《大明:伴读万历,我爹张居正!》 第1章 未雨绸繆张居正 第1章 未雨绸繆张居正 万历九年。 三月。 清晨,京城正阳门的晨钟敲响,护城河內的浮冰初泮,路边偶见一两棵柳条树泛出青黄。 棋盘街两侧官廨的灯笼还未熄灭,有书吏怀里揣著卯簿疾步跑入官廨。 东安门,有处掛“张宅”高门府邸中。 一名眉目清澈的少年人,正对著宣纸冥思苦想,眉毛揪在一起。 “《京报》手抄本模式不错,在这个时代利於传播” “盗印是个麻烦,偽託名人、任意剪裁、改头换面这套,明朝已经很普遍了但我爹是张居正,谁敢盗印我就让皇帝打断他的狗腿!” “闭门造车不可取,万历年间印刷业很兴盛,建阳系、金陵系、徽州系,可以寻求与这些商人的合作.” “能够文抄公的作品很多,《大唐狄公案》、《聊斋异志》都是很不错的作品.” 想了半天,他將毛笔扔在砚台上,无奈地说道。 “终究还有些难,如何到了这一年?” 少年人名叫张允修,乃是当朝元辅张居正的第五子。 按理来说,在万历朝,张居正的地位堪比摄政王,代皇帝执掌朝政,成为他的儿子,理应是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可该死是该死在,如今是万历九年,即便不太看歷史的张允修也知道,在仅仅一年半之后,便宜老爹就会撒手人寰。 届时,一直受到张居正压制的小皇帝万历,將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反扑。 从前尊敬的“元辅”不再是国之肱骨,而变成了“钳制言官、蒙蔽圣上、独断专行”的大奸臣。 万历元年以来,所有积攒下来的改革成果,將被彻底推翻。 隨后,张家也將彻底倾覆,张居正妻妾充入教坊司,大儿子自尽,次子充军,三子发配边疆. 一想到张允修就头皮发麻,刚刚穿越重生,你便知道自己要家破人亡,这是什么感受? 自己虽为万历皇帝的伴读,自小有些情分,可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再者说,在皇权面前,连父子都能反目,何况是伴读? 而后的几十年,朝廷党爭愈演愈烈,明年努尔哈赤在北方起兵,成为大明王朝最大敌人,土地兼併下农民起义,小冰河期,军队糜烂. 此间种种如何破局? 直接劝諫张居正? 张允修摇摇头。 自己年纪尚小,人微言轻,说出来的话,恐怕没什么人相信。 还有一年时间,最关键的是,让张居正看到自己的实力。 还得顾著朝堂的明爭暗斗,老爹跟小皇帝微妙的关係…… 张允修从抽屉夹缝里,抽出自己这些天做得计划,又重新看了一眼,隨后便扔进一旁的香炉销毁。 千头万绪,终究是要脚踏实地。 这办报纸便是张允修的所有计划的第一步。 就在此刻,门外忽的传来急促脚步声。 隨后是咚咚咚的敲门声。 “五少爷!五少爷!不妙啦!老爷又要寻你了!” 张允修收起桌上的稿纸。 “进来。” 一名老秀才模样的中年人推门而入,对著张允修拱拱手说道。 “少爷。” 张允修打眼一看,他认得这名中年人,乃是府上管家游七。 见他这模样,张允修就知道没啥好事说道。 “老爹又要数落我什么了?” 游七低声提醒说道:“许是少爷你办报纸事发了,老爷这会儿发脾气” “报纸?”张允修皱起眉头。 “正是。”游七点点头说道。“而今外头士林都传扬开来,说少爷平素里不学无术,却效仿他人著书立派,这办报纸乃商贾之事,外头人议论纷纷说你实在是败坏门庭。” 张允修脸上一抽,自己还没“荒唐”,怎么名声就开始臭了? 他摆摆手说道:“这些清流官懂个屁,成天之乎者也,不会干个实事儿,我老爹怎么说?” 游七犹豫了一下说道:“老爷说你这是不务正业,说再由你这么胡闹下去,张家就要败在你手上。” “什么玩意儿?” 张允修从椅子上跳起来,气得发毛。 “张居正这老东西如此昏聵,我不过是办个报纸罢了,怎么张家就要败在我手上了?” 自己排行老五,也没有欺男霸女,办报纸天会塌下来么? 游七嚇尿了:“少少爷,慎言吶~” 当今大明朝,敢说元辅昏聵的,也就这位小少爷了。 “不单单是办报纸,少爷您难道忘记了。” 游七提醒说道。 “前几日您不是差四少爷底下的锦衣卫寻什么万年西洋老山参? 昨日你还差府上下人,去找了街上患病的百姓,到府上用刑。 还有前日,你找二少爷借了一百两的事情,也被老爷给知道了。 …… 远的,您小时伴读万岁,险些让万岁落水。 还有” “好了好了。”张允修一时间有些头皮发麻。 原主本来就是个荒唐性子。 当然,自己也不赖。 最近做的这些尝试,对於现代人理所应当,可对於古人那便荒唐了。 可他也有自己不得不乾的理由啊! 万年西洋老山参,乃是张允修想要找到的红薯,照他的记忆来说,红薯应该万历年间便传入了,有这东西,老爹的改革將如虎添翼。 还有找病患做实验的事情,天可怜见,他这是想帮助张居正续命啊!不做点实验能行么? 可张允修没法跟古人解释这么多。 至於皇帝落水,跟自己有啥关係?那时候我还没穿越呢! 游七见少爷还是玩世不恭的模样,提醒说道。 “少爷您还是收收心吧,別给老爷惹祸了,他如今为了朝政的事情殫精竭虑” 张允修不悦说道:“游伯你这是哪里的话?你的意思是我不体谅孝顺老爹了?” 游七脸上露出怀疑之色。 难道不是么? 张府,正房厅堂。 中央放置黑漆翘头案桌,上头陈设青铜香炉以及文房清供。 在案桌前,两侧有黄梨官帽椅和方几。 此刻,张居正便端坐在左侧的官帽椅之上。 他面容清瘦,头髮发白,脸上多有皱纹,浑身上下散发著一股上位者的威严之气。 紧接著,张居正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兄弟俩,用略带沙哑地声音说道。 “你们俩谁先开始啊?” 站立在堂中央,张允修穿越来还是第一次直面张居正,不免心中感慨其风采。 这便是当上元辅的威严么? 他瞟了瞟站在自己旁边的大哥张敬修。 年近三旬的张敬修,看起来双腿竟有些发抖。 见二人没有答话,张居正看向长子说道:“长兄如父,弟弟出错了,你这个做哥哥的也逃不掉,你来说说吧。” 张敬修有些结巴地说道:“五弟年幼,自小便体弱多病,前些日子还害了风寒,他读不进书,或许是荒唐了些,可也不是十恶不赦。 我愿为五弟代为承受责罚。” 张居正冷哼一声,瞟了长子一眼:“你倒是兄弟情深。” 长子张敬修低头不语。 可这番话下来,张居正气也消了一些。 他抬眼说道:“前些日子我给你看了些疏奏,学得如何了?” 这想要考校张敬修。 张敬修性格温吞憨厚,自小便是个刻苦读书的,抬头回答说道。 “回父亲的话,儿子前些日子已经学完了。” “学完了?好我便问你。” 面对张居正的突然提问,张敬修並没有什么反应,显然这种考校经常出现。 原本发呆的张允修,抬起头,好奇张居正会问些什么。 却听他说道:“户部擬定出清丈田亩八项颁布全国,对於其中清丈官吏职责,以及如何推行全国,你可有理解?” 新政的清丈法施行一年多,这是在考对新政的理解。 似乎有.培养接班人的意思? 张允修在心中思量道。 这会儿,长子张敬修倒是不紧张了,他拱拱手。 “回父亲的话,自年初以来,儿子研究清丈田亩办法,已经得了一些心得,所谓清丈田亩乃是与考成法相互结合,使得赋税不增加,国家赋税收取更加顺畅,小民不再有更多的生活重负.” 回答中规中矩,却也寻不出什么错误。 可张居正不满意:“这是我给你的疏奏中有的,你可有自己的理解?” “这” 突然的反问,让张敬修脑袋顿时宕机。 他结结巴巴一阵,赶紧找补。 “父亲及朝廷诸公的疏奏,已然尽善尽美,儿子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张居正起身踱步,转头目光如电,瞪著张敬修说道。 “若是尽善尽美,朝廷推行考成法、清丈法还有后续的一条鞭法,怎会困难重重?你未曾理清其中缘由,一味照本宣科,这是死读书!” “儿子.儿子” 张敬修被嚇了一跳,脸上又焦躁又害怕。 乖乖~ 张允修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 老张真的很严格啊 同时,他也確定了一点。 张居正绝对有培养接班人的想法。 实际上,张居正哪里会不知道霍光和王安石的旧事? “人亡政息”的道理他可太懂了。 张居正也想过急流勇退,可改革进行到此,已经一刻也不能停了。 即便是知道很可能被清算,可为了天下苍生,心中的一腔热血,张居正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了! 但苦的,可是张允修这一乾儿子们了。 张允修瞟了一眼大哥。 老哥看来是不行了或许只能依靠自己了啊。 想到这里,张允修不由得开始思索。 清丈法? 变法所推行的清丈法,无非是几个问题,一个是测量工具原始採取步弓,缺乏精確程度,另外一个是各省自行规定折亩碧绿,造成计算混乱。 还有的,诸如基层腐败,地方豪强的抵制,各地藩王的反对等等。 这都是令人头疼的问题。 实际上,不论是清丈法还是一条鞭法,於后人的角度来说,可能有诸多弊病,可对於当下明朝的士大夫们来说,已然是最优解了。 可明朝的灭亡是系统性的,张居正这个糊裱匠,即便再努力推行改革,无非是让明朝晚多少年灭亡的问题。 真正想要解决问题还要 等等,我脑袋里头有这么多歷史知识了? 我也没研究过歷史啊? 不对劲! 堂中,张居正嘆了一口气,看向长子。 “你是家中嫡长子,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今后还要仰仗你,你要爭气一些.” 张敬修则恭敬说道:“父亲椿龄永续,家里有父亲,张家的天就塌不下来。” 听到这话,张居正的眼神在对方身上打转,显然充满著失望。 此刻,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传来。 “那个.老爹啊~” 张居正皱起眉头,注意到幼子,这全家只有他敢叫“老爹”了。 正在气头上,他没好气地训斥:“急什么?还没轮到你,你那些荒唐事也逃不了!” 可张允修眨巴著睛,用人畜无害的语气说道。 “不是的老爹,我是想说,適才你问大哥的问题,我也能回答。” (本章完) 第2章 全家希望张允修 第2章 全家希望张允修 “荒唐!” 张居正板起脸来,顿时面若寒霜地说道。 “你懂什么朝政?” 幼子,张居正可太了解了。 自小便不学无术。 张居正也不是没有努力过。 从前为了管教他,张居正乾脆让他做了小皇帝万历的伴读。 本想著共同教导二人。 可没想到,张允修竟然带著小皇帝抓鸡弄狗,游水骑马,沆瀣一气。 这在张居正看来,无疑是毁了他对皇帝的传统儒教! 若不是张居正及时让张允修回家,幼子都快跟小皇帝拜把子了。 如今张居正越发后悔对於幼子的疏於管教。 却又听幼子顶嘴。 “老爹没问,又怎知我不懂朝政?” 张允修倒也不蹙,顶著张居正严厉的目光。 “爹爹未了解实情,怎么就妄加论断?实在糊涂!不先听听儿子的分析,如何知道儿子荒唐?” 听到张允修的话语,大哥张敬修差点嚇尿了,连忙摆手说道。 “慎言,慎言,五弟不可对父亲如此说话。” 全家上下,张居正从来说一不二,哪有人敢这样顶撞於他? 不要说家里,就是朝堂上的袞袞诸公,也没人敢指著张居正的鼻子骂。 “好一个未了解实情!” 张居正气恼了,这回他真的动怒了。 天地君亲师自古纲常伦理。 幼子顶撞长辈,满嘴胡诌,已经触及了他的逆鳞。 张居正冷哼。 “好好好,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理解,若是说不好,家法伺候!” 扑通! 大哥张敬修先跪了下来。 “父亲大人!允修他尚且年幼!可万万不能受家法啊!” 张家家法:顶撞长辈者,掌嘴五十。 就张允修这小白脸,能直接抽烂。 张允修不怕,用脑袋里面刚刚获取到的知识,目光炯炯地说道。 “清丈法的施行,並非什么难以分析的事情,我记得爹爹你曾经有言,『圣人不能违时,政敝易变,与时弛张,亦各务在宜民而已。』 不正是说,制度应该隨著时代发展,实事求是,最为关键的是让百姓信服么?” “一派.” 张居正后面两个字还没出来呢,却愣在当场,將字活活吞回去。 他讶异地看著小子,不由得有些奇怪。 自己的確说过这话,可那是朝堂疏奏中,这小子是如何知道的? 隨后,张居正將目光投向了张敬修,心中有了猜测。 自己时常给几个大儿子看朝廷疏奏,许是他们告知张允修的。 可就算是如此,也是难得了 张居正凝神,看向幼子的眼神有些不同了,嘴上却还是冷笑。 “不过是拾人牙慧,你可有自己之体悟?” “老爹且听好。” 张允修一脸自信,他脑袋里面的资料库,比张居正的藏书还多! 这些问题还不是简简单单? 他继续说道:“自隆庆开关以来,白银流入,商业繁荣,此乃改革之契机也,清丈法与考成法相辅相成,共同推行才能取得成效故而清丈法的施行必然需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 张居正眯起眼睛略有所思。 可大哥张敬修少了些眼力见,还觉著老爹要惩罚小弟。 “父亲大人.” “你闭嘴。” 张居正瞪了一眼长子,可看向幼子张允修,却越发温柔。“你继续。” 张允修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大哥。 隨后继续分析道。 “孩儿认为,一项政策,有人极力称他便利,有人极力说他不便利,也有人说他利弊参半。 不论是清丈法还是一条鞭法,都要有一项准则。 那便是要依靠人才来推行,法令贵在適宜百姓,那一种极端情况去反对另外一种情况,这都不是通达的观念。 所以,適宜的地方便著力採用,不適宜的地方,便不必强求。 一切无非实事求是罢!” 张允修目光炯炯,对视上自己的便宜老爹,一点也不蹙。 实际上,这番言论不是他原创。 乃是他翻译自便宜老爹,其在后来朝堂上对於“一条鞭”法的奏对,掺杂了一些改编。 抄张居正自己未来的话,他会不认可么? 果然,在听完这段话,张居正鼻子翕动了一下,看向幼子的眼神越发惊异,似乎都要放出光来。 有一种,屎里淘金的感觉…… 如此顺畅的回答,深刻分析的道理,真的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儿子么? 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他们一个进士一个榜眼一个状元。 可从来没有小子这般的真知灼见! 最关键的是,这种混不吝的气度! 一时间,张居正內心大喜。 越看张允修,越像是从前的自己! 此子类我! 张居正从前可是有“神童”的名號。 幼子虽已有十四,可也能將將比得上自己儿时风采了! 心中波涛汹涌,可张居正面上还是岿然不动,低垂眼眸打量张允修说道。 “你是从哪里看来这些的?” 张允修如实回答:“从史书上看来的。” 不过是《明实录》《万历野获篇》罢了. “不错。” 张居正洞察人心,看出幼子没有撒谎,这才讚赏。 “史者,国之镜鉴,世之脉络也。你能够从史书里头看出些道理,针砭时弊,为父很是欣慰。” 隨后,他將目光投向了长子。 “你该学学你五弟,继续努力才是。” 跪在地上的张敬修:“???” 怎么回事?今天不是来说“逆子”五弟的荒唐事跡么? 被教训的人,怎么变成了自己! 长子张敬修脑袋很乱,心也很乱,有点不能接受这样的变故。 张居正多看了几眼幼子。 多了几个评价,聪慧,年幼,桀驁不驯。 这是一个璞玉,看来张家今后的未来,或许要放在他身上? 只不过,新政还有自己,真的能够撑到幼子成长起来么? 还有皇帝那边 想到这里,张居正心中又愁绪万千。 他没了说话的心思,嘆了一口气:“我乏了,你们先行退下吧。” “得嘞!”张允修如蒙大赦一般,上前要將老哥扶起来。 见他得意忘形,张居正又瞪了一眼幼子说道:“你也別高兴太早,那些荒唐也非小事,今天有你大哥为你担著,念你初犯便算了,今后再犯罪加一等!” 张允修也懒得给老爹解释,只等成事之后,让他惊掉下巴。 可面上还是要敷衍一下,拱手说道。 “老爹请放心!” 嘴上答应了,跟脑子没关係。 张居正看到幼子桀驁不驯的样子,又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说道。 “去吧去吧,你下去好好读书,莫要搞些乱七八糟的,明年便又是乡试,早点考上,才能早点为家里分忧。” 无论张居正说什么,张允修面上都是点头,可心中却不以为意。 他严世蕃身为首辅儿子,从未参加过科举,也能够官拜工部右侍郎。 这大明“举重冠军”,他严世蕃当得,我张允修难道当不得吗? 最关键的是,我跟小皇帝万历熟啊~ 一番教训之后,张居正便打发二人离开了。 可走到一半,张允修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又有什么事情?”张居正无奈。 张允修想了想说道:“有件事情,不知该不该问爹爹。” “问吧。”张居正闭目养神,已经累了。 “就是.”张允修迟疑了一会儿。“父亲的身体可还好?” “尚可。”张居正皱起眉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张允修难以启齿的模样,终於是咬咬牙说道。 “听闻父亲有肠澼之症状,並且因此而深受困扰。” “???” 一旁的大哥张敬修差点摔了一跤。 这肠澼之症,便是痔疮。 歷史上,张居正的就是死在请“名医”治疗痔疮,所引发出的併发症。 古代医疗水平差,张允修害怕老爹又去找什么“名医”噶痔疮,提前撒手人寰。 那他的大计,可就彻底泡汤了。 可张居正显然不理解儿子的良苦用心,脸上笑容一点点的消失,顿时变成了酒红色,羞恼说道。 “无礼!你们俩给我滚出去!” 张允修答张居正问出自:《张居正集》第二册,卷一九,《答吴尧山言弘愿济世》;《张居正集》第二册卷二十二《答少宰杨二山言条编》——相关史料会儘量標註,还原歷史的同时有一定艺术加工,请各位自行分別 (本章完) 第3章 臭味相投朱翊钧 第3章 臭味相投朱翊钧 兄弟二人灰溜溜出了厅堂。 张允修还不免有些不忿。 “糟老头子,身体不成了,还讳疾忌医!” 大哥张敬修打了一个哆嗦,无奈嘆气:“五弟慎言,咱们不可腹誹父亲。” 说到这里,他还有些羞愧,適才幼弟的回答,张敬修甚至一开始都没有领会。 后知后觉下,不免讚誉一番。 “不想五弟从前不显山不露水,竟然对朝政有独到之理解” 他倒是没什么嫉妒心思。 张敬修就是一个被儒家教育下的书呆子。 温顺、听话、迂腐。 后来,张居正被清算之时,张敬修受不了侮辱而自尽,恐怕也有这部分性格因素。 张允修可不跟老哥客套,他即刻眯起眼睛。 “大哥若觉我这回答不错,我倒是有个提议。” 张敬修愣了一下:“什么提议?” 压低声音,张允修嘿嘿一笑:“大哥给予我五百两,今后但凡老爹提问,你尽可来问我,你也可免於责罚之苦。” “?” 大哥张敬修猝不及防,幼弟这是在.行商? 这种事情,也可以明码標价的嘛? 这让一向墨守成规的张敬修不太適应,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父父亲考校我们,怎可弄虚作假呢!” “迂腐!”张允修摇摇头,有些失望。 他是真的缺钱啊! 见张敬修也不生气,只是一味皱起眉头,张允修上前揽住老哥的肩膀继续忽悠道。 “大哥你也知道,爹爹在朝廷推行新政,受到不少攻訐和非议,那些人明面上不敢反对,背地里可不知道怎么骂呢。 我办这报纸,也是为了声援父亲,还有这研究医术,处处都是要钱的” 大哥张敬修皱眉:“五弟你还要办报纸,研究你那什么医术么?父亲大人適才说了” 张允修不再解释:“大哥你便就说给不给吧!” 大哥张敬修纠结了一下,这才从怀里掏出五十两的银票。 “我我倒是没那么钱,朝廷月钱不过五两,家里也管得严格,攒了这些” 看到银票,张允修顿时眼前一亮,一把夺过来说道。 “谢谢大哥!” 大哥张敬修囁嚅著嘴唇:“此乃我私自存下的,五弟万万不可告诉爹爹和你嫂子。” 张允修则是拍著胸脯说道:“大哥你放心吧,我定然给你一份乾股,报纸赚了钱之后,少不了你那一份。” 张敬修欲言又止,嘆了一口气。 只当这钱是打水漂了。 几日后。 紫禁城。 西苑,太液池。 三月,正是万物復甦,游鱼出水,水草生姿的日子。 今日难得天气好,万历皇帝忙里偷閒,沿著太液池边四处游览。 可就算是出游,万历皇帝还是隨手带著一本《书经直解》,歇息下来之时便看看。 这是张居正同翰林院讲官专门为皇帝编写的读物。 上本读物叫做《帝鉴图说》,更加浅显一些,有故事插图。 如今万历已然大婚,十九岁的年纪,也该褪去稚气了。 事实上,在张居正失势之前,有元辅、冯大伴、李太后这三座大山压著,万历皇帝有过荒唐,可也还算勤勉。 今日,万历皇帝的心情极好,他一边哼著小曲,一边在太液池旁快步走著。 可走著走著,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在皇宫大院,太液池边,竟然有个身影,在池边用个小网兜捞鱼。 身影看上去年纪不大,可身子很修长,就像是將稚童的脑袋安在了成年人身上一般。 身边太监张诚见到这一幕,便出声呵斥。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皇家御苑,来人给咱家” 张诚还没有说完呢,却见万历皇帝摆摆手。 “不必了。” “陛下。”张诚赶忙下跪行礼。 万历皇帝:“是我让他进来的,你们先行退下吧。” “这”张诚看了一眼池边的少年人,明白了什么,慌忙点头。 “遵旨!” 初春时节,外头天寒地冻,太液池的浮冰却已开始化了。 张允修,手里拿著自製的网兜,蹲在太液池边捞蝌蚪。 这种行为,自成祖迁都以来,恐怕都没有臣子敢干。 可张允修不但敢干,还装了满满一罐子。 正得意呢,身后有个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 “张士元,你好大胆子,敢在太液池抓玄鱼,不怕皇帝砍了你的脑袋么?” 张允修哪里不知道小皇帝到了,他故意等著对方发话呢。 听这语气,他便知道这份情谊还是在的。 头也不回说道。 “古人云,蝌蚪生水中,虾蟆之子也,俗呼玄鱼。 世人总是觉得这蝌蚪无用,以做观赏,在我看来这蝌蚪可有非凡的价值,悬壶济世,福泽苍生,不在话下。” 万历皇帝被张允修睁眼说瞎话给逗笑了,在他身旁坐下说道。 “好好好,那我便要听听,你如何利用玄鱼,悬壶救世,福泽苍生。 玄鱼可入药?” “不。”张允修摇摇头,將网兜里头的一只蝌蚪抓入了陶罐中。“医书上蝌蚪主热毒疮肿,可其疗效不稳,不適宜为主药,也无法悬壶济世。” “哦?那你自有一番道理?” 万历皇帝觉得有趣,似乎回到了童年一般,胖手也从网兜里头抓了一头蝌蚪,放入陶罐之中,发出由衷的笑容。 “倒是有趣。” “这是自然,陛下你请听我一言。” 张允修手上不停,嘴上却都是大道理。 “西汉《大戴礼记》曾言,蝌蚪生丁子,至秋化为蛙。这蝌蚪其幼时类鱼,长大则为蛙,此二者皆具妙用。 为蝌蚪,可观其变化,自卵而始,体態分化之现象,洞察生命起始之力,究其体態器官生成,此乃天道也。 为蛙,可观其心臟构造,究其节律之因若有新药出世,也可投药於蛙,探究作用之机理.” 张允修一番文白结合,掺入后世科学观念的解释,给万历皇帝彻底逗笑了。 他只觉得荒唐有趣,连连拍手称快说道。 “有趣!有趣!士元你还是你啊!还与从前一般逗趣!” 可笑著笑著,他的表情却收敛了。 “可惜,物换星移几度秋,你还像个天真孺子,我却已经忧烦缠身。” 从前伴读之时,万历皇帝將张允修看做自己的义弟,明明大对方五岁,却也跟著他一起荒唐,现在 张允修却是恭敬起身行礼:“臣张允修拜见陛下,多有无礼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免礼免礼。” 万历皇帝摆摆手,他十九岁的年纪,身材却有些矮胖,真站起来堪堪低张允修一个头。 好在张允修识趣,站在下手位置,还弓著身,缓解了皇帝的尷尬。 看向张允修,万历皇帝有些动容,回忆起往事。 “朕记得小时候临赵孟頫《赤壁赋》,总把『寄蜉蝣於天地』写成『寄允修於天地』,因此而受到元辅的责骂,你我二人本总角之交,暌违数载,不想你已经判若两人。” 自从张允修十岁不再担任伴读之后,万历皇帝便很少见到他了。 小皇帝长於深宫,玩伴不过小太监、宫女,唯有张允修是不分彼此的真正玩伴。 可岁月渐长,君臣之別下,再也无法似儿时那般。 不免让万历皇帝有些唏嘘。 今日看到张允修,让皇帝心情大好。 他笑著调侃:“不,张士元不是不同,而是比从前更加荒唐了!” 万历皇帝又哈哈大笑起来,很得意的样子。 张允修脸上一抽,从怀里掏出一打书稿说道:“陛下是想要这个吧?何必又要数落於我。” “你果真带来了!” 万历皇帝眼睛一亮,像是做贼一般的,看了看四周,发现太监们都没注意这边,才忙接过书稿。 只见,封皮用歪歪扭扭的大字写著——《大唐狄公案》。 书法实在难以恭维,令万历有些皱眉,可依旧如宝贝般收下。 前几日,许久未有音讯的张允修,突然托小太监送来了这话本。 这般僭越行为,起初令皇帝很不悦,可他对话本小说十分痴迷,也好奇到底是什么內容,能让张允修冒著责罚的风险,也要送进来。 这一看,便是离不开了。 皇帝成日便被先生们教导,读一些经史子集,便连练习书画都要被“劝諫”。 见这优秀话本,犹如遇到水的鱼儿一般。 甚至万历皇帝还嫌弃张允修写得太慢,多次托人去催稿。 今日张允修之行,实际上便是皇帝提前安排的。 至於为何如此小心翼翼。 皇帝虽已成年,可还是有人管著。 最害怕的,便是被翰林院的先生们,还有元辅张居正发现。 这交稿一事,自然必须万分小心。 心满意足,万历皇帝將话本收到里衣,生怕其他人发现。 他背起手,突然又正经起来,教训说道。 “士元,你也该读些经史子集了,你听你言谈,怕是读了不少閒书吧?此非正道也。” 张允修嘴角一抽,伸出手。 “陛下觉得读閒书无用,便將话本还给臣吧。” 万历皇帝慌了神,他母鸡护崽一般,抱住怀里的书稿。 “荒唐!这是你给朕的,臣子献给君上物件,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尷尬一阵,万历皇帝咳嗽两声,终究还是夸讚说道。 “啊哈哈哈,士元这话本写得不错,比市面上的好太多,若不是怕大臣们反对,我非要於话本封你个翰林。 唯独便是写得太慢了,令人难受,今后还望加倍努力。” 听著万历皇帝的话,让张允修想起穿越前给自己画饼的老板,他摇摇头,理直气壮地说道。 “臣不敢奉詔,臣有要事要做。” 万历皇帝有些意外,倒也不恼。 “你该不会真打算认真用功了吧?” 皇帝有些心虚,甚至后悔自己“嘴欠”,张允修认真读书了,谁给他写话本啊? 关键是,他写的话本是真好看啊! “臣要赚钱。”张允修昂起头说道。 万历皇帝拆穿:“我当以为是什么,我年初还赏赐了元辅蟒袍金银,这么多年下来,你家里理当不缺钱。” 张允修振振有词:“我是我,老爹是老爹,我又非嫡长子,终究是要分家的。 况且,臣长大了,也想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不仅仅要赚大钱,还有帮助陛下和老爹分忧解难。” “哦?”万历皇帝眯起眼睛。“你倒是有如此志向,说来听听。” “此事还要陛下多加协助。” “协助?”万历皇帝起了兴趣。“协助什么?” 张允修穷途匕见。 “陛下可听说过报纸?” 张居正得痔疮而死,出自张居正文集《答上师相徐存斋三十四》“贱恙实痔也,一向不以痔治之,蹉跎至今。近得贵府医官赵裕治之,果拔其根。但衰老之人,痔根虽去,元气大损,脾胃虚弱,不能饮食,几於不起” (本章完) 第4章 紫禁城下一红袍 第4章 紫禁城下一红袍 出紫禁城。 离了小太监的视线。 张允修终於可以一吐心中不快。 “狗皇帝!一千两都不愿意资助!” 一边骂著,他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不过张允修是有心理准备的。 歷史上万历皇帝就是个爱財如命的铁公鸡。 適才,张允修提起办报纸,可谓是吹得天乱坠。 “广纳天下士子之言,传播万法真理,针砭时弊!” “陛下不要让清流霸占了话语权!” “陛下只要你入个乾股,今后赚钱必定如流水啊!” “陛下你也不想成日被那些文官大臣欺负吧?” 万历皇帝一脸古怪地看向张允修,那眼神里好像在说,欺负朕的不就是你老爹么? 总之,张允修把话头都说干了,也不见万历皇帝肯掏腰包。 皇帝甚至还眯著眼睛,用怀疑的眼神说道。 “你该不会要写《金瓶词话》那种风俗话本吧?” 张允修很生气。 狗皇帝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我张允修是那种兜售淫秽出版物的人吗! 除非我赚不到钱了,要倒闭了,从皇城楼上跳下去,不然我绝对不会干这般齷齪之事! 不过,张允修总算没白来。 《大唐狄公传》拉近了和皇帝的关係。 报纸也得到了皇帝的通气,报纸的发布,必然会受到东厂和锦衣卫的关注。 皇帝可能不在乎自己办的报纸,可和“领导”匯报,將“领导”当回事很重要。 这就是张允修跟老爹不同的地方了。 开启金手指的这些日子,张允修对万历皇帝进行了剖析。 单看歷史,万历皇帝是个极其重感情的人。 这或许,源自他儿时的情感缺失、缺乏安全感的生活。 万历的爷爷嘉靖皇帝,信奉“二龙不相见”,严重到什么程度? 《明史纪事本末》记载:“自是裕、景二王不获见上者十余年”。 两个儿子都十几年未见老爹,可见嘉靖“魔怔”到什么地步。 甚至,对於出生的万历皇帝,也没有例外。 不听不见不闻,凡是裕王府邸里的喜庆之事,一概都不能让嘉靖知道。 自古以来,皇子出生后一百天,便要为其命名。 直到快要五岁,万历皇帝才拥有一个正式名字,但那已经是嘉靖死后,老爹隆庆登基的时候了。 古人无名,就不入族谱,与野人几乎没什么区別。 从前,万历皇帝没有感受,长大了心中怎会不膈应? 自小祖父的冷漠、叔叔窥视、朝廷波云诡譎,让万历深感人情凉薄,也对难得的情分极为珍视。 到了什么程度? 后来郑贵妃极其受宠,为了能让她的儿子登上储君之位,万历恨不得对抗所有大臣,掀起“国本之爭”。 当然,重情分是另外一方面,你触及到皇权,一切的情分都是白搭。 这也是老爹张居正处境之尷尬。 张允修早早洞察了这一点。 他有信心,在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与皇帝成为亲密无间的髮小,如嘉靖的奶弟弟陆炳一般。 都说男人有三铁,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 张允修与万历皇帝也算是同过窗的。 若是可能,今后还可以带万历嫖一下嘛! 脑袋里一阵胡思乱想。 “少爷,到了。” 外头车夫的声音传来。 “知道了。” 想明白了这些,张允修不由得浑身都是干劲。 他起身下车。 如今有了皇帝的背书,再多获取一些“天使投资”,这报纸就可以开起来了。 至於老爹张居正? 理应不会坏我好事吧? 明朝中后期天气寒冷,即便是到了三月份,天气说变就变。 紫禁城,早上还阳光明媚,下午便下起了小雪。 张居正踩著黑色皂靴,素纱冠凝著雪,朱红色的朝服在白雪之中异常显眼。 雪落在张居正额头,他倒也不打伞,任由雪打湿了衣裳。 东华门值守的老太监,看到这一幕,连忙打起油纸伞,过来给元辅大人撑著。 老太监与张居正熟络,笑著说道:“冯公公,和咱吩咐了,见到元辅引您去暖阁外的廊廡先歇息。” “嗯。” 张居正从喉咙发出声音,脸上一丝不苟。 “陛下和朝堂诸公还未到么?” 老太监討好说道:“陛下说了,下了一场瑞雪,今日的午朝推迟半个时辰。” 张居正瞥了一眼老太监似有些不悦。 老太监干劲找补说道:“瑞雪兆丰年,瑞雪兆丰年,这是好兆头。” “若真如此,那便是好了。” 张居正嘆了一口气,终究没有发作,朝著老太监说道。 “不必去暖阁了,我先去內阁公署看看奏章吧。” 听完元辅这话,老太监这才鬆了一口气,点头说道。 “也可。” 內阁。 外头风雪不减,张居正埋头阅读批註案上的《贞观政要》。 他在书页上落笔。 “魏徵死,太宗毁碑.” 台阁体蝇头小楷跃然纸上。 此时,外头传来太监的通报。 “元辅大人,陛下和诸公都到了,请您过去呢。” “嗯。” 张居正从鼻腔发出声音,算是有了回应。 將《贞观政要》收起,才起身出门。 暖阁。 內阁诸公,六部尚书侍郎齐聚於此。 君臣落座,万历皇帝端坐在御座上,百无聊赖没睡醒的模样。 朝堂诸公站立两排,左侧前方是元辅张居正,其余按照资歷位置分別是张四维、申时行等,右侧则是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等一干官员。 张居正看向万历皇帝,后者首肯点头后,元辅大人才说道。 “议事吧。” 万历九年三月实在没什么大事,无非是三件,一个是月初皇帝检阅军队;一个是月中蒙古土蛮进犯辽东传来捷报,朝廷祭祀天地祖庙;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那便是“一条鞭”法的施行了。 “近年来,兵仗局造盔甲,粗糙不堪,徒费钱粮。著令依照上回所看之样式,另外製造五千副,发给官军穿戴.兵部、工部商议处理办法后上奏吧。” 说话的乃是万历皇帝,月初刚刚检阅过京城军队。 万历皇帝还有著些热情,特地提到了这一点。 “臣遵旨。”兵部尚书方逢时、工部尚书曾省吾同时出列应喏。 日常朝政议完了,便来到今日的重头戏。 张居正出声主持道:“议一条鞭法诸事。” 话音刚落,吏部侍郎杨巍首先坐不住了,他出列说道。 “臣斗胆请陛下暂缓一条鞭法事宜。 自古治国之道,皆在均贫富而安百姓。而今这一条鞭法,美其名曰,合併徭税,革除弊病,初衷是好的。 可实际上,一条鞭法施行之前,寻常年份百姓缴纳粮食便可完税,施行后百姓需缴纳钱银,致使物价飞涨 臣闻西北等百姓已然民怨沸腾,苦不堪言。 臣以为再贸然推行此法,必然使得流民塞於道,盗贼起於野,非社稷之福! 此法徒利士大夫,而害小民也!” “臣有奏,豫省条鞭银每两加派至三钱,百姓流离失所” “臣有奏,一条鞭法使民间胥吏愈发作奸” 实际上,就算是张居正一手遮天,在朝堂之中,从来少不了反对他的声音。 当然,这种现象,在皇帝亲政后,才越发明显。 “好了。” 坐在上手的万历皇帝有些头疼,他將问题拋给了张居正说道。 “元辅如何觉得?” 张居正稳如泰山。 寻常,这种情况他必然让手下变法官员出来辩驳,不会自己直接出手。 不过今日不同,张居正很容易便想到了。 前几日,张允修那个逆子一番话,似乎正巧能够用上。 他当即上前说道。 “启稟陛下,所谓政策推行,一切当利於百姓,可拿一种极端情况去套用另外一种极端情况,此並非通达之想法.近来朝廷早有政令,一条鞭法要因地制宜,关键在一个试字,若某地適宜便採用,不適宜便不强求。 一切都是为解百姓之困苦,帝王之担忧。 杨尚书既然知道此法有不便之处,就应该遵照最近的圣旨上奏,废除相应地方的推行,而非因噎废食!” 此番话说得漂亮,让不少朝臣在心中感慨,张居正无愧“神童”“才子”之名。 可他们不知道是,这些话基本上就是张居正对前几日幼子的復刻。 端正在御座的万历皇帝眯了眯眼睛,看向张居正有些敬畏,面上还是拍手说道。 “元辅说得极妙,乃是谋国之言。” 此番言论一出,杨巍已经落了下乘,反对者几乎无话可说,此时改革派也发起了反击。 礼部尚书潘晟出列:“臣复议首辅之言,杨公只见胥吏作奸,未见清丈新增田亩百万顷.“ “杨公北人,不知东南市易之便,苏松等地行条鞭后,商贾得免力役,机房织户日增.“ 一时间,朝堂上反对新政之声一扫而空。 反对派也偃旗息鼓,没办法,如今张居正风头依旧正盛,朝堂都是其党羽,內阁二位次辅基本为其所主导。 怎么跟张居正斗? 但显然,既然反对派敢提出不同的声音,就必定有所倚仗。 就在午朝要结束的时候。 忽有陕西道监察御史杨四知出列。 “臣有奏,弹劾首辅张居正,管教不严,纵容幼子骄纵无度,在京城內欺压百姓,驱使锦衣卫公器私用,不学无术,妄图扰乱士林.” 杨四知一通输出,都是朝著张允修去的,张允修尚且没有官身,所以一切追责就扣在了张居正的头上。 此话一出,堂內诸公陷入沉默之中。 放在几年前,有人胆敢挑战张居正的权威,不是被削籍为民,就是被流放边陲。 哪有人敢如此? 可今时不同往日,朝堂风云突变之下,必然有人想要投机,来获取更大的利益。 从前张居正家教极严,几个儿子都很少接触官员,好不容易抓到这一个幼子,必然要大书特书。 “臣有奏,首辅之子张士元当街强抢民女” “臣有奏,张士元荼毒医馆,祸害百姓.” 接连几个御史弹劾,这显然是有所预谋的。 反对者的另外一波攻势,又来了! 张居正眯了眯眼睛,眼睛里面闪过一丝寒光,他明白这些人所图什么。 无非是想藉此,谋取皇帝的信任和赏识。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与小皇帝有嫌隙,可並非反目。 况且,张居正是个谨慎之人,早知道幼子张允修惹祸,提前做好了谋划。 他与潘晟对视一眼,后者会意,刚要走出队伍说道。 可潘晟还没来得及说话,御座上头却炸了。 皇帝万历再无端庄姿態,从御座上跳將起来怒斥。 “荒唐!元辅乃朕股肱之臣,尔等怎敢捕风捉影,將市井流言栽在元辅头上!” 注1:明初之时,市面上已经有《金瓶梅》的手抄本 注2:万历皇帝五岁取名字,见明穆宗实录,隆庆元年正月甲戌。 注3:嘉靖冷落万历出自《万历野获篇》:今上以癸交八月生於裕邸,时世宗惑於'二龙不相见』之说,凡裕邸喜庆,一切不得上闻。……而今上弥月,不敢请行翦髪礼。………至穆宗即位,大臣以立太子请,上命先命名,徐议册立,始以元年正月赐今御名。故事,命名在百日,至是睿龄已五岁矣。从来朱邸皇孙,未有愆期至此者 注4:歷史上杨巍这一时期回乡了,这里艺术加工 (本章完) 第5章 这值不少钱吧? 第5章 这.值不少钱吧? 暖阁中,鎏金香炉散发出阵阵青烟。 杨四知在香炉下手,却闻不到一点檀香,甚至还嗅到一股肃杀之味。 他环顾四周,为自己说话之人。 可环视大殿,哪个大臣不是眼观鼻鼻观心? 有些人对皇帝的反应略有讶异,可也很快收敛了表情。 都是会察言观色的主儿。 自己这是成了弃子? 杨四知心中感到一丝悲凉,根本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他想过有人会跳脚,並且早做好了预案。 可不应该是张居正或是其党羽么? 怎么会是万历皇帝啊! 他二人不是. 没时间思考那么多,扑通一下,杨四知就跪下了。 “陛陛下臣.” 他似乎还想为自己辩解。 “朕没有你这样的臣子!”万历皇帝怒然说道。“尔等瀆圣贤书,学得儘是市井长舌妇的本事?” 杨四知有点懵,伏地说道。 “臣臣.惶恐” 他在心中吶喊。 陛下,我们不是一伙的吗?您何故叛变啊? 若是张居正出面,他杨四知定然是要据理力爭,引经据典。 可皇帝发怒,他便给干懵了。 伴隨著杨四知的伏地,適才说话的言官御史也纷纷伏地。 “臣惶恐。” 暖阁里,只剩下万历皇帝的声音,他似乎极为生气,手指都快戳到杨四知的鼻尖。 101看书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1??????.???超顺畅 全手打无错站 “你可还记得都察院《宪纲》第三条。” “臣臣.”杨四知蠕动嘴唇,肩膀都塌了。“臣知道,都察院《宪纲》第三条为,风闻奏事不得挟私诬告!” “知道便好。”万历皇帝冷笑。“从前,太祖高皇帝在《大誥》中写到,御史风闻言事,若挟私诬告,凌迟处死,全家充军!你觉如何?” 杨四知懵了,怎么连《大誥》都拉出来了? 凌迟处死之类的话语,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令他差点晕了过去。 暖阁內的诸公也懵了,《大誥》自朱元璋后,基本上都没有被真正施行过,无他,实在是里头的刑罚实在是太重了。 至少对官员们来说是这样。 如今陛下拿出《大誥》来意欲何为?是否是朝堂上另外一种风向? 就当朝堂诸公摸不透皇帝意思,便也不敢发言,纷纷静默之时,一个人站了出来。 “臣请陛下息怒。” 张居正出列,看也不看杨四知,对皇帝拱手说道。 “御史杨四知虽言辞失当,但太祖高皇帝设都察院本为广开言路,御史风闻奏事,不明是非为奸人所扰,这本是常有的事情,还请陛下示以宽容。” “哼!” 万历皇帝甩了甩袖子,似乎余怒未消。 有人带头,朝堂诸公如申时行、张四维、杨巍等人,也纷纷出列諫言说道。 “还请陛下示以宽容。” 见大臣们都这么说了,张居正本人都没说什么,万历皇帝自然也没法再怪责什么,他摆了摆手,似有些不耐烦。 怒气化作疲惫。 “杨四知罚俸三年,其余人等罚俸一年,若有再犯罪加一等。” 万历皇帝的话,犹如撤掉了杨四知等人脖子上的闸刀。 杨四知此刻已然痛哭流涕,趴在地上连连谢恩。 “谢陛下~谢陛下~” 他今日来上朝之前,可完全想不到,会落得如此下场。 万历皇帝不愿说话,转头便走了。 “皇上回宫,眾臣按序退朝~” 隨著冯保尖细的声音发出。 冯保的动作很隱蔽,他与张居正对视一眼,便匆匆跟著皇帝离开了。 出了暖阁,朝堂诸公面色各异,可显然都有一种摸不清皇帝意欲何为之感。 更多人將目光投向了张居正,看著那一席红袍离去,心中不免泛出嘀咕。 出了暖阁,与其他朝臣需要步行出宫不同,张居正在万历初年便被授予了乘坐暖舆出入皇宫的特权。 满朝公卿,这个待遇几乎是独一份的。 可见从前皇帝对张居正的尊敬与信任。 暖舆遮蔽外头寒冷的风雪,里头甚至还放置有炭火盆,比起其他大臣,可以说是舒適至极。 “慢些。” 忽的,张居正对外头抬行暖舆的小太监们吩咐道,平日里在宫中目空一切的太监们,也不敢有任何造次,温顺地答道。 “是~” 过了一会儿,有一名小太监靠近了暖舆。 “元辅。”小太监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 张居正:“嗯。” 小太监似乎习惯了,压低声音:“元辅落下了这个,冯公公托我给您送回来。” 说话间,一张纸条便塞了进来。 张居正眯了眯眼睛,接过纸条展开一看。 上头赫然写著三个字“张允修”。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终究是没有多言。 “替我谢谢冯公公。” 他隨手一丟,纸条便焚毁在炭火中。 “是~” 张府官邸。 张允修根本不知道今日朝堂,因为自己发生了一场暗流涌动的纠葛。 他的出头,给原本混乱不堪的朝堂爭端,又再搅了一盆浑水。 当然,就算知道了,张允修也不会太在意。 不是自己有意跟皇帝提起啊,实在是万历他对如何利用青蛙做生理实验,如何让患有痔疮的病人药到病除,以及他从古书上面看到的,一种能够治疗百病的药物,还有亩產超过四十担的红薯。 通通都有兴趣,自己隨意提了那么一嘴而已。 甚至於,万历还觉得办报纸有趣,虽没给钱,还出谋划策了一些。 不过,这不是张允修要考虑的,他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就是. 搞钱! 搞钱! 还是要搞钱! 办报纸要钱。 研究医疗要钱。 驱使下头人要钱。 特別是驱使下人,没有锦衣卫的帮助,张允修拿头去找什么“神器”红薯土豆。 四哥张简修乃是锦衣卫僉事,地位崇高,可对於底下人来说,没有赏钱谁给你办事? 粗略一算,张允修的资金缺口有整整三千两,这还是最低要求。 他一个月的月钱也才一两银子!坑蒙拐骗几天下来,不过筹集了五百两。 这点钱,真的很难办事! “想不到我张允修,堂堂首辅之子,竟然难倒在几千两上面?” 张允修也没心思写什么报纸稿子了,瘫倒在太师椅上,顿感心烦意乱。 万历皇帝是个铁公鸡,只当自己是小孩子玩闹。 张居正更不要说了,被他知道了,自己连五百两都不剩了。 正当他忧虑之时,倚靠在太师椅上,眼睛突然瞥见了掛在墙上的一幅书画。 鬼使神差,张允修眯了眯眼睛,看清了上头的具体落款和內容。 这是一幅唐代画圣吴道子的道教神仙图。 明代皇帝推崇道教,上行下效,底下大臣们也以收藏道教文玩为荣。 张居正自然也不能免俗。 这道家神仙图,在唐宋时期达到巔峰,特別是吴道子的真跡,流传甚少。 不论是珍惜程度,还是展现盛唐风采,神仙图的价值都可以说是顶级! 张允修的眼睛,一旦接触到这幅图,顿时离不开了。 他摩挲著下巴,思量到。 这想必能够值.不少钱吧? 锦衣卫衙署。 指挥僉事张简修看到幼弟大摇大摆地从外头走来,甚至自己许多手下,都对他一口一个“张大人”的叫唤,就感觉脑仁无比疼痛。 “四哥近来可还好?” 张允修大喇喇地便坐到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指挥僉事大人的旁边,似乎这里是他家一般。 张简修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又来找你那什么千年人参么?” “红薯!红薯!”张允修不忿地强调说道。“此乃粮种,並非什么千年人参,能解救天下苍生。” “对对对。”四哥张简修无奈点头。“这是从西洋传教士那边得知的粮种,亩產可达四十担,乃是水稻的八倍,麦粟的十六倍。” 相关话术,张简修已经耳朵听出茧子了。 张允修不跟古人解释那么多,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今日来,不是叫四哥帮我找红薯的,而是有一个財路想要跟四哥一起分享。” “財路?”张简修挑了挑眉。 张家的几个儿子,虽有个首辅老爹,可张居正家教极严,严禁儿子们跟朝中大臣有来往。 至於官场內的各种额外收入,也被老爹所令行禁止。 几个兄弟看起来风光,可是真的穷啊~ 看了看幼弟那张鬼精的笑脸,张简修又摇了摇头。 “算了吧,你怕是又要誆我。” 信张允修,不如信这个世界上有那红薯。 张允修不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幅捲起来的字画。 “那便起四哥开开眼!” “字画?”张简修惊了一下,狐疑拿起字画展开端详,嘴里还不免说道。“你从哪里搞来的字画,倒还像模像样。” 可看著看著,张简修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这不是.吴道子的神仙图么?” 身为锦衣卫僉事,张简修的见识自然非同一般,一眼便看出来这是吴道子的手笔。 可这看著怎么有点熟悉啊? “这老哥你就別管了。”张允修大咧咧地笑道。“你就说能卖多少钱吧?” “吴道子的神仙图,若是真跡的话,如今市面上一万两都拿不下来。”张简修想想说道。 “多多少?” 张允修觉得自己呼吸要停滯了,这可是一万两啊!一下子便解决了自己的困难。 可四哥张简修却意识到不对。 他再摊开这神仙仔细端详,差点没背过气去。 (本章完) 第6章 你也不想香儿被人骑吧? 第6章 你也不想香儿被人骑吧? “嘿呀!五弟你偷了爹爹的神仙图?你你这是要气死老爹啊!届时四个哥哥给你求情都不顶用了!” 得知真相后的四哥张简修,顿时捶胸顿足,就像是他自己闯了弥天大祸一般。 张允修不理,目光凌厉地说道。 “聒噪,四哥你便说你干不干吧,只要你肯帮我卖了这幅画,我们三七分帐,你也有个三千两,够你去教坊司逍遥快活了。” 他眯著眼睛,知道自己这个四哥,表面上很正经,实际上月钱基本上投入教坊司女子的温柔乡之中了。 “不成!小弟你这是大逆不道,这是败家子的行径呀!” 四哥张简修连连摇头。 “这可是一万两银子!”张允修强调说道。 “不成!”张简修寧死不屈的样子。 张允修没了耐心,一拍桌子说道:“张嗣哲(字),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与教坊司的香儿姑娘,可是情意绵绵,你时常光顾她的生意,还欠著大哥一百两银子呢!信不信我將此事告知父亲,届时让你人財两空!” “嘿呀!” 四哥张简修跳將起来,犹如炸了毛的公鸡一般,他自小习武身材魁梧,看起来像是戏剧里叫喳喳的张飞一般。 “五弟,你若敢这般,我俩再无兄弟情谊!” 张允修眯了眯眼睛说道:“四哥你便想想,爹爹忙於朝政,可有些年没去那间书房了,一直都是我们兄弟在用,我们偷偷换上一幅贗品,谁会知道?”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四哥你想想教坊司的香儿姑娘,你难道不想为她赎身么?难道想看著她天天被其他男人骑么?” “你这傢伙!” 四哥张简修又差点炸毛了,这句“被其他男人骑”,结结实实地戳进了他的心窝。 香儿虽然是个娼妓,可张简修还是. 张允修也不再费口舌,將神仙图一推,赔笑说道。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一切便拜託四哥了,弟弟先告辞。” 他也不管四哥张简修同不同意,便將书画留在桌上,自顾自地朝著外头走去。 就在张允修走到门口之时,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等等!” 这会儿,四哥张简修已经换了一个表情,他背著手走出来,揉了揉鼻子,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那个.五弟啊,你我皆是兄弟,你有困难做哥哥的怎么能够不帮你呢?对不对,为兄肯定是要帮你的,这书画” 张允修点点头:“这书画乃是为弟在街边偶然购得,跟书房里的,没有半点关係。” “好啊好啊!”张简修发出一阵乾笑。“五弟慧眼识珠,我便必然要帮你的哈哈哈~” 交易达成。 双方达成了双贏的局面,心情都十分愉快。 张简修一边跟幼弟閒聊,一边送他出锦衣卫衙署。 两人的关係似乎越发的铁了。 “老弟啊,你可千万记得要帮助老哥严守秘密,香儿姑娘是个顶好的姑娘” 张允修一脸无奈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看起来,自己要快点研究出大蒜素、青霉素之类的抗生素了,不然这个便宜四哥,怕不是也要病发身亡。 走著走著,快要出门的时候,四哥张简修突然拍了拍脑袋说道。 “啊!对了!为兄差点忘记了,说起来你不是让我找那个什么建阳书坊的余象斗么?我给你找来了,他是个良商,你二人有什么仇怨不可动粗,为兄帮你调解,让他给你赔点钱便好了.” 四哥张简修七七八八说了一堆,而张允修只听到了那个名字。 “余象斗来了?” “这是自然。”四哥张简修有些骄傲地说道。“你让我找什么千年老人参,我是找不到的,可要在京城里找个人,对锦衣卫来说还不是易如反掌?” 张允修眼里顿时放出光来。 “四哥快带他来见我。” 张简修不免有些狐疑,他皱眉说道:“这余象斗到底是什么人物,值得五弟你如此大费周章寻找?” “四哥有所不知。”张允修笑著说道。“此人乃是书坊世家,旗下的建阳书坊在全大明几乎都能找到,我若想要办报纸,定然离不开他! 最关键的是他还很有钱。” 张简修眼睛顿时发亮:“多有钱?” 紫禁城。 坤寧宫。 比起时常办公,天天有人监视的乾清宫,万历皇帝显然更喜欢皇后这里。 刚下了早朝,他便带著人到了这里。 一进坤寧宫,万历皇帝就好像卸下了浑身的重担一般,一边大摇大摆地走路,一边肆意地大喊说道。 “皇后!皇后!朕来了!” 这般作態,若让翰林院的学士,还有朝堂诸公看到了,必定又要写下大篇疏奏,告诫皇帝一定要维持“天子仪容”了。 好在,在这里没有人管束皇帝。 “来了,臣妾这便来了。” 王皇后著急忙慌地从里头走出来,刚想要行礼,抬头却见皇帝已然慵懒地倚靠在床榻上。 紫檀打底铺上黄锦的床榻,被万历皇帝压出一个大大的弧度。 万历皇帝半睁开眼睛:“皇后,朕今日批了一百二十本奏章,全是些'清丈田亩''一条鞭法'的琐事,乏得很。” 王皇后本就是个温柔端庄的性子,轻轻坐在皇帝身边,为他揉起了肩膀。 “陛下日理万机,乃是万民之福。” 可话没说完,万历突然上来一把抓住了皇后皓白手腕。 “皇后~” 王皇后慌了一下,耳根子顿时红了,低头说道:“陛下,这还未到日落” “欸~你想到哪里去了。”万历皇帝目光炯炯,压低声音说道。“朕放在你这里的《大唐狄公案》可还在?朕眼睛酸,快为朕念一念。” 虚惊一场,王皇后恢復了端庄,这才劝諫说道。 “陛下是九五之尊,岂可效那市井閒人,耽於话本?” 她取过案头的《贞观政要》,轻轻翻开说道。 “要不然,臣妾为陛下念一念这《贞观政要》” 万历有些不耐烦:“又是那李二,那《帝鉴图说》,朕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听到万历皇帝口称“李二”,王皇后皱皱眉头。 陛下这些天,是哪里学来这粗鄙之语? 可她眼里还是流露著怜惜:“陛下勤政爱民,天下皆知。” 万历皇帝知道有了苗头,当即起身抱住王皇后说道:“你知道如何做?” 王皇后点点头:“必然不会让元辅和朝中大臣们知道,陛下放心,坤寧宫很安全。” 万历皇帝这才点点头,不仅仅是张居正和大臣们,他还要防著大伴冯保和生母李太后,想要“荒唐”一下,著实是有些困难的。 “来来来。”万历皇帝招了招手。“你与朕共倚在榻上,咱们共同看看这大唐狄公,到底如何为百姓主持公道,这与《贞观政要》也没啥差別嘛~” 王皇后拗不过皇帝,只能从妆奩底层取出一册蓝布包裹的书卷,张开朱唇,为皇帝专心致志地念了起来。 万历皇帝闭上了眼睛,一手搂著香气扑鼻的皇后,一边听著故事跌宕起伏的话本,这般快乐简直神仙也不换。 听到《凤印案》之时,万历皇帝不免感慨说道。 “张士元(允修)天才一般的人物,如何能够结合史料,写出这等跌宕起伏的有趣话本,朕恨不得给这小子抓起来,成天什么也不干,便给我写这话本的后续。” 王皇后捂嘴轻笑:“陛下可不敢如此,届时元辅和朝中大臣可是要拼死劝諫陛下了。” 万历皇帝轻嘆一声,手不老实的在皇后肩膀游走向下。 “这元辅啥都好,於朝政於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好,可就是太过於正经了,不懂得变通,不如他这幼子,乃是个顶顶通达的人物。” 王皇后脸蛋羞到脖颈,可还是察觉到皇帝话语中的朝政爭端,她本能不愿去碰,只是说道。 “陛下儿时与张士元一齐读书,自有同窗之情。” 万历皇帝则是摇摇头:“不仅仅是同窗之情,张士元是个大智若愚的人,若是元辅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王皇后捂嘴笑道:“哪有父亲像儿子的道理。” “你不明白。”万历皇帝嘆了一口气,似有什么难言之隱。 王皇后默然,倒也不继续问。 继续念著《大唐狄公案》,当念到话本中,以长孙卿为首的关陇门阀势力为反对武后,竟然想借用“天火”偽造天意,企图彻底打压新政。 王皇后不免感慨。 “长孙卿这些人可太过大胆了,自古天地君亲师,他们竟然想要打压女帝” 万历皇帝也是咬牙切齿:“都是乱臣贼子,新政为国为民,仅仅是触及到他们的一些利益,百姓都活不下去了,这些人还不愿放开自己嘴边的一口肉,竟然敢为此对抗女帝,关陇门阀势力个个当诛!” 可说著说著,万历皇帝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了,他眯了眯眼睛,似乎开始思量更加深层次的问题。 “是啊。”王皇后也感慨说道。“比起朝堂上的纷爭,这些能够影响到朝政的门阀势力,才是国家最大的蛀虫。” 但说到一半,王皇后注意到皇帝皱眉沉默不语的样子。 她忽的明白,这似乎有映射当今朝政之嫌? 当即住口,没有继续说下去。 隨后翻了几页,她“呀”地一声,指著上头的图画,笑著说道。 “陛下你看这,最后这狄丞相揭开长孙卿等人阴谋,还有个全相(剧情图),倒是画得栩栩如生。” 万历皇帝撇了一眼图画,顿时笑出声来。 原来,在剧情高潮之处,张允修竟然在旁边空中一页,画了一幅故事场景图。 这在话本里面倒是不稀奇,只不过张允修画出来的人物,身形小巧玲瓏,比例夸张,头大如斗,身短似孩童。 很奇特,却有股子灵动之感。 “这张士元实在是有趣。”万历皇帝笑得连连摇头。“朕若是能够像他这般乐天就好了。” 王皇后则是说道:“臣妾倒是不觉得,陛下身负社稷,而张士元乃是家中幼子,也不用背负家中老小,自然是可乐天的。” 她想了想又说道:“还有著全相画,虽是有趣,可比之陛下的笔锋来,还是差了许多。” 万历皇帝是很喜欢书法和绘画的,只不过在去岁,被张居正为首的群臣给劝諫,这才少练习。 万历皇帝也撇撇嘴说道:“这倒也是,张士元有股子灵性,可朕也不是不能做到,若是朕来画这个全相,必然比他要画得好!” “要不陛下来试试?” “可!”万历皇帝眼睛放出异样的神采。 (本章完) 第7章 我倒也不是什么坏人 第7章 我倒也不是什么坏人 京城。 东四牌楼。 朝南的这一片,在后来又被称作勾栏胡同。(明代称勾阑,清代称勾栏,这里为了好理解,统一勾栏) 明初,朝廷入不敷出。 朱元璋便建立了“国营青楼”制度,专门吸引富商巨贾消费,被称作“京都十六楼”。 到了永乐年间,朱棣朝廷迁都北京,没有专门设立“官妓”制度,可也沿袭了传统,在勾栏胡同这边设立了“国营青楼”。 后世所说教坊司,实际上都是指的这里。 而真正的正牌教坊司,乃是“官妓”的管理机构。 正牌教坊司的乐人、伶人,基本上是不对外开放的,承担的乃是宫中朝贺、典礼和各项娱乐活动的职责。 当然,名义上说不对外开放,不进行皮肉生意。 可实际操作中,地位低下的乐人、伶人,哪里有力量对权贵反抗? 有权有势,头牌不过玩物尔,所谓艺人便是如此。 老实说,张允修很想见识正牌教坊司,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到了勾栏胡同。 月居的厢房里头,张允修、张简修、余象斗三人围坐在桌前,身边各有一名姑娘陪著。 场內眾人都其乐融融,唯有这余象斗面容苦涩,似乎被逼著来狎妓一般。 张允修靠著一名身材丰腴娘子说道。 “余坊主考虑得如何了?我这报纸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他眯著眼睛,似在威胁。 余象斗乃是建阳书坊如今的掌柜。 明朝中后期,正是出版业兴盛之时,明朝人酷爱读小说杂书是出名的,上到文士,下到贩夫走卒稚童妇女,都是受眾。 这就產生了商机。 有眼光底蕴者,如建阳书坊、金陵书坊、文会堂、永顺堂等等。 余象斗此人是个出版业的天才,早早將目光投向了广大底层民眾的精神需求之上。 他出版的作品诸如《唐代吕纯阳得道飞剑记》、《北游记》等等,粗製滥造了一些,可量大管饱通俗易懂,许多识字不多的百姓也能够看懂。 张允修想办报纸,必然不是完全以士大夫为目標的,他的目標是面向这些“沉默的大多数”。 找余象斗再合適不过。 厢房灯闪烁,勾栏娘子身上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可余象斗一点也没有起色心,反倒是冷汗直流。 张简修有些不耐烦,此刻他怀里正抱著香儿呢,不想跟余象斗浪费时间,拿出锦衣卫的架子来。 “我弟弟问了,你倒是说句话,办报纸可是好营生,错过了是你的损失,我们哥俩儿也不是逼迫你,这是在跟你商量么~” 余象斗脸上肌肉一抽,心中吶喊。 你们二人哪里像是商量了?这分明是在把我往死路上逼迫啊! 在余象斗看来,这两位爷找自己,除了要钱还能有什么事情? 所谓办报纸,那是能够干成的事情么? 如今民间確实有些《小报》,刊登点捕风捉影的事情,可哪有办成的? 难道要跟朝廷的《邸报》对標?不是嫌命太长? 余象斗脸上纠结,在心里盘算著,要用多少钱才能够打发这两尊大佛。 建阳书坊的店铺开遍整个大明,本次他来京城就是为了开拓新市场的。 若是出点银钱,能够搭上当朝首辅这条线,倒也不是不行。 想了想,余象斗终是拱手:“二位大人,草民不是不愿办报纸,可市面上以话本为主,草民实在没办过什么报纸。” 说话之间,余象斗从怀里掏出一打银票,推到桌子上。 “二位大人若是不嫌弃,草民这点钱就当是赔礼了,也算是结下个善缘。” 能用钱解决的就不是事儿。 余象斗最怕对方贪得无厌,非要自己办什么报纸,隨后利用这个由头,找个罪状將建阳书坊吃干抹净。 这並不少见。 “不错不错。”四哥张简修眼睛紧紧盯著那一打银票,看起来足足有个快一千两的样子,心里头这个激动啊。 “那我二人便却之” 张简修刚想要伸出手,却被张允修伸手拍下。 “五弟你” 张简修一脸错愕,我们难道不是来“讹钱”的吗? 张允修则是將钱推回去说道:“我们不要你的钱,我们反倒还要给你钱。” 余象斗嚇尿了。 不要钱?那就是来要命的啊! 厢房里头的鶯鶯燕燕,根本不在他眼里了,余象斗眼里只有自己的性命,他当即下跪磕头,头磕得砰砰响。 “张大人!二位大人!饶了小的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您便大发慈悲放过” “起来!”张允修目光如电地训斥。 这时代啥都好,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参差,將人压成了软骨头。 “是是.”余象斗麻溜又爬上了桌子,可脸上已经痛苦流涕。 张允修撇了一眼身边的勾栏娘子们,摆摆手说道。 “你们先下去。” 张允修说一不二的样子,显然唬住了在场诸多娘子,她们也有些害怕,纷纷起身行礼说道。 “是~” “誒~別走啊~”张简修不知道弟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只知道自己的香儿要走了。 张允修一脸无奈,看著老哥说道:“四哥你也出去吧。” “得嘞!”张简修如蒙大赦一般,跟著脚步跑了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余象斗和张允修二人。 前者缩了缩脑袋,似乎面前的这个少年人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 “哈哈哈哈!” 张允修上前为余象斗倒了一杯茶,送到他手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放轻鬆一点余坊主,我倒也不是什么坏人,不过是为了找你做点生意,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我.”余象斗想反驳,可是他不敢。 厢房里灯火摇曳。 只有张允修的声音在迴荡。 他露出人畜无害的表情说道。 “適才余坊主说办报纸不可行,我是不同意的,据我所知,自嘉靖以来,国朝之刻书业已然发展兴盛,百姓们识字多了,市井间商贸往来也繁盛,有了需求便有了市场。 刻书多了,纸张墨水刻工之成本也隨之降低,如我猜得不错的话,现今想刻一话本,每百字二十文即可见,可对?” 有了需求便有了市场? 余象斗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而听到后续这句话,他又有些讶异了。 每百字二十文?这是业內的秘密,明代刻书业是有壁垒的,非业內人士是绝不可能知道,此乃吃饭根本。 这位爷是有备而来啊? 余象斗心里不免犯嘀咕了,难道真是来谈生意的? 张允修无语,这年头“紈絝子弟”想做个生意,真不容易啊,还得跟商人解释自己不是来抢钱的。 他当即从怀里掏出《大唐狄公传》的稿件,放在桌上推给对方说道。 “余坊主可看看这篇话本如何?” “话本?” 注1:明朝中后期小说话本流通兴盛,参考明代文人袁宏道《东西汉通俗演义序》:“今天下自衣冠以至村哥里妇,自七十老翁以至三尺童子,谈及刘季起丰沛、项羽不度乌江、王莽篡位、光武中兴等事,无不悉数顛末,详其姓氏里居,自朝至暮,自昏彻旦,几忘食忘寢,讼言之不倦……文不能通而俗可通,则又通俗演义之所由名也!” 注2:纸张墨水刻工成本降低,每百字二十文可见。见叶德辉《书林清话书林余话》p154 注3:明代中后期识字人口多,商品经济兴盛。见吴惠芳《明清时期的民间生活实录》p54-55 (本章完) 第8章 这话本可太好了 第8章 这话本可太好了 余象斗一脸疑惑,接过了话本翻开,就看了几页,眼睛便顿时离不开。 他成日里跟话本打交道,阅读量堪比后世的网站编辑。 看过太多话本了,可却很少看到精品。 明代小说、话本是一片蓝海,有需求,少供给。 如今市面上的话本,除了水滸、三国、金瓶话本等精品外,大都是粗製滥造之物。 明代的话本撰稿人,几乎都是不中第的中下层文人,正经人谁写小说啊? 他们东拼西凑,道听途说,故事多不成体系。 这《大唐狄公传》却是完全不同。 故事以每个案件为展开,將章回体的形式运用的炉火纯青,以这种思维縝密的公案小说,同时又能够结合史料,乃是余象斗前所未见的! “这这.”余象斗激动万分,甚至都顾不上害怕了,看向张允修说道。“大人这是何人所作?请务必將其介绍给我,如此书出版,必將如水滸西游一般,火遍大江南北!” “余坊主觉得此话本好?”张允修玩味说道。 “好!可太好了!远超市面上的任何话本!”余象斗激动地说道。 “若是我说,要將这话本,以章回的形式在报纸上连载,报纸上分多板块,以时政、軼事、话本为主体,你说有没有搞头?” “这” 余象斗是个商人,张允修简简单单几句话,立即就让他展开了想像,如果按照对方说得这般,这报纸依託话本的吸引力,加上各类时政之闻,民间軼事,的確是大有可为! 在这样一个信息传播速度低下的社会,“报纸”这种综合性信息来源,根本没有不火的道理。 但为什么没有人做呢? 余象斗皱眉说道:“张大人或是不知,朝廷这些年对书坊是放鬆了些,可寻常人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刻书议论政事,这是杀头的大罪,若是刊登些话本倒是不错的.” 张允修看傻子一样说道:“你似乎忘了我是谁?” “大人.”余象斗张大了嘴巴。 他倒吸一口凉气,若有元辅张居正的名头,这报纸还真能办起来。 这下子,余象斗真有些心动了,张江陵的名头在民间可是如雷贯耳! 可他还是有点害怕:“大人.此事乃是元辅的意思?” “这不是你该问的。”张允修冷冷说道。 余象斗打了一个激灵,当即拱手低头:“草民冒昧了,还请大人恕罪。” 张允修脸不红心不跳,点了点桌上那打银票。 “这就当是你入的乾股了,今后你出人出力,我则是出內容,所有產出你二我八。” 真黑啊~ 余象斗在心中腹誹,可他也是能够接受的,若这“报纸”出世,就算是二成的乾股也绝对有赚头。 他精神奕奕地说道:“请大人放心,此事小人必定竭尽全力!” “我丑话说在前头。”张允修冷冷说道。“我给予你生意,乃是看中你的才能,可你若是私德有失,搞什么盗印偷印,或是有其他动作,可別怪本少爷不客气!” 这位元辅少爷还真是天威难测啊~ 余象斗立即说道:“大人放心!” 张允修又交待了一些事情,这才满意地放余象斗走。 死里逃生,余象斗想要快点离开这个房间,跟这个小少爷待在一起,压力大啊~ 他打算去找月居的小娘子们,排解一下受惊的幼小心灵。 “等等!” 张允修的声音,差点给余象斗嚇出心疾,他只能转头諂媚说道:“大人有何吩咐?” 张允修上前,拍了拍余象斗的肩膀,笑著说道:“今日在月居的一乾销,还请余坊主多加帮忙了。” 余象斗脸上肌肉一抽,连连点头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出了月居,张允修心情大好,他不打算在这里留宿。 明代天、石淋、杨梅疮,可一直都在流行当中。 况且,他这个年纪,还不知道是谁嫖谁呢! 张允修识趣,没有去打扰估计要登上云霄的四哥张简修,而是一边坐著上马车,一边復盘起了自己的计划。 他有个优势,身为穿越者,几乎能够看清歷史上有记载的任何一个人。 歷史上的余象斗,算是个品行德性不错的人,而建阳书房准备在京城落脚,比起传统的书坊,更需要一个靠山。 有了共同的利益,合作起来自然就不怕背叛。 张允修手上还有无数话本,以及背后的首辅老爹,发小皇帝,这就是一切行事的倚仗! 这几日,四哥张简修已经將那幅神仙图出手,事急从权,但也卖了整整九千两银子! 拿到这些银票的时候,二人都快要红了眼了。 在张居正严苛的家教下,两个人都快要穷疯了! 对於这种败家子行径,四哥张简修有些心理负担,可转头便被温柔乡所迷惑。 张允修倒是没有负担。 我靠著这些钱,做一些利国利民之事,不比它掛在书房里吃灰强么? 他张居正懂个屁啊! 况且,若是能够將报纸办起来,张允修相信,赚回一万两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正当张允修一边思索,一边独自露出得意笑容的时候。 马车前头传来车夫试探性的话。 “那个.少爷您这是去哪里?” 逛勾栏这么早出来,还真是少见,车夫心里也犯嘀咕。 张允修拍了拍脑袋。 “差点忘记了。” 他隨后一本正经地说道。 “打道回府,本少爷跟张简修那个废物不一样,我要回去用功读书了!” 朝会后的第二天,陕西道监察御史杨四知便在自家后院接待了同僚羊可立。 聊到朝会,杨四知怒然拍桌。 “张江陵专权独断,罔顾朝纲,实为社稷之患也!” 前两日的奏对,还歷歷在目。 每天晚上杨四知一闭上眼睛,都能看到皇帝怒然的面容。 “凌迟处死,全家充军!” 每每想到这句话,都令杨四知心惊胆战,冷汗直冒。 他將一切的原因,全部归结到张居正的身上。 比起杨四知,云南道监察御史羊可立,显然更加冷静一些。 当天,羊可立並没有贸然加入弹劾,看得自然也真切。 他捋须劝慰道。 “杨兄不必太过悲观,此番事情概因你太过孟浪,將朝堂想得浅显了。” 杨四知有些不忿,起身说道。 “子豫兄,怎可如此说话?我等身为监察御史,乃是为君分忧,若是一心想著明哲保身,可对得起这身官服?可对得起陛下对我们的厚待?” (本章完) 第9章 铅活字印刷术 第9章 铅活字印刷术 对杨四知所谓“忠义”,羊可立兴趣缺缺。 他瞥了一眼对方:“你说为君父分忧,君父可知道?” “这”杨四知一下子卡壳,脸旁赘肉都垮了下来。 是啊,他本是投机之举,想著揣测君意 可没有想到,一脚踢到了铁板上面。 “陛下他”杨四知一脸沮丧。“唉~” 自己一心为皇帝分忧,可皇帝却如此薄情寡义,让杨四知不由得心灰意冷。 羊可立又眯著眼睛反问:“你又以为陛下是在害你?” 杨四知懵逼了。 不是害我?难道还是赏我? 羊可立悠悠然说道:“若是陛下真想处置你,便不会拉出《大誥》了。” 《大誥》! 杨四知后知后觉,先前他情绪上头,这会儿经过提点才回过味。 《大誥》是朱元璋亲自写定的刑典,洪武年间施行过。 可因为刑罚过重,不符合“实际”,后来皇帝大都不愿用《大誥》来处理官员。 寻常情况下,皇帝怎么可能会提《大誥》? “以进为退!”羊可立提点说道。“陛下是仁厚的,你贸然便弹劾张居正,可忘记了傅应禎、余懋学之事?陛下这是在保你,你却以为陛下是责罚?” 余懋学、傅应禎都是前些年的言官,因为弹劾张居正而被罢官、下狱。 “陛下果真如此?”杨四知有些激动。 有一种被渣女拋弃,突然又听到对方一直爱著自己的感觉。 “自然如此,不然陛下何须提《大誥》?他料到张居正等人必定会因刑罚过重而求情。” 羊可立一幅高人风范,似乎皇帝心思尽在他掌握之中。 “可陛下的怒意做不得假。”杨四知还有些怀疑。 羊可立迟疑了一会儿说道:“陛下为何如此动怒未可知,不过他定然有保你的心思。” 杨四知不再怀疑,捶胸顿足地说道:“不想我竟然怀疑圣天子,皇上.皇上他果然还是爱护咱们的” 隨后,杨四知咬牙切齿。 “一切概因那专权独断的张居正,我杨四知必然与他势不两立!” 羊可立却冷笑:“你比王锡爵如何?你比张瀚如何?二位先生一个在礼部一个在吏部,张翰更是吏部尚书,下场还不是致仕回乡?” “我”杨四知痛心疾首地说道:“难道这普天之下,便没有能够治他张居正的吗?” “自然是有的。”羊可立压低声音。“陛下早已亲政,可新政轰轰烈烈,陛下必然需要倚仗张居正,大权如何能够回到君父手中?” “你是说从新政下手?”杨四知明白了什么,却又摇摇头。“不妥,新政实乃利国利民之好事。” “迂腐!於国有利,牺牲一二小民又如何?”羊可立瞪眼,敲著桌子说道。 “所谓新政,无非是在掘士大夫的根,你我乡中哪个没有一些田地,此乃国朝应有的优待!他张居正自己清高,却要拉著我们一起?” 羊可立冷笑:“要我说张居正差嘉靖朝严阁老多矣,严阁老虽贪,可他知人任事,哪有当今张江陵这般刻薄? 你可知从地方到京城,多少官员被那考成法折磨得死去活来?” 他还是不解气,悉数张居正之罪状。 “万历七年,张居正取缔天下书院,蔽塞言路,已经令士林怨声载道。 他清丈土地,迫害藩王,已经让朝中权贵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最后羊可立断定:“別看他张居正如今大权在握,但总有一天是要倒下的!” 杨四知眼前一亮:“听此言,子豫兄有妙计?” “自然是有的。”羊可立眯了眯眼睛。 “无非三点,其一,使今上知晓张居正蛇鼠两端,虚偽矫饰;其二,联袂受张居正迫害诸公,共聚声势;三为阻新政之行,若新政弊漏丛生,张居正必然倾覆” “妙哉!子豫兄大才也!”杨四知拍案叫绝,可还有些犹豫。“如此.是否有违仁义?” 羊可立嘴角一扬说道:“我等为君父分忧罢,有何不可?只要张居正一倒,你我还愁前途无望么?” 他將瓷杯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我想张居正也非无坚不摧之壁垒,他这幼子张允修荒唐至极,便是我们施行谋划入手的第一步。 不过,不可像上次一般孟浪,咱们要徐徐图之。” “是极是极!”杨四知有些激动,拱手行礼说道。“听子豫兄一番教诲,胜读十年书!” 三台馆书坊。 这几日,书坊內单独开设出一片区域。 坊主余象斗还挑选了几名忠实熟练的刻书师傅,成了一个新的书坊——“新明书坊”。 今日工坊里头忙得热火朝天。 余象斗看著忙碌的刻书师傅,不免皱著眉头说道。 “这油烟墨太贵了,大人所说的三日一刊不现实。” 他觉得张允修还是太过想当然,“报纸”这个鲜有人涉猎的领域,想要开拓有太多困难。 张允修却自信满满:“油烟墨太贵,便用松烟墨,这纸张倒也不用太讲究,用些你平日里刻三国、水滸的边角料,能够看得清字跡就成,还有硃砂墨,咱们標题一定要用硃砂墨,不过含量低点没事,可以做出区別便可。 咱们主要还是卖的消遣玩意儿,成本自然越低越好。” “可是.”余象斗苦著脸。“算起来,咱们还是入不敷出,您这定价太过低廉,一份不过五文钱,咱们需要卖出多少份才能回本?” 五文钱在万历朝的大明,也不过两个包子的钱。 “若不是一开始成本高,我还想定价三文钱。”张允修没好气地说道。 明代城市里的底层短工日薪大概是三十五文,所以五文钱差不多是他们能够负担起,又不至於太过心疼的价钱了。 “大人这” 余象斗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这位爷不是想做生意的,而是来败家的啊! 张允修却笑著说道:“不要太过肤浅,你真以为咱们是靠卖报纸的一文一文赚钱的吗?” “不靠卖报纸赚钱,还能靠什么?”余象斗有些糊涂了。 张允修一巴掌拍在他的脑后。 “哪里那么多问题?快去看看熔铅炉如何了。” “是是是。” 余象斗捂著脑袋,朝著工坊后的冶炼炉跑去。 不一会儿,他便跟著匠头王二回来,二人用簸箕装著几个尚带余温的铅字。 匠头满脸都是灰,用铁钳子夹起一块:“成了大人!您这铅七锡二的方子真不错,不仅不沾板,硬度也是够的,比起铜版来成本低,比起木版来耐用清晰,您这是哪里来得方子?” “这是你该问的吗?”余象斗刚刚挨了一巴掌,这会儿当即拍在匠头头上。 “没事。”张允修不在意地说道。“我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前些日子遇到不少佛郎机人,从他们口中得知的技术。” 15世纪,德国人改进了活字印刷术,发明出铅活字,引发当时的印刷革命。 虽说距今一百多年,可大明朝內还鲜有铅字印刷,这时代信息太过於蔽塞了。 实际上,就算有学会铅活字印刷的,首先想的便是藏起来,当做传家宝一代代传下去。 这是封建时代的局限性。 “大人.小人小人”匠头嘴巴有点笨,十分侷促。 张允修看出了他的心思,点头说道:“这手艺你今后可以用,不过记得去街头找几个可怜人的小孩,教授他们手艺,给他们几口饭吃。” 铅版技术早就有了,只要有心人去找,必然很快能找到。 况且,铅七锡三,並不是完美的配比。 这个时代,明朝人还没有发现锑矿,若能够加上锑,才是铅活字的完美配比。 等到报纸发展起来,抵消成本,再加上一点“铜”,这铅活字便可达到一两百年后的水平了。 听到这话,匠头顿时扑通跪下了,接连给张允修磕头。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来古代这些天,张允修终究还是习惯了,古代人动不动下跪的习惯。 他继续说道:“你將这铅活字好好研究,这门手艺自然是你的,但若是做不好,可別怪我不客气。” 匠头得了首肯,哪里还有异心,当即点头。 “大人放心,小人今后必定为您做牛做马。” 这时代,拥有一门手艺就像是拥有了铁饭碗,能够让普通人乃至他一个家族都受益。 出了工坊,二人回到书房,印刷技术搞定了,这下子便是版面的问题。 “这版面咱们分成八栏,上头分作市井要闻、天象变化、科考拾遗.当然最为要紧的乃是小说话本这一栏目,咱们先行刊登我这本《大唐狄公传》,后续也可徵集一些民间文人稿件,如此才能够持续发展.” 张允修说得头头是道,余象斗在一旁,拿著一只小炭笔,疯狂在手稿上记录。 听完后,余象斗不免恭维说道。 “大人构思精巧,令小人大开眼界啊!” 张允修撇了一眼对方:“莫要拍我的马屁,报纸还有什么问题么?咱们这几天一併解决。” 想了想,余象斗说道“这些日子,大人什么都安排好了,唯独这报纸的名字还没有取好。” “差点忘记了。”张允修拍了拍脑袋。 他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便说道。 “《万历新报》怎么样?” “???”余象斗惊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会不会.有些僭越了?” 张允修则是反问道:“本少爷是怕僭越的人么?” 余象斗:“.” 三十文日结短工工钱,出自明代何士晋《工部厂库须知》p413“新建廒仓,木、石、瓦、搭材匠短工每工三分五厘” (本章完) 第10章 变革者无退路 第10章 变革者无退路 首辅官邸。 今日夜,张府来了客人,还並非一般的客人。 一名是当朝次辅,一名是吏部尚书。 这两位放在外头,隨隨便便都是踩一脚抖三抖的角色,可在张府府上,也只能以下位者自居。 此行来张府还算是隱蔽,没有大张旗鼓,只有少部分下人知道。 游七將二人引入后堂,张居正正在堂上等著,堂中已温上了一壶黄酒,还有几碟子小菜。 “元辅。” “恩府。” 王国光与申时行,二人在堂外恭恭敬敬的一礼。 张居正见到此,立即起身迎了出来说道:“誒呀,汝观兄、汝默怎得如此客气,外头天气寒冷,快快快,进来靠著炭火取取暖。” 王国光某种意义上算是张居正的政治盟友,而申时行则是张居正的门生,三人自然时常走动。 寒暄一番,三人便共同入堂,围著炭火坐下。 靠著温暖,王国光才觉得自己恢復一些气力,不由得感慨说道:“围著炭火,不由得让人想起白乐天的一篇《卖炭翁》,所谓『心忧炭贱愿天寒』,道尽了平民百姓之苦楚,实在是令人可悲可嘆。” 张居正頷首:“如今年月越发寒冷,到了季春时节,却还犹如寒冬一般,咱们食君之禄有万民供养,能依靠这些炭火取暖,城中百姓可是难熬。” 王国光对於民生问题更加敏感,他感慨万分:“归根结底乃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我朝田赋积弊,恰似杜工部诗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豪强隱田,小民代纳,此非改不可! 可惜,新政推行有多方阻力,我等举步维艰。” 申时行欲言又止,可终究是咬咬牙说道:“近年来,反对的声音愈演愈烈,恩府的新政自然是好的,可还是得徐徐图之,不可太过激进才是,恩府不可忘商鞅、霍光、王介甫之旧事啊!” 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今日只有三人在场,他终於可以不吐不快。 可没想到 “激进?”张居正霍然起身,桌边的烛影摇动。“汝默(申时行字)可知,国库在新政前空虚到什么程度? 蓟辽总督戚继光上月奏请增筑御敌台,需银二十万两,若没有清丈法增添赋税,这些银子去哪里拿? 还有辽东总兵李成梁抗击韃靼、西南土司连年叛乱,哪里不需要银子? 朝廷已经到了危如累卵之时,若不用重典,不出几十年便会天下大乱! 此非我明哲保身之时也!” “这”申时行没想到张居正会如此激动,立刻认怂。“还请恩府息怒。” 看著犹如小媳妇一般温吞的申时行,张居正嘆了一口气,摆了摆手。 “这也不怪你,此乃我心中执念罢了,国朝那帮縉绅,嘴上说著朝廷不可与民爭利,实际家中窖银却堆成山! 縉绅富贵逼人,小民苟且偷生,这天下必要大乱。 新政必要推行不可!” 王国光有些颓然,对著申时行劝慰说道:“汝默莫要放心上,元辅想要推行新政,便必然得罪无数人,前有御史刘台弹劾元辅『祸乱祖制』,后又有苏州昨日有秀才鼓譟,言新政成新害,此间困苦我等岂是能够知晓?” 申时行嘆了一口气,忽的说道。 “不知陛下的意思是?前次朝会爭端,见陛下.” 张居正眯了眯眼睛说道:“陛下长大了,自是要亲政的,可新政必要推行,此乃难解之题。” 此话很简单,却似乎说出了无数愁绪。 “前次陛下似有袒护那杨四知之意?” 王国光看出了些门道,却不透彻。 张居正摇摇头:“是也不是。” 他顿了顿解释道。 “在言《大誥》前,陛下乃是动怒,言《大誥》后便是陛下的心思縝密了。” 王国光没有问皇帝为什么动怒,他只抓到了一个信息,皇帝与张居正一直有对抗的心思。 心中不免悲凉。 思虑再三,王国光终於还是说道:“元辅,可还记得当年商鞅徙木立信,终遭车裂……” 申时行说得並非没有道理,新政还是太快了,短短十年,想要將大明王朝拨乱反正,谈何容易? 自古王朝革新之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张居正能够避免吗? 这是王国光和申时行都不愿意看到的。 张居正摇摇头,盯著闪耀的烛火,怔怔说道。 “我已毫无退路,只期陛下成中兴之主。” 炭火上,温起的一壶黄酒早已沸腾,却没有人去拾取。 一时间,屋內只剩下黄酒沸腾的声音,以及空气中瀰漫的酒香。 不知过了多久。 王国光打破沉寂说道:“今日沐休,莫要再谈国事了,来谈点风雅的。” “风雅?”申时行有些疑惑。 王国光捋须:“听闻前些日子,定国公府上得来一幅神仙图,这神仙图可有些名堂,乃是画圣吴道子亲笔佳作,画中神仙仿若从云端翩然而至,衣袂飘飘,实在是令人羡艷。” 张居正点头说道:“吴道子画工精湛,超凡脱俗之神韵令人感慨。” 王国光笑了笑:“听闻,元辅府上也有一幅神仙图,乃是早年间得到的,不知我二人今日,有没有机会一睹真容?” 定国公跟改革派並不对付,王国光定不可能去拜访定国公的,只能来找张居正了。 “神仙图么?”张居正才想起来,自己府上確实有这幅画。 这些年他忙於朝政,很久没有去观赏什么神仙图了。 想了想,张居正点头说道:“正巧无事,二位便隨我去后堂书房一观。” “说起这神仙图,倒是有些年头了。” 一边带著王国光、申时行朝著书房走,张居正一边介绍说道。 王国光则是笑著说道:“听闻这幅画乃是,戚元敬(继光)送给元辅的,戚总督是个粗人,却也懂得神仙图这种文雅之物,实在是难得。” “倒也没那么稀奇,所谓修身养性,定心明理,不会因一幅画而拥有,也不因一幅画而改变,终究是要反求诸己。”张居正则是显得有些淡漠。 实际上,张居正也並非像是海瑞那样孑然一身的大清官,走上他这个位置,身上必然不会干净多少。 歷史上,张居正被抄家后查出“诸子兄弟藏得黄金万两,白金十余万两”。 对於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可对於张居正的权势来说,已经算得上少了。 严嵩被抄家之时,查出单单白银就三百多万银两。 自詡清流的首辅徐阶,在老家松江府有足足六十万亩田地,乃是松江府最大的布商人。 张居正的权柄比之这两位可大太多了,他若真想捞钱,想超过上面两位,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他没有做。 申时行跟在后头,打量一番这偏院里的书房,不由得笑著说道:“恩府却將价值千金的神仙图,藏在这简陋之处?” 偏远书房明显年久失修了,到处破破烂烂的样子,不过经过下人的修补,还算是整洁。 张居正则是无奈摇摇头:“朝廷诸事繁多,我已许久没来这偏院了,倒是忘记了修缮。” 说话之间,他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踏入书房,便见到处都是凌乱的稿纸。 张居正皱了皱眉头,却还是跟同僚介绍道:“此书房现今被拨给我那两位小儿子使用,四子张简修靠著恩荫有了个锦衣指挥僉事的职务,这幼子张允修.从前是荒唐了些,近来倒也认真读书” 说到张允修,张居正想到了那天他对答如流的画面,有那么一丝欣慰。 王国光则是点头说道:“元辅的诸位公子皆是卓然有成,这幼子从前荒唐了些,可总归是走上了正途,明年便是春闈,必然会金榜题名的。” 申时行想到张允修近日在坊间的“凶名”,可看恩府一脸高兴的样子,终究是没有说话。 “閒话不多说,汝观你为我掌灯,我將这神仙图取下与二位一观。” 张居正的心情好了许多,將手中的灯笼递给王国光。 “元辅小心点。”王国光为其扶著椅子,拿起了灯笼。 “放心.我.” 张居正话戛然而止。 申时行有些疑惑,凑上前去询问说道:“恩府有什么问题么?” 按理来说,这上去取画的该是资歷最小的申时行,不过张居正自己先行上去了。 张居正这反应,顿时让申时行慌了神,房樑上有啥东西? 他朝著恩府的脸上看去,那是一幅不可思议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的震惊,还显得有些滑稽。 王国光看不清画,询问说道:“如何元辅,取得下来不,让汝默上去帮你看看?” 可张居正没有回应。 申时行眯眼看去,他只见恩府大人,细长的手指按在书画的裱框上,似有些.颤抖? “我来看看。” 申时行按捺不住性子,接过王国光手里的灯笼,一个蹬步也上了桌子,朝著书画上头一照。 这一看,立即脱口而出。 “这是何物?” 隨后,他便看到张居正面容铁青,脖子机械地转过来。 申时行不愧是状元郎,反应就是快,他当即找补说道:“嘿呀!恩府这份摹本当真妙趣横生!你看这上头的狸猫仙,虽无耳,其面阔而憨態可掬,两眼似圆豆,炯炯有神,身圆似球,短肢粗胖,上肢垂於身侧,下肢稍长,稳立仿若磐石.真是妙趣横生啊!哈哈哈哈昂昂~” 隨后,张居正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我的神仙图为何变成了狸猫仙了?!!” 待到画卷拿下来,几人在灯光底下仔细端详,张居正才终发出了这灵魂一般的拷问。 说好的神仙图呢?狸猫仙是什么鬼! 王国光还在找补呢。 “嘿呀,元辅大人,这幅狸猫仙还是不错的,你看他身上之道袍,颇有吴道子的神意啊!此画看似稚童之手,实际上乃返璞归真之神作!” 申时行撇了一眼王国光,心中不免感慨。 还得是浸淫官场多年的王尚书,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谓是如火纯青! 自己不及也! 可张居正根本听不进去,他早就猜到了此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你们莫要找补了,此事我已然有了决断!” 张居正嘴角肌肉抽动,似从未如此动怒过,从鼻腔里发出声音。 “张——允——修!” “唉~唉~元辅大人~万万不可衝动啊!” “恩府小孩子胡闹罢了,他尚且年幼啊!” 新书期,读者老爷们记得给个追读 (本章完) 第11章 说书人喜欢断章 第11章 说书人喜欢断章 鸡鸣时分。 一匹快马在街道上疾驰,停在了建阳书坊的大门口。 睡梦中,张允修被人疯狂摇醒。 “五弟!五弟!完啦!我们完啦!” “完你妈妈的文.狗一样的” 张允修一句话还没骂出来,睁眼却见四哥张简修,不免有些不满。 “张嗣哲大早上,你不好好在教坊司的温柔乡里待著,来寻我作甚?” 张简修哭丧著脸,快要死了娘一样。 “五弟咱们的事发了!你偷爹爹神仙图的事情被他发现了,如今全京城找我们呢!说要將我俩的狗腿给打断!” “老爹发现了?”张允修的梦顿时醒了,从床上坐起来。 “是啊!”张简修一脸颓然,將在府上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张简修面色古怪的说道。 “五弟为何不拿贗品?而是掛上了那个什么狸猫仙?你这是在作死啊!” “事急从权。”张允修有些尷尬。“我没找到贗品图,先拿了自己画的顶上去,这狸猫仙也是仙嘛,想著过几天再换,没想到.” 实际上,张允修还是有侥倖心理,后堂的书房张居正多少年没去了?谁能想到他突然会去? “完啦!”张简修差点没气晕过去,一把拉住张允修说道。“咱们俩完了,快点跟我回去,我们跟爹爹下跪道歉,还有一线生机。” “道歉?”张允修眯了眯眼睛。“道歉有用么?” “不然.跑路?”张简修试探性地说道。 “跑你妈个头!” 张允修一巴掌拍在老哥的脑门上。 “就这点事情,犯得著跑路?” “那你说如何?” 四哥张简修有些委屈,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弟弟治得死死的。 张允修则是指了指指了指桌子上,那是早上印刷出的一打报纸。 又指了指张简修的裤襠。 隨后说道:“咱们的钱,不是让我做了这玩意儿,便是让你送到教坊司,你觉得我们回去有活路么? 可跑路也不可取,大明这么大,我们跑到哪里去?为了这点事情断绝父子关係么?” “那那你说如何.” 张简修是个粗人,让他出去拿人他可以,可涉及到这些弯弯绕绕,他便彻底不行了。 张允修眯了眯眼睛说道:“卖报纸!只要咱们將报纸卖出去,卖到全京城,不仅仅是全京城还有北直隶驻地,我们就能够將这一万两银子赚回来,银子回来了,將神仙图赎回来,老爹那边就好说。 若是银子回不来,咱们俩都得玩完。” “报纸真能够赚银子么?”张简修还是有些怀疑。 张允修则是自信满满:“你且放心吧!赚不到钱,老爹还能够打死我们两个不成么?” 张简修:“.” 他盯著幼弟,开始怀疑这傢伙乃是纯种的“败家子”了。 这一日,京城街头出现了新鲜东西。 三十九铺茶馆,不是第三十九家茶馆。 而是指洪武年间,朱元璋御封的三十九匹运送官茶的马。 后来隨著往来行商,城內便出现了这一家以“三十九铺”为名的茶馆,算是如今京城內人流往来最为密集的地方。 城內的不少中下层文人,下了工的京城百姓,都喜欢进入茶楼点上一盏茶水,几样小菜,跟三五好友一齐,一边谈天说地,一边听茶馆內的“柳先生”说书。 今日柳先生来得有些晚了,底下人等得有些焦躁。 “柳先生呢?快让他出来!” “咱们这茶钱可是为柳先生而来!” “水泊梁山的故事说到哪里了?宋公明是否受了詔安?” 直到茶馆里头怨声载道,穿著一席道袍,留著山羊鬍子的柳先生才不疾不徐地走出来。 他登上木质高台,握紧手中醒木,“啪”地一声重重拍下,声音脆响。 茶馆里的嘈杂声顿时消失不见。 柳先生的清朗且具有穿透力的声音发出:“列位看官,今日咱们不说水泊梁山”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就有不少看客离席了,老子就是来看这的,你竟然不讲了? 柳先生丝毫没被离开的人所影响,面容淡定地说道:“水泊梁山的故事反反覆覆说腻了,今日得了一个新故事,乃是源自武周年间宰相狄仁杰狄公的话本.” 明朝时,说书人、娼优、杂耍等被称为“下九流”。 这种不入流的职业,在许多士大夫看起来,跟街头老鼠没有什么分別。 到了明中后期,市民阶层壮大,许多在城中帮工的百姓,有了一些閒钱,出入茶馆、勾栏等娱乐场所。 有人追捧,说书这个行当便兴盛起来。 柳先生原名柳静亭,南直隶扬州府人士,他自小浪跡在市井之间,读过几天私塾,对於小说、话本有著狂热的爱好。 这几年,他游歷大江南北,终究在京城首善之地落脚。 柳先生的说书简洁乾净,也不嘮叨,说到细致入微之处,叱吒叫喊,十分生动形象。 这便是他看家的本领。 “话说唐高宗龙朔年间,大唐与新罗联手於白江口击溃百济与倭国联军,百济女子玉素被掳回大唐,从此流落风尘.《黄金案》就此发生.” 柳先生的声音沙哑,一下子就勾起了茶客们的好奇心。 当然,面对一个全新的故事,有人激动万分,也有人嗤之以鼻。 如坐在楼上雅间的两位茶客。 “老朱,这《大唐狄公案》你觉得如何?” 面容瘦削,一看就是纵慾过度的公子哥,扭头与身旁友人说话。 “哼!”名为朱应槐的少年人,身材矮胖,啃著烧鸡说道。“无趣,又是什么小家子气的公案,那些穷酸读书人写出来的话本,还不如我从刑部拿来的案宗有趣!” 说话间,朱应槐撕下一只鸡腿,递了过去说道:“吶~张元昊你要不要来一只?” 直呼名讳很粗鄙,可瘦削公子哥习惯了。 他压低声音:“小声些说话,你我二人出来一趟不容易,若被些言官发现了,定然又要告御状了,届时老爹又要罚我们了。” “言官?”年龄不过十六的朱应槐轻笑。“他们不会理我们的,他们攛掇著想搞张居正呢,哪有功夫搞咱们啊?” 不愿提朝堂之事,张元昊瞥了一眼台下的“柳先生”,正说得慷慨激昂呢。 听著什么“狄公上任蓬莱县令”“前任县令横死”“县衙主簿失踪”.他只觉得小家子气,一点都生不起兴趣。 他二人是靖难功臣的后代,朱应槐出自朱能一脉,张元昊出自张玉一脉。 两人年纪相仿,又有著差不多的家世,还都不是家中嫡长子,平日里无事,便时常在京城內廝混。 听书,乃是二人最为热衷的娱乐活动之一。 听多了,口味自然也越来越刁。 张元昊百无聊赖:“今日这齣无趣,我们要不然去教坊司寻寻乐子?” 他眯了眯眼睛:“不是勾栏的教坊司,而是礼部的教坊司。” 朱应槐嘴里的鸡肉都喷出来:“又去教坊司?张元昊你身体是铁打的么?昨天你刚刚搞了四个女人,今日还不消停?要去你去,我是招架不住了。” 张元昊脸上一红:“这不是找乐子么” 就在二人討论时,台下的“柳先生”已然將故事讲到了两三回。 二人嘴上嫌弃著,实际上一边聊也还一边听著故事。 隨著前面铺垫的剧情结束,故事终於迎来了衝突和波折,也越发精彩起来。 原来狄公到了蓬莱上任,了解王县令之死,乃是茶盏之中有剧毒,系中毒而死,其余再无可疑之处。 天色黑后,狄公潜入官邸,突然遇到了麻烦。 “话说那狄公大吼一声『何人?』.却见太湖石后闪出一人,那人盯著自己,神色空洞怪异,隨即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之中.难道是鬼怪作祟.” 柳先生言语生动,將诡异的气氛给营造了出来,让堂內的茶客们几乎噤声了。 適才有轻视之意的茶客,此刻也起了兴趣。 平日里他们听得都是什么粗製滥造的才子佳人,哪里听过这等细糠? 真正好些的,如水泊梁山、三国等等,早就被说书人给讲烂了,大家都已经听腻了。 忽来上一篇勾人的故事,如何能够不放过? “有点意思!”朱应槐伸头看向台下,耳朵朝著说书人的方向,似要听得真切一些。 隨后,故事继续推进。 “狄公取得一封书函.” “乔泰、马荣乔装上船查看取得一紫綾麵包袱.” “忽听得街上锣鼓声响起.第一出乃是《断指认夫》.第二出乃是《杏核断案》.” 剧情讲到狄公看戏,已然达到了高潮。 便连张元昊也被吸引住,他立即唤来小二,指著台下的“柳先生”说道。 “去给柳先生添上一杯好茶,茶钱算在我帐上。” “得勒!” 小二立马乐呵呵的去办。 朱应槐也连连讚嘆说道:“这发展有趣!不知是何人写的话本,我自詡浸淫小说话本多年,却未见如此新颖的故事。” 明代有公案小说,可大都剧情死板,哪里有后世推理小说来得跌宕起伏。 张允修以《大唐狄公案》为蓝本,再做了一定改编,不愁这些人不喜欢。 文似看山不喜平,《大唐狄公案》的故事发展像是过山车一般,让听眾心中情感忽高忽低,却像是上癮了一般。 得了好茶,柳先生的演绎也更加卖力,他嘴里出发一声爆响。 “鏘地一声,这铜锣掉落地上,狄公心中仿若一声炸雷.他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故事到这里,所有听眾都伸长了脖子,闭住呼吸,想要听后续真相到底如何。 朱应槐和张元昊也不在厢房了,二人趴在栏杆上,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真相是如何?快说啊!” 朱应槐急得直跺脚。 (本章完) 第12章 火爆 第12章 火爆 台下的看客,期待值已经被调动到了一个高峰。 可这时,却听柳先生脸上狡黠一笑,一拍惊堂木。 “诸位看官,狄公如何解开谜案,世间可有鬼神,县令因何而死?一干故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堂內的茶客们懵了,二楼的贵客们也懵了,朱应槐差点从二楼跳下去,抽两嘴巴给那无耻说书人。 “就这么没了?后面呢!” “为什么不继续讲了!老子给你赏钱,快点往后讲!” “汝不当人子!岂可在此断了?” “哎呦~难受~感觉浑身有蚂蚁在爬~” 场內吵翻天,可柳先生似乎早有准备,他一把年纪还身姿矫健,立刻从台上跳了下来。 “对不住了诸位,想听后续还请明日再来。” 说完这句话,柳先生飞也似的,朝著后堂跑去,几乎只留下一个残影。 茶馆內顿时炸了锅。 “狗贼!给我回来,不把后续话本交出来,爷爷定然跟你没完!” “我加钱!我加钱!” “嘿呀!听书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厚顏无耻之人!” 柳先生跑得快,可抵不住场內人多,有几个身手好的,当即扑了上去,没一会儿就给柳先生抓了回来。 衣服凌乱,眼角多了一个淤青的柳先生又被架到了台上,他不断拱手说道。 “对不住了各位,对不住了各位,不是小老儿不想讲啊~” 台下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没好气说道:“你们说书人,哪个不是提前备好的底稿?你这个黑了心的,咱们又不是给你钱?快些將后续讲来!” 柳先生苦著脸:“这” “就是就是!快些讲来!不然今日你走不出这茶馆!” 显然,柳先生的“卑劣”行径引发了公愤。 见势头如此,柳静亭也只能长嘆一声:“诸位这是在砸我吃饭的碗吶~” 话虽如此,早有预谋一般,他从怀里拿出一份报纸出来,在眾人面前扬了扬。 似是十分痛心:“小老儿昏了头,想依这东西多赚些银钱,不想诸位如此喜欢,罢了罢了,我便告诉各位吧。” 缓缓摊开报纸,將上头的標题展示给所有人看。 “此乃仿造《邸报》而製作的报纸,专为民间所制之读物,上头市井要闻、天象变化、科考拾遗、黄道吉日,可谓是应有尽有,各位想要的《大唐狄公传》后续,也同样刊登在此报纸上,此报纸三天一刊,狄公案的故事不需小老儿念诵,各位便可自行观看.” “竟有此等妙物?” 適才那个大汉想要上来拿到报纸,却被柳静亭给护在身后。 “誒誒誒~各位莫要激动,此报纸也非只此一份,这份是小老儿的,你们若想要可去建阳书坊的书铺里头都能买到,听闻街头也有些摊点” “不!我们便要你这份,让我看看狄公到底如何破案!” “我要了,我出五百文,你卖给我吧!” “不!我出一两银子,先给我看看!” 终於打发了茶馆里的看客,柳静亭捂著自己发青的眼眶,嘴里吸著凉气,一边往后堂走,一边怒骂著。 “这些粗鄙之人,便知道要动手,老夫这寿眉都被揪下来了.” 柳静亭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茶客,他转头看向手中撕裂的报纸,如今只剩下残破的碎片。 他那个心疼啊! “这可是五十两银子!” 適才,场內已经將价码开到五十两了,柳静亭刚想要出手,却不料引发了一场哄抢。 “所以我这一百两银子,柳先生要是不要啊?” 角落里传来声音,柳静亭打了一个激灵,立即討好似的迎了上去。 “誒呀呀~张僉事啊~小的可都是按照你说得去做的~” 张简修穿著一身便服,微微点头说道:“你做得还不错。”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这是事先说好的报酬。” “哎呦!我这哪里敢收,能够帮大人做事是小的福分。”柳静亭连忙推辞。 作为京城內有名的说书人,一百两虽多,可柳静亭也不是赚不到,可比起这一百两,能否攀上张家的关係,才是最为重要的。 张简修一瞪眼:“让你拿著便拿著,哪里那么多废话?” 柳静亭打了一个哆嗦,这才接过银票。 “那小的,便却之不恭了。” 张简修学著弟弟的样子,用手肘压著对方的肩膀,吊儿郎当地说道。 “我弟弟指明让你做事,没有看错人,接下来你好好办事,少不了你好处。” “大人放心放心!”柳静亭脸上笑得像是朵菊,转而询问说道。 “敢问大人,后续咱们要怎么做?” 张简修想了想,照著老弟的意思说道。 “这几天,你便不要单单在这三十九铺,多跑一些地方,便用今日同样的招数,將咱们报纸的名头,彻底打出去!” 柳静亭愣了一下,觉得眼眶又疼了,可还是咬牙。 “大人放心!小的定然拼尽全力!” “杨贵妃与唐明皇不得不说的秘密?” “清丈法成效显著,乃利国利民之根本,太仓库房逐渐丰足!” “硝石製冰法:硝石溶水吸热,盛夏可製冰饮” “季春疾疫多发,可取堊灰铺洒家中,沸水涤器,以避瘴癘。” “状元郎申汝默成功的秘密。” “今日宜开业。” 原本因为《大唐狄公传》而被吸引,去购买到《万历新报》的看客们,在看完报纸上案件后续之后,发现这东西简直太奇怪了。 比起话本来,他多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比起寻常民间小报,他要更加的详细细致。 各种生活妙招,涉及到朝政、民间、杂谈、医疗,甚至还有关於科考的各项小技巧。 便连以《大统歷》为蓝本的皇历都有,记录著求医、祈福、渡水、登高等等的黄道吉日。 民间办事情大都需要从历书定日子,看哪一天是“宜”哪一天是“忌”。 《大统歷》本为皇家钦天监颁布,专门为朝廷所用,不过自成化之后,这皇历便已经在民间流通。 即便是流通了,可寻常百姓想要得到皇历,没有点关係和银子是办不到的。 而现在仅仅需要五文钱! 这《万历新报》岂有不火的道理? 仅仅一天时间,京城便出现了“洛阳纸贵”的奇观,建阳书坊初版五千份报纸,被全部抢购一空! “嘿呀!这个报纸还真是有趣,你看这唐明皇分明就是在扒灰啊!还有製冰办法竟然如此简单,製冰坊每年要收那么多银钱,简直是可恶! 竟然还有申阁老的秘闻?原来申阁老从前乃是过继到舅舅家,中状元后才归宗。” 听到这些话,朱应槐撇了撇嘴说道:“张元昊你竟然不知道?申次辅的这番故事朝中人都是知晓的,也就是市井百姓不知道了。” 此刻,二人躺在一处勾栏的绣床之上,手里不约而同拿著一份新出炉的《万历新报》。 报纸的纸质很粗糙,印刷墨汁也劣质,甚至有股子臭味。 这样的纸张,放在平日里,给朱应槐擦屁股他都嫌弃骯脏。 可会儿,他却拿在眼前近距离端详,生怕放过一个字。 现代意义上的报纸形式,对於古人来说还是太过於新奇了。 “公子,你不愿陪陪奴家么?” 身旁勾栏小娘子柔媚似水,几乎都要粘在了朱应槐身上,可朱应槐却是置之不理,他一把推开小娘子。 “滚开,別打扰爷爷看报纸!” “誒呦~公子你怎得如此狠心?” 小娘子被推到了一边,装作梨带雨的娇滴滴模样,可根本没有人搭理他。 就连一向是色中饿鬼的张元昊,此刻仅仅是手上不老实,可眼睛一刻也不离开报纸。 两位小娘子面面相覷,顿时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了。 朱应槐反反覆覆看了好几遍,看完《大唐狄公传》,转头又注意了唐明皇的辛密,又看了看许多生活小妙招,上头竟然还有近期京城的物价表,对於后续天气的大致预测,甚至还有一些笑话。 “真是个新奇玩意儿。”张元昊看完报纸后感慨万千。“听闻此乃首辅张居正小儿子张允修所作,每三日一版刊物,我现在便想看看后续的了,这些东西他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也便是张允修胆敢出这报纸了。”朱应槐看似荒唐,实际上对朝堂之事都有了解,他用手指点了点標题。“单单是这个报名,他若不是首辅幼子,锦衣卫早就查封了这些报纸咯。” “还有这些报纸里头的內容,多有忌讳的地方,张允修还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傢伙。”朱应槐咂吧咂吧嘴。“看起来,今后的朝堂会更加有趣了。” 作为一个混吃等死的权贵,朱应槐对朝廷诸事,从来都是处於一个看戏的程度。 旁边的张元昊却已经按捺不住了,早就对著小娘子上下其手,他发出慵懒地话语说道。 “我才不管那么多,我只想知道《大唐狄公传》的后续是什么。” “你便是个混吃等死的紈絝子弟!” 朱应槐啐了一口,没好气地骂道。 可转念一想,是不是连自己也骂进去了? 注1:《明宪宗实录》卷九十三,成化七年秋七月己卯条:.一大统歷,我国家正朔所系,近在外两司官视为家藏之书,滥作私门之馈,纸费动以万计,航运鉅如山积,无非藉以结权豪、求名誉而图升荐也。士风之坏,此其一端。臣请敕礼部条议为令,今后务使纸数有常,印造有额,而私馈者有罚. (本章完) 第13章 报纸不是用来卖的 第13章 报纸不是用来卖的 《万历新报》火了,到了第二天,已经成为了街头巷尾的谈资。 这几日,张允修和张简修二人,在建阳书坊附近寻了一处客栈,偷偷住在里头。 此时此刻,张居正还在“全城通缉”他们兄弟俩人。 没有动用官差,乃是老爹为了体面罢。 当然,张允修的烦恼完全不在这上头,他倚靠在窗户上,手上拿著一颗红肖梨,时不时啃一口。 目光落在客栈面前的街道上。 可见穿著青衫的脚夫,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识点字的,端起报纸为其他人诵读。 一有人读报纸,便有普通百姓聚集过来,有些甚至听了不止一遍。 巷子口卖炊饼的老汉,手里也拿著一份报纸,依著粗略学过的几个字,查看报纸上头各种黄道吉日。 对门绸缎庄的掌柜,拿著报纸上的物价表拨弄算盘,满头大汗。 管中窥豹,这报纸在张允修的三板斧之下,已经是成了! 这不仅仅有说书人的功劳,老哥张简修底下锦衣卫也出了一份力。 饶是如此,四哥张简修也似乎不太高兴。 张简修透过窗户,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又联想到家中老爹的暴怒,想到今后之后的悲惨下场,哪里还笑得出来。 他终是忍不住,有些怪罪地对张允修说道。 “五弟啊~你误我啊~我早说不行的~这报纸何时能赚到钱?我们俩何时能够回家?难道要如此这般躲下去么?京城便是这么大,我们躲得了一时,可躲得了一世?” 张允修吐出梨子的核儿,毫不客气地懟道:“四哥稍安勿躁,福兮祸所伏,你在香儿姑娘床榻上神游物外,自然也要受得住老爹的责罚。 而且你要对弟弟我有信心啊!难道我们这报纸不好么?” “这报纸自然是好的。” 张简修一阵纠结。 他倒是认可报纸的,也对幼弟有了改观。 哪个紈絝子弟,会撰写出《大唐狄公传》,写出那么多的新奇的知识?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幼弟从前就很聪明,他韜光养晦,背地里偷偷刻苦读书,就为了在这一刻一鸣惊人! 可即便是如此,张简修还是对报纸没有希望。 “五弟,不是哥哥我不相信你,这报纸虽好,你手段也算是绝妙,可他卖的太便宜了,五文钱能买些什么? 京城繁华人丁超过百万,可就算是人人都买咱们的报纸,也仅仅不过五千两银子,拿什么补上这神仙图的缺漏?” 张简修相比几位哥哥笨了些,可总归是会算帐的,这报纸为什么不被看好? 他们如今的处境便是明证。 就算张允修將报纸做得如此吸引人,又有说书人的噱头。 可便宜了,利润便是低,卖贵了,普通百姓买不起。 在寻常人看来,这根本就是难以解决的问题。 说到底,此事更像是张允修一场任性的胡闹。 张允修摇摇头:“四哥算错了。” “算错了?” “对。”张允修从窗台上下来,坐在木桌前为老哥算了起来。 “咱们典当神仙图卖了有九千两银子,我拿了六千两,你拿了三千两,而我和余象斗开设新明书坊,我入股三千两银子,余象斗入股两千两银子,你入股了一千两银子。 我剩下三千两。 我本来想著是自己办书坊,现在依託余象斗的书坊来办,省了不少钱,例如製作铅活字.纸钱油墨钱.这些七七八八的加起来,也了不到两千两银子。 所以我这边还有四千两银子可以支取。” 张允修摇头晃脑地说道:“委屈一下余象斗,让他多出一些,咱们只要赚够一千两银子,应该就足够补上缺口,届时就算不能送回神仙图,有这书坊的產业在,老爹会责骂,可也不会太过分。” 张简修显然没有被说服:“你这算得不对,就算是一千两,我们也要卖出去二十万份才能够赚回来!况且.” “况且什么?” 张简修如坠冰窟一般,捂著脑袋说道。 “况且,我剩下的两千两银子,已经给香儿姑娘赎身了!根本便补不上!” “呀!”张允修惊讶说道。“老哥你败家啊!两千两就这么出去了?我不是早便告诉你,那风尘女子信不得?玩玩便罢了,你倒还真想娶她回家么? 我至少还开了一家书坊,老爹知道你买了一个娼妓,必然会打断你的狗腿啊!” 张简修:“???” “我我.” 张简修脸憋成了猪肝色,他很想说,先前不是你攛掇我给香儿姑娘赎身的吗? 可是张允修確实提醒过自己,不要被风尘女子所误,三千两银子省著点。 “完啦!!!” 张简修已经能够想到,张居正得知此事之后的愤怒程度。 自小,张居正便对几个孩子严加管教,甚至从张居正官拜首辅以来,还限制了儿子们与朝堂官员的交流,严禁他们与朝堂之人有所来往,读书更加是严格。 当然,张允修这个年纪小的不算在內,待到他要读书的年纪,张居正已经全身心投入到新政之中了。 总而言之,张居正的威严在张简修等一干兄弟眼中,几乎是不可撼动的。 特別是在古代父权社会之下。 他相比张允修年长许多,做出的事情也更加荒唐。 到时候,张允修能够没事,自己可就 等等张简修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他狐疑地看向弟弟。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张允修脸上一僵,当即上来安慰说道:“四哥你放心,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咱们的报纸是可以赚到两千两的,甚至一万两也不在话下。” “.” 张简修有一种被人坑了,还帮助人家数钱的感觉。 他颓然说道:“五弟你便不要再戏弄我了,看起来咱们如今之计,还是儘早回府,找爹爹负荆请罪吧!” 他决定了,今后幼弟口中的话,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张允修还不放弃:“再坚持坚持,四哥坚持一下,希望就来了。” 张简修怒了,他跺脚说道。 “张允修!你莫要再玩了!哥哥我玩不过你啊!你那报纸虽好,可他归根结底就是靠著卖报纸根本赚不到银子!” 愣了一下,张允修像是看傻子一般看向张简修。 “谁告诉你,我是用卖报纸来赚钱的?” (本章完) 第14章 京商 第14章 京商 “你是何人?给某出来!” 客栈楼下,青衫短打的脚夫们或蹲或围成半圆,当中一两粗通文墨的汉子正在抑扬顿挫地念诵《大唐狄公案》。 忽而模仿书中官吏拍案而起,忽而又学那犯人像筛糠般发抖。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喝彩,几个孩童更是挤到前排,眼睛瞪得溜圆。 市井说书声热闹。 可四哥张简修与他们的快乐並不相通。 相反,他觉得智商受到极大的侮辱。 甚至觉得张允修在与他玩什么文字游戏。 他的鼻翼翕动,像是一只老牛,愤然说道。 “办报纸?难道不是为了卖报纸赚钱?五文钱连本儿都捞不回来!” 五文钱吶!张简修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以《万历新报》火爆程度,就算是定个一百文五百文也肯定有人愿意买! 可张允修就是不同意,非要定下五文钱。 张简修想不明白,只觉得弟弟缺心眼。 “大哥还是不懂!” 张允修嘆息了一句,从桌上拿起一份报纸,点了点上头的空白位置。 “咱们这报纸” 刚想解释,却听外头急促上楼的脚步声。 “咚咚咚!” “完了完了。”张简修黑脸嚇得煞白,顿时想从窗户跳出去。 此时,外头熟悉的声音传来。 “二位大人是我啊,余坊主手底下的文书。” 听到这话,张简修才鬆了一口气,他怒气冲冲地打开门,对外头说道。 “这么著急忙慌的干嘛,赶著投胎啊!” 文书缩了缩脑袋,锦衣卫的大人脾气似不大好,於是他转头看向张允修说道。 “二位大人,余坊主托我带来消息。” 说话之间,文书便上前將一张条子递给了张允修。 张允修接过一看,脸上露出笑容。 “我当什么呢,原来是报纸刊印出货的数量啊!” “卖了多少?” 四哥张简修立即凑过来,瞪大了自己的牛眼惊呼。 “三万三千余份!” 文书在旁笑道:“托二位大人的福,这《万历新报》在京城內大火!短短一天半,便卖出了三万余份,从前水泊梁山话本,一版也仅能卖出三四千。 大人这报纸,实在是令人佩服。” 没有具体参照对象,不过確实是个恐怖的数字。 京城不过百万眾,也就意味著三十个人里头,就有一个人买了报纸。 足以见《万历新报》到底有多受欢迎。 可四哥张简修却毫无欣喜,反倒是更加懊悔,握著纸条的手有些颤抖。 “钱~这都是钱~我的钱吶~” 他痛心疾首。 “五弟你若是將报纸定价五百文,这便是整整一万多两银子!可现在,也仅仅不过一百余两尔!” 张允修看傻子一样的看著四哥,无奈解释说道。 “价格涨了,这销售便降低了,此消彼长,实际上没有什么差別。” “这赚得钱是少了些。”文书补充说道。“可细水长流,咱们三天一刊,一个月也能够有个千余两的毛利,已经是很不错的营生了。” 明朝京城书商,一个月流水能有个四五百两,已经算是顶尖的了。 所以对於建阳书坊来说,这个收入肯定是可以接受的。 “远水解不了近渴。”四哥张简修嘆了一口气说道。“拖上几个月,我这条腿已经被老爹给卸了。” 没有理会老哥,张允修看向文书说道:“我托余象斗办的事情呢?他来了没有?” 文书立即恭敬回答:“回大人的话,余坊主已经去准备了,这会儿估计快到客栈了。” “好!”张允修点点头说道。“那咱们便找个宽敞点的房间,好好招待招待,我们的財神爷!” “財神爷?”张简修皱起了眉头。 两炷香之后。 张简修看到堂內坐著一干京城商贾,后知后觉之下,终於是明白张允修想要干什么了。 张允修坐在最上手的位置,精神奕奕地看著体態臃肿的京商们,就好像看著一群美味可口的小绵羊。 余象斗早就做好准备,他弓著身子,一一为张允修介绍说道。 “容小人为大人引见,这都是京城內的商行翘楚,分別是瑞锦丝行的赵东家、翠玉楼的王东家、香茗居的谢东家” 被他指到的商贾,纷纷起身对张允修行礼。 “见过张大人。” 张允修扫了一眼这些商贾,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都坐下说话吧。” 商贾们这才乖乖坐下,面对张允修这样的权贵子弟,他们可不敢有一点怠慢。 又扫了一眼人员,张允修略带不满地说道。 “怎么不见月居的陈妈妈?” 余象斗麵皮一僵,有些尷尬地说道:“那个.陈妈妈这两天身子不舒服.怕是不能来了。” 张允修则是慍怒说道:“陈妈妈身子不舒服?我看你是不想让人来吧?” “草民万死!”余象斗嚇了一跳,当即下跪。 “罢了。”张允修吹吹热腾腾的茶水。“这次就算了,咱们出来做生意的,不能歧视人家嘛,打开大门做生意,谁都可以进来,只要讲诚信,我张允修还是很好相处的。” 余象斗想耍个小心思,不想就被张允修看穿了,当即磕头说道:“大人放心,草民定然谨记在心。” 张允修咳嗽了一声,便温和看向眾商贾。 “各位,该知晓此行的目的吧?” 翠玉楼王东家资歷老,是个领头的,用恭敬沙哑的声音说道:“想必是《万历新报》之事吧?草民看了大人所出之报纸,可谓是匠心独具啊!短短一日之间,这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报纸乃是个新东西,也是个好东西,咱们这些卑贱商贾,也想著循著大人的福分,沾上一点报纸的福分吶!” 王东家这番话,显然是提前准备了一番。 这个世界上,嗅觉最为敏锐的便是商人了,张允修尚且没有將消息放出去,他们便已经闻著味儿找上余象斗。 又有一名商贾说道:“王东家说得是啊,这报纸火爆销售近万份,一时间洛阳纸贵,咱们行商之人,若能够刊登个一二gg,必然深受裨益!” “还请大人垂怜!”王东家当即起身作揖行礼。 连带著其他商贾也起身齐呼。 “还请大人垂怜!” 四哥张简修在旁边都看呆了,张大了嘴巴。 还.还能够这个样子? 原来张允修所说的赚钱,乃是依靠这些商人么? 在报纸上刊登gg,利用报纸的宣传度,来兜售gg位置,简直是天才一般的想法! 明朝时期,並非没有gg,可终究是少见。 张简修又不从事商业,想不出缘由也是正常。 可商人是极机敏的,一下子便想清楚了其中的门道。 “既然如此。” 张允修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掌。 “余坊主,將咱们的价码摆出来。” “得嘞。” 余象斗这会儿温顺得像个小猫,从怀里掏出一张捲轴,在眾人面前缓缓摊开,隨后举高展示出来。 “还请诸位一观。” (本章完) 第15章 不买就滚! 第15章 不买就滚! 一时间,场內静寂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余象斗手中捲轴的內容。 张简修也有些好奇,自己这个弟弟,要怎么从这些奸诈的商人手里骗到银子。 他朝著捲轴上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上头用毛笔字,整整齐齐排列出一排价码。 “头版头条,一月两千两白银;报眼,一月一千两白银;內页,一月五百两白银” 余象斗乐呵呵地补充。 “此份报纸之gg,不单单有位置的价码,还有尺寸版面的价码,我来给各位讲一讲,上头乃是默认四分之一版的价格。 半版要翻个倍,整版要再翻一番.” “好傢伙!抢钱啊!” 张简修在心中著急的很,在他眼里这个价码太高了。 两千两银子? 这得是京城一名富商一整年的收入了,他张允修怎么敢开出这个价格的? 你这报纸难道是金做的不成? 向著商人兜售gg,確是个能赚钱的法子。 可五弟还是太年轻了,商人岂是那么好骗的主儿? 果不其然,这价格一出来,商贾们立即皱起眉头,各个面色难看,一言不发的样子。 “怎么了?各位觉得不妥?” 张允修不慌不乱,甚至有閒心將茶盏里头的叶片摇晃均匀,连看都不看商贾们一眼。 商贾们面面相覷,翠玉楼王东家率先起身,他朝著张允修与张简修拱拱手。 “张大人,张僉事,这《万历新报》確是个好物件,可此番价码会不会太高了一些,倒不是草民们不愿意钱,只是只是” 王东家一脸肉痛,这两千两价格是人能喊得出来的吗? 张允修审视著对方说道:“王东家以为,该是什么价格?” 王东家觉得这个少年郎自带气场,不过他既然能在京城混下去,所接触的官员也同样不少,打太极的水平倒也炉火纯青。 他话头婉转说道:“小人们不敢多要求大人,无非是希望大人给一条生路,这两千两远超一年收入,咱们如何能够负担得起?还请大人垂怜!” 明朝商人地位低下,即便是到了万历朝,照样也是对士绅权贵惧怕恭敬,自然是不敢说什么狠话重话。 可他们也都是老泥鰍,嘴上一口一个大人,实际上难以驾驭的很,京商背后盘根错节,一般权贵还真的难动他们。 就算是六部公卿,朝堂阁老,处理他们也要想想,会不会惹来一身骚。 这便是跟商人打交道的麻烦之处。 张简修是个粗人,作为锦衣卫日常便跟他们接触,深知商人的难缠。 想从他们身上扣出钱来,没那么容易。 张简修心头急切,他太需要这笔钱了。 若以张居正的性格,知道他为了一个娼妓了两千两,非得给他送到宫中当太监不可。 张简修立即打算出声呵斥:“大胆.” 他想起身立威,却又听张允修开口说话,差点摔了一个趔趄。 “诸位不要搞错一件事情,不是我张允修求你们,而是你们要求我!” 张允修的少年音传遍整个厅堂。 这声音听得张简修都有些讶异,似乎从幼弟的身上,看到老爹的影子。 有些威严,可还嚇不到这些京商。 他们表面惶恐,那王东家的腰弯得更低了,可口里却依旧说道。 “还请大人恕罪,小人实在是拿不出这些钱,若是能够降低一半,再延长一些日期,小人们尚且能够咬咬牙小人听闻大人近来很缺钱.” “你在威胁我?”张允修反问。 “不敢。”王东家趴在了地上说道。“小人愿意为大人慷慨解囊,也还望大人解民之苦” “哼!” 张允修冷笑。 他早便看出了这些商贾的嘴脸,之所以“难以承受”,无非是知道了自己与张简修二人盗取神仙图的事跡。 张允修扫视在场诸位商贾,用淡漠的语气说道。 “我便一句话,想买的便买,不想买的趁早滚蛋!別在爷爷面前碍眼!” “这这.” 商贾们面面相覷,根本没有想到这位爷脾气这么大。 张允修悄然看了余象斗一眼,將手中的茶盏放下,推到了桌子前头。 余象斗似是会意一般,立即走出来说话。 “诸位东家,可不要小瞧了咱们这报纸,如今报纸在京城內的火爆程度,你们也能够出来,来了这堂上,无非都是想著跟著《万历新报》这条鲤鱼越过龙门。 实不相瞒,今日早上报纸销量已然出来了,区区五万份而已,依这势头十万份都打不住! 各位別不相信,新明书坊已经有意將这报纸销往北直隶诸地区,今后再去南直隶,届时百万销量又如何? 价码摆在这里了,咱们大人不接受討价还价,想买的可以留下,不想买的便可以走了。” 报纸为什么卖得便宜?不是因为张允修做慈善。 实际上,免费的东西才是最贵的。 只有便宜才能够抢占市场,抢占市场以后,只此一家。 报纸的產生很可能会给大明带来一场信息革命,介时民间信息流通加剧。 在这大势之下,所有的行业必將受到衝击和影响。 算起《万历新报》之后的发展和影响,这个价格绝对是公道的。 可大多商贾显然都是短视的。 王东家笑容收敛,双手僵在空中,却不敢露出半点不敬重的样子,咬著牙拱拱手说道。 “大人执意如此,那小人们也只有先行告辞了,不过什么时候,大人改变主意了,还可以来寻小人们。” “滚吧。” 张允修丝毫不留情说道。 “告辞!” 王东家嘴角的笑容很僵硬,终究是带著几名商贾,离开了厅堂。 有了王东家带头,厅堂內的一些商贾也都蠢蠢欲动起来,好几位起身跟著王东家离开。 京城的商贾大都盘根错节,王东家能出来代表所有人说话,就代表了他的资歷。 张允修不著急,可张简修在旁边急得快要发疯。 要不是答应张允修,这“文斗”上面的事情不参与。 张简修非得拔刀相向,让这些可恶的商贾將钱留下来不可。 著急之间,他站在一旁,挤眉弄眼,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这都是钱吶!怎么能让钱跑咯! 这个时候,场內突然有了不同的声音。 一直没发声的瑞锦丝行东家举手,他有些结巴说道:“我我出两千两银子,买大人一个月的四分一头版!” (本章完) 第16章 东林诸公年幼 第16章 东林诸公年幼 眾人將目光投过去,发现这位赵东家体態臃肿,面容憨厚,若非带著东家的名头,怕不是会被人怀疑智商。 离开的商贾回头看了一眼赵东家,脸上纷纷露出嘲弄的表情。 “傻子!” 余象斗早就急死了,听到有人出价,当即兴奋地说道。 “赵东家慧眼如炬啊!各位快看看,咱们这报纸必定红火,有意向的快些出价,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可显然没什么用,场內的许多大户都不愿出价钱,有一些小户商人倒是愿意出钱买一些便宜的“通栏”“豆腐块”。 张允修审视了一眼说话的赵东家,招招手说道:“你上来说话。” 赵东家起身有些困难,还是旁人搀扶著才能上前行礼,恭恭敬敬地说道。 “草民赵睿,拜见大人。” 张允修眯了眯眼睛:“你觉得价格公道?” 赵睿似有些紧张,说话也结巴。 “小人.小人看过大人的报纸,觉得於国於民都是好东西,从前邸报是官老爷能看,现如今街上的贩夫走卒也都能了解政令,知晓物价.今后必然红火,这价格自然也合理。” 若非对方出钱,张允修还真不会注意到此人,他长得其貌不扬,在看脸的大明朝,实在是难以让人重视。 不过,人家出了钱的。 张允修还是点点头说道:“赵睿啊,我便记住你了。” “谢谢大人。” 接下来,偶有一些商人还愿意出钱购买,不过数额都不大。 有些想著给钱巴结张家的,可转念想一想,眼前这二位是能够在张家做主的吗? 怕不是给了张允修钱之后,非但不能得到首辅的庇佑,还得到首辅的嫉恨。 好在,有赵睿出钱打底,此番“gg招商”倒也不是太难看。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追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便捷 】 等到商人们都散场了,张简修这才忍不住,他急匆匆地上来说道。 “老弟!你怎得如此衝动!做生意不能如此啊!你得威逼利诱,直来直往无法降服这些人!” 张允修则是反问说道:“你懂做生意吗?” “不懂。”张简修如实回答。 张允修理直气壮地说道:“那便是听我的。” 有一股气,忽的憋在张简修胸口,下不去上不来。 他嘆了一口气,终究是不会爭辩,无奈说道。 “那这钱的事情.” 这时候,余象斗已经將统计出的数额送了过来。 “二位大人,算出来了,咱们此次招揽商肆,总计收入约为三千余两银子,主要还是赵东家慷慨解囊,其余都是些小商贾出钱,一两百凑在一起,也算是不菲。” 嘴上著急,实际上余象斗对这收入还是满意的,三千两几乎可以抵得上建阳坊半年的收入了。 这报纸可太赚钱了! 唯一可惜的,便是失去了一部分大户,不然能赚更多的银子。 “三千两!那岂不是能补上咱们的缺漏了?”四哥张简修觉得自己又行了。 可张允修泼冷水说道:“四哥忘记了是分乾股的?不仅仅咱们俩要算,余坊主也是要算上这份的,老哥你入股一千两,所以可以分得,六分之一的收入大概给你五百两。” “你还敢分钱?”张简修一把拉住余象斗的领子。 “不敢不敢。”余象斗欲哭无泪。 张简修显然还是封建官员那套,环境如此,也怪不得这些商人油滑。 可张允修懂得不涸泽而渔的道理,他拉住张简修说道。 “一码归一码,人家出了钱出了力,凭什么不能分钱?” “可是.”张简修哭丧著脸。“咱们这钱该如何补上?” “不。”张允修纠正说道。“是你的钱如何补上,我的钱是够的。” 见到老哥都快要哭了,张允修连忙找补。 “不过,我可以先借你一千五百两,今后你得了乾股分红再还我便是。” 张简修嘆了一口气:“便也只能如此了。” 没办法,他自己酿成的苦果,如今已经算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此番创办报纸,也算是成果斐然。 张简修得了补上窟窿的钱,余象斗赚到了几个月的营收,而张允修有了后续想法的启动资金。 回了客房。 张简修便即刻收拾行李。 “四哥这便打算回去么?”张允修笑著说道。 “不回去?早些回去早些安心,这些天我都睡不安稳,生怕老爹找上门来。” 张简修对於张居正的惧怕是刻在骨子里的。 张允修却是摇摇头说道:“我觉得,咱们不回去。” “为什么?”张简修不解。 “再等等。”张允修意味深长地说道。“咱们这报纸一出,不知道有多少人坐不住了,而且下一期要出了,我要准备几篇文章。 咱们啊.要让子弹飞一会儿!” “子弹飞一会儿?子弹是何物?火器弹丸么?啥意思?” 张简修满脸疑惑。 户部值房。 今日早值,度支部主事顾宪成来得最早,他是万历八年的进士,前几月刚被上任户部。 新官上任三把火,顾宪成也不嫌统计数字之枯燥,坚持每日早值,重新核算一遍昨日的钱粮帐目。 外头难得有些阳光,撒落在窗台上。 顾宪成起身,將昨夜新写的一篇书帖,端端正正掛於案头之侧的墙壁上。 上书“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正当顾宪成欣赏自己大作之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唤。 “叔时兄!叔时兄!快过来瞧瞧!” 顾宪成一阵慌乱,连忙装作起身活动的样子,僵硬地四处张望。 看到来人是好友赵南星,不由得舒了一口气,笑著说道。 “原来是梦白兄啊!早值你不在值房待著,怎有心思来我这里?” 赵南星是万历二年的进士,二人同志道合,年纪又相仿,自然结成了好友。 这二人如今看起来是普通的吏部主事,可没有人想到,在三十年后,他们会成为引发朝堂激烈党爭的东林党魁首! 不过,在这个时间点,二人尚且还是个“安心上班”“一腔热血”的朝廷新人。 赵南星见值房內没其他人,当即大步走进来,从怀里掏出一份报纸,摊开在桌上说道。 “顾主事还不知晓吧?如今这《万历新报》,可是在外头大火了,我特地买了一份来看看。” “万历新报?”顾宪成皱起眉头。“便是首辅幼子张士元所要办的报牘?” “正是。”赵南星一边翻著报纸,一边说道。“先我以为是紈絝子弟的胡闹,可如今看来,倒是像模像样。” “我看看。” 顾宪成皱起眉头,当即也坐下来翻看。 起初还成,诸如皇历、生活妙招、医学知识之类的,还算是利国利民的东西。 正当顾宪成想要战胜对於张居正的偏见,对张允修夸上两嘴的时候。 他便看到了上头关於杨贵妃与唐明皇的軼事,还有诸多民间捕风捉影的段子,特別是一些荤段子,让他直皱眉头。 顾宪成摇头说道:“此乃离经叛道之物,还有各类文本,杂糅在一起,俗不俗雅不雅,上头竟还有『清丈法』等朝廷政策,实在是荒谬!” 赵南星却没那么敏感,他摇摇头说道:“叔时兄觉得这样没用,如今这《万历新报》在外头传遍了,整个京城都在热议。 尤其是市井百姓,对於此报纸尤为欢迎,五文钱一份,两个炊饼的钱,这报纸怕是要名扬天下咯。” 顾宪成是个明代的“愤青”,尤其对於这种事情很是厌恶,他说道。 “国朝对於市井言论还是太过於宽厚了,诸如李贄这般人物,所谓童心说,离经叛道,竟然敢批驳至圣先师,便也仅仅是禁书了事。” “这又如何?”赵南星无奈说道。“我听闻如今市井又有那李贄的书籍问世,可谓是春风吹又生。” “你便不要如此执拗了。”赵南星劝慰顾宪成说道。“从前你说首辅专权,差点被捅到他的面前,如今却又说这张士元,要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顾宪成却是摇摇头:“我认可张江陵之部分革新,如考成法、清丈法且算是良策,但不可操之过急,过急则良策变为鱼肉百姓的苛政。 我认可张江陵之能力,可他不该权倾朝野任人唯亲.” “好了好了。”赵南星顿时满头大汗。“你便少说两句吧,你顾叔时满腔热血,我倒还想在这朝堂上混跡下去。” 结束了这一话题,二人又將目光投向了报纸的內容。 看到“万历新报”这个標题,赵南星不由得感慨说道:“也不知陛下看到此报纸,有何感想。” 顾宪成无奈说道:“陛下与首辅张江陵还有些情谊,二人虽有些嫌隙,可关係还未曾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不过今后便说不准了。” 赵南星哑然失笑:“叔时兄倒是看得真切。” 一问一答之间,两个人快速將报纸阅读了一遍,嘴上嫌弃著,实际上二人还是对新事物很感兴趣。 特別是顾宪成,看著那些皇历说道:“张士元倒也不真是像外界传言那般荒唐,这报纸有些问题,可还算是利国利民。” “叔时兄不反对了?” 顾宪成说道:“一码归一码而已。” 隨后,他又將报纸翻到了小说话本那一说道。 “这话本不太符合史实,但比起市面上的要好上太多,也算是吸引人。” 二人又聊了一阵,眼看著日头不早了,赵南星要赶著回去,便想將报纸收回来。 “叔时兄我先回去罢,再晚些高郎中便要参我擅离职守了。” 可赵南星想要抽回报纸,却发现怎么也抽不动,一看,原来顾宪成手按著呢。 赵南星满脸疑惑:“叔时兄?” 顾宪成则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梦白兄啊~我观张士元此子有些荒唐,你先將报纸留於我这,我好好参详一番,回头也好参那张士元一本,特別是这话本” 赵南星一脸震惊,可丝毫不愿让步,一把抓住报纸。 “无耻之尤!叔时兄,要我说你万万不可参张士元,还是將报纸还於我。” “还是留给我罢。” “不成!你自己买去!” (本章完) 第17章 朕要「批判」金瓶梅 第17章 朕要“批判”金瓶梅 坤寧宫。 万历皇帝一进入这里,便好像解开束缚的欢快小狗,一边朝里走一边叫唤说道。 “皇后!皇后!朕又来了!” “陛下,臣妾已经恭候多时了。” 王皇后今日算是有了些准备,专门打扮了一番接待皇帝。 可万历皇帝不管这么多,一把抓住了皇后的手腕,拉著王皇后往后头的暖间走去。 一边走一边嘴里还絮絮叨叨。 “皇后你是不知啊,朕今日又被母后给训斥了,她说朕沉迷市井文字,不好好读书,也不知是哪个贼人將我看话本的消息透露出去。” 王皇后跟在后头,眼神有一丝慌乱,隨后恢復了平静。 却听万历皇帝继续说道:“好在母后知道的不多,只告诫万不可看《金瓶词话》这类坏人心术的话本。 我乃是天子,如何会看那种齷齪之物。 皇后你说是吧?” 王皇后脸上一僵,眼神下意识便瞟向了床榻那边。 万历皇帝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確有一本金瓶梅词话,险些忘记了。 他的尷尬转瞬即逝,紧接著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 “皇后你不要误会,朕读这《金瓶梅词话》,非是有什么污秽想法,朕是要瞧瞧,此书究竟如何荼毒朕之子民。 要我说此书也並非一无是处,不能一桿子打倒,朕身为天下共主,自然是不能闭塞言路的。 朕想著,今后將这里头的病处毒处一一圈出,往后命礼部以此为据,严加监管。” “可是.”王皇后低著头,脖颈又红了。“陛下先前不是让臣妾与您就寢之时读.您还” “咳咳咳咳咳~” 万历老脸一红,剧烈咳嗽起来。 隨后他转移话题:“皇后,朕难啊!母后管著朕,元辅管著朕,翰林院的学士管著朕,便连底下的大臣们,也天天要上书管著朕。 朕这个皇帝,难道不是一言九鼎?还要听他们的不成。 满堂公卿,竟无一人为朕著想,朕想干嘛都要受他们的约束。” 王皇后抚著万历皇帝宽厚的背部,像是在安慰孩童一般。 她柔声说道:“陛下莫要这样想,母后大臣都是为了陛下著想,乃是为了江山社稷。” “哼!”万历冷哼一声,显然积怨已久。“他们还拿我当小孩子看待罢了。” 他隨后看向在身边的王皇后,虽也劝諫自己,可柔和太多,自己想做些荒唐事情,皇后也仅仅是嘴上说说,实际上依旧会帮著照办。 万历皇帝不由得感慨:“唯有皇后懂得朕,对予朕好了。” 王皇后笑著说道:“母后也是关心著陛下的.还有” 她有些踟躕,最终想起一个人来。 “那张士元也是有趣的人,跟陛下自有一番情谊在,臣妾近来可时常听陛下提起他。” 万历皇帝点点头:“张士元是个妙人,可惜他老爹是元辅.” “他是他,元辅是元辅。”王皇后笑著捂嘴说道。“说到张士元,臣妾听闻到一件趣事,便说予陛下解解闷。” “趣事?”万历皇帝顿时眼中放光。“快说来听听!” 王皇后便將这几日,张居正府上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予万历听。 “听闻张士元前几日,为了办那什么报纸,將元辅书房里的神仙图给偷了,拿出去卖了银子.” 一直听到,张居正回到书房,看到“神仙图”变成“狸猫仙”,当然这段故事並没有提到申时行和王国光在场,甚至连银子多少都忽略了。 “狸猫仙!” 万历皇帝顿时没绷住,笑得前仰后合,捂著肚子说道。 “亏他张允修想得出来,將神仙图换做狸猫仙!哈哈哈哈.咳咳” 万历皇帝有些肥胖,这笑得差点岔气了,好在王皇后在一旁帮他拍背,並且倒来了一盏热茶。 皇帝喝了茶,感觉缓和了不少,感慨说道。 “朕是真羡慕他张士元吶,能够如此无所顾忌,特別是” 一想到张居正气急败坏的样子,万历皇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有一股子爽感。 王皇后捂嘴笑道:“陛下为何要羡慕张士元,他闯下如此祸端来,必然会受到元辅责罚的。” 一想到张允修被惩罚,万历皇帝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共情了,他感慨说道。 “张士元还是个孩子,不需要太过於苛责,朕回头劝劝元辅,不要太过严厉了。” 王皇后点点头,適时从被褥下取出一份东西,笑著说道。 “说到这,臣妾知陛下对报纸感兴趣,特地为陛下寻来了。” 万历皇帝打眼一看,发现乃是《万历新报》,顿时大喜。 他一把搂住王皇后。 “还是皇后知我!” 迫不及待地打开报纸看起来,嘴上还骂骂咧咧。 “这个张士元,报纸出来也也不先给朕看看,这报纸名字还是朕给他取的,简直大逆不道,回头便要治他的罪!” 王皇后有些讶异:“这名字竟然是陛下取的?” “这是自然。”万历有些骄傲,可转念一想,又压低声音说道。“莫要说出去。” 王皇后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万历皇帝一看这报纸便入了迷,特別是唐明皇和杨贵妃那段,王皇后明显可以发现,皇帝的眼神在上面停留了很久,似乎怕自己发现,躲躲闪闪,翻来覆去都是那一面。 皇帝看著上头的各类生活小妙招连连点头,称讚张允修是个天才。 看到笑话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 看到“清丈法”的宣传,皱了皱眉头,快速略了过去。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小说、话本之上,这《大唐狄公案》的前几回,他早就看过了。 可却一点也不失望,万历皇帝略有些得意地说道。 “听闻,这部话本在京城可是大火,无数人正在翘首以盼,能够得到小说后续。 可他们不知道,朕早就知道后续了,不单单是这《黄金案》还有后头的《断指记》《凤印案》。” 见皇帝笑得很开心,王皇后自然也恭维说道:“陛下乃是九五之尊,自然要比寻常人早点看到。” 很快,大开八个版面的报纸,便被万历皇帝看得一乾二净,几乎不愿放弃任何一个字。 看完报纸。 皇帝意犹未尽,又有些失落。 “就这样完了,可惜今后不知还能不能看到话本了,母后知道后,张士元怕是不能再给我送后续了。” 太后发现之后,万历皇帝再想隱蔽也没有用了。 他喃喃自语说道:“皇后你说有什么办法,让我能够天天看到话本,且不令母后责骂呢?” 王皇后则是趁机劝諫说道:“陛下若看得东西有利用朝政,母后自然不会责骂於你,这都是为了江山社稷。” “有利於朝政” 皇帝思索一番,將目光投向了手中的报纸。 “你说这东西能否算得上是有利於朝政呢?你看这上头,乃是市井百姓顶顶需要的东西,还有关於朝政的宣传,此乃利国利民之神器,如何能够说不利於朝政呢?” “这” 王皇后哑然,她属实没想到,皇帝会这样想。 皇帝为了看话本,是不是有点牵强附会? 刚想要说什么。 外头突然传来太监死了娘一般的呼唤。 “陛下!陛下!” 脚步声急促,一直闯入了里间,好在这太监还有些分寸,仅仅站在屏风外头,没有贸然进入。 “大胆!” 万历皇帝皱眉,赶忙將报纸给收了起来。 正想要发怒,抬眼看轮廓,便认出了来人。 原来是冯保。 见是冯保,万历皇帝收敛了一些怒意,可还是有些不悦。 “谁让你这样进来的?” “奴万死!”冯保当即下跪。 万历皇帝哼了一声:“说吧,出了什么事情了?” “稟万岁,通政司传来急报,广西八寨土司聚眾起事,互相勾连,反了!” “什么!土司反了?” 万历皇帝顿时起身。 (本章完) 第18章 朝堂风波再起 第18章 朝堂风波再起 文渊阁。 案头上铺著一张广西舆图,上头的硃砂標记层层迭迭斑驳不堪,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用了。 內阁次辅张四维不由得说道:“自隆庆以来,朝廷对西南边境管控越发鬆弛,原治下缅甸宣慰司的东吁朝廷,如今屡次侵犯我国境。 隆庆六年,陇川宣抚司岳凤勾结缅甸,自立为陇川土司,实乃大逆不道之举。 土司之乱,自永乐年间便一直有了,到了如今更加积重难返,实在是令人担忧啊!” 申时行则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他说道:“广西八寨土司叛乱不成气候,咱们票擬,送到宫中,让地方巡抚、总制统兵平叛便是。” 他看向一言不发的张居正,说是票擬送入宫中,实际上的决定者还是这位首辅。 毕竟皇帝已经很多年没有將票擬打回来了。 可今日的张居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申时行可以注意到,首辅眉头的皱纹更加深刻,整个人显得憔悴许多。 沉默了许久,张居正终於开口说话。 “此非长久之计,广西八寨叛乱不值一提,可管中窥豹,一蕞尔八寨竟能举事,足可见西南边陲之颓敝。 我想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待会的朝会上要重点议一议,要拿出一个章程来,彻底解决此病处!” 有了张居正的发话,广西土司叛乱一事算是搁置下来,实际上在明朝之时,土司叛乱是常有的事情。 前期还好说,到了明中后期,朝廷应对北方敌人尚且应接不暇,更不要说著力处理西南问题了。 无非是像打地鼠一般,起来一个按下一个。 简单处理完政事,三名阁老都在等著太监传唤廷议。 张四维看出张居正眉眼中的忧虑,不由得说道。 “元辅这是在担忧幼子张允修之事么?” 张居正被看穿了心思,嘆息了一声。 “张允修这小子胡闹了些,搞出了个什么报纸,过分张扬了,朝堂上的言官怕是不会放过这一点。” 从前他觉得小皇帝难以教育,便想著要更加严格,如今他觉得自己这个小儿子,要更加难以教育。 张四维嘆了一口气:“前日听闻贵公子浪子回头,却不想又闹出这些事端来。 元辅还是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身子,实在不成可告假几日。 这身子才是最为重要的。” 张居正面色复杂:“这朝廷新政“一条鞭”法,还有西南边陲,国库亏损,如今陛下又我能撑什么时候便撑著吧,都是老病根了。” 张四维不语。 一旁的申时行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將劝告说出来。 说出来似也没什么用处。 外头人都觉得,他乃是权倾朝野的人物,又怎么会担心一两个言官攻訐呢? 可申时行与张居正朝夕相处,比別人看得真切。 在他看来,张居正仅是在新政上强硬。 在新政之前,申时行眼中的张居正,无异於“官神”,游走於朝堂之间,熬过了数个“人精”一般的首辅,既能明哲保身,又能够办成事情。 可这些东西是办不成新政的。 从古至今,若想要推行新政,没有雷霆手段如何成事? 实际上,在申时行看来,恩府是人,也会爱惜羽毛,也会想要名声,也会有担忧,有情感。 最近的例子,便是万历五年。 正值“夺情”事件爆发,许多人弹劾张居正贪恋权势,要求让其回家守孝三年。 彼时小皇帝和李太后极力挽留张居正,甚至还下詔將弹劾张居正的官员,全部拉到宫外廷杖。 为了袒护这些官员,翰林学士王锡爵带人上门要求张居正为官员们说话。 张居正表示廷杖乃皇帝与太后的意思,自己无法改变。 可王锡爵还是苦苦逼迫,情急之下,张居正竟然拔出侍卫手中的刀,拉住王锡爵的手架在自己脖子上,跪在他面前说道。 “元驭兄觉我张居正乃奸臣,那便將此头拿去。” 嚇得王锡爵落荒而逃。 此举有“计策”的可能,可若张居正真一手遮天,断然犯不著在王锡爵一个翰林学士面前下跪。 而正是夺情事件之后,恩府张居正变得愈加急迫,为了达成新政任人唯亲。 正当申时行思绪万千,还想要劝慰张居正急流勇退,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一名小太监在外头恭恭敬敬的说道。 “阁老们,廷议开始了。” 皇极殿。 初名奉天殿,自嘉靖三十六年的大火后,改皇极殿。 今日廷议按时举行。 可在六部公卿,內阁诸公都站定位置之后,廷议一开始,便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今西南叛乱频发,臣请裁撤土司,改设流官,此乃根治西南边患之良策略。” “王尚书说得轻巧,改土归流自永乐年间便已施行,废除思南、思州宣慰司,改设思州、思南、镇远等八个流官府,而今已经推行百年之久,可有彻底解决土司之问题?”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是派遣军队剿灭即可” 户部尚书张学顏顿时不满:“各位大人莫要言军事,蕞尔西南土司之事,能比得上西北? 朝廷连年亏空,西北军事乃是大头,若引发西南土司纷纷叛乱,敢问诸公谁来出平叛的钱粮!” 张学顏脸上愁的像是苦瓜,明朝的户部尚书难做啊!成天想著都是怎么省钱,怎么跟不知油米贵的大人们扯皮。 礼部尚书徐学謨也有话要说:“如今全国推行新政,有一些问题也是正常的,臣以为要派遣能吏去地方坐镇,处理西南土司事宜.” 堂官们吵得不可开交,可內阁几位阁老,却是一言不发。 眼看著朝堂就要吵成菜市场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当即用尖细地声音提醒道。 “肃静!” 朝堂上顿时安静下来。 眾人將目光都投向了最上手位置的万历皇帝。 小皇帝一脸严肃,可神情却有些呆滯,似乎神游物外去了。 冯保赶忙上前提醒:“陛下。” 万历皇帝这才清醒过来,打了一个激灵。 “啊西南土司叛乱之事啊.真真是挺棘手的.诸卿说得都不错.还请元辅来说说吧” 万历皇帝几乎是不假思索,显然同样的话,他说过无数遍了。 张居正立在御阶左侧,眯了眯眼睛打量小皇帝,似有些失望。 终究他还是出列躬身说道。 “回陛下,臣以为贸然採取改土归流,並不能解决问题,相反会引来土司更大的叛乱.改土归流乃长久之策,非一朝一夕能够解决,西南土司之祸患,更需要擬出一个具体章程来” 实际上张居正也是在打太极,这西南土司问题,几百年都没有解决,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解决了? 况且,如今迫在眉睫的乃是“一条鞭”法的推行,西南边事明显可以往后推一推。 总结下来,那就是先拖著,派遣地方官员剿灭,怎么根治西南土司,便要从长计议。 万历皇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下意识地便回答。 “那便依元辅所言。” 结束了关於朝政的事情,关注点显然又回到了张居正身上。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魏允贞率先出列说道:“陛下,臣有本要奏,弹劾首辅张居正教子无方,致其子张允修肆意妄为。 臣近闻,那张允修竟强行逼迫商贾与其合办报刊,藉此大肆敛財。 此报刊所载內容,多有逾越规矩之处,言辞低俗、不堪入目,实乃惑乱人心,扰乱朝纲与民间风化。 望陛下明察,予以惩处,以正朝纲!” “你也要弹劾元辅?” 万历皇帝眯了眯眼睛,那表情不知道是动怒,还是什么。 注1:谷应泰《明纪事本未》有艺术加工 注2:张廷玉·《明史》:居正夺情之后,益偏恣。其所黜陟,多由爱憎。 (本章完) 第19章 舐犊?戕犊?(大章) 第19章 舐犊?戕犊?(大章) 面对皇帝的质问,魏允贞丝毫不惧。 “不,陛下臣要弹劾的是首辅张居正之子张士元惑乱人心之罪,弹劾首辅张居正滥用职权,管教不严之罪。” 有了杨四知的前车之鑑,言官们学乖了,强调这是在弹劾张允修而非是张居正。 他张居正管孩子不严格,张允修能够在坊间囂张跋扈,难道没有一点过错呢? 魏允贞有备而来,他甚至还掏出了一份《万历新报》。 “此乃报刊已在京城广为流传,还请陛下一观。” 万历皇帝看得都快倒背如流了,可还要装作从来也没有看过,说道。 “冯伴伴,將报纸呈上来给朕看看。” “是。” 等万历皇帝拿到了报纸,魏允贞便开始了属於他的一顿输出。 “陛下且看这报刊,其有三大不可饶恕之罪状。 其一,公然套用朝廷年號,年號乃皇家威严之象徵,为朝廷正统所系,此等行为,实乃大不敬之举; 其二,报刊內容妄议朝政,毫无避讳,致使坊间对朝廷政令议论纷纷,扰乱朝堂纲纪; 其三,其內容粗鄙不堪,满纸低俗之语,多涉伤风败俗之事,如此糟粕,足以坏人心术,侵蚀士民之道德操守.” 比起先前杨四知的弹劾来,魏允贞这份弹劾要高明太多了。 將主要矛盾指向张允修,儘量避免与张居正正面交锋,还有理有据,显然今日之弹劾,他做了充足的准备。 话音刚落,户部员外郎边有猷出列。 “臣也有本要奏,近来诸多司官上值之时,竟然热衷於阅览此等报刊,沉溺其中,浑然忘我。 不单是司官如此,六部属官乃至於翰林院学士,竟都多有私自阅读。 臣担忧长此以往,朝堂上下被此物所惑,致使朝政混乱,动摇国家根基!” 接连好几个堂官出列,似要对这报纸群起而攻之。 显然,这其中不仅是有想要借题发挥,攻訐张居正的,还有一些官员是的確不能接受报纸的出现。 此时,终於有人出来反驳。 吏部尚书王国光出列说道:“边员外郎所言,简直荒谬至极,堂官与属官沉迷於报刊,便將祸端归咎於报刊?朝廷官员本该严於律己,坚守操守,怎可將过错推諉於外物? 照此而言,若朝堂官员沉迷女色,岂不將天下女子一概取缔不成?” “王尚书此言” 朝堂上顿时又爭吵不休起来。 万历皇帝感觉到一阵头疼,他最烦的便是这种朝廷爭端,可偏偏又躲不掉。 皇帝眯了眯眼睛,他显然品到了,许多官员在其中的意图。 实际上,万历皇帝是一个很纠结的人。 一方面,他想要拿回皇权的权柄,在朝政上一展宏图。 另外一方面,他又觉得离不开张居正,这朝堂上上下下大小事情,离开了张居正,万历皇帝却不知该怎么才好。 张居正没有想过放弃权柄吗? 在万历六年的丁忧“夺情”事件中,他想过。 在万历八年皇帝成年礼之后,他也想过,甚至还写了一篇情感真切的《归政乞休疏》。 文中还曾提到“所谓高位不可久窃,大权不可久居”,足以说明,张居正是有放权的想法。 可临到头,真的要掌权了,万历皇帝却有些害怕了,极力挽留张居正留下。 实际上,在张居正死之前,万历皇帝有怨言,有想法,可面上还一直都是恩宠有加。 张居正后来的结局,与他自己有关係,可与万历皇帝的性格缺陷,也同样脱不开关係。 万历皇帝纠结之下,乾脆就不纠结了,將问题又拋给了元辅。 “元辅你怎么看。” 张居正洞若观火,心中早已打好了腹稿出列。 “回稟陛下,臣以为王尚书所言中肯。” 他分析说道。 “考成法颁行以来,朝堂上下政令畅行,有所成效然仍有官吏心存侥倖,漠视朝纲,官吏沉迷报刊一事,非外物所惑,乃朝廷监察之疏。 臣以为,当下之急乃加强京城官吏之监察,非限於报刊,乃是凡涉与公务无关之事,皆在衙署予以取缔。 绝不宽宥!” “元辅所言甚是。” 万历皇帝连连点头,他心里虽对元辅有些意见,可对於元辅的能力还是认可的。 三下两下便將事情分析得透彻。 主要是,小皇帝心里舒坦吶! 这些狗一样的士大夫,成天管著他,不让他干这干那。 可转头他们竟敢在上值的时候看报纸! 天可怜见,他贵为皇帝,也不过是下朝时候偷偷看的,他们怎么敢的啊! 万历心情很是愉快地说道:“那便照著这样办吧。” 皇极殿內,一些没说话的官员都懵逼了。 怎么回事?我还什么话都没说,就要加强吏治监管了?考成法已经是將人折磨得痛不欲生,动不动將人贬謫下放,如今竟然还要加强? 一时间,许多官员看向那几个弹劾的官员都有些不善了。 你们没事搞搞张居正也就算了,但不要连累我们啊! 可魏允贞不在乎这一点,他再次出列:“陛下!严加监察司官、属官,此乃谋国之言。” 起了个调子,他便穷图匕见。 “可这报纸非取缔不可,《万历新报》此名便已然是逾矩!张允修此子也需依律法治罪!” 他冷眼看向御阶左侧的张居正说道:“难道首辅大人要徇私袒护不成?” 张居正没有说话。 吏部尚书王国光再次出列辩驳:“报刊之物,並非完全无益处,岂是能够因噎废食?尔等言报纸妖言惑眾,那诸部堂官,私底下撰书讲学还少了吗?” 明朝讲学风气兴盛,一些在部堂官,还有许多致仕大臣,都喜欢私底下讲学高谈阔论,以讲学的名义结党营私,谤议朝政,空谈废业。 后来兴起的东林党,也一定程度上受这股风气的影响。 直到万历七年,皇帝和张居正下令禁毁天下书院,才暂时压下这股不正之风。 御座之上,万历皇帝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思考开始发散,特別想到了前几日张允修与他谈到的。 “当今天下,士大夫清流掌控著话语权,陛下一言九鼎,可他们掌控舆论,煽动士子百姓,实乃国家之大祸.而我这报纸,便是要重新拿回话语权!” 张允修的话粗俗浅显了一些,先前皇帝没看上,这会儿突然有那么一点明悟。 这报纸.或许真有点作用? 可殿內王国光与魏允贞还吵得不可开交。 “可此报刊不该长於一稚童之手!” “报刊是报刊,稚童是稚童,不要混为一谈。” “你!陛下!这报刊.” “够了!” 万历皇帝出声制止,他捂住了下巴,觉得这些人吵得心烦,这牙齿又开始痛了。 隨后又看向了张居正。“首辅怎么看?” 张居正坦然,他出列恭敬行礼下跪:“犬子年幼,行事多有荒唐无状,还请陛下宽恕犬子僭越之罪,若需责罚,皆我平日教导无方所致,所有过错由我一力承当! 至於这报刊取缔与否,可差人调查后再做定论。” 不管怎么说,在张居正的视角上来看,这份报纸都是有些僭越的,从用的《万历新报》这个报名,到里头编排唐明皇的段落,还有各类涉及朝政的言论。 不细究倒还没什么,可细究起来,僭越之罪最重可以到杀头。 张居正是一个连李太后老爹犯事,都要严厉惩治的人,不要说是自己的儿子了。 此话一出,朝堂內诸公皆惊。 申时行站在一旁,看著首辅老迈的肩膀依旧高耸,不由得心生感慨。 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便是张居正嘴上再喊打喊杀,可对於这个幼子,还是爱护的。 可魏允贞显然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他豁出去了,在一旁怒然说道。 “首辅大人不要祸水东引,你想要替儿子顶罪么?” 自古孝道、亲情都为人所共鸣,古代王朝大都以孝治天下,百官诸公看到首辅老牛舐犊之情,也不免有些动容。 即便是再反对的,也没了声息。 大殿內,只剩下魏允贞一个人的声音。 他扭头看向御座上的皇帝,似乎在希望他表態。 陛下,我们这可都是为了你而战斗,你倒是说个话啊!你倒是支楞起来,把奸臣张居正给踹下来啊! 可皇帝的反应,让反对者们又失望了。 “那个.”万历皇帝也有些尷尬地说道。“朕也觉得,这报纸不是什么离经叛道之物,朕记得在嘉靖年间,司礼监经厂还刻印过《三国演义》。 话本小说都无碍,报刊又有什么呢?” 一时间,朝堂陷入了静寂之中。 万历皇帝突然说话有些结巴了,朝堂上的官员都是人精啊! 张允修办报纸他是知道的,甚至名字都是他取的,可他实在是说不出口,朝堂诸公都將那报纸批驳成什么了? 自己若是说出实情,怕不是又引来一顿弹劾。 两相纠结之下,皇帝乾脆选择了逃避。 他当即摆摆手说道。 “此时暂且搁置,今后再议。” 还不等冯保唱喏,皇帝便立即说道 “朕乏了,先行退朝吧!” 魏允贞还想要说话呢,皇帝头也不回的就朝著殿后溜走了。 跑了??? 群臣一脸懵逼,不知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不少官员將目光投向张居正,那意思似乎是,首辅大人你管管啊,皇帝天天开会开到一半跑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可张居正紧蹙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首辅官邸。 暖轿稳稳噹噹地停在门口。 张居正穿著一身緋红朝服,掀开暖轿的帘子,从里头艰难走出。 不想刚踏出两步,身子便有些不稳当,险些要摔下去。 好在一直等候的管家游七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张居正。 “老爷小心些。” 稳住了张居正的身子,管家游七这才说道。 “老爷提前回来也不说一声。” 张居正应了一声,神色有些疲倦:“嗯,今日身子有些不適,先行回来歇息,你回头去一趟內阁,帮我把公牘文书拿回来,我还有一些需要批阅。” 游七嘆了一口气,劝慰说道:“老爷,您近来殫精竭虑,身子骨越发孱弱了,著实让人忧心,要不然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小人听说前徐阁老府上有” 不等游七说完,张居正就摆摆手说道:“不必了,我这心里有数,说说府上的事情吧。” 游七只能无奈作罢,可提到府上,他脸上又露出笑容说道:“府上可是有好消息,您近来不是一直找四少爷和五少爷么?他们俩今日都回来了,正想著跟您认错呢,连那神仙图也带回来了。” “哦?”张居正目光一寒。“这两个逆子还敢回来?子不教父之过,带我过去,今日我便要清理门户!” 游七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张居正已经杀入了府中,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就差手里提起一把刀了。 游七嚇了一跳,当即追上去阻拦,一边跑还一边说著什么。 “老爷!老爷!您息怒啊!四少爷和五少爷还是孩子啊!” 张居正想找两个逆子,实际上根本不用费什么功夫,因为他径直衝到了后堂书房。 果然,远远的便听到了交谈之声。 张居正放轻了脚步,这才听出一齐在书房里头的乃是三个人。 一个是张简修,一个是张允修。 另外一个便是自己的长子张敬修了。 知道是此三人之后,张居正当即气血上涌。 张简修、张允修这两个逆子,害怕自己责罚,竟然又把好大哥叫过来求情。 他怒不可遏,当即便想要呵斥三人。 可刚刚走到门口,却听到里头三人的交谈之声。 却听是逆子张允修在说话。 “二位哥哥还是不懂老爹,依我来看,老爹就是太过於迂腐了,他怎么就不敢跟清流干一架呢? 什么都想著反求诸己,反求诸己能当饭吃么? 老是找自己问题,还要其他人干什么,你自己做得成了直臣,便给別人当奸臣的机会。” “这这.” 被嚇坏的是大哥张敬修,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五弟万万不可再多言了,若是让老爹听到了,真的要家法伺候於你。” 却听张允修桀驁不驯的语气:“虱子多了不咬,老爹他懂什么新政改革,老爹的能力我是认可的,可他身边都是些什么人?总是想著明哲保身,信不过知道吧? 跟陛下的关係,老爹处理的也不行,跟慈寧宫的关係,老爹处理的也不行,这样下去连宦官都不支持咱们了。 老爹他老了,变得固执了不懂得圆滑。” “五弟你你.”大哥张敬修似乎要急坏了。“四弟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们二人不可再给父亲惹出祸端了!” 却又听四弟张简修憨厚的话。 “我觉著五弟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站在门外头的张居正。 气血上涌!要炸了!!! (本章完) 第20章 苍狼?还是麒麟儿? 第20章 苍狼?还是麒麟儿? 面对张居正的功过得失,张允修有一肚子的分析材料和论文。 他也不是想要在哥哥们面前“人前显圣”,最为主要的是,他需要得到哥哥们的支持。 所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这才是对抗老爹“暴政”的最好办法。 谁知他正说得起劲,老爹张居正竟然提前回来了? “老爷!万万不可动怒啊!” 还是管家游七机敏,在门外一嗓子吼出来,堂內的三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三人寻声望去,张居正身穿緋红官服,进门的步履有些蹣跚,可身上却带著杀气。 他跨过门槛,瞪著堂內三人,目眥欲裂地说道。 “张简修!” “张允修!” 四哥张简修犹如听到雷霆降临一般,整个人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先前的硬气荡然无存,双腿一软,竟然扑通一下。 跪了。 他脸上带著三分悔恨三分恐惧,连连磕头。 “父亲!孩儿错了!孩儿错了!” 见张简修跪下,大哥张敬修也跟著下跪,对著张居正言辞恳切。 “父亲,四弟、五弟乃一时糊涂,您勿要太过於动怒,便饶了他们这次吧!” 张居正气血上涌,他本就有些不悦,適才在门口听到几人的交谈,更加是怒不可遏。 “你们这” 他刚想要发作,好好训斥这群逆子,可忽的发现不太对劲。 张居正眼神停留在幼子张允修身上。 此刻,大哥张敬修、四哥张简修皆是匍匐在地,唯有张允修站立在堂上,风骨稜稜如孤松立雪。 好嘛,他非但不认错,还一副铁骨錚錚的模样? “好你个张士元!”张居正怒极反笑。“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出此悖逆伦常之语,还觉自己无错?”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读小说就上 101 看书网,??????????????????.??????超顺畅 】 大哥张敬修见幼弟如此,心急如焚,当即扯了扯他的袖子,压低声音说道。 “士元,你便跪下与爹爹认个错吧,一切尚且还好说莫要” 他又转头看向张居正。 “爹爹,您莫要动气伤了身子,士元便是这个脾性,你看看上头,神仙图他们已经赎买回来了,算是补上了过错。” 张敬修指了指书房上头掛著的神仙图。 可不看不要紧,一看张居正便气不打一处来。 这几日,他连连午夜梦回,梦到的都是“狸猫仙”的样子,差点留下了心理阴影。 张居正冷哼一声:“不干你的事情,你让这两个逆子说!” 四哥张简修快要哭了,看向张允修说道:“士元,你便给爹爹认个错吧,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可张允修却有话说,他看向张居正神情倨傲。 “我没错,为何要跪?跪了岂不是真错了?” 跪了便真错了? 张居正的毛髮都要立起来了,他在堂內四处胡乱踱步,似是要找个什么趁手的武器,一举了结了这个大逆不道的幼子。 “好你个张允修!好你个张允修!” 张允修自是岿然不动:“爹爹先行消消气,您觉得我错了,便说说我错哪儿了? 而不是动輒喊打喊杀,岂是读书人所为,咱们读圣贤书之人,便是要讲道理。 咱们都可以谈嘛,谈好了,您说得对了,我再跪也不迟。” 张允修这是在跟老爹商量? 大哥张敬修瞪大了眼睛,有些佩服幼弟的胆气。 “你你.”张居正指著幼子的手指都有些颤抖,可以生气的东西太多了,一时间张居正竟然找不到什么东西骂他。 “父亲喝口茶水。”张允修甚至还奉上了一杯茶水说道。“您这身子不行,莫要太过於动怒了,咱们坐下来好好说道说道。” “莫要诡辞迁延!”张居正一把推开茶水。“好好好,你既然要谈,我便与你说说你到底有何错!” 他瞪著张允修,长长的鬍鬚都有些颤抖。 “其一,汝於家中盗掠財物,未稟而取,此乃品性不端也! 其二,汝蛊惑陛下,倡立报纸,以荒诞之言乱人心志,此乃祸乱朝纲之举也! 其三,汝敢詆毁父亲,肆意妄议国事,此乃悖逆伦常,目无尊长权威之罪也! 无君无父无德,你说你该不该罚!” 好傢伙! 自己与小皇帝暗通款曲也被发现了? 不过,张允修本来就没想过,这件事情会瞒过张居正。 万历时期,张居正、李太后、冯保,堪称压制在小皇帝身上的权力铁三角。 几乎没有什么宫中的事情,能够隱瞒中这三个人。 想要让他们不知道,实在是太难了。 当然,敢如此硬气,张允修自然是有所准备。 张居正那是在一群大明读书精英里头摸爬滚打起来的,不早做准备,跟他比辩论岂不是找死? “那个.士元啊.” 大哥张敬修见情形不对,还想打一个圆场。 “闭嘴!” “大哥不要打岔!” 却不料,张居正和张允修同时阻止。 张敬修那个委屈,只能低下头,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张允修则是对上老爹那布满血丝的眼睛,简单思考一下,便是回答说道。 “爹爹陈列三点,孩儿便也有三点回应。 其一,盗取神仙图,不为私利,只为天下苍生立命,神仙神仙,不为苍生做主算什么神仙?这神仙图放在书房也是吃灰,不如借我一用。 其二,孩儿非是蛊惑陛下,乃是引导陛下洞察天下大势,报纸可通四方之消息,可广纳各地诸事,农桑、商贸、灾害、新政,至京师传四方,岂不是惠及万民? 其三,孩儿並非誹谤父亲,而是实事求是,爹爹推行新政,孩儿敬佩万分,可爹爹老了,背离了初衷,错在知人任事,错在拙於谋身!” “你倒是言之凿凿!” 张居正冷笑,可表情明显缓和一些。 从前,他希望儿子都是温顺乖从的绵羊,可如今他更希望自己拥有一个如獒犬一般孩子。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可张允修著实有些过於“非常”了,这不是藏獒,这是一头乖张不受控制的野狼! 不过,张允修这报纸,好像有点新意。 对於新政有何裨益? 张居正是个务实之人,他起了兴趣,背著手目光凛然。 “你倒说说,这报纸有何益处?” 不料,张允修一副君子坦荡荡样子。 “孩儿说不来,说也不过是空话套话罢了。” 张居正又炸了,拍案说道。 “你在戏耍於我?” 张允修当即找补说道。 “爹你莫急,阳明公曾言:学者不能著体履,而又牵制缠绕於语言之间,愈失愈远矣。 不论是个人修养,还是报纸好坏,亦或是新政推行,纠结嘴上的爭辩毫无意义。 真东西都是干出来的!否则便会与真理背道而驰。 实践出真知,团锦簇的辞藻,孩儿不愿意讲!” 王阳明在万历年间已经是名扬天下,无数儒生士人將其奉为圭臬。 即便是张居正为新政“禁讲学”,可他禁的也是空谈误国,对於阳明心学中“知行合一”,张居正反对的是一味讲“心”,而忽略了“行”。 事实上,张居正便是一个实务派。 例如万历元年,他便向皇帝上疏《请稽查章奏隨事考成以修实政疏》,其中就曾经提到过这一点。 “天下之事,不难於立法,而难於法之必行;不难於听言,而难於言之必效!” 所以,张允修这段话,虽有些强词夺理,可著实说进了张居正的心坎之中。 张居正眯了眯眼睛,神色缓和了许多。 “巧舌如簧,倒是学会掉书袋了?” 嘴上这样说,可张居正这心里却是感慨万千,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长子、四子,两相对比之下,幼子身上似乎熠熠生辉起来。 即便是考中状元的三子,比之幼子来,似乎也少了份气度。 此凶悍矫健之“苍狼”也,若能加以训导,未必不能够蜕变为踏云驭风之麒麟子! 可. 张居正神情复杂,他是个实用主义者,接著反问说道。 “尔先前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可想明白了如何施行了么?” 注1:《王阳明全集》卷三《传习录下》第 121页 (本章完) 第21章 我像阳明公一般顿悟了(求追读!) 第21章 我像阳明公一般顿悟了(求追读!) 张居正要继续考校,张允修自然也不慌。 他想了想回答说道。 “这报纸,便是孩儿践行阳明先生心学的第一步,所谓实践,自然不可停留在言语上。 父亲大可去坊间瞧一瞧,我这报纸一出,多少贩夫走卒因此获益,多少百姓因报纸能够得知城中物价,买卖不再懵懂; 多少人依著报纸上的皇历安排农事、行事起居; 多少流离失所的流民,靠著协助售卖报纸,挣得了些银子.还有这小说话本,许多人詬病玩物丧志? 可底层百姓生活本就困苦了,我这五文钱一份的报纸,给他们带去的乃是精神上慰藉,这难道不是利国利民之举吗? 朝堂诸公未曾 还有” “可以了。” 张居正打断幼子的言语,扶额感到些头疼。 他忽觉得,幼子比起朝堂上的言官还要能言善辩。 自己这一句,他当即便能够蹦出十句来。 张居正瞥了一眼幼子:“你还读阳明先生之著作?” 点点头,张允修拱手说道。 “孩儿不才,前些日子读了阳明先生的《传习录》,有了些许顿悟。” 作为一名穿越者,他身上所发生的改变,必然会令人怀疑。 而王阳明,便是张允修给自己找的由头。 以他在歷史上传奇程度和地位,观看《传习录》顿悟,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吧? 此时此刻,张居正才终於有些满意。 他点了点头:“你倒是愿意读书,只是要將心思放在正途上才行。” 隨著情绪冷静下来,张居正撇了撇大袖,便坐到了太师椅之上,指了指桌上已经洒落乾净的茶盏说道。 “倒茶。” “得勒!” 张允修当即变得温顺许多,恭恭敬敬地给老爹倒上茶。 他是横不是傻。 见到张允修竟然给老爹奉茶,老爹也不再有责罚的意味。 原还跪在地上的两位哥哥,一时间竟然有些风中凌乱。 有那么一瞬间,此二人都觉得,张允修要被张居正打死了。 可这一问一答之间,竟然给张允修圆回来了? 还.还能这样操作? 自古,父为子天,伦理纲常,子若有过,岂有谈笑风生之理? 张居正呷了一口茶,眯起丹凤眼。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他並没打算轻易放过张允修,转而用威严声音说道。 “报纸之事,暂且搁置,解释解释你为何妄议新政。” “不。”张允修摇摇头。“孩儿没有妄议新政,不过是实事求是罢了,爹爹工於谋国,却拙於谋身,此非社稷之福也!” “你!”张居正又將茶盏拍在了桌子上。“你懂什么新政?” 张允修则是笑著安慰:“爹爹不必著急与我辩驳,孩儿不期望以言语让爹爹信服,纸上得来终觉浅,我与爹爹辩出个来,也比不上爹爹见我这报纸之成效,来得更有效果。” “如何证明?”张居正皱眉。 “下一期报纸。”张允修眯起眼睛神秘说道。“届时爹爹便能够知晓。” 后院书房。 早些时候,书房里头的爭端和闹剧已经平息。 此刻,四下静謐,唯有研墨摩擦砚台的沙沙声,毛笔蘸墨,笔尖在纸上上簌簌的轻微声响。 四哥张简修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腕,无奈吐槽说道。 “父亲心真狠啊!让咱们抄写这家训,家训洋洋洒洒数万字,抄写个一百遍会死人的啊!凭什么你二人都是抄五十遍,我便要抄个一百遍?” “噤声!” 大哥张敬修压低声音,他看了看四周说道。 “父亲说不准还没有走。” “唉~”四哥张简修发出一声长嘆,抄写家训虽然苦了些,不过也算是此番事端的最好结果了。 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於幼弟张允修的“英勇”表现。 可问题发生的源头,便也是张允修的“英勇”表现。 四哥张简修心中忽的有一种感觉,那便是“勿交匪类”! 想起適才的风波,大哥张敬修不免还有些疑惑。 “五弟是如何知道,朝堂上面关於改土归流的爭端?” 张允修正在稿纸上走笔龙蛇,他这毛笔字如同狗爬,抄的却是最慢。 “改土归流?”张允修抬起头。“改土归流並非什么秘密,自永乐年间朝廷便已经开始推行了吧?而且这件事情京城都传开了,大哥难道不知晓么?” 张敬修一脸尷尬:“我平日里上值,都是处理些公务,少有跟人攀谈。” 张敬修考上进士后,便被安排成为礼部主事。 或是张居正的影响,张敬修行事从来小心谨慎,甚至不敢与同僚有过多来往。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像个无情的上班机器。 张允修无奈摇了摇头:“大哥如此可不行,所谓为官,便是要跟人打交道的,你闷头处理公务,不多出去与人结交,如何在官场混下去?” “这”张敬修有些尷尬。“我不善言辞。” 张允修算是看出来这位大哥的脾性了。 老爹张居正治国理政是一把好手,自己年轻时候也是八面玲瓏,可在教导小孩子这方面,著实是没有什么水平。 不论是长子张敬修,还是小皇帝万历,都可以说是他失败教育的產物。 后者更是给张家带去灭顶之灾。 大哥张敬修抿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以对於张允修的变化,更为好奇了。 “五弟,你真的学了阳明公之心学?” 大哥张敬修目光炯炯,充满著期待。 “这是自然。”张允修摇头晃脑,睁眼说瞎话起来。 “昔阳明公於龙场悟道,而我前些日子重病,閒暇之时心有所感,仔细阅读起《传习录》,竟觉身心焕然,或是古人所说的『顿悟』?” 此番话出口,张允修脸不红心不跳,显然已经练就到了一种境界。 老实人张敬修根本听不出来,反倒是眼前一亮,激动说道。 “阳明心学竟然能明智?我能否学学这《传习录》?五弟你觉如何?” 大哥张敬修面上不说,可心里对於张允修那是顶顶羡慕的。 单单能够跟张居正对答如流,已经是让他梦寐以求。 张允修愣了一下说道:“学习《传习录》没问题,不过大哥切记,莫要学我与父亲顶撞。” 他是真怕大哥被张居正打死啊! 自己能够在张居正心理红线上疯狂试探,不是因为什么《传习录》,主要还是因为,他通过后世的史料,结合原主对老爹的了解,对於张居正性格进行了细致的剖析。 最为关键的是,张允修或许辩驳不过张居正,可他可以用“魔法打败魔法”,引用张居正自己的话,去辩驳他自己。 古人是老,但不是傻。 他可不会天真以为,可以像是后世一些网文一样,以一个公务员的阅歷,便想玩转朝堂诸公那些顶级人精? 只能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扬长避短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张允修的长处,便是多了几百年的阅歷,以及脑袋里面与古人的信息代差。 正当张允修为老哥未来而担忧之时。 大哥张敬修根本没听劝,反倒是在脑袋里面神游物外起来。 在张敬修的幻想之中。 適才与老爹对答如流之人,不是幼弟张允修,而是换成了他自己。 父亲的惊讶,父亲的讚许,父亲的期望。 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竟然让张敬修兴奋的身子有些发颤,嘴角不知不觉勾起一个弧度。 他可太希望,能有父亲的一句认可了。 可就在此时,一声抱怨打断了他的幻想。 “不抄了不抄了,这五十遍抄到什么时候?浪费时间。” 张允修甩了甩手,呲牙咧嘴的样子。 这家训洋洋洒洒几万字,若是老老实实抄完,不知道得费多少时间。 所以,他乾脆將毛笔一扔,起身便打算走。 “五弟,你又去哪里?” 张敬修急了,生怕又引来张居正的不快。 可却见张允修转头说道:“五十遍家规抄到什么时候?我不如去办好我那报纸,办好咯便万事大吉,办不好,我抄一千遍家规也没有用!” “五” 张敬修话还没有说完,便见到张允修已经消失在门口。 可他转念一想,对方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啊? “真是个疯子啊~” 嘆了一口气,张敬修决定不再理会,重新看向手边厚厚一打的稿纸。 “大哥我们.”四弟张简修也想跑,可他没有张允修那样的胆色。 张敬修嘆了一口气说道:“我们与士元不同,还是老老实实的抄吧。”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都充满著无奈。 抄著抄著,张敬修抬头温和说道:“四弟你若是抄不完,为兄可助你抄几遍。” “真的?”张简修立即欣喜万分。“我便说大哥对予我们最好,那你帮我抄个二十遍,我便可轻鬆许多。” 二十遍??? “.”张敬修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便帮你抄五遍吧。” (本章完) 第22章 保住朕的报纸 第22章 保住朕的报纸 新明书坊。 早在第一版售卖之前,这第二版《万历新报》便已提上日程。 余象斗手下的工匠还算是专业,有了第一版打头,第二版也轻鬆许多。 实际上,万历九年这个时间点,大明朝的印刷业堪称世界先进水平。 活板印刷工艺自北宋被发明,在明代被发扬光大。 甚至可以实现彩色印刷的双色、三色、四色甚至多层次套印技术。 而在万历朝湖广地区的“连七纸”,其价格极为低廉,更加使得书籍普及率大幅度上升。 所以,后世许多学者认为,万历朝很可能是中国古代社会转向近代的重要契机,也並非空穴来风。 思想启蒙与资本萌芽,在这个时代已经有隱隱迸发之势。 可惜 张允修想要改变歷史,就必须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而报纸便是第一步。 来到工坊之中,张允修循著后世的一些经验,给工坊里的一些制度和工作细节进行了改造。 除此之外,最为关键的还是定稿。 定好了书稿,排版工匠便可开始排字,按照相关顺序嵌入字盘的格子內。 这是一个相当繁琐的过程。 好在有余象斗手下的熟练工匠,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粳米每石折银一两,糯米每石折银一两一钱,粟米每石折银六钱四十文.细茶每斤四钱” “鱖鱼每斤五十文,鯽鱼每斤一百文,鲤鱼每斤二十四文.” “三月大,建壬辰,二十三日辛酉,宜:祭祀、开市、交易.,忌:嫁娶、出行、安葬.” 工坊中,张允修与余象斗二人,共同看著一份刚刚打出来的样稿参详。 余象斗看著上头琳琅满目的內容,不由得发出感慨说道。 “张先生真乃大才也,如此之多的物价竟然也能够拿到,其中仅有一些出入,大都竟然符合市价!想必是户部?” 报纸里头,最为难以搞到的便是这物价表了。 若非是户部的库房数字,张允修哪里来的如此详细的材料? 张允修皱起眉头,似被试探到秘密一般,训斥说道。 “不该问的別问。” “是是是,小人冒昧了~” 余象斗当即连连点头,確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在脑袋里疯狂脑补,张允修表面上故作神秘,实际上心里头有些发虚。 户部忙於清丈田亩、一条鞭法诸事,已经是焦头烂额,哪里有功夫帮助张允修统计什么物价? 就算张允修想,张居正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这些数字,基本上都是张允修从后世的《宛署杂记》、《明会典》、《工部厂库须知》等书籍里头提取而出。 有些乃是万历九年的,有些相差个五六年,可在明朝还是以农本位的经济基础之下,物价实际上没有多大波动。 参照著这份材料,去简单对照一番,便可以得到一份准確的数字了。 “这期內容排得不错,再加上我这篇《论改土归流》便是完美了。” 张允修拿出一份稿纸,递给了余象斗,点了点上头的內容说道。 “將上面的文章加到头版头条,记得在统一刊印之前,不准泄露出去,否则我打断你的狗腿!” 余象斗身子抖了一下,连忙接过稿纸,看了一眼差点没有嚇尿。 “张大人”他结结巴巴几乎说不出话。 “叫先生。”张允修有些烦躁一口一个大人,乾脆要求其他人统一叫自己先生。 “好张先生,这是不是在妄议朝政啊?即便您是首辅之子,恐怕也有点不妥吧?” 余象斗怂啊!张允修是首辅之子,可他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若出了什么事情,他肯定跑不掉。 张允修宽慰说道:“放心吧,天塌下来有我顶著,若是要出事,咱们前几日的第一版便要出事了,你这狗头不还掛在脖子上么?” “这好吧”余象斗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看向稿纸內容感慨说道。“先生这篇文章发出去,又不知道要惊掉多少大儒公卿的下巴了。” 嘴上这样说,实际上余象斗还是害怕的。 他这几日甚至做梦梦见官府来抓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 可让他放弃?那是不可能的! 报纸之利润实在过於嚇人了,比他辛辛苦苦排出几本话本,却还不如一张报纸要赚钱! 京城的顶尖书商,一个月才赚四五百两银子,而报纸预计足足是他们的两倍! 成本要更加低廉,利润也要更加丰厚,怎么能够让一名商人不疯魔? 他嘴上说著不妥,可张允修要让他退出这门生意,余象斗可以第一时间跪下来,认张允修当爹! 紧接著,张允修將报纸第二版诸事安排妥当,特別交代《大唐狄公传》的更新內容,一定要是卡著读者的期待感。 见到张允修留扣子的水平,便连浸淫话本多年的余象斗,都不免竖起大拇指说道。 “先生设扣子之水准,已臻化境!” 將工坊的事情安排妥当,张允修便准备回去,继续开始他后续的创作。 他现在很忙,成天都要泡在书房之中,不是撰写《大唐狄公传》的后续內容,就是要准备一些文章,以备不时之需。 好在,这些內容在脑袋里头都有参照物,写出来並不是什么难事。 刚出了新明书坊的门口,张允修还没上车,便被一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给拦住了。 “那个.张先生还请留步。” 这声音像是捏著鼻子,很明显便是一个太监。 张允修当即就认出了来人,笑著说道。 “原来是张公公啊!什么风给您吹过来了?” “莫要声张~莫要声张~” 太监张诚急了。 不一会儿,二人进入到马车,张诚这才舒了一口气说道。 “张公子记得保密,陛下命我来给您密旨。” 秘旨? 张允修一惊,脑袋里头顿时展开遐想。 若是小皇帝要联合自己干掉张居正,自己要不要大义灭亲啊? 张诚看出了张允修的疑虑,脸上露出笑容说道:“张公子不必担心,也仅仅是一些简单传话罢了。” “这样啊。”张允修当即伸手说道。“给我吧。” “给什么?” 张允修不耐烦:“密旨啊!” 这个死太监难道还想索贿不成?欺天了!皇帝的密旨他都敢索贿? 张诚脸上一抽,觉得这小子很没有礼数,可人家在皇上那边地位高,这又是秘旨,自然不用搞那套繁琐的流程。 他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自己的手臂说道。 “陛下为掩人耳目,將秘旨写在我的手臂上,还请张先生一观。” “手臂?” 张允修皱了皱眉头,转念一想倒也明了,宫里头都是眼线,小皇帝想秘密传个消息给自己,比起纸张来,显然写在手臂上,更加不容易被人发现。 可不等张允修说话,张诚已经將自己手臂上的字跡展示了出来。 却见上头用硃砂色的墨汁写著一排小字。 “士元,务必保住朕的报纸。” 这段话看得张允修一脸懵逼,你的报纸?陛下你都没出钱,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报纸了? 可疑惑了一会儿,张允修想到了什么,立即眯起了眼睛,看向张诚说道。 “公公你另外一个胳膊还能写字么?我有话要传给陛下。” “你!”张诚的死人脸板起来,不太情愿的样子,可皇帝有交代,他也不得不从。 伸出另外一只胳膊说道。 “写吧!莫要写太多!” “公公且放心。” 张允修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把铜製钢笔。 实在用不太惯毛笔,他便托人找佛郎机商人买了把钢笔。 十六世纪的铜製钢笔还只是个雏形,不过经过张允修的改造之后,尚且能用。 “这是什么?” 张诚脸嚇得脸色煞白,后退两步。 这笔尖尖锐,且看起来是金属所制。 不像是文房之物,反倒是像是匕首? 注1:物价截取自《宛署杂记》、《明会典》、《工部厂库须知》 注2:真正的钢笔到十九世纪才发明,这里铜製钢笔来源,参照西班牙书法家胡安德伊西亚尔的书法手册中描述的青铜钢笔。西方的很多歷史都没有实证,这里为了剧情需要,姑且算他是真的。 (本章完) 第23章 以夷制夷土人自治 第23章 以夷制夷土人自治 成国公府。 朱应槐斜靠在黄梨罗汉床上,百无聊赖地端著一本《南游记》。 看起来,朱应槐是个不学无术的紈絝子弟,可实际上作为嫡次子的他,早就失去了爵位的继承权。 去岁,兄长朱应楨承袭爵位,膝下也有子嗣。 怎么著也轮不到他? 即便朱应槐从小聪慧过人,在对於朝政有著极强的天赋,可晚出生了几年,终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再者说,先祖朱能传下成国公的爵位,到了他这一代,平日里无非是为代皇帝祭祀天地,主持各项礼仪典礼罢了。 能够执掌军队的机会,非常有限。 不躺著干什么? 凭藉祖上的荫庇,年不过十六的朱应槐,早已掛著锦衣卫指挥僉事的五品虚衔。 生活自然也失去了目標。 不过是白日里在北镇抚司点卯后,余下时光沉溺於声色犬马。 “少爷,这是从西市买来的最新话本,据说可以比擬《三国》《水滸》。” 小廝捧著一本金丝包装的话本进来,討好似的端给了朱应槐。 “竟有这样的话本。” 朱应槐顿时起了兴趣,他从罗汉床上一个軲轆爬起来,一把抢过了话本,可看了半晌之后。 他便將话本摔在了小廝脸上。 “狗一样的东西,买个话本也不知道看看,这前头是半本水滸,后头是半本《金瓶梅》,还夹杂著《西厢记》的內容,本少爷写得都比它好,这种垃圾也拿来给本少爷碍眼?” 小廝缩了缩脑袋说道:“少爷,这市面上的话本便是那么多,您基本上都看完了,小的去哪里给您找那么多话本。” “你倒还顶嘴!” 朱应槐怒极,一脚便踹了过去。 正当他想要好好教训这个办事不利的小廝之时。 门外传来杀猪一般的呼唤。 “少爷!少爷!我给您买来了!今儿早刚刚出炉的第二版《万历新报》,还热乎著带著墨香呢!” 一名小廝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手里高高挥舞著那份报纸。 朱应槐像是恶狼见到了小绵羊,当即扑了上去,一把抢过了那份《万历新版》。 他如饥似渴一般,也不管头版头条是什么,首先便看向了后头话本小说一栏。 上一版,《黄金案》的故事卡在结尾,最后在这一版揭晓。 紧接著新的一节,《五朵祥云》案件的开篇也缓缓展开。 应接不暇,跌宕起伏的剧情,立即便让朱应槐眼前一亮,他连连点头说道。 “如此这般才叫做话本吶!” 受到《大唐狄公案》的影响,朱应槐近来的口味越发刁钻了,特別是吃过细糠之后,这粗粮便再难以下咽了。 可报纸连载的內容终究有限。 读完看完报纸的每个字之后,朱应槐又好像身体被掏空了一般,整个人瘫倒在罗汉床上。 他怒骂说道:“这个张士元,惯是会弔人胃口,便不能一次性发完全部么?” 嘴上是这样说,朱应槐对报纸却是很珍惜,將上头的內容,甚至是一些gg都读得十分仔细。 毕竟比起市面上劣质出版物,这《万历新报》上宣传商铺的条子,都让人看起来耳目一新。 不过对皇历、物价这些东西,朱应槐不怎么关注,对他来说根本派不上用场。 自然而然便忽略。 最后,朱应槐的目光停留在头版头条的內容之上。 话本的连载在版面的最后,朱应槐先前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条,可这会儿看起来,却是令他悚然一惊。 他眨巴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这报纸刊登的內容。 “张士元这傢伙不要命了?狗一样的张士元,你胆子大不要害得本少爷看不了话本啊!” 朱应槐脱口而出,一脸气愤的样子。 因为这《万历新报》的头版头条,分明便是《议改土归流》! 朱应槐见过无数坊间议论朝廷政事的,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明目张胆討论朝政的! 这可是如今朝堂诸公,一直以来都在议论不休的话题。 气愤归气愤,朱应槐还是凝神,仔细看了看其中的內容。 “伏惟圣朝威德广被.然西南诸夷.虽入版图犹存异俗” “改土归流之策,诚为固本之基,然犹需因时制宜,损益变通.” 朱应槐接触过疏奏,本能的感觉到,这篇文章乃是採用当今朝廷奏议的格式。 也有些民间俗语的习惯,恐怕是为了兼顾报纸在普通百姓中的阅读。 “所谓治土司如治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导.” “其一,以利刃悬其颈——派遣一支小规模精兵进驻西南边陲移驻非为征伐,而在屯田练兵,以做威慑.“ “其二,以金丝缠其足——推行以夷制夷,分化其內部人员,对於土人给予优待,对於土司予以打击,对主动投靠朝廷,许以厚禄“ “其三,以经义化其心——国子监增设土官廩生名额,但相关课业需用官话诵读。三年后,让这些会说官话、穿直裰的土司公子回乡主持土司工作,施行土人自治,他们的土语祝词许掺入《四书》《五经》之章句“ 相关陈条足足有七八段,让朱应槐看得目瞪口呆。 其余的还算是老生常谈,诸如什么派遣精兵威慑,以夷制夷的操作,实际上大明一直在奉行,只不过张允修这一则要更加的详细和系统。 可这第三条便嚇人了,大明朝一直以来,想著治理土司,从来都是秉承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 哪里想过,让“土人自治”这种顶级谋划。 “此计可及推恩令!” 朱应槐一拍桌案,敏锐感觉到文章內容的重要性。 他熟读歷史,太知道解决相关问题有多困难了,而张允修此计 “许掺入《四书》《五经》之章句?” 这哪里是教化,分明是將儒家纲常化作温水,將西南土司一点点的全部吞噬! 在传统儒家天地君亲师的教化之下,西南土司岂有不服从之理? 朱应槐已经可以想像,土司子弟们身著直裰在国子监里诵读《大学》的样子了。 他打了一个冷颤,竟然觉得张允修此人有些恐怖了。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张江陵膝下什么时候蹦出一个神童了?若是此篇文章传出去的话” 脑袋里头一阵想像,隨后朱应槐自嘲一笑,他不过一个国公府的閒散公子罢了。 搭理这么多作甚。 他重新躺回到罗汉床之上,伸了一个懒腰,忍不住又重新拿过报纸,將报纸內容又看了一遍。 嘴里发出感慨。 “不知,朝堂诸公见此文章,会是如何反应?若再加上与张江陵的爭锋,那可就太有趣了。” 他嘴角扯出嘲弄一笑。 万历朝,常朝通常每逢月之三、六、九召开。 比起万历后期的怠政,如今尚且有“三座大山”压制的万历皇帝,也还算是勤勉,一月九次的朝会几乎没有落下。 今日是三月二十三,即便前几日已经开了廷议,可朝会还是如期召开。 卯时初,皇极门上空刚泛起鱼肚白,宫门便开启。 寅时早已然出发的大臣们鱼贯而入。 张居正今日没有乘坐暖舆,而是独自步行而入,相较於前几日的憔悴,他面容显然恢復了不少血色。 申时行远远便看到了恩府,三步两步跟上了张居正,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恩府,近来对新政与您的攻訐愈演愈烈,我想此事必然没那么简单,今日朝会上,言官们不会善罢甘休,您可千万小心。” 明朝的疏奏需先经过通政司,隨后进入內阁票擬,再呈送皇帝批红。 所以,几乎所有的弹劾疏奏都会到达內阁,第一时间看到。 官员们知道张居正为內阁首辅,尚且敢將弹劾疏奏如纸片一般传入內阁。 张居正还未倒下,这一群饿狼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上来撕咬下几块肉。 若早两年,朝堂上可没人敢这样做。 此一时彼一时,张居正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能够让皇帝怒髮衝冠,接连廷杖数十人的“元辅张先生”了。 张居正脚步不停,踏过一阶又一阶的青石板,淡淡回答说道。 “他们愿意弹劾,便让他们弹劾,掀不起什么波澜。” 似乎根本不將任何反对者放在眼里。 申时行將身子矮下,碎步跟上说道:“恩府,我想此番风波,並非只是利用令公子借题发挥,诸如杨四知、魏允贞,若没有幕后之人,怎敢如此放肆?” 张居正忽的停下了脚步。 (本章完) 第24章 朕偏不!(大章) 第24章 朕偏不!(大章) 皇极门的汉白玉台阶之上,张居正的緋色官袍隨风飘荡。 他停下脚步,缓缓扭过头,看著小自己十岁,却依旧显得青涩的申时行。 他神色复杂,用低沉地声音说道。 “汝默,你可知人为何而生?” 申时行有些懵逼,恩府这是从何说起? 可他还是如实回答:“无非是为国为君,上安社稷,下抚黎民。” 张居正笑著摇摇头:“此非殿试。” 一下子,申时行的压力便来了,恩府这是在说自己回答的太中正平和了。 他神情纠结,最终还是拱拱手。 “学生愚钝,还请恩府指教。” 张居正轻笑:“无非是利罢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有利,仇人亦可成兄弟,若有利,兄弟亦可反目成仇。” 申时行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似有些明悟一般,点点头说道。 “恩府此乃洞察世事之言。” 一下子,申时行也明白了张居正的深意,这是在藉此点拨自己呢。 可张居正却摇了摇头:“此非我所言,而是犬子张士元之语。” “令公子?” 申时行有些讶异,恩府对於这位幼子的看法波动很大啊。 先前喊打喊杀口称逆子,这会儿又是犬子? 他想了想又点头说道:“令公子大才,可惜.” “可惜不事正途。” 张居正嘆了一口气,转而眯了眯眼睛说道。 “讫否?” 似是明白了什么,申时行不再困惑,点点头说道。 “然。” “嗯。” 张居正点点头,拍了拍学生的肩膀,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话。 “天塌不下来。” 卯时正。 皇帝升座后,这早朝总算是开始了。 此刻皇极殿外,大汉將军执金瓜分列丹墀,礼部鸣鞭官挥舞静鞭三响裂空。 司礼监掌印冯保的尖嗓刺破晨雾。 “陛下临朝——“ 眾官员山呼万岁。 小皇帝睡眼惺忪,可还要装作精神的模样说道。 “眾卿平身,司礼监,唱题本。” 冯保则是翻开题本,用抑扬顿挫地声音说道。 “云南巡抚饶仁侃奏改土归流之事,乌蒙、东川、芒部诸土司世袭罔替,各拥甲兵,擅征赋税,甚者僭越礼制私铸金印.” 这广西的土司还没有解决,云南的土司却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西南边陲虽波动不断,可终究算不得什么大事,题本念罢后,朝堂上简单议了议,还是不了了之。 正如兵部尚书方逢时所言:“此乃社稷长远之计,不可急於求成,当以水磨工夫徐徐图之。” 针对土司之事,朝堂诸公和万历皇帝早就定下了调子,所以也没有什么继续討论的必要。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冯保的话音刚落。 “且慢!” 官员队伍之中又走出一人。 眾人循声望去,不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魏允贞还有谁? 端坐在御座的万历皇帝皱了皱眉头,感觉到一阵头疼。 却听魏允贞在殿內朗声说道:“臣再弹劾首辅张居正,纵容其子刊印偽报,妄议朝政,捏造史实,祸乱人心,如此玩物丧志之文字,市井愚民爭相诵读,长此以往” 又是弹劾张居正,又是张允修? 万历皇帝感觉自己有些抓狂,这些御史如同狗皮膏药一般,抓住一个东西便是不放,便连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看了一眼张居正,见后者並没有表態,用没有感情的话语说道。 “此事已然议过,休要再提。” 皇帝牴触的意愿很明显了,可魏允贞却像是根本看不出来一般,继续说道。 “陛下,臣近来听闻,那张士元心术不正,竟敢私通宫中宦官,將民间诲淫诲盗之书送入宫中! 此等诲淫诲盗之作,乃閭阎鄙俚之词,岂是能够进入宫中? 陛下虽圣明在上,可却令奸佞小人所欺骗。 张士元此人包藏祸心,以邪祟之物蛊惑圣聪,臣恳请陛下亲贤臣远佞幸,黜奸邪以正朝纲! 严查张居正、张士元父子二人!” 此番话一出,大殿之中的群臣顿时一片譁然。 魏允贞胆子可太大了,一番话下来,跟公开说皇帝昏聵有什么区別? 可偏偏是在明朝,皇帝还真拿这些言官没有什么办法。 你用廷杖將其打死?人家追求的就是这种风骨,追求的就是名垂青史。 百年之后,被打死的言官名垂青史,而皇帝却因此被冠以暴君的骂名。 万历皇帝的爷爷嘉靖,“大礼议”事件闹得轰轰烈烈,便是一个明证。 海瑞直接便敢骂皇帝,现在儼然成为清流们的精神图腾,依旧在老家活得好好的。 言官们还真不在怕的。 也就是明朝了,要是换在几十年后的辫子朝,你还想要脑袋? 此时此刻,万历皇帝真的生气了,圆圆的胖脸上憋得通红,活像个红烧猪头。 这回,他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默认让言官们去攀咬张居正,以此来减少张居正的影响力。 可没有让这群狗东西,反过来咬自己啊! 我看个小说,怎么了! “好你个魏懋忠!”万历皇帝霍然起身,怒气已然衝到了头顶。“你到底意欲何为?” 他们是疯狗吗?连朕都要一起攀咬? 魏允贞却是岿然不动的样子,他躬身下跪说道。 “陛下,臣愿以死进諫!请陛下清理宫中诲淫之书,亲贤臣远小人,取缔《万历新报》,严惩张士元,严查张居正之罪。” “你”万历皇帝气得语塞。 当一名言官说他要死諫的时候,即便是皇帝手握生杀大权,也拿他毫无办法。 万历皇帝看向张居正和朝堂诸公,发现这些人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心中不由得更加生气。 “诸卿也与魏懋忠一个看法么?” 吏部尚书王国光站了出来,对著皇帝深深一揖,隨后看向魏允贞说道。 “魏御史言《万历新报》蛊惑人心,可有明证否?” 魏允贞冷笑回应:“明证便在那报刊之上,前次已然展示给诸公看过。” “这报纸”王国光刚想要说话。 却被魏允贞给打断了:“王尚书又要言《万历新报》利国利民那一套了么? 那我请问王尚书,张士元向宫中送入心术不正之读物,该当何罪? 张士元引导圣上共同办那什么报刊,行商贾之事,该不该治罪? 陛下乃国之根本,岂能够容此奸佞以秽乱之物蛊惑圣心? 若不严惩此獠,国法何在?纲纪何存? ” 魏允贞这一番输出下来,可谓是风头无两。 王国光不是个强势之人,上年纪后思维也不比对方敏捷,三句两句,便不知道如何辩驳。 不少官员心中也开始思考了,先不提报纸到底如何,张允修给皇帝送话本小说,这个罪过要不要治? 此刻,便连有一些“张党”內部的成员都动摇了。 首辅大人这个儿子,是不是有些太过於荒唐了? 而皇帝竟然背著群臣,不事朝政,整天在宫中看市井污秽读物,难道就没有一点问题么? 长期以往下去,岂不是变成了昏君? “恩府.” 申时行心里头髮虚,站在一旁看了一眼张居正。 张允修此事可大可小,细究起来必然要治他一个“蛊惑君上”的罪名。 可最为关键的不是这个,而是若张允修真被严惩之后,必然会影响到张居正。 身为父亲,张居正或许没有参与到其中,可难道没有一点罪责么? 一直以来,张居正身上都有一层“不败金身”,那便是万历皇帝对其的信任和尊敬。 有这层不败金身,邹元標弹劾,刘台弹劾,艾穆、沈思孝弹劾,哪个起到了作用。 不是通通都被皇帝治罪了? 如今不同了,许多人都能够看到,张居正身上的这一层不败金身,似乎开始一点点的剥落了。 而惩治张允修,便是破金身的第一步。 “金身”破了以后,將有无数受新政影响之人,痛恨张居正之人,闻到血腥味儿一齐跳出来。 要將这位冒著天下之大不韙的首辅大人,彻底的吃干抹净! “稍安勿躁。” 张居正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闭目养神了一会儿,隨后將目光投向了御座上的小皇帝。 此刻,一顿输出的魏允贞,见皇帝还是无动於衷的样子,他跪在地上,反倒是挺直了自己的腰板。 他看向皇帝说道。 “陛下定要包庇张允修乎?抑或是为其巧言令色所惑,为其话本野史所迷,圣聪蒙蔽? 昔日宋徽宗皇帝耽於艺文,溺於辞章,此等殷鑑不远,陛下岂可不慎哉!” 魏允贞的输出水平不可谓不高,他今日也几乎抱著必死的决心劝諫,所以说话更加肆无忌惮。 竟然將宋徽宗都拉出来了? 坐在御座上的小皇帝,似是被人看穿“底裤”一般,彻底要炸了。 他料到自己在后宫偷看话本的事情会败露,可没有想到,群臣竟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最为关键的是,万历皇帝第一次被人指著鼻子骂不务正业,从前即便是张居正,也是委婉用大段典故劝諫他。 何曾被人以宋徽宗来相比?那可是靖康之耻的千古昏君! 万历皇帝开始感受到,从前爷爷被人指著骂“嘉靖家家尽也”的愤怒了。 他声音有些颤抖,指著魏允贞说道。 “大胆!狂妄!魏懋忠!尔安敢谤訕於朕?” 自亲政以来,他最为生气的便是別人不將自己放在眼里。 元辅张先生都不敢教训我了,你魏允贞是个什么东西? 可魏允贞已经豁出去了,梗著脖子说道:“陛下敢当著列祖列宗的面发誓,没有与那张允修暗通款曲?” “你你想要管教於朕么?”万历皇帝说话有些结巴。 要比口舌,十个万历皇帝也比不上一个魏允贞,这下子小皇帝有些慌了神,从前他哪里有受到过这般顶撞。 可魏允贞岿然不动,清流便是这点最为可恶,无论他输出什么观点,都会一幅慷慨赴死的样子。 魏允贞拱拱手说道:“臣不敢管教君上,臣只求君上拨乱反正,回头是岸。” 万历皇帝冷笑:“依你之言,读话本便是玩物丧志?办报纸便是商贾之道?” 魏允贞对答如流:“话本小说惑人心智,《万历新报》乃商贾之物,名曰『新闻』,实则乃是捕风捉影、牟利惑眾,断非治国之正途。 伏惟陛下懋修圣德,读孔孟之书,以正心诚意为本。 若沉迷於鄙俚之物,恐非社稷之福也!”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突然从御座上起身,左右踱步一番。 口中不断说著“好好好”,最后发出轻笑,眼睛死死盯著魏允贞。 “又是那套大道理?你们要朕听?朕偏不!话头便都给你们说了,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万历皇帝第一次爆发了。 从前,他谨小慎微,事事都听从翰林先生和元辅之言。 可换来的是什么?越加的苛责和控制,万历皇帝几乎失去了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天性! 这一切,在他遇到张允修之后,万历皇帝才彻底明悟。 原来人还可以这么快乐的活著,並且依照此做出一番事业! 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谁说报纸便是离经叛道,谁说小说话本就会祸害社稷? 只许你们这些清流,躲在家里蓄养小妾声伎,大门一关便开始宣淫无度,三五好友打一打叶子戏。 怎么到了皇帝这里,就要变成一个圣人了? 万历皇帝心里憋屈,他似乎要將所有的憋屈都迸发出来,而魏允贞正好撞到了枪口之上。 他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咬牙切齿地说道:“尔等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蝇营狗苟! 元辅夺情时,你们哭天抢地。 如今朕偶读些话本,你们却又危言耸听? 尔等自詡清流大儒,实则处处想著箝制朕躬,朕稍有一些过失,便苛责不已,动輒以“为大明社稷“为名。 朕今日倒要问一问你,你所求的,到底是这江山社稷之未来,还是你一人之虚名,实利乎?” 轰! 皇帝的话犹如一声惊雷,炸响在每一个朝臣的心中。 此番言论实在是诛心! 魏允贞闻言大惊:“臣罪该万死!“ 嘴上这样说,可他的腰板还是挺直。 由不得魏允贞不惶恐,皇帝这话说明了一点,他对於群臣已经彻底失去信任了,觉得他们便是一群“沽名钓誉”“以直取名”“自私自利”的偽君子。 或许真的如此,可陛下你不能够当面说出来啊! 实际上,魏允贞在士林的风评一直很不错,以清廉刚直为名。 至少在清流们看来,魏允贞是一个顶顶好的官,可如今却受到皇帝如此责骂? 以儒家传统的观念来看,魏允贞就是一个应该被同情的对象。 官员们多少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便连张居正也紧紧皱起了眉头出列说话。 “陛” “既然如此。” 万历皇帝终於下定了决心一般。 “尔等如此能言善道,朕就为尔找个会说的。” 他扭头看向站立在一旁的冯保。 “冯伴伴!” “陛下。”冯保下跪。 “去將张士元给请上来,他等待许久了吧。” 冯保愣了一下,这才点点头说道。 “奴这便去请他过来。” 大殿內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本章完) 第25章 臣甘愿伏诛,以全圣德! 第25章 臣甘愿伏诛,以全圣德! 传张允修? 小皇帝此言一出,大殿群臣顿时譁然。 朝廷自有法度,一般情况下非於朝有重大作用贡献,非外邦使者,非重大案件者,连皇极殿的门槛都不能踏入。 张允修他是什么东西? 除开有好爹外,他连官身都没有,有什么资格能够上大殿奏对? 从前的皇帝或有荒唐之举,不在乎这些法度。 可自万历登基以来,哪一日不是勤勤恳恳?哪一日不是循规蹈矩? 而今,却要开了先例么? 因为这个张允修。 此时此刻,在不少大臣的眼中,已经將张允修打上蛊惑君上之形象。 加之他爹是张居正,两相对比下,先前魏允贞的弹劾似乎也变得有理有据起来。 冯保出去这会儿,万历皇帝依旧余怒未消,盯著魏允贞说道。 “既然你魏懋忠觉得话本、报纸不好,觉得朕乃是不务正业,那朕便將始作俑者叫来,尔二人一较高低,尔可敢?” 听到皇帝要召张允修,魏允贞不仅没有慌乱,反倒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昂起自己的头颅说道:“陛下要臣辩驳,臣便辩驳,只要陛下能够幡然醒悟,臣虽九死而无憾。” “好一个忠臣!” 万历皇帝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朝堂上已然是议论纷纷,不少大臣在队伍里头也待不住了,也有要加入到魏允贞的趋势,毕竟他们也是“感同身受”。 皇帝怎么可以不务正业呢?非但不听臣子的諫言,还大呼小叫,简直是太过分了! 队伍前头,申时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事態的发展,著实超乎他原来的想像。 他看向一旁紧紧皱眉的张居正。 “恩府这” 张居正思索一番,终究还是说道:“再等等。” 他也有些无奈,原先的谋划节奏被打断了。 怎么哪里都有张允修那个小子? 他是不是总能给自己搞出点“意外”? 不多时,皇极殿外走来一名身穿青色襴衫的少年人。 冯保在前头领著,他在后头走起来大摇大摆,丝毫没有惧怕的感觉。 他步入大殿中,恭恭敬敬,朝著御座上的小皇帝行礼说道。 “首辅之子张允修叩见陛下。” “免礼平身。” 万历一看见张允修,脸上表情顿时舒缓了许多。 有一种朕的人终於来的感觉。 他点点头说道:“张士元,而今朝堂之上,有人攻訐你蛊惑君上,妖言惑眾,你觉得如何?” 张允修脸上肌肉一抽,他很是委屈,自己明明没招谁没惹谁。 不过是向皇上进献了一本话本小说,不过是跟皇上提了一嘴报纸,怎么就变成蛊惑君上了。 他当即拱拱手说道:“回陛下,此乃一派胡言,读话本也可通晓明理,办报纸也可利国利民。 臣不明白为何朝堂诸公,总是抓著不放。 难道陛下看话本,微臣办报纸,侵害到他们图利了吗? 还是说,一味的劝諫,以仁义道德之名,可以博取到名声?” “好!” 万历皇帝心里很激动。 终於有人肯跟朕站在一边了! “荒谬!”魏允贞按耐不住,当即起身驳斥。 他皱起眉头,想起一件往事。 五年前,张居正將幼子张允修送入宫伴读。 他想著让皇帝有个伴儿,也能相互督促课业。 谁料,这张允修生性跳脱,竟然將文华殿变成了嬉戏游乐之地。 还带著小皇帝在西苑四处抓虫玩乐,险些坠入太液池之中。 皇帝被宦官拉上来,怀里还抱著一条金鳞锦鲤咯咯直笑。 此事,惊动满朝文武,言官们联名上疏弹劾。 张居正得到压力,也只能將张允修赶出了紫禁城,从此不再为皇帝找伴读。 现如今,那张允修又要“故技重施”不成? 魏允贞很是气愤,將一切都归结在张居正身上。 如若不是那张居正包藏祸心,其子张允修如何敢蛊惑君上? 张居正此人独揽大权,乃国朝之妖孽也! 魏允贞下定决心,一定要扳倒张居正这头“猛虎”。 而张允修首当其衝! 他怒视张允修说道。 “你便是张士元?尔蛊惑君上,传播妖言惑眾之书,撰败坏风气之报刊?以淫词艷曲蛊惑圣听,莫不是要效仿那唐明皇,做梨园祸国之举你可知罪?” 魏允贞岿然不惧,他自觉守著公理正义,即便对方有皇帝、张居正撑腰。 可在袞袞诸公眼中,在天下士人心中,他魏允贞自然便是对的! 虽死,但青史留名,又有何可惧怕的? 此刻,不单是魏允贞,诸多科道言官,也对於张允修升起了恶感与愤怒。 即便他们也有部分受到过张居正的提携,也不免產生疑虑。 首府这幼子,是不是太过於荒唐了一些? 杨四知前次受了责罚,一直心中憋著一股气,见已然占据道义,当即也指著张允修说道。 “大胆张士元!你可知蛊惑君上是什么罪名? 依《大明律》,蛊惑君上,名为奸党罪,当处以斩首抄家极刑! 你年纪尚小,速速认罪伏法!莫要误了你父一世英名!” 杨四知带著怨恨,拉出《大明律》来,要將张允修这个乳臭未乾的小子给嚇退。 他料定对方之才无法辩驳。 可不想,张允修转头瞥了他一眼,便嗤笑说道。 “杨御史好大的官威,这奸党罪你说是便是了?我还要参你们一个誹谤君上,实为大不敬之罪,依照《大明律》当处以斩刑或绞刑,不得赦免! 尔等將天地君亲师,视若无物吗?你读的什么书!” “张士元你.”杨四知一下子被说得有些结巴了,他哪里会料到,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少年人,竟然这般牙尖嘴利。 若是少年人,被他这一嚇,定然会失了胆色吧? 张允修这一骂,顿时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御史言官们纷纷跳將出来。 不论有仇没仇的,便要让这个狂妄的小子看看言官们的厉害。 “耸人听闻!张士元此獠身为首辅之子,儘是行那勾栏瓦舍之事!” “陛下!张士元此人,乃是在盗取圣主明君之心吶!陛下万万不可再与他来往!” “礼崩乐坏!尔难道要將在这皇极殿张设戏台,继而开锣唱戏不成?” 言官们的攻击力不可谓不高,可不论他们怎么说,张允修自站立原地岿然不动,看都不看一眼。 甚至还有功夫,对著前列的老爹张居正挤眉弄眼。 张居正眉毛抽动了一下,撇过头去,感觉到一阵头疼。 自己到底生了个什么? 等到言官们都说累了。 张允修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让身为资深喷子的言官们差点破防了。 他直接无视咱们了? 杨四知喘著粗气,怒然指著他说道:“张士元你无话可说了吗?陛下” 张允修还是不搭理他,只是看向一旁的魏允贞。 “魏先生適才说,我张允修妖言惑眾,蛊惑君上,可曾去市井之间了解过实情?可曾看过我这报纸?” 魏允贞觉得有些好笑,这套说辞上一次杨巍便已经说了一遍了,自然对他没有一点效果。 他嗤笑说道:“小儿诡辩,君子不下垂堂,我为何要去市井污秽之地?你那什么报纸,我早便是看过了,毫无可取之处! 朝廷自有邸报传抄天下,政令还需民间商贾来传达么?” 魏允贞將商贾这个词语咬得极重,自明以来,士农工商一直是不变的铁律。 张允修撇了一眼对方,將注意力放在了“市井污秽之地”这句话,紧紧皱起眉头。 见证全程的万历皇帝,起初见张允修势如破竹,还十分高兴。 可见群臣激动异常,张允修一人岂能敌过悠悠眾口? 他又如何能够辩过饱读诗书的大儒? 万历皇帝不免心中有些急迫,也有些后悔让张允修上来了。 他这不是添乱么?简直毫无招架之力。 心中急切,万历皇帝便自己出言训斥:“大胆魏懋忠,你还如此执迷不悟么?” 可不说不要紧,这一说,魏允贞顿时来劲了。 他一幅铁骨錚錚的模样,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伏地朗声说道。 “陛下若觉得臣错了,那臣便错了。 臣甘愿伏诛,以全圣德! 只求陛下能幡然醒悟,回头是岸!” 感谢书友20210325220833987的100起点幣打赏! 感谢各位大佬的月票、推荐票! 万分感谢! (本章完) 第26章 慢著!死了就便宜他了! 第26章 慢著!死了就便宜他了! “臣甘愿受罚,以全圣德!” 此话一出,站在御台上的万历皇帝,差点炸了。 陛下你错了,怎么还不知悔改? 你是皇帝,臣不能把你怎么样。 那便將我砍了,就显得陛下圣明了啊! 这与直接骂他,乃是个不明事理的昏君有什么区別? 万历的胸膛不断起伏,脑袋里只升起一个想法。 打死这个目无君父亲的狗贼! 好听话全让他说了! 单单他一人是忠臣?朕便是昏君? 明明是他辱骂朕在先,朕倒还要谢谢他? 万历皇帝將御案上的奏本一股脑扫落,手指都在发抖。 “好!好个甘愿受罚,好个以全圣德,那我便遂了你的心愿!” “冯伴伴!”万历皇帝一声怒吼。 冯保早就站不住了,上前行礼。 “奴在。” 万历皇帝咬著牙:“此人狂妄,將其拉下去,杖六十!” 轰~ 此言一出,群臣譁然。 礼部尚书徐学謨终是忍耐不住,出列说道:“请陛下三思,自万历六年后,朝廷少有廷杖,非谋反大逆,不轻易廷杖,魏懋忠虽胆大妄为,可罪不至此!” 万历六年“夺情”事件之后,张居正为了强调“法之必行”的理念,便主张用考成法等规范,代替暴力威胁。 默认这种规则的存在,显然是对於满朝诸公有利的,他们自然会出言维护。 群臣们本就对魏允贞同情,又见皇帝要重启廷杖,也纷纷劝諫。 左都御史陈炌,乃是魏允贞的顶头上司,他出列说道。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陛下,御史言官风闻奏事应有之义,魏御史顶撞圣上,可罪不至死啊!” 以皇帝的怒气,以及冯保那老狗齜牙咧嘴的模样来看。 真要给魏允贞拉去廷杖,恐怕这条命便是没了。 可万历皇帝哪里会听,他已经怒极。 也不管什么身后名,一甩袖子,对冯保说道。 “冯伴伴你还在等什么?” 冯保有了皇帝撑腰,他便也不再犹豫,嗓音尖锐地说道。 “来人吶~给咱家拿下此獠!” “不妥!”“住手!” 还有的躲在人群中骂了一句。 “阉狗!” 群臣骂的越狠,冯保看向魏允贞的眼神便越冷。 “尔等还愣著做甚?” 听到冯保的呵斥后,扈卫皇极殿的大汉將军们不再犹豫,当即上前按住了魏允贞。 大臣们的异议哪里有用? 一时间,群臣们將目光投向了张居正。 朝堂之上,如今也只有张居正能够劝得动皇帝了吧? 即便二人有些嫌隙,可皇帝对於张居正的重视,还是远超其他官员。 从前,不论是什么如何攻訐张居正的,他总会出言劝说皇帝两句。 不管有没有用,总归是应有之义。 可自从张允修进到大殿后,张居正却安静的可怕,不发一言,甚至开始闭目养神。 徐学謨急了,跺脚说道:“江陵公,尔还要无动於衷么?” 张居正不语,只是一味闭眼。 冯保尖锐的声音再次传来。 “都愣著干嘛,將此人拖到午门外去!” 原来,那魏允贞身子岿然不动,一味趴在地上,如同一只铁王八一般,口里还不断说著什么。 “请陛下幡然醒悟,回头是岸!” 那些大汉將军用了吃奶的力气,甚至开始拳打脚踢,也才艰难將魏允贞扛起来。 “阉狗!”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朝臣的队伍里面一片乱鬨鬨的,已经有快要乱的趋势,言语间都是对於冯保的痛恨。 就在大汉將军们快要將魏允贞扛出去的时候。 “慢著!!!” 这一句响彻到皇极殿的藻井之上。 竟然真有人胆敢阻止? 冯保停下脚步,怒然回头,倒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 可看到声音的来处,却是愣了一下。 张士元这是哪一出? 本来听有人“仗义执言”,群臣们心中欣喜。 他们適才嘴上叫得欢,可没有敢第一个出头的,生怕被殃及池鱼。 可想法才刚刚升起,转头定神一看,声音来源处,竟然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一人。 “如何是张士元此獠?” 这一声疑问,算是说出了群臣的心声。 张允修不搭理他们,大步向前,朝著万历皇帝恭敬一礼说道。 “陛下,臣请暂且不要惩处魏御史。” 万历皇帝紧紧皱起眉头,有些不满地说道。 “你也要为他求情?” 他有些失望,加重语气说道。 “此人,可是要置你於死地。”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不,臣只是觉著,这样打死魏御史,太过於便宜他了。” “无耻!” 御史们本以为张允修要为魏允贞求情,却不想这小子还要更狠? 他想要干什么?让魏允贞家破人亡么? 可张允修不理,向著皇帝解释。 “陛下,魏允贞此人言语间便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仁义道德,为了陛下您。 您这样打死了他,只会遂了他的愿,让他留下一身清名,反倒陛下您也会被人扣上昏君的帽子。” 万历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略有些不满。 “那你说如何?” 根本不用张允修说,万历皇帝心里清楚的很,可他少年气盛,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今日这魏允贞,不是低头,便是死! 张允修试探性说道:“让微臣试试?” 万历皇帝眯起眼睛说道:“张士元你有办法,让此人认罪伏法?” “那是自然,臣要以理服人!” 张允修非常坚定地说道。 此话一出,不少大臣差点没绷住,张允修要以理服人? 他读完四书五经了么?他连个童生都不是,要以理服人? 万历皇帝也觉得有些不靠谱,他略带尷尬地说道。 “那个.张士元你可不能信口雌黄,这魏懋忠可是进士出身,乃是科道言官.” 万历皇帝终究还是重情谊,不想让张允修来碰壁。 当然,他也想到,若是张允修再败,自己这个皇帝可丟脸丟大了! 隨后,他又朝著冯保说道。 “冯伴.” “慢!” 话还没有说完呢,却见张允修从怀里掏出一打报纸出来。 张允修挥舞著这打报纸说道:“陛下,此乃今日最新出版之《万历新报》,魏御史既然觉著我这报纸有问题,我便让他看看。 我想魏御史看过这一期报纸的內容后,必然会心服口服。”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他很想低声询问张允修,你到底靠谱不靠谱? 一张报纸就能让他心服口服? 盯著张允修良久,万历皇帝又想起前日与张允修的秘旨。 这几次下来,他心头下定的决心也软了许多,也开始犹豫要不要打死魏允贞。 嘆了一口气,皇帝摆摆手说道。 “准了。” 折腾下来,皇帝心里刚升起的气也降下去了,同时对张允修也越发失望。 张允修没管许多,有了皇帝的首肯,他当即取了份报纸,走到魏允贞的面前。 此时此刻,魏允贞被一群大汉將军给架著,整个人披头散髮狼狈不堪。 看起来狼狈,可他这身板却还是如青松一般,脸上带著视死如归一般的表情。 他用沙哑声音嗤笑:“无耻小儿,莫要阻著老夫赴死!別看尔囂张一时,今后定然你.” 起初,魏允贞还是十分抗拒,可张允修这小子的手劲极大,如何也动弹不得。 视线扫过了文章內容,魏允贞不免觉得有些轻蔑。 无非是解决西南土司问题的文章尔,並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翰林院的学子一天能够写出三四篇出来。 可文章格式还算是工整,魏允贞便继续看下去,他决心在文章之中,找到漏洞,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隨著视线的推移,魏允贞阅读速度极快,也给上头的內容做出了评价。 “改土归流?” 老生常谈尔! “派遣精兵威慑?” 权宜之计罢! “以夷制夷?” 此计於朝堂上早有公论,难道是张居正此獠透露给他的?简直是 张允修想靠著这些东西,便能够说服自己? 正当魏允贞不屑一顾之时,下面的內容,却让他有些意外。 “以经义化其心?国子监增设土官廩生.採用官话教育学子回乡主持自治土司祝词加入《四书》《五经》之章句” 他睁大眼睛。 魏允贞是一个自詡正直且具有“理想”的儒官,同时也是个认死理的人。 在他的认知里头,张居正便不该独揽大权,皇帝便不该不务正业。 为拨乱反正,虽死而无悔。 今后史书还有后人,定然会铭记他今日之壮举! 此时此刻,他很不想承认。 可这则办法,著实说进了心坎。 以儒家经书教化蛮夷,这是每一个自詡圣人门生的读书人,毕生的梦想和追求! 若有人於朝堂廷议提出,魏允贞必然鼎力支持! 以夷制夷!儒术教化!土人自治!到了最后,这改土归流不是顺理成章? 没有什么比此更好的计策了。 出於本能,魏允贞自然是想嘴硬的。 可生硬的反驳,蒙头不认这篇文章的价值,没有一点意义,相反等到有识之士看到这篇文章后。 他魏允贞便成了一个笑话。 所以,魏允贞唯一的希冀便是。 “此乃张江陵所作之文章!张江陵你意欲何为?你还想要把持朝政多久!” 转眼之间,他不再理会张允修,而是將目光瞪向了老神在在的张居正。 隨后情绪变得有些难以控制。 “张江陵定然是你!你故意设计誆骗於我!!” 魏允贞嘴里口喷污血,在大汉將军压制下,仍旧癲狂起来。 大殿中,群臣纷纷皱起了眉头。 他们只看见,张允修將报纸放在魏允贞面前。 仅仅过了一会,那魏允贞便如同著了魔一般,口称文章乃是张居正所作。 不免產生疑问,报纸上到底是什么內容? 一名御史出列怒然说道:“张士元!你对魏公做了什么?” 张允修將报纸抽了回来,隨后笑著將手中一打报纸,递给了那名御史。 “学学?” “无礼!” 御史憋红了脸,本想要拒绝,可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接过了那一打报纸。 “快给老夫看看!” 一接过报纸,周围的朝臣们伸长了脖子。 报纸有许多份,朝臣们嘴里嫌弃著什么,可还是好奇地接过报纸,看了起来。 早朝开始於卯时,朝中大臣早在寅时便入了紫禁城,所以这报纸並没有大臣看过。 申时行知道恩府定然想知道內容,当即也上前领了一份,递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睁开眼,看向了站在大殿中的张允修,深邃的眼神里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於他的眼神落到报纸上。 这是十分標准的疏奏体文章,若是在平常,张居正定然会惊喜万分,並非夸讚幼子一番。 可今天发生的事情,若不是在朝堂之上,张居正便想亲自手刃了这逆子! 终於,张居正看到了《议改土归流》的第四则。 “以经义化其心.国子监增设土官廩生.土司祝词加入《四书》《五经》之章句” 他的眼神渐渐凝固起来。 这章將近四千字,评论区好多义父说加更,实际上为了故事完整性,本书很多章节基本上都是三千多字。 上架后一定爆更! 最后,下一章凌晨更新,感谢各位的月票、推荐票,还请各位义父多多追更支持! (本章完) 第27章 尔將遗臭万年! 第27章 尔將遗臭万年! 申时行站立在张居正身边,同样也將这《议改土归流》的文章內容,看得七七八八。 当看到第四则之时,申时行的眼前顿时一亮,他兴奋地对张居正说道。 “恩府,此改土归流之策倒还不错!” 张居正盯著报纸看了许久,手指捏得有些发白,眼神里面渐渐带著些疑惑,看又重新看向了朝堂內的幼子。 一时间,隨著群臣们將那《议改土归流》看完,朝堂上再次嘈杂起来。 “张允修此人怎敢妄议朝政?” 可这样的声音,终究是少的。 朝堂上有对抗张居正的声音,可终究並不是主流,大部分朝臣还是客观的。 一名快要致仕的三朝老臣,拂须连连讚嘆说道:“儒术教化!当真是我辈读书人之想法!” 文以载道,明朝不是没有类似办法,比如设学院,可形同虚设,並没有起到作用。 “王尚书慧眼如炬,这以儒术治理土司!此我儒生当行之阳谋!” 可也还存著质疑的声音。 “此文是张允修写出的?怎么看起来像是首辅张江陵所作?” 群眾议论纷纷,台上的万历皇帝还不知报纸內容,顿时急著心急如焚。 张允修看出领导的窘迫,当即將一份报纸递给冯保说道。 “劳烦冯公公递上。” 冯保有些纠结地看向皇帝。 “快些快些。” 万历皇帝不断催促,差点从御台上走下来了。 冯保这才接过报纸,恭恭敬敬地给皇帝递上。 接过报纸,万历皇帝当即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 他习惯性地翻到后头,准备先看看话本小说和笑话之类的。 忽然意识到,这是在早朝,还有正事要做! 老脸一红,心虚地看了一眼群臣,发现他们都在埋头看报,这才放心下来。 万历皇帝並非酒囊饭袋,实际上在张居正的教导下,他处理朝政的能力还是不错的。 后来雒於仁一篇《酒色財气疏》,將万历皇帝钉在歷史的耻辱柱上,可也仅是批判其怠政而已。 很快,万历皇帝便將整篇《议改土归流》文章看完,当即拍案称快说道。 “的確乃土司问题之良策也!” 最为关键的是,张允修並不单单提出了这一点,而是洋洋洒洒的八点政策,並且都具有系统性操作性。 可以说,比朝堂上能臣写出疏奏还要细致,甚至还要更加通俗易懂! 即便是如此,依旧有人从中挑出刺来。 御史杨四知还不肯承认,却只敢躲在百官队伍里冷嘲热讽。 “此计策是不错的,先不谈是否为张士元所作,可他將其刊登在报纸之上,让市井百姓都看到了,今后传到西南边陲,还能管用吗?” 张允修撇了一眼对方,露出鄙视的表情说道。 “公之见识倒不如我这小儿,所谓阳谋者,便是堂堂正正。 土司知道又如何?难道他们会放弃让孩子入仕的资格吗?” “你!”杨四知脸上憋得通红,可他实在是无法反驳。 不少朝堂上的官员们,也都开始思量起来。 即便土司们知道了又如何?朝堂今后放出国子监的名额,规定只有国子监出身的公子能够继承家业,再给予读书的土司公子入仕的机会。 恐怕这些人不仅不会反对,反而会趋之若鶩! 杨四知还想嘴硬:“还还是有些不妥,並不能保证那些土司,一定会遵从” 张允修冷笑说道:“看起来杨御史不太读史书,昔日汉武大帝之推恩令,可有隱蔽?” “这” 杨四知顿时哑口无言。 汉武帝之推恩令可谓是千古第一阳谋,既然是阳谋,难道还害怕別人知道么? 朝堂诸公都不是傻子,一项政策一篇文章的好坏,他们自然能够分辨得出来。 见情况有所缓和,礼部尚书徐学謨当即出列,对著万历皇帝拱手说道。 “陛下,此改土归流之文章鞭辟入理,乃解决土司问题是良方,臣请参照此文章,细致研究解决西南边患问题 臣提议即刻召开廷议,议西南土司诸事” 礼部尚书徐学謨言之凿凿。 张允修看穿了对方的想法,他冷笑说道。 “徐尚书避而不谈魏懋忠,想要藉此搪塞为其脱罪乎?” 徐学謨脸上一僵,怒然说道。 “张士元你不要得寸进尺!” 张允修不管这么多,他朝著皇帝拱拱手,转而走向魏允贞。 来到魏允贞面前,张允修低头看向他,这副面容此时此刻,还依旧铁骨錚錚。 张允修笑著询问说道。 “魏御史,此时此刻,你仍旧觉得自己是对的吗?” 魏允贞丝毫不领情,啐了一口说道:“此乃父之作也!” 张允修嘴角一撇,看对方像是看智障一般。 “我爹贵为首辅,稀罕与你斗这些伎俩?他若想让你难过,何须给你机会,在朝堂上狂吠!” “那便如何!”魏允贞嘶吼著。“汝父乃王莽之奸,汝乃祸乱朝纲之妖邪!单凭此篇文章,你便想要证明报纸之好坏?坏人心术便是坏人心术,从古自今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张允修怒了。 这个魏允贞简直是不可理喻。 自己好声好气跟他理论,他竟然骂我,他还敢骂我爹! 我爹要是有王莽的野心,那张家何至於在歷史上如此惨烈? 张允修忍无可忍,当即抡起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魏允贞的脸上。 “啪”地一声脆响。 声音甚至传到了大殿之外。 群臣都纷纷嚇了一跳,四散开来,生怕被殃及池鱼一般。 魏允贞的半边脸瞬间肿起,被打懵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张允修,不敢相信对方敢在朝堂之上,当面这样羞辱自己。 他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胆敢打我?尔草民也!怎敢殴打朝廷命官!” 张允修笑著摇摇头:“魏允贞,此时此刻却还执迷不悟?且还想著名留青史吧?” 魏允贞语塞,可嘴里还是说著。 “我魏允贞不为己,只为这大明的江山社稷!” “好个为了江山社稷!” 张允修冷笑说道:“魏御史还想著青史留名么?那我便让你死了这条心!” 张允修指著手中的报纸说道。 “此时此刻,城內的报童早已经开动,《万历新报》將传入京城每一名士子读书人,乃至於平民百姓的手中。 观看话本和諮询之余,你猜他们会不会看看,这头版头条的《议改土归流》?” 魏允贞不屑一顾:“那便如何?” 张允修笑著说道:“魏御史还不明白么?无论你肯不肯承认,今后这《议改土归流》都將成为治理土司国策之参照。 他不需要文藻华丽,也不需要什么细致入微,只要有一点,他是首先提出解决办法的。 此篇文章就必然会名动天下!乃至於名留青史。” “妖言惑眾之物!”魏允贞想到了什么,可还是依旧反驳说道。“必然不可能流传天下!” 张允修嘆了一口气,似乎懒得与他解释,只是悠悠然说道。 “《万历新报》前些日子已然销出三万余份,今后也將销往全大明,魏御史不信我这篇文章,也该信我办报纸的能力吧?若我將今日你誹谤君上之事.” “狗贼!”魏允贞像是被戳中软肋一般,他彻底癲狂。“你无耻!!!” 他当即想到了一种可能,掌握报纸的张允修会如何宣传自己的名声? 此篇文章所造成的影响力,也必然会將今日朝堂之事传扬出去。 世人还会觉得他魏允贞乃清正廉洁之直臣吗? 文章厉不厉害,写得怎么样,已经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张允修在將魏允贞最为在乎的东西,甚至比生命还看重的名声,彻底撕毁! 而张允修若只是污衊那就罢了,没有人会相信,可他偏偏有这一篇《议改土归流》。 《议改土归流》並不算得上极其优秀的文章和计策,可他第一次细致提出了以儒治土的概念。 足以载入史册,而他也会隨著载入,只不过是一种负面的形象。 却听张允修继续输出说道。 “尔口口声声说,话本小说乃是玩物丧志,报纸乃是商贾之物,可我便要问问你。” 不仅仅是对魏允贞,张允修环视盯著此情此景之群臣,用声震瓦砾的声音说道。 “我张允修成日里阅读这话本报纸,尚且能够写出此文,尔食君之禄,饱读圣贤之书,难道还比不上我一荒唐小儿么? 诸公读得是什么书?理得是什么朝政!” 张允修朝著虚空啐了一口说道。 “不过儘是沽名钓誉,尸位素餐之徒!於史书上遗臭万年!” 轰! 一时间,满堂皆惊。 群臣都愣住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而犹如一声炸雷。 张允修说完“沽名钓誉,尸位素餐之徒”此话之后,魏允贞的心理防线终於是破碎了。 “你你.” 他嘴唇不断翕动,青松一般的腰板弯了下去,看著张允修满是怨愤,似乎恨不得將其肉撕咬下来。 可最后,一声嘶吼之后,魏允贞终究是支撑不住,气急攻心,整个人犹如烂泥一般,从大汉將军手上滑落,昏倒在皇极殿之上。 此时此刻,坐在御座上的万历皇帝都快要惊呆了,他忽的站起身来。 看著昏厥过去的魏允贞,还有朝堂內像是吃了苍蝇的群臣。 最为关键的是,元辅张先生脸怎么憋得那么红?近来身子似乎不大好? 即便是再恨魏允贞,再怎么开心,万历皇帝还是要展现出一个皇帝该有的威仪,他咳嗽了两声说道。 “那个.冯伴伴.將太医叫来.不能让此人轻易死了。” (本章完) 第28章 朕离不开张居正 第28章 朕离不开张居正 坤寧宫。 皇帝脚步很急,直直闯入了宫中,宫中一干宫女太监,早已经习惯皇帝在坤寧宫的作派。 赶忙有宫女前去通知王皇后前来接驾。 倒是不用通报,听到外头嘈杂之声,王皇后便知道,皇帝这个“不速之客”又来了。 如今后宫嬪妃並不算少,可皇帝还是喜欢找王皇后谈心,显然比起其他妃子来说,王皇后更加能够体谅皇帝。 当然,这一切將会在今后郑贵妃入宫之后,发生改变。 此时此刻,王皇后还受著恩宠,自然也是红光满面,她刚打算出去,便见皇帝已经入了暖间。 万历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房间里头的龙涎香气息,外加女子独特的清香,令他感觉到一阵心旷神怡,这心情便更好了。 也顾不上皇帝威仪了,对著皇后连道三声。 “快哉!” “快哉!” “实在是快哉!” 这三声,万历皇帝显然在心中憋了许久,现在喊出来,可谓是一吐胸中鬱气。 皇后不太理解,显然是有些误会了,她脸上一红,低下头说道。 “陛下说什么快哉呢?” 万历皇帝尷尬解释说道。 “皇后你误会了,倒不是那个快哉。” 他拉著皇后到紫檀软榻上坐下,眉飞色舞地说道。 “可惜你未见到那些群臣的老脸,今日朝会之上,我算是见到.” 紧接著,万历皇帝將今日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王皇后听。 当听到张允修一巴掌甩在魏允贞脸上的时候,王皇后嚇了一跳,捂著嘴巴说道。 “那张士元竟然如此大胆,连当朝御史都敢打?” 这还是在大殿之上,要知道上一次在大殿群臣斗殴,还是在英宗正统年间,土木堡之变后,群臣將王振党羽在朝堂上活活打死。 王皇后惊讶的反应,让万历皇帝更加觉得舒心,他可不觉得张允修是大逆不道。 相反,万历皇帝觉得张允修这是在帮自己出气! “打得好!张士元不是大胆,他这是在为君分忧!那些御史言官,各个都自詡清流,实际上乾的都是乱臣贼子之事。 这报纸便是要让天下人看清楚,清流沽名钓誉之嘴脸! 若不打压打压他们的锐气,这些人快要忘记了,这大明的秤桿子究竟握在谁手里!” 若是可以的话,万历皇帝也想上去踹两脚魏允贞,可他贵为天子,实在是没有办法放开。 从前,万历皇帝面对这些清流官员,哪次不是谨小慎微,迎来弹劾和谩骂? 偏偏万历皇帝还不能反应过度,明明心中气愤,却还要憋在心中,营造出一名从諫如流的明君形象。 这些人,便连万历爷爷嘉靖都不怕,更不要说他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皇帝了。 不单单是张居正,似乎朝堂上是个人,就可以教训皇帝一般。 这样的情况,显然让皇帝积怨已久,今日朝堂上不过一次爆发罢了。 王皇后看出皇帝的心思,点点头说道。 “张士元此人看著是荒唐了些,可处处都顾及陛下的感受,比起那些大臣们好上太多。” “何止是好上一点。”万历皇帝得意洋洋,捻起果楪里头的一块柿饼,送入了口中说道。 “张士元与他老爹可不同,元辅太过於循规蹈矩,张士元便是不同了,今日在朝会上將那魏允贞骂得狗血淋头,偏偏他还有理有据,一篇《议改土归流》,让所有清流对朕的攻訐都成了笑话!” 万历皇帝眉飞色舞地说道:“以清流之法,让他们不得不服从,可比起廷杖他们来,要舒坦太多了,朕恨不得朝堂上都是张允修这般的体己之人!” “陛下先前提到张允修提前谋划了?”王皇后有些疑惑地说道。 万历皇帝点点头说道:“我让张伴伴给张士元传信,让他务必要將报纸办下去。他便说写了一大段,给朕分析了朝堂上可能发生之情况,说若有此爭端,这几日上朝可以宣他上来。 我险以为他在誆骗朕,却不想他果真有妙计! 今日之后,清流言官该消停许多!” 王皇后捂嘴笑道:“这张士元还真是足智多谋。” “他那不是足智多谋,乃是鬼点子多。”万历皇帝当即如数家珍。“皇后你是不知道,他从前还在与朕伴读之时” 万历皇帝显然很怀念那段童年经歷,说起来嘴上都带著笑意。 王皇后认认真真听皇帝讲述,时不时还会恰当点评两句,极大满足了皇帝的分享欲。 说著说著,万历皇帝突然停下来,思虑说道。 “张士元此次著实帮朕出了气,可也將朝臣们得罪死了,好在他爹乃是元辅,没什么人敢动他,但朕也要赏他点什么,不能够让臣子寒了心。” 万历皇帝自然也懂得拉拢亲信的那一条,而如今张允修在他眼中已经成了自己人。 “皇后,你觉得朕该赏赐他点什么?照例,没有功名之臣子,受恩荫入尚宝司、御前侍卫、文华殿办事都是不错的。” 皇后则是摇摇头:“张士元此次成了眾矢之的,陛下著急赏他官职,怕是又会引来群臣的不满,恐怕对张士元並非是好事。” “朕管他们做甚?”万历皇帝撇撇嘴。“不过是一群沽名钓誉之徒!” 他显然对文官还带著怨气。 “陛下不可置气。”王皇后当即安抚说道。“臣妾想著,可先不予张士元官职,他如今经营著报纸,也难以上值。 不如让他荫补入国子监,国子监监生覲见陛下也是理所应当!待上一段时间,自国子监出,他即便没有功名,再补官身也是顺理成章。” 王皇后一番话有理有据,让万历皇帝顿时眼前一亮。 后世很多人觉得,明朝文人想要入仕,只能通过残酷的科举考试,若没有功名便不可当官。 其实上也不尽然,例如嘉靖朝的严世蕃,他便无功名在身,可还是官至工部右侍郎,便是通过恩荫入国子监。 明朝时期,国子监的监生只要顺利毕业,是可以銓选入官,而比起恩荫来说,銓选入官显然是一条步入官场的正途。 简单思考一番,万历皇帝便拍板说道。 “先入国子监读书!便可堵住那帮清流的臭嘴,皇后此言甚妙!” 万历皇帝已经可以想像到,张允修进入到国子监会是什么画面。 国子监里头那些的迂腐儒生,斗得过鬼精一般的张允修? 这岂不是狼入了羊群。 这种自己培植“亲信”的感觉,让万历皇帝有一种参与到权利的感受,更加让他感到兴奋。 假以时日,张允修便会成为协助自己的一把利剑! 人总是会对自己童年的玩伴,给予更大的信任。 万历皇帝跟张允修有著一份童年情谊,自然更加容易信任於他,况且张允修事事都做到了皇帝的心坎之中。 王皇后看出了皇帝的心思,想了想终究还是说道。 “陛下如何看待张居正?” “元辅?”万历皇帝愣了一下,隨后才反应过来。 皇后的话外音很明显,皇帝將张允修培养成自己的亲信,可想过张允修乃是张居正的人? 陛下对於张居正究竟是什么態度呢?若是將张居正看做仇寇,即便张允修再好,也不能给予信任。 若是將张居正还看做“元辅张先生”。 近来刻意纵容言官弹劾,最后甚至引火烧身,將这“火”引到了自己身上,转而却將自己搞得恼羞成怒,这又是意欲何为? 皇后没有直言,可皇帝冷静下来之后,才知道自己的行动有多么荒唐。 现实,並不像是戏剧一般,充满脸谱化的人物。 万历皇帝是人,想法便自然而然会一直变化。 他的神情一阵纠结,最终嘆了一口气说道。 “朕朕还离不开元辅” 此句话,算是说出了万历皇帝的心声。 他一边离不开张居正,一边想要从张居正身上夺回皇权。 一边想要亲政,一边又害怕承担责任。 一边想要励精图治,一边又割捨不下酒色財气。 童年经歷,还有爷爷嘉靖遗传下的性格,共同构建成了万历皇帝复杂的个性。 万历皇帝陷入到沉思之中。 张允修似乎成为了另外一种选择?若是靠著张允修,岂不是又能够拿回权柄,又离不开张居正的协助? 一时间,万历皇帝觉得自己脑袋有些宕机了。 一紧张,他便喜爱吃吃甜食。 不论是在乾清宫还是养心殿,抑或是皇后这里,几乎都有柿饼这种甜食摆放。 几乎是习惯性的动作,万历皇帝十分不文雅的,抓起桌上的柿饼,一个又一个送入口中,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 王皇后张了张嘴,想要阻止他,却最终作罢了。 於朝政上,万历皇帝已经受到诸多管教了,若是这口吃食,还不能自己决定,他非得发狂了不可。 可吃著吃著,万历皇帝突然发出一声。 “誒呦。” 他当即捂住了自己的腮帮子,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王皇后嚇了一跳,当即上前关切说道:“陛下怎么了?可是柿饼有什么问题?” 在宫闈之中,吃食可太过于敏感了。 万历皇帝呲牙咧嘴的样子,摆摆手说道。 “倒不是柿饼有问题,只是我这牙又开始疼痛难忍。” 因为喜欢吃甜食的原因,皇帝的牙口素来不好,还时常会发肿疼痛,这一点王皇后自然是知道的。 她无奈地嘆了一口气说道:“陛下可时常记得漱齿。” 万历皇帝老脸一红:“近来朝政繁忙,朕实在是没有什么时间。” 可皇帝一切洗漱都有太监、宫女服侍,哪里需要自己来? 朝政也不可能忙到,皇帝个人不能洗漱的程度。 一看便知道,这是皇帝自己在偷懒。 王皇后不戳穿皇帝,帮著他轻揉下巴说道。 “我帮陛下去寻太医来,开几副药来。” “太医?都是些庸医罢了。”万历皇帝摇头,显然对於太医的水平很是失望。 王皇后嘆了一口气说道:“总归是能让陛下好受些。” 牙齦处又传来一阵疼痛。 皇帝这才妥协点头。 “算了,让他们来吧。” 感谢小二丶来半斤砒霜的600起点幣打赏! 感谢各位义父的月票、推荐票支持! 这就埋头认认真真將故事写好! (本章完) 第29章 尔非张士元! 第29章 尔非张士元! 暮色如铁。 “嘎吱”“嘎吱”车轮碾过棋盘街的青砖。 最终,马车停在一处高门大院前,张居正掀起车帘,身形迈出马车,下来的时候,神色显得有些凝重。 游七早在门房候著,当即迎上来说道。 “老爷今日怎么不乘轿子,改乘坐这马车了?您这身子可禁不起顛簸。” 相较於轿子来说,马车显然太过於顛簸了,这便是为什么大部分的明朝官员,都不愿意乘坐马车的原因。 况且,张居正有肠澼这件事情,身为贴身管家的游七,自然也是知晓。 肠澼之症,可著实是不能够太过顛簸。 张居正拍了拍有些皱巴的朝服,一脸的疲倦,呼出一口气说道。 “还不是为了早些回来。” 游七会意,五官都拧在一起,嘆了一口气说道。 “老爷五少爷他嗨!” 朝堂上的事情,游七素来帮著张居正沟通各大官员,消息自然是灵通的。 实际上,他对於这个小少爷也是有意见的。 从前尚且能用年纪小解释,可这次再说什么年龄小也是无用,年纪小能在朝堂上掌摑大臣么? 简直是闻所未闻。 也便是皇帝不追究,也便是他是张居正的儿子,不然早就拉到西四牌楼。 这会儿已经可以入殮残躯了。 张居正面容古板,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在府上么?” 游七点点头说道:“五少爷早些回来了,一回来便去书房,看起来正在用功读书” 游七表情有些尷尬,五少爷犯了如此大错,此时用功读书怕是来不及了吧? 他太了解自家老爷的性子了。 此次,张府老太君来了,也没有什么迴转的余地。 游七甚至已经找好郎中,就生怕张居正给儿子打死。 正在他思量之间,抬头一看,张居正已经无影无踪了。 漫步入后堂,迴廊曲折,路过亭台水榭。 张居正最后停在了书房窗户前。 淡淡的黄色烛光从窗户纸透出,依稀可以看见,一名少年手里握著把狼毫笔,在纸上书写的速度飞快。 看到幼子略带滑稽的模样,张居正眯了眯眼睛,脑袋里头想起上回幼子提到的一个词。 “工於谋国,拙於谋身。” 虽不愿承认,可这句话,还是说进了张居正的心坎之中。 他若为权为財,大可如严嵩一般,长袖善舞,上可討好皇帝,下可餵饱百官。 届时反对他的人会少很多,他也不同严嵩,凭著与皇帝的情分和各方派系的关係,明哲保身也不是不可能。 他却偏要走那条最为艰难的道路。 可你要问张居正后悔吗?他定然是不后悔的。 没有什么徵兆,张居正径直便走入了书房之中,远远便看到张允修奋笔疾书的模样。 握笔的姿势也並非寻常毛笔的握法。 越看越像是.离经叛道之徒 这个孩子,越来越不像自己从前熟悉的幼子了。 要说从前,他还只是小打小闹的荒唐,如今. 张居正神色复杂,又端详了幼子侧脸一眼,终究缓缓来到书桌面前。 却又看向书案上那些犹如狗爬一般,密密麻麻的字体拧在一起。 感觉胸口顿时一闷。 呼出一口气,再次忍住了。 张居正没有说话,而是从一旁拿出张白纸,笔架中取一把羊毫笔。 紧接著,他撩起自己的长袖,露出一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頷下长须隨著动作微微飘动。 不一会儿,一排排工整的台阁体,便跃然纸上。 张居正將幼子稿纸上原本的內容,完完整整的重新抄录了一遍。 写著写著,他发现上头不对劲,为何都是医家的內容。 逆子又开始研究医道了? 就当张居正打算询问之时,却见张允修又將另外一张写好的稿纸递过来,脸上露出十分贱兮兮的表情。 “爹爹,劳烦了。” 张居正感觉喉咙处有什么东西堵住,上不去又下不来,可终究是接过了那张稿纸。 就这样一来一回之间,张允修写完的稿纸,张居正立即为其抄录一遍,隨后將其整整齐齐放在一旁。 不知道的人看起来,只会讚誉一声“父慈子孝”“书香门第”,可若真有人进入到书房之中,才能够感受到二人一言不发的恐怖气氛。 终於,张居正似乎是抄累了,他瞥了一眼幼子手上的狼毫笔,莫名其妙说了一句。 “也怪为父,疏於对你的管教,浪费了这一把上好的狼毫笔,你这些字,简直是” 张居正没有说完,可张允修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朝堂上的官员,惯是喜欢打机锋,张居正自然是其中出神入化一般的人物。 张允修用牡痔都能想明白,张居正这是在借笔讽刺自己,空有一身才能,却不事正途。 然而,张允修不打算接招,你只要接话,便会陷入到无耻大儒的辩机之中。 所有,他选择直接了当。 “那魏允贞死了嘛?” 张居正皱了皱眉头,很难受的样子,有些憋得慌。 最后用一句话继续教导说道。 “礼记言: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你也该明白,任何事情逼得太紧不妥,放得太松也不妥,唯有中庸才是正道。” 张允修不是听不明白,就是不愿意听教导,他只注意到一点。 太紧不妥? 我却觉得紧点好啊! 心里面皮一下,很开心。 可面上还要对张居正询问说道:“无罪释放?” 张居正这才肯回答:“杖二十,革职为民。” 点了点头,张允修当即悟到了老爹的意思。 “打了个半死,然后赶回老家了?” 张居正不语,算是默认了。 这个“杖二十”和今日朝堂上的“廷杖”,显然是不太相同了。 后者乃是让魏允贞死,前者则是要让他生不如死,不过总归是留了他一条命。 张允修呼出一口气说道:“看起来朝臣们还是跟陛下妥协了。” 显然,朝臣心里头还是清楚的,这《议改土归流》的文章一出,报纸不想开下去也能开下去了。 那《万历新报》已然印发全京城,不日便会传遍大江南北,这是挡不住的。 届时,天下芸芸学子都能学到此文,朝廷想要採用《议改土归流》,就很难去否认《万历新报》的价值。 加之报纸深受百姓喜欢。 皇帝喜欢、百姓喜欢、读书人喜欢,便连首辅张居正也態度曖昧,朝堂上的袞袞诸公再反对有什么用呢? 若是再一味逼迫,激怒了小皇帝,不仅魏允贞会失去性命,恐怕又得搭上几名御史言官。 嘴上主义,心中生意,清流们可太懂妥协的艺术了。 与其拼个鱼死网破,倒不如顺水推舟,假装保住魏允贞一条性命,在士林那边也有交待。 至於报纸和话本小说的存在?定然是今后再徐徐图之。 想了想张允修不免感慨:“朝堂诸公还真是老奸巨猾。” 论审时度势,论攻心,若不是开掛,他还真没资格跟这些人斗。 见张允修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 张居正冷脸教训说道。 “你取了个巧,若非陛下袒护,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现,便连为父也保不了你。”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爹爹不明白么?这便是孩儿想要达到的,我若想让陛下信任於我,单单靠些情谊,靠一些小说话本是无用的。 价值和需求能够构建信任,而陛下的需求,便是要一个孤臣! 想做孤臣,便只能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 张居正眯起了眼睛,眼神越发冷冽起来,原先压抑的怒气,终是要爆发。 他怒气上涌。 “可你不该当朝殴打朝廷命官,辱骂朝堂百官,你可知此举有何等下场?!” 毫无分寸,这便是张居正对於幼子白日行径的评价。 一个毫无官场经验的少年人,贸然参与到官场的爭端之中,和找死有什么区別? 不仅仅是他自己找死,便连他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张允修则目光炯炯:“孤臣,便是要为君分忧,我今日不打魏允贞,不羞辱朝堂诸公,如何能够获取陛下之信任?” 张居正毫不留情:“尔安敢认定,陛下定然会袒护於你?若非我在这朝堂还有三分薄面,你今日乃抄家灭族之举!” 皇帝跟我串通好的,怎么不会袒护我? 张允修在心中腹誹。 可话说回来,要是没有个好爹,没有张居正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单单赌皇帝的袒护,他还真不敢干这些事情。 可张允修有另外的想法,论起祸及家人,我这算哪跟哪? 他对上老爹的眼神说道。 “爹爹行新政,树敌无数,可曾想过家中上上下下几十余口人?可曾想过高堂老母?可曾想过我这个幼子的安危?” 这三句灵魂拷问,可谓是诛心。 张居正身子颤了一下,愤怒爆发:“尔安敢与我如此说话!” 从前的张允修,哪里敢这样与自己说话? “爹爹还要执迷不悟么!”张允修丝毫不肯退让。“你修身求己,呕心沥血,能够支撑起这大明王朝,能够推行下去新政,可你终有力竭的那一天,届时便是我张家家破人亡之时! 『为政不难,不得罪於巨室』之理,难道还要儿子教你吗?天下岂有一人推行之吏法可长久乎?” 天下岂有一人推行之吏法可长久乎? 这句话不断在张居正的脑海中迴荡,也击中了他的一个软肋,一个一直以来不愿意触碰的问题。 可这些问题,竟然是从幼子口里说出的? 张居正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觉得幼子身上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变化,或者隱藏著什么秘密。 近日来的总总,绝非是读《传习录》可以解释的。 他想到了上次,张允修顶撞自己的话语,尚且还未清算。 比起从前,今日张允修无疑是指著自己的鼻子骂,甚至连朝堂上的言官,都不敢这般放肆。 张居正胸膛起伏,愤怒之余,也意识到一些不对劲。 从前,幼子虽然荒唐了些,可从来不会如此顶撞自己. 正当张居正思考之时。 张允修又无奈摇摇头说道:“爹爹,你已然是取死之道,届时不论是新政还是你努力的一切,都將化作幻梦泡影!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呢?” 此言一出,张居正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一般,面如寒霜,从胸中发出冷冽且带著確定的声音。 “尔非张士元!” 注1:“为政不难,不得罪於巨室”出自《孟子离娄上》 (本章完) 第30章 我的好孩子 第30章 我的好孩子 “尔非张士元!” “???” 张允修原本自信满满的表情,顿时在这句话之下,差点分崩离析。 身份被发现了? 张居正纵横官场多年,仅仅几个照面,便將我看穿了? 可我是魂穿,不论是外貌还是各种细节习惯,几乎与原主一般无二。 即便是近来,自己做了许多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不过也可以与原主荒唐的性子契合。 再加上阳明公《传习录》的顿悟。 “神童”和“顿悟”,这两个概念在古代並不鲜见。 张允修神情开始有些变化,连手掌都不由得沁出汗水来,他开始明白穿越绝非易事。 可他便要这样坦白身份?不到万不得已,张允修绝对不会做这种毫无益处的事情。 正当纠结之时,他余光突然瞥见角落里一张稿纸,那是张居正协助他抄录的“医学常识”。 字跡工工整整,笔锋端正优美,比起后世精装印刷出来的,好上太多了。 一瞬间,张允修突然明悟了什么。 古人从来没有穿越的概念,顶多用鬼上身和妖魔作祟来解释。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藏书全,101???????????.??????超靠谱 】 子不语,怪力乱神! 作为传统儒学的坚定践行者,张居正从来都是信奉经世致用,又怎么会信奉什么鬼神之说? 想明白了这一点,张允修不再害怕,也有了几分底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並没有撒谎的意思,用十分悲呛的语气说道。 “旧的张允修已然死了,而今是新的张允修。” 张允修说的是实话,可在张居正听来,却是另外一种意思。 “哼!”张居正冷哼一声说道。“我便知道!你倒还要瞒我多久?” 张允修微微低下头,想要挤出几滴泪来,可发现根本挤不出来,只好作罢。 可还是用动情的话语说道:“孩儿.孩儿想成为如同爹爹一般的人啊!” “你!” 看到一张还带著稚气的面容,还有一双有些湿润的眼睛,张居正心头软了一下。 毕竟是自己最为疼爱的幼子,他灰白交杂的美髯微微抖动,可还是咬著牙说道。 “你实在是不该.瞒我!” 张允修不回答,而是反问说道:“我为何如此,难道爹爹不知晓么?” “你!” 张居正后退了一步,心中一些疑竇渐渐解开,脑海中的记忆涌出。 终於想到了从前的旧事,可以解释幼子近来的变化。 从前,为何让张允修伴读万历? 若他真是个欢脱性子,真是不务正业,会让他去伴读万历么? 张居正想起蒙学时,幼子还是个极为聪明乖巧的孩子,相较於他的几位哥哥,张允修身上展现出极其不一般的天赋。 故而,他才会让张允修伴读万历。 可是后来 不论是小皇帝万历,还是幼子,二人的性情隨著年龄渐长,似乎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皇帝越发的叛逆,不愿遵守一位明君的操守,而幼子也 他想成为与我一般的人。 这句话忽的在张居正內心迴荡。 哪个父亲不希望,儿子说出那句,想成为与父亲一般的人? 一时间,张居正的心中生出几分温情来,那是他多年宦海沉浮,所渐渐失去的东西。 他嘆了一口气说道:“你又何苦如此呢?” 从张居正的表情,以及零碎的记忆之中,张允修很快掌握了事情发展的脉络。 张允修略有些动情地胡编乱造起来:“从前父亲推行新政,正是轰轰烈烈之时,让儿子伴读陛下,乃是有培养儿子之意。 可父亲忽略了一件事情,儿子越发优秀,便越发有人忌惮父亲? 蛟龙有麒麟子,岂不令人窥探? 所以,比起成为不可一世的『神童』,韜光养晦才是协助父亲新政的最好办法! 韜光养晦那便是从前的张允修,而今日之张允修,不再想隱藏下去了。” 这话有些牵强,可却符合张居正的心理预期,並给了他一个幼子身上变化的解释。 不是这个原因,还能是什么? 自家孩子难道还能有人冒充不成? 张居正这样的人,身处於这个时代,不仅不会相信什么鬼神,更加不会相信重生穿越之类的概念。 所以,除了幼子韜光养晦,还有什么答案?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答案,剩下那个再不合理,也是真正的答案。 一时间,张居正的脑袋里头开启了无限回忆。 在回忆里,幼子从一个乖巧聪慧的孩子,渐渐变成了一个桀驁不驯的荒唐孩子。 可忙於朝政的张居正,根本没有重视这一点,就像是他从来不去关注,自己对於万历皇帝的教育,是否有些太过严苛一般。 而他每日在书房奋笔疾书的时候,幼子也偷偷躲在书房之中,独自用功。 每当幼子做出“荒唐”之事时,自己却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严加训斥。 这么多年来,对於幼子少了关心和管教,张居正是於心有愧的。 在这些情感的交织之下,张居正一颗坚硬的心,渐渐柔软。 人老了,便愈加重感情。 一时间,他手掌有些颤抖,伸手想要抚摸张允修的头顶。 可却发现,自己却够不著。 幼子长大了,早就比自己高出半个头。 他翕动嘴唇:“好孩子!好孩子啊!” 可张居正还是有些悲痛地说道:“你今日也不该如此孟浪!朝堂之事” “爹爹!”张允修一脸郑重,似乎带著些决绝。“此一时彼一时也!少年当应时而动!方不负您养育之恩!” 他看向张居正佝僂的身子,以及苍老的面容,將对歷史的遗憾,偽装成了对老父的关怀。 “您的身子越发差了,皇帝越髮长大了,新政还能够顺利走下去吗? 若是有一天.” 张允修用袖子擦了擦不存在的泪水。 “若有一天您驾鹤西去,不仅仅是张家的灾难,也將是新政的灾难,將是千千万万大明朝百姓之灾难。 难道这一切,父亲预见不到么?” 张居正后退了两步,明白幼子苦心,又想到这些年来,对於他的误会,让他有些心悸。 想起了自己对於幼子的责骂,又想起若自己死后可能发生的下场,他不由得悲痛万分。 可事已至此,张居正也只能说一句。 “朝廷新政至此!我已无退路可走!” 他不是不想,实是不能! 急流勇退?皇帝不会同意的,他需要元辅张先生,帮他处理想要逃避的朝政。 因新政而起的新贵,也不会同意。 因新政而落的官员、勛贵,也同样不会善罢甘休。 为了新政,为了这么多年的努力,这便是张居正不得不坚持下去的理由。 “不!您还有孩儿!”张允修坚定地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刻不容缓了,咱们再也不能韜光养晦了,您的身子越发差劲了,可却无人能够继承您的衣钵。 我见大哥张敬修寡断,二哥张嗣修少智,三哥张懋修无谋,四哥张简修不提也罢! 我张允修不站出来,何人来保护我张家,何人来护住父亲的新政!” 张居正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实际上他哪里会不明白? 强如霍光一般的名臣,最后也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一本《贞观政要》他反反覆覆看了许多遍,便连以“天子镜”著称魏徵,死后都差点被唐太宗拉出来鞭尸。 自古以来,权臣哪有善终的? 可他终究是个固执的人,你让张居正相信,十四岁的张允修能够挽救新政?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张居正忍住眼眶里的泪水,摇摇头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啊!可惜.” 可惜张允修的年纪还是太小了,於朝政来说太过於青涩。 如今的张居正,有一些偏执,可他还是清醒的。 难道真要靠这个幼子来实现新政的延续么? 他有些累了,拉出椅子坐在书桌面前,一边看著张允修所写的“医疗小妙招”,端详著感慨说道。 “为父最为后悔的,便是这些年疏於对你的照顾,若是能多抽出一些时间.” 他觉著,幼子还是有天赋的,无非是走错了道路。 便如万历皇帝一般,二人自小都是聪慧乖巧的孩子,为什么会变得如此? 张居正不明白什么是教育心理学,他只觉得自己的教导还不够“细致”,还不够“严苛”。 不论是万历皇帝,还是对幼子都是如此。 如若细致了,他怎会连幼子韜光养晦,都觉察不到呢? 见张允修还想要说话,张居正摆了摆手,似乎失去了在这件事情议论下去的兴趣。 他目光如炬,又看向张允修说道。 “你前次与我说,报纸出则可辨明新政之成败,如今可否谈谈了。” 张允修心中咯噔了一下。 果然还是来了。 感谢人间不许王先生的100起点幣打赏! 感谢各位的推荐票和月票!求追读! (本章完) 第31章 新政之过去未来 第31章 新政之过去未来 不过谈论新政? 张允修早在心中就打好了腹稿,一点也不蹙地说道。 “爹爹你请听我细细道来。” 张居正眯起眼睛:“若还是『工於谋国,拙於谋身』,那套便不用讲了。” 重复讲这些实在是毫无意义。 张允修则是拍了拍胸脯说道:“爹爹请放心,此次乃是正儿八经的,对於当今新政之理解。” 张居正皱眉,眼中流露出一丝期待。 於是,张允修將桌上的杂物清理出一片空地,扔掉了適才的狼毫笔,这玩意儿实在是不趁手。 若不是为了在张居正面前装一下,他寧愿用自己的钢笔。 现在倒是没这个必要了,张允修当即取出了自己的铜製钢笔,抽出了一张稿纸,给张居正写写画画起来。 张居正皱眉看著那把颇具西洋风情的笔,不由得好奇。 “这是何物?” “佛郎机人用的一种笔,我用得趁手。” 张居正欲言又止,可终究还是没有说,专心致志看起张允修在上头写写画画起来。 字跡实在是难以恭维,可內容张居正却看得很清晰,因为张允修用一种奇怪的符號,给他的论述分成了几个部分。 作为后世的ppt高手,讲解这种东西,对於张允修来说,並非什么难事。 况且是脑袋里头原原本本便有的知识。 他整整齐齐列出三点讲解说道。 “於孩儿看来,爹爹的新政虽好,可还是有三大弊端!” “其一是流於表面,脱离实际,其二是尾大不掉,积重难返,其三是依赖人治,缺乏延伸!” 张允修这种小標题的形式,很是新颖,虽然有些口语化,可张居正也都能够理解。 张居正觉得这种办法很是新奇,点点头说道:“讲下去。” 喝了一口茶水,张允修拿出与路边大爷聊国际政治的劲头,结合一些研究论文,侃侃而谈起来。 “所谓『治政之要在於安民,安民之道在於察其疾苦』,孩儿认为新政出发点是好的,可在实际施行过程中,缺乏了一些对於民间情况的洞察” 张居正蹙眉,他显然很不认同这一观点,连连摇头说道。 “不然.” 可不等张居正说完,张允修却打断说道:“爹爹不必急著与我辩驳,我便问爹爹一个问题,『计亩征银』旨在为百姓减少负担,可纳税之农民,去哪里获取白银呢?” “获取白银?”张居正理所当然地说道。“自然是拿米粮兑换完后.” 说完之后,他猛地睁大眼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对。”张允修一拍书案说道。“这便是我第一条所论述的流於表面,脱离实际!白银定税额固然是好的,可在实际操作之中,农民要先將粮食换做铜钱,再將铜钱换做白银。 这其中的差价,还不让商人们隨意盘剥? 钱、银和粮米比价时常变动,不论是粮贵钱贱,还是钱贵粮贱,最终受到剥削的总是贫苦百姓!” 张居正脸色越发沉重。 张允修说得很准確,小民、商人、士绅三者之间的关係,乃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正是因为太准確了,才让他感到揪心。 这让他意识到,新政之中有著一个重大的漏洞。 可张居正还是反驳说道:“也不是尽然,你所说之情形存在,可只要西洋之白银供应充足,银价稳定,一切问题便可迎刃而解,届时.” 后世都觉得古人不懂经济学,实际上能够推动税制改革的张居正,怎么可能在经济学上是个白痴。 张居正之所以能推行新政,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自隆庆开海以来,大明朝与西洋、南洋、倭国的海上贸易频繁。 通过丝织品、瓷器、茶叶等竞爭强劲的產品,源源不断地获取到白银。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爹爹,你將一国之经济命脉,寄託於他人之手,若是西洋和倭国不再为大明提供白银,无银无铜的大明朝,將陷入一场巨大的危机之中!” “绝无可能!” 张居正下意识脱口而出,可心中还是明白,张允修说得话是有道理的。 在歷史上,到十六世纪中叶之后,西班牙殖民者在美洲的银矿便日渐减產。 而同样是十六世纪,日本德川幕府也实施了“锁国令”限制白银出口。 隨之给明朝带来的“白银危机”,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明朝灭亡的步伐。 张允修不会直接告诉张居正,可只要给张居正心中埋下一个种子就够了。 论治国理政,他绝对比不上张居正,可作为“先知”,张允修可以为对方提供一个正確的方向。 暂且搁置这个话题。 张允修又继续说道。 “所谓新政,本质上是打击官吏腐败和权贵对於小民之侵害,可爹爹有没有想过,施行新政的群体又是哪些人?” 张居正皱眉说道:“此乃考成法施行之意。” “考成法很好!”张允修点头说道。“我大明朝立国两百余年,朝廷吏治腐败不堪,已经到了一个积重难返的地步,难道爹爹觉得,单单靠一个考成法便可以解决么?” 张居正没有正面回答,转而说道:“非一时之力,必徐徐图之。” “正是如此!”张允修一拍桌案说道。 “考成法需要长久推行才具有效果,而清丈法和一条鞭法需要即刻推行。 不单单是爹爹你等不及了,陛下也等不及了,国库也等不及了。 最重要的是,天下百姓之困苦,也已经等不及了!” 明朝中后期的问题,朝堂上诸公们难道不知道吗?他们可太知道了。 申时行在后来的文集中曾经提到:“郡县所以不治,由赋役不均,而以豪右病閭左之。” 张居正自己也说过:“京师十里之外,大盗十百为群,贪风不止,民怨日深,倘有奸人乘一旦之衅,则不可胜讳矣。” 流民四起、財政困难、国库空虚、武备鬆弛、土地兼併. 这些问题都是相辅相成的,並非朝臣们不知道,而是根本难以解决。 张居正实行赋税考成,採取开源节流,以余补缺的办法,实际上算是古代王朝的最优解,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问题。 可新政太吃张居正的影响力了,以至於张居正去世之后,新政土崩瓦解,朝堂亏空也越来越大。 即便新政继续下去,便能真正解决问题么?也无非是再为大明朝多延续几十年罢了。 所以张允修说道:“我不否认爹爹新政之功绩,可爹爹也必须承认,大明朝所存在之问题,並非是一两个改革能够解决。 爹爹无非是大明朝的修补匠罢了。” 修补匠. 张居正很不想承认,可这个比喻確实准確。 他脸上扯出一丝讽刺的笑说道。 “以你之言,我大明朝改不改革,都避免不了分崩离析之后果?” “治標不治本罢。”张允修穷图匕见,终於將自己的观点拋出来。“若想王朝更加长久,若想天下不再起祸端,若想百姓不生灵涂炭,唯有四字,不破不立!” 见张居正嘴角肌肉抽动一下,似有要抽人的衝动,张允修连忙解释说道。 “爹爹我非让你谋朝篡位。” 先不说万历朝还没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就算是真有机会造反,作为“帝师”的张居正,若真想要造反,从前的支持者和威望,將会断然无存。 自明以后,朝堂上臣子篡位,几乎是个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张允修解释说道:“我的意思是,从根子上解决大明朝的问题。” “根子上解决?”张居正又变成看小孩的眼神,显然觉得张允修很幼稚。 可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 “孩儿也有三策,不知父亲有没有兴趣?” 注1:治政之要在於安民,安民之道在於察其疾苦——张居正《请蠲积逋以安民生疏》 注2:《张居正集》第三册,卷三八《先考观澜公行略》 注3:明朝民生困苦,也可见《明世宗实录》卷545,嘉靖四十四年四月丙戌条:大约豪宦连田阡陌,其势力足为奸欺,而齐民困於徵求,顾视田地为陷阱,是以富者缩资而趋末,贫者货產而僦庸。 (本章完) 第32章 我有三策 第32章 我有三策 这小子又卖关子? 等了一会儿,张居正发现幼子还不说话。 无奈垫了一句说道:“说来听听。” 张居正开口了,张允修这才侃侃而谈起来,他在稿纸上一边笔画,一边说道。 “一为统一舆论,激发广大小民的力量来推动改革,这便是我办报纸的一个原因,士绅豪强是不会支持我们的 二为发展生產力,先將盘子做大了,解决流民问题寻找新粮种.有了更多的粮食,百姓吃饱饭了,便可以解放生產力.届时发展手工业,农民吃饱了饭,国家也赚到了钱” 三为不破不立,一点点的拋弃从前墨守陈规,等到生產力得到了提升,朝堂便有精力发展商业,出海商贸將內部矛盾和经济危机转嫁到外部.” 张允修目光炯炯地说道:“如此一来,再现光武中兴,再为大明朝延续两百年国祚,也並非是痴心妄想!” 看著张允修叉腰得意的样子,张居正嘆了一口气,显然失去了兴趣,无奈地说道。 “又是你那开海营商,寻找万年老人参的想法?” 张居正觉得不切实际,这是身为一名古人的正常想法。 在所处的时代中,张居正確实可以算得上是人中龙凤,可他终究具有自己的时代局限性。 你跟他说利用红薯增加粮食產量,减少饥荒,稳定农民。 利用蒸汽机推动工业发展,创造就业,发展军事,整合流民向著东北、西南、南洋进行经济殖民,转嫁土地兼併矛盾,稀释边境势力。 利用金融手段改善財政,支持改革. 提高生產力,做大生產资料,形成良性循环。 他能够理解么? 所以张允修没有继续解释,而是拱拱手说道。 “事在人为,爹爹怎么知道孩儿做不到呢?” 他唯一希望的便是能够得到对方的支持。 可张居正並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目光深邃,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思考,最后他呼出一口气,似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般。 有些突兀地说道。 “清流非是铁板一块,士绅豪强亦是如此,你之报纸必然侵害到他们的利益,要多加小心。” 张允修愣了一下,知道老爹在提点自己,点点头说道。 “孩儿知道了。” 张居正的眼角布满皱纹,看向书房忽闪忽闪的烛火感慨说道。 “陛下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有心利用报纸,也有心培养於你,为父前车之鑑,你也要多加注意” 想了想,张居正继续说道。 “你今日之言,写一份文章出来,呈给我看看。” “爹爹放心。” 张允修大喜。 此言很明显,张居正没有同意,可也並没有反对他去尝试! “还有。” 年纪越大,张居正便觉得自己越发囉嗦,可他不说还是不放心。 “天下之事,不难於立法,而难於法之必行。你之豪言壮语,希望能够身体力行!” “定然不负父亲重望。” 张居正看向越发健壮的幼子,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幼子有些荒唐,一些想法也不著边际,可他终究年纪尚小,从今日谈话之中展现出的思辨能力,也远远超过了他诸位哥哥。 假以时日,还真的可能成为麒麟子! 张居正在心中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找出时间,好好教导一番幼子。 脸上少见地露出鼓励的笑容。 “从今往后,张府之未来便要看你的了。” “便到这里吧,你且先回去歇息,我再处理一些公文。” 张居正年纪大了,加上身体有些不適,说完这许久话,已经让他精疲力竭,当即便要赶张允修走。 张允修抬眼看了看桌上,那是適才游七送来的疏奏。 歷史上张居正在病榻之前,尚且在处理朝政,可见他的勤勉程度。 张允修不免劝諫说道:“爹爹,您这身子” “休要再提!”张居正板起脸,隨后又摆摆手说道。“我自会注意,你先回去罢。” “好吧。”张允修知道劝不动对方,只能拱拱手准备告辞。 可快要出门的时候,张居正又將他叫住了。 看著张允修疑惑的眼神,张居正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指了指头上的那幅神仙图说道。 “將它拿走吧,从此之后它是你的了。” “爹爹?”张允修停下脚步,看向了那幅“罪恶之源”的神仙图,在堂上还没有待热乎呢。 张居正露出豁达的表情说道:“正如你所言,此神仙图放在书房里头毫无用处,倒不如给你拿去创刊报纸利国利民,於报纸之事上,你做得很好。 这幅神仙图,便是为父给你那报纸掺入的乾股。 今后若是赚了些银子,可不要忘了分予我。” 错便是错,对便是对,错了有责罚,对了有奖赏。 这是张居正一直以来的理念。 张允修欣喜,喜的是报纸得到了张居正的认可,他拍了拍胸脯说道。 “爹爹放心,我行商讲得便是诚信二字,该有的少不了你。” 张居正总觉得这话怪怪的,可还是没说什么。 转而想了想,用颇具恶趣味的表情说道。 “听闻你四哥在报社也有些股份?” 张允修愣了一下,有些结巴地说道:“四哥.那个” 他不好撒谎啊,乾股这种事情,一查便很清楚。 “哼!” 张居正冷哼一声骂道。 “张简修这个没出息的逆子,成日里便是会荒唐!” 对比起张允修起来,这个四子显更加荒唐没出息。 张居正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些乾股留予他也是浪费,你將他的股份也划入我的名下,这本来便是老夫的钱。” 我擦? 张允修惊了一下,顿时对四哥表示了同情。 可他也没办法,老爹都发话了,只能为老哥报以同情了。 正打算出门,想了想张允修还是回头,目光炯炯地看向老爹。 张居正刚刚拿起一份疏奏,顿时皱眉:“又有何事?” 张允修有些不好意思,压低声音询问说道。 “今日朝堂之事,若是我没有出现,爹爹打算怎么处理?” 朝堂上言官们来势汹汹,特別是魏允贞,此人连命都不要了,便是想著要將张居正拉下马来。 打死张允修都不信,老爹张居正会是一个坐以待毙之人。 张居正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为幼子解释说道:“魏允贞乃至朝中大臣,讲学成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难道没有写过著书,发表议论过朝政之事?想要拿到这些证据,並不是什么难事。” 张允修打了一个冷颤:“若今日我没有出手,爹爹打算如何去做?” (本章完) 第33章 弟弟怎会骗你呢? 第33章 弟弟怎会骗你呢? 若张允修没有出现会如何? 张居正表情古井不波,用十分冷漠的声音说道。 “若是你那报纸被取缔了,若是陛下被迫取缔宫闈中的话本,他们岂有能安稳之理?” 听到这里,张允修顿时感觉浑身发毛。 先前张居正便是反对自己办报纸的! 今日朝会上,若自己没有出现的话,那便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报纸被取缔了,民间恢復了平静,清流们也无话可说。 话本小说被取缔了,不用张居正来教导,皇帝也只能乖乖勤勉读书理政,而仇恨的不是张居正,而是上奏的清流群臣。 搞事情的一堆言官,反对张居正的一堆言官,也將被连根拔起! 一石三鸟之计! 这个老硬幣,连自己儿子都算计进去了! “还有什么问题么?”张居正眯起眼睛说道。 “没有了!孩儿告辞!” 张允修不打算跟张居正多接触了,感觉对方浑身上下都充满著老硬幣的气息! 稍有不慎,便会被他算计到! 他一溜烟便逃离了书房。 低头假装看了一会儿疏奏,等到张允修远去之后,张居正才抬头看向幼子的背影。 神情有些复杂。 可没过多久,他古井不波的表情,竟然变得扭曲起来,不再有適才的高人风范。 他捂著自己后庭,感觉到后头传来的阵阵剧痛,抽著凉气,连忙起身,口里还不免骂娘。 “牡痔者,凶恶更甚言官!” 他能斗过言官清流,却斗不过牡痔。 万历九年,三月廿六庚午日。 宜:破土、安葬、启殯. 忌:嫁娶、开市. 朝堂风波渐渐平息,照例皇帝该对自己有些表示,可左等右等也不来。 张允修乾脆便开始埋头创作。 两期內容后,《万历新报》已然步入正轨。 张允修定下一个调子,每期终审稿件,其余工作便交给余象斗来主持。 不过,这《大唐狄公案》的稿子,乃是《万历新报》的主要吸引点,自然还是要张允修自己来。 这个时代没有打字机,即便是搞了钢笔,可徒手进行小说创作还是太累了,一整天下来也不过四五千字的內容。 好在,先前为了忽悠皇帝,张允修已经写了许多存稿,並不太影响报纸连载。 写著写著,书房里走进来个人。 四哥张简修的神情有些憔悴,被老爹无情“剥夺”了乾股后,显然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他看向张允修说道。 “陛下召你入宫,今后许你入国子监读书,五弟算是飞黄腾达了。” 张允修听出话语中有些酸意,可他还是同情老哥的,你到手的几十万被拿走了,你也情绪低落。 上前拍了拍老哥的肩膀安慰道。 “嗨~四哥你也別怪爹爹,爹爹他老了,有些不明事理.” 这话说到了张简修的痛处,他怒然说道。 “张居正这个糟老头子,我与他势不两立!” 张允修嚇了一跳,四哥怎么比自己还叛逆啊? 怎可直呼“老头子”,此非孝子所为。 不过倒也能够理解,四哥张简修为了这些乾股,也是四处奔波,担惊受怕,辛辛苦苦才得来的一份金饭碗,转头便被张居正给夺走了。 可张允修还是为老爹辩解说道:“四哥,爹爹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还是爱我们的呀!他虽然將你的乾股都给收走了,虽然让你抄了一百多遍家训,虽然还让你用俸禄补上缺口可他还是爱我们的呀!” 张允修的话,非但没有让四哥张简修降火,反倒是火上浇油。 只听张简修怒然说道:“张居正老匹夫误我,我决心与五弟你一般,从今往后当个荒唐的逆子,没有人能够管教於我,我便要让那糟老头子看看,没有他我也能出人头地!” 张简修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从前,他虽然不怎么会读书,可总归还是听从张居正话的。 可近来发现了,如张允修一般“忤逆”老爹,竟然也能够获得夸奖。 他自己为何要做这个孝子?孝子便活该受欺负吗? 张允修嘴角肌肉一抽,有些尷尬解释说道:“四哥,什么叫做跟我一样的逆子?我张允修何时是逆子了?” 可四哥张简修不理会,则是摆摆手说道:“五弟你不用劝我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听从那老头子一句话!” 张允修有些无语地看了看四哥。 可心中不由得有些欣慰。 “父权”的独裁本就是不应该被提倡的! 他张允修来到张府,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三件事。 公平!公平!还他妈的是公平! 底层儿子们的声音就应该被听见,从今往后,张居正不再是凌驾於他们头上的紧箍咒! 想到这里,张允修不免得有些心潮澎湃起来。 至於前次张居正和自己达成的“和解”? 在张允修看来,这不过是封建父权的临时妥协罢了,自己必须时刻保持斗爭的状態,才不会被腐朽的封建父权给控制! 反抗的“急先锋”? 那还是交给大哥和四哥吧,自己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要在一定程度上保证有生力量嘛。 最重要的是,只要大哥和四哥荒唐起来,他张允修做事情便显得没有那么荒唐了! 四哥张简修是锦衣卫僉事,自然是有资格带张允修一起入宫面圣。 二人坐著同一辆马车,行走在棋盘街的大街之上,外面的叫卖声熙熙攘攘。 张允修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个.四哥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四哥张简修嚇了一跳,屁股往后挪了挪,看向幼弟如同怪物一般。 “你又想骗我?” 张允修很受伤样子:“四哥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我何时骗你了?” 天地良心,他张允修是个厚道的人。 张允修隨即解释:“近来有一门买卖,我將银子都投了进去,现还急需一笔资金,四哥能否资助一番?” 四哥张简修显然是怕了,连连摇头说道:“没有了,一点都没有了,我的俸禄还要补上先前的缺漏,我身上没有一点钱。” 前次张简修为香儿姑娘赎身,了整整两千两银子,张居正知晓后,严令张简修用俸禄补上。 神仙图没有资金缺口?张居正说有,便是有的。 四哥张简修口口声声说没钱,可张允修並不太相信,他眯起眼睛打量对方。 “可我前日还见,你与香儿姑娘偷偷叫了醉仙楼的饭菜,勾栏里的姑娘大都会有些积蓄。 那老鴇知道了你张府少爷的身份,恐怕也会將钱退回吧? 近日你表面上愁眉苦脸,可背地里还是神態自若.” 拥有金手指的张允修,记忆力超群,这观察能力也是细致。 “你如何发现的?” 四哥张简修差点跳起来,觉著底裤被人看了个通透,再看向狐狸一般鬼精的幼弟,他打了个寒颤,却还是撇过头去嘴硬说道。 “我没钱!无论如何没钱便是没钱!” 张允修见他油盐不吃的样子,无奈地嘆了一口气说道。 “四哥你觉得京城最为赚钱的行当是什么?” 四哥张简修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贩盐。” 张允修嘴角一抽,没好气地说道:“四哥你若想杀头,可別带上我。” “我时常抓一些私盐贩子,便只能想到这个。”张简修有些不好意思。“那你说是什么?”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衣食住行乃是民之根本,可有一样东西,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王侯公卿都是逃不掉的!” 四哥张简修眼前一亮说:“妓” 可张允修十分鄙夷地看了老哥一眼,回答说道。 “自然是药铺!” 感谢“书友20231129591”的100阅幣打赏 (本章完) 第34章 药铺和瘟疫 第34章 药铺和瘟疫 “药铺?”四哥张简修琢磨了一下,心想这倒算个正经行当,起码不像报纸那般显得“大逆不道”。 可他心里仍存疑虑:“京城药铺遍地,你开的药铺能行吗?爭不过鹤年堂和万全堂。” 京城达官显贵云集,商贾们怎会想不到开设药铺这条门道?早在永乐年间,北京城营建伊始,鹤年堂和万全堂就已存在,后来者想要赶超他们,简直是痴心妄想。 张允修却一脸自信:“四哥却不信我?报纸都能卖出几万份,开个药铺还不是易如反掌?” 对於张允修的经商才能,四哥张简修自然是认可,尤其是利用报纸招揽商贾们投放gg,那想法简直绝了。 但张简修心里还是没底:“你这药铺.” 张允修赶紧趁热打铁:“四哥,你知我素来爱读偏门古籍,前些日子余象斗拿来一批古书,我寻到个绝佳秘方,听闻朝堂诸公都有牡痔的毛病” “这能成吗?” 四哥张简修脸色有些怪异。 他不禁怀疑,幼弟这是在打老爹的主意,老爹近来牡痔可有越发严重的跡象。 不过仔细想想,自古牡痔便是读书人的顽疾,难以彻底根治。 若张允修真能解决,必然是一门好生意。 见有苗头,张允修接著鼓动道:“银子放著也是放著,藏起来还会发霉,不如交予弟弟我,届时哥哥再获一份乾股,啥也不用动,便躺著赚钱! 此事不涉及官府,便连爹爹也没理由夺了去。” 言巧语之下,四哥张简修竟然又心动了,他咽了咽口水,可还是有些犹豫。 “非哥哥不信你,只是” 四哥张简修是有钱的。 赎身的两千两银子,一开始给了老鴇,可后来香儿姑娘来了张府,却又隨著嫁妆带了回来。 自张居正掌权以来,巴结他的犹如过江之鯽,老鴇亏本巴结並非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张居正素来家教严苛,让他知晓,非得打断张简修的狗腿不可。 张允修佯装恼怒的样子:“亏我还想著四哥,四哥却不信我,罢了罢了,这门生意我便便宜了那余象斗” 果不其然,张简修急了。 他贵为锦衣卫,可从来不敢伸手,首辅公子名號好听,可一个月俸禄不足三十两,对於普通百姓来说很多,可对於他来说著实不够用。 现在,他还得养个香儿,销更大了,难道要坐吃山空? 报纸一个月已然赚了几千两银子?这药铺难道还会少么? 一份乾股就可能一个月几百两银子,由不得他不心动! 他当即拉住张允修说道:“唉!別啊!五弟咱们再谈谈!我有钱!我现在便给你!他余象斗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赚这个钱!” 张允修撇了他一眼:“四哥可不能勉强,可別后悔。” 四哥张简修摇头如拨浪鼓:“定然不会!我张简修一言九鼎!即便从马车上跳下去,也绝不反悔!” 他咧开嘴笑著,拍了拍张允修的肩膀说道:“哥哥我怎会不信你呢?”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张简修当即开始解腰带。 “你且等著,哥哥我这便將银票给你。” 张允修惊了,眼睁睁看著四哥从裤襠里头,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银票,上头还散发著味儿呢。 看起来,为了藏著这几张银票,四哥张简修是无所不用其极。 “快快收下!”四哥张简修將银票递过来,显得十分热情。 张允修立马后退,脸色僵硬说道:“那个.能不能换成银锭?” 实在是有些嫌弃啊! 四哥张简修面有难色:“我去何处给你寻银锭?这裤襠也兜不住啊!” 正当二人扯皮之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 “吁~” 马匹发出长长的嘶鸣,马车顿时顛簸起来。 四哥张简修有些不悦,对外头的车夫说道。 “吴伯,怎么回事?” 车夫赶忙解释说道:“少爷,外头有许多人在办事.马车似乎是过不去了.” “办事?”听车夫含糊其辞的样子,四哥张简修有些不满,当即掀开帘子朝著外头看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便觉得晦气。 原来不知怎么的,出门还是艷阳高照的日头,行到这棋盘街的闹市,竟然变得阴云密布起来。 大街上冷风瑟瑟,哪里还有往日棋盘街喧囂的样子。 一支又一支的送葬队伍在大街周围缓慢前行,满条大街之上,竟然几乎都是身穿縞素之人。 他们手中高举招魂幡,眼神空洞,有些人面部红肿,不知是哭肿了还是害了什么病,时不时会有人咳嗽两声,伴隨著窸窸窣窣的哭声。 路过之人,无不是远远观望,根本不敢有多做停留。 “晦气!” 见此场景,四哥张简修骂了一声,又有些庆幸地说道。 “好在,陛下吩咐午时到宫中覲见,不然今日非得迟到不可。” 他对车夫说了一声:“掉头掉头,咱们从另外一条路走。” 车夫赶忙掉转马头,准备换一条路前行。 张允修不免生出好奇心说道:“今日皇历虽宜破土、安葬,可未免办丧礼的人也太多了吧?” 提起这个,张简修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幼弟说道:“这还得感谢你了,你办的那《万历新报》,给不少市井百姓行了方便,以往皇历价格贵得离谱,普通百姓哪能轻易买起。 如今倒好,百姓们三天买上一份报纸,便可知一『七曜日』的皇历。 百姓们人手一份报纸,用上头皇历盘算家中要办的事儿,自然人便扎堆。” 作为锦衣卫,张简修对於这些事情十分敏感。 皇历对百姓是好东西,可对锦衣卫来说就头疼了,京城里头人员聚集,各类案件多了好几倍。 若不是《万历新报》是张允修开的,后头还有皇帝站台,锦衣卫非得给他们找点麻烦。 明朝没有“星期”的概念,这“七曜日”便是一星期的意思。 张允修注意到这个细节,转而又皱眉说道:“可也不该这么多人,同时办丧事,我见这街上之人,多有病態之症,看起来更加是瘟疫肆虐。” 情形著实有些夸张,放在仙侠世界里头,这大街上的景象,都该是魔头出世了。 而张允修也注意到,这些人脸上的异常,根本不像是哭丧的。 这时候,四哥张简修才想起来什么。 “险些忘记了!”他一拍脑袋断言说道。“此乃大头瘟!” 不等张允修询问,四哥张简修神色紧张,连忙吩咐车夫说道。 “吴伯,立刻马上掉转马头,鞭子抡圆咯!咱们快些离开!” “少爷放心!” 车夫得了吩咐,將马匹抽得嗷嗷直叫,比后世的牛马还要卖力。 等到马车行驶过一段路程,张允修这才有机会询问,什么是“大头瘟”。 “大头瘟你都不知道?” 四哥张简修有些奇怪地看向幼弟。 (本章完) 第35章 从来如此便对吗? 第35章 从来如此便对吗? 四哥张简修当即为幼弟介绍起来。 “去岁各地爆发大头瘟,尤其是大同府、太原府,可谓是十室九病,传染者接踵而亡。 得大头瘟之人,头面红肿热痛,最后窒息而亡 咱们適才看到的那些人,看起来便是这症状!” 说话间,四哥张简修便觉得浑身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不乾净的东西,已经缠上自己。 锦衣卫平日里便要探查坊间异动,有无谋反叛乱,还有通缉朝廷要犯。 四哥张简修接触的人多了,对这个大头瘟自然也是有所了解。 经过四哥的描述,张允修有了概念,在脑袋里头简单搜寻了一下,算是明白了这个病到底是什么 所谓大头瘟,便是后世的流行性腮腺炎、流行性脑脊髓膜炎。 在中医称其是“热毒壅盛,上攻头面”。 这种流行病比起普通流感要更加致命,而且会非常痛苦,患病者往往高烧不止,在面部肿痛和咽喉的一点点红肿下,呼吸渐渐困难,严重者窒息而亡。 一时间,张允修的思维不由得有些发散。 这些日子来,他接触的都是朝堂爭端,可却忘记千千万万大明朝的百姓。 实际上明朝灭亡的过程,就是伴隨著一系列的天灾人祸,有明一代单单有记载的大型瘟疫,便有五十多次。 旱灾、水灾、蝗灾、地震各种灾害合起来,竟然超过了一千余次,简直是耸人听闻。 单单万历一朝,有记载的瘟疫便有:万历七年四月京师大疫、万历九年春隆平大疫、万历九年春雄县大疫,万历九年河间疾疫大作,死兦甚眾 在这个时代,应对各类瘟疫传染病並没有什么特效药,甚至也同样缺乏对於瘟疫传播途径的理解。 百姓们一旦遇到瘟疫,有些银钱的尚且能够开些药,死马当活马医,没有银钱的普通老百姓,便只能够硬扛过去。 “想什么呢?”见张允修在发呆,四哥张简修用手在他面前划拉了一下。 回过神来的张允修询问说道:“朝廷不管么?便任由瘟疫在京师肆虐?” 四哥张简修看傻子一样地说道:“朝廷管啊,如何不管了?朝廷自有法度賑灾,蠲免疫区赋税,施发一些米粥之类的,皆是处理疫病的办法。” “有用么?” “有用也没用,朝廷也有惠民药局,可害病的人太多了,官老爷都顾不上,何况是这些平民? 运气好的熬过病去,还能抢到几口布施的米粥,运气不好的没熬过去,连来领布施的力气都没有” 作为一名锦衣卫,四哥张简修对於民间的事情了解的十分细致,平常里头见过的苦命人太多,他也早已经习惯了。 四哥张简修打开了话匣子,便又继续说下去,而张允修则是越听越沉默。 “兴百姓苦也,亡百姓苦也,如今这年头四时不济,三月份里头岭南都会下雪,京师已经算得上是好了,去岁大同府下辖一个县府十室九空,怎一个惨字了得.这瘟疫熬过去了,也还是第一道槛,大灾配大疫,大疫配大灾,二者再配上人祸卖儿鬻女和人相食这是常有的事情.” 伴隨著张简修的讲述,张允修脑袋里头浮现出无数史料。 嘉靖九年,南和县“大疫,民多死”; 嘉靖三十三年,邢台县“疫疟,人多死”; 最为触目惊心的,要当属六十多年之后的崇禎十六年,当时京师对瘟疫记载为。 “昨年京师瘟疫大作,死亡枕籍,十室九空,甚至户丁死绝,无人收殮者。” 一时间,任何对於才子佳人,权谋朱紫贵的幻想都破灭了。 这才是真正的歷史,这才是普通人在歷史上的位置。 与之比擬起来,后世网络上对於古人生活的推崇,借古讽今,简直是可笑至极。 “五弟?五弟?张士元?”张简修感觉到幼弟的异样。“你在想什么呢?” 他明白幼弟的感受,当即安慰说道。 “你年纪尚小,从前我听闻此类消息,也觉得触目惊心,可久了便习惯了,这个世道死的人还少么? 不单单是瘟疫,你去边镇上看看,受到韃子劫掠而被屠的村子还少么?沿海诸地村庄受倭寇侵扰,动輒也是一个村子之人被屠戮殆尽。 咱们帮不了他们,也帮不起他们,过好自己比起什么都好。 朝堂之事事,让爹爹这种人来烦便好了。” 四哥张简修说得很对,可正是因为太对了,才让张允修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越发沉默。 生怕幼弟魔怔了,张简修继续安慰说道:“你读书比我厉害,引经据典在爹爹面前尚且能够不怯,应该知道史书上皆是如此,平头草民不过是匆匆过客,连名字都不曾留下,此事古今便是如此。” 张简修再次强调了一下这句话。 可似乎是触动了灵魂中某一条弦一般,张允修幽幽然抬头看向四哥问道。 “古今如此,这便是对的吗?” “这” 四哥张简修一时间有些语塞,转而嘆了一口气说道。 “我说不过你,不过道理是那个道理,你找朝堂诸公找老头子来,他们也会这样说。 天下的流民和可怜人太多了,咱们救不过来的。” 张允修一阵沉默,拉开车帘,看向一眼望不到头的送葬队伍,以及縈绕在耳边地哭声,嘴里喃喃说道。 “四哥你放心吧,咱们自家事情都没处理好,我尚且没有心思去管天下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四哥张简修看了幼弟一眼,也不知道幼弟这话,是否违心。 马车停在午门之外,张允修二人终究没有张居正的待遇,只能够由宦官带路步行进入皇宫之中。 一路上有些沉闷,四哥张简修不免转移话题,笑著说道。 “士元啊,哥哥我的身家性命可系在你身上了,你可务必要好好经营那个什么药铺。” 適才马车上,好说歹说,四哥张简修给银票裹上了好几层乾净的布,张允修才总算是收下了这几张银票。 钱不多,三千两左右,不过已然是他全部的財產。 比起上次,这次真的算是孑然一身了。 只能说,金钱会让人变得盲目,张允修创办报纸的光环实在是太大了,由不得张简修不心动。 张允修心情稍微有些沉闷,不过他並非多愁善感之人,比起在一件事情上內耗,他更加喜欢用行动去解决。 听四哥如此在乎此事,张允修也不免生出些恶趣味。 他笑著说道:“我的能力,老哥你还不知晓?保准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那我便放心了。”张简修拍了拍幼弟的肩膀,不由得有些感慨。“咱们家中都是一群书呆子,而今便只有你机灵一些,我看大哥寡断,二哥无谋,三哥少智,张府中的英雄唯你我二人尔!” 张允修打了一个激灵,想到上回自己在张居正面前编排老哥的话,不知道有没有传到几位哥哥的耳中? 有些心虚,可他还是说道:“四哥你少看些《三国演义》吧。” 到了万历朝,《三国演义》这本书早已经成型了,像是张简修这类武夫,比起什么才子佳人话本,显然更加喜爱水滸、三国。 张简修看了一眼前头领路的宦官,压低声音说道:“说认真的,咱们家今后真要靠你了,士元你可千万与陛下攀上交情.” 张允修点点头,也压低声音说道:“四哥你且放心,我必然会好好忽悠陛下” 注1:“大同瘟疫大作,十室九病,传染者接踵而亡,数口之家,一染此疫,十有一二甚至闔门不起者』”这段话出自《明史五行志》 注2:《中国灾荒史》邓拓 注3:《明史·五行志》、《隆平县誌》等 (本章完) 第36章 四哥我们要賑济! 第36章 四哥我们要賑济! “慎言!” 张简修差点嚇尿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带路的宦官,好在小太监离得远,根本听不到二人的对话。 当即瞪一眼张允修说道:“莫要胡说,咱们是臣子.怎可” 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能说出来啊! “错了错了。”张允修立马修正说道:“我定然不会辜负父亲和哥哥们期望,好好辅佐陛下,成为一代明君” “这才对嘛!”张简修呼出一口气,满意地点点头。 就算是忽悠,可也不能摆在檯面上说不是。 走了许久,终於到了乾清门面前。 明朝时期,乾清门將內廷与外廷分开,內廷主要是皇帝女眷和嬪妃居住的场所,寻常臣子想要进入,必须要有皇帝准许,並且由宦官陪同。 所以,小太监停下脚步,转头有些歉意地看向张简修。 “张僉事到这里便留步吧,里头便是內廷了,若非陛下召见,其余人不得入內。” 张居正权势滔天,皇宫里的宦官,自然也对二人十分客气。 “我”四哥张简修还想著爭辩两句,可看了一眼站立左右的大汉將军,当即收起了自己的不满。 他转头看向幼弟,拿出过来人的姿態。 “哥哥便送你到这里,面见了陛下,要记得机灵一些.” 实际上,四哥张简修提醒张允修纯属多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机灵和世故方面,张允修简直吊打他。 可张简修便喜欢这样说一嘴。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 “莫要忘记了药铺之事,哥哥今后与香儿姑娘的幸福,便都寄於你一人之上。” “哥哥请” 张允修一脚踏入了乾清门內,听到这话,不由得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老哥。 “什么药铺?” “便是那一本万利的买卖!”张简修有些兴奋地搓搓手。 “药铺啊” 张允修一脸迟疑,朝著门內又走了两步,隨后露出一个认真的表情。 “四哥似乎误解了我的意思。” “啊?”张简修心下一沉,当即感觉到有些不妙,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什么意思?” 却见张允修长吁短嘆。 “见到受灾的百姓后,这一路上我想了许多。 我想药铺生意固然是重要的,可解救天下苍生更为重要。 实不相瞒,適才我看到街上受苦的黎明百姓,心里头便不是滋味,咱们这些官宦子弟,食的是天下百姓供养的俸禄,岂是能够成日里想著赚银子?而忘记了身上担负的使命呢? 我这一路思量,朝廷有个『惠民药局』,咱们便搞个『仁民药局』,不求赚很多的银子,只求能够解救更多的黎民百姓,也算是为我张家结下一份善缘。” “什么?”四哥张简修顿时慌了神,指著张允修怒斥说道。“你你適才不是这样说的!你果然又在骗我!张士元!” 张允修又后退了两步,皱眉说道:“四哥可有凭证?空口无凭啊,也没立字据,怎能说我骗你呢?我这也是为了你著想,你这钱被父亲知道了,岂不是要打断你的狗腿?” “你”四哥张简修气坏了,瞪著张允修说道。“张士元!你究竟要拿我的钱去做甚!” 张允修嘆了一口气说道:“四哥,拯救天下苍生本就是我辈读书人职责所在,为此我已然投入了全部身家。 你这三千两不多,可也算是一份心意。 放心,我会带著你那份一起努力的,今后功德簿上定然有你的一个名字。” “????”张简修顿时炸了,跳將起来骂道。“张士元!你算个甚的读书人!你九岁之后便没碰过四书五经!你这个丧良心的骗子!我那么信任你!你竟然要拿著我的钱去賑济!” 那可是整整三千两银子! 由不得张简修不在意,为了护住这三千两银子,他即便被张居正行家法,抽了二十多鞭子,也一声没有吭过。 结果,现在这小子要拿著自己的全部身家,投入到他那个什么“仁民药局”之中! 与惠民药局相比较? 那是什么机构?隶属於太医院,是朝廷设立在两京和地方府州县的官医。 主要职能便是“凡军民之贫病者,给之医药”,本质上便是为贫病者设立的。 惠民药局是朝廷的机构,所耗费的医费药费,自然由户部来承担一干开支。 可你张允修开什么“仁民药局”?嫌自己钱太多是不是? 偏偏张简修还想不出什么话来骂幼弟,人家是为了黎民百姓,手里攥著大义呢! 他顿时哭丧著脸说道:“士元!张士元你放过哥哥我吧!那可是我的老婆本!” 如今京城內感染瘟疫之人眾多,若真要想展开救助,一万两银子都打不住! 他那三千两,毫无疑问即將打了水漂。 张允修这个傢伙!实乃古今第一败家子也! 可张允修根本不理他,自顾自地转身离去,还留下一句话。 “哥哥莫要为女人所误,这钱弟弟便帮你妥善处理了。” “你小子!” 四哥张简修刚想要上前,跟幼弟好好理论一番,甚至要想抢救一下自己的银票。 可当即被左右大汉將军给拦住了。 值守的大汉將军跟张简修还算是熟络,皱著眉头说道。 “张僉事不要为难我们,宫中重地不得闯入,规矩你应该懂得。” “我” 张简修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却也不敢在宫门外大声喧譁。 他压低了声音,都快要哭出来了。 “张士元!你將我的钱还我!” 可张允修却又朝著他恭恭敬敬地一礼,十分诚恳地说道:“弟弟在此替京师百万百姓,谢过四哥的慷慨解囊。” “我没有!”张简修堂堂七尺男儿,在此刻竟然哭了,怒吼著说道。“狗贼张允修,將银票还给我!” 张允修没有理会耿直的四哥,而是转头跟小太监抱歉说道:“公公实在对不住,我这个哥哥不太懂事,还望你不要计较他的失礼。” 小太监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说道:“这倒是无妨。” 让张简修在此喧譁確实不妥,於是小太监对两名大汉將军说道:“张僉事有些失態,莫要让他在宫门口喧譁,还请二位將军將其带出去吧。” 考虑到他是张居正的儿子,大汉將军二人对视一眼,看向张简修的眼神都有些怜悯,对著他拱拱手说道。 “张僉事得罪了。” 说话间,二人便一人夹住一个胳膊,將张简修给了架起来。 张简修倒也不敢反抗,不过是在嘴上喊著。 “不要拉我!” “你们便都听到了吧?张允修那个败家子!他竟然要拿钱去办什么賑济!那可是一万多两银子!” “丧良心的张允修!那是我辛辛苦苦忍辱负重才攒下来的钱啊!” “我要告诉爹爹!我要爹爹为我做主啊!誒呀!我不活了~” 伴隨著四哥张简修杀猪一般的哭声,几人渐渐消失在乾清门之外。 张允修露出一丝微笑,逗一逗耿直的四哥,显然是他日常的娱乐活动。 賑济是要做的,钱也是要赚的,这是他一开始就定下的想法,可惜以四哥的脑子似乎不太理解啊? 张允修乾脆打算等一会儿出宫,再跟老哥说道说道。 这会儿,自然是找小皇帝更重要。 张允修朝著一旁小太监拱拱手说道:“还请公公带路吧,莫让陛下等急了。” 小太监站在旁边看得真切,只见这少年人,將胞兄骗得破口大骂哭爹喊娘,转头却又露出一丝微笑。 他打了一个激灵,在小太监看来,张允修的笑可太瘮人了。 这賑济百姓也算是一件大善事可是这张允修也不该. 一时间,小太监在心里头下了定论,这张允修果真跟传言的一般,乃是个实实在在的败家子也! 隨后,小太监看向张允修的眼神都越发客气。 此人凶恶至极,疯起来便连自己的胞兄都不放过,若是得罪了他,岂会有好下场? 他连忙说道。 “张大人还请隨我来,陛下已经在养心殿候著了。” 注1:惠民药局的职能,出自《明史》,卷七十四,职官三 (本章完) 第37章 皇帝的丹青造诣 第37章 皇帝的丹青造诣 养心殿,西暖阁。 待到鎏金香炉里的龙涎香燃过三寸后。 万历皇帝眼睛落在了疏奏上的文字。 “近日来,京师及诸郡县,疫病横行。患者初起,头痛如裂,旋即头面肿大.街巷间哭声不绝,棺木供不应求,惨象令人怵目惊心” 皇帝又看向了內阁的票擬,一看字跡便知道是元辅张居正的手笔。 “所陈大头瘟肆虐情形触目惊心臣议著太医院下辖惠民药局,调配各地医官.採买药材一干费用由户部支取” 万历皇帝盯著票擬许久,想著要给一些建议,可最终还是嘆了一口气,他脑袋空空,根本想不出什么计策,能够想出来的,都不如张居正完善。 虽然这样的事情尚来如此,可还是让他有些挫败感。 乾脆將硃笔给扔到了一边,揉了揉发涩的眼角,朝著外头喊道。 “张伴伴!张伴伴!” “来了!陛下!奴来了!”张诚赶忙从外头跑进来。 万历皇帝用指节敲了敲书案说道:“快些快些!朕疏奏批阅的差不多了,將今日最新的《万历新报》呈上来。” “可是.”张诚有些迟疑地看向书案上,尚未批阅完成的那一摞疏奏还是厚厚一迭。 可想起近来在朝堂上发生的风波,他当即住嘴,点点头说道。 “奴这便给陛下去拿。” 张诚出去,不一会儿就取来一份崭新的《万历新报》,恭恭敬敬地放在了书案上头。 一见到《万历新报》,皇帝的眼睛便开始发亮,什么瘟疫之类的,通通都拋到脑后了。 万历皇帝说道:“你先下去,莫要打扰朕看报。” 可过了一会儿,见张诚还没有下去,不由得皱眉说道:“还有什么事情?” 张诚这才通报说道:“启稟陛下,您早上不是让人去宣张士元入宫,此刻他已然到了养心殿外,是否宣他进来?” “张士元来了?”万历皇帝的欣喜溢於言表,他连忙挥手说道。“快快快,让他进来说话。” 等到张诚领命出门,万历皇帝这才收回心神,去看了看手中的报纸。 依旧是习惯性的,他翻到了后头的版面,打算先看看笑话和话本一栏。 “还在断指记啊~” 万历皇帝有些失望的感慨一声,这《断指案》《凤印案》他都看过了,报纸每日连载的內容有限,三期了甚至还没追上皇帝看的內容。 不过,这个时代能看的话本有限,《三国》《水滸》之类的,大部分喜爱话本之人都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 万历皇帝自然不会介意再看一遍。 可看著看著,他便皱起眉头。 倒不是话本的內容有问题,而是这一期报纸在话本一栏上,加上了许多“全相”。 上一回,万历皇帝便在话本中,看到了这些“全相”插画,谁想张允修这小子,竟然原原本本搬到了报纸上。 “不成不成!”万历皇帝连连摇头。“张士元画工太差,如此画工让几万人看到,岂不是貽笑大方?” 正当他在纠结之时,张允修已然步入大殿,上前行礼道。 “臣张允修拜见陛下。” “免礼免礼!” 一看到张允修,万历皇帝便如同看到玩伴的孩子一般,当即从书案中走出,迎了上来。 “快快快!”不等张允修起身,万历皇帝便將其拉起来,拉到了书案边。“朕给你瞧个东西。” 站在一旁的张诚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有些瞠目结舌,可还是乖乖的离开,当作没看到一般。 等到张诚出门之后,万历皇帝一下子失去了皇帝的威仪,拍了拍张允修的肩膀说道。 提起前几日在朝堂上的事情 “好你个张允修!著实没有让朕失望!你可知你走后,那些群臣脸上的表情?你这次是好好帮助朕出了一口恶气啊!” 张允修此人,平日里看起来不著调,也老是会提出一些天方夜谭的想法。 时常跟他这个皇帝,也有一些无礼的举动。 可万历皇帝还是觉得他无比亲切,比起朝堂上的官员,比起卑躬屈膝的宦官,要顺眼太多了。 这固然有童年的情谊在里头。 可也有另外一份情感的补充。 从前,万历皇帝总是谨小慎微,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受到群臣的指摘,受到元辅张先生的批评。 害怕自己被人叫做昏君。 可万历皇帝终究是人,他也会愤慨,他也有怨气,他也具有一份孩童的天性。 而这份情感,在儒家传统教育之下,被结结实实压抑了十余年。 就是这样的愤懣,被张允修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人,给彻底的抒发出来。 忤逆张居正、怒斥群臣、殴打言官! 这都是从前万历皇帝做梦都想做,而从来不敢干的事情。 而在前几日的朝会上,被张允修这个玩伴,一件又一件的干了出来。 虽不是他亲自上场,可见到群臣吃苍蝇一般的表情,便已经让万历皇帝心中爽上天际。 特別是,在那一日之后,万历皇帝在宫廷內的行事便不再有那么多管束了。 清流儒生们也是会害怕的,不仅仅没有博取到名声,还“遗臭万年”,革除官职,半身不遂的魏允贞,便是他们的前车之鑑。 至此之后,万历皇帝应该会消停一阵了。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微臣起到了些作用,不过也得亏有陛下审时度势,及时將微臣召上朝会,不然微臣也没有机会在朝会上一展身手不是?” “莫要將功劳揽到朕身上。”嘴上这样说,可万历皇帝还是显得很开心。 他转而又有些愧疚地说道:“可惜近来群情汹汹,不然朕定然给你个锦衣卫僉事,或是尚宝司丞当一当。” 在万历皇帝的眼里,张允修已经成为了自己人,对自己人自然是要好一些的。 万历皇帝也有与张居正商量过,不仅仅让张允修入国子监,还让他先担任个锦衣卫的虚职,也算是皇帝的恩宠。 可惜还是被张居正给拒绝了。 从前万历皇帝想要封赏李太后父亲李伟,也就是皇帝外公为侯爵的时候,也同样被张居正给“劝諫”了。 所以,万历皇帝倒也没什么办法。 张允修不知道自己被老爹坑了,却是很豁达的样子:“陛下不必忧心,能够入国子监,已然是臣的极大荣幸了。” 实际上,张允修也不想太早露锋芒,他是想要出头,不过只是想在皇帝面前出头。 朝堂风波一事,已然將许多清流得罪死了,近来还是韜光养晦一些。 万历皇帝背著手感慨说道:“若普天之下的臣子都如你一般的心胸,朕便是不用愁了。” 在万历皇帝看来,张允修不著调了一些,可终究是个老实人吶! 朝堂上的大臣,嘴上乃是忠君爱国,实际上背地里都想著怎么算计他,从他这个皇帝身上获取好处。 谈话间,他不由得抽出了那份《万历新报》,指著上头的插画说道。 “你这报纸倒是不错,可惜就是插画实在是难以恭维。” 张允修察觉出皇帝话语中的情绪,当即故作感慨地说道。 “不是微臣不愿找画师,实在是民间画师皆是平庸之辈,臣便只能是自己上阵了,这画工实在是” 这话算是说到了皇帝心坎里头,他当即拍了拍胸脯说道。 “我便知道你有此困难,来来来,看看朕为你画的全相。” 说话之间,他又从书案底下抽出几张白纸,摊开来,看向张允修的眼睛中满是期待。 张允修定神一看,不由得有些惊讶。 歷史上,万历皇帝对於书画便十分热衷,可惜张居正与翰林学士们,对他沉迷书画一事十分看不惯。 后来张居正还上书劝諫皇帝:“伏睹皇上近日以来,留神翰墨,一切嬉游无益之事.” 从此之后,皇帝的书法以及一干课程,全部都被削减。 秉承著元辅越不让我干什么,我便要干什么的理念,这几年万历皇帝便偷偷將书画捡起来。 当然,他自然不敢像张允修那样肆无忌惮,说是捡起来,也不过是偷偷私底下练习。 这万历皇帝在朝政上面,仅仅算是中庸之姿,还有些逃避型人格。 可在绘画一途上,確实是天赋异稟。 仅仅是自己的兴趣,他便將插画上的狄仁杰,描绘得栩栩如生。 上头的人物图,身著官服,身姿挺拔,袍角隨风轻扬,仿若自带一股沉稳威严的气场。 不过,张允修左看右看,总觉得这种绘画手法,並不像是明朝时期该有的风格。 反倒是有些像是漫画? 注1:张居正规劝皇帝,出自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之一百八:“伏睹皇上近日以来,留神翰墨,一切嬉游无益之事,悉屏去不御……虽笔札小技,非君德治道所关,而燕閒游息之时,藉以调適性情,收敛心志,比之珍奇玩好之属,相去远甚,亦未必非进德养心之一助也” (本章完) 第38章 臣有个想法 第38章 臣有个想法 “可觉得眼熟?” 见到张允修一脸疑惑的样子,万历皇帝当即更加开心了,兴奋地搓搓手说道。 “前次听闻你张士元,將元辅的神仙图换成狸猫仙,我便特地托人取来份学习一番。 你这画工实在是不敢恭维,可画法倒是新奇,朕学著你那风格,也画了几幅插画,觉得如何?” 狸猫仙? 看到稿纸上那张硕大的猫脸,张允修脸上有些没绷住。 不知道府上哪个丧良心的,竟將自己的“狸猫仙”传扬了出去。 据说,现在整个京城沸沸扬扬,即便是张允修有心阻止,可根本抵不过舆论的传播速度啊! 一来二去,近来这狸猫仙竟然比《议改土归流》还要火爆,成为市井坊间嘲笑他的谈资。 事实上,不论是后世还是古代,群体都是具有盲目性的。 就如同本次事件一般,百姓们不爱看朝中大臣出风头,他们只爱看某位官员被拉下马来。 魏允贞顶撞皇帝,想要取缔报纸,被坊间骂成了奸臣。 可张允修出丑荒唐,拿著老爹的“神仙图”出去卖,给换成了什么狸猫仙,百姓们也照样喜闻乐见。 张允修有些尷尬地摸摸下巴说道:“陛下莫要取笑我了,我这不是缺钱的权宜之计么。” 他也没忘记给皇帝情绪价值。 “不过,陛下这画工倒是神来之笔,各个人物跃然纸上,不可谓不是丹青圣手呀!比起微臣来要好上太多。” 张允修前世便是个理工男。 学过一年的油画,但那是在幼儿园。 可以说在绘画一途上几乎是一窍不通。 万历皇帝就不同了,身边的翰林学士大臣们,哪个不是饱读诗书之士? 便连要学习丹青水墨,也有全国最为顶尖的画师候著。 加上他本身兴趣使然,这画工能差就怪了。 在如今,若是你尬夸万历处理朝政的能力强,那皇帝一定会怒斥你是个“佞臣”,並且觉得你在嘲讽他。 正如你在清朝夸乾隆诗才一般,在明朝夸万历丹青书法,都是不会出错的选择。 唯一区別的是,前者没有什么诗才附庸风雅,后者还真有些水平。 张允修一番夸讚,並不比翰林学士,还有朝中大臣来得高明。 可却让万历皇帝十分受用。 “哈哈哈哈!”万历皇帝叉著胖腰,得意地说道。“还是你张士元识货,不过,朕的画工说是丹青圣手有些过了,但总归是有些造诣的。” 由不得皇帝不开心,他实在是太缺真心诚意的夸讚了。 从前翰林和张居正动輒“劝諫”,嘴上一口一句明君,说话动輒带个“伏惟”,可他们心中真的认可万历皇帝么? 皇帝並不是傻子,他心中自有一桿秤,很明白大臣们这是藉此来管教自己。 可终究是被管教习惯了,万历皇帝高兴了一阵,便又摇摇头说道。 “这丹青虽好,可终究是小道,不过是偶然调剂一下心情,上不得台面。” 张允修紧紧盯著,过了一会儿,不由得突然眼前一亮。 皇帝如此热衷於绘画,不利用岂不是可惜? “陛下,谁说丹青便是不务正业的?在臣看来这丹青可太有作用了。” “作用?”万历皇帝忍俊不禁。“张士元你又在说笑了。” “不。”张允修坚定地说道。“陛下!京城百姓之性命,皆系在您的身上了!” “啊?”万历皇帝有些懵逼。“丹青也能够解救京城百姓?” 他看向张允修的眼神有些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跟著张居正学坏了?也开始为天下黎民百姓那套。 张允修嘆口气:“陛下近来可收到过,关於大头瘟的疏奏?” “大头瘟。”万历皇帝看向了书案,他適才正在愁此事,感慨说道。“此疾来势汹汹,千万百姓受此劫难,实乃朕之过也.” 张允修打断了皇帝说官面话习惯。 “朝廷可有应对之策?” 万历皇帝没什么底气地说道:“元辅和阁老们擬了份章程,想来不日便会压下去吧?” 张允修直接拆穿:“无非又是惠民药局,賑济施粥那一套吧?惠民药局能帮多少百姓,朝廷的政令向来如此,可哪次不是成千上万的人。” “总比不做的好。”万历皇帝呼出一口气,似在说服自己。“古今皆是如此。” 实际上,万历皇帝何尝心中没有抱负? 如今还是万历九年,他还不是那个怠政几十年的荒唐皇帝。 可万历自小便受儒生和张居正的教导,他一切治国理政的能力,全部都是他们教授的。 便连先生们都没有办法,万历皇帝有什么办法。 “不该如此!” 可张允修却坚定地说道。 在万历皇帝懵逼的眼神中,张允修將一旁的白纸拉过来,提前笔便开始画起来。 万历皇帝皱起眉头,失了打趣的兴致,也认真看起来。 不过张允修这笔触实在不敢恭维,特別是用这毛笔,握笔姿势都有些奇怪。 好在,万历皇帝忍住笑,不然定要好好嘲笑张允修一番。 画得差,但还如从前一般,风格却惟妙惟肖。 一如那幅“狸猫仙”一般,纸张上的小人並不写实,可却风格鲜明,一看便十分可人。 最为关键是其中的內容,里头的小人一会儿似在洗手,一会儿又似在清洁內务,出门之时甚至用布巾捂著口鼻 “这是何物?”万历皇帝皱起眉头。“为何画个江洋大盗?” 其他他尚且可以看得明白,无非是让人做好卫生罢,可捂住口鼻就有些奇怪了。 在万历皇帝的印象里头,只有盗匪才会捂住口鼻。 “防治疫病。”张允修简单明了的回答说道。 “防治疫病?” 万历皇帝觉得对方一定在说笑,就这几张插画,便可以防治疫病了? 张允修不过多解释,则是將毛笔递给皇帝说道:“陛下能否照著我这个画几张?” 万历皇帝有些懵,可还是接过了毛笔说道:“这有何难的,你画得实在是不堪入目,朕来给你露一手。” 说话间,万历皇帝便提笔,照著张允修的內容,给重新画了好几幅。 行家出手,果真是不一样的,万历皇帝的笔触画出来,比起张允修那乾巴巴,犹如残障儿童的人物,显然更像是一个人,且更加灵动。 只不过.皇帝有些恶趣味,又將小人的头像给换成了狸猫仙。 他得意洋洋地说道:“怎样?朕这狸猫仙可否是出神入化?” 张允修脸上肌肉一抽,知道狸猫仙这个梗是过不去了。 不过,他也不多加解释,只是重新拿过一只毛笔来,在对应的插画上,標註上一个又一个的小字。 万历皇帝皱眉定神一看:“捂口鼻,讲卫生,常洗手,勤通风” 他下意识地吐槽:“你写的是何物?不伦不类不俗不雅。” 对於古人来说,类似的词语並非没有,可有些乃是俗话,基本上不上书面,还有些根本不是这样表达。 当然,万历皇帝结合插画,即便是有些懵逼,可还是能够知道其中的意思。 “就这?”皇帝有些怀疑地看向张允修。 感谢“小说中的墮落者”的100起点幣打赏! (本章完) 第39章 丹青可救苍生 第39章 丹青可救苍生 “此乃祛瘟三字经也!” 张允修解释说道。 “近来我见京城爆发瘟疫,正想著要在报纸上刊登防治瘟疫的办法,可文字並非所有百姓都能看懂,有了陛下之插画,有了我这简洁明了的三字经,就连孩童都能够看懂了!” “可是.”万历皇帝有些怀疑。“这能行么?” “自然是有用的。” 张允修自信满满地介绍说道。 “所谓瘟疫者,非风邪,非寒邪,非暑邪,也非湿邪,乃是天地间存在一股异气感人而至其侵犯部位既不在表,也不在里,而是由口鼻侵入,停留在半表半里之间.” 实际上,古人並没有后世想得那么愚昧,部分瘟疫传染病通过空气传播入口鼻,早就有人发现了。 张允修此句话也並非原创,乃是出自明末名医吴又可的《温疫论》。 在崇禎年间,治疗瘟疫之时,吴又可便总结出一套关於瘟疫传播的理论知识,在十六世纪这个节点,可以说是非常超前了。 算起来,明年吴又可才出生,张允修也算是將这个理论,提前带到大明朝了。 “你还懂医术?” 万历皇帝本不以为意,可听张允修讲得像模像样,也不由得有些相信了。 “略懂略懂。”张允修脸上乃是古井不波的微笑。 本书首发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101???????????.??????超讚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当即趁热打铁地说道:“陛下觉得如何?此举利国利民,乃是为天下苍生所计!只要陛下肯帮忙,臣不敢打包票解决大头瘟肆虐,可还是能够一定程度抑制减缓疫病!” “画几幅图倒是无妨,况且是为了黎民百姓。” 万历皇帝点了点头,差点便要答应了。 可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猛地扭头眯眼看向张允修说道。 “你小子该不会想要利用朕赚钱吧?” 张允修脸色僵硬了一下,当即痛心疾首地说道:“陛下!此乃为国为民的大事,你怎可动輒言利呢?臣是那样的人么?” “这” 万历皇帝顿时有些愧疚,张允修此举確实是利国利民,自己好像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嘆了一口气解释说道:“倒不是朕怀疑你,只不过你说的话,跟朝中清流大臣一模一样?从前朕想加收商税之时,他们也是这样说的。” 张允修没绷住。 难怪自己会被误会,原来鹅城的钱已经被收到几十年以后啦? 想了想,万历皇帝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协助你画这图画,可是有润笔资酬?” “润笔?”张允修正色说道。“陛下富有四海,可会在意这点润笔之资?况且此乃为国为民之举,微臣並非捨不得银子,而是怕黄白之物污了陛下的手啊!” 朕在意。 万历皇帝很想直接脱口而出,可他终究是个脸皮薄的人。 转念一想,这报纸的出发点確实是好的,况且他也真不至於非要那几百两银子。 万历皇帝表面上很想反对张居正,但口嫌体正,新政带来的好处,他是结结实实享受到的。 自万历元年,施行张居正改革以来,国库收入虽不能说完全盈余,可也比隆庆朝好上太多了。 要知道,嘉靖朝太仓存银岁入不过是两百万余两银子,可到了万历六年左右,太仓银便已然岁入四百五十余万两。 到了万历十年,便连太僕寺的存银也达到了四百余万两银子。 足以说明,张居正改革乃是在缓解国家財政赤字方面,还是卓有成效的。 这些年,万历皇帝一逮到机会,便会从著户部调取银子,供应內帑支用。 前些年,万历皇帝趁著张居正葬父离京,就想著让户部调用二十万两银子到內帑支用。 可惜还是被张居正给发现了,最终只拿到了十万两银子。 不过即便如此,万历皇帝的內帑也是充裕的。 所以皇帝显得很大度,他摆摆手说道。 “罢了,既然是利国利民之事,我便去做了又何妨?不要你那点银子。” 见到皇帝一脸爽快的样子,张允修不由得眯起眼睛说道:“陛下,报纸的收益您也是看到了,我这还有个买卖,不知陛下有没有兴趣?” “买卖?”万历皇帝顿时警惕起来,似乎害怕张允修覬覦他的內帑,他连忙振振有词地说道。“先生们常说,天子不可与民爭利,朕身为皇帝,如何能够行商?” 小民思想不可取啊! 张允修在內心吐槽一番,知道万历皇帝乃是个铁公鸡,暂时放弃了跟皇帝要钱的打算。 出了养心殿,张允修迎面便碰上了皇帝贴身大伴张诚。 实际上,在万历九年这个节点,张诚的身份並不太高,冯保统领內监,身兼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兼管御马监,可以说是宦官职位的顶点了。 张诚便有些惨了,连个秉笔太监也没有混上。 不过正是因为他职位较低,且又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地位才更显意义。 比起时刻兼管皇帝的冯保,万历现在显然更加信任张诚。 “请公公带我出宫吧。” 张允修拱拱手说道。 “张大人隨我来。”张诚从神游物外中醒来,连忙客气地说道。 他也不是傻子,见到皇帝如此看重张允修,自然也不敢有任何耍脸色的意思。 由张诚带著一路向宫门外走去,张允修不免有些感慨说道。 “前次还是要多亏公公,若不是公公传信,朝堂上恐怕便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张诚脸上的笑容当即挤在了一起:“大傢伙儿都是为了陛下办事,没有什么功劳,都是应该的。” 可说到这件事情,张诚想起手臂上的字跡,不由得询问说道:“张大人,咱家手臂上的字跡,为何擦洗不去?你那奇特的笔,是否有什么问题?” 没错,他当天是用手臂给皇帝传信了,可传完发现,不知道张允修用的是什么墨,手臂上的字跡根本擦拭不掉。 偏偏张允修的字跡还奇丑无比,也便只有熟悉他的万历皇帝能看懂了。 “字跡?”张允修兴致勃勃地介绍说道。“誒呀!我那墨水可是有名头,乃是有名的超漆烟墨,里头加了冰片、公丁香等药材,书写起来质地细腻,掭笔不胶,入纸不晕,十分利於长久保存.” 一时间,两个人的气氛有些尷尬。 张允修摸了摸下巴说道:“公公想要么?回头我给公公送几块?” 张诚脸上肌肉抽了抽,他有些慍怒。 “咱家不是问张大人要这墨水,咱家是想问,如何才能擦洗去!” 若是张允修字跡好看点,张诚便也就忍了,可那鬼画符,不知道的人看到了,还以为张诚在手臂上下咒养蛊呢。 这几日,便连张诚在宫里对食用宫娥,都以为张诚乃是染上了什么邪道术士。 他向谁说理去? 见堂堂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说话都有些委屈了。 张允修有些歉意地说道:“兴许.久了便消了?” 张诚:“.” 他很想骂人,但偏偏眼前这个人又惹不起,脸顿时憋成了猪肝色。 回到张府。 这些日子以来,张允修回家都是大摇大摆的样子,跟从前总是偷偷摸摸从后门溜进有著鲜明的对比。 人有了实力便有了底气。 报纸一事在朝堂上定了性,也传遍了整个京城。 这两天,便连府上的下人看向小少爷的眼神,都有些意外了。 “游伯!我回来了!快些给我准备些吃食” 可张允修还没得意多久呢,里头游七闻讯立马小跑了过来,脸上皆是慌张的神色。 “不好了!不好了!”游七一把拉住张允修说道。“少爷,你快去看看吧!四少爷要快被老爷打死了。” 又不好了? 张允修下意识地扭头便走。 可听到乃是四哥出事,不由得又转过身来问道。 “你说啥?” 感谢“叶小枪”的500起点幣打赏! 注1:万历朝跟嘉靖朝岁入对比,见《明史》志·卷五十五:“初,世宗时,太仓所入二百万两有奇。至神宗万历六年,太仓岁入凡四百五十余万两” 注2:万历新政改革成效,见《明神宗实录》万历十年六月丙午:“十年內,海宇肃清,四夷警服,太仓粟可支数年,同寺积金钱至四百余万.” (本章完) 第40章 爹你错了 第40章 爹你错了 张府,后院。 平素里安静的后院,变得喧闹异常。 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响彻在张府的上空。 站立在院子最中央的张居正,手里提著竹鞭,恶狠狠瞪著躺在长椅上的四子张简修。 他挥舞竹鞭的角度十分刁钻,显然是熟能生巧。 围观的人里头,有的人战战兢兢不发一言,有的人则是急得团团转。 最为著急的,当属大哥张敬修,他左右看去,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帮手。 嘴里碎碎念说道。 “老祖母和母亲在湖北老家,二弟和三弟还在翰林院未下值,这可如何是好,这样下去,四弟真要被打死了。” 左右想一想,也便只有游七能顶一些用了,当即抓住一个下人说道。 “游七呢?管家呢?快让他来阻止爹爹,不然四弟真要被打死了。” 下人缩了缩脖子,指了指外头说道:“许是小少爷回来了,游管家正寻他帮忙呢。” 大哥张敬修急得直跺脚:“简直是添乱,寻张士元做甚?还嫌弃事情不够乱么?还嫌老爹不够生气么?” 上次被按在这里打的,还是一两年前的张允修! 可那时张允修还小,张居正也是做做样子,母亲和祖母都在,兄弟们几个拦著点,这小子最后也仅仅是叫唤两句,鞭子甚至都没有破皮。 而今日.眼看著那竹鞭都要带血了。 “爹爹!不是我的错!那三千两真是被五弟给骗了,他是个丧良心的” (请记住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101???????????.??????超讚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躺在长凳上的张简修,平日里习武的魁梧汉子,此刻竟委屈得像个小媳妇。 这不说不要紧,一说张居正更加生气了,他吹鬍子瞪眼地说道。 “张嗣哲!你五弟为你处处说好话,你却污衊於他?士元从前荒唐了些,可你也不该处处將过错都推到他身上,你那三千两银子去哪了?是不是又送去了勾栏狎妓?” 显然,张简修平日里便劣跡斑斑,这会儿自然是百口莫辩。 “爹我真的被骗了” “逆子还敢顶嘴!” 庭院中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府开春便开始杀猪了。 “四少爷糊涂啊!” 游七拉著张允修步入庭院,一边为其解释说道。 “他藏起了三千两银子,本就是东窗事发了,老爷什么样的人物,他那点小心思还不跟明镜似的? 正等著四少爷自己认个错,可他倒是好,竟然说五少爷你骗走了他的钱,实在是.” 游七不好说主家的坏话,便是一个劲的在嘆气。 跟著游七步入了庭院,张允修一眼便看到了四哥的屁股。 简直是惨绝人寰! 看得他的心也不由得一紧。 大哥张敬修见张允修进来,赶忙迎上来说道:“五弟你莫要来添乱了,爹爹正在气头上呢!” 多年下来,张敬修早就知道了幼弟的行事风格,在他看来,有幼弟参与的事情,就没有一个能够安稳平息的。 这小子便是个搞事情能手。 可张允修却摇摇头:“此事我不能不管。” “???”大哥张敬修一脸疑惑。“你你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张允修则是眼神坚定地说道:“大哥,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因我所起,我不能袖手旁观!” “啊?”张敬修脑子有点没转过来。 此刻,趴在长凳上的张简修早已远远看到张允修,连忙大声喊道。 “爹爹莫要打了!哎呦!你快看张士元他来了,你找他一问便知。” 张居正喘著粗气,胸膛上下起伏,朝服都变得凌乱,扭头看到了张允修。 见到幼子后,他的神情显然缓和了一些。 “士元,你正好来,且看看你这个没出息的哥哥。” 张允修老老实实地走上前去,他本想逗一逗四哥,却没想到四哥的运气竟然这么差,竟撞到了张居正枪口上。 当下他也没打算隱瞒,拱拱手说道。 “爹爹您放过四哥,其实.” 话还没开始说呢,就听到四哥张简修带著悲愴的控诉。 “张士元你又骗我你这个丧良心的.快將我的三千两还给我!呜呜呜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张简修哭了,哭得很撕心裂肺,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委屈极了。 可站在一旁的张居正,当即眼神一凝,提起鞭子又抽了下去。 “孽障!士元站在面前为尔求情,尔竟无一丝感激,却还想著攀咬污衊!简直恬不知耻!” “嗷~”张简修又发出一声惨叫,好在他是习武之人,身子骨硬朗一些,不然看样子真要昏过去。 却听张居正愤怒地说道:“尔枉活二十又一春秋,竟不如汝十四岁之幼弟,他自幼便缺了父母管教,犹且能够回头是岸。 所做之报纸,关乎家国天下民生百態,能通晓民间疾苦,促为政者思善治之方. 士元荒唐,可荒唐到了正途之上。 尔之荒唐,却流於勾栏瓦肆之中。 尔枉为人子.” 听到张居正连珠炮一般的斥责,张允修在一旁都快要听懵了。 原来老爹你是能夸“报纸”的啊? 不过,张允修也注意到,张居正並没有提到“韜光养晦”之事,显然此事已经默认成为了二人之间的秘密。 眼看著,四哥真要被打晕过去了。 张允修连忙上前,抓住老爹的胳膊,大声解释说道。 “爹爹!您別再打了!四哥那三千两银子確实在我这里。” “逆.”张居正挥舞鞭子的手臂停留在空中,转而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幼子。 张允修无奈將计划简单说了一遍。 “.孩儿得了个药剂秘方,自然便想著要开家药铺,可惜这银钱不太够,便想著从四哥这里捞点,想来他或是有些误会。” 张居正眼睛里头布满血丝,紧紧盯著张允修说道:“是你?” 张允修点点头:“正是孩儿,孩儿一时顽劣,戏耍了兄长,还请父亲责罚。” 躺在长椅上的张简修,用哭腔说道:“父亲,我真的是被骗的.” “你”张居正后退了两步,胸膛再次开始上下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气。 “张士元” 话还没说完,张允修便打算低头认错:“爹爹我” 可没有想到,张居正说得是:“好个张士元!你要如此为这逆子开脱嘛?你们兄弟情深至此?值得你为他扯谎?” “???” 张允修惊了,没有想到老爹的脑迴路会是这样。 难道自己上次与张居正的谈话,给对方留下来的印象太好了? 以至於说实话,张居正都不相信自己的幼子,会干誆骗人的事情? 这合理么?这不合理啊!还是说另有隱情? 可张允修来不及想,张居正是真衝动还是有深意不重要了,因为眼看著四哥真要被打晕过去。 “逆子,尔难道不感到羞愧吗?” 四哥张简修口里还念叨著冤枉,可越是这样,张居正打得越狠。 別看张居正是文人,可年轻时候也是身材伟岸,全力之下,张简修还真说不好能不能吃得住。 游七已经在一旁张罗了,对著旁边的下人吩咐说道:“快去请京城內最好的跌打医师来。” 说实话,已经没有办法劝下张居正了,张允修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 他大吼一声说道:“爹爹请听我一言!” 张居正手臂又停留在空中,扭过头瞪向张允修。 “尔还想为逆子求情?” “不!”张允修平视著张居正说道。“爹爹你错了!即便四哥荒唐,可罪不至死,你实在不该如此鞭挞他。” 张居正瞳孔微缩:“你说我打错了?” “正是!”张允修盯著张居正说道。“爹爹不仅今日打错了,从前的教导也是大错特错!” 好傢伙! “誒呀!游伯你便不该叫他来。”大哥张敬修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对著游七说道。“我便知道,五弟掺和绝无好事,他怎敢这样与父亲说话?” 游七有些愧疚地说道:“小人.小人想著五少爷能劝得动老爷来著” 常言道,子不言父过。 更何况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时间围观的下人都屏住了呼吸,大哥张敬修更是与游七商量好。 若是张居正暴怒,非要打死这两个逆子,他们便一个上前抱住张居正一条腿。 怎么说,也不能闹出人命不是? 果不其然,张居正听闻此言,怒气腾地一下上来了。 他瞪著张允修说道:“尔又犯了老毛病?为人子者当怀敬顺,孝道於你,都拋诸脑后了吗?” 张允修则是回懟说道:“《孝经》有云:'父有爭子,则身不陷於不义',父亲不愿听从劝告,如何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父亲?” 注1:《孝经》有云:“父有爭子,则身不陷於不义”:如果父亲有敢於直言劝諫的儿子,那么他就不会陷入不义的境地。 (本章完) 第41章 好好学好好看 第41章 好好学好好看 “好个『父有爭子,则身不陷於不义』!” 张居正气笑了,近来张允修极喜欢顶撞自己。 可更让人生气的事,偏偏这小子还真有顶撞自己的能力。 他端详著幼子,眯起眼睛说道:“我倒要听听,你这个『爭』在何处!” 张允修瞥了一眼躺在长凳上的四哥,心中感嘆一声,四哥还真是自己的福將,自己正巧想要与张居正说这番话,这机会便不是来了。 他稍微酝酿了一下,对上张居正充满威严的眼神说道。 “孩儿以为,父亲动輒打骂,便是错了。” 张居正冷笑说道:“父教子,天道伦常!” “一味严苛,过於片面,岂能能够教导好孩子?”张允修回答说道。 “你倒有另一番道理?” “自然。”张允修一边踱步一边说道。“父亲平日里教导孩儿们,常常都是动輒苛责严厉,却从未思索如何正確引导。” 他又看向张居正说道:“与孩儿看来,父亲於政事之上,或许心思縝密,可在教导子女一事,却多有疏失! 教导子女,当如治理水患,需因势利导,顺著孩童的天性因材施教,而非如父亲这般,只会严防死守,一味封堵。 治水宜疏不宜堵,父亲此行与拦断汹汹洪水,使其逆流淹没城镇有何异?” 张居正轻蔑回应:“依你所言,我今日鞭挞你四哥,便是阻断洪水,残害黎民百姓之罪人?” 在张居正看来,幼子便是在找茬,自古父亲教导儿子,哪怕打死了都没人过问。 疏导是什么? 二人在激烈交锋。 大哥张敬修则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他与游七二人都做好准备。 若张居正真怒不可遏,要结果了两个逆子,他们非得上去救场不可。 比如一人抱紧张居正的一条大腿。 游七还特地对身旁家丁吩咐:“找了大夫没有?再多去找一名,五少爷也要臥床了!” 躺在长凳上的四哥张简修,发现父亲的打骂停止了,转头听到张允修的话语,也露出奇怪的眼神。 这小子,到底是想著帮我,还是想找打? 自古天地君亲师,皇帝之下便是堂上父母,在古人看来,没有什么比顺从父母更重要的了。 可却听张允修又说道:“父亲难道要一错再错吗?父亲非罪人孩儿私以为,父亲之教导不是少了严厉,而是少了关切! 岂不知『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开而弗达』的道理?” 《礼记·学记》的內容,张居正怎么会不懂? 可这会儿,他根本听不进去,脸色越发冷下来,提著竹鞭指向张允修。 “尔倒是引经据典巧舌如簧! 那我便告诉你,自古『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狎则怠慢生焉』! 过分溺爱,只会生出如你与张简修这般的逆子!” 比起引经据典,十个张允修也比不上一个张居正。 可张允修並不选择跟老爹正面交锋。 溺爱? 他抓住这个词,冷笑著说道:“父亲对我有何溺爱?” 似也动了情:“今日父亲这般鞭笞四哥,与往昔斥责、谩骂孩儿我,又有何不同?” 此话一处,张居正原本怒气冲冲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惊愕。 这一句“与往昔斥责、谩骂孩儿我,又有何不同?”,可谓是戳入了张居正的心窝。 自上回夜谈后,他心中本就对幼子有所愧疚,如今更加是难以溢於言表。 迷迷糊糊之间,他好像在四子张简修身上看到了一个影子。 那是自己从前斥责张允修的时候,那是自己冷脸对幼子的时候,那是自己疏於管教,转头却动輒责骂的时候。 却又听张允修话语继续到达耳边。 “父亲难道还不明白么?你一心想培育满园成才之卉,却忘了,即便是野草,也需得光照,方能朝著正道生长啊! 若无光照,你又如何能怪野草步入歧途呢? 一味苛责只会適得其反,父亲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张居正瞳孔收缩,紧紧盯著张允修,整个人犹如变成一个雕塑一般。 他脑袋里头有无数反驳的话,可以使用的典故,也多如牛毛。 一直以来,张居正心中一直有个问题。 他对儿子们的培养,除了幼子之外,可谓是问心无愧。 结果又是如何呢?张居正期盼孩子们,如同圃里头的卉一般盛放,可终究又是如何? 三子状元,长子次子进士,放在寻常家庭,那绝对是非凡的成就。 可在张居正家中,还真不算什么。 但状元又如何?进士又如何? 到头来皆成了书呆子,尚且不如不受教育的有所灵性。 所以,他一直以来的教导,真的成功了吗? “父亲为何不语,难道是於心有愧么?”张允修的话语咄咄逼人。 张居正后退了两步,整个人身子似有些摇晃。 啪嗒地一声,手中的竹鞭竟然落在了地上。 一瞬间,张居正的脑海中出现了无数画面,那是从前教导儿子们的点点滴滴,还有另外一张脸 对张允修都尚且错了,难道对四子张简修的责骂便是对吗? 四子有错,可责骂会不会太重了一些? 张居正扭头,又看到了四子身上的血跡,殷红的后背触目惊心。 严苛真的对吗? 野草若无光照,如何能够期望它走上正途? 自己从前,难道真的错了。 张居正不怕对方说理,不怕对方引经据典,可就怕对方诛心! 思绪之间,张居正的步履竟然有些蹣跚,往后退了两步,脚步虚浮,竟险些摔倒。 张允修眼疾手快,当即一把扶住了老爹的身子。 他目光灼灼地说道:“孩儿无状,顶撞了父亲,此无非是肺腑之言,父亲若能回头,尚且还有迴旋之余地。” 张允修这一服软,毫无疑问彻底击溃了张居正坚硬的心。 “无妨。”张居正抬起手,整个人变得颓然,一股子怒气,好像瞬间被抽离了一般。 他在张允修的搀扶之下,缓慢的站起身来,眼神里头多了一些柔和,看向幼子说道。 “你从何懂得这些?” 张允修如实回答:“无非是感同身受罢了。” 他心中腹誹,无非是多听了一些后世的情感电台。 张允修的话不够辞藻华丽,可却令人感同身受。 张居正或许是个人精,是个叱吒风云的大明元辅,可他终究是个父亲,如何能够不心软? 他轻轻拍了拍幼子的手背,感慨说道。 “汝今日算是说出了肺腑之言,『父有爭子,则身不陷於不义』,好啊,这句话很好,我便收下了你这个劝諫。” 张居正从来都不是个迂腐之人,就事论事,错便是错了。 他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整个人也似变得通达,转而看向了躺在长凳的四子张简修。 “嗣哲.你可还好了?” 四哥张简修抬起头来,披头散髮,脸上还带著泪痕,一点也不像是好的样子。 可他第一次看见老爹这般温柔的目光,哪里还有任何怨言,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爹爹我错了,是孩儿错了,孩儿今后再也不荒唐了。” 张居正也有些动情,看到四子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对著一旁的游七说道。 “游七快去將大夫寻来,为嗣哲包扎。” 適才游七还紧张万分,这会儿事情突然解决了,他险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一眼张允修,这才连忙拱手说道。 “小的这就去办。” “儘快。” 张居正又扭头看向四子,不由得感到一丝愧疚,他上前轻轻抚摸四子脑袋说道。 “苦了你了,今后万万不可再如此.” “孩儿再也不敢了!”张简修哪里还敢有多余的话,连连点头。 嘆了一口气,张居正看向四子,忍不住说道。 “从前之事,便到此为止吧,今后为父还有一言劝告,你要谨记。” 张简修忙是点头:“父亲说什么,孩儿无敢不从。” 张居正眼神闪烁,看了看还在佯装正直的幼子张允修。 “你五弟一番话让为父豁然开朗,他比你优秀太多,今后你要多多与他学习,再不可攀咬於他,兄弟之间该和睦才是.” “父亲我必.”张简修正在感动呢,眼泪哗哗的,本来觉得身上的伤口都不太疼了,可听到这句话,顿时整个人僵硬住了。“啊啊?” 合著我还是个攀咬兄弟的罪名? 注1:《礼记学记》:“君子之教,喻也。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开而弗达。”:君子教育学生,是引导而不是强迫服从,是勉励而不是压制,是启发而不是直接告诉答案。每个孩子接受知识的方式不同,教育时要根据他们的特点因势利导。若一味打骂,强迫孩子接受,不仅违背教育原则,还可能阻碍孩子的成长与发展。 注2:出自《顏氏家训》:“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狎则怠慢生焉”意为:父子之间有威严,不可亲昵而失了分寸;骨肉之间有慈爱,不可轻忽简慢。轻忽简慢就会使父母子女之间的慈爱、孝道无法融洽地传达,亲昵过度则会让子女產生懈怠、傲慢的態度。 (本章完) 第42章 我张居正错了? 第42章 我张居正错了? 四哥张简修心里有一句妈卖批,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可张居正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好了。”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吧!今后莫要再提。” “爹” “游七。”张居正重新看向管家。 游七上前躬身:“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我还有些疏奏没处理,你去趟书房取来,我要赶在下午廷议处理完。” “老爷”游七还想要劝阻一番,可终是断了念头,张居正工作狂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行了,都別杵在这里了。” 张居正环视四周说道。 “该干嘛干嘛去吧。” 一时间,庭院里紧绷的气氛终是鬆懈了一些,下人们也赶忙忙活起来。 有些为张居正递上汗巾,搀扶著张居正,有些则是开始打扫现场,有些则终於上前照料已经伤痕累累的四少爷。 而张居正则是呼出一口气,似有些疲於与幼子交流,头也不回的出了庭院。 不过,路过长子张敬修身边的时候,他见到仍旧在发呆的长子,紧紧蹙眉。 张敬修囁嚅嘴唇:“父亲大人我” 张居正眼神中透露著疲倦,淡淡说道:“好好学吧。” 张敬修:“???” 厢房中,张允修看向浑身涂满金创药的四哥,心里头不由得生出些愧疚。 毕竟此事確实因自己而起。 坐到床头边,他看向脸色黝黑的四哥关切说道。 “四哥,你且还好吧?” 迷迷糊糊之间,四哥张简修抬起头来,一把抓住了张允修的手。 “你这个丧良心的傢伙!” 张允修慌了神,正打算挣脱开。 可不料听到“哇”地一声,四哥张简修又哭了。 “五弟!哥哥不怪你!哥哥只怪自己一时糊涂,沾染上了勾栏的孽缘,可你要將那三千两还给我~ 那是哥哥的血汗钱~” 实际上,四哥张简修在听到幼弟为自己据理力爭的时候,这气已经消了大半。 还有一小半? 银子还在张允修那里呢!翻脸了找谁要银子啊! 其他一切都好,为了这三千两银子,他张简修可是九死一生,屁股都险些被打烂了。 要是再拿不回来,他倒不如死了乾净。 张允修有点怪异地看向四哥,脸上有些尷尬地解释说道。 “来不及了,我今日回来之前,已经將钱都给了余象斗,这会儿铺子和工坊应该都定下来吧?” “我”张简修脸上表情顿时僵硬了,他將头埋在枕头里,又是一阵嚎哭。“我不活了~” 张允修看向遍体鳞伤,却尤在担心银子的老哥。 他好像.確实有点惨啊~ 於心不忍,这才解释说道:“哥哥你且放心,我银子放在我这,保准一本万利,今后翻一番再还予你。” “嗯?”张简修的哭声戛然而止。“咱们不帮患病的百姓了?” 让他出钱去帮不认识的普通百姓,张简修绝对是心疼的。 可若是不帮了,张简修內心也有一些负罪感。 张允修笑著说道:“賑济是要做的,可谁说的賑济便不能赚钱?” “哦?”张简修眼前一亮,身上似也不疼了,一骨碌爬起来说道。“五弟你有良策?” “四哥忘记我说的了?” 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 “咱们赚的乃是朝中大臣的钱,市井百姓能有几个钱啊?那些清流士大夫家里的地窖,到处都是银子!成日里藏著不拿出来,就是一群国贼!” 张简修有些迟疑:“官宦们有钱是没错,可想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掏出来,也绝非一易事吧?” 谁都知道当官的有钱,可为什么大家还是剥削百姓?无非是百姓好欺负,朝廷的老爷们不好对付罢了。 张允修说道:“这便是咱们做賑济的用处了。” “这二者有关联?” 张允修:“一言难尽,四哥莫要再说我骗你,等你身上的伤好了,我带你去工坊一看便知。” “果真?” 张允修点头:“当然。” “那你扶我起来。” 张允修:“???” 说话间,却见张简修跟没事人一般,整个人从床榻上爬起来,龙精虎猛的样子,甚至还打了两个把式。 张允修都惊了:“四哥你不是” 张简修暗自忍受,可面上还要咬牙说道。 “这点伤算点什么?张居正那个糟老头子,这么大岁数了,用不上多少力气,我自小便是练武,身子骨乃是铁打的!” 张允修一脸怀疑地看向四哥,他这齜牙咧嘴,满头大汗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是没事。 张简修却是迫不及待了,他搓搓手说道。 “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现在?要不等明日再说。” “事不宜迟,晚点我怕咱们的钱跑了。” “???” 子时。 张府內早已寂静下来,唯有管家游七一人,提著灯笼四处查看。 以他在张府的地位来说,守夜巡逻的事情,照例还真轮不上他了。 可近期,府上实在出了太多事情,游七对张家忠心耿耿,放心不下,便由自己来巡夜。 游七之於张家,早就不是普通下人那么简单了。 他看著几名少爷长大,也是有情谊在里头的,今日张居正一怒,险些给他嚇坏了。 巡夜之时,游七特地去张允修的臥房周围绕了好几圈,生怕这个“活祖宗”又整出什么事端来。 发现一切风平浪静后,游七意味深长地看了漆黑的臥房一眼。 自小少爷张允修大病一场后,整个人便如脱胎换骨一般。 不,他的荒唐劲头比从前更甚。 只不过,学识、能力、气魄都不可同日而语,甚至在游七看来,还要比状元郎的三少爷,更加令人惊艷。 只可惜. 游七嘆了一口气,眼神中有些忧虑,他对张府的处境自有所感。 难道今后,张府真的要依靠这小少爷了么? 思绪之间,游七已然踱步到了后院,在路过书房之时,他猛地猛地停下了脚步,朝著书房里头看去。 “何人在此!” 游七听到了动静,当即怒喝一声,將灯笼照向书房里头。 定神一看,他惊了一下,因为书房里头未点灯,而枯坐在里头的,分明是张居正。 张居正低头借著月光,看著书房里头的一些稿纸,有些出神。 “游七啊~你进来吧。” 听到张居正的吩咐之后,游七这才推开门进入,他將灯笼放在架子上,对著张居正拱拱手说道。 “老爷~” 他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询问说道。 “已入子夜,您独自一人待在这可担心被受凉了。” “我无事。” 张居正没有抬头,继续看著手中的稿纸。 游七不知道上头是什么內容,也不会去探查,恭顺地立在一旁,等著张居正的吩咐。 忽听张居正说道:“这几日你得空,去调查一下,张士元是在做什么买卖。” 听到此言,游七想到了白日事端,不由得惊了一下,迟疑地说道。 “老爷你.” 白日里,游七还在心里犯嘀咕,以张居正务实理性的性子,理应不会意气用事的“误会”四少爷。 为何他还要一味责骂四少爷? 现在看起来,张居正非但不是不知,反倒心里清楚的很。 灯笼照亮了张居正的半个身子,他的另外一张侧脸隱藏在黑暗中,淡漠地声音说道。 “你真当我是意气用事之人?” “这” 不等游七说话,张居正便自顾自地解释说道。 “四子嗣哲平日虽荒唐好色了些,可他性子耿直,最讲义气,定然是不会攀咬兄弟的,这一点我能够確定。” 游七不由得疑惑:“那老爷你还” 张居正眼神里透露著失望说道:“我非恼他私藏银子,我恼得是他私藏银子还被人骗去,被人骗去了却还没出息的找我告状! 我张居正如何能够有这么窝囊的儿子?” 张居正从胸中呼出一口鬱气。 今日的责骂,並非是因为张简修藏了三千两银子,也不是因为他狎妓。 而是怒其不爭! 正是因为这种情绪,白日里张允修的那番话,才会让张居正如此在意。 他开始第一次怀疑。 难道自己的教导.真的错了? “说起来,士元.”张居正的眸子像是点了漆一般,盯著灯笼里头的火光,怔怔出神。 “这个孩子总是令人意外啊,从前” 游七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便听著张居正放著牢骚,感慨著幼子身上的不凡,又感慨著自己这些年教育的得失。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游七才一个人出了书房。 等到书房里头,重新剩下张居正一个人。 张居正又瞥见书案角落的一个小册子。 《帝鉴图说》。 这是隆庆六年,张居正为小皇帝製作的蒙学读物。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沾染灰尘的书页,脑袋里头回想到张允修白日里的那句话。 “即便是野草,也需得光照,方能朝著正道生长啊!” 不由得喃喃自语地说道。 “便连皇帝.也是如此么?” (本章完) 第43章 瘟神 第43章 瘟神 张允修可不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在老爹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他近来忙得很。 一大早便朝著“新明书坊”而去。 第四期报纸即將出版了,每一期报纸出刊之前,张允修都有去书坊视察一番的习惯。 马车噠噠噠地在街道上穿行,明朝官员都喜欢坐轿子,可张允修不习惯有四五个人在外头抬著自己。 况且,比起马车来说,轿子的速度要慢上太多了。 出內城,自崇文门到通惠河码头,道路在明朝时期还算是平坦。 这段路在如今,乃是京城连接內外的重要通道,也是惠河码头货物入內城的主干道。 可即便是如此,坐在车厢里头的张允修,还是被顛得七荤八素。 明朝时期出行马车,主要以二轮马车为主,四轮马车稳定,可正式的悬掛和轮轴系统还没有被发明。 四轮马车在道路上,无疑会有体积过大,转向不灵活的问题,一遇到狭窄弯道,便瞬间抓瞎了。 眼见快到工坊,张允修也不坐马车了,乾脆从上头下来,自己步行前往工坊。 他回头看了一眼摇摇晃晃的马车,在心里头髮誓,一定要在五年之內,搞出条国道,和一辆带著悬掛和轮轴的四轮马车! 通惠河乃是连接京师和通州的重要漕运通道,有了大量漕船和商船来往於此,通惠河沿岸周边自然也商铺林立起来。 平日里,码头周边的店铺热闹繁华,粮店、布店、茶叶店应有尽有。 可近来,街道上倒是冷清了许多,路上的行人皆是行色匆匆。 时不时会有人向张允修投来异样的目光。 这位公子哥见穿著,便是大户人家,只不过脸上包著一块白布,將口鼻给捂住,光天化日之下,竟像个江洋大盗一般。 也便是他衣著不俗,不然巡街的捕快,非得將他拦下盘问一番不可。 张允修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如今城內瘟疫横行,自己的特效药也还未製作完成。 即便是身为穿越者,他也不会觉得自己是百毒不侵,该有的防护一定要有的。 至於其他人的目光? 他张允修在乎么?这些人背地里蛐蛐,只要不被他听到就无所谓,可要是被他听到了,一个顶一个的打断狗腿! 快行到“新明书坊”的时候,张允修忽的停下了脚步。 他注意到,书坊周边有不少坊厢,许多百姓的大门上都掛起了“平安符”,黄色的镇邪灵符上头歪歪扭扭,隱隱约约可见“敕”字。 对於不少家境贫寒的百姓来说,感染瘟疫之后,根本无力去寻医问药,唯一的努力,便是上十几文钱买个符咒。 至於这十几文钱,也同样是抠出来的。 “呔!天地自然秽炁分散.” 忽的,一家高门大户门外,传来声怒喝。 张允修目光被吸引,发现竟然是个黄袍道士,手中拿著桃木剑,一脸神神叨叨的样子,围著桌案上的纸扎人,一边转圈,一边念诵咒语。 祭台上,摆满了瓜果、糕点等贡品,正对著的大门前,有十几名身著綾罗之人,虔诚跪拜。 看起来像是出资办法事的主人。 不单单是这十几人,似乎是听闻了有大户办法事,许多周边的百姓也都聚集过来。 他们大都身穿麻布衣服,面有菜色。 可比起大户主人来,这些百姓要更加虔诚,犹如沙丁鱼一般聚集在一起,朝著中间的道士顶礼膜拜。 “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却听道士一声暴嚇,桃木剑便挑起了代表疫鬼的纸人,將其拦腰斩断,一股脑投入到火盆之中。 “仙家保佑,驱逐瘟神~” 紧接著百姓们便开始不停地磕头,几百人聚集在一起,声势可以说是极为浩荡。 可讽刺的是,这些百姓或许还不知道,他们祈求神灵祛除瘟疫,却会很大概率,因此而染上瘟疫。 世间事情,便就是如此荒诞不经。 张允修皱了皱眉头,他很想上去踹翻祭台,告诉这些百姓,这样做毫无作用。 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张允修吐出一口气,远远地便看到“新明书坊”鲜红的牌子,快步走去。 新明书坊今日格外热闹。 即便是在瘟疫横行的当下,书坊里头仍旧挤著不少人,他们手里挥舞著银票,將余象斗围得水泄不通。 “余坊主,凭什么单单给他赵睿生意,不给我们生意?怎么的,你们与瑞锦丝行还有关係不成?” “余坊主你该不会收了赵睿好处吧?如此大的胆子,若是让张大人知道了,你可吃不了兜著走。” “余坊主,下一期的报纸我们香茗居要定了,不就是两千两白银么?我出了!” 詆毁的、谩骂的、恳求的、哭闹的。 余象斗算是將商人嘴脸的多样性,看得一清二楚了。 虽然他从前也是商人,可也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 余象斗双手抱胸冷笑著说道。 “各位说我余象斗偏袒赵睿,可当初新明书坊召集各位来,各位可不是这个態度。 当初这『gg』的价码一出,各位可都是哭穷嫌贵的。 怎么著,如今又有银子了?” 余象斗这话一出,商贾们顿时炸了,他们闹將起来。 “余坊主你怎可如此说话?” “此话实在伤人,余坊主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么?” 可余象斗还是岿然不惧的样子,扫视这群大腹便便的商贾。 “若各位觉得我余某人,说话不好听,新明书坊大门没关著,各位想走现在便可以走了!” 此一时彼一时!余象斗可不惧怕商贾的威胁。 一时间,这十几名商贾竟然安静下来了,他们面面相覷,根本没有人想要离开的意思。 “好了!” 人群中一名白髮苍苍的老头走了出来,他怒视著商贾们说道。 “尔等如何与余坊主说话的?这新明书坊,乃是朝廷认可的买卖,你们有天大的胆子,竟敢揶揄?” 他一说话,商贾们顿时安静下来,显然老头是商贾们的头头。 余象斗一下子便认出了来人,眯了眯眼睛说道:“王东家別来无恙啊?” 上一回,张允修组织的商会,便是这个王东家带头反对,以至於商贾们纷纷不愿出银子。 好在有瑞锦丝行的赵睿肯慷慨解囊,不然张允修等人还真补不上窟窿。 这回他倒是大变样? 却见那王东家恭恭敬敬的样子,对著余象斗深深一揖。 “倒是失礼了,小老儿名讳王世顺,忝为京城徽商会馆馆主,今日下辖东家们多有冒犯,还请余坊主原谅。” “哼!”余象斗撇过头去说道。“京城的会馆多了去了,我稀罕你们一个?” 可王世顺却一点也不恼继续说道:“小老儿知道坊主还在气头上,可咱们终究是做生意的,大傢伙儿出来赚银子,如何能够意气用事?张大人来了,恐怕也不会觉得坊主做得对吧?” 余象斗看不惯这些人的做派,从前张允修也有吩咐,这些人若是来,便不要给他们好脸色。 余象斗冷笑说道:“即便张大人来了,尔等也没有机会了。” 可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后头传来。 “余坊主,他们想出资,便让他们出资。” 张允修在外头听了许久,这会儿才终於背著手走出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他身上。 余象斗不解:“张先生,他们.” 他还想解释,却见张允修摆摆手,却给出了完全不一样的回答。 “我们打开门做生意,哪有將客人拒之千里之外的道理?” 感谢“清江鱼呀”大佬的500起点幣打赏!感谢各位大佬的月票推荐票~ 大佬们记得多追读~ 早上考试,祝我好运吧~ (本章完) 第44章 我有个买卖 第44章 我有个买卖 早在二期报纸发售前,张允修便告诫余象斗,若是这群徽商前来,千万不要给好脸色。 起初,余象斗还有些奇怪,徽商在京城虽算不上数一数二,可终究还是有头有脸,寻常官员,他们都能不给面子。 张允修如何有这般自信? 可《议改土归流》出来后,余象斗终是明白了。 自朝堂风波后,京城上下谁不想知道,能让朝堂诸公失態的文章,到底如何? 有了话题性,便有了流量。 一时间,报纸从三万销量,一路飆升至七万十万。 不单单是京城,北直隶南直隶的许多商人,都闻讯前来购买《万历新报》兜售。 京城一份报纸五文钱,卖到南直隶便可翻上几十倍。 如此便可见,《万历新报》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了。 自此后,原先还尚且高傲的商贾们,顿时闻风而动。 他们犹如苍蝇一般,朝著《万历新报》这块肥肉前赴后继。 但凡行商之人,都能够洞悉。 这《万历新报》背后蕴藏的商机。 若能够在上刊登所谓“gg”,就並非单纯的增加销量那么简单了。 京城內的巨贾们,缺的是那区区销量么?旗下的茶叶、丝绸、酒楼,一年的盈利甚至可能破万。 他们缺的是口碑和曝光度! 君不见,瑞锦丝行仅有四分其一之版面,通过三期报纸的推广,便已经深入人心。 春江水暖鸭先知,商贾们对於民间风向可太敏感了。 这些日子里,寻常百姓口中討论的,不是报纸上头的话本軼事。 便是说今后若是发达了,定要去瑞锦丝行买丝绸,为自己做一件衣裳。 那才是京城最好的丝绸行。 平民百姓,买不起丝绸?买不起才是最好的! 王公贵族们,要的就是这份名头和排场! 若是没人认得他们身上丝绸乃是瑞锦丝行,谁又能知道他们大富大贵呢? 其中的影响,岂是一些银钱可以衡量的? 口碑!声量!这才是长久之计! 如今,《万历新报》更是得到了朝廷认可,再无后顾之忧,更是为其镀上了一层金子。 商贾们能不著急么? 张允修走到堂上,看向了一脸諂媚的王世顺,又转头对余象斗说道。 “余坊主,跟你说了多少次,对待客人要有服务意识,王东家说得没错,出来做生意都是为了银子,意气用事不可取。” 余象斗欲言又止,他心中那个委屈。 大人不是你让我不给好脸色的?这会儿倒是怪起我来了。 “来来来,诸位东家都坐下坐下说话。” 张允修大咧咧地坐上首座,伸出手示意眾人落坐。 “不敢不敢。”王世顺见张允修来了,脸上笑出了褶子,整个人显得更加恭谨,腰都快弯到了地上。 “有大人这句话,小老儿倒也安心了,不知这头版能否.” 听到此言,张允修眯起眼睛打量对方说道:“王东家是否误会了,我只说做生意,可没说非要卖『gg』。 再说了,如今《万历新报》火爆,谁都想分一杯羹。 王东家愿意多少银子来买呢?现在可是另外的价钱了。” 这话锋的突然转变,差点让王世顺闪了腰。 他前次就有了感受,张允修绝非个可以糊弄的富家公子,所以他也是有备而来,拱拱手说道。 “大人莫怪小老儿孟浪,小老儿只求大人能够垂怜我们,这些可怜的商贾。” 可怜的商贾? “王东家先前言利,现又讲起情分了?”张允修险些笑出声来。“你什么身份?跟我谈情分!” “小人.” 听此言,王世顺顿时满头大汗,他知道自己还是对张允修有所误判。 这可是个能在朝堂上“撒泼”的主儿。 所以他乾脆掏出了自己的底牌,赶忙拱拱手说道。 “自古经商要言利,也要谈谈情分,没有情分何来信任?大人可知前兵部右侍郎汪玉卿?” “汪道昆?” 张允修皱眉,起了一些兴趣。 穿越以来,他便將明朝知名人物都在脑袋过了一遍。 说起来,这汪道昆他倒是有些印象。 嘉靖二十六年度进士,前些年因弹劾致仕,做到兵部右侍郎。 最为关键的是,跟便宜老爹似乎关係还不错。 看起来,这王世顺跟汪道昆有些关係? 王世顺堆起笑容说道:“正是汪侍郎,他乃是小人的表兄,跟小老儿素来交情好。 说起来,表兄与元辅大人还有一份情分在,万历七年之时,大人之胞兄,元辅之三子张惟时,正是隨著表兄一起学习经义,算起来还是张惟时大人之恩师. 大人就算不看小老儿的面子,也该看在汪侍郎的面子上.” 明朝商贾几乎离不开官员的庇佑,想必这汪道昆,也曾是徽商在京城的大靠山之一吧? 只不过.这关係是不是有点绕啊 我三哥的恩师的表弟,我需要给面子? 他盯著对方说道:“若是汪侍郎自己来,我尚且给些面子,可王东家借著名头,便想要让我就范?” “不敢。”王世顺这会儿极其恭顺。“大人看不起小老儿无事,可却得顾著这份情谊不是,小人不过是求大人能给条生意之路,什么都可以商量的嘛。” 王世顺的眼光很敏锐,他已经察觉到,报纸將极大的影响京城商业格局,若不早点入局,恐怕徽商在京城会难以立足。 所以,报纸他必须拿下! 可张允修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审视著对方说道:“即便是价码翻倍?” 王世顺嚇了一跳:“大人,断没有这么做生意的道理啊!” 张允修的开价已经是很高了,若再翻倍,谁能够承受得了。 即便是王世顺肯下狠心,却也底下的商贾也不会同意。 最高四千两的价码,已经有些离谱了,根本便是亏本买卖。 张允修笑了笑,在太师椅上挪了挪屁股,悠然自得地说道。 “我打个趣。” “大人.还真是风趣啊~”王世顺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差点將后槽牙咬碎了。 张允修又说道:“不过,我实话告诉你吧,这gg位我已经全部卖出去了,短期內没有你们的份。” “大人,这.”王世顺哭了。 没gg位了你跟我说这么多?合著是要逗著我玩呢? 见王世顺吃了苍蝇的模样,张允修看似不经意的说道:“不过看在汪侍郎的面子上,我还能给你个机会。” 王世顺心情大起大落的太快了,饶是商场老狐狸,这会儿也被治得服服帖帖,赶忙跪下说道。 “还请大人垂怜。” 其他十几名商贾,也隨著王世顺一齐,在大堂內跪下,朝张允修恭敬行礼。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真是人畜无害,受了委屈的小白兔呢。 张允修手中提著茶盏,用杯盖轻轻拂开茶叶,呷了一口,悠悠然说道。 “我还有个买卖,若各位有兴趣,可以出些银子。” (本章完) 第45章 面罩能治瘟疫? 第45章 面罩能治瘟疫? 醉仙楼。 珍饈美饌摆满了一桌,可余象斗一口没吃,反倒是笑得前俯后仰。 他拍著桌子说道。 “誒呀!誒呀!张先生真乃古今奇才,这一招欲擒故纵,將那群徽商忽悠得神魂顛倒,稀里糊涂地便將银子给掏了!” 余象斗眉飞色舞,显然对於徽商们被坑很是开心。 “那可是整整五千两银子,王世顺那个老东西,要把裤衩子都亏得底儿掉了!张先生您可太厉害了,小人实在是佩服啊!” 现在,余象斗终於恍然大悟,明白张允修为什么三番五次叮嘱自己,对徽商绝不可有好脸色。 细细想来,若不是自己先前摆出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又怎能让这群狡黠多诈的徽商对后续的话深信不疑呢? 適才,商贾们还有些怀疑,可关键时刻,张允修徒然变色一句,“我给了诸位面子,诸位却又推三阻四,真当我张允修是好欺负的吗?” 这一声厉喝,瞬间將商贾们震住,一个个嚇得面色苍白,哪有半分迟疑,老老实实掏了银子,麻溜定下文契。 实际上,余象斗也明了,徽商们反应並非空穴来风。 前次,他们对张允修之提议半信半疑,不愿出银子,终究错失先机。 而今,张允修再提新买卖,即便心中有嘀咕,可想想报纸的火爆,想想张居正之位高权重。 怎么著也不会是骗人吧? 余象斗喝了一口酒,这才缓过来一些,脸上却还是笑著说道。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先生你这回乃是賑济百姓,处理大头瘟之事,不单单是五千两银子,几万两银子都打不住。 徽商们平日便质剂、走贩,囤货居奇,如今这五千两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余象斗笑著笑著,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因为坐在对面的张允修,正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著自己,脸上十分严肃的样子。 他顿时有些结巴:“大人.我说错话了?” 张允修皱起眉头说道:“我何时说过要坑他们了?” 余象斗显然不太相信的样子:“大人便不要打趣了,小人知道大人心繫百姓,这仁民药局必然是賑灾之用,看起来朝堂诸公已经有所谋划,有江陵公坐镇朝堂,我辈小民也算是有幸。” 在余象斗看来,张允修办这“仁民药局”,便是賑灾之用。 甚至仔细想想,张允修胆敢上万两银子去办这个买卖,其中难道没有朝堂和张居正的谋划么? 不可能的啊!正常人怎么会用自家的上万两银子,去賑济普通百姓呢? 那跟白痴败家子有什么区別? 可张允修却摇摇头说道:“不,没有什么谋划,此事乃我一人的想法,便连我爹也不知道。 我很认真,我就是为了赚钱,顺便再賑济百姓。” 可余象斗根本就不相信,在他看来,张允修说的什么賑济普通百姓,再从贵人们手里赚钱,根本便是天方夜谭。 王公贵族朱门绣户,真当他们都是傻的,难道还会上杆子给你张允修送钱? 所以,余象斗在心中断定,此“仁民药局”定然是首辅大人的谋划。 於是,余象斗一幅瞭然的表情。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小人必定守口如瓶!” 张允修撇了他一眼,一幅看傻子的表情,他懒得继续跟此人解释,转而说道。 “让你叫赵睿,他可来了?” 余象斗立马回答说道:“待会儿便到,小人早已托人去找了。” 他酌了一杯温黄酒,笑著为张允修介绍起来。 “说起来,这赵睿自小便不太聪慧,堂上父母身子不好,便给他娶了这位『贤內助』,双亲离世后,家中生意由著他那『贤內助』帮忙管著。 前次,赵睿了两千两银子,不仅仅被商贾们嘲笑,回家还被河东狮数落死,后院闹得鸡飞狗跳。” “后来呢?” 张允修百无聊赖吃著饭菜,这醉仙楼的口味,还不如后世他家旁边的餐馆小炒,所以食之无味。 “后来,那自然是峰迴路转。” 余象斗也有些说书的功夫,声音抑扬顿挫。 “咱们报纸大火,他那丝行也在京城內出了名,寻他们家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据说已然排到一月之后了,想必.” 说话之间,外头已有小廝来稟报。 “大人,坊主,赵睿来了。” 张允修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余象斗也不继续说了,便等赵睿进来。 不一会儿,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敲响,得到张允修二人的应答之后,才见房门被缓缓推开,一名体態宽胖的青年人走了进来。 一入雅间,见到坐在上位的张允修,赵睿腿当即软下来。 他跌跌撞撞的样子,结结实实在张允修面前磕了一个响头。 “大人在上,请受小人一拜!如今瑞锦丝行能有这般起色,全仰赖大人之福泽.” 赵睿这话有些生硬,也显得刻意。 张允修笑著审视对方:“赵睿,此话是你家娘子教你的吧?” “大大人”赵睿下意识想要找补,可又想起了妻子的吩咐,又磕头说道。“大人恕罪,小人实在是愚钝,唯恐失了礼数” 张允修无奈摇摇头:“起来吧。” “是。” 很艰难地爬起来,赵睿立在食案面前,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整个人已经满头大汗。 “坐下吧。”张允修说道。 赵睿紧张得很,身子有些僵硬,磕磕绊绊才坐下来。 张允修说:“听你的说法,你这瑞锦丝行近来生意很好?” “托大人的福,小人这丝行自开春以来,生意便不是很景气,四方物价皆是水涨船高,我这丝行 现如今,有赖大人的报纸,瑞锦丝行算是在京城打出了名头,短短三日之间,日入便增长四成有余,诸多高门大户也都闻讯来找小人。 实不相瞒,小人粗略计算一番,除开成本和gg的费用,再有个一二月,便可多盈利一两千两银子.” 这赵睿也是个实诚人,寻常商贾都將货殖收入当作机密,他便直接说了出来。 张允修眯起眼睛:“听说你还被娘子打了?” “倒不是打。”赵睿有些尷尬地挠挠头。“不过是有些误会,这些日子娘子脸上都带著笑脸。” 赚钱了.能不带著笑脸吗? 张允修在心中腹誹。 果然是傻人有傻福,如赵睿这般的性子,若不是遇上她那娘子,还有如自己这般的好人。 岂不是被人骗得裤衩都不剩? 本少爷心善吶! 赵睿忽有些纠结,扭扭捏捏,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几张厚实的银票,银票上用红色丝线绑起来,显然是经过一番精心准备。 他將银票放在桌上,轻轻推过去说道。 “本次全仰赖大人之福,这些银票还请大人收下。” 一看到这银票,坐在一旁没法插话的余象斗,当即眼前一亮,他眼神毒辣,一眼便看出这里头起码有个两千两。 张允修看了一眼银票,倒没有推辞的意思,而是审视著对方说道。 “这也是你娘子的意思?” “小人.” 赵睿挠了挠头,算是默认了。 张允修手指在银票上点了点说道:“这两千两银子,即便是瑞锦丝行,也得好几月才能够赚回来吧?你便这样给我了?” 赵睿拱拱手,十分真诚地说道:“若没有大人,小人也赚不到这份银子。” 凝视著对方,张允修久久不语,看得赵睿浑身发毛,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忽的,张允修將银票收到了面前,笑著说道。 “这银票我收了,不过有一个忙我还需要拜託你。” “大人只要有吩咐,小人必定是肝脑涂地!” 在赵睿的眼里,早就將张允修看做非同一般的人物。 “你看看这张图上的东西,你能否做得出来。” 说话间,张允修已经將一张手绘的稿纸,推给了对方。 赵睿低头仔细看了起来,稿纸上绘製的线条很简陋,不过各个构造却很清晰。 看起来.像是个面罩? “大人这是?”赵睿有些疑惑地看向张允修,不知道对方做这个干什么。 张允修说:“这个东西,你能不能將成本压到五文钱?” “五文钱?” 赵睿嚇了一跳说道。 “倘若用的是布,绝跡是做不到的。” (本章完) 第46章 苦一苦百姓 第46章 苦一苦百姓 徐府。 今夜书房里的炭火格外明亮。 礼部尚书徐学謨,云南道监察御史羊可立,陕西道监察御史杨四知,这三名从前很少交际的朝臣,今日聚集於此。 时值季春,可夜晚的天气依旧是寒冷难耐,羊可立拢著貂裘,却仍觉得寒意刺骨。 他伸手拿起四方香几上的温热黄酒,一口下肚便才觉得身子活络过来。 羊可立將酒杯朝著香几上一搁,发出些声响来,看向面前的徐学謨说道。 “徐尚书再不可迟疑!若让张江陵再这般肆意妄为,朝堂恐將沦为他一人之天下,若新政失败倒无事,可若真让其做成了,其威望便登峰造极!长此以往,朝堂可没有人能够制衡於他了!如今局势,恰似当年王莽初兴,张江陵权势日盛,切不可再犹豫了。” 杨四知也在一旁帮腔说道:“自张居正夺情以来,陛下已为其屡加恩赏,从前是太保兼太子太师,如今又是为其升太傅,接下来难道要加封张江陵为太师乎? 本朝可从未有过,活於世上而加封太师的人物!” 由不得杨四知不在意,这三公三孤三少,虽说是荣衔,可能够位列三公的,哪个不是有著超然的地位? 位列三公,太师太傅太保,正一品大员,从古至今都是读书人入仕的毕生理想。 他张居正竟然唾手可得? 特別是前次朝堂风波后,皇帝没理由恩赏张允修,便找到由头,再提了加封张居正之事,让群臣更加忌惮! 特別是他们这群“倒张”派,搞不清皇帝心意,心里头急得像是热锅上蚂蚁,迫切想要得到更多力量的支持。 见二人情绪激愤,徐学謨先前一言不发,也嘆了一口气说道:“张江陵根基深厚,咱们若想要动他,实在该慎之又慎。” 他手中拿著一份最新《万历新报》。 “前次魏懋忠之遭遇,还不让诸位警醒么?他是个急性子,不知变通,竟敢在朝堂上顶撞陛下,这便是落了下乘。” 听到这话,杨四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羊可立。 显然,前次魏允贞之所以会鲁莽出击,一定程度上就是受了羊可立的“建议”。 不过此事就他们三人知晓,杨四知不会傻到拿出来说。 想到朝堂之事,徐学謨顿时有些气恼,他將酒杯重重一放说道。 “张江陵属实可恶,把握权柄不说,那日在朝堂上,陛下年少气盛,正属气头上,他身为帝师兼首辅,竟然不思阻拦。 我看他便是存心想取魏懋忠之性命!” 徐学謨一直对朝堂上没保下魏懋忠耿耿於怀,另外一个方面,自张居正掌权以来,六部权柄几乎都被收之內阁,也是他不满的重要原因。 羊可立敲了敲香几说道:“敌势力庞大,非蛮力可取胜,若想扳倒张江陵,咱们还得动些脑子。” 徐学謨压低嗓音:“羊御史有妙计?” “这是自然。”羊可立点了点那份报纸说道。“他张士元行事狡诈,以报纸蒙蔽市井百姓,百姓虽力微,可若聚集起来,必將是一股磅礴力量。 如今京城內,大头瘟横行,城中百姓犹如惊弓之鸟。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不可!”徐学謨嚇了一跳。“为朝堂剷除奸臣,乃是咱们的职责所在,可不该將百姓牵扯进来,瘟疫一事牵扯重大,咱们贸然煽动,必將引来更多祸端,届时” “徐尚书糊涂啊!”羊可立抚须说道。“行大事之人,不可畏首畏尾,那张士元行得都是阴谋诡计,咱们若是不用,如何能够扳倒张居正?” 见徐学謨还是紧蹙眉头,羊可立当即又说道。 “徐尚书可知,这《万历新报》上刊登了什么?您尚且没看完吧?下官可是每期都看得清楚。” 他的长指甲点了点报纸上的一个版面说道。 “您瞧瞧这里,乃是什么?” 徐学謨顺著他的手指看向了那段文字,他皱眉说道。 “此乃张江陵於嘉靖二十八年所写的《论时政疏》!” “正是!”羊可立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张士元办报,名上是为市井百姓提供便宜,实际上便是要帮张江陵宣传这新政! 我怀疑此报纸之创立,背后必然有张江陵的影子!” 徐学謨眼神渐渐凝重起来,他想到许多。 此报纸如今已然畅销北直隶,今后即將销往南直隶,乃至全国诸地! 若长此以往,张居正裹挟民情,新政岂不是事半功倍? 新政若成了,今后朝堂之上,还有他们这些人的位置么? 不都成了他张居正一人掌管,谁敢不从? 一时间,徐学謨变得纠结起来。 羊可立则是有些著急地说道:“徐公万万不可再犹豫!如今咱们已然危如累卵,岂有再优柔寡断之理?” “让我再思量思量。” 徐学謨心中对张居正不满,可一直隱藏得很好,如今想要站上檯面跟张居正交锋,自然要犯嘀咕。。 见对方还在犹豫,羊可立眯了眯眼睛说道:“徐尚书可知,如今张江陵已然引发眾怒,不单单是咱们,还有山西的永和王、庆成王,南京的魏国公.哪个不受张居正清丈田亩之害?倒张,此乃大势也!” 杨四知也在旁边说道:“徐尚书若是有那位先生的支持咱们之事便有了把握。” 徐学謨目光闪烁,显然是心动了。 特別是二人提到的勛贵,还有那位先生的支持。 徐学謨嘆了一口气,將手中的报纸扔入了火炉之中,眼看著报纸燃烧殆尽。 眼中渐渐升起一团火。 “罢了,我便去寻一寻先生,咱们再下决断!” 瑞锦丝行。 堂前算珠噼啪作响。 周氏猛地將算盘往桌上一摔。 “赵睿!” 她指著算盘霍然起身,眼睛圆瞪著丈夫说道。 “所以,让你去討好巴结首辅公子,你不仅送了原定的两千两银子,竟还额外追加投了一千两,甚至还揽了一桩明摆著亏本的买卖?多年行商,积攒的精明劲儿,全都餵了狗不是?” 周氏姿色平庸,性子泼辣精明,於相夫教子来说,可能並不算良妻。 可对赵睿来说,却是个十足的良配。 此刻,赵睿缩在杌子上,委屈巴巴的样子。 他连忙辩解说道:“娘子莫要著急,不论是一千两还是这买卖,都乃是有缘由的,那张大人不如外界所传的荒唐,是个大好人。” “你!”周氏气得头髮竖起。“那一千两还好说,总算是跟首辅家结个善缘,可你这买卖是怎么回事? 十万个面罩,一个却只能卖五文钱?咱们要靠什么赚钱?岂不是亏本买卖! 做好了还好说,若是做不好,咱们非但三千两打了水漂,还得罪了那首辅公子!” 赵睿缩了缩脑袋说道:“此举乃是为了城中百姓,张大人说这面罩能防治疫病,行善事点钱算什么。” 周氏怒急:“所以,你便想著让我们赵家上下,全部都去喝西北风?” 赵睿目光闪烁,盯著怒气冲冲的妻子,一时间有些心虚,压低声音说道。 “要不我再去找大人说说?推了这件事情?” 周氏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別提了!你都接下来了,哪里还有要回来的道理,我便知道让你去不靠谱。” 明朝时期还是十分珍贵的商品,甚至能够当作货幣使用,想要使用將成本压到五文钱,简直是天方夜谭。 “娘子说得有理。”赵睿点点头说道。 想了想,他又提到。 “倒也不是不能办,张大人说了,实在不成可用草纸加上麻布,外加一些製成的纱布,便可以了。 咱们请两百名工人,熟练工一日五十个,只需十日便可完工。 张大人还给我画了些图纸,简直是天马行空,要我说他今后定然会成为朝堂上鼎鼎有名的人物。” 说话间,赵睿將一份图纸推到了娘子的面前。 (本章完) 第47章 国子监 第47章 国子监 “要我说朝堂上鼎鼎有名的人物。” 听到赵睿此话,周氏扶额说道:“那张士元如今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显然周氏这个鼎鼎有名,跟赵睿的鼎鼎有名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周氏嘴上这样说,可手上还是將赵睿手中的图纸,拿过来端详了一阵。 可她这一看,竟再也挪不开眼了。 周氏紧紧皱起眉头说道。 “这画的是什么?” “飞梭!”赵睿憨厚一笑说道。“张大人也是个懂纺织的,这飞梭若是能够造出来,咱们织布的效率增加一倍有余,也並非是天方夜谭。” 可周氏又看了两眼图纸,却不以为意地说道。 “而今市面上,想要改良纺织工艺的人还少么?都是些落榜的读书人。可成的又有多少? 这图纸构思確实巧妙,可缺了诸多细节,若想要真造出这飞梭,定然要不少功夫,尚且还不一定能够成功。” 赵睿却是很乐观:“娘子放心吧,事在人为,咱们试试又何妨?届时有了这图纸,织布也事半功倍,出去的钱也能够赚回来。” “別想著赚银子了!”周氏叉腰生气说道。 见丈夫还是乐呵呵的样子,她又无奈嘆口气。 “先莫要管什么『飞梭』,咱们暂且勒紧裤腰带,將首辅公子的事情办好了,也算是能在首辅那边赚点情分,今后想在京城行商,也方便一些,这才是正途!” 周氏的想法,乃是明朝时期大部分商贾的行商逻辑。 工艺?商品质量? 这些都不重要,最为重要的是,先跟朝中的大臣们打好关係,有了这份情分在,干什么都能够赚钱! 可即便是这样,在周氏看来,张允修还是个胡闹的官宦子弟。 本书首发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超靠谱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那十万个用麻布製作而成的面罩,做出来真有人会买么? 无非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少爷,对於行商的拙劣幻想罢了。 简直糟蹋钱啊! 看起来,对方並没有要出这份钱的意思,周氏也只能是打断牙齿往肚子里面吞了。 等到妻子闷闷不乐的离开,赵睿独自一人,拿起了那张被妻子嫌弃的图纸。 他目光灼灼,凭著自己的经验,找来一张纸工工整整的临摹下来,还添上了不少標註。 赵睿呼出一口气,將这图纸小心翼翼地折迭收好,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今日要去国子监。 早在几天前,皇帝的旨意便已经到了。 张允修拖了好几天,终究还是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乘坐马车前往国子监。 明朝分南北两监,京城国子监位安定门內的街巷中,坐北朝南。 张允修到达国子监的时候,尚且还未过卯时。 下了马车,远远便可望见高悬“国子监”金漆匾额的门楼。 来往人行道过之时,看向门楼,眼睛中总是带著些憧憬和嚮往。 对於普通人和儒生来说,国子监无疑是他们心中崇高的灯塔,代表著明朝最高学问聚集之地。 將“入监歷”递给门吏的时候,对方多看了张允修两眼。 主要是因为,在皆穿襴衫的监生人群里头,这个小子竟然穿著一身青色道袍。 明朝时期穿道袍並不鲜见,毕竟从太祖朱元璋一直到世宗嘉靖,都对於道教十分推崇。 特別是后者,自己便是个道士。 可现今大明,穿著道袍的大都是文人雅士,朝堂诸公私底下也爱穿道袍。 你这样一个看起来不及弱冠的少年监生,竟然穿著一身道袍来国子监?实在是不成体统。 门吏正想著给此人记上一笔,可一看入监歷上头的名讳,差点没將其扔出去。 “这位门公,我这入监歷有什么问题不是?”张允修十分和煦地一笑。 可门吏却很忌惮的样子,头上也沁出汗水来,赶忙拱拱手说道。 “不敢不敢,张公子快快请进吧,余祭酒已经在里头候著您了。” 他將入监歷恭恭敬敬地奉上。 “谢了。” 张允修接过入监歷,大摇大摆便进了国子监。 看著对方离去的背影,门吏捏了一把汗,还好自己適才没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这位爷的事跡,如今在京城內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背靠著首辅张居正,便连朝堂上的诸公都敢当面辱骂,更何况是他一个小小的书吏。 想到这里,书吏也不在门前待著了。 当今的国子监祭酒乃是余有丁,这位先生跟首辅张居正还算熟络,今日之前专门交代,若是张允修来了,便要第一时间稟报。 书吏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著急,一路小跑便朝著余有丁的值房而去。 张允修独自一人在国子监內閒逛,他也不知自己被分到哪个学堂,只能漫无目的地行走。 他注意到,国子监內环境还算不错,甬道內古柏森森,可院中石碑上寄语却有些不太应景。 诸如什么“.恁学子每听著!”“若无籍之徒敢有似前贴没头帖子.將那犯人凌迟了”“若有誹谤师长的……梟令在监前,全家抄没,人口迁发烟瘴地面” 看到这些字跡,张允修当即打了一个激灵,自动脑补。 那是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开国皇帝朱八八揣著一口凤阳口音,站在国子监內对斯斯文文的儒生们教训一番。 一时间,张允修不由得有些庆幸,乃是生在了万历朝,若是在洪武朝,他哪里敢如此囂张? 国子监內建筑规整,中间的“彝伦堂”是祭孔和讲学之处,前面的石碑便立在此地。 两侧分设六堂,为“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 这率性堂相当於后世的优等班,只有成绩最好的监生才可进入就读。 张允修初入国子监,自然是要入正义、崇志、广业,这三堂初级学堂。 张允修没有找到余有丁,乾脆先进广业堂看了看。 此刻,授课博士尚未入堂,张允修寻了角落里一处蒲团坐下,打量著广业堂里头的景象。 堂內监生早已在在蒲团上坐好,整整齐齐的样子,看起来即便是有捐监、恩荫,监生们还是很珍惜在国子监学习的机会。 张允修可以注意到,监生面前的书案上,不是朱熹的《四书集注》,便是《大明律》、《歷代名臣奏议》等。 他心中生了一个想法,什么时候能够將监生桌案上的课本,换成《物种起源》《马原》《毛概》. 正当张允修臆想之时,却在嘈杂的广业堂內,听到一些刺耳的声音。 “张士元此子实在荒唐,竟敢於朝堂之上殴打御史,肆意妄为,行事乖张” 张允修对编排自己的声音十分敏感,一转头便看到三四名身穿青色襴衫的监生,聚在一起小声討论著。 “是极,张允修便仗著他那首辅父亲此逆子若不幡然醒悟,今后必將成朝堂又一害也!” “首辅大人是有才能的,可惜.唉.不谈也罢!” “慎言吶!” 张允修皱起眉头,编排自己没关係,竟然还敢编排我老爹! 我老爹只有我张允修能编排! 正当张允修想找几人麻烦的时候,却又见一人朝著一直沉默寡言的监生说道。 “袁宗道之名已然於国子监传扬,伯修兄於文章一途造诣深厚,岂是张士元那种靠话本小说,博取名声之宵小能够比擬的?” (本章完) 第48章 在下云继燁(求追读!) 第48章 在下云继燁(求追读!) 袁宗道? 听到这个名字,张允修当即停下了脚步,很耳熟的样子。 他简单思索一番,便想起了袁宗道的生平。 歷史上,袁宗道一直到万历十四年的才考中进士,后续做到了东宫詹事府詹事。 当然,他最为出名的,还是要当属在文学上的造诣,跟两名弟弟袁宏道、袁中道共同创立“蒲桃社”,反对一味崇古的文学思潮,主张“独抒性灵,不拘格套”。 没想到会在国子监遇到此人,张允修反倒起了兴致。 他先是简单观察了一番,隨后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找了一处就近的蒲团坐下,十分自来熟地说道。 “诸位可是在討论那张士元?” 一时间,袁宗道和几名友人,纷纷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有那么一些警惕。 其中一名监生询问说道:“阁下是?” 张允修展顏一笑,露出一嘴大白牙说道:“在下云继燁,乃是新来的监生,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乃是例监,上不得台面。” 所谓例监,便是明朝中后期一种入学国子监的方式,最早源自景泰年间,当时朝廷因“土木堡之变”边防事务紧急,下令但凡有向朝堂进贡一定数量粮食和马匹者,便可入国子监读书。 不过,在万历初年这个制度尚且不算糜烂,张居正改革后,朝廷岁入激增,例监相对来说也会严苛些,不会招些不学无术的紈絝子弟。 张允修是例外。 听闻此言,几位监生非但没有看不起,反倒是十分热情。 “在下刘东定!” “在下耿在楚!” “袁宗道。” 袁宗道显得含蓄许多。 而叫做刘东定的监生,看起来是个健谈的,他当即笑著对张允修说道。 “云兄不必妄自菲薄,如今国子监不比嘉靖朝,风气好了许多,即便是通过例监、恩贡、荫监上来的,也大多有些实力,总归不是酒囊饭袋。” 显然,近期有一批监生入学,所以张允修的身份並没有受到怀疑。 “刘兄说得倒是有些道理。”张允修装作文质彬彬的样子,眯起眼睛说道。“我也想著,能够进国子监的水准理应不差,当然.那张士元除外。” 听到他这话,三人顿时愣了一下,那刘东定大笑说道。 “是极!是极!云兄讲话还真是风趣啊!” 耿在楚好奇说道:“看起来,云兄与那张士元不对付?” “不对付?” 张允修有些尷尬地摩挲下巴,用一种讳莫如深的语气说道。 “我不喜他的一些言论,不过最有过节的还是张士元之父,险些为他所害。” 险些被张居正打一顿,也算是被害吧? “竟有此事?” 三人顿时瞪大了眼睛,有些讶异地看向张允修,似有些不太相信的样子。 袁宗道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云兄该不会,家中有长辈弹劾过那位先生?” 万历时期弹劾张居正而获罪的官员可太多了,依著袁宗道的猜想,这位少年族中估计有官员因弹劾张居正而被贬。 张允修说话含糊其辞,由不得三人展开了联想。 “对!”张允修一拍大腿说道。“正是如此!” 他脸上做痛苦状。 “家叔苦啊!仅仅是弹劾了新政,便被一贬再贬,我原在府学读书,地方官员为討好张江陵,险些革除了我的学籍!实在是可恶啊!” 嘶~ 三人吸了一口凉气,能够当上监生的,起码都有个秀才、举人功名,革除了学籍便等於断绝了科举之路。 这张居正害人不浅! 刘东定怒然说道:“想当初国子监之吴编修,便是因夺情之事弹劾张江陵,而遭受廷杖,据说其归家之后,大腿部挖出了腐肉数十块,令人触目惊心!张江陵此獠实在可恶!” 他又骂我爹! 张允修默默记住了对方的样貌。 “刘兄不可如此。”袁宗道四处看了看,生怕谈话被人听到一般。“於我看来,这张江陵功在新政,让朝堂焕然一新,可过在专权,排除异己,专横跋扈,非臣子所为.” 张允修则挑了挑眉毛,摇摇头说道。 “非也非也,於我看来张江陵之过错,主要还是在新政之上。” “哦?这倒是新奇。”袁宗道有些意外。 实际上,在国子监年轻儒生中,张居正新政的评价还算是中规中矩,整顿吏治,革除弊病,这都是符合传统儒家观念的。 反对者也仅仅是说,张居正推行新政太过於强硬,或是说在民间施行过程有所偏差。 眼前这位云兄,竟然口口声声说张居正的过错在新政之上,他有何倚仗? 袁宗道当即起了兴趣,拱拱手说道。 “云兄有所高见?” 张允修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 “自古王朝崩溃,不过二三百载的事情,立国过了两百年,往往便弊病丛生。 张江陵推行改革,出发点是好的,可新政本质上却依旧未跳出传统王朝变迁的桎梏 所谓不破不立,想要我大明朝长治久安,仅仅在旧有框架內徘徊,终究难以根治沉疴,咱们要拓宽思路要从思想上做起,推行实事求是,不单单是儒学,天文、地理、军事、农事等实学也该得到重视 开海禁也是个思路” 张允修一番话讲得慷慨激昂,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特別是袁宗道他紧紧皱起眉头,刚想要评价一番。 “云兄这番话倒是新.” 可正当他想说话,广业堂內骤然安静下来,不知谁喊了一句。 “王博士来了!” 一时间监生们如临大敌,原先交头接耳之人,也纷纷退回到自己的蒲团上。 袁宗道没有再说下去,转而提醒张允修说道。 “云兄,王博士来了,你切记小心行事。” 张允修皱起眉头,抬眼便看到一个老头,此人身材佝僂,老態龙钟的样子,手里提著一把戒尺,看向监生们的眼神犀利异常。 看起来监生们都很惧怕他,张允修不由得皱眉询问。 “此人是?” “云兄竟不知王博士?”袁宗道赶忙介绍说道。“他曾任南京礼部尚书,时常上疏针砭时弊,得罪了陛下和朝堂诸公,因此被塞入了国子监的清閒职位,至此之后便对监生极其严苛,动輒打骂那是常有的事情” 他看一眼张允修,隨即微笑说道。 “不过好消息是,他与张江陵有嫌隙,若知道你家中因张江陵而蒙难,必將会照拂你一二。” 张允修脸上一抽,这算什么好消息? 明朝国子监博士一职,类似於后世的大学教授。 听起来,此人便是被老爹塞入国子监的,若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岂还能有好日子过? 此时,博士王弘诲已然在监生蒲团旁的过道踱步,他脸色铁青,仿佛有人欠他钱一般。 “诸生合上书册,且受考校。” 话音刚落,他便將戒尺拍在一名监生的肩头说道。 “周朝文,讲一讲《孟子》“仁者无敌”之见解。” 被点到的监生踉蹌站起来来,思索良久才磕磕绊绊地说道。 “《论语》云“君君臣臣”,故忠君即仁政!忠君.” 王弘诲皱眉说道:“若君上荒唐无度,沉溺嬉游,不恤国政,不纳諫言,且夫仁政者,又將何以施行?” “学生.学生” 原本还有些自信的监生,身子顿时矮了半截,这显然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照本宣科,將手伸出来。” 等到监生颤颤巍巍將洁白的手掌伸出,却听“啪啪”作响,接连十几下,打得这名监生脸都拧在了一块,偏偏还不敢发出声响来。 一时间,堂內的所有监生都噤若寒蝉。 张允修皱起眉头说道:“回答的不算好,可也不算差,至於下此狠手吗?” 他分明见到,那监生手心都快破皮流血了。 袁宗道压低声音提醒说道:“云兄初来乍到,这王博士授学素来如此,稍微一点不满意便是要挨戒尺的,我等皆是挨过,云兄还望小心。” 他有些怜悯地看向张允修,王弘诲此人极其严苛,看到新来的监生,必然都会提问一番。 实际上,相比於《四书章句集注》里的內容,这些问题就是有些超纲。 好听点,王博士这是在严苛对待监生,难听点,他便是在刻意刁难。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张允修想到,前世学生时代,常年月经不调性格暴躁的女年段长。 那个满是怨气的模样,简直是一模一样。 王弘诲的考校还在继续。 一名监生吸取了前面同窗的教训,另闢蹊径地回答说道。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王弘诲顿时暴怒,一戒尺敲在儒生的脑袋上说道。 “狂生!君者,受天命而治天下,岂容轻慢?想必学了许多民间离经叛道之解读,该罚!” 自朱元璋,便对孟子“民贵君轻”的思想不太满意,明朝虽已然恢復孟子在孔庙中的祭祀,可对於孟子的文集都多有修改,特別是这个“民贵君轻”。 前几年民间讲学虽被取缔,可私底下还是无法禁止。 这显然是名新生,受了许多民间思潮的影响,一下子便给了王弘诲出手的理由。 一时间,堂內的回答声不断,可戒尺击打皮肉的声音同样不断。 似乎没有人能够让王弘诲得到满意。 不知不觉间,王弘诲似瞥见了后头几名监生交头接耳的样子,他刻意朝著这边踱步。 不一会儿,已然到了张允修的面前。 王弘诲带著威严的声音传来:“新来的监生?报上名讳。” 袁宗道等人一脸紧张,戳了戳无动於衷的张允修。 张允修这才从神游物外中醒来,他抬眼看了看王弘诲,不是很情愿的样子。 缓缓起身,略微拱手说道。 “云继燁。” 这般毫无礼数的做派,让王弘诲眉头更加紧锁,面如寒霜地说道。 “新来的监生?若回答得不好,罚戒尺三十下。” (本章完) 第49章 你怎么在这里?(求追读!) 第49章 你怎么在这里?(求追读!) 张允修有些无奈,不过来串个门,怎么稀里糊涂地要开始考校? 当然,张允修爱惹事,也不怕事。 他拱拱手说道:“学生方才未听清博士所问,请博士再讲一遍。” 此言一出,袁宗道等人嚇了一跳,看妖怪一般地望向张允修。 这小子,还真是勇猛过人! 果不其然,王弘诲听完之后,整个人脸都绿了。 “云继燁?”他重复了一遍名字,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说道。“我便记住你的名讳。” 坐在一旁的袁宗道眼尖,瞧见王博士握著戒尺的手,青筋根根暴起。 悲剧啊!这位云兄弟实在是太莽撞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全然不知王博士平日的严苛恐怖。 袁宗道等人,与张允修不过是点头之交,尽了提醒的义务后。 这会儿纷纷下意识屁股往后挪了挪,生怕被殃及池鱼。 “《孟子》,『仁者无敌』。你若答的不好,罪加一等,罚戒尺五十。” 王弘诲握著戒尺的手,骨节处开始发白,戒尺蠢蠢欲动,恨不得下一秒便抽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监生。 胆敢公然顶撞自己,若不施加惩戒,他日后如何在堂上立威? 国子监博士教导、训诫监生,乃是应有之义,堂內的又非皇亲国戚,非是闹出人命,旁人哪会说半个不字。 他目光锐利盯著张允修。 “答不好,不仅要罚,我还要稟报祭酒,记你个不敬师长之罪!” 袁宗道等人,都快將脑袋塞入裤襠里头了,生怕王弘诲认为他们是一伙的。 在这国子监里头,若非家中有高官坐堂,谁敢跟博士这般的人物顶撞? 一时间,他们看向张允修的眼神带著一丝怜悯,也带著一丝敬佩。 莫非,这莽撞也有家族渊源?云继燁家中叔父胆敢弹劾张居正,他便也敢顶撞国子监博士? 正当学堂上监生们为张允修感到悲哀之时。 张允修终於开口回答了。 “先生既然问『仁政』,那学生便为先生说道说道,所谓仁政之根本,学生认为乃係於《尚书》所云『正德、利用、厚生』三事而已。” 张允修说话丝毫不带尊敬之意,本让王弘诲越发恼怒。 可听到他引用《尚书》后,却让王弘诲起了些兴趣,目光锐利地盯著张允修说道。 “何谓『正德、利用、厚生』?” 张允修对答如流,像个无情的朗诵机器。 “『正德』乃端正品行,使民有向善之心,『利用』为善用诸般资源,以兴生產,致民生之丰足,『厚生』者,乃厚待百姓,护其生计安稳” 引经据典自然也不在话下。 “遥想文景之治时,轻田赋使民可休养生息,此乃『厚生』之举也;再说晁错募民实边、周亚夫细柳严军,募民者保境而安民,细柳营者震慑不轨之徒,此『养民』与『利用』相得益彰.” 你若让张允修自己写一篇八股文,他或许只能原原本本抄袭已然有的。 可你让他单独针对一个点分析,张允修脑海里头可有太多的知识了。 王弘诲若想要听,张允修可以从白天一直说到晚上。 可王弘诲自然不会让张允修这么简单过关,他眯起眼睛说道。 “尔仅说了为君之道,可为臣之道该当如何?” 王弘诲原本铁青的脸色,这会儿也有些缓和了。 张允修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 “至若忠君大义,在学生看来《孟子》所云『民贵君轻』,非是忤逆君主,而是警示君主以德行配天. 昔日魏徵劝諫太宗言『水能载舟』,故而忠诚非阿諛,而在於引导君主,仁政也绝非姑息,而在於以法度实现均平” 一通输出之后,张允修抬眼看向王弘诲说道。 “先生觉得如何?” “尔”王弘诲一时间卡壳了,他还想著再刁难张允修,可对方的回答確实完美。 可以算得上是標准答案了。 至少让王博士自己来答,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作为一名儒士,王弘诲终究还是要脸的,干不出在诸生面前,耍无赖的事情。 “好!” 王弘诲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叫了一声好,抚须笑著说道。 “许久未见如此有悟性之监生,汝悟性卓异,通经史而能权变,实乃难得。” 王弘诲面露感慨之色,他所带的这个广业堂,乃是“六堂”里头最为末尾的。 寻常一些捐入的监生,多是排入“广业堂”中。 加之王弘诲仕途不顺,平日里內心积鬱,对监生动輒打骂,自然也不奇怪了。 可今日,终於“屎里淘金”,久旱逢甘霖遇到了一块璞玉,由不得他激动。 甚至为了鼓励这名监生,王弘诲还抚须说道。 “汝要勤奋加努力,假以时日荣登皇榜,也並非是天方夜谭。” 此话一出,堂內诸生顿时一片譁然。 王弘诲的夸讚?那可是一年到头也听不到一句! 却见王弘诲五官渐渐柔和下来,转身看向堂內诸生说道。 “诸生要潜心向学,如这云继燁一般读书,切不可泥古不化。 亦不可如张士元那般,弄些奇技淫巧,目无尊长。 潜心经史,务正学,明大义!” “谨听先生教诲!” 堂內的监生们齐声回答。 隨后他们纷纷向张允修投来羡慕的目光,能够得到博士的青睞,这小子前途无量吶。 可张允修脸上肌肉却抽动了一下。 又说张士元!张士元吃你家大米了! 这会儿,王弘诲哪里还会在意適才的顶撞? 转而对著张允修便是一番勉励,仅仅是一番对答,王弘诲的態度便发生了极大转变,看向张允修都犹如宝贝一般了。 可见,他多久没有遇到有悟性的学子了 等到王弘诲恋恋不捨而去,移步他处,考校其余监生之时。 原本在观望的袁宗道几人,终究是忍受不住,瞬间簇拥而上,七嘴八舌。 “云兄大才也!” “云兄深藏不露,对於仁政之见解,可谓是鞭辟入里,实在是令人佩服。” “令叔不知是何人?想必多有教诲?”袁宗道目光灼灼的样子。 显然,三个人艷羡之情溢於言表。 “家叔啊?”张允修一脸尷尬。“从前也是个顶厉害的人物,不过不太出名.” 他打了个哈哈,搪塞了过去。 毕竟这些年弹劾张居正的人可太多了,朝堂上的官员尚且记不全,更何况是仅凭捕风捉影的监生。 紧接著,王弘诲又抱著希望考校了好几名新生,可没一个有张允修的惊艷之感,恨铁不成钢地打了几名新监生的手心,这才重新走上讲席。 他看向堂下诸生说道。 “今日念诵《四书章句集注》中《孟子卷四》,诸生且开始吧。” 实际上,不单单是蒙学,即便是在国子监里头,朗诵也是一直没有停的课业之一。 见监生们窸窸窣窣取出书本,他又看向堂后角落说道。 “云继燁。” “云继燁!” “云继燁?” 三声呼喊之后,张允修这才无奈起身装模作样说道:“王先生。” 王弘诲这会儿对张允修的印象很好,即便是他显得不通礼教,可也不甚在意。 他点点头说道:“今后由你来领读,我见你有状元之才,不过还是要注意些礼仪,太过於率性,步入仕途会碰钉子的。” 王弘诲仿佛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在告诫张允修。 可听到状元之才这句话,张允修顿时觉得有些尷尬。 我真有.这么厉害? 至於领读这一点,张允修自然是不能够答应的。 他是个实诚的人,立马解释说道。 “那个.先生怕是不妥吧.我.” “为何不妥?” 王弘诲皱起眉头,似有些慍怒。 有种好心被当了驴肝肺的感觉。 “让开!让开!” 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忽听得外头一阵喧闹,一人咋咋呼呼地闯了进来。 王弘诲有些生气,可看到来人,顿时压抑下自身的怒气说道。 “余祭酒,何时有兴致来广业堂了?” 这话看起来没什么,可显然带著不悦。 来人身著大红盘领右衽长袍,补子上绣有云雁,不是国子监祭酒余有丁,还是谁? 面对王弘诲的质问,余有丁置若罔闻,抓著王弘诲慌忙说道。 “王博士可见张士元么?” 一听到张士元这个名字,王弘诲竖起眉头说道。 “张士元非广业堂学子,怎会在我广业堂?祭酒这是说哪里的话?” 正常来说,以张士元的身份地位,也不会在最差的“广业堂”找到他。 余有丁则是急得直跺脚,他受张居正的嘱託,要好好教导张允修,可刚从值房出来,却再也找不到这小子了。 他不怕张允修出什么事,是怕张允修给国子监惹出什么事。 余有丁神色急切地脱口而出:“誒呀呀!这个张士元,一入国子监便如泥牛入海,没了踪跡。若他闯出什么祸事来,叫我如何向元辅交代” “这里没有甚的张士元”王弘诲鬍子抖动,怒气渐起,觉得余有丁定然是来寻麻烦的。 正当此时,广业堂后头传来一个略显尷尬的声音。 “那个.世叔” 余有丁瞪大眼睛,眼见身材修长的少年郎,一身青色道袍走出。 他惊了一下,看向少年郎说道。 “张士元?你怎么在这里?” 感谢“小说中的墮落者”的200起点幣打赏!!! 今天的追读很重要,请义父们务必追更划拉到最后! (本章完) 第50章 假的都是假的!(求追读!) 第50章 假的都是假的!(求追读!) 他便是张士元? 一时间,学堂內气氛徒然变得尷尬起来。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抑气息,將眾人的声音瞬间泯灭。 最先有所反应的,乃是在一旁看到如此变故的监生们。 他们交头接耳起来。 “乃是余祭酒,祭酒平日里可少来咱们广业堂。” “他为何如此失態?” “適才的云继燁竟然是张士元?不行我脑袋有些乱了。” “嘿呀!你们快看,王博士活像个炸毛的公鸡!” 正如监生们所言,王弘诲嘴角微微抽搐,一时间竟难以接受这样的变故。 他手臂颤抖举起,指著张允修骂道。 “云继燁!你捣什么乱,你知道张士元是何人吗?便胡乱认下,你.” 可他话还没说完呢,便见张允修已经上前,嘴角噙著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脸上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 “余世叔,许久不见,您看起来越发年轻了呀!” 余有丁只觉太阳穴里头,有一根筋在疯狂抽痛。 他看著张允修自小长大,这小子惯是如此,每次闹出点事儿后,总能摆出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那无辜的眼神,那真诚的语气,叫人纵有满腔怒火,也难以发作。 余有丁嘆了一口气说道:“你这又是闹得哪一出!你乃是正义堂的监生,来广业堂做甚?” 张允修一脸无辜地说道:“余世叔未曾告知我是正义堂啊?” “你!”余有丁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无奈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你快些跟我过去,莫要在这里给王博士捣乱。” 他用余光瞟了一下学堂內,感觉张允修似乎並没有惹出什么事端来,心里头不由得长长舒出一口气。 “慢著!” 却听王弘诲一声暴嚇,拦在二人面前,他双目圆瞪,鬍子都快要竖起来,声音变得尖锐。 由不得他不生气,適才王弘诲脑海里还在想像,明珠蒙尘,自己慧眼识珠,造就“状元郎”的一场佳话。 如何一转头,他的“状元郎”就变成“张士元”了? 这俩是能够相提並论的么! 王弘诲的认知受到了极大衝击,他指著张允修说道。 “尔到底是谁?” 注意到对方的失態,张允修当即露出一副很抱歉的样子。 “嗨呀!王博士您瞧这闹得,学生是张士元,小名云继燁,適才忘记说了,还请先生不要见怪。” “你確是张士元?”王弘诲额头上青筋暴起,脸色一点点变得铁青。 余有丁在一旁也有些尷尬,这会儿他弄明白了怎么回事,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王弘诲。 又是一个受害者。 他赶忙劝慰说道:“王博士,这少年郎便是张士元,自小我便看他长大,岂有认错之理?你切勿见怪,他便是这个性子,荒唐了一些,可终究没有什么坏他还是个孩子啊!” “你这个无耻之徒!”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王弘诲就暴跳如雷,手指著张允修都有些发颤。 他不仅看不惯张居正,也同样看不惯张允修的行事。 特別是前次张允修在朝堂上的行径,简直將王弘诲这般儒士的雷区,踩了一个遍。 结果这小子,竟然潜入自己的课堂戏弄自己。 王弘诲心中本就对张居正有怨气,这下子又岂能够不怒? 张允修后退了两步,生怕对方扑上来咬自己,连忙说道。 “先生怎得骂人呢?学生兢兢业业刻苦读书,如何就成了无耻之徒?” 王弘诲怒不可遏,连连跺脚骂道:“你咆哮朝堂,殴打御史,坏人心术,蛊惑圣上.” 张允修则是眯了眯眼睛说道:“博士忘记了,你適才还说我,有状元之才。” 一时间,王弘诲感觉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一口气差点上不来,险些点撅了过去。 適才眾目睽睽之下,他还对张允修一番夸奖,现在想起来,不由得心口有些疼,恨不得將舌头给割下来! “咳咳~”余有丁在一旁很是尷尬,咳嗽了两声说道。“世侄啊,莫要胡闹了,快快隨我去正义堂,王博士他年纪老迈,身子骨不好,气坏了可怎么办.” “这样啊。”张允修有些可怜地看了一眼王弘诲,连忙拱拱手说道。“对不住了王博士,学生这里给你致歉了!” “你你们” 王弘诲一会儿指著张允修,一会儿指著余有丁,竟有些嘴瓢,不知道骂谁好了。 “爱徒”变成了最看不起的“仇寇”! 没人比王弘诲更加求贤若渴了,他本以为自己能够教导出一名状元郎可是 王弘诲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觉得里头堵得慌,有那么一点疼,紧接著一屁股坐便在地上。 张允修上前赶忙搀扶他,充分体现了尊老爱幼的良好美德,笑著说道。 “王博士小心些,学生囊中羞涩,可掏不起看大夫的钱,来,深呼吸,深呼吸瞧您这情况,心君怕是有隱疾,往后但凡身子有个不舒服的,来找学生,学生给你折减些医资呀!” “莫要碰老夫!” 王弘诲一把甩开张允修的手,嘴巴一撇,委屈得差点哭了,对著张允修一味地骂道。 “你这个无耻之徒!” 张允修倒也不恼,嘴里感慨著:“王博士还真是个率真之人,啊哈哈哈~” 余有丁在一旁紧紧抿著嘴唇,似在憋笑一般,可面上还要做出一幅古井不波的样子,严肃对张允修说道。 “士元!不可对王博士无礼,他终究是长辈,隨我去正义堂吧。” 他心里有一种预感,今后的国子监,恐怕不会太平了。 张允修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王弘诲,正打算隨著余有丁出门,想起什么似的。 转头看向了广业堂后头的几位“友人”。 角落里,袁宗道三人差点將头埋到桌底下去,注意到张允修的目光,当即打了一个寒颤。 张允修笑著拱拱手说道:“袁兄,刘兄,耿兄,我记住你们三位了,今后可要多联络联络感情才是。” 袁宗道、刘东定、耿在楚,脸色刷得一下变白了。 首辅官邸,正堂。 “自万历六年以来,推行天下土地清丈,歷时三年终是卓有成效,总计约为七百零一万三千九百七十六顷,比之弘治十五年贏约三百余万顷” 一名身穿青袍,胸前补子绣鷺鷥的中年官员,坐在下手位置,对著张居正恭恭敬敬地稟报说道。 官员名讳朱学曾,乃是北直隶大名府长垣县知县。 时值万历九年,歷时三年的清丈田亩事宜,已然基本重新丈量和登记造册。 长垣县於清丈田亩事宜中表现突出,特地被朝廷清点入京述职。 第一站,自然要到张居正这。 听完朱学曾的匯报之后,张居正微微頷首说道。 “朝廷早有议准,不论勛贵、皇戚所辖田亩,皆自五服亲属递减,勛臣之庄田也不应过二百顷,若血脉断绝,不论庄田数量几何,皆只留下五顷,勛戚之庄田,也照例按有司每亩征银三分” 他嘆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自开国以来,藩王勛贵,受封赐田,本为皇恩厚泽。 然岁月迁延,大明已过两百余年,藩王勛贵本该为朝堂民生计,却广占腴田沃土,长此以往,致使天下百姓无立锥之地,我大明朝岂能安稳?” 张居正看向朱学曾神情柔和。 “尔等奉朝廷之命,兢兢业业,不辨亲疏,不异贵贱,一致於法。田亩清丈事宜能卓有成效,居功至伟。” “不敢。”朱学曾连忙起身行礼说道。“全仰赖元辅之运筹帷幄,我等各司其职罢了” 张居正眯了眯眼睛,他將朱学曾请到府上,自然不会只是说一些场面话,显然有著更深的含义。 “万历九年伊始,清丈田亩已尘埃落定,欲將“一条鞭法”稳步推行,切不可鲁莽行事。 此前,我命你清丈田亩事宜查缺补漏,寻其中问题,可有所收穫?” “下官.”朱学曾似有些迟疑,犹豫不决的样子。 张居正则是凝神,看向朱学曾脚边的一张弓,若有深意地说道。 “汝带著一张量弓来府上,可是要丈量一下我张府占地几亩。” 朱学曾一阵慌乱,连忙拱手说道:“下官不敢。” 他没有想到,张居正身居庙堂之上,竟然还认得丈量田地的量弓。 当即嘆了一口气,纠结一番才肯开口。 “实不相瞒,元辅之命属下不敢不从,只是而今这事儿,实在不知当讲不当讲,属下还是” 张居正意识到了什么,神情越发凝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里没有他人。” “嗐!”朱学曾嘆了一口气说道。“其中原委元辅一看这量弓便知。” 他將量弓递给张居正,一边用手拃了拃,一边讲解说道。 “清丈田亩之初,户部曾出过弓样,乃是三尺五寸一步,二百四十步为一亩。 然地方实际中,量弓往往有所短缩,所谓三尺五寸,有些是三尺一寸,有些是三尺二寸,有些甚至不足三尺” 朱学曾咬了咬牙稟报说道:“多地官员,遇著寻常小民便用上这小量弓,多报些亩数;遇著高门大户藩王勛贵,本有隱瞒庄田,却用上大量弓。 如此一来,大户自然少量些,小户自然多量些,地方官吏能向上交差,且也照顾了高门大户.” 剎那间,张居正整个人仿若变成了雕塑,他將量弓放置在掌心,脸上神色变得铁青,愤然说道。 “依你之言,一弓扣了三寸,一弓涨了三寸,地方丈量田亩,做了好大一笔虚帐!” 注1:张居正所述勛勛戚庄田递减政策,见《明史·志第五十三·食货一》:神宗时,復更定勛戚庄田世次递减法,视旧制稍宽。其后应议减者,輒奉詔姑留,不能革也。 (本章完) 第51章 量弓 第51章 量弓 张居正猛地將量弓拍在桌案上,“啪”地一声脆响,量弓弓弦瞬间崩裂。 “好个阴阳丈量法!” 他眼神中充满著愤怒。 “地方官员嘴上丈量田亩成绩斐然,实际上乃是蠹国害民,再容此宵小之徒胡作非为,我大明危也!” 朱学曾身子抖了一下,当即匍匐在地说道。 “元辅息怒,地方也並非皆是用此弓,无非是个案罢了,大部分” “哼!”张居正冷哼一声,盯著朱学曾说道。“那你便说说,这弓是从哪些地方得来的。” 朱学曾一时间头皮发麻,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什么好隱瞒了。 “应天府有一些.扬州府有一些.苏州” 朱学曾尚且还不敢指名道姓,只敢说明个大致方向,可这还是点燃了张居正的怒火。 张居正怒然说道。 “此等宵小之徒害国害民,去岁扬州府报增田亩八万顷,现在想起来,简直是触目惊心。 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为防兼併,令富室分籍至异乡,可如今倒好,让这般硕鼠造出来两把尺子!” 朱学曾敢將量弓带来,定然是生了为民请命的心思,可他虽正直,却也不傻。 量弓为什么有三种? 他作为地方官员再清楚不过,从前勛戚豪强鯨吞土地,那便无人知晓了么?大明开国二百余年,土地为何只减不增,朝堂连年亏空? 无非是勛臣权贵们横行霸道,兼併无度罢了。 不是无人知晓,而是无人能治,勛戚豪强盘根错节,不是天潢贵胄,便是与朝中某些大臣有千丝万缕之联繫。 如何去查?如何能查?查到哪个朝堂诸公身上? 行新政之后更是如此,清丈法令一经颁布,勛戚豪强之非议当即甚囂尘上。 张居正乃是个有决心有能量的,凭著他自身的影响力和威望,还有宫中的支持,一时將反对声音给压下。 可上有对策,下有政策,量弓在地方官员手上,他张居正还能够事必亲临么? 这便是“量弓”事件的根本原因。 朱学曾很纠结,他既看不惯此等欺害小民的行径,又害怕元辅因此怒不可遏,贸然要彻查此案,那牵扯出来的,哪里会是一两个地方官员的乌纱帽? 必將引起朝堂一场山呼海啸一般的爭端! 即便张居正身上有许多爭议,可朱学曾依旧是敬佩这名为国为民的当朝元辅。 他连忙拱拱手说道。 “元辅,下官以为此事干係重大,切不可操之过急,而今『一条鞭法』推行在即,若再贸然翻清丈田亩之旧帐,恐生出事端,得不偿失。” 张居正撇了一眼朱学曾说道:“我自推行新政以来,屡受非议,从前有人言新政为善政,也有人言新政为『农蠹』。 然九年以来,吾决心推行新政,已然卓有成效,便是新政是非之最好明证.” 为了新政,张居正已经背负了太多,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愈加生气。 “噹啷”地一声,桌案上的茶盏被一扫在地。 他长须抖动目眥欲裂:“可这些人千不该万不该,將主意打到百姓头上,勛贵豪强自私自利,可又可曾明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之道理? 若不严查,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 朱学曾哪里料到,张居正竟然会暴怒至此,他当即后悔提及此事。 连忙劝慰说道。 “元辅不必如此动怒,依下官.下官来看,这阴阳量弓虽令人愤慨,可朝廷丈量土地还是卓有成效的,据下官来看,这新增三百万顷田亩,五分有其四,终还是” 等到朱学曾告退之后,张居正依旧枯坐在堂上,他渐渐冷静下来。 张居正能够不明白,地方丈量土地有所猫腻么? 朝堂上之恶臭秘辛,为官几十年来,他可太过明白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本以为地方官员无非是適当上下其手,却没想到他们竟如此大胆。 “阴阳量弓”一事,为豪强减了几成清丈之田亩,可也为普通百姓增量几成本不该有之田亩。 豪强们家大业大,靠著田亩来租赁集聚財富,可小门小户之农家,几亩田地是用来维持温饱的,寻常日子交上田赋,已然是艰难,更何论多出几成? 可朱学曾说得也没错,此事贸然抖落出来,不一定便是好事。 张居正是个疾恶如仇之人,可也非是个意气之爭的莽夫。 “量弓”之事,可大可小,若真较真起来,有多少人的人头要落地?牵扯到多少人的利益? 这必將迎来朝堂极大的反弹。 如今他已然与诸多权贵站在对立面,若再掀桌子,谁能保证这些人不狗急跳墙? 张居正同时也要考虑一点,要清算地方官员和权贵,就必將重新涉及新政,於国於民,是否利大於弊的问题。 “阴阳量弓”一旦揭露,新政难保不受到质疑,地方权贵豪强被扒上一层皮,可他张居正乃至新政便可倖免嘛? 当然,最为关键一点还是,张居正与皇帝之间的嫌隙。 万历不像是从前对张居正言听计从了,也有心要打压其在朝中的威望。 若没有皇帝的支持,“阴阳量弓”之事无异於引火烧身! 便连朱学曾也忍不住询问二人之间的关係。 “元辅与今上” 张居正嘆了一口气,千头万绪拢在一起,归根结底还是要到皇帝那边。 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若失了皇帝的支持,即便是他张居正也仅仅是无根之水。 可万历皇帝. 张居正眼神有些闪烁,他看向了桌上那本《盐铁论》,自己於朝政之余抽出空来,註解已然有些时日。 学习书中桑弘羊之財税改革,便可与而今大明朝改革之利弊得失参照,新政之原由难处,自然也能够从书中知晓。 “游七。” 几声呼唤后,管家游七便从外头匆匆赶来。 “老爷有什么吩咐。” 张居正指了指书案上的《盐铁论》说道。 “你托人寻冯公公,將这份东西送入宫中,让冯公公交予皇帝,便说乃是居正所呈,望陛下用心研读。” 游七愣了一下,看了两眼《盐铁论》,按下心中的疑竇,点点头说道。 “老爷请放心。” 作为张居正的贴身帮手,平日里与宫中的一干交流,也是游七在跑腿。 等到游七收好《盐铁论》后,张居正又想了想说道。 “今日士元去国子监,你也去看看,莫要让他再惹出什么事端来。” 游七脸上顿时一苦,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点点头说道。 “老爷且宽心。” (本章完) 第52章 银子我替我爹收下了 第52章 银子我替我爹收下了 国子监。 每日晨课安排皆是紧凑,先是升堂行礼,行礼后祭酒一般会授课两句,接著便是博士带领监生进行会讲、復讲、背课。 即便是国子监的学子,每三日也要背诵一次,主要內容包括但不限於大誥、本经、四书。 比起私塾蒙学的孩童,他们的要求自然要更高一些,不但要熟记文词,还要通晓义理,能与博士对答。 先前张允修在广业堂,王弘诲便是由此考校监生。 不过到了正义堂后,这里的博士与监生,倒不如广业堂“有趣”了。 正义堂监生大都为官宦子弟,且博士也是个温吞的老先生。 饶是这位老先生,在看到张允修的时候,都打了一个激灵。 张允修不太怕背诵这些玩意儿,他甚至能够倒背如流,可到了学堂上,也要装模作样的跟著监生们一起摇头晃脑。 一早上下来,读的张允修头昏脑胀,发誓今后再也不来这破学堂。 结束了晨课,张允修百无聊赖隨著监生人群出了学堂,他一身道袍在人群中十分明显,可他的“恶名”显然已经深入人心,进入学堂后,这身份自然也掩盖不住。 走在人群里头的张允修,看著周围对自己弃之如敝履的同窗,硬生生在拥挤的人群中,空出了一个圈。 他十分气愤,这个时代的学生,怎么也搞霸凌那一套! 正当他觉得无趣之时,张允修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广业堂出来人群里头,三个鬼鬼祟祟的人物,似乎要刻意避开自己一般。 张允修再打眼一看。 嘿呦!不是袁宗道三人还有谁? 他当即起了兴致,挥手打招呼说道。 “袁兄,刘兄,耿兄!还真是巧呀!你们.” 可张允修话还没说完呢,几人顿时扭头撒腿就跑。 竟还敢跑? 张允修上了脾气,他从前跟著四哥张简修打熬过身子,底子可比寻常读书人好太多了。 一路穷追不捨之下,竟然將三人逼进了国子监围墙的一处角落。 袁宗道等人差点哭了,这人到底是在做甚? 自知理亏,刘东定靠著墙蹲下,口里喘著粗气,哭丧著脸求饶道。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张公子,我们几人口不择言,贸然顶撞了阁下,还请饶过我们一命吶~” “诸位跑得真快啊!” 张允修露出一口大白牙。 “我都险些追不上了。” 三人顿时有些无语,这张允修身姿矫健,犹如豺狼虎豹一般,將他们逼进“绝路”,却还说自己跑得快? 袁宗道脸上哪里还有高人风范,也弯腰行礼说道。 “还请张公子宽宏,咱们真不知阁下便是元辅之子,若是如此万万不敢言论冒犯的” 袁宗道心中也苦啊! 谁家正经首辅公子,会偽装化名,国子监套他们这群微不足道监生的话? 现在可全完了,让张允修这样的人物给惦记上,坊间有传言,张允修此人最是睚眥必报。 便连当朝御史,都被他喷得狗血淋头,最后打得半身不遂,他们岂还会有好下场。 张允修收起了笑容说道:“知道了?你们便不敢说?所以若非我在此,你们还敢继续腹誹我爹?” “不敢不敢。” 三人连连摇头,脑袋跟个拨浪鼓似的,丝毫没有適才指点江山的气魄,温顺得像是几只绵羊。 袁宗道起身拱拱手,还想著找补一番。 “还请公子明鑑,我等非是有意腹誹元辅,不过是习惯了口无遮拦,於朝堂新政,我等还是敬佩” 话还没说完,张允修便眯了眯眼睛说道。 “尔等可知道,任意誹谤朝廷官员,是何罪名吗?” 三人嚇尿了!袁宗道冷汗直冒说道:“还请公子恕罪,我等我等” 一向能言善辩的袁宗道,在张允修这般“强权”面前,也顿时没了底气。 他心中清楚,今日之事是过不去了,当著儿子的面说老子废话,换自己也不能善罢甘休啊! 届时被革除出国子监,都算是最好的下场了。 耿在楚连忙拱手求饶说道:“还请张公子明鑑,我等今日犯下口业之罪,可罪不至死,学生颇有些家资,若出些银两,能换来公子之宽恕,愿意解囊.” 张允修为了银子,偷了家中老父神仙图典当的事情,早就是人尽皆知。 对方还缺不缺钱不重要,可这是耿在楚唯一能够想到补救的办法。 “银子?” 张允修顿时眼前一亮。 “你能够出多少?” 耿在楚愣了一下,知道此举有戏,犹豫一番,结结巴巴地说道。 “一不.两千两银子,学生咬咬牙也是能够拿出来的!” “学生也能出个一千五百两!”刘东定连忙补充说道。 袁宗道嘆了一口气说道:“学生能出一千两!” 他脸色纠结肉疼,就像是被逼著入洞房的小媳妇一般。 张允修知道几人不服气,可他不在乎对方服不服气,这银子才是硬道理,一下子便唬出了四千五百两银子。 果然首辅公子的名头还是好用啊! 不过,张允修也没有什么负罪感,这些天杀的读书人,嘴上天天仁义道德,天天跟皇帝说要节俭,跟百姓说要节俭,结果家里藏著这么多银子! 这些银子都是罪啊! 我张允修来一趟大明朝,就是帮他们赎罪的! 想到这里,张允修脸上顿时乐呵起来,他上前拍了拍耿在楚,差点没让他瘫倒下去。 “不错不错!还得是耿兄明事理嘛!我张允修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们说了我爹坏话,我是不能忍的。 可你们若是肯出钱,为城中百姓出上一份力,我张允修代替老爹原谅你们又何妨。” “张公子天才一般的人物,张公子仁厚啊~” 耿在楚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心下底终於鬆了一口气,能够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算是事,总比丟了小命好。 “可是.”张允修的表情又认真起来。 耿在楚三人心里咯噔一下。 这活祖宗又要搞什么么蛾子。 张允修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说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诸位还得帮我一个小忙。” 乾清宫。 张诚手里拿著一份报纸,兴奋地挥舞起来,一路小跑入宫说道。 “陛下陛下,好消息啊!新一期的《万历新报》出刊了。” “哦?” 原本臥在床榻上,百无聊赖翻著那本《盐铁论》的万历皇帝,当即將这註解密密麻麻的《盐铁论》一扔,起身迎了上来说道。 “快快快!给予我看看。” “陛下请看。” 张诚连忙小心翼翼递上。 万历皇帝一把接过报纸,一刻也不愿意等地翻开查看。 这一次,他首先看的不是话本小说那一栏,而是看向了报纸近期新出的一个栏目。 “祛瘟漫话” 一见上头,那栩栩如生的狸猫仙形象,用一种滑稽可爱的动作,將诸如什么“莫食生水、勤通风、隔离病患、出门佩戴口罩.”演绎得活灵活现,万历皇帝心中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成就感。 比之治理朝政什么,要舒坦太多了。 他呼出了一口气,春风满面地说道。 “不错不错,张士元实在是深得朕心吶!” 万历皇帝转头又有些急切地询问张诚说道。 “朕让你去坊间,了解一下百姓对於这漫话的评价,你可曾去了解?” 张诚当即笑著说道。 “陛下吩咐,奴哪里敢不遵从,专程去坊间打听了一番。” “哦?” 万历皇帝眼前一亮,整个人身子都有些前倾。 “快快快!说来给朕听听!” (本章完) 第53章 祛瘟漫话 第53章 祛瘟漫话 张诚喉头微微一动,吞了吞口水。 他心中清楚,皇帝就爱听这事儿,自然也摸得十分透彻,將本期报纸出版后的来龙去脉说了个遍。 “自本期《万历新报》问世以来,这报纸已成为全京师百姓,平日里脱不开的物件,每隔三天一期,一期也才五文钱,寻常百姓省点也能够买一份,据说如今这报纸已然销出京师,在北直隶各地火爆,便连南直隶也时不时听到有人提及” 瞧见皇帝的眼眸越发明亮,张诚也不再故意卖关子,嘴角一扬,笑著继续说道。 “而本期更是添加了『祛瘟漫话』,根奴和手底下的小太监们多方打听,一开始,百姓们对这板块还是不以为意的,毕竟这祛瘟漫话从未有人见过,且百姓们多喜看皇历、物价、话本之类的。” “竟是如此么?” 万历皇帝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张诚见状,赶忙接著说道。 “可没过多久,情形就大不一样了,这祛瘟漫话上头的插画,以狸猫仙为本,端得是一个憨態可掬,哪怕是不识字的百姓,瞧一眼上头的插画,也能够知晓其表达了什么意思.诸如常洗手、捂口鼻、隔离病患等等.” “还有呢!快接著说!” 万历皇帝神采奕奕,比起一百个朝臣夸奖他还开心,可脸上还要装作一副含蓄的样子。 张诚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还有便是,百姓们虽有疑竇,可到底对这插画是喜爱的,尤其是坊间许多孩童,从蒙学放课之余,常会在地上用树枝临摹咧~ 奴接连询问好些百姓,他们都说,这般插画可比朝廷张榜告示,撰写文章教化万民要好太多了,日子久了,这些百姓便对插画中的內容深信不疑,便会跟著做呢。” 他再用余光不经意瞥了一眼万历皇帝,旋即接著讲道。 “也不知这张士元从哪儿寻来的丹青圣手,竟能將插画画得如此惟妙惟肖,想来张士元也是个慧眼识珠的,今后这《万历新报》恐怕会愈加红火。” 张诚心里哪里不清楚,这插画的作者正是眼前的万历皇帝。 可他不敢拆穿皇帝,也不会去拆穿,佯装做毫不知情,变著法地好好奉承皇帝一番。 果不其然,万历皇帝在听到此言之后,顿时喜形於色,接连高声道。 “好啊!好啊!好啊!” 紧接著发出爽朗的大笑。 “你说得不错,这张士元乃是个慧眼识珠的,今后这《万历新报》也会愈加红火。” 不过,皇帝还是装作正经的样子,清了清嗓子说道。 “《万历新报》终究是商贾之物,便让张士元自己去折腾吧,朕关心的还是报纸给百姓们带去之仁政,能够以报纸为辅,教化万民,使朕之百姓不受愚昧之苦,在疫病之下少死几个人,朕心便甚慰。” 张诚连忙说道:“陛下以仁御宇,泽被苍生,乃万民之福也!” 万历皇帝心情大好,不停地在御案前踱步,嘴里不断说著什么。 “报纸,实为利国利民之物啊!要推广要大力推广!” 张诚看出了皇帝的心思,当即试探性地说道。 “陛下,是否將那张士元宣进来,於御前再好好询问一番。” 万历皇帝一愣,当即点点头说道。 “不错不错,你便去办吧,今后少不了你赏赐!” 张诚当即喜上眉梢,躬身行礼说道。 “奴遵旨!” 张允修刚出了国子监的大门,正想著坐上马车回府,便遇到了匆匆赶来的张诚。 “誒呦!这不是张公公么?怎么又有空来找我?手臂上的字跡可还消退了。” 张诚受了皇帝画得大饼,这心情本来很好,一听张允修这话,他脸当即拉了下来。 手臂上犹如刺青一般的鬼画符,乃是张诚永远的痛,天杀的张允修,不知道用了什么墨跡,这都过了七八日,却还是有残留在上头。 不过,能够得到皇帝的夸讚,这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脸上堆出笑说道:“张公子莫要与咱家说笑了,陛下正急著寻您呢,快些跟咱家入宫吧。” 张诚特地掐著时间,待到国子监晨课结束之时,来这里逮张允修。 “陛下?”张允修一脸疑惑的样子。 张诚当即会意,压低声音说道:“乃是《万历新报》。” 张允修当即瞭然,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便由公公领路吧。” 不再多言,二人当即一同乘车,径直朝著紫禁城而去。 此时,乾清宫內,万历皇帝已经等得心急如焚。 他坐在案前批阅奏疏,时不时便会看向那份报纸。 每一次,皇帝视线触及到报纸,脸上便不由自主,浮现出一抹难以抑制的傻笑。 即便四下无人,可他不经意间从铜镜中瞥见自己的模样,也会像是做了什么羞於见人的事情,慌忙抬手掩饰,再佯装出一副帝王姿態。 可专心致志地看了一会儿奏疏,眼神又再次飘向了那份报纸。 皇帝百无聊赖地翻阅奏疏,可看到一份奏疏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他眯起眼睛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拿起了《万历新报》。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张诚领著张允修一路进来。 “陛” 不等张允修行礼完,万历皇帝便立即打断说道。 “免礼免礼!” 张允修一脸懵逼。 却听皇帝接著说道:“士元吶,你上来看看这份奏疏。” 不是来谈报纸的事情么? 张允修有些疑惑,可还是照做,上前接过了那份奏疏。 他有些懵,不过还是低头看起了这份奏疏,內容大概是:“臣,顺天府府尹张国彦,谨奏为陈报京城瘟疫事,伏乞圣鉴.疫气自山西大同传至京畿.今京城內外疫者日增千计,有愚氓惑於鬼神,臣请惠民药局广施药剂” 奏疏的封皮之上,还粘贴有一张用墨笔写就的票擬。 “览顺天府奏报瘟情,臣等谨擬条陈如左:著太医院遣医官十二员.户部发太仓银自江南急调药材” 內阁的票擬很是详细,基本上涵盖了古代时期封建王朝处理瘟疫的大部分举措。 这几年朝廷有了些银子,处理这类事件也不如从前那般束手束脚。 张允修还能够看到,万历皇帝在上头批红大大的“准”字,在一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里头,显得十分瀟洒。 张允修看向皇帝,似乎是家族遗传一般,下意识说道:“陛下圣明烛照,洞察幽微,於顺天府疫病之裁决,恰如拨云见日.” 一番话还没说完呢,万历皇帝脸都拉了下来,他虽喜欢夸奖,可这般套路化的话语,实在有些听腻了,甚至觉得,张允修有种讽刺自己的感觉。 “莫要说场面话,朕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朕要你做魏徵,不是让你来做佞臣。” 魏徵? 张允修在心中腹誹,真有魏徵在你朱翊钧面前,还不给你砍了十七八回啊? 他笑著摇摇头说道:“陛下且听我说完,我说以上这些话,必然是朝中大臣们,对陛下所说的吧。” 万历皇帝感觉自己被耍了,但是没有证据,他有些尷尬地说道。 “早朝之时,许多大臣都是这么说的,不过比你说得要漂亮些。” 张允修有些无语,还得是饱读诗书的儒生啊!自己开了金手指都比不上他们拍马屁的水平! 他摇了摇头说道:“依臣来看,內阁诸公之处理挑不出什么毛病,可也起不到什么实际性作用。” 万历皇帝正等著他这句话呢。 脸上露出了期待,身子也向前倾斜,询问说道。 “你前次所说祛瘟三字经之“漫话”,真的能够解决而今京师大头瘟之顽疾吗?” 张允修之前夸下的海口,他可一点都没有忘记。 (本章完) 第54章 家父名誉作保 第54章 家父名誉作保 看得出来,皇帝对此很期待。 实际上,张允修从前提出这“漫话”,本不过是临时起意,未曾想竟暗合皇帝心意。 细细想来,悉数皇帝从前的经歷,便可以知道,这是一个极度缺乏认可和夸奖的学生。 表面戴上了冕旒冠,穿上一身袞服。 可从心底来说,万历皇帝不过是一个长期养在宫中,从未经歷过风雨,还没有长大的孩子罢了。 群臣们一口一个“伏惟圣君”,可夸讚的仅仅是一个身份罢了。 万历皇帝骨子里是有著软弱、贪婪、懒惰。 可他也是人,也希望自己的努力得到真正的认可。 於年轻气盛之时,他又何尝没有成就千古明君的幻想? 现如今,明白了皇帝的心思,张允修微微点头说道:“自然是能够解决的,正如臣前次所说,瘟疫者乃天地异气所感,乃是口鼻侵入,若能够自源头掐断其传播途径,必然能够遏制瘟疫之传播!” “果真?”万历皇帝有些兴奋,跃跃欲试地说道。“朕还能画,你快快將祛瘟三字经写出来,朕再画一些。” “陛下。”张允修又无奈摇摇头说道。“然若想要解决大头瘟之灾,单单靠『漫话』是绝跡不够的。” 对於这种事情,他只能是实话实说。 万历皇帝刚起来的兴致,这会儿又颓了,无奈说道:“故而这漫话,並无想像中那般神奇?” 张允修很坦然地说道:“陛下,我若直接告诉你,这区区『漫话』便可解决瘟疫之事,你能够相信么?” “这” 皇帝一阵犹豫,张允修说得还真在理,想要靠区区“漫话”便解决瘟疫之事,实在是有些天真了。 话锋一转,张允修又接著说道。 “但是,咱们可以漫话为辅,推行各项防治疫病之措施,想必是会事半功倍。” 突然大喜大悲之下,万历皇帝一会儿觉得有股气上涌,一会儿又降了下去,他有些抓狂地说道。 “你怎不能將话一股脑儿说利落!” 张允修则是一副无辜的样子。 “陛下你要等我说完啊!” 一拳打在上,万历皇帝有些疲倦地坐下。 “说说你防治疫病的举措。” 想了想张允修说道。 “若想真正防治疫病,倒也不难,便看陛下可有决心。” 万历皇帝皱眉说道:“决心?” “正是。”张允修眼神犀利地说道。“臣有一策,可解眼下之危局。请陛下即刻下旨,自今日起,京师九门戒严,坊巷设卡禁行.京城上下全力隔绝病患,动员一切力量.甚至可徵调京营挨家挨户排查病患.陛下可有胆魄推行?” “自然.”万历皇帝刚想要回答,却突然卡壳了。 他很想说,这点事情我一个皇帝岂是不能决断?可话还未出口,思绪流之间,他不由得心中泛起一丝无奈,自己还真未必能够做到。 张允修所说之计策,细细想来,宛如大敌当前颁布的戒严令一般。 此令若是推行,首当其衝,內阁六部诸公就必定反对。 朝廷自有法度,贸然推行戒严,某种意义上也会引起百姓的恐慌,其中干係重大,城中戒严要损害多少王公贵族名下生意? 最为关键的是,朝堂诸公们一口一个“为天下苍生”,可无非是求个“安定”,这年头死几个人是很奇怪的事情么? 除非万历皇帝能够顶著群臣们的反对,一意孤行,可他要真敢那样做,便不是万历皇帝了。 紧接著,张允修连珠炮一般,又提出好几个计策。 “將寺院、官署空房改造为临时隔离区。” “惠民药局日发药剂三千余,病癒者赐钱五百文以资休养。” “將瘟疫防治纳入官员考成法。” “难。” 万历皇帝连连摇头,甚至有些气恼了。 这里头每一项,他几乎都是难以决定,每一样都需要极大的魄力。 特別是最后一点,將瘟疫防治纳入考成? 张居正推行考成法已经天怒人怨,再来这么一遭,群臣不得反了天去? 为难之间,皇帝心中开始犯嘀咕了。 真的有这个必要么?会不会太激进了一些? 万历皇帝隨即再问:“竟无其他,可解此困厄之良法么?” 话还有一层就是,你上面说的我都做不了,有没有没那么困难,且能够完美解决问题的办法。 张允修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眼前这个少年天子,实际上就是“又菜又爱玩又不愿努力”废物青年典范。 “陛下.”张允修看起来有些迟疑。 见状万历皇帝不由得嘆了一口气:“终究是太过为难了么” 皇帝心中明白,张允修確实聪慧过人。 可朝堂诸公,哪个又不是人精?想要提出一个超过张居正等人,更加行之有效的办法,谈何容易? 朱翊钧与张允修二人的年纪加起来,都还没有朝堂诸公的平均岁数大。 万历皇帝嘆了一口气说道:“看起来,朕还是有些天真了,不过报纸上的漫话也並非一无是处,聊胜於无吧,士元你还是有功的,朕也算藉此为百姓们尽一份力。” 他嘴上这样说,实则內心太想凭藉自身力量,去践行一个帝王的职分。 切实解决民生困厄,解救治下苍生於水火。 至少如今,朱翊钧还是有这般抱负的。 特別是听到“漫话”在坊间的影响力后,他越来越希望自己能够一展宏图。 而非从前那个,处处受人制约,受人管教,受人指点的儿皇帝! 可他实在做不到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勤勉比老牛,清心寡欲犹如圣人一般的“明君”。 正当万历皇帝心灰意冷的时候,张允修冷不丁地提问说道。 “听闻陛下有牙宣风疳之症?” 万历皇帝有些奇怪:“朕之齿疾,与疫病有什么关係?” 张允修则是笑著说道:“解决了陛下的齿疾,这瘟疫也同样可得到遏制。” “啊?”万历皇帝用怀疑的眼神说道。“先不谈瘟疫之事,你若能够帮助朕根治齿疾,那也是大功一件。” 所谓牙宣风疳之症,实际上就有些类似於现代医学的牙周炎。 万历皇帝喜甜,古代的卫生观念又不强,久而久之出现牙周炎难以根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张允修拱拱手说道:“陛下放心,臣阅览古籍有了些心得,还请陛下详述病情,以便臣能够精准施策!” 万历皇帝用怀疑的眼神看向张允修,总觉得他不靠谱。 可提及病情,他脸便拉了下来,唉声嘆气地说道。 “士元你不知,朕苦啊!” 胖脸上眉毛纠结在一块,似乎这腮帮子又开始疼了。 “近来连柿饼都不敢吃了,每每举箸便如临刑场,每日喝些软糯羹汤都觉得寡淡无味,每日临朝之下,甚至不能言语.” 说著说著,小皇帝都快要委屈地哭了。 张允修眯了眯眼睛说道:“臣这一味药,既能够解决陛下的牙疾,也能够遏制大头瘟之症!” “不可说笑。” 万历皇帝有些恼了,觉得张允修在拿自己的牙痛寻开心。 可张允修很坚定地说道:“绝无戏言,臣用家父名誉作保,若是敢誆骗陛下,陛下便將家父居正给砍了,以儆效尤!” (本章完) 第55章 不懂医道杨御医 第55章 不懂医道杨御医 “.” 万历皇帝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对方。 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逆子啊! 他嘆了一口气说道:“朝堂上下都需要元辅操劳,朕不会砍他,自然也不会砍你,有什么点子都说来听听。” 皮了一下,张允修倒不急著,转而询问说道。 “陛下近来所服何药?” 万历皇帝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发小,旋即朝著殿外高声吩咐道。 “张伴伴,將朕今日的汤药拿上来。” 原来,皇帝今日的汤药还没有喝呢,先前一直拖著。 如今提及此事,索性吩咐张诚去准备今日的汤药。 一直候在外头的张诚听到旨意,当即领命快步离去。 没过多久,便领著名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端来碗汤药。 那汤药色泽乌黑如墨,散发出一股腥臭味。 张允修远远看了一眼汤药,若不是通晓歷史,他险些觉得这细眉眯眯眼的张诚,想要谋害皇帝。 这东西能治牙周炎? 隨行而来的,竟还有一名白髮苍苍的老头,看装饰显然是太医院的御医。 万历皇帝很嫌弃地看了一眼汤药,也很嫌弃地看了一眼老头说道。 “杨御医,你来做甚?” 杨济时恭敬行礼,脸上挤出笑容说道。 “陛下总归是肯服药了,微臣喜不自胜,讳疾忌医是不可取的呀,牙宣风疳之症万万拖不得今日之药,乃太医院潜心研究数日,才有所改良,不说药到病除,也能够极大缓解陛下之痛楚太后特地交代下官,定然要让陛下好好服药.” 他特地强调了一下,这是太后的吩咐。 杨济时的眼睛眯在一起,再將一个小盒子举过头顶说道。 “此乃土龙泥敷齦法,太医院这些日子里,造访各地名家,特地为陛下进献,想理应能够治癒牙宣风疳之症。” 一听到牙宣风疳这个词,万历皇帝便觉得腮帮子疼,他面露苦楚,但看到那什么土龙泥,竟然要入自己口中,还是下意识想要拒绝。 可听是太后的意思,当时便没了脾气,摆摆手说道。 “呈上来吧。” “遵旨。” 杨济时隨著张诚一起,將那土龙泥和汤药一起送到了皇帝的面前。 走上来之时,杨济时路过张允修身边,忽感觉此人眼神似有些不善? 不过他没放在心上。 待到皇帝面前,杨济时特地告诫说道:“陛下记得先行服用汤药,再於牙齦处涂抹土龙泥。” “知道了。” 万历皇帝捂住了鼻子,隨后將汤药端到面前,就著小碟子里一两颗蜜饯,仰头灌入了喉咙之中。 “咕咚咕咚~呃~” 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般。 紧接著,杨济时便將那精致小盒子打开,露出里头棕色糊糊状的东西,取出一把铜製小勺,恭敬说道。 “还请陛下张嘴。” 若是寻常,这杨济时敢如此放肆,万历皇帝一定给他拉出去廷杖,可这会儿有了太后的名头在,皇帝便如温顺的兔子一般,强忍著噁心开张嘴。 这嘴一张开,便让杨济时皱眉,里头牙齿大半黑黢黢的,齿齦上红肿得不像话,甚至有流脓的跡象。 “请陛下忍耐。” 杨济时显然还是有些水准,蹲下身子的动作显得超乎时代的专业,用铜勺挖出满满当当的一大勺。 张允修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暗自惊嘆,明代的御医胆子可真不小。 这土龙泥,说白了不就是蚯蚓的排泄物嘛? 他们居然敢把蚯蚓屎往皇帝嘴里送? 换做是某位曹姓人妻爱好者,非但扒了这些人的皮不可。 仔细思量一下,张允修忽地想起来,在古代中医理论里头,土龙泥確实有清热消肿的功效。 可张允修依旧觉得此事太过离谱,这时代缺乏科学的提取技术,取出的土龙泥能干净么? 其中不知参杂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若是有寄生虫卵和重金属,就够皇帝喝一壶的。 所以,还不等杨济时上药,张允修便大喝一声说道。 “等等!” 杨济时嚇了一跳,赶忙收回了勺子,有些恼怒的转过头来说道。“你这小子好生孟浪,陛下面前也敢大呼小叫,若是出了差池,你担当得起么?” 由不得杨济时不生气,適才他那一勺土龙泥,险些抹到了皇帝脸上。 你以治病为由,將屎往皇帝嘴里送,皇帝或许能忍著,可你不小心將屎抹在皇帝脸上。 那岂不是玷污龙顏么! 张允修则是看向皇帝说道:“陛下可容我了解一下,杨御医是何诊治之法?” 杨济时吹鬍子瞪眼:“哪里来的小子,治疗圣人之事,岂容你荒唐儿戏!” 平日里,太医院见到部堂高官皆是一副低声下气的模样,可一旦涉及到治病,他们便有了底气。 尤其是今日,太后懿旨高悬在前,即便在皇帝面前,杨济时也敢言辞强硬。 可不知为什么,张允修咋呼这一下,万历非但没觉得生气,反倒是还有些庆幸。 能拖一时是一时!那可是屎啊! 他看了一眼杨济时说道:“杨御医,你便与张士元说说吧。” 杨济时还想要说什么,可皇帝都直接发话了,他纵使满心不情愿,也只能无奈应允。 没好气地看向对方说道:“尔有何要问?” 张允修神色如常说道:“敢问杨御医,用的是什么药?” 提及此,杨济时瞬间挺直腰板,脸上满是傲然之色,抬手抚须侃侃而谈。 “此乃清胃泻火疗齿汤也,方中內含生地黄、当归身、牡丹皮、黄连、升麻诸多种药材再辅以地龙泥,这地龙泥得地阴之气,最擅导火下行.” 张允修听闻,心中一时无语,还是奉行那套缺什么补什么的道理! 蚯蚓在土里钻行动,便可导火了?这说法实在是牵强。 蚯蚓或许有些药用价值,可绝非他们这般胡来的道理! “谬矣!” 张允修知道,在这上头跟古人说不通,所以他另闢蹊径。 “我適才观陛下舌苔虽黄,却见龟裂,此乃少阴肾虚髓枯之症,若再服苦寒之剂,恐伤真阳!你这药剂非但不能治疗陛下,还会伤了陛下的龙体!” 用魔法打败魔法!这种理论,张允修能够引用的简直不要太多。 杨济时一听,顿时怒目圆睁。 “黄口小儿也敢妄议岐黄?老夫以金元时期之《脾胃论》论为本,其中记载有齦宣肿痛多属胃热,以此治疗如何有错?” (本章完) 第56章 精通岐黄张允修 第56章 精通岐黄张允修 张允修毫不客气回应:“不过是照本宣科,一味照搬古籍,全然不知变通! 病症本就因人而异,尔等身为医者,不加思考实践,便贸然將土法用在陛下龙体,倘若出了差池,你担当得起么?” “你”杨济时气得像个烂透皱巴的桃子,忽跪在万历皇帝面前说道。“陛下!臣等殫精竭虑,多日为陛下诊断病情,这小子却在此胡言乱语,实在是……” 可不等他说完,万历皇帝脸上浮现出一抹尷尬之色,目光转向张允修说道。 “士元,朕.朕肾应该不虚吧?” “这並非重点。”张允修岔开话题说道。“陛下还要相信这些庸医么?他们不过是死啃医书、墨守成规之辈,竟荒唐到將地龙屎来糊弄陛下,这般敷衍,怎可能药到病除?” “一派胡言。”杨济时急了,险些跳將起来。 两个人一阵爭吵,万历皇帝也不得不出来说句公道话,他思量一下说道。 “御医们治疗朕之牙疾多年,说有些作用也还算是有些缓解吧,可服下如此多的汤药,也从未见有根治.” 有用但是仅有一点点。 张允修冷笑说道:“陛下可知道,这京城內有四个东西是绝对不能相信的。” “哦?”万历皇帝挑了挑眉。“还有这说法,说来听听。” 张允修说:“无非是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 “这”万历皇帝忍俊不禁。 张允修这话有点损,也亏得是在皇帝面前,若让朝堂诸公听了去,又要参他一本了。 可万历皇帝心里却十分认同。 若不是这些人尸位素餐,朕的江山怎么会出那么多问题?牙疾怎么会治不好呢? 可杨济时却急了,此话一出,也顾不得君前失仪,起身指著张允修骂道。 “黄口小儿一派胡言!此乃誹谤!我太医院自太祖高皇帝以来” 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尔等误诊的还少么?” “我!”杨济时气急,可还真不知道怎么反驳。 细数起来,太医院確实是劣跡斑斑,明代诸多皇子皇女,都与他们脱不开干係。 宪宗长子满月夭折,次子三岁离世.更不要说正直壮年的正德皇帝落水而死。 难道太医院便没有一点干係? 万历皇帝脸上抽了抽,他很想斥责张允修无礼,可他这心里很是认同啊,翻看歷代先帝起居注的时候,便连他心中犯嘀咕,这些人真的靠谱么? 朕要不要换一批御医? “我我.”杨济时顿时结巴起来。 万历皇帝听出张允修的言外之意,他適才听张允修与御医辩论医理,眼中再闪出希冀说道。 “所以,你真有法子治疗朕?” “自然。”前头铺垫了那么多,张允修终於笑著说道。 “臣有一物,名讳大蒜素,其效神异非凡。 於上,可消除诸如齦宣肿痛之类症状,於下,对於痔疮之症有奇效,能舒缓坠胀不適,减轻便血之苦最为重要的是,对面大头瘟,此药也可遏制瘟毒传播!缓解患者高热、头面肿大之症!” 张允修就等著此刻呢,他心中明白,若是直接说出来,皇帝肯定不会相信。 若是有这一遭就不一样了,太医们连地龙屎都搬出来,可见已经是黔驴技穷。 此时,张允修任何离谱的想法,都可能成为万历的救命稻草。 “果真?”万历皇帝挑了挑眉毛,显然是信了三分。 他是真不想將那地龙屎涂抹在嘴巴里啊! 若张允修所言非虚,那便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不仅仅解决了自己的病痛,还能够解决京城现今之危局。 只是这般药物与神药何异?会不会有些天方夜谭了? 果不其然,杨济时立即跳出来反对说道。 “陛下,老臣以为此人说法荒诞不经,万不可信,老臣阅览医书典籍无数,从未听闻有此神奇之物。 医者当依照阴阳五行、经络气血之理辩证施治” 可张允修根本没有理他,在皇帝旁边说道。 “臣已悉心筹备妥当,此乃国之重器,眼下尚且在研究之中,不可轻易示人,还请陛下移步,与我出宫一观,届时便可知其原委。” “出宫?”万历皇帝的眼睛亮了一下,可隨即又有些犹豫。“怕是不妥吧?” 他脑袋里头,当即响起了群臣,犹如念经一般的諫言。 “陛下当以社稷为重.不可轻易离宫” “陛下一举一动皆应符合礼法规制.” “陛下贸然出宫.朝纲必乱” 特別是张允修的老爹张居正,听闻此事之后,必然会严厉反对。 可张允修却不以为意,他神色篤定地说道。 “陛下久居深宫之內,犹如置身云端,如何能见天下疾苦?此番陛下出宫,非是贪图玩乐,实在心繫民生之举! 为解民之困,识民之苦,陛下亲自出宫探查实情,有何不妥? 此非陛下行事荒唐,恰恰彰显出陛下爱民如子!” 听此言,万历皇帝脸上顿时有了期待,他看向张允修的眼神越发器重。 这是忠臣啊!说起来话比起那些饱读诗书的儒生,好听太多了! “不可啊!”见皇帝真有动身的意思,杨济时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还请陛下三思,出宫之事非同小可,必將要稟告太后,告知內阁诸公” 张允修则是瞪了一眼对方说道。 “杨御医连天子都敢管么?” 杨济时打了一个寒颤,声音一下子戛然而止,看向张允修的眼神顿时不善。 这小子是佞臣!十足的佞臣! 见到杨济时如此做派,更加让万历皇帝起了心思,他一咬牙一跺脚说道。 “行!朕信你张士元,便隨你走一趟!” “不可啊!”杨济时连忙俯首,甚至还有些威胁意味说道。“陛下!若如此一意孤行,老臣老臣只能告知太后” 这一下子,又让万历皇帝犹豫了。 如今他不怕张居正,却还是对太后十分惧怕的。 可张允修是个有主意的人,他挑了挑眉毛,当即对皇帝建议说道。 “陛下,说起来臣研製大蒜素过程中,遇到不少医理上的麻烦。 杨御医在这方面饱读诗书,我想若有杨御医协助,必然会事半功倍啊!” 万历皇帝眼睛亮了一下,也觉得有趣说道。 “有理。”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杨济时说道。 “杨御医,你便去隨张士元製作那神药吧。” 杨济时猛地抬头,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 “???” (本章完) 第57章 贪而不奸殷正茂 第57章 贪而不奸殷正茂 首辅官邸。 张居正的声音迴荡在书房內。 “南京刑部尚书,主南直隶刑名之事,南京虽为留都,然豪强世族盘根错节,殷公此行要多加小心才是。” 殷正茂年近七旬,端坐在张居正对面。 宽敞的书房內,檀香裊裊。 殷正茂看起来身形魁梧,宽阔的面庞上颧骨高耸,眉眼之间从前领兵征战的英气还未消散,可眼眸之中却失了那股子锐气。 反观张居正却是不同,身形越发佝僂,乍一看竟比殷正茂还要老迈一些。 然而,张居正抬眸之时,眉眼中的锐意却有增不减。 权力,或是养人的。 殷正茂嘆了一口气说道:“叔大之言愚兄铭感五內,愚兄已然回乡致仕三年,本不想再参加朝政,然朝廷变法在即,却也只能拖著老迈身子为国效力。 上任南京,不敢言自比包龙图,也要尽力使罪罚相当、民无冤滯。” 殷正茂一番话恳切万分,可说到最后,他脸上还是露出了些疲倦。 “只是.愚兄致仕前,便早有言官屡劾『贪黷』,愚兄实在是心力交瘁。” 昔日,殷正茂执掌户部之时,朝堂上对其弹劾的言官源源不断。 即便是他致仕归乡之后,这样的声音依旧是如影隨形,朝堂上消息时常传至徽州老家,令殷正茂也深感惴惴不安。 年近七旬,殷正茂显然失去了在朝堂爭斗的胆气。 “我自然知晓的。”张居正嘆了一口气说道。“水至清则无鱼!昔年高肃卿予公剿匪军餉时,早言『纵贪半亦胜庸官空耗百万』,先生想要办事,就必然做不了两袖清风.” 他顿了顿勉励说道。 “公若能將南直隶治理好,朝中若有蜚语,自有居正担待。” 听闻此言,殷正茂不由得有些动容,他面露正色说道。 “有叔大此言,我殷正茂便是拼出一条老命,敢以项上乌纱为质!也要在南京干出一番名堂,若今后有徇私枉法之事,甘愿受刑!” 张居正頷首,对於殷正茂此人,他还是很信任的。 二人同为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多年来一直相互扶持。 张居正看人是很准的,他知道殷正茂並非其嘴上说得那般清正,可为官多年他太清楚高肃卿那句“纵贪半亦胜庸官空耗百万”的含金量了。 “一条鞭”法推行在即,张居正很需要如殷正茂这般,既能够信任,又具有能力之人协助。 比起一名碌碌无为的清官,他显然更加愿意用一名具有能力的贪官。 况且,殷正茂乃是有分寸之人,只要不在原则性上犯错,张居正都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有些事情张居正实在是做不到“闭眼”。 故而,张居正从桌上取出一封来,递给殷正茂说道。 “殷公,此番汝上任南京刑部尚书,吾还有一事相托。” “叔大,你这是.”殷正茂迟疑了一下,因为他分明看见这文书乃是奏疏的格式。 张居正不將奏疏给皇帝,反倒是將奏疏递给自己,这是个什么道理? 张居正嘆了一口气:“殷公看看便知。” 怀揣著疑问,殷正茂缓缓打开了奏疏看起来,可这一看当即脱不开眼了,他顿时嚇出一身冷汗。 一时间,殷正茂手竟然有些发抖,他瞪大眼睛看向张居正下意识说道。 “大小量弓?南直隶官员好大的胆子!!” 即便是殷正茂有贪腐之名,说他乾净那肯定是睁眼说瞎话,可殷正茂心中还是有一竿子秤在的。 什么钱能徇私贪墨,什么事不能动,他心中跟明镜似的? 他贪,可贪的是朝廷官员商贾的钱,可从未想过从百姓身上捞银子。 將矛头转向百姓,无疑是在刨大明朝的根!此等丧尽天良之事,这些人竟然也敢干出来! 可更加让殷正茂震惊的是,张居正在这封奏疏里头的措辞。 言词里头儘是.欺下瞒上罪大恶极徇私罔上蠹虫 单单凭几个词语,便可见张居正的气愤程度。 看起来这是一封要上呈皇帝的奏疏,殷正茂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张居正他想干什么? 这是要掀桌子,掀起一场滔天大案?! 南直隶下辖四洲十四府九十七县,若真较真起来,多少官员要因此落马? 今上年轻气盛,从前次朝会便可看出,早对下头官员有了不满,岂是会善罢甘休! 殷正茂听说张居正有个孟浪的幼子,该不会想学那幼子莽撞吧? 这是要跟南直隶豪强士绅权贵开战! 一时间,殷正茂囁嚅起嘴唇说道:“叔大不可意气用事,此事干係重大,奏疏一旦到了陛下那里,那是真的打不住了!” 张居正摇摇头:“殷公还是不了解我张居正啊~” 殷正茂这才反应过来,张居正若是想要鱼死网破,就不会將这封奏疏给他看了。 却听张居正自嘲说道。 “前几日我得知此事之后,本还存些理智,可午夜梦回,彻夜难眠,愤然写下来这篇奏疏,起了肃清天下之决心。” 他嘆了一口气,眼角旁的皱纹拧在一起,看向了手中的茶盏。 “可我想起了我那幼子之言,你知他说什么?” 殷正茂有些疑惑:“叔大之幼子?可是名讳允修,字士元,自小便鬼精的少年郎?” 殷正茂实际上知道张允修,可他听张居正口中讚扬的味道,不由得重新確认了一遍。 张居正没有回应对方,而是自顾自地回答说道。 “他说我乃是,工於谋国,拙於谋身。” 殷正茂有些讶异,当即点头说道。 “这般评价倒还贴切。” 张居正呼出一口气说道:“幼子早慧,教予我许多东西,我便也冷静下来。掀桌子解决不了问题,而今『一条鞭』法推行在即,撕破脸於大局而言,並无好处。” “叔大的意思是?”殷正茂有些迷惑了。 张居正眯起眼睛说道:“殷公此去南京,不单是执掌邢名,更是为南直隶百姓寻一份公道。” “这”殷正茂压低了声音说道。“叔大之意是让愚兄去南直隶收集罪证。” 张居正目光灼灼:“治大国如烹小鲜,对付这些盘根错节之豪强,也该徐徐图之。 此事干係重大,若非殷公,我万万不敢嘱託。 只是其中凶险,殷公若有顾虑,便当居正今日从未提过此事。” (本章完) 第58章 吾乃慈父!岂会动怒? 第58章 吾乃慈父!岂会动怒? 窣地一下,殷正茂手掌將那份奏疏握得紧紧的,他眼中似有一团火被点燃一般。 忽然站起身来,看向张居正,怒然说道。 “叔大说哪里的话?岂不是瞧不起我殷正茂?隆庆初年,我征剿南疆叛乱隆庆六年於广东抵御倭寇万历二年於双鱼城下擒杀倭寇八百余人! 我殷正茂何曾怕过!” 张居正说:“可战场非官场。” “我是受不了官场那套虚与委蛇。”殷正茂直言不讳地说道。“可如今我年岁渐高,上不了马,提不动刀,也领不了兵。 若想托著老迈身躯,为天下黎民百姓做些事情,此正乃契机也! 我定然要叫那些宵小之辈,抱头鼠窜!” 张居正似有些动容地说道:“殷公此言!让居正羞愧难当!” 他將另外一封文书取出来,动作十分流畅,递给殷正茂说道。 “此乃居正对殷公此行之浅见,不值一提,殷公看看便成。” 待到殷正茂离去之后,张居正又一人枯坐在大堂內。 短暂寂静之下,不知他是在思考殷正茂此行之凶险,还是在忙碌之中,贪一丝休息。 过了许久,门外忽传来动静。 “老爷。” 显然是游七的声音。 张居正点点头说道:“进来吧。” 等到游七进屋,张居正才开口说道。 “好几日没有看到张士元这小子了,上次让你去国子监还有他行商之地打探,打探得如何了?” 游七有些迟疑地回答说道:“不瞒老爷,我昨日去国子监扑了个空,前脚刚到国子监,后脚少爷便被陛下召见入宫了。” “皇上见张士元?” “是。” 张居正思索了一番,並没有说什么,转而询问说道。 “后续呢?他在国子监有没有惹出事情。” 游七还想著帮张允修搪塞过去,可显然张居正根本不相信张允修是不会惹事的主儿。 嘆了一口气,游七无奈说道。 “小人见了国子监的余祭酒,他与小人说了些少爷昨日在国子监之事。” “果然还是惹事了?” 虽有心理准备,可张居正还是有那么一丝忐忑。 游七有些纠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將张允修在课堂上对答如流,以“云继燁”的名头誆骗监生和博士,最后被余有丁戳破,博士王弘诲失態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张居正。 张居正神情凝滯了一下。 最后从喉咙里蹦出两个字。 “胡闹。” 他嘴上这样说,可游七看得出来,张居正並没有责备的意思,甚至於適才听到允修的事跡,还险些笑出来。 当然,以张居正的涵养来说,自然是很简单被掩盖下去。 於是,游七脸上为张允修找补说道:“少爷还算好的,终究没有去欺辱同窗。” “罢了罢了。”张居正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现在对幼子的底线,已经降得十分低了。 只要不再搞个朝会殴打御史的事情,他便还能接受。 “还有便是。”游七这会儿就有些迟疑了,终还是將实情告诉张居正。“少爷近来在城中包了一家大酱工坊,了不少钱,还將京城市面上的大蒜一扫而空,致使市面上大蒜价格暴涨了好几倍.” “他买那么多大蒜做甚?”张居正紧紧皱眉。 如果是囤货居奇,可哪有人囤大蒜的? 这时代不是囤布匹便是囤粮食,没有大蒜又饿不死人。 本能的,张居正抓到一个关键节点,连忙询问说道。 “他又了多少银子?” “这也没多少”游七眼神有些躲闪,结结巴巴的样子。 张居正的眉毛当即竖起:“说!” 游七无奈只能说道:“许许是有一万余两银子了” 嘶~ 张居正抽了一口气,眉毛立刻便要聚集在一起,一股火顿时涌上来。 前次,张允修办报纸还尚可理解,勉强说个教化百姓,至少能通过报纸赚些钱。 可这回是要做甚? 全城將近一个月的大蒜量,买那么多都能將整个张府淹没了! 他是想用大蒜淹死他这个老爹不成! 张居正胸膛起伏,眼看又要动怒。 可此时,他想起前次与张允修针对“教子”问题的爭论。 “野草若无光照,如何能够期望它走上正途?” 细细思量,或许,自己不该动輒便怒气冲冲? 教子之道,理应要给予爱护,要给予阳光要忍耐啊! 不就是一万两银子么,算不得什么,我张家这么多年也有个十几万家產了吧? 这一万两能算什么呢?不过占据家產的一成而已! 吾乃慈父,岂会因此生气呢? 幼子贪玩,让他玩玩又如何了! 游七瞪大了眼睛,眼看著张居正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杀气凛然,一会儿又温和似水,五官都要扭在一起,一副要动怒不动怒的样子。 生怕张居正这样下去走火入魔了,游七赶忙补充说道。 “老爷,据小人的了解,少爷也非是在犯浑,他知悉城中闹瘟疫,便想著以大蒜製作神药,来救助百姓,还说要用神药” 张允修想要用神药治疗张居正痔疮这个事情,游七终究是忍著没说。 一听此言,张居正总算有了一些安慰自己的由头,他呼出一口气,神色渐渐恢復正常。 “神药?离奇了一些,总归还是想著百姓。” “是啊!”游七连忙劝解说道。“少爷年纪小了些,总是有些天马行空的想像,碰些壁今后定然不同了。” 张居正不想再討论这个话题。 说到底,那幅神仙图也是自己给张允修的,他想要用神仙图卖钱做什么事情,张居正也没有什么理由阻止。 他看向游七询问说道。 “你如何知道这些事情?” 游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前次四少爷与小少爷议事,我便听到一些.” 张居正盯著游七良久,丝毫不留情地拆穿说道。 “那小子故意让你听到的。” “啊?”游七愣了一下。 京城。 酱黄胡同。 顾名思义,这片胡同以製作酱菜而闻名。 为了製造大蒜素,张允修特地在此购下了一家废弃大酱厂,將其设为自己的“仁民製药一厂”。 大酱厂占地颇大,主要位置就用来存放大蒜了,成堆的大蒜堆积在一起,里头还时常捣蒜,刺鼻的味道冲天,周围许多酱厂对此敢怒不敢言。 谁都知道,这酱厂有个全京城无人敢惹的主人。 乘著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到了酱黄胡同,停在了掛有“仁民製药厂”牌匾的工坊门口。 可一下车,那股子浓烈呛鼻的大蒜味扑面而来,差点没把张允修熏晕过去。 他手忙脚乱,连忙取出自製口罩给自己戴上,再给自己戴上一副订製的琉璃护目镜,这才缓解了一些。 一路进了“仁民製药厂”,还未到工坊內,便听到一阵“咚!咚!咚!”的敲击声。 等走进工坊后,映入眼帘是几十个劲装打扮的汉子。 张允修自然知道他们的身份,这些人有的是张家的家丁,有的是从前大酱厂的伙计,有的甚至是张简修手下的锦衣卫。 所有人被分作三批,编为三营,呈流水线作业。 “都给我麻利点,口罩戴好咯,被我发现有谁摘下来,打断他的狗腿!” 工坊里头,传来一声喝斥。 张允修朝著声音处看去,不是四哥张简修还有谁? 注1:明朝已经有眼镜了,永乐八年的时候,满剌加(马六甲)国王就曾经朝贡“靉靆十枚”,景泰年间的《方洲杂言》:“如钱大者二,其形色绝似云母石,类世之硝子,而质甚薄,以金相轮廓,而衔之为柄,纽制其末,合则为一,歧则为二,如市肆中等子匣.” (本章完) 第59章 圣驾亲临 「仁民製药一厂」 第59章 圣驾亲临 “仁民製药一厂” 四哥张简修穿著一身白色曳撒长衫。 形制类似於飞鱼服,这种衣服源自元朝的质孙服,从前多用於戎服,到了明朝后便与汉服融合,形成了名为曳撒的服饰类別。 张简修穿这一身显得孔武有力。 然而,或是在工坊待太久的缘故,原本瀟洒的曳撒长衫,此刻也变得皱巴发黄,沾满了各类污渍。 却见他拿出调教锦衣卫下属的劲头,在工坊里虎视眈眈。 若有人出了疏忽,必然上前好好查看数落一番,隨后便会自己上手十分细致的完成这道工序。 当然,张简修也懂得恩威並施的道理,转头对著工坊里一百多號人说道。 “都麻溜干,不可出了差池,照著工坊里的规程来,若是干好了,本僉事重重有赏!” 一时间,工坊內的伙计、家丁、锦衣卫们,顿时有了干劲一般,朝著天上喊了一声。 “诺~” 由不得他们不卖力,这里的工钱可是外头的三倍以上! 看著手底下人卖力干活的模样,张简修叉著腰,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可一扭头,便见到张允修的身影,脸上怒容渐起,三步两步上前质问说道。 “张士元,你小子还知道来!” 原本还觉得没什么,可张简修这一扭头,张允修险些没绷住笑出来。 模样实在有些滑稽。 只见他仅以一块破布捂住口鼻,脸红得像是个猴屁股,眼睛更是肿得像是个吹了气的河豚。 “四哥如何变成这个模样?” 张允修惊了一下,还是很没良心地笑出声。 四哥张简修怒目圆瞪。 “还不是你这大蒜素?!我成天待在工坊里头,大蒜气味刺鼻,熏得眼泪横流,短短几日便成了这副模样!” 张允修感慨说道:“四哥真是劳苦功高啊!” “莫要提这个!你这大蒜素真的能行吗?”张简修十分抓狂地说道。 他这几日一直待在工坊里头,便带领著一群伙计捣蒜,所求的不就是能够靠著这所谓“神药”赚到钱么? 张允修给了一整套流程,包括製取大蒜素的每一个步骤,可四哥张简修心中还是犯嘀咕,这小小的大蒜,也能够治病? 四哥张简修咬牙切齿的模样,掐著幼弟的脖颈说道。 “哥哥我的身家性命都在里头了,若是这大蒜素不成,我便一刀结果了你,隨后自杀,咱们俩死了乾净!” 张允修哪里会被他抓住,滑溜得像个泥鰍一般。 脱离魔爪后,张允修决定以后身上要披个软甲,若真被这憨子带走,去哪说理? 他连忙跟失去理智的四哥解释说道。 “四哥切莫著急,你我一母同胞,休要再提伤你我兄弟情谊.我便告诉你个好消息,大蒜素得了陛下赏识,今日便要来此一观,你且做好准备。” “臭小子!” 四哥张简修胸膛起伏,可一听到“陛下”的字眼,他的神情愣了一下。 “又想誆骗於我?陛下如何能够出宫,这种玩笑可不敢乱开。” 张简修生怕幼弟荒唐得没边了,连皇帝的玩笑都敢开。 可这个时候,外头忽的传来一阵马蹄声。 “你又买大蒜了?院子里已经堆不下了!”张简修怀疑地看了一眼幼弟。 张允修无奈,感觉自己在四哥面前,似乎已经失去了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 真叫人心寒吶! 他想了想说道:“许是陛下到了。” 昨日张允修好说歹说,才终於將皇帝给骗了出来,可皇帝出宫始终不是件易事,更別提要躲著宫里的眼线。 果不其然,正当二人准备出去探查之际,外头跑进来一名青衣小廝,那模样一看便是个小太监。 “张公子,陛朱老爷来了!快去迎驾!” 一进工坊,小太监便被大蒜素给迷了眼睛,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张简修眼毒,一眼便认出真是万历皇帝的贴身太监。 “娘的,陛下竟然真的来了!” 他一时间,竟然有些手忙脚乱,看著身上这脏兮兮的衣服,似乎不太適合迎驾啊? 可正当他犹豫之间,一低头一抬头,张允修早已经失去了踪影。 张简修怒骂一声:“入你.狗贼!” 万历皇帝很少乘坐马车,这下子差点给他顛簸得七荤八素。 可不乘马车又不行,抬著轿子来这工坊实在是太过於显眼了。 张诚在一旁看得心疼,连忙劝慰说道。 “陛下这又是何苦呢?那张士元也是,將那什么神药呈到宫里便成,非要陛下走这一遭,哎呦奴这心里” “好了。”万历皇帝觉得张诚实在聒噪。“张士元与朕自小相伴,朕会不知他的脾性?他是个荒唐性子,可在关键事上从不糊涂。若真是那可治万民的神药,朕吃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陛下圣明。” “下车吧。” 马车停稳,张诚便麻溜下车,在下脚处为皇帝放上一个龙纹锦垫。 此刻,张允修早已站立在大门口迎接。 可一见这龙纹锦垫,便有些无语。 这张诚也是个不会办事的,皇帝微服出宫,你用个龙纹锦垫,生怕別人不知道身份是吧? 皇帝太久没有出宫了,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即便是有些顛簸,可心情也是大好。 一见张允修更是喜笑顏开,指著上头的匾额说道。 “士元吶!你这工坊名字倒是新奇,叫什么『仁民製药一厂』,从前可从未听过这般名字.” 皇帝一路走来,絮絮叨叨的样子,显然是在宫里憋坏了。 可张允修的注意点,却不在皇帝的话上面,他注意到走过来的万历皇帝,走路姿势似乎有些问题?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皇帝极少走动,基本上都是乘坐步輦,今日从马车上下来,走了两步之后,便初见端倪。 张允修知道,歷史上的万历皇帝有严重的腿部疾病,使得他行动不便,甚至有人认为皇帝不上朝跟腿部有疾有关。 现在看起来,这腿疾在年轻时候便有了一些? 张允修脑袋里头活络,当即生出了许多想法。 可万历皇帝已然到了面前,他见张允修发呆,不由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你小子今日这是撞邪了?” 万历皇帝眯起眼睛说道。 “你该不会哄骗於朕吧?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神药!张士元这可是欺君之罪!” 寻常人听到这话之后,必然会诚惶诚恐,可张允修完全不怕,梗著脖子说道:“竟被陛下所知!臣罪该万死,请陛下先斩家父狗头以儆效尤!” 果然,张允修吃准了皇帝的心理。 万历皇帝正想要数落对方,可一听这话,胖脸抽动了一下。 惩治张居正?这自然是天方夜谭,起码现如今,万历还要靠著张居正治国,没了张居正他如何能够继续逃避重担? 突然之间,他竟然有些同情元辅张先生了,这是生了个什么逆子?动不动就要砍老爹狗头? 咳嗽了一声,万历皇帝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 “莫要说笑了,朕时间有限,快去瞧瞧你那什么『神药』。” “遵旨。” 张允修领路带著万历皇帝和几名乔装的小太监,径直朝工坊內而去。 路上,万历皇帝有些疑惑地说道。 “张士元,你脸上又戴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一进门,他便注意到,张允修口鼻捂著白布,眼睛竟然也戴上了琉璃眼罩。 万历皇帝自然见过琉璃镜,可还是觉得怪异。 “陛下,此乃护目镜和口罩,这大蒜气味浓厚,恐伤及眼睛和口鼻,故而进入工坊最好要戴上,微臣去给你取……” 可话音刚落,却听张诚在前头说道。 “陛下,这里头便是工坊了,奴为您將门打开。” 前次得了夸奖,张诚越发想要在皇帝面前表现。 张允修连忙伸手阻止说道。 “张公公等等!” 可已然来不及了,工坊大门忽的被张诚推开,毫无徵兆一股浓郁的辛辣之气扑面而来! 站在最前头,张诚忽觉似有一股火袭到面门,一瞬间他的眼睛便红了,鼻腔里头火辣辣的疼,脑袋里头嗡嗡作响。 张诚嚇了一跳,觉得不对劲,转过头瞪向张允修。 可一转头,整个人便有些脱力,往后仰倒。 重重朝地面跌了一跤,整个人差点被熏得昏死过去。 摔到地上,张诚似意识到什么一般,忠心耿耿朝万历喊了一句。 “陛下!快走!此乃毒瘴之气!有埋伏!张家反了!” (本章完) 第60章 陛下救我! 第60章 陛下救我! 万历皇帝踏入工坊后,终究还是戴上了张允修同款护目镜跟口罩。 那红色琉璃护目镜一经戴上,配合皇帝身上这套稍显不合身的劲装,还真有一番味道。 看看胖皇帝这装扮,不禁令张允修想起前世电竞圈的一位故人。 此刻,万历皇帝的神情却有些古怪,他扭头看向躺在角落担架上的张公公。 太监是家奴,可总归还是有些感情的,万历皇帝忍不住担心询问。 “张伴伴他无碍吧?” 比起什么张家造反,万历皇帝更担心张公公的安危。 张家造反?万历皇帝打死都不会相信。 別看张居正风头正盛,大明朝与汉朝截然不同,明朝官僚体系盘根错节且相互制衡,所谓內阁首辅,跟过往朝代的丞相差別可太大了。 只要张居正有一点造反的念头,顷刻间便会被手下门生故吏背叛,所谓张党也將土崩瓦解。 所以,张允修对於这种言论有恃无恐,反而拍了拍胸脯说道:“朱老爷放心,这大蒜素冲了点,可终究闹不出人命,张公公缓一会儿便好了。” 大蒜工坊里,到处都是冲天的大蒜辛辣之气,张允修特地將门关紧,张诚贸然打开,不被熏就奇怪了。 二人踱步进入工坊,刚要入流水线区域查看,一人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 “拜见.陛.” 四哥张简修去换了一套乾净衣服,將自己收拾一番,这才慌忙赶来迎接皇帝,见皇帝已经入了工坊,连忙行礼说道。 “见过朱老爷!” 万历皇帝有些讶异,此人似乎认识自己,可他却如何也想不起对方是谁,扭头询问张允修说道。 “此人是工坊內的匠人?” 张允修神色古怪。 四哥张简修哭丧著脸,连忙解释说道。 “朱老爷,您不认得我了?我乃是锦衣卫僉事张简修啊!” “张简修?”万历皇帝满脸惊愕,目光直直地落在惨不忍睹的脸上,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你是如何弄成这副模样?” 站在一旁的张允修赶忙解释:“朱老爷您有所不知,我这四哥平日里纵慾过度了些,有一些肾虚。 《千金方》有言,肾虚者,气血不畅,面色易现浮肿之態,四哥他不思节制,久而久之,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万历皇帝听了,心里咯噔一下,眉头皱起,赶忙追问说道:“肾虚会有如此症状?” 四哥张简修愣了一下,刚想要辩解说道:“我没.” “千真万確!”张允修神色篤定,说瞎话不打草稿,偏偏他又能引经据典,让人不得不相信。 他嘴上一阵胡诌,殊不知在万历皇帝心中留下深刻印记,此后时常对“肾虚”一事耿耿於怀。 领著万历皇帝入了工坊流水线,张允修当即为其介绍起,自己在工坊里的安排。 “朱老爷请看那边,乃是虎賁捣蒜营,编制五十余人,皆为勇猛无比,力大无穷的汉子。 他们负责將陶瓷罐里头,成堆成堆的大蒜捣碎,隨后將蒜泥平铺在陶盘之上,置於阴凉通风处晾乾。” 万历皇帝神色古怪:“虎賁捣蒜营?” “对!”张允修一本正经地说道。“朱老爷再看那边,乃是司尘汰浊营,编制二十余人,负责將捣碎的大蒜加入適量蒸馏烧酒中,充分搅拌后静置,再经细麻布或丝绢过滤,分离残渣与浸提液. 再看最后头,那可就厉害了,为神机酿萃营,编制三十余人,挑选心思细腻之人,將浸提液倒入铜製的烧酒装置,隔水加热 关键点在这温度之上,蒸馏得过热了大蒜素会失去效果,蒸馏得不够了里头的酒水挥发不走” 明代是有蒸馏技术的,所以搞到这些装置並不难,有原本厂里工匠的配合,工序倒也能井井有条。 好个虎賁捣蒜营、司尘汰浊营、神机酿萃营! 万历皇帝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有一些奇怪的知识,被强制塞入了脑中。 他嘴角抽了抽,想要说些什么,可却又觉得张允修这些安排,符合经世致用之道理,甚至效率更高? 万历皇帝忍不住说道:“士元还真是独具匠心吶~” 可他逛了一圈下来,一方面感慨张允修安排之细致,另外一方面也產生一个疑问。 “士元,你这工序倒是齐全,只是不太像是在製药,反倒是像是在製取大酱。 你言此乃神药,可神药的效果如何可见?” 本来就是製取大酱的工坊. 张允修在心中腹誹,可面上还是笑著说道。 “朱老爷,这便是我后头要与你说的,我这便带你去实验室看看。” “实验室?” 万历皱起眉头,他又听到一个似是而非、半懂不懂的词汇。 一路隨著张允修绕过工坊的工作区域,几人来到工坊最为角落的区域。 这是工坊里不起眼的一个小院落,由三间厢房拼接改造而成。 一步入厢房,万历皇帝便被里头的景象给震惊住,只见青石地面上,错落摆放著三十余口敞口瓷盘,纷纷用盖子紧紧密封,不知里头放著什么东西。 东墙木架上,层层迭迭摆放著各类蒜种,每一用竹篾编织成的格子,上头都用蝇头小楷標註的编號。 窗边还有一排十分珍贵的透明琉璃瓶,里头放置著琥珀色液体。 “这是.” 皇帝刚想要开口询问,却听到厢房里头有动静传来。 一名身穿洁白贴身长衫的老者走出来,手里拿著文书一般的东西记录,还朝著外头没好气地说道。 “誒誒誒,哪里来的糙汉子,莫要打碎了老夫的培养皿,老夫的身家性命可繫於此,张士元那傢伙实在凶恶,若非” 万历皇帝打眼一看,不由得有些惊愕,这不是御医杨济时还是谁? 此刻,杨济时也见到了万历皇帝,即便是万历皇帝穿了便装,可他又怎会不认得。 一时间,手里的文书“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杨济时脸上表情拧在一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伏地痛哭说道。 “陛下!老臣苦啊!快救救老臣吧!” (本章完) 第61章 万历初识病菌培养皿(求追读!) 第61章 万历初识病菌培养皿(求追读!) “杨御医怎.” 刚想要询问杨济时为何会在这里,万历皇帝这才想起来,几日前他一时昏头,竟然让对方协助张允修製药。 然而,万历皇帝心中没啥愧疚,这个杨济时仗著有太后的懿旨,竟敢藉机想要“管教”他这个皇帝。 平日里在翰林院,在张居正、李太后面前,他已经受够了管教。 一个小小御医也敢拿著鸡毛当令箭? 可转而想到,杨济时贵为御医之身,竟然被安排在小作坊里头制大蒜,面上是不是有点说不去? 万历皇帝询问说道:“士元吶,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你让杨御医协助你製药,如何让他捣鼓起大蒜了?” 在万历皇帝的固有认知之中,製药就该是仙风道骨,在炼丹炉面前优雅炼製,亦或是抱著几本古籍研究,从中寻找到绝妙的药方。 怎么杨济时反倒是像个老农一般? “陛下,这便是在製药。”张允修解释说道。“微臣深知杨御医乃医道世族,自小便深通歧黄之术,在医道上造诣深厚,便將这大蒜素最为精妙的步骤,让杨御医来协助完成。” 他撇了一眼杨济时说道:“若非有陛下开口,此等医家秘术,我怎会假手於他人?” 你可以说太医院的御医迂腐,传统医学愚昧,可你不能说这些御医菜。 於歷史上而言,杨济时在针灸一道上还是很有造诣,甚至潜心研究,一本《针灸大成》可以说是后世针灸的必读书籍。 诸如杨济时一般的御医,缺少的乃是正確的引导。 即放弃研究古代中医玄而又玄的理论,转而去脚踏实地用科学精神做实验。 在张允修看来,若杨济时真能潜心研究,那大明王朝,也未必不能够出现一名现代医学先驱! 不单单是医学领域,包括农学、天文学、数学、军事技术等多个方面,明朝並不缺少这方面的人才。 诸如李时珍、徐光启、赵士楨,哪个不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他们不是没有能力,只是有著时代局限性,缺乏一个朝向现代科学的正確引导! 这便是张允修的作用! 他用心良苦,可杨济时却不那么认为,匍匐在地面上,对著万历皇帝痛哭流涕地说道。 “陛下~你可要为老臣做主啊!这张士元凶恶至极,实在是罄竹难书!那日出了宫便將老臣掳掠到此,动輒打骂,非要老臣帮他做什么实验。 老臣稍有不从,他不予饭吃,还威胁老臣,若不听他的便会对老臣家小不利,说是要先將家中老狗给阉了,变作阉狗” 杨济时一阵哭天喊地的哭诉,听得万历皇帝脸上肌肉直抽抽,他扭过头说道。 “你还欺负杨御医了?” 张允修嚇了一跳,十分委屈地说道:“陛下明鑑,微臣將杨御医请来,可是好吃好喝供著,哪里有半点短缺,至於威胁他不过是玩笑话而已” 万历皇帝无语说道:“你还说要阉了他家的老狗?” 张允修振振有词:“陛下有所不知,这老狗身体孱弱,若是不加以节制,恐怕命不久矣,要阉了才能长寿,阉一下是有好处的!” 站在一旁跟隨的公公张诚,眼睛红肿似桃,可怜兮兮的模样,一听此言,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小子是不是在变著法骂自己? “咳咳咳~” 万历皇帝面色古怪,忍住发笑,转而佯装生气地说道。 “大胆张士元,你怎可如此欺辱杨御医呢?杨御医乃是太医院的老人,朕都要记著他的好,你看看他这眼睛,跟肿泡似的,你竟也不给他安排上护目镜!” 原来杨御医这几日待在实验室里头,成日对著大蒜素研究,眼睛也被熏得红肿起来,再加上他痛哭流涕的模样,哪里还有从前御医的风范。 杨济时听闻此言,更加委屈了,险些哭出声来。 “陛下明鑑!老臣苦啊!张士元他罪大恶极!” 张允修则是不好意思地说道:“陛下,如今这护目镜產量尚少,仅仅製作出两副来,微臣自留一副出入工坊,另一副献给了陛下,今后定然给杨御医妥善安排上!” “这样啊~”万历皇帝点点头,转而提醒说道。“即刻去办,不可委屈了杨御医。” “是。”张允修拱拱手说道。 杨济时开始意识到一些不对劲了,还未曾说话,却听到万历皇帝接著说道。 “杨御医不必惊扰,朕见你將这实验室打理得井井有条,看起来此神药必然需要你之协助,你待在这里,朕也记著你的好。 太医院事情繁琐,反倒不如这里清閒,今后你便在这里上值,仍旧算是御医。” 杨济时:“???” 什么意思?自己要一直在这地方待下去了? 所以陛下你跟张允修便是一伙的嘛! 自己非但没有脱离苦海,反倒是更加深入虎穴,成为张允修手底下固定御医了? 他心中苦涩,可万历皇帝和张允修根本不给杨济时解释的机会。 “张士元,你说那大蒜素乃是神药,快带朕去看看。” “陛下快隨我来,来来来,杨御医让让道,跪到另外一边去。” 二人嬉笑之间,看似是在胡闹。 可杨济时哪里知道的是,他先前用土龙泥给皇帝治病,已然引起了万历皇帝的不满,后续他再以太后之名威胁万历皇帝,更加触及了皇帝的逆鳞。 看起来皇帝是向著张允修,实则心中还是有著惩治杨济时的意思。 “微臣先前有言,所谓瘟疫者,乃天地异气所感而至故而微臣將其命名为病菌。 微臣托人用团取来患者鼻腔、咽喉之病菌,隨后以肉糜、芋头、稻米煮製成培养液,將病菌於培养皿之培养,约莫一百余个.” 张允修与皇帝说了个大概,也是照著后世实验的路子。 他取出一个陶瓷製作而成的培养皿,掀开盖子展示给皇帝看。 “陛下请看,这其中浑圆金黄,界域清晰的便是病菌。” 万历皇帝好奇看了一眼培养皿,里头果真有一个个金色,直径约莫一二分许的小点点。 他顿时嚇了一跳,后退一步,当即捂住口鼻说道。 “这里头便是病菌,可有染病之风险?” 张允修笑著说道:“陛下多虑了,实验室中的病菌还算稳定,此类病菌不同瘟疫,乃是体內热症的根源结症,只要大蒜素对於此病菌有用,便可根治热症了!” 为了让皇帝信服,张允修夸大了一些效果。 实际上中医里头的热症范围很广,可张允修实在无法跟古人解释“发炎”,只能用这个概念代替了。 培养皿中金黄色的葡萄球菌,实际上是一种后世实验室中常用的病原体。 “竟是如此?” 万历皇帝越发觉得新奇,他下意识捂住腮帮子,不敢相信折磨自己如此长久的,便是这碟子里头小小的黄色玩意儿。 这玩意儿看起来甚至还有些別致,想尝一尝啊~ 张允修又从地上拾取一份培养皿,打开展示给万历皇帝说道。 “陛下请看这一份,我托人將大蒜素製取完毕后,將团煮沸晾乾后浸润其中,隨后再將团放置入培养皿陛下请看团四周,出现了一片空白区域,这是病菌被杀灭所空出的区域了,便是大蒜素能够治疗炎症的最好证明!” 他竟然將概念说得浅显一些,又不是让皇帝来做实验,只要大致有个印象便成。 万历皇帝定睛一看,透过护目镜將培养皿里头看得真切,在那团四周果真有一圈圆圈,黄色的病菌似乎惧怕这团一般,四散在周围,那轮廓还显得十分规整。 “竟是真的!” 他瞪大了眼睛。 (本章完) 第62章 大明医学专项研究营 第62章 大明医学专项研究营 “实在是巧夺天工!” 大蒜素在培养皿之中造成的“神奇”现象,仿若给万历皇帝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平日里整天看些之乎者也,明君事跡的皇帝,哪里见过如此有趣的东西? 他胖手握著培养皿,仔细观察里头病菌形成的圆形边界,眼中满是探究之意。 於宫廷之中,皇帝见过太多巧夺天工的技艺,或是製作器皿或是雕楼空,亦或刀工栩栩如生的御膳。 可这其中分明自然的现象,绝非工匠凭藉人力所能刻意营造。 一时间,万历皇帝心头有些发热,看向张允修说道。 “朕能够试一试么?” “自然!” 张允修正等著万历皇帝主动开口。 他扭头看向一旁,有些木訥跟隨的杨济时,此人恐怕还在自艾自怜自己命运之中,定然是指望不上了。 所以,张允修朝著里头喊道。 “袁兄,刘兄,耿兄,快前来拜见朱老爷。” 还有人?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便眼见里头的实验室內,走出三名同样身穿白色长衫的青年人。 三人手里套著皮製手套,脸上也带著口罩,眼睛周围同样是发红髮肿。 见几人乖巧出来,张允修很是满意地点点头,提醒说道。 “此乃朱老爷,身份尊贵,你三人不得怠慢了礼仪。” 袁宗道三人表情苦大仇深,可对於张允修的话丝毫不敢违抗,他们当即下跪拜见说道。 “见过朱老爷。” 万历皇帝有些迟疑,只觉三人不像是普通工匠,反倒像是读书人,他询问说道。 “他们三人是?” “实验员。”张允修乾脆利落解释说道。“他们乃是这实验室里头的书吏,专门负责进行大蒜素对病菌的药敏试验,平日里看护、实操、记录实验变化,撰写实验文书都是由他们来。 我將他们与杨济时编为大明医道专项研究营,相互辅佐监督。” 万历皇帝一阵无语,这张允修倒是个会起名字的,他一嘴奇怪的术语,皇帝听起来吃力,可总算是大致明白什么意思。 他注意到三人苦大仇深的样子,当即猜到了什么,嘆了一口气看向张允修说道。 “又是你从哪里誆骗来的?” “老爷说哪里的话?”张允修一本正经地说道。“他们三人乃是国子监的学生,与我乃是同窗,听闻这里研究神药喜不自胜,便要前来协助。” 万历皇帝扶额:“是你逼迫他们了吧?” “天地良心。”张允修再次强调说道。“袁兄,刘兄,耿兄,他们三人与我相见如故,自愿来协助的,你们说是不是啊?” 说话间,他看向了低头不语的三人。 袁宗道三人打了一个寒颤,哪里敢说个不字,连忙点头说道。 “朱老爷明鑑,我们是自愿的,真的是自愿的!” 三人说这话的时候,差点哭出来,好在是忍住了。 万历皇帝忍俊不禁,亏张允修想得出来,让一名御医三个国子监监生,在这里帮助研製大蒜? 他隨即看向三人说道。 “你们三人便教教我如何做这实验。” 袁宗道早看出来人不凡,当即自告奋勇地说道。 “贵人,小人袁宗道来协助您做这个实验。” 万历皇帝见此人还算是顺眼,默默记下了他的名字和容貌,点点头说道。 “便是你了。” 袁宗道看起来愁眉苦脸,实际上手上的操作一点也不含糊,作为国子监的监生,也是歷史上的“公安三袁”之一,他的学习能力自然是不容小覷。 三个人里头,张允修简单讲解演示一遍之后,袁宗道也是学习的最快的一个。 一开始是张允修强迫,后来袁宗道也起了一些兴趣,觉得张允修所说之“实验”方法,似乎別有一番玄机。 各种实验步骤,都系统性利用表格细致记录分析。 袁宗道觉得很新奇,也觉得似乎很是实用。 “贵人,请与我一同操作。” 有了袁宗道的协助之后,万历皇帝製作培养皿的过程很顺利。 实际上也很简单,无非是取一个乾净的培养皿,倒入培养液,隨后將麵团浸润製取出的大蒜素,再放置在培养皿中央。 可就是这简单的步骤,由万历皇帝自己操作起来,却令他不亦乐乎。 一边操作,袁宗道还会一边为万历皇帝细致讲解,其中有张允修教授他的实验知识和细节。 “操作之中,確保手中洁净,不可令外物混入培养皿之中,否则实验前功尽弃” “排布病菌之时,可均匀分布,所形成之菌群更加易观察” 一番操作下来,便连张允修也有些意外,袁宗道这小子还是个理科天才啊? “成了!” 跟隨袁宗道的指示,有了本来製备好的各类原料,万历皇帝很快便得到了一份属於自己的培养皿。 他跟宝贝似的,將培养皿捧在手心里头,生怕打碎了一般,像是一个孩童得到了喜爱的玩具。 张允修对这反应並不奇怪,自己前世在实验室第一次做实验的时候,也是这种状態! 万历皇帝眼睛发亮,询问说道。 “士元,朕.本老爷这个培养皿也能够出现如此神奇现象么?” 张允修笑著说道:“从前不敢保证,如今大蒜素研製已然渐渐成熟,效果也显著,想来只消一二天,便可见效。” 后世相关实验,成功率基本上能够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不出什么意外都可以成功。 见皇帝如此喜欢,张允修又提议说道。 “老爷喜欢,可將培养皿放置在此,让实验员们看护,过两日过来查看,便可见效果了。” “不!”万历皇帝摇了摇头。“本老爷要亲自来看护!” 他略带稚气的胖脸上第一次如此坚定。 “要带回府上研究!此乃我亲手验证之神药!” 酉时正,季春里天依旧黑得快,等杨济时出了工坊,市井中已然空无一人,再过半个时辰敲响暮鼓后,京城便会进行宵禁,百姓们需关闭门户,不得於街上行走。 好在张允修还算是有良心,派了一辆马车將杨济时送回家中。 可饶是如此,杨济时的心情还是有些不佳。 適才离开工坊之时,张允修特地將他与袁宗道四人抓起来,一顿威逼利诱。 说得很多,概是告诫他们不能走漏消息。 实际上张允修多虑了,其余三人不知道,杨济时才是那个最不想其他人知道的。 先不说带著皇帝一起“奇技淫巧”,与张允修同流合污传扬出去,就会让他在杏林中被唾弃。 什么?你是被无辜的?那你为什么不反抗呢?还有没有风骨了! 你贵为御医,如何帮助张士元蛊惑皇帝! 下了马车,站在寒风之中杨济时打了一个寒颤,他这是遭了哪门子孽,得罪了张允修这个睚眥必报的荒唐之人? 在一阵唉声嘆气之中,杨济时终於走到了自家所在的街巷。 可见自家牌匾,却忽的停下脚步。 原来杨济时家中经营著医馆,前院接诊病人,后院才是居住之用。 可这已经到了酉时正,不过半个时辰城內便要宵禁了,自家医馆却还未打烊。 远远地杨济时便可闻到一股子腥臭的药味。 他疾步向前走去,仿若看到了人间地狱一般。 “杨家医馆”的匾额之下,凌乱躺著几十名病患,一直躺到医馆堂內。 这些病患各个面色青紫,头颅肿大如怪物一般,有些痛苦呻吟,声音微弱而绝望,有些已然昏迷,无人顾及。 医馆內十几名伙计还有几名郎中,忙活得焦头烂额。 角落里的药炉烧製得快要通红,显然是日夜不停,到处都是用过的药渣,以及沾满污秽的布巾。 正当杨济时要绕过病患,去医院中寻人的时候,一个乌黑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杨济时扭头一看,便觉得揪心。 那是一名不过七八岁的孩童,此刻面容乌黑,用微弱地声音说道。 “大夫,救救我娘吧。” (本章完) 第63章 你算什么医者仁心?(求追读!) 第63章 你算什么医者仁心?(求追读!) 杨家医馆。 “父亲,那孩子已然给他煎了药,孩子娘咱们也抬入院子里头,有专人看护,你且安心。” 书房走进一名面容瘦削的青年人,看向正在书案前翻阅典籍的老父。 適才情况紧急,眼见著那孩子苦苦哀求,杨济时终究也是狠不下心,让执掌医馆的长子杨天成先行治疗这对母子。 “理应如此。” 杨济时有些疲倦,从书卷之中抬起头来,可当下里仔细端详长子,却顿时嚇了一跳。 他原以为,自己在大蒜工坊里头,已经是狼狈不堪,却不想长子更甚自己。 在书房的烛火之下,杨天成神情憔悴,黑眼圈极重,衣襟上儘是污秽,髮髻也变得凌乱不堪。 “天成你是如何变成这幅模样。” 杨济时心当即揪了起来,手掌有些颤抖,起身走近长子,仔细端详起那憔悴的面容。 这可是他杨济时的儿子,从小便是惊才艷艷,乃是他钦定的医术继承人。 平日里长子也算是个翩翩公子,可今日活脱脱像个逃难的流民。 “父亲~” 杨天成本还忍受著,可老爹这一问,连日来积攒的压力和困苦,当即一併爆发了出来。 “京城的百姓快要撑不住了,我们杨家医馆也要撑不住了,城中病患越来越多,各家医馆都要被踏破挤满了,街巷中儘是染病之人.咱们的药材也不够用了,好几个郎中直言不堪重负想要辞去医馆职务” 一边说著近来的情形,杨天成的泪水便不自觉地涌出。 “竟是如此严重?” 城中情形他有一些了解,不过也没想到会如此言重。 最为关键点是,杨济时仅仅是离开了几日,医馆便成了这幅模样,他皱眉说道。 “为父先前留得几百两银子?” 杨天成嘆息:“父亲大人仁厚,吩咐咱们对一干穷苦病患,出不起治病银子的,也同样施以汤药,平日里还好说,可这大头瘟之下,药材皆是涨价,几百两哪里够用?” 本书首发 读小说上 101 看书网,??????????????????.??????超讚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这”杨济时面露难色,想了想一咬牙说道。“为父床下还有个隔层,里头有从前陛下赏赐积攒下来的一千两银子,先行拿来救急吧。” 杨天成欲言又止,终究是点点头。 想了想,杨济时又询问说道:“《伤寒杂病论》之白虎汤、麻杏甘石汤可有用处?” “收效甚微。” “《千金方》之犀角地黄汤呢?犀角咸寒,善清血分之热毒,为君药,生地黄甘苦性寒,为臣药” 杨天成又嘆息说道。 “犀角地黄汤或有些效用,然犀角价格昂贵,岂是寻常百姓能够负担得起的? 市面上犀角尽数被王公贵人们买去,咱们就算是有银两,也买不到了。” “还有那” 杨济时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长子杨天成给打断。 “父亲不必再提了,此『大头瘟』来势汹汹,患者热邪侵袭体內,气血壅滯於头面,乃是急症。 然往日药剂讲究个长久调养,咱们如此多的病患,各类疾病程度各有不同,药效见效慢,如何能够负担起? 这几日病患已然死伤无数.咱们” 杨天成跺了跺脚,终於下定决心说出这句话,拱拱手对著老爹劝諫说道。 “父亲,再这样下去咱们杨家医馆也自身难保了,不然还是停了接诊吧.” “不成!” 杨济时像是被触及逆鳞一般,怒然说道。 “为父平日是如何教你的,医者仁心,心系八荒,为父是太医,自当为京城医馆做表率,怎可因此而放弃?” 杨天成连连嘆息,却不敢反驳,他看向眼睛有些红肿的父亲说道。 “父亲这几日是去研製药方?可是治这大头瘟?” “我” 这一句算是將杨济时给问住了,前几日自己被张允修掳到大蒜工坊之中。 那小子早就派人传话给过来,说是杨济时接了皇帝的旨意,要研製一款新药方,让家中不要担心。 一想到这里,杨济时便感觉到心中憋闷,城中瘟疫汹汹,他不能在医馆为百姓治疗,也不能在宫中为皇帝值守,却竟在劳什子工坊里头研究什么大蒜酱? 大蒜酱它能治病么? 可长子本就操劳,这些事情杨济时也不想再讲出来让他烦扰。 他嘆了一口气说道:“方子哪有那么容易成的?你且去休息吧,这里有为父,为父再去翻一翻古籍,或有解决的法子!” 杨天成眼里露出一丝失望感概说道:“自古方剂之成,殊非易事。” 隨后,他的眼神又变得坚毅起来。 “父亲不必担心,孩儿年轻力壮,医馆里头的病人危急,哪里有休息之理?还是救人要紧。” 杨济时抬眼,看向面容清瘦的长子,心里头生出一丝欣慰。 这才是自己的麒麟子,比张允修好得不止一星半点! 他点点头说道:“你也是医者,也要担待著自己身子,去帮我將库房里头汉代的几本医书古籍拿来,为父再好好参详参详,医圣张仲景之《伤寒杂病论》最为重要,找找是否有遗篇可治这大头瘟。” 杨天成乖巧点头,拱拱手说道。 “孩儿这便去。” 杨济时挥挥手,便又將目光投向手中的古籍,期望能够在其中找到解决之法。 “咳咳咳~” 走了几步,杨天成发出一阵咳嗽。 “你也注意些,莫要也染上了瘟疫,给自己煎一服药吧。”杨济时头也不抬地提醒说道。 可这句话,却没有得到回应。 杨济时奇怪抬头一看,却见长子站立在门槛前头,身子似有些颤抖,那脚怎么也迈不过去,身子也越发摇晃起来。 “天成,你无事吧?”杨济时皱眉发问。 可话音刚落,却听见“扑通”地一声,適才还自称身强力壮的长子,竟就这样徒然晕倒在自己面前。 “天成!” 杨济时大惊失色,起身衝上前去。 杨家医馆,后院厢房中。 母亲王氏看著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儿子,急得团团转,她不停拿布巾擦拭,却见杨天成脸色发白,嘴唇乌青,一点儿没有醒来的跡象。 “这可如何是好。” 王氏焦急万分,扭头便见依旧在翻阅医书的杨济时,怒然说道。 “你这个当爹的,如何照顾孩子,天成都病成这样了,你还在翻那什么医书!你贵为御医,寻常百姓染了瘟疫你救不了,难道自家儿子染病,你也束手无策么?”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杨济时也急得在房中打转,手里烦躁地翻阅医书古籍。 “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相互依存,气虚血行缓,脑髓失养,遂致眩晕仆倒.天成绝非什么大头瘟,乃是气血亏空,你去煎一碗八珍汤,给天成服下,加以调养,必然会药到病除!” 听闻此言,王氏更加生气了,她红著眼睛怒斥杨济时说道。 “古籍古籍,你便会翻阅那古籍,古籍真有用的话,这世上还会死如此多之人么?” 她又指著杨天成发乌的嘴唇说道。 “你行医多年,我都看出来的病症,难道你看不出来么?这些日子里医馆里的病患得大头瘟,不皆是如此症状!你却还在抱著这医书自欺欺人!” “我我.”杨济时老泪纵横,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几岁一般,即便是被皇帝责罚之时,他也从未如此慌乱。 可他还是不放弃,又拿起一本医书说道。 “就算是大头瘟也有办法,《伤寒杂病论》必有遗篇,此乃『方书之祖』,怎会没有治癒大头瘟之办法呢?还有《淮南子》此乃先秦名篇.” “你你还在这执迷不悟!” 妻子一把打落杨济时手上的书籍,一巴掌摔在杨济时脸上,发出啪地一声。 “我是个妇道人家,不在乎天下苍生,只在乎我可怜的孩儿能不能活,若不是你我孩儿如何能够变成这副模样? 杨继洲!天成若死了,你这父亲便是罪魁祸首! 医者仁心,你自家儿子都治不了,你算什么医者!还谈什么仁心!” (本章完) 第64章 母后儿臣勤勉吶! 第64章 母后儿臣勤勉吶! 杨济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妻子突如其来的爆发,令他乱了分寸,甚至都来不及动怒了。 他脚步踉蹌,瞪大了眼睛,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仿若遭受了极大打击一般,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挫败感所笼罩。 又想要上前查看长子的情况,可却怎么也不敢看长子那苍白的面容。 思绪犹如脱韁野马一般。 “我错了。” 杨济时喃喃自语,他此刻觉得自己迂腐可笑。 是啊,自己从前一直对於古籍深信不疑,总觉得先人之智慧是无穷的,古籍之中定然藏著解决世间百病的良方。 可事到如今,情况还不明显么? 即便是《伤寒杂病论》、《淮南子》,这些被奉为圭臬的古籍,在面对“大头瘟”这般凶恶之疫病,也同样是束手无策。 若真能解决瘟疫的话,天底下那么多医者,只要有一人发现,哪还会死这么多人么? 自己遍览古籍,到这最后,竟然还不如从未学医的妻子来得通透。 “可我又该如何呢?” 杨济时脸上露出嘲弄一笑,他之所以会求助於古籍,还不是因为,那是他唯一的希望么? “让我看看天成。” 杨济时上前,还想要查看长子的情况。 “起开!不需你来看,我自会寻名医救助儿子,听闻湖广有一名医名讳李东璧,四处游歷行医,不比你这庸医来得好?” 王氏从前也是个温吞性子,可长子奄奄一息,她也再不肯给杨济时好脸色。 杨济时身子本就虚弱,被妻子一推便跌坐於地上,整个人变得颓然。 他眼中渐渐失去光华,夹杂著眼泪又夹杂著自嘲。 “我乃庸医,我杨济时乃庸医,说得好啊!好啊!” 可就在这时,却听到“噹啷”地一声,一个小瓷瓶从杨济时的腰间滚落。 杨济时扭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从工坊里头带出来的大蒜素。 他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又是这张允修! 杨济时一把抄起瓷瓶,便想要將其砸碎。 可手臂停留在空中,却突然停滯了。 “瘟疫者,天地异气所感.异气者病菌也,大蒜素可遏制病菌,自也可遏制这股异气.” 荒唐!离奇! 这是杨济时第一次听到之时的感想,可在张允修的逼迫下,杨济时也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实验,记录下大蒜素对所谓病菌的遏制过程。 甚至还要听张允修在耳旁嘮叨,他那大逆不道之医理。 事到如今,即便是杨济时再不相信张允修,再觉得离经叛道,也不得不去尝试了。 所有方子都试过了,而今长子杨天成危在旦夕,也由不得杨济时再犹豫许多。 他当即起身说道:“我还有法子救天成!” 慈寧宫。 万历皇帝低著头,用余光瞥见角落里那一尊尊佛像,空气中香菸裊裊,一股檀香瀰漫在四周。 李太后素来喜爱礼佛。 端坐在主位上的李太后一言不发,万历皇帝心中有些忐忑,不知自己的事情是否败露,只能够佯装自然地说道。 “儿臣近来得了一份《华严经》抄本,乃是宣德年间高僧执笔所抄,想来母后定然会喜欢。” “张伴伴” 万历皇帝刚想要吩咐张诚下去取,却听到李太后的声音。 “佛经不急,皇帝讲讲近来都做了些什么吧。” 李太后面容自带威严,自小万历皇帝便受著她管教,自然不敢有半分造次。 万历皇帝连忙行礼说道:“儿臣不敢懈怠,近来元辅先生送来一份《盐铁论》,而今读了七七八八,早朝奏疏批红,有著元辅与六部大臣们的协助,也还算是井井有条只可惜,近来儿臣听闻奏报,京城內爆发瘟疫,每每听闻百姓们深陷水火,儿臣便觉得心揪” 审视一眼对方,李太后觉著皇帝的面相都有些变了,从前他憨厚敦实,怎么现在变得有些“鬼精鬼精”的? 她皱眉说道:“瘟疫之事,朝廷自有章程,张居正他们会妥善处理,你这个皇帝当洁身自好,为天下万民作出表率。” 李太后似乎是意有所指。 可皇帝像个泥鰍一般,装作糊涂地说道:“母后一片苦心,儿臣铭记在心。” 盯著万历良久,李太后神情有些复杂。 “去岁,你便干出荒唐事来,我逼著皇帝下罪己詔,可有怨言?” “母后勉励教导,令儿臣及时悬崖勒马,乃是应有之义。” 从前的万历皇帝,听闻此言便会诚惶诚恐,可没想到今日倒是对答如流,显然对於这套已然是轻车熟路。 李太后欲言又止的样子,终究是嘆了一口气说道。 “近来又看了许多话本吧?” “儿臣.” 说到这儿,万历皇帝便有些结巴了。 “这这.母后明鑑,儿臣处理完朝政之后,才敢阅读一二,这《万历新报》上头也有诸多好处.” 话本一事早已人尽皆知,倒已经没有遮掩的必要了。 “好了.”李太后扶额似有些无奈。“皇儿长大了,我自回慈寧宫以来,便不该如从前那般,时时看管皇帝,如今朝政有元辅先生看管著,希望皇帝能朝夕纳诲,以社稷苍生为重莫要效仿武宗旧事。” 这位武宗皇帝,正是自封威武大將军、宠幸宦官刘瑾、设立豹房的朱厚照。 万历皇帝连连点头,一副聆听教诲的样子。 “母后放心,儿臣定然会勤勉政事,守住祖宗基业” “去吧。”李太后似有些疲倦,摆摆手放皇帝回去。 “谢母后,儿臣还有些奏疏未处理,先行告退了。”万历皇帝如蒙大赦,连连行礼,隨后飞也似的出了寢殿。 “皇” 李太后还想说些什么,可一抬头却发现万历皇帝已然没了踪影。 盯著空荡荡的寢殿久久不语,她的目光转而停在书案上的一份文书上。 落款正是张居正。 乾清宫。 “张伴伴!张伴伴!” 一回来皇帝便大呼小叫,四处寻找张诚的身影。 张诚听闻呼唤,连忙从宫內小跑出来,在万历皇帝面前躬身行礼。 “奴在!陛下有何吩咐?” 万历皇帝哪还有適才乖巧的模样,眉飞色舞地说道。 “朕的培养皿呢?你给朕收好了没?快带朕去瞧瞧。” 张诚当即恭敬说道:“陛下,奴办事你且放心,都给陛下妥善放置在乾清宫之中,陛下看奏疏乏了,便可看看这培养皿.” “好好好!” 万历皇帝连连点头,一边跟著入乾清宫,一边对张诚吩咐说道。 “张士元说过,这培养皿还是儘量少打开,以免外头异气入侵,还有这温度,不可过热也不可过冷.此间事项你要一一牢记。” “记著记著。”张诚连忙点头说道。“奴都一一记在心里,比平日里吃饭睡觉还要清楚。” 万历皇帝这才满意点头,又看向张诚提醒说道。 “张伴伴,你要將这培养皿看得比你小命都重要,若出来差池,我取你狗头。” 张诚打了个寒颤,心里头那个苦啊!这个张允修又给他搞这些事端! 可面上还是下跪行礼说道。 “奴敢不尽力。” 进了乾清宫,万历皇帝径直朝著里头一个阴暗的小隔间走去,这里位置隱蔽,寻常人还真找不到。 万历皇帝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侧身进入。 隔间里头门窗紧闭,不照阳光,唯有一个书案上头摆放著一个小瓷碗。 那便是万历皇帝专属培养皿了。 “取手套来。” 转眼间,万历皇帝已经换了一套洁白的衣物,跟工坊里头袁宗道几人穿得一模一样。 张诚立马从盒子中取来一副皮质手套,小心翼翼为皇帝戴上。 “面罩。” “护目镜。” 像是什么特殊仪式一般,皇帝进行了一整套工序,几乎顶得上每年拜祭天地的流程了。 一切准备就绪,这才小心翼翼上前,轻轻伸手,准备去掀开那培养皿的盖子。 已然过了一日,想必会有些变化吧? 若是成功,那可是利国利民,救助苍生的“神器”! 由於太过於激动,皇帝的手竟然还有些颤抖。 张诚在一旁看得心急,上前对皇帝说道:“陛下,奴来帮帮你?” “滚开!” 万历皇帝瞪了一眼张诚,像是被触及逆鳞一般。 “奴该死!奴该死!”张诚这才连连后退,赶忙退开一段距离。 有了这个小插曲,万历皇帝终於收敛心神,小心翼翼地抓起培养皿的盖子。 轻轻掀开来。 注1:皇帝受到责罚下罪己詔出自,《明史》列传《孝定李太后传》:“令为帝草罪己御札,又召帝长跪,数其过。” 注2:李太后返回慈寧宫,让张居正辅佐,参考自《辑校万历起居注》六年正月二十一日癸酉条:“皇帝大婚礼在邇,我当还本宫,不得如前时常常守著看管,恐皇帝不似前向学勤政,有累圣德,为此深虑。先生亲受先帝付託,有师保之责,比別不同,今特申諭,交与先生,务要朝夕纳诲,以辅其德,用终先帝付託重义,庶社稷苍生有赖焉。先生其敬承之!” (本章完) 第65章 药成! 第65章 药成! 万历皇帝轻轻掀开盖子,即便是在昏暗的隔间里头,培养皿里头的变化也依旧看得真切。 培养皿中间,浸润大蒜素的球还安安稳稳地躺著,而在经歷一日余的反应之后,球毫无变化,可原本在其四周的金黄色病菌菌落,此刻像是被“吃”掉一般,空空如也。 最后,在球的四周形成一个透明的圆形区域,万历皇帝清晰地记得,张允修將这个圈叫做“抑菌圈”。 以此变化便可以证明,大蒜素可以抑制所谓病菌的生长! 万历皇帝的身子有些颤抖,盖子险些脱手坠地,好在还是安安稳稳地放置在书案上,他眼睛盯著培养皿里头的变化,眸子里的渐渐发亮。 对於万历皇帝来说,从小便是背诵阅览枯燥无味的经史子集,哪里有见过这般变化。 况且,这一切的变化,都处於他的眼皮子底下。 从將培养皿带回来,一直到放入隔间之中。 唯一能做手脚的,便是深受皇帝信任的张诚,可皇帝还是留了个心眼,在培养皿中,做了个小小的標记。 此刻也一般无二! 朕.成了! 万历皇帝的呼吸开始变得越发粗重起来,激动的情绪溢於言表。 轻轻踮起脚尖,张诚站在皇帝后头,终於看到了培养皿之中的变化。 实际上仅仅需要观察皇帝的情绪变化,便可知道实验定然是成功了。 剎那间,他心中妒意暗生,张允修这小子,此次又要哄得龙顏大悦了! 张诚心中这般想著,身子上却一点也不含糊,连忙將头磕得咚咚作响,这不伤及自己,將头磕得响亮,也是一门技术。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乃万民之福,今后疫病有此神药,不知要救助多少平民百姓,一切皆乃陛下福德所至.” 相关话语,早就在张诚心中预演无数遍了,此刻说起来无比流畅。 可万历皇帝却抬起头,板起脸来训斥说道:“莫要瞎说!” 张诚嚇了一跳,难道自己又猜错了? 却见皇帝又转过头看向培养皿。 “不急,况且未经验证,如何证明大蒜素能够治癒疫病?” 嘴上这样说,可皇帝却將这培养皿越看越欢喜,显然对於张允修的话,已经信任得七七八八。 而且比起在实验室之中看到这般变化,显然自己动手做实验,带来的震撼要高上无数倍! 沉吟了一会儿,万历皇帝又想到近来对於瘟疫的奏章,当机立断地说道:“事不宜迟,张伴伴你准备一下,朕要即刻出宫,去寻张士元!” “陛下。”张诚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於礼不合啊。” 哪有皇帝天天屈尊去寻臣子的道理? “有什么不合的!”万历皇帝气恼说道。“此事关乎京城乃至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朕需要即刻等到验证!岂容片刻耽搁,让你去办便去!” 张诚连忙叩首说道:“奴该死!” 没过多久,皇城便有一架马车驶出,侍卫们不敢有所阻拦,他们都知道,此乃皇帝身边贴身太监张诚的车驾。 按理来说,张诚一介宦官身份,不该能够在紫禁城內乘坐马车,可近来有了皇帝的御旨,专程让张诚为皇帝沟通內外,了解民间瘟疫情形,便开此先例。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架马车实际上,大部分时候乘坐的都是当今圣上,万历皇帝。 “快些。”万历皇帝在马车上吩咐,隨后想了想又补充说道。 “朝著棋盘街去看看。” 张诚明白,皇帝这是想要亲自看看,京城疫病是否与奏疏里头描述的一致。 他有心劝諫,可有了先前碰壁,便住了嘴,当即吩咐外头小太监朝著大明门方向行去。 大明门外,便是棋盘街的所在地。 万历皇帝怀里护著培养皿,透过帘子看向外头掠过的景象。 自张允修出现以来,他似乎行事越发的“离经叛道”了。 从前私自出宫这等事情,万历皇帝是绝跡不敢干出来的。 適才他跟李太后请安,险些以为偷偷出宫一事败露,没想到竟然是有惊无险。 可万历皇帝並不觉得后悔,相反对於这种“叛逆”“荒唐”的感受十分痴迷。 人越缺什么,便越渴求什么,压抑得越狠,反弹得便越厉害。 马车行进至棋盘街,速度渐渐放缓下来。 “陛下,棋盘街到了。”张诚在一旁提醒说道。 “嗯。” 万历皇帝將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险些被街道上的景象给嚇到。 此时此刻,棋盘街往昔喧囂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诸多店铺紧闭大门,路上行人寥寥,有的几个却是送葬的队伍。 可行至一些医馆四周,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这些民间医馆往往人满为患,门外的街道上,四处可见病倒在地上的患者。 哭泣、悲伤、苦痛声音不绝於耳,险些令万历皇帝有些崩溃。 张诚见到这样的变化,当即劝諫说道。 “陛下不可再看下去了,此处凶险,咱们还是先行去工坊吧。” 万历皇帝觉得自己的心揪在一起,亲眼所见之震撼,比奏疏上的文字要厉害上百倍千倍! 他此时此刻开始明白,自己从前在御案前批阅奏疏而流下的眼泪,有多么可笑。 呼出一口气,万历皇帝点点头说道:“即刻去工坊,朕马上要见张士元。” 小太监们也惧怕这棋盘街,当即快马加鞭,將马鞭抽得震天响,生怕自己染上了瘟疫。 马车声隆隆,一路飞驰,路过一处掛有“杨家医馆”的牌匾之下。 掀起的扬尘之下,医馆门口的病患丝毫不减,可医馆里头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这两日,杨济时衣不解带,不是去医馆內为病患开药诊治,便是时刻守候在儿子杨天成床榻之前。 大蒜素已经为杨天成服下,心中有所期待,可杨济时终究是忐忑。 这玩意儿,张允修信誓旦旦说可以治疗大头瘟,甚至大部分疾病瘟疫,可终究没有在人身上实验过,难说有没有功效。 杨济时最害怕的便是,此大蒜素非但没有作用,反倒加重了儿子的病情。 就在杨济时脑袋里头胡思乱想之际,他余光却瞥见杨天成的眉眼动了动。 “天成!” 杨济时顿时大喜,他当即上前用手背感受其额头温度,这烧竟真的退了! “天成~” 又呼唤了两声,可就是这两声,让杨济时老泪纵横,他一把握著儿子的手,哭得撕心裂肺。 “天成!为父对不住你啊!” 在这哭声里,杨天成十分吃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面容依旧苍白,可似恢復了一些。 一睁眼,杨天成便注意到老泪纵横的老爹,他打量一下周围情景,显然早就对於自己的病情有了了解。 甦醒之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的病情似乎得到了缓解,难道说. 杨天成一把抓住老父的手,看向那一头凌乱的髮丝,嘴里不由得有些酸楚,激动地说道。 “爹!你果然研製出来了!新的药方有效对不对?是源自哪个古籍?京城百姓有救了!” (本章完) 第66章 对照组实验 第66章 对照组实验 酱黄胡同。 仁民製药一厂。 万历皇帝有些古怪地看向张允修,这小子造型可谓別致。 一身衣服洁白似雪,从头到脚全覆盖,几乎没有不留一点缝隙,便连脚下的皮靴也將绑带扎紧。 当然,最为奇怪的是那鸟嘴面罩,掛在张允修脸上说不出来的滑稽。 可万历皇帝最为关心的,还是大蒜素的效用,他抓著张允修急切询问。 “大蒜素真的有用?” 张允修指了指皇帝手中的培养皿说道:“还需要臣解释么?陛下不是看到实验结果了?” 万历皇帝摇摇头:“实验固然令人欣喜,可朕要的是解决瘟疫。” “这样啊”张允修装作为难。“微臣倒是做了实验对照组,陛下若是有兴趣,可移步一观。” “实验对照组?” 万历皇帝眼前一亮,又是新的知识点。 说话间,二人便出了工坊,张允修在前头领路,张诚远远跟在后头,紧张观察四周的异动,皇帝出宫自然是有著许多番子暗中保护。 好在,现今京城街道上人烟稀少。 可走出去一段路,万历皇帝盯著张允修身上的装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 他猛地叫住张允修,打量对方身上的服饰,没好气地说道。 “好你个张允修,行事倒是谨慎,竟自己安排多层防护,不受天地异气和病菌之侵扰。” “那个.”张允修鸟嘴下的脸上闪过一丝尷尬。“陛下明鑑,微臣这是有些畏寒。” “託词!大胆张士元!你分明在欺君!”万历皇帝气恼地说道。“朕还记得你说,瘟疫者乃天地异气所感,自口鼻入侵.朕不管这些缘由,你也要给朕安排一套!” 皇帝也不傻,就这么走到街上,跟送死有什么区別? 张允修一阵无语,皇帝这模样,跟他后世那个死宅发小一模一样。 没得办法,他只能重回工坊,寻来备用的防护套装。 明代的工艺想要製造出熔喷布,简直是天方夜谭。 普通的口罩可以起到一定的隔绝作用,可作用终究是有限的。 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张允修专门找了纺织商人赵睿,让他照著图纸先行赶製出来这防护面罩,可工艺终究有限,几日內也仅制了两副出来。 这防护面罩造型像是欧洲中世纪的“鸟嘴面具”,不过里头构造更加细致,设置有专门的过滤层,里头填充有碳粉,加之薄荷丁香。 在张诚的服侍之下,万历皇帝终於是戴上了防护面罩。 一时间,16世纪末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戴著鸟嘴防护面罩,穿上一身洁白防护服,加上皮质手套,简直跟中世纪欧洲的巫医一般。 张允修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他不敢想像,如果老爹张居正看到自己给皇帝穿上这一身,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不会气得当场撅过去吧? 他试探性地询问说道:“陛下觉得如何?” 万历皇帝活动了一下身子,不觉得束缚,反倒觉得新奇有趣。 面罩里头传来瓮声瓮气地回应:“尚可,便是有些呼吸不畅,有股子清香,朕感觉良好。” 神特么感觉良好!张允修表情十分精彩。 两个人身穿著鸟嘴面罩,行走在咸宜坊街头,显得异常诡异。 特別是那鸟嘴,不明事理的普通百姓嚇尿了,见了便跑,险些以为瘟神出街。 好在,如今咸宜坊街头並无多少百姓走动,不然必定引起不小的骚动。 未出咸宜坊,绕了一个街道,张允修与万历皇帝便在巷口见到两家医馆,上头还掛著匾额。 一个名为“仁民第一医馆”,一个名为“万民第一医馆”。 前者门外百姓们已经排出了一条长龙,密密麻麻皆是前来求医的百姓,后者大门敞开,却门可罗雀,偶有一些百姓出入。 万历皇帝有些讶异:“这便是你那对照组?” “正是。”张允修摇头晃脑地解释说道。“这仁民医馆乃是採用现代疗法,所入医馆之病人,以轻症、中症、重症隔离治疗.採用大蒜素作为主要治疗药物,病人於医馆內佩戴口罩,分属不同院落,防护隔离。” 他指著另外一处医馆说道。 “这万民医馆则与京师中大部分医馆一般,採用乃是传统煎药之办法。” “二者对照比较?”万历皇帝也不笨,当即琢磨出其中用意。 “正是。”张允修侃侃而谈地说道。“有对照才可看出区別,皆是投入同样之钱財,所聘请之大夫也大同小异。 这几日下来,於万民医馆接诊之百姓,接受传统医学治疗,其治癒率不足十分之一。 然而,於仁民医馆接受治疗之百姓,治癒率却足足有十分之六!” 实际上,情形並不如他说得那么轻鬆。 一开始,还没有咸宜坊百姓根本不相信什么“隔离治疗”,更不要说服用腥臭的大蒜酱治病,简直是闻所未闻。 甚至百姓觉得,那张允修乃是妖魔转世,开设这医馆是为练就“巫术”,专门抓取寻常百姓为炼药之材。 正因为此,採取“现代医学”的仁民医馆,一开始才门可罗雀。 然而,仁民医馆收费要更便宜,还是会有不少穷苦百姓光顾。 可久而久之,便有人惊奇的发现,於仁民医馆接受治疗之人,非但没有就此人间蒸发,反倒是能够快速痊癒。 比起所谓妖魔作祟和巫术,活命才是最重要的! 命都没有了,还怕什么妖魔? 百姓们或许愚昧,可並不傻,纷纷用脚投票,一开始仅仅是几个尝试的,后续越来越多,发展到最后,这仁民医馆竟然成了咸宜坊百姓的首选! 就在二人交谈之时,先前奉命前去两处医馆调查的张诚,急匆匆地回来了。 他捂著口鼻,十分狼狈的模样,脸上像是吃了苦瓜一般。 回来之时,他看向张允修的眼里都是怨愤。 万历皇帝一心想了解百姓的想法,可皇帝乃千金之躯,怎可轻易涉险,自然只能由他代劳。 工坊里头防护面罩仅有两副,岂能轮上他这个贴身太监? 圣命难违,却又不得与医馆里头患病百姓打听。 瞧见对方急匆匆地跑过来,在距离不足十米的位置,张允修赶忙提醒说道。 “张公公,你站在那边说话就好了。” 万历皇帝也瞬间反应过来,连忙吩咐张诚说道:“张伴伴,你便站在那里说话,以免將病菌给传过来。” 甚至还退开两步,像是躲避瘟神一般。 张诚一听,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哪里敢有半分违抗的意思。 皇帝乃是万金之躯,真因为他感染了瘟疫,十个张诚也不够赎罪的。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张允修,又將这仇给记下,这才跟皇帝稟告说道。 “回稟陛下,奴前去二家医馆问询百姓” (本章完) 第67章 请先生救京城百姓! 第67章 请先生救京城百姓! “確如张士元所言。” 嘆了一口气,张诚很想给对方使些绊子,可事实摆在眼前。 他想要顛倒黑白,真以为皇帝是傻子么? 於是,张诚便如实將他在医馆內打听的话语,一五一十讲述给皇帝听。 “我等初见医馆,总觉得十分怪异,不像是正经医馆,反倒是像巫医.” “可又如何呢?这里价格公道,只要能证明家中困苦,十文钱便可看一人.” “十文钱买一条命,即便是是巫医我们也认了” 张诚將这些话讲得绘声绘色,甚至还有些肢体动作,声情並茂。 而归根结底,所有百姓的话语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这医馆很奇怪,可它能够救命! 没有什么比,亲耳听到百姓言论,更加能够说明事实的情况。 万历皇帝也在时刻关注医馆情况,远远见到百姓不断涌入仁民医馆,而万民医馆却门可罗雀,一切便呼之欲出了。 他不再有任何疑竇,甚至神情有些激动,佩戴的鸟嘴不断上下晃荡,朝向张允修说道。 “士元果然没有骗朕!大蒜素一出,我大明再无瘟疫之患也!此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壮举!” 一时间,伴隨著激动的话语,皇帝仿若看到,百年之后,史书中所记载的片段。 “万历九年,京师大疫,帝施仁德,寻神药大蒜素,获救者十之有六,古今帝王鲜能及.” 剎那间,他嘴角勾勒出一个难以抑制的弧度,双眼都快要眯在一起。 对於一个皇帝来说,没什么比起这个要更加令人愉悦的了。 即便是隔著面罩,张诚也能够看出皇帝的欢喜,赶忙伏首跪拜说道:“恭喜陛下,此福泽万民之神药,功在社稷.” 正当万历皇帝沉浸於圣君美梦中。 张允修却是嘆了一口气。 万历皇帝有些奇怪,这个张允修一直想让自己相信大蒜素的作用,可自己相信了,他怎么反倒不太高兴的样子。 张允修则是摇摇头说道:“陛下,此大蒜素虽好,可若想要解决京城疫病,还得从长计议。” 古人並没有耐药性,大蒜素自然是有著极强的消炎效果。 可归根结底它不是“大头瘟”的特效药,单单一个大蒜素可解瘟疫困局?那是天方夜谭。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想了想,万历皇帝恢復了一些理智,话里却还是带著激动。 “士元你有什么困难,但说无妨,朕定然鼎力协助!” 偷偷瞟了皇帝一眼,张允修当即不客气起来,悉数起解决瘟疫的困难。 “首先便是银子,陛下別看我这製药工坊和医馆办得风生水起,可都是处处要银子的,想要將继续办下去,没有银子可不成。 咱们就说这工坊,微臣买下了將近三千两银子,此乃皇城以西重要地段,加上两家医馆便要五千两银子 医馆对於贫苦百姓只收取低微诊金,算上医馆內大夫和杂役帮工月钱,还有各类医药费用,一个月一万两银子都打不住” 张允修还没有计算大蒜素原料,还有实验器材的各项费用。 他这番话有些夸大,却基本上属实。 一番折腾下来,张允修四处坑蒙拐骗的將近两万两银子,几乎快要光了。 “银子?” 万历皇帝嚇了一跳,没有想到竟然要这么多钱? “陛下!若想要救百姓,缺少银子可不成,大蒜素想要大批量生產,还有布施百姓,一个月没有一万两是打不住的!”张允修痛心疾首地说道。 “这” 一开始万历皇帝还是犹豫不决,可一想到那史书上的记载,心里头便止不住地热了起来。 他一咬牙一跺脚说道:“万民受灾,朕岂有坐视不管之理,这个钱朕出了!” 这些年来,受万历新政之裨益,內帑还真的有一些存银,出个几万两银子还是能够办到的。 张允修没想到万历皇帝会如此痛快,当即快马加鞭地说道。 “后续微臣將把两家医馆合併为一家,皆採用现代疗法治疗,大夫也是奇缺的,城中许多大夫都不愿来微臣这.” 名声不好就是这点坏处,京城內的大夫一听是张允修开的医馆,纷纷避之不及,有钱都请不到人。 没有人,即便这大蒜素再厉害,现代医学再强,也是无济於事。 “缺人?” 万历皇帝皱眉沉吟一阵,为了实现那个“明君”梦,他自是有求必应,一拍脑袋说道。 “这也简单,太医院上下有个一百余人,除开院使、院判,还有几名为太后诊治之御医,朕可以任你挑选御医、吏目、医士五十余人!远远够用了吧?” 前次杨济时拿地龙屎治病之后,万历皇帝显然是耿耿於怀,心中起了疑竇,皇帝回去一翻弘治至隆庆年间的起居注,看到里头太医院为皇室诊治的案例,顿时被嚇坏了。 太医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特別是那弘治年间的刘文泰,简直是庸医中的庸医! 若是不趁早换了,等著他们也將自己给治死么? “太医院?”张允修一脸嫌弃。 那表情好像在说,陛下你不能什么垃圾都丟给我啊! 可转念一想,明朝太医院虽劣跡斑斑,可也算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比之民间的大夫还是要好上许多。 就比如杨济时,这老头儿迂腐了点,可性子不坏,脑子也好用。 於是张允修点点头说道:“微臣想著,这些御医都有些迂腐了,可並非是不可造之才,请陛下准许成將他们培养一番,再入仁民医馆,才能够事半功倍。” “培养?”万历皇帝面色古怪。 张允修理所应当地说道:“这是自然,在微臣的培养之下,如今杨御医已然改邪归正,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实验研究事业之中。” “杨御医?”万历皇帝脑袋里头,顿时想像出张允修鞭挞杨济时的画面,一时间不免有些担心。 “你没有欺辱於他吧?” 张允修很是不满地样子:“陛下怎么不信任於我呢?我张允修是良善之人,怎会隨意欺辱人呢?陛下不可坏我名声,不信咱们去找杨济时对峙!” 即便是这样说,可万历皇帝看向张允修,却依旧是一脸狐疑。 二人隨即回到了仁民製药一厂。 可张允修刚想要寻杨济时出来“作证”,却不想四处都寻不到这老头。 没办法,只能去实验室之中,找到仍旧醉心研究的袁宗道。 他穿著白色大褂,看到张允修怒气冲冲的模样,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杨御医昨日便没来了,他上回还在担心自家医馆之事,许是脱不开身吧?” 听闻此言,张允修气得暴跳如雷:“这个迂腐的老头子,哪家医馆比得上大蒜素来得重要?狗一样的东西,误了我的事,他担待得起么?我张允修的班都敢翘!我要打断他的狗腿!” 由不得张允修不生气,他前世兢兢业业上班,从来都没有翘过班,他杨济时凭什么翘班! 况且,张允修可是以德报怨,杨济时天天骂他“荒唐”。 如何?张允修並没有要了老头的狗命,仅仅是给了他几巴掌,已经是仁慈了! 他竟敢忘恩负义! 见到暴跳如雷的张允修,万历皇帝顿觉有些无奈,他不能出宫太久,看完大蒜素的功效,便也只能依依不捨地回宫。 临行之前,他还不忘记提醒张允修说道。 “士元吶~杨御医有万般不是,可你不该欺辱於他,他终究是太医院的御医,若是引来士林杏林的悠悠眾口,朕也难以保住你。” 皇帝自己都对这些儒生无可奈何,他是真怕被人骂。 “臣” 张允修这回是跳入黄河都洗不清了。 “此乃小事。”万历皇帝勉励说道。“救助天下百姓才是大事,今后將医馆的事情办好,若能够解决瘟疫侵扰,朕必定重重有赏!” 前头都是些习惯的套话,皇帝最后又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道。 “朕能信任的人不多,你算是一个,今后便要靠你了。” 张允修品到了皇帝话语里头的意味,拱拱手说道。 “敢不尽力。” 等到皇帝马车渐渐远去,张允修才独自走回工坊,正想著要不要去杨济时家中兴师问罪,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竟忽奔出一人。 “张先生~” 远远便听到他的高声呼喊。 此人髮髻凌乱,面容憔悴不堪,身上衣物也儘是污秽,眨眼的功夫便奔到了工坊门前。 打眼一看,不是杨济时还是谁? 张允修见状气坏了,他指著杨济时,怒声骂道。 “老贼你还敢回来!” 然而,他话音未落,杨济时行到近前,竟然扑通一声,直挺挺地朝著张允修跪下了来。 嚇了一跳,张允修本能朝后退了一步,拉开架势高声喊道。 “杨济时你可別讹我!我爹乃是张居正,我可没有钱赔给你!” 可此时此刻,杨济时早已不復往日的硬气,他老泪纵横,朝著张允修重重叩拜,声音颤抖,里头带著悲切和恳求,大声呼喊说道。 “庸医杨济时请张先生救全城百姓!” 张允修愣住了。 (本章完) 第68章 入我门下前途无量 第68章 入我门下前途无量 “仁民製药一厂”的牌匾之下,杨济时痛哭流涕,將自己儿子杨天成病倒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与其说是讲述,不如说是杨济时自我內心的一种释放。 “庸医杨济时行医数十载,自以为入太医院忝列御医之位,自恃乃是天下医家翘楚,往昔一心沉溺於古籍医书,將其奉为圭臬,深信遵循古法古法,便能够妙手回春 可这几日,犬子杨天成病重,才幡然醒悟。 世间哪有什么精妙之理,哪有什么良方妙药?时移世易,即便是从前的精妙药方,如何能够治癒变迁之病症? 先前济时迂腐至极,將先生之大蒜素视为离经叛道,却不想犬子之命竟为先生神药所救! 而今悔恨愧疚难以言表,今济时诚心回头,还望先生不弃,以大蒜之法拯救万民於水火! 庸医杨济时恳请张先生救天下万民!” 张允修愣了一下,看起来儿子的病倒,彻底打垮了这位老父亲一切的坚持和孤傲,竟让他短短两日內,变化如此之大。 杨济时的一番话,不可谓不诚恳,便连张允修也有些动容。 这名大夫,他或许迂腐或许蠢,可他並不坏,既有心繫万民的仁义之心,又有一名父亲的舐犊情深。 “杨御医这又是何苦呢?” 嘆了一口气,张允修將杨济时缓缓地扶起来,对方手臂有些颤抖,依靠著自己力气,才能够勉强站立。 “张先生,我”杨济时眼中眼泪也在打转。 张允修伸手压了压。 “杨御医无需多言,你肯迷途知返,允修很是欣慰,你既然肯叫我一句先生,允修今后自当將你视为门下首徒,往后这大蒜素实验事宜,还有仁民医馆诸事,便给予你多多费心,定要救助下京城百姓” “先生此言杨某实在是愧嗯.啊?”杨济时脸上的泪水都止住了,有些惊讶地看向张允修。 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却见张允修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我思来想去,这仁民医馆还是由你来执掌比较合適,为师虽饱读诗书,然而经营医馆还是欠缺了一些经验,你自当好好努力,不要令为师失望才是!” “张先生”杨济时觉得自己舌头在打转,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我何时拜师了?” 大蒜素在前,他是对张允修十分敬佩,可自己的年纪,都快要能是对方的祖父辈了。 拜师?怎么说杨济时也算是大明朝有头有脸的大夫,若是传扬出去,他岂不是在杏林沦为笑柄? 一时间,他脑袋里头突然生出一个想法,张允修这小子,是不是在趁人之危? “怎么?不愿意么?”张允修板起脸有些不高兴。“杨御医直呼我为先生,难道不是生了拜师之意么?我见你言语诚恳,这才有心收徒,难道杨御医觉得我张允修不配做你的恩师?” 杨济时打了一个哆嗦,连忙摆摆手说道:“不敢不敢。” “杨御医若是觉得勉强,那便是算了吧。”张允修嘆了一口气,很是惋惜地说道。 “先前陛下有旨意,有意將从太医院划拨五十名御医划拨给咱们,我思来想去,你若拜入我门下,这些太医院御医、吏目,便一同收入仁民医馆门下,皆由你来调遣。” “陛下要遣散太医院?”杨济时嚇了一跳。 “什么叫遣散?这叫做改组!”张允修振振有词地说道。“改组的大夫入了我仁民医馆,还保留原有在太医院职务,今后不单单是福泽百姓,也是为了陛下办事,孰轻孰重你心中还不知晓?” 实际上,张允修是有意单独成立一个部门,脱离原有的太医院构架,一点点推动明朝现代医学的发展。 可那样显然步子迈得太大了。 “果真?” 听闻此言,杨济时当即打起了精神。 他从前在太医院,不过是正八品的御医,手下管著一群九品和无品的吏目若干人。 太医院流动不大,想要再晋升一步,那也只有等上头太医院判、院使都致仕,才有机会。 可太医院院使龚廷贤,与他一般的年纪,自己岂是能够熬过他? 若是能够执掌这仁民医馆,便是完全不同了,这可是皇帝钦点! “大蒜素”药到病除之后,杨济时便已然能够预见,这仁民医馆今后对大明的重要性了。 於品级,於前途,於医者仁心,执掌仁民医馆对於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坏处。 然而这一切的代价就是,出卖自己的灵魂,给张允修当徒弟。 真是丧良心啊,他张允修才几岁,便想当人恩师了? 可转念一想,若非有张允修的大蒜素,长子还真有可能危在旦夕,此救命之恩,拜个师怎么了!!! 好不容易才说服了自己,杨济时一咬牙一跺脚,什么礼义廉耻,老夫不要也罢! 他一掀衣袍,当即又重新跪下了,对著张允修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响头。 “恩师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白髮苍苍老者对著十几岁的少年郎跪拜,也算是一幅奇景了。 “不错不错。”张允修连连点头,摇头晃脑地说道。“入我门下者,吾自当有教无类,今后汝定然前途无量啊!” 想了想,张允修又眯眼询问说道。 “你觉得呢?为师收你为徒,是否是离经叛道?” 杨济时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心中一阵无语,可面上还是振振有词地说道。 “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於弟子.三人行必有我师.见贤思齐” 四哥张简修从工坊里头走出来,正想叫一声幼弟,可看到工坊门口这般场景,顿时惊呆了。 翌日。 万历皇帝在乾清宫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面容古怪地看向张诚说道。 “你是说,张士元这小子让太医院的杨济时,拜他为师?” 张诚行礼说道:“千真万確,而今太医院那边都传遍了,御医们都说那杨济时乃是太医院之耻,要將其开革出太医院呢!” “士元还真是荒唐吶~” 万历皇帝回味著昨日出宫的见闻,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他面上说著张允修荒唐,实际上心里头可羡慕的很。 有什么比让一名德高望重的御医,给自己拜师,要来得更加令人心头爽利呢? 朕.也想干啊 万历皇帝脑袋里头顿时开始想像,若是翰林院的先生们,也匍匐在地,叫自己一句“恩师”,那该是一件多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可念头至此,他脑袋里面便突兀地出现一张面容,那是他性子严苛的母后李太后,对著他怒目而视说道。 “尔要学那武宗皇帝么?” 万历皇帝顿时打了一个寒颤,从美好的幻想之中回过神来。 嘆了一口气,他想起昨日的吩咐,面容严肃地询问说道。 “朕让太医院出一些人,去协助张允修抵御城中疫病,太医院办得如何了?” (本章完) 第69章 太医院算什么东西? 第69章 太医院算什么东西? 听皇帝问起太医院的情况,张诚內心不由得有些踌躇,他犹豫再三才稟告说道。 “陛下的旨意昨日便到了太医院,太医院的御医们自然是不敢违背,可院使龚廷贤说太医院近来要忙於城中瘟疫之事,实在是没有办法.实在是没有办法.” “哼!”万历皇帝冷哼一声说道。“实在是没有办法陪著朕胡闹是吧?朕便知道这些人会是这般做派!” “陛下言重了。”张诚连忙解释说道。“陛下仁德圣明,岂是会胡闹的,太医院说的乃是张士元.这太医院也是劳苦功高,既要顾著皇宫里的差事,也要顾著惠民药局那边,奴看来” 张诚收了別人的银子,自然要为他们在皇帝面前开脱一番。 “要你在此多嘴!”万历皇帝怒目而视。 “奴该死!奴该死!求陛下责罚!”张诚仅仅是试探性的提了一句,见皇帝要动怒,当即便马上认怂了。 “这些人平日里就不把朕放在眼里,还当朕是小孩子呢!” 自万历六年,皇帝已然亲政,可这么多年下来的惯性,让许多大臣还將他当作小孩子看待。 特別是万历八年与西城曲宴醉酒闹事,被李太后威胁“天下大器,岂独尔可承耶!” 此事给万历皇帝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至此之后,他最为在意的一点就是,大臣们是不是真的拿自己当皇帝,而不是一个在李太后、张居正、冯保三重管教下的儿皇帝。 在这一点上,张允修拿捏的很好,可太医院的迂腐御医们,显然並没有意识到。 “告诉太医院的龚廷贤以及那群御医,太医院非朝廷衙门,乃是皇权应许,最高不过是六品官员,朕还是能够做主的!” 万历皇帝是治不了翰林院那群儒生,可还治不了这太医院么? 后知后觉,张诚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触及到皇帝的逆鳞。 他磕头如捣蒜一般,连忙求饶说道。 “奴万死!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岂有陛下不能决定之理!那龚廷贤著实是可恶至极!” 为了自己的小命,张诚很自然地便將院使龚廷贤给卖了。 万历冷哼一声说道:“张伴伴,你近来多了许多小心思,若再如此,便不要待在朕身边了,去南京孝陵领上一二亩田地种菜吧。” “奴”张诚嚇了一跳,连忙爬著匍匐跪地哭诉说道。“奴万死,陛下即便是打死奴,也不要將奴发配至南京啊!” 从前,万历皇帝身边受宠的两个太监,一个名为孙海,一个名为客用,就是因为参与到皇帝醉酒一事被发配到南京。 这几年来,万历皇帝为反抗后宫和大臣们的监控,便对於张诚愈加信任,无疑令他愈加囂张跋扈,却不想在这件事上碰了壁。 万历皇帝被张诚哭得心烦意乱,摆摆手说道。 “罢了罢了!” 他实际上也仅仅想要嚇一嚇张诚,让这阉狗收敛一些。真要送走了张诚,难道指望信任冯保帮他办事么? “你记著些,今后若再有犯,朕定不轻饶!” “奴若有再犯,陛下便扒了奴的人皮!”张诚也是豁出去了,为了能够重新获取皇帝的信任,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我要你这层狗皮做甚!” 万历皇帝表情抽动了一下,他可不像是太祖朱元璋有扒人皮的嗜好。 想了想,他目光渐渐坚定地说道。 “正巧有一件事要办,若办不好朕还真要扒了你的皮,你替朕从內帑支取五万两银子出来,將银子交予张允修所用。 而今京师这场瘟疫,朕必定要镇压下去! 朕要让那些人都看看,不需他们的教诲,朕也能办成事儿!” 世间的事情皆是环环相扣,若不是万历新政多年下来的积累,万历皇帝的內帑也不会积攒下一百余万两银子。 若非有这一百万,万历皇帝自然也不会如此大方,一口气拿出来五万两银子。 有了这五万两银子,张允修的“仁民第一医馆”才得以似注入活水一般,变得勃勃生机起来。 首要事情,张允修便是去寻了瑞锦丝行的赵睿,让他手下的口罩生產线,更加加紧生產,生產出更大批量的口罩出来。 京城有百万眾,张允修並不期望,单单依靠著自己的力量,便可以解救所有人。 所以他仅仅將目標定在了咸宜坊之內,將所有资源都投入到这个坊市之中。 咸宜坊所属宛平县,当今宛平县令乃是张居正的门生。 一开始,县令沈榜还有些忧心,可后来发现,张允修没有什么欺压百姓之事。 如今宛平县为处理瘟疫,已然是焦头烂额,自然也无暇顾及张允修了。 况且京城內的惠民药局能力有限,比起京城內的其他医馆来说,这仁民第一医馆要厚道许多。 对於许多困苦百姓和流民,皆是象徵性收几文钱,便给予医治。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治疗办法有些奇异,定要人戴上口罩,服用什么大蒜素。 简单调查一下,沈榜顿时嚇了一跳。 这张允修还真是败家啊! 那什么劳什子大蒜素,原料大蒜虽还算是廉价,可在医馆里头竟然是就著菜籽油一齐服下。 菜籽油虽算是便宜,可如今多的病患。 他张允修竟有这么多钱可以败么? 一时间,沈榜对於自己的恩府张居正表示了极大的同情。 他写了一封书信到张居正府上,报告了在宛平县发生的事情,可书信几日內石沉大海,沈榜也只能是听之任之了。 张允修在咸宜坊搞得轰轰烈烈,甚至將整个京师乃至於北直隶的大蒜全部採购一空。 短短半月之內,北直隶诸地许多百姓家里,竟然都同时没了大蒜。 好在,除开一些特殊有相关癖好之人,对於大部分百姓来说,大蒜也非什么必需品。 瘟疫汹汹,命都要没了,谁还顾得上什么吃大蒜啊? 唯一有所相关的谈资,便是在旁人口中得知,京城有个首辅家的傻儿子,荒唐至极。 竟然了上万两银子,將北直隶的大蒜几乎採购一空,说是要製作什么神药? 心或许是好的,可怎么看起来都像是小孩子家胡闹啊! 百姓们也只能腹誹两句,告诫自家孩子,不要学京城里的张士元,否则纵使老爹是首辅,纵使有万贯家財,也会被败了个乾净。 隨后,百姓们便从家里各处角落,拿出从前积攒下来的几十文铜钱,去镇上乡里寻访“神医”“仙人”,求一副药到病除的灵丹妙药。 “四月,建癸未,廿五日辛巳,宜:赴任、移徙.,忌:出行、安葬.” 皇城以北,北安门。 后世叫做地安门,那是满清入关后改的名字了。 明代太医院便位於北安门外,昭回坊和靖功坊附近。 选了个黄道吉日,张允修带著工坊里一群工匠,各个都是身强力壮。 马车径直停在太医院大门之前,隨后一群工匠和锦衣卫混杂的人群,便如群狼一般自车厢涌出。 四哥张简修挎著绣春刀,肿泡眼仍旧掩饰不住他的囂张气息,衝上前一脚踹开太医院的大门说道。 “太医院大夫都给某出来!该上路了!” 注1:万历身边两个太监被发放南京种菜,见《万历邸钞》万历八年庚辰卷十一月戊寅条:“悔过,遂降海、用小火者,发南京孝陵种菜。” (本章完) 第70章 太医院抓壮丁 第70章 太医院抓壮丁 杨济时跟著这一群凶悍的锦衣卫来了这太医院门口。 他一见到上头鎏金匾额,这心里头便失去了底气。 扭头恭敬对张允修求饶说道:“恩师,学生於工坊还有些实验要做,昨日送来一批產自山东苍山之蒲棵蒜子,初步实验下来比之寻常大蒜更有效果,学生便先行回去可好?” 张允修正领著一群工匠,大摇大摆地进入太医院,大有將太医院“抄家”的態势,一听此言便皱起眉头。 “蒲棵蒜子我观之確实不同一般,继洲(杨济时字)你要多加研究才是,京城乃至天下百姓能否活命都靠你了,至於你回去.” 他眯了眯眼睛说道:“咱们此次出来,便是要抓一批御医回去,不单单是工坊实验室里头缺人,医馆里头也是极缺人,你对太医院熟悉,不由你带路由谁来带路?” “徒儿.徒儿” 杨济时脸上纠结万分,他总觉得自己带著张允修来太医院抓人,倒有些像是“太医院叛贼”了。 他如今虽已是“弃暗投明”,可终究跟太医院有些情分,是不是有些不太地道? 可由不得杨济时犹豫,那张简修早就带领人冲入了太医院各个值房之中。 他大喝一声:“太医院的老匹夫!” 显然这些日子在工坊憋坏了,拿著这些平日趾高气扬的御医们泄愤。 可一连找了几个值房,却没有找到一名太医,抓到名吏目才知道,太医院御医以上的先生们,正在太医院大堂议事呢。 太医院大堂。 院使龚廷贤坐在最上手,他眉头紧紧皱起说道。 “本院今日召集诸位前来,乃是为了商討治疗『大头瘟』疫病之药方,前次有所討论,这二圣救苦丸,疏解疫毒,畅通经络.” 他话音刚落,大堂之门便突然被踹开了,一群人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 一见为首几人,龚廷贤便怒不可遏,他站立起来指著张允修说道。 “张士元!你好大的胆子!此乃太医院重地,乃是为当今陛下皇子皇女治病之所,岂容尔等隨意擅闯?” 张允修冷笑说道:“好一个为天家诊治,尔等眼里还有陛下么?陛下下旨让尔等前往仁民医馆协助诊治,尔等为何一拖再拖? 尔还有脸在我面前说什么为天家诊治,我告诉你,我今日就算给你拿了,陛下也会拍手称快!” 龚廷贤气得浑身发抖:“张士元!你蛊惑圣上,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张允修也不跟他废话,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册,犹如阎王点名一般,自顾自地念诵起来。 “龚居中、王应员、罗显.” 这名册,乃是杨济时跟张允修一同擬订的,其中名字皆是太医院里头能力卓绝的人物。 有些是杨济时举荐,有些便是张允修凭藉后世史书上的名头所列。 太医院本就是末流的衙门,张允修更是有著皇帝的旨意,本就手无缚鸡之力的御医们,犹如被抓小鸡一般,一个又一个的拎起来。 这些名字一经被点到,堂內的御医身子便会颤抖一下。 张允修不认得这些御医的模样,好在有杨济时在场,一个又一个的认出不在话下。 “放开老夫!” 被点到的御医,一个个犹如奔赴刑场一般,老泪纵横。 这些御医不敢骂张允修,便只能在路过杨济时身边之时,骂一句“老贼”。 杨济时脸上苦楚,可他没有办法,一方面他拜入张允修门下之事,不知为何已经人尽皆知,另外一方面,他也確实是为了天下苍生,有了这些人的帮助,大蒜素的研製,还有仁民医院的诊治,必然是事半功倍。 简而言之,杨济时如今已经彻底变成了张家的形状。 从此之后,他只能够依附著张允修,再没有任何一条退路可走。 太医院院使龚廷贤站在堂上,看著手底下一名又一名御医被押走,心如刀割一般。 他不敢跟张允修对峙,这小子凶名赫赫,能够在朝会之上殴打御史,还是个黄口小儿,若是被他打了去哪里说理? 所以,龚廷贤將目光投向了“助紂为虐”的杨济时,面露悲愤之色说道。 “杨继洲!你我共事多年,却不曾想你竟也是趋炎附势之人!” 杨济时张了张嘴,他很想解释一番,可终究是嘆了一口气。 一时间,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不卑不亢对著龚廷贤拱拱手说道。 “龚院使,此间冒犯得罪了,然济时为天下苍生所计,问心无愧也!” “好个问心无愧.” 龚廷贤显然心中憋著一股气,还想要一顿输出。 “老东西你是觉著,我张允修不能拿你如何?” 张允修觉得他太聒噪,顿时出声威胁。 “你” 龚廷贤顿时哑然,他见大势已去,指著杨济时说了一句。 “尔好自为之!” 一拂袖子便朝著堂外愤然离去。 杨济时抬起头,並没有看对方离去的背影。 从前他或许会羞愤,可如今只要一想起大蒜素的功效,他便觉得。 可笑的乃是对方罢了。 这一日,朝会刚刚结束,万历皇帝便气冲衝到了坤寧宫。 到了王皇后这,他仍旧气愤异常,破口大骂地说道。 “该杀!满朝之文臣,个个都该杀!” 王皇后嚇了一跳,一边轻抚著皇帝的后背,一边询问说道。 “今日又是何事,让陛下如此大动肝火?” “皇后你有所不知。” 万历皇帝嘆了一口气,算是寻到了倾诉的对象。 原来,今日朝会之上,万历皇帝试探性地跟著朝臣们提起了张允修遏制瘟疫的办法。 没想到,非但没有人支持,还有一些御史出来諫言,明里暗里便是在劝说皇帝,不要再信任一些“荒唐”“幼稚”之人的言语。 言语之间颇有一些,如今城中已然很乱了,陛下你就不要再添乱的味道。 这一股气给万历皇帝憋在心里,却又不能发作,气得他下朝之后暴跳如雷。 “京师九门戒严.京营排查病患为全城百姓发放面罩.” 听完描述之后,王皇后讶异地张了张嘴。 这都是什么“荒唐”的想法?不用想都知道,此乃张允修给皇帝出的主意。 万历皇帝紧紧盯著她说道:“皇后也觉得朕是在胡闹?” (本章完) 第71章 賑济也能赚银子? 第71章 賑济也能赚银子? “非是如此。”王皇后摇摇头说道。“臣妾觉著陛下此法,也算是有跡可循,然而太过於激进了,朝堂诸公们总是想中正平和,又怎会会认同此法呢?” “这些人觉得我是受张士元蛊惑!”万历皇帝不忿地说道。“朕岂是那种会受蛊惑之人?张士元有没有骗朕,难道朕自己不知晓么?” 实际上,皇帝为了验证张允修的说法,都已然去亲眼见证了。 他最为生气的便是,这些文官成日里便觉得,自己乃是个会受到蛊惑的小孩子,会成为一个昏君。 万历皇帝再次不忿地说道:“文官都该杀!” “陛下。”王皇后劝慰说道。“文官也不是尽然如此,元辅张先生便与他们不同” 这时候,皇帝也想起张居正的好了,感慨一番说道。 “比起其他人,元辅倒还算是好的了,就是太过於严厉了些.” 兜兜转转之间,他竟然又觉得离不开张居正。 没了张居正,谁帮他压制住这些“目无君父”的文官? 他终究没有祖父嘉靖的魄力。 早朝后。 张居正与申时行共同踱步走出紫禁城。 一路上,申时行面上表情极其忧虑,终究是忍不住说道。 “恩府,对令公子近期行事,究竟是如何看待?” 张居正走在前头,大红朝服之下,背稍稍有些佝僂。 他微微嘆了一口气,长髯抖动,话语中带著无奈。 “我能如何看?小子与陛下如今情同手足,我又能如何看?” 申时行面色古怪说道:“恩府也相信,小公子能够以『神药』救京城百姓么?” 张居正淡淡回答说道:“心是好的。” “太医院院使龚廷贤与我哭诉.” “坊间也多有微词” “还有.” 申时行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见恩府都快要爆发了,这才不再说下去。 转而嘆了一口气:“可文官那边,似乎已然蠢蠢欲动了,恩府身负重器,牵一髮而动全身,学生恐公子行事孟浪,会影响到.” 张居正面色铁青眯了眯眼睛:“即便没张士元,他们便不攻訐於我,不破坏新政了?” 申时行无言。 张居正扭头,远远看向离去的朝臣,个个看起来衣冠楚楚,大红朝服异常鲜艷,见朝臣们精神矍鑠的模样,哪里能看得出来,如今京师正在遭受瘟疫。 他冷哼一声说道。 “且观之,看这些人能闹出何样!” 嘴上这样说,他心中却又浮现出幼子的身影,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 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咸宜坊。 瘟疫半月有余,京城內其余坊市皆是人跡罕至,咸宜坊竟然显得热闹非凡。 有了钱,也有了人。 张允修终於可以开启了轰轰烈烈的“大明医学改造”计划。 自古以来,瘟疫便是古代王朝无法解决的结症,甚至大明王朝的灭亡,某种意义上都要算上瘟疫的一份功劳。 张允修明白建立起一个现代医疗系统可太重要了。 实际上,明朝太医院並不如刻板印象里一般,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某种意义上,除了世袭的医护子弟,自弘治五年开始,大部分御医都是要经过严格的十三科专业考试学习。 之所以有明朝御医皆是庸医的印象,主要还是因为古代大环境医疗落后,观念愚昧的问题。 这一点,从他们所读的医书便可以看出来,明朝太医院的三本学习典籍《本草》《素问》《脉经》。 《神农本草经》出自东汉时期,《素问》成书於战国至秦汉时期,《脉经》由西晋王叔和编撰. 自东汉到明朝,歷经一千多年,大明朝的御医竟然还抱著这些典籍奉为圭臬,能治好病就怪了。 从太医院“绑架”了二十名御医,以及医士、吏目等共计五十余人。 首当其衝的问题,便是要將他们的传统观念转变过来。 张允修將这些御医、医士编为五个医疗学习小组,由杨济时统一领导,进行为期三天的“现代医疗速成班”。 想要转变观念,並不是一件短时间能够达到的事情。 幸好,在防治瘟疫的背景之下,医疗知识仅仅够用便好了。 张允修以吴又可的《温疫论》为基础,將他那套“天地间別有一种异气所感”的理论,改编加入了不少更加详细系统的现代知识,诸如明確“病菌”的存在,以及呼吸道、消化道、接触等传播,还有免疫机制,大蒜素的作用原理等等。 其中纷繁复杂,张允修仅仅是起了个头,剩下的便交予杨济时、袁宗道等人去研究。 有皇权特许,加上张允修“凶名”的压制,辅以前程厚禄,不担心这些人不听话。 一开始,许多御医对於这种“学习班”,还有著牴触情绪,觉得有辱斯文。 我堂堂御医,要跟你个乳臭未乾的臭小子学医? 可几日之后,他们將这些简单的医理全部背诵,並且在张允修的“威逼利诱”之下,进行实验室实操,甚至还要去医馆实地进行理论验证。 不出一个星期,许多脑袋活络的御医,顿时便有了一些明悟。 甚至觉得,这“现代医学”似乎真的有些东西? 遵循张允修的指示,这几日仁民第一医馆,在门口打出了牌子。 “自今日起,对於来往病患免费发放口罩,对於家庭困难之病患,一律只收诊金五文钱若愿参加实验者,每日提供治病期间的住宿伙食.”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消息一出,让原本还秉持观望態度的百姓们,顿时坐不住了。 而今京城之內,確有一些医馆开设賑济,免费为百姓们诊治,可就算是加上惠民药局,面对京城数百万百姓,也是杯水车薪。 在此背景之下,诸多医馆便也只能隨之涨价,他仁民医馆竟然敢降价? 据说仁民医馆发放的口罩,外头材质乃是麻的,里头仅是一层细,戴上去里头还会吸出一些碳粉,將佩戴之人的脸上弄得一片漆黑。 医馆大夫说口罩能防治疫病,少有人相信。 可从这医馆痊癒的百姓,要远远超过京城任何一家医馆! 最为关键的是,他免费啊! 至於所谓“实验”,除开一些实在付不起诊金,吃不起饭的苦命人,还没有百姓肯去成为那炼丹的耗材。 消息打了出去,张允修也並不奢求让全京城的百姓都趋之若鶩,他心中很清楚,即便是仁民医馆这个体量,想要救治全城百姓,也同样是天方夜谭。 而张允修的目標只有一个,那便是守好这咸宜坊的一亩三分地,给朝堂上的袞袞诸公打个样。 最为关键的是. “对,便掛上这招贴,上头的字一定要大,要鲜明,最好用硃砂笔写上斗大的字体。” 张允修叉著腰,对著提起硃砂笔写字的杨济时指导说道。 “恩师.”杨济时看向那文案,不由得脸上有些怪异。“这会不会有所不妥?咱们不是要救助百姓么?怎么反倒开始收银子了,还搞了什么贵宾服务,优先享受治疗以及最为昂贵的药材。 岂不是本末倒置?” (本章完) 第72章 倒张大势也! 第72章 倒张大势也! 原来,在那淡黄色厚实桑皮纸上,硃砂毛笔写出一排醒目简单的俗体字。 “若为公卿贵人,缴纳银两,可先行享受贵宾监护服务,配备专属医侍照料,优先接受医馆资深大夫治疗,採取优选药材.” 张允修板起脸说道:“咱们確实是要救助百姓,可没说不收贵人们的银子啊? 朝堂上这些蛀虫,各个嘴里仁义道德,实则比我张允修要有钱多了!钱留在他们的地窖里,小妾的床榻之下,不如交予我兼济天下!” 杨济时打了一个哆嗦,他总觉得张允修对於权贵豪绅有著独特的怨念? 明明他爹便是这大明朝最为势大的权贵。 他又有些担心地说道:“若是这些贵人滥竽充数,想要享受穷苦百姓的医疗呢?” 张允修一巴掌拍在杨济时头上,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为师近来教你的都忘了么?咱们將口罩弄得劣质些,佩戴上后弄得一脸黑灰让穷苦百姓接受治疗之时,要受医馆管教和监视? 这难道仅是为了少银子和做研究?” “徒弟.”杨济时觉得委屈,自己这是造得什么孽,要被一名少年郎如此管教。 可这一巴掌,倒是有些作用,一时间杨济时似乎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嘴说道。 “师父这是,有意让贵人们出钱,以贵人们的银子去养贫苦百姓!” 杨济时可太清楚了,即便是万历皇帝出了內帑五万两银子,可以皇帝的性格,过了这股子衝动,难道还会继续出银子么? 那可是五万两银子,即便万历皇帝有一百万两內帑,也禁不起好几个月的造啊! 如此下去,大蒜素再好,固然能够治癒诸多百姓。 可没有银子,工坊如何开展,大蒜素原料如何供应,医馆又如何能够给百姓带去便宜的治疗? 羊毛出在羊身上,给予瘦弱羊羔御寒之皮毛,必然要出自皮毛旺盛之羊羔。 一时间,杨济时看向张允修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 这是个人精吶!年纪轻轻便將人性摸得如此透彻。 可杨济时隨之又產生了一个问题,他颇有些担忧地说道。 “恩师,若公卿贵人们闹將起来,以势压人怎么办?” “以势压人?” 张允修嘴角一撇,十分狂傲地说道。 “谁得势大得过本少爷?我爹张居正,我发小乃是陛下!就算是王公贵族来了,也得给我老老实实的交钱排队!” 杨济时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张允修了。 关键是对方说得完全没错,而今这京城之內,即便是国公侯爵,哪个敢不给张居正面子。 更不要说张允修深受皇帝信任,便连这仁民医馆,都有皇帝的一份力,谁敢在这说个不字? 不过,有句话杨济时没有说出口,那便是张允修此举,会不会有些太过於言利了? 明朝时期的知识分子,诸如儒生、医师之类的读书人,他们不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便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几乎耻於谈论所谓的“利”。 就像是杨济时的想法,在他的固有认知里头,賑济百姓,难道不应该便是单纯賑济么? 以仁德之心,救万民於水火,多么美妙的事情,符合圣人於经义之中的谆谆教诲。 岂是能够轻易言“利”,甚至还用上了商贾的手段。 可偏偏,张允修这手段看起来很“无耻”,却是当下的最优解! “谨遵恩师教诲!”杨济时嘆口气回答说道。 时间到了四月中旬,天气一点也没有转暖的意思,而在北直隶流行的大头瘟,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不单单是京师,顺天府下辖诸多县也纷纷闹起瘟疫,並且传来的奏报往往触目惊心。 “宝坻县街巷之內,尸骸枕藉.“ “保定县生者惧染,皆避之不及.“ “平谷县病患盈门,医者尚难自医.“ 一封封奏报传入京师,让不少朝堂公卿都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 寻常时候,大臣们总觉得,安抚百姓賑济一番,便可慢慢將瘟疫熬过去,总归是影响不到他们身上。 可此次完全不同,这瘟疫的火愈加严重,便连京城躲在大院里头的达官贵人们,也不免要受到影响。 朝廷的应对措施,无疑还是从前那一套,张榜安民,以惠民药局调用加派御医,召集京师內全部大夫,户部拨款於各个坊市熬製汤药。 太医院院使龚廷贤研製“二圣救苦丸”,专门发放给无数京师乃至北直隶的受灾百姓。 户部拨款將近十万两银子,专门採购调配草药、人力、物力,来遏制这场可怕的瘟疫。 可饶是如此,也依旧没能控制住瘟疫的继续扩散。 从出发点便是错的,所用药也毫无效用。 所谓之“二圣救苦丸”,所用料不过是大黄以及牙皂的混合物,单单凭此便想要治疗“大头瘟”,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太医院不管这些,他们遍寻古籍,潜心研究出来的药物,岂能够无效? 若是瘟疫不能控制,唯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张允修此人作祟,从太医院抽取了几十名良医。 原本一百余人的太医院,少了这么多人,这防治瘟疫不力的帽子,必然是要戴在张允修和张居正父子的头上。 恰逢此良机,早已经蠢蠢欲动的清流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徐府。 羊可立与杨四知二人,再次造访了当朝礼部尚书徐学謨。 於书房之中,羊可立神情激动地拍案而起说道。 “徐公,此乃天时也!” 他將一份文书拍在桌上。 “山西潞安府下官一同窗发来书札,在其中將潞安府八县之受灾情况描述为,『大疫,瘇项,善染,病者不敢问,死者不敢吊!』 此等瘟疫流行触目惊心,已然势不可挡。据书札所报,已然有数万流民朝京师而来,不日便会抵达城门之外!届时看他张江陵如何处理!” “数万流民!”徐学謨嚇了一跳,將文书拿起来一看,脸上顿时担忧万分。 “京师疫病本就难以控制,若再来数万无家可归之流民,携带疫病,这可如何是好!” 嘴上这样说,可徐学謨却心如明镜,当今首辅乃是他张江陵,又不是自己。 处理不好流民,闹得天怒人怨,首当其衝便是这位执掌神器的元辅。 可徐学謨还是有些犹豫,心中还存著些不多的良知,感慨说道。 “咱们借题发挥,会不会有失道义?那可是上千上万条人命啊!” 羊可立眯起眼睛说道:“尚书大人还未想明白么,不论咱们是否借题发挥,这一场瘟疫大势是止不住了! 京城百万之眾,流民数万之人,在此瘟疫之下,死伤岂是数万能挡得住的? 然咱们若是无所作为,这些百姓不白白死了? 唯有藉此大势,將那张居正、张允修父子拉下马来,朝堂才能够重回清明!天下黎民百姓才可有真正的活路.” 羊可立口若悬河,几乎將黑的说成了白的,便连徐学謨也有些动心了。 杨四知也在一旁加码说道:“这张士元荒唐至极,竟逼迫三名国子监监生为其研製神药,靡费银两眾多,甚至蛊惑圣上,绑走太医院近半数御医,此等大逆不道之徒,神人所共愤之!” 提到张允修,徐学謨也面露不屑之色。 “此乃祸国殃民之人,若不除之,陛下必然受其蛊惑。” 见徐学謨的话语鬆动,羊可立当即试探性地询问说道:“尚书大人可有准备?” (本章完) 第73章 李时珍 第73章 李时珍 徐学謨眯了眯眼睛,终於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推到了书案之上。 羊可立一见文书上的落款,乃是钦天监的字样,心下当即大喜。 他兴奋地说道:“不愧是尚书大人!若有钦天监之助,事必可成。” 徐学謨拢起手,不愿多提及,只是淡淡地说道:“全仰赖先生之英明。” 羊可立与杨四知挑了挑眉毛,显然他心里都清楚,这位“先生”有多么重要。 不再按耐,羊可立將温黄酒倒入口中,酒盏拍在桌案上说道。 “下官也自不能避之,前些日子与一些坊间方士熟识,想必也能够在此大势之下助力!” 他眯了眯眼睛。 “此番,定然要让那张家父子伏法受诛以彰!” 北直隶通州宝坻县,前往京师的官道旁,又再次搭起几间芦席棚。 药童已经数不清,这到底是多少次停下马车,於路边支起医棚,为沿途受灾百姓治病了。 他撇了一眼倒在路边,面容肿胀发紫的尸首,立马收回视线,又看向那一群面容肿胀程度不一的百姓,嘆了一口气说道。 “东璧先生,咱们的药材要不够了,您也多有劳累,若再这般下去,学生怕您也染上这大头瘟,咱们距京师还有段距离” 李时珍看了一眼药童,从背后的药篋中,取出一个精心缝製而成的面巾,上头散发著一股米醋与草药混合的味道。 很自然熟练的,李时珍將面巾小心翼翼地捂住口鼻,绑在后脑勺。 “这几日下来,口罩之术看来有用,有此物庇佑,想必能不受疫病戾气之侵扰。” 药童注意到李时珍的措辞,有些意外地说道。 “先生也信了那张士元所谓『瘟疫论』与『现代医学』?” 他可以瞥见,在李时珍的药篋之中,放著一打保护完好的《万历新报》,上头这些日子以来,都在刊登这些內容。 “起初是不信的。”李时珍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可现在信了一些。所谓瘟疫乃天地异气所感,以口罩者隔绝异气,以隔离病患,通风散气来遏制瘟疫传播,咱们近来不是已然验证了么?” 实际上,由於好友王世贞的缘故,李时珍对於张居正並没有什么好感,对於张允修更是如此。 可他是个务实之人,对便是对,错便是错。 在尝试过报纸上的诸多防疫事项之后,感受到其带来的真正效果,李时珍也同样毫无偏见的,將其写入自己所修订的医书之中,並以此为百姓们诊治。 这口罩更加是如此。 李时珍参照《万历新报》上所绘製的范本,自己改良发明出的“口罩”,將面巾浸泡於陈醋之中,內里缝製有艾叶、苍朮、贯眾等药包。 本是尝试一番,可竟发现效果显著,连带著,李时珍也不得不注意起这《万历新报》的內容来。 说实话,李时珍自己都害怕,或许有一日,他还真会被这“现代医学”所俘获,与京城里那位同行一般,成为那紈絝张士元的“门下走狗”。 这些天来,京城的事情,李时珍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 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自嘲,这天下诸多医家潜心研究,竟还不如这张士元胡闹之作? 说起面罩,药童连忙也给自己戴上一个,对於这个东西的功效,药童也是有所好感的,他感慨一声说道。 “这口罩虽好,可便是製作不易,咱们每日製作清洗,便已然是吃力,实在顾不上给寻常百姓发放。” 张允修的《瘟疫论》有言,所用之口罩一般不可重复利用,若確需要必然需要用沸水煮製消毒。 药童不知消毒是什么,却也默默记下了。 李时珍眼神闪烁,將目光投向了京师的方向,喃喃自语地说道。 “京师百姓应该能用上吧?你们也记著,诊治病患时,便將这口罩之法,教予他们。 口罩之法若能推广,必然能够活人无数!” “生火煎三黄石膏汤。” “施银针。” “此脉象浮数,舌苔黄厚如积垢,大头瘟已入血分,煎普济消毒饮” 李时珍扣著面前老者的脉门,摇摇头嘆了一口气,看向身旁那名青年人说道。 “老先生身子本就羸弱,加上此大病侵扰,普济消毒饮未必能够治癒,小友宜早为之备。” 眼见青年人乃是个读书人,李时珍便说得十分委婉。 即便如此,这长衫破旧的青年人眼里还是满是悲愤,眼中噙著泪。 “谢先生明言,学生知晓了。” 寻常大夫为避免爭端,或是多赚些银子,必然不会直言。 李时珍此言,算是为青年人省下不少寻医问药的银钱。 看著脚步沉重,背著老父离去的读书人,李时珍嘆了一口气,自古穷苦百姓便是如此。 “李大夫!我听闻京里传来消息,上月彗星犯紫微垣,司天监说是有邪祟出世” 一名老者蹲在医棚角落里,他裹著补丁短袄,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惶恐地说道。 李时珍头也不抬,將银针稳稳刺入面前患者的合谷穴。 “嘉靖三十六年彗星经天,当年江南大熟。与其信天象之说,不如去学一学製作口罩之法,能防治疫病感染。” 然而,医棚內的百姓们,似没有听到李时珍的话一般,一经老者点燃怨愤,便顿时打开了话匣子。 “不是如此,我前几日听闻游方道士说,朝中出了个妖孽,那张阁老清丈田亩也惹怒了土地爷,这才招来瘟神” “我也听说,说是那张士元办报纸乱了阴阳。” “京城老爷们肆意妄为,却要我们这些小民受苦,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药棚內一阵喧闹,李时珍当即紧紧皱起了眉头。 时辰已过三更。 李时珍带领著一干书童,落脚在官道旁的一处城隍庙之中。 寻了几块木板,搭建起一处简易书案,李时珍就著油灯修订医书,將这几日来归纳的治病经验,先行写在稿纸之上,再进行总结抄录至医书。 这是一个繁琐的过程,可李时珍干得很耐心。 一个时辰,將所有的稿纸內容,全部抄录完毕之后,李时珍这才揉了揉发酸的手掌。 一抬眼,却看见了昏昏欲睡的药童。 “咳咳~” 李时珍咳嗽一声,等到药童睁开惺忪的眼皮,才继续说道。 “白日里百姓们的纷爭,你今后要注意一些,不可再与这些人爭执。” 先前,药童在听完百姓的议论之后,心里头觉得不忿,忍不住与眾人爭论起来,使得本来紧张的诊治更加纷乱。 药童有些愧疚,可还是愤愤不平地说道。 “先生,百姓们太过於愚昧了,竟会相信什么瘟神,玄而又玄的东西。若真有瘟神,只管去拜瘟神便好了,寻咱们做甚!” “非是百姓愚昧。”李时珍摇摇头说道。“乃是有人刻意推波助澜。” “您是说朝中”药童愣了一下。 李时珍看向闪烁的油灯,意味深长地说道。 “疫病並不可怕,最可怖的是人心,若朝中大人们都能摒弃一己私慾,大明朝何至於此?民间百姓又何至於此? 所谓为公为卿,不过是谋取私利的幌子罢了。 我看这满朝诸公,倒不如一个张士元。” 药童闻言,微微张嘴。他著实没想到,李时珍对张允修的评价,在短短时间內竟有如此大幅的提升。 (本章完) 第74章 慈父的愤怒 第74章 慈父的愤怒 殷正茂要前往南京赴任,比起陆路马车的顛簸,显然乘船沿著京杭大运河南下,才是最优的路线。 他自京城待了一段时间,从出发十几日,四月下旬才到了沧州,还未出北直隶。 官船停靠在沧州良店驛码头边,殷正茂看著原本理应繁华的码头,而今却异常衰败,来往行人匆匆,似乎在忌惮著什么一般。 见到此情此景,殷正茂不由得紧紧皱起眉头。 等待许久,终於有一名锦衣卫校尉跑了回来。 此去南京,皇帝派了一队锦衣校尉护送,此举显然是为了彰显朝廷对殷正茂的重视,地方官员见到天子亲军护送,自然不敢对殷正茂有所轻视。 校尉跑近了一些,殷正茂才发现其身边带著一名身穿青色官袍的中年官员。 官员一见殷正茂,便连忙行礼说道:“下官吴桥县县令王有德,拜见部堂大人。” 这沧州良店驛码头所属吴桥县,殷正茂到此,地方官员自然是要前来迎接的。 “嗯。”殷正茂微微点头。 王有德笑著拱拱手说道:“部堂大人舟车劳顿,若是不嫌弃,可移步县里官廨歇息一二。” “不必了。”殷正茂摇摇头说道。“我前去南京赴任,岂可擅自逗留,寻你来是问一件事情。” 一时间,王有德表情顿时僵硬,最终嘆了一口气说道。 “部堂大人是想要问近来『大头瘟』之事吧?” “汝將知道的尽数说来。”殷正茂脸色严肃起来。 “部堂大人行於运河之上或是有所不知。”王有德无奈回答说道。“自月初以来,这大头瘟发跡於大同府,一如传播至保定京师一带,而今过了月余已经愈演愈烈,实在有难以控制之势头,这些天来的奏报.” “如何?”殷正茂的询问有些急切。 王有德又嘆了一口气说道:“下官这里还好,总归是离京师远些,可通州保定却是不同,昨日通州刚刚得来消息,城內死伤过千人,保定府已然封了城。 这大头瘟来得十分蹊蹺,患者头面肿胀如斗,不过月余便会面部溃烂而亡 京里有流言传出,说是此乃天罚. 还有几处惠民药局被暴民所衝击,说是而今朝堂之上有奸佞,触怒了瘟神” 听闻此言,殷正茂浓厚的眉毛立刻倒竖起来,怒然喝斥说道。 “一派胡言!” 停靠在运河驛站码头的官船里,殷正茂手中拿著一份奏报,於闪烁的油灯之下陷入了沉思。 隨行幕僚,看出殷正茂的忧虑,忍不住开口劝慰说道。 “部堂大人不必如此忧心,京师自有元辅坐镇,闹不出什么乱子,坊间流言更加是无稽之谈,掀不起什么波澜。” “叔大之手段能力,我自是放心的。”殷正茂嘆了一口气说道。“我所忧虑的,不过是那宵小之徒,妄图以这瘟疫借题发挥,想要於叔大以及新政不利! 瘟疫乃天灾,自古便是难解之顽疾,即便是叔大也无法解决吧?” “部堂大人或忧虑过度了.” “二位大人.” 幕僚还想劝说,可忽听得外头有通报,当即走出船舱前去接来。 “乃是京师的来信!”幕僚有些欣喜地將信件递给了殷正茂。 殷正茂打眼一看,顿时眼睛发亮。 “此乃叔大之来信!” 先前他便有些奇怪,京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张居正理应来信才是。 可翻开信件,却发现里头只有三个字。 “安东南。” 这一句话,宛如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殷正茂原本回京的想法,身子像是泄了气一般。 “部堂大人.”站在一旁的幕僚一脸疑惑。 殷正茂嘆了一口气说道。 “继续南下吧。” 张府后院书房。 不知什么时候起,张居正喜欢在此处理朝堂文书。 后院书房静謐,也算是个好地方,可惜堂上的神仙图,回归还没有,便又重新入了典当铺。 可张居正没有心情顾及这些。 山西流民入京,北直隶瘟疫肆虐,新政改革的种种祸端,千头万绪並在一起,已然令他焦头烂额。 当然,还有更烦心的一位“活爹”等著他。 此刻,张居正摩挲著一份文书,抬头乃是“伏惟慈圣皇太后”,他无奈嘆息,轻飘飘地一撇,便將那文书投入炭火之中,燃烧殆尽。 隨后,张居正又扭头,看向书案上的一份《盐铁论》。 自《盐铁论》送至乾清宫,已然过去半月有余,可却不见皇帝有任何回应。 这是不寻常的事情,从前的万历皇帝,不论如何,在受到张居正批註书籍之后,都会认真阅读一番,隨后回一封自己的见解,或者询问张居正一些问题。 而如今,一份也没有。 皇帝长大了,可长大得太快了,也似乎有些长偏了。 张居正期待之中,那个治隆唐宋的明君影子,似乎一点点的破灭了。 而这一切,都是被在书房下手位置,那一名“天资卓绝”的幼子所亲手掐灭的。 张居正抬眼,便见书房內跪下的二子。 第一眼,便看到面容憨厚的四子张简修,有些嫌弃。 他转移视线,看向了同样跪在一旁的五子张允修,面如冠玉,目似朗星。 若是旁人看到了,定要以为这是一名饱读诗书的翩翩公子。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张居正一看到幼子这模样,怒气腾得便上来。 他用严厉的口吻质问。 “逆子!汝为何攛掇皇帝出內帑?为何蛊惑皇帝出宫?还有那医馆和太医院” “尔还欺辱同窗,讹诈同窗的银钱!逼迫三名监生给你做帐房?” 说到这里,张居正痛心疾首。 “为父已然对你有所改观,有心將张家託付於你,本觉得你已然浪子回头,却不想依旧还是顽劣不改! 从前你与我所言之韜光养晦,恐怕也便是你之託词!” 他见幼子仍旧一幅混不吝的模样,更加气急。 “尔確实是惊才艷艷,不过十四岁便远超几位兄长之见识胆魄。” “可那又如何?尔放浪成性,行事毫无顾忌,成日里思得便是奇技淫巧,让为父” 话都没说完呢,张居正便开始扶额,觉得里头一阵抽痛,有一根筋快要爆了。 推本书lv5老作者,质量保证。 简介:洪武十五年,冉冉升起的大明帝国,正在走向伟大。 爽文大男主judy拿错剧本了。 子承父业,职业养猪。 朱棣沦为大明软柿子,朝野笑柄,民间笑料,朱家之耻,老朱骂中宝,朱標心中草,宗室的坏榜样,权贵的笑话对象。 俺养猪咋了,爹,谁还不会治个国打个仗,要不您换俺试试? 俺养猪咋了,大哥……咳咳,兄长有疾,俺当勉励之! 俺养猪咋了,高煦,你就別想太多了,俺不靖难,你也不用当瓦罐鸡了,爹是心疼你! 你们看俺干啥? 俺真没野心,只想养猪,只想安安稳稳当个藩王,但你们千万別逼俺靖难啊! 老朱,就点你呢!可长点心吧! (本章完) 第75章 爹!我也能当逆子! 第75章 爹!我也能当逆子! 此时此刻,张居正的胸膛不断起伏。 他看向手中那一打文书,里头不仅仅有门生故吏的告状,还有京中大小官员对於张允修的弹劾。 期望有多大,失望便同样有多大,这便是如今张居正內心的真实写照。 即便说了这么多,他饶是觉得不解气,继续输出说道。 “这些倒也罢了,无非是胡闹了一些,可汝千不该万不该,去攛掇陛下荒唐! 汝可知,天子不立垂堂,若是陛下有了什么闪失,不单单是你,便连为父和张家上下的脑袋,都难以抵罪! 尔难道觉得,可以瞒得过朝堂诸公,可以堵得住悠悠眾口么?” 这最后一句话,显然才是最为关键的部分。 张允修胡闹归胡闹,编纂报纸、建立工坊、开设医馆,即便费了数万两银子,可看在从前有《万历新报》珠玉在前。 张居正也还尚且能够忍耐,且看看张允修要搞出些什么东西。 就算是张允修攛掇皇帝,以內帑出资五万两银子,张居正也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是皇帝的“私房钱”,比起皇帝用来奢靡无度,投给张允修去研製神药,反而能够接受了。 可他终究还是一个推崇传统儒道的文人,即便再能够容忍,可攛掇皇帝出宫这事情,还是触及到了他的逆鳞。 最为关键的是,张允修不单单攛掇皇帝出宫,还“蛊惑”其取缔太医院,甚至带著一队人马,去太医院抓人! 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简直是骇人听闻。 正当张居正怒不可遏之时,还不等张允修回答呢,原本乖巧跪在堂下的四哥张简修挑了挑眉毛,脑袋里头顿时活络起来,动了些心思。 老爹又生气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读小说就上 101 看书网,??????????????????.??????超顺畅 】 这一次张允修干出来的事情,比起从前的小打小闹要更加荒唐。 若是放在从前,张简修自然是避之不及,可现如今他反倒是没那么害怕了。 前次,张居正都快要將他打死了,盛怒之下,张允修都尚且能够力挽狂澜,这一次说不准 不单单是力挽狂澜,接连好几次,张允修之“顶撞”非但没有迎来张居正的责骂,最后反倒是赚得奖赏! 张简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怎么能够不眼红呢! 忽然之间,他坚定了一个想法。 不成!这一次绝跡不能让张允修出风头了! 我也能当逆子,我也能力挽狂澜,我也能让老爹刮目相看! 念头流转之间,腾地一下,张简修竟然从地上站起来,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仰头对堂上的张居正说道。 “爹爹此言差矣!” “攛掇陛下,擅闯太医院之事,孩儿也有干,爹爹何故之怪罪幼弟?孩儿不仅擅闯了太医院,还打了几名御医,其中非是为了一己之私,孩儿要为天下” 跪在地上的张允修,惊愕地看了一眼四哥。 他疯了? 可堂上的张居正瞟了一眼张简修,根本不想搭理他的样子,用冷冷的话语说道。 “莫要在这添乱,你还担不起这责任,以你的脑子干不出来这等事情。” 张居正很自然地排除了四子的嫌疑。 然而张简修却没有一点开心,唰地一下,他原本噙著笑容的嘴角,一下子垮下去了。 什么叫我的脑子干不出来? 老贼张居正不带这么羞辱人的!我张简修比张允修差么! “老.贼.” 四哥张简修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正要好好挑战“父权”这座大山之时。 却又听张居正不耐烦地说道。 “滚!这里没有你的事情!尔还嫌不够乱么!” “我老.” 张简修还想说什么,可硬气不过几秒钟,便被张居正的三言两句,给彻底嚇得失去了分寸。 心里头还想要说话,可嘴上却怎么也说不出,心中的豪言壮语顿时化作虚无。 “怎么?”张居正眉毛拧在一起,怒视著张简修,似要发怒一般。 这下子,张简修再也没了先前的锐气,连连摇头说道。 “没有.没有” “那还不快滚!” 他缩了缩脑袋,乖巧地点头说道:“是。” 张简修起身灰溜溜小路小跑,离开时还拍了拍张允修的肩膀,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加油!要带著哥哥的那一份,一起贏回来!” 张允修:“.” “张嗣哲!”张居正威严的声音传来。 还想说话的张简修,这才飞也似的逃离了书房。 等到书房里头再次安静下来,张居正又將目光投向了幼子说道。 “怎么,还在琢磨著如何强词夺理?” 堂下的张允修摇摇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爹爹未知全貌,便动輒打骂,孩儿並非在胡闹,所作一切不过是为了京师百姓,为天下苍生所计。” “好一个为天下苍生所计。”张居正怒不可遏,指著张允修骂道。“这便是你攛掇陛下的道理?” “非也。”张允修摇摇头说道。“孩儿非是攛掇陛下,而是尊重陛下,陛下想做些什么,只要是於国於民有利,即便是再荒唐的事情,那也是好事。” “藏於深宫之中,如何能够知天下大事?如何能够知民间疾苦?太医院无能,自然便该取缔,孩儿培养他们,让他们协助医馆,不过是物尽其用。” “孩儿不明白,皇帝行事皆是为了天下苍生所计,即便是有些离经叛道,可不符合父亲以及朝中儒臣们的心意便是错的嘛?便定然要阻止嘛?此乃罔顾事实也!” 张允修的话,也像是连珠炮一般,一个又一个的拋出来,將张居正气得浑身发抖。 他终於是忍耐不住,將一份文书甩了出来,径直落在张允修的面前。 “尔口口声声说是为天下苍生所计,此乃顺天府送到府上之文书,上头將你在咸宜坊,欺压滋扰百姓,妨碍太医院治理瘟疫,等一干事情都说得明明白白,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张允修拿起地上的文书,简单扫了一眼,撇撇嘴说道。 “爹爹这文书过时了一些,先前那宛平县沈榜是有些怨言的,而今我这仁民医馆若是搬出了宛平县,他沈榜能够跪下来求我。” “尔还在强词夺理!” 一听此言,张居正险些气炸了。 可张允修却仍旧笑著说道:“爹爹不信?” “我如何能信?” 张居正这几日,对於朝政的事情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还要抽出精力来对付蠢蠢欲动的清流,现在还要来管教幼子,整个人已经变得暴躁万分。 最为重要的问题是,京城內瘟疫肆虐难以解决! 然而,本来寄予厚望的幼子,竟然还到处添乱,怎么能够让他不气。 可张允修似乎早就准备好了一般,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很自然地起身,將文书递到张居正面前,笑著说道。 “若孩儿真能为天下苍生计,真能以『神药』解决这瘟疫,父亲该如何?” “此天方夜谭尔!” “爹爹看看再说。”张允修自信满满。 这个模样,让张居正皱起眉头,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他低头看向了那份文书。 自古以来,治理瘟疫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必然需要耗费朝廷巨大的人力物力。 岂是张允修一个“神药”能够解决的,再说世上真有灵丹妙药? “你若真能解决瘟疫,这首辅便由你” 张居正一边说著,一边翻开了面前的文书,声音戛然而止。 书案上,张允修递来的文书十分厚实,纸张也更加大开。 初见这文书之时,张居正也有些懵,幼子这是画了一本画册给自己? 可打开后,却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只见那文书的白纸上,印刷出来一个又一个方格子,沿边有两道粗重延伸而出的线条,末端带著箭头。 上有標註,一曰横轴,一曰纵轴。 於这“轴”之上,分別標有类目以及对应文字,横轴上似乎乃是一月之日期,而纵轴则是人数? 这表格之上,用硃砂笔一一在相应日期与人数上標註红点,最后再用线条连接。 上书標题“三月中旬至四月中旬仁民医馆接诊人数统计”。 看到这里,原本还想发难的张居正,顿时紧紧皱起了眉头。 (本章完) 第76章 京师瘟疫数据统计表 第76章 京师瘟疫数据统计表 这种形式很是怪异,张居正从来没有见过,可他还是一看便看懂了其中要表达的內容。 每一日对应一个数字,於表格之上以“横”“纵”相交对应,並且標点之后,选取一月数据相互连接。 如此一来,这一个月医馆每一日出入人数都是一目了然! 显然,这样的数据表达,比起从前奏疏中繁复的文字,要清晰明了的太多。 “你又搞出来什么新奇物件?” 张居正嘴上这样说,可手忍不住地往后翻。 可越翻,他的眼神变得越加凝重,眼睛一刻也不能挪开。 因为后续的表格更加详细。 诸如接诊病患大头瘟患病率、入馆七日治癒率,入馆七日死亡率等等。 每一张表格都有一个详细的数据体现,以及对应的变化趋势折线。 可谓是將仁民医馆接诊情况,明明白白的摊开来,展现於张居正的面前。 更加让他注意的是“率”这个字的应用。 换做其他人还真不懂是什么意思,可他这些年来推行清丈法等改革,对於算学有些研究,稍微想想便知道,此乃出自《九章算术》中的比率问题。 张允修竟然匠心独具的,將其用到患病统计之上,將医馆內一整个月底病患数据,全部体现在红点与折线之上! 甚至於,在此统计表格之中,仁民医馆还根据前来就诊人数的患病率,大致推断了一番京城內可能的患病数量。 这比起顺天府下辖诸县上奏的“患病者不计其数”,简直要清晰明了太多了。 比起前面的表格还要详细,仅仅透过这不断上扬的折线,张居正便可以清晰感受到,这一个月以来京城之瘟疫到底有多么迅猛! 一时间,张居正竟有些失语,脸上的表情也有了变化,他也不顾忌站在一旁的幼子,犹如发现一份宝藏一般,不停地往后翻阅,每一页都看得极其仔细。 到了后面,红点和折线的表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乃是清晰明了的大方格。 方格排列乃有章法,將新增患病人数、患病死亡人数、调整治疗方案后痊癒人数的波动等数据一一体现。 由於这些数据太过於清晰完善,甚至比户部的帐目还要清楚,便连张居正都生出了疑虑。 是不是张允修编出来的? 终於张居正是抬眼询问说道:“这数据可否真实?” 早料到会有此一问,张允修无奈指了指文书说道:“爹爹往后再翻一翻。” 將信將疑之间,张居正再將文书往后翻了翻,可这一翻,他顿时傻了眼。 他见到末尾明细表之上,一条一条密密麻麻的,那皆是前往仁民医馆看病的百姓信息! 从姓名、年龄、性別再到家庭住址以及学识程度,最后再標註病情痊癒出馆日期! 甚至还有这些百姓的亲笔签名,有些写不来字的,还盖上了红手印。 简直比起朝廷的黄册还要清晰明了! 张居正若还有疑竇,大可以去对照宛平县的黄册,稍稍一对照咸宜坊的条目,便可知道真假。 不过,已然没有那个必要了。 此时此刻,张居正的怒容完全消散,取而代之地是惊讶和疑惑,他手指略微有些颤抖,指著表格说道。 “为何如此详细!” 张允修撇撇嘴说道:“一人一办,医馆自有规章制度,每一人出入都清晰了才不会乱,后续也会少眾多麻烦。爹爹觉得如何?” “为父觉得.” 张居正纠结万分,脑袋里头像是开了杂货铺一般,各种纷杂念头交织,隨后面色渐渐凝重起来,用十分凝重地声音说道。 “还有些问题。” 张允修挑了挑眉毛,顿时警惕起来,这老登还有招数! “问题便是.”却听张居正话锋一转。“有问题就有问题在,你为何没有早点拿出来!” 张允修:“.” 心下一沉,便觉得不妙。 糟老头子学坏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竟也学著自己“调戏”人心的招数了。 可张居正脸上表情却再也按耐不住了,他上前一把张允修的手臂,神采飞扬地说道。 “妙!太妙了!此法若能推广,便乃利国利民之神器也!士元你真乃为父的麒麟儿也!” 听闻此言,张允修顿时有些无语。 这会儿又是“士元”,不是“逆子”了? 显然,这份统计报表,在张居正脑袋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眼见这详细的统计报表,他便不得不想到,若清丈土地,推行一条鞭法,全部都用上这类统计办法,那將会提升多大效率? 这些清晰明了,標註好走势的数据,比之那些冗余囉嗦,动輒便要来一句场面话的奏疏,要强上太多了! 对於张居正这种务实主义者来说,无异於孤寡了半辈子,突然见到一赤身裸体之妙龄女子站立面前一般,令他怎么能够不激动! 想到这里,张居正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张允修则是笑著说道:“爹可还觉得我是在荒唐?用太医院那群人的办法,如何能够解决瘟疫?他们还在成日里翻著几百年的古籍!陛下与我並非是胡闹,而是真正在为黎明百姓做事!” 对於这表格数据统计法,张居正自然是毫不怀疑,可他还是皱起眉头说道。 “这统计法是好的,若真能救助全城百姓,让陛下出宫也倒能说得过去。可你为何要去太医院闹事,抓走几十余名御医?” 显然,闯入太医院的事情,已然在朝野上下闹得沸沸扬扬。 太医院虽说是犄角旮旯的衙门,可里头的御医们总归是有官身的,太医院院使乃是五品官,御医们乃是正八品的官员,底下吏目、医士、医生等各有不同职级。 便都像是张允修这样,如同鸡仔一般想抓便抓,那朝廷的顏面何存? 张允修奇怪地回答说道:“爹不明白么?这医馆想要运行,就必然需要有人来运作,京城之內还有比御医更加容易上手的么?” 张居正无言以对,扶额再询问说道:“你让国子监的监生以及太医院的吏目,为你处理这些数据?” “做实验!这是做实验!”张允修强调说道。“我这是在带他们的学术课题,我是他们的老板,这是为他们好!” 张居正:“你还让御医杨济时拜你为师?” 这杨济时比张居正还大三岁呢,如今对张允修一口一个恩师,简直是有辱斯文。 “此乃师承也!”张允修振振有词地说道:“孩儿这在培养於他,今后才可將现代医学发扬光大,况且是乃是他自愿的,不信爹爹去问他!” 什么乱七八糟的! 张居正头又开始痛了,觉得自己难以追上幼子的“奇思妙想”。 言归正传,他明白如今最为重要的,还是处理京城瘟疫蔓延之事。 有了这表格数据作证,想必张允修的“神药”与“现代医学”,定然是起到了真正的作用! 张居正的语气渐渐沉了下来。 “你这『神药』以及『现代医学』之法,可有机会推广至全城?” 事实摆在眼前,京城內不断有百姓病亡,城中也隨之流言四起,人人自危,宵小之徒蠢蠢欲动。 身为当朝首辅,张居正若不能够妥善解决瘟疫之事,不仅新政难以推行,多年积攒下来的威望也要受到挑战。 朝廷为了解决瘟疫,靡费银两已然有了数十万两,可这银子投入进去,却没有激起一丝水。 而幼子的“胡闹”,成为了张居正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 张居正没想到,於纷杂问题之中,竟然是幼子张允修给他带来的曙光! “能也不能!”张允修眯起眼睛回答说道。“那便看爹爹敢不敢不破不立!” 注1:张居正提到的比率问题,出自《九章算术》今有术:“术曰:以所有数乘所求率为实。以所有率为法。实如法而一。” (本章完) 第77章 天子无道 第77章 天子无道 北直隶。 大头瘟疯狂肆虐整整一月,所到之处,百姓已然苦不堪言。 通往京城的官道两旁,隨处可见尸首横七竖八地倒著,那些尸体面部溃烂,皮肤紧紧贴附在骨头上,乾瘪得不成人形。 沿途的流民们,也不敢行走於官道之上,一旦踏上,必然会遭受到疾驰车马的衝撞,亦或是巡逻官兵的驱赶。 京师外城的永定门之外,密密麻麻已然聚集尽万数流民,他们成群结队,或是靠在城墙之下,或是蹲在杂草丛中,面容憔悴,身形佝僂,呻吟哭泣之声不绝於耳。 张娘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可容貌却犹如七十老嫗一般乾枯,怀里还抱著半岁大的女儿。 她面容焦急,將最后半碗符水小心翼翼地抹在女儿溃烂的面颊之上。 “妮妮呀!你快醒醒!別嚇唬你娘俺吶!” 可不论如何,怀里的孩子却是毫无动静,面容已然变得青紫。 张娘子急得快要哭出来,这路上一家人除了她娘俩都没走过来,丈夫和公公婆婆將最后的铜板和乾粮给了娘俩,千叮嚀万嘱咐一定要到京师討一条活路。 可如今. “乡老,俺娃快要不成了,您能不能帮我寻些药来,您让俺做什么都成!” 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张娘子寻到一名脸上裹著破布,面容同样溃烂的老头,声音急切地说道。 乡老张四书依靠在城墙下,他抬起有些疲倦的眼皮,看向了那昏迷不醒的女孩。 “来,让俺瞧瞧。”张四书伸出手来接过女孩,仔细打量一下,验了验鼻息,又將女孩递给了张娘子,隨后嘆了一口气说道。 “张岩他妻,非是老汉不愿帮你,可娃娃看起来怕是不成了,你还是.”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101????????????.??????超方便 】 扑通一下,听闻此言张娘子猛地下跪,怀里紧紧抱著女孩,连连磕头说道。 “乡老!俺知道您这一路帮了俺们许多,俺定然给您做牛做马,可妮妮是俺的命根子,她若是没了俺也活不成了.” 见张娘子痛哭流涕,张四书也一阵心揪,他抬头看向四周聚集的几十人,沙哑地声音说道。 “自蒲州到这京师,村子里十不存一,兰英你身子骨硬,没染上这瘟疫,老汉说句不好听的,而今便算是进了京城,你也没有银子给娃娃看病。 俺也心疼娃娃,可人要往著前看,你有手有脚的,身子比咱们这些人好,进了京城寻咱们蒲州经商的老爷磕几个头,討要个工坊里头织布营生,今后也能活下去” 想起张娘子家中只剩下她,张四书便直呼名讳了,他这番话可谓是掏心窝子了。 “俺不成!俺不成!” 张兰英將头重重磕在泥地上,被石子划出好几道血痕出来。 “嗨~” 张四书长长嘆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半张黄色符籙,递给张兰英说道。 “实在不成,俺这里还有半张符纸,你再给娃娃试试吧。” 可听闻此言,跪在地上的张兰英顿时止住了哭声,她看了一眼符籙摇摇头说道。 “乡老,俺想著这符籙定然是骗人的,你也莫要再买了,世间哪有什么神仙,定要靠著草药才能活命” 说完之后,她便独自跑开了,也不知是去哪里寻药。 张四书看向张兰英远去的背影,重重地嘆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永定门外的流民人群里头又再次爆发了骚动。 “王半仙降临啦!王半仙降临啦!王半仙慈悲,不收分文要施予俺们符籙水咧!” 伴隨著这一声呼唤,远处的人群渐渐分散开来,一排又一排的流民下跪顶礼膜拜。 “三魂七魄归北斗,五瘟邪祟入瓮来!“ 一名身著道袍的长须中年人,翻著白眼,在那四名道童扛著的轿子上,浑身颤抖不断摇晃著手中的法螺。 紧接著,王半仙一边將符水泼洒向跪拜的流民,一边嘴里念叨著什么。 “北斗倒悬瘟星直犯紫微逢煞世间有奸佞.灾星降世” 每当被这符水泼洒到的流民,都纷纷伏地跪拜,嘴里便跟著念诵相关语句。 “瘟神伏法!” 却见两名道童竖起两个纸人,绘製得很粗糙,却能够让人看清上头的特徵。 一人身穿緋红朝服头戴乌纱帽,另一人年纪显小身穿道服脸上一幅奸佞模样。 “破!” 隨著这王半仙挥舞桃木剑,这纸人被瞬间劈成两半,投入到火堆之中燃烧殆尽。 “好~” 一时间流民们激动万分,纷纷痛快叫好,似乎这样便能够让病痛驱离。 等到一切礼毕之后,那王半仙才抬起那三角眼说道。 “香客善信捐奉.” 这符籙虽是不取分文,可若想要拿到半仙特质符籙便要出些银子了,若有想要药到病除的,半仙还可提供丹药,银钱自然多一些。 即便是如此,前来购买的流民依然趋之若鶩,將自己最后一点银钱全部投入那供盘之中。 道童们发放符籙,每每发放给一人,都要这些百姓口颂一句。 “国家有奸佞新政触怒土地爷瘟神肆虐朝中紈絝肆意妄为” 诸如此类的话语,说得越好这王半仙越开心,甚至还能够赏你一块乾粮。 以此,四周的流民们便是趋之若鶩起来。 不远处,一名面生脓疮的汉子看向张四书询问说道。 “乡老,俺们要不要去?” 张四书眼神闪烁,犹豫了又犹豫,他看向紧紧闭起的大门,又看了看疯狂跪拜的流民,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他摸了摸胸口,里头有一份皱巴的报纸,平日里张四书用来取暖,也时不时看上一两眼。 此时此刻,他再將报纸取出,《万历新报》四个字忽隱忽现。 张四书骯脏的手指抚过上头的文字,诸如“仁民医馆”“现代医学”“大蒜素”“防治瘟疫注意事项”等等字样。 身旁的汉子见状,当即將报纸给挡住了,瞪眼急切说道。 “乡老,若是让那半仙看到了可不得了!咱们今后再也没有符籙了。” 那王半仙明令禁止,便是坐下信徒读那什么《万历新报》,说那是妖魔邪祟编出来蛊惑人心的。 “符籙?咱们还用得少了么?” 张四书脸上露出自嘲地表情,目光看向了京城的一个方向说道。 “咱们不去寻什么劳什子符籙了,留著力气去京城里头。” 就在这个时候,流民人群里头又再次响起了一阵呼喊之声,此时这声音更加的大逆不道。 “天子无道,瘟神收人。” (本章完) 第78章 张居正的奏疏 第78章 张居正的奏疏 皇极殿。 “天下天灾频发,乃是上天之警示,圣人或有失德之处,亲近亲近奸佞之臣,行事亦有荒唐之举,致天威震怒,降灾於万民.百姓无辜,却因奸佞之故,饱受苦难如今之事唯有圣人下罪己詔,上感天心,下抚黎庶,方可解此灾厄.” 羊可立念诵的声音响彻大殿,一时间所有朝臣不再说话,將目光投向了御座之上的万历皇帝。 “大胆!”万历皇帝拍案而起,怒然指著那羊可立说道。“汝安敢在这大殿之上胡言乱语,污衊朕躬!” “臣万死!” 出人意料的是,御史羊可立却丝毫没有要“死諫”的意思,他立即匍匐在地。 “此乃坊间流言之语,非臣所言,陛下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兢兢业业,又怎会宠幸佞臣、荒唐成性?” 这羊可立,將后面几个字念得很重。 万历皇帝感觉对方在嘲讽自己,可他没有什么证据,这篇內容也確实是取自坊间流言。 一拳头打在之上,还真拿这当面“辱骂”自己的羊可立,没有任何办法。 万历皇帝的胖脸都在抽动,近来,每一次上朝於他而言,都愈发艰难。 元辅张先生不知为何愈发沉默寡言。 满朝文武也似乎开始偏转矛头,目光里头隱隱有难以掩饰的不满,令万历每次上朝都如坐针毡。 他们倒还不敢如那海瑞一般,指著皇帝鼻子骂,显然前次魏允贞的下场,已然给朝臣们打了一个样。 这些都是人精,眼看硬碰硬不成,成日里便开始如此阴阳怪气,弄得万历皇帝有气发不出,连廷杖人的由头都没有。 一时间,他竟然有些想念那张允修了,若对方能够时时上朝,站立在朝臣队列之中,想必一定会有办法吧? 万历皇帝將目光投向站在朝臣队列最前面的首辅张居正,一时间他的身影变换,竟然变成了张允修的模样。 万历皇帝一阵欣喜,刚想要叫一句“张士元”,却不想那“张士元”咧嘴一笑对他说道。 “陛下,將朝堂诸公都拉到我仁民第一製药厂捣蒜吧!” 他顿时打了一个哆嗦,隨即才从幻想之中醒过来。 此时,內阁次辅申时行终於出列说话,对著皇帝拱拱手说道。 “陛下息怒,而今瘟疫肆虐,坊间多有流言传播,臣恐有白莲教逆党趁此灾乱之局,暗中兴风作浪,为保社稷安稳,还请陛下敕令锦衣卫彻查” 万历皇帝鬆了一口气,十分讚赏地看向申时行,这朝堂之上还是有人出来为自己说话的。 他缓缓点头说道:“就依卿家所言。” 下朝之后,万历皇帝独自一人重新回到乾清宫之中,而今坤寧宫他也是不去了。 即便是再迟钝,他也能够反应过来了,自己多次行事极其小心,如何能够走漏了风声? 张诚那个阉货心眼子多了些,可万历皇帝看得出来,皇权便是张诚唯一的依靠,张诚不可能背叛自己。 那便只有一个人了,一直以来都被万历皇帝深信不疑的六宫之主,王皇后。 倚靠在软榻之上,万历皇帝觉得一阵心烦意乱,一时间竟有种孤家寡人,眾叛亲离之感。 心情烦躁之间,他又下意识翻阅起最新一期的《万历新报》。 只见头版之上,醒目大字赫然入目:“谨遵仁厚圣明之皇帝陛下諭旨,全力推进京师疫病防治诸事!” 一见这一排醒目的大字,万历皇帝脸上便觉得一阵烧红。 这个张允修,在他娘的搞什么东西? 可是盯著良久,万历皇帝非但没有討厌,反倒是觉得有那么一点顺眼? 看著看著,他竟然觉得,这个標题比起朝中大臣们的奏疏,要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再仔细翻阅这头版头条的內容,几乎都是在介绍咸宜坊的治理瘟疫之经验办法。 上头还有绘声绘色的图画,一连好几张排在一起,先是一名老汉面长脓疮,奄奄一息进入到仁民医馆之中,隨后接受到医馆內大夫的精心照顾。 在医馆里头,老汉没有费多少银子,每日里接受医生的诊治和汤药,最为关键的是要戴上口罩和使用大蒜素,辅佐一些熬製草药. 其中种种,便是张允修与他提到的,那所谓现代医疗的治疗办法。 万历皇帝还注意到一个细节,每一名进入医馆接受免费治疗的百姓,每日都要接受思想教育。 诸如什么“永远忠诚於伟大的皇帝陛下”“永远信任正直的张士元大人”“永远热爱大明王朝”此类种种。 “怎么感觉有点臊得慌?” 一时间,万历皇帝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可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舒心。 士元!才是朕忠心耿耿的股肱之臣啊! 想到这里,万历皇帝心中便觉得有些酸楚,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在工坊实验室里头的见闻,想到了那一身“怪异”的防护服,又想到了培养皿里头的神奇变化。 不比这勾心斗角的朝堂来得令人舒心? 在一瞬间里,他竟然有那么一些羡慕杨济时了。 这老头成天都能待在实验室里头研究,接触那些新奇玩意儿,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啊! 很快这报纸又是看完了,万历皇帝意犹未尽地嘆了一口气,又重新从软榻上爬起来。 坐在御案之前,他看向空荡荡的乾清宫,一时间终於明白为什么从前的皇帝,都要自称一句“寡人”了。 权力令人趋之若鶩,却也令人逐渐走向孤独。 万历皇帝看向御案上的一迭奏疏,都快要將自己的脸给遮挡住了,忽然之间,他竟然生出某种厌倦的想法。 猛地一下,他额头青筋暴起。 “滚!全都给朕滚!” 眼中里生出火来,他一股脑將御案上的奏疏给扫到了地上。 不断喘著粗气,看向洒落在地上的奏疏,他这才觉得心里头痛快一些。 隨后几乎毫不犹豫的,万历皇帝从御案底下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锦盒后,他看向躺在里头的兼毫笔,以及各式各样诸如硃砂、石青、藤黄、胭脂等珍贵顏料。 看向这些物件的时候,万历皇帝眼中又重新冒出了光。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將一张洁白的宣纸摊开在桌案之上,又取来適才的报纸,喃喃自语说道。 “这个张士元,定然又是自己画出来的,画工如此之差,瞧瞧这老汉画得像是个老嫗一般,还得是朕来。” 一时间,皇帝的胖手竟然变得灵巧起来,在宣纸上勾勾画画,一名老汉形象便跃然纸上,甚至还带著一股子滑稽的样子,甚是喜人。 一边画,万历脸上的愁容似乎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痴迷。 “陛下~” 尖细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著实让万历皇帝嚇了一跳。 “陛下,內阁新票擬的一份奏疏,亟待圣裁。” 听出这声音是张诚,万历皇帝这才鬆了一口气,將桌上收拾一番才说道。 “进来吧。” 张诚躬身进入大殿,一见地上的奏疏心下当即一沉,身子压得更低了,径直將奏疏送到了御案之上。 “又是些” 万历皇帝烦躁之意又升了起来,翻开那奏疏刚想要说话,却戛然而止。 他紧紧皱起眉头,將那份奏疏缓缓摊开来,看得越来越仔细。 没过多久,皇帝脸上露出快意的表情,发出大笑说道。 “真不愧是元辅先生!便是要这样做!有元辅之魄力,瘟疫之事何愁不解?” 几乎是毫不犹豫,他当即取来硃笔,在上头写上一排字。 (本章完) 第79章 风起! 第79章 风起! 文渊阁。 自隆庆六年高拱罢官还乡后,內阁便成了张居正一人之天下。 执掌內阁將近十年,这首辅的位置早已牢固而不能撼动。 平日里,奏疏票擬若有了什么爭端,必然是依著张居正的意思来办。 故而,隆庆六年开始,这文渊阁里头承平日久,早已没有嘉靖朝那种剑拔弩张的味道。 可今日,似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不成!” 文渊阁內的吵闹之声,便连路过的书吏和宦官都避之不及,生怕贸然进入惹怒了阁老们。 “万万不可!绝对不可!城中的疫病已然是无法控制,而今却要引流民入城?叔大还嫌弃京城不够乱么?” 內阁次辅张四维一拍书案,怒然看向端坐上手位置的张居正。 自万历三年以来,张四维受张居正赏识进入內阁,几乎从来没有如此顶撞过张居正。 因为这般知遇之恩,张居正仅仅年长张四维一岁,后者仍旧时常称呼张居正为“恩府”,可见从前张四维之尊重。 张居正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用不咸不淡地语气说道。 “城中流民约有两万余人,非是全部引入京师之中,选出一干老弱妇孺先行进入治疗,將其余人等迁至西郊阜成门外扎营,暂且安顿下来.此法於奏疏上写得十分详尽,有何不妥么?” 这句“有何不妥”,让张四维更加气急,胸膛不断上下起伏。 然而他並没有放弃,继续一一指摘说道。 “流民每人给予银八分、钱二十文,若开此先例,叔大可知户部要靡费多少银两,往日里賑灾之银两皆是发予京师百姓,岂有发予流民之理?” 张居正目光冷厉瞪著对方说道:“京城百姓是人!流民便不是么?” “流民!”张四维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来了。 申时行站在一旁,看得十分著急,连忙劝慰说道。 “子维兄错了,不单是发予流民,京师有贫苦百姓,得以验明的,都可发放银两,以免小民无钱可备医药,此乃善政。 朝廷还將派遣五城御史负责纠察发放,以防兵番人以权谋私及无病之人混冒重支。” “此处暂且不论。”张四维语气中满是愤懣。“可太医院之事实在荒唐,奏疏之中竟让太医院上下,全然受那张士元辖制?京师一应给药调配,皆由他一人说了算。 首辅大人要徇私至此,依著你那幼子胡闹么!” 申时行面露难色解释说道:“恩府有考量,张士元於处理瘟疫颇有心得.” “京师九门戒严,坊巷设卡禁行,派遣五城兵马司挨家挨户排查病患,如此兴师动眾,汝这又是想要做什么?” 一时间,张四维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变化了。 还是申时行在一旁回答说道:“子维兄稍安勿躁,恩府行事向来深思熟虑,而今京师瘟疫肆虐,城外流民如潮,已然成了朝廷迫在眉睫之急症,若听之任之,必有宵小之徒从中作祟煽风点火,乱时用重典.” 可张四维根本就不听申时行的话,只朝著张居正说道。 “还有为何要统一调配京师內一干药物?从前可有此先例?朝廷行此等强取豪夺之事,必然引起民愤!” 终於,一直以来保持沉默的张居正,猛地抬眼看向对方说道。 “张子维,汝而今还要为晋商牟利么?!” 张四维仿若被重锤击中,不自觉后退一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转瞬之间又梗著脖子说道。 “往日朝廷处理瘟疫都有章程,不知你张江陵为何要忽然行此激进之策,难道还嫌朝堂之上不够乱么?尔近来沉默寡言,对於陛下行事不管不顾,难道忘了先帝对尔的嘱託了吗!!!” “少说两句!少说两句!此事还可以议~” 申时行生怕二人起了衝突,在其中当起了和事佬。 “不必再议了。” 张居正將那份奏疏推了出来,不疾不徐地说道。 “陛下已然批红,此事便这般定了。” “什么?”张四维瞪大了眼睛,连忙上前查看翻开那份奏疏,上头明晃晃朱红色的批红十分刺眼。 啪嗒地一声,他手上脱力,奏疏落在桌子上。 只见摊开的奏疏上写著一排字。 “著內阁六部,即刻照此施行,不得有违!” 张四维咬牙切齿,步履都有些虚浮,他身子不断颤抖,指著依然端坐的张居正说道。 “乱了!都乱了!” 他嘴唇上的鬍鬚翕动,眼睛里头布满了血丝,瞪著对方说道。 “我便是明白了,一切便是你张江陵的谋划,让你那幼子蒙蔽圣听,先前陛下便有推行此法之外,我倒还奇怪,而今算是明白了。” 张四维眼睛里头满是怨愤,不知是有意装出来,还是真情流露。 “好啊!张叔大!我便知道你此等行事,乃是为你那幼子铺路!你便看著吧!大明朝迟早要毁在尔等手中!” 这回,申时行终於是急了,他连忙拉住张四维。 “子维兄不可胡言,此乃社稷大事,怎可意气用事?” 张四维一甩衣袖,回头怒视一眼申时行说道:“起开!吾羞於与尔等为伍!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子维兄!子维兄!”申时行望著张四维远去的背影,他急得直跺脚。 申时行又看向端坐堂中,脸上阴晴不定的张居正,语气有些结巴地说道。 “恩府.子维兄他” 张居正眯起眼睛,从窗子的缝隙之中,看到了张四维离去的身影,以及在他离去后,慌张离去的书吏。 那书吏手上还拿著纸笔。 没有多言,张居正摆摆手说道:“此事搁置,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你帮我与张士元传个话。” “我?”申时行一脸诧异,他们父子间交流,什么时候需要自己来传话了? 张居正笑了笑说道:“不单单是让你去传话,也是让你协助士元,这么多人马,若没有你这个阁老坐镇,他如何能够调得动? 正巧,他有一门统计之法,你去学来,今后內阁处理诸事,定然事半功倍。” 申时行:“????” (本章完) 第80章 家有御医初长成 第80章 家有御医初长成 “七日以来,仁民第一医馆共计接诊病患八百七十三人,较前七日增加约二成七分依照仁民太医协会制定新规,採取五等分症法,分別为微恙、常症、沉疴、危篤、不治.” 仁民第一医馆后堂內,十几名御医齐聚於此,他们手里大都拿著一份文书,看向上手位置的张允修,脸上都是战战兢兢的模样。 “不错。”张允修点点头说道。“杨继洲副会长不愧是为师第一批带出来的徒弟,这报告已然是像模像样。” 他咳嗽两声,做出继续指导。 “继洲啊,这仁民第一医馆乃是咱们大明朝第一个现代化医馆,必须给后来人打好样子,其中辛苦自不必多说.尔好好努力,为师必然会在陛下面前阐明你之功绩。” 自御医们加入以来,张允修便成立了仁民太医协会,统一协管这些御医和医馆、医药等一干事物。 组织架构一定要打好,这规矩也一定是要立的,杨济时最早跟著他,自然是坐上这副会长的位置。 “谢恩师栽培。” 杨济时十分恭敬地点头鞠躬,显然已经被张允修彻底调教成了他想要的形状。 抬了抬眼,张允修又看向堂內的几名御医说道。 “第二医馆,第三医馆都分別进行匯报吧。” 听闻此言,心中忐忑的十几名御医只能挨个起身匯报,老实得像是一群小鸡仔。 “学生龚居中,执掌第二医馆,近来医馆內危篤者自五十一人下降至二十人,相关治疗措施效果显著” “学生王应员,执掌第三医馆,近来医馆內常症者有所上升,较之前七日来,提升四成有余,想来是京城五城內其他坊市,皆有百姓慕名而来” “学生罗显,执掌第四医馆,近来医馆內有新发现之疗法,大蒜素辅以黄连黄芩解毒汤,遏毒邪於未传,有奇效.设置专业对照厢房三间,进行控制变量治疗后发现,採用大蒜素辅以汤药者,相较於单单服用相关药物者,重病率下降约二成,痊癒率上升约三成.” 听到这里。 “嗯?”张允修坐在最上手位置,挑了挑眉毛,有些诧异地看向对方。“你改良了我的疗法?” 一时间,堂內的诸多御医,看向罗显的眼神都有些同情了。 这罗君德还真是硬气啊! 从前御医们对於张允修的“凶名”还有侥倖心理,可前几日发生的一件事情,彻底让想要“反抗”的御医们,失去了任何想法。 原来,太医院里有一名御医“顽固不化”,根本不相信张允修所谓的“现代医学”,於医馆內为百姓诊治之时,偷偷为他们开了传统草药方子,不予採用大蒜素治疗。 那张允修在得知此事之后,顿时暴跳如雷,直言这名御医乃是“草菅人命”。 將这名御医拖到了医馆门口,当著几百名病患的面,重打了三十大板,那御医至今还是臥病在床。 此次事件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一名御医胆敢偷奸耍滑。 本书首发 追书就去 101 看书网,101????????????.??????超靠谱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一些御医看向罗显的眼神有些惋惜,这位先生出生於微末之间,靠著给乡里百姓治病,渐渐於民间打出了名堂,前些年年近五十,才终於得以入京为御医。 这罗显,早年在民间多治疗疑难杂症,对於內科顽疾有深刻见解,可以说若非张允修將他抓来,官至太医院院判也不是什么不能实现的事情。 可惜 不少御医心中发出一阵嘆息,这些日子里头,见所谓“现代医学”真的有些作用,他们心中对张允修生出了一些改观。 可仍旧还是觉得,此乃离经叛道,非正道所为,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人心中的成见是很难改变的。 罗显实际上也是很惧怕张允修的,他前半生四处寻医,因为医术高超,很少人对他颐指气使,进入了太医院,院使院判见识到他的能力,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唯独到了张允修这边. 他害怕迎来对方的责难,结结巴巴地说道。 “张公子” 张允修打量著对方,用有些冰冷地语气说道。 “叫我会长大人!” 罗显身子抖了一下,心道不妙,只能硬著头皮解释说道。 “会长大人.学生学生非是忤逆协会以及您的吩咐,乃是於诊治之中发现,这大蒜素虽神奇,能够消解大部分炎症,然而性温且辛,过服大蒜素,其温燥之性易聚於肠胃,犹內生火邪 学生便想到这黄连黄芩解毒汤,內含黄连、黄芩等相关药材,尤善清泻心经实火,主五臟肠胃中结热” “学生想来.” “你想来?”张允修眯起眼睛,语气里全部都是质询的味道。 这一下子,著实让罗显嚇了一跳,可在此压力之下,他非但没有跪地求饶,反倒是升起一丝逆反心理。 罗显似乎是豁出去了一般,咬咬牙说道。 “学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会长这『现代医学』奇思妙想,以务实求真为准则,確实是对瘟疫有所作用,学生自然是佩服之至。 然这些日子来,这现代医学也有些偏颇,会长时常教导我们要『实事求是』,可一味遵循现代医学也非实事求是,这传统医理医书也非完全不可取之处,不可因噎废食,学生便想著將二者结合.” “哗~” 堂內顿时一片譁然,不少御医看向罗显已经如死人一般。 真是个愣头青,还没意识到这张士元乃是京城里头的混世魔王,你敢拆他的台?不给你的狗腿打断! 果不其然,一直坐在一旁的四哥张简修,当即便觉得不乐意了。 平日里张允修张简修哥俩说话,御医们哪个说半个不字? 这罗显分不清大小王,竟然敢挑错了! “大胆!”张简修当即拍案而起说道。“罗君德你懂什么医术!你们太医院出了多少事情?若非陛下仁慈,太医院的劣跡斑斑都够將你们上上下下,全部砍头的!” 罗显却梗著脖子说道:“张僉事若觉得学生错了,便拿出实证来辩驳,而非是大呼小叫,嚇唬学生!” 嘴上这样说著,可罗显桌子底下的脚已经在打颤了。 “你!”张简修气鼓鼓的,自知没读过多少书,跟这些御医辩驳吃亏,转头看向张允修说道。 “五弟,你看看他!” 张允修则是很奇怪地说道。 “四哥你错了,我觉得罗御医说得很好啊~” (本章完) 第81章 申时行到访 第81章 申时行到访 “罗御医说得挺好的。” 张允修理所当然的语气,看向罗显也露出了温和的表情。 “罗御医还真让我意外啊!这番乃是至理之言,我自创立『现代医学』以来,便一直秉承著实事求是的宗旨,不管是传统医理还是我这现代医理,並没有什么一定要奉为圭臬的.罗御医此番话说得很好,我想可以成为在座诸位的典范,將传统医学和现代医学结合,乃是很棒的想法.” 张允修本来想著,自己这番话一出,这罗显不说是感激涕零,也该是激动万分吧? 可没有想到,他嘴里说出来,跟旁人听起来乃是另外的意思。 特別是在座的御医们,他们面面相覷,非但没有为罗显感到庆幸,反倒是为他感觉到不妙。 张允修此人平日惯是颐指气使,他若是骂你一句,反倒显得没事。 可他若是要跟你讲道理,若是对你一阵夸讚,那你便为自己准备好棺材吧。 甚至有些御医已经捂住眼睛了。 张简修也明白了什么一般,咬著牙说道:“对对对,罗御医你说得太好了!太妙了!” 站在堂上的罗显,整个人身子好像僵硬了一般,他注意到张允修对自己的措辞改成了“罗御医”? 一时间,罗显残存的那股子意气,顿时消散无踪,换来的乃是无尽的恐惧。 张士元这小子不叫自己“狗东西”了! 他该不会不单单是要对我不利?这睚眥必报的张士元,若是干出祸及家人这等无耻之事,也是不奇怪的啊! 想到这里,罗显当即就支撑不住了,双腿都软了下来。 “扑通~” 他结结实实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说道。 “会长大人,学生之错您便惩罚学生吧,万万不可祸及家人啊!” 张允修想要骂娘。 自己平日里是囂张跋扈了一些,怎么温和一下,反倒是没有人买帐? 这些人是贱骨头么!非要骂两句才舒心? 他吐出一口气,转而怒骂说道:“狗一样的东西,我不是说过,这里没有下跪的规矩,再不起来本会长扒了你的皮!” 对了!对了!就是这个態度! 堂內御医们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心中大喜,罗御医有救了! “学生明白!学生这就起来!” 罗显委屈巴巴的样子,从地上艰难爬起来,整个人如饱经风霜了一般。 张允修这才继续说道:“你那想法.” “学生今后一定照著章程开药,不再自作主张。”罗显连连拱手行礼。 “不!你若是那样我便也阉了你家的老狗!”张允修恶狠狠地说道。 “会长大人怎么可.”罗显嚇了一跳。 可张允修却眯起眼睛说道:“狗一样的东西,本会长看你挺顺眼的,今后便是咱们太医协会的第二位副会长了,统领治疗医案之研究工作,便是要秉承著实事求是的原则,不管是传统医学还是现代医学,只要能够治病的,便是好医学!” “学生.”罗显一时间有些诧异,猛地抬头看向对方。“啊?” 仁民太医协会第五次临时会议召开完毕。 会议结束之后,作为副会长的张简修十分不解,寻找到会长张允修,进行了一场颇具有建设性的会谈。 “张士元!尔又在戏弄於我么!” 最后那番话之后,张简修哪里还不会明白对方的意思,这小子明贬暗捧那罗显,这让適才发难的张简修觉得很没有面子。 明明是这小子说,不要对御医有好脸色的! 张允修被逮了个正著,转头笑著宽慰说道。 “四哥,我知道你也想帮著咱们这医馆,可这术业有专攻,你瞧瞧你这一身力气,非要跟御医们掺和什么理论知识做甚? 文縐縐的事情我擅长,这上场杀敌衝锋陷阵的事情四哥你擅长,我是万万不可及的。” “你”张简修还想说些什么,可转念一想,张允修的话有些有些道理。 特別是那句,四哥上场杀敌,我万万不可及,顿时让张简修觉得心中有些爽利。 可他还是有些不满地说道。 “你说得固然是没错,可平日里看著你与御医们四处忙碌,我成天杵在医馆门头维持什么秩序,实在是有些烦躁,我也想做点什么.” 毕竟银子都投在里头,张简修很是焦虑啊。 听闻此言,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四哥想要做事还不容易,马上便要来了。” 他朝著门外努努嘴。 “什么?”张简修一扭头,见到一老头缓缓走进来,顿时有些讶异地说道。“呀!申阁老你怎么来了?” 风尘僕僕到了仁民医馆的申时行,面露苦涩,朝著二人拱拱手说道。 “见过二位公子。” 医馆书房內。 “已经开了四家医馆了,再开下去感觉咱们银子都不够了,陛下就给了五万两银子,要不然五弟你再去骗一骗?” 张允修一巴掌拍在四哥脑袋上:“什么叫骗!此乃投资!投资也!” 张简修捂著脑袋有些委屈:“京城百万人口,外头流民也有个数万,单单靠这几个医馆乃是万万不够的,咱们没有银子,如何能够帮著朝廷治理瘟疫?” 说到这里,张允修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贵人们呢?咱们前次不是搞了个贵宾监护服务,配备专属治疗” 张简修想了想说道:“赚了些银子。” “不过五弟你还真是个天才。”他不免有些感慨说道。“你此计一出,原本蠢蠢欲动的达官贵人们当即趋之若鶩。” 他脸上露出笑容:“这些天咱们靠著这些达官贵人,赚了不下两万两银子,这银子真他娘的好赚!” 从前,张简修还有些怀疑对方,觉得这次银子又要打水漂了,没想到对方还真有办法。 这一招贵宾服务,完全切入了京城贵人们的痛点。 “说起来。”张简修想起什么。“成国公托人来医馆里头,说是府上一位公子重病,出了三千两银子,要请咱们的大夫上门诊治,五弟你看” “不成!”张允修毫不犹豫地说道。“国公府怎么了?国公府便能够搞特殊嘛? 咱们医馆人员如此紧张,城內百姓便不是人了嘛?少了一名大夫就会多死多少百姓? 他成国公府也不例外,想要活命治病便將人送来,进入咱们的贵宾区接受最为专业的治疗。” “可是.”张简修显然被那银子给打动了! 那可是三千两银子!想当初他们兄弟二人,想要搞到个两千两银子,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可张允修丝毫不鬆口,还转头看向身边的申时行说道。 “申阁老,你说对吧,即便是国公也不能搞特殊!” 申时行:“.” 自二人交谈以来,他便一直坐在一旁,听著二人谈话里的內容,瞬间有种想要逃离的衝动。 恩府到底养了俩什么儿子? 章节错了补一章,后面三章还在写,预计18点更新 (本章完) 第82章 申汝默!给他们条活路! (第八更! 第82章 申汝默!给他们条活路! (第八更!) 申时行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眼前这俩兄弟,一口一个找皇帝骗钱,转头又要说从王公贵族的身上捞银子? 简直是囂张跋扈到极点。 若不是张居正找他过来,他真想要回去好好告上一状。 恩府!管管你这俩孝子吧! 申时行嘆了一口气说道:“那个贤侄啊,咱们还是谈一谈治理瘟疫以及流民之事。” 张允修看傻子一样看向对方:“阁老,我们就是在谈论处理流民啊。” 申时行:“???” 张允修为其解释说道:“这京师九门戒严,自有京营来办,统领三大营的乃是英国公张溶,前些日子兵部尚书方逢时致仕,而今统领兵部的乃是梁乾吉(梁梦龙)可对?” “贤侄竟也知道?”申时行有些诧异,方逢时致仕朝堂上下都是知道的,毕竟这位兵部尚书已经好多年都在喊著要致仕了。 可新任兵部尚书梁梦龙,乃是前几日才定下的,张允修竟然知道? 恩府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 没有接话,张允修继续说道:“既然如此,爹爹定下的谋划便是很清晰了,由京营管理九门戒严,由五城兵马司於坊巷设卡禁行,並进行病患排查工作,这些以我爹的行事风格,若是不安排妥当,他定然是不会將这份谋划给拿出来的!” “贤侄已然通晓恩府之安排?”申时行有些诧异,对方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熟悉这份谋划! 张允修眯起眼睛,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因为这份谋划就是他起草的! 紧接著,张允修又继续说道:“此间事情我爹定然已安排好了,寻你来找我,无非是有个更为关键的事情。 京师戒严了,病患排查了,又將流民迁移至西郊,可如何去救治成百上千的流民呢? 根据近来仁民医馆里头的统计,京城內现今起码有十万多人感染了大头瘟,城外流民两万人几乎尽数感染! 要救治如此庞大的病患,单单靠我手下的四家医馆,那定然是远远不够的。” “这”申时行脸上露出难色。 张允修所说確实无错,这便是京城瘟疫难以解决的问题。 是,你將京师给封了,可以遏制京城瘟疫的蔓延,可然后呢? 张允修无奈说道:“而今仁民医馆一天承载力不过两百人,即便是开设十家医馆,一个月也仅仅能够救治六万人,两个月才能將病患全部覆盖,这还是超负荷的情况。根据医馆统计,大头瘟死亡率有整整三成,然而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又会死亡多少人?阁老有想过么?” 他脸上露出一丝嘲弄:“这恐怕便是朝堂诸公反对的理由吧,有时候不做,比起做要好太多,即便做了能死很多了,可不做便没有一点过错!” “非是如此!朝堂诸公皆是心繫百姓,为天下苍生著想,怎会如此明哲保身” 申时行连忙解释,可这越说越没有底气。 他也是会算到,若是张允修的数字没有错误的话,那两个月时间,京师便可能死亡四万人! 此事若是发生,所谓“民乃邦之本”不成了一个笑话? 一时间,申时行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他颇有些急切地询问说道。 “依贤侄所言,即便是封禁京师,也难以解决大头瘟之祸?” “解决不了。”张允修很確定地说道。 “这”申时行眼中满是失望之色,甚至有些绝望了。 张允修转而又说道:“单单靠戒严自然是解决不了问题,这便是我爹让你来找我的原因,统筹太医院以及京城上下全部大夫,聚集一切力量控制京城疫病。” “.”申时行一阵无语,这小子说话什么毛病? 他犹豫一二,还是有些不理解地说道:“贤侄可否展开说说?” 张允修早就准备好了:“办法总还是有的,便是要施行分级管理,仁民医馆优先处置重症,太医院以及其他医馆,接受一定教育之后,便让他们处理中症轻症 而今京城內瘟疫致药材暴涨,此等情形也不能放任下去,出动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对於京师內药材进行统一收缴,可付一定量补偿之银两. 调配各方资源,由朝廷带头加大生產大蒜素等药品 鼓励京师內各大工坊生產口罩.” 虽有一些心理准备,可申时行还是嚇了一跳,张允修的这些办法不可谓不激进。 可仔细想一想,確实都是务实之法,然而这些办法都有一个前提. “恐怕,此政令推行下去,京师內外反对声音会很大。”申时行有些踟躇地说道。 张允修呼出一口气说道:“这便是我爹爹让阁老来的理由了,我有决心能够处理瘟疫,然而不论是太医院还是五城兵马司,都不会听令的,唯有阁老坐镇,能够將政令推行下去。” “我贤侄你让我再想想此事此事” 申时行囁嚅著嘴唇,眉毛拧在一起,似不能够下决断一般。 他是被张居正“坑”来的,根本没给一点反应的时间。 显然,这其中干係重大,申时行一旦牵扯其中,必然会受到影响,隨后完完全全打上“张党”的標誌,这与他一直以来明哲保身的行事风格不符。 先前还想著仅仅是助力,可听闻张允修一番话下来,申时行竟然有那么一些怂了 他连连嘆气说道:“贤侄啊,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老夫也觉得恩府有些太过孟浪了,此法一出,必然引发诸多反对,其中干係重大。” 张允修眉毛竖起说道:“申阁老这是要拒绝了?” “我不是誒.”申时行说话都有些结巴。“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又是从长计议! 张允修顿感心中有些窝火。 实际上这个“防治瘟疫应急方案”,他早就拿给皇帝看了,也曾经给张居正看过。 可是二者都不约而同的拒绝了,没有办法,张允修只能利用仁民医馆做出成效来,才能够证明给二人看。 可到了如今,已经拖延將近一个月了,不知道多少无辜百姓在这场瘟疫中死去。 然而,眼前这位申时行,却还在一口一个什么“从长计议”! 张允修心里说不出来的气愤。 一时间,他想起来朝堂上尸位素餐、衣冠禽兽之朝臣,一口气衝到胸口,再也不能忍受地怒斥说道。 “申阁老还要优柔寡断么!事已至此,已然没有任何回头路了!朝廷之政令发下,申阁老要不然站於我父子的对立面,要不然便倾力协助,除此之外再无他路可走!” “贤侄.你莫要逼我”申时行有些慌了。“老夫是有苦衷的.” 没想到他堂堂当朝阁老,竟然被对方指著鼻子骂。 张允修恨铁不成钢,指著城门外头的方向说道。 “此时此刻,城外仍有数万百姓在忍受寒冷和飢饿,他们身患重病,凭著一股子意志,一路风餐露宿,不知死了多少人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一个字,活命!” 申时行言语有些结巴,连忙解释说道:“贤侄我非是要如此!” 可张允修似乎是骂上头了,指著申时行的鼻子说道。 “阁老头戴七梁冠,身穿赤罗衣,身上补子锦鸡华采,难道也要眼见这些百姓,一个又一个妻离子散,一个又一个在城门外死去吗?” “老夫老夫没有”申时行一时间竟然有些委屈了。 张允修饶是不放过对方:“他们为何而来?不便是期望,平日里他们供养的,你们这群在朝堂之上衣冠楚楚的大官们救救他们么?!!” “贤侄莫要说了.老夫”一直以来性格温吞的申时行,竟然被张允修这个愣头青,乱拳给打懵了,脑袋里头一片混乱。 “申汝默!”张允修高声说道。“不论是流民,还是京城內病困之百姓,所求的不就是你们这群大人,能够从牙缝里抠出一些银子,从心里头剖出一点儿良知!给他们一条活路吗!” “我不是啊~” 申时行快哭出来了。 感谢“小说中的墮落者”大佬打赏的420起点幣! 还有两章! 八点之前会发! (本章完) 第83章 士元!我要学这个!(第九更!) 第83章 士元!我要学这个!(第九更!) 一时间,申时行却好像被重锤击中面门一般。 整个人不断往后仰去,似乎在躲避张允修话语的攻击,整个人也处於一种懵的状態。 换做其他大臣来,面对张允修的指责还能够交锋两句,毕竟满朝诸公谁还没有吵过架啊! 可申时行便是不同,这是一个十足的老好人,行事便讲究一个四平八稳,不与人发生衝突。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 然而,他已然官居次辅之位,平日里顶多有些弹劾,哪里有些敢顶著他阁老的身份放肆,即便是为博取“直名”,那也是朝著张居正而去,他这个次辅一直安稳的很。 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歷史上在张居正死后,万历皇帝才一直倚重申时行为首辅。 因为他行事太过於温和,太过於“明哲保身”“老好人”,以至於在歷史上混了个“和稀泥”阁老的美称。 然而,至柔的老师傅,遇到了不要命的愣头青,还没有出手便被瞬间偷袭,根本猝不及防。 饶是浸淫官场多年的申时行,也哪里有接受过这种“骑脸输出”! “贤侄.你莫要再说了”申时行的言语似有一些恳求了。 从前,张允修在朝堂之上,將那魏允贞骂得狗血淋头,申时行亲眼所见还没有什么感受。 可今日一见,张允修此子堪称恐怖啊! 申时行欲哭无泪,心中不断哀嚎,恩府你到底养了个什么儿子? 嘴上又不断重复著什么,“我老父贤侄”之类的话语,一句话也不能够说得完整。 张允修饶是怒气未消散,整个人气势凌人,怒吼一句说道。 “申汝默!” “你便去那西郊城门楼上好好看一看,外头流民之惨状,多少尸首躺倒在路旁,你去医馆里头看看,多少黎民百姓在困苦中挣扎,你身为当朝次辅,却依旧要犹豫不决?我父亲.” “贤侄!”申时行发出一声大喊,扑通地一下,竟然在张允修面前跪下了。“別骂了!別骂了!老夫老夫” 臥槽! 坐在一旁看到全程的张简修快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他適才只是见到,张允修跟申时行吵了起来,本来还想著劝慰一二。 然而想起適才五弟所说的,人只要干擅长的事情,他便瞬间住了嘴。 可没有想到,张允修这一张毒嘴,竟然给阁老说跪下了??! “申汝默!你”张允修骂爽了,还想要继续输出呢。 却听申时行重重说道:“贤侄!老夫答应了!老夫答应了还不成么!” 他跪在地上,已然是泣不成声。 “老夫入朝近二十年以来,处处想著明哲保身,处处想著中正平和,仰赖恩府之栽培,才忝为內阁次辅,多年行事下来自认无愧於朝廷然贤侄一语犹如当头棒喝,令老夫豁然开朗!老夫受皇恩浩荡,自当为天地立心,为万民开太平,从前之事.” 真不愧是状元郎,申时行仿佛是经常认错一般,这一番认错书比辩驳要好上太多了。 “乖乖~”张简修看到此场景,整个人都呆滯了。 “老夫” 申时行还想继续说,张允修却反而有些头疼了,他上前將对方扶起来,不断拍著背,宽慰说道。 “阁老这是何苦呢允修只是只是唉!真叫人尷尬啊!阁老为民之心赤诚,让允修羞愧万分啊!只要您能为黎民百姓办好事,您还是从前那个爱民如子的好阁老呀!” 这一前一后的反应,堪称变脸怪。 申时行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委屈巴巴的模样,有些畏惧地看向张允修说道:“贤侄不再骂我了?” “怎么会呢!”张允修一把揽住申时行的肩膀拍了拍说道。 “我张允修乃是好人吶!怎么会干出骂人这种事情!我是读圣贤书的呀!” 等到申时行离开之后,四哥张简修这才开口说话,他看著对方的背影,颇有些疑竇地说道。 “士元,这申时行能帮咱们嘛?他虽说是爹爹的门生,可终究.” 申时行在朝堂上谨慎是出了名的,这个人向来圆滑的很,適才看起来被“唬”住了,实际上等回过味来,还真不一定能够尽力。 毕竟这份政令,实在会触动太多人的利益了。 “他会的。”张允修眯起眼睛,露出一丝狠辣。“今日之后,他不会也得会了,张党的名头必须给我戴正正的,別想著明哲保身!” 张简修打了一个寒颤,觉得幼弟怎么有些骇人? 想了想,张简修又忽然提到:“那个士元啊~你適才说什么术业有专攻,为兄想了想,这一把子力气要了也没啥意思,不如弃武从文!” 张允修愣住:“你也染上大头瘟了?” “我要学你这玩意儿。”张简修十分坚定地说道。“我也想將人给骂服气,我想让爹给我跪!” 张允修:“???” 永定门外。 “乡老”张四书领著二三十个村民,聚集在城墙不远处的大树底下,这些日子里头,他们便在此风餐露宿。 村民里头,几乎已然没有老幼妇孺,便只剩下一群肌肉乾瘪,面容呆滯的汉子。 显然,一路走来,能够像是张兰英那般活下来的女子太少了。 不同於其他流民中的女子,张兰英容貌似老嫗,乡里还算是照顾,加上她自个身子硬,才一路走到了京城。 一名汉子颇有些担心地询问说道:“乡老,张娘子入城好几日了,俺想著她会不会已经” “瞎咧咧!”张四书怒斥说道。“城里来的那是仁民医馆里头的人,专门为老弱妇孺治病,你又听了什么流言吧?” 原来,这几日城中时不时便会接走一些病重的老弱妇孺救治,可流民们之间有传言,朝廷没有那么好心,定然是那城中的“张魔头”,给抓去炼丹了。 所以,这几日流民之间一直是人心惶惶。 汉子有些委屈地挠挠头:“俺就是这么一说,俺们在这城外好几日了,都说朝廷陛下不会不管俺们,可这几日就有些施粥,朝廷管我们还不如那半仙咧!许多精壮汉子都有了心思,与其在这等死” “你!”张四书还想说什么,耳旁却突然听到一阵巨响,地面微微震动。 伴隨著这声音,流民之间沸腾了。 原来,紧闭的永定门突然缓缓打开了,一时间,流民之间如潮水一般靠拢过来,便连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也想要重新爬起来。 永定门內,一群身穿甲冑的兵士骑马而出,为首一名將官纵马到人群中间,抽出腰间佩刀。 他面上也戴著口罩,声音却依旧洪亮。 “国公爷有令!城外一干流民人等,取老弱妇孺准许入城,其余人等一概迁徙至西郊扎营安顿,朝廷发放救助银,每日提供草药、口粮予以賑济。若有不听令者,擅传流言者,聚眾闹事者,就地格杀勿论!” (本章完) 第84章 生员叩门,百官諫阻(第十更!) 第84章 生员叩门,百官諫阻(第十更!) “这是在做甚?” 趁著封城之前,徽商王世顺一行人,重新来到仁民第一医馆四周,顿时人傻了。 他们看著源源不断被送来,头大如斗,奄奄一息的流民们,一时间心里头揪了起来。 “朝廷下了政令,城外一干流民老弱,安排至京城诸地寺庙、官署安置,特別是重病者,通通送入仁民医馆治疗。” 王世顺脸上戴著一副丝绸製作而成的口罩回答说道。 这几日京城內许多人对口罩还有微词,说乃是那张士元在藉机敛財。 然而,嘴上这样说,身体却很诚实,听闻口罩可治病,市面上由瑞锦丝行推出的口罩,瞬间被达官贵人们抢购一空。 当然,贵人们自然不会去买那种里头有碳粉的,弄得脸上乌黑,以五文钱卖给市井百姓的口罩。 他们大都是以一个五百文的价钱购买的“特供版”,你嫌弃太贵?京城內那么多人,还供不应求呢! 王世顺就是晚了一步,没有买到“特供版”,觉得口罩也就那样,便用丝绸造了一批。 他自觉比张允修的要舒適太多了! “收多少银子诊金?不会又是五文钱吧?”其中一名徽商有些急了。 “不用银子,朝廷为医馆提供一干原料,京城上下药材全部为其供应,不用银子为市井百姓诊治”王世顺说这个话的时候,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 “完了!彻底完了!咱们的几万两银子算是打水漂了!” 徽商中的一人听闻此言顿时崩溃大哭,他们自然能够想明白,今后这仁民医馆乃是朝廷所控制了,先前被张允修忽悠投入其中的银子,还能要回来么? 你敢跟朝廷要乾股。 一时间,徽商里头儘是怒骂之声。 “我的银子!我的银子吶!这杀千刀的张士元!如何能够这般糟蹋银子!” “哎呦我不成了,快帮我送去仁民医馆,要去第一医馆” “老夫要去找张士元!退银子!將银子还给老夫!” 他们每个人大多都捐了几千两银子,几乎是好几年的营收。 “闭嘴!” 听著声音烦了,王世顺当即怒吼,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將目光投向了这名徽商內的馆主。 “老夫出了整整五千两银子!乃是出得最多的!” 王世顺敲了敲拐杖,环视眾人,脸上儘是无奈之色。 他现在无比懊悔,怎么稀里糊涂便被张允修给骗了,可他脑袋也很清楚,什么才是现今最为正確的选择。 能够为徽商群体,获取到更多利益。 王世顺呼出一口气说道:“银子都已经给了,尔等在非常之际,还去寻那张士元,岂不是找死?” 一名徽商带著哭腔说道:“那馆主觉得如何,咱们没了这些银子可全完了!” 王世顺嘆了一口气说道:“没有法子,只能紧一紧日子相互帮衬著,至於瘟疫之事,我看咱们非但不能够有怨言,反倒还要助力朝廷处理瘟疫。” 他犹豫再三终於是咬牙说道。 “將咱们的药材都拿出来吧,按本钱的价码卖给朝廷.” “本钱?”一名徽商嚇了一跳说道。“馆主这批草药可是暴利啊!而今京师上下紧著草药救命,咱们本钱都卖了,岂不是血本无归?” “糊涂!” 王世顺一拐棍打在那人身上怒斥说道。 “朝廷政令都下来了,尔还想像是那群晋商一般,对抗朝廷之政令么?若不是没了银子,老夫还想著將这批药材全部送予那张士元! 朝廷风向变了!而今人命才是要紧的!若想要还在这京城行商,便听老夫的!” “佞臣当道,国无寧日!” “封城之法,祸乱天下,百姓无以为生!” “朝堂袞袞诸公,竟放任一黄口小儿处置瘟疫之事!” 大明门外,天色才刚刚微微亮,一群身穿葛巾襴衫的儒生,便已然聚集於此。 他们倒也不敢去衝撞宫门,几十名儒生或是京师內的生员,或是国子监的监生,朝著皇城方向下跪,口里大喊著相关话语,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进入大明门上朝的官员们,往往会驻足听上几句,隨后又无奈摇摇头离去。 正当儒生们要將事情闹將起来的时候,一名身穿緋红朝服补锦鸡的官员,突然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指著为首一名儒生说道。 “尔等饱读诗书,便是让你们在此叩门逼宫么?简直是胆大包天,还不速速退去!” 为首一名儒生见终於有官员出来说话,当即上前行礼说道。 “生员王熙辰拜见部堂大人。” 儒生显然不认识官员,凭著这二品大员的衣服,叫上一句部堂大人,倒也是没错。 那儒生言辞的说道:“朝廷不能再如此了!京师瘟疫汹汹,朝堂上竟还有奸佞作祟,陛下为人所蒙蔽,竟让一黄口小儿处置此事,太医院及五城兵马司,甚至於京营都为之调配,如此之事古今未见,內阁诸公为何无动於衷,元辅大人他.” “够了!”官员瞪了生员一眼,打断对方的话说道。“朝廷之上自有六部官员內阁学士定夺,怎容尔等在此妄自议论?还不速速退去!” “学生~学生~” 儒生还想要说些什么,此刻一名官员又走了上来,竟也是穿著二品官服。 来人便是礼部尚书徐学謨,他拧起眉毛说道:“阁老说话没听见么?尔等还不速速退去,届时被锦衣卫抓了去,定你们一个扰乱朝纲之罪!” 那儒生见到徐学謨,似乎意识到什么似的,立马跪地磕头说道:“学生明白了,学生这便走!” 有了这儒生带头,一干跪在宫门外的儒生,竟忽然做鸟兽散一般。 大明门外,一眾官员都將此情此景看在眼里,无不对武英殿大学士张四维与礼部尚书徐学謨二人投去讚赏目光,纷纷赞其深明大义、识大体。 所有官员心里头都明白,今日朝廷推行“瘟疫防治令”,这二位先生便是一直秉承反对態度。 此场景一出,许多官员不免暗自思忖,这二人先生心念都是为国为民,跟近来朝堂上首辅张居正之行径可谓是天壤之別。 这位先生想要扶持自家儿子之心,是否有些太过於招摇了?甚至將朝堂法度,黎民百姓置之不理。 往昔新政推行轰轰烈烈,朝堂上下对此爭论不休,可而今此事,甚至令不少支持张居正之官员,都有一些心灰意冷了。 不免心中发出疑问。 首辅大人这是怎么了?竟打算要真让一个“荒唐”逆子扰乱朝政么! 生员叩门,百官諫阻,便都不能改变他张江陵的一意孤行么?此为倒行逆施之举也! 皇极殿。 礼部鸣鞭官挥舞静鞭,冯保尖锐的嗓音刺破晨曦。 “陛下临朝——“ 眾官员高呼万岁。 可还没有等到冯保唱完题本呢,便立马有官员出列,跪在大殿之上,接连好几个,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说道。 “陛下!臣再弹劾首辅张居正,纵容其子祸乱民间,鱼肉百姓,开设医馆,此为纵私祸国;逼迫御医拜其为师,捏造医理,此为悖逆伦常.” “陛下!国朝二百年以来,岂有令一黄口小儿执掌五城兵马司及太医院的道理!” “陛下!这『瘟疫防治令』实在是骇人听闻,翻遍史书,臣等也不见,此等荒诞离奇之法令!” (本章完) 第85章 朕也病了! 第85章 朕也病了! 万历皇帝端坐皇极殿上,身子坐得很直,然而眼睛却眯在一起,显然昨夜又是“挑灯夜战”。 可这几声,著实给他嚇了一跳,他的眼睛猛地睁开,看向弹劾的几位御史。 眼里落在那名叫做羊可立的御史身上,出乎意料的冷静。 “羊御史说错了吧,这朕何时让张士元执掌五城兵马司和太医院了? 尔等可曾去那仁民医馆看过?於朕所知,张士元防治瘟疫之法卓有成效,朝廷想要治理瘟疫,推行此法有何错误?” 羊可立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皇帝非但没动怒,反倒跟自己辩驳起来了。 “陛下。”就在此时,朝臣队伍之中有一人出列。 “徐尚书,你也有话要说?”万历皇帝將此言说得极重,似有一种咬牙切齿之感。 可徐学謨却丝毫不惧,对著皇帝恭敬一礼,继续说道。 “陛下可知今日大明门外之事?” “大明门外?”万历皇帝显然刚起来没多久,哪里会知道今日外头的纷爭。 “正是。” 徐学謨將宫门外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话还没有说完,万历皇帝便拍案而起说道。 “这些儒生好大的胆子!宫门之外也敢妄议朝政,冯伴伴快” 可话音未落,却听“扑通”的一声,徐学謨竟猛地下跪,痛心疾首地说道。 “陛下!不可再如此下去了!而今疫病汹汹,京城內外上下无不人心惶惶,值此之际,陛下竟然还纵容那张士元胡闹下去! 封禁京师令多少百姓失去生计!收缴药品令多少百姓叫苦不迭!这其中秘辛又將被何人牟取暴利?” 万历皇帝眯起眼睛,似有些愤怒了,寻常御史弹劾也就罢了,他这个礼部尚书竟然也来凑热闹。 “徐尚书,此事已然有了定论,不必再提。” “不!不该如此!”徐学謨似痛苦万分一般:“昔日唐太宗皇帝,尚且能广开言路、纳諫从流,陛下如何不能够承认自己的错误呢?如此以往下去,国將不国啊!” “徐叔明!尔也要逼宫不成嘛!”万历皇帝怒目而视。 就在此刻,吏部尚书王国光站出来,他年纪老迈,说起话来也是温吞。 “徐尚书此言差矣,据老夫所知,那仁民医馆治疗办法虽有些怪异,可坊间口口相传,仁民医馆价格相较於其他医馆来说,要更加低廉,许多百姓也得以治癒” “王尚书!”徐学謨瞪眼说道。“坊间口口相传?我在坊间可不是听到这么说的,流民对那张士元恨之入骨,儒生也因其霍乱朝政痛心疾首,如何能够说明有效?时至今日,王尚书还要趋炎附势么!” 没有一个具体数字便是如此,朝堂上人人都言为民请命,人人都说坊间流传,可到底谁是对的呢? “徐尚书”王国光还想要说些什么,可他出来一说话,顿时犹如捅了马蜂窝一般。 一个又一个,朝臣们自听了徐学謨的话语,又见了宫门外的变故,似有了底气一般,纷纷出列劝諫说道。 “陛下难道忘记了《皇明祖训》么?太祖高皇帝曾言,凡是帝王居安常怀警备。日夜时刻不敢怠慢,则身不被所窥,国必不失;若恃安忘备,则奸人得计,身国不可保矣。 陛下宠幸奸臣,视《皇明祖训》无物么?” “陛下如此宠幸奸佞,已然令民意沸腾,臣近来听坊间传闻,已然有不少流民,恨不得食张士元其肉啖其血!” “张士元为祸太医院,致使惠民药局无法賑济灾民,所谓『神药』不过牟利之工具也!” 一时间竟然有些群情激愤起来。 要知道,不单单是“墨守陈规”那么简单,诸多朝臣在京师內也是有產业的,张允修这一则“防治瘟疫应急方案”一出,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 城內的商贾都等著囤货居奇,好好捞上一笔银子,而这商贾背后若没有权贵大臣,如何胆敢如此做? 更不要说那仁民第一医馆,看诊仅仅需要五文钱,他张允修不要命的败家,可城中医馆背后的达官贵人们需要赚钱啊! 张允修此举可谓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更不要他从前衝撞太医院、殴打御史等劣跡斑斑的事跡了。 可那张居正,非但没有一点阻止的意思,反倒还一味纵容其幼子? 饶是他张居正权势滔天,也抵不过群情汹汹,如此倒行逆施,必將是自掘坟墓! 可出人意料的是,端坐在御座之上的万历皇帝,不似从前那般气急败坏了。 往日里,群臣若是这样“逼宫”,他必然会在大殿之上暴跳如雷,无能狂怒一番。 可今日,万历皇帝脸上虽有怒气,却似乎怡然自若的样子。 他紧紧盯著徐学謨说道:“徐卿家,依你之言该是如何?” 徐学謨一幅风骨卓绝的样子,脑袋里头已经开始想像,自己此番劝諫皇帝,在史书上的记载了。 他拱拱手说道:“取缔封城之策,查封仁民医馆,著锦衣卫彻查张士元此獠,申飭首辅张居正,唯有如此,方能拨乱反正,还我大明京师一片朗朗乾坤!” 徐学謨倒是想说处置首辅张居正,可张居正根基深厚,必然不可能简简单单就扳倒。 然而,只要朝堂上涛涛大势向著自己这边,那张居正倒台也是时间问题。 “如此便成了?”万历皇帝气笑了。 徐学謨十分硬气地说道:“非是如此,不足以平民愤也!” “可是.”万历皇帝觉得有些好笑,看向官员队列上手两个空著的位置。“元辅先生和申先生今日都告假,此事干係重大,朕实在是难以定夺!” 上朝之时,徐学謨便看到张居正与申时行不在了,他本想著正好趁此机会发难,给“张党”一个措手不及,可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借题发挥? 徐学謨脸上肌肉抽动说道:“陛下,自成祖立內阁以来,內阁诸学士非丞相之职,乃参预机务也,何来无內阁首辅就无法办事的道理? 况且,內阁也非无人,武英殿大学士张先生仍在朝堂之上,尚可协助理政。” “险些忘记了。”万历皇帝一拍脑袋,看向了站在队伍之中的张四维,后者一言不发的样子,眼中似有些期待。 可皇帝却重新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张阁老行事稳住,朕理应是听的,可惜朕冲龄践祚,於朝政尚且不太熟悉,昔日皇考託孤大臣,便只有高拱、张居正、高仪这三位先生,皇考临终之前,託付朕要依三位辅臣之辅佐,此乃皇考之旨意,朕怎敢违背呢? 誒呀~实在是~实在是~还是等元辅先生来了再说吧!” ??? 大殿上的朝臣们都惊了,皇帝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了?都从哪里学来的套路啊!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皇帝从前你不是这样的,你不是嫌弃张居正专权么?怎么这会儿又开始“朕冲幼”了? 他张居正不来上朝,这事情便不议了?若是张居正两个月不上朝,那再取消还有什么意义! “臣臣.”徐学謨竟然结巴了,他怎么会想到,平日里温顺好欺负的万历皇帝,今日怎么会变得如此,看起来倒有些像是市井无赖? 眼见事情便要被皇帝搪塞过去,有一人顿时站不住了,大学士张四维出列。 “陛下!您已然亲政,如何能够说尚且冲幼呢?天下神器皆繫於陛下一人之身,何故定要首辅张居正来辅佐?没了张居正,我大明王朝难以为继了么?” 后面这句话,算是说出了张四维內心的肺腑之言。 张四维在下头言之凿凿,可万历皇帝根本不接招。 “等等.” 皇帝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忽的捂住胸口,脸上挤眉弄眼的样子,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 “誒呀呀~”他发出一阵呻吟。“朕腹中绞痛,不成了,冯伴伴快请御医前来。” 见这个情形,张四维脸上肌肉都要拧在一起了,面色铁青地说道。 “陛下!不可再儿戏了!” 冯保脸上也有些尷尬,他赶忙小跑上来,帮著皇帝指了指位置说道:“陛下腹在这里呢,您这里是胸口不適?” “啊?”万历皇帝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捂错了,赶忙改口说道。“朕心口好痛啊,必定近日操劳公务太多,誒呀朕不成了,朕要驾崩了,快叫御医来。” “陛下~”张四维一股气堵在胸口,怎么也发不出来,他总不能当眾指责皇帝装病吧。 可万历皇帝的表演还没有停止,又捂住自己的下巴说道。 “朕腮帮子也有点疼,想必是感染了大头瘟,冯伴伴快扶我去后宫,大殿內都是股肱之臣,不能將瘟疫传染给了他们~” 此言一出,大殿內还真有一些大臣被嚇到了,连忙后退了一些。 冯保愣了一下,嘆了一口气说道:“奴婢遵旨~” 隨后他转头轻蔑看了一眼张四维,朝著朝臣们大声说道。 “陛下身体不適,诸朝臣暂且退下。” “冯保!朝堂之事,你个宦官也想插手么!”徐学謨指著冯保的鼻子骂道。 冯保瞪了他一眼,气势凌人地说道。 “咱家是宦官,可咱家也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先帝託孤之时,咱家也曾受过嘱託,敢问徐尚书当时在何处?” 感谢“书友150828230406862”大佬的2000起点幣打赏!今天三章! 注1:朱棣庙號在嘉靖十七年之前为“太宗”,在这之后被嘉靖皇帝改为了“成祖”,原因是嘉靖想给老爹兴献王入太庙,不知道朱棣在下面遇到这位孝子贤孙会怎么想. 注2:《明穆宗庄皇帝实录》皇帝遗詔:“己酉上疾大渐召大学士高拱张居正为仪至乾清宫受顾命拱等疾趋至宫左右奏召辅臣至上倚坐御榻上中宫及皇贵妃咸在御榻边东宫立於在拱等跪於御榻下命宣顾命曰朕嗣祖宗大统今方六年偶得此疾遽不能起有负先皇付託东宫幼小朕今付之卿等三臣宜协心辅佐遵守祖制保固皇图卿等功在社稷万世不泯拱等咸痛哭叩首而出是时上疾已亟口虽不能言而熟视诸臣頷之属託甚至盖自孝庙顾托三臣之后仅再见也” 注3:冯保受託孤明史记为矫詔,《明史·卷三百五·列传第一百九十三》:穆宗甫崩,保言於后妃,斥孟冲而夺其位,又矫遗詔令与阁臣同受顾命. (本章完) 第86章 皇帝跑了? 第86章 皇帝跑了? 皇帝跑了。 以一种像是闹剧一般的方式,留下一群朝臣站在大殿中风中凌乱。 原先还在大殿上苦痛流涕,捶胸顿足的御史朝臣们,此时此刻哭声戛然而止。 皇帝都走了,他们还哭给谁看? 大殿之中,徐学謨面色铁青,整个人像是充了气的猪脬一般。 冯保对著他一阵输出,可他偏偏还无法反驳。 是啊,人家是顾命大臣,你徐学謨算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说话? 不要说徐学謨了,恐怕连张四维也没有资格说话。 一时间,徐学謨可谓是气急败坏,他手边也没有什么可砸的,只能一直跺脚怒骂。 “阉狗!阉狗!跟张居正沆瀣一气,二人都乃朝堂之上的奸佞奸贼!啊啊啊啊!气煞我也!” 朝堂之上,诸位大臣看到徐学謨这副模样,心里头也看出一些端倪了。 看起来,当今陛下是铁了心要遵从张士元那套东西了。 一名老臣痛心疾首的样子,捶打著胸口说道。 “陛下啊!我们从前的圣明之君,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张士元!定然是张士元!”有朝臣在人群之中怒斥道。“若无那张士元,陛下定然不会如此荒唐!” 大殿之上,顿时变得混乱不堪,显然皇帝耍无赖这种事情,实在是前所未见,让大臣们固有的礼教观念都要崩塌了。 “够了!”站在前头的张四维一声怒斥,环视群臣。“尔等要將皇极殿当作菜市口么?还不快速速退去!” 有了他这一声吼,许多朝臣顿时反应过来,赶忙一个接著一个退下。 可看著退去的朝著,张四维的眼神变得渐渐复杂起来。 他能够发现,闹將起来的仅仅是一部分大臣,实际上眾多朝臣已然是眼观鼻鼻观心,这些人惯是会见风使舵,自己等人此番发难,若是势如破竹,他们定然鼎力协助,可若是后继无力,张四维也不免会被推出去,甚至被这些人啃食殆尽! “阁老。”徐学謨靠近有些担忧地询问说道。 “事已至此。” 今日之事,实在是让张四维始料未及,他呼出一口气说道。“咱们只能从长计议。” 乾清宫。 下了朝的万历皇帝感觉自己神清气爽,他脚步欢快的样子,哪里有一点儿生病的模样。 冯保跟在后头,平日里与其说他是服侍皇帝,实际上更加像是监管著皇帝。 凭著自小照顾皇帝的情分,加上託孤的旨意,他倒是有这个分量。 可惜,自皇帝长大以来,与冯保愈加疏远,少了儿时的那股子亲近,多了许多忌惮。 今日之事,算是冯保与皇帝许久未见的一次协作了。 “陛下,今日之事您是否有些太过於”他的话到这里打住,便转而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些朝臣越发的目无君父了,竟然敢当眾顶撞陛下,定然要好好治上一治!” “对!”万历皇帝显得很是开心。“便是要让这些朝臣们看看朕的厉害。” 冯保有心填补与皇帝的关係,便顺著杆子说道:“陛下今日此举实在是甚妙,奴婢可见那徐学謨的脸色,都铁青得不成样子,却不知陛下是如何想到此等妙计?” “我就是喜欢看那些人吃苍蝇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快意啊~” 可说到这样的计谋,皇帝脸上便有些尷尬。 显然,此计自然是张允修教给他的,可是皇帝也不能將张允修抖搂出来,只能打个哈哈,转而询问说道。 “冯伴伴,觉著这『防治瘟疫应急方案』之策如何?” 冯保愣了一下,赶忙低头说道:“奴婢对於这瘟疫之事是,不甚了解,然而想来陛下与元辅做了决断,定然不会错的。” 万历皇帝眯起眼睛突兀说道:“冯伴伴是元辅的人?” 这句话著实让冯保嚇了一跳,他连忙跪地磕头说道:“陛下哪里的话,奴婢乃是宫中宦官,生来便是为服侍陛下的,怎可是外臣之人?无论如何奴婢都是陛下的人,处处想著都是为陛下啊~” 见状,万历皇帝又上前將诚惶诚恐的冯保给扶起来,拍了拍对方身上的灰尘笑著说道。 “誒呀,冯伴伴误会朕的意思了,还记得朕儿时便是你时常伴著玩耍,朕不信你还能信谁呢? 朕只是想著,这防治瘟疫之事干係重大,万万不可小覷,恐有人要捣乱,你统领东厂还需多多费心才是。” “奴婢自当是尽力。”冯保连忙说道。 他算是听出来了,皇帝这意思很明显,不单单是要监视捣乱的人,也要好好监视张居正。 即便是再信任那张士元,再信任张居正,可皇帝毕竟是皇帝,总是有逆鳞不可触碰的。 甚至在冯保看来,万历皇帝並不是一个蠢人,反倒是很聪明的皇帝,只是这位皇帝不像是嘉靖一般精力旺盛,反倒是时常会感到倦怠,时常会懒惰。 这才给朝臣一种,皇帝好欺负的感觉。 適才,万历皇帝正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司礼监太监之所以能够威名赫赫,不同於朝臣,全部仰赖的乃是皇权,没有了皇权他冯保屁都不是。 “有冯伴伴这句话,朕便放心了。”万历皇帝拍了拍冯保的肩膀,自顾自朝著乾清宫走去,欣喜之后的背影有些落寞,似乎又打算去丹青? 冯保看著皇帝的背影,心思便有些复杂起来。 从前,皇宫內外有著李太后、张居正以及自己三人担著,行事起来便连皇帝都没有办法阻拦。 而如今似乎不同了,李太后回了慈寧宫,张居正身子渐渐老迈,自己也不再受信任。 最关键的是,还忽然闯进来一个张士元。 今后到底该何去何从? 嘆了一口气,冯保赶忙紧跟上皇帝的脚步,朝著乾清宫而去。 可还没有踏入乾清宫,却又听到里头万历气急败坏的声音。 “朕的金瓶梅呢!朕的金瓶梅呢?” “张诚狗一样的东西,將朕的金瓶梅弄到哪里去了!” 冯保脸上顿时僵硬,露出一丝无奈的笑。 下一章九点 (本章完) 第87章 《张士元防疫指导手册》 第87章 《张士元防疫指导手册》 咸宜坊。 坊市內各个巷口,早已被五城兵马司给封锁,所有百姓不得擅自出门,每日会允许开设集市,以供应百姓日常所需。 张允修给的相关方案,几乎是照顾到了方方面面,他甚至还早就准备好一个执行手册,专门提供给五城兵马司的各个指挥使。 清晨,天色蒙蒙亮,坊市的空地上,便聚集起一群身穿白色直裰之人,明晃晃的一片,在太阳底下十分耀眼。 困在家中的百姓,纷纷打开门窗,好奇打量著这群白衣。 这些人面上都戴著口罩,不过这些天以来,口罩已然在京城普及,倒也见怪不怪了。 唯一奇怪的是,这群约莫几百人的队伍,里头老的少的应有尽有,一点儿也不像是军伍的样子。 哪有人拉著这一群人上战场的?別说是韃靼人,这群人恐怕连乡里的团练都打不过。 百姓们好奇打量著这里,想要知道这些人到底要做些什么。 却听见一声洪亮的声音说道。 “徒儿们!考验咱们的时候到了!” 百姓们朝声音处望去,却发现那人乃是一名同样身穿白衣,不过戴著猪鼻面罩的少年郎。 显然,少年郎便是张允修,先前由於工艺原因,他也仅仅能够让工匠生產出鸟嘴面罩来应急。 现在过了大半个月,天天被踹屁股的工匠,终於是將猪鼻面罩给生產出来。 只不过比起后世的工业化生產,这个猪鼻面罩模具是工匠用锤子敲出来的,陶瓷是专门烧制,过滤层也经过专门处理,加入了炭粉,比起上个版本的鸟嘴来,不仅仅舒適,也要有效太多。 可以说是当下最为先进的瘟疫防护装置了。 张允修看著站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白衣们,这些人都是京城里头大大小小还算是不错的大夫,也包括一些太医院的御医,全部被他编成了一个队伍。 由三十名从太医院抽出来,先行被张允修培育的御医领头,每个小组四五人的样子,负责全京城的瘟疫治疗指导工作。 他犹如一名教官一般,戴著猪鼻面罩在白衣人群中踱步,一边高声说道。 “诸位皆是饱读医书之士,药王孙思邈有言『人命至重,有贵千金』,而今京师內外疫病汹汹,吾等身为医家,岂是能够坐视不理的?陛下需要你们,朝廷需要你们,百姓也同样需要你们.” 张允修一番言语,可以说是慷慨激昂,诸多大夫站在队列之中虽心有不服,可他们不得不服对方之口才,不愧是將朝堂御史都给骂疯的主儿。 一番话下来,大部分大夫都被说得慷慨激昂,医者仁心,大部分大夫比起朝堂上的士大夫来,还算是有良心的。 一些民间医馆的大夫竟然也被感染。 可即便是如此,也照样还有不同的声音。 还是太医院的一名御医,他前次没有被选入,正当庆幸之时,没想到张允修又搞了这一出,实在是心中不服。 他倒也不敢说重话,只敢小声非议说道。 “难道要靠那所谓的『现代医学』治病么?” 张允修忽然停下脚步,那御医缩了缩脖子,可想像中的殴打没有出现,却听对方继续说道。 “问得好,我便知道诸位有此异议,可我並不打算跟与诸位解释,传统医理与现代医学之爭,空口无凭,只要诸位进入医馆,无需三日便会知道我是对的!在此之前你们便听我的!” 事態紧急,张允修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跟这一百多名大夫掰扯? 他瞪眼说道:“我让你们如何你们便如何!入了我仁民医馆便都是我张允修的徒弟,世间师父教训徒弟天经地义,若是打死打残了,也休怪为师无情!” ??? 一百余名京城大夫都惊了,怎么就都是你张允修的徒弟了!在场的这些人,平均年岁都快与张居正相当了。 张允修竟如此厚顏无耻,想要当他们的师父! 可心里头不忿,面上却再也没一个人敢造次,因为这傢伙是真会打人吶! 此等劣跡斑斑的凶徒,大夫们又能如何呢?他们无权无势,只能任由张允修摆布。 其余大夫们心中苦楚,可早就受过“张学”薰陶的御医们,一个个却站立得笔直,脸上神采奕奕的模样。 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这才是我们的恩师啊! 就是股劲头!得劲! 仁民第一医馆。 常症区的院落之內,张兰英正在清扫院落,她面上戴口罩,髮丝撇在额头之上,黝黑的面容上显得干劲十足。 张兰英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呼出一口气,看向重症区的院落,她的女儿妮妮便在那边。 自前几日从城外进来之后,张兰英和女儿便入了仁民医馆接受救治,妮妮的病情很重,立马便被送入到重症区接受治疗。 起初张兰英还有些捨不得,可医馆內的大夫们对她细心解释,特別是看她竟不受瘟疫影响,专门允许她在医馆內干杂役。 提供住宿饭食,最为关键的是,每个月还给予一定的工钱,一日五十文钱,一个月便是一两五钱,相比从前张兰英在土里刨食的经歷,可谓是极其丰厚了。 最为关键的是,女儿能够得到免费治疗。 每过三日,张兰英便有机会,去重症区探视一番女儿,能够看到女儿一天天好起来,便是张兰英最高的期望了。 “徒儿们!考验咱们的时候到了!” 外头,一名少年的声音响彻街巷,张兰英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听起了那位“张会长”的话语。 她这些天以来,便时常听到旁人对这位“张会长”的评价。 时常会有一些大夫,哭爹喊娘,像是被抓壮丁一般抓到了这隔离区之中,跟隨医馆內的御医们,为病患们治病。 一开始,他们显然对於这张士元没有一点好话,直言他乃是祸乱朝纲的奸贼。 可没过几天,这些大夫在隔离区里头接触到各类病患,看到医馆內独特治疗办法所带来的疗效之后,便纷纷住了嘴。 张兰英看起来,这些大夫恐怕也是想要学一学,那张会长手里救死扶伤的“神技”吧? 大夫们管医馆里头的治疗办法叫做“现代医学”,管药物叫做“大蒜素”。 可在张兰英这些平头百姓们看起来,那便是“神技”和“神药”。 因为比起那些神神叨叨只会哄骗人的半仙,比起那些时常开一些怎么也获取不到药材的神医。 这位张会长所用的“神技”,是真真切切,能够將人从鬼门关里头拉出来! 这一切都是张兰英亲眼所见!在隔离区內看护的日子里,她便是天天都能看到,原本已经奄奄一息,失去生气的病患,在服用那些“神药”之后,竟然奇蹟一般的开始恢復! 普天之下,什么时候有过这种药物?不是神跡是什么? 连带著,张兰英对於女儿“妮妮”的安危,也越发具有了信心。 听著张允修在坊市外头,喝斥怒骂教训那群大夫,不知怎么的,张兰英觉得心头充满了希望,且存著一丝安心。 她將手中的扫帚放下来,从怀里摸到了一个小本子,这是医馆里头为一些识字病患发的小册子。 张兰英似宝贝一般,將那本子给端在面前,和煦的阳光之下,她依稀能够辨认上头的字跡。 上书《张士元防疫指导手册》。 (本章完) 第88章 要赚银子啊! 第88章 要赚银子啊! 《张士元防疫指导手册》。 前几日,张兰英在医馆內劳作之时,医馆管理內务的婆婆,便给了她这一本册子,並且告诉她,大夫们都是按著册子上的来学。 张兰英若想要读书,便先照著这个册子上的学,对於医馆內的工作也有些帮助。 实际上,张兰英还是能够识一些字的,即便是出身农户,可她记性天赋极好,从前村子里的老人教授她一些字,她现在仍旧记在心里。 靠著半问半猜,她也能够將这本册子读得七七八八。 不过可惜,册子里头的內容不多,张兰英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读,以至於读得倒背如流,甚至近来看到一些病患,她都能马上判断出,这是什么程度的“大头瘟”,可以用什么药材。 正当张兰英想要再温习一遍册子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呼喊之声。 “兰英!兰英!” “俺在呢!”张兰英听出是医馆內负责照顾病人的婆婆,连忙起身回答。 却听那婆婆传来急迫的声音。 “外头又有重病的人来了,你快来一同协助。” “俺这就来了。” 张兰英著急忙慌地收起小册子,將扫帚一干收拾起来,著急忙慌地跑了出去。 一连好几日,京师內都是一阵兵荒马乱,京营与五城兵马司在各处奔走,外城七个城门设卡,由巡检司配合经医馆培训的大夫验明,將一批又一批的重症流民送入到城中。 城內也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排除工作,针对京师百姓的病患,分为微症、轻症、重症三个级別,於咸宜坊附近,开闢了一片病患隔离区,由废弃卫所营房所改造,以军营里头的管理模式,將这些病患统一管理。 顺天府下辖大兴、宛平两个京县,所有官吏与差役出动,共同协助处理一干事宜。 仁民医馆內一百多名大夫,经过培训之后,被派往各地协助瘟疫防控事宜,仁民医馆接连成立“一”到“十五”个分馆,遍布在咸宜坊四周各地。 咸宜坊儼然成为了京城內的医疗专区。 “此人头面焮肿紫赤,高热神昏,即刻送往重症区,取井水浸湿的毛巾,敷於额头、腋下、腹股沟” “此人头面焮肿疼痛,乃是常症,给予服用黄连黄芩解毒汤” 仁民第一医馆內,杨济时如今已然是熟能生巧,针对一个又一个的病例,快速查看诊断。 身旁一名书吏协助他將每个病患的情况,简单登记在册,以供今后数据统计。 然而,咸宜坊之內,开设整整十五个医馆,可面对京城上下约莫十来万的病患,依旧是超负荷运转,即便是一天能够治疗一千名病患,可仍旧要十天才能全部看完。 这个时候,京师內其余医馆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杨家医馆之內。 杨济时长子杨天成,在接受大蒜素治疗,加上各类中药调理后,这些天里头已然基本上药到病除。 “老先生舌尖边红,苔薄黄,脉浮数.转至微症区,注意每日作息调养,佩戴好口罩,小生为先生开一副白虎汤” 杨天成简单为来看诊的老者查看一番,便很快得出了结论。 在他的手边,放著一本《张士元防疫指导手册》,上头总结归纳有“大头瘟”各种情况的症状情形,並且对应治疗方法也是十分详尽,而今几乎全京师的医馆都有所配备。 这本《张士元防疫指导手册》,便是脱胎於仁民医馆近来的治疗经验。 起草人正是他的父亲杨济时。 “那个大夫。”这名老者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听闻大蒜可治这大头瘟,而今全城都买不著了,你这里有没有?” “您说得是大蒜素吧?”杨天成脸上露出微笑说道。“此『神药』而今都为官府调配,寻常医馆是没有的,您这症状尚轻些,倒不必服用什么大蒜素,我给您开一剂白虎汤,清热生津,平日里多佩戴口罩” 显然,即便是杨天成手里,也没有多少“大蒜素”。 於“现代医学”的理论教诲之中,杨天成早就明白,所谓“现代医学”並非全然拋弃过往,而是结合传统医学,在此基础上实事求是的改进。 一早上下来,杨家医馆前来看病的百姓,便有一百余个之多。 好在有了咸宜坊的隔离点,京师內的大部分重症病患,都被转移到了隔离区由那边的大夫,进行专业化的治疗,分流到普通医馆的一般都为轻症中症。 实际上,这些天以来,所有京城內的大夫,都需要受到从仁民医馆的专门指导。 仁民医馆派遣专员来教学,还会给他们留下一本《张士元防疫指导手册》。 作为“大蒜素”和“现代医学”的亲身经歷者,杨天成便是靠著大蒜素救活的,受著父亲的影响,他自然是对於张允修深信不疑。 然而,京城中的其他大夫並非如此,他们打一开始便不相信张允修那套。 可耐不住张允修强制要求。 他別出心裁,竟然驱使著一群锦衣卫,於京城之中挨家挨户排查各大民间医馆。 若发现不按照《指导手册》行医的大夫,不单单会打板子,还会送到仁民医馆的重症区进行“实习”。 进入重症区的大夫,要面对最高的感染风险。 可也是十分有效果,进入到重症区的大夫们,只要不是顽固不化之辈,定然会便“大蒜素”的疗效所折服。 今日,四哥张简修便带著一队锦衣卫,骑著马在京师街巷之间四处穿行,而今京师內外封锁,道路简直是畅通无阻。 每到一处医馆之外,他便会气势汹汹地冲入,进行一番细致排查,从是否持有经过培训后发放的“准医证”,到看病有没有遵循《张士元防疫指导手册》,再到诊金合不合理。 京城上百家医馆,四哥张简修手底下约莫一百来號人,分成好几个队伍,日夜不停地对於这些医馆进行强力摸排。 短短五日之后,整个京城的医馆,便全部用上了《张士元防疫指导手册》,並且大部分京城大夫,都被用填鸭式教育的办法,强势於脑中塞入了属於张士元的知识。 这番下来,张简修已然累的精疲力竭,可他也来不及休息,一结束手头事情,马不停蹄地便回到医馆之內。 “大哥!大哥!” 他大步流星地步入仁民医馆后堂的公署之类,脸上非但看不出一点牢骚,反倒是显得有些兴奋。 张简修一推开门,便找到了端坐在书案上,认认真真处理各类数据文书的大哥张敬修。 当然,张允修自然不会放过几个哥哥的免费劳动力。 大哥张敬修將笔搁在桌上,有些嫌弃地看向冒冒失失地张简修说道:“你来做甚?五弟不是已然安排好了,我於这公署之內,协助医馆处理各类名目文书,二弟协助五城兵马司及京营处理流民调配事宜,三弟於父亲左右协助各类朝政文书,你便是在外头巡检各家医馆” 说这个话的时候,张敬修脸上表情有些古怪,虽说这也是父亲张居正的安排,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月,原本还荒唐成性的张允修,竟然办出了这般轰轰烈烈的大事! 不,五弟现在也很荒唐,可偏偏荒唐的,比他人认真做事还要厉害。 听闻近来这几日,这小子又在那什么实验室里头,带著一群御医研究什么给人扎针? “大哥!大哥!”张简修呼唤了发呆的张敬修两句,等到他回过神来,这才满眼期待地询问说道。 “你也管著医馆內的帐目,快与我说说,近来咱们贵宾服务,收取了多少两银子?” 张简修很急!这可是他的身家性命,救助城中百姓很重要,可若是没了银子,他张简修不用感染大头瘟,也同样是活不成了。 大哥张敬修看出了四弟的心思,嘆了一口气,翻开了手边的帐目说道。 “倒也是不多,前次收录贵人二十余人,每人约莫一千五百两,收入银子约莫三万两银子,近来又收录了十余名,总计有个五万两的样子。” “竟然有这么多银子!”张简修瞪大了眼睛,竟然觉得身子也不累了,近来於城中奔波的苦痛,也同样消散无踪。 发財了!那可是整整五万两银子!老爹张居正这么多年都没拿回来这么多银子过! 若是张允修能给他五万两银子,什么当朝首辅张居正,他张简修直接拜张允修为爹都成! 可大哥张敬修却毫不留情地泼冷水说道。 “你知道咱们近来要多少银子么?京师內外十余万病患,都紧著这仁民医馆治病呢,即便是有朝堂户部拨款五万两,可採买各项钱粮,购置口罩,推动这么多的人力物力,十万两银子都打不住,说不准还尚且不够呢!” 张简修却不放弃地说道:“咱们还可以让更多贵人来,京城內患病的贵人定然不止这些,什么侯爷伯爷,什么朝廷诸公,他们家中总归是有人生病的。” 张敬修没好气地说道:“这些人有钱有药,若非是逼不得已,又如何能够来咱们的仁民医馆。” 他又嘆了一口气。 “现如今,京城內的达官贵人们要將咱们家恨透了,不捣乱便是不错了,如何还能想著给咱们送银子?” (本章完) 第89章 国公府的病人(第二更!) 第89章 国公府的病人(第二更!) 大哥张敬修並非是对张居正和张允修的行径不满,而是切切实实在为张家而担心。 显然,他能够看出来,这“防治瘟疫应急方案”一出,朝堂上一时间便群情激愤。 反对者、怨愤者、痛心疾首者层出不穷。 甚至於,为了应对群臣的反弹,张居正和万历皇帝採取了一个损招,那便是“托”字决。 皇帝告病,首辅也告病,那群臣便找不到机会去结束这项方案的推行。 初时,张敬修听闻这个计策,人都傻了,朝堂之事竟然还可以这么玩? 不用细想就知道,定然是张允修给爹爹和皇帝出的主意。 可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这天下不是皇帝一人之天下,也不是老爹张居正一人之朝廷,即便他们俩行事,也不能够为所欲为。 真要能够任意行事,那早在万历初年推行新政之时,各项政令便能够畅通无阻了,何至於举步维艰,非得依靠张居正厉行重典,以强力威慑,才能够勉强推动? 听闻京城之中,诸多朝廷大臣已与勛贵公侯们相互串联,打算联名上书进行“弹劾”,意图终结这场荒唐的“闹剧” 此时此刻,你还想著让贵人们来送钱?简直是痴心妄想! 张简修饶是还不放弃,他振振有词地说道。 “士元不会骗我的,他说我们是好兄弟,他说能赚钱便定然是能赚钱!” 大哥张敬修十分怜悯地看了一眼四弟,这是被人忽悠瘸了啊! 可张简修仍旧继续说道:“勛贵公侯还有朝堂诸公也是人,没可能不生病的,如今这大头瘟来势汹汹,只要他们家中有人生病,就必然需要找咱们。 如今京城內还有比仁民医馆,还要能够治病的嘛?” 这话还是有理的,大哥张敬修嘆了一口气,想起什么似的,从书案上取来一份文书说道。 “说起来,还真有个大人物。” “大人物?”张简修打眼一看,颇有些疑惑地说道。“朱应楨?这不是成国公么?他也得病了!” 不知道为什么,大哥张敬修总觉得四弟这话语里头,带著那么一点兴奋呢? 他有些无奈地说道:“非是成国公,乃是他的胞弟朱应槐,据说乃是个爱玩的主儿,前些日子还未封城,京师內疫病汹汹,他还要去茶馆听书,结果便染上了大头瘟,看起来已然是重病不堪。” 张简修一拍脑袋说道。 “我想起来了,前些几日这成国公还来信,说是家中胞弟重病,要咱们派大夫专程去为其治病,可五弟说国公算什么东西,便给他拒绝了。” “.”大哥张敬修嘴角抽动了一下,他无奈將信件递给对方说道。 “你去將这封信给五弟看看,总归是成国公的信,即便是爹爹也得给几分面子,不过是派几名大夫去探望,算不得什么事情。” “成国公?很厉害么?” 正在实验室里头,训斥一群大夫的张允修抬起头,看了一眼递过来的书信说道。 张简修脸上有些尷尬:“士元你便看看,总归不能跟银子过不去啊!” 听闻此言,张允修这才起身看一眼书信里头的內容,无非还是说胞弟朱应槐病重,请求医馆能派遣御医前去救治,並且將银子加到了四千两。 甚至还说,若能够让朱应槐转危为安,后续还有重谢。 张允修思量一下,抬头对张简修说道。 “你去一趟成国公府,帮我带个话。” 咸宜坊。 街道上空无一人,唯有两顶轿子在慌忙前行,行到巷子口,带路的管家远远便能够看见,门口排队准备进入的百姓。 他一眼看到了匾额,立马前往一顶轿子旁通报说道。 “公爷,前头便是那仁民第一医馆了。” 轿子的帘子被打开,里头探出一名眉头紧皱,身穿麒麟补子衣服的青年人,他十分不悦地说道。 “那张士元还是不愿为允符诊治么?” 管家脸上露出尷尬的神情,连忙解释说道。 “照著那张士元的说法是,上门诊治效果不佳,必然要去他那贵宾区里头,有相关设备与人员,才能够达到最好的效果,他乃是这么说的” “哼!”朱应楨冷哼一声。“我看他张士元便没有將我们成国公府看在眼里,从前太医院在之时,尚且是隨叫隨到,若非他张士元將太医院人都一併掳走,我何至於寻访不到名医?” 正在此时,另外一顶更大的轿子,一名老妇人探出脑袋出来,她头上戴著梁冠,显得端庄华贵,显然乃是成国公府的老太君,也是朱应楨与朱应槐二人的亲生母亲。 吕氏眉毛倒竖,瞪著朱应楨说道:“却还不是你耽误了胞弟的病情,非要信那什么龚廷贤,他乃是太医院院使,照理来说医术理应是精湛的,服用了几日『二圣救苦丸』,加上些草药,你胞弟可曾好转?” 朱应楨面露尷尬之色说道:“孩儿也不知,他龚廷贤竟然也对这大头瘟束手无策,还说什么瘟疫本外感时毒,乃是允符他正气不足,调养著便会好,谁曾想.” 先前张允修断然拒绝了成国公府的要求,让朱应楨觉得面子上掛不住,故而转头便去找了龚廷贤。 如今太医院里头,龚廷贤几乎成了光杆司令,他脾气倔,即便是张允修有所邀请,也要依旧古籍理论治疗。 这些日子里头,这龚廷贤辗转朝堂诸公家中,专门为达官贵人们诊治瘟疫。 可没有想到,龚廷贤嘴上说得头头是道,可治起病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好了!”吕氏怒然看向了管家。“还不快快前去请那张士元!” “是!” 管家听了吩咐,连忙一路小跑进入仁民第一医馆之中。 “娘~娘~我好痛~头好晕~我不成了~让我死了乾净~” 忽然,吕氏的轿子里头,传来一声微弱地呻吟之声。 吕氏扭头,看向靠在怀里的幼子,他头面肿胀不堪,哪里还看得出来原来的样子,脸色也犹如被火烤一般,绷紧鲜红髮亮。 她心里头不由得酸楚,轻轻抚摸朱应槐的脸颊说道。 “我的儿啊!可是苦了你了,要遭如此大罪,为娘定然会救你,你忍著些,一定会好的。” 20点21点各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90章 病人时日无多了!(第三更!) 第90章 病人时日无多了!(第三更!) 这些日子里头,朱应槐重病不治,口里说话都开始含糊,头面疼痛难忍根本没法入睡,甚至连进食都是奢望。 长此以往下去,即便不被大头瘟带走,身子也会一点点的垮掉。 吕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又转头,怒视著朱应楨说道。 “尔为长兄,即便是袭爵也不该轻慢了胞弟,应槐若是出了事情,我也於你没完!” 朱应楨眉毛都拧在一起,无可奈何地说道。 “娘,孩儿.孩儿也是想救胞弟,可谁知道.” 他现在是百口莫辩,只能是唉声嘆气,心里头將那龚廷贤骂得狗血淋头。 太医院院使便是这个水平?这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別! 说起来,从前他並没有什么感觉,毕竟於他的认知里头,御医便是全大明朝医术最为精湛的一群人。 病被治好了,那自然是御医医术高超,倘若治不好,那也只能归咎於自身时运不济。 在医道领域,御医们堪称权威,连皇帝都没能拿他们怎么样,虽说他贵为国公,岂是能够怀疑御医的? 自古以来,生老病死皆是常事,小儿可能会夭折,中年人也会猝然离世,老者往往被病痛折磨。 得罪了御医,绝非明智之举。 然而,现在却完全不同了,自张允修开了这“仁民第一医馆”的口子,便与这些御医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御医们口口声声说张允修是离经叛道,可为何人家能够治得病,你却治不了? 为何入了这“仁民第一医馆”能活命,寻了你龚廷贤便要重病不堪,奄奄一息呢? 即便是迂腐的古人,也会拎得清楚,是“正道”重要,还是“活命”重要。 吕氏平日深居简出,可却时常与各个勛贵家中夫人互通消息。 口口相传之下,她多次听闻这“仁民医馆”的神跡,便將期待寄託了这里。 见朱应楨还是这副模样,吕氏內心著急,又继续数落长子说道:“你啊!便別在守著那国公爷的面子,为了胞弟的一条命,与那张士元低个头怎么了?” 这“仁民医馆”已然是最后的希望。 朱应楨无奈,只能咬咬牙说道:“娘你便放心吧,孩儿知晓的,今日便是散尽家財,也要將允符给救回来,除开谋逆大罪,我什么都能够干!” “莫要胡言!”吕氏一听此,便瞪起眼睛,这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说不准要怎么捕风捉影。 “嗨~” 朱应楨呼出一口气,他心里头烦躁不堪,便是故意这样说,免得吕氏再不断嘮叨。 等了许久,等得朱应楨便下了轿子,也不见那张士元前来迎接,他焦躁的在四周踱步,险些忍不住打算去寻那天杀的张士元兴师问罪。 终於,朱应楨听到一阵喧譁之声,便远远看到一行人,穿著一种怪异服饰走了过来。 朱家管家先一步跑过来,连忙跟著朱应楨稟报说道。 “公爷,那张士元带著人来了。” “张士元?哪个是张士元?” 朱应楨愣了一下,这十几个人从头到脚一身白,给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得劫匪。 朱家管家有些尷尬地指了指说道:“那位戴著猪鼻面罩的少年郎便是。” “猪鼻面罩?” 朱应楨紧紧皱起眉头,转头便看向为首一人,他一幅囂张跋扈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还时不时颐指气使地跟周围几人交代几句。 “跟你们说了多少次,注射之时定然要將注射器內的空气全部排空,防止出现空气栓塞,真是一群草包,为师真想给你们一把火全部烧成灰.” “还有这打臀针,平日里要找猪臀多加练习,给病患屁股扎得像是马蜂窝算什么样子?” “为师好不容易养的几只兔子,几针下去便给你们霍霍死,真是罪孽深重啊~” “罢了罢了,晚上吃烤兔肉,罗显你小子手艺不错,烤兔肉表皮酥脆,便由你来操刀” 朱应楨远远地听到这些话,脸上表情顿时有些古怪,再看向哪个猪鼻子面具少年,看出这便是那张士元了。 这些言论,怎么听怎么不靠谱啊! 一时间,朱应楨心里头犯嘀咕,不由得开始打退堂鼓,可吕氏一直在旁边看著,他便也只能迎了上去。 “张公子!” 待到张允修走到近前,朱应楨心里头咬牙切齿,面上却还是拱拱手十分客气地说道。 “还请帮忙诊治我这胞弟,若他能够痊癒” 可张允修丝毫不搭茬,四处寻找了一番,简单询问说道。 “病患在哪里?” 朱应楨愣了一下,指了指后头的轿子说道:“便在轿子之中,可需送到堂.” 然而,他话语刚落,却见那张士元猛然扭头,一点也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径直朝著那轿子走去。 “你”朱应楨觉得自己受到了无视,顿时怒从心起。 先前三番两次托人求这张士元,可他非但不领情,还说什么必然要到医馆內才能医治? 好嘛,他而今到了医馆,这个傢伙竟然丝毫不搭理。 我朱应楨好歹是个国公,岂容你这么羞辱! 他刚想要质问张士元,却又见对方唐突地掀开吕氏的轿帘。 “你是何人?” 吕氏嚇了一跳,抱紧了怀中的幼子。 张允修猪鼻面具下露出一个微笑,用十分温和地语气说道。 “老夫人,请將病人交予我。” 不等吕氏回应呢,张允修便与几名大夫,將那朱应槐给强势扛了出来,放在隨行带来的担架上头。 “你们要做甚?”吕氏慌忙从轿子里头钻出来,想要扑向幼子。 朱应楨见状,已然是怒不可遏,他愤然说道。 “张士元!你到底要做甚?为何要如此羞辱我成国公府?” 可张士元还是不搭理他,目光落在躺在担架上的朱应槐身上。 “呀”了一声说道。 “嘿呀!诸生快看,此人皮肤红赤如涂丹,肿胀部位紧绷发亮,此乃毒壅滯头面,气血瘀滯已达极重程度,若没有大蒜素消炎,定然是时日无多!” (本章完) 第91章 得加钱!(第四更!) 第91章 得加钱!(第四更!) “果真是如此!” 人群之中,御医罗显眼前一亮,立马上前仔细查看一番说道。 “此人高热不退,精神极度萎靡,且呼吸急促伴有喘憋之状,这病菌定然已经入侵至肺部.” 这些人以来,罗显跟著张允修参与大蒜素的研究,又针对诸多病患展开会诊,而今已然对於所谓“现代医学”轻车熟路。 他悟性极高,张允修稍稍一点播,便能够结合各类古代医术理论, 不单单是罗显,其余好几名大夫,也都上前分析了起来。 “且看这舌象,舌质红絳,舌苔黄燥” “还有这脉象方面,脉数而洪大,也是热盛之象,且因病情重篤.实在是药石无功!” 这群大夫深思熟虑的样子,一边探查朱应槐的情况,一边连连嘆气,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会诊,根本就是若无旁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几人话语这么一说,站在一旁的吕氏险些魂飞魄散,她脚步虚浮险些摔倒。 “怎会如此!我可怜的孩儿!” 朱应楨终於是忍无可忍,怒火躥上脑门,几步上前,一把拽住张允修的胳膊,大声喝道。 “张士元!” 张允修扭过头,眉头拧起来,语气里头满是不悦:“国公爷这是做甚?耽误了正常医治,我可概不负责。” 朱应楨气得浑身发抖:“你这般说辞,我胞弟都快被你咒死了!別以为你爹是首辅便可以一手遮天!我成国公府跟你们张家,这事没完!” 张士元奇怪反问说道:“成国公不想救你这胞弟了?” “我”朱应楨刚想要开口。 一旁的吕氏听到此言,赶忙跑上来,眼眶泛红,恳求似的对张允修说道:“想!这位小先生,你可有办法治他!” 张士元脾气上来了,转头看向朱应楨说道。“想那你还这么跟我说话?重说!” “???” 朱应楨一下子懵了,这个张士元竟囂张至此?怎敢如此与他说话。 吕氏在一旁急得直跺脚,手指狠狠戳著朱应楨的肩膀说道:“你快说呀!” 朱应楨满心不情愿,咬著牙,恶狠狠瞪了一眼张允修,拱拱手说道:“还请先生,救助我家胞弟,若能够痊癒,国公府定然感激不尽。” 张士元眯眼,还不依不饶:“你还说跟我们张家没完?” “我”朱应楨脸上憋成了猪肝色,咬著牙说道。“尔若能让允符痊癒,我便欠你一个人情!若是不能,我国公府.” 他面上是一副恭敬的样子,可按在腰间宝刀之上的手指发白。 还没等朱应楨说完,张士元便立马转头跟一群大夫说道。 “徒儿们,將这位重症病人抬到实验室里头,咱们要用最新疗法,给国公爷的胞弟治疗。” 有几名大夫,看到这样典型的病人,早就按耐不住了,摩拳擦掌將其抬了起来,便要往医馆內跑去。 “你们.” 眼见著胞弟被人抬走,朱应楨急得直跺脚,朝前追去,心里头已经有些后悔来找张士元了,此人实在是荒唐成性,甚至都不能以常理来判断。 可没跑了两步,张允修便又將他拦了下来。 “怎么了?”朱应楨说话都带著火气。 若不是张允修乃首辅幼子,若不是他与皇帝交好,若不是有求於他,朱应楨以国公的身份,真有可能当街砍了这个囂张跋扈的小子。 可张允修却带著笑意说道。 “此番治疗与一般不同,乃是採用最为先进之技术,所以.” “什么?” “得加钱!” 朱应楨:“???” 阜成门城楼上。 “阁老,这城楼上头风大,您小心点身子,近来诸多兵卒都感染了大头瘟” 书吏赵庆爬上城楼,见申时行站立在围墙边,盯著下头西郊聚集的流民,紧皱眉头,不由得出声提醒说道。 “西郊外的流民,安置得如何了?” 申时行衣袂飘飘,紧紧盯著下面人头攒动的样子,脑袋里头似乎思索良多。 赵庆也站立在城楼边上,看了几眼流民聚集区,一片一片被划出来的小方块,以及那些简易帐篷看起来十分显眼。 甚至於一点儿也不像是流民聚集区,反倒像是军营? 他想了想为申时行解释说道:“西郊流民由英国公麾下三大营中的五军营管理,五军营素来负责京军士卒之训育,想来管理起这些流民,自然也是轻而易举。” “这营帐规划,还有每日晨练的把式,乃是张士元教的?” 申时行皱眉看向不远处的空地上,一群流民组成的方列,正在整齐划一的做著各类工作,並且口里还喊著什么“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 “似乎.是什么健体操?”赵庆回忆一番介绍说道。 “据说仍旧是张士元所教授,將流民里头的精壮汉子都聚集起来,编排成伍,每日里进行一定操练,空閒时间便於西郊进行一些建设,协助城內各项杂务,倒也算是给朝廷省了许多劳役.” 申时行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嘆了一口气说道。 “恩府这位公子,还真是匠心独具啊~” 赵庆似乎对张允修十分推崇,拱手说道。 “阁老所言极是,朝廷诸公或许感受不太贴切,而卑职这类小吏却是感同身受,这张士元之法,皆是平日里经世实用之策” 申时行紧紧蹙眉,扭头看了一眼赵庆,后者顿时意识到什么,慌了神连忙下跪行礼说道。 “卑职失言,请阁老恕罪。” 申时行无奈嘆息说道:“尔可知祸出口出的道理,也便是在我面前,换做他人,你便不单单是吏巾不保了~” 赵庆连忙磕头如捣蒜:“谢阁老指点!卑职再也不敢了。” 后知后觉,他適才所言,与指摘朝堂诸公只会空谈“之乎者也”,却不通晓经世致用之理,又有何分別? 也正是因为申时行太好说话了,赵庆才会如此得意忘形,將平日里私下编排的话语都说出来了。 这下子嚇得浑身冒出冷汗,他不过是五城兵马司的一名书吏,近来协助申时行办事而已。 申时行阁老的身份,想要惩治他还不是轻而易举。 “罢了罢了,你且去吧。” 申时行皱眉不愿意多谈。 “谢阁老恩典~” 赵庆这才如蒙大赦一般,慌忙退下。 看著赵庆狼狈离去的背影,申时行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样子。 “朝臣.” 他喃喃自语一番,心中愁绪万千,这些日子单单顾著协助处置封城、引导流民一事,朝堂上的事情便很少涉猎了。 再想起適才赵庆的话语,申时行不免忧虑起来,他已然预见了清流还有一些勛贵可能会有的行动。 “不知恩府会如何应对?” 西郊,安置区大帐。 一名书生模样的人,在帐內恭敬说道。 “稟报公爷,流民组成之军伍,近来已然编为安平军,约莫一千余人,负责京城內外一切修缮事宜,协助维繫城外数万流民以及京城內治安问题。” (本章完) 第92章 巧思縝密张允修(第一更!) 第92章 巧思縝密张允修(第一更!) 前来匯报的,乃是五军营中的一名经歷,负责案牘、文移等事务。 从这安平军的名字便可以看出来,成立这只军队的意义所在。 英国公张溶端坐在书案之前,他年近七旬,一身戎装,鬚髮皆白,可却依旧显得孔武有力。 自张辅协助永乐皇帝奉天靖难被封为英国公以来,自他这里已然传袭到第四代。 英国公世代执掌三大营,可以说是勛贵之中,最受皇家信任的。 近来,张溶的眼眸中似有一些疲倦,可他听到经歷的匯报之后,猛然抬头眼神中竟有一些神采。 “还真给那小娃娃说中了?这些法子竟然真有用?” 经歷则是恭恭敬敬地说道:“非是那张士元之法有用,他不过是零星提了几个点子,说得含含糊糊,也不太详尽。而今流民之祸,能有如今这般局面,全仰仗公爷您运筹帷幄。” “誒~”张溶板起脸说道。“莫要恭维於我,古今多少能人异士,可能够有此縝密巧思的又有几人?不消说这城外流民之处置,还有城內瘟疫之防治,这小子都可以算得上的可圈可点,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他布置周密,且富有条理,实在看不出是个少年郎。” 经歷笑了笑顺著话头说道:“看起来公爷对这张士元,印象很是不错?” “我非是对他看法不错,我乃是对他之办法看中。”张溶感慨说道。“近来几个月,大头瘟来势汹汹,多少黎民百姓因此而惨遭瘟疫屠戮,百姓皆是我大明的子民,若他们不好过,便是动我大明的根基。 我张家世受皇恩,与国同休,並不偏颇於谁,谁对大明朝好,那我便帮谁。” 如英国公这般的勛贵,乃是最为维护皇权和大明朝安危的一群人,大明朝兴则他们兴,大明朝亡则他们也没有苟全的道理。 歷史上的歷代英国公也没有违背皇家的期望,崇禎年间第九代英国公张世泽,也是在抵抗李自成围攻北京之时而战死。 经歷有些惊讶,不免讚嘆说道。 “国公爷一片忠直之心,实在是令人敬佩不已,若天下臣子皆如国公爷这般,想来我大明朝也能够吏治清明,海晏河清了。” 张溶脸上却露出一丝嘲弄:“忠直之心?若朝堂之上人人如此,便不会在国家危难之际,还动一些歪心思了。” “国公爷是说”经歷嚇了一跳,不再敢说下去。 张溶却是板起脸来说道:“前几日让你查流民中擅传流言之事如何了?” 经歷赶忙匯报说道:“卑职已然差人混跡於流民之中调查,诸如那王半仙妖言惑眾之徒,必然囂张不了多久。” 张溶冷哼一声说道:“此宵小之徒,定要抓起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还有那白莲教之事,想来也有教匪混入其中,定然要彻查个乾净。” 仁民第一医馆。 在后堂的一处院落里,专门开设了一片区域。 张允修管这里叫“大明重症研究医学发展中心”,仁民医馆內大夫们忍俊不禁,不过他们也习惯了张允修各种奇怪的取名方式。 可大夫们也有自己的习惯,他们一般管这里叫做“沉疴义庄”。 “沉疴”者,为沉疴痼疾,乃是医家对於病情严重、复杂难治状况之概述。 “义庄”者,一般为停放棺柩之场所,主要是为无法及时下葬、客死他乡或因特殊原因不能入土为安之人所用。 这里大夫们將二者结合,很是明显了,进入到这“沉疴义庄”之人,基本上已然是病入膏肓了,便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能够在这“沉疴义庄”內活下来的人,十不存一,叫做“义庄”可谓是再贴切不过了。 跟著张允修等人,朱应楨走到这“大明重症研究医学发展中心”牌匾底下,愣了一下没有感觉到不对劲。 却见这屋子外头竟还有侍卫把手,里头上上下下皆是乾净无尘,甚至进入之人还需要穿戴特殊的服饰。 这无疑让朱应楨安心了不少。 作为贵宾,了银子自然便是不一样,张允修专门吩咐人將朱应楨和吕氏请到了一处休息室之中,茶水瓜果一应俱全。 可朱应楨却没有什么心思感受所谓“服务”,他焦急在休息室里头踱步。 吕氏眼泪早就流了下来嘴里不听哀嘆:“我的儿啊~” 整整一个时辰之后,朱应楨还没有得到消息,正当他想要去询问之时。 终於有一名小廝前来通报说道:“公爷,那张士元出来了,许多大夫也都出来了。” 適才,朱应楨也想要进入那什么“抢救室”,可却被张士元给强硬拦在外头。 显然,他已经习惯了对方这种“囂张跋扈”,乾脆便听之任之。 若是朱应槐被救回来,自然是一切好说,若是救不回来,他定然是要新帐旧帐一起算的。 “快带我去看!” 朱应楨一刻也不停歇,便朝著那什么“抢救室”奔去。 刚走到“抢救室”门口,朱应楨便见到一群大夫,围在一起討论著什么。 “沉疴义庄里头又来人了,说还是国公家的公子.” “誒呀呀~即便是国公也跟咱们一样,逃不过生老病死.” “不知最近沉疴义庄內又研究出什么了,上次的扎针法,可救了不少人,只不过在此之前,还是死了好几名重症的患者.” 听闻此言,朱应楨脸都快要绿了,特別是“义庄”这个词,很是刺耳啊! 他当即上前质问说道。 “尔等说什么?什么义庄?如何能是义庄!” 朱应楨人高马大,犹如一个杀神一般,嚇得大夫们魂飞魄散,他们慌忙四散逃离。 “站住!”朱应楨想要拦下一名大夫问个究竟,可没有想到这些人跑得奇快,就像是成天练就出来的本事。 朱应槐还在里头,他也只能先放过这些口不择言的大夫。 “大明重症研究医学发展中心”的牌匾白底黑字,原先朱应楨看起来,还觉得有那么一些专业的味道。 可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瘮人。 “发展中心”里头有规矩,一般人不能进入,朱应楨便只能让家丁在外等候。 他一步步迈入其中,廊道十分空旷冷清,脚步甚至都有一些回声。 好不容易,终於走到“抢救室”前,那沉重大门紧闭,门框周围镀有铁皮,让里头密不透风。 朱应楨远远便看到,抢救室门口人群中的张允修,他正拿著一个本子写写画画,与周围几名大夫討论著什么。 依稀可以听见。 “患者大头瘟之疾已然病入膏肓,口不能言,嘴不能食在,这最为关键的已然不是什么消炎.” (本章完) 第93章 尔等竟为我胞弟上刑?(第二更!) 第93章 尔等竟为我胞弟上刑?(第二更!) 听闻张允修的分析,其中一名大夫一脸疑惑地说道:“恩师,您的意思是这大蒜素也不是全然有用?” 张允修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怒不可遏地说道:“说了多少次,这大蒜素非是神药,大蒜素对於消炎有奇效,可它並非包治百病。 先前不明病情,如此仔细探查一番,即便是大蒜素也难以药到病除!” 另外一名大夫眼前一亮说道:“这便是恩师用蜜煎导法的原因?” 张允修点头说道:“一个是蜜煎导法,一个则是体外针管注射疗法。” 一名大夫连忙补充,脸上露出癲狂地表情:“以蜜煎导法,补足正气,先令病患补足体內营养,身子內抵抗力便有余力对抗病菌,再以注射疗法,於股处注射大蒜素溶剂,达到更好的消炎效果!恩师我悟了!哈哈哈哈!” 张允修点点头说道:“孺子可教也,尔悟性不错,好好表现今后你有机会担任副教授。” “谢恩师!” 朱应楨见到此情此景,脸上肌肉不由得抽动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有种要將胞弟救回去的衝动。 怎么看这群人都像是疯子啊! “咳咳~” 他咳嗽了一声,上前几步,用儘量温和地语气询问说道。 “张张先生,我胞弟如何了?” 一见到朱应楨,张允修当即眼前一亮,仿若对方適才根本没有与自己起衝突一般。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有个肯给你八千两银子买卖的人,让他骂两句,怎么了! 不光是眼前一亮,张允修还十分热情地说道。 “原来是成国公啊!恭喜成国公,手术很是成功,我们仁民医馆为您的胞弟採用了最为先进的医疗技术,一分价钱一分货嘛,成国公慷慨解囊,我们医馆必然会给予最高的服务態度,最强的医疗水准” 这话一套一套的犹如魔音绕耳一般,听得朱应楨脑袋发晕,他紧紧皱起眉头说道。 “我適才听有人说,你们这里是义庄?” 张允修脸色顿时僵硬起来,十分尷尬地解释说道。 “国公爷说得哪里的话?我们这里怎么会是义庄呢?你看看外头的牌匾『大明重症研究医学发展中心』,乃是专门为了研究医理,救病治人的地方,跟义庄哪能一样?公爷定然是听错了。” 朱应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自己比不上这张士元能言善辩,他嘆了一口气说道。 “罢了,我胞弟如何了?快带我去看看。” “国公爷!”张允修露出十分严肃的神情。“贵府公子已然转移至监护病房,最好还是不要去探视,病人现在需要静养。” 朱应楨却再也忍受不住,他怒然说道:“不成!我今日必定要见到胞弟,若是不能见到他安然无恙,银子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他真还怕自家胞弟,给张允修这傢伙“整”死了。 而且,应楨算是摸清楚这小子的性情了,你跟他摆国公的架子根本没用,可你若是说银子,就还真能够威胁到对方。 “什么玩意儿?”张允修面露不悦之色,险些炸毛了。 可转念一想,这傢伙可是出了整整八千两银子!顾客便是上帝。 想了想,確实没有不让探视的道理,还是无奈答应说道:“那国公爷便去看看吧,只准看一眼。” 得了张允修的应许,朱应楨跟隨几名大夫,绕了好几个弯,终於是看到一个密封严密的房间。 这一分价钱一分货,出了整整八千两银子,便连这病房外头,都有配备琉璃窗子,透过窗子可以依稀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朱应槐。 此时此刻,朱应槐躺在洁白的床褥之上,面容依旧是肿胀不堪,可显然已然沉沉睡去。 远远看去,见到他起伏呼吸的胸膛,朱应楨这才鬆了一口气。 罗显从前在太医院任职,跟朱应楨也算是有一面之缘,有御医这个身份,站在朱应楨身旁,也让他安心许多。 他为朱应楨介绍说道:“国公爷不必太过於担心,咱们採用了针筒注射疗法,將大蒜素溶液注射入公子体內,这样比起口服见效更加迅速。 隨后再使用蜜煎导法,为公子调养身子,提升他体內正气,以祛病邪 最后,公子身上疼痛难忍,难以入睡也会影响到养病效果,学生为公子开了一剂芍药甘草汤,具有调和肝脾、缓急止痛的功效” 一番分析描述下来头头是道,又將朱应楨给说晕了,可说不出来的安心,他揉了揉眉心说道。 “所以我胞弟能好么?” 罗显脸上十分认真严肃:“那个.目前情况已然稳定,具体能不能好,还要过一段时间观察一番,国公爷你知道的人体医学乃是一个.” 又开始了。 朱应楨扶额,他从前见太医院这位罗显的时候,觉得他乃是一个成熟稳重之人。 谁成想来了这仁民医馆之后,竟然也变得神神叨叨起来,张口闭口“现代医学”之类的话语。 这个张士元还真是害人不浅啊! 然而该说不说,自家胞弟还得依靠他们救治,即便是这“现代医学”看起来离经叛道,可朱应楨又不是顽固不化的学究,只要能够救命,不论是离谱的诊金,还是荒唐离奇的治疗办法。 唯一只有一个要求,能够活命。 他当即拱拱手说道。 “那便有劳先生们好好照顾,若有胞弟真能够痊癒,本爵必然会重重答谢。” 对於国公府的一名公子来说,没有什么比性命更加重要了,多活一日便是多享受一日。 这些公子哥平日里,某种意义上比皇帝过得还要舒坦。 “哪里~哪里~” 罗显似乎不太想再继续应付对方,急著便想走了。 毕竟对於他这样的“科学骨干”来说,科研时间可谓是爭分夺秒。 “科学研究”带来的成就感,比床榻上的欢好,还更加令人著迷! “若是先生.” 朱应楨还想要客套一番,可窗子里头的床榻上,胞弟朱应槐似乎翻了个身子。 不翻身子不要紧,一翻身子,眼尖的朱应楨便注意到,在床榻旁边竟然有一个架子,架子上掛著一个琉璃瓶,里头乃是澄澈的液体。 这些液体沿著某种线管一直延伸到朱应槐的身上,那线管看起来似乎是由鸡鸭肠衣製作而成? “那是何物?”朱应楨眉头紧皱意识到了不对劲。 罗显面色僵硬了一下,他一边使眼色,让一旁的大夫去寻张允修,一边连忙解释说道。 “誒呀!国公爷你还不知我们这仁民医馆的治疗办法吧?我带你去好好参观学习一下,学一学我们这里的防疫小妙招,近来还研究了一下生活营养学,对於您这种达官贵人,延年益寿最有裨益啊!” “不要在这里东拉西扯!” 朱应楨怒了,从进来医馆到现在,他觉得从头到尾这些人都在耍自己。 一忍再忍,这些人似乎將自己看做孩童一般玩弄! “我要进去看看!” 他用力一把推开门便想要进入病房。 “不成!国公爷你这样惊扰到病人,会影响病情的啊!”罗显拼命阻拦。 可他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如何能够是武夫的对手。 朱应楨一把推开了罗显,一脚踹开了大门,三步两步来到胞弟床榻之前,抓起被褥一角猛地掀开一看。 顿时嚇了一跳。 此情此景,令朱应楨目赤欲裂,他大声怒吼著说道。 “尔等这些天杀的畜牲!竟敢对我胞弟用刑!” (本章完) 第94章 医圣张仲景教的!(第三更!) 第94章 医圣张仲景教的!(第三更!) 张允修得到了消息,他便料到会有此问题,先前极力不让朱应楨探望。 可没有办法,人家出了那么多银子,况且不让家属探望实在是有违人伦。 所以,他先行让罗显等人做了安排,可没有想到竟然还是败露了。 张允修不由得在心里头暗骂道。 这个罗显简直是个书呆子,单单就会研究医理,怎么就不会骗人呢? 怀里抱著一份文书,他火急火燎地来到病房的位置。 还没有步入病房內,却听著里头朱应楨歇斯底里的怒吼之声。 “你们便是这样看病的嘛?我將胞弟交给你们,你们便对他行这般事情?我要告到陛下那里!我要让陛下给我做主!” 朱应楨这凶悍的模样,饶是六七个大夫也难以將其压制住。 罗显生怕对方將那“仪器”给打翻了,那可是他了老大劲头才塞进去的。 为了“科学”“现代医学”,不单单是床上的朱应槐献身了,便连罗显也是忍著恶臭啊! 他岂能够让此前功尽弃! 罗显紧紧抱住朱应楨的大腿喊道。 “国公爷!你冷静一些!你这样救不了你胞弟的!此乃治疗之法!你听我解释啊!” 张允修一进病房,见此情形当即嚇了一跳,立马便想要转身离去。 却听身后传来怒吼之声。 “张士元!我与你没完!我成国公府与你无怨无仇,你何故这般羞辱於我兄弟二人!” 吼著吼著,这朱应楨都有些委屈了。 这些年成国公府基本上很少参与政事,便勛贵一般在军伍之中的影响力,成国公一脉也极少参与。 主要还是因为朱应楨不太善於钻营,久而久之便被边缘化了。 可即便是如此,他仍旧是国公的身份,没有想到,今日竟然被张士元这个小子欺负到头上来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一吼,张允修猛地停下了脚步,他急忙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略显尷尬的笑容,赶忙解释说道。 “那个.国公爷你怕是有些误会了,我们这纯属是正常的医疗行为,怎么能说是上刑呢?动用私刑可是违背大明律的.” 朱应楨怒然:“你干得违背大明律之事还少么?” 张允修急了,他义正言辞地说道:“国公爷將我张允修看做什么人了?我平日里偶尔荒唐了一些,偶尔不著调了一些,可我乃是大明朝遵纪守法之好臣子。 况且我还是讲医德的呀!乃是有契约精神之人,处处都照著契约办事,怎会私自动刑?” “你还说没有!”朱应楨带著哭腔又带著怒意,指了指床上的胞弟。“你看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怎可如此侮辱我胞弟!” 此时,朱应槐依旧沉睡未醒,看他这模样,显然这些天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 適才得到救助,加上一剂芍药甘草汤止痛,此刻睡得极为沉,似乎天塌下来都醒不来,呼嚕声此起彼伏。 不过,这朱应槐躺床上的姿势略微有些不雅,臀部高高朝后撅著,身上更是不著寸缕 那架子上的琉璃瓶里,液体顺著肠衣製作而成的导管,径直流入到谷道之中. “你看看哪里!我胞弟的.那个股间这不是动刑是什么?” 朱应槐委屈万分,似在哭诉极其可恶的事情,见眾目睽睽之下,胞弟仍旧这个姿態,他又怒吼说道。 “尔等还愣著干嘛,不快將被褥给我胞弟盖上。” 这才有大夫慌不择路,將被子给那朱应槐盖上。 好在朱应槐年纪尚小,不然光著屁股这回事传扬出去,这位朱公子一辈子都不用见人了。 实际上,张允修乃是理解古人心態的,不然也不会不让朱应楨来看,就是怕发生这般误会。 毕竟“灌肠法”在古代还是太过於惊世骇俗了。 张允修无奈,只能取出怀里的文书,展开端在朱应楨面前。 一边展示给对方看,一边嘴里还说著。 “误会!天大的误会!国公爷,我这是照著章程办事,你看这里,白纸黑字写著以蜜煎导法,为国公爷之胞弟补足正气,清清楚楚!” “什么章程?本爵没有看过。”朱应楨扯著嗓子歇斯底里。 张允修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三番五次解释不成,他拧起眉毛说道:“国公爷可別仗势欺人,上头还有你的签字画押,这事儿就算是告到皇上那里,你也是没理的!” 他指著上头的红手印,这便是张允修的倚仗! 朱应楨愣了一下,想起来先前入“抢救室”之时,张允修取来这份东西让自己签字。 他也並非没有仔细看,可看到什么针管注射、蜜煎导法,根本不明所以。 想来,寻常大夫治病能够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况且情况紧急,朱应楨看了文书內没其他东西,为了儘快救助胞弟,便只能签了字。 没有想到张允修竟然在这里等著自己。 朱应楨怒然说道:“这算个鸟蜜煎导法!张士元你又在耍我!” 张允修十分无语:“国公爷平日里不怎么读医书吧?” “我读个鸟的医书!” 朱应楨平日里读得最多的,自然是兵书,熟习弓马,哪有堂堂国公去学医书的道理。 “这便是对的。”张允修振振有词地说道。“国公爷没看过医书所以不懂,我这灌肠法,非是什么动刑,也非是什么胡来,我张允修乃是正经人,怎么会胡来呢?”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本《伤寒论》。 “国公爷你看看,我这灌肠法也是有渊源的,取自《伤寒论》的蜜煎导法。 这《伤寒论》有记载『大猪胆一枚,泻汁,和少许法醋,以灌谷道內,如一食顷』 国公爷不信我,难道还不信东汉医圣张仲景么?《伤寒论》隨便找个书铺都是有的。” “一派胡言!” 朱应楨被一群人压著动弹不得,不然真的会动手將张允修掐死。 可他也忍不住去看那《伤寒论》的內容。 看了一眼,便当即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一把抢了过来。 “给本爵看看!” (本章完) 第95章 隱居苏州府的儒士(第四更!) 第95章 隱居苏州府的儒士(第四更!) 定神看向上头的文字,竟然还真有相关记载,甚至还分为两种,一类为蜜煎导方,一类为猪胆汁方,皆是以灌入谷道为治疗办法。 “竟真的有此法!” 看了又看,朱应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上头的文字真真切切写著,一点也做不得假。 仍旧抱著朱应楨大腿的罗显,此时此刻还忍不住显摆介绍说道。 “国公爷明鑑,此乃由恩师所提点,吾等潜心研究改良,专门设计而出的灌肠之法,专门为重症大头瘟患者口不能食之人所备。 若绝五穀饭食,人便失去气血生化无源,臟腑失於濡养,纵使大罗金仙临世,也难以救助。 国公爷切莫阻拦,此乃人命关天之举!” 罗显言语急切,主要是他不想再为朱应槐塞一次导管了。 “闭嘴!”朱应楨脑袋有些乱,將那《伤寒论》的段落看了又看,忍不住脱口而出说道。“这个张仲景,如何写出这种伤风败俗之医术?” 此话一出,在场许多大夫当即不乐意了。 一名曾任御医的大夫,顿时双目圆睁说道:“朱国公,你贵为国公,位高权重,可也不该詆毁医家之医圣!医圣之名,受万民敬仰,其医术医德恩泽四方 《伤寒杂病论》不知救助多少苍生性命!你怎可信口雌黄,肆意詆毁呢?实在叫人不齿!” 要知道,便连伟大的慈师张允修,都不敢当面詆毁医圣张仲景。 甚至將其画面掛於实验室之中,鼓励大夫们以科学的思维,去从张仲景的医术中汲取养分。 他朱应楨凭什么? 张允修连忙在一旁提醒说道:“国公爷,这张仲景於医者,相当於儒生之孔子至圣先师,你怎可出言不逊呢?” 一番话下来,朱应楨竟然被说得结结巴巴,脸上憋得通红。 “我我.” 朱应楨出了研究中心之时,管家朱兴正在外头焦急等待。 见朱应楨气势汹汹的跑出来,身上衣物凌乱,还披头散髮的样子。 朱兴顿时嚇了一跳,他连忙上前迎接,也有些恼怒地说道。 “国公爷?可是那张士元又欺辱於您?您且放心,咱们这便去家中遣家丁前来,定要让这张士元瞧瞧国公府也不是好惹的,太欺负人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朱应楨並没有爆发,反而显得十分平静。 他看向朱兴说道。 “別说废话,你立马去城里,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偷的还是抢的,便给我找两本《伤寒论》来。” “啊?”朱兴一头雾水。“伤寒论?咱们府上书房里头也是有的,只是公爷这是” 他怀疑朱应楨不会是受刺激太重,眼见胞弟无救,便想要自己研究医术。 “还不快去!”朱应楨怒吼一声。 朱兴顿时嚇尿了,哪里敢违背,一路小跑地离开了医馆。 半个时辰之后,朱应楨在休息室里头拿到了《伤寒论》。 这本《伤寒论》质地极好,且用金线装裱,甚至看扉页的提款乃是他祖父朱希忠时候所藏,上头的字跡和印章做不得假。 朱应楨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翻开这本书,寻到了適才那个篇章。 果真找到了这样的段落。 “阳明病,自汗出,若发汗,小便自利者.宜蜜煎导而通之” 后续蜜煎导方与猪胆汁方的內容,简直是一般无二,甚至没有一个字的错漏。 “竟真有这般疗法?” 朱应楨再次发出感嘆,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可还是不得不接受。 若真是这样的话,自己適才的行为还真有些“无理取闹”了。 毕竟人家全心全意救治自家胞弟,可自己还. 朱应楨甚至有那么一点愧疚了。 正当此时,一直在一旁的吕氏,终於是忍不住开口询问说道。 “楨儿,你弟弟如何了?你也別急坏了身子,你乃是一家的支柱,成国公府上上下下都要仰仗著你。” 吕氏看在眼里,自那“抢救室”回来之后,朱应楨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心里头便有些明白了。 吕氏也是个开明之人,知道不能將儿子给逼急了,自己这位长子,便是一个急性子,脑袋里头缺根筋,若是一时悲伤过度. 可朱应楨却摇了摇头,他脸上笑容渐渐舒展开来,神采奕奕地模样,对吕氏笑著说道。 “娘!不用担心!这张士元乃是神医!允符他有救了!本次瘟疫也有救了!” 朱应楨前后转变不可谓不大,以至於吕氏都有些怀疑,这个儿子不是撞坏脑子了。 可她还是安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便知道这张士元医术高明!” 苏州府太仓洲。 自元代以来便被称作“天下第一码头”,明初更是郑和七下西洋启航之地。 这里商贸气息浓厚,到了万历年间码头附近已然形成了规模不小的城市区,甚至不少百姓,都依靠著给洲內士绅大户工坊做工维持生计。 至於种地?哪里来的地种呢? 这一日,王世贞来到太仓洲中一处占地颇大,外头却不显气派的大院。 门房显然对於王世贞很是熟悉,由著他入了院子,並躬身行礼说道。 “王巡抚。” 王世贞皱起眉头说道:“老夫早已罢官归乡,莫要叫什么巡抚。” 门房笑著恭维说道:“待先生再入朝堂,这巡抚也仅是堪堪起步而已。” “你这门房,倒是口齿伶俐。”王世贞笑著骂道,隨后收敛笑容询问。“你家老爷呢?” 门房连忙说道:“正在院落里头,煮了一壶好茶,等著巡抚去呢。” “嗯。” 王世贞简单应答一番,便脚步匆匆朝著后院而去。 他非此家主人,却对此异常熟悉,左拐右拐,不一会儿便寻到了后院。 院落里头跟外头简直是两幅景象,亭榭楼阁,小桥游廊,水景假山不一而足。 令人一到此便心旷神怡。 可王世贞却没有心思欣赏美景,他远远便看到不远处的亭子中,一名身穿道袍的中年人,正怡然自得的样子。 一手將茶盏递到嘴边,另一手竟在案几上的棋盘,独自手谈。 一见此情景,王世贞便有些怒不可遏,他大吼一声,惊起湖中的野鸟。 “王锡爵!你却还要在此坐视不理么?” (本章完) 第96章 不问世事王锡爵 第96章 不问世事王锡爵 北直隶天寒地冻。 南直隶却下起了一场和煦的春雨。 王家后院的亭台楼榭之间,皆是浸润著湿气。 两位中年人,一人穿著素色直裰,一个穿著青色道袍,围炉煮茶之间,谈论之话语却令人惊诧。 “北通州传来的消息,那张江陵已然五日未上朝了,张江陵隱疾已久,自元驭兄乃在朝堂之时,恐怕就有所耳闻吧?” “某已然不问朝政,元美兄何故又来叨扰?” 王锡爵无奈摇头,他端起茶盏,抿了口里头的洞庭茶,这產自苏州府太湖之民间香茶,於京师是极难喝到的。 一时间,他不由得想起从前於京师,自己日思夜想这洞庭茶,时常都要差人回来捎上几饼。 洞庭茶於京师並不出名,只在江南一带受人吹捧,可每每获得几块上好茶饼,王锡爵都是要视若珍宝。 “元驭兄回乡已然四年,难道於京城便没有一丝眷恋么?” 王世贞不由得有些愤懣,將那香茗一股脑倒入喉中。 看得王锡爵直摇头,心內感慨一番对方的粗鄙,不懂得品茗中雅致。 “当”地一声。 王世贞將茶盏拍在桌子上,看得王锡爵齜牙咧嘴,却听前者说道。 “元驭兄觉得这江南柔茶,要比京师好上千倍万倍?” 王锡爵摇摇头说道:“唐时有张柳塘於《幽閒鼓吹》言『长安百物贵,居大不易』。 我看这京师也与唐时长安大同小异,『米』价贵不可言,冬日里苦寒,夏日里炎暑,如何能够比得上江南水乡?” “元驭兄倒是怡然自得,我却觉得尻侧生疮。” 王世贞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自万历六年罢官,我是一刻也不能安稳,眼见那张江陵权势滔天,这大明天下被他整得乌烟瘴气,我即便是能够日日品鑑这洞庭茶,將茶汤引以沐浴,都不能得一日雅致! 洞庭茶好,可要在京师才能品鑑出其中味道!” “元美兄心乱了。”王锡爵又悠然为他添上一杯茶水,显然还是无动於衷。 “我自不比你王元驭,见此荒唐之物,尚且能够平心静气!” 王世贞气急,將一份东西拍在案几上。 “这是.” 王锡爵低头一瞧,一眼便看到了那標题。 《万历新报》。 他哑然失笑说道:“原来是张江陵家中小子搞出的东西,我当是什么呢? 元美兄真当我深居简出不问世事?这东西离经叛道了些,可无伤大雅,闹不出什么风浪。 上头还有什么.《大唐狄公案》,这话本实在是巧妙,我看张江陵那幼子去当个说书先生,颇为恰当。” 王世贞咬牙切齿的模样,用手指点了点里头內容:“元驭兄便看看这个!” 王锡爵愣了一下,隨即朝著对方所指位置看去。 粗略观看內容,似乎乃是对於近期京师瘟疫的传报? 可看著看著,他脸上表情便有些古怪,却见报纸上头內容標题是什么。 “永远忠诚於伟大的皇帝陛下” “仁厚圣明皇帝陛下为瘟疫工作提出最新旨意.” “遵循皇帝陛下之仁德,我医馆开展了以下工作” 各类言语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王锡爵摇摇头无奈笑道:“算不得什么,平日里朝臣们疏奏,便不都是以『伏惟圣上』打头么?这张士元为討好陛下,自然是无所不用及其。” 但他还是颇有些无奈地说道:“这张江陵便由著他幼子胡闹?” “元驭觉得算不了什么,那这些呢?” 紧接著王世贞將京师发生的一干事情,特別是张允修的所作所为,都一股脑地全部告诉了对方。 从攛掇皇帝看话本,到抢空全京师的大蒜研製神药,再到哄骗皇帝出宫,最后讲到他勇闯太医院,將大明朝医学最高机构彻底一锅端。 王世贞说得咬牙切齿,王锡爵听得也是冷汗直冒,他与外界有所接触,可京师的消息没有刻意了解,还是很难知道细节。 这回听到描述,王锡爵脑海中顿时蹦出一个画面。 那是万历五年夺情事件之中,王锡爵上门“请求”张居正为那些言官御史,向皇帝求情。 不想张居正竟抽出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威胁说道。 “元驭兄觉我张居正乃奸臣,那便將此头拿去!拿去便好!尔拿去啊!” 那恐怖之场景,现在还时常令王锡爵午夜惊醒。 现在又听张允修的事跡,王锡爵更加是头皮发麻,他呼出一口气说道。 “不想这张士元,竟然比他那老爹还要癲狂?” 王世贞嘆了一口气说道:“元驭兄还不知京城瘟疫之事吧?” “大头瘟於北直隶各地蔓延,我见朝堂已然发布各项政令,想来与从前也一般无二?” 王锡爵自然是熟悉朝政的,自古以来对付瘟疫便是那些东西,换汤不换药罢了,又有什么稀奇的? 过上几个月,等到风头过去了,这瘟疫便就算解决了。 “元驭兄有所不知。” 王世贞嘆了一口气,隨即將京师封城,调动五城兵马司四处戒严,甚至动用京营迁徙流民。 “那张士元大闹京师,竟叫京师內所有大夫拜他为师,传授什么医术.自古从未见过如此治理瘟疫之理?” “那张江陵竟丝毫不阻止?“王锡爵紧紧皱起了眉头,似乎不太理解的样子。 在他的眼里,这张居正虽是独断专行,可总归还有些理智,没有放任这种荒唐事情的道理。 “非但没有阻止.”王世贞哀嘆著,又將朝堂上的事情一一说明。 王锡爵这下子,终於是维繫不住他那怡然自得的样子了。 “荒唐至极!”他拍案而起怒然说道。“此子蒙蔽圣上,致使祸乱朝纲,乱象丛生,必然成我大明朝之祸端!” 王世贞痛心疾首地说道:“而今那张江陵病重,这张士元博取了圣上之信任,恐再现嘉靖朝严嵩父子旧事啊!” 嘉靖时期,严嵩虽贵为內阁首辅,然而年纪老迈,处处政令都会由严世蕃出谋划策。 久而久之,这內阁诸事竟然成了严世蕃来处理,故而有了一个“小阁老”的別称。 王世贞所担心的便是如此,从前张居正一手遮天,依靠著先帝託孤,以及李太后、冯保的支持,朝堂上下几乎没有能够与之抗衡了。 如今,那张居正终於是“病入膏肓”,可又冒出来个张士元。 这个张士元比之张居正可要荒唐太多了,若是让他把持了朝政,无疑是王世贞这类人所不能够接受的! 可王锡爵还是皱眉说道。 “张江陵久未上朝,是否乃是故弄玄虚?” (本章完) 第97章 病榻床前张居正 第97章 病榻床前张居正 “故弄玄虚?” 王世贞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他摇摇头说道。 “自去岁以来,这张江陵便已然身子孱弱,时常寻京中名医问诊,消息一问便知。” 王锡爵似终於起了兴趣,他压低声音说道。 “元美兄似有消息?” 王世贞笑著说道:“那太医院我自有些老友,曾为张江陵诊治过,言明其乃是身患热症,时常需服用凉药,前几月已然脾虚而不能进食!” 王锡爵眼前一亮说道:“《史记》有典,辛幼安引为典故『廉颇老矣,尚能饭否』,食乃气血生化之源,若人不能食,则命不久矣!” 言语之间,竟然升起了一丝期待。 王世贞有些欣喜地说道:“元驭兄想通了?” 王锡爵终究是脱去了他那层云淡风轻,他嘆了一口气说道。 “我虽想远离朝堂,然朝堂不能远离於我,那张江陵调派殷正茂来南直隶任职南京刑部尚书,恐怕所图不小。” “元驭兄是说”王世贞有些不解。 王锡爵说道:“张江陵之谋划,我自不太清楚,不过自那殷正茂近来的行径来说,恐怕与清丈田亩一事有关。” 王世贞关注京城事宜,王锡爵则更加关心南直隶周边的风吹草动。 “张江陵他!”王世贞嚇了一跳,似有些愤恨地说道。“他要將人逼上绝路不成!” 王锡爵轻蔑说道:“滔滔大势之下,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即便是给那殷正茂查出些名堂,上上下下几百名官员,张江陵可有魄力?” “只怕他狗急跳墙!”王世贞感嘆说道。 王锡爵摇了摇头:“当年嘉靖朝之时,杨廷和杨公致仕,权倾朝野的严嵩尚且蛰伏十年,若张江陵不能事,这朝堂便是要变天了” “元驭兄似乎忘记了那张士元?” 王锡爵嗤笑说道:“黄口小儿不足为虑,李太后已然归宫,那冯保也已然失宠,这天下非皇帝一人之天下,天子为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那张士元已然触发眾怒,张江陵也难以为继,何足惧哉!” 王世贞嚇了一跳,他原想著这王锡爵已然意志消沉,要好好激他一激,没想到三言两语之下,对方比之自己还要“愤慨”! 这天下非皇帝一人之天下? 这话是能够说出口的嘛,王锡爵是不是有些狂妄? 一时间,如此大的转变,却让身为“说客”的王世贞都有些不適应了。 他手中茶盏停滯在空中询问说道:“元驭兄看起来,不似先前那般云淡风轻啊?” “哗啦哗啦~” 亭榭外头这场春雨下得越发激烈,击打著假山边的芭蕉上下摇晃。 王锡爵脸上笑意渐渐收敛,神情变得极其凝重起来。 “《易经》有言,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 他端起还剩下半盏的茶杯继续说道。 “非我无动於衷,乃是时候未到矣!若是时机已到,这江南淡雅柔茶,我却觉得口中无味。” 说话间,他將那茶杯中的茶水隨意泼洒入亭榭外湖水之中。 张府。 后院书房內。 书房角落里有一多年未用拔步床,不知为何近日便被拉出来使用。 “咳咳~” 张居正倚靠在床边,炭盆將屋子里烘得燥热,可他指尖翻过那些奏疏,却仍旧有些僵硬。 他用沙哑地声音开口说道:“票擬將瘟疫防治之法,纳入於京师官员考成法.各坊里甲每日申时呈报病亡数目瞒报超三日者,该管官革职查办.” 有一名面容儒雅青年人立在一旁,一手端著册子,一手端著毛笔记录。 张懋修排行老三,乃是去岁庚辰科状元,一直於翰林院任修撰之职。 听闻张居正的言语,他写字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迟疑抬头看向父亲说道。 “爹爹,这会不会太过於操切了?恐引来京官不满。” 京城內外,如今本来就对於那瘟疫防治之策有所不满,张居正在搞上这么一出,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让你写你便写!”张居正言语严厉地说道。 张懋修不再言语,只能乖乖將相关奏疏內容,模擬张居正的字跡票擬记录。 一连两个时辰,两个人便这样一念一答一记录。 张懋修手都记录得酸涩,听张居正话语声也有些沙哑,他转头看了一眼堆积如山的奏疏,不免嘆了一口气说道。 “爹爹,你身子不適,还是歇息一下吧。” “莫要.” 张居正还想要严厉斥责,可转念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顿时温和了不少,解释著说道。 “近来陛下怠於朝政,我身子不適不能予以劝慰,可瘟疫之情如火,万万不可轻慢,无事的你便继续念。” “可爹爹是真病了!非是弄虚作假!这般下去身子如何能够受的了?”张懋修急得直跺脚。 张居正倚靠在病榻上,脸色有些苍白,可却还是说道:“我素来习惯如此,对身子心中有数,你无需多言。” “我!” 张懋修险些气坏了,可自小而来的家教,令他根本不敢与五弟张允修一般忤逆父亲,只能试探性地询问说道。 “陛下那边.” “陛下且还以为我乃是装病,不必告诉他,若他知道了此事便瞒不住。” 张居正摇摇头,显然他也清楚,皇帝身边早已被渗透成了筛子。 “士元!总该与士元说说吧!” 张懋修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他总归是能够知道的吧?仁民医馆现今医术高明,让他们为爹爹您诊治一番。” “不必惊扰於他。” 张居正面容古板的样子。 “近来瘟疫防治步入正轨,正是著力解决之时,岂可因我一人影响全京师百姓之生计? 况且我便明白的,我这热症难以根治,从前总信一些神医御医之言,现在看起来实在可笑。” 张居正有自己的思虑,他查遍医术古籍,也不见根治肠澼之症的记载。 近来更是看到仁民医馆之中,曾经那些御医之丑態,更加不信任什么大夫。 至於张允修之“现代医学”?依靠著那些数据,张居正自然是信服的。 可在他的固有认知看来,幼子张允修或有些医术方面的才能,然而也是精力有限。 当下瘟疫肆虐,北直隶各地百姓水深火热,张允修將精力投入至研製破解瘟疫之法。 若此刻为了自己这肠澼之症,將精力耗费在自己身上,绝非张居正所愿。 张居正老了有些偏执,可他依旧还存著年轻时候那股子兼济天下的情怀。 “爹爹!” 张懋修急得抓耳挠腮,可却对其毫无办法。 便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游七的通报。 “老爷,三少爷,五少爷回来了。” (本章完) 第98章 知子莫若父? 第98章 知子莫若父? “快!取来热水为父搓脸!” “还有这些汤药,通通全部收拾走!” “將窗子开起来通通气!” 一时间,书房里头竟然兵荒马乱起来。 明白了张居正的用意,显然张懋修很是不甘愿,可父命难违,老爹一瞪眼,儿时顺从的惯性便让他难以抗拒。 帮著他做好一切偽装的布置,也不过一柱香的时间。 待到一切收拾完毕之后,老爹张居正仍要端坐在床榻之上,从容不迫地整理起自己的衣服。 即便是端坐会令他呲牙咧嘴的疼痛,可脸上还是装作一副古井不波的样子。 “惟时,那奏疏取来给为父过目。” 这端著的样子,一位外表精干坚毅果敢的父亲形象,又再次立了起来。 张懋修在一旁看得眼角直抽抽。 老爹对幼弟竟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 可对自己完完全全是两个面貌,要知道自己曾经可是状元郎! 转变也不过是几个月而已。 去岁被钦点状元之后,张居正对於他的重视,要远远超过其他兄弟。 可这一切,在张士元横空出世的时候,便彻底发生了改变。 嫉妒? 从大哥张敬修到张懋修,三位兄弟早年间被张居正教育得,变成了温良恭俭让的典范儒士代表。 所以,倒不至於嫉妒老爹对於幼弟的青睞。 实际上,在张懋修看来,与其说是老爹教出来五弟这个“好儿子”,更像是五弟將老爹教成了一副奇怪的样子。 正当张懋修在內心感嘆之时,忽听得身边张居正又突然说道。 “你与我问答一番,想来士元便要到书房了,莫要让他看出端倪来。” 张懋修顿感无奈地说道:“问一些什么呢?” 压制住咳嗽的衝突,张居正想了想说道。 “便谈一谈这《尚书洪范》中『无偏无党,王道荡荡』之理解,要深刻些,莫要照本宣科。” 张懋修注意到,近来老爹总是会在后头加上一句“莫要照本宣科”,显然是受了五弟张允修的影响。 毕竟,五弟次次问答都那般出彩,张居正自然而然就不满足从前循规蹈矩的回答,转而又对兄弟几人提高了要求。 对於几位哥哥来说,可以算得上是无妄之灾。 不过,张懋修学识在兄弟几人中最为出眾,回答这些还是不在话下。 他想了想便回答说道。 “所谓无偏无党者.” 刚起了个头,便被张居正给打断了:“非是让你真的作答,你照著平日里回答便好,等到士元进了屋子,想来必然会有些新奇见解,你记得立马提笔记下来,回去好好参详” “啊?” 张懋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照做便是!”张居正板起脸说道。 “是。” 张懋修嘆了一口气。 一时间,他竟然也有点想当那“逆子”的衝动了。 张允修很忙,字面意义上的忙。 从前办报纸,搞一搞大蒜素工坊什么的,他尚且能够从容不迫。 可摊子铺大了之后,他才深感管理协调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京城內十五个仁民医馆,时常需要奔走察看,还有时不时送来不听话的大夫需要调教。 最令人崩溃的是,“现代医学”这个门类,张允修自己起了个头,本想著让杨济时、罗显这一干御医去自己研究。 可没有想到,却像是开启了潘多拉魔盒一般,情形竟然一发不可收拾了! 正如他从前所预料的一般,这些御医並非是菜,反倒个个乃是医学方面的顶尖人才,只是被时代原因所限制,缺乏一个统一的方向,以及系统性的方法论。 张允修一旦为他们指明了方向,这些人便会如同行走沙漠中的人一般,如饥似渴地去获取最为先进的医学理论。 研究自然是废寢忘食,可研究哪有从张允修身上“榨取”来得快啊! 御医们算是发现了,张允修隨意的一两句话,便可以令他们少走十几年的弯路。 於是御医们疯狂了,犹如欲求不满的怨妇一般,成日里便缠著张允修给他们上课。 即便是白日里诊治病人,已然忙得不可开交,可到了晚上还要睁著一对点了漆一般的眸子,寻找张允修查缺补漏。 这般热情比起后世的“网癮少年”还要厉害。 便连实验室里头的袁宗道、刘东定、耿在楚,竟也沉迷於实验之中无法自拔。 近来开始利用柑橘等水果,提取出霉菌,以达成与大蒜素相同,甚至更加强大的杀菌消炎效果。 从前三人还不明白“大蒜素”的意义,可在看到大蒜素救助无数人之后,却切切实实激发起了他们的热情。 儒家先贤曾有言,读书人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从前要达成这般理想,唯有一个道路,那便是入仕。 且难以在短期看到成效。 而现在却是不同了,袁宗道几人乃是切切实实看到,这“为万世开太平”的意义所在。 一个大蒜素出世,便能够救活多少人? 与之比擬起来,所谓读书入仕,看起来却没有显得那么重要的,寒窗苦读十年,要多久才能为“为生民立命”。 故而,袁宗道几人便连国子监也不去了,成日躲在实验室里头潜心研究,其热情程度比之御医们来,还有增不减。 作为老板,张允修手底下带著这么一大群“研究生”,如何能够不头疼,且还要顾著京城瘟疫事情,还要忌惮一下可能捣乱的清流勛贵。 穿越不易也! 所以拖到今日,张允修才有机会来寻张居正。 实际上,他还是有些佩服张居正的能力,这一手“装病”可谓是一石二鸟之计。 不仅仅拖延了朝臣们强力反对“瘟疫方案”的行动,还让不少原本隱藏起来的反对派,忍不住跳了出来。 用一位名臣的话来说就是“奸臣已经自己跳出来了!” 思虑之间,张允修已然来到了后院书房门口。 说起来也有些无奈,自从上次与张居正问答之后,这老爹便干起了“鳩占鹊巢”的勾当。 说什么后院书房风水极佳,將平日里处理朝政的办公地点,直接搬到了这里来。 张允修有过反抗,可谁让张居正还是一家之主呢? 想著待会要好好与张居正说道说道,寻求一下这方面的补偿,张允修抬起手便想要敲门,却忽然听得书房里头的谈话。 “不偏党於一人,不私昵於一物,此乃南宋蔡九峰对於《尚书》之註解,尔贵为状元公,怎可照本宣科呢?” 他忽地皱起了眉头,心里头有一根弦被触动了一般,竟然有些情不自禁地去想如何回答。 (本章完) 第99章 知父莫若子? 第99章 知父莫若子? “孩儿非是照本宣科,而是觉得无偏无党为基,施於政即为德政。” 书房里头传来三哥张懋修清朗的声音。 “所谓『无偏无党,王道荡荡』者,《蔡传》有言『偏,不公也。党,私昵也。』,此言为君者应当公正无私,不偏袒不袒护 天下为君主之天下,也需臣子辅弼共治,臣子代行君命,也必当公正无私不偏不倚……唯有君明臣贤,皆是不偏党於一人,王道方能够遍布天下以彰.” 张居正的声音又说道:“不然,此亦是《蔡传》之思考,汝一味想著所谓『不偏不袒』,却为其所拘,凡事自有权衡,岂是能一言以蔽之.” 就在这个时候,书房门终於是被敲响了。 “爹爹,允修求见。” 张居正皱了皱眉头,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照著从前来说,张允修这小子不应该一脚將门给踹开,然后指著自己的鼻子说道。 “爹爹你错了,孩儿觉得.” 然而,木门安安稳稳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唯有那一声恭顺的求见。 这般转变,著实让张居正有些不太適应,他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 “进来吧。” 房门被轻轻推开,张允修径直步入书房之中,看到书房中变换的陈设愣了一下,鼻子抽动了一下,脸上的异样神情一闪而过。 隨后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 “见过爹爹,见过三哥。” 这恭顺的模样,一下子便连张懋修都有些不適应了,他扭头看向幼弟,不由得有些关切地说道。 “士元你身子不舒服?” 张允修內心有一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可面上还是微笑著说道。 “谢三哥关心,我自然是没事的,今日还教训了四个不听话的大夫,我素来防护严密,早睡早起,坚持运动,小小大头瘟还奈何不了我.” 张允修的防护水平,超过任何一个大夫,可以说是非常惜命了。 听闻此言,张居正倚靠在床边,面露威严之色地说道。 “適才我与惟时的谈话你都听到了吧?你觉得他说得如何?” 不知怎么的,张居正便是想听听幼子的见解,似乎他不说点什么,心里头总是空落落的。 张允修站在书房中央,恭恭敬敬的样子,看起来完全便是儒家教育下谦谦君子的模样。 他躬身行礼,简单思考一下便回答说道:“孩儿觉得三哥说得极好,不愧为状元郎。” “嗯?”张居正竟然有些失望。“汝没有其他想法,有什么想法便说出来,没事的,说不好为父也不会罚你。” 张居正那渴求的模样,便张懋修看在眼里,一时间竟然有些哭笑不得不。 老爹这是被顶撞习惯了,幼弟乖巧一些,竟有些难以接受? 张允修十分无奈,见自己若不说点什么,这个话题好像就要一直下去,只能点点头说道。 “那孩儿便补充一两句?” “快说来听听。”张居正当即眼前一亮,身子都有些向前倾斜。 张允修似有些纠结的模样,隨后转向三哥张懋修询问说道。 “可否问三哥一个问题?” 张懋修愣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是朝著自己来的,可还是回答说道。 “吾弟问便是了。” “兄长先前言,无偏无党即为德政,愚弟便想问问,何为德政?”张允修想了想说道。 此问一出,张居正便有些玩味儿的看向张懋修,问得好呀! 张懋修面色一僵,觉得对方乃是在考校自己,自然也是起了好胜之心,他简单思虑一番,便立即回答说道。 “何为德政?愚兄想来必然首在朝廷用人,我大明拥有四海,倘若朝堂节用矮人,使民以时,各级官员且清廉自守.” “此间道理人人都懂,可为何我大明还是国家疲弊,乱象丛生呢?”张允修继续询问说道。 张懋修脸上表情开始变得越发认真:“想来原因尽在上下挥霍无度,掠之百姓尔!这便是爹爹推行新政考成法之理由,若能扭转此风,践行上述诸事,德政自然可成。” “我却觉得不是如此。” 张允修摇了摇头说道。 张懋修紧紧皱起了眉头:“士元有不同见解?” “非是不同见解。”张允修笑著说道。 “而是兄长从根子上便错了,不论是於《尚书洪范》,还是对於这『德政』理解,兄长从根子上便错了,其余一切岂有对的道理?” “你!”张懋修竟被懟得有些恼怒。 天可怜见,他从前与幼弟没有一点矛盾,甚至可以说照顾有加,为兄没招你没惹你,你小子这是做甚? 张居正在一旁看热闹,嘴角不自觉地勾出一个弧度。 对对对!就是如此!就是要这样討论,这不比张允修忤逆自己精彩多了? “兄长稍安勿躁,且听我慢慢解释。” 张允修稍微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三哥,继续说道。 “兄长所谓修德政,无非要求是天下大同尔,何为天下大同? 无非是官员清正廉洁,人人讲信修睦,个个遵纪守法,可这样的道德要求,圣人可以达到,能够要求所有人达到吗?” 张懋修回答:“这正是圣人教化天下之目的,岂可因噎废食?”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水至清则无鱼,人治必然不能脱离人性,有鱼就必然有污秽之物,此乃天性也,天性使然不以逆之,当以顺之.” “何为顺之?”张懋修紧紧皱起了眉头。 张允修一边在堂內左右踱步,一边慷慨激昂地说道。 “庄子有言:鳧脛虽短,续之则忧;鹤脛虽长,断之则悲!” “出自《庄子駢拇》。”张懋修脑袋里头第一印象是蹦出这个。 张允修继续说道。 “要允许接受污垢的存在,可也要著力定期排除污垢,要遵循鱼的客观规律,选取適合鱼的治理办法” “办法是什么?” 张允修侃侃而谈:“扩大鱼塘是个办法,换个適宜的鱼塘是个办法,改良鱼种也是个办法,变更鱼料还是个办法,兄长可看我於仁民医馆教导御医,便是这换个適宜的鱼塘.” 一问一答之间,张懋修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积攒在自己的脑海中,临门一脚,无论如何都没法迸发出来。 他又再次询问说道:“可这与討论之『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有何关係?” “兄长还不明白么?”张允修盯著对方的眼睛,提高了语调说道。“水至清而无鱼,官场之道无非是和光同尘罢了!” 和光同尘!和光同尘! 好个和光同尘! 一旁目睹全程的张居正心情激盪,他眼睛都快要放出光来了,嘴唇微微抿起,紧绷的身子渐渐放鬆下来,看向幼子的眼神越发温柔起来。 张懋修身子往后一些,似有些理解又似有些不理解,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 (本章完) 第100章 为兄也得了肠澼热症!(5600) 第100章 为兄也得了肠澼热症!(5600) 后院书房內。 张懋修皱眉思虑,內心久久不能平静。 终於,一直倚靠在床头的张居正出声说道。 “惟时你可明白了?” 张懋修身子紧绷起来,多年以来他苦读四书五经,平日里看老爹处理些朝政,也算是耳闻目染,自认为不是迂腐之辈。 至少比之大哥张敬修更加灵活,比之四弟张简修更加学识渊博,至於五弟 他想过种种,没有想到竟然会被五弟张允修说得哑口无言。 张懋修不得不承认,此番话下来,自己已然被触动,甚至於有些明悟。 用佛家的话来说,这难道叫做“点化”? 一时间,脑袋里想起从前,那个小时候在自己背后跑著,乐呵呵的孩童形象,张懋修怎么也无法將二者结合在一起。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超讚 】 他又扭头看了看幼弟,最终嘆了一口气,朝著张居正点头说道。 “算是一知半解。” 他终於知道了,老爹张居正为什么让他回去好好参详,看起来並非是玩笑话。 这个幼弟难道真是妖孽? 张居正继续朝著三子教导说道:“惟时,汝平日钻研经史子集,这固然不错,可如今於翰林院磨练,也切不可忘记了经世致用之理。 往后与你幼弟多多取经。” 从前还能说张允修纸上谈兵,而今他创立仁民医馆,救助全城百姓,谁还能够说他纸上谈兵? 说起来,张居正內心竟然有一种暗爽。 从前总是被张允修辩驳的体无完肤,在这些儿子面前丟尽顏面。 而今看著贵为状元郎的三子也如此状態,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为父倒也不是幸灾乐祸之人。 见张懋修失魂落魄的样子,张居正轻轻摆了摆手,说道。 “汝便先回去吧,我与你幼弟再聊些事情。” “是。”张懋修下意识地恭敬行礼。 路过张允修身边的时候,张懋修脚步微微一顿,抬手轻轻拍了拍幼弟的肩膀,由衷讚嘆说道。 “吾弟乃张家麒麟子也。” 这话说得很真诚,且发自肺腑。 “???” 可在张允修听来,却有些头皮发麻,觉得仿若有千斤重担压在了自己身上。 待到张懋修出门之后,张居正这才瞟了站在堂中,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幼子一眼说道。 “过来坐著吧。” 张允修乖巧地坐在床头,看到床边那些奏疏,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 “爹爹何不趁此机会休息一段时间,这朝堂上自有申阁老维持,朝廷没了爹爹天也塌不下来” 这瘟疫方案施行已然半月有余,先前有的反对声音,也早已经在张居正的各种手段之下,渐渐平息下来。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一切还是安定的。 比起这些,张允修更加在意的乃是张居正的身体。 歷史上自万历九年开始,张居正的身体便有些不支了,一直拖到万历十年以后,终於是撒手人寰。 显然,这一整年的时间,完完全全是可以补救的。 可看起来,老爹似乎对於自己的身体有一种迷之自信。 “莫要提这些,为父自己的身子,自然是有数的,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言罢,他微微侧身,从枕头下方,抽出一本书籍,这书略有些陈旧,边角处微微捲起,显然是时常翻阅。 张居正轻轻翻开,递给张允修,说道。 “你且看看这个。” 张允修一脸疑惑,抬手接过,待看清封皮上书名时,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了。 《盐铁论》。 张居正有些突兀地说道:“天汉元年,汉武帝遵循桑弘羊之论,以盐铁官营、均输平准之策,为西汉朝廷赚取大批岁入,汉武帝方能征討四方,此书尽述经世济民之理,乃新政改革之重要参考。” “爹爹的意思是?”张允修还是有些懵逼。 “前些日子我曾將批註之《盐铁论》,送至宫中未得回应。”张居正眯起眼睛说道。 张允修忍俊不禁,若放在后世,他会觉得张居正像个“怨妇”一般敏感,皇帝不就是“已读不回”么,你至於胡思乱想么? 然而,如今朝堂之事大不相同,不知是不是从嘉靖老道开的坏头。 在而今的朝堂上,君臣之间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过度解读一番。 便像是两个月前,万历皇帝只是稍稍对於张居正有些牴触和排斥的情绪,朝堂內便有人伺机而动,想要鋌而走险。 所以送去《盐铁论》,万历皇帝已读不回,在张居正看来,便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信號。 张允修皱起眉头,他简单翻阅了一番这《盐铁论》,眼见一些笔记,发现张居正对於经济学似乎有著较为深刻的理解。 想来也是,张居正若对於经世济民之理一窍不通,如何能够推行清丈田亩、一条鞭法等等政令? 古人比后世人想像的要聪明厉害的多,只不过是缺乏系统性的方法论,和一个正確的研究方向。 看到老爹的笔记,张允修脑袋里头不由得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能够让老爹研究一下经济学? 目前尚且不是时候,等到瘟疫结束后,许是可尝试一二。 却见张居正眯起眼睛说道:“汝与陛下近来可是亲如兄弟?” “爹爹此话哪里讲?” 张允修面露尷尬地说道。 “我不过给陛下提供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建议,以一种较为委婉的方式。” 张居正凝眸,隨后又嘆了一口气,摇摇头说道。 “吾越发不明白,汝等这些少年人的心思了。” 从前张居正觉得,无论是皇帝还是儿子,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皇帝终將成为一代明君,继续新政改革事业。 儿子也將成为品学优良之儒臣,为大明朝继续添砖加瓦。 可没有想到,一切都事与愿违,他能够治得了朝堂上的反对派,却教不出一名好学生。 原本张居正还是自信满满,一直到张允修横空出世之后,一直到皇帝“不务正业”的叛逆,他便慢慢开始怀疑自己了。 张允修挑了挑眉毛:“爹爹是在担心,陛下不会支持后续改革?” 居安思危,京师瘟疫之事有些改观,张居正便开始想著瘟疫解决之后的事情了。 “嗯?”张居正看向幼子,知道对方话里有话。 “不用担心。”张允修拍了拍胸脯说道。“陛下已然被我.我已然令陛下找寻到了自己生活的真正意义,新政推行必然不会受阻,唯一之变数,便是要爹爹你养好身子。” 张居正没有注意到幼子话语里的提醒,而是摇摇头说道。 “汝不懂帝王。” 张允修目光炯炯:“爹爹不懂陛下。” 要说这个世界上最为了解万历皇帝的人,除了他自己,便是张允修了。 “你” 张居正愣了一下,却不知该怎么反驳对方,只能意味深长地说道。 “治大国如烹小鲜,辅佐帝王也是如此,尔要谨小慎微。” 如今,在万历皇帝的面前,显然张允修的话,要比他这个元辅张先生管用太多了。 可张允修却將张居正的话当作耳旁风,转移话题说道。 “清流勛贵那头可是蠢蠢欲动,爹爹一点也看不出来著急的样子?” 张居正撇了一眼幼子,微不可察地挪动一下屁股,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脸上狰狞表情一闪而逝,用低沉声音说道。 “不足为虑,比起朝堂上纷爭,不过是过眼云烟。 陛下的心意,才是重中之重,不必为此忧心。” 声音里透出久经官场的沉稳和淡然。 很会抓主要矛盾嘛。 张允修在內心忍不住腹誹了一番。 想来,张居正这位於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妖怪”,早已经有了应对的安排了吧? 这般想著,他便將心中疑虑暂且放下。 即將离开的时候,张允修有些怀疑地看向老爹身子底下,努力用正经的语气,关切说道。 “爹爹您这.肠澼热症可曾康復?” 张居正脸上僵硬了一下:“莫要再提此事,前些日子你提到的五倍子汤倒是有些效果,为父已然是药到病除了。 与其忧虑这些小事,汝不如多救助一些京师百姓,也算是为我张家积攒下一些阴德,为朝廷尽一份力。” 张允修在心中默默吐槽,就是这“小病”,歷史上才要了你的命. 可面对张居正这倔脾气,也只能无奈点头。 “爹爹保重身子,孩儿这便回仁民医馆了。” 张居正又坐直了一些,脸色古板地说道。 “去吧。” 出了书房后,还没走出两步,院子里头便窜出来一个人。 “三哥你还没走?” 张允修有些疑惑地看著张懋修,他鬼鬼祟祟地躲在草丛之中,身上还沾染了不少草屑,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五五弟,你与父亲聊得如何?” “聊的如何?”张允修有些疑惑。 “便是.贤弟有没有与父亲提及要注意身子之类的话语。”张懋修表情像是便秘一般。 他很想直接告诉张允修真相,然而张居正三令五申。 甚至告诉张懋修,若敢透露给张允修,便不认他这个儿子。 以张懋修循规蹈矩的性子,实在是难以违背老爹的嘱託。 可他心里头又对张居正的病情焦急万分。 张允修看向对方的眼神越来越疑惑,皱起眉头,故意说道:“兄长若无事,我便先行离去了。” 这句话更加令张懋修焦急。 情急之下,他脑海中竟然想到一个两全之策,一咬牙一跺脚,开口说道。 “听闻贤弟医术高明,愚兄近来也患上了肠澼之症,比之爹爹来还要更加严重几分,不知贤弟有没有什么良方,可以用以救治!解愚兄病患之苦!” 张允修本来已经转过去的身子猛地停滯住,他脑袋有些机械地转了回来,目光里头满是难以置信,看向妖怪一般看著张懋修。 上下打量一番,满眼都是怀疑之色。 张懋修老脸一红,忙为自己辩解说道:“自古.读书人常年伏案,便常常有此病症,患上也非是什么稀奇之事。” 张允修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可却不拆穿,强忍著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 “肠澼之症可不好治癒,既然如此,那兄长便说说,平日里有哪些症状,愚弟也好为你开药治病。” “我” 张懋修一时语塞。 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01章 五弟的神秘配方(8000) 第101章 五弟的神秘配方(8000) “症状?” 张懋修瞪大了眼睛,他只是知道张居正日常疼痛难忍,时不时便会脸色惨白,定要回一趟臥房亦或是去茅厕。 张居正因此而寢食难安,如今更加是身子孱弱。 可要说什么症状,即便是饱读诗书的张懋修,也是触及到知识盲区了。 毕竟哪个正经读书人会去了解肠澼之症呢? “这个.” 见到三哥这个状元郎,竟然编不出一个症状,张允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乾脆为其补充说道。 “可是发作之时肿痛难安,坐立不能?” 张懋修顿时惊喜说道:“正是!贤弟如何能够知道?” 张允修嘿嘿一笑:“我还知道兄长病情严重之时,肿痛如火,下血如箭者,甚至还有脓水” “誒呀!”张懋修一拍手说道。“巧了不是,贤弟所述之症状,愚兄全部都有啊!哈哈哈哈~” 他发出一阵乾笑,可笑著笑著脸上表情便有些僵硬了,似是恳求的语气说道。 “此事贤弟万万不可说出去。” 若是堂堂状元郎,竟身患严重肠澼之事传扬出去,必然成为坊间广为传扬的谈资。 再远一点,史书上恐怕会对史书大书特书吧?若真是如此,张懋修寧愿在史书上销声匿跡! 张允修拍著胸脯说道:“兄长你且放心,我自然是嘴巴最为严实的,这肠澼羞耻之事,怎么会四处传扬呢?” 张懋修紧紧盯著幼弟,总觉得他十分不靠谱。 事已至此,他嘆了一口气说道。 “贤弟可有根治此症之法?”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根治难以做到。” “肠澼竟是如此难以解决?”张懋修有些惊讶,在他看来,幼弟连大头瘟都能够解决,面对区区一个肠澼,竟然也是束手无策。 张允修回答:“非是无法,而是极为困难。” 即便是到了后世,想要根治痔疮也需要动手术,患者甚至可能需要臥床好几个月。 以如今的卫生医疗条件,想要实现手术简直是天方夜谭,歷史上张居正便是被庸医贸然用上了含有砒霜成分的“枯痔散”。 这一剂猛药下去,痔疮確实是没了,可老张人也没了。 张允修自然是不会干这种蠢事,他想了想隨即说道。 “不过我观你之症状,想来也有些炎症,我先行给你开些药,將这急症压下去,等到今后仁民医馆腾出手来,研製出根治痔疮之法,再行根治也不迟。” 张居正只要不遇上那个庸医,单单凭藉一个痔疮还是很难要了他的老命,故而尚且还可以拖一拖,等到医疗手段成熟一些再说。 听闻此言,张懋修当即眼前一亮说道。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书库多,?????????s??.???任你选 】 “有劳贤弟了。” “纸笔可有?” “我身上便带著。”张懋修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作为翰林编修纸笔自然是不离身的。 张允修接过纸笔,龙飞凤舞在上头写上了两剂药方。 “大蒜素。” “徐学謨痔疮膏,配方为:麝香、牛黄、珍珠、炉甘石、硼砂、冰片、龙脑香等。” 后续还有製取这痔疮膏的办法。 张懋修愣了一下,这大蒜素还好说,据说乃是幼弟研製出的神药,能够包治百病。 可这“徐学謨痔疮膏”是什么东西,怎么有一种满满的恶意之感? 见对方一脸疑惑的样子,张允修乾笑著解释说道:“那个.我听闻朝中有位徐尚书,身患肠澼重疾,以至於成日性情暴躁疯疯癲癲,此药便是京中一名医为其所制,听说疗效不错!” 后世扬名海外的痔疮膏,放在明朝自然是极为先进的。 然而对於这种药物,张允修可不想署上自己的名字,以至於今后世人,每当有隱疾之时,都会喊一句快去用“张士元”。 那样的流芳百世不要也罢。 这徐尚书就不错,礼部尚书徐学謨先生歷史上不太出名,给他冠名上这痔疮膏,令后人每每疼痛之时,都喊上一句快用“徐学謨痔疮膏”,岂不是大大为徐尚书增添了名声? 我张允修好心吶! 张懋修嘴角肌肉抽动了一下,想要张嘴劝一劝幼弟別这么胡闹,可想到徐学謨近来之行径,顿时压下了这个衝动,点点头说道。 “谢贤弟赐药。” 张允修还不忘提醒说道:“大蒜素我自会托人送来,这痔疮膏近期也会送到府上,兄长切记要每日服用大蒜素,並將痔疮膏仔细敷在那病患之处,还有每日出大恭之后,记得要好好清洗” 一番话下来,张懋修脑袋嗡嗡的,可他毕竟是状元郎,只消一遍便深深记在脑海之中。 他用力点点头,目光炯炯地说道。 “贤弟放心,愚兄定然不负重託!” 张允修拍了拍兄长的肩膀说道:“便靠你了!” 大明重症研究医学发展中心。 俗称沉疴义庄。 这些天,朱应楨一睁眼便会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一定要去病房外察看一眼胞弟朱应槐,见他浑身上下都安然无恙,这才能够安心下来。 於这医馆待了好几日,朱应楨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便是说什么,这仁民医馆虽能够治病救人,可治病办法实在古怪。 特別是进入到沉疴义庄之人,那基本上很少能够活著出来。 更有甚者传言,进入这里的病患,很多甚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有一些病人隱隱约约说著什么,这里的大夫会將人开膛破肚来,掏一掏你肚子里有什么东西。 听闻这些流言,朱应楨嚇得魂飞魄散,可没有办法,眼下也只有这里能够救助朱应槐了。 故而他定要看一看胞弟安然无恙,才能够安心。 今日他如常进入病房探视,虽不习惯,可也穿上了一身奇怪的防护服。 朱应楨站在胞弟的床头,看看这里看看那里,生怕他身上少了点什么一样。 御医罗显则是站立在一旁陪同,也同样是担心万分,生怕这位国公爷,给那灌肠的管子给贸然拔出来。 不单单是担心要在塞一次,更有是因为,这是灌肠法第一次临床应用! 每一日病人的变化和数据,都將成为今后临床治疗的重要佐证! 这也是为什么罗显要时刻跟隨在身旁的原因。 “国公爷时候到了,咱们该出去,这里自然有专门的伴侍来服侍,待了太久对您和对病人都没什么好处。” 罗显这说得乃是肺腑之言,朱应槐病得如此之重,这肿胀的脸部才刚刚好上一些,若再感染了外部的病菌,后果不堪设想。 “再等等。”朱应楨看向胞弟的侧脸,那肿胀已然消散许多,这心里头说不出的温暖。 朱应楨比胞弟要大上十几岁。 父亲朱时泰早在万历二年便已然病逝,当时便连朱应楨自己也尚未成年。 若不是如此,成国公府又岂会被挤到勛贵之中的边缘?无非是寡母弱子罢了。 至朱时泰去世之后,兄弟几人都是相互扶持,感情还算是不错。 故而眼见胞弟生病,他又如何能够不急切。 想著想著,他眼眶便有一些湿润了。 “走吧!” 嘆了一口气,朱应楨刚打算转身离去,却见床榻上的胞弟眼眸忽地动了一下。 他急忙上前询问。 “允符你可是醒了?” 床榻上的朱应槐吃力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道。 “兄长?我这是在何地?” (本章完) 第102章 要继续接受治疗! 第102章 要继续接受治疗! 朱应槐醒了。 最为兴奋的,不单单是成国公朱应楨,还有研究中心里头十几名骨干御医。 连日来的潜心研究,终於是没有白费。 其中张允修的提点自然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可他乃是个甩手掌柜,往往是提点了一两句之后,便去忙自己的事情。 剩下来的步骤几乎都是御医们自己研究。 从使用何种导管材质,到导管该深入谷道何处位置,再到这溶液的配比。 御医们夜以继日,为了治疗办法的成功,可谓是殫精竭虑,如何能够不兴奋? 再者说,朱应槐的甦醒,不单单是成国公府的大喜事,也是明朝医学研究的一次巨大突破! 不说远的,且就是单单这一个“灌肠法”,就可以救助回多少,往日里几乎被视作绝症的病患? 朱应槐醒了,研究中心上上下下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甚至比成国公府更加开心。 成国公府倒也不小气,老夫人吕氏听闻后,连忙拿著红绳绑起来的银票,到研究中心上上下下发了一遍,可谓是雨露均沾。 “罗御医,我家允符可多亏有你照顾,这些银票不成敬意,你且收下。” 吕氏將一张绑著红绳的银票塞入罗显的怀里。 后者本想要抗拒,可想了想还是收下。 他可以注意到,这是整整一百两银子,乃是当御医之时月俸的將近十六倍。 太医院的御医们,平日俸禄也十分低微,靠著皇帝的赏赐一年也不一定有一次,平日里便要在京城內,为达官贵人们行医,或者开设医馆赚取银钱。 即便如此,也从没有拿到过这么多诊金。 然而,赚到银子却没有令罗显感到半点激动,反倒是觉得有些棘手。 想了想,他当即有了决定,实验室里头还缺几个琉璃瓶。 张会长说要自制琉璃瓶,可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製作出来,眼下正是急需。 比起研究之收穫,金钱亦或是美人都变成浮云了。 研究室的看护病房之內。 吕氏在病床前,紧紧握住幼子终於有些温热的手,一时间竟然有些老泪纵横。 “儿啊!你终於是醒了,你若是先行一步去了,可让为娘如何与你过世的爹爹交代?” 病床上,朱应槐眼眸中还是有些疲倦,可脸上的肿痛消散一些之后,已然相比来之时好了太多。 说话也能够利索许多,他眼里也含著泪,感慨万分地说道。 “娘~孩儿今后再也不胡闹了,让娘如此忧心,孩儿实在是罪该万死!” 看著胞弟与吕氏二人,在床前抱头痛哭的样子,朱应楨撇过头去,偷偷抹著眼角的泪水。 这个时候,张允修早已闻讯赶来,一见到已然甦醒的朱应槐,顿时眼睛里头开始放光。 罗显在一旁赶忙为他介绍说道:“专项治疗组,每日都为朱公子会诊,更改治疗方案,以大蒜素和灌肠法相互辅助,看起来对於病人之恢復有奇效!还有.” 简单听完对方的匯报之后。 张允修才点点头说道:“实在是不易啊!这是咱们研究中心的一小步,却是大明医学发展的一大步,尔等要以天下为己任,潜心研究,万万不可懈怠了!” “谨遵先生教诲!” 一时间,围绕在张允修身边的十几名御医,纷纷恭敬行礼。 这一次,没有一个人再对张允修的“医术”有半点怀疑。 可以说,他们心中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 身为医者,御医们很能够明白,此番治疗成功,到底意味著什么! 张允修缓缓步入到病房之中,见三人亲人团聚的样子,也不便打扰,便站著等待。 过了一会儿,朱应楨这才注意到张允修进来,他一扭头看到张允修身影时,嘴唇翕动了一下,鼻头不由得有些发酸。 “士元兄,本爵.” 朱应楨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想到先前被张允修拒绝的恼怒,又想到进入医馆前的种种闹剧,再想到险些大闹这研究所。 无尽的愧疚与羞愤涌上心头,不知该如何表达。 情绪堆积之下,他竟然扑通地一声,结结实实跪在了张允修的面前。 “士元兄之恩,成国公府上上下下感激不尽!前次应楨多有冒犯,还请士元兄不要掛怀。” 张允修赶忙避开对方这一跪,脸上颇有些玩味地说道。 “国公爷从前还说,要与我们张家没完?” 朱应楨心里咯噔一下,立马义正言辞地说道。 “朱应楨前次出言不逊,若士元兄觉得心里不忿,便拿著鞭子抽打解恨,我朱应楨也毫无怨言!” 看对方这认真的样子,张允修倒还有些不好意思了。 “国公爷何至於此!” 他赶忙將其扶起来笑著说道。 “我不过是玩笑之话,成国公府世代为我大明效忠,我张允修施以援手,自当是应有之义。” “士元兄!” “国公爷!” 一时间病房內,二人竟然有惺惺相惜之感。 吕氏也忍不住起身一礼说道:“小先生,老身这里代表成国公府上上下下,为你行礼了,救命之恩实在是难以为报。” 张允修脸上乐呵呵的模样,摆摆手说道。 “老夫人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他脸上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不过內心实际上还是发虚的。 老实来说,张允修並不知道这“灌肠法”是否有效,大蒜素也非是这“大头瘟”的特效药。 二者无非是起到一个辅助作用,大蒜素负责消炎,灌肠法负责直接补充营养,再辅助以传统医药调养。 张允修没有把握百分百救对方。 故而留了个心眼,提前让朱应楨签署了协议,到时候闹起来,自然便有了保险。 可出事情,总归还算是个麻烦,现在见朱应槐有了好转,张允修內心里头的石头也放了下来。 他来到床边查看了一番朱应槐的情况,关切地询问说道。 “朱公子感觉如何?咽喉处可还有窒息之感。” 这大头瘟最为要紧的,便是咽喉肿大导致的窒息症状了。 当然,张允修既然敢接手,也是准备了“咽喉插管”的方案,可那就比什么“灌肠法”更加难以令古人接受了。 “你便是张士元?” 朱应槐见到张允修之时,眼前顿时一亮,隨后满是感慨地说道。 “你所写的《大唐狄公案》实在是精彩,我倒是没什么其他的感觉,只要能够时看到这话本的后续,身子便能够舒坦许多了。” 听闻此言,站在一旁的朱应楨顿时气恼,指著胞弟说道。 “胡闹!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著那话本,若不是你沉迷话本,何至於此!” “誒~”张允修连忙阻止说道。“国公爷不可著急,病人需要静养,不过是话本而已,我那里有的是。” 他又转头看向朱应槐说道:“朱公子先说说身上如何?” 朱应槐想了想说道:“倒也无事,这几日身上舒坦许多,也能够入眠了,唯一有问题的便是,能否不扎针了,还有我这尻间异物,什么时候能够拔出?” 张允修:“.” 张允修还没有说话呢,朱应楨便抢在之前说道。 “朱允符!你怎可讳疾忌医!不论是扎针和此法,皆是救了你的命!有什么比命还重要的?” “可是.” 朱应槐苦著脸,很是难受的样子。 便连吕氏也在一旁帮腔说道:“是啊痴儿,其他都是好说,你可万万不可任性了,千万要听从张先生之言语,人活著比什么都要好!” 朱应槐语塞:“我” 松江府华亭县。 《三国志·吴志》中记,建安二十四年十一月,吴孙权封右都督陆逊为华亭侯,此为“华亭”出处之一。 然而,至明万历年间,这里儼然成为“徐氏世族”势力范围。 时值四月晚春,华亭县田亩中,一行行整齐排列的秧苗,在晚春的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 可在道路一旁,一名身穿素色直裰老者却紧皱眉头。 在他的身旁,一名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官员,面露討好之色,苦口婆心地劝諫说道。 “部堂大人,您实在不该与徐阁老起衝突,他於南直隶门生故吏眾多,影响甚大,谁敢不给他一些薄面?” 殷正茂目光冷冽,转头瞪著对方说道:“你是来给那徐阶做说客的?尔乃华亭县县令,到底是为朝堂为陛下办事,还是为早已致仕的徐阁老办事?” 华亭县县令方鼎鉉脸色顿时一僵,连忙解释说道。 “部堂大人哪里的话,下官食君之禄,自当是遵从朝廷遵从陛下,怎会是遵从徐阁老?” “哼!” 殷正茂冷哼一声说道:“我刚入这华亭县,且未曾告知县衙,尔便匆匆赶来拦截,岂不是为那徐子升遮掩?” “误会!误会吶!” 那方鼎鉉连连摇头嘆息,似乎受了天大的冤屈一般。 “下官实乃机缘巧合才到此地,正想要探查一番一条鞭法之施行,碰巧才遇著部堂大人。 天地可鑑,下官怎敢有意阻拦大人?部堂大人此言,实乃戳下官的心窝啊!” (本章完) 第103章 松江府徐阶乃乡贤也? 第103章 松江府徐阶乃乡贤也? “部堂大人!部堂大人!” 方鼎鉉犹如狗皮膏药一般,即便是被一把推开,可还是一路追了上来,径直拦在殷正茂的面前。 殷正茂猛地停下脚步,看向了將身子挡在道路面前的知县,不由得紧紧皱起眉头。 即便这个方鼎鉉看上去身子单薄,远远不是殷正茂的对手。 可四周殷正茂的护卫还是纷纷聚拢上来,以防止那他有其他什么动作。 “尔要阻拦本部堂不成?”殷正茂身子上自带一股子杀气。 然而,这方鼎鉉显然是个老油条,不论对方如何动怒,怎么也不接招,脸上时刻带著討好一般的笑容说道。 “部堂大人您有所不知,这清丈法、一条鞭法施行以来,松江府便是民怨沸腾,对於朝廷颇有一些微词,您这样前往,恐怕会引发民变啊!” 殷正茂觉得好笑:“朝堂推行清丈法、一条鞭法,便是要解小民之困,何来激起民变的道理?本部堂身为南京刑部尚书,岂是能够畏民如虎?” 方鼎鉉躬著身子:“部堂大人不知啊,松江府並非没有民困,然早已解决了。 早在隆庆三年,便是在那海刚峰为右僉都御史,巡抚应天十府之时.海刚锋您应该是知道的,素来是秉公无私之人,收集来诸多百姓之诉状,早就为松江府百姓追回了田亩.” “哦?那百姓之田亩,已然尽数退还了?”殷正茂紧紧盯著对方。 “尽数不敢说。”方鼎鉉赶忙补充说道。“您知道的,这松江府之下,属徐家最为显赫,徐家乃乡贤也。 不过从前徐阁老於朝政殫精竭虑,令不少家中族人胡作非为了些。 可到了隆庆三年,听闻田亩之事,徐阁老便严令族人配合海刚峰,要归还这华亭县百姓诸多田亩。” “依你之言,这徐家非但无过,还有功了?”殷正茂顿觉得好笑。 “此乃下官亲眼所见罢。”方鼎鉉继续说道。 “自那海刚锋之后,这松江府之田亩一片清明,每每逢灾年,徐家也自然是大为賑济,百姓们对於徐家也是多加讚赏,人人都言徐阁老为乐善好施、德高望重之乡贤也! 部堂大人若是不信,自可去寻乡民询问。 然而.” 方鼎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自新政推行以来,松江府百姓怨声载道,若不是有徐阁老压著,与乡民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早就闹出了大乱子。 故而,部堂大人还是得小心谨慎些,本次如此兴师动眾,百姓一见便知有朝堂官员至此。 若闹將出事情来,恐对部堂大人不利” 殷正茂嗤笑著说道:“尔倒是处处为那徐阁老说话,想必受了不少恩惠吧?” 他怒目而视。 “我便不瞒你,此次前来便是要好好查一查,那清丈田亩之事,自当还松江府和华亭县百姓一个公道!” 事先,殷正茂还想要秘密行事。 可南直隶的官吏们各个手眼通天,他不过是有一些动作,就立马被人看出了目的。 殷正茂终究是个粗人,少了些官场的心眼子。 见此情形,他乾脆一力降十会,以雷霆手段,破除这些士绅的“仁义”金身! “起开!再挡道,本部堂连你一併查了!” 他一把推开方鼎鉉,大步朝著前方走去。 方鼎鉉被推了一个趔趄,倒在泥地里面,嘴里面哭天喊地说著什么。 “部堂大人万不能如此!”“部堂大人千万小心!”“部堂大人~” 可余光却瞥见了不远处的一群人,嘴角却勾起了一丝笑意。 殷正茂还未走出几步,忽地停下了脚步,凝神看向不远处奔来的一群人。 一名校尉急匆匆跑来,对著他拱手稟报,神色间满是焦急 “部堂大人,前方来了一群乡民,个个手持农具,气势汹汹而来,瞧这架势.恐怕来者不善.” 殷正茂闻言,目光如炬,朝著那一群穿著破烂的乡民望去。 只见他们高举锄头、铁镐之类的农具,裹挟著怒意,不消片刻,便衝到了近前。 “部堂大人,咱们还是”校尉脸上有一些担忧。 自古以来,乡民以家族为纽带,大都是民风彪悍。 特別是这南直隶,乡与乡之间为了爭夺水源、山地,大打出手的屡见不鲜。 官府处理此类事端,往往要仰仗本地乡绅从中斡旋调解,很少会主动起什么衝突。 毕竟,一旦处理不善,治下出现“民变”,本地官员也是难辞其咎,仕途也会受到牵连。 “不必惊慌。”殷正茂伸手將校尉们拦到一边,主动迎了上去。 他身姿挺拔不怒自威,站在道路中央,令原本气势汹汹的乡民,顿时心里头都有些犯怵。 这个时候,一名白须老者走了出来,还带著怒气说道。 “这是哪位大人?可是为了那田赋徵收而来?华亭县县尊早答应咱们,这华亭县之田赋仍旧以实物徵收,今日大人兴师动眾而来,所为何意?” 明朝民间乡族气息浓厚,且每村每乡自有乡老管理,加上严格的户籍管控制度,对於外来人极为敏感。 还不等殷正茂说话,那华亭县县令方鼎鉉便立即跑了上来,拦在乡民面前,竖起眉毛说道。 “尔等实在是胆大包天,敢在南京吏部尚书殷养实大人面前造次,还不快速速跪下!” 可那乡老似乎不太领情,听闻此言怒气更甚,盯著殷正茂说道。 “尔便是那殷养实?尔身为朝堂命官,为何替朝堂奸臣卖命?” “徐有田你大胆!不可胡言!”方鼎鉉话语似乎都有些颤抖,指著对方怒骂。 可那乡老丝毫不惧怕,大声说道。 “小老儿七十有六,这条贱命就算是送去了又如何?小老儿便是要问问部堂大人,朝廷为什么要推行劳什子一条鞭法,为什么要清丈什么田亩?” 殷正茂紧紧盯著对方说道:“朝廷推行新政,自然是为了令小民有所生计!” “什么狗屁生计!都是为他张居正谋利!都是官老爷趋炎附势罢了!” “徐老爷给咱们一条活路,他张居正却是要逼著咱们去死!” “徐有田!”方鼎鉉似乎急得直跳脚。“来人快將此人抓起来,此人胆大包天!竟敢誹谤朝廷命官!” “县尊大人便將我抓了去!小老儿豁出这条命去,也要將这肺腑之言公之於眾!为天下百姓討一个说法!” 那徐有田仰起头来,一副岿然不惧的模样。 “討个说法!” 紧接著他的话语,身后一干乡民也举起锄头挥舞,场面甚是嚇人。 可殷正茂出身军伍,自然不会被嚇到,可还是深深地皱起眉头。 忘记定时了,抱歉。 下一章八点。 (本章完) 第104章 万历的「无为而治」(8700) 第104章 万历的“无为而治”(8700) 朱应槐活了? 自朱应槐醒来之后,很快京中勛贵都得到了消息,毕竟勛贵的核心圈子便只有那么大,一些风吹草动根本便是瞒不住的。 实际上,在其入仁民医馆之前,便有许多勛贵议论纷纷。 所言皆是此人荒唐成性,平日里不学无术,才染上了这大头瘟,以至於病入膏肓。 为什么?生活不检点啊!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入了那仁民医馆之后,竟然被救活了! 难道仁民医馆真的有“神药”和“神跡”? 一时间京城內许多贵人,彻底坐不住了。 从前,他们仍旧对张允修所谓治癒大头瘟,嗤之以鼻。 甚至对於所谓“神药”,不少官员推己及人,理所当然认为不过某种权术罢了。 然而,朱应槐痊癒的消息一经传出,令不少人心思活络起来。 你即便是再不信,可那些从医馆里活生生走出来的人,根本是做不得假! 听闻治疗办法很是离奇,可若是能够救人一命,再离奇又有何妨? 朝中大臣乃至勛贵们,哪个家中能够彻底避免与外界接触? 家中子女、后院女眷,难保便有感染上“大头瘟”的。 难道要请那龚廷贤御医来,死马当作活马医,最后风光大葬? 要知道,那龚廷贤一月下来,已然治死了十八人,勉强活下来五六人,可还落下了病根。 贵人们嘴上说著瘟疫凶险,九死一生,不过天意使然。 可为人父母、为人夫妻者,谁不盼著自家亲人能药到病除? 於是乎,不少勛贵官员,表面上喊著什么“张允修奸臣”“瘟疫之法祸国殃民”。 背地里趋之若鶩地將家人纷纷送到了仁民医馆,期望能够得到大明最为先进的救治。 一时间,张允修的贵宾生意,竟然供不应求起来。 原先设立的贵宾区域,甚至都有些拥挤了。 为此,张允修乾脆將费用涨到一人两千两,可仍旧不能够磨灭这些人的热情。 见状,他“痛定思痛”,將规则重新改为了“所需银两以病患家中官位和爵位品级来定” 若是像朱应楨这般国公家,少於五千两都免谈! 这种定价规则,无疑又是激起一番口诛笔伐。 可没有办法,张允修根本就不在乎! 没钱?没钱凭什么来接受贵宾服务!我这仁民医馆最为先进之医术,每一项都需要重金研製的! 仁民医馆。 大明重症研究医学发展中心。 朱应楨也不急著將身子越发恢復的胞弟接回去,乾脆便让他在这里安了家。 什么义庄?通通拋之脑后,在他现在看来,这里非是“义庄”,而是能够延年益寿的仙家之地! 这日,朱应楨探望完胞弟,也不急著回去,径直找到张允修,將勛贵里头的流言蜚语说了一遍。 还忍不住劝道。 “士元兄这般定价,现在尚可令人掏钱,可过了这瘟疫的风口,必然引来京城贵人们的记恨,他们都说你这.颇有些趁人之危。” 朱应楨眉头紧皱,十分担心对方的行事风格,是不是有点太过於 张允修抬头看向对方,有些奇怪地说道:“趁人之危?勛贵士绅於灾年之时,不都是这般对百姓的?怎么到我这里便开始哭爹喊娘了?” 在张允修眼里,对付这些贵人们,收多少钱都不为过! 君不见瘟疫初起之时,京城內外柴米油盐加个疯涨了多少,到底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每逢天灾人祸、流年不利之时,便是这群贵人中饱私囊、大发横財的好时机! 百姓於水深火热苦苦挣扎,为了一口吃食愁眉不展,可曾见他们说上半句“这般行径太过趁人之危”的话。 所以,对於坑骗这些为富不仁者,张允修心中毫无愧疚之感,只觉是他们罪有应得。 “这” 朱应楨听闻此言,瞬间臊红了脸。 想起从前,成国公府每逢灾年,也都会不少囤积一些货物,再以高价卖出。 人人皆是如此,可被张允修说起来,却“显得”那么齷齪。 张允修根本不搭理对方窘迫的模样,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地又埋头,全神贯注看起手边一摞文书,仿佛周遭事情都与他无关。 近来得益於“灌肠法”和“针筒注射”的顺利施行,研究中心的十几名御医,写了不少研究论文,正等著他批阅处理。 即便是张允修爱搭不理的样子,可朱应楨还是支支吾吾,站立在一旁,不愿离去。 过了一会儿,张允修都有些恼了,他抬起头皱眉说道。 “国公爷到底有何事?” 朱应楨一副便秘的模样,又拱拱手说道。 “士元兄,汝之医术实在是出神入化,应楨实在是佩服之至!”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张允修不由得警惕起来,他盯著对方很是无情地说道。 “国公爷一分价钱一分货,你交上来的诊金可断没有退回的道理。” “不是不是.”朱应楨连忙摆摆手解释说道。“不说是八千两银子,士元兄救回我胞弟,一万两银子我成国公府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张允修有些讶异地看向对方,看起来八千两还是收少了啊? 他转而反问道。 “那国公爷是什么意思?” 朱应楨这才扭扭捏捏地开口。 “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本爵有一好友,平日里於房中颇有些雄风不振,听闻士元兄你医术高明,特求我来问问你,可有根治解决之法。” 张允修愣了一下,看起来这位成国公有难言之隱啊? 他倒也没有拆穿对方,轻轻地摇了摇头,如实说道:“这雄风不振之证癥结复杂,难以解决,研究中心眼下正忙著攻克大头瘟,还没有精力去研究,短时间內,怕是难以给国公爷这位好友医治了。” “这样啊~”朱应楨脸上露出失望神情,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干几声说道。 “倒也无事,本爵便是隨口一问,哈哈哈哈哈~” “不过.”张允修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种顽疾难以治癒,然而过些时日,我仁民医馆將会推出一项专门提供给贵人的特殊服务。 只需缴纳五千两银子,便可让医馆十几名资深大夫,专门为贵人订製健康养生方案,並且时刻监控贵人身体状况.不知国公爷有没有兴趣?” “五千两银子?”朱应楨嚇了一跳。 “怎么?国公爷嫌贵么?这名额可不多,我將你看做朋友才与你说的。”张允修眼里带著审视,话语里也有些惋惜。 朱应楨脸上顿时一滯,被张允修这么一说,他隨即拍著胸脯,硬著头皮说道。 “士元兄哪里的话?为兄还会信不过你么?你救助了我胞弟,不就是五千两银子?我成国公府出了!给我母子三人都安排上一份!” 此话一出,朱应楨顿时有些后悔了,他嘴上说得爽利,可那是一万五千两银子啊! 他张士元,简直是想钱想疯了! 与此同时,一封来自南直隶的急报,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城通政司。 各地方官员的奏疏,一般递送到通政司之后,便会传入到內阁处理。 可若是一些较为紧急或重要的事务,便会先行传至宫中先行审阅。 而今內阁首辅张居正告病在家,这一份急奏自然而然送到了乾清宫之中。 近来,万历皇帝正在宫中“潜心学习”,他很喜欢这种无人管束的状態。 张居正告病,李太后不问朝政,冯保也失去与皇帝作对的胆气。 掛上一个皇帝有疾身体不適的名头,便可以安心躲在后宫不上朝,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躲在皇宫之中,万历皇帝不是去跟嬪妃们廝混,便是看看话本,来到乾清宫最大的任务,便是画几幅漫画,生活可谓是过得有滋有味。 唯一接触朝政的方式,还是通过《万历新报》了解最新的瘟疫情况。 看著一天又一天好转的瘟疫,万历皇帝心里更加是美滋滋的。 坚定了这“无为而治”的想法。 为人君者,怎可轻易扰民呢?当与民休息才是啊! 可今日,却有个聒噪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愉快生活。 “陛下!南直隶松江府阎邦寧有急奏!” 端坐在御案前的万历皇帝,从宣纸之中抬起头来,皱起眉头看向冯保说道。 “冯伴伴!朕不是早就说了?若有奏疏,先行发往元辅张先生家中处置,若非重大事宜,司礼监批红便好了,何故又发来朕处?” 冯保有些无奈:“陛下之言,奴婢谨记在心,然此乃松江府急奏,还请陛下先行看看再做定夺!” “发往元辅先生府上吧。” “陛下!此乃急奏,还是先行看看再做定夺不迟!”冯保言语恳切,饶是不放弃的样子。 “冯保!尔还要管束朕不成么!”万历皇帝顿时怒从心起,猛地一拍御案。 冯保见状,扑通一声跪地,眼眶泛红,声音带著哭腔说道。 “陛下!您已然半月余未有处理朝政,此松江府急报干係重大,北直隶南直隶也多有相关诸事,还有而今朝中时常议论纷纷,陛下.” 万历皇帝有些头疼,终究还是嘆了一口气说道:“算了,呈上来看看吧。” “遵旨。” 冯保恭恭敬敬,將那份奏疏呈到了万历皇帝的案上,眼光瞥见皇帝手边的漫画,一言不发地重新低下了头。 “松江府能有什么大事?” 万历皇帝十分嫌弃的样子,还是端起了那本奏疏。 可看著看著,圆润肥胖的脸上,眉毛紧紧拧在了一起。 却见上头一些字极其刺眼。 “南京吏部尚书殷正茂造访华亭县引发民愤.” “松江府诸生员於文庙前悲痛哭诉.” “有乡老直言,新政非利小民,乃祸害小民.” 特別是奏疏里头的一句。 “臣恐京中瘟疫之事,引天下士人不满,群情汹汹,还请陛下慎之.” 其意思昭然若揭,不敢指名道姓,可还是不是说张居正、张允修,甚至暗指他这个皇帝的不是么? 看得万历皇帝眉毛直突突,他愤然將那奏疏扔在地上,怒不可遏地说道。 “反了都反了!这群地方生员士绅,真当朕没有办法治他们么!” 冯保当即下跪劝諫说道:“陛下不可太过衝动,自古以来便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可民愤不可不重视,若稍有不慎,恐会天下大乱!” “天下大乱?他们还敢造反不成?” 万历皇帝这是真的动怒了,从前哪里有看过这个阵仗?怎么张居正不在了,这些人便觉得自己好欺负了不成? 冯保继续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这半月以来,类似奏疏接连不断,北直隶生员闹事也发生了十几起。 陛下朝堂之事,万万不可再懈怠了!” (本章完) 第105章 直諫!此优势在我也! 第105章 直諫!此优势在我也! “东汉初年,光武帝刘秀为抑制地方豪强,故而颁布度田令,甚至发兵镇压豪强地主,可最后又是如何? 皇帝终究不是一手遮天,於天下大势之中,也要有斡旋妥协之术,方可坐稳江山!” “再说近些的,嘉靖三年大礼议之爭,以世宗皇帝手腕强硬,面对九卿、翰林等大臣劝諫,尚且需要妥协,今上比之何如?” “此番行事,天时地利人和,诸多优势皆在我方,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徐家大院之中,亭榭里头的御史羊可立慷慨激昂的样子。 於他对面,分別是此番反对派的核心人物,礼部尚书徐学謨与御史杨四知。 杨四知喝了一口苦茶,眼神中也露出期待之色,对著徐学謨询问说道。 “部堂大人,张阁老那头可有动作?” 这个张阁老,自然便是张四维。 徐学謨眉头似有些凝重,看起来並未有羊可立那般乐观,他想了想回答说道。 “如今內阁之中,少了张居正坐镇,剩下申时行与子维先生(张四维字)二人之交锋。 本以为那申时行乃软弱之辈,没想到竟也抓著不放,定然要与子维先生爭个高低。” 杨四知有些不忿地说道:“申时行背后便是那张江陵,內阁票擬之权干係重大,张江陵臥病在家,却还想抓著不放,实在是倒行逆施!” 羊可立则更加激进:“陛下怠政,首辅重病,即便是將奏疏文书送到张家府上,可张江陵拖著病体,如何能够处理好政事?天下之事不可儿戏!咱们定要夺回那票擬之权!” “谈何容易?”徐学謨凝神看向手中茶盏说道。“票擬之权握在张居正手中,批红之权在冯阉手中,咱们行事尚且要小心些。” 羊可立冷笑著说道:“张居正若安分守己,我等自然是毫无机会,可坏就坏在,他有一位好儿子。” 他继续眯眼说道。 “此番防治瘟疫之法,即便能够救助许多百姓又如何?最终还不是死伤无数?” 徐学謨挑了挑眉毛。 羊可立说得没错,清流们从来都不是瞎子,那仁民医馆以及防治瘟疫等一干政令,他们自然是能够看出效力的。 可那又如何呢? 杨四知捋须得意说道:“亡四五万人,秘而不宣,倒也掀不起什么波澜,若亡一二万人,消息传扬天下,百姓闻之,怨愤填膺,则天下倾覆也!” 徐学謨却不太乐观的说道:“那张士元尚有《万历新报》,影响力不可同日而语。” 羊可立笑著摇摇头:“部堂大人太过谨慎了,《万历新报》传扬再广,可有天下士人同仇敌愾,影响力来得大? 下官听说,南直隶诸地皆有响应,松江府已然有乡民动乱,苏州府生员士子,听闻京中一干事宜,加之新政诸事,已然对那张家父子气愤万分! 便连苏州二位王公,也鼎力支持,我等何足惧哉?” “可是王元美王元驭二位先生?”徐学謨装作惊异的样子。 “正是!”羊可立神情激动地说道。“有天下大势,部堂大人何须忧虑?那张居正病重已是尽人皆知之事,我看即便是苟活,也难以於朝堂上任事。 咱们於內廷有不少布置,朝堂上也有张阁老之协助,还有诸多手段。 此民怨汹汹,即便是陛下也需妥协!” “这倒是有理。”徐学謨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 羊可立越说越激动。 “此乃良机也,这几日我等便上朝劝諫!一为取缔瘟疫之法,二为取缔新政,三为另立首辅!四为陛下下罪己詔!” “对!新帐旧帐一起算!”杨四知咬牙切齿的模样,显然將张居正和张允修恨透了。 徐学謨想了想,一副十分忧虑的样子,可还是当即起身拱手说道。 “此间谋划,本官定然告知张阁老,今后还要拜託二位多多出力才是。” “此为常症,无需送到医馆內了,告知一些注意事项,便让病患於坊市內普通医馆求医。” “老先生情况危篤,送至重症区治疗吧,唉~家属当早作筹谋.” “灌肠乃救命之法,若想救病患性命,人命关天,岂可以廉耻蔽之?” 接连一个月下来,杨济时在医馆內连轴转,几乎都没有停歇。 可他却未有任何怨言。 只要能见到,进入医馆病患,得到最为先进专业的救助,他们痊癒后脸上欣喜之神情,以及那些劫后余生的抱头痛哭,都足以消除杨济时身上的疲倦之感。 更加令杨济时感到欣慰的是,原本不太理解自己的御医们,更有甚者,乃是从前对自己怨愤辱骂的。 可在进入到仁民医馆一个月之后,態度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甚至都十分惶恐的上门致歉。 除了少部分的顽固之徒,被张允修赶出了仁民医馆,大部分的御医都能够认识到,这现代医学给大明朝,乃至於千百年华夏医学发展所带来的意义。 从此之后,医学不再是一门与玄学並列,毫无章法,全凭经验的学科。 “能够治病”“能够救人”“实事求是”“探求真理”,將成为所有大明医者共同遵守的原则! 当然,杨济时也不得不承认,即便是接受了仁民医馆的治疗,许多病患仍旧躲不开死亡的命运。 大蒜素终究不是“神药”,张允修也终究不是“神仙”出世。 可杨济时也学会了实事求是,乃是用具体事件和数据看问题,而非单单凭藉自己的直觉。 现代医学有没有用,凭藉一两个人的评价,凭藉某一名大夫的讲述,都是不够准確的。 最为准確的,乃是医馆內推出的数据分析报告。 杨济时早就学会了看这些报告,看著报告上不断下降的患病率,看著经过研究中心临床试验之后,推出一个又一个全新的疗法,不断增加了病患的治癒率。 他便完完全全的明白,张允修是正確的! 现代医学才是真正能够悬壶济世的医学理论,比之任何古籍要好上千倍万倍! 杨济时已然做好了决定,要用一辈子,乃至於生命,去守候这门来之不易的学派! 正当杨济时脸上露出慷慨激昂神情之时,医馆內走进来一名身材魁梧的老者,他一身戎装,身后跟著一干士卒。 一见此人进入,杨济时立马上前迎接说道。 “御医杨济时,参见国公爷!” 张溶望向杨济时,目光中儘是讚赏之意,頷首说道。 “尔行医救世,作为不凡,比京城那些口若悬河的庸医好上太多。” 杨济时闻言,神色有些激动,忙不迭躬身说道:“谢国公爷赏识。” 张溶微微点头,看了一眼医馆里头,开口询问说道:“张士元那小子可在?” 杨济时恭敬作答:“回稟国公爷,张会长仍在研究中心忙碌,国公爷若想要寻他,下官这便派人去通报。” “不必如此麻烦,我自行去看看便成,你这病患眾多,我亦不便过多打搅。” 说罢,张溶昂首阔步,径直朝著医馆后堂走去。 这些天以来,城外流民皆由张溶来监管,自然是要时常与张允修交流的。 久而久之,他进入这仁民医馆,却犹如自家后院一般,不受阻拦。 可待到张溶寻到张允修时,对方却在教训一群御医。 “为师说了多少次,病菌乃是无处不在的,行医之人最为首要一点,乃是保护好自己!” “尔等是一群草包么?任何给病人行医的器械,都需要使用开水煮沸消毒!” “如此低级的失误竟然也会犯?我看你们这御医也別当了,回头让医馆那位张兰英,替了你们的职务,人家连私塾都没有上过,尚且比你们明事理!” (本章完) 第106章 国不可一日无首辅! 第106章 国不可一日无首辅! 在研究中心外头,那张允修手指著一群御医,正怒声痛骂。 要知道,这里头诸如龚居中、王应员、罗显这些名字,在外面京城百姓的心中,都已经成为神医的存在。 他们各自执掌的仁民第二、第三、第四医馆,在这场瘟疫救助之中,救活的百姓成千上万。 甚至有民间百姓,为他们立起了生祠加以供奉,诸多达官贵人,在研究中心受到救助之后,於他们也是以礼相待。 这可都是大明王朝当下的医学精英翘楚,竟被张允修像是训斥孙子一般数落。 然而,他们对此竟然是甘之如飴,个个低眉顺眼,没有丝毫怨言。 更有甚者,张允修一边骂,他还一边在旁边记录,將张允修的每一句话都仔仔细细记录下来,似乎要奉为圭臬。 饶是张溶已然对此场景见怪不怪,可嘴角还是忍不住抽动一下。 待到张允修训斥完毕,让这群御医散去之后,张溶这才上前笑著说道。 “张贤侄这知人善任的本事,实在是让本爵佩服之至。” 他这番话倒是肺腑之言。 適才见此画面,张溶脑袋里头便不由想著,若张允修於军伍之中练兵,恐怕也是一把好手吧? “国公爷,这是知识的力量。”张允修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张溶脸上表情一僵,不过已然习惯对方不著调的样子,手捂住嘴微微咳嗽了一声说道。 “吾这里得了些消息,其中干係重大,咱们入公廨详谈。” 说罢,二人便入了研究中心,径直来到书房。 自屋內坐下,张溶表情瞬间严肃,他伸手入怀,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推到张允修面前,缓缓开口说道。 “这段日子,京师內一直不太平,不单单是西郊流民聚集之地,还有京师城內,到处都散布著流言蜚语,大逆不道之言论层出不穷。 种种跡象表明,其中恐怕有白莲教匪暗中搅和、蓄意煽动。 听了贤侄的怀疑,本爵差信任之家丁暗中调查,还算是有些收穫。” 张允修点点头,將包裹拉到自己面前说道:“锦衣卫也在京师內调研,然而京城鱼龙混杂,上上下下眼线密布,他们行事招摇,怕是难以探求真相,倒不如让国公爷府上家丁来,还显得更加隱秘。” 事先便是他委託张溶调查的,英国公府上的家丁,大多数都有军伍经验,调查起这些事情,不比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弱,且更加能够引人耳目。 自京师瘟疫肆虐以来,处处事件都透露著蹊蹺,特別是流言蜚语的传播。 《万历新报》於北直隶影响甚大,再加上多种措施一併实施,瘟疫之事本该渐渐平息才是。 可不要说平息了,京师內外百姓的流言和怨愤愈演愈烈,甚至惹出了不少乱子。 若说无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打死张允修都不会相信。 他伸手打开那个包裹,甚至都有些紧张了,想著里头有什么线索。 可打开那一刻,不禁有些失望。 包裹里头,仅仅躺著一张泛黄且残破的纸张,看上头文字样式,竟像是路引? 上书“大明万历九年,山西平阳府蒲州万泉县西厢里三甲张福.” 具体內容乃是这张福来京城经商,万泉县衙门为其开设的路引。 “国公爷这是何意?”张允修紧紧皱起眉头。 张溶眯了眯眼睛补充说道:“此乃本爵手下家丁追捕那王半仙,从其一名僕从身上得来之物。 乍一看没什么,可细细想来却是令人汗毛倒竖。 贤侄应该知道,本次抵达京城之流民,很大一部分便是来自於那平阳府?” 开了金手指就是不一样,张允修的思维比起寻常人要敏锐太多了,他当即就捕捉到了不对劲之处。 “自万历初年以来,蒲州已然有五年没有遭受黄河水患,以知州报上来的情况来看,也还算是政通人和,即便是瘟疫肆虐,又怎会突然多出这么多流民?” 张溶脸上露出肃杀之气说道。 “寻常流民身上是不带路引的,即便是那王半仙,也不可能带著路引。 然而游方术士,也需要有人为其进城採买货物。 特別是在此封城之际,若无路引绝跡进不了京城! 如此巧合,蒲州突然冒出大量流民,那王半仙也似来自於蒲州,绝跡不会是瘟疫那么简单。 此间秘辛耐人寻味!” “五月大,建壬午,二十日戊戌,宜:祭祀、祈福、开光、出行、解除.忌:嫁娶、破土、置產.” 仍未到卯时。 入了午门,太和门外便一副肃杀之气,聚集在这里的朝臣们脸色皆是十分严肃。 皇极门乃三大殿前正门,一般朝臣上朝之时,都会在此先行整理朝服列队。 待到队列休整完毕之后,一些朝臣不由得將目光投向最前头的位置。 於张四维之前那个位置,依旧是空空如也,月余未见首辅张居正,有些朝臣都快要忘记首辅大人的样子了。 “今日陛下破天荒肯开朝会,首辅大人竟还未出席,北直隶仍旧瘟疫汹汹,南直隶士子也闹將起来,这般如此,我大明朝到底要何去何从?” 队列中一名老臣不由得发出感慨。 这番话让不少人都面露苦涩,有些人不免心中开始犯嘀咕。 张居正已然病了这么久,情况一直不为人所知。 若要说其病入膏肓,可那奏疏也照样送入张家府上。 若要说其已然痊癒,可为何还躲在家中不见人呢? 有流言说,张居正已然臥病不起,甚至奄奄一息,一干奏疏都是其几位儿子所代为票擬的。 久而久之,便连从前依附张居正的官员,都心里头有了些想法。 若说张居正於朝堂上失势,那可是太难了,毕竟人家是三朝元老,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是有想法之人,从前也只敢旁敲侧击。 可若张居正真就病入膏肓奄奄一息,朝堂上还能够有“张党”的一席之地么? 张居正几位儿子资歷尚浅,且魄力不足,难道“张党”真的要依靠张士元那个黄口小儿? 而更多的朝臣內心则是气愤的。 自嘉靖朝开始,朝廷便没有不可一日无君的说法,只有朝廷不可一日无首辅、无內阁、无司礼监! 他张居正若是不能事,还占据著这个首辅位置做甚! “陛下临朝——” 眾大臣们走完入宫的流程,终於是在听到冯保一声尖锐声音后,陆续进入到皇极殿之中。 御座之上,万历皇帝睡眼惺忪的模样,他瞧了一眼队列前空空如也的位置,又是一阵头疼。 从前他处处嫌弃张居正,觉得乃是元辅张先生令他畏手畏脚,不能够大展宏图。 甚至还轻信了一些流言,觉得张居正权柄过重,乃是心怀不轨云云。 可等到张居正不太积极处置朝政,再到其告病之后,万历皇帝是结结实实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为君之难。 要应付这群老谋深算的大臣们,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然而,今日万历皇帝不信邪,还想要再尝试一次。 朝臣们看不到皇帝的心思,看到皇帝终於上朝后,不少人忍不住喜极而泣。 皇帝终於是上朝了,大明朝似乎是有希望了! 可当冯保唱完题本之后,不等朝臣们开口,万历皇帝便率先开口说道。 “自本月初以来,朕时常接到疏奏,皆是言南直隶诸地,生员聚眾闹事,刁民税殴官,更有甚者,胆敢妄议朝政,私自鐫刻谤书。 朕自冲龄践祚,夙夜忧勤,唯恐辜负祖宗基业託付!然此类生员,不习经义,反效游侠之流,借著为民请命之名,实敛財自肥! 此等『学匪』,岂是能够姑息?” 说完这一番话,万历皇帝都有些大喘气了,他脸上略有些得意。 这文本乃是他昨日,抽出些时间自行编纂,自认为能够让朝堂上这群人信服。 万历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此等地方蠹虫,有违圣道,诸卿擬出一个章程出来,妥善处置吧!” 他目光灼灼的样子,扫视堂下群臣,隨后將目光落在了申时行的身上,又看了看殿內几名大臣。 反对者自然是会有的,可只要有人顺著朕的话头,补上一两句。 朕当以雷霆之姿震慑宵小,此后大局可定也! 只要能够处理掉这些闹事生员,今后朝堂之事,还不是自己说一不二,有谁胆敢违背! 万历皇帝都下定了决心,若是有言官胆敢出言不逊,当即拉出午门梃杖! 便是打死打残几个,也在所不惜。 他要拿出祖父世宗皇帝的气魄来,也要令这些胆大妄为之朝臣,噤若寒蝉! 可事情並不像万历皇帝想像的那么顺利。 大殿之中,诸多大臣们面面相覷,脸上表情有些惊诧又有些呆滯,甚至不少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见状,万历皇帝不由得有些得意了,他背著手审视著群臣,目光继续落在申时行几人身上。 快说话啊! 尔等还在等什么!不想要加官进爵了么! 可站在御台上许久,万历皇帝竟然没有等到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他保持挺直的腰板,从张允修那边学来的威武装逼姿势,都有些保持不住了。 面上有些掛不住,万历皇帝咳嗽两声说道。 “诸卿皆没有意见么?朕想来.” 可话还没有说完,却眼见一人,身穿大红朝服,补子为锦鸡,从队列中走了出来,恭恭敬敬朝皇帝一礼说道。 “陛下,臣有一言进諫!” (本章完) 第107章 请陛下下罪己詔!(8000) 第107章 请陛下下罪己詔!(8000) 万历皇帝端坐龙椅之上,眉头微微蹙起,目光聚焦於跪在殿內的礼部尚书徐学謨。 他注意到对方话语里“进諫”这个词,可与寻常“擬章程”“提建议”意义相去甚远。 皇帝心里顿时涌起不悦,冷冷开口说道。 “徐尚书,朕可未曾收到你的题本!” 徐学謨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昂首说道:“陛下!諫言何须题本?” 万历皇帝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尔到底想要说什么?” “陛下!” 徐学謨听闻,当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神情极为激动的样子,高声说道。 “陛下口称忧勤,实则偏听偏信权臣佞臣,苛政频施!那张江陵以考成法桎梏百官,以新政逼死良民,此间种种,已然引得天怒人怨! 从前陛下不明白,时至今日还不明白么? 今不单有南直隶诸生哭庙,百姓怨声载道,北直隶诸地也是生灵涂炭。 若有一地如此,尚且能够解释,可处处皆是如此,还不能够令陛下幡然醒悟么!” 万历皇帝瞪大了眼睛,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向徐学謨。 眼前之人,乃是当朝二品大员,从前自己的股肱之臣,礼部尚书徐学謨啊! 先前,即便是有朝臣胆敢衝撞自己,那也不过是科道御史这类言官,言官进諫时激进一些,倒也能够说得过去,职责如此。 可当朝礼部尚书如此,如何能够令万历皇帝接受! 他怒然说道:“徐叔明!朕可有一处苛待於尔!尔何至於如此污衊朕躬!” 徐学謨抬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陛下未曾苛待於微臣,陛下苛待的乃是这天下黎民百姓,陛下没有对不起微臣,陛下对不起的乃是太祖高皇帝,穆宗先皇帝! 臣斗胆请陛下效汉文帝轮台之悔,下罪己詔!诛奸臣!罢新政!恤民瘼!否则,天下士子必將离心离德,我大明江山危在旦夕也!” “你!” 突然之间,万历皇帝感觉脑袋里头有一声惊雷炸响。 那一句“下罪己詔”,不停在脑海之中盘旋。 他想起从前醉酒被太后训斥之时,太后那一句“天下大器,岂独尔可承耶!”,曾令他遍体发寒! 至此之后,万历皇帝对於此类暗含质疑的话语愈加敏感。 更不要说,此乃部堂高官说出来的话语。 “噌”地一下,万历皇帝心中怒火飆升到顶点。 他指向徐学謨,厉声怒斥说道。 “徐叔明!真当朕不敢处置你么!”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朝堂之上瞬间出现了十几个声音。 “请陛下下罪己詔!” “请陛下下罪己詔!” “请陛下下罪己詔!” 细细分辨,这些声音里头,有些不乏是六部堂官,有些不乏是翰林学士,有些甚至还曾经是张居正的门生故吏。 他们在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可到了这关键时候,终於对万历皇帝发起了沉痛一击! 最后,有一人缓缓从朝会队列中走出,拱手对皇帝,声若洪钟般说道。 “请陛下下罪己詔!” 万历皇帝抬眼看去,看清那人乃是阁老张四维之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晕倒过去。 慌乱之中,双手下意识扶著御座才勉强站立。 在他右手上,平日里习惯把玩在手上的一支御笔,咔嚓一下,竟然硬生生捏断了! “你看起来没怎么读过书?” 仁民医馆议事厅內,张允修端坐在官帽椅上,审视著堂下那一名衣著朴素,面容枯槁的女子。 张兰英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根本就不敢去看张允修,只是低头回答说道。 “民妇自小家贫,便连《女训》都没有读过,更不要说什么读书了,认字还是乡里的老童生心善教了一些。” “《女诫》。”张允修纠正说道。 凭这个,他已经能够判定,这名流民女子真的没怎么读过书了。 “你是蒲州人士?”张允修看著紧张万分的妇人,不由得继续问道。 “稟告会长大人,俺是蒲州人,俺们村子都来了这京师。” 显然,来之前张兰英受到一定礼仪训练,但是训练得不多,三句两句便原形毕露。 张允修倒也不在意:“为什么来京师?” “乡里有老爷说,外地瘟疫很是严重,已经到了咱们乡里.说这瘟神吃人,让我们要去京城逃难,还给了不少乾粮”张兰英想了想如实回答。 张允修眉头紧紧皱起:“你们便没有怀疑过?” 张兰英连连摇头:“哪能怀疑,大傢伙都这样说,还有人亲眼看见瘟神把人吃了嘞!” 说著说著,张兰英自然是意识到不对劲了,她瞪大了眼睛赶忙询问说道。 “会长大人,难道俺们被人骗了嘛?” 张允修沉默了一阵,立马严肃提醒说道。 “今后这些话烂在肚子里面,谁问你你都別说,更不要告诉別人你与我谈论过这件事情!” 张兰英身子颤抖了一下,面露恐惧之色,用力点点头说道:“俺知道了,会长大人是大好人,绝跡不会骗俺的。” 张允修呼出一口气,正想再提醒她两句,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呼喊之声。 “士元!士元!大事不好了!” 声音听起来很是急切,张允修觉得头有些痛,没有办法只能转头对张兰英说道:“你先回去吧,下次再与你谈,今日我之提醒,一定要铭记在心。” “会长大人您放心吧!” 张兰英点头如捣蒜。 待到来人进入堂內,张允修这才知道是谁在大呼小叫。 “大哥?” 他紧紧皱起眉头,本以为这么咋咋呼呼的,会是三哥张简修。 什么时候大哥张敬修也变成这样了? 张敬修惊慌失措的样子,一路小跑而来,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 张允修无奈,为他倒了一杯茶水,待到对方喝了几口缓缓,这才没好气地说道。 “大哥,你不好好处置医馆內的数据,来我这里干什么?” 如今张敬修的岗位对於医馆来说可是尤为重要,数据报告几乎每周御医们和张允修都要看,甚至还要给张居正送去一份。 可却听张敬修嘴里不停说著什么。 “乱了!都乱了!” 张允修无语:“到底什么乱了?” 张敬修这才將话说利索:“五弟你快想想办法!陛下与朝臣们闹將起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说清楚一些。”张允修皱眉。 张敬修这才將今日朝堂上之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幼弟知晓。 “张四维、徐学謨召集一群大臣,向著陛下逼宫! 逼著陛下罢免爹爹的首辅之职,还要取缔新政,要治你的罪! 这会儿,张四维带著群臣,还在左顺门跪著呢!” (本章完) 第108章 万历撂挑子啦! 第108章 万历撂挑子啦! 简单听完大哥张敬修的描述之后,张允修的第一反应是。 “这些人得失心疯了?” 他紧紧皱起眉头说道。 “这般將皇帝逼上绝路,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皇帝终究是皇帝,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真要將万历皇帝逼急了,拼得名声不要,也能够將这群人砍得人头滚滚。 张敬修嘆了一口气说道:“许是想要效仿世宗朝之时,杨廷和等人逼宫旧事,便是想要让皇帝妥协罢了。 想来上奏疏內容也不过是虚张声势,便等著皇帝鬆口,届时不论是推举张四维为首辅,还是暂行停止新政,於他们都是有利的。” “他们的倚仗是什么?”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 “无非是爹爹重病。” 101看书 海量小说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寻 全手打无错站 张敬修嘆了一口气,继续补充说道。 “还有这半月以来,不论是北直隶南直隶各地,都纷纷有士子闹事,更有甚者行『哭庙』之事,普通百姓也被他们煽动起来,群情汹汹,更有各地士绅豪强声援,他们如何能够没胆气?” 他乃是礼部主事,即便是在医馆內处理数据,也要入部堂值房当差,自然对这些事情很是了解。 皇帝执掌天下神器,可谓是一言九鼎。 然而,就算是如此,以古代闭塞的信息传播水平,始终还是解决不了“皇权不下乡”的问题。 这便是为何总有人说什么“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在传统古人观念之中,没了这群地方士绅,皇帝拿什么来治理地方? 便连朝廷派往地方的县太爷,仍旧需要於地方拜拜“码头”,更遑论远在京城的皇帝了。 皇帝失了士大夫之心,便是失了民心,拿什么来治理天下? 开国皇帝或许有支持其的勛贵集团,可到了万历朝,不论是勛贵还是武將,都已然非是文官集团的对手。 这便是张四维、徐学謨之流的倚仗。 张允修有些无语地说道:“这些人便是吃准了皇帝的性子,觉得他不敢掀桌子,趁此机会將皇帝给唬住,妄图从中牟取私利!” 万历皇帝不比他爷爷嘉靖,嘉靖皇帝藩王出身继承大统,年仅十五岁便可以將群臣玩弄於股掌之间,活脱脱一个天生的政治生物。 可万历皇帝显然完全不同。 即便是接受著正统的皇家教育,可隆庆过世之后,自小便被三座大山给压著,被张居正教导要成为一位“纳諫如流”的千古明君。 教著教著,万历皇帝的性子便越发偏了。 一方面他有成为明君的抱负,一方面他又嫌弃处理政事的苦闷。 一方面他想要力挽狂澜,另外一方面他又优柔寡断,缺乏不破不立的勇气。 他若真能下定决心,与反对自己的群臣斗到底,歷史上便不会躲在深宫几十年,不问朝政了。 张敬修嘆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徐学謨还拿了不少北直隶的奏报,说是各地百姓因大头瘟死伤惨重,便连京中都有不少闹事的,定然是你胡作非为所致!” 死一万人也是死,死一千人也是死,其中功过是非,清流们採取各种话术,便能够顛倒黑白。 张允修又不是真神仙,加之瘟疫防治很难拓展到北直隶各地,死亡人数多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可这就成了清流们攻訐他的理由。 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气愤:“他娘的!老子辛辛苦苦在京师內救人,他们竟然在后头捅刀子!” 见幼弟如此模样,张敬修不由得嚇了一跳,生怕他又衝动行事,连忙摆摆手说道。 “五弟万万不可衝动,此事他们早有预谋,我们需要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张允修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询问说道。 “陛下是何等反应?” 张敬修脸上似有些无奈。 “陛下怒不可遏,嘴里说著什么,说什么你们便闹吧,闹得天翻地覆吧,朕不管了,全部都是乱臣贼子隨后便又躲回深宫去了。” 张允修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皇帝性子便是这样,逃避在他眼里成为解决问题的唯一答案。 张敬修又补充说道:“陛下看起来很是低落的样子,似乎是下定决心不问朝政了,便连李太后前去劝阻也是无济於事” “臥槽!” 张允修嚇了一跳,他没想到皇帝竟然真的要撂挑子了! 一时间,心中不由得有些急了。 朱翊钧可不能撂挑子啊! 想要撂挑子不得等我,传播完思想,发展工业革命,让大明朝开启资產阶级,最后再建立好议会,从封建制度过渡到资本主义制度,最后再达成更高层次 这些东西,怎么也得靠万历皇帝先撑一段时间吧?最后你再安心做自己的丹青圣手。他不香么? 现在你朱翊钧撂挑子了,我去哪里找这样一个“好”皇帝啊! 看出张允修的焦急,大哥张敬修態度更加悲观了,继续说道。 “爹爹那边也是越发不好了,三弟怎么也劝不动他用药,大蒜素吃了一些,药膏是一点不用,加上成日批阅奏疏,已然臥病不起了。” 张允修皱起眉头说道:“我不是建议让他清洗病患之处吗?” “此等羞耻之事,便连几位姨娘爹爹都不让服侍.”张敬修脸色有些古怪。 张允修十分无奈,最终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大哥你且放心,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 张敬修一脸疑惑地看向幼弟。 如此这般,还不算最为糟糕的时候? 张允修审视一番大哥,隨后冷不丁地询问说道。 “说起来,这一月以来,礼部是不是做了许多事情?” 冷不丁地提到这一句,令张敬修有些懵逼,他皱起眉头说道。 “倒是有些祭祀祈福,你问这个做甚?” “了多少银子?” “约莫有个一万多两,朝廷每当大灾大难之时,都会以此来稳定民心。” “稳定民心?”张允修嗤笑说道。“我怎么听说那祭祀祈福闹出不少乱子。” 一提到闹出乱子,身为礼部主事的张敬修便有些气愤了。 “许是那白莲教匪干出的好事,这些人隱秘在百姓之中,成日里散播各类流言,还扰乱祭祀祈福,实在罄竹难书,可惜他们四处隱藏,实在是难以抓捕,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不是正在通缉么?” 张允修紧紧盯著对方:“大哥真以为,单单凭藉白莲教便可成事?” “啊?” 对方这一问,张敬修真有些猝不及防,他眉头深深皱起来,脑袋里头一直在努力回想,最终才瞪大眼睛说道。 “五弟你的意思是,此事有可能” 可张允修却摇摇头:“不可胡言,徐尚书主持礼部向来是清正廉洁,勾结白莲教匪徒,那可是杀头的重罪!” 嘴上说著不可胡言,可你分明指名道姓了 张敬修脸上表情一时间有些无语,可细细想来,身上竟然汗毛直竖。 若真是如对话所言,便太可怕了。 过了一会儿,张允修眯起眼睛,压低了声音说道。 “大哥,你信不信老弟?” “啊!啊?”张敬修嚇了一跳,后退了一步,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张允修则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那接下来,便都听我的安排!” 紫禁城。 张允修如今想要入宫,倒是不用那么麻烦,皇宫內外基本上都认识他这號人物。 与外头侍卫说一声,不一会儿一名瘦小太监便一路小跑过来。 看到来人,张允修脸上露出笑容调侃说道:“张公公近来可是憔悴不少?” 张诚一见对方,脸上表情更加苦楚了,他连连哀嘆说道。 “张公子便不要再调侃咱家了,陛下今日在乾清宫,旁人都是不见的,唯独听闻你来了,才肯见上一见,你可千万要.” 前往乾清宫的路上,张允修可以注意到,宦官宫女个个都是神色严肃紧张的样子,显然昨日朝堂之事,仍旧在继续发酵。 他不由得朝张诚询问说道:“陛下这两日都不见人?” 张诚苦著脸说:“倒不是不见人,宫里的嬪妃娘娘还是会见的,可唯独是皇后娘娘是不见。 太后也来找过陛下,陛下自然也是会见的,可他们” 李太后和皇帝的对话,张诚自然是不便对外透露。 张允修补充说道:“想必,即便是太后娘娘的话,陛下也没有听吧。” 他已经可以想像到,万历皇帝在遭受到群臣的“巨大打击”之后,心灰意冷的样子。 从前,张居正尚且在朝堂上,能够帮助他吸引一些火力,现在通通朝著皇帝而去。 张诚不语,算是默认了。 不一会儿,便到了乾清宫门口。 张诚拱拱手说道:“陛下在乾清宫的东暖阁里头,张公子便自己进去吧,咱也不便进去。” 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臂,显然是不小心招惹到暴怒的万历皇帝了。 “张公公外面候著就成。” 张允修点点头,径直一个人步入乾清宫。 走到大殿前,远远就可以看到殿內四处散落的一些杂物,看起来万历皇帝大发雷霆过。 张允修不是第一次来了,轻车熟路来到东暖阁门前,脚步停滯了一下,在外头高声通报说道。 “臣张士元,拜见陛下!” 东暖阁內陷入一阵安静,许久之后,才传来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声音。 “张士元?你是也来逼朕的吗?” 这样不阴不阳的一句话,不由得让张允修皱起了眉头。 明明自己进宫,皇帝已然是知晓的,如此发问,所为何来? 他在门外恭敬拱拱手,言辞恳切地说道。 “臣非是来逼陛下,天下没有人能够逼迫陛下,臣不过是想著陛下心里头烦了,便想著来寻陛下,为陛下排忧解闷。” 东暖阁里头,万历皇帝又沉默了许久,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你进来吧。” (本章完) 第109章 首辅非你莫属!(7300) 第109章 首辅非你莫属!(7300) 门轻轻推开,一股子食物腐败气息便扑面而来。 一时间,张允修还以为自己来错地方了。 这特么可是乾清宫东暖阁,不应该是瀰漫著一股子檀香?哪个太监胆敢如此怠慢? 他朝阁內望去,原本明亮的房间里头,门窗紧闭几乎隔绝了一切光线,唯有一束阳光照射在书架上头。 皇帝呢? 张允修皱眉找寻了一会儿,才终於在书案下头看到了万历皇帝。 此刻,他头髮凌乱,整个人犹如疯子一般,跪坐在书案下头,原本绣有龙纹的袍服上头也污秽不堪。 万历皇帝顶著两个熊猫眼,怀里端著一大盘柿饼,双手开动不停地朝著嘴里送。 饶是吃得双颊鼓胀如仓鼠一般,也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张允修的眉毛抽动了一下。 这哪里是个皇帝,活脱脱像是个后世自暴自弃的死肥宅! 张允修无奈,只能远远大声提醒说道。 “陛下,臣进来了。” 声音在阳光下激起不少灰尘。 万历皇帝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了张允修。 这一抬眼,张允修才注意到,这位皇帝脸色已然变得极其苍白,像是老了十几岁一般,眼里头甚至还布满了血丝。 “张士元?你给朕过来!” 毫无徵兆一般,万历皇帝突然语气有些凶恶,便连向来胆大的张允修都有些害怕,萌生了一些退意。 可进了屋子,便没有放弃的理由,张允修咬了咬牙,硬著头皮走了过去。 他在书案前跪坐下来,这才看到了躲在里头的万历皇帝。 万历皇帝带著一双血红的眼睛,出人意料並没有发难,而是將那一盆柿饼推了过去,指了指说道。 “张士元,你可要吃些柿饼?” 张允修原本还紧皱眉头想著对策,可一听此言,整个人都愣住了。 鬼使神差的,张允修伸手从上头拿了一个,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这御赐的柿饼果然不一般,入口便甜腻清香,一点麻味都没有。 正当张允修回味著柿饼美味之时,面前的万历皇帝紧紧盯著他,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犹如一个被抢走零食的孩子一般。 张允修慌了神,甚至想要將咬了一半的柿饼重新塞回去,可终究是忍住了,他嘆了一口气说道。 “陛下这又是何苦呢?” 万历皇帝一边哭,一边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自己內心的委屈一一诉说。 “张士元!他们都欺负朕!” “你知道他们是如何逼迫朕的嘛?当朝內阁大学士,礼部尚书侍郎,还有六部堂官,翰林院学士.这些人通通都反啦!” “还威胁朕说什么,若是朕不听他们的,便辞官回家?” “让朕下什么罪己詔?朕有何错?凭什么万方有难,罪在朕躬!那些人自个就没有一点错么!非要抓著朕不放!” “京城上上下下少死了多少人?可他们还是不愿放过朕!” “怎么著,朕这个皇帝还得听他们的不成?朝廷没有他们还没办法了不成?” 张允修皱起眉头,心里头忍不住吐槽说道。 你看起来確实是离不开这些人. 可嘴上还是劝慰说道:“陛下何必与这些人置气呢?实在是不值当。” 然而,万历皇帝哪里能够听得进去,他一把抓住了张允修的手臂说道。 “士元!朕知道你定然能够治他们,唯有你能够治他们,朕想好了,今后这个首辅位置,不给张先生了,也不给那什么张四维。 首辅之位唯独有你可担之!” 张允修嚇了一跳,身子往后退去说道:“陛下.臣尚且年幼啊!如何能够担得了首辅之职?” 他倒不是不敢当这个首辅,而是不能够在现在接过这个烫手山芋。 如今那清流和张四维,正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还有天下那些所谓士绅豪强。 自己真要上去,不知道会惹出什么天大的波澜。 说不准这群人狗急跳墙,也给自己搞个“落水而亡”,去哪里说理去? 顶在前头衝锋,从来就不是张允修的行事风格。 可万历皇帝当即不开心了,他板起脸说道:“怎么?连士元你也不愿为朕分忧么!” 说罢这些,万历皇帝嘴一歪,似又要哭出来一般。 张允修顿时一阵头皮发麻,他只在电视剧里头见识过皇帝发飆,哪里见过皇帝撒泼打滚的? 堂堂一个皇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撒泼打滚? 实在是有些望之不似人君吶! 他知道万历皇帝这是被清流们给“欺负”怕了,便抓住了自己这条救命稻草。 可他又不傻,自然是不会帮著皇帝,成为群臣的眾矢之的。 见状,张允修也一不做二不休,用袖子捂住眼睛,发出抽泣之声说道。 “陛下明鑑,非是我张允修不肯帮助陛下,乃是家父至今重病在床,我又非科举翰林出身,实在是难以担此大任! 陛下不知,家父於病榻之上已臥床一月之久,身子一日比一日更加糟糕,快要口不能言了.眼看著便要眼看著便要” 张允修这一哭,竟然比万历皇帝哭得还惨。 一时间,万历竟然愣住了,他呆呆地盯著对方,硕大的脑子想了想。 张士元似乎.比朕要惨一些? 毕竟朕不过是被群臣顶撞,可他快要没爹了啊! 一想到元辅张先生,也即將撒手人寰,皇帝也不由得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如今张居正还未走,这些群臣便如此囂张,若张居正真就撒手人寰了,那他们还不翻了天去? 到时候,自己这个皇帝真的要畏群臣,更甚於畏虎了。 万历皇帝用衣袖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终於是有些急切了,他连忙拉住张允修说道。 “士元!朕知你素来足智多谋,定然是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快想想,有什么破解之法?朕非要这些大逆不道之徒,个个认罪伏诛!” 张允修嘆了一口气,似乎很是纠结的样子,这才终於看向皇帝说道。 “陛下可知,水柔而至刚的道理?” “水柔而至刚?”万历皇帝皱起眉头,有些不太理解。 张允修咳嗽了两声,脸上也变得正经起来:“陛下听微臣慢慢道来,《道德经》有言『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那些清流个个都是官场人精,陛下一味以势压人,即便是梃杖也只能够遂了他们的愿。 故而靠著蛮力是不成的。” “嗯?”万历皇帝皱起眉头说道。“你是说朕做错了?”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非是陛下做错了,乃是这些大臣们太过於狡诈,他们不与陛下硬碰硬,单是会用一些阴谋诡计。” “正是如此!”万历皇帝一拍大腿,这话仿若说进了他的心坎里头一般,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些人惯是会用一些手段,成天便是说什么民怨沸腾,成天便是要朕下什么罪己詔,看起来个个清正廉洁,实际上一个个皆是乱臣贼子!” 偏偏他们这般,万历皇帝还不能怎么动他们,因为他们口中秉承著所谓的“大义”。 只要皇帝稍有一些违背,这些人便会群起而攻之,將皇帝贬为暴君。 张允修若有所指地说道:“清流们以阴谋诡计行事,咱们若还是用直来直去,自然是会吃亏的。” 看出了他话里有话,万历皇帝当即眼前一亮说道:“士元又有妙计?” 张允修不置可否的样子,从怀里取出一份包裹,摊开以后,將两份东西递给皇帝。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见这两份东西,一份乃是山西平阳府蒲州万泉县张福的路引,一份乃是近来锦衣卫的奏报。 前者万历皇帝见过,可还是不太熟悉,后者他成日里便可以看到。 上头锦衣卫奏报的乃是,这一个月以来,礼部於京师为百姓办“祭祀祈福”之法事,请来京郊大觉寺,诸多僧侣为瘟疫祈福之事。 奏报上面提到,这一个月以来,多有白莲教匪作祟,於京师城內四处作乱,散播各类流言蜚语,搞得本就是人心不安的京师百姓,闹出数次动乱。 更有甚者,於礼部举行的法事之上,都有百姓因听信流言而闹事。 可谓是令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焦头烂额。 万历皇帝仔仔细细看完这些奏报,並没有看出一点儿异样,紧紧皱起眉头说道。 “这便是你的破局之策,看起来” “陛下有所不知。” 张允修压低声音,將那蒲州张福路引,以及从流民中打探来得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了皇帝。 说著说著,他不由得有些愤慨。 “如何能够这么巧?京师瘟疫开启,朝堂上清流与我爹爹起了纷爭,那蒲州便出现了流民? 据微臣所知,蒲州瘟疫实际上並没有那么严重,蒲州百姓安居乐业多年!即便是有些穷苦之民,何至於有如此之多,成群结队朝著京师而来!” 听闻此言,万历皇帝瞳孔顿时一缩:“士元是说.这其中另有人刻意指使?” 张允修则是摇摇头说道:“这一切仅仅是猜测,臣不敢妄加攀咬朝廷命官,可想来朝中有一人,竟恰好是这蒲州人士,且那万泉县百姓似不太听话,田地並未有被士绅大户收去.” “朕便知道!此事定然没有那么简单,何以流民与瘟疫一起出现在京师?”万历皇帝就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 要知道,他先前甚至都有些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无德”,以至於有这般巧合,灾祸频频出现。 皇帝咬牙切齿,狠狠抓起一块柿饼塞入口中说道。 “朕想来,恐怕这瘟疫蔓延也有些蹊蹺,朝堂刚刚收到奏报,大同等地出现大头瘟,没过几日京师便有了病患” 张允修连连摆手说道:“陛下,咱们尚不可妄加猜测,这些可都是杀头的大罪。” “杀头的大罪?”万历皇帝不忿说道。“这些人便连誹谤君上,逼宫都干得出来,干出这等事情也不稀奇!” 张允修嘴上说著什么,不可妄加猜测,可却又悠悠然提道。 “再说这锦衣卫之奏报,看似平平无奇,然陛下没有发现们,一切都太过於巧合了。 京师內自戒严以来,江湖术士以及白莲教匪很难进入,事先都相安无事,何以礼部一办这『祭祀祈福』,京城中便涌现出诸多流言?” “礼部!” 万历皇帝一提到这个词语,眼中顿时就喷出火来,他怒然说道。 “定然是这群尸位素餐之徒,简直是胆大包天!勾连白莲教匪徒,无异於谋反大罪,朕要斩了他们的狗头!抄了他们的家!” 张允修嚇了一跳,他可以听出来,万历皇帝对於那些清流的怨愤到底有多深了,不由得连忙劝諫说道。 “陛下万万不可衝动,此时仍旧在调查之中,没有眉目之前,不可打草惊蛇。” 这下子,皇帝脸上的颓然缓解了许多,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终於露出笑意说道。 “士元说得不错,此事定然要好好调查个水落石出!” 张允修紧接著说道:“臣已然委託英国公那头著手调查,陛下切不可再意志消磨,陛下咱们要支棱起来,莫要让那群清流肆意妄为!” 朕要支棱起来!万历皇帝睁大眼睛,一下子起了精神。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整理了一下自己都仪容,终於是恢復了一些皇帝的样子,这才十分讚赏地看向张允修说道。 “士元一番话令朕豁然开朗,朝堂上上下下诸臣,竟不如你一人忠心耿耿。” 张允修笑著回应:“倒也不是没有,微臣看起来,那申汝默申阁老也是极好的。” 先前將申时行给坑了一把,张允修自然也要拉一拉他,毕竟眼下还得靠申阁老衝锋陷阵呢。 可万历皇帝却有些不悦,显然对於那天对方不发一言还是耿耿於怀,他冷哼一声说道。 “此沽名钓誉之徒,惯是会和稀泥,懦弱之极,干不了一点正事。” 张允修则是摇摇头说道:“陛下,你有所不知,这申时行並非是懦弱,而是在等待时机,前次那清流气势汹汹,自然是要避其锋芒。” “你倒是很是看好他?”万历皇帝有些疑惑。 张允修则是笑著说道。 “陛下且等著看便是,下一次廷议申阁老便会令陛下眼前一亮。” “下一次朝会?” “对。”张允修目光炯炯地说道。“陛下,那清流將牌打了,如今到了咱们的回合,该是反击的时候!” (本章完) 第110章 佛门还是匪窝? 第110章 佛门还是匪窝? 京城。 西郊。 於阳台山南麓,有一古剎名曰大觉寺,始建於辽代咸雍四年,初名清水院。 到了明朝万历九年,已然有將近六百年的歷史。 这大觉寺歷代受明朝皇帝的恩泽,到了万历朝早已经是皇家敕建的寺院。 什么东西带上了皇家二字,自然是非同一般。 近来京城內管控有所放宽,每家每户一日可容许一人,拿著五城兵马司开具之凭证,出门採买物件。 有营生的,大都也在限制范围內,予以开设。 终究是生產力低下的封建社会,若是真的封城一个月,京师內不知道要饿死多少平民百姓。 山脚下,朝堂稍稍放宽了一些限制,便有源源不断的信眾慕名而来,即便是封城之策下达,这寺庙內香火也还是延绵不绝。 不过好在,现如今所有百姓出行都戴上了口罩,人与人之间也是稀鬆散开。 最能够快速转变传统顽固观念的,就是直接关係到性命。 张允修与张简修兄弟二人,乘坐一马车,径直来到山脚下。 下了马车,张允修看著不断登阶而上的百姓,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 “这些百姓病看不起了,饭吃不起了,可唯独这送去寺庙的香火钱不能断,唯独死后倾家荡產也要风光大葬,却不知到底为哪般?” 一旁四哥张简修有些疑惑地回答说道。 “求神拜佛,乃是种下一份善缘,为家中父母风光大葬,此乃『孝道』也,葬礼若是不体面些,死者入了阴间也会蒙羞。” 显然,对於这种事情,古人的观念是完全不同的。 张允修懒得跟对方掰扯,这个世界上没有阴间之类的话,看向蜿蜒入深林的小路,吐出一口气说道。 “咱们时间不多,去大觉寺里头看看,我想会有不同的发现。” 张允修与张简修兄弟二人,带著七八名锦衣卫,全部都穿著便衣进入到大觉寺之中。 如今大觉寺香火鼎盛,隱藏在人群之中並不太显眼。 跟著香客人群,机械式的进行各类操作,诸如购买香烛、入寺行礼、上三宝香等等。 张允修二人混在香客人群中,仅仅看起来身份尊贵些,与普通的香客没有一点差別。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在寺庙里逛了好几圈,张简修似乎失去耐性,他不免压低声音询问。 “士元,咱们就这般瞎逛,在大觉寺里头能找到证据么?” 张简修苦著脸说道。 “再逛下去,我身上都要沾染上禿驴们的呆气了!” 张允修正將香高举到头顶,一副十分虔诚的样子,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不是说过了,凡是发生过的必留痕跡,这大觉寺乃是京师中祭祀开坛最多的寺庙,必有蹊蹺!” 张简修愣了一下,作为一名资深锦衣卫,他忽然觉得幼弟这句话很有深意的样子。 可他根本没读几年书,根本不得要领,越想就越发的烦躁。 等到二人出了主殿后,他立马將张允修拉到一边说道。 “不成!我忍不了了,这些和尚个个不好好说话,不然我们还是抓几个寺內的和尚出来,一番严刑拷打,定然会审出点眉目出来!” 张允修有些无语地看向对方。 这锦衣卫出来的武夫,就是显得有些粗鄙啊~ 他摇摇头,没好气地说道:“你那套只能抓一抓小贼贪官,这些清流精明的很,若是打草惊蛇了,咱们的线索也就断了。 再说,这大觉寺的法慧和尚乃是礼部僧录司的右善世,也算是个六品官员。 动了他们,礼部那边又要闹將起来。” “六品?”张简修撇了撇嘴,显然这个品阶,在看他眼里还是不够看的。 “不是咱们怕了他们,而是咱们在暗处自然要小心谨慎些。” 张允修摆摆手继续说道。 “你便四处逛逛,这京城內的祈福祭祀,皆是由这大觉寺来操办,那住持半年前才经礼部举荐上任,我便不信发现不了一点儿猫腻!” “这不上刑,如何能够寻到线索?如何能够破案子?咱们时间实在紧急!” 张简修还是急不可耐的样子。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慢工出细活,朝堂上的事情有申阁老给咱们撑著,申阁老他伟大啊~咱们可不能辜负申阁老为我们做出的牺牲,要將那徐学謨之流,底裤都查出来!” 听闻此言,张简修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觉得幼弟又在坑人了。 想想朝堂上那群人来势汹汹,便连皇帝都撑不住,申时行这样一个老头,能扛得住么? 不过,总归张允修並没有坑自己,这还是很让张简修心情舒畅的,他无奈点点头说道。 “你脑子好用,便是听你的。” 又百无聊赖地逛了一上午,眼看起了个大早一无所获,张简修不免得心烦意乱。 可就在二人逛到观音殿附近之时,一阵爭吵之声,突然吸引了注意力。 原来,观音殿前有名小沙弥,嘴里嘰里咕嚕不知道说些什么,看起来並非是北方人士。 来往香客想入殿参拜,可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从前来过的熟客还好说,不经常来的想要询问一二,竟然听得一头雾水。 一名老妇人不免有些急切地说道:“小师父,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老身我实在是听不懂啊~” 那小沙弥也有些急迫,手舞足蹈的样子说道。 “喔说弄区哪儿嘞” 张简修看著眉头直皱,想著这礼部定然有些猫腻,便连个不懂官话的小沙弥都招进来。 他嘴里骂骂咧咧,皆是对於徐学謨和张四维等人的秽语。 可正当张简修想走之时,一只手却將他拉住了,张简修有些讶异地看向幼弟张允修。 后者没有言语,只是暗暗指了指小沙弥的方向。 不一会儿,似乎小沙弥去寻了人求助,一名身材魁梧的方脸和尚走了出来,他对著眾人道了一声佛號说道。 “施主莫怪,几位沙弥入寺不久,官话尚且不太熟稔,由贫僧为施主们引导供香。” 二人就在此看了许久,张允修什么话都没有说。 隨后张简修,见幼弟寻著一两个和尚问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开了大觉寺。 回程的马车上,张简修还是一头雾水。 他看向心思深沉的幼弟,忍不住询问说道:“士元,你到底看出什么东西了? 我手底下几个兄弟,偷偷入了那主持的禪房,什么都没有找到,唯一奇怪的便是有间厢房空空如也,这算是什么线索? 还有你问那沙弥和主持的来歷做甚?” 张简修脸上一副便秘的样子,他知道张允修发现了什么,可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到什么了,心里头那个急啊! 张允修呼出一口气,等到马车出了阳台山地界,这才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四哥提点说道。 “我说过,凡有发生必留踪跡,咱们这次来大觉寺,你且说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张简修觉得自己像是个孩童一般被教导,不过他也是习惯了,下意识地回答说道。 “无非是几个,那小沙弥乃是南方人,大觉寺主持也是南方人,还有那禪房里头,有一处空空荡荡的,像是刚刚搬走的痕跡,最后是那和尚抱怨说近日伙食差了些.” 张简修事无巨细,將发现的任何一点不同之处,都一一说了出来。 特別是最后一点忍俊不禁,张允修找了一名小和尚,跟他聊了半天伙食,实在是难以理解。 “这便对了,答案不是呼之欲出了?”张允修理所当然地说道。 “对什么啊!”张简修顿时有些怒了。“你一直说什么真相只有一个,真相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张允修喜欢卖关子这个毛病,著实是有些令人討厌。 终於,看著险些爆发的三哥,张允修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你知道沙弥乃是南方口音,可知道是哪里的口音?” (本章完) 第111章 世宗嘉靖皇帝亲临!(7200) 第111章 世宗嘉靖皇帝亲临!(7200) “这我如何知晓?” 张简修紧紧皱起眉头,不是很理解的样子。 张家出自湖广荆州卫,祖上乃是军籍,怎么可能会对於南方方言有所了解? 可却听张允修说道:“那口音像是松江府、苏州府地界的。” “你如何能够知道?”张简修惊了一下。 张允修脸上有些尷尬解释说道:“四哥你知道的,除了四书五经以外,老弟我什么都精通一点。” 张简修想了想,好像確实有些道理,继续询问说道:“这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可大了。”张允修神色凝重地说道。“大觉寺乃皇家重视的寺院,能够入这里头的僧人,身份都有些渊源。 那住持我们適才见过,乃是南方人,可其口音乃是闽地,与沙弥天差地別,定然不可能是同乡。 特別是几名沙弥,一看便不通佛法,千里迢迢跑到京师来当和尚? 最为关键的是,大觉寺乃御敕寺院,其中僧侣度牒都是需要严格审批的,就此礼部竟然还批了?还不能令人怀疑么?” 张简修想到一个理由解释说道:“想来,定然是礼部那位高官,照顾乡里族內晚辈,送这沙弥去大觉寺混口饭吃。” 张允修冷笑说道:“谁会將族內晚辈送去当和尚,那可是断子绝孙!这是在帮助族內晚辈么?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这倒也是.” 张简修紧紧皱起眉头。 即便是有礼部官员照顾,隨便安排个白役的活计,都比入这大觉寺来得更加好。 一时间,他瞳孔缩了缩,终於是明白了张允修的意思。 “你是说,这沙弥来源蹊蹺,且与礼部高官有所瓜葛,可能与白莲教匪作祟有关?” 可他自问自答,当即又摇摇头说道。 “大觉寺乃是御敕建之寺院,想来那些人没那么胆大包天。” 张简修寧愿选择不相信,因为若是真相的话,那可就太过於骇人听闻。 这可是天子脚下。 “谁说带上皇家二字,便定然没有猫腻?” 张允修冷笑说道。 “恰恰相反,这些人小心谨慎,选在其他地方容易让锦衣卫东厂番子查到,在这大觉寺里头,可没有人敢来调查!” 实际上,歷史上皇家出的离谱事情可太多了。 就说本朝,史书记载万历十年之时,便有万历皇帝胞妹永寧长公主选駙马,结果下头太监收受贿赂,选了个富家癆病鬼为駙马,终於一直到永寧长公主逝世之后,也终身未经人事。 皇家公主经歷这种事情,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 还有,原先歷史线上两百年后的韃清,甚至出现过起义军攻入皇宫,嘉庆皇帝於皇宫外被刺杀,数百名侍卫扈从无动於衷等等离谱事件。 只能说,现实歷史比演义要更加离谱。 “这” 听罢张允修的一番论述之后,便连时常在锦衣卫办案的张简修也蹙眉,犹如小山一般的身子,竟然在马车里头局促不安起来。 紫禁城。 文渊阁。 “申汝默!尔还要执迷不悟不成?” 张四维站立在书桌之前,紧紧盯著面容有些憔悴的申时行,有些痛心地说道。 可申时行根本不搭理他,一味低头处置奏疏。 这些都是从张家送过来的,近来內阁奏疏,寻常事务都是由张四维与申时行二人处置,需要定夺的还是送到张家。 张居正会取一小纸条,將票擬內容写在上头,可这般票擬的內容是不作数的,还需內阁专用之墨跡纸条格式。 所以,每次必须由申时行誊抄到正式票擬小条之上,按照以往旧规工工整整贴在奏疏,最后送至司礼监和乾清宫。 显然,若不是有申时行相助,这內阁的票擬权,他张四维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偏偏这申时行油盐不进,张四维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却还是不能说动这头倔驴。 见对方还是爱搭不理的样子,张四维嘆了一口气,坐到一旁,语气稍稍放缓说道。 “张江陵显赫之势,早已不復从前,尔又何必再为其摇旗吶喊?” 申时行微微皱眉,终於是缓缓开口。 “自我高中状元,入翰林院编撰以来,受恩府教导提拔,十几载春秋冬夏,终入这文渊阁,成为东阁大学士.” 他目光炯炯看向对方。 “恩府与我有知遇之恩,这万历新政乃利国利民之举,这瘟疫方案同样救活百姓无数。 时行实在不知,有何能够废止的道理?” 张四维怒然说道:“你乃是受了那张江陵、张士元父子之蛊惑!” 申时行不再似从前那般软弱,语气坚决地质问说道:“难道子维先生是瞎子是聋子,看不出这天下悠悠草民之苦,看不出这新政与瘟疫方案乃是救助万民之唯一出路么? 为了汝之权势,便要全然拋弃万民於不顾么?” 张四维一拍书案:“天下百姓如何,並非是尔等说得算?” 他鬍子颤抖,手指著窗外大声说道。 “天下百姓若得以解救,如何北直隶南直隶各地士子作乱,如何士绅们怨声载道?尔等才是逆势而为!” 申时行意味深长地反驳说道。 “此间情形如何,难道子维先生自己心里不知晓么?该回头是岸的非是我申时行,而是你张子维! 尔为权势所蒙蔽,便连君君臣臣之礼,便连从前为天下百姓谋事之志意,都全然忘得一乾二净! 子维先生!从前那个立志为生民立命的儒士去哪里了!” 申时行这一字一句,犹如重锤一般,捶打在张四维的心头。 他连连后退摇头,最后甚至指著申时行说道。 “奸臣!尔等都是奸臣!那张江陵操弄权柄,久居首辅之位,贪恋权势! 那张士元欺上瞒下,荒唐至极,而你申汝默趋炎附势,乃是天底下大大的奸臣! 你何以只说我” 申时行失去了与此人扯皮的耐心,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可他心中犹如明镜一般。 从前张四维与自己一般,都对於张居正崇敬有加,甚至二人能入內阁,也多亏了张居正举荐。 可这样的情形,自从万历六年的夺情事件之后,便彻底发生了改变。 彼时,张居正回乡安葬父亲,由张四维代为执掌內阁。 甚至一度有风头传出,张四维將成为下一任首辅,可以想像於官场沉浮多年的他,在得到这泼天“时运”之时,炽热的野心到底会膨胀到什么地步。 可这一切期望,终究都被皇帝强留首辅的夺情事件给打破了。 自那之后,张四维面上对於张居正恭维,可心里早已生出了嫌隙。 申时行微不可察的,抽走了桌上一份文书,起身看向了张四维说道。 “张阁老,今日又要开廷议,此间种种事情,陛下与朝堂诸公会有个定论,我们便不要在此多费口舌了吧。” 说完这番话,申时行略微拱拱手,便朝著门外离去。 “你!” 张四维气愤万分,指著申时行的背影怒骂说道。 “申汝默!尔便等著与那张江陵一同身败名裂吧!” 今日紫禁城天气不错,时值四月晚春接近立夏,京城內外气温终於是有些回暖。 然而,皇极殿內外却一片肃杀之气,甚至於大殿中都有些发冷。 廷议如时召开。 实际上,皇帝肯鬆口开廷议,著实令群臣感到意外。 毕竟在诸多大臣眼里,这位少年天子已然荒唐得不能再荒唐。 不事朝政,不纳諫言、宠幸奸臣、成日留恋后宫、暴饮暴食,还要加上一项不务正业,成日里在后宫沉迷话本,痴迷于丹青。 简直是罄竹难书。 可以说,在诸多大臣的眼里,这位皇帝將佛门五毒“贪、嗔、痴、慢、疑”几乎全部踩了个遍。 简直算得上是昏君典范! 这样的皇帝,臣子难道不应该著力“劝諫”,令他回头是岸么? 如此这般,才可以彰显出为臣之道啊! 所以,廷议才刚刚开始,万历皇帝还没有说话呢,便立马有一人出列说话。 “臣云南道监察御史羊可立,请陛下颁罪己詔以安社稷!” 羊可立面颊凹陷,有著一对三角眼,他微不可察瞥了一眼上头的万历皇帝,观察对方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从前皇帝暴戾的表情,竟然消失不见了。 羊可立有些意外,可还是自信满满,用早已准备好的腹稿,稟报说道。 “自三月以来,各地祸端频发,先有京师及北直隶、山西各地大疫,近来又有南直隶苏、松、淮、凤、徐、宿各地水患,天下百姓已然苦不堪言,各地士子怨声载道” “伏惟陛下圣明,然却为权臣佞臣所蛊惑,臣泣血劝諫,请陛下诛权相张江陵,灭佞臣张士元,以平民愤!” “若陛下不纳忠言,臣等便跪死在这金鑾殿之上!” 隨著羊可立的言语,群臣犹如准备好一般,同时一个个又从队列之中走出,纷纷朝著皇帝跪拜劝諫。 “请陛下纳忠言!” 申时行站在张四维身后,眼见对方也同样出列,继续朝著万历皇帝逼宫,他的神情越发凝重起来。 若真遂了这些人的愿,一旦皇帝下了这罪己詔,这数月以来殫精竭虑的瘟疫防治工作,將彻底沦为弊政! 所有在这其中施行的举措,將成为皇帝昏聵决策的罪证! 张居正和张允修父子二人难道不需要担负“误导”皇帝的责任么? 申时行知道皇帝的性子软弱,若万一真的顶不住悠悠眾口,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著先前张允修与自己的谈话,咬了咬牙,正想要出列驳斥。 可就在这时候,却听得上头传来声音。 “诸卿家所言之事,朕已然知晓了,何须反覆陈奏?如今各地灾情紧急,此次廷议,当务之急以务实建言为要,莫要再提些空泛无据之论!” 皇帝充满威仪的声音传来,威严之中甚至还带著一丝冷漠,甚至於听不出一点儿情绪波动。 申时行猛地瞪大了眼睛,看向万历皇帝犹如怪物一般。 不少立在下头的老臣,打了个寒颤,有些甚至嚇了一跳。 觉得这话术竟然有些熟悉? 他们惊出一身冷汗,猛地抬头往上看,看到御座上依旧是胖乎乎的万历皇帝,这才鬆了一口气。 这还是万历么?险些以为是世宗嘉靖皇帝再临皇极殿! 羊可立也有些意外,可今日廷议之目的,早就確定下来,断然没有现在就放弃的道理。 他再次高捧牙笏,正欲说话,可却又被万历皇帝的话语给打断了。 “羊子豫,冠冕堂皇之话就勿要再说了,你口口声声说民怨沸腾,可有奏报呈上来?若单凭口舌,朕便要治你个扰乱朝纲之罪!” 羊可立猝不及防,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悄悄抬头想要观察一番皇帝,竟然意外对上了皇帝那一双凌厉的眼眸。 哪里还有什么怯懦和惧怕,天子威严散发而出,令羊可立险些失態。 他磕磕绊绊地说道。 “臣不知陛下需何奏报,先前所言之情形,皆於朝廷奏疏有所体现” “依你之言,倒是要朕自己去看了?” 万历皇帝语调愈发严厉起来,他紧紧蹙眉,一拍御案,大声喝斥说道。 “大胆!羊子豫尔誹谤君上,扰乱朝纲,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忠诚,口口声声说天下百姓苦不堪言,却连苦在何处也支支吾吾。 如此言语,尔该当何罪?大不敬之罪?还是欺君之罪?” “陛下!” 羊可立嚇坏了,喉结上下滚动却说不出半句话,他怎么也没想到,从前“好欺负”的皇帝竟突然如换了一个人似的。 平日里在幕后高谈阔论、意气风发,可真正遇到事儿,终究是少了些胆色,皇帝的一番威压下来,竟然给他嚇得匍匐在地,犹如一只被抽去骨头的虾一般,不敢言语。 万历皇帝紧紧盯著此人的反应,他面沉如水,看不出什么表情,可心中不由得感觉到一丝爽利。 突然变得如此威严,难道今日,他真的是世宗嘉靖帝上身了? 非是上身,而是他有备而来。 这一招“祸水东引”,便是张允修给他出的主意,按照张允修的说法,要领便在於“逮著一个人猛揍”! 为了准备今日的朝会,他昨日仔仔细细预演了一天,不仅仅跟张允修推敲了“台词”,还拉著太监张诚模擬朝堂爭辩的场景。 有好几次,张伴伴被迫拿著清流们的话术,指著皇帝鼻子骂,都被暴怒的万历皇帝打得鼻青脸肿。 不过,张伴伴的牺牲是卓有成效的。 看羊可立的反应便可以知道,简简单单的几个眼神,几句不多的言语,便让万历皇帝拿回了主动权! 这一番话下来,大殿之內,群臣们纷纷面面相覷。 眼神中都带著点疑惑,皇帝怎么一夜之间跟换了人一般? 儿皇帝.什么时候开窍了? 万历皇帝並没有打算放过对方,怒目而视地说道。 “羊御史!为何一言不发?岂是心虚了不成?” “微臣.臣.” 羊可立被这几问彻底给打懵了,说起话来都结结巴巴。 他心中忐忑不安,毕竟部堂高官们,皇帝不会轻易打杀,可打死一个御史还不是轻轻鬆鬆? 君不见那魏允贞,如今身子被打得半身不遂,虽说能够回乡,可经那张允修有心传播之下,被世人冠以“乱臣贼子”的名头,简直是生不如死! 心里头越发紧张,他便越发口不能言,说起话来也是磕磕绊绊,哪里能够再能言善辩,被皇帝咄咄逼人的质问之下,他连连伏地磕头。 “容臣再想想” 万历皇帝正等著他服软,丝毫不留情面地一拂衣袖,冷冷说道。 “此人胆大妄为,冯伴伴將此人拖出午门” 眼看著,那冯保即將出列,可就在这句话还未落下之时,一人突然站出来,大声朝著皇帝说道。 “陛下!羊御史言语失当,然罪不至此。 京师大疫灾情乃有目共睹,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南直隶今又有暴雨水患,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生员哭庙,士人扼腕嘆息,多少弹劾奏疏传入宫中,陛下何以无动於衷呢?!!” 万历皇帝脸上表情突然凝固,他紧紧盯著出列说话之人,不是礼部尚书徐学謨还有谁? 脑袋里头,闪过张允修曾经提到,礼部可能与白莲教匪之纠葛,他一时间便怒从心起。 可想著张允修提示的话语,他立马有压制下心中怒意,嗤笑说道。 “怎么?徐尚书还要说道说道?” 八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12章 申时行出手了(日万!) 第112章 申时行出手了(日万!) 皇帝一句冰冷的话语拋出,便连徐学謨也觉得有些遍体发寒。 他能够感觉到,皇帝对於自己言语中的不善。 可徐学謨不在乎,只要能够將张居正势力清出朝堂,这朝堂之上皇帝还不是要倚仗他们这群清流? 手握著大义,即便是皇帝也要与他们妥协! 於是徐学謨虽不敢抬头,可却挺直了腰板,朝著皇帝大声说道。 “陛下想知天下臣民如何困苦,臣便告知陛下。 自三月以来,顺天府有奏报,通州已因疫病死亡者两千五百三十六人,大兴死亡一千八百九十七人,宛平死亡一千一百零八人! 疫病传播之快,令许多百姓家中一夜之间染病,全家病倒,甚至无人能够外出求医” 他痛心疾首的样子:“如此情形之下,那张江陵竟听信其幼子荒唐之言,推行什么瘟疫防治方案,封禁京师全城! 陛下可知有多少百姓被困於家中,无处谋求生计,多少百姓无处求医!” 能够官至二品,自然非是平庸之辈,这些数字徐学謨看过一遍,竟然全部记在脑中,没有一点儿错漏。 “嗯?” 霎那间,万历皇帝失去了一些底气,脸上也有些迟疑了,他下意识地说道。 “这些数目尚且不够准確.” 张允修给的剧本里头,没有这段的预案啊!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谁知道,这徐学謨竟然能够將那些数字记得如此牢靠? 徐学謨言辞激烈地说道:“陛下要数字,微臣便给陛下数字!”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样子,继续说道。 “三月以来,大同府因大头瘟死亡人数已达两万三千四百五十六人!太谷县死亡四千三百二十一人!忻州死亡三千二百零八人.” 还没等徐学謨说完,一名老臣於大殿之中急得直跺脚。 “耸人听闻!耸人听闻!” 他老泪纵横出列劝阻说道。 “陛下万万不可再执迷不悟了!天下苍生何辜啊?” 徐学謨再看向皇帝说道:“陛下可要微臣再背出来?” 他自信满满的样子,似乎將所有的奏报都给背了下来。 万历皇帝脸上肌肉抽动一下,连忙说道。 “大同府死亡数万之人,京师死亡远低於此,如何不能够证明瘟疫防治方案之用?尔等” “陛下!”徐学謨神情严肃地说道。 “京城乃首善之地,京城百姓自当受朝堂賑济,此賑济寻常时候便有,与那张士元有什么关係? 陛下死一万人死一千人,难道不都是您的子民么?!” 他这一问,一下子就勾起了不少殿內大臣情绪,隨后许多大臣看向皇帝的眼神,竟然都带著一丝愤慨。 万历皇帝后退了一步,他的表情管理又开始失去控制了。 此时此刻,他最想將张允修拉到身边来,让那小子跟这群文臣掰扯。 他堂堂一个皇帝,面对这徐学謨记忆力超群,去哪里寻找反驳的数据? 最为关键的是,正如徐学謨说的那样,如何能够证明张允修的瘟疫防治方案是有效的? 万历皇帝先前为了了解“大头瘟”,其实是做了一些准备的。 他翻阅史书,大头瘟的记载,最早要到元代,史书记载为“皇庆二年冬,大都大疫。” 隨后便是《宋史五行志》记载,庆历八年左右,於河北地区发生一场瘟疫,“河北疫,遣使颁药”。 可这些记载,大都未有体现出具体的数字,仅仅是以模糊的“大疫”来表述。 你要说张允修之策治病救人,如何去证明? 单单靠几个百姓的口碑? 然而,徐学謨可是结结实实將死亡人数给拿了出来,那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不论是万历皇帝,还是张允修,难道还能够另外开设一种情形,便是没有採用瘟疫防治方案的情形,两相对比出现结果么? 这根本就是达不成的事情! 一时间,万历皇帝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了,继续说道:“朕朕觉得那仁民医馆自是有效果的,不信你们可以去看看,对比一下其余传统之医术,朕听闻城中还有不少勛贵去张允修那里寻求医治” “陛下!”徐学謨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朝政乃朝政也!岂是能够以口口相传来定论?京城內外皆为那张士元所害!如何还有正常之医术医者!!!” 一番话下来,万历皇帝竟然有些哑口无言了,他能够感觉到诸多大臣悲痛、失望的眼神,越是这样他便越加慌乱。 只见那徐学謨咄咄逼人的样子,他再次踏前一步,高声朝著万历皇帝说道。 “陛下!不可一错再错了!要而今回头尚且还来得及!” “我”万历皇帝上面憋得通红,那股子君王风范终究还是没有维持住。 就在此时,一个人终於是站了出来。 “陛下。” 申时行脸上毫无表情,似乎適才发生的一切,根本没有触动到他的情绪。 他缓缓出列,朝著万历皇帝恭敬说道。 “徐尚书所言,臣不敢苟同!” 万历皇帝有些惊讶地看向对方,猛地想到张允修事前所说,申时行会在朝堂上给他一个惊喜。 皇帝本来对这申时行已经不抱希望,没想到对方这时候出手了! “申汝默”张四维站在一旁咬牙切齿的样子,可终究还是无法阻拦。 徐学謨与殿內群臣都有些惊讶,什么时候这申时行也会出来说话了? 这並不符合此人的性格啊! 可申时行不理会旁人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臣受元辅大人之嘱託,处理京城內外防治瘟疫之事,要说有过,臣自当是难辞其咎。 可臣之所见於徐尚书完全不同,所谓因防治瘟疫方案,京师百姓死亡眾多,根本便是无稽之谈!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有了张士元之防治瘟疫方案,京师百姓才能够达成远远低於其余地方的『死亡率』!” 他担心群臣们听不懂,还特意在这“死亡率”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徐学謨嗤笑说道:“申阁老空口无凭,单单凭藉你这三言两句,便可以证明其有效了? 申阁老不会想著请些人上来,弄虚作假蒙蔽圣听吧!” 在徐学謨等人看来,他们只要死咬著这样的话术不放,便可立於不败之地。 你有人证?我也有人证!京城因瘟疫而失去亲人之百姓大有人在,只要稍稍做一些引导,便会对那张士元和防治方案恨之入骨! 申时行等人如何能够辩驳? 可申时行不理会对方,而是继续拱手对著皇帝说道。 “陛下,臣有一物可证明防治瘟疫之成效,必將让朝堂诸公心服口服!” 好大的口气! 他这一番话出来,便连万历皇帝都有些心虚了。 这个申时行.他靠谱么? 可想想乃是张允修的安排,便隨即打算死马当作活马医,点了点头说道。 “准了!” 申时行再行礼,即刻转头吩咐旁边太监,去寻殿外取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物件。 不一会儿,太监领著几名僕从匆匆走入大殿之中。 他们手里抬著一幅足足有一丈宽的捲轴,小心翼翼地抬进大殿之中。 徐学謨见此紧紧皱起眉头:“申汝默你到底要做甚?” 申时行还是不理会对方,只是朝著皇帝询问说道。 “陛下,可否容许在大殿之上,將这捲轴铺开。” 万历皇帝此刻已然急不可耐,连忙摆手说道。 “不必拘礼!” 有了皇帝的许可之后,僕从们便將这捲轴在大殿中央的地面平整的铺开。 隨著这捲轴的铺开,殿內诸臣也都生出了不少好奇心,纷纷身体向前倾斜,想要看看其中端倪。 可当捲轴铺开之后,所有人脸上都有些疑惑了。 因为上头用墨跡和留白,共同构建了一个半四方形之图案。 只见图案之上,由一个又一个方格子所组成。 最为显眼的,乃是沿边有两道粗重延伸而出的线条,並且末端带著箭头。 上头竟然还有標註,一曰横轴,一曰纵轴。 这图案之上,还有两道折线蜿蜒曲折向下,分別用硃砂笔標註,显得异常醒目。 不少人看出了端倪,可大部分大臣还是一头雾水。 特別张四维,他脸上怒意显现,突然站出来指著申时行说道。 “申汝默,尔也要学那张士元,行荒唐之事么!” 万历皇帝站在高处,將捲轴上头內容看得更加真切,看著看著他竟然觉得有些熟悉。 顿时眼前一亮! “咳咳!” 申时行咳嗽了两声,脸上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诸位请看,此乃近一个月以来,京师防治瘟疫,感染人数与死亡人数之折线趋势图也!” (本章完) 第113章 诸公没怎么学算学吧? 第113章 诸公没怎么学算学吧? 工部尚书曾省吾,万历元年之时,他曾经率领官兵处置土司叛乱,也可以算得上是“蒞事精勤,多有建白”。 然而,这些年曾省吾能够官至工部尚书,很大程度上还是要得益於张居正的帮助。 起初徐学謨等人对於张居正的攻訐,他自然也是嗤之以鼻,甚至怒而撰写弹劾奏疏,力劝皇帝要严查徐学謨等人。 然而张居正重病,令曾省吾等人心中失去了底气。 再加上,张居正力推所谓“防治瘟疫方案”,明眼人都可看出,此乃那张允修的手笔,一介少年人参与朝堂大事,岂不是如同儿戏? 况且,自古以来治理瘟疫皆有个章程。 照著这个章程来,即便是死人,也能够说得过去。 从古至今皆是如此,百姓因瘟疫而死,不是因为朝堂不作为,而是因为天地不仁也。 可採用这“防治瘟疫方案”就完全不同了。 先不说张士元这个小子的“异想天开”有没有用,单单说强力推行这不被大多数朝臣认可的方案,就给了反对派可乘之机。 於朝堂政事上来说,乃是一步臭棋! 曾省吾与几名同样支持张居正的大臣,曾在其重病之时登门拜访过,可並没有得到元辅张居正的正面回应。 再到近来,京城之中瘟疫渐渐平息,可坊间百姓流言不止,各地士子生员怨声载道。 便连曾省吾等人,也在心里头犯嘀咕。 首辅张居正是否真的是老糊涂了,竟然会相信一个孩童的玩笑之举? 曾省吾心里头像是明镜一般,作为工部尚书,他乃是推行万历新政的核心人物之一,根本没有“倒戈”的可能性。 这些天来,他四处奔走,皆是为了能够重新聚集起“张党”的人心。 可失去了张居正这个核心领导,张居正一日没有传出痊癒的消息,朝堂上诸位大臣,一日便不会明確站队。 这便是朝堂诸公的为官之道。 今日廷议一开始,万历皇帝身上展现出非同一般的魄力,曾省吾还真以为希望要来了,可到了最后却还是如往日那般。 心境波动之下,曾省吾险些想要放弃, 正当他心灰意冷之时,申时行竟然拋出来这个东西。 京师防治瘟疫感染人数与死亡人数折线趋势图? 这句话听起来十分绕口,然而朝堂上诸公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想一想也能够大致明白其中意思。 与朝堂上诸公一般,曾省吾踮著脚,专心致志看向了这幅偌大的捲轴,从起初的有些迷惑,到最后觉得颇有意思。 上头所標註的“横轴”与“纵轴”,分別都有类目以及对应的文字。 在这巨大的捲轴之上,並非单单只有一张图,一排下来竟然有七八张图表,以分別来展示所谓“接诊人数统计”“重病率统计”等相关类目。 最为人所关注的,自然是“死亡率”那一栏的统计。 不少大臣生出了些好奇心,有一名大臣不免出声询问说道。 “申阁老此图表倒是令人感到新奇,依你之言这图表能够展现出瘟疫防治之成效?可否解释一二?” 朝堂诸公看了个大概,可具体细节还是得申时行来。 申时行咳嗽了一声,隨即解释说道。 “此乃瘟疫防治统计报表,如诸公所见,上头以红点与折线相互標註,將京师內外之瘟疫情况,自瘟疫开启伊始,全部標註於其上!” 不知什么时候,申时行手里拿起一根长长的手杖,他一边在大殿內踱步,一边用手杖点著捲轴上的数据图案,为万历皇帝和群臣们一一讲解。 “陛下,诸公,这三月下旬乃是京师瘟疫爆发之时。” 他用手杖点了点捲轴图表上的一个日期,朝著竖轴的方向向上延伸。 “以仁民医馆的统计来看,京师內感染瘟疫者十之有六,而城外流民感染瘟疫者十之有九!” 凭藉著申时行的讲解,朝堂內诸位大臣一时间,有些目瞪口呆。 这死亡数据以及瘟疫情况之纪数,竟然还可以这样表达? 你別说,看起来十分的生动形象,比起文字来要一目了然。 站在御台上的万历皇帝,眼见这捲轴上头的內容,一时间心跳竟然有些加速了。 他猛地想起来,从前张允修跟自己匯报仁民医馆情况的时候,也曾经拿来过这样的图表。 先前,万历皇帝还感慨,这样的表格若是能够推行到朝堂之上,奏报將不再如从前那般枯燥繁琐。 最为关键的是,同样是一页纸张,这样的图表能够表达出来的信息,要远远超过文字的內容,且更加直观容易能够寻找到需要的数目。 “朕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万历皇帝瞪大了自己的眼睛,突然有些懊恼,为什么自己適才没有將这个数据搬出来。 可仔细想想,自己以皇帝的身份,向著群臣来介绍图表?实在是有失威仪。 想来张允修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 想到这里,万历皇帝顿时信心增添了不少,他挺了挺腰板,面上露出微笑说道。 “有趣,实在是有趣,此等图表暗含计数之理,將数目纪数跃然纸上,申卿家你继续说下去。” 他看向站在一旁,张四维、徐学謨几人呆滯的表情,內心不由得有些得意。 申时行得了皇帝的吩咐,更加不用太过於拘束,朝著皇帝一礼说道。 “谨领陛下钧旨。” 说完之后,他更加精神奕奕地朝著群臣们介绍起来。 “再看这一条折线之节点,诸公可以发现其呈现徒然下降之趋势,此乃仁民医馆步入介入之后,京师封城採取防治瘟疫之策之后,京师內感染人数之统计显而易见,有了『现代医学』与『防疫措施』之辅助,京师病者不再如从前那般,迅猛增加。 此便可证明,防治瘟疫方案之效用!” 申时行害怕群臣们不够明白,將图表的內容讲得极其细致。 当然,这也要得益於张允修对其的“谆谆教导”,天知道他堂堂一个內阁大学士,为了理解张允修自己创立的抽象概念,被其骂了多少次“蠢才”! 如今身份互换,申时行开始教导朝堂上的大臣了,他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徐学謨与张四维等人。 “张阁老,徐尚书,尔等可还明白?”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二位,此时诸多大臣们才惊奇的发现,原本还神采奕奕的徐尚书,此刻眼神竟然有些呆滯? 当然也怪不得徐尚书,他的表情也是堂內许多大臣所展现的表情。 毕竟“图表”这等东西,饶是饱读诗书之士,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吶! 申时行此等行为,无异於是在宋元之前,尚未发明火銃之时,诸如三国蜀魏两军对垒之际,曹操正在大放厥词,可那诸葛孔明竟然一声令下,驱使一队神机火銃营,对著曹贼便是一轮齐射。 那场面实在是 “咳~咳~”张四维站在后头显然有些焦急,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这个时候,徐学謨才如梦初醒一般,再次看向了那图表。 他嘴唇翕动一下,內心里便是在骂那张士元卑鄙无耻。 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那小子的主意! 然而,徐学謨终究还算是个人才,他通过一些申时行的话语,以及图表上的標註,很快便找到了一些要领。 当即自信满满地嗤笑说道。 “申阁老是否在说笑?” 申时行愣了一下说道:“此话怎讲?” 徐学謨也不顾什么君前礼仪了,上前两步指著另外一张图表说道。 “尔口口声声说什么,瘟疫自封城后得到了救治,可诸位看看这幅图,岂不是明明白白得標註著,那病亡人数一日比一日多?患病者也是与日俱增! 申汝默,你自己呈上来的东西,都难以自洽!还有什么话可说。” 一时间朝堂寂静下来。 申时行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向对方,一如张允修从前看向他的一样。 “看起来,徐尚书不太会算学啊?” 注1:曾省吾算是张居正改革核心成员之一,歷史上张居正倒台后,曾省吾也受到了清算,见《明史稿》:“曾角巾青衣,王直囚服乞哀,中官杖之” 注2:小说里面反派基本上在歷史都有反对张居正的原形,有时间再一一列举 (本章完) 第114章 破局! 第114章 破局! “你!” 徐学謨身子有些颤抖,那一句“不太会算学”著实戳入了他的心窝子。 他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先前为万历皇帝所指责,尚且还能够接受一些。 毕竟人家乃是皇帝。 可他申时行凭什么这般欺辱自己?从前自己入朝之时,他申时行还不知在何处! 凭著与张居正的关係,申时行才入了內阁,成为內阁大学士,若是凭藉资歷,哪里能够轮得上他? 一直以来,在群臣眼中,那申时行乃是个“乡愿”,便是个孱懦之人! 就是因为此,才更加令徐学謨感觉到气愤,他鬍子都在发抖,怒然说道。 “申汝默!吾乃嘉靖二十九年之进士,尔何以如此欺辱於我?” 歷史上的明朝,並非许多后世刻板印象说得那样,乃是依靠八股文禁錮文人思想的朝代。 相反,明朝乃是个很重视“文教”的朝代,府学、州学、县学可谓是歷代封建王朝最为完善的一批。 明朝初年之时,朱元璋还於洪武八年下詔令“詔天下立社学”,规定每五十家设立一所社学,以供民间子弟读书。 可以说,这个制度某种意义上促进了明朝的识字率,间接使得明朝中后期的话本小说,乃至于思潮的发展。 故而,明朝人是很推崇学识的,即便是“算术”也是亦然。 甚至於在国子监里头,也有专门开设算学的相关课程,用的课本乃是景泰元年吴敬编撰的《九章算法比类大全》和《九章算术》原本。 申时行指著徐学謨骂他不懂算学,无异於是在嘲讽一个木匠不会用凿子,怎么能够令他不气愤? “好!” 万历皇帝站在御台之上,他乃是不爱站立之人,这会儿也捨不得坐下了,盯著两个人交锋的场景,险些叫好出声,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申时行则是完全不怵,他紧紧皱起眉头,抬頷斜视说道。 “吾乃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世宗嘉靖皇帝钦点之状元,如何不能够说尔不懂算学?” “你” 徐学謨气坏了,关键他还真没有办法反驳,因为人家真的是状元郎!你考上进士有什么用?有人家状元郎的身份更具有权威性么? 却听申时行又悠悠然说道:“徐尚书想来平日里不太温习《九章算术》,將里头之內容忘得一乾二净,既然如此便由我这个钦点状元好好教授一番徐尚书。” “老夫如何需要你来教授?申汝默你莫要欺人太甚!”徐学謨气得险些动手了。 “继续!” 万历皇帝这会儿坐下来了,一边微不可察地抖著小腿,一边胖手都快要拍起来了。 他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祖父嘉靖喜欢躲在后头,听群臣们吵架了。 著实是很有趣啊! 特別是这申时行,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可他乃是状元公之才,真正想要驳詰起人来,那简直是犀利异常。 申时行手里头提著木杖,儼然像是一个老先生一般,认认真真地说道。 “《九章算术》曾有言,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日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其间道理徐尚书难道不明白么?” “什么小鼠大鼠?申汝默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徐学謨气坏了,这番话说出来,当即就有些后悔了。 他倒不是不知道这《九章算术》的內容,只是这“图表”法太过於新奇了,申时行的发难也是猝不及防,一时间令他有些无所適从,以至於嘴上说话都带著情绪。 这个时候,朝堂上终於有人听明白了申时行的意思,工部尚书曾省吾眼睛发亮地说道。 “申公大才也!以《九章算术》此法可见得,初时小鼠大鼠皆为日进一尺,进度相仿,然时日渐渐推移,大鼠之力,日有所增,以倍为进! 诸公且看此。” 学著申时行的模样,曾省吾也来到了捲轴旁边,他还生怕弄脏了这捲轴,小心翼翼沿著边缘走动,用手指著捲轴上头的內容说道。 “此乃是適才申阁老所示之拐点,京师病患之死亡率,於四月初时渐渐降低,图表所示一目了然。” 就著申时行的习惯,曾省吾也用上了“率”这个词语。 “此乃徐尚书所言,京师患病人数不断上升之图表,也確如徐尚书所言不断上升,问题出在何处呢?” “便是这小鼠大鼠之理,瘟疫防治之法再厉害,也无法瞬间阻隔一时瘟疫之传播,关键节点在於,成效乃是需要时间的!便如那大鼠一般,定然需要时日渐渐推移,日有所增,自然以倍为进也!” 曾省吾说出了关键点。 “这一点,从此死亡率之图表,治癒率之图表皆可看出!” “患病人数之图表不太明確,再用这《九章算术》中小鼠以类比,小鼠亦日一尺,日自半也岂不是恰如这增长之人数?且见这折线增长渐渐放缓,其中数目变化还不显见么?” 还不等群臣反应过来,曾省吾便朝著御座上的万历皇帝行礼叩首,他神情激动地说道。 “陛下!臣等从前愚钝!未知元辅之用心良苦,却还以为瘟疫防治乃是胡闹之举。 今日见此幡然醒悟,才觉得从前大错特错!” 说著说著,这曾省吾竟然流下热泪出来,不知是为自己前途而庆幸,还是为被救下的黎明百姓而庆幸。 他连连磕头,发出“咚咚咚”地好几声,不知痛的样子,老泪纵横地说道。 “陛下!瘟疫之法不可废!这『仁民医馆』也该著力嘉奖!还有这『图表』之法,皆为利国利民之神器也!” “正是有了『仁民医馆』与『防治瘟疫方案』之实施,京师百姓感染瘟疫之人数增长,才会渐渐放缓。 若无此变数,见这继续增长之趋势,以及死亡人数之比,京师再多死数万人,也非是耸人听闻!” 曾省吾丝毫不顾及站在一旁,表情阴晴不定的张四维、徐学謨等人,一副要將胸中鬱气全然抒发出来的样子。 “陛下!若要废除这瘟疫之法,必先罢黜臣这个工部尚书吧!” 注1:《九章算术》卷七“盈不足”记载,“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日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 八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15章 尔等皆是大大的忠臣! 第115章 尔等皆是大大的忠臣! 曾省吾这话说得很巧妙,他没有借题发挥,提到张居正、张允修的名字,便只是单单以这个“瘟疫之法”入题。 看起来並非是偏袒张居正,实际上只要证明“瘟疫之法”有效,那不论是张居正和张允修,反对派便挑不出一点错漏! 又是威胁要致仕? 万历皇帝挑了挑眉毛,可他偏偏很喜欢这种威胁“致仕”,很让人感到舒心啊! 正当想要好好勉励一下,猛地想起自己的“人设”,万历皇帝当即板起脸来说道。 “曾三省,不可胡言!” 他瞥了一眼满朝诸公,眼神再落到曾省吾身上。 “汝之才干不亚於申阁老,对於这算学之理也是研究深刻,朕今后还需要如你们这般有才干之能臣,为朕好好治理天下,此百姓才能安定也! 今后不可轻言『罢黜』『致仕』之言!” “伏惟圣上之英名,臣万死也!” 曾省吾再次拜下,一副惶恐的样子。 这君臣二人,像是演了一台戏一般,一唱一和的样子,给朝堂上的群臣都看呆了。 不过,他们最为惊讶的,还是当属申时行与曾省吾所介绍的“图表”与算术之理的结合。 呜呼!这小小的“图表”,竟然还有这么多门道? 虽说明朝士大夫会读算术,可他们平日里研究最多的,自然还是什么之乎者也。 非是户部、工部的官员,基本上对於这算术之理都是浅尝輒止。 哪里知道,以算术竟然能够通晓瘟疫变化之趋势,甚至还可以证明“防治瘟疫方案”的效用! 诸公都不是傻子,他们有“倒张”的心思,不过是觉得对方倒行逆施,加上张居正重病缠身,想要顺大势而为罢了。 可现在看起来,这大势似乎不在徐、张二人身上? 曾省吾得了夸奖之后,面上痛哭流涕的样子,实际上內心里头已经乐开了。 便连申时行也看了一眼曾省吾,眼睛里头顿时发亮。 曾公不愧是工部尚书,果真是术业有专攻,自己对著这“图表”学习了许久,才彻彻底底明白,曾公竟然一看就会! 不成!我定然要將曾公介绍给张允修那小子!今后这图表法交予他岂不美哉? 申时行揣起手来,將眼神瞟向了徐学謨等人。 “咳咳~” 正当群臣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时候,万历皇帝咳嗽了两声,颇具有威严地说道。 “算术乃经世致用之道,想太祖高皇帝,圣明远瞩,曾於国子监特开算术一科,定蕴含深远之理,诸卿可向著申阁老与曾尚书好好学习才是!” 这会儿,群臣们哪里还有什么异议,当即全部躬身行礼说道。 “谨遵陛下旨意!” 然而,群臣队列之中,有几人僵硬在原地,显得异常的突兀。 徐学謨身子犹如一尊雕塑一般,適才他就发现不对劲了。这廷议议著,风向竟然给那申时行给带偏了? 不是逼迫陛下下罪己詔么?怎么突然变成研究算学了! 申时行到底哪里搞来的这些旁门左道!他怎么不按照常理出牌?!! 徐学謨內心吶喊,可脸上表情太过於明显了,以至於在朝堂上显得十分突兀。 万历皇帝紧紧皱起眉头,用威严地语气说道。 “徐尚书,尔可还有什么疑问么?” “扑通”地一声,徐学謨哪里还敢有什么疑问,这“图表法”根本没有辩驳的余地啊! 他內心惶恐不安,已然失去与皇帝对垒的担心,嘴里支支吾吾地说道。 “臣臣.” “哼!”万历皇帝一拍御案怒然说道。“尔適才高谈阔论,这会儿又口不能言,岂是欺朕冲幼乎?” 这一句话不可谓不重,嚇得徐学謨浑身颤抖,眼看著便要再出紕漏。 此时此刻,內阁次辅张四维突然又出列,朝著皇帝说道。 “启稟皇上,徐尚书想来是为这『图表』所惊讶,深感其中玄妙,故而有些失態。 臣想来,申阁老此『图表』確实尤为精妙,然其中数目仍有待考证。 朝堂之事,当慎之重之,臣请推迟再议此事!” 老东西! 张四维一番话说下来,算是给徐学謨开脱了,还想要將此事暂且推迟! 门都没有! 可万历皇帝心里头咬牙切齿,目光却瞥见申时行,后者挤眉弄眼的模样,微微摇头。 皇帝这才从情绪中明悟过来。 此番,诸多大臣已然信服,当见好就收,若是再咄咄逼人,反倒是会引来群臣对於徐学謨等人的同情。 正如张允修所言,若想要將这群人彻底批倒批臭,就必然需要一层一层將他们虚偽的皮给拔下来。 让他们再无翻身的可能! 装作思虑一番,万历皇帝这才从鼻孔里头出气说道。 “念在徐尚书乃是老臣,此番便算了,今后若有再犯,必然严加处置!” 此时此刻,浑身瘫软跪在大殿上的徐学謨,心里头才鬆了一口气,他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道。 “谢陛下恩典!” “陛下仁德宽厚!臣等佩服之至也!” 张四维立即出来恭敬说道。 前倨后恭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令人发笑。 可等到几人行礼完毕,万历皇帝没有出言让其起身,而是眯著眼睛说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他眼神顿时变得狠戾起来。 “云南道监察御史羊可立誹谤君上,扰乱朝纲,拖出午门,杖责二十!” “礼部尚书徐学謨,不明事理,妄加攀咬朝廷命官,念在其於朝有功,杖责十五!” 张四维原本还扯著笑的老脸,一下子凝固了。 那徐学謨依旧还跪在殿上,身上早已经浸透了汗水,这下子更加是瞪大了眼睛,整个人抽去力气一般,无力瘫倒在地上。 “陛下.” 可他话还没有说出口,便有好几名大汉將军上前,將其给硬生生架了起来。 羊可立整个人更是嚇晕了过去。 不等冯保指挥让人將这二位拖出去,却又听到皇帝咬牙切齿的话。 “冯伴伴,莫要將人给打死了,徐尚书和羊御史,毕竟都是咱们大明朝的股肱之臣!乃是大大的忠臣!” (本章完) 第116章 午门外,观梃杖 第116章 午门外,观梃杖 翌日午时。 紫禁城午门中轴的蹕道上。 冯保站立在午门方向上,居高临下看向被按在砖石上的二位朝中大员。 他语气不阴不阳地说道。 “奉旨,礼部尚书徐学謨杖责十五,云南道监察御史羊可立杖责二十,二位先生可有何异议?” 几名锦衣校尉的廷杖,牢牢將二人按在地砖上,两个人早已经脱下了一身官袍,髮髻也变得凌乱不堪。 徐学謨抬眼看向大明门的方向,隱隱约约能够看到几个人影。 他嘴角肌肉抽动一下,险些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最终还是嘆了一口气,朝著后头的冯保说道。 “公公依旨办事吧!” 他的目光落在冯保的靴尖上,只见靴尖向外呈八字。 经常被梃杖的人都清楚,监刑太监有此动作,就表示不会被打死。 从前,徐学謨嘴上说著“要留清白在人间”,可临到头,身体却还是很诚实的发抖。 他是真怕死啊!为官多年,这好日子还没有过够呢! 適才,那一句话便是在点冯保,千万不要將我打死了,否则你没法跟皇帝交代。 冯保眯起眼睛来,不知在想些什么,隨后悠悠说道。 “徐尚书忍著些吧~” 两个人尚且还客客气气,可到了御史羊可立那边,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知是不是太过於害怕了,还是因为皇帝的旨意有恃无恐,他竟大吼大叫起来。 “阉狗!有什么招数儘管朝著爷爷身上使来!尔助紂为虐,今后定然遗臭万年!” “闭嘴!” 行刑的校尉压制用廷杖压著对方,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就这几下便让羊可立疼的嗷嗷叫。 冯保瞥了一眼对方,冷冷地说道:“二十梃杖一下都不能少!” 几名校尉下意识看向冯保的脚尖,发现並没有什么变化,这才將二人都架起来,朝著二位大员尊贵的官臀击打而去。 一时间,惨叫声不绝於耳,伴隨著木棍击打肉发出的闷响,令见到此情此景的官员,各个都是噤若寒蝉。 这梃杖,若是没有观眾,自然便少了许多威慑力。 故而,明朝官员被梃杖之时,皇帝一般都会让相关官员在旁观看,有监察的目的,自然也有震慑的目的。 此时此刻,昨日朝堂上的诸多官员,都立在不远处的午门之中。 申时行面沉如水,看著那不断染红的白色里衣,一言不发的样子。 那张四维听到梃杖声音之时,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隨后又恢復了平静,却也撇过头去不愿去看。 反倒是那工部尚书曾省吾,竟然看起来有些兴奋,仔仔细细数著廷杖的次数,嘴里头念叨著什么。 “数目.图表受伤程度死亡率”之类的话语。 大部分官员还是眼观鼻鼻观心,显然对於“倒张”派的势头,有了另外的评估。 “誒呦呦!” “嘿呀呀!” “惨吶!实在是惨!” 端门外城楼下,有两名少年人鬼鬼祟祟,远远看著廷杖的过程,一人身穿锦衣四品虎服,另外一位则是穿著素色道袍,一对眼睛很大,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样子。 张简修不由得压低声音提醒说道:“士元,陛下宣你入宫,可莫要被人发现了,在此偷偷观看梃杖!小声些~” 只见张允修,躲在城墙后头,时不时探出去脑袋,看向被架在长凳上廷杖的二位“忠臣”,发出一阵阵怪叫,仿佛被打的是他一般。 张允修摇摇头,十分无所谓地说道:“发现便发现唄,只要陛下不说什么,他们能奈我何?虱子多了不咬,我张允修名声已经很差了,不差这一点。” 这十几二十廷杖打得很快,在资深梃杖大师冯保的微操之下,两位“忠臣”感觉良好,各自沉沉地睡了过去。 远远观之,可见午门外的青石板路上,下半身一片血红,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啊! 冯保甚至有些害怕打死人,毕竟將陛下口諭是,留二人一条小命。 他让人上前查看一番,见还有鼻息,这才放心地挥挥手说道。 “送回去吧!” 等到校尉们將这两位拖出来之时,一路的地面甚至流下了血痕。 张允修见此情形,不由得发出感慨说道。 “嘿呀,陛下这雷霆手段太过於骇人,我实在是不忍看下去了” 张简修无语地撇了一眼幼弟,不由得拆台说道:“你適才可是眼睛都不眨。” “四哥莫要冤枉我。”张允修振振有词地说道:“我这是在帮他们盯著些,免得冯保手底下没个轻重打死了他们,天下清流岂会善罢甘休,他们的罪证也会落得个死无对证!” 在没有將这几人罪证盖棺定论之前,他们自然是万万不能够死的,否则就是便宜了他们,也给了更多清流闹事的由头! 十分沉痛地看完了这梃杖的过程,张允修感觉心情舒爽,独自一人过了几道门,让小太监通报之后,便径直前往了乾清宫。 这调查出了些眉目,自然要跟皇帝好好“匯报”一下。 可没有想到,刚刚到了乾清宫门外,却发现冯保竟然比自己还先了一步,站在乾清宫外头候著了。 看向鬚髮皆白的老太监,张允修笑著迎了上去,不由得拱拱手说道。 “適才刚见公公在午门外监刑,没想到便在这里见到公公了。” 冯保发白髮皱的脸庞挤出笑容,他似乎早就在等张允修了,说道。 “陛下嘱咐的差事自然是要好好办得,可陛下近来身边缺人,那张公公又是个粗心之人,咱家自当得看著些,免得陛下又如上次一般,出了些差池。” 张允修眯了眯眼睛,他可以感觉到,比起张诚,近来冯保算是重获“恩宠”了,他嘆了一口气说道。 “张公公毕竟年轻了些,上回陛下动怒,想来还是因为朝臣顶撞的缘故,也算是殃及池鱼。” 冯保听闻此言,想起几日前,张允修將皇帝劝回来的事跡,不由得恭恭敬敬地一礼说道。 “托张公子的福,令陛下重拾精神,陛下好了咱家这心里也是暖洋洋的。” 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並提督东厂,冯保竟然会向著自己行礼? 比起张诚来,冯保显然是老而成精了。 张允修也是感慨一句:“冯公公之忠心天日可鑑呀!” “张公子也是一样。” “陛下可在里头?” 冯保如实回答说道:“陛下早便候著了。” “那我不便多言,可不能让陛下等急。” 张允修不想与对方掰扯,迈步正要入殿,身后却传来冯保的声音。 “张公子。” “嗯?”张允修转头疑惑地看著对方。 却见冯保脸上又挤出笑容说道:“首辅大人可还好?” 张允修愣了一下,回答说道:“重病缠身。” 冯保眯起眼睛:“昔日朝堂之事,皆由元辅帮衬,这新政才得以运转。今日咱家所见,这將来还需多多仰仗张公子了。” 张允修打了个激灵,打量一番这个於歷史上都赫赫有名的宦官。 这小子.在用话点我呢? (本章完) 第117章 万历皇帝的春宫图 第117章 万历皇帝的春宫图 乾清宫东暖阁里头,一切已然恢復如初。 鎏金香炉腹內轻烟裊裊升腾,飘荡到紫檀书架上,悬掛於宫墙的《女史箴图》在青烟里头若隱若现。 “大觉寺里头果真有猫腻!” 万历皇帝坐在御案前,听完张允修的奏报,当即眼前一亮。 他脸上神采奕奕的样子,显然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事情,令皇帝心情大好。 此前被人暗讽为“昏君”,被逼著下罪己詔,群臣攻訐之下,他甚至都快要发疯,可见他心中有多么憋屈。 如今,有了申时行的出头,他便能够理直气壮,將那两个宵小之徒拖出午门梃杖,如何不让他身心舒畅? 先前梃杖之时,百官和张允修在看,可没有人发现,实际上皇帝躲在午门上,將那一切看在眼底,叫好之声比张允修还要起劲。 那两位“忠臣”血淋淋的屁股,在汉白玉御道之上,犹如两朵盛开的梅,格外的赏心悦目啊! 不过为了维持皇帝的体面,万历提前一步回到了东暖阁里头,装作没事人一般。 再听到张允修从大觉寺找到的线索,万历整个人变得极其振奋,他略有些兴奋地说道。 “今日朕尚且手下留情,留了此二人一条狗命,然那徐叔明胆大包天,竟敢勾结白莲教匪!” “哼哼!”万历皇帝眯起眼睛。“朕可还记得,那大觉寺住持法慧和尚,便是他徐叔明举荐之人,亏得朕还对其信任有加!” 说起这个徐学謨,万历皇帝便是咬牙切齿,此番一切朝著皇帝的攻訐,几乎都是他所主导的! 张允修赶忙谨慎劝解说道:“陛下稍安勿躁,这大觉寺暗藏白莲教匪一事,仍旧是猜测而已,不论是沙弥口音,还是近期大觉寺各类异常举动,无非只是佐证。 若想要彻底根治这伙人,堵住天下的悠悠眾口,咱们必须寻找到关键性的证据!” 他继续补充道:“臣已然让锦衣僉事张简修暗中派人调查,这沙弥之来歷,必將成为破局关键之点!想来不消几日,便可以有些眉目!” 白莲教一事干係重大,堂堂朝堂命官竟然与这类妖教勾结,此已经並非是简简单单的朝堂党爭那么简单了,必须要有確凿的证据! “对於士元你,朕还是信任的。”万历皇帝十分讚许地点点头。“锦衣卫诸事,你便可依託你四哥行事,无需事事前来匯报。” “是!”张允修正担心这一点,贸然出动锦衣卫可是会引起皇帝猜忌的,有了皇帝这句话,自然便没有什么事情。 他正想要仔细分析一番自己的计划,可没有想到皇帝比他还要激进。 “不过。”万历皇帝脸上露出一丝狠辣。“於朕看来,不论找不找得到证据,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没有证据便製造证据,也要將这群朝廷的蛀虫彻底清除!” 臥槽! 张允修瞪大了眼睛,他还想著按照章法来办事,没想到皇帝竟然比自己还要不择手段? 察觉到张允修的惊诧,万历皇帝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他笑了笑说道。 “朕近来看了你那《大唐狄公案》的最新话,那里头许多计策便是这样用的,想来那武则天治国理政差了些,可权谋手段朕需要好好学学!” 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无语。 没想到老爹张居正用《帝鉴图说》未曾教授出的东西,皇帝竟然通过看话本自己悟出来了? 一谈及话本,万历皇帝眼睛便冒出光来了,他十分期待地说道。 “士元真不愧是写出《大唐狄公案》之人,於断案上看起来颇有些心得?可否与朕说一说要诀,朕若是能有狄公之洞察,何至於被这些腐儒欺负?” 张允修连忙纠正说道:“陛下话本是话本,与现实中大不相同,话本里头讲究结构,乃是刻意构架出的。 然而现实中的断案,更加讲究信息,获取越多准確之信息,抓住更多蛛丝马跡,才是抓到真凶之要诀” 比起朝堂的事情,万历皇帝显然对於这些事情更加感兴趣。 “说起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聊著聊著险些跑题,张允修赶忙藉此拉了回来,他神色凝重地说道。 “微臣之大兄张嗣文,如今为礼部主事,帮上了不少大忙。 如这礼部之出入帐目,这些日子以来,礼部费约莫一万多两银子,帐面上说是『祭祀祈福』之用。 实际上经过仔细计算,有了好大一笔亏空,將近有六七千两银子,不是用以『祭祀祈福』,而是用来购买粮食” “想来是被发给了那群白莲教匪!”万历皇帝一锤桌子,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来。“那都是朕的钱!!!” “臣想来,並不会那么简单,单单是白莲教匪於京师捣乱,並不需要这么多钱粮。”张允修意有所指地说道。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整个人也变得严肃起来,皇帝的威严顿时散发出来,他点点头说道。 “朕知道了,此事你便不要参与了,我会让冯伴伴去仔细探查。” 皇帝这样说,张允修反而鬆了一口气。 这种谋逆的大事,他可不想过多参与其中。 火中取栗?自己老爹是张居正啊!就算是熬资歷,凭著这一脑袋的知识,安安稳稳地获取荣华富贵,他不香么? 拼命的事情,还是交给有能力的人来吧。 正事聊完了,万历皇帝的小孩子心性又起来了,他神神秘秘的模样,从书架上一本封皮为永乐大典的书册里头,抽出一本书来。 隨后看了看四下无人,將这东暖阁的房门关好,这才终於將那本书册,在张允修的面前打开。 张允修一头雾水,不知道胖皇帝到底在藏著什么。 “朕近来画了不少好东西。” 万历皇帝脸上露出十分变態的笑容,这顿时让张允修打了一个激灵,有种想逃的衝动。 只见万历皇帝从书页里头,抽出好几份夹起来折迭的纸张,將其在书案上缓缓摊开。 “陛下,微臣肚子有点” 张允修刚想要跑路,可定神一看那书案上的丹青,险些將眼睛都给瞪出来。 却见那御供宣纸之上,极其生动形象地描绘著二女一男,那床榻极其宽阔,锦衾也绘製出了纹路。 最为关键的是,那勾勒女子的手法简直一绝,线条婉转柔美,体態婀娜,恰似春日柔荑! 肌肤呈现粉白之色,唇用硃砂笔点得殷红。 至於那男子.线条仅仅简单勾勒两笔,有个形象便完事了。 只是看起来体態有些肥胖,似乎是万历照著自己画的? 最为关键的是,这上头三人不著片缕!还在那图画之中,做著一些不可描述之事! 简直是有辱斯文! (本章完) 第118章 叫我锦衣卫同知大人!(8400) 第118章 叫我锦衣卫同知大人!(8400) “春宫图!” 自来了大明朝后,张允修吃了好久的“素”,可许久没有欣赏过“上供”来的涩图了。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终於还是收回视线,颇为震惊地看向万历皇帝。 “这都是陛下所画?” 万历皇帝得意洋洋的样子,也將那“春宫图”看了又看,仿佛在欣赏自己的一份杰作一般。 “为了画此《金瓶梅》之全像,朕可了不少功夫,《金瓶梅》此书写得不错,就是不够细致了些,许多细节还是要朕亲身上阵,才得以知晓如何绘画.” 他又十分遗憾地补充说道:“誒呀,可惜只能私下里自己慢慢欣赏,朕信任你,才与你一同分享,士元万万不可传扬出去。” 潜心努力完成了一幅作品,自然是需要观眾来反馈的,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够例外。 可他终究是要端著身份,顾及皇帝的名声。 皇帝还是要脸的! 张允修嘴角肌肉抽动了一下,拱拱手说道。 “臣自当是守口如瓶!” 他又重新看向那本书的封皮,那龙飞凤舞的“永乐大典”字眼,一时间竟然有些无力吐槽了。 不知道万历皇帝的五世祖永乐皇帝朱棣,在泉下有知,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永乐大典》,竟然被后世子孙用来夹春宫图,脸上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会不会拿起拖鞋,抽死万历这个不肖子孙? 看著看著,张允修脑袋里头又猛地想到一种可能,一时间竟然有些恶寒。 万历皇帝说什么“亲身上阵”,才完成了这幅春宫图,是个如何“亲身上阵”法? 看这春宫图上女子绘製的栩栩如生,难道说他是照著女子之身体绘画而出? 万历皇帝能够接触到的女子,那除了宫里的皇后和妃子,还能有谁? 下意识的,张允修又扫了一眼那春宫图,立即又收回了眼神。 他余光又瞥见万历皇帝得意洋洋的样子,显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若是被万历皇帝意识到了,那自己岂不是. 见张允修迟迟没有回应,万历皇帝脸上不由得有些不悦了,他皱起眉头说道。 “怎么了?张士元你看起来,对於朕这全像並不是很喜欢?” 我敢喜欢么! 张允修在內心狂呼,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可面上还是保持著微笑说道。 “陛下误会了,微臣觉得这全像画得极好,上头人物简直栩栩如生,陛下之丹青技艺又有所精进吶!” 万历皇帝露出怀疑的眼神:“可你不太敢看的样子。” 张允修脸上表情一僵,他无可奈何地说道。 “陛下,微臣如今尚且年幼,不过十四岁而已,如何能够.”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当即意识到了问题。 张允修太过於机敏成熟,以至於皇帝都忘记了对方仅仅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人。 虽说自古十四岁成家立业並不鲜见,可在明朝普遍认知里头,也要过了十六岁才算是成年。 “哈哈哈!” 万历皇帝发出一阵大笑,捂著肚子连连说道。 “誒呀,朕的过错,险些忘记你小子尚未成年!” 可笑著笑著,皇帝又有些怀疑地看向张允修。 “不过.你小子竟然还守著童子身?不应该啊” 古人都早熟,寻常百姓人家或许没条件,可像是张允修这般的公子哥,竟然也是个童子? 张允修老脸一红,当即板起脸来说道。 “陛下说得哪里的话,臣尚且年幼,如何能够荒唐行事?自当保精固本,否则年少风流成性,老时望洋兴嘆” 他认认真真地说道:“年少风流,此乃自毁根基之举,断不可为也!” 万历皇帝面露怀疑之色:“汝未曾独自排解过?” 张允修十分嫌弃地看了一眼皇帝,义正辞严地说道。 “陛下说什么话!自古阴阳交合,乃天地平衡协调之过程,若贸然频繁排解,可是要肾阴亏损,阴虚则阳亢” 万历皇帝嚇了一跳,他瞪大了眼睛说道。 “此时竟还会肾亏?” “这是自然。” 张允修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仿佛自己从未乾过一般。 可却將皇帝给嚇坏了,一时间竟然有些忧心忡忡。 皇帝想了又想,便转而將这书案上的全像给卷了起来,递给张允修说道。 “既然如此,朕便赐予你这全像图,回去好好参详参详。” 张允修嚇了一跳,好傢伙皇帝自己不打算用了,交给我用是吧? 他连忙摆摆手说道。 “陛下,臣尚且用不著这东西。” “嗯?”万历皇帝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皱起眉头说道。 “朕说给你你便受著,不受著便是害朕!” 臥槽! 张允修內心有一句妈卖批,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他有些后悔提及什么“肾亏”了,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么? 若是其他人给的春宫图也就罢了,可皇帝这图,他是万万不敢收下的。 情急之下,张允修又只能搬出自己的老爹来救场了。 他嘴巴一歪,一抬手挡在眼睛面前,一时间便哭出来声出来。 “陛下,非是微臣抗旨,乃是微臣之父亲,如今尚且躺在病榻之上岌岌可危,父亲他为国为家日夜操劳,听闻昨日已然呕血了,微臣实在是没有心思想这些事情” 这一句话,顿时让万历皇帝哑火了,一听到张居正竟然呕血了,他不免也有些焦急,询问说道。 “元辅先生情况如何?” 他总归与张居正还有些情分。 “臣近日忙於医馆诸事,还未回去探望。”张允修十分委屈地说道。 见状,万历皇帝有些不好意思,收起了画轴,不由得重重地嘆了一口气。 “你们张家还真是满门忠烈啊!” 从前他对於张居正有些怨言,可患难见真情,万历皇帝如今才发现,比起朝堂上满口仁义道德的清流,张居正和张家的几个儿子,反倒像是大大的忠臣了。 听闻此言,张允修哭得更加厉害了,他一边哭著一边说道。 “张家受著陛下之恩宠,自然是要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 “朕” 万历皇帝一时间也有些伤感了。 他对张居正终究也还是有些情分在的,想著想著竟然觉得对张允修十分愧疚。 要不赏赐他点什么? 近来张士元也屡次立功,若是不赏赐点什么,著实是显得他这个皇帝小气了些。 君主便是要恩威並施!《大唐狄公案》里头便是这样写的。 想到这里,万历皇帝当即拍板说道。 “你们张家为国效忠,朕定然是优待忠臣的,士元你別悲伤,朕便封你个锦衣卫噹噹,尔觉得如何?” “陛下.微臣”张允修抹著眼泪,饶是没有止住哭声。 “嗐~” 万历皇帝想到身患重病的张居正,这从前与元辅张先生的朝夕相处画面便浮现出来,竟然眼眶也有些红了。 他嘆了一口气说道。 “这样吧,你便先安心回去照顾元辅,朕给你个锦衣卫指挥同知的职位。 等此间事了,朕便封元辅个太师,於你也另有赏赐,觉得如何?” 实际上,並不是万历皇帝不想给封赏,实在还是张允修年纪的原因,不然这个锦衣卫指挥同知,他早就给了。 如今,皇帝越想越觉得亏欠对方,眼下又需要他调查案件,也不怕什么群臣非议了,便拍板让张允修跃升至这个位置。 至於张居正的太师之位,说实话万历皇帝內心早有打算。 “锦衣卫指挥同知?” 张允修嚇了一跳,嘴边还有些抽泣,却下意识询问说道。 “这可是从三品的官职!” 他不过当了两个月的监生,转头便晋升到从三品同知?这佞臣的名头,岂不是彻底坐实了? 要知道,四哥张简修也不过才是四品锦衣卫指挥僉事。 自己一当官便成了老哥的顶头上司? “从三品又如何?”万历皇帝笑著说道。 “恩荫加上你之功绩,已然是绰绰有余,再说这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难道朕还不能决定?如今清流还敢说半个不字?” 他也学著那话本里武则天的样子,背著手大义凛然地说道。 “士元乃朕的股肱之臣,若无你那帮清流不知囂张跋扈成什么样子!治国理政,你比起那些沽名钓誉之徒要强上百倍,依朕看来,晋封个內阁大学士,亦是理所应当!” 回到张府的时候,张允修脸上的泪跡还没有干呢。 等到他踏入家中的大门后,整个人才真正放鬆下来。 真就是伴君如伴虎,万历皇帝一个无心的举动,险些让张允修焦头烂额。 那张图要是真的收了,岂不是约等於绿了皇帝? 现在或许是没事,可將来若是万历皇帝反应过来,那就很尷尬了。 届时张允修便只能下南洋,去海外另起炉灶,显然还是比不上在大明朝猥琐发育来得快捷。 不过也不排除其他原因,万历皇帝就是有这方面的癖好 当然,最为关键的还是得了锦衣卫指挥同知的官职。 如今锦衣卫,虽受东厂钳制,可最为关键乃是手底下这一群人。 张允修想要行事,有了锦衣卫助力,自然是事半功倍。 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不似嘉靖朝的陆炳一般大权在握,算是个安分守己的指挥使。 自己与四哥张简修二人,一个同知一个僉事,这锦衣卫今后还不是他们的天下? 不过,就是不知老哥在知道,昔日的弟弟成为他的顶头上司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脑袋一阵胡思乱想,张允修便想著朝后院书房走去。 上次与张居正对话之后,老爹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是更加严重了。 张允修知道家中除了自己,已经没有人能够劝得动张居正这个倔脾气。 为了张家的未来,他今天必须要来一趟,好好惩治一番讳疾忌医的老爹! 可进了家门,还没有走两步,却见一人冒冒失失地跑过来。 “五弟!终於等著你出宫了!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张允修停下脚步,一眼就看见是四哥张简修,想到自己刚刚升了同知,他皱起眉头咳嗽一声说道。 “嗣哲啊!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张简修愣了一下,不知幼弟在说什么,满脸疑惑地说道。 “什么工作?什么职务?五弟你在说什么?” 张允修忽地挺直了腰板,面露严肃之色:“叫我锦衣卫指挥同知大人!” 张简修整个人都愣住了,喉结不由得上下滚动,根本不能够相信这话。 指挥同知?张允修?怎么著他也不能將这两个事联繫起来。 张允修才十四岁,那指挥同知可是从三品的官员! 便是连张简修的指挥僉事也是十六岁成年之后,靠著张居正的恩荫才封得。 想来张允修这小子又要骗自己了。 张简修有些生气了,他愤愤地说道。 “五弟,此等伎俩你也想骗过我?” “四哥可是不信?” 张允修故意拖长了声音,还还想逗一下张简修。 忽然听得府內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来,远远便看到管家游七跌跌撞撞地奔跑而来。 张允修有些不好的预感,皱起眉头说道:“游叔,何事如此惊慌?” 游七不断喘著粗气,嘴里的话都说不利索,断断续续地说道。 “少爷.少爷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快去看看老爷他要不成了!” 感谢“dd头子a”书友的500起点幣打赏!!! 睡了一会儿晚了点 (本章完) 第119章 我张居正一世英名! 第119章 我张居正一世英名! “什么?” 游七这话一出口,张允修和张简修二人顿时大惊失色。 尤其是四哥张简修,整个人目眥欲裂的样子,一把拉过那游七,急切地询问说道。 “游七你说什么不行了?我爹怎么会不成了呢?” 他话语里头有些悲愴,想过这一天到来,没有想到会如此之快。 “嘿呀!” 游七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他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利索地说道。 “瞧我说著这个不吉利的话,二位公子莫怪,小人也是急了些。 老爷非是那个不成,而是身子有些不成了。” “那岂不是一个意思!你这老货!我爹到底怎么样了?”张简修瞪著一对牛眼,险些破口大骂。 游七连忙摆手说道:“非也非也.” 他一时间嘴瓢,缓了几口气这才继续说道。 “乃是老爷这病情越发不成了不是不成了.誒呦!” 游七急得直跺脚,张允修终於看不下去了,提醒他说道。 “你便说说爹爹近来的情况。” 游七这才恍然大悟一般,他连忙解释:“是这样的,近来老爷身子越发孱弱,三少爷寻来一些治疗的方子,可二位少爷也知老爷的脾气,素来都是说一不二,他不愿用那药涂抹,也不愿扎什么针,即便是夫人出面劝阻,也是无济於事. 今日老爷高烧不退,食欲不振,水都喝不了一口,医馆里头来了御医诊断,说许是那什么『病菌炎症』爆发,必须去医馆內医治才成。 可老爷哪里肯去,说什么也要待在书房处置奏疏.” 换做寻常下人,说话这般大喘气,还说什么“不成了”,定然是要掌嘴的。 好在游七算是家里的老人,张简修也仅仅是骂上两句,便没有再追究。 不过游七这话实际上没啥问题,古人医疗水平低下,通常到了这种高烧不退到,连水和饭食都进不了的,基本上离死也不远了。 “都什么时候了,糟老头子竟然讳疾忌医!” 四哥张简修急得直跺脚。 “你们便没有一点办法么?不能將其绑到医馆去?” 游七面露苦涩地说道:“这张家上上下下,谁能够劝得动老爷,哪个又能够绑了老爷?” 张居正於家里向来都是说一不二,即便是几位夫人也根本劝不动他。 游七看了一眼张允修,意味深长地说道。 “如今之际,想来也只有小少爷出马了。” 张简修皱起眉头,他看向幼弟,想了想这话也是没错,全家上下能够治老爹的,也只有他了。 “老东西!!!” 可没想到,站在一旁的张允修咬牙切齿。 这个张居正,便像是后世那些不愿治病的糟老头子一般,听不进劝,也说不通道理,你偏偏又拿他没办法,实在是让人气愤。 然而,歷史上的张居正就是个倔脾气的人,他执掌朝堂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说一不二,哪里会听得进去別人的劝阻? 甚至於在原先的歷史线上,张居正病情一步步恶化,就是因为他对肠澼之症並不重视,对於自己有著盲目的自信,以至於一拖再拖,拖到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才寻了所谓“神医”要了他的一条老命。 张允修自然不会让这样的歷史重演,他带著其他二人,气势汹汹便杀到了府上后院。 对付起皇帝,他尚且需要顾忌一些,可对付起老爹张居正,张允修则有无数的手段。 还未行到书房门口,便远远听到里头张居正沙哑,且还带著一丝威严地喝斥。 “张惟时!尔无需多言!尔不愿为我念诵奏疏,老夫便自己来” “什么治疗肠澼?老夫没有病,不需要治疗!” “仁民医馆?不去!士可杀不可辱,什么『灌肠』之法,简直是有辱斯文!老夫就算是死,也断然不会做的!” 三个人站在书房外头,听闻这些言论,顿时是面面相覷。 游七重重地嘆了一口气,朝著张允修拱拱手说道。 “五少爷,便只能看你的了。” 他又想了想,补了一句说道。 “老爷身子孱弱,五少爷万万不可动粗。” 这些日子以来,原先在府上最不受看好的五子张允修,竟儼然成为张家上上下下的主心骨。 张允修神色铁青,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为人子,我如何能够殴打父亲?” 他扭头看向四哥张简修。 “四哥!踹门!” 张简修愣了一下,当即点点头,没有什么犹豫,一脚便踹在了房门之上。 只听“嘭”地一声,原本紧闭的房门猛地被踹开,掀起一阵灰尘。 院子里头的光照射入书房,將病床上神情虚弱的张居正,还有站在一旁焦急万分的三哥张懋修,给照射得晃眼,下意识用衣袖来遮挡。 “士元?四弟?” 张懋修愣了一下,一时间竟然犹如看到救兵一般说道。 “你们可算是来了!” 然而,病床上的张居正却慌了神,他四处寻找什么东西一般,对著张懋修急切说道。 “惟时快!张士元那小子来了!你去取毛巾为我擦拭,快將我扶起来” 人病了以后,就会越发显得脆弱,谁能够想到在病床上这般兵荒马乱的老人,竟然从前是大明王朝不可一世的元辅大人? 张允修站在门口,將张居正那狼狈的样子尽收眼底,心中说不出来的酸楚,他又悲哀又愤怒,指著对方怒斥说道。 “老登!尔还要执迷不悟不成?” 这一句老登出口,著实让周围人嚇了一跳。 四哥张简修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看著“威风凛凛”,指著老爹痛骂的幼弟,心中懊恼之情油然而生。 “特娘的!又被张士元这小子给抢先了!这本该是我要说的话!” 张简修正想著要补上一两句,好好斥责一番,讳疾忌医的老爹。 却见三哥张懋修走了过来,他连忙拦住了情绪激动的兄弟二人,劝解说道。 “四弟五弟,你们二人莫要情急,爹爹他不过是病糊涂了,咱们要讲道理讲道理。” 张简修推开对方,壮著胆子朝床榻上的张居正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说道。 “爹爹不可再如此下去了!快跟儿子们去医馆,保下这性命最为要紧.”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却听张居正怒斥一声。 “你敢!” 他怒目圆睁的样子,鬍鬚都在颤抖。 “尔若行此大逆不道之行径,我张居正便没有你这个儿子!” 张居正变得情绪异常激动。 “尔等先是以敷药羞辱於我,又再言什么割下病患之处,更有甚者提什么钢针刺臀! 现如今又要以异物探入谷道?简直是有辱斯文!” 说著说著,张居正老迈的脸上都有些委屈了。 “我张居正沉浮宦海半生,临到了如何能够受此腌臢手段折辱?与其受此奇耻大辱,倒不是死了乾净,也好教后世知道,我张居正乃寧折不弯之辈!” (本章完) 第120章 老登!尔还要执迷不悟不成? 第120章 老登!尔还要执迷不悟不成? 这一番话下来,张居正竟像是一个在朝堂上劝諫的,铁骨錚錚的直臣一般。 就差吟诵上于谦的一首《石灰吟》了。 张允修眯起了眼睛,他静静看著歇斯底里的老爹,似有些明白对方身上的转变了。 一开始他还是很不理解的,张居正明明於朝堂上,乃是个务实果断,机敏细致之人。 推行考成法之事,严核六部诸司政务,哪个官员敢拖延推諉?可谓是雷厉风行。 用起戚继光、李成梁等人,也还是慧眼如炬。 拍板使用“防治瘟疫方案”以及认同“图表法”,也算是从善如流。 可就是这样一名,张允修后世观看歷史都敬佩万分的名臣,在面对一个小小的“痔疮”竟然会如此失態? 几番下来,竟像是个垂垂老矣、无所依靠的可怜人。 这下子张允修有些明了,即便是张居正这样的人物,也会老迈,人老迈了便容易变成糊涂执拗。 可如今,张允修似有些明悟,即便是张居正这样的人,也会有脆弱之处,会被“痔疮”折磨得寢食难安,甚至在儿子们面前都耻於提及。 然而,房內其他人,听闻张居正这一番话语出来,都有些著急。 四哥张简修终究是失去了底气,將语气放缓说道。 “爹爹你这身子不能再如此,儿子们可不会害你,而今医馆內仍有些治疗之案例,想必成功率是很大的.” 三哥张懋修则是连忙说道:“爹爹莫要激动,气坏了身子.” 他生怕对方气急攻心,真的就一命呜呼了。 游七也十分纠结地说道:“老爷,少爷们都是为你好,你便” 这几人的劝导,张居正一个都没有听进去,他甚至都没有理会,而是將目光又落在了张允修的身上。 他脸上久违露出一丝笑容。 “尔等不要再说了,从前为父还有些担心,我走后张家上上下下没有依靠,人亡政息。 而今士元展露头角,见识胆气谋略都为尔等兄弟中最为出眾。 这朝堂、家中之事,有士元在此,为父便能够放心了。” 这话显然是对兄弟三人说的,可是三个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了。 这说起来怎么有点像是託孤啊? 大逆不道一点的说法便是,“今观公子张士元,自束髮受书以来,便显聪敏之资,性温良而有断,德才兼备,心怀仁厚,朕决意传位於五公子张士元,克继大统” 四哥张简修与三哥张懋修二人面面相覷,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讶之色,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那游七却是痛哭流涕,他“扑通”地一声跪在了床前说道。 “老爷!不可如此言语啊!您尚且春秋鼎盛,不过是这区区小症,若肯接受治疗,定然是会药到病除的!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伴隨著游七的哭泣,张简修、张懋修兄弟二人也撇过头去,眼圈里都有些泛红。 张居正连连摇头:“游七,我已然是油尽灯枯,早也无法忍受这般痛楚。” 一时间,主僕二人竟然有种抱头痛哭的感觉。 书房里头乱鬨鬨的,空气中还瀰漫著一股子药味。 適才还有些同情,可张居正这番言语下来,张允修越发烦躁起来。 从前,自己尚未显露锋芒,张居正还会担心皇帝会不会清算。 可现在说起来,好像確实是没有了这样的麻烦。 有了张允修顶在前头,深得皇帝的信任,朝中有申时行等一干“改革派”和张居正的门生故吏支持,新政也似乎能够安稳推行了? 张居正被病痛折磨得苍老不堪,整个人的思维也开始变得极端。 然而,张允修还是清醒的。 他深知自己还远远没有到接班的时候。 退一万步来说,这等烂摊子,接过来不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普天之下的官员,能够对於张允修的服气么? 为什么非要去台前,自己时不时在医馆教训教训御医,推动一下大明王朝科技与思想的稳定可持续发展,他不香么? 非要去朝堂上勾心斗角? 明明有康庄大道我为什么要走独木桥! 想到这里,张允修便有些气愤了,皇帝想要撂挑子,你张居正也想要撂挑子?门都没有! 这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你张居正不担著,我张允修如何能够安心当个小阁老,四处搞事情。 於是,他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架子,怒然说道:“够了!!!” 一声怒吼响彻了整个书房,让游七的哭声都止住了。 三哥张懋修有些讶异地看向幼弟,生怕他又惹怒张居正一般,连忙劝慰说道。 “士元不可衝动,爹爹他.咱们慢慢来徐徐图之,总归还是有些办法。” 再拖下去,张居正便要菊溃人亡了! 张允修扫了一眼堂內几人,顿时觉得碍眼,他用不容置否的语气说道。 “诸位都出去吧,我与爹爹单独聊聊。” “可是.”三哥张懋修还有些迟疑。 然而,病榻上的张居正也同样开口说道。 “你们便出去吧,我再与士元说说话。” 张居正都发话了,三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纷纷起身行礼告退。 四哥张简修欲言又止的样子,十分羡慕地看了一眼幼弟,可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老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拍了拍张允修的肩膀,便与张懋修一同出门而去。 临走之时,管家游七还饶是有些担心地回头,看向张允修压低声音说道。 “老爷近来性子急,少爷记得万万不可动手,万万不可惹他生气,万万不可” 张允修有些不耐烦摆摆手说道:“游叔不必担心,我是那种人吗?” 你是啊! 游七十分担心地看了一眼张居正,又扭头看了一眼张允修,最终还是嘆了一口气,出门將房门小心翼翼地关上。 待到书房內渐渐安静下来,张允修又將目光投向了张居正。 只见此刻的床褥之上,四处散落著奏疏,张居正穿著一身单薄的寢衣,头髮散乱,白色灰色黑色髮丝相互交杂。 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 张允修眯起眼睛,咬了咬牙齿,狠下心来说道。 “老登!尔还要执迷不悟?” 下一章八点 (本章完) 第121章 九族跟我张允修有什么关係? 第121章 九族跟我张允修有什么关係? “尔还要执迷不悟?” 张居正侧躺在床榻之上,整个人十分狼狈的样子,可这会儿他眼神清澈,说起话来也十分具有条理。 “为父非是执迷不悟,你也不必再劝我,我意已决,便是有一些事情,还是不太放心。” 他看向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感慨。 “从前,为父夙夜忧思,唯恐汝成了膏粱紈絝,希望汝奋发向上,博取功名,与效仿你那几位兄长一般,他日得列朝班。 可后来为父才发现,並不是那么回事,悉心栽培出诸子,竟然都像是些不諳变通的迂腐之辈,即便连陛下亦.” 说完这话,张居正脸色有些黯然,扶额嘆息。 干嘛像是啊~ 张允修在心中忍不住吐槽说道。 说著说著,张居正竟然眼眶开始发红了。 “可终究还是幸运的,我膝下还有你这样一位麒麟儿。” “自见你为京师百姓防治瘟疫以来,一切种种为父都看在眼里,你表面上大大咧咧,可实际上乃是个心思縝密之人,嘴上说著什么无所谓,实际上也是心系苍生,想要为天下人做点什么.” 张居正一番话语下来,张允修甚至都有点觉得不好意思了。 我张允修竟然真有这么伟大? 却又听张居正继续说道:“这些日子以来,你除了行事出格了一些,除了时常教著陛下不务正业,除了时常顶撞为父.” 说了一大段下来,张居正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咳嗽了两声,脸上略带尷尬地说道。 “即便是如此,为父还是看中你的,你而今也经歷了些事情,若能够收收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脸上渐渐露出悲痛与不舍,嘴唇有些颤抖,略带著哭腔说道。 “士元,你长大了,这家中上下事务,还有朝中之事,都要託付於你了.” 说著说著,张居正用衣袖轻轻擦了擦眼角,眼神停留在床榻上的那一迭奏疏上头,嘴角扯出一丝苦涩。 “这是剩下需要处置的奏疏,我让惟时为我整理出来,为父一生宦海,便想著为大明朝做些事情,给那些土里刨食的百姓们一份生计,想来后世之人也该於我有些美言吧?” 他指节突出的手拂过那些奏疏,似有些不舍一般,继续说道。 “这一迭奏疏看完,为父便或许油尽灯枯,今后一切事宜,皆要交予你和兄长们相互扶持,你要时刻劝諫陛下” 这一番话说下来,张居正险些给自己感动哭了。 可张允修却觉得烦躁不堪,他甚至觉得老爹比起那唐僧来,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看著那一迭奏疏,一时间便气不打一处来。 当即,三步两步上前,竟一把夺过张居正面前的那打奏疏,將其一股脑拋了出去,甚至还在半空之中,为其中一两本补了一脚。 “不!住手!你这个逆子!” 张居正猝不及防,他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想要抓住漫天飞舞的奏疏,整个人顿时气得险些跳將起来,脸上再没有了適才温情脉脉的模样,怒然说道。 “张士元要做甚?你这是要气死为父么?” “让爹爹好好清醒清醒!” 张允修抱著胸看向老爹,这会儿他算是看明白了,张居正的病情並没有想像中那么严重。 他不过是在病痛折磨之下,意志渐渐消磨,在这书房里头待的太久,整个人都陷入到死胡同里头。 当然,他的病情確实是加剧了,可还远远没有到病入膏肓到要託孤的程度。 可若是再这样拖下去,张居正那就真会一命呜呼了。 然而,张居正完全不领情,还是继续骂道:“逆子!事到如今,你还要忤逆为父么?” “你有完没完!” 张允修指著老爹怒斥说道。 “要治病便治病,还要看这些奏疏,我便不明白了,奏疏比命还重要? 若真是如此,你又为何不好好治病,治好了病,你抱著奏疏睡,纳个姨娘叫做『奏疏』,我都管不著! 说了又不听,听了又不做,要做了又嫌有辱斯文! 老东西,你难道觉得因肠澼之证而死,於史书上便会体面么?!!” “你!!” 张居正按著自己的胸口,一副立马要升天的样子。 “张士元!为父行將就木,尔还要如此气我嘛!” 张允修则是一副理直气壮地样子,从前张居正手脚灵活之时,他尚且“囂张跋扈”。 如今张居正躺在病榻上,他如何还能怕? 张允修摇摇头:“孩儿没有要气爹爹,孩儿只是要告诉爹爹,不论是大明朝,还是张家,都离不开爹爹。 不论你如何想,你都该重拾精神,继续为大明朝发光发热,继续教导我们兄弟几个人,否则这一切都將成为泡影!” “为父不成了!” 张居正脸上怒意夹杂著泪水,用拳头击打著床铺说道。“你还要逼我治这病不成?!” 眼见著张居正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张允修也不忍耐了,他双手环抱胸前,目光炯炯地说道。 “孩儿没有要逼爹爹治病,只是好叫爹爹知道,陛下近来水墨丹青水平越发精进了,孩儿今日进宫,陛下还专程给孩儿看了他的大作” “嘖嘖嘖~”张允修连连摇头感慨说道。“陛下真乃丹青界的天才也,一手春宫图画得炉火纯青,当什么劳什子皇帝可惜了” 张居正瞳孔猛地收缩起来,他神色有些严肃地说道。 “逆子!你在说什么?” 张允修置若罔闻,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想来清流们让陛下下罪己詔,也是有一定道理的,陛下自小看起来是从善如流敏而好学,然而年纪见长之后,终究是本性暴露,耽於玩乐。 平日里便喜欢看话本小说,处理起朝政来也越发倦怠,孩儿能够感觉出来,陛下似乎对於皇帝这个位置有些厌倦了。” “不可再说下去!”张居正瞪大了眼睛。 可张允修一点儿也不理会。 “孩儿想来,皇帝之恩宠终究是一时的,便如爹爹这般,即便是与皇帝感情深厚,也终將是迎来猜忌。 为人之臣又有什么意思呢?” “住口!!!”张居正几乎是要怒吼出来了。 可张允修甚至还提高了语调说道。 “王侯將相寧有种乎?这天下独独他朱家做得?” “逆子!住口!你还想要篡权夺位不成?此乃谋逆大罪!尔要害得家中满门抄斩么?” 先前的话语,张居正尚且无动於衷,可这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种乎”,著实令张居正差点气昏过去。 逆子他疯了?!! “非也!”张允修摇摇头说道。“孩儿不想当那什么劳什子皇帝,孩儿阅览古今歷史,发现从古至今王朝之兴亡,虽不能將过错都推到皇帝一人身上,然而皇帝也难辞其咎。 孩儿细细想来,这天下之所以时常出乱子,无非有一重要结症,便是將万方之生计,繫於一人之上!” 他目光炯炯的样子,似乎要將憋在胸中的话语,一股脑全部都说出来。 “爹爹可见,这王朝之建立,开国之君主或有雄才伟略,可传到后世子孙难免会出现一些宵小之徒,出现一些荒唐成性之昏君,以至於国家动乱,朝廷横徵暴敛,士绅欺压百姓。 然百姓何辜?君王之过错,令九州沸腾,生灵涂炭,商輟於途,士露於野,民生惴惴不安。 依孩儿所见,倒不如不要这皇帝! 《礼记礼运》有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这皇帝之权柄当交予天下人! 这执掌神器之人,也当为天下人选出!” 张允修这番话说得简直是慷慨激昂,若是换个近代名人在此听了,必然会激动得拍手叫好。 可在他面前的,乃是明朝的张居正!是一个自小便接受君君臣臣儒教思想教导的儒臣! 他自幼饱读圣贤之书,將“忠君报国”四字刻入骨髓! 正所谓,君臣名分犹如天地不可僭越,即便是权势最为高涨的时刻,张居正也没有动过一点触碰礼教纲常念头。 张允修在他面前说这些话,无异於直接脱下臭鞋,一下又一下抽打在他的老脸之上。 呜呼! 他气得浑身都开始发抖,整个人犹如降世的魔神一般,紧紧盯著幼子。 “张!士!元!” 可低吼完这句话,张居正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他用一直冷冽的怀疑眼神说道。 “不对!逆子!尔在激我!” 他紧绷的身体又鬆懈下来,一副识破对方把戏的样子。 “尔用离经叛道之语,想要激將为父,还太过於稚嫩了些,可你也不该说这些.” “我是在激爹爹。”张允修如实摊开手说道。“可爹爹以为,儿子心中真没有这个想法么?不然我为何要带著陛下胡闹?我既然能够创办医馆,能够解决瘟疫之祸,爹爹难道觉得孩儿没有行事之魄力么?” 他根本不怕张居正看穿,因为这些话亦真亦假,甚至他自己心里头便有过这样的想法。 饶是张居正老奸巨猾,也无法看穿。 “你!!!” 张居正軲轆一下,竟然从床上坐起来,他指著张允修说道。 “尔定然在誆骗老夫!此乃谋逆大罪也,尔想要害得满门皆斩,九族尽灭么?” 他不信,张允修的胆子能有这么大! 可张允修脸上露出疑惑地表情,皱眉看向张居正说道。 “爹爹似乎是想错了,我张允修何时在意过九族? 换一句话来说,我张允修存活於世上,孑然一身,九族与我有什么关係?” 他脸上表情越发狂热起来。 “自秦王扫六合,登基为始皇帝以来,皇帝之位,已然在这片土地上流传了一千八百余年! 若是能够在我张允修这里终结! 別说是九族!十族又有何惧?” (本章完) 第122章 老夫要活到耄耋之年! 第122章 老夫要活到耄耋之年! “十族亦有何惧?” 这等惊世骇俗的话语,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在张居正的脑海中炸响。 他僵在当朝。 从前,他怎么也想不到,幼子竟然会口出此等忤逆之言。 他挣扎由床榻起身,双腿有些发软,又摔了一个趔趄,却仍旧强撑著,厉声呵斥说道。 “逆子!尔疯魔了不成?!“ 反观张允修,面沉似水,目光淡然地审视著张居正,丝毫不被影响的样子。 张居正捂著心口,他恨自己从前讚美对方的话语,到此刻竟然都成了狠狠抽在脸上的耳光! 怒火攻心,他再度从床榻上踉蹌爬起,颤颤巍巍,竟扶著床架站了起来,声嘶力竭地骂道。 “我张家怎会出了你这等大逆不道的狂徒!” 气急之下,他这位內阁首辅,竟然都有些词穷了。 张允修这个说出如此“癲狂”话语的疯子面沉似水,可他张居正真的要癲狂了。 谁能够想到,辩驳起来口齿清晰,尚且能够引经据典,创办报纸推动政令、精心编撰防疫良方、拯救万千黎民於水火的奇才。 竟然是个妄图顛覆皇权制度的“疯子”! 曾经被他视为麒麟儿的幼子,如今却成了一个令他心惊胆战的“狂徒”。 他竟然想要废除皇帝之制! 这比起谋朝篡位还要令人胆寒,前者仅仅只是谋一家一姓之位。 可张允修则是妄图將千百年来的制度,彻彻底底的打破! 他张居正锐意改革,固然是动了士绅豪强之利益,可不过是剜腐肉、除沉疴。 想要为天下百姓谋一线生机,是在旧制度的框架內修修补补。 然而,这小子竟曲解“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想要將皇帝权柄交予天下万民! 这岂不是在掘天下士绅豪强的根? 不单单是士绅豪强,还有文官士大夫,还有武官勛贵,这些维繫王朝运转的基石,都將在其构想中被重新熔铸,彻底重塑。 这种极为超前的想法,险些將张居正脑袋里的思绪给干爆了。 看向张允修的眼神也变得越发冷冽起来,他嘴唇发抖继续说道。 “竖子安敢曲解《礼记》大义!帝王承天命驭九州,士农工商各安其位,此乃维繫社稷之根本!尔要让张家成为千古罪人么?” 嘿呀! 果然是有效果。 眼看著奄奄一息的老爹,竟然从床上气得爬起来,张允修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不免有些惊奇。 这算不算是大明医学界的奇蹟?要不要找研究院罗显那小子,来好好做个研究记录? 心里头有些激动,可张允修面上还是抱胸说道:“爹爹不是要驾鹤西去了?你便安心去吧,我张允修自当会带领张家,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竖子!逆子!”张居正气得直跺脚。 张允修又摊开手继续补充说道。 “爹爹说得固然是很对,然而朝堂之上孩儿已然崭露头角,今日陛下还封赏了孩儿锦衣卫指挥同知的头衔,这可是从三品的官职,爹爹难道觉得,以孩儿之能力手段,不能够官居一品么?” 张允修露出嚮往之色。 “爹爹应该知晓的,皇帝资质平庸,身上也有诸多陋习,先前有你之制约管教,他尚且收敛一些,可若你撒手人寰,你觉得皇帝会不会犹如脱韁野马一般,肆意妄为?” 他说著说著,脸上竟有些奸邪的味道。 “而我再加一把火,以小说话本,嬉戏游乐,迷惑之。 届时皇帝渐渐失去了民心,也失去了对於行使皇帝事务的耐心,我若想要执掌天下权柄,岂不是唾手可得? 这史书上可有太多能够借鑑之事例!” 张居正竟不扶床架了,上前好几步,抄起桌上一迭奏疏扔向张允修,怒不可遏地说道。 “你乃是妖星降世!为父要一刀斩了你!” 说话间,他竟朝著外头喊道。 “游七!游七!快取我宝剑来,我要斩了这个逆子!” 张允修冷笑,甚至都没有动一下,抬起眼眸提醒说道。 “爹爹,你杀了我,何人来护住这张家老小?你便不怕皇帝清算么?你便不怕人亡政息?” “我” 这一句话给张居正干沉默了。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会看不明白,自己仅仅是重病,便引来无数清流之攻訐。 若真的撒手人寰,他清流们再掀起滔滔大势,没有张允修的庇护,这张家上下难道不会成为朝堂爭端的牺牲品? 张居正可太明白了,所以从前才会无比希望,儿子们中能够出现一名执掌大局之人。 所以,事到如今,张家还真就离不开张允修。 “你” 张居正用手扶在桌案上,接连的怒气使得他脸上竟有了些血色,可这一番情绪激动,更加令他的后庭疼痛难忍,身子都要弓成了一只虾米。 张允修脸上的关心一闪而过,转而不带一丝感情,冷冷地说道。 “所以.爹爹还不肯治病?” 张居正额间青筋暴起,咬著牙说道。 “竖子!休要誆骗老夫!” “我便是骗了又如何?”他脸上儘是挑衅的意味。“爹爹你敢赌么?爹爹百年之后,我自会立下三十年韜晦之计,效仿那司马懿步步为营,终成大业!” “司马懿背主篡权,乃是乱臣贼子!此千古奸佞为天下所唾弃!”张居正激动说道。 张允修冷笑说道:“那又如何?自秦王称帝,汉武集权,千年帝制已然推行一千三百余年,其间王侯將相粉墨登场,唯有百姓在水火之中。 兴百姓苦也!亡百姓苦也! 若是能够推翻帝制,我张允修非但不会遗臭万年,反倒是会为后世人敬仰之先驱!” “你!!!” 张居正气得声音都快要断气了,他忍著剧痛跺脚,又上前几步,颤抖著戟指怒斥。 “张士元!此事万万不可做!老夫定然不会让你实现那狼子野心!就算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將你这祸心扼杀!” 顿了顿,张允修观察了一番,身体又变得十分灵活的老爹,嘴角扯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所以.爹爹还想死么?” 张居正如遭雷击,身体僵住。 车轮滚滚,马车驶过破旧的青石板路,激起一阵灰尘飘扬於空中。 百姓们算著日子,终於是到了五月。 京师白日里的太阳,也高掛得越来越久,迎来一阵久违的暖意。 马车疾驰,径直停在了仁民第一医馆的门口。 一时间,听闻消息的医馆內一阵兵荒马乱,一群身穿白衣防护服的大夫,急忙提著担架冲了出来。 周围前来问诊的百姓纷纷侧目观看,看那马车的规格与奢华,想必定然又是什么大人物前来了。 嫉妒? 如今京城百姓们可不太嫉妒,毕竟来医馆內看病问药,基本上不了几个钱。 可贵人们要去的贵宾服务,那可是动輒上百两上千两银子的。 若是有这钱,多吃点肉食,置办点田產地產他不香么?也便是贵人们如此惜命了,寻常百姓心中只要能够活命,便可以满足了。 不一会儿,那马车上走下来一名身穿青色直缀,衣袂宽大飘逸的老者。 他眉头紧紧皱起,面容一丝不苟的样子,脚步略有些蹣跚。 自然便是元辅张居正,他终究还是妥协了。 张居正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匾额,“仁民第一医馆”烫金匾额的字跡看起来十分刺眼,也十分的熟悉。 他第一眼便认出,这毛笔字定然是出自皇帝之手。 教授万历七八年,对方就算是用左手写字,张居正都能够看出端倪。 想到这个细节,张居正眉头拧得更加深沉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忍著剧痛朝医馆內走去。 一旁,四子张简修连忙上前搀扶起老爹,他颇有些关切地说道。 “爹爹你行动不便,躺上担架吧,由大夫们將你抬进去,咱们要去研究所,可是有不少一段路。” 虽然不知道,张允修到底怎么把老爹给劝来的,可张简修本能地感觉到,绝对不是什么正当的手段。 不然,张居正身上怎么一直带著一股子杀气? 这股气势汹汹的样子,张简修只在上战场杀敌的將军身上感受到过。 张居正可是一名文臣啊! 张居正抬眼看了看面前的担架,十分肯定地摇摇头说道。 “不必了,老夫自己走进去,老夫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小病罢了,如何需要人抬进去?” 听到这话,张简修脸上不由得抽动一下。 老爹你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啊! 精神头是上来了,求生欲望也隨即拉满,可张居正这肠澼之症,终究还是十分严重,每走一步几乎都是步履蹣跚。 他脸上露出黄豆一般大小的汗珠,脸上表情却依旧是十分坚毅。 一时间,围观的百姓都不由得有些动容了。 此人相貌不凡,长髯飘飘,定然是朝堂上的高官。 再看他这如此坚韧的表情,想必是患了什么重病,可就算是如此,也依旧是坚毅非常,定要自己走入医馆之中。 此等精神,如何不令人敬佩? 这位老先生,定然是朝堂上刚正不阿、铁骨錚錚之直臣吧! 可对於这个画面,张允修却有些完全不同的理解,他倚靠在门框之上,看著老爹那艰苦卓绝的样子,自己却还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 “死要面子活受罪。” 冰冷的话语传来,令张居正整个人晃动了一下,险些自己將自己给绊倒。 领头的大夫,正是如今医馆的首席医官罗显,他连忙上前將张居正扶住,十分关切地说道。 “师公,您还是躺上担架吧,由徒孙们送您去监护病房之中,这前院要到研究所可有不小的一段路,若是那痔.肠澼再行破裂可就麻烦了。” 这一句“师公”,让张居正身子更加踉蹌了,他转头怒视了一眼对方。 可转而想到,如今京城內外的大夫,全部都拜了张允修那小子为师父。 他这一句“师公”,听起来十分的怪异,可张居正还真抓不出什么毛病。 感受到张居正杀人一般的眼神,罗显缩了缩脑袋,身上都冒出冷汗。 他压低声音,十分没有底气地询问说道。 “元元辅大人?” 可没有想到,十分突兀的,张居正一把抓住了罗显的肩膀。 他脸上露出决然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曾是太医院直阁,理当肩负起拯救天下之重任。” 张居正的手几乎按进了罗显的肉里。 “我今忝为首辅,这条性命已然非个人之性命,乃是社稷之倚仗! 今时不同往日,为避免天下倾覆,汝要切记尽心尽力!” 他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老夫要活著!要好好地活著!一直活到耄耋之年!” (本章完) 第123章 逆子!你打我爹了?(7600) 第123章 逆子!你打我爹了?(7600) 前来迎接的罗显愣了一下,张居正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可左右想想,张居正贵为首辅,这些年来推行新政,肩负著大明朝的安危,救活张居正,无异於救助大明朝,这二者自然是相通的。 想必这位师公,也是重病已久,才有些精神不振,性情莽撞。 想到这里,罗显脸上变得异常认真起来,他拍了拍胸脯说道。 “请师公放心,我仁民医馆名冠大明,悬壶之术独步天下,朝堂诸公还有京师勛贵,都有在仁民医馆痊癒之先例,若我等束手无策,那普天之下再无能妙手回春之人!” 可饶是罗显这般说辞,张居正依旧是不放心的样子,他抓住罗显的肩膀说道。 “要不惜一切代价!此绝非小事!” 罗显脸上神色一僵,竟然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极强的求生欲望。 他见过无数病入膏肓的病人,可这般强烈的渴望,还是第一次见 师公元辅他.到底经歷了什么? 可罗显终究不便过多询问,他眼神越来越坚定,用力点点头说道。 “师公还请放心,徒孙等人定然会全力以赴,断然不会有一点儿懈怠!” 实际上,不用张居正多言,罗显等人自然也会尽心尽力。 谁让对方是师公啊! 若是师公出了岔子,张允修还不將他们这群徒弟吊起来抽? “那师公您是否要上这担架” 罗显还是担心张居正的身子,又再次劝解说道。 “不必。” 张居正依旧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紧接著询问说道。 “你们那什么研究所在什么方向?” “朝北走绕到后院,还要穿过.”罗显简单说了一遍。 张居正点点头说道:“也不算远,老夫自行便可去!” 说话间,他竟然健步如飞起来,身上的痛楚似乎也能够忍受了,朝著后院的方向疾步而去。 隨行的大夫都看呆了,颇有些忧心地看向张居正后庭的位置。 “愣著做甚?” 罗显有些著急,朝著其他大夫吩咐说道。 “还不快追上去!” 这个时候,研究所的诸位大夫才明白过来,他们一个个著急忙慌地一路小跑,紧隨张居正的脚步,生怕他出了一点儿闪失。 不远处,张简修看到老爹健步如飞的样子,也有些迷惑了。 就在方才,他还亲眼看到对方在家中气若游丝。 可此刻,那个病入膏肓的身影却如换个人一般。 不仅仅能够健步如飞,还能抓住大夫的衣领说话。 这样的转变,实在是有些太过突兀。 张简修三步並作两步,径直衝到张允修面前,死死盯著他说道。 “五弟,爹爹为何突然回心转意了?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莫不是.” 他瞳孔骤缩,紧紧盯著幼弟十分没有底气的表情。 “你真动手打了爹爹?” “真就打了爹爹吧?张允修面露尷尬之色,他板起脸来说道:“胡言,我张允修是那等大逆不道之人吗?” 感受到四哥狐疑的目光,他长嘆一声,才耐心解释说道。 “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我不过是说了些胸中的志向,想来爹爹为我这抱负所感动,才决心求医问药,並且助我一臂之力吧?” “胡扯!” 张简修显然根本不能够相信这等说辞,他怒目圆睁地说道。“你分明是动手了!张士元!你好大的胆子!” 见辩解无用,张允修恼了,怎么自己好好说话,老是没有人相信? 他懒得解释,乾脆理直气壮地说道。 “四哥说打了,那便是打了吧!谁让那个老登讳疾忌医,不顾著自己的身子,也要顾著这一大家子和全天下的黎民百姓吧?我给了他一记掌摑,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一出,张简修整个人都要僵硬了,他神情呆滯,指著张允修连连后退。 “好啊.”他脸上带著一股子悲愴。“张士元,你这个胆大包天的逆子,竟敢打我爹!” “那也是我爹。” 张允修一副你能奈何我何的表情,振振有词地说道。 “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为了让爹爹保住一条命,我张允修就算是背上逆子的名头,也是认栽!” 听闻此言,竟让张简修喉头髮紧,盯著幼弟桀驁不驯的样子,心臟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 换做自己,能有这般胆量么? 若是今日,掌摑打醒老爹的乃是自己,那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想到这里,张简修的身子不由得有些战慄了。 这便是当逆子的感觉?果然我还是差太远了么? 眼见老哥站在原地不动,脸上时不时便会扭曲的样子,眼神都有些飘忽。 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无语,他一眼便看出来老哥的想法,提醒说道。 “四哥別犯傻,你若是掌摑了爹爹,是真的有可能被打死,要被逐出家门的。” “我我自是明白的,不必你提醒!” 张简修说话一阵结巴,脸都有些红了,一点都不像是听进去的样子。 “张江陵!我徐学謨与你不共戴天!” 徐家府上,臥房內不断传来徐学謨的嚎叫之声。 此时此刻,他躺在床榻上,披头散髮,面色发白。 “老爷,你莫要再激动了,这伤口又要流血了,誒呦~这可如何是好~” 在他身旁,一名中年妇人手忙脚乱的样子,为徐学謨的伤口撒上一些药粉。 好说歹说,徐学謨才算是消停下来,也似乎是將自己心中的鬱闷排解去一些。 他扭头看了一眼妻子柳氏手中的药粉,忍不住询问说道。 “你用的是何物?” 柳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说道:“乳香没药散,乃是太医院开具的药方,出自汉代《名医別录》。” 说起这个,她脸上便露出笑容。 “据说自唐宋时期,便已然有人在用了。” 徐学謨脸上表情顿时变得僵硬,他沉声询问说道。 “不是说,京师外內之大夫,皆是成了那张士元的徒弟? 太医院的御医,几乎都入了那仁民医馆,如何还会有太医院开具之药方?” 柳氏脸上露出苦涩:“谁说不是呢,如今这世道,京城的老大夫全都变成了那张士元的徒孙,折腾什么『现代医学』。 这他张士元臆想出的法子,能有老祖宗传下来的医术稳妥?” “不过.”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徐学謨,似有些討好的语气。 “我托人寻了那太医院院使龚廷贤,龚御医除开为皇家看诊之外,也会给京师內达官显贵看病,用的还是把脉开药方那套,老爷尽可放心。” 在柳氏看来,徐学謨与那张家父子不共戴天,定然是不能够用他们的一点儿东西,所以才费尽心思,去寻什么龚廷贤。 本以为,此事定然会符合徐学謨的心意,可没有想到,听闻此言之后,徐学謨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他一把將柳氏给推开,怒然说道。 “谁让你寻那什么龚廷贤的!要用药便去找仁民医馆,去寻他们开药,臭婆娘你想害死老夫么?” 柳氏顿时有些不会了,她脸上委屈巴巴地说道。 “老爷不是素来不喜那张士元么?仁民医馆乃是张士元所创,我这不是想著” “不喜张士元与用仁民医馆的药有何衝突,你用那龚廷贤的药是要害死老夫么! 朝堂之事,你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够知晓?” 徐学謨这一阵输出,险些给柳氏说懵逼了。 怎么回事?说张士元祸国殃民、残害百姓的是你,转头来嫌弃那龚廷贤,要用仁民医馆药物的也是你? 柳氏不知夫君到底在想些什么,她也只能是点头答应。 “那我便吩咐人,去寻那仁民医馆,要些跌打药来。” “快去快去!老夫快要疼死了!”徐学謨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看了一眼夫君臀部和背部,那惊悚无比的伤口,柳氏也有些著急,连忙吩咐了下人,快马前去仁民医馆求药。 现今,仁民医馆在京城內足足有十五家分馆,可百姓们仍旧偏爱去第一医馆瞧病,以至於仁民第一医馆人满为患。 当然,百姓选择第一医馆也有一定的道理。 如今,这医馆里头的“现代医学”日新月异,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些新东西,在治疗大头瘟的同时,也治癒了不少疑难杂症。 著急忙慌,徐府的下人来了医馆,本来是不该透露身份的。 可这仁民医馆很是严格,想要寻医问药,竟然还需要户帖和牙牌证明身份。 无奈,那徐府下人只能以徐家僕役的牙牌证明身份。 本以为那仁民医馆的大夫,看到徐学謨府上来的僕役,会因此而不接诊。 可没有想到,那大夫只是看了一眼这下人,便为他开了不少药品。 包括且不限於大蒜素、云贵跌打药、芍药甘草汤等等。 甚至那大夫,还很热情地为他推销了一款肠澼膏,说是能够极大缓解肠澼之症。 徐府下人还留了个心眼,找了不少看病的百姓询问,发现都是日常医馆会开出的药物,这才安心带回府上邀功。 徐府夫人柳氏拿到这些药物之后很是欣喜,贵是贵了些,费了一百多两银子,可都是些有名头的药品。 这其中的大蒜素和芍药甘草汤,早就在京城权贵群体中出了名,便是让那成国公府公子朱应槐“起死回生”的神药。 还有这云贵跌打药,据说乃是为京营专门研製的,已然在京营里头有所应用。 简单检查一番,唯一多出来的乃是一个小瓷瓶,上头標籤不知怎么的,竟然被撕去了。 下人稟告说这是专治肠澼之症的药物,乃是那张士元专门为老爹张居正研製出来的。 听闻此言,柳氏不由得有些欣喜,她连忙吩咐丫鬟一同取了这些药物,前往臥房为徐学謨上药。 “那边一些。” “对对对,便是哪里。” “嘶~” 听到徐学謨吃痛的声音,为其上药的丫鬟不由得有些慌张,她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跪下地上磕头说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请老爷饶命!” 站在一旁的柳氏皱起眉头,她正在为徐学謨的背上敷药,刚想要呵斥一番丫鬟。 却听到床榻上,传来徐学謨悠悠然的声音。 “不必惊慌,这药膏冰冰凉凉甚是舒坦,老夫一时没忍住,你便是继续吧。” 丫鬟这才如蒙大赦一般,起身继续为徐学謨涂药。 柳氏站在旁边,不由得有些惊讶地说道。 “这仁民医馆治疗肠澼的药膏,竟然如此好用,老爷这肠澼也有些年岁了,一直拖著不好。” 趴在床榻上的徐学謨不由得有些得意。 “这肠澼之症,向来是文人墨客的心头大患伏案疾书时的坠胀隱痛,批阅公文时的辗转难安,任谁碰上都苦不堪言。 更有甚者如那张江陵,竟因这肠澼之症形销骨立,奄奄一息。 我这症状尚且轻微,用上这药膏,想必能够药到病除。可那张居正病入膏肓“ 说到此处,他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纵使有神药在手,怕也是回天乏术。“ 徐学謨脸上表情便越发舒爽。 柳氏见状也连忙附和说道。 “老爷说得极是,那张士元虽是有些门道,可他却不知亲手研製的良药,竟成了咱们的助力。 若他知道,这药膏治好了老爷,还不得气得七窍生烟?” 徐学謨抚须大笑,眼中儘是得意。 “人算不如天算,待我將养好身子,定要让那张家父子知道,京城非是他们一手遮天的地方!” 將一干药物都涂抹完毕,再服用下一剂芍药甘草汤,徐学謨便觉得身体舒坦了许多。 让柳氏和丫鬟出去,徐学謨正想要好好睡上一觉,可外头又传来了通报。 徐学謨有些不耐烦想要打发走,可一听小廝说乃是张四维上门,当即起了精神,吩咐说道。 “快快请到房里来。” 他这个情况是起不来了,只能委屈一下张四维到房间议事。 即便是徐学謨再想要休息,他也知道內阁大学士张四维,那是一定要见的。 这关係到“倒张”派下一步的谋划和安危!成则出將入相,败则家破人亡。 “倒张”与“张党”,如今已然是水火不容的姿態,不拼个你死我活,绝对不会罢休! 徐学謨吩咐下人將自己的衣物穿戴整齐,侧身半倚靠在床榻之上。 不一会儿,外头便传来了脚步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之后,一名身穿青色道袍的老者走了进来。 一见到床榻上面色惨白的徐学謨,他当即充满悲愴地说道。 “叔明!可真是苦了你了!” (本章完) 第124章 张士元儂喋扎赤佬! 第124章 张士元儂喋扎赤佬! 听闻张四维的话语,躺在床上的徐学謨不免面露苦楚。 他用衣袖抹著眼角,可却仍旧止不住眼眶里头的泪水,身子向前倾斜,险些从床榻之上摔下来,趴在床榻边上,略带悲愴地说道。 “下官不苦,只恨不能將那张氏父子绳之以法,只恨奸臣当道,正道沧桑。 陛下也为此二人所蒙蔽,竟与他们同流合污,如此这般下去,我大明朝该何去何从?” “咳咳咳~” 话还未说完,他便发出重重的咳嗽。 “叔明不可如此,你如今最为重要的是要养著身子。” 张四维连忙上前,將对方从床边扶起来,有些动容地劝解说道。 “陛下未对你们下死手,便说明此事仍旧还有转机,那张士元早有准备,可我们手头也非全无倚仗!” “嗐~” 徐学謨也嘆了一口气说道。 “谁能想到,那向来谨小慎微的申时行,竟然出手摆了咱们一道?” 前几日的廷议之上,“倒张”派可谓是信心满满。 他们看到皇帝的崩溃,料定没有张居正的坐镇,万历这个儿皇帝必然顶不住群情汹汹的压迫。 难道他真敢將上上下下几十名朝臣,全部一併革职么? 恐怕大明朝开国以来的皇帝,也就两位皇帝敢这么干,一位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另外一位则是成祖文皇帝朱棣,后世皇帝哪个不是顺势而为? 天下大势汹汹,即便是手握神器之皇帝,也依旧是只能够妥协。 可没有想到,事情临到头竟然出现了变故。 皇帝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一般? 这尚且还能够解决,毕竟皇帝的道行,如何能够跟他们这群浸淫官场多年的“老资格”比? 可没有想到的是,事情竟然峰迴路转,临时蹦出个申时行出来,还掏出什么劳什子“图表法”? 一通闻所未闻的分析之后,朝堂风向急转直下,朝著“倒张”派不利的方向发展。 朝臣们也非是铁板一块,从前他们眼见张居正势微,张士元也是“倒行逆施”,自然是群情汹汹,不介意助力一把。 可形势逆转,申时行以“图表”分析,向著群臣展现出瘟疫防治,以及所谓“现代医学”的真正功效。 这些人便转而沉默了,不再轻易表示支持。 张四维的表情十分懊恼,他嘆了一口气说道。 “此事便怪老夫,於文渊阁之中未曾拉拢申时行,又小瞧了此人之势,这才给了他可趁之机!” 说到这里,张四维脸上表情变得有些悲愴。 “此乃老夫之过错,却令叔明与子豫你二遭此大难,老夫实在是无顏面对你二人,羞愧难当!” “子维先生不可这般说话,你我都是为了朝廷办事,虽死而尤为悔也!” 徐学謨声泪俱下,竟然真的有点儿忠诚蒙难的感觉。 他抬起眼眸,不由得关心说道。 “子豫兄如何了?” 子豫便是羊可立的字。 “嗐~”张四维嘆了一口气,不免有些伤感地说道。 “羊子豫终究是个刚烈性子,於午门外仍旧要顶撞那冯保,虽仅仅比你多了五下廷杖,可那些校尉为討好冯保,乃是下了重手。 羊子豫受了廷杖后,还未曾回到家中,便已然昏厥过去,於京城中寻了诸多大夫,可如今京师大夫都乃是那张士元的手下,如何会为其治疗?” 张四维连连哀嘆说道:“老夫听闻此事,心中五味杂陈,便为他寻了太医院的龚廷贤,如今这京城內外,朝堂袞袞诸公想要治病,几乎难以避开这张士元,好在还有位龚御医,坚守著医者底线。” “那张士元著实可恶!此乃祸乱天下之灾星也!” 徐学謨面上愤愤不平,可心里头却有些发虚。 毕竟他才刚刚用了仁民医馆的药,甚至还觉得效果极佳。 徐学謨咳嗽了两声,忍不住传授一番“经验”说道。 “下官倒是有一话要说,这张士元固然可恶,可他这药物还是不错的,下官这疮伤用了之后,效果比之太医院的药物,还要好上不少。” 实际上,他有句话没有说出口。 为什么不放心找那龚廷贤?不单单是“张党”的人,他这个“倒张”派也看得明白。 那位龚廷贤院使,看病起来嘴上头头是道,实际上疗效根本便不及仁民医馆半分,甚至时常有医死人的传闻。 死要面子活受罪,倒不如去寻那仁民医馆。 听闻此言,张四维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叔明竟去寻了仁民医馆问药?” 徐学謨连忙解释说道:“不过是让府中下人问药罢了,於下官看来,行事万万不可太过迂腐,我等用了那张士元的药,可不影响对付那张氏父子,反倒是借了他们势。” 他脸上不免露出得意的笑容。 “那张士元若是知道,他潜心研製出的药物,为我们所用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这徐学謨似乎还起了“安利”的心思,他从床头取来一瓶又一瓶的药物说道。 “此大蒜素也,此祛邪之良药,可杀百虫而御外邪” “此乃芍药甘草汤,调和肝脾缓急止痛,下官用起来颇为舒適,这股间疼痛也减轻不少” “还有这云贵跌打药.” 一番介绍下来,便连张四维都不免有些惊讶了,他紧紧皱起眉头,不可置信地说道。 “这张士元搞出来的名堂,竟然真能够治病救人?” 徐学謨脸上露出无奈之色,嘆了一口气说道。 “子维先生有所不知,他张士元想来於医道之上,误打误撞有了些成效,咱们前次交锋输起来倒是不冤。” 徐学謨总归是个聪明人,懂得举一反三以及分析归纳,可他仍旧对此不屑一顾,冷笑著说道。 “想来不过是运气罢了,那张士元网罗全京师之优等医者,若是研製不出什么名堂,反倒是咄咄怪事!” 张四维頷首,十分讚赏地说道。 “知己知彼,方能够百战不殆,咱们也不可小覷了那张士元,同样也不可忘记,那张江陵虽病重,可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 申时行前次与我们作对,定然也有他的一份安排,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徐学謨点点头说道:“子维先生教训的是,咱们自然是不能操之过急,我得来消息,那张江陵病重已然入了仁民医馆,想来难以好转。 我等之大势,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想了想,徐学謨又从枕头底下取出一个小瓷瓶,邀功一般地献给张四维说道。 “还请子维先生一观,此乃那张士元为其父研製之肠澼良药,於肠澼之症有奇效。” 徐学謨脸上露出有些得意的表情。 “吾听闻那张江陵,早已是病入膏肓,这等药物恐怕是无用,然则造福了我们这些坐堂之人,想来那张士元不事朝政,做个医官倒是不错。” 在徐学謨看起来,张士元这小子做什么都可以,老老实实当个医官,没有人会说什么,可他偏偏要掺和朝堂之事,便莫怪他们不客气了。 “肠澼之症?”张四维凝视著那个小瓷瓶,脑袋里头似乎想起什么。 “正是!”徐学謨竟然显得有些激动。“不知子维先生,是否有为肠澼所困扰?此等疑难杂症无法根治,却令人不胜其烦,这药膏一经用上.” 瞧他这个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知道他收了张允修的银子,帮著他推销药物呢。 可张四维盯著那个瓷瓶,越看越觉得奇怪,接过来端详了一阵,寻问说道。 “此瓷瓶上原先可有签帖?” “签帖?” 徐学謨有些懵,他接过瓷瓶一看,发现上头確有贴过签帖的痕跡,只不过被人撕去了。 他原先以为,乃是下人不小心弄丟的,心情舒畅之下,倒也没有计较什么,可经过张四维的提醒,这才有些奇怪。 “签帖有何奇怪之处么?” 徐学謨紧紧皱起眉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甚至开始怀疑,那张士元会不会故意给自己下药报復? 可张四维脸上的表情,並非是担忧,而是一股子怪异,若真是药里头有问题,显然不会是这等表情。 却见张四维重重嘆了一口气说道:“老夫想来,这药膏叔明今后还是不要用了。” “为何?” 徐学謨心中摸不准,试探性地询问说道。 “子维先生,知道这药膏的异常之处?” 然而,张四维一副吃了苍蝇的样子,无奈解释说道。 “罢了,我说予你听,你且不要太过於动肝火。” 张四维从前便有所听闻,那张允修发明了一种专门治疗肠澼之症的药物,並且为了报復徐学謨,將药膏名字取为“徐学謨/徐尚书痔疮膏”。 一开始听闻之后,张四维一笑置之,只觉得那张允修小孩子脾性,实在是成不了大事。 以一个痔疮膏来编排政敌,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现在想起来,这张允修的手段膈应起人来,著实是有一套。 脾性爆点的,能够被他给气死。 果不其然,听闻此言后的徐学謨,整个人红得像是个趴在床榻上的烤乳猪。 “张士元我鈤赖污逼.儂喋扎赤佬.” 徐学謨整个炸了,甚至骂出了苏州府老家,他曾经从来耻於提及的各类污言秽语。 这个张允修简直是无耻之尤!竟然用这种办法编排自己,他脸都不要了是嘛! 徐学謨已经可以想像了,如此见效好用的痔疮膏,必然会受到百姓的吹捧。 这种良药,甚至比起那报纸宣传还要来得稳固和迅速,不出几年大江南北都会知道,有一个治疗痔疮的神药叫做“徐学謨痔疮膏”! 史书上,这种痔疮膏或许名不见经传。 可在民间,此药必然是流传甚广,甚至会一直流传下去,到千年百年之后,此药怕是会如“小柴胡汤”“麻黄汤”一般,成为时常为人称道的千古良药! 写於史书之中,尚且没有人时常提及,可这类药物,定然是有人日日夜夜提及,並涂抹於病患之处。 用药之余,感觉到其中神妙,定然会升起好奇心,想要了解一下药品名称的渊源。 结果查询一番,查到那张允修给他编排的段子,什么徐尚书性情古怪暴躁,徐尚书生活不检点导致肠澼之症严重,徐尚书为了求药寻了童男童女. 確实是青史留名,甚至比青史留名还要出名,可留的是坏名声!会如同秦檜一般遗臭万年! “阿拉夯杀伊!子维先生儂不要拦我!我定要杀了这狗贼!” 床榻上,徐学謨发出歇斯底里地嚎叫,他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过,这般被毁坏名誉,比起杀了他还要难受。 徐学謨恨不得今日便死在午门外,於史书上还能留下一个清名! 张四维扶著对方,连连嘆息说道:“叔明你冷静些,万万不可动怒,令身上伤势再行加重了。” 他脸上似乎露出纠结的表情。 “说起来,那张士元还编排了个童谣,於民间流传开来,我想叔明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什么?!”徐学謨双眼变得血红,犹如瘫痪了半截身子的恶鬼一般,一把抓住了张四维。 “子维先生告诉我!你快告诉我!” 张四维嘴上嘆息著,可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那医馆为了卖这药物,將一句童谣流传开来,內容是什么『尚书尚书,后庭畅舒』之类的话语,实在是实在是.有辱斯文!” 此言一出,却听不见徐学謨的嚎叫声了,张四维心里头咯噔一下,害怕对方被气死了。 可抬头看向徐学謨,他整个人竟然僵硬住了,口不能言的样子。 “叔明兄?叔明兄!” 张四维不断摇晃著对方的身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还有气之后,这才鬆了一口气。 还想著劝阻,却不想徐学謨整个人突然又爆发了,他抱著身旁的枕头,一副无助可怜的样子,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子维先生我这是造得什么孽!那张士元要如此羞辱於我!子维先生我不活了!此条贱命活於世上,已然是了无生趣~” 听闻此言,张四维嚇坏了,生怕对方要寻短见,连忙上前拍著肩膀安慰说道。 “叔明啊~你也別太过伤心,不过是区区一个名头而已,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可没有想到,此言一出,徐学謨哭得更加厉害了,身子都在发颤。 张四维有些著急,连忙说道。 “叔明莫要过於伤怀,此事还有转机,还有转机吶!” “有何转机?”徐学謨从枕头中抬起头来,脸上已然是一片狼藉,脆弱得像是个闺中小姐一般。“子维先生还有办法能救我?” 张四维吐出一口浊气说道。 “解铃还须繫铃人。” (本章完) 第125章 官场之道?自古帝王善猜忌! 第125章 官场之道?自古帝王善猜忌! “解铃还须繫铃人?” 听闻此言,徐学謨紧紧皱起了眉头,十分不理解地说道。 “子维先生,莫不是让我去求那张士元?” “非也非也。”张四维摇摇头解释说道。“老夫的意思是,此局乃张士元为你设下,自然也只有从他处入手。 若是將张家父子绳之以法,还朝堂一片清正廉明,届时那仁民医馆,还不是无根之木?查封医馆,截断祸源,这棘手难题,岂不就迎刃而解了?” 他笑著继续说道:“届时,叔明將那痔疮膏改为『张士元痔疮膏』,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徐学謨眼前一亮,可还是喟然长嘆。 “下官如何能够不明白这个道理,然如今之际,那张士元已然成了些气候,皇帝也站在他们那边,想要拨乱反正,非一时之力也!” “叔明终究是看得短浅了些。”张四维发出一阵嘆息。 徐学謨疑惑:“子维先生另有见解?” 张四维悠悠然说道:“倒是说不上什么见解,无非是审时度势罢了。 於你看来,那张家父子风头正劲,有医馆之功效,又有那申时行在朝堂上之助力,加之皇帝信任,似乎他们便是无懈可击了。” “难道不是如此?”徐学謨不解地说道。 “非也!”张四维笑著说道。“此乃困局,也乃机遇也!当今陛下冲龄纘承大统,自小便由那张江陵管教,张江陵对其教导之严苛,古今罕见也! 然过犹不及,天子执掌乾坤,眼里怎能容得下沙子?即便是张江陵这般託孤老臣,皇帝尚且会有所猜忌,更何况是张士元这般人物?” “先生的意思是挑拨二人关係?”徐学謨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可隨即还是摇头说道。 “子维先生所言,下官明白,可张士元自小便伴读皇帝,屡次助皇帝整治朝臣,想来皇帝难以猜忌此人吧?” “哈哈哈哈!”张四维突然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徐学謨都有些发毛了。 徐学謨忍不住说道:“子维先生何故发笑?” “我笑你將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却不知古今皇帝之秉性!” 张四维目光炯炯,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自古以来,皇帝临万乘之位,握乾纲独断之权,便必然常怀猜忌之心!从前张允修不太出彩,皇帝或许信任有加,可事到如今其人是不是有些太过於出风头了?” 听闻对方的分析,徐学謨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却又听张四维继续说道:“史书之上,便连宗室近亲,都亦难释防,更何况是张允修这般权臣之子?汝觉得皇帝真能对其完全信任么?” 他眯起眼睛。 “以此,咱们无需太过於渲染,只需要微微推波助澜,皇帝与那张士元之嫌隙,必生也!” 这一番话下来,顿时令徐学謨眼前一亮,他连忙拱手说道。 “子维先生洞察人心!下官拍马所不能及!” “如此尚且不够。”张四维又摇摇头说道。“帝王猜忌乃是是明枪,百官倾轧乃是暗箭,更为要紧的是借这场大头瘟做文章,把民间这潭水搅浑,才能让张家父子首尾难顾!” 徐学謨手臂支撑著身子,有些微微发颤,他激动地说道。 “子维先生说得有理!水可载舟,亦能覆舟也!这场大头瘟下来,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他张士元还能救所有人么?那仁民医馆再好,也少不了坊间对其非议之声!弄出点事儿来,自然令其焦头烂额!” 张四维呼出一口气说道。 “事到如今,唯有鱼死网破了。” 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徐学謨。 “咱们从前之谋划,皆可一一施行。” “先生是说.” 一时间,徐学謨想了许多,可內心中对於张允修的恨意达到顶点,已然不能够令他冷静,咬著牙说道。 “子维先生且安心,我等定然將此事办得妥帖!” “如此甚好,不过仍需要深思熟虑.” 张四维起身,於屋內不断踱步,似乎在思考著什么,又转头提醒说道。 “汝身子尚且不適,要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凡事记得莫要留下踪跡,有些事情交予其他人办就好。” 见张四维竟如此关心自己,徐学謨鼻头不由得一酸,竟吃力爬起,跪在床榻上磕了几个头。 “先生之恩情,下官无以为报,定然肝脑涂地!” 张四维脸上也露出温和的笑,上前將对方搀扶好躺下。 “你我二人说什么场面话。” 他又想了想说道。 “说起来,不是还有个御史么,杨四知,此人大忠也,让他去办便好了。” 张四维回到府上时,天色已然渐暗,他简单用完晚膳,便一个人入了书房。 府上书房里陈设典雅,唯有一幅唐代韩滉的《五牛图》高掛其上,每头牛一字排开,形態各异,栩栩如生。 寻常人见了不觉什么,可若是有行家见了,定然会对张四维府上有这幅画嘖嘖称奇,此千金难换也。 然而,在这幅价值连城的画作下头,张四维却著一身浆洗髮白的道袍,坐在书案之前,显得异常认真朴素,看起来倒像是个教书先生。 “老爷。” 门被轻轻敲响,张四维头也不抬地说道:“进来吧。” 进门的是个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他弓著腰,连忙上前行礼说道。 “老爷,您找我?” 此人乃是张四维府上管家之一,名讳张五。 张四维抬起眼眸,看了张五那饱经风霜的粗糙脸庞一眼,似有些感慨地说道。 “张五啊~汝自小便跟隨老夫,已然有几十个年头,在这府上,可受过委屈?” 张五不知对方为何有此一问,连忙继续拜倒说道。 “回老爷的话,小人从未在府上受过委屈,老爷对小人之恩情,恩同再造!” 张四维面沉似水,没有一点儿情绪波动,又冷不丁地说道。 “老夫记著,汝倒是还有个儿子,想来年岁也不小了吧?” 说起这个儿子,张五露出些自豪的笑容:“是有个,如今已然是十五岁的年纪,承蒙老爷照顾,让他入了私学,也倒是能识几个字。” “嗯。” 张四维点点头说道。 “我见过一两面,看起来倒是天资聪慧,可惜隨了你是贱籍,无法考取功名,一辈子也只能伺候人。” 此话算是戳入了张五的心窝,可他还是恭敬说道。 “能够伺候主家,小人父子的福分,不敢再有其他奢望。” “嗐~” 书案之上,张四维重重地嘆了一口气,似有些遗憾。 紧接著又继续说道。 “张五,老夫平素里待你如何?” 这一问,著实给张五问慌了。 细细想来,自己近来也没有犯什么事情,可张四维为何一直发问? 他连忙將头磕得砰砰响。 “老爷待小人犹如亲兄弟一般!对老爷之恩情,小人下辈子做牛做马也未能偿还一二!小人是绝跡不敢干出半点有违主家的事情小人”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呢,一抬头,却见张四维站在自己的面前。 “张五啊~你我自小便一同玩耍,乃是玩到大的交情,何须要如此拘礼?” 说话间,张四维竟伸手將自己轻轻搀扶起来。 起身后,张五还是十分慌张,不知张四维是什么意思,只能一味地低头。 “你那儿子天资聪颖,不读书可惜了。” 耳边传来张四维低沉的声音。 “老夫族里有个兄弟,膝下无子,想来你那儿子聪慧,过继过去,便可入我平阳张家族谱,今后考取功名也非什么难事。” “老爷!”张五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隨即又想跪,却被张四维给扶住。 他露出温和地笑容说道:“你我是本家,入了我张家族谱,你倒也不算是血脉断绝,可好?” “好!好啊!” 张五激动得身子发抖。 “犬子若能够得老爷垂怜,自当是千世百世修来的福分,小人即便是豁出这条命去,也不能报老爷恩情之万一!” “若论忠义,这府中上上下下,唯有你我能够信任了。” 张四维一阵感慨,隨手將对方拉到了书案边上,很平常的样子,取出一个包裹,放在了对方的手中。 “老夫倒也没什么要求,汝便去徐家府上送些药材,药材替我当面送给徐尚书。 然此物掩人耳目,於徐府上寻个妥当的地方藏好。” 听闻此言,张五整个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向包裹,不知里头是什么东西,可也能够猜到张四维想要干什么。 可老爷与那徐学謨素来要好,且二人在朝堂上同舟共济。 老爷为何要这般对付徐尚书? 张五不能知道,也不敢知道,可脑袋里面预见到自己的下场后,身子不由得开始战慄,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见到张五犹豫不决的样子,张四维眯起眼睛说道:“汝若是觉得不愿,老夫也不强求。” 一句话说完,张五腿又软了,他哪里不明白,自己已然没有了退路,咬著牙说道。 “小人定当竭尽全力!以报老爷对我父子的再造之恩!” 听闻此言,张四维脸上又露出温和的笑,拍了拍张五的肩膀说道。 “五哥儿也莫要怪老夫狠心,这天下之事皆有定数,《礼记中庸》曾有言,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这官场之上如履薄冰,想要一步步走下去,唯有周全二字。” 他的笑容越发舒展,甚至揽住了张五的肩膀,书房里头迴荡著他的话语。 “成大事者要无所谓对错,五哥儿今后要切记切记!” (本章完) 第126章 防允修甚於防贼寇 第126章 防允修甚於防贼寇 大明重症研究医学发展中心。 研究中心內,为张居正单独开闢了一处病房,房间里头陈设一应俱全,不单单有书案,配备有盥洗室,甚至还有一架子书,可谓是非常贴心了。 当然,病房內的医疗服务也十分贴心。 躺在洁白床单上头的张居正,手上连接著管子,下半身也连接著管子,每天都有人进来为他“上刑”。 取一顶端尖锐之刑具,中空细长,內有不明液体,朝著他从未受过伤害的臀部来上一下。 若不是张居正有著极强的求生意志,若不是看到医馆內普通百姓,也要受著这般“治疗”,首辅大人定然是寧死不从的! 然而,张居正惊奇地发现,这般怪异的治疗办法,竟然出奇的有效。 短短三日之后,在经过研究中心细致的饮食搭配,还有各类治疗之后,觉得的身子確確实实好了不少。 特別是后庭患处,那股子恼人的胀痛之感,也渐渐消失无踪。 这下子,他算是真正放心下来,原先还在担心,张允修这小子会不会为了他那“宏图大业”,对著自己这个老爹痛下杀手。 现在想来,张允修疯狂是疯狂了些,可总归还是有些底线。 空閒下来之后,张居正便理性了许多,重新审视了一番自己与儿子之间的关係。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只要张允修那小子不再想著“顛覆皇帝”,他便还是自己的麒麟儿。 最近这几日,张居正几乎完全失去了跟外界的接触。 往日愁得脑袋直抽抽的各类奏疏,以及在朝堂上的布局,如今似乎也不太重要了。 自己不养好病,皇帝都要没了,还在乎眼前的那些朝堂爭端和事务做甚? 张居正不太閒得住,今日身体感觉大好之后,便偷偷取下身上的管子,从病榻上爬起。 他来到窗前,拉开房间的帘子,感受著外头阳光洒在身上,心情不由得变得舒畅起来。 从二楼窗子往下看,便可看到医馆內四处忙碌的大夫,以及那些身穿病服四处溜达的隔离区百姓。 他脸上有欣喜,也有些古怪,这番奇景张居正做梦也想不到,可它结结实实的发生了,甚至还卓有成效。 想到这里,张居正便觉有股子无力感,他扭头看向书架,取下来一本《史记》,习惯性的想要从中寻找答案。 可还没翻动几页,却听到外头的敲门声。 “元辅大人,俺来为您打今日的药了。” 张居正嚇了一跳,连忙將书放回书架,十分麻溜地重新躺在病床之上,装出一副痛苦且虚弱的样子,显然对此十分的熟稔。 门被缓缓推开,一名身穿洁白服饰的女子,手里端著个盘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面容黝黑,然而眸子里却带著神采,便是那从前城外的流民张兰英。 前些日子,由会长张允修特批,將张兰英特別列为了仁民医馆医学发展重点培养对象。 说起来,这仁民医馆几个月来发展迅猛,可在为百姓治疗的过程中,难免遇到一个问题。 那便是,诸如肠澼这般较为敏感的病,还有一些女性患者,医馆內全是男大夫,多有不便。 自古以来,女大夫並不能说是没有,如西汉时期的义妁,东晋时期的鲍姑,嘉靖朝的谈允贤,都可以说是青史上不输於男子的大夫。 可你要临时找出来几位,实在是难上加难。 高门大户女子能读书写字,可家中管教严格,教授的都是相夫教子,哪里会让其去担任什么女医。 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倒没这么多约束,却大都目不识丁。 秉承著“榜样”的力量,张允修便特事特办,將这位张兰英招入了仁民医馆。 这张娘子也爭气,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便已然不输一些普通的太医院医佐,甚至还要更加细心一些。 作为这医馆里头,为数不多的女大夫,照顾並且观察张居正的病情情况,便交给了张兰英。 说完间,张兰英已然走到病床前,她一眼便看到散落在地上的针管和滴管,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些日子里为张居正医治,她也早就对这位首辅大人的威严祛魅了,有著会长张允修在后头撑腰,自然也敢教训起对方来。 “老大人,俺与您说了多少次,这管子是万万不能够自己拔的” 可话还没有说完,却听床榻上的张居正哼哼唧唧地说道。 “张医佐,老夫非是自己拔除,乃是睡梦中不慎掉落,实在是实在是.” 这医佐从前乃是太医院基层官员的称呼,主要负责协助御医诊疗,如今在医馆里头,诸如张兰英这类普通的医官,便会被叫做医佐。 见到张居正十分痛苦的样子,张兰英也慌了神,连忙上前为其探了探体温,不免关切说道。 “老大人,您身子可有不適?若是不成俺便去寻会长大人,再给您瞧瞧?” 在张兰英的心里头,就算是医馆医术最为精湛的罗显大夫、杨济时大夫,也同样拍马不及张允修会长大人。 后者乃是如今医馆所有大夫的师尊! 一听到张允修的名字,张居正原先痛苦的表情,徒然消失不见了,他睁开眼睛,摆摆手说道。 “这倒是不必了,老夫已然感觉大好,这医馆內事务眾多,不必麻烦於士元了。” “老大人这是说得哪里话。” 见对方无事,张兰英脸上露出笑容,习惯性一边为其更换手上的针管,一边笑著说道。 “老大人乃是爹,张会长乃是儿,儿照顾爹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说话之间,针管便麻溜插入了张居正手背的血管之中。 张居正咬牙吃痛,却也早已经习惯,他面上愤愤然说道:“他便没拿我当爹,活脱脱个逆子罢了。” “老大人.劳烦” 张兰英这种乡间女子,平日里没有过多忌讳,可涉及到一些敏感部位,脸上还是有些尷尬。 张居正当即会意,十分配合地撅了撅屁股,嘴上说著什么:“那张士元,自小便是不太听话的,你今后要记著,教训孩子要趁早些,否则其走了歪路,长大后便难以教导哎呦!” 导管又重新插入,屁股上还挨了一针,张居正躺在床上,整个人脸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有种自己不太乾净被玷污的感觉。 离开时候,张兰英还將屋子打扫收拾了一遍,这才提醒说道。 “老大人记著近来还是不要太过於动怒,要养著心境,这病情才能慢慢好转。” “老夫知道了,多谢女医佐提醒。” 张居正嘆了一口气,可对於这张兰英还是很和善的。 对方出门之时,他还嘱咐说道。 “劳烦女医佐,去將游七唤来,老夫有话与他详谈。” 张居正在医馆內,除了家中一些女眷的照顾之外,便是游七会时常守著。 游七知道张居正近来好转,脸上也是喜气洋洋的,入了病房之后,连忙行礼说道。 “小人恭喜老爷身子大好,老爷今后定然是洪福齐天。” 张居正在床榻上侧著身子,抬眼打量一番游七,吐出一口气说道。 “场面话不要说了,跟我说一说这几日朝堂上的事情。” 他终究是放不下朝中之事。 “是。” 作为张居正的长期事务“秘书”,游七对於朝堂事务的轻重缓急,自然也是能够知道一二。 他简单描述一下近来的情况,便继续开口说道。 “老爷进了医馆,五少爷便以您的名义告知申阁老,今后一干票擬先行由他来代理。” 张居正点点头说道:“这是应有之义。” “陛下也下了旨意,给五少爷封了个锦衣卫同知的官职,想来引发了不少朝臣议论纷纷” 张居正皱起眉头,可也並没有说什么。 前几日的朝堂廷议之后,“倒张”派显然是消停了不少,朝堂上也没有什么特別的事情发生。 皇帝肯批红处理奏疏,可也比张居正在之时,要少了太多,好在一切都有申时行顶著,朝廷倒也能够正常运转。 听著游七的描述,即便是情况看起来十分良好,可躺在床榻上的张居正,眉头依旧是没有鬆懈,他沉声说道。 “从前让你调查的事情,还有保留的一乾物件,寻个恰当的时机,交给张士元那小子吧。” 游七表情愣了一下,他心里头不由得有些激动,果然还是从前那个张居正,老爷他又回来了! 他连忙拱拱手说道:“老爷放心,小人定然会安排妥当。” “还有。”张居正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也要帮我好好看著张士元那小子,他的一切行事都要时刻告知老夫。” “???”游七又有点不会了,张居正又是信任又是怀疑,这是唱得哪一出? 张居正继续沉声说道:“不管是他面见了陛下,还是去了军营,特別是他有调动锦衣卫,亦或是研究什么火器,都定然要告知於老夫” 游七嚇了一跳,內心里头不由得有些忐忑。 老爷怎么防范五公子,像是在防范乱臣贼子一般? 最近过渡章节铺垫一下,很快就进入正题,兄弟们不要著急 (本章完) 第127章 五弟你怎么在这里?(7000) 第127章 五弟你怎么在这里?(7000) 锦衣卫南镇抚司。 自洪武十五年,朱元璋改仪鸞司为锦衣卫伊始,锦衣卫便成为朝堂上不可忽视的衙门。 其势力在嘉靖年间达到鼎盛,这当然要归功於陆炳。 作为嘉靖皇帝的奶兄弟,陆炳可谓是深受信任,依託著嘉靖皇帝,自他执掌锦衣卫之后,势力越发庞大,以至於让朝中大臣都风声鹤唳。 可到了万历朝,便不是那么回事了,各方势力繁杂,东厂渐渐崛起。 到了现在,甚至连锦衣卫指挥使见到东厂厂公都要下跪叩头。 时值晚春,北镇抚司的朱漆大门半掩著,门前石狮子蒙著一层灰,倒是上头的匾额还泛著桐油光。 所谓“北堂拿人,南堂磨骨”。 相比北镇抚司这种执掌詔狱、缉捕的衙门,南镇抚司衙门外,显然是少了股肃杀之气,来往的官吏也少了许多。 张家的马车径直停了在大门口,守在大门的锦衣卫见此,立马紧皱眉头上来阻拦,可一看对方手里递过来的任命文书,险些嚇尿了。 “原来是南堂总宪大人,小的孟浪了。” 这锦衣卫连忙恭敬行礼,一溜烟跑入衙门稟报。 没过多久,张允修还未踏入南镇抚司大门,便听到一个十分热情的声音。 “张同知!嘿呀!同知大人您终於是来了!”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上穿著緋色团领衫,头戴乌纱盔,腰间挎著一把绣春刀。 张允修见过对方,一眼便看出乃是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 听到对方的称呼,张允修愣了一下,不由得紧紧皱起眉头。 “刘指挥使何故称我为大人?” 就算自己受皇帝器重,老爹乃是张居正,可你刘守有拍马屁也太过了吧? 堂堂指挥使竟直呼同知为大人,害不害臊? “不敢不敢,可不敢称指挥使,张同知还请收回此言。” 刘守有连忙摆手说道。 “为何?”张允修给对方整迷糊了。 刘守有嘆了一口气:“张同知想来不知锦衣卫之情况,下官职务全称为昭毅將军、代掌卫事署锦衣卫指挥僉事,並非什么锦衣卫指挥使,这四品与三品的差距,万万不可逾矩。”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超好用,??????????????????.??????等你读 全手打无错站 张允修愣了一下,有些不太明白地说道:“这执掌锦衣卫之人,非是锦衣卫指挥使,竟然仅仅是四品官员?” “这”刘守有有些尷尬。“下官乃恩荫之千户,实在是天资愚钝,混跡这么多年,也才堪堪升到僉事的位置,至於锦衣卫为何没有指挥使一职.”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想到张允修的身份,这才继续说道。 “锦衣卫受东厂监察,这到了三品便是朝中重臣,自然是.” 看著刘守有一脸纠结的样子,张允修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自嘉靖朝以后,就很少有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了,显然是为了东厂能够更好的执掌锦衣卫,有意降低锦衣卫的整体官职。 现如今的锦衣卫,基本上由东厂来代管,这刘守有仅仅是个办事的。 一直到万历十一年之后,张居正和冯保失势,刘守有考中武科进士,才当上了锦衣卫掌卫事都督同知,从一品的官职。 在这个时间点,对方还仅仅是个四品官员。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那么万历皇帝对於自己的封赏,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以,自己这个锦衣卫同知,已然是如今锦衣卫名义上官衔最大的一个? 皇帝有此安排,真的乃是一时兴起么? 想了想,张允修敏锐的感觉到不对,打著太极说道。 “即便是如此,也不太妥当,刘僉事於锦衣卫多年,自当是老资歷,再说这昭毅將军属官阶,也是武官中的正三品,虽说虚了些,可倒也不用以下官之礼相待。” 就算是自己真正大对方一头,张允修也不可能贸然认下来。 这锦衣卫水似乎有点深,谁知道里头有没有埋著什么“暗雷”,对方巴不得自己接下这烫手的山芋。 见年纪轻轻的张允修,竟然是一副官场老油条的样子,刘守有也有些讶异,他颇有些遗憾地拱拱手说道。 “张同知所言极是,我倒是有些糊涂了。” 说话之间,他对於这位空降的同知大人,更加忌惮了几分。 迎著张允修进了內堂,刘守有知道对方今天要来,早就准备好了一干事物。 甚至连一干锦衣卫服饰和一把绣春刀,都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值房之中。 张允修继承了老爹修长的身材,年纪轻轻,身上虽不太结实,可换上一身锦衣卫三品常服后,也显得英气十足。 刘守有不免拍马屁说道:“张同知这一身三品豹服,实在不禁令人想起从前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左都督之风采,想来张同知之足智多谋,將来成就要远胜於那陆炳。” 明朝要说锦衣卫,权势最大的几位定然是离不开这陆炳,而张允修的出身与陆炳相似,自然不禁令人遐想。 张允修皱起眉头说道:“陆都督死得可蹊蹺。” 史书上记载陆炳之死,死因为“暴卒”,虽说他已然到了五十岁的年纪,可正处於权力斗爭中,如此离奇的死亡,实在无法让人不浮想联翩。 刘守有的表情突然僵硬住,他尷尬解释说道。 “这张同知与陆都督自然是大不相同的。” 看起来是默认了张允修的猜测。 张允修眯起了眼睛,想来这个歷史谜团,去询问自己老爹张居正,应该能够得到確切的答案吧? 紧接著,刘守有便带领张允修四处参观南镇抚司,带著南镇抚司各个百户、总旗、校尉,来覲见一番张允修。 毕竟,张允修为这南镇抚司指挥同知,某种意义上,便是这南镇抚司真正的指挥使了。 甚至以他的级別和身份来说,想要管一管北镇抚司也不是不行,便看张允修自己如何掂量。 简单了解一番,刘守有便继续给张允修介绍起情况。 “咱们这锦衣卫除开南北镇抚司之外,锦衣卫校尉五所,约八九千人,二十四监催事二百,五城巡城五百” “一万余人?”张允修停下脚步有些迟疑,他用质疑的眼光审视著对方说道。 “京城內就这么多人?” 这眼神看得刘守有冷汗直冒,连忙解释说道。 “此乃记录於名册的,若未曾记录在册的白身,约莫便只是有个六七千人吧。” 可张允修饶是不满意的样子,依旧是紧紧盯著刘守有,刘守有感觉身上毛毛的,一时间竟然觉得这个张同知,比起他老爹还具有压迫感。 刘守有嘆了一口气说道:“我便与张同知透个底,实际上咱们这锦衣卫上下空餉蔚然成风,朝堂真正编制发放俸禄的,不过五六千人,记录在册的有个一万余人,未记录在册的白身也有个一万余人,这仅仅算京师周围诸地,还不算全大明朝” 管中窥豹,单单从一个锦衣卫冗官情况,便能够看出这万历时期的大明,已然糜烂到什么程度。 当然,这种冗官程度,也非是锦衣卫各个官员中饱私囊。 很大一部分原因乃是,歷代皇帝对於锦衣卫职务的隨意安排。 世袭的武官可授锦衣卫,受到皇帝所看中的匠师,亦或是皇帝身边的宠臣,各个皆可被封作锦衣卫。 这些人拿著俸禄,可却不会办事,锦衣卫便要因此而招揽更多白身来干活。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群体,到后来朝廷甚至连这些人的俸禄都发不起了。 自万历元年以来,张居正便大力整顿吏治,裁汰冗官冗员,可唯独难以对锦衣卫下手。 很大的问题便是,这里头涉及到的利益群体实在是太多了,多少的世袭武官,多少勛贵家子弟涉及其中,可是能够裁汰了他们? 可不裁汰他们,难道裁汰底下办事的锦衣卫么? 不知存的什么心思,这刘守有便对张允修是一番“掏心窝”的诉苦。 “去岁元辅大人还吩咐下官,要妥善处理南北镇抚司诸事,南镇抚司有监造军械之责,北镇抚司有培养緹骑、掌詔狱之权,然二者都多少鄙陋” “还有稽查之权,锦衣卫受著东厂辖制,然若无稽查之权,锦衣卫如何办事” “各个千户所校尉所,世袭军户拿著微末俸禄,生活是难以为继” 张允修眯起眼睛审视著对方,他有理由怀疑,这个老小子便是想让自己收拾这些烂摊子。 他眼观鼻鼻观心,並没有那么多功夫与此人在权力上扯皮,如今显然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待到二人回到司房之时,里头已然有一人在候著了。 四哥张简修焦急万分的样子,他一见二人入了司房,便即刻起身说道。 “刘僉事,我要即刻调配緹骑,西城那头出了点乱子,白莲教匪作祟的事情,实在是叫人烦不胜烦,那柳”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呢,便当即愣在当场。 “士元?你小子怎么在这里?我正找你呢,快与我去走一趟,这些白莲教匪越发无法无天了,再这样下去他们都敢在这京城造反了!” 他认出张允修站在一旁,立马走了上来。 可这一番话说完,却紧紧皱起了眉头,上下打量著张允修。 “士元?你何时穿上了这三品豹服,不可胡闹,胡乱穿戴官服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紧紧盯著张允修身上的三品服,非常明显的一个差距,这衣服乃是正色,即大红织金之色,更为讲究。 而自己身上乃是絳色,虽也是红色的一种,可比起大红来偏暗,天然便低人一等,这四品虎服也似乎天然少了威严之感? 这令张简修十分恼怒,幼弟什么都胜过自己,唯独这官职和武力上,自己远超对方。 张允修上次说什么自己是同知大人,本以为他是开玩笑,可没想到竟然来真的。 想来,这刘僉事也受了胁迫吧? 张简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说道:“士元!爹爹臥病在床,你却越发荒唐了,官服是隨隨便便能穿的嘛!若是被他人看见了.” 可张简修话音未落,一旁的刘守有突然打断对方说道。 “那个.张僉事不知么?” “不知什么?”张简修心里头咯噔一下,一时间竟然有些无法接受。 刘守有一脸疑惑地说道:“朝廷发下来的制敕文书,张僉事没有看到么?” 张简修无奈地说道:“近来都带著弟兄们於京城搜捕白莲教匪,实在没功夫坐堂。” 除了上次在医馆,张简修便是带著手底下的锦衣校尉四处侦查,他憋著一股气,势必想要超过张允修。 可没有想到. 眼见著张简修神情僵硬的样子,这刘守有却会错了意,脸上喜笑顏开的样子,连忙拱手说道。 “现在知道也不迟,恭喜张僉事了,前几日陛下刚下的旨意,任命令弟张士元为锦衣卫同知,下官今日正带著张同知四处熟悉,今后这南堂总宪,便是令弟了。 你二人同是这锦衣卫堂官,一人僉事一人同知,可叫人好生羡慕啊!” “我” 张简修脸上憋得通红,压著內心一股子鬱闷,艰涩开口。 “多谢刘僉事了,此乃陛下之恩典。” 张简修的內心很复杂。 一半是欣喜,张允修入了锦衣卫,往后他行事自然便多了助力。 另外一半却是不甘,自小二人都是不读书的料子,都受著老爹嫌弃和责罚。 从前是文采方面被张允修压过一头,张简修倒是认下。 可明明自己先入官场,混著混著,这胞弟官阶竟然压过自己一头! 他目光复杂,看向张允修,重重嘆口气说道。 “士元,我没想到” 话音未落,却见张允修板起脸来。 “张嗣哲!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刘僉事有著“领导职务”,可张简修那是结结实实低自己一级,怎么能够直呼名讳呢? 老哥,实在是有点大逆不道啊! 八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28章 暗语(10000) 第128章 暗语(10000) 城西,鸣玉坊。 一架马车行驶於大街上,街道两旁也逐渐恢復了往日里的热闹,各类商贩四处叫卖,这京城里的活力算是恢復了许多。 “士元吶~” “请张僉事称” “你若是再说这句话,我便与你恩断义绝,再无一点儿兄弟情谊!” 张简修与张允修兄弟二人,换上了一身富家公子的装束,行到一处院落,两个人脸上都带著口罩。 “柳家?”张允修皱眉看到门外的匾额,不由得有些疑惑。 他们一路行来,百姓们脸上都戴著口罩,可总归是恢復了往日的活力,街道上也少了诸多送葬的队伍。 想来这一个月以来的防治措施还是卓有成效的,大头瘟的传播能力没那么强,经过一段时间的隔离,病患少了很多,若还有一些病患,基本上都被划到隔离区隔离。 可唯独到了这柳家门口,却是另外一副景象,从內到外都是白色的装束,来往的下人也是一身縞素。 “同知.士元你有所不知,这柳家便是遭了那白莲教的毒害。”张简修嘆了一口气说道。 “毒害?” “你隨我进去看了便知。” 说话之间,二人已然进入了这柳家,刚刚入门便有一名管家迎了上来,他面露难色的样子说道。 “张张僉事,您怎么又来了?” “锦衣卫奉旨办事,追查白莲教匪,我如何能够不来?不將你们老爷带回去问话,已然是仁慈,莫要说些其他话。”张简修紧紧皱起眉头,武官的威严当即散发出来。 那管家身子颤了一下,连忙说道:“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僉事来查案这自然是应有之义.” “废话不多说,你们老爷在哪里?带我去寻他。” 管家抬眼看到对方身后的十几人,虽穿著便衣,可腰间都挎著刀呢。 只能带著几人去了堂上。 刚刚走到大堂,便听到一阵嘈杂的哭泣之声,原来这大堂上已然摆上了灵堂。 一群身著縞素之人,跪拜在大堂內,哭得泣不成声。 一见眾人走来,大堂內有一年轻男子,他面容憔悴的样子,眼睛也肿了起来,带著怒意说道。 “又是你们!亡妻已然过世三日,你们还不愿放过她么!如今便要下葬,你们却也来叨扰,真当这天下没有王法了么?” 那管家连忙上前劝阻说道:“老爷老爷不可如此,此乃锦衣卫来的大人。” 张简修皱眉说道:“柳东训,本官早与你说过,你妻子之事蹊蹺,万万不可急於下葬,你三番五次抵抗调查,若不是念在汝父曾於锦衣卫任职,我定然要抓你入锦衣卫大刑伺候!” “我柳东训不怕死,尔等口口声声说什么白莲教作祟,我看我亡妻之死,跟尔那胞弟之医馆脱不开关係!” 说话间,这柳东训竟然哭得弓起了腰来。 “那什么劳什子仁民医馆,惯是会草菅人命,便取人身上器物前去做什么『实验』,定然是你们.” 张简修听得烦了,他一挥手说道。 “请柳百户去后堂歇息。” 一声令下之后,身后几名锦衣卫校尉立即將他架起来,朝著后堂拖去。 管家嚇坏了,口里说著什么。 “大人们手下留情,咱们都是自己人,誒呀不可如此~” 另外一些校尉又將大堂內的亲属全部赶出来,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才渐渐安静下来。 张允修眼见这一切的发生,不由得紧紧皱起眉头来。 他看向四哥张简修说道:“看起来,近来京城上下並不太平?” 《万历新报》成天都在宣传各类防疫措施,还有诸多仁民医馆的“现代医学”,为的就是祛除百姓的偏见。 可没有想到,这些人非但没有改观,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你看了这尸首便可知。” 张简修嘆了一口气,他力气足,一把便將那棺槨盖子给推开。 顿时,有股子浓郁的尸臭瀰漫出来,好在二人都戴上了口罩,这才好受一些。 却听张简修解释说道:“那柳东训父亲曾是锦衣卫千户,他承袭父亲位置当了个百户,若不是这层身份,这具尸首定然要带到北镇抚司衙门好好调查的。” 伴隨著他的解释,张允修定神看向了棺槨中的女尸,一见这女尸的模样,他便紧紧皱起了眉头。 “此人小腹竟被人掏空了?” 张简修紧皱眉头说道:“这柳东训的妻子姓王,王氏怀胎九月,已然到了快要生產的时候.” 有身孕? 一时间,张允修当即明白了为什么柳东训会如此激动,一尸两命,这是妻子与孩子全都没人,换谁来都得疯。 张允修忍著噁心,继续仔细观察那具已然开始腐烂的尸首,询问说道。 “与白莲教有关?” “对。”张简修点点头说道。“白莲教匪常常以紫河车与胎儿为血祭,声称能够『净化罪孽、得到弥勒护佑』,故而我们便判断,此乃白莲教匪作案,这王氏想必也是惨遭他们的毒手,可惜这柳东训不知著了什么魔” 张允修想了想说道:“近来医馆里头,接诊了不少怀有身孕的女子,有难產者,也有各类疾病问题的,然而医馆初创,想要解决这些问题还需一些时间。” “医馆里头真的拿尸首来研究?”张简修略微有些怀疑地看向幼弟,在他的心里头,这种事情確实是张允修能够干出来的事情。 “这个.”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我与那罗显等人提了一嘴,想必他们已然开展研究,不过我早就约法三章,此类研究定要是本人或是家属同意下才能够进行,断然不会干出这等事情。” 实际上能够提供研究的尸首,医馆內完全不缺,一些家属只需要银子到位,便能够同意。 根本没有必要进行这种草菅人命的研究。 张简修嘆了一口气说道:“我自是相信你的,可民间许多百姓不相信,想来是那白莲教有意传播。” 他脸上一阵忧虑。 “士元你脑袋活络,近来此类事件频发,若再不能查出个水落石出,我恐会影响到朝堂” 清流们正等著攻訐张允修和张居正呢,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张允修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著那具女尸,过了许久之后,他猛地抬头看向张简修。 “四哥,我想我知道那柳东训为什么一口咬定是医馆了。” “什么?”张简修有些惊讶,就这一会儿,对方就看出端倪了? 张允修指了指女尸解释说道:“四哥看看女尸手指,是否少了一截。” 少了一截? 张简修嚇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果然发现女尸的左手食指少了一小节。 这一小节並没有很明显,加上先前柳东训百般阻挠,他竟然根本没有发现。 张允修神色凝重地说道:“我听闻,这白莲教匪时常会以断指、割耳明志,来代表成为教派成员。” “你是说?”张简修嚇了一跳。“这不可能!王氏乃是良家出身怎么会?” “这是良家出身才可疑。”张允修继续说道。“你看这断指截面,显然是砍出来的,寻常良家女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会受这种伤,还有你看尸体口唇、指甲都有些发乾发紺,隨便寻个仵作来都知道,此乃砒霜中毒后的症状! 白莲教匪曾以服食砒霜,来作为仪式!” 他眯起眼睛看向老哥。 “四哥好好想一想,这么明显的跡象,那柳东训为什么一口咬定是医馆?若是其妻子真跟白莲教有勾结,他家中定然也受到影响,倒不如一口咬定是医馆所为,反倒是能掩人耳目! 这不恰恰能够证明,这王氏生前定然与白莲教有染?” 臥槽! 张简修一时间竟然觉得头皮发麻。 仅仅看了看尸首,张允修竟然能够分析得如此透彻? 他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对方,竟然有些心服口服之感,看起来对方好像確实能当这个锦衣卫同知? 一想到这王氏可能是白莲教匪,那刘东训身为锦衣卫竟然还有意隱瞒,张简修便更加恼怒了。 他眉毛倒竖,按著腰间的刀便想朝著后堂走去。 “我便去寻那柳东训问个明白。” 可还没有走出两步,张允修便出声阻拦说道。 “等等。” “还有什么?”张简修见对方还趴在棺槨旁边,怀疑幼弟是不是看上女尸了。 待到张简修靠过来一看,发现对方竟然伸手在翻动女尸的衣服,当即嚇了一跳说道。 “士元!不可如此!人死为大!你若想女人了,四哥带你去勾栏胡同。” 张允修一头黑线,懒得跟他计较,指了指女尸小臂处的刺青说道。 “四哥看看这个。” 张简修定神一看,只见有一排歪歪扭扭的字跡,字跡十分怪异,歪歪扭扭犹如小蛇一般。 他瞪大了眼睛说道:“这定是白莲教的暗语!” 张允修有些讶异地说道:“四哥看得懂这些文字?” 张简修摇摇头说道:“看不懂,可白莲教匪身上时常都有这些刺青。” 听闻此言,张允修神色更加凝重了,他盯著那文字久久不语。 “士元你能够看懂?”张简修当即意识到了不对劲,审视著对方。 “看得懂一些。”张允修点点头。 “啊?” 此话一出,张简修立马嚇了一跳,他跳开两步,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你你也与白莲教有染?” 张允修无奈解释说道:“我认识一些红毛番,这些文字乃是红毛番里头的一个国家,相比佛朗机,这个国家尚且未与大明有过多接触。 想来竟然被那白莲教匪当做暗语。” 说话间,他將目光重新投向了女尸手腕处的刺青。 上头较为旧的乃是——“white lotus descends people rise”。 下头较为新的乃是——“jade hill”。 这英文,明朝人看不懂,他如何能够看不懂? (本章完) 第129章 阿芙蓉?误闯白莲法会! 第129章 阿芙蓉?误闯白莲法会! 明朝时期,英国人被称作“英圭黎”,可这几乎要到崇禎年间才有確切之记载。 歷史上,英国人曾经多次想要造访中国。 可在万历九年这个时间节点,还没有確切英国人到访的记载。 有所记录的,明朝与英国人的接触,要到崇禎九年的明英战爭。 跟清末一样,英国人妄图以坚船利炮打开明朝国门,结果不同的是,最后是以英国人赔款、逃离为结果。 故而,,当张允修看到女尸身上的英文刺青之后,才会如此震惊。 那些白莲教匪徒,究竟是怎么学会英文的,甚至还用英文作为暗语? 顺天府。 李时珍带著几名药童一路北上,抵达良乡地界。 良乡乃京城西南门户,不消几日便可入京。 在一处驛站中,李时珍正挑灯夜读。 “先生,这佛朗基的医书实在是怪异,《黄帝內经》有云:『人之所有者,血与气耳』,血由脾胃运化水谷精微所化,其生成不易,治病救人竟以放血疗法?岂不是医治死人?” 这药童紧紧皱起眉头,显然对於这本《泰西医学》不太认同。 可这抄本看起来简陋破旧,却乃是李时珍了好大力气从松江府一带淘到的。 自隆庆开关以来,这民间私人远洋贸易多有开展,然仅限於月港和广州一带。 松江府有此本,显然是有走私的嫌疑。 李时珍不太关注这些,他只关注这医书里头,能不能得来有用的东西。 不由得有些不太相信地说道。 “尔便会吹毛求疵,让你看其有何可取之处,却盯著那坏处看。” 说罢,他便没好气地將那《泰西医学》夺来,自己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然而,看了两个时辰之后,他眉头越发紧皱,又將这书还给了药童。 “上头有关人身说的部分,倒有可取之处,其余.不必多看。” 这人身说便是后世的“解剖”。 药童看了一眼李时珍,脸上憋著笑意,认认真真地点头说道:“先生教训的是。” 挑灯夜读到半夜,李时珍忽然询问说道。 “前次让你寄出信件,给那京城的张士元,可有得来回信?” “便是询问『大头瘟』和『现代医学』之事吧?”药童歪头想了想说道。“咱们沿路都有途径驛站,想来若有信也不会错过,那张士元许是太忙了。” “如此么?”李时珍有些失望地点点头。“倒也无事,此去京师不过两三日的路程,咱们今后去拜访那张士元便是。” 可药童却有些不忿说道:“以先生之身份,该是那张士元来拜访先生。” 这沿途下来,每到一处地方,哪个达官显贵不是对李时珍礼遇? 李时珍笑著摇摇头,抖了抖手中的《万历新报》,说道:“那张士元以报纸教化天下,其中多有介绍治疗病患之心得,咱们一路走一路学,都该叫人家一句先生。” 那药童不是很服气的样子,毕竟张允修比他还要小上一岁。 李时珍想了想继续说道:“再写一封信过去,附上咱们一路来的见闻,张士元在朝中在民间多被詆毁,此事定要提醒他一番。” 药童脸上表情变得凝重了一些:“先生是说.白莲教匪一事?” 李时珍不语,眼神变得越发深邃起来。 深夜。 西城。 京城虽有宵禁,可锦衣卫想要出城自然是容易许多。 可没有正当理由,校尉所是不能够出动的,也太过於招摇。 所以,张允修和张简修二人乔装打扮一番,穿著夜行衣,仅二人骑著两匹快马便径直出了城门。 远远地绕过西郊大营,张简修本想寻英国公派些人马,可情况未定,深夜惊扰也怕弄出些动静,乾脆还是二人朝著西山行去。 参照著女尸身上的暗语,几个人驾马到了玉泉山底下。 女尸身上的英文与后世有些出入,可张允修还是大致搞懂了意思。 这玉泉山有“水清而碧、澄洁似玉”的名头,想必很符合白莲教之教义。 “白莲教匪真会在这开设法会?” 四哥张简修有点烦躁。 深夜玉泉山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一条小溪从山腰处潺潺流下。 二人绕了好几圈,竟没有一点儿跡象。 “碰碰运气。” 张允修观察著四周说道。 “朝堂上清流们失利,定然会有所动作,想来那王氏之死也是仪式的一部分,说不准能看到什么东西。” 四处看了看,他凝神看向山腰处。 “我们去山腰看看。” “便是怕无功而返。” 张简修有些抱怨,可还是按著腰间的绣春刀,跟了上去。 到了玉泉山山腰,仍旧是一片漆黑,山腰的潭水清澈,在月光下景色还算不错。 张简修上前洗了把脸,颇有些失望地说道:“白忙活一场。” 可张允修却皱起眉头说道:“有没有闻到一股气味。” “气味?”张简修抽了抽鼻子。“这季春时节,许是香。” 张允修摇头不语,踢了一脚老哥的屁股,朝著一个方向走去。 “隨我来。” “狗贼!”四哥张简修有些恼怒,一路追了上去。 朝著深林里头,不知走了多久,张简修刚想拦住张允修,却猛地见到一处火光。 嚇了一跳,他连忙將张允修给拉住,指了指那个方向。 “有情况。” 张允修没有说话,二人便就这样躲在了树丛之中,小心翼翼朝著火光处接近。 “三阳劫变~” “弥勒救世~” “真空家乡~” “无生老母~” 一声又一声犹如魔音绕耳一般,刺激著二人的耳膜。 此地是在玉泉山的山腰,一处深林中的泉水旁,有几十名身穿白色衣服的教徒围绕著火堆,口里不断念诵著相似的话语。 “果然在这里!”张简修压低了声音,十分激动的样子。 张允修皱起眉头,紧紧盯著火堆和人群,在空气中嗅到更加浓郁的甜腻香气。 篝火旁,身穿白衣的教徒跳出癲狂的舞蹈,脸上虽都戴著口罩,可那骨子疯狂的味道溢於言表。 张简修抽了抽鼻子说道:“这玩意儿应该是曼陀罗,这些白莲教匪惯是喜欢烧这个香,吸入之人会觉得光影飘拂,恍若置身异境,以见到他们的什么劳什子无生老母。” “不是曼陀罗。”张允修紧紧蹙眉,提醒说道。“这里头是阿芙蓉,调整气息,不要被这气味给迷惑了。” 他可以从这甜腻的气味里头还有一股子刺鼻陈旧的骚臭味,断然不会是什么曼陀罗。 说完这话,张允修看向那群人的眼神便更加凝重了。 所谓“阿芙蓉”也叫乌香,早在唐代便有所记载,实际上就是后世所说的“鸦片”。 《本草纲目》有记:“阿芙蓉,前代罕闻,近方有用者.俗人房中术用之.此物即昏迷人,久服则有癮,使人口乾,面黑,瘦弱,故善之者稀。” 如今李时珍有没有写到这段不知道,然而早在唐代之时,这阿芙蓉便传进来了。 古人甚至早就认识到其危害,元代大夫评价为“杀人如剑”。 “竟然是阿芙蓉。” 张简修不免有点忌惮地说道。 “自开海以来,市面上便有不少这东西流通,听闻有人用来当做房中神药,也有人以饮剂,还有人种之以观赏,有迷惑人心的效果,没想到竟然被这白莲教匪用来行法事。” 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四哥看起来很是了解么?” 张简修顿时一阵紧张:“士元莫要胡言,爹爹三令五申不得有人接触此物,去岁有暹罗国王为陛下进贡了二百斤乌香,且被爹爹严令禁止进入宫闈,更不要说我们了,若被爹爹知道,真是会打死我们的。” 审视对方一阵,確定老哥没有说谎之后,张允修才继续提醒说道:“阿芙蓉毁人心智,自然是万万不可触碰的。” 他也不免生出些疑竇。 阿芙蓉在明朝还属於十分贵重的物件,传播程度也有限。 如此名贵的药物,藏匿於寻常百姓的白莲教匪,竟然捨得这么使用? 他们到底从何处寻来的? 这种东西最多的地方,那便是海贸了吧? 想到这里,张允修的瞳孔突然一缩。 正当二人交谈之际,那篝火人群中,突然跳出一名男子,他身上穿著更加繁复,显然是一群人里的头头。 嘴里嘰里呱啦说著怪异的话语。 “这话有些熟悉。”张简修皱起眉头,觉得在哪里听过。 “松江口音。” 张允修將其翻译过来:“吾乃端公赵全转世,献童男女以迎弥勒,净化世道.” “赵全?!!” 听闻这个名字,张简修眼睛里头似乎要喷出火来。 便在这时,场中有几人带领著同样穿著白衣的孩童,年龄看起来还不过十岁的样子。 “叮铃~叮铃~” 有节奏的铃鐺声被拍响,这些人在阿芙蓉迷幻作用之下,几乎失去了理智,便只会跟隨这般节奏,机械似地朝著篝火不断靠近。 “不好!这些人要进献童男童女!”张简修目眥欲裂地低吼说道。“一群畜牲!!” 可还听那赵全说道:“无生父母庇佑.见世间乱象.朝堂之上奸臣当道显圣威荡涤奸邪.迎眾生归真空家乡” 提到这个奸臣,张简修下意识看了一眼张允修,可发现幼弟在紧盯著那些童男童女之后,眼神里皆是愤怒之意,不由得把心一横说道。 “我们兄弟俩杀將出去!救下那些童男童女,將他们通通抓捕!” 张允修很无语地看了老哥一眼:“他们几十个人,我们就算是再勇猛,能够制服所有人么?” 想了想,他转而说道。 “我有个法子。” (本章完) 第130章 白莲教匪是自己人? 第130章 白莲教匪是自己人? “迎眾生归真空家乡~” “迎眾生归真空家乡~” “迎眾生归真空家乡~” 那“赵全”的肢体十分癲狂,发狂之际甚至还顺手扒去某个女信徒的衣物,用刀砍下某个信徒的手指。 这些行径於癲狂的信徒们看来,皆是“馈赠”与“赏赐”。 隨著“仪式”的进行,那些童男童女越发靠近篝火,他们眼中透出一丝恐惧,可在阿芙蓉的作用下,身体麻木地跟隨著大人们的动作。 这些童男童女,一般就是信徒们的亲生骨肉。 信徒们非但无一点儿心疼,反倒是极力將孩子朝著火堆里头推。 “快去快去~跳进里头便可得大极乐~” 那“赵全”挥动手中的法器,驱使著信徒们行动,他们一步又一步的靠近,想要將犹豫不决的童男童女们,全部挤进篝火之中。 一时间,有些反应过来的童男童女感受到火焰的炙烤,疼痛地发出了哭泣之声。 这越是这般信徒们越加癲狂。 “哭唧唧的来,哭唧唧的去,得往生极乐也~尔等且去吧~” 赵全眼神里儘是疯狂,上前便要抓住一名孩子投入篝火中。 就在这时,一旁的树林里头,突然传来一阵空灵的声音。 “尔等以童男童女进献,草菅人命,当入阿鼻地狱~” “何人?!!” 赵全嚇了一跳,猛地一扭头想看向声音来处。 可在阿芙蓉的作用下,他整个人变得迷迷糊糊,精神错乱,甚至都有点不能够辨別方向。 “停!” 抓了一把炭火,疼痛令他恢復了一些清醒。 当即示意场內的一些带刀信徒靠拢过来,要请求前去一探究竟。 可刚刚走出两步,却又听到另外一头髮出声音。 “尔等以童男童女进献岂不是草菅人命,当入阿鼻地狱~” 这声音拿著调子,犹如天上梵音一般,特別是在幻觉作用下,这些人的感官更加敏感。 一时间,听闻此言的信眾们都有些慌乱了。 “尔等以童男童女进献岂不是草菅人命,当入阿鼻地狱~” 这声音不断转换,犹如魔音绕耳一般,迴荡在四周的每个角落里头。 有人喊道。 “无生父母降下神罚了~” 也有人喊道。 “是弥勒佛降世~” 还有人说道。 “官兵是官兵来了!” 这一句话更像是树林里面喊出来的,可已然致幻的信眾们,哪里能够分辨得出来。 “快跑!快跑啊!” 瞬间这些人便成了无头苍蝇四处逃窜起来。 “站住!別跑!” 那赵全发出一声又一声嘶哑的呼喊,可却无济於事,因为连他自己也有些迷糊,甚至都快要晕倒。 “到底是何人作祟!” 他不免也有些慌乱,脑袋四处转动,觉得自己天旋地转。 迷迷糊糊之间,在纷乱的人群里头,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后脑勺一痛,瞬间失去了知觉。 “嘉靖年间有一白莲教教首,名为赵全,诱骗雁北数万汉民迁居河套,为蒙古人耕种,投靠了那蒙古俺答汗乃我大明之心头大患.” 北镇抚司衙门,张简修拍著桌子气愤万分,紧接著呼出一口气。 “好在隆庆和议后,那俺答汗便將赵全送了回来,赵全后来被凌迟处死,如今这赵全也被咱们抓到,恐怕是大功一件!” 说完这些,张简修喜上眉梢,便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本以为今夜去那玉泉山要无功而返,没有想到竟然还抓到一个白莲教匪头子“赵全”,总算是能够在老爹张居正面前扬眉吐气一番。 要知道这赵全可是他亲手打晕扛回来的。 可与四哥张简修形成对比的,张允修坐在北镇抚司大堂一旁,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 这赵全是抓到了,可后续呢? 这白莲教作祟,便犹如一座隱藏在海面下的冰山一般,只要越挖便是越深。 拔出萝卜带出泥,这白莲教背后单单就他一个徐学謨么? 那张四维有没有参与?东南地带的士绅们有没有参与? 所以一直为祸百姓的白莲教匪,后头竟然乃是表面上清正廉洁的东南士绅清流? 这些人对外勾结倭寇,对內勾结白莲教匪,將朝堂法度视之为无物,將平民百姓的安危看做了自己朝堂斗爭的筹码? 正如今夜看到的,他们为了能够控制信徒,用上了阿芙蓉这类幻剂,甚至要献祭童男童女。 这等丧心病狂的行径,属实已经触碰到他心中的底线了。 “不知那赵全如何了?咱们北镇抚司的手段下去,不招他也得招!”张简修脸上露出了狞笑,显然是不打算放过此人。 可他刚一起身准备去看看,便有一名锦衣卫校尉慌忙来报,在张简修的耳边一阵嘀咕。 张简修笑意渐渐收敛,最后严肃得像是一块铁板,他用生硬的声音说道。 “知道了,此事先不要传扬出去。” 张允修察觉到不对劲询问说道:“问出身份了。” “问出来了。”张简修露出懊恼的神色。“但是后悔问出来,早知如此,便不急著將他带到北镇抚司了。”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气说道。 “此人乃是兵部尚书凌云翼的儿子凌玄应!咱们惹麻烦了!” !!! 张允修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心中激起了无数惊涛骇浪,合著这满朝诸公都有问题啊?没一个乾净的? 可想著想著,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张简修会这么懊恼了。 这凌云翼乃是“张党”成员啊! 却见张简修捂著头说道。 “完了完了,大水冲了龙王庙,这凌云翼素来与爹爹交好,乃是爹爹同科进士,从前新政也多有出力! 这调查调查著,怎么到了自己身上?” 认真查案之后,却发现查到自己人身上是什么体验? 张简修现在恨不得將那凌家公子的脑袋给拧下来,可没有办法,人现在正在北镇抚司大狱之中,眾目睽睽之下,他若是杀人灭口,那不是更加坐实“张党”与白莲教的关係? 无论张居正的权威再高,无论张允修再受皇帝器重,可凡是沾染上白莲教的,无异於谋反大罪。 一切努力顷刻间都会灰飞烟灭。 “老而弥奸!老而弥奸!这些人祸国殃民倒还不满意,还要行此阴谋诡计实在是可恨!” 在北镇抚司衙门,张简修与张允修兄弟二人一直守到深夜,张简修不停在大堂內踱步,焦虑万分的样子。 可张允修却没显得那么惊讶,若是真让他们抓到白莲教匪首,事情这么顺利才是真正的惊讶。 为了让老哥冷静下来,张允修隨意询问说道。 “说起来,兵部尚书难道不是梁梦龙么,怎么又会是凌云翼?” 適才他就有这个疑问,脑袋里头即便是有这方面的资料,可歷史记载总归没有那么细致,许多细节方面的东西,史书上根本就不提及。 “谁说只能有一个兵部尚书?” 张简修这才停下脚步,十分疑惑地看向幼弟。 自己这个幼弟,怎么时而聪慧,时而愚钝的样子。 能够卖弄一下,让他感觉到心情好了一些,解释说道。 “那凌云翼总督漕运与河道,而梁梦龙则是加兵部尚书衔主管军务,二人分工不同,且都是兵部尚书。 不过总体来说,这管理兵部一干事务的,还是这凌云翼。” 竟然有两个兵部尚书,张允修愣了一下,面对明朝这繁复的官衔制度,他脑袋有些宕机了。 乾脆不去想这些。 好了一阵之后,张简修又焦虑起来,他瞪著一双牛眼说道。 “我看咱们也別再调查什么,收集什么证据了,这些清流圆滑的很,定要將咱们往死路上推! 我张简修乃是粗人,想不出什么计策,便提著一把快刀,去那张四维、徐学謨府上,砍杀了这两个狗贼!一了百了!诸事都解决了!” 张允修十分无语地看了一眼对方说道。 “你倒是爽利,全部砍杀之后一死了之,可留下我和爹爹为你擦屁股。” “我张简修一人做事一人当,砍杀了他们,清流没了头头,还会跟我们作对么?” 张允修嘆息说道:“你真当只有张四维与徐学謨么?若真是如此那便好了。” “那还有谁?” 张简修脑袋顿时有些宕机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校尉的通报。 “僉事大人,同知大人,凌尚书到衙门了。” 张简修立马吩咐说道:“快快將他请进来,我们直接去大狱之中见见那凌玄应。” 此时已然入了子夜时分,好在北镇抚司里头留下的校尉,基本上都是张简修的心腹之人。 不然这个消息,恐怕早就连夜传扬到朝堂诸公的府上。 在子夜的寒风之中,一名白髮苍苍的老者,穿著黑色披风,面露上尽显焦急,步入大堂中。 便是兵部尚书凌云翼,他有过行伍经歷,即便老迈,身子也还健硕。 可这会儿,眉头的阴霾挥散不去。 步入大堂中,他看了一眼张允修,隨后將目光落在张简修身上,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 “张僉事!我儿可在衙门內?” 嘆了一口气,张简修鬱闷说道:“凌尚书隨我来吧。” 注1:明代学者徐伯龄《蟫精雋》中记:“海外诸国並西域產有一药,名『合甫融』,中国又名鸦片……有毒,主兴助阳事,壮精益元气。” 八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31章 不要程序正义?血债血偿!(9300) 第131章 不要程序正义?血债血偿!(9300) 说话间,几人便脚步匆匆,到了北镇抚司的大牢。 这里非是詔狱,乃是平日里锦衣卫关押普通犯人的地方。 带著二人来到牢房前,张简修饶是有些希冀地说道。 “还请凌尚书看看,这是令公子么?” 凌云翼愣了一下,强迫自己去看向牢房地板上那个熟悉的身影,观察良久之后,他的腰板越来越佝僂。 隨后不再犹豫,他上前两步揪著那罪犯的头髮,待到其仰头现出面容,终於是认清了他的身份。 一时间凌云翼瞪大了眼眸,眼睛里头都要喷出火来! “凌玄应!逆子你在这做甚!你要害死全家么!” 说话间,他竟然毫不留情的左右开弓,给了这凌玄应十几个巴掌。 这凌玄应显然是吸食幻剂过度,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即便是有些醒来,嘴里还喊著什么。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畜牲!” 凌云翼目眥欲裂,他当即抬起手就想要打杀了这个逆子。 可这个动作被站在背后的张允修一把拦住了。 “凌尚书,我们出去谈谈,你即便是杀了他,此刻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凌云翼张了张嘴,终究是低头嘆息。 “多怪老夫平日里疏於管教,给这畜牲养成了骄纵的性子,前些日子里,听闻他与一些江湖好友相交,甚至还染上了那乌香,老夫本想公务不忙些,便对其管教,却不想他竟与那白莲教” 重新坐回大堂之上,凌云翼咬著牙齿,他又看向张允修二人。 “而今元辅重病,那张四维与徐学謨虎视眈眈,朝堂之上波云诡譎,此番这畜牲惹下此等祸端,老夫也没脸为其说情!” 说话间,他竟然朝著张允修二人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其中利害,老夫虽九死而难赎!二位就算要將此獠碎尸万段,老夫也毫无怨言。” “不可如此!”张简修连忙上前搀扶,学著適才张允修的说辞说道。“事到如今,咱们就算是杀了那徐学謨和张四维也於事无补,世叔你不必如此。” 凌云翼愤然说道:“那便杀了这小子,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旁人寻不到由头,自然无甚影响!” 听闻此言,张允修顿时嚇了一跳。 好傢伙,真是心狠手辣,这凌玄应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生骨肉。 可转念一想,也能够理解了。 勾结白莲教匪之罪,於《大明律》里约莫为:“为首者绞,从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 这仅是勾结,这凌玄应可不单单是勾结,甚至可能都当起了白莲教头子! 这罪名,祸及家人,满门抄斩都有可能。 就这一个败家儿子,便有可能让凌家家破人亡,確实倒不如將其杀了一了百了。 眼看著对方就要將儿子给砍了,张允修连忙说道。 “凌尚书倒不必著急,事情还没有到无法迴转的余地。” “张同知还有办法?”凌云翼有些讶异地看向对方,他知道张允修天资聪颖,可这勾结白莲教也有办法? 张允修自然是不会为那凌玄应开脱,摇摇头说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可要治令公子现在不是时候,我们有更需要解决的主要矛盾。” 他细致地分析说道。 “我想来令公子虽说荒唐,可也不至於真就主动去招惹什么白莲教匪。” “张同知是说”凌云翼紧紧蹙眉。 “依我猜想来,令公子定然是被那清流所蛊惑,以乌香为引,一步一步引入到白莲教之中,他为了能获取到皇家都难得的乌香,寧愿为这些人做任何事情!” 凌云翼瞪大眼睛说道:“张贤侄的意思是,这畜牲乃是为人所蛊惑,並非出於本心。” “我不確定。”张允修摇了摇头。“然事到如今,不管令公子到底是为何入了白莲教,都只能有一个原因——为人所蛊惑!” 凌玄应要治罪,可绝对不是这个时候。 就算是要將其凌迟处死,也要等张四维和徐学謨认罪伏法之后! 说话间,张允修眼神中也透露出狠辣。 “如今之际,最为重要的便是获取强有力之证据,我这边有一些准备,可並不稳妥。” 他盯著对方。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还劳烦世叔多做一手准备,即便是没有证据,也要製造出证据来!” “製造证据?” 凌云翼嚇了一跳,没想到张允修能说出这话来,眼眸流转之间,立马就想清楚了其中利害,不由得感慨说道。 “此等胆魄见识,贤侄真不愧乃元辅之麒麟子也!” “咱们真要,跟那些人死磕了?”张简修不由得还有些犹豫,让他去杀人很乾脆,可这些事情就忍不住瞻前顾后。 “没有退路了!” 张允修一拍桌子,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既是要做便做绝!此番咱们必与那清流不死不休!”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短短几日之后,兵部尚书凌云翼儿子被捕的消息,竟然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传播到京城的街头巷尾。 实际上,张允修內心里头乃是有准备的,自从得知凌玄应身份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意识到这种结果了。 这种情况下,即便是让凌玄应人间蒸发也於事无补,清流们既然埋下这步棋,想必早就做好了准备。 甚至即便张允修等人不抓到这凌玄应,他们反倒还会故意暴露出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现在发现还更好,至少有了些准备的时间。 “这仁民医馆,之所以能够治病,便是请了那『无生父母』,张士元定然与白莲教匪有些勾结,残害百姓!” 这一日里,仁民医馆门口聚集了许多百姓,里头有一些身穿布衣,却口若悬河之人,为百姓们悉数起医馆的“罪恶”。 有人反驳说道:“不对吧,我爹爹便是在医馆里头治好了病~” 可立马便会有人反驳说道:“那白莲教匪甚是狡猾,一些人是治好了,可也在你身上种下蛊,大部分还是惨遭毒害~” “我可怜的孩儿才三个月大,想必便是被这些人请了“无生父母”.” “这张士元著实可恶,蒙蔽圣听,勾结白莲教匪此子当诛!” 一时间,医馆外吵吵嚷嚷的样子,不少路过的病患都听到了相关言论。 稍微明些事理的都不会相信,可怎奈於大部分百姓仍旧愚昧,对於这医馆都有些噤若寒蝉。 正当这些人,仍旧在痛斥那张士元和白莲教的勾结,蠢蠢欲动准备传入医馆之时,一声呵斥传来。 “尔等在此妖言惑眾,聚眾闹事,可是想造反不成!” 百姓们嚇了一跳,眼见一名身穿甲冑的將军气势汹汹而来,看那身上的装束,品阶定然不低。 人群中还有人想要浑水摸鱼说道。 “大人何以不明是非,这张士元乃国家祸害,大人岂是要闭塞言路不成?” 来人乃是英国公张溶,他没有跟对方扯皮的意思,一声令下。 “拿下!” 立马便有几名校尉冲入人群之中,將几名“煽动”民意之人瞬间拿下。 这些人穿著百姓的布衣,想要趁机逃窜,可终究是抵不过军士的身手。 “官府拿人了~” 百姓们一阵兵荒马乱,四散奔逃。 张溶撇了一眼拿下的几人,等摘下口罩,便见他们面容白皙,冷哼一下说道。 “想必是生员在此闹事,通通拿回去严加盘查,看看有什么幕后主使。” 这些生员嚇尿了,哭爹喊娘地求饶,可却是无济於事。 张溶面色铁青,他步入仁民医馆大堂,寻了一个大夫,便径直去隔离区找张允修。 绕了一大圈子,他却看到张允修这小子,竟然还在优哉游哉,给一个年轻女子把脉。 “咳咳~” 张溶咳嗽两声。 这时候张允修才注意对方到来,十分抱歉地朝著那女子说道。 “小娘子勿怪,本会长回头再给你诊治。” 医馆司房內,张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提及外头的事情。 “贤侄,此番动用军伍,可非长久之计,清流必將借题发挥,你万万小心才是。” 张允修却是十分悠然的样子,还在整理著手头的医疗卷宗。 “兵来將挡水来土掩,国公爷怎得看起来比我还著急。” “我如何能够不著急。” 张溶也是个急性子,拍著桌子说道。 “这凌玄应受人蛊惑,入了白莲教,清流们四处散播消息,乃是张首辅与你所指使著,眼看著明日便是朝会,清流必將再度发难,你却还是无动於衷!” 晋升同知的张允修已然有了上朝的资格,清流们早已提交上了奏本,明日的朝会张允修不想去也得去。 张允修给对方倒了一杯茶:“凡是有静气,国公爷身子健硕,可也要注意保养不是,小侄我给国公爷打个折扣,今后来我医馆里头调养身子,只需要半价!切忌不可动怒~” “臭小子!”张溶算是反应过来了,他眯起眼睛说道。“你还在与我卖关子!” “想必国公爷查出点眉目了吧?” “本爵不是都给予你了?”张溶想了想说道:“有些,然不足以定下此案。” “正巧我这里也有一些。” 张允修想到前日里,管家游七送来的一份东西。 他翻开张溶送来的一份包裹,里头躺著一个金刚杵,还有一本小册子。 “这些人为了牟取利益,无所不用其极,是该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明日朝会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注1:凌云翼儿子凌玄应骄纵有歷史依据,出自明史列传第一百十:“凌云翼,字洋山,太仓州人.家居骄纵,给事、御史连章劾之。詔夺官,后卒。” 这里做一些艺术加工。 (本章完) 第132章 朝会!张允修的第一次上朝! 第132章 朝会!张允修的第一次上朝! 紫禁城。 天才蒙蒙亮,卯时还未到,午门外头便已经聚集起一堆朝臣,他们三三两两匯聚於此,身上穿著或是緋色或是青色的官袍,十分自觉地修整著入朝的队列。 比起明初时候,到了万历年间朝会礼仪便也没有那么严格,诸多官员虽说按照规矩排著队列,文官在东,武官在西,按照品级高低,可依旧是交头接耳的样子。 今日,在这午门外头,最为引人注目的,当属新晋的锦衣卫同知张允修了。 他站在武官队伍里头,身姿挺拔神采奕奕的样子,脸上略有一些青涩。 以十四岁的年纪领从三品官职,怎么能够不让人羡艷呢? 吏部侍郎杨巍率先开口说话:“张同知气度不凡,不减乃父当年吶~” 他接近七十岁的高龄,在古人里头已经算是长寿的了,整个人佝僂著身子。 近些日子以来,朝堂上风波不断,杨巍虽有心帮助张居正,可他这风烛残年的身子,连话都说不利索,更不要说与言官辩驳了。 张允修抬眼看向这老头拱拱手说道:“谢杨侍郎夸讚,小子不过蒙受陛下恩典,才有此殊荣。” 两个人交谈之间越发亲切,就像是叔侄一般。 队伍里头,御史杨四知看到这个场景,不免咬牙切齿,特別是看到张允修站在队伍前头,心中怒意渐起。 “看尔能够囂张到几时!” 他手里拿著牙牌,这衣襟里头早已准备好了一封弹劾奏疏,今日朝会之上自然是急先锋。 可人群里头,杨巍与张允修还是旁若无人的交谈。 杨巍感慨说道:“张同知这医馆实在有些名堂,老夫得消渴症多年,却不知竟然与精米、糕点有关係,近来老夫多食用麦冬、玉竹、葛根,平日里打一打那五禽戏,竟真觉身子好上不少。” 张允修则是笑著解释说道:“这些非我首创,仁民医馆从不闭门造车,这些法子皆是来源於古籍,又不拘泥於古籍。 这《黄帝內经素问》有记载,消渴者必数食甘美而多肥也 《千金方》也曾提到过,食毕即行走不欲饱食便臥 此乃老祖宗之馈赠,我等如何能够弃之如敝履呢?应该好好承袭才是! 我张允修最喜爱古籍和传统了!” 听闻此言,四周的朝臣都面露古怪之色,因为前段时间便是这个小子,攛掇著皇帝废除了太医院,迫害了全城的大夫,口口声声说这些人只会照本宣科。 结果到头来,引经据典的倒是张允修这小子。 最为关键是,这小子引经据典起来,还偏偏比太医院的御医还要厉害。 后者如何能够斗得过他? “咯吱咯吱~” 文官前列传来一阵磨牙之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老鼠呢。 “叔明,心有静气。”张四维看了一眼徐学謨,忍不住出言提醒说道。 后者脚步有些蹣跚,显然这臀后还没好全,按理来说,他不该来参加朝会,可今日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徐学謨看著张允修的眼神,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剥了一般。 他重重呼出一口浊气说道:“徐公教训的是,下官杖伤在身有些迷糊了。” 张四维点了点头:“便隨他去吧,今日朝会定会议出个子丑寅卯。”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呢,便听到张允修那处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原来,適才张允修和杨巍提到“消渴症”,以及一些养生的小技巧,立马引起了朝臣们的注意。 能够官至三品或是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大多数都上了年纪,到了这个年纪,最为在乎的事情,自然是多活两年了。 工部尚书曾省吾笑著捋须说道:“老夫身子也是多病,前些日子便入了那仁民医馆,为老夫看病的都是医馆內的御医,这些御医可了不得,说起来那是妙手回春,给老夫制定了一整套养生秘法” 这曾省吾上次学了“图表法”之后,便会时常去寻张允修请教,对方推销那个什么健康养生方案,就当作缴纳学费了。 他身上有许多疑难杂症,平日里寻访一两个名医根本无法解决,可一群御医为你会诊,制定方案就完全不同了。 曾省吾打开了话匣子,周围许多朝臣也不免有些感慨。 “老夫也买了张同知之健康养生方案,甚是好用啊.就是贵了一些.” “老夫侄儿尚且在张同知的贵宾区,张同知可要好好照料,老夫可是交了钱的京城居大不易啊.” “张同知可有壮阳之药” “张同知那徐尚书膏还有没有,市面上甚是紧俏,记得给老夫留上一份.” 说这话的老臣,有意无意瞟了一眼队列前面的徐学謨,压低了声音说道。 可徐学謨耳朵尖,猛地转过头,狠狠瞪了这老臣一眼。 即將致仕的老臣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 实际上,对於朝臣们来说,坊间的流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们嘴上不敢说,可心底已经越发依赖张允修这个仁民医馆了。 有些大臣,甚至在张允修的鼓动之下,不仅仅购买了什么健康方案,交了几千两银子获取了些乾股。 毕竟人家是真真的能够治病啊! 张允修勾结白莲教?这只有市井小民才能够相信! 可清流们所倚仗的,就是这一群“声音大”的市井小民。 待到御史纠察官来到午门外之后,朝臣队列才算是安静下来。 紧接著,午门被缓缓打开,官员们隨著队列鱼贯而入。 跨过內金水桥,达到皇极门广场外,大臣们便乖乖整理好队列,等待皇帝的到来。 今日是常朝,一般在皇极殿外的广场上进行,俗称为“御门听政”。 后世诸多电视剧里,皇帝朝会都在宫殿里头进行,並不符合实际。 一般来讲,廷议、便殿朝会在宫殿里头进行,而常朝则是在皇极殿门外的广场进行。 没过多久,皇极殿外,便有大汉將军执金瓜分列丹墀。 静鞭三响裂空。 照例冯保的一句尖锐嗓音。 “陛下临朝——“ 隨著这一声,小胖皇帝踏著不太利索的步伐径直走向御座,好在这路並不算太远。 眾官员高呼万岁,一切照例进行。 万历皇帝脸上佯装著严肃,瞥了一眼站在队列之中的张允修,心里头不免有些安心。 待到冯保唱完题本之后,立马便有一人出列稟报。 兵部尚书凌云翼扑通一声,硬生生跪在了丹墀面前的地砖之上,也不管膝盖处传来的剧痛,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说道。 “臣凌云翼请罪,臣教子无方,致使其为白莲教匪所蛊惑,祸害万民煽动是非,此万死之罪,臣以无顏面为这兵部尚书之位,请陛下革除臣之职位,並依法惩处!” (本章完) 第133章 这都是我的词啊! 第133章 这都是我的词啊! 凌云翼这一跪,加上磕出血来的额头,著实令诸多大臣嚇了一跳。 本还对其有些不满的大臣,看到此情此景,也不免生出点同情之心来。 谁家中还没有一个逆子呢?逆子之过错,却要老父来承担,实在是叫人唏嘘。 万历皇帝胖脸上的眉毛皱起来,先前得知这一消息,他这心中都有些出奇的愤怒。 甚至都有些怀疑,张允修从前在欺骗自己,真正勾结白莲教的,不是什么礼部尚书徐学謨,而就是他张允修,父子俩图谋著他的皇位呢。 友谊的小船差点说翻就翻。 可皇帝终究是“明辨是非”的,张允修將最新一期的《大唐狄公案》进献到宫中。 皇帝一看其中的剧情,巧了不是,便是讲述这白莲教的案子。 唐朝之时有没有白莲教的未可知,可皇帝看得津津有味。 张允修將近来案子的线索全部串起来,给皇帝讲了个通透,一时间皇帝在看话本之余,也將案情给弄清楚了。 狄公所说的,怎么会是错的呢? 张允修便是朕的狄公啊!其他人皆是乱臣贼子! 所以,今日皇帝看向凌云翼的眼神十分温和,甚至还有那么一些同情。 这个凌玄应真是罪该万死,竟让老父悲痛如此,朕尚且不敢碰那乌香,他凌玄应竟然为此加入了白莲教,此等行径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然而这凌云翼是无辜的,素来是清正廉洁,为朝廷劳心劳力。 万历皇帝嘆了一口气说道:“凌爱卿先行平身吧,凌玄应虽乃是你之亲生骨肉,可已然成年,他之过错不该加於你身上。 况且凌云翼一案,尚且没有什么定论,待到事情查清楚之后,再为处理也不迟。” 万历皇帝这话,算是给这件事情定了个性质,眼看著便是要盖棺定论。 朝臣里头,自然有人不会满意这种结果。 “臣陕西道监察御史杨四知有奏。” 万历皇帝一见这杨四知,都有些应激了,他沉下脸说道。 “杨御史,此事不必再议,朕说得还不够明白么?” 杨四知则丝毫不惧地说道。 “臣以为陛下此言有所偏颇,那凌玄应勾结白莲教匪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据刑部以及都察院之探查,那凌玄应自半月以来,便与民间白莲教匪有所勾结,其蛊惑民间百姓,聚眾举行法会,等等罪行已然昭然若揭,如何能够说是搁置? 臣看来,凌尚书口称管教不严,便可將自身责任尽数撇出,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 凌玄应乃其亲生骨肉,凌尚书难道敢说,凌玄应勾结白莲教匪一事,你真的毫不知情么?” 杨四知这一番话下来,还真有些道理。 说到底,还是皇帝的说辞太过於牵强了,即便是凌玄翼平日里素来名声不错,可勾结白莲教这种大事,怎么能够搪塞过去? 这便是清流们的倚仗。 杨四知再拜首说道:“臣请陛下秉持天宪,將这凌云翼押入监牢候审!” 此话一出,一时间便有许多御史再度出列,纷纷异口同声的劝諫。 你皇帝偏袒张居正、张允修也就算了。 可凌云翼这种大事都偏袒,未免有些太过了吧? “你!!” 万历皇帝如今敏感的很,还想要动怒,可又想到从前经歷,这才强行压抑下怒火。 他扭头看向群臣说道。 “诸卿觉得如何呢?” 便在此刻,內阁大学士申时行出列,他拱手稟报说道。 “启稟陛下,臣以为凌云翼乃当朝兵部尚书,即便是有所过错,朝廷自有法度,当朝二品大员如何能够说押入监牢,便押入监牢,实在是与理不合。” 一直想要平心静气的徐学謨,当即坐不住了,他出列驳斥说道。 “申阁老此话好没道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乃是区区一个尚书!申阁老在意图为其开脱么?若是令白莲教逆党逃窜,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朝会之上又变成了菜市场,这內阁大学士申时行与礼部尚书徐学謨二人爭论不休,已然有了剑拔弩张之势。 万历皇帝扶额,他最为烦躁的便是朝臣们如此爭吵,不由得怒然说道。 “肃静!” 二人这才是停止了爭论。 万历皇帝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张允修,后者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似乎都要睁著眼睡去了。 万历皇帝真有些佩服他的心境,不由得咳嗽一声说道。 “张爱卿,你便来说说吧。” 朝会之上,一般皆是三品以上大员议事,要不便是御史言官。 张允修这等武官是很少发言的,虽心里早有准备,可不少武官看向张允修的眼神,都有些羡艷。 本来想要“摸鱼”的张允修被皇帝抓了个正著,倒也不太慌张,他出列拱手说道。 “臣遵旨。” 说完,他便抬眼看了看那礼部尚书徐学謨,目光停留在对方的臀部的位置。 后面感觉到对方的目光,顿时脸变得涨红,徐学謨怒然说道。 “张士元!你看老夫做甚!” 张允修一脸讶异地说道:“徐尚书何出此言,下官又没有龙阳之好,如何会盯著尚书大人看呢? 徐尚书急著让凌尚书入狱,这会儿又攀咬於我,可是心虚了?” “噗噗~” 此言一出,朝会上当即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看向徐学謨。 后者脸上已然憋得通红,简简单单一个照面,他已然被激怒了。 这都要拜那“廷杖”和“痔疮膏”所赐,后者更加是徐尚书心中难以磨灭的疤痕。 可他终究乃是礼部尚书,还是有些养气功夫,几个呼吸立马调整过来,说道。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尔到底有诡辩,快快说来。” “那我便说予尔等听。” 张允修脸上露出冷笑说道。 “敢问徐尚书、杨御史,凌尚书可被確定了勾结白莲教匪的罪名?” 那杨四知抢先回答说道:“押入大牢,一番审问之后,便可知道。” “那便奇怪了。” 张允修一副十分悲哀的表情。 “凌尚书乃是当朝尚书,还未曾定罪,如何能够押入大牢?二位大人何以用罪犯之刑,对付朝堂公卿呢? 徐尚书口口声声让陛下关押凌尚书,可是叫天下士人觉得陛下苛待朝堂官员?岂不是让天下士子寒心?” 让天下士子寒心? 坐在御座上的万历皇帝瞪大了眼睛,身体不由得朝前倾,心中一阵感慨。 真不愧是张士元,这口才比他老爹不相伯仲。 非要比喻的话,张居正乃是修炼多年的一代宗师,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已至臻化境,然而套路大家都熟悉,有时候能够摸对路子。 可这张允修就是妥妥的王八拳,可偏偏他还是王八拳宗师,一顿乱打下来,这些日常循规蹈矩的大臣如何能够招架得住。 一时间,皇帝不免有些得意,自己將张允修拉到朝堂上来。 这小子,果然乃是朕的狄公啊! 可那徐学謨却是另外的反应,他身子停滯了一下,脑袋迴荡著“让天下士子寒心”这句话。 这都是我的词啊! 他在心中吶喊。 一时间,臀部的伤口竟然又隱隱作痛起来。 徐学謨手指有些颤抖地指著张允修说道。 “不押入大牢审问,如何能够定罪?” 张允修反问说道:“不定罪如何能够押入大牢?” 这一来一回之间,竟然给徐学謨脑袋问宕机了。 眼见著徐学謨落了下风,站在前列的內阁次辅张四维终於是站不住了。 他看了一眼徐学謨,知道上次廷杖之后,对方这性情已然变得越发急躁。 可张四维还记著后手。 他出列朝著皇帝拱手说道。 “陛下,臣以为凌云翼应当押入监牢,至於定罪与否口说无凭,臣请宣原太医院御医王应员,上朝作证!” 万历皇帝突然愣住了,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这王应员与白莲教匪一案有什么关係?” 张四维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王应员乃张同知手下仁民医馆之御医,其在医馆任职之时发现。 医馆內与白莲教有所勾结,便有凌云翼在其中暗通款曲!” 张允修猛地看向张四维,眼睛眯起来。 好傢伙,自己想来狠的,这些人比自己更狠? (本章完) 第134章 我有罪 第134章 我有罪 王应员? 朝会上顿时譁然。 许多大臣对於这个名字並不陌生,甚至耳熟能详。 此人先前在太医院也算是能力出眾,去了仁民医馆之后,更显卓犖超群。 其执掌仁民第三医馆,也算得上是张允修身边的心腹人物。 甚至连不少大臣,都寻过他看病,本以为他定然是“张党”人物,却不想竟“临阵倒戈”。 凭他之身份,跳出来指认凌云翼和张允修,实在不得不说是清流们一步狠辣的杀招。 朝臣们会觉得医馆真的勾结白莲教么? 可朝堂爭端中,真相从来都不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一旦王应员的指认坐实,凌云翼首当其衝,仁民医馆自然也不能倖免。 这张允修和张居正,自然也难免受此牵连。 此一石三鸟之计。 “不可胡言。” 万历皇帝端坐在丹墀之上,紧紧皱起眉头,横眉对著张四维说道。 在皇帝的眼中,这名王应员一直以来,都是一名极其贤能的大夫。 於《万历新报》上,都能时不时看到一两篇,其关於各类医疗研究的文章。 从前於仁民医馆,看到各类案牘里的“数据报表”,这名王应员也时常有所署名。 就是这样一名潜心研究医学的大夫,竟然会相信白莲教这种说辞? 甚至还跳出来“欺师灭祖”? 张四维十分篤定的样子:“陛下,这王应员前些日子便到了刑部投案自首,言语间儘是控诉医馆之恶行,其中真相,让此人到朝会上对峙,一问便知。” 万历皇帝紧紧皱起眉头,他看了一眼张允修,隨后嘆息说道。 “那边宣吧。” 得了皇帝同意之后,没过多久,一名身穿盘领右衽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缓缓步入皇极门前的广场。 他身上穿著六品文官服,跟从前医馆內的白衣形成了鲜明对比。 然而,这王应员却低著头,根本不敢去看张允修,一路行到丹墀面前,恭恭敬敬地跪拜说道。 “臣王应员谨拜闕下,伏维陛下圣德齐天,福寿安康。” 他这规规矩矩的模样,哪里有医馆大夫的半点风采,著实令万历皇帝难受,皱著眉头说道。 “王应员,汝不在医馆坐堂诊疾,来朝会上做甚?” 皇帝明知故问,然王应员却早就做好准备,恭恭敬敬说道。 “微臣入这朝会之上,不为其他,只为还朝堂一个清明,还京师黎民百姓一个公道。” 徐学謨连忙上前说道。 “王应员,將你在医馆內的种种见闻一一说来。” 王应员看了一眼御座上的万历皇帝,待到皇帝点头之后,才继续开口说道。 “臣本於太医院之中悉心研究医术,月余以来,为那张士元胁迫入了医馆中,本不想参与什么现代医学,可陛下旨意不敢违抗。 初入这医馆之时,微臣仍带一分希冀,望能够为京师百姓尽一分力。 然初至医馆尚且正常,那『现代医学』也令臣耳目一新,到后来,臣却发现” 王应员並未有將医馆贬低得一文不值,显然那般说辞太过虚假。 而先扬后抑,显然更加具有说服力。 说话间,王应员重重叩首。 “臣越是在医馆內行医研究,便越发觉得毛骨悚然!阴风彻骨! 此苍生蒙昧,万民受荼毒之际,臣虽九死,亦不敢缄默! 那所谓『现代医学』,实乃脱胎於白莲余孽邪术,糅合泰西巫蛊邪术! 张士元假借各类器械汤药迷惑百姓,暂愈沉疴,实则乃是悖逆圣贤之道、乱纲常之序! 诸如金针注液、肠腑灌洗,还有大蒜素种种。 看似能治一时之症,实则如饮鴆止渴,今日愈疾三寸,明日腐骨七分! 此等阴毒之计,妄图以夷变夏,顛覆华夏千年医道根本,其心可诛,其行当戮! 恳请陛下明察秋毫,以正朝纲!” 这王应员再扣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臣往昔受张士元威逼,未敢直陈其奸,有负陛下之恩德,今幡然醒悟,还请陛下治臣怯懦苟安之罪!” 这一番“控诉”拋出,犹如巨石投入湖水一般,令整个朝堂都沸腾起来。 朝臣们交头接耳的样子,有些御史言官脸上儘是怒然,跺脚痛心疾首地样子。 “骇人听闻!骇人听闻吶!” 当即便有御史出列,重重叩首跪拜,朝著皇帝说道。 “张士元此贼狼子野心!还请陛下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陛下!张士元此人蒙蔽圣听,再以邪义荼毒天下,不可不除啊~” “陛下~” 清流们显然早已做好准备,便就等著此刻发难呢! 一时间,朝堂上群情汹汹,那群御史言官,还有“倒张派”的依附者,恨不得將张士元生吞活剥了一般。 这凌云翼之事,倒是没那么多人关心了。 这王应员言辞十分恳切,令不少还在摇摆不定的朝臣,都有些心底犯嘀咕了。 经过上次申时行和曾省吾的介绍之后,朝臣们显然已经对仁民医馆有了改观。 甚至不少人,家里有个什么疑难杂症,也不去寻什么抢手的太医院遗才,便是去寻那仁民医馆的大夫。 那些疗法离经叛道了些,可成效远远大於传统汤药。久而久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然而现在,诸多大臣们回过神来,不由得有些遍体发寒。 確如王应员所说,这成效难道便无代价么? 世间岂是真有神药,平白无故便有少年郎成神医,提出一个又一个玄妙之医术! 要知道,张允修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如何不让人怀疑! 这样想来,也不怪人生出疑竇,这“现代医学”从白莲教经义或是泰西邪术之中,获取而出。 “一派胡言!” 率先出列驳斥的,竟然是申时行,他怒不可遏的样子,直指王应员说道。 “王御医缘何顛倒黑白,指鹿为马?仁民医馆治癒病患活人无数,其功昭昭,天下共睹! 老夫前次已然在那金鑾殿上,將条陈事理一一讲解清楚,你今又何故来此攀咬? 『现代医学』救助万民,乃济世活人之道,尔身为杏林中人,不思悬壶济世之责,却在此恶意詆毁,其心可诛!” 他说话间,那嘴角的白须都在颤抖。 放在半个月前,申时行或许还对“现代医学”呈现怀疑態度。 可学完那些详尽严谨的数据报表,再看到仁民医馆实实在在显现出的成效之后。 他已完完全全被这种奇思妙想所折服! 眼见此人將“现代医学”搭上“白莲教”,申时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於是爆发了。 那王应员缩了缩脖子,似乎是被申时行的权势给嚇到了,一副可怜兮兮惧怕的样子。 让不少朝臣皱眉,生出些同情心来。 徐学謨站在一旁,悠悠然冷笑著说道。 “申阁老好大的官威,何以闭塞言论,不让人说话呢?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孰是孰非自当要有实证。” 他看了一眼王应员说道:“王御医,你有什么实据儘管呈上来。” 万历皇帝的眼眸更加深沉了,他俯视著有些急切地说道:“王御医,尔可有实据?” “自当是有的。” 王应员颤颤巍巍的样子,连忙起身恭敬说道。 “还请陛下稍后。” 他根本不敢去看申时行和张允修,小跑到小太监旁耳语两句。 小太监得了冯保首肯后,会意立马朝著广场外匆匆离去。 没过多久,便有小太监用盘子端上来好几个物件,恭恭敬敬地將其摆放在丹墀之前。 万历皇帝身子前倾,不免询问说道。 “这是何物?” “陛下请听臣细细道来。” 王应员深深吸了几口气,似乎在为自己壮胆一般,当即上前一一介绍说道。 “此乃乌香所制之药剂,张士元以白莲教之秘法,胁迫一干御医研製此药。” 他若有若无地提到。 “这其中乌香需求极大,张士元恐怕是从张首辅那,才能得来” 王应员这般说辞,很明显就是在暗示皇帝。 去岁那张居正不让陛下你碰“乌香”,结果自己收起来,全部给了自家儿子研製邪术。 万历皇帝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他一拍御座说道。 “让你言罪证,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臣万死!”王应员连忙叩首。 可显然,此话依旧是刺痛的万历皇帝。 却听那王应员又继续说道:“臣想来,自岐黄传世以来,何曾有过炮製乌香之法?乌香自古乃戕害臟腑、蒙蔽心窍之物,为人所唾弃。 唯有荒唐成性之人以乌香为房中之术,还有便是那白莲教匪时常利用其蛊惑百姓,那张士元又是如何能够有其研製之法,研製之后又是意欲何为呢?” 说话之间,王应员高举起两本册子。 “张士元表面传播所谓『现代医学』思想,实际为离经叛道之举,其中暗含白莲教匪三佛应劫之邪说,有所谓拯救眾生,开创清平世界之意,还有诸如內修精气神、妄图以眾生平等祸乱朝纲” 王应员神情激动的样子,一边说著一边痛哭流涕。 “最是丧心悖理狂之处,乃是那张士元还曾剖刳人腹,逼迫臣等剜取心肺六腑一一取出,为其放入酒缸之中,以供白莲教法会之用!” 他忽而捶地痛哭,甚至连额头都磕出血来。 “此间种种罄竹难书,陛下若是不信,便可寻人去那医馆內搜查,那五臟六腑尚且存於医馆后堂!” “哗~” 朝会上的大臣们顿时一片譁然,看向张允修的眼神都有些恐惧了。 这小子竟然干了这么多离经叛道的事情??? 这些东西,若是在后世人的眼中,或许能够理解,可在古人的眼里,那个个都是耸人听闻。 特別是这个解剖人体,古人常常以身体髮肤受之父母掛在嘴边,將身体的完整性看得极其重要。 这种破坏身体的事情,显然並不符合这个时代士大夫们的价值观。 站在一旁的申时行不免瞪大了眼睛,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张允修。 坑人啊! 大战之前,这小子竟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有说,这下子简直是百口莫辩。 “如此行径,与畜牲何异?” 那御史杨四知在一旁痛心疾首地说道。 一时间,朝会上议论纷纷起来。 冯保立于丹墀左侧,紧紧皱起眉头,他心中焦急,可却不能在朝会上发言,一个眼神示意之下,身边的小太监当即一甩静鞭,提著嗓子说道。 “肃静!” 朝臣们这才堪堪安静下来。 坐在御座上的万历皇帝面容严肃,他將眼神转到张允修身上,开口说道。 “张爱卿如何看待。” 显然,清流们拿出来的罪证確实是难以对付,特別是那解剖人体,几乎是难以说明的。 饶是万历皇帝理解张允修的一些医学理念,可也心里头犯嘀咕。 最为让皇帝在意的,还是去岁那一批乌香,张居正强力將其扣下,转头就给了张允修研究什么药剂? 这些药剂用来做什么?张允修到底想要干什么?又有多少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呢? 显然,若是张允修回答得不好,露出点什么破绽出来。 即便是一直以来支持他的万历皇帝,內心也会生出不少嫌隙出来。 万历皇帝多疑且敏感,面对背叛他的王皇后,现在已然是越发冷漠,更不要说是一个臣子了。 张允修站在丹墀之下,面色古怪的样子。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王应员竟会拿这些东西来说事。 什么“三佛应劫”?自己明明说得乃是,这个世界上没有救世主,救世主便是你们自己。 还有什么眾生平等,开创理想世界,脑袋里面的一些红色思想,那是自然而然的流露,竟被此人歪曲解读。 解剖人体更加是正当,不让这些御医好好了解一下人体构造,如何能够让他们练习外科手术! 可这些东西,张允修很难跟明朝的大臣还有皇帝解释,因为根本就解释不通! 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乾脆认认真真地行礼,抬头看向万历皇帝说道。 “陛下!臣有罪!” (本章完) 第135章 朝堂打成一锅粥啦! 第135章 朝堂打成一锅粥啦! “臣有罪?” 万历皇帝嚇了一跳。 这张士元又在搞个什么东西? 满朝文武也是面面相覷。 以张允修这小子的性子,就算是没有什么驳斥的理由,也理应胡搅蛮缠一阵,怎么可能就这么认输? 丹墀前端,內阁大学士申时行僵立如木雕,他攥著象牙笏板的指节泛白,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张允修。 这小子是不是又在玩老夫! 申时行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堂堂正正与清流们开启一场斗爭,可他张允修竟表现如此? 然而,他盯著张允修那自信满满的样子,顿时又有了些明悟。 这小子又在搞怪! 万历皇帝脸色越发难看,甚至都带著点慍怒,紧紧盯著张允修说道。 “你有何罪?” 张允修在丹墀下头,抬头看向了万历皇帝,脸上露出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 “陛下对待臣信任有加,將这太医院尽数御医,全部交予臣的手上,臣本应该悉心教导,让他们学有所成,却不想有人竟误入歧途,实在是悲也!痛也!” 一时间,朝会上的大臣们尽数沉默了,看向张允修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整了半天,合著闹半天,你就这些话? 徐学謨指著张允修怒骂说道:“张士元!朝堂上岂容你儿戏!不要在此转移话题,你到底有没有勾结白莲教匪!” 他自觉张允修已然是无计可施,所以才会公然在朝会上耍起无赖。 可张允修却置之不理。 他十分动情地说道。 “太医院的每一名御医,都是我们大明朝的人才,他们往往世代从医,幼承庭训,饱览岐黄典籍。 虽未考取功名,然论医术造诣,学识涵养也不低於进士举人. 陛下將他们託付给微臣,臣岂敢有半点轻慢? 自当是视之如崑山片玉、隋侯明珠,日夜担惊受怕,唯恐明珠蒙尘、美玉有瑕. 臣倾囊相授这『现代医学』之精要,教授他们如何才能够更好的医治病患。 御医们也十分爭气,无需微臣的打骂,便个个勤勉向学,焚膏继晷钻研医学之理,或穷昼夜剖析疑难病案,或殫精竭虑著述良方. 对於他们,我自当是信任且爱护的。” 张允修捶胸顿足的样子,却好像真的是跟御医们,有了极其深厚的师生之情一般。 “张士元!莫要再说你那冠冕堂皇之说辞!” 徐学謨见对方这个样子,心里头便气不打一处来,最让人生气的是,这小子说起来话来还文縐縐的,都是儒生士大夫嘴里常说的词。 用士大夫的词,行他那泼皮无赖之举,实在是可恨。 他跺脚怒斥说道。 “尔那所谓『现代医学』,不过是泰西妖术与白莲邪说拼凑而成,尔到底与那白莲教匪是什么关係!从实说来,不要再避实就虚!” 可张允修偏偏就不接他的招数,一个劲的朝著那王应员输出。 “王应员,我可有一点儿轻慢於你,所学之医书可有一点私藏?你那仁民第三医馆,一个月余来救助过多少京师百姓,多少病患在医术之下重获新生,那些百姓身体康健后,脸上的笑容也是假的么? 这些个朝臣玩弄权势,可以罔顾事实,而你身为医者,受岐黄之术,现代医学是否与白莲教有关係,也要睁眼说瞎话么!” “张士元!”徐学謨显然带入自己了。“你说谁玩弄权势?不要血口喷人!” 朝会上,其他朝臣面面相覷,都有一种被殃及池鱼之感。 那王应员根本就不敢对上张允修的眼睛,只是一味低头沉默不语,甚至要將张允修的所有话语都隔绝到耳外。 “张同知还要逞口舌之快?证据便在这里,你有何话要说?若是能够从实招来,尚且还可有迴转之余地。” 张四维笑著看向张允修,他觉得张允修像是一个爭辩不过,便在耍无赖的幼稚孩童。 见王应员油盐不进的样子,张允修倒没有什么挫败感,他便是搂草打兔子,只管试一试而已。 “证据?此乃证据?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张允修接了这张四维一句话,却又朝著王应员输出。 “王御医口口声声说我勾结白莲教,传播白莲教义,可我蛊惑了什么?你又学了什么?” 王应员心里头那个气,你张士元不去对付张阁老和徐尚书,逮著我打做甚? 他自己无法装死了,下意识地回答说道。 “无非是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弥勒降生之类的话。” 张允修步步紧逼的样子:“此乃口號,非是理念,王御医牵强附会,倒是说说何为白莲教教义,你若是连白莲教教义都不太清楚,如何能够口口声声说『现代医学』脱胎於白莲教?” 他眯起眼睛质问说道:“还是说这仅是他人给你安排的说辞?” 张允修料定了,短短几日时间,这群人想要栽赃自己,难以准备太过周全。 一些朝堂奏对,对方或许能够对答如流,可涉及其他东西,恐怕就要抓瞎了。 清流的攻势看起来確实是很唬人,若是真被他们带了节奏,去医馆內一查,那些泡在高度酒里面的各类器官,张允修还真的百口莫辩。 可张允修不是软弱的万历皇帝,他脑袋里是中文网际网路这几十年来所有键盘侠对线的知识精华! 不单如此,他也曾水里进火里出,六个社交软体同时对线,乃是从网际网路大染缸里头闯荡出来的铁骨头、硬汉子! 清流们吵过的架,他吵过! 清流们没吵过的架,他也都吵过! 果不其然,在张允修的连番质问之下,王应员脑袋有些宕机了。 “无非.无非是.祈求弥勒佛降世.” 他支支吾吾的样子,根本没有准备回答过这些问题。 可张允修显然不愿意放过他,步步紧逼地问道。 “无生父母是何物?” “许是.” “弥勒降生具体又是何意?” “降生便是降世.” “明王出世代表著什么?” “我我不知晓这些问题跟案情有什么关係!” 王应员也有些癲狂了,他梗著脖子大声吼道。 嘴上如此,可他整个人却慌了神。 终究是一名御医,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张允修冷笑著说道:“你说我逼迫尔等学习白莲教经义,何以在此支支吾吾,你既言我教授白莲教经义,你连白莲教经义都不知是何物,何以来得判断? 还是说王御医身后之人,没有告诉你这些呢?” “我没有!!” 王应员后退了两步,彻底被问懵逼了,他忍不住想逃离,身子往后倒,可对方却依旧咄咄逼人。 张允修提高音量,再次质问说道。 “你没有什么?是没有背后之人?还是没有学过白莲教教义?!” “都没有!!!” 扑通地一声,王应员捂著耳朵,重重摔倒在丹墀前的地砖上。 来不及吃痛,他又觉得不对劲,连连摇头说道。 “不不是” 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就这?”张允修嗤笑说道。“王应员尔到底想要说什么呢? 为师没有教授过你,遇事要抓住主要矛盾吗?忘啦?!!” “师尊.我.” 下意识的,王应员竟然脱口而出一句“师尊”。 一时间,朝会上大部分文武大臣都皱起眉头。 王应员这般丑態百出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於扎眼了。 此人言语混乱不堪,说起话来也毫无底气,这样的人证词能够令人信服么? 眼见张允修咄咄逼人的样子。 徐学謨立马跳出来说道。 “张允修你不要太过分了,这现代医学便是脱胎於白莲教经义,若不是如此,其中怎会有诸多相似之处! 你那所谓现代医学,从未见於经义,不是参照著白莲教经义,又是出自何处?” 这说辞,颇有些像是清朝时期“文字狱”的味道。 你为何能够出类拔萃,总不能是凭空出现吧? 总得有个什么依据? 现在到处找找,唯有一个白莲教和泰西邪术能够对得上,你敢说自己没有勾结白莲教匪么? 这是清流们的传统思路,可张允修的思路却不太传统。 他眯起眼睛,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对方,一字一句地说道。 “井蛙拘墟,岂识沧溟之广?” 这话传入徐学謨的耳朵,瞬间便有一团火,从他的心底直达面门。 他如何能够听不懂张允修的意思。 这小子在用《庄子秋水》里头“井蛙不可以语於海者”的典故骂自己呢! 意在自己目光短浅,所以才不知道这现代医学的出处。 若是个丘八听了,定然是毫无反应,可对於徐学謨这样的文化人,无疑是暴击。 “张士元!”徐学謨吹鬍子瞪眼,腰部似乎疼痛微微弓起,凶神恶煞的样子。 “汝以为真无人能够治你么!” 张允修却是悠悠然的样子说道:“徐尚书口口声声说现代医学与白莲教教义相似。 那我便问问徐尚书,你有鼻子有眼睛,豚也有鼻子有眼睛,照此说来,徐尚书便是脱胎於豚了?” “噗嗤!” 此言一出,坐在御姐上的万历皇帝,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实在怪不得他没有帝王的涵养。 平日里朝堂上爭吵不休,可总归是会维持著一份体面。 哪会像张允修这样,与人辩驳之思路怪异,每每都有让人拍案叫绝之语。 当然,这个拍案叫绝之语,乃是指的暗戳戳骂人方面。 见清流们吃瘪,万历皇帝心里很畅快,靠在椅子上向后挪了挪屁股。 可他终究还是要维持皇帝的威仪,隨后正襟危坐,咳嗽两声说道。 “那个.徐尚书莫要太过激动,二位卿家皆是言之有物,再继续说说吧!” 神他娘的言之有物! 群臣们面露古怪之色,自从张士元发跡后,朝堂怎成了这个样子? 可有一人那是真真切切的“受伤”了。 礼部尚书徐学謨不太讲“礼”。 他陷入暴怒中,张牙舞爪的样子活脱脱像个市井当了乌龟的汉子,口里喊著什么。 “狗贼!尔三番五次羞辱老夫!老夫掐死你!莫要拦著我!我要掐死这个畜牲” 紧接著口里又是一些苏州府地方的污言秽语。 好在,周围诸多官员將他给拦住了,不然动起手来的徐尚书,很可能被张允修给打死。 张允修不搭理,已经无法正常交流的徐尚书,又看向那王应员说道。 “尔还要受人蛊惑不成?从前医馆里头,你的每一篇学术论文,为师可都真真切切地看过,你於医馆內行医做的笔记,尚且都存著。 我若是派锦衣卫前去调查,你猜能不能从中找出半点白莲教之经义? 要不要这医馆上上下下几十名御医,都来与你对峙?” “我没有!” 王应员眼睛里头布满了血丝,不停摇头想要躲避张允修的质问。 可张允修上前,便给了他两巴掌说道。 “王应员!你还在犯糊涂么?白莲教之经义锦衣卫衙门的卷宗有一份!你便去看看,现代医学真的与其有相似之处么? 难道你从前所学之道理,所救之人,皆是假的?” 张允修瞪著他说道:“你在御前撒谎,此乃欺君之罪,想要满门抄斩不成么?” 仅仅是愣了一下,这王应员脸上便从震惊变得煞白,当即跪下,朝著万历皇帝不停地磕头。 “陛下!臣没有欺君!臣不敢欺君!陛下放过臣吧!臣再也不敢了.” 他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直响,没过多久面前的地砖便沾染上了血跡,额头也变得血肉模糊。 若不是有几名太监上前阻拦,这王应员还真可能磕死在御前。 眼见著那王应员癲狂的样子,万历皇帝瞪大了眼睛,这.是又疯了一个?? 单单靠著这口舌,便能够將人给说疯,他倒还是第一次见。 却见张允修一副倨傲神態,拍了拍衣袖,清了清嗓子,似乎无事发生一般。 很是叫人想无故揍一顿他。 张允修眼见万历皇帝呆滯的表情,又上前笑著说道。 “陛下你看,孰是孰非,现在是不是很清楚了?” 皇帝脸上一阵无语。 確实是清楚了,可两个大臣都给你说疯了,能不清楚么? 他儘量收敛神色,努力维持一个威仪的形象,转目望向张四维,沉声道。 “子维先生可还有什么话说?” 万历知道,这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倒不如提前让他说了。 张四维迎著皇帝审视的目光,只觉得暗藏讥誚,仿佛在说“老儿,还有何伎俩?” 他也血气上涌,即刻出列说道。 “启稟陛下,臣尚有铁证呈上!” 还有后手? 心里早有所预期,可万历皇帝还是有些忐忑,说道。 “那就呈上来看看。” 这张四维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徐学謨,又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王应员,再看了一眼队列中毫无战力的杨四知,竟突然觉得有那么一些孤家寡人之感? 而那张允修,甚至都还没有出招,凭藉著嘴炮,竟干趴下了自己二员“大將”? 这小子,不去当御史都可惜了! 然而,张四维敢三番五次的发难,便必然有自己的倚仗。 事到如今,他也早受著背后那群人的裹挟,没有了什么退路。 唯有破釜沉舟! 当即眼神中透露出狠辣,高举牙牌说道。 “臣请上万民书!” (本章完) 第136章 万民书 第136章 万民书 “此乃南直隶苏州府下辖诸县百姓之万民书,其言自张江陵秉政以来,虽有言清丈田亩、推行一条鞭法乃是均赋实则为官吏敛財之具!然推行后,豪强隱田依旧,反令小民產去税存.各地官吏为完税考绩,使万方百姓如牛羊,鬻儿卖女者不计其数.” 这一打万民书十分厚重,张四维將其放在手臂上,念诵的语气都变得异常沉重。 念完这一段之后,他环视群臣,最后目光落在万历皇帝身上。 “此议新政之弊病!” 御座上的万历紧皱眉头,没有回应的意思。 紧接著,张四维又翻开另一本万民书,再念诵说道。 “此乃北直隶保定府下辖诸县百姓之万民书,其言自万历九年以来,各地先有新政之患,再有疫病之患.瘟疫横行之下,小民已然不堪重负,然治疗瘟疫之地方官员,尸位素餐,更有甚者趁机中饱私囊,强令小民购置昂贵口罩” 念著念著,犹如感同身受一般,张四维几乎要落下泪来,言语间都带著悲愴。 他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又重新拿起了一本万民书出来,摊开来展示给朝臣和皇帝看,隨后才念诵说道。 “此乃顺天府诸州县百姓之万民书,其言自月前施行瘟疫防治方案以来,京城百姓苦不堪言,朝廷所拨付银两賑灾,今仁民医馆多方盘剥,以至於灾民未得粒米所谓现代医学,无非乃是离经叛道之举,城中为其医死病死者眾多,诸多百姓家破人亡,直言朝堂出了奸臣,蒙蔽圣听顛倒黑白.” 这些万民书內容,洋洋洒洒诸多字,句句都在控诉“新政”“瘟疫防治”“现代医疗”,矛头直指张允修。 言辞不可谓不悲切,仿佛张允修和张居正乃是顛倒黑白的大奸臣一般。 甚至將张家父子,比作嘉靖朝严嵩父子! 念完这三份万民书,张四维老泪纵横的模样,跪拜在丹墀之下,言辞恳切地说道。 “此万民书有十余份,皆是北直隶与南直隶各地州府县所上奏,每一份都可考证!期间种种骇人听闻,陛下与诸公若是不信,大可前去验证一二!” 说完,他瞥了一眼在眼观鼻鼻观心的张允修,便將万民书递给了冯保说道。 “还请冯公公呈给陛下!” 冯保犹豫再三。 “呈上来吧。” 万历皇帝眉头紧皱,根本不愿相信,张四维所念诵万民书的內容。 这与他从《万历新报》和张允修那边了解的,可以说是完全不同。 可真正將万民书拿到手之时,却著实嚇了万历皇帝一跳。 他下意识用手捂住鼻子,又觉得这动作颇有不妥,才连忙放下。 这上头有一股子极为浓重的血腥味! 万历皇帝伸出胖手,小心翼翼翻过一页又一页的万民书。 发现每一份的结尾,都有百姓歪歪扭扭的签名,还有密密麻麻的血手印! 而上头文书內容,也与张四维所念诵的一般无二。 他努力想要找到这万民书的一点错漏,竟然寻不到丝毫破绽。 顷刻间,万历皇帝眉头间开始出现阴鬱。 他看了一眼站在队列中,一副“天真无邪”的张允修,重重呼出一口气说道。 “呈下去,让诸卿都看看。” 冯保领了命,便吩咐小太监们,將这些万民书传递给朝臣们一一过目。 他让小太监发放文官队列,自己则去了武官队列。 “嘶~” 这万民书才刚刚发下,朝会上便传来一阵吸凉气之声,先行看到这万民书的六部公卿,无不露出凝重之色。 “张同知,还请仔细看看。” 好不容易,终於是传到了张允修这里,冯保的眼神中有些急切。 显然,突然出现的万民书,让冯保都有些慌了神,期盼从张允修这里,能够得到一个解决之法! 毕竟,若是张家倒下了,唇亡齿寒,他冯保难道便可以倖免么? 张允修接过这万民书,端详起来看了又看。 却见上头纸张边角发黄髮皱,还偶有一些污秽之物,寻常朝臣上奏,自然是不敢上这样的奏疏,可对於万民书来说,更显得真实。 最为关键的是,那些密密麻麻歪歪斜斜的血手印,形態各异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一点儿作假的痕跡。 出乎意料的是,张允修神態自若,將那沓万民书原封不动递迴冯保手中。 “想来是民意,我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冯公公不妨先传阅给诸公。” 冯保急了:“张同知且再细审!莫要漏了蛛丝马跡!” “確无破绽。”张允修摇摇头说道。“若需彻查,下朝后可带到医馆研究所看看,不过也无意义。” 这个时代想要测血型可太难了,还是这种手印,最多能辨认出上头是不是人血。 “你!” 冯保额角青筋暴起,他可太著急了。 这万民书一出,可谓是“倒张派”击来的一记重拳。 你即便是將话头说得再团锦簇,可拿什么去应对“万民书”所代表的民意滔滔? 读书人为官,谁不念诵张载的横渠四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如今这满纸的血印,便已然成为了“生民立命”的註脚! 即便有人洞悉幕后推手是乡间士绅,可谁又敢公然戳破这层窗户纸? 满朝文武嘴上说著什么“以民为本”,实早就默认士绅们为万民表率。 当这份裹挟著民意的血书呈在御前,所有的辩白都显得苍白无力,谁又能够与“民心”背道而驰呢? 果不其然,先前是三品以上的朝臣,然后是朝会上更多的文武大臣们,在看到这万民书之后,都不约而同地陷入到沉默之中。 所有人都明白,张四维这份万民书一出,顷刻间朝堂上的风向,便又重新倒向了张四维为首的“倒张派”。 张四维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立马上前抬起牙牌,动作恭恭敬敬的样子,继续为皇帝“讲解”说道。 “陛下可知《尚书盘庚》有言『重我民,无尽刘』,意在君王治理天下,当以民为本,莫要使天下臣民受到伤害。” 张四维乃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后又入翰林院为庶吉士,说起文采和引经据典,他自然是不在话下。 万历皇帝面容阴沉地说道:“《尚书》朕自当是读过的,倒不必子维先生来提醒了。” 皇帝的暗示很明显了,可张四维完全当作没有听到一般,继续说道。 “《尚书》还有言,『毋或敢伏小人之攸箴』,便是告诫君王士人,勿要於朝堂之上偏听偏信於小人,隱瞒小民之声,陛下可还记得?” “唐朝德宗之时,曾推行『两税法』,与如今新政颇有些相似,然地方官员巧立名目,致使百姓不堪重负,贞元年间便有百姓呈递万民书,唐德宗皇帝受万民书后,即刻著力查处弊病,一时间受万民敬仰也 还有这宋仁宗时期,庆历新政轰轰烈烈.” 万历皇帝烦躁不堪,自张居正之后,他最討厌的,便是这群清流的说教做派。 他怒然说道。 “张子维!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陛下!” 张四维上前一步,面容决绝,身上自带著气场竟然有压过皇帝的样子。 他言语激昂地说道。 “陛下!这新政推行如何,这瘟疫防治如何,这『现代医学』是否荼毒万民,於这万民书里头还不显见么? 陛下自幼熟读经史,受圣人之道薰陶,冲龄践祚以来,每逢祭告天地祖宗,必言当以仁政治国,广开言路纳諫.誓要开创太平盛世,不负列祖列宗重託。 可如今,陛下何故失去了这般作为之心? 不单单是万民书,各地生员或举人都有无数奏疏呈上,他们或是由地方官吏转呈,或是由学官代为呈奏! 据微臣所知,单单是通政司所收类似文书,已然是多如牛毛。 微臣斗胆问陛下,何以要如此闭塞言路呢?” “张子维!” 万历皇帝怒吼一声,他没有想到,这说著说著便又到自己身上。 他心情本就复杂,再听张四维这番话,险些就要炸了,猛地从御座上站起来,指著对方就想要开骂。 可一起身,他的话语又卡在喉咙里头。 因为他看到了御案上,留下的那一本顺天府万民书,上头的手印还红得刺眼。 自古君王便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即便是有君王嘴里喊著爱民,实际上行虐民之事。 可至少面上,还是要喊出那一句“以民为本”的口號。 然而,事到如今,这万民书摆在面前,怎么能让他不心生疑竇呢? 从前张允修与自己说的那些,还有万历新报上呈现的东西,甚至用统计报表所做出来的数据,到底是不是真的? 万历皇帝不想怀疑。 可这万民书同样也做不得假! 所以到底什么是真的呢? 万历皇帝站立在丹墀之上,一句话竟怎么也说不出来。 好在,申时行缓解了他的这份尷尬。 他额间青筋暴起,看向张四维质问说道。 “张阁老也不怕被人嗤笑,市井草民哪来这般笔力,能把白莲教乱象与疫病防治写得鞭辟入里? 若黔首都有这等文采笔锋,我大明便已然是天下大治了!还需我等成日在此爭论不休?” 可张四维自信满满的样子,笑著反驳说道。 “申阁老好没见识,黎民百姓大都目不识丁,自是不会书写的,此万民书自古以来,皆是民间读书写字之秀才童生代为执笔,再为念诵给百姓听来。 百姓们能够签下姓名,能够签字画押,自然是认同此文章之內容,有何不妥?” 申时行气得鬍子乱颤:“可就算是如此,尔也不能证明,此乃万民之意也!若执笔之人有心引导,草民懵懂盲从,这等民意岂能作数?” 张四维冷笑回答。 “万民书不足为凭,那申阁老倒是说说,什么能够证明民意?莫非还要朝廷派千人百队,挨家挨户叩门问询?” “此以偏概全也!荒谬至极!” “尔言万民书有问题,便实实在在拿出实证来!逞口舌之快,毫无意义!” 张四维看了一眼张允修,意有所指的模样,话锋骤然凌厉。 “若申阁老拿不出实证,仅凭臆测便否定万民呼声,才是真正的强词夺理!” 申时行喉间发出喘息,几句话下来,他便被揶揄得哑口无言。 於朝堂爭论上,向来云淡风轻的他,终究不是张四维这种宦海老狐狸的对手。 朝臣们看在眼里,都明白风向已然彻底转变,孰是孰非,骤然也有了变化。 张四维乘胜追击,猛然伏地,又朝著皇帝跪拜说道。 “陛下!张同知是否勾结白莲教匪未可知,尚且有待调查,然这新政与瘟疫方案,还有那现代医学,皆已是罪恶昭昭、祸乱朝纲!若再不及时废止,恐酿亡国之患! 陛下不可再执迷不悟了!” (本章完) 第137章 那就掀桌子吧!老子不干了! 第137章 那就掀桌子吧!老子不干了! 张四维眼睛里头露出决然的表情,他紧紧盯著万历皇帝,似要將对方钉死在龙椅上。 廷杖? 大明朝开国至今,还没有將內阁大学士拉出去廷杖的先例! 万历皇帝若是真干出这种大不韙之事,那便是自掘坟墓了。 任何一个聪明的君王,都应该懂得审时度势! 至於张居正、张允修这些臣子,不便是这类情况的牺牲品么? 万历皇帝攥紧扶手,脸上红得像是一个大猪头。 “张子维!你为何要这样咄咄逼人!张子维!你——” 他强撑著扫视群臣。 “诸卿觉得如何?” 可环视四周眾人,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竟无一人帮自己说话。 再看向张允修,这小子还是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 他內心中失望透顶。 可还是摆了摆手说道。 “此事.暂且搁置,朕有些乏了,待到一切查明后再议!!” 遇事无法解决,便用拖字决,其他办法万历皇帝不擅长,可这拖延、逃避,他绝对是行家中的行家。 “士元!!!你——” 队列之中,申时行急得直跺脚。 他知道张允修还有后手,可这小子一直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张允修却置之不理,眯起眼睛观察著张四维等人的做派。 他今日算是真正看到了士绅之祸。 看起来,这大明朝坏不单单坏在上层建筑之上,这些底层的附骨之疽,才是真正的敌人! 这些士绅们扎根於民间,名义上为君王治理乡间小民,实际上便借著治理的由头,尽盘剥之能事。 到头来还要裹挟著小民,来作为自己与皇帝谈判的筹码。 这种祸端,比之所谓土地兼併、財政危机、边疆糜烂,更加难以发现和解决! 原因很简单,即便是朱元璋设立了县学府学,试图以教化万民,可即便歷经百年,目不识丁者仍十之六七。 这信息闭塞的世道,底层百姓就如星空中的一点微光,於浩渺星穹不值一提。 所发出的声音,无非是经过士绅们有意转化后的声音罢了。 张允修深知,张四维根本无需在万民书上造假。 那些清流士绅扎根乡土,一呼百应,想要鼓动百姓联名具状,不过是振臂之间的事。 他们根本不需要捏造內容,只需要引导民意,將局部夸大为万民心声,便能够成为其朝堂上的利器。 可张允修即便明白这些,又如何能够在短时间內,拿出有利证据戳破他们的偽装? 这是士绅们最擅长的战场,也是他们用来制衡皇权的杀手鐧! 可以预见的是,事情若无什么转机,就算是今日能够拖延下去,可不消几日,即便是万历皇帝再信任自己父子二人,也同样得妥协! 万历皇帝又看了一眼紧皱眉头张士元,见这小子还是一言不发,不由得失望透顶。 他朝著冯保说道。 “冯伴伴起驾回宫,朕头有些疼了。” 冯保早就想要结束了,麻溜躬身说道。 “遵旨。” 可他退朝的嗓子还没有喊出来,一个人又再次出列说话了。 “慢著!” 冯保怒目而视,瞪著眼想看看这个胆大包天之人到底是谁。 认清此人后,他瞪眼说道:“杨四知!你身为御史连殿前礼仪都不懂了不成?” 可杨四知得了势,竟然完全不怕冯保,一副铁骨錚錚的样子,朝著万历皇帝决然说道。 “陛下!此番万民书已然將张士元之罪昭然若揭,又何故要再拖延? 陛下能够等得,然天下的黎民百姓等不得!” 万历皇帝冷眼说道:“不论是白莲教之事,还有医馆之事,尚且没有定论!著有司调查,稍后再议!无需多言!” “陛下!” 杨四知扬起头说道。 “这新政与医馆已然荼毒万民,岂是能够再三拖延呢? 即便是需要调查,那也该先行暂停此政令,待到查明之后,再做定夺!” “陛下!” 张四维也同时再拜首说道。 “杨御史乃谋国之言!如今民怨沸腾,天下百姓一日受新政与这医馆之难,一日便多有更多人受此劫难! 陛下万万不可再执迷不悟了! 臣恳请陛下下旨,先行暂停一干瘟疫防治办法,暂停一干新政施行之法令!將那医馆关闭调查! 待到一切调查明了后,再行恢復也不迟!” 很显然,这些政令一旦停止后,有张四维与杨四知这些清流的抵制,想要重新启动便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况且,有天下士绅们的支持,不论是瘟疫还是新政,想要再从民间搞出些事情来,还不是易如反掌?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將万历皇帝逼到绝路,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 至於满朝诸公? 適才的万民书便是用来堵住他们的嘴! 万历皇帝咬著牙,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他机械式地扭头著自己的脑袋,看向了广场之中的大臣们。 此刻艷阳高照,和煦的阳光照射在群臣们官服之上,可在这队列之中,却依旧是一片死寂的样子。 忽然有一名御史出列恭敬行礼说道。 “臣请陛下!纳杨御史谋国之言!” “臣请陛下!纳杨御史谋国之言!” “臣请陛下!纳杨御史谋国之言!” 接连十几名大臣纷纷出列,朝著万历皇帝上奏。 这些人里头,不单单有倒张派,甚至还有一些原本支持张居正的大臣,眼见这张党式微,也上前“投鼠忌器”。 万历皇帝面如寒霜,他艰难开口看向六部公卿,询问说道。 “王汝观,你乃是吏部尚书,你如何看待?” 那吏部天官王国光也是年近七旬,说话都有些颤颤巍巍,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气,一时间竟然找不出半点支持张允修的话语来。 “臣以为可暂且关闭医馆,这新政之事干係重大,仍需从长计议。” 对於王国光来说,与其通通被一竿子打死,倒不如弃车保帅。 这医馆关了再开容易,可新政停了却不太容易。 留著新政,若张居正能够恢復过来,自然是还有一线生机,若张居正回不来. 王国光也到了要致仕的年纪,不想再参与到朝堂的爭端之中了。 万历皇帝再问:“杨伯谦,尔为吏部侍郎,如何看待?” 杨巍愣了一下,额头冷汗直冒地回答说道。 “臣臣附议王尚书之言!” 即便是杨巍十分中意这医馆,可万民书摆在面前,他如何也不能再给医馆说话了。 “严公直,尔为刑部尚书如何看待?” “陛下!臣以为杨御史之言中肯,当以此行之。” 万历皇帝接连问了无数人,竟没有一个大臣有所异议的。 大势如此,满朝诸公在看到万民书的那一刻,答案便已然决定了。 甚至连支持仅仅关闭医馆的都是少数,大部分朝臣,都支持先行將一干事务暂停,再重新调查作打算。 “陛下!想来不必再问了。” 张四维得意的笑容一闪而过,又露出悲天悯人的模样。 “此事不宜拖延,臣恐怕日长梦多,届时南北直隶各地百姓闹將起来,令奸佞之徒有了可趁之机,恐怕便要天下大乱了!” 也不知张四维这话,乃是在提醒万历皇帝,还是在威胁万历皇帝。 可万历皇帝心中还存著一点希望,他最后看向了张允修,沉声询问说道。 “张士元,尔有什么话要说?暂停还是折中?” 张允修愣了一下,他看向了那些发言的朝臣,看向了犹如墙头草一般的满朝文武。 唯有申时行,已全然將身家投入到张党之中,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成国公朱应楨也在朝堂之上,可仍旧是言语曖昧。 英国公张溶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的样子,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张允修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看清了这些人的嘴脸之后,心中立马有了决断,上前几步朝著皇帝躬身说道。 “陛下,臣以为不论是暂停还是折中,都太过於轻了。” 张允修扬起头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臣於万民书,没有什么好辩驳的,其中实证自当由刑部或者东厂的大人们验证。 可既然满朝诸公,皆认为医馆乃是残害百姓之所,那便十分简单。” 他扭头环视所有大臣,用一种十分轻巧的语气说道。 “满朝诸公一遇到事端来,便一会儿觉得医馆好,一会儿觉得医馆有疑。” “既然如此,张允修便不开这什么劳什子医馆了!” “从今日开始,將那仁民医馆全然关闭,將御医全然回归太医院,让京城大夫们,全然再回归那从前之医学,岂不是遂了满朝诸公之愿景?” 说话间,张允修竟然从眼里流出两行清泪来。 在这丹墀之前痛心疾首地说道。 “陛下!臣心里头已然疲倦不堪,再也不想开什么劳什子医馆了,倒不如全然关了乾净! 这些天里头,臣殫精竭虑,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一片空也!” 他一副小孩子脾性,竟然有点在御前撒泼打滚的意味。 “哎呀!开不下去了!臣心里头苦啊!倒不如一起全部关了乾净!无事一身轻!” (本章完) 第138章 打人啦! 臣奏参清流诸臣!(大章) 第138章 打人啦! 臣奏参清流诸臣!(大章) 《论语·雍也》:“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自古以来,不论是读书人还是士大夫,亦或是民间贩夫走卒,都有著“折中”的想法。 这一点在士大夫群体中更加严重。 譬如你说此政令影响太坏,要坚决抵制,必然会有人不同意。 可你若降低一些条件,主张先行暂停政令,再行调查处理,便有诸多人同意了。 若再有如“万民书”这等,能够证明的物件,就更加能加深想法。 那些摇摆不定之人,也会同样给予支持。 等到这政令被暂停之后,再徐徐图之,缓缓取缔,这阻力便少了许多。 为官之道也是如此。 这些朝堂文武大臣们,去探究这政令是否有益,太费劲了。 倒不如奉行,所谓“中庸之为德也”,只要中庸便可不对又不错,岂不是美哉? 换个人,恐怕便隨之而妥协了,这是人的惯性使然。 张允修则是不管这些,他一看那些尸位素餐冠冕堂皇的朝堂文武,便觉得来气。 在接受仁民医馆先进医疗之时,这些人口嫌体正直,个个趋之若鶩的样子。 可事到临头,单单一纸万民书便可令他们动摇。 朝堂之上个个想著明哲保身,顺应风向,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东西他到底对不对。 所以,张允修想得十分简单,既然你们这群狗一样的东西,一句话也不肯为医馆为新政说好话。 那我便掀桌子了,大家都不要玩了,也別暂停医馆营业了,將医馆以及一干政策全部废除! “张士元!”申时行最先没绷住。“你在说些什么东西?” 他为这医馆为这瘟疫防治方案,付出了多少东西?这小子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废止了?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张允修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便將医馆取缔了事,反正我张允修尚且年轻,不怕什么瘟疫肆虐,也不怕什么疾病缠身。 我十四岁的年纪,每日里勤加锻链,自当是身体良好。 既然满朝诸公都觉得医馆不好,那便是取缔了罢。 我看要取缔就取缔彻底一点,將京师內外仁民医馆全部关闭,大蒜素也不產生了,那金针疗法、灌肠疗法也都不用了。 还有那口罩?岂不是白莲教匪之物,通通都取缔了罢! 研究所乃是离经叛道之所,那贵宾监护服务,还有那劳什子专属健康方案,通通都不办了! 爱谁谁!反正我张允修是不干了!回去当个閒散少爷岂不美哉?” 此话一出,顿时给原本还带著笑意的群臣们,脸上顿时僵硬,都给干懵了。 张允修这小子想要干什么?他怎么尽不干人事啊! 有一名投了几千两银子的大臣立马出列劝说道:“张同知何必如此刚烈,事情还能够商量,还能够商量嘛,尚且未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其他人能够不在乎,可他不能够不在乎,那可是四千多两银子! 都是辛辛苦苦“收”来的银子啊! 本以为这仁民医馆蒸蒸日上,还有皇帝的背景在里头,定然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张允修不干了算是怎么回事? 一语激起千层浪,这下子原本一直沉默的大臣,都顿时炸开了锅。 对啊!银子还在张士元这小子手上呢! 吏部侍郎许国立马出列劝告说道。 “张同知不可如此孟浪,此医馆事关京城百姓生计,哪里能够说关就关呢?” 张允修一瞪眼说道:“可诸公適才不是这样说的!你们既相信医馆为祸百姓,我关了又何妨?” “这”许国老脸都快拧在一起。“可再议可再议。” 张允修紧紧盯著这位吏部侍郎,可太清楚对方的来歷了。 这位许国乃是徽商许鈇次子,与京城內的徽商会馆有著千丝万缕的联繫,甚至可以说是那群徽商的倚仗之一。 要知道,徽商会馆里的那些商人,先前半被威胁半被蛊惑,將大笔钱投入了这仁民医馆之中。 后续徽商王世顺等人,眼看著仁民医馆,儼然成为京城內最为权威的医馆。 甚至连先前的几万两都不再追究了,接连再投了四五万两银子,只要拥有一份这仁民医馆的乾股! 现在,张允修掀桌子了,要將医馆彻底关闭,如何能够让许国不著急? “张张贤侄.” 同为吏部侍郎的杨巍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 “你看.若是医馆真关闭了,咱们所交的银两,能不能退回来一些.” 杨巍还算是个两袖清风的官员,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苦涩。 “这些都是老夫的养老钱,张贤侄” 这仁民医馆,原先可是答应提供五年左右的健康指导,后续各类服务药品,皆可优惠的。 杨巍算了算帐,这才咬牙交出几千两银子。 可张允修这小子竟然掀桌子了? “退?”张允修没好气地说道。“退你娘个头!” 根本不给杨巍一点好脸色看。 他叉著腰,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那些银子我全部都完了,医馆內各类研究都需要银子,给百姓们治病也要银子,还时常要投入到不少研究。 仁民医馆內的帐目都清清楚楚,各位大可去查一查,反正我张允修身上没有一文钱! 各位若是想要退钱,便去医馆內拆东西吧,看著什么值钱的东西,全部拆回家,弥补一些损失!” 一文钱都没有了~ 这句话不断迴荡在朝堂文武的脑海里头。 不少人眼神顿时呆滯起来,感觉太阳穴直突突。 张允修这小子明明是欠钱,为什么还能够这么囂张? 可转而,他们脸上表情顿时又如同吃了屎一般难受。 自从大头瘟爆发,成国公府上公子朱应槐神奇痊癒之后。 诸多大臣家里的老父老母,还有孩子侄儿,身体有些不適的基本上都送入了那医馆的贵宾监护服务。 张允修收钱动輒达几千两,甚至还需要签契约,可他是真的给人治病啊! 一开始,朝臣们不太信任,可当仁民医馆真真切切让诸多病患痊癒之后,他们对於仁民医馆可以说是趋之若鶩来形容! 从前,皇帝想要延年益寿,尚且需要求仙问药。 可现在,只要去仁民医馆交上几千两银子,便有人帮助你研究病症,缓解身上之病痛,为你制定身体痊癒之方案,甚至有可能延年益寿。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划算的? 满打满算,满朝文武几乎六成以上都多多少少与医馆有些瓜葛。 结果,那张允修说什么,他要彻底关闭医馆,甚至连银子都全部完了! 先前,朝臣们为“倒张派”的万民书所震撼,现在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竟然有些离不开这仁民医馆了! 那大蒜素是好东西,平日里家中孩童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几乎都可以使用。 虽说那大蒜素施行配额制度,可达官显贵们大价钱,还是能买到的。 要知道,从前女人生子是九死一生,孩童患病也同样的九死一生,可有了这大蒜素之后,所有人都能感觉出来,病死率已然大大降低了! 还有那徐徐尚书痔疮膏甚是好用啊! 甚至不少倒张派的大臣们,都在暗戳戳的去获取仁民医馆的各类药物。 快要致仕的老臣们,都想著在京城仁民医馆调养几年,或许能多活上一些时日! 可现在,这小子竟要全部取消了! “取缔便取缔了!” 张四维看著朝臣们的反应,心中便升起一团怒火来,他瞪著张允修说道。 “张士元,莫要以为这般说辞,便能够推脱汝之罪证!这医馆要取缔!这新政也要取缔!方能够整飭吏治,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可还不等张允修回答呢,那吏部侍郎杨巍却委屈巴巴地说道。 “不不可啊.老夫” 杨巍快七旬的年纪,嘴巴一歪险些要哭了。 可张允修却饶是不放过他,继续刺激著说道。 “我张允修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我张家也没有什么资產,诸位若是要钱,便问问陛下吧,陛下乃是这医馆的最大股东!” “陛陛下” 杨巍老泪纵横的模样,他看了一眼皇帝,却是不敢开口要钱,匍匐在丹墀前头,一阵哭泣。 对於其他大臣来说,几千两確实肉痛,可不到伤筋动骨,可对於杨巍这等清官来说,这些银子没了却犹如天崩地裂一般。 万历皇帝嘴角肌肉不断抽动,他怎么也想不到,张允修竟然会直接掀桌子! 这小子能不能干些正常人做的事情! 掀桌子算是怎么回事? 可经过提醒之后,他又猛然间醒悟。 特娘的,朕到银子也在仁民医馆里头呢! 先前亲眼看到医馆之成效,万历皇帝脑袋一热,便直接投了將近五万两银子。 隨后看著京城百姓之困苦,为了维持医馆之运转,他又投了五万两银子。 一来一去整整十万两银子! 所以,万历皇帝才是这仁民医馆的最大股东! 一时间,皇帝的身子都有些发颤了。 那可是整整十万两银子,都是朕的银子啊!攒下来多不容易! 要时常躲避户部官员的追查,躲避首辅张居正的管教,还要忍受清流的悠悠眾口。 內帑里头的银子,在万历皇帝看来,比什么都重要。 甚至连李太后跟皇帝要银子,他都有些藏著掖著。 可以说这十万两银子,已然是万历皇帝的极限了。 先前,他还期盼著,张允修能够从权贵手里头,抠上一些银子弥补损失呢。 结果 万历皇帝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本想要出言斥责,可一看张允修“铁骨錚錚”的模样。 颇为了解对方的万历皇帝,瞬间明悟了什么东西。 这小子. “咳咳~” 万历皇帝咳嗽了一声转而说道。 “杨爱卿之遭遇实在是叫人动容,想来这医馆也不像是万民书中所说那般恶劣,凡是不可操之过急,这医馆先行关闭还是不妥的,朕以为”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呢,又有一个不长眼的出来打断了。 陕西道监察御史杨四知,眼见风向又要发生变化,哪里肯放过即將到手的“战机”,立马出列朝著皇帝劝諫说道。 “陛下!不可再行拖延了!这万民书上血手印尚且触目惊心,京城百姓已然是民怨沸腾,前些日子里头,尚且还有百姓在医馆外头声泪俱下,控诉那医馆內之暴行! 依臣看来,这” 然而,这杨四知的话还没有说完呢,突然有一人从队列里头冲了出来,朝著杨四知便是重重的一脚。 “去尼玛的!” 吏部侍郎许国不顾君前失仪,一脚被踹在了那杨四知的屁股上。 “誒呦!你这泼才!” 杨四知摔了个人仰马翻,暴怒之下便想要抬头与对方理论。 可这刚一抬头,便看到一个硕大的靴底在自己眼前。 “呜呼!” 杨四知一声惨叫,脸上留下了一道乌黑的鞋印子,整个人倒在地砖之上。 这许国饶是不解气,连笏板都不要了,直接摔在这杨四知脸上。 嘴上还一齐骂道。 “恁这祸国殃民的腌臢货,整日里便是会捕风捉影活脱脱疯狗一般见人就攀咬! 欺君罔上已是大罪,偏生还要搅乱朝纲! 仁民医馆广施汤药,救济苍生於水火,本就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恁们为了一己之私,几近贬毁之能事,当真黑心烂肺,其心可诛! 我老骨头今日便要替天行道! 想关医馆?除非从老夫尸首上踏过去! 恁们听好了——便是天塌下来,这医馆也么得半分关闭的道理! 关医馆?关你娘的腿!” “许国!你——”张四维连忙从队列中出来,想要制止许国,可对上许国那凶神恶煞的眼神,整个人都呆住了。 许国瞪了一眼张四维,后者便连连后退,生怕被殃及池鱼。 然而,遭受到殴打的杨四知,脸上带著一个黑鞋印,可嘴上却还是不输人。 他趴在地上,扬起脑袋说道。 “许维楨!!!尔等这些趋炎附势之徒!这医馆非关不可,你就算打死老夫!今日也是非关不可! 呜呜呜~粗鄙匹夫~老夫要参你们,要大大的参你们!” 不说话不要紧,这一句话说出来,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狗贼!医馆万万不可废!” 不知道从哪里衝出来一名大臣,算是带了个头,衝上来对著地上的杨四知又是一脚。 “奸贼!” “娼根贱种!” “贼廝!尔要置万民於不顾么?” 情况一时间,竟然演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群殴,一群怒气上涌,为了保护自己银子和身体健康的老臣,围著杨四知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內阁大学士不敢打,你杨四知一个区区御史言官,也敢在此造次? 吏部侍郎杨巍颤颤巍巍的样子,迈著小碎步,也上去用牙牌给了对方脑袋来了两板。 完全不同適才的说辞,他怒不可遏地说道。 “老狗!这医馆万万不可废除!汝想要误国不成?” 起初,还有一些“倒张派”想要上前阻拦,护一护这杨四知的周全。 可眼看著朝堂上动手的大臣越来越多,便连张四维和徐学謨二人,都惧怕得躲远远的,生怕那些快要致仕的老臣,一拳头挥在自己脸上。 “臥槽!” 张允修站在一旁惊呆了。 一见这许国出手的英姿,心里头便忍不住想到。 真不愧是歷史上有过军功的文臣,这身手还真真了得! 就是说话不太文明些,就算是我张允修年纪尚小,也不会用这些污秽之语啊! 誒呀~学到了学到了~ 在张允修看起来,这可比从前电视剧里头,看朝堂上吵架刺激多了。 最为关键的是,明朝官员们来自五湖四海,口音方言自然是大不相同。 平日里朝堂上说话,自然用得乃是官话,可一旦吵起架来,说什么话得都有。 这许国乃是徽州歙县人士,一口徽州方言说起来,甚至还有些武官的感觉,可谓是英勇无比啊! 可张允修也明白,此人从前与老爹张居正並不密切,他此番能够出头,无非只是为了一个词——“银子”。 其他人不知道,张允修可太清楚。 寻常朝臣们不过是失去了几千两银子,许国麾下的徽商们,可是整整投入了十几万两银子! 全部押宝在仁民医馆之中。 这十几万两银子可全都是流动资金,有些大商户能够负担得起一部分,可小商户那可是真得要家破人亡! 届时徽商在北直隶的布局將会被彻底打乱,一切生意会拱手让给晋商! 起初,许国还有怀柔的想法,可自己一掀桌子,他顿时明白了。 这些清流乃是於医馆不死不休的! 站在丹墀之上的万历皇帝,早就从御座上站起来。 他瞪大了自己的豆豆眼,两个眼睛奋力张开,在人群里头寻找著那杨四知的身影。 可被爭先恐后的朝臣们围著,他哪里能够看到一点,唯有听到一阵悽惨的呼喊,以及拳拳到肉的声音。 冯保在御前紧皱眉头,看向万历皇帝询问说道。 “陛下.要不要制止他们?毕竟是在这御前.” “制止?”万历皇帝理所当然地说道。“为什么要制止?大汉將军们手脚粗鲁,若是伤到这些老臣,谁能够担此责任?” 冯保表情怪异,可也没有再说什么,毕竟他也是那个希望清流不得好死的人,不过在朝会上不好表现出来罢了。 老臣们打了將近一柱香的时间,眼见著那杨四知已然没有了人样,脑袋肿得像是豚猪一般,老臣们这才意犹未尽的散开。 这个时候,许国从人群中走出来,声泪俱下的样子,对著万历皇帝便是一阵重重地磕头。 “陛下!杨四知此人乃奸贼也!万万不可听他胡言! 这万民书所乃民意,可终究不能代表天下万民,若凭此判断,实在是有失偏颇! 这医馆乃是利国利民之神器,若贸然关闭,会有多少病患无处寻医? 而今瘟疫初定,尚且仍旧有病患,这些人便喊著要关闭医馆,与草菅人命何异? 老臣今日为此奸贼所气,实在是怒不可遏,故而君前失仪,陛下若想治老臣之罪,老臣绝无怨言。 可若陛下还想要关闭医馆,便將老臣於著朝堂上打死吧!” 许国起了个头,其他打得意犹未尽的老臣,也连忙上前跪拜磕头说道。 “请陛下万万不可关闭医馆!” “陛下老臣苦也~这王四知实在是欺人太甚~” “陛下还请纳諫言~” 紧接著便是一阵悽惨的哭嚎之声。 这些动手的老臣,竟然哭得比先前被打得杨四知还要悽惨。 当然,此时此刻的杨御史已然奄奄一息,不知生死了。 万历皇帝本来看得正尽兴呢,可见到这些老臣竟都跪在御前,脸上表情十分的精彩。 这些人还真是 先前一言不发,甚至於態度曖昧,可张允修一提到要关闭医馆,竟然便如炸毛的公鸡一般,个个情绪激动。 甚至还非保住医馆不可了? 惊讶归惊讶,这显然符合万历皇帝的期待。 不说那许国暴怒,便连万历皇帝都想要上去踹杨四知两脚。 朕的银子也在里头啊! 可万历皇帝还是要装出一副天子威仪出来,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诸位爱卿.诸位爱卿还是太过於衝动了啊!朝堂之上岂可相互殴打呢?实在是有失体统~” “臣等万死!” 许国这一干老臣可太懂朝堂了,先前打人的时候能够囂张,这会儿便定是要痛哭流涕认罪的。 “嗐~” 万历皇帝又嘆了一口气,似乎很为难的样子。 “诸位大都是经歷过嘉靖朝、隆庆朝的老臣,朕实在是无法苛责诸位,然朝堂法度在此,朕念在尔等初犯,罚俸一年,下不为例!” “谢陛下隆恩!老臣等万死不能报答~” 这十几名老臣跪在丹墀面前,用袖子抹著眼泪。 万历皇帝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杨四知,已然没有了人形,脸上露出哀痛的表情,朝著冯保等人说道。 “杨御使乃是无意失言,与老臣们互殴,也同样罚俸一月。” 站在一旁的徐学謨,嘴唇紧紧抿起,脸色煞白的样子,犹如从坟地里走出来一般。 他嘴角在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不是嚇的,提醒皇帝说道。 “陛下.杨御史已然昏迷,是否要请大夫医治?” 万历皇帝这才反应过来,拍了拍脑袋说道。 “朕倒是忘记了这个事情。” 若是出人命,这事情可就麻烦了。 他隨即对著冯保说道。 “冯伴伴快將人抬下去救治,记得不要送去仁民医馆,杨御史不太喜欢医馆,便送到龚御医那边就行~” 冯保觉得皇帝越学越坏了,可嘴角还是露出一丝笑意说道。 “遵旨~” 万历皇帝看了一眼张四维,意味深长地询问说道。 “子维先生,徐尚书,对於这医馆之事,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臣臣.” 张四维身子摇摇欲坠的样子,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许国。 不单单是许国,还有一群老臣也缓缓扭过头来。 那布满血丝的一双双眼睛,著实让张四维嚇了一跳,他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张四维也怕自己,被这群不管不顾的老臣,在这朝堂上给殴打致死!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语气中充满了不甘说道。 “臣臣不敢有异议一干事宜待到调查完毕之后,再做定夺吧!” 连带著其身旁的徐学謨,这会儿身上也失去了锐气,犹如抽空的气球一般,朝著皇帝举起適才被他暴怒摔碎的牙牌,低著头说道。 “臣也无异议!” 贏了! 万历皇帝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来,心里头说不出来的舒爽,整个人竟然也容光焕发起来。 能够让一名阁老一名尚书,在自己面前低头,这还是第一次! 他呼出一口气说道。 “既然如此,那便就这么办吧!冯伴伴退朝吧~” 今天这个折腾下来,万历皇帝真的是有些累了。 可他话语刚落,却又皱眉看向走出来的张允修。 “怎么?张同知还有话说?” 语言间有些疲惫,可却也带著一份期待。 “这是自然!” 张允修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 他费力调查,一直隱忍便是要等到现在,这清流最为脆弱,猝不及防之时,给他们迎头痛击! 张允修便是要给这些人“雪中送炭”! 他高高举起自己的牙牌,用极其洪亮地声音说道。 “臣锦衣卫指挥同知张允修!参內阁大学士张四维,参礼部尚书徐学謨,其各党羽人等,结党营私,勾结白莲教匪,残害无辜百姓,欺君罔上!” 注1:许国性子衝动,参见《明史》卷二百十九列传弟一百七:“.国性木强,遇事輒发。数与言者为难,无大臣度,以故士论不附.” (本章完) 第139章 朝堂揭罪!尔不配这身官服!(万字 第139章 朝堂揭罪!尔不配这身官服!(万字大章) 万历皇帝本来想要离开的脚步忽然停滯了一下。 他略带诧异地看向张允修,这才明悟过来。 难怪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徐学謨这个礼部尚书,身上有诸多勾结白莲教匪的疑点,自然不能够轻易放过他们! 万历皇帝眼底流露出一丝期待,却面露严肃,佯装气愤地说道。 “张士元!不可胡言!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无故攀咬朝廷命官,就不怕朕治你的罪么?” 便连朝堂诸臣也面面相覷。 特別是张允修言辞中的“结党营私”“归结白莲教匪”“残害百姓”“欺君罔上”,挑出来一个那都是杀头的大罪。 所以.勾结白莲教匪的不是张允修,反而是张四维、徐学謨这类清流?这般说辞,听起来怎么就是有一股子见机报復的味道? 万历皇帝装作十分严肃的样子,转头看向了张四维和徐学謨。 “二位先生可有话要说?” 张四维面上阴晴不定,可徐学謨却急不可耐地驳斥说道。 “简直是一派胡言!张士元此人惯是会在朝堂上胡作非为,这里不是市井巷口,怎容他隨意撒野,这般隨意攀咬,陛下微臣要参张士元.”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追书神器 101 看书网,1?1??????.???超好用 】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呢,却听张允修嘰里咕嚕说了一堆奇怪的话语。 “knave! beggar! coward! pander!and the son and heir of a mongrel bitch!“ 徐学謨本还想引经据典,好好批驳张允修一番。 可一听闻这段话,脸上表情下意识的扭曲起来。 他本就对张允修怀著怨愤,对方又三番五次的挑衅自己,这会儿像是个隨意点爆的炸药桶。 “小赤佬!这狗毴养的泼皮,真道老夫治不了你?我” 徐学謨气急败坏,险些要扑將过去,下意识就骂出了一连串污言秽语。 然而,一瞬之间,他脸上表情骤然变色,口里的话也停了,瞪大了眼睛看向张允修,眼睛里头都是震惊与不解。 张允修露出嘲弄一笑著。 “你果然会这英吉利语。” 徐学謨脸上表情一滯,瞬间反应过来,眼神躲闪,连忙找补说道。 “什么英吉利语,老夫不知,休得诬陷!” 他觉得没底气,又补上一句。 “尔適才语气不善,老夫这才激动万分,一时间有些失態。” 说完,徐学謨还扭头恭恭敬敬朝著万历皇帝跪拜说道。 “臣御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万历皇帝一脸无语的模样,今日这些人殿前失仪的还少么? 事已至此,他现在只想要知道,张允修会拿出什么证据来,將这个礼部尚书底裤扒得乾净! “噫——” 张允修一脸疑惑地看向徐学謨:“咄咄怪事,仅仅是一门番邦语言罢了,徐尚书为何要急於否认?” “老夫”徐学謨梗著脖子,不愿去看对方。“老夫不知你在说什么.” 嘴上这样说,徐学謨心里却已经是掀起惊涛骇浪。 张士元如何能够会英吉利语!! 如今明朝人接触的最多还是“佛郎机”“红毛番”,对於他们的语言,或许会有些熟悉,可这英吉利语言,整个大明朝了解知道的,简直是屈指可数! 该不会这小子也是 一时间,徐学謨脑袋一片混沌,看向张允修的眼神一会儿怨恨,一会儿又是疑惑,一会儿甚至有些亲切。 可张允修却没打算放过他,在朝会上绕著徐学謨踱步,用洪亮地声音说道。 “想必是不敢承认吧?前些日子,锦衣卫衙门於城西发现一名怪异女尸,这女尸身上小指头有断口,经锦衣卫仵作判定,此女尸生前十有八九便与白莲教有所勾结 而在她的身上,便带著这所谓的英吉利语暗语,顺著这暗语,我与锦衣卫僉事张简修,才寻到了那凌玄应!” 张允修紧紧盯著对方,用意味深长地语气说道:“据我所知,那英吉利与我大明並未通好,京师內外也无番邦使节,京城內外能够认识此英吉利语言者,不过五指之数。 所以.徐尚书到底懂不懂这英吉利语呢?” 徐学謨慌了神,他能够感觉到,朝臣和皇帝对自己异样的眼神。 可他终究宦海沉浮多年,不至於这般就被嚇退。 一瞬间,他脸上表情重新恢復平静。 张允修並非是傻子,无故提出这一点,甚至还能说上一两句英吉利语言,必然有所倚仗。 若是否认,反倒是可能更坏。 所以他嗤笑著说道。 “张同知到底想要说些什么?本官没有功夫与你在这里扯皮,我乃礼部尚书,时常接触一些外邦使节,这英吉利虽无与我朝结交,然其余邦臣总是会提到此国,其中精通语言的,说一些英吉利语也是不奇怪。 难道听懂一些英吉利语,便就是勾结白莲教匪了?” 有著礼部尚书这一层身份,徐学謨便有了十分正当的理由。 他脸上扯出一丝笑容,盯著自信满满的张允修反击说道。 “简直可笑!张同知口口声声说老夫精通英吉利语,然而你却能够流畅念诵英吉利语,岂不是更加可疑?” 张允修指控徐学謨会英吉利语乃是勾结白莲教匪,可自己却能够流畅说出,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时间,诸多大臣皱眉看向张允修。 “咳咳~” 吏部侍郎许国咳嗽了一声,不由得提醒说道。 “张同知,此事还未调查清楚,暂且搁置为好,等到三法司会审后,有了决断再行爭论也不迟。” 事情若是推到三法司会审,定然又会是“张党”与“倒张派”的一场扯皮斗爭。 可总比让“倒张派”占据上风来得好,许国身后乃是徽商,那张四维身后是晋商,他自然是不愿看到张四维做大的。 况且,在许国等人看来,这医馆和新政都已经护下来了,你张允修又节外生枝什么? 生怕这些人没有由头么? 可张允修却摇摇头说道:“许侍郎,我想来倒是不用等到三法司会审,今日便可有个眉目。” 隨后,张允修朝著皇帝拱拱手说道:“陛下明鑑,此案关键皆繫於英吉利通商诸人,还请陛下降旨,宣彼等上殿质证!” 万历皇帝皱起眉头。 他曾大致了解过张允修的分析,想到可能罪魁祸首乃是徐学謨,可这其中诸多证据,並没有太过於知晓。 这英吉利商人,也是第一次听说。 当即点点头说道:“宣吧。” 有了皇帝的旨意,立马又有大汉將军前去领人。 今日这朝会活脱脱变成了审问犯人的衙门,令大汉將军们也苦不堪言。 不一会儿,就有一名红髮鹰鉤鼻的英吉利人被押了上来。 他手被反绑在背后,嘴里嘰里呱啦地说著什么,看到这朝会的场景,更加是情绪激动。 特別是被押到御前之后,这英吉利人还在四处寻找著什么。 终於將目光落在了徐学謨身上,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嘴里嘰里呱啦地说了一堆。 “徐,看在我们是伙伴的份上,救救我们吧!” “徐,此人很狡猾,他用学术发明来诱骗我们,他是个可耻的混蛋,他欺骗了我们!毫无契约精神!” “徐,这个生意还能不能做了,我们还有更多的乌香.这人是你们国家的国王吗?快帮助我们说说.” 不愧是英国商人,即便是刀架在脖子上,可却还是想著做生意的事情。 见到此人,徐学謨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连连后退想要避开对方。 张允修笑著说道:“想必徐尚书应该十分熟悉吧,月余之前,此人可是偷偷造访过徐家,那一批乌香,也是徐尚书此人手里买来的吧?” 锦衣卫监察百官,自从一个月前,徐学謨初露马脚之后,四哥张简修便时常派人监视徐家,没想到真就发现了端倪。 然而,当时仅仅只是觉得奇怪,却不想如今线索竟然串联起来。 徐学謨慌了神,一甩袖子,指著那英吉利人对大汉將军说道。 “尔等还愣著做甚,便放任此英夷在此咆哮公堂么?” 大汉將军们对视一眼,却也觉得不妥当,当即上去哐哐两脚。 那英吉利人一阵吃痛,再也没了从前的骨气,匍匐在地跪拜哭嚎起来。 “your imperial majesty~” 隨后又嘰里呱啦好几句,甚至连英国人称呼国王的尊称都用了起来。 万历皇帝一脸懵逼,只觉得这两个人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显得十分虔诚。 他扭头看向张允修说道:“这英夷在说什么呢?” 张允修解释说道:“陛下,他在称呼你为皇帝,祈求能够得到你的宽恕呢。” 说完之后,张允修便上去踹了那英吉利人一脚说道。 “说汉语!” 那英吉利人打了一个哆嗦,他很是惧怕张允修的模样,这才乖乖结巴地朝著万历皇帝叩首说道。 “尊敬的皇帝陛下我是来自英吉利的诸多乌香” 这英吉利人会一两句简单日常交流的汉语,复杂一些的便听不太懂了。 可万历皇帝还是听出了对方的意思。 一个意思是让自己放过他,另外一个意思是说,他还能够搞来更多的乌香用来恕罪。 “陛下!”张允修解释说道。“礼部官员与外邦商人交流,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起初臣也没有在意此事。 可臣循著那女尸身上之暗语,一路到了西山,看到了那仪式之后,便发现这一切不太一般了” 说话间,张允修將自己与四哥张简修在西山上看到的场景,简单讲述给朝堂诸公和皇帝听。 当听到白莲教匪以乌香迷惑信眾,以童男童女为祭祀手段,甚至於祭祀之中取有身孕妇人紫河车与胎儿,作为祭祀之引子! 朝臣们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个个目赤欲裂,痛心疾首的样子。 “耸人听闻!耸人听闻!” 吏部侍郎杨巍气得直跺脚,捂著胸口说道。 “白莲教贼子简直是丧心病狂!人人得而诛之!” 献祭童男童女,剖开怀有身孕妇人的肚子,这种残忍的行径,任谁听来都是觉得触目惊心。 张允修看向了面容寒霜的徐学謨,冷冷地说道。 “这乌香乃是极为名贵之物,非海贸而不能得,朝廷都没有多少,何以白莲教匪能够用来举行法事? 近来徐尚书又从英吉利人手中购买乌香,徐尚书又能够知晓女尸身上白莲教暗號之语言。 真真是奇怪,一切如何能够这般巧合?” 此话一出,朝堂上的气氛当即为之一变,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徐学謨身上。 適才对於白莲教匪的怨愤,这会儿都通通转移到了徐学謨身上。 吏部侍郎许国反应很快,他立马跳出来,直直指向徐学謨痛斥说道。 “徐叔明!我原以为你饱读圣贤书,能恪守纲常。 谁料,你竟披著二品锦鸡补服,行豺狼虎豹之事!” 万历皇帝也板起脸来,质问徐学謨说道。 “徐叔明,尔还有什么可说的?” 徐学謨眉眼深沉,他看了看在那地上瑟瑟发抖的英吉利人,又看了看站在一旁审视自己的张允修,再看了看朝堂上一双双厌恶的眼神。 脸上不由得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哈!” 他上前拱手朝著万历皇帝说道。 “陛下!臣问心无愧,没有什么可以说的。臣確实与这英夷有过接触,也確实购买了一批乌香,可那又如何?” 他脸上露出嘲弄地笑容,看向了许国,又看向了张允修。 “大明律可有一条说明,礼部官员不可购买乌香,可有一条条例说明,礼部官员不能懂英吉利语? 即便是我都有,你张士元拿什么治我的罪! 尔不过一介黄口小儿,也要东施效顰,掺和邢名之事吗? 简直是可笑至极!” 徐学謨自信满满的样子,只觉得对方的攀咬实在有些可笑了。 即便是这些东西,能够证明他有问题,那又如何? 你能够在朝堂上將我锤死么? 无非又是要三司会审,届时清流们便有无数的办法,可以让这些事情查不出一点眉目! 张允修却一点也不慌,意味深长地看向对方说道。 “敢问徐尚书,这京师总坛到底意欲何为啊?大觉寺可否是尔等结社场所?” 他眯了眯眼睛。 “还是说,我要叫阁下为苏老掌柜?” 自南宋绍兴三年成立以来,一直发展到如今,白莲教內部已然形成了一定的组织团体。 这些人在內部一般以师徒相称,师徒之间可以说是亲如父子,一般会称呼“祖师”“师傅”“掌教元帅”“先锋”等等。 “本官不知你在说什么!” 徐学謨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一甩袖子,不愿搭理张允修的样子。 他朝著皇帝恭敬说道。 “陛下,不论是白莲教诸事,还是新政瘟疫,都仍需有司调查,再於朝堂上爭论已然毫无意义!” 张允修上前一步质问说道:“再等调查?等著你將那大觉寺法慧和尚杀人灭口,將那些来自南直隶的白莲教余孽,通通灭口?” “张士元!”徐学謨跺脚说道。“尔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於老夫,真將朝堂法度视作无物么?” 他嘴巴一歪,痛哭流涕的样子,扑通一下跪在了万历皇帝的面前,声泪俱下地说道。 “陛下!老臣乃是一身清白啊~ 疫病以来,家中老母病重,为四处求医问药,已然是家徒四壁,听闻那乌香能有一定作用,心怀侥倖,这才寻了英吉利商人求药。 老臣也想著赚上一些银钱,故而多购置了一些,却不想受此污衊~ 老臣~老臣~呜呜呜呜~” 徐学謨哭得撕心裂肺,面色惨白,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仍旧在此狡辩!那我问你。” 张允修怒然说道。 “那大觉寺住持与你有何关係?礼部为何忽而招揽一名南直隶住持进京城? 大觉寺於京城之中多办祈福法事,可为何次次出事?” 徐学謨一边哭一边还振振有词的样子。 “朝廷选拔僧侣自有法度,岂是我一人能够决定?大觉寺法慧和尚德高望重.” 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还在这里狡辩?要不要宣那法慧和尚,上朝会上来对峙一番佛法? 我便奇怪了,那法慧和尚乃是南直隶人,那大觉寺之沙弥操著一口苏州府口音,而你徐叔明也恰巧是苏州府之人,而那白莲教匪竟然也说著一口苏州府话,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难道你们苏州府、松江府乃是白莲教土匪窝子不成?” “绝无此事!” 徐学謨有些慌了神,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查的这么仔细,连连往后退去。 內阁大学士张四维按耐不住,他出列严令呵斥说道。 “张士元!这里是朝堂,不是尔胡闹的地方! 是苏州府口音如何?你所提一干疑点,不过是你凭空猜测罢了。 仅仅凭藉一些猜测,尔就想要將朝堂二品大员抓拿归案么? 未免太过於儿戏了一点。” “正是如此!” 徐学謨仿佛有了底气一般,抬眼看向张允修说道。 “你没有证据!若是没有铁证,你如何能够给我定罪!” 张四维再向皇帝说道:“陛下,朝会至此已然將近两个时辰,朝臣们大多年纪老迈,臣恐老臣们力有不逮,此刻还是儘快退朝了罢。” 实际上,万历皇帝也很想要退朝了,可他正卯足劲,期盼著张允修將这两个人虚偽的皮,给彻底扒下来呢! 就在此时,果然听到张允修大声喝道。 “谁说我没有证据!” “请陛下再宣礼部张敬修!” 说实话,这场朝会下来,可是將朝臣们折腾得够呛。 站在前头的朝臣们还好,至少能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站在后头的朝臣可算是遭了老罪,双股战战不说,被太阳晒得也是头晕眼。 可即便是如此,等到他们看到礼部主事张敬修走上来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这点苦不算什么了。 天知道,这位首辅长子经歷了什么,他顶著一对极大的黑眼圈,整个人犹如被抽空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好像是整整几夜没有合眼一般。 待到其到了御前,连万历皇帝都嚇了一跳说道。 “张主事,你这是怎么了?” 张敬修看了一眼幼弟,后者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他这才嘆了一口气,行礼稟告说道。 “启稟陛下,这些日子来,为了调查礼部勾结白莲教匪一事,臣日夜躲在礼部库房里头,便是为了抄录查阅诸多帐目,连日来日夜不分,才弄成了这个样子。” 此话一出,张四维微不可察看了一眼徐学謨,后者瞳孔也是微微一缩。 这些天,他成日里跟张四维等人想著如何谋划,盯著张允修的一干行动,却不想对方还有这样一个废物兄长在礼部,竟然还让其潜入到库房查询帐目? 惊讶归惊讶,看了一眼地上由太监们奋力搬来,厚厚十几摞帐本,几乎像是一个小山一般。 张四维也不免发出嗤笑说道:“张主事,张同知,二位大人该不会想用这一摞帐本来做罪证嘛?难道你二人,要让满朝诸公和陛下,与你们一页一页的翻看,胡闹到晌午不成?” “张阁老为何这般急躁?” 张允修看向了大哥张敬修,示意他可以继续。 张敬修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样子,可还是强打著精神,他对著一干上来的书吏说道。 “上数据报表!” 数据报表这个东西,自上次廷议之后,已经令清流们已然畏之如虎。 这会儿张敬修再提,更是令他们心中忐忑不安。 此番,这数据报表也经过了改良,甚至还支起了一个展板。 巨大的展板在皇极殿大门外的广场上架起来,令不少班队末尾的朝臣,都能够一窥一二。 却能够听到,那礼部主事张敬修毫无感情色彩的高声宣读。 “自万历九年以来,大江南北灾害不断,各地灾荒歉收严重,河南又有风灾,京师附近雨水失调,庄稼乾枯.四月初又有山西诸县发生灾害.二十二日又賑济苏、淮、凤、徐、宿等地水灾” “礼部有主持賑灾、组织祭祀消除灾害等一干职能,自当是在此类灾害中责无旁贷.” 一番准备好的说辞下来,张敬修也隨即自信了不少,他手里拿著一根木棍,在那些统计报表中不断点下,为皇帝和朝堂诸公讲解。 “然下官於礼部帐目中寻到不少猫腻,请诸公看这里,成化以来,礼部以度牒筹备各项开支银两,万历八年之前尚且正常,然万历八年以来,此度牒数竟激增!” 张敬修面露厌恶之色,看了一眼徐学謨说道。 “巧合的是,万历八年也是徐尚书上任礼部之时!” 徐学謨身子微微发颤,可还是继续解释说道。 “这些年来,国帑空虚,民生凋敝,概是因那新政所致,我礼部如何能够不增发度牒,张嗣文汝身为礼部官员,连这一点都不懂么?” “这便是怪哉。” 张敬修没有理会对方的无能狂怒,而是指向了另外一副图表说道。 “同样是自万历八年以来,各地白莲教匪作祟事件频发,其增长速度以及相关地区,竟与礼部增发度牒地点暗自吻合,世间岂有如此巧合之事?” 轰! 此话犹如一道惊雷,直接击打向徐学謨的脑门,让他彻底失去说话的力气。 徐学謨这幅作態,所有朝臣都看在眼里,哪里会猜测不出来? 可张敬修仍旧没有放过他,继续说道。 “这度牒一事,尚且可以解释为巧合,可自从万历八年以来,各地賑灾所发放各类祭祀、僧侣差银,竟也是与白莲教匪作祟之地相互吻合!” 原先,张敬修对於幼弟的猜测,还是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可他越在这些帐目里头研究,越发觉得触目惊心。 张敬修咬牙切齿地说道:“徐尚书將帐目做得滴水不漏,不可谓不细心,可却忘记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从前朝堂帐目以文字记录,各个装订成册,自然是难以判断。 然而图表分析法一出,將各类数目两相对比之下,一切都一目了然,无所遁形! 尔还有什么可说的!” “对了。” 张敬修一拍脑袋说道。 “徐尚书將礼部的帐目做得很细,可却忘记了一个帐目,那便是给陛下预计修建寿宫,期间定址与勘探一干费用,可有將近五万两的亏空。 这亏空与近来京师內白莲教作祟时间,暗暗吻合。 想必徐尚书並未来得及,补上此帐目之错漏吧?” 说完这些,张敬修朝著万历皇帝拱手行礼说道。 “以上分析及数目,臣以人头担保句句属实。 若有人说此乃巧合,那臣便要问上一句,一个数目的巧合为巧合,所有数目的巧合,却依旧还是巧合么?” 听闻此言,於御座之上的万历皇帝当即虎躯一震。 朕的银子! 他看向徐学謨的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 狗一样的东西!朕修寿宫的银子都敢动! 皇帝在上头恨得牙痒痒,却依旧不能下去,狠狠胖揍那徐学謨一顿。 徐学謨扯著嗓子说道:“此乃猜测!做不得数!” “狗贼!” 张敬修扭头怒目而视地,一步又一步靠近徐学謨说道。 “做不得数?尔要不要看看其他数目?” “还有这京师祈福祭祀,与白莲教匪作祟之对比!” “还有大觉寺” “还有京师孩童以及有孕妇人失踪.” 张敬修渐渐靠近徐学謨,饶是他这般好脾气的人,对於徐学謨这等丧心病狂的行径,也同样是怒不可遏。 要不是在这御前,张敬修甚至能够扑上去,狠狠给徐学謨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原本应该给予平民百姓的賑济,被其转为了白莲教匪徒的度牒和供养!將会给民间百姓带去多少祸害? 还有那些孩童妇人失踪的数字,硃砂笔所標註的数目,看起来轻巧,可那都是活生生的一条条人命! 为了自身之权势,为了“养寇自重”,为了以白莲教作祟为筹码,这些部堂高官竟视生命於无物! 更有甚者如徐学謨一般,还当上了白莲教中的头目? 张敬修本来就面容憔悴,这会儿更是目眥欲裂,似一杀神,对著徐学謨嘶吼著说道。 “徐叔明!尔还有什么可说的!这帐目便是铁证!这天下因你而死的数千数万生灵,午夜梦回之时,尔就不怕他们来寻你索命么?” 徐学謨又退后一步,可眼见对方乃是张敬修。 这区区一个礼部主事,平日里在礼部低声下气,不敢有一声重话的主儿,竟然骑到自己头上来了! 他胸膛不断地起伏,瞪著眼睛说道。 “张嗣文,尔不过区区一个礼部主事,如何能够与本部堂这般说话? 所谓图表之法,可笑至极! 尔等隨意编排出一些数目,便可为本部堂定罪了么? 我无罪!那白莲教匪与我毫无关係!” 徐学謨一把將张敬修推倒。 大哥张敬修连夜不眠早已力竭,被他这一推便踉蹌后倒。 眼见著便要直挺挺摔在地砖上,可一个手牢牢撑住了大哥的后背。 “五弟。” 张敬修奋力瞪大了眼睛,里头儘是疲倦。 作为一个老爹张居正最为失望的孩子,他终究是尽力了。 张允修拍了拍大哥的肩膀说道:“哥,你適才那手帅炸了,接下来便看愚弟表演了。” 张敬修不知“帅炸了”是哪里的词语,可总归是听出来在夸自己。 他已然三天三夜没有合眼,被张允修缓缓放在地上,一接触地砖竟然就沉沉睡去。 即便是在皇帝御前,他也睡得异常安心。 “徐学謨!” 只听张允修一声爆嚇。 徐学謨看到对方,却犹如老鼠看见猫一般,转身便想要逃离。 可张允修哪里肯放对方走,他身著一身三品豹服,身手也如虎豹一般,將那徐学謨一把给拉住。 徐学謨仍旧在嘶吼著:“张士元!恁放开本部堂,恁区区一个三品指挥同知,有何资格拿我!” “啪!” 张允修出手乾脆利落,一个掌摑过去,打得徐学謨瞬间噤声。 “这一巴掌乃是为京师百姓所扇,尔这等衣冠禽兽,沽名钓誉的偽君子,为一己之私,妄图关闭医馆,毁新政,坏黎民百姓之生计,该杀!” “啪!” 又是一巴掌,徐学謨脸上已经肿了起来。 “这一巴掌乃是为白莲教残害之生灵所扇,尔纵容教徒,行此丧心病狂之事,无丝毫愧疚,枉披了这张人皮!” 这一巴掌,徐学謨嘴角已然流出了血来,不成人形。 “啪!” 最后一巴掌,將徐学謨整个人扇飞了出去,径直落在丹墀面前。 却又听张允修厉声呵斥道。 “这一巴掌乃是为陛下所扇,尔这无耻恶贼,阴险恶佞,残暴歹毒,竟然欺辱君上,人若不除,天必除之!” 接连三个巴掌下来,满堂皆惊! 一时间,朝堂上诸臣呆若木鸡。 適才,老臣们围殴御史,將其打晕已然是惊世骇俗,足以载入史册。 这回,张允修於朝会之上,將一名部堂尚书狠扇耳光。 这於史书上会如何记载? 可震惊归震惊,却没有一人上去为徐学謨求情,亦或是阻拦了。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多方实证之下,徐学謨已然无法辩驳,这些惊世骇俗之罪行,將其剥皮抽筋饶是不解气。 这徐学謨已然没有了人形,他脸上不知是血水还是泪水,在地上爬行。 似是在寻求帮助一般,他爬到了张四维的脚边,痛哭流涕地抱住其大腿说道。 “子维先生,你说说话啊!子维先生我乃是清白的!子维先生你要为我做主啊~” 可张四维脸上布满阴霾,他瞥了一眼对方,眼里儘是惋惜神情,接连跺脚,似是痛心疾首的模样。 “徐叔明!老夫没想到你竟是如此丧尽天良之徒!老夫” “噯~” 他又重重发出一声嘆息,似是与自己毫无关係一般,隨后抽出了自己的腿,竟然避开了徐学謨的求助。 这些罪证,所有都指向了徐学謨,可与他张四维没有一点关係。 “子维先生~” 徐学謨发出一阵悽厉的呼喊,却发现对方依旧是置之不理。 隨后他的眼神开始越发变得怨毒,他吃力地爬了起来,扭头朝著张允修说道。 “儂这狗毴养的!本部堂无罪!我乃礼部尚书,儂判不了我!” 说话间,他竟然朝著张允修扑了过来。 可他哪里是张允修的对手,张允修迎面就是一脚上去,硬生生又给他踹倒。 眼见著趴在地上,犹如死狗一般的徐学謨,那一身緋红二品官服尤其令人刺眼。 张允修一伸手,抓住了徐学謨的衣领子,“刺啦”地一声,竟然硬生生將那官服给彻底扒下来。 “徐学謨!尔上下勾结,贪赃枉法,你也配头戴乌纱帽,你也配身穿这套官服?” 丹墀之上,眼见一切的发生,万历皇帝也已然彻底失態,他上窜下跳的样子,嘴里说著什么。 “对!便是狠狠抽他!” “徐学謨人人得而诛之!” “干得漂亮!扒了他的官服!二品官服他配吗?” 站在御座旁的冯保眼见皇帝失態,这朝堂上也彻底乱套了,知道不能再这般下去。 他压著嗓子高声喊道。 “退朝~” “张子维!陛下唤你去乾清宫问话!” “子维兄你跑什么?” “张子维如今认罪伏法,尚且来得及!” 文渊阁外的石板路上,张四维从朝会上下来,哪里还有適才从容不迫的模样,他神色慌张的样子,根本不敢去面对申时行和皇帝。 一路小跑,嘴里低声念叨著什么。 “老夫是內阁首辅.” “老夫才是內阁元辅!” “张江陵死了!他要死了!” “申汝默要听我的,皇帝也要听我的,我想如何便如何!” 一时间,他竟然有些那么一些疯魔了。 一路跌跌撞撞,朝著文渊阁司房而去。 “嘭”地一声,他猛地推开司房的大门,便朝著正中央那个首辅之位跑去。 眼神里充满著渴望。 “我是元辅!我才是元辅!” 张四维如饥似渴的模样,向著那个日思夜想的座位上跑去。 然而,他一抬头险些嚇了一跳。 “扑通!” 他双腿无力跪下,整个人身子往后仰倒,眼睛里头透露著恐惧,嘴巴里头颤颤巍巍,手指著首辅之位上的人说道。 “张张江陵!你没有死!你不是重病了么?怎会在这里!张江陵——” “噯——” 首辅位置上的张居正,此刻容光焕发的样子,这身緋色纱罗一品仙鹤袍服,显得他威严十足。 乌纱帽之下,白色长髯一直拖在书案之上。 他正在伏案书写。 哪里有半点病態? 张居正又重重嘆了一口气,看向於地上的张四维,神色无奈地说道。 “万历三年我力保汝入阁,却不想勾起汝心中邪念,才成此大错。” “老.” 张四维很想要咒骂,然而对方的威严,让他浑身都被抽空了力气,眼泪如流水一般涌出。 张居正停笔,將书案上批註的那本书拿起,飘飘然丟在了张四维的面前。 “《礼记坊记》有言: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己。 尔饱读诗书,却连礼记也读不明白,今后再多读读吧。” 张四维跪在地上,看著面前那本《礼记》,摊开书页上,上头张居正的蝇头台阁体清晰无比。 申时行匆匆来到文渊阁之时,正巧在门口遇到了出来的张居正。 他不免有些惊喜地说道。 “恩府!你竟已痊癒了?” 然而,张居正端著身子朝他走了两步,却脸上又重新露出了吃痛的狰狞。 “誒呀!痛死老夫了!” 他手虚捂著后庭部分,疼痛难忍的样子。 申时行上前扶住张居正,不免有些关心:“恩府,可要我带你回医馆?” “不必了。”张居正摆了摆手,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此番你与士元做得不错,我这身子不要紧,你便送我回府上。” “回府上?”申时行有些奇怪。“可恩府这病还未好全。” “这不重要。” 张居正摇摇头,眼里面露出一丝深邃。 “此番事件繁复,张允修这小子干了这么多事情,我自当得去与他好好谈谈才成。” 申时行不免感慨说道:“恩府这位公子真真乃是麒麟子也!就是行事有些太过於离经叛道。” “何止是离经叛道” 张居正嘆息一口气,眼神里头的忧虑越发浓重。 “他越是这般锋芒毕露,我这个做爹的便越是要拨乱反正!” 注1:英文骂人词汇选自威廉·莎士比亚《李尔王》(创作1606年)的部分词汇,肯特用这一连串的侮辱痛骂奥斯华德。 注2:皇帝年纪轻轻修陵寢这段,《明神宗实录一百三十二》记载:“万历十一年正月丁丑,上諭內阁:朕於闰二月躬诣天寿山行春祭礼並择寿宫,卿等擬旨来行。” 一些其他不明確的记载,有提到万历八年三月时,朱翊钧曾经在天寿山謁陵时有修建陵寢的想法,被老张给阻止了。 (本章完) 第140章 麒麟变蛟龙!爹爹有意放过张四维? 第140章 麒麟变蛟龙!爹爹有意放过张四维? 广寧门又称彰义门,明朝京城唯一朝向西开的城门。 后至韃清被改为广安门。 良乡位於京城西南方向,入京城最为便捷的通道,便是这广寧门。 “打哪里来的?” 身穿青布甲的城门守卫,抬头看了一眼马车,又看了一眼那名老头,还有他身边四五个少年人。 那书童上来朝著守卫拱拱手说道:“军爷,我们自湖广黄州府蘄州,沿路皆有路引,还有各地官员开设之信件,还请通融一二。” 对於入城这些事情,书童已然轻车熟路,一行人车上带著诸多药材,还有一车厢的书本笔记,若是被一群兵痞上车糟蹋,便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所以,在这说话之间,药童手中便微不可察地从袖子递过去几个碎银子。 那城门守卫本来还乐呵呵地想要收下,可一看这路引,还有诸多地方大员的印信,险些嚇尿了。 他瞪大了眼睛端详著那位老者说道。 “这位爷便是蘄州来的李郎中?” “常有人说京城乃天下首善之地,为『八街九陌,市声喧闐』,我从前居京城一年之久,並未有什么感觉,今日由北直隶一路走来,却是令人感慨万千吶。” 走在京城的棋盘街之上,李时珍捋著鬍子,看向来来往往的百姓,心里头说不出来的舒心。 最为舒心的还是,这些百姓或有穷苦之人,衣衫襤褸的样子,可身上大都乾净,这脸上也基本上带著一副口罩。 对於李时珍这样的医者来说,这里简直再顺眼不过。 “先生,咱们还是上马车吧,此去咸宜坊还有些路,听闻这京师內还有瘟疫肆虐,甚至还有白莲教作祟.” 一旁药童不免有些担忧地说道。 “咱们这一路走来,还有哪里比京城控制疫病更好的嘛?” 李时珍不以为意地说道。 “至於这白莲教匪,京师之地岂容这般宵小作祟?” “可是.”药童有些忐忑地说道。“听闻那张士元便乃是勾结白莲教匪,才开设得那家仁民医馆,先生你前去医馆,会不会也沾染上那白莲教,那可就是麻烦大了。”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李时珍板起脸来教训说道。“莫要听这些捕风捉影的话,现代医学你我皆是有所运用的,哪里有半点邪教意味?怕又是朝堂上有人成心散布流言,咱们前去医馆內看一看,便可探出虚实出来!” “噯——” 药童重重嘆了一口气,从前他也为那“现代医学”所折服,可这一路走来,听到不少流言蜚语之后,心中也不免犯嘀咕。 李时珍朝著咸宜坊一路而去,便是想要看看沿途百姓的风貌。 快行到咸宜坊的时候,路上行人突然更加密集起来。 嘉靖三十五年时,李时珍曾在京城任职太医院院判一年,受不住这京师官场的蝇营狗苟,短短一年便辞职回乡了。 到了乡里他创办东壁堂,为编纂一本更加准確详尽的本草医书,这才开始游歷大江南北。 二十载光阴,於京城外他不觉有什么变化,可当入了这咸宜坊之后,却觉得翻天覆地起来。 不知是不是仁民医馆的缘故,还是先前封城的原因,这原先杂乱不堪的咸宜坊,相比二十年前竟然变得更加繁华、规整起来。 明朝不比后世,这二十年下来街巷基本上毫无变化,也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李时珍才越觉得奇怪。 走在咸宜坊街道之上,行人如织,街道两旁的商铺也都井然有序。 特別是这些百姓脸上,大都洋溢著笑容,那种对於生活的期盼之情,做不得假。 这让李时珍都不免有些疑惑了,为何这咸宜坊,竟与其他坊市大不相同,难道便仅仅是多了一个仁民医馆? 他张允修开了一个医馆,还將这咸宜坊治理起来了? 当李时珍等人路过一处空地之时,看到一群孩童正在蹦蹦跳跳,手里扯著个纸鳶四处奔跑,口里还念诵著什么。 “出门帕子掩口鼻,莫让秽气入喉里,果皮烂菜快清走,脏污之地少留起” 一直听到“碗筷瓢盆热水烫,生熟食物要隔离”这一句,李时珍一拍大腿说道。 “妙哉妙哉!” “此民谣暗含防治瘟疫之理,不单单乃是大头瘟,诸如瘴疟、绞肠痧等等,也同样能够予以防治。” 李时珍不由得感慨说道:“编纂此童谣之人,必然深知医理,也同样怀有大才。” 他感慨之际,身边的药童已然上前,抓著一名孩童询问起来。 起初这孩童还不免有些害怕,可当药童递过去几文钱,他还喜笑顏开起来。 “见过诸位先生!小子给先生请安,祝先生文祺万安!” 这孩童七八岁的年纪,衣衫襤褸的样子,却也能够知书达礼,这不免令李时珍有些惊讶。 他忍不住开口询问说道:“小孩,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可上过学堂?” 那孩童仰起硕大的脑袋说道:“回先生的话,小子家中贫寒,从未上过学堂。” “那你是从何学来的这些话?” 孩童对答如流:“先生竟然不知么?医馆里头的大夫可都是好人,他们帮著治病,小子在医馆里头隔离养病时候,大夫们还带著小子识字嘞~” 听闻此言,李时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上前两步连忙询问说道。 “你还得过大头瘟?来给老夫探探你的脉象。” 孩童觉得这老者很亲切,却也十分听话的伸出手,任由对方探脉。 李时珍手掌十分有力,可將孩童小手握起却十分轻柔,仅仅片刻之后,他这才呼出一口气说道。 “脉象浮取轻缓柔和,沉取有力有神,节律齐整,乃正气渐復、气血调和之象” 李时珍这番话孩童听不大懂,可却还是大致听出来,对方这是在说自己身体康健呢。 他立马作揖说道:“谢先生为小子诊断~”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李时珍五十多岁的年纪,看向孩童的眼神越发和蔼可亲,越看越欢喜。 一旁的药童不由得好奇询问说道:“那歌谣可也是医馆所教授?” 孩童用力点点头说道:“这是自然,医馆里头的张会长大人可是个大好人,给我们看病不太银钱.” 他著重强调了不太银钱这一点。 接下来,李时珍带著一干药童,不急著去仁民医馆內探查,而是在这周边打探起来。 接连问了好几个百姓,基本上都是相同的答覆。 可百姓回答得终究不够明確。 最后寻到一名老者,老者显然读过几年书,他见李时珍等人气度不凡,便为其讲解起来。 “这仁民医馆起初大傢伙都是惧怕的,可后来发现那张会长大人才是真正的良心之人。 医馆內看病不大钱,若是家境贫寒者尚有賙济,月前疫病汹汹,这医馆可算是救了咱们咸宜坊百姓的命,咸宜坊百姓上上下下都感恩张会长大人的恩德。” 当李时珍等人问及白莲教一事的时候。 那老者面露怒色,狠狠啐了一口气说道。 “都是那些读书读傻的生员闹事,他们四处僱佣人手,每日三十文,只要在这医馆外头闹事便有。 咱们这些京城百姓如何能够嫌弃医馆?医馆开设之后,咸宜坊越来越有活泛气儿,富贵人家在里头钱,咱们普通百姓也沾点光。 平日里摆一些小摊,茶摊酒肆里头生意也都兴荣,连平日里冷清的绸缎庄、米粮铺都跟著热闹起来,没法行商的百姓,找营生也好找许多。 医馆好不好,大傢伙能够不知道么?” 听完这话,药童与李时珍面面相覷,显然老者所说之话,跟外头的流言完全不同。 甚至恰恰相反。 眼见二人四处询问,老者像是猜到端倪一般,笑著提醒说道。 “想来二位先生是来寻医问药的?若是去医馆,可记得要带好路引,医馆里头是要认身份的。” 听出言外之意,李时珍立马询问说道。 “有诸多人来此求医?” “自然是多如牛毛!”老者十分骄傲的样子。“不论是京师诸府县,还是北直隶,甚至还有南直隶之人,专门来此寻医问药。 老头子非是夸海口,想来全大明这仁民医馆乃是最为厉害之医馆。 那张会长乃是全大明最为厉害之神医,即便是药圣李东璧也远远不及。” “你这人!” 听到对方编排自家师父,一旁的药童当即瞪眼,十分气愤的样子。 “不可无礼!” 李时珍连忙將手底下的药童给拦了下来。 那老者看出什么端倪,却也不確定,仰著脖子来了一句。 “若是来踢馆的,怕是死了这条心,便连太医院的御医都要称呼张会长一句师尊,更遑论其他。” 说完这一句,老者便飞也似的逃离了。 留下李时珍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仁民第一医馆。 今日袁宗道於分诊区坐堂,隨著仁民医馆渐渐出名,前来看病求医的病患越来越多,为免不必要的资源浪费,张允修便在每一个医馆都施行了“分曹法”。 顾名思义,便是让前来寻求问药的百姓,先行抵达分诊区,隨后再由分诊区的大夫判定,该去哪一类科室。 对於古人来说,这样的办法很是新奇。 袁宗道却对此也是敬佩万分,只有张允修这等奇人,才能够想出如此高效的管理办法。 这些日子以来,本来在国子监被奉为才子的袁宗道,已然彻底为仁民医馆制度与现代医学所折服。 国子监监生內部,时常有抵制张允修的风潮,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拿出更多时间来进行研究,袁宗道甚至想要放弃监生的身份。 好在,国子监祭酒余有丁见他醉心於大蒜素这类神药的研究,认为其乃是“为国为民”,特批其三人能够暂留学籍,今后再进行国子监內课业,也算是特別优待了。 当然,这期间自有张居正和张允修一层身份的影响。 袁宗道三人自也是十分爭气,在医馆里头醉心於“大蒜素”,还有另外一种神药“青霉素”的研製。 青霉素的研製团队,如今已然扩充到二三十人,皆是原先太医院出来的御医。 然而,有研究经验的袁宗道、刘东定、耿在楚三人,依旧是这方面的主导。 比起大蒜素的研究,青霉素的研製自然是千难万难,研究小组取得一些眉目,可若要真正投入到使用,还需要一段时间。 在研究之余,袁宗道便会来分诊区坐堂,了解一番病患们的情况,也算是稳固自己的医术。 正如他们伟大的导师张允修所言——任何事情都不能够闭门造车,一定要深入实地考察。 袁宗道深以为然,也同样是这般践行的。 “老伯,你这乃脾胃虚弱运化失常之症,拿著这个牌子去东南角脾胃病科。” “这位郎君,此乃是肾阴虚之症,肾阴亏虚,髓海失养,阴虚不能制阳,虚热內生” 简单观察一下此人装束,非富即贵。 袁宗道记得师尊的嘱咐,脸上露出微笑说道。 “医馆推出男科圣手诊断专场,专门治疗这肾虚之症,现在报名还有机会得到本馆罗显、杨济时等名家治疗,特发张士元师尊所研製,治肾虚神药——子维衍宗丸。” “竟还能寻到这几位名家?” 这年轻公子哥顿时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头皆是期待之色。 京城中一直有流言说仁民医馆用得乃是邪术,可大家嘴上这样说著,心里头还是十分诚实。 寻找著三位求医问药者,可谓是不计其数。 在年轻公子哥看来,若是能够得到这三人救助,他这肾虚之症,恐怕真得有机会药到病除! 至於那个“子维衍宗丸”? 这“子维”,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像是某位朝堂高官的表字? 管不了那么多了!救助自己的肾亏最为要紧! 年轻公子哥满脸期待之色说道:“还请先生,即刻为我报名!” 这时,袁宗道脸上便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 “不过.咱们这诊断专场开设不易,先生们百忙之中前来,所收银子可不低啊,几百两银子肯定是要的” “几百两银子?”年轻公子哥脸上充满著决然,摆摆手说道。“別说是几百两影子,若是能够救我这肾虚,一千两银子也不在话下。” 又给对方简单介绍一下,感受到此人满满的期待感,袁宗道心里也十分舒服。 隨后,將一块特殊的黄牌递给了对方。 这年轻公子哥连连作揖道谢:“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看著年轻公子哥远去的欢快背影,袁宗道一点没有坑了他的负罪感。 毕竟他心里头清楚,从这些人手里坑来的银子,很大部分就是用来补助普通百姓的。 收拾收拾心情,袁宗道呼出一口气,对一旁的书吏说道。 “下一个!” 不一会儿,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缓步走进来。 一见对方这气度,袁宗道便察觉出来,此人非同一般。 只不过,这位老者风尘僕僕的样子,身上还带著一股子烟土气,脚边乾枯的泥泞,以及有些破旧的衣裳可以看出来,此人定然是远道而来。 待到对方在面前坐下,袁宗道脸上露出微笑说道。 “这位老先生,请问您身子有什么不適的嘛?” 李时珍抬眼打量一下对方,发现並非是太医院的熟人,心下不由得庆幸,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將皱纹尽数挤在一起,嘆了一口气说道。 “还望这位小先生知道,老汉身子各处皆有顽疾,这胃里时常翻江倒海剧痛难忍,这肺里也时常咳嗽整夜整夜不能眠。” 李时珍脸上做出极其痛苦的样子,甚至还在身上比划一二。 “还有这腿上也是疼痛难忍,每每逢下雨之时,便是钻心疼痛” “对了对了!老汉这后庭也有些不適,许是那肠澼之症?” “哎呀~老汉实在是苦啊!不单单有这些症状,这房中之事也甚是不济,每逢良配皆是因此而告吹.” “还有,老汉这几日高烧不退,小先生看看,是否是患上了大头瘟之症。若是真的,可千万要救老汉性命吶!” 袁宗道原本脸上还掛著笑,一点点地收敛了。 下了朝堂,神清气爽的张允修,本来想要回一趟医馆看看。 可半路得知,张居正那个老登,竟然自己偷偷跑了出来,甚至还去了一趟文渊阁,此时正在张家后院书房等自己呢! 一听这个消息,张允修顿时炸了,从前他总是被叫做逆子。 现在他觉得,张居正这个老爹,也可以被称作“逆父”了! 气冲冲的样子,他一路策马,径直回到了张家府上,便朝著后院书房而去。 一脚踹开了书房的大门,便看到里头穿著一身官袍,端坐於书案前的张居正。 这老登竟还在批阅他那什么奏疏。 一见此,张允修便气不打一处来,他质问著说道。 “张叔大!谁叫你自行出院的?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半步踏出医馆,否则我就反.” 他话还没有说完呢,却见张居正一脸討好的迎了上来,甚至都没有为张允修直呼“名讳”而生气。 张居正露出和煦地笑容说道:“士元吶,你此番朝堂力挫奸佞,护杏林正道,守新政根基,可谓是挽狂澜於既倒。 此等功绩,可谓是既护天下万民之安康,又保大明社稷之长治,实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还望尔再接再厉,与为父一同图中兴大冶!” 可张允修根本不领情的样子,他抱著胸说道。 “別说这些没用的,你不回医馆接受医治,我便反他.” 他还没有说完呢,张居正的手便连忙將后头的话给捂上了。 “不妨事~不妨事~” 张居正自信满满地笑道。 “老夫的身子自己清楚得很,仁民医馆內医术超群,我此番已然是药到病除。” 张允修上下打量对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究竟你是坐堂行医的大夫,还是我是?在这岐黄之术,上即便是你张叔大也得听我的!” 张居正好不容易想要维持的慈父形象,被张允修一秒给破功了,他吹鬍子瞪眼。 “逆.” 一句逆子还没有说出口。 饶是元辅大人的养气功夫好,再加上於医馆內的调养,他终究还是重新压下自己內心的怒火。 张居正强迫自己面露討好之色,笑著说道。 “何必如此呢?一切尚且能够商量,来来来,为父带你来看看.” 说话间,他將幼子拉到了书案面前,將一份草擬好的奏疏递给了对方。 张居正还十分动情地讲解说道。 “士元吶~从前乃是为父的过错,未辨明是否就苛责於你,现在为父幡然醒悟,这仁民医馆利国利民,乃是我大明朝中兴之有利裨益! 为父知你经营医馆不易,甚至要时常四处寻找银钱,想来这医馆也是利国利民,定然不能让你一人承担。” 他呼出一口浊气,將那封奏疏交到张允修手上说道。 “为父这一封奏疏,便是上奏陛下,今后给你那医馆拨付一些银钱,用以各类开支,你便不用四处寻银子了不是?” 张允修愣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封奏疏,上头的台阁体工工整整,甚至比起后世列印出来的,还要精致端正。 然而,看了两眼奏疏的內容,张允修颇有些感动。 本想要收下,可却又不忍欺骗老爹,如实告知说道。 “可我不缺银子啊~” 张居正脸上顿时一僵,可还是嘴角硬扯出一个笑容说道。 “如何能够不缺银子呢?你这孩子又在逞强了,为父可知你那医馆,平时为百姓诊治” 可张允修却立马打断说道:“爹爹不知道么?咱们仁民医馆已然是不太缺钱了,医馆开展各类贵宾服务,还有售卖药品” 他脸上露出意味深长地笑容说道:“在医馆收入上,朝堂诸公可是出了不少力!” “你!” 张居正鬍子都有些颤抖,瞪大了眼睛看向幼子说道。 “今日於朝堂之上,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医馆没有银子么?” 张允修看傻子一般看向老爹说道。 “兵者诡道也!我若不这样说,朝堂诸公如何能够下定决心支持咱们?这些朝臣都是属驴的,不抽不行! 当然,我说得也是没有错的,后续投入到青霉素研究,投入到手术等一干技术的研究,那都是要银子的. 以预算来说,还有亏空嘞!” 听闻此言,张居正顿时有些呆滯,他险些又被幼子天真无邪的外表给欺骗了。 这小子十四岁的年纪,有著十岁孩童一般的稚嫩外表,却又有著一副五六十岁老谋深算的智慧。 实在是. 张居正脸色越发凝重起来,他忍不住询问说道。 “你那医馆,这一月以来赚了多少银子?” 张允修简单想了想说道:“本来不是太多,可耐不住朝堂诸公实在是热情啊!我都不要,他们还要硬塞银子!这里一千两,那里几百两的. 爹爹应该知道,京城內大大小小官员一千四百十六余人,这还是正七品以上在编人数,若是算上其余书吏人等,三四千人都打不住。 现如今,我这仁民医馆独此一家,只要有个半数官员肯出银子” 实际上,古人还是不太看重经济意识,以仁民医馆的体量来说,占据整个京城的医疗生意,它就没有亏钱的道理! 所以徽商们,还有一些些有经营头脑的官员,才会不遗余力的投入银子作为乾股! “你便说到底赚了多少银子。”张居正觉得自己这怒火似有些压不住了。 张允修保守回答说道:“也就是收入区区四五十万两银子吧,不过我都得差不多了,还剩下个十几万两银子,后续还有些进帐,维持医馆运作不是问题。” 想到这里,张允修又觉得自己有些缺钱了,秉承著不拿白不拿的原则,腆著脸笑道。 “孩儿收回適才说得话,我这医馆缺银子啊!十几万两怎么够呢?想要救助天下黎民百姓,爹爹这奏疏上写得二十万两也是不够的,就小小让户部拨个五十万两吧!” 轰! 张居正觉得有一道雷劈到自己的后脑勺,背后发麻一直到脚底。 区区四五十万两银子? 还得差不多了? 这个逆子甚至还想再要个五十万两? 要知道,去岁朝堂虽有了两三千万两银子的岁入,这非是盈余,太仓存银也不过四百万两银子! 这小子一口气就想要拿去五十万两银子! 当然,这些还不算是什么。 张居正最为关注的是,这小子依靠著医馆,能够获取到这么大一笔银子。 再裹挟著朝堂诸臣,若是真想要谋反 张居正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团火在烧,呼出的气都是热的,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地说道。 “你如何能够赚取这么多银钱?” 要知道,张居正为了“搞钱”,那可是拼了老命,推行新政,多少曾经的友人门生反目成仇? 新政推行的每一步,几乎都是用血肉淌出来的! 为此张居正险些將自己的一条性命搭进去。 张居正能够不知道,京城內大小官员还有勛贵,他们手里有银子么? 可是想要挖出来,那便是千难万难。 最后,也唯有朝著京师外的士绅豪强们开刀。 士绅豪强们尚且反抗激烈,你若直接朝著这些勛贵、大臣们伸去屠刀,那还不天下大乱。 张居正不是不想,实在是不能,可没有想到,竟然被张允修这小子,轻而易举便办到了? 这无疑,让惧怕对方“谋逆”的张居正,更加升起一份危机感。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这个爹爹便別管了,我自有妙计,如今仅仅是个开始,今后我之志向是,將朝中诸臣家產全部骗出来!赚个几百万两银子,我之大计便指日可待!” “不可!” 张居正瞳孔一缩,危机感越来越重,一股无名火便升了起来,下意识地说道。 “赚银子尚可,你那些手段也都精妙,可万万不能误入歧途。” 他倒不是担心幼子得罪这些朝臣,他是担心幼子发起疯来,有了这些倚仗,真的要行那叛逆之事。 一时间,张居正看向张允修,满眼都是反贼的形状。 可他偏偏又不能够大义灭亲! 以至於现在,张允修能力展现得越强,张居正便越加觉得害怕! 他吐出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劝告说道。 “士元吶~忠君爱国乃是臣子的本分!万万不可行.” 张允修则是眯著眼睛说道。 “爹爹口口声声让我忠君爱国,却忘记你我定下之约定。” 又是劝自己回医馆的话。 实际上张居正內心还是明白,幼子乃是为自己好的,可三番五次下来,嘴上依旧忍不住恼怒说道:“老夫回去就是!回去还不成么!你这个逆子是要气死老夫么?” 张允修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老爹,突然觉得这样子,比適才要亲切太多了。 张居正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又继续说道。 “可在此之前,老夫还是要於你谈谈朝堂之事,你此番虽成事,可还是有些孟浪。” 要跟我透底了? 张允修挑了挑眉毛,顿时起了兴趣。 自书案上坐下,张居正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热茶下肚,才堪堪將心情平復下来。 他神情复杂地看著张允修,目光如炬地说道。 “你此番朝堂折辱清流,虽手段凌厉一击得手,却不知已树敌无数。这一局看似风光,实则险象环生,不过是仗著几分机运罢了。” 他轻叩茶盏。 “朝堂博弈最忌讳贪功冒进,步子若迈得太大,一招不慎失足踏空,便失了根基。 故而朝堂之事,寧可慢些,也要走得踏实。 为官之道,贵在守成,只要行得正、站得稳,如此这般,纵有风浪也能安如泰山。” 听到老爹这一阵教训,张允修內心自是有些不服气的。 说到“稳”字,他有个问题不得不问一下便宜老爹。 “孩儿倒是有个疑问。” 他语气顿了顿,看向张居正的眼神也十分深邃。 “听闻爹爹有意放过那张子维?” 注1:张允修所述明朝京城官员数量,出自《钦定续文献通考卷五十一》:“明內外官共二万四千六百八十三员,京师一千四百十六员,南京五百五十八员,在外二万二千七百九员”。 感谢 aloof丶的100起点幣打赏! (本章完) 第141章 父子对谈!真相大白? 第141章 父子对谈!真相大白? 张居正能够了解今日朝堂发生之事,张允修自然也能通过申时行,了解老爹下一步的行动意图。 一从朝堂內出来,张允修便遇到了申时行,同时也知晓了老爹下一步打算。 今日朝堂上,张允修没有直接朝著张四维开火,一方面就是为了维繫与清流之间的体面,至少不让他们狗急跳墙,所谓的“温水煮青蛙”,另外一方面那便是很现实,目前所收集的证据里头,没有什么能够將张四维彻底锤死的证据。 这个老硬幣,比起徐学謨来还要狡猾,几乎任何接触到白莲教匪、江湖术士的一干行动,他几乎没有任何参加的跡象。 甚至於潜入到张家的锦衣卫探子,偷听到一两次二人谈话內容,这张四维也在打著机锋,根本就让人抓不到一点儿把柄。 当然,这並不代表张四维便能够高枕无忧了。 滔滔大势之下,这“倒张派”已然成为了过街老鼠,想要处理张四维也不过时间问题。 將那老小子关入詔狱,没有问题也能够挖出点问题出来。 一切就看皇帝与张居正是否愿意了。 然而,听申时行的口风,不论是老爹张居正,还是皇帝朱翊钧,都有要放过张四维一马的意思。 这让张允修深感愤怒,恨不得將这两个人都踹下马来。 当然,张允修心中有火,有一团少年意气,可脑袋还是清醒的,干不出什么直接一刀剁了张四维的事情。 他还有大好前程要去努力,犯不著在这件事情上,留下把柄。 可归根结底,总归心中还是有气的。 对於这类“反对者”,难道不应该以雷霆手段,斩草除根么? 为何放过张四维? 听到幼子的疑问,张居正脸上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他敲了敲桌子,反问说道。 “即便你將那张四维抓起来了,可又如何有把握定他的罪,难道隨便找个由头,让他在监狱里头自縊而死?” 也不是不行。 张允修在心中吐槽说道,可还是想想了分析起来。 “那定然留下无数紕漏和把柄。这张四维、徐学謨等人,不过是清流士绅们推出的一记棋子,即便是贸然吃下这记棋子,必將迎来他们的反扑。” 对於这种事情,张允修脑袋里头还是很清楚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隱忍的原因。 张四维、徐学謨可以死,但是要用证据给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没有一点儿翻案的可能。 “你既知晓,为何又要明知故问?”张居正凝眸说道。 “可是.”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孩儿还有一张底牌没有用呢!爹爹该不会觉得,我毫无准备便敢上朝会了?” “底牌?” 张允修压低声音说道:“早些日子,我就寻了英国公张溶,他手下家丁曾在张四维家中探查到一些东西.” “白莲教匪一事?”张居正眼神变得越发严肃。 “差不多。”张允修没有明言。“可若是仔细追查下去,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张四维总归是会无所遁形!” 然而,张居正却还是说道:“不必查了。” “为什么!”张允修紧紧盯著老爹,他本能感觉老爹另有深意,可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嫉恶如仇的样子。 张居正长长呼出一口气:“此间博弈难以述说,不过为父可以言明一点,徐学謨或许可以死,然张四维却动不得,至少非谋逆大罪动不得。” “哐当!” 张允修一把打翻了茶盏,面露怒色地说道。 “白莲教匪的种种恶行,爹爹不会不知道吧?那些被剜心的孩童、被剖腹的妇人,还有被蛊惑得家破人亡的平民百姓,他们便是白死了么?你饱读圣贤书,立志为生民立命,却也要为这等畜牲开脱么?” “张士元!” 张居正也恼了,三番五次下来,他几乎失去了耐性,可一看幼子那双怒目而视的年轻眼眸,不由得就有些动容。 曾几何时,自己也如幼子一般意气风发。 嘉靖二十八年,他一封《论时政疏》上奏嘉靖皇帝,首陈“血气壅閼”之一病,继指“臃肿痿痹”之五病,却完全被嘉靖皇帝给忽视。 当时的他气愤异常,一直到心灰意冷,回乡游歷。 与张允修如今这般愤怒,难道不是如出一辙么? “你非要为父明言不成?” 张居正重重嘆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 隨后,回到了书案边,在书案的白纸上,落笔写下两个词语,笔锋异常沉重。 张允修便是想要激一激老爹,让他给自己透个底,可一看那白纸上的內容,险些嚇了一跳。 “李太后” “山西平阳府” 待到给张允修看完之后,张居正便將那张纸撕得粉碎,隨后丟入香炉之中燃烧殆尽,宣纸墨水在香炉內燃烧,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 由张允修嗅起来,甚至带著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 他自然是明白,张居正放过张四维乃是含有深意,並且是真的有心包庇对方。 可这真相一出,险些让张允修有窒息之感,甚至十分后悔听到。 就如一声惊雷,“轰”地一声,在脑袋边炸响,隨后从天灵盖一直蔓延到脚跟,便连整个背部都在发麻。 然而,张允修眉头又转而皱起来,疑惑地看向老爹说道。 “不对吧,据我所知,慈寧宫乃是出生自顺天府漷县良家女子,与平阳府有什么关係?” 张居正似乎不愿太过於提及,可还是嘆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道。 “庚戌之变” 张允修瞳孔倏然收缩,聪明人说话是不用太多解释的。 仅仅张居正这一句话,张允修便明白个七七八八。 李太后一家祖籍便是山西,在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时,俺答进犯大同,故而举家迁徙到京城。 简单想一想歷史上的记载,一切便都能够对上了,至於朝堂的官方记载,那自然是一般著重提及,李太后乃是出生於顺天府,唯有涉及到其父李伟,才会提上一嘴祖籍山西。 想通这个结症,张允修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冰冷。 这位李太后,在史书上,可是贤良淑德的典范! 然而,现在看起来,对方也並不像是歷史所描述的那般完美,甚至有助紂为虐之嫌。 张允修眼底一团火升了起来,可还是压制住了,沉声说道。 “这平阳府所属山西,乃是晋商的大本营,这张四维又是晋商的” 张居正看了一眼幼子说道。 “你当那许国为何会帮你?他本可以袖手旁观,即便是与仁民医馆有所牵扯,可再如何也不会冒这等风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无利不起早,此人背后乃是徽商,自当不愿看那张四维做大。” 听闻此言,张允修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他自詡已然是分析周全,可依旧还是將朝堂想得太过於简单了。 若正如老爹张居正所言,李伟乃是李太后生父,他们全家祖籍山西,那其必然与晋商有著千丝万缕的联繫。 就算是曾经没有联繫,可自李氏入主后宫,成为六宫之主后,那些神通广大的晋商,难道会放过这一层关係么? 如此,这一切就突然对上了。 张四维出生於山西平阳府蒲州县风陵乡,乃是晋商在朝廷明面上的话事人。 万历皇帝为何会纵容张四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明明实力不彰的“倒张派”,为何有底气在张居正病后,发动如此猛烈的攻势? 晋商与慈寧宫,便是这张四维能够夺取势力的倚仗! 说到这里,张居正也不免想要提醒一句幼子,他微微眯眼。 “《大学》开篇曾有言: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汝可知什么意思?” 这种考校的东西,从来就难不过张允修,他下意识地回答说道。 “无非是世间万物皆有本末始终,认识主次关係,认清前后顺序,抓住事物根本.便可渐渐逐步推进实现这『道』。” 他甚至还加上了点后世那位先生的思想。 张居正本想是考校,可没想到幼子竟然回答得如此漂亮,这一句“抓住事物根本”,更加是抓住了他的心。 可这般出彩的回答,令他不免有些尷尬。 这等炫才夸口,本来是张居正要用来彰显教导幼子的,现在竟然反被对方给教导了? 默默將此番解答记在心里,他咳嗽了两声,缓解尷尬,隨后继续说道。 “汝回答甚好,这便是为父想要给汝之道理,今后於朝堂行事,要切记切记。” 张允修一脸无语地看向老爹。 你到底教了什么啊?不都是我自己说的? 话虽如此,可想到这张四维背后那群人,张允修身上便顿感无力。 老爹张居正终究还是不太行啊,怎么连个后宫太后都干不掉?这样我张允修如何能够安心当个二代? 想了想,他询问说道:“爹爹,就没有想过要好好处置这些晋商?任由他们一手遮天?” “汝可知俺答封贡?” 张居正冷不丁地提到一句。 愣了一下,好在张允修乃是真正的“博闻强识”,不然还真没有办法与张居正这类人交流。 他想了想说道:“乃是庚戌之变后的事情,到了隆庆五年,韃靼首领俺答家中內乱. 当时这俺答臣服我大明,这一桩事情还是內阁首辅高拱,还有时任大同总督的王崇古共同推行。 我大明封俺答为顺义王,开设马市十三处,定期互市.” 说起来,这还算是高拱在任上的一个“不错”政绩。 “你如何认为这俺答封贡?”张居正眯起眼睛问道。 “算是半个善政。”张允修微微点头说道。“让我大明北境少了边患,止兵戈,多年下来可以省下数百万两银子的军餉,北地互市,互通有无,某种意义上也可充盈府库国用.然却留下不少隱患” 於当下而言,“俺答封贡”还算是一个不错的政令,短时间缓解了明朝的財政压力。 於长远的歷史来看,俺答封贡也造成了北疆防务鬆弛,所谓“边防大驰,军餉皆入帅囊”。 这些巨额收入不可避免养肥了边境军伍,某种意义上,也为后续满洲崛起埋下隱患。 这些话,张允修不会直接提及,不过也通过隱晦的方式提醒了老爹。 张居正没有急著跟幼子討论“俺答封贡”的意义,而是转而提道。 “那你可知,这边境互市由哪些人主导?” “无非是晋商” 说到这里,张允修眼神越发变得深邃。 张居正再问说道:“你知主导俺答封贡的乃是那王崇古,可知王崇古是哪里人?” “山西平阳府!!!” 张允修顿时脱口而出,他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感到头皮发麻。 这简直是环环相扣,晋商於朝堂的渗透,已经可以说是无孔不入! 这些狗一样的“晋商”,不单单是有著李太后作为后台,自隆庆年间开始,便已然在大明根深蒂固。 透过王崇古这层关係,晋商们打通了与俺答的互市,藉此赚得盆满钵满。 再依靠赚来的银子,於朝堂之上深耕。 紧接著,又將张四维这个接班人,推上了朝堂之上! 而王崇古正是张四维的舅父! 自万历五年,王崇古作古之后,其在朝堂上的势力自然而然转移到了张四维身上,更加使得他如虎添翼。 张四维也变成了晋商於朝堂上的代表。 此事不彰,然而诸多大臣心里头都心知肚明,故而这些日子朝堂上的风向,才会这般左右摇摆! 张居正与皇帝出现嫌隙,加上身子重病之后,这些晋商势力便起了心思,费劲手段想要將张四维推上首辅宝座。 可没有想到,中途竟然出了张允修这个搅局的。 一想到这些人用心之险恶,张允修就不免痛骂说道。 “特娘的,这些狗贼,总有一天我要將他们一网打尽!” 张居正或许不知,然而张允修可太明白了。 这群晋商,不单单是想要获取权势,他们更是长在大明朝后庭的“痔疮”“肿瘤”!看起来安分守己,实际上会在今后明末纷爭之中,要了大明朝的命! 在后金女真崛起之后,晋商们可谓是劣跡斑斑,为了利益给后金提供粮食、铁器、火药等战略物资,若无这些物资,女真人能否支撑下去,並发展壮大还是两说。 满清入关之后,顺治便將范永斗等八家晋商,封为“皇商”,足以说明他们在后金女真崛起过程之中,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所谓臭名昭著的“八大皇商”,不正是这群晋商么? 论罪责,將他们剥皮抽筋,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见幼子义愤填膺的模样,张居正无情纠正说道。 “没有那么容易。 你杀得了一人,杀得了隱藏在暗处的千人万人么? 我便告诉於你知道,晋商不单单在边境互市,京师盐、米、茶、油一干生意也有涉猎. 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京师则乱也!” 多年的经营之下,晋商已然在大明朝盘根错节,牵一髮而动全身。 若真將他们逼急了,不单单是边境互市会出问题,便连京师一干民生也会出问题。 某种意义上,张居正算是跟晋商势力达成了一个默契,留下张四维一条狗命,至此之后,双方明面上看起来井水不犯河水。 妥协是政治的艺术,可不是张允修的艺术。 他面上不显,可心里头已然將晋商群体,当作自己的下一个目標。 张允修看向老爹,最后问了一个问题说道。 “爹爹便没想过,彻底根治此顽疾?” 张居正愣了一下,脸上十分凝重的样子。 隨后从书案上取出一本书,將里头夹层的一份讣告,从桌上缓缓推给对方。 愣了一下,张允修接过这份讣告一看,紧紧皱起眉头。 这份讣告是月前从山西发到京师的。 大概內容意思是,京师派往山西上任的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沈有松,不慎在上任途中落水,感染风寒重病而亡。 九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42章 药圣李时珍到访 第142章 药圣李时珍到访 讣告內容很是详细,將沈有松一路行程记录得滴水不漏。 说是船只行驶到江中,突遇狂风恶浪,沈按察使受惊不慎落水,月前山西天气依旧寒冷,沈按察使便感染了风寒,虽就地求医,却终究药石无灵, 文末的“悲也!痛也!”四字,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刺眼。 张允修抬眼,神色复杂地看著老爹,正看到后者脸上硬生生扯出的一抹笑。 “山西按察使,堂堂正三品的地方大员,年富力强,竟意外落水而亡,如何不能令人唏嘘?岂不是老天无眼?” 古代医疗水平確实不佳,天气寒冷落水之后,確实极易感染风寒,若再遇上几个庸医,那即便是天王老子也只能一命呜呼。 正德、天启两为皇帝便是个活脱脱的例子,更不要说那沈有松,不过是区区一个山西按察使。 落水染病而亡,这在古代乃是个很难查出端倪的死因。 这死因看似合理,然而合理的太过於蹊蹺。 怎么偏偏是他落水染病而亡呢?偏偏是张居正要彻查晋商之时,此人便落水而亡的呢? 天高皇帝远,即便是山西这等临近京师的省份,地方官员若真是沆瀣一气,派出再多的官员,也不过是多出几个死因罢了。 最后,山西拉出几个替罪羊来,朝堂上敷衍一番草草了事。 可张居正又去哪里找那么多,可堪任事,且能够给予信任的官员呢? 这是一个难以解决的死结。 张居正止住话头,转而叮嘱幼子说道。 “这等事情你便不必忧心了,瘟疫事了,京城外聚集流民数万之眾,岂是能够全部编入京营?长此以往下去,必將生出祸端。 你乃是有手段的,先想一想如何安置流民之事吧。” “流民?”张允修顺手將讣告塞入自己的怀中,语气篤定。“爹爹放心,我早有打算。” 张居正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幼子,对於他的话,不再有任何怀疑。 而张允修,则是拍了拍怀里的讣告,眼神越发坚定地说道。 “咱们不能让沈按察使白死,也不能让受白莲教匪残害的百姓无辜蒙难,爹爹你且放心,孩儿徐徐图之,定叫这些腌臢商贾血债血偿!”” 张居正抬眼,看向幼子的眼神里头,有一些欣慰,却也有一些忧虑。 可这回,他脸上露出的笑容自然且带著和煦。 “士元之才能,为父自是知道的,可还要记得,今后事事都要.” 眼见老爹又要囉嗦,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 “这公事聊完了,还请张叔大老伯,隨我回一趟医馆,好好接受治疗吧!” 张居正脸上的笑容,陡然收敛了。 “小先生,老夫並非是骗子,老夫真是李时珍,前来拜访贵馆,想要见识一下现代医学.” “誒呦~诸位轻一些,老夫这腰板確实有些隱疾!” “还请稍等,老夫有路引能够验明正身.” 仁民第一医馆外头,传来一阵阵喧闹之声,却见好几个人高马大的校尉,將名老者扛了出来,却好似在杀年猪一般。 来往的百姓不由得驻足观看。 医馆內守卫校尉皆是由京营挑选出的精壮,提溜起这老者却似一只小鸡一般。 他们倒也没有多粗鲁,只是將这名老者放在大门之外的地面上。 医馆內,袁宗道缓缓走了出来,脸上带著怒容说道。 “你这老汉,实在是不明事理,医馆內已然是忙得焦头烂额,你却还有意来捣乱,那一干症状,分明就是装出来的,本馆没有功夫与你扯皮!” 自从仁民医馆大火之后,多了不少远道而来想要“踢馆”的大夫。 这些人,有些是想要偷学几招医术,有些就是想要借著仁民医馆的名头,出去坑蒙拐骗。 所以,对於这种人,医馆一般都是直接赶出门了事。 “小先生” 李时珍老脸一红。 本以为,靠著自己的一些小伎俩,对付这种初来学医的年轻人,还是绰绰有余。 却没有想到,对方眼神毒辣,三下两下就识破了。 这下子可谓是百口莫辩。 他脸上露出苦笑说道:“小先生莫怪,老夫孟浪了一些,我自有路引验明正身,待见到贵馆內御医杨继洲、罗君德,便可知晓。” “二位副会长岂是你能够见的?”袁宗道觉得十分烦躁,平日里病患已经看不过来了,可还有人来捣乱浪费时间。 他想了想,顿时眉毛一横说道。 “尔適才路引分明是他人,想必是偽造了路引,二位校尉还请將此人送到顺天府衙门,好好审问一二。” “这” 李时珍那个尷尬,他游歷大江南北,也便只有在这里吃了瘪。 倒也怪不得人家,谁让自己非要搞个什么匿名问诊,想要探一探医馆的虚实。 “对!给他送去官府!” 听闻这老头,竟然敢偽造路引?围观百姓各个义愤填膺起来。 医馆里头看病靠著便是户帖和路引,等一干证明身份的文书。 这老头竟然敢偽造路引?在寻常百姓看起来,便是在侵占他们的医疗资源。 校尉们也看向李时珍说道:“这位老先生,隨我们走一趟吧,你若是清白自当是无事的。” “老夫老夫真是李时珍吶!” 李时珍心里头那个苦啊,怎么连自己的身份都证明不了? 正当李时珍即將被校尉押走之时,一辆马车缓缓停留在医馆门口。 一见这辆马车,袁宗道便立马迎了上去。 他满脸期待朝著车厢內拱手说道:“师尊你可是来了,青霉素研究那边遇到一些问题亟待解决,还有师尊所说的割腰子疗法,已然割死好几头豚了,还有” 张允修从车厢內走出来,一听这些话,便感觉头皮发麻。 想当初,是他一门心思推广现代医学,把后世学来的科学知识全教给了徒弟们。 现在倒好,风水轮流转,只要他几天没去医馆,就有一堆徒弟找上门。 “师尊什么时候来医馆?” “师尊我们的研究又出了问题!” “师尊这个患者之病症,实在是难以解决,还需要您出马” 问得他头都大了。 虽说被问得烦心烦心,可张允修心里头依旧惦记著医馆的事情。 能够看到一个个“全新”的医疗技术被研製出来,这让他感觉到欣慰。 故而,昨日刚结束了朝会,他今日一大早便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 看向袁宗道那虔诚的样子,张允修摆摆手说道。 “行了行了,便带我去研究院看看吧!” 袁宗道眼睛一下就亮了,放出光来,里头充满著对於知识的渴望,赶紧应道。 “好!学生这就为师尊带路!” 走了两步,听到人群之中的喧囂,张允修扭头看了一眼后头,不免奇怪询问说道。 “出了什么事情?” 袁宗道连忙解释说道:“倒也无甚大事,乃是个江湖骗子,来医馆內冒充那医圣李东璧,想来是要誆骗咱们医馆的医术,学生让校尉將其带去顺天府衙了。” “江湖骗子?” 张允修远远看向人群里头那个身影,不免紧紧皱起眉头,他转头对袁宗道说道。 “倒也不必一竿子打死,要看心术正不正,若是有心求学之人,咱们医馆广开大门。 可若是想要利用咱们这医术,去民间四处坑蒙拐骗的,也是绝不姑息!” 先前出了好几个案件,便是不少庸医,在京城以仁民医馆的名头四处行医,锦衣卫緹骑已经抓了十几个,故而张允修才有特別吩咐。 “师尊说得极是。” 袁宗道低头行礼说道。 “学生谨记在心,故而一开始认出其乃是医者,並未有苛责,可此人狼子野心,竟偷偷服用辛温药物,佯装成大头瘟之发热!还有诸多病症,皆是其编造出来的!” 他自信满满地说道:“好在学生平日便在分诊区行医,所见病症不计其数,他这点伎俩,岂是能够瞒过我的眼睛?” 这便是病患多带来的好处,从前百姓们看不起病,寻常大夫每月诊治大多不过四五十个,可现在仁民医馆的大夫,一日便可能诊治一百多个。 更加不要说,袁宗道在分诊区了,所能够接触的病患,看到的症状也更多一些。 这医术也是越发精进。 可听闻此言,张允修却眯起眼睛说道:“你说此人自称李时珍?並且能用各类药物偽装出各类病症?” “正是如此!”袁宗道神情激动地说道。“此子实在可恶,学生险些被他骗去!” 可张允修却猛然回头,他对著几名校尉大喊一声说道。 “等等!” “师尊?” 袁宗道嚇得一激灵,还以为暴脾气的张允修气急之下,要对著那个老者动手,下意识就要衝上前阻止。 要知道这位师尊发起火来,可是连当朝礼部尚书都敢打的! 谁知道张允修仅仅是快步拦下押解老者的校尉,便死死盯著那个老者的样子。 袁宗道心里头顿时咯噔一下,暗叫不妙。 自己不会闹了个乌龙吧? 张允修仔细端详这位老者,眉眼之间跟后世教科书上的李时珍没有半点相似。 也是,那些插图多半是后人想像著画的,哪能当真? 可对方是不是李时珍,空口无凭。 於是,张允修眯起眼睛,直截了当地询问说道。 “汝便是李东壁?” 那老者抬起头,目光平静地回视张允修。 “小郎君,老夫正是李时珍。” 说罢,他轻轻嘆了一口气,放弃了多做辩解。 事到如今,他只盼著到顺天府衙,能够说清原委,还自己一个清白。 张允修则是凝眸。继续问道:“李先生前日寄予我之书信提到,可替代乌香为割疮、炙火止痛之物,敢问是何物?” 听闻此言,李时珍顿时抬起眼眸,再看向这个年轻少年郎。 仔细打量其下上装束,便觉得对方气度不凡,一身装扮绝非普通官吏。 李时珍眼中生出希冀,顿有柳暗明之感! 他立马回答说道:“老夫得张同知来信,询问乌香者能否为麻药使用,老夫回信之中,有提及曼陀罗子可做麻药,民间多有以曼陀罗子製作臭麻子汤之先例。 然曼陀罗子毒性甚强,若真需製作优良麻药,仍旧该以乌香製作为君,各位辅药为臣,君臣相宜,每次控制些许药量,可缓乌香久服有癮之弊端” 张允修不动声色地听著。 这问题乃是他设下的圈套,若对方是西贝货,定然会顺著话头將“曼陀罗”给说出来。 到时候,张允修便会抡起腰间佩刀刀柄,打爆此人的狗头。 然而显然,此人回答完美无缺,跟书信里头的內容一般无二。 確认眼前老者是本尊后,张允修终於是展顏一笑,转头对左右校尉吩咐道。 “还不快快鬆绑,名满天下的药圣李时珍,也专程来了咱们仁民医馆了!” (本章完) 第143章 药圣的顾虑?显微镜下的神妙! 第143章 药圣的顾虑?显微镜下的神妙! 天大的误会解除。 李时珍心头大石落地,有一种多方辗转,终是求取真经之感。 可也不免有些疑惑。 他隨著张允修踏入医馆,穿过热闹非凡的前堂迴廊,见到许多来来往往求医的病人,最后行至后堂司房。 捧起一盏氳著热气的新茶,轻轻啜一口,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李时珍目光炯炯地打量著眼前之人,由衷讚嘆说道。 “张同知气度不凡,果非常人,难怪能够开宗立派,自成大家。” 张允修闻言,笑了笑说道:“东壁先生谬讚了,晚辈不过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而已。” 李时珍细细琢磨著这句话,对方所用乃是大白话,却觉得暗含哲思,不免暗自点点头。 张允修亦將目光投向李时珍,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不免评价说道。 “东壁先生倒是不同,人人都说药圣李东壁,乃是仙风道骨的模样,不想一身装扮,若是不提身份,倒像是田间耕作的老农。” 人都是习惯性的看装束,若今日李时珍真穿得仙风道骨,想来袁宗道还会更加谨慎几分。 “老农又何妨?”李时珍发出爽朗的大笑。“我李时珍甘愿做药田老农,踏遍山河寻百草,若能多寻到几个药方,发掘几味草药,这药圣虚名不要也罢!” 正当两个人相谈甚欢之际,袁宗道侷促立在堂內,进退两难,神色不安的样子。 瞥见他的窘態,张允修笑著说道:“还不来与东壁先生赔罪?” 得了这台阶,袁宗道立马上前,恭恭敬敬地行叩首大礼,言辞恳切。 “学生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先生,还望东壁先生恕罪。” “使不得,使不得。”李时珍急忙上前,双手將袁宗道搀扶起来,满脸歉意,“也怪老夫行事鲁莽,存在试探贵馆医术的心思,反倒自取其辱。” 说话间,他重新打量袁宗道,眼中都是讚赏之意。 他手底下的药童,一直跟隨他行医多年,可论及医术眼光,竟远远不及这年轻人。 若不是如此,他又怎能出这么大一个糗事? 李时珍心中感慨万千,看向张允修都有些羡慕:“张同知年纪轻轻,却能够將门下大夫教导得如此出类拔萃,实在是令老夫钦佩不已。” 手底下的药童,若能够有袁宗道半点才能,李时珍也不愁没有接班人,继续未尽的事业了。 张允修则是不以为意地说道:“东壁先生却是错了,这袁伯修非是大夫,乃是咱们医馆的研究者。” “研究者?”李时珍紧皱眉头。 袁宗道站在一旁连忙解释说道:“还望东壁先生知道,学生並非是医馆坐堂大夫,不过是普通研究人员罢了,按照职称来说乃是助理研究员。” “职称?”李时珍一脸疑惑。 这又是一个新名词。 既然提到这个词,张允修便顺势为其介绍起太医院的制度来。 “东壁先生有所不知,我这医馆独立於太医院之外,將医者分为职司四科。 一科为医典研纂科,主掌岐黄典籍考据、本草方术精研,还有各类实验与新医术之推进。” 他抬手指了指袁宗道。 “袁研究员便在此科。” “职司四科?”李时珍紧紧皱起眉头,仿佛听到了什么奇异的东西。 张允修接著介绍说道。 “二科为方技缮造科,司掌金针器材研製,药石炮製之术,大蒜素等神药便出自此科。 三科为临症验方科,医者於诊室坐堂问诊,既核验方剂医理,亦是为百姓悬壶济世。 四科为署务总领科,统筹医署钱粮调拨、典章规制擬定、四方医官调遣等一干事务。” 他顿了顿继续补充说道:“以上诸科,每科设实习、助理、普通、副正职、正职、高级等层级,每一层级对应不同的薪俸以及研究资费。” 这番条理分明的介绍,惊得李时珍一愣一愣的,手上的茶盏悬在半空中,茶汤不小心泼洒到手边,都毫无察觉。 这位药圣凝视著眼前少年,心中不由得激起了惊涛骇浪。 这小子也是胆大包天,看起来是在仁民医馆里头,推行了一套独立的“官职体系”? 然而,这样系统化的官职体系,从古至今都是前所未有的。 毕竟自古以来,世人皆是以儒学为尊,医学不过是末流罢了。 一时间,李时珍都有些惊骇,想到区区助理研究员,便能够有此医术造诣,更加遑论那些资深医者。 从前太医院的御医,如罗显、杨济时之流,水平又该是如何呢? 李时珍在太医院待过一段时间,对於太医院制度之糜烂,其中御医水准之良莠不齐,深有感触。 现在看起来,张允修此举可以算得是不破不立了。 一时间,李时珍暗自庆幸,他没有听从外界流言,而是选择亲赴此地来探查一番。 这个“仁民医馆”,確实是非同一般! 李时珍驀地起身,对著张允修深施一礼:“张同知此等创举,实乃开天闢地!医馆內诸科分曹,各司其责,既承救死扶伤之责,又拓医道革新之路,非大贤大德者不能为此!” 他这个评价不可谓不高,甚至此时此刻,李时珍已然拋开了对方的年纪。 在他的眼里,与自己交谈的並非什么十四岁的少年郎,而是足以改写医家歷史,带来翻天覆地变革的巨擘! 李时珍非但没有嫉妒,反倒是懊恼,自己为何没有早些遇到对方。 一时间,竟然有些感慨,他抚须喟然长嘆:“我李时珍半生跋涉,游歷四海,遍访方士郎中,为的便是广集天下医典良方,只想著为天下人尽绵薄之力。” 李时珍眼神炽热,言辞恳切地说道。 “实不相瞒,今日登门求见,乃是久闻『现代医学』之名,若能够一睹真容,纵死无憾!” 见李时珍竟然如此恭敬,连张允修都有些慌张,这可是后世被奉为“药圣”的李时珍啊! 他连忙上前搀扶起对方说道:“东壁先生可是在折煞我张允修了,快快起来,这现代医学也非是什么秘辛,先生若不弃,晚辈便带先生见识一番。” “当真?”李时珍眼前一亮,他大费周折,不就是想要看看“现代医学”到底是什么样子么? 平日里看那个什么《万历新报》,早已令他百爪挠心。 “这是自然。” 张允修露出温厚的微笑,指尖轻点桌面。 “只不过要东壁先生帮晚辈一个忙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跟隨著张允修,李时珍一路来到了仁民医馆的后堂,比起前堂诊治的喧闹,这里显得安静不少,时不时便有书生模样的医者怀里抱著文书,脚步匆匆。 这些医者在看到张允修之后,各个都会露出崇敬的神情,迫不及待地询问各类奇怪问题。 “师尊,吾等解剖人体,为何没有寻到经络?” “师尊,这君臣相佐之理,是否与那『化学』暗自符合?” “师尊.” 每一次,张允修都会不胜其烦,將这些研究人员一顿臭骂。 然后,进行一番细心的讲解。 有些李时珍听不太懂,有些李时珍则是眼前一亮。 应付完徒子徒孙,张允修便笑著看向李时珍说道:“这都是一些京城和太医院的年轻大夫,年纪大一些的,对於研究工作不好接受,便让他们先行於外头坐堂行医,这研究实验主要还是交给年轻人。” “竟是如此么?” 李时珍一知半解的样子,可听那些医者提出的疑问,顿时对医馆的“研究中心”更加感兴趣了。 入了那“大明重症研究医学发展中心”,过了重症监护的病房,几人径直穿过几道铁门,便来到一处像是工坊一般的院落。 里头规划十分具有章法,看起来每个区域,都是经过精心设计,且空间宽广。 在这工坊里头,被隔开一个又一个区域,里头放置不少奇形怪状的器皿。 里面的研究人员各个全神贯注,甚至连张允修三人进入,都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李时珍一眼便看到一个角落里,一名研究员从箱子里头徒手抓出一只白鼠,隨后小心翼翼地用银针一般的器具,精准刺入小鼠的后腿肌肉。 “吱~”小白鼠发出一声惨叫,却依旧躲不过挨针的命运。 “这便是在《万历新报》上所提到的,金针注射疗法?” 若是从前,李时珍定然会以为是某种针灸疗法,可看了报纸上的內容之后,他便也能够辨认出一些。 “正是。” 张允修细致解释说道。 “此金针注射疗法,通过针管直接注入血液循环之中,绕过肠胃消化吸收,能够更加迅速高效的发挥药效,应对各类急症,直接作用於病灶,可谓是得心应手。” 实际上,对於这“金针注射疗法”,李时珍还是有些研究的,他甚至自己私底下试了试。 基於自己从前的研究,李时珍发出疑问说道:“此法神妙,然製作適宜金针是个问题,药液如何入体且不损气血也是个问题,皮肉乃气血屏障,若无故穿刺,岂不是会引邪入体?” 即便是这个时代,医术最为高明的一批人,李时珍还是有著传统医家的局限性。 诸如他私下里自己尝试“金针注射”,好不容易才托铁匠打出一根,堪堪能够使用的金针,然而注射却出了大问题。 不仅仅皮下容易鼓包,还容易流脓发炎,显然与治病的初衷背道而驰,归根结底,还是缺了诸多基础的医学概念。 “这金针注射也有讲究,一是肌肉注射,一般以臀大肌、股外侧肌及上臂三角肌等为主另是静脉注射,以血管为导,进入血液循环.” 张允修继续讲解,见李时珍懵逼的模样,他笑著说道。 “这涉及到一些人体解剖的学问,待会带东壁先生去解剖室看看,便可明了。” 听到“解剖”这个词语,李时珍三缄其口,不太意愿提及。 半晌,他才捻著鬍鬚,声音里头略带几分迟疑。 “北宋庆历年间,州吏吴简曾命大夫和画工剖验叛军尸首,將尸首喉部、臟腑之形绘製成图谱,有《存真图》《欧希范五臟图》等图,早年老夫有幸见识过摹本.” 李时珍显然还是对於解剖人体,这等残忍之事接受不能。 儒家强调“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加上封建礼教要求各类丧葬礼仪,解剖尸体无疑是被视作一种褻瀆的行为。 不论是迷信思想还是阴阳五行,皆是对於“解剖”这种行为不支持的。 故而,见李时珍这幅模样,张允修倒也不太奇怪。 他不求李时珍立马接受,而是宽慰对方说道。 “东壁先生且宽心,若想要探究医学至理,皆不可绕过这剖肌析理之术,唯有明了人体构造,方能够对症下药。” 李时珍嘆了一口气,还是不太能接受的样子,转而说道。 “此事暂且搁置,张同知还是为老夫说说这金针与消毒之事。” 显然,接受解剖,对於李时珍这样一个古人来说,还需要一些心理建设。 张允修也不强求,隨手拿起一罐子酒精球,细心地为其讲解:“金针乃是工艺问题,寻技艺高超之铁匠,倒也是不难,至於药液入体损伤气血的问题,东壁先生似乎忘记了我於《万历新报》上提到的细虫理论。” “消毒!”李时珍立马脱口而出,这一路游歷行医,他也在学习报纸上的医学理论,显然使用酒精和沸水来消毒,在防治瘟疫和各类疾病过程中,起到了十分显著的效果。 “对。” 张允修点点头说道。 “酒精消毒是一个法子,煮沸器皿灭菌也是个法子,正如我在细虫理论和传染病学说中提到过的,杀灭细菌便能够极大避免感染问题。 当然,这二者並非能够百分百杀灭病菌,待著西山工业兴起,最好还是使用一次性的医疗器械,方为长远之计。” 李时珍微蹙眉头,还是將各类术语听得云里雾里。 虽早从《万历新报》中略知“现代医学”之一二,然而仍旧觉得艰深晦涩。 特別是“工业兴起”,听起来像是很厉害的事物? 李时珍抚须沉吟,终於按捺不住心中疑惑。 “张同知曾言天地间有异气邪气为病症之源头,可这异气与邪气到底是何物,病菌又是何物? 难道外邪入侵,还有外感六淫,身体红肿热痛,皆是与这病菌有关?” 此时此刻,药圣眼中闪烁这求知的光芒,连珠炮般將自己积攒在內心的问题给拋了出来。 张允修望著李时珍眼中灼灼的求知慾,喉头微微鼓动。 这些跨越时代的知识体系,不单单是医学,还有生物学、免疫学、解剖学,一时半会还真是解释不清楚。 这需要一个系统化的学习。 所以,他索性决定不讲了,抬手示意说道。 “百闻不如一见,东壁先生倒不如隨我再去看看。” 怀揣著疑竇,李时珍跟隨张允修,进入到另外一个实验区域。 推开重重的铁皮门,一股奇怪消毒水的气息铺面而来。 此处,不论是案几还是窗台,都要更加洁净几分。 李时珍仰头望著门楣上“微生物实验室”的牌匾,心中不免暗自揣测一番。 想必这“微生物”,便是那“细虫论”的另外一番解释? 研究人员送来防护服,李时珍在协助下笨拙地穿戴整齐。 他扣上护目镜,这种感觉甚是新奇,本能感觉到,这也是抵御“细虫”侵扰的关键物件。 走入到实验室之內,满眼都是架子上整齐排列的培养皿,还有不计其数由琉璃製作而成的器皿。 李时珍暗自惊讶,这张允修还真是大手笔,如此之多的琉璃,即便是皇宫藏品也不过如此吧? 可显然,这些琉璃器皿,並非是为了彰显富贵和奢华。 “伯修啊~” 却听张允修吩咐袁宗道说道。 “你为东壁先生展示一下显微镜观察酵母菌繁殖的实验。” 袁宗道一直跟在后头,静默无言。 听到张允修的吩咐,他眼前顿时一亮,立马拱拱手说道。 “师尊放心,包在学生身上。” 言毕,袁宗道已然动作乾脆利落地戴上手套,一阵分辨之后,旋即从架子上拈起一个小碟子,还给李时珍介绍说道。 “东壁先生请看,此乃培养基。” 李时珍瞳孔微缩,虽在《万历新报》上熟读以麦芽汁为底的培养皿配方,然此刻亲眼见得实物,还是觉得有些激动。 他微微頷首说道:“还请袁研究员不吝赐教,为老夫详解其中玄妙。” 袁宗道显然並不是第一次展示实验了,从点燃酒精灯,到从酵母菌菌种中挑选菌体,最后採用划线法 这些操作之精细规范,给李时珍看得一愣一愣的,显然即便是他,在平日研製药物之中,也没有这等讲究。 张允修站在一旁解释说道:“东壁先生不必奇怪,先前太医院诸多御医前来参与研究之时,便是这袁伯修教授他们的,於医术上袁伯修不算是出彩,然在研究方面,他却比我这个师尊还要专业些。” 李时珍觉得张允修这小子有些炫耀的意味,按照从前的標准,这袁宗道都可以出诊行医了,在张允修这里,竟然说他不太出彩? 偏偏袁伯修还是甘之如飴的样子,面罩下面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师尊说术业有专攻,我之擅长在於研究,自然於医术上便差一些。” 说话间,他將一个金属器物推到李时珍的面前。 “东壁先生请看,此乃显微镜,你便闭上左眼,透过这方小孔凝眸观察,便可窥见这酵母菌之繁殖变化!” 显微镜? 李时珍紧紧皱起眉头,观察起眼前这个器物来。 这器物造型奇巧,外表乃是黄铜所制,上下皆镶嵌两枚圆形镜片,晶莹剔透犹如秋水一般。 早在南宋时期,便有“靉靆”的记录,也就是后世的眼镜。 平日里李时珍也有用一副老镜,对於这类镜片,自然是熟悉的。 只不过,这般迭镜成器的物件,却是生平仅见。 將两个镜片迭加一起,便能够看到那什么“微生物”么? 李时珍还有些疑竇,他皱了皱眉头,询问说道。 “这酵母菌,可是酒麴萃取而出之物?” 张允修引经据典说道:“便是酒麴,《尚书说命下》有云:若作酒醴,尔惟曲櫱,想要酿出酒来,这酒麴自然是必不可少。 世人皆知酒麴酿醪之妙,然东壁先生可想过,为何加入酒麴后,酒液便会渐渐变得醇香?” “这”李时珍一阵迟疑。 自古以来,大家都知道这样做,可从来没有人去深入探究为什么这样做。 张允修笑著说道:“东壁先生看看这显微镜下的酵母菌,或可发现里头藏著千万生灵,这心里头对现代医学,许是有不同的理解。” 袁宗道见状,也在一旁劝告说道:“东壁先生,这酵母菌繁殖现象稍纵即逝,若错过此时,实验便要从头再来了。” 实验室里头的条件终究还是有限,想要观测酵母菌的繁殖过程,必须维持的温度。 袁宗道能够掌握温度,可却不能够实现恆温。 李时珍深吸一口气,也有些焦急了,他看向那个闪著光亮的镜口,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 李时珍小心翼翼的样子,学习適才袁宗道的姿势,身体微微俯下,將右眼贴近冰凉的目镜。 起初,眼前的景物陷入到黑暗,待到瞳孔適应光线,便见有一丝光亮。 袁宗道站在一旁,协助其多次聚焦之后。 终於,一个微观世界,在李时珍眼前豁然展开。 却见画面里头,有无数个像是小水泡一样的物体,层层迭迭的聚拢在一起。 起初,李时珍並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可不会儿,他便惊讶的发现,这些小水泡是有生命的! 他们犹如冬天抱团取暖的人一般,聚拢在一起,一点点地涌动。 隨后,惊人的变化悄然间发生。 李时珍瞪大了眼睛,他亲眼所见,某一个小水泡顶端缓缓隆起,伸出了触角,这个触角缓缓变大。 须臾之间,这触角与母体的连结骤然断裂。 形成一个新的小水泡! 这一幕,犹如一记重锤,狠狠撞击李时珍的心臟。 他觉得自己的心臟在狂跳,整个人身子也越发僵硬。 眼前这个微观世界的变化,彻底顛覆了他这十几年来行医的认知! 李时珍身体激动得发抖,眼眶里头竟然有些温热! 图看多了,这两天眼睛有点发炎,今天先六千吧~ (本章完) 第144章 杏林第一圣人?詔狱里的疯子! 第144章 杏林第一圣人?詔狱里的疯子! 最早的显微镜发明在1590年,距离万历九年也不过是九年后的事情。 然而,这种由荷兰眼镜工匠製作的“跳蚤镜”,能够放大倍率不过三到九倍。 一直到將近一百年后,列文虎克才发明了真正意义上的一台显微镜。 张允修这个版本的显微镜,便是参照列文·虎克的工艺製作而成。 琉璃还是个稀罕物件,想要研製出显微镜,不单单需要人力,还需要充裕的资金。 好在,这两个方面张允修都不缺。 京师最不缺的就是技艺高超的工匠,他张允修最不缺的就是银钱。 当然,为了提前一百年,让显微镜出世,张允修可没少为难京城的工匠。 这不足一厘米的小透镜,可不是一般工艺能够磨製出来的。 这版本的显微镜,能够放大將近三百倍左右,虽能看到酵母菌的变化,可还是有那么一些勉强。 若是再比酵母菌小的细菌,那就更难以看清了。 不过,通过观察酵母菌的繁殖变化,便已经能够极大程度去证明,微世界的存在了。 此时此刻,李时珍完全处於懵逼的状態,他生怕將器材毁坏了,轻轻將那显微镜扶好,整个人忍不住一步又一步的往后退。 嘴唇翕动,雪白的鬍鬚上下抖动起来,言语间不由得有些激动。 他想起无数次反覆试药的经歷,甚至不惜以自己身体损害为代价,也要试验出药方是否可行。 然而却总是不得其要领,有些药方时而有效,时而无效,让李时珍头疼不已。 他又想到,大蒜素等药物之所以能够奏效,无非是杀灭了某些诸如酵母菌一般的微生物吧? 所以,自己从前研究的医道走了一条弯路,才会久久不得其法! 这样看起来,那些古籍里头诸多的理论,皆是错漏百出! 千百年来,医学之道为何毫无精进? 今人何为只能抱著古籍,去费尽心机寻找前人留下的遗篇? 非是今人不及古人,而是从根子上,医道便走向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从前,李时珍看《万历新报》还有些侥倖,可此时此刻,事实摆在眼前,他的心彻彻底底地震撼了。 “大千世界.巨细皆备道法以显微之道窥微观以四气五味调人身小宇宙.以显微真形察天地大经络!” “哈哈哈哈哈哈!” 李时珍不断后退,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眼睛里头布满了血丝,紧紧盯著那显微镜,癲狂的话语脱口而出。 “世间竟还有这微生物存在!老夫遍揽医书古籍几十载,走过大江南北,妄自读了这么多书,竟毫不知情! 不破肉眼樊笼,安能见天地至理! 若早能够知道有此微生物,老夫何以多年鬱郁不得其法!” 实际上,对於这类惊奇的反应,张允修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从前,显微镜第一次出现在研究室之中,不论是袁宗道,还是杨济时、罗显等人,各个都是反应激烈。 然而,却完全不及李时珍半分。 李时珍多年浸淫医道,一心想要悬壶济世,却总是摸不到要领,他游歷大江南北,不便是为了寻找到真正的“医道”? 飘零大半生,转头竟然在张允修这里,看到了真正的微观世界。 其他人或许不知,可他李时珍浸淫医道多年,怎能够不知这“显微镜”,对於医术及药理研究的重要作用。 从此以后,医者研究药理,不再是如从前一般的无头苍蝇。 一切都將有跡可循! 可漂泊大半生,李时珍已然年近甲之年,才堪堪遇到这“显微镜”,如何能够令他不疯狂! 若是能够早遇到! 这样想著,李时珍眼睛流出热泪来,他猛然间发现,自己一路行来,竟好像做了无用功? 他嘴唇囁嚅著,热泪涌出眼眶,竟颓然在实验台面前瘫坐,口中喃喃自语地说道。 “老夫老夫半生心血,竟似镜水月.” “医圣之名.却犹如嘲弄!” 上前搀扶著李时珍,张允修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激烈,有些担心他的精神状態,连忙提醒说道。 “东壁先生倒不必如此,此法虽神妙,然从前之医道也非是一无是处.” 可他话音刚落,李时珍眼中便迸发出光芒,扑上来一把抓住张允修说道。 “张同知!这並非是戏法对不对!佛经所言一方寸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乃是真的对不对?” 眼见著对方就要走火入魔了,张允修忙是纠正说道。 “东壁先生此言差矣,非是什么一方寸一世界,酵母菌便是酵母菌,细菌便是细菌,他们也有生命,然躯体十分渺小,故而只能通过这显微镜看到,方寸內没有世界,却有成百上千类似於酵母菌一般的微生物!” 可李时珍还是转头看著那显微镜发呆,口中不断说著什么。 “医道如星河,今始知萤火之微亦蕴乾坤!” 眼见著一代“药圣”,就在被自己偶然的操作,弄得道心破碎,张允修连忙招呼袁宗道说道。 “快去將青霉素与大蒜素的培养皿拿过来,给东壁先生看看端倪。” “还有咱们平日里所用病例文书.” “对了!还有研究论文,也一併拿来!” 不一会儿,在研究室里头,摆上了一摞一摞的文书。 李时珍倒也不客气,他如饥似渴一般地阅读起来,越读心越惊。 可那些实实在在的病例,终於是將他拉回了现实。 最终,李时珍將目光投向了同样拿来的两份培养皿,看向袁宗道说道。 “小先生,能否再让老夫看看这病菌?” 袁宗道看了一眼张允修,得到首肯之后,这才麻溜地一阵操作。 正如適才的步骤一般,李时珍在显微镜下,看到了大蒜素与青霉素对於葡萄球菌的作用。 当然在仅仅三百倍的显微镜下,葡萄球菌显然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到许许多多密密麻麻的点点,甚至还有些模糊不清。 可即便是如此,看到这些点点的存在,再看到培养皿的表象变化,李时珍还是能够认识到,这个大蒜素和青霉素,到底是如何作用於这些病菌的。 李时珍心情渐渐平復,他看向那已经出现清晰圆环的培养皿,不由得转头激动询问。 “能够治癒大头瘟的大蒜素,便是由这般製造而出的?” 张允修再次纠正说道:“东壁先生说错了,这大蒜素乃是治疗炎症,避免病菌之感染,对於大头瘟没有特別效果,乃是辅助治疗。” “仅仅是辅助治疗,便能够救活无数人的性命?”李时珍目光炯炯地说道。 张允修有些愕然,对方非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对。 为了让李时珍宽心,他还补上一句说道。 “现代医学之法甚是神奇,可若没有传统医道为基,那也將是无根之水,先生看到微观世界之神妙,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以现代医学研究之法,辅传统医道之术,將千百年来之医书典籍分类归纳,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张允修一番言语下来,顿时令李时珍眼中露出一丝神采。 他的情绪终於平息,这才重重嘆了一口气。 “嗐~张同知此乃肺腑之言。” 隨后,李时珍看向那些研究设备的眼神里,充满著希冀与渴望。 他现在的心情,就有些像是还未发育的孩童娶了美娇娘一般,望洋兴嘆。 能够感觉到,这里头有无穷无尽的道理和知识,却是不能马上全部理解。 看了看青霉素的培养皿,李时珍不免询问说道。 “此物比之大蒜素如何?” 张允修回答说道:“相较於大蒜素来说,青霉素能够治疗的疾病更加多,诸如肺痈、温病、烂喉痧等等,都能够达到直接治癒的效果,且见效奇快。” “竟有如此神效?” 李时珍对於张允修的话语已然是深信不疑,他脸上露出期待地表情说道。 “何时能够使用,此物若是能够成,不知可救下多少黎民苍生,张同知便可称为古今杏林第一圣人!” “很难。” 张允修实话实说道。 “这青霉素比之大蒜素的研製,要更加复杂繁琐,且需要更多的实验,製取提纯每一步都是当前技术难以实现的。 研究中心里头也不过推进了月余,於我估计来看,起码要再过五年,才可堪堪达到临床试验的要求。” 青霉素的製取,並不是隨便找几个柑橘,然后將绿霉菌刮下来便了事,那样无异於找死。 实际歷史上,即便是在发现青霉素的二十世纪,具有远超明朝的工业技术水平,也是经过了十几年研製才正式推出临床试验。 所以,就算张允修具有后世製取的一干资料,可想要弄出青霉素,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事情。 听闻此言,李时珍脸上表情显然有些失望,可他还是振奋起来说道。 “不消说五年,只要十年內能够研製出来,都是造福万民的功绩!” 他意犹未尽的样子,完全没有了適才的疯狂劲,反倒是跃跃欲试起来。 “张同知可否还有其他物件,再让老夫我开开眼。” 张允修眯起眼睛紧紧盯著李时珍。 “时候不早了,东壁先生不打算找一处地方安顿下来?” “不必歇息。”李时珍饶是没听出张允修的言外之意。“老夫身子骨好的很,便是想要见识一番这现代医学的神奇之术!” 他想了想,略微觉得有些不妥,脸上露出郑重的表情说道。 “若是张同知不弃,我李时珍也可拜入你之门下。” 张允修顿感无语,他收那么多徒弟做甚? 太医院里头那群人,已经够他烦的了,再加上一个李时珍,那不是烦上加烦。 他摇摇头说道:“我这仁民医馆,素来是来者不拒,只要是医者仁心,现代医学之术皆可传授。” 这种医术必然是不断创新推进的,张允修脑袋里头藏著那么多先进知识,自然不会想要藏著掖著,最好是群策群力才好。 李时珍面露赧色,似是不太能说出口:“既然如此,那老夫” 张允修觉得他墨跡,便乾脆地说道。 “东壁先生便入我这仁民医馆,今后慢慢学习这现代医学,相信以东壁先生之才能,定能够以现代医学之法,將传统医学加以改良! 此举不亚於《本草纲目》之编撰!” “不敢!老夫自当是以学生之礼待之。” 李时珍嘴上这样说著,可脸上却是一片欣喜的潮红,自看到显微镜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想离开这仁民医馆了! 张允修想了想,忍不住提道。 “不过有个事情,亟需先生近期多上上心。” “哦?”李时珍有些迷惑。“张同知还有无法治癒的病?” “倒不是无法治癒。” 张允修嘆了一口气说道。 “我所谋治疗方法眾多,然手下都是一群酒囊饭袋,根本无法施行。” “张同知手下,可都是从前太医院的御医啊?”李时珍有些不理解。 张允修呼出一口气,这才淡淡说道。 “家父张叔大,素来受这肠澼之症侵扰,无法得以根治,我想来要效仿那华佗刮骨疗法,为家父割以永治。 然这些御医都是一群鼠辈,听闻乃是为家父治疗,各个都嚇破了胆。 想来想去,唯有东壁先生能担此大任了!” 听闻此言,李时珍瞬间愣住,有一种想要逃的衝动。 北镇抚司。 锦衣卫詔狱。 往日里风姿卓绝的礼部尚书徐学謨,此刻已然变成了一条丧家之犬。 他头髮披散开来,跪在浸满污水的稻草堆上,对著面前那名穿著緋色官袍的官员不断叩首跪拜。 “直卿,吾所言句句属实,那白莲教匪一事,皆是杨四知所为,其罪状我已然写有文书说明,你可去寻我家中管家,他手头还有杨四知与白莲教匪接触的一干罪证!” 徐学謨嘴唇乾裂流血,眼睛里头充满著希冀,他紧紧盯著对方,爬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对方的大腿。 “严尚书!尚书大人!你乃是刑部尚书,定然是有办法的.还需要招供对不对?我全然都可招供!” 徐学謨眼里露出狠辣说道。 “此间事端,皆是由那羊可立兴起,若无他在其中挑拨离间,其人狼子野心,心狠手辣,他於我家中留下一干文书谋划皆有记录!” 他又抬眼看向刑部尚书严清,满眼希冀地说道。 “其中罪责,只要细细查来,便可水落石出!严尚书汝向来是秉公执法,想来定然会还我个清白对不对?” “哼!” 严清一把甩开对方,怒目圆瞪地指著对方说道。 “尔竟还知道吾秉公执法!尔可有一丝愧疚?为白莲教匪所残害之孩童、妇孺他们便有罪么?西郊外流民苦不堪言,尔等却仍旧为一己之私,肆意捣乱,煽动民意,便是將尔凌迟处死也死不足惜!” 徐学謨嚇坏了,他又重新爬了过来,连忙说道。 “这与我何干?皆是那羊可立与杨四知的罪责!我为奸人所蒙蔽,误入歧途!直卿!汝还不懂我么?” 刑部尚书严清面若寒霜,他避开对方,似乎不想沾染上一点关係,冷冷地说道。 “老夫与你素无瓜葛,那杨四知与羊可立二人的罪责逃不掉,而你的罪责也同样逃不掉。” “你——” 徐学謨脸上表情瞬间变得暴戾,怒吼著说道。 “尔要这般见死不救么?” 严清似乎不愿再纠缠,他一甩袖子,放话说道。 “徐叔明,你若肯將幕后主使说出来,若能將案情老老实实交代,本官尚可在张元辅与陛下那边,为你爭取减轻罪责,言尽於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句话,严清便径直出了监牢,快步离去。 詔狱的监牢里头,四处是腐臭和霉味混杂起来的气息,还有徐学謨一声又一声,或是愤怒或是悲切的呼喊。 “严直卿!我往日少了你照顾么?你何以要这般薄情!” “无需你之帮助,本官也能够从这里出去!” “届时你们都得死!哈哈哈哈哈!都得死!” 许久之后,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徐学謨也失去了继续闹將起来的精力。 然而,他却没有完全绝望,等到监牢里头失去声响,脸上的暴虐倏然消失,眉头深深皱起。 他端坐在稻草堆之上,靠著墙壁,似乎在调养气息,脑袋里头思绪不断流转。 不知过来多久,外头竟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徐学謨有些惊讶,这脚步声显然更加沉稳,像是一名武官。 不一会儿,便有一人举著烛台,仔细打量著监牢里头。 徐学謨紧紧皱起眉头,压低声音,似有些不悦地说道。 “刘僉事来这里做甚?” 能够进来詔狱之人,品级自然是不能够低的,適才的刑部尚书是一个,眼前这位锦衣卫指挥僉事,锦衣卫名义上的指挥使大人,便也是其中之一。 刘守有打量一番头髮披散的徐学謨,不由得发出感嘆说道。 “下官若是再不来,徐尚书便要死不瞑目了。” “那张士元狡诈万分!尔小心行事才对!”徐学謨厉声说道。 “小心已然无用。”刘守有笑著摇摇头。 听刘守有这说话语气,徐学謨脸上表情徒然变色,他感觉到了不对劲,猛地起身,一把抓住了监牢的柵栏,质问对方说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先生那边如何了?不是说好的,保我致仕回乡么?” 刘守有颇为怜悯地看向徐学謨,悠悠然说道。 “晚矣晚矣。” “晚什么东西!刘思云尔到底想要说什么?” 徐学謨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他將精铁打造的柵栏,摇晃得砰砰作响。 显然,刘守有的出现,比起严清来说,更加令他感觉到害怕。 刘守有重重嘆了一口气说道:“徐尚书倒不是下官不愿意帮你,只可惜时也命也,你若是不死,那大家怎么活呢?” 耳旁“轰”地一声炸响,徐学謨整个人犹如炸毛的公鸡一般,拼尽全力似想要从狭窄的柵栏出钻出来。 “刘思云!尔这个背信忘义的傢伙!尔在骗本官!先生不会背弃於我! 你受了那张江陵和张士元的好处对不对? 狗贼!你不得好死!” 见到徐学謨又在监牢里头发狂,刘守有非但没有觉得恼怒,反倒觉得对方十分可怜。 他又嘆了一口气说道。 “徐尚书还在负隅顽抗么?御史羊可立与杨四知二人,已然是招供了,工部、户部、都察院、六科给事中也將礼部帐目查的清清楚楚。 还有那大觉寺住持,还有徐尚书府上的下人、管家.” “不不可能,你在骗本官,你在欺诈於我,想让我签字画押!张士元给了你什么好处?” 徐学謨瞪大了眼睛,依旧是不愿意相信,然而身子已经在隱隱发颤。 “噯——”刘守有嘆了一口气说道。“徐尚书若是不相信便是罢了,下官也不强求。 不过下官提醒徐尚书一句,不论是贵府府上藏著得降魔杵还是经书,都已然是铁证如山。 加上贵府管家的口供,即便是徐尚书不愿认罪,也是於事无补了。” “不可能!!!” 徐学謨发出一声嘶吼,可身子却还是无力地瘫倒下去。 刘守有身子微微转过去,似乎是不愿看向对方,微不可察的,他袖子里头掉下一根麻绳。 见到这一根满是污秽的麻绳,徐学謨瞳孔骤然一缩,浑身都在颤抖,他看向刘守有从喉咙里头发出沙哑的声音。 “你们这群禽兽!就不怕本官与你们玉石俱焚么?” 刘守有瞥了一眼对方,並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监牢斑驳的墙面。 “笔墨是万万没有的,从前的大人们,皆是以血书书写陈辞。” 他眯起眼睛看向徐学謨说道。 “还望徐尚书给大傢伙儿留下些体面,徐尚书体面了,让大家体面,徐家自然也能体面。 徐尚书若是不太体面,咱们也能帮著徐尚书体面,可届时徐家便” 刘守有似不愿多说,轻轻发出一声嘆息,便扭头从监牢外头离开。 监牢里头重新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徐学謨紧紧盯著地面上那条还沾染血跡的麻绳,长廊外头的油灯忽闪忽闪,透过微弱的光芒,他能够低头从监牢里头的污水中,看到自己披头散髮,满脸憔悴的样子。 “吱吱吱~” 监牢里头的老鼠从一旁缓缓爬过,在那麻绳上嗅了嗅,似乎很是感兴趣的样子。 徐学謨咬著牙齿,发狠扑上前,一把抓住那只老鼠,双手狠狠一拧,这老鼠便一命呜呼了。 “哈哈哈哈——” 他发出一阵癲狂的惨笑,用嘴將那老鼠的脖颈咬开,血液一滴滴地落下。 抓著这老鼠,徐学謨爬到了监牢斑驳的墙壁面前,看向那些层层迭迭隱隱约约的字跡,嘴角扯出来一个笑容。 三日后。 万历皇帝刚刚从慈寧宫出来,便从太监张诚那里,得到了北镇抚司詔狱的消息。 他脸上似有些不忿,又有些释然,抓著那份文书怔怔出神。 “倒算是便宜他了~” 隨后,万历皇帝便將这封文书重新丟到了张诚的身上,问询说道。 “朕让你去寻张士元进宫,可办妥当了?” 张诚连忙回答说道。 “张同知已然在乾清宫候著陛下了。” “嗯。” 万历皇帝点了点头,眉目间有些凝重地回头看了一眼慈寧宫,呼出一口气说道。 “去乾清宫吧~” “是~” 步輦缓缓抬起,朝著乾清宫平稳而去。 眼睛被金黄色葡萄球菌进攻了,好在作者不用大蒜素,可以用金霉素来治癒。 明后天努力爆更~ (本章完) 第145章 弃子的下场? 第145章 弃子的下场? 乾清宫。 张允修在御书房等得焦急,目光便落在书架上的一本《太平惠民和剂局方》。 这本医书乃是宋代朝廷颁布的成药標准,在元朝的铁蹄之下,宋朝诸多典籍都已然被焚毁失传,唯有医书还保留完整。 能够在皇帝御书房的自然不会是什么摹本。 看到这本书,张允修自然便想到了药圣李时珍。 说起来,为了治癒老爹的肠澼之症,张允修可谓是操碎了心,甚至连谋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都给搬出来。 是我张允修想要谋反么?我张允修是大大的忠臣啊! 无非是老爹太不爭气,无非是老爹讳疾忌医罢了! 故而,为了治疗老爹的肠澼之症,瘟疫防治一进入尾声,张允修便从医馆內抽出人力物力,研究此病症的根治办法。 实际上,即便是在后世,若想要根治痔疮,唯有通过切除手术来实现。 大明朝有外科手术的先例么? 確实是有的,诸如痈疽切开引流、脱疽截趾,还有太监入宫阉割等等。 然而,技术却是令人不敢恭维。 本书首发 看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给力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即便是这个时代,最为高超的名医,进行手术也是十分不存一。 所以,除非是无药可医,古人是不会接受手术的。 不手术? 明朝大夫治疗痔疮的办法,实际上主要还是用外敷草药,以及枯痔法。 这个枯痔法,便是在歷史上让老爹张居正一命呜呼的疗法。 用砒霜涂抹患处,想一想就没什么活命的可能。 先例极少且死亡率高,这就导致研究过程中出现了麻烦——根本没有大夫敢为张居正诊治。 先不说,张居正在朝堂上“元辅”的地位,医死他有什么后果。 对方乃是师尊张允修的老爹这回事,已然令诸多大夫噤若寒蝉。 实在还是张允修的名声太过於响亮,全京城都知道,此人乃是个睚眥必报的主儿。 君不见,朝堂上招惹到他的人,哪一个有好下场? 张允修嘴上说著什么,即便是尔等將为师老爹医死,为师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甚至还会觉得欣喜万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语。 可哪个徒子徒孙敢真正对张居正下手? 这就让对张居正的医治进入到了一个死胡同。 可老爹张居正这隱疾,拖著也不是一个事儿,毕竟张允修还要靠著这个老爹,继续自己在朝堂上的谋划。 若是突然嗝屁了,他上哪里找一个,跟张居正一样靠谱的老爹啊? 想来想去,唯有一个办法了,那便是寻李时珍为张居正割痔疮! 一方面,李时珍掛著“药圣”的名头,早已经是名扬天下,自然是有底气为张居正看病的。 另外一方面,李时珍常年在民间游歷行医,积累下处理各类疑难杂症的经验。 诸如他在《本草纲目》里头对於曼陀罗的记载。 “八月采此,七月采火麻子,阴乾等分为末.割疮灸火,宜先服此,则不觉苦也.” 显然,东壁先生还是有相关丰富经验的,要不然张允修怎么会提前询问,对方对於麻药的理解。 最为关键的是,即便是他治死了张居正,张允修也不敢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对李时珍动手。 自家老爹的后庭,还是要交给李时珍,才能够放心! 正当张允修在御书房內胡思乱想的时候,外头终於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万历皇帝脚步匆匆,进入御书房,一见到张允修,顿时欣喜万分。 他径直走向上方御座,嘴里忍不住夸讚说道。 “张士元啊张士元!自小朕便觉得你聪明伶俐,现在看起来,你不单单是有小聪明,甚至还有些断案的天赋,与那狄仁杰也是不遑多让!” 万历皇帝讚不绝口,可张允修却上前行礼,无奈嘆息说道。 “可惜,终究还是不能还百姓一个公道。” 万历皇帝神色一黯,无奈回应。 “朕终究不是那武媚娘,士元也非是那狄仁杰,朝堂之上非是那么简单,也不能肆无忌惮,是有苦衷的。” 皇帝不愿提及內情,可说的乃是肺腑之言。 当然,张允修也没打算指望万历皇帝,若他能够靠得住,歷史上便不会躲在深宫里头怠政多年了。 对於一个遇见事情便选择逃避的皇帝,做到这种程度,某种意义上,已经是相当为难他了。 说话间,万历皇帝便將一份文书递给了张允修。 “士元且看看这个。” 张允修心里早有准备,可看了那文书,却还是嚇了一跳。 文书內容很简单,便是北镇抚司锦衣卫僉事刘守有的请罪“报告”。 主要內容是,前礼部尚书,勾结白莲教匪的钦犯徐学謨,昨日於詔狱畏罪自縊! 锦衣卫僉事刘守有说明此事,並且向皇帝请看管不利之罪。 说起来,张允修虽为锦衣卫同知,然而却没有“管理职务”,北镇抚司一干事务,主要还是由刘守有处置。 这报告中还提到,前礼部尚书徐学謨自縊前,以血书在牢房墙壁上自认罪状,將勾结白莲教匪、煽动流民等一干罪状,认了个七七八八。 徐学謨竟然將全部罪责都揽下来了? 张允修紧紧皱起眉头,一时间便想到了个可能,看向万历皇帝直截了当地问道。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徐家?” 他很自然的便想到,这徐学謨与张四维,以及其背后的清流、士绅、晋商群体,达成了某种协议! 以自己之死,去换取家人的平安。 这样的操作,不论古今都是屡见不鲜。 可没有想到. “哼!” 万历皇帝冷哼一声,眼睛里头喷出火来。 “他以为死了,便可以一了百了?勾结白莲教匪,贪赃枉法,祸乱朝纲,煽动流民,甚至可能为白莲匪首,本就应该斩首示眾!” 显然,万历皇帝对於清流们的愤怒,已然全部转移到了徐学謨身上。 张允修眼神凝固询问说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抄家!” 万历皇帝眼中透露出狠辣。 “家中一干人等,男的流放边陲,女的充入教坊司!” 对於这般处置,万历皇帝还是不解恨的样子。 可显然,这个处置已是朝堂討论决定,至於三司会审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 张允修脸上有些讶异。 实际上,以他掌握的实证来说,徐学謨是否为白莲教匪首一事,尚且没有定论。 甚至徐家搜查出来的“降魔杵”和“经书”,都显得太过於刻意,不像是徐学謨这等人能够留下的把柄。 反倒像是. 虽有所准备,可张允修还是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群清流还真是心狠手辣啊~ 徐学謨甘愿在詔狱中自杀,定然是与他们达成了某种交易,亦或是说受到这些人的误导。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若是他不死罪责还不能轻易定下,可他这一死,所有人必然將一切罪责推到他身上。 这倒也是罢了,能够保下一家老小,也算是死得其所。 可现在看起来,不单单是徐学謨成为了清流的弃子,徐家也成为了他们的弃子。 如若不然,谁来承担皇帝压抑的滔天怒火,以及平息这一切残忍行径后的悠悠眾口? 也便只有徐学謨才会天真的相信,那自身难保的张四维,以及自詡仁义道德的清流,会真的帮助他保住一家老小。 一时间,张允修不免有些唏嘘。 此案之后,从前被士林交口称讚的徐学謨尚书,將会被批倒批臭,甚至於史书上也依旧会留下一个恶名。 毕竟没有人有动机,去帮助徐学謨去说上一句公道话! 相比较来说,自己无意间给徐学謨和痔疮膏联繫在一起,反倒是可以说,给他增添上一个美名了? 歷史有时候便是这般荒诞不经。 眼见著张允修神情复杂的样子,万历皇帝忍不住提道。 “张子维”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声音里头带著一丝无奈。 “朕打算批准他致仕回乡,毕竟此人” 皇帝抬头看一眼张允修,不由得感慨说道。 “士元,朕也是被逼无奈!” 明朝对於入阁的官员,基本上还算是优待的。 有明一代,受到惩治最为严重的,乃是嘉靖朝的夏言。 嘉靖二十七年,夏言被严嵩攻击收受贿赂、插手关市等一干罪状,最后被斩首於西市,妻子苏氏流放广西,子孙削职为民,这是明朝唯一一个被砍头的首辅。 相比之下,其他获罪的阁老,诸如严嵩等,一般也是罢职抄家。 即便是后来的崇禎皇帝,对於薛国观、周延儒之流,也仅仅是赐毒酒和白綾。 此等风气之下,张四维背后又有晋商势力的力保,即便连皇帝也真不能下定决心处置了。 致仕回乡,算是双方给各自留下的一个体面。 见万历皇帝在自己面前,做出一副极其愤慨的表情,张允修有理由怀疑,这个小皇帝开始学坏了。 这狗皇帝看起来像是在“点”自己。 若是换个如陆炳这般的狗腿子,看到皇帝如此气愤之后,定然会派人半路劫杀这张四维,隨后给自己惹来一身骚。 张允修確实不想放过张四维,可也不会用劫杀这种漏洞百出的手段。 想了想,他认真建议说道。 “臣倒是有个想法。” (本章完) 第146章 无形的敌人!要建立西山工坊? 第146章 无形的敌人!要建立西山工坊?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 往日里,张允修出什么点子,皇帝定然是期待万分。 然而这一次却是不同。 万历皇帝讳莫如深的样子,他用手捂住嘴,奋力地咳嗽一声说道。 “咳咳咳~士元吶~这件事情倒不用你出谋划策了。” 饶是怕张允修不太理解,他还努力用委婉的语气。 “此事不宜张扬,士元你以锦衣卫同知之身份,也要小心行事,万万不可漏了马脚!” 还不可张扬!你这都快明示了好不好! 张允修忍俊不禁,在內心疯狂吐槽。 想来,万历皇帝这是想学他爷爷嘉靖,搞什么操纵朝堂的权谋之术,看起来学了,但没完全学会。 “陛下误会了。” 张允修深深吸一口气,耐心解释说道。 万历皇帝紧紧皱眉:“误会?” “臣觉得,还有更好的办法,处置这张四维!” 张允修眯起眼睛,里头闪过一丝狡黠。 “与其让张阁老致仕回乡,不如將他留在京城。” “留在京城?”万历皇帝有些意外,还以为对方要放过张四维,不由得说道。 “此人屡次三番陷害於你,你竟一点也不恨他?” 在他看起来,將这些官员留在京城,对於他们便是一种恩赐。 然而,张允修却有另外的打算,他笑著说道。 “臣为何要恨他?不过是想著,张阁老惊才艷艷,又是进士出身,让他回乡倒是可惜了,不如让其留在京城之中,也能够继续为我大明朝发光发热呀!” 在古人看来,將人推出京城,无异於推出了权利中心,对於张四维这样的人来说,简直是生不如死。 然而,在张允修看来,张四维非但不能离开京城,还要待在自己眼皮底下。 比起隱藏於暗处的敌人,站在檯面上的敌人,显然要好处理的多。 对方还是自己的手下败將? 那就更不能让他离开京城! 对於菜的对手就该好好养起来,今后甚至可以让他取得一些小小的“胜利”,才能够放长线钓出最后的大鱼! “发光发热?” 万历皇帝下意识便觉得,张允修这小子没有憋个好心。 他眼珠子转动一下,想到一个可能之后,顿时嚇了一跳。 皇帝本以为自己已然是“心狠手辣”,却不想对方更加狠辣! “不可不可! 万历皇帝连连摆手说道。 “张子维此人暂且死不得,要留其一条性命,绝不可送入你那太平间,挖心挖肝!” 他本以为自己太过於激进,没想到竟然是太过於保守了。 眼见著皇帝误会自己,张允修脸上顿时有些不悦地说道。 “陛下!你將我张允修看作什么人?我又非是酷吏,如何能够挖心挖肝?” 万历皇帝眨巴眨巴眼睛,压低声音说道。 “士元不必瞒朕,朕也不会怪罪於你,你那什么太平间我都听说了,將仇人抓起来受挖心挖肝之酷刑! 朕也是赞同对大奸大恶之人,用重刑重典。 你虽为锦衣卫同知,有查案审问之权,然也不可太过於张扬。 闹大了,朕也保不住你。” 这都什么跟什么? 张允修脸色有些铁青:“陛下,臣与你说了多少次,解剖非是酷刑,医馆內解剖之大体先生,那都是经过其生前同意的,医馆上下对於大体先生,那皆是无比尊敬,如何能够是酷刑呢?” “朕明白,朕明白。” 万历皇帝显然没听进去,眼中甚至生出嚮往的神色,有种想要亲自上阵的意思。 可最终还是摆摆手说道。 “然那张子维定然是不可送给你动刑的,对此人朕也恨不得將其挫骨扬灰,可这不是时候。” 张允修无奈,只能阐明自己部分打算,解释说道:“陛下以为臣是那么目光短浅之人么? 张子维固然可恨,然除一张子维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唯有透过此人,寻到其背后的一群无形的敌人,方可將病患处连根拔起!” 他的目標从来都不是一个张子维,杀了张子维固然是一时意气,可却处理不了根本的问题。 今后,白莲教照样会肆虐大明的每一个角落,大明朝的百姓照样会受到残害,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张允修所图的从来不是一人,而是站在张四维身后,那一群利益团体! 想要处置掉他们,绝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然利用张四维,绝对是个很好的选择! 而在这件事情上,皇帝与自己是有共同利益的。 “无形的敌人?” 万历皇帝皱起眉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没明白什么。 可他终究是皇帝,本能便觉得,张允修的谋划才是对的选择。 这个“谋划”,可能比起张居正的新政,来得更加激进。 万历皇帝指尖无意识摩挲过手边的那本《永乐大典》分卷,心中已然权衡了利弊。 坐在皇帝之位多年,基本他再平庸,也明白而今朱明江山歷经两百余载风雨,已然是暗流涌动,积重难返。 只要能够维护统治,君王即便是父亲、儿子都能够下手,更加遑论其他! 一时间,万历皇帝竟然也有些同仇敌愾之感,他神情激动地说道。 “士元,朕终究是囿於一隅。” 他猛地起身,不由得有些激动。 “你此番匡扶社稷之宏论,比起那狄仁杰亦是不遑多让!朝堂上各个皆说自己赤胆忠心,却无一人有你之真心!” 张允修內心一阵无语。 別来沾边啊狗皇帝,老子想著是大明朝千千万万的百姓,想著是后代子孙不会被异族欺负,跟你有什么关係? 可面上还是露出微笑,拱手行礼说道。 “能够为国分忧,微臣自当是竭力为之。” “不过.”万历皇帝有些迟疑地说道。“此事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士元究竟打算如何去做?” “倒是不难。” 张允修想了想解释说道。 “自当是由张子维入手,陛下只需將他留在京城,並交给微臣来处置便可。” 他脸上露出忧虑的神情。 “臣听闻,近来西郊流民已然渐渐聚集有两三万人,朝廷不可能一直养著他们。 臣想来便给他们全部送到西山,去谋个营生,也给京师消除去这个隱患。 届时张阁老也能够派上用场!” “西郊流民?” 听到此,万历皇帝显然也有些头疼。 此事確实是棘手,先前爆发瘟疫,朝廷无可奈何便只能以军队形式,將流民之中的青壮人口全部整编。 这显然非长久之计,训练出来的流民青壮,能够选取出一些充入京营。 然而京营也不能一口气接受两三万人,这对於朝廷的军餉是一个沉重负担。 可若是不处置,將这些精壮閒置在西郊,长此以往,必然生出乱子。 就如同在京师旁,埋了一颗定时炸弹一般,若真不小心点爆,后果不堪设想。 “对。” 张允修点点头说道。 “臣已然与爹爹擬了个章程,对於西郊流民,一部分充入京营,一部分遣散回乡,一部分则是迁往西山,进行充入西山工坊之中。” “西山工坊!” 万历皇帝眼前一亮。 “便是你先前与朕提到的,要在西山挖掘煤矿,设工坊產出琉璃?” “不单单是琉璃。”张允修笑著解释说道。“陛下今后便可明白,这工坊若是建立起来,定然是大有裨益! 然建立工坊,整顿流民,就必须要一批重要的管理人员。 微臣手底下缺人,向著陛下要张子维,便是想要物尽其用,以內阁大学士之能,处理一些几万人的管理事务,还不是简简单单?” “此计甚妙!” 万历皇帝猛地一拍桌子,可转而却又提出疑问说道。 “让张子维与你去做书吏,此人心高气傲,怕不是不会愿意。” 多年下来的君臣相处,万历皇帝对於张四维的性格,还是十分了解的。 “断然是会的。” 张允修却十分確信地说道。 “即便是为我做书吏,只要能够留在京城,张子维也定然会愿意!” 万历皇帝了解其性格,而张允修则了解人性。 他自信满满地解释说道。 “陛下,那张子维固然心高气傲,可他犹如个赌徒,已然在牌桌上输得裤衩都不剩,甚至失去了上牌桌的资格。 此时此刻,让他留在京城,无疑给他一个重新上牌桌的机会。 敢问张子维如何会不同意?” 张四维这般机关算尽,想要博取到权力的人,你让他回乡? 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正是算清楚了这一点,张允修才敢於提出这个办法。 “这” 万历皇帝愣了愣。 显然,张允修的比喻,比起翰林院那群成日引经据典的腐儒,要好理解太多了! 特娘的! 万历皇帝盯著张允修圆圆的脑袋,一时间竟然有股,想要將其摘下来,按在自己脑袋上的衝动。 可这终究只是幻想罢了。 “说起来。” 张允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臣还有一事相求。” 万历皇帝正襟危坐,十分豪迈地说道:“士元有何需求,一一报上来,只要朕能够办到的,定然是有求必应!” 张允修老脸一红,压低了声音,支支吾吾地说道。 “倒也没什么大事,臣就是想要问一下,陛下先前所画之春宫图可还有? 臣有大用” “???” 万历皇帝愣住了。 (本章完) 第147章 流民乱营!老夫可將小女许配於你? 第147章 流民乱营!老夫可將小女许配於你? 几日后。 西郊。 安平军大营。 上午的校练之后,士卒们终於得了些放风的时间。 “乡老”张四书坐在校场大石上,手里拿著个粗粮饃饃,就著一点点咸菜,吃得十分香甜。 身旁有个汉子,也啃著饃饃,便连手上一些残渣,也丝毫不在意污秽的手指,都要舔舐乾净。 可在此之后,他却面露忧虑之色。 “乡老,要不您去问问张兰英,她在京城內熟,能不能给俺们安排些活计” 听闻此言,张四书立马板起脸来。 “捏说得甚么话?兰英好不容易在城內寻到个活计,又拖个娃娃,俺们这些糙汉子,过去给她拖什么累赘?” 在张四书看来,张兰英能够进入到那医馆,也算是她自己的造化,自己这些人冒然去求她,反倒是给她为难。 一个女子,想来能够在京城谋生,已是不易。 那汉子嘆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俺们都明白,可不是走投无路了么?这阵儿来,军营里大家心里头都害怕的紧。” 张四书愣了一下,也隨即露出了愁容。 他哪里会不知晓? 连日来,流民们皆是人心惶惶,大家嘴上不提,可心里头都清楚,这安平军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朝廷有意解散安平军! 对於军营里头的流民来说,从前粗粮饃饃、米粥、咸菜管够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人人都不想离开安平军,即便是平日在军营里头受著管束,即便是要干一些徭役,诸如铺路修桥。 然而,却没有人想离开安平军,日子再苦,能够在乡里土里刨食苦? 偶尔的糙米饭虽是陈米,可在乡里已然是过年才能吃上的。 饃饃、咸菜也非是什么好东西,可它能够让人吃饱啊! 从前在乡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即便是一天到晚的劳作,却也不能够保证能够吃上一口饱饭,更不要说什么几乎无砂砾的糙米饭了! 对於,这些逃难的流民来说,能够吃上一口饱饭,便已然是最为幸福的日子! 可这般日子,马上便要到头了。 唯有个別一些身手好些的,能够被朝廷编入军营。 许多老人经歷过流亡生活的,对於朝廷的法令也都门清。 到了京城,或许会有一口饭吃,暂时保你不死,可最终朝堂还是会將他们遣散会乡的。 在这种巨大的落差,以及对於未来不安心心情的影响下,军营里头渐渐出了不少异常的声音。 “特娘的!” 校场上另一名汉子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狠狠啐了一口说道。 “乡老咱们不能这样下去了,俺听说京城里,张大老爷已然被皇帝革除官职了。 俺们这群从山西来丘八,自然也没了依靠。 俺听说,皇帝不单单要处置张大老爷,还要处置俺们!” “张夯子!捏说得什么浑话!” 眼见汉子口里胡言乱语,张四书顿时急了,起身一巴掌扇在对方脑袋上。 汉子倒也不敢反抗,就捂著脑袋委屈巴巴的模样,低声说著什么。 “大傢伙都这么说的.那张子维老爷是俺们山西人,想来定然会帮帮俺们,却不想也遭了难” 显然,这张夯子定然是从外头听到了些流言蜚语。 张四书重重嘆了口气说道。 “败败火,张夯子捏少与军营那群人混跡,这般咋咋呼呼的做甚? 那张大老爷也不一定是好人,皇帝老子也不一定是坏人。 这般嚼舌根,到时候惹祸上身,捏想给村子里头大傢伙都害了么? 再说那张老爷,还有城中营商的老爷们.” 这些日子,张四书算是看清了些事情,他冷笑著说道。 “张大老爷是不是有罪还不知,可捏真当那老爷,会照顾俺们这群丘八?捏如何被从乡里赶出来,怎么失得田地,都忘啦? 老爷们会有那般好心?” “可是.他总归是俺们山西人”汉子还存著些希冀。 不想与这群头脑简单的汉子解释了,张四书乾脆瞪眼说道。 “俺与你们说得都不听么?俺是乡老,还是你是乡老?不准惹事,都给俺安分待著!” 好在,张四书於村里还有些威望,这几十名汉子也总算是安分下来。 然而到了夜里,安平军营里头还是出事了。 营房。 张四书睡得很浅,突然有一阵喧闹声和火光,將他从梦中惊醒。 隱隱约约之间,张四书听到帐外有许多人喊著什么。 “天下大乱,白莲当兴”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一听到这些口號,张四书整个人便瞬间惊醒,他立马起身,將身边的几个汉子喊醒。 “夯子!狗子!快起来,外头闹出乱子了。” 汉子们听到外头的喧闹,也都是打了个激灵,立马起身穿戴头盔罩甲,取了兵刃。 几人在营房內看到外头忽闪忽闪的火光,心里头也不由得开始打鼓。 那张夯子来到张四书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乡老,俺想是那群人闹將起来了,咱们帮谁?” 听闻此言,张四书立即气不打一处来,他跳將起来,一巴掌呼在对方头上说道。 “帮谁?帮谁!帮谁!” 黑灯瞎火,他一口大黄牙却很明显,怒然说道。 “白莲教匪!那是叛军!杀头的买卖!你说咱们帮谁?捏要再提这个,老汉便將你送到国公爷那边去,军法处置!” 张夯子面露惊慌之色,连连点头说道。 “乡老俺知道了,可不能將俺送到国公爷那里。” 英国公张溶乃是安平军实际上的大帅。 若被他知道张夯子这番言论,一顿军棍都是轻的,大概率是要斩首示眾。 张四书眉目一拧说道。 “捏们都给俺机灵些,平日里大帅有操练,从前在乡里爭水爭田,俺们村从没丟过分! 今日便是俺们立功的机会,都给我抄起傢伙狠狠干,若能擒到杀到几个叛军,俺们今后便不用愁了!” “乡老放心吧!这长枪可比俺们村里的扁担锄头好使太多!” 汉子们个个目露凶光的模样。 可张四书还是提醒说道。 “捏们也莫要当二桿子,保著自家性命要紧,一切见机行事才好。” 又是一阵吩咐后,张四书才放心带著这群汉子,取了兵刃杀將出去。 这一夜,安平军起了乱子,不知什么时候,白莲教匪徒在军营里安插发展了不少教眾。 这些人或是受了白莲教教义的蛊惑,又或是为人所收买,再极端点的,已然染上了白莲教提供的乌香的癮头。 安平军內许多流民本就心有怨言,加上连日来的各个消息,里头便起了心思,竟敢相约在今日夜晚起事。 这些人没读过什么书,甚至连大字都不认识一个。 稍稍一被煽动,就开始热血上涌,跟隨著白莲教的匪徒,趁著城中瘟疫渐渐平息,朝廷动盪,军营守备鬆弛之时,意图乱营。 几百人於军营內掀起几千人的架势,四处纵火焚烧,还意图夺取营內的大炮和火銃。 火光冲冲之下,不少流民四散而逃,也有不少流民被裹挟加入到叛军之中。 好在,张允修从前的安排,还是有所效果的。 安平军这一月以来,不单单会进行体能操练,还会派专人,给他们念诵关於《万历新报》的內容。 《万历新报》上軼事小说,自然是最受欢迎。 可诸多介绍朝堂政令,以及宣传忠君爱国思想,终究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 往日里,大部分流民们许是会被白莲教匪所“蛊惑”,可有了《万历新报》的简单知识普及。 西郊流民们,平日里沐浴在大明朝伟大皇帝朱翊钧陛下的光芒普照中,身上的一干邪祟自然也得到了“净化”。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京城里处置瘟疫的成效斐然,给《万历新报》树立一个权威效应。 再加上,流民之间,往往有张四书这样的“乡老”担任伍长,维持局面,大部分流民还算是清醒。 白莲教匪原本谋划出声势浩大的叛乱,却不想仅仅裹挟了几百人,在天亮之前,很快便平息下来。 等到太阳照常升起。 西郊大营校场外,英国公张溶身披甲冑,早早来到了校场之上。 他面色铁青的模样,看向一二百名被押解的叛军。 昨夜,得知大营叛乱后,张溶纵马出城,带著京营二百余人,便轻易剿灭了这群叛贼。 剩下这一二百人俘虏,也被五大绑,押解在校场之上。 张溶瞥了一眼个个垂头丧气,恐惧求饶的流民青壮。 这里头还有些他颇为看好,甚至想要带去京营培养的苗子,可今日却不得不痛下杀手! “大帅!小人们糊涂~大帅饶命啊!” “大帅饶命啊~” “俺们再也不敢了~” 叛军们哭爹喊娘的样子,然张溶却没有一丝动容。 他瞥过头去,言语间毫不留情地说道。 “斩!” 隨著张溶一声令下,数百把雁翎刀同时落下,紧接著便是无数个头颅落地。 一时间,哭闹的声音戛然而止,空气中瀰漫著一股子血腥之气。 英国公张溶为五军营总兵官,对这乱营叛军,自然有生杀予夺之权。 周围,站在队列里头的流民青壮们,个个皆是噤若寒蝉。 有些人盯著地上滚动的头颅,都有些失態,甚至於精神崩溃。 几名隱藏在其中的流民,害怕得浑身发抖,甚至嚎哭著跪地求饶。 张溶紧紧蹙眉,他瞥见那些哭嚎的流民,对著身边的副官说道。 “將这些人都提出来审问,有勾结白莲教匪的绝不姑息,领头的一干白莲教余孽,全部送入刑部大牢,待陛下圣裁!” “是!”副官也面露严肃之色。 京城军营叛乱?这是多少年都没有的事情。 从前,许多京营的將领,便不同意收编这群丘八,觉得他们不服管教。 今日之事发生后,显然反对的声音,要更加大了。 紧接著,张溶又在军营里头进行了一些安排,主要是防止在此出现判断。 处置完这些叛军,他这才脚步匆匆,紧皱著眉头,一路回到了大帐之外。 昨夜风波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可张溶內心里头还是明白,这並非是长久之计。 从前,朝廷对於这类流民,皆是採用有限賑济的法子,提供限量的賑济米粥。 这有个“好处”,盘踞於郊外的大批流民,不至於马上饿死,却也没有力气闹事。 最后会有一批人支撑不下去,留下的人更没有了反叛的力气。 待到一切事宜尘埃落定,朝廷便可顺理成章,將这群人遣散回乡。 这种办法很残酷,却很有效,能够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甚至为朝廷省了钱粮。 朝廷素来都是这么做的,却有个人不同意。 他保下了大部分流民的性命,甚至让他们打熬身子,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可世间岂有两全之法? 他想要让这些人活命,就必须想著怎么处置他们的叛乱,否则闹出大乱子,不论是自己还是对方,都难辞其咎! 想到这里,张溶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掀开了大帐帷幔,大步进入后,一眼便看到了那名,在京城搅动风云的少年人。 此时此刻,这小子非但没有半点忧愁的样子,反倒是在死命偷吃大帐案头上的葡萄,吃得腮帮子鼓胀,像是从未见过葡萄一般。 “咳咳~” 张溶咳嗽了一声,走到案头边,坐下打量著对面的少年人,忍不住开口说道。 “你这小子倒是奇怪,老夫让你去外头观刑,你却推脱什么见不得杀人。 外头杀得人头滚滚,你却反倒是没有一点儿影响,还在大帐里头吃得香甜。” 张允修吐出一个葡萄皮,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国公爷怎知晚辈无事?若非怕想到外头人头滚滚的模样,晚辈可不会吃这酸葡萄。” 五六月份里,这大明葡萄的味道实在难以恭维。 季节未到,京师的贵人们想要吃上葡萄,还必须得是从南方运过来才成。 味道能好到哪里去? 听闻此言,张溶愣了一下,饶是他心情沉重,也被对方给逗笑了。 “哈哈哈哈哈~你这小子著实是与眾不同~” 笑完他却又正色说道。 “汝而今也算是武官,实是该涨涨胆色,多观一观行刑,见一见血,今后临阵之时,也不至於怯懦。”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若是穷凶极恶之徒,晚辈站在一旁,见其人头落地,自当是拍手称快。 可见这些平民百姓人头落地,我却不敢多看一眼。” “你倒是觉著,这些人十分无辜?”张溶脸上似有些不满。 “非是觉得他们无辜。”张允修坦诚说道。“朝廷自有法度,军营內也有法令,军中乱营者自当由军法来处置,安平军受著军伍的粮餉,自当要遵守军伍之法令。” 张溶有些疑惑了:“那你这是.” 重重地嘆了一口气,张允修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是为了他们所不值,流民们大多只是想要討上一口饭吃,为白莲教匪所蛊惑,才做下此等错事,他们为人所利用,丟了性命,利用他们之人,却可在背后逍遥法外,如何令人不感到可悲可嘆~” 说完这一句话,张允修很是悲痛的样子,却留心观察对方的表情变化。 令他失望的是,便连张溶也有些讳莫如深的样子,他摇摇头说道。 “此番事端繁复难解,千头万绪非是一时之力,能够解决的。” 这老登看起来直爽,却也在打著太极。 张允修略有些失望,却是习以为常,他打起精神来说道。 “白莲教匪一事,自然由我爹爹他们去烦心,流民乃是我张允修保下的,我自当是要给他们一条出路,不能令他们白白丟了一条性命。” “你倒是十分坦荡。” 张溶露出讶异表情,无奈摇摇头提醒说道。 “给他们一条出路?谈何容易?自古以来流民便是难以解决之顽疾,我大明开国二百余年,自正统年间以来,流民问题便层出不穷,多少朝堂诸公著手解决,可又有多少能够解决问题?” 像是张溶这样的勛贵,显然也不是傻子,將国家问题看得很透彻。 然而,即便朝廷上人人都知道国家有问题,如此下去朝不保夕,可大部分人却还想著明哲保身。 似老爹张居正这般,真正想要解决问题的,反倒成了眾矢之的! “若是小子能够解决呢?”张允修眯眼说道。 “好大的口气!” 张溶显然是不太相信。 “国公爷敢不敢与小子打个赌?”张允修脸上露出狡黠。 可张溶却不吃这套,他眼珠子转了转,嘴角笑意满满地说道。 “汝若是能够给这两三万流民寻一条出路,老夫便將小女许配给你!” (本章完) 第148章 西山煤业暨玻璃工坊建设企划书 第148章 西山煤业暨玻璃工坊建设企划书 英国公张溶上下打量一番张允修,很是满意的样子。 他一边捋著鬍鬚,一边感慨著说道。 “老夫这小女年芳十四,也算是秀外慧中,容貌秀丽,想来与你也算是般配.若是能成,老夫定当是备下綾罗绸缎、田庄铺面,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张溶人粗獷,这心思倒是不粗獷。 即便是赌注输了,能够钓到张允修这个金龟婿,他自也不算是亏。 张允修险些没將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喷到对方脸上。 人红是非多啊! 自从干倒张四维、徐学謨之流后,京城便有不少人盯上了自己,暗戳戳地寻张居正问婚配的事情。 对於婚配这个事情,朱元璋这位事无巨细的管家公,便曾经在洪武元年下令。 “凡男年十六、女年十四以上,並听婚娶。” 张允修年纪是小了些,可容貌却是不差。 老张家的种好,后世便有记载,张居正乃是“长躯玉立,頎面秀目,须长至腹”。 相比之下,张允修容貌也差不到哪里去,在京城一干紈絝子弟里头,可以算得上是鹤立鸡群。 近来张允修又颇得圣宠,年纪轻轻官至从三品同知。 这样的金龟婿,十四岁不下手,再等到十六岁,早就被人抢走了。 张允修没有想到,自己好好跟张溶谈国事,这老小子竟然想当自己老丈人! 他忍不住打量一番英国公张溶的容貌,一个標准的大饼脸,塌鼻子单眼皮,放在村子里头都找不到媳妇的那种。 这老登的小女儿,能容貌秀丽到哪里去? 可是英国公家里有钱啊! 几代英国公下来,张溶家里想必已然攒下一份大大的家產,自己若能够 张允修即刻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超顺畅,1?1??????.???隨时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是那种为了银子,出卖肉体的人么! “这倒是不必了。”张允修面露尷尬之色,委婉地拒绝说道。 “晚辈年纪尚轻,想以事功为重,这儿女情长之事,今后再议也不迟~” “这样啊~” 张溶脸上有些失望的表情,点点头说道。 “倒也有些道理,汝且放心,小女倒也不急著婚配,待汝有所准备了,再行提亲也不迟!” 张允修脸都有些僵硬了,这老登吃准了自己是吧! 他只能笑著转移话题说道。 “此事今后再议.咱们先议一议这流民安置问题。” 说话间,张允修便取出一份文书来,从书案上递给张溶说道。 “此乃西山工坊建业企划书,国公爷看看便知。” “企划书?” 张溶紧紧皱起眉头,他还是第一次听见,如此奇怪的名字。 不过再奇怪的词汇,在张允修嘴里都不奇怪了。 全京师的人都知道,这张允修最是会自创词汇,甚至还给他取了一个颇具调侃意味的諢號——“词林掌柜”。 奇怪归奇怪,可这企划书里头的內容,张溶看起来倒是舒坦,比起工部的那些繁琐图纸来,张允修的企划书更加清晰明了,甚至还標上了比例尺网格。 见到这比例尺网格,张溶顿时眼前一亮说道。 “此物倒是奇妙,仅仅多少几个方格,便可將『计里画方』之法,显现得惟妙惟肖,若是用於军伍,想必是大有裨益的。” 张溶成日浸淫於军事之中,自然对於相关事务特別敏感,一眼就看出其不凡之处。 古代军事地图,自西晋裴秀便提出了“製图六体”,这种概念以“一分为十里,一寸为百里”,就相当於后世地图的比例尺。 张允修为了让图纸更加清楚,给图上加了不少细线方格,便让细节部分的比例更加清楚。 再加上模仿后世“cad”工业製图图纸软体的標註尺寸线,显然要比以往的地图,要清晰明了的太多。 甚至能够透过小方格,让堪舆图更加准確明了! 对方一脸惊愕的样子,张允修却是不以为意,笑著说道。 “我让工部的曾尚书协助製图,却不想他绘製得实在粗糙,便进行了一些微末的改进。” “微末的改进?” 张溶有些不可思议的样子,他嚯地一下起身,面露严肃地说道。 “汝口中所说微末之变化,可知於军伍之中有多大裨益么?” 张溶十分激动地拍著桌案,径直走向了立在大帐中央的,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堪舆图。 指著上头京师以及边防的位置说道。 “从前,这堪舆图虽还算得上是准確,却不到精妙,所用『计里画方』之法,总会出些紕漏,如一条大河画得偏了些,一座山峦画得歪了些,堪舆图上偏移半寸,行军之时便是百里之误!” 张溶瞪大了眼睛,雪白鬍鬚抖动起来,情绪激动地说道。 “平日里倒是无恙,然到了战场之上,稍稍有些紕漏,便是血流成河,干係到一场战爭之走向! 尔竟然说微末的变化?为何早不拿出来?” 说著说著,张溶这位老武將竟然有些动怒了。 张允修往后退了退,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之大,连忙解释说道。 “这不是近来才发明出来么?晚辈倒是没想那么多,不过此法已然教授给工部尚书曾三省,想来若是国公爷有意改进这军事堪舆图,可寻他绘製。” 自从“图表法”之后,曾省吾几乎要拜张允修为师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张允修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 “若他绘製得不好,便是辜负了我之教诲,国公爷可替我好好给他两棍,以视惩戒!” 张溶本来是很激动的,却被张允修这番话给整不会了。 他无奈看了一眼对方,觉得这小子绝对是来埋汰人的。 不单单將全京师的大夫,都收做徒弟,现在连工部尚书曾省吾,这个年近五十的老臣,都要受其教导。 近来的朝堂是怎么了? 今后老夫岂不是可能与他平辈相论? 张溶面色复杂的样子,呼出一口气说道。 “这倒也好。” 他將目光回到这“西山工坊”的图纸上头来。 张允修这规划十分精细规整,不仅仅有煤矿开採区,还有工匠居住区、家属安置区、用餐区,甚至还有学堂和医馆的规划。 在张溶看起来,这不像是要建什么工坊,反倒是要建个小城池了。 唯一的区別就是,没有设立城墙。 张溶一脸迟疑的样子,他看向张允修说道。 “小子,这工坊怕是要靡费不少银两吧?汝说服了令尊?” 想要让朝堂诸公们,费银两去建设一个“不著调”的城池,实在是有些天方夜谭了。 唯一可能就是,张允修寻求到了老爹张居正的帮助。 “我爹?”张允修一副恨恨的样子。“张叔大那等迂腐之燕雀,怎知我心头鸿鵠之志!不提也罢!” 这小子.还是孝顺啊. 张溶脸上肌肉抽动一下,咬牙切齿的模样。 亏得这不是他儿子,若是他儿子,说出这般话来,定然得抽死不可。 可终究是別人的家事,张溶不便管教,却还是忍不住提醒说道。 “小子,老夫知你有些银钱,可想要餵饱两三万人肚子,绝非什么容易之事,即便你有万贯家財,也支撑不住!” “银钱?” 张允修自信满满地说道。 “谁说我要亏银子的?还望国公爷知道,我张允修去西山乃是去赚银子的,半分都亏不了!” 张溶有些哑然,不太相信地说道。 “便是靠著那西山上的土煤?那些玩意儿,送给老夫都不要,你还指望如医馆一般,从京城贵人手中赚取银两?” “非也非也。” 张允修摇摇头。 见张溶一脸怀疑的模样,考虑到今后“西山工坊”的建设,需要其的鼎力相助。 张允修乾脆又从怀里取出个物件,从桌上递给张溶说道。 “说起来晚辈倒是有个小物件,想要孝敬给国公爷,今后国公爷若有机会征战沙场,想来能够派上大用场。” “小物件?” 张溶盯著张允修的衣襟有些发愣,这小子衣襟里头,到底藏著多少东西? 却见对方掏出一把长筒状,形似火銃的东西。 张溶立即嚇了一跳,身子往后退了退,连忙说道。 “你这小子,如此莽撞,將火銃藏於衣襟之中,却不怕炸膛要了你的性命。” “炸膛?” 张允修嗤笑著说道。 “非也非也,此物名为千里镜也!” (本章完) 第149章 千里镜的神妙?建琉璃工坊可笑至极 第149章 千里镜的神妙?建琉璃工坊可笑至极! 世界上第一台望远镜,乃是在1608年由荷兰眼镜商人汉斯利伯希所发明。 原先歷史线上,望远镜要到万历四十三年才传入中国。 隨后,德国传教士汤若望將“几何光学”传入国內,並且一直在中国生活到清朝。 甚至崇禎朝之时,徐光启还曾经奏请崇禎,以三架望远镜来观测天象。 某种意义上,当时明朝的科技发展,还算是没有落后於西方诸国。 至於后来为什么会落后那么多? 別问。 广寧门城楼上,英国公张溶左眼用力闭起,又奋力睁开右眼,动作显得很是滑稽夸张,几乎要將这千里镜懟进自己的眼眶。 他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学习张允修的手法,笨拙地通过转动千里镜的伸缩,以达到调解聚焦的效果。 千里镜朝著西郊军营看去。 张溶將其对准了军营里头的副官,他对於这名副官很是熟悉,断然是做不得假的。 在看清对方面容的那一刻,张溶整个人都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他甚至连对方身上衣服的补子,都看见得一清二楚。 一时间,张溶终於相信了张允修的说法,像是得了好玩物件的孩子一般,端著千里镜左看右看。 最后朝著天空中,最为显眼的標誌看去。 眼见著对方,就要用千里镜懟到晴空中太阳上头,张允修一头顿时满头黑线,连忙伸手制止说道。 “使不得!使不得!国公爷万万不可直视天日!” 张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悻悻然將千里镜从眼睛上挪开,颇有些抱歉地说道。 “多亏你小子提醒,老夫险些触怒天顏了,罪该万死。” “倒不会触怒天顏。”张允修无奈地说道。“只不过看上去,国公爷这一对眼睛,怕是保不住了。” “天罚竟如此严重么!”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看书网藏书多,101???????????.??????隨时读 】 张溶瞪大了眼睛有些震惊。 显然,他还是將张允修的提醒,理解成了神明的责罚。 张允修脸上表情僵硬了一下,懒得跟封建迷信的古代人掰扯。 想要普及科学知识,要从娃娃抓起,你与这些老登费力解释,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 咳嗽两声,张溶又將目光投向了手中的千里镜,不由得感慨说道。 “这千里镜真当是神妙,想来若有此物,四十年前的庚戌之变,大同、蓟镇、宣府诸军,也不至於会受韃靼,那般欺辱了。” 千里镜的发明对於古代战爭的影响,还是十分大的。 战场上瞬息万变,真有能够运筹帷幄,料事如神的神將么? 古代战爭上的重中之重,在於信息获取、提前谋划、军队粮草物资以及后勤准备,最关键的还有士气。 在还未发明雷达的时代,一旦拥有比敌人更加强大的信息获取来源,能够实时掌握战况,就如同居高临下俯视眾生的神一般,降维打击! 不论是观测敌军军事部署,还是军队调动,亦或是提前观察地形地貌,千里镜都可以说是战场上的神器! 所以,张溶才会显得如此激动和失態,甚至干出了想要用千里镜看太阳,这种自寻死路的动作。 作为一名武官,张溶虽没有经歷过太多的战爭,可却对千里镜的意义,太了解了。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目光炽热地看向张允修,不由得感慨说道。 “此物一出,士元之能,不亚於三国蜀汉之诸葛孔明啊!” 看到这个物件后,张溶一口一个的“小子”也不叫了,乾脆亲昵的叫起了“士元”。 在他的视角看起来,张允修確实可以算得上是人中龙凤了。 年纪轻轻便是心思縝密,遇事处变不惊,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这小子脑袋还很活泛。 张溶有预感,只要他江陵张家今后不犯什么大逆不道之罪,以张允修之地位才干,以当今陛下之春秋鼎盛,此子定然是前途无量。 甚至可能比当今之张居正,还要风头无两! 更难能可贵的是,皇帝还对其信任有加! 一时间,张溶越发觉得眼热,恨不得將这小子抓到府上,与自家小女即刻成亲! 张溶忍不住打眼看向对方,看到张允修鬼精的样子,他心里头便知晓,想要抓住这个乘龙快婿,並非是一朝一夕所能达到的。 张溶倒也不急,以他英国公的身份,想必这普天之下,除了皇家天女,没有人能够跟他抢这金龟婿了吧? 想到这里,张溶便不由得感慨万千,他拍了拍张允修的肩膀说道。 “士元吶~听世伯一句劝,汝也是舞勺之年,再过两年便是要成家立业之人,再不可行孟浪荒唐之事,要从容稳重一些. 尔天资卓绝,万万不可埋没了这般天赋,今后潜心研究读书” 说话之间,英国公张溶连称呼都变了,从一口一个“本爵”,又转变成了“世伯”,称呼转变之快之顺滑,连张允修都险些没有察觉出来。 可张允修却毫不接招地回答说道。 “世伯倒不用担心,侄儿素来乃是十分成熟稳重之人,你且看从前,徐叔明成天詆毁污衊於我,我张允修可有半分怒意?可有半点打击报復?”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气,很是委屈的样子。 “侄儿心里头的苦楚,又有谁能够知晓呢?这番忍辱负重,不单单是为了陛下和朝廷,更加是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吶~” 张溶脸都绿了,这小子的不要脸程度,比起那群清流来,还要不遑多让。 他自称世伯,张允修便直接自称侄儿,三言两句之间,就算是著实了双方身份的拉近。 还有那徐叔明之事,这小子还没伺机报復么? 听闻徐叔明还未上朝堂,便给他气得够呛。 张溶顿觉有些头疼,他本想要仗著身份和地位,好好教训一番这小子,却不想反倒被其教育。 可越是这样,张溶对其便是越欣赏,这样的小子才有前途啊! 他隨即越发坚定,要將对方招为乘龙快婿的想法。 话题又回到千里镜,张溶想了想说道。 “汝先前说西山工坊非但不亏银子,反倒能够大赚特赚?该不会是靠著这千里镜吧?” 隨后他正色提醒。 “千里镜此物干係重大,定当如火药、铁器一般,受著朝廷管控,万万不可流传於外!” 张溶不敢想像,要是给北方游牧民族拿到了这神器,会给这些骑马射箭之人,带去多大的裨益! 对於张溶的顾虑,张允修早有考虑,点头说道。 “国公爷且放心,我自是不会售卖千里镜的。” 可他话锋一转提醒说道。 “不过.我听闻此物西洋人也正在研製,比咱们晚一些,想来不消多少年时日。 这千里镜不单单会被北方韃靼人获取,也会被西洋诸国所掌握。” 歷史上望远镜发明也是这几年的事情,更不要说,千里镜又不是什么技术含量很高的东西。 流传开来只是个时间问题。 “不可!万万不可!” 张溶怒目圆睁,厉声说道。 “定然要阻止,不论是北方游牧蛮族,还是西洋的夷人,皆不可令其掌握,不论是用何等手段!” 对於张溶这样的武官来说,万万不能接受敌人拥有这般利器。 张允修嘆了一口气,继续解释说道、 “国公爷有所不知,这千里镜之发明,乃是难以隱藏之技术。 即便咱们有意隱藏,不论是西洋琉璃商人,还是我大明的靉靆商人,想要仿製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便是通通格杀勿论。”对於这等军务大事,张溶显得异常极端。 张允修则是摇摇头。 “宜疏不宜堵,国公爷放心,今后西山工坊自是不会轻易售卖的。 咱们有著先发优势,將技术水平牢牢握在手中,研製出来的千里镜,自然要比仿製得好上百倍千倍. 形成技术优势之后,即便是有人想要模仿,我大明而已能够立於不败之地!” 张溶瞪大了眼睛,觉得张允修所说的话,似有些道理,又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 他无奈嘆了一口气说道。 “罢了罢了,此乃內阁学士和部堂诸公们的事情,我这个国公也不便插手。 不过,士元要切记,此物以及各类发明,皆乃我大明国之重器,切忌不能流传於异族手中!” 一个古人给自己强调技术封锁? 张允修笑著说道:“世伯且放心吧,我早有准备。 此乃赚钱的买卖,不单单是异族,就算是京城內有人胆敢仿製,我张允修不打断他的狗腿,陛下也会打断他的狗腿!” 陛下? 张溶抓到了话语中的关键点。 他露出凝重之色,他压低声音说道。 “你这西山工坊,陛下也投银子了?” 朝堂上没人敢提,可上次徐学謨事件后,所有人心里头都门清。 那仁民医馆里头,便是有皇帝的一份乾股。 想来这西山工坊,以张允修的三寸不烂之舌,定然也能够让抠门皇帝掏出些银子吧? 张允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世伯与我交好,我也不瞒你,仁民医馆经营有加,既救助了京城百姓,又赚到了微末银子。 前几日我与陛下算了算,便觉得那盈余出来的银子,放著也是放著。 不如投產建设这西山工坊,解决流民青壮生计问题,也可再赚到点微末银子。” 微末银子 张溶脸上表情僵硬了一下。 他猛地想到,仁民医馆赚取的银子,那可都是京城勛贵和大小官员的银子啊! 现在又来这个西山工坊,不知又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张溶嘴角有些抽搐地说道。 “汝这西山工坊,不靠千里镜,也能够赚取银子?” 张允修压低了声音说道。 “自然不会靠个千里镜,千里镜即便开售,那也是个噱头,能够赚什么银子。 西山工坊想要赚银子,一是在挖取土煤,二是在炼製琉璃。” “琉璃?” 张溶紧紧皱起眉头,非但没有感到惊讶,反倒是嗤笑著说道。 “士元莫不是在说笑?这琉璃虽贵重,可也非是什么稀罕物件。 京中皇宫便有设琉璃工坊,专门烧制一些琉璃窗子,还有些琉璃珠子、簪子。” 他摇摇头脸上神采奕奕的样子,似乎对抓到张允修错漏,很是开心。 “士元,世伯要好好教训你一番了,这在西山开设琉璃厂,岂是会赚钱的买卖?” 显然,张溶对於这里头的门道,还是有些了解的。 “若是能赚到银子,京城里挖空心思赚银子的勛贵们,早就去西山开了。 最为关键的乃是,这琉璃厂开起来,你这窑炉如何製作?又能够请到什么工匠?每日可產琉璃多少件? 这些你可想清楚了?” 张溶转了转腰间玉带,一副卖弄学问的样子。 “汝可知,那西山上的树木早已砍伐殆尽,靠著山头几株树苗,可造不出琉璃。 烧制琉璃,所需木炭可是一笔大数目!” 在他的眼里,於西山建什么琉璃厂,就跟在夏日里卖衣一般可笑。 (本章完) 第150章 无烟煤乃是根本!老夫的儿子怎么在 第150章 无烟煤乃是根本!老夫的儿子怎么在这里? 实际上,张溶不是没有道理,甚至是从一个明朝人的实际角度,计算出来的经济帐。 中国古代有琉璃工艺么? 在隋唐,乃至於西周春秋,就已经有製造琉璃的记录了。 一直到了明朝,这琉璃工艺也仍旧在继续精进。 晚唐和宋辽时期,东罗马琉璃器皿风靡国內,主要原因还是工艺所致。 当时,西方传来的钠钙琉璃製品,比起国內铅钡琉璃来,色泽要更加透明,所以显得贵重。 到了明朝万历年间,製作透明的钠钙琉璃已是可以实现的技术了。 故而,在张溶看来,於大明朝想要製造玻璃,不单单赚不到银子,反倒是令人招笑。 特別是燃料方面。 琉璃烧制的温度要求较高,且比起瓷器来,工艺也更为复杂,烧制周期相对较长。 想要烧制出一件琉璃器皿,所需的燃料几乎是瓷器的好几倍。 一个很反直觉的事情,后世许多人认为,古代环境没有遭受破坏污染,定然是山清水秀。 实际上恰恰相反,古人对於环境的破坏,同样堪称灾难,甚至因缺乏约束,而更加肆无忌惮。 歷史以来,从汉武帝於黄土高原北部实施军屯开荒,到宋时都城开封的宫殿、宅第修建,所需一干木材,还有诸多提供燃料的木炭。 后来,黄土高原地区的水土流失,有气温线南移的成分,过度开垦砍伐同样也难辞其咎。 到了明清时期,相关开垦砍伐达到巔峰。 《皇明经世文编》记载:“自永寧至延绥,即山之悬崖峭壁,无尺寸不耕。” 当然,你让古人去讲什么保护环境,乃是不现实的。 许多百姓饿著肚子,命都要没了,还要顾及怎什么环保? 所谓“柴米油盐酱醋茶”,柴与米在前两位,也对应著砍伐树木和开垦土地。 在缺乏能源的古代,柴甚至被视作极其重要的资源。 不论是烧水做饭,还是冬天取暖,都需要用到柴。 为此,不论是穷人还是富人,都不惜將一个又一个的山头砍禿! 所以,英国公张溶嗤笑著看向张允修说道。 “小子,不论是京城郊外,还是北直隶诸城,即便是木植茂密的南直隶,城池周边哪还有薪柴使用? 你若想要烧制玻璃,必然要从南直隶运来木炭。” 他眼神有些玩味。 “不过.近得也不是没有,山西晋地多山,还是有些木炭薪柴,可此番下来,若让晋商知道你要办琉璃厂,你猜他们卖你几何?” 张溶十分怜悯地看向张允修,一时间竟然觉得有那么点悲剧。 这小子自己乱银子也就算了,竟然还要拉著皇帝一起! 无论怎么计算,这比“琉璃工坊”的买卖,都是要亏银子的! 亏得还不止一星半点。 张溶简单计算便知道,想要安置这些流民,建设西山的工坊,起码要个二十万两银子。 这还是在西山的荒地,大都归皇家所有,不计入在內的情况。 简直是造孽啊! 张溶一阵苦口婆心,可张允修却不太领情,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世伯难道不知道,西山上头有煤矿么?” “土煤?混小子!汝是要气死老夫么?” 张溶气坏了,跺著脚说道。 “京城里头,便连三岁的孩童都知道,西山上土煤中少有明煤,基本上都是有毒的恶煤!尔想要让这群流民去送死么?还是想哄骗京城上上下下官员、勛贵?” 也就是万历皇帝,这种不太明事理的少年天子,会相信张允修的胡话了。 张允修还是一脸淡定的样子,笑著说道。 “世伯不必著急,若我能製取出无毒的无烟煤呢?” “无烟煤?闻所未闻,简直是绝.” 张溶下意识想要反驳,可又瞬间止住了话头。 从前对方夸下的海口,每个都是天方夜谭,然而每个竟然都实现了! 张溶也谨慎起来,担心自己妄下断言,隨后又被这个臭小子驳倒。 他看了看手中的千里镜,能够发明出这等物件,再发明个无烟煤,想必也是轻而易举吧? 於是,张溶颇为谨慎地询问说道:“无烟煤暂且不提,以汝之谋划,这西山工坊,若投產琉璃,一日能產多少?” 张允修摩挲著下巴,细细估量一番说道。 “听闻京城內皇家琉璃厂,全力开动之下,日產可达一二百件琉璃器皿。 侄儿想来,我於西山工坊之下,再开设西山琉璃厂,依託著这些流民青壮,採用更加先进之技术,想要一日一千余件,也不是什么问题。” 他这还是保守估计了,若是流水线和工匠熟练度上来,日產上万件都是有可能的。 可即便是上千件的数量,已然令张溶有些破防了,他紧紧蹙眉,用质询地眼光说道。 “贤侄此话当真?” 张允修豪气干云地说道:“我可有说过什么大话?” 他確实能有这个底气,自京师瘟疫以来,张允修所说过的话,夸下的海口,无一不是应验成功。 张溶沉默了,仔细想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质疑张允修?张子维、徐叔明之流的下场,便是最好的明证! 可越是这般,张溶便越加惊诧。 英国公府於京城可是有著不少铺子。 平日里,也经营著一些琉璃生意。 张溶本能的感觉到,若真给对方干成了,那京城的琉璃价格將会迎来一次暴跌! 特娘的!商铺上月才进了一批琉璃,岂不是要血本无归? 不成!定然要赶在这之前出手。 张溶下定决心,脸上却露出有些愧疚的表情,十分纠结的样子,裂开一口黄牙笑著说道。 “那个.士元吶.” 他颇为不好意思的样子,甚至都侷促地搓搓手。 张允修一下子便看出了端倪,眯起眼睛说道。 “世伯想要掺一份乾股?” “誒嘿嘿——”张溶老脸一红。“这不是听闻乃是陛下的买卖,我等勛贵世受皇恩,自然也要为陛下排忧解难不是?誒呀~还有这流民.” 不亏是浸淫官场多年,即便是武官,张溶说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张允修不耐烦地摆摆手,很是嫌弃的样子。 “入乾股也是可以的,侄儿又不是小气之人,有银子大家一起赚,不过.” 这句不过,著实令张溶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由得忐忑询问说道。 “不过什么?” “不过入乾股可以,我这西山工坊乃是大买卖,几千两银子自然是不成的,起码也得要五万两起步,还签订一干契书。” “多少???” 张溶嚇了一跳,张允修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毕竟固定资產和流动资金,还是有著本质上的区別。 五万两对於一名国公来说,看起来不太多,可那是算上各类家產、田地的。 真要一名国公爷,一口气拿出五万两银子,著实是一笔天文数字。 瞥了一眼对方,张允修悠悠然说道:“若是世伯捨不得,侄儿倒也不强求。” 一听此言,张溶立马正色说道:“士元说得哪里话,老夫既然说了,要为陛下分忧,如何能够退却? 你且等著,今日回去之后,我便將棋盘街十几家铺子典当出去,砸锅卖铁也要將银子给凑上!” 说完这句话,英国公张溶便有些后悔了。 因为张允修是真不跟你开玩笑。 转头,二人便到了仁民医馆,便连保人也是拍马赶到。 张允修抽出一份早已经准备好的契约,拍在书案之上,对著张溶说道。 “还请世伯签字画押吧!签完之后,这西山工坊的皇家买卖,便也有世伯的一份力。” 瞪大了眼睛,张溶端著那份契书看了又看,脑袋僵硬地转向对方,结结巴巴地说道。 “贤侄.老夫银子还没凑齐呢!” “无妨无妨。”张允修嘿嘿一笑。“世伯之人品,小侄我还是信得过的,这契书上头也写得清清楚楚,三个月之內,结完尾款就可以了。” “结尾款?” 又是什么新奇词? 然而,张溶还是听懂了大致意思,他目光凝重地转向契书的內容。 可看了一柱香的时间,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张溶从未见过这般事无巨细的契书! 上头文字极为抽象,可却十分严密,寻不到一点儿错漏。 张允修站在一旁讲解说道。 “亲兄弟还是要明算帐,世伯好好看看契书內容,以免今后起了纠纷,如今定好了,今后便不会伤了和气” “这是自然.” 喉头滚动了一下,张溶又將目光投向那契书,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他实在是有些头疼。 关键是里头不说人话,用得乃是什么“甲方”“乙方”,什么“风险”“责任”之类的话。 张溶看得一知半解。 可他一想到,这个生意乃是皇帝投的,那仁民医馆的赚银子能力,同样也是有目共睹。 最为关键是,张允修这小子是要掘京城琉璃商铺的根啊! 阻止是无法阻止,唯有加入了! 张溶呼出一口气,看了看一些关键的內容,再没了耐性,便乾脆拍板说道。 “贤侄既然信得过我张溶,老夫自然也信得过贤侄!” 说完之后,他便十分洒脱的模样,便连印泥都不用了,乾脆取出自己的佩刀,在手指上划出一道口子,重重按下了手印,留下了大名。 “嘿呀~世伯还真是豪爽啊!” 拿起那份契书,张允修越看越欢喜,心里头不由得感慨万千。 转头间,五万两银子便到手了! 还得是明朝人实诚啊!这要是放在后世,对方得反反覆覆看好几遍,甚至可能要寻一名律师来参详一二,再討价还价。 看著张允修嘴都要笑歪了,张溶不由得有些忐忑地询问说道。 “贤侄,你该不会欺骗老夫吧?” “怎么会呢?” 张允修面露正义之色。 “世伯將我看作什么人了?我张允修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么? 我张允修最讲得便是契约精神。 这全京城之正义,我张允修独占八斗! 这样吧,小侄这便带世伯去看看,那无烟煤!” 七日之后。 经研究部署,为深刻贯彻落实皇帝陛下的圣諭宏旨,全力推动“西山工坊”建设项目(一期)更好更快落成。 西郊安平营严格遵循皇帝陛下之英明治理方针,以更加平稳安定的姿態,扎实做好流民遣散后的各项安置工作。 同时,为推动西山区域经济建设,保障数万西郊流民的基本生活。 实现“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的目標,以及妥善完成西郊安平军遣散后的安置工作。 锦衣卫指挥同知张允修大人主持召开“西郊安平营建设西山工坊动员大会”! 旨在凝聚各方力量,协同推进“西山工坊”建设项目的顺利实施! 京营提督五军营总兵官、安平军总兵官,英国公,少保,太子太傅张溶大人,躬临襄赞此会。 —— 看著临时搭建起来的戏台,张溶不知道张允修这小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在那戏台之上,也没有任何布景,甚至便连台上的“伶人”也是不伦不类。 舞台上仅仅摆上一个小方桌,两名穿著青色直缀的书生,站在方桌后头,对著下头的流民们面露微笑。 看他们一本正经的模样,又似乎是“像生”?可二人又不像是会口技的样子。 说他们是“俳优”? 然“俳优”这类滑稽逗笑之人,往往装扮夸张,哪有像他们一般一本正经的。 却又像是说书先生,可哪有二人並排站立的说书先生? 张溶一脸疑惑,然而底下的流民们却是很兴奋。 今日这场动员会,自然不可能让两万流民都参加,乃是抽取了一些流民中的“乡老”“伍长”,作为代表参加,约莫三四百人的样子。 他们在舞台面前围成一个圈,个个瞪大了眼睛,等待著二人的表演。 对於民间百姓来说,能够看上一场戏便是最幸福的事情。 待到场內平息下来,台上一人终於是开口了。 “誒~今日我二人给大傢伙儿讲一段相声。” 此人显然经过一番训习,声音洪亮不拖沓,用词发音也很简单,在场的每个流民都能听清听懂。 “啪啪啪——” 此言一出,还没开始表演呢,台下的流民们便开始猛烈的鼓掌,个个兴奋的样子。 然而,有一人却意识到不对劲。 张溶紧紧皱眉,他掏出张允修送给自己的千里镜,朝著那“伶人”脸上看去,顿时便嚇了一跳。 適才太远没认出来,可这会儿他却立即认出来了。 右边这位,分明就是成国公府上公子——朱应槐! 这小子怎么到了这里?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挪动一下视线,看向左边。 看到矮一些那位的尊容,张溶险些气晕过去。 特娘的!这位不是自己的小儿子张元昊么? 张溶知道小儿子成日里跟那朱应槐廝混,却不想廝混到这里来了? 从前这二人便是京城里头,有名的紈絝子弟,张溶想要管教起来简直头疼不已。 本想著再荒唐,也不过是多些银子,却不想张元昊这小子如此大逆不道,竟在老爹面前当起了“伶人”,甚至还要在安平军里头表演? 一时间,张溶的怒火腾地一下,从心里头躥起来,脸上憋得通红。 “逆子!” 他大吼一声,便想要衝上前去。 不想被站在一旁看戏的张允修立马拦住了。 “世伯稍安勿躁啊!” “让开!!!” 张溶怒不可遏地说道。 “张士元!这便是汝说得安定流民之法?这便是能够让流民们安心去西山工坊谋生之法? 老夫的儿子怎么也在这里?还当起来『伶人』,你这个丧良心的,老夫何时轻慢了你! 老夫” 此言一出,张溶这位身材魁梧的老將,竟还有那么点委屈,声音里带著点哭腔。 “艺术!此乃艺术!名为相声也!” 张允修一边拦著对方,一边苦口婆心地解释说道。 “世伯不要激动!令郎平日里便在京城为非作歹,小侄这是帮著拨乱反正!” “世伯不可迂腐!这『伶人』怎可『相声』相提並论,我这相声是高雅的呀!” “嘿呀!张溶你给脸不要脸了是吧!你便闹吧!闹得流民都跑光了,你那五万两银子也就打了水漂!” 注1:北宋时期过度砍伐,可见《宋史食货志》记载:“治平二年……由京西、陕西、河东运薪炭至京师,薪以斤计一千七百一十三万,炭以秤计一百万” (本章完) 第151章 相声《关公战秦琼》 第151章 相声《关公战秦琼》 听闻此言,英国公张溶古铜色的脸涨得发紫,他怒然说道。 “竖子安敢直呼老夫名讳!” 古人一般称表字和官职,若非是关係亲密之人,直呼大名与辱骂没有什么区別。 话音未落,蒲扇大的手掌已高高扬起,恨不得一巴掌给张允修拍飞出去。 可张允修却岿然不惧的样子,他抬起高昂的头颅,一副铁骨錚錚的模样。 “世伯便打吧!最好將我张允修打成重伤便好!我张允修无事一身轻,今后医馆与西山工坊的一干事宜,全然都可以不顾了” “混帐东西!” 张溶爆喝一声,可怒火却打在上。 他想起前几日立下契约,见到无烟煤之后,五万两银子已然交付得七七八八。 欠钱的是大爷! 特娘的,难怪当日签完契约,这小子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原来早就算计好了,拿契约当把柄拿捏自己! 甚至张允修有些风吹草动,打个喷嚏什么的,张溶都有些心惊肉跳。 如今这西山工坊上上下下的建设,都指望著这小子,自己银子会不会打水漂,能不能赚回来,也都繫於他一人之上。 张溶性子急躁,可也並非是个莽夫。 他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所谓“金刚怒目,不如菩萨低眉”,一味发怒只会坏了大事。 他深深吸了两口气,胸腔起伏之间,那五万两纹银,终究还是让他,渐渐冷静下来。 平息心绪后,张溶还在心中思量。 实际上,张允修这小子还是有两把刷子。 前些日子里,见识到的那无烟煤,其神妙之处,一点也不输於“千里镜”“大蒜素”等一乾物件。 也正是因为此,张溶才会帮衬著对方胡闹,甚至开设这个劳什子“西郊安平营建设西山工坊动员大会”。 他胡闹一点,忽悠著自己的小儿子上台当个“伶人”,我张溶贵为国公,如何能够生气呢? 想到这里,张溶又有些不忿了。 那“伶人”乃是贱业,家庭落魄之人的营生! 寻常百姓,除非是真吃不起饭了,稍微有些书香气,都不会以“伶人”为业。 在传统儒家观念里头,唯有读书入仕才是正道! 像是英国公这般的勛贵,在科举入仕一途上需“勛贵避嫌”,可就算是不读圣贤书,以弓马嫻熟,考个什么武举,也是不错的选择。 再不济!待在家中混吃等死,却也比去当什么“伶人”好太多了。 老夫是那等缺银子的?要靠幼子上台卖艺扮丑,去寻一些赏钱。 张溶的眼神有些悲哀了,他看到台上激情表演的张元昊,这小子穿著一身直缀,到也是像模像样,可总归是於台上卖艺,甚至流民们还没有赏钱提供,讲到好的地方,便朝著台上扔几个吃到一半的乾粮、馒头。 简直是 一时间,张溶眼眶泛红,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眼见这位国公爷状態不对,张允修忍不住宽慰说道。 “世伯不必觉得丟份,这相声可不似伶人,非是下九流的营生,乃是小侄所创高雅之艺术!” 张溶瞪大了眼睛,里头布满了血丝。 “上台扮丑,以滑稽之態博人一笑,这与教坊司的戏子何异?” 这也不怪张溶激动,古代时期,不论是“伶人”还是“俳优”,亦或是什么“像生”,基本上都是不入流的行当。 这种观念一直以来深入人心,不可能在短时间发生改变。 可张允修却是振振有词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说道。 “非也非也,世伯此言差矣,谁说上台博人一笑,便是低贱的行当? 於小侄看来,这博人一笑乃是最为难能可贵。 世伯且看看这些流民们,他们一路从山西而来,忍飢挨饿,风餐露宿,甚至连一口饱饭都是奢望。 同样是人,凭什么京城內的富家公子,便可以四处寻欢作乐,他们便只能成日里苦著个脸,地里刨食? 咱们难以让流民们过上富家公子的日子,却可令他们感受一番快乐!” “那不还是逗笑滑稽的俳优?”张溶依旧是板著脸,显然没有被说服。 可张允修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俳优又如何?俳忧便天生低人一等么?世伯还是书读得太少了。 西汉太史令司马子长於《史记·滑稽列传》中有言,所谓俳优者,乃是『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 诸如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优孟便可以滑稽,来劝諫君王,还有秦国的优旃,同样以滑稽之语,劝諫始皇帝与秦二世,还有那齐国的淳于髡.” 张允修一番引经据典,给张溶都说呆滯了,他本以为对方是说笑,寻来一名书吏询问,却发现《史记》里头还真有这段。 一时间,张溶觉得自己的认知受到了衝击? 难道这什么“俳优”,真就非是低贱之职? 嘴上不太相信,可张溶心中终究是好受了许多,他紧紧盯著台上的幼子,以及那成国公府的朱应槐,冷哼了一声说道。 “罢了罢了,逆子既已然上台,便让他有始有终,等待表演结束之后,我再让他下来对峙!” 说这话的时候,张溶咬牙切齿,心里头在琢磨著,回去要如何教训张元昊。 怎么人家说什么便是什么? 你堂堂一个英国公家的公子,竟被忽悠著去当个“俳优”,简直是没出息到了极点! 哪怕张元昊坏一些,坏出点名堂出来,诸如张允修这般,张溶也会面上生气,背地里內心宽慰。 可现在看起来 张允修则又在一旁劝慰说道。 “世伯不必太过在心,教育孩子要有耐心,不能动輒打打杀杀,你看我爹教导孩子十分严厉,教出几个儿子都成什么样子了? 唯有我这个不受管教的幼子,还成一些器” 张溶十分无语地看了一眼对方,这小子还自卖自夸起来了? 然而,一番解释下来,张溶却不似適才那么激动了。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舞台上,发现张允修倒是没有欺骗自己,台上那二人的表演,看起来並非是“俳优”扮丑的滑稽表演,而是通过三言两句的对话,以对话、讲故事的幽默形式,將看眾给逗笑。 似乎真的文雅一些? 说起来,朱应槐与张元昊二人,平日里便沉迷於茶馆听说,讲起这“相声”来竟也是游刃有余。 却听舞台之上,二人你一言我一语。 朱应槐:“好傢伙!这便是败家公子枯燥乏味的生活么?” 张元昊:“这还没完,六月三伏天,我便裹著一整张熊皮大袄,脖子上套著五十两重的大金链子,上头以环相连镊子、牙籤、耳挖和小刀四个小物件,家中雇著八个小廝举著蒲扇猛扇风,便连仁民医馆的杨御医也得揣著药匣子跟著” 朱应槐:就这么遭罪,不死也得脱层皮! 听到这一段,张溶脸都快绿了,他吹鬍子瞪眼地说道。 “这个逆子,平日里竟在家中如此荒唐成性?五十两重的金链子?这小子也不怕给脖颈压断!” 张允修连忙解释著说道:“世伯稍安勿躁,此乃艺术,艺术便是虚构的,如何能够当真呢?” 为避免对方又闹將起来,他介绍起了这台上二人的身份。 “令郎张元昊的身份乃是逗角儿,他口齿清晰伶俐,讲起故事来生动形象.这朱应槐的身份乃是捧角儿,他思维敏捷,每每都能戳中要害.” 简单介绍一番,张溶才对上头二人的表演有了一丝理解。 隨后,二人又来了一段明朝版本的《关公战秦琼》。 舞台上的两人严肃认真的样子,那张元昊又装作关公的粗嗓子。 一本正经,却又言语夸张的模样,顿时让台下的流民们发出哄堂大笑,连连叫好之声不绝於耳。 连张溶也被逗乐了,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脸上的褶皱自然的拧在一起。 “倒还算是有趣~” 他一边捋须一边感慨著说道。 “关公战秦琼?亏他想得出来,老夫倒还不知道,元昊这小子,竟然还有这般才能,老夫还以为他只会在女人肚皮上使劲。” 终究是一名父亲,张溶能够看到幼子认认真真的表演,並且得到流民们的认可,心里头自然还是开心的。 要知道,张溶养了张元昊这个儿子十几年,甚至都没有见过对方如此认真的样子。 这还是头一次。 从小读书识字,这小子哪次不是玩世不恭的態度? 便连张溶將翰林院的大儒请来,专门为张元昊教导,这小子也同样不买帐,甚至將那大儒给气跑了,红著脸对张溶说道。 “国公爷,还请恕下官才疏学浅。” 一个先生也就罢了,个个先生都是如此,就很是能够说明问题了。 本来张溶以为,幼子便会一生这般荒唐下去,却不想在这世间,竟还有令他能够专心的事情? 可偏偏又是“相声”. 张溶还是不能接受“相声”这种形式,然而也在內心宽慰自己,至少比狎妓要好太多了。 况且,台下流民的眼神也做不得假。 台上二人通过一个又一个通俗易懂,且暗含哲思的对话和故事,让原本愁眉不展的流民,变得心情愉悦,反倒是有了个情绪的宣泄口。 流民之间暗含的那种紧张情绪,似乎在这一来一去之间,渐渐消除了? 张溶看在眼里,不由得地感慨说道。 “士元,这相声倒是有些门道,若能够普及到军营之中,对提增一些士气,想来也是有些好处。” 军伍出身的张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此般技艺简单明了,仅仅凭藉口舌成篇。 且不拘泥於场所,不论是市井街巷还是军帐营垒,皆可张口即演,十分的便利。 要知道,不论是军伍行军,亦或是在军屯在外的卫所,里头士卒平日里的生活,多是枯燥乏味的。 若能够將此相声,稍作改编,普及到军伍之中,想必能够提增一些士卒的士气。 “小侄正有此意。” 张允修点点头说道。 “此相声之术,实乃是脱胎於北宋时期的『像生』与春秋时期的『俳优』,兼采『说书人』之长,將各类流派全熔铸一炉,小侄再添上些许新意。 例如將经史子集化为內容之血肉。 这相声不同於其他,咱们既不扮丑博笑,亦不矫揉造作。 穿上一身素色直缀,举止犹如书院先生,何来低贱之说? 今后若引入军伍中,融入操演口號还有忠勇典故,必然能够谈笑间砥礪士气,耳闻目染之下,將士们也能斗志昂扬。” 显然,比起报纸的宣传媒介来说,依託相声、戏剧的传播形式,更加能够让人接受。 特別是文化水平不太高的普通士卒,以及流民百姓。 歷朝歷代,大明的民间识字率算是很高的一批,可能够识字的也不过是少数人。 这戏曲还有相声,便极大解决了这个问题。 张允修甚至可以通过降低文本难度,以更加口语化的形式,让更多的平民百姓接受。 如今,台下流民们脸上洋溢著的笑容,便能够说明“相声”的感染力。 见此情形后,张允修心思不由得活泛起来。 若“相声”真管用,今后自己岂不是可以培养一批相声艺人? 便叫个什么“允修社”“德允社”之类的,还能够帮著老爹张居正,宣传新政的各项政令。 这文本,自己来操刀,再埋下一些“星星之火”,也自然是应有之义。 然而,张溶却不是完全满意,他提醒说道。 “老夫算是信了你,此『相声』確有独到之处,比之从前的『俳优』,也更显文雅许多。 然此术终究是小技,可作锦上添,却不可雪中送炭。 流民们为何闹事?根源在於生计无著,这些人背井离乡之人,反乡亦是绝境。 他们乃是走投无路之人,你想保他们一条性命,就要解决他们的生计。 若非如此,闹將出『叛匪』来,你张士元也难辞其咎。” 张允修提出建设西山工坊,本来是绝佳的计策。 既能够解流民生计,也能够靠著流民之力,建设起西山的各类工坊產业,堪称是一举两得。 所谓“以工代賑,两难自解”。 然而,再好的方略,若不能落地生根也是白搭。 如今,不单单是流民不理解,就连京中那些朝堂大员、六部堂官听闻此,都皆是不以为意。 这等困境,也正是张溶忧心头疼的地方。 注1:相声段子改编自郭德纲的《败家子》 (本章完) 第152章 张士元!你都教了我儿子什么? 第152章 张士元!你都教了我儿子什么? 一开始,便连英国公张溶,听到张允修的设想后,都是嗤之以鼻。 若非有仁民医馆的成功先例,张溶或许都不会有耐心,去听张允修的解释。 更遑论这些流民了。 他们本就对朝廷不太信任,还有白莲教匪从中作梗。 你要跟一群丘八讲清楚,各位都去西山吧,官府乃是为了你们好,断然不会欺骗你们,去了西山有吃有喝。 他们能够相信么? 甚至有人在白莲教匪的蛊惑下,起了心思,想要以军营里头的叛乱,逼迫朝廷保留安平军的建制,能够让他们继续有个生计。 “前次营中譁变,怕也是有白莲教匪暗中煽动,流民与朝廷嫌隙日深,你如何能够令他们相信?却又不起逆反之心,稍有差池恐成大祸!” 一想到这里,张溶便觉得头痛,他一挥手说道。 “依照老夫看来,也不用再推行什么『相声』了,老夫奏请陛下,调遣一万人马的三大营,一路將这些流民押解到西山,倒是简单干脆,回头有了些甜头,他们自当会好好上工。” 张允修有些无语,武官解决问题都是这么简单残暴么? 他摇摇头说道。 “行不通的,世伯此举或许有用处,可流民们若非心甘情愿而去,必將闹出事端来。” “闹出事端?”张溶瞪眼说道。“那便是格杀勿论!” 张允修连忙劝慰说道:“世伯成日里打打杀杀,实在是太过於衝动了。” 张溶眯起眼睛说道:“若总是妇人之仁,行扭捏做派,如何能够成事?你们这些读书人,惯是会用一些肠子,却不知大道至简的道理。” 大道至简是这样解释的嘛? 张允修有些无奈,却是还是笑著解释说道。 “能够以谋划解决的问题,何必兴师动眾?调遣三大营可是要靡费不少人力钱粮。 小侄倒不是妇人之仁,实乃觉著流民们个个都是可造之材,去到西山妥善安置,他们必可创造无穷价值! 所以,非但不能够镇压擅杀,反倒是要好生护持起来。 咱们给流民一条温饱活路,他们便也能反哺工坊,精进產出,届时工坊赚取到京城中达官显贵的银钱,解了陛下与世伯之困,岂不美哉?” 不愧是张居正的儿子,说起道理来都一套一套的。 张溶嘴角抽动了一下,什么叫“困”? 老夫之困,不就是你张允修造成的嘛! 张溶心里头很是不满,可嘴上还是询问说道。 “你如何能够让他们心甘情愿?” 张允修笑了笑,用手轻轻指著舞台上的二人。 “世伯一看便知。” “又卖关子!” 张溶嘴上这么说,可身子还是很诚实,扭头看向了舞台上的表演。 此时此刻,这大明朝第一次“相声”表演,已经进入到了高潮阶段。 有了前头一些段子的铺垫,朱应槐与张元昊二人渐入佳境,甚至比起排练时候,表现还要好上几分,各种即兴发挥层出不穷,逗得台下流民们前仰后俯。 舞台边上,那堆积如山的各类乾粮,便是二人表演精彩的明证。 实际上,张允修也並非刻意气张溶,才寻到两人,让他们说这“相声”。 说起来,这二人浸淫在茶馆、酒肆、妓院,听得奇人軼事,见得各类事件,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博闻强识”。 可以说是传授“相声”的不二人选。 再说了,相比起市井说书人,这二位公子从小接受的教育,那好得不止一星半点,对於经史子集熟悉,还有各类语言技巧,也能算是轻车熟路。 最后,这二人平日里游手好閒,对於“说书”这个行当极为感兴趣,有的是空閒时间去准备相声的各个段子。 多方因素下,这才有了,他们今日的精彩表现。 却听那台上,又开启了一个新话头,乃是关公战秦琼的延伸。 只见张元昊声情並茂地感慨说道。 “说起来,这京城內也有一位將军,便是我爹爹,他自小便熟稔弓马,力求要报效朝廷,可终究是没遇上什么机会.” 朱应槐:“真当是个义士.” 张元昊:“他乃是顶好的人,自小便对家中我宠爱有加,可惜他这我不太爭气” 这一段可谓是张元昊感同身受,將自小的真情实感,讲述得淋漓尽致。 一时间,便连台下的许多流民,都被这份情感所感染。 他们其中,又有多少人乃是父亲乃是孩子呢? “臭小子!” 一时间,便连原本一脸严肃的张溶,眼眶竟然有那么一些红了。 他撇过头去,不知道是不是不愿让张允修看到自己的失態。 张溶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颇有些感激地看向张允修。 “贤侄,老夫先前出言不逊,你且不要放在心上” 可他一番话还没说完,下面的段子,却令这位国公爷彻底破防。 原本煽情段落之后,话锋竟突然一转,讲到张元昊的老爹。 没有透露出名讳,只说这张元昊的老爹,乃是京城里头有名的“带下医”,专治妇人经带诸症。 听到这里,张溶脸上的表情就已经僵硬住了,可后头的內容却更加劲爆。 张元昊声情並茂地说道:“乃是坊市里有名的带下医,一来这病患,若是年轻些的,我爹爹便乐。 病人那儿坐著,他便捂著脸。 哼哼哼.哼哼哼.!” 张元昊站在舞台之上,表演出一副猥琐老汉的模样,一瞬间就將下头的流民百姓给逗得前仰后合。 朱应槐连忙接上一句:“你爹爹什么毛病这是?” 张元昊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年纪小,如何能够知道?反正我爹爹高兴,后来还有人给我爹爹送了一块匾。” 朱应槐:“是?” 张元昊:“妙手淫心。” 朱应槐:“咳咳咳!可不敢这般胡说,如何能够是淫心?” 台上人表演得十分起劲,台下流民百姓也乐得弯下腰。 便连张允修也乐出了声,唯有一个人脸上表情越来越难看。 张溶银白须髯根根倒竖,目眥欲裂的样子,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之上,青筋根根暴起,指节都有些青白。 他脸上羞得通红,发出悲愤的低吼之声。 “张!元!昊!竖子安敢这般毁老夫清誉!是可忍孰不可忍!” “臭小子!你別拦著老夫,老夫这便上去砍了这个孽障!” “张士元!你都教了元昊些什么?你与我说这叫文雅?” 可张允修却一点没有阻拦对方的意思,就双手环抱在胸前,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国公爷稍安勿躁!” 对方没有阻拦,张溶一人在原地扑腾,略显尷尬。 他三步两步的上前,一把抓住张允修的衣襟说道。 “臭小子,你编排老夫,这等污秽之语,却也能够称之为大雅么?” “大俗即是大雅。”张允修丝毫不慌乱的样子。“自古以来,俗与雅哪有分得那么清楚? 世伯可知道?欲得民心者,必然需与民同乐,深入市井之中,要俯下身子,尊重百姓们的习俗和喜好。 流民们乃是乡野粗人,平日里自然是少不了一些俚俗浑话。 方才那段,相比较之下,已然算是含蓄,更加露骨的荤段子,还有呢~” “你!”张溶依旧是怒目圆睁的样子。 却又听张允修说道:“难道世伯平日里,与诸位勛贵敘旧之时,没有说一些荤话么?” 顿时,张溶脸上表情有些僵硬住了。 张允修笑了笑:“食色性也,世伯不要带入,舞台上乃是表演而已,又不是世伯你真当会” “够了!不要再说下去!” 张溶缓缓鬆开对方的衣襟,似乎是被对方的三寸不烂之舌给说服了。 他吐出一口浊气,脑袋里头不断回想著张允修的话,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张溶看向了不远处,那些充满欢声笑语的流民,还有台上表演得极其起劲的两个紈絝。 他不由得感觉到,这其间有一种能够改变人的神奇力量。 而这种力量的起源,便是源自身边这个鬼精少年的奇思妙想之中? 难道这“相声”,真能够解决问题?並且更好的治理流民? 张溶本能意识到,这其中的重要之处,不由得询问说道。 “你这『相声』,倒是十分逗趣,也十分的.吸引人,可却如何能够让流民们去西山?” “流民们看了这『相声』,今后还会想要天天看的。” 张允修给了一个答案,却又自己否定说道。 “不过仅仅靠此还是不够的,咱们用先前的段子和故事,將流民们的心给拉住了,博取到了他们的信任,接下来自然便可引导他们对西山的嚮往之情” 又是一番神神叨叨的分析,张溶听得一知半解,却还是將目光投向了舞台之上。 此时此刻,舞台之上的二人,已然表演得满头大汗,张元昊用白巾擦了擦脑袋上的汗水,看起来很累,却十分开心的样子。 他话锋一转,又对著朱应槐说道。 “听闻那京城里头有个天下第一才子,名曰张士元,又有了一个不错的买卖。” 朱应槐佯装惊讶地说道:“哦?那张士元可是个厉害人物,与当今陛下也相交莫逆,连月以来大头瘟肆虐,也多亏了这张同知,创办仁民医馆,才能够化险为夷.”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將张允修的事跡介绍了一遍,简直將他夸得天乱坠。 张溶颇有些无奈地看向张允修,悠悠然说道。 “这些段子,都是你编排出来的?” 张允修老脸一红,饶是他这般面如城墙之人,这会儿竟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尷尬补充说道。 “一些小小的艺术加工。” 紧接著,却听到张元昊在台上说道。 “听闻近来,那张同知却想要在西山建设一个工坊,工坊里头乃是极为缺人手的,工钱並非很高,却能够有房住有衣穿有饭吃” 朱应槐说道:“我也听闻了此事,听说这工坊比起京城的营生来,无需牙人从中作保,少抽了些银子,算下来每月五百文钱,也算是能够有个盼头.” 紧接著,两个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將这“西山工坊”如何如何好,能够提供多少待遇,给说得一清二楚。 甚至还补充上內容,提示流民们,此事乃是皇帝陛下应允,有张同知作保,定然没有任何问题云云。 张溶紧紧皱起眉头,用千里镜观察者流民脸上的变化。 他发现,流民果然没有警惕的神情,甚至听闻到朝廷和皇帝,也不再那么牴触了,对於二人所说的內容,简直深信不疑。 甚至还有不少流民,面露嚮往之色,眼睛里头露出希冀。 这一切都是因为前头的铺垫? 为不显得太过於刻意,台上二人没有多说,简单提了一下这个段子。 二人默契十足,言语也十分得体,哪里有半点贵公子的样子,他们温文尔雅,犹如循规蹈矩的读书人。 流民们意犹未尽,可却对二人十分尊敬,连连跟他们行礼道谢。 读书人肯放下身段,为他们这群普通百姓逗趣,实在是令人感动。 可待到流民们渐渐散开,朱应槐与张元昊二人,本来面带笑容,一见到台下的身影后,立刻慌不择路,撒腿就跑。 饶是反应如此之快,却还是无济於事。 “你们二人!给老夫站住!” 张溶年近七旬,却依旧身姿矫健,对上这两名平日里荒唐成性的虚哥,可谓是简简单单。 三步两步,他便將二人“劫杀”在营帐之內! 张元昊与朱应槐见到张溶,便犹如耗子见到猫一般,嚇得魂飞魄散。 二人扭头还想要跑,却又见几名张溶的亲军围了上来,副將无奈劝道。 “小公子,便与国公爷认个错吧!” 张元昊却梗著脖子,满脸倔强的样子。 “本少爷无错!为何要与这糟老头子认错?有本事你们便一刀砍了本少爷吧?” “孽子!尔还要胡闹到几时?” 张溶白怒目圆睁,白须飘飘,一声怒吼之下嚇得张元昊双腿发软。 一旁,朱应槐则满脸堆笑,十分没有义气的想跑路。 “那个世伯,小侄家中还有些事端,兄长喊我回家吃饭,能不能先放我回去?” 可张溶却一点儿不留情面,目光如炬。 “门都没有,今日你们二人,不將此事来龙去脉,解释得一清二楚,老夫便打断你们的狗腿!” 朱应槐和张元昊都嚇坏了,连连后退,可哪里是几名武將的对手,眼见得便要真的“认罪伏法”。 张元昊眼尖,一眼看到站在老爹身后的张允修,挥手大声地喊道。 “师尊!师尊!快救救我等!老东西要打断我们的狗腿!师尊你可说好的,要教我等如何当个出类拔萃之逆子啊!” 这话一出,张溶猛然间扭过头去,他目光伶俐,里头带著些质询的意味。 从鼻腔里头发出声音说道。 “师尊?” 张允修愣本想悄悄溜走,却不想被抓了个正著,只能硬著头皮乾笑道。 “那个.世伯还请听小侄解释。” 注1:相声段子改编自郭德纲的《白事会》 (本章完) 第153章 逆子第一守则是「不跪!」 第153章 逆子第一守则是“不跪!” 西郊安平军大营。 这“动员大会”仅是开到一半。 主持会议的张同知以及国公爷,二人皆是消失不见,唯有大营门口,传来一阵爭吵之声。 流民们倒也不敢去看热闹的,依著副官的指示,各自回营休息,准备下午的操练。 相比先前愁容满面的模样,现如今流民中的“乡老”“伍长”,个个脸上都带著笑意。 “相声”是什么东西他们不懂,他们只知道,这“大戏”可比村子里的好看多了。 从前在乡里之时,那要逢年过节,才能看到大戏一次,这还得是乡里有家境殷实的人家,才有银子请来戏班子。 这些戏班子的水平良莠不齐,大多数就隨便看个乐子,哪里能够跟这“相声”相比? 回去的路上,还有不少人在討论相声里头的內容。 “嘿呦~却不想那京城里头的贵公子,日子竟然过得那般好,俺若是能过上那一天日子,死也就值咯~” “要我说,这京城里还是好,在乡里头,俺们怎么能够看到这般大戏,今日算是涨了见识~” “国公爷与张同知皆是大好人,京城內同乡的老爷,哪里会搭理咱们,也就是这二位大人,肯將俺们这些丘八当人看~” “若是能够天天听相声” 人群里头,类似的话语不绝於耳。 张四书独自走著路,没有与这些人搭话,可脸上却是窃窃欢喜。 不同於其他流民,自张兰英入京城后,他便时常能够收到对方捎来的书信。 或是一些在京城的见闻,又或是给张四书送来一点小点心什么的。 通过张兰英的口吻和见识,他得以知道京城里头的变化。 从始至终,张四书都没有怀疑过,仁民医馆的张会长大人,这位新晋锦衣卫指挥同知,会將他们放弃。 在张四书眼里,这位“臭名昭著”的少年郎,才是真正的大好人大善人,乃是朝堂上真正的忠臣。 所以,他才会那么篤定,从始至终都不让乡里的汉子们闹事。 现在看起来,他的选择是对的。 前次安平营中譁变,张四书带著手底下的汉子,接连擒获了好几个叛军,事后论功行赏,每个人都得了赏赐。 张四书这个“乡老”伍长,甚至给提到了小旗的头衔。 到了小旗,便能够在京城混口饭吃了。 现在想来,那位张四维大老爷,也不太重要了。 回到营房里头,张四书声情並茂的將今日之事一说。 顿时,这乡里的二三十名汉子,脸上都露出了羡艷的神采。 那被唤作小夯子的汉子,咧开一嘴黑黢黢的牙齿说道。 “嘿嘿,这『相声』听起来,比起乡里的大戏要好看太多,乡老实在是让人羡慕,什么时候俺们也能听上。” “都有都有。” 张四书的笑容也挤在一起,取出一些南瓜子分予汉子们吃。 军营里头自然没有这个,乃是张兰英特地送来的。 张四书从前真心待她,张兰英也记著“乡老”的好。 他笑著对汉子们说道:“张同知说了,以后让营里每个人都听上相声,若是今后去了西山,每个月起码都能听上一次。” “西山?”汉子们一脸疑惑。 张四书则是顺势解释说道:“乃是同知大人,给咱们寻的一个营生.” 隨后,便將那西山各类待遇,都与汉子们说了一遍。 他脸上带著微笑,正想要看到汉子们,脸上兴奋和期待的反应。 可却发现,说完这些话后,所有汉子都陷入沉默中。 张四书皱起眉头说道:“咋的了?” 此时,那张夯子出来说话,他皱著眉头。 “乡老,非是俺们不愿意去,不过这西山工坊是啥,俺们从来没听说过,要不然再缓缓?” 有了他起头,其他人也胆子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说道。 “俺听说,那张同知喜欢挖人心肝,乡老他不会想把俺们心肝挖去卖银子吧?” “不敢去嘞,乡老你不是成了小旗,咱们今后去不了京营,也能去找个卫所,总归是有口饭吃.” 也不怪这些人不相信,从前张允修的名声就不太好,再加上清流和白莲教匪的有意宣传,不明事理的流民是很难相信的。 西山工坊? 还能够包吃包住? 听也没听过! 怎么听起来,都像是在唬人。 古人不同於后世,许多人一辈子都躲在乡里,甚至有可能终其一生,都在方圆十里之地活动。 各种环境条件影响之下,他们便必然变得异常守旧。 本能便对於不了解的新鲜事物排斥。 “糊涂!” 张四书气得直跺脚说道。 “尔等这些见识浅薄之辈,那仁民医馆都办起来了,以张同知的手段,西山如何能够有问题? 你们这些人惯是会捕风捉影,什么挖人心肝,人家同知大人,看得上你们这些糙汉子的心肝? 兰英在京城里头,都与老夫说了,医馆里头皆是治病救人,何来挖人心肝之说? ”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將汉子们骂得狗血淋头。 无济於事,汉子们什么都能听他的,就是在这件事情上,显得异常的执拗。 那张夯子一句话,险些给张四书气得撅过去。 “乡老,再看看,俺听闻那张士元.听闻乃是妖星下凡惯是会骗人.” “胡言乱语!” 张四书吹鬍子瞪眼,又在他脑袋上来了一下。 张夯子恼了,红著脸说道。 “要去乡老自个去,俺们是绝跡不去的,就算是你將俺们打死,也绝跡不去西山。 即便是饿死在这西郊,好歹也留个全尸,起码比去西山,被人掏心掏肺,下去阴曹地府,也没法投胎来得强!” “捏捏们”张四书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整个人都毛髮都竖起来。 他终究只是个“乡老”,即便是已然是小旗官,可同乡这些汉子不愿意,他还能够强迫他们不成? 乡老讲话之所以有用,便靠著这些人的拥护,若是所有人打心底不认同,他这个乡老讲什么都没用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张四书衣襟里飘飘荡荡,落下一张折迭起来的黄纸。 原来適才,想要打那张夯子的幅度太大,竟將怀里这黄纸抖搂出来。 汉子们眼神朝著飘荡半摊开的黄纸一看,顿时就离不开眼睛了。 各个像是丟了魂一般,紧紧盯著黄纸上衣裳半露的女子。 张夯子眼中露出惊喜,快步上前將其捡起来,不免有些埋怨说道。 “乡老竟偷偷藏了好东西,也不与俺们分享看看。” 另外一名汉子兴奋地叫道。 “春宫图!那是春宫图!誒呀!画得真像是个娘们!” “给我瞧瞧!” “给我瞧瞧!” 一时间,营房里头犹如炸开锅了一般,汉子们如饥似渴的模样,將那份春宫图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头。 饱暖思淫慾,从前一路流亡到京城,只为討上一口吃食,自然是没有时间去想什么男女之事。 可在军营里头安定下来后,这些血气方刚的青壮便越发觉得寂寞了。 然而安平营军纪严明,即便是有妻子在京城中的,也同样无法见面敘旧。 更不要说那些还未婚配的,根本没有银子去狎妓和娶妻。 这一张春宫图出现,便犹如沙漠中的清泉一般,怎么能够不令人激动。 那张四书老脸一红,连忙辩解著说道。 “这非是老夫藏私,老夫岂是那种会藏春宫图之人,实在是有辱斯文!” 张四书没有功名,却也是自詡读书人的,读书人讲究一个洁身自好,即便是真有需求,可也不会摆在檯面上来说。 营房里头,几十名汉子围著那一幅小小的春宫图,个个都是伸长了脑袋,唯恐少看了一点,將图上的女子和各类动作,看了又看,眼睛彻底脱不开了。 “咳咳咳——” 张四书一阵咳嗽之声,他不免提醒说道。 “你们这些憨货,不就是个春宫图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汉子们却连哈喇子都流下来了,那张夯子说道。 “乡老你年老,自然是不急,俺们可还没碰过婆娘嘞!” 这时候,便有人发出感慨说道。 “这婆娘可比咱们村的翠招人稀罕。” 便有人嗤之以鼻,为心中仙子辩护。 “捏这个没见识的,翠能比么?我看这女子得是宫里头的娘娘,得是天上的仙子!” 一听这些人,越说越不像话,张四书顿时瞪大了眼睛呵斥说道。 “不可胡说!” 这会儿,汉子们顿时没了什么脾气,那张夯子面露討好之色,上前腆著脸对张四书笑著说道。 “乡老~四叔~往日里俺可没见你有这好东西,快行行好,告诉俺们从哪里弄来的?” 张四书端著架子,坐在床边,没好气地说道。 “便是个春宫图,就將你们的骨头打软了?” 张夯子搓搓手,笑著说道。 “俺们都是村野人家,哪里见得过这等精美的春宫图?” 村子里头,连个像模像样的教书先生都没有,更遑论什么“春宫图”这种消遣之物了。 若是平常的春宫图,便还是好的,可这幅春宫图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比起一些话本小说里头的插图,还要精美上千倍万倍。 如何不会让这些汉子们激动? 张四书冷哼了一声,瞥了一眼对方说道。 “无非是个春宫图罢了,今后你们好好干,討个婆娘也不是不可达。” 张夯子眼睛都亮了,他急切询问说道。 “乡老!捏有门路对不对!快告诉俺们,能討到婆娘,让俺干啥都成!” 张四书嘴角扯出一个笑,连连摇头无奈地说道。 “適才劝你们,要去西山,你们却不听老汉的,如今反倒问起我婆娘去哪里娶?” “乡老捏是说?”张夯子瞪大了眼睛说道。“去到西山能娶到婆娘?” 张四书看傻子一般的看向对方,吐出两片南瓜子皮。 “捏们便看著吧,从前仁民医馆成立的时候,多少京中的大夫叫苦不迭,哭爹喊娘? 可后来如何了? 如今,京城还有北直隶这块,只要是能沾上点仁民医馆的名头,哪个大夫不是大赚银子?” 他苦口婆心地劝慰说道。 “捏们就会听人瞎编,可嘴里叨叨有个屁用,捏们要看看他们是如何去做滴。 老有人说医馆里头会挖人心肺,乃是害人的勾当。 可京里的贵人们,还有京城里头的百姓,哪个不还是对仁民医馆趋之若鶩?” 张四书眼见著那些汉子,对著一幅春宫图像是丟了魂一般。 他立马是上前两步,一把夺过了那幅春宫图。 “刺啦”一声,这春宫图便被张四书撕得粉碎。 適才,还在专心致志看著的张狗子,顿时不乐意了,他瞪大了眼睛,像是老婆被撕了一般。 “乡老!捏这般做甚!” 可张四书一脚就踹了过去,给这张狗子结结实实踹了个狗吃屎。 隨后他扭头看向这几十名汉子说道。 “捏们就会看这春宫图,看著还能將婆娘看出来? 实话与捏们说,这幅春宫图便是老汉我从张同知那头领到的。 他便与咱们说了,去了西山之后,不单单是有衣穿有饭吃,还有『相声』听,这春宫图要多少有多少,干得好的,娶个婆娘也不成问题。 张同知那是一般人么?那可是犹如神仙下凡一般的人物,他想要办到的事情,如何会办不到? 他还说了,若是捏们没拿到这些好处,他便將老爹的脑袋拧下来送给俺们!那张同知的爹爹可是朝廷上的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番话下来,营房里头的汉子们脸上表情开始有了变化,许多人眼睛顿时变得炽热起来。 京城,英国公府。 回到府上大堂,张溶抬眼看了看站在面前的三个少年郎。 身材最高的乃是张允修,这小子吊儿郎当,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一见到他这样,张溶便十分来气,这小子似乎吃准了自己根本不敢修理他! 可偏偏,他张溶还真没办法修理对方。 锦衣卫指挥同知乃是从三品的武官,以张溶的级別自然是压对方一头。 锦衣卫指挥同知不同於其他武官,乃是天子亲军,品级上未体现,可却是见官大三级。 即便是张溶以英国公的身份,也不敢隨意责罚对方,那不是在打皇帝的脸么? 更不要说,这小子手里头那攥著五万两银子,时时刻刻都拿这玩意儿威胁自己。 可处理不了张允修,还处理不了另外两个臭小子么? 他朝著朱应槐和张元昊二人说道。 “跪下!” 朱应槐与张元昊打了一个寒颤,后者颤颤巍巍地看向张允修,似乎是在求救一般。 张允修皱起眉头教训说道:“为师如何教导你们的?逆子的第一守则是什么?” 听闻此言,朱应槐和张元昊二人当即昂起了脑袋,二人双手紧紧贴著双股两侧,齐声喊道。 “不跪!” (本章完) 第154章 糟老头子!不可坏本公子道心!(今 第154章 糟老头子!不可坏本公子道心!(今天还有一章) 张溶那个气啊,险些没有撅过去。 “张士元!汝自己胡闹也就罢了,还要拉著这两个小畜生么!还嫌这京城上下不够闹腾?” 他急得直跺脚,便连腰间的佩刀都拔出来了,可还是没对张允修下手。 张允修嘴角扯出一丝微笑说道。 “这如何能够是胡闹呢?世伯还是心中无静气,比我爹爹可差远了,这点事情我爹爹可不会喊打喊杀。” “你” 对方非但没有一点愧疚的意思,甚至还怪罪自己不宽宏大量! 张溶像是一只炸毛的公鸡一般,他在三个人面前焦急的来回踱步。 既然没法惩治张士元,张溶便打算拿另外两个小子开刀。 他不气反笑,朝著张元昊说道。 “竖子!尔便甘心为这张士元鞍前马后么?” 然而,张元昊心中却是不同的想法。 师尊好强的气魄! 这是他在看到二人对垒之后,內心的第一反应。 作为一名京城內资深的“紈絝子弟”,他还未见过有谁,胆敢当眾顶撞老爹的! 从前,京中紈絝没有一个不惧怕老爹张溶的。 可以说,除开是天潢贵胄,只要张溶看不过眼的紈絝,拉过来痛打个十几鞭子,紈絝家中长辈还得上门来送礼感谢呢。 偏偏是张允修与眾不同。 又想到对方近来在京城里头大出风头,可谓是紈絝中执牛耳者,张元昊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觉得自己没有跟错人! 他鼓足了勇气,像是在与往日的怯懦斗爭一般,盯著老爹张溶说道。 “糟老头子!不可坏本公子道心!本公子谨遵师尊教诲!不离不弃!” 脑袋里头“轰”地一声炸响。 张溶觉得自己人都麻了。 他瞪大了眼睛,嘴唇翕动,恨不得立马砍杀了这个逆子。. “你你.畜生!” 他又扭头,再看向那成国公府的朱应槐说道。 “朱应槐!尔如此这般,可对得起去世老父的谆谆教导么?尔老夫临终之时” 张溶还没有说完呢。 朱应槐却眼神坚定地回懟说道。 “爹爹九泉之下有知,定然会感到欣慰,因为师尊乃是顶顶厉害的人物,便连老爹都敢关起来,我二人佩服之至,便拜师学艺,今后也要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逆子! 我等身为勛贵之子! 当跟隨师尊!为京城百姓造福!为陛下分忧解难!” 站在一旁的张元昊身子颤了一下,忍不住看向朱应槐。 那眼神好像是在说,同样是“大逆不道”,你为什么说得头头是道,大义凛然! 不肯服输,张元昊也大声说道。 “对没错!就是这样!” 砰!砰! 张溶步履蹣跚,接连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二人。 他面如死灰的样子,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面前屡教不改的紈絝子弟,在张允修面前,竟然成了温顺听话的绵羊,竟还一个口一个“尊师”? 堂堂勛贵子弟,竟给张允修这小子当起了徒孙? 那老夫岂不是要喊他一句贤弟? “你们这两个小畜生!” 张溶抬手正欲打,却不想此二人嚇得魂飞魄散,径直便躲到了张允修背后。 他们吃准了,张溶不敢动张允修。 “让开!”张溶吹鬍子瞪眼。 “不让!” 张允修挺直了腰板,眯起眼睛说道。 “为人师表者,若不护著自家徒弟,如何能够对得起徒儿们对我之敬意?” “师尊!” “师尊~” 此言一出,后面两个少年人那个感动啊!就恨自己不是女儿身,不能直接以身相许了。 张溶眼睛都看直了,这二人对张允修执礼愈恭,就令张溶觉得自己越发滑稽可笑。 他怒火中烧,却无法发泄,脸上憋红成了猪头。 最后指著张允修骂道。 “好你个张士元!汝最好给老夫一个交代,否则老夫便告上金鑾殿去,尔蛊惑勛贵子弟.” 张溶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鐧。 张居正治不了你,我英国公治不了你,皇帝你总该害怕了吧? 他深知张允修辩才名震京师,心里头打起了腹稿,想著如何驳斥於他。 然而,张允修根本没有与他爭论的意思。 无所谓地摊开手说道。 “那世伯便去告吧。” 他压低了声音。 “不过最好別声张开来,此事陛下也干了。” 张溶瞬间呆滯住了,他瞪大了自己的牛眼,整个身子都在发颤,他指著张允修,声音都有些结巴干哑了。 “畜生!陛下也干了?他干了什么?你什么意思?快说来!你这个胆大包天的臭小子,又干了什么事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这起起伏伏之间,张溶的情绪都快要崩溃。 他便是知道,张允修参与的事情,便没有一件事能够简单的! 现在,张溶已经开始后悔,先前稀里糊涂,便签下来那一份契约。 那哪里是契约,简直是催命符! 一时间,他甚至开始有点同情张居正了。 叔大啊!你平日里过得是什么日子?这样的逆子为何不早早溺毙了事?留著祸害人间? 眼见著,国公爷便快要被气死了,张允修连忙认真解释一番。 “世伯稍安勿躁,誒呀你身子不好,怎能够成天动怒呢?” “这样吧,小侄送你个仁民医馆理疗折扣卷,世伯有时间好好去医馆检查下身子,便让杨济时那小子给世伯好好调理下。” “人上了年纪,便是喜静不喜动的,世伯年过甲,正当是將养身子的时候。” “用不著將养身子!老夫这便是要给你们这群孽子给气死了!” 张溶红著眼说道。 “誒呀誒呀~世伯何必呢,多大点事情,二位公子不就是拜个师么?小侄还能让他们误入歧途不成? 我张允修办事,世伯放一万个心。” 张允修连忙上前帮著对方顺气。 他適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英国公张溶看起来老当益壮,可在歷史上,却好像就是万历九年薨的。 可不能让他气死在自己面前。 虽说张溶脾气坏了一些,还时常骂人,可他总归是个好相处的,有英国公张溶坐镇,自己办事也简单一些。 张溶冷哼一声说道:“便是跟了你小子,老夫才是没法放心。” 从让张元昊二人说相声,再到二人拜他为师,一口一个师尊。 这样的变化,实在是让张溶这个年迈老头,有那么一些心力交瘁了。 然而,他最为关心的还是一点。 “汝到底带陛下干了什么?此间干係重大,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你我二人都难辞其咎。” 张溶压低了声音,眼睛里头满是忧虑的样子。 张允修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世伯多虑了,这倒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不等张允修开始解释,一名副官火急火燎的小跑过来,站在不远处朝著张溶稟告说道。 “国公爷,安平营里头传来消息,有人在肆意传播这.” 这副官话还没有说完呢,目光便落在了张允修身上,声音戛然而止。 九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55章 春宫图乃皇家之物! 第155章 春宫图乃皇家之物! 张溶紧紧蹙眉,看见了他手上的那份黄色纸张,不由得出声说道。 “拿来给本爵看看吧。” “是~” 副官似乎有些惧怕,小心翼翼地將黄纸交到张溶手上,隨后像是逃难一般,飞也似的告辞离去。 张溶有些疑惑,看著手中那份黄纸,又看了看副官离去的背影,再看了看一旁表情奇怪的张允修。 他本能觉察到了不对劲,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这里头是什么东西?” 张允修面露尷尬之色说道:“小侄想来,世伯还是不要打开看的为好。” 他知道,若是此法提前告知对方,张溶定然是全力反对。 所以乾脆生米煮成熟饭,先前趁著张溶去追二人之际,便让手底下的几名校尉,將一千多张春宫图给全部发了出来。 显然,事情发酵得比自己想像得快太多。 这还没有半天的时间,竟然通过“伍长”和“乡老”传遍了整个安军营。 果然,涩涩才是第一生產力! 张允修越是这样说,张溶便越觉得里头有猫腻,他手指略微有些颤抖,甚至都有点惧怕里头的內容。 似乎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之后,张溶这才缓缓打开了黄纸,看向黄纸上头。 然而,听到动静后,张元昊与朱应槐二人,也悄悄挪步过来,踮著脚尖偷看起来。。 不看不要紧,一看两个人便快要將下巴惊掉了。 “特娘的!这比教坊司女子还要美上千倍万倍!嘖嘖嘖!瞅瞅这xx还有这xx” 张元昊下意识脱口而出。 可隨后注意到老爹张溶杀人一般的眼光,立马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有任何言语了。 朱应槐则是摩挲著下巴,眼睛里头竟意外的有些炽热。 “这女子竟似天仙一般。” 这二位公子哥,平日里在京城里头身经百战,可以说是深入过“龙潭虎穴”。 什么样的光景没有见过? 能够得到他们的夸讚,足以说明这幅春宫图的精妙之处。 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感慨。 真不愧是大明皇帝陛下,绘製出来的春宫图都是天下独一份。 我张允修就不行了,画个人像是被抽了魂儿一般。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吶! 在场诸人都很欢喜,唯有一人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张溶脸都快绿了。 这一天带来的衝击,比他待在京城十几年还要多。 他机械式的缓缓扭过头,脸似乎都有些发青了,怒火也不再显现,而是以一种近乎低沉,难以听清楚的声音说道。 “张士元,此乃何物啊?” 张允修面露尷尬地说道:“小侄想来,安军营里头流民青壮日头寂寞,便给了一些小小的消遣之物,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哈哈哈哈~” 站在后头的朱应槐和张元昊瞪大了眼睛,他们本以为此物乃是十分珍贵的名家之作,却不想军营里头都人手一份? 朱应槐小心翼翼地退到张允修身边,忍不住压低声音询问说道。 “师尊,这等精美之物,可否也给我二人也发发?” 张允修瞥了对方一眼,同样小声说道。 “这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你们待会忍著点,或许会有些疼痛,若是伤筋动骨什么的,记得去医馆內,杨济时会给你们免费医治。” “什么?”朱应槐愣了一下。 “你二人说些什么呢?” 张溶发出一声怒吼,吹鬍子瞪眼的样子,顺手一脚就踹在了张元昊的屁股上。 后者发出一阵哀嚎,连滚带爬地想要找张允修救命,却被张溶劫杀下来。 张溶瞪著一双牛眼,环视堂內三人。 “这等伤风败俗之物,尔等竟堂而皇之肆意发放,简直是坏人心术!” 说话之间,张溶將那份黄纸拿起,正欲撕碎。 可张允修嚇坏了,连忙出声说道。 “不可!世伯万万不可!此乃皇家之物!万万不可损毁!” 张溶的动作僵硬住,他险些忘记了,適才张允修说皇帝也参与的话语,整个人愣住。 他低头看了一眼春宫图。 “臭小子,你说什么?” 紫禁城。 交泰殿。 明朝宫殿排布讲究颇深,乾清宫属阳,取自乾卦,坤寧宫属阴,取自坤卦,所谓阴阳调和,这交泰殿便取自《易经》中“天地交泰”之意。 所以,在明朝之时,交泰殿一般乃是皇帝与皇后成婚洞房,或是平日里过夫妻生活的地方。 这在风水布局里头,寓意万物有序、国泰民安。 不过,歷史显然告诉我们,封建迷信影响作用不大。 今日,万历皇帝正端著一台千里镜,在这交泰殿的窗口,鬼鬼祟祟观察著坤寧宫里头的一干动向。 “张伴伴,那里是坤寧宫不是?” 自从得到了千里,万历皇帝便爱不释手了,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拿著千里镜在宫里头四处张望。 后面他发现,看別处没什么意思,唯有看皇后和妃子们的寢宫,颇有一些刺激之感。 张诚站在一旁,脸上表情颇有些古怪,小心翼翼地回答说道。 “是陛下,您已然有些日子,没去坤寧宫了。” 万历皇帝显然是明知故问,还是紧紧盯著坤寧宫的动向,嘴里喃喃自语地说道。 “皇后她身子日渐消瘦啊.瘦了点不该瘦的地方.嘿呀这侍女倒是不错可惜相貌丑了些.” 听闻此言,站在一旁的张诚,险些嚇尿了。 皇帝这是在说些什么?他根本不敢接话啊! 古今以来,堂堂九五至尊,偷看自家皇后这件事,也就当今圣上能干得出来了吧? 虽说这皇宫里头,不论是妃子娘娘还是宫女,几乎都能算是皇帝的女人。 可万历皇帝这般“窥视”,是不是有点太 这杀头的话,张诚自然是不敢说的。 他低声提醒说道。 “陛下,是否让敬事房將牌子送上来?” “翻牌子?” 万历皇帝嗤之以鼻地说道。 “都是些无趣的庸脂俗粉,不是想要利用朕,便是外臣的眼线,我翻她们的牌子,倒不如看《金瓶梅》画本!” 皇帝这番直接了当的话语,给张诚整得都不知道如何接了。 他想了想,眼前一亮地说道。 “启稟陛下,前些日子国舅爷上呈奏疏,称皇家子嗣乃国之根本,今陛下春秋鼎盛,然宫中龙脉单薄,故恳请陛下广选秀女以备侍御,既顺天意,又安民心.” 这件事情,本来已经提上议程,可礼部尚书徐学謨获罪后,便搁置下来。 现在见皇帝动了心,张诚便顺势提起,他微微躬身继续说道。 “陛下前些日子已然准奏,近日礼部已然递上来个名单,陛下是否要看看?” “秀女?”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隨后点点头说道。 “那便將仕女图呈上来瞧瞧。” “遵旨。” 能够到宫里头的秀女名录,已然是经过一批海选的。 照例来说,入京以后,这些秀女应当先由宫廷女官筛选评价,最后再由皇帝和太后选择。 可万历皇帝嫌麻烦,便让人绘製了仕女图,通过画像来判断。 显然,对於这位“宅男”皇帝来说,三次元是比不上二次元的。 待到宦官们將仕女图呈上来,万历皇帝倚靠在软榻上,手里拿著千里镜,便连近距离看仕女图,他都要用千里镜瞧瞧细节。 嘴里不断发出指示。 “不成,下一张。” “此女身子单薄,朕不喜。” “看起来有凶相,不成。” 不单单对女子不太满意,万历皇帝还对画工也不太满意,时不时发出一句评价。 “画功匠太浓,跟朕没得比。” 一阵精挑细选之后,万历皇帝终究停留在一个女子的图画上。 眼见此女在那仕女图上,容貌秀丽,柔嘉玉质,婉嬺兰仪,万历皇帝猛地坐起来,眼睛都脱不开了。 他忍不住询问说道。 “此女叫做什么?” 张诚似乎早有准备,拱手回答说道。 “回陛下,此女乃顺天府大兴人士,名曰为郑梦境。” “梦境?这名字倒是有趣。” 万历皇帝满眼期待的样子,点了点头说道。 “让这郑梦境入宫来试试。” “遵旨。” 接下来,万历皇帝又点了十几个顺眼的秀女,这才摆手。 等到皇帝回了乾清宫,一切服侍完毕之后,这张诚便小心翼翼地出了宫殿。 他面露微笑之色,將一份名单递给一名小太监说道。 “送去慈寧宫。” 注1:郑梦境也被称为郑贵妃,顺天府大兴人士,万历朝国本之爭端重要人物,同时也是妖书案、梃击案、红丸案的参与者。根据《明史·王德完传》记载:“时帝宠郑贵妃,疏皇后及皇长子。皇长子生母王恭妃几殆,而皇后亦多疾。” (本章完) 第156章 我张江陵又回来了! 第156章 我张江陵又回来了! 千古一相张居正,困守仁民医馆整整三十日,终於是盼来了归家之期。 然而,过程上来说,却是处处透露著难堪与无奈。 临近出院时,那主治医师罗显神色凝重地反覆叮嘱:“师公,此番出院不过是阶段性调养生息,然病根还未曾拔除,今后师公不可再讳疾忌医,牢记时刻来仁民医馆隨访。” “医馆內,由李时珍医师操刀,正在研髮根治痔疮的手术方案,还请师公隨时做好上手术台的准备。” “师尊还有交代.” 这些话,让张居正觉得,自己非是什么权倾朝野的当朝首辅,而是个受人管教的孩童! 这般“羞辱”倒也是罢了,张居正已然渐渐习惯。 更加令他难以释怀的是,出院竟还需要幼子张允修的点头应允! 堂堂內阁首辅,执掌天下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不能回家,竟还要得到十四岁幼子的首肯! 唯有拿到幼子亲笔签署的出院同意书后,方才能踏出住院部的门槛。 简直是倒反天罡! 翻遍史书,张居正也没有见过这般离谱的事情。 面对这般“大逆不道”之举,张居正习惯了默默隱忍。 他想到,多年前严嵩、徐阶、高拱等人执掌朝政,自己是如何忍辱负重。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总不能將这逆子给砍了吧? 如今全家老小之未来,乃至整个大明王朝的命运,皆繫於此少年一人身上, 好不容易出了医馆,张居正感慨命运弄人,终究是长嘆一声,坦然接受,除此之外,又能如何? 待乘坐轿子回到张家府上,张居正没在家中寻到张允修和张简修两个臭小子,便只看到长子张敬修勤恳地处置家中大小事情。 最为喜爱的事情,便是从张允修那头拿来的,各类算术之题,时不时就拿出来埋头计算。 此情此景,看得张居正连连摇头,转头便离开府上,朝著紫禁城火急火燎地赶去。 倒不是皇帝召见。 万历皇帝如今日子可悠閒的很,没了管束之后,基本上变成了一个散养的“野孩子”。 张居正没有精力管束皇帝,可唯有一个地方放心不下。 文渊阁。 “张元辅先生!” 门口的书吏一见到张居正,顿时嚇了一跳,连忙起身行礼。 即便是对方没有穿著緋色官袍,头戴乌纱帽,可身上那股子熟悉的威严,还是让书吏一眼就认出来。 “恩。” 张居正轻轻点了点头。 “申阁老可在?” 书吏连忙回答说道:“在的,正在值房里头处理文书呢!” “我去看看。” 张居正不容置否的样子,径直朝著值房走去。 对方离开的时候,书吏忍不住看了一眼元辅先生的后头,看到对方一切如常的样子,以及矫健的脚步,不由得在心里头感嘆一番。 “乖乖~元辅先生这肠澼大好,仁民医馆竟真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医术?” 自徐学謨於詔狱中自縊身亡,再到张四维被革除官职。 文渊阁,除开一些文吏的协助,几乎是由申时行一人支撑。 那万历皇帝却像个始乱终弃的公子,时不时会心血来潮顾及一下朝政,大部分时间都是躲在乾清宫里头不问世事。 申时行没有张居正的魄力,也没有张四维的手段。 唯有“勤能补拙”,不分昼夜地將朝政一人扛下来。 甚至连一份请求挑选官员入阁,协助內阁工作的奏疏,都一时间石沉大海。 连日来,申时行忙成了个千千车,头髮白了许多,可就算是这般,也依旧是无法將朝堂之事处置完美。 人人都说內阁首辅,看似以大学士之名辅佐君王,实则与歷朝歷代的宰辅没有任何区別。 如张四维之流,对於这个位置可谓是垂涎欲滴,甚至为此无所不用其极。 然而,申时行却觉得,这个位置並非谁都能够担任的。 从前担任次辅没有感觉,可一坐上代理首辅的位置之后,便觉得这个位置扎得慌。 首辅之位,不是人人都能够坐的。 今日,申时行便对著处置南直隶“清丈田亩”之纠纷,愁眉不展。 “殷养实处事急切了些,可总归是个能吏,他奉旨前往南直隶彻查『清丈田亩』诸事,朝廷本应鼎力支持才是然南直隶大小官员之陈奏也不可不查,殷养实是否有以权谋私之嫌.” “《韩非子》有言,法莫如显,而术不欲见,尔若是事事都顾及双方利弊,总想著拿个折中的法子,定然是成不了事的。” 门外一个悠悠然的声音传来。 “恩府!” 申时行猛地抬头,便看到张居正站在门后,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慌忙上前迎接说道。 “您这身子可是大好了?在那仁民医馆里头.” “不忙。” 张居正摆摆手,似乎不想提及医馆內的事情,沉声说道。 “先处置好朝廷的事情要紧。” 有了张居正这句话,申时行却犹如有了主心骨一般,暂代首辅之位来,他素来谨小慎微,此刻脊背都挺直了。 连忙躬身回应。 “学生明白!” 说罢,二人便埋头翻阅起案头如山的奏疏。 有了张居正在身旁,恰似定海神针一般,令申时行身上的压力大大减轻。 从前,那些令人难以决断的决策,此刻也能够咬牙落下决断。 是申时行无能么? 实际上,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比起张居正在朝堂上影响力来说,申时行还尚且稚嫩。 诸多政令票擬,就算有万历皇帝的硃批,那些封疆大吏、六部堂官,又有几人会將他的票擬当真? 相比较下,张居正扎根朝堂数十载,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哪怕经歷了张四维等人的攻訐,依旧是风头不减。 甚至,在张允修的力挽狂澜之下,此时的张居正威望更是如日中天。 申时行不免有些感慨说道:“大明朝还是离不开恩府,这新政也依旧是离不开恩府,而今朝廷初定,恩府身子也大好,此番这是推行新政,大展宏图的良机!” 张居正却神色凝重,他摇摇头说道。 “没那么简单,从前我总想著雷霆手段,行雷霆之法,现在看来,大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远比我们想得要复杂得多 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他微微眯起眼睛,不知道想到了哪些人物。 闻言,申时行也陷入沉默。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代理首辅期间,他周旋於各方,方才明白,其中困难。 想了想,申时行还是宽慰道:“恩府倒不必忧心,往昔这困局犹如一潭死水,纵有千钧之力,亦难撼动分毫,非人力所能及。 如今风云突变,令公子之医馆广济苍生,还有这山西工坊格物鼎新,想必能成破局之势。” 现在,申时行算是对於张允修的能力信服了。 仁民医馆是实实在在为京城百姓做出好处的。 还有那“图表法”,以及各式各样奇怪的发明,虽说总让人觉得有些离经叛道,可总能带来一些不同的益处。 “《孙子兵法》有言,兵者诡道也,士元公子剑走偏锋,行事不拘泥於常理,说不准,能带来诸多意想不到之变化。” “哼!”张居正冷哼一声说道。“意想不到之变化?他確实给了老夫许多意外,险些將老夫给气死了。” “呃——” 申时行张大了嘴,话语卡在喉咙,上不来又下不去。 看起来,恩府对於这个幼子的怨念,不是一般的深啊。 提到张允修,张居正將奏疏放好,倚靠在值房的太师椅上,忍不住皱眉询问说道。 “近来.这小子可有惹出什么事端来?” “这个.” 申时行一脸迟疑的样子。 一见对方这般表情,张居正心里头便咯噔一下。 心道不好。 这逆子果真没让老夫省心! 申时行连忙解释说道。 “恩府不必动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想来令公子与您提过,近来他皆是在西山,忙著营建工坊以及安置流民诸事” “他没有惹出什么事端?”张居正眯起眼睛审视。 申时行脸上表情略显尷尬。 “万万没有的,张同知如何能够惹出事端来?这西山工坊上下,流民百姓无不称颂其功绩。 恩府想必不知,令公子还匠心独具创了『相声』这一门类,似说书又似俳伶百戏,既为百姓们带去欢乐,又安定了人心,可谓是一举两得啊! 那可是將近两万余人的流民青壮,令公子此举,算是为朝廷解决了个心腹大患” 用西山工坊,解决流民危机这件事,显然是张允修早就与张居正商议好的。 不过,张居正依旧还是不放心的样子。 再次询问,並且加重了语气说道。 “果真没有惹出祸端?申汝默汝不必惧怕,有老夫在,那小子不敢拿你如何,你便从实说来。 汝默为其隱瞒,非是助他,而是害了他。” “这” 话说到这里,申时行也没有办法,只能够嘆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提及说道。 “非要说事端的话,倒还是有那么一些,学生先前日子,与英国公见了一面.” 於是,申时行便將如何遇到英国公张溶的拜访,后者怎么与自己诉苦,详细给张居正说了一遍。 重点说到,张允修为了这“相声”,蛊惑了两名勛贵子弟,分別是成国公府的朱应槐,还有英国公府上的张元昊,让他们俩当起了“戏子”,一时间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张居正紧紧蹙眉回忆说道:“朱应槐?可是先前前往医馆求医的那个?还有这张元昊,可是先前在京城飞扬跋扈,荒唐成性,日御数女的紈絝子弟?” “正是。” 张居正思量了一番说道:“那这逆子,倒是干了一件好事。” 他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动怒。 实际上,张居正的想法跟京城里头大多数人一样,甚至有些支持张允修“蛊惑”此二人。 勛贵子弟从事“贱业”? 如张溶等勛贵或许会在意,可对於其他人来说,还觉得是一件好事情。 与其让此二人在京城胡作非为,倒不如让他们去学什么劳什子相声,起码也算是能够安定下来。 然而,申时行却紧紧皱起眉头,苦著脸说道。 “此间倒是好事,不过『相声』里头出了些问题。” 张居正打了一个激灵,目光如炬,压低声音说道。 “那逆子,在相声里头加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语?” “倒也不是大逆不道。”申时行满脸无奈的样子。 隨后,他便將相声里头,一些极为低俗的段落,简单描述了一遍。 最后乾脆將张允修在西山,给流民们发放春宫图的事情,也同样和盘托出了。 “荒唐!” 前头还好,张居正也就是骂骂咧咧一两句。 可一听到张允修竟然发放春宫图,他当即拍案而起说道。 “混帐东西!逆子便是这般坏人心术的嘛!” 申时行看了看动怒的恩府,觉得对方怒则怒矣,可却没有適才恐惧的样子。 他哪里知道,张居正担心的,不是张允修在西山发春宫图,而是那小子在西山搞叛乱。 “逆子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张居正嘴上还在骂著,看向申时行说道。 “士林之中,定然將此子骂得狗血淋头吧?” “这倒是没有。”申时行面色古怪地说道。“想来先前两次,那徐叔明与张子维的下场,让京城上下都噤若寒蝉了吧” 为“倒张派”鞍前马后,如杨四知、羊可立之流,被重打二十大板,全家流放边陲,其余御史不是革职,便是降职。 更不要是徐学謨於詔狱自縊,张四维变得疯疯癲癲。 “倒张派”可谓是死得死,伤得伤,已然成不了什么气候。 在这京城上下,官员们见风使舵,甚至有人跪舔起了“臭名昭著”的张允修,想要藉此升官发財。 不知有多少自詡清流的文官,表面上也不敢再有任何攻訐,只能在背地里扼腕嘆息,深感嘉靖朝严家父子局面之再现。 “木秀於林,风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 张居正背著手,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向皇宫一个方向,他接著紧紧皱眉说道。 “士元这个臭小子,还算是有些能耐,便总是小孩子心性,不够沉稳著调。 英国公那头,老夫改日登门致歉。 我也会与他谈谈,定要將他拨乱反正。” 申时行抬眼看了看对方,眼神里头忍不住有些怀疑。 恩府真能將张允修拨乱反正么?別回头又给他气出个好歹来。 想了想,他转而提醒说道:“月前,李国舅上了篇奏疏,请陛下纳秀女入宫,近来陛下已然挑选了几位,想必过些时日便会入宫侍寢。” 张居正缓缓呼出一口气说道:“国本乃朝廷头等大事,马虎不得,著礼部排查详细些,汝默兼著礼部事宜?” “正是。”申时行点点头。 自徐学謨倒台后,他这个阁老,不单单要处置內阁事宜,还要处置礼部事宜,实在是有些心力交瘁了。 “苦了你了。”张居正安慰地拍拍对方的肩膀。 “老夫虽身子不適,可今后也会顾著些內阁诸事,过些日子,再自朝臣中入阁二名大学士,以解而今文渊阁之困。” “为国分忧,何苦之有?” 申时行拱拱手,眼睛略微有些发酸。 他是个老实人,也是个温吞的性子,坐上这风口浪尖,无非是形势所逼迫罢了。 如今张居正回来,他还觉得身上担子轻鬆了不少。 想了想,申时行有忍不住提道。 “慈寧宫那边” 张居正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无奈地说道。 “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 “朝堂之时,岂能够事事如意?走一步看一步吧。” (本章完) 第157章 西山工坊初见成效 第157章 西山工坊初见成效 西山工坊。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已然是初具规模。 围绕著煤矿点周围,建设起一个又一个工坊。 从无烟煤工坊到玻璃工坊,甚至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利用玻璃製造便利,所开设出来的眼镜工坊。 这些工坊採用统一標准统一材质统一技术,看上去皆是由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流民们不懂张同知的用意,可人家提供一口饭食,每月提供一份工钱,他们便甘之如飴。 管他呢! 当然,最为关键的,还是本月工钱拿到手的时候。 將黄澄澄的铜钱握在手中,流民们顿有一种不真实之感。 从前对张允修的质疑荡然无存,转而是一份感激。 自古以来朝廷徵召徭役,那是不给工钱的,不单单是没有工钱,便连饭食都要自己解决。 两相比较下来,在流民眼里看来,张允修简直跟做善事没什么区別了。 申时刚过二刻。 近来领完月钱后,每一名流民都是干劲十足,他们或是自矿井,又或是自工坊里头成群结队的出来,一窝蜂地涌向了西山脚下的“饭堂”。 一万多人在这山中,可谓是浩浩荡荡,可却不显得凌乱。 流民们遵循在军营里头的规制,各个“乡老”“头人”,担任伍长和小旗,维持队伍的秩序。 张四书站在山腰处,带著几十名汉子,脸上有些焦急,一直垫脚四处张望著,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待到人群快走光了,他这才等来两个像是煤球一般的汉子。 他们一路走一路笑,经过了一天的劳累,却还是神采奕奕的样子,即便是浑身已然被煤灰所沾染。 “夯子!狗子!” 张四书一见此二人,便是怒不可遏的样子,他上前两步,就朝著二人屁股上各自踹了一脚。 “捏们干甚么去了?捏们咋这么不要命哩?” 那张夯子和张狗子,被狠狠踹了一脚,却也不恼怒。 张夯子捂著屁股,略有些委屈地说道。 “俺们便是在矿井里多待会儿。” “下工便是下工!” 张四书怒然说道。 “同知大人说了,咱们入矿井里头,要循著大人们定下的诸般规制,矿井里头不可多待,下工了便要出来。 若是在里头丟了性命,下工后可难有人来救捏们!” 这张狗子乃是个面容四四方方的汉子,他嘿嘿一笑说道。 “俺们知道了乡老,俺们心里头不是急著么,想著快点攒下银子在京郊討个媳妇。” “媳妇,捏便想著媳妇,有媳妇命都不要啦?” 张四书手里抓著自己的草鞋,一阵狠狠地抽打。 “乡老!俺们再也不犯啦!” “乡老要打死俺们了~” 这二人叫得十分欢实,可实际上张四书的草鞋,根本就没有打到他们。 一行人一路便跑到了山腰。 到了山腰一处歇息的亭子中,几人寻了山涧的溪流,简单將洗了身子。 西山脚下的村落里头,设有专门的澡堂,靠著自產的藕煤,凡是西山工坊的工人,洗一次也不过五文钱,相当於一根蜡烛的钱,已然算是便宜了。 可即便是五文钱,对於这些苦惯了的乡下人来说,也还是捨不得。 能省下一点是一点。 六月里天日渐暖,倒不如在溪水里头简单洗一洗,也算是乾净。 洗去身上的污秽之后,张四书等人顺著开出来的平整山路,一直行到山脚下。 看到那一排又一排的村落,还有一幢巨大平房建筑里头冒出来的滚滚炊烟后,几个人都心生激盪之情。 嗅著空气里头的烟火气,这张四书眼眶竟然都有些红了。 “嘿~乡老捏咋还哭鼻子咧?”张夯子站在一旁颇有些意外。 “老汉我开心吶~好久没这般安定日子,有盼头的日子。” 张四书不由得感慨万分。 从前在乡里那过得是什么日子? 成日土里刨食,一年到头剩不下多少银子,甚至还要忍飢挨饿。 遇到些天灾人祸,诸如大头瘟此类,更加是糟糕。 他们这些能走出来的,活下来的,已然算是幸运,还有更多饿死病死在乡里,在前往京城的路上。 放在一两个月前,张四书如何能够相信,自己能过上,有房子住不挨饿,有安定收入的日子? 那张夯子拍了拍张四书佝僂的肩膀。 “有好日子,乡老捏哭什么,捏可比俺们强,会读书识字,在工坊里头当个书吏,比俺们赚得多多。 张老爷给咱们安排了村子,还给建起了茅草屋,虽说简陋了一些,可总归是个住处。 乡老你今后有银子了,將这茅草屋扩充扩充,也可以娶个婆娘回来!” 张狗子附和说道:“是咧是咧,再生个大胖小子。” 说完这句话,张夯子和张狗子被发出爽朗的大笑。 张四书脸上顿时憋得通红,又取下草鞋,一路追赶得骂道。 “捏们这俩泼才,便连老汉我也敢取笑!” 其余跟著的汉子,见状脸上都露出了由衷的微笑,那是对於未来生活满是憧憬的笑。 “站住!快快行礼!” 张四书追到半路,突然將前头二人喊住。 他眼尖,远远便看见几名身穿红色“贴里”衫,头戴乌纱盔的军士走来。 他们前头还押送著一名老书生。 张夯子和张狗子还是知道轻重,明白“乡老”平日的语气,顿时老老实实站好。 三个人站著军姿,一点也不敢怠慢的样子。 趁著军士们还没来,张夯子不免询问说道。 “乡老,这几位军爷什么来头,这衣服好生气派。” 张四书吹鬍子瞪眼。 “瞎问什么?” 可他还是回答说道。 “乃是千户所里头的锦衣卫。” 一听锦衣卫的名头,二人顿时噤若寒蝉,脸上也不敢再嬉皮笑脸了。 可锦衣卫们,並没有理会恭敬站在旁边的工人们,而是径直押著那老书生,朝著西山千户所而去。 却见那老书生疯疯癲癲的模样,一路挣扎,一路还高喊著什么。 “放开本官!本官乃是当朝元辅,尔等简直是胆大包天!” “哈哈哈哈~” “老夫是內阁首辅,尔等都得为老夫调遣!” “锦衣卫算个屁啊!” “你们这群丘八!见到內阁首辅,还不速速跪下?” 行到半路,这老书生突然朝著路边的工人们大吼一声。 有不少工人都嚇得真的下跪了。 “老实点!” 一名身材魁梧的锦衣卫上前踹了他一脚,老书生这才安静下来。 待到一行人离去,张夯子面色有些古怪,朝著张四书问询说道。 “乡老,这人哪里来的?怎么疯疯癲癲的样子?说自己是朝廷首辅? 特娘的!首辅大人乃是张老爷的爹,张老爷是咱们的恩公,首辅大人便是咱们的恩公公! 反了天了他!” 张夯子没读过什么书,嘴里便胡乱掰扯一番。 “又开始胡言,捏迟早毁在一张臭嘴上!” 张四书瞪眼喝斥一番。 转而眼神也变得奇怪说道。 “这老书生不知是谁,许是哪个白莲教匪,不过那锦衣卫为首的大人我倒是见过。” 他不由得有些尊敬说道。 “乃是张同知的亲哥哥,官拜锦衣卫僉事,京里头都说张同知这位哥哥,虽无谋,但有勇,陪衬在张同知身边,倒也算是个英雄人物。” (本章完) 第158章 老夫没输! 第158章 老夫没输! 西山千户所。 自工坊落成后,西郊城外的数万流民,终於是渐渐撤离,这令不少京城人士都鬆了一口气。 流民们得到了安置,京城老爷们也少了后顾之忧,本应该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可对於朝廷来说,流民们安置在西山,也並非是全然没有问题的。 在西郊,流民们聚集有叛乱的隱忧,去了西山难道便没有了么? 將这些人“羈縻”於西山,虽比在西郊好上不少,却並不能完全消除朝廷的疑虑。 故而,这西山千户所便成立了,配备有约莫一千余名锦衣卫,再设有百户、总旗、小旗等职,临时管理监控西山一干事务,便也是应有之义。 加上张允修锦衣卫指挥同知的身份,设立卫所,也能够提供各项工作开展的便利。 一路押解著张四维入了千户所,张简修一脸烦躁的样子。 “啊切~” 他重重打了个喷嚏,嘴里不免怒骂一声。 “特娘的!哪个混球又要蛐蛐老子!” 隨后张简修扭头看了一眼,一见那精神似乎有些恍惚的张四维,便气不打一处来。 沿途上,这老小子便一直大呼小叫,简直是让人烦不胜烦。 外头人多眼杂,张简修尚且不敢明目张胆的动手。 怕被那群清流知道后,又去朝堂上聒噪,说什么子维先生罪不至此,什么张士元丧尽天良,连个疯癲的老头都不放过。 此刻,入了千户所,自家地界,张简修终於是可以放开手脚了。 他早就对这张四维积怨已久,上去一巴掌拍在对方头上,怒然说道。 “特娘的!” “张子维!莫要再装傻充愣,尔如今不过一介书吏,若再是神神叨叨的样子,小心本官对你大刑伺候!” 那张四维披头散髮的样子,一屁股跌倒在台阶上,脸上惊恐万分的神情,竟然“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吾乃当朝首辅!汝竟敢这般欺辱於我!我定將状告上朝廷,向著陛下好好参你一本!” “老小子!” 张简修怒目圆睁的样子,正想要上前再给他两巴掌。 “四哥不可无礼,子维先生到访,咱们千户所自当是蓬蓽生辉,今后工坊上下事务,乃是要仰仗先生之协助。” 人未至,声先到。 张允修穿著一身緋红贴里,头戴乌纱盔,腰挎著绣春刀,威风凛凛的样子。 他从內堂走出来,脚步间虎虎生风,脸上带著笑意看向张四维。 正蜷缩在地上,佯装可怜的老头,一见到张允修,整个人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他根本不敢与张允修对视,不一会儿便撇过头去,嘴里说著什么。 “老夫是当朝首辅~老夫是当朝首辅~” 看著他这般作態,张允修不免悠悠然提醒说道。 “子维先生也算是饱读诗书之士,却不知,昔日有越王姒鳩浅臥薪尝胆,又有孙臏装疯卖傻,还有司马懿装病夺权,这都是史书上鼎鼎有名的人物。 本朝” 张允修意味深长的样子,审视著对方。 “本朝有张子维先生以疯癲自保,也是想效仿那臥薪尝胆之旧事?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张简修本还是不忿的表情,他总觉得,五弟时常都有些妇人之仁。 可听完这番话之后,立马发出哈哈大笑。 他指著张四维喝斥说道。 “大胆张子维!汝是想效仿那司马懿么,恶意谋反?我便这就上奏陛下,將你拉入詔狱严加拷打!” 此言一出,这张四维脸上疯癲之態戛然而止,似乎真是怕被人误以为是在“韜光养晦”了。 对於歷史人物来说,这韜光养晦乃是个褒义词。 可对这朝堂之上的大臣,那就是不敢触碰的贬义词了。 主要还是因为,往上数一数有位皇帝,那便是韜光养晦起家的。 想当年建文帝削藩,为了迷惑对方,朱棣不也是在王府里头疯疯癲癲,披头散髮,甚至还有传闻他在街头抢夺路人的酒食。 有朱棣的前车之鑑,后世不论是皇室宗亲,还是朝中大臣,哪个敢说自己是“韜光养晦”? 你莫不是想要造反不成? 果然,在张允修说完这句话后,张四维便真的不再疯癲,只是蜷缩著身子,口里不断嘀咕著什么。 “虎落平阳被犬欺~” 张简修听清了对方的话语,气得眉毛倒竖,他上前一把抓住张四维的衣领说道。 “老小子,真当本官拿你没办法是么?” 便连张简修也看得出来,这张四维答应了留在京城中,也破天荒愿意来张允修麾下,便是吃准了张家不敢对他如何。 再装疯卖傻一番,张允修还真拿他没有办法,若让他丟了性命,反倒是张家落了下乘。 所以,张四维才有恃无恐。 怕是想要在这西山臥薪尝胆,寻东山再起之机会! 早就看穿对方想法的张允修,轻笑著说道。 “四哥不必为难子维先生了,想来这些日子里头,子维先生也是受苦了,將他请到大堂来,咱们好好聊聊。” “老夫不去!老夫不去~” 张四维又是一副泼皮做派,哪里还有往日在朝堂上执掌乾坤的风采。 “老实点!” 可张简修却不给他挣脱的机会,右手提溜起对方的衣领,便朝著大堂走去。 入了大堂之后,张允修非但没有苛责对方,反倒是让人上了一壶好茶,备上了一大盘瓜果点心。 眼见著摆在面前的瓜果点心,张四维没有任何的客气,毫不顾忌地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张允修见状,都不免有些佩服了。 往日里张四维何等厉害的人物,可在失去了大势之后,也见识了什么叫世態炎凉。 为了避免祸及家人,他甚至与家中断了一切联繫。 晋商势力经营多年,好不容易將张四维推入內阁,就此功亏一簣,自然不会对张四维有好脸色。 若不是此人激进行事,岂是能造成此般后果? 徐学謨是背锅的,张四维也同样要背上。 他身家性命都押入这场赌局,自然是输得倾家荡產。 张允修还得到传言,自对方被革除一切官身后,虽未曾被抄家,可往日里交好的一切官员,却都弃之如敝履,生怕沾染上一点儿关係。 甚至在其山西老家,家中一乾田地房產,也是被人吃干抹净。 当然,张允修对於此人没有半点同情,甚至觉得这般惩罚,算是便宜了他。 可朝堂之事,不是什么江湖浪子的快意恩仇,便讲究个一力十会。 而挖出隱藏在背后的晋商势力,这张四维便是最好的切入点。 眼见得张四维狼吞虎咽的模样,都要將盘子塞入嘴巴里头了。 张允修一把便抽回了盘子。 “混——” 张四维还有点护食,一抬头便想要骂人。 可眼见张允修审视的目光,便不再言语,嘴里不断嚼动。 “咕咚咕咚~” 他又將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张允修哑然失笑。 “子维先生便打算这般作態下去,了此余生?” 张四维愣了一下,似乎靠著这些糕点恢復了点精神,目光空洞的样子,撇过头去说道。 “老夫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张允修一阵感慨说道:“子维先生机关算尽,可想到有今日之下场,说起来若非我向著陛下提议,让你留在京城之中。 子维先生回乡之后,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 我便想起了从前,嘉靖朝的严阁老,一辈子於朝堂之上叱吒风云,可临到老时,却被削籍回乡,寄食墓舍以死,实在是令人唏嘘。 往日於朝堂上的风光,都成了幻梦泡影,昔日交好之同僚,最后也形同陌路。 这情义二字,看起来只跟权势、利益有关。” 此话像是踩到了张四维的尾巴,他突然发怒,跳將起来指著张允修说道。 “张士元!尔莫要欺人太甚!” “尔不过是仗著有些奇技淫巧,使些卑劣手段!” “老夫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 (本章完) 第159章 参加劳改的张四维?潞王归京! 第159章 参加劳改的张四维?潞王归京! “反了你娘的!” 见这张四维如此囂张,暴脾气的四哥张简修,当即是忍不了, 他一脚便踹在了对方的屁股上。 “扑通”地一声,张四维就结结实实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张简修甚至都没有用力,怕真一脚给这老头踹死了。 “誒呦~” 张四维摔倒在地砖上,整个人又蜷缩在一起,像是个碰瓷的老头一般,又呜呜哭泣起来。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重新恢復了一副街头撒泼老汉的作態。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找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方便 】 “噯——” 呷了一口茶,张允修重重嘆了一口气,有些悲悯地看向对方说道。 “想来子维先生,还觉著自己仍有一线生机?还是说期望著我爹爹倒台? 若真是这般,子维先生便大错特错了。” 张四维一边哭泣,身子一边颤抖,却不知是真难过,还是佯装出来的。 他嘴里又嘟囔著什么。 “天道好还~天理昭彰~” 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四维开始求仙问道。 张允修嘴角扯出一丝笑容。 “子维先生不愿配合,我倒也不强求,我之所以让你来这西山工坊,非是真期望你能为我办事。 而便是要让你看看,我这西山工坊是如何让大明国富民强!” 他眯起眼睛说道。 “汝自詡是朝堂清流,实则內心底自私自利,论治国理政,汝不如我爹爹甚多,论心思手段,汝更加是不堪一击。 却也只敢在我爹爹重病之时造次了~” 张允修嗤笑著说道。 “更为可笑的是,汝机关算尽,反倒是让自个家破人亡,今日装疯卖傻,换得家人一时安定。 却不想假日时日,不知会有多少人盯上张家这块肥肉! 那徐叔明咎由自取,成了你们的替罪羊,你又何尝不是那后头之人的替罪羊?” “老夫无罪~老夫无罪~” 张四维不断后退,四处躲闪,仿佛张允修的话,犹如利剑一般。 可张允修却一点儿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东山再起?简直是可笑至极! 汝罪恶深重,天地所不容,即便是见了森罗殿阎罗,也定然將汝扒皮抽筋,永世不得超生! 老匹夫!汝连妻孥都无法保全,成日里惶惶如丧家之犬,碌碌若乞食之徒! 老匹夫!汝已然成为弃子,还在这里作黄粱痴梦!他日入九泉之下,有何等顏面见列祖列宗!” 眼见著五弟一阵疯狂输出,张简修人都快看呆了。 骂人还能这样骂的嘛? 可张四维却没有那么淡定了,这上头每一句话,都无疑是在戳他的心窝子。 特別是一家老小,还有无顏面见列祖列宗,这两点,几乎便是张四维最为在乎的地方。 他披头散髮,犹如一个疯子一般,双眼通红,歇斯底里地怒吼说道。 “竖子!尔在激怒老夫!老夫定然不会上你的当!” 张允修不再理会癲狂的张四维,简单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不轻不重地拋下一句话。 “老头儿,你却差西山流民多矣,他们尚且能够卖上一份气力,养家餬口,娶个媳妇,保家人周全。 你呢?” “老夫杀了你!老夫杀了你!”张四维再也忍受不住,他犹如恶鬼一般爬了过来,凶悍的模样,连人样都没有了。 “去你的!” 张简修十分嫌弃的模样,像是踢一条狗一般,將其给踢倒。 他还想动手,却又被张允修阻止了。 张允修叫来两名千户所,从前老哥的心腹,吩咐说道。 “给这老头儿寻个屋子关好咯,先饿上几天,不可让他跑咯,也不可让他死咯~” 两名锦衣校尉看了一眼张四维,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对於锦衣卫来说,见惯了从前朝堂上叱吒风云的大人,落魄不如狗的模样。 倒也是见怪不怪了。 他们犹如提溜小鸡一般,將口里仍旧骂骂咧咧的张四维,给带了下去。 耳根子终於清净了不少,张简修不免皱起眉头,有些好奇地询问幼弟说道。 “士元,你与这老登多费口舌做甚,他已然是路边的一条野狗,不值得惦记。” 他咬著牙。 “入了咱们锦衣卫,多得是让他生不如死的法子。” 在张简修看来,幼弟这番痛骂,心里头確实是舒坦了,可却没有什么用。 “你当我只是为了口舌之快?” 张允修似笑非笑的样子。 “若不骂醒此人,他便还做著春秋大梦。” “可是.”张简修一脸疑惑。“你这番骂得確实漂亮,让这老小子发狂,却似乎没什么作用?” 张允修懒得解释太多,隨即吩咐说道。 “今后你便知道了,接下来先將张子维关上几天,不要让人与他有任何交谈,每日给点水喝,待到三四日之后,再给他放出来。 之后便让他去西山的煤矿上,每日给他派发些文书任务,一刻也不能让其停歇。 寻人看著点,不能让他死了,却也不能让他好过,让其在西山工坊內待上几个月吧~” “这样便成了?”张简修紧紧皱起眉头。 张允修笑著说道:“四哥便看著吧。” 自辽代来,北京西山上的煤矿,已有数百年的开採歷史。 然而,开採技术有限,也仅能开採到表层露天煤矿,所凿矿井不过几丈深度。 在古人们眼中,几百年来,西山诸多优质矿源,几乎都被开採殆尽,唯有剩下些废弃矿井,以及处於陡坡峭壁的煤脉。 所以,自明代后,这西山上所產土煤,品质便越发粗劣,且杂质繁多。 即便是京城里走投无路的百姓,也瞧不上位置又远,吃力不討好的西山土煤。 西山土煤到万历年间,已然成为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这也难怪,为什么英国公张溶,在得知张允修想要开採西山煤矿之时,会一脸嗤之以鼻的样子。 真当京城上下都是傻子,独独你张允修聪明? 消息传开之后,京城上下不敢公开议论,却也在背地里笑著张允修乃个痴傻的败家子。 京城谁不知道,那西山煤矿乃是个烫手山芋? 却说弘治年间,也有个勛贵子弟,崽卖爷田,妄图在此发跡,倾尽家財之下,最终落得血本无归,险些將家中老父气死! 如今,张允修非但斥巨资买矿,甚至还要拿白的银子,给那群流民丘八发月钱,简直是暴殄天物! 晌午。 一队仪驾浩浩荡荡地进入到京城棋盘街,来往的百姓见那高头大马和八抬大轿,都纷纷侧目。 在轿撵之內,有一名眉毛粗重,眼神略带凶戾的少年人,他身穿緋红龙纹团领袍服,端坐在輦座上,紧紧蹙眉,看著那份《万历新报》。 他言语间有些不满地说道。 “陆伴伴,这京城里头怎还是这般乌烟瘴气?” 先前到城门外迎接的太监陆行,脸上不由得露出諂媚之色,他靠近了轿撵低声提醒说道。 “稟王爷,自二月前您离京,奉陛下旨意去南京拜謁孝陵,这京城內可发生了不少大事” 四月之时,京城瘟疫已然是爆发,彼时朝堂上下束手无策,便有大臣上奏,让潞王前去拜謁孝陵,以安定天下。 万历皇帝对於这个唯一的兄弟,那是信任有加,当即便下令让潞王启程南京。 恰巧,这五月初十乃是太祖朱元璋的忌日,前往孝陵祭拜也是应有之义。 京城前往南京,二十天左右的路程是要的,加上沿途的各项事宜,便拖到了六月里才回程抵京。 这潞王府的太监陆行,也算是口齿伶俐,简单几句话,就將近来京城发生的大小事情一一讲述。 听闻京城內新出了个仁民医馆,还有那张四维和徐学謨倒台,潞王朱翊鏐脸上不由得有些意外。 “那徐尚书竟勾结白莲教匪?” 说实话,这些事情的热闹程度,让朱翊鏐有些后悔离京了。 少年人都是喜看乐子的,朱翊鏐不过十四岁的年纪,自然是充满好奇。 可他对张允修还是没有好印象,皱起眉头说道:“本王看来,那徐叔明与张士元,乃是一丘之貉,都没有什么好东西。 什么医馆,还有这个劳什子西山工坊,简直是胡闹!” 潞王从小便受著清流儒生教导,相较於万历皇帝,他的成长环境显然要宽鬆许多,更加偏向於传统儒生的看法。 再加上张允修行事张扬,潞王与其年纪相仿,就更加看不惯了。 那陆行连忙附和说道:“谁说不是呢,这张士元仗著其父权势,在京中可谓是为非作歹。 那西山工坊,简直是胡来,偏偏其惯是能欺瞒陛下,赏赐他西山皇庄田地,还有诸多矿山,费银两不知繁几,实在是.” 这陆行趁机进言,可潞王朱翊鏐却很是警惕,紧紧皱起眉头说道:“不可妄议。” 这陆行忙是低头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这心中不忿,一时口不择言,还请王爷赐罪.” 朱翊鏐显然也没放在心上,摆了摆手说道。 “此事我自会与陛下劝諫,尔今后不可再私下饶舌。” “谢王爷恩典~” 陆行低著头,眼珠子微不可察地转了转。 却又听朱翊鏐询问说道。 “快入宫了没?许久未见母后了” 这朱翊鏐终究是小孩子脾性,离了家许久,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陆行连忙笑著说道:“王爷不必著急,前头便是皇宫了,太后娘娘得了消息,正在慈寧宫候著王爷咧~” “陛下呢?” 潞王年纪虽小,这各项礼仪规矩还是懂得,藩王拜謁孝陵回京,首先要见得自然是皇帝。 陆行面露古怪之色。 “这些日子里头,陛下似都在乾清宫,事前奴等寻了宫中的张公公问询,得了陛下口諭,让王爷前去拜见李太后便成。” 至於皇帝在乾清宫里头干什么,是在看小说话本,还是研究他那水墨丹青,就不敢明言了。 朱翊鏐沉默了一阵,不过此举正符合他心意,便点点头说道。 “那便即刻前往慈寧宫。” 潞王回京了,慈寧宫里头顿时一阵欢天喜地。 太监宫女们,自然不会发自內心的快乐,可慈寧宫之主开心,他们必然脸上也是要露出笑的。 慈寧宫正殿宝座之上,年不过四旬的慈圣皇太后李彩凤,穿著一身深青色如意云纹翟衣,头戴凤冠。 虽说在后世,李太后这年纪甚至还算得上是青年人,可在明朝,年近四十的女子,已然是可以当祖母的程度。 李彩凤眼角有鱼纹,脸上不怒自威,她看了一眼殿內的宫女太监,又看了一看行李请安完毕,乖巧坐在身边的潞王朱翊鏐。 她摆了摆手,对著殿內宫女太监吩咐说道。 “都下去吧~哀家与潞王说些体己话。” “是~” 一乾礼仪完毕,诸多宫女与太监也是累得够呛,如卸重负一般,告辞离去。 大殿渐渐安静下来。 李太后眼神落在潞王朱翊鏐的身上,流露出慈祥和心疼。 她將潞王拉到身边说道:“我儿此番自南京归来,舟车劳顿,瞧著竟清减了不少。 摩挲著潞王的衣角,她眼里不由得泛起柔光说道:“如今陛下冲龄践祚,治理朝政,正是用人之际,你身为皇弟,自当是要为兄长分忧的。 然再是勤勉,也该时时顾念自己的身子,哀家还盼著你早日成家.” 潞王这鼻头有些发酸,他朝著李太后起身行礼说道。 “儿臣自是不累的,能够为陛下分忧,是本分而已。” 潞王朱翊鏐有些公鸭嗓。 这些话,听得李太后更是泪眼婆娑,她握著潞王的手,嘴里不断感慨著说道。 “好孩子~好孩子啊~” “母后.” 朱翊鏐脸上一阵迟疑的模样,最后还是咬咬牙说道。 “说起来,儿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太后愣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丝温柔的笑。 “在哀家面前,有什么不好说的,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潞王朱翊鏐还是有些纠结,明朝王爷自朱棣削藩后,便极少参与朝政。 若非是极受皇帝信任,甚至连朝堂之事,都不敢谈及半点,唯恐被人怀疑有“篡位”之嫌。 不过朱翊鏐与万历关係仍算不错,也深受李太后喜爱,自然能够適当提两句。 想了想,朱翊鏐低声说道。 “儿臣入京以来,知晓了近来朝堂风波,听了些流言蜚语,不由得心中犯嘀咕,陛下是否对张家父子,太过於纵容了。” 朱翊鏐说得很是委婉,可李太后的脸上却依旧是徒然变色。 感受到母亲情绪的变化,他连忙低头行礼说道。 “儿臣不过是隨口一提,若有些僭越,还请母后责罚!” 李太后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她沉吟了许久,却没有责罚的意思,而是说道。 “你为亲王,本是不该参与朝堂之事。”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 “然哀家身处后宫,本也是不该与朝堂有所瓜葛。 可皇帝终究是年轻了些,时常会有些糊涂,皇帝乃九五至尊,一言一行,皆是干繫著天下人的生计。” 朱翊鏐暗自挑了挑眉毛,他很快便察觉到,母亲话语里头的意思。 换一句话不就是,她这个皇太后都能够参与朝政,朱翊鏐这位王爷,在特殊情况下,议一议朝政,也不是什么大事。 却又听李太后感慨说道。 “从前皇帝冲龄践祚,哀家便暂住乾清宫,看护著皇帝起居读书,一日不敢懈怠。 却不想回了这乾清宫,皇帝却.” 自万历六年来,李太后便返回慈寧宫,也是这三年皇帝闹出得事情越来越多。 前次与大臣爭斗,后有懈怠不事朝政,躲在乾清宫里头,研究一些什么话本小说水墨丹青。 前些年,张居正还能够管著,这几年皇帝年纪越发大的,张居正身子也越发孱弱。 更不要说,张居正身患重病后,万历皇帝更加是放飞自我了。 听闻此言,朱翊鏐怒不可遏的样子,他立马握拳说道。 “陛下不过是一时糊涂,为旁人所误。” 他立刻眉毛倒竖著。 “那张士元!” 可不等他如何控诉,却迎来李太后的喝斥。 “不可妄加定论!” “儿臣错了~” 扑通地一下,朱翊鏐跪得十分快,这点他就比哥哥万历皇帝来得討巧,突出一个不头铁。 李太后见此,心里头也软了许多,她语气稍稍温和。 “元辅先生是忠的,那张士元也是小孩子脾性,你与他一般见识?” 朱翊鏐察言观色,摸到一点端倪,便撇撇嘴很不服气地说道。 “天底下间孺子多了去了,可也不见有人与他一般荒唐跳脱。 自张士元发跡以来,京城內外被他弄得乌烟瘴气,朝堂上也不似从前那般庄重。” 朱翊鏐心中憋著一股气呢。 他乃是天潢贵胄,尚且时刻需要注意言行,从小便是敬小慎微。 可那张允修倒好,行事肆无忌惮,风头都给这小子出了。 显得自己这个王爷,倒不如他了。 李太后却是用教导的语气:“那张士元也是有可取之处,你且安心著,他些许是荒唐著,自有张元辅管教。 这天下之事急不得,说到底还是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祖宗基业。” 说完这话,李太后顿了顿,似是在思考什么一般,又话锋一转。 “不过.这京城上下少有人能制住此人,便连张元辅也常常焦头烂额,他年仅十四岁,寻常人都有以大欺小之嫌。 潞王即为国家分忧,可时常看著点,莫要让其惹出大乱子来。 皇帝那头,哀家回去说的。” 朱翊鏐本不抱希望,可听闻此言,立即眼前一亮。 便连他这个閒散王爷,心里头都清楚的很。 从前,朝堂上张元辅、李太后、冯大伴,那乃是妥妥的铁三角。 有这三人相互扶持,就算是万历皇帝,也被治得服服帖帖。 听母亲这口风来,想来也是对张家有了些意见? 朱翊鏐起了些心思,身子不免有些激动,立马拱手说道。 “儿臣,谨遵母后懿旨!” (本章完) 第160章 二次元的婆娘能人手一份呀! 第160章 二次元的婆娘能人手一份呀! 西山德允社成立了。 为促进西山工坊更好更快发展,助力流民完成向“西山工人”身份的蜕变,全面提升工人群体德智体美劳综合素养。 六月底的黄道吉日,迎著初夏暑气,大明朝第一家相声社团成立了! 西山脚下,锦衣卫指挥同知张士元大人,工部尚书曾省吾,內官监太监张诚,仁民太医协会副会长兼常任理事杨济时,以及徽商代表等一眾人物齐聚,共同见证德允社开幕盛世。 按理来说,一个小小的“西山德允社”成立,本不该是这般声势浩大。 甚至引得朝堂官员、宫廷內官、京城商贾等各方势力共同参与。 这场看似是相声社团的开幕式,实则是为补行“西山工坊”的开幕仪式。 倒並非是张允修不重视,实在是西山工坊创立过程坎坷,筹建过程又十分仓促。 老实讲,他还是將在古代发展工业这回事情,看得太过简单了。 路要一步一步走。 自工坊落成首月以来,张允修根本无暇想著赚银子,首要还是妥善安置万余流民。 歷时一个月,张允修用尽了“坑蒙拐骗”,將一切能够爭取的助力,联合的势力,悉数捲入了这场变革之中。 要將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诸如掌管京营的英国公张溶,儘管双方合作磕绊不断,可世伯还是很尽心尽力的。 在张允修眼中,双方同样都是姓“张”,那便可算是远房宗亲。 此番相互协助,乃是本家之间的情谊,绝非是什么自己用几万两银子和张元昊威胁他,这般肤浅市侩的原因。 今日,在西山德允社门口。 西山工人们排列成一个又一个的方阵,个个都是井然有序的样子。 方阵前头,临时高台拔地而起,高台上特设有一讲台以及简易扩音器。 时任仁民医馆副会长的杨济时,在讲台上激情言语,为工人们说起了矿井內一干安全注意事宜。 当然,以简易喇叭来充当扩音器,效果还是不显。 张允修想到这一点,便设立一些传话员在会场四周,为工人们实时说明讲话內容。 “不想,杨御医竟有这般口才,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只怕西山流工人,不能够听得明白。” 张诚坐在后手边的“领导坐席”,看向那讲台上,不免有些感慨。 在他身旁,张允修笑著解释说道:“张公公有所不知,这杨御医虽说没有功名在身,可自小也是饱读诗书,这些讲话不过是信手捏来。 至於工人们能不能听懂,自有讲解员坐镇。” 张诚面露古怪地看了一眼对方说道:“讲解员?” “告诉公公知道。” 张允修简单解释一番。 “我自京城中招募了一群说书先生,平日里不单单给工人们说些话本小说,也负责各类宣传工作。 公公应该知道的,宣传乃是顶顶重要的事情,若西山工坊不能够上下一条心,如何能够將各项事务办好。 若不能够將西山工坊创办成功,我又如何对得起陛下对我之殷殷期盼呢?” “呃” 张诚吃惊地张开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隨即嘆了一口气说道。 “咱家不知商贾之道,只是替陛下来看著这西山工坊,毕竟乃是数十万两的买卖,张同知犹记得要慎之又慎!” 前前后后投了数十万两银子,近乎是內帑的十分之一。 若真是打了水漂,年轻皇帝说不准会气晕过去。 张允修自信满满,拍了拍胸脯说道。 “还请公公放心,我张允修办事,你还不清楚么?突出一个靠谱,这仁民医馆能够办成,西山工坊同样也可以。” “张同知还是要谨慎才是,出了事儿,咱俩都受不了陛下的雷霆之怒,小命不保啊~” 张诚苦著一张脸,总觉得眼前这人不太靠谱,关键对方行事过於“跳脱”,若能够沉稳一些,以他创办医馆的诸多成就,没有人会怀疑。 可张允修这性子 张诚又重重嘆了一口气,他太知道皇帝的性子了。 这位皇帝陛下,视財如命自古罕见。 如今西山工坊欣欣向荣还好说,若真是亏了银子,怕真是要翻脸不认人了。 “小命不保?” 张允修一脸奇怪。 “张公公此言差矣,並非我们,我张允修还是能保住一条命。” 唰地一下,张诚脸都绿了。 確如对方所言,他仗著爹是张居正,再与皇帝有个发小的情谊,有功於朝,怎么著也不能丟了性命。 自己不过是一介家奴. 一时间,张诚快要哭了。 “安心安心,不过是玩笑之语,我这西山工坊定然是不可能亏的,公公放心吧~” 简单安慰两句,张允修便压低了声音说道。 “说起来,还有个最为重要的事情,公公是否有东西要交给我?” 张诚本要动怒,听闻此言脸色顿时一僵。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气,从怀里一打用黄色锦帕包裹好的稿纸,手略微有些颤抖地递给了张允修。 “我瞧瞧!” 张允修眼前一亮,抢过那份稿纸,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 越看脸上则越是欣喜。 张诚却跟做贼一般,四处瞧了瞧,压低声音说道。 “张同知切忌不可声张,万万不可让旁人知道此乃陛下之作,不然你我定是要受雷霆之怒!” 张允修满不在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们不说出去,天下人谁能够想到,此春宫图乃是陛下所作?” “错啦错啦!”张诚脸上十分急切的样子。“非是什么春宫图,乃是仕女图仕女图!” 他真的要哭了。 自从张允修出现后,张诚觉得自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每每都是各种离经叛道之事,稍微不慎,那便是要被拉出去当替罪羊的。 这造得什么孽啊! “那便是仕女图!” 张允修砸吧砸吧嘴,端详著春宫图上面的女子。 为了让万历皇帝不照著宫里头来画,他前次还寻了不少市面上的春宫图给皇帝作为参考。 特別还找了一本以《金瓶梅》为蓝本的,皇帝简直是爱不释手,並以此灵感大爆发。 这画工越发精进了,也便是在明朝,若放在后世,定然是自成一派的大师。 张允修发出一阵感慨说道。 “想来有这些东西,西山工坊的工人们,又能够干劲十足了!” 毕竟三次元的婆娘不好每人配上一个,可这“二次元”的仕女图却能够人手一份吶! 可惜工业水平跟不上,橡胶也不好获取,不然 张诚欲哭无泪,连连摆手说道。 “不可声张!不可声张!” 他不知道张允修是怎么说服皇帝,为其画“春宫图”的。 甚至为了什么维持稳定,还將这春宫图,自印刷工坊里头批量刻印,让工坊內工人们人手一份。 此等离经叛道之事,翻遍史书也找不到一个案例! 可张允修偏偏就是这样乾的,皇帝偏偏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甚至还对於西山工人,喜爱他的春宫图,感到异常的兴奋。 好在,春宫图这种东西,若真不是有什么確凿证据,还真难以让人联想到,是宫里的皇帝陛下所作。 张诚嘆了一口气,感觉身心俱疲。 开幕式结束之后,趁著傍晚天色还没有黑,在西山德允社的剧场里头,又开了一场表演。 西山各项建设还在进行中,张允修想要的“水泥”等建筑材料,仍旧在摸索研製的阶段。 故而,这西山德允社,实际上仅仅是搭建起一个简易大棚,再立起一个高台表演。 可即便是如此,不论是台下的工人们,还是台上的表演者,都是兴奋异常。 经过好几场表演之后,朱应槐与张元昊二人,已然是轻车熟路的模样。 他们今日在台上表演的一目《八扇屏》,也同样是源自张允修的“创作”。 经过几天的排演,二人表演得默契十足。 那张元昊吊著嗓子,像是个说书人一般,將《八扇屏》里头,张飞的模样表演得入木三分。 “只见张飞豹头环眼,面如润铁,黑中透亮大骂:『曹操听真,呔!今有你家张三爷在此.” 比起从前的曲目来说,这《八扇屏》显然更加富有文化內涵,取自故事中各个形象鲜明的人物,令工人们感受到快乐之余,也逐渐增长了些见识。 “马有垂韁之义,犬有湿草之恩,羊羔跪乳报母恩,猿偷仙果自奔.” 待到天色渐渐黑下,张四书带著麾下一干汉子,还是意犹未尽的模样。 他摇头晃脑,一路走一路在复述著《八扇屏》里头的桥段。 比起一些通俗的逗趣段子,显然张四书对於这种取材演义史书的段子,要更加喜爱推崇。 他身边的汉子,听著曲目,虽时而有些不解,却也醉心於其中鲜明的人物。 张夯子感慨说道:“从前谁能想到,俺们能够每隔几日,便可看上一次这大戏,实在是做梦也没想到的日子。” 张狗子嘿嘿一笑:“比起相声,俺更喜欢这仕女图,嘖嘖嘖,也不知是哪位先生的笔触,竟能够描绘得如此惟妙惟肖,不知张老爷什么时候给俺们再发新的。” 春宫图还是太过於露骨,所以如今在西山,大傢伙儿还是喜欢改称“仕女图”。 一听此言,这张四书便气不打一处来,他上前拍了一下张狗子的脑袋说道。 “你这憨货,便是就盯著这仕女图看,夜里却都要趁著月光偷偷跑出去!若是你识字有这劲头,也可去工坊里头当个记帐先生了。” “誒呦~誒呦~乡老捏下手忒重。” 无奈瞥了一眼对方,张四书重重嘆口气,教训麾下汉子们说道。 “张同知心善,为俺们寻了一条活路,俺们也不可偷奸耍滑,辜负了张同知的一番恩情。” 张狗子挠了挠头说道:“乡老放心吧,张老爷赏罚分明,西山上上下下的汉子,哪个不念得他的好?个个干活都卖力著呢。” “俺们自当是尽心尽力,毕竟多干点都是自个的。” 夯子也在旁边嘿嘿一笑,可他转头似乎又很是忧虑的样子。 “乡老,这工坊是好的,可张大老爷这般,能赚到银子么?他若是赚不到银子,咱们会不会又丟了营生?” 张夯子的想法很是质朴,从前在乡里的时候,即便是再心善的地主老爷,也得是精打细算,哪里会像是张大老爷这般“大手大脚”? 他们自称是乡野丘八,可也还能够看出来,这些日子里头,从建设工坊、饭堂,到给他们建设的澡堂子,还有“员工宿舍”。 虽说都有些简陋,可所费银两,绝非是个小数目。 这样的投入,真得能够靠煤球和琉璃厂赚回来么? 人便是这样,生活差的时候,盼著生活好,生活好的时候又害怕失去。 张四书眯起眼睛,他脑袋里头也有这个顾虑,可嘴上还是训斥说道。 “你想那么多做甚,大人们自有考量,需要你这个丘八多嘴?” 一个月的时间,西山工坊终是步入正轨,源源不断的煤矿从西山上运下。 堆积如山的煤块,通过装车一部分运到琉璃工坊內作为燃料,另外一部分通过永定河水运到京城广寧门,以供京师百姓烧火做饭之用。 还有多出来的煤矿,会沿著水路,运送到北直隶诸地。 这套產出流程安排得清清楚楚,根本不愁销量。 而今市面上一斤上好的煤块,约为四十文钱。 张允修直接以二十文一斤的清仓大甩卖,如何能够愁销量? 这是一个极其庞大的市场。 京城內百余万人,本就对於燃料需求甚大。 后来明末学者顾炎武,便在其《天下郡国利病书》有言:“京城百万之家,皆以石炭为薪”。 京郊树木稀少,柴炭的价格又极为高昂,几乎每家每户都会购置煤炭,以用来烧火做饭。 足以见得,这个时代京城中,对於煤炭的需求量有多大。 从前,京城这一大盘生意,皆是由商贾们通过涿州、遵化,乃至於南直隶各地採购运入京师之中。 然而,西山工坊的煤炭一出。 京城上下百姓皆是不愿购买高昂的外敌煤炭。 认准西山煤炭,甚至只要有西山的马车一入京城,未到城门口便会被抢购一空。 为什么? 因为这西山煤块,不单单是便宜,甚至还比京城內最上等的煤块好用许多! 这西山煤矿不同於从前的煤块,乃是採用藕煤的形式,每一块煤炭都犹如蜂窝莲藕一般。 不单单相较於从前,更加便於搬运和存放。 相较於昂贵的煤块,这种藕煤在炉灶之中,甚至能够燃烧更久! 如今物美价廉之物,其余煤矿哪里还有半点竞爭力? 即便是降低到二十文,也同样是无人问津。 若是降低到十文钱? 那京城商贾们,便要做赔本买卖了。 当然,在京城商贾里头,有一群人倒是有恃无恐。 以王世顺为首的徽商群体,这些日子可谓是將脸都笑歪了,在京城东四牌楼的勾栏胡同,连续留恋三日。 给旁人看得眼红至极。 纷纷开始后悔,为何当初自己不也去求求那张士元,入股西山工坊,恐怕此刻在勾栏胡同里头挥金如土的,便是自己来吧? 当然,最为著急的还当属另外一个群体。 京城晋商会馆內。 今日大小商贾齐聚一堂,他们各个都是面如土色,像是死了娘一样,有些甚至顶著个黑眼圈,看起来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合眼了。 此时,堂內走出一名长脸窄额,颧骨突兀,身穿藏青绸缎直裰的中年男人。 一见他入大堂,在场的十几名商贾立马起身行礼。 “范掌柜!” “都不必多礼,我范永斗执掌这晋商会馆,便是想著与各位多帮衬,近来之事棘手,诸位畅所欲言吧。” 范永斗嘴上这样说著,可说起来话来,依旧是一个上位者的姿態。 “谢范掌柜~” 场內诸位商贾,十分恭敬的模样,等到朝著范永斗深深一礼,这才各自按照位次,於堂上端坐好。 刚刚坐下,便有人忍不住了,一名年轻些的商贾,显然才执掌家中生意,他急切地说道。 “那张士元,简直是不给人活路!往日里最上好的煤块一斤四十文,大傢伙儿都有赚头,可他偏偏要二十文一斤。 那劳什子藕煤,比起咱们最好的煤块,还要更加耐用,这下次不单单是煤块卖不出去,煤土都卖不出去了! 如此这般,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这般控诉,算是打开了话匣子,便又有商贾说道。 “是啊~老夫听闻那西山工坊,给予流民丘八一月竟有五百文钱,这北直隶各衙门之皂隶,一月也不过是五百余文钱!他张士元想要做甚? 这是扰乱市廛之序,坏我货殖之纲纪!” 一时间,悲观与愤恨交织在大堂之內,有人哀嘆著说道。 “那张士元仗著有个好爹,在京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连张阁老与徐.” 那商贾一时语塞,也不太敢说下去,生怕被人听到之后,告他个勾结白莲教匪的名头。 如今,锦衣卫还在京城內四处抓捕白莲教余孽。 眼见商贾们生气得生气,悲观得悲观,哀嘆得哀嘆,那范永斗紧紧蹙眉,沉声说道。 “往日之事,便不要再多提了,咱们先解决眼下之事。” 他顿了顿,看向左手边的老者。 “李老先生如何看?”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这李明性。 此人看起来老態龙钟的模样,身子佝僂著,即便是坐在堂上,也是拄著拐,闭目养神。 他是正德元年生人,如今已然是七十六岁高龄,与古人来说算是特別高寿了。 李明性行商多年,在山西一带颇有些名望。 对於诸多晋商来说,若是要找个人,解决眼下的困局,那便是非他莫属了。 李明性吃力得睁开眼皮,看了看范永斗,又看了看在场的商贾,竟发出一阵乾笑。 “你们这些小辈,遇到点事儿便大惊小怪,这张士元是有些手段,老夫想来却不必多虑。” 即便是李明性资格老,可他此话一出,还是有许多人心中不服。 適才抱怨的年轻商贾,不由得反问说道。 “李老先生如何能说不必多虑?从前那仁民医馆创立之初,京城上下不也皆是嘲弄,可后来又如何了?还不是让那张士元赚得盆满钵满!” 提到这个事情,商贾们也都恨得牙痒痒,京城医馆可是个极其赚钱的营生。 可那仁民医馆一入场,便让其他医馆都没了活路,现在对方又要染指煤矿? 李明性却慢条斯理的模样,摇摇头说道。 “此一时非彼一时,他从前凭著瘟疫一事,打了咱们个措手不及,无非是仗著陛下的宠爱,和朝堂的权势罢了。 若无这些,他也不过是会耍些小聪明的娃娃。” 他很是不屑地笑著。 “吾等不知他用了什么奇技淫巧,能够產出那上等的藕煤。可有一点能明了,那藕煤之產出,绝非是什么易事。 这二十文我们没有赚头,他张士元便有赚头了?” 李明性有一种看惯商海沉浮的从容,嗤笑著说道。 “不过是抢占市场的把戏,此子居心叵测,便想要以低廉之价目,將咱们全然驱逐出这京城煤矿的行当! 届时他再將价目涨起来,以一时之亏损,將整个京城煤矿行当全然吃下!” 经过他这一番分析,堂內大小晋商像是明悟了一般。 那范永斗也笑著说道:“那竖子小看了咱们,这京城煤矿生意,一年堪堪能到个百万两银子,咱们晋商群策全力,便让他蹦噠几个月,待到他將银钱全然挥霍乾净,看他如何与皇帝交代!” “竟是如此?” “哈哈!那张士元一介黄口小儿,却也想学人营商,实在是可笑!” “看来是我等多虑了,还得是李老先生见多识广。” 一时间,堂內气氛倏然变得热烈起来,许多颓然的商贾脸上也恢復了神采,似乎几个月后,那张士元真就会自己崩溃了。 可显然,还是有人看出了门道。 “我想来没有那么简单。” 人群里突然传来了不同的声音。 商贾们循声望去,却也是晋商里头的老资歷——王登库。 却听他沉声说道:“自西山工坊开设以来,老夫便派人多方打探,倒是寻出了点名堂。” 王登库嘆了一口气。 “结果不尽人意,虽不想夸讚那张士元,可我也不得不佩服,此子匠心独具。 据我所知,那西山之上,自煤山顶上而下,开设有一条以精铁打造之轨道。 那张士元造有矿舆,以轨道至下,便能够省下不少气力。 还有那绞盘,以绞盘於矿井內运送匠人及煤矿,同样是事半功倍。 更遑论什么无烟藕煤的製作。” 他摇摇头颇有些绝望地说道。 “吾等差那张士元远矣~” “这” 范永斗是知晓,那西山工坊有別样的名堂,却不想竟是这般高超? 他不由得低声询问说道。 “可有仿製之法?” “呵~”王登库冷笑一声说道。“不说那技艺难以获取,即便是拿到了,可整个西山煤矿皆已然是张士元的囊中之物,吾等於北直隶各地之煤矿,可比得上西郊便利?” 一时间,堂內陷入到死寂之中。 这气氛比起从前更加绝望了。 一名年迈商贾长长嘆息,近乎要哭出声来。 “难道这天下,便无人能治张士元这混世魔王么?” 正当悲观情绪甚囂尘上,那李明性又开口说道。 “却又来了,你们这群小辈,就是太过浮躁。” 范永斗疑惑问道:“老先生还有法子?” “咚咚~” 李明性用拐杖重重敲了两下地板,看向堂內商贾说道。 “平日里让尔等多读书,却都是不听,现今竟犯了这等错误? 老夫言那张士元耍小聪明,岂是空穴来风? 那西山煤矿即便是弄出来,也有个难解之死结!” 眼中生出希冀,范永斗连忙询问说道:“还请先生赐教!” “嘿~” 李明性声音沙哑,露出满嘴金牙,悠悠然说道。 “诸位难道不知,这西山五行属水?” 注释1:物价参考《宛署杂记》《工部厂库须知》 注释2:关於皂隶收入见吕坤《摘陈边计民艰疏》《明经世文编》卷四一六:“今各衙门快、壮、门、皂工食,至薄者每日银二分,厚者三分四分,此內既无杂派之名,此外又有需索之利。” 计算可知,全年大概七到十四两银子,每月大概500-1200文,文中商贾的口吻,自然按照最低算 (本章完) 第161章 西山宛如玄龟伏地! 第161章 西山宛如玄龟伏地! 西山五行属水? 堂內部分商贾有些明悟,可大多数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那范永斗看向李明性的眼神,越发尊敬起来,他朝著对方拱拱手说道。 “愿闻其详。” 得了堂內商贾们崇敬的目光,以及期待的情绪,李明性颇有些得意,他咧开一个笑容,脸上的皱纹全然挤在一起。 他轻轻呷了一口浓茶,隨后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自古以来,这开採煤矿之道,哪有不遵循阴阳之术,循风水之法才可勘定矿穴方位。 这其中讲究半点差错不得,那张士元年纪轻轻,便是狂妄自大,以为凭著些许伎俩,就可解西山之困了,简直是不知所谓。 所谓西山五行属水,非是什么玄而又玄的道理,自金辽以来,京城便於西山採矿。 可何故大傢伙儿都浅尝輒止,不愿深挖?” “许是技艺不够。”范永斗想了想说道。“西山地势复杂,各个矿井挖不深,故而歷朝歷代皆是取表面矿脉。” “此乃一方面因素。” 李明性摇摇头说道。 “更为重要之结症为,那西山山形宛如玄龟伏地,龟甲之下暗藏水府,乃是风水中典型的“潜龙饮渊”之象! 如此风水,深挖下去,无非是多送去几个工匠性命罢了!” 此言一出,那范永斗立马瞪大了眼睛,他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 “李老先生此话当真?” “呵~” 李明性发出一声冷笑。 “非是老夫自编的说法,尔等可去翻一翻从前西山矿脉之记载,便可从中知道,为何先人们,不愿深挖下矿脉。 还不是先人们深諳此道,这西山西北乾位山势低垂,东南巽位却又山峦耸峙,以环抱之势锁住水汽,由堪舆之术来看,若是贸然深挖,矿井內必然会渗水严重。” 却又有人提问说道。 “老先生,这矿井渗水有何问题,多寻些人倾倒出去便成,算起来还是能够赚到不少。” 听闻此言,李明性立马吹鬍子瞪眼,怒然说道。 “那张士元一介黄口小儿不懂,你却也是不懂么?那矿井內渗水是小,可极难倾倒而出,时候一长矿层必然鬆动,不单单挖不出多少矿来,便连工匠也要丟了性命!” 他眼睛眯成一条缝隙。 “他张士元是可以不拿人命当回事,毕竟那西山流民数万人,足够予他挥霍,可长此以往下去,如何能够赚到银子? 流民们去官府闹將起来,即便他手眼通天,可却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草菅人命!” 一时间,堂內诸人都陷入到沉默之中,为李明性的分析所震惊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西山煤矿,竟然有这么多门道。 不一会儿,便有一人十分欣喜地说道。 “还亏得是李老先生提点,不然吾等还真被那张士元给迷惑了。” “此子阴险的很。” “我便说了,坊间都称其是为国为民的忠臣,哪有这般好心之人,撒下银钱来,去给那群丘八过上好日子。 想来那张士元,也不过是想著让丘八们给他赚银子罢了,至於能不能活,才是不甚在意。” 商贾们感慨万分,觉得这便是最终答案了,毕竟极其符合他们的传统观念,甚至他们自己从前便是这样做的。 丘八不就是用来赚钱的耗材么? “老先生一言,令人是豁然开朗啊!” 范永斗捋须笑著说道。 “我想来便是不对,那西山上为何大大小小数千数万的废弃煤窑,现在想来,百年来先人们早有预料。 张士元觉著自个聪明绝顶,殊不知他离经叛道,终究会受其反噬。 看来这西山工坊註定是血本无归了。” 这个构想让范永斗很是舒心,前次张四维、徐学謨与对方的斗爭,可谓是输得“倾家荡產”,他们这群受其庇佑的商贾,自然也是损失惨重。 李明性也眯眼说道:“那张士元也是有些手段,不可小覷,张阁老和徐尚书皆是为其所害,好在咱们晋商底子厚实,数百年来的积累,如何是那张家父子可以比擬的?他们不过是一介军户出身罢了!” “是极是极!”范永斗连连点头,感慨著说道。“好在老先生们早有布局,不然还真险些著了那张士元的道!” 从前徐学謨与张四维二人倒台的消息传来,范永斗那是夜夜都睡不好觉,直到知道了一些老人们的布局后,这才安心下来。 “不论是行商做事,都讲究一个细水长流,如张士元之急躁,必然成不了什么事情。” 李明性教训著说道。 “不过尔等也別想著高枕无忧,该是为其上得眼药,一个也不能少!” 范永斗嘴角扯出一个笑说道。 “这个老先生不必忧心,晚辈早已有了安排,那张士元不是喜欢办什么报纸么? 只是兴他办报,不兴咱们也办一办?” 西山工坊。 傍晚。 这些日子里,每日下值的时候,西山中便会出现个怪人,他时不时便会四处寻访,到处找工人们询问一些问题。 此人面容憔悴,披头散髮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疯子。 “別来烦著俺!晚了抢不著肥肉,俺给你拿来当下酒菜!” 有个汉子,被他问得烦了,一把將这个疯子给推倒。 扑通地一声。 张四维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粘上了满身的泥泞,可他饶是不放弃,朝著那汉子喊著什么。 “老夫乃是在告诫尔等,尔等难道不明白么?那张士元定然没有安什么好心!” 他高声嚷嚷著,让周围不少下工的工人都侧目看过来,一听此人在编排张士元,工人们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可这工坊上下自有规章,打架斗殴那是要扣钱的。 这个时候,有个汉子佯装不在意的模样,一脚踩在了张四维的手上。 “啊~老夫的手~” 张四维发出一声惨叫,那钻心的疼痛,却好似上刑一般。 可那汉子装作没看到的样子,甚至还用力碾了碾,这才说道。 “誒~俺踩到什么了,怎么软软的。” 他转眼一看,一脸夸张的表情。 “誒呀~老伯捏如何躺在地上了,实在是对不住,俺这眼神实在是不太好,捏看起来是个读书人,该不会与俺这般乡野人计较吧?” 汉子此言一出,立马引得周围工人们一阵鬨笑,儼然將张四维当做一个倡优来戏弄。 “你!” 张四维颤颤巍巍地抽出手,上头已然是有些发黑髮青,他疼得脸上肌肉都在发抖。 汉子嘿嘿一笑说道:“老伯身子如何,若是有些不適,俺带你去千户所寻寻大人们,大人们心善,定然会照拂与你。” 张四维脸上肌肉一抽,露出恐惧的神情,连滚带爬地逃离眾人的面前。 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喊著什么。 “无耻之尤!你们皆是无耻之徒!” “呸!”汉子啐了一口唾沫。“穷酸书生,装模作样最是可恶!” 没有理会这小插曲,汉子一路小跑,又追上了一行人,他看到转过来瞪著自己的“乡老”张四书,脸上不由得有些没底气,挠挠头说道。 “乡老你別生气,此人太过可恶,我便想著教训教训他。” “夯子!”张四书都有些无奈了,摆摆手说道。“下不为例。” 张夯子嘿嘿一笑,可也不免有些疑惑地说道。 “乡老,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大人们要任由他在工坊內四处捣乱?” 张四书也皱眉说道:“俺不太知晓,此人在藕煤厂当了个书吏,想来乃是张大老爷心善,不愿意看著老疯子饿死,让他来西山混口饭吃。” “嘿~” 张夯子无奈摇头说道。 “张大老爷哪里都好,可终究是太过心善了,这般不知感恩的烂人,他也给口饭吃,实在是不值当。” “好了,大人的事情,岂是我等能够揣测的。” 张四书背著手,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今日西山德允社又出了个曲目,咱们早些吃完饭,便去瞧瞧。” 张夯子眼中放出精光。 张四维浑浑噩噩的模样,他步履蹣跚,游荡在西山工坊之间。 他手中拿著一个小册子,时不时便会取出矛龙笔,在上头记录於西山的各个见闻。 起初张四维还是偷偷摸摸的样子,生怕被人发现一般,可隨后他就发现了,时刻跟隨自己的那些锦衣卫,根本不在乎他记录不记录。 甚至只要他不进入到矿井里扰乱作业,不离开西山,四处便任由他闯荡。 张四维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如此自信,难道不担心自己会窥探出西山工坊的秘密么? 难道不害怕,自己煽动西山工人反对他么? 对方越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张四维便越加生气。 他时不时便会回头看看,那两名跟著自己的锦衣卫,远远看他们说说笑笑的模样,却觉得他们好似在嘲笑自己一般。 这让张四维更加气愤了,比起被针对,这种无视自己的做法,更加让他感觉到恼怒。 “张士元!张士元!” 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却不知如何发泄,扭头便看到不远处,诸多工人兴奋地朝著“德允社”走去,那脸上洋溢的笑容,越发刺眼。 张四维似下定什么决心一般,也快步朝著那个方向走去。 自德允社成立以来,西山工人们,每隔几日便可以看上一场相声。 德允社剧场能够容纳观眾有限,一千余人已然是极限了。 所以,西山一万余名工人也只能是轮著来,约莫十天左右轮上一次。 当然,也不是全部工人都喜欢看这相声,故而这一场相声收取大概五文的票钱,若不想看了,便可將名额让予他人,存下这五文钱。 喜欢看说书、相声的,喜欢看春宫图的,喜欢每个月稳定月钱的。 最为关键的是,在这西山能够有房子遮风挡雨,能够有个稳定收入,吃穿用度之类,相较於外头都要便宜上许多。 这些种种原因混杂在一起,即便是再桀驁不驯的流民,都能够在西山安定下来。 甚至在潜移默化之间,这些人已然將西山看做他们真正的家! 这一日,西山德允社里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老头。 张四维不是西山的工人,作为工坊里头的文吏,他可没有五文钱的优惠价格。 工坊里头非是一线工人,进入到西山德允社听相声,票价一般是为二十文左右。 若非是西山工坊內部员工,票价更是要加到四十文左右,有时候还有价无市。 张四维身上很是拮据,掏出这二十文的时候,嘴里还在骂娘。 一进入到剧场,他便感觉到十分拥挤,剧场虽说是半露天的,可一群糙汉子聚集在一起,那味道能好闻哪里去? 张四维一脸嫌弃的样子,可却还是忍著,挤入到人群之中。 他根本没有一点心思,去听台上那些表演。 此时,舞台上所讲得並非是相声,而是由京城说书人所演绎的《大唐狄公案》,一边讲解,甚至还有人在旁简单表演。 单单让张元昊、朱应槐二人表演相声,那能够將他们给累死了。 西山德允社成立,自然不能单单有一个曲目,从话本小说到戏剧表演,可以说应有尽有,极大限度丰富节目的品类。 今日这一曲《大唐狄公案》,更加是吸引人。 工人们听说,此乃创立西山工坊的张大老爷所创作,各个也都是满是期待。 期待感拉满,这说书內容同样也没让人失望,狄仁杰引人入胜的表演,更加让他们沉醉,各个都是瞪大了眼睛,垫起脚尖,时不时会大声叫上一句好,生怕漏听了一个细节。 可就是这般时候,便有一名烦人老头,似乎问东问西。 “壮士,这相声可好看否?” 那名汉子扭头嫌弃看了一眼,若是从前的暴脾气,定然是给他好一番教训,可入了西山工坊后,汉子们的暴虐性子都好了不少。 毕竟打架斗殴,寻衅滋事,那是真的会扣银子啊! 他耐著性子,头也没回地说道。 “问得什么劳什子问题?不好看爷们能在这啊?” 被懟了一句,张四维还是不放弃的模样,他咬著牙说道。 “尔等便没有一点儿怨言?” 那汉子不愿意搭理他了,可张四维言语越发急切地说道。 “尔等成日里,便是吃一些粗粮饃饃,几日都不见荤腥,尔等去那矿井之中,可谓是出生入死,整日里忙得身心俱疲,区区个相声,还有那什么春宫图,便能够將你们收买了?” 一旁,有汉子顿时紧紧皱起眉头,他慍怒说道。 “你这糟老头子,日头好了,你却不知感激,从前俺们在乡里过得那是什么日子? 一天到晚忙活,不单单连肚子都填不饱,最后连粗粮饃饃都没有。 在西山里头,大家都感念著张大老爷的恩德,若非是他给俺们一条活路,说一句不好听的,这西山上上下下数万人,有几个能活?” “老夫老夫” 张四维竟然被这名普通汉子,给说得哑口无言,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力气一般。 他还想著在剧场里头四处询问,可迎来得不是无视,便是谩骂,甚至有人忍不住扇了他一巴掌,给张四维打得七荤八素。 最后,他便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德允社。 一直跟隨张四维的锦衣卫校尉,本在乐呵呵地看著表演,可没想到这老小子竟然在剧院里头四处搞事。 若不是张允修有所吩咐,校尉们早就將这个出言不逊的老头给打死了。 若不是他们护著,对方也会被暴怒的工人们给打死。 这番闹腾下来,戏也看不成了,张四维也离开了剧场。 校尉们心里头有气,可却还是忍著,默默跟上了张四维的脚步。 然而回去的路上,锦衣校尉们颇有些意外的发现。 这位,从前朝堂的大学士,在朝堂面对皇帝没有颓然,在被抓到西山千户所,受著忍飢挨饿之苦,身子有些虚弱,可嘴上依旧是厉害。 可张允修给他放出来,在西山工坊逛了好几日,对方却越发颓然起来。 自西山德允社出来后,他这身子也不似往日那般精力旺盛,腰板变得越发佝僂。 注1:西山地下水丰富的情况,一直到现代都有 (本章完) 第162章 张居正登门致歉? 第162章 张居正登门致歉? 东华门外。 管家游七,正在焦急等待张居正下值,此刻天色渐渐暗下,皇城內外显得异常冷清,再晚一些,皇城怕是要关门了。 他站在轿子前来回踱步,时不时向著宫內投去目光。 等了將近半个时辰,天日还有些许余暉,终於有个挺拔的身影,穿著緋红官袍,自东华门內缓缓步行而出。 远远的,游七便注意到,张居正脸上带著浓重的疲倦之感。 他赶忙上前搀扶对方,且是压低声音说道。 “老爷还是要注意些身子,若是再遇著什么不是,回头小公子又要责骂了。” 张居正脸上表情一僵,机械地扭过头说道。 “游七,你这意思是老夫还怕了那张士元?” 游七表情顿时一滯,颇有些尷尬地说道:“不敢不敢,只不过这小公子太过於凶悍,回头再將老爷关入医馆之中,小人也同样是束手无策啊~” 说起来,他心底甚至还有些庆幸,从前可没人能管得住张居正。 现在有了小公子,张居正便也有了顾忌,行事都收敛许多。 也不知张士元到底施了什么法子,难道给张居正下蛊了? 正当游七心里头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张居正冷哼一声说道。 “这逆子!老夫岂是能够受他胁迫?” 然而说完这句话,张居正却还是乖乖坐上了轿子,半倚靠在轿子內,他半睁开眼说道。 “起轿子回府吧,老夫却是有些乏了。” “得勒~” 游七脸上露出笑容,连忙吩咐轿夫起轿。 可还没走出两步,轿子里头便传来张居正的声音。 “老夫前日让你去打探坊间消息,可有些眉目了?” 游七脚步一停滯,心里头暗暗嘆了口气,却还是回答说道。 “倒是有些消息。” “说来听听。” 轿子里传来张居正沙哑的声音。 游七脸上有些紧张,努力措辞说道。 “倒没有什么大事,小公子此番创设西山工坊,总归是阵仗大了些,难免引来坊间有心人的非议,这宵小之言,乃是挡不住的。”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轻鬆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嗯?具体说些什么了?” 他的小心思,显然是逃不脱张居正的眼睛。 游七一时间有些语塞,结结巴巴地说道。 “无非是一些.西山工坊肆意压迫流民煤矿劳民伤財还有说公子聚集万人於西山,乃是別有所图.” 他生怕张居正生气,还补上一句说道。 “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不值一提。” 张居正声音变得低沉且严厉:“哼!如何是捕风捉影的消息? 都有人写奏疏送到文渊阁了,你却还想著给那小子遮掩,如实说来,逆子又惹出什么祸端。” 他定然是有所准备才发问的。 游七重重地嘆了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份小报,递到轿子中说道。 “小人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斗胆请老爷看看吧~” 轿子中安静了一会儿,隨后將小报给接过去。 这份叫做《京城新报》的报纸,显然是仿造《万历新报》的格式,上头版面几乎一模一样,不过比起《万历新报》要小巧精致许多。 张居正紧紧皱眉说道:“京城內,什么时候又出了些许报纸?” 外头游七声音恭敬回答说道:“老爷,小公子的《万历新报》几月来收入颇丰,自然是有商贾眼红的,近些月来,不论是京城还是北直隶、南直隶,跟风报纸者简直是层出不穷。 不过这些人学到了点皮毛,这《京城新报》不单单比《万历新报》贵了五文钱,里头內容也差了许多,倒也不必忧虑。” “不可轻视,那《万历新报》也非是高枕无忧,今后多看著点市面上的报纸。” 张居正在轿里吩咐说道。 如今新政越发有些离不开《万历新报》了。 比之往日里,政令多通过倚仗强权,有了这《万历新报》后,频繁利用各种话本小说的形式,刊载宣传“一条鞭”法的解读和諮询,让天下臣民更加深刻透彻地认识到新政的好处。 在此之前,京城与地方无疑是脱节的,单单靠个朝堂內部的邸报,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所以,某种意义上,《万历新报》凭藉著极强的传播效应,成为了京城与地方沟通的纽带。 明白张居正对报纸的重视,游七连忙拱手说道:“老爷放宽心,坊间之事小人定然会留意的。” 此刻,轿子中又重新陷入了平静之中,张居正似乎在专心看报纸。 事实上,凭著轿子外头微弱的光线,专心看向报纸上头內容的第一眼,张居正整个人便愣住了。 因为上头的標题乃是——《张家紈絝又乱纲常?西山冶坊血孽利彰!》 一见到这个刺人眼球的版头,他脸上越发阴沉。 再看向文章內容,却完全不像是游七说得那般,乃是捕风捉影之作。 相反,里头內容部分甚至还“有理有据”。 先是列举预估西山工坊建设的一干用度,竟然前前后后达到將近五十万两银子。 再到说明张允修各种“蛊惑人心”的手段,最为关键的还是公开发放“春宫图”,这等离经叛道之事,显然为传统士大夫观念所不容! 最后提到,西山煤矿早有隱患,诸如开採困难,抑或是风水不符等等。 当然,这文章里头也有捕风捉影之嫌,夸大了部分说辞,甚至连西山工坊开设,可能会影响到大明朝龙脉,这等话术都说出来了。 “此等文章,定然不是什么落榜秀才写出来的。” 张居正断言说道。 明朝出版业繁盛,撰写文章的主力军,自然就是识字且无官身的秀才、童生。 可张居正眼睛毒辣,一眼就看出来,文章之中虽有掩饰之意,可执笔人起码都能有个进士学识。 “游七,报纸如何得来的?” 张居正又补上一句,生出了要探查的意味。 比起寻常小报的小打小闹,这种报纸更加令人警惕。 游七十分纠结的模样,他嘆了一口气说道。 “老爷,非是小人不去探查,实在是这报纸来歷不明,即便是寻了顺天府差役,也难以查到出处。 不过有一点可以明了,此报纸非是京城內所出,乃是由码头航运,自北直隶各地运抵京城。 想来其中用意” 听闻此言,张居正眉目变得越发严肃,他冷哼一声说道。 “又是这等把戏!” 他转而深入沉思,似乎又看了看报纸,这才吩咐说道。 “送个拜帖,明日安排去一趟英国公府上吧。” 英国公府。 元辅张先生前来拜访,英国公张溶犹如看到救星了一般。 在国公府大堂上,这位歷来雷厉风行的国公爷,竟显得委屈巴巴。 “噯~” 张溶重重嘆了一口气,神情复杂地看向张居正说道。 “本爵想来,近来朝中事务繁忙,却不好打搅元辅,不想让元辅登门拜访,实在是令人惭愧啊!” 他与张居正於朝政关係不错,从前张溶也是新政的有力支持者。 说起来,这內阁大学士原本仅是为皇帝撰擬詔誥,並润色御批公文之职,后渐渐成为“丞相”之职的替代品。 嘉靖以前,內阁大学士基本上相互平等,可到了万历朝张居正这里,皇帝便明確其余阁臣乃是辅助元辅办事。 大学士有了主次之分,这朝廷內阁元辅,自然也跟丞相没什么区別了。 故而即便是张溶这位英国公,也对朝堂元辅客客气气。 张居正面露愧疚之色,他咳嗽了两声,將手中茶盏给缓缓放下来,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说道。 “国公不必愧疚,理应是我张家给你赔不是才对。 老夫身子孱弱,连日来若不是有国公的照拂,诸多事宜却不知会变得如何。 还有小子,多亏得有国公坐镇,京中瘟疫之事才能圆满解决。” “不敢不敢。”张溶竟然有些惶恐,连连摆手说道。“老夫可不敢照拂张士元,他若能够放过老夫一家老小,便已然是烧高香了。” 此言一出,张居正脸上顿时僵硬住了,他这心里头更加羞愧,脸上也烧得通红。 张士元这小子!到底给我惹出多少事端来! 张居正咳嗽两声,温言说道。 “令公子一事,实在是张士元太过於胡闹了,我回头教训他一番,让令公子早日归家~” 將人家孩子拐带去做什么“相声伶人”,也便只有张允修能够干出这般荒唐之事了。 “別!” 张溶立刻出言制止。 他脸上表情颇有些古怪地说道。 “张元昊那小子平日便不学无术,让其在相声社混跡,总比成日流连勾栏,將身子掏空来得好。” 张溶先前动怒,无非是一时接受不了。 可后续想明白道理后,便听之任之了。 张居正颇有些意外,还是点点头说道。 “国公既然这般说,那我便吩咐士元,多多照顾令公子。” 张溶感慨说道:“论起治人教子,老夫远远不如令公子了。” 张居正以为对方在说反话呢,赔笑著说道。 “国公,实在是对不住了。” 张溶话锋一转,便神色凝重地说道。 “这些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论是老夫,还是成国公府上,大家都知道张元辅的难处。 张士元此子於朝堂上都是毫无惧意,年少轻狂,偶然间荒唐,那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况且,那俩小子受了教导,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 张居正嘆了一口气,几乎都想要將脑袋塞入桌缝里,他拱拱手说道。 “还是怪老夫,从前少了些管教。” “已然非是管教的问题了。” 张溶神色变得越发严肃,提醒说道。 “元辅要看著点令公子,不该干得事儿,乃是不能逾矩的! 將来若不慎惹出什么事端,是祸非福!” 注释1:万历朝確定元辅之职,见王世贞《嘉靖以来內阁首辅传》 (本章完) 第163章 元辅先生!他欺负老夫啊! 第163章 元辅先生!他欺负老夫啊! 心中咯噔一下,张居正便知道没有那么简单,他连忙问道。 “这小子又做了什么事情?” 张溶咬牙切齿的模样:“元辅还不知?好在元辅不知!” 他压低了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似乎將张允修恨到极点。 “这”张居正脸上沁出汗来,顿时想到一个可能,忙是询问说道。“他他打国公了?” “动手?老夫寧愿他动手!” 张溶没好气地说道。 隨后他便將张允修一干事跡都说了一遍,大部分都是张居正已然知晓的。 诸如什么相声段子里夹杂一些荤段子,还有什么给流民发放春宫图等等。 张居正紧紧皱起眉头,还是忍不住给幼子说了一句话。 “国公,我想来这倒也算是个办法,毕竟西山流民皆是一群乡野百姓,若想令他们安定,行些秽滥之法,倒也能做应急之用。” 张居正乃是个务实之人,也算是就事论事。 “噯~”张溶面露难色,脸上表情跟吃了苍蝇一般。“此法也没什么问题,无非是他太过张扬。” “那是?”张居正这心里头,给弄得七上八下的。 “老夫便实话与你说了吧。” 张溶压低了声音说道。 “那春宫图乃是皇宫传出来的。” “皇宫怎会!” 张居正瞪大了眼睛,下意识便说道。 然而,顷刻之间,他脸上便失去了血色。 张溶呼出一口气说道:“此事知晓之人甚少,老夫已然严令那三个小子,绝不外传,却不想元辅竟还不知。” “竟是真的?”张居正不可思议的样子。“难道是陛.” 张溶没有言语,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小畜生!怎敢如此!” 自出院以来,张居正每日养气,便是不想动怒,可不想今日还是破功了。 他手上青筋暴起,眼中都布满血丝。 张溶见状连忙说道。 “元辅小声些,不可太过於声张,此事暂且被压下,尚无人知晓。 若真传扬出去,给陛下安上个『荒淫无道』之名,你我都成了千古罪人。” 可张溶越说,张居正的怒火却越是止不住了,他脸都成了猪肝色,嘴里还在说著什么。 “老夫不生气!老夫怎会生气呢!这孽子干得好事!竟敢蛊惑圣上!老夫要平心静气才是!” 张溶知道对方看起来情形不好,连忙用从仁民医馆学来的养生术,在一旁提醒说道。 “元辅不要急切,深呼吸~深呼吸~平心静气~” 可张居正哪里听得进去,他起身一拱手说道。 “今日打搅了,若那孽子还有得罪之处,定然改日来登门致歉。 居正还有些事情,先行告辞。” 张溶满脸忧虑地说道:“叔大也別太过急躁,此事既已发生,便只能从长计议,那张士元” 想了想,他反倒担心起张居正来。 “教训孩子很是凶险,不可气坏了身子,多加小心一些。” 他这个外人,提醒张居正小心自己的儿子,实在是有些荒诞不经了。 张居正一刻也不肯多待,跟张溶告辞之后,出门便坐上了马车,一路疾驰前往西山方向。 西山千户所。 说是千户所,实际更加像是张允修的办公地点,可以说是整个西山工坊的中枢地带,诸多规划和处置办法,皆是由这里发往西山各个工坊。 今日,千户所里头异常热闹,倒不是抓捕了人犯,而是有一群官员勛贵,特地著急忙慌地前来拜访张允修。 “张同知,我等听闻传言,说是这西山工坊危机重重,特別是西山下有水脉,开矿井绝非易事啊!” 千户所大堂內,吏部侍郎杨巍紧紧皱起眉头,面露苦涩的询问说道。 “是啊是啊!” 坐在他旁边的,乃是成国公朱应楨,显然他们都是被张允修忽悠的“受害者”。 他面露急切地说道。 “士元吶!你可万万不能坑骗哥哥我,我成国公府前前后后,包括那仁民医馆,可是整整六七万两银子。” 在场的,还有吏部侍郎许国,他脸上颇为不好意思,看向张允修说道。 “张同知,非是咱们不信任於你,不过大傢伙的身家性命,各个都深陷其中,如今外头群情汹汹,所有人心里更是没底。” 许国乃是代表徽商群体来的。 比起其他人,许国加上徽商,更加是把全部身家赌上了,將近二十万两银子。 可他这一路在西山探查,发现张允修简直是“奢靡无度”。 不就是一群流民么?竟然给如此好的待遇! 甚至连京城许多百姓,都对於西山工人羡艷不已,如今已然蠢蠢欲动,都想要来西山做工。 百姓们是高兴了,可富商权贵们快要愁死了,那些白的银子,这样出去,便犹如丟进水里一般,如何让他们不著急? 张允修端坐在堂上,甚至都没有解释的意思,他颇为奇怪地说道。 “诸位在说什么?从前契书上可写得明明白白,乙方既为入股方,唯享有本契约所定之收益权,不涉工厂日常经营管理事务” 他轻轻呷了一口茶,毫不客气地说道。 “凡是我工坊內,经营之决策、人员任黜、生產调度等诸般事宜,乙方都是无权置喙的。 相关条款,尔等全然忘记了?” 换个人,面对这几位的“兴师问罪”,怕早就是好酒好菜招待著。 可张允修偏偏不给他们面子,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这”杨巍扭头看了看同伴一眼,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可许国那个气啊! 他不比杨巍和朱应楨,早与张允修打过交道,许国这是第一次领教,张允修这小子的性格和招数。 他饶是不敢拍桌子,可还是不满地说道。 “张同知如何能这般说话,我等身家性命都繫於此,竟连过问之权都没有么?” 张允修这是毫不客气地回懟:“此乃商业机密,若是不慎传扬出去了,尔等能够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你!”许国拍了拍桌子。“我等是付了银子的!” 可张允修一点不示弱,拍出一份契书在几人的面前。 “各位,这契书上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若诸位有什么不满意,可以参照契书第六章第三条之条款,还有附件三中的补充条款,进行撤股的各项流程!” 许国愣了一下,他接过那份契书,嘴上还是不饶人的说道。 “张同知若是这般,老夫也只能.” 可他看著看著,发现不对劲了,这上头的条款,怎么看起来乃是赔付啊??? 张允修抱著胸笑道:“许侍郎若是想要撤股也不是不成,可这三倍的违约金,那是要付清楚,毕竟这也是皇家的產业,侍郎该不会想要欠著陛下的钱吧?” 前世总是被一些出生抠合同条款的字眼,来了明朝,终於是体会到一把当“坏人”的感觉。 许国气坏了,他指著张允修说道。 “你这个无耻之徒!这等条目可有一点公平可言?” “可是我没有用刀架著,逼迫诸位的脖子签啊~” 张允修理直气壮地说道。 “诸位从前也贪心,便怪不了別人~” “这” 杨巍也瞪大了眼睛,他上前看了看那契书,手都差点没抓稳。 年近七旬的岁数,竟然差点哭起来了。 实际上,不怪杨巍这般官员未仔细看那条款。 他们乃是在看到那藕煤之后,再结合张允修前次医馆的成功,这才下定决心投银子。 最关键的是,这西山工坊还有皇家参与,理应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再加上那又长又复杂的契书,签订之时张允修又百般催促。 甚至想要入一份股,都得在京中有些面子,谁能够想到,这契书里头,竟然还暗含玄机?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杨巍险些跪下来求张允修。 可许国乃是个急性子,当下便忍受不住,想要扑上来寻张允修找个说法。 “张士元!你不要欺人太甚!” 可他走出两步,便被人高马大的朱应楨给拦了下来。 后者露出憨厚一笑,安慰著对方说道。 “许侍郎莫急,士元说话向来直接——” “国公爷也要与他说话?”许国怒不可遏的样子。 朱应楨显然还是有些没底气,他看向张允修询问说道。 “此事士元可有把握?” 张允修点点头说道:“我自不会干没把握的事情,区区水脉想要解决简单的很。” 得了张允修的应答,朱应楨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点点头朝著许国说道。 “那我也便信了士元。” “这便信了?” 许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觉得这成国公一定是个缺心眼的! 他又看向杨巍,想要寻求对方的支持。 “杨侍郎你呢?” 可这杨巍颤颤巍巍的模样,似乎也是很惧怕张允修,半天挤出一句话来。 “张同知,老夫斗胆问问,若这工坊能够正常採矿,一月能產出多少那藕煤?” 张允修喜欢这种具有建设性的问题,他咧开一口白牙说道。 “前一个月乃是筹备阶段,尚且產量不太足够,下个月也就有个四五百万斤吧~” 四五百万斤! 一听到这个数字,杨巍觉得自己甚至有点窒息了,他知道从前西山煤矿,仍旧能够產出的时候,一个月也不过是十几万斤的样子。 即便是在北直隶各地的矿山,一个月所能挖取的煤炭一百万斤算是顶天了。 可张允修这小子,竟然口出狂言,说什么四五百万斤? 成国公朱应楨不由得有些兴奋,他简单计算了一番。 “这工坊开工一月约莫需要三万多两银子,单单靠一个藕煤,便可收入十万两之多!更不要提琉璃等一乾物件! 若真是如此,这西山非是什么废煤山,而是一座妥妥的金山!” 看著对方这兴奋劲,许国觉得十分可笑,这四五百斤的月產量,有可能么? 简直是天方夜谭! 古往今来,便没有能够月產四五百万斤的矿山! 从前许国见到別出心裁的“藕煤”,还有张允修在矿山上的诸多“小发明”,所期望的產量也不过是一个月一百万斤而已。 如今,他眼见得西山上诸多矿井里头,皆是渗水严重,心里头便明白,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这些年来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去那西山开矿场? 还不是因为,那矿山上头时常漏水,矿井根本打不深,能够开採的部分,几乎已然被人开採殆尽。 所剩下的,无非是一些劣等的土煤,根本赚不到银子! 然而,即便是心里头再苦,许国也得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头吞。 不是他许国太菜,实在是张士元此人太过狡猾! 扯皮著,杨巍与朱应楨二人,险些又要被张允修忽悠著投钱。 他不明白,此二人为何能够这般信任张允修,並將他的话奉为圭臬。 许国一个人走在前头,不愿与他们为伍。 正打算上轿子,却眼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径直停在了西山工坊大门口。 他紧紧皱起眉头,想要看看是谁,却见走下来的身影异常熟悉,一眼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扑通”地一声。 许国麻溜跪下来,嘴巴一歪立马哭出了声。 “元辅!您可定然要救一救下官,下官心里头苦啊~” 张居正眉头紧锁著,打量著突然下跪的官员,好半天才认出来。 “你是.许国?” (本章完) 第164章 成为个脱离低级趣味的紈絝! 第164章 成为个脱离低级趣味的紈絝! “尔等乃是京城之紈絝,自当要与京城外之紈絝有所区別!” “我等京城人是要有格局的,如何能够与那群丘八一般肤浅,欺男霸女之事实在是无聊至极!” “徒儿们!尔等要有格局!要为朝廷要为陛下,出心出力!” “如今为国家做出贡献的机会就在眼前,尔等必须想一想,是否为此生仅有之机会。” “徒儿们!尔等不是混吃等死的废物,乃是有价值之人才!於为师这西山德允社,尔等吃不了亏,也上不了当,还能够得到千万人之追捧,此等殊荣,不比在家好过?” 西山千户所。 后院校场之上,此刻出现了个奇景,几十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各个腰板挺直,战战兢兢地排列站好,生怕出现一点儿错漏。 面对张允修的训话,他们神情激动的模样,口里不断喊著什么。 “是的教官!” “我等定然铭记在心~” “要当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紈絝子弟!” 张允修背著手,手里拿著个教鞭,一边训话一边来回走动。 他身穿三品武官服,在腰佩一把绣春刀,不怒自威的模样。 在张允修的面前,没有哪个紈絝造次。 什么?你说本官在忽悠人?那便给拖出去打断狗腿! 倒不是张允修喜欢欺负人。 主要还是因为,这西山德允社缺人的很,即便是召集了京城大小说书先生和一些卖艺俳优,可西山工人们旺盛的需求,依旧还是不能得到满足。 特別是如今西山德允社越发红火,不单单是西山工人爱看,便连京城里头那群閒散公子哥,也会慕名前来。 古人娱乐生活匱乏,不像是后世人有多种多样的消遣法子。 这群不愁吃不愁穿的公子哥,平日里狎妓便是最大乐趣了,可人也不能只由著下半身活不是。 一来一回之间,这场地简陋的西山德允社,反倒是比京城更有乐子。 诸多公子哥豪掷千金,便是想要挤进德允社內,看上一场相声表演。 张允修见状,便有了些心思。 这西山剧场本就是打了个底,建设完工还需要一些时日。 既然如此,乾脆就发动这些閒散人员,共同学习起相声表演。 这二代便是要搞艺术的嘛! 能够来这里的,基本上都非是家中嫡长子,没法继承家中爵位,本身能力有限,也难以在朝廷寻求个一官半职。 平日里接触最多的,那便是教坊司的伶人,还有各类不务正业的话本小说了! 又有经验,又能够识字,去哪里找这么好的苗子? “尔等要以朱应槐和张元昊二人为榜样,认真学习相声技艺,方可不辜负.” 张允修还想著给这群紈絝教导一番,却不想见四哥张简修著急忙慌跑了过来。 他脸上满是慌张之色,靠近耳语了几句。 张允修不由得紧紧皱起眉头说道。 “张叔大来了?他来西山捣什么乱?” 千户所大堂內,张居正端坐在首位,呷了一口手边的普洱茶,打量一番面前坐立不安的朱应槐,出声询问说道。 “京城紈絝改造计划?” “正是。” 朱应槐有些惧怕张居正,可一提起此事,身子便激动得发颤。 “元辅还不知?师尊乃是这京城大小紈絝之榜样,师尊便是咱们的领袖,他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应该被奉为圭臬!” 他呼吸粗重的样子。 “师尊乃是个心善之人,见不得我等浑浑噩噩,便给咱们这群爹不疼娘不爱的公子哥,寻了一条康庄大道!” “康庄大道?” 张居正手中茶盏都差点没抓稳,他面露古怪地说道:“你们这是著了那小子的道,他说什么你们便信什么了?简直是不知所谓!” “元辅此言差矣!” 可朱应槐还维护著张允修,鼓起勇气回道。 “我等是在做自己喜欢之事,要活出生命的真正意义!” “你!” 张居正抚著额头,感觉一阵又一阵的抽痛。 “你莫要信他那番” 他正想要劝解一番,却听到门外脚步声传来,一听便知道是张允修来了。 张居正重重嘆了一口气说道:“罢了,你且先下去吧,我与士元谈谈。” “谢师公!” 朱应槐恭恭敬敬的模样,很是乖巧的离开了。 张居正看著对方离去的背影,心里头不由得百感交集。 张允修这小子用了什么手段?能够让这群紈絝死心塌地? 等了一会儿,便见张允修大马金刀地走进来,先是打量了老爹一番,隨后这才不情不愿地行礼说道。 “孩儿见过爹爹!” 张居正咬著牙,忍下了一肚子的愤怒,看了一眼其身后的张简修和一干锦衣卫。 “尔等先下去吧。” 待到堂內只剩下二人,张居正这才眯起眼睛,悠悠然说道。 “士元.適才去做什么了?” 张允修很是自然,在下手位置坐下,脸上露出微笑说道。 “告予爹爹知道,孩儿去给京城上下紈絝子弟,进行了一场集训,成效斐然啊! 从前这些人,皆是在京城內外为非作歹之辈,如今孩儿决心让他们改邪归正,为我大明今后之未来添砖加瓦.” 张允修一番神神叨叨的话语,听得张居正头皮发麻,他无奈说道。 “便你那什么紈絝子弟改造计划?” 他甚至都有些好奇。 “你如何能够让他们信服?” 张允修神色倨傲:“因为我是他们的头儿。” “???” “爹爹不知道么?”张允修狡黠一笑。“自我將你送入医馆后,便成了这京城內外紈絝子弟爭相效仿的对象。 他们感念我之胆识,对我自然是心悦诚服!” 这番自吹自擂,倒很像是个没长大的孩童,在老爹面前吹嘘自己。 可张居正早便看穿了幼子的把戏,语气中满是无奈地说道。 “你动手打他们了?” “爹爹!”张允修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义正辞严地说道。“我张允修岂是动輒拳脚之人?” “所以,你还是打了一部分人?”张居正可太了解自己的幼子了。 张允修脸上闪过一丝尷尬,隨即正色说道:“倒也不太准確,爹爹曾经教过孩儿,驭人之术贵在恩威並施 更为重要的是,要让他们產生集体归属感,循序渐进地强化思想教化。 关键在於利用群体压力,分化异见者,使眾人形成从眾之势……动手打人,不过是下乘之策罢了。” 张居正瞪大了眼睛。 自己什么时候教授过这种东西?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四书五经里头的道理,倒像是白莲教这等邪教,亦或是江湖上骗人的把戏! 偏偏幼子还说得头头是道。 张居正觉头皮发麻,终於忍受不住,一拍桌案说道。 “张士元!尔就不怕得罪京城百官,逆势而为么?” 这些紈絝子弟里头,不少都是京城官员勛贵家中,排行较为靠后的幼子,可以说自小都受著家中溺爱。 若引起京城大小官员的工分,可是一件难以解决的事情 张允修颇有些奇怪地说道:“何谓逆势而为?爹爹难道不清楚,京城百官能否支持咱们,非是因为咱们是否对他们行礼如仪,归根结底不过是利字罢了! 再者说,孩儿也是为了他们好不是。” 说起来,为了搞定这群紈絝子弟,张允修可费了不少功夫,甚至用上了不少后世的心理学手段。 诸如什么权威服从、认知失调、社交需求、登门槛效应等等。 这些在后世司空见惯的理论,可在古人身上却是屡试不爽,堪称大明朝第一场大规模心理学实践。 可张居正自然是不会理解的,他怒目圆睁。 “你倒伶牙俐齿,说得头头是道!” 幼子越是这样,张居正心中的危机感便越加浓厚。 他压下当前的怒火,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显然有一件事情,才是更为重要的。 端坐在上手,张居正紧紧皱起眉头说道:“罢了,此事暂且不提,老夫有一问,需你来回答。” “提问?” 张允修皱起眉头,知道对方的老毛病又犯了,说什么事情,就喜欢以问答的形式,来一番儒学的探討。 不过,张允修却也不惧怕这个,他笑著说道。 “爹爹但说无妨。” 张居正神情复杂的样子,呷了一口茶水,缓缓地说道。 “老夫倒是许久未考验你之课业了。 先前时常见你,写些话本小说,诸如什么《大唐狄仁杰案》之类的,想必对於那武曌很是了解。” 他顿了顿眯起眼睛说道。 “武曌於那《臣轨至忠章》曾言,盖闻古之忠臣事其君也.不面誉以求亲,不愉悦以苟合.不以邪损正,不为私害公. 你如何理解?” 张允修愣了一下。 好傢伙,这次不考校自己什么四书五经了,改成了什么武则天的书? 好在他“才智”过人,简单思考一番,便知道这《臣轨》乃是上元二年,武则天专门写来讲为臣之道的书籍。 结合一下上下文,便能够很快明白里头意思。 无非是什么,臣子侍奉君主之时,应当是竭尽全力,不该通过阿諛奉承,不应该对君主曲意逢迎,更不该以邪恶的行为去损害正直云云。 简单思考一番,张允修便明白,老爹乃是在点自己呢。 怕是东窗事发了。 可自己犯了那么多事,到底哪件东窗事发了? 他倒也不便询问,想了想评价说道。 “武曌虽为女子,不论功绩如何,可在帝王心术上还是厉害的。 她所言有些道理,可孩儿有个疑问。” “疑问?” 张居正紧紧皱起眉头,在他的设想里头,自己说完这番话,对方就应该有所明悟,然后將所犯之事和盘托出! 可却听张允修说道:“爹爹以武曌之《臣轨》发问,那孩儿便也以《周易》一句问问爹爹。” 注1:武则天的《臣轨至忠章》內容为:“盖闻古之忠臣事其君也,尽心焉,尽力焉。称材居位,称能受禄。不面誉以求亲,不愉悦以苟合。公家之利,知无不为。上足以尊主安国,下足以丰財阜人。內匡君之过,外扬君之美。不以邪损正,不为私害公” (本章完) 第165章 昏君再劝也是昏君! 第165章 昏君再劝也是昏君! 文化人就是这个臭毛病,说个什么道理,都要引经据典一番。 然而,张允修最不怕的便是引经据典了! 他顿了顿说道。 “《周易·革卦》曾言,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此言一出,张居正隨即勃然大怒,他一拍书案说道。 “大胆!此乱臣贼子之语,如何能够说得?”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了,特別是对於张居正这种熟读典故的儒士来说。 所谓“汤武革命”指的便是商汤推翻夏桀,周武王推翻商朝紂等一干事件。 再加上一句“顺乎天”“应乎人”,意思便很明显了。 推翻腐朽君主的统治,上是顺乎天意,下是顺应民心,乃是天道的必然结果! 张允修说出这句话,特別是再结合如今万历皇帝的所作所为。 跟说什么“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没有什么区別了! 此子造反之心,简直是昭然若揭! 张居正瞪大了眼睛说道:“张士元!尔到底在做些什么?你想要毁了大明朝么?还有让皇帝绘製那污秽之物!” 多少年以来,张居正对於皇帝的管教比起自家孩子还要严格。 可以说是敬小慎微,生怕万历皇帝误入歧途,成为了一个昏君。 没有想到,短短不过几个月时间,多年来的努力,竟然都给张允修毁於一旦了。 张允修皱眉说道:“爹爹,如何能是孩儿让陛下绘製,这是陛下心甘情愿,甘之如飴,他还乐在其中咧~” 这一句乐在其中,彻底点燃了张居正的怒火,他长须颤抖不已,指著张允修骂道。 “此乃尔为人臣子之道么?” 简直是造孽啊! 在这一瞬间,张居正甚至有点后悔,將这个逆子给生出来了。 张居正气得浑身发抖,脸色也憋得通红。 生怕老爹痔疮给气破了,张允修嘆了一口气说道。 “爹爹这又是何苦呢?孩儿非是马上便要造反。” 张居正目眥欲裂的样子。 “这西山工坊,恐怕也是尔谋划的一部分吧?还有各种收买人心之法! 张士元!只要老夫还在一天,便断不可让你得逞!” 普天之下,能够让张居正如此失態的,便也只有张允修这个“逆子”了。 张允修顿了顿,盯著老爹看了许久,冷不丁蹦出一句说道。 “爹爹真觉得,今上能够成为明君,並且继续承接新政改革么?” 从前张允修不明白,张居正这般人物,懂得政亡人息的道理,可为什么却没有去培养接班人,以保持政策的延续性呢? 要知道一个国家的政令牵一髮而动全身,最为忌讳的便是朝令夕改。 改革若没有延续性,更有可能產生反效果。 可现在,张允修有些明悟了,老爹张居正这是將万历皇帝,看做了自己的接班人啊! 为了能够让万历皇帝,成为他心目中標准的明君形象,张居正可谓是倾尽心血! 一直到这两年,万历皇帝渐渐长大后,双方之间產生了些隔阂。 这个时候,张居正才著急忙慌的,想要寻找一名委以重任的接班人。 可事实是,不论是长子张敬修,还是三子张懋修,皆是无法担任起改革的重担。 就算是申时行,真能够有改革的魄力么? 所以,这一问几乎是戳进张居正的心窝。 此时此刻,便连张居正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多年来对於皇帝的教育,乃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失败! 然而,他心中还守著君臣之礼,断然说道。 “即便是主上误入歧途,可我等臣子也不该助紂为虐,理应是著力劝諫,拨乱反正才是!” “爹爹能够劝諫得动么?从前今上年幼,且有慈寧宫与司礼监支持,可如今,爹爹之言可还管用?” 张允修所说句句属实,可正是因为如此,才越发让张居正感到难受。 他声音都有些结巴,堂堂当朝首辅,竟然在张允修面前哑口无言了。 张允修露出轻蔑一笑说道。 “昔日梁元帝文书绘三绝,陈后主诗词双绝,宋徽宗擅长书法,此皆是因沉湎於艺事,以致朝政不修,有的还身受亡国的惨祸! 爹爹熟读史书,可是没有臣子劝諫过他们么?” 张居正这会儿甚至都失了底气,还狡辩说道。 “无非是諫言未达至诚,为人臣子未曾体会君王之內心。 想唐贞观年间,太宗李世民虚怀若谷,纳諫如流,那魏郑公忠直耿介,犯顏敢諫.” “爹爹还在自欺欺人么!” 张允修提高了音量。 “並非是魏徵之劝諫让其成为明君,而是唐太宗李世民本就是明君,方可纳諫如流! 古往今来,可有哪位昏君,因臣子之劝諫,而幡然醒悟么!” 此言一出,犹如一记闷雷炸响在张居正的耳边,他接连后退了两步。 道理他如何能够不明白。 可身为大明的臣子,自小便念诵著君君臣臣的道理,诵读著四书五经中的忠君爱国, 你让他真去想皇帝的过失,真去摒弃忠义的道理,实在是一个难以跨过的心理鸿沟。 眼见著老爹,整个人都快要变得雕塑,张允修缓缓將其按在椅子上。 “爹爹倒也別忧心,孩儿採取的乃是折中之策,皇帝也是人,自有其想法,爱干什么便干什么,只要不影响朝政,將朝政交予能人处置,岂不美哉?” 他眯起眼睛。 “爹爹从前做的,不也正是这般事情?”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张居正推行新政改革的阶段,某种意义上就是削弱皇权,加强內阁首辅权利的过程。 贯彻整个明朝歷史,很多时候朝堂上的爭端,本质上也正是皇权与朝臣权利的爭端。 “不可胡言!老夫” 张居正嘴上这样说著,实际上已然有些被说服了。 与其放个皇帝在上头捣乱,不如让皇帝安心做自个的事情,朝堂之事交予能臣干吏来,岂不是能够更大程度避免错误? 可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够摆在檯面上说的。 所以,张居正还是扭过头说道:“君君臣臣乃是天理纲常也!” 可显然,在张居正的心里,已然暗暗认同了这个说法。 他呼出一口浊气,神情复杂地看向幼子。 “你向来聪慧过人,可为父还是叫你知道,古往今来,天道昭昭,不容置疑! 昔日王莽篡汉,终落得身首异处 本朝以来,律法森严,纲纪分明,一旦是行差踏错,不仅自身性命难保,更会连累家族满门!” 张居正这话算是由衷之言了。 真当大明朝是三国时期的曹魏? 歷史进程走到大明朝,臣子已然基本没有了“篡权夺位”的土壤。 张允修则是很坦然地说道:“爹爹请放心吧,孩儿不过是与爹爹提上一嘴,若大明朝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却哪还有什么改朝换代的道理?” 张居正嘆了一口气说道:“你如今行事乖张,若再不收敛,终会酿成大祸.” 他苦口婆心的模样,可张允修却一点儿没听进去。 嘆了一口气,张居正乾脆转而提到西山之事。 “那许国可是与我哭诉,说你骗了他银子?你这西山工坊,遇到些困难?” 老小子敢告状! 张允修心中暗暗记下这个仇,隨后笑著说道。 “倒是有些困难,不过皆在孩儿的掌控之內。” 本以为,老爹会勒令自己给他们退钱,却不想张居正提也没提,反倒是提醒说道。 “行事不必瞻前顾后,当辨明轻重缓急,非常时局之下,自当行非常之法。 一切以百姓之生计为先! 真若出了乱子,朝廷自会出面周旋。” 张居正心如明镜,幼子纵使有千错万错,虽行事乖张,可这西山工坊收容流民的法子,却是挑不出什么错漏。 他甚至颇为支持,以富商之血肉,去滋养走投无路的百姓。 从张居正的角度,不难看出,此乃解决眼下大明朝土地兼併和流民危机的一个重要办法。 虽不明其中的具体门道,但他本能地选择支持,毅然朝著正確的方向前行。 “果真如此?” 张允修眼中闪出惊讶 张居正背著手说道:“你这西山工坊,若能成,可保数万流民生计,此大功於朝也!” “不过.”话锋一转,他语气顿了顿说道。“春宫图一事,万万不可再推行,今后若被人看出端倪,后果不堪设想。” 张允修摊开手说道:“爹爹,陛下非要画,孩儿也没有办法啊!” 张居正忍无可忍地说道:“那便不准再在西山传播!真要以此法安民,也万万不可以皇帝之丹青!” 张允修无可奈何。 那今后.我再找个画师? 深夜。 张四维在西山员工宿舍的大通铺,猛地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四周工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嚕声震天响,张四维甚至可以感受到床板在震动。 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嘴里又咒骂了一句张允修。 这才躡手躡脚的从床榻上爬下来,顺手取出了枕头下的一本书。 装作是起夜的样子,他来到了宿舍的公共茅厕里头,借著外头的月光,小心翼翼地翻开起这本《京畿西陲矿志》来。 不知道看了多少,似乎是看到什么极为重要的內容,他瞪大了眼睛,几乎將眼睛贴紧了书籍。 嘴里突然发出一阵癲狂的笑意。 “老夫便知道!” “西山煤矿断然不能成也!” “哈哈哈哈!老夫才是对的!他张士元乃是错的!” 注1:《周易·革卦》“《彖》曰:革,水火相息,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曰革。“己日乃孚”,革而信之。文明以说,大亨以正。革而当,其悔乃亡。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大矣哉.” (本章完) 第166章 《京畿日报》 第166章 《京畿日报》 西山煤窑。 张夯子手里提著一台简易煤油灯,吹制而出的葫芦形灯罩,將里头微弱的火光透射出来。 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依靠著这煤油灯提供的亮光,就足以在煤窑中穿行,看清四周的景物。 这產自西山琉璃厂的煤油灯,比起松明火把要好用太多了。 照明时间更长了,且还更加安全。 从前使用松明火把之时,时不时便会有工人在窑洞里头被烫伤烧伤。 不过,在窑洞之中,走水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那张狗子,摸了摸湿答答的窑洞墙壁,嗤笑著说道。 “这窑洞里头,比勾栏里的婆娘还要润,想走水都走不了咧~” 张夯子將煤油灯小心翼翼的在岩壁上放下,从背后取下一把凿子,一脸疑惑地说道。 “润?” “俺说你是雏哥儿,你却还不服气,便连这都不知晓。”张狗子得意洋洋的样子。 “呸~”张夯子满脸不服气的样子。“捏便不是雏哥儿?捏不过从前在乡里,付了几文钱,寻了那薛娘子,结果进了屋子半柱香时候都不到,便是出来了。 村里都说,捏小子连人家裤头都没脱完.” 张狗子像是被戳中痛处一般,满脸通红的样子,梗著脖子说道。 “听他们瞎扯!俺是堂堂正正的汉子,哪里连裤头都没脱!” 两个人相互拌嘴,可手上动作却一点都没有停,不一会儿半人高的箩筐已然装填得满满当当。 “上咯~” 张夯子朝著上头一声吆喝,便传来一阵绞盘转动的声音,那箩筐便一点点的升了上去。 这些流程二人已然是轻车熟路。 紧接著,张夯子又將一根全新的木支架,塞入了矿洞之中,將后续的煤层给支撑起来。 照著从前工坊里头教授的法子,什么“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之类的理论,张夯子不太懂,但是他牢记,这木头支架一定要放置稳当。 “咚咚咚!” 张夯子用凿子的前头狠狠將木支架嵌入到墙体內,这些木头支架自然是很难抵抗住煤窑的崩塌,可它能够在崩塌之前,提醒窑洞里头工人出现危险。 又凿下一块大大的煤土,眼见那煤层之中,不断渗出的黑水,犹如泉水一般匯聚在一起,很快便在脚边形成一滩小水洼。 见此情形,张夯子不由得紧紧皱起眉头说道:“这西山果真如传言一般,乃是五行属水么? 咱们倒是无所谓,可水一多,煤窑子就进不了了。” 张狗子手脚利落回答说道:“俺听说,隔壁好几个煤窑子,里头水都漫到膝盖了。” “张大老爷似也不著急,乡老们可急坏了,少个煤窑便少个进项,想来张大老爷应该有处置的法子”张夯子很没有底气地说道。 张狗子蹲在煤渣堆上,瓮声瓮气开了口。 “俺们管这些作甚,那张大老爷心善,即便是这西山的土地爷,也得给他三分薄面” “但愿这样,好日子才过上几天,再耗下去,年根儿又要挨饿咯~” 张夯子闷哼一声,手上也加了一把力气,抡起镐头重重砸向煤层,碎石子扑簌簌往下掉。 潞王府。 朱翊鏐端坐在大堂,打量匍匐在地的晋商范永斗,隨后目光又落在了手上的一份礼单上。 这份礼单不可谓不奢华。 上到南海明珠,下到西域夜光壁,还有波斯珐瑯彩镶钻香盒,甚至还有孔雀、狻猊等异兽。 若不是潞王年幼,范永斗都想要进献上十几名朝鲜、安南的女子。 年幼的朱翊鏐还未成婚,这潞王府也仅仅是暂住而已,哪里见过这般阵势的礼物。 他咽了一口唾沫,佯装出威严的表情,將礼单放下,隨后重重一拍桌案说道。 “大胆范永斗,尔將这些綺靡珍玩相赠本王,莫不是妄图夤缘攀附、曲意逢迎?真当本王乃是贪饕无厌之辈?” 他这一发作,匍匐在地的范永斗身子立即打了一个颤,终究是被人看不起的商贾,说起来话来也没有什么底气。 然而,比起这年幼的潞王,范永斗更像是个老狐狸,他恭恭敬敬地行礼,大声回应说道。 “还请潞王爷恕罪!草民绝跡没有半点要曲意逢迎的意思,草民一介白身,斗胆覲见王爷,非是有什么贪图,仅仅是仰慕王爷为国为民分忧之辛劳。 王爷舟车劳顿,自京城到南京,千里迢迢的路程,为北直隶百姓拜謁孝陵,寻太祖高皇帝之庇佑。 正是有王爷之辛劳,才有我京城百姓今日的安定,这点博財不过是小人的一点点心意,想著为王爷接风洗尘。 王爷若觉得脏了手,便寻一处地扔著便是,小人万万不敢有半点贿赂王爷之意,也万万不敢有半点企图。” 范永斗这番话將朱翊鏐抬得极高,甚至將拜謁孝陵和京城瘟疫解决结合起来。 这般言巧语下来,整个给朱翊鏐说迷糊了。 他从前在宫中谨小慎微,受著李太后和一干翰林的管教。 近来才被允许在宫外开府,却因还未成婚,仅仅是寻了从前一座破旧府邸,暂时居住。 朝廷上,张居正提倡节俭,便连李太后想要多建几座庙宇,都被其所否决。 更不要说他这个潞王了。 所以,朱翊鏐搬入这潞王府后,府上冷清得简直不像是一个天潢贵胄该有的排场。 这几日来,除开一些皇室宗亲,便也只有这范永斗,前来拜见。 听他这一番话说得诚恳,也令朱翊鏐感到万分舒心,他想了想,这才用装作低沉的声音说道。 “本王知道了,你起来吧。” 范永斗身子这才放鬆了许多,可他仅仅在大堂上跪立,丝毫也不敢起来。 他露出諂媚的笑脸说道。 “小人一介草民,不敢起身与王爷平视,跪著便好。” 潞王跟他哥哥颇为相似,也是矮胖身材,端坐在堂上犹如一个小肉球,范永斗若是起身,再弓著腰,也不免与其平视。 “你倒是很懂规矩。” 朱翊鏐满意地点点头,对於这种恭敬的態度很是受用。 范永斗拱拱手说道:“小人虽为一介商贾,然自小也读些圣贤书,见王爷之前,自当要好生熟悉各项礼仪。” “噯——” 朱翊鏐嘆了一口气说道。 “便连你这个商贾都知道行礼如仪的道理,可京城內有些人却儘是离经叛道,干一些荒唐之事。” 范永斗是个聪明人,能够搭上潞王这条线,他自当也是有些把握的。 他脸上露出愤慨之色说道。 “王爷所言甚是,而今京城上下礼教崩坏,已然是乌烟瘴气,市井黔首为奸佞所惑,犹自蒙昧不察。 草民想来这天下,乾坤朗朗,怎能容让包藏祸心之宵小,顛倒黑白,把持喉舌?” “你的意思是?”朱翊鏐注意到对方话里有话。 范永斗笑了笑说道:“草民今日前来,不单单是拜见王爷,还有件事情想要给王爷瞧瞧。” 说话间,他从怀里掏出一份东西来,將其交给了朱翊鏐身边的小太监,太监接过之后,简单检查了一下,这才恭恭敬敬递给朱翊鏐。 “这是.” 朱翊鏐紧紧皱起眉头,认出这是一份报纸,上头標题乃是——《京畿日报》,他抬眼看向对方,有些讶异。 “你想要办报纸?” 范永斗笑了笑说道:“王爷,这报纸甚为奇妙,却为某些人刊登话本小说,偶有一些朝政之事,也是偏听偏信,长此以往下去,小民皆信了他那般说辞,將其奉为圭臬,恐生后患无穷也!” 朱翊鏐眼前一亮,他將那《京畿日报》看了又看,越发觉得对方说得有理。 从前每每看到那《万历新报》,虽也看些其中话本小说,可对於张允修那等自吹自擂的手段,实在是嗤之以鼻。 他一直在想,为什么此人能够博取到那么多人的讚赏。 现在想来,定然是这报纸起了作用! 他眯起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是?” 范永斗立马回答说道:“草民想来此事干係重大,若想要办成报纸,与那《万历新报》分庭抗礼,若无朝廷首肯,定然是成不了什么事的。 然朝堂上,已遍布那张家父子之党羽,实在是容不得半点不同的声音” “哼!” 一提起这个,朱翊鏐便有些生气,他冷冷地说道。 “朝堂糜烂如此,皆是由此二人所致。” 可他又面露无奈之色。 “然母后与陛下信重他们,且二人確有些才干,暂时还是动不得。” 范永斗压低声音说道:“王爷明鑑,然我等这《京畿日报》便是与其抗衡的利器,若想要让此二人罪证昭然若揭,定然要得到天下人的支持,需天下人的支持,这报纸便是不可或缺之物!报纸之效,恰在於广布舆情,收揽民心!” 作为一名商人,起初范永斗还对於报纸不甚了解,可看了几个月之后,终究还是看出点门道。 这报纸最为重要的是什么? 那便是其带来的舆情和民心! 只要紧紧抓住了这两点,报纸就不单单是赚银子,那么简单了。 朱翊鏐闻言蹙眉说道:“你难道不知,这《万历新报》背后,有陛下支持的影子?即便本王帮了你,可与陛下分庭抗礼,你这项上人头不想要了?” (本章完) 第167章 此优势在我也! 第167章 此优势在我也! 这范永斗凛然下拜,他拱手朗声说道。 “王爷容稟!自古帝王驭下,最重权衡之道。 今《万历新报》一家独大,虽有內廷参股,实则尽入张士元彀中。 陛下英明神武,安能不存猜忌?” “大胆!” 朱翊鏐眼底闪过惊异,顿时拍案而起。 “大胆!你这商贾敢揣测君心,不怕被剥皮揎草?” “草民万死!” 范永斗伏地叩首,声泪俱下的模样。 “然观近眼下之京城,简直是人人自危,满朝文武钳口结舌,市井百姓唯命是从,皆是对那张家父子噤若寒蝉,无人敢说半个坏话,唯恐祸从口中! 更有甚者,百姓只知有那张家父子恩德,不知天子威仪! 草民冒死恳请王爷进諫,以保大明社稷千秋万代!” 范永斗义正辞严的样子,一番说辞显然经过十分细致的打磨,说得慷慨激昂。 仿佛他这个商贾,也是一个对大明忠心耿耿的好子民了。 放在其他人眼中,这番说辞或许感染力不足,可对於潞王这般的孩子来说,这话可算是说进了心坎之中! 朱翊鏐忽的想起,那日与李太后的对谈,母后言语暗含深意,似乎是默许自己整治张士元? 念及於此,他眼中迸发出灼灼厉色。 “正是此理!那张士元行事乖张,僭越无度,若无人挫其锋芒,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他咬牙切齿,袖中双拳紧握。 “本王定要撕开他的假面,让皇兄看看此人真面目!” 少年人善妒。 特別还是潞王这般,从小便尊贵异常,给人捧到大的天潢贵胄。 眼见著张允修在京城风头无两,一眾紈絝子弟爭相奉其为楷模,更有甚者將其称作“师尊”! 同样是少年人,朱翊鏐与对方同龄,便越发不服气。 范永斗见状,忙不迭拱手讚嘆:“潞王殿下少年英气,说起来那张士元囂张跋扈,早该有人管束,若得王爷出手,必然能够杀杀他的锐气!” 这番话,显然令朱翊鏐很是受用,他摩挲著下頜,面上却谦逊推辞。 “过誉了,本王尚需磨礪。张士元纵有不臣之心,谅他也不敢公然谋反。” 话虽如此,眼底却难掩得意之色。 略微沉吟,他神色转而变得严肃。 “教化万民之权,岂是能够容张士元一人独揽?长此以往,必然生出祸端。 本王寻个机会,將此事与母后和陛下諫言,想来再许你办这《京畿日报》,也並非是什么难事!” 得了这句话,范永斗立即欣喜万分,他立马跪地行礼说道。 “王爷英明!此乃国家社稷之福也!” “不过——” 朱翊鏐话锋一转,忽而眯眼审视著这名商贾。 “便连张士元也非是独掌报纸,你这《京畿日报》,也须得循例而行。” “王爷放心!草民自当恪守本分,绝不敢有半分僭越!” 范永斗早有盘算,答得乾脆利落,旋即从袖中取出礼单,恭恭敬敬呈上。 “说起来,草民另有薄礼一份,还请王爷代为献给太后娘娘。” 晋商会馆。 今日会馆內,十几名核心成员匯集在大堂之內。 有些人站著有些人坐著,大部分人都显得异常焦急。 唯有端坐在堂上的李明性,还著拄拐杖,正在闭目养神。 王登库端坐在一旁,面上古今不波的模样,可心中却早已急切万分。 前次他提出了西山轨道、矿舆等讯息,后续又被李明性的风水论给说服了。 可即便是古籍中早有记载,这王登库还是心里头没底。 毕竟先前与张允修的交锋之中,晋商们可是险些將底裤给输没了。 这次 王登库看了一眼大堂正对著的屏风,后头没有一点儿要来人的动静,不免朝著李明性说道。 “李老,这范掌柜能成么?” 李明性眼皮耷拉著,却好像一只沙皮狗一般。 他缓缓睁开眼睛,仿佛了诸多力气一般,隨后露出一口黄牙,发出乾涩地笑说道。 “你这后生,上回就急躁不堪,不过看你也算是有些手段,老夫便与你说说。” 他顿了顿满是自信的样子。 “这范永斗此去潞王府,断没有失败的道理!” 王登库紧紧皱起眉头:“李老何以能够.” 正当他想要询问一番之时,大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便连王登库都忍不住起身探查。 却听到一声大笑。 “老夫回来了!诸位还请放心!老夫回来了!” 他一路跟商贾们行礼,一路来到了李明性二人近前,大马金刀便坐到中间位置,將桌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李明性面露微笑,嘴上还是问一句说道。 “如何?” 范永斗眉飞色舞的模样,这才给了一个確切答案说道:“不负老先生之望!” 他刻意说得很大声,一时间大堂內所有商贾都面露喜色,各个像是过年一般。 “不愧是范掌柜!” “我便知道,有范掌柜出马,不消说是个王爷,即便是皇帝也是信手捏来~” “若有这潞王的支持,咱们晋商也算是再有了个靠山!” 不比明初之时,还有嘉靖朝的谨小慎微,到了万历时期,不论是商贾还是民间士绅,这嘴上说的话也越加放肆。 诸多人在私底下调侃皇帝,也成了家常便饭之事。 范永斗喝了茶水,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他朝著李明性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说道。 “李老先生果然是神机妙算!那潞王真如先生所说一般,不过是个孩子脾性,三言两语便应许了下来。” 李明性理所当然的模样,冷笑著说道:“那潞王不过是一介孩童,十四岁的年纪能有什么城府?真当天下孩童皆是如那张士元一般,少年奸佞,端得一个妖星下凡!” 王登库也欣喜捋须,不由得感慨说道。 “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家大业大,能够跟张士元耗得起,有潞王相助,开设这《京畿日报》,便犹如给张士元心口插下一根钢钉,让其无所遁形!” “老夫早有所言,此番非是危局,乃是千载难逢之机遇也!” 李明性悠悠然说道。 王登库却有些疑虑:“老先生,这潞王確实答应了,可不还有皇帝那头,他与张士元交好,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糊涂!” 李明性教训说道。 “有一潞王足矣,你便看著吧,皇帝必然会答应的,咱们给出的油水可比张士元那小子还多。 你自以为皇帝与张士元交好,可自古以来,可少有皇帝是讲究情谊的主儿。 皇帝终究是皇帝,乃是天下共主,龙有逆鳞触碰不得,而这天下权柄便是逆鳞! 昔日世宗嘉靖皇帝,於朝堂便讲究个一碗水端平,今上愿效仿其祖父,自然也深諳此道。” “嘿~” 李明性嗤笑一声说道。 “只要是皇帝,便不可能不同意这报纸,此乃帝王心术也!” 他这番话一出,王登库最后一点疑虑都消除了,他不免神情激动地说道。 “那张士元,凭著这《万历新报》,可是赚取了不少银子,也是自他这报纸以来,朝廷少了诸多於小报的管制,此大有可为也!” 凡事有利有弊,张士元著力推广《万历新报》,就不可避免的,会使得其余报纸泛滥。 “应有之义也。” 李明性意外的,今日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抚著鬍鬚,看向王登库说道。 “范掌柜这头可安排妥当了,你王登库这里,可不能够掉链子!” “李老可瞧好了吧!” 王登库精神奕奕的模样。 “我等已然筹备纹银数十万两,誓要將那西山藕煤通通吃下!” 论及朝堂权谋与人心揣度,李明性、范永斗堪称箇中翘楚;然若比拼商贾手段,王登库却是当仁不让的行家。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那张士元妄图以贱卖拋售藕煤,断我等財路,进而再鯨吞下整个京城煤业? 依我之拙见,倒不是將计就计,他能够出多少藕煤,我等便吃下多少! 煤都在我等手上,这价目还不是任意掌握?” 晋商对於这些商业伎俩,可谓是轻车熟路。 便连范永斗也说道:“那藕煤比最好的煤块还要耐烧不少,张士元这个败家子,竟卖区区二十文! 待到他光了西山工坊的银两,又逢矿井渗水难以为继,我看他还能有百万银两来与我等周旋?” “即便是百万银两!我等亦是奉陪到底。” 李明性以拐杖敲了敲地板,他目光里头越发深邃起来。 “要有备无患,这些上好的藕煤乃是不愁卖的,即便是卖去关外,也能赚来一大笔银子。 此战我等定没有输的道理!” 瑞锦丝行。 纺织工坊。 “咯吱咯吱”地声音不绝於耳。 在不大的院落之內,搭建起一个简易临时木棚。 三四十名女工分別端坐在织机面前,木製框架在机械的转动下,发出一阵又一阵犹如老牛一般的低沉声音。 在“飞梭”的往復穿梭之中,纬线交织时常迸发出脆响。 女工们熟练摇动机器上的手柄,控制著纱线的纺制,空气中瀰漫著淡淡的絮味道。 张允修脸上带著口罩,一路走一路看,显然对於这机器还算是满意。 瑞锦丝行掌柜赵睿,他拖著肥胖的身躯时刻跟隨,没走几步已然是满头大汗,不由得用衣袖擦了擦,对著张允修介绍。 “同知大人,从前交予小人的图纸,小人一点儿也不敢怠慢,不过请恕小人愚钝,一月余以来,却只是造出个雏形,若想要復现大人图纸之上的神妙,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 张允修细细打量一台空出来的纺织机,不由得说道。 “依靠这纺织机,能提增几成工效?” 赵睿想了想回答说道。 “回大人的话,原先北直隶招收的熟练纺纱女工,一日也不过能够纺出一两斤纱线。 这还没法招到足够的人,可谓是有价无市。 如今有了这纺织机后,普通女工几日学习后,一日便可纺织出十几斤。 这一来一去省下的本钱,还有多赚的银子,简直是不计其数!”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睿都有些激动了。 他是个老实人,便从一开始的报纸,到现在的纺织机。 就是认个死理,跟著眼前这个大人准是没错。 赵睿露出憨厚一笑:“仰赖同知大人的福德,想来再过半月时间,这纺织机应该能够改进投產了。” 身为一名商贾,他可太知道这东西的意义所在,完全不亚於藕煤的影响!甚至还有过之无不及,同时也將给更多的女工带去生计! “不忙事。” 张允修摸著那略显粗糙,却已然摸得要领的纺织机,显然有另外的打算,他询问说道。 “这纺织机是哪个工匠製作的?” 说起来,这赵睿手底下的工匠还真是厉害,从防护面罩到纺织机,几乎都是从他这头研製出来的。 赵睿愣了一下,如实回答说道。 “回大人,小人寻遍京城內外,还有北直隶诸地,寻访了几十名名工匠.” 张允修却懒得废话的样子,他眯起眼睛说道。 “你將那工匠寻来,本官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交代!” 想要解决西山矿井渗水危机,张允修早有打算,不过这项技术定然要寻个靠谱的且技艺高超的工匠! (本章完) 第168章 明朝火器大师赵士楨! 第168章 明朝火器大师赵士楨! 瑞锦丝行大堂。 一名身穿布衣,稜角分明的青年人缓缓踏入,他抬眼望向端坐大堂上的张允修,那一身锦衣卫官服还有绣春刀,异常扎眼。 又看了一眼,坐在手下位置的赵睿,后者朝著他挤眉弄眼,很是紧张的模样。 青年人暗自嘆了一口气,咬了咬牙,恭恭敬敬朝著张允修行礼说道。 “下官赵士楨拜见大人!” “噗——” 一听到这个名字,原本准备喝茶的张允修,险些將茶水喷了出去,不可思议地看向对方说道。 “赵常吉?赵士楨?” 赵士楨心道不妙,可还是回答说道。 “回稟上官,下官正是鸿臚寺主簿赵士楨~” 张允修扭头看向赵睿,后者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大人不记得么?常吉乃是我族內堂弟,说来我自北直隶、南直隶四处搜寻工匠,所能找到的工匠,不是纸上谈兵,便是大字不识。 无意中寻到常吉,他於工匠技艺上颇有些研究,还研製过火器,便想著让他来试试。 先前那防护面罩,还有这纺织机,皆是出自常吉之手。” 说这话的时候,赵睿也有些心虚,不由得拿起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张允修紧紧皱起眉头,终於是想起来,先前製造面罩之时,確实有听赵睿提到此人。 不过从前,赵睿说的都是对方的字“赵常吉”。 以至於张允修一时半会儿没有注意。 今日听对方自称为赵士楨,这才想起此人。 至於张允修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说起来,赵士楨於歷史上也算是个鼎鼎有名的人物。 他出身官宦世家,早年乃是太学生,自小便博学多才,甚至因为书法造诣“骨腾肉飞,声施当世”,为世人所追捧。 因为这一手书法,被万历皇帝召入宫中,担任上鸿臚寺主簿。 当然,赵士楨最为出名的,並非是他这一手书法,而是后来他对於明朝火器发展的贡献。 赵士楨虽为一介书生,却在火器研製方面颇有心得。 歷史上到了万历二十五年,他便给皇帝呈上了一份《用兵八害》条陈。 其中描述了诸如“迅雷銃”“火箭溜”“鹰扬炮”等一干火器。 他改良的一干技术,诸如鲁密銃增加到三四百步的射程,迅雷銃甚至可以在短时间內发射多枚子弹,还有掣电銃的后装子銃式设计。 等等一干发明,与当时西方诸国的火器水平相比,甚至都具有一定的先进性。 所以说,並非是中国人不重视火器,从宋朝发现火药伊始,再到元、明朝火器技术一直都在发展。 可为什么到了明以后,这火器以及各项科学技术,便就此停滯不前,是否与后头那个朝代有关,就耐人寻味了。 念及於此,张允修对赵士楨印象也还算是不错。 可显然,这兄弟二人之所以会这么紧张,还是因为有一件旧事。 想了想,张允修笑著说道。 “坐下吧~” 赵士楨如蒙大赦一般,他再行一礼,隨后才在下手位置坐下,屁股也仅仅只敢坐一半。 可接下来这句话,却令他冷汗直冒。 张允修说道:“赵主簿在鸿臚寺任职多久了?” 赵士楨嚇了一跳,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拱拱手说道。 “回大人的话,小人自万历三年,幸得圣天子赏识,於鸿臚寺任职已然有六年之久。” 张允修审视著对方:“寻常官吏,熬了六年早能够升个一官半职,起码也不该还是个区区从八品主簿,尔心中可有怨言。” 赵士楨冷汗直冒。 他想起四年前的一件事情,彼时张居正“夺情”之事爆发,朝中连续五名大臣被廷杖。 赵士楨年轻气盛,听信了一两句他人的蛊惑,便当起了出头鸟,博取什么“直臣”之名,以诗词对受廷杖大臣予以袒护。 事实上,他人微言轻,即便是开口说话,对於帮助廷杖大臣没有一些作用,反倒是惹来皇帝和张居正的不快。 若不是他素来就有“口不择言”的名声,且平日独来独往,怕是要挨上一顿廷杖再发配边疆了。 这一两句诗词,换来了一个“好名声”,却也令他在鸿臚寺蹉跎整整六年。 其实歷史上,赵士楨因为他这种“甚好口訐”的脾性,在鸿臚寺主簿上担任了整整十八年之久。 这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 本来,这赵士楨已然心灰意冷,不过时常骂一骂那张江陵,再埋头进行“匠术”研究以解心中苦闷。 却不想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在京城內经商的族兄赵睿。 念及於此,他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朝著张允修拱拱手说道。 “还望张同知知道,下官从前若说无怨言,那定然是假的,可自为张同知研製这一干『神器』之后,寧愿不要这主簿之职,也愿为张同知效犬马之力! 此肺腑之言,还望张同知成全!” 说罢,他便从座椅上起身,朝著张允修直挺挺地跪下,叩拜行礼。 要知道,明朝虽有跪拜之礼,可也仅限於双方身份差距极大的情况,甚至来说一般朝堂上官员是不会相互跪拜的。 赵士楨將头磕得砰砰直响,哪里还有往日的硬气。 生怕张允修因为从前之事而迁怒,故而赵睿也在一旁为小心翼翼地说道。 “同知大人,此事皆因我而起,从前小人於各地寻访名匠,最后才寻到我这族弟,他於鸿臚寺內事务清閒,平日里便喜研究火器和各类工技小人想来让他来协助研製这『面罩』乃是不二之选,却不想.” 说罢,这赵士楨也同样再叩首恳切说道。 “同知大人,下官悔不该当初,自研製面罩以来,便已然是痛改前非,还望大人成全!” 赵士楨是真的离不开这工坊了! 实际上,一开始他也是牴触的態度。 可在看到了那“防护面罩”设计图纸之后,对於研製器物的渴望,彻底战胜了心中的怨愤。 说起来,张允修简直是工技方面的天才! 这“防护面罩”上,所涉及到一干工艺,比之从前他所接触的物件,都要精巧太多了! 为了能够將这“防护面罩”製作完成,赵士楨夜以继日的进行研究,照著图纸可以说是殫精竭虑。 不同於以往的研究,从前赵士楨研究火器,遇到一个瓶颈之后,若是寻不到什么书籍图纸参照,卡上个十天半月,也同样不稀奇。 然而,帮著张允修做事之后,赵士楨每次遇到问题,只需跟族兄赵睿一提,后者便会拿著问题去询问张允修,隨后便会得到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这样完美的研製过程,对於赵士楨来说,简直是如有神助一般,令他越来越对张允修改观,也越来越离不开其“指导”。 久而久之,甚至產生了路径依赖。 这种一研究,便能够出成果的感受,也令他越来越著迷。 若非如此,赵士楨怎会如此恭敬? 要知道从前,他可是一口一个“生平甚好口訐,与公卿亦抗不为礼”。 不消说是张党,便连“倒张派”的清流,他也同样不给好脸色。 今日竟然能够“摧眉折腰事权贵”,足以见得“爱好”带来的影响有多么强大。 张允修瞥了那赵士楨一眼,不甚在意的样子。 实际上,他並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顶撞老爹张居正的人可太多了,若见一个便喊打喊杀,岂不是成了鬼见愁? 再说这“防护面罩”和“纺织机”的工艺,一开始张允修便没有要保密的心思。 甚至於西山工坊开採煤矿的各个工艺,也仅仅是在关键技术上的保密。 比这些还要厉害的发明,他画出来的图纸,能够从早到晚画不间断。 身为一名通晓將近五百年科技发展的穿越者,害怕古人抄袭模仿,不显得十分可笑么? 再简单回想一下赵士楨的生平。 此人確实算是一个比较“纯粹”之人,可以算得上是低配版海罡风,突出一个“敢说”,但是毫无政治智慧。 正是由於这种性格,赵士楨在歷史上得罪了太多人。 以至於在后来立储之爭,所引发的“妖书案”中被人构陷成始作俑者。 最终心力交瘁而亡,也算是一个不小的遗憾。 最关键的是这小子有才啊! 今后张允修还打算研製火器,还有诸如蒸汽机等大部头的科学研究,赵士楨这种人才是不可获取的。 心里有了决断,可嘴上张允修还是要保持个上位者的姿態,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赵睿说道。 “赵东家,你可能为你族弟作保?” (本章完) 第169章 蛟龙吸水!(21点还有一章) 第169章 蛟龙吸水!(21点还有一章) 赵睿打了一个冷颤,起身拱手行礼说道。 “回稟张同知,此事因我赵睿而起,我自当是全权负责,若我这族弟出了什么紕漏,我甘愿一同受罚!” 听了他这句话,张允修嘴角扯出一丝微笑,看向赵士楨说道。 “起来吧~往日之事便不要多提了~” 可他越是这样说,那赵士楨越是感到害怕,將头磕得砰砰作响,声泪俱下地说道。 “下官往日里口不择言,大人若想要责罚便责罚吧,不过这纺织机,还请万万给下官研製之机会! 此旷古未有之神器,下官寧愿肝脑涂地,也要將其研製成功!” 对於赵士楨来说,这小小的鸿臚寺主簿已然没什么意思,比之功名利禄来说,研究“匠术”更显得具有吸引力。 张允修却心中觉得好笑,一个珍妮机就让你激动成这样了? 若是拋出蒸汽机图纸,他不得当场螺旋升天? 可嘴上还是说道:“顶撞我爹爹算不得什么,若是我爹爹在意的话,你觉著你还能在鸿臚寺待上那么久么?” 张居正確实是排除异己、 可他也算不得心狠手辣,真要是下死手,以张居正的权势,这些反对者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事实上,老爹张居正的手段十分“务实”。 那便是以霹雳手段,遏制下所有的反对者,以雷霆之姿將新政推行下去,如此才能救治病入膏肓的大明王朝。 这一点,寻常官吏自然是不理解的。 张允修顿了顿,眼见对方还没有起来的意思,不免自嘲著说道。 “若说起,我顶撞张叔大的次数和程度,可比你要深多了。” 听到这句直呼名讳的话,跪在堂下的赵士楨脸上顿时一僵,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却见张允修缓缓踱步来到他的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赵主簿且安心研究,你可问问你族兄,我对於自己人乃是掏心掏肺,可对於敌人便是雷霆手段。 只要赵主簿潜心研究,不参与到朝堂各个爭端之中,即便是让你升个鸿臚寺少卿,今后为你单独开设个研究所,也非是什么难事。 可若你有所异心,那徐尚书与杨御史之下场,便是汝之未来!” 这番话將利害关係阐明,赵士楨眼中一会儿生出希冀,一会儿想到那二人的下场,又有些惧怕。 他还是坚定了神情,再行一礼说道。 “下官定然是倾尽全力,以报张同知之恩德!” 张允修这些日子以来“创製”的各项成效,赵士楨乃是看在眼里的。 从前,士大夫群体虽没有很排斥“奇技淫巧”,可也从来不看重这些。 你將其当做閒余时间消遣之物,也並没有人会如何反对。 可像是张允修这般,將各类技艺搬到檯面上,甚至能够切实解决问题的,无疑还是第一次见到。 眼见著“奇技淫巧”能够得到认可,能够见到成效,如何能够不令赵士楨感到兴奋? “不错不错!” 眼见赵士楨这乖巧的模样,张允修满意地点点头,將其温和从地上搀扶起来,勉励说道。 “今后跟著为师,为师让你成为大明王朝的爱迪生!” “爱迪生?” 虽然不知道张允修在说些什么,甚至还顺便被他占了“便宜”,一下子成了对方的徒弟。 可赵士楨並没有多少牴触,他很识趣的样子,又再次跪地行礼说道。 “徒儿赵士楨叩见恩师!待寻得良辰吉日,定当备上束脩厚礼,亲至府上拜謁!” “不忙事~不忙事~拜謁一事,你怕是一时半会没什么时间了。” 张允修摆摆手,隨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这个时候,赵士楨才醒悟过来,今日对方为什么要將自己给叫来。 他沉吟了一会儿询问说道。 “师尊,可是有什么新的想法?” 他心中已经形成了定式,只要张允修提出的想法,几乎都是能够前所未有,甚至顛覆认知的。 所以就更加增加了几分期待。 张允修没有言语,扭头看了一眼赵睿。 后者很是识趣地行礼,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那小人先下去了。” 赵士楨紧紧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如此神秘,心里头也不免有些激动。 待到赵睿离开,张允修在大堂內踱了几步步,想了想才继续说道。 “倒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东西,说起来你可知我那西山工坊?” 赵士楨由衷讚嘆说道:“这西山工坊解流民之困,以精妙之法,產上等藕煤,再以低价售出,可谓是下利小民,上利社稷之举。” “我没让你拍马屁。” 张允修给了他脑门一巴掌,没好气地说道。 “说说西山有什么弊端。” 赵士楨捂著脑袋,有些委屈,可还是老实回答说道。 “最为关键一点,乃是西山地处水脉若不能解决此问题,西山煤块產量跟不上,诸多问题便会丛生.” 西山水脉一事,这几日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已经在京城內外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连坊市里头的孩童都知道。 张士元的西山工坊要完蛋啦~ 张允修露出微笑:“你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赵士楨愣了一下,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据徒儿所了解,师尊於西山工坊各项利开採煤矿之措施,实乃旷古未有之创举。 徒儿即便是穷经皓首,也无法想出诸如运煤滑轨、矿舆、运输绞盘,还有那藕煤,皆是极为精妙绝伦之创製。 徒儿自认於工匠之道研究颇深,也难以再为改进。” 他紧紧皱眉,绞尽脑汁的模样,终究还是给了张允修一个答案。 “矿井渗水一事,自古以来难以解决,师尊可以用绞盘,再用皮囊、水桶等物运输出积水不过此法费时费力。 学生愚见,或可以再改进一番绞盘,以精铁锻造之,辅以轴轮、滑轮等物,仿造那纺织机,以煤油从中润滑疏通.” 臥槽! 张允修略微瞪大了眼睛,这小子果然是个机械方面的奇才啊! 你永远都不能低估古人的智慧! “咳咳咳~” 张允修咳嗽了两声,眼中不由得生出些讚许,却还是摇摇头说道。 “你这想法確实不错,可一方面精铁太过昂贵,另外一方面这些物件所需工艺太过精巧,想要短时间內解决问题,怕是难以为继。” 工业生產力方面是很难跨过的一条鸿沟。 赵士楨认同地点点头说道:“师尊所说有理。” 他听出张允修话语中暗含解决之法,不免拱拱手说道。 “还请师尊赐教!” 笑了笑,张允修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份图纸。 一见这图纸,赵士楨就犹如见到宝贝一般,眼里放出光来。 他见图纸,却犹如朱翊钧看到银子一般。 “这是.” 赵士楨瞪大了眼睛,看著上头一个奇形怪状的装置,最为主要的,也不过是个类似龙头的物件,搭配上一根管子,上头標註著皮质、竹筒之类的材质细节。 下头还有一行备註“主体採用粗铁製造,以煤油与牛筋於关键部位保证气密性.” 赵士楨抱著极大的期待,可眼见这个玩意儿,不免得有那么一点失望了。 他抬眼看向张允修,有些怀疑地询问说道。 “师尊,此物真的能够抽水?您是不是拿错图纸了,怎么看起来如此普通?” “愚钝!” 张允修毫不客气地教训说道。 “大道至简,谁告诉你所有物件都要精密无比? 咱们时间紧迫,要解决西山之困,定然是要製作简易的玩意儿。 而且,別看其构造普通,可却能够起到大作用!” “它能够抽水?”赵士楨紧紧蹙眉。 “那是自然!” 张允修嘿嘿一笑说道。 “告予你知道,这东西还有一个別名,叫做蛟龙吸水!” (本章完) 第170章 从火銃开始的物理学! 第170章 从火銃开始的物理学! 利用虹吸原理製作的水泵。 张允修很想管它叫做“龙吸水”。 可惜即便是在明朝中后期,虽说言论管控不再似从前那般严格,可“龙”字显然还是不能够乱用的。 所以,张允修只能退而求其次,取个“蛟龙吸水”。 不似那五爪金龙,想来天下的藩王、亲王,应该不会介意吧? 说起这水泵,实际上並不稀奇,最早我国南北朝时期,便有方板链泵,以链条带动木板在水槽中循环转动,以用人力、畜力將水运到高处,来实现灌溉的目的。 至於利用大气压强的原理,以手摇式活塞的形式,將井下水吸入抽出,这项技术在北宋时期的《武经总要》中也有所记载。 “唧筒,用长竹下开窍,以絮裹水杆,自窍唧水。” 不过,这种技术並没有得到重视,到了明朝时期依旧是没有多少改进,偶有一些具有经验的匠人,会在井盐中採取此法。 在歷史上能够找到出处,反倒是省了张允修许多的麻烦。 仁民医馆。 后院的一处研究室之中。 赵士楨带著被褥和一干行李,还有几名得力的工匠,入驻了这个掛著“大明机械研究所”的地方。 当赵士楨看到紧紧关闭,隨后上锁的大门,还有守在外头的十几个锦衣卫的时候,整个人都打了一个激灵。 他颇有些疑虑地看向张允修,声音发颤地说道。 “师尊这是.” 这张允修该不会是个笑面虎,转头便要惩治自己吧? “徒儿不必忧心。” 张允修露出一口大白牙说道。 “为师怎么会害你呢?” 他振振有词的样子。 “这些日子来,京城总是有些宵小,偷偷潜入西山和瑞锦丝行各地打探消息。 徒儿你身上肩负著西山工坊数万工人的生计,若被他们知道,咱们有解决之法,你这小命可不一定保得住。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为师是在保护你呀!” “可是.”赵士楨嘴角肌肉抽动了一下。 天底下有这么保护人的嘛?怎么看起来,反倒是將自己给软禁起来。 见他这幅优柔寡断的样子,张允修便气不打一处来,他一巴掌拍在对方脑门。 “你这逆徒,为师说话却是不听么?” “说是保护你,便是保护你,为师岂会是害怕你泄露消息,让外头的宵小们有了准备?” 张允修抱著胸,恩威並施的模样。 “还是適才说的,你好好干,干出点成绩来,今后不论是汝,还是汝之妻女,本同知都通通养了。 再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不愁!” 赵士楨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这般直接粗暴的方式,反倒是让他感觉到十分安心。 他拱拱手说道。 “徒儿不需要什么荣华富贵,徒儿只想著能够一直跟隨师尊,研究这格物致知之法!福泽万民!” 各类新奇技术的產出,对於迂腐和守旧世界產生影响和变革,这种感觉比起什么权利美色,要吸引人太多了。 至少,对於赵士楨、李时珍这类在某个门类,潜心研究之人,要具有更大的吸引力。 赵士楨脑海里头还在回想著那份设计图纸,以及张允修適才所讲的,诸如这“蛟龙吸水”的大气压原理,还有利用格物致知之法,研究出经世致用之器物! 这些东西都让他升起了无数的期待。 看向院落里头的高墙,他非但没有憋闷,甚至还有一些隱隱约约的期待。 不过师尊適才说什么汝妻女吾养之,怎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接连几日,赵士楨都不过睡上几个时辰,天一亮便一头扎到研究室里头,对著那些“蛟龙吸水”装置摆弄。 实际上,这玩意儿简单的很,唯一具有技术含量的,便是那龙头水泵。 经过张允修的提示之后,赵士楨很快就找到了两个重要的切入点。 诸如装上某种叶轮,利用高速旋转產生更强的离心力抽水。 还有密封技术的实现,来达到更好的压力效果。 隔离膜也是十分重要的部件,张允修在图纸上,给出了使用牛筋来更好实现密封,以及机械驱动之时的协调。 看起来很是简单,可要达到图纸上的效果,以如今工匠的技艺来说,便需要赵士楨这类富有经验之人,从中协调取捨。 好在,张允修早有准备,给赵士楨配备了好几个技术高超的木匠、铁匠。 这几名匠人技术都不赖,可惜不太识字,这技艺全靠父辈口口相传,有了赵士楨的协调之后,也变得事半功倍起来。 这段时间,张允修几乎每天都会来一次“机械研究所”,专门为赵士楨答疑解惑。 看著那利用牛筋和松蜡製作而成的隔离膜,张允修不免发出感慨说道。 “还是没有橡胶树,若是有橡胶,就能够解决很多问题。” “橡胶?” 赵士楨满脸乌黑,小心翼翼地给这龙头水泵涂上煤油。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海外的一种树木,所產出之物,比之牛筋要更加柔软,比之松蜡要更加坚固。 若是有此物,咱们的诸多构想便可轻而易举的实现,这水泵活塞也会更加具有气密性。” 听闻张允修將此物说得如此神妙,赵士楨眼睛也生出了不少希冀,他询问说道。 “可以寻西洋商人买到?” 张允修嘆了一口气说道:“西洋人常常用其来防水,製作密封的塞子,不过数量有限,咱们若想要搞到,还得是自己出海寻良种,自己培育才成。” “出海.” 赵士楨听到这个词语,旋即陷入到沉默之中,自隆庆开海后,便少有人提到这个词语,甚至大多数朝臣都对此讳莫如深。 说到这里,张允修忍不住给新收的徒儿画饼说道。 “若是有了橡胶,咱们这手摇式蛟龙吸水,便可再进行改良,今后说不准用不著人力,也能够在矿山上实现运输和抽水。” 赵士楨瞪大了眼睛,乌黑的脸庞上,那双眼睛显得异常醒目。 “师尊此话当真?” 他不可置信的样子,可张允修的能力,让他不得不相信。 就如这“蛟龙吸水”,他听完张允修的描述之后,特地去翻阅了《武经总要》原文,果真有此物之记载。 可那“唧筒”与“龙吸水”相去甚远,《武经总要》里头不过是寥寥数语,可张允修偏偏就能够將其改良,並且使其发挥出更加精妙的作用! 这让赵士楨不得不產生期待,那种用不著人力的物件,是可以真实存在的。 张允修笑了笑,用比喻的手法解释说道。 “你对於火銃颇有研究,那弹丸是如何才能发射而出的?” “火銃?” 赵士楨不知二者有什么联繫,可却还是如实回答说道。 “无非是以火药为引子,火药暴烈,自然將那弹丸推出,杀敌致胜。” 张允修反问说道:“那弹丸为何能够通过火药,能够杀敌致胜。” 赵士楨觉得这是一句废话,他满脸疑惑地说道。 “弹丸有火銃,火銃有火药,自然能够將弹丸推出,何来如何一说?” 张允修眯起眼睛:“你可想过,將弹丸推出的这种力量,叫做什么呢?” “啊?”赵士楨觉得对方一定是在找茬。 可张允修却依旧自顾自地说道:“我便姑且將其称作推力吧,正是因为火药爆炸,產生一股极强的推力,才能够让弹丸顺著火銃枪管出膛,以此达到杀敌的目的,你可认同?” 赵士楨忽然感觉有一股电流,瞬间从头到脚的贯穿。 他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赵士楨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用手擦了擦脸颊的异物,却將脸上越抹越黑,然而他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用十分认真的语气说道。 “此番道理很是深刻,且暗含玄机,徒儿愚钝不太明了,不过若照著师尊所言,想来便是如此了。” 张允修本来就不期望他马上理解,就是给他心里埋下一个种子而已。 他身子微微向前倾斜,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如果,我说是如果,有一种推力比之火药来要低上一些,要更加持续一些,那是否能够推动子弹往復上下运动,最后以到达不用人力的目的?” “呯”地一声。 赵士楨觉得自己脑袋好像被火銃击中了一般,他似乎不能够接受,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天下,如何能够有这般神奇之推力?那与神跡也不遑多让了吧?” 张允修却是不屑地说道。 “火銃出来之前,可有人能够料到,单单一个管子,百步之內,便可杀敌致胜?” “可是.可是” 显然,这一切还是太过於顛覆他的认知了。 张允修没有继续解释,则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 “不必著急,你眼下先行將这『蛟龙吸水』研製出来,路要一步一步走,等你將『蛟龙吸水』之道理研究清楚,这推力之理,你也会有了个概念。” “届时想要研製出那旷古未有之神器,也非是痴心妄想了.” 张允修的话语迴荡在赵士楨的耳边。 给新收的徒弟,画了偌大一张饼,他转头便悠哉悠哉地离去。 只留下赵士楨站在原地,陷入到沉思之中。 他一边思考,一边將一个物件递到嘴边。 那股子苦涩、腥臭、油腻之感,令赵士楨觉得一阵噁心,隨即发出阵阵乾呕。 似要將过往,全然呕出。 (本章完) 第171章 即將破產的西山工坊? 第171章 即將破產的西山工坊? 仅仅过了半个月,这京城內的藕煤价格便大变样了。 在棋盘街寻了好几处摊子,杨天成还没有寻到有货的。 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他面上习惯性带著口罩,一边四处寻觅藕煤摊子,一边脑袋里头思绪渐起。 自从老爹杨济时担任了“仁民太医协会”的副会长后,便很少著家了。 不时要组织医馆內医师,对某个疑难杂症进行会诊。 便是要教导新来的民间大夫,让他们更好接受“现代医学”的理论。 这“杨家医馆”便交到了杨天成的手里。 至於杨家医馆,早就掛上了仁民医馆发放的营业执照。 按照医馆里头的术语,这杨家医馆要叫做“基层医馆”,属於坊市內为普通百姓提供基础医疗的“一级医馆”,往上还有具有一定能力的“二级医馆”,最为顶级的“三级医馆”。 这三级医馆里头,甚至还分出了“特等、甲等、乙等和丙等”。 这复杂的等级体系,杨天成不太懂,他甚至觉得大明朝没有那么多医馆,分出这么多等级,显得十分没有必要。 不过,杨天成也並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相反他打心底认为,这张同知所作的事情,一定有他的道理。 可眼下最为棘手的事情,还是去哪里买到这“藕煤”。 自藕煤出世以来,几乎所有医馆煎药都用上了这燃料。 比起木炭来,它要便宜上太多。 比起普通煤块,它又要耐烧,甚至质量好些的,还能够做到无烟气。 你若是再买个西山產的专用炉子,搭配上藕煤,更加是事半功倍。 可就是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近来价格越来越高,且甚至是有价无市了? 难道西山工坊真的出了问题? 杨天成心里头犯嘀咕,已然径直走到了个摊位。 这煤炭摊主乃是他的熟人,经常去杨家医馆看病。 杨天成打量著摊子內外,他压低声音,朝著那摊子內的老妇人询问说道。 “齐大娘,可给晚生留了那十斤藕煤?” 一见到是杨天成来,这齐大娘脸上立马露出惊喜,可一听他这话,脸上转而又有些苦涩。 她用手在面前的围裙擦了擦,这才说道。 “原来是杨家医馆的杨大夫,你可算是来了,你要是再来晚一点,老身可是捂不住这十斤藕煤了。” 说话间,她犹如做贼一般,从摊子底下提出一大打藕煤来,小心翼翼地递给杨天成。 “捂不住?”杨天成十分惊讶的模样。“这藕煤竟如此紧俏?” “可不是嘛~” 齐大娘嘆了一口气说道。 “近来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想要去城外买到藕煤,那可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按照人头来算,每人一次可以买上个一百斤,即便是如此,去晚了也是买不到的。” 自从山西工坊成立以来,便有许多百姓干起了倒卖的营生。 这藕煤品质优秀,自西山工坊运到京师,竟才卖个二十文的低价。 稍微有些头脑的百姓,便会推著推车,亦或是自己的载具,早早抵达城门外,等待煤车的到来。 从西山工坊处以二十文购买藕煤,转手卖到京城內,便可以卖到三十文的价格。 这其中的赚头,引得无数百姓趋之若鶩。 可想要赚到这份银子,倒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牛车、马车成本高昂,人力运输又需要个把子力气。 最为关键的是,需要赶在城门开启后,立马去郊外寻到运煤队伍,晚了怕便被人抢购一空了。 这齐大娘为杨天成解释说道。 “近来藕煤价格越来越高,寻常人都捨不得用咧,大傢伙都捂著不愿意卖出去,说靠著这藕煤能够钱生钱嘞~” “钱生钱?” 杨天成本能感觉到不对劲。 这不就是囤货居奇的手段么? 他不免询问说道:“大娘,你可知这藕煤为何越来越贵?西山工坊可从未涨价,这藕煤也一直往京城里送。” “这老身便是不知了。” 齐大娘脸上有些愁容。 “往日里藕煤价格不高,老身与家中老汉还能够买到一些,在京城里头卖出,也能赚到不少银子。 可现在藕煤价格越高,城外等著买藕煤之人,就像是恶狼一般,老身如何能够抢得?” “这”杨天成紧紧皱眉,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却听齐大娘继续说道:“杨大夫,今后老身怕是不卖这藕煤了,京城里头外地煤块已经降到了十文钱一斤,想来还能有些赚头” 与齐大娘告了別,杨天成便四处去煤摊里头打探,却发现一个极为奇怪的问题。 这藕煤的价格已然被炒到八十文一斤了。 可京城內大小煤摊,却基本上买不到十斤以上的藕煤,几乎每个摊点都缺货。 根据杨天成的了解,这西山藕煤乃是限购的,与仁民医馆一般,百姓们以户碟、路引等证明身份之物购买。 每人限制购买一百斤。 可就算是如此,煤车还未入城,便会被抢购一空。 藕煤价格越来越高,市面上能够买到的藕煤却越来越少。 將藕煤奉为圭臬的百姓们,也不得不用脚投票,改用回那煤块来。 毕竟煤块价格,也已然降到了十几文,比之从前也算是有所优惠了。 与此同时,不少人心里头也在犯嘀咕了。 这张士元雷声大雨点小,难道那西山工坊,果真是难以为继了? 一路上,杨天成听到了不少流言蜚语。 “听说西山煤矿动了咱们大明朝的龙脉?” “不可胡言!” “若不是如此,我大明朝这些年来,怎会江河日下?” “如今再被那张家公子大兴土木,嘖嘖嘖~往后的日子~难咯~” 杨天成紧紧皱起眉头,听起来很是不舒服,他加快步朝著自家医馆走去。 將这得来不易的十斤藕煤放下,他心中有些忐忑,怎么也坐不住。 如今杨家已然跟张允修绑定了,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西山工坊若是出了问题. 念及於此,他便动身朝著仁民第一医馆而去,想要寻老爹杨济时问个究竟。 可入了医馆后堂,没有寻到老爹,也没有看到叱吒风云的张士元,却见到了个急得上躥下跳的锦衣卫官员。 “该死~该死~” 张简修急成了个猴子,在大堂內来回踱步,他抓耳挠腮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犯癔症。 “学生杨天成拜见张僉事~” 杨天成恭敬行礼,他时常到医馆內来,自然与张简修也熟悉。 “汝是杨济时家的小子?” 张简修抬眼看了看对方说道。 “近来张士元与你爹爹可忙得很,若是想请教什么医术,去问问后堂的李东壁吧~” 李时珍入了仁民医馆一事,杨天成早就知晓,甚至还前去见过几面。 不过他显然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杨天成拱拱手说道:“张僉事,学生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隨后,他便给张简修讲起今日在棋盘街的一干见闻。 听闻此言,张简修终於是安静下来,他身子似有些平静的模样,重重坐在太师椅上,无奈地说道。 “此事我与张士元早已知晓。” 杨天成不免有些急切。 “那二位大人便没有什么应对之策么?” “有,如何能够没有。” 张简修拖著两个黑眼圈,一副要玉楼赴召的样子,他重重嘆了一口气说道。 “藕煤售卖限定了每家每户不过一百斤左右,可即便是如此,还是有人能够召集到百姓,將藕煤兜售一空,隨后囤积起来,根本不在市面上售卖。 百姓们转手倒卖便可以赚到银子,何苦再来京城售卖?” “张僉事的意思是” 杨天成有些震惊。 “有人刻意大肆收购藕煤?” “哼!” 张简修冷笑一声说道。 “如此显著之事,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些人包藏祸心,便是想要囤货居奇,將藕煤价格炒高,他们之煤块便可高枕无忧售卖,之后再將藕煤售卖出去,一来一回之间,赚取差价!” 张简修不太懂这些门道,不过听了些张允修的分析,照葫芦画瓢,依著自己的理解说出来。 杨天成还是不太理解的样子。 “张僉事为何不让同知大人,提高些价目?” 他简单分析一番。 “学生听闻,西山工坊每月想要运转,给数万流民们发放月钱,还得建设一干工役,没有个七八万银子的进项是不成的。 这些人想要囤货居奇,便让他们囤货,工坊只要提高价格,收入不是有增无减?” 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杨天成不明白为什么工坊还是坚持二十文的价格。 “我也是这样对张士元那臭小子说的。” 张简修面色古怪的样子。 “可那小子说我对商贾一无所知,还说什么让我不要管” 他知道张允修心中有打算,可就是不愿意告诉自己。 这种智商被人碾压的感觉,让张简修异常愤怒。 “说什么可以提价,不过不能够多提,这样並不符合市场规律云云,还说藕煤就是要走量,不怕这些人囤积,他们囤积得越多,炒的越高,便会跌得越惨” 杨天成皱起眉头,他熟读医书,对於这些商贾之事不甚了解,可经营医馆,却还是有些理解的。 他也忍不住说道。 “现今主要问题还是在於,这西山渗水之事如何解决? 按照以往经验来看,西山开设那么多矿井,若是不能解决渗水问题,原本开掘的矿井也会废弃,所產出的煤矿越来越低。 西山工坊想要运转,每月就必然需要进帐,若煤矿產量越来越低,张同知仍旧不愿提高价目,想来” 不过想了想,杨天成也有些理解对方了。 “价目很难提高,若是西山藕煤也卖五六十文的价目,寻常百姓怕是都要回去购买从前的旧煤了。 相比较之下,反倒是不降价,能够购买的百姓还多上一些。” “这有何用!” 张简修十分气愤的样子。 “我的银子在里头,朝堂诸公的银子在里头,陛下的银子也在里头,若是此番搞砸了,我也便是不活了~” 看著这位锦衣卫指挥僉事一副哭爹喊娘的样子,杨天成紧紧皱眉。 这位张僉事,似乎真如传言一般,比之他那幼弟要差上太多了。 不一会儿,又听张简修哭嚎著说道。 “张士元!我要告到老爹那里!我要告诉老爹~” 几日后。 通惠河的游船上。 按理来说,这通惠河乃是京城漕运的重要通道,理应不允许有人在上头设游船饮酒作乐。 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京城繁华,可能够寻到乐子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 官员士绅,贵人商贾们,自然不会放过这运河上清净,又无人打扰的享乐之地。 这连日来,晋商会馆的富商们,都在运河上的游船里头大摆宴席。 推杯换盏之间,还有专门请来的勾栏女子伺候,日夜顛倒之下,似乎都觉得自己要飘入仙境。 那王登库最是会享乐,一左一右抱著两名勾栏女子,年纪看起来甚至可以当他的小辈了,可还是乐此不疲。 他將琉璃杯里头的葡萄美酒一饮而尽,嘴里不由得发出感慨说道。 “嘿~那张士元终究还是沉不住气,將藕煤价格提到了三十文一斤。 连日来,西山工坊產出的藕煤,已经下降了许多。 想来西山煤矿那头,已然渐渐开採不能,待到產量再降低些,我等便將囤积藕煤折价出售。” 王登库打了一个酒嗝儿,油光满面的模样。 “届时看他拿什么银子,去餵饱西山那一群丘八,丘八们没了营生,吃不饱饭了,便要在西山闹將起来。 到时候,皇帝怪罪下来,即便是张居正也保不住他!” 这范永斗口味倒是別致,身旁陪著一名老嫗,年纪都快要能够叫娘了,他咽下由老嫗递到嘴边的葡萄,也嗤笑著说道。 “西山如今已然是人心惶惶,张士元妄想著以劳什子春宫图,还有什么狗屁相声,便能够安定人心? 殊不知丘八们吃不饱饭,那可是真的要反的! 若再有些声音,为丘八们推波助澜,提供上一些由头。 纵使皇帝再如何袒护他,也得將其办了,以平息眾怒!”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可此时,酒桌上却传来一个老迈的声音。 “你二人倒也別不知收敛。” (本章完) 第172章 帐本怎么会出错? 第172章 帐本怎么会出错? 李明性端坐在中间,他身旁空空如也,想来已经过了这般享乐的年纪,惜命的很。 他习惯性用拐杖敲了敲地板,看向范永斗说道。 “皇帝那头如何了?” 范永斗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拍了拍旁边的胸脯说道。 “李老先生放心,正如你预料的一般,皇帝没有拒绝的道理,这同窗发小再好,能好得过亲兄弟么? 咱们《京畿日报》不日便会印刊。” “不错。”李明性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又看向王登库说道。“你那矿山如何了?” 王登库嘿嘿一笑,也同样是信心满满地说道。 “老先生不必忧虑,那张士元妄图以低价,將咱们挤出这煤矿行当,却不知我等才是此番手法的祖宗! 他那意图早已被我等洞察。 无非是想要以低价倾销,快速占据京师煤矿行当的销路,隨后咱们煤块卖不出去,北直隶矿山自然便成了烫手山芋。 届时他再出手收购,以西山那套手段,从各地无渗水问题之矿山採煤! 北直隶各地煤矿,尽都牢牢握在咱们手中,就算是发烂发臭,到无人问津,我等也绝不会予他出手!” 李明性点点头说道:“这小子有些小聪明,若是寻常人还真著了他的道,可咱们早有准备,自然能够立於不败之地!” 隨后,他面露正色,朝著游船中十几名商贾说道。 “都给老夫打起精神来! 从今日起,那西山藕煤有多少,咱们便收多少!” 李明性又露出狞笑。 “可也不是全收,若是过了这八十文的坎儿,咱们分文不收,还要卖出去些。” “他张士元想著抢占咱们的行当,咱们定然不能让其如愿,我等齐心协力,定然能够將这藕煤的价目握在手中! 让它贵它便贵,让它贱它便贱!” “那张士元能守住几日?我等耗得起,他可是耗不起,届时將皇帝和朝廷的银子完,让西山流民起了乱子。 便是他张士元死无葬身之地!” 李明性捋须,一番怡然自得的样子。 “而我等便可稳坐钓鱼台,这藕煤是个好东西,待到西山煤矿枯竭,我等缓缓售卖而出,亦或是卖到关外去。 届时可大赚一笔!” “哈哈哈哈哈~” 王登库发出一阵大笑说道。 “此进也贏,退也贏,我等岂有输的道理?” 半月之后。 在藕煤工坊內的值房內,昏暗的房间里头,张四维埋头处置各类帐目。 说实话,张四维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张允修会將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来处置。 那些繁复的帐目和各类文书处置,看得张四维都有些昏头。 可他不得不干,张允修那个杀千刀的,自己若是不干,便没有饭吃,甚至每个月五百文的月钱也会被剋扣。 帐目文书若是有问题,被张允修派遣的书吏发现后,甚至还需要剋扣本月月钱! 几个月下来,张四维想搞小动作的心思已经彻底被磨灭了,他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张允修之所以能够有恃无恐地將这些帐目交给自己,实在是因为,从部分帐目之中,难以看出整体藕煤的情况。 以张四维的能力来说,这些文书与帐目,除了一开始有些不適应,没过几日便变成轻车熟路。 有的时候,张四维甚至觉得,自己在这西山孤独终老,也是一件十分美妙的事情。 每日三点一线的枯燥生活,反倒是消弭了他心中的浮躁。 將一干帐目整理完毕,张四维四处观望一番,值房里头其他人都已经下值,他便偷偷从怀里取出一份《京畿日报》出来。 自半月前伊始,这《京畿日报》便横空出世,虽说內容並非一致,可其中版面和形式,几乎是一比一復刻了《万历新报》。 甚至於《京畿日报》,比之后者售卖价格还要低上一文钱。 依託著晋商们的渠道,背靠著潞王,甚至也有皇家入乾股。 短短半月时间,这《京畿日报》便办得风生水起,与《万历新报》分庭抗礼。 比起用来垫屁股的《万历新报》,张四维看著那《京畿日报》,却好像看到故人一般。 前者日常刊登的,都是些话本小说,民间軼事,再用通俗的手法介绍一些朝堂政令。 对於西山工坊之事,也仅仅是提过几嘴。 后者便完全不同了,相关內容都有一些,可更加显得“高级”,符合士人阶级的喜好,所传播的內容也是大不相同。 张四维翘著脚,津津有味地看起这《京畿日报》来。 报纸上有个版面,最为吸引人,乃是讲述西山工坊的专栏。 近来这藕煤接连涨价,西山工坊显然已经成为了热门话题。 “张士元这小子,果然是取死之道!” 將那篇文章看了又看,上回张四维自《京畿西陲矿志》之中,便已经探查到,这西山底下乃是有水脉的。 自那以后,张四维心情大好,也不再疯疯癲癲,而是在西山过起了自己欢快的小日子。 这一回,这《京畿日报》上一篇《论西山矿脉之发展》,不单单是从风水学的角度,甚至还从经世致用以及商贾的角度,来进行全面的分析。 从前,这类文章一般只在《万历新报》出现,晋商们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很具有说服力的文章形式。 甚至学习在文章加上批註,標明了各个数据和引用的来源。 这篇文章令张四维顿时是眼前一亮,比起《京畿西陲矿志》里头的內容,文章显然更加浅显,並且加入了不少张四维不太熟知的商贾內容。 文章里头,以一个老商贾的口吻,仔细分析了西山工坊的行事逻辑,並非表示张允修此举非长久之计,长此以往下去,不单单西山流民会失去生计,便连西山矿脉也会受到涸泽而渔。 这文章乍一看没有任何偏向,甚至於有理有据。 可张四维这种老油条怎会看不出来,明显是给张允修上眼药呢。 “这群晋商,倒还是有些手段,便將潞王都拉了进来。” 张四维一阵感慨,眼中又缓缓升起了希冀。 即便是他对於晋商过河拆桥的行径很是痛恨,可人总是有路径依赖的,与其去投靠张允修,倒不如去期望晋商势力,能够像是从前一般协助自己! 看完报纸后,张四维顿时感觉到身上有一股劲头,马上要迸发出来。 在那文章里头,有许多外界所推测出的数据,恰恰这月余来,张四维处置帐目的时候,有所印象。 若是两相对照之下,是否便可以知晓,这西山工坊是否已经如文章里所说,已然是日薄西山,强弩之末? 心情激盪之下,张四维最后一点谨小慎微都消失殆尽,他咬了咬牙齿,將目光投向了不远处存放各类帐目的柜子。 张四维自觉行动隱蔽,殊不知这一切,都被站在外头的两名锦衣卫透过门缝看在眼里。 在两名锦衣卫校尉的眼里,张四维躡手躡脚的样子,摸出一把备用钥匙,打开了值房里头存放各类帐目的柜子,很是熟稔的取出几本帐目来。 “这老东西!还是不老实!” 一名锦衣校尉有些慍怒,用十分低沉的声音骂了一句,便想要进去阻止对方。 可却被另一名锦衣校尉给拦住了,他显然沉稳很多,对著同伴劝解说道。 “老条!同知大人早有吩咐,明言不可妄动,只要这老头儿不是想跑,亦或是跟白莲教匪勾结。 他就算是与外界暗通款曲,咱们也同样管不著。” “可是!” 这些日子来,锦衣卫校尉已然受够,眼前这老货冥顽不灵的做派。 他不太理解,为什么张同知,非要给此人留出这许多机会。 將其拉入监牢中,一顿大刑伺候,岂不是更加快速? 名为王勇的锦衣校尉更加沉稳,他眯起眼睛说道。 “我在这里看著,你且去將此事报给同知大人,由他来定夺,快去快回!” 今日张允修在西山工坊,想要找到他不算什么难事。 想了想,名为老条的锦衣校尉情绪这才平息下来,他点点头说道。 “你好好看著,莫要让他走漏了什么消息!” 言罢,老条身手轻巧,三下两下便朝著工坊外奔去,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待到周围渐渐安静下来,王勇继续靠近了门缝,他朗声朝著里头询问说道。 “老头儿干什么呢?弄这么晚,还要不要吃饭了?” 不耐烦的语气,一如平常时候一般。 值房里头的张四维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將那帐本给掩盖住,朝著门外堆出笑容,討好似的说道。 “誒誒誒~校尉大人莫急莫急,老夫还有些帐目对对,出了差池可不好了,回头儿老夫请二位喝一两口小酒,实在是抱歉。” “快些快些~糟老头子~” 外头传来一阵声音,听起来像是校尉不耐烦地坐在地上。 待到外头没了声音,张四维脸上討好的笑容,才渐渐收敛起来。 从前,领著少傅兼太子太傅,还有文渊阁大学士的头衔,这些寻常锦衣卫,哪个不得对他恭恭敬敬的。 而今,却也敢对他颐指气使了! 这样的落差,让张四维心里头更加感到不忿,他咬了咬牙齿,又重新拿出那本帐目,专心致志地对照起来。 昏暗的值房里头,煤油灯忽闪忽闪,可就算是如此,也比起从前的烛火要明亮太多。 张四维熟练地伸出手,在灯罩上头轻轻调节一番,原本昏暗的灯光,骤然明亮起来。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子火油的臭味。 张四维还特地去翻了翻古籍,这玩意儿似乎叫做“石脑油”或是“猛火油”。 也不知张允修那小子,又是从哪个古籍中寻到,这煤油灯的製作办法,可极大提升了夜晚光照的亮度。 张四维纵使有百般怨愤对方,可对於张允修捣鼓东西的才能,还是十分认可的。 他渐渐收回思绪,將注意力投射到帐目之上,可越看却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再重新將那份《京畿日报》翻出来,看了一遍里头的文章。 说什么“西山煤矿渗水严重”“起初產量迅猛,后续定然会逐步减少”“藕煤价格必然上升”. 这些语句在张四维的眼里,显得异常的刺眼。 他不可置信的模样,手都有些发颤,再重新翻开了帐目,对照了相关条目之后,整个人陷入到震惊之中。 “不可能!这不可能!” 张四维瞪大了眼眸,近乎有些癲狂的模样。 “如何能够上升呢?黏土用量如何能够上升!” 要想製作那藕煤,有两个原料不可或缺,一个是煤粉,一个便是黏土。 將二者以九一的比例混合,放入模具之中,或是用炉子烘乾,亦或是晾晒乾燥。 这煤粉多少量,张四维手上自然是没有確切数目的。 可他可以通过,近期西山工坊的牛马车出入,简单计算得知到黏土的用量,以此来推测出这藕煤的產量。 依据从前的记载,还有《京畿西陲矿志》的一些描述来说。 简单估计一下,这西山煤藏,最晚三个月时间,凿出的矿洞便会因为渗水原因,难以为继。 这仅仅是保守估计。 张允修手底下那可是一万多名工人,比之从前开採规模要大上许多,就算是有技术的改良,可时至今日,帐目也该有所下降才是! 然而,张四维反反覆覆计算了几遍,都只是得出一个结论。 西山黏土用量非但没有减少,反倒呈现一个上涨的趋势! 这便可能预示著,三个月以来,西山藕煤的產量非但没有减少,反倒呈现一个不断上升的趋势! 可张四维在那《京畿日报》上,所看到的分析研究报告是——京城所接收的藕煤数量,这一个月以来,每日几乎都在减少! 多余出来的藕煤去了哪里? 是张允修在虚张声势,还是他有了其他手段? 极大的落差,让张四维难以相信这个事实。 “这不可能!西山如何能够增產?甚至还越来越多,这与《京畿西陲矿志》描述不符!” “百年来,所有人开採西山煤矿都符合此道理,为何偏偏你张士元例外?” “假的!都是假的!” “张士元!你竟敢做假帐!” “你还在耍老夫!你这个挨千刀的!” 站在门口,细细观察里头的王勇,紧紧皱起眉头。 “这老头又开始发疯了?” (本章完) 第173章 西山上的神跡 第173章 西山上的神跡 时值深夜。 原本寂静无声的西山上,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 四五十个人的样子,有身著锦衣卫官服的校尉,也有身穿短打的工人。 张允修一身黑色曳撒戎服,在人群里头鹤立鸡群。 在他身边挣扎不休,口里堵著个白布的,正是曾经的文渊阁大学士张四维。 一行人趁著夜色,缓步登上了西山工坊的一处煤窑上头。 “张四书。” 张允修招了招手,將工人里头为首的老者唤了出来。 后者听闻之后,连忙上前行礼拜见说道。 “草民张四书拜见同知大人。” 见到张允修之后,原本在工人里头威望极高的张四书,也不免显得有点露怯,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直挺挺地便要下跪。 可张允修却一把將其拦住,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知道我为何叫你来?” 张四书恭敬回答说道:“草民不知,可草民知道同知大人信任俺们,才叫俺召集心腹人等,共同参与此事。 大人给了俺们一条活路,俺们乡野村夫没读过什么圣贤书,却懂得知恩图报,甘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张四书说话有些激动,什么叫做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他这么多年来,努力自学四书五经,努力改正自己的乡音,自修德行,不正是等待著这一日,有贵人赏识相助? 熟读史书的张四书,太早知这意味著什么了! 这便是他们飞黄腾达,从此翻身的最好机会! “不错!” 张允修满意地点点头。 从那医馆的张兰英口中,他得知了对方这一群族人。 便有心遣人观察了一番,发现以张四书为首的工人们,在其带领之下,颇具有凝聚力,对於西山工坊也同样是忠心。 今日这事,便用上了他们。 “好好任事,今后本官定然不会亏待你们。” 张允修简单勉励了一番,隨后便朝著两名锦衣校尉吩咐说道。 “將张子维给带上来吧~” 人群里头,两名锦衣校尉便將用黑布蒙头的张四维,给押到张允修的面前,直挺挺跪在了窑洞口。 感受到一阵寒风扑面,张四维忽生一股危机感,他拼命挣扎,口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眼见裤襠,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湿润。 张允修觉得有些好笑,便一把扯开了那黑布。 黑布下头,出现一名面目憔悴,眼泪横流的老头。 摇了摇头,张允修笑著说道。 “怎么了?子维先生难道也怕死不成?怕我將你溺死在这煤窑之中?” “呜呜呜呜啊啊呜呜呜~” 张四维口里堵著白布,眼中却满是可怜的模样,竟然有点像是即將被宰杀的老牛。 心中生出好奇,张允修一把扯掉对方口中的白布。 这张四维嘴里没了束缚,可舌头还是有些抽筋。 然而,没等舌头恢復如初,张四维就开始磕磕绊绊地哭诉说道。 “同知大人.大人饶小人一命.” “小人再也不敢了” “张同知我与张首辅仍有旧,看在这个份上,你便饶我一命吧~” “你爹爹若在此.想必也会” “呜呜呜~” 听得烦了,张允修又重新取来白布,给对方的嘴巴堵上。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张四维这般求饶的模样,他不觉得得意,反倒是觉得无趣和悲哀。 “惶惶如丧家之犬!” 张允修啐了一口。 算是给这位曾经叱吒风云的文渊阁大学士,下了个定论。 他不愿再理会此人,看向人群里头的赵士楨说道。 “徒儿,可准备妥当了。” 赵士楨眼神有些呆滯,接连十几日被关在研究所里头,今夜是他第一次出门。 他连忙出来说道。 “师尊一切准备妥当。” 张允修点点头说道。 “这是第五版『蛟龙吸水』了,於研究所里头皆能够达到最好效果。 今日实地演示一番,你顺便教授一下这些人,让他们学习如何使用这『蛟龙戏水』。” 不一会儿,便有另两名校尉,將一台形態奇特的机器搬到了煤窑边上。 自从张允修入了锦衣卫之后,原先四哥张简修手下的诸多校尉,摇身一变都成了他的“马仔”。 都是亲兄弟,四哥自然是不会介意的。 赵士楨早已经做好准备,等待机器安置完毕,便给旁边的几十名汉子讲解起来。 “此乃龙头,使用之时加上一瓢水,隨后用力按压,便可在窑洞里头汲取出积水来。” “此乃牛皮水管,单单牛皮不够坚固,外头还加了一层麻.” “不过此物製作不易,诸位使用之时,切忌要小心,若是弄破弄坏可就麻烦.” 他儘量用通俗易懂的话语,给这些工人们,还有锦衣校尉讲解“蛟龙吸水”的操作要领。 说话间,赵士楨已然来到了窑洞口,他用煤油灯朝下望了望。 “哪位壮士水性好?下头要有一人照应,將牛皮水管落位。” “俺来!” 话音刚落,张夯子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不知今日,那位张同知为何要如此神秘,可他知道,能够让“乡老”如此激动的,定然是要好好出力的事情。 赵士楨拱拱手:“那便有劳壮士!” 那张夯子没有二话,转头便脱了衣裳,只留下一个裤衩子,下去煤窑之中,將那牛皮水管给扶好。 待到一切都准备完毕,由张狗子按压龙头。 这一干操作,显得十分地怪异。 周围的锦衣校尉和工人们,都纷纷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难道用手柄按压一番这龙头,便可以將煤窑里的积水抽出。 这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终於明白张允修想要做什么之后,“乡老”张四书紧紧盯著里头,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希冀。 若此物真能够解西山之困,那他们这群可怜的流民,便不用再流离失所了! 没有人比他们更想要西山工坊继续开设下去! 张四书紧紧盯著那龙头的出水口,还暗自朝著张狗子说著什么。 “加把劲!加把劲!” 张狗子將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好在这“蛟龙头”乃是用生铁打造的,坚固得很,他这点力气还奈何不得。 “嘎吱嘎吱”的声音不断作响。 场內所有人都屏息静气起来,便连那“丧家犬”张四维也同样抬起了头,关注伸出的龙头。 “嗉——” 一阵剧烈的水流流动声传来,紧接著那龙头喷射出一股强劲水柱,打湿了面前的山坡,匯聚成溪流向下。 窑洞里头,张夯子听到动静,心里头不免有些忐忑,他喊了一嗓子说道。 “如何了?” 突然之间,窑洞上头髮出一阵欢呼之声。 “喷水了!出水了!成功了!” “成了?” 听到这一阵欢呼声,张夯子兴奋的神情溢於言表,可却不敢上去看看情况。 他握著那牛皮水管,引导著水管朝著深水处而去。 通过水管中传来剧烈的流水声,张夯子也能感觉到手上的振动。 煤窑里头积水足足有一米多深,可张夯子还是能够明確感觉到水正在被抽出! 窑洞上头,张四书趴在窑洞口,兴奋朝著下头喊道。 “夯子!握好水管咯~上头出水啦~出水啦~哈哈哈哈~” 黑暗之中,唯有张夯子的一双眸子十分明亮,他也朝著张四书喊道。 “水在走!乡老水在走!俺们有救啦!” 不用看此二人的变化,窑洞口的眾人,已经从那不断流出水的龙头上,看出了其中端倪。 不少人忍不住发出了惊异的声音。 “真能够排水!” “简直是神了!” 张狗子眼见著,竟真有奇效,手上力气也越发加重。 “走你~” 可此举却让赵士楨捏了一把汗,他连忙上前阻止说道。 “壮士~壮士~倒是不用这般用劲,你只需按照节律,节律懂吧,顺著势头” 经过他的一番教导之后,这张狗子总算是找寻到了要领。 “吱呀~吱呀~” 轮轴被压下转动的声音不绝於耳。 到了后来,张狗子竟觉得十分有趣,即便是要换上其他人,他也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不过三炷香的时间,窑洞里头的声音变得越发空洞,下头也终於传来了张夯子的声音。 “见底了!见底了!不用再抽了!狗子!” 这声音散发出一股子激动之情。 “成了!” 赵士楨瞪大了自己的眼前,他步履蹣跚地朝著窑洞口跑去,用煤油灯朝著下头一照。 果不其然,原先大半人高的积水,已然消失不见,黑漆漆的窑洞里头,唯有一个身穿裤衩子的汉子屹立其中。 张夯子大步流星的从里头走出来,脸上还带著兴奋,他竖起一个大拇指说道。 “赵先生!这蛟龙抽水神了!俺从未见过这般物价,神仙下凡也不过如此!” “成了!我成了!” 虽然早有准备,可赵士楨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连连后退两步,一转身却见到张允修的笑脸。 张允修笑著看向对方说道:“怎么样徒儿,为师没有骗你吧?” “师尊!这便是格物致知么?这便是那科学?” 赵士楨突然上前两步,匍匐在张允修的面前,神情激动地说道。 “徒儿要学!徒儿要倾尽毕生,去追寻师尊所说之科学!” 要说,从前在实验所里头,进行的一干实验,还有那么一些个例的味道。 可今日在这煤窑实地进行实验,工人们亲自上手进行排水,便已然將一切疑虑都给打碎了! 这条路是极其正確的! (本章完) 第174章 本少爷要砸盘! 第174章 本少爷要砸盘! 眼见赵士楨这般失態。 张允修见怪不怪的样子,他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著说道。 “好好干,小赵啊你们年轻人要多努力,今后不论是上天下地入海,为师都会鼎力支持於你!” 赵士楨觉得对方说话的语气十分怪异,可还是动容说道。 “先生知遇之恩,学生虽九死而不能报一!” 说完,他便拱手下跪。 此刻已然是心服口服。 眼见对方如此,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感慨。 古人还是质朴啊…… 待到那张夯子从窑洞里爬上来,將里头情况简单一说。 那被召集起来的工人和锦衣校尉们,脸上都洋溢起激动的神情。 原以为西山真如外界所言,便要因经营不善而崩溃。 西山崩溃论可是令西山上下人心惶惶。 可这“蛟龙吸水”一出,所有阴鬱情绪,顿时是一扫而空! 有什么比亲眼看到“神跡”,更能够令人信服的? 在眾人庆祝之余,张允修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一人。 此时此刻,张四维跪坐在地上。 嘴上还堵著白布,眼神有那么一些空洞。 他紧紧盯著窑洞里头,心情久久不能够平静。 张允修缓缓踱步上前,將对方口中白布扯开,悠悠然询问说道。 “张子维尔觉得,我这蛟龙吸水如何?还觉得晋商们稳操胜券么?” 张四维像是被抽离了灵魂一般,身子佝僂著,灰白头髮披散在肩膀上。 突然,他猛地扭头看向张允修,从喉咙中发出质问。 “何为『格物致知』?这便是格物致知之理?” 张允修笑著摇摇头说道:“你们这些朝堂大臣,成日里便对阳明公推崇之至,却对於他的『格物致知』毫无了解,实在是可笑。” “格物致知~格物致知~” 张四维瞪大了眼睛,像是有什么明悟,又像是陷入到思维的泥沼之中,久久不能够自拔。 张允修不再搭理此人。 从前將其置於西山工坊,为的就是放长线钓大鱼,亦或是能够通过张四维的突破口,得到晋商势力的讯息。 现在想来,倒是没有这个必要了,仅仅是一个西山工坊,便已然令他们按耐不住。 毕竟对於这群商人来说,那是一点亏损都不能够容忍的。 第一次实验成功了,显然还不能够高枕无忧。 接下来几个时辰,张允修带著赵士楨等人,接连走了好几个窑洞,在处於不同环境地形条件下,进行了抽水作业。 主要目的还是发现问题,隨后张允修可提供一些改进的方案。 將西山渗水最为严重的几处窑洞,积水全数排出之后,时辰已然快到了寅时。 可“乡老”张四书却一点困意也没有,他捋著鬍鬚,甚至还开起玩笑说道。 “咱们子夜时辰以这蛟龙吸水,將一干积水全部抽出。 不知明日工人们看到窑洞里空空如也的模样,脸上不知会是反应如何~” 跟隨在后头的工人们发出一阵憨厚的笑。 离开矿山,张允修並没有让他们回“工人宿舍”,反而是朝著千户所而去。 张四书心里正犯嘀咕,便被人唤到了张允修的跟前。 即便是心里头早有准备,可张四书还是有些忐忑。 看到堂上端坐张允修,他恭敬行礼说道。 “草民张四书拜见同知大人!” 张允修打量一下对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知道我为何叫你过来?” 张四书面上一阵迟疑,这才回答说道。 “想来是因为,矿井的一干抽水事宜?” “果然是聪明人。” 张允修让其坐到自己跟前,並给这位老者倒上了一杯热茶。 “这折煞小人了.” 张四书连连推辞,可最终还是接过了那杯热茶,呷了一口茶水之后,他的手指头都有些激动得发颤了。 却听张允修继续说道。 “明人不说暗话,西山渗水一事古来有之,煤矿初时开採能够顺利,可待到积水越多,这矿井便只能荒废。 咱们西山工坊以特別之法,能够比古人开採得更多更好,却也不能够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 这都是外头分析过的情况,如今终於得到了张允修的证实。 张四书挑了挑眉毛说道:“这便是同知大人,发明蛟龙吸水的原因?” “蛟龙吸水虽好,可仅仅凭藉蛟龙吸水,以轨道车舆,还有绞盘等各类工具,能够暂缓矿井积水,却不能够根治。” 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 “咱们推迟了积水的时间,可治標不治本,外头的那些商贾们,正等著西山崩溃,上来將咱们吃干抹净!” 张允修便进入正题,嘆了一口气说道。 “若想要解决此困,有个蛟龙吸水是不成的,还需要有人去办,你手上工人算上锦衣校尉,足足有五十人,可分为十队,共同进行抽水作业。 想来不出半月,西山积水之困可解。 然而.” 张四书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就抓住了关键点。 “大人,不想此事过早流传出去,西山人多眼杂,若是大张旗鼓地抽出积水,想必会令外人有所准备。” “聪明!” 张允修讚嘆一番,他前头十分客气,这里却用不容置喙的语气。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头,尔等皆不能离开千户所,甚至不能够与外界有半点接触,白日休息,夜晚出行。” 他打量著对方脸上的表情,继续补充说道。 “並非我不信任於你们,不论是锦衣校尉,还是工人,皆是挑选出忠心耿耿之人。 可此事干係重大,由不得半点差池。” 讯息是很重要的,“蛟龙吸水”不可能一直捂住,可只要让晋商们少知道一日,这胜算便多上几分。 实际上,张允修还是多虑了。 像是张四书这样的人,早已经习惯了被大人物所利用,甚至於连张允修这等告知,也显得难能可贵。 张四书哪里还有其他怨言,他连忙行礼说道。 “大人这说得哪里话,而今我们这群丘八,与西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里敢有半点怨言。” 说实话,昼伏夜出真不算什么,也仅仅是几天时间而已。 “好!” 张允修一拍桌子,也同时开出了自己的价码。 “皇帝尚且不差饿兵。 十日!经预估,十支队伍十日时间,便可大致將西山之困解除。 今后產能跟上,便可让更多工人,使用上这『龙吸水』。 另外,本官还会给你们每人先开出五十两银子的补助,事成之后,还会给你们开五十两,以用来安家!” 在这等大是大非事情上,张允修没有一点儿马虎的意思。 毕竟跟晋商十几万两银子的投入来说,这几千两银子却是九牛一毛。 张四书听得云里雾里,诸如什么“產能”之类的术语,让他有些不太理解。 可有个词他却听得十分真切。 五十两银子! 事成之后,还有五十两银子! 这一来一去就是整整一百两银子! 那可是他们这群乡野百姓,一辈子都攒不下的一笔钱,足够他们回乡购置土地,安安稳稳生活几十年了! 这下子,张四书的鬍子都有些发颤,他眼眶里头流热泪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张允修的面前,大声说道。 “有大人这句话,俺们这群丘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不敢想像,底下那群汉子得知这个消息后,会爆发出多大的热情。 从前老是掛在嘴边的,“俺要娶个婆娘”,此刻似乎也不是梦了。 送走张四书之后,张允修独自坐在堂上发呆,不由得有些感慨。 还得是普通百姓。 你只需给他们一些真诚,將他们真正看作人,这些人是真的能够为你拼命。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得到张允修首肯后,一名锦衣校尉著急忙慌地上前稟告。 “张同知,那老头儿又闹將起来了,说是要看什么阳明先生的《传习录》,不给看就要一头撞死在房里” 张允修面露一滯。 看起来这张四维,也不算是完全不开窍啊? 秉承著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的原则,张允修想了想就说道。 “那便给他寻一本吧,也別去市面上寻了,咱们西山不是有本官亲自批註的《传习录》? 给他拿一本过去,爱看不看。” 锦衣校尉愣了一下,还是点头应允。 “是。” 想了想,张允修隨后又吩咐说道。 “那『新明书坊』的余掌柜呢?可来了西山?” 锦衣校尉稟告说道:“属下以遣人去通报了,夜深了一些,就算是抓也给他抓来!” 张允修倒也没有反对的意思,点点头说道。 “儘快。” 仅仅过了两柱香的时间。 千户所便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你们做什么?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锦衣卫也能够隨意抓人么?” “我犯了什么罪,尔等要这般对我~” 那余象斗一副很不配合的样子,跌跌撞撞,便被扔到了千户所大堂之上。 张允修看了一眼左右校尉,吩咐说道。 “你们都下去吧,我与余掌柜单独聊聊。” 待到校尉退下,门窗紧闭,张允修这才缓缓踱步到余象斗面前。 “大人。” 一见到张允修,余象斗却犹如换了一个人一般,脸上露出恭敬的神情,似有些激动一般。 “恩。” 张允修点点头。 自创办《万历新报》以来,这余象斗几乎已经绑定了自己这条船,他解除太多“大逆不道”的东西,不可能有任何背叛的可能。 甚至这小子,也在西山工坊投了几万两银子。 张允修压低了声音说道。 “囤积的几百万斤藕煤呢?可还保存完好?” 余象斗心领神会,连忙回答说道。 “西郊仓库里头存了些,运河货轮上也存了些,小人时常会去清点,请得都是可靠人物,分点存放下来,即便是有人看出端倪,也断是无法预料。” 他眯起眼睛。 “大人这是.” 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发颤了。 “对。” 张允修点点头。 “是该到时候了,让这些人囂张了半月,该到咱们反击的时候了。 这几百万斤藕煤记得莫要一口气拋售,缓缓拋售出去,莫要让晋商跑快咯!” “本少爷要砸盘了!” … (本章完) 第175章 晋商內斗?你们便乾净么! 第175章 晋商內斗?你们便乾净么! 以晋商们的视角来看,西山藕煤產量逐渐减少,那是一件能够篤定的事情。 这一点不单单可以依靠古籍、府志来佐证,一些歷经几十年的老商贾,也同样能够证明。 西山水脉丰富,开採煤矿断断没有持续性的道理。 然而,他们还是小覷了绞盘、舆车等各类器械的作用。 这一个月来,为了放鬆晋商们的警惕,张允修暗自下令將每日出窑的藕煤截留半数。 一车车本该运往京城的藕煤,悄然被囤积在西山工坊的地下仓廩之中,亦或是被送到了运河上的货船上。 工坊內,工人们成日里开採煤矿,却对於整体开採量没有个概念,只觉得开採时候越发困难,好不容易开採出的窑洞转头便渗水。 殊不知,因为工人们技艺的提升,加上越发熟练地使用各项工具,西山的生產效率几乎每日都在提升。 渗水危机確实严重,可依託著绞盘和舆车,还是能够极大缓解压力。 一直到最近,西山工坊煤窑的產能才逼近极限,积水缓缓渗出,再投入人力去清理,藕煤的生產量便要受到影响了。 赶在这之前,“蛟龙戏水”终於是横空出世了。 这款汲水神器,便是为解决问题而来。 而留下这十日的缓衝,便是张允修收网,並从晋商手上吸取银子的最好时机! 这些晋商,不是想將藕煤炒高市价,以藕煤的稀缺性,来囤货居奇,牟取暴利么? 所图的,便是西山產量进帐,跟不上所消耗的银两,自己的资金链会断裂。 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个月藕煤的產量,並不是西山的最高值,而是从今往后的最低值! 喜欢炒藕煤,喜欢囤积? 那本公子便砸盘给你看!甚至还能够源源不断的砸盘!让你们亏得底裤都不剩! 这“货殖之学”古来便有之,可在小农经济的背景下,即便是晋商们深諳“低买高卖”的商道精髓,哪里能够比得上张允修这个熟稔现代经济规律的后世人? 经济学,可以说是在古代,后世人为数不多能够碾压古人的领域了。 五日后。 晋商会馆。 范永斗看著最新提上来的帐本,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头,他瞪著那一名帐房,颇有些慍怒地说道。 “近来几日,京城內外藕煤价格为何降低了?我不是说过了,藕煤价格一定要咬死在八十文左右,低一点都不行!” 帐房先生打了一个寒颤,丝毫不敢有半点顶撞,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许许是小人算错了吧这便回去再算算?” “这等帐目也能够算错?你这帐房之职干不了,有得是人能够干!” 范永斗怒不可遏的样子,一把將帐目扔到了地上。 此刻,一人缓缓踱步而来,將地上的帐目捡起来,朝著那瑟瑟发抖的帐房先生说道。 “你且先下去吧~” “王掌柜!小人这便回去再算算!” 帐房如蒙大赦一般,连连拜首感恩,飞也似的逃离了书房。 “这帐目想来没有什么问题。” 王登库將帐目缓缓的翻开,重点看了看其中一些数目,再细算了一番,算是验证了。 “如何能够没有问题?” 范永斗面如寒霜的样子。 “咱们近些日子来,可没少收购那西山藕煤,几乎京城內外藕煤都给咱们吃下了。 可为何价格连日来一降再降?与常理不符!” “范掌柜错了。”王登库笑著摇摇头。“价格降低非是帐目算错的问题,那林帐房乃是老资格了,这等普通帐目,如何能够算得错?” “那为何如此?” 范永斗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那西山工坊,非但没有减產,反倒是增產了?” “非也~” 王登库嗤笑出声,这回倒是他自信满满了。 “范掌柜这话太过於异想天开了,除非那张士元会龙吸水,有通天之能,不然西山煤矿渗水便是无解之难题! 他能遣流民多做工將积水倒出,可长此以往下去,不单单西山工坊的经营本钱要上升,產量也必然受到影响。 更不要说渗水必然引起矿窑鬆动崩塌了。 西山煤矿断然没有增產的道理。” “那王掌柜的意思是”范永斗有些疑惑。 “內鬼。” 王登库简单明了地说道。 “商人逐利人尽皆知,咱们手底下大大小小晋商数百余名,大傢伙齐心协力共同囤积煤矿,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 可难保有人见利益丰厚,利慾薰心,將囤积的藕煤提前售卖牟取利益。 这种事情是常有的~” 商贾们私底下相互捅刀子,都是稀鬆平常的事情,更不要说什么偷偷出售囤积藕煤了。 即便是晋商这类群体,也难免会有一些起“异心”之人。 听闻此言,范永斗立即醒悟过来,他一拍桌案说道。 “这群目光短浅的井底之蛙!忍一时都做不到么?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王登库却是见怪不怪的样子,他揣著手怡然自得,笑著摇摇头说道。 “並非是什么大事,人多了难免有人多出些小心思,此事也好解决,咱们將商贾们都召集起来,查一查各自的帐目,理清楚利害,自然能够解决。 大家基本上都沾著点关係,同宗同族,有什么事情不能够解决的?” “哼!” 范永斗眼神中露出狠辣。 “若不是大敌当前,这群腌臢货色,我定然叫其倾家荡產!” 三日后。 范永斗端坐在书房內,他右手狠狠將手中茶盏砸下。 “哐当”地一声。 陶瓷茶盏在书房中间的地面上四散炸开,引得聚集在书房內的商贾们到处躲闪。 “到底是谁!!!” 范永斗犹如一只炸毛的公鸡一般,歇斯底里地怒吼道。 “让尔等將帐目呈上来,个个都藏著掖著,让尔等齐心协力,个个嘴上喊得漂亮,背地里却耍些小手段。” “好啊~好啊~我这个商会会长还是太过於仁慈了!” “此番计谋非是为我一人所作,乃是为了大傢伙儿的生计!” “我等若不齐心协力,那张士元便会捲土重来,將我等吃干抹净!” “那张子维与徐叔明前车之鑑尤且在眼前!” “都忘啦?!!” 在书房里头,这范永斗一番愤然输出,竟然將一干在外搅动风云的商贾,训得像是孙子一般。 由不得他不动怒,自三日前,晋商会馆便针对內部的大行清检之事。 要求会馆內所有商贾,都將名下帐目呈上会馆,经会馆核查。 此举几乎从来都没有过先例。 可一方面,范永斗三人阐明了其中利害关係。 另外一方面,又是因为这范、王、李等几人,乃是晋商內数一数二的大商贾。 底下商贾们都仰仗他们鼻息,自然没有人敢抵抗。 帐目一提上来,当即发现了诸多端倪。 囤积藕煤过程中,確实有不少商贾起了小心思,偷偷於低价时候收购藕煤,再从高价卖出。 低买高卖,自古便是商贾赚钱的手段。 眼见这么大一块肥肉,你让商贾们不起心思,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上回数目並不是很大,尚且可以补救。 可今日. 王登库坐在第三把交椅,他嘆了一口气,起身朝著商贾们说道。 “前次咱们已然將道理说明了,大傢伙儿多多少少都有些不乾净,便念在初犯,都不予以惩戒。 可这次却全然不同了。” 王登库脸上也渐渐阴沉下来,他一拍书案说道。 “短短三日时间,这藕煤价目已然自八十文,降低至六十文,如此大的波动,还请各位好好解释一下!” 若说一点点波动倒也罢了,可这整整二十文的波动,放宽到整个京城,那便是大几万两银子的波动,怎么能够不令人肉疼? 一夜之间失去几万两银子,饶是有万贯家財,也不免眼红啊! 就算是眼前乃是亲兄弟,怕不也会是將脑浆子打出来,更不要说这群商贾了。 “无需多言!” 范永斗背著手说道。 “內鬼便出在这书房之中!京城上下藕煤,几乎都被咱们给吃下了,这藕煤价格波动至此,必然是有人为了一己之私,偷偷拋售藕煤。 若是干了,便堂堂正正的站出来,为大傢伙儿补上缺漏,此事倒还有迴转余地。 若被我等揪出来.” 他眼神中露出狠戾,咬著牙齿说道。 “就休怪我范永斗不顾往日情面!” 將这一番话说出来,范永斗显然已经彻底对眼前这些人失去了信任。 一时间,商贾们人人自危,各个相互仇视的模样,想要將“害群之马”给揪出来。 这时候,终於还是有人忍不住反驳。 一名稍微年轻些的商贾,颇为不服气地说道。 “范掌柜这话毫无道理,我等才多少银子,能够囤积的藕煤也不过十几万斤的样子。 若说能让藕煤市价骤降,非得囤积几十上百万斤不可。 纵观在场诸位掌柜,能有此资財雄厚的,无非只有” 这年轻商贾意有所指的样子。 顿时,所有人目光都投向了上手位置的三人。 確实是如此,如此大量的波动,岂是能够他们这群小嘍囉能干出来的? 恐怕这上头的三个人,也是不乾净! 场內瞬间陷入到寂静之中。 隨后,明白了对方意有所指,范永斗当即大声呵斥说道:“放肆!谢东柏你家生意还想不想做了!” 这谢东柏破罐子破摔,他昂起脑袋说道。 “范掌柜,咱们是念著你资歷老,能够为咱们晋商牟取利益,带著咱们赚银子才听你的,可如今呢? 本来说得好好的,大家一起收购藕煤,將那张士元给拖垮。 现在张士元还没垮,咱们自己便內斗了! 我等小商贾或许不太乾净,你们这些大头的,屁股却乾净么?!!” (本章完) 第176章 张允修坏得很!老登你疯了? 第176章 张允修坏得很!老登你疯了? “你!!” 范永斗被气得浑身发抖,可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 因为此时此刻,书房內的商贾们,竟然跟那范永斗同仇敌愾起来。 这事儿,对方还確实是说对了。 寻常中小商贾能够这般影响藕煤市价么? 几万斤十几万斤,实际上很难掀起什么波澜。 真正说起来,也唯有他们这些大商贾,有能力操纵市价了。 就在这一瞬间,一股不信任的气氛瀰漫开来。 商贾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怀疑。 即便是站在一旁的王登库,心中都有些犯嘀咕了。 难道真是咱们出了问题,他忍不住扭头看向范永斗,紧紧皱起眉头。 此人行事向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出卖同族这种事情,又不是出卖家人,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 特別是,此事前后范永斗反应最为激烈。 该不会是这老小子,贼喊捉贼吧? 正当王登库观察对方的时候,范永斗竟然也转过头,下意识看向对方。 一时间,双方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厌恶、不信任,甚至最后演变成愤怒。 就在情形愈演愈烈,晋商们要打成一锅粥的时候。 终於是有一人开口发话。 “够了!” 李明性坐在上手,睁开耷拉的眼皮,用拐杖敲击地面,发出一阵咚咚咚的振动。 他怒然说道。 “吵吵吵!將老夫耳朵都要吵坏了,尔等皆是同族兄弟,因这点小事便爭论不休?” 有他这一句话,场內诸人终於是安静了下来,范永斗与王登库二人也撇开视线,压抑下渐渐升起的怒火。 李明性眯起一双三角眼,盯著范永斗说道:“范掌柜,你乃是会馆里头的话事人,你都如此浮躁,今后如何带著大傢伙一起赚银子?” “李老——” 范永斗似有些无奈,最后还是重重嘆了一口气。 “可您也是知道的,这藕煤市价干係重大,一点也马虎不得,由不得咱们不著急。” 几十万两银子的身家,晋商即便手握著“边境互市”的生意,也不可能不在意。 “嘿~”李明性发出一声冷笑。“这等伎俩便將你们给弄成这般了?” 他此言一出,一直坐在身旁的王登库脑袋活络,立马会意了,压低声音说道。 “李老,您的意思难道是那张士元?” “除了他还有谁?” 李明性话语中十分怨愤的样子。 “我倒是小瞧了这小子了,想来倒也不错,他背后有张江陵,且是能在朝堂上爭锋的人物,岂是能够坐以待毙的?必然会耍些手段。” 可范永斗还是不太明白,他皱起眉头说道。 “李老的意思说,乃是那张士元有意售卖? 可他哪里来的藕煤?西山藕煤全然被我等买光了!” 李明性有些无语地说道:“人家经营著煤矿,如何能够没有藕煤?” “可是.”范永斗越来越糊涂了。“李老你不是说,这西山煤矿定然减產?便是在这一二月?” “减產是减產,手段是手段,张允修其人神鬼莫测,保不齐有什么法子。” 李明性不由得有些感慨。 “我原想西山那些採矿的法子作用有限,却不想竟然能让张士元支撑到此时!”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王登库没了適才紧张的神色,捋著鬍鬚说道。 “想来是那张士元的诡计,偷偷截取出一部分藕煤,便想著垂死挣扎一番,乱我等军心。” “竟是如此!” 范永斗瞪大了眼睛,脸上重新露出笑容,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小子诡计多端,险些著了他的道!多亏是李老先生慧眼如炬啊~” 也不怪他们如此浮躁,实在是对於商贾们来说,银子都命一般重要,即便是再亲的关係,之间难免都会有一些猜忌。 猜忌之心一旦起来,若没有人指点迷津,那定然是要爭个头破血流的。 “哼!” 李明性冷哼一声说道。 “你们便是性子急躁,却也別想著就高枕无忧了,依老夫如今看来,这张士元並未有想像中那般好对付,多加小心总是没错的。” 范永斗笑著说道:“老先生之教诲,我等自当是谨记於心,可张士元再厉害,也不能將西山之风水也变了吧?” 他重新坐下来,呷了一口茶说道。 “他若能移风换水,我范永斗將整个身家全部赔给他又如何?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 “这倒是不能。” 李明性嗤笑著摇摇头。 “西山工坊总是要中落的,自古以来便无例外,可咱们也得谨著来。 进了会馆里头的商贾,便是要齐心协力,大傢伙相互监察,力求是齐心协力。 还有那矿山也看紧咯,万万不能给张士元捡了漏。” 这话明显是说给在场其余商贾听的。 商贾们面面相覷,朝著李明性拱手行礼说道。 “谨听李掌柜教诲!” 以李明性的资格来说,还是能够令人信服的。 再简单安排了一下各项事宜,將商贾们挥退后,李明性留下来范永斗和王登库二人。 看向范永斗,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潞王那头如何了?” “李老放心,晚辈这里看得紧呢,近来《京畿日报》蒸蒸日上,那潞王一见有所成效,可欣喜万分。 想来后续定然会帮著咱们对付张士元。” “不错。” 李明性这才呼出一浊气。 他混浊的眼神看向了书房外的枝丫。 不由得发出一阵感慨。 “临到老了~却还要为你们这群小辈操心。” 迟疑了一阵,王登库不免有些疑惑地询问说道。 “李老,我等近来倾尽全力,朝堂上为何没有什么动作?单单是靠著货殖之术,怕是杯水车薪。” 天下之事终究繫於朝堂上,若朝堂爭斗输了,即便是他们再运筹帷幄,也是无济於事。 如今张居正重回朝堂,王登库心中自然不免是犯嘀咕。 “朝堂?” 李明性发出一阵乾笑说道。 “急什么?过几日便是朝会了,眼见著这西山越发亏空,不单单是咱们,到时候徽商还有皇帝,都不会放过张士元。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他有皇帝护著,有一干朝臣与其同仇敌愾,又凭著医馆裹挟勛贵。 可西山工坊亏空至此,且看张士元如何收场!” 首辅官邸。 后院书房。 张允修听完老爹的话,將书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翘起一只腿,看向张居正,对方此刻端端正正地坐著,手里还捧著一本奏疏。 张允修不由得的有些奇怪地说道。 “朝会.我如何能不知道?爹爹难道不知,锦衣卫指挥同知也是要上朝的?” 张居正这是有些无奈地说道:“为父自知你要上朝,可两日后的朝会其中凶险未可知,仍需慎之又慎。” “凶险?” 张允修不太明白样子。 却见张居正嘆了一口气,將那一份《京畿日报》推到张允修面前,用意味深长地口吻说道。 “乃是西山之事.” 他似乎很是纠结的样子,终於下定决心般。 “小不忍,则乱大谋,士元,咱们或许是该退一退了。” 这话语还十分诚恳和温和。 可此话一出,张允修当即就炸了。 “什么玩意儿???” 他脸上笑容顿时僵硬住,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怒然看向老爹说道。 “老东西!你疯了嘛!” (本章完) 第177章 张居正妥协的艺术 第177章 张居正妥协的艺术 令人意外的是,张允修出言不逊,非但没有令张居正动怒,反倒是神色平静。 他重重嘆了一口气,望向幼子的目光里,满是无奈。 “士元,非是为父不愿与你相助,实在是大势难违。” 他將手边的奏疏轻轻放下,缓缓分析起来。 “自古以来,即便是惊才艷艷之人,亦需要顺势而为。 《史记》曾记,项羽骄矜自恃,逆势而为,鸿门宴上放走刘季,纵虎归山,以武治理天下,最终落得垓下被围、自刎乌江的下场。 又如《汉书》中的王莽,罔顾时势,不顾天下大势,强行推行井田制、五均六筦之策,终究命丧乱军之中。 再可鑑. 所谓『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忍受一事总是无错的。” 张居正一番引经据典,给张允修都说懵逼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项羽和王莽都来了了? 在老爹的眼里,自己已然跟这二位一般无二了嘛? 想来又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怀著探究的意味,张允修顺手拿起那份《京畿日报》,简单扫了一眼,看了看上头的文章。 字里行间都写著西山崩溃论。 不免有些不屑一顾地说道。 “无非是东施效顰罢了,这些分析看似头头是道,实际上充满著傲慢偏见,带著结果去寻论证,倒果为因罢了。” 张允修嗤笑著將这份报纸隨手一扔。 “至於这西山煤矿渗水一事,古人解决不了的事情,难道我就不能够解决么?爹爹未免对於我太没有信心了吧?” 张居正紧紧皱起眉头,似有些慍怒。 “这《京畿日报》於京城不显,可在北直隶已然有隱隱超过你那《万历新报》之势头。 先前有言,报纸乃教化万民之利器,若为《京畿日报》占据上风,此攻守易形,你可知晓?” 听到《京畿日报》,张允修也有些无奈。 然而,他却並不觉得《京畿日报》,威胁很大。 张允修满不在意地说道。 “爹爹,报纸一事风潮一起,便难以遏制跟风的势头,其他人办报纸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从前他便预料到,开了报纸的这个头,便难以独占,出现竞爭对手这是必然的。 在张允修的视角来说,自己几百年的见识,还有脑袋里头的知识库,即便有人跟风倒也无所谓。 可於张居正的视角来说,如“报纸”这种標新立异的物件,百年难遇。 一旦被人窃取和模仿,无疑便是失去了竞爭力。 古代社会新事物的频率太低了,所以才会有人將独创的“工艺”,作为传家宝来传下去。 这也正是张居正忧虑的地方。 张居正无奈摇摇头说道。 “即便是京畿日报不足为虑,可皇帝那头你便过不去。” 他紧紧盯著幼子。 “皇帝的性子你比为父熟悉,此性情乖张之人,且视財如命,从前仁民医馆有所获利,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此番西山工坊,若出了差池,定然会引其不快” “嗯?” 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意外,老爹张居正竟然有一天,也会私底下议论万历皇帝? 不过想想却也不奇怪了,这几个月下来,即便张居正再有那明君贤主的想法,也该渐渐清醒了。 却听张居正又继续分析说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从前你身边有徽商与你支持,现在那许国,可是成日里哭诉著,你坑骗他的银两呢。” 听到许国这个名字,张允修却有些不屑地说道:“目光短浅的老狗罢了~” 在他看来,不单单是许国,便连许国底下的徽商,也是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 张居正见幼子锋芒毕露的样子,心中越发觉得担心,嘆了一口气,不明不暗地回答一句。 “慈寧宫与潞王有所交代。” 其他消息还好说,一听这个消息,张允修立马是瞳孔一缩,他声音低沉地说道。 “果然.慈寧宫还是忍不住有所动作么?” 从前,朝堂局势尚且还算是平衡。 张居正担任首辅,与晋商势力达成了一定妥协,得到李太后、冯保的支持,新政才得以强势推行。 可那是张居正一家独大之时,朝堂之上哪有永恆的盟友。 张居正患病之后,己方势微,周边势力便蠢蠢欲动起来。 然而,怎么也想不到,晋商势力妄图上位的谋划,终究被张允修这个搅局之人,给破灭了。 眼见晋商势力损失惨重,这位慈寧宫太后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 显然,潞王便是他们推出来,衝锋陷阵的棋子。 “十四岁的年纪,年轻气盛,自小便活在別人的夸讚之中,骄傲自大,显然就是衝锋陷阵棋子最好的选择啊~” 张允修不免在心中吐槽一番,甚至还有些同情。 他跟我一样都是个孩子啊~ 这群人为了牟利谋权,真就是不择手段。 不似张允修还有心思在心里打趣,张居正脸上的忧虑更加浓重几分。 他看向幼子,就像是看向一个愣头青一般,不免教训说道。 “朝堂之上,便是要讲究一个和光同尘。 蛟龙於潭底蛰伏千年,每每逢雷暴之季,尚且需要按捺住破潭而出的衝突,寻得天下大势,方可破水而出,直上九霄。 此道理你可明白?” 他又神情复杂的样子,苦口婆心地劝慰。 “士元,退让並非失了风骨。 如今西山危局难解,为父尚可助你运作一二,自户部拨出一银钱暂缓困局,让西山工坊多支撑几日,可长久下去又如何? 你难道又要故技重施,靠著哄骗陛下,算计勛贵来周旋?” 听闻此间,张允修颇有些不服气,他义正辞严地说道:“爹爹这说得哪里话,我张允修何时去忽悠!去骗过! 我每一笔银子赚来都是乾净的!” 看著幼子这模样,张居正连连摇头,无奈地提醒说道。 “两日后的朝会,切忌不可像是从前那般孟浪,为父已然有了些计较。” 张允修觉得好笑,不免询问说道。 “爹爹的意思是?” “以退为进!” 张居正决然地说道。 “西山已然成了个烂摊子,这数万流民聚集於西山,恰似个烫手的山芋,你想著给流民带去安稳日子,此番心意无可指摘。 这一点上,你做得很好,且功德无量,为父很是欣慰。 然人力有穷时,这么多流民,朝廷养不起,你张士元也养不起。” 稍稍作停顿,他继续分析说道。 “倒不如將流民遣散至各地煤矿,凭流民们在西山所习得之技艺,去往北直隶各地矿井谋份营生,怕也是能够吃上一口饭,不似从前那般忍飢挨饿了。 西山没了亏空,流民有了生计,这生意也能做下去。 此两难自解也!” 这番话给张允修气笑了,他反问著说道。 “爹爹想法確实是很好,可代价是什么呢?” 张居正面上一滯,不由得嘆息说道。 “西山流民遣散后,西山採矿之工艺,必然需要流传出去,你那採矿之术,怕是不能够藏私了。” 腾地一下,张允修心中便升起了一团火,他怒然说道。 “老头儿!你可知这採矿之术,我耗费了多少心血?” “小不忍则乱大谋!”张居正重重拍案。“朝堂之上从非逞勇之地!一味硬碰只会两败俱伤,唯有审时度势、以退为进,方为生存之道!” 其实在张居正的视角来说,西山工坊已然是摇摇欲坠了。 与其这般苦苦支撑下去,不如选择与那群晋商妥协合作求存。 这样一来,暂时搁置了与晋商们的爭锋相对,又保全了皇帝、朝臣、勛贵在西山工坊的利益。 可以说是两全其美了。 唯独便是有些憋屈,可朝廷之事,哪里能够事事如心?事事都如江湖游侠儿一般为所欲为? 即便是身处高位,有时候也不得不妥协。 张居正再次强调说道。 “那晋商遍布天下,手握边贸,民生等诸多生意,岂是能够轻易扳倒的? 忍一时之气,方能成大事! 尔如此孟浪,却让为父如何能够安心,將家业交予你?” 他口中的家业,几乎与“万历新政”同样掛鉤了。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那之后呢?爹爹又打算如何?” “为父也非是让你单单受委屈。” 张居正呼出一口气说道。 “陛下与你还有情分,为父从中斡旋一番,我大明朝还有诸多官窑,若皆是採用你这套法子,煤矿產量必然激增。 届时,依託著官窑,你守著藕煤经营,再兜售绞盘、矿舆等器械,照样也能够赚取银子。” “糟老头子!” 张允修给气笑了。 可他转念一想发现,对方所说的,还確实是在“西山崩溃”情况下的最优解。 分享技术,將晋商们拉入到共同的利益群体之中,消除与对方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最终再徐徐图之。 算是一种比较高超的政治智慧。 可对於张允修来说,即便是西山真要崩溃了,也断然没有与晋商妥协的道理。 这些人,那是妥妥的民族罪人,身为穿越眾唯一要做的就是將他们碾死在歷史长河中,绝无其他路可走。 另外一方面,此法確实是兼顾了各方利益,可有一方却被牺牲了。 流民们原本已然过上了安定的生活,转头却又让他们去黑窑里头干苦力? 受著视財如命商贾们的盘剥? 张允修已然在西山播下了星星之火,断然干不出这种倒行逆施之事。 於是,张允修反问说道。 “糟老头子,你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西山崩溃的情况下,若西山蒸蒸日上呢?” 张居正蹙眉,言语里头满是失望:“事到如今,你却还要哄骗为父?” “爹爹还是小瞧了西山!”张允修昂首挺胸,眼中迸发光芒,“我前日製造出一台『蛟龙吸水』,煤矿渗水之祸便可解也!” (本章完) 第178章 你们不要?都卖给我呀! 第178章 你们不要?都卖给我呀! 可张居正满脸狐疑,觉得这小子又在诈人。 “蛟龙吸水?又在编造出什么荒唐说辞。” 不怪他不相信。 自古以来,即便是能人异士,穷其一生能创一二惊世神工,便已然是难能可贵。 如蔡伦改良造纸术,如毕昇刻活字排版等等。 便连是千古诗家,所能传世的也不过是寥寥几篇罢了。 以张允修首创“仁民医馆”与报纸的创举,便已然能够名留青史。 若再来个“蛟龙吸水”,岂真就是妖孽下凡? 张居正不容置喙地继续说道:“我意已绝,此事已然上奏陛下,西山之事刻不容缓!” “你!” 张允修气坏了,跟古人解释清楚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费口舌了。 他乾脆不解释了,用“魔法打败魔法”。 “糟老头子!此乃泽被后世的不传之秘,你若执意阻拦,他日族谱之上怕要刻下'不肖'二字!待清明祭祖,列祖列宗若知晓你毁我心血,只怕掀棺而起,定要你跪於祠堂前说个明白!” 张居正都懵了。 不肖子孙是什么玩意儿? 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被自家儿子骂一句不肖子孙啊! 张居正拍案而起,终於是忍无可忍。 “竖子!老夫一再忍让,你竟愈发张狂!真当老夫是纸糊的不成?”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父子俩人已然无法正常交流,动不动便要吹鬍子瞪眼。 张允修却满不在乎的样子,双臂抱胸说道。 “爹爹你便別操心这些了,说了你也不太懂,这货殖之术博大精深,一时半会儿还真解释不清楚。 但有一点明了,晋商那群利慾薰心之徒,休想从我的心血里分走半杯羹!且待工坊帐目清算之日,一切皆可见真章!” 这些道理他实在是难以解释,甚至张允修有预感,即便自己解释了,没有真凭实据在前,张居正也很难理解。 说了你也不太懂. 这句话迴荡在张居正的耳边,他怒不可遏的样子,抄起一本奏疏便扔了过去。 “逆子!你怎会这般油盐不进?老夫定要將.” 张允修身手敏捷,一个侧身躲开了这本奏疏,他嘿嘿一笑说道。 “爹爹你便瞧好了吧,此事我自有决断。” 说完这句话,他便飞也似的逃离了书房。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里头的喧囂渐渐平息,张居正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平息。 却好像早有准备一样? 书房后头,游七缓缓走出来,朝著张居正拱手行礼说道。 “老爷少爷他?欸!” 游七重重地嘆了一口气说道。 “近来京城內有个臭麻子汤的方子,或许可以將少爷先行灌晕.” 如果不是忧心张家的未来,游七断然不会出这种主意。 可现在看来,眼前小少爷,一点儿也不像是能够听进去的。 张居正没好气的样子:“那臭麻子汤便是医馆传来出来的,他若是能被你用臭麻子汤蒙晕,便不是张士元了。” “那” 张居正不免提点说道:“派往西山的人,查得如何了?南直隶那头,殷正茂也该有些眉目了吧?” 游七眼前一亮说道。 “小人这便去联繫!” 看向匆忙离去的游七,张居正心中不免嘆息,悠悠然说道。 “难道真可靠那盘外之招?” 两日后 皇极门广场外晨光熹微。 隨著朝会仪程步入尾声,满朝文武齐刷刷將目光投向龙椅。 今日万历皇帝身著月白底色绣苍青龙袍,上缀翠色流苏滚边,端坐在鎏金龙椅上,宛如一个团锦簇的上等大青团。 那句“有事早奏,无事退朝“,迟迟没有出现。 万历皇帝似乎有话要说,又似乎难以启齿一般。 他垂眸凝视著武官班列中的张允修,神色复杂难辨,又似有些愧疚,半晌才开口。 “诸爱卿可有本奏?” 话落,他目光在张居正与张允修父子间流转,心中暗自焦灼。 元辅不已然与张士元言明厉害,再这般拖下去,朕投在西山工坊的银子可就真要打水漂了! 当然,万历皇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能当眾朝著张允修提及此事。 那岂不是说明,他这个皇帝动輒言利么? 喊一句——哎呀还朕血汗钱来! 群臣会如何看待於他?这显然並不符合一个帝王的格局。 更为关键的是,提及京畿日报一事,万历皇帝心中显然是有所愧疚的。 彼时潞王这个亲兄弟进言,又受李太后这个母亲的耳边风,加之推行京畿日报確是制衡朝堂的妙棋。 万历皇帝便默许了此事。 “皇爷爷当年,不也善用平衡之术?” 万历皇帝在心里头这般宽慰自己。 等了许久,也不见张允修有所动作。 正当皇帝满心忐忑之时,忽有一道身影疾步出列。 此人情绪激动,正是吏部侍郎许国,他面目赤红,高声叩奏说道。 “陛下!臣吏部侍郎许国,谨奏一事。” “许侍郎?”万历皇帝有些意外,挪了挪身子,用儘量浑厚的声音说道。 “你有何事啊?” 许国斟酌一番措辞,十分没有底气地看了一眼张允修,咬咬牙说道。 “臣弹劾锦衣卫指挥同知张士元,其恃权而骄,以严苛霸道之条款盘剥黎民。 然事发后,张士元非但毫无悔改之意,更加巧言狡辩,对罪责百般抵赖,妄图脱罪! 恳请陛下圣裁,还天下子民一个公道!” 说罢,他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起来。 一时间,朝堂上陷入到寂静中。 不少人心中犯嘀咕,这许侍郎的弹劾,怎么有点像是个“怨妇”啊~ 可御座上的万历皇帝,却有些无语了。 怎么又是张士元? 朝堂上不提及张士元,便无法议论朝政了? 他无奈嘆气,看向张允修说道。 “张爱卿觉得如何?” 张允修缓步出列,看向许国,丝毫不给面子地回懟说道。 “许侍郎所言黎民和子民,指的是自己还有你手底下的徽商?” 许国像是被抓住尾巴的老狗一般,跳將起来,怒然说道。 “张士元!在陛下面前,你还要巧言令色么?还老夫银子来~” “陛下~老臣委屈啊~张士元实在是奸恶啊~” 说著说著,他竟然又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模样。 谁能够想到,此人从前乃是跟张允修同仇敌愾,共同对抗徐、张二人的? “到底怎么回事?”万历皇帝面若寒霜,有些慍怒了。 “请陛下明察。” 许国便將其与张允修签订合约,入乾股进西山工坊一事,最后被契书所坑骗,与西山工坊套牢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著听著,端坐在御座上的万历皇帝,竟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这许国与朕一般,皆是为银子所困之人。 可张允修摊开手说道:“许侍郎好没道理,白纸黑字契书所写,本官可没有逼著你签契书的。” “张同知如何能够这么说话!” 此言一出,便像是捅了马蜂窝了。 讲道理来说,这事情跟朝政没啥关係,摆在朝会上说,实在是有失体面。 可令人意外的是,朝会上竟然没有一个官员出来提出异议。 甚至还有不少官员一起出来,请求皇帝给他们做主的。 便连那同为吏部侍郎杨巍也有些著急了。 从前他想著信任张允修,可商贾们操纵市价的行径,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一个月以来,藕煤价格渐渐被吹高,即便是西山工坊减少,可看起来还有些赚头。 然而,近来藕煤价格越来越低,在杨巍看来,此非是西山工坊越来越好了,而是那些商贾想要大火收汁! 给西山工坊吃干抹净! 而自己这群人的银子,全部都在里头! 杨巍颤颤巍巍地朝著皇帝稟告说道。 “陛下,此事许侍郎所言有失偏颇,然西山工坊经营不善,干係的非是一家一姓之得失,乃是西山数万流民之生计! 不得不予以重视啊! 还请张同知莫要在执迷不悟了~” 不同於以往弹劾的来势汹汹,今日弹劾张允修的大臣里头,竟然有一种哀求的意味。 万历皇帝神情复杂的样子,与张允修都用上了商量的意味。 “士元吶~你看看如何?这可干係到流民的生计,你还是……” 整个朝堂都哄著张允修一人,让他做出放弃西山工坊的决策,实在是亘古未见的奇景。 张允修看了一眼老爹,后者甚至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他无奈嘆息。 “陛下.非是微臣不重视.实在是.” 万历皇帝显然早就看到了张居正的奏疏,立马说道。 “士元不必忧心!朕自当是支持你的,仁民医馆与报纸皆是善政。 只可惜马有失蹄时,人总是会犯错的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 朕想好了,依你之前所言,今后成立个大明医学院,再成立个大明机械学院,二者皆可与翰林院同级,一个研製现代医术,专门研製各类巧夺天工之机械技术.” 听闻此言,张允修立马眼前一亮。 此事他早有提及,不过干係重大,想来也必定会引起朝臣们的反对。 万历皇帝倒是有所长进,借著此事提出来,想必阻力都能够小上许多。 有了专门的研究机构,今后各项技术的研製提出,自然也会更加迅速便捷。 可张允修却还是无奈嘆了一口气,朝著皇帝稟告说道。 “陛下,非是我不愿取缔西山工坊,不过工坊如今蒸蒸日上,且各项工序正在步入正轨,正是即將要赚银子的时候。 微臣自然对银子不敢兴趣,微臣看银子都觉得噁心。 可这都是为了西山的流民,以及全京城的黎民百姓呀~” 他特地加重了“黎民百姓”这个词语,扭头扫视了一番在场朝臣。 不少朝臣根本不敢与张允修对视,纷纷低下了头。 他们口中的“黎民百姓”,不正是指得他们自己么? 见张允修还是油盐不进的模样,万历皇帝板起脸说道。 “士元,朝堂上不可胡言,西山工坊明明因渗水之事,连连减產,怎么到你口中就成了蒸蒸日上了?” 本来还想捂上几日,可眼见这群君臣这个模样,张允修乾脆摊牌了。 他摊开手说道。 “陛下我何曾信口开河过,这西山工坊连连增產,已然是越发欣欣向荣,万万不是取缔的时候。 依微臣看来,非但不能够取缔,还要加大投入。” 说罢,他上前行礼稟告说道。 “臣请陛下,著户部对西山工坊再行拨付十万两银子!” 张允修露出一口白牙说道。 “届时也可给朝廷分一分乾股不是?” 可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人跳將出来,呵斥著说道。 “胡闹!” 许国气得头髮都要竖起来,指著张允修。 “张士元,你坑蒙拐骗到朝堂上了,那西山工坊明明连日减產,一干情况老夫都看在眼里。 你却还在这里信口雌黄!” 张允修不想跟他爭辩了,无奈摇摇头说道。 “我已言尽於此,若诸位还是这般咄咄逼人,那便退股唄~” “你那三倍违约金,不如去抢!”许国瞪大眼睛说道。 张允修嘆息一声,似乎是很无奈的样子。 “倒还是有个法子,你便將那乾股转卖给別人,不就不用付违约金了?” 许国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乾股已然成了废纸,哪有人愿意买?” 张允修指了指自己,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说道。 “诸位可以卖给我啊~” 他看向周围的大臣和勛贵们。 “我张允修通通半价收购!” (本章完) 第179章 陛下!藕煤產量涨了!暴涨! 第179章 陛下!藕煤產量涨了!暴涨! 三日后。 张允修大肆回购乾股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 更为关键的是,这小子用的不是西山工坊的银子,而是言明將从自家出银子,收购原先从西山工坊售卖出去的乾股。 一石激起千层浪,京城文武大臣和勛贵,纷纷趋之若鶩的模样,几乎要將张家的门槛给踏空了。 当然,张同知银子有限,不单单是半价收购,甚至还是限量收购,先到先得。 任谁都觉得,西山工坊此次要完了。 甚至还有些心思活络的,想要將西山工坊的乾股,给置换成仁民医馆的乾股,被张允修直接赶出了大门。 京城大臣勛贵狂欢之余,不少人也在心中嘆息。 张同知乃是个败家子啊~ 拿著家中攒下的资產,去填补西山工坊的窟窿。 最为可怜的,怕是家中老父张居正了吧? 张家家资本就不太丰厚,这下子全然给这个败家子,去送给一群毫无干係的丘八了。 张元辅苦啊~ 乾清宫。 万历皇帝简单看了几份奏疏后,便朝著身旁的冯保询问说道。 “元辅先生身子可还好” 皇帝终究还是与张家有些情分的,眼见著张允修如此固执己见,也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老父身子抱恙,张士元这小子竟然还如此“大逆不道”,实在是有失体统。 冯保愣了一下,嘆息一声说道。 “元辅先生近来又告病几日,想来是去仁民医馆养病了。” “噯——”万历皇帝想起张居正身上的病痛说道。“那医馆內,可將根治肠澼之术研製出来了?” “尚且没有眉目。”冯保躬身回答说道。“不过有李东壁坐镇,想来很快便能够有结果。” 李时珍的威名还是很大的。 万历皇帝感慨一番:“元辅乃国之股肱,对医馆的一干支持,朝廷定然不能少了。此也是为了造福天下黎民。” 自上次风波之后,他越发觉得朝堂上离不开张居正。 至少在自己彻底学会皇爷爷的“制衡之术”之前,张居正绝对不能够撂挑子。 “陛下心繫天下乃万民之福,奴婢定然是尽心竭力~” 冯保执掌著东厂和司礼监,对於医馆的各项事务,自然还是有所涉及的。 “嗯。” 万历皇帝点点头,心中不由得思绪渐起。 “这仁民医馆,也算得上是蒸蒸日上啊~不单单造福了百姓,也给朕赚了不少银子。 两相比较之下,这西山工坊就显得有些.” 显然,皇帝对於工坊的“亏损”很是在意。 冯保则是劝慰说道:“陛下也別太放在心上,胜败乃兵家常事,即便是汉高祖刘季一生征战也是输多贏少,若是张士元干什么都能赚到银子,这全天下的商贾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此言有理。” 话虽如此,可万历皇帝还是有些惆悵的,毕竟是亏了银子,忍不住询问说道。 “近来这京城內外,有谁跟张士元卖乾股了?” 冯保提督东厂,自然有纠察百官之责,皇帝如此关心西山之事,他也少不了让底下番子探查。 他躬身稟告说道。 “照著目前看,这吏部侍郎许国將乾股全然退了,还有京城內的徽商,想来也是想著及时止损。 朝臣们十有五六都退了一部分,还有些勛贵” 见皇帝眼神越发阴沉,冯保不免再加上一句。 “当然,也有些没趁人之危的,英国公成国公皆是未退银子,英国公张溶还曾与百官言,张士元建设西山非是为了一己之私,乃是为朝廷之安定,为了西山流民能过上好日子。 朝臣们食君之禄,自当是要为国为君分忧,岂是能够为了一己之私,而不顾及西山流民之安危呢?” 听闻此言,万历皇帝脸色稍稍好转,发出一阵感慨。 “英国公不愧为我朝廷股肱之臣啊~” 说实话,他原本也想退一些,可这西山工坊,他却占著大头。 即便是自己想退,张允修去哪里寻那么多的银子? 再听到英国公张溶这番言语,万历皇帝就更没有脸提退钱的事宜了。 念及於此,皇帝紧紧皱眉说道。 “將那些退银子的,全部擬一份名录,呈上来给朕过目。” 冯保心里明白,皇帝这是要记“小本本”了。 这些人通通朝著张允修开火,却不知这西山工坊,实际最大的股东还是皇帝。 皇帝在李太后那头,確实是还要恭敬有加,可对付你们这群朝臣,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些毫不体察“君心”的大臣们,今后岂是能堪大用? 皇帝的心情很差,十几万两银子打了水漂,瘫坐在椅子上,不免朝著冯保感慨说道。 “冯伴伴,说起来这张士元,也乃是为国为民,朕时常还有些猜忌於他,是否” 冯保挑了挑眉毛,察觉到皇帝话语中的纠结,不免提醒说道。 “陛下,元辅先生乃是三朝老臣,素来皆是对朝廷忠心耿耿,张士元也为陛下尽心尽力,自小受著元辅之教导,断没有其余心思.” 万历皇帝神情复杂盯著冯保,发现自己看不清这大太监的想法。 他回忆起每个人的面容。 朝堂上神色淡然,运筹帷幄的张居正。 性格跳脱,锋芒毕露,却每每逢凶化吉的张士元。 还有掩面痛哭,掏心掏肺的胞弟潞王。 最后是满脸慈善的母亲李太后。 明明身为九五至尊,却好像个被无数丝线操纵的傀儡一般。 便连最亲近之人的心思也看不透。 殿外的风捲起几片叶片掠过宫殿的青砖,最后落在大太监冯保的脚下。 万历皇帝手指摩挲著有些粗糙的御座,不免心中生出几分阴鬱。 这种感受縈绕在心间,使得他不由得发出一阵无奈嘆息。 “这皇帝真是难做啊~” 听闻此言,冯保如遭雷击一般,他嚇了一跳,慌忙跪地重重叩首说道。 “陛下乃是天下共主,承天命而临万方,天下苍生皆仰赖圣德!万不可自轻” “欸——” 万历皇帝嘆了一口气,感觉到满身的疲倦,起身走了两步,朝著殿外而去,悠悠然说道。 “冯伴伴,隨朕去內帑库里头看看。” “陛下——” 冯保连忙起身,还想著劝諫,可终究还是没有出口,快步跟了上去。 皇帝平日除了在书房里头看小说话本,就是去研究一下“正经”水墨丹青。 当然,最大的爱好莫过於——去內帑库里数数银子。 用皇帝自己的话来说,“朕是在监察內帑银两,以防有宵小之徒从中作梗,朕的內帑银子很重要,乃是为了朝廷的不时之需” 可冯保心中可太明白了,皇帝看到那些银子的时候,分明眼中在放光,摸一摸珍宝和黄金,比看到宫中妃子还要爱怜。 这等“守財奴”的模样,在坊间都会被人唾弃,更不要说是皇帝本人了。 所以,每次万历皇帝去內帑库里头,冯保都会屏退左右,只留自己在里头候著。 內承运库。 內库共有十库,这內承运库便是其中之一。 洪武年间,內承运库虽由內官管理,却也依旧隶属於户部。 到了正统年之后,內承运库才渐渐变成了皇帝的“小金库”。 其中包含各类綾罗绸缎,金银宝玉,可最多的还是金银。 內承运库不属“二十四衙门”,冯保这个大太监却也能管著。 “下去吧。” 冯保朝著內承运库掌印太监吩咐说道。 待到库里一干管事太监都离去,他便一人守在大门口。 早知皇帝要来,宦官们早就將一应帐目整理清楚,甚至还绘製了图纸,以便皇帝查找齿角、宝玉等特定珍品。 当然,皇帝看也没看这些,径直朝著存放金银的库房走去。 摆放金银的箱子早已打开,以便皇帝各个查看。 门窗封闭的库房內,仅仅有几缕微光透过门缝而出,最大的光照乃是库房里头的煤油灯。 可就算是如此,这些金银绽放出的光彩,仍旧异常夺目。 “银子!朕的银子!” 万历皇帝一见此,心情便大好,要不是这些金银质地坚硬,他非得上去抱著打滚不成。 抚摸著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皇帝爱不释手之余,却也忍不住对起了帐目。 “去岁內库金银进帐约为七十余万两银子。” “仁民医馆自建设伊始,费十余万两银子,可解了京城瘟疫之困,一来一去之间,朕之乾股还赚了四五万两银子,还得是张士元有手段.这些杀千刀的勛贵手里竟然这么多银子!” “报纸收入倒也不错,成本也可忽略不计,这里又是个两三万两.” “可这西山工坊就不成了,前前后后朕快投入了二十万两银子,若是及时止损,即便之后藕煤与器械售卖,经营有道,还是会亏上个几万两银子。 张士元这个败家玩意儿!” 这帐目越算,万历皇帝越是觉得心情抑鬱。 在內承运库也再无往日的乐趣。 看著帐目,万历皇帝都觉得有些肉疼,与其心烦倒不如打道回府。 在乾清宫的软榻上,皇帝百无聊赖地靠在上头,冯保上前端茶送水伺候著,不免提醒说道。 “陛下,时候不早了,是否要翻牌子?” “翻牌子” 朱翊钧想了想,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 “倒也不必翻牌子了,让郑嬪前来侍寢吧~” “遵旨~” 冯保心中早有预料,近来皇帝对於这位郑梦境可是宠爱有加,入宫不过一个月,便已然被册封了淑嬪,看起来將成为后宫崛起得另外一股势力。 正当冯保打算下去安排的时候,却被万历皇帝给叫住了。 “等等。” 万历皇帝嘆息了一下,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冯伴伴记得再去提醒一下张士元,便说乃是朕的意思,西山工坊一事就快些放下吧,朕会给予他一些补偿。” 这些日子以来,在《京畿日报》潜移默化的宣传中,所有人几乎都已经认定,这西山工坊定然是日薄西山了。 现如今最优解就是——早日关停西山工坊,遣散一干流民。 这“降本增效”的法子,方能够解决西山入不敷出的窘境,皇帝和大臣们的银子才能够保住。 冯保顿了顿,连忙躬身说道。 “奴领旨。” 万历皇帝神色复杂的模样,沉声说道。 “必要之时,可与元辅先生商量商量,他自是明事理的,这西山工坊定然是不能够崩的。” 若真是二十万两银子打了水漂,那万历皇帝可是要发疯了。 冯保面色凝重,点了点头说道。 “陛下放心。” 说罢,他便打算出门先去安排郑嬪侍寢事宜,明日再去拜访一趟张允修。 可刚走出乾清宫,便看到有小宦官著急忙慌地上来稟告,说是皇城外有大臣覲见。 冯保板起脸说道:“没规矩的东西,皇城门都关了,非军政大事不可开,还来通报?” 这小宦官噤若寒蝉,连忙告知说道。 “老祖宗非是小的不懂事,乃是那户部的张学顏执意要见皇上,说是什么西山的帐目出来了,定然要今夜稟告皇帝,若是不见他便撞死在皇城外~” “反了反了!这群文臣皆是反了,视朝堂法度於无物!” 冯保怒不可遏的样子,这些年以来,文臣们可是越发囂张了。 可听到西山帐目一事,他顿时愣住了,抓住小宦官的衣领说道。 “你可有听错?確实是西山帐目之事?” “千真万確,小的拿人头担保!” 通过一番要死要活的威胁,户部尚书张学顏终於是见到的皇帝。 不过,皇帝此时倚靠在乾清宫书房的软榻,显得十分的不耐烦。 皇帝加班也是有脾气的,还是要马上跟小情人约会的节骨眼。 透过纱帘,皇帝看到张学顏的身影,不免有些慍怒地说道。 “张尚书?朕记得你近来不是告病在家?” 张学顏脸上略显苍白,颇为无奈地说道。 “陛下,微臣近来確实感染风寒,不过此事实在是万分紧急,微臣一收到帐目,便不敢有丝毫耽搁,即刻前来稟告陛下。” “西山帐目?”万历皇帝有些狐疑。“什么时候有这个东西?” 张学顏解释说道:“陛下有所不知,此乃张同知搞出来的东西,从前户部帐目皆是一年一清查的,可张同知非要標新立异,说要每月看到成效云云。 故而张同知开创仁民医馆、西山工坊、万历新报等等,一干与朝堂有关之帐目,皆是一月一结。 户部堂官们对此还曾多有怨言” 他这算是委婉告了一状。 可万历皇帝平日里就看银子进项,哪里会在乎什么一月还是一年,他恨不得一日一清查呢! 所以他没接这个茬,反而是问道。 “这帐目如何啊?” “简直是令人心惊!”张学顏毫不夸张地说道。 这句话一出,皇帝当即就坐不住了,他从软榻上爬起来,步履有些蹣跚的走过来,急忙说道。 “帐目在哪里,快给朕瞧瞧!” 冯保见状,连忙將皇帝给扶住。 “陛下慢些慢些,莫要摔著。” 他扭头瞪了一眼张学顏说道:“张尚书还不將帐目拿上来。” 张学顏著急忙慌的样子,连忙从怀里取出那本帐目,恭恭敬敬奉到皇帝面前。 “朕看看!” 万历皇帝手有些发抖,心里头甚至都开始祈祷了。 朕的银子!朕的银子万万不能出问题! 可看了半天,皇帝才想到,自己根本不懂什么帐目,怎么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转头望著张学顏说道。 “你莫要废话,且说说这帐目到底如何?” “臣想著此事干係重大” 张学顏还想著来个铺垫啥的,这是文臣奏事的应有之义,可见皇帝如此著急,却也只能简洁明了地说道。 “陛下,这西山工坊藕煤產量,不单单是涨了,还是暴涨了两百万斤!” (本章完) 第180章 朕管他呢!朕赚银子了!谁来都不成 第180章 朕管他呢!朕赚银子了!谁来都不成! 两百万斤? 一听到西山藕煤產量暴涨的说法,万历皇帝非但没有欣喜,反倒脸上越发阴鬱,他拍案而起,怒然说道。 “张子愚!连你也要哄骗於朕么!”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万历皇帝对於底层生活不了解,可也不是个笨蛋。 简单回想一下往年奏报內容便能知道,寻常矿井月產煤矿不过十几万斤的样子,哪里来的暴涨两百万斤? 不知张学顏这个户部尚书,出於什么原因,竟然敢帮助张允修谎报至此? 皇帝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张学顏则嚇了一跳,连忙下跪行礼说道。 “陛下明鑑,微臣万万不敢欺瞒皇上,帐目到手上后,微臣多加核查之下,確確实实是一月增產两百万斤,甚至还少算了不少零头!” 万历皇帝气笑了。 “那你且说说,这西山工坊上月產藕煤多少斤?” 张学顏深耕户部多年,对於算学与审计之法,可谓是轻车熟路,反覆观看之下,这数目早已经熟记於胸。 “约莫是四百三十一万余斤,相较於上月的二百余万斤,实实在在便是涨了两百万斤左右。” 万历皇帝连连摇头说道:“从前张士元夸下海口,说什么西山工坊步入正轨之后,月產四五百万斤也不是什么难事。 上月西山工坊初定,月產將近两百多万斤,已然是令人惊异。 短短一个月,便增產两百万斤,西山且还有渗水之祸,如何能够让朕相信!” 张学顏却无奈嘆息说道:“不怪陛下有此等顾虑,微臣初时拿到帐目,也同样是不太相信的。 为此专程去查了西山帐目。 想来,他张允修纵使有通天之能,两百万的亏空也定然是做不得假的。 微臣顺著西山帐目,去查了查各地运往京城的黏土数目,可以说是一般无二。 微臣执掌户部多年,自詡於算学一途上略通其术,几经核查之下,微臣已然可以断言,这西山增產两百万斤,绝跡是无法造假的! 陛下若有所顾虑,还可召张士元来当面对峙,想来会更加清楚一些。” 张学顏这话说得很是诚恳,完全不像是信口开河的模样。 这就让万历皇帝越发疑惑了。 为什么会增產?如何会增產?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要知道,在万历皇帝预估中,这西山產出藕煤,別说是原本的两百万斤,就算能有个一百万斤,便已然是烧高香了。 西山若是能够维持在两百万斤的產量,便不会亏损,甚至能够自负盈亏。 “朕来看看!” 万历皇帝紧紧皱起眉头,他的胖手慌忙翻过帐目,嘴里说著什么。 “果真增產了?果真增產了!张士元又搞出来什么神跡?” 想要一探究竟。 “臣斗胆为陛下讲解一二。” 张学顏见皇帝这般窘境,连忙上前,將这帐目一一翻开,细致讲解其中各个数目內容。 尤其是將前后两个月的对比,给皇帝找了出来。 他甚至还准备了印证的数目,以人员用度、马车出入数量、原料消耗等等方面,给皇帝佐证数目的真实性。 费整整两柱香的时间,张学顏终於是讲明白了这一个月西山帐目的原委。 此刻,万历皇帝重新坐回到书案边,他身子向前倾,紧紧盯著帐目,一刻也不愿移开视线。 “朕再看看!” 皇帝的手有些发颤,一把抢过那本帐目,再次翻看了相应位置,准备印证。 又重新对照一遍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向张学顏说道。 “张尚书你为何不用图表法?” 张学顏没想到皇帝会有此一问,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陛下,臣愚钝,习惯了从前计数办法,再用那图表法实在有些不太適应。” 万历皇帝摇摇头说道:“以图表之法,变化趋势不就明显许多?你不可墨守陈规,找个机会去寻张士元取取经吧。” 张学顏迟疑了一会儿,无奈应答说道。 “臣遵旨。” 看起来,皇帝似乎古井不波,一副泰山崩於前而不改的模样,可张学顏能够注意到,对方手指头竟在发颤。 显然,这数目的变化已让其心中生出惊涛骇浪。 张学顏很是识趣,一直保持著缄默,等待著皇帝的吩咐。 不一会儿,却听皇帝声音有些发颤地问询说道。 “张爱卿,朕便要考考你,若是京城有了月產四百万斤的藕煤,对於朝堂社稷,於天下黎民有何裨益?” 这问题,若是换个寻常大臣来,定然是回答得团锦簇。 可张学顏却完全不同,他所编撰的《万历会计录》,可以说是中国古代国家財政的情况,最为完整的著作。 若说朝堂之上,还有一人对货殖之道理解深刻,那就非他莫属了。 张学顏躬身,斟酌一番语句说道。 “陛下容稟。往昔各地煤窑每產不过十几万斤上下,此已属富矿。 若能將西山工坊之妙法推行四海,天下煤產何止十百倍增! 至此后,北直隶寒冬之需固可足,南直隶乃至九边十三省,皆能沐此惠泽。 再有西山独创之藕煤,极大提升煤炭燃烧之效,甚至经处理,更祛了毒烟之困。 自古以来,市货充盈则价自平,市井小民皆可受惠。” 说到此处,张学顏都有些激动了。 “若西山產煤之法,確实这般稳定,那这藕煤称天赐之物也不为过! 今年入冬北风起时,百姓因无柴取暖而冻毙之事將大大减少,救活者何止万千! 再说这天下官营煤窑数千,煤块產量激增之后,国库岁入亦当丰饶数倍.” 这番话下来,万历皇帝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了,他一把抓住张学顏的手腕说道。 “依照张爱卿的意思是这朕非但没有亏银子,反倒是大赚特赚?” 张学顏觉得皇帝有些粗鄙,身为天下共主,如何能够动輒言利呢? 他想了想解释说道:“近年来,江陵公推行一条鞭法,为的就是肃清吏治,增添朝廷岁入,想来若西山之法行之有效,必然也能依靠著煤矿,增添不少收入。 不过此事非是尽善尽美,朝堂获利了,百姓获利了,自然有人亏损。 天下经营煤矿之商贾士绅,还有往日兜售煤块之商贾,怕是要赔个乾净。” 万历皇帝却不管这些,他继续询问说道。 “你便说说,朕赚银子了没?西山赚银子了没?” 张学顏还是不愿直接说,他颇有些忧虑地说道。 “陛下,臣想来这天下士绅商贾,诸多以煤矿牟利,这京城內近来更有人囤积藕煤以图牟取暴利。 此番帐目一出,这些人亏得倾家荡產,想必定然会惹出事端来。” 万历皇帝有些不耐烦了,他一拍桌子说道。 “莫要说这些没用的。” 冯保站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他也提醒说道。 “陛下,慈寧宫有言,以京城百姓生活安定为要。” 两个人都在明里暗里的告诉皇帝,此事干係到慈寧宫还有晋商呢,陛下你真的不好好想想么? “莫要聒噪!” 皇帝却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眼睛里头有些赤红,瞪著张学顏说道。 “你便说朕能够赚到多少银子,本月能赚到多少银子,往后又能赚到多少?” 张学顏无奈,皇帝都这样说了,他便也只好思虑一番,如实回答说道。 “如今藕煤市价约莫六十文的样子,可几百万斤藕煤售卖出去,终归是有所降低的,不过也可售卖至北直隶各地,乃至於南直隶各地,都是有所销路的。 微臣想来约莫能够有个二十万两银子吧?扣除掉成本与分红,陛下能有个十万两银子,这是一个月的进项。” 又想了想,张学顏谨慎分析说道。 “至於今后,西山工坊之收入,这便要让张同知来算算了,微臣想来既然西山藕煤產量增加,想必张同知已然寻到解决渗水的法子。 依照他的描述来看,这西山工坊之產量,怕是没有达到极限。” “嘶——” 万历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再次询问对方。 “你是说朕非但没有亏银子,反倒一个月还赚了將近十万两!今后还有增长的可能?” 张学顏点头说道:“臣万万不敢欺瞒於陛下。” 他甚至还少估算了一些收入,因为就户部的计算来看,这十日里面,市面上至少凭空出现了整整两百万斤的藕煤。 这两百万斤藕煤断然不会是晋商群体所发,他们再傻,也不会一口气拋出两百万斤藕煤砸盘,那样无异於自掘坟墓了。 基本上就是张士元这小子在使坏! 要知道,两百万斤藕煤可不是以二十文的基本价格售卖,而是以整整八十文的价格。 就算有所波动,一来一去之间,张允修起码多赚取了十万两银子的差价。 而这些银子从哪里来? 还不是从晋商们的口袋里头? 可以说,若藕煤產量源源不断,真正要慌乱的,害怕藕煤价格突然暴跌的,就不是张允修了。 而是那群妄图通过囤货居奇,以此来进行斗爭的商贾了! 毕竟,他们囤积在仓库里头的藕煤,可都是加价从百姓手里收购而来。 此番下来,非但没有赚头,还要血本无归! 不知道为什么,张学顏心中竟然有股爽快之感。 可他身处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就必然要为朝堂的稳定著想,所以还是提醒皇帝说道。 “陛下,这京城內商贾们可是要” “管他们呢!” 万历皇帝眼睛都红了,他现在完全不管,这晋商是不是李太后那边的人? 就算是又如何了? 朕赚到银子了! 朕有钱了! 万历皇帝甚至咬著牙说道:“这些商贾平日里就会囤货居奇,妄图牟取暴利,这次算计到朕的头上了! 愿赌服输!朕亏银子了尚且没有说什么,何故要搭理他们亏银子? 朕赚了银子,又没有抢他们的!” 那可是十几万两银子!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去岁內库金银也不过七十余万两,也就是说,若是这样下去,一年时间,一个西山工坊所带来的收入,便可抵內库一年金银! 你让皇帝吐出去?简直是痴心妄想! 就算是大行皇帝来了,嘉靖皇帝来了,也断然没有妥协的可能! “这” 张学顏脸上不免有些僵硬。 皇帝有些望之不似人君啊! 怎么一口一个“赚了银子”“亏了银子”“又没有抢他们”之类粗鄙之语。 简直是有辱斯文! 十几万两银子便让皇帝你不管不顾了么? 可皇帝可不管这许多,他即刻扭过头,看向眼观鼻观心的大太监冯保,吩咐说道。 “冯伴伴,明日將张允修召入宫中,朕要好好询问一番!” 显然,从张学顏这里得来的消息,尚且还不能够安心,一定要从张允修亲口说出,他才能够安心。 冯保立马上前躬身说道:“奴婢遵旨!” 想了想,万历皇帝却又觉得不妥,他摆摆手说道。 “不必这么麻烦了,朕亲自去一趟西山,好好看看西山煤矿!” 皇帝亲自上门? 一时间,张学顏和冯保都不免皱起眉头,惊讶异常! (本章完) 第181章 琉璃的新工艺!浮法製取! 第181章 琉璃的新工艺!浮法製取! 西山工坊。 一大早张允修便来了这琉璃厂。 天才蒙蒙亮,可琉璃厂內的青砖窑池,依旧蒸腾著热气,红红的锅炉染红了半个院子。 赵士楨拖著黑眼圈,手里捧个记录表,紧紧盯著眼中的窑炉。 窑池前,三十余名匠人聚集於此。 为首的匠人名讳谢一锤,祖祖辈辈都为朝廷烧制琉璃,最早可以追溯到洪武朝的先祖了。 他注意到张允修的到来,压低声音对忙活的匠人们说道。 “都麻溜点,莫要被影响,张同知不喜阿諛奉承,咱们便將事儿给做好咯。” 周围匠人大多乃是原皇家琉璃厂的匠户,还有一些北直隶的工匠。 自西山琉璃厂成立之后,匠人们就多了一条出路,便是脱离原先皇家琉璃厂的稳定生活,去西山寻一个营生。 对於外界的匠户来说,本就活不下去了,来西山討口饭吃倒也无所谓。 可对於皇家琉璃厂的匠户来说,任谁也不想听著个十四岁的小娃娃指手画脚。 故而,唯有谢一锤这般不受待见的,才被排挤到西山工坊来。 起初,谢一锤自然是绝望的,毕竟大人们之间的灵机一动,很可能就將他这般小人物折腾得死去活来。 可到了西山琉璃厂之后,他竟猛地发现,这里完全不像是外界传言得那般可怕。 甚至於,在西山琉璃厂的待遇,还要比皇家琉璃厂好上不少。 毕竟张同知手底下,可没有一群宦官要寻他们要油水。 见到张允修前来,赵士楨连忙上前行礼匯报说道。 “师尊,西山琉璃厂潜心研究了几月,这浮法製取琉璃有了点眉目。 学生奉师尊之命前来改进,纠正了些从前匠户不明之细节,三日来五次实验,想来这一次会有些眉目。” “不错,你们便做你们的,不用管我。” 张允修点点头,这匠户识字终究不多,还得靠著赵士楨来指挥一二,才渐渐步入正轨。 “浮法工艺”步骤繁复,且干係重大,便连他也忍不住前来探查。 隨著窑炉里头渐渐发红,池中的锡液也翻滚起来。 那赵士楨戴著面罩,上前一步指挥若定说道。 “谢师傅!加硼砂!” 那谢一锤不敢有任何怠慢,连忙招呼匠户们,行动起来。 照著赵士楨的吩咐,匠户们摒弃了传承百年,凭藉经验导入辅料的传统。 他们小心翼翼地配比辅料数量,甚至连陶斗都是標註有刻度的! 琉璃所需石英、纯硷、芒硝、硝石、砒霜等一乾材料,按照配比被有序投入其余。 製取琉璃所需窑炉温度本就高,浮法工艺所要求的更加高。 赵士楨手中抱著笔记本,自顾自感概说道。 “往日我等所制琉璃,皆是师尊口中所说那『铅钡玻璃』,所需温度低,可製取出来琉璃浑浊且脆性大。 现参考自西洋钠钙玻璃,所需温度极高,可製取出琉璃更加澄澈坚固。 现再有浮法工艺,不知製取出之琉璃,到底会是怎样一般品质。” 张允修则是盯著那窑炉久久不语。 明朝技术终究还是有限的,要想真正实现这简易版本的“浮法製取”,怕是要不少运气。 甚至张允修敢开这窑炉,也是因为藕煤產量渐高,有充足燃料之后,方能实现。 隨著各类材料的加入,高温中的琥珀色流体散发著赤红,缓缓流入到锡槽之中。 隨著第一股琉璃溶液顺著耐火砖斜坡流入锡槽,周围围观的所有匠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却又听赵士楨大声喊道。 “保持风闸开合三寸!” “诺~” 匠人们看起来乾瘦,可身上却有著个把子力气,將木风箱拉得呼呼作响。 在一干操作之下,这玻璃液竟然在锡液表面铺展成镜面,在晨光之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赵士楨紧紧盯著平铺的玻璃镜面,不由得整个人呆愣住了。 他嘴里不断说著什么:“竟然是真的?这便叫做重力与表面张力的结合?竟然真的如此神妙?” 张允修颇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对方。 果然就如同修士一般,普通境界的修炼者,那是万万不能够接触跨多个境界的功法,很容易走火入魔啊~ 赵士楨眼下便是这个情形。 眼看著对方呆滯的模样,便连指挥匠人们都忘记了,张允修连忙上前指挥说道。 “退火~” 令行禁止,这是张允修在工坊里头一直推行的原则。 谢一锤等人终於得了指挥,紧张的神经才放鬆下来,他们这麻溜上前。 一番熟练的操作,將已然烧製成型的玻璃板小心翼翼地推入到退火窑之中,隨后关闭窑门,开始退火。 相关操作他们已然了熟於胸。 琉璃冷却需要些时间。 从窑炉区退下来,赵士楨终於恢復了些理智,他十分愧疚地匍匐在张允修面前说道。 “还请师尊责罚,徒儿一时失態,险些铸成大错!” 张允修神色复杂地看了对方一眼,並无在意地说道。 “起来吧,算不得什么事情,这些日子为了这浮法工艺,你可是好几日没合眼,略有失態也是正常。” 从浑浊琉璃到清澈玻璃的技术,经过几个月的研究,琉璃工坊里头已然是熟练异常,產量提升无非是时间问题。 可张允修当然不会满足原先的技法,立马就提出了更加高级的“浮法工艺”。 这种在后世广泛流传的技术,能够让玻璃更加的平整且无气泡波纹。 比之从前粗糙的琉璃工艺,若“浮法工艺”能够製成,那利用玻璃材质,造出一座水晶宫都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张允修最大的想法还是赚银子。 可赵士楨眼里却是满满的科学元素,他拿出自己的笔记,忍不住提出各位刁钻的科学问题。 “师尊!何以锡液承托琉璃,便能令其如此平整?此中究竟是何力量?这便是张力?” “工匠们皆知,退火之时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否则烧制琉璃极易碎裂,这又是何原理?” “为何原料配比稍有差错,这琉璃品质便会大受影响,究竟是何故!” 噼里啪啦,赵士楨接连提出好十几个问题,却想要从一股脑从师尊脑里挖出答案。 可张允修头都大了,他板起脸教训说道。 “为师是如何教导你的?” 赵士楨愣了一下,连忙恭敬回答说道。 “师尊曾言,科学研究之道,要循序渐进,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唯有將底层架构打好了,方可无往而不利。” “这便是对了。” 张允修叉著腰教训说道。 “《礼记》有言,不陵节而施之谓孙,学习便是要循序渐进,不可躁进,若不合乎规律来办事,那是要吃大亏的。” 也不是他不想说多,实在是一股脑地拋出后世的各类科学定理,那他妖孽的身份就真要著实了。 赵士楨对於面前这名少年更加崇敬了,连连拜首说道。 “谢师尊教诲!” 过了將近一个时辰,那谢一锤前来稟告说道。 “大人!二位大人!浮法工艺成了!咱们成了!那琉璃透彻得比清水还清咧~” “快去看看!” 听闻此言,张允修与赵士楨二人,马不停蹄地跑出值房。 张允修打眼便看到院落里,斜放以木板支撑的琉璃板。 这琉璃板面积虽大,足足有一人高,相较於从前製取出的琉璃要整整薄了五成! 最为关键的是,此琉璃板虽薄了许多,却坚固异常,完全没有断裂的样子。 “此物!竟然堪比水晶!” 赵士楨兴奋异常,甚至顾不上被烫伤的危险,忍不住上前伸手要去摸。 琉璃板已然冷却,却还是炽热异常,感受上头的炽热与光滑后,他又猛地缩回手来。 “成了!” 此时此刻,琉璃厂三十余名工匠,已然跪倒了一片,他们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样子。 一名头髮有些白的匠人老泪纵横:“老汉我活了五十余年,头一回能够见到,这琉璃竟然能够薄得透光!” “至此之后,我大明再也用不著那什么西洋镜了!” “哈哈哈哈~老夫有生竟能见此工艺,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也不怪这些人反应激烈。 几百年以来,琉璃工匠们皆是用著大同小异的工艺,靠著经验调整配比,每一次出炉皆是凭著运气,时好时坏。 终於有一天,能够循到要领,甚至还製取出这般前所未有之琉璃。 对於一群干同一件事几十年的人来说,其中意义难以言喻。 “这便是科学!” 赵士楨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地说道。 “科学便是神跡!乃通天之能!” 眼见执拗徒弟又要误入歧途,张允修没好气给他脑门来了一下。 “没出息的东西!为师教你的都学到狗肚子里了?科学便是科学,哪里来得神跡?” “徒儿愚钝!” 赵士楨连忙拱手行礼,口里继续说道。 “科学乃是实事求是,科学讲究逻辑和理性,科学以知识是可以被重复验证的” 张允修怜悯地看了一眼对方,摇了摇头。 突然有些怀疑,这小子真是为大明研究出先进火器的天才么? 怎么看起来更像是个疯子? 不过想来,后世诸多优秀科学家,行为举止同样是有些怪异的,他心中便释然了。 张允修拍了拍赵士楨的肩膀说道。 “徒儿啊~科学一途道阻且长,你乃是研究科学之先驱,万万要继续勉励才是!” “谨遵师尊教诲!” 赵士楨眼中绽放出光芒,握紧拳头说道。 “徒儿今日也不睡了,便是要將浮法工艺细节研究清楚!” 疯子! 张允修嘴角肌肉抽动了一下,已然是无力吐槽,生怕对方猝死了,也提醒说道。 “研究是要研究的,身体同样重要。” “徒儿听师尊的。” 好说歹说,这赵士楨才乖巧点头,下去准备先去睡上一觉。 可他才走出琉璃厂不久,便又著急忙慌地跑了过来,脸上带著惊恐的神情。 “又怎么了?”张允修有些不耐烦。 “不好了师尊!” 赵士楨喘著粗气,压低声音说道。 “陛下突然来西山了!已然到了西山门口,宫里来人唤师尊去接驾呢!” “陛下来了?” 张允修皱起眉头。 简单思量一番就想到了,昨日自己让人將帐目送到张学顏手上,想必此刻皇帝已然知道西山增產的事情。 不过,没想到皇帝会这么著急,一大早便来了西山。 难道银子真对朱翊钧这么重要? 赵士楨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面前的琉璃,再指了指西山后头说道。 “师尊,咱们要不要將这些玩意儿藏起来。” “藏你个头!” 张允修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脚说道。 隨后他用怜悯的眼神看向对方。 “常吉啊~今后这朝堂之事你就不要掺和了,安心在我这里当个研究人员,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赵士楨还是不解的样子:“那徒儿该如何做?” “老实在这里待著,待会皇帝问你什么,你便回答什么。” 说完这句话,张允修便头也不回地出了琉璃厂,跨上一匹母马朝著西山大门外奔去。 行到半途,便远远看到皇帝的鑾驾,一大帮子人聚在西山门口,浩浩荡荡的样子。 下了马车,便遇到早就前来迎接的四哥张简修。 看到四哥的时候,张允修嚇了一跳,他盯著对方浓重的两个眼圈说道。 “嘿呀~四哥你去东四牌楼嫖了几天?” 张简修一见幼弟,便紧紧拉著对方,生怕他跑了一般,没好气地说道。 “你哥哥我哪有心思去狎妓,你小子快给个准信,咱们这西山工坊,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四哥何故此言?” 张允修一脸不悦地说道。 “我一直与四哥说得都是,西山工坊定然是赚的,哪有亏本之理?” 张简修满眼血丝,显然心理素质不怎么好,成天看著市面上藕煤价格的波动,几乎都要发疯了。 “士元!你这是要哥哥我的命么!便给个准话,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张允修一脸无奈,摊开手说道。 “自然是赚了,还是大赚特赚!” “陛下,您可万万不能下这鑾驾,不合礼制啊~” 冯保站在一旁苦劝,可依旧不能够阻止万历皇帝下驾的决心。 皇帝一挥衣袖说道:“莫要在此聒噪,朕要见见张士元,朕对不住他啊~朕还要好好问问这西山之事~” 情绪激动之余,万历皇帝倒还没有忘记,自己的一言一行皆是会记录在起居注之中的,说话也不能够那么肆无忌惮。 至少不能在外头,再把“银子”掛在嘴边了。 好在万历皇帝跛脚,如今还不算是很严重,靠著特製垫高的鞋子,行走两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一下鑾驾,他就有些后悔了,近来在后宫耕耘过度,走上几步竟然有些大喘气了,腰子处隱隱作痛啊~ 好在没走出几步,便看到著急前来见驾的张家兄弟二人。 张简修著急忙慌的模样,几个健步上前跪拜行礼说道。 “锦衣卫指挥僉事张简修叩见陛下~” 可站在他一旁的张允修,却显得不情不愿的样子,他拱拱手行礼说道。 “臣张允修拜见陛下~” (本章完) 第182章 皇帝陛下蒞临西山!徽商们的「深谋 第182章 皇帝陛下蒞临西山!徽商们的“深谋远虑”? 按理来说,皇帝亲临,不论是身份再显赫的大臣,都需要行跪拜之礼。 可张允修这小子,竟然连跪都不想跪了?简直是大逆不道! 站在一旁的冯保立马冷下脸来。 “张同知!你好大的胆子!何故见驾不拜?” 冯保看起来言辞激烈,实际乃是在提醒张允修,跟皇帝耍脾气,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別挡道~” 可万历皇帝挥手推开挡路的冯保,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陛下这?”冯保愣了一下。 在內廷干了这么多年,一把被皇帝推开,这还是第一次! 可万历皇帝根本不搭理他,步履蹣跚便朝著张允修而去,嘴里大笑著说道。 “哈哈哈哈!士元吶士元!尔真乃朕的股肱之臣!” 张允修一抬头,便见个穿著龙袍的大胖子,跌跌撞撞朝著自己冲了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恐怖片。 压抑下给对方一脚的衝动,嘴巴一歪,他也拿出毕生的演技出来。 “陛下~微臣心里苦啊~” 眼见著,便又是君臣相宜的佳话。 可不料万历皇帝身子骨实在被掏空,也许久没有活动,这左脚绊右脚,竟径直栽倒了下去。 “陛下小心!” 冯保一声尖细嗓子,却已然来不及。 好在,张允修眼疾手快,立马上前將其扶住,然而手上一沉,竟险些没拖住皇帝的身体。 四哥张简修身姿矫健,上前搭了一把手,这才使得皇帝安然无恙。 “爱卿护驾有功.” 狼狈至此,万历皇帝还不由得发出一声夸讚,眯起眼睛称讚说道。 “士元真乃朕的房谋杜断啊~” 眼见事情闹成这幅模样,张允修自然不会再头铁,连忙恭敬说道。 “臣万死~让陛下险些遭受无妄之灾~” “不妨事不妨事~” 万历皇帝人逢喜事精神爽,依旧是满面红光的样子,竟生不出一点脾气。 他扶著腰感慨著说道。 “先前朕许你无需跪拜覲见之权,不正是因为你我儿时情义么?今日你怎得这般见外?” 张允修一脸无语的模样,自从皇帝许了这特权后,便再也没召见过自己了,看起来连冯保都不知道这个事情。 显然这胖皇帝,前些日子確实与自己生出了嫌隙。 不过再多的怀疑,十几万银子也能够衝散了,现在万历皇帝看他比亲兄弟还亲。 张允修拱手说道:“陛下容稟,从前西山有诸多纷爭,微臣不敢辜负陛下之期望,却也內心忐忑万分吶~” “啊哈哈哈~与西山毫无关係,朕岂是那等贪图钱財之人?” 万历皇帝捧著肚子,发出一阵乾笑,隨后注意到张允修话语里面的意思,眯起眼睛询问说道。 “这西山如今可还好?朕自是不担心银子的问题,爱卿需要银子儘管跟朕提出来,朕就是担心这西山万万流民的生计啊~ 誒!每每想到西山流民们要忍飢挨饿,朕的心便心如刀绞一般~” 张允修一阵无语,这朱翊钧政治手腕没有,演戏的手段倒是与他爷爷一脉相承。 可面上还是笑著说道。 “还请陛下安心,这西山工坊如何,外头流言蜚语说得不算,微臣也说得不算,还请陛下隨著臣去西山一探究竟,亲眼所见,岂是能够作假的?” 万历皇帝眼前一亮说道:“朕正有此意!” 作为西山工坊的最大股东,今天终於有机会蒞临现场,查看西山的一应建设了。 由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在前头开路,一行人浩浩荡荡便进了西山。 万历皇帝跟张允修各自骑著一匹马,缓步行径在西山各个工坊之间。 张允修时不时看一眼皇帝胯下的那匹马,心里不由得有些同情。 一进西山,万历皇帝便在马背上左顾右盼,像是个好奇宝宝一般。 目光先是被连片青瓦的工人寢舍吸引,又被饭堂飘来的饭菜香勾得直咽口水,待看见青砖垒就的澡堂子。 皇帝忍不住询问说道:“这澡堂子真有热水?” “回稟陛下,西山有煤,每日皆会供应滚水。”张允修回答说道。 “好!好!”万历皇帝连拍马鞍,西山越好他心情便越发舒畅。“冯伴伴,你瞧这西山,可比京城內还要齐整。” 冯保低眉顺眼地说道:“张同知匠心独具,自然不会如外界传言的一般。” 万历皇帝终究是按捺不下心中疑问,看向张允修说道。 “士元,朕听闻你这西山工坊,能够月產藕煤四百余万斤,可是真的?” 来了? 知道万历皇帝就此而来,张允修早就打好了腹稿。 朱翊钧又看不懂什么帐本,以皇帝的体格,能不能爬上煤窑还是两说。 所以张允修乾脆拱手说道。 “还请陛下移驾琉璃厂,便可一探究竟!” “琉璃厂?” 朱翊钧脸上有些疑惑。 西山琉璃厂內。 皇帝一行人进了工坊,便看到院落里头,早已架上了个大水盆,还有那“蛟龙吸水”的装置。 路上已然听了张允修的讲解,再见到此物,万历皇帝心便有些发热。 他上前两步抚摸著那“龙头”,忍不住询问说道。 “此物便能够解西山渗水之困?”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陛下,此物不单单能解西山渗水之困,甚至若能推广全国,还能够让乾旱各地,从地上汲取出水来,以解旱年缺水之困!” “竟能解乾旱之困?” 万历皇帝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要知道乾旱那可是头等大事,大明以农为本,乾旱引发粮食绝收,灾民激增,最后形成流民,百姓们再揭竿而起,这样的事例屡见不鲜。 可现在,张允修却说,此物不单单能抽水,还能解乾旱之困? 实在有些难以令人信服。 “还请陛下稍等。” 张允修倒也不废话,將赵士楨寻来,示意对方给皇帝进行演示。 赵士楨心理素质不佳,一见到皇帝手脚都在打颤呢。 可还是硬著头皮,上前操作起那“蛟龙吸水”来。 或许是太紧张的缘故,赵士楨接连几下,那“蛟龙吸水”竟然完全没有反应。 “不不是这样” 他满头大汗,表现可以说是堪称灾难。 四哥张简修看不下去了,三步两步上前,接过那龙头把手说道:“我来使力气,你来说怎么用这玩意儿。” 有了张简修的帮助,赵士楨紧张情绪才渐渐舒缓。 他此刻终於明白,自己为何在官场混不下去了。 一瓢清水自龙头口上倒入。 “僉事请向下按压。” 伴隨著赵士楨的指挥,张简修手上渐渐掌握诀窍。 没过多久,只听得“嗉”地一声,那龙头处竟真“哗哗哗”流出清水来! 万历皇帝瞪大了眼睛,他再扭头看向那水盆之中,里头的水也隨之下降。 这等神奇之法,竟便这样呈现在眼前。 万历皇帝压抑不下內心的激动,忍不住询问说道。 “士元!此非是神跡?也非是妖法?” “自然不是。” 张允修笑著说道。 “陛下亲眼所见,如何能够做得假?若陛下还是不信,可自己亲手去试试。” 万历皇帝是个好奇心极重之人,一听此言便擼起袖子,上前要亲自操作。 他早已被酒色掏空身子,好在有张简修在旁协助,三下两下,竟然真成功復现了適才的操作。 眼见著潺潺流出的清水,万历皇帝胖脸舒展开来,发出由衷地大笑。 “朕成功了!竟真能够抽出水来,非是什么妖法,乃是乃是” 张允修补充说道:“乃是科学技术。” “对对对!就是这个科学技术!” 万历皇帝放下手柄,三步两步便重新坐回了冯保给他准备的座椅上,长长呼出一口气说道。 “却没想到,这科学技术竟真有这般奇效,亏得朕从前还.” 他胖脸一红。 “不提这个不提这个~” 现在皇帝无比庆幸,先前没有以强硬手段,逼迫张允修关闭西山工坊。 趁热打铁,张允修继续说道:“陛下,不单单是这抽水之力,从前那仁民医馆研製出大蒜素等神药,也皆是依靠科学之理,陛下这科学之理不可不重视!” “科学?” 万历皇帝瞪大了自己的豆豆眼。 脑海里头不由得想到,几个月前他偷偷在乾清宫里头养的那“培养皿”中出现的神跡! 那培养出来的“葡萄球菌”,至今还被宫里专人养著,万历皇帝时常会去看看。 如今再是这个“蛟龙吸水”的法子。 一切都是因为有了科学! 可科学到底是什么呢? 万历皇帝不太理解,但他明白一点,这科学是能够实实在在救命,实实在在能够解决问题,特別是能够赚到银子! 想了想,他又看向那“蛟龙吸水”的装置,不由得询问说道。 “士元,你这蛟龙吸水甚好,科学也好,可若是被他人学去了,又该如何?” 皇帝的潜台词便是,这玩意儿看起来很简单,轻易给他人学去了,岂不是白忙活,同样也赚不到银子了。 “陛下不知。”张允修笑著摇摇头说道。“我倒还求他们来学。” “什么意思?” 万历皇帝有些警惕。 张允修解释说道:“这蛟龙吸水看似神妙,可臣只需知道了其中原因,研究了底层逻辑,掌握了方法论,便能够无往而不利,製造出更多更好的器械来。 紧紧守著一个神器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 “这蛟龙吸水用途广泛,臣从不想著藏私,甚至想著让朝廷推广至全国,届时各地打井与汲水,便能够事半功倍,能够造福多少黎民百姓?” 这番话下来,不单单是皇帝,便连周围跟隨的宦官锦衣卫们也都陷入沉默之中。 格局!什么叫做格局! 那赵士楨更加是呆愣当场,看向张允修的眼神中越发崇敬起来。 这便是我的恩师么! 不耽於一己之私,而是天下为公,其德行可比古时大儒! 万历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看向张允修说道。 “士元!朕果真没有看错你!” “陛下也不用担心。” 张允修看清又再提醒说道。 “咱们守著科学之法,想赚银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士元还有法子?” 万历皇帝真觉得对方是聚宝盆了,什么东西都能够掏出来。 张允修眼神示意那赵士楨说道。 “徒儿,快將咱们新式七彩晶莹琉璃抬出来,献给陛下!” 东四牌楼的一处厢房之中。 日头还高高掛著,可里头却推杯换盏起来。 商贾们身著綾罗,怀里都有一二陪酒姑娘,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这一杯,小人敬许侍郎!若非有许侍郎从中斡旋,我等如何能够自西山工坊,寻回半数银子~” 王世顺面色微醺,站起身来,朝著主位的许国说道。 “不妨事不妨事~” 许国也是喜笑顏开,哪还有前几日在朝堂上,那幅痛哭流涕,犹如可怜孤寡老人的样子。 他將一杯酒灌入肚中。 “张士元惯是会欺凌人,从前仁民医馆便是,总想著將钱散给小民,却从我们身上捞银子? 可他却也不想想,小民惯是难討好,你给予恩惠,转头便会翻脸不认人。 这天下还是要依靠我们这群士绅。 也无妨,张士元尚且年轻,栽了跟头之后,自然会幡然醒悟。 尔等便看著,那张士元今后还要来寻我等协助,这银子大傢伙依旧能够赚得~” “对对对!” 王世顺也一脸畅快的模样。 “张同知性子是不坏的,他赚银子的本事可是一绝,可这次却走错了路子。 咱们此番小惩戒一番,便是让其知道,我等徽商也非是好惹的。 有来有回之间,双方才能够都赚到银子嘛~” 他一拍桌子笑嘻嘻地说道。 “我便在这里做主,若张同知再愿与我等合作,我王世顺定然是鼎力支持,多少银子都不眨一下眼睛,不过这西山煤矿定然是碰不得的。” 一时间,厢房里头热烈起来。 在徽商们眼里,对张允修印象还是不坏的。 可西山工坊眼见亏空如此巨大,张允修又一意孤行,才让他们不得不出此下策。 甚至一直以来,张允修单方面压制他们,完全不给参与到经营中的做法,也令他们感觉到不满。 一名商贾醉醺醺地说道。 “张同知要银子自然是可以的,可咱们也不能像是从前那般,再是给人做小了,咱们也要站起来,这生意上也得能说上两句话才是!” 这番话说进所有人心坎中。 便连许国也举杯说道:“有理!便是这样办!诸位还请放心,元辅先生那里我自会去说道说道,想来张家父子二人皆是聪明人,自然会审时度势~” “乾杯~” 一时间,徽商们情绪高涨,眼里皆是美好的未来。 “大人~” 正当许国与徽商们推杯换盏之际,一名小廝忙慌进来求见。 许国正抱著怀里的美娇娘呢,颇有些不悦地说道。 “没规矩的东西,谁让你进来的!没看到爷我正在” 他话还没说完,小廝慌忙压低声音稟告。 “老爷明鑑,真真是十万火急,户部的杨侍郎给您的手书,说是立刻要交到您手上!” “杨侍郎啊~” 许国脸上表情放鬆下来,接过那手书,朝著在场商贾说道。 “他与老夫有故旧,想来是西山工坊之帐目出来了,老夫让他第一时间便通知於我,且让老夫看看这张士元亏损几何!” “哈哈哈哈~” 厢房里头充斥著快活的空气,那王世顺捏著姑娘的肩膀,捋须说道。 “张同知也该低头了,再这般下去,西山工坊亏损愈多,窟窿可难以补上。” 桌上诸多徽商也都发言。 “若是缺银子了,咱们也可赊上一些,也算是以德报怨。” “我等心善,自然是愿意协助张同知一二的。” “张同知还是年轻气盛了些,实在是不听劝吶~” 徽商们打趣著,將目光投向了许国,此刻他手中的纸张已然被打开了。 可却许国有什么喜色,脸上表情竟越发凝重,甚至有些铁青,一点也不见高兴的模样。 王世顺心里咯噔一下,他连忙上前询问说道。 “许侍郎,这西山工坊亏损几何?五万两?八万两?该不会是十五万两? 这可就麻烦了。” 可许国却完全不搭理他,眼睛竟然有些发红,手都有些发抖。 “不可能!绝跡不可能!如何能够赚了?怎么能赚了?赚了老夫不是白退了股!” 王世顺一脸疑惑的样子:“许大人这是何意啊?” 他终究是忍不住,也不顾及什么礼数,便凑上前去一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却嚇了一跳。 “怎会进帐十余万两!” 他这一声咋呼,竟然犹如一记闷棍,打在了许国的脑门。 “啊~” 许国一声长啸,忽然从酒桌上仰倒了下去。 “许大人!” 厢房里头传来一阵慌乱不堪的声音。 (本章完) 第183章 陛下!科学是第一生產力! 第183章 陛下!科学是第一生產力! “此琉璃竟澄澈至此!” 站在立起来的琉璃板面前,万历皇帝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他连忙將冯保唤过来。 “来来来~冯伴伴你站在对面,可能够將朕看得真切?” 冯保看出皇帝的兴奋劲,连忙上前几步,站立在琉璃板之后,抬头看了一眼皇帝,隨后立马低头笑著说道。 “陛下容稟,这琉璃板透彻至此,竟跟无此物一般!” “嘿朕也將你看得真切!” 万历皇帝兴奋得胖脸通红,甚至有些喜欢上这西山了。 “神奇!真真是神奇吶!” 平日在紫禁城看惯了红墙黄瓦,还有循规蹈矩的宫苑景致。 再从西山见到这些新奇事物,实在是不得不令他惊诧。 这晶莹剔透的琉璃,饶是万历皇帝见惯了稀世珍宝,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最为关键的是,这浮法工艺的琉璃,乃是能够量產的! 依靠著西山琉璃厂的生產线,几十人的產量甚至能够远超皇家琉璃厂! 值得庆幸的是,万历皇帝还没有荒唐到,想著利用这琉璃製造个水晶宫。 而是眯起眼睛询问张允修说道。 “士元~你给朕透个底,这玩意儿到底能够赚多少银子?” 显然银子才是皇帝的最爱。 听闻此言,张允修还没有什么反应,大太监冯保却率先嚇了一跳,他连忙挥退左右,生怕被人知晓了皇帝在谈赚银子之事。 张允修思量一番,便对万历皇帝说道。 “此事难以口述,还请陛下移步琉璃厂內库,一探究竟。” 没几步,一行人便径直到了琉璃厂內库。 打开门锁,再推开门窗,仓库里头琳琅满目的琉璃製品,几乎要晃瞎了万历皇帝的龙眼。 他揉了揉眼睛,朝著木架上排列整齐,分门別类的各个琉璃製品看去,各种形制可谓是一应俱全。 从琉璃酒盏到琉璃香炉,甚至还有仿造西洋样式的琉璃瓶,不一而足。 角落里头,还有不少小物件,诸如髮簪、骰子、竖子之类。 可以说,在这仓库里头,几乎能够找到市面上所有类型的琉璃製品。 “乖乖~” 万历皇帝不由得发出感慨,他朝著身边的冯保询问说道。 “冯伴伴,咱们內库之中,可有这么多琉璃?” 冯保看了看,隨后便低下头说道。 “陛下,去岁外邦使节入京朝贺,献上了不少琉璃宝贝,各个也都是精美绝伦种类繁多,不过张同知这里如此巨量,老奴也是平生仅见。” 他回答的很巧妙,保全了皇家的面子,也描述了既定事实。 张允修却在一旁补充:“陛下,此非我张允修一人之地,陛下才是西山的大股东,我不过是代为掌管西山罢了。 真要说是谁的话,那也该是陛下的。” 这西山归属一定是要理清楚了,至少表面上要如此。 “对对对~”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发出一阵大笑。 “朕险些都忘记了,这些物件也是朕的,朕还有一份乾股咧~” 这一刻万历皇帝突然觉得,自己那几十万两银子,好像得也不是那么肉疼了。 继续朝著仓库內走几步,万历皇帝被专门摆在桌案上的几个物件所吸引。 最为显眼的,当属那“靉靆”。 那镜片比之铜钱还要大上几圈,且透亮得能將后头景致看的一般无二。 周身以金线为轮廓包裹,甚至还有设有衔为柄托。 对於这玩意儿,万历皇帝第一眼便看出来,不就是珍藏在宫中的特製靉靆么? 有双镜双柄,甚至能够“合则为一,歧则为二”,这般形制外头是万万没有售卖的。 以往大明朝所製作而成的靉靆,皆是单片眼镜,甚至还异常浑浊,唯有一些眼疾实在严重的老臣,才会用上。 那特製靉靆则是无价之宝,便连去西洋也寻不到几副好的。 宫里珍藏的十几副靉靆,最好的当属永乐年间,满剌加国为朱棣献上的十副,可谓是巧夺天工。 “这般工艺,士元也能够复製?”万历皇帝不免有些惊诧。 “这有何难?” 张允修笑著摇摇头说道。 “陛下喜欢称之为靉靆,微臣更想要称之为眼镜,这眼镜打磨之术,本质上也是科学的范畴。 西洋人藏起来生怕被人偷了去,殊不知我们依靠科学之理,却能够造得更加完备。 其中所涉及的光学原理、像差矫正,还有涉及到近视与远视的度数测试,微臣已然召集有一批工匠,让他们潜心研製,现已然有些成效。 当然,这点成就比之『蛟龙吸水』与『浮法製取琉璃』来说,也是不值一提。” “这也是科学?” 万历皇帝有些惊诧,不可置信地端详起那“眼镜”来看了看。 他岂是不能知道,这眼镜到底有多少价值? 只不过,这眼镜一出,皇宫里头那十几副珍宝靉靆,怕是已然算不得什么了。 可万历皇帝並没有因此而觉得恼怒,反倒是觉得此乃极大的商机。 若西山工坊能够批量製造出“眼镜”,那能够赚取的银子又是几何? 而这一切又要回到一个词——“科学”。 张允修神情激昂地讲解说道:“不单单是这眼镜,陛下还记得我送予你的千里镜?” “那可是个绝妙的玩意儿!” 一提到千里镜,万历皇帝两眼便开始放光,如今拿著千里镜在皇宫內四处查看,已然成为皇帝最新找乐子的事情。 “不单单是能够玩乐。”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微臣已然与英国公商议好,今后为军中也配备此物,探查敌情,可谓是无往而不利!” “此事朕倒是有些印象”万历皇帝回忆一番。 这种军机大事,英国公自然是不可能隱瞒的,只不过皇帝根本没有在意罢了。 张允修继续说道:“不单单是防范北方之敌,今后出海对付倭寇,效仿成祖文皇帝下西洋,皆是无往不利的神器!” 他笑了笑。 “如今千里镜乃是国之重器,自然不可轻易传播,可到了將来,我们的技术水平提升之后,千里镜便不可避免会传入到他国手中。 届时我们掐准了千里镜的供应和生產,使用更加先进的技术,岂不是无往而不利?” 紧接著,张允修又给皇帝介绍了煤油灯和琉璃窗子。 前者已然广泛在京畿地区售卖了,甚至宫中、朝廷不少衙门都已然用上。 “最为关键的乃是这琉璃窗子。” 张允修笑著介绍说道。 (本章完) 第184章 藕煤降价!是救世主还是败家子? 第184章 藕煤降价!是救世主还是败家子? “从前所用窗子无非是藤纸刷上桐油,亦或是用木板隔开,富贵人家可用蚌壳、羊角明瓦,此皆是费时费力,且不怎么好用。” 张允修像个產品经理一般,给万历皇帝一一展示起来。 “陛下可见我们这西山琉璃窗子,透亮光洁,比之藤纸更加明亮坚固,比之明瓦同样是更加透亮,甚至价格低廉,且能够批量生產。” 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陛下聪慧过人,想必能够清楚,这些琉璃製品,到底能给西山赚来多少银子吧?”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他已然完全被带入到对方构想中,可环视一番这四周的琉璃製品,皇帝脑袋又有那么一点宕机了。 他略显尷尬的样子,压低声音询问说道。 “能赚多少银子?” 张允修表情一滯,皇帝怎么完全不想动脑子?这简直是悲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保持著微笑说道。 “单单凭藉著琉璃生產一项,只需后续扩大生產,微臣能保证一年最低收入两百万两银子。” 两百万两! “这琉璃竟能赚取两百万两!” 万历皇帝眼睛都有些红了,他继续问询说道。 “那藕煤呢?你给朕透个底,藕煤一年能够收入多少?” “藕煤?”张允修笑了笑说道。“近来有些冤大头搞事情,给咱们送来一笔银子,他们帮著我们將藕煤价格炒高,还自己银子买下来,这是不常有的事情。 待到今后產量越发提升后,这藕煤价格终究会越来越便宜,这是不可避免的。” “原来是如此。” 嘴上这样说著,可万历皇帝显然有些失望了,心里头不由得起了念头。 要不然攛掇著那群晋商,再给张允修找个麻烦?让张允修再坑他们一次,岂不是又能名正言顺的捞钱? 不过若是如此的话,今后慈寧宫可是要少去了。 张允修则是补充说道:“不过,依照西山如今產量提升的速度,一年也有个七十万两的进项,同样是不成问题的! 赚得不多,可聊胜於无不是。” 赚得不多? 万历皇帝快要將眼珠子瞪出来了,亏他张允修说得出来,那可是整整七十万两银子,內库一年收入也便是这么多了。 一时间,皇帝觉得自己要飘起来了。 一来一去,这便是將近三百万两银子的进项。 张居正呕心沥血,不正是为了朝廷能多从士绅手里头收点银子上来,以用来弥补朝廷的亏空? 万历皇帝还记得,前几年经过清丈田亩等改革后,朝廷太仓银岁入已然达到了七百万两上下,若整体来算,朝堂岁入也不过是一千五百万两上下。 可单单一个西山工坊,便能够带来朝廷岁入五分之一的进项。 普天之下的官吏,竟还比不上一个张允修! 从前,若是有人跟他讲西山工坊能够年入百万两纹银,万历皇帝能將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可今日,他见证西山一干新奇事物,也不得不相信,那是可以达到的未来了。 皇帝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士元吶~誒呀~朕~朕实在是不知用什么言语了,你这西山工坊干得漂亮.” 张允修拱拱手说道:“陛下明鑑,非是微臣一人之功,上有陛下您的支持,下有数万流民的努力,再有科学技术发展所赋予的能效,想要解我大明朝之困,这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產力!” 他这一番神神叨叨的话语,万历皇帝听不太懂,到了皇帝耳边便是什么——“科学技术才是最大的金库!” 金库好啊~ 万历皇帝一拍桌案,面容潮红地说道。 “发展!必须要发展!不管是大明医学院,还是大明机械学院,亦或是统领的大明科学院,全部都得安排上! 科学技术是不是?朕立马给你安排几个翰林学士过来!” 张允修脸上一黑,毫不留情地说道。 “陛下,这群书呆子臣是不要的。” “齐大娘给我来十斤煤块,若是有藕煤也来个三斤,没有的话也不太强求。” 棋盘街里头,杨天成又寻到了熟悉的摊子,这京城討生活不易,他也自然多光顾光顾齐大娘一家。 可今日,齐大娘似乎心情不错,她咧开嘴,从摊子下头提出一打藕煤,笑著说道。 “杨大夫啊~老身我近来不卖煤块了,皆是西山纯正藕煤,三十文一斤,若是你的话,我卖二十五文。” “藕煤?” 杨天成有些惊讶,打量那蜂窝一般形制,定然是造不了假,颇有些疑惑地说道。 “大娘能买到那藕煤了?” 齐大娘脸上都增量几分神采。 “你成日在医馆行医还不知道吧?这京城可出了大事,西山工坊藕煤增產啦!便连皇帝都去西山工坊探查,据说是满面红光地出来。 这市面上的藕煤也越来越多,我们这些小摊贩也能够进得到货了。 老身便是说,那张同知好人有好报,乃是洪福齐天捏~” “竟是如此?” 杨天成细细打量一番这藕煤,確定对方没有被人哄骗后,这才说道。 “既然这样,那大娘你给我拿个二十斤藕煤吧。” “得咧~藕煤有些份量,杨大夫可要拿好咯~” 跟著齐大娘一番道別,杨天成倒也不急著回去了。 他一路在棋盘街閒逛,一路跟小摊贩问询聊天,很快便发现,齐大娘所说確有其事。 不单单是她的摊子多了藕煤,產量供应上升后,京城藕煤价格也隨之降低,许多普通百姓能进到货了,这街上的摊贩也多了起来。 此消彼长之间,往日那劣等煤块重新变得无人问津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 杨天成走在棋盘街道上,眼见不单单是售卖藕煤的摊贩,便连酒楼茶肆,还有街边餛飩小吃,各个生意也兴隆起来。 牵一髮而动全身。 他想到近来在医馆內常常被人提及的一个词“货殖之道”。 仁民医馆內,近来许多研究者都是怨声载道,直言张允修“喜新厌旧”。 有了西山工坊,却忘记了仁民医馆这群老人。 一来二去之间,这些研究者乾脆也了解起西山经营之道。 甚至於,近来《万历新报》上还出现了几篇,专门介绍“货殖之道”的文章。 杨天成有所涉猎,心思也动了起来。 “想来这藕煤价格降了下来,这开火售卖吃食的商贩也能受益,燃料费降低了,那经营所需本钱也降低,获取利润便丰厚。 利润丰厚了,商贩便也能稍稍便宜些,惠及上门的顾客。 此便是『经济循环』么?” 他一知半解的模样,行走在街头,险些撞到了不少行人。 “不过可以確定的是。” 杨天成继续想到。 “这藕煤远比往日煤块要好上太多,煤块即便是售卖到十几文一斤,可不禁烧,且火势也不够旺,一来一去之间,藕煤就算是卖上四五十文一斤,相比较从前还是对百姓有所裨益的。” 念及於此,杨天成不由得嘆了一口气。 “可张同知却售卖二十文一斤,真不知他是黎民百姓的活菩萨,还是张家的败家子咯~” 走著走著,他突然发现,藕煤產量上升价格降低,也不是人人高兴的事情。 一路上见到不少商贾,这些人竟也在售卖藕煤。 不过这些人不愿意降价兜售,外头三十文一斤藕煤,在他们这里要卖个整整五十文钱,就这儿他们还不太愿意卖的样子。 许多商贾在街边摆上摊子,掛个什么“上好藕煤”“正宗西山藕煤”“国公精选藕煤”云云,期望能够藉此来矇骗一番无知百姓,可却是无济於事。 西山藕煤实在是太充足了。 百姓们口口相传,根本就不上他们的当。 从许多百姓口中,杨天成还得知了一个消息。 原本每日清晨,西山便会有藕煤运送至京城,现在从一趟改成了两趟,正午时分竟然还有。 “张同知这番手段,可真真是要了商贾的老命啊~” 杨天成发出一阵感慨,不过他对於商贾们,没有一点同情的意味。 这些人原想著,便是“囤货居奇”,妄图跟在晋商后台,吃一吃西山的人血馒头,却不想自己成为了盘中餐。 杨天成隱藏口罩低下的嘴角,也忍不住扯出一个嘲弄的笑容。 特意绕了个大圈子,他行到了京城晋商会馆门口,想来谈一谈情况。 可刚一走近,便听到一阵震天般的呼唤之声。 “范永斗!你这个腌臢货色!” “王登库你还老夫银子来!当初说好的共渡难关,你们如何能这般阴险?” “李明性!你这条老狗!” 一群商贾手里举著木牌子,一幅喊打喊杀的模样,似要將晋商会馆给衝破。 (本章完) 第185章 晋商的无能狂怒 第185章 晋商的无能狂怒 杨天成停下脚步,注意到这群聚集於晋商会馆门口的商贾。 他们有的如丧考妣的模样掩面哭泣,有的手里提著柴刀、榔头满脸怒意,甚至还有人,不知自哪里取出了辟邪的宝剑,便要对著会馆大门砍去。 “范永斗你这个直娘贼!生娃没屁眼的老狗!” “贼鼠为何不敢见我等!” “老狗,你还老夫银子来~” 这些人一边骂,甚至还一边朝著晋商会馆门口的石狮子招呼。 “这群老狗惯是会讲排场,普通人家不敢用的石狮子,偏偏他们敢用!却也没人管这僭越之举!咱们將这石狮子给砸了,便砸了他范永斗等人之財气!” 有一人眼见大门紧闭,便盯上门口的小石狮。 自汉代伊始,这门口石狮子便是富贵权势之象徵,非皇亲国戚,非官员官邸,非宗庙祠堂,不可用也。 然而,到了这万历年间,社会风气渐渐开放,朝廷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这晋商会馆门口的小石狮子,还是朝堂特许,用来嘉奖晋商们对於大明朝贡献的。 然而,情绪上头的商贾们哪里管这么多,提起傢伙便朝著那半人高的石狮子招呼。 这里头甚至还有些,本来就出生於山西,可却也被捲走了诸多银子。 叮叮咣咣一阵,商贾们平日里锦衣玉食,手无缚鸡之力,竟对石狮子毫无伤害。 有一人发狠,咬著牙齿说道。 “这石狮子顽固如老鱉,诸位也別灰心,且借我凿子一用,我要將这石狮子给去了势,门口摆著只阉狗,看这三人如何赚到银子!” 石狮子一般为左公右母,公狮脚踩绣球,母狮脚踩幼狮。 有一点特別重要,这公狮必是要有“势”的,若无“阳器”伴生,失了阳刚之气,与宦官阉人一般,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商贾们很是信这些,自然想到最为狠毒的法子,便是將晋商会馆门前的公狮给“去势”。 於是,京城大街上便出现一个奇景。 一名身材臃肿的商贾,手里拿著凿子和锤子,对著晋商会馆门前公狮的“阳器”疯狂输出。 一时间石子飞溅,公狮之势越发破碎,周围商贾们也发出一阵连连叫好之声。 眼见这画面,杨天成忍俊不禁。 这些商贾实在是有些.有辱斯文吶~ 周围聚集了不少百姓看热闹,便有好事者在人群里头侃侃而谈,为百姓们讲解起来。 杨天成也忍不住询问说道。 “这位老伯?这些商人今日为何这般喊打喊杀?” “你不是京城人吧?” 那名中年人颇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杨天成,却还是忍不住讲解起来。 “却还不知道?京城近来可是出了大事咯~ 说是这晋商会馆的商贾,为了对付那张士元张同知,將西山工坊一举拿下。 故意囤积西山所產藕煤,將这价格炒高,想用囤货居奇的法子,给西山拖垮。” “竟是他们?我说为何近来买不到藕煤,还是太祖高皇帝做得好,商贾们个个都该杀!我看皇帝老儿也是昏庸,竟放任这等人迫害忠臣!” 中年人打了一个寒颤,远离那人两步,似乎不想跟此人染上关係。 他扭头看向杨天成说道。 “我也是道听途说,后生,见你面善才与你说。 那张同知可了不得,拥有通天之能,乃是天机星下凡,可与那周朝姜子牙並称嘞~” 一听这“天机星”,杨天成险些没绷住,这等星象他只在《步天歌》里头听过,可没听过什么天机星。 还有,什么时候张允修成姜子牙了? 坊间实在是好恶分明,好人便极好,坏人便极坏。 那中年人见周围百姓也都听得津津有味,颇为得意,继续吹嘘说道。 “若张同知非是那天机星,又如何能够解西山水脉之祸呢? 你等凡夫俗子,如何能够明白这般道理?那西山五行属水,暗藏水脉,这般採取矿脉乃是逆天而行 我听闻乃是张同知自天上请下火德星君方才.” 这中年人神神叨叨的样子,可偏偏就是这样,越来越多百姓相信这般说辞。 杨天成无奈,听著听著怎么像是说书了? 他失了兴趣,刚想要离开,又看到顺天府的捕快前来。 “何人在此闹事?” 捕快们可不客气,可谓是全员出动,一窝蜂上来,对著那群商贾便是拳打脚踢。 商贾们又不是秀才、举人,踢两脚还有百姓叫好。 为首的捕头是个中年汉子,像是军伍出身。 他竖起浓重眉毛说道:“天子脚下,岂容尔等在此聒噪!” 眼见捕快们到场,商贾们顿时耍起无赖,瘫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哀嚎。 “誒呀~我不活了~整整一万两银子~尔等將老夫打死吧!” “我还欠了钱庄银子~这下子要倾家荡產~倒不如死了乾净!” “大人!大人!你们可得为我们做主啊!我要告发他们,我要去找张同知!” 商贾们一阵闹將起来,给那捕头弄得头皮发麻。 可不知怎么的,他丝毫不在意商贾们的冤情,甚至都不愿踏足到晋商会馆。 捕头抽出腰间的佩刀,怒然说道。 “再闹事的,通通抓入顺天府衙门,本捕头怀疑这些人勾结白莲教匪意图谋反!” 一声令下,不少捕快便跳入人群之中,抓了好几个领头商贾。 这下子,商贾们顿时慌了神,哪里还有適才的囂张劲,犹如一盘散沙一般,四散奔逃开来。 “真是一群乌合之眾。” 便连杨天成都看得出来,以这些人的手段城府,实在是干不成什么大事。 医馆內事务繁杂,看完这番热闹后,他便不愿再掺和此间事情,快步离开此地。 京郊的一处深宅大院。 这宅邸背靠青山,面朝碧溪,飞檐斗拱、朱漆大门,处处彰显著主人雄厚的財力与不俗的品味。 僭越?如今又不是洪武朝,衙门吃饱撑的来京郊招惹事情。 此刻,宅邸地窖的木门吱呀作响。 煤油灯光晕昏黄,映衬出潮湿的墙壁,再倒影出三道紧绷起来的身影。 他们盯著堆积如山的藕煤,这几月来他们大肆购买藕煤,根本来不及寻適当的存放地点,唯有堆积在此。 可此地依山傍水,最是潮湿,这还没过三个月,诸多藕煤上已然泛著一层湿漉漉的灰,严重点的,已然被潮气侵蚀的不成样子。 密闭空间中,三人觉著呼吸越发不畅,都不敢与对方相视。 “走吧。” 李明性拄拐,脚步却异常迅速。 “我等去大堂內谈谈。” 待回到院落大堂,三人落座,一口茶还未喝,压抑的气氛,瞬间变得越发剑拔弩张起来。 “王掌柜!尔当初可是夸下海口,定然在三月之內拿下那西山工坊,我等一干银两、人手,皆是由你一人调配,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紕漏,你王登库难辞其咎!” 范永斗率先拍案而起,他眼睛里头布满了血丝,头髮也变得杂乱不堪,这狼狈的模样,显然这一路逃出京城,遇到了不少麻烦。 王登库自然也是丝毫不让的样子:“好个倒打一耙!你范永斗便乾净!我等说好同心同德,却不知是谁动了私心,却还有脸怪罪他人偷偷售卖藕煤,你这逆贼售卖得竟是最多的!” “我若不提前售卖一些藕煤,此番便真要將十一万两打了水漂,全然进了那张士元的口袋!” 范永斗青筋暴起,气得直跺脚,他行商这么多年,还没有吃过这般亏。 “即便是如此,也仅仅挽回三四万两的损失!” 他摊开手怒然说道。 “潞王府门槛我都快踏破了,走动耗费多少人情银两,岂是你能知晓?” “人情?” 可王登库扯出一张报纸拍在书案上,修长指甲用力点了点。 “你便看看这《万历新报》上的头版,万历皇帝都去了西山了,此二人已然重归於好,二人相谈甚欢,皇帝甚至下轿撵同行。 你范永斗自詡跟潞王交好,能够在皇帝面前说上话,便是这般结果?” “住口!”范永斗將手中茶盏摔碎,指著对方说道。“分明是你贪功冒进,將货物积压成山!你若早些售卖出去,我等何至於此?” “呵!” 王登库冷笑一声说道。 “我这货殖之术再过高深,可那张士元有皇帝支持,再有各类神鬼莫测之器械,如何能胜?” 一时间,这二人唇枪舌剑,险些將大堂吵成了菜市场。 圆滚滚的身躯挤在八仙桌两侧,互相推搡起来,犹如两只爭抢配偶的公猪。 “够了!你们这两个废物!”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原来是一直端坐的李明性,他再无从前的沉稳,言语间也带著怒意。 “平日里行商,尔等便是会寻些捷径,或是寻著州府堂官的喜好,送上些金银美妾,或便是找著族內,如张子维一般高官,以势压人。 如今张子维不成了,你们便不会行商了? 从前赚到了些银子,便觉得自个天下无敌了。 也觉得那张士元不过是个小娃娃,轻而易举的便能拿下! 事到如今,却还在这里爭辩孰是孰非!” 范永斗咬著牙说道:“李老非是我等轻敌,乃是” “噯——” 他重重了嘆了一口气。 可李明性却不买帐,他眼中放出寒芒来,瞪著对方说道。 “老夫让你派人潜入西山探查消息,你得来的都是什么消息?可有一点那『蛟龙吸水』的信儿,便连张士元囤积藕煤,都没有一点风声!” “我”范永斗结巴了,此事他確实没想到。 那张允修惯是会收拢人心,西山流民竟大部分都对他马首是瞻,范永斗想要安插收买人,可谓是难上加难。 稍有一些不慎,好不容易收买的流民,便会被人揪出来,隨后便不得不放弃。 接连好几次,他才打探到西山內减產渗水的消息,却不想最后还是变成这幅模样。 李明性今日可谓是疯狂开火,他又看向了一旁的王登库,毫不留情地说道。 “你却也別太得意!老夫让你好好观察市价,一有风吹草动,便要特別注意。 那將近两百万斤藕煤入了京畿各地,你竟反应这般缓慢? 此事照样难辞其咎!” 说到此处,李明性再也无法压抑下自己的情绪,用拐杖狠狠將桌上的饭食一扫而空。 “哗啦”地一声巨响,大堂內顿时是一片狼藉。 李明性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们这俩个蠢才,將这等事儿都办砸了,叫老夫还有什么脸与宫里那位斡旋?” “整整二十万两银子!” 他身子踉蹌抓起案上的帐本,一把便摔在了青砖地面上。 “便这般打了水漂,不是被京城的丘八占了便宜,便是被那张士元这般黄口小儿给誆骗了去!再有便是进了狗皇帝的內库之中!” 李明性饶是不解气,指著二人鼻子骂道。 “若你二人能长进一些,此事又怎会到这般境地!我等晋商百年之基业,便要毁在你这两个不肖子孙身上!” 他倒是骂得起劲了,给两位大掌柜骂得跟孙子一般。 可范永斗与王登库本来也都有著自个的生意,平日里尊敬李明性,不过敬他一份资歷罢了。 故而,这王登库被骂了一通,终究是忍无可忍,他一拍桌子,脸上已然憋得通红。 “李老.老东西!我当初如何说来著,这西山有各类器械发明,那张士元岂是好惹的主儿? 乃是你一意孤行!非要说什么堪舆风水术,现如今又怎样了? 我看此番亏损,你李明性倒是要担起责任来!” “竖子!尔安敢与老夫这般说话!” 李明性拄拐的手都有些发抖,整个人犹如一头得了癲癇的公鸡一般。 “范掌柜!” 他扭头看向范永斗,似乎在寻求对方的协助。 可范永斗根本不搭理,撇过头去,悠悠然说道。 “我看李老也別指摘我二人了,张士元之手段,你却不也没有料想到么?” “你!你!” 李明性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这老命便要气得交代在这里。 “好好好!既然如此,那也別商量了,这几十万斤藕煤照著个人乾股全然分了吧!” 他胸膛不断起伏说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 眼见著,晋商从前“牢不可破的联盟”,就要因这小小的藕煤彻底破裂。 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李明性的贴身管家,在外头通报呢。 “老爷~有急事~” 这声通报,算是暂时搁置了堂內的剑拔弩张。 “进来吧~” 李明性看著王登库与范永斗二人,拿捏他这个老头,不还是简简单单,这管家自然成了救星。 可进来之后,管家没提其他东西,则是给了李明性一个名单。 看著黄纸上的几个名字,李明性蹙眉说道。 “这几人怎么了?他们也想寻回银子么?老夫不是说了,这银子自负盈亏,断然没有退回的道理!” “不是不是。”管家苦著脸连连摆手,他看了不远处二人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 “老爷此三人自縊了。” (本章完) 第186章 元辅!我许国悔不该当初啊! 第186章 元辅!我许国悔不该当初啊! “什么!” 李明性瞪大了眼睛,將那黄纸上的名字又看了一遍。 “谢东柏。” 正是那日顶撞范永斗的一名商贾,也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平日里性子急。 算起来李明性还是此人的叔公。 “张云发。” “张四玉。” 这二人算得上是张四维的远房亲戚,受其恩惠才到了京城营商,却不想最后落得此下场。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李明性苦著脸,心如刀绞的模样,他平日里心狠手辣,可终究是个老人,眼见著这些年轻人便这般自我了断,如何不能有兔死狐悲之感。 他一阵感慨说道:“银子没了还能赚,这命没了可就一了百了。” 管家在一旁补充说道:“噯~说来倒也糊涂,这几人皆是借了钱庄的银子,还將家中宅邸与铺子都抵押了,便想著於此事上好好捞一把,却不想.” “可耻!可恶!可恨!” 李明性牙齿都要咬出血来,不知是在骂这些人,还是在骂张允修。 恍惚之间,他又似乎有些冷静了,对管家说道。 “罢了,给老夫倒杯水来。” 管家四处搜寻一遍,桌上哪里还有完整的杯子,便去后堂连忙给李明性倒了一杯。 一杯茶水下肚,李明性这才渐渐平復了心情,他將管家给挥退,重重嘆了一口气说道。 “范掌柜,王掌柜,我看咱们也別爭个孰是孰非了,无非解决眼下之困境。” 他看向桌上那几人名讳感慨说道。 “这三个皆是好苗子,却一时糊涂,被那张士元坑害送了性命,咱们难辞其咎,却也不能不忘了这般教训。 今日他三人亏得上吊自杀,明日便可能是我等,我等晋商百年来基业,风风雨雨过来,岂是能够惧怕一个张士元? 老夫算是看出来了,他张士元是想要刨了咱们的根!此不死不休之仇也! 我等若不能团结一致,定然会被其逐个击破!” 不愧是李明性,一番话下来,一下子便让其余二人冷静下来。 主要还是三个人的死亡太过於突然,让三人也不得不警醒。 范永斗嘆了一口气说道:“李老说得有理,我等输红了眼,便已然不管不顾了,这般如何能够胜那张士元? 此番也非绝境,咱们手头上还有一百余万斤藕煤,也不必在京畿与张士元爭了。 全然运到关外去,总是有人会高价购买的。” “正是如此!” 王登库也打起精神的样子。 “还有海外,我於南直隶还有些门道,几位先生都熟识,届时將藕煤售卖海外,照样能够赚到银子!” “这样便对了!” 李明性露出一丝笑说道。 “活人还能寻不到门道?他张士元再厉害,也不过是在这京畿一带,若到了南直隶便是另外一幅光景。 关外是咱们的天下,南直隶则是先生们的天下,更不要说海外了。 他这西山藕煤,也不过给咱们做嫁衣罢了。” “哈哈哈~” 一时间三人发出快意地笑,可笑著笑著却越发乾涩。 无论怎么讲,此战却已然是输得不能再输了,每个人心中都憋著一股子气。 遥想当年“隆庆议和”,朝廷封贡互市,令晋商们一夜之间崛起,可以说得上是春风得意,普天之下有谁敢招惹他们? 这才过了不到十一年,便有人囂张至此了! 想了想,范永斗冷不丁提到。 “我听闻,近来宫中,有一新入宫的郑嬪很是受宠,此女出生京畿,根基尚浅。” 李明性也捋须说道:“老夫想来,昔日皇帝於宫中临幸那名宫女,再过两月余便要生產了吧? 届时若生出个皇子来,那可是天大的事情!” 几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不同的意味。 一场激烈爭论后,几名掌柜都乏了,正巧在这京郊宅邸休息。 宅邸外一百余名家丁看守,可谓是將安全性拉满了。 几人即將分开之时,李明性手底下的管家,不免上前询问说道。 “老爷,还有一事要请您定夺,这三人还有一家老小呢,他们借了钱庄欠款,怕是收殮尸体,办个丧事都不成了,您看这.” “他们苦,我们便不苦了?”李明性板著脸说道。“没什么法子,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裹个草蓆不就成了?” “是啊。”那王登库也很是纠结的样子。“不是我等不愿出手相助,实在是帮了这一家,那家家都要帮。 我等也损失惨重,实在是难以为继。” 管家欲言又止的模样,终究是没有再言语。 “还劳烦游先生通报一二,学生这实在是十万火急,半点不敢耽搁啊!” 在张府门外,许国拉著管家游七,求爷爷告奶奶的模样,堂堂吏部侍郎险些给一个管家跪下了。 “不敢当~不敢当~” 游七连连摆手,自张居正病后,他便收敛许多,再也不敢如从前那般囂张。 他嘆了一口气说道:“许侍郎,非是小人不愿给你通报,实在是我家老爷忙得很,近来在书房內静养,受不得外人打搅。” 游七指了指一顶离开的轿子说道:“许侍郎且看,近来想见我家老爷的可谓多如牛毛,若真一一见了,朝堂之事倒也不必处理了。” 自从户部消息传出来,西山工坊非但没有亏损,甚至还盈利颇丰后。 张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近来《万历新报》又有报导,皇帝蒞临西山之消息,更加进一步坐实了。 “我不管!” 许国五十多岁的人,竟然耍起无赖,眼眶里流出泪来说道。 “游先生若是不助学生,便是害了学生,学生今日便撞死在这门前,死了倒也乾净!” “你!你这是何苦呢!”游七跺脚无奈嘆息说道。 “学生悔不该当初啊!学生如今什么都能谈!”许国咬著牙痛心疾首的模样。“只要元辅先生肯见学生,学生愿效犬马之劳,只要元辅先生能让学生再入那西山乾股,学生虽死而无憾也!” “那西山工坊乃是小公子主导,我家老爷也是”游七还想劝慰。 可“扑通”地一声,许国竟然真的跪下来了,在地上將头磕得砰砰直响。 “游先生!你定要救助於我啊~” 游七嚇了一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堂堂吏部侍郎竟在元辅门前哭求,传扬出去还以为是张居正笼络人心的手段。 “好了好了!我便怕了你了!许侍郎快快起来,我这便去再问问老爷。” “此话当真?” 有了游七这句话,许国这才老老实实起身,跟著其入了府上等候。 “呸!前倨后恭之辈!” 入了后堂后,游七脚步匆匆,嘴里却不免骂道。 可他还是疾步到了后院书房门前。 此刻,张居正正在屋子里念著什么。 “今有均输粟,甲县一万户,行道八日;乙县九千五百户,行道十日嗣文这《九章算术》里头,怎与货殖之道不太相同?” 那大哥张敬修回应说道:“爹爹,您想学货殖之道,却不该研究这《九章算术》,去问问士元才是最好的。” 张居正声音有些慍怒:“逆子!老夫若能问他,却还要寻你么?” “孩儿.孩儿非是逆子。” “老夫说你是,你便是。” 屋內一番对话令人忍俊不禁,游七等了一会儿,这才敲门稟告说道。 “老爷~那许侍郎不愿离去,非要见您,还说见不到便撞死在门口,小人想著” 书房內沉默了一阵。 “噯——” 张居正重重嘆了一口气说道。 “罢了,他也非十恶不赦,便让他进来说说话吧。” (本章完) 第187章 张居正:什么是经济学? 第187章 张居正:什么是经济学? 等到许国来的空閒时间,父子俩又忍不住展开了討论。 张居正紧紧皱起眉头:“市场?贸易?还有供需关係?” “幼弟正是这么说的。” 张敬修点点头说道。 “所谓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按照士元的意思来说,三者缺一不可。 爹爹之改革著眼於农,却忘记了工与商,这二者也很重要。 士元以工来解决瘟疫和流民问题,以商来藏富於民,此乃正道也!” 张居正端坐在书案前,不由得瞪眼说道。 “你是在说新政之理有误么?” 张敬修缩了缩脑袋,连忙解释说道:“爹爹这都是士元所说,想来他也是无心之言,皆是比喻罢了。” 凝了凝眸,张居正眼中闪过微不可察的一丝失望,隨后嘆口气说道。 “你便与我讲讲,什么是供需关係,此番那逆子能成事,便是用了这供需关係之法?” 张敬修歪著脑袋:“孩儿也仅仅是听了个一知半解,近来搜寻古籍,却在《史记》中寻到个只言片语。” 他下意识便將话题引到自己擅长的领域。 “《货殖列传》有记『论其有余不足,则知贵贱。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想来物件贵到极点,便会返归於贱,物件贱到极点,却又要返归於贵,二者相互循环,恰如太极两仪之法” 他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却给张居正这个饱读诗书的首辅给说懵了。 不过张居正还是抓到了一个关键点。 “所以,这供需关係便是贵极反贱,贱极反贵?” “想来便是如此吧?”张敬修眼神有些呆滯。 “到底是如何?” 张居正有些恼怒了。 自从那西山工坊增產,將图谋不轨的晋商们打得丟盔弃甲之后,他便对於这货殖之术起了很大的兴趣。 从前根本看不上的小道,竟然能够发挥出如此大的作用,兵不血刃的,让敌人从內部崩溃!实在不得不令人惊诧。 张居正眼神落在书案上,一本书页有些发黄的《管子补註》,正看到一半,上头还有密密麻麻的各项批註。 这千百年来,几乎除了管仲,便少有人再去研究货殖之术 他遍览群书,唯有看到这一本管仲之著作,自古以来想要学习这货殖之道,唯有看这《管子》,甚至不少商贾,还將管仲奉为神明叩拜。 张居正想到,管仲“买鹿制楚”的事跡,看起来或与张允修这“经济学”之道,颇有些相似之处。 他是个思维极其敏锐之人,一下子便探查到其中道理。 凝神看向长子张敬修说道。 “这供需关係,却还有个漏洞,既然物极必反,可每每逢灾年之际,为何各地商贾不能运送粮食? 若按照此法,朝廷便也不必賑灾了,诸如前几月平阳府饥荒,粮价暴涨,为何无商贾运送粮食前往? 若商贾能运送足够粮食到灾地,初时粮价或许极高,可待到粮食越加多,粮价必然会降低。 届时,再有士绅商贾囤货居奇,怕也是无济於事吧!” “这”张敬修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老爹张居正的思维太敏捷了,他主导“万历新政”,必然涉及到许多经济问题,思考也更加深刻。 张居正继续如连珠炮一般说道。 “若供需关係真有效,如那逆子所说,市场自有看不见的手在控制,国朝二百余年以来,如何还会有那么多饿死的百姓?这些你却都没问清楚?” 也不怪他这般激动,张允修的操作实在是有些突破张居正的认知了。 甚至於,他能够敏锐感觉到,若能够將“经济学”之道,应用在“万历新报”之中,想必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可眼前这个长子,却是一问三不知。 “孩儿.孩儿” 张敬修结结巴巴的样子,终究是嘆了一口气,对著老爹拱拱手说道。 “爹爹请恕孩儿愚钝,孩儿近来皆是在细心钻研算学,对这货殖经济之道,实在是一知半解。” 自从上次张允修让他查帐之后,张敬修学会了“图表法”,也对算术之道生起了无限的兴趣。 他了解经济学,也不过是前些日子,寻张允修交谈了一二,实在是算不得精通。 可没想到张居正却很激动:“你这逆子,什么都问士元,你这个大哥怎么当的?这经济学之道这般重要.” 逆子几乎成了张居正的口头禪。 张敬修是个性格温吞之人。 可终究还是有些脾气的,被老爹一番无理训斥,心里头顿觉委屈。 特別在张允修开头之后,兄弟几个对张居正就越发“忤逆”了。 於是,张敬修也梗著脖子说道。 “爹爹此言差矣,士元有言算学乃经济学之基础,没有算学就没有经济学。” 他再用一种奇怪眼神看向老爹。 “爹爹如此在意,为何不去直接寻幼弟问问?” 这话像是戳中了张居正的痛处,他老脸一红,撇过头去说道。 “此等逆子,老夫与他没什么话好讲的。” 主要还是,之前张允修三番两次的顶撞,张居正实在是有些怕了。 每次怀揣著教训孩子的心情,却反倒是被孩子给教训了。 这种感觉对於张居正这种十分强势之人来说,实在是难以忍受。 甚至都有些惧怕跟张允修交流了。 张敬修倒是苦口婆心的模样,嘆了一口气说道。 “爹爹怎可这般迂腐,所谓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不如弟子,士元天纵之姿,爹爹输上几次倒也是正常的。” 有张允修起头,兄弟几个对於张居正的惧怕,可以说是越来越低了。 “要你在这聒噪!” 张居正急了,一拍书案说道。 “老夫离了他张士元,还学不了经济学了?我隨后便將那张学顏给叫来!” 张敬修嘆了一口气,没有再言语,埋头研究他那《九章算术》去了。 等了一会儿,外头便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元辅先生,学生是许国啊,多有叨扰,还望元辅莫要怪罪。” 听这声音的语气,张居正险些觉得换了个人,他咳嗽了两声说道。 “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许国弓著腰走了进来,生怕弄出什么动静一般,叩拜行礼说道。 “学生许国,拜见元辅大人,见过张主事。” 张居正见他动作如此夸张,很是不悦的样子。 “你乃是吏部堂官,不必在我面前下跪,也不必跟张嗣文见礼。” 许国有些尷尬之色:“学生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你行泼皮无赖之態,到底所为何事?”张居正不怒自威的模样。 听闻此言,许国嘴角立即一歪,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伏地痛哭说道。 “元辅先生,您可千万为学生做主啊~这西山乾股可万万不能退了,学生身家性命皆是在其中,若是退了乾股,那可就倾家荡產了~” “你这廝好没道理!” 便连向来好脾气的张敬修都忍不住了,对著伏地的许国说道。 “当初是你喊打喊杀,非要退掉乾股,便是看西山工坊要亏银子了,我幼弟好心给你退了银子,你如今却又来胡搅蛮缠,想要回这乾股。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本章完) 第188章 许侍郎误入「白虎堂」 第188章 许侍郎误入“白虎堂” “张主事明鑑!” 许国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 “学生一时糊涂,铸成大错,还请元辅先生与张主事,为学生在张同知面前说说情。这西山工坊之建立,学生人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张居正看得出来,此人不单单是为私利而来,实际上更是为了身后徽商群体。 比之晋商来说,徽商虽然式微,可於京城也算有些门道。 朝堂上上下下官员,籍贯是安徽的也有不少人,大多数都与徽商有些联繫。 这是一股不小的势力,能够合作对於新政推行也是有所裨益的。 然而,张居正早便看出,这就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眼见西山工坊蒸蒸日上,便又来求合作?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张居正凝神审视对方说道:“西山工坊乃是张士元所管辖,你不去寻他,何故来询我?” 许国很是委屈的样子:“元辅先生,非是学生不去寻张同知,乃是张同知实在不愿见学生啊~” 自从退了西山工坊的乾股后,许国与徽商人等,便失去进入西山的资格,连参观都不让参观一下。 张允修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也只能来张家求见了。 张居正起身,在堂內缓缓踱步,悠悠然地拋出一句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许国埋头痛哭流涕。 “学生.学生悔不该听张同知之言,羞愧难当!若元辅先生能宽宏大量,学生定当为元辅先生鞍前马后” “我要你鞍前马后?” 许国连忙说道:“不单单是学生,还有学生各个同僚好友,门生故吏,皆会感念元辅先生之恩德。” 他看得太真切了,解决渗水之患后的西山,那是真正要一飞冲天了。 今后张家就是大势,若不能此时此刻赶上,將来那是要追悔莫及的。 有前程作保,即便是卑躬屈膝,低头做小又如何? “恩德?” 张居正眯起眼睛。 他心中自也有考量,朝堂之上,四处树敌並非什么好事。 如今晋商,因为张允修的缘故,已然彻底与“张党”不死不休。 这徽商势力,想必是要爭取的。 想来张士元那小子不会想不到。 “我倒也无可奈何。” 张居正踱步到了许国面前,无奈嘆息说道。 “不过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还请元辅赐教!” 许国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抱住了张居正的大腿,这一抱他便不打算撒开了。 张居正笑著说道:“你要寻张士元,去西山自然是寻不到,倒不如去仁民医馆。 老夫听闻近来医馆有个什么专家会诊,你些银子,想来是能够见到他的。” “竟还可如此?”许国有些惊讶,这什么劳什子专家会诊,他听都没听过,询问说道。“真可见到张同知?” “自然。”张居正无奈摇头说道。“那小子讲究拿钱办事,收了你的银子,自然能够为你诊断癥结。” 他上下打量一番对方。 “老夫看你这情况,想来病情是不轻的。” 许国嘴角一抽,却不敢有任何异议,继续询问说道。 “学生斗胆一问,这西山工坊之乾股,可还有机会?” 张居正嘆息:“这逆子的想法,老夫也琢磨不透。” 思量一番,他看向书案上的那本《管子补註》,嘴角扯出个笑容来。 “许是得加钱,供需关係知道吧?现在价格水涨船高,所需要的银子自然也多上一些。” “啊啊?加钱?” 许国张大了嘴巴,不解其意。 几日后。 仁民第一医馆外头人头攒动。 袁宗道在维持秩序,作为医馆的研究员,由他来组织这场专项会诊。 “各位病患拿好號牌,千万不要乱了次序,今日乃肠澼之症专家会诊,还请大家先行思虑好自身患病情况,进了诊室后,先生们才好快速进行诊治!” 他身穿白大褂,显然对此已经是轻车熟路,继续补充说道。 “这肠澼之症诊治较为特殊,若未事先做好清洁的,本馆提供盥洗室清洗,清洗乾净后,方可接受治疗~” 听闻此言,站在人群里头的许国,不由得觉得后庭一紧。 也没人跟老夫说,今日是查肠澼之症啊! 那岂不是要將臀尻,赤条条地展示而出? 一时间,许国便有些想要逃离的衝动。 可这號牌,乃是他了五十两才买来的,实在是有些肉疼。 正当许国犹豫之间,一名身穿白衣的女护士走了过来,她脸上戴著口罩,紧紧盯著许国的表情,用十分严厉的语气说道。 “这位老伯,你是不是没有清洗臀部?” 一见是名女护士,许国老脸顿时通红,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老.老夫洗过了.洗过了.” “没洗可不成。” 女护士插著腰说道。 “医馆先生们都是万金之躯,能前来医治已然是难得,若**污秽,不仅看不好病,先生们发起火来,你今后可来不了医馆看病了。” “老夫没有!”许国满脸通红,结结巴巴的样子,却是十分心虚的样子。 眼见他这般作態,女护士更不愿放过他了,紧紧蹙眉说道。 “老伯,你若是不愿洗,那便出去吧,先生们怪罪下来,可没人吃罪的起。” 许国乃是来见张允修的,好不容易混进来,哪里肯走。 他又梗著脖子说道:“老夫不走!老夫了银子的!” “你还是了银子?” 女护士更加生气了,她一招手说道。 “来人,將这位老伯请到盥洗室里头,由专人协助清洗,这清洗费也给他算上。” 她又上下打量一番许国,似是看出什么端倪来。 “这位老伯看起来气度不凡,许是伏案太久,便再安排个『理疗』服务。” 常在医馆內行走照顾人,女护士看人眼光很刁钻,一看便知道此人非富即贵,怕是哪个京官买了普通人排队换来的號牌,才混进了医馆內。 她对於此类人最是嗤之以鼻,参照会长大人张允修的优良传统,便给此人安排上了全套优质流程服务。 必须是价格最高的那种。 “你们放开老夫!誒~你们要干什么放开老夫~” 猝不及防之下,许国竟被几名彪形大汉架著离开了原地,径直朝著后院而去。 一路上那几名大汉还安慰著:“这位大人莫怪,进了咱们医馆保准你放心,我们张同知决计不会害你,反倒是能够將你安排得舒舒服服的。 看你便非是普通人,瞅瞅著里头衣服的料子,一件顶普通人家一年口粮嘞,多点银子怎么了?” 说话间,被带入到一个偏僻屋子里头,转头就被扒去了衣物。 一见这周围人跡罕至,许国忍不住哭泣大喊:“张士元~本官要告到朝廷~本官要弹劾你~” 另外一名汉子有些不耐烦了,给了他一巴掌。 “就你是官?我等还是锦衣卫呢,还不是照样给张同知办事!老老实实呆著,害不了你性命,此乃陛下之產业,你说破天去也没人搭理你!” 这一句话,顿时让许国给噤声了。 是啊,万历皇帝怎么会给他做主呢? 仁民医馆乃是皇帝的得意之作,每个月给皇帝带去几万两的收入,你这底下的官员,多出点银子怎么了? 陛下收你点银子有错么? 况且,又不是不给你服务,这专门的清洗服务,京城里头去哪里找啊? 许国被扒得赤条条的,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块小衣襠褌,俗称“兜襠布”。 他蹲在那浴桶里头瑟瑟发抖,几名锦衣校尉將他扔进来之后,便径直出去守在门口。 既来之,则安之。 许国这般安慰自己,这张同知总归是个好人,想来这“个人清洗理疗服务”,听起来还是挺正规的,总不能害了自己性命? 若是適才那年轻女护士,虽说凶悍了些,可也还是不错的。 正当此时,“砰”地一声,房门被粗暴推开,一名身高八尺的彪形女子走了进来。 她面生横肉,看起来有个四五十岁的年纪,膀大腰圆的模样,能够活活给许国撕了。 可这女子声音却十分温柔,犹如银铃一般。 “可是许侍郎?苏小妹奉命前来,为许大人清洗,还请莫要见怪。” 苏小妹?!! 许国瞪大了眼睛,不敢將这名讳、声音、外貌对应起来。 眼见著对方一点点靠近,他寒毛都要竖起来了,这哪里是“个人清洗服务”,简直是被玩弄啊! “老夫老夫不看病了老夫要回家!” 许国光著屁股,便想要逃离这房间。 可还没跑出两步,苏小妹一伸手就抓住许国的脖颈,给他提了起来。 “抱歉~” 苏小妹发出银铃一般的声音。 “小妹冒犯了~同知大人说了,只要进了这医馆的大人,都不可让他们讳疾忌医,瞧瞧许大人身上这般污秽,小妹帮你好好洗洗~” 说话间,苏小妹便將许国一把按在了浴桶里头。 “咕嚕~咕嚕~” 浴桶里头发出一阵气泡声。 “小妹为大人涂上点皂角~” 出水之后,许国还来不及骂娘,便又是一阵粗暴蹂躪。 可这苏小妹显然学过几手,手上很有力道,却丝毫不伤及许国筋骨。 苏小妹甚至还是个话嘮,一边为许国按摩清洗,一边讲解说道。 “小妹从前在村里就被人嫌弃,不似个相夫教子的女子,也无人愿娶小妹。 好在有把子力气,才不至於饿死。” “来了仁民医馆之后,同知大人和大夫先生们都是顶好的人,他们觉得小妹是好姑娘,有自己的价值。 东壁先生乃是药圣,还教授了小妹一套按摩的法子,张同知大人给这些法子命了个名,说是叫做『理疗』法。” “咔噠!” 苏小妹对著许国胯部的骨头一用力。 (本章完) 第189章 元辅问经济?令公子乃大明管仲! 第189章 元辅问经济?令公子乃大明管仲! “啊——” 许国的惨叫震得院落外飞鸟四散奔逃,他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生生被挤出体外。 那苏小妹却笑眼弯弯,將白布往肩膀上一甩,脸上堆出笑容说道。 “果然如此,同知大人乃是个天才,教给小妹几个改进法子,甚是有效。 这『错骨復位法』贴合人体脉络筋骨,许大人常年伏案批牘,肩颈如铁板、腰椎似弯弓。 今后,若能半月来调理一次,既能够解身体之乏,也能够令骨正筋柔,此一举两得也~” 话音刚落,这苏小妹就又对著许国身上一阵招呼,在许国僵硬的脊背上下游走。 堂堂三品大员,此刻竟如案板上的麵团一般,被揉、拽、扳、按,疼得涕泪横流。 “咔嚓——” 终於,隨著最后一声脆响,许国瘫在竹榻上大口喘气,他奄奄一息的模样,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可细细感受身体变化,竟然惊觉紧绷多年的筋骨,缓缓舒展开来,有重获新生之感。 这会儿他也没了什么脾气,强撑著起身,正要开口。 苏小妹用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突然想到什么,一拍圆润的脸颊。 “瞧我这记性!还没给大人做股沟清洁呢!大人要检查肠澼之症,自然是必不可少。” 说著便掏出一个头部犹如刺蝟一般的刷子,要朝著许国招呼。 “且慢!”许国瞬间从榻上蹦起,脸都要绿了,“今日.已多有叨扰,姑娘医术高明,还请恕老夫有要事在身.” 听闻此言,苏小妹喜笑顏开的样子,一把便將许国重新按在竹蓆上。 “第一次有人夸奖小妹医术高明,今日小妹定然让许大人物超所值!” “大人,你忍一下。” 半个时辰后。 许国步履蹣跚地走出了院子,他穿著衣服都有些松松垮垮,再回头看了看院落的牌子,上书“仁民医馆康復理疗科”。 这位饱经风霜的许大人,紧紧咬著下唇,才堪堪压制下哭泣的衝动。 他喉头动了动,感受身体的每个部位。 好在,该在的,都很完整。 甚至许国出了这康復理疗科之后,整个人竟然都有些神清气爽,飘飘如謫仙下凡一般。 若不是过程耻辱如受刑,许国还真打算时常来一次。 “张士元想赚钱想疯了!” 出门的时候,那苏小妹递过来一张帐单子,许国根本没来得及看,便匆匆离开。 这会儿一看,竟然要收费五百两银子! 简直是强买强卖的奸商! 许国欲哭无泪的样子,重重地嘆了一口气,便朝著外头漫无目的寻找诊室的位置。 没走两步,便有两名锦衣校尉拦住了他,一左一右將许国给架起来。 便是適才带他来的两位。 一名校尉笑著说道:“原来是许侍郎吶~我却当是谁呢~大家都是一家人,你看下官可没有骗你吧?这理疗康復是对身子好的。” 显然,这一来一回之间,许国的身份已经瞒不住了。 “老夫~老夫~” 许国这才想起来,他好像於这仁民医馆,也有些许股份,適才在康復理疗科里头所银子,还有一部分能够回本。 这算不算是个好消息? “別支支吾吾了,许侍郎不是想见张同知么?同知大人已然在诊室內等你了,我等这便带你前去。” 不由分说,校尉便將许国架著一路狂奔。 许国觉得骨头架子都快被顛散,好说终於是到了一处诊室內。 诊室不太大,摆放著一条长长的书案,后头是书架,还有一张洁白如新的床铺。 诊室里头,坐著两名身穿白大褂之人,皆是戴著口罩,一老一少。 老的看著许国被粗暴放在面前椅子上,紧紧皱起了眉头。 少的自然是张允修了,他嘿嘿一笑,掏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契约书,从桌子上推给了许国。 “许侍郎感觉如何?我们医馆这理疗还是不错的吧?正巧你来,便是將这份契书给签了吧。” 许国惊魂未定的样子,可眼见到张允修,再看到那份契书,顿时露出欣喜的表情。 这一路来可是不易啊! 果然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明又一村! 经歷了多少艰难险阻,如今似要修成正果了! 他手有些发颤,却不忙著看契书的內容,看向张允修,一干怨气都彻底消除了,笑著说道。 “张同知不恼学生糊涂行事了?” “恼?”张允修很是疑惑地说道。“我为何要恼?你退了乾股乃是你的事情,与我张允修有什么关係,要签便签,签完快点进行检查,我很忙的。” “是极是极。” 许国身居三品,还是文官,按理来说压张允修一头,可一场“大保健”下来,已然被整得完全没了脾气。 他又將目光投向旁边那名老者,拱拱手说道。 “这位便是药圣李东壁先生吧?许国这里有礼了。” 李时珍皱眉看向这名官员,嘆了一口气说道。 “担不得许侍郎的礼,下官李时珍无其他可说的,唯有希望许侍郎少言利,多为天下黎民百姓著想。” 进了仁民医馆后,医馆作为半官方的机构,也给李时珍安排上个官身。 六品太医院院判,品阶不高,办事却方便许多。 许国对於这位药圣,那是打心底的敬佩,他嘆了一口气说道。 “许国惭愧。” 张允修不耐烦地说道:“快看看契书吧,没问题就签了。” “是。” 许国温顺得像是一只小鸡,缓缓摊开看了起来。 可越看,他脸上的笑容便越少了,不由得惊诧地看著张允修说道。 “这张同知这契书如何能够这般签得!” 许国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 “我等回购西山工坊乾股,竟需要从前双倍之价目,甚至反倒还要售卖徽商会馆之乾股,这是什么道理?” “你可以不签。” 张允修简单明了,他眯起眼睛审视著对方,甚至都懒得解释太多。 “我” 许国一时间语塞,对方竟然如此自信? 他看了看契书內容,又看了看李时珍,再想起了那日与张居正的对话。 以半价售出,现在再以双倍价格买入,许国和徽商们本次可以说是亏得底裤都不剩了。 可就算是如此,比起晋商的下场,还要好上太多了。 眼见这仁民医馆和西山工坊蒸蒸日上,若真算起来,双倍价格倒不是. 许国终究还是有些犹豫,试探性地说道。 “可否宽限.” “不行。”张允修很果断地说道。“许侍郎再討价还价,可是当我张允修好欺负不成?” 谁欺负谁! 许国在心中怒吼,可面上却不敢有半点忤逆了。 一想到前次因为不信任对方,以至於这般亏损。 他一咬牙一跺脚。 “学生!签了!” 签字心念起,顿觉天地宽。 即便是这等“丧权辱国”的条款,许国签字画押之后,再拿到一份契书,竟有种安心之感。 “许侍郎果真是识大体之人。” 张允修嘿嘿一笑,满意地將契书收进怀里。 “噯——” 看著这场闹剧,李时珍不免有些无奈,可他不愿参与到太多的琐事之中。 如今唯有病患和医学研究,才能让他投入所有心思,甚至李时珍座下眾多药童,都已然加入到仁民医馆之中。 可见其决心。 “签了契书,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张允修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上前拍了拍许国的肩膀说道。 “来来来,许侍郎既然来了,我便让帮你好好检查检查。” 本次专家会诊,实际上就是为了获取到更多的“肠澼”案例,只有丰富的临床经验,才能保证老爹的手术万无一失啊~ 我张允修实在是孝顺吶! 既要临床试验,普通百姓的肠澼之症,哪里比得上许国这种,浸淫官场多年,伏案写作之人? 自然是不能放过的。 许国愣了一下:“什么检查?还需要检查么?” “来都来了。”张允修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不是什么大事,便给许侍郎检查一番谷道的健康情况,看看肠澼之症的程度,再以此看看需不需要手术。” 许大人看起来身体很是硬朗,想来嘎个痔疮也不是什么大事。 “老夫不检查,老夫家中还有急事” 许国一听是“谷道”,整个人都不好了,適才的按摩已然留下阴影,这会儿又来个检查,说什么也不同意。 “许维楨!”张允修板起脸来说道。“今日你不检查,便是不给我张允修面子,那就是不给医馆面子,最后便是打陛下的脸! 你自己看著办吧!” “学生.学生”许国要哭了。 张允修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许侍郎不怕,就是检查一下而已,会用些器械,一点点疼,很快就好的。 对你的身子可是大有裨益啊!” 说罢,张允修拍了拍手,朝著里头说道。 “罗君德!又来活了!准备好谷道检查!” “得咧!”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年轻医者走了出来,他手里还拿著明晃晃的金属扩张器。 作为仁民医馆里最为优秀的外科大夫,罗显对於这种检查,自然是不遑多让。 “我” 许国一见那器械嚇了一跳,险些晕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许侍郎捂著后庭,脸上一片惨白,一圈一拐地出了仁民医馆的门。 他欲哭无泪地拿起那份“诊疗单”。 “重度肠澼,伤及內里,七日后手术根除。” 许家府上管家在门口等候多时,一看许国出来,立马上前服侍其上轿,不免询问说道。 “老爷今日如何?” 许国瞥了一眼对方,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將那诊疗单撕得粉碎。 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即刻起轿,离开此是非之地,要快!” “老夫再也不会来这仁民医馆!打死也不来了!” 户部大堂。 张学顏双眉紧蹙,听闻元辅张居正的问询,他凝神细思,方才开口说道。 “元辅所提之问,下官亦有所思量,然相较於令公子之见地,终是不及也。 这货殖经济之道,博大精深,深邃广博,古今可参照之书籍甚少。 昔日西汉桑弘羊以大农令之职,辅佐汉武帝刘彻推行盐铁官营之策,又施平准之法。 下官曾翻阅与之相关之《盐铁论》,也仅仅是寻到一些端倪。 书中有言『故善为国者,天下之下我高,天下之轻我重』,想来与令公子之供需关係,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此书为货殖经济之道的巔峰,然下官穷经皓首,凭藉此书,却仍旧不得领悟公子经营西山之要领,实在是令人惭愧,有负元辅所问。” 显然,张学顏这是委婉拒绝了回答。 张居正眉头紧蹙,將手中茶盏放下,嘆了一口气说道。 “倒也怪不得你,士元自幼聪慧,老夫非是自夸,以他之才能求个状元,亦是绰绰有余,可此子却总爱做些离经叛道之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此言一出,似乎刺激到张学顏的心思,他十分郑重地说道。 “元辅切不可这般武断,货殖经济学绝非离经叛道之学! 相反,依下官看来更当大力扶持才是, 以令公子之奇才,若能够才尽其用,他日必能成我大明之管仲、桑弘羊也!” 张居正抓到了话头,他眯起眼睛说道。 “看来子愚对这货殖经济之道,还是有些见解,货殖经济之学到底如何?与我大明是否能促中兴? 我等之万历新政,能否用上这经济学?” 张居正一拍桌案,眉毛倒竖起来,有些慍怒地说道。 “子愚为户部尚书,何故要加以隱瞒!” (本章完) 第190章 张士元经济学理论如此神妙? 第190章 张士元经济学理论如此神妙? 眼见一个照面,自己心思便被看破,张学顏颇有些无奈。 作为“万历新政”改革的核心成员之一,他自然是对张居正言听计从的。 隱瞒不成,张学顏也只能嘆一口气。 “元辅,非是我张学顏不告知,实在是不敢告知,这货殖之道干係重大,只恐贸然宣扬,引起大祸也!” 张居正有些疑惑:“子愚何故有此言?这货殖之道,自管仲、桑弘羊起,难道不是富国强兵之道?” “元辅先生学富五车,然对货殖经济之道,依旧是不够了解。” 张学顏神色郑重的样子。 “元辅只知货殖之术富民,却不知其亦能祸国也! 《盐铁论》虽有言『建铁官以赡农用,开均输以足民財』,然亦有言『木耕手耨,土耰淡食』。 说得便是盐铁官营贪浊滋生。 大力推崇货殖之道,其中牟利必然为官吏所图,各地吏治本就糜烂,若再行货殖,怕是民生更加困苦” 可张居正却不以为意,想了想说道:“此乃吏治之弊,非货殖之过。” 然而,张学顏不太乐观的样子:“此乃其一,其二为坏帝王心术,货殖之道兴盛,钱幣必然需大发。 《史记·平准书》有言『民便之,给用饶』,本是好事,可自古以来,好事变坏事屡见不鲜。 《汉书》王莽几次三番改制钱幣,致使『农商失业,食货俱废,民人至涕泣於市道』。 《宋史》有记,南宋发行『会子』,致使『物价踊贵,楮贱如土』。” 他压低声音说道。 “今上爱財,若开货殖之道,难免其有所心思,效仿太祖高皇帝之宝钞,更改钱幣牟利,此是祸非福也!” 张学顏分析得头头是道。 其他人,自“西山工坊”之兴盛里头,唯见钱利无穷。 可他却提前看到货殖之术的弊端。 在他这个户部尚书看来,以如今大明朝经济情况,恐怕难以招架张士元这一记猛药。 张学顏看出张居正动了启用货殖之术的念头,自然是下意识加以阻拦。 实际上,他表面上没说,背地里已暗戳戳告诉张居正。 本朝太祖高皇帝以及成祖文皇帝,已然用大明宝钞,將整个大明钱幣货殖,弄得乌烟瘴气了。 今日再度想要启用,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然而,张居正却还是满不在意的样子。 他要是那等畏首畏尾之人,便不会以强硬手段推行万历新政了。 “哈哈哈哈——” 他摇了摇头,发出一阵大笑道:“老夫想来,子愚乃是多虑了,术便是术,皆在所用之人手上,术无错,为人有邪心也! 人秉正道之心,这术也能物尽其用!” “这” 张学顏神色有些复杂。 元辅这“正道”“邪心”的说法,岂不是將太祖和成祖都骂进去了? 张居正则是正色:“勿要畏首畏尾,你对货殖经济有何理解,皆一一与老夫说来。” “好吧。” 对方都这样说了,张学顏便再没有隱瞒的道理,他想了想为其解释说道。 “元辅事先曾言,大公子嗣文自小公子士元处得知供需关係之道,说起来下官所知,也限於令公子士元之讲解,外加一些独自思量之內容。” 作为户部尚书,张学顏比起张敬修来说,还是要厉害不少的。 他直接引用了《盐铁论》之中的一句话。 “所谓『均输以通物资,平准以稳物价』,便是以供需关係之理论行事。 诸如『均输』,便是彼时朝堂採购物资,各地各自为政,以至於需求一时间变得旺盛,所有人都抢著买同一件东西,这物价自然被炒高。 桑弘羊报请汉武帝於各地设置均输官,不再以实物送物资,让各地以最贵市价折价为钱幣。 均输官再用这钱幣,购买各地低价物资,运输高价格地区,低买高卖,不单单平抑了市价,甚至还为朝廷赚取了些银钱。” 张居正瞪大了眼睛,他也时常读《盐铁论》,今日通过“西山工坊”之变化,加上张学顏的讲解,竟觉得通透了不少。 他颇有些激动地说道:“此倒与一条鞭法有些相似。” 张学顏笑了笑说道:“元辅稍安勿躁,还有这『平准』之法。” “所谓平准之法,便是抑制商贾囤货居奇,肆意操纵市价,以牟取暴利,搜刮百姓钱財。 那桑弘羊设『平准衙门』,囤积各类所需货物,市价过高便多售卖货物,市价过低便出资购买货物,以提升粮价.” 张居正想了想,又评价说道。 “此便是常平仓也。” 张学顏笑了笑说道:“元辅,这常平仓便是汉宣帝时期所创,流传至今。” 想了想,张居正呼出一口气说道。 “说起来,那逆子所为倒还是有跡可循,將《盐铁论》等著作研究得通透,方可有西山工坊之神跡。” “首辅说哪里的话。”张学顏笑著摇摇头说道。“难不成连元辅都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妖星和天机星下凡?” 张居正则是无奈摇头:“尔不太懂罢。” “???” 张学顏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说什么好,这位元辅先生到底在张士元那里受了什么刺激? 他想了想,又继续讚扬说道。 “令公子於货殖之道见解,相比下官来说要高明太多,那晋商浸淫商道多年,岂是泛泛之辈? 近几月藕煤市价接连升高,便是晋商之手段,晋商家大业大,且手段频出,非等閒之辈能够处置。 下官近来细细研究西山工坊之帐目,期间藕煤出货囤货,亦或是恰准时机售卖,於西山隱藏相关讯息,期间所求操作之紧密,即便是下官亲自前来,也无法有所把握。” 一番解释下来,可张居正却完全没理解的意思,他继续询问说道。 “子愚可对此有何见解,若將这货殖经济之道,应用於新政中,汝觉得如何?” 想了想,张学顏解释说道。 “元辅,自万历元年伊始,我等推行一条鞭法,將田赋赋折价银两,却也是个经济手段。 不过” 他颇有些无奈的样子。 “相较於令公子之理解,一条鞭法確是显得有些简陋,元辅若想求取『真经』,怕还是要寻令公子问问才成。” “又是张士元那臭小子!” 张居正有些恼怒了,三番五次的碰壁,让他失去了耐心。 他一拍书案说道。 “难道离了他张士元,便无法治国理政了?” 张学顏神色有些复杂:“元辅为何视张同知为仇寇?” 在他看起来,这张允修胡闹了一些,可也仅仅是小孩子脾性。 自古有才干之人,性子多少都有些怪异,这是可以理解的。 况且,以张允修所达成之成就,已然是同龄人难以企及的程度。 若张学顏自己有这般麒麟子,必然会当宝一般供著。 怎么张居正反倒是动輒喊打喊杀,还十分惧怕嫌弃的样子? “那逆子” 张居正无奈嘆息说道。 “子愚你不懂我之苦也~” 张学顏確实不懂对方的苦,甚至觉得元辅在可以刻意以此来人前显圣,凸显其家教成功之处。 他拱拱手说道:“元辅,这《盐铁论》虽好,可汉时与如今,终究相隔千百年,彼时之策,如何能够適应如今之时势? 如今大明人口、商贸远超西汉,已无法用旧事之理,解当下之困。 若元辅真想要更好推行改革之策,张同知是非见不可的。” 张学顏一脸怀疑地看向张居正说道:“看起来,元辅是有许久未见令公子了?” 张居正有些尷尬,捋著鬍鬚,眼神闪躲的样子。 “也不过是半月有余,算不得什么事情。” 张学顏愕然,这父子俩竟然疏远到这种地步? 可他终究不好说什么,只能拱拱手朝著对方说道。 “还请元辅恕下官才疏学浅。” “罢了。” 张居正不能久坐,起身微不可察地扭了一下屁股,又整理一番衣袍,佯装自然的状態。 “那老夫便去问一问那逆子吧,古人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倒是老夫有些迂腐了。” “本当如此。” 待到將元辅先生送出户部府衙,张学顏看著那渐渐远去的轿撵,这才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他扭头回到值房之中,又將一份稿本拿了出来,对照著《盐铁论》看了起来。 上头记录有诸如“看不见的手”“羊群效应”“边际效应”之类的字跡。 一边对照著《盐铁论》,还一边似宝贝一般,將一个小册子从怀里掏了出来,上书几个小字《张士元国富论(初稿)》。 翌日。 趁著天朗气清,张居正乘坐轿撵一路到了西山门口。 清晨,自阜成门出发,到这西山已然是晌午时分。 这將近三个时辰的路程,不单单轿夫疲倦,连坐在轿子里头的张居正,也险些旧疾復发。 好在,自从西山工坊成立以来,西山至京城这条官道,便几经修缮,平坦了许多。 如若不是如此,怕还要耗费更多时间。 一见是张居正造访,西山大门外护卫自然是不敢怠慢,即刻前往千户所通报。 (本章完) 第191章 张居正初见西山经济学 第191章 张居正初见西山经济学 门子这一通报,便去了三炷香时间。 张居正在西山门外,等得焦躁不安。 眼见身旁的僕从和轿夫都是满头大汗的样子。 他四处看看,便注意到,在西山大门路边,竟有诸多卖“香饮子”摊贩,隨即对管家游七吩咐说道。 “游七你去买些香饮子来,天气酷暑难耐,路途遥远,想必眾人皆已疲乏。” “得咧。” 得了张居正的吩咐,游七立马叫上几名僕从,一起前去。 没过多久,游七便带回来十几份,先给张居正奉上,再一一发放。 “谢元辅大人~” 轿夫与僕从们本就满头大汗,得了这“香饮子”犹如重获新生一般。 张居正喝了一口香饮子。 这由紫苏、藿香、甘草、薄荷等草药煮成的汤药,一口下去清凉可口,里头甚至还加了些和冰块,更加令人心情舒畅。 有了香饮子,张居正內心中的怒火便消了几分,他看向游七询问说道:“这香饮子配料齐全,不单加了蜜,还加了冰,想必一份要不少银子吧?” 张居正倒不是捨不得这些银钱。 他更加关注的是,这在西山门口的摊贩价目,很大程度上就能够反映西山的情况。 这隨口一问,可游七面色却有些古怪,支支吾吾的样子。 张居正皱眉说道:“怎么了?” 游七这才解释说道:“说起来也有些古怪,如今乃是季夏,京城里头窖冰已然价格奇高,按理来说,这一份上好的香饮子在京师二十文都打不住。 西山距京城二十余里,这价目怕是要再翻一倍。 可是” “还要更加低廉?”张居正也有些疑惑了。 “不单单是更低廉,还腰斩了。”游七一脸狐疑地说道。“这一份十文钱的香饮子,不知商贩有什么赚头。” “这些商贩乃是西山之人?”张居正提出一个假设。 “非也。” 游七跟隨张居正,自然对这些情况很是敏锐。 “小人询问过,皆非是西山人士,有些甚至是从京城早早过来,就为了赚上这一份银子,言语间皆是对西山讚不绝口,想来是问不出什么的。” 一时间,张居正紧紧皱起眉头。 他很快便想到了几个可能。 一个是张允修这小子在偷偷製冰,这硝石製冰自宋朝便有,以他的性子,说不准真会想著靠此赚取银子。 另外一个则是,这张允修知道自己要来,便故意请了这些商贩来混淆视听。 若二选一,张居正更愿意是后者。 他可太清楚硝石的重要性,这乃是火药的重要原料! 自太祖时期,朝廷便是严格管控,大规模使用囤积硝石,无异於谋反! 想到这里,张居正脸上表情更加意味深长。 “老爷这.” 游七满脸忧虑。 “先不要声张。”张居正摆摆手说道。“且看看这西山到底如何。” 一行人又等了一会儿。 没等多久,终於有一人纵马前来迎接。 正是四子张简修,他匆匆赶来,眼见老爹更是欣喜,一路奔来迎接说道。 “爹爹却也不提前说上一声,孩儿也好提前准备准备。” 可张居正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四子身上,四处张望一番,没好气地说道。 “张士元那臭小子呢?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他来见为父?” 张简修神情一滯,连忙解释说道。 “还望爹爹知道,五弟他在西山讲课呢,暂时脱不开身,由孩儿来为爹爹导引参观西山。” “逆子如此无.”张居正下意识想要骂出口,可却觉得不对劲,眯眼询问说道。 “讲课?” “爹爹还不知道吧?” 张简修嘿嘿一笑说道。 “这西山工人万余人,这么多汉子许多是单身汉,可还是有许多拖家带口的,有些老婆孩子在京城討不到营生,便也来西山投奔他们。 孩童多了自然不能让他们閒著,士元便仿造太祖高皇帝设立县学之理,於西山设立一所培文书院,也让这些孩童多读书识字。 今日专门为商贾和工人,特开一公开课,许多人已然去听课了。” 听闻此言,张居正点点头说道:“这倒是个善政。” 张简修补充说道:“咱们这西山別的不提,对於工人们倒是顶好的。” 想了想,张居正眯眼说道:“既然如此,为父也不必去其余地方观看了,你便带我去那什么西山培文书院吧。” 听闻此言,张简修似乎想到什么,不免深深嘆息一声,眼神中都有些哀怨了。 “爹爹自一来西山,便是张口闭口士元,可有简修容身之处?爹爹何故厚此薄彼?” “为父.” 一句话给张居正干沉默了,他颇为尷尬的捋须,解释说道。 “那个.为父寻士元有些事,有嗣哲相伴自然也是不错的,嗣哲近来身子可好,看起来又精壮了不少,哈哈哈” 他发出一阵乾笑,显得异常尷尬。 张简修像是个失宠的妃子一般,重重嘆息一声。 “罢了,爹爹舟车劳顿至此,想必已然腹中空空,隨我去一趟西山食堂用个便饭吧。 吃完饭再去书院也不迟。” 时辰已经到了午时,张居正坐了一路的轿子,这肚子早就飢饿难耐了。 他又看了看几名轿夫和隨行的僕从。 虽说喝了香饮子,可这玩意儿又不顶饱,眼见这些人个个都是满头大汗,飢肠轆轆的样子。 他这才点点头说道。 “便照你说著办吧。” 眾人一路行进,很快便到了西山饭堂,一进入饭堂,便觉这里大如广场,还有一个高高的穹顶。 张居正本来对此很是疑惑,可想到西山数万名工人,便释然了。 想要一次性容纳那么多人吃饭,这饭堂小不了。 工人们早已用完午膳前往宿舍休息,唯有饭堂內几名厨子,收到消息以后,专程为张居正重新开伙。 等待上饭食的间隙,张简修为老爹介绍说道:“士元別得不说,鬼点子是多的。 诸如这饭堂內,一次性能够容纳两千余人用餐,可对於西山数万工人来说,依旧是不够的,故而西山设立了两处饭堂,工人们错峰下工用餐,便不会出现用餐爭抢的情况。” 张居正敏锐察觉到信息,抓住关键,提问说道:“西山数万工人,每日所需饭食怕是个天文数字,其中调度怕也是不易吧?” 他成日里研究钱粮,自然对此很是敏感。 “爹爹不必忧心。”张简修解释说道。“西山工人皆是有军伍经歷,一应饭食调度也照著军营里头来。” 他嘿嘿一笑。 “爹爹还不知道吧,如今不单单西山工人靠著工坊过活,京畿各地村庄內许多百姓也依著西山工坊过活,工坊给工人们发了银子,他们自然要有处不是? 京城与西山相距甚远,所需一乾物件,工坊也不能全然供应。 这其中可都是生意嘞!” 张居正眯眼,他想起適才在西山门外的见闻,內心里头有了思量。 这时候,午膳终於是端上来了。 菜色倒是不多,可也是荤素搭配。 素菜是一两个醃製咸菜、萝卜的小菜,还有炒青蔬。 荤菜是一盘蒸熟后切成薄片的鸡肉,鸡肉淋上酱汁,撒上薄荷、紫苏、香醋,別有一番风味。 主食则是莲子糯米粥,还加入冰调味,有冰块冰镇。 在酷暑时节,这番菜色的精致程度,比京城酒楼也不遑多让了。 张居正皱起眉头,觉得有些奢靡,他询问说道:“平日里西山工人也是吃得这些?” “爹爹说得哪里话。” 张简修很坦然的样子。 “大多数工人不捨得吃这一顿,饭堂里头有简餐,杂粮米饭和米粥管饱,很多工人都喜欢就著咸菜吃,偶尔才吃上一顿肉。” 眼见对方如此坦荡,张居正也不好说什么了,他还是教训说道。 “能够让流民们吃饱饭已然是不易,今后不可再这般奢靡了,省下来的钱粮,可多养活些流民。” 他这句话本无错,可张简修却紧紧皱眉,用一种奇怪的眼神说道。 “奢靡?爹爹觉得这顿饭食奢靡?” “不然呢?”张居正颇有些慍怒地说道。“尔等成日锦衣玉食,却不知民间疾苦,这等饭食於皇家也不遑多让,还不奢靡么?” 张简修摇摇头说道:“非也,这西山工人们確实捨不得吃上这一顿,可也非是遥不可及,咬咬牙偶尔改善一番伙食,也是可以的。” 游七顿时看不下去了,他劝慰说道。 “四公子便別与老爹顶撞了,小人都看得出来,这顿在京城最低怕是二百文下不来。” 他指了指手边的莲子糯米粥。 “瞧瞧这莲子粥,寻常厨子哪有这手艺,粥里还有冰块冰镇,一来二去怕是不止二百文。” 张简修点点头说道:“於京城確实需二百文,可在西山七八十文即可,工坊內每月还有定额补贴,便宜时五十文工人们便可吃一顿。” “张嗣哲!尔还要在这里做戏给老夫看么!” 张居正忍受不住,当即拍案而起怒斥说道。 “你与那逆子,当老夫是稚童不成?先不提这顿饭食,便说饭堂所用冰块!” 他指著莲子粥说道。 “尔与我从实说来,这冰块从何而来?难道西山还插手了製冰生意?” 张居正说后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刻意压低了些。 “爹爹何出此言?” 张简修有些懵逼,下意识看向游七,后者用嘴型给他提醒“硝石”二字。 饶是张简修反应有些慢,可也明白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老爹张居正说道。 “爹爹以为西山用硝石製冰售卖?” (本章完) 第192章 西山培文书院 第192章 西山培文书院 “爹爹难道不知,以硝石製冰乃是亏本买卖?” 张简修理所当然地说道。 “一两硝石所需银两,远超製冰能赚取到的,更不要说硝石製冰繁琐,能製取量又少,甚至还有些异味。 京城冬季藏冰便利,费那功夫去製冰,远远不如窖冰。 只有傻子才会想著用硝石製冰赚钱。” 张居正觉得自己被骂了,可偏偏又不知该怎么反驳,他颇有些恼怒地说道。 “若非以硝石製冰,尔等这般劳民伤財,便是要演戏给老夫看?” 张简修都有些无语了,不知老爹脑袋里头在想什么。 “爹爹说得哪里话?我与士元皆是今日方才知你要来,况且” 他眼神有些古怪地看向老爹。 “爹爹想想以士元的性子,会做样子给你看么?” 张居正语塞。 虽很不想承认,但弄虚作假,確实不是张允修的性子。 以往对方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根本就没想过隱瞒,甚至还会引以为傲。 所以.这西山诡异的市价,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出老爹的疑惑,张简修也不免有些骄傲的样子,他抱著胸以教训的口吻说道。 “看起来,爹爹还不懂什么叫做规模效应,以及优秀营商环境的影响。” 顾不得四子这般无礼做派,张居正凝神注意到其中关键词。 “营商环境?” 又是个新名词,又是个新的知识点! “对!” 张简修自信满满地介绍说道。 “规模效应与营商环境,便是西山市价便宜的原因!” 他像是有所预料一般询问。 “爹爹可是看到了,西山门外那群商贾,觉得其售卖物价便宜,又看西山饭堂饭食便宜,故而生出疑竇?” 张居正恼了:“到底是如何?从实说来!这规模效应与营商环境到底是何物?” 张简修终究是比不上幼弟胆大,他缩了缩脖子说道。 “爹爹竟不知这么简单的道理?” 这句话无疑给了张居正暴击,被学武的四子这般数落,他这个首辅终究还是有脾气,整个人僵硬在椅子上,面容寒霜。 张简修知道,不能再招惹老爹了,他连忙笑著解释说道。 “倒也没什么稀奇的,规模效应简单来说,便是西山所需一应物资较多,能够批量购买,量大,兜售的普通百姓自然也愿意卖的便宜些,此互利互惠。 再加上西山工坊於工人们有补贴,饭堂里头的饭食自然便宜,这一顿水晶鸡肉,还有莲子粥,当然不会贵到哪里去了。” 张简修用著自个的大白话,可也將其中道理讲了个大概。 张居正似有所悟的模样,他继续询问说道:“那西山门外的摊贩呢?” “道理也很简单。” 张简修笑著说道。 “京城各类吃食市价为何贵?无非是商贩眾多,竞爭激烈,摊贩们在西山半天售卖的量,就顶上京城三天的量,薄利多销,自然就便宜。” “就这么简单?”张居正还是有些怀疑。 “自然不会。” 张简修继续给老爹解释说道。 “还有便是营商环境了,爹爹怕是不知,京城內行商不易,若非晋商、徽商这等大商贾,寻常百姓兜售物件千难万难。 顺天府捕快要寻些孝敬,泼皮无赖索要钱財,白吃白喝。 更不要说王公贵族东厂等一干官员了,他们或许不会亲自购买,可麾下奴僕上街採购,自然是狗仗人势,几尽压价之能事。 这一来二去,普通百姓在京城行商,不一定赚得到银子,说不准还得亏银子。” 张居正瞳孔一缩,他知道京城有腌臢事,可从未注意到底层百姓行商之困。 他不免反问说道。 “这西山何以不同?” “西山自然是不同。” 张简修颇有些自豪地说道。 “西山工人皆是受著工坊规章约束,从前又在军营里头令行禁止,大家都是苦命人,少有为难商贩的。” 他指了指外头。 “爹爹可去西山四处问问,隨便找个工人询问一番,答案就可呼之欲出了。” 张简修又无奈摊开手。 “当然,爹爹若还觉得乃是有意安排,孩儿自当无话可说。” 张居正依旧有些疑惑:“老夫还是不明白,为何差价会这么多,摊贩们真有赚头?” “有赚头,但是不多。” 张简修继续解释说道。 “摊贩们来西山,虽多了脚程,可无形之中少了京城內受盘剥的成本。 西山给了流民们个靠谱的营生,流民变成了工人,工人们有了收入,自然是要银子的。 这银子便养活了不少周围百姓,百姓们靠著给西山工坊提供各类食物、生活用资过活。 大家皆是受益。” 他神采奕奕的模样,在老爹面前教授,心里有一种別样的快意。 “工人们出手大方,摊贩们半天时间便能够將货物售卖一空,上午卖完下午还能卖一波,如此即便是一份只赚一文钱,也能够甘之如飴! 一来二去,甚至比京城还有赚头。” 讲的都是大白话,张居正眉头紧锁地说道。 “此便是经济学?” “不!” 张简修慷慨激昂的样子。 “此便是经济学与科学生產力的结合,再加上精细化管理的共同作用之下,所產生的经济良性大循环!” 他一番话下来,手舞足蹈的样子,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態。 不过,张简修对於最后这长难句很是满意,时不时抬眼观察老爹反应。 他讲得很是通俗,可其中有不少“术语”,张居正也要思量一番,才能够明白其中意思。 细细琢磨起来,张居正竟然有些惊奇的发现,四子似乎比张学顏这位户部尚书,还要懂货殖之道? 他用一种怀疑的眼神说道。 “这些都是张士元教给你的?” 张简修颇为不服气的样子,可还是支支吾吾地说道:“五弟说了一些,孩儿自然自己也想了不少,大概是十有五六吧。” 这幅模样,被张居正彻底看穿,单单就看这些抽象的自创而出的“术语”,就知道绝对是张允修那个臭小子的手笔。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已然没有继续用餐的心思。 “为父吃饱了,那培文书院在哪里,带为父去看看,有些问题要即刻问问士元那小子。” 张简修看了看桌上还未怎么动的饭食,不由得劝慰说道:“爹爹要不然再吃几口?” 可张居正不容置否的样子,盯著张简修说道。 “府上轿夫僕从让他们继续用餐,而你带老夫前去,会一会那张士元!” 西山培文书院。 书院所在山对面,便是好几座煤山,张允修特地如此安排,便是要让上工的工人们看到,自己的孩子在此安定读书。 书院坐落在不高的山腰处,对於工人家的孩童来说,爬个小山坡不算什么。 可对於徽商们来说,那可是遭了老罪了。 晌午学堂里头的孩童午休。 徽商们却被张士元拉来,进行“业务培训”。 王世顺一把年纪了,先是爬山爬得气喘如牛。 再坐在学堂里头,听张允修讲课已然是昏昏欲睡的模样。 不过,他已然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 许侍郎签的条约可谓是“丧权辱国”,对方不单单有会馆的乾股,还能插手会馆內一干事务,徽商们能不老实么? 当然,徽商们心里头明白的很,这乃是个“投名状”,若无此对方绝跡是不会带他们赚银子的。 以张允修赚银子的手段来说,现在让他们当孙子都愿意了。 况且,人家有权有势,还不是被其任意拿捏? 好在张允修性子不坏,唯有一个缺点,就老是要搞些奇怪的东西。 诸如今日,张允修便非要將会馆里大小徽商拉来,给所有人讲什么经济学原理。 王世顺等人读过几年书,可对於这从未听过的抽象理论,哪里能够明白? 做生意还要读书?简直是闻所未闻! “在自由市场环境下,个体会被一种『看不见的手』引导.” 台上的张允修讲课,嘴巴上下一张一合。 可台下的王世顺等人,却是眼神迷离,可没有人敢睡去。 因为张同知,他是真会打人。 学堂內,王世顺不免注意到一名年轻人,他扭头看去。 那身穿白衣的年轻人,目光炯炯的模样,將张允修的理论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时不时还举手提问。 据说乃是仁民医馆御医杨济时的长子? 杨天成? 王世顺想起这个名字,不由得腹誹一二。 这杨家公子,放著老爹的医术衣钵不好好继承,来这西山学什么经济学原理? 实在是不知所谓啊! 他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年轻人算是废了。 此时此刻,张允修站在讲台上,他看出底下徽商们犹如智障一般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有些嘆息。 国富论对於这个时代的商贾,终究是太超前了一点,更不要说后续的经济学原理了。 你怎么能期望一群成天不是天酒地,便是囤货居奇的商人,可以安心去学习经济学? 他目光投向了那杨天成,令人意外的是,这小子医术不咋样,在经济学上面倒是颇有天赋。 看起来能够大加培养。 念及於此,张允修便也隨之降低些难度,笑著看向眾人说道。 “看来诸位还是不怎么明白,既然如此,我便为各位讲个故事。” 说罢,他便转头在黑板上板书几个大字。 “小岛经济学。” 张允修拍了拍手上的白灰。 “这是个关於经济学的小故事,话说在我大明朝东南海域,有一与世隔绝之桃源岛。 岛民们生活朴实勤劳,过著极为简单的生活,主要以捕鱼为生” 此时此刻,张居正与张简修二人,已然到达了书院外,张居正眯起眼睛朝著里头望著,看到黑板上“小岛经济学”的字样,不免有些疑惑。 “这又是什么理论?” 张简修愣了愣:“孩儿也不知,士元脑袋里头可谓是浩如烟海,时不时便会出些新东西,这理论孩儿也没听过。” 说完这些,他踏步正欲上去敲门,却被张居正给拦住了。 张居正摆摆手说道:“不妨事,我们先听听。” 张简修有些无语,老爹这是什么坏毛病?怎么喜欢听人墙角啊? 可他也不敢忤逆,只能乖乖在旁边陪著。 张居正微微靠著窗子,一边窥视著张允修的动作,一边听起了里头讲课的內容。 “岛民们捕鱼並非易事,常常辛苦一天,却只能勉强捕获几只鱼,大家都是飢一顿饱一顿.” “然而有一日,有个名叫阿正的年轻渔民,研究了一番捕鱼要领,用藤条编制了个捕鱼工具,將其命名为渔篓.” (本章完) 第193章 张士元开课「小岛经济学」 第193章 张士元开课“小岛经济学” “臭小子!” 一听到那“阿正”的名字,张居正便反应过来了,这臭小子编排指代自己! 简直是越发无法无天! 可他没来得及发火,就为张允修讲的內容所吸引了。 故事很简单明了,这种通俗易懂的小故事,甚至有点像专门给孩童讲的。 从前,张居正对於这种“童戏言”,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 可今日却是不同了,原本十分抽象难懂的“经济学”“货殖”之道,在张允修的演绎之下,竟然栩栩如生起来。 话说故事里,这名叫做“阿正”的渔民,凭著自己的鱼篓,抓到了比其他渔民更多的鱼。 见到他这般,渔民们纷纷惊嘆,並请求阿正传授这鱼篓的製作办法。 阿正便定下一个规则,他教授给渔民製作鱼篓的方法,渔民们每捕到十条鱼,便分给阿正一条。 却听张允修继续讲述说道。 “至此之后,阿正便不需要再出海捕鱼了,他靠著族人们支付的『渔税』,也能够过上不错的生活。 甚至於他还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改进鱼篓,让捕鱼效率更高.” 张允修並没有明言,可张居正很快便想到。 这所谓的“渔税”,实际上跟“地租”“田赋”很是相似。 这故事,似乎有些门道? 可又显得太过简单,以至於张居正迫切想要知道后续的故事。 “隨著时间推移,桃源岛人口增多,鱼的需求也越发增大,便有一些人开始尝试其他营生,木匠、採药人、厨子便应运而生 为了能够更好进行交换,贝壳便当成了『一般等价物』,也就是我们时常说的『银子』.” 听到这个解释,便连王世顺眼前也顿时一亮, 他脑袋里头,时常有些“银子”概念的念头,可总是无法表述出来。 经过张允修这一解释,顿时明白,这所谓的“银子”代表財富,也仅仅不过是“一般等价物”而已。 银子若是失去了它所代表的价值,那便是一文不值。 就如同身处沙漠之中一般,就算拥有家財万贯,可那又如何?倒不如一葫芦救命的泉水。 一瞬间,王世顺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发痒,好像抓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抓到一般。 比起坐在里头的商贾,站在外头的张简修,却有些不太明白的样子。 “贝壳也能为货幣,实在是闻所未闻,士元从何编出这个故事?” 先前被四子嘲弄,这会儿张居正可算是找回场子,他捋须训斥说道。 “你这泼才,平日里让你好生读书,却是不听,这会儿来这叨嘮。” 说完张居正便开始摇头晃脑地教导。 “《史记》有言『又古者货贝宝龟,食货志有十朋五贝,皆用为货』。 上古时期乃是古人未发掘金银,便乃以贝子为货幣,这你都不懂?” 张简修则是挠挠头说道:“听个故事,倒还要引经据典了?” 可张居正不愿搭理,继续將目光投向了堂內。 为了能够让商贾们了解经济学,张允修將后世畅销书《小岛经济学》都拉了出来。 相比《国富论》《经济学原理》,这本书显然浅显许多。 张允修进行一些改编,將诸多后世的经济理论,都掺杂了进去。 “隨著技术和財富的不断积累,阿正开始僱佣了一个船队,让几十个渔民帮助他做事情这些人有些出海捕鱼,有些则是协助他进行鱼篓研发。 分工协作的不断推进,阿正人多船多,本钱越大,赚到的银子自然也就越多了。 这便叫做规模效应。” 坐在前排的杨天成,他紧紧皱起眉头,似乎想要將张允修所讲的所有內容,全部塞入到自己脑海之中。 他举手询问说道:“先生,学生有一问,这规模效应看起来仅仅是隨著规模增大而收益增多,可西山工坊却不能就这么简单解释,这其中有什么区別呢?” 张允修很是欣赏地看了一眼对方,回答说道。 “定理是定理,实际是实际,实际是定理的抽象化演变,自然不能生搬硬套。 我们西山有规模效应,正是因为有西山这么大的体量,才可能吃下整个京城市场。 可也有规模效应的细化,诸如生產规模提升后,经过內部成本低优化,產品成本下降,西山藕煤自然便可售价更低” 面对杨天成的问题,张允修回答的显然更加有深度一些。 这让外头的张居正起了心思,看著学堂里头,那些目光炯炯的商贾,还有满是求知眼神的杨天成。 他突然想起一句话——“有教无类”。 《论语》有言“博学而篤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让天下人都能读书学礼,正是诸多儒生毕生之理想。 此时此刻,一切似乎就此具象化了。 张居正不愿去破坏这样的场景,而是再將注意力,落在这“小岛经济学”之上。 “隨著贸易的发展,商贾便隨之出现了,他们从一处小岛低价购买物品,再以高价卖出,从中获取差价. 有个叫做阿居的商贾,以桃源岛之木材丰富低廉,售卖到临岛赚取差价。 然而贸易非是一帆风顺,邻岛遭遇了风灾袭击,岛民生活陷入困境,根本没有多余钱財购买阿居之木材。 阿居自然是亏得血本无归.” 这是个很简单的故事,可张居正却还是从中体会到,“供需关係”的再度復现。 对於他来说,理论不难理解,可缺的就是將陌生理论与实际结合的实例。 看到商贾们神采奕奕的模样,还有那杨天成求知的样子。 张居正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 “重农抑商”非朱元璋首创。 自秦国商鞅变法以来,便已经是歷代王朝所推行的准则,千百年来从未变过。 秦始皇甚至將“商人”“赘婿”“刑徒”,皆列为“七科謫”之一,徵发他们戍守边疆或服劳役。 可以说,这將近两千年以来,商人的地位都是低贱了 今日,张居正从幼子张允修的经歷和理论,还有所见所闻之中,却看到了一些不同。 商贾也可不“贱”,朝廷不必一言利便谈虎色变。 这“货殖之道”,也可是救国之道! 紧接著,张允修又通过这“阿居”的破產,讲到了借贷关係。 桃源岛的经济蓬勃发展,通过一个小小的捕鱼,便使得手工业、商业、运输业等多个行业共同发展起来。 渔民们眼见一个行当赚钱,便蜂拥而至,以此盲目跟风,產生了“羊群效应”。 在张居正看来,这就是一种破坏供需关係的表现。 还有这“阿居”经商扩大生意,也非是越多越好,到达一定限度之后,赚得钱便会越来越少。 张允修称之为“边际效应”。 可在张居正看来,这同样要回归到“供需关係”的范畴。 甚至张居正敏锐感觉到,这所谓“边际效应”,也与西山跟晋商的商斗有些关係。 后续,这“阿居”不急著扩张,而是开了间渔行,专门教授渔民如何根据时节、行情调整捕捞量。 隨著岛上渔货质量越来越高,渐渐远销到各个岛屿之上,这就又回到了“规模效应”。 不单单是张居正,在学堂里头的商贾们,也听得是如痴如醉。 那王世顺一番感慨说道:“张同知所讲述之话本,小人听来时常想到自己啊~却不想小人平日里经营无心之举,竟也有这么多门道,不由得令人唏嘘。” “醍醐灌顶!醍醐灌顶吶!” 有一名商贾高声喊著,可旁边同伴询问他,到底“醍醐”了什么东西,却一句也答不上来。 对於这样的效果,张允修还是十分满意的,毕竟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 新学科的建立,新理念的普及,必然需要一个缓慢接受的过程。 他目光投向杨天成,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可有什么感悟?” 杨天成放下笔,桌上的稿本已然是记录得密密麻麻,他想了想说道。 “学生想了许多,想来先生用心良苦,这小岛经济正如缩小版的大明一般。 大明立国二百余年,所涉及之问题已然繁复,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对於商人太过於限制,且对於经济之道太过於漠视。 若朝廷能如桃源岛一般,实事求是重视经济发展,想来我大明之困,便能解也。” 听闻此言,张允修顿时嚇了一跳,恨不得捂住对方的臭嘴,板著脸说道。 “不可胡言,桃源岛便是桃源岛,大明便是大明,你想要害为师不成!” 映射朝政乃可是大罪,张允修现在越发小心谨慎,至少在外人面前是如此。 杨天成缩了缩脖子,连忙点头说道。 “张同知恕罪,学生一时失言。” 结束了这个小插曲之后,张允修便背著手朝眾人说道。 “今日讲演便到此,尔等皆回去吧,我所给予的《张士元国富论》小册子,回去要好生温习,今后我自当检查。” “谢张同知~” 王世顺已然是佩服之至,正想著拱手告辞,可一听到竟然还要检查课业,顿时每个人脸上都愁眉苦脸起来。 这张士元就是喜欢折腾人吶~ 可他们也不敢说什么,纷纷揣著小册子,各怀心事的离开了学堂。 张允修专门看向杨天成说道:“小子,今后也別回医馆了,你就呆在培文书院吧,正巧我们缺先生,你一边跟我学经济学,一边再学学化学生物,再时常给孩童们教授蒙学和药材。” 杨天成不知道化学生物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对於经济学很是喜爱,当即用力点头说道。 “谨听师祖教诲~” 这一句师祖,给张允修整不会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收了杨济时为徒弟,这杨天成岂不是徒孙? 这一番下来,辈分实在是有些乱了。 又勉励杨天成一番,张允修这才將其放走。 等到学堂里变得空无一人,张允修才眯起眼前,將眼神瞟向一个角落,笑著说道。 “爹爹还要躲多久?” (本章完) 第194章 父子论古今兴替!忠心救不了大明! 第194章 父子论古今兴替!忠心救不了大明! 学堂外头,张居正还端著迟迟不肯进来。 这会儿张允修一叫,才慢悠悠走了出来,他背著手,脸上一副审视姿態说道。 “士元,这学堂倒是办得不错。” “爹爹倒是干起了听墙角的勾当。”张允修悠悠然说道。 张居正老脸一红说道:“为父刚到没一会儿。” 张允修倒也不拆穿,看著进来的老爹和四哥,不由得笑著说道。 “爹爹既来了这培文书院,可是要来听一听课?” 先前,他便从大哥张敬修那里听说了,自己这位老爹,可是对於经济学很感兴趣。 这正中张允修的下怀,与其自己上杆子去“推销”,倒不如等著对方自己来寻求答案。 “听课?” 张居正愣了一下,说起来他与幼子的关係,越来越复杂了。 他眯起锐利的眼眸。 “想当老夫的先生,可並非嘴上说得那般轻巧” 张允修则是很自信地说道:“悉数大明千万鸿儒,爹爹心中想要的答案,除了我,还有谁能够勘破?”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 张居正气极反笑,可言语间却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幼子若是不狂,便不是他了。 “且容我问你。” 张居正心中早有无限疑问,负手而立在学堂中,凝眸望向张允修说道。 “尔教授商贾货殖之道,大张旗鼓教授你那『经济学』之术,这便是你那顛覆天下的法子?”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这话一出,空气中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自从西山工坊崛起,晋商们在藕煤生意上折戟沉沙,张居正便敏锐察觉到,这小子不单单是在行商,更是在借商行“布道”之事! 这就让张居正不由得联想到,此前幼子口出狂言,妄图废除皇帝的设想。 现在他是风声鹤唳,眼见张允修什么动作,都像是什么阴谋诡计了。 可张允修则是笑著摇摇头:“非也,此乃我匡扶天下之道也。” “匡扶天下?”张居正嗤笑说道。“以货殖商贾之道么?” 张允修则是强调说道:“是经济学!” 他一脸疑惑反问。 “爹爹既然来了西山,必然是带著这份期望来的,难道不是希望我这经济学,能解决眼下大明朝之困?” “无非是锦上添罢。” 张居正撇过头去,似佯装不在意的样子,说道。 “自万历新政施行以来,朝堂整肃吏治,清丈田亩,以一条鞭法施行天下,国库岁入节节攀升。 你这经济学,有新奇之处,可要说力挽狂澜匡扶天下,未免將朝堂诸公看得太轻了一些。” 见老爹固执的模样,张允修语气越发犀利地说道。 “爹爹何必揣著明白装糊涂,你熟读二十四史,岂不知王朝兴替的铁律。 不提上古时期,怪力乱神之夏商周。 自秦以降,近两千年间,真正称得上中兴的朝代,又有几个?” 张居正紧紧蹙眉,在他看来,幼子这番话,无疑就是在否定“万历新政”的根基。 换一句话来说,张允修无异於指著鼻子对他说。 老登不要再做无用功了,万历中兴不过是个虚妄,你想为大明朝续命的想法,也是个空中楼阁。 长此以往,以之为宏愿的张居正,自然不会服气。 他冷哼一声说道:“如何没有?昔日西汉昭宣二帝,整顿吏治,轻徭薄赋,成就『孝宣之治』,岂不是中兴典范?” “西汉不过二百年便而覆灭。” 张允修简单明了的一句,直插要害。 张居正吹鬍子瞪眼地说道:“二百年又如何?光武帝刘秀中兴再造大汉,为万世所传颂!” “无非是改朝换代的另一说法。” 张允修却早有准备,摇摇头说道。 “刘秀之父不过区区南顿县令,与平民无异。 天下大乱,旁支宗室起兵復国,这也能算中兴?也仅仅是比改朝换代好一些罢了。” “此强词夺理尔!” 张居正涨红著脸,额角青筋暴起。 “还有唐朝元和中兴,宋时仁宗盛治、乾淳之治,皆是中兴尔!汝何言不可中兴?” 张允修不跟老爹掰扯史料,仅仅是眯眼提出了一个问题。 “古往今来,可有超三百年国祚之朝代?” “夏商周” 张居正出口便顿住了。 他忽然想到,先前张允修已然將这三个朝代排除。 毕竟周朝都已覆灭近三千年之久,实在是没有什么参考意义。 他喉头上下滚动,竟然说不出话来。 “自古王朝更替,犹如昼夜轮迴,爹爹不会不明白,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张允修字字珠璣地说道。 “依我看,大明朝气数將尽,且国祚至多不过四五十年光景!” 这话犹如惊雷炸响,张居正怒目圆睁,白鬍鬚剧烈颤抖。 “一派胡言!” 这下子,便连四哥张简修也有些愕然。 幼弟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这种话是能够隨便说的嘛? 他心里哀嘆一声。 双方引经据典,对於他这个武夫来说,实在是有些超纲了。 没法参与到这“文斗”之中,乾脆也不敢听了,默默退到学堂之外,转头给老弟一个鼓励的眼神,隨后便守起了大门。 这些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怕不是惹出大祸。 张居正想要动怒,可想想前几次经歷,终究是忍耐住,让自己渐渐平息下来。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幼子说道。 “王朝兴替,此天下大势也,非是我等臣子该置喙的,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忠君爱国,这般大逆不道之话,日后不要再说了。” 经歷了这么事,张居正偶有发怒,可性情还是平和了不少。 特別是在幼子面前,也不如从前那般动輒怒不可遏了。 毕竟,每次发完火,非但没教训这小子,自己还大动肝火,何苦来哉? 张允修则是笑著说道:“爹爹忠君爱国之心天地可鑑,只可惜救不了大明朝。” 张居正说道:“你倒能救?” 张允修目光灼灼:“若孩儿真能延续大明国祚,让天下少兵戈之苦呢?” 张居正早就明白对方的套路,隨即冷笑说道:“代价便是要废除皇帝,你这与改朝换代有什么区別?” “非也。” 张允修则是摇摇头说道。 “皇帝是要废的,可不能马上就废,要一步一步的废。 他若有利於天下臣民,那便可以让他再当上一段时间。 他若是以一己之私,坏天下人之生计,那便非废除不可。” “简直是离经叛道!”张居正瞪眼说道。 张允修则是说的头头是道:“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自古以来便有之,非是我一人独创!” “罢了!” 嘆了一口气,张居正放弃了在理念上与幼子掰扯。 至少幼子暂时不想造反 他有些累了,便踱步走向讲台,在黑板面前停下脚步,盯著上头各类“经济术语”,诸如“供需平衡““市场规律“等词汇。 张居正不由得询问说道:“你所言匡扶天下之道,便是这经济货殖之学?” “是也不是。” 张允修跟上来,点了点“生產力”这三个字。 “经济学是不可独立存在的,一定要建立在生產力的基础上,生產力低下,再精妙的经济学最终也是空中楼阁。” “生產力?”张居正一脸疑惑的样子。 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个词语,却一直是一知半解。 张允修儘量用通俗的语气说道。 “所谓生產力,无非是三点,劳动者、生產资料、劳动对象. 简单来说,一个是人,人乃力之载体,或是田间耕作,或是以技艺生產,一个是器,器乃力之羽翼,器进则力进。 还有地.如农田矿產等 最后是制,便如田制与商税等等.” 他简单给张居正普及了一下“生產力”的概念,后者若有所思的模样。 张居正说道:“你这西山工坊,便是靠著『器』,隨后引导生產力的提升,最后再辅之以经济学手段,故而能够成事?” 张允修有些讶异,可转念便觉得,张居正没有这种理解能力,反倒是咄咄怪事,他点点头说道。 “其中更加复杂,可依然大差不差。” 他目光炯炯的样子,看向老爹继续讲解说道。 “爹爹对於藕煤一事耿耿於怀,可孩儿却从未在意过,甚至外头对於此番商斗,几近猜测,都以为孩儿用了通天的手段。 可实际来说,孩儿不过是做了些微小的布置。 那晋商施展各种手段,孩儿依旧是成竹在胸。” “这便是生產力的缘故?”张居正眯起眼睛,儼然一幅学生的姿態。 “正是!” 张允修觉得跟聪明人说话很是舒服。 “藕煤之战,癥结便是生產力跟不上而已,西山发展生產力,便可一力破万法,即便是晋商再囤货居奇,可我货源源源不断,便没有倒闭的道理。 发展生產力乃是阳谋,使用经济手段乃是辅助,二者相辅相成,方能立於不败之地。” “你所作一切,皆是为了发展生產力?”张居正说道。 张允修眯眼继续说道。 “大明若想要再延续下去,就必然要重视科学,发展生產力。 爹爹比我更清楚,这二百余年来,大明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已然是到了积重难返的程度。 归根结底是什么?” (本章完) 第195章 此百废俱兴,大明何愁不重开盛世? 第195章 此百废俱兴,大明何愁不重开盛世? “大明癥结在哪?” 面对幼子的质询,张居正皱眉回应说道。 “此乃千古难题,土地兼併成疾,吏治腐败如蠹,桩桩件件,皆是沉疴。” “错!” 张允修斩钉截铁地说道。 “通俗来讲,不过是分饼之困局。 將大明生產资料亦或是土地,比做是大饼。 王朝初年尚且能够相对平均些,可隨著时间流逝,强者愈强,形成规模效应,弱者即便再努力,也无出头之日。 等到大多数人连餬口都成奢望,那便会揭竿而起,一同將大明江山推入万丈深渊!” 张居正瞳孔骤缩,似有什么明悟了一般,他言语间有些迫切地说道。 “所以,你这提升生產力,便是一个扩大大饼的过程,大饼多了,百姓们有了生计,自然便能够安定,朝廷也长治久安?” “没有那么简单,可思路是这个思路。” 张允修笑著点点头,仿佛在引导启蒙稚童。 “正如开疆拓土一般,若能以极小的成本开拓领土,自然能够转嫁內部矛盾。 说到底,矛盾根源在財富分配不均。 若能够开闢新的生存空间,规避了內部阻力,百姓们拥有了活下去的生计,自然就不会作乱。 没有各地揭竿而起,国家富强,即便是有外患汹汹,又有何惧哉?” “所以.”张居正似有所悟,十分没有底气地说道。“若想要匡扶天下,便是要注重科学,大力发展生產力,隨后辅助以经济学,中兴可成也?” “妙哉!” 张允修重重拍案,眼睛里头满是讚赏地说道。 “叔大果然名不虚传!” 果然不愧是千古一相,自己仅仅是稍作引导,他便能够自问自答了。 “吾乃汝父也!” 张居正佯怒瞪他一眼,可转头,他眼神里又满是探究之意。 他又询问说道。 “你所言匡扶天下之理,老夫算是有些明白,可这经济学之道,真能够起到作用? 古有桑弘羊、管仲的治国之策,然今时不同往日。 若一味生搬硬套,恐怕適得其反。” 这便是张居正的顾虑所在,也是他为什么非要来一趟西山。 在他的视角来看,张允修这经济学之道,总不能真是天机星下凡创出的吧? 张居正更愿意相信,自己这个幼子乃是天赋异稟,仅仅是看了《盐铁论》与《管子》,便自个悟道,创出了经济学理论,这般想来,反倒是合理许多。 可若是如此,想要应用於新政之中,便是太难了。 张允修则是不以为然地摇头:“爹爹却是狭隘了,谁说我是照著此二人理论行事? 我西山培文书院向来以实事求是为宗旨,我之理论皆是源於科学研究,绝非是纸上谈兵!” 狂傲! 张居正很是不悦地说道:“你既如此自满,为父便考考你。 你所言经济之道,市场內有看不见的手云云,可落於实际也不尽然。 自古以来,灾荒吃人,或是洪水,或是乾旱,又或是蝗灾。 粮食歉收定然有无数人忍飢挨饿,可每当此时,总有商贾士绅便囤积居奇,哄抬粮价 若真有那看不见的手,当粮价暴涨之际,定然会有源源不断的货品涌入,何以百姓忍飢挨饿,受人盘剥?”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悲愤。 “若经济学真有奇效,怎会有那么多的人间惨剧” 他这一番慷慨陈词,可张允修却完全不接招,反倒是像看傻子一般看向老爹。 “爹爹何故,时而聪慧,时而痴傻?” 张居正有些恼了:“张士元!你真当老夫是泥菩萨不成!” “爹爹稍安勿躁。” 对於掌控老爹脾气这回事,张允修已然是熟能生巧了。 张居正一会儿神一会儿鬼的理解,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经济学对於古人来说,还是一个极其新颖的东西。 受限於以往的思维惯性,自然会有很多错误的地方。 为了能够推行自己的想法,张允修继续为其耐心解释说道。 “看不见的手並非是全能的,我先前有言,经济学乃是建立在生產力之上的,若没有生產力一切都白搭。 我大明人多地少,对於粮食需求十分旺盛,自粮价本就隨著人口增长而上涨。 这粮食本就是紧俏,生產力跟不上,如何能够通过经济手段调控呢?” 张居正对於钱粮还是有所了解的,他当即摇摇头说道。 “我大明粮產虽不够丰,可若真能调动起来,满足一地之需求还是绰绰有余的。” 张允修则是侃侃而谈。 “爹爹还是不太明白,从局部来说,粮食確实是不缺的,可整体来说,大明朝可太缺粮了。 我估计一下,去岁全大明粮產也不过一万万石,按照一万万人,每年所需粮食两石来算,缺口竟有半数之多。” 言罢,张允修神色越发凝重。 “更不要说,当今王公贵胄钟鸣鼎食,豪商巨贾奢靡无度,这缺口怕是有增无减。” “这竟糜烂至此?” 张居正面露惊色。 往日里所见奏疏,无非是写个什么百姓困苦,饥寒交迫,衣不蔽体。 可从未用如此精確数字,还具象化的体现大明百姓的生活情况。 听起来也像是先前那“图表法”的延伸? 张允修继续剖析说道:“粮食本就是贵的,且大部分掌握在士绅豪强手中,他们在本地即可坐收渔利,何苦远途运粮? 一路上车马劳顿、关口吃拿卡要、匪盗劫掠,皆是阻碍贸易的难题。 故而,非是经济学不起作用了,乃是从根子上,便没有『看不见的手』作用的土壤。” 他再意味深长地看向张居正。 “爹爹日理万机,运筹军政,想必深知漕运艰难。” 张居正瞳孔顿时一缩,他立马理解了张允修的意思。 他推行一条鞭法,本就是为了化解粮食漕运损耗。 自古来,田赋皆以实物运输,千里迢迢运到京城,半数粮食都会在途中折损。 一来一去,无疑是让百姓负担更为沉重。 这一刻,张居正终於对经济民生,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 他喟然长嘆一声:“难道真无计可施?” “自然是有的。”张允修眯起眼神说道。“若有一物,能日行千里,促进商贸交流,其中损耗自然能大大降低,粮食调配也能更加迅速,灾荒问题自然可缓解。” “这世上有这种东西?”张居正满脸怀疑。 张允修自信满满地说道:“现在是没有,不代表今后没有。” 张居正嘆了一口气:“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他心里对幼子捣鼓东西的能力,已经是十分认同了。 可也能够看出来,幼子每一个发明出来的神器,都不是那么简单能够实现的。 想到此处,张居正又哀声嘆气,原来幼子的法子,也並非什么灵丹妙药。 “终究是空中楼阁,可大明朝已经等不了了,新政也同样等不了。 所以你那经济学还是无用,没有了生產力,一切都是白搭。 可这生產力又岂是那么容易提升的?” 他算是有些明了。 所谓经济学,没有生產力一切都是白搭。 可大明如何能够提升生產力? 幼子嘴上说得轻巧,可他还能如同开採藕煤一般,找到一个源源不断巨量生產粮食的地方? 粮食!乃一切之根本! 大明已没有精力去开疆拓土,更不可能靠著张允修的藕煤,养活这千千万万的百姓。 这“大饼”做不大,便必然没有解决的希望。 那便只有天下大乱,將人头砍去一半,剩下的人才能活下去。 歷朝歷代,不正是如此? 从前,张居正还期望著,能够靠万历新政拨乱反正,实现王朝中兴。 现在他算是看明白了,即便是自己做得再好,顶天了也不过再是个霍光罢了。 无论如何,大明朝终究还是会走上衰败之路,无非是早十年晚十年。 在这种歷史的宏大敘事之中,张居正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滔滔大势前进,即便是他手眼通天,却也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 “爹爹又错了。”张允修摇摇头说道。“经济学不是无用的,它受用於生產力,却也反作用於生產力。” “你又在戏耍老夫么?” 张居正重重嘆了一口气,他甚至都没有生气的力气了。 张允修眼见时机成熟,他表情突然变得越发郑重起来,目光炯炯地盯著老爹。 “爹爹,若是有一个地方,拥有取之不尽银矿; 若是还有个地方,隨处便可挖掘到黄金万两; 若是有这么一个地方,其粮种每亩可產粮三十石之巨; 若我们能够获取到足量的黄金,大明货幣將不会短缺,经济也將更有活力。 若我们能够种植到这优质粮种,生產出足够大明人口两倍的粮食。 爹爹觉得,能够解决问题么?” 张居正愣了一下,眉毛甚至都挑了挑,似乎很是感兴趣的样子。 可仅仅过了一剎那,他便发出一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 “士元你小子越发会说笑了。” 张居正笑得却很是欣慰,摇摇头嘆息说道。 “难为你宽慰老夫了。” 可张允修却显得很严肃的样子。 “张叔大,我没有在说笑。 若真有这么一个地方,放开海禁,便会有无数民间商船掛旗出海,他们自海外攫取到巨量的財富,將不再有縉绅敢將银钱窖藏起来。 金银犹如活水入渠,將各行各业全部盘活! 若一味注入银钱,自然是无根之木。 便需要,以煤矿等实际生產为骨,再引入高產良种,使天下粮食富足。 有此,大明再收商税,何愁国库不充盈? 在大力应用经济学,发展科学生產力,促进工商业繁荣。 至此百废待兴,百姓人人皆有饭吃,何愁不能重开盛世!” (本章完) 第196章 极西有黄金万两?此非海瑞不可! 第196章 极西有黄金万两?此非海瑞不可! 稿本上头,用一排蝇头小字写著——太史公所作《货殖列传》,言“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 紧接著,最右的卷首写著这般字样——“大力发展科学生產力,促进大明经济贸易繁荣” 这台阁体小字,加上这写法语气,著实是无比怪异。 张居正紧紧皱眉。 不知不觉间,他也沾染上幼子一些说话习惯,变得十分板正? 不过,这种说话方式倒是有好处,简洁明了,最重要的是不会出错。 想到这里,张居正沾了沾,继续在稿本上头写著。 “其一,发展科学生產力,提升工匠地位,鼓励工匠改造促进农具等发明 其二,推行经济学理论,以《张士元国富论》为蓝本,进一步促进商业发展,补齐各项经济制度 其三” 写到这里的时候,张居正笔锋停滯了一下,似乎很是纠结的样子,最后才重笔写下两个大字。 “出海!” 写完这个词后,他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困难的事情,再也无法继续写下去了。 重重呼出一口气,张居正摇摇头,將这份稿本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恩府在忧虑什么?” 一直在一旁观察的申时行,不免好奇询问说道。 张居正將目光转向同在文渊阁的“老实人”,意味深长地说道。 “汝默对『开海』一事如何看待?” “开海?” 申时行有些讶异,他想了想回答说道。 “学生想起隆庆开海诸事,不过当时学生尚且翰林院任职编修,於朝堂之事不甚了解。 然近些年来,朝廷大小进项皆受益於隆庆开海之策。 如开海之后,朝廷自月港每年便可徵收税银十万两之巨。 想来也算是个善政。” “確是个善政,可要更进一步就难上加难!” 张居正有些感慨。 “想当初,老夫与高肃卿推开放海禁之策,所受阻力甚巨。 朝廷有官员曾言『海疆不靖,海禁不开』,更有诸多儒士言“海贸同行商乃是末业”,推行海贸乃本末倒置之举。 更有广东及南直隶官员拖延开海之策,以整顿海防,拖延建立市舶司。 此间困难重重,最后也不过是开海月港、广东、浙江、直隶太仓等地。” 申时行点头说道:“开海牵扯眾多,想来这海贸触及到不少人的利益,必然会为之阻挠。” 他敏锐抓到了张居正话语里头的意思,不由得有些讶异。 “恩府是想要重提开海一事?” 张居正眯眼:“汝默如何看待?” 申时行不免有些担忧:“学生想来,开海確有裨益,可如今推行『一条鞭』法已然是困难重重,若再推开海之策,怕是首尾难顾。” “倒是有些道理。” 张居正嘆了一口气。 “所谓,通商舶以浚財源,振工商以活民生,道理很是简单,可施行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想了想,申时行继续提醒说道。 “开海一事要从长计议,不过『振工商』一事,倒是有些眉头。 学生听闻,近期张同知正在四处宣扬『经济』之论,看起来倒是有些门道。” 张居正有些讶异:“汝默也知晓?” “恩府说得哪里话。”申时行无奈摇头笑道。“近期那《张士元国富论》,在万历新报上连续刊登数日,不消说是学生,便连北直隶的百姓,怕是也能聊上一两句经济学。” 藕煤一战实在是太过於响亮了。 即便是晋商们有意隱瞒,可还是按不下,被打得丟盔弃甲的事实。 於是民间越传越玄乎,说是张士元请下了財神爷,夺了晋商的財运,至此日进斗金云云。 “竟如此迅速?” 张居正有些无奈。 自从报纸出现后,各类消息传播速度便开始成倍增长,著实让他们这些传统儒生大不適应。 这种传播程度,甚至到了哪个官员家后院起火,隔日便可传到北直隶某个县城之中,成为百姓士子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三四日之后,连南直隶的读书人都能朗朗上口。 实在是令人心惊。 张居正还在犹豫要不要推行这“经济学”之道。 现在看起来,根本不容他犹豫,已然是传播出去了。 张居正无奈说道:“汝默如何看待这『经济』之理?” “想来比这货殖之道,还要更加精密一些。”申时行分析说道。“照令公子话来说,就是更具有逻辑性,禁得起实验认证.” 他一番解释,顿时让张居正有些头疼,有种脑袋被入侵的感觉。 申时行发出一阵感慨:“说起来,近期令公子成立仁民医馆,推行现代医学,解瘟疫之困,再立西山工坊,以藕煤造福万民,不由得让学生想起一个人。” 张居正疑惑:“何人?” 申时行意味深长地说道:“新建侯王阳明。” 听到对方提及此人,张居正不由得愣了一下,他隨即坚决摇头说道。 “便是张士元那个臭小子?他如何能与阳明公相提並论?” 王阳明在大明朝可是堪比圣人的存在,心学教徒遍布大江南北。 前首辅徐阶还曾经称其为“文武之烈,盖三百年所未有”。 张居正反对“心学空谈”,可对於心学还是持肯定態度的。 就是这样一名“圣人”,自家那荒唐不堪的幼子,能够与之相提並论? 申时行没有反驳,而是笑著说道。 “阳明公为人所称颂,可年轻时候倒也被人看作是离经叛道,诸如格竹七日、痴迷道佛,甚至因豪言壮语,被人批驳为狂生。 当时可没人觉得,阳明公会成『圣人』之功。” 张居正却还是摇摇头说道:“士元相差甚远,不必再提。”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无奈。 “这孩子思绪令人琢磨不透啊~” 他想起那日跟张允修的交谈,对方提到倭国有银矿,南洋有香料眾多,这张居正倒还有些耳闻。 可什么极西之地,有黄金万两,甚至有亩產数十担之粮种,还有沃野丰田万顷,实在是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然而,偏偏张允修每每夸下海口,却基本上都能够实现。 难道,朝廷真要效仿永乐皇帝,下洋去西方寻访什么黄金洲跟粮种么? 此言若在朝堂上提出来,未免显得他这个首辅有些儿戏了。 申时行询问说道:“这『开海一事』?” 张居正摇摇头说道:“没那么简单,南直隶那边闹腾的很,加上水患肆虐,一条鞭法施行尚且艰难。 这『开海』『重商』之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国家大事从来便没有“乾脆”一说,如此大的体量,想要提出一项涉及全国的政令,没有一些时间缓衝是万万不能的。 申时行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他真怕张居正要一意孤行,立马推行『开海』『重商』,那朝堂之上,怕不是又要一阵血雨腥风。 想了想,他忽然笑著说道。 “学生想来,恩府不提推行此事,倒是一件好事。” 张居正有些疑惑:“从何说来?” 申时行解释说道:“若是恩府著力推行此事,必將引来无数人之反对,原本对新政颇有微词之人,也必將群起而攻之,便是阻碍重重。 可让令公子放手去做,他凭著锦衣卫同知,元辅公子,皇帝发小,这许多身份,什么事情做不得? 令公子早有荒唐之名,他干出些出格事情,自然是可以理解的。 若『开海』『重商』取得成效,恩府便暗自为之支持。 若令公子出了紕漏,影响却也不大,恩府仍可出面拨乱反正。 此两全之策也!” 听闻此言,张居正立马是眼前一亮,他頷首说道。 “汝默此谋国之言尔!” 隨后张居正重重呼出一口气:“便隨他去吧,我等便宜行事,这天下给那小子搅得风云变幻,连老夫也看不太清楚了。” 所见新事物太多了,以至於他都有些无所適从。 申时行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他拱拱手提醒说道。 “恩府,南直隶方面如何处置?” 一提及此事,张居正便有些头疼,他翻出那份南直隶送来的奏疏,看了又看。 自六月以来,南直隶南京、苏州、扬州等地,便接连暴雨半月之久,已然令多处大水冲毁河堤。 祸不单行,近来陕西布政使司治下“平、庆、延、临、巩”等府,又再次爆发饥荒。 申时行言语间皆是忧虑:“去岁南直隶大水刚过,今年又发大涝,太仓银接连拨付三回賑灾银,好在近年来国库充盈许多,不然还真不知拿什么去賑济灾民。 可长期以往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陕西再拨付賑灾银子,万万不可懈怠,流民之患本就深重,若再有易子而食,饥民流徙,陕西必然大乱矣!” 张居正十分坚决的样子。 “扬州水患.” 提到这里,他不免显得有些迟疑,拧眉看向申时行说道。 “殷养实上任南直隶数月有余,可有查出什么端倪?” “量弓案”排查数月,竟然一点眉目都没有,著实让张居正放心不下。 朝堂拨付再多賑灾银,到不了灾民手上,又有何用? 这南直隶不彻查乾净,如何能够让张居正放心? “殷尚书”申时行脸上似有些纠结。“他倒也是不易,初时以南京刑部尚书之职,实在是难以行事,后又增设应天巡抚一职,然刚查到扬州府同知,却被人泼了『通倭』的脏水。 这南直隶诸府盘根错节,若想要处置实在是难如登天。” 明初,朱元璋为加强对於南直隶管理,特別设立了应天巡抚一职,驻守於苏州府,专管江南地区。 应天巡抚相当於南直隶地区的一把手,不单能统筹地方事务,还能够对於地方官贪腐进行纠察。 可饶是如此,殷正茂依旧难以开展调查工作,可见南直隶地方官员与士绅勾结有多么严重。 张居正嘆了一口气说道:“南直隶乃我大明財赋种地,其科举文考渊藪,官僚士族盘根错节,江南士族累世簪缨,党羽遍及郡县。 让殷养实一人前往查那『量弓案』,实在是有些太过於为难与他了。” 原先张居正为什么不直接给殷正茂一个应天巡抚的职位? 还不是怕打草惊蛇么? 然而,殷正茂终究还是太过於急躁了,几番操作下来,不仅没有抓到证据不说,还给自己惹了一身骚。 申时行说道:“北直隶本月以来,已然彻查大小量弓案四十余起,终究是天子脚下,朝廷也好控制些,可南直隶距离京师千里迢迢,实在是难以顾及。” 张居正紧紧蹙眉思虑说道:“南直隶吏治腐败,兵部尚书凌云翼也曾任过应天巡抚一职,整顿漕运,同样也是无功而返,此非一人之力所能处置。” “恩府.”申时行挑了挑眉毛说道。“恩府看起来似有想要加派官员的意思?” 张居正反问说道:“汝默可有人选?” 迟疑了一会儿,申时行摇摇头,嘆了一口气说道:“难以抉择,此人要有能力,也要能够大公无私,还要不从属於江南士绅派系,不受他人蛊惑。” 申时行很是纠结的样子,京城里头官员眾多,张党麾下也有诸多官员,可若真要说,能够有一人去惩治南直隶乱象,还真难以选出来。 实际上,在申时行的內心里头,还是有那么一个人选的。 那便是张居正的好儿子,锦衣卫指挥同知张允修。 真要能让他去的话,江南士族或许会被清除,可南直隶估计也要被搅动得翻天覆地了。 正当申时行纠结之际,张居正脸上却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適才汝默所说,有能力,无派系,大公无私,不受蛊惑,老夫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见申时行一脸疑惑的样子,张居正悠然提笔,在面前的稿纸上头,写下了一个字。 申时行紧紧盯著张居正的笔锋,一见那个字,瞳孔猛然间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说道。 “海笔架?海刚峰!” 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恩府不是评价他为『过於矫激挠天下之大局』?” 注释1:根据《余姚旧志人物明代》记载,王阳明在万历十二年,从祀於孔庙,可见当时在大明朝的地位崇高。 注释2:张居正对海瑞评价,见《答云南巡抚王凝斋书》:“海瑞之贤,天下信之。然其过於矫激,求治太速,凡所施设,类多乖谬。如欲尽变江南田赋旧制,不量时势,不计利害,徒欲以一身之清名,挠天下之大局,非通达治体者所为。” (本章完) 第197章 请海瑞出山!朕要拍卖会赚大大的银 第197章 请海瑞出山!朕要拍卖会赚大大的银子! 嘉靖四十五年。 海瑞买好棺材,为嘉靖皇帝献上了一封《治安疏》,听得道君皇帝暴跳如雷。 至此之后,海瑞便一炮而红,以清明之节为天下士人所共仰。 甚至成为了明朝官僚体系的道德標杆。 以至於海瑞在南京任职之时,有地方官员慕名前来南京衙门,就是为了见识一下,这“刚正不阿”的海刚锋。 你可以说海瑞菜,但绝对不能够说海瑞贪。 若海瑞再能够徇私舞弊,那天下就没有清正廉洁之官员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名道德上的完人,为什么张居正不重用呢? 申时行紧紧皱起眉头,再次提问说道:“恩府,您不是曾言,这海瑞虽有贤名,可不审时度势,不计较利害,一味博取清名?故而不为之重任?” 这是张居正执掌首辅大权以来,对於海瑞的评价。 申时行可太了解了,他不止一次,在张居正口中,听到对於海瑞的评价。 可以说,在张居正以往的认知里,海瑞都只是一个能够担任“风宪官”的人,而非是处理一方政事的封疆大吏! “从前老夫是这般想的。” 张居正颇有些无奈。 “那海笔架,於隆庆三年任职应天巡抚,確是清正廉洁,秉公执法。 然而过犹不及,太过於峭直。 江南士族豪强盘根错节,侵吞亩產积弊已久,岂是能够一时能够解决的? 正如垂垂老矣之病患,本就积重难返,他却要行猛药重药。” 水至清则无鱼,在张居正想要处理的乃是整个大明朝的弊病,想要將这病患起死回生。 可海瑞显然看得就不同,他著眼於一处糜烂之病患,非要將其挖除不可。 申时行更加疑惑了:“既然如此,恩府为何又提要起復海笔架?” 自从应天巡抚解职后,海瑞几经调任,最终告病回家。 这些年来,朝堂偶有人推荐起復海瑞,可张居正却始终不用。 “此一时彼一时也。” 张居正摇摇头说道。 “海笔架乃砒霜猛药,国家尚能调息之时,自然是不能復用,可若国家积重难返,已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便要其乱世治重典了!” 那天与张允修的谈话,显然让张居正十分在意。 对方那“大明不过剩国祚四五十年罢”这类话语,实在是刺痛了他的神经。 “不过.” 张居正眯起眼睛思虑说道。 “此次不能让海笔架胡来了,定然要压著他一头,拉得住这一匹脱韁野马。” 大明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申时行一时间脑袋都有些转不过来了。 虽说近来灾荒多了一些,可也不至於到这种地步吧? 可他见张居正已然做了决定,便不好再反驳了。 况且让海瑞试试也並非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毕竟此人名声摆在那里,说不准还真有奇效。 申时行想了想说道:“这倒是好办的,南直隶还有个右僉都御史的职位,有纠察南直隶百官之职,恰恰可协助殷养实,彻查『量弓』之案。” “甚妙!” 张居正讚赏说道。 这个安排很符合他的心意,让海瑞成为封疆大吏是不成了,可让他纠察百官,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不由得感慨说道。 “老夫从前还是迂腐了些,正如那逆子所言,要物尽其用,这海瑞虽无宰辅之能,可以清节之名,处置如『量弓』一般的腌臢事,定然是无往而不利!” 见张居正这番模样,申时行不由得露出怀疑之色,他近来越发觉得,对方被幼子张允修影响颇深。 怕是这起復海瑞,也是那张允修的主意吧? 想了想,申时行再次说道。 “起復也非是易事,万历初年之时,朝廷便派遣御史前去考察,最终碰了一鼻子灰,想来而今起復,海笔架不一定买帐。” “此事再简单不过。” 张居正笑了笑说道。 “寻个可信之人,前去拜访那海笔架,將这封书信给他一看,老夫保证,此人非但不会拒绝,重回朝堂之心,反倒会越发迫切!” 申时行接过那书信一看,顿时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 这上头乃是“量弓案”的始末。 “所谓阴阳丈量之法,实乃舞弊奸谋,予勛戚豪强以大弓,减几成田亩,平民百姓以小弓,增量几成本不该有之田亩.” 申时行一见这句话,便吸了一口凉气感慨说道。 “海刚锋若见此,必然再无归隱乡田之理!” 万历九年七月下旬。 这是一个足以记载在青史上的时刻。 京城咸宜坊近日热闹非凡。 原本的“仁民第一医馆”,扩大了占地规模,分別將左右两边的几家宅院全部合併,再行拆分为两个门面。 “大明医学院” “大明机械学院” 两个匾额裹著朱红绸缎,由锦衣卫们安安稳稳放置到大门之上。 金瓜鉞斧列队分立两侧,又有礼部官员奏响的编钟应和。 礼部等一干官员出席到场。 申时行今日主持落成典礼,他身穿朝服,看了一眼端坐在台阶上的万历皇帝以及他身边的郑淑嬪。 这郑淑嬪自入后宫以来,深受皇帝喜爱,甚至到了形影不离的程度。 申时行眼眸中有些忧虑。 “吉时——到!” 隨著冯保的一声高喊。 申时行也不得不收回思绪,转头看向前来参加典礼的百官,还有医学院、机械学院的一干成员,唱白说道。 “皇帝制曰:医道者,仁术也。自神农尝百草始,岐黄之术绵延千载.《黄帝內经》有言,善言天者,必有验於人,今我大明医学院立,集天下医家之智,精研医术,救民於疾苦.” 这一番唱白之后,身穿正五品朝服的医学院院长李时珍,带领一干医学院大夫、研究员出列拱手说道。 “臣等定当竭尽所能!” 待到医学院完毕后,申时行又朝著机械学院唱白说道。 “皇帝制曰:《庄子》有言,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今立大明机械学院,所谓机械无非是机巧之事,望诸位学士多加勉励,以机械之法任重致远,省人力而功倍,成养民之要术也.” 机械学院人员不多,由赵士楨领头,带领一干工匠,还有一些从国子监叛逃出来,想要学习机械的学子,共同朝著皇帝行礼。 张允修屹立在皇帝身侧,看向这群人,虽说有些草台班子的感觉,可总归是將框架给立了起来。 这现代医学还有科学理论,达到大明不过几个月而已,能够发掘出这些人,他已经很是满意了。 紧接著便是皇帝上前讲话,无非是一些套话官话。 “今朕承天命,抚临万邦,念苍生之疾苦,思仁政之根本医道关乎黎庶生死,机巧可兴家国百业.” 原本成立这大明医学院与机械学院,京中助力可是颇大,可自藕煤事件之后,这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如今张允修在坊间风头正劲,这医馆与工坊,又是实实在在產生了成效。 不仅仅给皇帝增加了收入,还给京城百姓带去了裨益。 一来二去,即便是再迂腐的清流,也不得不接受了。 万历皇帝机械式地说完套话,便著急忙慌的结束了典礼,似有什么要紧事情一般。 入了这大明医学院大堂后,跟隨在皇帝身边的郑梦镜,不由得娇声说道。 “陛下可小心,臣妾听闻医学院里头有诸多怪病,恐陛下龙体受了侵害,还是早些回宫里吧~” 她媚眼如丝的模样。 “近来新出一《西厢记》话本,改编了原版,臣妾与陛下共赏。” 一见郑梦镜这勾人模样,万历皇帝便有些心热,可他似想到了什么,扭头说道。 “朕还有要事与士元商谈,你便先行回去,朕晚点去寻你。” “陛下.” 郑梦镜一脸惊讶,可皇帝根本不搭理她,径直朝著堂上走去。 “那琉璃拍卖会如何了?” 万历皇帝咕咚咕咚,將桌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眼里放光地说道。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陛下请放心,已然安排妥当,便安排在西山剧院里头。” 万历皇帝:“西山剧院?那个破地方能行么?” 张允修:“陛下那是老皇历了,西山剧院这月余已然重新翻修,您应该知道的,近来相声越发在京城內红火。” 万历皇帝:“朝鲜、安南、佛郎机人,还有北直隶富商巨贾,可都邀请到场?” 张允修篤定说道:“以西山工坊之名头,他们自然是趋之若鶩!” “好啊好啊~” 万历肥嘟嘟的手掌拍在桌案上,神采奕奕地说道。 “此番朕要赚银子!赚大大的银子!” 注释1:王世贞《张居正传》:“海忠介以清苦节行,为天下所慕仰。然张公秉政,终不召用,盖知其短长不相补也。” (本章完) 第198章 西山拍卖会!琉璃马踏飞燕乃东汉至 第198章 西山拍卖会!琉璃马踏飞燕乃东汉至宝? “恭喜童子鸣大掌柜,拍得琉璃宝珠五十枚,叫价两千五百两。” “恭喜胡贸之大掌柜,拍得琉璃碗十只,叫价三千两。” 西山剧院今夜灯火通明。 京城乃至北直隶的大小士绅商贾,都在这里齐聚一堂,共襄盛举。 本次拍卖会的主持人余象斗站立在台上,他神采奕奕的模样,一一介绍上台竞拍的藏品。 经过几轮竞拍之后,在场的士绅商贾们已然习惯了西山的竞拍规则,无非是举牌喊价罢了。 这般新奇的售卖方式,从来没有见过,却显得十分刺激。 原先还有些怀疑之人,眼见各种质量极佳的琉璃製品,这会儿也是跃跃欲试,期待张允修还能够拿出什么宝贝来。 可最为兴奋的,还当属端坐在二楼包厢的万历皇帝。 他一听到下头余象斗的唱诵之声,立即从座位上跳將起来,扶著栏杆。 即便是距离不太远,可还是举起千里镜,观察下头的一举一动。 “陛下万万小心~” 太监张诚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生怕皇帝从二楼摔下去。 可万历皇帝却兴奋异常,拍击栏杆朝著说道。 “嘿呀!这便赚了五千两了?士元,库房里这些玩意儿不都堆积如山了?全部都拿出来,明年朕要大赦天下!” 这白的银子可太好赚了! 然而,张允修却有些无语,他盯著那吱呀作响的栏杆,解释说道。 “陛下有所不知,这库房里头的琉璃,万万不可轻易拿出,若出世了价便不是这个价了。” 万历皇帝胖脸有些不悦:“为何如此?不应该多多益善么?” 以朱翊钧的中人之姿,自然不可能像是张居正一般一点就通。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 “东晋葛稚川有言,然物以少者为贵,多者为贱。 这琉璃之所以贵重,无非是先前我大明无法大量生產,所求澄澈精致之琉璃,必然需要自西洋购买。 数量稀少,获取艰难,自然便价值越高。” 他摊开手解释。 “若所有人都知道,咱们库房里头有成堆的琉璃,还愿意以高价购买么?” 一开始张允修还是想著量產的,可是大明朝的產能,实在还是难以跟上。 在生產力发展起来,蒸汽机等器械研製出来之前,还是走精品路线更为妥当。 普通人不会在意琉璃这种奢侈品。 对於琉璃趋之若鶩的,唯有达官显贵,赚他们的银子,那自然是要搞出噱头,突出琉璃“奢侈品”的属性。 这次拍卖会,张允修就选中了五六十件精品,为几千件琉璃中最为精美,具有特色的。 正是这种少而美,才会让人疯狂! “竟是如此?”万历皇帝挑了挑眉毛,“这便是你那经济学原理?” 《国富论》出世后,皇帝自然也看了不少,可无非是浅尝輒止。 “算是经济学的供需关係,还有边际效应。”张允修准確补充说道。 万历皇帝却觉得有些头晕,他转而很是坚决地说道。 “最要紧的还是赚银子!” 现如今,皇帝在西山工坊,可是有近六成的乾股,也就是说每进帐一万两他就能够分到六千两。 而这些银子不进国库,实实在在进了皇帝的內帑。 张允修眯了眯眼睛,郑重说道:“不过陛下还是要注意,咱们有库存一事,万万不可宣扬出去,否则这银子就难赚了。” “朕自当守口如瓶!” 万历皇帝的小眼睛里头,迸发出对於金钱的极度渴望。 终究太过压抑了,担任皇帝九年以来,不论是李太后,还是张居正,亦或是朝堂大臣,都在跟他说要勤俭节约,要体察天下百姓。 甚至连宫中用度,都一减再减。 然而,转过头皇帝却发现,那些口里仁义道德,看起来洁身自好的大臣们,背地里过得都是极为奢靡的日子。 有些人睡过的小妾,甚至比自己这个皇帝还多! 想了想,为防止出现意外,万历皇帝又將目光投向在场第三人。 “张伴伴!” 张诚连忙跪地行礼说道。 “奴婢在。” “今日之事,你不可对外透露半分,若坏了朕的生意,我便將你扒皮抽筋,凌迟处死!” “奴婢万万不敢!奴婢万万不敢!” 张诚嚇尿了,將头磕得砰砰直响。 作为皇帝的贴身太监,他不比冯保根基稳固,虽有些小心思,可在这种事情上,自然是不敢逾矩。 剧场內已经越发热烈起来。 特別是接连几个“藏品”拍卖完后,卖品竟然直接送到了买家手上,一时间在人群里头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那精致的琉璃碗被捧在锦绣盒子之中,甚至在底部还精心设计了个小煤油灯,散发出来的光芒,透过那琉璃碗流畅起伏的纹理,在剧场內竟显得熠熠生辉,犹如手捧星辰一般。 “这张同知好大的手笔!” 胡贸发出一声感概,手里紧紧捧著那锦盒,生怕出了一点儿差池。 那西山拍卖行的工作人员,看起来是书吏模样,带著笑容对胡贸说道。 “胡大掌柜將宝贝收好,按照拍卖行的规矩,这一只先给您收著,等到您將尾款付清之后,九只琉璃碗將一同奉上。 届时我行还提供安保服务,由锦衣卫护送您,范围限於京城內,出了京城,掌柜便要自个担待了。” 一听此言,站在一旁的童佩(字子鸣),眼睛里头也开始放光了。 他俩皆是龙游商人,大江南北行商多年,却还没有见过有这么精心周到的买卖。 童佩也拿到了自己那五枚琉璃珠,见其光彩夺目之下,心中不由得大喜,讚嘆说道。 “张同知好大的手笔!今日童某不虚此行,定然为同知大人捧捧场子!” 这番喧闹下来,周围的士绅商贾们纷纷眼热起来。 人群后头,隔出一片宽敞的区域,地势稍微高点,朝堂上有些身份的官员还有勛贵们,大都坐在这里。 “那琉璃碗实在是精美!这张士元太不够意思了,此等宝物竟先行让商贾拿了去!” 眼见那商贾出尽风头,成国公朱应楨又发出一声嘆息。 “此琉璃碗之精美,我平生仅见,怕是只有皇宫典藏能够媲美。” 英国公张溶坐在一旁,他大马金刀的样子,看向下头的士绅商贾,眼神里头更加是审视的意味,不免回答说道。 “老夫却见得,张士元那小子洞察人心,仅仅一个拍卖,便能令这群人神情激盪,今日他怕是又要大赚特赚了!” 说到这里,张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好在先前他多少还是掺了些乾股在西山工坊。 不说这些宝物售卖几何,自西山而出,自然他也能够得一份乾股。 底下商贾和士绅们吵上天去,只要有银子入帐,与他何干? 张溶这把年纪,自然对宝物不甚在意,可朱应楨却是越发眼热。 身为勛贵,家里藏著金山银山未免太过庸俗,可为子孙后代留下几件传世之宝,那可是极为提显身份的。 过一会儿,一名小廝匆匆忙忙过来,在朱应楨耳旁耳语两句,他眼神立马凝重起来,对张溶说道。 “此二人我问了问,乃是浙江的龙游商人,那童佩世代为书商巨贾,家底丰厚。 看他俩这架势,今日对这些宝贝是势在必得。 我等京城人士,若是风头皆是让他们沾了去,岂不是显得寒酸?” “贤侄.” 张溶有些无奈,他明白为什么张允修要刻意將宝贝当眾交付,那光彩夺目万人瞩目的样子,著实是会令人疯狂。 他不免提醒说道:“不可衝动,老夫想来这琉璃.” “世伯不必多言!”朱应楨摆摆手说道。“且看接下来有何宝贝,小侄別无所求,只求若小侄独木难支,还请世伯帮帮场子。” “这” 张溶本能觉得有些不对,还想劝慰两句。 可这个时候,台下又发出一阵喧闹之声。 在场眾人皆是抬眼望去,却是那余象斗又上台来了。 跟著他一起上来的,还有一个用绸布盖著,形制颇大的摆件。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其上,好奇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却听余象斗说道:“诸位看官,这便是今日拍卖会镇场宝贝之一,琉璃马踏飞燕!” 说完之后,他便一把將那红绸布扯开。 在台上四面八方的灯火之下,这琉璃马踏飞燕散发出一股子绚烂的光采。 瞬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其吸引。 却见那马踏飞燕,以琉璃锻造,马昂首嘶鸣,三足腾跃一足踏飞燕之背,燕展翅欲飞,马矫若游龙。 可谓是浑然天成,灵动气韵绝妙。 甚至在有那么一剎那,会场內几乎陷入死寂之中。 “马超龙雀!” 忽然,台下有一人发出惊呼,眾人循声望去,原来便是那游龙商人童佩。 他目光炽热,身子都微微有些颤抖,嘴里不免念叨说道。 “童某行商天下,遍览骨董珍奇,绝对错不了,这便是汉时的马超龙雀!东汉张衡有《东京赋》曰:龙雀蟠蜿,天马半汉. 这一尊马超龙雀,怕便是从东汉流传下来!” (本章完) 第199章 东汉至宝?陛下我们库里都是! 第199章 东汉至宝?陛下我们库里都是! “確实是东汉之物!” 人群里头立即便有人附和说道。 “吾曾见过马踏飞燕之铜器,形制要小上许多,脚下龙雀也不知所踪,却仍旧叫价一万两银子。 此器巧夺天工,这等通透之琉璃,怕绝非凡品!” 这人不愿意明说,可眾人心里头都清楚,非凡品那便是天家之物了! 以这马踏飞燕之品质位格,怕真是东汉皇宫出来的。 一时间,许多人都感觉到有些窒息。 台下神情激盪,可却给台上的余象斗听愣了。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马踏飞燕,这玩意儿真有如此厉害?可从未听张同知提起啊。 仔细观察一下,上头沾染了些泥土,想来前段时日,张同知说是要安排做旧留下来的。 难道,这些商贾的反应,也同样在张同知的算计之內? 以张允修安排的话术为基础,余象斗立马自由发挥一番,接上话茬。 “二位买家皆是识货的。 此物確实又称之为马超龙燕,乃是取自东汉张衡之《东京赋》,西山拍卖会获取实在是不易 诸位见这上头缺口,可谓是天下仅有,颇有一番典故,话说那东汉破羌將军,为报明帝知遇之恩” 一番话术下来,余象斗並没有明说,此物是古董,可顺著商贾们的话头,却处处在暗示。 甚至给安上了个典故,更加显得渊源颇深。 一时间,人群里头骚动不断,余象斗甚至还没喊出底价,已然有人开始叫价了。 “我出一万两银子!” 余象斗看了看手中铭牌,忽略掉上头五千两的底价,露出一个微笑说道。 “此器底价一万两银子,还请各位买家竞拍。” 下头竞拍热火朝天,可端坐在上头的万历皇帝,却坐不住了。 眼见那东汉皇家至宝,即將落入他人手中,万历皇帝看向张允修急切说道。 “这等宝贝,你怎就拿出去卖了?便连朕都没有!” 张允修正看笑话呢,颇为无语地说道:“陛下竟喜欢此物?若喜欢,库里头还有十尊,通通拿回去罢。” 这玩意儿的玻璃製品,在后世都烂大街了,也就是古人会大惊小怪。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些恼怒。 “你不是说此物天下仅有,获取极其困难?还说此乃出自东汉.” 张允修摊开手说道:“微臣可没有说过出自东汉,只字未提,只是说获取,出自东汉之言,乃是他们所说,至於为什么这般说” 他脸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不这样忽悠,他们怎么会买呢?” “你这个奸.” 万历皇帝下意识想要骂娘,可立马收住了,脸上重新露出神采说道。 “忽悠得好啊!便是要这般忽悠!这些人平日里便欺压百姓,赚取些不义之財,现在通通让他们吐出来!” 张允修颇有些无语地看向胖皇帝。 转变得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此刻台下的竞拍已然势同水火。 童佩举牌喊价说道:“童某出一万八千两!” “一万八千两?这等气魄也敢来京城?” 在后头,朱应楨气哼哼的模样,一见那马踏飞燕,他早已失了理智,拍著桌子说道。 “本爵出两万两!” 按理来说,以童佩的身份是万万不敢跟勛贵爭抢的。 可张允修事跡摆在那里,便连成国公都要给对方几个面子。 在对方的场子里,便给了童佩一些底气。 再说了,这里某种意义上便是万历皇帝的买卖,成国公还敢颐指气使么? “爵爷说得哪里话,小人出身低微不敢不敬,不过这马踏飞燕至宝价高者得,小人斗胆想要见识一二。” 童佩不知对方身份,可听对方自称“本爵”,称呼一声“爵爷”是绝对没错的。 隨后他不卑不亢的模样,朝台上喊道:“童某出两万一千两!” “无耻之尤!” 朱应楨怒不可遏,似乎与对方槓上了。 “本爵出两万二千两!” “两万三千两!” “两万四千两!” 在这一来一回之间,价格渐渐被推上了一个天文数字。 几乎已没有人敢与这二人爭锋,毕竟隨隨便便拿出几万两银子,不是谁都能办到的。 可就在二人针锋相对之际,忽然有一个声音出现。 “王某出三万五千两!上不封顶!”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便连在台上的余象斗才想起来,拍卖会还有“上不封顶”这条规则。 余象斗咳嗽一声说道:“士子王士騏叫价三万五千两,可有人加价?” 一时间,场內陷入到寂静之中。 这三万五千两的价格,实在是有些骇人。 那童佩保持缄默,面若寒霜。 后头的朱应楨却暴跳如雷。 “混帐!今日本爵要定了!” 他还想要加价,却被一旁的张溶给拦下来,他怒然喝斥说道。 “冷静点!区区一个马踏飞燕,你便如此失態,对得起乃父临终嘱託么?” 张溶又压低声音说道:“此物形制逾矩,恐生祸端,尔为勛贵自当洁身自好才是。” 后面这句,才让朱应楨彻底冷静下来,颓然落座。 “三万五千两一次,三万五千两二次.” “砰!” 隨著重锤落下,余象斗满脸堆笑地说道。 “恭喜士子王士騏,拍得琉璃马踏飞燕一尊,叫价三万五千两。” 紧接著又是一番隆重的仪式,眼见那名为王士騏的士子手捧至宝,眾人皆是羡慕不已。 “此人是” 同为游龙商人的胡贸,眼见生意被人抢了,不由得有些不忿。 童佩则是凝眸说道:“此名讳耳熟,想来乃是江南人士,听口音与苏州府有些关联,不必在意,今日至宝眾多,我等还可伺机而动。” 接下来又是好几个宝贝,诸如琉璃瓶,琉璃仕女等等,比起那马踏飞燕,还是逊色很多。 可在场商贾皆是识货的。 即便许多琉璃器物十分崭新,可这等透彻之工艺,世上罕见,便连西洋来的琉璃器也做不到。 別看在西山拍卖会动輒售卖上千上万两,若是有手段之人,去往南方一兜售,怕是能够翻倍! 大部分琉璃器都成了抢手货,差些的有个几千两银子,好的能够上万。 便连往日里,在京城谨小慎微的王公大臣,今日便也都挥金如土起来。 “朝鲜使臣竟也胆大包天!还有那安南也是,抢了本爵的琉璃仕女像!” 朱应楨亢奋异常,接连拍下好几个琉璃器,却还是不满足的样子,瞪著不远处的使臣位置直发恨。 张溶在一旁有些无奈地说道。 “够了,贤侄再买下去,你如何跟老母交代?” “非也非也~” 朱应楨却是振振有词的样子。 “琉璃自古便是至宝,世伯別看今日价目惊人,可出去转手一兜售,必然是有赚头的。 甚至放在家中珍藏,今后子孙也能够受益,总比守著一堆银钱好。” 张溶先前便听张允修这小子说,要製造琉璃云云。 虽不知本次拍卖会实情,可还是本能觉著,这里头颇有猫腻。 所以张溶板著脸说道:“你那胞弟荒唐,去当了什么相声演员,你却也这么糊涂!听老夫一言,快快收手!” 朱应楨却不听劝:“世伯年迈,不通事理。” 这一句话,可算是给张溶说炸毛了。 “臭小子你说什么?” “世伯別急!” 朱应楨眼神热切的样子,又將注意力转向了台上。 “又有新东西出来了。” “能有什么东西?实在是无趣!无非是张士元那小子骗人的把戏!” 张溶上前两步,便想要將对方拖拽出去。 可朱应楨挣扎万分的样子,口里喊著什么。 “世伯別急~你看上头~快看吶~乃是您最爱关公像~嘿呀~巧夺天工之关公像~” 听到关公像二字,张溶立即忍不住了,他嘴里骂了一声说道。 “张士元这个臭小子,连关帝都敢编排,实在是胆大包天!” 自太祖朱元璋定都南京,於鸡笼山建关帝庙后,关羽被称作“关圣帝君”,甚至纳入了国家祭祀,与文圣孔子並列。 关帝在武將之中,地位更为崇高,每每出征前,武官们都要前往关帝庙祭祀。 可以说关羽乃是大明朝诸多武將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精神信仰。 朱应楨被抓住脖颈,扯著嗓子说道。 “世伯你先看看再说。” “哼!老夫也要寻张士元算.” 张溶吹鬍子瞪眼,將目光投向台上那琉璃人像,可这一看便彻底抽不开眼了。 却见那拍卖台上,一尊关帝像通体琉璃打造,在光照下熠熠生辉。 上头有顏色点缀,关公面若重枣,唇若涂丹,丹凤眼微睁,臥蚕眉斜,美髯垂胸。 身上甲冑战袍点缀鎏金。 左手按《春秋》於膝,右手抚长髯而凝思。 此物一出,场面竟堪比適才的马踏飞燕。 勛贵武將们彻底坐不住了。 “此乃关圣帝君!” “嘿呀!这才是今日的压轴之作,老夫从未见过如此精妙之关帝像!” “张士元这小子!还说自己非是天机星下凡?岂非是將真关帝像请下来了?” 下头越说越夸张,余象斗在台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此非是什么神仙之物,却也是西山工坊著力打造,耗费七七四十九天,並自关帝庙开光,得关帝神力庇佑. 全名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震天尊关圣帝君琉璃像,我便不用多介绍了。 底价五千两,还请诸位竞拍。” 底价一出,顿时引发一片譁然。 勛贵们愤愤不平的样子,不是太贵了,而是太贱了。 特別是张溶,顿时就炸了,他浑身毛髮都竖起来,怒然朝著台上说道。 “关圣帝君竟只是五千两!瞎了尔等狗眼!这般精巧之塑像怎可隨意轻贱!尔等隨我前去,將关帝爷请下来!” 眼见张溶一呼百应,便要带领勛贵们衝上台去。 朱应楨立马上前死死抱住对方腰,扯著嗓子喊道。 “世伯不可衝动,此乃拍卖会,这是陛下的买卖,价高者得,价高者得啊~” 张溶瞪著眼睛,突然又冷静下来了,他紧紧盯著关帝君像,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捧下来。 隨手抄起手边的板子高举说道。 “老夫出价三万两银子!” 松江府华亭县。 徐家府上,近日来了两名贵客,徐阶七十八岁高龄仍有老友探访,实在是难能可贵。 徐家上下皆是不敢违背老爷子的意思,待到茶水糕点一应备齐,纷纷从庭院中离去,不敢有半步逗留。 此时此刻,在徐家后院的亭台楼阁之间,端坐三名身著儒衫之人。 年迈得睁不开眼,手上抖动,却仍旧要拿著份看报的白胡老者,便是徐阶了。 他这垂垂老矣的模样,谁能够想到,这是多年前在朝廷叱吒风云的內阁首辅大人? 徐阶拿著那份《万历新报》,看了又看,不由得喟然长嘆一声。 “我终究是老咯,便连这报上文字也看不真切。 怎么看到今上要裁撤太医院,效仿翰林院,成立个什么大明医学院、机械学院? 那张士元还推行什么不知所谓的国富论?今后天下竟要成了商贾之天下? 老夫买了偽报?” (本章完) 第200章 海瑞上任南京!江南士族是铁板一块 第200章 海瑞上任南京!江南士族是铁板一块? 听闻徐阶此言,坐在对面的王世贞、王锡爵二人面面相覷。 王世贞脸上有些无奈,拱拱手说道:“徐公,此非是什么偽报,也非是您看错了,京城如今確是如此” “哼!”徐阶冷哼一声说道。“他张江陵昏了头?竟让一名小娃娃在京师搅动风云。” “噯——” 王锡爵嘆息一声说道。 “自那医馆与工坊成立以来,京城无一日有安寧,听闻前些日子,张士元还要办那什么劳什子拍卖大会,实在是有辱斯文!” 时至今日,清流们也终於是体会到,什么叫厌恶对方,又处理不了对方的痛苦。 眼见二人这幅模样,徐阶看出了些端倪,他眯眼说道。 “尔等前次来有书信,直言要给那张士元一些教训,要將朝堂拨乱反正,而今看起来已经是功败垂成?” 王锡爵嘆息一声:“便是差上一些。” “哼!” 王世贞满脸通红,气愤得拍案而起。 “我便说,商贾乃是目光短浅之辈,那晋商图一时之利,竟给了张家父子做嫁衣。 如今大势已去,张士元以西山工坊、仁民医馆掌握风云,我等岂还有出头之日?” 他们两人嘴上说著什么“清静无为”“归隱山林乐得逍遥”,实际谁还不是伸长了耳朵,睁大了眼睛,紧紧盯著朝堂的一举一动,寻求时机重掌权柄。 徐阶倚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说道:“本次也就是那群商贾亏了些,我等稳坐钓鱼台,倒也没那么糟糕吧?” “话虽如此.”王世贞哀嘆一声说道。“可那张家父子,怕是再无人能够制衡。” 清流在这次斗爭中,没有正面爭锋,却也算是出力了。 暗中纠结朝堂大小官员上书弹劾施压,想要迫使皇帝和张居正妥协。 这很符合江南士族的立场,毕竟张居正的“清丈田亩”和“一条鞭法”可是实实在在的破坏他们的切身利益。 若能够打掉张居正在朝堂的影响力,他们的压力自然也减轻不少,甚至藉机群青而攻之,说不准就能够真的遏制新政,“拨乱反正”了。 可结果,非但没有对张居正有影响,还让张允修名噪一时,更加受皇帝信任! 以徐阶之手眼通天,自然早就有些了解,再听得二人更加细致描述后,不由得发出一阵感慨说道。 “张江陵精於算计,尔等岂是他的对手?尔等便仅仅盯著那张士元,觉著他是一介孩童好对付,却不知张江陵才是真正的棋手。” 说起来,徐阶还算是张居正的恩师,不过在新政之后,二人关係便急转直下了。 涉及到切身利益,即便是亲如父子,也能反目成仇。 “噯——”王世贞无奈地说道。“我等已然走投无路,还请徐公出手相助!” 本来他们还期望著,待到张居正病逝后,有起復之日。 若张居正能死,往日就算皇帝再信任於他,清流士绅们也有把握,让皇帝对张居正恨之入骨,往日受其“迫害”的忠诚之士,必然是能够官復原职的。 可这些不过是假设,事到如今,便连清流们也没法欺骗自己了。 那张居正非但没有重病,反倒是身体痊癒,经过仁民医馆的调养,甚至越发龙精虎猛起来,重掌朝政! 只要张居正在朝一日,他们这些人便要虚度年华,一直在老家老死病死,再无出头之日。 “京城之事老夫无能为力。” 徐阶摇摇头,显然不想参与到朝堂斗爭之中。 到他这个年纪,只想守著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可眼下之事更为紧要。” 他目光里头露出一股子忌惮说道。 “海汝贤近日已到南京赴任了!” 海瑞字汝贤。 “海刚锋来南直隶了?”王世贞嚇了一跳。 徐阶意味深长的样子:“尔等终究是离朝太久,消息也不太灵通咯~ 前些日子,今上便批了条子,让吏部重考海汝贤起復一事,几名巡按御史又去了趟琼山,將海汝贤给请出山。 海汝贤接了旨意,甚至都没去京城,直接马不停蹄便朝著南直隶赶来。” 徐阶从喉咙呼出一口气说道:“前几日我得了驛站消息,想来到南京赴任受誥敕,也仅仅是这一两日了。” “朝廷竟然起復海刚锋了?!” 王世贞与王锡爵二人面面相覷,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 一个是震惊张居正把持的朝堂,竟然会允许海瑞起復。 另外一个便是,徐阶致仕多年,竟然还能得到驛站的消息,可见其在南直隶影响力有多深! “张江陵变了。” 徐阶眼尾松垂的皮肉挤在一起,眼眸中满是浑浊。 “从前那海刚锋於夺情一事上与他为难,以他睚眥必报的性子,如何能够让其起復? 这一场病,让他性子不服从前。” 他这言语中的意味,显然是越发忌惮。 王世贞有些慌张地说道:“那海刚锋素来是嫉恶如仇,不讲情面的主儿,张江陵將其放在南直隶来,不就是给咱们找麻烦?” 徐阶没好气地瞥了对方一眼:“老夫却还没说什么呢。” 听到这话,王世贞与王锡爵二人才想起来,真要说麻烦,那还得是面前这位徐阁老了。 徐家占据松江田亩眾多,海刚锋担任应天巡抚之时,便已然是不留情面的惩治,此番重新出山,还能够放过? 王锡爵却凝神说道:“这些事还好说,届时闹大了,南直隶给海刚锋激得天怒人怨,咱们再匀出一些田亩,倒也能平息。 最为麻烦的还属是那『量弓案』。” 说到“量弓案”这三个字,王锡爵的声音都压低了不少。 徐阶则是冷笑一声:“此事在南直隶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是人人自危,他殷养实查案不成,却想著拉个救兵来。 靠个海瑞便想动南直隶?简直是痴心妄想!” “徐公所见,我等该如何行事?”王世贞提问说道。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徐阶眯起眼睛说道。 “我等兵来將挡水来土掩,做了那多些准备,还怕他海笔架不成? 管好下头的人,莫让他们瞎说话,倘若南京方面想行事,便都拖著。” 前次殷正茂贸然行动,早已经让江南士族们有所准备了,更不要说徐阶这几个深諳官场规矩的老油条。 可以说,对方想要查什么,从何查起,他们都能猜测得七七八八。 再有朝堂上清流的支持,地方官吏的配合,南直隶几乎是铁板一块! 王锡爵则是想了想说道:“说起来,扬州、苏州等地之水患仍在肆虐,那殷养实与海刚锋即便是想查,也得先將水患治理好了再说。” 比起“量弓案”的徇私枉法,江南水患才更加急迫。 毕竟徇私枉法不查便不显,可江南若是田亩尽淹,百姓饿殍载,那可是动摇朝廷根基的事情! “江南乃朝堂赋税重地,去岁南直隶赋税占据全国三成,此地有良田,有桑蚕丝绸” 徐阶闭目悠然说道。 “南直隶若出了差池,不单单殷养实这个应天巡抚要担责,张江陵这个內阁首辅也难辞其咎,届时岂不是两难自解?” “这”王世贞睁大了眼睛说道。“徐公的意思是我等耍些手段?” “糊涂!” 徐阶训斥说道。 他转头又看向了亭台外一直不停地大雨。 “这江南是我等之江南,真要搞出大乱子,我等便有好日子过了? 莫要太过迂腐,使些小绊子,便已然能够让其喝上一壶。 朝廷上要使劲,地方上也要使劲。 除非他张江陵亲自来南直隶,不然殷养实与海汝贤,便得如从前一般,灰溜溜地滚回京城!” 窗外暴雨不断。 “抚台大人,海宪台已然到府衙之外了。” 应天巡抚衙门內,殷正茂正在大堂来回踱步,很是焦躁的样子,他听闻书吏的通报,连忙吩咐说道。 “快將他请进来,本抚有要事与其详谈!” 等到书吏匆忙领命前去,殷正茂脸上表情,却没有一点儿欣喜,甚至有些忐忑和忧虑。 他扭头看向桌案上,还正在翻阅的帐目,心中不由得有些惆悵。 几月以来,他先是以南京刑部尚书一职,暗中调查“量弓案”,屡次三番地碰壁,最终还是將事情给搞砸了。 没有办法,消息走漏之后,他这个南京刑部尚书已然不够看了。 好在张居正依旧信任於他,再升了应天巡抚一职。 老实说,以殷正茂的资歷来说,担任这应天巡抚,资格绝对是够的。 可即便是如此,张居正给他按上应天巡抚之职,也受了不少阻碍。 概是因南直隶接连出事。 时至今日,殷正茂对於干出点名堂来,已然是极度渴望。 为了彻查“量弓案”,还有解决扬州、苏州等地水患,他已然好几日没有合眼了。 “殷抚台看起来,竟也年迈至此了?” 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著实嚇了殷正茂一跳,他立即转身看向来人。 此人身著粗布直裰,脸颊清瘦,颧骨略凸,双目却仍旧炯炯有神。 不是海瑞还是谁? (本章完) 第201章 清正廉洁海笔架!拍卖会助长奢靡之 第201章 清正廉洁海笔架!拍卖会助长奢靡之风? “誒呀!海刚锋!海笔架!海汝贤!本抚可算是等到你这尊救星了!” 殷正茂收起了担忧之情,连忙几步上前迎接。 海瑞年近七旬,身板却依然很直,拱拱手说道。 “下官新任右僉都御史海瑞,见过殷抚台。” 对方一板一眼的模样,殷正茂却十分熟络,將其一路迎接到了堂上坐下。 他见海瑞老迈的面容,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说道。 “你我上回照面,乃是隆庆四年了吧?时过境迁,十载光阴,你我都是华发丛生了。” “殷抚台。”海瑞丝毫不给面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客套话便无需多言,下官知晓陛下为何召我来这南直隶。” 他浓重的白眉毛微微竖起。 “还请抚台直言,这『量弓案』究竟如何? 还有这南直隶的瓢泼大雨,下官一路前来,隨处可见田亩淹没,百姓成流民只得於南京城內安顿。 朝堂早有明文拨款賑灾,可为何灾情却还是这般严重? 此间种种,不比抚台敘旧来得重要么?” 殷正茂脸上的笑容立马就僵硬住了,他险些忘记海瑞乃是个“不近人情”之人。 面对这噼里啪啦过来一堆的问题,他也有些无奈,嘆息一声说道。 “汝贤有所不知,非是本抚不愿查不愿賑灾,实在是难以行事罢。” “难以行事?”海瑞皱起眉头很是不解的样子。 “噯——”殷正茂重重嘆息一声说道。“正巧本抚要去秦淮河沿岸瞧瞧,汝贤便跟著一同前往吧。” 海瑞双唇紧闭,点头说道。 “好。” “近来不断暴雨,秦淮河水位接连上涨,虽暂无决堤之祸患,然自古以来秦淮河便多水灾,若再下下去,难保南京城內也受洪水淹没,届时.” 在秦淮河堤上,殷正茂与海瑞结伴前行,二人都换了一身便装,可就算是如此,却也是被雨水打湿了半身。 听完书吏的介绍,海瑞目及不远处被淹没之田亩,紧紧皱眉说道。 “何故没有提前筑堤,秦淮河自古河道皆有淤积,何故没有提前疏通?” 这话显然是衝著殷正茂而去。 殷正茂有些怒意,可却还是重重嘆了一口气说道。 “汝贤之见河堤未修,河道未通,案件未彻查,却不知我之苦也!” 见二位大人谈及事情,那书吏很是识趣的退下。 见到书吏离开,在不远处看著,南直隶的两位高官,共同走在河堤前头,伴隨著秦淮河边上的瓢泼大雨。 “海笔架到任半月之久,案子依旧没什么进展,不过也並非没有建树,此人賑灾是一把好手,殷养实有其相助,想来身上担子也会重些。” 看了几份奏报之后,申时行在文渊阁里发出评价。 坐在一旁的张居正神色也有些复杂。 他嘆息说道:“现官不如现管,地方官员铁板一块,殷养实行事自然是举步维艰。” 即便是县令坐堂,也要底下胥吏协助办事,更何况是殷正茂这个巡抚大人? 他想要查“量弓案”,无疑就是动了这些人的利益,再加上推行“一条鞭法”,更加令江南士族积怨颇深,能够配合就怪了。 申时行想了想说道:“海笔架初到南京,以玩忽职守之名,处置了不少官吏,这才使得诸多賑灾政令得以推行。” 张居正点点头:“海笔架素有廉洁之名,许多官吏都会卖他一个面子,施行起雷霆手段,自然也少有人指摘。 若换做是殷养实,弹劾奏疏又要如雪片一般飞来。 他无比庆幸地说道:“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先前听从幼子的建议,將海瑞调到南直隶。 先不说能不能根治问题,起码有“海青天”这层殊荣伴身,助力自然小上许多。 念及於此,张居正继续询问说道:“海笔架没有惹出什么乱子吧?” “恩府请放心。” 申时行露出笑容说道。 “自然有殷养实这位巡抚拉著,前些日子,海笔架还想將查办扬州知府,给殷养实暂且压制,此非常时期,实在是不易处置官员,一切等水灾过后再行定夺也不迟。” “嗯。” 张居正点点头,显然对於这安排还是认同,心中也放心不少。 “量弓案能推一推,这水患干係重大,还是要先行处置,原担心南直隶官吏上下贪墨,可有了海笔架之后,倒是能够安心些。” 申时行说道:“海笔架如猫,以其威望还是能够震慑不少硕鼠。” 张居正思虑一番说道:“南直隶水患严重,让户部联繫西山工坊,送一些藕煤过去,水患肆虐薪柴价格自然大涨,这藕煤倒也能安定民心。” 江南地区一般是缺不了柴火的,可也有特殊时期。 在洪水肆虐之时,柴火被雨水浸透,加上诸多流民流离失所,皆是要烧火做饭的,价目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从前朝堂成日为此事发愁,现有了西山工坊后,倒是省事不少。 说到西山工坊,申时行便想起张允修来,他脸上又有些古怪地说道。 “恩府,张同知近来可是在操办什么西山拍卖会?” 提及此事,张居正便来气了,他一拍书案说道。 “这孽子本性不改。”他气得鬍子乱颤。“老夫本以为他真要为国分忧,谁料又再行荒唐之事!办那什么拍卖大会,闹得京城內外奢靡成风,乌烟瘴气。 若非那是西山產业,老夫定要剷除此等坏人心术之法!” 先前,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建设,张居正终於是接受了经济学之理。 哪曾想,屁股还没坐稳,张允修又搞出个“拍卖会”来。 这“拍卖会”堪比博戏一般,令京城达官显贵趋之若鶩,陷入癲狂。 动輒上万两银子的藏品,让不少人成日流连於拍卖会,吃饭睡觉都要抱著《万历新报》查看最新动向。 此风气越发滋长,对於张居正这般传统儒士来说,简直难以接受。 更为要命的是,万历皇帝也深陷其中。 眼见对方又满脸通红,申时行连忙劝慰:“恩府也莫要动怒,想来这拍卖大会也並非一无是处.至少,他验证了供需关係的原理.” 张居正吹鬍子瞪眼:“老夫让他推行经济学之道,不是让他扬起奢靡之风。” 多年以来,他苦心孤诣教导皇帝勤俭节约,与民休息。 可经过张允修这一折腾,竟然眼看便要功亏一簣了。 申时行略显尷尬:“起码为朝廷赚到了些银子” 说起这个,张居正更是瞪大了眼睛。 “银子都入了內帑,国库不曾沾上一分。” “非也。”申时行赶忙提醒。“张同知先前上个陈条,提议户部也入股了一些,起初户部不愿搭理,却也还是入了些,总归能有” “罢了罢了!”张居正不耐烦地摆摆手,“他要闹便隨他去吧,老夫已然管教不来,眼下先解决南直隶诸事。” “恩府所言极是。” 申时行点点头,却又试探性地说道。 “明日听闻西山还有个拍卖会,乃是本月压轴场,声势浩大,恩府是否要去看看,这拍卖会之端倪,也好摸清其中门道。” (本章完) 第202章 张居正夜访西山拍卖会 第202章 张居正夜访西山拍卖会 听闻申时行此言。 “去了做甚?”张居正不由得紧紧皱眉说道。“给那逆子多喊高些价目么?” 申时行冷俊不禁,这父子俩人的关係看起来积怨颇深啊,搞得恩府倒像是个怨妇了。 他不免提醒说道。 “恩府难道忘记了,张同知从前皆是这般,搞出些看似荒唐的动静,最后却是別有用意。 张同知思虑方式与我等不同,或许旁人看起来离经叛道之举,真於国於民有益呢?” 这样一提,倒是让张居正有些犯嘀咕了。 细细想来,確实如申时行所言,张允修以往举动皆是看似荒唐,实则大有用处。 吃一堑长一智,张居正自然不是直来直去的鲁莽匹夫,他隨即动了心思,压低声音说道。 “西山拍卖会是明日?” “正是。” “如何能够进入?” “想来与医馆一般无二,出示路引、户碟即可。” “你我偽造身份进入应该不难吧?” 听到这一问,申时行脸上不由得有些古怪了。 虽说这是应有之义,可两名当朝內阁大学士,潜入到西山参加拍卖会,若要被人发现了,也是古今未见之奇事。 张居正却毫不犹豫地拍板说道。 “便是这般做,汝默你准备一下,我让游七去安排,我俩明日便潜入西山一探究竟!” 申时行连忙压低声音:“是探查,是探查啊恩府!” 西山剧院。 近来拍卖会大火,这种新奇的售卖形式,成为了京城达官显贵趋之若鶩的“娱乐活动”,剧院甚至单独开设出一个会场,以供拍卖会来使用。 对於京城显贵们来说,能够在拍卖会上,拍下一两件稀世珍品,在整个京城都是极为有面子的事情。 君不见英国公张溶,在拍下一尊琉璃关帝像之后,引得京城上下疯狂热议纷纷,不少勛贵慕名去张府观瞻供奉关帝。 上流、奢靡、体面与刺激交织等多种元素聚集起来,拍卖会的火爆也可以理解了。 甚至於,拍卖会也不再拘泥於西山出產琉璃製品的售卖。 毕竟,五日一次的拍卖会,若成天都是琉璃產出,难免会让人心里犯嘀咕,这西山为何能够源源不断的琉璃? 於是,拍卖会开始接纳外部古董珍宝参拍。 藏家只需提供拍品,经专人鑑定真偽后,便可进入拍卖流程。 最终成交的拍品,拍卖会抽取百分之五的佣金,稳赚不赔。 至於谁来验证珍品的真偽,那自然由行家出马。 在拍卖会后堂內,朱应槐与张元昊二人,围著一幅画仔细端详一番,纷纷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朱应槐:“此画上有『宣和中』宝印,乃是宋徽宗赵佶所设宣和画院之印信。还有『柯氏敬仲』,乃是前朝柯敬仲之印信,此人於前朝担任奎章阁鉴书博士等职务,想来不会有错。” 张元昊则是点点头:“確实如此,顾长康之画作犹如『春蚕吐丝』,人物衣纹的线条细劲挺秀,看来此画乃是真品了,想来上拍卖会,底价定个六千两为佳。” 此二人平日里便游手好閒,对於这种古董珍宝,也过大把时间去研究,自然也算得上鉴宝行家了。 念及於此,朱应槐不由得有些感慨。 “早些年,这一份画作虽说珍贵,却也炒不到六千两,三千两算是顶天了,近些年来却是不同咯,各类古董珍奇价目越来越贵” 他这番话,让张允修不免有些注意。 西山拍卖会確实一定程度上炒高了古董价格,可仅仅一个拍卖会,目前还没那么大的影响力。 古董价目提升唯一解释那便是,隨著西方新航路的开闢,大量白银已然开始涌入了明朝。 从事海贸走私的士绅商贾们,各个腰包赚得盆满钵满。 同时,万历元年开始推行,到今年推广全国的一条鞭法,也同样促进了货幣白银化的进程。 其中种种加起来,促使各类奢侈品价目暴涨,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种紧迫感。 得快些將这群士绅商贾手里的银钱“骗”出来,將银子投入到该去的地方。 还有开海一事. 正当张允修思虑的时候,张元昊试探性询问说道:“师尊觉得如何,此画能否上拍卖会。” 听闻此言,张允修凝眸看了一眼,皱眉说道。 “形制看起来是不错的,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不太懂古董,可脑袋里头有后世相关古董的原图,对照一番便能觉察出不对劲了。 这个时候,坐在上手一直百无聊赖磕瓜子的万历皇帝,远远瞥了一眼,便十分不屑地说道。 “假的。” 一时间朱应槐与张元昊二人都不免惊讶,將画作看了又看,还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朱应槐拱手行礼说道:“还请陛下赐教。” 万历皇帝胖脸露出一丝笑:“此东晋顾愷之《斫琴图》,真的藏在皇宫里头。” 三人相顾无言,真要鉴宝还得是看皇帝,毕竟这位才是见过天下古董珍宝最多的。 转头,张允修便吩咐余象斗,將那《斫琴图》打回去,並且將送来画作的商贾好好教训一顿,从此不许踏入拍卖会。 天色渐黑。 西山外头却越发热闹起来。 外头罩著玻璃灯罩的灯火,將整个西山剧院给照的亮堂堂的。 剧场里头,商贾士绅们人头攒动,纷纷寻到了自己的座位,討论今日拍卖会所预告的拍卖单子。 如今想要入这拍卖会可不便宜,秉承著只坑富人的原则,每个想要参与拍卖会的商贾士绅,都要缴纳十两银子的入场费。 这仅仅是观看,你若是想要竞拍,起码要准备一千两的保证金。 张居正自然不可能参与拍卖,跟申时行二人,仅仅是了十两银子,进来一探究竟。 二人乔装打扮一番,脱去一身官服,倒也仅仅像是两个老儒生罢了。 看著周围嘈杂的环境,张居正紧紧皱起眉头,他看向身旁的申时行说道。 “这便是西山拍卖会?为何却犹如集市一般。” 申时行脸上戴著一副小框墨镜,看起来活像是个说书先生,他要凑到张居正耳边,方才能够將话给说清楚。 “学生也是第一次来,许是咱们进的乃是普通区。” “普通区?” “对。”申时行指了指后头的区域。“那便是贵宾区,唯有达官显贵能上。” 听闻此言,张居正才想起来,为了匿名混进这西山拍卖会,他让游七寻了两个儒商的身份,没有官身勋爵,自然是上不了贵宾区的。 况且,去贵宾区难免会被人认出来。 可眼见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张居正还是有些不安全感,他看了一眼申时行脸上的墨镜,不由得询问说道。 “此物是靉靆?” “正是。” 申时行嘿嘿一笑说道。 “出自西山工坊,不过此靉靆乃是装饰之用,无调理眼疾之功效,据说以墨示外,可掩內里嘈杂之心,近来在京城內甚是流行。” “便是掩人耳目罢。” 嘴上这般嫌弃,可张居正还是忍不住询问说道:“还有没有,也给予老夫试试。” “自然是备好的。”申时行从怀里取出一个盒子,打开来递过去。 张居正倒是也不客气,接过这墨镜便朝著脸上一戴。 一瞬间眼前世界变得昏暗下来,可却安心了不少,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张居正不由在心里感慨,这逆子搞出来的东西,还真是奇妙啊~ 正当二人交谈之际,拍卖会已然火热开始了。 “三千两第一次!” “某出三千五百两,童子铭老儿出尽了风头,今日某便要杀一杀你的锐气!” 瞥了一眼说话的商贾,童佩倒不是很在意,他近来对於拍卖规则越发熟稔,心中已然有了底价说道。 “四千两,再高我便不出了。” 他自信满满的样子,让眾人纷纷为之侧目。 这些日子以来,童佩可谓成了拍卖会的最大买家,他少有拍下琉璃马踏飞燕这般上万的宝贝,可贵在数量多。 半月以来,他接连拍下了三四十件藏品,其中大部分皆是琉璃,可却完全不见收手的意思。 见此人出手大方,西山拍卖会还给他开通了一个专门通道,派遣专人负责其一干交易工作,让旁人羡艷不已。 许多人对於西山拍卖会追捧之至,不就是因为这里服务周到,不单单能买到珍品,还能享受到相对应的服务。 到场的都是京城上层人士,在这些人面前,被高喊名讳,当眾接下那炫目夺彩的藏宝,不消说是普通商贾,便连勛贵们也会为之沉醉。 眼前这幅古画,最终被他人拍走了,显然童佩的注意力不在这上头,他更加期待今日压轴的琉璃製品! 同为龙游商人的胡贸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道。 “便给他拿去,这字画顶多值个三千七八两,远远不如琉璃珍贵。” 他人不知道,可这俩龙游商人太清楚了,在这拍卖会上的琉璃个个可都是精品! 半月前他们拍下的十几份琉璃製品,转头便卖出了大价钱。 有著西山拍卖会的名头,加上那些琉璃质地远超西洋琉璃,出了西山之后,根本不愁卖。 许多商贾看来,在拍卖会上拍下藏品,无异於便是在赚银子。 甚至有不少人,自家生意也不做了,专程便等著五日一次的拍卖会,在会上拍下藏品,转手一卖也能够赚取不少银子。 张居正坐在人群之中,冷眼旁观著这一切的动向,他是一个学习能力极强的人。 上回与张允修交谈之后,加上细心研究西山的帐目和那《国富论》,自詡已然对经济学有一定了解。 通过左右交谈,简单了解到情况之后,他不免有些忧虑地说道。 “长此以往下去,恐闹出祸端。” (本章完) 第203章 明国人!不可褻瀆我主! 第203章 明国人!不可褻瀆我主! 坐在一旁的申时行有些疑惑:“恩府何出此言,不过是售卖藏品罢了,从前京城內也有不少行当。” “汝默不怎么读经济学吧?”张居正则是十分认真地教训说道。“此乃经济学里头的供需关係,那琉璃制定虽精,可物以稀为贵,一开始还能够卖出大价钱,长此以往下去,价格定然暴跌。” 他环视在场內的商贾,不由得冷笑说道。 “这些商贾被眼前利益熏了眼,推波助澜將藏品价值炒高,可市场总有饱和的一日,待到供需关係平衡被打破,他们便会倾家荡產!” “竟如此严重?”申时行有些一知半解,他转而劝慰说道。“恩府也不必太忧虑,商贾终究是商贾。 这等人靠著囤货居奇赚取银子,本就为人所不容,他们倾家荡產了,反倒是对普通百姓是好事。” “非也。” 张居正摇摇头分析说道。 “不单单是商贾,你且看后头那些官宦勛贵,个个也都是趋之若鶩,为拍卖会所迷。 长此以往下去助长奢靡之风,他们挥金如土,市面上的物价便会上涨,百姓们也会深受其害!” “这真是如此么?” 申时行中感觉有些不对劲,却不知道从何处反驳。 张居正很认真地说道:“此乃经济学之道也!” “出来了!出来了!乃是琉璃塑像!今日又是哪家神佛?” 隨著藏品被端上台,底下也爆发出一阵激动的呼喊声。 端坐在后头的勛贵们,此刻也是摩拳擦掌的模样。 许多人还记忆犹新,上回一尊释迦牟尼佛像,整整被拍出了三万五千两的天价,据说转头此像便被献入慈寧宫之中。 眾人紧紧盯著红色绸布下头的藏品,比看到洞房的新娘子还兴奋。 “岳武穆!许应该是岳武穆了!以士元小子的性子,必然不能放过这岳武穆,再靠这捞上一波银子,著实是可恶!” 英国公张溶站起身来,嘴上这样说著,可眼里皆是炽热之情。 手里叫价牌子握得紧紧的,生怕被人抢了一般。 盯著对方这模样,成国公朱应楨都有些无语,自前次拍下那关帝像之后,对方在京城可谓是风头无量。 费了三万两银子?那算什么事儿! 最为关键的是,第二日《万历新报》被刊登了这个消息,京城上下所有人都知道,英国公取得了关圣帝君琉璃神像! 许多勛贵们慕名前去英国公府上拜访,直呼英国公大义,从张允修那小子手上,將关圣帝君给救了下来。 可以说,一个帝君不仅仅给了里子,还给了面子,如何能够让张溶不兴奋? 眼见朱应楨有些不服气,张溶嘿嘿一笑,蒲扇一般的大手,拍在对方肩膀上。 “老夫与你能一样么?老夫已然年近耄耋,自然是隨心所欲,况且老夫在西山乾股眾多,光顾一下自己生意怎么了?” “假道学!” 朱应楨也不敢大声,暗暗骂了一句虚偽作態的张溶,便將目光重新投向了台上。 周围灯光都照射在那绸布上,在万眾瞩目之下,余象斗猛地一下將那绸布抽开。 “嗉”地一下。 余象斗满脸堆笑地说道。 “还请诸位买家瞧见,此乃琉璃西圣救世主像,底价两万两!” 此物一出,底下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中。 倒不是震惊的寂静,而是疑惑的震惊。 朱应楨眯起眼睛盯著那塑像说道:“此人被钉在架子上,倒像是个囚犯,士元怎么这个也拿出来卖?想银子想疯了?” “又是什么忽悠人的把戏?” 张溶重重將木板拍在书案上说道。 “老夫的岳武穆呢!两万两就卖个这玩意儿?张士元这个丧良心的。” 眼见下头许多人一脸疑惑,余象斗不免解释说道。 “诸位有所不知,此乃耶穌基督救世主也” 照著张允修所给的台词,生怕底下人不知道,余象斗详细介绍了一番。 可商贾士绅们却不买帐,他们左右看著那台上琉璃製作而成的塑像。 上头一男子赤裸半身,被钉在十字架之上,双眼紧闭,脸上痛苦扭曲。 许多商贾士绅都有些嫌弃,他们又不是傻子,也不是什么银子都的。 “这玩意儿值两万两?” “抬下去抬下去。” “这玩意儿拿回去给孩童,都怪是瘮人。” 听到下头商贾们的话,余象斗也有些没底气了。 他时不时將目光瞥向二楼方向,张允修和万历皇帝在上头,想要求助,却得不到一点回应。 余象斗还记得,张允修说什么要专门给外国使团安排几份藏品。 可他一等再等,也不见那使团有动静。 头上汗水不断往下落,琉璃塑像不被人欢迎,这在西山拍卖会上还是第一次发生。 童佩在下头,见气氛有些窘迫,他拱拱手说道。 “余掌柜此物太过於新奇,大傢伙都看不明白,要不还是先行撤下,让后头的藏品先上来,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这” 余象斗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可也不见人叫价,嘆了一口气说道。 “那好.” 可话音未落,有一个磕磕绊绊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明国人不可褻瀆神明此乃我主非是什么玩物!” 这话说的很是怪异,可还是大概能够听懂说什么。 眾人將目光望去,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穿著儒服的红毛番凑到了台前。 余象斗愣了一下,不由得询问说道。 “敢问阁下名讳。” “握的汉名为贾耐劳,握自是濠镜澳而来的天主教主教” 红毛番显然有学习一些汉语,可没有很精通,有种鸚鵡学舌之感。 “红毛商人?” “哪里冒出来的。” 一时间,周围人都议论纷纷起来,对於这个突然蹦出来的番人很是奇怪。 二楼上,万历皇帝举著千里镜,看到此人不由询问说道。 “这个红毛鬼是哪里来的?” 进入会场的人,张允修都有一份名单,他疑惑看向皇帝:“陛下不知道么?这是个佛郎机人,嘉靖年间他们便偷偷在广东布政司定居了,此乃是佛郎机教会的传教士。” “传教士?便是和尚么?” 万历皇帝很是不解,显然濠镜澳(澳门)这个小地方,根本没有引起朝堂的注意。 张允修点点头:“算是个番和尚。” 万历皇帝:“朕不管那么多,这红番会买咱们的塑像么?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靠谱啊?” 张允修笑了笑,自信满满地说道。 “陛下且看著吧!” 在那塑像的面前,名为贾耐劳的佛郎机人,朝著其虔诚叩拜,並在嘴里碎碎念著什么,给其他人看得莫名其妙。 礼毕之后,贾耐劳这才朝著余象斗说道:“先生.此等我主塑像做工之妙於西洋诸国都寻不到,我主於十字架上,琉璃质地纯净,恰似我主重生之意。” 他说话时而磕绊,时而又很是流畅的样子。 余象斗则是笑了笑说道:“贾耐劳先生,我们这里是拍卖会,还望你能够理解,这.” “这个我知晓。” 贾耐劳满是虔诚的样子,紧紧盯著塑像似乎在犹豫。 在他看起来,这一尊耶穌塑像比之以往所见,更加要精美,可以说是前所未见。 最为重要的是,他透彻得几乎没有一点儿瑕疵,在贾耐劳的眼里,这无疑是带上了一丝神性。 这种琉璃技术,在葡萄牙、西班牙诸国是根本难以实现的。 他不明白,原本琉璃技术落后的明国人,是如何製造出这种神物的。 贾耐劳更愿意相信,这是海外流传而来。 而他作为本教区的主教,有义务將此神圣无比的耶穌塑像带回教堂,甚至送回到葡萄牙 他不知道明国人是如何实现这种神奇的技术,他现在脑海里头只有一个念头,要將这个神圣无比的耶穌塑像带回教堂,带回到葡萄牙,献给国王陛下,送回到托马尔基督修道院之中! 不惜一切代价。 所以,贾耐劳没有不再犹豫,打算拿出自己全部的財產,眼神坚定地说道。 “遵从我主的意志,吾愿意用三万两银子购买这件神像。” 对於葡萄牙人来说,拍卖会这种形式並不是没有见过,只不过西方的拍卖会没有明国人这么“正规”罢了。 贾耐劳很清楚拍卖会上的心理,所以一下子便叫到了三万两银子。 当然,这也是他能够负担的最大积蓄。 听到他的叫价之后,拍卖会里头顿时一片譁然,商贾士绅们没想到,竟然真有冤大头,愿意上三万两银子,购买这塑像。 余象斗眼前一亮,他生怕对方反悔,立马举起小锤子。 “三万两第一次三万两第二次.” 念得奇快,就怕这红番反应过来。 可还没等他念完,便有一个声音传来。 “我出三万一千两!” 余象斗摔了一个趔趄,颇有些恼怒地看向那人,却发现竟然是拍卖会的大主顾童佩。 童佩脸上露出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微笑。 “童某对这神像也甚是喜爱。” “不可能!” 一直坐在人群里头的张居正,突然脱口而出,他紧紧皱起眉头说道。 “这並不符合经济规律!” (本章完) 第204章 张士元把至圣先师搬出来了? 第204章 张士元把至圣先师搬出来了? 申时行赶忙將张居正给按下来,压低声音说道。 “恩府稍安勿躁,这里人多眼杂,被人认出来可不好了。” 他可不想被记录到青史之上,变成后世人嘲笑的谈资。 可张居正却很是认真,他连连摇头说道。 “这並不合规矩,此物做工非是精美,即便是琉璃,也绝对不值三万余两银子。” 张居正仔细研究过经济学,所谓物以稀为贵,可这个稀必须是有需求的,在他看来没有需求便是没有价值。 诸如这什么西圣救世主像,场內眾人嫌弃之情显而易见,其便缺少了需求性。 没有需求如何能够有价值? 张居正紧紧皱起眉头说道:“张士元这个臭小子,又在耍什么招?” 接二连三被张允修各种手段忽悠,他就像是误练神功走火入魔一般,已然有些风声鹤唳了。 申时行倒是冷静一些:“此人乃是红番,许是张同知寻了他们极为在乎之神形?” 张居正则是摇摇头说道:“不然,张士元这小子从小便在家中,如何能够接触到佛郎机人?” 正当二人疑惑万分的时候,万历皇帝却在二楼急得直跳脚。 “这个什么童子鸣,將他给朕抓起来,红番想要便让他拿去,瞎捣乱什么?” 听到三万两的时候,皇帝已然觉得不太真实了,他也生怕对方反悔了,这般东西早脱手早安心,以免夜长梦多。 可张允修却自信满满的样子说道:“陛下说得什么话,依照微臣看来,神像还能够再涨涨。” “你真將红番人看作傻子?” 万历皇帝很是不屑地说道。 可他话音刚落,却听到下头传来大声的叫价之声。 “五万两银子!” 那贾耐劳在胸前画一十字,很是诚恳地说道。 “我愿以全部资產购置这一尊我主塑像.还请这位先生帮忙” 101看书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超流畅 全手打无错站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不少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 那童佩原还在纠结叫价,可一见这西夷和尚的手笔,顿时便偃旗息鼓了。 实在没有必要跟一个疯子爭。 余象斗看向贾耐劳再次询问说道:“这位贾先生,你可想好了,五万两银子可不是儿戏。 你若没有这般银子,那可是犯了欺君大罪。” 西山工坊乃是皇家的產业,西山拍卖会自然也不能免俗,你敢跟皇帝叫价,那简直是活腻了。 可贾耐劳没有一丝惧怕的样子,他点点头说道。 “这位明国大人,我此来便是让贵国皇帝蒙受天主的恩典,让他沐浴在我主的光辉之下,又怎么会使用谎言呢? 若有我主的庇佑,五万两银子也不过是微小的財富” 听闻此言,余象斗紧紧皱起眉头说道。 “西夷和尚,来了我们大明便要守大明的规矩,你若隨意乱说话,谁也保不住你。” 除开洪武、永乐,朝廷对於坊间言论管控並不严格,如今到了万历朝,坊间说话更加是肆无忌惮。 不过这等褻瀆皇帝的话说出口,细细计较起来,还真能治他的罪。 万历皇帝在二楼,自然没有听到此二人的对话,他只听到了高声喊出的价目,以及余象斗一锤定音下的痛快。 “赚银子了!” 胖皇帝兴奋地跳起来,这一来二去,便整整给內帑进帐两万余两银子,银子从来没有这么好赚过。 可兴奋之余,皇帝不由得有些犯嘀咕,看向张允修说道。 “士元,这红番和尚该不会赖帐么?此人身上穿著不显,该不会是哄骗我们?” 张允修则是笑著摇摇头说道:“陛下还请放心,你不能相信红番人的鬼话,可一定能够相信这些人的財力,红番人开闢新航路之后,控制奴隶、黄金、香料的贸易,又从那黄金洲挖取巨量白银,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这番话,万历皇帝並没有听太懂,可他抓住关键词,询问说道。 “你的意思是,出海贸易能够赚取到黄金、白银、香料!” 一提到钱,贪財皇帝可就不困了,小眼睛里头都放出光来。 “这是自然。”张允修趁机解释说道。“自古以来,出海贸易便是赚银子的,陛下可回去翻一翻成祖时期起居录便可知,三宝太监七下西洋,可为內帑赚取了无数银子。” “嗯?”万历皇帝皱眉说道。“可先生们说,下西洋乃是劳民伤財之举,海禁也绝不能轻易开,不然便会惹出祸端。” 张允修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皇帝,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给予答覆,將其中的无限遐想留给皇帝去猜。 毕竟说得再天乱坠,也不及皇帝自己去发现,来得更加具有可信度。 台下,张居正却又是怒不可遏的模样,他一拍椅子给周围人嚇了一跳。 “孽子!便是会搞这些骗人的勾当!这玩意儿能够卖五万两么?这是在破坏市场,长此以往下去,必然会惹出祸端! 这小子是在故意炒高价目,在《国富论》里头有言,此乃是製造经济泡沫,乃是祸国殃民之举。 不成汝默你不要拦我.老夫定要寻他好好问问!” 他一阵歇斯底里的模样,可在周围人看来,活像是一个疯子。 “噯——”一名商贾摇摇头,司空见惯的模样,感慨著说道。“又疯了一个,那《国富论》岂是能够轻易参透的?” 有名老士绅瞥了一眼,很是嫌弃的模样:“老伯莫要聒噪,你还能真寻张同知麻烦不成?若是想找麻烦,小心被锦衣卫抓入詔狱之中。” “你!” 张居正气坏了,可偏偏又不能发作。 若起了衝突,首辅身份亮出来確实能够解气,可那就闹出大笑话了。 特別是被张允修知道后,怕是又要嘲笑他这个老爹。 为了人到老时,还能留下一个体面,张居正饶是面部气得通红,也依旧没有撕破脸。 申时行在一旁也是老脸通红,倒不是气得,而是觉得有些丟人。 他抓住张居正说道:“恩府,忍一时风平浪静,何故与这些市井之人计较?” 此时,士绅商贾们的注意力,早就不在这两个平平无奇的老书生身上,不少人发出激动的声音说道。 “来了来了!此乃今日压轴之作,不知会是何物。” “上回的释迦牟尼佛,还有关圣帝君,拍得者可都是非富即贵,若能拍下一二件,定然会飞黄腾达!” “想来定然是岳武穆了,岳武穆乃千古名將,一代忠臣良將,定然是风采卓然。” 台下议论纷纷,可张居正却失了兴趣,他重重呼出一口气说道。 “汝默,我等速速离开,回头此地污浊不堪,莫要坏了心性。” 申时行倒是有些好奇,可还是点点头。 “恩府所言极是。” 二人正缓慢朝著外头挤出去,可行到一半的时候,场內突然爆发出一片譁然。 “此番又是何物?”申时行有些好奇地看向台上。 “老夫不看!” 张居正很是嫌弃的样子,可他走出两步,却发现申时行依旧站在原地,整个人似乎僵硬住了。 口里念叨著什么,“至圣先师”“四大贤人”“东西十二哲”之类的话语。 张居正紧紧蹙眉,也下意识朝著台上望去,可这一看立马就就不开眼了。 仅仅是在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铁青,从咬著牙齿说道。 “张!士!元!” 拍卖台上,余象斗看著全场呆若木鸡的模样,他却显得更加兴奋了,神采奕奕地介绍说道。 “此宝贝诸位应该都是熟悉的,端立最高处乃是至圣先师孔夫子,顺延往下乃是顏、曾、伋、孟四大贤人,还有前头的东西十二哲。 共计十七尊琉璃像,十七尊相互排列相辅相成。” 他上手小心翼翼地演示起来。 “可將每一尊像拆下来,每一尊皆流光溢彩,自有一番圣贤气象。 还可聚集合之,则如群贤毕至,共匯千年文脉之辉光,直教人心生敬畏,油然起向学之心。 若將此宝置於书房案头,亦得圣贤庇佑,自可保家族子弟蒙先哲之泽,世代簪缨不绝矣!” 这尊琉璃像极为特殊,演说词自然也是经过精心准备的。 余象斗將其重新拼凑起来,笑了笑说道:“听闻当朝大学士申阁老,其家中也摆著一副,要知道申阁老可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公啊!” 台下,申时行也有些摸不著头脑的样子。 “老夫何时摆放过此物?” “这这.售价几何啊?” 台下一名老书生,身子都有些发颤了,忍不住询问说道。 余象斗微笑著说道。 “倒也不贵,底价仅为五万两银子,便可將此十七尊琉璃像,供奉於家中了!” 扬州城。 府衙大堂上。 “好个杨应旬!” 海瑞重重一拍书案,看著跪在地上的扬州知府,目眥欲裂的样子。 “尔为扬州父母官,却全然置百姓不顾,城外桑田农田尽毁,蚕户们损失惨重,让你將城內寺庙、书院、衙署全都空出来,以供灾民居住,却三番两次搪塞! 朝堂拨付賑灾粮三十万斤,又为何以『从长计议』拖延?皆是下方胥吏办事不利,尔这个知府便没有一点责任? 难道將城中百姓性命都视作草芥么! 真当本官不能摘了尔的乌纱帽?” (本章完) 第205章 海瑞我们去问问张士元那小子? 第205章 海瑞我们去问问张士元那小子? 府衙大堂,扬州知府杨应旬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模样,他痛哭流涕地说道。 “冤枉啊~宪台大人明察,非是下官推諉不愿賑灾,实在是事难两全~” 他涕泪横流,显得十分委屈,用衣袖抹著眼泪。 “下官又何尝不愿安置百姓?宪台大人说要將城內寺庙、书院、衙署空出来,可灾民是民,城中百姓也是民啊~扬州城百姓同样是受灾严重。 寺庙里头有僧侣香客,书院里头生员学子,衙署里头三班差役,他们皆是民啊~ 城內本就紧张,上上下下人心惶惶,此时若再將城外灾民引入城內,恐生出事端.” “尔还在此狡辩!”海瑞怒不可遏的样子。“当本官不清楚,那寺庙积有余粮,城內大小书院閒置数十余间,衙门空房亦可闢作粥厂!尔分明是替士绅大户守著这金窝银窝!” 若不是殷正茂在一旁拦著,海瑞还真可能衝上去,对著此人拳打脚踢。 南直隶官员之阴鷙油滑,早年间海瑞便有领会,可今日所见这扬州上下,竟比往年变本加厉。 自江南诸府州县受灾以来,首当其衝,便是城外的农田桑田。 江南產丝,桑田蚕农要更加多一些,大水灌溉將桑田泡烂,蚕茧也为雨水浸透腐烂。 接二连三的灾祸,已然让不少普通百姓不堪重负。 殷正茂与海瑞想办事,可底下官员偏偏像是一坨烂泥,下去政令倒也不敢不干,就是拖延著,必须得是二人看著守著,賑灾粮食才能下发,相关政令才能推行。 以此,二人疲於奔命,顾此失彼。 殷正茂心中很清楚,这便是江南士族对於他们的“报復”。 朝廷可以任命地方大员,却不能將地方胥吏全换了,依靠著大家士族,这些胥吏小官,搞些小手段,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嘆了一口气,他板著脸看向扬州知府。 “杨应旬,尔玩忽职守之罪尚且还未有定论,为扬州大局朝廷才暂且让你將功补过,此事办不成也得办,若扬州城出了什么差池,本官二人自然难辞其咎,可你觉得自己不会罪加一等么?” 殷正茂话里头意思很明显了,你若是不让我好过,那你们也別想好过了。 太过了,那搞得江南糜烂,上上下下官员都得被罪责。 “下官实在是难以”杨应旬低著头,眼珠子却在乱转。 “嗯?”殷正茂一瞪眼,曾经领军打战的杀气一出,立马威严十足。 杨应旬身子抖了一下,他知道不能做得太过,只能鬆口说道。 “那下官再去试试?” “下去吧,若是再办不好,休怪本抚台不客气。”殷正茂有些疲倦地挥挥手。 待到杨应旬下去之后,海瑞在这大堂上来回踱步,言语间皆是对殷正茂的不满之意。 “殷养实!汝这般如何能够做成事?流民枕藉,稚子啼飢號寒,你却还在此为这般贪官污吏开脱?” 他眼中都要喷出火来。 “杨应旬分明与豪绅勾结,你这般姑息,是要將万千黎民推入火坑!” “汝贤太过衝动。”殷正茂颇有些无奈。“若拿下这杨应旬,还有谁能够给我们办事? 如今尚且有人能够驱使,他虽拖延,可总归能够处置一些,毕竟扬州城乱了,对他们也没好处。” 海瑞面如锻铁:“知府没了,还有同知,同知没了还有通判,老夫便不信,这扬州城上下竟无一能办事之能吏!” 殷正茂连连嘆息,他终於明白,为什么海瑞多年前担任应天巡抚之时,会接连受到弹劾,最终朝廷不堪压力,让其离职了。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汝贤不知这江南豪族么?” “岂能不知?”海瑞咬牙切齿的模样。“若非这些人兼併土地,欺上瞒下,压榨平民百姓,这江南何至糜烂於此?” “汝贤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殷正茂摇摇头说道。 “你只知江南豪族罪恶滔天,却不知他们根深蒂固,不消说是本朝,便是在前朝,便已然有其渊源。” 他眯起眼睛。 “便连太宗高皇帝,用下重典,迁徙富户,以严法震慑,尚且需要拉拢一批人。 我等又有何倚仗,能將其一网打尽?” 海瑞显然不会认同,拧眉说道。 “朝廷对我二人委以重任,乃是为抚民济世,燮理阴阳,非是助紂为虐!” 他白色鬍鬚不断颤抖,將书案上的一些文书翻了出来。 “汝可知近来城內市价上涨几何?丝绸布匹,粮食农具,哪个不是暴涨? 自古江南乃蚕桑之地,农户以养蚕为生,可临到灾祸,养蚕人却只能身著破布衣服,衣不蔽体,若非乃七八月的江南,否则非得冻死人不可。 再提那賑济粮,三番五次賑灾粮车落水,其中猫腻还不显么?” “汝贤喊打喊杀!便可救灾民於水火么?” 殷正茂有些忍无可忍,厉声质问说道。 “海刚锋!汝可知治理江南士族非一时之力!士族把持江南漕运,淮安等卫所送来奏报沿海倭寇也在蠢蠢欲动,汝此刻能够不管不顾,刚正不阿彰显清名。 可曾想过,此行真对万民有益?此非常时期,当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 海瑞摇摇头,他所见视角却是完全不同。 “江南不似北直隶,此地百姓靠著桑田,靠著纺丝工坊过活。 自水患以来,扬州城內丝行商贾非但不思救灾,反倒是压工价,涨丝价。城外蚕农没了生计,城內百姓也失了生计。 若不以雷霆之势处置,扬州城单单靠賑灾粮,如何能够解水患之困?彼时有无数百姓饿死街头,且看抚台大人有何高见!” 在海瑞看起来,扬州城首要问题反倒不是什么水患了,乃是人祸。 一个是官吏不愿听令,賑灾敷衍了事。 另外一个则是江南商贾眾多,不单单为祸一方,甚至为为牟取暴利,趁机囤货居奇。 在江南地区,最为显著的便是丝绸布匹价格了,丝布价格一涨,其余也跟著水涨船高。 再富足之地,也禁不起这般折腾。 殷正茂则是说道:“城外桑田被淹,丝布涨价倒是正常,我们有朝廷的賑济粮,上下协调之下,理应不会饿死人。” 海瑞摇摇头:“江南胥吏狡黠,即便賑灾粮够,发放到底下也会剋扣,最后仅是不让人饿死。 靠著囤货居奇,这群人便会將平民百姓之积蓄一扫而空!” 两个人针锋相对,谁也没有办法说服谁,殷正茂却起了另外的心思,他思虑著说道。 “江南自古货殖之道盛行,不单单是商贾,便连士绅大族也是经商的。 想来若要解决江南之困,靠著经济学之道,或许能行?” 这些日子以来,即便是远在南直隶,殷正茂也听闻了京城內的大小风波。 特別是针对经济学的討论,他也將《国富论》大致看了一遍。 外头许多儒生儒士,对於张允修口诛笔伐,殷正茂却觉得,经济学之道几经验证,或许真能够有奇效。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一拍书案说道。 “我等许是可修书一封去京城,看看那张士元如何说,於经济之策,他许能够有处置办法?” 一提起张允修,海瑞便眉头紧皱。 “此人办那什么拍卖会,於京城掀起奢靡之风,某若非脱不开身,定然好好参他一本!” 自从报纸出现后,通过《万历新报》《京畿日报》还有一干小报的传播,京城內可以有个风吹草动,各地都能够知晓了。 显然,对於经济学这种货殖之道,海瑞天然便很是排斥。 殷正茂却笑著摇摇头说道。 “汝贤太过苛责,士元乃一介少年人,总是会荒唐一些。 可观其往日行事,总是有些章法,汝且看那《万历新报》上,前几期刊登大灾防疫之策,又有处置水患等一干细则。 我等近日依照此賑灾,可是受益良多。” 他很是欣慰的样子。 “仁民医馆也有助力,送来大蒜素诸药,派遣医官前来协助,救活了不少灾民。” “確有裨益,於此事上,此子倒是颇有建树。” 海瑞点点头,南直隶诸府参照其上治灾,確实是有所成效。 对於好的部分,他自然是会承认的。 比如,报纸上曾经建议,於城外地势高处,建设临时聚集点,並给出各项安置细则。 诸如以户籍编制安置灾民,如何撒石灰防止大疫,建造简易救生竹筏,观测水文变化,设立分洪区等等。 皆是行之有效的良方。 当然,这也是海瑞最为生气的地方,他慍怒说道。 “张士元此人,空有一番经世致用之才,若能为天下苍生计,不知能让多少百姓受益,今后若有机会,某当面剖明义利之辨,为其拨乱反正!” 殷正茂瞥了一眼海瑞,不免有些感慨。 看起来海笔架还是不知张允修的厉害,今后若二人真是遇到,不敢想像“对垒”將是怎样刺激之场景。 他转头脸上露出神采。 “閒话不说,我即刻手书两封,一封去文渊阁,一封去西山,想来会有些眉目。” 海瑞却起身,拱拱手,便转头朝著外头走去。 “城外灾民安置仍有些紕漏,下官再去城外看看。” 看著海瑞匆匆离去的背影,殷正茂无奈摇摇头。 (本章完) 第206章 陛下他们在耍你啊 第206章 陛下他们在耍你啊 “恭喜士子王士騏,拍得琉璃儒家先贤像,叫价八万一千两!” 等到余象斗的小锤子,狠狠敲击在桌面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在场的买家才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 龙游商人童佩紧紧皱眉,再度看向那个方向,有一名面容极为年轻的读书人,身穿青色儒衫,面无表情地放下牌子,似乎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瞩目。 同为龙游商人的胡贸,不由得愤愤说道。 “哪里冒出来的小子,八万两银子都喊得出来,他到底带了多少银子,成心与我们做对!” 这些日子以来,龙游商人们不知被此人抢去多少藏品,自然是心怀怨愤。 “不贵了。”童佩摇摇头说道。“此琉璃儒家先贤像,十七尊合一,寓意深远,我大明以儒道为尊,不知会有多少人抢破头去。 你且看著吧,这先贤像一经流出,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十万两估计都打不住。” 胡贸不由得惋惜说道:“可惜我等还是没带够银子,这八万两虽多,却也不是不能筹备。” 童佩则是说道:“拍不到也不是什么坏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咱们若真拍下来,也得快速出手。 没有那份能力,可守不住这先贤像。” 这儒家至圣先师、四大贤人,还有东西十二哲,可是实实在在戳中了广大士绅阶级的需求,可以想像会引来多少人眼红。 “士元这个臭小子,货殖之道算是给他玩明白了,以关圣帝君售卖给武官,以儒家圣人售卖给文官,天下生意却都给他做了。” 张溶颇有些愤愤,却也十分忧虑。 “银子確实是赚到,可以铜臭玷污圣人清名,天下读书人的口诛笔伐,那定然是少不了的!” 许多儒生惯是喜欢上纲上线,他们本就对张允修不满,这回寻到由头,看张允修竟然敢售卖儒家圣人塑像牟利,不得个个炸开了锅。 朱应楨却是不服,他摇摇头说道。 “世伯此言差矣,往日里儒生购置圣人画像要不要银子?读书写字买四书五经,要不要银子? 於小侄看来,其以高超之工艺,將儒家圣人呈现而出,非是有铜臭,反倒是有功的。”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溶。 “世伯那一尊关圣帝君,可是出了好大风头。” “塑像自然是好的,可那张士元也是该骂的。”张溶不自然的捋须,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汝默,你放开老夫,老夫定然要去寻那孽子!简直是胆大包天,便连我儒家圣人都敢拿出来售卖,古今未见如此离经叛道之事!” 101看书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01????????????.??????超给力 全手打无错站 角落里头,张居正怒不可遏的样子,好歹申时行死命拦著,不然真要衝入后台寻张允修了。 申时行抱著张居正的大腿,苦口婆心地劝慰说道。 “恩府冷静!冷静吶!此不过是一介琉璃塑像罢了!何故如此!何故如此啊!” “一介塑像?”张居正显然比他人看得更远。“汝默可知此乃掀起祸端的根源之处!” 他看向人群之中,那一名备受追捧以及羡艷的士子,厉声说道。 “张士元可以仅拍卖一至圣先师像,可他为何偏偏要一口气卖十七尊,可开可合?” “这许是有些特色罢了?”申时行十分不解。 “非也。”张居正摇摇头说道。“这便是此子居心叵测之处,这圣贤塑像精美万分,以十七尊开合更加具有收藏价值。 此物一出必然引起天下读书人追捧,人人皆想要收集有这十七尊塑像。 届时张士元便可单独售卖,以勾起天下士子集齐之欲望!” 申时行没想那么深,还解释说道。 “想来.不过是商贾之道,要赚些银子也无可厚非。” “他是赚了银子。”张居正冷哼一声。“可天下士人为其珍宝所获,將会攀比成风,越发崇尚奢靡,至此文道枯竭也!” “却有这般严重?”申时行皱起眉头,似懂非懂的样子。“恩府许是风声鹤唳,將令公子想得太过奸邪了些。” “他便有这般手段!”张居正很是篤定,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夸张。 “赚银子了!朕又赚银子了!” 二楼包厢內,万历皇帝兴奋得犹如过年一般,八万两银子的价目,极大刺激了他的神经。 皇帝不免朝著张允修讚誉说道。 “士元真是好手段!这琉璃儒家圣贤像只此一套,价目必然是水涨船高!能让文道昌盛,天下读书人哪个不想要?今后我西山拍卖会必然会做大做强!” 赚钱的滋味,可比在朝堂上受案牘之苦,跟百官成日斗心眼子要好上太多了。 可张允修却又摇摇头说道。 “陛下此言差矣,这么好的儒家圣贤塑像如何能够仅仅售卖一尊,实在是有些太过於浪费了。” 这番话给皇帝整不会了,他眯起眼睛说道。 “老张啊,你是不是在耍朕,说物以稀为贵的是你,你这会儿又说可以多买卖几份,到底是如何?” 张允修一阵尷尬,好在他心理素质极佳,微微一笑解释说道。 “陛下明鑑,物以稀为贵自然是无错的,可咱们並非是不卖了,而是循序渐进的卖,要温水煮青蛙,就跟嘎韭菜一般,要一茬一茬的割,万万不可涸泽而渔。” “韭菜?”万历皇帝有些疑惑。 张允修想了想说道:“唐代孟詵《食疗本草》有记,『韭菜,又名起阳草』,生则剪之,一岁可割十许次,后人又称之为长生韭。” 听到这番解释,万历皇帝愣了一下,不免感慨说道。 “你这比喻倒是生动形象。” 他注意到这“起阳”二字,默默记了下来。 想了想,皇帝又询问说道:“你打算如何售卖?” 从前不太理解经济学,现在他觉得,这经济学可太好了。 “再次拍卖是不成了,我想连琉璃的拍卖也要停上一段时间。” 张允修分析说道。 “停一停,让韭菜们自我生长一段时间,可圣贤像就不同了,我们刻意將其分为十七尊聚合售卖,便是为了方便后续营销。” 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后续便在市面上,暗自谎称乃是王士騏,將此物拆开来卖了,一个一个售卖先贤琉璃像,从至圣先师到十二哲人,都定上不同价码。 等到这一套流通在市面上,必定有人会为收集齐全十七尊塑像,大价钱四处收购。 一来二去,比整个一起卖还要赚。” 臥槽! 听了一遍,又在脑袋里头想了想,万历皇帝这才明白对方想要干什么,当即打了一个寒颤,像是看怪物一般看向对方,捏著嗓子说道。 “士元,你好生阴险。” 张允修顿时不高兴了:“陛下你说得哪里话,我这不是为咱们赚银子么?” 皇帝转念一想確实如此,便没再说什么,嘿嘿一笑说道。 “士元,你这样做会不会有些不地道,那王士騏可是了大价钱买回去的。” 一想到,对方买回去八万两的物价,本以为只此一份,可转头就看到市面上皆是散件,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上吊自杀。 张允修理直气壮地说道:“陛下多虑了,咱们兜售出去的散件,可是难以集齐的,他有一整套还不满足么? 况且” 他眯起眼睛。 “此人来歷陛下就不想知道么?” “此人何方神圣?”万历皇帝还真有一些好奇,如此年轻的士子,竟然出手这般阔绰,动輒几万两银子的扔出来,竟然眉头都不眨一下。 张允修意味深长地说道:“臣去查了查,此人乃是万历八年苏州府院试案首,为太仓洲人士。” “南直隶生员?”万历皇帝皱起眉头说道。“这倒是可以解释,南直隶富商巨贾眾多,想来此人家世定然显赫。” 可张允修的眼神月越发深邃。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难道不是么?” 张允修:“陛下觉得,寻常家世要经营什么,才能够攒下这般家底,让家中子弟这般挥金如土。” 万历皇帝眼神也渐渐凝重:“除开盐铁经营,即便是丝绸生意,也断然没有这般赚银子的。” 张允修压低声音说道:“臣倒是有个猜测,这太仓洲近海,海上贸易可牟取暴利。” “你是说,太仓洲有人私营海贸!”万历皇帝咬著牙齿。 上一次,经过张允修的提醒之后,皇帝便回去查了查永乐年间,宫中內帑一干开支情况,还有先祖朱棣跟三宝太监的一干交谈。 发现一个很反常识的事情,正如张允修所言,三宝太监七西洋,非但没有如朝中大臣言之凿凿,乃是劳民伤財,好大喜功。 反倒是在一路西行过程中,与各国开展贸易,以瓷器、丝绸,换取来巨量的香料、黄金。 非但没有劳民伤財,极大丰厚了內帑! 可便是这般好事,为何朝中上下大臣们皆是反对之声? 现在答案呼之欲出了,这些人不让皇帝经营海贸,个个却自己出海走私,赚得盆满钵满! 整整八万两银子!便连皇帝自己也捨不得一口气拿出来,这些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万历皇帝当即气得满脸通红,圆圆的脑袋,活像是个红烧猪头,感觉自己被耍了。 他一拍书案说道。 “这些人简直胆大包天!便连朕都险些被其所骗,来人传朕旨意” “陛下稍安勿躁。”张允修赶忙上前阻拦说道。“此仅是猜测罢,无凭无据,陛下便抓人,怕是会打草惊蛇,今后要查江南走私,便越发难了。” 殷正茂查“量弓案”一事,已然充分说明了,江南士族有多么难缠。 想来晋商跟他们比起来,都算是好对付的了。 “那便任由他们,在朕眼皮子底下捞银子?朕反倒还要谢谢他们?” 万历皇帝怒不可遏,他想起来,自己每年看到江南赋税交上来之后,都要对於江南地方官员一阵勉励。 什么“尔等皆是朕股肱之臣”“大明天下需要江南”“江南士人皆是良善”云云。 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可笑至极。 张允修则是劝慰说道:“不是不处置,而是时机未到,臣有更好的法子,让这群人將银子吐出来!” “哦?” 万历皇帝眼前一亮。 离了西山拍卖会,张允修刚回到千户所里头,正准备好好休息一番,却发现所里头来了个不速之客。 “爹爹,你怎么又来了?” 张允修看著端坐堂上的张居正,颇有些无奈之感。 (本章完) 第207章 爹爹孩儿在救你呀!要好好学国富论 第207章 爹爹孩儿在救你呀!要好好学国富论! 千户所大堂之上,此刻左右无人,周围皆是静悄悄的。 深夜里唯有堂上一处灯火明亮,不断闪烁的煤油灯,將张居正的脸庞映照得极为阴沉。 一走近,张允修便看到老爹犹如锻铁一般的面容,那发青的面庞,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居正已然驾鹤西去了。 待到走到近前,才听张居正缓缓开口说道。 “此番.赚了不少银子吧?忙到如此深夜,倒是辛苦你了。” 张允修脸上有些尷尬,他拱拱手说道。 “孩儿不辛苦,为国分忧,为君分忧,乃是应有之义!” “张士元!” 张居正忍不了了,拍案而起瞪著幼子说道。 “尔口口声声说什么为国为民,却处处行牟利之事,扬奢靡之风,尔可知罪否?” 张允修则是很奇怪地说道:“牟利便是为国为民啊,这有什么衝突么? 奢靡之风富商士绅们奢靡起来,百姓们才能有活路啊~”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藏书多,?0?????????????.??????任你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这理所当然的样子,更加令张居正生气了,他瞪眼说道。 “汝这又是哪里来的歪理?古有晏子言『廉者,政之本也』,为臣者当『洁身守道,不与世陷乎邪』! 宋时,朝廷上下奢靡成风,终因奢靡之祸,成靖康之耻! 古之贤者皆是以俭素为美,汝何故言之凿凿?” “亡国又如何?” 张允修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他都直言要“谋朝篡位”了,在老爹面前还装什么忠臣孝子。 “若是平民百姓不能吃饱饭,这大明亡了便亡了。” “你” 张居正一时语塞,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上。 对方都说出这般话了,他再引经据典,將大义说出来,也是无用。 张允修摇头解释说道:“爹爹还是不懂,所谓宝贝,所谓奢侈品,专便是为这些士绅巨贾准备的,他们肯將银子出来,我大明经济之困,才方可解决。” 他眯起眼睛看向张居正。 “爹爹想要推行一条鞭法,以白银为钱幣,就必须让他们奢靡,让他们银子! 孩儿不单单是在救大明,还是在救爹爹的一条鞭法。” “一派胡言!”张居正一甩袖子说道。“又是你那什么经济学原理?” 张居正对於经济学的看法是复杂的,有时候觉得此法能富国,有时候又觉得乃是祸国殃民之法。 特別是拍卖会上所见所闻,更加令他生出恐惧。 熟读史书,那拍卖会上的场景,不免让张居正联想到“西晋门阀斗富”“唐玄宗一骑红尘妃子笑”等等典故,那皆是亡国之兆! “爹爹还是不太懂。” 张允修一副高人风范,坐到老爹的对面,慢悠悠地给他倒了一杯茶。 张居正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偏偏又没办法反驳,因为对方確实有些东西。 却见张允修呷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说道。 “爹爹或许不太懂经济,可我乃是其中权威,后人甚至可能会称我为经济学界的『至圣先师』,请听我慢慢道来。” 从未见过如此厚顏无耻之人!张居正撇过头去,不愿看脸不红心不跳的孽子。 却听张允修说道:“爹爹可知,春借秋还,利息翻倍?” 张居正紧皱眉头,生出了一点儿兴趣,这涉及到他的专业领域了。 “所谓『卖屋纳官钱,拆屋代柴薪』,自古民间疾苦,每每逢灾难大荒,普通百姓难免需借债度日,地方士绅豪强便趁此机会,加以盘剥牟取暴利。” “那爹爹推行『一条鞭法』,却又是所为何事?” 张居正瞥了一眼对方:“一条鞭法大有裨益,一来可消除繁杂苛捐,二来可均平赋役,使小民少些负担,三来可减少沿途钱粮火耗,此利国利民之策也。” 这些日子,他也习惯张允修“分三点”的说话方式。 张允修眨巴眨巴眼睛说道:“一条鞭法確有裨益,可一切是基於什么?” “自然是吏治。”张居正简洁回答。 “错!”张允修十分確定地说道。“乃是基於白银!百姓田赋、徭役及杂税,全归一条,皆以白银纳税。” “那又如何?近些年来,大明商贸昌盛,坊间多用白银交易,以白银纳税,乃应有之义。” 张居正十分篤定,他推行一条鞭法,从来也不是拍脑袋而行,此法最早可追溯到嘉靖九年,吏部尚书桂萼所上奏《任民考》。 可以说“一条鞭法”,乃是经过多年积累总结下来,才得以推行全国。 “问题便出在这里!” 以一个后世人的视角,张允修毫不留情地说道。 “爹爹让天下百姓以白银纳税,可地里种出来的是粮食,他们要去何处获取白银?” “自然是” 张居正一瞬间卡壳了。 是啊,百姓们又没有白银,白银都在士绅商贾手上呢,他们要想用白银交税,就必然需要寻士绅商贾兑换白银。 其中压价盘剥,定然是会发生的。 可他也並非全无准备。 张居正神色凛然:“此事汝先前有所提及,老夫自有改进。 自上月以来,朝廷於各地设钱庄为百姓兑换,地方衙门也可按照市价收购钱粮,以此粮食充实粮仓,以供灾年之用。 朝廷有专款拨付,施行此策。” 想了想,他又补充说道。 “此可与考成法並行,纳入官员考核之中。” 先前,张允修便提到了这个问题,张居正早就记载心里,便同时给出了应对方案。 张允修摇摇头,很是不屑的样子。 “无用,此杯水车薪罢。” 他说起话来丝毫不给面子,张居正没好气地说道。 “那你说如何?” “解决之法甚是复杂。”张允修眯眼继续说道。“自古以来,士绅豪强便『以末致富,以本守之』。 这些人立志於入仕,入仕之后便立志於藏富。 敢问爹爹,哪个士大夫家中没有窖藏几十万两白银?” “也不尽然.”张居正有些迟疑。 看了看老爹的表情,张允修颇为无语地说道:“也就咱们家中地窖空空如也。” 张居正脸上有些不自然,隨即解释说道。 “天有不测风云,藏富乃是为不时之需,此人之常情。” 张允修则是断然说道:“对於他们確实是人之常情,对於百姓可是灾祸了,若爹爹推行一条鞭法,那更是变本加厉!” 他起身瞪眼。 “爹爹可知道,推行一条鞭法不单单有益处,还埋藏下更深的祸端。 即便是爹爹以钱庄兑换之法,暂且止住士绅们盘剥百姓,可挡得住滔滔大势么? 爹爹也曾读过国富论,对於供需关係恐怕也了解,市面上若白银越来越少,会发生什么?” “供需关係?” 张居正似乎明白了什么,肃然说道。 “白银乃货幣也,若白银稀少诸多百姓於灾年背负著债务,若要还白银,必然是要还更多。” “不单单如此!” 张允修毫不客气地说道。 “白银少了定然会『银贵钱贱』,市面上的铜钱也就越来越不值钱,铜钱在百姓手中,白银在富商士绅手中,此消彼长之下,爹爹觉得会如何?” “这” 张居正开始没有什么底气了。 张允修再上前一步:“爹爹著力推行一条鞭法,以白银为赋税,岂不是更加助长此风! 如此下去,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百姓辛辛苦苦种出粮食,收到的是不值钱的铜钱,又要交予债主田息,又要负担朝廷赋税,还要受士绅豪强盘剥! 百姓们活不下去了,朝廷自然也收不到赋税! 爹爹还觉得没问题么?” 以张居正的视角来说,一条鞭法绝对是解决明朝经济危机的良策。 可是以后世人的视角来说,一条鞭法不过是解决了一时的问题,却也埋下了一个祸根。 这自然不能怪张居正,你如何期望一个古人,以经济学深层原理来看待问题? 更何况,大明这些年来一直有巨量海外输入白银,谁又能够预见,不久的將来,將爆发一场“白银危机”? 大明赖以为继的白银,被猛然间切断。 外部没了输入,內部也少了流通。 大明朝就会像是一个断了营养液的病人,在病榻之上苦苦挣扎。 然而,越是流年不利,士绅权贵们便越囤积白银。 顾炎武曾在《天下郡国利病书》记载“藏银百万,不肯市一椽”。 囤积到什么程度?吝嗇到什么程度? 就在李自成攻城之前,崇禎还以哀求的口吻,让大臣们纳捐餉银,却仅收来二十万两。 李自成攻破京城后,从朝廷官员士绅权贵手中,足足搜刮出七千万两银子! 可以说,大明朝亡就亡在缺银子上头。 听完张允修这番话后,张居正怒意全消,取而代之的是迷茫与困惑。 “难道老夫错了?” 他坚持数十年之久,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冒著杀头风险打压皇帝,肃清一切反对者,为得不就是让大明中兴? 这些年来,“考成法”“清丈田亩”“一条鞭法”接连推行。 朝廷岁入以日剧增,好不容易有了中兴之气象。 可这些东西,似乎又成为了大明灭亡的祸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非是爹爹错了。”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 “而是时代洪流如此,人地关係发展到这一步,已然是积重难返。 若想要变革,就不单单有一条鞭之法,还要有非常之法加以辅佐,给予我大明朝改天换地的机会!” “非常之法?”张居正紧紧蹙眉,脑袋里头想到了很多。 张允修则是背著手,十分认真地说道。 “吾之拍卖会,便是此法之践行!” 一瞬间,张居正原本迷茫的眼眸里头,突然又冒出一团火来。 弄了半天,原来还是“拍卖会”? 这小子便是编出这些东西来,给他的拍卖会开脱! 他从未有这么生气过,怒喝一声说道。 “臭小子!这等事情岂容你戏耍!老夫今日便要清理门户!” 说话间,张居正便跳將起来,带著积攒得怨愤,一脚朝著幼子踢去。 “噹啷”地一声,椅子被踹翻。 好在,张允修身姿矫健,才堪堪逃过一劫。 他不由得有些尷尬说道。 “爹爹请听我解释。” “老夫不听!尔这孽子,无君无父之辈!” 大堂之內,张居正抄起自己不慎掉落的鞋子,便朝著幼子追打起来。 张允修在大堂桌椅之间闪转腾挪,嘴里不断解释说道。 “爹爹!誒呀~你莫要衝突,且听我再慢慢道来!” “老夫不听!尔给老夫站住!” 见对方蛮不讲理,张允修也怒了,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 “老匹夫!再这样下去大明便要亡了!” “老夫让你说!”张居正猛地將鞋子朝著幼子扔去。 “咚”地一声,鞋子將桌案上的茶水打翻。 张允修四处逃窜,嘴里还断断续续地说道。 “拍卖会乃是其中手段之一,为得便是让士绅商贾们將银子吐出来,市面上银子才有流通!你这蠢笨的老匹夫,这也不懂么.” “休要聒噪!” “还有便是要开源节流!让市面上白银多起来,缓解通货紧缩,保障白银与经济运行需求的平衡。 再同时提升生產力,货物与白银相辅相成,大明经济方能復甦。 最后再开拓海外市场!以海贸激活经济循环!老东西!你根本没好好读我的《国富论》!” 一路追打下来,张居正已然上气不接下气,可却沾不到逆子一点衣角。 他扶著桌案直喘气,光著脚丫子,用另外一只鞋子指著张允修骂道。 “又是那经济学之理,提升生產力?哪有那么简单!出海寻访黄金洲?寻访银矿?虚无縹緲,你让老夫如何信得!” 张允修脸上愣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確实知道正確的道路,可让古人理解,这条路是对的,那可太难了。 毕竟张居正又没有看过歷史,贸然提出出海,確实难以让人信服。 什么都没有,你跟他说海外有黄金,鬼才会相信你。 所以张允修想了想说道。 “爹爹不信,我却有更为实际的办法。” 他笑了笑。 “爹爹可收到应天巡抚殷养实的来信?” (本章完) 第208章 这是王安石的青苗法? 第208章 这是王安石的青苗法? “来信?” 张居正愣了一下,突然想到白日里刚到文渊阁的书信。 他皱眉说道。 “你是说南直隶织造一事?” “殷巡抚有来信,向我请教经世致用之法,想来南直隶那帮士绅商贾唯利是图,要將当地祸害得不成样子了。” 张允修背著手,依然是怡然自若的样子,跟一旁头髮披散,光著两脚的首辅大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挑了挑眉毛说道。 “爹爹既然还不信我,我便给爹爹瞧瞧,我这开源节流之法。” “逆子!你真当江南士族这般好对付?”张居正却是不以为意。“本次南直隶织造一事,乃是与『量弓案』,一併算之。 那里不比京城,天高皇帝远,你还想用藕煤的手段,断然是动不了他们分毫。” 他第一个念头便想到了,先前张允修利用藕煤的生產,將晋商给打得丟盔弃甲,以至於这几个月以来,京城里头晋商都没了踪影。 张允修的手段確实看起来很是神妙,可后续张居正分析想来,幼子乃是握紧了供需关係,並且打了个信息差,最为关键是把握好“入场时机”。 此间种种聚合一起,共同促成了成功。 可这一次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况且.”张居正眼神深邃地说道。“南直隶自古便是桑蚕布重地,汝去何处寻那么多蚕丝,没有生產资料,你如何去跟他们斗?” “生產资料?” 张允修瞪大了眼睛,却不想有一日能从老爹口中听到“生產资料”这四个字。 张居正捋了捋鬍鬚说道:“你却觉得老夫不懂经济学?你那经济学比之《周易》《道德经》要浅显许多,莫要太得意忘形了。” 想来来,这些日子以来,张允修锋芒毕露,给老爹的刺激有些大。 张允修摇摇头笑道:“那依照爹爹之见,如何解江南之困?” 听闻此言,张居正於大堂內踱了两步,却发现脚底有些冰凉,转头想要寻觅一下另外一只鞋,竟已然是不知所终。 他面上有些尷尬,抬手捂住嘴,咳嗽了一声,神色凝重的样子。 “所谓『物稀则贵,物丰则贱』『需盛供寡,利趋商贩』,与北直隶不同,江南豪绅们有不同路子。 江南富足,饥荒少上一些,然江南手工业繁盛,诸多平民百姓依靠工坊过活。 大水冲毁桑田,这些人便趁机抬高物价。 百姓又失去生计,市面上劳工眾多,这些人便趁机压下工价。 依靠这一来一回之间,便可从中牟取暴利!” 张居正也开始使用经济学分析形势,可越分析,却便是越气愤。 “然此非根本问题,江南豪绅气焰囂张跋扈,不仅对朝廷政令敷衍塞责,还妄图纠集江南大小官员,与朝廷分庭抗礼!” 他脸上怒色愈浓厚,想到了洪武朝南北榜事件,彼时南直隶便已公然与朝廷作对,更遑论而今。 “江南豪绅篤定朝廷耗不起,终会为大局与其妥协,若真遂了他们的意,江南还是大明之江南么?那『量弓案』也会不了了之,推行一条鞭法,恐怕也是难上加难!” 这番话,可谓是將江南士族的想法给看透了。 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感慨,老爹那一句“需盛供寡,利趋商贩”,似乎出自《史记货殖列传》。 正好套用到经济学上,也倒是十分贴切。 看起来,老爹对於供需关係的了解,已然是越发深刻起来。 而自己宣扬经济学,也不过月余而已,足可见其学习能力。 张允修不由得感受到压力,若不是多出几百年的见识,他还真没法跟古人掰手腕。 念及於此,他自信满满地开口。 “在孩儿看来,江南豪绅所用不过雕虫小技,商贾们承平日久,往日赚银子,只需欺压小民,打点上下关係即可。 我今便让他们瞧瞧,什么叫做朴实无华的商战。” 张居正皱眉:“供需关係不奏效,你如何能够行事?” “天下又非是只有江南產產蚕丝?”张允修抱臂说道,“河间、真定一带也有『种桑养蚕』,山东兗州、东昌府鲁、丝绸也同样冠绝天下,还有河南开封、归德府收之利同倍於种穀。 我大明富有四海,岂能为一地所困?” “却又是在胡言乱语。”张居正无奈嘆息,“你將各地、蚕丝运往江南诸地,同样无法解江南之困,反倒是適得其反。” 他又是一番基於经济学的分析。 “供应增大后,市面上、蚕丝价目必然下跌,可降价之后,豪绅们又会將成本转嫁到工人身上,再压下工价,你如何处置?” 终究是缺乏经验,面对新兴的商品经济,一如张居正这般的大明执政者,实在是有些陌生。 江南参与手工业者极多,这些人都需要谋求生计,他们没有农田桑田,能够餬口,全仰赖士绅豪强所开设之工坊。 从前尚且能相安无事,可一到灾年之后,江南诸多蚕农失了土地,也需一份工作。 市面上需要工作的工人增多,豪绅们便趁机压价,甚至为了“噁心”张居正,还寧愿故意亏损一些,也不用受灾百姓。 朝廷或许能够賑灾,若想恢復生產,若想要保境安民,就必须要与豪绅们妥协。 要知道,海外的倭寇还在虎视眈眈呢! “豪绅?工坊?跟他们有什么关係?”张允修神態自若。 又见对方神神叨叨的样子,张居正失了耐心:“你又在胡言什么?” 张允修眯著眼睛:“孩儿想来,不如绕开中间商赚差价,直接將原料交到百姓手中,让他们纺织布匹,便是迎刃而解。” 张居正很认真地分析:“荒唐!百姓如何能消化这么多、蚕丝?你若想要影响市场,便需要足够体量,这叫做规模效应!” “寻常时候,他们確实消化不了。”张允修目光炯炯的样子,“可我若是能造出一台机器,纺织效率远超以往织机十倍呢?” “绝无.” 张居正下意识想要反驳,可眼神立马变得狐疑起来,他紧紧盯著张允修说道。 “你又捣鼓出来什么东西?” 张允修走到书案边,在夹层里头翻出一本书,从书里头抽出一张图纸来,摊开摆在老爹面前。 “爹爹请看,此物名为天工纺织机!” 说是“天工纺织机”,实际上就是参照后世珍妮机,再加入一些后世的机械化改进。 直接叫珍妮机自然有些奇怪,张允修乾脆便取了一个“天工纺织机”的名字。 说起来,为了製造这个机器,他接连筹备了好几月,近期终於是派上了用场。 张居正不太懂机械,可那大明机械学院,是经过內阁票擬通过的。 他对於其中最为机密的研究,还是有一些印象的。 张居正面色越发凝重,抬眼询问说道。 “你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张允修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江南士族不是仗著他们有纺织工坊么?靠著家大业大,欺压百姓,想要逼得朝廷顾虑江南赋税,不敢动他们? 那我等便另闢蹊径,西山製造出这『天工纺织机』,不卖丝绸,也不卖布匹,我们只售卖机器和技术指导!” 张居正还是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张允修娓娓分析:“简单来说,一场水患之后,无数小手工业者破產了,只能涌入城里寻求大工厂主,也就是士绅豪强的帮助。 然而,士绅豪强不仅压价盘剥,还对抗朝廷故意拒收失业者,朝廷因此进退两难,江南也越发动盪。 朝廷虽有賑灾粮款,然杯水车薪,百姓们自己不能够维持生计,今后还是要受难。” 他话锋一转,转而给出计策。 “而在我看来,与其源源不断往江南砸银子賑灾,倒不如拿出一部分来,成立一个钱庄!钱庄与西山的『天工纺织机』相互配合。 前者为百姓们提供借贷维持生產和生活,后者则可极大提升纺织效率,產出更多的布、丝绸!” 张居正不由得看出些门道,他目光一凝:“你该不会,想著靠钱庄牟取暴利吧?” 浸淫朝堂多年,他可太清楚官场巧立名目之贪腐手段。 “爹爹將我看成什么人了?”张允修很是不忿地说道。“我张允修缺银子嘛,需要去坑穷人么?犯得著去坑穷人那仨瓜俩枣?京城遍地是金银,我何必去南直隶折腾?” 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啊. 这小子一直都在京城坑达官显贵的银子。 可张居正还是忍俊不禁,没好气地说道:“那你是何意?” “以贷代賑!”张允修言简意賅,“朝廷將賑济粮米改为低利息甚至无息贷款,直接发银子给百姓,省去中间商赚差价!” 他扯出一丝笑容。 “以朝廷賑灾发粮米布粥,必然有人从中盘剥,如今在南直隶这商业鼎盛之地,发银子反而更实在!” 若是在北直隶,张允修必然不敢这么干,可这是在南直隶,自嘉靖隆庆以来,那里商品经济就越发繁盛,比较起来,发银子恐怕还是更好的操作。 这下子,张居正终於算是听懂了,他瞪大了眼睛,颇有些震惊地说道。 “此法乃是宋时王介甫的青苗法?” (本章完) 第209章 青苗法与纺织机?江南的救火书信! 第209章 青苗法与纺织机?江南的救火书信! 青苗法,又称作“常平新法”。 北宋熙寧二年,由王安石主导,北宋制置三司条例司颁布施行。 在“遇贵量减市价糶,遇贱量增市价糴”,这种调整市价的基础上改进,再增设钱贷制度。 民户可以五户结为一保,向朝廷借贷现钱或粮,以度过灾年,补助耕作。 可与“一条鞭法”相同,青苗法出发点確实是好的,且也確实有一定效果,然而最后落在平民百姓身上,却被地方官员异变为收取高利贷。 推行“万历新政”的张居正,对於王安石变法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从幼子口中,听到“青苗法”的內容。 张居正凝眸说道:“此乃参照青苗法?” “大差不差。” 张允修没想到会意外吻合,便乾脆照著青苗法来说。 “不过,我们相较於介甫公还有诸多优势,可解决其遇到的问题。 一个是介甫公缺乏成熟的经济学理论,这般经济手段,若无一个金融机构调控,依赖州县衙门直接放贷,便会缺乏检查和管理,难免出现腐败。 一个是生產力的局限性,朝廷本就入不敷出,放贷款无法到百姓手上,百姓即便借贷了,生產力也跟不上去,最终会陷入『利滚利』的困境。 而我们有『天工纺织机』,將小民聚集起来,让他们共同產出丝绸、布。” 他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那江南豪绅不是想要抬高价目么?便让他们抬高好了,等到百姓们的丝绸、布一產出,必然成星火燎原之势,让这些豺狼虎豹之徒,亏得底裤都不剩! 以此掘了江南士绅的倚仗,让小民受益,让江南稳定也!” 张居正紧紧皱眉,他將那“天工纺织机”看了又看,这等关係到国家安定的大事,他必然不能就此决断。 想了想,又询问说道。 “若是这些人仿製,你该当如何?” “仿製?”张允修嗤笑著说道。“爹爹真以为,西山產出的东西那么好仿製么?没有西山的工艺和零件配置,不通设计理念,他们拿什么去仿製?” “再说了!” 他挑了挑眉毛。 “此乃是西山的生意,仿製织机便是在敲陛下的墙角,抢陛下的钱!从前他们不愿收容受灾百姓,尚且还可以解释。可仿製织机,那可是大不敬之罪,爹爹要处理还不易么?” 张居正忍俊不禁,幼子算是將皇帝的脾性给拿捏了,这位万历皇帝,你对他不恭敬点没什么,你犯些错也没什么。 可你若是对他的银子图谋不轨,甚至损害到他赚银子,那可就触及到龙之逆鳞了。 换一个方面说,正如张允修所言,若有豪绅敢仿製,那朝廷便確实有个正当由头治他们了。 “咱们再专门成立一个织造局,统筹一干事务。” 张允修压低声音说道。 “不单单是查有没有不法之徒,仿製天宫纺织机,还能够將纺织业牢牢握在朝廷手中。 今后朝廷若要抽取商税,从纺织机入手,岂不是一举两得?” 张居正想了想,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 “你那什么纺织机真有这般效果?” “能不能成,试试便知!” 张允修自信满满的样子,又將话题转回到了原先大明经济学之上。 “让江南豪绅们將银子吐出来,这仅仅是第一步,他们借题发挥,以水患给咱们找麻烦,咱们便釜底抽薪,抢占下江南织造生意。 今后以织造局为基点,我们还能够成立护航船队,將丝绸布匹售卖到海外,进行开海贸易试点! “操之过急。” 张居正简单明了地评价说道。 可嘴上这样说,他心里已然认同了七七八八,凝神看著手边那幅图纸。 “带老夫去看看,你这天工纺织机,是否真有这般神效。” 不知什么时候,张居正严眼中已然生出些许希冀。 几日后。 殷正茂与海瑞在南京巡抚衙门,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书信。 一开始,二人都很是激动,犹如於沙漠里头见到了一汪清泉般。 可简单看完信件內容之后,纷纷陷入到沉默中。 “胡闹!” 海瑞一挥衣袖,转身回到了书案边,他压抑著怒火说道。 “简直是天方夜谭,什么天工纺织机,老夫为官多年来闻所未闻!那张士元竟要以此来处置江南困局,无异於儿戏!” 殷正茂轻轻咳嗽了一声,坐回到正中的大案之上,將那份信件端在手中看了又看。 这一封信,不经朝廷驛站,乃是殷正茂家中僕役星夜送达,为的就是掩人耳目,照理来说不该如此“草率”。 殷正茂有些疑惑,元辅先生千里迢迢將这封书信送来,就是为了这不切实际的“天工纺织机”? 实在不怪二人不相信,自古以来,也不是没有改进织机的先例,可那也最多提升一二倍罢。 可殷正茂左右看书信上头的文字,很確信写得是“一机能顶四十余熟练女工”。 他左看右看,要不是確认张居正的字跡,真怀疑是张允修那小子,在故意捉弄自己。 “噯——” 殷正茂闭上眼睛细细思量一番,睁开眼又將手边的《万历新报》取来看了看。 他朝著海瑞劝慰说道。 “汝贤却莫要灰心,我思来张士元此人,时而言语跳脱孟浪了些,行事没有章法了一些,可向来不干什么坏事。 诸如这治水防疫,报纸上所提,皆乃是经世致用之策。 或许真有这天工纺织机,不过是夸大了些成效。 再说以元辅之沉稳,如何能够放任其胡闹?” “我却不这么看。” 海瑞神情严肃地说道。 “此书信之中有言,以贷代賑,参照宋时介甫公之青苗法,確实是个不错的法子。 然此法却也有弊病,一来这贷难以界定,百姓们如何贷,怎么贷?执行得依旧是官吏,若是官吏卡著款项,恐怕又是一番吃拿卡要。 二来这南直隶宗族林立,士绅豪强非是与百姓对立,而时常借著宗族之便,煽动各地百姓,为其行事。” 他紧紧皱著眉头。 “张士元想要以万民之力对付江南士族,在南直隶恐怕难以行事。” “这”殷正茂想了想说道。“元辅有言,可设一江南织造总局,统领一干事务,届时有陛下的支持,想来也能够成事。” “其中种种难上加难。” 海瑞重重嘆了一口气,他非是对张允修有偏见。 甚至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张允修的办法能够奏效,能够救万民於水火。 可怎么看起来,张允修的计策怎么都不像是靠谱的样子。 殷正茂则是宽慰著说道:“汝贤倒也不必太过悲观,信件之中,不给予你便宜行事之权?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从前元辅怕你行事太过衝动,故而有所限制。 现如今朝廷给予你知府以下官员停职查办之权,賑灾一事,便要靠你了!” 倒不是殷正茂这个巡抚不肯办事,只不过相比较来说,海瑞这位声名在外的清官,更加具有威慑力一些。 海瑞紧紧盯著手中茶盏,里头茶叶忽上忽下,看著那清澈见底的茶水,他眼神也凝重起来,声音沉重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便由我海瑞,来还江南一片朗朗青天!” 殷正茂嚇了一跳,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对方,心里头有些忐忑,不知道张居正此举,是福还是祸。 海瑞缓缓起身,腰板挺得很直,扭头看向大案上的殷正茂说道。 “还请抚台大人,將南直隶大小官员黄册取来,给下官一观。” 听闻此言,殷正茂打了一个寒颤,知道对方是要动真格了。 正在思虑怎么舒缓一二,门外传来通报之声。 “抚台大人,京城西山传来的信件。” “西山?” 殷正茂愣了一下。 他与海瑞面面相覷,没想到还有一封信件? 待到那心腹书吏將信件呈上来,殷正茂摊开一看,顿时愣了一下,不免疑惑说道。 “张士元这小子,竟给来了一封信件,有何事不能与元辅一同说,他要单独告知?” 张允修的信件很短,总结起来无非是三件事情。 一是他要以西山的名义,由皇家持六成乾股,在南直隶成立江南织造总局,统领江南织造一干事务,重点是要推行“天工纺织机”和进行丝绸、布匹贸易。 二是同时在江南成立一家“西山钱庄”,专门处理向灾民发放低息借贷事宜。 三是第一批一百架“天工纺织机”,已然通过漕运朝著南京运来。 “张士元到底想要干什么。”海瑞眉头紧紧蹙起。 殷正茂吐出一口气,分析出一个可能。 “想来,此事干係重大,若以朝廷名义行事,定然牵一髮而动全身,可以西山名义,则是借著行商之名,处理政事。” “胡闹!”海瑞毫不留情地批驳说道。“此滥用朝廷公权,长久下去吏治將越发紊乱!” “我等在这猜测倒也无用。” 殷正茂看了看心腹书吏,於信件上头的批註。 “那纺织机似乎已然到了港口,还附带了几名织工,我二人寻信任人手,亲眼见得,便可见分晓。” 海瑞眉毛倒竖,想了想点点头说道。 “我等即刻前往!” (本章完) 第210章 海瑞的惊嘆?天工纺织机竟然有神效 第210章 海瑞的惊嘆?天工纺织机竟然有神效! 南京巡抚衙门后堂,今日这里大门紧闭,一干书吏与衙役全都撤出。 唯有留下几名身穿红紫官袍之人,紧紧盯著面前盖著红布的机器,神情复杂。 殷正茂面色有些不好看,他扭头看向了身边的锦衣卫官员,重重呼出一口浊气说道。 “张僉事,照你的吩咐,閒杂人等全部清除,一路运送也有所隱蔽,汝可以將此物呈现一观了吧?” 护送“天工纺织机”前来的,正是张允修的好四哥,锦衣卫指挥僉事张简修。 他抱著臂膀,看了看在场之人,除开殷正茂、海瑞二人,便只有自己带来的两名织工了。 以往织工基本上皆是女子,不过为了来南直隶方便,张允修特別从瑞锦丝行里头,抽出两名熟练男织工,专门为江南织造局提供“技术支持”。 想了想,张简修继续强调说道。 “二位大人切记,货船上织机的消息,万万不可宣扬出去,此事干係重大,若走漏了风声,陛下怪罪下来,大家可都吃罪不起。” 海瑞有些不耐烦了:“行便是行,你这织机到底如何一看便知,何故在此拖拖拉拉?” “誒呀~海宪台莫要急躁~” 张简修很是愜意的模样,也不知是从哪里学得毛病。 “这天工纺织机极为神妙,哪有那么轻易能够示人?” “江南灾情十万火急,晚一刻便有百姓流离失所,失去生计,你却还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海瑞急得破口大骂。 张简修却不接茬,谁能骂得过海瑞啊? “罢了罢了。” 他无奈嘆息,看向两名织工说道。 “既然如此,你二人便展示一番给大人们看看。” 两名织工很是侷促的样子,见张简修终於是吩咐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掀开红布,隨后分別坐在两台机器上,进行一干工序。 絮等一乾材料,早已是准备妥当。 殷正茂见此不由得有些疑惑。 “这两台机器形態各异,皆是那什么天工纺织机么?” 他看了看左右机器,其余细节不太清楚,唯一比较显目的是,左边一台更为精细一些,构架更为复杂,许多构造甚至是精铁打造,还装上了一个大轮子和手柄。 不等张简修回答,海瑞便率先说道。 “想来是这一台。” 他指了指左边一台纺织机。 “许便是天工纺织机,看这设计怪异,锭子排列与组成,跟以往机器大不相同,最为关键点是,其竟有十根锭子,此机真能够运转” 一见到这机器,海瑞脸上的怒意便消散了,他是个极通农事之人,一眼便看出,这机器还是有些门道。 张简修也不回答,搬了一把椅子,学著幼弟吊儿郎当的样子,在一旁磕起了瓜子。 殷正茂却有些疑惑,意外地看向海瑞说道。 “汝贤竟然也知纺织之事?” 海瑞则是云淡风轻地说道:“某於琼州老家,也曾助家中老母妻子,修理过织机,事过农桑,自然还算是有些了解。” 若要说是对於底层百姓的了解,十个殷正茂也比不上一个海瑞。 殷正茂越发好奇,他上前向著天工纺织机的织工询问说道:“敢问此机能產生几何?” 织工正要开工,见这位緋袍大官询问,缩了缩脖子,怯懦回答说道。 “看手艺如何,若是熟稔一些的,那一日纺个七八十斤不成问题。” 他颇有些不好意思。 “小人手艺差些,一日不过纺个六十斤。” 说得很是谦卑,可在海瑞听来却不是那么回事,他瞪著眼睛说道。 “此事绝无可能!老夫於乡野自耕自织,又常见乡民行养蚕织布之事。 即便是最为熟手之工,也断然不能够一日六十斤! 不消说六十斤了,便连五六斤也已然算是极为厉害!” 眼见海瑞有些失態,张简修在一旁慢悠悠地开口解释。 “海宪台稍安勿躁,士元不是说了嘛,此机之功效,远超以往纺织机,能够达十倍以上,这不就对上了?” 他指了指两个织工。 “此番演示,一人以天工纺织机,一人以普通纺织机,二人手艺相仿,纺织一个时辰之后,便可见分晓。 还请大人耐心观看便是。” “汝未曾事桑之事,如何能够知晓其中艰辛!” 海瑞恼怒万分,他见过太多民生艰苦了,故而才会如此激动。 “汝可知,农户天未破晓,便需踏足田桑田,男耕女织一年辛苦劳作,方可赚来一些餬口之银钱。 即便如此,却仍有衙役如狼似虎,百姓家中忍飢挨饿,却仍旧难填充官府之壑! 一年到头下来也过. 若真有这般產出.若真有这般產出.” 海瑞已然无法想像,那將会是什么样的画面了。 “天下將无冻毙之人。” 殷正茂凝神,补充上一句话。 隨即眯起眼睛,將目光落在了运作起来的织机上。 却见那织工握住木製手柄,轻轻往下一压。 那十根锭子便发出一阵蜂鸣一般的嗡响,纺锤在木桿上飞速旋转,將鬆散的纤维抽出蛛丝一般的细纱! 一时间,絮在空气中飘荡起来,有一些呛人。 张简修早就躲得远远的,可殷正茂与海瑞二人,却一点也不在意,死死盯著织工的动作,生怕出现一点儿紕漏。 过了半个时辰,织工们照例会休息一会儿。 张简修看到还杵在原地的二人,不免高声提醒说道:“二位大人,可要过来歇息否?” 然而,殷正茂与海瑞置若罔闻的样子,趁著织机停歇,立马上前查看。 “有一股火油味,张士元用了火药么?”海瑞朝著连接处的机械嗅了嗅,直皱眉头。 “许是机油。”殷正茂言简意賅地解释说道。“老夫自报纸上有看见,此油於石漆中提取而出,具有润滑、防虫、防腐等功效,想来便是用来维持这般机械的。” “此物竟真能够运转?”海瑞看了又看,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衝击。 过了许久,眼见二位先生,竟有些恋恋不捨之意。 站在一旁歇息完毕的织工,不免显得有些尷尬,小心翼翼地说道。 “二位大人,小人是否继续开工?” 二人这才回过神来,殷正茂连忙起身,尷尬一笑说道:“先生请继续吧~” 他拱拱手,丝毫没有看轻的意思。 织工有些慌张,可一坐上织机便变得沉稳起来。 与此同时,另外一旁的普通织机,也同时开动起来。 “哐呲哐呲” “哐呲哐呲” 声音不绝於耳,织工显然习惯了日常劳作,一个时辰不过是轻而易举,可站在他们身旁的二位地方大员,脸色却越发凝重起来。 適才不太明显,可这会儿,二人哪里还看不清楚,在那织工脚边的篮子里头,天工纺织机的產量很明显多出了一大截! 虽肉眼看不出具体斤两,可二人心中却已然有了答案。 海瑞看著天工纺织机脚下,那越发堆积起来的丝,实在是有些令人感到震撼。 他声音越发变得低沉,对身旁的殷正茂询问说道。 “殷抚台,尔时常读那什么万历新报,可知道此机若能够普及,將给江南百姓带去何等影响?” 殷正茂愣了一下,他仔细思虑一番说道。 “衣食住行乃民之根本,这衣是排在首位的,人需衣物蔽体,寒时需衣保暖。 自古以来,布、绸缎便是珍稀之物,能比银钱、黄金。 江南冬季温暖,可全国又有几处江南? 每每遭逢冬日之时,忍飢挨饿是个坎,可天寒地冻也是个坎。 若能有此法惠及天下,不知多少黎民百姓受益!” 海瑞又有疑问说道:“然穀贱伤农,照著那经济学法子,丝市价岂不是要一落千丈?” “这” 倒是涉及到殷正茂的知识盲区了,毕竟他仅仅是学了经济学的一点皮毛而已。 张简修早就听到二人交谈,颇觉得有些好笑地说道。 “幼稚至极!谷贱是伤农,那是粮食流通的问题,地方粮食过剩自然价目低。 可若是將多余的粮食、丝,通过漕运海运售卖出去,便能够极大缓解问题。” 他吐出几片瓜子皮。 “整体来说,丝价目自然是下降的,可受益的是普通纺织的百姓,他们能够买得起更多的丝布,与此同时,参与到纺织生產的小作坊也会受益! 经济学不可怕,最重要的是有个正確的引导。” 对著两名地方大员一阵教导,张简修觉得心情十分舒畅。 而殷正茂和海瑞面面相覷,却再也没有一点儿轻视的意思,在心里细细琢磨著此番言语。 很快,一个时辰便过去了,织机同时停下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了篮子中。 天工纺织机下篮子里堆积如山的丝,几乎已然令这场比拼,再也没了任何悬念。 可眾人还是拉来了桿秤,分別將篮子上桿秤一量。 所有人都需要一个明確的答案。 织工们小心翼翼,將篮子分別掛在桿秤上,很快便出了答案。 “稟告三位大人,纺织机生產丝为一斤二两。” 这名织工,操控著普通纺织机,篮子里头的丝不太多。 “已然不错了。”海瑞点点头说道。“如此手艺已然超过大部分农户了。” 按照他的经验来说,眼前这位织工非但没有偷奸耍滑,反倒是十分卖力,甚至靠著他高超的技艺,比平常百姓多纺出了一倍的丝线。 “稟告三位大人,小人持天工纺织机,一个时辰纺丝为九斤八两。” 手持天工纺织机的篮子,这织工竟还颇为愧疚的样子,挠了挠头说道。 “还请大人们恕罪,小人身体不佳,手艺有些生疏了。” (本章完) 第211章 张士元才是真正的徽商头子? 第211章 张士元才是真正的徽商头子? 九斤八两! 殷正茂感觉自己有些窒息了。 “你何罪之有!” 他上前捧著一团又一团的丝,眼睛里头都要放出光来,嘴里连连说道。 “功臣!你是大大的功臣!” 这个数字没有到张允修所说的十倍。 可殷正茂和海瑞,谁也不会嘴硬去掰扯这一点。 因为他们很清楚,不管是九倍还是十倍,都已然是翻天覆地的提升! 亲眼所见,非是任何戏法,成效便呈现於眼前。 可海瑞却没时间欣喜,他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上前一把就抓住了张简修的手臂。 他是一名文官,此刻手指却犹如鹰爪一般,紧紧將张简修抓住。 “张僉事!汝如实与本官讲来,这织机售卖几何?尔等確实要將此法传授於民,还是巧立名目,藉此机会以那江南织造局牟利?!” 天工纺织机,到底是给平民百姓,还是朝堂借织造局之名,营商牟利,二者相差可就太大了。 前者利国利民,让诸多江南百姓都有了生计。 后者则是当权者巧立名目,盘剥受天下千千万万的农织工! 感受到对方如鹰一般的眼神,张简修心中都有些发寒,这位可是敢跟皇帝叫板的主儿。 他露出笑容,拍了拍海瑞僵硬的肩膀说道。 “海宪台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张家兄弟是那等见利忘义之豺狼么? 我爹爹与士元,在信件里头说得很是清楚了。 此织机与西山钱庄一般,织机可租借给百姓,百姓定期缴纳一定租金,西山钱庄也同样是如此,为百姓提供低息借贷。 一切乃应有之义,也得陛下首肯,若是有什么偏差,那便是欺君之罪!” 此言一出,海瑞僵硬的身子,终於是有些放鬆下来。 他看过太多贪官牟利的手段,相比较之下,张允修若真有不轨之心,那比以往任何一名贪官污吏还要恐怖! 海瑞重重呼出一口气询问说道:“此法可有个章程?具体放贷几何收息几何,如何推行,又去哪里寻可靠人手,最为关键是如何教授百姓,如何不让有不轨之人下上其手!” “自然是有的。” 张简修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说道。 “二位大人可参照行事,还有这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皆是户部、內帑、西山三方入股,以西山代为管理。 织造局为百姓提供一干织机,收取费用,百姓也可享受织造局庇佑与技术支持。” “还有我这个锦衣卫僉事。” 他拍了拍胸脯说道。 “隨行有一个千户所之锦衣卫,可保织造局经营一干顺利。” 最后张简修將册子递给海瑞说道。 “士元都將一干细则书写於上,今我先来打个头阵,后续京城有余象斗、赵睿等一干骨干前来支援。 人手是不缺的,真要缺尚可令徽商商会派些人来。” “徽商?”海瑞对於这个群体很是敏感。 看出对方的顾虑,张简修笑著说道:“海宪台请放心,这些人自然是唯我等马首是瞻,不敢有任何造次,若宪台发现有贪赃枉法之徒,尽数捉拿便是。” 见他自信满满的样子,海瑞紧紧蹙眉说道:“张同知何故如此自信,徽商以茶盐生意著称,各个商道巨贾勾连朝堂官员,岂是能够小覷? 若令他们来管理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不怕生出什么事端?” 不单单是徽商,还是晋商以及什么龙游商人,海瑞对於这些大都靠著囤货居奇起家之人,言语根本不掩饰厌恶之情。 甚至於,若能够剷除掉豪绅,他第一个便会对这些大明朝的蠹虫下手。 可张简修却是不以为意地说道:“海宪台懂经济学么?懂行商么?” “某乃朝廷官员,如何能够经商牟利。”海瑞皱眉说道。 “这就对了。”张简修笑了笑解释说道。“海宪台不懂经商,殷巡抚不懂经商,我张简修也不懂,那谁来处理一干事务?” “若是用徽商绝非良策!某也绝不答应!”海瑞很是决然的样子。 张简修无可奈何,他只能眯著眼睛,压低声音说道。 “海宪台所言確实有理,徽商们往日是囂张跋扈,无恶不作,可此乃我幼弟的买卖,他们却不敢造次。” “为何?”海瑞还是不明白。 张简修无奈:“海宪台难道不知,京城內徽商总会馆,已然有我幼弟的一份乾股。 换一句话来说,现在士元才是真正的徽商头子!” 他嘿嘿一笑,没大没小地拍了拍海瑞的肩膀。 “此番有士元压著,他们自然是不敢动心思,且还有你这位海刚锋在此,让他们老老实实,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最为关键的是,徽商们也想要江南这块肥肉啊!” “.” 海瑞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最为注意到的是那一句——“张士元才是真正的徽商头子。” “西山受皇命,立江南织造局,专於江南掌御用绸缎布匹採办、督造事宜.” “原应天巡抚殷正茂,著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总督南直隶、浙江、福建军务,兼理粮餉,节制江南各镇总兵官.” “原金山卫指挥同知侯继高,特擢为协守江南副总兵,驻金山卫,分理水寨防倭事务.” “原吴淞参將沈有容,著升署金山卫副总兵,协守金山卫,兼领水寨官军,提督巡洋缉盗事务” 这一条又一条的邸报內容,被念诵出来,令本在亭台楼榭之中,悠閒饮酒作乐的三人,心头沉到了谷底。 王世贞拍案而起:“张江陵此子狼子野心!却也想染指江南,真当我南直隶无人不是?” “织造局?” 王锡爵则是一脸疑惑的样子。 “从前有织造局,可皆是为內廷提督织造所管辖,以工部与司礼监共同管理。 张江陵这江南织造局又是个什么东西?看起来不像是官营,更像是私营。” “那张士元出的主意。” 徐阶睁开老迈的眼眸,说话语气似乎是在嘆息一般。 “张叔大不比老夫年长,却似乎比老夫还糊涂?无非是想著靠这织造局,来缓解江南之困罢了。 区区一个织造局,便想要染指江南丝布生意,简直痴人说梦! 开官营私办之先河,后患无穷也~” 在这一点上面,三人都有著十足的自信。 他们长於江南,深耕於江南,难道远在京城的张允修,还会比他们更了解江南么? “无非是想著造几匹布牟利罢了。” 王世贞颇为不屑地说道。 “靠著那点布匹,张士元也想推行他那经济学之策?简直是天方夜谭,也就是晋商蠢笨,才会中了他的道。” “江南无西山,也无皇帝庇佑,我等小心行事,自然不会出什么差错。” 一向沉稳的王锡爵,也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他想了想说道。 “说起来,学生反倒是更加在意,张江陵於江南的布置,殷正茂、侯继高、沈有容共同协防江南军务,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王锡爵眯起眼睛,他言语间很明显,就是指向海禁与倭寇的事情。 “海疆开不得,开了便有倭寇侵扰,此乃江南士族与驻守官员之共识也。” 徐阶冷笑著说道。 “我等是赚取了一些银子,可满朝诸公,谁没有得到好处?江南世家大族哪个没有生意? 独独他张叔大与张士元自命清高,想著开海疆为朝廷增加岁入? 我看那张士元蛊惑圣上,以钱財迷君王心智,乃乱臣贼子也!” 涉及到利益层面,即便是昔日的学生,徐阶也不介意展示一番自己的獠牙。 王世贞笑著摇摇头说道:“听闻此獠,前些日子在京城举办什么拍卖大会,可是搞出好大阵仗,据说那拍卖大会日进斗金,后院累出一座金山,烈日之下光彩夺目,一里之外仍旧能见得!”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王锡爵痛心疾首的样子,“京城大小官员,六道言官,竟无一人敢针砭时弊,任由陛下为张士元此子蛊惑,实在是可悲可嘆也!” 徐阶点头说道:“此番引发眾怒,倒是无需我等出手,自有人会寻他麻烦,我等坐山观虎斗即可。” “徐公是说.”王锡爵压低声音说道:“晋商?”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徐阶笼著衣服,倚靠在太师椅上,闭著眼睛说道。 “前次吃了大亏,又如何会放过这等时机?” 他又继续吩咐说道。 “我等也不可轻敌,他张家父子既已出招,奉陪便是,江南水患严重,数十万百姓生计,朝廷敢让江南乱起来么? 不单单是如此,海上还有来犯之敌。 稍稍做手段,將耳朵拉长点,將眼珠子放亮点。 尔等且看著,张叔大终要与江南士族谈的。 一如隆庆年间之海汝贤!” 徐阶老眼迷离,似乎想到从前那次海瑞的“进犯”,最终以己方大获全胜收场。 他想不到,朝廷任何获胜之机。 “江南要求不多,不过是安心过日子,安心赚些许银子罢了。”徐阶摇摇头说道,“可朝廷要步步紧逼,实在是苦也.悲也” “徐公所言极是。” 王锡爵与王世贞二人皆是一副不忿的表情,可神態却越发放鬆。 再简单分析两句,三人便聊起了家常。 说著说著,王世贞突然一拍脑袋说道。 “说起来,学生近来得一至宝,正想著请徐公好好討教討教,还望徐公成全。” 说是討教,不过是赠送的委婉说法,毕竟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够直接送呢?太过粗俗。 “何物?”徐阶眼睛都没有睁开,显得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王世贞则是拱拱手说道。 “说起来,也是有些令人气恼,那张士元於京城拍卖一干至宝,竟敢將至圣先师搬出来,实在是有辱斯文。 恰逢小子在京城游学,便將此物购置下来,专程运到南直隶。 学生想来,这张士元品性不佳,可捣鼓宝物水平倒是不错。 这至圣先师像,想来要靠徐公这双慧眼,方可识得!” (本章完) 第212章 你也有尊琉璃至圣先师? 第212章 你也有尊琉璃至圣先师? “说起来,这琉璃儒家先贤像,相传是以天外陨铁入窑,经九道古法淬链而成。 学生早前在家中细细端详,那张士元虽不通经史,却在奇巧工艺上颇有造化。 此人品行不端,然我等也不能因此埋没了这些巧思。” 王世贞说得头头是道。 王锡爵也抚须頷首:“老夫也有所听闻,西山出品之琉璃製品,品相惊人,想来若无些门道,如何能够令京城贵人们信服?” 士绅们对於张允修的品性很是不齿,可对於他捣鼓出来的东西,还是十分认可的。 诸如仁民医馆的药物,还有西山工坊的精巧物件,个个都是品质出眾。 特別是大蒜素、痔疮膏等一乾物品,士绅官员们哪个平日里不有些疑难杂症? 他们嘴里说著什么反张允修,说其乃是祸害天下之佞臣,可身体却是很诚实的,接受张允修的发明。 美其名曰“对事不对人”。 “琉璃儒家先贤像?”徐阶挑了挑眉毛,似有些疑惑。 “正是。”王世贞恭敬行礼,眼中泛起兴奋的神采,“学生也算是见过不少琉璃器物,可这般神作却是前所未见,想来不单单是噱头,张士元怕是请了诸多佛郎机工匠打磨。 那先贤衣袂间似有清风流转,眉目里儘是千年风骨,说是天下读书人的瑰宝也不为过。” 徐阶愣了一下,他脸色颇有些古怪地说道。 “老夫近来也得一至圣先师像,据说也是西洋技艺精湛之琉璃大匠所造。 漂洋过海而来,海上运输顛簸,能够运输到大明几乎是十不存一。 老夫也是了大价钱,才从西洋商人手中购得。 近日已供奉於书斋之中,此至圣先师像通体澄澈,颇有圣贤之乾坤气象。” “这” 王世贞脸上一阵尷尬,怎么也是至圣先师像,这天下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琉璃? 可他还是不太相信这种巧合,毕竟徐阶说是西洋购置而来。 “你了多少银子?”徐阶越发狐疑,紧紧盯著王世贞说道。 王世贞颇有些肉痛地说道:“学生此像乃一体十七塑像,於西山拍卖共费八万余两银子,价目是贵了一些,可若能够护得儒学先贤清誉,不受人玷污,这点银子倒也不是什么事儿.” 王锡爵则是笑著说道:“元美何须顾虑,以此物之精妙,出手绝跡不难,甚至还有些赚头。” “此暂且不提。” 徐阶有些急躁,他心里有种不安之感,瞪眼朝著王世贞说道。 “你去將那琉璃儒家先贤像取来,我三人好好品鑑一番,莫要让人以次充好,著了道!” 听闻此言,王世贞心里也没底了,不敢耽搁,即刻起身说道。 “徐公稍等片刻,学生这便让人取来。” 他匆匆离去,王锡爵不免好奇看向徐阶询问说道。 “徐公那至圣先师像,约莫了多少银子?” 徐家书斋內,檀香裊裊。 这里陈设颇为讲究,檀木书架林立,架上典籍层层迭迭,隨处可见悠然古意。 在正中央的楠木供桌上,一尊琉璃至圣先师像尤为光彩夺目。 此像约莫尺余高,通体晶莹剔透,甚至还专门订製了广袖儒衫,孔子面容端方吻合,微微拱手有谆谆教诲之意。 不消说是儒学弟子,便是普通人见了,也要讚赏一句圣人风范。 王锡爵不由得发出一声讚嘆:“尊像与书斋相得益彰,真不愧是书香之地,尽显徐公家学之渊源,想来今后徐家子弟定然是縉绅相继啊~” 这一阵吹捧自然是应有之义,不然主家的银子不就白了。 “此像得来不易啊~” 徐阶也捋著鬍鬚一阵感慨,这会儿再见到塑像,他的自信心也增添了不少。 毕竟这般神妙之塑像,岂能够说是说遍地都是? 从前西洋一个琉璃瓶子,到了大明都得给人抢破头去,更不要说琉璃塑像了,简直是稀罕中的稀罕。 待到王世贞匆匆赶来,徐阶脸上已然恢復一些血色了,颇为怡然自得的样子,侧身注意到对方手里捧著的一个锦盒,颇为怡然自得地说道。 “元美啊~你且看看我这琉璃像如何?” 王世贞喘著粗气,微微頷首,朝著上头那至圣先师像看去。 可这一看,却觉得越看越熟悉,脸色也越来越差。 不会吧. 他握著锦盒的手抓得更紧了,头上都不由得冒出汗来。 如此神妙之琉璃像,世间竟然有两尊?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王世贞也算是阅宝无数,见过的琉璃也有成百上千了。 可这琉璃儒家先贤像的工艺,依旧是前所未见,若非是如此,他又怎会有心献给徐阶? 然而,眼下这尊琉璃像做不得假,几乎与自己的一般无二! 这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王世贞整个人僵硬在当场,有些进退两难了。 王锡爵想到一个可能,便安慰著说道。 “元美兄何必如此慌乱,想来那西山製品,定然是不如徐公这惊世之作。 张士元即便请来西洋工匠,怎比海外远渡重洋而来之珍品呢?” 他捋著鬍鬚。 “此事错不在你,大方让我等看看便是,今后万万不能让张士元算计了去。” 在王锡爵看起来,这两个琉璃製品相同的概率,几乎是微乎其微。 这般琉璃塑像,去哪里寻第二份? 稍微识货一点的人都知道,此物千金难求,更不要说远渡重洋而来了。 怕是王世贞眼见这至圣先师像神妙,显得他这礼便有些相形见拙了。 听闻此言,徐阶也觉得有理,他温言宽慰说道。 “元美你也到了知命之年,怎如此小家子气,宝贝如何拿出来一看便知。” “这”王世贞面露尷尬之色,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 难道跟他说,徐公你五万两买来的至圣先师,学生八万两买到了,还附赠有儒学十六贤人,整整一套! 这跟直接打徐阶的脸有什么区別? 所以,王世贞只能嘆息拱拱手说道:“正如元驭所言,我这宝贝实在是差了些,不敢在徐公面前献丑,此番倒有些孟浪了” 他越是这样说,徐阶心情越发舒畅,发出一声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元美你可是將老夫嚇了好一跳~” 笑著笑著,他却板起脸来教训说道。 “元美將老夫看作什么了? 不消说是品相差一些,即便是轻如鸿毛,也皆是一番心意。 老夫乃圣人门生,品鑑文房清供,自当是以意为先,岂能够处处言利呢?” 王锡爵认同地点点头:“徐公此乃肺腑之言,元美你便拿出来看看吧。” 可两人一番劝慰,却没有让王世贞的脸色缓和多少,他神色越发紧张,最后竟朝著徐阶拱拱手说道。 “还请徐公恕罪,依学生看来,这塑像还是暂且不看为好.” 听闻此言,徐阶顿时有些不高兴了,他板起脸说道:“这又是何故啊?” “学生.”王世贞一脸尷尬,有些不知怎么回答了。 此刻,他无比后悔,要將此物带来。 无可奈何之下。 “噯——”王世贞重重嘆了一口气。“说来倒也是惭愧,这琉璃像与徐公,有那么一些相似,想来是师出同门?许是巧合罢了” 他又补充上一句。 “不过,品相还是比徐公的差上一些的。” “莫要婆婆妈妈了。”徐阶有些不耐烦了,“你且打开来看看,老夫还能怪罪你不成。” “噯——” 王世贞又嘆息一声,他手上动作很慢,每一下都度日如年的感觉。 可很快锦盒还是被打开来,掀开覆盖的绸布,琉璃像也呈现在眾人眼前。 徐阶眼前一亮,见那琉璃像竟然有十七尊,不免生出兴趣来,他连忙说道。 “快快快!摆上桌来对比瞧瞧!” 王世贞不敢违背,他与王锡爵二人,轻拿轻放,给放在那书斋案前,与那至圣先师琉璃像遥相辉映! (本章完) 第213章 张允修你这个混蛋! 第213章 张允修你这个混蛋! 此刻临近晌午,外头阳光透过窗子,洒在琉璃像之上,一时间竟然有些光彩夺目。 “我当元美兄说得什么,此物这般神妙,你却遮遮掩掩。” 王锡爵见那十七尊琉璃像聚合一起,当即发出一声感慨。 “这儒学十七贤各个皆是栩栩如生,形態各异,可谓將各位贤人之风采尽显无疑! 张士元此子,简直恰似宋时蔡京,精於奇技淫巧! 元美你这八万两银子,倒是得不冤!” 可在他讚不绝口之时,身旁的两人却神態各异。 王世贞看了眼至圣先师像,又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撇过头去,露出无可奈何的模样,一言不发。 徐阶脸上笑容僵硬住,盯著那十七尊琉璃像久久不语。 明眼人都可以注意到,那为首的孔夫子像,分明与徐阶书斋上的一般无二。 “啊哈哈” 王锡爵发出一阵乾笑,连忙找补说道。 “却有些相似,哈哈哈说不准是殊途同归,那张士元自西洋寻来的工艺,也同一师傅所做,有些相同也是自然” 可他越说,场面就越显得尷尬。 “尔等不是说”徐阶阴沉下来,“此物极为稀罕,若想要製成工艺极为复杂,非得天外玄铁不可?” “这”王锡爵整个人也僵住了,他怎么会想到竟真有这种事情发生? 就像是你费尽千辛万苦,將传国玉璽给寻来,恭恭敬敬献给皇帝,结果发现皇帝手里竟然也有一块,二者简直是一模一样! 那到底是谁真谁假?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 徐阶猛地將案上茶盏摔在地上,他死死盯著那尊十七圣贤像,从牙缝里头挤出几个字来。 “好个西山琉璃!好个西洋大匠!好个天外玄铁!” 王世贞猛地跪下:“学生委实不知其中关节,还请徐公” 徐阶却不理会,突然发出一阵冷笑,枯瘦手指颤抖指著自己的至圣先师像。 “尔等可知,老夫为求这尊琉璃像,託了多少名海商,还折了一条海船,那佛郎机商人,拍著胸脯与老夫说,此琉璃像仅此一尊!” 越说越激动,徐阶得扶著手边的桌案,方能够站稳。 脸上扯出一丝嘲弄:“如今倒好了,合著满天下之『孤品』『神品』都碰巧给咱们碰到了?” 王锡爵也连忙作揖:“徐公息怒,想来许是那张士元仿製” “仿製?”徐阶冷笑著说道。“尔可见过仿製与真品一般无二的?” “这”王锡爵也满头大汗了。 “张士元!”王世贞声音都有些发颤,“定然是此子捣鬼!拿著仿品以次充好,学生这便去京城,联名弹劾此獠!” “你如何能够证明此乃仿品?” 徐阶拍著桌案,怒不可遏的样子。 好在有王锡爵在一旁护著,不然真要气得一头栽倒了。 “这”王世贞无奈嘆息。 他还真没法说此物是仿品,毕竟琉璃如何去仿製?难不成说是用水晶製成?岂是不是更加贵重。 “张士元!张士元!” 徐阶咬牙切齿的模样,眼珠子都有些发红了,似乎想要將张允修生吞活剥一般。 世间怎么能有这般巧合之事?八九不离十,便是此人的诡计! 那可是整整五万两银子!本来希冀著,能够藉此大赚一笔。 天下独此一份的琉璃像,竟然还有一整套!难保张允修手里还有其他! 这五万两银子那便是结结实实打了水漂! “啊——” 徐阶整个人向后一仰倒,发出一声惨叫,竟活活气晕了过去。 “徐公!” 西山千户所。 余象斗匆匆赶来,他已然是这里的老熟人,问了守卫后,便朝著书房而去。 一步入大堂,他就看到窝在书房里头,埋头写写画画的张允修。 大门没有关,可余象斗还是很尊敬的模样,根本不敢生出一点探查的意思。 他很是清楚,张允修埋头画的,那可都是能够赚大钱的玩意儿。 一如先前的“龙吸水”,还有“纺织机”,哪个不是震动天下之发明? 张允修听到脚步声,简单收拾一番,这才抬起头来。 “来了?” “来了。” 余象斗很是默契,四处看看无人,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 这才来到张允修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您让小人送去海外的那批货,已然出手了。” “不错。”张允修点点头,“可有加价?” “加了,比咱们在京城贵上两三成。” “嗯。” 余象斗很是纠结,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允修皱眉:“出了什么问题么?” 余象斗躬身,颇有些无奈地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小人从徽商商会得来的消息,据说那群佛郎机商人,收了我们的琉璃品后,转头去了南直隶加价售卖了一批,还赚了不少银子.” “噗~”张允修嘴里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他骂骂咧咧地说道。“狗一样的东西!薅羊毛薅到本少爷头上了!” 张允修指著余象斗骂道:“还是卖得便宜了,你让本官少赚了十几万两银子!” 余象斗缩了缩脑袋:“小人也没想到.如此价目竟还有利润.大人可要將那些人” “罢了罢了。” 张允修摆摆手说道。 “今后也別顾著北直隶这头,南直隶的行情也要了解一番,那边士绅豪强可比北直隶要富多了。” “是。” 正当二人討论之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譁之声。 “怎么了?” “小人前去看看。”余象斗立马起身,前去推开门。 可门一推开,外头就突然衝进来一名白鬍子老头,那老头怒髮衝冠的模样,一进屋子就指著张允修骂道。 “张士元!尔还要在此祸乱人心到几时!尔可知江南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尔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不思將此道放在正途,不思解救万千百姓,却成日在西山举办什么拍卖大会,令京城上下奢靡成风! 尔当初是如何与老夫说的?尔教化万民,解救苍生之宏愿,都被狗吃了嘛!” 一大早起来,便给人劈头盖脸一顿骂,任谁都会有些脾气。 以张允修这暴脾气,卸下他一条腿都算是仁慈,可刚想要发作,一见来人的样子,他立马就露出笑容。 “东壁先生何故这般激动?” (本章完) 第214章 西山纺织工坊!好人就活该吃亏? 第214章 西山纺织工坊!好人就活该吃亏? “何故这般激动?” 李时珍一路走到张允修面前,指著他鼻子说道。 “老夫却要问问你,为何置江南百姓於不顾,江南水患严重,苏州、松江、扬州诸府,堤圩尽溃,一片泽国。 不消说江南,便连北直隶真定、顺德、广平一带,也深受灾荒,多少百姓忍飢挨饿。 百姓们水深火热,流离失所,尔等却成日於西山声色犬马? 却有脸来询问老夫,为何这般激动。” 余象斗面露尷尬之色,他连忙在一旁劝慰说道:“李大夫或是不知,此中灾祸朝廷已有安排,又怎能怪张同知呢,李大夫许是听了外头的流言蜚语,此中有些误会罢。” 这些日子以来,《京畿日报》也渐渐兴起,虽说顶不上《万历新报》的影响力,可成日便会散发一些流言,简直是不胜其烦。 “非也!”李时珍瞪著眼睛说道。 “老夫非是听了什么流言,而是想要问问同知大人,所谓『舟大者任重,马骏者远驰』,同知大人以通天之能,却行牟利商贾之事,对得起这一身济世之能么!” 在李时珍的眼里,张允修才能那是没话说,不论是大蒜素的发明,还是各种医疗手段的推行,皆是旷古未有之壮举。 在他眼里,张允修的才能在將来,甚至能够比肩王阳明那样的圣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就不愿符合大多数人的期待,非要“特立独行”,行荒唐之事。 张允修眯起眼睛反问说道:“东壁先生觉得,我是在胡闹?” “奢靡之风,乃祸国殃民之举!若尔著力救助江南百姓,將会保下多少生灵,不比沾染铜臭来得更好?”李时珍显然在气头上,立即顶道。 张允修气笑了:“那我便问问东壁先生,救助万民是喊上一两句口號,便可成的吗?还是说,东壁先生救助百姓,不需要银钱?” “朝廷自有.”李时珍还想辩驳,却发现自己还是太过狭隘了,救灾银子才是最为重要的。 他拧起眉毛,还是存著疑竇。 “不然,尔那京城拍卖会,即便能赚取银两,可那是西山之银子,是皇宫之內帑,如何能够保证用之於民。 加之各类宝物水涨船高,京城內上下失了务实之心,成日里便想著靠西山拍卖会牟取银钱” “噯——” 张允修嘆了一口气,朝著一旁的余象斗说道。 “你先下去吧,我吩咐的事情,定然要办好了。” “是。” 余象斗点点头,看了一眼李时珍,便离开书房,顺手关上了房门。 张允修踱了两步,坐回到大案之上,忽然转移话题说道。 “说起来,仁民医馆前次有派遣人员去江南支援,为百姓提供一干医疗,进展的如何了?” 说到这个,李时珍的语气好了一些,可脸上表情却越发凝重。 “自五月来,江南一干州府受暴雨侵袭,接连三月雨势不断,千里之內俱成陆海,庐室漂没,圩岸衝决。 据前往江南的杨继洲所言,此水患溺死者不计其数,浮尸遍地!” “朝廷有奏报。”张允修言简意賅地说道。“淹毁田禾十万顷,溺死者二万人。” “如此.”李时珍咬著牙齿,面容悲痛的样子,他也是看了杨济时从南直隶寄来的信件之后,才越发觉得悲愤,最后一路衝到西山而来。 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今日有些失態了,朝著张允修拱拱手说道。 “还请同知大人恕罪,下官实在是情难自禁.” 对於一个医者来说,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看到这种人间惨剧,搁著书信他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无礼之感。 可左右想来,天灾人祸也非张允修一人之过,对方还能真是天机星下凡,解救苍生不成? “然”李时珍眼眶都有些发红。 “东壁先生不必担忧。”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杨继洲代表医馆前去賑灾,所见自然是悲惨许多,然以我锦衣卫的奏报来看,本次天灾已然告一段落,有海刚锋和殷正茂坐镇,一干水利修缮以及賑灾事宜,想来不会太过糟糕。” 他眯起眼睛说道。 “比之天灾来,我更加担心的乃是人祸也。” “人祸?”李时珍有些疑惑。 张允修意味深长地提醒说道:“东壁先生与江南士族有过交集,难道不知他们的手段么?” “这” 李时珍面上有些尷尬了,他早年间游歷四海行医,必然是要结交一些权贵的,不然哪里来的路费药资? 所以下意识地说道。 “想来是灾年之下,人之常情罢了,无非是趋利避害.” “可江南士族囤货居奇,趁人之危,却曾有半点见人间疾苦之意?” 张允修终於爆发了。 “东壁先生何故,寻我张允修来兴师问罪,却又为江南士绅开脱? 便因为我张允修是个好人,便因为我张允修曾救助百姓,好人便要多吃点亏么?!” “这”李时珍被说得哑口无言,低头嘆息说道。“下官惭愧.”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东壁先生不必担忧这些,我张允修还是有良心之人,必然会给百姓们一条活路,这点自瘟疫与西山都可显见。” “士元济世之心,人所共知。”李时珍实事求是地点点头。 张允修:“既然如此,东壁先生与其来寻我张允修,倒不如去继续研究医术,江南此番病患定然眾多,想来数据整理一番,却能够验证不少往日研究理论。” 李时珍认同说道:“老夫正有此意,此番也是想来寻张同知辞行,去一趟江南诸地,与杨继洲相助。” 李时珍实在是一个閒不住的人,让他在医馆里头研究,或许不反感,可比之出去行医还是要差上一些。 “东壁先生要去江南?” 张允修有些意外,便打趣著说道。 “莫不是要去寻一寻,江南的故交好友?” 听闻此言,李时珍立马惊出一身汗来,很明显能够听得出来,张允修话里头意有所指。 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论是朝堂和西山,都跟江南士族正在较力呢。 此非常时期,他这个大明医学院院长,身份就显得有些尷尬了。 想了想,李时珍却十分坚定地说道。 “老夫游歷天下多年,相交之人不胜枚举,可唯有一点不敢忘,那便是行於天下百姓有益之事,而非是助紂为虐!” 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却发自肺腑之言。 “东壁先生之心,天下鉴之。” 张允修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苛责,毕竟想要当好一个“领导”,便要知道装糊涂的艺术,不是谁都能完璧无暇。 想要成事就得把朋友搞得多多的。 想了想,张允修咧开笑说道:“此言不过是玩笑话。” 他確实是轻描淡写,可李时珍却出了一身冷汗,他还真怕对方一言不合,便將他踢出现代医学的研究。 如今,李时珍可太明白了,所谓现代医学的发展,与其说是大明医学院的努力,不如说是张允修一人之引导罢了。 却又听张允修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东壁先生还是不能去江南。” “为何?”李时珍紧紧蹙眉。“士元还是不信任於老夫?” “非也。” 张允修摇摇头,他適才不过是想稍微试探一番。 实际上照著歷史上的人生轨跡来看,李时珍绝对是一个正人君子,且是一个纯粹研究医道的医者。 “不过有一件事要拜託东壁先生。” 张允修眼神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士元.又寻访到什么古籍妙法?”李时珍眉毛一抬,不由得有些期待。 “非也。”张允修又摇摇头。“我听闻,近来医馆招收了不少女医,想来也已然有些规模。” “女医?”李时珍越发疑惑,可还是解释说道。“自流民入城以来,其中一干妇孺失了生计,照著士元所说之法子,医馆確实选取聪明伶俐之人,协助医馆医治病患。” 一开始,张允修提女医这一点,李时珍还觉得有些奇怪。 后续才感受到女医的重要性,毕竟受封建礼教束缚,大多数女子染病,还无法摒弃男女之防,特別是怀有身孕之女子。 人命关天,女医確实让医馆好行事许多。 “加之一些女护,比之男子要细心太多,照顾一干病患事半功倍。” 可等到李时珍称讚完,抬头却发现张允修正在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看得李时珍颇有些发毛,他十分没底气地说道。 “张同知这是何意?” 张允修眯眼说道:“既然如此,那东壁先生对於管理女子,应该颇有一番经验吧?” 唰地一下,李时珍老脸就红了,他结结巴巴地辩解说道。 “张同知说得哪里话.老夫岂是能够” 可张允修却不容置疑的模样,很是肯定地说道。 “那便是要由东壁先生出马了。” “士元到底意欲何为?” 张允修露出笑容:“倒也没什么大事,此前收纳流民,自然是卓有成效的,然也非是所有流民女子,都能够进入到医馆之中。 女医医护还是需要些识字的本领,可那些识不来字的女子,又该怎么办呢?” 念及於此,李时珍也嘆了一口气说道:“此间乃癥结也,京城生活不易,西山立工坊后,家中有男人的女子,尚且可靠丈夫於西山接济。 可若是孤身一人,有些却只能沦落.” 李时珍不愿再提后头,这时代不消说是女子,男子想要找到个正经餬口营生,都是难上加难,最后只能是男的卖命,女的卖肉。 “我此番正是为了解决这困境。” 张允修点点头说道。“西山將要再成立一家纺织工坊,女子上不了矿,可於工坊內纺织,却是可以的。 想来也能够养活不少人。” (本章完) 第215章 逆子!我徐家的银子给你败光了! 第215章 逆子!我徐家的银子给你败光了! “纺织工坊?”李时珍有些疑惑,他倒是不觉得女子入工坊有什么问题,毕竟如今江南也盛行工坊,其中不乏女子上工。 可在京城,这还是第一次见。 他不免有些担忧说道。 “此计.能行否?” 张允修却微微一笑:“能不能成,就看东壁先生能否成为妇女之友,获取她们之信任,让她们安心上工了。” 他思来想去之间,还是李时珍最为靠谱,一来医馆內早有女工,二来李时珍年迈且德高望重,对於女子声誉影响不大。 “这”李时珍脸上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道。“怕是有些不妥吧?” “有何不妥?”张允修笑著说道。“此事非东壁先生莫属!” 李时珍一阵瞠目结舌,他似乎可以预见,自己的一世英名,马上也要染上一些污点了。 徐府正房。 徐家子孙都齐聚於此,继室张氏、长子徐璠、次子徐琨,纷纷围在床榻边上,神態颇有些悲切,看向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徐阶。 张氏用手帕擦拭徐阶面上的汗水,眼眶有些发红地说道。 “老爷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若是出了事,这一大家子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大夫开具了药方,劝慰眾人说道。 “诸位不必太过担忧,徐公不过是急火攻心,学生这里开具一些静心养气之药方,还请每日煎服,切忌不可再令徐公动怒才是。” 徐家长子徐璠立刻上前接过药方,並將一锭银子塞了过去,拱手说道。 “多谢游大夫了。” 等到將大夫送走,下人们煎了一服药过来,给徐阶餵下之后,后者才將將醒来,气若游丝的模样。 他嘴里还在说著什么。 “张士元~竖子~” 这之类的话语。 张氏有些担忧,连忙帮著拍胸口说道。 “老爷,您已然致仕,便不要再想著朝堂之事了。” 徐阶年近耄耋,已然是七十八岁的高龄,这个年龄在古人来说,那是极为长寿的了。 在他的妻子子女看来,徐阶已然到了隨时都会撒手人寰的状態。 到了这样的年纪,还在牵扯朝堂纷爭,实在是有些不智。 又服了一碗参汤,徐阶脸色才渐渐红润起来,听闻张氏的言语,他立马又板著脸说道。 “妇人之仁!老夫这是放心不下这一家子,才这般殫精竭虑!” 受了责骂,张氏却也不敢还嘴,低著头默默抹著眼泪。 徐璠身为家中嫡子,自然是肩负重担,他立马上前抚慰说道。 “爹爹何必动怒,为朝堂宵小伤了身子不值当,今后有何事,爹爹儘管吩咐孩儿便成。” 看见徐璠,徐阶脸色才好了不少,他点点头说道。 “好孩儿,你且过来,为父是该交代你一些事情了。” 徐璠心下一喜,知道自己终於能於家中做主了,连忙上前握住徐阶的手说道。 “还请爹爹儘管吩咐便是。” 可徐阶刚要开口,外头却传来一阵喧譁之声。 徐璠脸色一凝,朝著身旁下人吩咐说道:“不是吩咐过了,爹爹需要静养,为何家中还有人聒噪。” 下人连忙下去查看,可回来之时,却见其身边跟著一名风尘僕僕之青年人。 张氏顿时眼前一亮,连忙上前迎接说道:“瑛儿!你可算是回来了,为娘这心里.” 来人便是徐阶三子徐瑛,比之大哥徐璠未曾入仕,徐瑛则是考入进士,而今已然官拜南京刑部侍郎,此番乃是听闻老父有恙,才匆匆赶回来。 等到於生母一番痛哭后,徐瑛这才擦去眼泪,在徐阶病床前下跪说道。 “徐瑛姍姍来迟,不能於床前侍奉爹爹,还请爹爹恕罪。” 见到一身官袍的三子,徐阶脸上也露出了些微笑。 “倒也怪不得你,公务繁忙,晚些也是正常,来为父身边瞧瞧。” 他的言语间满是疼爱之意,到了这个年纪,唯有家人是放不下的了。 “你於南京可有什么见闻?”徐阶聊著聊著,又忍不住扯到了这个方面。 徐瑛一阵迟疑,这才说道。 “先前有诸多情况,已然於书信中告於爹爹知道,近来唯有那张士元立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一事.” 有著三子在南京,又有各个门生故吏在朝中,徐阶消息灵通自然便可以理解了。 “嗯。” 徐阶神色复杂的模样,倚靠在床榻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汝於朝中行事,仍旧需小心谨慎,莫要给人寻到把柄,须知朝堂之事,唯有熬得下去,才有盼头。” “孩儿谨记。” 徐瑛点点头,却还是颇有些不忿地说道。 “我等便任由那张家父子肆意妄为,调动军防,又立什么织造局与钱庄,岂不是在咱们家门前立炮?” “三弟所说有理。”长子徐璠也愤愤说道。“那张士元欺人太甚,江南乡贤皆以我徐家为倚仗,咱们若是怕了他张士元,江南岂不是成了他张家的天下?” 以徐阶的资歷和辈分,自然被是江南士族们奉为领头的,他徐阶若是怂了,那其他人可就真成一盘散沙。 “他张士元算个什么?不就是个乳臭未乾的小娃娃罢了。” 徐阶冷哼一声,却又发出几声咳嗽。 “尔等稍安勿躁,老夫自有妙计,届时也让尔等行事,多加熟悉,今后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兄弟三人面面相覷,同时朝著徐阶拱手说道:“谨遵爹爹教诲。” 又是一番勉励后,三子徐瑛这才笑著朝著徐阶说道。 “爹爹此番受了那张江陵与张士元的鸟气,孩儿碰巧有一物件,要赠予爹爹,给爹爹冲冲喜。” 徐阶欣慰点点头:“难为你一片孝心,且拿上来瞧瞧吧。” 他闭著眼睛,已然对於“宝物”,生不出一点兴趣了。 “是。” 徐瑛点点头,吩咐下人將那锦盒给端上来。 锦盒被放置在书案上,徐阶远远便能够看到,可看到那熟悉的锦盒,徐阶眼神顿时有些凝固了。 徐瑛却十分激动,邀功一般地將那锦盒打开,最后把六尊琉璃像排列开来,呈现在眾人面前。 他眉飞色舞地说道。 “孩儿听闻爹爹近来得了一份琉璃至圣先师像,製作精妙绝伦,唯独比那西山琉璃缺了十六贤人哲人。 於是孩儿记在心里,便是一番打听后,才听闻有佛郎机商人售卖此物。” 徐瑛越说越开心:“那佛郎机商人有言,说是张士元乃是个不识货的,此等至宝竟然便宜售卖,五万两即可拿下。 却不知此物出京城后,价目涨了好几成,乃是几万两的差价。 张士元精於奇技淫巧,將此物四处售卖,却最终还是栽了跟头,被我等捡了便宜,不得不说是大快人心吶!” 他一阵吹嘘,本以为能够得到眾人的惊讶与称讚,却不想一时间房间內鸦雀无声。 那长子徐璠面色铁青的样子,声音都有些发颤说道:“徐瑛!你的意思是说,这琉璃像乃是佛郎机商人从西山购置而来?” “若非如此,佛郎机人如何能够这般售卖?”徐瑛有些疑惑了,“若是远渡重洋之琉璃器,这般品质怕是十万也拿不下来。” 徐瑛笑著捋须说道:“那西山不通货殖,竟皆是便宜售卖,我看佛郎机商人货船上皆是此物,想来他们能够大赚一笔! 说起来,我近来也了十万两银子,购置了一些琉璃品,想来稍微捣腾一番,便能够获取暴利咧!” 可他越说,房內眾人脸色却越差了。 那张氏有些急切地说道:“瑛儿,莫要再提此事,快將琉璃像拿下去。” 长子徐璠则是连连跺脚说道:“誒呀!徐瑛你怎得这般糊涂!此乃张士元之奸计也!整整十五万两银子都打了水漂!你却要气死爹爹不成?” “这是何故啊?”徐瑛嚇坏了。 可徐阶却没有理他,鬍子都在发颤,手指指著那琉璃像说道:“快!拿来.与老夫瞧瞧” 张氏在一旁劝慰:“老爷,莫要再看了,此事揭过去吧,大夫有言你万万不可动怒。” “聒噪!”徐阶发出一声嘶吼。“老夫说话不顶用了么?快將那琉璃像拿过来!徐瑛!” “儿子.儿子” 徐瑛嚇得头脑发懵,连忙取来琉璃像,递给老爹,还想著找补说道。 “爹爹不必动怒,孩儿看来此物绝非贗品,工艺斐然,即便是出售海外,也能够大赚一笔。” 徐阶置若罔闻,一把夺过三子手中的琉璃像,眼睛里头布满血丝,乾瘪的手指头似要將其捏碎一般。 他胸膛起伏,认认真真看著琉璃像的每一个细节,越看脸上越红,因为这东西,跟王世贞此前送来的,简直別无二致! 加之近来泛滥之琉璃製品,种种跡象都表明,张士元不单单能够製取出这琉璃像,甚至还能够批量生產! 这无疑给了徐阶致命一击。 “哐当”地一声,他將手中那尊孟子像狠狠摔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怒然朝著徐瑛说道。 “卖?你却能够卖得过那张士元么!他不单单以拍卖会敛財,还能够售卖出海外! 你这个逆子!將二十余万两皆是给人献上,你要气死老夫不成嘛!” “爹爹!” 徐瑛慌忙下跪,脸上皆是惶恐之色。 “孩儿委实是不知此癥结,若是知道的话” 他还想辩解一番。 “爹爹明鑑,孩儿费不过十余万两银子,却未曾费二十余万,若是售卖出去,却也还是能回本一二。” “你” 徐阶將牙齿都咬出血来,突然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张氏与徐璠几人皆是嚇坏了。 徐璠忙是喊著:“快叫大夫!快將大夫给叫来!” (本章完) 第216章 永寧公主朱尧媖?景阳宫里头的皇家 第216章 永寧公主朱尧媖?景阳宫里头的皇家血脉 慈寧宫。 自从江南受灾以来,听闻各地布匹丝绸价格疯涨,李太后素来自詡有系万民之心,此番定然也不会例外。 她前些日子便下令,后宫妃嬪宫女,各个皆要从事纺织,不可有一点懈怠。 后宫一干用度更是要节省下来,以万民做表率。 “噠噠噠——” 用来梳理线条筘每每推动一次,都会发出一阵短促的声音。 慈寧宫里头,数十名宫女齐聚一堂,手里操纵著织机,一时间令声音此起彼伏。 李太后坐在首位,手中操作梭子的手法,也十分熟稔。 她本就出自平民家中,对於纺织织布一事,自然是通晓的。 可对比明显的是,在她身旁,一名面容清丽的女子,手法便显得十分生疏了。 时不时却还会弄得手忙脚乱,唯有靠李太后前来救场。 李太后一边帮著理线条,一边嘴里教训说道。 “媖儿,平日里叫你好生熟习女工,你却总是不听,这会儿需派上用场了,你便如此生疏。” “儿臣实在是学不来女工,却不如读书写字来得自在一些。” 说话的乃是永寧公主朱尧媖,她年纪尚小,却也是眉色如黛,白皙如雪,琼鼻秀挺。 便是这样的美人胚子,谁能够想到,她今后会下嫁给一个癆病鬼,隨后终生不识得房事呢? “你贵为公主,一言一行皆是代表皇家顏面,若是不事女工,今后去了外头开府建牙,府中上下一干用度如何操持?” “儿臣.不愿出去” 朱尧媖缩了缩脑袋,很是惧怕的样子。 果不其然,李太后立即眉毛倒竖说道:“成何体统,你明年便到了出阁的年纪,相夫教子乃是应有之义!” “却不消说什么女工,你有著皇女身份,自有奴僕们相助。 然皇家女子,本就该为天下女子表率,如今江南百姓受灾,天下少了丝绸布匹,数月后便快要入冬,届时布匹短缺,又会有多少无辜百姓遭难汝虽非是皇帝,无需肩负天下大任,但也该有个公主的样子.” 李太后又是一阵教训。 “从今日起,每日皆要来慈寧宫,与哀家一同纺织,若是有所懈怠,绝不轻饶。” 朱尧媖噤若寒蝉的模样,只能乖巧地点点头。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不从不行,她可不比哥哥万历,能够任性行事。 若是不听,李太后便会差人將自己宫里头的话本小说,还有一干书籍全部收缴,却比杀了朱尧媖还要难受。 教训完女儿,李太后这才朝著身旁的宫女吩咐说道。 “那《万历新报》上头又写了何事,皇帝又干什么事情了,皆从实念诵而来,不得有半点错漏!” 宫女生怕触了皇太后的霉头,不敢有一丝懈怠之意,连忙將报纸拿起念诵说道。 “近日,仁厚圣明皇帝陛下再次蒞临西山话剧院,对於话剧院的一干工作进行了悉心指导,特別是针对西山拍卖会的今后发展,提出了以下旨意” 坐在一旁的永寧公主朱尧媖,趁此机会便停下手中的活计开始偷懒,听起报纸里头的內容。 她小心翼翼观察著母亲的神情。 果不其然,听到皇帝接连前去西山之后,李太后神色並不是很好看啊。 皇帝哥哥却也是,行事这般大张旗鼓,赚银子便赚银子,你收敛一些,倒也没那么多的悠悠之口。 现在去西山,比去妃子的寢殿还要频繁,甚至有人將状告到了慈寧宫这里 念著念著,宫女感受到太后凌厉的目光,声音竟然越来越小。 “念!如何不念了?皇帝在西山都做了什么,一干事情全部说来!” 宫女嚇得都快要哭出来,可却还是强忍著恐惧,继续念诵著。 “皇帝陛下给予了西山拍卖会极大期望,接下来西山也將著力发展鉴宝拍卖等一干事宜,不辜负皇帝陛下的谆谆教诲下一步西山拍卖会將更加做大做强,为京城百姓提供一个公平公正的拍环境.” “.皇帝陛下对於西山相声社进行了专程访问,对於一些曲目进行了极为细致的纠正和评价,皇帝陛下有旨意言明.” “哼~皇帝看起来非是去西山关心流民安危,乃是去西山寻乐子了吧?” 这一声著实给宫女嚇坏了,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说道:“奴婢不知,奴婢不知,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眼见宫女被殃及池鱼,朱尧媖连忙出来打圆场,摆摆手说道。 “不干你的事情,將报纸给本宫你便退下去吧~” “多谢公主殿下,多谢公主殿下,奴婢这便下去!” 日常给皇太后念诵报纸,可是一个苦差事。 皇帝近来不务正业,李太后一听內容便怒不可遏,难免会波及到念诵內容的宫女,前几日已然有好几人受了杖责。 眼见著宫女匆忙离去,李太后也没有阻止的意思,气头终究是消了一些,脸上却露出一丝无奈说道。 “皇帝长大了,终究不是往日听从哀家话的小孩子,这朝廷上下似也无人能够管教於他” 前几年,李太后尚且能够以霍光换皇帝的典故来威胁。 可这两年皇帝越发年长,难道她还要跟亲政多年的皇帝说“天下重器非尔一人能担之”,这样的话么? 那无疑是给外人口舌,在给皇帝拆台了。 朱尧媖有听说,这些日子以来,母后对於皇帝哥哥的管教。 每次皆是左耳进右耳出。 诸如让皇帝要勤政,莫要成日里沉迷玩乐,可皇帝转头又去寻郑淑嬪研究话本小说。 又让皇帝莫要参与西山诸事,不该以皇帝之身,成日里在西山拍卖会流连,可皇帝还是我行我素。 “母后,皇帝哥哥虽说时常放浪形骸了一些,可却也並非您所想得那番不堪。 您看西山工坊初立,不就解决了数十万流民之生计 皇帝哥哥总归是顾著朝政的,无非是行事方法有些不同罢了.” “西山或是解了流民之困,却也助长了奢靡之风.” 李太后想著近来京城內的流言蜚语,不免有些感到疲倦了,悠悠然说道。 “哀家的话,他皆是当作耳旁风,前日劝他勤勉政务,转头却又去了郑淑嬪那,这会儿又去西山,他倒是日理万机。 如今唯有郑淑嬪和张士元的话管用,哀家说话不顶用了。” 朱尧媖神色一僵,知道郑淑嬪还好,李太后多有敲打,唯独对於张士元一直不满,她笑著劝慰说道。 “母后此言未免有些偏颇,张士元確实也荒唐了些,可总归还是有行好事,京城瘟疫一事,还有西山流民一事,藕煤总归却还是利国利民之举.” 她又指了指身旁的煤油灯。 “张士元天纵之才,所发明之物皆是有用的,母后先前日子身子不適,不还是仁民医馆的大夫医治完毕?” “你倒是对他很是了解?” 朱尧媖脸上一阵尷尬:“儿臣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罢了罢了~” 李太后连连摇头,无可奈何的样子。 “哀家却也管不了这许多,自从乾清宫回到慈寧宫,朝政之事已然与哀家无关了” 后宫不得干政治,这是太祖传下来的铁律,几乎无人敢违背。 除开是非常时期,诸如土木堡之变后的孙太后,皇帝被俘,朝廷上下群龙无首,便需要太后来坐镇支持郕王朱祁鈺登基。 从前,万历皇帝冲龄践阼,还需要她这个皇太后来主持大局,现如今,除非万历皇帝搞得天怒人怨,否则李太后还真没有干政的道理。 “噯——” 李太后重重嘆了一口气,想到前次老父李伟进宫覲见,请求她帮衬一下晋商。 晋商与李家一脉相承,自然是要好好协助一番。 李太后甚至將潞王都推了出去,可在藕煤事件之后,她便有些犹豫了。 这些人做得太过火了,若任由他们爭下去,怕是要引火上身。 李太后不免发出一阵感慨:“那张士元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亦正亦邪的模样,你说他坏,成日里坏人心术,你说他好,却也救人无数.” “儿臣观此人,心眼倒是不坏的,就是办事手段不同寻常一些。” 听朱尧媖这话,李太后当即眯起眼睛,有些警惕地说道。 “怎么?你见过此人?” “啊”朱尧媖脸上一阵潮红。“母后说的什么话,儿臣几乎未曾出过皇城,如何能够见过张士元.” “儿臣不过是读了些报纸,听闻了些传言罢了” “少看些报纸,多熟习女工才是正事。” 朱尧媖身子打了个颤,连忙行礼乖巧说道。 “儿臣遵旨。” “罢了。” 李太后自织机上起身,挥了挥衣袖,似是沾染了满身的疲倦。 “朝堂之事,自有大臣皇帝去忧心。” “母后能这样想,自然是好的。” 朱尧媖心里头有些庆幸,恭敬行礼。 可李太后却话锋一转说道:“朝堂之事可以不管,可后宫之事不得不管!” “母后说得是”朱尧媖也有些无奈,“景阳宫一事?” (本章完) 第217章 西山女子纺织工坊成立? 第217章 西山女子纺织工坊成立? “还能是哪里?”李太后眉毛倒竖,“王女官怀有身孕已然有整整三月余,皇帝竟还想著刻意隱瞒,若非哀家看到,险些令皇家血脉蒙尘,此等罪过即便是皇帝也担不起!” 这王女官,自然並非是后宫的王皇后。 她原乃是慈寧宫的一名普通宫女,三个月前被万历皇帝意外遇见,胖皇帝见色起意便偷偷临幸。 照著明朝皇宫惯例,皇帝临幸宫女,必要有內侍在旁记录,並且皇帝需赏赐信物,以为凭证。 可万历皇帝穿上裤子不认人,甚至还刻意隱瞒此事,直到王女官肚子渐渐大起来,被李太后给看穿后,才终於真相大白。 朱尧媖脸上一阵僵硬,其他东西能够开脱,这玩意儿还真没法帮朱翊钧开脱了。 即便是她也觉得,皇帝此行实在是太不地道。 “噯~母后不是让皇帝哥哥给了王女官一个名分,回头选个吉日,册封个嬪妃” “那又有何用?哀家几次三番让皇帝前去景阳宫探望,对王女官腹中骨肉多加上心,可皇帝又是如何?简直是” 李太后欲言又止的样子,若非皇帝成年,她非得骂上一句“逆子”不可。 “哀家什么都可以不在意,皆是隨著皇帝去了,可哀家最在意的乃是皇嗣,乃是皇孙!” 皇家血脉有多么重要,李太后如何能够不清楚。 她多年於宫中,见过太多皇子皇女夭折。 诸如宪怀太子、靖悼王,皇帝若是绝嗣那是天大的事情,君不见明武宗朱厚照绝嗣后,闹出多大点事端。 可以说,没有什么比皇家子嗣更为重要的了。 李太后成日里吃斋念佛,便是求万历皇帝能有个子嗣,却不想皇帝竟然会如此轻慢。 朱尧媖一阵嘆息:“母后却也別动怒,皇兄便是这个性子,若是.” 她眼珠子转了转,试探性地说道。 “儿臣正巧於宫中无事,想来是能够景阳宫看著,如若不然,儿臣便搬去景阳宫照顾王女官如何?” 照理来说,她应该称呼“皇嫂”,可王女官还未正式册封,故而依旧是称呼王女官。 “媖儿也能照顾人?”李太后颇有些疑竇。 朱尧媖却是自信满满的样子:“母后且看著吧,儿臣可读了不少医书,照顾王女官自然不在话下。” “这” 李太后心里头一阵思虑,却觉得倒是可行。 朱尧媖以永寧公主的身份,去照顾王女官。 一方面能够显得宫中对於此事的重视,另外一方面又可护得其周全。 她微微頷首。 “此倒是不错,便是要委屈你了,伺候人可非是个简单的差事。” “母后还请安心吧!” 不知怎的,朱尧媖非但没有觉得累赘,反倒是很是喜悦的样子。 她可太想要出慈寧宫了,自小便在李太后身边长大,成日里受著管教,便连读书写字,看上一些话本都要受到限制。 去到景阳宫,虽说要顾著一名“皇嫂”,可正巧能够验证一些她於医书上的猜测。 最为重要的是,今后无人能管教自己,读书看报,还有话本小说了! 八月流火未消,京城晨时竟有些发冷了。 屋外阴雨绵绵,不断吹进来的寒风,明明是初秋时节,却冷得像是寒冬。 “万历五年六月,苏州、松州等地连雨,寒冷竟犹如冬日,庄稼接连被冻害。” 文渊阁里头,申时行不免发出一阵感嘆。 “江南温暖之地尚且如此,更遑论北直隶诸地,多年来天气越发寒冷,今冬怕又有不少百姓要忍飢挨冻了.” “此事非个例。”张居正眉毛紧锁,“翻阅府志便可知,成化年间,辽东都司四月天降大雪,四川越嶲卫七八月却雨雪交加” 他神色凝重说道:“今后的日头怕是会更加寒冷,我等需早做打算。” “恩府也觉得,张同知於《万历新报》所提及阴盛阳衰之运?” “便是那小冰河期之理论?”张居正摇摇头说道,“颇有些天方夜谭,不过寒威遍至,非独一隅,此般景象倒是真切不虚。” “正巧西山藕煤派上用场,今冬许是能少死不少百姓。” 申时行颇有些欣慰,却又有些古怪地说道。 “不过,近来张同知又於报纸上,提及什么预测气象之法,实在是有些.” “离经叛道。” 张居正言简意賅地补充,他已然习惯幼子的行事风格,摇摇头说道。 “便隨他去吧,老夫更想著看看,他所说那什么西山纺织工坊,能否做成,还有江南诸事.” “张同知之才能,人所共见也。” 申时行脸上露出自嘲表情。 “却不想有一日,国家大事要繫於工匠之法,要遵从货殖之道,古今所未见也。” 张居正眯起眼睛说道:“不知是福是祸。” 说罢,他便在文渊阁內来回踱步,时不时又回头看一眼书案上的奏报。 近来,他甚至无暇顾及宫闈之事。 此番与江南爭端,实在是太过重要。 若不能於此番爭端中,压过囂张跋扈的江南士族一头,今后不论是张居正所推行的“一条鞭法”,还是张允修所期望的“变革”,都是寸步难行! 申时行却又起了心思:“恩府既如此忧虑,倒不如再寻个日子去西山看看,眼见为实,若这西山纺织工坊能成,江南织造何愁不成?” “又去西山?怕是” 申时行无奈:“恩府要寻个结果,便必去西山不可,否则就要守著文渊阁,等南直隶来报。” 一番天人交战,张居正看向了桌案上另外的一份报纸。 “近来京畿日报如何评价西山?” 申时行苦笑:“无非是说什么,张同知於西山开设女子工坊,以银钱蛊骗良家女子,怕是要开设青楼妓院,行卖春之事.” “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京畿日报针锋相对,並非是一天两天了。 可张居正从没想过將其取缔打压,他倒不是不能,实是不想罢了。 所谓“全则必缺,极则必反”,在推行新政的高压,以及接连与张允修对抗的失败中,总是要给清流士族们留个阀口,以免他们真的狗急跳墙了。 张居正却不由得自嘲一笑:“行卖春之事若是从前,老夫却也是这般想的。” 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张允修纠集一乾女子到西山,难免会令人生出疑竇。 不过如今,张居正已然吃一堑长一智。 他將手中奏报一扔,点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老夫便来个三探西山!” 注释1:小冰河期影响,出自《明史·卷二十八·志第四》五行(一)水恆寒:“.成化十三年四月壬戌,开原大雨雪,畜多冻死。十六年七八月,越嵩雨雪交作,寒氯若冬.正德元年四月,云南武定陨霜杀麦,寒如冬。万历五年六月,苏、松速雨,寒如冬,伤稼。四十六年四月辛亥,陕西大雨雪,骡橐驼冻死二千蹄” (本章完) 第218章 张居正误入西山「世外桃源」 第218章 张居正误入西山“世外桃源” “这些日子以来,每日几乎都有大臣上奏弹劾,说是西山虐待流民,以流民为芻狗,张士元所铸就西山之繁荣,恰恰是以流民之血汗为基。” 此去西山路途遥远。 坐在顛簸的马车上,张居正不免朝著申时行询问说道。 “汝默如何看待这番言论?” 申时行手里拿著一本《盐铁论》,却也不知看进去没有。 他抬起头来,习惯性地作答说道。 “恩府只见弹劾奏疏犹如雪片,却不见唱诵之奏疏,也如雨后春笋一般。 甚至有勛贵大臣,要朝堂著力推行西山模式,今后之盐铁矿產,皆是照此例而行。” “何故?” 奏对可算是涉及到申时行的长处,他想了想言简意賅地回答说道。 “无非是利字当头,反对之人往往被西山触及利益,西山招工待遇丰厚,连带著京城內商贾士绅也不敢太过苛责做工之人。 支持之人往往皆在西山有些乾股,西山使得他们赚取银子,自然是大力支持.” 申时行脸上有些尷尬,因为他自个也在西山投了些银子,说实话心里头也希望西山能够蒸蒸日上。 面子有了,救助了数万失去生计的流民,甚至还在源源不断的接纳当中。 里子也有了,西山所带来的银子收入,那可是实打实的。 “合天下可合之力,造滔滔大势。”张居正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这逆子倒是言行合一,却让不少人越发支持他这荒唐之举。” 张居正开始越发明白,什么叫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道理。 从前他推行新政,总是至刚至猛,想要以雷霆手段,將大明救之於水火,给小民一个喘息的机会。 可到头来,非但士绅官员反对,便连一些官员也反对。 然而,西山工坊这般,世人一看便是离经叛道之举,即便是有所助力,却依旧能够著力推行。 无非是符合了另外一批人的利益,张允修或是坑蒙拐骗或是强迫,將一批又一批人,拉上了他的战车。 这些人一开始强烈反抗,可到了后来竟自我享受起来,以至於到了,张允修不坑他们,就浑身不舒服的程度。 实在是有些. 张居正呼出一口气说道:“此番去西山,我等不急著寻那逆子,去工坊里头瞧瞧,他到底能闹出什么名堂。” 申时行頷首说道:“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若真想要穷究至理,非得亲身实践不可。” 张居正有些惊讶:“汝默却越发信了张士元那小子之理,此怕是万历新报对於阳明心学之解读?” 申时行抬眼:“恩府却也不是如此?” 张居正莞尔。 上次来访西山,已然过了月余。 可便是短短一月的时间,西山却恍如隔世一般。 西山大门之前,原本陡峭泥泞的道路,被愈发拓宽起来。 一条笔直的新路出现,仔细一看便可发现,其中所用乃是石子与某种特定泥浆混合。 依著这种材料,道路异常平坦开阔,甚至在道路上来往运货的车马,都显得快速许多。 而在道路两旁,则是延绵不绝的蕎麦田,京城九月麦子早已收割完毕,冬小麦也未曾播种,可仅仅是播种的这些蕎麦苗子,却也能够令人心旷神怡。 一时间,张居正颇有一种误入桃源之感。 他皱眉说道:“此乃何物,铺设道路竟这般平坦。” 申时行努力回忆一番:“根据万历新报所述,还有机械学院之奏报,此物也是张同知首创,名为水泥。 据说比之往日砖石黏土,要更加省力,却能够更加坚固。” 张居正皱眉:“怕是靡费不少吧?” “学生倒也不知。”申时行脸上有些尷尬,“自立机械学院以来,里头捣鼓出不少新奇玩意儿,这水泥仅仅是冰山一角。 依照机械学院內翰林的说法,此物若能成,我大明將再无边患之忧。” “好大的口气!” 经过申时行这么一提及,张居正算是想起来这个茬。 自从机械学院成立以来,便有不少国子监监生,还有北直隶学子加入。 往日里奇技淫巧不能入仕,尚且有不少学子研究,此番大明机械学院提供了一些入仕手段,虽不比翰林院,可总归也能当官不是? 不少觉得科举无望之生员,便加入到机械学院与医学院参与研究。 西山之行,还没见到张允修,便给来了个“下马威”,张居正自然是不服气的。 此番入西山,自然要有个由头,张居正与申时行二人隱匿了身份,以工部官员之名,前来西山探查。 这工部尚书曾省吾最为支持西山,自然在西山也最受尊敬。 往日里,工部与西山皆有合作,听闻有官员前来,便丝毫不敢怠慢,派遣了一名嚮导,给二位大人带路。 张居正本就想要来个“微服私访”,自然不会受人束缚,於驛站等待的功夫,便与申时行二人朝著西山村而去。 短短几个月,西山脚下便建立起一个偌大的村子,说是村子实际上更像是一个没有城墙的城池。 一路道路平坦,即便是前几日刚刚下过雨,踩在石子混合水泥铺设的地面上,竟感受不到丝毫泥泞,这在京城也是做不到的。 张居正越看越是心惊,因为他所见,土地平旷,屋舍儼然,阡陌交通,竟然真有世外桃源之感。 此时正值工时,在西山村里头没有多少男子,有些零零散散的老人在清扫院落,女子在浣洗衣物,却也不多。 “此地.真是西山么?” 便连申时行也不免发出一阵感慨之声。 “我等寻人问问。”张居正眉头紧紧蹙起。 他几个健步上前,便寻了一名面容和善的老者,简单自我介绍一番。 “原来是朝堂来的大人。”名为苏二的老者慌忙行礼,却被张居正给打断。 “老伯先前所言,家中儿子前去西山煤矿上工,媳妇前去西山工坊纺织,孙子去了西山书院读书,真是如此?” 苏二有些意外:“二位大人竟不知?俺们西山便是这般,男子去工坊內上工,孩童去书院读书,近来又让女子去工坊內纺织。” 苏二操著陕北口音,说话很是温吞。 可张居正却问题许多,诸如什么煤矿內是否有欺压,让女子去工坊里头上工,担不担心污了清白云云。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人在西山过得如何。 苏二眉头紧皱,觉得这二人是来找茬的,却也还是回答说道。 “欺压?总比俺们从前村子里头的士绅老爷好,至於苦,总比一年在田间劳作,却赚不来一顿饱饭来得好。” 他颇有些裨益的模样。 “俺们乡野人不比你们老爷,靠著皇粮便可衣食无忧,能够活下去,有口饱饭吃,能够让娃子读些书,便已然是天大的恩德.” “女子不能拋头露面,那是老爷们的讲究,俺们乡下人,即便是六七岁的孩童都要干活,哪有那么多讲究,平日里乡下女子也是去田间劳作的。 如今去工坊里头上工,一天到晚能坐著,一月下来也能有份收入,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你”申时行颇有些不忿,“我等没这个意思。” 苏二却不与他辩驳,而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俺们都念著恩公的好,也便是你们这些官老爷会时常找恩公的不是.老汉我七十有六,你们要治罪便治罪吧~” 又接连问了好几个,张居正与申时行二人,算是对於西山村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走在石子路上,二人显得有些沉默。 走著走著,张居正终於是打开了话匣子。 “汝默。”他眼神有些深邃,“汝可曾记得,当日瘟疫之时,在京城西郊聚集之流民?” “如何能够不记得?”申时行颇为感慨地说道。“彼时西郊之外,数万流民齐聚,飢饿与病痛齐聚,人人皆是形若枯骨,鶉衣百结,只要能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便能够干出任何事情。” 念及於此,他不由得有一些感慨,申时行也非是成日里坐於朝堂不问世事之人。 不单单是流民情况,他也曾走访北直隶下辖各个府县,平民百姓的生活状况,民间困苦他见过可太多了。 一家五口人,躲在土胚房里头瑟瑟发抖,能够穿上粗布袄子的,已然算是曾经“体面”过的人家。 他们有些神情麻木,他们有些四肢乾瘦却肚子鼓胀,能够有一碗饱饭吃,便已经是烧了高香,更加遑论起来。 可在西山村里头所见所闻,却是云泥之別。 不夸张的说,以西山百姓的生活情况,甚至能够抵得上普通乡里的富户了。 然而,谁见过几万个富户齐聚的城镇呢? 一时间,申时行竟然有些感慨了,脑袋里头不由得开始设想,若是將西山之法推行到全国,那將是怎样一番景象。 岂不是能够天下大治了? 他情不自禁地说道:“不想,张同知竟有这般治民之才能想来西山之法却有些道理.若推及天下.” “不然。”张居正摇摇头,“西山一地能行之,不表示处处皆能行之,新政推行尚且需要时日,更加遑论西山之法,况且.”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总不能直接对申时行说,按照张允修这个逆子的设想,若推行西山之法,几乎会等於革除皇帝之位。 话虽如此,可张居正还是加快脚步,他已然有些迫不及待了,普通百姓的家中都是这样一番景象,那矿山上呢?那工坊之中呢? 这难道才是大明的救世之道? 正当二人一路沿著水泥路前行,一队人马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 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一队锦衣卫。 “站住!” 锦衣卫緹骑们驾著骏马,径直將二人包围。 不一会儿,人群里头走出来一名青衫书生,他面色铁青,上前两步,不由分说便立马开喷。 “你二人到底是何人?户部的杨主事与王主事,我皆是熟识,何故冒领身份? 你二人潜入我西山重地,打探可是受了哪人指示?从实招来,若同知大人回来了,便没有我这般好相与!” 说完这些,这书生便自顾自暴跳如雷。 “我便是说了,不能让朝廷参与到西山事务,那皆是一群尸位素餐之徒,成日里便想著捞钱! 与跟这些人打交道,简直是浪费我的研究时间,这样下去我何事能够研究出蒸汽机?” 锦衣校尉们虎视眈眈,面前青衫书生又是一阵胡言乱语,可张居正依旧是岿然不动的样子。 他咪起眼睛,紧紧盯著此人长相,不由得开口冷声说道。 “你便是赵常吉?” 赵士楨愣了一下,他拖著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將单片眼镜举起来,朝著那人一看,顿时嚇尿了。 “首首辅大人” 再朝著旁边那名老者一看,如坠冰窟。 “申阁老.” (本章完) 第219章 师公你怎么在这里?张士元的寰宇世 第219章 师公你怎么在这里?张士元的寰宇世界地图! 赵士楨有些欲哭无泪。 为什么张居正与申时行二人,又会再次出现在西山中。 老实说,西山的守备已然算是严密。 可这二人手段太过於“卑劣”。 有著工部尚书曾省吾打掩护,还能够直接以內阁,偽造官员身份,全天下也就只有这两位了。 赵士楨十分无奈,名义上他这个张允修的徒弟,还得叫一句张居正师公呢! 谁能够想到,张居正这个內阁首辅,西山实际掌控人的老爹,竟然要偷偷摸摸潜入西山打探消息。 不是说內阁日理万机,二位阁老还真是有閒心吶! 当然,张居正纵使有通天的手段,却还是低估了西山百姓的警惕性。 自他入了西山村之后,就受到了村子里头老弱妇孺的暗暗关注。 特別是在张居正二人询问苏二,面这般可疑行径,看似弱不禁风的老头,转头便骑著自家的毛驴,前去西山千户所稟告了。 千户所里头,张允修与张简修二人皆是不在。 那西山的薛千户,自然当机立断,寧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出动几十名緹骑,势必要將两名“宵小”抓拿归案。 他倒是不怕误会,衝撞了朝廷官员事小。 可若是真让人窃取西山机密,即便是张允修会放过他,万历皇帝也万万不可能放过他。 今日赵士楨便负责与工部官员对接,主要是推行水泥的相关事宜。 他不过是在实验室里头晚了些,出来却不见这二人踪影,如何能够不著急。 最为关键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竟然给张允修老爹给逮起来了。 此时此刻,站在西山纺织工坊的外头,赵士楨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自然不会忘记,万历五年夺情事件中,自己的口无遮拦,將当时的內阁首辅,如今自己的师公给得罪死了。 今日又来个擒拿师公的戏码,实在是有些 可张居正却完全没有在意这点,他的注意力完全在工坊里头。 “咔啦咔啦~” 织机转动的声音不绝於耳。 透过玻璃窗子,他可见数百名女工齐聚在屋內。 她们动作很是一致,一会儿调整飞梭,一会儿又是按动手柄。 这些女子爭分夺秒的模样,却生怕落於人后一般,在细致的手法之中,一根又一根的丝线被生產而出。 等到丝装了足足一箩筐之后,便有专门的女工前来收集,她们用一个木製推车,將这些丝运往下一个工坊。 张居正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些丝运往哪里?” 赵士楨赶忙回答说道:“告诉师公知道,咱们西山纺织工坊,不单单有抽丝工序,还有织布工序,甚至还有个製衣工坊,形成一条產业链,流水化作业” 他倒是也不管用词准不准確,一股脑全部说出来。 张居正皱眉,他颇有些不太习惯师公的称呼,不过与这个比起来,那什么產业链才更加引人注目。 “带我老夫去看看。” 他不容置喙地说道。 照例来说,这纺织工坊內是不该有男子出现的,可张居正显然能够成为这个例外。 他一路走,赵士楨便一路跟在身后为其讲解。 “纺织工坊里头皆是女子?” “纺织工坊乃是男女相隔,也有专属男子之区域,元辅您应该知晓,虽说上工的大多数为乡野女子,可终究还是有男女之防。” “不错。”张居正微微頷首,在一处囤积丝的仓库面前停下,看著里头堆积如山的丝,不由得发问。 “如今西山纺织工坊能容纳多少女工?又能日產多少丝蚕丝?” “约莫三千多人,日產十万斤许是有的。” “十万斤?!可三千多人怕是不够” 赵士楨明白张居正的意思,想了想解释说道:“日后还会多招揽一些女工,不过想来五千余人顶天了,元辅您应该知晓,这西山无非是打个样,今后若想要解决女子生计问题,单单靠个西山可是不够的。” 其实,五千人的纺织工坊,所產出的丝与布匹,就已然能够横扫整个北直隶市场了。 特別是在这个生產力低下的时代,张允修所研製出来的纺织机,可以说是妥妥的降维打击。 西山不是不能收纳百姓,甚至於比之一开始五六万流民,在西山寻找活计的百姓已然突破十几万之巨,儼然一个独立於京城外的小城。 再吸纳一万女工又何妨? 可若是这样,巨量的丝布丝绸被投入到市场之中,必然会引起传统小农经济的崩塌,这一点张允修不可能不会意识到。 布价目可以降低,且是对於百姓有益的,可它不能徒然爆降,並且不能够將原本依靠纺织过活的百姓,踢出生產链。 这些问题,显然就是张允修想要避免的,甚至还跟张居正谈及过这个问题。 於是,以西山为蓝本,再通过兜售技术、工人、织机的模式,便运营而生了。 能够让更多普通百姓加入到这场“变革”之中,才算是真正的变革。 一路走一路看,张居正算是大致摸清了西山纺织工坊的行事模式,心里头也有了一些计较。 看到西山纺织工坊应接不暇的各种管理模式,申时行不免也有些好奇了。 “这工坊上下井井有条,每一道工序皆是严丝合缝,女工们各司其职。 如此管教怕是耗费了不少功夫吧?这纺织工坊由谁来管理?可否让其出来一见?” 文渊阁乃是朝廷中枢,身处內阁之中,申时行也不免想到,若是治下官吏皆是能够如女工一般工作,那大明又何愁不兴呢? 赵士楨也曾在部堂內摸爬滚打过,怎会不知对方的心思,赶忙解释说道。 “这工坊內管理自然是大不相同,一来工序较为简单,二来工坊以计件算工钱,女工们自然卖力许多。” 其实在张居正主推的考成法之中,也有以“以內阁节制六部,以六部节制地方”的绩效办法。 通过“京察”“大计”等考核,擢升政绩优异者,罚贬失职者。 可此间能够操作的办法,要多得太多了。 张居正自然不会期望,通过赵士楨身上能够得到,推进“考成法”的良方。 他眯起眼睛说道:“张士元那小子呢?怎么又是不见他来见老夫。” 赵士楨不知为什么说这个“又”字,他缩了缩脑袋,老老实实地回答说道。 “尊师在西山培文书院授课呢~” “带老夫去寻那小子。” “这” “嗯?” “噯——师公隨我来。” 赵士楨不敢有任何怠慢,即刻给二人安排了车马朝著西山书院而去。 马车上申时行不免好奇询问说道:“赵学士却还未曾提,那西山纺织工坊由何人管理,这许多女子,不似男子能够隨意打骂,管理起来也是不易。” “这” 赵士楨適才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却不想还是提及了,他面色古怪地说道。 “这工坊內有二位主任,副主任赵睿乃是瑞锦丝行掌柜,负责日常纺织事务管理。 这主任.便是由李东壁先生担任。” 李时珍? 二人皆是愣了一下,申时行不免询问说道。 “李药圣也会治理经管之能?还是女子.” “確实如此。” 赵士楨点点头说道。 “李神医很是擅长与女子打交道,这纺织工坊上上下下,皆是受著李神医之协调,师尊还给他取了一个諢號叫做『妇女之友』。” 申时行脸上有些似笑非笑的古怪之感。 过了半晌,张居正憋出一句。 “胡闹!” “同学们,我们身处於地球之上,在地球的另外一面,乃是物產丰饶之黄金洲黄金洲可是一个好地方,这里遍地皆是肥沃之土地,原野上四处奔跑著牛羊” “若是有一日,你们能够踏足此地,便可以去寻找那遍地黄金的金矿.得一狗头金,这辈子便不用愁了” “同学们,我们大明是要出海的,你们且看这寰宇世界地图,大明身处地球之上,也不过是一片土地罢了,外头有无数土地资源等待我们开拓.” “这个世界乃是一个球,我等皆是身处於球体之上若今后你们真有人能够出海,不要忘记为师告诉你们的,海的那一头非是什么九幽深渊,而是无尽的財富与希望” 在西山培文学院的明伦堂內,张允修对著一副巨大的世界地图,用教鞭指指点点,朝著台下或大或小的孩童们说道。 这些西山的孩童们,个个眼睛里头冒著光,他们盯著那寰宇地图,眼睛里头充满著好奇。 甚至有人在张允修的描述一下,都忍不住流下口水。 那个黄金洲不单单有黄金,还能够天天吃上肉! 凭什么都给番夷人占去了便宜! 孩童们个个兴趣十足,张允修也是慷慨激昂的模样,从黄金洲一直讲到欧洲,讲到南洋,讲述著世界各地的风土人情,物產资源。 明伦堂里头其乐融融,可站立在门外的几人,神情却显得有些古怪了。 张居正脸上唰的一下,骤然冷了下来。 “逆子皆是这般教授孩童的?” 本来,今日造访西山,对此地印象不错,张居正还想对幼子多加讚扬。 可这好心情根本维持不了多久,这逆子便又给他整出么蛾子了。 在学堂里头,不该是读书声朗朗,孩童们摇头晃脑念诵一些蒙学,诸如《三字经》《百家姓》等等。 可张允修这小子,给孩童们讲得是什么? 攛掇著他们出海? 赵士楨站在一旁,略显尷尬。 “师尊不常常如此,平日里也教授一些经史典籍来著。” 张居正听不进去,他目光凝固,落在了明伦堂上那一副巨大的寰宇地图之上。 (本章完) 第220章 逆子又在西山误人子弟? 第220章 逆子又在西山误人子弟? “老先生,你是来教我们读书的嘛?” 明伦堂里头,稚童面前抱著本《博物浅析》,正当抬起头,却猛地看到窗子外几人,特別是那名身穿青色道袍的老先生,下意识便发问。 张居正愣了一下,他注意到面前这名稚童,穿著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袖口都磨出了毛糙补丁。 可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头,满是对於知识的渴望,在那本《博物浅析》上头,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小字,写得满满当当。 一时间,张居正在朝政里头浸染混浊的眼睛,不由得透亮了不少。 隔著玻璃,张居正没有应答,而仅仅是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这时候,近旁的几个小傢伙也扭过头来,看到窗外这一名穿著简朴,却气度非凡的长鬍子老头。 他们窃窃私语起来。 “看起来像是个严肃老头,若是给咱们授课,又少不了一番责骂。” “瞧著却也不像,倒像是个老学究,师尊最瞧不起的就是老学究。” “不知他比李先生如何?” “想来是差远了,站在外头一动不动,却像是庙里头的罗汉一般,许是这会儿內急难忍,在装装样子。” 一名缺了门牙的孩童,又是一番胡言乱语。 这些童言无忌,透过窗子隱隱约约地传入张居正的耳中。 他不禁莞尔,嘴角由衷扯出一丝笑容来,背著手又重新看向了讲台上那一幅寰宇世界地图。 一直等到讲学结束,明伦堂里头数百名学生,从五六岁一直到十几岁,犹如一窝蜂一般涌了出来,嘰嘰喳喳的样子。 他们有的交头接耳,有的眉飞色舞的模样,还在谈论適才张允修所讲的“黄金洲”。 学子们身上洋溢著朝气,一时间前来探查的几人,感觉身上也充满著力气。 申时行不由得感慨了一句说道:“三冬暂就儒生学,千耦还从父老耕,若我大明天下都能够有这番气象,何愁国朝不兴乎?” 这赵士楨也是与有荣焉的样子,他点点头说道:“这首陆放翁之《观村童戏溪上》倒是极为贴切,阁老能明了,下官等人之努力也不算是白费。” 可张居正的脸上却渐渐深沉下来,此情此景越是美好,他便越是不满张允修这小子四处宣扬他那套“出海”“黄金洲”的学说。 特別还是给孩童讲授。 这套理论再团锦簇,可在一个儒学礼教中,你不让百姓好好从事耕作,却教授他们去出海刀口舔血,谋一条遥遥无期,无异於一场赌博的出路。 实在是有些太过於离经叛道。 忍著心中不適,张居正背著手,静静等待里头授课结束。 在明伦堂里头,张允修还在给几名孩童讲解《博物浅析》这本书的內容。 “昔日三宝太监七下西洋,船上便有所记载,帆船远去,船身先消失、桅杆后消失此便是天地寰宇是个球形的明证也,尔等也可於实际观察一二.” “师尊,若是天地寰宇乃是个球,可我等为何还能站立其上” “这个便要涉及到一个进阶知识,万有引力了.” 明伦堂里头,张允修为几名稚童又是一阵“补习”。 申时行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得发出又发出一声感嘆。 “我今所见,这西山培文学子各个皆是富有灵秀之气,勤勉好学之心实在是令人惊嘆。 此等新苗佳才,若得名师点拨,他日定然能够成我大明之栋樑也!” 张居正则是皱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申时行越是这样称讚,他越是觉得幼子在胡闹。 《易经》有言“蒙以养正,圣功也。” 在古人看来,孩童蒙学正是修养浩然正气之时。 可张允修这小子,似乎想要將孩童们都教授成一个个“小张允修”? 这还得了,若天下出现千千万万个小张允修,不得天下大乱? 见元辅大人气色不太对劲,赵士楨忙是在一旁解释说道。 “这浑天学说,非是师尊首创,乃是出自《浑天仪注》所载,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 可他越说越没有底气了。 这浑天说乃是出自东汉张衡,自古以来皆有读书人推崇。 然而,在现如今的儒学里头,却是一个不太能够触碰的“禁忌”。 这其中缘由,要赘述到汉代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再到程朱理学被创立,自那之后“天圆地方”,便被纳入到三纲五常之中。 天圆地方已然成为了“天道之理”。 你张允修在这里鼓吹什么浑天学说,岂不是在反程朱? 在场皆是读书人,心里对此事门清。 所以,便连一向当和事佬的申时行,这会儿也保持著沉默,觉著张允修有些过分了。 你这是想要掘程朱理学的根子么? 张居正似很有耐心一般,一直等到了张允修將几名孩童送走,这才缓步进入了明伦堂之中。 此刻,明伦堂里头空无一人,唯有站在讲台上身穿青袍的张允修,一个人在讲台上写写画画著什么。 他早就注意到老爹的到来,不免打趣著说道:“怎么爹爹,今日又来寻孩儿討教?” 张居正声音有些深沉:“自小你便天资聪慧,可成日耽於玩乐,到了舞勺之年终究成了些器识,也粗通了不少典籍。 为父非是苛责於你,於西山治理上,奇技淫巧,你乃是天纵奇才。 可於教化育人之道,汝不过是邯郸学步罢了,为父” 看到老爹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张允修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他摇摇头说道:“爹爹此言差矣。,孩儿於教育之道上,同样有一些心得,甚至有信心承袭阳明公之心学至理!” “你!”张居正又是怒目圆睁的样子。 不过到了现在,激怒老爹,看著他无能狂怒,已然不能够让张允修有什么成就感了。 他適才已然有了计较,便笑著说道。 “爹爹不必急著与我辩驳,我倒是有个主意。” 张允修指了指外头,透过堂门,可见不远处一座山峦巍峨耸立,直入云霄。 “爹爹可有胆量,与我登上那东灵山峦,去论一论这天下至理?” 登山论道? 儒学將山岳视作“天地秩序”。 古之帝王者,无不以登山封禪,视作“受命於天”之象徵。 跟申时行一同在后头看著,赵士楨不免发出一阵感慨说道:“以登山之意象,向著元辅讲述道理,师尊无愧是师尊吶!” 可申时行却不这么看,张居正都一把年纪了,张允修这小子还要老父一同登山? 那东灵山乃是西山首峰,哪有那么容易登上的道理。 张居正也紧紧皱眉说道:“逆子,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可张允修却完全不管,將袖子一拉,朝著外头跑去,一边跑还一边高声喊著什么。 “是男人就来战!” “老登你怕了不成?” “本公子在东灵山峰上等你!” “不去不是大明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莫名其妙的举动,著实给张居正气坏了,他抄起讲台上的教鞭,便朝著一路衝去。 “逆子!给老夫站住!你到底意欲何为?为何教授孩童们何为新学?西山如何治理! 尔如今却又要反程朱了不成?江南诸事未定,你却又给老夫弄什么虚头!” 可张允修头也不回的样子,虽说脚踩著布鞋,却健步如飞的模样,一路朝著东灵山而去。 父子二人一追一跑,一时间竟成了西山奇景。 赵士楨与申时行面面相覷。 “阁老是否要同行?” “老夫身体抱恙不胜脚力” 可赵士楨却不由分说的样子,一把给申时行架起来。 “赵学士,你这是做甚???” 赵士楨嘿嘿一笑:“孔夫子有言,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 申阁老成日案牘劳形,却少了些强身健体,长此以往下去可是不成。 下官从前也是这般,自从来了这西山,受了师尊教诲之后,每日却也会爬一爬山,日常事务也能够事半功倍。 再说了,元辅大人在前,我等岂有退缩之理。 父子论道古今鲜见,今日不可不凑凑热闹。” 不由分说,赵士楨一把就將申时行这老骨头给架起来,朝著东灵山狂奔而去。 “汝放开老夫~啊~”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老夫自个能走~能走啊~” 今日天朗气清。 到了申时,日头渐渐降低,天气也不似午后那般炎热,正是登高望远之时。 却说在那东灵山上,有一老一少前后向上攀登,他们脚步稳健,互不相让的模样。 行走在山间土路上,张允修步履轻捷,故意仅仅领先老爹半个身位。 实事求是的来讲,常年的案牘生活,夜以继日的处理朝政,已然渐渐掏空了张居正的身子。 五旬的张居正要想比得上张允修,可谓是天方夜谭。 可老头子却好像心里头憋著一股气一般,一刻也不肯退让。 即便是爬得气喘如牛,满头大汗,他也咬牙坚持下来。 张允修还是有些惊讶的。 若不是有著仁民医馆的调理,自己这个便宜老爹,怕不是还在床榻上奄奄一息,这会儿竟然还能健步如飞。 “逆子!却別觉著自个翅膀硬了,便小看了老夫,区区东灵山有何惧也? 今日老夫便登上那东灵山峰,好生与你论论道理,让你见一见什么叫做天下至理!” 张居正眼里发出狠来,行至陡坡,一个箭步上前猛然发力,碎石在靴底飞溅,眼见便要滑倒。 一直顾及著身后,转头便一把扣住了老爹的手腕,这才堪堪將其身形维稳。 张允修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爹爹慢些,所谓欲速则不达,若不时常看看脚上,即便是精壮汉子,也难免有失足之时。” 听出对方话里有话,张居正扶住身边树干,撇开幼子的搀扶说道。 “自有浩然气傍身,意志坚定者,方能成大事也!汝不必多虑,纵使前方有艰难险阻,老夫也能攀登上高峰!” “即便是能取捷径?” 张允修意味深长地说道。 隨后他指了指自己左手的粗木拐杖。 “若爹爹有外物傍身,如何能够不慎失足?” 张居正则是吹鬍子瞪眼:“若一味藉助外力,不休自身之伟力,如何能够登上高峰?” “非也。”张允修摇摇头,“一味寻求自身,反倒是误入歧途。” 他指了指脚下的土坡。 “土阶若早有人修理凿痕,借力將会好上许多。” 张允修用木棍在土坡上,將那些土阶中,前人所布置的歪歪斜斜的旧石板给翘了出来。 隨后寻来一块新石板,结结实实敲了进去,再奋力开拓,凿出更为宽阔的台阶。 这个过程很吃力,特別是靠著一根木棍,可张允修干得却十分认真的样子。 最后,终於將此级台阶休整完毕,朝著张居正露出一口白牙说道。 “新政亦是如此,往日旧阶犹如豪绅盘踞,光靠修补终將倾颓,歪歪扭扭,反倒是极易令人失足。 可若能剷除旧阶之根,以新石夯实,方能有重获新生之机也!” 张居正脸色有些发白,呼出一口气说道:“何谓新石?” “新学也,新势也。”张允修言简意賅地回答说道。 “纸上谈兵,施行起来谈何容易?” 张居正摇了摇头,一脚踩在了那新石板之上,头也不回得向上爬去,悠悠然留下一句。 “此番胜负,却还未见分晓!” 张允修也发起狠来,朝著其身后追赶而去。 “老登!此番便要令你心服口服!” 在二人身后不远处,赵士楨与申时行已然是狼狈不堪,耗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堪堪追上这父子。 眼见二人以登山论道。 赵士楨不免发出感慨:“到底是元辅大人与师尊,说起来话来却是不同,我却也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若说让申时行提出些什么,显然不是长处。 可作为大明朝最会做题应试的一批人,申时行对於分析理解之能,可是再擅长不过。 他眯起眼睛悠悠然地说道:“张同知无非是以登山之事,告诫恩府新政不得急於求成。” 申时行颇有些无奈。 “老夫所见,皆是父教子,今日竟有子教父之奇景。 古今也便是张士元了。” 赵士楨忍俊不禁:“那新石” “新学也,无非便是你们那什么科学之说,新势” 申时行重重呼出了一口气,紧紧盯著张允修远去的背影,眼神中不由得有些忧虑。 “张同知这是要掘开千古读书人之根啊~” (本章完) 第221章 东灵山父子论道!作诗词两首! 第221章 东灵山父子论道!作诗词两首! 张居正认真了,且非要与自己一较高下。 仿佛这攀登高峰,便成了二人在朝政上的爭锋一般。 张允修年轻体健不错,这些日子以来,从未落下锻链,可顶不上发狠劲的老爹啊! 他倒是还有些分寸,张居正不过五旬,可身子还是孱弱,以其倔强脾性,必然会奋力追赶。 只怕风烛残年的身躯,难以承受这种折腾,怕不是就要陨落在这东灵山上来。 念及於此,张允修也没有逼的他太紧,追赶老爹皆是保持著一个度,故意处於一种將追上未追上的身位。 毕竟他是来讲道理的,不是非要在登山上一较高下。 可张居正看在眼里,顿时是破口大骂。 “逆子!安敢这般折辱老夫!” 可张允修还是我行我素的模样,张居正自然也依旧是不肯退让。 “元辅与师尊暗自较劲,我却让我等跟著一起受罪。” 赵士楨喘著粗气,扶在棵树上,整个人早已浑身湿透。 好在此时正值季夏时节,天气还算是温热,不至於感染风寒。 “老夫老夫” 申时行更是累得说不出话来,他顺了几口气,这才勉强开口说道。 “何时才到山巔?老夫觉著已然攀登许久,却为何还不见山巔?” 赵士楨有些古怪:“申阁老莫要太过著急了,前头才將將到半山腰。” “.” 看著申时行面如死灰的模样,赵士楨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申阁老也莫要灰心,前头半山腰有一处小亭,亭旁有溪流,正巧能够歇息一二。” 听闻此言,申时行算是恢復了一些干劲。 对於他这样一名常年伏案的儒生来说,登高望远听起来十分文雅,可行起来却是异常艰难。 相比较之下,一路攀登,越到后头张居正竟越是得心应手起来。 他身子本就高大,加上有仁民医馆的专业调养,其实身体相较於从前好了不少。 若非如此,以张居正先前的身体,早就昏倒过去。 眼见著便要到了半山腰之处,张允修上前两个箭步,意图超越老爹。 可马有失蹄时,他拉著一根树苗,却不想其根基不牢靠,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便在就要跌倒之时,后头一张有力大手將他托住。 张允修脸上有些尷尬。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超给力,??????????????????.??????书库广 】 可张居正却摇摇头说道:“汝处处言借力,却不知外力尚有穷时,全然依靠於此,如何能够成事?” 本想著教训一番老爹,却不想又被他教训了。 可张允修不在乎这个,而是几个箭步登上了平地,满不在意地说道。 “然有爹爹在前助力,我又有何惧哉?” 张居正嘴角肌肉一抽。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就幼子这泼皮性子,他还真是毫无办法。 在半山腰的亭子內,二人稍作一番休整。 亭子內存放有事先备好的茶水,简单饮用一番,又在溪流里头简单清洗脸上汗水,竟颇觉得神清气爽。 张居正坐在亭內,看向山脚下一座又一座的工坊,还有那些西山村的水泥房子,冷不丁询问说道。 “你那水泥,如何运用?” “无非是修桥铺路,此物最要紧的乃是神速,能够让一座城池於数月拔地而起,能修建堡垒防范外敌” “这便是你那防范外敌之法?怕是没那么容易。” 张允修又是一番解释:“世间事情皆有其规律,水泥虽好,可要大批量生產,仍旧需要原料等各方面配套,如今小规模可行,可想要推行到全国,就必然需要成套的產业链,以及足够的劳工和需求。” “如何做?西山的阻力可不小。” “推行新学,以新势破旧势。”张允修自信满满的样子。“爹爹只知我树敌眾多,却不知我也交友眾多,京城上上下下,有无数人指望著西山赚银子,便连皇帝也是如此。 那西山何愁不能成事?” 一听到皇帝,张居正脸上又阴沉下来,他起身说道。 “时候不早了,老夫还真想去那山巔上去看看是什么光景,可还能比得动?” 张允修笑了笑:“爹爹若是体力不支,我却还能將你背下山去。” “好大的口气!” 眼见著父子二人,却还要继续比下去。 坐在一旁歇息的赵士楨与申时行面面相覷,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无奈。 踏过山腰处的小溪,便入了一处乱石林,隨处可见一些前朝游人所留下的刻字。 “此乃胡都木文,为蒙元时期所留,想来距今也有个二百余年。” “上头写著什么?”张允修摩挲著那些凹凸风化的石壁,忍不住询问说道。 “不知。” 张居正自然对於元朝文字没有什么了解,不过是发出一阵感慨说道。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不过两百载光阴,石壁上文字却已然模糊不见,不知两百年后我大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张允修毫不留情地说道:“那时候大明早亡了。” “.” 张居正脸上表情突然僵硬,不愿再与逆子说话,扭头便朝著山峰处爬去。 越到山顶,周围草木越加稀疏,偶有一两棵古松在石缝里头孤独耸立。 二人说话越来越少,脚步也越来越快。 张居正时不时扭头远眺,不单单瞥见西山工坊,还可见远处京城的一角不由得心神震盪。 他咬著牙齿,似乎势必要登上那高峰之上。 周围景致不断掠过,张允修似乎脚步也慢了下来,在张居正的眼里,一切只剩下了前方的山顶。 终於,一步踏及,登至峰顶,一时间竟豁然开朗。 一股清甜空气扑面而来。 “登上了!” 张居正言语都有些发颤,他忍不住举目四望。 此处风景极佳,不单单能见西山各处,甚至可瞥见四处群山匍匐。 极目远眺之下,更有见那京华城郭如棋盘一般盘布远处平原之上。 罡风猎猎,吹动衣袂,恍惚间却似欲乘风归去。 张居正心神激盪,一股意气便要从心底迸发而出。 他宽袍下摆处沾满碎石草屑,扶著棵老松,声音从低到高渐渐洪亮,一首诗歌便跃然而出。 “一枕孤峰宿暝烟,不知身在翠微巔。寒生钟磬宵初彻,起结跏趺月正圆。麈梦幻隨诸相灭,觉心不照一灯燃。 明晨更觅朱陵路,踏遍紫云犹未旋!” 此诗一出,跟在后头的张允修愣了一下。 怎么说,张居正也是进士出身,於后世留下不少遗篇。 今日竟亲眼见证其吟诗诵词。 一时间,他能够从诗句中感受到,老爹张居正那胸中的一股子意气。 所谓“麈梦”“诸相灭”,无非是对於浮世功名的一种超脱,“觉心”无需外物,唯有內在的自足便可。 “朱陵路”乃是修行路,“踏遍紫云”更显得执著,却像是张居正这般人物能够写出来的诗句。 念及於此,张允修感慨良多。 回顾歷史上老爹,確实是一个將权谋权术玩到极致的人。 可同时他也是一个极为具有理想主义色彩的人。 可以说,老爹张居正用“愿以深心奉尘剎”推行“万历新政”,却因此“威权过甚”遭天下非议。 歷史可以对於“万历新政”的利弊给予评说,可有一点是不能否认的,张居正怀揣著一颗救国之心,无惧生前身后名。 然而,凭藉著一腔热血与意气,不顾自身也要推行改革,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样便能够挽回大明的颓势么? 张允修不这样认为,他站在身后眯了眯眼睛有了些计较。 “元辅此诗颇具气魄啊~” 不远处,赵士楨瘫坐在地上,发出一阵感慨。 “恩府殫精毕智,勤劳於国家,吾等远远不及也。” 申时行看著此情此景,眼圈也不免有些发红。 多年来推行新政,经歷了多少艰难险阻,正如攀登此峰一般,终究是有了一些成效。 可到头来却发现,这等努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即便是他们再用力,滔滔大势似乎也是止不住的? 正如那一句“明晨更觅朱陵路,踏遍紫云犹未旋”,寻觅大明朝之出路,似寻访仙家洞府一般,云海茫茫,山路艰险。 永无止境! 申时行有所触动,俯瞰那大好山河感慨说道:“敢问歧路多艰险,我辈亦能砥礪前行也!” 可张居正却有不同想法,他凝神看著幼子,似在授课一般说道。 “自成化以来,我大明吏治疲弊,宗室骄恣,庶官瘝旷,財用大亏,已然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 他发出一声嘆息。 “推行新政以来,吏治渐渐清明,国库日渐充盈,已有欣欣向荣之感。 汝以杂学惠及天下,可比古时公输班。 然数月以来,已是锋芒毕露。 如今再提『新学』之理,就不怕天下儒生群起而攻之,令我等前功尽弃么!” 出於一个儒生的角度,张居正几乎是不可能反程朱理学的。 从“现代医学”到“机械学院”,再到如今的“出海论”“浑天论”。 张居正能够很敏锐的察觉到,张允修不单单想要推行改革,抑制士绅豪强,甚至想要从儒学根本上,去破坏传统儒家的社会根基。 这一点几乎是无法容忍的。 张允修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察觉的这么快。 以“阳明心学”的变种思想,去替代传统儒学思想,这是改革的应有之义。 简单来说就是,单单有生產力的发展肯定不够的,思想上若是不能得到进步,以自己一人之力,是很难推动整个大明朝发生改变的。 张允修很明白这点,也是暗暗在推行。 他倒也不急著辩解,看了看这染红的天际。 临近傍晚时分,西边的落日不再耀眼,犹如一颗浑圆的红丹一般,倚靠在远处山峦之间。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爹爹既然赋诗一首,那我也来凑凑热闹,以诗明志,好叫爹爹知道,何为新学,何为真正的新政!” “你也会写诗?” “爹爹且听好了。” 张允修嘴角勾出一抹笑容,要说其他诗词他指定屁不会放一个,可若是咏志诗词,那他可就是完全不困了。 当即在原地踱步几圈,隨后目光落在远处骄阳之上,一字一句地念诵说道。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未上东灵非志浩,指顾征程万道。东灵山上峰峦,赤旌漫捲西风。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本章完) 第222章 吾以长缨缚苍龙!大明新学之开端! 第222章 吾以长缨缚苍龙!大明新学之开端! 呜呼天哉! 申时行喝水的动作徒然僵硬,那水葫芦里头的茶水“噠噠噠”滴落在草丛中,直到弄湿了衣领,这才堪堪反应过来。 张允修这小子,竟然还会做诗词? 申时行乃是状元之才,自小记性便异於常人,那首念诵出来的诗词,仅仅一遍他便深深烙印在脑海之中。 一字一句的品味下来,申时行脸上表情渐渐有些凝重了。 这何止是会作诗词,简直是诗词大家!隨意出手便是惊世骇俗之作。 可那一句“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申时行来回品味,感觉头皮都有些发麻了。 就著这初秋的清风,还有那落下的骄阳,以及这山峰顶一览眾山小的壮阔。 更加令人心神激盪! 申时行忽觉胸腔內有千钧雷霆奔涌,他喉结滚动,瞪大了眼睛。 “这一首清平乐,当真是写尽了一身意气!” 他的嘴唇有些发颤,情难自矜的样子。 “以『赤旌漫捲西风』之意如破阵鼓,恍惚间竟见千军万马踏破山河,笔锋游走之处,山河激盪,非胸怀丘壑者,如何能够描绘此等气象?” 越是这样,申时行看向张允修的眼神,便越发的不可思议。 “张士元竟有这般诗才?” 从前,张允修在京城內意气风发,不论是朝堂殴打尚书,还是以医馆救助万民,再到用货殖之道牟取暴利。 人人都知道,张家有个小儿郎天资聪颖,精通奇技淫巧,性格也是飞扬跋扈。 可就是这样一个“紈絝”,竟然也能够写出这般大气磅礴之词句? 实在是令人惊掉下巴。 赵士楨站在一旁也同样是看呆了,他嘴里念念叨叨著。 “长缨缚苍龙!缚苍龙!此词太好了!此情此景,这般气魄,天下之间捨我其谁!” 特別是搭配上这东灵山峰,俯瞰一览眾山小的景色,更让人觉得心中豪气万千! “以破釜沉舟之志,一展心中的万千抱负!” 一时间,赵士楨都有些痴了,自宋朝文脉断绝之后,到了大明朝已再无人能够写出绝世名篇。 此词一出,若是传扬开来,想必能够会引起文坛震动吧? 若是那些儒士清流们,见到这首词的作者,乃是张允修,不知脸上会有什么大跌眼镜的表情? “师尊!真不愧是吾之师尊!” 赵士楨胸中豪气顿生,他神情激昂地说道。 “此词一出气吞山河,犹如雷霆万钧一般,天下何人能与我西山抗衡!” 这话倒是提醒申时行了,他眼神渐渐凝重起来,开始品味词句里头的细节。 似乎有些不对劲啊 这首清平乐起笔巨椽泼墨,勾勒出东灵山上初秋时节之景。 “赤旌漫捲西风”倒也好理解。 张允修野心颇大,想要效仿那王阳明创立新学,以“心学”基础上,发展出他那所谓的“科学至理”。 “西风”之意象,自然便是往日顽固的程朱理学了。 到这里,却还算是正常的。 毕竟全天下,想要效仿王阳明的人多了去了。 可又有几人能成? 然而,这最后一句问题就很大了。 什么叫“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苍龙是谁?代表谁? 普天之下,唯有皇室能用龙之意象,所谓“苍龙御极”“龙御天下”皆是皇室专属。 你张允修以“长缨”缚“苍龙”,岂不是想谋反? 申时行能够品到这一点。 张居正自然也能够品到,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十分严肃地说道。 “此词句气魄万千,可堪称本朝二百年之孤品,然锋芒太露,治国理政不在雷霆万钧,而在阴阳调和,若想能够长治久安,必要『和光同尘,与时舒捲』。 况且” 他心情十分复杂,从前恨铁不成钢,这会儿这块“钢”长偏了,却更叫人难受,提醒说道。 “苍龙意象终究不妥,若是为宵小所曲解,恐生出事端,可改一改。” 不知怎么的,一听到张允修写什么“缚苍龙”,张居正便感觉自己的眼皮在跳。 实在是被张允修这小子,先前惊世骇俗的言论,给彻底整怕了。 可张允修却是混不吝的模样。 “不改,此词句浑然天成,一字一句也更改不得!” “你!” 张居正按在树干上的指节有些发白,正想著抄起手边的木枝,让这个越加囂张的逆子瞧瞧,什么叫做真正的慈父! 可却听张允修笑著说道。 “老头子你错了,谁言苍龙便犯了忌讳? 自古以龙为意象之诗句层出不穷,韩退之有言『天昏地黑蛟龙移』,屈灵均更是写到『为余驾飞龙兮』.此等神来之笔,这些古之先贤也都犯了忌讳?” 张居正眉毛倒竖:“此大不相同!” 张允修摇摇头:“如今坊间各类话本小说,四处充斥著龙之意象,爹爹未免有些太过敏感了?” 万历年间,《西游记》最经典刻本尚且未流行,不过已然有了各类版本流行,张允修也时常好奇寻来看看。 其中剧情隱喻已然初具雏形,诸如动不动闹天宫、砍龙头,甚至还有讽刺道君皇帝的桥段,可以说是胆大包天。 在韃清严令禁止的,然而在万历年间却能隨意流传,足以见得这段时期,民间的言论风气有多鬆了。 这也是张允修能够有恃无恐的原因。 不单单是出於此,张允修很清楚自己的“政治站位”。 以他在大明朝的名声,还有於清流士绅们眼中的“荒唐”。 越是肆无忌惮,越是没有人会怀疑,只作是年少轻狂。 他若是突然变得敬小慎微,爱惜名声起来,反倒是会引人怀疑了。 张允修深深吸一口气坚决说道。 “好叫爹爹知道,此苍龙非是天家,乃是民间恶龙,乃是普天之下士绅豪强,顽固之劣儒罢了! 爹爹总是说什么新政难行,我张允修今日手持新学,定然要这群大明顽固之疾,打得丟盔弃甲!” “糊涂!”张居正怒然,“尔身处於朝堂之上,岂能够与坊间相论?汝若执意推行新学,定然动摇国之根本,引来天下滔滔怒火,稍有不慎便会是杀身之祸,汝可知晓?” 换做从前,张居正会以为幼子在漫天说著大话,可现在看来,他確確实实可以將“新学”推行天下。 一切便从那西山蒙学开始,可这样做的后果又是什么呢? 张允修反问:“爹爹推行考成法、清丈田亩,可曾怕过天下悠悠眾口?” “此自然大不相同。” 一番“对垒”之类,张允修似有些无奈地嘆息。 “爹爹寻求成效之时操之过急,於旁支末节却又太过小心,如何能够成事?” 这些话,腾地一下瞬间让张居正的怒气上头。 他愤然驳斥说道。 “这便是汝那歪理?此诗词之中,倒是气魄万千。 可你该知道,新政非是一朝一夕之事,推行天下本就是寸步难行。 从前什么『经济学』『现代医学』『出海』,为父尚且可以容忍。 可汝若想要以新学撼动儒学,无异於与天下人为敌,即便是为父也保不住汝! 汝可明白?” “新政若无新学,將是无根之浮萍,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爹爹期盼以新政推行天下,也想要我西山之助力,便定然要推行新学! 岂能够本末倒置?” “我大明断无新学之土壤!” “昔日阳明公之心学,也受无数人指摘,如今倒是如何?” 父子对垒激烈,赵士楨与申时行二人却看得心惊。 他们心底很清楚,在这东灵峰峦之上,乃是一场决定大明今后命运和走向的理念之爭! 可张居正,作为一名忠实的儒生,诵读理学几十年,早已將程朱之理埋入骨髓,你让他去反程朱,推行什么“新学”“科学”,如何能够服气。 他断然说道:“阳明公以理学为基,方能开拓之心学,尔口口声声以心学为准,实际上乃是悖逆儒学,离经叛道之举!” “哈哈哈哈哈——” 张允修发出一阵癲狂的大笑,似要將胸中鬱闷迸发而出一般,高声说道。 “爹爹口口声声说我悖逆,视作我为离经叛道,可我这悖逆之人,尚且比你们更加知晓,什么叫做格物致知之理!” 他一把扯开头上的阳明巾,髮丝在风中狂舞。 “吾非悖逆,看看今日之大明儒学,看看那程朱理学,以礼教束缚人心,却將实学视为奇技淫巧。 向內求理,成日里於书斋苦读苦思,不知民间疾苦,却要以此来治理天下何其荒谬! 要我说,大明今日之儒学才是离经叛道之物!” 张允修咬著牙说道。 “若人心愚昧於腐儒教条,我等就算是造出通天之神器,不过是给將倾之大厦,增添几块朽木罢了! 普天之下万民枷锁未除,如何能够成事? 今日我张允修便要变一变那人心!” 他语气变得舒缓,眼神却越发决绝起来。 “《大学》有言,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才能家齐国治后天下平! 敢问爹爹做到了么?敢问朝堂诸公做到了么? 口口声声『存天理灭人慾』,灭得是天下百姓寻求活路之欲,存得是士绅豪强奢靡享乐之理! 存他娘的狗屁天理!灭他娘的狗屁人慾!” 轰! 仿若有一声惊雷一般,张居正扑通坐到地上,眼神都有些呆滯。 他声音都有些发涩地质问。 “格物致知,你却做到了?” 张允修张开双臂,大声说道。 “以格物穷究万物之理,以致知涤盪腐朽之思,將所学付诸实践!” “这便是我西山之新学也!此便是科学也!” (本章完) 第223章 新学即科学! 第223章 新学即科学! 自南宋以来,程朱理学便被確立为科考之核心,距今已有將近五百年的歷史。 在这五百年里面,程朱理学不断发展,一直被士大夫阶层奉为“正统”。 到王阳明这里,摒弃了僵化教条,空谈义理的程朱理学,將心学一步步发扬光大。 一开始“心学”被视作异端。 可后来,隨著王阳明弟子以及后学,將心学不断发扬光大,竟隱隱有与理学爭锋之势,分出了各类流派。 然而,许多分支流派,掛著阳明心学的名头,却与心学背道而驰,南辕北辙。 有些將“心学”其中的“心外无物”曲解成了及时行乐,引入佛道,追求个人精神的超脱。 有些人则是躲在书斋里头,成日闭门造车,空谈“良知”“心体”,以讲会辩论为乐。 更有一些人,將“良知”绝对化,认为一切只需要“向內求”便可以解决,摒弃一切外在规范作用。 从前提倡知行合一的阳明心学,一时间竟成为了士人標榜身份的社交工具。 这也就是为什么,张居正要取缔天下书院,遏制空谈心学的现象。 张居正確实是务实的。 可没有想到,张允修这下子直接將务实干到顶了。 提出什么科学即是格物致知,所谓“格物”非是去探究经义,而是去寻求万物之间所蕴含的规律与道理。 非要类比一个流派,张允修所秉持的,更像是心学之中的泰州学派。 例如那泰州学派的李贄,前些年还在叫囂著什么“童心说”,反对思想禁錮,反对男尊女卑、重农抑商等等。 所以说,更加准確的说法是,张允修的新学乃是脱胎於泰州学派的影响。 那些“离经叛道”的理论,动輒便要反对孔夫子。 可张允修的新学有一点不同的,那就是比之上面的学派,要更加务实一点。 甚至务实到了极点,提倡什么“实事求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以人为本”云云。 看起来像是泰州学派,实则比其还要更加深入一些。 李贄被批驳为离经叛道,为朝廷所忌惮,遑论张允修这什么科学新学了。 不论是什么徽州学派还是泰州学派,归根结底在这朝廷之上,就算有再多不同的声音,也始终是“程朱理学”的天下,只要朝廷取士一日不变,只要科举皆是採用程朱理学。 那么理学便是正统中的正统,其余学派不过仅仅是耳旁的喧闹声罢了。 再者说,大明天下如今出现的学派可太多了,却也不差你一个什么“科学”。 然而,最为关键的是,张允修这什么劳什子“科学”,他是真正卓有成效的。 乃是真正能够威胁到理学地位的。 从仁民医馆到西山工坊,每个都是结结实实解决了实际的问题,解救百姓於水火,让朝廷少了什么顾虑。 换句话来说,那就是这科学实在是太有用了。 太有用到,张允修提出来之后,申时行与张居正都不得不忌惮的地步! “这” 赵士楨瞠目结舌,他觉得突有一种理论,强势挤入到了脑海中,不由得发出感慨说道。 “所以.一直以来西山秉持著皆是那科学之道么?” “非是坐而论道,以西山之力。”申时行发出一阵嘆息,“我大明怕是真要出个新学了,此新学相较於以往,却要更加得偏执。” 可坐在他身旁的赵士楨却不这么认为。 他强调说道:“申阁老此言差矣,我西山之学非是什么偏执,而是经世致用也!” 说著说著,他生出一种自豪感。 从前於西山研究各类机械,於那“龙吸水”入手,再到一干西山的奇特发明,最后又回归到那蒸汽机的研製之中。 张允修无时无刻不在强调,要有什么“探究精神”“实验精神”“实事求是”之类的话语。 赵士楨下意识的遵守,可却不知其为何物。 事到如今,终於知道“科学”面纱下的真面目! 科学也是一种学派! 科学也是同心学一般的儒学! 而我赵士楨將成为这科学的第一批弟子! 申时行见此,神色不由得有些复杂了,他提醒著说道。 “赵学士这般激动,却做好了接受天下士人怒火的准备了?” 张允修近来行径,早就引发士人们不满。 这下子,再搞出个什么“科学”,与那李贄遥相呼应,怕又是要引发一场读书人的口诛笔伐,朝堂上恐怕不会太平了。 可赵士楨则是信心满满:“说起来,西山如今已然受人唾弃,说这里是充满铜臭之地倒是虱子多了不咬” “你你们” 申时行愣住了。 此人短短几日,便沾染了张允修的脾性。 十分的.不要脸啊 此时此刻,张居正才堪堪从地上爬起来,他显得有些狼狈,可神情却是平静不少。 从仁民医馆的大夫那里,张居正学了平心静气的法子。 不学没办法,他可不想有一日,被这逆子给活活气死。 届时他继承自己的衣钵与影响力,还不是要將这天下搞得大乱?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张居正的求生欲,已然到了一种无以復加的程度。 他嘴唇翕动:“这便是你执意要成立什么大明医学院与机械学院的原因?想必此事已然谋划许久了吧?” 相比其他人的坐而论道,张允修明显已然是付诸实践了。 “是与不是很重要么?” 张允修则是微笑反问说道。 “爹爹一直以来不是秉持务实求真之理?怎么到了这里,却这般顽固不化了? 西山之学不论如何,只要能够解决问题,只要能够让百姓吃上饱饭,便是可用之学。”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新学是否离经叛道,爹爹说得不算,朝廷说得不算,民间之儒士也说得不算。 唯有眼前所见之变化,才可证明。” 张允修漫步到山崖边,低头看向了西山诸地。 “爹爹且看西山,那里建设著工坊,建设著西山工人的房子,以及各式各样的研究所,还有那处,正是我们所来时候的学堂。 他扭头望向皱眉的老爹。 “孩儿有信心兴西山之学,非是看了什么书,也非是论了什么道,更不是拘泥於一首诗句的意气。 乃是回归到本源,以科学之法,让西山工人安居乐业,让西山学子勤勉向学。 以西山,让无数百姓能够得以维持生计,此方才是圣人之道! 爹,你可明白?” 张居正瞳孔微微缩了一下,隨著张允修站在了山崖边上。 看向即將落下的夕阳,以及夕阳中下值后脸上洋溢笑容的工人们,他们犹如脱韁野马似的,身上充斥著活力,再不现往日流民之时的颓然。 他们有些奔向了西山饭堂,有些则是奔向了炊烟升起的家中,还有些甚至连饭都顾不上,一路朝著那西山剧院的方向奔去。 人人皆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人人却皆能够从中获取到快乐。 或许此道真的可行? 然而,张居正心中尚且还有些顾虑,他凝神询问说道。 “西山之法.不过一城之地,如何能够推行於天下? 往日里新政也如西山这般,於一地取得成效,可推行天下总归有所不同。” “推行天下?”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推行天下?” 张居正嘴角肌肉抽动了一下,有些慍怒地说道。 “尔若非有推行天下之意,何苦在此与我辩驳。” 张允修轻笑著说道:“爹爹,你又犯了冒进的毛病,西山之法虽好,可贸然推行天下,不比如今的万历新政好到哪里去。 世间之物发展皆有其规律,若是逆势而为,如何能够成事?” 张居正摇摇头,颇为不认同。 “古今变革者,皆是逆势而为,无一例外。” “所以他们都失败了。” 张允修言简意賅地回答说道。 “.” 张居正讶异,他仔细思量一番,最后下定决心一般地询问。 “依你之言,该如何做?” (本章完) 第224章 爹,这段路本少爷背你! 第224章 爹,这段路本少爷背你! 从一开始的教训,再到如今带著討教意味。 渐渐的,张居正显然放下了父子纲常礼教的身份,与幼子认认真真地討教国家大事。 这种態度,在从前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足以见得,张居正內心对於幼子的认可。 这在从前,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感受到老爹態度的变化,张允修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无非是借势罢了。” “借势?” “以科学藉助器物之势,以利益藉助世人之势,此大事能成也!” “这便是尔办报,创立西山的原因?”张居正眯起眼睛。 张允修没有正面回答,却是感慨著。 “近来那《京畿日报》对於西山百般污衊,还说什么,西山纺织工坊乃是一家青楼妓院,尽詆毁之能事。 可那又如何?” 他嘴角扯出一个嘲弄。 “无论他人怎么攻訐,西山工坊皆是屹立不倒,为何? 无非是借了西山工人之力,西山给予他们一条活路,他们便回馈西山以支持,有著数万同心同力之人,西山何愁不兴? 无非是借了官员勛贵之力,西山给予他们分了乾股,他们看著西山蒸蒸日上,表面上似乎是只字不提,可人人都希望西山更好。 无非是藉助了陛下.” “咳咳.”张居正脸色发青,提醒对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张允修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他想了想说道:“再看爹爹之新政,可谓是宏图大志,所求便是令我大明重获新生而已。 到了如今,新政確实借著爹爹威望著力推行,且以雷霆之势,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太仓岁入连年增加,部院贪腐减少,边圉无警,可谓是成效斐然。 然而,新政为何还是屡次遭受非议,时常受人攻訐,有无数人表面支持新政,背地里却举著反新政的大旗。 爹爹你可曾想过?” 张居正眼神越发认真:“依汝之言,而今新政却缺了这『势』?” “正是如此!” 张允修继续说道。 “自古以来,士绅豪强便为国家难解之顽疾,他们所倚仗是什么? 无非是朝中有人,无非是能够著书立言,无非是能裹挟万民,与朝堂分庭抗礼罢了。 以此朝廷即便有锐意改革之心,要损士绅豪强之利益,去补贫苦小民之利。 然小民受人裹挟蛊惑,又怎可知朝廷谆谆为民之心? 朝廷没了士绅豪强支持,也没了小民之支持,即便有强项令,又如何能够改革?” 张居正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不等张允修开口,便分析其中要害。 “故而,汝以《万历新报》为基,先行破除士绅豪强立言著书之能。 再屡次三番挑起事端,於朝中排除异己。 最后以医馆、工坊之势,匯聚京城內能够匯聚之一干力量,解小民之困,结小民之心。 此便是你那大势?” 张允修颇有些无语地纠正说道:“非是孩儿挑起事端,是那些人居心叵测,我不过反击罢了。” 张居正凝眸:“尔如今所图?” 张允修则是颇为豪迈地说道:“再以书院,以新学科学之势,共揽天下有识之士,掀起这滔滔大势!” “以黄金之名诱人,无非是言利罢了!” 张居正颇有些批驳的意味,想到那拍卖会,想到在书院里头动輒便说什么“黄金洲”。 他质问著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乃汝遵循之至理,也便是你之对策?” 张允修坦然回应说道:“遵循事实,正是科学之理也。” “照著汝之言,天下人皆是言利?”张居正微微蹙眉。 张允修笑著望向老爹,眼睛里头有一分狡黠也有一分认真。 “天下人非是言利,难道人人皆能成清心寡欲之圣人?敢问爹爹你可否做到,敢问爹爹古之贤者可否做到? 若是连先贤都做不到,为何还要要求天下人皆是如此呢?”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 说出了一句,不会在这个时代出现的话语。 “要尊重客观事实啊!” 张居正身形微晃,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终究又恢復了平静。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望著西边如血的残阳,余暉將远山晕染成一片朦朧的黛色 暮色渐浓,晚风拂过,凉意悄至。 良久,张居正轻嘆:“时候不早了,还是下山去吧。” 张允修眼神中露出一丝瞭然,嘴角微微上扬。 “爹爹可还要比比?” “哪有比下山之理?”张居正语气中有些无奈。 “那我便先行一步。”张允修抬脚便走。 “等等。”张居正突然出声 “?” 张允修颇为疑惑地扭过头。 却见老爹表情古板:“適才汝曾说.尚且有气力背著为父下山老夫倒是不太相信” “老匹” 一句话刚要脱口而出,张允修便瞥见到,老爹倚靠在枯木之上,双腿竟有些微微的发颤。 心中一紧,才意识到此番登山,已然耗尽了老爹所有的气力。 简直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心里头这样想,可张允修还是半开玩笑的蹲下身子,宽阔的后背挺得笔直。 “那你且上来,本少爷让你瞧瞧什么叫做飞檐走壁。” 张居正望著眼前这个,早已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身影。 恍惚间,竟然看到了那个,曾在自己脚边嬉戏打闹的孩童,仿佛与眼前人重迭。 他眼眶有些微微发热,喉头滚动一下,正欲说些什么。 “莫要聒噪,下山便是下山,且抓好了,若是掉下去可別怪本少爷!” 张允修却失去了耐性,一把將老爹扛在肩头上,大步迈向山下道。 “啊——慢些慢些!”张居正猝不及防,惊呼出声,顿觉情况不妙。 一时间竟然有些后悔了,连忙提醒说道。 “此山路崎嶇,万万不可这般行事,要小心谨慎!小心谨慎!” 可张允修却是不管,眼见著面前陡坡便一跃而下。 “老夫的脚!老夫的脚!” 张居正的呼喊声在山间迴荡,惊起几只归巢的飞鸟来。 “这” 站在身后的申时行与赵士楨二人面面相覷,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惊诧。 申时行嘴角一抽说道:“张同知看起来,並非如登山之时那般无力,想来適才是留有余力。” “元辅大人应该没事吧?”赵士楨忍不住说道。 申时行点点头:“想来是没事,张同知看似孟浪,实则內里还是有分寸的。” 可就在此时,山间又传来一声惨叫。 “此处弯急!老夫的胳膊!逆子!你想要老夫的性命不成!” 申时行与赵士楨二人又对视一眼。 赵士楨:“申阁老,我等还是跟上为好。” 申时行毫不犹豫地回答。 “善。” 南直隶。 松江府。 徐阶能活到这把岁数,终究还是有些缘由的。 纵然是接连遭受到打击,他却还偏偏拖著残躯,吊著那口气儿,不肯咽下去。 前日將將甦醒,今日便已然能斜倚在床榻上,听著长子徐璠念诵报刊上头的內容。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论是《万历新报》还是《京畿日报》,亦或是其他的什么报刊。 这种脱胎於《邸报》的市井物什,偏偏叫人割捨不得。 报纸带来的高效讯息传播模式,使得不少士人,每日皆要通过报纸来了解天下事。 作为这松江遗老,徐阶自然也是不能免俗的。 可谁人都知道,那《万历新报》乃是张家父子的喉舌,“洁身自好”的儒士当然是嗤之以鼻的。 然而,需要了解京城大小軼事,偏偏还是这《万历新报》最为权威和细致,更不要说上头有许多勾动人心的话本小说了。 所以,这《万历新报》一般都是由底下人通读一遍,再行给徐阶念诵。 “西山新学乃『科学』也,吾西山科学承袭自阳明先生.” 今日这段,徐璠自然是没有理解不念诵的,西山新学的兴起,可谓是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可徐阶终究是忍受不得,他顺手抄起案几上的茶壶,狠狠摔在地上说道。 “竖子!以西山琉璃之名誆骗百姓!而今,却还要以新学之名蛊惑世人!这心学岂是你能碰的!” 早年间,徐阶便曾拜师聂豹,聂豹为心学大师,更是王阳明的再传弟子,主推的乃是“主静”“归寂”的心学之理,强调以內心静修来体认良知。 张允修推行那“新学”“科学”,不单单解构了程朱,也解构了这种“心学”,他如何能够不动怒? 还在里头说什么,一味以內心静修,只求自我,乃是离经叛道,曲解了阳明心学。 就像是狠狠在诸多心学弟子脸上,扇了一个耳光一般! 可见老父这般激动,那长子徐璠却是伏地痛哭,高声说道。 “爹爹!大夫有言您不可动肝火~还望爹爹为身子著想,也要为儿子们,徐家一家老小著想。 若爹爹不爱惜身子,儿子却也不活了。” 徐璠一阵痛哭流涕,要死要活的模样,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刻意表演。 不过,徐阶脸上的怒火,总算是消散了一些。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说道。 “罢了,这心学之理,自有大儒与其辩经,张士元有心悖逆天下,便让其去做,且看他能囂张到几时!” 徐璠连忙爬起来,上前给老爹倒上一杯茶水说道:“爹爹能够这样想是极好的,只要爹爹將身子將养好了,区区张士元不过是一介宵小之辈。” “老夫这身子为何不好,尔等却还不清楚么?” 一说到这,徐阶便冷哼一声。 “徐瑛那个逆子呢?败光了家中十几万两银子,却还在外头逍遥快活么?” 显然,上回白白送出去几十万两银子的事情,实在是令他耿耿於怀。 徐璠缩了缩脑袋说道:“三弟他回南京了,说是有些公事要处置,爹爹这事其实也不怪他,三弟他也是一片孝心.” “哼!”徐阶很是怨恨的样子。“不过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骂完三子,他转而看向长子,眯起眼睛说道。 “老夫前次让你寻人去京城调查,可查得如何了?” (本章完) 第225章 西山琉璃价格爆降了? 第225章 西山琉璃价格爆降了? “西山.”徐璠面露难色,眼神有些闪躲。 徐阶见状狠狠拍著案几,吹鬍子瞪眼的模样。 “让你说便说,何故在此遮遮掩掩吞吞吐吐?” “可是.爹爹”徐璠发出一声哀嘆,跪在床榻面前,“孩儿与您说了,可万万要稳住心神” 此言一出,倒不用细细说了,床榻上的徐阶眼角猛地抽搐,枯瘦手指攥紧了被褥边缘。 “混帐东西,你这番鬼样子” 话音未落,徐阶便是一阵剧烈咳嗽。 看著徐璠心惊胆战,眼见自己再卖关子,老父非要扒了自己的皮不可。 “还望爹爹稳住心神。” 他哀嘆著说道。 “正如爹爹所料的那般,孩儿寻了京城诸公打听,以及我等安插於京城各地眼线,粗略估计一番,那西山琉璃器物.” 不等对方解释,徐阶便拧眉说道:“这一月来,那张士元卖出了多少琉璃品?还有那什么先贤琉璃像,西山到底有几尊!” “琉璃品”徐璠支支吾吾,样子十分为难,“那西山琉璃出產皆是以拍卖形式,想来也仅仅是几百件罢了,至於那先贤像,想来也不会太多。 可是” 徐阶脸上表情將將放鬆一点,又给对方晃了腰,一巴掌拍在长子头上说道:“一口气说完!” 挨了打,一把年纪的徐璠,却不敢有任何怨言,捂著脑袋说道。 “可是,我等经过多方打探发现,那西山所藏琉璃品,绝非仅仅几百件之多,单单自户部一些帐目便可看出。 而今看起来,西山恐怕能够源源不断的烧制而出琉璃” 一听此言,徐阶咬著牙,拉过长子的衣襟。 “到底是真是假,那户部呢,能否探查出一些端倪?” 徐璠面露苦涩:“爹爹,你这便是为难孩儿了,这十多年以来,张江陵於京城排除异己,我等能得到消息已然是不易,若想要再行探查,实在是不能。” “哼!还不是老夫生了你们这群蠢货!”徐阶一把推开了长子,眼睛里头几乎要滴出血来。 事先,他便猜测出,其中有所猫腻。 那琉璃製品巧夺天工,是个人都知道。 自西山拍卖而出,再运送到南直隶来,能够牟取之利何止区区一两万两? 可这等宝贝,张允修不上交皇帝,也不留著自个售卖,偏偏就办个什么拍卖会。 拍卖会上金额看起来惊世骇俗,可说到底,还是与外头有著差价。 大部分人利慾薰心之下,虽知晓张允修“狡猾”,却还存著侥倖心理,以为能通过倒卖西山琉璃来获利。 可他们也不想想,张允修图什么?真当是让利於“民”? 现在答案呼之欲出了,这小子便是在收割天下士人! 嘴上说著琉璃品,乃是极其珍贵之物,动輒便是天外玄铁云云。 实际上说不准,在他的库房里头,此类琉璃製品,已然是堆积如山了! 念及於此,徐阶身子剧烈颤抖起来,他声音有些急切地说道。 “前次老夫那一尊至圣先师琉璃像呢?还有那逆子买来的琉璃像呢?都去了哪里?!” 徐璠连忙回答说道:“爹爹,前次您一见那先贤琉璃,便是气急攻心,后来又严令任何人不准动这两尊琉璃,此刻琉璃正放在库房里头。 除开” 他小心翼翼观察老爹的神態。 “除开爹爹您打碎的那一尊。” “卖出去!”徐阶拍著床板大声说道。“通通卖出去!要快!不单单是那琉璃像,家里一干琉璃品通通卖出去,折八成作价可,实在不成半成作价也可!” 徐璠有些讶异,觉得老爹是不是老糊涂了,这琉璃品可是大几万两银子,折半价卖出去,那得亏损多少? 他连忙拱拱手说道:“爹爹还请放心,孩儿已然联繫人出手,想来可售卖自海外,卖给洋人还能赚上一笔。” 徐璠又嘿嘿一笑。 “实在不成,我们便售卖到边疆去,韃靼人对琉璃品可是喜欢的紧吶~” “蠢货!” 徐阶再也忍不了,一巴掌扇在脑满肠肥的长子脸上,竟奇蹟一般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对著长子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尔要將我徐家败光么?偏偏就你聪明!偏偏就你会想著卖给西洋人卖给韃靼人? 他西山所藏琉璃品车载斗量,你卖得过西山么? 孽畜!” “孩儿.孩儿” 徐璠捂著脸,他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这会儿竟痛哭流涕的模样。 “噯——” 徐阶胸膛上下起伏,气喘犹如掛了风箱一般,他一脚给长子踹倒,呵斥说道。 “还不快去!” “孩儿这就去~这就去~” 徐璠捂著头,狼狈地逃窜出房间。 看著长子离去的身影,徐阶颓然坐到了床榻之上,眼里渐渐发起狠来。 “张士元!” 山西大同府一处宅邸內。 李明性、范永斗、王登库三人,作为晋商內最大的三股势力,今日又齐聚一堂。 范永斗呷了一口茶,率先开口说道:“近日,我等在张家口堡与韃靼人行商,出售藕煤数量颇多,韃靼人对这种燃料很是喜爱,想来今后內外倒卖,能赚取不少银子。 库存一干藕煤,想来也能够清空不少。” 说到此处,他哀嘆了一声。 “不容易啊,终於是峰迴路转了。” “不然。”王登库却是摇摇头,“自京城运到大同,再到那张家口堡,其中耗费车马眾多,韃靼人也非是傻子,个个精明的很,有些品相不佳的压价压得狠。 此番我等还是损失惨重。” 范永斗则是有些烦躁,觉著此人在说风凉话,他回懟著说道。 “那又是如何?已然折损至此,此番算是好了不少,若觉得还是不成,尔倒是回京城与那张士元掰掰手腕啊?!” 自藕煤事件之后,这几人谈话间,便是时常带著火气。 王登库却也是不蹙。 “也不知是谁,前次又托人去买了那西山琉璃,此番西山琉璃源源不断,市面上琉璃价目爆降,银子却又是给张士元做了嫁衣。” “砰”地一声,范永斗拍案而起,显然是被戳到了痛处,他手指有些发颤地指著对方说道。 “王登库尔不要太过分了!若无老夫,你那藕煤如何能够售卖出去?” 王登库回应:“这一干车马,还不是靠我在中周旋?”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又是吵得不可开交。 “好了!” 李明性白髮苍苍,看起来老了有十几岁的样子,他佝僂著身子也怒然说道。 “尔等在此吵吵闹闹有何用,能够將那张允修吵死不成?” 此话一出,二人又重新安静下来,眼神里头却还是剑拔弩张的样子。 李明性又开口说道:“藕煤之事暂且不提,往日亏损,他日定能够东山再起,咱们行商的,几人没有过亏损。 再说这西山琉璃一事,老夫看来非是祸事,反倒是好事。” 王登库颇有些不服气的样子。 “李老,那西山以拍卖行牟取暴利,这些日子下来怕是赚了上百万两银子!” 说到这个,他便恨得牙痒痒。 更恨的是,这种极佳的赚钱法子,竟然被张允修给独占了。 若不是前次失利,此刻在京城赚银子的,说不准就是自己了。 “哼——” 李明性冷笑著说道。 “尔等只见那西山琉璃赚银子,可赚得都是谁的银子?无非是商贾士绅,无非是朝堂官宦勛贵。 商贾好欺负些倒是好说,可朝中官宦勛贵,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其中,甚至不乏一些乃是张江陵之党羽!与他张士元交好之人。 先前所有人尚且未曾反应过来,这会儿大家回过味了,知道张允修那琉璃乃是誆骗人的东西。 你猜他们会如何?” 范永斗愣了一下,猛然间反应过来。 “善!大善也!” 他一拍手掌笑著说道。 “还是李老洞若观火,这张士元又有取死之道!” 为什么要说“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他连忙更正。 “张士元偏要做那独夫,定然会受世人唾弃!” 李明性眯起眼睛:“世间之事,哪有那般容易,偏偏给他张士元一人顺风顺水?年轻人总是要栽跟头的,要多吃点教训。” “李老之意.”范永斗又起了心思。“我等推波助澜即可?” “尔等於京城还有多少助力?京畿日报且也得跟上,还有潞王府,一干与张士元有麻烦的,通通都纠集起来,便是要让他不痛快.” “李老还请放心.” 这二人討论得热火朝天,可坐在一旁的王登库,却心里头直泛嘀咕。 正如那范永斗的“又”字一般,先前几人也是这般討论,也是这般“优势在我”,可最后又如何? 还不是被张允修打得丟盔弃甲? 想了想,王登库就有了不同的心思。 英国公府。 张溶大马金刀地坐在大堂之上,咬著牙齿,俯身看向下头管家询问说道:“琉璃价目怎么样了?” 管家匍匐在地,说话都有些结巴。 “琉璃价目.琉璃” “又降了?” “许是降了一些.市面上如今琉璃眾多,已然是隨处可见,往日里西洋来的琉璃珠子,一颗便能够卖出个三四两银子,品相好点的就如西山一般,能卖出个五两银子。 可现如今三两银子都无人问津.” 张溶痛心疾首的模样:“西山到底卖出了多少琉璃!” 管家嚇坏了,连忙跪地说道。 “小人不知,小人实在是不知。” 张溶强忍著怒意,他下意识看向了大堂上的那一尊关圣帝君,整整三万两银子! 最为气愤的是,不单单是这关圣帝君,前些日子,张溶深陷於西山拍卖会的“声色犬马”。 买回来的琉璃品没有上百件,却也有个几十件了。 算起来,那亏损几乎是个天文数字! 即便他於西山有些乾股,可能够分到乾股,也不过是几万两银子的数目,一来二去算起来,还抵不上这窟窿! 更不要说,琉璃若是照此情形跌下去,房间里头的琉璃,却不知要作价几何了! 张溶眼睛都有些发红了,咬著牙齿说道:“张士元这个臭小子到底在做什么?” 管家自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在地上颤颤巍巍,生怕被殃及池鱼的样子。 张溶舒缓了一下怒意,重新看向管家说道:“老夫前些月,让你將家中琉璃品都卖出去,你可都做了?” 早在西山工坊起势之时,张溶得到了张允修要烧制琉璃的消息。 当时,虽说不太相信,可还是到底吩咐了下人,做出必要措施。 管家心里咯噔了一下,终於算是回忆起来,好在他先前没有犯糊涂,照著张溶吩咐,將琉璃皆是出手了。 他脸上露出一阵欣喜,笑著拱拱手说道。 “誒呀!公爷料事如神吶!家中上下琉璃,早已经兜售一空,唯独” 看了一眼那关公像,忽略掉张溶房里精致的琉璃製品,管家露出一阵微笑说道。 “多亏公爷有此计较,不然此番损失怕是会更重一些.” 管家想拍马屁,可却是適得其反,张溶脸上憋得越来越红。 他倒是不会拿管家来撒气,一摆手说道。 “准备车马!老夫要去西山,寻张士元说个明白!” (本章完) 第226章 张允修!奸商!退钱!(21点还有一 第226章 张允修!奸商!退钱!(21点还有一章) 大明琉璃奢侈品市场,终究还是被击穿了。 即便是张允修小心谨慎,按照批次出售,甚至还出了个什么拍卖会,来维持琉璃价目的健康。 可西山琉璃工坊巨量的生產力,依旧还是掩盖不住。 不过,这也是在预料之內的。 西山明里暗里的出售琉璃品,市面上琉璃越来越多,这价目自然没有上涨的道理。 春江水暖鸭先知。 即便是西山出货小心谨慎,且库房里头的情形严格保密。 可久而久之,不少人还是於市场波动中反应过来。 西山琉璃品確实质地精美,且每每皆有神妙之意,那琉璃澄澈更加远超西洋琉璃。 最为关键的是,这西山琉璃很会掐准大明富商士绅的喜好,接连推出如“关圣帝君”“儒家圣人”各类琉璃样式。 起初,大家通过倒买倒卖,看著拍卖会上水涨船高的价目,都觉得自己赚到了银子。 直到后来,京城的琉璃品价目有所下降。 便有商贾兜售到北直隶,等到北直隶下降了,就有人兜售到南直隶诸地。 渐渐的,无数士绅商贾,加入了这场琉璃品售卖的狂欢之中。 可饶是这样,琉璃品还是越卖越多! 渐渐就有人感觉到不对了。 特娘的!这市面上精美的琉璃品,怎么会这么多! 这让无数费重金,购买西山琉璃的卖家坐不住了。 眼见著家中那精美琉璃,一日价目比一日低,市面上琉璃价格也一降再降。 从前,不论是关公像还是什么至圣先师,许多人皆是耻於谈及其目的,以为乃是在毁坏塑像的神圣性! 可真到亏损的时刻,一切就完全不同了。 即便是那琉璃像再精美,可谁又能受得住,成天看银子溜走的痛苦呢? 101看书 海量好书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寻 全手打无错站 这些人群情激愤,气势汹汹的模样,衝到西山来非要討个说法。 也不知是谁刻意组织,浩浩荡荡的人群,约莫几百人的样子,便一股脑衝到了西山剧院门口,高喊著什么。 “张士元奸贼还我银子!” “西山要给个说法!” “让张士元出来!他为何不敢见我等?” 其中甚至还不乏一些勛贵,以及朝堂上的大臣。 张溶也站在人群之中,面色有些铁青,他本能觉得此番来“討说法”的人群,有些不太对劲。 所以並没有加入喊打喊杀的队列,而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抬头便瞥见,站在剧场门口台阶上,满头大汗的余象斗。 他一边擦著头上的汗水,一边连忙朝著眾人解释说道。 “稍安勿躁~诸位稍安勿躁~” 余象斗赔笑著:“拍卖行先前有言,买定离手,这藏品出了拍卖行后,除开乃是仿品,否则一干情况概不负责。 诸位入拍卖行之前,可是都在契书上签了字的,上头一干条款明明白白的写著,今日又何故来此” 可这番话,显然不能够令这些人买帐。 在剧院门口,各个都自詡,乃是受到西山拍卖会誆骗的“受害者”。 这些人不是家底殷实的豪商,便是於朝堂颇有影响力的士绅,自然不会对西山有什么客气。 他们怒不可遏的样子。 “如何能够这么说!天下哪有这般做生意的?” “一万两买来的琉璃瓶子,短短半月便降价將近三成,这三千两的差价,你们拍卖会要补!” “对!定然是他张士元搞得鬼,琉璃价目多少年没降过,怎么你西山一卖琉璃就降价,其中定然有猫腻!” 士绅富商们喊打喊杀的模样,大有將西山给拆了的架势。 最为激愤的,当属人群中一名书生。 他掛著一对熊猫眼,举著手臂不断挥舞著,对西山拍卖行可谓是口诛笔伐。 “无良商贩!欺压小民!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数十万两银子,顷刻间便灰飞烟灭,张士元你给我出来~” 不少人朝著那人看去,一下子便认出了这名有些疯狂的书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即便是戴著口罩,一番乔装打扮下来,可那声音人人都认得。 “这不是那位士子王士騏么?” “看身形听声音確实是他。” “相传此人家財万贯,却也来此凑热闹?” “纵使家財万贯,却也不能放任数万两银子付之东流啊~” 人群里头议论纷纷的样子。 张溶却是眯了眯眼睛,紧紧盯著那名王士騏,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此人。 能够拿得出万贯家財,出身於南直隶,又在京城求学的学子 猛然间,张溶瞳孔一缩,想到一个人。 “王世贞?” 此人倒是跟王世贞有诸多相似之处,想来许是王世贞的儿子。 一时间,张溶的眼神都变得复杂许多。 这些清流,嘴上说著什么仁义道德,背地里却是极尽敛財之能事。 家中晚辈,都能动輒拿出几十万两银子,可见他们在江南赚了多少银子! 这一回,倒是在张允修这里吃瘪了。 不知道为什么,张溶看到这群人亏得更多之后,內心里头竟然舒服了不少。 “来了来了!” “张士元那个王八蛋来了!” “还我银子!还老夫的血汗银子!那都是老夫这些年在任上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这么多年下来,才攒下个四五万两银子~” “张士元你这个杀千刀的。” 一见张允修从后头走出来,人群里头就像是炸开了锅一般,他们蜂拥著向前,似乎想要將他生吞活剥了。 可张允修乃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身旁自然带著一群锦衣卫。 士绅商贾们嘴上厉害,看到那锦衣校尉,心里头还是不免有些发怵的。 张允修一来,余象斗才在眾人的推搡之中得救。 他面露苦涩的样子,扯了扯已经残破不堪的衣服说道。 “大人你可算是来了,再不来小人是真要给人生吞活剥了啊~” “生吞活剥?”张允修脸上不免露出戏謔的表情,“何人敢將你生吞活剥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难道没有王法了么?” 老实说,若非是此次牵扯甚广,他都懒得搭理这群大明朝的“蛀虫”。 他身材高大,说起话来也自带一股子威严,再加上“战绩”斐然。 不少人见其气势,声量立马就小了许多。 看了看渐渐安静的眾人,张允修扯了扯嘴角,面上又佯装慍怒地说道。 “这光天化日动手可不成,我等乃是讲道理的,余掌柜在场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先生,何故如此喊打喊杀? 是不是你没有好好安抚,令大傢伙產生了误会?” “这” 余象斗面露尷尬之色,心里顿时开始骂娘,这些台词一字一句可都是您教的啊! 他有些无奈,可他面上还是恭敬说道。 “小人罪该万死~” “知罪便好。”张允修振振有词的样子,“我西山拍卖会乃是皇家的买卖,端的便是一个公平公正。 你若是乱说话,引来什么歧义,那损害的乃是陛下的面子。 触犯了天顏,陛下能容你,本同知也要治你的罪~” 这会儿,余象斗才反应过来,张允修这是想要重拿轻放呢。 他立马配合著演戏起来,连忙扑通一下跪下,痛哭流涕的样子。 “还请张同知垂怜,小人实在是一时糊涂啊,这才与诸位客官置气,实在是不应该不应该吶~” 老实说,余象斗的演技有些拙劣了。 况且,士绅富商们失了银子,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张允修將皇帝都搬了出来,士绅们自然是老实了不少,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的。 一名老士绅上来拱拱手说道:“张同知,老夫乃是万历三年致仕,曾在户部任过主事。 我等也是讲理之人,你这拍卖会当初可口口声声言明,所出售之琉璃皆乃是世间珍品,假一赔十” 张允修站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看著那名老头说道:“確实是如此,那又如何?” “可如今这琉璃一降再降.”老士绅十分痛苦的模样。 张允修奇怪反问说道:“外头价目降了,与我西山拍卖行有什么关係?我西山琉璃可有偽劣之品? 此乃是市场调节,老先生以此为由头,让西山给尔等退银子,未免有些太欺负人了吧?” “可是可是.”老士绅却也不敢顶撞,语气里头皆是哀求。“还望张同知垂怜小民不易,一万两买来之物件,不消一旬时日,便整整降低了几千两银子,我等实在是.” 听到对方说什么“小民”,张允修便觉得十分好笑。 在场的士绅,有一个算一个屁股都不乾净,不然单单靠著田地收租,靠著朝堂俸禄,他们能够赚到数十万两银子? 於是,张允修眯起眼睛,神情渐渐严肃起来说道。 “尔等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时候人群里头传来声音。 “西山多少钱卖出去的,便多少钱收回,这琉璃我们不要了!” “对!琉璃我们不要了!” “將银子退给我们!” 西山剧院面前,数百名士绅商贾群情激愤的样子,他们有人领头,自然也壮起胆子。 三人成虎,即便有锦衣卫在旁虎视眈眈,这些人却还是有恃无恐。 在这里面头,不乏乃是部堂高官的亲属下人,甚至有勛贵子弟。 他们有家中倚仗,自然是口诛笔伐,甚至想要靠著大势,让张允修和西山服软。 至於西山背后的皇帝?他们是只字不提,仅仅將矛头指向了站在台前的张允修。 眼见著群情激愤的样子,张允修没有觉得棘手,反倒是觉得好笑。 他注意到人群里头,还有不少熟人。 诸如英国公张溶,还有一些部堂高官。 特別是张溶,这老头没跟前头那些人凑热闹,可眼神里头也可以杀人了,憋著一股劲头,等眾人散去后,再来教训自己呢。 其他人倒是无所谓,可张溶等一干勛贵大臣,张允修倒是还要顾及一下,毕竟西山能够开张下去,还要仰仗这些人的支持。 至於其他人. 他扭头望向了场內高喊口號,要自己退钱的士绅商贾,便越发觉得好笑。 张允修抱著双臂,审视著眾人,发出一声嗤笑说道。 “尔等说退银子?买定离手,如今倒成了我张允修的不是。” 他按住了腰间的绣春刀,不留情面地说道。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本章完) 第227章 不服?你去告本官啊! 第227章 不服?你去告本官啊! 张允修这番话下来,可谓是极尽嘲讽之能事。 甚至听起来有些猖狂。 人群里头不免有人恼了。 特別是那生员王士騏。 前次他將那尊儒学先贤琉璃像,一路小心护送到江南,便是想要大赚一笔,博得老父之欢喜。 可不想弄巧成拙,王世贞將琉璃像献给徐阶,反倒是让徐阶直接昏厥。 这番下来,王世贞气急败坏,接连给王士騏送来四五封书信,里头都是一番臭骂,甚至还为此断了他在京城钱庄支取银两的来源。 这如何能够令王士騏不气? 他怒不可遏,却不敢正面与张允修对顶,便躲在人群里头,时不时骂上一句。 “张士元!你却还在这里混淆视听,我看这琉璃降价便是你搞出来的,若非你西山接连卖出琉璃,琉璃市价如何能够一降再降? 此乃欺诈也! 尔且敢放我等去西山內瞧瞧,你那库房之中是不是堆积如山?” “欺诈?” 张允修给这言论整得更乐了,他看著底下各个脑满肠肥的士绅商贾,嗤笑著说道。 “尔等赚银子之时,可曾觉得西山拍卖会乃是欺诈?” 他瞪著眼睛,竖起眉毛,厉声质问著说道。 “我张允修可曾拿刀架在你们脖子上,强迫你们来买西山之琉璃? 尔等先前借著西山琉璃,赚了多少银子? 当时怎么不想著,要给我张允修分上一些? 如今这琉璃价目降了,却还要来寻我退银子,怎么全天下的便宜,却都给你们占了去?” 特娘的! 这一番输出,给站在一旁的余象斗看呆了。 竟然还能这样理直气壮? 可下头的士绅豪商们却彻底红温了,他们个个面红耳赤的模样。 若非有锦衣卫在旁,他们非得衝上来给张允修撕了。 特別是適才那名老士绅,他身子都有些发抖,乾枯手指指著张允修说道。 “这这世上可还有王法了?明明是尔西山拍卖会坑骗於人,却如此咄咄逼人,老夫老夫” 这老士绅可怜巴巴的模样,佯装成老农作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坑骗?”张允修再不收敛怒意,“尔等口口声声说我西山坑骗,可有实证? 空口白牙,便这般攀咬,真当我锦衣卫乃是摆设不成?真当皇家產业乃是可以隨意践踏的么?” 见张允修將“皇家”二字咬得极重,人群里头顿时便有勛贵气愤难当。 “张允修!尔莫要在此以陛下压人,这西山已然糜烂不堪,不得不查!尔身为锦衣卫知法犯法.” 对方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张允修给直接打断,他嗤笑著说道。 “这位是兴安伯吧?尔口口声声说我西山糜烂,可有什么实证?” “你!” 兴安伯徐梦暘顿时是哑口无言,便是他们投入了巨量的银子,可若真说要证据,还真是没有什么明证。 真说有,也不过是契书和琉璃实物,可这些玩意儿,根本对於他们来说就是副作用。 甚至在契书上还写著什么“买定离手”“概不退换”的字样。 条条件件,皆是跟西山有利,你如何能够跟张允修斗? 一时间,勛贵们都不免有些颓然,不少人將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英国公张溶,期待他能够出来做主。 可张溶却一直沉默不语。 张允修见这些人毫无战斗力,却也是兴致缺缺的样子。 他摆摆手说道。 “西山乃是陛下亲赐產业,尔等聚眾闹事,本可以拿下问罪。 不过念及尔等初犯,速速散去,今日暂且宽赦。 若还觉得委屈” 张允修摊开手说道:“那便去告本同知啊~” 有恃无恐! 这一句话,给下头的士绅豪商们气得面目扭曲,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此人简直是囂张至极!可他们却偏偏拿此人毫无办法! “张士元!汝真当这世上无人能治你了不成?” 人群里头,王士騏跳將起来,几乎气得要昏厥出去。 可一看周围锦衣卫们虎视眈眈的眼神,他的声量立马小了不少,缩了缩脑袋,隱匿於人群之中。 更不要说其他人,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哪里敢有半点造次? 於是,剧院外聚集的士绅豪商们,虽是心怀怨念,可还是各自灰溜溜的四散而去。 “老夫不走~老夫的银子~啊~” 那老士绅瘫坐在地上,声泪俱下,痛哭流涕的模样。 “若是不还银子来,老夫便一头撞死在这西山~” 张允修看此人,颇有些嫌弃。 在封建时代,你这糟老头子,还想搞“碰瓷”这套? 他朝著锦衣校尉吩咐说道。 “將此人拖出西山外,不可让他死在西山內了,要死让他死外头去!” “诺!” 得了张允修的吩咐,两名锦衣卫一人一边,將这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的老士绅给一路架了出去。 路上其不断发出哭嚎之声,也令原本还怀有希冀之人,彻底断了念想。 西山千户所內。 张溶面色铁青,紧紧盯著张允修,那眼神几乎是要杀人。 一拍桌案说道。 “臭小子!尔到底意欲何为?我等可都没有得罪於你,西山到底有多少琉璃?!” 他目眥欲裂的样子,那可是几万两银子,多少人穷极一生都赚不到。 可在这西山之中,短短半个月,数十万银子便灰飞烟灭! 跟在张溶身后的勛贵们,这会儿也是怨声载道。 “是啊~张同知我等可是同气连枝,你坑骗一番商贾也就算了,为何连我等也一同坑骗?” “要不张同知开个口子,给我等银子都退了如何?” 人群之中,还有那吏部侍郎杨巍,颤颤巍巍朝著张允修说道。 “张同知老夫苦啊” 张允修嘴角一抽,他怎么觉得这老小子,每次都是这句话呢? 眼见张允修还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 张溶不由得越发著急,跺脚说道。 “臭小子!尔让老夫將大傢伙都召集而来,现今人都到齐了,你倒是给个说法啊!” “说法?”张允修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什么说法?” 张溶气笑了:“还在这里装糊涂,臭小子你连老夫都敢誆骗,这西山琉璃折价眾多,你张士元难道没有一点干係,不就是那什么.京.济.” “经济学。” 张允修纠正说道。 隨即他环视眾人,目光又落在张溶身上。 “世伯的意思是?” “我等亏了这许多银子,你总要拿出个章程出来!” 言罢,张溶拉著张允修,压低了声音说道。 “臭小子,还在此犯浑,你坑骗商贾也就罢了,如何连我等也殃及?老夫能容你,可满朝诸公能容你?万万不要因小失大!” 张允修则是皱眉,高声说道。 “世伯的意思是要我西山退银子?” 人群里头便有勛贵嘆息说道:“张同知你西山家大业大,多少给咱们退点,我等实在是.穷啊” 张允修嘴角肌肉一抽,这些人还真是不要脸啊,穷字都能说得出口? 可他早已有了计较,很是坚决地说道。 “退不了,一分钱都退不了,实在不成尔等就去寻陛下吧,看陛下给不给退银子!” “张士元!”张溶一把抓住张允修的衣领,“老夫知道你定有法子,快快说来!” 找万历皇帝退银子?那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近来皇帝的银子,连亲娘都触碰不得,他们若找皇帝退银子,就是自个找死了。 在场眾人犹如死了娘一般,一会儿悲痛万分,一会儿又气愤难当,仿佛凶手就是他张允修。 张允修脸上则是有些委屈了,嘴角一撇似是要哭了。 “噯——今日在场的,皆是叔叔伯伯,也是我张允修的自家人,我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十分悲痛的样子。 “世伯若执意要问,那小侄也不瞒你,西山出事了。” 张溶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瞪大眼睛说道。 “臭小子你说什么?” 英国公府手头大半积蓄,几乎都投入到了西山工坊之中。 琉璃已然一降再降,若西山工坊再出什么事情,他张溶可就真要將张允修生吞活剥了。 张允修抹了抹眼泪,露出一副悲痛的表情。 “誒~世伯有所不知啊~西山琉璃工坊前些日子蒙受大难,那琉璃工坊里头的锅炉,不知怎么的,竟然炸了! 想来是有宵小之徒,见不得我西山琉璃工坊之繁盛! 今后西山怕是难以出產琉璃 小侄的心血毁於一旦,如若不是如此” “锅炉炸裂?” 张溶面露疑惑之色,可一看张允修这做派,立即识破此乃其“诡计”。 他愤然说道。 “张士元!事到如今,你还要这般誆骗老夫么?” 可张允修一边抹著眼泪,却挤眉弄眼的样子。 “世伯,不记得了嘛?西山琉璃厂锅炉前次就是炸了啊,世伯亲眼所见吶!小侄还让世伯万万不要告知陛下.” “臭小子你又在说什么胡话,老夫” 张溶说著说著,脸上突然间愣住了。 这时候,堂內已然有人琢磨出味儿来。 “经济学!此乃经济学!” 杨巍一拍大腿说道:“张同知所言极是,这琉璃工坊確实是炸了,老夫那日来西山也见到了。 他定然是炸了的! 怎么能不炸呢?” (本章完) 第228章 这西山琉璃工坊他就得炸! 第228章 这西山琉璃工坊他就得炸! 自西山琉璃工坊成立以来,当真是赚得盆满钵满。 其中所烧制出来的琉璃品,比之以往的皇家琉璃厂,不单单是工艺精湛数倍,產量也是达到百倍千倍之多。 张允修开设西山拍卖会之后,不断输出精致的琉璃製品。 再通过坊间渠道,將一些工艺稍微简单的琉璃售卖出去。 在短时间內,確实获取了极大的利润,为了江南织造局还有西山钱庄,都获取了极大的资金。 但世间之事,有利有弊。 西山琉璃厂规模越做越大,就难免会出现一个问题。 那便是市面上的琉璃越来越多,就算是消息封锁得再严格,琉璃市场价格也难免是会下降的,这几乎是完全无法避免的情况。 然而,参与拍卖购买琉璃品的,並非仅仅是无关张家的士绅商贾。 其中还有不少是如张溶这样一般的,本来就是支持西山的利益群体。 他们的损失要如何补偿呢? 张允修无法忽视这些人的存在,他深知一个独夫是无法推动改革的进行。 这个道理他才刚刚跟张居正讲过,自己如何能够违背? 关键在於,如何再次凝聚这些人,不让“小老弟”们觉得自己吃了亏。 从而减缓西山事业推行下去的压力。 左思右想之下,张允修就想出了一个主意——製造一个琉璃业的“黑天鹅”事件。 琉璃厂出了意外,自然意味著琉璃价目上涨! 只要琉璃价格上涨了,这些“小老弟”不仅能因此获利。 张允修甚至能够利用这番操作,再割一波大明士绅豪商们的韭菜! 此乃一举两得之策!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能理解到这种“供需关係”的平衡。 “什么意思?西山琉璃厂炸了?张同知你可不能开玩笑,此事干係重大!” “誒呀!老夫在其中还有乾股呢!怎么能够炸了呢?” “琉璃厂到底炸了没?” 大堂上勛贵官员们七嘴八舌起来,有些悟到一些,有些则还是义愤填膺的模样。 那吏部侍郎杨巍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直跺脚说道。 “糊涂!糊涂!这西山琉璃厂就在前几日炸了,尔等不是有人听到了风声?这般事情,西山如何能够弄虚作假?” “琉璃厂炸了?” “对对对!琉璃厂就是炸了!” 这时候,终於有人摸到了一些门道,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於是乎,在大堂上出现了一个极为奇怪的场景。 许多原本还喊打喊杀的勛贵,这会儿却开始喊著什么“西山琉璃厂炸了”“老夫亲眼所见”之类的话语。 甚至还有人拍著身边的同伴说道:“那日我等亲眼所见,尔等却都忘记了吗?” 还没反应过来的勛贵们纷纷大眼瞪小眼,不知道为何张允修隨口一说,其他人便都信了。 这些人都是傻子么?还是说被张允修给下了蛊? 英国公张溶作为勛贵之中的头头,自然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他眼神渐渐凝固起来,看了看那杨巍,又紧紧盯著张允修,心里头终於是摸到一些门道。 “依你之言,这西山琉璃工坊確確实实是炸了?” 张允修则是面露痛苦之色:“世伯如何不信呢?我张允修可曾撒过谎,那西山琉璃工坊乃是自家的买卖,炸没炸我心里头不清楚么?” “何时炸的?” “就在前日。” “前日是何日?” “三日前。” “可有人证在场?” 张允修会意,笑著说道。 “有西山多名工匠,还有在场的诸位公爷伯爷大人们,亲眼所见,如何能够作假?” “空口无凭,何以为明证?”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西山琉璃工坊损失惨重,暂且停止一干对外生意,且閒杂人等不得入內。 工坊內尚且有些破损的琉璃残骸,以及一些废墟需要处置。 为避免琉璃工坊继续爆炸的风险,暂且不允许人员入內,三日后待到锅炉冷却,可令京师士绅官员们共同见证。” 张允修这番谋划可以说是完美无缺了。 特別是在明朝这种没有摄像头和影像证据的地方,无非是眾口鑠金。 大家都说西山琉璃工坊炸了,那西山琉璃工坊就得是炸了。 更何况,张允修只要將一干证据链补上,这件事情基本上就实锤了。 “西山琉璃工坊锅炉爆炸”“琉璃產出骤降甚至有可能今后不產出” 怎么想这种消息,都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那它不是真也得真了。 张允修见还有些人不太明白的样子,他摇摇头感慨著说道。 “诸位手中之琉璃,可万万不能够出手啊~不能够出手啊~” 说这个话的时候,张允修著重强调了一下“出手”这两个字。 说到这个份上,再迟钝的人都能够反应过来了。 “啊~对对对!琉璃厂炸了,老夫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誒呦好生嚇人,简直是令人魂归天外吶~” “实在是对不住张同知,我等不知实情,不然却也不能来此西山逼迫於你,誒呀实在是叫人惭愧啊~” 这些人嘴上这样说著,可脸上竟然都开始洋溢起笑容来。 一时间,西山千户所的大堂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可英国公张溶,却还在犯著嘀咕。 他明白了张允修的用意。 不管琉璃厂炸没炸,只要將消息放出去,那些往日里大傢伙购买的琉璃像,便重新成为了孤品珍品。 若再有流言推波助澜一下,说什么此等精妙之琉璃,今后不可能再有之类的话语。 那说不准,如儒家圣贤琉璃像、关圣帝君琉璃像之类的,非但不会价目一降再降,反倒是会水涨船高。 谎言说得多了,便就成为了真的。 最为关键的是,他能够让大家赚回银子! 至於是哪些冤大头接盘,谁管那么多,反正受损的又不是平民百姓! 可张溶老脸一红,还是有些顾虑。 “会不会有些不要脸啊” 循规蹈矩了一辈子,这等阴谋诡计,弄虚作假的事情,他干得还是少了些。 见对方竟然还不识好歹,张允修颇为不满地说道。 “若是世伯觉得这琉璃厂不该炸,那小侄也只能拼尽全力,看看能不能在几日內恢復琉璃厂之產能了。” 反正对於张允修来说,怎么赚不是赚。 “不成!” 张溶嚇了一跳,脸上立马露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琉璃厂干係重大,乃我大明国之重器也,如何能够隨意就恢復了? 琉璃厂所產传世之作,早已经是有口皆碑。 若是冒然重启,没了先前的品质,对我西山可是大大的不妥啊~ 还有那千里镜、靉靆之类,皆是精密之物,如何能够有半点马虎? 慢点好~慢点好~慢工出细活啊~” 张溶一边捋须,一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 甚至比张允修说得,还要头头是道。 “我西山”? 张允修注意到对方话语里头,已经开始改了措辞。 他脸上佯装迟疑地说道。 “世伯可是.” “贤侄!此话休要再提了!”张溶突然板起脸来,“此番干係重大,不可操之过急,你却也是糊涂,琉璃工坊岂能够隨隨便便便恢復? 此番必定要好好修缮,免得再出了什么差池!”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气。 “却也不怪你,你年纪尚小,出了些差池也是能够理解的,今后若有什么困难之处,儘管与世伯说来,我等能帮便帮衬一些。 大家同舟同济嘛!” “对啊对啊!张同知你且放心,西山遭受此大难,大家心里头皆是同情的,若有什么困苦,儘管说出来~” “张同知实在可怜啊~” “琉璃工坊可惜了~好好一个琉璃工坊怎么就炸了呢~” 张允修忍俊不禁,这些人的演技,看起来有些浮夸啊~ 英国公张溶这番话更是 张允修在心中发出一阵感慨,真不愧是“老艺术家”啊,演技就是比自己来得精妙。 自己还在各种暗示,对方已然正式进入状態,实在是比不来。 他脸上露出十分感动的神情,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水,朝著眾人拱拱手说道。 “世伯还有诸位,汝等之情义,允修自当是谨记於心吶~” “士元哪里的话~” “士元这孩子真叫人心疼吶~” 一时间,在这千户所大堂內,兄友弟恭,好一番情义绵绵。 跟诸位叔伯联络了一番感情,张允修脸上又露出严肃的神情,朝著眾人拱拱手。 “说起来,还有一事不得不提。” 他意味深长的样子。 “今日事还请诸位,多加保密,万万不可將西山琉璃厂之事,传扬出去~ 出了西山之后,还请万万不可隨意谈论,叫人给听见了。” 张允修加重了“听见”二字,还给眾人举例说明起来。 “诸如上值时候不能说,被同僚们听见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还有出门时候,可不能无意间提及呀~ 若是有三五好友小聚,成为谈资,那可是容易传扬出去的. 诸位切忌切记!” 他一番“提醒”下来,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片瞭然。 那吏部侍郎杨巍嘿嘿一笑说道。 “誒呀~张同知还请放心,我等却怎么会隨意传扬呢?我等是最为守口如瓶的!” “是极是极!” 张溶脸上带著笑意:“老夫也是,此番话绝跡不会告知几位老友,自然也不会於军中提及了。” “我等也是~” “哈哈哈哈~” 一时间,千户所大堂內又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两日之后。 张允修还在紧锣密鼓的安排“西山琉璃厂锅炉爆炸”一干事宜。 这“善后”工作必需得做好! 可正当忙时,西山却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扑通!”地一声,千户所书房的门被猛地踹开。 “何人敢在西山千户所造次?” 张允修正在伏案写著企划书,被嚇了一跳,连忙抓起手边的绣春刀,大声呵斥。 可打眼一看,却见一个圆滚滚黄澄澄的东西,如同一头野猪一般衝撞了进来。 不是万历皇帝还有谁? 万历皇帝带著一干太监,气势汹汹的模样,整个人甚至有些披头散髮,眼睛里头都开始发红了。 他一路衝到堂前大声说道。 “张士元!张士元!朕的西山琉璃工坊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炸了呢? 朕的西山琉璃工坊! 朕的聚宝盆! 它若是出事了,那朕也就不活啦!” (本章完) 第229章 朕得聚宝盆没啦? 第229章 朕得聚宝盆没啦? “张士元,你好大的胆子!” 站在皇帝身旁的內官监太监张诚,率先出来开口呵斥说道。 “琉璃厂锅炉炸了,这天大的事情,你竟然也敢隱瞒不报?” 张允修皱起眉头,抬眼看向此人,皇帝来兴师问罪也就罢了,时至今日,一个死太监竟然也敢颐指气使。 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小心谨慎的小公子了,瞥了一眼张诚,毫不留情地说道。 “滚!” 张诚接连在对方身上吃瘪,正想著一通狐假虎威,却不想一头撞到了硬茬子身上。 他怒不可遏的样子,连连跺脚。 “张士元!在陛下面前,尔安敢这般无法无天,尔眼中还有陛下么?眼中还有君臣之礼么? 简直是罪大恶极!” 张诚一通激动地嘶吼,却发现对方根本不理会自己,气愤难当,朝著身边的万历皇帝下跪,痛哭流涕地说道。 “陛下您看看啊~张士元此子现在已然囂张至此了~陛下您要为奴婢做主啊~” 听著张诚在耳边嚎叫,万历皇帝越发觉得烦躁,一脚將其踹开说道:“滚远点!” 张诚这才止住了声音,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万历皇帝看了看张允修,又看了看身后跟隨的太监,这时候稍稍冷静了一些,朝著太监们吩咐说道。 “都下去吧。” “遵旨。” 很快,千户所书房內便只剩下二人,这显然是二人谈话的默契。 万历皇帝在椅子上坐下,他没好气地说道。 “士元,你又在整什么么蛾子,西山琉璃工坊好端端的怎么会炸了?那可是每月数百万” 他转而说道:“那可是关係到朝廷今后的谋划,不管是千里镜还是靉靆,如何能够轻易出问题呢?” 张允修有些无语,皇帝想要佯装成关心国家大事的模样,结果还是仅仅对於银子感兴趣啊~ 他笑了笑解释说道。 “陛下,今日琉璃工坊出事,就是为了更好的赚银子啊~” “工坊出事也能赚银子?”万历皇帝显然有些不太理解。 “陛下有所不知。” 张允修隨即將琉璃降价一事,以及用“琉璃工坊锅炉爆炸”为契机,调控市场价格的手段,简单给万历皇帝解释了一遍。 听罢之后,万历皇帝的小眼睛当即亮了一下,颇有些兴奋地说道。 “所以,朕的琉璃工坊没有炸?此乃是缓兵之计?” “准確的说,应该是经济学的范畴。”张允修时不时就推销一下自己的经济学理论。 可万历皇帝却很是精通的样子。 “听起来,便是那经济学里头的『供需关係』与『价格调控』? 依靠著『黑天鹅』事件的產生,增加市场对於琉璃价格的信心,最后达到赚银子的目的?” 他加重了“赚银子”这三个字。 张允修愣了一下,颇有些不可思议地询问说道:“陛下竟也懂经济学?” “嘿~” 万历皇帝轻笑了一声说道。 “张士元,你莫要瞧不起朕,这区区经济学,仅仅是赚银子的货殖之道,朕偶尔看看便能够通晓!” 饶是怕张允修不相信,万历皇帝揣著胖手,得意洋洋的分析说道。 “这有何难的?就如你適才所说之计策,无非是要打破现有的供需关係罢了。 这段时期市面上出现了太多的琉璃,以至於市场价格持续走低。 若是想要价格上涨,无非是扩大需求以及减少生產。 现如今,要想让士绅豪商们继续购买琉璃,扩大需求是很难做到了,倒不如减少生產。 可减少生產也不能太过於刻意,那就会被人怀疑是在操纵市价!” 提起银子,万历皇帝整个人都似乎在发光一般,他继续摇头晃脑地说道。 “这『西山琉璃厂锅炉爆炸』便是属於经济学中的『黑天鹅』事件。” 听著听著,张允修竟然有些意外了。 平日里不学无术的万历皇帝,今日竟然侃侃而谈起来,甚至还说得头头是道。 恍惚之间,坐在自己面前的似乎不是万历皇帝了,而是后世某个研究经济学入迷的股民。 “可是.”万历皇帝皱起胖胖的眉头。“朕还有一事不明,你这黑天鹅事件,为何人人皆是认同,朕瞧著那英国公、成国公等人乃是欢喜异常,这” “陛下是想说太假了?” “难道不是么?” 张允修笑著摇摇头说道:“这个黑天鹅的真假,它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需要他发生。 不管是被套牢的士绅豪商,还是亏银子的勛贵大臣,所有都需要这个事件,来將琉璃价格给炒高。 陛下可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的道理?” 万历皇帝张了张眼睛说道:“便是《货殖列传》的那句话?” 他想了想又继续询问。 “朕还有个问题.这样做能不能赚到更多的银子?” 感受到张允修颇为嫌弃的眼神,万历皇帝略显尷尬,咳嗽了两声说道。 “咳咳~朕可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乃是为了天下大计,如今各地连年灾荒,江南之地更是为大水所困。 朕这个天子,自当也要多做计较,存下些银子来~” 看著万历皇帝越来越有昏君的表现,张允修这心里头很是欣慰啊! 他点点头回答说道。 “陛下还请放心,等到这“锅炉爆炸”的消息传扬开来,我等再控制西山琉璃產出,外头听到风声,琉璃价格定然会水涨船高。 我大明地大物博,等到时间渐渐推移,商贾们必然会將琉璃带到全国各地。 届时不论是京师还是南直隶,某种意义上就会產生一种琉璃短缺的態势!” 张允修眯了眯眼睛说道:“陛下想要赚银子,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好好好!” 万历皇帝兴奋地一拍桌子,眼睛里头放过光来,十分畅快地说道。 “士元真不愧是朕的股肱之臣,只要能赚到银子,朕许你百无禁忌,若是再有人弹劾於你,朕定不轻饶!” 想了想,他还觉得不够,看向张允修意味深长的样子。 “士元,你要娘子不要?今后朕將妹子许配给你如何?” 张允修愣了一下。 皇帝怎么老是想当自己的大舅哥啊? 他颇为无语地说道。 “陛下.还这么缺银子么?” 仁民医馆、西山煤矿、西山琉璃工坊、西山拍卖会这些个產业下来,给皇帝起码带来了一百万两银子的收入。 就这样,万历皇帝竟然还缺钱? 万历颇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大肚皮说道:“有备无患~有备无患嘛~” 想了想,他又瞪了瞪眼睛强调。 “朕没有与你打趣,你要娘子不要?” 一日后,西山剧院外。 大明朝有史以来,第一次新闻发布会召开。 京城內有头有脸的,与西山有些往来的达官显贵们,今日都在剧场內齐聚一堂。 “这新闻发布会是何物?倒是新奇万分!” “听说了吗?西山琉璃工坊炸了!” “这能是真的吗?怕不是张士元此人的苦肉计?” “张士元演苦肉计有什么好处?依我看来,便是炸了,听闻陛下前些日子都气势汹汹来了西山,寻张士元兴师问罪咧!” “尔等想著那工坊锅炉爆炸之事,老夫却听闻,今日还有个什么新品要发布,实在是令人期待啊~” “锅炉都炸了还有新品?” 剧院底下人头攒动,许多人聚集起来议论纷纷。 作为大明第一场公开新闻发布会,自然要搞得隆重一些。 可惜,如今並没有多少新闻记者,无非是《万历新报》与《京畿日报》两家报刊的暗自较劲罢了。 不多时,在那高台之上,余象斗身著青色交领右衽衫袄,一脸悲痛地走了出来。 作为今日新闻发布会的发言人之一,他还未站在讲台,便已然是声泪俱下。 待到在讲台內站定,他用颇具悲愴的语气,朝著下头乌泱泱的士绅豪商们说道。 “诸位,我西山拍卖行苦也~” (本章完) 第230章 张同知真乃大善人也! 第230章 张同知真乃大善人也! 文渊阁。 申时行拿过书吏递上来的奏报,看完之后。 又神色古怪地递给了身旁的元辅张居正。 “恩府.这西山又要办个什么新闻发布会” 张居正仅仅是瞥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询问。 “所为何事?” “想来无非是『西山琉璃厂锅炉爆炸一事』。”申时行面露尷尬之色。 “.” 张居正沉默不语,手上书写的毛笔都停了下来,冷不丁地说道。 “那日我等去西山,可有看到琉璃厂有爆炸之事?” “没有。”申时行回忆说道。“说是六日前的事情。” 张居正又陷入到一阵沉默中。 申时行补充说道:“这些日子以来,从未听闻西山有发生什么大事,这西山锅炉爆炸一事,倒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攛掇的意味,申时行又找补起来。 “许是西山消息隱匿的好?外头皆是没有风声?” “可今日却又何故大张旗鼓啊?” 张居正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点。 申时行脸色一僵:“学生.不知” 他心里有些答案,可又怕张居正再次动怒,索性便是不说了。 可张居正心里早已大致有了猜测,对於这个幼子的行事风格,他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换个普通人来,被坑了这么多次,也该长记性了。 面上一阵天人交战。 “罢了罢了——” 最后,张居正嘆了一口气说道。 “只要不惹出事端来,便隨他去吧~” 张居正確实是个权术天才,可幼子却是个惹事天才,他而今已然是束手无策。 也失去了管教的心思。 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妥,张居正便吩咐说道:“让户部与顺天府衙门前去看著点。” 申时行面露苦涩:“恩府,令公子乃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这些人怕是管不动啊~” 张居正说道:“让他们隨时稟报,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通报至文渊阁。” “学生明白。” “与其想那逆子的事情,我等还有更重要的政务要处置。” 张居正神情有些疲倦地说道。 “那江南织造局如何了?” 文渊阁內奏报眾多,便连张居正也没有办法面面俱到,皆是二人分开处置,重要的再相互討论。 申时行稍微回忆了一番:“照著南直隶来的奏报,还有殷养实与海汝贤二人的书信,想来那织造局已然开启建设,西山將天工纺织机运往南直隶,也有四五百架 眼下步入正轨,想来月余之后,许是会见分晓。” “当然。”申时行重点提到,给张允修找补了一番,“此番谋划离不开银子,想来张同知於西山拍卖会大肆敛財,便是为了筹集到西山钱庄足够的银两,江南政令才能够得以推行。” 张居正问道:“朝廷拨付银两可到位?” “早已让太僕寺发银二十万两,南京户部拨银二十万两,再加上两宫太后与陛下之捐银,共计五十万余两银子,想来拨付下江南,定然能稳南直隶时局。” 张居正有些意外:“宫中有这么多银两?” 两宫太后照例皆是各一万两银子,剩下那八万两想必就是皇帝拨付的了。 他可太了解万历皇帝了,这个抠门皇帝,竟然会愿意拿出整整八万两银子? 申时行脸上颇有些尷尬:“恩府不知么宫中於仁民医馆、西山工坊皆有入股,还有那《万历新报》,宫中皆是有所涉及,此多个进项,想来每月能令內帑收入数十万两银子.” “竟有这么多?” 张居正从前没有注意,可现在听到这数目,顿时嚇了一跳。 简单计算一下,他就觉得越发心惊了。 “若是一年下来,岂不是比去岁全国田赋收入还要高?” 万历八年的税粮折银约莫有个三百万两银子,这样算起来,皇帝今年的內帑进项,怕是比朝廷一年的財政收入还要高了。 这简直是 申时行嘆了一口气说道:“恩府,內帑银越发充盈可非是什么好事,只恐陛下为银钱所困,越加奢靡无度。” 在传统士大夫看来,皇帝银子不是什么好事。 特別是在明一代,朝堂士大夫们成天就想著能从皇帝手里扣点银子来,让皇帝勤俭节约少钱。 张居正便曾在《论时政疏》里头提到“天地生財,自有定数,取之有制,用之有节,则裕;取之无制,用之不节,则乏” 皇帝太多银子那是会出乱子的! 前些年,万历皇帝寻户部要银子,还被张居正一番大道理给顶了回去。 可到了如今. 张居正眼睛也有些发红了。 特娘的,他辛辛苦苦推行改革,將近十年之久,就是为了朝廷开源节流,能够多一些进项。 可这才短短半年之久,张允修搞出来的货殖之道,就彻底超过了他十年来的努力。 简直是 张居正脸上阴晴不定,沉声说道:“西山一乾產业,关係到国家根本,朝廷可还能够介入?” 这银子实在是太诱人了!张居正开始明白,为什么皇帝对幼子百般袒护。 谁要是有这么一棵摇钱树,不像是亲爹一般供起来? “恩府何故有此问”申时行面色古怪的样子,那眼神好像就是在说。 不都是你张家的產业么?直接问你儿子不就完了? “咳咳~” 张居正老脸一红,颇为尷尬地说道。 “老夫改日问问那逆子。” 想了想,张居正又吩咐说道。 “从今日开始,太僕寺与户部皆不可再向內帑发银,朝堂有什么所需款项,多朝著陛下说说,爭取皆是內帑拨付银两。 还有今后一干典礼,如祭祀天地与皇家婚丧嫁娶,皆力求由內帑拨付。 朝廷没有银子” 他很重视地强调。 “还有那《万历会计录》,年前因疫病,仍旧在缮写。 让户部尚书张学顏缓些来,务必要体现出,朝廷缺银子之处!財政危急!” 照例来说,这万历六年所编写的《万历会计录》,自年初便要呈上宫中校验並刊布。 可连月来状况频发,自然是只能一直搁置。 申时行颇有些忧虑。 “恩府,陛下那性子恐怕会有些不悦吧?” 张居正板著脸说道:“此事关乎社稷,朝廷独木难支,內帑充盈如此,今日若不加以抑制,他日定然惹出祸端来。” 想了想,申时行嘆了一口气。 “学生明白。” 他也瞭然了,反正不论是西山工坊,还是內帑的银子,皆是张允修赚来的。 从前,张居正对於皇帝便是“强硬”,如今再有张允修,也不是什么大事。 申时行隨后又提道:“慈寧宫那边来了懿旨,李太后说是,让恩府多劝諫一番陛下.” 他意味深长的样子。 “许是那景阳宫王女官一事。” “王女官腹中怀有身孕,皇嗣乃是朝廷社稷之基。” 张居正背著手无奈感慨说道。 “可今日之天子,已非我张居正能劝諫的” 现如今,他也就是在政务上,对於皇帝有些劝諫的话语权。 涉及到个人生活方面,皇帝连李太后的话都不听从,如何能够听他这个內阁首辅? 申时行顿了顿,压低声音建议说道。 “学生倒是有个想法张同知素来与陛下交好,二人自小一同长大,可谓是相交莫逆,如今陛下仰赖张同知挣银子的手段,想来对他的话,倒是能够听一些.” “那逆子?” 张居正眼神中有些无奈,看向窗外摇曳著飘落树叶的枝干,嘆了一口气说道。 “罢了.老夫再寻他说说。” 西山剧院內。 讲台上的余象斗可谓是声情並茂,就像是死了娘一般,向场內眾人,哭诉著西山琉璃工坊锅炉爆炸的全过程。 “那看守锅炉的王小二,乃是工坊內的学童,却也不慎被波及,送到仁民医馆之时,左手已然是面目全非,保不住了啊” “我西山此番损失惨重,上对不起皇帝陛下,下对不起与我等支持之各位客官” “实在是实在是.” 余象斗在上头声泪俱下,可下头的来宾却是各怀心思。 龙游商人胡贸与童佩二人,坐在台下直皱眉头。 他们二人在西山拍卖会可是大客户,所购置的琉璃与一干藏品,计算下来价值几乎有个几十万两银子。 自然对於今日这场发布会很是上心。 胡颇有些疑惑地说道。 “西山琉璃工坊锅炉爆炸?此等理由看起来有些牵强啊。” 童佩则是面容憔悴说道。 “倒是有些意思?” 他眼神不停在台上余象斗身上打转。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这群龙游商人,靠著倒卖琉璃赚了不少银子。 原想著继续多囤积琉璃,大赚一笔,可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琉璃价格就一降再降。 龙游商人们出手较快,望风而动,算是没有亏损多少。 可这原先赚来的银子几乎全部搭了进去,甚至还多亏损了一些,如何能够不让他们生气? 先前日子来西山闹事,童佩与胡贸二人没有出面,可却也派了不少人討说法,碰了一鼻子灰。 可以说,在发布会之前,这些商贾们正憋著一股劲头,要给张士元找麻烦呢! 然而,短短几日西山就传来风声,西山琉璃工坊前些日子炸了。 这消息未免也来得太过於巧合了吧? 巧合? 童佩在心里细细思量许久,最后竟有些恍然大悟的模样,发出一声坚定的话语。 “我信了。” “啊?” 胡贸有些讶异,下意识伸手去摸同伴的额头,“童掌柜,你今日没有害病吧? 还是中了他张士元的邪,这等牵强附会的理由,怎么能够相信?” 怎么说,这琉璃坊爆炸一事都显得有些刻意。 换个人来,大傢伙可能就信了。 可是张允修说这个,就难免令人怀疑,此事有所猫腻。 然而,童佩却丝毫没有理会,他眼神落在讲台上,演技略显浮夸的余象斗身上。 这种浮夸的演技,可以说跟西山剧院里头的戏子,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一时间,童佩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当即一拍大腿,脸上不知是喜还是悲,大声说道。 “琉璃厂炸了便是炸了,有什么好不相信的。 今日琉璃厂一炸,他日西山定能再创辉煌! 我童佩平生最为佩服的,就是这西山千户所的张同知! 张大人真乃大善大才也!我童佩至死追隨!” (本章完) 第231章 西山有黑料(21点还有一章) 第231章 西山有黑料(21点还有一章) 这一声莫名其妙地喊,顿时引起周围人连连侧目。 胡贸觉得很丟人,连忙上前阻止,压低声音说道:“童掌柜你在瞎说什么胡话?昨日你不还说,他张士元乃是贼囚狗才么? 今日撞了邪不成?” 说完这些,胡贸就觉得浑身都有些发毛,他左看看右看看。 特別是將目光落在台上的余象斗之时,觉著这些人皆是邪祟。 不然童佩怎么突然发狂了? 可童佩却是很焦急的样子,他一把拉过同伴,在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快!隨我回去,去將琉璃收购回来,有多少收购多少!银子全部换成琉璃!银子不够就去钱庄里头借!” 胡贸都快要哭了:“童掌柜你怎么了,你可別嚇我!” 可童佩却置之不理,他一把推开同伴,就朝著拍卖会门外奔跑而去。 他一边跑一边还给胡贸留下一句话。 “別怪我没提醒你!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誒呀~完了~张士元你这个杀千刀的~” 胡贸则是跪在地上一阵痛哭。 此情此景,被不少人都看在眼里,大部分人都是扼腕嘆息,直骂张士元不当人子,將龙游商人都坑骗得精神错乱,怕是害了脑疾。 只有小部分人,悄无声息地跟隨童佩的脚步,一同匆匆离开了会场。 贵宾席上,张溶看著场內的闹剧,紧紧皱眉,他压低声音对身边的成国公朱应楨说道。 “此人便是那童佩童子鸣?倒是聪明绝顶,短短几个照面,便会到张士元那小子的用意。” “看出来?”朱应楨有些疑惑。“这余象斗的演技实在拙劣,他又如何能够看出?不该是怀疑张士元弄虚作假?” “那是普通人的想法,他们只想到表面的境界。” 张溶捋须解释说道。 “可聪明人並不仅仅看表层,那童子鸣便是聪明人,很明白像是张士元这般人物,岂是能够出这点紕漏? 派个余象斗这样的人物,给大傢伙上演一出哭丧的戏码? 所以童子鸣这类聪明人就能想到,今日这场发布会,无非是张士元的障眼法罢了” 他悠悠然继续说道:“有西山工坊与皇宫在后头操盘,这琉璃不涨它也得涨,这童佩眼光毒辣,怪不得能成为龙游商人的头头。” 朱应楨则是一脸懵逼:“为何要有意叫人怀疑?直接將实证皆是摆出来,让大傢伙信服,不是来得更直接么?” “痴儿!” 张溶摇摇头,拍著朱应楨的肩膀,嗤笑著说道。 “直接告诉他们,怎么比得上他们自己去寻呢?” 他露出一丝无奈,望著台上,张允修甚至都没有露面,发出一声感慨说道。 “你且看著吧,这几日下来,京城必然会闹出点事情来。 士元小子多智近妖,洞察人心,尔记得今后万万与其打好关係,莫要起了衝突。” 朱应楨皱起眉头,依旧是一知半解的模样。 张允修在想什么他不知道,张溶说什么他也有点懵,可有一点是肯定的。 “娘的!” 朱应楨咬著牙说道。 “此番谋划,乃是士元为我等所做,这童子鸣一介商贾,却也想来分一杯羹?我这便去寻人,將他拿下来!” 张溶忍俊不禁,顿时眉毛倒竖,一巴掌拍在对方头上说道。 “蠢才!” 京城三十九铺茶馆。 自从《万历新报》出现后,茶馆里头的说书人就加了一个环节,那便是给客官们念一念最新的报纸。 毕竟,时常进出茶馆大堂的贩夫走卒们,可不一定人人都能看得懂字。 进了茶馆里头,付上几文钱,倒也不用自个买报纸了,听就完事了。 最为关键的是,茶馆里头的说书人,还会针对报纸里头的內容,进行一定的评判和解析,可以说是十分周全。 今日茶馆里讲得这一出,便是前三日在西山剧院里头,张士元別出新裁举办的“新闻发布会”。 “却说那元辅幼子、当朝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同知张士元,可说是菩萨心肠,先以治理瘟疫之法,救助了我京城上上下下百万生灵,又以藕煤” 京城里头,茶馆说书人大都受了张允修的恩惠,加上西山“德允社”的成立,多多少少都有说书人,跟张允修沾点关係,有些远的都可以叫张允修一句师叔祖了。 所以说书人们,大多都会偏向於张允修一些,前头的唱白也是应有之义。 紧接著,说书人便继续提到西山琉璃厂锅炉爆炸一事。 “一时间,那琉璃工坊可谓是火光冲天.张同知多年心血积累下来,才研製出这一锅炉,製造出那惊天地泣鬼神之琉璃神像,可惜为宵小之人所妒忌” 可说到这里,立马就有茶客不乐意了,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有人在人群里头提了一嘴。 “张士元不过是想要售卖他那琉璃像罢了,想来西山琉璃已然是堆积如山,这番下来,怕是又有不少人去送银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人竟也开始分享,他们从哪个犄角旮旯听来的“真相”。 “嘿!听闻那龙游一地的商人,以那童掌柜为首的,正在大肆收购琉璃咧~那胡掌柜苦劝都劝不下来,二人大吵了一架~嘖嘖嘖~” “想当初那些晋商亏得个个成了吊死鬼,可是惨得嘞~” 有胆子大的,甚至还压低声音说道:“我听来的大不相同,许是真相,据说那张士元与后宫有染,陛下气急之下,给锅炉炸咯.” 这般离谱的话语,竟也能够引发一阵討论。 看著台下的闹剧,成国公朱应楨与胞弟朱应槐兄弟二人,坐在二楼雅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著。 朱应槐百无聊赖:“哥,我们何时回去?我在西山还有个戏要排呢!” 朱应楨则是没好气的样子:“成日就想著你那个相声,相声比女人还招人?” “没女人能活,没相声不能活。”朱应槐很是坚定地说道。 “你!”朱应楨气坏了,可对这个胞弟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温声说道,“跟著为兄好好研究研究张士元那小子的谋划,这经济学之道,我也能学,我也能赚银子” 朱应槐一脸鄙夷:“哥,你心里没点数么?舞枪弄棒你在行,可这货殖之道,你如何能懂?家里那本《盐铁论》你可才翻了两页!” “聒噪!”朱应楨摆了摆手,隨后脑袋又伸出去看向下头。“瞧瞧,下头又吵起来了,这些人想来还没想明白呢.哈哈哈.” 朱应槐看著兄长满是嫌弃,可又觉得今日情形颇为滑稽。 他旋即铺开纸张,沾满墨汁,將在茶馆里头所见所闻,化作寥寥数行。 待到他日登台之时,又是一个膾炙人口的相声包袱。 茶馆大堂。 这说书人柳先生一番说下来,偏向张允修的做法昭然若揭,顿时引得下头一干茶客不满。 如今张允修在京城內风评两极分化,好的觉得他乃是天机星下凡,来拯救大明於水火,坏的却觉得此人乃是奸佞,相较从前的严嵩父子,要来得更加可恶。 这时候,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跳出来,指著柳先生说道。 “姓柳的,你是不是收了那张士元的银子。 这《万历新报》上皆是报喜不报忧,颇为偏私,倒不如讲讲那《京畿日报》。” “对讲讲《京畿日报》。” 柳先生脸上颇为尷尬:“这老主顾都知晓,《京畿日报》乃是些腐儒所创,其中晦涩难懂,若是讲了却怕大家打瞌睡。” 他这说得是实话,《京畿日报》主要面向士大夫、儒士阶层,普通人还真不一定能懂。 可茶客们却是不满意,又有人辩驳。 “柳先生你这便是有失偏颇,何故只讲《万历新报》却不讲《京畿日报》,此等偏听偏信,真当大傢伙是傻子不成?” 柳先生越是不肯讲,底下越是群情激愤。 “为何不讲?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难以启齿,乃是对张士元不利,你便不讲了?” “我不管,我们了银子,这《京畿日报》你也得念!” “要听京畿日报!” “要听京畿日报!” 茶馆里头顿时闹將起来,甚至还有人威胁,若是柳先生不讲,便要去其他茶馆。 眼见著茶客都要走了,柳先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能嘆了一口气说道。 “罢了罢了~” 言罢,他没有去拿抽屉里早已准备的《京畿日报》,而是去下头寻一茶客借了一份。 这样的行径更显得自然,乃是临时起意。 重新在台上坐定,他神色复杂的样子,简略地念道。 “报纸昨日头条为顺天府衙门昨日有一人击鼓鸣冤.乃是状告西山工坊,炸伤了他一条手臂.却不给予赔付” 念著念著,柳先生就显得没有底气,他很是郑重其事地解释说道。 “西山工坊对於工人皆是宽待,断然没有苛责,不给予赔付之理。” 可底下的茶客们哪里愿意相信,纷纷义愤填膺的样子。 “还是《京畿日报》会说实话!” “张士元实在是丧尽天良!” “这般黑心之人,往日里” 然而,当即有人意识到不对劲了。 西山工人被炸伤手臂? 那岂不是说明,西山確確实实发生了爆炸? (本章完) 第232章 哥,咱们还是回家吧! 第232章 哥,咱们还是回家吧! 西山琉璃工坊爆炸確有此事? 这可是《京畿日报》发出的报导,难道还有假不成? 一时间,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 “再念下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茶客们纷纷高声喊道。 可柳先生根本不愿读下去,一口一个“就这么多了”“就这么多了”。 他面露苦涩的样子。 “不可再念下去咯~不可啊~” 越是这样,茶客们就越是好奇,有些人抢著传阅《京畿日报》,有些人则是在人群里头喊了一句。 “天匯轩在讲《京畿日报》,张士元欺压西山工人,工人怒而告上顺天府,竟为其势所压,如今竟不知所踪了” “竟如此丧尽天良?” “走去天匯轩瞧瞧!” 一时间,三十九铺茶馆里头的茶客竟然一鬨而散。 柳先生还佯装很是无助害怕的样子,连连喊著什么。 “不可去啊~” “皆是骗人的~” “这等流言岂能相信?” 可他越是这样喊,越多人对此事好奇了。 谁都知道,《京畿日报》乃是张家父子的死对头,成立里便会刊登一些张允修和西山的黑料。 《万历新报》可能会欲盖弥彰,难道《京畿日报》还能说假话? 然而,除开去看热闹的人群。 茶馆里头有些商贾士绅,心思便活泛许多,他们原本乃是观望的態度,这会儿交头接耳一番。 “不好!琉璃价目要大涨了!” “快去棋盘街,將琉璃全收下来,全部都要!” “莫要聒噪!来个人快去会馆里头,跟掌柜们说说!” 楼上雅间竟也乱鬨鬨起来,一群人脚步匆匆地下楼离开。 眼见此情此景,朱应槐不由得瞪大眼睛。 “去了去了,誒呀师尊果然真乃神人也!” 可听到他们交谈的內容,朱应槐却连连摇头。 “都是些外行人却也没啥眼光,棋盘街能买到什么好东西? 真要买琉璃得去灯市口,不论是琉璃还是瓷盏,皆是精美绝伦吶~” 一阵感慨之后,朱应槐发现身边的老哥朱应楨,竟然神情呆滯的模样,愣愣看著下头发生的一切。 朱应槐不免打趣地说道:“哥,你可悟出了什么货殖之术?” “此番.” 朱应楨眼神有些呆滯,脑袋机械地转过来,颇为震惊的样子说道。 “张士元这小子,连京畿日报的人,都给收买了?” 朱应槐脸上顿时一僵,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无可奈何地说道。 “哥回家吧,要不咱们还是回家吧~” 京城一处僻静院落內。 王士騏从外头匆匆而来,轻手轻脚地將院落门给带上,將石桌上瓷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舔了舔嘴唇说道:“辰玉兄!来了新消息,西山那琉璃厂真的炸了!果然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张士元囂张跋扈,如今遭受天罚也是应有之义。 琉璃厂数十万两的功业,全然败在他张士元手里,想必皇帝定然不会放过他!” 坐在他面前的,身材稍微高瘦,颇具书生气质的青年人,正是王锡爵的长子王衡。 他此番与王士騏二人,共同前来京城求学,平日里自当是相伴。 听闻此言,王衡有些冷俊不禁,皱起眉头说道:“冏伯兄先前不是说张士元乃是虚张声势?此乃阴谋诡计?” “此一时彼一时。”王士騏摇头晃脑的模样说道。“我近日听闻,那顺天府有西山百姓鸣冤” 他將《京畿日报》上头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仔细听完缘由,这王衡不免摇头提醒说道:“京畿日报向来就是捕风捉影,几近攻訐之能事。 从《京畿日报》传出来的消息,我皆是不太相信的。” 他心里很清楚,这《京畿日报》背后乃是晋商,一开始就想著要与《万历新报》分庭抗礼。 作为清流们的喉舌,《京畿日报》就承袭了官场那套,颇像是朝廷言官清流“风闻奏事”“牵强附会”的味道。 可王士騏却是说道:“这《京畿日报》乃是张士元的死对头,焉能有错?” 王衡摇摇头:“无非是夸大其词,他言张士元一手遮天,將证据全然泯灭,那此事还有什么討论的意义? 毫无证据,空口白牙,怎么说都是对的。 与其信那《京畿日报》,我倒不如信《万历新报》,虽说有些偏向,可总体还算是有理有据,明辨是非!” 虽说老爹乃是王锡爵,早已经给他预设了立场,可王衡还是有一些自己的见地。 他眯起眼睛,提醒著同伴说道。 “故而,依我来看,此事更有一丝谋划之意味!” “谋划?” 王士騏嚇了一跳,他想到先前一些不好的回忆。 西山拍卖会上,自己不就是入了张士元那小子的圈套么? 一想到此事,他就惊出一身冷汗,越来越觉得此事颇有蹊蹺。 “说起来,此事似確是太过巧合。”他咬著牙说道,“张士元此人老谋深算,实在是可恶至极。” 见对方满脸怒意,王衡则是嘆了一口气:“冏伯兄何必执著於此呢?比起跟张士元爭勇斗狠,倒不如潜心读书,他日高中皇榜,还愁对付不了张士元么?” “高中状元?”王士騏面色古怪地说道,“徐学謨可是嘉靖二十九年的进士,张四维乃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二人如今下场如何?” 王衡有些尷尬,张允修的战绩实在是有些太过辉煌了。 “那我等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我观之,张士元之新学倒是有些门道,冏伯兄可与我一同研习,今后定然能够对付於他。” “不过是骗人的把戏!” 王士騏摆摆手说道。 “不与你说了,我先前让管家去灯市口买琉璃,要快些寻人去阻止,不然又要著了张士元的道!” 说罢他便扭头匆匆离去。 “噯——” 王衡重重嘆了一口气不再言语,低头看起书来。 可仅仅过了一柱香时间,那王士騏匆匆而去,便匆匆而去回,身边还带著一名浑身腌臢的小廝。 “冏伯兄不是去寻管家?”王衡闻到一股子臭味,捂住了鼻子,疑惑说道。“此又是何人?” “管家我让他去收琉璃了,有多少收多少。” “啊?” “此事又有转机,险些给张士元混淆视听了,这小子就是故意让大傢伙怀疑,隨后偷偷收购琉璃,赚钱差价!” 王士騏嘿嘿一笑。 “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张士元之阴谋诡计,还是为我所破。” 说罢他看向身边那名小廝说道。 “且將尔在西山见闻,都与先生说来。” “是。” 那小廝一身狼狈的样子,结结巴巴地说道。 “炸了!西山琉璃厂整个都炸了!好大一个窟窿,小人亲眼所见。” (本章完) 第233章 陛下,我们不能砸盘啊! 第233章 陛下,我们不能砸盘啊! 原来,这王士騏为验证西山琉璃工坊爆炸一事虚实。 接连谋划数日,使了个奇招。 他命府上家丁藏身於粪车,借著污秽为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西山伏地。 那家丁一直蛰伏到暮色时分,方才去西山摸黑打了个来回,回来之时已然浑身沾满夜露与粪土。 这会儿虽已上上下下清洗,却还是恶臭难当。 家丁又將来回过程,和琉璃工坊爆炸后的场景,一五一十的描述了一遍。 王士騏便面露得意之色:“辰玉兄,哥哥我此番行事如何?” 可王衡却听得连连皱眉。 他终於知晓,这小廝身上的臭味从何而来了,不免又后退了两步。 略微有些怀疑地看向那小廝,沉声问道:“天黑不能视物不清,你確定所见乃是琉璃厂爆炸之跡象?” “千真万確!小人若有半句虚言,甘愿受家法处置!”小廝扑通一声跪地。 “辰玉兄,还是不信?”王士騏见状,扬了扬下巴,“阿黄,来將那个物件拿出来,给先生看看。” “是。” 说话间,小廝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掏出来个碎片,放在石桌上。 这片焦黑琉璃残片泛著光,裂纹间依稀可见其品相。 小廝邀功一般地说道:“二位老爷请看,这琉璃烧的可是那西山之物?” “辰玉兄且看。”王士騏则是迫不及待地捏起碎片,在这太阳底下一照,“此琉璃碎片虽是有烧焦痕跡,却依稀能够辨別其澄澈程度,我摸过这许多西山琉璃,绝计出不了错!此乃西山之独门技艺!” 说著说著,他压低了嗓音。 “那西山琉璃厂定然遭受了不小打击!” “这” 连王衡都有些迟疑了,盯著那琉璃碎片猛看,难道西山琉璃工坊爆炸確有其事? 王士騏得意洋洋的样子说道。 “而今看来,西山琉璃工坊不单单是炸了,还炸了个底朝天,张士元却说什么仅仅是锅炉炸了!” 他挑了挑眉毛。 “辰玉兄觉得如何?此番西山琉璃工坊闹出事来,烧不成琉璃,这市面上之琉璃价目定然暴涨。 此天赐良机!你与我共同谋划,好好地捞上一笔。 不正合那张士元整日掛在嘴边的劳什子经济学?” 可王衡却紧紧蹙眉,他劝諫同伴说道。 “冏伯兄,你前次已然在此道上栽了跟头,所谓『莫非命也,顺受其正』。 货殖终究乃是旁门左道,与其成日里与张士元爭个高下,倒还不如坚守本心,体悟阳明先生心外无物之理.” “又是这些陈词滥调!”王士騏猛然拍案,震得石桌上的茶盏叮噹作响,“辰玉兄太过迂腐了,且看看我如何对付这小子,爹爹与世伯將张士元捧作天纵奇才,我偏要让他们看看,这小子不过如此!” 他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一次,吾要將从前所失,全部贏回来!” “你拿什么贏?” 感觉到好友已然入迷,王衡急忙跨步上前提醒。 “前次你几乎折了所有身家,世伯已然断了你的银钱,如今要靠什么收购琉璃?” “这还不简单。”王士騏扯了扯嘴角,略带一些疯狂地说道。 “我爹在京城还有些田產,宅邸也有不少,祖上留下的不少古董珍奇,通通都折价换做琉璃!此番吾定然一雪前耻!” “.” 王衡瞳孔一缩,接连后退了两步,背脊都有些发凉。 仿佛王士騏被什么妖魔附体一般。 短短几日之间,消息不脛而走。 京城內外四处传著流言蜚语。 一会儿说有人潜入到西山,探查出琉璃工坊被炸毁的废墟。 一会儿又有人说,西山工匠在爆炸中伤残者眾多,可张士元却不予补偿,以至於工匠们不堪欺压,前去顺天府衙门击鼓鸣冤。 还有人说,西山不单单连琉璃厂被炸了,便连藕煤矿井,还有什么纺织工坊,皆是出了问题。 西山要完啦! 至於为什么,西山有工匠状告,顺天府没有一点风声,也不见有哪个西山百姓站出来痛骂张允修。 那很重要么? 问就是百姓们皆是受到胁迫,问就是官官相护,问就是张士元以权压人,將所有证据都予以隱藏。 当然,对於京城百姓而言,这些不过是平日里的谈资罢了。 可对於士绅豪商而言,那可是大大的利好消息! 有关於《万历新报》上经济学版块的合订本一路脱销。 伴隨著这种脱销,琉璃市价也隨之暴涨起来。 人人都知道,琉璃要涨价了,人人想要卖琉璃牟取暴利。 一时间,不论是棋盘街的宝石商行,还是灯市口的料货庄子,亦或是城隍庙市里的古董摊子,那求购琉璃的人群是络绎不绝。 琉璃品在北直隶也紧俏起来,甚至出现了有价无市的情况。 西山琉璃工坊。 外头有层层锦衣卫重兵把守,出入琉璃工坊的人员,非有千户所特批,不准与外界接触。 当然有人可以例外。 万历皇帝微服出访,穿著一身便装来到西山琉璃工坊外。 说实话,若是不知內情,就算是他看到外头,那个偌大的坑洞以及四处烧焦的痕跡,也会觉得西山琉璃工坊定然是出事了。 更不要说,京城內各个达官显贵,挖空心思派遣人员深夜潜入了。 万历皇帝心情大好,一路前行,绕开了工坊前院的这些“布景”。 他接连绕过几个迴廊,过了好几道关卡,才终於在工坊里头看到了张允修的身影。 皇帝甚至没令人提前通报,自个便在工坊里头好奇地四处打探,看著各类新奇物件,眼睛里头直冒星星。 此时此刻,张允修正戴著一副防护面具,与赵士楨一同打磨研製一块通体澄澈的玻璃砖。 一眼瞥见皇帝来了,他连忙摘下面具上前迎接行礼说道。 “微臣张允修拜见皇上,吾皇.” “咱俩哥俩谁跟谁,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縟节。” 一见到张允修,皇帝就喜笑顏开的样子,上前勉励著说道。 “士元吶~士元~汝真乃朕之房谋杜断也!” 这一幕被赵士楨看在眼里,原本跪地行礼的他,差点將眼睛给瞪出来了。 皇帝跟自家师尊,这份情谊到底好到什么程度,竟然能够“哥俩”? 可万历皇帝却是急不可耐的样子,一脸期待地说道。 “库房带朕去库房瞧瞧,琉璃价格近日疯涨,帐本也拿来给朕瞧瞧!” 张允修露出一丝微笑说道:“陛下还请隨我来。” 带著皇帝朝著后堂走去,绕了几个弯,最后到达一个地窖之中。 虽说里头阴暗潮湿,可张允修一將门打开,外头的阳光照射进入,地窖里头还是熠熠生辉起来。 万历皇帝一见那琳琅满目的琉璃製品,整个人脸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此番琉璃暴涨,往日里五两银子的琉璃珠子,近来竟要叫价八两银子,甚至还有价无市。 赚翻了!简直是赚翻了!” 能够存放在库房里头的琉璃,皆是属於精品,这里成百上千件,怕是有百万两纹银。 这琉璃价目上涨,一来二去之间,那就是二三十万两的差距。 如何不让人痴迷。 万历皇帝左看看右摸摸,仿佛掉进了黄金堆成的宝山之中。 他一边看还一边发出感慨。 “近日这京城內外,琉璃风头正盛,甚至有些过了头,朕读了你那经济学还有什么国富论。 照著里头的理论,此情此景应该算不上正常。” 要说现在皇帝还会去学些什么,那就当属这经济学莫属了。 毕竟往日里那些王侯將相,什么经史子集,学来许久也不能看到成效。 可这经济学,那可是实实在在赚到银子了。 念及於此,皇帝眯起眼睛,审视著张允修说道。 “士元可在里头用了什么法子推波助澜?” 张允修忍俊不禁,笑著摇摇头说道:“陛下不知么?人心本就是趋利避害的。 商贾士绅们贪婪成性,眼见其中有赚头,甚至不用微臣出手,只要稍加引导,这些人便会將琉璃价格越炒越高。” 万历皇帝似是明悟了什么一般,忽然抬眼眼眸微亮。 “士元所说此理,可是那经济学之中的金融泡沫?” “概念差不多。”张允修为皇帝沏了一杯茶,缓缓推到其面前,“可定义大不相同,非要定义的话,此乃是典型的投机泡沫——其价格脱离商品实际使用价值,纯粹由看涨预期驱动。” 万历皇帝挑了挑眉毛,满脸都是求知慾:“愿闻其详。” 张允修抽出一张稿纸写写画画起来。 “就如本次,士绅商贾们对於琉璃本没有这么多需求,可在他们產生了琉璃价目必定上涨的观念,便形成了一种投机性的需求。 琉璃价目越涨,便越来越多的人,想要在其中分一杯羹,就会形成市场的过度狂热。 加上信息不对称,以及从眾心理,自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去购买琉璃。 越来越多人买,价目不就是水涨船高了?” 万历皇帝听得一知半解,却將这番话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头,想著想著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说道。 “此法甚是厉害,若为有心人所用,岂不是能够拖垮一个国家?” “《管子轻重篇》早有记载。” 张允修点了点稿纸说道。 “所谓『齐紈鲁縞』,不正是昔年管仲令齐人高价收购楚国生鹿,楚民弃农逐利,最终齐国釜底抽薪,楚地米价暴涨二十倍? 管仲以货殖之道攻伐春秋各国?运用的便是这经济学原理。 经济学乃是能够兵不血刃的破坏一个国家根基的理论。” 万历皇帝睁了睁眼睛,不免发出感慨说道。 “经济学竟还有这般神效?幸得士元深諳此道,总算能用在富国强兵的正途。” 他目光里头渐渐坚定,想著回去就要好生研习一番。 听到“正途”这个词,张允修有些忍俊不禁,可想到这个时代,能够参与到这场经济实验的,无非皆是达官显贵罢了。 坑这些人的钱,实在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理论什么东西,终究是有些复杂,万历皇帝更喜欢看到实实在在的银子入帐。 他满脸期待地看向张允修说道。 “既如此,这琉璃何时拋售?朕瞧著这琉璃价目,已然暴涨数日,该是时候出手砸盘了。 我等將琉璃全数售出,一举戳破这该死的泡沫。 本月朝廷又將有一笔进项!” 万历皇帝甚至用上了几个他自《国富论》和《万历新报》上头,学来的经济学术语。 “砸盘?” 张允修皱起眉头,隨后很是郑重其事的样子说道。 “陛下,我们是最不能砸盘的人。” (本章完) 第234章 西山又出新品?(21点还有一章) 第234章 西山又出新品?(21点还有一章) “砸盘?”万历皇帝皱起豆豆眉,“这是何意?” 张允修简单明了给皇帝解释说道。 “便是低买高卖的伎俩。” 这一句“低买高卖”,一下子就让万历皇帝明白过来,他点点头说道。 “倒是形容得生动形象。” 可他还是有些不解。 “若是不低买高卖,我们赚什么银子?” 万历皇帝的想法很是朴素,既然琉璃价格上涨了,那將库房里头的琉璃全数卖出,岂不是就能够赚到更多的银子。 从前商贾们囤货居奇,不就是这样乾的么? 可张允修却无奈摇头:“看起来,陛下还是没有体会到经济学真正的妙处。” 万历皇帝有些恼怒了,指著张允修,却像是个孩子一般威胁说道。 “张士元!尔三番五次欺辱於朕,真当朕没有脾性么?再这样,尔休想娶公主!” 以自己这身份,迎娶公主並非是什么好事情。 张允修暂时没这打算,仅仅是当作皇帝找补面子的方式。 他转而解释著说道。 “陛下却有所不知,此正是经济学的两个概念,一个乃是完全竞爭市场,一个便是消费者对於產品的预期理论。” “什么乱七八糟的。”万历皇帝挠了挠脑袋,“比之那翰林院学士讲经还要令人难懂。” 可看在银子的份上,皇帝还是沉下心来询问说道:“展开说说。” 张允修背著手,给万历皇帝开起了经济小课堂。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读小说上 101 看书网,??????????????????.??????超讚 】 “所谓完全竞爭市场,就是指得生產者作为『价格接受者』,过度抬高价格会渐渐失去市场,恶意压价又会可能引发恶性竞爭,从而要维持一个均衡的市场价格” 万历皇帝头上青筋直凸,没好气地说道。 “说人话。” “咳咳~” 张允修咳嗽了两声,缓解一番尷尬说道。 “通俗来讲就是,与其像是以一高一低的形式,让琉璃市价大起大落,只图一时的爽快,赚上一些快钱。 倒不如细水长流,维持好琉璃的整体价格,保证琉璃能够持续性的赚银子。 涸泽而渔的道理.陛下难道不懂么?” “要与民休息!”万历皇帝以他的角度做出了不一样的解释。 张允修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完全竞爭市场讲究顺势而为,过度操弄价格,反而会適得其反。” 可万历皇帝却摇摇头说道:“咱们捞的都是士绅官吏豪绅的银子,这些人最是可恶,如何能够称得上是民呢? 朕又非是搜刮平民百姓,薅一薅蠹虫也不成么?” 听闻此言,张允修忍俊不禁的样子,眼神里头不由得有些复杂。 小皇帝这思想给自己带“坏”了啊,今后不会因为想要动士大夫的利益,又来个“溺水而亡”吧? 清除掉脑袋里头的胡乱想法,张允修转而解释说道。 “这些人固然可恶,可时候未到,尚且不能够一竿子全部打死,就如从前微臣与陛下所说割韭菜之理。 韭菜要一茬一茬地割,岂是能够將其根都刨出来?” 万历皇帝似懂非懂的样子,他还是会思考的,很快便抓到其中结症询问说道。 “那你这其中『火候』该如何把握?” “这便是消费者预期了。” 张允修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即是生產者与消费者之间,存在著一种信息不对称。若是消费者对於產品缺乏信心,那便会减少购买和需求.” 一番术语下来,张允修知道万历皇帝不太懂,可唬人的专业词汇乃是应有之义。 接著他才询问著说道:“陛下你想想,士绅商贾们收藏琉璃是为了什么?” 皇帝摇头晃脑想了好一阵,这才得出一个答案说道。 “想来是为了观赏之用,藏於家中能够惠及子孙.再有便是赚银子?” 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前者不太重要,后者才是最为重要的。” “既然要赚银子,那这玩意儿就不能波动太大,可它也不能是不波动,最好是时而降时而升,整体呈现一个上升趋势。 就如同不断生长的韭菜一样,我们要割韭菜,可不能让韭菜们意识到我们在割韭菜,这才才能源源不断的割韭菜。 最为关键的是,要构建一个市场的信心,让大家都觉得琉璃值钱,觉得这玩意儿能够升值。 这做买卖,一时大起大落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如春雨润物,方才能够稳坐钓鱼台!” “便是让这些商贾士绅『死於安乐』?” 思虑良久,万历皇帝这才补充说道。 “大差不差。”张允修点点头。 万历皇帝皱眉思量了半天,显然还没完全消化这些信息量,不过已经能够感受到那“经济学”的玄妙与庞杂。 可有一点皇帝是可以肯定的,张允修这小子又有坏心思了! 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看起来士元又有毒计?” 听闻此言,张允修脸上神情顿时一僵,颇为不满地说道。 “陛下何故这般詆毁微臣?微臣非是为一己之私,乃是为了大明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吶!” “口误口误。”万历皇帝颇为不好意思的样子。 “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无非是更改一下经营模式。” 张允修简单明了地说道。 “微臣决定推出两个概念,一个是飢饿营销,一个便是订製服务!” “还有的,便是利用这些人想赚快钱的心思!” 今日西山又有一场发布会。 距离西山琉璃工坊爆炸之事已然过了一旬多。 可京城士绅商贾们,对於琉璃製品推崇的热情,却依旧是不减。 一旬前,售价仅为八百两的西山缠枝莲琉璃瓶,时至今日,已然被炒到了一千六百两的天价。 故而,今日发布会比之上次,还要更加火爆,可以说剧场內是一票难求。 甚至出现了几百两买一个座位的荒唐场景。 人们都卯足了劲头,希望能够更早从西山得到“利好”或“利差”的消息。 更有人期待,能够从西山买到一些剩余的琉璃品,再大赚一笔! 剧院里头人声鼎沸,龙游商人们费重金,开闢出一片专属区域。 那龙游商人中,胡贸一见到老友童佩,整个人便痛哭流涕的样子,几乎都要跪下了。 “子鸣兄~子鸣兄啊~我悔不当初啊!” “亏了二十万两银子!整整二十万两白的银子!上月四十万两吃进的琉璃山子,前日三十万两割肉拋了,如今竟涨到五十万两!这一进一出,我得走几十趟漕运才能赚回来啊!” 相比较之下,童佩换了一身崭新的儒衫,倒是显得清爽利落。 虽说商贾穿儒服有违礼制,可万历朝的规矩本就是“民不举官不究“。 更何况以童佩的身家与人脉,谁敢来寻他的麻烦? 他眉梢眼角都带著春风得意,瞥向同伴说道。 “胡掌柜也忒沉不住气,区区一些银子,来去本是自然,便让你如此大喜大悲?胡掌柜未免沾染太多铜臭气。” 胡贸恨得牙痒痒,可拿对方却无可奈何。 商贾里头有银子的便是大爷,这童佩靠著琉璃,少说赚了三十万两银子,一来一回此消彼长之间。 胡贸在龙游商人中的影响力,已然远远不及对方了。 他转而看向台上的余象斗,期待对方又再次能够说出什么劲爆的消息,能够让自己与童佩先前一般,赚得盆满钵满。 在讲台之上,余象斗依旧是身著正装,脸上虽带著惯常的笑意,眉峰却凝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比之上一回的青涩,本次他已然轻车熟路了不少。 “咳咳~” 余象斗轻轻敲击紫檀醒木,剧院里头顿时落针可闻,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等待他的发言。 余象斗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斟字酌句地说道。 “诸位贵客,今邀各位齐聚於此,主要乃是为前日琉璃厂突发变故之后续” “其一乃是坊间所传西山琉璃工坊灰飞烟灭乃是子虚乌有.然琉璃工坊关键锅炉爆炸,却確实给了工坊以重创,今后產能怕是大打折扣”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台下看客们原本悬著的心,终於是放下了。 原本余象斗说到“子虚乌有”之时,甚至有不少看客,忍不住要衝出去拋售琉璃了。 然而,说完这些之后,余象斗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从讲台下头取出来一个精致的琉璃杯子。 那杯身流转著七彩光晕,很显然乃是西山出產精品中的精品。 余象斗一番展示后,笑著说道。 展示给眾人笑著说道。 “可正因如此,才令我等意识到琉璃工艺之珍贵与稀缺.为此西山推出一新贵之品,名曰凝光窑!” “凝光窑取自『凝聚天光』,意在『色似虹霓,光映日月』之美,凝聚於每一琉璃器之中。还望诸位知晓,这凝光窑出品,皆是匠人精心雕琢孤品,相较於往日更为稀少,也更为昂贵.” “此外,琉璃工坊虽遇波折,却也藉此契机开闢新境!” “西山將利用琉璃工坊剩余產线,推出琉璃窗子与琉璃砖订製服务.” 言罢,便有人將一排排琉璃窗和琉璃砖瓦推到台上来。 “诸位请看这'流光透影窗'” (本章完) 第235章 逆子!你又骗到银子了? 第235章 逆子!你又骗到银子了? 余象斗热情洋溢地介绍起来。 “此窗晶莹剔透,若是能够镶嵌於宅邸之中,更显现诸位身份之显贵而今开业大酬宾,五十片仅售价五万两银子,附赠西山匠人上门安装.” “诸位再看,这『星雨琉璃砖』,於灯火照射下如梦似幻,若以此为装饰,相信诸位先生居所定然是別样风华.” 原本还沉迷於好消息的喜悦中,再看到这琉璃窗子和砖块,一时间士绅商贾们眼睛都挪不开了。 不免有人迫不及待地说道。 “你这琉璃砖售价几何?” 余象斗露出微笑:“琉璃砖工艺精湛且由西山资深工匠所造,稍稍贵一些,一块售价五千两银子。” 一块五千两银子,说起来確实有些贵了,特若是想要在家中装饰,怕是十几万两银子都拿不下来。 然而,眾人想起从前西山儒家圣贤琉璃像的价目,却又觉得物美价廉了。 毕竟如关帝圣君和儒家圣贤,这样的琉璃像,美则美矣,却非寻常人所能够摆放。 你空有银子没有身份,摆上这一尊怕是会惹来祸端。 可琉璃窗子和砖块就不同了,若是在庭院里头装上,夏日雷雨时节可於亭中赏雨,冬日又可赏雪而不受严寒侵袭,即便是商贾之家,也能够安上,更显家中格调! 最为关键的是,而今琉璃行情恰似烈火烹油。 如今能將流光溢彩的砖窗嵌入宅邸,岂不是把“富贵“二字直接砌进墙里? “我家老爷要十块!” 一时间,就有不少人踮起脚来,对著上头高声喊道。 拍卖会场里头没了从前剑拔弩张的竞价,倒像是排著队给西山送上银钱。 “这”龙游商人胡贸一脸疑惑地看向同伴,“张士元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可童佩却是眼神里头越发凝重,他转过头颇有些不悦地说道:“胡掌柜,不可直呼吾师名讳?” “子鸣兄又昏头了?” 胡贸气愤难当地说道。 “张士元何时成了你师尊了?” “未成师徒之礼,可吾已然受恩师点拨,不再似从前那般肤浅。” 童佩眼神坚定地说道。 “过几日我便上门送上束脩,纵使费千金,也要让张先生收我为徒。” “疯了疯了。”胡贸连连摇头。 可相比於此,在人群里头,却有一人陷入到彻底疯狂。 “我便知道!我便知道!” 王士騏摇晃著身边小廝说道。 “加银子!加银子!把城南水田全押出去!给我换凝光窑的琉璃砖!” 他腰间玉佩也晃得叮噹作响。 文渊阁。 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 於永乐十八年在紫禁城內修建文渊阁,位於午门內东侧,与文华殿、武英殿遥相呼应。 初时,文渊阁仅仅是朱棣召集学士討论朝政的地方,到后来慢慢成了“文渊阁直庐”,也称值房。 一晃將近一百六十载光阴,文渊阁虽歷经多次修缮,可还是显得残破不堪。 然而,朝中士大夫们对於文渊阁的破败,倒是十分推崇。 所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若不居这陋室,又怎显得其中內阁学士“洁身自好”“清静高雅”呢? 张允修却不这么看,远远看著文渊阁四周的窗子。 脑袋里想著如何忽悠老爹,將六部值房和文渊阁的这些窗子,皆是换成西山的琉璃窗。 朝廷诸公很是辛苦,爹爹平日里处理政事也是日理万机,怎么能够没有一个很好的採光呢? 屋子亮堂一些,平日里也少点些蜡烛,眼睛还不会害病,最关键的是能够晒到太阳! 简直是一举三得! 若是统一採购,西山还能给朝廷打点折扣! “张同知您可以进去了。” 看著眼神呆滯的张允修,文渊阁门房的书吏显得有些害怕,外头都传言张允修会吃人。 “多谢了。” 张允修拍了拍书吏的肩膀,径直便朝著文渊阁值庐而去。 远远看著对方远去的背影,书吏打了一个寒颤,只感觉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好像被对方抽走了一般。 这张士元难道真会妖法? 若是不会妖法,这些日子以来,如何能够让城中士绅商贾们,一会儿直呼他是文曲星下凡,一会儿又说他是妖孽降世。 听说好多先生都疯魔了 书吏胡思乱想,张允修却在文渊阁里头悠哉悠哉地逛起来。 可惜文渊阁里头,实在是有些狭窄闭塞。 不敢想像,大明王朝一百多年的政治中枢竟在此地? 绕了好几圈,没什么稀奇的,觉著有些无趣。 张允修这才朝著值庐走去,却在门口碰到了申时行。 “申阁老许久未见了,您那图表法用得如何?”张允修露出一丝微笑拱拱手说道。 申时行確实是个厚道人,除开怂一点怕事一点。 平日里做事確实利落,特別听说还成天在老爹面前帮著自己周旋。 申时行正埋头看奏疏,顿时嚇了一跳,连忙也拱手说道。 “原来是张同知.我这图表法.” 他面露尷尬之色。 “倒还是有些问题,不如工部的曾尚书来得精通。” 张允修点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户部的曾小子在我这学得很是勤奋,可若说要是天赋,还得是状元公啊。 还望状元公今后莫要偷懒,多来西山请教请教,吾虽忙些,可总归是知无不言的。” 申时行脸上肌肉抽动了两下,被一个十四岁少年人这般教训,总觉得很是怪异啊。 他不愿跟张允修多对话,唯恐又被坑了,拱拱手说道。 “张同知还请早些进去,吾便先行去处理公务。” 看著灰溜溜逃跑的申时行,张允修撇了撇嘴,这才径直朝值房走去。 轻轻推开值房的雕槅门,房门虚掩,老旧连接处发出吱呀作响,接著便是一股子檀香混著墨汁的气味扑面而来。 张允修微微抬眼,便看到书案后高大的身影,他上前几步,微微拱手说道。 “爹,孩儿来了。” 可值房里头,张居正却发出低沉的声音质问说道。 “逆子,又骗到银子了?” (本章完) 第236章 父者,惟有德者居之! 第236章 父者,惟有德者居之! “逆子,又骗到银子了?” 一踏入值庐內,迎面而来便是这一句嘲讽,张允修很是不满意。 老爹真是越来越叛逆了。 可这里终究是文渊阁,倒还要给张居正一点顏面。 於是,张允修笑著走上前去,对其拱拱手,一本正经的样子。 “爹爹此言差矣,读书人的事情如何能叫做是骗呢? 孩儿不过是將一些本不该属於他们的银子,通通都重新收缴回来,再给予需要的人,实行资源的再分配” 张居正忍俊不禁,张了张嘴还想著说些什么,可委实不知该从何反驳起。 你说张允修大肆敛財?可这小子確实没有奢靡无度。 他不去天酒地,也不去建什么奢靡宅邸,吃什么山珍海味。 这小子就是很纯粹的,想要搞出点什么事情来,折腾一下大明朝,折腾一下他这个老爹。 偏偏每次都还给他折腾出点名堂来。 “咳咳~罢了~”张居正咳嗽了两声,招了招手说道。“过来说话吧。” 想到张允修这几个月来的努力,虽说看似离经叛道,可终究是给大明朝带来了新气象。 张居正心里便软了许多。 终究是个孩子嘛。 张允修倒也不客气,径直便坐在老爹身旁,当即觉著椅子还有些温热,想来平日里乃是申时行的座位。 他往前挪了挪屁股,避开了申阁老的遗蹟。 张居正倒也不端著,起身给幼子沏了一壶茶,热腾腾的放在其面前。 自从痔疮好转一些后,他便不太愿意坐著了。 所以站在张允修前来回踱步,慢条斯理地询问说道。 “知道为父本次唤你来,所为何意?” “此为徽州松萝茶。” 张允修吹了吹热气,小小品一口白瓷內茶汤,答非所问的样子。 “產自徽州松萝山,色绿、香高、味浓,讲究个『三炒三揉』。 这松萝名茶既可用於品茗,又可用於消食,讲究便是一个药食同源。 最为关键的是,松萝茶做工细致,工艺严密,可体现『求真务实』之理。” 他挑了挑眉毛,看向老爹反问道。 “爹爹今日唤我来,便是想告知这般道理,我可说对了?” 张居正愣了一下,隨即无奈摇摇头说道:“若嗣文能有汝半数天赋,为父却也不用再发愁了。” 他自小便是个“神童”,可几个儿子,除了三子精通些文理,其他都显得中规中矩。 然而,张家也不是没有“神童”的,这不是出了个张允修么? 可张允修光芒太盛了,似乎將几个兄弟的学识抱负都给吸了个一乾二净。 天才过了头,就变成了妖孽。 特別是这长子张敬修,於礼部担任主事,可相较於几个弟弟来,就平庸太多。 最令张居正感到不满的是,长子太过於温吞,不善於钻营交际,在官场属实是难以混开。 昨日便有礼部侍郎前来告状,说这张敬修近日魂不守舍,怕是沾染了不好的东西。 相比较之下,这个中规中矩的长子,似乎还更要令张居正操心了。 张允修则是笑著摇摇头说道:“爹爹这么说便太过偏颇,大哥虽说於四书五经之道上,不尽人意,可在算学之上可是天资聪颖。 孩儿仅仅是稍稍点拨,大哥便一点就通,实在是百年未有之算学天才呀! 依照孩儿来看,大哥只要潜心研究,於算学之道上,必定与魏晋时刘徽、南北朝时祖文远,交相辉映啊!” 本想给大哥说两句好话,却不想张居正脸色立马就黑了下来。 他顿住脚步,扭头看向幼子,咬著牙说道。 “嗣文之算学是你教的?” “孩儿稍稍进行了一番点拨。”张允修嘿嘿一笑说道,“先前让大哥研究帐目,他便显现出惊人之天赋。 孩儿觉得他读四书五经实在是屈才了,便是参照《九章算术》《缉古算经》等算术古籍,给大哥讲解了一二。” 他歪著头想了想,露出一丝笑容,一脸欣慰地说道。 “前次已然研究到了割圆术的极限概念,比之刘徽还要更进一步,现今想必是在研究无穷级数理论大有可为啊!” “你!” 这下张居正明白了,合著长子张敬修没在干其他的,跟著幼子在研究什么算学呢! 他顿时有些生气了。 “孽子!尔自个糊涂也就罢了,却何故误导汝之兄长。” 又怕有些太过言重,张居正跺脚急切说道。 “嗣文今后乃是要登上仕途,为国效力的!” 作为家中长子,张居正对张敬修还是有所期待的,希望今后他在朝堂上有所建树,可如今去研究算学,算是怎么回事? “误导?”张允修则是有些意外地说道。“爹爹何出此言?此乃是因材施教之理!” “张士元!” 张居正本来还奇怪,平日里长子不论如何,皆是会时常来与自己討教功课与政事,可近日却完全不见踪影。 现在明白过来了,原来是给张允修这臭小子给“带坏”了。 老实说,张居正已经免疫了幼子自己瞎胡闹,可涉及到其余几个儿子,由不得他不在乎。 他声音略微有些颤抖,瞪著张允修说道:“其余几个呢?尔其他几个哥哥,也著了你的道?” “爹爹何故说得如此难听?” 张允修皱起眉头,很是认真地说道。 “此乃因材施教也!大哥敬修不善言辞不善文理,何不研究这更为擅长的算学。 还有二哥嗣修,万历五年的榜眼,多好的人才啊。 孩儿想来他在翰林院也是屈才了,见他平日里擅长舞文弄墨,且对於话本小说戏曲很是感兴趣。 便让他平日里在《万历新报》编辑部担任个主编,一边撰稿一边审稿,也算是陶冶情操.” “你!”张居正脸色涨得通红,活像是个关公。“还有谁!” 张允修继续摇头晃脑地说道:“四哥简修,平日里不学无术,就是会舞枪弄棒,还十分好色,在兄弟里头几个难堪大任。 好在他为人踏实,极重情义,孩儿便传授他一本《纪效新书》,想著今后他可与戚元敬一般上场杀敌,为国建功立业啊!” 张居正没时间去想,幼子是怎么搞到《纪效新书》,这种戚继光的独门兵书,他指著对方愤然说道。 “惟时乃是状元之才,尔总该不会对其下手吧,今后为父要培养他” 可张居正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张允修给打断说道。 “噯——三哥懋修於文道之上颇有建树,可若无爹爹之福泽,如何能够成就状元之名? 爹爹不懂,可孩儿却与三哥时常谈心,三哥性情温文尔雅,骨子里正直刚强,有古君子之典范。 可这样的性子,真能够於官场生存么?怕又是下一个海刚锋罢了~” 他神情坚定地说道:“想来三哥於翰林院也是不快乐的,孩儿近来新开发一个项目,乃是化学之道,这化学承袭冶金炼丹之术,乃是归纳五行万物之理。 若想要再造出如火药一般的神器,必然需要研製化学不可。 近来三哥也有所明悟,多有去西山走动。 想来不消几年时间,便可与赵士楨一同,成为我西山化学领域的中流砥柱啊~” “捅你的么嘛!” 这一番话下来,给张居正气得荆州卫方言都脱口而出了。 他抄起一个砚台便朝著张允修砸去。 “尔要毁了眾兄弟不成?” 只是不知是捨不得,还是力气不够,砚台“咚”地一声砸在了书案之上,根本不能伤及张允修分毫。 张允修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无他,已然是轻车熟路了。 在惹老爹生气这条赛道上,比之眾兄弟来说,他已然是一骑绝尘了。 张允修梗著脖子高声说道:“爹爹何故如此迂腐?在教子一途上,你已然是失败透顶,一味让我等兄弟研习四书五经,却是不能够因材施教,如何能够教导出真正之人才?” “张士元!” 张居正身子像是打摆子一样大声说道。 “汝是父亲还是吾是父亲?父之教,尔无所敬听,无所顺承,越俎代庖.实在是.实在是.” 气得张居正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他曾经还想著极为周道。 幼子张允修善於“奇营巧技”,与皇帝相交莫逆,今后朝著锦衣卫武官而去,自然是绝了科考入仕之途。 那便令长子二子三子入朝堂从政,三兄弟並立於朝,可效仿宋朝时苏洵、苏軾、苏辙父子三人同朝为官之佳话。 就算此三人再不成器,总归能出个部堂高官吧? 可现在倒是好了,原先谋划全部都给张允修打乱了,变成了幻梦泡影。 曾经乖巧懂事的儿子,通通皆成了不务正业之“逆子”。 不是去学了什么“化学”“算术”,就是去学了什么撰写话本。 相比较之下,倒是那个最为不成器的四子张简修,符合张居正原本的安排,成了一名武官。 这番操作下来,他张居正倒是成了局外人,张允修这个幼子倒是安排几个哥哥今后的前途。 简直是倒反天罡! 可张允修却是有理有据的模样,叉著腰义正辞严地说道。 “父者,惟有德者居之! 爹爹不能因材施教,那便只能孩儿来替父管教了,今后几位兄长定然能够成才,还请爹爹不用操心,好生推行万历新政即可!” (本章完) 第237章 爹爹我来教你! 第237章 爹爹我来教你!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张居正捂著自己的胸口,感觉人都要厥过去了。 “张士元!尔要乱了纲常伦理不成,天地君亲师.老夫老夫” 他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幼子的狂言越发离谱了,从前仅是忤逆自己,现在连老爹的身份都要抢过去了。 也就是张居正不会武,不然非得取出一把大刀来给张允修砍成两半不可。 他嘴里还在骂著。 “为人子者,当以孝悌为本,谨遵父教.汝悖逆而行肆意妄为家法家法” 可喊著喊著,却发现自己有些词穷了。 再多的大道理,也比不上幼子一句“父者,有德者居之”,来得杀伤力强大了。 张允修眼见老爹这模样,知道自己玩得稍微有那么一些过火了,摸了摸下巴提醒说道。 “爹爹可不能出事啊,爹爹若是气急攻心.” 这话倒是提醒张居正了,他若是就此被幼子气死了,那他还不反了天去? “老夫不气!老夫能忍一时之辱!” 张居正喊著口號,却开始深呼吸起来。 继续念叨著什么——“老夫不生气,老夫不生气,老夫要长命百岁!”之类的话语。 他也是熟能生巧了。 毕竟生气多了,也知道如何去应对,靠著仁民医馆教授的法子,竟然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就渐渐平静下来。 眼中的怒火渐渐消散。 张居正回到书案之前,將一杯茶水一饮而尽,端坐著又念叨著什么——“非澹泊无以明德,非寧静无以致远”。 一来一去之间,竟然奇蹟地將眼中的怒火渐渐消退下去。 眼神里头也渐渐清明起来。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张居正才转而看向幼子说道:“士元,尔又在此胡言乱语,汝之兄长,为父自当会好生教导,无需尔越俎代庖。” 他话语慢条斯理的样子。 “此事休要再提,你且说说,近日京城琉璃之事,到底如何?” 这一番骚操作,前后的判若两人,给张允修都看呆滯了。 乖乖,真不愧是千古一相,这种逆天的调节能力堪称无敌! 放在后世,就算是顶级公司的一把手,想要如此快平復心情,不以情绪化处理事件,也是一件极难办到的事情吧? 看起来,老张不想被自己气死的执念,已然是深入骨髓了。 张允修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找补著解释说道。 “爹爹倒也不必动怒,孩儿是想著能够让哥哥们有些个人爱好不是,况且新学初创,还需要有人助力,哥哥们个个德才兼备,自然是其中首选吶” 可张居正却似乎没听到一般,摆摆手说道:“此事休要再提,既然到了这文渊阁,就休要谈家事。” 好傢伙,直接拒绝交流了。 张居正闭目养神的样子,却好像山里修心的道人一般。 冥冥中有什么声音在说著:“张士元你便闹吧,气不到老夫,天塌不下来,老夫寧静致远” 这也算是一种被迫害后的自我保护模式了。 张允修有些呆滯,便不再提及此事,转而笑著说道。 “爹爹说起这西山琉璃之事,可谓是成果斐然啊~连月来西山琉璃工坊创收蒸蒸日上。 以西山琉璃工坊、拍卖会等形成產销一条龙。 为百姓们带去物美价廉的琉璃製品的同时,还为西山钱庄筹集了足够的资金。 如今西山钱庄尚且仅仅於京城、南京两地有所分號。 相信不久的將来,西山钱庄定然能够做大做强,为天下百姓提供一份便利与保障,也可將我大明金融经济统筹安排,维持稳定吶~” 张允修的话那是一套一套的,给正在“修心”的张居正,都险些说破功了。 好在有“珠玉在前”,他对此也不怎么感冒了,很快便平復过来,用不带感情的语气问道。 “尔以货殖之术,操控琉璃市价上涨下跌,令京城士绅商贾陷入疯狂,或是能够赚到银子,可京城风气却变成一团乱麻,奢靡之风盛行。 尔曾言仅仅誆骗贵人之银钱,可曾想过,贵人们的钱財从何而来?” 张居正眼神变得严肃起来:“尔於他们身上搜刮钱財,確实乃是不错的法子,可他们失了钱財,便会变本加厉的搜刮小民,这一点可曾想过? 西山令他们亏了银子,虽说有陛下在后头坐镇。 可难免会有人生出仇怨,届时又有人群起而攻之,尔又打算如何处置?” 他发出一阵感慨:“尔可胜过徐学謨、张四维之流,可与那晋商一较高下,然而有没有想过,终有一日会马失前蹄?” 张允修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笑意说道:“爹爹今日唤我来,便是为了提及此事?” 张居正神情郑重。 “今时不同往日,西山已然成为我大明国之重器,乃是万万不能够出乱子的。 相较於从前,尔必然要慎之又慎。 为父不想与你爭辩许多,可其中道理希望你能明白。” 放在从前,张居正还能带著一丝傲慢,觉得西山乃是幼子与皇帝胡闹的產物。 可事到如今,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漠视西山的存在了。 现今,西山容纳了將近十万百姓,在大明朝已然能够算是个中级城市了。 再说西山矿业,每月所產出之藕煤,占据了北直隶將近半壁江山。 北直隶已然入秋,冬日在即,若无低廉高效的藕煤售卖,今冬不知又要冻死多少百姓。 更不要说,廉价藕煤已然深入京城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绝跡不能出一点问题! 再有西山工坊带来的巨额收入,诸如琉璃工坊、钱庄、纺织工坊等等。 虽说大部分帐目都是入了勛贵和皇帝的口袋,可西山的捐税是按照三十抽一的足额收取。 就这一笔收入就可以快媲比盐铁税了。 更不要说,先前张允修非要拉著户部入得一点点乾股收入。 这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头,无数人被拉上了张允修这条船上。 不论是皇帝还是朝廷勛贵官员,诸多人的身家性命都在西山之中。 这样的西山,怎么能够出问题? 也便是张允修执掌著西山,若是换个人,张居正非得用雷霆手段,揣在朝廷手上不可。 张居正一脸严肃且郑重其事的样子。 可张允修听著听著脸上却是露出了笑容,他反问著说道。 “爹爹可知晓今日西山又举办了一次发布会?” “发布会?”张居正皱起眉头说道。“便是你那誆骗全京师的勾当?” “爹爹怎的如此粗俗?”张允修颇为不满地说道。“看起来爹爹还是对我西山有诸多偏见啊~ 昨日西山发布会接连提出了两条策略,便是专门解决爹爹之顾虑。” “策略?”张居正有些疑惑。 照著发布会上头的內容,张允修简单讲解了一遍。 听罢之后,张居正颇有些意外:“尔竟没有囤货居奇,以高价卖出西山之琉璃,隨后大赚一笔?” 在张居正的预料之中,以幼子过往的招数来说。 不该是如先前售卖藕煤一般,於价格最高点的时候,批量出售琉璃,以西山工坊磅礴的生產力,將整个京城琉璃市场直接击穿。 先前,晋商们不便是在这上头栽跟头? 隨后,京城內已然为琉璃所“眼红”的商贾士绅们,便会在这场西山构建的財富泡沫中,彻底失去他们的一切。 最后的贏家唯有西山。 正是因为这个预期,张居正都做好了准备,在出现相关情况之时,调动顺天府一干衙役。 甚至准备与皇帝稟报,让英国公张溶做好准备,以三大营来镇压京城可能出现的动乱! 他这一番大动干戈,却没想到到头来,张允修非但没打算大捞一笔,还十分的厚道,打算给士绅商贾们一条活路。 这还是张允修么? 那今日,自己这顿气不是白受了? 看向脸色不断变化的老爹,张允修反问著说道。 “爹爹,让这些人倾家荡產对於我有什么好处?” 张居正神情怪异:“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 “不。”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 “士绅豪商们確实该死,可一棒子將他们打死了,不单单朝廷会乱,底层百姓也不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他意味深长的样子。 “即便是短时间,能够赚到巨量的银子,可届时琉璃这种东西,也將如大明宝钞一般彻底失去信誉,那么西山琉璃工坊今后还怎么开下去?” “这” 张居正蹙眉,他没想到幼子竟比自己看得更远。 再结合上这几乎如废纸一般的大明宝钞。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的思绪又有些跟不上了。 倒不是张居正不愿接触经济学,只不过每一次张居正刚刚想明白,幼子行事的道理,其中所涉及经济学规律。 转头这小子,便又会提出更加新颖的理论。 这种思考方式,几乎是张居正全然没有想过的。 他本能感觉到,其中的重要性。 於是张居正俯身盯著幼子,颇有些求教的意味。 “难道还有两全之法?” “自然是有的。” 隨后,张允修便將与万历皇帝提及的那套理论,再跟老爹重新说了一遍。 “很重要的一点,便是要维持住琉璃在人们眼里富贵的形象。 我大明朝边域广阔人口眾多,区区几千件琉璃,短时间內能够让京城市场饱和,可隨著时间的流逝,商贾们便会將琉璃运往他处。 这时候京城市场又会重新变得稀缺。” “在这一来一回之间,信心很是重要!” “还可以打造品牌效应,將產品形成差异化,如凝光窑便主打拍卖与奢侈市场,专门供应达官显贵。 那琉璃窗子和琉璃砖,便可以拓展下沉市场,让更多没有身份的商贾参与进来。” “最后,维持琉璃一个上下波动但趋於稳定的价格,西山才能够赚到更多的银子,爹爹你可还明白?” 这一番细致的市场分析,著实给张居正都听愣了。 他平日里接触的朝堂之事,哪个是简单容易的? 说实话,若是让张允修去处理朝政,还真不一定有张居正处理的好。 可涉及到经济学领域的东西,那便是大不相同了。 张允修所带来的理念,与张居正奉行的,基本出於两个完全迥异的体系。 然而,在这二者的碰撞之中,张居正便会不由自主的,將其结合在一起。 新政?朝政?是否也可同样如此行事呢? 一时间,张居正整个人陷入到呆滯之中。 “誒呦~” 一声惊呼,他才意识到手边的茶水,不慎洒在了衣袍之上。 (本章完) 第238章 大明收商税的新思路 第238章 大明收商税的新思路 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一番,张居正拖著已然湿透的衣摆,神色略显尷尬。 他感受到幼子此番言论的內在涵义,所谓细水长流而非涸泽而渔,绝非是表面看起来都那般简单。 也对於朝廷治理有著重要的参考意义。 “咳咳~” 张居正咳嗽了两声说道。 “士元吶~回头此事写个奏章递到內阁来,为父要好好参详一番,也呈上给陛下瞧瞧。” 张允修嘿嘿一笑说道:“陛下已然知晓,爹爹若有什么疑问,直接请教孩儿便是。” 张居正老脸一黑,不容置否地说道。 “不可,尔写个奏章上来。” 面对老爹死要面子的模样,张允修无奈摊开了手。 一时间內阁陷入沉寂中,场面略微显得有些尷尬,父子二人各自低头看著文书,却还是心不在焉。 张居正终於是忍不住询问说道:“京畿日报一事.尔有所谋划?” 对於前面日子的风波,他自然是有所了解到,《京畿日报》尽攻訐之能事,將西山描述著罪大恶极的样子。 在他们的笔下,张家父子二人似乎已然可以媲擬嘉靖朝严嵩严世蕃了。 一开始看起来,这个报导便是在纯粹给西山找麻烦,激发起坊间对於张家父子的反感和痛恨。 可到后来就开始变味了。 正是因为《京畿日报》的报导,侧面印证了西山琉璃工坊爆炸的事实,一路將琉璃价目推到了高点。 可以说,《京畿日报》这篇报导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是给张允修助了一把力。 很难想像,在这报纸里头没有张允修安插的奸细? 可张允修却是云淡风轻地解释说道。 “这些人平日里惯是会捕风捉影罢了,西山只要有一些风吹草动,定然是要添油加醋的。 我不过是简单做了个局,让西山一名本就受了工伤的百姓,前去顺天府状告一番,甚至都不用自个宣传,便有人帮著推波助澜” 实际上,他就是利用了《京畿日报》背后的潞王与晋商群体,见不到西山好的心理,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 再利用《京畿日报》的媒介传播西山琉璃工坊出事的消息,加上有人好奇去验证。 即便是再漏洞百出,可人们对於自己所认证的事情,也会再相信不过。 “《京畿日报》背后那些人希望西山出事情,士绅商贾们也希望西山出事,这样琉璃价目便会上涨,此眾望所归也。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超给力,??????????????????.??????书库广 】 再有西山不直接解释说明爆炸一事,乃是以各类遮遮掩掩的流言迷惑,从怀疑到验证,有意让这些人看到破绽,不比西山直接公布来得更加具有真实性?” 张允修挑了挑眉毛说道。 “货殖之道,同样也是人心之道,爹爹可还明白?” 张居正却是没好气地骂道:“臭小子,成精了不成?” “爹爹,这叫做科学!乃是新学中的一部分!” 张允修摇头晃脑地说道。 “而今琉璃价目初定,乃是我大明经济发展的第二个试点,第一个便是从前的藕煤,经过诸多產业的发展,最后定然能成为大势所趋,靠著工商业的发展,就可带来越超赋税的朝廷岁入。” 他眯起眼睛。 “爹爹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日朝廷可以免徵天下田赋,那將会怎样一番光景。” 张居正身子略微抖了一下,却还是严肃地说道。 “此乃设想也,道阻且长,今后还是要多加小心。” “非是设想。”张允修却摇摇头说道。“爹爹可知,近来西山织造工坊,还有江南地区的织造局,便是孩儿对於商税改革设想的推进。 以西山为切入口,推动商税的实行,今后西山深入到各行各业之后,收商税將成为大势所趋。 其他人不交,那能成么?” “商税?”张居正有些讶异。 要知道明初之时,百业待兴,朱元璋也有本著保护鼓励商业的意思,將工商税设为定额徵收。 可时至今日,洪武时期的政策显然不能够適用,特別是隆庆以来大明工商业发展繁盛,以定额收取商税,可以算得上是九牛一毛。 这就出现一个十分弔诡的情形,到了明中后期,朝廷缺银子缺到极致,底层百姓困苦不堪。 可经营工商业,侵占田亩的士绅商贾们,却是个个富可敌国。 因为一直以来的政策,朝廷缺银子,却只能朝著本就生活不下去的丘八搜刮,丘八们活不下去了,揭竿而起,却也怪不得他们。 然而,张居正哪里会不知道收商税的重要性。 可想要推行此法,甚至比“清丈田亩”“一条鞭法”还要困难。 官僚士绅们利益相关,个个皆是以“祖制不可改、税重民生苦”之理反对。 地方官吏心怀鬼胎,一旦贸然启用商税,恐又给底层百姓加重负担。 便连京城內大小勛贵,都多多少少经营著店铺。 如此下来,想要收取商税几乎是天下之大不韙。 在万历新政之中,张居正也有通过“改革市舶司”“调整走税关卡”等方式,想要在商税上面动刀子,可惜收效甚微。 去岁朝廷岁入商税占据总量为四成左右,可这四成之中,大部分皆是开市舶司海贸的利润。 真正在大明內部货品流通收取的商税少之又少。 收取商税困难至此,以至於张居正早就將相关事情暂且搁置,毕竟推行“一条鞭法”更加迫在眉睫。 可今日,张允修突然提到一个新思路,由不得张居正动念头。 他紧紧蹙眉很是严肃地问道。 “依你之意,乃是以西山为典范,以纺织工坊为契机,收取足额商税,今后再推行天下便可事半功倍?” “正是这个意思。” 张允修笑著解释说道。 “孩儿有信心,於一年之內让西山纺织工坊占据我大明纺织业的半壁江山,今后所有生產蚕丝丝的作坊,皆是要靠著西山纺织机,全天下之布匹,皆由西山执牛耳。 届时,朝廷若想要推行商税,还不是事半功倍么?” 这是一种曲折的法子,不同於粗暴的直接推行商税。 张允修这小子,直接抢占了別人的市场,隨后自己交上商税。 这种法子简直是亘古未见,却也只有他能办得到了。 张居正神色越发复杂,却又想到一个结症。 “此法.倒是十分新颖,可却有个问题,而今西山东主可是陛下?” 张允修无奈摊开手说道:“爹爹,西山若东主不是陛下,还能够继续办下去么?” 以西山这种影响力,必须要有官方背景,否则就算张允修和皇帝关係再好,也不可能有皇帝能够容忍眼皮子底下,有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当年沈万三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鑑。 万历皇帝於西山占据了五成將近六成的乾股,可以说是西山发展最大的受益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然而,对於张居正这种传统儒士来说,皇帝手握巨量財富,完全不是一件好事情。 所以,张居正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 “《贞观政要》更有言——至如雕鏤器物,珠玉服玩,若恣其骄奢,则危亡之期可立待也”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幼子。 “尔可明白?” 张允修一下子就明白了老爹的意思,无非是担心万历皇帝手头银子太多啦,却不肯分出一点给朝廷。 特別是以万历皇帝的性子来说,手头上宽裕起来,必然是大手大脚的模样,到时候骄奢淫逸,又有谁能劝諫得过来呢? 面对皇帝赚银子,张居正与一干大臣们如临大敌的模样,可张允修却不这么看,他自信满满地说道。 “爹爹何故担心这个?这普天之下,最能够让人钱的法子,可都在孩儿脑袋里头装著,爹爹还怕陛下骄奢淫逸么?” “这” 张居正还真不知道怎么反驳了,確实如今看来,在搞银子的天赋上来看,天底下英雄如过江之鯽,却无一人能与其抗衡。 这下子,张居正算是放心不少。 他犹如一个嘱咐子孙的老头一般,又絮絮叨叨地说道。 “还有那景阳宫一事,尔与陛下时常谈心,可提一提皇嗣乃国之根本” 张允修:“后宫之事在於陛下,想来我也没什么法子。” “新学一事不可操之过急,近来江南各地已然有了些不满的风声,小心谨慎才是真” 张允修:“新学推行势在必行,我等握神器在手,若是有人敢闹出乱子,直接弹劾撤职流放一条龙服务” “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干係重大,单单靠嗣哲一人尤为不妥,还要多多上心” 张允修:“四哥办事我放心,给了他三个锦囊妙计,江南之事还不是手拿把掐?” 张居正教训一句,张允修便立马能够顶上一句,突出一个叛逆不吃亏。 这一番下来,张居正也有些累了,父子二人的谈话就此结束。 离开之时,张允修精神奕奕的样子,可张居正却是满脸疲倦。 走到值庐门口,张允修还不忘记朝著里头喊上一句。 “爹爹我走了!今后若有疑问,可再来请教孩儿~” “快些走,今后也別来了!” 张居正很是嫌弃的模样。 幼子再多来几次文渊阁,他觉得自己能少活十年。 京城三十九铺茶馆內。 近来出现了一个“新玩意儿”。 不知是不是受了西山的启发,还是这段日子以来京城货品交易太过频繁,各类货物市场价格波动极大。 这茶馆老板在大堂中央竖起来一个巨大展板,上头用一个个小木牌,標註了各类商品的价目。 不懂行的会一头雾水,以为茶馆干起倒卖的生意。 可是懂行的,都会叫上一句。 “期货交易市场。” (本章完) 第239章 期货交易市场?让江南士族尝尝「鲜 第239章 期货交易市场?让江南士族尝尝“鲜”! 在那茶馆內的展牌上。 所示价目与交易信息,有藕煤,有柴火,有丝绸布匹,更多的便是这琉璃,还有的便是各类古董瓷器了。 在这新成立的“期货交易市场”中。 茶馆联合西山推出了標准化的契约书,每一名商贾都可实时提供报价与仓单。 每过半个时辰,茶馆伙计便会通过这些报价和仓单,翻动牌子价格,引导茶馆內商贾士绅们进行实时交易。 茶馆內还配备有专人核验货物数量,以及报价真假。 甚至为了保障交易顺利,还设立了保证金制度,商贾们要参与交易,必先需要缴纳一定数量白银。 更为贴心的是,茶馆里头还提供凭证服务,有专门保人在此,协助茶客商贾们签订契书,根据实时价目进行货品交易。 於是,这些日子以来,茶馆里就出现了一个奇景。 从早到晚,只要在交易时间內,茶馆里头的座位皆是爆满。 每隔一个时辰,茶客们便会盯著上头木牌喊著什么。 “开多琉璃!” “平掉煤炭空单!” 此起彼伏。 若是价目上涨了,便会有人欢呼雀跃,若是价目下跌了,便会有人如丧考妣。 最为疯狂的,当属一名时刻戴著口罩的书生,他眼睛里头带著血丝,时不时就会踹身边小廝一脚说道。 “再开五十份琉璃多单!不够的保证金,拿府上的田契去抵押!” “不成不成!这会儿又降了,全部卖出去!快!平掉所有单子!” 他几乎杀红了眼睛。 即便是同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苦口婆心的劝阻,也是无济於事。 王衡拉住好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冏伯兄!不可就此沉沦下去了,快快隨我回去,此乃勾魂摄魄之地!” 书生自然便是王世贞长子王士騏了,他一把推开王衡,很是嫌弃地说道。 “王辰玉!汝莫要拦著本公子发財,这三日我已然赚到了十万两银子! 我买的不是现在之琉璃,而是下月之价目,只要赌对了,往日亏损都会赚回来! 我赚的都是他西山的银子,都是张允修的银子!” “哈哈哈~” 王士騏发出一声癲狂的笑,又看了一眼变化的展牌,一脚踹在小廝屁股上说道。 “快去!快开多一百份瓷器单子,本公子看涨!” 与此同时,在茶馆二楼的隔间里头,也同样是人满为患。 各个富家公子,乃是勛贵子弟,皆是看著展板上跳跃的价目,陷入到了疯狂之中。 成国公朱应楨乔装打扮一番,拉著幼弟朱应槐的手,十分激动地说道。 “允符!允符!琉璃珠又涨了五钱银子,为兄今日共计开多了五千个琉璃珠子,这一时半会便赚了整整两千五百两! 特娘的!这辈子没来银子这么快过!比出去抢还快!” 朱应槐正在稿纸上记录著相声包袱,听闻此言,一脸嫌弃地看向胞兄,很是严肃地提醒说道。 “哥,你难道忘记了师尊对尔等的嘱託? 这『期货交易市场』,乃是为了调节琉璃等一乾货物价目稳定之用,锁定成本规避风险,非是让你以博赌之法赚银子的! 尔这般痴迷,將师尊嘱咐拋之脑后,定然会吃大亏的!” 张允修在南镇抚司衙门值房,享著难得清閒的时候,却又有一个人循著踪跡找上门来。 “张士元!你那期货市场又是什么东西?说好了让大傢伙都不亏银子,你又来整些什么麻烦?” 英国公张溶气势汹汹,將那茶馆里头期货交易凭证狠狠拍在书案上,鬚髮皆张。 “何为期货市场?”张允修慢条斯理地沏了一壶茶,“世伯,这仅是一番新尝试罢了。” “尝试?”张溶吹鬍子瞪眼,“成国公家的那小子都快要疯魔了!一群富家子弟成日里在那茶馆里头流连,此物堪比博赌,乃是祸国殃民之举!” “让他们在里头赌,总比大家一起赌好。”张允修摇摇头,语气意味深长。 “尔还在这里胡言乱语?”张溶气得鬚髮倒竖,模样凶神恶煞。 可张允修却十分淡定,还发出一声喟嘆。 “看起来世伯还是不甚了解。” “此等交易,非我张允修所创,乃是取自宋朝所设『交引契』,宋时朝廷以『交引』发管控茶、盐、铁等物资,商贾也可买卖『交引契』来进行交易,牟取利润。 此乃期货交易之雏形。” “盐引?”张溶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对应的概念。 说起来,这“期货市场”,也並不算什么很复杂的东西。 毕竟若真是什么复杂的理论,那些平日里不学无术的紈絝子弟,又怎会扎堆流连於茶馆之中? “有些相似。”张允修頷首解释,“我大明朝的盐引,本质上便是由户部主管,各地盐使司所发行的一种货物凭证而已。 这种货物凭证有些是可以交易的。 而茶馆內的期货交易市场,某种意义上就是搭建起一个平台,让此类交易更加透明化、规范化,说白了就是为交易提效,均摊风险,便於管控。” 张溶嘴角抽搐,毫不留情地说道。 “此无非是市侩盈衢的奇贏之法,元辅竟能容你?” “此事於户部乃是有所记录的,户部张尚书同样知晓。”张允修瞥了一眼对方,“世伯不通经济之道,就不要来瞎掺和了。” “你!”张溶气坏了,跳著脚说道。“张士元,尔从前如何与我等所说?不该是平稳琉璃市价,你此番.” “这便是在平抑市价。” 张允修无奈解释著说道。 “世伯可曾想过,往日市场交易之中,大批量的货物来往价格,往往皆是不透明的。 普通商贾与百姓,往往受著巨贾的裹挟,连市价涨跌都摸不清。 再者说,期货市场里头不单单是琉璃,还有诸如粮食、布匹丝绸等紧俏物资。 往日里,交易价格不显。 百姓买卖粮常因价格波动亏损,这期货市场恰能解此困局。” 他嘿嘿一笑,意味深长地补充说道。 “如此一来,商贾们来往流通货物价目有了参照,百姓们也能按照期货市场的货价,进行生產粮食的调配,风险自然是大减。 期货市场不单单能够解决这些问题,还能够引导价格进入到正常的供需区间里头,减少成本风险和太过於巨量的波动。” 张允修目光炯炯,很是坚定的样子。 “最为关键的是,能够抑制住商贾们的囤货居奇,將市价的调控掌握在官府的手中。 若想要让琉璃物价维持稳定,若想要让我爹之新政推行下去,若想要大明越发繁盛。 此乃必经之路也!” 张溶听得有些发懵,突然內心生出后悔,他一个武官,不舞枪弄棒,跑来跟张允修辩经,岂不是自討苦吃。 “可是.”张溶脸色憋得通红,“你且看看茶馆內那群人,与博戏赌徒何异?” “世伯本末倒置了。”张允修摇摇头,“非是期货交易市场使人疯狂,乃是这些人心底本就藏著贪念。 如今不过是把他们从百姓身上搜刮银钱的心思,转嫁到期货市场上,岂不是更加有益处?” 他顿了顿,笑意渐深。 “世伯与其在此与我爭辩,倒不如去好好劝劝成国公,小侄听说他近来於期货市场,可是投入了不少银子。 虽说期货市场里头价目趋於稳定,可归根结底来说,终究是有所波动。 若是每日沉迷於交易之中,最终定然会亏得倾家荡產。 此中道理小侄早有明言。” 张溶眼神渐渐凝重起来,他不由得好奇看向张允修。 “士元,你所求到底为何物?” 张允修优哉游哉的样子,摇摇头说道。 “世伯,我张允修不求有什么回报。 依我看来在期货市场里头疯狂之人,也算是有所贡献的。 往日里他们盘剥百姓,现在可在期货市场里头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若无他们的亏损,期货市场拿什么去填补和对冲粮食、布匹等物资的涨价风险呢?” “世伯且看著吧,我爹爹和陛下都未置喙。 而今期货市场初立,盘子尚且还不大,过个几月看看风声,便知其用处了。” 张允修一番抽丝剥茧的专业化经济论述下来,直接给张溶这个赳赳武夫给听得云山雾罩,原本的满腔怒意,生生憋了回去。 待到张允修连珠炮地讲完,张溶觉得脑袋里像是塞了团乱麻,晕乎乎地离开了南镇抚司衙门。 人刚走,张允修便托人將余象斗唤至值房。 这阵子,余象斗已然成为了他在商业经略上的左膀右臂。 这小子在经商之道上颇有天赋,也同样能够信任。 余象斗入了值房,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深知张允修唤自己来所为何事。 他拱拱手,上来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大人,江南那头已然有了动静。” “取来看看!”张允修语气利落。 余象斗则是从怀里掏出一份书信,恭谨递上。 展开信纸一看,张允修嘴角勾出一丝笑意。 “这些人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咱们这个期货市场正巧派上用场。” 他眸光骤然锐利。 “传令下去,茶馆期货市场里头,即刻掛牌西山布匹与江南布匹的期货合约。” “再修书一封。” 他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 “著令江南也设立一处期货市场。 告诉徽商的王世顺还有瑞锦丝行的赵睿,让他们开足马力生產,半点喘息之机也別给!” “让那些江南士绅商贾瞧瞧什么叫做生產力!” (本章完) 第240章 西山之法能解江南顽疾? 第240章 西山之法能解江南顽疾? “以丝绸为例,京城三十九铺茶馆、西山工坊、户部三方共同作保,推出一份货引。 此货引可规定为云锦十匹,標明丝绸的规格、质量等级、成色標准等细节,確定交割日期. 商贾、工坊主、农提供保证金、身份凭证、往年记录等等证明,参与到期货交易之中.” 南京巡抚衙门之中,眾人看著这份书信內容面面相覷。 里头所介绍的“期货交易市场”,虽说有著往日参照,並非是凭空出现,可新颖的概念,还是令人难以接受。 “胡闹!” 海瑞率先拍案而起,怒然说道。 “张士元此子是在助长商贾之道,商贾歷年便是囤货居奇,以货殖之道搜刮民財。 此期货市场,岂不是让这等行径更加便利?” 以海瑞这些传统儒士的想法,是很难理解期货市场所带来的长久益处。 因为在过往的几百上千年里,“抑商护农”一直都是主旋律。 当然,衙门內並非所有人都是这样看的。 徽商王世顺,这些日子以来,皆是在南京协助殷正茂与海瑞,推行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之策略。 他怎么说也是在西山进修过的,接受过张允修的“传道授业解惑”。 加之多年行商经验,一下子就搞清楚了其中来由。 面露纠结之色,王世顺这才咬咬牙,朝著海瑞拱拱手说道。 “小人斗胆,还请海宪台不必急躁,依照草民看来,此期货交易之法非但不是助长囤货居奇之风,反倒是抑制的。” 海瑞拧眉:“如何抑制?” 王世顺想了想说道:“此中关窍在於经济学里头的供需之道。 有了期货市场的价目公示,若是有人妄图囤货居奇抬价,很快便会在交易价目上反应出来。 违背了供需规律后,自有人会开少. 往日里囤货者往往想著浑水摸鱼,徒然製造短缺。 可有了期货市场之后,这一切便將会被瓦解. 还有” “休要再提那经济学之道。” 海瑞捂著脑袋觉得有些头疼。 这些日子以来,西山在京城带来的变革实在有些太过於迅速了。 诸多张允修干出来的行径,在海瑞看来那都是离经叛道,乃要惹出祸端来的。 可偏偏桩桩件件都应验无误。 这让他奉行半生的治世理念,正被衝击得七零八落。 看了一眼角落里头。 锦衣卫指挥僉事张简修正老神在在的倚靠在墙边。 海瑞不免皱眉,沉声询问说道。 “张僉事,此期货市场乃是张士元独断专行,还是受了元辅大人之授意?” 张简修正在神游物外呢,说实话他心里还是有些怵海瑞的。 这海刚锋之名,连老爹张居正都头疼,更何况是他呢? 普天之下,想来也仅仅只有幼弟张允修,能跟这位一较高下了。 这会儿,张简修自然是正色頷首说道:“不论是江南织造局还是这期货交易市场,皆是经过內阁和陛下首肯的。 海宪台尽可放心,我这幼弟虽行事看似不羈,却是菩萨心肠,断不会做有损江南百姓的事。” “但愿如此。” 海瑞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朝主位的殷正茂拱手一礼,“殷抚台,下官还有些行程,先行一步。” 说完这句话,他便是拂袖而去,可以说是很有个性了。 那徽商王世顺面露尬尷之色,扭头看向殷正茂说道。 “殷抚台您看这.” “不必忧心。”殷正茂摆摆手,“海汝贤便是这个性子,尔等照著首辅吩咐去做便是,本抚定然是大力支持的。” 说完他捋了捋鬍鬚,显得很是轻鬆的样子。 自从张简修一行人来了南直隶之后,再有侯继高、沈有容二人领兵坐镇江南,他这个应天巡抚行事,可以说是轻鬆许多了。 特別是江南织造局成立之后,依託著西山钱庄给百姓们放低息贷款,再有那“天工纺织机”给百姓们提供新的营生,江南因水患而產生的矛盾,已然是渐渐平息下来。 当然,这並不表示可以高枕无忧了。 殷正茂看向那王世顺说道:“王掌柜近来那布丝的销路可寻到了?” 纺织机確实是发到了百姓们的手里,他们所生產而出的丝蚕丝整整翻了好几倍。 可立马就出现了一个问题,那便是生產出来的丝蚕丝太多了,以至於销路成了问题。 以往这些蚕製品的销售,全然为江南士族豪绅们所把持。 现在江南织造局与他们唱著对台戏,这些人自然串通各路卖家,严禁收购此类丝蚕丝,妄图以此来掐死朝廷这釜底抽薪之招数。 王世顺脸上露出微笑说道:“原先是个问题,可现在张同知帮著咱们解决了这个问题。” 殷正茂有些讶异地说道:“那期货市场,当真有这么神奇?” 王世顺点点头说道:“抚台大人明鑑,小人从前乃是商贾,太明白江南士绅们心里那些门道。 这些人依託著地方之便,便想要对抗朝堂,妄图以囤货居奇,截断销路之法,公然对抗朝堂国策。 若换做是他人,说不准定然著了他们的道。 可张同知一出手,即便是小人不明白这期货市场的原理,也同样相信能够马到成功。” 张允修的手段,王世顺可太清楚了,因为他就是被坑了无数次,才得以“招安”。 现今上了“贼船”,开始坑別人之后,王世顺感觉吃嘛嘛香,身体越发的健朗起来。 可以说,他这个曾经的“对手”,对於张允修的能力有著十足的认可。 “张士元那小子.” 殷正茂不由得有些感慨,脑袋里面回忆起来,笑著摇摇头说道。 “想著昔日,其年幼之时尚在襁褓之中,老夫还曾经抱过他逗趣,不想短短数年,竟成了我大明之人杰,实在是令人感概啊~” 想到这里,他朝著一旁的张简修说道。 “张僉事,想来这许多事情,还需要你在其中多加斡旋才是。” 张简修眼见著幼弟被好一番夸讚,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將嘴里牙籤一吐,咧开一张大嘴说道。 “殷抚台还且安心,我张简修奉皇命前来,便是要抓拿江南一干宵小之徒!这些人若敢有半点造次,通通抓拿回京师打入詔狱!” 事实上,张简修此来南京,不单单有推行江南织造局之意,还有则是防范江南士族狗急跳墙,勾结倭寇入侵海疆。 这在以往並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正巧万历皇帝在看了永乐年间开海的收入之后,对於这群江南士族恨得牙痒痒。 此天时地利人和,他们只要敢有一点动作,定然是会被一网打尽! 可张简修也有自个的心思。 这些日子以来他成日看那《万历新报》,张允修那个傢伙,一会儿又开个什么拍卖会,將银子赚得盆满钵满,一会儿又搞出个什么新学理论,一会儿又来个期货市场。 他將风头都出尽了!天下人心中却还能有我锦衣卫指挥僉事张简修的一席之地么? 张简修攥紧了拳头,决心在江南之地干出点名堂出来。 秦淮河畔。 海瑞带领书吏一行人於江边走访。 人群里头还有一名身材臃肿的胖子,为了跟上海瑞急促的脚步,可谓是满头大汗。 见这赵睿如此狼狈的样子,便连一向铁石心肠的海瑞,这会儿都心软下来,他停下脚步看向对方说道。 “赵掌柜,你腿脚不便,乘坐轿撵便是,於本官面前不必拘礼。” 在这乡间不习惯乘坐轿撵,他习惯於如老农一般在乡间快步前行,可这却苦了赵睿这个大胖子。 “海海宪台.” 赵睿还喘著粗气呢,朝著海瑞恭恭敬敬行礼说道。 “小人不累,张同知与我有知遇之恩,我赵睿定然要將此事办得妥帖。 江南本富庶之地,却不想也有百姓这般困苦。 比之他们流离失所忍飢挨饿,我这点苦不算什么。” 他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仁民医馆的大夫们,说我这身子肥胖指数超標,正巧这趟江南之行减掉几斤肉去。 不单单是积德,也是延寿。” 海瑞眉目如鹰,似乎要將赵睿给看透一般,他点点头说道。 “若普天之下商贾,皆能如赵掌柜一般心繫百姓,以良心营商,推己及人,我大明百姓光景,不知会比如今好上多少。” 赵睿却是受宠若惊的模样。 “海宪台言重,小人愚钝仅是恪守本分,多有张同知提携,才有今日能为江南百姓做些事情,实在是荣幸之至!” 赵睿张口闭口就是张允修,可海瑞却提不起什么恶感。 他越看这老实本分的赵睿,越是觉得顺眼,点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本官便与你砥礪前行,共同为江南百姓行事。” 说话间,海瑞便用乾枯有力的手扶住了赵睿胖乎乎的身子,扶著他一路前行。 “使不得!海大人!使不得!” 赵睿慌忙摆手,可海瑞却不容置喙的样子。 见二人便这样一路前行,跟隨在身后的书吏与帐房先生对视一眼,看向赵睿的眼神不由得有些羡艷。 这赵睿搭上了张允修和海瑞的船,虽说是以商贾之身,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必定是前途无量的。 行至秦淮河中段深处,便看到几间茅茨倚水而立。 海瑞已然轻车熟路,简单整理一番衣冠,便亲自上前轻扣门环。 “敢问可是王机户家中?” 木门吱呀打开,老农王五穿著补丁短褐,一见到海瑞便慌忙伏地:“草民不知海青天来访,罪过罪过。” 显然海瑞已然不是第一次来了。 “不妨事。” 他露出一丝微笑,將王五搀扶起来,一路入了堂內。 海瑞一见到王五便很是亲切的样子,抬眼四处看了看说道。 “前次拜访老先生,这草棚还是四面漏风,短短半月便已然是翻天覆地了。” “不敢不敢。” 王五连忙拱手说道。 “不敢叫海青天称先生,叫我老五便成,若为村里头人知道了,非得戳我的脊梁骨不可。”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著,却好似很是亲切的老友一般。 赵睿跟在身后,则是看到了厅堂之內,那王五的妻子刘氏,正在织机面前熟稔的操作,十指间翻飞,丝便被缓缓抽出。 这刘氏很是专注,连外头来了人都没反应。 “娘” 王五刚想要唤一声妻子前来见礼,却被海瑞给阻止下了。 他背著手,走到一个装满丝的箩筐面前,轻轻地捏起一团,看著那洁白如雪的丝,不由得眯起眼睛询问说道。 “老先生,你却也不必害怕,实话与本官说说,这江南织造局租借织机的法子,到底如何?” 王五很是拘谨的样子,將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露出一个憨厚地表情。 “回海青天的话,今岁发了大水,这田损失惨重,小人本以为真要饿肚子了,却不想还有这『天工纺织机』可用。 相较以往,此机更为便捷,日產之丝数量更多,甚至还更省写桃。 算是救了小人这一家老小的性命。” 海瑞看了看丝,再看了看土灶里头烧得煤炭,脸上终於是露出一丝微笑。 “家中所用乃是西山之藕煤?” “正是!”王五也是咧开一个笑容,“西山的东西皆是顶好的,这藕煤比柴火便宜,烧得也旺一些,这初秋天气阴雨绵绵,家中备著藕煤,既能够烧火做饭,也能把浸透的桃烘乾,此一举两得也” 海瑞有所问,王五皆是讚不绝口的模样。 当然,倒也不用王五多加解释了,海瑞为官多年,仅仅凭藉百姓家中一干细节,便能够分辨出其生活好坏。 这一点很难作假。 可海瑞还是眯起眼睛,紧紧盯著王五说道。 “老先生適才皆是夸讚之意,可这西山织机,还有那钱庄的借贷之法,没有什么弊病么?” “这” 王五很是为难的样子,抬眼看了看那赵睿。 海瑞皱起眉头说道。 “尔但说无妨。” 赵睿擦了擦汗水,很是紧张的模样。 (本章完) 第241章 士族若蟊蠹,犹瘤赘於顶! 第241章 士族若蟊蠹,犹瘤赘於顶! 海瑞眼神越发凝重,那主推租借纺织机的赵睿,更加是紧张,头上的汗水一层层往外冒出。 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见海瑞与赵睿很是紧张的样子,这农王五连忙摆摆手说道。 “二位大人误会了,这西山与官府已然对小人等照顾之至,小人如何能够有所怨气?” 海瑞紧紧皱起眉头,很是奇怪地说道:“那老先生的意思是?” “小人.” 王五颇有些不好意思,他用手揪著衣角。 “倒还有些顾虑却是太好的顾虑.” 他侷促地搓著布满老茧的双手。 “说起来,这西山钱庄照著情况,能给予咱们这些乡野村夫每月五两银子的官贷,便已然是恩德了。 放过往年那是绝跡难以想像的。 可如今,却还能够租借给咱们这『天工纺织机』,首月竟然还无需银子 小人活了五十余载,却还未见过官府有如此,为我等小民让利之事.故而.” 越说,王五这声音就越发小了下来。 海瑞脑子转得很快,立马就想清楚了其中癥结,他微微蹙眉。 “老先生之意,乃是忧心,这其中可能颇有猫腻?或又是官府变相盘剥之法?” “不敢不敢。” 王五踉蹌著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止住想要下跪的衝动,脸上很是惭愧的样子,嘆气说道。 “或是小人之心太过骯脏.” “这怪不得你” 海瑞却是猛然打断,脸上渐渐冷下来。 “此乃过往吏治败坏,致使百姓畏惧官府,更甚於豺狼虎豹,稍有些仁政良策,反而成为了” 他突然噤声了,脸上的冷冽突然变得有些哀痛。 本以为,这西山与以往官吏一般,在这里其中,搞出了什么盘剥百姓的法子。 贪赃枉法之事,要治那些商贾又有何难? 可如今结果竟然是,这政令实在太好了。 好得有些过头,以至於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大明官府会推行的政令。 然而,这更加令海瑞感到悲哀。 此不正正说明,以往的江南官吏凶悍到了何种地步么? 赵睿上前两步,朝王五露出了微笑,轻声解释著说道。 “老先生无需多虑,我西山钱庄与织造局放贷,不会傻到做什么亏本买卖。 每每给予借贷,皆是要由专人核验家底。 一穷二白之人,可入江南织造局受统一安排。 若有些家底的,则是要取安分守己之良善人家。 其中不单单要有人作保,更需田契房契为抵押,加之巡抚衙门三重稽查之法,断然不会让百姓吃亏,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老先生还请放心便是。” 他这一番介绍下来,诚恳万分。 这王五也不免点点头说道。 “二位大人皆是仁德,老汉我自然是信的。 可近来乡里流言四起,有不少庄户农户皆是有顾虑.说是官府乃是谋求以这些玩意儿,骗取咱们的田地” 王五说是提意见,实际上乃是在提醒二人,连日来南京城郊治下出现的问题。 赵睿无奈摇摇头说道:“此更是无稽之谈,钱庄每月借贷出五两银子,再加上这纺织机,所费成本就可抵扣你们的田地房產,这其中乃是经过精密计算的。 天底下哪有骗田地,还给予同等物件银子的道理。” “小人自然是明白” 王五也是哀声嘆气的模样。 “可乡野之人,大都未曾读书,像是小人这般念过一两年私塾的,已然是少之又少了。 二位大人应该知晓,咱们这江南地界,乡野百姓都要依著老爷们过活。 老爷们宣扬其中有诈,不让百姓们受官府之恩惠。 大人们想想,他们是信了官府,还是信本地同宗同族的老爷?” 王五读过私塾,说起话来自然也是有条理许多。 这也是为什么海瑞要寻他问的原因,换个大字不识的,还真难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可正是因为如此,才將一个江南最为棘手的问题,直接摆在二人的面前。 那便是江南士族於本地深耕百年,关係网络早已经是盘根错节。 朝廷即便有善政,却难以推行下去,即便能够推行,可百姓不信任朝廷,又待如何? 一来二去之间,就算是善政仁政也无法推行。 海瑞神色越发凝重严肃,他沉声问道。 “那些豪族士绅,不单单是如此吧?除了蛊惑人心,於售卖布匹,收购桃原料也是动了手脚?” 王五明白对方想要问什么,脸上也是露出一丝愁绪。 “大的老汉倒也不清楚,不过听说这『天工纺织机』出来的丝,老爷们一概是不收的,想要出售丝布,还得去寻江南织造局才成” 他眼神闪烁,紧紧盯著海瑞说道。 “海大人,江南织造局是否支撑得下去?小人的营生能一直干去么?” 从王五的茅茨中出来,秦淮河畔又下起了绵绵细雨。 海瑞看了看渐渐下降的水位,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慨。 “朝廷为解江南水患,可是下了大功夫,再有南京工部潘尚书主导治水,又有西山诸多改进之良方,连月下来,这大水之患,总归算是解了” 他抬眼望了望,不远处重新搭建起来的一排排草庐,声音渐渐愤怒起来。 “可天灾解了,人祸却未解。” “老夫不明白,分明乃是治国之良方,惠民之善政,为何偏偏无法推行下去? 我大明朝难道便糜烂至此么!” 说到这话的时候,海瑞甚至都有些愤恨了。 他今年年近七旬,却已然是白髮苍苍。 自嘉靖二十八年担任福建教諭后,宦海沉浮了三十余载,见惯了太多的腌臢祸事。 能够以一封《治安疏》,骂得嘉靖暴怒。 却也能在嘉靖逝世之后,悲痛大哭整整一夜。 后世人可以评价海瑞“迂腐刻板”“强戾多私”“博取清名”,可却不能忽略海瑞淳淳爱民为国之心。 他或许能力不足,可他是真想要身处的大明朝能够拨乱反正,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然而,从隆庆年间整顿江南土地兼併,为百姓沉冤昭雪。 再到今日推动江南织造局与钱庄的施行。 每每皆是碰壁,每每皆是受到江南士族们强力的抵制。 眼看便要有些起色,却又撞上这一堵顽固的拦路石。 一开始,海瑞甚至觉著,此“官贷”良策,西山派出的一干商贾,可能会上下其手。 可事实证明,那些往日里在海瑞看来唯利是图的商贾,却比那些自詡清明的士绅豪强们,还更加能够体会民间疾苦。 西山没有问题,天工纺织机也没有问题,政令更加没有问题。 唯有一个地方出现了问题。 那便是——士族若蟊蠹之附骨,犹瘤赘之累顶,盘踞江南,噬民膏髓而弗已! 海瑞又是气愤又是悲痛的模样,他没有打伞,漫步在细雨之中,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走著走著,他猛地扭头看向身后的商贾。 “赵掌柜,若是你会如何解决这江南之祸?” (本章完) 第242章 天下竟靠张士元一人? 第242章 天下竟靠张士元一人? 赵睿正在后头亦步亦趋,却不料突然迎上海瑞的目光。 “啊?” 他没想到,这位闻名天下的海青天,竟然找自己问起了计策。 “这个.小人小人” 赵睿有些紧张,脸上雨水与汗水混杂在一起,憋了半天才说道。 “小人想来.许是另起炉灶?” “什么意思?”海瑞不解地说道。 赵睿挠了挠头,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 “小人脑袋里头就蹦出来这个词儿,却不知怎么解释,想来张同知定然是知道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从前於京城,张同知便常常逆势而为,可却每每皆能够化险为夷,成就一番事业。” “说起来,小人最为佩服的便是张同知,他乃是京城少年人中翘楚,有著经世之略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想来本次江南之祸,有著张同知助阵,定然能够马到成功,杀一杀这群江南士族的锐气!” 海瑞忍俊不禁。 这张允修到底给赵睿灌了什么迷魂汤,能够让此人这般死心塌地? 然而,想了想自仁民医馆救助苍生,再到西山收纳流民,还有这江南惠民之策。 一桩桩一件件,即便海瑞再对张允修行事风格不喜,可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之惊才艷艷! 海瑞神色复杂,心里有了些计较。 若有机会,必然要去一趟京城,好好將那张允修拨乱反正! 可回到江南之事上,他又是喟然长嘆,紧紧盯著赵睿,发出由衷地疑问。 “难道.这普天之下尽数要靠张士元一人?” “这” 赵睿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海宪台明鑑,张同知一人之力固然有限。 可还有西山数万百姓,还有元辅张先生,还有张僉事,还有殷巡抚与海宪台. 大家群策群力之下,再有著陛下的支持,这天下有何事不能为?” 海瑞表情愣住了,嘴角忍不住微笑,连连摇头说道。 “罢了,雨势渐大,我等先行回巡抚衙门,再做计较。” 天色渐黑。 秦淮河上。 洪水刚退去,这河上的游船画舫却已然漂了起来。 一时间夜晚的秦淮河,一片灯红酒绿的模样。 伴隨著缓缓流淌的河水声,丝竹管乐再又响起,吴儂软语的女子唱音於河面上四处流淌。 有一处画舫雕樑画栋,其中时不时传来几人的大声议论。 “昔日王介甫推行青苗之法,肆意变乱祖宗法度,实乃大宋衰败之始依照老夫看来,这青苗、募役诸政,皆是祸国殃民之举!” 雕红木椅上,王锡爵將怀中侍女手腕盈盈一握,抓著侍女的手,將其上的酒杯,递到嘴边一饮而尽。 一旁的王世贞两颊酡红,摇头晃脑地引经据典。 “《宋史》有记,青苗钱者,以常平糴本作青苗钱,散与人户,令出息二分,春散秋敛.” 话音未落,他便重重將酒杯拍在酒桌上,迸发出一声闷响。 “那『王安石变法』本乃祸端!”王锡爵难掩眼中怒意,“朝廷本当与民休息,若效仿其聚敛钱財,以青苗之法祸乱百姓,必然重蹈宋之覆辙,我大明危矣!” 王世贞眼中也带著愤恨:“张江陵之变法,相较那王介甫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今那张士元,又效仿宋之『青苗法』,以借贷之名,行盘剥之实! 官府官吏届时强制摊派,我江南百姓只得卖田鬻子,闹得家破人亡!” 早在江南织造局开启“借贷”与“借纺织机”之事几日,这些老狐狸便已然是如临大敌。 嘴上说著“新法”与“王安石变法”將一同失败,嘴上说著此法將祸及百姓。 可真正刺痛他们的,乃是那“天工纺织机”,这是结结实实的在刨江南士族的根基! 即便这法子再好,再能够救助百姓,他也不能好! “大人请吃酒。” 有一名侍女怯生生的模样,看起来不过是及笄之年,將一杯酒水递到了首位徐阶的嘴边。 徐阶瞥了一眼,將那酒水接过一饮而尽,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张江陵到底意欲何为?”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 江南乃是大明生產丝绸布匹的主要区域,更不要说松江府被称作为“衣被天下”。 士族们以家族为单位,从百姓手中收取丝蚕丝,开设各种纺织工坊、商铺、牙行,可以说控制了整个江南的纺织生產,並以此牟取暴利。 可张允修这小子倒好,却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上来便要从他们手中抢饭碗。 断人財路犹如杀人父母! 尤其是徐阶,前次就被张允修所坑,这次再被触动了逆鳞。 “大人.” 侍女还想给徐阶夹菜,却被其一把打掉了筷子。 “滚开!” 他推开年纪堪比孙辈的侍女,一拍桌案说道。 “欺人太甚!真当我江南乡贤是好欺负的? 他张江陵要推行改革,『清丈田亩』『一条鞭法』哪一样老夫没有鼎力相助?” 三个人虽是同仇敌愾,可徐阶此话一出,王锡爵与王世贞脸上都有些尷尬。 也算是.鼎力相助吧? 王锡爵瞥了一眼跪地求饶的侍女,摆摆手让其下去,算是救了她一命。 不愧是在宦海沉浮多年,可徐阶完全面不改色。 他鬚髮皆张,怒然说道。 “从前西山诸事,老夫便看不对付,自古朝廷之事当『重义轻利』『尊古卑今』。 他张士元处处言利,乃是逆势而为,张江陵竟也这般纵容,实在是可悲可嘆。 我大明朝权柄为此父子二人窃取,祸將至矣!” 那几十万两银子的亏损,犹如心口上的伤疤,至今还让徐阶感到隱隱作痛。 怒则怒矣,王锡爵还是面露正色,看向徐阶说道。 “徐公,张家父子二人倒行逆施,定为天下人所不容。 然其手段也极为狠辣,那『天工纺织机』神妙异常,一人便顶十人之工。 江南织造局更是不计成本,以低息甚至无息,將此机租借给百姓。 我等而今尚且能压得住,可长此以往下去,难免会有人起心思.” 王锡爵还没有说得一点,这江南织造局带来的衝击可谓是前所未见的。 从前朝廷推行一干改革,无非是什么考成吏治、清丈田亩、以银代赋税等等。 即便张居正再强硬再得皇帝信任,可他的手能够伸到江南的田间地头么? 江南士族们只要同仇敌愾。 进可以著书立说,守著大义,以祖宗之法在朝廷上对其施压。 退也可勾结地方官吏,在表面上做做样子,敷衍一番朝廷政绩,“量弓案”不就是这么应运而生的? 兵来將挡水来土掩,照著从前的法子,江南士族有一百种方法,將对手给玩死。 可现在好了,张允修这小子另闢蹊径,搞个了江南织造局,直接从底层百姓入手,要彻彻底底的掘开他们的根! 这如何能够坐以待毙? “哼!”徐阶冷哼一声说道。“他张江陵要掀桌子,我等自然也无需与他客气。” 王世贞眼前一亮低声询问说道:“徐公可是又有了应对之策?” 虽说牙齿掉得七零八落,可徐阶还是將其咬得咯吱作响。 他断然说道。 “他张家父子不仁,就休怪我等不义,於这江南地界,我徐阶倒还没有怕过谁!” “徐公之意.” 王锡爵压低了声音,立马將雅间里头的侍女给全部挥退。 一时间,周围陷入到寂静中。 唯有潺潺流水声,和远处吴儂软语若有若无的唱音。 徐阶目光一凝说道。 “一为结盟,二为宣策,三为联援!” (本章完) 第243章 江南士族之三胜? 第243章 江南士族之三胜? 暮色渐浓。 王锡爵与王世贞二人,带著身酒气回到了府上。 在大堂內坐定,看著那灯火摇曳的煤油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大江南北好像离不开西山带来的变化。 从了解实事的报纸,再到物美价廉的藕煤,还有各类琉璃製品。 即便世家大族们,再想要躲避张士元对於这个世界的影响,却也如捲入洪流一般无力。 可江南士族盘踞於此地多年,又如何会轻易任人宰割? 大堂上,伴隨那裊裊檀香,王锡爵为老友沉声解释著说道。 “一为结盟,眼下京城大小官员,碍於张江陵之权势,又为张士元所蛊惑,在这场『浩劫』中人人自危,別看他们面上阿諛奉承,可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心怀怨念。 若有徐公振臂一呼,发动门生故吏,我等再联络旧日同僚,定然是一呼百应! 此一胜也!” 坐在他对面,王世贞脸色有些微醺,他很满意地点头:“张家父子倒行逆施,蛊惑君上,早就为世人所唾弃,无非是缺个由头罢了。” 他眯起了眼睛。 “再有晋商势力相助,有潞王为我等打头阵,倒確实是万无一失。” 其实在大部分古人看来,张允修的这些行径,犹如昔日“王莽改革”,定然是要让天下大乱的。 你说他每每都能够逢凶化吉? 那定是时候未到罢了。 王锡爵又想了想说道:“不单单是如此,坊间最喜神鬼传说,我等只需派出些方士、说书先生,將那天工纺织机传为妖物。 若非是妖物,如何能够这般神妙,用了乃是要折寿的。 乡野愚民最为相信此道! 此二胜也!” 说话间,王锡爵已然可以想像到,今后有百姓衝击巡抚衙门,大喊著什么『天工纺织机』夺了他孩儿性命之类的话语。 此便够海瑞人等喝上一壶了。 王世贞也点点头说道:“京城內外非是铁板一块,皇帝痴迷於旁门左道,成日不理朝政,早已闹得天怒人怨。 我等联合晋商,与朝中有识之士,於《京畿日报》上发起攻势,直击那江南织造局扰乱市易,张士元借賑灾之名中饱私囊,再有那张氏父子专权跋扈,有不臣之心.便要叫那张江陵焦头烂额!” 以上便是徐阶口中所言“宣策”之法。 这二人曾在朝中为官,也曾自詡为国为民。 此刻以茶代酒,推杯换盏之间,脸上交谈之神情竟有些显得阴鷙 二人在徐阶所定方略之间,渐渐细化笔触,並以此来进行布置。 初秋时节,外头的虫鸣越发悽厉和嘶哑。 聊到这最后一计,王锡爵压低了声音说道:“徐公所提那联援之策,会不会有些太过於.” 他们心里都明白,这联援联得乃是哪里的援,无非是海上之人罢了。 自嘉靖以来,海上倭寇屡次侵袭劫掠江南诸地。 为何能够所向披靡,为何能够深入腹地? 那倭寇之中,又有多少人是真正的倭人呢? 为何次次世家大族皆不受影响? 其中缘由自然是耐人寻味。 王锡爵与王世贞二人嘴上不提,可个个心知肚明。 这倭寇之患,无非是与朝廷爭锋的一张牌罢了。 若无倭寇之患,海疆风平浪静,那又有何理由抑制阻止朝堂彻底“开海贸易”呢? 若朝廷开海贸易了,这海贸上成百上千银两的进项,岂不是皆为朝廷所得? 朝廷想与民爭利,此非仁政也! 当然,江南士族们为大明朝廷“分忧解难”,却也不会將自己搭进去。 若非是情急之下,他们自然是不会动用倭寇这张牌的。 毕竟此乃抄家灭族的谋反大罪,就算是做得再密不透风,可谁能保证不被人抓到把柄? 然而,张允修的“借贷法”,乃是结结实实刺痛了江南士族们的神经。 徐阶临到了时,接连在一黄毛小儿身上吃亏,怎么能够不狗急跳墙? 王世贞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压低声音朝著老友说道。 ““须得布下多层后手,最好不留一丝痕跡。 不必大动干戈,万万不能露出把柄。 修书一封让倭人趁乱烧毁那江南织造局织机,侵袭几家受其新政恩惠之农户。 令那些乡野愚民望风而逃,却且看看还有谁能够推行那『借贷』之法!” 二人算上徐阶,年岁都快要到两百岁了,更有在官场內沉浮之阅歷,一干安排可谓是细致万分。 此时月轮已攀上中天,窗外渐明,透过那有些发黄的琉璃窗,落在了二人面前的案头之上。 王世贞不免发出一声感慨:“还望元驭兄知道,这通体澄澈之琉璃窗子,分为左右两扇,老夫了整整五万两银子,才从佛郎机人手中购置了这一对来。 平日里伏案读书累了,便可透过这窗子,看看庭院里头的草草,赏赏风赏雨赏雪,再赏赏这明月。 这五万两银子得可太值当了。” 他意有所指,脸上皆是愤恨的表情。 “有此物善其用,不比那西山之琉璃好上千倍万倍?那逆子噯!” 前次,长子王士騏在西山以重金购置了一套儒学圣贤琉璃像,本以为乃是捡了便宜。 王世贞甚至还想著借献佛,好好討好一番徐阶,却不想最后弄巧成拙,险些將徐阶的老命给气没了。 可以说,王世贞如今一见到琉璃像,便气不打一处来。 “唉——” 王锡爵怎会不知老友的苦楚,费了数十万两银子,竟然买回来受气。 现如今甚至还接连掉价,任谁都会与张士元不共戴天。 可他依旧还是劝慰著说道。 “元美兄(王世贞字)也不必太过掛怀,钱財乃身外之物,失了还能够赚回来。 令郎尚且年幼,办些糊涂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只要能够痛改前非,便尚能有转圜余地。” 王世贞则是唉声嘆气的样子。 “犬子自小於內帷长大,被妇人宠得骄纵惯了,行事总是没个轻重。 把他放在京城,我这心里头整日七上八下,不如叫他回江南来,闭门读书也好收收心。” 王锡爵微微頷首说道:“若能让令公子潜心举业,安心准备秋闈,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倒是怡然自若的样子,毕竟自己的长子王衡,在京城之中安心治学,也没听说有弄出什么乱子。 甚至王士騏在京城的一干情况,都由王衡看著,颇有些少年老成。 王锡爵对这个儿子的期望还是很大的。 正说著话,王世贞的目光瞥见了桌案上的一份《万历新报》,不免又有些咬牙切齿。 “听闻近来这张士元,又在京城搞出了什么名堂,说是要创办什么新学科学,以矫天下心学之妄,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猛地一拍桌案。 “此等黄毛小儿,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也开始学人创立学派?” (本章完) 第244章 爹!孩儿要以身入局! 第244章 爹!孩儿要以身入局! 江南的消息还是会比京城慢上一些日子的。 特別是一些事件的流传,若报纸没有刊登,江南士人是很难了解通透。 不过这创办“新学”一事,张允修弄得大张旗鼓,生怕有人不知道一般。 王锡爵也紧紧皱眉。 “十几岁的少年人竟然要开宗立派,可以说是亘古未见之奇闻了。” 不过,自从这张允修发跡以来,各种奇怪事件频发,如今再看这新学闹剧,倒也不那么大惊小怪。 他想了想补充说道。 “依照老夫近来所闻,除开李贄等心学异端,对张士元之新学颇为推崇以外。 浙中王门之王畿,其乃是阳明公之高徒,近来已然是著书立说,驳斥其离经叛道之举。 还有泰州学派之焦竑、罗汝芳,对於此人解构泰州心学,也有些微词。 无非是小儿譁眾取宠之举,不必多虑。” 王锡爵与王世贞都是进士出身,平日里也多有讲学立说之举,自然是对张允修这等行径嗤之以鼻。 什么科学之理,在那《万历新报》上写了好几个版面,那些白话写成的字句粗鄙得像乡野村言,似乎想让乡野村夫、贩夫走卒也理解他那“新学”,简直是有辱斯文。 王世贞微微頷首。 “京城心学、理学大家眾多,他张士元敢触这个霉头,定然会有人不忿,届时打上西山来一场『文斗』,却又有一场好戏可看!” 王锡爵捋须笑著摇头:“若是如此,这张士元必然是要斯文扫地咯~” 一聊到张允修有多荒唐,这大堂內又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畅谈,已然到了深夜。 王锡爵起身告辞说道:“夜已深了,我便不叨嘮元美兄了。” 王世贞带著一丝酒意,一路將其送到了家门外,叫来了轿撵,很是热切地说道。 “与元驭兄(王锡爵字)相识一场,实在是我王世贞一生幸事。 天道緲緲,却別看今日张江陵势大,宋有王介甫变法,终究不还是落得『元祐更化』的下场? 我二人心怀为国为民之抱负,自也如那宋时司马相公一般,有出头之日! 他日以『文正』流芳后世,也不失这生前身后名.” 在这清冷街道与皎洁月光之下,王世贞胸中意气迸发而出,发出一阵由衷的感慨,竟开始自比起司马光来。 似乎先前的谋划皆与他无关一般。 登上轿撵之前,王锡爵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朝著老友深深一作揖说道。 “借元美兄之吉言,那司马君实大起大落,为反对王安石变法,辞官回家,潜心编撰《资治通鑑》,恰如我等此番潜龙在渊。 他日起事,定然要效仿司马相公,尽废新法,拨乱反正!” 一时间,两个人心中豪迈之气升起,仿佛就要效仿那北宋大家张载,以横渠四句立心明志了。 “快记,快记。” 二人书童相视一眼,连忙低头记录。 先生们在此豪迈丛生,自然有书童在身侧,以纸笔將二人言行记录下来,今后若有出头之日,便是一段佳话了。 可王锡爵刚登上轿撵,却突然想起一人,他奇怪朝著身边书童询问说道。 “王九呢?” 这王九自然便是家中管家了。 那书童一路跟著,连忙在手记上写完二人交谈之內容,朝著王锡爵恭敬回答说道。 “先生忘了,適才管家提及大公子从京城来了书信,您等不及回家中观看,让他快马前去取来,想来” 王锡爵喝得有些头晕,这才想起其中癥结,不由得笑著摇摇头说道。 “我倒是老糊涂了。” 想了想他吩咐说道。 “差人在此等候,告知他赶上来,我等先行回府。” “是。” 书童恭敬行礼。 可轿撵走出不到一柱香时间,却又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停。” 有了王锡爵的吩咐,轿撵復又被轻轻放下,他掀开帘子,看著外头著急忙慌的管家王九,笑著说道。 “王九,老夫倒险些与你错过。” 王九连忙下马行礼,诚惶诚恐地说道。 “还请老爷恕罪,小人快马加鞭.” “不怪你。”王锡爵心情大好,伸出手来说道。“便取来给老夫看看,辰玉是个老成持重的性子,若无大事断然不会送急信而来。” 王九赶忙將怀里的书信取出,恭恭敬敬地奉上。 “老爷请看。” 一接过那封厚实的书信,王锡爵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这是他最为器重的长子啊,今后定是有状元之才的。 相比较王世贞家中那逆子,可以说是天差地別了。 撕开信封,將里头的信纸取出,一阵墨香飘来,见到长子那苍劲有力的台阁体,更加令王锡爵精神矍鑠。 他发出一阵感慨。 “辰玉这手书又精进了不少,想来是下了苦功夫。” 一见到长子笔跡和措辞,王锡爵这老父,不由得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可看著上头內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脸上表情也渐渐凝重起来。 照著以往的习惯,长子王衡总是会在书信里面,先是提及一番自己的学业情况,隨后再说说同伴王士騏的近况,最后再介绍一下其在京城的见闻。 这书信內容定然是工工整整的,甚至还会用上写八股文的技法,让王锡爵来评判纠正。 可今日王衡这书信里头,却很是零乱的样子,让人感受到他书写时候的心乱如麻。 “冏伯兄(王士騏)心怀怨念,近日却还想著以期货之法,再与张士元生出爭斗,孩儿一番苦劝却无济於事” “为能从中获利,冏伯兄犹如为妖邪附体一般,抵押售卖家中田產地契,孩儿不知世伯是否知晓,若是不知,还请父亲代为提醒.切忌说明乃是孩儿所告知” “孩儿近来观这期货之法,或是能確有经世致用之理? 昔日读阳明公之《传习录》,所谓『心即理』『知行合一』,看起来那西山之行,却隱隱暗合此道? 再有那张士元之新学,也曾明言『没有调查便没有发言权』. 孩儿左思右想之间,却是不知其深意,便想著效仿古之贤人,决定以身入局,亲自体验一下这期货之法,是否能够经世济民.” “孩儿自有决断,还望爹爹不要太过掛念。” “混帐!” 王锡爵猛地一拍轿撵,这轿子又重新停了下来。 前半段,看到那王士騏荒唐之举,甚至还干出了崽卖爷田的勾当。 王锡爵仅仅是心头一凛,觉得王世贞所言自小宠溺过头,实在是太过贴切了。 正打算托人將书信送去,告知王世贞好好处置一番这“不孝子”。 他当然不会去登门告知,这等有辱家风的事情,还是要给老友一点面子的。 可看著看著,便觉得不太对劲了。 不单单是那王士騏,自己悉心栽培之长子,竟也糊涂入了张士元的“魔”? 书信之间,若有若无便提到他那“新学”“科学”,想来受其影响颇深。 最为令他气愤的是,这王衡便也糊涂的,入了那什么“期货市场”,还说什么以身入局、知行合一。 这哪里是治学,分明是朝著火坑里头跳! 王锡爵气得发抖,却还不知道那“期货市场”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好在王衡很是贴心,在后头专门划出一栏,用一种通俗易懂的小故事,讲解了一番“期货市场”的原理。 一见此王锡爵更加是目赤欲裂,臣只觉一股血气直衝头顶,他接连吼了两声。 “张士元!张士元!” 眼中都险些喷出火来,於轿中大声喝斥说道。 “停轿停轿!谁让你们继续走的!都给老夫停下来!” 那一直跟隨的管家王九嚇了一跳,连忙上前来询问说道。 “老爷这是” 適才王锡爵还满面红光,一脸欣喜的模样,这会儿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暴躁? 可王锡爵却不与他解释,怒然说道。 “耳朵都聋了嘛?老夫让你们停下来!回头!” 王九心中委屈,你这也没说过啊 可他还是赶忙,朝著那些轿夫说道。 “调头调头,老爷要回去!要回去!” 轿夫们赶忙调转了方向,又重新朝著原路返回。 却听轿撵里头,王锡爵言语越发急切的样子。 “尔快马加鞭,先行去將元美先生唤出来!” 王九颇是为难的样子:“老爷想来这会儿元美先生早已睡下.” “叩门!十万火急!” 王锡爵瞪著眼睛说道。 “便说京城又有大乱子,那张士元又搞出来事端!” (本章完) 第245章 张士元祸乱人心? 第245章 张士元祸乱人心? 大堂上。 王世贞穿著里衣,髮髻十分凌乱,他手里端著那封书信,忍不住地发颤。 原先送走王锡爵之后,他便已然回到房中睡下,却不想对方去而復返。 王世贞心中本是有所怨念的。 即便是再十万火急的事情,怎么不能托人来传话,或者明天再说,非要今夜將自己又叫起来? 可一看这书信上头的內容,立马就明白,为什么老友拼著命要让自己当面看到了。 这张士元!简直是不当人子啊! “畜生!畜生吶!” 王世贞发出一声声嘶吼,却不知是在骂张允修,还是在骂长子王士騏了。 他瞪大眼睛,一字一句看清书信上头的內容。 那王衡在书信上细致地记录下,王士騏这些天来的心路歷程,一看这些內容,王世贞便顿时明白了。 自己让家中管家前去看著那逆子,却不想没有一点作用,也不曾传来一点消息。 想来管家定然是受了此子胁迫,报喜不报忧。 再看看王士騏,为了能够购买那个什么期货,竟然將王家在京城的所有財產,全然抵押售卖。 崽卖爷田不心疼! 王世贞捂著自己胸口,觉得有一股气堵在那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悲痛万分,拿著书信直跺脚说道。 “老夫於京城皇城外的宅子,那可是绝好的地段,这逆子也敢给卖了?” “还有那东郊良田百亩,那可是靠著通州运河方向,岸边的沃土,他竟也抵押!” “老夫的古董字画!那赵干《江行初雪图》,他不会也敢一併抵押吧?” “逆子!逆子!” 王世贞声音嘶吼起来,引得在外伺候的下人们,都有些噤若寒蝉。 “老夫要去京城!老夫要去一趟京城!將那逆子给抓回来!打断他的狗腿!” 王世贞涕泪横流的样子,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了。 站在一旁的王锡爵见此情形,不由得唉声嘆气,却也只能上前將其拉住,安慰著说道。 “元美兄稍安勿躁,汝此番去京城乃是大大不妥,先不言去京城路途遥远,即便是快马加鞭,起码要有个半月有余,届时可还有挽回之余地? 再说这江南之地,那织造局与西山钱庄,正在虎视眈眈,还有那海瑞与殷养实,便是要瞧著我等的笑话。 汝若在此刻轻举妄动,便是中了他们的奸计!” 王世贞已然有些不管不顾了,瞪著眼睛说道。 “那逆子已然將老夫家底要败光了!老夫又更耐如何?此子荒唐至此,老夫要打断他的狗腿,再寻那张士元了断个乾净!” 王锡爵嚇坏了,连连摆手说道。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他生怕对方想不开,真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我等能稳坐钓鱼台,靠著便是步步为营,处处谋划,若是贸然行事,反倒是落入下乘。 特別是元美兄去了京城,而今京城可都是张家父子之势力,岂不是入了龙潭虎穴?” “那你却说如何?”王世贞没好气的样子。 王锡爵摇摇头说道:“元美兄缓缓劲头,汝心急如焚,我又怎会不急? 辰玉(王衡字)这孩子自小便乖巧,可去了京城之后,却犹如入了大染缸一般,竟然也为张士元所惑,张口闭口便是什么『新学』。 我这个老父,也是焦急万分。” 他没想到打脸来得竟然这么快,一个时辰之前,还在老友面前吹嘘,自家孩子多么多么老成持重。 誒呀,跟王士騏这小子比起来,简直是孝子良子,今后有状元之姿啊~ 可转头,这小子就在老爹脸上狠狠抽了一下。 要去干什么“以身入局”了。 王锡爵重重呼出一口气:“如今之计,我等还是先行与徐公通通气。 再寻可靠之人,快马加鞭进京城阻止这两个小畜生!” 他还是有所顾虑的,张允修不走寻常路,搞出个“期货市场”来,很难让人不相信是有所谋划。 眼下未曾摸清状况,他们贸然行动,反倒是不妥了。 几杯茶水下肚,王世贞总算是冷静下来,想清楚其中癥结后,这才喟然长嘆。 “怪只怪那张士元太过凶恶,以靡靡之法,將人蛊惑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通过王衡在信件里头,只言片语的描述,他已然能够感觉得出来,这“炒期货”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短短一日之內,便可赚取到寻常人这辈子都赚不到的银子! 如何能够不令人疯狂! 二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之色。 王锡爵长嘆一声说道:“我派人去徐公府上通报一声,明日我二人登门拜访说明情况。 最为关键的是,该知道这京城內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张士元到底意欲何为!” 户部大堂。 时任户部尚书的张学顏,正站在一面巨大的展板面前。 展板上用不同顏色的狼毫笔,將不断上下变化的线条標註起来,时不时还写上一些文字解释。 隨后,他学著从前张允修的样子,手里拿著一根长长的教鞭。 这教鞭自然不敢拿来打面前的张居正,而是在展板上指指点点,介绍上头每一个概念。 “自古以来,商贾营生路途艰辛,货物交易更是繁琐至。 譬如运送大宗买卖,不仅要耗费人力车马长途转运,还需耗费巨资租赁仓储。 更令人头疼的是,市场行情如潮汐起落。 极端之时,上午十文钱一斤的,到了下午便骤跌至五文。 时常还会出现交割完成后,价格再度波动的局面.” “故而,张同知別出心裁,开创了『期货市场』,以契书来指代货物,商贾们手持契书,无需再为实物交割劳神费力,只需依据市场行情,在价格涨跌间博弈周旋.” 说到底,这“期货市场”的概念並不复杂,只是对於古人来说,太过於新颖罢了。 张居正坐在堂上,手里端著一盏清茶,看向了那已然成为户部、工部日常使用的图表,不由得紧紧皱起眉头。 “此物类於『盐引』,宋时也有以『交引』进行茶盐买卖的先例,可这『期货』又是何意?” 张学顏解释著说道:“想来是类於粮食提前兜售的法子,在货物尚未运达,或是產出之时,提前以契约进行买卖” 简单一番介绍之后,张居正算是对於期货法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 他陷入到一阵沉思之中,脸上的表情並不是很好看,显得有些沉闷。 张学顏察觉到首辅神情的变化,连忙拱手说道。 “元辅倒不必担心,令公子此法很是精妙,不单单能够便於货物流通交易,对於粮食、布匹等物资的价目,也能够起到稳定的作用。 法子是好法子,便是看能否用到实处。” “老夫若觉得此法不妥。”张居正神情有些发冷,“现在可还来得及?” “这” 张学顏略显尷尬的模样。 原来“期货市场”的开设,张允修掛著朝堂和户部的名头,却是行的“先斩后奏”之举。 这“期货市场”都已然在京城传得人尽皆知,张居正这个內阁首辅,却才堪堪从报纸上知晓,內阁和户部通过了这什么“期货市场”的成立。 这张允修还真是胆大包天。 张学顏头上不由得冒出汗来,很没有底气地说道:“元辅莫要动怒,此法说起来也算是利国利民,於我等推行一条鞭法,还是有利的. 再有户部予以监管,今后朝廷可借用这期货,推行均输平准之法,倒也是事半功倍。” “这逆子越发的放肆了。” 张居正咬著牙齿,面容稍稍有些扭曲。 这小子就是吃准了,自己必然会为其找补,故而显得有恃无恐的模样,直接將“期货市场”给推行了下去。 可即便他再气愤,生米已然煮成熟饭了。 正如张允修所料的一般,张居正为著力推行“一条鞭”法,必然不可能取缔“期货市场”,甚至还会为此而大力推行。 在国家大事上,意气之爭是要不得的。 然而,张居正还是颇为不满地说道:“那期货市场虽好,却也並非尽善尽美,这些日子来,好几位勛贵將状告到了我这里来,听说成国公也沉迷於此道。 京城达官显贵子弟,如今成日里便流连於『期货市场』中,想要从中攫取暴利。 此乃助长奢靡之风。” “元辅倒是偏颇了。”张学顏笑著解释说道,“那勛贵子弟,平日里便在京城为非作歹,比之让他们四处狎妓,奢靡无度,倒是不如让他们將银子投入期货市场,令更多人受益.” 张居正站在“人治”的角度,可张学顏更多在乎的,乃是经济方面的优势。 让原本不创造价值紈絝子弟,在这经济浪潮里头创造价值,难道不是一个善政么? 张学顏继续构想著说道:“我等欲著力推行一条鞭法,先前便时常有人提出问题,民间百姓往往以粮食换取银两,再进行缴纳赋税,其中不免会受地方士绅官吏之盘剥。 如今有了期货市场这一概念,倒是可以一定程度上解决此困。” 张居正起了一些兴趣:“何解?” (本章完) 第246章 《產科千金方》 第246章 《產科千金方》 “若能在各州府渐次推行此法,以西山藕煤与丝为倚仗,朝廷便可借著各地数目,布控天下粮食、布匹行情。 借著这期货交易,甚至可行平准之术。” 张学顏眼里闪著光,点了点面前的曲线图。 “往昔,士绅豪族惯用囤货居奇之法,皆因信息壅塞而操弄市价。 朝廷有心抑制,却无处使力。 而今有了这期货市场之后,商贾们能通过《万历新报》刊发各地商讯副刊,知晓各埠行情,自然会將粮货运往价高之处——此乃'货畅其流'之理。 “看不见的手?”张居正立马就想到了这个词语。 “正是如此。” 张学顏身子微微前倾说道。 “朝廷也可藉此,於『宏观』层面调准物价,譬如布期货价若上涨,可適当令江南织户增开机杼,若粮米期货价上涨,各地漕运便加紧北运. 此借势而为,朝廷將行平准之法便事半功倍,地方粮食照此买卖自如,百姓之困苦也能大大减轻了。” 他不由得发出一阵感慨。 “元辅,令郎经济学之理可谓是博大精深吶!” “拾人牙慧罢了。” 张居正嘴上这样说著,可眼神却变得越发深邃起来。 以他的智谋,不难看出这“期货市场”所带来的变革。 这种变革不是一蹴而就的。 从一开始报纸流通全国,让信息的传播变得越来越便利。 期货市场、拍卖会、报纸gg,此皆是为了催生出消费与经济流通的热潮,让那群窖藏白银的士绅富户,老老实实將藏银拿出来。 先不提张学顏的分析是否正確。 可单单能够令白银流通增加,便能够极大促进“一条鞭法”的施行。 白银流通越多,银价必定下降,购买力也会会稀释,对於持有大量白银的士绅富户来说,自然是亏损的。 可对於普通百姓来说,恰可解折银纳税之困! 现如今,连张居正也不免需要利用经济学来思考问题了。 一套一套环环相扣的经济学理论,给了“万历新政”更加宽阔的道路,似乎要將整个大明天下的格局,给重新构造了。 “不可懈怠。” 张居正吐出一口浊气,忽然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锐利。 “著户部即刻设立期货监理司,凡契约格式、保证金比例、涨跌停限制,皆需擬定章程。尤其要盯著那混小子——” 他紧紧眯眼睛。 “若发现有人借期货之名行投机之实,或是操控市场价格,即刻锁拿问罪。“ 张学顏肃然拱手说道:“下官明白,还请元辅放心。” “嗯。” 张居正语气突然间一变,脸上又露出奇怪的表情说道。 “说起来,那逆子近来在捣鼓什么名堂,你可知晓?” 张学顏忍俊不禁,对方这个老爹,怎么成日跟別人问儿子的情况? 这两父子的关係,看起来很是微妙啊。 他想了想,却还是给对方提供了一些线索。 “下官前日去西山拜访过一次张同知,可他不在,问询之后,才在仁民医馆內寻到他,故而知晓些期货市场之情况。 想来这几日张同知皆是在医馆內行事。” “医馆?”张居正很是疑惑的样子,“他不去西山捣鼓那什么会自己动的木牛流马了?” 张学顏想了想,正色说道:“张同知近来在.研究照顾妇人之医术.” 张居正皱眉:“妇人?” 张学顏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景阳宫。” “景阳宫” 张居正顿时明白了过来,口里喃喃重复著。 他目光投向皇宫方向,想起前段时间慈寧宫的风波来,意味深长地说道。 “皇嗣么” 他扭头看向了窗外,已然有些发黄的树叶。 “不知又要掀起多少波折。” 王恭妃怀上身孕了。 不出所料的话,便是大明的第十四位皇帝朱常洛。 张允修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是震惊。 毕竟,按照他的记忆来说,这王恭妃怀有身孕要晚上几个月,约莫在十一到十二月之间。 正好对上十月怀胎,明光宗於万历十年八月出生。 歷史记载这种东西,本就是年代久远,有些出入很是正常。 然而,在张允修想来,很大可能是自己的到来,改变了原本的歷史线。 好在过程是错的,结果终究是对上了。 依旧是那王恭妃,意外怀上了万历皇帝的龙种。 皇嗣是天大的事情,干係到的不仅仅是皇帝一人,更加是整个大明朝今后的未来。 这些日子以来,受了了內阁以及慈寧宫的嘱託,仁民医馆成立了专项领导小组,专门处置景阳宫一干事宜。 特別是大明医学院的一干学生和教授,这段时日以来,將所有的研究精力都放在了“妇科”水平的推进上头。 要说起这妇科,李时珍可以说是其中翘楚,他游歷行医多年,时常为普通妇人诊治。 特別是为怀有身孕之妇人安胎保胎,这更加是他的拿手好戏。 於是,在仁民医馆里头又出现了一个奇景。 李时珍这一个老头儿,带著一群女医,成日里在医馆里头四处探查病人,进行研究总结。 女医张兰英成为了李时珍的得力副手。 在查看了一名妇人情况之后,李时珍朝著身边的张兰英说道。 “此乃是孕中期胎位不正之症,老夫並不太能確定,这还得去请杨馆长与张同知前来会诊。 此症极为凶险,若是处置不当,待到临盆之时,怕是有难產风险。” 张兰英嚇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说道:“俺这便是去。” 在仁民医馆的书房內,张允修正埋头给女医们写著《產科千金方》。 一见到这张兰英,张允修颇为有些惊讶。 昔日里,那一名黝黑的山西难民,短短数月便已然大变样,虽说皮肤依然粗糙似树皮,可一身女官服饰,加上说话间的气质,已然是判若两人了。 可就是这急躁的性子,还是改不了。 听完张兰英的描述,张允修脸上便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不必著急,胎位不正倒是个好解决的问题,你先帮我將这桌上的稿子整理一下,我去去便回。” 张兰英愣了一下,很是疑惑地说道。 “张先生,俺不用跟著学习么?” 张允修起身,將稿件交到对方手上,拍了拍稿件说道。 “用不著你去,你便看看我所写的內容,给它记下来便成。” 说罢,张允修便悠哉悠哉地朝著门外走去。 “记下来就成?” 张兰英都有些糊涂了。 往日里这位张先生可是一直强调,医术不能够闭门造车,必然要通过临床试验来说话。 今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好奇心渐起,当下就翻开张允修的稿件,直接翻到了“胎位不正”那个部分。 开篇便是如何判断“胎位不正”的內容。 想来张先生与李神医还是有所通气,所讲得皆是大差不差。 可到了如何治疗的栏目,却有著天差地別的不同。 “膝胸臥位?” 几个月以来,张兰英白天在医馆里头,协助各个大夫治病救人,晚上便抱著医馆所出的各类医理潜心学习。 作为张允修和李时珍都看中的培养对象,张兰英显然是很爭气,甚至於诸多来医馆內初来乍到看诊的大夫,还有寻求一番她的意见,可以说是仁民医馆內当之无愧的女医官! 可她一见这法子,也有些发懵了。 这玩意儿从来没见过.竟还有让病人自个医治自个的道理? 简直是闻所未闻! 在仁民医馆的病房区內,李时珍和杨济时二人,正在门口激烈的爭吵。 李时珍很是断然地说道:“唐代孙思邈於《备急千金要方》有言『凡儿在胎,当以时转动』,宋代《妇人大全良方》也有记——『胎位不正,可俟其自正,或施手法转之』,如何不行?” 可作为医馆馆长的杨济时,却是有不同的意见。 “谬矣谬矣!”他紧紧蹙眉说道。“转胎法太过於凶险,若是贸然行事,非但不能保母子平安,恐於胎儿有害处,用力过偏或过重,皆有可能伤及胎气,母亦危殆!” 杨济时乃是医学世家,他的祖父便曾在皇宫任太医院御医,特別是针对皇家的医治办法,有一些心得。 对於皇家子嗣来说,“安稳”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每一个皇子皇女皆是金贵,不能出一点闪失。 像是转胎法这种,极其依靠经验和运气的法子,放在寻常百姓身上,他或许姑且一试,可放在天潢贵胄身上,那就得好好掂量掂量。 李时珍有些恼怒了:“杨继洲又是你那明哲保身之法?不行倒转之法,若真出了胎位不正,引发难產,你可能担待得起么?这便是尔为人医者之道?” 杨济时则是反驳:“非也非也!生產乃大事也,所涉及母子性命,如何能够不小心谨慎! 若还未曾临盆,却因倒转法而动了胎气,致於小產。 那更是罪孽深重!” 李时珍愤然:“倒转法暗合现代医学之理,乃是经过验证的!杨继洲汝乃是个门外汉,便不要来此凑热闹了!” “现代医学之理?” 杨济时叉著他那胖腰,很是不忿地说道。 “师尊之现代医学,讲究一个实事求是,要以临床试验来说话,你可曾有过?” 李时珍咬著牙:“老夫行医大江南北,什么病症没有见过,这便是临床试验!” 杨济时摇头晃脑,一脸骄傲地说道:“可笑至极,李东壁尔未曾拜入我现代医学门下,怎敢言现代医学之理?” “你!老匹夫!” 李时珍气坏了,合著这老头儿拜师张允修,倒成为他的倚仗和谈资? “乡野村夫!”杨济时却毫不示弱回懟说道。 一时间,“学院派”杨济时与“江湖派”李时珍,二人吵得那是难解难分。 一个保守一个激进,谁也难以说服对方。 这令跟隨在二人身后的女官们面面相覷,相较於张兰英来说,她们大都资歷尚浅。 况且,这两个医家大能相互爭锋,也没有谁敢触这个霉头。 正当场面陷入焦灼之时。 一个熟悉的声音终於传了过来。 “东壁、继洲,你二人何故在此爭吵不休啊?” 杨济时面红耳赤,险些跟李时珍打起来,一见张允修来了,连忙上前“告状”说道。 “师尊,这东壁先生之法,学生实在是难以恭维.” “重症用重典!若非如此,不能解其症也!”李时珍却也背著手撇过头去。 “你们二人之爭端,我都听见了。” 张允修老神在在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说道。 “可在我看来,却不必这么麻烦,用上我这『膝胸臥位』之法,定然能够解决问题。” “膝胸臥位法?” 李时珍愣了一下,猛然间转过头,很是疑惑地盯著对方。 张允修露出一丝微笑,简单为其解释了一番。 可还没说完,却听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绝不可能!” (本章完) 第247章 膝胸臥位术与教导女医 第247章 膝胸臥位术与教导女医 明代《景岳全书》有记“凡逆產、横產者,多因儿未正而母力已竭,或用力太早,致儿错路”。 足以见得,古人並非后世人想得那般愚昧,甚至对於胎位不正,这种症状,也是有过深刻研究的。 然而,信息流通闭塞还有缺乏系统性知识的原因,还是让古代医学时而神时而鬼。 正如李时珍这等,游歷四方的“赤脚大夫”一般,他们长年於民间四处行医,善於使用各种偏方奇方。 对於他们来说,这种偏方奇方乃是能够救命的。 可对於杨济时这样的“学院派”来说,李时珍的方法未免太过於冒险了。 人在外胎儿在內,又不能视腹中情况,如何能够准確判断,並在外部进行倒转手术? 寻常百姓本来就九死一生,倒是能够赌上一赌。 可给天潢贵胄看病,你赌得起么? 正因行医理念的不同,他们二人才会这般爭论不休,谁也不能够说服谁。 谁知道,张允修一出场,提出来的治疗办法,比起他们两个人的还要天方夜谭。 便连关门弟子杨济时,都有些不认同的样子。 他紧紧蹙眉,看向张允修说道。 “师尊,这未免有些儿戏了,仅仅令妇人做上一些动作,便可治胎位不正? 徒儿遍览古籍,也从未见过有此等治疗之法.” 张允修则是没好气地说道:“若事事都要见於古书,你拜我为师做甚?” “学生.学生” 站在张允修面前,囂张跋扈的杨济时也温顺犹如小鸡一般。 无奈摇摇头,不愿跟愚钝的大徒弟多费口舌,张允修朝著李时珍笑著说道。 “东壁先生可有什么明悟?” 可李时珍脸色却也有些发懵,紧紧蹙眉,口里反覆念叨著什么。 “膝胸臥位.膝胸臥位双膝分开与肩同宽,大腿与床垂直,胸部贴近床面,臀部抬高.” 怎么想他都是不太明白,此法到底如何令胎位转正? 难道妇人身子扭一扭,胎儿就能自个身子转过来了? 看出对方的顾虑,张允修则是补充说道。 “不单单是如此,最好是每日行三次,每次约莫半柱香的时间,缓慢增加频次,坚持个七到十日,便可见其成效” 说起来,在后世医学应对孕妇胎位不正,就有两种解决的办法,一个是“手术倒转法”,另外一个自然便是这“膝胸臥位”了。 手术倒转法流传已久,自古便有施行的先例,可在没有现代设备明確胎儿的情况下,施行此法无疑是在做一场豪赌。 而这“膝胸臥位”的办法,更加偏向於辅助,原理更加简单安全,相比较倒转法少了诸多风险,也能达到差不多的效果。 显然就更加合適了。 “我不明白。” 李时珍想了半天,却还是不得要领,为何妇人以那等动作,就能够让胎儿胎位发生转变? 张允修笑著说道:“这法子相较於东壁先生之倒转法,採用的乃是非侵入性的辅助手段,更加安全稳妥一些。” “非侵入性.辅助手段?” 每一个字李时珍都听懂了,可组合起来却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见“药圣”也如此疑惑,张允修这才耐著性子解释说道。 “其中原理无非是以体位改变胎儿重心,从而形成自然翻转的效果 在膝胸臥位时,妇人腹部悬空,骨盆入口压力减轻,可给予胎儿一定自由活动的空间 这等辅助的办法,既可以一定程度上令妇人肌肉放鬆,又可使胎儿更加容易调整位置.” 可他解释完之后,李时珍与杨济时二人依旧是大眼瞪小眼的模样。 张允修无奈,见到那张兰英已然回来,看向她说道。 “兰英啊,便由你来协助病患进行这『膝胸臥位』的锻链吧。 口说无凭,十日之后我们自然可见分晓。” “啊” 张兰英惊呼了一声,没想到对方会將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 李时珍与杨济时二人面面相覷。 確实如张允修所言,这“膝胸臥位”无非是让妇人每日坚持一些动作,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否有用,过段时间便很快会有结果了。 李时珍嘆了一口气。 若是换个人,跟他提什么以动作,能够令胎儿胎位倒转,他非得衝上去好好教训一番,斥责对方是“妖言惑眾”。 可这是张允修提出的,那便就是大不相同了。 这位可是现代医学真正的奠基人 仁民医馆绝大部分的研究內容,都是张允修所提出並非把控方向的。 於现代医学理论上,他说的话就是权威。 从前,李时珍还有些顾虑,凭著自己的那套,可后来事实证明了。 张允修一直都是对的。 杨济时面色古怪的样子,却早已习惯张允修时不时提出一些,超越常识的构想。 他笑著看向张兰英说道:“张娘子,你也不必紧张,照著师尊所说的话做便是。” 张兰英狠狠地点点头,朝著几个人连连鞠躬。 “张先生,李先生,杨馆长,俺定然是竭尽全力!” 她眼睛里头渐渐闪烁出亮光来。 此后数日里,张允修几乎是足不出户,躲在仁民医馆的书房內,创作编撰《產科千金方》。 自古至今,子嗣绵延乃宗族根本,上至皇室宗亲、达官显贵,下至乡野百姓、寒门庶族,皆视传宗接代为头等大事。 那句“断子绝孙“的詈骂之所以广为流传,正是源於此根深蒂固的传承执念。 故而,这“妇產科”必定是大明医学发展绕不开的话题。 若仁民医馆能在这领域取得进展,那不单单是赚取到更多的银子,更加重要的是救回到无数的性命。 张允修这《產科千金方》,就是基於各种后世的妇產科常识和细节进行编写的。 他倒不奢求,女医们短时间內能够达到后世的医疗水平。 可只要能够超过那群“经验主义”“用偏方迷信”的稳婆,便已然是善莫大焉了。 譬如大明眼下很是盛行的“產房秽气重”,要紧闭门窗、遮挡光线甚至禁止清洁產房等等。 可以说,很大一部分古代的医疗事故,皆是因为这种陋习和愚昧的观念。 稳婆们往往喜欢使用催產药物,亦或是直接对胎儿生拉硬拽等等。 不管是在医馆內的各类诊断,还是在產科之中,科学常识的普及实在是太重要了。 在编撰之余,张允修还会时常为医馆女医们答疑解惑。 “先生,您所言创造无菌环境之理,小女尚有困惑“ “先生,胎位不正之医理,能否再详解一二.“ 这些日子以来,张允修被六七十名女医们成日里追著提问,其求知若渴之態,比起从前医学院里头的大夫来更甚。 两辈子来,张允修被这么多女子疯狂“追求”,这还是头一遭。 可没有办法,为了能够培养出今后大明妇產科的骨干力量,他只得硬著头皮上了。 特別是宫中怀有皇嗣,总不能让医馆內的男大夫,去给皇妃贵妃看妇產科吧? 即便是在后世,妇產科里头有男医生,也有不少病患感到不適,更不要说在封建礼教森严的明朝了。 这女医是必定要培养出来的。 今日,张允修的书房里头,又来了一名女医,她轻轻敲门,待到走到张允修面前,行礼完毕,这才怯生生地说道。 “先生,这会阴侧切之术,学生有些不明白.还望您能指教” 听闻此言,张允修不由得有些讶异,抬头看向对方。 这名讳刘婉儿的女医,相较於其他人脸上略显白净清秀,一看便出自书香门第。 可让张允修意外的,並非是她的样貌,而是她所问的问题。 (本章完) 第248章 医者仁心!膝胸臥位法的成效! 第248章 医者仁心!膝胸臥位法的成效! 说起来,为了组建出仁民医馆的女医班底,张允修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张兰英这般,既能够识文断字,又能够拋头露面的女子,实在是少数中的少数。 真要寻,唯有一个群体符合,那便是曾经出自书香门第,因为各种缘由家庭没落的寒门女子。 大明封建礼教严格,家境稍微殷实点的,都不会让家中女子出门,更不要说给形形色色的病人看病了。 故而,女医中的绝大一部分,皆是曾出自富贵人家或是书香门第的女子。 某种程度上来说,进入医馆反倒对她们来说是一个好归属。 毕竟,若他们未被仁民医馆收录,幸运点的能寻个人家嫁作人妇,运气差点的,为了谋求生计,就唯有流入教坊司或青楼了。 正是因为如此,大多数女医都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各个都盼著能如张兰英一般,拜入李时珍或是张允修门下。 可话说回来,这些女医们虽说能够读书识字,往日里读得却都是《女诫》《內训》《孝经》之类专供女子的典籍。 你让她们去照顾人,或许还可以,可让她们转变思维,去研究医理医术,实在还是有些困难。 这就更加显得,眼前这名刘婉儿的不俗之处。 其他人还在询问“消毒”“基础理论”这等简单的问题,可这刘婉儿竟一步登天,直接问起了最高难度的手术问题。 对此,张允修不由得皱起眉头,有些狐疑地看向对方说道。 “你也想学手术?” 刘婉儿有些侷促,从怀里掏出一份手记,恭恭敬敬放在桌上说道。 “小女见东壁先生施行了几次,想来对於助產很有裨益,便想著学一学,能够为东壁先生帮上忙” “不可好高騖远。” 张允修摇摇头,不由得提醒说道。 “若基础医理没有学好,贸然学习手术会出问题的,整个医馆也只有东壁先生敢操刀,因为他自民间有诸多经验,便连他也要慎之又慎” 嘴上这样说著,可他还是將那份手记端详起来。 这刘婉儿被说得有些害怕连找补说道。 “先生还请看看,这是小女平日所记,不知有否错漏,小女.小女非是有意好高騖远,仅仅是有些好奇先生若觉得不妥,小女便再回去潜心学习,再也不碰此道.” 她似乎生怕受到责备一般。 张允修眯起眼睛,觉得这个女官很是奇怪的样子。 可他还是將注意力放在手记之上,简单看了一下,竟还颇有些惊喜。 上头字体十分娟秀,对於手术的理解,也还算是深刻。 看得出来,乃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 特別那一句“吾观医案病例有三,这侧切时机尤为重要,不可太早也不可过晚,唯宫缩之际为上.动作需果断,减少多次切割.” 更加让张允修感到惊艷,完全不像是成日读女诫之人,能够写得出来的,反倒像是经过很高明的系统性教学。 看完之后,张允修抬眼很是严肃地望向对方。 “此手记乃你亲笔所写?” “这”刘婉儿眼神稍微有些闪躲,“確是小女所作。” 张允修打量著对方,倒是不急著验证,他將这手记收到书案上,点点头说道。 “此法干係重大,不可不细致研究,尔先行回去,过几日再与你答覆吧。” “先生.” 刘婉儿嚇了一跳,似乎有些后悔將那手记给张允修了,可却又不敢要回来。 张允修也不拆穿,沉声教训说道。 “此不必太过著急,尔等当务之急,是將那『膝胸臥位』之法给摸透,还有如何判断胎位不正的法子,皆是要熟悉掌握的,此间干係重大,不可不重视。” 他向来在医馆內说一不二,这刘婉儿自然不敢有半点异议,十分乖巧地点头说道。 “谨遵先生教诲。” “膝胸臥位”太成功了,成功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十日之期已到,李时珍探查妇人情况,先是以“四步触诊术”检查一番情况,再取来妇人的病房日誌,查看胎动情况和具体位置。 做完这些,却还是不太放心。 李时珍取来医馆內最新研製的听诊器,將那听诊器金属端放在妇人肚皮上,声音通过特製装置与牛皮导管,一路传导到李时珍耳边。 这听诊器显得有些简陋,却是十分实用。 特別是在令周围人噤声后,李时珍真就按照先前张允修的指示,在妇人肚皮上听到了胎儿的胎心跳动。 他瞳孔微微一缩,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缓缓给妇人盖上被子,將听诊器小心翼翼收起,扭头看向满眼期待的女医们。 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这胎位不正之患,已然得到解决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时珍还是难掩激动。 一时间,病房里沸腾了。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女官们发出一阵欢呼之声,她们拥抱在一起,犹如过年了一般。 张兰英连忙上前,看向那穿著麻布衣服的妇人,关切著询问说道。 “阿姐,你今日身子可有不適?” “多谢妹妹,俺觉著身子不错,有医馆內各位妹妹的照料。”妇人声音有些沙哑,可脸上的喜悦溢於言表,不免询问说道。“俺那孩儿保住了?” 张兰英也习惯了不轻易下论断,但还是坚定地点点头说道。 “阿姐你放心,俺们定然会帮著你的。” “你们都是大好人活菩萨.” 这妇人嘴巴一歪,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么艰辛。 她家境贫寒,若非进入仁民医馆,哪里有银子看病。 “俺给你们磕头了。” 说话间,妇人便想要从床上爬下来,却被张兰英给重新按在床上。 “阿姐你不必如此,將身子养好了,配合俺们做记录,你乃是第一名成功使用『膝胸臥位』疗法的人,拥有极大的临床价值,这便是对我们最好的回报。” “是啊~” “是啊~” 周围的女官们脸上也洋溢著笑容,七嘴八舌地劝慰起来。 “俺配合!不就是练功么?俺今后天天练!”这妇人一边抹著眼泪,一边也咧开嘴笑道。 李时珍默默走出了病房,摘下脸上的口罩,嘴角勾起的笑容是由衷的。 研究妇產科,乃是如今大明朝的头等大事,自然有不少锦衣卫在外把守。 他朝著病房外头的侍卫说道。 “这位校尉,快去跟张同知与杨馆长稟告一声,让他们也前来瞧瞧,便说『膝胸臥位』成功了。” “东壁先生放心。”那侍卫脸上也有些惊喜,连忙向著外头小跑而去。 待到侍卫离去,李时珍才扭头看向了病房之內,女官们与妇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不由得深深眯起了眼睛。 自从熟识了“现代医学”之后,他便很明白临床实验的重要性。 可临床试验,不同於实验室使用小白鼠实验,不可避免的涉及到伦理的问题。 同样是人,凭什么这种不能够確认有效的疗法,要用在这群普通穷苦人身上呢? 从前,李时珍对於此法是很不认同的,认为张允修將平民百姓视作草芥。 今日看到这一幕,他倒是有些明悟了。 反倒是这等实验,救了普通百姓的性命。 与其让他们在家里等死,倒不如让他们参与到实验之中,医馆提供最好的医疗服务,尚且有一线生机。 因为,若非是如此,他们或许只能在家中等死了。 念及於此,李时珍的眼神变得越发复杂起来,他想起张允修曾经提及的“天下大同”之理. 可仅仅在一瞬间,他便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朝著病房里头喊道。 “兰英啊,你出来一下,我等再探討一番这『膝胸臥位』的细节问题。” “欸——”张兰英黝黑的脸上洋溢著喜悦,没什么比病患药到病除,更加令她感到开心了。 人群里头,有一人却是怔怔出神。 刘婉儿紧紧盯著那病房日誌,回想那“膝胸臥位”之法,陷入到沉思之中。 (本章完) 第249章 永寧公主朱尧媖的野望? 第249章 永寧公主朱尧媖的野望? 景阳宫。 永寧公主朱尧媖看到宫女记忆並誊写出来的病情日誌,不由得发出一声由衷地感慨。 “膝胸臥位法,这张士元真真是天上下来的人物,简简单单便解决了妇人千百年来难解之题。” 公主將那病情日誌看了又看,特別是这法子,她甚至还在软榻上自己演练了一遍。 时而还起身去翻动书案上面的医书,似乎想要从中寻到蛛丝马跡。 翻阅了半天,不论是《经效產宝》、《妇人大全良方》,还是更为全面的唐代《千金方》,皆是没有有关於膝胸臥位法的记载。 这等不使用药物,不施加外力的治疗法子,將副作用降低到了极致,却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效果。 “乖乖~” 朱尧媖水灵灵的眼睛瞪得极大,將医书纷纷拋到一边,捧著那病情日誌看得都有些忘我了。 对於一个医术爱好者来说,这样的临床一线资料,实在是难能可贵。 公主看到这些记录不由得再发出一声感慨。 “这四步触诊术、胎动情况记录还有听诊器,简直堪比神术.” 她自顾自地感慨了良久,这才注意到站在书房內,略微有些怯生生的小宫女。 朱尧媖笑著说道:“婉儿啊,你再加把劲,回头去医馆里头將这些都学来,全部再转教给本宫。 这什么膝胸臥位法的细节,还有四步触诊术.” 她歪著脑袋,如数家珍一般。 “胎动情况记录表也给本宫带上一份,本宫也给皇嫂安排上,还有那个听诊器,你也帮著本宫偷一个出来.” 这小宫女自小陪著朱尧媖长大,她自然是信任有加。 名为刘婉儿的小宫女,这下子嘴巴一歪,都险些哭出来了,她哀求著说道。 “殿下,你便是放过奴婢吧,那张同知可凶得很,奴婢险些就被他发现了还有太后那边” 刘婉儿对於潜伏出宫的后果,实在是惧怕。 加上她成日里听闻外头的传言,说那张士元乃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近来在医馆內,虽是感觉不出来,可心里头还是犯怵。 最为关键的是,私自出宫一事,若被太后知道了,定然不免一顿责罚。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追书神器 101 看书网,1?1??????.???超好用 】 可朱尧媖上来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安慰著说道。 “婉儿.有本宫在你怕些什么?那张士元非是什么豺狼虎豹,別看他对其他人嫉恶如仇,可对普通人还是和善的,再说了.” 她眯起眼睛,露出一丝狡黠。 “你真当张士元没看出问题? 你贸然去询问手术之事,他定然是看出端倪。 以张士元的手段,能够现在还不拆穿你,说明他並不反感,安心行事便是。” 朱尧媖似乎將张允修的性情摸得很是透彻。 “太后那边.”刘婉儿有些顾虑。 朱尧媖则是露出一个笑来:“本宫自有办法,断不会让我们的婉儿受委屈的。” 她说话间,大大咧咧地將刘婉儿的腰给揽住,情同姐妹一般。 自小在这皇宫之中,能够与他交心的,也唯有刘婉儿了。 刘婉儿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她嘆了一口气,忍不住劝慰说道。 “殿下,您为何偏偏要学医呢?太后知道定然会生气的” “便又是那般话。” 朱尧媖气鼓鼓的样子,怀抱著手臂说道。 “什么女子今后是要相夫教子,本宫偏不这样,那《万历新报》都写了,这天底下没有命中注定的事情,人人都能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而活” 又是那个什么万历新报,刘婉儿在心里暗暗嘆了一口气。 认定了自家公主已经被张允修迷得神魂顛倒了,张口闭口便是什么报纸和新学的理论。 张允修害人不浅吶! 可刘婉儿终究还是向著公主的,她嘆了一口气说道。 “殿下您小心点,莫要给人骗了就成” 她想起京城里头,从前那些与张允修作对的官员,还有妄图想要从张允修手中赚钱的晋商。 放近的,近来在茶馆里头流连,蓬头垢面“炒期货”的紈絝子弟们。 这些人都被张允修玩弄於股掌之间,更何况是很少出宫的公主殿下了。 然而,朱尧媖却有另外一番感慨,她嘆息著说道。 “婉儿,本宫是真羡慕於你们,能够隨意出宫去,平日里也少了诸多管束,不像是本宫成日里只能守著这深宫大院,想要学一学医术,看一看话本,却也只能是偷偷摸摸。” 她颇为愤愤不平的样子。 “凭什么皇帝哥哥,能够成日里躲在乾清宫里头丹青,守著那成堆的书不看,却也没人管束,我却要这般?” 刘婉儿惊了一下,觉得公主的言语越来越危险了,连忙摆手说道。 “不是的公主殿下,不是这样的,陛下他” “好了.” 朱尧媖摆摆手,似乎不想在这方面多费口舌,她展顏一笑说道。 “近来不是给皇嫂嫂安胎么?我看一些医书学一些医道,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 “话虽如此.”刘婉儿面露难色。 想了想,朱尧媖又眯起眼睛说道:“婉儿啊,你不是说,那张士元还有个什么《產科千金方》么? 听起来很是不错,你帮我去问问,写好了没有,也誊抄一份给本宫看看。” “啊?” 刘婉儿又嚇了一跳,她连忙提醒说道。 “殿下,这王恭妃的一干情况,医馆內皆有先生们定期瞧著呢,想来不用” “多嘴。”朱尧媖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振振有词地说道。 “医馆的东壁先生,还有杨御医,他们皆是男子,给皇嫂嫂看病定然是不太方便的。 我乃是女儿身,若能实时为皇嫂嫂看病,岂不是事半功倍?” 刘婉儿却说道:“医馆里头,张同知说要培养一批女医的” “那哪有那么快?”朱尧媖摇摇头,目光渐渐深沉起来说道。 “再者说,外人给嫂嫂看病,可有我自家人看得仔细安心?你可知如今外头,有多少人盯著嫂嫂的肚子?” “这” 刘婉儿小脸嚇得煞白,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后宫里头时下受宠的那位。 这皇嗣若出生了,可確实对她是个极大的威胁。 她当即不敢想下去了。 朱尧媖见状颇有些不满地说道:“婉儿,你近来是怎么回事?如何这般婆婆妈妈的?” 刘婉儿顿时嚇了一跳,扑通一下跪下了。 “殿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一看她这模样,朱尧媖顿时心软了。 其实她也理解这小宫女的处境,从小就是个怯生生的性子,遇到小虫子都会害怕。 自己逼著她去学医,难免就会看到诸多不好的事物,加上张允修风评不佳,自然就变成了这般风声鹤唳的样子。 朱尧媖笑了笑,从桌上取下来一个香囊,递给那刘婉儿说道。 “知道你脸皮薄,不肯去寻张士元,倒也不让你空手去,你將这个香囊送给他,本公主保管他定然將那《產科千金方》拱手奉上。” 刘婉儿接过那个香囊,不由得有些担心地说道。 “殿下.您贸然给外面的男人送香囊,若是传言出去” 朱尧媖叉著腰没好气地在她头上拍了一下。 “你若是不说出去,谁知道是本宫送的?你便当作是弟子之礼,送给张士元有何不妥?” “可是.”刘婉儿犹犹豫豫的模样。 “没什么可是的。”朱尧媖失去了耐性,“你便照著本宫说的办,今后本宫学会了那医术,定然少不了你好处。” 刘婉儿摇摇头说道:“奴婢不想有好处,就想著待在公主身边安安稳稳。” “好了好了。” 朱尧媖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来,塞到刘婉儿的怀里,將她推了出去。 “本公主今后的一切,可都靠你了。” 刘婉儿本来是泫然欲泣的模样,可一见到这蜜饯,脸上终於是露出了笑容。 “谢殿下赏赐~” “瞧你那点出息。”朱尧媖大大咧咧的模样,一把拍在刘婉儿的小屁股上,叉著腰很没有风度地说道。 “別忘记了,再给本宫去寻那最新的《西游记》话本来瞧瞧” 前月,在民间流传甚广的《西游记评话》,不知经过谁的梳理和重新编撰,被搬到了《万历新报》上头连载,一时间在北直隶地区风靡。 好说歹说,这才將刘婉儿给秘密送走,朱尧媖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小书房里头。 她穿过了书房堆积如山的书籍,重新坐回到书案面前,將目光落在了那近来的日誌上。 这是朱尧媖专程为了监护王恭妃身体情况,而每日进行的额外记录。 学著仁民医馆的习惯,她將王恭妃的饮食起居,以及身体出现的症状,每日都事无巨细地记录起来。 一方面是为了方便今后的诊疗和调理,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够防止宵小之徒有可趁之机。 比起那郑梦镜郑嬪,朱尧媖显然对於王恭妃更加有好感,后者出身贫寒,性子温婉,不爭不抢的样子。 可郑嬪却大不相同,此人一见便是个野心极大的女人,令朱尧媖颇感不適。 她学著学堂先生的模样,背著手在书房里头踱步,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神游物外。 朱尧媖出落得颇为窈窕的身姿,配上这颇为老成的动作,显得十分的具有喜感。 最后,她终於是停下了脚步,將目光投向了书案上头那誊写到一半的诗句。 娟秀的毛笔字,想要写出那等磅礴的气势,却显得十分勉强的样子。 朱尧媖嘴里默默念叨著那诗句的內容。 “东灵山上峰峦,赤旌漫捲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这等气魄之诗句,不知作诗之人,心怀是多么壮阔之抱负” 她忍不住想到从前在皇宫城楼上,远远瞥见那名少年人上朝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你却不想让人知晓,想来这京城上下,能写出这般胆大包天之诗句,定然是你没错了。” 可正当她自言自语的时候,外头宫女著急忙慌地在外头稟报说道。 “公主殿下~娘娘唤你过去,说是適才又有些胎动了,这次更加剧烈一些。” “啪”地一下,朱尧媖下意识將那诗句给盖了起来。 她一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立马露出郑重之色,对著外头喊道。 “將时辰记下来!” “记得细致一些,万万不能有了紕漏!” “位置和强度也要记下来!” “本宫这就来!让嫂嫂先別著急!” 山西大同府。 李明性、范永斗、王登库三人,一同围著那宣纸,紧紧盯著上头龙飞凤舞的毛笔字,端详著其中的诗句。 范永斗咂吧咂吧嘴,他佯装很懂的样子,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评判。 “这一句天高云淡,倒是有些味道,可惜全诗少了些许用典,锋芒太露,实在是坏了这大好诗句啊~” 可立马便有人反驳。 “不妥不妥,范掌柜还是少读了一些书,这首诗浑然天成,特別是这最后一句,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王登库连连摇头感慨著说道。 “实在是气魄非凡,此人胸怀壮阔,想来所图甚大。 我想许是那张江陵所作,此人手握权柄,怕不是想要谋朝篡位!” 李明性眯著眼睛,用老单片眼镜看了又看,冷笑著一声说道。 “他张江陵老谋深算,隱忍多年,即便是有这般心思,也绝跡不能给人落下口实。 依老夫来看,这定然是那张士元所作,小小年纪却有这等心思,若假日时日,定然成我等之心腹大患!” 范永斗则是摇摇头说道:“二位掌柜太过於抬举这父子二人了,这般诗句,怕不是哪位隱居文坛高人所作.”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回回將这首诗词赏析了好几遍,可他们文化程度实在有限,看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首“清平乐”不知什么时候,从京城里头传遍大江南北。 诗词內容太过敏感,可还是有许多人在背地里赏析偷偷感慨,想要从诗词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出真正的作者。 当然,诗词作者隱姓埋名也是可以理解的,以诗词彰显出的心胸抱负,若还想著张扬,岂不是嫌皇帝的刀不利? 对於文雅之事,晋商们实在是不太擅长,甚至想附庸风雅,都显得有那么一些吃力。 可一旦提及赚银子的事情,那三人眼里却都开始放光了。 范永斗发出一声感慨:“听闻张士元又捣鼓出个什么期货市场,靠著一二凭证,便可买卖各类货物,以此令京城诸多士绅勛贵沉迷此道,赚取了巨量的银子。 想来我等,实在是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必然要有些行动,如若不然,这天下银子岂不是都落入张士元袋中?” (本章完) 第250章 来自宫中的香囊? 第250章 来自宫中的香囊? 一想到这里,范永斗便恨得牙痒痒,愤愤不平地说道。 “怎么天底下的便宜,却都给他张士元占去了?” 张士元赚银子的效率和水平,就连他这个经营盐铁边贸的晋商,都不免有些眼红了。 “老夫早有断言,不可轻视此人。”李明性眯起眼睛说道。“此人天资聪颖,將商贾之道摸得十分透彻,这期货市场实乃促进货殖之利器也。” 他显得十分遗憾的样子,连连摇头。 “只可惜掌控在张家父子手上,倒是显得妇人之仁,发挥不出真正之威力。” 李明性脑袋里头已然开始想像,若是自己等人成立一个期货市场,以操纵市价之道谋取暴利,將会是怎样一番盛景! 与期货市场这种高效的交易方式比起来,他们从前做生意的方式,简直像是小打小闹了。 可那王登库却有不同的心思,他笑著摇摇头说道。 “二位掌柜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依我之见,这张家父子已然是明日黄,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范永斗很是不解地说道:“王掌柜不是向来觉得,那张家父子厉害非常,今日为何.” 王登库很是不屑的样子:“此一时彼一时也,尔等只见期货市场之辉煌,却不见期货市场之弊端。 张士元妄图以此来搜刮京城士绅富商之银钱,可却不知道那些货物掌控在谁的手中? 他自以为能够操纵市价,可若是江南士族们集合起来,共同发力,大宗货物在手,共同將市价给炒高炒低,在期货市场里头进行交易。 他张士元想要控制住物价,就必然得入场干涉,届时还不是” “王掌柜读了那经济学之理?”李明性一下子便捕捉到其中的关键之处。 王登库拱拱手笑著说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是李老教授给我们的道理,晚辈近来多读那《国富论》与《小岛经济学》,颇有一些心得。” “不错。”李明性点点头很是受用的样子。“那经济学之理颇为神妙,我等不可因张士元之恶,而忽略了经济学之作用。” 他捋了捋自己的鬍鬚说道。 “王掌柜適才所说乃是有理的,老夫就收到那松江府徐阁老的书信,要我们与江南士族共举大事!” 范永斗笑著摇摇头说道:“那张士元倒行逆施,岂是没有失败之理?先前琉璃之事让他躲了,这一回定然不会让其逃脱。” 他压低了声音。 “我听闻,这一次那江南士族,可是要来个狠的!” “正是如此!”王登库发出一声大笑,將桌上的酒杯举起说道。“范掌柜、李老,此番我等与江南士族联合,定然能马到成功。” 他露出一丝笑。 “这最为关键的是,大傢伙要群策群力,万万不能离心离德啊!” “此言有理!” “此乃肺腑之言,我等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范永斗与李明性也纷纷举起了酒杯,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离开了这场定期举办的酒宴,王登库带著一股子酒劲,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大同府的家中。 一回到家里,端坐在书房之內,他却显得清醒异常,將府上家生子王三叫了过来。 王三有些奇怪恭敬说道:“老爷今日有何吩咐?” 此刻已然是深夜,王登库將自己叫来,定然不会简单。 思虑再三,王登库將一封没有署名的书信,亲自交到了王三的手上。 “老爷你这是.”王三有些惊讶。 王登库眼神却是深邃:“把这山货捎到西梁子去,走水龙道別触暗礁。” 这等切口,唯有经常行走漕运的老江湖才能知晓。 王三听明白意思,瞳孔顿时一缩说道:“老爷!这若是被人发现了.” “不要多问,將事情办好了,亏待不了你。” 王登库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 “咱这叫摘黑帽换红缨,他那骰子总啃,咱自然得跟庄押宝!” 仁民医馆一处书房內。 张允修端详著那香囊,一脸狐疑地看向面前这刘婉儿,忍俊不禁地说道。 “此乃那位姑娘,送予我的小礼物?” “啊啊?”刘婉儿嚇得容失色,连忙摆手说道。“不是的不是的,这是” 她脸色变得通红,从脖颈一直红到了耳根。 “此是.小女子为先生所制,乃是想著先生这般劳心劳力,行弟子之礼。” 张允修毫不犹豫地拆穿说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可比我大好几岁吧?况且束脩之礼,断然没有给香囊的先例。” “啊!”刘婉儿这下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了,她眼神左右躲闪,手不停地揪著衣角。 张允修面露古怪之色,在古人眼中,这送香囊可不是隨隨便便送啊。 更加像是定情信物? 想到这里,他便將那香囊握在手中,可却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简单闻了闻,便嗅出里头的秘辛来,悠悠然地说道。 “当归、茺蔚子、密蒙多用於妇人之病症,当归多为补血止痛,茺蔚子则是益母草的种子,密蒙多用於臣药.” “再说这薄荷用来提香,还有这白朮为中土之母.” “最为关键的是.”张允修目光一凝,意味深长地说道。“这迦南香可是皇家专供,刘婉儿你好大的胆子。” “大人.” 刘婉儿给嚇得容失色,扑通一下就跪倒,脸上眼泪都落了下来。 “小女不是有意的小女小女” 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迦南香的来歷。 刘婉儿心里叫苦不迭,公主殿下可是將她给坑惨了,不是说这张士元看到香囊,便会將医书奉上? 张允修厉声质问说道:“你可知盗取宫中贡品乃是死罪?从实招来,你到底从何而来,到底在哪里取得这迦南香的!” 上一次对方出现异常,他已然察觉到了,简单一查对方底细,心里头已然有了计较,这回再见这香囊,立马就得到了验证。 能准確用这些药材传达信息,必然是精通医理的。 在能够用上这迦南香,身份同样是不俗的,结合上刘婉儿近来鬼鬼祟祟的行径,结果便呼之欲出了。 可这会儿,这刘婉儿还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呢。 “先生真不是先生你要信小女.这真是小女所作.不.这香囊是香囊是.” 她结结巴巴的样子,再次验证了张允修的猜测,他瞥了对方一眼,决定不再逗她了,没好气地说道。 “好了,你起来了,我信了还不成么?” “呜呜.啊!啊?” 刘婉儿还在抹著眼泪呢,一时间声音戛然而止,梨带雨的模样,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张允修,压低了声音说道。 “先生你真的信了?” (本章完) 第251章 奇怪的公主殿下?江南风起! 第251章 奇怪的公主殿下?江南风起! 根据锦衣卫的调查,刘婉儿乃是某位老宫女的女儿。 倒不是宫內有私通秘辛,而是前些年皇帝特別优待,让一批年纪大的宫女出宫自行婚配。 老宫女去世之后,所剩下的积蓄也不多,以至於刘婉儿不得不自己出外谋生。 这一干经歷显得是天衣无缝,可这会儿张允修反应过来,一切皆是宫中那位永寧公主的安排。 为什么能够送刘婉儿前来医馆学医,她可谓是费尽心思。 不过很怪异的是,这么大费周章,可那永寧公主却似乎有恃无恐竟然一点都不担心被自己发现,甚至还破罐子破摔,想要用一个香囊换取医术。 张允修思绪流转之间,將目光落在刘婉儿身上,见她那楚楚可怜,毫无心机和演技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有那么一些感慨。 这宫女也就是遇到永寧公主,还有遇到自己,换个人不得给人欺负到死? “罢了。” 张允修缓缓点头,將桌上那份关於会阴侧切手术的笔记拿起来,放在了刘婉儿的手上。 他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说道。 “你这手记写得还不错,对於医术的理解已然算是登堂入室,想来平日里费了不少功夫吧?” “公主她”刘婉儿下意识脱口而出,隨后连忙改口说道。“多谢先生夸奖,小女不过是对於此道颇为痴迷,故而才想著请教先生的。” “无事。” 张允修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装糊涂的本事他可太熟练了。 “勤学好问乃是好事,汝若能够学有所成,我便是心中甚慰。” 他指了指那手记继续说道。 “这会阴侧切手术的要领,其中还有一些出入,我都予以修正,若还有疑惑前去询问东壁先生,或是来寻我皆是可以的。” 刘婉儿没想到,对方的转变竟然会这么突然。 难道公主殿下真就料事如神?对方看到这香囊之后,立马就心领神会了? 可刘婉儿还是有些担忧,小心翼翼地抬眼说道。 “先先生,您不会將此事说出去么?” “说出去”张允修有些讶异地说道。“我为何要说出去,这难道不是你的束脩礼么?” 他故作姿態的样子,揣起手来。 “刘婉儿,还不快快拜见先生?” “啊?”刘婉儿嚇了一跳,可还是下意识乖巧行礼拜见。“徒儿刘婉儿,拜见先生。” “不错不错。”张允修连连点头,隨后笑著说道。“今后有什么问题,皆可来询问为师,倒也不必拘谨。”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至於那《產科千金方》,尚且不够完善,为师给你一部分,拿回去好生研读万万不可懈怠,出了差池!” 刘婉儿愣了一下,只觉得这位张同知和公主一样,说话都有些神神叨叨的,似乎是怀有深意的样子。 不过这会儿,她能感受到对方的友好,便很认真地点点头说道。 “还请师尊放心,徒儿定然是谨记。” 说话间,她便接过了那简略版本的《產科千金方》副稿。 张允修微微点点头,揉了揉眉心说道:“为师乏了,你且先行退下。” “是。” 刘婉儿如释重负的样子,飞也似的逃离了书房。 待到书房內重归安静,张允修的眼神略微有些深邃,他又扭头看向那个香囊。 实际上,不单单是凭藉著里头的药材猜测,单单看香囊的形制与材质,便能够猜出送出之人乃是天潢贵胄。 看起来这位永寧公主,倒是一个心思玲瓏之人。 偷偷派宫女出来学医,不单单有她自身的原因,怕也还有涉及到后宫爭斗的因素吧? 以郑贵妃在歷史上展现出来的手腕和心机,难道会对王恭妃一事坐视不理么? 歷史上万历与群臣的“国本之爭”,很大因素上,便是有郑贵妃在里头推波助澜的结果。 明朝后宫爭斗没那么严重,却也並非是没有的。 诸如明宪宗时期,便有万贵妃专权一事,万贵妃为维持自身地位,每当得知有宫女或妃嬪怀孕,便会派遣心腹太监前去毒杀。 此事在《明史》亦有记载“掖廷御幸有身,饮药伤坠者无数”。 甚至於明孝宗朱祐樘,能够成功长大诞生,都仰赖有太监张敏与周太后的庇佑,才能够得以倖存。 歷史上,王恭妃顺利诞下了皇子。 可张允修还是有所担忧的,毕竟自己给大明带来了诸多无法预想的变革,无疑会改变时间线。 这郑贵妃会不会一时衝动,对皇嗣下手? 这时候,永寧公主的出现就恰巧应对了这个问题。 於情於理,永寧公主朱尧媖皆没有迫害皇嗣的动机,甚至宫里头传来消息,她还搬入了景阳宫贴身照顾王恭妃。 张允修得知了那刘婉儿的身份,自然不吝嗇给予一定的帮助。 说起来,张允修已然许久没回家了,听闻母亲顾氏从湖广老家回来,正想著回去拜见一下。 虽说身为穿越者,他对於生母並没有什么感情,可总归是母子一场。 再怎么样,自己这个生母,该不会比张居正还要固执封建吧? 不习惯乘坐轿子,在蒸汽汽车发明出来之前,张允修还是打算一直骑马通行。 一路回到张家府上,迎面便看到了管家游七,他日常著急忙慌的样子,一看到张允修就立马迎了上来,连忙压低声音说道。 “公子你可回来了,老爷又在四处寻你呢!” 张允修颇有些无语地说道:“让人传话就成了,我又不是他张叔大先生,成日里便来问七问八的。” 游七脸上一僵,然而他对於张允修大逆不道的行径,已然是习惯了。 “噯——”游七嘆了一口气说道。“確实是很急的事情。” 他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 “江南那里出事了!” “江南出事了?” 书房里头,张允修看著端坐在书案前的老爹,询问说道。 不过显然对他来说,这件事情並不是太过於意外。 “嗯。”张居正神色有些凝重,点点头说道。“江南士族本不会坐以待毙的。” 他將桌上一封奏疏推给张允修,缓缓开口说道。 “三日前有一批乡民,为当地生员所裹挟,衝击应天巡抚衙门,直言『借贷』之法,乃是朝廷与民爭利,这般下去定然是要出祸端的。” “五日前,江南有卫所来报,那海上有一批倭寇蠢蠢欲动,恐近日要侵犯我海疆。” “七日来,江南物资暴涨数倍,不管是还是蚕丝还有粮食,皆是有价无市” 张允修愣了一下,不由得连连摇头说道。 “这便是徐阁老的三板斧?” 张居正很是无奈地说道:“你倒是很失望?” 张允修嘿嘿一笑:“这都在预料范围之內,难道爹爹心里头不曾有这般预计?” “不可轻敌。”张居正端坐在案头,依旧是一副古板的神情,“徐子升此人於官场深耕多年,更不要说其在江南之影响力,若行事当小心谨慎。” 他眯起眼睛看向张允修说道:“你那期货市场真有用处?” 张允修则是自信满满地说道:“爹爹还请放心,京城茶馆之情形你可都瞧见了,我早已用上了火枪,那江南士族却还想著用木头棍子,老办法来应对,岂有成功之理?” (本章完) 请假一天 请假一天 出差。 正好调整一下状態 (本章完) 第252章 本官看涨! 第252章 本官看涨! 自书房出来后,张允修便立马將余象斗给叫了回来。 余象斗近来跟著张允修,整个人也变得沉稳不少,面对大事也有静气,无非是学习了一些口头禪,动輒骂一句別人“狗一样的东西”。 他著急忙慌地赶到张家府上,一听到相关情况,便怒不可遏地骂道。 “狗一样的东西。” 余象斗愤愤然的样子。 “这群江南士族简直是胆大包天,公然跟朝廷对著干,岂將陛下放在眼里?” 张允修摇头笑著说道:“这些人胆大得很,洪武时期他们都敢跟太祖高皇帝对著干,为了银子,连可以六亲不认,什么干不出来?” “大人.那我们.”余象斗眯起了眼睛,很是期待的样子。 张允修则是有些慵懒地说道:“將消息给放出去,江南奇缺、蚕丝、粮食,第三十九铺期货,本官看涨!” 千百年来,封建统治者的共同认知便是,剧烈的物价波动乃是有害的。 这会深深让农业生產陷入到一种不稳定的状態,商贾们可以借著物价的变化,可以將普通百姓盘剥得渣滓都不剩。 这也是为什么,张允修在推行“期货交易”市场的时候,会有那么多的反对声音。 可这“期货市场”並没有像是他人所期待的那样,变成士绅商贾们盘剥百姓的帮凶。 反倒是许多富家子弟,成日里头在期货交易市场內流连,弄得蓬头垢面,將无数家中银子投入其中,最后亏得底裤不剩。 朱应槐今日沐修,便著急忙慌地从西山赶过来,想看一看他那老哥成国公朱应楨,是否还能够喘气。 “开多!平了蚕丝空单!” 一大早,这茶馆刚刚开业,一群疯狂的人群便涌入了其中,对著各种木牌子叫起了价格。 朱应槐一眼便看到,站在二楼摇旗吶喊的老哥朱应楨。 只见其穿著的白色直身都已然发黄髮黑,披头散髮,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朱应槐辗转上了楼去,拦住疯狂的老哥,不免发出一阵感慨说道。 “哥,你再这样下去,这成国公的位置可就要老弟来坐了。” 可朱应楨眼睛里头却带著红血丝,完全不听胞弟在说什么,而是略带疯狂地说道。 “你看了今日的《万历新报》没有?那江南出事了,听说一干布匹、丝绸、粮食,通通都暴涨了。 为兄已然在这里头投了十几万两银子,此正是回本的绝佳时机。 期货市场如战场,风向瞬息万变,想来当年我等先祖领兵打战之时,也是深諳此道。” 朱应槐忍俊不禁。 若是先祖朱能看到有这样一个不肖子孙,放著好好的成国公不做,成日里在茶馆里头行“赌博”之事,得从棺材板里头爬出来,將其活活掐死的。 他无奈摊开手劝慰老哥说道:“哥,弟弟我很忙的,西山剧院里头的场次皆是要排满了,今后还打算去南直隶巡演。 哥你还是担待著点,好好当这个成国公吧。” “特娘的!麻烦死了!” 朱应楨將一个馒头塞入口中,没好气地说道。 “这成国公谁爱当谁当,別拦著老子赚银子。” 朱应槐嚇了一跳,连连摇头,这还真是妥妥的败家子啊! 可长兄如父,他这个弟弟,如何能够管教哥哥呢? 突然想起师尊张允修告诫的话语。 “炒期有风险,入市需谨慎”。 这东西有好处也有坏处,却真真是能將人心底的欲望给彻底放大。 眼看著朱应楨这般沉沦下去,朱应槐倒也是於心不忍,想来想去唯有两个人能够拦住他了。 一个是英国公张溶,另外一个便是始作俑者师尊张允修了。 想了想,朱应槐还是选择了后者。 毕竟师尊仅仅是坑人,而英国公张溶知道了,那可真真是会要命的。 正当朱应槐离开茶馆的时候,又另外一对兄弟也陷入到爭吵之中。 “冏伯兄,我观这消息定有蹊蹺,江南乃是產產蚕重地,怎会突然价格暴涨? 许是有人从中作梗,以张同知之手腕智慧,想来不日便会有所变化。” 王衡穿著一身青色直缀,与茶馆里头其他蓬头垢面的人相比,显得遗世独立,他继续分析说道。 “我近来於期货交易市场內投入一万两银子,起初见价目波动,也会心神激盪,恐惧之下便行那追涨杀跌之策,几日下来亏损一千余两银子。 近日又研究了西山各类经济学理论,还有万历新报上的经济学专栏,想来我等这般操作,乃是违背了张同知创办期货之初衷。” 他顿了顿,说出了近日研究总结出来的经验。 “冏伯兄,听我一句劝,这期货市场万万不是让你成日泡在其中,追求一时之刺激受益。 如今西山日新月异,各类產品层出不穷,我等只需寻几个看好之期货,深入投资长期持有,定然是会赚取到银子的。 像是尔等这.” “聒噪!” 王士騏一身衣服不知道穿了几天,听到好友这般絮絮叨叨,不由得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买就是买,卖就是卖,哪里有那么多大道理?这张士元甚是狡诈,让我接连在此丟了二十万两银子,不过这是一时的。 此一时彼一时也!” 他咬著牙,眯起眼睛说道。 “你该不会觉得,江南物价暴涨是空穴来风吧,想来是爹爹和世伯们,在与那张士元斗法呢! 此时此刻,如何能够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依我来看,我们非但不能收手,还得大大的投入更多的银子,將这张士元和西山给彻底拖垮!” 一时间,茶馆里头叫骂声此起彼伏。 “张士元!狗贼!將银子交出来!” “就是这一把了!我失去的要全部拿回来!” 这些成日里泡在期货市场的士绅富商们,多多少少都亏了银子,能够赚取到银子的,那是少数中的少数。 王衡看著这些陷入到疯狂中的人,有些惊讶。 嘴巴微微张,眼睛里头好像看破了一切一般。 他喃喃自语的模样,將自己近来的手记翻出来,看了又看。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在茶馆里头的见闻,在市井坊间接触的平民百姓。 王衡是真想要践行那“知行合一”之道。 然而,在这期货市场里头,他看不到什么脚踏实地,看不到什么追寻本心,唯有原始欲望的放大。 一时间,他似乎有些明悟一般,口中念诵著什么。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令诸眾生,离苦得乐” (本章完) 第253章 王辰玉茶馆悟道? 第253章 王辰玉茶馆悟道? 这两个句子,出自《金刚经》。 一时间竟令王衡豁然开朗。 他瞪大了眼眸,忽然间觉得在这期间,一直喊打喊杀,为了一时之利,为了一己之私,而去空乏身体,去犯下口业,去將身家性命全然投入的这群人,与妖魔怪物无异。 他觉得自己顿悟了,却又不知道悟出了什么,昔日阳明公龙场悟道,创办“心学”至理,教化天下。 可他王衡又能做什么呢? 思来想去之间,他决定不再跟同伴爭吵,也不再参与到这期货市场的交易之中。 “这位先生,请帮小生將这三万两布期货,全然出手吧。” 那交易员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朝著王衡询问说道。 “这位公子,布期货可是看涨的,你这般早早平帐,想来会少赚很多银子。” 可王衡却满不在乎的模样,摇摇头说道。 “够了,我已然在期货市场里头赚够了本钱,现在该去脱身,去看看更加广阔的世界。” “啊?本钱?公子可確定?”交易员见其神神叨叨的模样,觉得这小子定然是失心疯了。 可一旁还想著交易的商贾却不乐意了,时不时有人发出抱怨说道。 “这人脑袋给驴踢了,莫要理会他,快快將单子给办了。” “他平单了?那老夫正好买了!” “快些快些!我要再买多一万两银子的丝绸,让张士元倾家荡產!” 在商贾士绅乱鬨鬨的喧闹中,交易员最终还是將凭证收回。 那三万两银子的布期货,刚刚掛上去,便立刻被人给买下。 交易的过程也十分利落,不出半柱香的时间,王衡便拿到了三万五千两银子。 这一来一去间,也不过是两日的时间,他便用这三万两赚到了五千两银子。 “多谢。” 王衡仅仅是瞥了一眼银票,便將其收入了怀里,也不顾及周围人异常的眼光。 径直离开了交易市场,头也不回的样子。 远离了茶馆里头的喧闹,王衡漫步在街道上,忽觉得有些神清气爽的感觉。 此刻正值黄昏,京城街道上百姓皆是行色匆匆。 不同於茶馆里头浮躁的气氛,行在街道即便有形形色色人路过,各种各样的声音嘈杂,却令王衡感受到一丝静謐。 诸如趁著临近黄昏时分,將最后一打报纸四处售卖的报童,还有推著那木车运贩卖藕煤的摊贩,胡同口的餛飩摊子挤满了人,食客们趁著宵禁前的最后时刻填饱肚子。 照例,再过將近一个时辰,待到更鼓响起,城內巡逻兵便会检查街道,禁止行人与车马通行。 除开元宵灯会这样的重大节日,几乎没有例外。 当然,这是洪武时期的制度。 到了万历年间,宵禁已然是鬆懈许多,京城內诸多夜市坊市“直至三更尽”,属於民不举官不纠的情况。 王衡站在街道口,看到这般繁似锦的景象,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自张士元立仁民医馆,成立西山工坊以来,京城上上下下都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琉璃涨了,丝绸涨了,青楼里头的魁身价也涨了。 可煤炭价格下跌了,布匹价格下跌了,仁民医馆的出现让京城里看病诊金也降了不少,更不要说这些物价下跌所带来的连锁反应。 这一来一去之前,贵人们成天咬牙切齿,可市井百姓脸上,似乎多了些笑容。 待到临近夕阳,阳光照射出王衡的影子很长,犹如个张牙舞爪的妖魔,可形色匆匆的路人影子却很短,犹如个欢快的小山精。 王衡目光所及,前头乃是西山的方向,道路宽阔无比。 朝著北走,那便是教坊司和坊市的方向,一路灯火也算是团锦簇。 朝著南走,则是归家的昏暗小巷。 而在他的身后,乃是茶馆期货交易市场,来时候的方向。 王衡举目看了一眼西山,想要踏出一步却是犹豫再三,脑袋里头浮现出老父王锡爵严厉的模样。 摇了摇头,適才走出茶馆的满腔热血,竟然都就此消失不见了。 他左右徘徊,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 最后浑浑噩噩之下,竟然下意识走入了黑暗中,朝著家中而去。 此刻家中宅邸府门打开,似乎是来了什么客人。 王衡紧紧蹙眉,刚想要上前寻个下人质问,却不知管家王九从哪里窜出来,一把將他给拉住。 “誒呦~公子可万万不能进去啊!还是先寻个地方避避风头。” 王衡颇有些不悦地说道:“我自个家,如何不能够进去?” 王九连忙压低声音解释说道:“公子有所不知,下午南直隶便来了一个老先生,说是冏伯公子的世伯,乃是来兴师问罪的。” “世伯.”王衡简单回忆了一下,不免有些惊喜地说道。“可是那曾任陕西副使的王敬美(世懋)老先生? 他前几月刚刚致仕回乡,却不想今日又回了京城。” 想了想,王衡不免有些感慨的样子。 “敬美先生也算是个德才兼备之人,从前於朝中为官多有建树,之后因病致仕也算是可惜啊~ 来来来,快带我去拜见一二。” 王九不免有些著急了:“公子不可啊!这敬美先生此番就是为了期货市场一事而来” 王衡立即打断说道:“来得好啊!冏伯兄沉迷於『炒期货』之中,正巧需要一个人將其骂醒,有敬美先生出马定然是.” 王九怀疑自家少爷有那么一点缺心眼,他眼神奇怪地说道。 “公子还不知道吧,老爷收了你的信之后,那可是.” 王衡顿时眼前一亮:“我爹爹说什么了?” 就在此时,一个颇具威严的声音传来。 “汝父直接大骂汝为败家子,有辱门楣,竟为那张士元所惑,要行什么以身入局之法!” 王衡嚇了一跳,猛地朝后头看去,不是那前陕西副使,王世贞的胞弟,王士騏的亲叔叔王世懋还有谁? 此时此刻,王世懋风尘僕僕的模样,紧紧皱起眉头再质问说道。 “王辰玉!你好大的胆子!与王冏伯二人狼狈为奸!汝父差我来关你禁闭,汝自行前往家中好生反省。 在此之前,先告诉老夫那什么第三十九铺茶馆在何处,老夫要亲自清理门户!” (本章完) 第254章 张学乃圣人之道! 第254章 张学乃圣人之道! 再迟钝之人,这会儿也已然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 王衡顿时明白,原来自己那一封送去南直隶的书信,非但没有令老爹王锡爵安心,还捅了马蜂窝。 王锡爵与王世贞两个亲爹,直接派出“钦差”,要將他们二人缉拿归案了! 他心中当即一凛,想到若真是坐以待毙,那今后怕是没有什么好日子了。 於是,王衡连忙摇摇头,很是坚定地说道。 “世伯放心,小侄已然看破了一切,这期货交易市场是决计不会去的了。” “嗯?” 王世懋有些惊讶,可隨即又觉得理所当然。 这王衡自小便是乖巧懂事且天资聪颖,一时间冲昏了头脑,想去期货市场尝试一下倒也是人之常情。 他脸上露出笑容,鬆了一口气说道。 “辰玉,你能够这样想老夫心甚慰,汝带老夫去一趟那第三十九铺,我等將那逆子抓回来,今后你二人便回江南好生温习功课,准备来年的春闈.”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呢,却被王衡给打断了。 “世伯非是如此。”王衡很是认真且义正辞严的模样。“小侄自然是不会去那什么期货市场,並將一干单子全数退了,可小侄明白了一件事情。” 王世懋有种不好的预感,眉头又重新皱起来,询问说道:“什么?” “准確来说,小侄乃是顿悟了。” 王衡很是庄严肃穆的样子。 “小侄明白了,所谓『格物致知』,所谓『知行合一』,不该是躲在书斋里头空谈。 正如小侄在那期货市场里,人人都说期货市场不好,乃是官府与民爭利,乃是张士元想要敛財的勾当。 可小侄亲眼所见,却並非是如此!” 王衡的眼神变得越发坚定起来。 “小侄確实在期货市场里头,看到了人性之恶,可那都是士绅与富商,还有勛贵子弟们的恶。 张士元或许有將他们恶激发出来之意,却並非是什么坏事。” “你”王世懋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对方前后反差实在是太大,以至於他都没有反应过来。“王辰玉!尔到底想要说什么!” “小侄想要说得很简单。” 王衡眼神变得越发澄澈。 “那便是张士元是对的!他以期货之法,限制权贵阶层之力,来救助普通百姓,来平稳物价,此乃真正的圣人之道也!” 王世懋气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种话会从王衡这种平日里饱读圣贤书的儒生口里说出来。 这可是状元之才啊! 他怒不可遏的样子,反驳说道。 “我看你还是被张士元迷了心窍!那期货市场乃是商贾之道,商贾之道却还能有好? 张士元蛊惑圣心,以货殖之道祸乱京城,其中罪孽罄竹难书!” 王衡却紧紧皱起眉头,同样很失望地看向对方说道。 “世伯未曾去了解过『期货市场』,未曾真正去了解过西山和张士元,也不知这京城上上下下百姓对其的感恩戴德,却就此妄自下推论,如何算得上『知行合一』? 如何对得起阳明公之教诲?” “我看你是读书读得走火入魔了!”王世懋跺著脚,他终於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两个老爹会那么生气了,有这样的孩子,谁能够忍受? “我看是尔等道貌岸然!”王衡目光锐利的样子,“世伯与爹爹嘴上说著为国为民,实际上想著都是自个的荣华富贵,这还是圣人之道么? 阳明公为天下立心立言,所求的乃是尔等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可尔等在做什么? 於我看来,不论是吾父还是世伯,都与那张士元相差甚远!” “王辰玉,尔怎可腹誹生父!” 王世懋气坏了,骂他倒也是算了,可古人最讲究父子纲常,当眾詆毁父亲,那是真正的离经叛道。 他忍无可忍,上来就要动手。 “过来,老夫要带你回南直隶,好好管教!” 可管家王九连忙挡在二人面前,朝著王世懋拱手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好说歹说將其拦下来,王九朝著自家公子很是担忧地劝慰说道。 “公子,你便少说两句吧,父不言子之过,况且还是在.你这你这” 王衡却满不在乎的样子,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了一般,挥一挥衣袖说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从今往后,我不再读什么『心学』也不再学什么『程朱理学』,唯有一个学问是值得我去学的。” 他眼神中露出炽热。 “那便是张圣人的『张学』『新学』『科学』!” 说完这些话,他便转身离去,头也不回的样子,朝著不远处快要落下的夕阳疾步跑去。 “老夫打死这个不肖子孙,元驭兄你快来看看啊!汝之麒麟子都被那张士元骗成个什么样子了~” 听闻此言,那王世懋捶胸顿足,气得身子都直抽抽了。 好歹是別人家的孩子,若是自家子弟,他不得气昏过去? 王世懋扯著嗓子喊道。 “王九你莫要拦我,快將那不肖子追回来!” “还有王冏伯那臭小子,二人简直是一丘之貉,將家丁派出去,给他们通通抓回来!” 南京。 应天府衙门。 海瑞看著接连送上来的奏报,整个人身子都在发颤。 “一石米涨价將近三成!” “一斤涨到了一百文钱!” “绸缎一匹更是涨到十两银子!” 他怒不可遏的样子。 “这群江南士绅发了狂,物价牵一髮而动全身,米价布价上涨一成便会有无数百姓,因此而过不下去日子。 眼下物价上涨至此,江南士绅这是要公然对抗朝廷么?” “汝贤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殷正茂坐在大堂上,跟海瑞相比,他倒是显得沉稳许多了。 他嘆了一口气说道。 “江南织造此举一出,必然引发江南士族强烈反弹,这是在动他们的根子,想来並没有那么简单。” 海瑞则是一拍桌案,怒不可遏的样子。 “借贷之法还有租借织机之法,皆是利国利民之策,可这些人所为一己之私,竟然要放江南百姓生计於不顾,难道他们赚的银子还不够多么?” 他撇过头看向上头的殷正茂,很是不客气地说道。 “殷抚台能在巡抚衙门高枕无忧,可海某却是夜夜睡不著。 我看也不必跟江南士族弄什么弯弯绕绕,朝廷自有法度,让派遣衙门捕快,將那群囤货居奇之硕鼠通通缉拿归案!” (本章完) 第255章 要树立一个超级榜样 第255章 要树立一个超级榜样 “不可!万万不可!” 经歷了一开始查“量弓案”后的波折,殷正茂算是摸清江南的情况,同时也保守了许多。 他嘆了一口气说道。 “我等没有实证,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打草惊蛇,反倒是给他们留下话柄,元辅於朝中为我等鼎力相助,此时贸然行动,反倒是坏了其大计。” 海瑞要將牙齿咬出血来:“实证?若是不纠察其家,如何能够寻到证据?汝难道还指望南直隶上下官吏,能够查出证据么?这些人不过是沆瀣一气罢了。” 他瞥了一眼坐在角落里头一直沉默不语的张简修,很是认真地说道。 “依老夫看来,平抑物价刻不容缓,我等即刻派遣衙役前去各大商铺稽查! 也可將驻守金山卫的侯总兵请来坐镇。” 海瑞对著张简修说道:“至於锦衣卫与东厂这边,还请张僉事著快马入京稟告一干事宜,此事耽搁不得,晚一些江南百姓便少受一些罪。” 殷正茂也將目光投向了张简修。 张简修领著锦衣卫僉事的头衔来这江南,无疑算是皇帝“钦差”,某种意义上也是张居正和张允修的眼睛,一干决断还是要询问他的。 一直以来,张简修是有点享受这种过程,这两位可都是朝中大员,殷正茂更是从二品的巡抚。 可今日却觉得头皮发麻。 “咳咳~” 他捂著嘴咳嗽了一声,想著要发表一些颇具有深度的见地,可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 无奈之下,他便偷偷从怀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那是从京城发来的信函,走得锦衣卫的单独渠道。 张简修將信函握在手中,像是考试里头打小抄的学生一般,脸上佯装出十分认真的模样,学著张允修的口气说道。 “二位大人都错了。” “这般急躁是办不成事情的。” “要相信百姓的汪洋大海力量是无穷的!” 海瑞忍俊不禁,不知道这位张僉事吃了什么错药,可对於最后一句话还是很认同的。 他紧紧皱眉说道:“百姓的汪洋大海?” “正是!” 张简修照著信函上头的一些內容,开始自由发挥了起来。 他背著手在大堂之內开始踱步,摇头晃脑地说道。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普天之下的王侯將相,动輒便是高高在上,便是能够驱使他人,可他们似乎忘记了,这普天之下的万万百姓才是真正的大多数。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若能纠结那千万百姓之力,即便是江南士族再厉害,却也仅仅是土鸡瓦狗罢了。” 海瑞不免有些无奈,觉得对方这番言论,听起来怎么那么怪异? 不像是什么要整飭江南,反倒是像要揭竿而起了? 张简修也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自己这番话下来很是危险啊。 潜移默化之间,竟然被张允修那臭小子给影响得“大逆不道”了。 他连忙將话头给拉回来说道。 “咳咳~所以我等想要破解江南危局,贸然派遣衙役和军伍,那是落了下乘,非到万不得已之时,如此孟浪那是將大势拱手让於他人!” “何为大势?”殷正茂在堂上忍不住询问说道。 “简单。”张简修嘿嘿一笑说道。“那江南士族趁水患之灾,盘剥江南百姓,已然是种下了祸根,如今他们为了对抗朝廷,更加是囤货居奇,已然有取死之道! 此这是大势也!我等占著这大势,行正义之事,只要能够发动起万千百姓,自然是无往而不利。” 可海瑞却不这么认为,他素来有体恤百姓之名,正是因为如此,他对底层百姓的性子很是了解。 “论语有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海瑞目光锐利地盯著对方说道。 “千万百姓聚合之力量固然强大,可大部分百姓未受教化,犹如无头苍蝇一般,为人利用为人裹挟,尔如何能够发动?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在他看来,对方所说的道理稀鬆平常,熟读史书之人,都知晓“民心”的重要性。 可“民心”又是一个最为盲目最易转变的东西,想要控制何其困难? 端坐在上头的殷正茂,却有不同的思考,他仔细思虑一番说道。 “想来是以《万历新报》之法?” 他捋须分析说道。 “江南士绅难以对付,不单单是其盘根错节,更加是因为他们歷代读书,读书人能撰书立言,能四处讲学,通过文书笼络其世人,裹挟民意。 自万历新报成立以来,这天下焕然一新,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殷正茂发出一阵感慨,他对於报纸带来的变化,乃是感同身受的。 特別是推行“一条鞭”的过程中,以往要费劲口舌,才能跟百姓们讲解清楚的政令,仅仅是通过说书先生们念诵报纸的过程,便会渐渐深入人心。 不得不说是一种极大的进步。 可海瑞却不这么认为,他摇摇头说道。 “报纸一事对於民间治理確实卓有成效,可那是在北直隶,北直隶临近京城,有张同知和元辅先生二人之布控,加之能將讯息即刻送达,说书先生、茶馆等气息浓厚。” 二次入江南,海瑞对於此地还是有十足了解的。 “江南以宗族为基,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高门大户,都有著极为深刻的宗族血脉观念。 如何是能够依靠著报纸解决的?” “照著老夫来看!”海瑞白鬍鬚下头,双唇紧紧抿著,很是决绝地说道。“定然要以雷霆之力,將这些负隅顽抗之辈彻底扫除个乾净!” 这些年来,他不断回顾在江南执政时候的利弊得失,其他人说他太过“刚猛”,可海瑞自己却一点都不这么觉得,反倒是觉得乃是太过於心慈手软了。 他从前还幻想著给江南士族一条和平共处的活路。 现在想起来,倒不如做得更绝一点,效仿太祖高皇帝,杀他个片甲不留,给这群人杀怕了,才有真正迴转之余地! “海宪台所言是有理的。” 张简修也不是笨蛋,其中结症他自然是知道的,这些天待在江南,也都有些接触和耳闻。 可他瞟了一眼却摇摇头说道。 “然而,在本僉事看来,却也有另一条路可走。” “什么?”殷正茂好奇询问。 张简修伸出一根手指说道:“江南百姓是有怨言的,只要我们能將信息传达到各处,宣扬起新政之理,让他们明白看透。 最为重要的是,可以树立起一个耳熟能详之榜样,让百姓信任他爱戴他。 再通过说书先生、戏曲的形式宣扬开。 紧接著以期货市场为基,有百姓支持,有经济手段支持,自然便可迎刃而解。” “说得轻巧。”海瑞冷笑著说道。“尔等去何处寻一个这般人物,怕不是戏文与神庙里头才能找到!” 可张简修没有言语,只是紧紧盯著海瑞,眼睛一眨不眨的样子。 “你看著老夫做甚?”海瑞被他盯著有些发毛,一甩衣袖撇过头去。 就在这一瞬间,他猛然间反应过来,转过头来颇有些慍怒地说道。 “张允修那臭小子!想拿老夫来做文章?!” (本章完) 第256章 三代以下首推文帝!朕要无为而治! 第256章 三代以下首推文帝!朕要无为而治! “却说那鹿力大仙在绣墩上坐看多时,他两个在高台上,不分胜负.” “好大圣,轻轻飞到柜上,爬在那柜脚之下,见有一条板缝儿” “却说那道士连叫三声,人头不到.须臾,倒在尘埃。眾人观看,乃是一只无头的黄毛虎。” 乾清宫里头,张允修绘声绘色的,为万历皇帝讲解起这《西游记》来。 其实早在万历初年,吴承恩版本的《西游记》便已然是撰写完成了。 可歷史上《西游记》真正传播开来,那要到万历二十年的世德堂本。 张允修显然不会傻傻的等世德堂本,《万历新报》想要传播到大明各地,膾炙人口的话本小说肯定是少不了的。 他现在日理万机,总不能成天在书斋里头写话本吧? 於是,专程派人去淮安府山阳等地寻访了吴承恩,將此话本给寻出来,近来已经连载到四十六回,不论是在京城內外,乃是北直隶南直隶,皆是火爆异常。 此话为师徒几人造访车迟国与三妖斗法的桥段,可谓是精彩至极。 万历皇帝小胖脸听得神采奕奕,忙是询问著说道。 “后头呢?后头呢?快快给朕说来!你这个张士元惯是会掉人胃口。” 张允修挠了挠头说道:“微臣忘了,这西游记內容丰富故事精彩,观看之时却是沉浸其中,回头要记起来却是困难。” 他倒不是记不住,只不过以皇帝这个性子,他若是继续说下去,怕不是要將所有故事听完才能够罢休。 “好你个张士元,平日里过目不忘,今日却这般作態。” 万历皇帝嘴上骂骂咧咧,却没有怎么动怒,挪了挪屁股说道。 “那话本精装版快出来没?朕还急著等看呢,让书坊里头催紧一些。” “陛下放心吧。”张允修笑著说道。“全京城上上下下,如今都指著这《西游记》过活,我如何能够懈怠? 吴汝忠之手稿较为零乱,若想要装订成册出版,確实还需要些时日。” “罢了罢了,朕先將就一番,寻其他话本看看。” 万历皇帝咂吧咂吧嘴,似乎是吃完什么美味意犹未尽的样子,想了想又紧紧皱眉询问说道。 “说起来,这车迟国的国王,怎么感觉那么熟悉?朕似乎在哪里见过?” “啊~” 张允修脸上表情顿时是一僵。 他险些忘记了,万历时期的文人一个比一个敢写,车迟国这种映射嘉靖皇帝的桥段,都堂而皇之地写出来。 在外头確实是民不举官不纠,可到万历皇帝面前就不同了,这不无异於当著孙子的面骂爷爷嘛? “陛下天资聪颖,一猜就准啊!” 內心有些慌,可张允修面上却是自然无比,发出一声感慨,笑著摇摇头说道。 “这车迟国国王,正是映射那道君皇帝宋徽宗赵佶啊~” “宋徽宗?”万历皇帝的豆豆眉紧紧皱起来,似乎很不可置信的样子。 “正是!”张允修很是篤定地说道。“昔日那宋徽宗自称为『教主道君皇帝』,並於全国建设神霄宫,供奉那『长生大帝君』,甚至还將佛寺改为道观,將僧尼改称『德士』,岂不是与这车迟国国王一模一样?” “竟真是如此!” 万历皇帝想了想,竟还確实如对方说得那么回事,更加像是映射宋徽宗。 念及於此,他便放心了不少,同时也有那么一些庆幸了。 毕竟这话本,若真有映射爷爷嘉靖皇帝的成分,那他是禁还是不禁呢? 禁了还真是有那么一些捨不得。 万历皇帝心情好了许多,就不免谈及这宋徽宗来。 “朕昔日读史书,每每看到元祐更化之后,便觉得扼腕嘆息。 然哲宗亲政后励精图治,以绍圣绍述恢復新政,国势有所起色。 其以强硬对外敌,颇有我汉家风骨,一扫宋时颓势,一路击败西夏,攻占青唐,乃是宋时不可多得之明君。 可惜哲宗去世太早,令那宋徽宗赵佶忝为天子,断送了北宋江山,实在是可悲可嘆。” 万历皇帝自然是对这些歷史信手捏来,对於那宋徽宗可以说是咬牙切齿。 张允修意外地看了一眼胖皇帝,面色显得有些古怪。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从前,那宋哲宗不也是冲龄即位,隨后推行新政么? 倒是跟万历皇帝有些相似了,可惜这位胖皇帝,活得比宋哲宗长,手段和水平却与哲宗差距太多了。 当然,张允修面上还是要给万历皇帝一点“快乐教育”的鼓励,他笑著说道。 “陛下明鑑,昔日宋哲宗之遗憾,想来不会在我大明重蹈覆辙,今日之万历新政轰轰烈烈,想来已然是扭转颓势,大明將成就中兴之世!” 说到这里,万历皇帝脸上便露出了笑容,抚摸著自己的小胖肚子说道。 “新政倒还是卓有成效的,昔日那些清流先生们,天天便教训朕要勤政要节约要自省。 可今朕看来,大错特错!” 万历皇帝在书架间踱步,看向那史书的方向,发出一阵感嘆。 “三代以下称贤主者,唯有首推崇汉文帝,文帝以无为治天下,无为非是不作为,乃是少徭役少刑罚少干预。 这天下冥冥之中有其规律和道理,朕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莫要太多干涉,便可成中兴大道也!” 臥槽! 张允修瞪大了眼睛,差点以为胖皇帝身体里面换了人,这还是从前那个万历皇帝么? 不过想一想,倒也是情有可原。 万历皇帝自小受著儒家教育的强力管束,本身就存著逆反心理,再加上他本就是性子懒惰之人,“无为之治”的道理,恰好能让他的“懈怠”自圆其说。 最为关键的是,自从张允修、张居正父子出现之后,共同为大明朝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变革。 万历皇帝发现,他根本无需多加干涉,仅仅给予一定支持,这大明天下便蒸蒸日上了,百姓成日里也能称颂於他。 反之,信了清流士大夫那套,不单单国家没有恢復,反倒是越来越糜烂,自己这个皇帝甚至还要成天挨骂。 用脚趾头想一想也知道该怎么选了。 张允修脸上表情变了变,无心插柳柳成荫,他竟然让万历皇帝提前“解锁”了放权。 他自然对此不吝嗇溢美之词。 “陛下圣明至此,乃是社稷之福,天下黎民百姓之福也!” 万历皇帝不自然地摸摸下巴,颇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 “士元你也不必太过於吹捧於朕,朕这些日子来,算是学到了许多,天底下哪有人能够处处圣明,哪有人能够事事皆成? 若想要成事,正要如你那西山工坊还有仁民医馆一般,要的乃是群策群力,要的乃是知人善用也。” 他拍了拍张允修的肩膀,很是欢喜地说道。 “朕乃天子,知心好友並不太多,唯有你张士元一人,好赖你处处皆是体谅著朕,让朕能够信任於你。” 万历皇帝想了想,又很是肯定地说道。 “元辅与你,朕皆是信任的。” (本章完) 第257章 陛下可忘了武宗旧事? 第257章 陛下可忘了武宗旧事? 实际上,万历皇帝也不是个完全昏聵之人。 自冲龄践祚开始,他便是个勤勉好学之人,虽说天赋算不得突出,可在一群大明朝最顶尖的人才培养下,水平不能算得上差。 真正有问题的,乃是一直以来在万历皇帝身上的压抑和控制,让他渐渐產生了逆反心理。 久居深宫,不是与宫女太监做伴,便是读圣贤书,性情也变得十分孩子气。 算起来,今日万历皇帝这一番话,可谓是掏心掏肺了。 封建集权制度到了本朝,臣子若想要有谋逆之举,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这就更加显得张允修处处顾及皇家的法子,难能可贵。 远的不谈,近一点的高拱,就曾经仗著权势目中无人,张居正这些年来,手握权柄的手段,也令万历皇帝心有芥蒂。 可到了张允修这里,他是真正將万历皇帝看作一个人。 这一点对万历皇帝来说,尤为重要。 毕竟对於皇帝这种孤家寡人来说,最不想看到的便是昔日好友反目成仇了。 更不要说,张允修乃是个极为有趣之人,时常皆是能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新奇玩意。 听完万历皇帝的一番话,张允修则是有些意外了,他颇为警惕地看了一眼皇帝,確定对方的取向很正常,歷史上也没有什么劣跡之后。 这才安心下来,颇有一种骗了纯情女孩的愧疚感。 毕竟一直以来,自己可是想夺了狗皇帝的鸟位,將革命进行到底的。 说起来,这万历皇帝性子並不算坏。 只不过是在皇帝这个位置上不適合罢了。 於性格上他重情重义,却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容易受人引导和蛊惑。 於能力上,他更像是后世喜欢二次元喜欢漫画小说的宅男,有些懒惰有些贪財却也没什么大坏心眼。 可將这样一个人,架在大明皇帝这个位置上,那確实是大错特错,不仅仅,乃是大明朝的悲哀,也是他个人的悲哀。 而现在,张允修决心弥补这个悲哀。 將这话本小说给聊完,万历皇帝又重新回到了乾清宫的书案之前,他一看到堆积如山的奏疏便觉得头疼,从中专门抽出一份南直隶的奏疏,颇有些意外地说道。 “士元你將西山剧院的演员都派出去了?” 自从西山剧院成立之后,这伶人、俳优之类的名讳,便不经常被使用了,转而以演员这种更加尊重的称呼。 提到这个,张允修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 “陛下,西山剧院自肇始以来渐渐发扬光大,可单单在北直隶可不成,还是要出去看看走走,微臣决心在南直隶建立起一个分院来,今后南北相互交流,也能够成就一番佳话。” 万历皇帝却是很敏锐:“恐怕不会是这么简单吧?你还要藉此推行新政和织造局?” “顺便。”张允修强调著说道。“文艺工作和政治工作是不分家的,要让百姓们认同咱们的政策和做法,这让百姓喜闻乐见的政令,才能够传播下去。 如若不然,百姓们偏听偏信,却信了那些江南士绅的鬼话,那原本的善政,皆会变成恶政!”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从前推行新政,昔日海汝贤於江南整顿士族豪绅不正是如此,才困难重重么?” 万历皇帝脸色怪异地看向对方:“这便是你要编排海刚锋的理由?” 显然,他適才拿到的奏疏便是海瑞送来的,在里头小小的状告了一下,原因是张允修打算在江南,以“海瑞”为主角,编排一场“海青天斗恶绅”的戏剧,並且要传播到江南各地。 张允修笑著说道:“陛下,你仔细看看这信件里头的內容,海刚锋是否仅仅是发一些牢骚,並没有太过於反对。” “嗯?”万历皇帝愣了一下,转头又將奏疏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却发现正如张允修所说,这海瑞並没有太过於牴触,信函內容里头大部分皆是讲述近来江南推行“借贷法”和“纺织机”的情况,以及控诉江南士族如何如何凶悍恶劣。 至於这被写入戏剧之中,仅仅是提一嘴,表示一下抗议的。 万历皇帝脸上有些不自然,他摸了摸下巴说道。 “其实.若海刚锋不太愿意,朕也可以代劳的。” 这等出风头的事情,万历皇帝可太喜欢了。 前些日子他便经常去西山微服私访,无他就是因为去西山,能够常常听到普通百姓在田间地头夸自己。 乔装打扮一番,看到不认识自己的百姓,当面夸讚,这种爽感是朝廷上大臣们拍马屁一万次也赶不上的。 从小被打压式教育的万历皇帝,很需要真正的认可。 可张允修却是脸色一僵,十分无语地说道。 “陛下,我等推举海刚锋为榜样,树立起其高大之形象,便是为了能够得到百姓之支持。 有了一个榜样,就像是树立起来一尊神像一般,便能够让江南百姓信任。 这纺织机可以推行,丝绸布匹自然是生產如流水,加上西山之產能,江南之困定然解也!” 他又提醒万历皇帝。 “可若以陛下为这榜样,不单单在江南难以行事,百姓也觉得天高皇帝远,天然便少了许多同理心。 最为关键的是,陛下爭这点虚名做甚? 这榜样立起来,乃是不能有一点瑕疵的,乃是只有海瑞这等道德先生可以撑起来。 其他人若出了一点过错,给人抓住了把柄,那形象便由此崩塌了。” 万历皇帝脸上有些不太好意思,嘿嘿一笑说道。 “朕就这么一提,隨口提上一嘴而已。” 实际上对於万历皇帝来说,最为在乎的还是银子,谁要阻挡他赚银子,就是他最大的敌人。 所以他背著手,很是决绝地说道。 “江南士族之患积弊已久,豪绅大族盘踞江南,与朝廷分庭抗礼,盘剥黎民百姓,已然是天怒人怨。 更不要说,咱们今后要开货殖之道,推新政之法,再开海禁,与西洋诸国货通有无,这江南士族便是不得不剷除之顽疾!” 张允修点点头说道:“陛下还请放心,江南士族不过是一群目光短浅之人,再有这期货市场之调控,加上期货市场的调控,想来已经有不少投机商人,朝著江南运送物资了,江南铁板一块,可大明又不是铁板一块.” 一说起这期货市场,万历皇帝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就黯淡了下去,无奈摇摇头说道。 “你那期货市场,真真是吃人的东西,朕也在里头输了几万两银子。” 张允修嘴角一抽,提醒著说道。 “陛下.这可是皇家的產业,户部在里头也有参股,您这是” 万历皇帝挠挠头:“朕这不是.休閒一下.偶尔放鬆放鬆” 张允修颇有些无语,可还是冷不丁提醒说道。 “还请陛下多多注意景阳宫一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小心,注意不触动万历皇帝脆弱敏感的小心灵。 可万历皇帝却满不在乎,颇有些烦躁的样子。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朕知道了,景阳宫朕如何能够不上心,会去的会去的” 见其如此敷衍的模样,张允修不免再次加了一句话说道。 “陛下可忘了武宗旧事?” 这句话杀伤力颇为巨大,万历皇帝当即打了一个激灵,还没跟张允修聊两句,便匆匆说道。 “朕去景阳宫看看,皇嗣可万万不能出问题!” (本章完) 第258章 期市誚公,茶肆新客 第258章 期市誚公,茶肆新客 “成国公沉迷炒期货?” 西山千户所里头,张允修遇到了前来“告状”的朱应槐。 后者现在乃是西山剧院的实际管理者,早已不是昔日那个飞扬跋扈,成日流连茶馆青楼廝混的紈絝子弟了。 可他这位哥哥,却转而开始沉溺於期货市场投机之中。 朱应槐面露苦涩,他年纪虽小,却也忧心起了家里。 “我那哥哥,已然在期货市场里头投入了十几万两银子,如今成日里盼著涨价,盼著能够一夜暴富。” 他有些痛心疾首的样子。 “堂堂成国公竟然沦落至此!每日一睁眼便是去茶馆,回来时候已然是天黑时分,人也越发憔悴.还请恩师!” 说到这里,朱应槐扑通一下,就要朝著张允修跪下了。 他自然不会怪罪张允修,毕竟这茶馆的门大开,也没有强迫你去进行交易。 特別是在那期货交易市场的最上头,可是明晃晃地写上了一排大字。 “期货有风险,购买需谨慎。” 张允修还多次提醒,这期货市场不可作为短期投机之用,可这些人將此看作博戏,看作谋取暴利的工具,又怎奈如何? “允符啊~”张允修嘆了一口气说道。“非是我不愿帮你,实在是令兄乃国公身份,除开陛下,谁能够管束的了他?” 明朝人对於期货市场的热情,远超张允修的想像,不敢想若是他將股市给弄出来,会引发怎么样的波折。 “恩师!” 朱应槐连连拜倒行礼说道:“我这胞兄,从前皆是洁身自好之人,却不想今日却沉迷此道,还请恩师救救他。”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学生此番前去南直隶,最为担忧的便是这位兄长了,他自个荒唐些不要紧,可连累老母成日在家中以泪洗面,实在是.” 西山剧院已然去了一批戏剧、相声演员还有说书先生,朱应槐这个剧院头牌,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可这老哥,却成为了他一直以来无法消除的顾虑。 念及於此,张允修也有些担心了。 毕竟江南之事离不开对方,这后勤保障,自己还是得安排好的。 他想了想安慰著说道。 “期货市场不过是放大人心邪念罢了,说起来比起博戏还是要好上不少,起码不至於满盘皆输。” 本书首发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01????????????.??????超给力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可是.”朱应槐连连嘆息。 “罢了.” 张允修想了想,露出一个笑容说道。 “你不必担心,安心去江南吧,家中老母还有你那不成器的哥哥,为师都会安排妥当,此事我自有决断。” 有了张允修这句话,朱应槐便是安心了不少,毕竟从自己这位师父,从来都没有食言过。 他可能会坑你,但绝对不会骗你。 想了想,朱应槐点了点头,朝著张允修拱拱手说道。 “多谢恩师。” 没了对於老哥的顾虑,他对江南之事还颇有些期待。 几日后。 第三十九茶铺里头,突然出现一阵喧闹之声。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买多?还有没有契约精神?契书上明明白白地写了,为何別人可以,独独我不行!” 柜檯前头,成国公朱应楨双手按在桌上,怒不可遏地说道。 站在柜檯里头的乃是一名中年男人,他看起来十分淡定,手腕处的刀疤提示著並非是茶馆里头普普通通的交易员。 故而中年交易员,自然对於成国公朱应楨也没有什么惧怕的。 他抱著臂膀说道:“朱掌柜,茶馆里头自有茶馆的规矩,即便是皇亲国戚入了我们茶馆也得守著规矩。 咱们早有条款,茶馆不做作奸犯科之人的生意,我等已然將一干契书皆是兑现,还追加赔偿了手续费,您可以將银票拿走打道回府了。 今后倒也不用来这茶馆了,茶馆已然不做您的生意。” “这是什么道理?我不服!什么作奸犯科?我何时有过作奸犯科?” 朱应楨拍著桌子,若不是看出对方很可能是锦衣卫,他非得上去將其痛殴一顿不可。 可这中年交易员似乎不愿与其多加交谈,重重嘆了一口气,朝著一旁早已准备好的伙计说道。 “恭送朱掌柜出去。” “你们敢!我可是” 朱应楨刚刚想要报出自己的身份,可立马便有一只大手,紧紧將他的嘴巴给捂住。 “狗一样.” 他正欲骂人,可扭头一看当即嚇了一跳。 “世伯.” 乔装打扮一番的张溶面色铁青的模样,朝著几名伙计说道。 “带走!” 人高马大身子健壮的伙计,立马將朱应楨给架起来,像是扛猪仔一般,將其给架了出去。 期间在茶馆里头的商贾与士绅们个个皆是噤若寒蝉,这里头不乏有一些勛贵子弟,他们大都认识朱应楨,心里头不由得有些心有余悸。 这可是成国公啊! 连成国公在茶馆里头,也是说赶出去就赶出去,可见茶馆的势力有多大,那张士元是真正得皇帝信任! 一时间,原还有些想惹事之人,顿时是偃旗息鼓,不再有任何想法。 那中年交易员,脸上神色从严肃渐渐变得舒缓,又重新变成了一个人畜无害、唯唯诺诺的店伙计。 可却再没有人敢轻视於他。 却听他说道:“让诸位受惊了,这朱掌柜犯了事儿,我们期货交易市场,最为要紧的,那就是参与者身家清白,犯了事儿可不行. 本店是讲究江湖道义的,你若是安心回去也就罢了,可还想著闹事,那对不住了,只能送去衙门法办!” 说话间,他朝著后头拜拜手。 “期货交易市场正常进行!” 话音刚落,立马有一群交易员,重新將获取到的市价一个又一个掛了上去,专门的签订契约交易的柜檯也重新排起队来。 甚至於,这些日子还有不少钱庄派人入住了茶馆,专门设定了一个交易处,以方便士绅商贾们,立马便能够调取出银子开出银票来。 朱应楨的遭遇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茶馆里头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又重新陷入了疯狂之中。 其中最为引人瞩目的,当是这期货市场里头的佼佼者“二王”。 王士騏早已在期货市场里头,给自己预订了一处特级包厢。 於二楼最为好的位置,这里可以直接从楼上一眼看到价格展板上的动向。 茶馆根本不计较身份,给银子的就是大爷,甚至还给配备了一名专门办理手续的交易员。 最好的服务价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包厢费用为每日五十两银子上不封顶,实际上起码要上二百两银子,才能在这包厢上躺上一日。 寻常商贾士绅即便是家底再厚实,也断然捨不得这笔银子。 故而在这片包厢里头,唯有两个常驻主顾,一个是王士騏,一个便是那朱应楨了。 只不过这朱应楨被茶馆给逐出去,眼下只剩下王士騏,倒是显得有些孤单寂寞。 可好在这几日,他又有了一个新伙伴。 “今日生铁一斤都涨了五文钱!老夫买多五万两银子,这不出半日竟赚了几千两银子,简直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啊!” 王世懋作为王士禎的叔伯,完全没了往日喊打喊杀的模样,甚至还舒服倚靠在躺椅上,一口一个吃著葡萄。 吃完之后,甚至还端起桌子上那颇为名贵的蒙顶石茶,用微微泛绿的茶水,手指上的油腻冲洗乾净。 此举,便是向来奢靡的王士騏也看不下去了。 他摇摇头说道。 “世伯,这蒙顶石茶最少也要三十两银子一斤,所谓蜀道之难难於上青天,此茶采自蜀地,便连宫中也不能敞开了口喝,您这实在是有些糟践了。” (本章完) 第259章 还得继续接受治疗啊! 第259章 还得继续接受治疗啊! 蒙顶石又称蒙山雀舌。 最早於西汉甘露年间便有所记载,唐天宝年便列为贡茶,可称为千年来贡茶之最。 经“三炒三晾”后,这蒙顶石带著一股兰香,还暗藏一股蜜韵。 每每泡煮起来,整间屋子皆是香云幕覆,香高持久。 此茶名贵,又显得雅致,自然是极其受文人雅士追捧的。 可在如今的王世懋看起来,却是不值一提,他挥一挥袖子说道。 “你我如今赚得银子还不够多么?糟蹋又如何,莫说三十两银子,赚到三百两银子也不过是一柱香的时间,这点银子算个屁。” 进入茶馆短短几日,王世懋说起话来,也沾染上一股子市井气息,言语间豪横至极。 他显得心情十分舒畅,倚靠在椅子上,摸著肚子发出一阵感慨。 “昔日老夫觉得这期货市场,乃是祸国殃民之物,而今看来却是完全不同,张士元此人人品极差,时常有倒行逆施之举,可在搞新奇物件上倒是颇有一番心得。” “侄儿早有所言。”王士騏笑著摇摇头,“此人行事乖张,可於小道上甚是精通,这期货市场乃是个好东西,他却不知如何运用,实在是暴殄天物。” 王世懋则是提醒说道。 “冏伯啊~也不可太过骄傲自满,这几日来也不过赚了四五万两银子,算不得什么东西,咱们再加把劲,爭取赚更多之银子,方可成圣人之道啊!” 听闻此言,王士騏的表情显得十分怪异,他摸了摸自己有些发青的嘴角,便是拜这位世伯所赐。 前几日,王世懋带著群家丁一路衝到茶馆门口,势必要將王士騏抓拿回去。 甚至还当眾给了王士騏一巴掌。 可在要退银子平帐的时候,这位世伯才惊奇的发现。 王士騏於期货市场之中,非但没有想像中那般亏损银子。 反倒是借著江南物价上涨的东风,狠狠赚了一笔。 王世懋嘴上说著什么有辱斯文,可身体还是十分诚实。 从一开始的试试,到后来“机不可失”,再到现在打算“大赚特赚”。 王世懋口里的圣贤之道,最终还是很诚实的败给了银子。 一见侄儿脸上表情不对,还抹著嘴角伤口,似乎还对先前之事耿耿於怀。 王世懋脸上表情颇有些不好意思,他笑了笑说道。 “冏伯这是何故?愚叔我这不是一时糊涂么。” 他拍了拍侄儿的肩膀。 “你且放心,此番便是我等翻身之时,那张士元玩火自焚,这期货之道岂是他能够轻易控制的。 近来尔父还有江南各有识之士,已然召集天下士绅商贾,共同要给那张士元一个教训。” 王世懋咬著牙齿说道:“届时天下物价飞涨,不论是布匹还是丝绸,亦或是粮食,江南乃天下经济重地,必然是牵一髮而动全身。 於江南之地,可破张家父子狼子野心。 於京畿之地,我等也可靠著这期货市场,挽回往日在西山工坊受到的损失不是?” 听闻此言,王士騏眼前当即一亮:“那晋商也跟咱们站在一块?” “这是自然。” “张士元倒行逆施,已然令天下人神共愤,此间便是应有之义!” 王士騏感慨著,可他隨即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侄儿倒还有些顾虑,那张士元眼见情况不对,狗急跳墙了怎么办?” “断然不能。” 王世懋老神在在的样子,很是篤定地摇头晃脑起来。 “他张士元敢掀桌子,那便是砸自己的摊子,这偌大的期货市场,而今不单单干繫到西山一乾物资的流通售卖,还涉及到京城上上下下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贸易。” 他眯起眼睛看向对方。 “届时將京城闹出大乱子,就算是有皇帝和张江陵护著,可挡得住民愤,可挡得住天下之悠悠眾口?” “照这般说来”王士騏挑了挑眉毛,“那张士元倒是给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寻了一条死路。” “不可小覷於他,且还有那张江陵。” 王世懋在官场摸爬滚打二十余年,对於张居正的手段很是忌惮。 从前,若不是张居正执掌朝政,他又怎会早早致仕回乡呢? 可他还是笑著摇摇头说道:“不过,情形大抵是对咱们有利的,张士元这招便是险棋,显然他与其父还是差距太多。 这天下货物皆是在士绅商贾手中,而天下货殖唯有江南最为繁盛。 我等手里握著货物,即便他张士元有期货市场,可要定价几何,还不是我们这群士绅商贾说得算?” 他捋须悠悠然说道。 “依照老夫看来,张家父子想著对付这天下士绅与商贾,便是取死之道!” 听到这里,王士騏脸上不由得露出欣喜。 他原以为自己在父辈眼里真成了败家子,却不想峰迴路转,甚至加入到了这天下纷爭之中。 一时间,王士騏觉得自己豪气干云,紧紧握住了拳头,激动万分地说道。 “要让张士元这小子知道厉害,我等在北直隶大大赚取银子,也算是为江南助力了!” “只可惜”王世懋颇有些担忧地说道。“辰玉近来不知所踪,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情,我却不知该怎么跟元驭兄交代了。” 原以为,这位王锡爵的长子王衡,会比王士騏明理懂事许多,却不想这小子竟然离家出走了。 王世懋带著江南兄长和好友的嘱託,心里头自然是焦急。 王士騏则是满不在乎地说道:“小侄已然派人去寻了,辰玉兄乃是人中龙凤,不过是被那张士元迷了心窍,想来某日想清楚了其中癥结,定然就会自己回来的。” “这孩子自小便立志成为阳明公,想来是有些误入歧途了。” 王世懋发出一阵感慨,咬著牙齿恶狠狠地说道。 “这张士元误人子弟,实在是可恶至极!” 聊到此处,他突然瞥见台下的绸缎又涨了五十文钱,毫不犹豫地起身高喊说道。 “收上等绸缎,八两二钱一匹,一千匹!” 正如“二王”一般,江南士族的反抗掀起了京畿地区士绅商贾们的积极响应。 许多人心里头皆是憋著一股气,正想著看张允修吃瘪。 眼见这期货市场,不单单能够赚到银子,甚至还能声援江南士族,最关键的是能够薅张士元的羊毛,何乐而不为? 他张允修不是要平抑物价么?那就得拿成堆成堆的银子来砸盘! 在这一来一去之间,便有无数士绅商贾从中尝到了期货市场的甜头,开始將窖藏的银子纷纷拿出来,投入到期货市场之中,期望能够藉此赚取银子。 当然,也会有人发出疑惑。 这个赚钱法子太过於简单粗暴,他张允修是傻子么?难道没有什么应对之策? 可眼见著身边人皆是因为期货市场赚到银子,立马便有更多人坐不住了。 他们纷纷投入这场狂欢之中。 一时间甚至原本第三十九铺茶馆都不够坐了,要专门在隔壁开闢出一个第二市场,才能够满足京城权贵们的“投机”。 天下苦张家久已。 这句话成为不少士绅商贾们,时常掛在嘴边的话语。 借著这个由头,他们的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甚至在京畿的物价都受到影响,一步步的走高。 所有人都想要看看,张允修这回到底该如何应对。 特別是士绅商贾们,正在心里盘算著生意,等著张家父子主动上来求和。 如同从前一般,宋朝的王安石变法妥协,万历新政最后也得妥协,他张允修磨刀霍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士族们同样有信心,让他继续“妥协”下去。 可另外一边,张允修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一般,甚至还在西山开设了一出戒癮拯救班,说是要拯救每一个受財色酒色女色迷惑的勛贵子弟。 这被抓来的成国公朱应楨自然成为了第一批接受治疗的病人。 隔著铁窗,却听里头的朱应楨声音嘶哑地喊道。 “张士元!张士元你这个狗贼!” “你便是害怕我多赚了你银子!放老子出去!” “老子还要赚银子!你这个没有契约精神的傢伙!” 朱应楨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可以说是將张允修恨到了极点,若是將其放出来,说不准现在就要將张允修生吞活剥了! “噯——还得继续接受治疗啊!” 站在外头的张允修发出一阵嘆息,朝著身边的罗显吩咐说道。 “加大一些药量,控制他近来的饮食,一定要清淡,杀一杀身上的锐气,此乃治疗的关键时期。” “关键时期?” 罗显当即眼前一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身为仁民医馆最为擅长钻研的大夫,近来他正巧在研究“癔症”的治疗。 要不然也不会自告奋勇,来这戒癮拯救班试一试了。 “对头。”张允修摇头晃脑的样子,“这癮头乃是脑袋里头神经受到了影响,长此以往下去定然会使其受到损伤。 严重一些的甚至可能需要开颅切除,採用雷击疗法了。” 此话一出,当即就有人打了个激灵,再也看不下去了。 “贤侄!万万不可!” 张溶立马从后头窜出来,连忙朝著张允修摆手说道。 “成国公这小子虽说荒唐了些许,但罪不至此啊!” (本章完) 第260章 雷击慑权贵!世伯不適否? 第260章 雷击慑权贵!世伯不適否? “万万不可如此,朱应楨这小子好歹是个国公,贤侄你这般对他,只恐会引发勛贵眾怒,届时人心尽失,可就大大不妙了。” 在那精神治疗中心外头,张溶可谓是苦口婆心,便连他这般激进之人,听到张允修的切除大脑和雷击疗法,都感觉遍体发寒。 这小子难道是从地府走出来的妖魔? 这等刑罚,便连太祖时期都没有用过。 可张允修却是振振有词的模样,很是认真地讲解说道。 “世伯不可使成国公讳疾忌医,这成癮机制复杂,要涉及到大脑前额叶皮层、伏隔核等地的异常兴奋。 若是赌癮、性癮、酒癮过度,这损毁相关脑区,便成为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他颇有一些遗憾的样子。 “可惜,我大明朝外科手术经验还是欠缺的,不可如轻易开瓢,还是有所风险的,这时候通过电击疗法,抑制相关脑区便成为了可行的办法之一。” 张允修抬了抬眼眸,看向张溶提醒著说道。 “世伯还请放心,我张允修乃是个厚道人,断然不会要了成国公的性命,不过成国公乃是我大明肱骨,小小的为科学献身,也是应有之义啊。 此事就算是说到陛下那儿去,也是有理的。” “张士元!”张溶怒不可遏的样子,“尔又犯了什么癔症,人遭受雷击,脑袋开瓢可还有存活之理?万万不可胡闹!” 他这不单单是为了朱应楨,也是为了张允修著。 ,天知道这小子若真把朱应楨开瓢了,会在勛贵群体里头引发怎样的轰动。 可张允修却眯起了眼睛说道:“世伯不是一直说,勛贵们也总觉得我这期货市场误人子弟,我如今正欲解决,可世伯为何却又顾左右而言他。” 他很是不悦的样子。 “勛贵们举棋不定,那我张允修就得公事公办了!” 张溶愣了一下,紧紧皱起眉头。 说完这句话,张允修扭头看向身边的罗显说道:“君德啊~回头雷雨天气之时,可以试试咱们那个引雷装置管不管用,先行进行实验。” “遵命!”罗显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有觉得离谱,反倒是充满了对於探究科学真理的渴望。 这下子,可给张溶嚇坏了。 他终於反应过来,张允修这个臭小子的言外之意。 近来江南士族与朝廷起了纷爭。 按理来说,他们这群勛贵一直皆是与朝廷与张家父子站在一起的。 可不论是“一条鞭法”还是张允修主推的西山各项產业,无疑皆是会触及到勛贵们的利益。 勛贵们许多在西山有乾股不假。 可他们所霸占的田地,所经营的商铺,一点都不比江南士绅们少。 从前,张允修靠著各种短期利益,將这群人聚合起来形成了对抗士绅清流们的共同利益体。 可隨著政令的不断推行,以及清流士绅们盘根错节关係的拉拢,这些人也渐渐开始离心离德了。 正如近来京城物价上涨,便有这些人在推波助澜的影子。 一下子,张溶脸上原本的怒容消失不见了,开始变得渐渐严肃起来。 作为京畿所有勛贵的主心骨,英国公张溶自然明白其中癥结。 正如在治疗中心里头的朱应楨一般,勛贵们大都是短视且贪婪的,只会看著眼前利益而不放。 而且他们向来是对於张允修有所怨气的,觉得其太过於照顾普通百姓,忽视了勛贵群体的利益。 甚至很多人觉著,张允修没有他们的协助,根本不可能接连战胜清流势力。 “此事.是老夫对不住你” 张溶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他口口声声说著支持变革,可却对底下勛贵们协助清流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尝不是存了侥倖心理。 这会儿被张允修给点破了,倒是有些羞愧。 张允修则是很不客气地说道:“世伯,非是小侄多嘴,这全天下士绅商贾皆可反对新政改革,独独勛贵不能,尔等与国同休,难道不知道这般道理么?” “这” 张溶竟一时间有些没底气了。 正如张允修所说,他们这群国公爷、侯爷、伯爷,各个皆是与国同休。 皇帝和张居正推行改革,短期內看似折损了他们的利益,实际上也是维持了他们的富贵。 毕竟改朝换代之后,你还能当上这个国公爷么? 大明朝的兴衰乃是跟他们息息相关的。 相反,那些清流官员就完全不同了,大明朝就算是亡了,他们照样也能“另投明主”,只不过是换个皇帝罢了。 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癥结,张溶重重嘆了一口气,他近来额头上的皱纹越发深刻,腰板也不再如从前那般直了。 “老夫实在是老咯~觉得实力不济,若是在从前,怎会让这些小辈不受管束?” 他似有些惆悵的样子,十分诚恳对张允修说道。 “士元所说乃肺腑之言,老夫会意了,今后就算是豁出去这条老命,也定然让这群小崽子齐心协力。 我大明朝之新政必然推行!这开海之策也必然达成!” 张溶的眼神开始变得坚定起来,这些日子以来,开海之利早已经通过朝议,还有报纸深入人心了。 人人皆知开海之利,可却没有人敢更进一步,归根结底还是受著江南士族的影响。 张允修则是悠悠然说道:“朝堂之上的事情,不一定要在朝堂解决,解决了朝堂之外的影响,也同样能够事半功倍。” 此言一出,让张溶惊讶莫名,他嘴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无奈嘆息著说道。 “尔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城府心计,却不知是福还是祸。” 张允修则是笑著说道:“这奸人奸恶,小侄自然要比他们更加奸恶,才能够成事。” “罢了罢了。”张溶连连摇头说道。“老夫却也无法管教於你。” 他转而神情变得异常坚定起来。 “这勛贵一事,老夫定然会上心,若再有人敢从中使绊子,我这位英国公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张允修继续提点说道:“必要时候,这京中三大营也得整装待发。” “这”张溶神情变得凝重,“这些人胆子有这般大?” 张允修悠悠然回答:“杀人放火金腰带,这些人为了赚取几万两银子,可能连命都不要,你说他们会不会鋌而走险。” 张溶眼神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一股子老將杀气释放而出,他很是坚决地说道。 “贤侄还请放心,別得不谈,若有人胆敢有谋逆之心,我张溶定要让其看看,吾刀锋利否!” 说完这些,张溶便著急忙慌地准备告辞,不知是要去教训哪家的紈絝子弟了。 可张允修还是给他拦下来。 “怎么?你也打算给老夫开脑瓢不成?”张溶瞪著牛眼,很不满地说道。 “世伯又没病,开什么脑瓢啊。” 张允修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小侄不过是想起一件事情,想要提醒一下世伯。” “什么?” 张允修上下打量一番对方说道:“世伯近来可有什么身子不適?” “身体不適?”张溶立马警惕起来,下意识挪了挪屁股。“老夫不会去割后庭,你那治疗肠澼之症的法子,老夫不需要!” 这些日子以来,隨著仁民医馆医术的进一步推进,这割后庭肉治疗肠澼之症的法子,已然在京城中出了名。 (本章完) 第261章 太后与皇帝之爭? 第261章 太后与皇帝之爭? 这段时间,去仁民割后庭,成为京城里头达官显贵互相调侃的话语。 毕竟寻常百姓没有选择,去仁民医馆当了他张允修的“小白鼠”。 可官员勛贵们可受不了身上掉块肉,特別还是这种私密部位。 大部分官员勛贵,寧可只用“徐尚书痔疮膏”来缓解病痛,除开非不得以,才考虑进行手术。 听闻张溶的顾虑,张允修冷峻不禁,摇摇头说道。 “世伯多虑了。” 他可不敢给张溶这把年纪的老头开刀。 这快有八十岁的老头,即便是在后世开刀也是谨慎至极,更不要说在如今了。 他眯起眼睛说道。 “世伯身子真没有什么不適?” 张溶恼了,一拍马屁股,在空中留下一句话说道:“尔等这些小辈,少给老夫惹点事情,老夫这身子便能好上许多了” 话音刚落,马匹激起一阵扬尘,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张允修则是看著对方的背影,怔怔出神。 他通过脑袋里头的资料库,很简单就能够想起来。 这位刀子嘴豆腐心,著力支持万历新政的英国公,將会在万历九年去世。 史料中鲜有记载张溶死因和具体时间。 可其子张元功於万历九年十二月袭爵,这是明確记载在史料里头的。 如今到了九月下旬,想来距离这位英国公的“死期”也不远了。 虽说,张溶的小儿子张元昊,算得上自己的亲传弟子,可那长子张元功乃是个不稳定因素。 退一万步来说,张允修对於这位动輒喊打喊杀的老国公还是有感情的,毕竟对方仅仅是脾性厉害,可心机却不多。 念及於此,他重新回到治疗中心里头,寻到了正心不在焉看著病例的罗显,吩咐著说道。 “你回头与杨继洲和东壁先生说说,给英国公安排一场身体检查,先前一乾急救之法,要提前备好了,以备不时之需。” 罗显颇有些惊讶地抬头:“先生您看出了国公爷身上有所端倪?” 这著实是有些惊世骇俗了,毕竟张允修甚至都没有给张溶把脉,顶多是看了看面色,便能够判断出其身子有问题? 总不能是“印堂发黑”那一套玄学吧? 张允修却没有多做解释,而是笑著说道。 “国公爷年纪老迈,古人常说人活七十古来稀,国公爷这般年纪,做一做身体检查也是正常。” 他想了想询问说道:“那急救之法解决了怎么样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您说得乃是心肺復甦术、气道阻塞急救法.” 罗显如实回答说道。 “自恩师教授以来,我等於医馆內进行一乾急救,已然藉助这些法子,救了数百名百姓,可谓是功德无量,想来今后若有什么急事,定然是能够安排上的。” 他这言语中的急事,自然就是指得张溶这般,朝廷重要人物的安危。 “还有手术。”张允修提醒说道。“这些法子只是使用部分,涉及到一些复杂的病症,有时便非用手术不可,在这件事情上,尔等万万不能懈怠,一有机会便要积累相关经验。” 罗显明白张允修所说的机会是什么,无非是在对於那些已然病入膏肓,却无力看病的百姓,给予一定补助或者免除医药费,来进行手术实验。 说起来,即便是他,心里头也还是稍稍有些牴触的。 张允修则是悠悠然说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这世间太多英雄好汉死在了病痛之上。 我大明若想要中兴,不单单是要有货殖之道,这悬壶济世之术也是非要不可。 若要发展,那研究是必然的。” 罗显瞳孔张了张,微微頷首,行礼说道。 “学生明白。” 看著这位面容比自己年轻太多的“师父”,他眼眸里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尊敬。 可眼眸流转之间,他又似乎有些顾虑。 张允修看出了他的心思,笑著说道。 “你但说无妨。” 罗显纠结了一番,重重嘆了一口气说道。 “说来有些惭愧,適才恩师与国公爷的谈及,並没有避讳学生,学生想来此间之事,颇有些忧虑” 原来这罗显听到张允修和张溶的谈话之后,对於仁民医馆的未来生出了些许忧虑。 毕竟张允修此举,乃是跟天下士人作对。 若西山真垮了,仁民医馆还能继续研究发展下去么?大明医学院可还能继续开设? 如今可有不少国子监的学子,寧愿放著功名不要,也要加入到大明医学院学习悬壶济世之术。 岐黄之术,如此勃勃生机之景象,罗显翻遍史书也从未见过,有哪个朝廷会如此重视医术。 本朝难能有此善政,罗显可不想再回到从前那个,医者低人一等,靠著愚昧、猜测、玄而又玄的理论治病救人的时候。 张允修有些意外地看向对方,隨即露出一个微笑,摸了摸这徒儿的脑袋,即便对方大自己接近二十岁。 “放心吧~尔等安心研究医学,这不过是些许波折罢了。” 些许波折? 罗显瞪大了眼睛,颇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 恩师他.好狂啊. 可心里头却不知为什么,莫名升起一阵安心。 回过神来,罗显又试探性地询问说道:“恩师,真要给那成国公上雷击疗法么?” “你是真想让他死么?” 张允修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没好气地说道。 “不过是嚇一嚇勛贵们罢了,你那雷击之法要研究,可不能用在人身上,今后另有大用。” 罗显摸了摸脑袋,乖巧应诺。 “是。” 景阳宫。 永寧公主朱尧媖將报纸上头的內容看了又看,颇为气愤地说道。 “这群江南士族简直是胆大包天!这天下倒成了他们的天下了?竟还敢哄抬物价,皇帝哥哥就应该发兵,给他们通通剿灭!” 站在一旁的宫女刘婉儿顿时打了一个寒颤,她小心翼翼地提醒说道。 “殿下,不可胡言啊~太后娘娘那边可是说.” “母后也是老糊涂了,怎么支持起那群士绅商贾了?” 朱尧媖撇撇嘴,想起了前几日太后跟皇帝二人的爭端。 当日,皇帝前往慈寧宫请安,与太后聊起这江南一事,一时间起了爭执。 李太后旁敲侧击,叫皇帝要安分保守些,莫要搞得江南大乱。 “这江南士族非是仇寇,也乃是我大明朝的子民。” 可向来孝顺的万历皇帝,竟然破天荒的在这件事上不鬆口,直言什么。 “江南积弊已久,儿臣决心整顿,这些士族盘踞江南,搜刮民脂民膏,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境地!” 在江南一事上,太后显然更加“保守”,觉得皇帝太过於激进。 可万历皇帝毕竟已然是成年亲政,怎么会对太后言听计从? 二人险些吵了起来,幸亏朱尧媖从中斡旋,方才平息,之后万历皇帝拂袖而去,李太后则是掩面哭泣。 “殿下万万不可这般说。” 听闻永寧公主这番“仗义执言”,小宫女刘婉儿小脸嚇得煞白,左右看了看,生怕被其他人听到一般。 若要被李太后知道,她的乖女儿也是这般,非得气炸了不可。 “瞧你那惧怕的样子。” 朱尧媖撇撇嘴,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是朝堂的事情,我这个公主能做什么,照顾好皇嫂才是要紧事。” 说到这里,她眯起了眼睛朝著刘婉儿嘿嘿一笑。 “怎么样,张士元那《產科千金方》可给本宫要到了?” (本章完) 第262章 安神定志丸的百年之祸? 第262章 安神定志丸的百年之祸? “给本宫瞧瞧!” 接过刘婉儿递过来的《產科千金方》,朱尧媖眼睛都开始发亮。 她將那装订好的书册,稳稳噹噹地摆在桌案之上,犹如在阅读什么秘籍一般。 翻开书页,便是一阵书墨香气飘来。 上头方方正正的字跡,风格独树一帜,一看就是只有张允修能够写出来的。 看到这字跡之后,朱尧媖就可以確定,此物百分之百是张允修所著了。 不知是不是有意想要让自己看懂,上头內容写得十分浅显。 诸如產室宜向阳洁净,主以酒精消毒,辅以艾蒿、苍朮烟燻消毒.凡是產妇接触之物,皆需煮沸,以防范传染之疾病. 这是最为基础的日常注意事项,还有日常饮食用药的具体內容,都写著异常细致。 诸如什么。 “不可使含有红、桃仁、麝香等药方” “不用含有附子、乌头的安胎药物” “少用人参、鹿茸、燕窝.” 这里头,有许多內容皆是传统医学中有提及的。 可相比较来看,过往医学著作往往內容较为鬆散,而且许多乃是出自经验和道听途说的偏方。 而张允修的书则是完全不同,上头甚至还会配有一些医馆诊治的病例,以供应参考和作证。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藏书多,?0?????????????.??????任你读 全手打无错站 一时间算是给朱尧媖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可看著看著,她神色却凝重了起来。 朱尧媖通读医书,很简单就能感觉到,在这本《產科千金方》里头,有一个很是不同之处。 那便是,从前传统医学会时常使用的药材,在张允修的这本书里头却被明令禁止了。 看到这里,朱尧媖脸上不由得变得凝重了许多,她抬头看向了身边的小宫女,冷不丁地询问说道。 “婉儿,本宫考考你,这附子与乌头於安胎药方之中,有何等作用?” 刘婉儿愣了一下,隨即回答说道:“殿下,这附子与乌头本性寒,用於安胎的话其实较为少见,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诸如脾肾阳虚、阴寒逼宫等症状还是会使用的。” 朱尧媖黛眉微蹙,又仔细思量一番相关药材的用法。 立马会意,此间乃是个隱患。 相关药材常在传统医学中使用,可难保便会有人借著特殊病症钻空子。 於是,朱尧媖忙是將贴身侍女唤来,並把那些药材一一誊写出来,交给侍女吩咐说道。 “快去对照一下药房里头的药方,有这些药材的通通寻出来。” 想了想她又补充。 “此事莫要太过声张,寻几个可以信任之人。” “並查出相关药方来源。” 进行了一番布置和吩咐之后,朱尧媖这才堪堪鬆了一口气。 昔日成化帝后宫之乱,依旧还歷歷在目。 如今京城上下已然乱成一锅粥,若后宫再出什么事端,可是太过棘手了。 眼见公主殿下竟然如此紧张,这刘婉儿不免劝慰著说道:“殿下不必太过於忧心,这如今不比成化年间,至少陛下不如成化先帝.” 朱尧媖则是皱眉说道:“朝廷局势波譎云诡,外头更是爭得你死我活,难保不会有人动心思。” “殿下忧心的有些太多了.”刘婉儿细声细语地说道。 正如她所言,朱尧媖以公主之身,谈及朝堂之事那是十分少见的。 可朱尧媖是抬起脑袋,挺起自己隆起的胸脯,很是坚定地说道。 “本宫已然不是从前那个不懂事的小女子了,本宫如今乃是『张学』门人,崇尚科学之道,自然要通晓万物,才能够从中攫取规律和道理.” 听到公主又是这番言语,刘婉儿嘆了一口气,下意识看了看门外有没有人。 朱尧媖却是干劲十足,她一把拉著刘婉儿继续说道。 “接下来这几日,你便先不去医馆了。” 刘婉儿脸上不由得有些欣喜:“殿下您终於想通了,可让婉儿回宫了嘛?” “非也非也~” 朱尧媖伸出青葱一般的手指,在小宫女面前晃了晃,脸上露出笑容来。 “先暂时令你在景阳宫协助一段时日,参考医馆里头的规制,让景阳宫也如仁民医馆一般规整专业起来。” 她摇头晃脑的样子。 “诸如饮食规范,还有那每日的病房记录,病患体温曲线,更有胎动、腹痛等一干记录。 婉儿你学成归来,自然要在景阳宫鼎力相助。 等景阳宫一干事宜处置完毕,你再去医馆替本宫专心学习。” “殿下.”刘婉儿显得有些委屈,她就是个小女儿的性格,从小便是胆小。“奴婢实在是” 可朱尧媖却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嘿嘿一笑说道。 “婉儿你好好干,等到过两年,本宫就给你寻个如意郎君如何?” “啊~” 刘婉儿顿时嚇得满脸通红,跺脚说道。 “殿下莫要再取笑奴婢了!” 嘴上是这样说著,可刘婉儿做起事情来也算是利落。 接下来这几日,她靠著在仁民医馆学来的各项知识,还有参照医馆內的医疗体系,给景阳宫上上下下进行了一整套的调整。 这些调整,不单单体现在日常记录方面,还有各类饮食的搭配。 参照张允修那《產科千金方》的內容,减少了王恭妃日常诸如人参、鹿茸等大补药的摄入。 特別还取消了许多,从前百年来,偶在皇宫內使用的安胎药方。 诸如以含有硃砂的“安神定志丸”治疗“妊娠惊悸不安”,以红“活血养胎”,以三棱“破瘀安胎”等等。 这些许多药物,在仁民医馆的治疗接诊过程中,皆是被证实,对於安胎不利。 可却还是堂而皇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被运用於歷代后宫嬪妃的安胎药物之中。 刘婉儿在药房看到那以硃砂、人参、茯苓製成的“安神定志丸”,甚至都嚇得捂住了嘴。 一直跟朱尧媖到了无人之处,才敢低声提醒著说道。 “殿下,医馆里头接诊过许多服用此药的女子,能够用上这『安神定志丸』的,皆是非富即贵。 可服用上吃药,非但没有安胎之效,反倒是加剧小產之风险,甚至” 朱尧媖紧紧皱眉说道:“甚至什么?” 刘婉儿又看了看四周,这才继续说道:“甚至诞下之胎儿,有痴傻之风险。” 朱尧媖顿时瞪大了眼睛,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很是严肃地质问说道:“此话当真?” 刘婉儿嚇了一跳,可还是颤颤巍巍地说道。 “千真万確,医馆里头先生们,起初还有些不太相信,结果几个月医馆统计数据下来,加上多方走访调查,便得出了確凿的结论。” 待到对方说完,朱尧媖神色越发复杂起来。 她不难想起,在那《產科千金方》之中,便是有提到硃砂之危害,更不要提用在產妇身上了。 此药有害,可这百年来,竟无一人提及? 朱尧媖想到医馆里头的先生,很是疑惑地询问说道:“医馆里头,时常会有先生们前来替皇嫂问诊,他们都没有发现此药之猫腻?” 刘婉儿回忆著说道:“这安神定志丸乃是宫中常备之药,自成祖年间便开始使用了,大夫们只看恭妃脉象和日常记录,想来自是不知的.” 她越说越没有底气,还不免提醒。 “殿下不知么,此药不单单是娘娘们在用,从前宫里的皇子皇女,若有什么不適哭闹,也都是服用吃药.” (本章完) 第263章 慈寧宫窥秘?翠仙居论道科学! 第263章 慈寧宫窥秘?翠仙居论道科学! “这群庸医!” 朱尧媖握紧了小拳头,恨不得就现在衝到太医院,將那群仅存的太医,给通通拉出去杖毙。 她开始明白了,为何皇宫明明坐拥天下最为优秀的大夫,用著最为名贵的药材,可皇子皇女的夭折率却出奇的高。 原以为大家皆是如此,可仁民医馆里头关於出生孩童的调查数据一出来,宫廷內居高不下的夭折率就异常醒目了。 然而,朱尧媖还算是清醒的。 这种事情本就是一笔糊涂帐,若真就算起来,那可以悉数到近百年间的宫廷旧事,涉及到各方之利益纠葛。 甚至还可能涉及到皇权更替。 这种事情,於当下提出来,无疑是將这一滩浑水搅动得更乱了。 故而,朱尧媖回到药房之时,就借了仁民医馆的名义,將景阳宫乃至於整个皇帝的“安神定志丸”通通禁止使用。 近来李太后无暇顾及后宫,就算是报到万历皇帝那里去,朱尧媖也有信心说服对方。 如今,朱尧媖看到那红彤彤的“安神定志丸”,特別想到自己小时候,可能也吃过类似药物,就不由得十分心有余悸。 若是被歷代皇帝知道,那些夭折的皇子皇女,很可能是被此药“毒杀”“毒傻”,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然而,朱尧媖禁止此药使用,却引发了一人的忧心。 景阳宫的书房外。 恭妃王喜姐在宫女的搀扶下,一路行进至此。 她本就是中人之姿,加上脸上又有些雀斑,故而万历皇帝在临幸她之后,便是百般嫌弃。 可如今,她肚子微微隆起,已然怀了皇家骨肉,万历皇帝就算不认也得认了。 王喜姐性子懦弱温吞,加上在宫中受嫌弃排挤,性子就更加怕事。 今日听闻,宫中不再提供那“安神定志丸”,生怕自己惹了公主不高兴,便连忙来书房询问。 朱尧媖知道了对方的顾虑,不由得握住王喜姐的手笑道。 “此药稍稍有些不適,恐影响到皇嗣安危,故而才取消的,嫂嫂不必多想。” 感受到对方手上的温度,王喜姐顿时安心了不少,她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多仰赖妹子帮助,若不是有你,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嫂嫂安心,咱们是一家人,怎么能说两家话?” 这一句话,令王喜姐颇为触动,將朱尧媖的手握得紧紧的,生怕对方跑了一般,眼圈也有些泛红。 连日来的相处,她与朱尧媖二人越发熟络,也算是在深宫之中寻到了彼此能信任之人。 聊了几句,王喜姐才颇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 “说来不怕公主笑话,自怀有身孕以来,我还未曾去过慈寧宫.太后娘娘一直待我不薄,可惜我这身子本就孱弱,走上几步便头晕目眩便想著公主下次覲见时,替我向著太后娘娘问安,也算是尽了些孝道。” 她仍旧觉得有些不妥,继续补充说道。 “等到我胎气渐稳,身子好些了,便亲自去拜见。” 王喜姐倒想著给太后送点什么,可惜她在宫中根基尚浅,什么都送不出手。 “原来嫂嫂想著这头。” 朱尧媖瞭然。 女子怀胎前几月,本就是最为痛苦之时期,加之王喜姐身子本来就不好,去拜见太后未免有些失仪。 王喜姐如今在宫中噤若寒蝉,自然是敬小慎微。 於是朱尧媖点点头说道。 “嫂嫂还请放心,没什么比身子更重要的,母后那头我会去说的。” 慈寧宫寢殿外头,李太后的贴身太监李德全弓著腰,对朱尧媖轻声说道。 “公主殿下,太后娘娘正与侯爷交谈,想来您要稍等片刻。” 朱尧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点点头说道。 “那便带本宫去偏殿等等吧。” “殿下隨奴婢来。” 跟在李德全后头,朱尧媖忍不住开口询问说道。 “可是外祖父来了?” 李德全恭敬回应说道:“正是武清侯。” “嗯。” 朱尧媖微微頷首,脸上无喜无悲。 这武清侯李伟,便是李太后的生父,她的外祖父。 不过自小,朱尧媖就很少看见这位外祖父,偶尔见到也觉得不亲近,反倒是有些害怕。 跟著太监李德全到了偏殿,朱尧媖將太监宫女都挥退,便將门给锁上。 她独自一人,熟门熟路走到墙角那嵌螺鈿的木柜前,小心翼翼地將那宋朝汝窑天青釉瓶给挪开,后壁便露出指宽的缝隙,正对著主殿的宝座方向。 这是朱尧媖幼时在慈寧宫时发现的一处隱秘。 儿时太后有什么不愿意跟她说的,她便躲在这里头偷听。 朱尧媖爬入柜子中,將一只眼睛凑了上去。 眼前顿时出现一片亮光,却见外祖父李伟恭敬立在下头,跟李太后交谈著什么。 李伟出身军户,身材魁梧矮胖,眼睛眯在一起,显得十分凶恶的模样,这也是朱尧媖自小不喜欢他的原因。 李伟:“娘娘,臣奉旨与那晋商范永斗联繫,此番京城內外之风波,定然是要其助力,尤为是那.” 李太后:“国丈行事不可太过,我是为天下臣民.” 照例来说,於朝堂之上,宫廷礼仪之间,即便是李伟也要在李太后面前称臣。 可此大殿內,此刻只有李伟与李太后二人,说起来话来却显得这般生份。 这不由得令朱尧媖紧紧蹙眉。 可听著听著,她便渐渐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因为她分明听出来,二人所议论的事情核心,便是近来江南士族对抗朝廷一事! 朱尧媖身子一颤,险些发出声响来。 入秋后。 京城內外总裹著层湿冷的雾气。 外城护城河边的垂柳叶子黄了大半,被风卷著扑在翠仙居的雕木窗上。 这酒楼装潢完备奢靡,大门上掛著“每席纹银三十两”,看起来铁了心不做平民百姓的生意,可又偏偏开在外城闹市。 故而,这二楼食客稀稀拉拉,倒也是不奇怪了。 王衡坐在临窗位置,他身上青色直缀沾染了不少泥点,袖口也有些发黑,可脸上却梳理得乾乾净净。 本以为这身破烂,进不来这酒楼,却不想店里伙计不太势利,直言什么公子这般书生气,正是小店所需之人云云。 对於伙计这种有附庸风雅之嫌的话,王衡一笑置之。 待到伙计端上了一盘糟熘鱼片和状元红,他便摊开最新买来的《万历新报》,手指点著版面细细读。 近来报纸之上,少了许多谈论经济的文章,却多出来许多讲解“新学”之论调,连带著报纸也多了几分火药味。 说起来,这《万历新报》倒也不是闭塞言路,即便有些驳斥“张学”“新学”的文章,只要言之有物,也能够得以刊登。 这些天来,王衡一直没有回家,断了收入,可却也能靠著给《万历新报》投些稿件赚取稿费来过活。 他髮丝有些凌乱,便隨意用筷子盘起,隨后如饥似渴一般,看向报纸上头的內容。 前次他在《万历新报》上发布了一篇名为《论科学技术与歷代王朝兴亡》,针对新学的种种理论,结合汉唐兴衰谈及古人为何禁止奇技淫巧,进行了分析討论,並且提出来一些疑问,引发了不小的反响。 照著常理,那位时常与自己针锋相对的“东林先生”,也该在上头用文章“驳斥”了。 简单搜寻了一番,王衡当即是眼前一亮,却见那报纸版面上,赫然有一个醒目的標题。 《王朝兴衰之弊非科学所能左右》 文章之中,针对王衡的一干疑问,进行了一一驳斥。 “昔有张衡造候风地动仪,非奇技淫巧;毕昇创活字印刷,非玩物丧志。歷代苛政猛於虎,岂是'技术'之过?民飢则乱,非因水车不及牛耕;国弱则亡,非因火药不如弓矢.“ “所谓经世致用,原是要我们拋却空谈之弊,以客观之眼观照世事,以务实之心践行道理.既不可固守故纸堆里的陈言,也不能耽於虚玄縹緲的论辩,须得將学问扎进实处,方不负圣人教诲.” “若说歷代王朝兴衰,彼时的山河格局、民生情態,与今日早已大相逕庭,照搬旧例如同刻舟求剑唯有用辨证之法剖解因果:既要察往昔治乱之由,更要审当下时势之变,如此方能寻出真正的兴邦之道.” “说得好!” 王衡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甚至险些將酒洒在衣襟上,也是毫无察觉。 他又见报纸上写“所谓『张学』『新学』『科学』,乃是当观天时、察地利、顺人心,而非抱残守缺” 看到这里,王衡將杯中黄酒一饮而尽,痛快发出一声大笑。 “妙哉!妙哉!此正新学至理!” 他这番癲狂之状態,引得周围食客连连侧目。 当即,王衡从背囊里掏出笔墨,於酒桌上铺开纸。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位东林先生乃是新学翘楚,字里行间便將此道理解如此透彻,我王衡也不能落於人后!” 可他就著黄酒,正要提笔挥洒意气,却听身后传来声音。 “这般书生意气,只会舞文弄墨算什么本事?” 此话一出,王衡手中动作当即一僵,他颇有些恼怒,想要看看是谁在无故嘲弄自己。 可扭头一看,却见乃是几名书生正在爭论不休。 (本章完) 第264章 你便是东林先生? 第264章 你便是东林先生? 偌大翠仙居里头,此刻食客也不过四五桌的样子,故而身后那群书生谈论之声,王衡很轻易便能够听得真切。 却听操著南直隶常州府口音的书生,对著同伴劝諫说道。 “叔时兄不可太过拘泥於小道,书生意气不过是口舌之爭,而今京师动乱,江南又有士族豪强作祟,我等新学人士,自当是以雷霆之势,协助张先生共同对抗宵小之辈,成就我科学大道!” 那名为首的白衣书生却是连连摆手。 “存之兄太过孟浪,士元先生常说,格物如治水,堵不如疏,江南士族抵制新学新政,正该是我等辨明是非.” “非也非也,士元先生太过仁慈,陛下也对江南士族太过心慈手软.” 头戴阳明冠巾的书生摇头晃脑的样子。 好一幅士子论道之场景,不过他们所论之道,实在是有些太过於离经叛道。 幸好是在这翠仙居,没有那么多道学先生,不然非得上来与他们好好理论一番。 然而,此事对於王衡来说,却是十分欣喜。 他越听越觉得相见恨晚,越听眼睛越亮。 这些日子以来,在京城各地酒馆茶楼,他一边要躲避家中的追寻,一边还要忍受著京城士人们的唾骂。 显然,在大多数士人看来,那张士元与昔日“小阁老”严世蕃无异,在思想上也与那离经叛道,胆敢批判孔夫子的李贄无异。 支持张士元,就等於跟主流儒学背道而驰。 这些日子以来,王衡皆是孤独的,似乎这茫茫京城中,唯有他这一名学子,奉行那科学之道。 那科学还是正確的吗? 故而今日,看到同样有士子议论,他再也不能按捺住心情,立马提著酒壶,便来到几人桌前。 他深深一拱手说道。 “诸位兄台也有涉猎於新学?” “你是何人?”一名白衣书生抬眼颇有些警惕。 王衡连忙摆手说道:“兄台莫要误会,在下王衡王辰玉,近来沉溺於这新学之道,见诸位谈论,便想著与各位认识一番,不知” 可他话音未落,头戴阳明巾的书生便惊讶说道。 “你便是那离家出走的王辰玉?” “正是在下。”王衡面色尷尬,想来近来他离家出走悟道的消息,竟然已经声名远播了。 正当王衡准备好口诛笔伐之时,却见面前三人颇为激动地起身行礼。 “原来是辰玉兄,实在是百闻不如一见,在下顾宪成,字叔时。”说话的乃是那位白衣士子。 坐在他身边的士子操著常州口音说道:“在下高攀龙,字存之。” 最后一名士子戴著阳明巾,脸上很是亲和,笑著说道。 “在下赵南星,字梦白。” 顾宪成一知道王衡的身份之后,便很是欣喜的模样,他將其拉到桌旁坐下,犹如故交好友一般。 “早知辰玉兄在此,我等定然是要多点上几道好菜,方才能论得尽兴!” “是啊!是啊!”高攀龙微微頷首说道。“辰玉乃人中龙凤,在下早想要一见,却不想今日碰面,却也算是命中注定。” 王衡呆住了。 他原想著无数种场景,可没有想到这几人会这般热情,事实上,他与这三人素未谋面,热情得实在有些过头,不由得让王衡有些警惕了。 他试探性地询问著说道。 “诸位认识在下?” 就算是他因为“离家出走”已然是名满京城,可也不该是如此吧。 三人顿时相视一笑,那顾宪成摇摇头说道:“辰玉兄与我等对垒数日,却是连自己的『死对头』也认不出来么?” “尔等是”王衡顿时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三人。 “对。”赵南星点点头说道。“我等便是那万历新报上的东林先生,辰玉兄与我等好一番交锋,却是认不得故人了?” 他此话一出,三人一时间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高攀龙年纪看起来小一些,可却也打趣著说道:“辰玉兄那几篇文章,可是叫我等抓耳挠腮啊!” 听到这三人之语,王衡不免有些瞠目结舌,他怎么也想不到,在万历新报上侃侃而谈的“东林先生”,竟然是眼前这三名士子。 不过倒也不太稀奇了,这“东林先生”所做文章,每一篇都词藻严密且考据十足,若非多人所作,那定然要是满腹经纶的大儒才成。 毕竟这天底下,也只有张允修这一个妖孽。 四人也算得上是“不打不相识”,在如今京城的士林压迫下,几人也是相互抱团取暖,自然便是亲近了不少。 王衡將自个的酒菜搬过来,特別是那一壶状元红,四人举杯对饮,谈天说地,可谓是相见恨晚。 一时间,王衡脸上笑容难掩,发出了一阵感慨说道。 “学生只觉在他乡觅知音,能够见到诸位先生,实在是” 说到这里,他眼眶都不由得有那么一些发红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从下定决心到迷茫辗转,若不是有万历新报这个宣泄口,实在是要疯魔了。 可顾宪成则是摇摇头说道:“欸~贤弟莫要见怪,何故称呼先生?我等不过年长你几岁,以兄弟相称即可。” 王衡却是摇摇头说道:“万万不可,叔时先生与梦白先生有官身,我乃仅乃一介举人身份,如何能够以平辈相称?” 顾宪成与赵南星相对视一眼,后者无奈嘆息著说道。 “辰玉兄却如此见怪,不过是小小主事,如何能够算得上是官?我等志同道合,理应是以兄弟相称的。” 二人皆是六品户部主事,在外头京城一个户部主事可以算得上是天官,可在京城里头,隨处可见侍郎、郎中、员外郎,还真算不得什么。 况且还有高攀龙这个跟王衡年纪相仿的在场,几番客气之后,四人还是协议以兄弟相称,就差著寻个地方,学习刘关张桃源三结义了。 一边喝酒一边谈古论今,顾宪成作为几人之间的主心骨,脸色微醺,不免发出一阵感慨说道。 “世人皆是觉得张先生荒唐,唯有我等身处户部,才觉著张先生有多么厉害。” 他带著一股酒意,压低了声音。 “自西山工坊成立以来,京城內外闹得满城风雨,士绅官员商贾无不是怨声载道。 可没有人发现,那西山百姓越来越多,往年这个时候,各地流民已然四处迁徙而来,不单单是京城外头,便连这外城也是鱼龙混杂。 朝廷早该准备賑灾事宜,而今却是如何?” 赵南星頷首说道:“確是如此,自西山成立以来,京城內乞丐流民都少了许多,那西山工坊蒸蒸日上,不单单给朝廷增添了许多赋税,还收容数万流民,使我京师內外安定。 就此一条,我张先生便可是功德无量!” (本章完) 第265章 东林结塾,淑世匡时 第265章 东林结塾,淑世匡时 顾宪成与赵南星在户部任职。 可以说,整个京城里头,没有比户部更能感受到张允修所带来的变革了。 从国库的各项支出,再到京城百姓的生活变化。 清流士绅们可以凭藉著空口白牙,说西山乃是草菅人命,压迫得京城百姓苦不堪言。 可户部的帐目万万不会说谎。 赵南星再发出一声感慨说道:“往日里,即便是有推行新政收上来多余的赋税,可朝廷各项支出却还是捉襟见肘,处处想著精打细算。 近来有了西山,源源不断的各项收入,朝廷財政竟透出几分宽鬆气象。” 顾宪成微微頷首说道。 “春江水暖鸭先知,我们这些户部的主事官员,也不再像是往年一般焦头烂额,想著拆了东墙补西墙。” 听闻此言,那高攀龙性子较激进,毫不犹豫地拍桌子说道:“依我来看,这陛下就该是大力推行新政,而非是今日这般畏畏缩缩,若早日將西山模式推广全国,我大明何愁不兴?” 他痛心疾首的模样。 “往年多少百姓因灾荒流离失所,多少老幼妇孺饥寒交迫,若天下皆能像是西山一般,说不准天下大同指日可待!” 听完几个人的看法,王衡还是皱起了眉头,他对於顾宪成与赵南星二人的言论算是赞同,可却觉得高攀龙所言太过於偏颇。 故而还是提醒著说道:“愚弟倒是觉得,如今这般正好,古来推行政令皆是借势而为,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昔日隋煬帝开凿运河,乃是万世之基业,然而便是因为操之过急,最后逼得天下百姓揭竿而起。” 高攀龙则是瞪著眼睛说道:“隋煬帝压的乃是黎民百姓,可张先生压的乃是吸食天下百姓血肉的士绅商贾,这等人有何惧哉?” 王衡则是摇摇头说道:“这天下百姓虽多,可仍旧要靠著士人治理,若將士人赶尽杀绝,这天下必然大乱也!” 在王衡的立场看来,张允修的路线是对的,可若一味对士绅商贾喊打喊杀也並非是什么好事。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去西山的原因。 王衡生怕投入张允修门下,哪一天要为心中“抱负”,去对付自家父亲和族人,岂不是成了人伦惨剧。 王衡很期望能够说服对方:“以愚弟看来,这天下士人也非皆是穷凶极恶之辈,我等身居於此,能够读书识字,也都仰赖於家中照顾。 这天下士人也存有识之士,愿意以眼前之失,换天下之大治。 我等新学若能纠集天下一批有识之士,共襄盛举,定然能够成就一番佳话。” “又是这中庸之道!”高攀龙则是不以为意,“治理天下又如何能够心慈手软?非要以雷霆之势,一扫六合!” 王衡却是连连摇头。“谬也,治大国如烹小鲜.” 一时间二人谁也不能说服谁。 看到两个年纪稍小的弟弟吵得不可开交,顾宪成面露微笑,打著圆场说道。 “二位且听我一言,这新政推行,不论是中庸之道,还是以雷霆之势,皆是有其道理。 吾师曾言,看待问题要具备辩证性,万万不可偏颇。” 他顿了顿。 “所谓『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便是其中道理。 行事因势利导,该用中庸之时便用中庸,该施雷霆之时便施以雷霆。 二位觉得如何?” 一番话下来有理有据,对於“新学”之见解也更为深刻,王衡和高攀龙相互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惊讶之情,连忙拱手说道。 “谢兄长教诲。” 此番爭论算是暂时平息。 然而,坐在一旁的赵南星却是自嘲著笑道。 “说到底,吾等在此纸上谈兵,可终究是不能落到实处。 却不知张先生於这江南有什么安排,这几日思来想去,实在叫人揪心。” 连日来,京城內外波折不断,市面上粮价、布价又连连上涨。 那些往日里心存怨念的士绅商贾,这回倒像是疯魔了一般,非要將物价抬高,给张允修找麻烦。 几人皆是心怀经世济民之志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恨无力插手。 王衡却显得异常乐观,自西山拍卖会以来,他是见过对方手段的,思量一番说道。 “想来也是能够化险为夷的,那期货之理与经济之道,颇为精深奥妙,不像是表面上看来那么简单。” 顾宪成发出一阵感慨:“经济之道,我倒是也有涉猎,可惜天分不高.”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很是郑重其事的说道。 “我有意去西山培文书院兼职教学,听闻那里皆是西山平民百姓之孩童,正缺一些教书先生。” 顾宪成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格外坚定:“此天下大变局之时,我辈读书人不应成日高谈阔论,要如吾师所说一般,脚踏实地,以实践去检验真理。 若能入西山书院,正好可探究一番书中至理究竟如何落地。” 在他看来,要验证书本里的道理是真是假,再没有比西山书院更合適的地方了。 况且去那里还有一层好处——“传道授业解惑”本就是儒家本分,以此为由接触新学,便能少些士林中的閒言碎语。 毕竟哪怕张允修再被斥为离经叛道,为孩童讲学这件事,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此乃良策!”赵南星听得眼睛一亮,不由得有些激动,连连称讚道,“去西山做一介夫子,与百姓孩童朝夕相处,亲眼看看西山的一草一木,正合我穷研真理的心意!” 一旁的高攀龙与王衡也被说得心潮澎湃,人对视一眼,像是下定了决心,齐齐点头道。 “我也愿追隨兄长!” “我也愿追隨兄长。” 高攀龙倒是不意外,若顾宪成与赵南星还能算得上理性,这名年轻人就纯粹是“张学”门下走狗了。 可王衡也如此坚定,令顾宪成颇为感到意外,他看向对方说道。 “辰玉,我等深陷新学无法自拔,可你家中世代为官,令尊对於你殷殷期盼,真当也想去西山么?” 他特意提醒说道。 “若是去了西山,我等有所官身倒还有退路,可你却可能绝了科考之路,要慎之又慎。” 王衡脸上表情先是一怔,看了一眼身边的高攀龙,隨即变得异常坚定。 “存之兄与我年岁相仿,尚且能义无反顾,我王衡又何故瞻前顾后? 其实早有此念,只是先前意志不坚,如今有兄长们相伴,又有何惧?” 王衡心中辗转反侧,无非是缺一个契机罢了。 “嘿——”高攀龙闻言挑眉,带著几分不服气说道,“辰玉兄倒是拿我作比。我把话说在前头,入了西山书院,我可是半点不沾科考之事了!” 王衡拱手一笑:“愚弟又怎会落后。” “哈哈哈——”顾宪成见二人又起了较劲的势头,朗声笑了起来,转头看向身边的赵南星打趣道,“梦白兄,看来今后咱们这结社里,日日都有乐子可看了。” 南直隶。 松江府。 “小戇头,杀杀倷个千千刀!” 徐阶一听到家丁送来的消息,整个人气得鬚髮皆张,他瞪大了眼睛,朝著王锡爵与王世贞二人说道。 “这张士元欺人太甚,根本没將我等放在眼里,还派了什么西山剧院的戏班子来,在江南四处兴风作浪,真当我江南无人了?!” (本章完) 第266章 东林四君子!来自慈寧宫的密报? 第266章 东林四君子!来自慈寧宫的密报? “书院来了四个士子?” 西山千户所里头,张允修从三哥口中得知到这个消息后,颇有些意外。 他紧紧皱起了眉头,將这四人的手书出身看了一遍,特別是將目光落在了那顾宪成的名字上头,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 好像招来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这位不是那创建东林书院,创办东林学派,在后面於朝堂名噪一时的东林党的主心骨——顾叔时么? 不过,现如今,这位东林先生年纪尚轻,也还没有崭露头角。 除了常写一些文章言时政得失,在京城中可以说是一个没有任何声音的小透明。 非要算,无非是户部一个颇能够任事的小主事。 张允修平日里对於张学顏这个户部尚书都时常呼来喝去,更別提这一名户部主事了。 见到幼弟紧紧蹙眉的模样,站在一旁的三哥张懋修颇没有多少底气。 这些日子,除开翰林院的一干事宜,他便是在西山培文书院教书育人。 別看他如今將西山培文书院管理的井井有条,可一开始完全並非是自愿。 甚至可以说,是被骗过来的。 本书首发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101????????????.??????超给力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人畜无害的张允修说什么,老爹吩咐他来西山交流一番。 结果转头就给他带到西山书院,將几百名西山孩童的教育工作,全然交了过来。 张懋修起初是想要拒绝了,可一见西山学子们,那求知若渴的眼神,想要逃离的脚步顿时迈不出去了。 比大哥张敬修来,他少了几分迂腐,可也还是个饱读圣贤书的儒士。 然而,隨著西山学子越来越多,原本一些教书先生也不太够用了。 所以西山书院才会对外招收教书先生,以用来弥补空缺。 连日来,西山书院遭到冷遇,唯有这四人前来,说什么张懋修也想著留下来几个。 他生怕张允修不同意,连忙提醒著说道。 “士元,外头对咱们有所偏见,好不容易才寻来这四人。 此四人有朝廷官员,也有备考的士子,其中有两名乃是登榜进士,另外两名虽说尚未有官身,却也是举人身份。 想来在西山教授学子,也定然是绰绰有余的。” 不知张允修哪里搞到的路子,竟然让万历皇帝掛上了培文学院院长的名头。 所以招揽教书先生的要求就要水涨船高了,毕竟掛著皇帝的名头,寻个普通秀才童生来,算什么样子。 可有身份的进士、举人,哪个愿意与士林作对,来西山“弃明投暗”? “最为关键的是。”张懋修面色怪异地看了幼弟一眼,“这几人对於新学颇为推崇,自称是士元你的门下走狗,愿意捨身追隨於你。” 他这话一点也算不得夸张,就是那四人之中高攀龙的原话。 “捨身追隨?” 张允修也面露古怪之色。 自己这“新学”难道是什么邪教么,能够让这东林学派核心人物,都誓死追隨? 一来二去之间,自己这“新学”,岂不是將歷史上的“东林学派”取而代之? “自然.”张懋修嘆了一口气说道。“其他人算是好的,唯有那王辰玉甚是棘手。王家乃是江南大族,正跟咱们不死不休。 他这个王元驭的大儿子,竟然堂而皇之的加入到我们西山,想来若是传扬出去,必然引发一阵麻烦.愚兄看起来许是.” 他左右思量一番,便想著让王衡这个王锡爵的长子,先行回去读书,也能少许多麻烦。 至於顾宪成、赵南星、高攀龙这三人,显然书院还是很需要的。 可不料,张允修却很是坚决地摇摇头。 “不妥。” 他起了劲头,看向老哥笑了笑。 “王辰玉一心向学,我等岂能够寒了其一片赤子之心,非但不能將其赶出去,还要大大的培养,成为我们西山书院的中坚力量!” “士元!” 张懋修嚇了一跳,知道这小子又要惹什么么蛾子了,连连摆手说道。 “万万不可,若是將其招到西山,定然会惹出麻烦,想来那王元驭也会与咱们不死不休。” 他已经能够想像得出来,若是王锡爵得知,自己的宝贝儿子王衡,非但没有好好读圣贤书,反倒是投入“死对头”张允修门下。 不知这位昔日的礼部右侍郎,会气成什么样子,怕是会想著將张允修生吞活剥了。 “三哥却不通处世之理。” 张允修很是篤定地摇摇头。 “这王锡爵乃是苏州府江南人士,从来便自詡清流,对於新政也是反对。 自万历五年夺情之事后,他便辞官归乡,已然与我等不死不休。” 他紧紧盯著三哥说道。 “既然如此,我等又有何顾忌,王辰玉爱来便来,不来便走,脚长在他自己身上。 若是因害怕王锡爵报復,西山便不收王辰玉,岂不是显得我西山怕了他们?” 张允修加重了语气。 “穷究真理,不为外物所扰,此乃我西山书院立院根本也!” 然而,对於这种事情,张懋修却是不理解的。 这並不符合儒家之理啊! 他面露迟疑之色。 “这可行么?” 即便是状元之才,在张允修面前,他这个哥哥反倒是像是弟弟了。 “听我的就成了。”张允修习惯了在哥哥们面前做决定,不容置疑地说道。 张居正的“严父”式教育方法,不单单將万历皇帝给教成了內心纠结的“变態”,也將几个孩子都教成了唯唯诺诺的迂腐书生。 就如三哥张懋修一般。 歷史上的万历十二年,万历皇帝下令查抄张居正的家產,大哥张敬修不堪拷问,自縊而死,二哥张嗣修则是被发配边疆。 张懋修也没一点儿想著挽救和反抗的意思,转头愤而投井。 在此之后,他便意志消沉,成日里抱著老爹张居正的尺牘文章,每日泣不成声。 可以说,张居正这一乾儿子,个个品性都是不错的,甚至可以说十分刚烈。 然而,你要说能力和手段,几乎是一个都没有。 如今有张允修在,自然要將几位哥哥安排得明明白白。 “可是.”张懋修还想著反抗一二,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能无奈点点头。“噯——好吧!” 张允修则是拍了拍三哥肩膀。 “三哥,此事你不必操心,你安心治学,助我將培文书院发扬光大。 今后培养出几名状元出来,也让外头那些清流瞧瞧,什么叫做科学之道。” “状元?”张懋修惊讶於幼弟的口气,可还是点头说道。“愚兄定然是尽心尽力。” 三哥张懋修毕竟是状元之才,虽说有一定靠著老爹张居正的福泽,可总归还是有些能力的。 不论是在书院的安排上,还是閒暇时间研究研究化学之道,干起来也都是得心应手。 从西山出来,张允修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仁民医馆。 近来景阳宫乃是头等大事,连带著他这个“现代医学奠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刚刚打算前往书房,便看到等候许久一脸紧张的刘婉儿。 张允修见她这“內急”的样子,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今日又有何问题?” 说起来,这位永寧公主殿下可以算得上是天资聪慧,一些颇为深奥的医学理论,她也都能够理解,並在翌日提出相应的疑问,让小宫女刘婉儿送来。 多日下来,张允修早已经习惯了。 可不成想,这刘婉儿神神秘秘的模样,执意將张允修拉到了僻静之处,才小心翼翼地取出个小香囊出来。 “殿殿下让学生给先生您的” 刘婉儿仿佛觉得这香囊烫手一般,连忙將其塞入张允修手中。 “又是香囊?”张允修忍俊不禁,这位永寧公主殿下,好像对香囊是情有独钟啊。 可见刘婉儿那模样,很快便明白了其中意思。 摸了摸香囊里头,感受到有一张纸条在里头。 他紧紧皱眉,將香囊小心翼翼地拆开,准备取出那纸条。 一见张允修拿出了纸条,刘婉儿便紧张兮兮的模样,连忙行礼著说道。 “香囊送到了,学生便先行告辞,还请先生不要见怪~” 张允修还没开口呢,她便已然一溜烟跑走了,仿佛这香囊里头,藏著什么恶鬼一般。 “这胆子小还真是出了名~” 张允修笑著摇摇头,將手中纸条摊开来,定睛一看。 他脸上笑意渐渐收敛起来,嘴角肌肉顿时抽动了一下。 由不得张允修不惊讶,这上头乃是当朝李太后与国丈李伟在慈寧宫的谈话记录! 字体很小,墨跡不深,却能看出娟秀,显然是永寧公主朱尧媖所记。 这种宫廷秘辛倒是不少见,朝堂上上下下,称得上有势力的主儿,哪个没在紫禁城里头有三两个眼线? 可眼线是当朝公主殿下,还是太过於稀奇了。 张允修面色古怪的样子,想到永寧公主朱尧媖,躲在慈寧宫的某处偷听娘亲和外公的谈话,记下来送给一个素未蒙面之人,实在是有点. “公主殿下也是个大大的孝子啊~” 他嘴里不由得发出一阵感慨。 隨后將目光再投到对话內容之上。 其实內容算不上什么绝密,无非是这国丈李伟,明里暗里的跟李太后说著,要如何对付自己。 昔日万历皇帝即位,时任礼部侍郎的张四维就曾提议,將李伟封为武清侯,可却被张居正给著力压了下来。 再有前些年推行考成法之事,李伟所在皇庄也是“损失惨重”。 去岁,李伟在採购军资一事上贪墨將近十五万两,也是被张居正给惩治的。 可以说勛贵里头,跟张居正过节最深的,便当属这名国丈李伟了。 更不要说,这伟祖籍山西翼城,跟晋商相交莫逆。 想来,先前让潞王跟自己对抗,也有这李伟在后头推波助澜的银子。 然而,今日看到二人在慈寧宫的谈话,他倒是看出了点不同。 李伟以国丈的身份,私底下与女儿却太过於客气了。 虽说明朝有礼制,女子嫁入皇宫被封嬪妃、皇后之后,与家人便是君臣有別了。 可照例来说,也仅仅是在公共场合会用尊称。 私底下还用上敬语,却是不难令人生出遐想,二人之间是否有了某种嫌隙? 这点从谈话中便能看出来。 “臣觉著,西山近来奇技淫巧之物频出,已然令京城上下乌烟瘴气。 若再推行那江南织造局之法,想来我大明將渐失民心.” 李太后则是回应说道:“此事本宫亦有与皇帝提及,便莫要再说了。” 李伟则显得有些著急:“太后!这苛政猛於虎!张家父子蛊惑陛下,以西山之法搜刮民脂民膏,已然令京城百姓苦不堪言,多少人因此倾家荡產,若再这般下去.” 这李伟一介武夫,却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文辞,说话竟也带著几分酸儒气。 可还是能够看出来,他面上恭敬万分,语气里头已然是有了些命令的意味。 李太后则是不太理会,直接了当问道:“晋商那头如何打算?” 紧接著,李伟便將晋商与江南士族的一干谋划和盘托出。 其实上也並没有什么稀奇了,无非还是他们那“三板斧”罢了。 一个是以“祖制”发难,將新政连同西山一同打成“苛政”,四处渲染天下百姓的苦难。 二是攻訐新政官员,你张居正、张士元固然位高权重难以撼动,可底下行事官员总有不乾净的,寻一二出来大做文章,也能让新政推行不下去。 三是以囤积居奇、罢市抗税、煽动百姓罢市等等手段,让新政在地方层面便举步维艰。 朝廷为了维持江南稳定,长此以往下去定然会妥协。 其实这法子並不算是什么秘密,张允修在此之前,就算是猜也能够猜到了。 自古士绅清流与朝廷对抗,翻来覆去都是这几招,犯不著费什么心机,三板斧下来,朝廷往往就得乖乖让步。 李伟带著江南士族和晋商的託付而来,所图便是想著让李太后给皇帝施压,让皇帝松鬆口,施展一些“仁政”。 李太后嘴上说著“慈寧宫不得干政”“这是皇帝的事”“且看看,闹不出大乱子”之类的话。 末了却对李伟说:“去见见潞王吧,你这当外祖父的,也有些日子没见他了。” (本章完) 第267章 朝堂之事在江南,江南之事在新学 第267章 朝堂之事在江南,江南之事在新学 二人的交谈到此为止。 张允修不难猜测到,这位李太后对於此事的態度。 她从不想著自己出手,甚至还十分精神。 可反倒让潞王衝锋陷阵。 看起来这位“潞王”一定是亲生的。 一时间,晋商、江南士族、慈寧宫、潞王这几方势力,仿佛都拧成了一股绳,要一同来对付自己。 也难怪永寧公主会急急忙忙把消息传出来,她是真怕自己被这些人搞垮啊 张允修脸色有些怪异。 这位公主是不是. 他摇了摇脑袋,决定不再想这些事情。 周围人对此忧心忡忡,可张允修却不將此事看作事,他神態自若的样子,一路又出了仁民医馆大门。 这几日,为了处置江南一干事宜,余象斗一直都是跟在左右的,见张允修出来,他连忙上前迎接著说道。 “大人,接下来咱们如何行事?” 他苦著个脸,看起来压力十分大,头上都多了几撮白髮。 张允修扭头看他,语气理所当然:“怎么做?不是都安排好了吗?” “可小人心里实在没底……”余象斗面露难色。 他从一个京城书商,一跃成了张允修对抗天下的帮手,哪里能有什么底气。 “狗一样的东西。”张允修瞥了一眼对方,“照我说的做就是,躺贏都不会?” 躺贏是什么东西? 余象斗一头雾水,却也大致明白意思,连忙点头:“小人明白。” 待到上了马车,他又询问说道。 “大人我们去往何处?” 张允修想都没想就回答:“文渊阁。” “啊?”余象斗吃了一惊。 这全天下都出了名的逆子,竟然会有一日想著主动去见老爹,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张允修却嘿嘿一笑说道。 “多日未见老头子了,去寻他找找麻烦,鱼儿上鉤了,咱们这网自然也该收了!” 南京。 应天府衙门。 殷正茂与海瑞二人却不显得那么从容。 巡抚衙门大堂上,殷正茂面色铁青的模样,他將一封內阁堂帖拍在桌案上,怒不可遏地低吼。 “这些只会纸上谈兵的腐儒!他们懂什么民间疾苦?成日里在高门大院之中抱著小妾寻欢作乐,却开始教训起老夫了?” 他一掌猛地拍在桌案,引得茶水飞溅。 “江南遭受水患之时,他们在何处?江南百姓流离失所没了生计,他们又在何处? 而今情形稍有好转,便尽攻訐之能事! 老夫若是贪墨了这江南半两银子,便断子绝孙。” 天可怜见,自他坐镇江南以来,可以真称得上是两袖清风了。 可偏偏这样,还有无数弹劾奏疏像雪片般飞入內阁,送到皇帝的跟前,字里行间全是“聚敛害民““苛政虐民“的攻訐。 此番內阁下达堂帖,也正是张居正提醒他行事小心,莫要给人抓住了把柄。 张居正很明白,若殷正茂被拿下,原先起步的江南新政,又再是困难重重。 然而,殷正茂一阵发泄之后,却发现堂內没人回应,他颇有些尷尬。 看著端坐在侧首的海瑞说道。 “汝贤却无动於衷么?他们骂老夫'聚敛',骂你可是'沽名钓誉'呢。 说你借著江南纺织局的由头,故意折辱乡绅,好博个'海青天'的虚名.” 殷正茂连连摇头说道。 “依我看,士元那小子把京城戏班子请来唱《海公断案》,实在是弄巧成拙。 你海刚锋的名声,还用得著戏子们敲锣打鼓地吆喝?如今倒被人抓住由头,说你刻意邀名。” 可他絮絮叨叨一阵,却见海瑞依旧没有理会自己,仍旧端著一迭帐册看得入神,似乎京城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殷正茂不由得有那么一些疑惑。 絮叨了半天,海瑞竟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海大人” 殷正茂正待开口,可却见海瑞缓缓抬头,看向大堂角落。 江南织造局的掌柜赵睿,此刻正坐在角落里,拿著帕子擦汗呢。 只见海瑞將帐册推到案前,指尖点了点说道。 “赵掌柜,这七日以来江南织造局的財报,本官还是有些疑竇,你且与我讲来,此事干係重大,不可懈怠.” 赵睿听到海瑞的话,连忙拖著臃肿的身子起身行礼,隨后缓缓走到海瑞面前,路过殷正茂面前的时候,还恭恭敬敬地行礼。 却见赵睿接过了那帐本,隨后给海瑞仔仔细细讲解起来。 “海宪台还请看看这里,此乃江南织造局仿造西山的数目图表法所製作,自我等推行这『织机借贷法』以来,受惠之良家百姓已然有將近一万余户,条件好一些的,能够租借一台织机,自行纺纱,条件不好的,便可进入江南织造局成为织工,织造局给发放相应的工钱”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海瑞,却发现对方虽说皱著眉头,可却十分认真的模样。 赵睿脸上表情鬆了不少,继续介绍著说道。 “万历六年黄册记载,我们这应天府下辖百姓约为十四万余户,江南百姓从事纺织十有三四,相比较之下,我等已然容纳了將近一半的农户,短短两个月时间也算是颇具成效了。” 有了赵睿的引导,海瑞很快便看懂了帐目上的端倪,不由得发出一阵感慨说道。 “这个张士元,倒是会捣鼓东西,图表法一出简直一目了然。” “同知大人天资聪慧,此图表法可谓是匠心独具,草民听闻户部也在施行。” “此乃善政。” 海瑞很吝嗇夸讚,这句话算是很高度的评价了,他將帐目看了又看,继续询问著说道。 “百姓们收入几何?可有相关明细?” “有的。”赵睿帮助著海瑞翻到其中一页,解释著说道。 “海宪台还请看这里,相较於去岁同期,我应天府布產出整整翻了一倍还多,这还是在织机还未大范围推广之下。” 说到这里,赵睿显得满面红光,与有荣焉的样子。 “却说那秦淮河边上的王寡妇,原先靠著一架旧纺车过活,一日纺织出来的纱还不够换两升米的,她还有个不大的孩子,从前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如今却是大不相同了,靠著咱们的天工纺织机,倒也不用出去为人帮工了,一天到晚纺织,便能够赚取往日四五倍的收入,上个月还攒下来几两银子,终於有银子孩子送去学堂” 讲起这些事情,赵睿记得一清二楚,因为这些人几乎每一个,他都亲自接触过,通通映照在脑海之中。 “还有那李老汉家中有三个儿子,眼见著便要到农閒时节,也学起了织机的法子.” 如数家珍一般,赵睿將一干百姓的变化,都讲给海瑞听。 显然,比起冰冷冷的数目来,海瑞更加喜欢这种颇具有人情味的故事,听著听著嘴角都忍不住扯出一丝微笑来。 不过他的表情转瞬即逝,隨即便又再询问说道。 “汝所说皆是好事,可总归有什么问题吧?” 海瑞就是这一点最为令人不討喜,明明是一件好事,可他偏偏就是要给你找出点麻烦来。 正是因为这种性子,他才成了官场里头的鬼见愁。 可赵睿却早已习惯了,想了想便解释著说道。 “倒是有些问题的,自前些日子来,那江南诸多士族便指使著一干商贾和农户,不收买天工纺织机之纱蚕纱,也不售卖一干蚕丝,对咱们產量和推广还是有些影响的。” 海瑞想了想说道:“此並非完全是坏事,那些人囤货居奇,纱蚕纱价格自然水涨船高,百姓们也会有所赚头。” “宪台大人也看了经济学?”赵睿略微有些讶异,可还是忧心忡忡地说道。“价目確实是会涨的,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不要说这些人给咱们断了销路,就如同卡住了咱们的脖子,长此以往下去,怕还是难以为继。” 这时候,却听到一个声音悠悠然地传来。 张简修提醒著说道:“此不足为虑,士元来了书信,让我们静待佳音即可,近来所户所產出之丝蚕丝,我们江南织造局尽数收购,断不能让百姓受了委屈。” 有了张简修这句话,海瑞算是安心了不少,不管张允修口中那“静候佳音”到底靠不靠谱。 可对方这个手眼通天的大財主愿意出银,解江南之困局,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海瑞又再次看向赵睿说道:“另有常州、镇江府一带,盛產茶叶、瓜果,有百姓见应天府周边农获利,却想著將茶叶、瓜果改种田桑田. 织机乃富民之法,不得不推。 可粮食也乃是根本,断然不能马虎。 赵掌柜可有解决之道?” 他瞥了一眼在角落里头的张简修,颇有些意有所指的样子。 “若是寻觅那什么海外粮种,来替代粮食之法,不必再提,终究是空中楼阁。” 张简修立马就有些不服气了:“海大人说得什么话?这海外粮种必然能够寻到,我已然得了消息,派遣锦衣卫去闽粤两地去寻觅番薯与土芋,想来不日便会有所收穫!” 从前,便连张简修也很难相信什么天下有亩產四十石的粮食。 可在西山接连创造出各种新奇玩意儿之后,他已经不得不去相信了,毕竟自己这个幼弟,平日里品性荒唐了些,可夸下的海口几乎每个都实现了。 他此次到江南而来,不单单有为推行江南织造局的目的,更有是为了寻觅那神仙粮种的原因。 试想一下,若真有这般粮种出现,这大明天下能够餵饱多少平民百姓? 此间甚至干係到大明的国运! 然而,对於这等稀奇的事情,海瑞显然不太感冒的样子,朝著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赵睿。 赵睿会意,连忙给海瑞解释著说道。 “常州、镇江府一带,相较於松江、苏州等地,显然於新政与借贷法,要更加积极一些。” 这些日子以来,赵睿也摸清楚了其中门道。 “可常州、镇江自古便產粮食,种植、桑田不太合適,百姓们想要赚取银子,无可厚非,但是若伤了天下產粮大计,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草民想来除了引用粮种之外,还有便是可划定一定限制,眼下农閒时节,可由江南织造局开设一些工坊,专门收纳这些想要赚银子的百姓。 粮田自然是要保的,这便是要靠地方吏治推行,甚至可给农户一些种粮的优惠。 最后嘛” 他抬眼看了看海瑞。 “草民想来,靠著开设期货市场之法,平抑住江南粮价格,方能够解决此结症。” “谈何容易?” 原本端坐在上头已然被人忽略的殷正茂,这会儿终於插话说道。 “那江南士族,以徐阶、王世贞等人为首,盘踞於苏州、松江一带,儼然是要与朝廷对抗之姿態。 他们有意囤货居奇,我等手中无货,如何能够行事,实在是” 连日以来,他们已然彻底摸透了江南之情形。 这江南虽说不是铁板一块,可也是不容乐观。 正如推行新政的脚步一般,借贷法的推行,往往仅仅存在於应天府周边一带,诸如徽州、太平几个府州,都还算得上是顺利。 去往常州、镇江府一带,有些困难,可地方士绅不成气候,倒也还是能靠强权压制。 可到了苏州、松江府一带,那几乎是铁板一块了。 不单单是当地百姓,便连当地官员都与徐阶等人沆瀣一气。 有这些人在此,江南之改造还是举步维艰。 可却海瑞竟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扭头看向台上的殷正茂说道。 “殷抚台不气了?” 殷正茂颇有些无语地说道:“汝贤何处此言?老夫” 海瑞却打断著说道:“养实公为弹劾之事所困,著急上火,下官非是不愿回应,乃是觉著此间事情不太要紧。” “不太要紧?!”殷正茂显然有些生气。 可海瑞却悠悠然说道:“养实公还不明白么? 江南之困解了,你我二人自然能无事。 江南之困若不解,你我再洁身自好,却也照样为人所污。 眼下我等最为关键的,乃是要解江南之困,而不是去思虑什么京城的乱子。” 他很是篤定的模样。 “京城之事,张士元与元辅先生自然会处置好。” 殷正茂注意到,海瑞说话的时候,还將张允修排在前头。 这短短数月,从前那个“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海瑞海刚锋,竟然也开始通晓官场之道,实在是不得不令人惊讶。 这些日子以来,海瑞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却见海瑞深深嘆了一口气说道。 “正如那『新学』所言,要实事求是,脚踏实地,去思虑能够改变之事,我等將江南之事推行好,便是尽人事听天命了.若非要有个什么希望,便要看张士元的手段了” 能够让海瑞说出这般话,足以见眼下情形之凶险。 甚至於他的心境都开始发生了变化,將希冀放在张允修身上。 殷正茂想到从前海瑞被罢官之事,又听到他口称张允修的“新学”,不由得有些好奇。 正当他想要询问一番。 大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锦衣卫奔进来,甚至都来不及拜见,便径直朝著张简修身边而去。 在张简修身旁一阵耳语后,他原本愜意的表情不见了,看向殷正茂和海瑞说道。 “二位大人,事情先搁置一番,眼下更加十万火急!” “何事?”殷正茂有些忐忑。 张简修面色铁青地说道:“江南士族发难了,刚刚来的急报,於松江、苏州等地,诸多百姓、商贾被煽动起来,纷纷要罢市,抵制江南织造局与新政!” (本章完) 第268章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第268章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九月二十日,绍兴府夜遭受五十倭寇进犯,数十户百姓受劫掠.” “九月二十三日,崇明县遭倭寇劫掠,乡民与其力战,金山卫副总兵沈有容,率领水寨一干官兵,星夜赶往支援” “九月二十八日,又有倭寇侵扰嘉定等地” 文渊阁內,张居正將这倭寇侵扰的一桩桩一件件,念予张允修听来。 一时间,听得张允修眉目直跳,眼里头都快要喷出火来。 “这些畜生。”他咬著牙说道。“自嘉靖三十五年以来,大明海疆倭寇已然式微,大规模倭寇扰边早已平定,各地卫所防备齐全,为何偏偏到了如今,倭寇行动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如何能跨过我海疆防线,进入到各地州县,其中秘辛三岁小孩都能够看明白!” 嘉靖三十五年开始,大明对抗倭寇的战爭便不断取得胜利。 有戚继光、俞大猷等將领的抗击,到了隆庆时期倭寇已然不成气候,到了万历初年,倭寇虽说未曾全部肃清,可这势力早就大不如前。 何以倭寇突然又捲土重来,对大明海疆发出袭击? 张允修本以为,这江南士族们虽说唯利是图,可总归还有些道德底线,可现在看起来,他们为了反对新政,已然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 张居正背著手,脸色並不是很好看,在文渊阁里头踱步了几下,这才斟酌著对张允修说道。 “江南之祸患,根子上便是在新政,更是在江南织造局。” 他神色有些复杂。 “依照为父看起来,此法类於『青苗法』,有些太过於激进了。 所谓『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新法本已然是激进,若贸然再著力推行这『青苗法』,为父恐怕失於本旨,使得朝堂动盪。” 张居正说话很是委婉,却也在提醒张允修,这“青苗法”推行的危险之处。 身为当朝宰辅,坐在大明权力的中枢,执掌这个庞大的帝国。 张居正对於事物的看法,就不可能是固定的,而是要事事考虑这庞大帝国能否运行。 先前,张居正从幼子口中听到关於利用『天工纺织机』的青苗法,可谓是惊为天人。 可今时不同往日,士绅商贾们的反击,实在是令张居正不得不忧虑。 对於大明朝来说,江南的稳定比什么都重要。 就算是要损失一些江南百姓的利益。 从前,海瑞强力整治江南之时,他是这样做的,推行新政遇到阻力之时,他也是这样做的。 张允修看出了老爹的顾虑,这也是他今日到访的理由,不然这狭小的文渊阁,他还真不愿来。 “爹爹可知那『绍圣绍述』?” “宋哲宗?”张居正紧紧皱眉,没想到幼子会提起这段歷史。 “所谓『通其变,使民不倦』。” 张允修也拽了一句古文,抬眼说道。 “宋神宗之时推行王安石变法,虽有弊端,可却也为大宋补上一口元气,然神宗大行之后,由宣仁太后垂帘听政,党爭愈演愈烈,便掀起了元祐更化之变。 旧党不单单废除新政,更是不遗余力的打击新党。” 提到这里,张允修语气颇有些遗憾。 “旧党推行妥协之策,將已然收復之安疆、葭芦、浮图、米脂通通割让予西夏人,以此图一时安定! 再到后来,哲宗亲政,改元绍圣,推行绍述之思想,重启新政,一改往日颓势.” 聊著聊著,张允修竟然给老爹讲起了歷史。 对於王安石变法的这段歷史,张居正自然是耳熟能详,他紧紧皱起眉头看向对方反问说道。 “汝是何意?难道觉得老夫是那司马君实?” 他摇摇头。 “非此即彼之见太过幼稚,王介甫之革新有所裨益,却也有所弊端,元祐更化坏在全盘否定新政,可元祐更化之后,大宋也有休养生息之机。 宋哲宗之绍圣绍述,固然看起来乃是拨乱反正。 可朝廷政令朝令夕改,党爭之祸愈演愈烈,推行新政之时又不加变通,对外强硬却无怀柔之策,大行兵戈之事,劳民伤財,也埋下了北宋灭亡祸根。 你可明白?” 若是比什么经济学、科学,张居正还真对这个幼子拍马不及。 可若是聊起歷史与改革,他这位元辅先生,则是有一肚子的墨水可说。 然而,张允修却没有接茬,而是反问著说道。 “爹爹也承认党爭之祸,也觉得政令朝令夕改之祸?” “这”张居正给说愣了,按照常理来说,对方应该再引经据典,聊一聊这“绍圣绍述”取得了什么功绩,感慨一下宋哲宗英年早逝,若非如此也不会让宋徽宗这位昏君,断送了大宋江山。 然而,这逆子却直接反问自己。 他颇为不满地说道。 “此乃大宋灭亡缘由其一,更有冗官、冗兵、冗费,更有苟且偷安” 可张居正话还没有说完,张允修却摇头打断著说道。 “这便是对了,大宋亡便亡在优柔寡断,亡在党爭不断,亡在政令朝令夕改。” 张居正瞪眼,可对於幼子,如今还是宽厚许多,点头说道。 “此话倒是不错,然一朝天子一朝臣,政令之变实在难以解决,党爭之祸也同样难解。” 从宋神宗改革,到高太后支持元祐更化,再到哲宗绍圣绍述,隨著权力的不断变迁,大宋也在不断被折腾,最终断送在宋徽宗手上。 除了徽宗这名亡国之君,往日君臣,如神宗、哲宗,如王安石、司马光,哪个不是想著让大宋变好,可最终却是事与愿违。 “非也。”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 “非是什么难解之局!” 他很是篤定的样子。 “孩儿为何要与爹爹说起这段歷史?便是要让爹爹不可优柔寡断,將江南之祸连根拔起。 重病顽疾不治则已,治了便要快准狠! 爹爹若不將这群附骨之疽彻底根除,新政如何能够推行? 若新政被推倒,则又是个王安石变法,届时为大明百姓带来的更是一场灾难!” 张居正却摇摇头:“治大国如烹小鲜” 可张允修抬高了声音说道:“对於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身的残忍,在斗爭之中流血牺牲是必然的,可若是因为一点流血牺牲,却忘了大局,那便是优柔寡断,最终无法成事。” 张居正颇为不服气的反问说道:“老夫如何不顾大局,老夫便是顾忌大局,方才有此忧虑!” 张允修再次抬高了音量,他身高已然与老爹平视,瞪大了眼睛质问说道。 “爹爹顾忌的是什么大局,士绅勛贵的大局,还是平民百姓的大局?” “逆.” 张居正吹鬍子瞪眼,可说话声却渐渐弱了起来。 他嘴上不说,可心底还是瞬间明白了幼子的道理,自己自詡改革为天下万民,可下意识却还是將士大夫看作了民。 说到底还是站在了士大夫的立场。 可若说起王朝更替,普通百姓才是真正的大多数,才是真正会揭竿而起,將大明给彻底推翻的群体。 张允修则是很是篤定,眯起眼睛看向老爹说道。 “孩儿还是那一句话,若想要顺利开海,若想要新政推行,若想要我大明中兴,这江南之战不得不打! 此战不单单是要杀江南士族的锐气,更是要让天下百姓看看,我父子二人革新之决然! 若不打出精神来,反倒是畏畏缩缩,今后推行任何政策,遇到麻烦,难道都要退缩礼让么? 那爹爹不如致仕回乡,我也好当个富家紈絝,岂不美哉?” “你!” 最后一句话,著实將张居正给气到。 这小子现在说话,似乎不顶撞自己一两句,都不会说了一般? 如今万历皇帝跟张允修几乎是穿了一条裤子,两个人简直是“沆瀣一气”,便连他这个元辅也没辙。 偏偏张允修还有钱有人有力,想要办什么,还真真难以阻拦。 难道他这个元辅,要跟皇帝和自己的小儿子公开作对? 那就真真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张居正终究是个务实之人,比起张允修来,他不过是年纪大了些,脑袋迟钝偏执了许多,思想上也与张允修完全不同的切入点。 左右想来,他並没有动怒,还是摇摇头提醒说道:“逞一时之快非是良策,老夫看来这倭寇之扰倒是轻的,最为要紧的乃是江南市价之变!” 张居正加重语气:“柴米油盐酱醋茶,此乃百姓生活之基础,若是朝廷不能保价,定然在江南生出动乱来,尔又如何能解开此困局?” 这朝廷上下,谁心里都明白,江南乃是大明无法割捨之地,从產粮產產丝,再到赋税,隨意拿出一项,皆是朝廷命脉所在。 江南士族为何有恃无恐,那便是掐准了朝廷定然会因此妥协。 纵容江南士族,百姓固然困苦。 可再这般下去,诸多百姓不是被盘剥了,而是真真活不下去了。 归根结底还是,朝廷对於江南之管束还不够深,这朝堂上下太多出身江南之官员。 然而,张允修却並没有因此而感到急切,反倒是露出一丝微笑,看向自家老爹说道。 “爹爹,近来可对於《国富论》与《经济学原理》二书有什么心得?” “心得?” “无形的大手。”张允修提醒著说道。“爹爹从前於经济学之道上,曾与孩儿有所討论,疑问在於,既然这市场上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可以调控经济的平衡,可以按照供需关係,来平抑物价。 那为何遭受灾荒之地,百姓依旧会受到盘剥。” 张居正回忆著说道:“你昔日曾言,市场调控供需关係之所以无用,主要还是在於信息的不流通,交通的不便” “这就对了!”张允修嘴角扯出一丝微笑说道。“所以爹爹忘记,孩儿昔日与你所说,这期货市场的作用了么?” 张居正还秉承著传统思维,经过张允修这一提醒,才將二者结合起来,微微挑了挑眉毛。 “你这期货市场,便是提供信息,调节物价平衡之用?” 可他自问自答,又摇摇头说道。 “近来京城与江南物价皆是飞涨,却不见你那期货市场起什么作用,反倒是助长了其中风气!” 张允修背著手,儼然一个传道大师一般,对著张居正教训说道。 “爹爹还是太过著急了,还是要让弹丸飞上一会儿。” 幼子总是爱用上一些奇怪的比喻,对於此张居正已然习惯了,他摇摇头说道。 “便是你那纺织工坊,还有天工纺织机之策?此法固然能增强產出,可江南士族勾结各地商贾,拒不收购你那丝,你又怎奈如何?” 他颇有些无奈的表情,嘆了一口气。 “为父知你体恤百姓,厌恶那清流士绅,可治国理政万万没有那么简单,该妥协之时,必然要以妥协之道,自古皆是如此。” 说到这句话之时,可谓是张居正的肺腑之言了。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冷不丁的,张允修又引用了一句《诗经》的话语。 “你又有什么鬼点子。”张居正立马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审视著幼子,甚至都有那么一些警惕。 张允修发出一声感慨:“如此浅显的道理,爹爹都看不懂么?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江南士族,又不是只有晋商,想要卖出去的渠道多了去了。 实在不成,我等便將东西卖到海外去,他江南士族的手还能伸到大洋之外么?” 应天巡抚衙门外头的青石板路上,在秋日的阴雨之中,约莫有整整一百余名生员,手里捧著朱子註解的《四书》《五经》,个个都头戴方巾,將应天巡抚衙门的大门挤得水泄不通。 海瑞与殷正茂一行人,正欲寻车马,前往松江、苏州等地查看,却不想在应天府衙门门头,就遇上了这群闹事之人。 此番生员们非但聚集起来,挥舞著手中状纸,甚至还裹挟了几百平民百姓。 这些百姓皆是乡民,有些甚至头髮零乱,衣服破烂不堪。 他们也不知受了什么裹挟,前头的生员们说上两句,乡民们便跟著挥舞起拳头高声大喊。 闹事的生员百姓,將应天府衙门口一整条街道都堵了起来,沿街的商铺酒楼,害怕被波及,都纷纷关上了大门。 一时间,应天府衙门之外,却犹如叛军打进城了一般。 “一条鞭法欺压小民!” 一名生员忽然对著巡抚府大门高声喊著。 “江南织造局盘剥百姓,张家父子以权谋私,应天巡抚殷养实助紂为虐,与此二贼人狼狈为奸!” 话音未落,人群里头便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应和。 立马便有百姓掩面哭泣著说道:“一条鞭法让我们这些小民,平白无故多交了好几成的田赋,还有衙门里头的老爷,个个都要油水,这般下去老汉我便要卖儿卖女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抽泣之声,不少失去土地,又或是因为水患流离失所的,都將一切原因,归结为了官府为政不仁,朝廷有奸贼作祟。 百姓们不知缘由,他们只知道,跟著这群读书人,还能討上一口饭吃。 突然,人群中有一名儒巾老者踩著石阶站在了高处,他看向底下乌泱泱的人群,高声喊道。 “乡亲们!朝廷苛政猛於虎,那应天巡抚殷养实,素来便有贪墨之名,他借著討好那张家父子,才坐上了这应天巡抚之职。 连日来,此恶贼几尽贪腐之能事,將朝廷賑济公粮倒卖,放任江南织造局誆骗乡民土地此恶贼之害,简直是罄竹难书。” “乡亲们!”这儒巾老者痛心疾首的模样,捂著胸口说道。“朝廷苛政猛於虎,今日我等便是要喊出声响来,与巡抚衙门抗爭一二,上达天听,让朝堂士林有识之士,为我等做主! 若如不然,他日或连米粥都喝不上!” 此言一出,立马便有一群百姓隨之响应,他们有些人手里甚至拿著锄头之类的工具。 巡抚衙门外的捕快们慌了神,口里喊著。 “尔等要造反不成?” 可依旧没法止住这般阵仗,更加拦不住群情激愤的人群,不断后退。 这个时候,海瑞率先从巡抚衙门內走出,他不顾身边书吏的阻拦,径直来到了人群面前,面色铁青地怒吼说道。 “简直是荒唐!此乃巡抚衙门!尔等喊得什么冤?!!” (本章完) 第269章 今日我来正本清源! 第269章 今日我来正本清源! 海瑞穿著简朴,仅是一身普通的布袍。 他面容消瘦,个子也不高,唯独一双眼睛很是凌厉。 儒巾老者嚇了一跳,可隨即便有些恼怒了,他瞪眼说道。 “汝是何人,敢在这里大呼小叫,岂不知道.” 可他说著说著,立马意识到不对劲了。 因为他的眼神,瞥见了守在海瑞身后的几名锦衣卫。 能够让这些锦衣卫保护的主儿,还能是什么普通人物? 海瑞面上表情古井不波,紧紧皱眉说道。 “老先生即问我是何人,海某便告知老先生。 吾乃南京有僉都御史,身负整飭风纪、巡按地方、纠察百官之责! 便是尔等要寻的海瑞!” 先前,巡抚衙门之外的生员百姓们,一口一个殷正茂尸位素餐,还有些人喊出要寻海青天找个说法之类的话语。 这会儿,海瑞算是给了一个回应。 儒巾老者愣了一下,他脸上表情微微变色,若是殷正茂在他面前,他还真敢指著对方的鼻子骂。 可海刚锋在前,不怒自威的样子,儒巾老者纵使心中有想法,却也失去了些许胆色。 毕竟这海瑞海刚锋,在这大明官场和士林之中,可谓是闻名遐邇,甚至还有诸多文官清流將其奉为偶像。 对这样一名刚正不阿,素来有所清名的官员。 这“咄咄逼人”的儒巾老者,脸上不免露出一丝微笑,朝著海瑞深深一礼说道。 “原来是海宪台,老朽顾维楨,曾列嘉靖年间乡举,今忝为地方乡约。” 这顾维楨上来便將自身功名身份给摆了出来。 在明朝若身上不带点功名,却还真是不好与朝廷命官说话的。 听闻此言,海瑞眉头更加深重了,紧紧盯著这顾维楨说道。 “尔既为乡贤,理应团结乡里,协助朝廷调理一方,何故纠结生员、百姓在此闹事?尔难道不知晓,此番若出了什么事端,那便是叛逆之罪!” 海瑞的话语掷地有声,令周围生员、百姓纷纷为之一震,一时间竟然有些动摇了。 生员们將目光投向了顾维楨。 感受到生员的灼灼目光,顾维楨知道定然不能在此事上跌了份,微微抬起头,很是决然地说道。 “海宪台此言差矣,顾某世居江南,食朝廷廩膳二十余载,见新政苛扰百姓,才不得不为乡邻发声,为得便就是正本清源,为得便是还江南一片朗朗晴空!” 海瑞冷笑著说道:“好一句朗朗晴空,我大明朝的天有当今陛下顶著,什么时候到你这江南便被遮蔽了?” 他从喉咙里头发出声音。 “顾乡约!你鸣得是什么冤?清得是什么天!” 顾维楨嚇了一跳。 海瑞平日里一身官威收敛,以亲和姿態对待百姓,可不代表他便没有官威了。 这一身威压散发而出,险些让顾维楨的腿都软了下来。 可他乃是有备而来,自然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顾维楨咬著牙齿,想起脑袋里头准备好的腹稿,继续说道。 “海青天之名,我等皆是知晓的,老朽本不该提,可今日之事,老朽不得不提醒海宪台一句。” 顾维楨深深吸了一口气,朝著海瑞躬身,一幅为民请命的姿態。 “自一条鞭法推行以来,政令推行之处,处处皆是百姓之皑皑白骨,一条鞭法名为便民,实则更加令贪官污吏变本加厉!” 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张破旧田契来,在半空中晃动,朝著海瑞说道。 “还请海宪台看看这地契,从前每亩之税银,而今竟然快翻了一倍! 那殷养实坐著应天巡抚的位置,每日有人伺候,嘴里说著什么『新政为民』,百姓已然困苦至此,哪一处为了民?” 这顾维楨指了指身边的百姓们,情绪越发激动了起来。 “海刚锋!尔还是从前那个嫉恶如仇的海青天么!尔护著这些豺狼,以新政之民,推行什么江南织造局,推行什么借贷法,推行什么期货市场,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吸食民脂民膏之事!” 他向前踏出一步,很是决绝地说道。 “海刚锋你也成了那贪官污吏了嘛?还不快快弃暗投明,难道忘了江南父老与你之殷殷期盼么!” 受著他的“鼓舞”,四周的生员与百姓们,也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呼喊。 生员们脸上似有些失望的模样,说著什么。 “这並非是我等认识的海刚锋!海宪台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百姓们受了影响,个个痛哭流涕的模样,有些甚至跪地,朝著海瑞磕头,哭喊著什么。 “还请海青天给咱们做主~” 海瑞面色铁青,陷入到沉默之中。 此时此刻,他似乎被架在火上烤一般。 在这一场闹剧之中,他似乎真正成了那个不能明辨是非,助紂为虐之人。 然而,殷正茂与张简修等人,也早已从巡抚衙门內走了出来。 张简修看著外头纷乱的人群,瞥了一眼身旁的锦衣校尉。 后者立马会意,一挥手朝著前来支援的锦衣卫们说道。 “此乃乱民,快上前保护海宪台,抓拿首恶!” 此言一出,原先在旁的锦衣卫们,立马抽出了腰间的绣春刀。 一时间,四周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惊呼,场面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许多被裹挟来的百姓,见到这般阵仗,立马都有些退意。 顾维楨似乎要將牙齿咬出血来,朝著百姓们嘶吼著说道。 “乡亲们,万万不可怕了这些人,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竟敢当街行凶!无非是那殷养实之爪牙罢了,我等团结一致,定然要与他们討个说法。” 他顶在最前头,几乎都要撞到那锦衣卫的刀口上,脚下微微发颤站立不稳,可上半身却是屹立不倒的模样,朝著锦衣卫吼道。 “尔等若是要行凶,便先將老夫砍死在巡抚衙门之外,若能为江南百姓上达天听,我顾维楨死又有何惧哉!” 顾维楨这一句话,瞬间点燃了生员与百姓。 生员们很有经验一般,各个奋不顾身的模样,跟隨顾维楨顶在锦衣卫的刀口之前,口里喊著。 “若是尔等要为贪官爪牙,便先砍死我等吧!” 那毫不惧怕的模样,似乎將文人风骨显现得淋漓尽致! 有了生员们顶在前头,百姓乡民似乎也是有了底气一般,各个也朝著锦衣卫涌去。 “抓狗官!” 锦衣卫们连连后退,眼见著身穿儒衫的生员,他们大都有功名在身,又有谁敢轻易当街动手? 特別还是此等事情,若真砍死了几个生员,那今后可真真是將事情闹大了。 不少锦衣校尉,时不时看向了身后的殷正茂与张简修二人,在寻求两个人的。 这绣春刀再锋利,似乎也挡不住“民意汹汹”了。 正在此时,殷正茂终於不再沉默,他上前两步,那一身官服很是明显,朝著锦衣卫们说道。 “诸位收起刀锋,莫要伤及了无辜。” 嘴上这样说,可他面色铁青,显然憋著一股怒意。 然而,他还是存著冷静的。 朝廷正在江南著力推行新政与“借贷法”,二者几乎是同步进行的,本就是在京城受到阻力眾多。 若此番真就闹出什么事情来,还真就难以收场。 殷正茂上前两步,来到那顾维楨面前,他身材高大,居高临下看向对方说道。 “你便是顾乡约?” 顾维楨见到那些锦衣卫收了刀,脸上似乎有些失望之色,一见殷正茂走过来,脸上立马冷笑著说道。 “我便是顾维楨!殷养实你莫要惺惺作態,尔在江南之行罄竹难书,如今尚且能囂张跋扈,今后必然会遭受恶果!” 殷正茂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摇摇头说道。 “你顾乡约口口声声说我殷某人贪赃枉法,可曾有什么实证证明?” 顾维楨则是针锋相对地说道:“吾自有人证,那张秀才被抢占了家中祖宅,那王家卖了耕牛才凑齐税银,还有” 殷正茂打断说道:“尔说得此间种种,可能跟让其出来对峙,可能够令锦衣卫前去调查个清楚?” “嘿!殷养实尔乃是想著杀人灭口不成,若是落在锦衣卫手里,这些人可还能有个好?最终不还是你应天巡抚说得算!”顾维楨大声喊著,便是想要让所有百姓都听见。 这下子更加是激起了民愤,那些生员带头,便是想要衝破锦衣卫们的阻拦,他们口里喊著什么。 “狗官!你想要杀人灭口不成!” “乡亲们!便是这狗官残害百姓,让我等失了生计!” “我等与这狗官拼了!反正这样下去也是饿死!” 一句句颇具煽动性的话语传出,百姓们的情绪也被点燃起来,朝著殷正茂之处挤著来。 更有甚者,不知是不是有人有意行事,这巡抚衙门大街外,越来越多得知消息而前来的百姓们。 他们有些站在外头围观,有些甚至加入到反抗朝廷的队伍行列之中。 似乎想要將水患以来,一直积攒下来的不满与不忿,通通全部在此发泄而出。 “止步!尔等胆大包天!想要造反不成!” 锦衣卫与衙役们共同拱卫在外,可却挡不住百姓们的势头,特別是其中更有一些百姓,手里拿著镰刀锄头,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招呼起来。 正在此时,不知哪个人,从人群中趁乱以一把镰刀,朝著面前一名锦衣卫大腿割去。 “刺啦”地一声,那锦衣卫的衣袍被划开,大腿处传来一阵剧痛。 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朝著锦衣卫动手,无异於谋逆,在他看来此举已然突破了界限,终於是忍无可忍。 “逆贼!本官今日便格杀了尔等!” 眼见著这名锦衣卫便要出刀,一只枯瘦的手便稳稳按住了他的刀柄,锦衣卫有些惊讶往后一看,却见是海瑞。 海瑞面容僵硬,却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这位校尉稍安勿躁,且容本官来说说道理。” 若是在平日里,这些校尉定然是不服气的,可適才一见,便看到海瑞身上不知什么时候也遭受了暗算。 不知从哪里,一把小刀稳稳扎在海瑞的手臂,鲜血缓缓流淌而出。 此时此刻的海瑞,披头散髮的模样,可脸上的神情却更加显得刚毅。 “保护海大人!” 张简修本带著人阻拦生员,扭头一见此情形,立马带著一队校尉奔跑而来,將海瑞周围给团团围住。 张简修很清楚,別人出事了没什么事情,若是海瑞出了事情,老爹和老弟定然会將他碎尸万段。 可海瑞却抬起一只手摆了摆说道:“老夫无事,不必太过於惊慌!” 殷正茂面容铁青朝著左右吩咐说道:“快去將大夫请来!” 他已然气急,又朝著在场衙役和锦衣卫下令。 “今日乃是有奸贼作乱,意图谋反,本抚台有令,將此间一干人等全部拿下,押入巡抚大牢严加审问!若有胆敢违抗者,就地格杀勿论!” 適才,殷正茂尚且能够忍受一番,可这会儿连海瑞都见了血,甚至不少锦衣卫身上都负了伤,这已然触及到了殷正茂的逆鳞。 “不可!” 海瑞发出一声低吼,瞪著在场的衙役跟锦衣卫们。 “我看谁敢动!” 他这一句话一出,不单单是锦衣卫与衙役们停止了动作,便连原先群情激愤地百姓们都渐渐安静下来,他们注意到海瑞身上殷红血液流淌,各个都不免心惊。 原先还有些被冲昏了头脑,这会儿经过海瑞这一口,以及伤口的惊嚇,方才安静平息下来。 这时候有大夫匆匆赶来,想要给海瑞包扎一番,可依旧被海瑞拒绝,他取来纱布,仅仅是將伤口微微一扎,便復又看向了在场的百姓与生员,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是中气十足。 “诸位若还是信我海瑞,信了我这个海青天的名头,便请冷静下来,听我海瑞一言!” 他上前踏出两步,髮丝零乱,身上带血,眼神坚毅,犹如一尊杀神一般。 一时间,站在前头的生员们都有些恐惧了,甚至都纷纷后退两步,似乎海瑞周身带著刺一般。 那顾维楨咬著牙齿,却也不敢靠近海瑞,他明白对方乃是个硬骨头,却不想竟有这般硬? 顾维楨质问著说道:“海宪台,你到底意欲何为,何故以此执迷不悟?这殷养实之罪” “殷巡抚有没有罪,有没有贪腐,不是由你们说得算,乃是本官来管!” 海瑞上前两步,眼睛里头似要喷出火来,瞪著顾维楨说道。 “至於尔等,三番五次阻挠朝廷救灾之事,蛊惑小民作乱,衝撞朝廷命官,毁我大明. 此间罪行种种,照样也由著本官来管!” 顾维楨这下子算是给嚇坏了,好在有身边的生员扶著,他手指有些颤抖地指著对方说道。 “你是血口喷人!海汝贤你血口喷人!与殷正茂沆瀣一气!” 海瑞却不再理会对方,而是重新看向在场百姓说道。 “乡亲们其中真相如何。” “今日我海瑞便为你们真正的正本清源!” (本章完) 第270章 义薄云天海笔架 第270章 义薄云天海笔架 “海汝贤!尔还在这里混淆视听!奸臣已然站在你身后,你不思將其绳之以法,却在此顾左右而言他,难道连你也开始攀附权贵,连你也要投靠那张士元了么?!!” 顾维楨目眥欲裂的模样,似乎要衝上来將海瑞给撕了一般。 可海瑞腰板挺直,目不斜视的模样,深邃的眼眸望著前方。 “混淆视听的是谁?为何张士元便是错的,尔等便是对的,为何推行新政便是错的,反对便是对的。 尔等仅说新政错,仅说张士元恶,可却说不出错在哪里,恶在哪里。 到底是谁欺压百姓,到底是谁想著江南百姓之生计,这件事情你说了不算。” 海瑞指了指在场的生员们。 “尔等这些饱读诗书,家境殷实之人说得也不算。” 他復而看向了在场的乡民,还有在他们身后南京城的百姓,乌泱泱的一片,几乎有数千人。 “唯有这江南百姓们,说得才算!”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陷入到寂静之中,原先还攛掇著想要闹事的百姓,这会儿似乎幡然醒悟一般。 外头围观著的百姓,个个皆是议论纷纷。 “是呀,海青天说得无错,这新政好不好,旁人说得都不算,唯有咱们说得算。” “险些给这些读书人带偏了去,我家中有位婶婶,就靠著那天工纺织机赚了许多银子。” “俺也是,新政推行之后,少了徭役和火耗,虽说要换成银子会亏了些,可一来二去算起来,还真轻鬆了不少。” 相关言论,开始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出现。 百姓们对於海瑞的印象素来皆是不差的,特別是从前海瑞担任应天巡抚之时,对抗徐阶之事,更加是令不少普通百姓为之敬仰。 先前为这些读书人带了节奏,脑袋里头还没转过来,这下子想了想,心里头顿时明白过来。 眼看形势不对,立马就有生员跳出来,又指著海瑞说道。 “海汝贤,尔有什么资格说这般话,自到了应天以来尸位素餐.”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呢,立马就有一个大汉走了上来。 “你给俺闭嘴!” 这大汉身穿麻衣,手上却很有力气,一把便將那生员给推倒了。 ““狂徒!尔可知殴打廩膳生员该当何罪?!” 那被推倒的生员,顿时恼怒万分,瞪著大汉说道。 周围的一干生员,也纷纷是义愤填膺,可看到那大汉的身材和力气,加之又失了百姓们的支持,当即却不敢有什么造次。 “打你?”大汉啐了一口说道。“若不是在诸位上官和海青天面前,俺非要给你们打得腐锈脑袋开了不可。” “山野莽夫,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一些生员们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受了极大委屈一般。 可锦衣卫虎视眈眈,这大汉又身材魁梧,他们自然是不敢有所造次,无非是嘴巴上喊上两句什么。 “粗鄙之人!差役在何处?尔等快快將此狂徒拿下!” 另外一些生员们嘰嘰喳喳地喊著,像是一群斗败的鸭子一般。 衙役与锦衣卫们,恨生员还来不及,不上去补两脚就算是不错了,哪里还会管? 他们纷纷侧目看向这个汉子,眼睛里头竟生出了些许希冀,希望这个汉子好好教训一番这些生员。 只要不打出人命来,汉子就算是进了大牢,照样有人照顾他周全,自然是应有之义。 这汉子似乎是读了几年书,讲话颇有条理,还带著一股子乡土气息,凛然正气的模样。 只听他说道。 “俺路见不平!在此已然看热闹多时!俺虽非是江南之人,然却在这江南游歷多时,所见所闻却与这些人所述大相逕庭。 俺所到之处,受灾百姓皆是对殷大人与海大人交口称讚,他们都是受了新政的恩惠。 还有那『借贷』之法,令无数灾民重新获得生计,皆是功德无量之举。 怎么到了你们这里,却成了压迫人的恶政了?” 这一番话下来,令许多大字不识的百姓,纷纷面面相覷,都从对方眼神里头看出来疑惑。 他们原先只觉得,自个活不下去了,必然是朝廷贪墨横行,定然是巡抚衙门腐败无能。 可听这游侠儿所言,似乎反而並非是这么回事? “你是何人?敢不敢报上名讳!” 顾维楨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的模样,他精心谋划今日,却不想竟然意外频出,眼看著就要到手之胜利,竟给这游侠儿彻底破坏,如何能够不气? 这番话颇有些要报復的意味,可那游侠儿却丝毫不畏惧,他挺起胸膛,看向四周大声说道。 “有何惧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王海爷爷是也!” “混帐!” 顾维楨没想到,一个普通的游侠儿,竟然也敢这般口出狂言。 可这王海却还不尽兴,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尔等也好意思称自己为饱读诗书之人,天底下的坏事都让你们做尽了,若不是尔等勾结倭寇,搅得江南四处受倭寇侵扰,俺何故出来四处行侠仗义? 如今尔等又丧了良心,却开始顛倒黑白起来。” 王海瞪著一双牛眼说道:“要我看,朝堂上的江陵公与士元公皆是忠臣,独独你与你背后的主子,乃是大大的奸臣!” 此话一出,简直是在戳顾维楨等人的心窝子。 “孽障!”顾维楨鬚髮皆张,整个人皆是在发抖,“尔定然是那张士元派来的爪牙,为其摇旗吶喊来了!” 他越是激动,越显得自己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 “嘿!士元公乃是心怀天下之人,我王海若能得其器重,定然是赴汤蹈火,可惜无处投奔!” 王海面露讥讽之色,露出一口大白牙摇头说道:“俺刚这般坦荡,敢问老匹夫尔可敢坦荡说出幕后之人?” “什么幕后之人?你血口喷人!老夫跟你拼了!” 眾人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德高望重”的乡约竟然被一名游侠儿,三言两语说得失態。 只见其激动非常,扑上来似要掐住王海的脖子,这王海也是身手矫健,一个侧身便躲开,抬脚便对著其屁股一踹。 “哎呦~” 顾维楨摔了一个趔趄,门牙都磕断了两颗。 王海却不愿搭理他的哭嚎,而是抱著臂膀,看向了四周乌泱泱的百姓说道。 “乡亲们,你们若觉得我王海乃是一面之词,大可以出去寻熟人打听打听,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 江南织造局和巡抚衙门,那是真真为咱们百姓著想的,相反偏偏是这群自詡清流的读书人,最会是蛊惑人心。” 他復又伸出双手来,朝著锦衣卫和衙役们说道。 “各位大人,我王某今日怒不可遏,在此巡抚衙门外动了手,自知罪过,大人们大可將我拿入大牢,依法处置。” 王海又看了看周围的生员。 “然这群狂徒,胆敢衝撞巡抚衙门,甚至还妄图刺杀海大人,也断然不能够放过!” 这王海显然见识广博,说起话来十分坦荡妥帖,令人挑不出错来。 锦衣校尉愣了一下,隨后给张简修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微微頷首之后,此时已然是民心所向,自然可以不再顾忌,他一挥手说道。 “通通拿下!查出行凶之人后再行释放!若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与此同时,应天府捕头得了殷正茂首肯,也下达了相同的命令。 捕快们和锦衣卫早就憋著一股气,眼下得了命令之后,犹如脱韁野马一般,三下五下便將生员们全部拿下。 生员们本就只有一张嘴,这下子又无了百姓支持,自然是毫无反抗之力。 那顾维楨饶是不死心,被一名锦衣卫押解著,还在口里喊著说道。 “朝廷纲纪败坏,国將不国啊!民脂民膏尽数入了奸臣私囊!孔孟之道何在?士风廉耻何在?” 见无人理会他,顾维楨復而看向面前那乌泱泱的人群,嘶声吼道。 “乡亲们!尔等还要见此等贪官污吏,行此暴行不成?若今日我等再不团结一致,他日这帮贪官污吏,便会让我等死无葬身之地,届时我大明危矣!” 他又指著一旁的海瑞说道。 “此人最是会沽名钓誉,以清廉博取直名,看似忠直,实则背地里坏事做尽,比之贪官还要可憎! 乡亲们你们睁开眼看看啊!” 顾维楨披头散髮的样子,將口舌几乎都给说干了,还想要能够攛掇这些百姓,再次生出事端来。 可百姓们看了看一旁的海瑞,他手臂上的伤痕依旧是触目惊心,即便是有纱布包裹,却也还是將整个衣袖燃红了。 海瑞面颊凹陷,整个人显得十分清瘦。 再反观那顾维楨,嘴上说著清明,嘴上说著礼义廉耻,实则吃得脑满肠肥,身材臃肿至极,活脱脱像是一头髮狂的肥豚。 孰优孰劣,已然是一目了然。 “顾乡约从前骗了俺的田地,俺没了田只能给他做工。” 冷不丁的,人群里头忽有一人,似乎是鼓足勇气一般说道。 紧接著,便是有一名老者,用木头拐杖狠狠敲击著地板,情绪激动地说道。 “糊涂!糊涂啊!尔等便是会听人一面之词,却忘记了从前海青天是如何对咱们的?” “海青天是咱们江南百姓的父母官!” “对!若是说信,我便是信海青天,其余人谁也不信!”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单单是面前的百姓们,还有后头聚集的百姓,纷纷都想起从前那个为国为民的青天海瑞来。 若说海瑞乃是贪官奸臣,那这大明朝可还有忠臣清官么? 越来越多的声音开始认可海瑞,越来越多的人回忆起海瑞的好,再看人群中央,那位身子负伤,却还站在百姓面前的官员,一时间觉得眼眶都有些红了。 不少人也似乎记起来了什么。 “我记得,前些日子来有个戏班到村子里头来,表演了一出《海公探案》,著实是大快人心,如今一见海公,確实是如此。” “要我说比戏里头的,要更加英明神武上无数倍!” “海青天是咱们的父母官,我自然是信海青天的!” 一时间,海瑞之名竟然在人群中传颂开来。 这不单单有多年来,海瑞所积攒下来的名声,也有近来西山剧院在各地宣传出来的效果。 你跟百姓们说,海瑞如何如何清明,如何如何的厉害,定然是不够直观的,可你直接以话本小说戏剧的形式,让百姓通过寓教於乐的方式,潜移默化的认识到海瑞这个人。 偏偏在这个时代,海瑞还真有这种人格魅力,能够让所有人都为之信服。 “海青天!” 百姓们眼见海瑞负伤,各个皆是动情,竟然齐刷刷朝著其跪拜起来,在巡抚衙门门口,乌泱泱的齐齐跪拜,场面不可谓不壮观,路过之人都要隨之发出一声感慨。 此情此景,张简修可以说看得是目瞪口呆。 他终於开始明白了,为什么幼弟张允修,非要將海瑞立为那所谓的榜样了。 这效果简直是“吊爆”了! 此时此刻,那游侠儿王海被两名锦衣卫羈押著,不过说是羈押,锦衣卫手头上几乎完全没用力气。 王海抬眼看到此情此景,不免脸上也发出由衷大笑。 “俺便知道!俺便是知道!大傢伙儿心里头都跟明镜似的。” 在路过那顾维楨身边之时,他还很是囂张的,装作若无其事的路过,一脚又给那顾维楨给勾到了。 后者已然满嘴是血,这会儿又摔了一跤,可谓是狼狈至极。 “王海!王海!”顾维楨红著眼,还想说些什么,便被身后的锦衣卫一巴掌拍在脑袋上。 “老实点,如今僉事大人怀疑尔等刺杀朝廷命官,即便是尔有功名在身,也无法脱罪!” 而王海则是看热闹一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吹著口哨,一边隨著锦衣卫们入了巡抚衙门。 殷正茂看在眼里,甚至还有些羡慕,可他还是朝著海瑞走去,搀扶住其身子,关切著说道。 “汝贤吶!你又何苦於此?” 他又看了一眼对方身上的伤口,嘆息著。 “好在伤口不深,便是怕淬了毒,快些与我进去,京城仁民医馆近日刚来了大夫,看看为妙。” “暂且不必了。” 海瑞却是一幅倔脾气,他看著不断朝著自己跪拜的百姓,面上虽还是古井不波,可脸颊还是流下两行清泪来。 “还请养实兄助我一把。” 看明白海瑞的意思,殷正茂无奈嘆息说道:“罢了罢了,老夫实在怕了你这海笔架。” 说话间,他便將海瑞搀扶上了最高台阶之上。 有著殷正茂协助,海瑞身子终於可以站直许多。 海瑞俯视著在场百姓,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父老乡亲们!可否再听我海瑞一言!” 他声音不大,却是穿透力十足。 一时间,在场几乎所有百姓都渐渐安静下来,他们目光炯炯地望著这位青天大老爷。 却听海瑞继续大声,用十分恳切地口吻说道。 “所谓『借贷』之法,出自宋时王介甫,也便是宋朝那位赫赫有名王相公之『青苗法』,此法以织机为媒,所供利息之低.” 站在一旁,指挥著锦衣卫抓捕凶徒的张简修,此刻竟然也愣住了。 他再次看向台上那位海瑞,不免嘴角露出一丝无奈。 这便是人人皆为称颂的海笔架、海刚锋、海青天么? 比之从前,这位先生似也没那么迂腐、刻板了。 (本章完) 第271章 勛贵子弟下江南改造计划 第271章 勛贵子弟下江南改造计划 “杀了那狗官!” “杀得好啊!” “这便是海青天!” 江南某地一处晒穀场之內,百姓们的叫好之声不绝於耳。 然待到月上高头,朱应槐等人也终於要结束今日的演出。 可乡里百姓依旧是意犹未尽的模样,他们三三两两地离开,相互討论著剧情,手里还提著搬来的小板凳。 “这海青天真真是个大清官!” “嘿,你年轻些不知道,十几年前海青天便是在江南好一番作为,可惜为奸人所害。” “听闻海青天也觉得这借贷法好” 百姓们討论激烈,却也不忘了给上些赏钱。 虽说这西山剧团,並不要求给什么银子,可百姓们听了戏,即便再是囊中羞涩,也照样还会多多少少给点东西。 或者是几块干饼,或者是几个铜板。 多多少少,皆是百姓们对於戏班子朴素的感谢。 来到江南之前,朱应槐与张元昊完全不清楚。 原来即便是江南富庶之地,普通百姓也不过是能够吃上一口饭罢了。 每逢灾年之时,便还是有无数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忍飢挨饿。 就更不要说能够听上一场戏,听说书先生讲一讲那些话本小说。 在朱应槐与张元昊二人看来,稀鬆平常的事情。 在江南乡村里头,却成了百姓们最大的乐趣,甚至於诸多百姓还將他们奉为恩公来跪拜。 “大人,这是我娘亲让我给你的。”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漆黑小手上,两边手一边就是一个煮熟的鸡蛋。 朱应槐还未卸去脸上的油彩,颇有些意外地看向那个衣著破烂的小姑娘。 他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不必了,戏班子里头有许多吃的,小姑娘你这个留著自己吃吧。” 可这小姑娘却是十分纠结的样子,站在原地急得快哭。 “不成不成,娘亲说了,受了別人的恩惠,必须要给东西。” 她將东西硬塞入朱应槐手中说道。 “这一个给士元大老爷,这一个给海瑞大老爷。” 眼见著小姑娘都快要哭出声音来,朱应槐只好笑著接过那鸡蛋,吊起嗓子来,高声喊了一句。 “多谢这位看官赏赐~” 这一嗓子逗得小姑娘喜笑顏开,这才依依不捨地准备离开。 看著小姑娘欢快离去的背影,站在一旁的张元昊才发出感慨。 “这乡野中的百姓,比之京城各个勛贵高官来,却显得十分赤诚,与这乡野百姓相比较之下,那京城內却倒像是腌臢之地。” 说出这话时,张元昊似乎忘记了,自己曾经在京城里头流连教坊司的事跡。 如今的他,面色微微呈现一种健康的棕褐色,个头也越发高起来,哪里还是从前那个荒唐的紈絝子弟。 朱应槐將那两个鸡蛋小心翼翼地揣到兜里,似乎没有什么分享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不深入实地,成日里在书斋里头死读书,如何能够真正了解这人间烟火?” 如今他说起话来,都有些神似师尊张允修了。 “我倒是不如何清楚其中门道。” 读书少的张元昊,挠了挠脑袋说道。 “我便是觉得这《海公断案》的戏,法子实在是好,从前咱们试过用相声来传达朝廷政令,收效远远不及如今。 这些日子以来,看戏的那些百姓,个个都对於海公的事跡朗朗上口,加之其中关於新政的推行,简直是事半功倍.” “百姓们心里头憋著一股子气呢。”朱应槐笑著提醒说道。“海公断案里头,杀得都是那贪官污吏,以及地方的劣绅商贾,百姓们平日里受了欺压,自然是心里头憋著一股子气,有了一个宣泄口,自然是大不相同。” 从前就算是办报纸,可报纸这种东西,看得便是文字功夫。 《万历新报》固然通过通俗易懂,贴近百姓生活实际的方式,达成了一些成效。 可天下儒生千千万万,想要成日里便是研究怎么写出锦绣文章,跟他们一同玩弄文字,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万历新报》就算是抓住了大眾群体,大多数不识字的百姓,依旧还是要靠著士绅儒生们,为其讲解。 所谓士大夫协助皇帝教化万民,便是要乡野基层的士绅,去协助朝廷推行政令。 这就是为什么,一直以来王朝改革新政难以推行的原因。 你要剥除士绅豪强们的利益,却还要依靠士绅豪强们协助你去推行政令,想想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朱应槐发出一声冷笑说道:“这天底下的读书人犹如过江之鯽,可又有几个能够出自庶家子弟,普通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哪有什么精力去读书。 长此以往下去,便如这江南一般,穷者愈穷,富者愈富。 江南士族盘根错节,如今竟敢与朝廷分庭抗礼,也便是本朝,若放在洪武朝、永乐朝,非得派一队兵马,將这些宵小之徒,通通剷除了。” 朱应槐看起来荒唐,可他惯是喜欢读书,从前无非是碍於身份,很少参与朝政之事。 在江南的各种经歷,令他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 “嘿~这些劣绅商贾,比我等勛贵还要贪。”张元昊讲话则是直了一些,“我等父辈为朝廷流过血立过功,尚且不敢这般放肆,这些人单单盘剥百姓,却还仍旧不满足,反倒是欺上瞒下!” 这些日子以来,张元昊跟著戏班子四处游歷,可算是將底层百姓的情况看得真切。 他张元昊平日里確实放浪形骸了些,甚至到了白天教坊司,下午教坊司,晚上回家休息片刻继续教坊司的程度。 可他自詡还是有良心之人,不会去刻意欺压普通百姓,甚至遇到些身世不太好的教坊司女子,张元昊还会伸出援手,多给一些银子。 然而到了江南以后,才真正发现,这一群自詡清流,成日里讲著孔孟之道的士绅,却是最为丑恶之人。 朝廷下发的新政政令,本意是好的,然而在他们与地方官吏的勾结之中,竟然成了他们继续盘剥百姓的工具。 个个逼得百姓们卖儿卖女,能够被士绅们看上,入府中当小妾和下人的,都算是有个好下场。 江南百姓们,受眾士绅商贾们的各种手段,纷纷倾家荡產,流离失所,最终成为四处寻觅生计的流民,能够活下来的十不存一。 躲在京城里头,自然是看不到这些的。 京城里头的勛贵重臣,纵然有几分良心,可耳闻目染,皆是地方官员、士绅商贾呈上来的假报。 对底层百姓的生计,自然是云里雾里。 这西山剧院里头,有三教九流的人物,也有许多人便是出身勛贵之家。 这一场“下江南”义演之行,不单单是给江南百姓带去乐趣,传播朝廷政令的,更加是给勛贵子弟们,带去一场心灵上的洗礼。 他们至此开始明白,这天下到底是如何,这小民的生活到底是如何。 “若不是此番行程颇为急,我定然要去各地好好看看,这些江南的贪官污吏到底是如何欺压我大明百姓的!” 朱应槐咬著牙齿,他这一路来见过太多人性之恶,以至於提及那些士绅商贾都十分厌恶。 “不急不急。”张元昊笑著说道。“弟弟我已然差人將此行所见所闻皆是记录下来,今后匯聚成册子,回京城之后献给陛下与师父!” 朱应槐点点头说道:“此乃是应有之义。” 他们这次出来,不单单是为江南百姓宣传政令,也有些“钦差”为皇帝四处暗访的目的。 此时此刻,夜已然是深了,一行人收拾得差不多,打算星夜前往下一个城镇,第二日早上休息,傍晚时候继续开工。 有著內阁开具出来的路引,一路上自然是畅通无阻。 正欲开拔之时,有一个瘦小少年从后头跑了上来,连忙对著朱应槐通报著说道。 “稟院长,適才咱们收到个信件。” 说话间,他將一封装裱精美的信函递给了朱应槐,朱应槐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微微皱眉说道。 “里头讲了什么。” “这”少年颇有些尷尬地摸摸脑袋,“院长还没有教,咱也不会。” 朱应槐颇有些无奈。 这少年名为陈洪,乃是前些日子路过一渔村救下的孤儿,碰到之时他已然奄奄一息。 见其性子伶俐,於戏剧相声之道上,颇有一些天赋。 朱应槐便留在身边当个学徒,也算是给他一条生路。 可惜这少年自小困苦,不认识多少字。 “罢了。”朱应槐嘆了一口气,將那信封接过来,还不免教训说道。“明日多写一百个大字,若想成角儿,这刻苦是万万不能少的。” “谢师父教诲” 名为陈洪的少年人缩了缩脑袋,却很是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將这吩咐记在了心里。 “什么信?”张元昊骑马在旁,见朱应槐看得有些怔怔出神,不由得有些好奇。 朱应槐缓过神来,將那封信递给张元昊说道:“乃是魏国公徐邦瑞发来的信函,让咱们前去应天一敘。” “魏国公?”张元昊愕然,“他请咱们做甚,我等乃是靖难功臣,与他这位开国元勛,可是八竿子打不著的。” 自永乐靖难以来,新封的靖难勛贵与开国旧勛素来疏远。 开国勛贵给朱元璋杀得七七八八,唯有剩下魏国公这一脉还算是有些显赫。 然魏国公一脉世代镇守应天,实在是跟京城內勛贵没有什么瓜葛,更不要说什么跟他们这群靖难功臣敘旧。 况且,朱应槐与张元昊二人还是小辈,这魏国公专程来信来请,是不是有些太过怪异了? 朱应槐眉头紧锁:“想必是为了新政之事。” “新政?”张元昊有些不解。 朱应槐四处看了看,低声说道。 “隨我来。” 二人策马寻了一处僻静之地,朱应槐这才解释说道。 “你却不知么?那魏国公一脉世代镇守南京,不单单是受著荣华富贵,百年以来於江南根基深厚,吞併小民田產,侵占卫所土地,这些事情可都没有少干。” 张元昊愤然:“魏国公府竟囂张至此!” 朱应槐眉目深邃:“朝廷要魏国公一脉镇守江南重地,就必然要给予他们一定好处,如若不然,前些年清丈土地之时,元辅先生便不会手下留情了。” 张居正推行新政开始,最大一批助力里头,便有一些世受国恩,与国同休的勛贵,英国公张溶的支持便是最好的明证。 可到了这南京,情形便大不相同,朝廷要遏制江南士族,便不可能不重视魏国公府,两相之害取其轻,就必然要给魏国府一些宽厚。 这也是无奈之举。 “那如今”张元昊皱著眉头,想要从中想出一些端倪来,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不论是一条鞭法,还是清丈田亩,魏国公府还是做出了点退让,吐出了些田地” 朱应槐明面上是个紈絝子弟,背地里可没少研究朝廷一干政令的推行。 “不过。”他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此番师尊推行那『借贷』之法,怕是真正让魏国公府疼了,魏国公府素来韜光养晦,不太涉及朝堂政事,自然也不敢明面上反对。” “所以他知你我二人,来了这江南之地,便生出了心思,想要通过我等去与师尊说道说道?”张元昊算是明白过来,分析著说道。 朱应槐眯起眼睛:“有可能是这样,也有可能是这魏国公,想著將你我二人策反,一同反对这『借贷』之法。” “断然不可能!” 张元昊很是坚决地说道。 “我张元昊平生最讲究一个忠字,上忠於陛下,下忠於恩师张士元,他魏国公府算什么东西?” 有意无意之间,张元昊將这君亲师的“亲”给漏了。 朱应槐则是摇摇头说道:“此事从长计议,可派快马报予师尊,再做计较。” “暗流涌动啊!”张元昊则是无奈摇摇头,“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么多门道,这朝堂之事实在是不爽利。” 朱应槐无奈一笑:“所以说,你最好还是跟著师尊,好好待在这西山剧院里头。” 於他们这些勛贵子弟而言,朝堂之路难涉,军伍之途苦累,这西山剧院,反倒成了个能安身、能做事的好去处。 (本章完) 第272章 破釜沉舟徐阁老 第272章 破釜沉舟徐阁老 明月高掛,二人也重新策马回到队伍之中。 “小子!上马!” 朱应槐纵马將那学徒陈洪给拉上马鞍,后者一声惊呼,却好奇地趴在马背上,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顛簸之中,陈洪看到了身后一辆又一辆的马车,队伍浩浩荡荡的。 他不免发出一声询问说道:“师父,我们这西山剧院,跟那京城的国子监比起来如何?” 朱应槐不比陈洪大几岁,可如今说起来话来,也有几分长辈的样子。 “嘿,別瞧不起咱这戏班子,我等非是什么下九流,我敢担保,咱们这西山剧院今后,不比上场杀敌来得差!” 以朱应槐的眼界,不难看出张允修设立西山剧院的目的,加上此次江南之行。 可以说,只要今后这新政成了,西山剧院绝对是脱不开的。 “咱们后头要去哪里?” 朱应槐不耐烦地回答说道:“小子!后头我们便去南京,带你看看陪都繁华,也见见我等师尊是如何惩治宵小之辈!” “师尊?那我岂不是要叫师公?”陈洪不到十岁的年纪,硕大的脑袋跟身子比起来还不太协调。 “师公?”朱应槐颇为不满的样子,一巴掌拍在徒弟脑门上。“倒也是你能叫的?莫要平白攀附关係,这天底下想与师尊攀附关係的人多了去,你算是哪根葱。” 陈洪有些委屈地缩了缩脑袋,掰著手指头算了又算说道:“这辈分也没错啊~” 松江府华亭县。 一匹快马径直停在徐家大门之外,家丁跌跌撞撞地冲入府內,口里还喊著什么。 “不好了!不好了!我要见老爷!快带我去见老爷!” 一个时辰之后,徐阶身穿白色里衣,身上披著一件披风,面容憔悴的样子,重新端坐在了大堂之上。 堂下分列坐著王世贞、王锡爵,以及徐璠、徐琨两个儿子。 大堂內的气氛颇为压抑。 徐阶想要抬起手边的茶盏喝上一口,可这手腕却是不受控制发抖,弄得这茶水已然洒了一裤子。 “混帐!” 只听“砰”地一声,他手中茶盏被狠狠投掷在地上,茶汤四溅,令端坐在下头的四人身子不免打了一个寒颤。 长子徐璠面露担忧之色,连忙上来,用袖子为老父擦去身上的茶汤,重新將自己的茶给徐阶安稳地递上。 一番波折之后,徐阶才终於喝上了茶,他白色鬍鬚沾了些茶渍,脸上面容越发铁青。 眼见於此,徐璠立在一旁,不免提醒著说道。 “爹爹您已然有三四日没睡好了,不可再大动肝火。” 以徐阶的年纪来说,徐璠还真怕他一瞪眼,便就此厥过去。 虽说他也想著老不死的早点去了,自己便能够继承下这偌大的家產。 可万万不该是这个时候,如今朝廷来势汹汹,张家父子更是不留情面,已然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若是徐阶就此撒手人寰,那还有谁来將江南这盘散沙给聚合起来? 江南士族本来就各怀鬼胎,若非有徐阶这等人在,还真没有团结一致,去对抗朝廷。 “不再动肝火?”徐阶却还是咬著牙说道。“老父却也想著合眼,可一合眼便见尔等被那黄毛小儿耍得团团转,如何能够安心下来。” 他面容通红的样子,当即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咳嗽。 徐璠连忙又取来一碗老参汤,给徐阶服下之后,这才有一些好转。 “徐公,这也不怪我等。”王锡爵连连嘆息著说道。“谁知那张士元招数频出,竟然搞出个什么戏班子,各处去传播什么新政、借贷法,百姓们信了那戏里头的东西,也对於那海刚锋越发推崇,我等让生员士子前去各处讲演,根本就是无用!” 这些日子以来,江南士族们在各地发动士子闹事,希望以此来令朝廷忌惮,首当其衝便是南京巡抚衙门。 为了此番起事,江南士族们可谓是精心谋划已久,先是在巡抚衙门外,將一干事情闹大,再令江南织工们率眾起义,特別是要將那江南织造局给彻底剷除,紧接著便是会有无数生员积极响应,撰写檄文、串联乡绅共同起义,以万民书直接请愿。 在士绅们的构想之中,这样的一套措施下来,即便是张居正也无法再坐视不管了,为了江南不动乱,朝廷必然要与江南退让一二。 至於今后要处置,无非是將几个织工,还有那些上头的生员,给推出去顶罪罢了。 这样的构想不可谓不完美,可在执行层面上,却是出了大问题。 在应天巡抚衙门门口,海瑞中得那一刀,原本是想要闹出更大的乱子,却不想无意间,让更多百姓看到了海瑞的刚直与清明。 加之近来民间四处教化宣传的西山剧院,海瑞的名头在江南可以说,到了一种无可復加的程度。 就这样一名官员,他四处为百姓宣讲,四处去解决生员动乱,没有裹挟而来的百姓,江南士族们如何能够成事! 提及此事来,王锡爵也是咬牙切齿。 “而今,我那辰玉孩儿,却已然是不知所踪,怕不是也被那张士元所害,其中仇怨,吾恨不得生啖其肉!” 江南的消息慢了一些,可王锡爵也得知了王衡的情况,这小子为“新学”所蛊惑,离家出走,如今还是生死未卜。 “元驭兄不必太过於著急。”王世贞性子急,可这会儿也安慰起老友来,“辰玉自小便是知书达礼,想来无非是误入歧途,即便是给张士元此子抓了去,想来他必然也不敢干出什么出格之事,待到此事了结,我陪你一同前去京城.”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將江南之事忘记得一乾二净,对於他们来说,这江南之事固然重要,可膝下之子,显然是更加重要的。 “够了!”徐阶发出一声嘶哑的声音,他抬眼看向二人说道。“还在这般小家子气,若是江南没了,你我可还有什么好下场,眼下之事才是最为要紧,这江南织造局若再推行下去,你我麾下產业又该如何推行? 此中癥结,已然是不死不休!” 天工纺织机的恐怖效率,起初徐阶等人还是不太相信的,可当他们寻了一台机器试验一番,立马便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这等將近十倍的纺织机,简直就是在刨江南士族们的根基! 若百姓们人人皆是能够用上这机器,他们这些开设工坊铺子的士绅,可还有什么赚头? 偏偏这张允修,还推行什么“借贷”之法,限定每户一台机器,对於士绅商贾几乎没有任何优待。 士绅们得不到那纺织机,也不知怎么去仿製,唯有坐以待毙。 然而,徐阶断然是不会这般放弃的,他犹如一头奄奄一息的恶龙一般,眼睛里头皆是血红,看向了下头的王锡爵与王世贞。 “既然如此,我等也不能再有顾虑了,此番他张士元做到这番程度,我等也得使出浑身招数,不然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徐公的意思.”王世贞嚇了一跳,看徐阶这势头,生怕对方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一年百万两银子的生意!”徐阶强调著说道。“夺人钱財犹如杀人父母!” 王锡爵连忙劝慰著说道:“徐公万万不可如此,大不了咱们便低个头便是,如何能够到不死不休的程度。” 他生怕徐阶脑袋一抽,要干出刺杀的事情,不论是张居正还是张允修,若是下手成功了还罢了,若是不小心失败,给人抓住了把柄。 不消说这江南纺织生意,便连他们的身家性命也是不保的。 与朝廷对抗归对抗,可还真犯不著,让赌上全家性命的程度。 “老夫是老了,可还不糊涂。” 徐阶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咬牙,声音略带沙哑。 “我等不必太过出手,自当有人替我们出手。” “徐公之意.”王锡爵有些不解,却也有些猜测,可仅仅是猜测,便已然令他惊出一身冷汗。 “这还是不够的。”徐阶似是要出重拳了,不免轻蔑地笑道。 “那晋商皆是一群软蛋,为一黄毛小儿打怕了,做起事来却畏首畏尾,若不奋力,唯有任人宰割的份。” 王世贞则是说道:“晋商还是为我等出了力的,不过这些人確实是怕了,只敢躲在幕后行事。” “於幕后便是要老实。”徐阶冷笑著说道。“今后咱们吃下那江南织造局,將期货市场握在手中,那晋商们想必也不敢似往日那般傲慢。” 徐阶不单单是想要抑制朝廷的政令,更加是想要吃下张士元手中的摇钱树、香餑餑。 这一回,换做王世贞二人保守起来。 王世贞提醒说道:“徐公,张家父子精於算计,想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学生想来还是要从长计议,此番应天生员一事,我们已然折损不少人手” “禁微则易,救末者难!” 徐阶却不愿听从,很是坚决地说道。 “此番若给那黄毛小儿起事,今后再想要对付,便是难上加难了。” 见王锡爵、王世贞二人还想要开口,徐阶摆摆手说道。 “你二人不必再说,老夫心里头已然有计较。”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看向一直坐著沉默不语的次子徐琨说道。 “子璠啊~为父让你去联络江南诸地士绅,可有些眉目了?” 徐琨有些木訥,可听到老爹的询问,还是立马起身回答说道。 “回爹爹的话,已然处置妥当了,士绅们皆是仰慕爹爹之威名,直言若我徐家有意出资,他们自然也会来帮衬一二,此乃我江南诸地存亡之时,定然不可懈怠。” 听这父子二人一问一答之间,仿佛真就在江南展开一场战爭一样。 令人不禁想起,昔日太祖朱元璋与陈友谅,在应天府龙湾一带,在鄱阳湖水域一带,开展的两场定鼎天下之战。 此战之下,谁是陈友谅,谁又是朱元璋。 王世贞与王锡爵二人面面相覷,都在对方眼神之中看出了担忧。 深夜。 张家书房之內,一个罕见的情景出现。 张居正与张允修父子二人,竟然在书房里头端坐著,二人相隔很远,可埋头伏案写作的动作却是极其相似。 书房里头昏黄的灯火不断摇曳,还时不时有一阵研磨的声音。 张居正时不时停下手中笔,抬眼打量一番幼子,见其毫无反应,復又摇摇头,继续处置今日的奏疏。 过了一会儿,张允修那头传来一阵异动,张居正不免抬头观察一番,却发现这个臭小子,不知为何偷偷摸摸地起身,一路摸出了门外而去。 张居正见到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忍不住嘆息一番,嘴里念叨著什么。 “还是小孩子脾性。” 隨后又抬眼看了看堂上,掛在角落的狸猫仙图,眯了眯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张居正只顾著埋头票擬奏疏,却没留心周围的变化,直到在空气中嗅到一股子浓郁的肉香,这才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一到深夜,人总是会腹中空空,张居正从前总是习惯喝上一碗人参煨出来的鸡汤。 可近日来,仁民医馆的大夫又告诫张居正,要控制饮食,少服用大补之物,他便又过上了和尚一般的日子。 这下子一嗅到空气中的肉香,哪里还能受得了。 张居正终於是忍受不得,他將手中笔放下,下意识地说道。 “游七,老夫不是说过了,近来断然不可再食用燥热之物,今日端上来的是什么?可是什么烤制之物?留下一点,剩下的你拿去给下人们分了”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呢,便瞬间戛然而止。 因为张居正一抬眼,看到不是游七端上来什么膳食,而是那逆子张允修,正用上好宣纸垫著,对著一头黄澄澄的烤鸭大快朵颐呢。 偏偏这小子吃得还十分具有门道,用一把小刀子,將烤鸭的皮肉切下来,粘上蘸料,就著热腾腾的麵皮,麵皮里头还要加上些许青蔬,简直是讲究到了至极。 可他的吃相一点儿也不讲究,一口下去便將一份包好的烤鸭狼吞虎咽而下。 那狼吞虎咽的模样颇为令人嫌弃,特別是空气中瀰漫的香味,更加令张居正感到烦躁。 “咕咚!” 张居正咽了一口唾沫,脸上却是怒然说道。 “张士元!” (本章完) 第273章 治理江南犹如制鸭 第273章 治理江南犹如制鸭 “爹爹要不要来上一份?” 张允修嘴里塞著满满的,嘴巴周围还泛著油光,將一个鸡腿举起来给老爹晃了晃说道。 “此乃我自南京请来的烤鸭师父,就突出一个地道。” 张居正的嘴角抽了抽,也就只有张允修这个臭小子,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了。 张府家教极严,在这书房之內,素来是讲究规矩的,其他孩子不消说吃这烤鸭了,就连吃个普通的饭食,都可能被张居正教训一番。 所谓食不言,寢不语。 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便连张居正自己也很少去打破。 可偏偏张允修却是有恃无恐。 张居正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要压制下怒火,却还是教训著说道。 “书斋乃是藏锋养气的所在,非是放纵口腹之慾的食肆,你瞧瞧你这般作態,哪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实在是有辱斯文!” 张允修却也不反驳,麻溜用麵饼包了一份烤鸭,微微举起来说道。 “爹爹要试试不?” “咕咚~” 张居正又咽了一口唾沫,撇过头去,很是嫌弃地摆摆手。 “快些拿走,尔弄这书斋墨香尽散,此等粗俗之事,老夫绝计是不沾的。” 张允修这吃法,甚至是空著手送入口中,在传统士大夫看来,无异於是有些野蛮的。 可张允修却不容分说,一个箭步上前,將这份烤鸭直接塞入了老爹口中,突出一个快准狠。 “呜呜呜~” 张居正脸上憋得通红,险些没有背过气去,他用手將那烤鸭取下来,瞪著眼睛刚刚要发怒。 可嘴里残留著一些烤鸭脆皮和酱汁,他也只能缓缓吞下,一品味之间,脸上表情立马发生了变化。 张允修重新坐回到书案之前,用小刀子片了一块带著脆皮的鸭肉,呲溜一下便送入口中,笑著看向老爹说道。 “爹爹,《尚书》有云『慎乃俭德,惟怀永图』。” 他指了指张居正手中的烤鸭。 “浪费是可耻的。” “老夫知晓。”张居正颇为不忿的样子,从张允修桌上取来夹菜的筷子,將那手中的麵皮卷烤鸭夹起来,很是认真地送入到口中。 他白色鬍鬚上下抖动,脸上表情很是古板,可吃得却是异常的迅速。 张允修哑然失笑,又指了指桌上的烤鸭说道。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这剩下部分爹爹可是不能浪费。” 张居正嘴角抽动一下,可適才的那份烤鸭,著实是令他胃口大开,这下子也顾不得许多,也坐到了桌子面前。 他倒还存著一份士大夫最后的“倔强”,完全不用手,学著张允修的样子,將鸭肉切下一份出来,用筷子夹入麵皮之中,再加上些胡瓜蔬菜,蘸上调料颇有一番风味。 张居正就著书房里头的茶水,风捲残云一般,將剩下的半只烤鸭顺利解决。 批阅奏疏所消耗的脑力是巨大的,加上张居正好些日子没用荤腥,有如此食量倒是正常。 不过张允修看著那剩下的骨头架子,还是略微有些发愣,这鸭子虽不大,可也够三四人吃了,老爹竟然一人解决,可见有多么喜欢。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向老爹询问说道。 “爹爹,你说这南京的烤鸭如何?” 张居正用帕子擦了擦手,还有嘴角的油渍,脸上却重新恢復了古井不波的样子,微微蹙眉评价说道。 “京城也有善於制鸭之铺子,相传乃是成祖年间,自南京迁都北京,隨后才將南京烤鸭传了过来。 如今我看来,南京之烤鸭相较於京城,还是总觉著失了点味道。” 说到这里,他板著脸教训。 “烤鸭终究乃是奢靡之物,所谓『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飢色,野有饿莩』,如今天下尚且有万千百姓忍飢挨饿,此等製作繁复,劳民伤財之物,还是少吃为好。” “非也。”张允修回答说道。“在孩儿看来,这奢靡之物反倒是要大大推行,百姓们才能够有活路,权贵们都不银子,百姓们去哪里赚银子。” “歪理。”可张居正却没有继续反驳,因为他想到,先前这小子就是利用西山琉璃工坊,將整个京城乃至於南直隶,这两处大明最为富庶之地的士绅商贾,给个个骗得团团转。 事到如今,还有不少官员时不时会上奏弹劾,控诉张允修这是在盘剥民脂民膏,民间百姓苦不堪言云云,实则皆是为那些士绅商贾鸣冤叫屈。 可张居正这心里头跟明镜一般,知道张允修靠著琉璃赚到的银子,才能在江南推行借贷法和织造局的生意。 本质上,就是在利用“奢靡”之风,来让士绅商贾们將银子给吐出来,再將这些银子转给小民。 自古儒家便是推行勤俭节约,从未有推崇奢靡之理,可这手段偏偏还真有作用。 想了想,张居正又板著脸说道:“你这南京烤鸭的法子从何而来?京城內也有烤鸭铺子,何必捨近求远。” “爹爹有所不知。” 却又听张允修摇头晃脑地说道:“孩儿这烤鸭,乃是我特地將南京百年老店之师父给抓了过来,让他来烤制,经过精心之改良法.” 张居正忍俊不禁,没好气地说道。 “你却还敢欺压百姓?这师父於南京开得好好的,你如何轻易將其抓到京城来,简直是胡闹至极!” 说这个话的时候,他颇有些慍怒了。 “若是断了人家学渊源,你百死而不能赎!” “爹爹稍安勿躁。” 张允修嘿嘿一笑说道。 “孩儿是那等欺压百姓的紈絝子弟么?这南京烤鸭店的老板,成日里守著他那祖宗之法,靠著那祖传秘方,看起来似乎能够吃个世世代代。 可这时代是向前发展的,终有一日那祖传秘方,便会不符合眼下的生存条件。 若此时不进行变更,不审时度势,做出些许变化,那百年老店才是真会倒闭,家学渊源才是真会断绝。” 他挑了挑眉毛。 “爹爹推行新政不正是此道理?” “你向来是能说会道。”张居正脸上表情不温不火,不知是高兴还是生气,“可你又如何能够知道,这百年老店遵从你的办法,便可起死回生呢? 要知道,百年以来积重难返,就如同一行將就木老朽一般,若是贸然下了猛药,怕不是就一命呜呼了。” “没有什么一定能成事的办法。” 张允修很是坦然地说道。 “但是有个东西是一定要遵循的,那便是实事求是。” 他指了指桌上的烤鸭。 “爹爹难道真的觉得,这烤鸭工艺,乃是那南京百年老店师父的手艺?” 张居正皱皱眉头,他知道这小子在藉此来谈论朝政呢,可什么时候朝廷成了这桌案上的鸭子了。 最关键的是,这鸭子还被自己吃得一乾二净,实在是显得有些怪异。 见张居正没有回答,张允修便自问自答起来,他笑著说道。 “这麵皮卷烤鸭的法子,看起来十分简单,便像是春卷一般,可先前却从未有人提及过。” 用麵皮卷烤鸭蘸酱並且加入一干佐料,这样的吃法在清朝才流行起来。 明朝之时,至少经过张允修的调查来看,还是没有出现並普及的。 张允修借著这烤鸭的由头,给老爹讲起了科学方法论。 “这烤鸭的吃法,其中便是门道。 所谓求真务实,不是停留在口头上的,而是提出问题解决问题,按照实际出发,以真实情况为参考。 『循理而行』最终达成我们的目的。” 他用筷子捏起一块小骨头。 “正如这烤鸭好不好吃,並非是凭藉爹爹你过往的经验来看,而是要去真正吃了,去尝试了才知道,它到底好吃还是不好吃。” “这烤鸭的吃法,南京是没有的,京师也是没有的,可我们如何能够发现,唯有带著一个让烤鸭更加好吃的想法,进行不断实验总结,才能够最终得到结论。” “还有这製作烤鸭的法子也是一样的,如何才能做出更好吃的鸭子?” “抱著几本古籍还有祖传的方子,如何能够让烤鸭更加好吃,爹爹不知这烤鸭里头的门道,为了能够让烤鸭更加好吃,我们进行了很多次实验,精细化了工艺,汝在选择鸭子方面以未逾三月者为佳,在处置鸭子方法上,注意从去毛到涂抹酱料的个个细节。” 一边说,张允修一边还给张居正比划起来。 “像是以小范围试错,观其中效果,行而后知不足,再进行一步步改进,成功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唯有不断的尝试,不断的总结,以事实为出发,才能够得出真正好吃的鸭子,爹爹你可明白。” 张居正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他眯起眼睛说道。 “这便是你所说的那个『新学』与『科学』。” 他这些日子以来,也十分好奇地去了解了一番,张允修所说的那个什么“科学”,一直以来都是有些一知半解。 今日算是借著烤鸭之名,有那么一些明白了。 张允修继续笑著说道:“爹爹觉著那南京烤鸭店可怜,孩儿却觉得恨铁不成钢,明明守著好手艺,却不思进取,成日里守著一亩三分地,今日能得一夕安寢,他日也能么? 终有一天会落后於人,到时候再想著回头,那便是晚了。” 张居正凝神说道:“守旧因循此乃人之常情,尔便能够避免。” “自然是无法避免。” 张允修颇为豪迈的样子。 “可是孩儿知道实事求是的道理,明白单单一个的力量力有不逮,也尊重事物发展的规律。 相较於过往的经验,眼下的变化才是最为重要的,相较於个人的努力,群眾的力量才是无穷的。 自那南京烤鸭入了西山以来,我召集无数西山厨艺高超之人,组织起来一个北京烤鸭专项研究班,专门进行烤鸭研究改良一干事宜。 群策群力,不断改进和发展之下,这烤鸭自然能够如此美味。” 他又叉著腰十分自豪的模样。 “下一步,西山决定成立一个『西山烤鸭』的牌子,便传承自南京烤鸭,今后要在全国各地开起铺子,將我等改良之烤鸭,传到千家万户的手中。 爹爹你觉得如何?” 张居正有些无奈,他能觉得如何? 这小子所思所想,简直是天马行空,那些想法有些几乎是张居正自己一辈子都想不到的。 还为烤鸭专门成立一个研究小组?隨后要將烤鸭传遍千家万户,亏他能够想得出来。 可张居正心里头是明白的,张允修看似是在说烤鸭,实则更是在说江南推行借贷法一事。 借著烤鸭说借贷之法,二者的道理似乎是殊途同归? 张居正嘴角抽了抽,却还是顺著话头,提醒著说道。 “万万不可操之过急,这经营之道並非是那么简单。” 张允修则是意味深长地看著老爹。 “若是有个德高望重的老店长坐镇,出不了什么乱子。” 张居正则是继续提醒说著。 “若是有对家,眼见你这烤鸭生意蒸蒸日上,派些泼皮无赖来捣乱讹诈,派些宵小之徒前来下毒,坏了你的生意和名声,你又该如何?” 张允修则是坦然说道。 “兵来將挡水来土掩,我等做好一干准备,要比他们更狠,比他们想得更加周全,只要守好这烤鸭的品质,就算是再多的阴谋诡计,也比不上品质说话的道理。” 张居正眉目复杂,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摆摆手说道。 “天色已然不早了,你早些回房去休息吧,西山与医馆之事,怕是皆是不安分吧?” 一提到这个,张允修脸上便有些不自然,他无奈摊开说道。 “我自找的。” 好好的紈絝子弟不做,一开始是为了保住张家,现在张家保住了,却被自己搞出的各种事情给裹挟。 这时代发展的滔滔大势,就算是张允修想要停,也停不下来了。 张居正本以为他会说什么豪迈之语,却不想是这么没有出息的话,颇为无奈赶人。 “快些走吧。” 张允修也有些困了,行了一礼说道。 “那孩儿便先行一步。” 走到一半,他復又扭头过来,站在张居正面前很诚恳地看著。 张居正觉得身上发毛,撇过头去说道。 “又怎耐如何?” 张允修提醒著说道:“爹爹,你那痔疮不可再拖了,如今东壁先生割痔疮的技术越发精湛了,万万不可讳疾忌医,要寻个黄道吉日,去医馆割了一了百了。” 张居正脸上表情顿时一僵。 (本章完) 第274章 景阳宫之危 第274章 景阳宫之危 景阳宫。 永寧公主朱尧媖翻看这一条条病歷,不由得发出一阵感慨说道。 “乖乖~” “仁民医馆又搞出个什么產钳,帮助胎儿分娩,这些人还真是奇思妙想啊~” 她不由得抬起眼眸,朝著刘婉儿询问。 “婉儿,你可记得,我们从前宫中是否有类似手段?或者说太医院的太医们.可用过此法诊治?” 刘婉儿面露尷尬之色说道:“殿下,您这是说得哪里话,从前太医院太医们谨小慎微的很,哪里敢用此物,朝著娘娘们身上招呼,无非是寻了些京城內稳婆的法子,诸如针灸、草药之类的。” 朱尧媖一脸疑惑地说道:“这仁民医馆里头,大部分大夫可都是从太医院出去的,为何在太医院不敢的事情,在仁民医馆他们却敢了呢?” 刘婉儿愣了一下:“奴婢也不知道,想来是他们有了把握?” 可朱尧媖的眼神却变得十分深邃,摇摇头说道。 “看起来,咱们这个太医院可没有啥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自从张允修成立仁民医馆之后,太医院可谓是元气大伤了,除开一开始被张允修绑去的太医,后续几乎所有大夫,都是自愿进入到仁民医馆的。 甚至於隨著时间的流逝,仁民医馆的风评也开始渐渐扭转,从一开始的巫蛊之术,离经叛道之举,到现在整个大明朝的医疗权威,也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能够达到这个奇蹟,有且仅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仁民医馆那是確確实实能够將人给救活的! “怕是不妥。”刘婉儿劝解著说道。“陛下先前也有著这个想法,可咱们宫里头还留著太医院,主要还是要顾著太后娘娘的心思.” 太医院院使龚廷贤还守著他的值庐,即便是手下仅仅剩下十几人,可他还是固执著守著他那传统医学不放,甚至不愿用半点仁民医馆的药物和医术。 万历皇帝对他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可偏偏李太后要將太医院留下来,甚至慈寧宫大部分还是用著传统医学的法子。 这景阳宫,若非是万历皇帝和朱尧媖的据理力爭,怕是也要由著太医院来照顾。 朱尧媖嘆了一口气:“母后还是太过偏执了,这现代医学那是真正能救人的法子,前些日子听闻南京的魏国公,还曾上书给皇帝哥哥,点名要仁民医馆的大夫帮忙医治调养身子。 天下人可都是接受了现代医学,偏偏” 刘婉儿生怕被人听到了一般,连忙摆手说道。 “许是要些时日,毕竟这是新玩意儿。” 朱尧媖却不太在意,她越是学习“新学”和“现代医学”,越是尊重客观规律,就对於母后越发失去了敬畏之心。 她低声念叨著。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若非是母后阻挠,皇嫂早就用上仁民医馆最新调理的办法,何故要你我在此费尽心力的折腾,实在是昏” 这话她还是欲言又止,最终是没说起来。 看著外头的天色,朱尧媖將手头的病例放下,起身说道。 “去寢宫瞧瞧,昨日里皇嫂下腹有些隱痛,不知是肠胃毛病还是其他,不得不重视。 婉儿你帮忙瞧瞧,实在不成就得寻李神医瞧瞧了。” 说这话的时候,朱尧媖眼睛里头还是带著隱隱的忧虑,她终究还是没啥医疗经验的,单单靠著太医院那群庸医,能看出什么东西? 仁民医馆的大夫虽有来定期查看,可要入宫步骤实在是繁琐,真要出什么事情,等他们入宫来,那黄菜都凉了。 刘婉儿脸上表情显得十分忐忑,可还是乖巧点点头说道。 “公主还请放心吧,腹中隱痛寻常人偶也有之,许是岔了气,亦或是服用药物肠胃有些不適,稍微改改温和的方子,便是可以解决的.” 朱尧媖嘆了一口气:“希望如此吧。” 二人朝著寢宫而去,可走到半路,却看到好大的阵仗,远远看到皇帝贴身太监张诚,朱尧媖便明白是何人来了。 她上前询问著说道:“陛下来了么?” 张诚一见是朱尧媖,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 “奴婢拜见公主殿下,回公主的话,陛下此刻正在寢宫里头跟恭妃说话呢,陛下心里头掛念著” 他话还没说完,朱尧媖便一点面子都不给的扭头进去,整得张诚脸上一阵尷尬。 寢宫里头的门没关,除了隨伴的侍女,便只有万历皇帝和王恭妃二人。 后者半倚靠在床榻上,裹著一层厚厚的被褥,脸色显得有些虚弱。 万历皇帝宽大的身躯,將王恭妃整个人都给挡住了,不过可以听到他略显生硬的关心。 “恭妃可有哪里不適?” “近来头稍稍有些晕,下腹偶有些坠疼,却也没疼得不行,偶尔一两下。” “誒呀~怀有身孕之人,偶尔有些头晕不適,也是正常的,朕也是时常有看万历新报的,上头一些孕妇安胎的注意事项” 恭妃显得十分拘谨,也有些害怕的模样,很是端庄地点点头说道。 “谢陛下忧心,臣妾自当是会注意著身子。” “可是要注意啊~你这肚子里头,可是朕的第一个皇嗣,若是能够生出个皇子来,那便是社稷之福,大明之福,你也是大大的有功,哈哈哈哈~” 万历皇帝又发出一声乾笑。 朱尧媖在后头有些看不下去了,轻轻咳嗽了两声,便朝著皇帝行礼说道。 “臣妹永寧,拜见陛下~” 万历皇帝一听到妹妹的声音,立马转过身来,摆摆手说道。 “免礼免礼~” 他一见到朱尧媖,脸上颇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景阳宫还多亏了永寧你照顾,朕有你这个妹妹,真是幸运至极。” 朱尧媖在床边寻了个锦墩坐下,微微笑著说道。 “皇兄说得哪里话,永寧能够为皇兄分忧,自是福分。” 两个人说著客套话,却显得很熟络,一下子缓解了寢宫內尷尬的气氛。 皇帝在大一號的锦墩上挪了挪屁股,脸上露出笑容,继续说道。 “永寧啊,你来得正好,朕可是有些日子没来这景阳宫了。” 朱尧媖內心颇有些无语,何止是有些日子没来,自从王恭妃搬入这景阳宫之后,皇帝就从来没有造访过,甚至连一点儿赏赐都没有。 可见其是有多不待见,这位宫女出生,姿色平平,甚至还胆小怕事的王恭妃了。 万历皇帝不知道妹妹心里腹誹,他有些不自然地摸摸鼻子说道。 “那个.恭妃適才说是头有些眩晕,还有这小腹有些坠痛,此事干係重大,妹子你平日里熟读医书,想来有些门道,快给她瞧瞧。” 说起来,万历皇帝对於妹妹沉迷医书,颇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他也是沉迷於话本小说,偶尔看看那些充满艺术气息的女子图鑑,二者都是杂学,也没有什么不同嘛。 有了永寧在看医书,他平日里做派也显得没那么荒唐。 朱尧媖正是为此事而来,当即朝著外头,將刘婉儿给唤了过来,二人当即为王恭妃检查起来。 一到了问诊环节,刘婉儿却也进入了状態,习惯性拿著一本手记,朝著王恭妃询问说道。 “娘娘这两日,可曾有吃什么与往日不同之食物?” 王恭妃头上略微沁出些汗来说道:“平日里皆是在宫里用的,与公主殿下吃著一样的东西,想来应该是不曾出问题的。” 刘婉儿看了一眼朱尧媖,后者微微点头。 为了保护恭妃的安全,一干饮食都是经过朱尧媖检查的。 刘婉儿这才继续记录,朝著下面询问。 “娘娘可有摔倒、跌倒之类经歷?” 王恭妃继续摇摇头说道:“近来我皆是小心的,在院子里头走动都不敢迈出大步子。” 紧接著,刘婉儿又看了看寢殿里头的薰香,也给王恭妃的身子简单检查了一番。 最后她朝著朱尧媖摇摇头,似乎是无能为力的样子。 万历皇帝眉头紧皱,朝著朱尧媖询问说道。 “妹子到底如何了?你二人皆是愁眉苦脸的样子,可叫朕心里头七上八下。” 王恭妃他可以不在乎,可这肚子里头的皇嗣,他是绝跡不可能不在乎的。 朱尧媖轻轻嘆了一口气:“皇兄不知,此事可大可小,產妇下腹有坠痛之感,轻的许是活动久了,也许是淋证,还许是脾胃失常。” 她顿了顿很是凝重的样子。 “若是重些,那则是要小產之先兆。” 听闻此言,万历皇帝嚇得都跳將起来,他猛地扭头看向床榻上有些虚弱的王恭妃,不可思议地说道。 “好端端的,怎么会小產呢?” 他这话显然是朝著更加具有经验的刘婉儿询问。 可后者嚇得说不出话,便只能由朱尧媖解答。 她颇为无奈地说道:“皇兄,自古小產之事便是难说,有服了药小產的,吃了不该吃的小產的,薰香也能够小產,產妇身子虚弱,心境不佳,也可能有些风险,实在是难说” 朱尧媖这话也是在提醒皇帝呢。 这些日子以来,由於皇帝的冷落,王恭妃在后宫可是噤若寒蝉,夜夜皆是睡不著觉,若真小產了,说不准有皇帝的一份“功劳”。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万历皇帝眼睛都快要红了。 眼见皇帝有些失態,朱尧媖也劝慰著说道:“皇兄却也不必太过担心,这小產毕竟是小概率事件,臣妹想来还是寻仁民医馆的李神医来瞧瞧,更为稳妥一些。” “对对对!此事还未有定论。” 万历皇帝安慰自己一番,连忙朝著不远处的张诚吩咐说道。 “张伴伴,快去一趟仁民医馆,將东壁先生给请来,专程为王恭妃诊治一番。” 张诚脸上也是焦急的样子,仿佛是他老婆出事了一般,连忙低头行礼。 “奴婢遵旨。” 不等张诚走出门,万历皇帝却又將他给叫住了。 “陛下还有何吩咐?” 万历皇帝脸上似有些愧疚一般,重重嘆了一口气说道。 “终究是朕心里头没念著,你再寻人去內库里面,將朕珍藏的辽东都司百年山参取来几根,还有暹罗之燕窝,波斯之蜜饯,西域的葡萄酿.万万不能少了,列个单子出来,通通送到景阳宫。” 说这话的时候,他显得十分豪气的模样,毕竟是赚了银子,起钱来眉头都不皱一下。 万历皇帝又看了看四周,发出一声感慨说道。 “景阳宫还是少了些修缮,过些日子等恭妃身子好了,朕出內帑给景阳宫好好拾掇一番。” 皇帝动动嘴皮子,十几万两几乎就出去了。 虽说有点肉疼,可毕竟是皇嗣,加上万历皇帝这些月来,各项进帐丰厚,自然是不在话下。 朱尧媖嘴唇动了动,想著提醒皇帝,这些玩意儿可几乎都不是產妇能用的。 不过看到王恭妃的反应,她当即不再开口。 靠在床榻上的王恭妃,听闻此言已经感动得无以復加,脸上泪水横流,连忙起身要朝著皇帝叩谢。 “臣妾.” 朱尧媖连忙上前搀扶,劝解著说道。 “皇嫂怀有身孕,便不必拘礼了。” 万历皇帝也点点头说道:“恭妃你好生歇息,身子养好了,才是最为要紧的。” 王恭妃一会儿哭一会儿露出微笑,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用力点点头说道。 “谢陛下,谢公主殿下。” 待到王恭妃復又躺到床榻上,万历皇帝没有上前,却豪气干云的样子。 “恭妃你养好身子,要些什么儘管跟朕提,朕无不满足。” 他心里头是真怕这个皇嗣没了。 可王恭妃低著头想了想,略有些突兀地开口说道。 “臣妾倒是不缺什么,只不过近来那『安胎寧神饮』,颇为不错,臣妾整日整日睡不著觉,全靠著这药方方才能够安寢。 臣妾还想著喝一碗。” “哈哈哈~” 万历皇帝愣了一下,立马发出一阵大笑,他捧著肚子说道。 “朕却当是什么,爱妃却想著是喝一碗汤药,实在是简单至极,不管用上什么名贵药材,爱妃若想喝,便喝个痛快。” 说话间,万历皇帝向著身旁的侍女吩咐道。 “快些去將此汤药煎好,给恭妃服下,记得蜜饯万万不能少了。” 万历皇帝一口一个爱妃,彰显出他如今对於王恭妃的重视,这本是朱尧媖所希望的,可这会儿她却意识到不对劲了。 朱尧媖与刘婉儿同时开口说道。 “等一下!!!” (本章完) 第275章 还请陛下取走我这大好头颅! 第275章 还请陛下取走我这大好头颅! “不可?” 万历皇帝有些懵逼,看了看朱尧媖,又看了看头上冒出豆大汗珠的刘婉儿。 让这小宫女也这般失態,难道药方真有什么猫腻不成? 万历皇帝对於医理一知半解,询问说道。 “这安胎寧神饮有何问题么?听起来倒像是个正经方子。” 朱尧媖摇摇头说道:“皇兄此药方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所用也无非是酸枣仁、白茯苓、浮小麦、合欢皮等温和之药,水煎之后,每日一剂。” 她强调著。 “此乃仁民医馆开出的药方,断然不会出紕漏的。” “那便是一日不能多服?”万历皇帝想出一个可能。 朱尧媖继续说道:“此药中正平和,多服用些许,没什么大事。” 万历皇帝扭头看了一眼王恭妃,后者脸色颇有些痛苦的模样,只是低著头不说话。 朱尧媖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她扭头看向王恭妃的贴身宫女询问说道。 “娘娘今日用了几服安胎寧神饮?” 宫女自是不敢有任何隱瞒,如实回答说道。 “回殿下的话,这服安胎寧神饮,医馆吩咐是每日一服,若娘娘有需,每日也可两服。 今日” 宫女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跪地求饶。 “奴婢实在是拗不过娘娘,想著多一服也不碍事,便多让药房煎了一服.奴婢实在不知” 朱尧媖脸色越发凝重了起来,她继续沉声询问说道。 “这几日,皆是两服?” 宫女点点头说道:“两服还是奴婢苦劝著,不然娘娘是要闹將起来的,奴婢今日见娘娘身子苦,便心一软.” “为何不稟告於我?”朱尧媖颇有些慍怒。 “奴婢.奴婢” 宫女只顾著一个劲的哭泣。 万历皇帝见著朱尧媖著急,颇有些不解地说道。 “永寧,到底是出了何事?” 朱尧媖正想著解释一番。 却听床榻上的王恭妃,情绪似有些崩溃一般。 她眼睛里头有些空洞,嘴里一直喊著什么。 “安胎寧神饮~” “陛下,臣妾想要安胎寧神饮~” 这之类的话语一直不停,犹如中邪了一般。 “恭妃这是怎么了?”万历皇帝嚇了一跳,连连往后退去。 朱尧媖则是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抓住王恭妃肩膀,按住她乱动的双手说道。 “嫂嫂你冷静些。” 可王恭妃却置若罔闻,身子不知哪里来得力气,挣扎起来,甚至將被子都给踢了。 刘婉儿连忙上前帮忙,可一靠近,她便嚇得跌倒在地,用手指著被褥里头说道。 “殿下!殿下!流血了!” 朱尧媖也嚇了一跳,连忙朝著底下看去,却见殷红血液正缓缓透出。 她也惊的一下,朝著刘婉儿喊道。 “婉儿!快去派人寻仁民医馆,告诉他们不是普通检查,恭妃恐有小產之兆,让他们做好准备!” “奴奴婢这就去!” 刘婉儿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外。 普通检查和小產的处置方式,那可是完完全全不同的。 “没有小產!臣妾没有小產!” 王恭妃似乎是嚇坏了,连连摇头,嘴里念叨著这句话,看向万历皇帝嘶声说道。 “陛下,快给臣妾寻那安胎寧神饮,喝了便好了,喝了便好了!” 她这疯狂的模样,令本来就不太喜欢她的万历皇帝,更加是连连皱眉。 万历皇帝脑袋略微有些懵。 他没听到其他的话,唯独听到了朱尧媖话语中,那个刺耳的词汇。 小產。 “皇嗣!朕的皇嗣!” 万历皇帝脑袋里头,开始渐渐浮现出伯祖父朱厚照的样子来,那是他在宗庙里头看到的画像。 武宗朱厚照正朝著他微笑呢。 笑得甚至还有些贱兮兮的。 万历皇帝打了一个寒颤,他从前没有什么感觉。 可近来听著张允修的嘮叨,又想到各种阳痿、不孕的知识,便越发忧虑起来。 越想越觉得的不对劲。 特娘的!他不想可不想绝嗣啊! 他也有些急了,朝著外头的太监们喊道。 “快去寻太医!太医!” 喊著喊著,他又觉得不对劲,改口说道。 “驱一匹快马,將李东壁火速请到景阳宫来,不得有片刻耽搁!” 太监们也都是兵荒马乱的模样,各个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万历皇帝自然也是乱了阵脚,一会儿想要上前查看王恭妃情况,一会儿又害怕她疯癲的模样,一会儿脑袋里头又开始涌现自己绝嗣的下场。 朱尧媖看在眼里,她眯了眯眼睛,仔细思量一番说道。 “皇兄,依臣妹看来,有一人不得不请到景阳宫里头来。” 万历愣了一下,脑袋里头立马浮现张居正那古板的表情,显然已经是路径依赖了。 可他隨即摇了摇头,明白了朱尧媖说的是谁。 “你是说,让张士元也来景阳宫?” “对!”朱尧媖很是坚定地点头。“此事非同小可,臣妹看来这药方颇有蹊蹺,若是不让张同知来,必然会出了乱子。” 李时珍扣住王恭妃用丝绸盖住的手腕,他屏息凝神,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一同前来的几名女医,协助他进行各项检查,诸如月事等,平日里一些较为敏感的情况。 这个时候,培养女医们的用处就体现出来了。 看著床榻上有些虚弱的王恭妃,朱尧媖眼睛里头不由得露出一丝忧虑。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进行了一干安排,特別是景阳宫上下人等严加看管。 当然,眼下最为要紧的,还是这王淑妃和腹中皇嗣的安危,若出了事情,就算是调查出真相也是白搭的。 朱尧媖看起来,比皇帝还要急切,眼见著一干检查完毕,连忙上前询问说道。 “东壁先生,恭妃她如何了” 李时珍面露凝重之色,意外地看了一眼朱尧媖说道。 “公主殿下也通医理?” “略知一二。” 李时珍微微頷首,朝著万历皇帝微微拱手,这才给她解释著说道。 “恭妃依照脉象来看,不容乐观,医家有云『滑脉为孕脉』,如今恭妃之脉象已然转为『涩脉』『虚脉』,恐怕是难以” 听闻此言,朱尧媖瞳孔当即一缩,她连忙说道。 “那药方有所猫腻,寻常药物如何会令人慾罢不能,如何会令人如此失態!若是为其他药物所染,方才导致恭妃身子不適,东壁先生可有解决办法。” 李时珍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安胎寧神饮乃是医馆出的方子,药材也是自医馆煎制,送到皇宫之中,如何能够出问题” “可是.” 朱尧媖颇为迟疑,这也正是她所疑惑的地方。 若不是医馆送来的药物,她绝跡是不会如此放鬆的,难道运输过程中,亦或是这景阳宫之中,有外头塞进来的奸细? 然而,此刻不是探究这个问题的时候。 朱尧媖和李时珍二人都明白一点,不管真相是如何,若此番王恭妃真出了什么差池,那仁民医馆怕是要遭受一场巨大的波折。 甚至有可能,顺著那幕后之人的意思,將这件事情引导到新政和江南之事上。 朱尧媖直接明確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测:“东壁先生,若是產妇摄入乌香,是否也有小產之风险?” “乌香!” 李时珍顿时嚇了一跳,他哪里会不知道这乌香是什么玩意儿,这种又叫做“阿芙蓉”的药材,先前在京城闹白莲教匪之时,便传得沸沸扬扬。 他凝神开口说道。 “乌香性烈,气窜走经络,能扰动气血,產妇若是摄入,必將衝击胎元。” 李时珍看向王恭妃喃喃说道:“若真是不慎摄入了乌香,倒是可以解释了。” 仁民医馆並非是第一次前来问诊,前些日子皆是好好的,甚至饮用这安胎寧神饮將近半月,也没出现什么问题。 为何偏偏就这几日没来,便是出了紕漏? 可旁人自然不会听李时珍解释。 寢殿里头当然不仅仅只有仁民医馆的大夫,太医院闻讯也派人前来。 太医院院使龚廷贤,同样是把脉问诊完毕,看著李时珍人等冷笑著说道。 “哼!这皇宫內外,早就无乌香此物,尔等这般庸医,怕是用错了药物,偏偏將罪责都推到乌香之上,此等算计,可对得起陛下於尔等之恩德么?” 龚廷贤早就是憋著一股子气,这些日子以来,太医院在皇城乃至於在整个京城,皆是成为了边缘衙门。 不单单是皇帝不待见太医院,便连以往的一些王公大臣,也皆是不寻太医院看病。 户部给太医院拨付的银子,几乎都被挪到了仁民医馆。 更不要说景阳宫安胎一事,太医院名义上主导,实际上有著永寧公主朱尧媖在宫內,一干事宜还是照著仁民医馆那套来。 眼下抓到了把柄,他如何能够不借题发挥? 龚廷贤扑通地一下,朝著万历皇帝结结实实地跪下了,一幅痛心疾首的样子。 “陛下啊~万万不可再令此等庸医祸乱天下了,若非是他们用了什么破血动胎之药,恭妃娘娘凤体何至於此?” 此时此刻,万历皇帝的眼睛已经有些血红了,他先是沉默不语,隨即低头看向那龚廷贤说道。 “你来说说,朕的皇嗣还能不能保得住?” “这”龚廷贤脸上表情顿时是一僵,他小心翼翼,“陛下,娘娘她脉象虚浮,沉迟无力,依照医书上说来,已然是小產之徵兆,又见出红,怕已然是无力回天了.” “狗一样的东西!” 万历皇帝有些怒了,一脚踹在对方肩膀上,龚廷贤直接在地板上打了一个滚,却也不敢有半分造次,就是不断磕头。 龚廷贤痛哭流涕的样子:“陛下!陛下!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臣还请陛下彻查这仁民医馆,还恭妃一个公道,还未出生之皇嗣一个公道!” “够了!” 万历皇帝烦躁不堪,忍住將那龚廷贤暴打一顿的衝动,在寢殿里头来回踱步。 嘴里愤然地说道。 “朕只要孩儿,尔等便告诉朕,孩儿能不能保住,若是出了问题,谁也逃不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更何况是眼下这种情况。 万历皇帝刚刚看见那隆起的肚子里头,感受到自己骨肉的存在。 顷刻之间,便要让他接受骨肉分离,饶是普通人都是无法接受的。 他扫视著已然全部跪倒的在场眾人,特別是將目光停留在李时珍的身上。 “李东壁,尔不是说於產科之道上颇有研究,仁民医馆研究了这许久,竟无一点儿成效?” 李时珍心里头咯噔了一下,他知道皇帝已然是被触及到了逆鳞,这会儿就算是拉出张允修的情面,也没有办法了。 照著常理来说,他便是要將病情说得重上一些,一如那龚廷贤一般。 届时,若是真出了问题,大夫已然事先言明,罪责自然是小上一些。 若是化险为夷,那便是皆大欢喜,只要说自己乃是看走了眼,喊一两句“臣罪该万死”,皇帝心里头高兴,自然是不会责罚。 可李时珍不愿这样做,他现在脑袋里头只有一个想法。 那便是保住仁民医馆。 李时珍组织了一番语言,很是认真地跟皇帝解释说道。 “陛下,如今產科之道刚刚兴起,自古產妇生孕便是九死一生,是否小產確实还是难以定夺。” “依照臣之所见,恭妃娘娘脉象虚浮,可也並非完全是小產之兆,仁民医馆曾有过些许病例,產妇见红也並非完全是不可调理。 如今之计,最为紧要的,便是將恭妃娘娘送往医馆內,进行悉心调养救治,方可有挽救之机。” “所以,尔也没有確切办法,能够保住朕的孩儿?”万历皇帝怒不可遏的样子,“朕给予仁民医馆那么多支持,冒著天下之大不韙,推行现代医学之道,如今却连一个孩儿都保不住么!” 李时珍不卑不亢的样子:“陛下容稟,现代医学发展非是什么神跡祥瑞,还是循序渐进,要尊重客观事实之规律,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过仁民医馆上下已然是日夜不敢耽搁,若是.” “要多久!一年还是三年?” 万历皇帝一扫桌案上的青瓷,叮叮噹噹地摔了个粉碎,他指著李时珍说道。 “李东壁!朕要你执掌大明医学院,乃是为了悬壶济世,不是让你欺君罔上!” 李时珍在乡野游歷惯了,近来更是醉心於研究,显得十分的执拗,他很是认真地说道。 “陛下!臣说过了!產科仍旧有待研究,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让恭妃娘娘前往医馆救治,方才有一线生机。” 龚廷贤跳出来指著李时珍说道:“李东壁若是娘娘出了差池,你可敢担这个责任。” 李时珍眼神坚定的模样,他知道今日这场祸端,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了,朝著万历皇帝拱手说道。 “陛下,仁民医馆既参与景阳宫安胎一事,景阳宫出了事情,我自然是难辞其咎,臣请陛下给一个机会。” 万历皇帝咬著牙说道:“若是保不住呢?” 他眼睛里头血红,显然已经是动了杀意。 “不可。”朱尧媖看出了李时珍的打算,当下心中顿时一惊,可却不敢发出声音来。 “若是保不住。” 李时珍眼神里头不断闪烁,上前两步再叩首。 “臣愿一人承担此责,还请陛下取走我这大好头颅!” 晚上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276章 陛下!臣能治! 第276章 陛下!臣能治! “好你个李时珍!大胆李时珍!朕要你的头颅有何用?朕要的乃是恭妃和肚里孩子安然无恙!” 万历皇帝气坏了,他跳脚怒骂,气喘吁吁的模样。 若不是顾忌著李时珍的名望,他非得將李时珍拉出去廷杖不可。 李时珍却十分固执的样子,俯首说道。 “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不管如何,他都打算將此事之责任,一力承担了。 眼见著皇帝和李时珍针锋相对的模样。 朱尧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正想著让刘婉儿去药房,將那安胎寧神饮取来一份,仔细研究一番猫腻。 可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张允修人未至,声先到。 “陛下,这东壁先生的大好头颅,还是留给臣吧,想来您要去也是无用的。” 听闻此言,万历皇帝先是慍怒,可转头看到来人,脸上立马露出惊喜之色。 “士元!便等著你来,快些帮朕瞧瞧,恭妃她究竟如何了,朕知道你定然是有办法的,这天底下的庸医,皆是不及你一根寒毛!” 说这话的时候,龚廷贤和李时珍都微微抬头,看向张允修的方向,前者眼里十分怨恨,后者眼里则皆是惊讶。 张允修则是摇摇头说道:“陛下容稟,微臣也不是什么大罗金仙,岂是能够包治百病呢?” 眼见万历皇帝眼神有些不对,他又笑著说道。 “不过恭妃之事,微臣还是有七八成把握的。” 適才从西山赶过来,张允修已然大致了解了情况,以他脑袋里头存的资料库信息,不难找出一些相关病例,心里头自然是有了计较。 “哦?”万历皇帝瞪大了眼睛,颇有些不可置信。 张允修点头说道:“陛下还请看著吧,恭妃与皇嗣想来是无碍的。” 说话间,他上前两步看了看面色虚弱,力竭昏迷的王恭妃。 走到床边之时,张允修的眼神跟朱尧媖微微一对视,双方皆是一愣。 不过,张允修很好掩饰了这种失態,扭头朝著佇立在一旁刘婉儿说道。 “婉儿,景阳宫一直以来皆是有病歷的吧?拿过来给我瞧瞧。” 此刻,刘婉儿正惴惴不安的样子。 她听了张允修的吩咐,正欲去取,想起了什么一般,將目光投向了万历皇帝。 皇帝微微頷首,刘婉儿这才去將那记录详细的病例给取了过来。 先前朱尧媖与刘婉儿翻阅过这病例,故而取来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朱尧媖好奇打量这位叱吒风云的少年人,他正拿著那病历本,低著头皱眉仔细端详,从下巴到鼻樑到额头的曲线清晰可见。 一时间,朱尧媖又好奇张允修能从病歷中看出什么,又好奇对方的长相,想要再细致入微瞧瞧,渐渐得竟然有些入迷了。 这个时候,却听到张允修开口说道。 “恭妃之症,可是有无故下血?” 刘婉儿很习惯地回答说道:“稟先生,娘娘她適才已经出了红。” “照著病歷来看,近来几日皆是有下腹部隱痛或坠胀感?” “確实是如此。”刘婉儿点点头。 “妇科检查之中,產门可曾开启,胎宫大小可与胎龄相吻合?” 听闻到“產门”二字,刘婉儿略微有些羞涩,可还是用力点头说道。 “適才有著女医姐姐们的协助,检查出確实是如此。” 明朝没有判断胎宫的技术,不过照著腹部隆起的情况,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了。 张允修眯了眯眼睛,甚至没有把脉,仅仅又看了看王恭妃的脸色,便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 “好在没什么大碍,恭妃与皇嗣皆是保住了。” 他这句话,著实给在场眾人给整懵了。 怎么就没什么大碍了? 你张允修甚至都没有把脉,这就能够下定论了? 可万历皇帝却很是信任张允修,脸上露出欣喜表情,连连点头说道。 “士元!还得是你!比起这两个庸医来,要好上千倍百倍!” 也不怪皇帝不动脑子,主要还是张允修所说之言,几乎都是兑现的。 可跪在底下的龚廷贤,立马就忍受不住了。 他瞪著眼怒斥张允修说道。 “张士元!尔岂敢再次妄议医家之理?此乃欺君之罪!” 张允修却不太理他,朝著李时珍提醒说道。 “东壁先生,可曾诊断出,此乃冲任不固、胎失所养之症。这齣血与坠痛,皆是因为此症状,与其他是无关的。” “冲任不固,胎失所养?” 李时珍脸上的决绝不见了,转而是一阵懵逼和震惊的表情。 这八个字他没听过,可不妨碍他理解。 照著传统医学的解释,那便是胎漏之症。 他露出一阵迟疑:“若是胎漏之症,便是胎气不安者,以固胎为主.可这娘娘脉象” “乌香。” 张允修打断著说道。 “若是摄入到乌香,脉象確实会发生变化的,这一点东壁先生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他脸上露出笑意,丝毫不避讳得意的模样,朝著皇帝拱拱手说道。 “故而微臣断定,恭妃娘娘无非是患了胎漏之症,乃是胎元失养,加之可能有乌香之影响。 后续加以调理控制,再” 张允修话还没有说完,龚廷贤便立马坐不住了,他起身怒斥说道。 “一派胡言!” 他鬚髮皆张的模样。 “张士元,尔是欺陛下不精医理么?这等浅显的道理,却以此来信口雌黄。 不论是胎失所养,还是胎漏之症,照样能够引发小產!” “哦?”张允修嗤笑著说道。“龚御医如何看待?” 龚廷贤看了一眼皇帝,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太医院能否东山再起,便在此一举。 他沉声说道。 “陛下,依照微臣看来,最为要紧的,乃是保住恭妃娘娘之性命,先是以止血固脱,再活血化瘀,方是最为妥当之举! 若照著张士元此子胡闹,怕是届时母子皆失!” “可笑至极!” 张允修则是瞪著眼睛,他上前两步,金刚怒目一般。 “龚廷贤你懂什么医道!照你这般处置下来,將病情推波助澜,原本可以避免之小產,便是必然发生,你到底是何居心!” 龚廷贤自然不想退让,还想著辩驳。 却听到万历皇帝一声暴呵。 “够了!” 他扭头瞪著龚廷贤说道。 “龚太医,你先行告退吧,这里没有你的什么事情了。” 显然,皇帝更加信任张允修。 “陛下!” 龚廷贤还想著说话,可一看皇帝这態度,只能无奈低头应诺。 “那微臣便先行告退” 这句话里头带著十分的不甘,甚至离开之前,他恶狠狠瞪了一眼张允修。 寢殿里头,一直备著笔墨纸砚,用以开设药方, 张允修取来一张纸张来,在上头用毛笔写出龙飞凤舞的药方。 字跡有些丑,可还是能够看清楚上头的內容。 万历皇帝皱眉念道。 “寿胎丸:菟丝子、桑寄生、续断、阿胶等” “辅以蜂粉每日服用” “平日里多食用大豆、葛根.” 他念诵之时,脸上没有什么反应,可殿內精通医道的李时珍、朱尧媖等人,皆是纷纷瞪大了眼睛。 皇帝心里还有些没底,他看向张允修说道。 “士元,朕可一直信任於你,此法真的可行么?” 张允修笑著说道:“陛下放心,照著微臣的法子,必然能够药到病除,让皇嗣顺利降生。” 他又提醒著说道。 “不过更为稳妥的法子,还是將恭妃送往医馆,医馆內各种药物配备齐全,且管理严密,断然不会出问题。” 张允修这话显然是意有所指,那平白出现的“乌香”还没有整明白呢,再继续待在景阳宫,眼下確实没事,保不齐今后会不会出事! “可是.”万历皇帝很是犹豫,他脑袋里头想到李太后的阻碍。 若想要將王恭妃送出去宫去,恐怕李太后是很难同意的。 朱尧媖连忙在一旁劝解说道:“皇兄,此事干係重大,断然拖延不得,比之恭妃安危,这礼法又能算得了什么? 母后就算知晓此事,想来也能够为之谅解。” 李太后能不能谅解未可知,不过眼下定然是不能让万历皇帝犹豫的。 思虑再三之后,皇帝终於是点点头说道。 “那便照著士元你所言。” “遵旨!” 朱尧媖面露高兴之色,弯腰行礼,余光不免瞥了瞥张允修。 有了皇帝开口,景阳宫立马是忙活起来。 太监宫女们帮著收拾行李。 女医们回去医馆为恭妃煎药,安置病房。 朱尧媖自然没有忘记“乌香”一事,她提醒皇帝说道。 “皇兄,这安胎寧神饮一事,想来太过於蹊蹺,臣妹恐这景阳宫里头有宵小之徒。” 万历皇帝此刻,已然是有些疲倦了,他只是留下一个词。 “彻查。” 离开景阳宫的路上,李时珍与张允修二人共同乘坐一辆马车。 王恭妃要前往仁民医馆是一件大事,他们二人自然是不能缺席的,定然要回一趟医馆,处理好一干事宜。 出了紫禁城之后,张允修可以注意到,这位“药圣”后背衣物已然是全部浸湿了。 “东壁先生这又是何苦呢?伴君如伴虎,只可智取,不可莽撞。” 李时珍却是没好气地说道:“老夫又怎知会出这等乱子,心下有些急了,便是怕.” “怕陛下將仁民医馆毁於一旦?”张允修笑著摇摇头,很是自信的样子。“有我张允修在,东壁先生大可放心。” 李时珍却颇为感慨:“老夫来这仁民医馆较晚,却也知道此乃真正悬壶救世之所,千百年来好不容易有此机会,就算是豁出去性命,能保住医馆,便是无所畏惧了。” 一时间,张允修看向这位“药圣”的眼神,都颇为有些惊讶,他转而笑著说道。 “那东壁先生为何不知胎漏之症?” 李时珍没好气地说道:“此胎漏之症的判断法子,你从未与老夫说过!” 古代医疗,最为重要的一点,不是能够包治百病的药物,而是能够准確判断出病情原因! 即便是李时珍,没有经过系统研究总结,也很难直接判断出具体症状。 他不知道张允修是怎么下定论的,不过照著其解释,结合平日里的病例,確实没有什么错误。 张允修则是装傻说道:“那个.我忘了不是,哪能什么都记得。” 李时珍看向张允修的眼神,则是意味深长,白色鬍鬚不由得有些颤抖。 “张士元,老夫时常在想,尔脑袋里头,到底还装著些什么东西?” 张允修警惕地看了一眼对方。 不由得有些害怕。 今后,李时珍该不会变成一个医学怪人,要將自己脑袋切片研究吧? 在仁民医馆,专门为王恭妃安排了一处院落,並且派遣一干锦衣卫负责安保之后,张允修便將一干事宜全部交给了杨济时来办。 这位前太医,显然要更加知晓宫里头的规矩,將医馆內的治疗办法相互结合,也是事半功倍。 不过杨济时在看到那一服“寿胎丸”的药方之后,气得有些怒不可遏。 甚至忘记了师生之礼,指著张允修的鼻子骂道。 “有此等安胎良药,为何不早些拿出来!” 张允修不知怎么解释,这是因为自己脑袋里头信息太多,一时间处理不过来的情况。 所以也只能任由著杨济时和李时珍发牢骚。 天色渐暗的时候,宫女刘婉儿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溜出来,找到了张允修。 “你不在公主殿下和娘娘那边帮忙,却又来寻我做甚?” “先生请看。” 刘婉儿还是一幅怯弱的表情,將一个香囊递给了张允修,这回她没有走,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 张允修解开香囊,看到里头的纸张內容之后,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今日涉及“乌香”宫廷之事,他本能的便不去提及。 其中干係重大,贸然参与到宫闈之事,即便是皇帝跟自己再好,也是逾矩的。 却听刘婉儿解释说道:“公主殿下.让我来问问先生,这『乌香』投毒一事,可有什么见解。” 看起来,这是来寻自己帮忙的。 张允修再看看纸条上关於一干情况的描述,简单思量一番,便笑著提醒说道。 “安胎寧神饮乃是医馆所出,必然不可能出现差池,那唯一有可能的,便是汤药送往皇宫途中,亦或是在景阳宫出了问题。” 刘婉儿愣了一下,点头说道。 “殿下也是这般想的。” 张允修又看了看纸条,继续分析说道。 “安胎寧神饮乃是汤药,这鸦片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加入,確实是有些难度。 我想来医馆距离皇宫有些距离,若是经歷一干关卡,再送到景阳宫可是要耗费大半天的功夫。” 他紧紧盯著小宫女说道。 “景阳宫里头,给恭妃娘娘所呈上的汤药,可曾是先是热过之后的?” 听闻此言,刘婉儿顿时瞪大了自己的眼睛,颇为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 “先生!!!” (本章完) 第277章 药到病除!请国丈称太后! 第277章 药到病除!请国丈称太后! 两日之后。 王恭妃已然在医馆的一处院落里安顿下来。 她的行程全程保密,除了仁民医馆的几个高层,便是在院落里照顾的几名女医知晓。 永寧公主朱尧媖寻了十几个心腹公主太监陪同,这院落也是高度警戒,有著锦衣卫在外把守,一干出入皆是要严格管理。 “张大夫,这安胎寧神饮真的不能喝了么?” 床榻之上,王恭妃说话显得有些虚弱,言语间颇有些哀求的意味。 “先前本宫想著那安神定志丸也是不错的,可惜永寧说於孩儿不利,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一味药,能解本宫心中烦闷,却又不能够用了.” 张兰英作为医馆內最为优秀的女医,自然担负起照顾恭妃的职责,她听闻此言脸色顿时一僵,隨后將一碗汤药递过来,笑著说道。 “娘娘说得哪里话,这安胎寧神饮如何喝不得,先生说了,娘娘每日可用一碗,多的便不太成。” 她口里的先生,自然就是张允修的,张兰英心里头清楚,其他人说得话恭妃不会信服,可张允修所说的话,恭妃是绝跡会听得。 最为重要的是,皇帝信任张允修。 王恭妃脸上有些苦楚:“可这安胎寧神饮,似跟往日不同,本宫喝下去心里头却是怎么都不爽利,张大夫你看是不是配错药了?” “断然是没有的。” 张兰英想著张允修的吩咐,连忙便是一顿劝慰,她想了想提醒著说道。 “许是娘娘离了皇宫,心里头有些忐忑,公主殿下又不曾作陪,寂寞了一些。” 这个理由確实很有说服力,王恭妃点点头说道。 “你说得有理,本宫许是出了宫,心里头有些不快罢了。” 她愁容满面的样子,哀嘆一声。 “也怪本宫不太小心,平日里不注意著身子,陛下让我来此,却也是为了皇嗣著想。” 张兰英笑著提醒说道:“娘娘不必忧心,这两日看来,娘娘药到病除,已然身子大好,不论是娘娘还是皇嗣皆是能够平安的。” “张同知真乃是神医也。” 提及此事,王恭妃脸上也是露出了笑容。 “他那一服药下来,本宫確实感觉身子好了许多,身上也暖暖的,只要能保住皇嗣,让本宫做什么都成。” 对於后宫女子来说,没有什么比皇嗣还要重要的了。 到了傍晚时分。 医馆人少了许多,皇帝的鑾驾秘密抵达了仁民医馆。 见到张允修和李时珍的时候,万历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一路朝著恭妃所在院落而去,他对著张允修连连诉苦说道。 “士元吶~太后她又將朕给臭骂了一顿,说朕在胡闹。” 万历皇帝脸上颇为不服气的样子。 “朕这是为了江山社稷,朕不论做些什么,她便是觉得朕在胡闹!” 说起这话来,他甚至显得还有些委屈。 张允修忍俊不禁,万历皇帝看起来像是一个受了家长误会的问题男孩啊。 他知道此番定然是恭妃出宫一事,不免劝慰著说道。 “陛下容稟,太后自有其考量,其思虑方向与我等是不同的,皆是为了恭妃与我大明江山,一时间有些误会也是自然。 今后待到恭妃痊癒,能够诞下皇子皇女,想必太后定然是可以谅解的。” 万历皇帝点点头说道:“一切由著事实说话,尔等助朕照顾好恭妃,朕定然是重重有赏的。” 入了院落之后,万历皇帝看到了层层守备,再看到乾净整洁的房间,心里头不免有些安心。 张允修办事的能力还是有口皆碑的。 皇帝是秘密到访,自然不会搞那套繁文縟节,可王恭妃一见到万历皇帝,整个人便哭成了泪人。 “陛下~陛下~臣妾有罪~” 她还想起身,便被万历皇帝轻轻按在床榻上,他柔声说道。 “爱妃不必太过自责,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的。” 言毕,他便扭头看向李时珍说道。 “东壁先生,还请再好好检查一番吧。” 王恭妃身体大好的消息,早就传报到万历皇帝手上,可再如何听消息,也比不上自己亲眼所见。 今日听闻王恭妃状態越发恢復,他便迫不及待地前来查看。 “还请陛下让一让。” 李时珍恭恭敬敬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来,前几日他顶撞过皇帝。 万历皇帝虽说小心眼了一点,可对於李时珍这等颇有威望之人,却还算是宽容的,並没有与他计较,点点头说道。 “还请东壁先生详查。” 有几项检查张允修自然不便待著,他跟著万历皇帝二人出了房间。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李时珍与张兰英二人便復又出了房门,他脸上颇有些兴奋的样子,朝著万历皇帝跪拜稟告说道。 “恭喜陛下,恭妃娘娘身子已然好转,这胎漏之症渐渐缓解,近来下腹也不再有坠胀感.” 他一阵介绍万历皇帝並没有听懂,而是抓住一个关键节点询问说道。 “脉象如何?” 李时珍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脉象已然是平稳,还请陛下放心,皇嗣算是保住了,今后待在仁民医馆中调养,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池,只要不.再误食乌香便可.” 万历皇帝本是有些欣喜,可一听到“乌香”这个字眼,脸上立马露出了凝重之色。 他看向张允修说道。 “此事锦衣卫配合宫中调查,力求將幕后凶手绳之以法!” 张允修知道皇帝说的“宫中”,便是永寧公主朱尧媖了,自那日之后,朱尧媖没有一同来到仁民医馆,而是留在景阳宫调查“乌香”一事。 显然,照著万历皇帝的语气来说,已然確定是“乌香”的原因。 不过,看起来这剂量不是很大,不然王恭妃还真有小產的风险。 张允修拱手说道:“还请陛下放心。” 如今他执掌著南镇抚司,也算是有些权力的。 心中安定了不少,万历皇帝便趁著出宫,简单在仁民医馆逛了逛,可谓是大开眼界。 医馆已不似前几个月那么简陋,诸如什么泌尿科、耳鼻喉科、妇科、男科,简直是应有尽有。 万历皇帝在男科停留稍微多了一点时间,瞧了瞧里头“环切”的手术现场,整个人打了个寒颤,便心有余悸地走了出来。 皇帝要看手术,张允修自然不会是拒绝,作为大明王朝的最高统帅,万历皇帝自然有权利了解大明朝最为前沿的尖端科技。 可万历皇帝脸上却露出豆大的汗珠来,拉著张允修说道。 “士元吶~你们这医馆里头,还有阉割人的法子?” 张允修无奈地说道:“陛下此言差矣,此乃环切手术,主要是治疗男性包皮过长不孕不育的,非但不是阉割,反倒是促进生育。” 万历皇帝眼前一亮:“依你之言,这环切手术非但不会令人丧失男人雄风,反倒是有益处的。” 张允修頷首:“这是自然,环切手术百利而无一害,医馆內如今已然治癒了不少无法生育的男子。” “此乃功德无量。”万历皇帝不免讚赏,眼睛不停得朝著那手术室瞟去。 张允修眯起眼睛:“难道陛下.” “休要胡言!”万历皇帝颇有些恼怒,很是坚决地说道。“朕天生便有龙气,岂是需要借用这等外力?” 可说完,他又很不自然地摸摸鼻子。 “若有些滋补的法子,倒还是可以用用,毕竟如今后宫子嗣不兴,太后前几日还在嘮叨著。” 若是后宫嬪妃们肚子里面爭气,万历皇帝又何至於对於恭妃之事,如此著急上火。 张允修笑著摇摇头说道:“陛下,这补精益气的法子,自古便是个玄学,若真想要有所提升,无非是加强锻链,將身子调养起来,这肾气自然也能补起来。” 不论是如今还是后世,除了“伟哥”这种立竿见影的法子,还真没有什么有確切研究说明,特別能够补肾的药物。 万历皇帝摸了摸自己渐渐隆起的肚子,甚至比王恭妃还要大上许多,嘴上说著什么。 “朕知道了知道了~” 准备离开医馆的时候,万历皇帝又最后提出来一个疑问。 “说起来,士元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医术,何以太医院与东壁先生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却能够解决?” 显然,张允修展现出来的才能,实在是有些太过於耀眼了。 张允修抬眼看了一下万历皇帝,笑了笑说道。 “陛下此乃科学也,恭妃她身子孱弱,且黄体功能不足,依照传统医学来说便是胎元不固气血不足,因为出血常常会与小產相互混淆。 实际上以安胎药物调理,补充些性激素,便能够治疗。” 万历皇帝:“.” 他圆圆的脑袋里头,显然不太能处理这些信息。 翌日。 张允修睡到日上三竿,却又收到了万历皇帝召见入宫的消息。 他睡眼惺忪的模样,被锦衣校尉从床榻上拉起来,穿戴整齐之后,才马不停蹄地赶往皇宫之中。 在乾清宫里头,张允修又见到了面若寒霜的万历皇帝。 皇帝手里拿著一份揉成一团的纸条,脸上的肥肉都在发抖。 “陛下~” 张允修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態度,转而变得十分正式严肃,朝著万历皇帝一礼。 他如嘉靖朝的陆炳一般,知道什么时候该讲情谊,什么时候该遵守君臣之道。 万历皇帝没注意到张允修的变化,而是用力拍击桌子,发泄著自己心里头的怒火。 “朕何处轻慢了他们?” “自朕登基以来,於宫廷內官向来皆是优待!日常赏赐皆是不曾少了!” “元辅先生让朕要简朴些,朕也时常偷偷给他们发些赏赐!” “可他们是如何对待朕的!竟意图谋害朕的孩子!” 万历皇帝一阵发泄之后,张允修算是大致知道了一切的由头。 想来定然是后宫“乌香”一案,有了眉目。 说起来,吸取了爷爷嘉靖皇帝壬寅宫变被宫女刺杀的教训,隆庆与万历对待內官都还算是优待。 至少不会出现嘉靖朝动輒责罚杖毙的情形。 可偏偏是如此优待,却还是出了这般事情。 张允修待著万历皇帝冷静下来,方才开口说道。 “陛下,这些宫女太监固然是可恶至极,可若无人撑腰,他们断然也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给妃嬪下毒,意图毒害皇家骨肉,这可是要凌迟处死的罪责,寻常內官哪里敢如此行事? 万历皇帝背著手,神情复杂的模样,將那团纸条递给了张允修说道。 “士元你也看看吧。” 张允修接过那纸条,摊开来一看,看到那娟秀的字跡,一眼便认出了乃是永寧公主朱尧媖的手笔,平日里刘婉儿送来的问题和笔记,张允修看了可太多了。 上头內容很是简短,主要是写朱尧媖在景阳宫调查一事。 景阳宫不大,朱尧媖学习仁民医馆的管理经验,给太监宫女们各自重新编了小组和职责,想要排查起来相当容易。 特別是在那日发现问题之后,朱尧媖首先就派人將药房、伙房等地给控制住,不让任何人靠近。 不过还是发生了意外。 “臣妹受著《大唐狄公案》之启发,想到那汤药自医馆內送到宫中,耗费时辰颇长,必然需要再以药炉加热一番。 可日常加热汤药之女官,乃是臣妹心腹,多方排查並未有嫌疑。 那便只有一个问题了药炉” 看到这段內容,张允修颇有些忍俊不禁。 自己的提醒,永寧公主自然不可能明面上说出来。 这位永寧公主殿下想来也是话本小说的忠实读者,將自己的提醒,写得倒是像是话本里狄仁杰在分析案情。 张允修快速扫过上述內容,最后將目光停留在一句话上。 “臣妹未打草惊蛇,將消息封锁后,有意放鬆守备女官蒋英果然上当,伙同太监二人潜入药房,意图將药炉焚毁.” 万历皇帝忍不住在旁边讲解说道:“那蒋英人等拒而抗捕,与太监三人以自身匕首割喉自尽,药炉经排查,乃是双层,夹层里头藏著些许乌香粉末。 景阳宫每每热汤药之时,皆是用此药炉,这汤药里头自然便有了乌香!” 他咬著牙齿。 “这群腌臢狗贼好深的算计!以药炉掩人耳目,热汤药的宫女不知详情,將染有乌香之汤药献给了恭妃!” 张允修也眯起眼睛说道:“隔著这炉子,乌香剂量不太多,寻常大夫也难以察觉,恭妃却以此上癮,初时没事,可久而久之身子便会为乌香所掏空,加之恭妃身子孱弱,小產那是必然之事。” 他想到后世一些无良商家,为了提升销路,便会在菜里面加一些罌粟壳,也是有异曲同工的道理。 这乌香也是阿芙蓉,当然也便是罌粟的提取物。 至此,万历皇帝的愤怒便不难理解了。 蒋英人等自小皆是在皇宫內长大,可以说不论是皇帝还是公主,皆是对他们不错的。 可偏偏就是这群人,耍起了这种小心思。 “朕已然不在乎外臣如何说。” 万历皇帝的眼睛里头露出狠戾。 “此三人自尽而亡便宜了他们,鞭挞三百鞭,死后也不得留全尸,若有家人存世的,男的流放充军,女的送入妓院教坊司!” 万历性子算是和善的,可在这件事情上,显然是没有任何容忍的余地。 张允修则是提醒说道:“陛下,这幕后之人可万万不能放过。” 万历皇帝愤恨地说道:“朕也恨不得生啖其肉,可惜便连那药炉子,都是被女官蒋英所调换,三人死了线索已然断绝。” 他將目光投向了张允修,显然是想要从对方身上,得到答案和启发。 张允修沉吟了一会儿,提醒皇帝说道。 “陛下,近来这乌香可不好获取。” 自白莲教匪一事之后,张允修的推动之下,这乌香也便是鸦片,便成为朝廷严厉管控的东西。 不论是皇宫还是王公大臣家里,那都是严令禁止出现的。 甚至连普通药房里头,皆是不允许有的。 哪里来的乌香? 这一名宫女两名太监的亲朋好友,调查起来自然是容易的,可多少得有个方向,乌香的来源便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张允修意味深长地说道:“照这描述来看,此三人身配匕首,显然是早有预谋的,內宫之人性子大都胆小怕事,自小便是顺从,三人非但不肯求饶,甚至还异常果决自尽。 这背后之人,身份显然绝不简单。” “乌香.” 万历皇帝脸上一阵迟疑,他咬著牙,想到从前那胆大包天的张四维与徐学謨二人,转而又想到了清流。 猛然间,万历皇帝的小眼睛一睁,很是不可置信地说道。 “这乌香,大明是寻不到的,唯有自海外才能得到,我大明海贸主要为月港,也已然不再交易乌香,那便唯有” 一说起海贸,有个地方便不能够忽略。 张允修言简意賅地说道:“江南。” “狗贼!” 万历皇帝握紧了圆圆的拳头,眼睛里头都快要喷出火来。 自从知道了开海的收入之后,他便对江南士族恨之入骨,不然也不会冒著天下之大不韙,顶著李太后的压力,全力支持张允修在江南的布置了。 “照著朕来看,便取一队精兵,直下江南將这些人一举捣毁,这江南便可清明。” 张允修却忍不住泼冷水说道:“陛下,江南士族势力盘根错节,岂是能够轻易捣毁的。 除开几个头头,我们可知道作乱之江南士族是哪门哪户?” 万历皇帝怒然:“通通拿下便可。” “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全部都拿下。”张允修眯起眼睛说道。“好的坏的全部抓拿,江南必將大乱,朝廷也必然离心离德。” 万历皇帝哪里会不知道这些道理,可他心里头憋著一股子气,不知往哪儿撒出。 他喟然长嘆说道:“那士元你说是如何?” “依照臣看来。”张允修眯起眼睛笑道。“这兵肯定是要出的,不过不能是大张旗鼓,也不是朝著江南而去,而是要朝著东边而去。” “东边?” 万历皇帝紧紧蹙眉。 景阳宫里头,朱尧媖得到了皇帝处置一干宫女的消息。 她深深地鬆了一口气,好在万历皇帝没有祸及其余宫人,有所涉及的以失职论处,大部分罪责还是在那三人身上,以及这三人亲朋好友。 她知道接下来的幕后黑手,已经不是她能够调查的了,作为一个公主,此番已然是有些僭越。 朱尧媖將张允修送来那张纸条又看了一遍,小心翼翼地重新收好。 刘婉儿著急忙慌地跑过来。 “殿下,恭妃娘娘那边又是催了,说是要您去陪著呢,想来她在仁民医馆內也是有些忐忑。” 朱尧媖点点头说道:“知道了,你去准备一下行李,咱们下午便搬去医馆。” 说实话,她对於前去医馆的生活,还是有些期待的。 去到医馆之后,她也能够顺理成章地去学习医术,甚至有可能时常见到张允修。 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前者。 朱尧媖在心里头这样想著。 朱尧媖离开了景阳宫,便朝著慈寧宫的方向而去。 此番,恭妃出宫之事,也有她在其中斡旋,这次得到皇帝的旨意,可慈寧宫不可能不去的。 可到了慈寧宫门口,她却被守门的太监给拦了下来,这在以往是万万不会的。 “你拦著本宫做甚?”朱尧媖拧著秀眉,颇为不悦的样子。 守门的太监有些害怕,可还是低头说道。 “殿下,太后娘娘有懿旨,她正在见客,不论是谁都不得进去。” 朱尧媖愣了一下,嘆息著说道。 “那你便带著本宫去偏殿等著吧。” 她正欲抬脚进入,却又被太监给拦了下来。 “奴婢斗胆。”太监很是为难的样子,“太后娘娘说了,若是殿下来,在外头候著便成,不必去偏殿了。” 朱尧媖整个人顿时僵硬在原地,身上寒毛都竖了起来,好半天才低声说道。 “那便.依母后所言” 慈寧宫一处书房里头,太后李彩凤瞪著面前的中年男人说道。 “谁让尔等这样做的!此等丧尽天良之事,尔等也干得出来?” 她很克制的压抑声音,可还是几乎是嘶吼,显然动了真怒。 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李伟脸上似乎十分悲痛的样子,嘆息著说道。 “凤儿,此非是我所愿,为父也是被逼无奈啊!我怎会想到他们竟如此心狠手辣.” 这个“他们”是谁,显然只有李太后和国丈李伟清楚。 可李太后却没有对此说什么,而是紧紧蹙眉,身上散发出一股子威严,瞪著李伟说道。 “还请国丈称太后!” (本章完) 第278章 没有我南直隶!你大明拿什么发俸禄 第278章 没有我南直隶!你大明拿什么发俸禄? “凤儿.你.” 国丈李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了女儿李彩凤,此刻这位太后娘娘正端坐其上,一幅盛气凌人的模样。 自从她嫁入皇家,便已然是君臣有別。 可李伟本以为,到了这书房之中,却也可以换个称呼,可不想李彩凤以势压人,竟然倒反天罡,直接让他这个爹爹尊称太后。 李伟嘴唇有些颤抖,瞪著眼睛看向对方。 可良久之后他还是咬著牙,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说道。 “臣武清伯、国丈李伟,拜见太后娘娘。” 李伟得庆幸,除开明初之时,到了嘉靖隆庆万历,这礼节已然省略颇多。 特別是这跪拜礼,如今除开朝会、祭祀等大型典礼,亦或是身份差距过大的,基本上没有行跪拜礼,而是以作揖礼代替。 如若不然,父亲被逼著朝女儿跪拜,不知他心里头能否接受。 李彩凤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微微頷首说道。 “免礼,坐下吧。” 李伟能够感受到李彩凤言语间带著气。 近来他与江南士族、晋商合作一事,也让二人关係闹得异常僵硬。 自嫁入皇家之后,李彩凤便不是李家的李彩凤了,而是他朱明皇室的李彩凤,除开考虑宗族利益,同样要顾忌到大明皇家的利益。 自然就会摇摆不定。 李伟知道女儿的性子,挤出老泪来,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 “娘娘,微臣实在是不知情,我若是知晓他们胆敢对皇嗣下手,却也不敢与他们同谋啊~” 他痛哭流涕的样子。 “娘娘,微臣家中二子文贵与文松,皆是尚且年幼,又怎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岂不是要祸及家人。” 李彩凤显然从话语中听出了端倪,这老头子是拿著两个弟弟提醒她呢,也同时在告诉她,若李家出了什么事情,她这个李太后,恐怕也是会受到波及。 可李彩凤对他这套,早已然是熟悉,她拧眉质问著十多块。 “若不是你,那些人如何能够插手景阳宫一事?” “娘娘.”李伟还想要辩驳。 “够了!”李彩凤瞪著眼睛说道。 “本宫不论尔等到底意欲何为,阴谋诡计也好,朝廷攻訐也罢,可这皇家子嗣是万万碰不得的,此乃逆鳞,谁碰谁死!” 今日他们敢对於王恭妃下手。 他日若是皇帝不遂了他们的愿,岂不是也要对皇帝下手? 李彩凤就算是再偏向家人,也绝对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妥协。 她知道,皇帝才是她的根本。 李伟眼见李彩凤越发动怒,连忙说道:“万万不敢!万万不敢!” 此事已然令他心有余悸,若非是那三名內官忠心耿耿,直接以死断绝了调查的线索。 这一次恐怕是真要掀起大案了。 届时就算是李彩凤肯出手,可捂得住这天下悠悠眾口么?皇帝又会如何看到她? 李彩凤眯起眼睛继续询问说道:“潞王可有参与到其中?” 她最害怕的便是年轻的潞王,一时间冲昏了头脑,也参与到其中。 李伟连忙说道:“断然不会,潞王尚且年幼,如何能够参与到这种事情之中?” 说这话的时候,他显得很没有底气,復又补充著。 “不过,潞王殿下对於张家父子,似是很痛恨的样子。 先前也循著娘娘您的吩咐” “罢了。” 李彩凤揉了揉眉心,將潞王推上台前,她也是居功至伟,还真不好说什么。 “今后你多管束他一二,莫要令他惹出事端来。” 自潞王出宫开府之后,就很少再来慈寧宫了。 李彩凤也不能轻易出去,谁知道潞王会放肆成什么样子。 “遵太后懿旨。” 李伟恭恭敬敬的模样,稍微有些过头,不知是不是在故意刺激李彩凤。 李彩凤却是將目光投向了南方,朝著李伟喃喃说道。 “江南一事,尔等可有把握?” 李伟此刻露出一丝微笑:“娘娘,微臣觉著这景阳宫一事乃是画蛇添足,无需至此下手,我等也已然是胜券在握。” “也莫要將事情做绝了。” 李彩凤声音低沉地说道。 “江南乱不得,有些人锐气太重了,杀一杀也好。 可大明总归还是要长治久安的,其中度量皇帝不清楚。 你这个国丈,还有那些士族,应该清楚的很。” 李伟頷首:“娘娘请安心。” 隨后,李彩凤復又抬起头来,看向了门外说道。 “永寧在外头吧?你这个做外公的也见一见吧。” 三日后。 朝廷的邸报不知谁透露而出,在整个京城传开。 “仁民医馆受皇命,照料景阳宫安胎一事,然孕期之內,恭妃忽染微恙,朕忧心如焚” “幸得锦衣卫同知张士元、大明医学院院长李时珍人等全力救助,方才令恭妃沉疴得愈,龙胎安稳无虞” “今为彰其功绩,特擢升原锦衣卫指挥同知张允修,为锦衣卫掌卫事署都指挥僉事,秩正三品,赐飞鱼服,食俸如例.” “原大明医学院院使李时珍,升授太医院院使,加资政大夫荣衔” 第三十九铺茶馆,一处二楼包间里头。 英国公张溶戴著一副墨镜,將这《邸报》上的內容看了又看,不免发出一声感慨说道。 “小子,你又出息了!朝廷终是下了旨意,也算是给此事盖棺定论了。 你如今执掌锦衣卫,再加飞鱼服,今后这京师上下,年轻人里头唯有你乃是其中翘楚。” 想了想,他又低头,从墨镜里头透出一对牛眼,看向面前的年轻人。 “此番还算是你机灵,不然你这仁民医馆半年经营之心血,怕是要付之东流。 如今便连太医院也为你所控,我大明朝大小官员平日里求医问药,都是要繫於你一人身上咯~” 这话不知是感慨还是提醒。 不过张允修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头去,他正津津有味地吃著炸生米,茶馆里头经过多次改良,这炸出来的生米,已然是酥香鬆脆。 他摇摇头说道。 “太医院早该取缔,便是个誆骗人的玩意儿。 世伯近日在我仁民医馆內调养,应该能感受出不同。” “便是你那什么身体检查?” 张溶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老夫身子好得很,不需要什么检查调理,你那医馆里头的大夫甚是无礼!” 若不是看著张允修和皇帝的面子,那日“受辱”的张溶,非得大闹仁民医馆不可。 张允修不跟这个糟老头子解释,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抑扬顿挫的念诵起来。 “患者常年骑马,致使腰椎、各关节劳损,风寒湿痹严重.” “患者常年饮酒,患痛风病,歷节风邪深重,关节肿胀,时常疼痛难忍.” “患者饮酒无度、饮食不节,以至於脾胃失调.” “患者常年神昏、眩晕,初诊为肝阳上亢之症,具体病症有待进一步检查.” “患者后庭.” “够了!”张溶满脸羞红的模样,一拍桌子说道。“此乃小病也,老夫乃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如何能够” “哐当”地一声。 张允修將一个包袱放在桌上,里头鼓鼓囊囊,显然装了不少药物,他笑著说道。 “那这一份医馆开具出来的药品,还有一份调养的方子,世伯也是不在意的咯?” 张溶隨即愣了一下,盯著那个包裹里头猛看。 他心里知道,这仁民医馆出品的药物,可谓是有口皆碑。 诸如痔疮膏、消炎药、跌打药等等,已然成为京城百姓日常必备良药。 甚至连许多达官显贵在感受到疗效之后,也同样是离不开了。 张溶眼睛里头不由得生出一些期待,低声询问著说道。 “贤侄,你这些药物,可治疗老夫的头痛、手脚疼痛麻木等症状?” 张允修则是没好气地说道:“彻底根治说不上,帮著世伯缓解一番病痛,改善一下生活,保住一条老命还是可以的。” 张溶身上一堆老年病,还有常年积攒下来的各类毛病,单单是一个肝阳上亢(类似於高血压),便能够要了他的命。 很多病症在后世都没有办法根治,更不要说在医疗水平低下的明朝了。 不过,既然大致知道了病症,对症下药,平日里再进行调理,给老头子续命几年还是可以的。 张溶顿时眼前一亮,一番感慨著说道。 “若是真的有用,老夫必有重谢!这么多年来,老夫这身上的病痛寻访各地名医,皆是没有一点儿作用。” 张允修忍不住吐槽说道:“你若是少吃点名医开的神药,身子可能还能更好些。” 很多时候,在不清楚病情的情况下,不治比起乱治要好上太多了。 这会儿,张溶脸上显然有些不好意思,尷尬一笑说道。 “那老夫就.勉强试试” 適才还一口一个老夫不需要治疗,这会儿又腆著脸求药,饶是张溶也老脸也有些掛不住。 “等等。” 张允修一把按住包袱,笑著说道。 “世伯不必著急。” 他將一张字跡密密麻麻的纸张从桌上推了过去。 “既然世伯有心治疗,便將这契书给签了,一干日常生活皆是要照著上头来办。” “这么多门道?” 张溶颇有些不耐烦,可还是拿过来一看,立马就皱眉说道。 “不饮酒、不动怒、低盐少食红肉.这是什么玩意儿,酒肉不沾这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世伯若是想要再看这几年大明的大好山河,唯有照著小侄说的办。” “这”张溶盯著那份契书一阵阵发愣。 他嘴上说著自己没病,可心里头又怎么会不清楚,自己已然是行將就木,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可谁又不想多活几年,多看两眼自己的子孙后代? 张溶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了张允修,在医学之道上,整个大明恐怕没有比张允修更加权威的。 他当即毫不犹豫提笔,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大名,甚至还咬破手指盖了上去。 虽知道可能会有什么“坑人”的条款,可张溶还是选择相信张允修。 隨后张溶如释重负一般,將契书重新交给了张允修,咧开一张嘴说道:“士元小子,老夫这条命算是放在你手上咯。” 张允修面露凝重之色,对著张溶提醒说道。 “世伯不可掉以轻心,如今仁民医馆水平还有所欠缺,你这身上病症有大半是没法治疗的。 今后少动怒,平日操练也不可太过操劳,切忌小心跌倒,还有激烈运动.” 张允修说了一大堆,主要都是针对这肝阳上亢之症状,后世老人高血压引发的各种併发症乃是主要的死亡原因之一。 张溶为勛贵,平日里生活自然也能比得上后世人了,恐怕身上最大的隱患便是这高血压。 若是突然出现什么脑出血、中风的类似症状,那张允修还真就是束手无策了。 不消说是治疗脑出血了,现在仁民医馆便连一个血压计,都是难以造出来。 其中所需要的精密玻璃製造技术,还有各种橡胶材料的製取,仍旧需要时间发展。 张溶看出小辈对自己的关心,心情显得十分舒畅,哈哈一笑说道。 “老夫一把老骨头了,死了便死了,能看到你们这些小辈有出息,心里头便会畅快许多。” 说到这里,张溶脸上的笑意收敛,想到此番事件,不由得还有些心有余悸。 “小子,你真不怕出事?此番若未查出真相,你可真够喝一壶。” 张允修知道,张溶这话便指的便是此番“景阳宫”一事, 不管幕后黑手是慈寧宫还是什么晋商、清流、江南士族,若真令他们得逞了,还是万分凶险的。 特別是,近来景阳宫的一干安胎事宜,皆是由仁民医馆操办。 恭妃和皇嗣出了问题,你仁民医馆说破天去,也是要担上一份责任的。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小侄哪里有什么把握,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 他很实诚地回答,对於这种阴谋诡计的事情,张允修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甚至前往景阳宫的一路上,他还在思索相关对策。 不过提到这里,张允修心里头便不免有些感慨。 若非皇宫里那位永寧公主及时派人提醒。 任由著李时珍这个犟老头跟皇帝硬顶,还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届时早有准备的清流发难,给自己扣个什么谋害皇嗣的帽子。 虽说最终也大概率能够探查清楚,被糊上一身臭,任谁心里头都不好受。 可他越是这样说,张溶越是不相信,很是不满地说道。 “连我你也要隱瞒么?你小心心眼子多,定然留了后手,如若不然,此事何以这般轻易解决,你便又誆骗我这老头子吧~” 听著张溶阴阳怪气的言语,张允修不由得感觉有些无语。 怎么自己说实话,也没有人相信啊? 张溶又是理所当然的样子,將此事看作一个秘密,没有再去提及。 他继续压低声音说道。 “贤侄,你如今可算是执掌了整个锦衣卫,陛下可是信任有加的,这『乌香案』怕是没有那么轻易解决吧?” 从前张允修以锦衣卫同知的身份,统领南镇抚司,说是执掌锦衣卫,实际上跟北镇抚司的刘守有还差上一些。 如今擢升都指挥僉事,还掛了执掌卫事署的头衔,甚至还御赐了飞鱼服,那是实实在在的锦衣卫一把手。 张允修摇摇头说道:“此事布置縝密,非是寻常人所能办到。 近日来东厂和锦衣卫加紧调查,可皇宫里头接连几名宫女太监,皆是自尽,能有这般势力的大人物,天底下屈指可数。” “大人物?” 张溶眯起眼睛,本能感觉到其中的危险,便不再提及,而是转而问道另外一个方面。 他看向了台下那时不时变化的木牌子,底下士绅商贾的眼神里头依旧炽热,不少人交易的声音震天响。 “说起来,你这期货交易市场真真是个磨人性子的地方,多少平日里的豪绅巨贾皆是沉浸其中。 士元吶~莫怪世伯我囉嗦,你於江南的布置,可有六分的把握?” 江南局势不容乐观,张溶也同样是知晓的。 张允修笑著说道:“八分。” 张溶不可置信的样子:“近日的消息一出,你这期货市场的价目確实降低不少。 可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照样会抬高价目,届时你又该如何应对?” 他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台下还有人在喊著“买多买多”。 显然,不论是京城还是南直隶的物价,皆是被这些商贾们炒到一种恐怖的程度。 张允修却自信满满地看了一眼东方说道。 “世伯拭目以待就是,这天下之物资,贵的贱不得,贱的贵不得,冥冥之中自有其定数。 今日他们还能做这跳樑小丑,无非是时候未到罢了。” “尔等可知,这万历六年以来天下钱粮收入几何?我南直隶之地又贡献几何?” 太仓州的一处酒楼之內,王世贞看著在场衣著素色绸缎道袍的士绅,侃侃而谈起来。 “七百二十三万四千八百二十石!” 王世贞瞪著眼睛说道:“我等江南之地便占据了天下三成的钱粮!那北直隶之地受著京师,所上缴钱粮也不过半成不到。” 紧接著他一拍桌案。 “而在这南直隶之中,我江南占据远超半数,这天下乃是他张家父子的天下么? 若无我等为朝廷尽心竭力缴纳赋税钱粮,朝堂上的滚滚诸公,拿什么锦衣玉食?” “可如今又怎奈如何?” 王世贞满脸怨愤的模样。 “朝廷缺了银子,不想著惩治朝中贪官污吏,却將手伸到了我等士绅乡贤头上,此等倒行逆施之举,我等岂能够坐以待毙!”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下来,在座的不少士绅都为之动容。 他们今日齐聚一堂,不正是为了对付那江南织造局还有西山钱庄么? 后者为了“牟利”,在江南各地无所不用其极,特別是那天工纺织机所產出的丝蚕丝,已然是极大衝击了他们手底下的生意。 江南士族们以“囤货居奇”、“截断货源”等等手段,想要遏制江南织造局的推行。 可在应天府的推行一下,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其中。 此时此刻,他们再也不能坐以待毙。 然而,有不少士绅心里头还是有些顾虑,一名士绅在人群里头说道。 “元美先生,非是我等不愿出力,只不过前些日子今上刚刚封赏了那张士元,怕是已然给了信儿,陛下不单单要查那『乌香案』,也同样要令其整治江南。 我等公然对抗朝廷,怕是以卵击石,会引来祸端吧?” 一直以来,士绅们皆是暗里对抗朝廷,可谁也没敢明著来,那不是跟“造反”没有什么区別? 如今也非是乱世,真將朝廷给惹急了,皇帝雷霆震怒怪罪下来怎么办? 可王世贞却满不在乎的样子,嗤笑著摇摇头说道。 “诸位此言大谬矣,若江南出了差池,天下必然会大乱,朝堂诸公岂敢任意行事?” 他继续大声说道。 “诸位,张家父子的刀已然架在我们脖子上了,若再不下定决心,我等便会成了那案板上的肥肉!” 说到此处,不少人面露怒意,在那清丈田亩之中,谁家还没有忍痛割下几块肉来? 先前推行那“一条鞭法”倒还是可以忍受,可如今朝廷变本加厉,推行这借贷之法,那便是结结实实在刨士族们的根子。 “诸位!” 人群里头,一名老者悠悠然开口,他名讳华仲亨,华氏素来在江南便是大族。 他老態龙钟的模样,也敲了敲桌子说道。 “若是一味惧怕,我等还要不要这江南的世代基业了?” 有了大族出面,眾人也纷纷多起了几分底气。 王世贞眯起眼睛说道:“诸位心里头都是清楚的,那江南织造局便是来抢生意的,既然抢生意我等便断了他的销路,让朝廷看看,这江南之地被这张家父子,祸害成什么模样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同仇敌愾起来,好像真要將张允修生吞活剥了一般。 “这江南万万不可出了差池,我等这是在拨乱反正!” “对!江南乃大明重地,如何能让那张士元给搅动风云?” “我等不单单要抵制,还要以万民书进諫朝廷!陛下难道要蒙蔽视听,捂住这天下悠悠之口么?” 海风呼啸。 海浪拍打著船舷。 戚继光双手按在甲板的栏杆上,眼神里头不由得有些复杂。 他年过五十,鬢角与发间已然染上白霜,身形却依旧挺拔,看向身边的参將胡守仁,笑起来眼角不由得带著绽放开的皱纹。 “子安啊!我等上一回登上这军舰出海是什么时候了?” (本章完) 第279章 倭寇慈父戚继光!爹你发病了? 第279章 倭寇慈父戚继光!爹你发病了? 远远的,胡守仁可以看到海岸上的灯火。 他身材稍显矮胖,眼睛里头自带著一股子杀气。 听到戚继光这一问后,不免回过神来,拱拱手说道。 “回少保,上一回还是嘉靖四十二年,属下跟隨將军於福建破敌巢穴平海卫,此战彻底扫除闽地海疆倭寇残余,可谓是盪气迴肠!” 说到这里,胡守仁眼睛里头不免闪出光芒来。 荡平倭寇,这是他与戚继光二人,最为得意的功绩。 也正是有这累功,戚继光才得以被朝廷授予左都督、少保兼太子太保之衔。 谈及此事,戚继光又望向辽阔无垠的海疆,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 “一晃眼也已然是將近二十年过去了,不知这海上的倭人可曾兴起。” 胡守仁如实说道:“將军,如今江南海疆仍有不少倭寇海寇残余,然已不成气候。” 自戚继光荡平倭寇之后,大明已然將边防的重心,转移到了蓟辽等地。 这些年来,戚继光守卫北疆,而李成梁则是在辽东对抗土蛮与女真势力。 总得来说,大明边疆还算是平静,不然戚继光也不可能被秘密调到海上。 “无妨!” 戚继光发出一声畅快地笑。 “他们不来找咱们,咱们便是去找找他们,倭寇在我大明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多杀砍下几个脑袋也不为过!” 说到这对付倭寇,整个大明没有比戚继光更加熟悉的了。 对於这些泯灭人性的畜生,他自然不会有半分怜悯。 可胡守仁却有些疑惑,他想了想此行接到的圣旨,皱起眉头询问说道。 “戚公,照著陛下的意思,我等此番出海,不单单是为了杀一杀那倭寇的锐气,也是为了他们能与咱们谈判?” 他言语间颇有些不悦。 “我们与倭寇有什么好谈的,皆是一群丧失人性的畜生,倒不如杀个乾净。” “非也非也~” 戚继光连连摇头说道。 “照著士元的说法,咱们不单单是去打倭寇的,而是去將他们给打得服气。” 他脸色怪异的样子。 “他说这倭国人骨子里便是贱的,你好好跟他谈不成,定然要將其给打服气了,让他卑躬屈膝,才肯好好与你做生意。” 这下子,胡守仁脸色也有些奇怪了。 “张同知说倭国人骨子里贱倒是准確,可为何要与他们谈生意,这生意有什么好谈的?” “据说.”戚继光也有些不太理解的样子,“倭国人手里头有诸多白银,还有有待开阔的市场?” 他回忆著张允修信件里头的內容,颇为吃力的复述起来。 讲到这里,戚继光觉得有些烦了,乾脆摆摆手说道。 “倒不用顾忌那么多,我不懂其中道理,便只是觉得,打倭寇心里头便是痛快,比起成日里闷在那蓟辽之地要好上太多。 我等不负皇恩,朝著那月港进发便成。” 胡守仁不知戚继光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不过此番出海確实机密,朝廷中所知之人,恐怕便只有万历皇帝及张家父子二人。 他不便多问,便点点头说道。 “张同知素来有神机妙算,想来此番定然不会错的。” 张允修名声差了一些,可这智商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认定。 “嘿!” 戚继光颇有些得意地说道。 “这小子穿开襠裤的时候,老夫还抱过他,说起来还要叫我一声世伯。” 他与有荣焉的样子,毕竟张家在朝廷上的恩宠能够延续,也正代表戚继光有了个保障。 这么多年下来,他可太清楚,自己与张居正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想了想,戚继光询问著说道。 “欸~士元那小子不是还送来一张海图,说是月港到吕松这条航道的,其中各个海岸、岛屿、岬角、暗礁,皆是標註得明明白白。 老夫心里头还有些不太放心,这小子足不出户,竟然能知道南海海图,实在是匪夷所思。 你这一路多拿出来瞧瞧,验证一番。” 提到这海图,胡守仁立马面露凝重之色,他伸手摸到怀里的一个匣子,取出后小心翼翼地打开。 一张由牛皮製作而成的海图,在月光下被缓缓摊开。 胡守仁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地说道:“戚公容稟,这海图属下隨身携带,不敢有半点差池,我等南下,海图於各地航路多有標註,可谓是清晰明了。 还有张同知首创之经纬线、等深线,简直是精妙绝伦! 这一路下来皆是得到验证。” 他神情都有些激动。 “戚公!若是十年前我等有此海图,可至少早三年荡平倭寇,將少伤亡多少子弟!” 眼见胡守仁有些失態,戚继光连忙安慰著拍拍其肩膀说道。 “十年前?士元小子还在邯郸学步呢,你指望他能画出这般图纸?” 他嗤笑著安慰。 “士元有经天纬地之才,还口称什么乃是从弗朗机人手里得来的图纸,佛郎机人什么货色,老夫会不清楚? 张家有此麒麟儿,我等该高兴才是。” 胡守仁立马就察觉到了戚继光话语里头的意思,他皱了皱眉头,看向西面远远的海岸。 “这江南之事” “嘿!”戚继光冷笑著说道。“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 他挑了挑眉毛。 “前些日子,陛下刚予了士元小子锦衣卫都指挥僉事的职儿,这可是三品大员,还配了飞鱼服,那写医书的老头儿也同样有所封赏,你说陛下心里头是何看法?” 明眼人,都可从这赏赐之中看出,皇帝对於张允修的信任已经到达一个高峰。 那邸报高调发出,便是在给天下人一个信號。 万历皇帝不单单要彻查这“乌香案”,也支持张允修在江南的一干行为。 那是真真要跟江南士族,硬刚到底了! “可是这江南”胡守仁不免还是有些顾虑。 “这天底下,皇帝、首辅外加一个士元小子,他们三人想要办成的事情,可有不办成之理?” 戚继光咧开嘴笑著说道。 “我等只管上阵杀敌,这后方自有元辅先生跟士元小子给咱们撑著。” 说到这里,他想到船舱里头那些物资,特別是那大蒜素一般的药品,还有张允修特別嘱咐带上的柑橘和培育豆芽。 海上作战的人都知晓,那是何等的利器。 南京。 应天巡抚衙门。 书房。 “士族动了。” 张简修倚靠在桌案边,將一份信函推给了海瑞与殷正茂二人。 海瑞的眉头多了几条皱纹,鬢角也越发斑白,简单扫过上头的內容,他顿时忍受不住,奋力一拍桌案说道。 “又是那什么万民书!这群蝇营狗苟之徒,凭什么以万民书代表这天下之黎民百姓!简直是不可理喻!” 连日来的辛劳,令海瑞又有些暴躁,他手臂上用白纱包裹的伤口,依旧是隱隱作痛。 殷正茂坐在一旁,认真看完了信函里头的內容,这里头皆是张简修手下锦衣卫,近来在江南各地探查出来的结果。 万民书不过是其中一个。 “十月以来,江南上下便乱成了一锅粥,大小生员闹事將近二十余起,各地乡老裹挟百姓前往衙门鸣冤屈,还有状告江南织造局、西山钱庄欺压百姓五十余起。” 殷正茂面色有些凝重,又点了点信函上头的內容。 “如今江南米价已然涨到每石四两银子,甚至要与大旱之年匹敌,还有布匹、衣物、药材,各个物件皆是在涨价,如此这般下去,江南真真要在我等手上糜烂了!” 两位主官皆是如此,更不要说底下官吏了。 海瑞瞥了一眼满头大汗的赵睿,不由得提醒说道。 “赵掌柜,这江南织造局一事如何?” 赵睿连忙拱手回答说道。 “诸位大人,我等江南织造局推行『天工织机』,已然有了些成效,上月靠著织造局织工和各地散户小户织工,產丝布匹共计五百余万匹,也与松江一府月產相当了。” 听闻此言,在场眾人皆是惊骇莫名,这也算是眾多坏消息当中的好消息了。 要知道江南织造局才刚刚起步,所使用之织机也不过一万余台,不到松江府的两成,却贡献出松江府將近两倍的產布量,简直是骇人听闻。 这还是考虑到,普通百姓操作不当,其中各类损耗得出的数据。 海瑞的眼神越发凝重了,他沉声说道。 “这么多布匹生丝,可是能够售出?” 赵睿苦著脸:“殷抚台,海宪台,非是我赵睿无能,实在是这江南生意难做,天工纺织机所產出一干生丝、丝、布匹,皆是为江南各地士绅商贾所抵制,百姓们卖出不去,我等只能照价收购。”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一直坐在一旁的王世顺。 徽商出身的王世顺,早已经绑定在张允修这架马车之上,可这会儿他也是愁眉不展,起身拱拱手说道。 “不瞒二位大人,草民行商多年,与这大江南北还是有些朋友的,我等徽商也有销路,不过也吃不下这许多布、生丝。” 他微微嘆了一口气,神色复杂的样子。 “一匹布约莫五百文,我等收购过来售卖去外地,或许有些赚头,可五百万匹布岂是说卖便卖的? 运送到北直隶,可其中舟车劳顿的损耗,便去掉许多。 北直隶的生丝、布也无这许多需求,长此以往下去,即便是有期货市场撑著,我等也难以为继。 上月西山钱庄收购布匹、生丝,用尽浑身解数,可却还有一百万匹布积压,一个月来回便是亏损几十万两银子。 西山钱庄即便再財大气粗,却也非是长久之计。” 王世顺这回还真是尽心尽力了。 可奈何这江南铁板一块,士绅大族们裹挟著底下的平民百姓,便是不买你的布匹、生丝,你又怎奈如何? “不可再这般下去了!” 殷正茂一拍桌案,语气中间十分决绝。 “依照老夫之言,非得將那期货市场先行暂停不可。 再奏报朝廷,调动一干兵马,杀一杀领头几个士族大家,让江南见一见血,方能推行一干政令!” 在殷正茂看起来,这期货市场乃是个双刃剑,一方面確实可极大程度调配物资,另外一方面却也成了有心之人推动物价增长的工具。 如今外头世家大族,各个皆是嘲笑张允修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期货市场”这一招一出,搅动得天下大乱,长此以往下去,怕是整个大明都要被搞乱。 殷正茂对於经济学之道不甚了解,可也看出情形之危急。 他乃是军伍出身,第一个想法便是以雷霆手段镇压江南士族,此法虽然也有隱患,可也是一条生路。 “不可!” 张简修站在一旁,不假思索地回答说道。 “期货市场万万不可暂停,一干事宜要照著原计划进行,不可顾左右而言他。” 便连殷正茂也有些急了,一拍桌案说道:“江南已然糜烂!他张士元远在京城,可知江南之情?” 可张简修很是篤定的样子:“我幼弟智谋天下无敌,此乃一时失利,岂能因此便退缩?” “你!” 殷正茂气坏了,可偏偏拿对方没有办法,张简修以锦衣卫的身份来江南,便是万历皇帝与张居正的眼睛,无异於是钦差。 殷正茂虽贵为应天巡抚,平日里处置一干事务,可关键时候张简修的意见自然很重要。 “汝贤!”殷正茂看向一直皆是刚正不阿的海瑞,“尔如何看待,那期货市场一开始你可是反对的!” 海瑞抬了抬眼眸说道:“这期货市场有可取之处,老夫细细研读其中制度,於农户还算是有所裨益,布布匹涨价於纺织户来说,还是有所好处的。” 海瑞一直以来,皆是以普通百姓的视角看问题。 此番下来,这物价確实是涨了,可参与到纺织之中的百姓確实获取到了生计。 小门小户甚至也能偷偷將布匹卖出去,以如今市面上的价格必然是大赚一笔。 还有粮食价目上涨,江南不比北直隶各地,粮食產量是丰富的,不至於饿死人,可种植稻田的农户那是结结实实的受益。 最关键的是,期货市场还可以起到一个调度的作用。 殷正茂觉得对方被那什么经济学给骗傻了,痛心疾首地说道:“汝贤!大局为重,若江南皆是糜烂,农户也迟早受不住!” 可海瑞却缓缓起身,他眼神里头很是复杂,渐渐得那股子锐意,好像圆润了一些。 “抚台大人,下官先行告辞,那常州府的华氏一族,於清丈田亩一事上多有罪状,此行要好好调查一番。” “汝贤!海刚锋!海笔架!” 殷正茂大声喊著,可海瑞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砰!”地一声,他猛地一拍书案,脸上已然急得通红。 赵睿则是在一旁劝慰说道:“抚台大人,海宪台他心繫百姓,多查查这些世家大族,若能够有实证定案,也同样是一条出路,您便也莫要著急.” 他话还没说完,殷正茂一摔砚台,在地板上哐当作响。 “老夫能不急么?这江南千万百姓之生计,皆是繫於老夫一人身上,他张士元可以在京城运筹帷幄,可我殷正茂做不到!” “殷抚台。”张简修颇有些不满,很是护短地说道。“不可污衊我幼弟,他如今已然是锦衣卫都指挥僉事,乃是天子亲军。” 此话一出,更是將殷正茂给点爆了,他怒然说道。 “来人!修书一封!百里加急!老夫要与张江陵说道说道!” 张家府邸。 后院。 张居正站在书房之內,盯著房梁下掛著的那幅画怔怔出神。 画像上头,一只憨態可掬的狸猫,留著两撇长长的鬍子,正朝著他微笑呢。 看著看著,张居正似有些怒意,感觉这只狸猫似在嘲弄自己。 “你这乖张狸猫,老夫险些著了你的道!” 说完,他便搬来一把椅子,將狸猫像给取了下来。 可端在面前,他又觉得这狸猫甚是可人,这画像除了形制怪异了点,倒是还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尔向来与老夫相伴左右,这相濡以沫,情谊不能不讲,或有可取之处。” 说完,他又把椅子搬了回来,將画像掛了上去。 可刚刚掛上去,站在底下,张居正又觉得这傢伙高高在上,自己堂堂大明首辅,竟屈居於一狸猫之下,是可忍孰不可忍! 又想著踩著椅子上去摘下来。 可刚刚踩上去,却听到身后一声狐疑的叫喊。 “爹,你发病了?” (本章完) 第280章 歷来皆是种田的造反,没见商贾翻天 第280章 歷来皆是种田的造反,没见商贾翻天! 张允修站在书房门口有那么一会儿了。 本来好奇老爹盯著那幅“狸猫神仙图”做什么,却不想这个老头,一会儿將画摘下来,一会儿又將画给掛上去,如此往復不断。 看著看著,张允修险些以为自己陷入到什么时间循环之中。 忍不住高声一喊,看到了老爹摇摇欲坠的身子后才发现,时间线还是很正常。 確確实实是老爹张居正出了点问题。 “逆子!你如何跟老夫说话?想要了老夫命不成!” 张居正身子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好不容易这才扶住了身边的桌案,若稍有不慎,他这把老骨头跌上一跤,说不准还真就一命呜呼了。 张允修止住向前奔去的身子,佯装很是无所谓的样子,转而笑著说道。 “爹爹心思如此反覆,可是有什么深意在里头?” 他一脸愜意的样子,漫步进入到书房之中,一眼便看到了书房中央竖起来的两幅堪舆图。 一幅是江南各地,一幅便是福建月港与吕宋岛之间的航道。 再看看书案之上,镇纸下头压著一张摊开的信件,那旁边的红色封泥,看起来还十分新鲜。 傻子也能猜出来,老爹这是为了江南之事而烦恼。 可张居正却也佯装无事一般,背著手將目光回到那“狸猫神仙图”上,语气不在意地说道。 “没有的事情,你这狸猫图掛在书房里头有些时日了。 虽说画工还算是不错,可终究是有些离经叛道,长此以往下去也不是办法,为父想著摘下来换上一幅,给书房里头增添点新气象。” “新气象?”张允修语气中带著些探究。“爹爹连月来,在这书房里头读书写字,批阅编写奏疏,可从未有觉得不妥,怎么今日忽的起意?” 张居正目光如炬回答道:“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特娘的,又开始拽文了! 张允修在心里头吐槽著。 读书人便是有这点毛病,特別是在朝廷上的这些大臣,皆是由进士出身,各个都是读书人里头的翘楚。 谈论起政治来,基本上都是喜欢引用四书五经里头的句子,要理解起来,就还要绕著一个弯子。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不过好在张允修能够明白,他在脑袋里头稍加思索,便知道这句话出自《尚书大禹謨》。 最为直白的意思便是“根基不稳,大局乃安”,也同样强调著中庸之道。 张居正嘴上说著,自己没有意有所指,可张允修绝对不会天真的相信,他真就是在说什么“狸猫神仙图”。 显然,老头子脑袋还是清醒的,不会平白无故的去做什么事情。 对待这一幅“狸猫神仙图”,看起来更像是对待自己与江南一干政策的態度。 他有些怕了。 这是张允修脑袋里头生出的第一个想法,一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不满。 狗一样的东西,我正想跟敌人死战到底,你个老登竟想要临阵退缩了? 门都没有! 他开动脑筋,立马就想到了应对之策,笑著提醒说道。 “爹爹独独想到了这一句,却忘记这一句前头还有半句。” 张居正拧眉:“何意?”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张允修一边说一边自己解答起来,“人心往往是浮动的,容易受著外界所影响而动摇,这正道却也是精妙难明的.” “这上下四句结合来看,比起中庸之道来说,坚守本心不才是最为重要的?” 张允修抬眸看向老爹。 “爹爹难道忘记了,当初为何许我於江南推行一干政令?” “错了。” 他一拍脑袋,立马改口说道。 “爹爹你难道忘记了,当初为何要留这一幅狸猫图在此,不就是为了让我等当儿子的时刻警醒? 您先前还说什么,这一幅狸猫图很是憨態可掬,时常看看也能排解心中烦闷。” 张居正嘴角肌肉一抽,他没想到幼子搞起文人这一套来,竟然也变得如此轻车熟路。 可他显然不会就此放弃,背著手在书房里头踱步,思虑良久之后回头说道。 “所谓,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这狸猫仙掛得有些时日了,初时看起来,確实似是能带来新气象,可老夫如今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 狸猫仙在此扰乱人之心智,坏乱我书斋常序。 上头钉卯鬆弛,恐有掉落伤人之危。 还有此画,未经细致框裱,久了恐发黄沾染蛀虫。 今日我已然看到这般弊病,便定然要改之。 取下来换上往日的画作,先稳定下阵脚,待著將这狸猫仙画装裱完毕,一干准备周全,亦或是天下底下文人墨客认同之后,再重新掛上去,岂不是更好?” 你最好是在说狸猫仙! 张允修在心里头疯狂吐槽,但也听出张居正的言外之意。 对於这位锐意进取的元辅大人来说,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推行的东西,还是太过於激进的。 最为关键的是,在张居正看来,一切时机还未成熟。 若是贸然强硬推行,引发江南动乱,那就是他不愿看到的。 改革是要改革的,可稳定也是重中之重。 如何在改革中又维持相对稳定,这是从古至今都难以解决的命题。 若是在从前,张允修想必就是妥协了,可现在他的“翅膀硬了”,不再是那个打打嘴炮的少年人,而是真正加入了这场浩浩荡荡的改革之中。 张允修懒得再打什么机锋了,眯起眼睛,直截了当地说道:“附骨之疽,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这道理是你教给为父的。”张居正眯起眼睛提醒说道。“行將就木之人,若是用上猛药,怕是会一命呜呼。” “我大明还有救,何曾行將就木?”张允修反驳说道。 “你!”张居正一挥袖子,“牙尖嘴利!” 张允修则是摇摇头说道:“爹爹只是看著江南士族叫得欢,觉得江南百姓真就水深火热了。 百姓们不会叫唤,他们若真活不下去了,只会揭竿而起,反他娘的! 如今这江南似乎怨声载道,可又有哪些是百姓的声音? 照著孩儿看来,这江南叫得越惨,越是证明我们作对了,恰恰便是这群士绅们身上疼了,才能叫唤起来。 百姓们身上疼了,能將这冤屈叫到京师之中么?” “你这是何道理?不过是臆测罢了!” 张居正瞪著眼睛有些怒意,拍了拍桌上那封书信,显然正是那殷正茂送来的。 张允修很是篤定地说道:“非是什么臆测,爹爹只知道其一不知其二。 江南物价是涨了,许多百姓的日子是难过了,可我们推行的政令依旧是有益的。” 他来到那堪舆图面前,用手点了点南京的位置。 “江南自古便是鱼米之乡,不单单產生丝,还生產了我大明將近三成的粮食,这地方若非是遇到灾年乾旱,如何能够缺粮缺?” 张允修並非是无头苍蝇,仅仅凭藉著臆测,便开始推行江南的改革。 他將赵睿和三哥张简修派往江南,不单单是推行“借贷法”,更是在收集数据统计。 藉助著锦衣卫早就拥有的情报网络,收集各地的统计数据也並非是什么难事。 所以他根本不怕跟张居正辩论这些。 “事实是,自我等推行『借贷法』以来,单单是南京周边便有一万余户参与其中。” 张允修详细地解释说道。 “单单算一家五口人,这便是涵盖了五万余人。 恰恰由於江南士族们的推波助澜,参与到『借贷法』的百姓,皆是江南各地活不下去的赤贫之人!” 说到最后这四个字的时候,他加重了语气。 “物价確实是涨了,可这些零散小户的收入也涨了,士族大家都能封锁大宗商品交易,可无法抑制小门小户偷偷交易。 一来一去之间,普通百姓反倒是得到了生计。” 张居正紧紧皱起眉头,盯著地图上標註,脑袋里头似乎还在消化张允修所论述的信息。 忽然,张允修话锋一转,反问著说道。 “敢问爹爹,我等推行新政是为了什么?” 张居正愣了一下,不知何意,却还是习惯性回答说道。 “为国家安定,为吏治清明,为民生安定,为小民有立锥之地。” “错!” 张允修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不过是告诉世人的道理,自古以来王朝改革,无非就是为了一件事而已。” 他顿了顿盯著老爹的眼睛。 “让百姓不要造反,让皇帝、勛贵、大臣的位置,坐得更加安稳!” “荒谬!” 张居正愤然斥责,可身子却忍不住后退两步,耳朵里头似有些嗡嗡作响。 他神色愤怒,又转而变成了悲愴,又现出一丝悵然,最后嘆了一口气说道。 “你所说的有之,为天下百姓也有之。” 这句话,似乎是一个儒家之人最后的倔强。 张允修没有反驳而是说道:“道理都写在史书里头,不过寻常人看不见罢了。” “依你的意思。”张居正算是明白过来了,“你推行这『借贷法』,乃是让赤贫百姓有了生计,至於稍微富贵些的確实受了影响,却可忽略不计?” 张允修往前迈了一步,目光里头似要放出光来。 “爹爹,丘八吃不饱了会揭竿而起,王公大臣心怀野心会有谋逆之举,自古可有士绅商贾率先造反的道理?” 这句话犹如一声闷雷,算是彻底將张居正思维给拉了回来。 对於他这样一名饱读诗书之人,很多道理不可能不懂,只是不愿去提及罢了。 他低头望著那南京之地,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 “你那所谓数据,可会准確,可有弄虚作假?” 张允修笑著说道:“江南织造局將一干加入之农户户,皆是登记在册,黄册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抄录一份送到京城,做不得假。” “农民造反,士绅商贾从无率先造反之理。” 张居正嘴里念叨著这句话,似乎说进了心坎里头。 一直以来,他推行万历新政,归根结底不就是为了底层百姓能有喘息之机? 这是一个很朴素的道理。 若是百姓们皆是能够有口饭吃,谁会將脑袋绑在裤腰带上,跟著人去造反? 就算是士绅商贾们想要煽动民意,一同对抗朝廷,可百姓们有所生计,又有几人会响应? 没有一呼百应,任何起义军也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一时间,张居正看向身高已然有自己高的幼子,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只不过,这个影子相较於自己从前,更加懂得如何利用人心,更加懂得变通事故。 此番似乎真能成事? 自古以来王朝变革,成事者寥寥无几,似乎在这小子身上能够得到例外? 心里头有这般想法,可张居正面上却还是提醒著说道。 “莫要高兴的太早,底层百姓確实得了便利,可江南士族將你那销路一断,百姓们尚且能够偷偷出去售卖,你这江南织造局、西山钱庄又能卖到哪里去? 长此以往下去,你在京城坑蒙拐骗的银子,照样也是杯水车薪!” 坑蒙拐骗? 张允修对於这个词语很是不满,凭本事赚来的银子,怎么能够叫骗呢! 可他懒得跟老爹掰扯了,笑著摇摇头说道。 “离了他张屠夫,我等便吃不了猪肉了?” 张居正忍俊不禁,脑袋里头没想到这句俗语的出处,便觉得这臭小子又在编排自己呢。 想著想著,手里头便有些痒了。 “尔这是何意?” “有两个途径。” 张允修没给老爹发作的机会,继续解释著说道。 “其一乃是向內,孩儿设立那期货市场便是这个道理,以期货市场打破价格信息差,以报纸將其广泛传播,按照经济学无形大手的理论,自然会有无数商贾逐利,將源源不断的物资运往江南之地。” “可是.”张居正显然不太认同,难道朝廷解决问题点办法,要靠那群唯利是图的商贾。 商贾固然不是铁板一块,可他们是一丘之貉,若是让外地商贾参与到江南之事,不知是福还是祸。 张允修却强势打断说道:“其二便是最为重要的部分,那便是拓宽海上渠道,佛郎机商人很喜欢我们的丝绸,南洋也是海上贸易的重要窗口,还有一个地方更为方便,倭国人可是一直缺布、生丝的。” “倭国?” 张居正面露狐疑之色说道。 “便是要陛下派戚元敬前往南洋,处置倭寇一事?” 调配戚继光出海一事,他显然对此事是知晓的,却是没那么支持。 眼神颇为凝重地说道。 “陛下虽然已经应允,可老夫先前就有言,倭国乃是贫瘠之地,倭人乃是贫贱之人,这些素来不讲道义,你想与他们做生意,那是断然会吃亏的。” 在明朝许多士大夫看起来,日本人那妥妥就是蛮夷,甚至还不如北方的韃靼人。 这些人身材矮小,身性好杀,没有什么道德观念。 不过是弹丸小国,能做什么生意?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人还桀驁不驯,难以控制。 在张居正看来,偶尔跟倭国人有些贸易没问题。 可你要认认真真跟他们做生意?无异於跟一群疯狗讲道理,那能够行得通么! 张允修却不著急解释,笑著询问说道。 “爹爹可知道一人。” “倭国之人?”张居正很是嫌弃的模样。 “在倭国倒也算是个人物。” 张允修发出一声感慨。 “名为织田信长。” (本章完) 第281章 对倭国的贸易战?此乃我大明疆土! 第281章 对倭国的贸易战?此乃我大明疆土! 就算是一群疯狗,可总归也该有个头头才是。 这织田信长便是疯狗中的翘楚。 张允修心里清楚,此事若不掰扯明白,老爹定然不会倾力支持。而与倭国的经贸往来,正是他开海方略的第一步,绝不能有半分马虎。 他微笑说道:“爹爹可想听听这织田信长的来歷?” “织田信长?” 张居正紧紧皱起眉头,他脑袋里头思索著跟倭国的一干事务,却发现大明这些年少有跟倭国往来。 主要还是,这些年大明將目光重新落在了北方的韃靼人身上,对於隔海遥远的倭国,自然没什么兴趣。 张允修则是详细解释:“倭国人如今还处於乱世,政权四分五裂,战乱不休,爹爹不知晓也正常。不过这个织田信长,爹爹想必会感兴趣。” “哦?” “这织田信长出生士族,自小便是行事乖张,可便是这样一个人,凭著火枪队和『兵农分离』之策,一举成为了倭国最有权势之人.” “『兵农分离』之策?”张居正似是提起了一些兴趣。 张允修解释著说道:“若非要类比,倒有些像我隋唐之时的募兵制,士兵不再是府兵,乃是专门从军打战的。” 张居正自是通晓这些,略一思忖,语气里带著几分不以为然:“这也能算是改革?” 確实在大明朝这片卷王大区里头,这点谋略还真是太过浅显,可在如今的倭国那绝对是够用了。 张允修料到老爹的反应,无奈摇摇头说道。 “爹爹,此小国也,自然与我们有所不同。” 张居正微微頷首:“老夫听闻,倭国自古便是纷乱不休,民间多是不服管教之辈。 如今將军民截然分开,恰如始皇帝收天下之兵一般,集中力量,安定庶民,也算是个良策。” 张居正口里不服管教之徒,怕不就是说的那些浪人和武士,一直以来侵扰大明的倭寇,很多便是从中而来。 以他內阁首辅的眼界来分析倭国局势,句句都切中要害。 张允修坐在桌案前,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 “爹爹有所不知,那织田信长虽占了近畿富庶之地,可处境也算不上好,四周皆是强敌,东边的武田信玄有,骑兵厉害非常;西边的毛利家扼守瀨户內海,垄断了海上贸易;就连京都附近也有不少反对势力.” 张居正抬了抬眼眸,瞬间品出了其中滋味,他颇为惊讶地说道。 “臭小子,你还將手伸到倭国去了?想著阻止他一统?” 他琢磨片刻,却觉得很是不妥,摇摇头。 “倭国与我大明隔海相望,中间海域浪高风急,天气不定。元世祖之时,曾两次东征倭国,皆是因海上颶风而失败告终。” “错了。” 张允修神色郑重地说道。 “爹爹,我非但不阻止这织田信长,我甚至还要帮帮他。” “什么?”张居正嚯地一下起身,紧紧瞪著对方,以为张允修中了邪。 好小子,倭寇之患才结束多久,便想著效仿江南士族,跟倭寇勾结了? “爹爹稍安勿躁。”张允修连忙解释著说道。“正如先前所言,这织田信长乃是外强中乾,看起来势大,可背地里却是危机四伏。 倭国岛上物资匱乏,缺少煤矿铁料,同时也对於我大明之丝绸、瓷器颇为热衷。 最为关键是,这织田信长推行『乐市乐座』,废除了各地的关卡税,府库收入反倒少了三成。 他此番正缺乏一个契机,去赚取更多银子,若没有银子,他连底下的武士都发不起军餉。” 张居正听闻此言,才缓缓坐下,眼神微动,却依旧疑虑:“你如何对倭国之事,这般了解?” 张允修脸上表情一僵:“孩儿.自佛郎机传教士那里得知。” 张居正有些无语,什么都是佛郎机传教士,可他並没有深究,则是提醒著说道。 “这织田信长看起来狼子野心,若令他起事必成我大明心腹大患。” 张允修理所当然地摊开手:“所以,我们要跟他们做买卖。” “这是何道理?” 张居正紧紧蹙眉,他眼神瞥向书案上的一摞书,里头有《经济学原理》,还有《国富论》等一干经济学相关书籍。 他不免继续问道。 “又是你那什么经济学的道理?” “春秋时期,管仲以经济学之道,控制了鲁、梁、代、楚等国,所谓买鹿制楚依旧是耳熟能详。” 张允修笑著说道。 “换在倭国身上同样是適用的,倭国人缺少一乾物资,特別是这生丝布匹,倭国人种植较少,且生丝一半以上需要自海外输入,我大明的丝织品和一乾物资,在倭国都是抢手货。 等掐住了他们的生计命脉,日后若要除这心腹大患,还不是易如反掌?” 他此举不单单是为了给江南织造局打开销路,更加有一个深层原因。 歷史上万历三大征中的援朝抗倭,便是在十年之后,织田信长下属丰臣秀吉统一倭国后,对於扩张的野心,妄图征服朝鲜,再染指大明。 此战打了整整六年,虽说大明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可却也耗费將近两千万两白银,可以说明朝后期的財政危机,同样也有三大征的一部分原因。 重来一次,张允修自然要在源头上,掐灭这倭国人野心崛起之路。 可张居正不怎么看好,张允修说起来很简单,实际落实起来,显然没有那么容易。 他眉头紧锁著说道:“倭国人反覆无常,贸然与他们合作,恐怕你这谋划不成,反倒是人財两空。” 从前,张居正並非没有注意到东边这个小国,可隔著一片海,显然没有北方敌人来得更加迫在眉睫。 在他看来,与其费尽心力处置倭国,倒不如多些心思,去细致经营蓟辽之地。 最为关键的是,在张居正看来,跟倭国人合作显然不是什么很好的选择。 可张允修自有另外一番道理。 “此正是孩儿力主戚少保出山的原因。” 他眯起眼睛。 “倭国人品性如此,自古便是慕强的,孩儿便让戚少保將其给打怕了,不怕他们不做生意。” 张居正嘴角肌肉一抽,十分无奈地说道。 “这便是你让戚元敬去当海寇的原因?” 他看来,张允修將戚继光派到南洋去劫掠倭国人,跟海寇確实没什么区別。 “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张允修振振有词地说道。“戚少保又不是打著大明的旗號,只准他倭国人抢我们的,不准我们抢倭国人的么?” 张居正忍俊不禁。 这样的脑迴路,確实是朝廷诸公做不到的,也只有张允修一人了。 他又再次询问说道。 “若那织田信长,不愿与你合作呢?” “他敢。” 张允修轻笑著说道。 “我大明手握一乾物资,还怕没有人做生意么?没有他织田信长,谁肯合作我大明的藕煤、丝绸、布匹、瓷器便卖给谁! 毛利家愿合作,便助他们经营瀨户內海。 武田信玄愿通商,大明也不妨给些好处。 我大明不一定要亲自下场,他织田信长不合作,逼急了將生铁、硫磺、铜料,卖给其反对者,还不让他焦头烂额?” “臭小子!”张居正嚇了一跳,瞪著眼睛骂道。“这等阴谋诡计,你倒也想得出来。” 可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头却並非是迂腐之人,这等搅混水,分而化之的法子,在史书上可並不鲜见。 是不是阴谋诡计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能不能给大明带来最大的利益。 张居正眯起眼睛细细思索起来。 这经济学之道,往日里只是在大明国內施行,此番竟然要用在倭国人身上,实在是有些闻所未闻。 不过他並不介意尝试一番。 最为关键的是,若与倭国的贸易能够打通,不单单像是张允修所说的,遏制倭国人的统一,更能解江南眼下危机,甚至还能藉此机会,开启海上贸易的契机。 此一举三得也。 沉吟了一下,张居正很是认真地说道。 “老夫再给你一个月时间,若是还是没有眉目,那这江南之局,便还是徐徐图之。” “一月足矣!” 张允修信心满满地说道。 “若是江南之事无法解决,那唯有一个问题,就是三哥张简修办事不利,我与三哥自小就是亲如父子,爹爹大可將他抓回来治罪。” 亲如父子? 张居正总觉得怪怪的,可已经习惯了幼子说话的方式,他皱眉说道。 “你莫要给自己开脱。” 可想了想,他又冷不丁地补了一句。 “不过你那三哥,也非是什么良善之人。” 晨曦时分。 月港的水门刚刚开启,十几艘海船便缓缓驶入,这些福船各个配备有火炮,加之高大的船身,在港口之中显得十分骇人。 待到船只靠岸,漳州卫所千户官邓裕早就得到了消息,慌忙前来迎接。 可看到站在甲板上的戚继光,险些嚇尿了,正想要跪地拜见,却见对方竟然在挤眉弄眼。 邓裕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见戚继光一路从甲板上走下来,拱拱手拜见说道。 “草民张元敬拜见千户大人,此番我等奉京城张同知之命,前往南洋经商,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邓裕嘴唇囁嚅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朝廷来得旨意,分明是让自己人等接应西山工坊的一干商贾,护送商贾们前往南洋经商。 虽然不知道皇帝和张允修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可如今全天下都知道,皇帝和张允修在四处经商呢。 如今海疆太平,这邓裕自然也没什么怨言,早早便准备迎接,即便是商贾,可西山派出来的商贾,他也不敢有半点怠慢。 可没有想到,从出现在甲板上的不是什么西山商人,而是“抗倭英雄”戚继光。 即便是对方一身商贾打扮,邓裕如何能够不认识这位? 然而,戚继光却有些难言之隱一般,指著后头船只上头的帆布。 邓裕一看瞬间有些明悟了。 这些海船看起来是军舰福船,却早已都做了偽装,掛上了“西山工坊”的旗帜。 至於船上有火炮.皇家的生意配点火炮是很奇怪的事情么? 戚继光背著手说道:“一切照常行事,给我们的船只补充好一干饮水乾粮,修整半日之后,我等便要即刻出行。” 他眯起眼睛提醒。 “此番出行陛下与张同知都有交代,不可让他人抢了生意,你可明白。” 邓裕愣了一下,顿时是满头大汗,他那里不知道,这就是让他守口如瓶的意思,连连拱手点头说道。 “卑邓裕明白。” 他可不敢在戚继光面前给自己称官职,便彆扭的自称起名字。 “哈哈哈!” 戚继光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拉著邓裕的手说道。 “誒呀呀~邓千户,我可是与你相见恨晚啊。” 这一幕將后头的千户所兵士都看傻了。 自家千户怎么跟一名商贾有说有笑,甚至於.自家千户还很是卑恭的模样。 不少人將其解释为,邓千户怕了那京城的张允修。 船队临走之前,戚继光將邓裕抓过来好一番交代。 最后从他那里,拿到了出入月港各国商贾的具体信息和航路。 这很重要,月港作为大明官方开放的通商口岸,往来船只不可谓不多。 戚继光想要在茫茫大海里头,准確寻到倭人的船队,没有这些讯息无异於大海捞针。 正午出海,等到天色渐渐黑下,戚继光的船队也已然深入航道。 夕阳的余暉照射在胡守仁脸上,他很是认真地稟告说道。 “戚公,我等已然入了航道,今夜便能到达澎湖岛,再歷经虎头山、笔架山等岛屿,便可到达哪哦山吕宋地界。 照著月港和张同知给得海图,约莫七日之內便可到达吕宋。” 甲板之上,戚继光却是以拧眉,一巴掌拍在其后脑勺。 “你真当我们是来行商的么?七日去那吕宋做甚?忘了我等此番出来的缘由。” 胡守仁捂著后脑,颇为委屈地说道。 “戚公,属下只当过剿匪的,可从未当过匪徒啊~” 当了半辈子都兵,转头让他去当什么海寇,实在还是有些没法將身份转变过来。 戚继光则是咧开嘴笑著说道。 “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当海寇有什么难的?月港给的消息,那澎湖岛便素来有倭国商人停靠休整,我等扬帆加足力气,深夜去打那倭人一个措手不及!” 一提到打倭人,胡守仁眼睛里头便要放出光来,他点头大声回答说道。 “得令!” 这船队上下几百號人,基本上皆是戚继光带出来的老兵,特別精通海上作战,对於驾驶船只也十分精通,加之有张允修提供海图,避开一干暗礁,即便是夜晚也能够顺利通行。 时间一直到了深夜时分,海面上的月亮高高掛起,戚继光等人在船舱內稍做修整,便重新回到甲板之上。 今日澎湖海面还算得上平静。 皎洁的月光下,船队里头的汉子们各个身子精装,且装备齐全,除了那高高掛起的旗帜,其余基本上与海军一般无二。 他们黝黑的脸上,一对对眼睛在月光下似乎都要放出光来。 这些人几乎每个都与倭寇有著深仇大恨,没什么比打倭人更加令他们兴奋的了。 戚继光与胡守仁共同站在甲板上,后者看了看前方说道。 “戚公,这澎湖大小六十余个岛屿,我大明曾设巡检司,可惜近年来疏於海事,这里也少有兵士戍守,时常有红毛番与佛郎机人侵扰,这倭人也將其作为月港与吕宋之间的航道。 据漳州千户所所述,这倭国商人在月港与吕宋马尼拉之间来回贸易,时常也会从两地运送物资回国,行径十分猖獗!” 这澎湖诸岛,早在宋朝之时,便被朝廷所控制,兵设立兵士守卫,到了明朝也承袭宋元之制。 只不过到了万历时期,由於海禁和江南士族的原因,对於此地少了些关注,月港也是鞭长莫及,久而久之,所设立之巡检司人员也越来越少。 如今除开是有人侵扰,对於这些异国商人,也只能是听之任之。 戚继光摇了摇牙说道:“朝廷上那些鼠目寸光之辈,这海上所藏丰富,开海百利而无一害,偏偏他们为一己之私,非要阻止开海,却让这些宵小有可趁之机!” 他一拍甲板豪气干云地说道。 “今日我戚继光,便要重新整顿这澎湖,让这些番邦商贾知道,这澎湖乃我大明疆土!” 胡守仁心中也生出一番豪气,十分激动地建议说道。 “戚公,想来那倭人正在主岛整顿,天色黑暗,看不清虚实,是否要派一对斥候,前往探查敌情?” 此时,船队靠在一处礁岛边上,远远能够眺望到几艘船队靠在主岛之上。 可这海上即便是有著月光,还是很难视物,派人前去探查,自然是应有之义。 这是海军的日常操作,然而戚继光却意外出声制止说道。 “不急,先待老夫看一看其布置不迟,以免得打草惊蛇。” “戚公探虚实?”胡守仁有些不太理解。 “千里镜。” 戚继光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镶铜长条圆柱样子的东西,十分宝贝地端在手心,展示给胡守仁看说道。 “士元小子给了个千里镜,说是能看三四十余里,犹如近在眼前咧!” 胡守仁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说道。 “这张同知真有神力不成?!!” (本章完) 第282章 此乃我大明海疆!织田三吉郎的宏愿 第282章 此乃我大明海疆!织田三吉郎的宏愿? 这千里镜目前西山肯定是不缺的。 不过为了避免被有心之人盗取,依旧是小范围內供应,唯有戚继光、张溶这般军队核心才能接触到。 “倭人想来並未有什么警惕之心。” “敌船约莫有五艘,护卫舰两艘,货船三艘,想来这条航路较为安定,便连倭人也不怕海寇。” “有十几名倭寇武士,尔等盯紧了,莫要与他们缠斗,靠近了三人对一人格杀,火枪也可用上.” 借著天空中的月光,戚继光將一干倭国武士和浪人的位置都標註了出来。 二人用十分简易的图纸,进行了一番战斗部署。 这显然已经成为了戚家军的习惯。 “我戚家军子弟,个个皆都是宝贝,折损了一个都是莫大损失,此战我等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力求不出现伤亡。” 戚继光时而举起千里镜眺望,时而跟身旁的胡守仁吩咐著说道。 倒不是他瞧不起这些倭人,而是己方在暗处,对方在明处,甚至毫无准备。 己方出自军营,令行禁止,且有著极大的人数优势和武器优势。 对上这小小一队倭国商队,戚继光自然有著莫大的自信。 “嘿~也不能小瞧了这倭人,那岛上礁石旁还有个拿火枪放哨的,好赖有这千里镜。” 戚继光显然对於怎么使用千里镜,已然是轻车熟路了。 他又將千里镜放下,看向身边的胡守仁提醒说道。 “再派出几个人身手不错的弟兄,一路探查一遍,若是有暗哨的,通通拔除! 若是惊了倭人,倒也十分好办,直接上船开炮,给他们打个稀巴烂!” 若是平日里,戚继光肯定下令船队悄悄靠近开火了,直接一轮齐射过去,倭人的船队便可灰飞烟灭。 然而戚继光没有忘记张允修的嘱託,此番乃是来抢,来恐嚇,来逼迫倭人妥协的,將他们杀光了固然美妙,可又让谁去报信呢? 毕竟他们是来当“海寇”抢劫的,不是来扫荡的,若是闹得太大,將佛郎机的船队招来,事情就有些复杂了。 戚继光在这里侃侃而谈,可胡守仁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上面,他紧紧盯著戚继光手里的千里镜。 “咕咚”地一声,胡守仁喉头滚动了一下,指了指那千里镜说道。 “戚公,您说这千里镜,真有所用处么?竟能直接视几十里外之物,甚至连人也看得真切。” 戚继光透过那千里镜,將倭商船队的情形说得十分细致,便连原本怀疑的胡守仁,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了。 戚继光不该在此事上骗自己的,难道这世界上真有能看千里之外事物的神跡? 看到对方脸上的反应,戚继光显得很高兴,拍著其肩膀说道。 “哈哈哈~子安吶~你这反应与老夫前些日子,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一般无二啊! 士元小子別得不说,在捣鼓好玩意上,老夫看古今无人能出其右啊! 这小子乃是我大明的公输班,发明出的一干事物,皆是神妙无比,正如这千里镜一般.” 听著戚继光一阵吹嘘,胡守仁越发觉得心痒痒了,忍不住伸手去接说道。 “戚公,让卑职来瞧瞧,今后若是能有这玩意儿,对我等行军打仗,可是大有裨益啊!” 稍微有些谋略的武將,一见到这千里镜,就不可能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所有人都明白,这能探查几十里动向的玩意儿,到底於军事上有多么重要。 多看一些,在战场上无异於是天帝俯视,对方是聋子瞎子,己方却能够洞察一切,何愁战爭不胜? 不单单在陆地上,在海上这也绝对是一个改变战场局势的东西。 可胡守仁刚刚要触碰到这千里镜,却被戚继光一把给推开了。 戚继光瞪著眼睛说道:“没规矩的东西,这千里镜老夫也是爱惜不已,一路上生怕碰到磕到,此刻才敢拿出来用用,你弄坏了怎么办?” 他就像是一个保护玩具的大孩子一般。 胡守仁这会儿也早就忘记了什么上下级关係,脸上露出討好之色说道。 “戚公!戚公!属下可跟了你多年,这手里头的分寸您应该是明白的,如何能够有弄坏之理?” 他连忙拱拱手。 “属下实在是心痒难耐,还请戚公万万成全。” 戚继光狐疑地打量著对方,好半晌才恋恋不捨地將那千里镜递过来,嘴里还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 “陛下和士元三令五申,让老夫莫要將千里镜的消息给走漏了,一路上怕人多眼杂,老夫便不敢拿出来,这会儿只许你看看,莫要多出其他心思,坏了老夫的宝贝,把你脑袋拧下来当蹴鞠。” “万万不敢~万万不敢~” 胡守仁手指触摸到那千里镜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將这千里镜用两只手捧起来。 “瞧你那丘八的样子。”戚继光嘿嘿一笑,帮著笨拙的胡守仁將那千里镜调整好,摆在眼前。 胡守仁学著戚继光的样子,將千里镜对准了不远处的倭人船队,他瞪大了眼睛想要看到千里镜里头的画面,可却什么也看不到。 “不成,戚公我怎眼前一片模糊啊~” 戚继光看土鱉一般的看向对方,没好气的帮忙调整起千里镜上的滚轮。 “你瞧瞧这一调,是否就清楚万分了。” 伴隨著戚继光的调整,胡守仁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几乎要將千里镜懟到自己眼眶里头,激动地喊著说道。 “戚公!卑职看到了!卑职看到了!” 戚继光恼了,一边手捂住了对方的嘴,一边手紧紧抓住了那千里镜防止掉落。 他瞪著眼睛说道。 “喊什么喊!生怕別人听不到是不是?” 胡守仁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他颇有些羞愧的摸了摸脑袋说道。 “卑职有些失態,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胡守仁一向是稳健至极的武將,能够令他这般失態的,足矣见得这千里镜的神妙之处。 有了千里镜的加持,戚继光手下的將士,將情况可以说摸得清晰明了。 由戚继光打头阵,靠著千里镜將那倭国商队周围的暗哨一一拔除。 事情进展得极其顺利,这些来自倭国商队的武士,根本没想到会在澎湖遇到袭击。 甚至有些人在被划开脖子之前,还在往喉咙里头猛灌酒水。 酒水伴隨著血水涌出,还有那倭国武士不解和恐惧的表情,在嘶哑的呜咽之中倒下。 戚继光手里还存著血腥味,他將手下一名斥候拉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四个暗哨都除乾净了吧?” 那斥候脸上带著一丝激动,点点头说道。 “戚帅放心,这些倭寇没啥警惕心,我等甚至都没动火銃,靠著刀子便结束了。” “不错。” 戚继光讚赏著说道。 “不过记著,梳著那髡头的武士浪人,咱们一个都不放过,其余商贾若无抵抗的,便可饶恕他们一命,本帅要活的!” 斥候不明白戚继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还是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道。 “卑职明白!” 趁著夜色之中,约莫二百余名戚家军便朝著倭国商队潜行而去。 澎湖主岛还算是大,上头也有许多礁石植被,加上倭人根本没啥戒心,可以说是一路畅通无阻。 不过,戚继光在战场上素来是谨慎的,即便是对阵一群倭国商贾。 他指挥戚家军们停下来,並且將胡守仁给叫了过来,询问说道。 “子安,此行会不会有诈?这航道虽说安全,可毕竟身处海外,老夫观这些倭人,身上皆是带著酒气,懈怠至此?” 胡守仁一下子明白了主帅的顾虑,他无奈嘆息说道。 “戚公忘记了?卑职先前提过,这澎湖虽有巡检司,可已然形同虚设,所驻守官兵不过十几人而已。 这海上佛郎机人素来蛮横,还有我大明先前剿灭倭寇的福泽,倭人安心倒也是不奇怪的。” 戚继光紧紧皱眉,似有些不快,他询问说道。 “那巡检司在何处?” 胡守仁指了一个方向:“適才有斥候发现,戚公可用那千里镜一观。” 这种重要物件,戚继光自然是贴身携带的,他將千里镜掏出来一看,便见到那海岛之上,有几个破败的小寨子孤零零的立在其上。 在黑夜里头,小寨子里的灯火很是昏暗,忽闪忽闪的,显得十分孱弱。 很难想像,这乃是大明的一处巡检司。 “入他娘的。” 戚继光嘴里骂了一声,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倭国人有恃无恐了。 海上少有海寇,有大概率也是他倭国自己人,这澎湖诸岛上的巡检司形同虚设。 有什么小心的必要么? 沉思一会儿,戚继光吩咐说道。 “派队人马去看看情况,若仍旧忠於我大明,便告诉他们,我大明的海船到了,从此之后无人敢在此地欺辱於他们!” 胡守仁愣了一下,一时间眼睛里头有些闪烁,用力点点头说道。 “卑职这就去办!” 戚继光抬头看了一眼那仅仅几百米远的倭人海船,眼神里头越发凝固。 船舱里头烛火闪烁。 空气中瀰漫著肉香与酒香。 这场聚会不过十几人,看这用膳的丰盛程度,显然不是船队普通船员能够享用的。 十几人里头身穿衣物风格各异,照著后世人刻板印象的月代头不过是三四个罢了。 事实上,在这一时期的倭国,並非是人人都梳月代头。 月代头一般是武士的装束,有些大名会梳月代头,可许多大名也会为了体现自己贵族身份,尔留总发的髮型。 商贾们大都束髮,效仿唐制的服饰,却又有些不伦不类。 作为船舱里头,为数不多梳著月代头的武士,松浦镇信跪坐在一名衣著华贵的公子哥身旁。 他小心翼翼地將一头烤得流油的海鱼送入口中,看了一眼公子哥面前那洁白如雪的白米饭,咽下一口唾沫,却不敢再去看。 松浦镇信拿起酒壶,为面前少年人倒上一杯酒说道。 “此乃是京都诸白,吾等海上之行,艰苦了些,还请少主多饮用几杯。” 公子哥身边是一名褐色皮肤的年轻女孩,看起来像是吕宋土人。 听闻此言,公子哥这才悻悻然从女孩身上抽回手,他轻轻喝了一口这“诸白”,脸上不由得露出嚮往之色说道。 “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故乡,这海上旅途实在是有些难熬。” 松浦镇信提醒著说道:“少主忘了,吾等此番出行,便是织田大人的意思,明国人素来是狡诈,不愿售卖他们的生铁、火药。”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愤懣。 “去岁那北条家缺铁料,下头武士竟手持竹枪衝锋,吾等好上一些,可也非是长久之计。” 公子哥拿起桌上的一个十字架掛件,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说道。 “父亲大人自有深意,可这些佛郎机人也非是良善,售卖火炮和生铁漫天要价,还有那生丝、布匹、瓷器,若能运往国內,必然能大赚一笔。 可明国人器量小,便只开了个月港,吾等此番出海,倒是困难之至。” 他这话一出,船舱里头原本热烈的气氛,渐渐变得沉闷起来。 那松浦镇信脸上露出一丝狂热:“明国人欺我国力衰微,觉著海贼一事解决,便可高枕无忧,今后待到织田大人成就大业,一统我日本国诸岛,便是吾等復仇之时!” 他起了个头,底下的武士商贾也纷纷符合。 “那朝鲜国火銃銃管还长我们三寸,若吾等有明国精铁,毛利家、北条家不值一提。” “若明国能开放港口,靠著海上贸易,吾等也能为织田大人赚取更多钱財。” “少主大人,还请带领吾等,成就一番事业!” 船舱內各个倭人,似乎都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可织田三吉郎心里头明白,一切不过是妄想罢了,日本国没有像是佛郎机一般的海船,碍於生铁和物资,更加难以对抗大明。 如今国內更是危机四伏,不单单是毛利家、北条家,还有北陆地区的上杉家,伊贺忍者等等,皆是他父亲织田信长要处理的敌人。 甚至在织田信长所统领武士內部,现今也有不少异动。 此內忧外患之下,他此番出海,名义上带著巨大的宏愿,可实际上不过是打打秋风,靠著海贸赚取些钱財,获取一些物资。 至於他织田三吉郎,乃是织田信长的六子,十几岁出头的年纪,此番出海不过是给履歷上加点名头罢了。 “今日便到此吧,到了吕宋马尼拉后,吾等將一乾物资售卖,再力爭能寻佛郎机人採买一些火炮,便可回去与父亲大人交差。” 自小生活条件优渥的织田三吉郎,已经彻底厌倦了海上的生活。 “少主。” 趁著一股子酒劲,松浦镇信红著脸,还想一展胸中的“伟大愿景”。 可话还没出口,便听到“砰”地一声火銃响。 松浦镇信嚯地一下起身,他不可置信地样子,大声吼道。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此时开火銃!” 他不单单是惊怒,还有些心疼,日本的火药本就稀少,有人就这么平白浪费了。 心下正要想著怎么处置此人,却忽又听到一声又一声的惨叫。 一名武士猛地撞开房门,跪在门外高声喊道。 “松浦大人!不好了吾等遭遇了海寇袭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松浦镇信难以置信的样子,刚想要上去教训那个武士,却又听到“砰”地一声火銃响,隨即便是密集的火銃声响,犹如雨点一般噼里啪啦打来。 松浦镇信愣在当场,整个人快要石化了。 而原本端坐在首位,表情有些懒散的织田三吉郎,瘦削的脸庞上嚇得有些煞白。 (本章完) 第283章 別怕,我们是来自由贸易的! 第283章 別怕,我们是来自由贸易的! “集结!进攻!” 倭国商队里头立即乱成了一锅粥,十几名倭国武士將那织田三吉郎拱卫在其中,每个人脸上都极其严肃。 松浦镇信出了船舱,等到从甲板上回到船舱里头,脸上怒意似要爆发。 他朝著织田三吉郎拱拱手说道。 “少主,外头看起来並非是一般的海寇,人数远大於我们,显然是有所预谋的。” “並非是海寇?”织田三吉郎脸色更白了,“难道是毛利家的海船?他们如何能够得到吾等消息行程?” 织田三吉郎此番出海,行程乃是绝对保密的,几乎只有小范围的內部人员能够知道。 毛利家素来与织田信长不对付,三年前更是毛利家彻底断送了织田信长对於大阪的进攻。 到了今年,织田信长还在策划明年如何征討毛利家。 若是水军强大的毛利家前来进犯,一切都能够说的通了。 “属下也是这般想的,少主大人外头火銃火力迅猛,绝对不是普通的海寇,必然是某一股势力对我们发动的袭击!” 松浦镇信牙齿都快要咬出血来。 织田三吉郎疑虑说道:“松浦君,为何你从未想过是明国人?” 松浦镇信很是篤定的样子:“少主大人,明国人海禁十分严格,这条航路上唯有月港一处有重兵把守,他们受制於內部原因,已经很久没有在航路上出现了。 最为关键的是.” 他已然確信了自己的想法。 “明国人还是讲理的,他们很少平白无故发动攻击,吾等乃是做生意的商船,他们根本没有动机发动攻击! 此番一定卑劣的毛利家!” 织田三吉郎身子略微抖了抖,面上很快恢復了平静,看向船舱里头的武士说道。 “诸君,此番毛利家冲吾等而来,想来为得便是以此来威胁父亲大人。 吾乃织田家的儿子,必然不能就此服输! 此战若不打退敌军,吾也將与尔等一般,在此切腹自尽,以捍卫我织田家的荣耀!” 三吉郎此言一出,在场的武士们几乎要沸腾了,他们个个皆是挺直了腰板,仿佛是莫大的荣耀一般。 “尽忠报主!” “尽忠报主!” “尽忠报主!” 看著颇为狂热的武士们,那名土人女孩缩在织田三吉郎身后,害怕得瑟瑟发抖,便连原本在船舱之內接受宴请的商贾,也纷纷面面相覷,对於自己接下来的安危十分忐忑。 此战比戚继光想像的要艰难一些,他本以为这倭国商队,不过五六十人,实际上真正交手之后,这些倭国武士源源不断地从船舱內涌出,他便意识到这一回遇到一条“大鱼”了。 胡守仁颇有些庆幸的样子,跟戚继光在礁石后头,观察著战场之內的情况。 他压低声音说道。 “好赖戚公有所准备,这里头绝对非是普通的倭国商人,瞧这些倭国武士,身上衣物武器比起侵扰我大明的倭寇,还要更加精良。” “不可轻敌。” 戚继光用千里镜探查前方动向,沉声说道。 “让我们海船不用再留手了,直接开炮,还有带来的火銃,也不用省著用,此战定然要以雷霆之势拿下! 不可让倭人有喘息之机!” 戚继光心里头很明白,此番一定要速战速决,倭国武士也並非是酒囊饭袋,相反他们连年征战,能够活下来的必然是勇猛之辈。 戚家军占据著先机,还有千里镜探查,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此刻正处於战场上风。 若是让对方有喘息之机,戚继光自然有信心能击溃他们,可是那必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戚继光很清楚此番出海的目的,並非是为了彻底消灭这些倭人,而是要如海寇一般劫掠,將这些人给打怕了。 有了戚继光的命令之后,將近两百名戚家军不再有任何顾虑,他们先前已然登上了部分船舰,甚至不开火已然诛杀了二三十名武士,这会儿以退为进,並不打算强攻。 不知什么时候,松浦镇信已然身披鎧甲站在了甲板之上,此番出行本来是以商贾的名义,不佩戴鎧甲的,可松浦镇信留了个心思,还是带了几副。 鎧甲一定程度上能防止弹丸的攻击,可普通武士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本就是浪人打扮,身上穿著普通布衣,在被弹丸打中之后,瞬间就会出现一个血窟窿。 眼见此情形,松浦镇信升起来的满腔热血,便瞬间被浇凉了一半。 铁弹犹如雨点一般击打下来,只要有人胆敢登上甲板,站立时间不足片刻,便会被数十个弹丸给击倒。 就算是身穿鎧甲,面对这样的铁弹,也仅仅是能够多挨一会儿而已。 在下属的掩护之下,松浦镇信退回了船舱之中,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这一切,远远望著黑暗里那些人模糊的装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毛利家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火药火銃!他们疯了不成!將这么多火銃火药带到海上!” 在松浦镇信看来,这么密集的火枪射击程度,无异於在直接將白银撒出来。 即便是织田信长,也仅仅在关键战场上使用火銃,对面却好像完全不在乎一般。 思考了半晌,松浦镇信光洁的脑袋里头,终於是得出一个结论出来,他咬著牙齿说道。 “该死的毛利家,他坏了吾等规矩,定然是与佛郎机人达成卑劣的协议!” 在16世纪这个节点,倭人对於番夷的抵制,比起大明来还要更甚。 他们甚至將佛郎机人称之为“南蛮”。 特別是对於佛郎机人传教的行为,將其称之为“天下之害”。 受著与大明勘合贸易断绝的影响,倭国人不得已与佛郎机人开展合作,以走私的手段,从大明购买丝绸布匹等等。 便连这一次,船队上也是藉助著佛郎机的名號。 在松浦镇信看来,如果毛利家能够得到这么多火銃,必然是与佛郎机人达成了妥协,甚至可能允许他们在日本国土上传教,还可能割让了什么土地。 对於松浦镇信来说,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该死的毛利家!吾等定然与尔等死战到底!” 他嘶吼了一声,正想要纠集武士再进行一次衝锋,却不想被一个人给叫住了。 “松浦君。” 站在船舱里头,织田三吉郎脸一半隱藏在黑暗之中,他还紧紧攥著那吕宋土人女孩的手。 “而今看起来,吾等怕是不敌,此番出海肩负重任.” 说出这话的时候,织田三吉郎身子都在发颤,显然適才那一番豪言壮语,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 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名之子,此番是真的怕了。 松浦镇信愣了一下,还想著说些什么,可最后也没有说出口。 脑袋里头清醒过来后,他开始明白,若是不让对方抓住织田三吉郎,逃跑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松浦镇信的命令刚刚下达,便听到“砰”地一声巨响,旁边一艘舰船刚刚想要起航,瞬间便被打出了一个大窟窿。 他眼睛都要红了,一会儿喊著什么“反击反击”,一会儿喊著什么“起航暂避”,简直是混乱不堪。 在戚家军海船的一轮又一轮齐射之下,倭国这几艘船只,瞬间便瘫痪,唯有留下一艘主舰孤零零的被卡在最中间,动弹不得。 戚继光眼光毒辣,靠著千里镜的加持,看清了船上的动向,立马朝著下属吩咐说道。 “儿郎们!莫要走漏了贼人!抓活的!” 戚家军们犹如见到老鼠的猫一般,个个精神矍鑠的样子,靠著火銃远远攻击已久,实在是心里头憋屈,这会儿倭人彻底失去了抵抗,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涌入了主舰之上。 “砰”地一声。 松浦镇信瞪大了眼睛,眼见著自己一名亲信倒在眼前,他此刻已然失去了一切斗志,一把將亲信的尸体推到前头,自己则是跳上了准备逃离的小船。 “混蛋!” 他看了一眼不断涌入的敌人,逐渐开始怀疑对面的身份了,毛利家的武士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勇猛? 可他又看了一眼蜷缩在脚边的少主织田三吉郎,朝著两名武士大声吼道。 “划船!混蛋!快划船!” 適才的豪言壮语,在真正的生死面前,皆是变得一文不值。 本来趁著黑夜,乘坐这一艘小帆船,他们或许真有逃离的一线生机,毕竟他们只要脱离视线,敌军的大船想要找到他们,无异於大海捞针。 可松浦镇信远远低估了敌人的“视力”。 戚继光觉得自己有些离不开这千里镜了,他站在倭国人主舰的甲板之上,抬起千里镜在海面上搜寻一番,立刻就得出了方位。 “东南十里之外。” 他一句话吩咐下去,立马便有数十艘小船全速前进,朝著相同方位前去。 戚继光瞥了一眼海船上头高高掛起的“日章旗”,他朝著胡守仁笑著说道。 “將这旗给他撤了,从前永乐通宝旗帜多好,非要掛这什么膏药旗?” 从前,倭国人在海上航行一般都是掛著“永乐通宝”的旗帜,永乐通宝乃是东南亚的硬通货,正是象徵著財富和权利。 这些年来,倭国人有了別的心思,便开始掛起这“日章旗”,戚继光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看著那旗帜被一把扯下来,戚继光心里头不由得舒坦不少,他又朝著胡守仁吩咐说道。 “派人去船舱里头搜查一番,若有胆敢反击的,就地格杀勿论,不论男女老少,若有肯放下兵戈投降的,留他们一条性命。” 戚继光对於倭人自然不会客气,倭寇在江南劫掠之时,可从来都没讲过什么道义。 “戚公还请放心。” 胡守仁一抱拳,眼睛里头毫无波动,唯有看到戚继光的手里那千里镜,便犹如看到小媳妇一样,挪不开眼睛。 仅仅不到半个时辰,原本逃离的帆船,便被重新抓拿回来。 在还算宽敞的船舱里头,戚继光见到了已然被扒去鎧甲的松浦镇信,还有犹如一滩烂泥的织田三吉郎。 他端坐在椅子上,想要在倭船上找一把椅子还真不容易,他甚至是从自家船上搬过来的。 瞥了一眼角落里头瑟瑟发抖的数名商贾,又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少年人,最后將目光落在了那名武士身上。 显然这个傢伙看起来更能交流。 “尔等是何人?报上来歷和名讳。” 戚继光瞪著一双牛眼,看向那名武士,身上散发出一股子威严出来。 松浦镇信能够觉察到,对方绝非是普通人,这气魄比起普通大名还要强大,在他看起来,甚至能够比拼家主织田信长。 他咬著牙齿说道:“尔等到底是谁?尔等不是毛利家的人!难道是明国人?你们为何要与吾等作对.” 说著说著,他甚至有些发狂了,松浦镇信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这般攻击自己,自己不是倭寇,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商船罢了! 看著对方嘰里咕嚕一堆,戚继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鸡同鸭讲,连忙將戚家军里头的“翻译”给找了过来。 这一趟出海,他自然想到了这种情况,戚家军里头正好有一名粗通倭国语言之人,被戚继光带在了身边。 戚继光看向倭人,犹如看向一群野狗一般。 “帮我跟他讲一讲,我们是来做生意的,他好好配合能够留他一条狗命。” 翻译自然如实转述了一遍,可那松浦镇信非但没有配合的意思,反倒是有些癲狂,不断的咒骂起来。 嘰里咕嚕的样子,听得戚继光很是烦躁,他隨即一挥大手说道。 “罢了,拖出去斩了吧。” 在戚继光看起来,这些武士本来就是不稳定分子,留下来都是祸害,倒是不如直接一举杀了了事。 要知道戚家军登船之后,船上就只留下来松浦镇信这一名倭国武士了。 松浦镇信听懂了这句话,他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不断挣扎著咒骂著。 “明国人!尔等不能这么做!吾乃织田家的武士!” “卑鄙的明国人!你们为什么要偷袭!” “我说!我都说!放过我明国人!” “明国人!住手!给我一把匕首!” 松浦镇信原本还想著装一装傲骨,可没想到这些明国人根本不讲道理,待到他求饶之时,已然没有人听他怎么说话了。 押送他的戚家军,根本听不懂的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这傢伙十分聒噪。 这倭国武士有一点好,脑袋剃的光光的,后头留一些髮髻,割下头颅之时,將髮髻往后一抓,隨后手起刀落。 “噗通”地一声,伴隨著难听的求饶声,松浦镇信的脑袋结结实实落入了海里,银色月光也被浸染上一丝污浊。 听到外头的惨叫声,还有落入海水头颅的声音,织田三吉郎打了一个寒颤,脸色如土,他再也抑制不住害怕的情绪,匍匐在地板说道。 “这位大人!我乃是织田家的三吉郎,父亲大人的六男,大人不要杀我!留著我一条性命,父亲大人定然会满足尊上的一切要求,还请大人怜悯~” 戚继光没有想到,先前看起来很是顽强的倭人,转头便能够如此卑躬屈膝,他从翻译口里得知了对方的身份,不免有些意外了。 如果是其他倭国国內的势力,戚继光还真不知道,可这织田信长的名字,他还是听到过的。 船舱里头,戚继光背著手踱步,居高临下看著那少年人,眼神越发有些复杂了。 真就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想要打开对倭国的生意,这少年人还真就是一个突破口。 织田三吉郎被看得有些忐忑,他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便將自己也拖出去砍了。 他嘴上说著什么切腹自尽,可那不过是动员武士们的一种手段罢了,切腹这种事情,只有见过的人才知道,到底有多痛苦。 织田三吉郎匍匐在戚继光脚下,很是谦卑地说道。 “大人!尊驾此行到底所谓何事!在下愿意全力相助!” 戚继光挑了挑眉毛,从翻译口中听到了內容,他当即发出一声大笑。 “哈哈哈哈~” 这一笑,险些给织田三吉郎嚇尿了,他咬著牙齿头上汗珠不断落下。 最后,戚继光终於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微微蹲下身子,看著瘦削的少年人说道。 “小子,我们是海贼,想著跟你们做点生意,不用害怕,这个叫做自由贸易。” 他学著张允修说话的语气,嘴角扯出了一丝和煦的微笑。 织田三吉郎微微后退,他本是害怕万分,可听到翻译所述,脸上顿时变得惊愕,长大了嘴巴,下意识说道。 “啊啊咧?” (本章完) 第284章 那位大人还真是英勇!经筵讲学? 第284章 那位大人还真是英勇!经筵讲学? 七日之后。 马雷威利斯。 吕宋马尼拉最大的港口。 清晨这里便是一派繁忙的景象,来自各地的船只密密麻麻地停靠在一起,巨大的西班牙帆船耸立在港口之上,船只吃水很深,显然是载满了货物。 自十多年前隆庆开海以来,这里与大明的贸易繁忙,往来最多的,除开西班牙人的船只,便是大明的商船。 一箱箱丝绸、瓷器、茶叶从商船上搬运下来,又重新搬运上另外一艘船只,可以说大明的商品在这个地方,几乎不愁销路。 时不时的,会有一些倭国船只,他们的水手船员穿著完全不同的服饰,可旗帜却掛著西班牙人的。 大明限制了与倭人的通商,许多倭人便通过缴纳一些钱財,获取到西班牙人的旗帜,用来月港和马尼拉之间的通行。 偏偏这些倭国人,还很是要面子,在月港之时掛著西班牙人的旗帜,在中间航路掛上自己的旗帜,最后回到马尼拉又换上西班牙的旗帜进港,一点也不嫌麻烦。 “掛旗!掛旗!” 甲板上的水手大声喊著,隨即勃艮第十字旗便被高高升起。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听到声响,织田三吉郎这才从船舱里头钻了出来,他一路小跑,趴在了栏杆上头,远远朝著马尼拉的港口眺望而去。 织田三吉郎激动得都快要哭了,他高声喊著:“吾等到马尼拉了!终於是到马尼拉了!哈哈哈哈~” 不知是笑还是哭,他的样子显得十分癲狂。 没人知道,织田三吉郎这一路来有多么忐忑。 他不知道那位自称“大明海贼王”的武士,到底出於什么目的,直接將自己一行人给释放了。 是的,他们没有想著將自己送给敌对势力,也没有想著从织田信长手里得到什么好处,就单纯地给了一个理由。 “我们是来做生意的。” 可打死织田三吉郎也不会相信,这群人是出海做生意的。 这片海域上,以那支军队的强悍程度,跟佛郎机人的军队比也是不遑多让,他们竟然说自己是要做生意的海贼? 所以,从澎湖诸岛出来,织田三吉郎便没睡过一天安稳觉,他不断催促倖存下来的船员和商贾加快行程,生怕又会生出什么变故。 甚至为了躲避追踪,他还让船只偏离了原本的航道,险些闹出大祸。 好在,如今终於是有惊无险的抵达马尼拉。 “少主大人,吾等船上已然没有任何货物,此番回到马尼拉,要再想起航北上故土,怕是有些困难。” 岛井宗室出现在织田三吉郎身后,忍不住提醒著说道。 他乃是倭国国內有名的贸易商人,此番也是奉了织田信长的意思,来协助织田三吉郎,却不想遇到了这般变故。 织田三吉郎看了一眼对方,颇有些庆幸,船上还有十几名颇为忠心的商人。 这岛井宗室便是商贾们的头头,明国人以“做生意”的名义,並没有取走他们的性命。 织田三吉郎呼出一口气,脸上终於是有了一些笑意。 “无事,船上还留有一些钱財,吾等在马尼拉稍作休整,便去北部的卡加延,在那里我们能够得到帮助,会有人派出船舰护送我们回到日本。” 卡加延? 岛井宗室瞳孔便是一缩,他时常在这条航路上混跡,自然知道卡加延地区的那股子势力。 早在去年,便有数千海上日本人,在卡加延地区构筑了临时要塞。 佛郎机人对於吕宋控制的重心,皆是在南方的莫洛岛,对於北部的卡加延一片地区,控制相对薄弱。 便给了这群日本人可趁之机。 他们对外声称,並不受著日本国內任何势力的帮助,想要在这卡加延地区,建立一个属於自己的独立王国,令佛郎机人恨得牙痒痒。 如今听织田三吉郎这么一提,岛井宗室立即明白过来,所谓不受帮助和指示,只是为了表面上掩人耳目罢了,日本国內混乱,佛郎机人根本分不清是哪一股势力。 看起来.织田信长这位大名,在还未一统日本岛的时候,已然有心思將手伸到海上。 岛井宗室心中惊涛骇浪,他可太明白,对於自己来说这是一个怎样好的机会,然而面上却依旧是古井不波的模样,恭敬行礼说道。 “少主大人,小人心里还是有些忧虑的,织田大人在这片海域有雄才伟略,可那一群明国人,看起来並不像是海贼,以他们的力量,必然会对大人的谋划造成影响” 提及明国人,织田三吉郎心有余悸的样子,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气说道。 “他们看起来不像是海贼,可乾的却是海贼的事情。” 杀人越货,这些明国人一点都没有少干。 船队一乾物资都被劫掠乾净,隨行武士全部被杀死,最后只给他们留下一艘海船。 岛井宗室也是面色古怪的样子:“明国人一直说著要自由贸易,可他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们,若是正常沟通,吾等定然也是会贸易的。” 他语气里颇有些怨愤,这船上可是死了一大半的人! 可织田三吉郎不知怎么的,似乎是对方太过於强大了,以至於织田三吉郎都有些不敢去怨愤。 他甚至有些崇敬地说道。 “那是一支极其强大的部队,若是吾等能拥有这样的武士,不论是毛利家还是武田家,都不是问题。 最强大还是那位武士” 织田三吉郎眼前浮现出当日的画面,戚继光瞪著一双牛眼,时而像个和煦的老头,时而像是个杀神一般。 不知怎么的,织田三吉郎面对这样一名杀尽同伴的“恶魔”,竟越发的崇拜起来。 “少主大人.”岛井宗室的声音將他从出神中唤醒,“我们快要靠岸了。” 织田三吉郎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他抬眼看向繁忙的港口,想了想沉声说道。 “先行靠岸,吾等前去卡加延补给,派些人將此事快快报给父亲大人。” “早在汉光武时期,便为倭国赐予了汉委奴国王印,倭国之名自古有之” “隋唐之时,倭人派出遣唐使,推行大化改新,全面模仿.” “宋元之时,倭人陷入到动盪分裂之时,后由落魄武士、商人、流民组成海贼,频繁骚扰我国境.” “我太祖高皇帝,为遏制倭寇侵扰,推行海禁之策,並与倭国北朝建立『勘合贸易』,此贸易因倭人內部动乱而渐渐断绝.” “这倭人各地诸侯割据,北条家、武田家、毛利家还有那织田家,共同已然纷爭有接近百年” 文华殿內,香炉的檀香裊裊升起,经筵讲官余有丁盯著青烟怔怔出神,险些忘记了今日乃是在“经筵讲学”。 听著那倭国歷史,他终於有些忍受不住了。 “咳咳~” 余有丁重重咳嗽了一声,看向面前的张允修说道。 “张掌卫事,今日经筵主在讲《大学》『平天下在治其国』章,这倭国之事还是不要提得好。” 余有丁兼著国子监祭酒,上回张允修还在国子监闹出不小的风波,后来他不太去国子监之后,余有丁可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却没想到,如今这“魔爪”,竟然伸到了经筵之上。 张允修却摇摇头说道:“余祭酒此言差矣,既然要治国平天下,如何能不讲倭国呢? 从前倭国倭寇侵扰我大明海疆,损失有几何?后为治理海疆耗费又几何?” “可可海疆已然平定,倭寇之乱早已平息。”余有丁皱眉提醒说道。 张允修却笑著说道:“余祭酒此言差矣,如今这倭人野心勃勃,正欲一统国家,倭人崇尚武力,连年征战已然令百姓苦不堪言,倭国国內各类物產稀缺,若待到他们整合力量,第一个想到的,那便是我大明身上攫取利益!” “此不过是假设罢了。”余有丁提醒说道。“经诞非是讲这些东西” 身为经筵讲官,他还是存著一些,將此“拨乱反正”的心思。 可皇帝看起来,並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他目光炯炯的样子,看著张允修询问著说道。 “这倒是有意思,士元你快说说那织田信长,此人野心颇大,朕定然要好好了解一番!” 自从將戚继光派出去之后,万历皇帝对东边那小小的倭国,便生出了一些兴趣。 最为主要的是,这倭国是近在眼前的事情,比起从前经筵各种虚无漂渺的討论,还是更加能够抓住了万历皇帝的注意力。 张允修笑了笑,拱手为皇帝简单介绍了一下织田信长的生平,还有如今倭国国內的具体局势。 听完大概描述之后,万历皇帝发出一阵感慨。 “倒像是咱们的春秋战国,四处纷爭不断,皇权旁落,君王竟成了这些乱臣贼子的名头。” 身为一个皇帝,他自然而然便想到倭国皇室的处境。 张允修则是摇摇头说道:“陛下,这倭国不过弹丸之地,各大势力爭霸规模也颇小,跟古时的春秋爭霸百家爭鸣自然是不能比的。 至於这皇权旁落,乃是蛮夷不受教化之祸,所谓天地君亲师,倭国武士虽有忠诚,可乃是愚忠,诸侯往往残暴无道,动輒便令下属自尽。 我大明承循古制,崇尚『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此才是真正的君臣之道。” “说得好!” 万历皇帝一拍桌案,看向台下的群臣,参与到经筵之中,不是翰林学士,便是朝中重臣。 今日张居正不在,可次辅申时行却在,还有六部公卿纷纷列席。 万历皇帝立马便是感同身受的样子,看向眾大臣痛心疾首地说道。 “倭人乃蛮夷也,自古君臣相宜,才能治理好天下,蛮夷『轻生好杀』,我大明自来便善待士人,此乃华夷有別! 还望著诸卿以倭人为戒,莫要行愚忠之事,臣事君忠,君自以臣礼!” 此言一出,在场诸臣皆是面面相覷,他们哪里听不出皇帝的言外之意。 看看对面的倭人,臣子出问题那是要切腹自尽的,可我大明对待士人却是仁厚至此。 誒呀你们这群臣子,如果皆是“事君以忠”,朕又怎么不会“待臣以礼”呢? 张允修这个臭小子坏得很,借著讲倭国,偷偷给皇帝递刀子。 群臣们脸上跟吃了苍蝇一般,可还是要拱手恭敬行礼。 “谨遵陛下教诲~” “陛下~” 可余有丁却有些忍不住了,他正想出列提醒皇帝,可却对上了申时行的眼神。 申时行暗暗压了压手。 余有丁咬牙可还是暗自嘆了一口气。 申时行则是抬眼,看向了相谈甚欢的万历皇帝和张允修二人。 倒是一幅君臣相宜的景象。 可对於其他大臣们来说,心里头却有些芥蒂,这也是恩府张居正不肯来得原因吧? 此番朝廷与江南的对抗,在朝堂之上掀起了无数反对的声音,不论是原先反对张党的清流,还是支持张党的官员,都是颇有意见的。 重点便在於这个“朝廷是否善待士人”的议题。 朝堂上诸公,哪个家里头不是地方士族?有几个是出身庶族? 朝廷惩治了江南士族,又怎么不会掀起官员们兔死狐悲之感呢? 可不论是皇帝,还是首辅张居正,却似乎是被张允修下了迷魂汤一般,略有所动摇,却还是坚定支持。 君不见,南直隶北直隶都快要乱成一锅粥了,江南之地物价飞涨,京师又好到哪里去呢? 申时行是支持新政改革的,可他乃是中庸派、温和派。 据他所知,京城已然有不少官员,想要投入到那潞王的门下,力主推行“仁厚”之策,不少张党官员也越发动摇。 再这般下去,恐怕要生出事端来。 然而,若让申时行去衝锋陷阵,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出於跟张居正的关係,他也只能在这件事情上和稀泥。 这一场经筵,儼然已经成了张允修在主导,甚至后面关於《大学》內容的討论都取消,改为万历皇帝听取医学院、机械学院的什么工作匯报。 自从恭妃之事后,万历皇帝对於医学院就越发上心了,时常便会给予赏赐,听完医学翰林们,对於妇產科的最新研究总结后,皇帝龙顏大悦,大加讚赏。 机械学院也不遑多让,几名翰林將最新研究成果一摆出,万历皇帝眼睛要放出光来。 从前的奇技淫巧,如今却登堂入室,大有將原本翰林院压过的势头。 以余有丁为首的翰林学士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待到经筵结束之后,脸上皆是灰败之色。 年轻的翰林修撰陈於陛怒不可遏的样子,还想著与皇帝继续諫言,却被余有丁给拦了下来。 他这会儿也学著申时行的样子,拍了拍陈於陛的手背说道。 “避其锋芒。” 这才避免了一场祸事。 朝中大臣翰林们,觉得天都要塌下来,可换到另外一方面,万历皇帝在下了经筵回到偏殿休息时候,眼睛里头却充满著期待。 他迫不及待地看向张允修说道。 “士元!戚少保可有消息?我们此番出海劫掠,万万不能丟了我大明的威名啊!” (本章完) 第285章 朕又不喜欢银子 第285章 朕又不喜欢银子 万历皇帝自小便被压制在皇宫之中,成日里就是之乎者也,成日里便是翰林学士们的四书五经,早已经厌烦了。 加之这些日子以来,看到清流士族的做派,他对於文官那一套更加厌恶。 可张允修就完全不同了,他便像是一个儿时的玩伴一般,时常为自己提出一些新奇的东西,这些东西看起来像是在玩乐,却往往能够发挥出真正的作用。 譬如让戚继光率领部分海军出外劫掠,让大明军队成为海寇,这在从前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我大明泱泱大国,不应该以仁义为重,岂是能够去劫掠小国呢? 可换个由头就不一样了,不掛大明的旗帜,抢的甚至还是素来结仇的倭人,万历皇帝心里头没有一点负担,反倒是十分兴奋。 抢劫了!抢得还是他倭国人!抢完还能解决问题! 听到是否扬我大明国威这句话,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无奈,他忍不住提醒说道。 “陛下,我们可是打著海寇的名號,这劫掠之事,岂是能够与大明朝廷相提並论的呢?” “嘿呀!” 万历皇帝一拍脑袋说道。 “朕险些忘记了,此番乃是派遣戚少保前往南洋扫除海寇,不知这南洋之行,是否有所收穫啊?” 一提及这个,万历皇帝便眉飞色舞起来,满眼期待的样子。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戚继光出海已然是半月有余,想来这第一波消息,也该是传到京师了。 张允修嘆了一口气说道:“戚將军接触海事,终究是约莫十年前的事情了,这大海茫茫如何能够寻到海寇? 这些日子以来,戚將军在南洋可谓是颗粒无收,这也怪不得他们,实在是敌人太过於狡猾了。 月港传来消息,近来这航路的海寇越发猖獗,他们凶残至极,两日来已然劫掠了十几艘倭人的商船,倭人们损失惨重,已然將此事告到了月港千户所里头。” 倭人在月港行商,这是大明朝廷心知肚明的事情,官方正式层面的贸易文书没有,可大明不会放过银子不赚,对於倭人冒用佛郎机人的名头,那是睁一眼闭一眼,大家心知肚明。 万历皇帝觉得有趣,他挑了挑眉毛,颇为兴奋地摇头晃脑。 “这真是糟糕啊~月港乃是我大明对外贸易重要窗口,若是月港乱了,却显得我大明教化不严,发一道急报出去,让戚元敬人等不得懈怠,定然要好生维护我大明海疆安定。” 张允修则是一副要为戚继光说句话的样子。 “陛下,此番戚將军也非是一无所获,在南洋护卫一干海商,也赚取了將近三十万两银子,底下兵士自然是要犒劳的,我等西山为其提供一干輜重,能够分取约莫十万两银子。” 此言一出,万历皇帝眼睛立马放出光来,可他却还是背著手,一幅痛心疾首的样子,指著张允修说道。 “士元吶士元,朕如何说你才好,这天底下的事情,岂是能够以银子来衡量的?朕是那种贪图银钱的人么? 朕是大明皇帝,朕又不喜欢银子。” 他顿了顿,皱起饱满的豆豆眉,很是认真地说道。 “银子是次要的,朕怎么会在乎几十万两银子?传旨给戚元敬,告诉他若是大明南洋海疆不平,他也不用回来了,便在月港安家吧!” 听到皇帝这番话,张允修险些没有绷住,他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再听到皇帝后面一句话,就有些无语了。 万历皇帝这是看出海劫掠这么赚钱,想让戚继光长期待在下面了,张允修忍不住提醒著说道。 “陛下,这戚將军乃是我大明之锋刃,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治理海疆一事不可从急,要长期治理,要慢慢治理,要让发动大家一起治理。” “可谓一起治理?”万历皇帝有些不明白。 张允修笑著说道:“自我大明海禁以来,海上水师就非擅长之处,各地疏於海防,如若不是如此,也不会令倭寇这般猖獗,前些年为处理海疆倭寇事宜,水师营又越发糜烂。 陛下,我大明若想要开海,一个强大的水师是必然的,可培养水师就必然要银子。 如今我大明可有多余的银子去发展水师?” “水师.” 万历皇帝皱起眉头,他虽然不愿处理朝政,看起来很是糊涂,可心里却像是明镜,一直都对於治下国家还是有个大致的理解。 正如张允修所言,大明缺银子,所採取的无非是“开源节流”。 万历新政是“节流”。 西山推行各项发明,產出藕煤,生產琉璃,以纺织机提高生產力,这是“开源”。 开海禁,对外贸易也是“开源”的一种。 可既然要开海禁,就必然要有一支强大的水师,强大的水师就必然需要有银子。 然而,朝廷就是因为缺银子,才推行“开源节流”之法,这就形成了一个闭环。 “这倒是一个难解的难题。”万历皇帝点点头,“那你这一起治理是何意?” 张允修这才解释著说道:“便是如戚將军这般,陛下可以西山的名头,再成立一个西山海事司,允许部分人出海贸易,朝廷不参与到其中,但可给予一定的保护,出海的海船获利,朝廷抽取出一部分乾股。 发动民间百姓的力量,也让部分士绅大族可自我发展海上力量,填补上我大明水师发展起来的这一片空窗期。” 听闻此言,万历皇帝当即眼前一亮,可还是有所顾忌。 “若是让地方世家大族发展海事,这些人做大之后对抗朝廷怎么办?” “陛下多虑了。” 张允修笑著摇摇头说道。 “如今大明机械学院,可是改良了火药的配方,西山也建立起炼钢厂,微臣保证不出两年,就能够將大明火器威力提升上一大截。 朝廷手握著火枪火炮,这些民间势力无非是发展一些海船和水手,如何能够对抗朝廷?” 他挑了挑眉毛说道。 “退一万步来说,陛下就算是不推行此策,这些人便不会发展海事了么?从前的倭寇,可有不少人皆是出自江南世家大族,海上诸多海寇,哪个没受过世家大族资助。 如今我们只是將事情透明化,反倒是能够管控。” 明末时期重要的海上霸主郑芝龙,如今还没有出生,可张允修知道,他便是发家於漳州月港一带。 可以说,大明朝廷就算是不推行这样的政令,也照样会有无数闽、粤、浙一带的士族百姓投身於大海之中。 所以,推行这样的政令,反倒是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控制海上势力,將大明海贸给盘活。 “可是.”万历皇帝对於这种事情,显然还是有很深的顾虑。 作为一个封建君主,素来都是將皇权看在第一位的,將海上放开,无疑就是释放部分皇权给民间。 海上船只难以受到朝廷管控,这恐怕也是从前朱元璋推行海禁的原因之一。 张允修则是提醒说道:“陛下,这大海茫茫,我大明本就难以管控,正如治理水患,宜疏不宜堵。” 他露出一丝微笑。 “陛下若是还是觉得顾虑,那便试点推行即可。” 试点推行是个好法子,能不能行之有效,理论上说得不算,只有落实出结果了才能够知道。 万历皇帝思虑了一番,还是点头说道。 “便照著士元所说吧。” 他骨子里,定然是不愿意放弃对於皇权的把控,可海上贸易所带来的利益实在是太丰厚了。 这天底下哪里不用银子? 便连皇帝,也要给臣子军士发放俸禄赏赐才成。 这些年来,推行轰轰烈烈的万历新政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一个钱字? 如果不是能够赚取银子,万历皇帝不会有决心跟江南士族“开战”,更不会听张允修的一干建议,甚至將戚继光给派出海去。 如今,只要能够推行海贸,江南士族將如土鸡瓦狗一般崩溃,朝廷的一干问题也会迎刃而解。 而所需的,无非是万历皇帝松个口而已。 他甚至不用顾忌朝中大臣的意见,因为西山工坊很巧妙的绕开了朝廷掣肘,以一种半公半私的方法,推行各项政令的开展。 你朝中大臣有意见?那跟朝廷有什么关係,西山乃是皇家私產,皇帝做点生意要你们指手画脚? 到时候,若真出了什么事情,万历皇帝便能两手一摊,便说是西山工坊里头治理不严,立马取缔了便成,比起朝廷费心费力推行政令,要更加能够自由进退。 要知道在此之前,皇帝也同样是有推行矿税的想法,令各地矿使、税监,以皇家名义採矿,赚取內帑。 比之矿税来,这西山工坊推行的一干活动,可要温和太多了。 思虑一番之后,万历皇帝对於张允修的建议还是很满意的,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朕这里是点头了,元辅先生那里,便由士元你去好好掰扯掰扯,力求要將朕的意思落实到位,你父子二人要多加勉励,朕定然不会亏待你们的。” 近来,万历皇帝已经有些习惯了,不主动找张居正商量事情,毕竟以张居正那个倔脾气,又是要一番说教。 相反,让张允修去跟张居正说道,那就是更好的选择。 张允修牙尖嘴利,每每都能將他老爹说得哑口无言。 万历皇帝又能达成目的,又省去被教训的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陛下你这是在为难微臣啊~” 张允修苦著一张脸说道。 “元辅先生乃是微臣之父,所谓子不言父过,陛下这是在逼著臣当逆子啊~” 万历皇帝嘴都要笑歪了,拍了拍张允修的肩膀,颇为得意地说道。 “士元,莫要辜负朕的期望,尔並非是一个人在斗爭,乃是为了朕,为了大明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啊~” 跟著张允修混久了,万历皇帝说话也变了味道。 可他没有意识到的是,无形之中,自己也將朝政大事的决定权,交给了张居正和张允修父子两人,他这个皇帝竟然成为了参与谈论的一份子。 当然,此时此刻,万历皇帝並没有意识到,自己埋下了一个致命的“祸根”。 “海上传来的消息,原我大明澎湖巡检司,如今已然成了空悬海外的孤岛,朝廷自清除倭寇之后,对於海疆越发缺乏重视,这澎湖巡检司的一干驻守俸禄,竟也受到剋扣。” 张允修专门提及了澎湖巡检司一事,他自知晓此事之后,便立即意识到重要性。 澎湖巡检司乃是前往南洋必经之路,歷史上荷兰东印度公司曾多次染指此地,便是想著利用澎湖作为跳板,打开对大明的贸易通道。 万历三十二年,荷兰人曾经占据,为都司沈有容所逼退,后到了天启二年,荷兰人又在此处设立据点被明军击退。 歷史上大明对於澎湖不太上心,主要还是因为不能够带来显著的利益,所以才会屡次被荷兰人钻空子。 可如今,大明不论是出於守卫海疆,还是要发展海贸的目的,此处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支点。 听完张允修的描述之后,万历皇帝紧紧皱起了眉头,他显然有了怒意。 对於皇帝来说,听闻自己治下疆土,竟已然糜烂至此,如何能够不生气? “狗一样的东西!” 万历皇帝怒骂著说道。 “若非是那些清流言官,若非是哪些江南士族,我大明海疆如何能糜烂至此? 他们口口声声说什么海禁一开,便有倭寇、海寇勾结,便有佛郎机人虎视眈眈,可到头来,却是他们在监守自盗! 他们口口声声说海贸会令民间『逐利成风』,自己赚取的银钱却是最多的! 还说什么海贸赚不了银子,偏偏江南临海之地,那群士绅豪族富可敌国! 一干话皆是给他们说了,倒是成了朕的不是?” 一直以来,文官集团的极度双標,已经令万历皇帝忍无可忍了。 古人有言,律已宜严,待人宜宽。 这些人倒是反过来,律已以宽,待人以严。 天底下哪有这般的道理? 从前万历皇帝被蒙在鼓里,倒还真的觉得是自己的不是,后来发现了,大明最大的蛀虫非是他这个皇帝,而是底下这一群群尸位素餐的士族大家! “陛下。” 张允修拱拱手说道。 “这江南士族固然是可恶的,可眼下最为要紧之事,乃是派兵守卫一方安寧,此地尤为险要,单单靠戚將军麾下几百人,万万是守不住的,乃是要靠著长期维护与持续投入。” 万历皇帝眯起眼睛来,他握紧了拳头说道。 “这澎湖一地,乃我大明固有疆土,不得任何人染指!” (本章完) 第286章 倭人有奴性?千户大人这是陛下让你 第286章 倭人有奴性?千户大人这是陛下让你收的银子! 皇帝的速度不可谓不快,第二日张居正便在文渊阁收到皇帝的旨意。 万历皇帝很久没有主动参与到朝政之中了,当文渊阁的书吏收到之时,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张居正手里握著那一份旨意,眉头紧紧皱起来,他將旨意递给申时行说道。 “汝默你看看吧。” 申时行也正好奇,拿来一看顿时瞪大了自己的眼眸。 这份旨意內容比以往更加明確,从前皇帝下达旨意,意思都会较为笼统。 诸如简简单单六个字“整顿江南税赋”,转头便会转达至司礼监和文渊阁,由司礼监大致书写,再由內阁进行细化。 最后成文之后,可能就会变成具体的“派某某官员巡视、核查某税种、限期三个月完成”等等。 再呈现给皇帝硃批。 可今日,万历皇帝描述的极为详细,针对澎湖一事做出了很是细致的部署。 “著福建巡抚增设南路游击,於汛期前往澎湖驻守,再於海坛、南日、浯屿、铜山等海岛驻军中,各抽哨官一人,领坚船三只,汛期来时和澎湖水师一同出海巡逻.增设澎湖游击、把总和哨官,同时配备等量的船舰和兵士.” 申时行猛地抬头,他从中品味到了一些风向。 “陛下这是要重视再提开海禁一事?” 申时行一知半解,可张居正对於有幼子的谋划门清,他眯起了眼睛,略微思量一番,最后开口说道。 “擬定人选,润色细致一番,呈给司礼监吧。” “恩府!”申时行有些震惊,“此事若是贸然推行,必然引发天下议论,这新一轮的开海之爭,怕是又要掀起。” 隆庆之时,围绕开海禁一事,朝廷可以说是爭论得不可开交,最后才以“开月港”作为折中之策。 “开海一事,老夫素来皆是支持的,治理天下讲究个轻重缓急,如今朝廷財政糜烂,靠著开海以裕財政,益处远远大於害处。” 张居正笑著说道。 隆庆时期,他也是支持开海的有力分子。 “可是.”申时行忧心说道。“如今南北已然是混乱不堪,再起爭端怕是” “不过是风向罢了。”张居正也不深入解释,“朝廷未曾明確要开海,仅仅是稳固海疆,並无什么大问题。” 道理是这样,可朝廷要派兵前往远在最南端的澎湖诸岛,那意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申时行苦著脸,不知该从何处劝说。 张居正却一脸释然,拍了拍申时行的肩膀劝慰说道。 “咱们的陛下长大了,已然有了自己的考量,好不容易决心推行一次不算错误的政令,吾等为臣子的,如何能够泼冷水呢?” 相比从前,张居正在跟皇帝相处这件事情上,有了很大的改变。 “恩府,非是学生迂腐,实在是” 申时行话还没有说完,却被张居正给打断了。 “汝默放宽心,这天还塌不下来。” 说完这句话,张居正很是悠哉悠哉的样子,朝著文渊阁后院踱步而去,一点也不像是从前那个,日理万机的內阁首辅大人。 自嘉靖以来,將近五十年的抗倭战爭,几乎已然將大规模的倭寇集团给彻底瓦解了。 然而,由於大明朝廷一直以来的海禁政令,加之南洋与欧洲兴起极大贸易需求。 丰厚的利润还使无数人趋之若鶩。 歷史上,自万历九年开始,大明海疆上势力便开始了野蛮生长,后来在这片海域的李旦、顏思齐、郑芝龙人等,也正是在万历中后期发跡的,他们的势力一度能够拥有数千艘船只。 郑芝龙甚至还跟荷兰船队交手,並且取得了胜利。 可见这段时期,乃是一个发展海上力量的巨大时机。 戚继光起了个“大早”,在万历九年秋末冬初的这段时间里头,大明周边的海上力量可以说是异常薄弱。 海寇是有,可也仅仅是三三两两不成气候。 倭国人野心勃勃,然而国內尚且应接不暇。 佛郎机人倒是有一战之力,可一来他们要仰仗跟大明的贸易,二来南洋毕竟距离欧洲有千里之遥,能够触及到的力量实在有限。 这便让戚继光和手下戚家军如鱼得水了一般。 这两百余名戚家军,本来就是挑选的海上好手,加上有大明最为先进的福船。 还有西山工坊所改良的火药技术,千里镜的勘探,后勤补助也是充足无比,在大海上对上任何敌人,都像是大人揍小孩一般,几乎无一败绩。 短短一个月下来,戚家军已然將这条航路走了好几遍,通过月港提供的消息,每每都是能够精准寻找到倭国人的船只。 时而碰到一些海寇之类,戚继光也会顺手清除掉。 起初吕宋的佛郎机人得到消息,还有些风声鹤唳,派遣船只前来查看。 可到了后来,佛郎机人发现,这些“海贼王”並没有向著佛郎机的商船下手,独独对著倭国人的船只情有独钟。 在佛郎机人的眼里,倭国人跟明国人没什么不同,无非后者更加强大,前者倒像是个附属国一般。 他们自家人的爭端,並没有影响到自己的利益,佛郎机人自然没有什么心思去处理这伙儿海贼。 甚至,倭国人为了航行安全,还会僱佣一些佛郎机人护卫安全。 可就算是如此,每每还是会被戚继光给逮到。 戚家军纪律向来严明,对待倭国商船只有一个宗旨,將武士和物资全部交出来,其余人皆是可以平安回去。 在这一来一去之间,甚至有些倭国商人都习惯了,每每碰到戚继光,都会自觉停下船只,放下一切武器,等候这位大人的“检阅”。 时而,倭国商人们卑躬屈膝,对於这位来自明国的“海贼”大人,一番请求之后,便可以得到大人的恩赐。 拿走他们全部的货物,以船上一些来自明国的货物作为补偿。 当然,这样的置换绝对说不得公平。 可人就是折中的,你若是跟商贾们好好谈生意,他们或许会討价还价,可你若是直接要他们性命,再跟他们做生意,他们便会感恩戴德了。 靠近吕宋北部的笔架山岛。 “尊敬的海贼大人,今后若有需,吾等必然竭力效劳!” “仁慈的明国大人,今日之恩赐,吾等必然感激不尽!” “大人!小人名讳小西左卫门,有幸见到大人真顏,小的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滚!” 站在甲板上,戚继光听到这一声又一声肉麻的蹩脚汉文,看到那些远去船只上,个个卑躬屈膝的倭国人,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厌恶之色。 一开始,戚继光对於海上之行十分忐忑的,觉著张允修还是太过於乐观,这南洋岂是那么好闯荡的?想当个海贼,有那么容易么? 可现实结结实实给了戚继光一个耳光。 自到达南洋之后,除开一开始受到倭国人的拼死抵抗之外,后续每每遇到倭国商船,皆是这个德性。 甚至到了现在,都不需要戚继光自己去找倭国人了,他们自己便会找上门来,带著百姓、武士刀、海產等等,跟戚家军进行贸易,甚至不需要戚继光劫掠,他们自己便会交上一份“保护费”。 “这便是张掌卫事所说的『调教』吧。”胡守仁站在戚继光身旁,看向那群离去的倭国海船,也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 “便是无甚骨气,蛮夷终究是蛮夷,饶是邯郸学步,却也学不到精髓。”戚继光摇摇头,颇有些失望的样子。 逼迫倭国人进行贸易,这確实是戚继光此行的主要目的,可事情达成的太过於顺利,却令他觉得心里头怎么都不得劲。 胡守仁想了想说道:“正如戚公近来所言,这倭国人內部纷爭不断,乃是尚武之风浓厚,不讲礼义廉耻,也不讲什么道义,独独是一点,那便是实力为尊。 他们骨子里存著奴性。 只要將他们给打怕了征服了,这些人便会犹如奴僕一般听话。” “此话不是我说的。”戚继光面色古怪的说道。“这是士元小子送来的信函里头说的。” 胡守仁颇有些惊讶地说道。 “张掌卫事不出门而知天下事,据卑职所知,他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年纪,甚至还没出过京城,竟对於倭国人这般了解。” “士元小子神鬼的事情多了去。” 戚继光脑袋里头浮现出一件件在京师发生的事情,他继续提醒著说道。 “那小子还说了,当你力量强大之时,倭国人便像是忠犬,可若你有一朝显现出些许颓势,他们便像是养不熟的野狗,反过来咬你一口。” “这还真是.细致啊.” 胡守仁面色古怪的样子,觉得张允修將倭国人特徵的描述,可谓是深入骨髓了。 “嘿~” 戚继光笑著摇摇头说道。 “比起这个,老夫更加想著,那倭人头领何时与咱们接触?” 胡守仁说道:“咱们已然將消息放出去了,近来想必已然到达那织田信长手上,这来回消息需要些时日,想来也不会晚了。” “此番.能如士元小子所料么?”戚继光挑眉看向下属。 胡守仁则是露出憨厚笑容,海上这些日子,让他皮肤越发黝黑,鼻头也有不少脱皮。 “卑职信张掌卫事。” 从前的战绩,已然充分说明了张允修的靠谱程度。 戚继光微微頷首,並没有再说什么,他呼出一口气,看向这片茫茫大海。 “天色不早了,我们准备起航回月港,弟兄们累了这么多日,也该好好休整一番。” 十几日之前,船队已然去月港卸了一次货物,这次也是一样,即便是戚继光和戚家军能够忍受海上顛簸,这船只却已然装满,再“劫掠”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三天之后。 漳州港一处酒楼內,可谓是热闹非凡。 从海外归来的西山商贾,今日在此大摆宴席,將整栋酒楼都包了下来,酒楼上上下下坐得满满当当,將近两百人的酒席,每名水手脸上皆是喜气洋洋。 漳州卫所千户官邓裕,驾马在酒楼外头停下,便风风火火地小跑进酒楼之中。 酒楼掌柜一看到邓裕,顿时嚇了一跳,他以为对方是来闹事的,连忙行礼说道。 “誒呦~原来是邓千户,小人实在是有失远迎。 想来邓千户今日是来吃酒的?实在是罪过,今日小店为人包下了,千户若有需,小店將饭菜送到府上,不收银子您看如何?” 这酒楼掌柜满面春风的样子,想来今日是大赚特赚,为了应付邓裕,甚至愿意免费提供饭食。 可邓裕却二话不说,抓住酒楼掌柜,压低声音说道。 “本官不与你废话那么多,这西山商船的先生可在楼中?你平日里缺斤少两本官不管,今日要將店里最好的菜色拿出来,轻慢了这些人,本官拿你是问!” 酒楼掌柜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髮生了什么。 邓千户怎么看来,对於这群商贾很是敬畏的样子? 平日里月港的一干海商,看到邓裕可是惧怕无比,今日这西山商船难道有什么不同? 可邓裕並未有解释太多,问明白了戚继光所在雅间,噔噔噔地便衝上楼去,留下掌柜一个人风中凌乱。 掌柜咽了一口唾沫,將目光投向了店里吃喝有说有笑的“水手”,原先觉得没什么,可如今看起来,个个身上皆是带著一股子杀气。 掌柜打了一个寒颤,不敢有任何怠慢,连忙匆匆朝著后厨跑去。 “戚”邓裕站在门后轻轻敲门,立马又改口说道。“元敬先生,漳州卫千户官邓裕前来拜见。” 雅间里头安静了一下,隨后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 “邓千户啊~正巧了,进来与我等一同吃酒吧~” 邓裕有些忐忑地推开房门,迎面就看见端坐中央的戚继光,胡守仁坐在他身旁,屋子里十几人,想来皆是戚继光的心腹。 邓裕嘴角一抽,这些人名义上是商贾,可每个人实际上的官职怕是都要比自己大,一时间他甚至有些局促不安了。 戚继光则是起身迎接,將他拉到了桌上,脸色有些微红地说道。 “倒是怠慢了,我等宴请庆祝,竟然忘了邓千户,这是老夫的罪过。 来来来,老夫竟邓千户一杯!” “岂敢岂敢!”邓裕感觉头皮发麻,老將军给自己敬酒,他恨不得当场跪下来。 他连忙给戚继光倒上酒。 “元敬先生,尔等也算是为朝廷办事,邓裕岂敢托大,不可如此不可如此,折煞在下了~” 戚继光瞪著一对牛眼:“邓千户,你岂是看不起老夫这一介商贾?” 不要玩我了戚將军! 邓裕在內心哀嚎,可也万万不敢直接说出戚继光的身份,连忙举起酒杯说道。 “元敬先生,那在下便敬你一杯。” 待到邓裕喝完,戚继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面容微醺地说道。 “既然邓千户来了,那便有件事情不得不办了。” 说话间,戚继光从怀里取出一包银子来,推到邓裕面前。 “此番出海收穫颇丰,人人皆是有所进项的,自然也是不能少了邓千户这一份,还请收下。” 邓裕嚇得人都快要跳起来,连连摆手说道。 “元敬先生说笑了,邓裕乃是朝廷命官,如何能够收著银子呢?万万不可,万万不敢啊!” 戚继光面容古井不波的样子,他审视著邓裕说道。 “邓千户今日不收,他日他人如何能够安心出海,邓千户不收朝廷拿什么进项?” “啊?”邓裕给说糊涂了,脸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流下,整个人局促不安的样子。 戚继光看他这紧张的样子,脸上露出微笑,將邓裕拉著拍拍肩膀说道。 “邓千户且安心,非是老夫让你收,乃是西山让你收,乃是陛下让你收罢了~ 你又有什么顾虑的呢?” (本章完) 第287章 此乃朝廷的恩赐?明国人欺吾太甚! 第287章 此乃朝廷的恩赐?明国人欺吾太甚! 从酒楼里出来之后,邓裕的脸上带著一股子酒气,可微微泛红的脸庞,依旧压制不下他脸上的震惊之色。 酒楼外牵著马等待的校尉,脸上颇为不解,他有些不忿地说道。 “千户大人,这西山来的商贾忒没有规矩了,非但不派人来请大人你,还端著个架子,让大人你自己上门。 不便是有著那张士元撑腰,倒是给他们牛气坏了,区区一群商贾.” 自西山船队来了月港之后,漳州卫所便给了诸多便利,可这些人似乎没有一点感激之情? 卫所里头的兵士心里头还是有所不满的。 “休要胡言!” 邓裕嚇坏了,一巴掌拍在那名校尉头上,咬著牙想要解释一番,可却欲言又止,最终骑上马,脸色凝重地说道。 “今后莫要再提此事,西山船队一干事宜,皆是要请示本官,尔等不可轻易使绊子。” 校尉被莫名教训了一番,苦著个脸,重重嘆了一口气,低头骑上了马背。 在回卫所的路上,邓裕感觉到怀里银子鼓鼓的,將肚子硌得生疼。 这里头大部分是银票,还有一堆碎银子,合起来约莫有个一千两的样子。 老实说,这些银子已经远远超过了邓裕的俸禄,甚至明朝官员默认有的灰色收入加起来,一个月也没这么多数目。 他確实是漳州卫所的千户官,可月港被无数双眼睛盯著,乃是各方势力较力的重要之地,他平日里又岂敢太过於张扬。 这一千两银子,还仅仅是一次的进项而已。 照著戚继光酒桌上的话来说,那便是“没有光让牛干活,不让牛吃草”的道理。 戚继光手下水兵本就独步天下,如今水兵开始“行商”,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可想而知,今后这西山船队收入会有多么恐怖。 傍晚的月港,依旧显得热闹非凡,街道上行走的不单单有走商出海的汉人,还有佛郎机人、倭国人等一干异族人,月色下的海水不断翻涌,一轮皎洁的月亮高高掛起,喧闹之中带著静謐。 然而,邓裕心里头却静不下来,那怀里的银子仿佛很是滚烫,烫得他浑身都不舒服。 脑袋里头迴荡著戚继光的声音。 “闽粤之地,自古便不太富庶,先是为南蛮占据,后又有烟瘴之祸患,闽粤百姓吃不起饭了,走投无路了,便会出海谋个生路。 吃饱饭乃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陛下看在眼里。 然贸然开海,牵一髮而动全身,並非能够轻易行事。 尔乃是这漳州卫所的千户官,看起来不大,可却执掌著朝廷海贸的咽喉。 这银子非是令你贪赃枉法,而是让你给这咽喉松鬆气,让闽粤百姓能喘气一会儿,朝廷也自能有活水来。 这是摆不上檯面的大好事.” 邓裕深知,若非自己曾经乃是戚继光的下属,出於对於自己的信任,戚继光绝跡不会说出这般话。 可他今日寧愿听不到这句话。 “开海禁”这短短的三个字,所蕴藏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隆庆年间,朝廷诸公对於开海一事,吵得简直是不可开交,连带著地方海疆的各个卫所,都是闹得鸡犬不寧。 这种事情,稍有不慎被捲入其中,那便是万劫不復的事情。 邓裕自然不会觉得,戚继光是在假传圣旨,可对於万历皇帝的偷偷谋划,实在是有些不太理解。 “千户大人,我们到了。” 校尉见邓裕停马在卫所面前,不由得有些奇怪地提醒说道。 邓裕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卫所大门上的匾额,重重嘆了一口气说道。 “进去吧,我等今日也开个宴席,不过不得饮酒。” 校尉脸上顿时一喜,一抱拳说道。 “卑职这便去办!” 邓裕看著兴高采烈离去的下属,眼睛里头变得越发凝重。 即便是他再犹豫,也是没了法子。 戚继光的话他自然是不敢违抗的,这银子收到手上,也自然是再也没了回头路。 他扭头看著一望无际、不断翻涌的海疆,重重嘆了一口气,一头扎进了卫所漆黑的大门內。 “戚公,月港出寻常海船只载满一乾货物,一艘船只一次赚取银子,也不过是几千两银子,一支船队二三十艘,还要剔除护卫舰,能够赚取银子不过四五万两银子。 这还要算上一干损耗和船员工钱分红。” 书房里头,胡守仁带著一副老镜,他戎马一生,不想今日也当起了帐房。 “咱们便是大不相同了,咱们海船承载量大,且倭人手头有眾多白银,將东西皆是换成真金白银,换成南洋香料物產,每一次出海一艘船赚取的银子,便是数万两之巨.” 不同於普通海船,戚继光手下那可都是两千料的福船,除开一干火器和其他輜重,承载能力也照样远超民间海船。 更不要说,戚继光出海无异於空手套白狼,用西山產出的过量货物,如藕煤、丝绸布匹、琉璃,换取倭人和佛郎机人手里的香料白银。 可谓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你便说说,咱们此番赚了多少银子。”戚继光有些头疼,直截了当地询问说道。 胡守仁眯起眼睛,在帐本上寻找,打著算盘简单计算了一番,隨后得出一个数字。 “稟戚公,我等此番出海,除开损耗与本钱,赚取约莫四十余万两银子。” “嘶——” 戚继光吸了一口凉气,这数目实在是太过於恐怖了。 “果然士元小子说得无错,天底下最赚钱的买卖便是去抢了,抢来的银子一本万利,老夫记得朝廷正一品官衔,一年也不过七百余两的俸禄。 朝堂诸公,就算是想著捞银子,四十余万两也要费上不少功夫。 我等一次出海,不过十日左右的航程,便能够赚取这么多银子,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吶~” 当然,这个数字还是有些特殊,乃是戚继光等人明抢的结果,正常海贸不会有这么多,可能够收入的银子,也是一个普通庄稼汉,一辈子都赚不到的了。 “这也难怪,朝廷三令五申推行海禁,海贸却从不断绝。”胡守仁发出一声感慨。 “嘿~”戚继光冷笑了一声,“也是难怪,朝廷那些出生江南的官员们,个个提到开海便像是被踩到狗尾巴一般,这么大一块肉,换做老夫要割下来,却也是要好生纠结。” 歷史上的戚继光,並非是一个像海瑞一般清正廉洁的大清官。 相反,他为了弥补军餉不足和提升底下兵士待遇,敛財之事也是从不避讳。 甚至於,以军舰作为海船进行贸易,在此之前他都已经干过了。 此次也算是干回老本行。 可也是歷史上的记载,晚年的戚继光生活拮据,甚至是家徒四壁,需要亲友接济。 他若真是个大贪官,又怎么会不给自己留些钱財。 正如后来史家有言,戚继光乃是“所敛之財,多用於军国”之人,他可太清楚,银子对於一支强大军队的重要性。 手里握著这么大一笔银子,那是胡守仁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若是戚家军先前能有这么大的赚银子能力,倭寇也能早些清除吧? 可这一笔银子,同样也是烫手的,毕竟他们是以西山的名义出海。 胡守仁有些迟疑地说道:“戚公,能否给京师少报一些?” 他颇不太好意思。 “非是卑职贪財,实在是弟兄们生活困苦,这些年戚家军死的死老的老,靠著朝廷一点赏赐,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好不容老兄弟们有这些进项.” 不等胡守仁说完,戚继光便笑著摆摆手说道:“还照著上回的来,按照陛下和士元小子的意思,咱们还可以少交一些,一次十万两足矣,剩下的皆是由著咱们自由支配,多招收一些人手,修缮海船,亦或是发给弟兄们,皆是隨意,你放心即可。” “戚公.”胡守仁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样子。“这可是四十万两银子,算起来一个月便是近百万两的进项,朝廷便这般不要了?” “嘿~看起来多,可也仅仅是这一两次而已。”戚继光提醒著说道。“今后与倭国正常贸易,便无这般收入了,陛下与士元小子自不会在乎这些蝇头小利,若是打通贸易,所赚取银子何止百万?” 胡守仁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觉著自己似乎陷入到了一场巨变之中,这种巨变並非像是战场一般激烈,可却在潜移默化之间,將整个大明搞得天翻地覆。 戚继光颇为动情地说道。 “戚家军的弟兄们,这么多年跟著我戚继光,吃了诸多苦头,如今我老了,弟兄们也老了,朝廷没银子犒赏,咱们便自己给弟兄们赚取一份生计。 这个陛下与元辅先生应该皆是看到的。” 胡守仁眼圈有些泛红,此番出海二百余人,虽然多了一些,除开一干修缮船只和补充物资费用,每个人也能够分到將近一千两银子,足够他们回乡置办田產,过上好日子了。 他用力点点头说道。 “谢戚公!” 戚继光嘿嘿一笑说道:“谢我做甚,回头將事情办好了,跟著老夫去京城好好给陛下和元辅先生谢恩,多磕几个头才是。” 他想了想补充。 “至於士元小子,老夫乃是他世叔,便不可磕头了,他帮著我这个世叔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哈哈哈哈~” 说完这些,戚继光发出一阵由衷自豪地笑。 朝廷论功行赏,干多大的事儿,行多大的赏赐,本来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如今朝廷越发糜烂,这种本该寻常的事情,也难以做到了。 特別是在军中,上层的武官还好说,皇帝多少都记著点,可下层的兵士便惨了,流血卖命不说,到头来的赏赐却少得可怜。 戚家军为什么强悍? 戚继光的治军能力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则是,戚继光自己会搞银子,能给底下的兵士发够餉银。 “明军不满餉,满餉不可敌”,这可不是什么空话。 今夜,戚继光与胡守仁二人,躲在书房之中,將那帐本看了又看。 戚继光带著一股酒意,时不时喝上两口,脸上皆是快意。 胡守仁也眯起眼睛,似乎看到了明军今后的好日子。 照著这般赚银子的效率,加之有万历皇帝、张居正、张士元三人斡旋,今后明军满餉也不是一个达到不的空中楼阁了。 对於戚继光与胡守仁这般军中之人,实在没有什么,比这个还要美妙的。 正当二人意犹未尽之时,外头突然传出一阵小心翼翼地敲门声。 “何人叨扰?” 戚继光语气颇为不满,他们二人这是回到海船之上,便是为了避免有其余人打扰和听到,这深夜来访实在是有些突兀。 外头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戚戚帅,是我啊,我是胡小四,伍长胡小四。” 戚继光与胡守仁二人对视一眼,都颇有些疑惑,胡守仁点头说道。 “胡小四么?你便进来说话。” 两百余戚家军,戚继光与胡守仁皆是能够叫上名字的,对於胡小四自然也是有印象。 胡小四小心翼翼推门而入,关上房门之后,噗通地一声便瞬间跪下了。 “戚帅!胡將军!小四深夜打扰实在是死罪,然有一事,小四实在是心底憋不住,想著跟二位上官不吐不快。” 戚继光皱起眉头说道:“尔到底有何事,从实说来便可。” 对於底下的老弟兄,他还是十分宽厚的。 这胡小四一边抹著眼泪,一边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道。 “还是怪卑职家里不爭气,说起来卑职还有个哥哥,多年前也曾是戚家军麾下,后来年龄大了便回乡安顿。 可他自小便是个当兵的,种粮种不得,也钻营不来。 这么多年下来,朝廷给的赏赐早就光了。 卑职这哥哥使得一手好火銃,可回了乡里却无用武之地” 胡小四解释了半天,终於將自己的来意说出。 “这本是我等从军之人归宿,当兵的从来便是低人一等,可如今有了转机,戚帅与胡將军带著我等出海打倭寇,不单单能一解胸中鬱气,还能够赚取银子。 弟兄们分了银子,心里头自然是开心的,可想起这些老兄弟来,心里头便不是滋味.” 他东一点西一点,可这意思表达得很明显了。 戚继光和胡守仁二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 真就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他们正打算扩充人手,可增加人手必然要满足两点,一个乃是有足够能力,另外一个便是足够能令人信任。 天底下想出海的人很多,可能满足这两点的,简直是少之又少。 从军伍中抽调是个法子,可太过於明显了,不符合朝廷的秘密谋划。 但是回乡兵士,就是个绝好的选择了。 一时间,戚继光心里头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此事也暗合万历皇帝和张士元给他送来的秘旨! 日本京都。 二条城。 御所后园里头,数百株菊正竞相绽放,连廊下的“白牡丹菊”带著清冽的香气。 这样的园,在如今的日本,显然不是普通人能够享受到的。 织田信长穿著一身织锦狩衣,赤足踩在木板迴廊上,一只手把玩著刚折下的紫菊,另外一只手拿著奉公书(类似於明朝的奏疏),看著他的细长眉毛直跳。 “先前三吉郎与吾相谈,吾尚且觉著乃是其年纪太小,有所夸大。” 他將奉公书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还是不解气地说道。 “却不想,明国人竟这般欺辱於吾等,真当吾等乃是好欺负的! 若非毛利家、上杉家这些鼠辈捣乱,明国人安敢囂张至此! 待到吾等一统日本,便亲自提兵西进,让这天朝上国低下他高昂的头颅!” 站在台下的柴田胜家,乃是织田信长手下大將,看著那被碾压的奉公书,不由得深深眯起了眼睛。 他单膝跪地,左手扶膝,头部低下,连忙说道。 “还请主公息怒!” (本章完) 第288章 大明人实在是太卑鄙了! 第288章 大明人实在是太卑鄙了! “冷静?柴田,你让吾如何冷静!” 织田信长脸上表情都有些扭曲了,短山羊鬍不断上下抖动,他居高临下看著身材矮小的柴田胜家说道。 “那些明国人,將我等看成了什么?任意劫掠的小绵羊么?” 事情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痛。 从前大明深受倭寇侵扰,虽说倭寇內部组成复杂,可日本人绝对是主导的力量,甚至还有很多日本人,將当倭寇走私劫掠,看作是“勇武”的象徵。 不少日本大名势力,表面上处置,可背地里却多方纵容,还不是因为,倭寇前往海外劫掠,能够给他们带来极其丰厚的物资么? 可这件事情,如今却完全反过来了,大明他泱泱大国,竟也放下身段,来抢揭不开锅的日本蛮夷! 简直是倒反天罡! “主公。”柴田胜家光洁脑袋两边的髮髻洁白,说话时候眼睛都要眯起来,可却显得很有精神。 “照著小人看来,此乃我织田家之天赐良机,若是错过此机会,无异於错过了一场一统天下的最大契机!” 这柴田胜家自小便跟隨织田信长,可以说是织田家忠心耿耿的老臣了,也就他才有资格,在织田信长面前谈论这些。 然而,饶是如此,还是给织田信长气得够呛,他一把拔出腰间的武士刀,搭在柴田胜家的肩膀上。 “若是尔不能说出个什么,吾必將取尔项上头颅。” 柴田胜家则是岿然不惧的样子,悠悠然说道。 “主公可还知道,大將羽柴筑前在西国打了整整三个月,如今那毛利家的粮食快见底了,若此事出了什么变故,主公之谋划將功亏一簣!” 织田信长脸色顿时一变,他面色惨白,瞪著眼犹如一头恶鬼一般。 “明国人还敢插手我日本国之爭端?” 柴田胜家笑了笑说道:“明国人与我日本隔著大海,吾等又有神风庇佑,自然是没法插手。 可明国人手里头有物资,毛利家守著海港,本就是交通便利,若再有明国人有意帮其输送物资。 主公觉得,日本国之局势又將如何?” “可恶!” 织田信长咬著牙齿,武士刀一把劈在了柴田胜家脚边的石桌之上,迸发出一阵火。 柴田胜家则是面色不改的样子。 “小人近来还得了消息,那上杉景胜、西国的毛利辉元、四国的长宗我部元亲人等,见我织田家势大,意图相互联络.” “这些年以来,佛教天台宗与真言宗蠢蠢欲动,对於我等越发仇视,意图煽动民眾叛乱.” “吾等粮草越发缺少,多倚靠德川家、佐佐家治下部分银矿,战爭要这般打下去,人力財力消耗极大.” “今后,北陆需应对上杉,西国要压制毛利,东海需防备德川家康” 这一番话下来,给织田信长说得,身子都颓唐了几分,他紧紧抿嘴,脸上绷紧犹如皮人一般。 他心里头很明白,柴田这番话一点也算不得危言耸听,每一个都是织田家眼下重要的危机。 外头的威胁还好说,最为怕的乃是內部威胁,就如那德川家康,虽为盟友,可也得时刻保持警惕。 这一统天下之路,哪有那般容易? 柴田胜家继续说道:“我等缺乏助力,寻求佛郎机人的帮助,定然会受到各个武士们的抵制,可若能寻求到大明的协助,自隋唐以来,我日本皆是依附这天朝上国,如今又有何不可呢? 拥有了大明盛產的铁器、瓷器、丝绸布匹,用白银换取需要的物资,我等又何愁大业不成?” 显然,比起其他大將来,这柴田胜家要更加的具有谋略和见识。 可织田信长心里头终究是过不了那道坎,他愤然说道。 “难道吾等要忍气吞声?明国人岂会乖乖与我们合作,若是他们背叛我们又该如何?” “背叛?”柴田胜家摇摇头说道。“明国人的傲气是不会与我们合作的,他们只將与我们的贸易看作是赏赐而已。” “主公!”柴田胜家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你应该明白,重要的並非是完全获取明国人支持,而是不让明国人彻底倒向毛利家、上杉家!” 这句话,彻底触动了织田信长的心,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將地上掉落的武士刀收入刀鞘之中,缓缓坐在了石凳之上,看著院落里头盛开绽放的菊,陷入到沉思之中。 柴田胜家乘胜追击,单膝跪地行礼说道。 “主公,三国时曹孟德以隱忍取得天下,吾等若想要成一番大业,如何能逞一时之气呢?” 织田信长嘴唇囁嚅,他嘴上不愿意承认,可心里却太清楚,自己与大明的差距了。 大明虽打不到日本,可若想在日本国內扶持起来一支势力,那几乎是无人能挡。 甚至於,日本皇帝自接近五百年前开始,便已然失去了他的权利,只是拥有祭祀、任命虚职的象徵性权利。 日本武士们没有明朝文人所说的“大义”。 若真要说到“大义”,能够得到大明朝廷认可,並给予册封的,甚至比日本皇帝的话还要管用。 现实便是如此,眼下日本国与大明差得实在是太多了。 有些野心,有时候也只能够埋藏起来。 秋风吹过,簇拥在一起的各色菊隨风飘荡,瓣在空中飞扬起来。 织田信长伸手试图去抓取这阵瓣组成的秋风,却扑了个空,最后手心摊开,仅仅是抓住了十几片各色瓣而已。 最后他嘆了一口气说道。 “派出一队人马,带著我们的礼物,前往明国寻访他们口中的张同知大人。 吾等要以最高的敬意,达成这一场贸易!” 听闻此言,柴田胜家顿时大喜,猛地低下头大声说道。 “主公英名至此,大业可成也!” 织田信长却显得有些忧虑,他看著屋子里的菊,不由得有些感慨说道。 “柴田,这菊甚至美丽,可却仅仅绽放一季,所见美丽不过一二个月罢了,待到冬风一来,便就要残破衰败,走向死亡了呢~” 柴田胜家愣了一下,连忙提醒著说道。 “主公,来年这菊依旧会绽放的。” “那便非是原来的菊了。” 织田信长一幅十分感伤的模样,似乎將这菊看作了自己。 若是不能够一鼓作气,那他在这战国之中,也將如这菊一般,待到冬风一来,便死无葬身之地吧? 石见山银矿,掌握在毛利家手中,这座极其富裕的白银產地,若能够掌握在织田信长手里,他將更加有底气跟明国人做生意。 还有武田家,占据著甲斐国的各处银矿,同样是一笔巨大的资產。 一统“天下”,不单单是一个宏愿,更加是一场生意。 胜利者能获取荣耀,也能吞下所有的利益,失败者將失去一切。 织田信长缓缓开口:“不知何时吾等才能一统日本。” “大人!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够容忍!” 月港码头的一处衙门內,穿著亚麻短衫,紧身马裤和短靴子的佛郎机人,用他们蹩脚的汉语,跟坐在台上的千户官邓裕据理力爭。 一名头戴宽檐毡帽的佛郎机人拱手行礼说道:“我尊敬的大人,月港的秩序不容许违背,如今海上出现了一伙凶恶的罪犯,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我们希望大人能够出兵给予帮助。” 邓裕坐在堂上,感觉自己的眉头直跳。 佛郎机人操著一口尖细的嗓音,像是一群鸚鵡在互相爭吵一般。 他一只手抵在桌子上,將目光投向了角落里跪地哭泣的倭国人,不由得好奇询问说道。 “尔等也是这般想的?” 这几名倭国商人,便显得没有什么底气,卑躬屈膝的模样,朝著邓裕连连叩拜说道。 “大人给吾等做主,海上盗贼实在凶恶,每每都会抢走我们的物资,这般下去,吾等没有办法行商了” 又是一阵哭爹喊娘,邓裕一想到乃是戚继光抢的这些人,心里头便觉得有些好笑,可脸上还是古井不波的样子。 他摇摇头说道。 “诸位,非是本宫不帮助尔等,实在是圣明难为,大明乃是礼教之国,定下来的规矩岂有更改的道理?” 说到这里,邓裕也摇头晃脑起来,学著文官吊著嗓子。 “朝廷早有禁令,寸板不下海,除开我这月港之地,大明可有开海之地? 本官受陛下洪恩,受朝廷之託,镇守这漳州港,协助管辖月港诸事,岂是能够轻易出海的? 这海上贼寇向来有之,何以从前尔等能够行商,今日尔等行不了商?” 这一番官话说下来,便连邓裕自己心里头都暗自得意。 倭国人和佛郎机人听得头晕目眩,靠著身边的翻译,才堪堪听懂了邓裕的意思。 佛郎机人似乎没什么爭辩的毅力,毕竟这海寇影响不到他们。 可倭国商人却急了,其中一名名为佐藤海助的倭国商人,上前两步跪地行礼说道。 “大人!此事並非这般简单,依照吾等看来,那海寇並非是寻常海寇,所驾驶船只装备精良,看起来更像是.” 他那句大明没敢说出口,连连拱手,声音里头都有些恳求的意味。 “大人!若有可能,还请帮助我等速速上报,我等定然是有所重谢,还这片航道一个安寧,同样也是对月港对贵国有利啊~” 似乎在这些倭国人看起来,最近海上兴起的这伙儿海贼,更像是大明內部水师出来的,说不准就是某些人在中饱私囊呢。 他们此番来告状,也並非是单单为了自己,更加是为了大明水师的清明。 为何这位千户大人,一直执迷不悟呢? 邓裕觉得有些好笑,可面上却板起脸来,一拍书案怒然说道。 “大胆倭人!我大明军事岂是你能妄自议论的呢?若再敢口出狂言,本官將你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佐藤海助身体抖了抖说道:“大人,吾等確实看到,那海船与贵国的海船一般无二啊~甚至这海港之中.” 他想说,自己不止一次在海港最好的位置,看到了那些海船,几乎与劫掠自己的一般无二。 眼下看这情形,大明人似乎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了? 邓裕瞪著眼,怒气冲冲的样子,愤然说道。 “大胆狂徒!汝怎敢污衊我大明水师?我大明水师会去当盗贼么?简直是荒谬至极。 你有何证据!证明乃是我大明的海船!” “可是.”这佐藤海助还想爭辩,却被邓裕的眼神给嚇住了,他知道自己再说下去,那就真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佐藤海助咬著牙齿,心里头憋屈之情瞬间迸发开来,整个人都要哭了。 大明人实在是无耻! 八嘎! 太欺负人了! 可饶是他忍住了,邓裕却还没打算放过他,一拍桌案说道。 “此人狂妄!来人!將此倭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立马便有两名军士衝过来,將嚇得如一滩烂泥的佐藤海助给拖了出去。 倭商们个个噤若寒蝉,將眼神求助似的投向佛郎机人。 可收了钱的佛郎机人,干起活儿来却不卖力,每个皆是装作悲痛的样子,却没有任何行动。 “大人!您这样子实在是太粗暴了!” “明国是文明的国度,还请大人饶恕这些下等人的无礼~” “出些银子,大人让他们出些银子,免除刑罚吧~” 看起来像是在帮著倭国人说话,实际上听起来更像是在拱火。 交了整整五百两银子,倭商们才从千户所出来。 此时此刻,那佐藤海助拍在牛车上,被推著前进。 等到倭商们下定决心用银子恕罪,这可怜的佐藤海助,已然被打了整整十下,屁股都已然开了。 佐藤海助奄奄一息的模样,可一路被推著离开,一路嘴巴里头还在咒骂。 一开始倭商们害怕至极,生怕那邓裕又来找麻烦,將一块臭裹脚布塞入了佐藤海助的口中。 可走出了二里地,发现佐藤海助已然是奄奄一息了,这才连忙將裹脚布拔出来。 好不容易恢復了一些意识,佐藤海助竟然又咒骂起来。 “卑鄙的明国人!八嘎!” “吾的臀!吾的臀!” “无耻的明国人,定然是那名奸恶的官员,乃是他监守自盗,抢走了我们的货物。” 听闻此言,倭商们面面相覷,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之色。 一名倭商劝慰说道:“佐藤君莫要再气了,明国乃上国也,自古便是尊贵至极,傲慢一些也是自然,怪只能怪吾等乃是日本国人.” “是啊是啊~佐藤君吾等还是先行离开吧,前去其他地方做生意~” “佐藤君,那五百两银子你可得赔给我们。” 一名倭商说到了最在意的地方,那可是整整五百两银子。 可佐藤海助却置若罔闻一般,他咬著牙说道。 “不成!我绝对不认输,该死的明国人,我要回去再纠集海贼,前来將他们抢光!” 一名倭商笑著摇摇头:“佐藤君,你有明国人的大海船么?他们的船只似乎经过改良,比佛郎机人的还要快上一些,火枪比佛郎机人的还要凶猛,就凭著你找死不成?” 倭商们对於那股“海贼”的实力可太清楚了,如今便连佛郎机人都要忌惮三分,更何况是他们呢? 可佐藤海助却不服气的样子,挥舞著手说道。 “吾一定要復仇!就算明国人海船厉害,吾等可以去求助毛利大人,他一定会帮助吾等!” 其余倭商摇摇头,都觉得这佐藤海助乃是个疯子。 (本章完) 第289章 爹爹,胜手在棋盘外 第289章 爹爹,胜手在棋盘外 张家府內。 今日沐休,张居正好不容易有机会喘上一口气,在后院园里头,摆下一桌棋来,將张允修给抓过来一同对弈。 倒不是他独独对这个幼子好,实在是各个儿子,都忙得不可开交。 长子张敬修沉迷於算学之中无法自拔,成日嘴巴里便是讲得什么“系统性数据採集”“標准化计量”“风险评估”“线性规划”之类的话语。 次子张懋修好上一点,在西山书院教书育人,也算是个正事,可根据张居正的了解,因为被张允修“蛊惑”的原因,次子如今正在成日里研究什么化学、火药之类的东西。 张居正本来是极其反对的,在他看起来那什么“化学”,跟炼丹师没什么区別。 可偏偏是这个化学,近来给大明研製出了改良版的火药,从南海戚继光传来的奏报来看,这火药可谓是威力惊人。 单单凭这一项,就让大明军力大增。 见到如此成效,即便张居正心里百般不愿意,却也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再说那三子张简修,此番前去江南,算是协助朝廷把控江南事宜。 三子张简修是最让张居正放心的,去了江南之后眼不见心不烦,只要这小子不惹出什么事端就成。 最后,张居正將目光投向了眼前的幼子张允修。 也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张允修的脸庞便显得成熟许多,原先稚嫩的圆脸,如今也开始稜角分明起来。 特別是他这身材,一路长高已然能跟自己平视了。 眼神看上去十分澄澈,可在张居正看起来,这人畜无害的眼神里头,更像是一个狡黠的小狐狸。 此时正值秋日,京城的天气却寒冷似冬日。 张居正已然穿起一身大氅,他隨手拈起一枚棋子,指腹摩挲著,冰凉中带著温润的玉质。 稍稍思索一番,他便乾脆落子,继续加入到棋盘东南角的廝杀之中。 “这棋盘上的廝杀,便如同江南一般。” 张居正將白子落在三三的位置,声音里头夹杂著秋风的萧瑟。 “看似是一块肥肉,实则处处暗藏杀机,若拼尽全力,似乎能够全盘吃下,可这此中种种,是否能对整盘棋局有所影响,还是要慎之又慎。 须知,当局者迷的道理。” 张允修执黑的手指微微一颤,看了一眼老爹,眼神里头似乎有些累了的感觉。 老登真就是无时无刻都要提一嘴政治。 秋风里,纷飞的树叶时不时落在张允修的身上,棋盘上也飘荡寄居了一些。 张居正看著低头思索的幼子,继续提醒著,犹如一个不断催促孩子读书的老父亲一般。 “且看这棋局,此处脱先,无异於放任了江南士族盘剥百姓,汝让出半子想求稳,以为是能稳住局面,另作他图,殊不知他们反倒得寸进尺地占更多便宜。” 说罢,他便抬手落子回到原先大盘的廝杀之中,悠悠然说道。 “国朝二百年来之积弊,正如这遍布棋子的棋盘,牵一髮而动全身,搞些小动作,如何能盘活棋局?” 张允修却摇摇头说道:“爹爹,这改革犹如刀斧斩大龙,白龙盘根错节,防线可谓是固若金汤,照著寻常法子,如何能够得胜?不过是照著输棋的谱子走,最后只能投子认负。” 说完这句话,他猛地提起一颗黑子,拍在那天元之处,那位置孤悬中央,与四周棋势毫不相干。 “天元!” 张居正瞳孔骤缩,颇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 “尔又在胡闹了,如何有走天元之理?” 可张允修只是抱著臂膀,脸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笑得张居正心里头直发毛。 张居正明白这小子又有诡计,紧紧盯著棋局看起来,却发现这一步棋看似无礼,实则却暗合棋谱之中“倒脱靴”的变式。 简单来说便是,先送数子入局,待到对方提净吃子之后,再重新杀个回马枪。 不过,这一招向来阴柔诡譎,为人所不齿,更不要说在自詡仁义道德的士大夫群体之中了。 “此乃诡道也!” 张居正有些慍怒,將那棋子掐得指节发白,他眯起眼睛说道。 “尔这旁门左道,岂不是与那贪官污吏,囤货居奇之粮商一般无二?” 张允修则是笑著说道:“爹爹,这天底下何谓道理?拳头大才是最大的道理,败者就算是再正人君子,也依旧是败者。 只要目的达到了,过程如何真的很重要么?” 张居正脸色又有些发红,他將手边已经凉透的碧螺春一饮而尽,又重新落子说道。 “旁门左道终究成不了气候,老夫这一条大龙,看看你如何破局。” 张允修却怡然自得的样子,说实话,他脑袋里头存的那些数据,加之检索处理数据的能力,让他跟个后世的人工智慧也没啥区別了。 其他的不说,你让一个古人跟人工智慧比下棋,那无异於壮汉跟三岁孩童对垒。 不出半个时辰,经过一系列长考之后,张居正的棋局撑不住,屁股也同样撑不住了。 他豁然起身,却还是佯装自然的样子,不愿意去看这已然被杀得残破不堪的大龙。 “咳咳~”张居正面色古怪的扭了扭腰,显然老毛病又犯了,脸上却十分严肃地说道。“老夫乏了,今日一招不慎,竟中了汝之奸计,先行休息,明日老夫再来好好与你切磋。” 看起来还是有点不服输。 张允修却丝毫不给面子地说道:“爹爹如此著急做甚?这棋局还未收官,不差这一会儿了。” 张居正紧绷著脸:“今日天气寒冷,老夫身子实在是有些不適。” 张允修露出一口白牙说道:“找两个下人,將这盘棋搬到书房里头,西山的藕煤炉子好用的很,无烟还防走水,放在书房里头正合適。 这盘棋,孩儿看起来还有诸多能够说道的地方。” 张允修蹬鼻子上脸了,张居正气得吹鬍子瞪眼,却拿对方没有办法,逼急了他也能找出点不同来。 张居正指著棋盘上的东南角说道:“此棋尔虽然贏了,可这东南局势却已然糜烂,与整盘棋而言,尔虽然是贏了,可这东南糜烂如何能够补救?” 棋局终究是棋局,与现实的差距还是很大的,特別是对各地的局势而言。 在棋盘之上,一开始每一处落子皆是重要的,重要性趋近於平等。 可在现实却並非如此,这北直隶和南直隶可是大明的重中之重,若失了这两块,那贏了却也无异於输了。 张允修得了提醒,看向棋局上的情形,先是有些愣神,隨后露出一丝笑来说道。 “爹爹想得太多了。” 说罢他在棋盘外落下一个棋子来,仿佛外头也有格线一般。 “这棋盘內颇有限制,可我等若是跳出棋盘外来,那这局势是否却完全不同了?” 张居正低头看著那棋盘外的棋子,这下子终於是哑口无言。 “江南!不能再等了!” 行走在南京城之中,殷正茂所见皆是一派衰败景象,不由得扼腕嘆息。 他乘坐在马车之中,缓缓放下了帘子,对著身旁的幕僚说道。 “本月以来,单单是南京城之物价便又涨了三成,集市里头做买卖的人少了,街上行乞之人也多了,许多在工坊里头的百姓失了生计,也纷纷跑出来闹事。 城內的小贼,城外的强盗,还有海上的海寇。 这江南如今便像是一捆乾柴,已然被烈日晒得乾燥开裂。 若是真有点什么火星子,我等將皆是死无葬身之地!” 殷正茂向来是个直性子,军伍出身让他做事起来雷厉风行,却也让他越发急躁。 江南的糜烂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那些江南士族世代在本地经营,上可通过科举入仕影响到朝廷,下到衙门官吏皆是宗族之人。 乡野百姓都受著江南大族们的挟持,稍有些不从之人,便会被周围人所共同唾弃。 世家大族们囤货居奇,若是不依附他们的,便只能忍受不断上涨的物价,若是依附他们的,则是可以享受到宗族內的平价米麵粮油。 长此以往下去,百姓不会觉得世家大族们有错,反倒是觉得他们才是慈悲救民的大老爷,朝廷反倒是成了眾矢之的。 张允修喜欢用阳谋,这一回江南士族用的也是阳谋,甚至是基於地方血脉关係的阳谋,简直是无懈可击。 身旁的幕僚从京城一路追隨到南京,可谓是殷正茂心腹中的心腹,他也重重嘆了。 “依照卑职来看,朝廷与江南士族对抗,本就是一招臭棋,京城里头多少大臣乃是出自江南之地?江南每年又给朝廷提供多少赋税? 朝廷要整顿江南,理应徐徐图之,这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算是动了士绅们的命根子,如何能够不反击?” 幕僚也出身书香门第,自然还是对士族有些同情,同时他也是从传统文人的角度分析。 “容卑职大胆,陛下与元辅先生此番是有些操之过急了,推行新政自然是必要的,可若是步子迈得太大,反倒是会起到反效果。 君不见西汉时王莽篡政,一番大刀阔斧的革新,適得其反,搞得天下大乱.” 说到这里,幕僚觉得自己可能有映射之嫌疑,连忙闭上了嘴巴。 “此话在老夫面前说说就成,万万不可乱说出去。” 殷正茂瞪著眼睛提醒说道。 外人唱衰没事,连你堂堂应天巡抚大人的幕僚都如此说,那是会引发百姓恐慌的。 “卑职该死~” 幕僚平日里脑袋还算是清楚,可一看到张家父子將矛头直接指向士族,心里头自然而然便生出无数反感。 殷正茂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眼睛里头有些混浊,不由得长嘆说道。 “汝之想法,又何尝不是天下士人之想法呢?这天底下乃是皇帝的,可终究是要靠著士人一同治理的,如今皇帝要帮著他人一同对付起士人来。 那便是逼著这些人同仇敌愾。” 他话语里头都有些悲痛。 “这些日子以来,老夫並非没看到成效,那期货市场確实引得各地商贾纷至沓来,那江南织造局也確实为普通百姓提供了一份营生。 可依旧是杯水车薪,这江南乃是江南人的江南,士绅们纠集一乾亲友,跟商贾们攀亲带故,如何能够处理?” 幕僚听闻殷正茂这般说,脸上不免有些欣慰,他劝说道。 “如今之计,最为关键乃是由著大人上书,极力劝说陛下与元辅先生回心转意。 江南之事,適宜温和行事,徐徐图之才是啊~” 在幕僚的想法之中,江南的情况就应该回到从前“万历新政”改革的阶段。 说起来也是奇怪,从前这幕僚对於“万历新政”,颇有些微词,可如今觉得“万历新政”十分符合仁德之道,乃是治理天下的良方,这一前一后的转变,不可谓不大。 可殷正茂却不这么看,他摇摇头说道。 “此事莫要再提,老夫决计不会再上疏此事。” “为何?”幕僚很是奇怪地说道。“大人可是怕陛下与元辅责怪?照著微臣看起来,倒是不必惧怕,我等將一干江南情形稟明,陈述好相关利弊,列举好相关实际,想来以陛下与元辅先生之圣明,定然是能够解决问题的卑职可代为执笔,待到大人觉得” 他还想说下去,却被殷正茂给瞬间打断。 “不必如此。”殷正茂眼神里头似乎越发坚定起来,“老夫早便失了掰扯的心思,文縐縐的实在是不爽利。” “大人的意思是?”幕僚被搞得一头雾水。 “嘿!” 殷正茂冷笑了一声说道。 “尔等书生意气,总是会耍一些阴谋诡计,可在我殷正茂看起来,这天底下的事情,哪有那么复杂,无非是谁拳头大听谁的。 叔大他瞻前顾后,士元小子也精於算计,倒不如听取老夫的。” 幕僚心里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人,您这到底是.” “嘿!” 殷正茂又笑了一声,眼睛里头透露出狠辣说道。 “照著老夫来看,事情已然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也別藏著掖著,江南之地有卫所眾多,抽调出一万精兵出来,由著老夫统领。 不论是『借贷法』还是『一条鞭法』,有了这一万精兵镇守,还有谁敢不从?” (本章完) 第290章 沟槽的织田信长?江南的天要换个顏 第290章 沟槽的织田信长?江南的天要换个顏色! “江南士族是盘根错节,倒像是个顽劣的孩童,便是要有大手將其按住了,一剂猛药下去自然便药到病除。” 殷正茂拍了拍胸脯,很是得意洋洋的样子。 “抓几个江南士族出来,以儆效尤,这些人便不敢造次了。 照著老夫的法子,一个月便能解决此番危机。” 听完这番话的幕僚,觉得自己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过去。 合著殷正茂並非是要反对新政,也不是什么中庸派,更不是什么守旧派,乃是个妥妥的主战派! 幕僚从座位上滑落,扑通一下就跪在了殷正茂的脚边,声音里头带著恳切。 “大人!不可!万万不可啊!” 马车中传来一阵哀嚎痛哭,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澎湖诸岛东南方向的虎头山上。 此时此刻,戚继光穿著一身粗麻布短打,腰间別著一把精致短火銃,头上红布头巾將髮髻绑在一起,背上甚至还有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昔日的明朝大將,已然成了这片海域真正的霸主,可以是说妥妥的“海贼王”了。 他手里抓住一只烤鱼,一脚踩在礁石上,就著温热的黄酒,吃得狼吞虎咽,一边吃还一边跟身旁的副將胡守仁骂娘。 “狗一样的倭国人!特娘的!老夫等了整整一个月了,怎么还不见动静?抢的银子都够老夫下半辈子娶十个媳妇了,这倭国人的骨头是豆腐做的? 到现在连个像样的反攻都没有。 就算是没有反攻,你特娘的倒是派人来谈判啊! 总不能让老夫当一辈子的海寇吧?” 蹲在一旁的胡守仁髮丝零乱不堪,脸上乌黑得几乎认不出原样,他啃著一只大八爪鱼,满脸油光扯著嗓子笑道。 “戚帅!俺这会儿觉著,这当个海寇也没啥不好的~” 海上待久了,他连方言都整出来了。 “混帐东西!” 戚继光听闻此言,没好气地將手上的烤鱼,拍在副將头上说道。 “你看你,有个什么大明总兵官的样子?” 胡守仁却是不恼,將烤鱼拿下来吃了一口。 “嗯~味道还不错。” 他一阵感慨,隨后才笑著说道。 “戚帅,不是俺失了斗志,乃是这银子来得太快,迷了兄弟们的眼睛。 此次出海皆是能赚取几十万两银子,这海上数日,兄弟们非但没有瘦,反倒是各个吃得圆润了不少。 偶尔能打仗,在这海上咱们称王称霸,还能每个人还能分到几千两银子,谁想走啊?” 胡守仁不是没打过水战,也不是没有出过海,可哪次出海能够像是这次一般。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海寇在海上肆虐,朝廷屡禁不止了。 这四五倍甚至是十倍的利益,换谁来都会眼红,更何况是他们这群在朝廷不受人待见的武官。 “话虽如此。” 戚继光揉了揉鼻子,老实说他也有点享受海上的自由生活了。 “可陛下的旨意决计不能忘了,咱们此行乃是为了让那倭人行商的,不是来当海寇的。” 戚继光心里头还是有数的,毕竟他也不能真就去当什么“海贼王”,没有大明的后勤补助,没有西山送来源源不断的物资,他肯定是独木难支。 就在此时,有个兵士慌忙跑过来稟告说道。 “戚帅!胡將军!倭人来了!倭人他来了!” 戚继光上去就给了他一脚,没好气地说道。 “来了便来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派个嗓门大的喊出话去,让倭人交出海船上所有武士和物资,我大明海贼王『张元敬』便可饶恕其余人不死。” 这些话他显然是已经轻车熟路了。 “不要忘记了,让倭人派个头头过来,老夫要好好与他讲讲贸易的好处。” “不不必了.” 这兵士激动得都有些结巴。 “那倭人说是来自倭国国內,乃是什么志天心肠的信使,专门便是来拜见戚帅你的!” “织田信长!” 戚继光听到这个名字,仿佛飢饿已久的恶狼嗅到绵羊膻气一般,一把抓住那兵士的衣领说道。 “此话当真?” 兵士连忙说道:“戚帅,我哪里敢骗您,此人已然被我等押送过来,还请戚帅移步接见。” “哈哈哈哈!” 戚继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面色红润地说道。 “沟槽的织田信长,终於知道派人来了!” “老乡,这操作纱锭乃是有要领的,最为关键的乃是手指分拨,每一条纱线都对应著不同的锭子,定然要手上脚上相互配合才成.” 南京城下辖某个村子里头,海瑞將官服的袖子给撩了起来,一边说一边给农户们示范起来。 站在一旁的几家农户,看到海瑞犹如看到了大救星一般,每个人都是痛哭流涕。 可以说,经过西山剧院的宣传之后,海瑞的青天大老爷之名,已然是深入人心了。 然而,张简修却带著一干锦衣卫站在一旁严阵以待的样子,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生怕人群里头蹦出刺客一般。 待到跟农户们的交流结束,一群人出到大路,进入到马车之中,张简修才重重鬆了一口气。 看著外头密密麻麻的人群,张简修都觉得心有余悸,如今在各地乡里,对於海瑞的评价可谓是两极分化。 觉得好的人,將海瑞奉为真正的青天大老爷,觉得不好的人,认为海瑞已然成了朝廷的走狗,为朝中奸佞办事,帮助著奸臣蒙蔽圣听。 两波极端的人群针锋相对,若非是有衙役和锦衣卫在场,非得因为海瑞打起来不可。 “三人成虎事多有,眾口鑠金君自宽” 张简修也拽了一句诗文,十分感慨地说道。 “海宪台在江南之名可谓是有目共睹,身边人都挑不出什么错来,可士绅商贾们,还是能够令流言四起,让诸多百姓觉著,宪台乃是为朝廷办事的鹰犬,实在是令人感嘆。” “看起来是针对老夫,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便是朝著新政而来。” 海瑞目光里头不断闪烁,显然將此事看得门清,他摇摇头说道。 “老夫问心无愧,便任由他们说去吧,只要能够將政令推行下去,让更多百姓得以生计,便是最大的功德,其余不过是虚名罢了。” 这几个月跟海瑞相处下来,便连张简修也有些佩服起对方来,你说他清正廉洁也罢,说他沽名钓誉也罢,可他却依然是屹然不动,自由一番坚定不渝之志。 可这一切终归是要回归实际的。 “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推行『借贷法』,真正惠及的恰是那些三餐不继的穷苦百姓。 有薄產之家,无不攀附世家大族以求庇护;唯有这些连饭都吃不上的赤贫之辈,才会真心拥戴我等新政。” 张简修在江南待著这些时日,早已將此地癥结看得通透。 海瑞闭目养神,闻言缓缓頷首:“如此,便足矣。” “远远不够。”张简修则是摇摇头,眉宇间满是忧色,“穷苦百姓確实是得了裨益,可士绅富商却实打实受损,这些人盘踞江南数代,岂会善罢甘休?” “小民占天下之大半。”海瑞语调平淡,眼底却藏著执拗。 “那又有何用?” 张简修声音里添了几分愤懣。 “天下穷苦人何止千万,可到头来还不是被士绅商贾玩弄於股掌? 如今街头巷尾辱骂海宪台的,多少是些三餐勉强温饱的贩夫走卒? 他们无非是被豪门唆使,成了人家手里的刀罢了!” 对於这一点,张简修可以说是气愤万分。 明明他们推行的一干政策,对於普通百姓来说皆是有利的。 明明受惠於低息借贷的小户,转脸便跟著士绅喊骂新政。 “小民未受教化,自然为人所蒙蔽,此非小民之过,乃朝廷教化之过。” 海瑞指尖轻轻扣著扶手,看向身旁的张简修说道。 “此乃一时之惑。待百姓亲见仓廩渐实、赋税日轻,自会明白我等苦心。张僉事不必过躁。” 他沉吟片刻,又提醒著。 “依我之见,江南织造局未必只可营纺织。柴米油盐酱醋茶,皆是民生必需。 织造局有朝廷公信力,又得西山財力支撑,不妨以商贾之名,行便民之实——广设官铺,平价售粮盐,既平抑物价,又断了豪商囤积居奇之路。 如此,百姓方能真正感念新政之好。” 张简修看起来却比海瑞要悲观,他摇摇头说道:“此杯水车薪罢了。” 似乎有些累了,张简修不愿再与海瑞爭辩,待著马车到了南京城后,他便先行下了车。 一路骑马前行,看著这略带荒凉的南京城,张简修心里头也有些犯嘀咕。 照著从前来说,海瑞眼见民生凋敝,必然会愤然上疏,他连皇帝都不怕,难道会怕张居正和张允修的权势。 对於“借贷法”和推广天工纺织机,便连张简修时而都有些觉得,推行这类似於王安石改革的法子,是否是太过於激进了。 可偏偏这海瑞,到了江南之后,却慢慢转了性子,甚至比起他还要支持幼弟张允修的办法。 南京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 自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南京依旧保持了锦衣卫编制,南京锦衣卫同样隶属於南京兵部,受五军都督府节制。 不过百年以来,南京的职能越发弱化,各个衙门基本上都成了虚职閒职。 这南京锦衣卫治所,如今最高官职不过到千户官而已,张简修还是从京城派出的指挥僉事,自然是直接掌控整个南京锦衣卫,约莫两千人左右。 这些日子以来,若无手底下的两千人,南京城还真难以保持安定。 “张士元!狗一样的东西!” 踏入锦衣卫衙门的时候,张简修想起幼弟,嘴里忍不住怒骂了一声幼弟。 他刚刚踏入到锦衣衙门,那千户官便著急忙慌地跑过来,扯著嗓子喊道。 “僉事大人!僉事大人!” 张简修心里头正烦躁,没好气地踹了后者一脚。 “喊什么喊?本官还没死呢!又是哪里闹事了?” “非是闹事!” 千户官神情激动的模样,从怀里掏出封泥的密信说道。 “此乃緹骑密报,陛下的驾帖一路通行而来,八百里加急到了咱们南京,卑职正想著呈给大人呢!” 张简修愣了一下,锦衣卫緹骑不单单负责稽捕和巡查,同样也是有內部传递消息的职能,在各地为锦衣卫指挥使和皇帝传递机密情报。 如今张允修晋升至掌卫事署都指挥僉事,无异於乃是整个锦衣卫系统的头头了。(指挥僉事和都指挥僉事是两个不同的系统) 用屁股想都知道,这个消息是谁传到南京的。 “特娘的!” 张简修骂了一句,不忘记检查了一下封泥的完整,这才將千户官给支开,自己迫不及待地来到书房,用小刀子划开。 “狗一样的张士元!” 他手上有些颤抖,嘴里还不忘记骂骂咧咧。 “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来一封书信来,再这般下去,江南真要败在咱们家手上了,那张家就成了千古罪人! 便看看,你小子还有什么锦囊妙计!” 张简修嘴上很是怪罪,可眼睛里却是抑制不住的期待。 自己这个幼弟,时常便是这样,总是要在最后一刻,才愿意將底牌翻出来。 依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一次张允修定然要將“胜负手”给和盘托出了! 张简修深深呼吸两口,將那泛黄的宣纸缓缓摊开,定神一个字一个字去阅读上头的內容。 可看著看著,他神情立即一滯。 “三哥,没事多去大江上逛逛。” 没错,宽大的宣纸能写上几百个字,却仅仅只有小小一行歪歪扭扭的文字。 这丑陋的字跡,一看就是张允修莫属了。 如此兴师动眾,动用上锦衣卫緹骑,竟然只是为了传递上这一句话? 张简修以为自己的眼睛看错了,將这封信看了又看,甚至还点起煤油灯来,透著灯光想要看到书信里头是否有夹层。 又想起《大唐狄公案》里头的內容,端过来一壶茶水,小心翼翼地泼上去。 结果什么文字都没出现,倒是给自己裤子弄湿了。 张简修狼狈不堪,气得几乎要暴走了。 “狗贼张士元!又戏耍於我!” 死去的回忆,又开始攻击张简修,从前种种被张允修“坑害”的场景又重新涌上了心头。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他將那封信扔在地上,狠狠地补了两脚,仍旧不解气。 “张士元!再信你的,我便去吃屎。” 是夜。 张简修便带著一群锦衣卫心腹,朝著江南纺织局方向进发,不过他们並没有直接去江南纺织局,而是去了距离纺织局最近的一处码头。 南京城临近大江(长江),不过要到码头基本上不是外城便是城郊。 张简修人等坐著一艘船,从秦淮河一路沿著內城墙而下直达大江。 他们乔装打扮,可这一艘大船还是十分显眼,引得不少在秦淮河上歌舞昇平的船只都纷纷惊恐的避让。 张简修忍著不去看对面船只上搔首弄姿的乐妓,而是朝著身旁的校尉询问说道。 “我等到了大江了没?可发现有何异样?” 那校尉不知其理,摇摇头说道。 “僉事,已经是离了定淮门,弟兄们將眼睛都瞪大了,满眼看到的只有乐妓白大腿,除此之外没发现任何异样!” 张简修没好气地说道:“都把眼睛睁大点,再看乐妓,我打断你们的狗腿!”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对面船只,这才下令说道。 “全速前进!今夜我等要巡视江河,不容许有任何倭寇侵扰!” 校心里头直犯嘀咕,这南京城哪里来得倭寇? 要去也是去太仓州、松江府一带,倭寇傻了来南京城,岂不是找死? 近来確实有一些倭寇侵扰,可仅限於小规模,大概率便是江南一些士族在暗中支持。 好在,明朝时期的南京城码头並不算多,各个关键入江入河的关口,基本上都是有兵士坐镇的。 这一夜,张简修带著手底下几十號人,朝著秦淮河而下,將三山码头、龙湾码头、龙江关码头、上新河码头各个地方都巡逻了个遍。 一路下来,除开闻够了江上的脂粉香气,看够了在秋日里仍旧在裸露大腿手臂的乐妓,那便是被码头的一干兵士给误会成可疑之徒了。 接连三日,张简修熬了整整三夜,將秦淮河和大江的景色都看了个遍,甚至还钓了十几条鱼,连个鬼影都没有看到。 到了第五日,张简修看著秦淮河上钓上来的鲤鱼,气得將鱼竿都要扔了。 “该死的张士元!你到底是何意?也学著那诸葛孔明打起了哑迷?大江上除了乐妓和鱼还有什么? 总不能靠著乐妓来解决江南之祸患吧?” 张简修独自一个人在甲板上骂娘,时不时还会停下来,从怀里掏出千里镜视察一番秦淮河上画舫,特別是看看,有没有南京城里头哪位大人再此流连。 我张简修享受不到的,你们这些人也通通別想享受,若是被抓到一两个硕鼠,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船只打了个来回,行驶到大江之上,又重新朝著秦淮河回头,快到了龙江关码头附近。 此时已然到了午夜时分,河上江上也都渐渐安静下来,看向皎洁的月光,校尉嘆了一口气说道。 “僉事,我等还是回去吧,这大江与秦淮河上什么也没有,无异於白费功夫。” 张简修靠在甲板围栏上,看了一眼静悄悄的龙江关码头,也有些心灰意冷。 “罢了,前去码头寻一处歇脚地,明日我们不必来了。” 他这个三哥已然是仁至义尽了,接连五个晚上都在秦淮河上巡视,实在没有寻到什么踪跡,也只能怪幼弟张允修棋差一招了。 “臭小子,到底藏了什么后手?总不能凭空在海上生出个財神爷吧?” 张简修又是气愤又是忧虑。 这江南之祸患,归根结底就是在一个词——“银子”。 江南士族们手里握著海量的银子,掌握著各种口粮、丝绸、布匹,便能够稳坐钓鱼台。 张允修以“天工纺织机”极大提升了纺织工效,可那又有何用?人家不买你的丝绸布匹。 江南织造局缺乏销路,卖到北直隶都路途遥远,更不要说卖到其余地方。 江南士族们便掐准了这一点,一点点提高物价,让百姓们將矛头指向朝廷,等著江南织造局和西山钱庄自己分崩离析呢。 解决问题很简单,拥有海量的银子,找到一条靠谱的商路便成。 海贸是个方向,可朝廷禁海已久,如何能够. 正当张简修脑袋里头愁绪万千,低垂著眼睛要睡著的时候,身旁突然传来校尉的呼喊声。 “僉事~僉事~” 张简修突然打了一个激灵,看向对方说道。 “发现什么了?” 校尉也有些惊喜,指著不远处一处小码头说道。 “僉事,那里有几艘可疑海船,看起来不像是咱们大明的船只。” “什么?” 张简修瞪大眼睛,颇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赶忙拿出千里镜朝著那个方向看去。 待到放下千里镜的时候,他脸上已然是震惊莫名。 “僉事?”校尉心里头有些没底,询问著说道。“你看到了什么?” “倭寇。”张简修喃喃自语说道。 “倭寇!”校尉嚇了一跳,连忙说道。“要不要派人去巡抚衙门通知抚台大人,这倭寇侵扰可是天大的事情。” “等等。” “啊?还等什么!”校尉有些急了,觉得张简修脑袋糊涂了。 张简修脑袋缓缓转过来说道:“你可见过,两股倭寇自己打起来的?” “嗯?”校尉被说得一头雾水,难道张简修中邪了不成? 可隨后,却听到张简修的吩咐说道。 “眾緹骑听著,立即转舵,悄默儿靠近,火銃都给我填好火药,但是不要惊了点子! 挑几个眼尖手快的,去摸探虚实——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出不得半分差池!今儿这事办得妥帖,江南的天,怕是要换个顏色了!” 他的声音果决而坚定。 (本章完) 第291章 到手的军功飞了? 第291章 到手的军功飞了? 张简修似是明白又似是不太明白。 照著幼弟的意思,这江上定然有破局之策。 平日里幼弟虽然是荒唐了些,可在大是大非的事情面前,张简修还是相信对方决计不会胡闹。 他原先有所设想,或许是张允修从哪里搞来的大批量白银,能够让西山钱庄再继续跟江南士族们耗下去? 或许乃是佛郎机人,来打通对西洋的贸易,令江南织造局多出来的成山丝绸布匹,都通通打开销路,届时江南之困自解也。 可这冒出来倭寇是怎么回事?难道江南要靠倭寇来解决问题?张允修这个浓眉大眼的傢伙,也学著江南士族跟倭寇沆瀣一气了? 心里头怀著极大的疑问,张简修指挥著手下的锦衣卫,让船只悄然靠近了码头。 此处並非是龙江关的主码头,乃是一个小小的河湾,大船很少在此停靠,来往船只基本上皆是一些近海的小渔船。 若非是想要走近路回去,张简修等人还真的不会走这一条水路,可偏偏是鬼使神差走了这条水路,又碰巧在此处见到了异常。 在子夜时分的码头上,远远见得两条掛著陌生旗號的海船,看起来才刚刚停稳,码头上两波身著异服的人似乎在相互对峙交谈。 靠近了一些,张简修透过千里镜,才能够將码头上的情形看得真切。 堀秀政穿著一身猩红胴丸,绣著“永乐通宝”的纹路,头上则是鹿角胁差,腰间配备打刀。 他眼神里头皆是警惕之色,看向对面的老熟人说道。 “惠琼法师,贵方此行未免有些不太地道,莫非觉得凭藉著毛利家之权势,便能够代表日本,与上国进行交易么?” 安国寺惠琼是个倭国僧人,可身上却也穿著青灰色鎧甲,身后船头树立起“二头波”家纹的旗帜。 他微微一个佛礼,反唇相讥说道。 “毛利大人素来与大明上国交好,近些年一乾货物贸易皆是我毛利家在做,何故你织田家又插上一脚?” 安国寺惠琼冷笑著继续说道:“尔等以尊王攘夷名头,却不过是篡夺主家的逆贼,却也配见大明上国?难道不怕大明皇帝治你个不臣之罪?” 安国寺惠琼时常以僧人身份前来大明交流,对於大明事务还算是精通,不然毛利辉元也不会派他来。 他作为一名僧人,可也是毛利辉元手底下的得力干將。 这句话算是戳中了织田家的痛处。 堀秀政立马想到,毛利家成天拿著“尊王攘夷”和“压制佛教”两个点四处传播,將织田信长塑造成一个乱臣贼子和“佛敌”。 霎那间。 “放肆!” 刀光剑影在月光下炸开,堀秀政一刀砍断了身边的木桌,身后的数十名武士也纷纷抽出了刀剑。 安国寺惠琼身后的武士举起了火銃。 他忽然笑了,手中还握著一盘念珠,在指间流转起来。 “看起来信长君並不太重视此行,竟然连个像样的火銃队都没有配备,今日尔贸然动刀剑,却是想要有来无回不成?” 总体对比之下,毛利家虽说实力不及织田信长。 可毛利家经营海贸,对於火銃火炮这种物资,自然会比织田信长更好获取到。 从双方手下武士装备便可以看出,堀秀政手下大部分皆是手持刀剑,可安国寺手下却大部分都是火銃,双方实力悬殊可见一斑。 “信长君也是你能叫的?” 直呼大名,无异於羞辱。 堀秀政瞬间被气愤冲昏了头脑,他瞪著眼睛说道。 “尔等便会使这些奇技淫巧,你之火銃虽有威力,可一击不成,那便是等待本大爷屠宰的羔羊。” 言毕,他双手握紧了武士刀,朝著手下的武士们喊道。 “给这些卑鄙的毛利家人一点教训瞧瞧!隨我衝锋!” 说话间,十几名身披甲冑的武士便顶在最前头,他们个个都武装到了牙齿。 安国寺惠琼见此情形,自然毫不犹豫,对著武士们大声喊道。 “点火!开銃!” 一时间码头上顿时是硝烟四起,上百名倭国武士扭打在一起,火銃声不绝於耳。 当然,火绳枪射击也仅仅不过一两轮的时间。 待到硝烟一散开,双方武士便红著眼,大喊著什么难听的口號,挥舞刀剑进行贴身肉搏。 毛利家与织田家积怨已久,不想到了大明,竟然也掀起了一场恶斗,这小小的码头之上,硝烟、血液、肢体、咒骂声,各种元素交织在一起。 不远处的锦衣卫们都將这一幕看呆了,张简修身边的校尉,更是发出一声感慨说道。 “乖乖,不用咱们去处置,倭寇自己打起来了。” 锦衣校尉们对於倭寇还是十分忌惮的。 嘉靖年间,便曾经有过例子,一股不过数十人的倭寇,竟一路从杭州府打到了南京城附近,沿途的大明军队无一能够对抗。 这里面自然有大明军队糜烂不堪的原因。 可也必须承认,在百年来的战国廝杀之中,通过不断的杀戮,倭国確实养出来一批战斗力强悍的武士。 张简修头上沁出汗珠来,他还没有过带兵打仗的经验,对於今日之事,还真没有什么底气。 他压低声音说道。 “可派人去將事情报给抚台和宪台大人?” 校尉点点头说道:“已然寻人去了,不过也照著僉事的意思,没有將事情传播开,仅仅是通知二位大人。” “不错。” 张简修微微点头,继续用千里镜观察说道。 “此事关係重大,暂时不可走漏了风声。” 今日这事情,他虽然相信张允修,可还是多做一手安排的为好。 “那眼下我等如何处置?”校尉看著这群倭寇,颇有些眼热。 这可是一群送上门来的军功啊!平日里他们这些锦衣卫校尉、緹骑,哪里有立军功的机会,只要能斩获几个军功,说不准就能有个千户百户官噹噹。 可话说回来,想要拿到这军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想要对付这群倭人,以他们这一百名锦衣卫,还是不够的。 “再等等。” 张简修压了压手。 他听不到倭人们的对话,只能继续观察情形。 出乎意料的是,眼前这一群倭寇,竟然真的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双方廝杀几乎不留一点儿情面,不论是手里的武士刀,还是那火銃,几乎是毫无保留的朝著对方身上招呼。 不足一柱香的时间,码头上已然留下了二三十具尸体,染红了一片土地。 安国寺惠琼一个僧人,手里却也提著一把武士刀,对著面前的敌人奋力廝杀。 “佛陀慈悲!愿尔下辈子勿要再犯杀孽!” 他將刀架在一名织田家武士脖子上,奋力一划,猩红的血液便从盔甲之中疯狂涌出。 此刻,混战已然进入到了白热化之中,眼见再这般下去,大明的官员皇帝没见到,双方都要拼得鱼死网破了。 “阿弥陀佛~” 安国寺惠琼道了一句佛號,沾满鲜血的双手合十,朝著堀秀政高声喊道。 “秀政君,吾等这般针锋相对,却无法爭出个高地,最后弄得两败俱伤,不如你我止住兵戈,一同合作与明国人討个生意,於大家皆是有利。” 可堀秀政已然杀红了眼,他身上甲冑带著血跡,还有著十几个乌黑的弹孔,如何能够罢手? “狗贼!禿驴!別在此佯装仁德,我织田家必要將你等宵小斩杀殆尽!” 安国寺惠琼脸上顿时一僵,倭国佛教本就受到织田信长的欺压,可谓是有著血海深仇,这会儿也不再留情了,厉声说道。 “上火药!再给这群野狗瞧瞧,咱们毛利家火銃的厉害!” 此战双方都无所顾忌,毛利家拿出了所带出来的几乎所有火药朝著对方身上招呼,织田家的武士也不要命的往前冲。 不单单是因为想要爭抢跟大明海贸的权利,更加是因为歷来在日本岛上的爭端,已经是令双方不死不休了。 几番交锋下来,双方都减员將近大半。 “僉事!此天赐良机也!吾等此刻出击,只要能將这一百余倭寇拿下,便是大功一件!” 校尉脸上颇为激动。 这可是一百多个真正的倭人! 从前海疆各处斩首的倭寇,十个里头才两三个真倭,这一回那可真就是大礼包直接送上门。 “倭寇內乱,已然爭得两败俱伤,吾等立即出击,靠著坚船利炮,靠著充足火銃,定然能够凯旋而归!” 锦衣卫之中,也有不少緹骑和校尉眼热起来,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这些人战力並不算弱,甚至许多也正是军伍出身,都是憋著一股劲头,想要建功立业。 先前倭人人数眾多,这会儿斗得难解难分,正是出动的最好时机。 可张简修却犹豫不决,最为主要的是,他並不能確定对方是敌是友。 若真就是张允修和皇帝的谋划,让倭人前来合作,自己一股脑上去杀了,那岂不是坏了大事? 思虑再三之后,他最终还是做了决定。 “莫要聒噪,该有的功劳少不了你们的,这一伙人看起来並非像是倭寇,反倒像是一群倭国正规军。 缓慢靠近,將大明的旗帜给打出来,若他们有一点异动,那便即刻开炮通通诛杀。 若无异动,没我命令不得开銃。 优先缉拿头领! ” 这些日子来,张简修还是有所成长的,一干安排还算是细致。 这些锦衣卫毕竟乃是张允修从京城带来的嫡系,稍加思索,便选择了信任张简修。 明军的海船缓缓靠近,不少正在廝杀的倭人武士,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动,纷纷投来了目光。 一开始在夜色之下还看不清楚,可伴隨著月光,他们终於看清楚了船只上头的旗帜。 那一块东海龙旗,几乎每个倭国人都认得。 一时间,码头上的纷爭竟然停歇了下来,倭国武士们大眼瞪小眼,纷纷將目光投向了自己的首领。 “倭人这是在干嘛?” 站在张简修身边,锦衣校尉紧紧皱眉,很是疑惑的样子,这群倭寇的眼神看向自己,不是什么怨愤,不是什么恐惧,怎么隱隱约约还有些期待的感觉? 张简修蹙眉,用千里镜看著码头上的一举一动,特別是將目光落在两名头目身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暂且看不出倭人有什么意图,將火銃火药填满,若他们有任何攻击举动,隨时开火!” 他很信任幼弟的谋划,可也不会將手底下的兄弟性命当作儿戏。 张简修身旁锦衣卫各个握紧了手中的火銃,眼睛死死盯著下头的倭人,他们倒没有什么惧怕的模样,有些人看起来甚至都有些期待。 若是倭人不开眼想要攻击,他们这军功可是妥妥要到手,凭著这一艘海船,还有充足的火力,对上一群已然减员负伤的倭人,几乎是没有输的可能。 然而,令锦衣卫失望的是,底下的倭人们非但没有打算攻击,反倒是各个都露出惊喜之神情,有些人甚至朝著他们的船舰跪拜起来。 安国寺惠琼远远便看到了海船,见到龙旗以及船只上面的锦衣卫之后。 顿时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他將刀从织田家武士的肚子抽了出来,道了一句佛號之后,朝著身边的武士们喊道。 “兄弟们,大明上国来了,隨我前去迎接天使!” 堀秀政將压在自己身上的一具尸体给搬开,咬著牙说道。 “诸君!莫要让毛利家占据了先机!隨我前去拜见明国大人!” 有了这二人的发话,码头上的倭人们犹如疯狂了一般,朝著岸边奔跑而来。 校尉嚇了一跳,朝著张简修询问说道。 “僉事?咱们这是” “不要开火!”张简修举起千里镜查勘说道。“这些倭人非是倭寇,乃是来自倭国的使者!” 他透过千里镜,看到一脸诚恳跪在地上的安国寺惠和堀秀政。 “啊?” 校尉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码头。 外国来使经常见。 可外国来使自己杀得血流成河,还爭先恐后的前来拜见,那是妥妥第一次见。 看向齐刷刷朝著船只跪拜的倭人,原本警惕的锦衣卫们,不免有些失望了,就要到手的军功,转头间便要飞了。 张简修则是即刻吩咐说道。 “全速前进,船只靠岸,保持警惕,听听这些倭人到底想要干嘛!” (本章完) 第292章 天塌下来,有我幼弟张允修顶著! 第292章 天塌下来,有我幼弟张允修顶著! 堀秀政身上甚至还在滴血,他將头盔掀开之后,脸上是一片漆黑,有些看不清容貌。 可在月光之下,他的眼神异常诚恳,单膝跪地,低头抱拳说道。 “这位锦衣大人,我家主公已然平定日本,正欲定鼎全日本,此番带来硫磺三千石、白银五百箱,只求与天朝互通有无,共护这片海疆之安定!” 说完这番话,他眼角扫过身旁的安国寺惠琼,语气陡然转厉。 “却不像是一些乱臣贼子,於我日本国內兴风作浪,前来与上国称臣,却一边与海寇私通贸易!” “血口喷人!” 安国寺惠琼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脸上却满是杀意。 “我毛利家素来多有海贸,所合作之势力个个皆是清白,何来私通贸易?” “大人!” 他朝著面前的张简修叩拜说道。 “贫僧奉毛利公之命前来,带著对马岛珍珠二十箱,白银六百箱,另有精良刀剑五百把,火銃一百余支,只求能得上国垂怜,互开贸易之好!” 安国寺惠琼又顿了顿,指尖虚点了身旁的堀秀政一下。 “倒是织田一族,素来便是背信弃义之人,烧杀比叡山,屠戮僧侣,连佛都不敬的人,怎配与天朝谈信义? 大人若派人去查一查便可发现,海上织田家之商船还偷偷刻著『天下布武』的字样,其心可诛!” 这两人互相拆台,谁都不甘示弱。 “你这禿驴!”堀秀政攥紧了拳头,“那些海船还是私货,与我家主公有何干係?你毛利家可是要与佛郎机人商议『共分大明』!” “可笑至极!” 二人吵得不可开交,坐在堂上的张简修听得脑袋都大了。 这二人为了能让张简修听懂,还是用著蹩脚的汉语。 倭人的嗓门本来就大,这番下来,倒像是个两只不停叫唤的乌鸦。 事实上,倭人里头会写汉字会说汉语的还算是多。 毕竟对於他们来说,说汉语写汉语某种意义上就代表著贵族身份。 为了能跟大明沟通,毛利辉元和织田信长肯定有考虑到沟通的问题。 所以此二人说话虽说含糊了些,可张简修大概还是能听懂意思的。 “够了!” 张简修一拍桌案,不怒自威的样子,这一声让堂下二人同时噤声。 他打量著二人,颇有些疑惑地询问说道。 “是何人让你们前来此处的?” “乃是海贼王阁下~” 安国寺惠琼迫不及待地抢先回答,可想了想又觉得有点不妥,补充说明道。 “此人乃是贵国的一名海贼,颇为具有英雄气概,其以仁义之道,在月港与马尼拉的航道上劫富济贫,深受我等佩服。” 戚继光在南海劫掠的商船,大部分都是海贸发达的毛利家,可为了能够寻求合作,毛利家自然是说尽好话。 说著说著,安国寺惠琼眼角竟然有些发红。 “海贼王大人之英雄气概,实在为我等佩服之至,他不愿滥杀无辜,每每都会给海商们留下性命和口粮,甚至还愿意给予上国的丝绸、布匹.” 他哐当在地板上磕头说道。 “我等便是从海贼王大人口中得知了消息,奉主公之命,前来上国寻求贸易,只要上国愿意答应,毛利家愿年年入贡,凡是大明所需硫磺、铜料、白银,应有尽有!” 堀秀政不甘落后,也想著好好抒情一番,可却是怎么也挤不出来眼泪,整了半天脸上肌肉抽动,大大地磕了一个响头,大声说道。 “大人!吾等愿意肝脑涂地,以上国为先!” 这一番话听下来,听得张简修眉头直皱,倭人素来不是很是狡诈高傲?竟然会如此卑躬屈膝? 到底是什么,让他们能够这般渴求与大明的合作? 张简修不太了解倭人,心里头自然也是想不明白的。 身边的校尉则是压低声音提醒说道:“僉事,此事涉及藩属国朝贡之事,非是我等能够处置,想来要与抚台、宪台大人商议,並奏请陛下才是。” 张简修脸上表情古怪。 还需要奏请么?这消息是张允修给自己的,张允修能將此消息发出来,皇帝必然是知晓的。 倭人为什么会上杆子寻求合作,张简修想不太明白,可幼弟张允修的想法,他心里头倒是清楚。 显然,与倭人通商一事干係重大,若是摆在檯面上来说,必然会引发满朝文武,乃是各个地方的强力反对。 可若是换个名头,倒是不太一样了。 看起来皇帝和张允修,乃是想著绕过朝廷的阻碍,直接在江南与倭人进行贸易,给朝中大臣们搞个“生米煮成熟饭”。 一时间,张简修大概捋清楚了癥结,也不多做解释,而是瞥了一眼堂下的两名倭人说道。 “此事干係重大,非本官所能决断,你二人先行委屈一二,让手下一干兵士放下兵刃火銃,一干海船物资由大明军队接管。 待到商议完成之后,再来谈及贸易也不迟。” 此刻,堀秀政与安国寺惠琼二人已然在大明的海船上,身边皆是锦衣校尉,想要反悔都来不及了,自然点头称是。 翌日。 应天巡抚衙门后堂,一处隱秘的书房之內。 殷正茂、海瑞、张简修、赵睿四人在此聚首。 跟著眾人简单说明完昨夜之事,张简修脸色有些发白,他熬了一整夜没睡,却神采奕奕的模样。 “此乃陛下之后手,若能与倭人开展贸易,我江南织造局、西山钱庄,便如同获取了活水一般,海量的丝绸、布匹有了销路,咱们也得了白银,今后收购农户之丝布,为农户放出低息贷来,皆是可得保障。 至此之后,那些江南士族宵小,便再没了翻盘的余地!” 坐在太师椅之上,殷正茂颇有些意外,先前他想过张允修的后手,却不想后手竟然是变相“开海”和“勾结倭寇”? 他神情严肃地质疑说道。 “倭人素来阴邪,此番会不会乃是倭人之奸计?” 海瑞將审问倭人的文书看了又看,再对照了此番倭人带来货物的清单,摇摇头说道。 “想来是不会的,將近二百名倭人,已然是內斗死伤大半。 如今剩下不足百人,皆是在锦衣卫看管之下,更不要提这海量的物资。 若有奸计,却要付出这般代价么?”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思路,倭人想要进行贸易,就算是要表达诚意,也不至於付出一百多人的代价,加上这丰厚的货物。 若真是谋划,大明只要拒绝进行贸易,那倭人的一干意图不都是打了水漂? 唯一的可能便是,张简修利用某种手段,让正在內斗的倭国国內,看到了与大明贸易的利益,以及对於他们势力的极大帮助,才会这般头破血流。 海瑞不管这些,他只知道,若真能像是张简修所说的一般,那江南是真有救了! 他微微頷首说道。 “依照本官看来,此事或许可行。” 海瑞是个务实之人,倭寇固然是可恶,可若是能够利用倭寇,让更多江南百姓有所生计,解决江南之患。 那合作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赵睿站在一旁,胖胖的脸上,眉毛深深地拧在一起,似乎在思索著一般。 他作为江南织造局的日常管理者,自然对於眼下情形十分了解,隨即分析著说道。 “上月咱们江南织造局的亏空约为丝绸布二百万余匹,折合银两约莫是一百余万两的样子。 若是能与倭人互通有无,定然是能够解一部分燃眉之急,不过却也无法完全解决问题。” 赵睿作为一名商贾,对於海贸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他细致分析说道。 “倭人地处贫瘠之地,虽说有银矿,可碍於工匠技艺不精,產量实在是有限。 小人估算来,倭人所能供应之白银,每年也不过六七十万两银子.” 对於他的顾虑,张简修心里头早就有了计较,他立马解释著说道。 “这並非是什么大问题,从前海上贸易受了限制,每年能够流入大明之白银自然是少的。 我等若是开放与倭人贸易,想来一个月有个二三十万两不成问题。” 这两天,张简修也恶补了一些关於倭人的情况,结合张允修送来的书信,还有经济学理论,连他都能够看出,倭人內部物產实在是太过於单一了。 连年的战爭,让倭人內部粮食、布匹等各类物资都是紧俏的东西,反倒是一直为大名势力开採的白银眾多。 相较於大明的银贵物贱,倭人现在是银贱物贵,刚好能够形成互补。 “最为关键的是。”张简修提醒在场眾人说道。“並非是靠著一个倭人解决问题,而是令江南织造局打开一个新的销路,就如同突破敌方包围圈一般,只要能够找到一个缺口,今后还怕滚滚江水无处可去么?” 他看向在场的两位主官。 “殷抚台,海宪台,尔等近来应该也读了不少经济学的理论,照著本官想来,倭人如今便是咱们破局的局点。 江南织造局有了销路,不单单可以跟倭人交易,还可以跟佛郎机人交易,甚至还能成立自己的船队,將货物送到南洋去交易。” 张简修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说道。 “届时,我等便再不会为江南困局所扰!” 海瑞也眯起眼睛说道:“寻觅出一条生路,让江南织造局有喘息之机,也令更多平民百姓能够获益,长久下去,盘踞於江南的跗骨之蛆,定然是不攻自破!” 殷正茂则是在一旁摇摇头说道。 “此事干係重大,不可贸然行事,与倭人、佛郎机人通商,涉及到藩属国朝贡之事,况且还要成立船队,老夫想来还是要先行稟报朝廷,让陛下.” 不知怎么的,一旦涉及到政事,殷正茂便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张简修则是在一旁提醒著说道:“抚台大人,我怎么记得前些日子,朝廷下了一道旨意,要应天下辖诸府州县,出动水师兵士,严守海疆,防范倭寇侵扰,可有此事?” “正是因为如此。”殷正茂很是纠结的样子,“吾等才要慎之又慎,特別是与倭人贸易一事,自然是不可轻启。” 张简修则是提醒说道:“江南海疆承平已久,无非是有小股倭寇侵扰,根本便是不成气候,陛下远在京师,为何会专门下此旨意?大人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这” 殷正茂皱起眉头,对方分析得还真没错,江南近年来倭寇之患早已平息,无非是偶有一些小股贼寇,也很快就会被处理。 朝廷突然下达一则旨意,让江南防范倭寇侵扰,还要水师出动是何用意呢? 怕不是另有深意。 张简修眯起眼睛说道:“朝廷开海一事干係重大,若是贸然轻启,必然引发天下震动,届时会有不少人伺机而动。 可若是以海禁之名,行开海之事,二位大人觉得如何?” 先前仅仅是心里头猜测,张简修这会儿摆上檯面来说,还是令另外三人皆是瞪大了眼睛。 好傢伙,亏得张简修想的出来,这是要利用大明水师来去出海贸易啊?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若是被摆上朝堂,清流官员怕不是要炸锅。 殷正茂摇摇头说道:“此乃臆测也,老夫看来却不能这般孟浪,若是出了事.” “抚台大人还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张简修颇有些生气地说道。“此乃涉及到江南生死存亡之大计,若是江南织造局和西山钱庄倒了,江南士族今后將更加猖獗,我等四人也断然没有好下场!” 若是张允修在江南的谋划彻底失败了. 首当其衝便是张居正,隨后张允修和底下执行的一干人等,到时候清算起来,姑且能够保住一条性命. 可“万历新政”和张允修掀起的一系列变革,也终將是付之东流。 殷正茂於兵事上是一把好手,在政事上却显得异常的优柔寡断,实在是下不了决心。 毕竟要是照著张简修所说的,等於就是以不正规的手段,去行正规之事,事情办好了还好说,办不好那可就是天大的干係。 他心里头不由得有些嘀咕。 这看起来就像是张允修那小子的计谋,不论是西山工坊,还是这江南织造局,很大程度上就是绕过朝廷原有的建制,也避开了朝堂上的阻力,去行改革之法。 这样真的可行么? 海瑞看出了殷正茂的顾虑,他浓重的眉毛已然有些发白,眼睛里头却异常有神,长长呼出一口气说道。 “我海瑞不在意这一身补子,本就是行將就木之人,若是能成一番事情,给江南百姓多一份生计,就算是以水师出海贸易,又有何惧的? 届时朝廷怪罪下来,由著海某一人承担。” 张简修却也拍拍胸脯说道:“天塌下来不由得各位顶著,自然是由著我幼弟张允修顶著,各位有什么惧怕的呢?” “这”殷正茂神情纠结的模样,重重地嘆了一口气。 (本章完) 第293章 张士元又在糟践东西?莫要让他钻了 第293章 张士元又在糟践东西?莫要让他钻了空子! 西山脚下。 在工坊四周原本荒芜的土地,已然被农户们一寸寸开垦出来。 山脚到山腰的田垄,如棋盘般层层铺展,规整有序。 歷经数月经营,西山早已褪去往日旧貌,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景致。 粮食、蔬菜、瓜果,在这里几乎是应有尽有。 甚至你还能寻到圈养牛、羊、猪的养殖场,牲畜兴旺。 京城里头的达官显贵,嘴上骂著西山,可身体却还是很诚实。 每半个月在西山剧院包下一个贵宾包厢,看上一场戏剧,已然成了一种身份的表现。 更不要说,只有真正具有身份的显贵,才能要到一张前往西山游览的票据,乘坐车马,在西山一干官员的安排下,看一看这京郊的“世外桃源”。 每每看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一派和谐的景象,这些人嘴上说著挑著刺,心里头却在暗暗羡慕。 这张允修是真会享受,在此地当起了“山大王”,可谓是尽享人间乐事。 当然,近来最为显眼的,並非是朗朗读书声的西山书院,也非是机械化、流程化运作的琉璃工坊,更不是每日都有疯狂產出的西山煤矿。 还得是在西山千户所后头开闢出的一片暖棚。 一排排类似工坊的建筑拔地而起,最为惹眼的乃是那屋顶——竟然全由澄澈琉璃铺就而成,可谓是奢华无比。 这被“暖棚”的地方,並没有开放游览,甚至一干靠近之人,都有锦衣卫上来盘问。 所见之人,心里头就不免犯嘀咕,也激起流言四起。 “此地看起来占地接近百亩,琉璃自古便是奢靡之物,张士元以此盖设殿宇,实在是大大的僭越啊!便没有人能够管束他么?” “欸~莫要多言~若是被锦衣卫听了去,可没有你什么好果子吃~” “嘖嘖嘖~这些琉璃在外头一块卖到接近一千两银子,这成片成片的,想必有几十万两银子咯~” “张士元便是发疯起家的,拿琉璃盖房子,亏得他想得出来,不过这琉璃窗子便是產自西山,想来也能省下不少银子~” “走咯走咯~老夫看不得这些,一看便觉得心口在滴血,若是我家儿子胆敢这样糟践东西,老夫定然將其狗腿打断!” 西山暖棚。 此刻一老一少,正站在繁茂的瓜果藤蔓之间。 流民出身的张四书,初到京城时可谓是衣衫襤褸,浑身上下几乎就剩下一条兜襠裤。 后来情形好了些,入了安平军之后,有了一身衣服,每日里也有了足以温饱的饭食。 再到后来,他从一名来自晋地的乡老,摇身一变成了一名伍长。 时至今日,张四书身上的官职没有涨,可儼然成为西山不可忽视的重要人物。 衣服上“西山屯田所”的標誌,走到西山各处,都会引发西山百姓和当差之人的羡艷。 屯田虽在朝廷並没有编制,可在西山却是能享受到类比千户官的待遇。 最为关键的是,在上一次西山发展会议上,张允修直接將西山屯田所,立为西山后续几年工作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 屯田所的发展,其余任何事情都要给其让步。 这位来自山西的童生,也算是真正熬出了头。 张四书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將这一片片暖棚中的瓜果,当作自己亲生孩子一般悉心照料。 只见他伸出粗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將一根胡瓜从藤蔓上掰下来,献宝似的捧给身旁的张允修说道。 “掌卫事大人您瞧著,这胡瓜经过咱们的多轮培育,已然是清甜多汁,此等瓜果,俺老汉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 从原先的医学研究所抽出一些研究人员,加之西山百姓中一些具有丰富种植经验的老农,共同组成了这西山屯田所。 他们的工作有且仅有一个,那便是培育出更加优秀的蔬菜瓜果,乃至於粮食品种。 显然,通过这搭建起来的暖棚,极大提升了这培育过程的效率,经过张允修的有意引导,也很快看到了成效。 张允修接过那根胡瓜,瞧著这果实虽比后世的黄瓜仍显细小,却已比原先的品种膨大了近一倍。 这时代农药还没研究出来,倒也没什么清洗的必要,张允修直接用袖子擦了擦,將这胡瓜送入口中,一口便咬掉半根。 一时间清甜的汁液在口腔迸发开来,未经过度催熟的瓜果,加上悉心的照料,吃起来可比后世批量生產出来的,要好吃上太多。 “卡兹卡兹” 张允修吃胡瓜的样子不太文雅,对著张四书笑著提醒说道。 “莫要在外头一直吹嘘我了,早在汉代之时,便有富贵人家於屋廡中昼夜燃温火,以生温气,於秋冬时节种植出蔬菜瓜果,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我这不过是东施效顰罢了。” 说起来,后世人还是极大低估了古人的智慧,大棚蔬菜这种东西,从汉代到唐宋皆是有所记载,明朝也有相同的办法,京师外头管在屋子里修筑土炕,种植出来的蔬菜瓜果叫做“洞子货”。 只不过,古人没有张允修这么大的手笔,修建出规范化的大棚,还有各种恆温设施,並且採用各种改良种植的办法。 “大人您说话笑了,这里头自有您的妙处,古今能人辈出,可能真正將这『洞子货』搞清楚的,您还真就是独一份。” 张四书毫不吝嗇讚美之词,这里头有溜须拍马的成分,可大部分还是发自內心的。 毕竟一直以来,士人便是讲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这个“读书高”有且仅有一种情况,那便是读圣贤书。 可这个张允修偏偏就反其道而行之,將各类奇技淫巧,诸如医道、匠术、农事等等,皆被他奉为最为重要的方向前去发展。 也正是有了张允修的坚持,西山才能有那么多工匠和农户,还能依靠著自己的这一份手艺,获取到从前难以企及的身份、地位、財富。 不夸张的说,在许多西山百姓的心里,张允修甚至可以比肩神明了。 张允修不知道这老头的心思,用袖子抹了抹嘴巴,提醒著说道。 “张伯,你且將这暖棚看护好了,我张允修出名不出名不知道,张伯你定然能够名垂青史。” 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我这便夸下一个海口,张伯你且看著,今后大明全天下人的生计,可都要靠著咱们这西山屯田所。 而这一切,可都攥在张伯手里,万万马虎不得。” 一开始,张四书被对方所说的內容所吸引。 什么名垂青史之类的话语,几乎是从前的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没想到有一日竟然能论上他? 可到后来,他开始注意到对方的称呼。 这一句“张伯”,听起来隨意,却说到了张四书的心坎里头。 他眼眶一下子便红了,从前他是乡老,却也是“草民”“小人”“微末”。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张四书已然不是草民张四书了,可以自称“卑职”,也可以被人称呼一声“张伯”。 他豆大的眼泪流下来,扑通地一声跪下来说道。 “蒙得掌卫事器重,自当是肝脑涂地!” 苏州府太仓州。 近年来天气越发诡异,刚刚到了十月中旬,身处於江南之地的太仓州,却也像是入了冬一般。 在刺骨的寒风中,路上行人匆匆,身子皆是蜷缩在一起。 轻轻推开雅间的窗子,王世贞感受到外头的寒意,却也看到路上行人许多手里皆是提著各类布匹丝绸。 他口里发出一声感慨说道。 “要入冬了,看起来今岁要比往年还要冷上一些,流年不利,江南今年灾祸不断,想来百姓们的日子要难过了。” 说罢后,他便快速关上了窗子,屋子里头烧著暖炉,就著桌上热腾腾的饭菜,还有温热好的黄酒,这十几名士绅甚至有些发热。 他们听闻王世贞的感慨,也纷纷附和起来。 “太仓州占据漕运、海贸重地,想来会好一些,可江南其余地方之百姓,日子却没那么好过了。” “希望今冬能少死一些百姓~” “朝廷皆是尸位素餐之辈,江南之地於我大明乃机要之地,这般漠视是要闹出祸端来的。” “哼!朝廷不必管江南,江南便可越发蒸蒸日上,可如今朝廷之上,却有那么一些人,偏偏就是想要插手江南之事,如今搞得天怒人怨,却是咎由自取~” 这十几人里头,最不济都有个举人功名,一人一句將可谓是將“朝廷之人”,骂得狗血淋头。 说完之后,却还不忘记美食美酒,推杯换盏间又是其乐融融的模样。 王锡爵端著一杯黄酒,高高举起对著手鐲的徐阶说道。 “学生敬徐公一杯,若非有徐公坐镇,我等又岂能有这般齐心协力。 而今江南大事已定,徐公之功远在我等之上。” 此言一出,桌上之人皆是不甘人后,纷纷举起酒杯说道。 “我等敬徐公一杯。” 在温暖的屋子里头,徐阶年迈的脸上有些发红,眼睛也闭了起来,昏昏欲睡的模样。 听到屋子里头的喧闹后,他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却没有去动桌上那杯黄酒。 “老夫老了~” 徐阶用沙哑的声音感慨说道。 “古人云六十甲,七十古稀,过八十而耄耋。 我这把老骨头,却不知能不能活到耄耋之年。” “不过再过两年的事情。”王世贞在一旁笑著说道。“大明离不开徐公,江南百姓也离不开徐公,自然会佑得徐公福寿延绵。” “倒也不必说什么福寿延绵。”徐阶缓缓说道。“老夫只想著,能够在合上眼之前,能见到江南再现一片青天,便是心满意足了。” “近在眼前了。”王锡爵脸上颇有些激动地说道。 “今冬一来,这江南织造局想来便是撑不住了,从前那张家父子,还会说著什么为江南百姓。 可若是江南富庶之地,於冬日里冻死饿死诸多人来,就算是他海瑞出来,也无法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手里握著江南各类物资,不论是粮食还是丝绸布匹,入冬之后皆是维持生计最为重要的需求。 粮食饱腹,布匹抵御严寒,往年里市面上各类物资皆是会涨价的,今岁有各家大族从中有意控制,那一个疯涨的势头,定然是不可避免的。 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入冬之后各地河面结冰,漕运水运效率降低。 路上运输輜重成本也將水涨船高。 总而言之,一切情形皆是朝著江南士族们预想的方向所发展。 他张允修没有一点討到好处的道理。 “却说那期货交易所。” 说到这个地方,王锡爵可谓是咬牙切齿,他那好儿子王衡,就是因为这“期货市场”,才为那张允修所蛊惑,竟然背叛了他这个父亲。 王锡爵近来对於南京所开设的那一家期货市场,进行了十分深入的了解和研究。 “照著学生看来,张士元无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期货交易依赖得便是一乾物资的產出。” 他冷笑著说道。 “江南一干水田,不是在咱们手中,便是在各个王公勛贵手里,咱们不买帐,他张士元去哪里寻求那期货?” “狂妄~” 徐阶出乎意料地斥责说道。 “这期货之事,绝无那般简单的道理,尔等真当那张叔大乃是泛泛之辈,看不出此中问题?” 他瞪著眼睛。 “张叔大既然敢让那黄毛小子这般行事,心里头自然是有所倚仗,尔等不该是狂妄自大,反倒该去多加思量一番,张士元此子行事到底有何可取之处。” 王锡爵受了教训,脸上表情有些落寞,嘆了一口气拱拱手说道。 “学生受教。” 徐阶看出了他的心思,话锋一转,勉励著说道。 “元驭啊~老夫知道你心中苦闷,可朝廷之事,便是讲究一个稳字当先,便是讲究一个避祸为先~” 他环视著在场眾人说道。 “一为藏,二为让,不露锋芒为藏,守拙无过为让。 诸位心里头可还明白?” 场內十几人,许多都曾是徐阶的下属、学生,纷纷起身行礼说道。 “谨听徐公教诲~” 徐阶微微頷首,这才將面前那杯黄酒喝下。 终究是有些老了,他似乎有些尝不出其中滋味,仅仅是感受到一丝酸涩。 他长长嘆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说道。 “老夫乏了,尔等要小心行事,切莫令张士元钻了空子。” (本章完) 第294章 暗潮汹涌?这经济学之道乃是至理! 第294章 暗潮汹涌?这经济学之道乃是至理! 京城第三十九铺茶馆,儼然已经跟大半年为来往商客提供歇脚处的茶楼大相逕庭。 茶馆不单单打通了隔壁铺子,拓宽了交易和饮茶大厅的面积,同时也將后院修整起来。 巨大的院落里头,开设出一个个小型铺面,铺子里头不再直接提供货物,而是供应一干提供核验的体验品。 交易的过程也十分简单,在期货市场里头,进行货物提货单的交易,主要功能乃是投资、理財。 在后院里头,则是提供正常的商品交割,让来往行商之人,能够清晰明了地看到价格,並且体验到商品品质。 这样的形式,在之前是完全没有过的。 通过期货交易,原先需要极大仓储成本的货物,运输成本被极大压缩起来。 一批货物辗转好几手,甚至可能购买者都没有直接看过实物,或者將货物来回运输。 当然,对於一干弄虚作假的情况,期货市场也会联合朝廷户部、东厂、锦衣卫进行共同稽查。 不过期货市场刚刚成立,大部分还不敢太过於造次,毕竟许多人心里都还是明白的,这期货市场名义上是西山在经营,实际上便是万历皇帝手底下的產业,收取的一干手续费,大部分还是落入了皇帝的口袋之中。 “嘿呀!”王登库乔装打扮一番,儼然是一名富家商人的模样,天气寒冷手里却还拿著一把摺扇,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不忿地说道。 “范掌柜,我適才问了问这铺面价格,一个铺面竟然要整整十万两银子,他张士元怎么不去抢?这个价目能在京城棋盘街盘下一间不错的铺子了,在这里却还仅仅是一小间铺面,不过方寸之间。 要论及黑心,他张允修还是让吾等望尘莫及啊。” 与王登库一同行走在这期货交易市场的后院,同为晋商的范永斗將墨镜拉下来一点,他贴著两撇灰白鬍子,儼然一副老头的装束。 范永斗感慨著说道:“老夫从前不太服气,可现今心里头却是彻底服了,张士元这小子乃是百年一遇的行商天才,营商之法简直是层出不穷,甚至以学问来研究商贾之事,此乃古今未有之变革。 可惜这小子不能够为我所用~” 若说从前,范永斗因为利益纠葛,以及张四维和徐学謨的原因,对於张允修恨之入骨。 可在藕煤事件之后,他是真真正正的心服口服。 凭藉著一名商人的眼光,他很都能大致估量出西山一年的营收,多方產业计算下来,那何止是百万计? 再让西山这般发展下去,怕是一年的收入要超过朝廷岁入了。 也难怪近来京城官员脸上皆是喜笑顏开,皇帝陛下有了银子之后,朝廷一干用度都不用愁了,各类赏赐也是按时发放。 甚至於,还听闻朝廷有谋划,要推行个什么养廉银子,在原先“正俸”的基础上,以合法的补贴去代替原先的“冰敬“炭敬”,可上层官员为了开销向著下官员和百姓收取的各项杂费。 当然,这项政令想要推行还为时尚早,可朝廷入秋以来发放的各类赏赐却是足额的。 “朝廷上下紧张,眼睛都盯著江南之事,朝廷若不多发些赏赐,如今能够安定人心?” 听到谈及到朝廷之事,王登库也发出一声感慨,他脸上隨即露出一丝冷笑说道。 “却不知,那张士元能支撑到什么时候,以一人之力,妄图对抗整个江南,实在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江南若真有那么好整治,却还轮得上他张士元么?” 晋商在本次事件中,没有衝锋陷阵,可无疑也发挥著巨大的作用。 江南各类物资价目疯涨,各地商贾自然是望风而动,加之有期货市场的从中调度,照著正常的规律,定然会有一批又一批充足的货物运输至江南。 可如今为何没有发生?其中有江南士族百年来积攒下来的人脉,却也有晋商群体有意的推波助澜。 江南织造局和西山钱庄对抗的並非单单是江南士族,更加是大部分行商的商贾们。 做到这般地步,张允修难道还有成功的道理么? “我等不必衝锋陷阵。”范永斗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江南之事,我等做好两手准备,可眼下北直隶这一大块肥肉,万万不能错过。” 前次藕煤的溃败,让范永斗彻底明白了,比起在前头跟敌人针锋相对,倒不如偷偷躲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 说话间,二人已然步入了第三十九铺茶馆大厅。 此刻在那木製展牌的面前人头攒动,无数京城商贾、士绅、紈絝子弟,沉迷於每日在此观看不断跳跃的价目,满脑子都是喝著茶唱著小曲,却还能將银子给赚到手。 现实是,这两个月以来,还真有不少人靠著交易期货一夜暴富。 “近月以来,京城各类日常货物皆是水涨船高。” 范永斗站在人群里头,跟王登库解释著说道。 “於我看来,一个便是受了江南货物价格影响,另外一个便是西山之崛起。” “西山?”王登库似有些疑惑的样子。 范永斗近来似乎也恶补了一番经济学,冷笑著说道。 “因果循环,自有定数。 张士元在西郊创立西山一干诸產,聚拢数十万百姓创立新城,確实解决了流民问题,也赚了不少银子。 可他没想到的是,西山数十万百姓赚到了银子,过上了好日子,所需的一乾货物,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这便是他那『供需关係』的理论。” 范永斗显然於商贾之道上,也是有极高的天赋,对於这些经济学理论,也算是融会贯通。 “不单单是如此,张士元此子倒行逆施,自藕煤到琉璃,可谓是將北直隶上下一干士绅商贾得罪尽了。 朝廷上多少人,心里头都憋著一股气呢,便是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如此所见,张士元之溃败也不过时间问题。” 王登库则是在一旁提醒著说道。 “范掌柜,西山一干行事可皆是被称作仁义之举,那藕煤价格低廉,普通百姓便能够用上,想来还是能够压低不少货物价目的。” 西山煤矿极大產出之后,在北直隶一干州府,確实引发了一场价目上的动盪。 原本居高不下的柴火费用,一下子被干到底了,夏日里感知不深,可一到了冬日里,这廉价的藕煤,可就真正成为了救命的东西。 藕煤价格低,外头酒楼、摊贩的成本也隨之降低,隨即產生连锁反应,市场上的货物价格自然也会隨之降低。 可范永斗却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嗤笑著摇头。 “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隨后又分析了起来。 “西山藕煤再便宜,也不过是一种门类罢了,除非他西山能將藕煤做到十倍百倍的產量,否则於各地货物价目影响不过微末。 非要说的话,柴米油盐酱醋茶,他张士元单单是解决了柴的问题,可这后头还有好几项,他皆是能够解决?” 范永斗自问自答地说道。 “世间怎会有此等荒诞不经之事?他张士元还真是天机星下凡不成?” “读书明理,范掌柜於经济学之道上,研究越发深刻了。” 王登库端起一杯酒水,笑著恭维说道。 “不似我这榆木脑袋,年纪见长,这书是越发看不下去了。” 范永斗也提起面前的温热黄酒,微微举起隨后一饮而尽,很是受用的样子,十分痛快地说道。 “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他扯了扯嘴角。 “张士元这经济之道,倒是不错的,今后咱们也可拿来用用。” 正当二人交谈之时,整个第三十九铺茶馆已然陷入到了一种癲狂的状態之中。 每当临近展牌上价目更新之时,不论是楼上雅间,还是楼下的大厅,都会不约而同发出一阵阵雷鸣般的呼喊。 “涨!” “涨!” “涨!” 这一个月以来,无数商贾加入到这场狂欢之中,將无数粮食、布匹、木材、瓜果源源不断地运输到京城,成为期货展板上的一个小小的价目。 瓜果这类不太好保存的货物倒还好说,无非是正常交易。 可粮食、布匹、木材,这类易於保存的货物,便迎来了一次又一次疯狂的涨价。 每一天,都有无数价格信息在期货市场,也有各种利好利亏的消息,在茶馆里头四处传播。 “可还有上等丝绸?” “西山近来可开了个纺织工坊,这位老爷还买丝绸,便不怕亏得底裤不剩?” “嘿~有什么可怕的,这西山便是要完了,那张士元玩不下去了,待到西山资金链断裂,且看他张士元还敢不敢將那上等丝绸贱卖!” 显然,这名丝绸商人对於张士元可谓是恨之入骨。 自西山创立纺织工坊之后,源源不断產出的丝绸。 不仅仅比市面上卖得便宜,质量还要更加好,一来一去之间,他们这些商贾险些没了活路,这会儿又怎么不会落井下石? 仅仅过了一会儿,期货市场里头爆发出癲狂的呼喊。 “涨了!又涨了!” “单单一日,老夫便赚了整整一千两,这还行什么商,做什么生意,靠著这期货市场,便可赚取万贯家財!” “嘿!我不卖了,依我来看这期货还是会涨下去。” 期货市场里头的喧囂与京城街道上的寒冷,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待著天色渐暗,王登库与范永斗从茶馆里头出来,乘坐马车驶离內城,在外城內分开,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王登库晚膳都没有用,自顾自钻入了自己的书房之中,一待便是到深夜。 直到子夜时分,王登库將家生子王三给叫了过来。 书房外头的秋风呼啸,王三裹著一身衣,颤颤巍巍地在王登库面前跪下行礼说道。 “见过老爷,老爷有何吩咐?” 书房里头的煤油灯闪烁,王登库脸上忽明忽暗,缓缓开口询问说道。 “前些日子,托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听到这句话,王三心里头顿时咯噔了一下,头上不免紧张的冒出汗来。 前些日子,他便收到了王登库的命令,將一封书信送到“西梁子”,別人不懂这意思,可王三心里头再明白不过,这“西梁子”便就是西山。 晋商群体跟张允修可谓有著深仇大恨,王登库让自己將一封书信送到西山,难道还能是辱骂张允修不成? 王登库不会干这种没有用的事情,所以就算是不看书信里头的內容,王三心里头也猜得出来,王登库此举乃是在给他自己寻个后路。 现在,这条路似乎要用上了。 王三立马磕头稟报说道:“承蒙老爷器重,小的不敢有半点耽搁,早些日子便將书信送到了西梁子。” 王登库挑了挑眉毛:“可见到了那当家的?” 王三点头说道:“经过了些波折,可西梁子当家的还是见了小人。” “看了书信之后怎么说?”王登库话语间颇有些激动。 王三如实回答说道:“当家的说,老爷这些数目给得不错,给西梁子帮了大忙。” 听闻此言,王登库似乎是鬆了一口气一般,脸上露出舒坦的笑容说道。 “我便是知道,能够写出《经济学原理》《国富论》的人物,如何能够看不懂帐目?” 隨后他似乎有些忍耐不住了,上前抓住王三的臂膀说道。 “那当家的还说了什么,可还有什么提醒?” 王三脸上很是疑惑,可却將张士元的话记得明明白白,转述说道。 “那当家的说了,便是照著经济学里头来办,若是老爷想著学习这经济学之理,可待著时机一到,望风而动” 听闻此言,王登库猛地將目光投向了身后,那一摞书里头,包括了一干经济学著作。 甚至於那本《国富论》,王登库翻阅得都有些破旧发烂。 身为一名商贾,他又怎么可能按耐得下好奇心,不去研究这经济学呢? 王三不敢多问,仅仅是低著头等待吩咐。 可王登库的眼神却越发深邃起来,他目光一直停在那一本经济学原理之上。 “所谓经济泡沫,便是在投机者的过度炒作之下,產生的一种虚假繁荣。” 他口里喃喃自语地念叨著。 “当市场价格脱离了原本的供需关係,那待到市场信任一出现危机,那便会像是一场雪崩一般,一泻千里!” 王登库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他对於经济学的许多地方还不太明白,可却对里头描述的现象和理论烂熟於心。 先前还有些顾虑,可得了张允修的准信之后,他心里头便越发坚定起来。 “此人到底有什么后手呢?” 王登库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一个多月之前,张允修便能够下定论,到底是什么给他的自信? 可他也再清楚不过,有著自己的那份帐目,就算是张士元爭不过江南诸士族,却也能让他们吃不到什么好果子。 看了一干经济学理论之后,王登库对於张士元可谓是崇敬万分,不然也不会想著与其合作。 可他脑袋是清醒的,也是利益至上的人。 將那份帐目给张士元,进可令其如虎添翼,战胜江南士族之后,自己將会是一份不小的功劳,退就算是张士元失败,与江南士族斗爭个你死我活,这份帐目也是个助力。 等到双方皆是两败俱伤,那便是自己收拾残局之时。 他与范永斗等人想法相同,手段却是更加高明,且不为过往情绪所影响。 想到这里,王登库对著王三说道。 “王三,从今天开始,你便不要待在府上了,每日里便是去那第三十九铺茶馆,看著期货的价目和各类报纸的讯息。 一有风吹草动,老夫授你决断之权,將我等手上一干期货全部拋售。” “啊?”王三不太明白的样子。“老爷,这风吹草动具体是何?” 王登库嗤笑著说道:“当家的不是说得很清楚了么?便是一个风头!” 王三似懂非懂的模样。 (本章完) 第295章 崩溃从內部开始?王詹事我们是要赚 第295章 崩溃从內部开始?王詹事我们是要赚银子的! 万历九年的初冬。 史书曾记载,河北宣德府为“万历九年九月大雪,山中积二尺,及春始消”,在小冰河期的影响下,许多北方地区自季秋以来便已然出现了大雪天气。 不过由於某种不可抗力的原因,原本在歷史上从北方一直肆虐到南方,持续整整两年的大头瘟,已然算是彻底销声匿跡。 但也仅仅是给南北百姓,减轻了些许负担罢了。 入冬以来,原本便节节攀升的货物价格,更加是抑制不住疯涨的势头。 京城百姓面对粮食、布匹等货物的价格都是愁眉苦脸,更加不要说其他地区的普通百姓了。 可与之相比较的是,在寒冬时节,各个高门大户家中,却是有炊烟不断升腾而出,有些大户甚至昼夜不停,於子夜时分尤且能够听到高大墙院里头,那颇为娇俏的靡靡之音。 甚至由於期货市场的出现,不少士绅商贾,拿著赚来的银子肆意挥霍,挥金如土。 毕竟银子躺在期货市场里头,每日什么也不干便能够赚到数千两上万两,那谁还会把银子当银子呢? (请记住 读小说就上 101 看书网,101??????.?????超顺畅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青楼酒肆教坊司的生意越发红火,江南一些城市之中,一边是天寒地冻,一边却是歌舞昇平,各类奢靡酒水美食不断,甚至胆子大点的,规格都能类比皇宫。 正如一场歷史的循环一般,朱门酒肉臭的故事又重新上演,豪绅商贾士族又再次获得了胜利。 那些上层人的斗爭,一切代价都落在了普通百姓身上,令无数普通百姓,在万历九年这场寒冬之中家破人亡。 一切似乎便要这般尘埃落定? 可短短半个月之后,这一场百年未见之狂欢,却出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太仓州。 王家府上的亭台水榭之间,竟然搭起了一间琉璃屋子。 这屋子不大,便跟个亭子的大小差不多,最为显眼的乃是其四面的墙壁,皆是由琉璃板製作而成,透明澄澈的琉璃不单单能够隔绝寒冷,还能够让在屋子內的茶客,欣赏这冬日里的美景。 这等雅致,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够享受的,单单是要从京城將这琉璃运送到太仓州,还得保证琉璃不破,便是了好大的功夫。 此刻,屋子里有个精致小炉子,上头烫著酒烧著茶,一干瓜果点心一应俱全。 王世贞看著此情此景,不免有些感慨地说道。 “元驭兄好大的手笔,这等琉璃屋舍,悉数整个江南,也就你这里独一份了吧?实在是好生叫人羡慕~” 王锡爵端起一杯温热黄酒,小小酌了一口,脸上並没有什么笑容地说道。 “无非是京城里头的下人安排,令公子不正在京城,元美兄若有需,让孩子尽一尽孝道,却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王世贞则是笑著摇摇头说道:“老夫不指望那个孽畜了,王士騏那小子如今成日里便是在那期货市场混跡,算是彻底入了迷。” 他没好气的样子。 “老夫托著胞弟敬美前去管教,他倒是好了,跟此子一同流连混跡,却不知那期货市场到底有何蛊惑人心之妖法!” 说起来,他先前托著弟弟王世懋前往京城,特別就是为了管教王士騏和王衡二人,却不想到头来,王世懋这快五十岁的人,却也深陷其中。 “乱渐欲迷人眼~”王锡爵悠悠然说道。“他二人在京城將货物价格炒高一些,也算是给我等助力了。” 说到这里,他神情颇有些黯然。 “只可惜我那逆子” 王锡爵如今已然清楚了,自己那宝贝儿子並非是去哪里悟道,而是去了西山书院教书。 名义上是教书,可在王锡爵看起来,这与背叛自己有什么区別? 培育多年的优秀长子,竟然投入敌人门下,还对一个十四岁黄毛小子称呼师尊,对於王锡爵来说,乃是莫大的羞辱。 王世贞知道对方对於这个事情耿耿於怀,连忙劝慰著说道。 “令公子不过是一时间被迷了心窍,待到那西山分崩离析,他定然会明白其中道理的。” “但愿如此吧~” 王锡爵面色阴鬱的模样,又將一杯黄酒下肚。 说到这里,他又不免想起一件事情来。 “说起来,这半月以来江南局势倒是有些怪异” “怪异?” 王锡爵紧紧皱起眉头说道:“前几月,吾等与江南各乡贤共举大事,再有著天下商贾助力,江南之货物,那织造局与西山钱庄占不到一点便宜,各类米麵粮油也是纷纷上涨。 可这半月以来,竟无任何增长之势头,实在是咄咄怪事。” “想来却也不是时时都能涨的。” 王世贞说出了一个猜测,可隨即却也感觉到不对劲了,也皱眉说道。 “说起来倒也奇怪,照著我等估算来看,这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所剩下的银两也不多了,他张士元去哪里寻那么多银子,去给那些农户百姓? 可过了这许久,那织造局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照著他们的估计,江南织造局的崩溃也不过是在这一两个月之间了。 天工织造机所產出的海量布丝绸,江南士绅商贾是不收的,运输往北直隶的运力也是有限,没有各地商贾的支持,等到张士元手头银子完,自然便是支撑不下去。 这便是江南士族的阳谋,一方面截断江南织造局生意的进项和出项,另外一方面则是通过囤货居奇,提升各类货品价格,让原本便紧张的局势更加雪上加霜。 江南士族可以靠著丰厚的家底,以及在江南百年经营耗下去,西山可是能够耗得下去? 难道万历皇帝还真敢以朝廷神器,去插手织造局事宜?那这件事情的性质便变了,重新回到了从前的战场,无非又是一场討论“开海”的朝廷政令討论罢了。 “入冬了。”王锡爵强调著说道。“这天气越发冷了,货物价目理应上涨!” 他们这些江南大户,有一个算一个,都囤积著海量的货物,便是等著入冬之后,给西山来一场彻彻底底的清算。 结果忙活儿了半天,货物价格倒是不涨了,那他们在这一来一去之间,所承担的存储运输损耗,那可就是彻底打了水漂。 “想来確实有所蹊蹺。”王世贞思索著说道。“听闻近来江南出现许多藕煤,或许乃是西山送来的大量藕煤,输入江南之地,影响到了各类货物价目?” 自晋商从京城溃败之后,西山便一鼓作气,將北直隶各地的煤矿矿山皆是收入囊中,许多隶属皇家和朝廷的煤矿,也一干被西山所承接。 故而,这藕煤的生產已然是今非昔比,西山甚至能够將藕煤售卖到远在天涯海角的海南。 “不是商议好了么?”王锡爵一拍桌案说道。“让那群商贾暂且忍一忍,吾等今后会一应补偿,为何还有这许多藕煤入江南?” 王世贞面露苦色:“元驭兄,此事不可强求,江南这般大,吾等又非是官府,实在是难以禁绝。” “不行!” 王锡爵近来变得十分暴躁。 “万万不能够开这个口子,咱们便是靠著一股气跟张士元耗下去,若是这股气散了,我们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王世贞身子抖了抖,也想到了失败的后果。 不过他还是较为乐观的,自国朝创立以来,朝廷三番五次想要整治江南,有哪一次成功过? 就算是本次让张允修占据了上风,他们手头上有著田地,又有著百万江南百姓在此,朝廷还能做绝了不成? 翌日。 晋商常廷玉以及浙东商帮的范汝梓共同踏入了王家后院。 王锡爵端坐在后院的茶室之中,为这两名江南数一数二的商贾,沏上了一壶好茶。 “这一壶罗岕茶,自古便有素水兰香之说,廷玉兄你出生山西大族,喝遍了天下名茶,可我们江南的本地名茶,不知有没有好好品鑑一番?” 常廷玉接过那杯茶水,顿觉得有些烫手,连忙將茶水放下来说道。 “实在惭愧,小弟我喝不得烫的,且容凉上片刻。” 王锡爵脸色一僵,又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范汝梓,笑著说道。 “汝梓侄儿,尔父范淶与老夫素来有些交情,如今他远在南昌府任职,这范家大小生意,皆是由你来决定,这杯茶水看起来你是得喝的。” 他又將一杯茶端在了范汝梓的面前,范汝梓做书生打扮,显得有些怯懦,可却也是摆摆手说道。 “伯父这般奉茶,小侄实在是惶恐之至,实在是不敢受。” “哼!” 王锡爵不由得有些动怒,一拍桌案说道。 “你二人皆是百般推脱,却將昔日约定忘记得一乾二净不成?” 范汝梓出身范家,家里世代经营著四明山等地的薪柴贸易,不单单是薪柴,还有各类燃料煤矿同样有所涉猎。 近来市面上燃料价格下跌一事,想来与范家也脱不开关係。 “世伯.世伯” 范汝梓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反倒是显得王锡爵咄咄逼人。 王锡爵有些气愤,又將目光投向那常廷玉说道:“廷玉兄,我等乃是同辈,便是將话说明白一点,昔日你我可是有过约定,要维持江南薪柴、煤炭的价目。 事到如今,乃是我等与那张士元血斗的关键时期,尔等为何要降价?” 这常廷玉代表著榆次常氏,乃是晋中富商,虽说比不上那王登库、范永斗几人,可却掌握著“北煤南运”的商路,多年来,山西、河北等地煤炭皆是由著常家运输至江南等地。 常廷玉眯起眼睛来,看向了王锡爵,倒显得问心无愧的样子。 “王詹事,这话便是有所偏颇了,我等早有约定,可却不是这般样子。” 王锡爵从前在朝廷之时,曾经担任过詹事府詹事,故而相熟之人,还是会在私底下称呼其为“詹事”。 可这会儿说出来,却有了那么一丝讽刺的味道。 却听常廷玉继续说道。 “昔日定下约定,你我双方共同合作,我等行商之人將价目提高些,王詹事也会將一干亏损补偿给我等。 我常家不同於江南大族,乃是做著小本生意。 连月以来,江南薪柴、煤炭价格居高不下,我等亏损何止几万两银子?却仍旧看不到银子。 敢问王詹事,这其中是什么道理?” 常廷玉背著手,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而今,那西山煤矿蠢蠢欲动,西山藕煤畅销全国,我常家若再这般下去,为西山抢占了生意。 王詹事有各地好友接济,乃是王公贵族之上宾,可我常家可不想吃糠咽菜!” “你!”王锡爵脸上憋得通红,怒然说道。“不是说好了,过段时日便给银子!” 常廷玉也皱眉说道:“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此事不过是口头约定,到时候王詹事不给银子了,我常家又能如何?” 他终究不太愿意得罪王锡爵,撇过头去说道。 “王詹事倒也不必太过忧心,此不过是权宜之计,一点点燃料价目,影响不到大局。” “你!这个唯利.” 王锡爵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跟一个商贾说不清楚,险些骂出口,好在顾忌著与晋商们的合作,终究是忍了下来。 范汝梓则是在一旁苦著脸说道:“世伯莫要太过动怒,这煤矿一事实在是太过麻烦,牵一髮而动全身,世伯应该知晓,那张士元占据了北直隶诸多官窑,所產出海量藕煤,售卖到全国各地” 他哀嘆了一声。 “我等不降价售卖,其余人也会降价售卖,最终这生意却给他人做了嫁衣,实在是无奈之举。” 煤炭、木柴不比其他,西山可以说占据著主导地位,士族大家们想要压价,也不过是一时罢了,等到时间一长,隨著市面上的货物越来越多,江南士族们就算有再多的银子,也是吃不下来的。 王锡爵则是愤然说道:“尔等便想著眼下之利益,却忘记了从前那张士元是如何对待尔等。 晋商在张士元手头上吃了那许多苦头,全然都拋在脑后了?” 常廷玉拱拱手说道:“王詹事,我常家没那么大的气性,只想著能赚些银子活下去,其中种种,还请王詹事恕罪。” 说完这句话,他便起身离去。 “在下还有些事情,先行告辞了,王詹事今后若还想著议事,便派人来通报一声,在下定然是隨叫隨到。” “常廷玉!你好大的胆子!” 说了一番场面话之后,这常廷玉便转身离去,王锡爵对著他身后大喊,可前者却似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离去。 范汝梓见到此情此景,不免嘆了一口气,对著王世贞劝慰说道。 “世伯还请宽心,常掌柜不过是一时置气罢了,我等同气连枝,如何能够不互相帮衬。 只不过大傢伙皆是靠著生意过活,眼见著別人多赚一点,自己少赚一点,任由著谁心里头也不舒服啊~” 这范汝梓却还一口一个“世伯”地劝慰著,弄得王锡爵异常烦躁,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摆摆手说道。 “罢了~你也先行回去吧,此事我会修书一封给汝父,让他前来定夺。” 范汝梓如蒙大赦一般,连忙点头说道。 “那侄儿便先行告辞了。” 他今日既然会出现在此,定然已经是得了父亲范淶的意思。 二人心里头都明白,这番话不过是给王锡爵留了面子罢了。 (本章完) 第296章 什么?张士元他也干了? 第296章 什么?张士元他也干了? “都是些唯利是图的东西!老夫便是知道商贾乃是靠不住的,只顾著眼前小利,目光短浅之辈!” 书房里头,王锡爵在王世贞面前破口大骂,似乎想要將心中的阴鬱一併抒发出来。 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料到,这些商贾会“临阵倒戈”,仅仅是为了眼前几万十几万两银子罢了。 王世贞重重嘆了一口气,从前他乃是个急性子,王锡爵性子沉稳些,可在“王衡”之事发生后,情形彻底发生了调转。 “贾客无定游,所游唯利並~”他念诵了一首诗句,感慨著说道。“自古以来,商贾便是以利为先,若是有十倍百倍之利润,这些人却能够六亲不认。” 商人逐利这一点,显然是可以预见的。 可两人皆是儒学出身,在潜移默化之间,便会忽略了这些东西。 特別是在常廷玉、范汝梓二人离开之后,诸多原本依附於江南士族的商贾们都动摇了。 甚至於,他们本身便是江南士族的一份子。 人人皆是知道西山和张士元的威胁,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时刻感觉到威胁,毕竟对於大部分人来说,长远来看的威胁,並不是那么显而易见的。 比起这个来说,当下眼前的利益,才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 “眼下最为关键结症在於。”王世贞喟然嘆息说道。“这些人眼前仅仅只有银子,咱们若是不能令他们看到银子,那可就是麻烦了。” “数月以来,我等已然是拼尽全力了。” 王锡爵则是无奈说道。 “大傢伙手里的银子也有限,总不能去卖田卖地,隨后再去市面上囤积粮食、布匹等一乾货物吧? 银子放著不会坏,可粮食、布匹存放要银子,损耗也要银子。 眼下想要团结江南各家已然是不易,若是再想要加码,只恐怕有人要心存怨念了。” 江南各家也並非是铁板一块,从前朝廷未曾介入之时,本就是爭得头破血流,靠著共同对抗朝廷和张士元,这才共同聚集在一起。 眼下出了乱子,最怕的便是內部出矛盾。 “如若不然.咱们放宽一些?”王世贞试探性地询问说道。“想来这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也快要支撑不下去了,放宽一些倒也是无妨的,趁著价目高,让部分人售卖一些出去,填补一下窟窿。” “不成!绝跡不成!” 王锡爵瞪著眼睛说道。 “此乃是取死之道,江南之爭乃是你死我活,正如战场对垒,容不得有半点马虎妥协。 一旦鬆了这个口子,便是止不住了,所有人皆是望风拋售,那我等真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王锡爵不懂经济学,却还是懂得生意的,他们便是要撑著一股气去对抗张允修。 江南士族为了刻意提高货物价格,进行了一场具有默契的囤货居奇,为得便是要给织造局和朝廷压力。 他们將物价维持在一个高位,等到西山支撑不下去之后,便可以缓步下降,在这一来一回之间赚取到巨额的差价。 若是真有半点鬆口,那西山海量的丝绸、布匹、煤炭,將会將江南的货物市场彻底衝垮。 他们往日里投入的银子也將是彻底付之东流。 王锡爵红著眼睛说道:“他张士元便好到哪里去?有多少银子可以撒给田间地头的丘八?趁著冬日將至,在今冬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必將支撑不下去,隨后我们不单单將守住江南,还能將过往亏损之银子全部赚回来,甚至於还能多赚一笔!” “此事我也知晓。”王世贞则是苦著脸说道。“可我们確实有所约定,要给予商贾们一部分补偿,这些商贾看不到银子,断然是不会认真行事的,眼下最为关键的,乃是从何去寻到这些银子。” 这才是眼下最为关键的问题。 “如今之计。”王锡爵面容纠结的模样,“便再只能先多方筹措,將店铺、田產抵押一些,隨后再出海,联繫海上的一些『海商』,我等再多多出些货物,来填补上这一头的窟窿” “出海?” 王世贞愣了一下,江南一干士绅商贾心里头对於出海之事,那皆是如明镜一般。 自从朝廷將倭寇之乱彻底剿灭后,江南出海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朝廷有卫所有驻军,贸易固然是不会断绝,可却也並不似以往那么轻鬆了。 甚至於,为了保持一个高位的价格,江南士族也同样做好了约定,有限量的对外输出瓷器、丝绸、茶叶等货物。 这些大明的硬通货,不论是南洋商贾还是佛郎机人皆是趋之若鶩,他们自然是待价而沽。 眼下为了破局,王锡爵也只能打破这一默契了。 王世贞想了想,也终於是頷首认同说道。 “海贸有所风险,可却是来银子快些,倒是个解决的法子,无非是少赚一些,多使些银子打通关节.” 时间又是过了半个月。 王锡爵二人每日皆是关注著江南各处的物价,可越看却越发令他们心惊。 “每日波动並不明显,可却始终在缓步下降,这张士元在搞些什么猫腻?” 王锡爵颇有些气愤的样子,看著府上家丁,以及各处商贾所传来的信息,重重地一拍桌子说道。 “西山没有什么动作,还是四处推广那什么『天工织造机』,有不少百姓加入其中,可却很难影响大局。” 王世贞很是篤定地说道。 “那为何入冬之后,价格一降再降?!”王锡爵都有些失態了,这不单单是简单数十文数百文钱的波动,更加是白的银子。 可以说市面上整体物价下跌十文钱,他王锡爵单单一人,便可能亏损去数万两银子,任他再讲究一个“淡泊名利”,也照样是无法忍受的。 王世贞脸上一僵,他试探性著说道。 “这便是那所谓经济学之道?” 显然,经济学这个词语,已然因为张允修的影响,成为了如今大明尽人皆知的热词。 “不过是功利之学,此乃是小道!” 王锡爵有些不屑一顾,却又是十分疑惑地说道。 “照著常理来说,这江南织造局和西山钱庄早该折本倾產,为何能够支撑到现在?他张士元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 “这”王世贞也有些疑惑,正欲分析一番,却听到外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王锡爵皱起眉头,將那打搅的管家唤了进来,正欲训斥一番,却听那管家叫苦不迭地说道。 “老爷大事不妙,咱们的船队出了海.” 管家显然认识王世贞,自然是直言不讳了。 王锡爵心里头咯噔一下说道:“遇到了海难?” 屋漏偏逢连夜雨,若是船队遭了海难,他可就真的血本无归了,海上风浪无法估计,遇到些意外也是难免的事情。 “非是如此,情形要好上一些。”管家连忙解释著,他重重嘆了一口气说道。“佛郎机人压价了说是往日的价格还是要变上一变,压了我们一半的价格” “压价?” 听闻到这句话,王锡爵更加的不可思议了,他寧愿相信船队物资遇到了风浪,也不愿意去相信佛郎机人敢压价。 大明的货物歷来皆是硬通货,唯有外国商人恳求他们多进行一些贸易,从来没有外国商人压价的道理。 王锡爵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管家,质问著说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管家支支吾吾的模样,最终还是嘆了一口气说道。 “原本小人也不太相信,可托人多方打听之后,才从一些佛郎机商人口里得知了消息,说是海上近来出现了两股势力,一股便是在江南,一股便是在月港附近,他们手头上皆是有著巨量优质丝绸、布匹,还可兜售上品琉璃。 佛郎机人说什么,比起咱们的货物,他们的要更加实惠优质,故而不愿意再照著原先的价格收购!” 王世贞连忙上来询问说道:“他们压了多少价格?” 管家迟疑地看了一眼王锡爵,才缓缓说道:“佛郎机人说了,要以半价收购咱们的货物,隨行的家丁不敢做主,便想著由小人前来通报一声,由老爷来定夺,这船只还靠在港口呢,老爷要早做决断才是。” 一听到优质丝绸、布匹以及上等琉璃的字眼,王锡爵立即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他怒不可遏地说道。 “定然是张士元那小子搞的鬼!” 王世贞也思索著说道:“这天底下,有这般能力的,也就唯有西山能够做到了。” 想要调动如此多的物资,还能在朝廷海禁的政令下出海,除了江南各个世家大族,那便只有西山了。 王锡爵重重地一拍桌案说道:“老夫险些忘记了海贸一事,却给张士元钻了空子!” 那管家颤颤巍巍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询问说道。 “老爷,如今我等如何行事,那海港船只可不能停靠太久” 江南各地卫所还是盯得很紧,卖个面子可以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久了却也是不能视而不见。 “半价也得卖了!”王锡爵突然厉喝一声,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多少总是一点收入!跟海上的人说明白了,將货物清理立马返航,顺带將事情查清楚一些,到底是何人在海上疏通关节,採取了何等手段,这其中即刻给老夫查得一清二楚!” 管家立马磕头回应说道:“小人这就去办!小人这就去办!” 等到管家匆匆忙忙离开,王世贞才继续感慨著说道:“我等还是中了那张士元的算计,他这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將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在许多人看起来,张允修行事无非就是照著他在《经济学原理》《国富论》等书里头的论述,以经济学之道,一方面將海量廉价商品输入江南之地,另外一方面靠著西山的家底,以一种近乎賑济的方式,让普通百姓加入到他那织造局之中。 最后再通过期货市场,来调控整个江南的物价。 不过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理论看起来很是美好,可实际实行起来却是艰难万分。 所以,在江南士族的三板斧下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可事到如今,却是大不相同了。 江南织造局若是打开了海上的销路,靠著海上攫取的巨量白银,还真有可能將王锡爵人等给拖死。 甚至於,江南织造局还有一个便利之处,带著皇商的名头,有著应天巡抚衙门的支持,他若想要暗自行海贸之事,將会比江南士族偷偷摸摸行事,要更加的便利。 王世贞感慨著说道:“想来,我等还是太低估了此子心机,他背靠著朝廷和皇帝,天然便是压著咱们一头。” “自古便没有这个道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王锡爵很是坚决地说道。“將此事快马报予徐公知道,不论是寻倭寇侵扰,还是告发织造局下海之行径,总归是不能够令其得逞!” 三日之后,消息又重新传到了太仓州之中。 只不过,在王家后院里头的琉璃茶室,多了一名老者。 今日倒是个晴天,一缕暖阳照射在徐阶老迈得有些腐朽的身上,他微微睁开眼睛,看著身后的琉璃落地窗子,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 “我等在这张士元所创之琉璃之中,商討如何应付这小子之事,实在是別有一番趣味~” 王锡爵脸上却是有些焦急地说道:“眼下正处危急之时,徐公却还有閒情逸致,去谈论什么琉璃屋子,徐公若是喜欢,今后学生送徐公几间便是。” “你倒是好大的口气~又给张士元送银子?”徐阶挑了挑眉毛说道。 “这”王锡爵脸上有些尷尬。 徐阶则是呼出一口气,脸上显得十分红润,气色也比往日好了不少。 “老夫却与尔等不同,年纪大了,受不得太重的刺激,心境平和一些,方能將事情给办好了。” 王世贞颇有些疑惑地询问说道:“徐公,近来您看起来可是精神矍鑠。” 前段时日,徐阶看起来可还是奄奄一息的模样,眼见著便要撒手人寰,甚至將一干家中事务都给安排了,可转头之间,这老头却像是得了什么灵丹妙药一般。 徐阶笑起来声音很是沙哑:“二位有所不知,老夫近来得了一则药方,名曰『安神定志丸』,说起这药方倒是有个故事,歷来皆是为皇宫大內所用,寻常人是万万接触不到的。” (本章完) 第297章 稍安勿躁!且看老夫如何安排! 第297章 稍安勿躁!且看老夫如何安排! 提及到这个事情,徐阶面上掠过一丝惋惜,轻轻摇了摇头。 “这安神定志丸神妙异常,最早甚至可追溯至成祖之时,可惜今上受了张士元蛊惑,推行什么现代医学,竟將这传承百年的良方弃如敝履。 老夫听闻时,只觉痛惜不已,费了好些功夫才寻得药方,让自家药铺赶製了不少。” 说到这里,徐阶又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却別说,这药丸服用之后,每日夜里睡得越发是安稳,晨起时看镜中面色也好了起来。 那张士元真是误国不浅——不过也好,皇帝不用,正好我等享用。二位若是需要,儘管开口,老夫这就差人送些到府上。” 王世贞连忙拱手,脸上满是恳切:“若真有这般神效,那张士元简直堪比妖蛊,实在是朝廷祸患。不瞒徐公,学生近日也总难安睡,还望徐公赐药。” “无妨无妨。”徐阶笑得愈发开怀,正要继续说话,却听“砰”的一声响。 王锡爵猛地一拍桌案,茶盏里头的水都溅出了半盏,他怒目圆睁,声音里带著压抑不住的火气。 “徐公,眼下危急至此,您却怎还有閒心谈论药方之事?我等已然查得明明白白,那织造局以出海除倭的名义,实则乃是用朝廷水师海船,行海贸商贾之事,这等胆大包天,难道徐公却无一点动容?” 王世贞在一旁喟然嘆息,伸手按了按王锡爵的胳膊:“元驭兄稍安勿躁,此事干係重大,需要从长计议~” “莫要再说这些!”王锡爵瞪著眼睛说道。 “够了!”徐阶突然出言制止,抬眼看向对方说道。“就算是你知他违法乱纪又如何?此事你却敢捅出去? 王元驭尔到底是想著为子孙后代谋个福,还是逞一时之气,要与那张士元玉石俱焚?” 此言一出,茶室內霎时间安静下来。 本来王锡爵与王世贞二人,心里头还有些想法,经过徐阶这一提点之后,瞬间哑火了。 二人也都反应过来,如今正是两难的境地。 好消息是,张允修总算是露出了把柄,干出悖法乱纪的勾当。 坏消息是,王锡爵、王世贞、徐阶以及一干江南士族都干了,私下里借著海贸牟利的勾当从未断过。 把这种事情摆在檯面上,无异於是当眾扒开自己的底裤。 “我如何能够不急躁?”王锡爵无奈嘆息说道。“他张士元谋划已久,我等寻觅倭人合作,竟然被断然拒绝,还有那佛郎机人,似乎也为张士元马首是瞻,再这般下去,小民与商贾为了一时之利,都將投入江南织造局的门下。 谋划將功亏一簣!” 江南士族在这场“战爭”中,投入了太多的银子和资源了,本以为会像是过往的歷史一般,最终便是士绅们让出点利益来,给百姓做做样子,让朝廷有个交代,便这般糊弄过去了。 谁知道那张士元偏偏不照著常理行事,可谓是招数频出。 原本就因为长子王衡气愤不已的王锡爵,这会儿哪里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心情。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徐阶摇头晃脑的样子,甚至提起茶壶,给王锡爵添上了一杯茶水说道。 “君子在於修身养性,元驭你这般急躁,如何能够成事?” “徐公!” 王锡爵不懂为何徐阶会这般处变不惊,人家將祖坟都要刨了,却还有閒心在此喝茶谈风雅? 他连连跺脚说道。 “此事万万不可再行拖延,待到张士元做大之后,我等定然会眾叛亲离!” 江南士族便是个利益集合体,在占据上风之时,尚且还能坐下来其乐融融,可若是颓势尽显,说不准就还会有多少个常廷玉出现,共同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王锡爵他们对抗的並非是某个人,而是朝廷上皇帝和內阁的意志,这对於他们来说,那是一次都输不得的。 正当王锡爵著急上火之时,他身旁的王世贞终於是提点著说道:“元驭兄却还不太明白啊~” 说完这番话,他悠悠然將一杯茶水放在嘴边抿了一口,看起来跟徐阶一样成竹在胸的模样。 王锡爵给整懵了,他扭头看向徐阶疑惑著说道。 “徐公、元美兄,你们这是何意?”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徐阶悠悠然说了一句《大学》里头的句子,接著抬眼看向王锡爵说道。 “元驭你这一肚子才华,却忘了圣贤书里头的道理么?” 这会儿,王锡爵终於品味出徐阶的意思了,他瞪大眼睛颇为震惊地说道。 “徐公还留有后手?” “哼。” 说到这个,徐阶冷哼了一声说道。 “老夫若是不多做一手安排,难道等著尔等被那张士元耍得团团转么?” “这”王锡爵脸上露出一丝尷尬,也有著一丝欣喜,“徐公可否明言,安排到底是什么,也能让我等安心几分。” 徐阶倚靠在太师椅上,似乎有些疲倦的样子,长长嘆了一口气说道。 “应天府乃是陪都,世人惯称之为南京,南京一地本设一府,掌管府內大小民政、司法、赋税、治安等。 然自太祖以来,为统辖江南诸地,多有设立巡抚一职,初时乃是临时设立,后却成了常设一职。 巡抚衙门一设,设应天府尹却也形同虚设.” 王世贞顿时一喜,连忙拱拱手说道。 “学生却是忘记了,这应天府之中还有一名刚正不阿的孙叔孝啊!” 时任应天府尹乃是孙丕扬,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曾任职过南京都察院右僉都御,他非是江南之人,可对於张居正的行径素来是看不惯的。 如若不是多次顶撞,以他的资歷,又怎会到南京一地来? 可几年前张居正信手一道调令,却为如今埋下了隱患。 孙丕扬素有清廉之名,在南京任职断然没有更换的道理。 张居正也非是一手遮天,他安排一个殷正茂和海瑞,已然是顶著眾矢之的,难道还能將应天上下换一个遍不成? 这倒是跟他自己设立的考成法相违背了。 王锡爵眼中也绽放出神采来,瞪大眼睛说道。 “徐公说通了这孙叔孝?” “说不通。”徐阶连连摇头说道。“可他乃是个嫉恶如仇之人,眼见著张士元此子离经叛道,蛊惑圣上,还將江南搅动得天翻地覆,如何能够坐视不理?老夫先前与他有些交情,稍稍提点自然能成我等破局之道!” 王世贞则是笑著说道:“应天乃是江南咽喉所在,也正是那织造局与西山钱庄咽喉所在,殷养实与海刚锋想要行事,断然是绕不开的。 此借刀杀人之法也!” “府尊!此事仍需要三思而后行,若將此文章发自那《京畿日报》之上,府尊將成为眾矢之的,江南也將再次动盪。” 应天知府衙门中,应天府同知苦口婆心地劝说,唯恐这孙丕扬將天给捅开了。 时任应天知府的孙丕扬,眉毛倒竖起来,他面目方正,却显得有些粗獷,厉声说道。 “道松兄,尔若还將我孙丕扬看作好友,便莫要再提此事,我意已决,定然要天下人知晓其中真相缘由!” 这应天府同知李道松乃是孙丕扬同乡,二人在江南之地相互照应,李道松自然生怕对方惹来祸端,不依不饶地劝说道。 “便是因为那一封信,此信是何人送来的?乃是那辞官回家的王元驭、王元美,还是那蛰伏江南的徐阁老?” 李道松嘴唇都有些颤抖了。 “此乃是他们与朝廷之爭端,府尊何故参与其中?却不怕为人所利用么?” 孙丕扬则是挺直了腰板,一幅决绝的模样,看向好友说道。 “信件內容牵扯眾多,我不便与你知道,否则便是让你惹祸上身。 道松兄只需知道,这江南糜烂不堪,盖因那京城宵小之辈,蛊惑君上行商贾之事,而今更加是离经叛道.” 孙丕扬说到这里,话头瞬间便止住了,一挥长袖说道。 “不必多言,我即刻將此信由快马送至京城,届时自有有识之士,为我將后头的事情给办好了。 到时候天下人自能够明辨是非! 至於我孙丕扬,也却是孑然一身,他张江陵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便是。” 这李道松急得直跺脚。 “糊涂啊!糊涂!孙叔孝你却觉得自个做得全然是对的么?那张士元身上不乾净有离经叛道之举,可江南士族有乾净多少?多年以来叔孝难道看得还少么?” 孙丕扬面容抽动了一下说道:“江南士族也有行善賑济之举,恶事没有明证,可我手头上握著那张士元作恶之证,自然是不吐不快!” “叔”李道松还想劝说。 却被孙丕扬直接打断说道:“我意已决,一干后果自当一个承担,道松兄若还认我这个朋友,那便暂时助我保守此事。 等到信件到了京城,届时若道松兄想要检举於我,去博取个前程,我孙丕扬也断然毫无怨言,甚至会拍手称快!” 说完这一番话,孙丕扬便头也不回地朝著门外而去。 李道松急得团团转,却是毫无办法。 新明书坊。 《万历新报》编辑部。 主编张嗣修在审阅完今日的稿件,安排好排版事宜之后,便终於有閒心坐下来,为自己泡上一壶茶水,隨后再阅读一些往来好友的书信。 张嗣修並不是一个爭强好胜之人,也没有幼弟张允修那么多的心思,乃是个醉心文道之人。 最为喜爱钻研的,便是诗词、戏曲。 万历五年丁丑科举,读卷官初擬张嗣修在第二甲第二,可万历皇帝拆卷看到名单之后,便將张嗣修擢置为一甲第二榜眼。 此事说明了万历皇帝从前对於张居正的恩宠,却也让张嗣修处於风口浪尖之中。 士林风评之中,將张嗣修评价为靠著父辈恩荫的无才之人,便是在翰林院也待得不安稳。 好在幼弟张简修对於他这个二哥还算是了解,给他安排到报社编辑部之中。 如今张嗣修成日里便待在编辑部,看一看各类天文地理、医药卜筮、古文诗词的稿件,也算是乐在其中了。 特別是对於话本戏曲之道,张嗣修若非是碍著老爹张居正,却也想去那西山剧院谋个差事。 这会儿,他已然拿起了好友汤显祖的信件,信件里头乃是汤显祖之新作《紫簫记》,特別发给张嗣修品鑑一二。 说起这汤显祖,与张嗣修倒是有一番情谊,二人为同科参加会试,张嗣修中了榜眼,可这位好友却因各类原因,最终不得取中。 將那《紫簫记》端详起来,张嗣修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一番说道。 “义仍兄才华横溢,却不在这四书五经上,乃是在戏曲诗词与天文地理之上,悉数这天下,也唯有士元的西山乃是他最好的归宿。” 张嗣修是有意將汤显祖引荐到西山,以张允修那天下怪才尽入我麾下的意思,应该也是不会拒绝的。 可唯一有问题的便是,这汤显祖乃是个倔脾气,以西山的名声,他能够放下身段来,去投奔西山,“攀附权贵”么? 到底是要士林中的清名,还是要追求自身之理想抱负,这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正当张嗣修纠结不已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一个少年人风风火火地衝进了《万历新报》编辑室。 能在锦衣卫把守之下,直接闯入编辑室之人,除了张允修还有谁? 张允修看了一眼瘦弱、儒雅的二哥,又看了看四周的文书、编辑一干人等,沉声说道。 “尔等先行出去吧。” 张允修在报社里头的威望还是极高的,编辑、文书们得到吩咐之后,纷纷麻溜地起身离开,一时间这编辑室里头唯独剩下了兄弟二人。 张嗣修觉得有些奇怪:“士元今日不去西山?怎会有此閒心来我这里?” 这些日子里头,张允修不是去西山研究他那什么大棚,便是去医馆推行现代医院,然后时常又去机械学院捣鼓出什么新奇东西,去皇宫里跟万历皇帝好好研究一番。 幼弟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他甚至还能抽空创作话本小说,再遥控一下江南局势。 张允修今日脸上却是异常严肃,很是认真地对张嗣修说道。 “二哥,此番决计不能再忍了,有人竟然想要掏咱们的鉤子,那咱们也不留情面了,给他们来一场盛大的溃败。” 张嗣修脸上带著微笑,瞬间僵硬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 “什什么?” (本章完) 第298章 《贾道疏》?张士元朕让你不要怂! 第298章 《贾道疏》?张士元朕让你不要怂! 徐阶的眼线遍布朝野上下,张允修自然也不能是聋子瞎子。 特別是报纸乃是他发扬光大的行当,在《京畿日报》里头安插一些眼线,自然也是应有之义。 那应天府尹孙丕扬,近乎於自爆的文章一发到《京畿日报》编辑部,张允修立马就得到了消息。 具体內容不外乎,孙丕扬担任应天府尹期间,在江南的所见所闻。 这文章可谓是洋洋洒洒,说一句呕心沥血都不过分,显然是夹杂著孙丕扬浓厚的情感。 甚至於他还学起了海瑞的治安疏。 从江南百姓疾苦,一直说到张允修倒行逆施。 “江南之民,久溺贾道而不自知,其心为利所錮.” “古之仁义礼智、温良恭俭之德,尽皆拋却” “田野荒芜,阡陌不治,农人释耒耜而操算筹,膏腴之地沦为蒿莱.” “更有江南织造局,竟倚驻防水师之权,行商贾逐利之实,其舟楫往来,非为输国用、济民生,乃私运货物以资寇讎” “倭寇肆虐东南,彼则暗通款曲,馈粮送械” “佛郎机人覬覦海疆,彼亦沆瀣一气.” 不愧是进士出身,三言两语便將张允修这奸臣的人设给作实了。 言语之间,似乎江南的一切乱局,张允修都成了始作俑者。 这些內容源於眼线的转述,自然並不太全面,不过也能够大致探查出这孙丕扬和江南士族的意图。 “想来不单单仅有这些。”张允修笑著摇摇头说道。“想来江南士族不会行事如此简单,必然存了不少证据,届时在那《京畿日报》上一併发出,传予天下人知道,你弟弟我便將是臭名远扬,成为眾矢之的了!” 比起一封弹劾送到內阁和皇帝面前,如今这报纸也成为了清流士绅们手头上的一个工具。 这几乎是难以避免的事情,张允修將新事物带到这个时代,就不可能限制別人的使用。 简单听完张允修的描述之后,张嗣修不由得嚇了一跳,十分震惊地说道。 “士元,你怎敢这般行事,以水师海船出海行商,这可是徇私枉法的大罪!” 他所见的角度显然是完全不同。 对於自小循规蹈矩,受到传统儒学管教的张嗣修来说,遵纪守法,以正当手段去达成目的,才是儒家仁义,才是正人君子。 张允修却是笑著摇摇头说道:“西山是陛下的西山,织造局也是陛下的织造局,我替陛下赚银子,哪里来得徇私枉法。” 张嗣修有些急了:“可是对方咬著个通倭叛国的罪名不放,你又怎奈如何?” 说到这里,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起身在编辑室里头来回踱步,很是抓狂地说道。 “这可如何是好?” “快些去告予爹爹知道!” “誒呀!士元我早有跟你提及,这些人阴险狡诈至极,要万分小心才是!” 张嗣修想了半天,才从脑袋中憋出一个提议说道。 “此事太过偏激,我等与《京畿日报》商议一二,或许能够从中斡旋一番。” 听闻此言,张允修颇有些无奈了。 看到这二哥著急忙慌的样子,又再次验证了自己的设想。 张居正倒台之后,这几个兄弟没一个支棱的,不单单有皇帝有意打压的原因,也有他们性格的原因。 眼前这位二哥张嗣修,歷史上还曾担任过明光宗朱常洛的授课先生,官至礼部右侍郎。 可却最终落个流放命运,妻子投江自杀,十岁儿子也冻死。 最终孤身一人前往雷州以替人抄书为生,日日都在思念父亲张居正。 张家想靠著这群兄弟,就算是万历皇帝不打压,照样也得玩完。 “商议个毛!” 张允修没好气地说道。 “如今咱们与清流士族已然是不死不休,二哥却还存著绥靖之心?” “总好过两败俱伤吧~”张嗣修无奈嘆息说道。 张允修不打算多言,將一篇文章也同时拍在书案上说道。 “话不多说,二哥只需將这篇文章刊印上头版,公布天下即可,他《京畿日报》可以刊印天下,可我《万历新报》所涉及之看眾,要还更多。” 张嗣修嚇了一跳,连忙將那份文章取过来一看,脸上却露出疑惑。 “这是.” 他本以为张允修又要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可上头並没有什么声嘶力竭的討伐,反倒是一个又一个浅显易懂的財报总结。 张允修甚至还贴心地配上了示意图,划出了接近三月以来,西山工坊、煤矿等等產业的收支趋势。 具体的数据自然是被忽略,可大致的数据一出,全文上下似乎都在说明一个事情——我西山就是牛逼。 张嗣修有些忍俊不禁,他本以为幼弟会十分刚烈,没想到竟然比起自己想像的要温和许多? 可饶是如此,却还听张允修振振有词地说道。 “他江南士族不仁,便別怪我不义,本想著留上一些顏面,可他们不给面子,那便让他们瞧瞧厉害!” 张嗣修左看右看,却也没在这篇文章中,看出什么端倪出来。 这“厉害”到底在哪里? “士元,你小子竟然怂了?” 乾清宫里头,万历皇帝一对大小眼看著那篇文章,心里头说不出的难受。 往日里张士元是何等人物?那是能够在朝廷上舌战群臣,能够当著百官的面殴打监察御史,將礼部尚书和內阁大学士都逼上绝路的人物。 结果,面对那应天府尹孙丕扬一篇《贾道疏》,便是毫无任何情绪,仅仅靠著一篇“西山季度財报”,便想著糊弄过去了。 老实说,万历皇帝也想学著他爷爷嘉靖,来个稳坐钓鱼台,让张允修与那江南士族好好斗上一斗,待到最后再出来主导事情的进展。 可现在倒好,张允修这小子直接摆烂了,不抵抗了还行。 虽然说,这一篇《贾道疏》里头,主要针对对象还是他张允修,可归根结底,这西山还是皇家的產业。 西山每月大头收入,可都分红到了皇宫之中,不然万历皇帝如何能够阔绰的大加赏赐? 他孙丕扬骂贾道乃是巫蛊之道,便是在断万历皇帝的財路,这怎么能够忍受? 万历皇帝气鼓鼓的模样,颇有些小孩子的语气说道。 “不成不成~你这回应算个什么样子?” 他抬了抬豆豆眉。 “士元还不知么?昨日《京畿日报》已然刊登那篇《贾道疏》了,那孙丕扬不要官身,也不要富贵,愿以他头上乌纱帽,换一片朗朗青天。 他这是在逼迫朕惩治於你,逼迫江南织造局关门大吉。” 说到这里的时候,万历皇帝显然很是不悦的模样。 对方绕开了传统的上疏程序,通过报纸上了一封给全天下黎民百姓的《贾道疏》,看起来是秉公无私,看起来是为国为民。 可在皇帝的角度来看,这是侵蚀皇权的一种表现。 地方大臣不向著皇帝喊冤,却朝著天下士人高喊口號,妄图以天下悠悠眾口逼迫皇帝妥协。 眼见小皇帝气鼓鼓的模样,张允修不由得哑然失笑,他拿起一份《京畿日报》抖了抖,在上头比划著名说道。 “陛下,微臣这便是在反击啊,如何能够说是软弱呢?” 他颇有些感慨的样子。 “微臣反倒是觉得,此法有些太过激进,牵一髮而动全身,会闹出大乱子。 若非是江南士族將此事做绝,我断然不会这么快出手的。” 这话给万历皇帝也整糊涂了,他紧紧皱起眉头说道:“士元你和朕说笑不成?你不就是公布了一下季度財报么,咱们西山確实是赚了不少银子,可这不正是给人以口舌?” 《贾道疏》里头,弹劾张允修三大罪状,除开通敌、乱政,剩下一个便是逐利,败坏天下风气。 张允修將財报公布出去,不正是將告诉天下人,我便是逐利之人么? “逐利又如何?通敌又如何?乱政又如何?” 张允修嗤笑著说道。 “饭都吃不饱了,还讲个鸟的礼义廉耻,这天底下的道理,吃饱饭便是最大的道理。 只要能让大明百姓人人吃饱,就算是出去抢去偷,那又何妨呢?” 万历皇帝出奇的,也劝说起张允修来。 “士元吶~这道理朕是懂的,贫苦百姓是懂的,可底下的士人、读书人可是不懂的,这般行事怕是不妥~” 张允修嘴角微微一扬说道:“没事,过些时日他们就没有时间觉得不妥当了。” “这是何意?”万历皇帝再次发出了灵魂拷问。 “陛下可知经济学之道?” “朕每日都在学习,赚银子的学问,那自然是要大学特学!” 万历皇帝並没有撒谎,他在经济学之道上,展现出比四书五经要强百倍的兴趣,甚至为了研究一个经济学规律,会亲自去期货市场微服私访,笔记甚至做了厚厚的一打。 “那陛下应该知道。”张允修挑了挑眉毛说道。“什么叫做市场信心吧?” “依照下官来看,徐子升这是走了一步臭棋,江南士绅不愿自己出头,怕查到他们自己身上,便將这孙府尹给推了出来,充当他们的马前卒,实在是可悲可笑。” 户部衙门,一处值庐內,张居正、张学顏、张允修,三张齐聚一堂。 对著一幅期货市场的趋势图,时任户部尚书的张学顏侃侃而谈起来。 “所以经济学之道,无非乃是研究如何调配钱粮的学问。 而商贾们兜售商品的本质,实际上便是相信,手中商品能够在另外一个时间和地点,达到更高的价值。 这便是市场对於某种商品的信心!” 他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堆,整得坐在下头的张居正都有些头晕目眩了。 “咳咳~”张居正咳嗽了一声,“閒话少说,子愚啊~你便將其中道理说清楚便可,西山这財报为何会引发市场动盪,此事干係重大,断然不可有半点马虎!” 对於《贾道疏》,张居正自然是不会置之不理,可正当他纠集手底下一干门生,准备於清流士族开展一场骂战之后,却发现张允修这小子,竟然採用了一种完全出乎意料的对抗法子? 张学顏在首辅大人面前讲授这经济学之理,显然还是有些紧张的,他瞧了一眼坐在后头的张允修。 张允修与他目光触及,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如同被点化的学徒一般,张学顏立马是精神奕奕的样子。 张居正將这一切看在眼里,也只能是无奈嘆息,当作没看到。 “却说这市场信心,乃是个极为重要的东西,正如期货市场的作用一般,市场有信心能够调配好资源,实现资源的最大化利用 然而这一切也会出现错配,商贾向来是逐利,也容易为眼前利益所冲昏头脑 正如这一次南直隶与北直隶货物价目上涨一般,其中有江南士族囤货居奇的效用,却也有著一批人,成日里想著旦夕巨富,却忽略了货物的实际价值.” 张学顏一拍桌案说道:“道理便是很简单,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如今市场上货物之价目,与货物本来的价值,乃是相互错位的。 这种经济泡沫,在信心膨胀之下,看起来確实是势如破竹,没有人会相信泡沫会破裂。 可终究有一日,意外出现之后,信心链条出现崩塌,那便是商贾、士绅末日之时。” 这些理论,对於张居正来说,其实並不是太浅显。 相反,这种说话方式甚至有点晦涩。 可多日与幼子討论那货殖经济之道,加之近来耳闻目染,张居正还是將其转化成自己能够理解的道理。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故而,徐公走了一步烂棋,他驱使孙丕扬奋力攻訐,却不知此举某种意义上,將会影响到市场上物价上涨的信心。 而《万历新报》上的西山財报,进一步击垮了市场对於物价上涨的信心?” “这世上百货物资,皆是有其价值。”张允修在后头悠悠然说道。“爹爹,物价不过是回到他原本应该到的地方而已。 (本章完) 第299章 《京城市易新规》?好日子到头了! 第299章 《京城市易新规》?好日子到头了! 对於市场来说,支持物价上涨本身就是一种支持江南士族,而去对抗西山的过程。 昔日,市场上一直流通著“西山要完”的论调,稍微通晓一些財货之理的人,也能够计算得出来,以西山的能力,怕是无法在江南这个无底洞支撑下去。 只要西山一倒,那廉价的藕煤、琉璃、布匹等等一乾货物,將成为一个歷史。 他们赌得便是在西山崩塌的那一刻,衝上去將其吃干抹净。 可徐阶等人並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屑去了解一个离经叛道的理论。 至於在期货市场里头,早就被银子冲昏头脑的“赌徒”,就算是有所疑虑,也会因为眼前的利益,而去自我说服自己。 文渊阁。 申时行刚刚將一打弹劾文书处理完毕,这茫茫多的弹劾奏疏,皆是响应著《贾道疏》的號召,对於朝堂上的“宵小之徒”,发起一场又一场的反攻。 甚至在午门之外,已经有了跪坐死諫的御史言官,便是要逼迫皇帝和內阁在此事上有所表態。 从前,他们弹劾张允修没有什么实证,可事到如今,江南织造局“通敌”的证据便摆在眼前。 货物吞吐那么大的数量,加之水师海船的调动,根本是无法掩盖的事实。 难道皇帝和內阁,要对张允修一护再护么?那天下底下的法度又在何处呢? 申时行看著那些奏疏愁眉不展的样子,他嘆了一口气,朝著张居正说道。 “恩府,事到如今便不需要坚持了,学生斗胆请恩府入宫面见陛下,江南诸事想来要暂且缓缓了。 说起来,徐子升与恩府还有些师徒之情,派人前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来能將江南以及北直隶局势稳定下来。” 他又嘆了一口气,看了看窗外枝丫上头的积雪说道。 “大明的百姓支撑不住了,咱们不能再这样耗下去,闹得天下大乱” “不必忧心此事,眼下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这些话却被张居正直接打断了。 此时天色已黑,在阴暗闭塞的文渊阁之內,张居正脸上被煤油灯映照得忽明忽暗。 “恩府?”申时行瞪大了眼睛,不知对方到底是何意。 却听张居正用浑厚沉重地声音,十分流畅地吩咐说道。 “其一,参照西山之法,由户部牵头,联合期货交易市场,草擬一份《京城市易新规》,规定今后各大小商户囤积货物上限,並制定货物价目波动范围,今后若再有大幅度波动,严查大小商贾囤货居奇之罪.” 要是说原先是一头雾水,这会儿申时行就脑袋一片空白了,这是何意? 先不提张居正这说话方式,跟幼子张允修一模一样。 就说这政令之內容,怎么听起来“物价上涨”之祸,还有江南爭端好像已经解决了一般? 可张居正却不容置喙,继续说道。 “其二,召集三大营一千精锐,往后一旬之內,於皇城內外加紧巡逻警戒,防止宵小之徒趁乱” “其三。” 说到这一点,张居正顿了顿,脸上似乎露出一丝笑意说道。 “咱们春夏之际,於常平仓囤积之粮食、货物,如今可以派上用场了,户部与太僕寺紧著些,若是有必要,太仓银也可动用。” 说完这些,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在太师椅上瘫坐下去,似乎卸下了一身的重担。 “入冬了,朝廷今岁不算是困难,多賑济一些流民百姓,让货物价目多降低一些。” “恩府.”申时行后知后觉之下,终於明白,显然眼下困境已然得到了转机。 张居正倒也不解释,仅仅是坐在有些破旧的太师椅上,悠悠然地说道。 “天越来越寒了,烧一烧这肥猪的油膏,多活一些百姓,我大明便能多活几年。” 申时行瞪大了眼睛,心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他重重点头说道。 “学生,明白。” 第三十九铺的二楼包间之中。 王世懋穿著一身灰色道袍,舒適地倚靠在禪椅上,看了一眼楼下的价格木牌,对著面前的侄儿发出一声感慨说道。 “这期货市场乃是个好东西,短短数月时间,所赚取之银两,更甚於往日十几年之经营。 若是时时都能有此等进项,我王家何愁在江南不能立足?” 王士騏手里端著一本话本小说,正看得津津有味,他笑著说道。 “躺著赚银子,谁能想到天底下真有这般好事?这得多亏了锦衣卫的张卫事,若不是他创立这期货市场,你我叔侄二人,如何能够这般悠閒?” 说到这里,王士騏不由得压低声音。 “世叔,侄儿已然约好了醉香阁今夜雅间,届时这东四牌楼身段最好的姑娘,都可与我等作陪,世叔白日里要养精蓄锐才是啊~” 王世懋老脸一红,有些不太好意思,却也低声询问说道。 “想要请到那些姑娘,怕是要费不少银子吧?” “世叔。”王士騏皱起眉头说道。“谈银子太过粗俗,如今我等最多的便是银子,要賑济出去才是啊~” “是极是极~” 叔侄二人隨即发出一阵颇为癲狂的大笑。 过了一会儿,这王世懋却又有些感慨地说道:“这期货市场虽好,可惜已然是明日黄,西山如今乃是砧板上的肉,任谁都想与咱们分一杯羹,今后想要再赚到银子,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王士騏却是满不在乎地说道:“世叔思虑太多,西山的期货市场没了,我等再开设一个不就成了。 皇帝若想將位置坐得安稳,终究还是要靠咱们这些人,为他镇守一方。 即便是皇帝忘了本,却也是要栽跟头的~” 直接將万历皇帝作为谈资,王士騏如今不可谓不狂妄。 若是放在从前,王世懋定然要好好训斥一番,可眼下王士騏所说的正符合他之心意。 正当叔侄二人交谈之时,楼下又响起了雷鸣一般的呼喊之声。 “看涨!” “看涨!” “看涨!” 王士騏也毫不掩饰疯狂,倚靠在二楼栏杆之上,挥舞起拳头跟著高声大喊。 每每到货物价格展牌更新之时,便是期货市场里头最为疯狂的时刻。 王世懋端起一杯小酒,看著疯狂的人群,无奈地摇摇头,他自持身份,自然不会跟著去起鬨,可眼神却一刻也没离开那展牌。 “价目更新!” 隨著一声茶馆小廝的呼喊,便有期货市场的工作人员上前翻动更新展牌。 这个过程已然是十分迅速,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著展牌的变化。 可在最后一块木牌更新完之后,期货市场里头竟然陷入一阵死寂之中。 有一人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 “绿了?怎么会是绿的?” 为了区分涨跌,如今期货市场展牌已然用“绿色”和“红色”,分別代表下跌和上涨。 一个月以来,这红色几乎占据著主导地位,象徵著红红火火。 可今日,竟然突然转绿,展牌之上大大小小几十个价目,大部分都是绿色,红色也不过是零星一点罢了。 一时间,期货市场里头顿时炸了锅。 “怎么会是绿色的!这不符合经济学!” “他张士元马上便是要认罪伏法了,如何能够变绿?定然是暗箱操作,张士元还想著垂死挣扎不成?” “不成,我要去铺子里头瞧瞧,价目怎会突然下跌这么多?” 二楼。 “这不可能!” 王士騏难以置信地看著楼下的一片绿色,仿佛那绿色是戴在自己头上一般。 “西山不行了,明明是咱们贏了,这物价必然再行上涨一波,还没有到达峰值怎么会突然下降? 要降也得是西山彻底土崩瓦解之后。 这並不符合常理!” 连月来沉迷於期货市场之中,王士騏自然也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独到理论。 “莫要慌张。” 王世懋在后头悠悠然说道。 “不过是些许调整罢了~” 他面前是一本帐簿,在上头一边写写画画,一边为王士騏解释起来。 “《京畿日报》一则文章出世,所有人心里头都明白,这张士元乃是要玩完了,定然还是会有些慌张。 可当他们知晓了,我江南乃是最后贏家,这市场信心却又会回来,届时自然是节节攀升!” 王世懋目光锐利的样子:“冏伯啊~尔莫要著急,眼下不过下跌了五个点而已,往日也是常有的事情,稍等片刻,老夫想来等到今日罢市,那消息传开了之后,定然还会上涨的。 等到朝廷下了定论,陛下有了决断之后,那才是我们缓步拋售收网之时机。 期货之道便是如此,要抓准时机~” 王士騏呼出一口气说道:“这倒是小侄孟浪了。” 他又重新坐回了雅间之中,只不过这眼神一刻也不愿离开那展牌,即便下一次更新乃是在半柱香之后。 期货市场的大厅里头,展牌下面点起了半截香,等到香燃尽之后,这价目便会隨之更新。 此时此刻,这大厅里不再像是先前那么欢快,因为价目的下跌,不少人心里头都开始犯嘀咕。 “看起来消息不实,难道这张士元还有后手?” “断然是这期货市场里头暗箱操作,诸位且看看吧,哪里有人拋售期货合同?大傢伙皆是买入。” “老夫看好大豆上涨,价格合理的一併收购。” 许多財大气粗的商贾,一见价格下跌,反倒是出手收购合同起来,专门对著那些下跌较为多的类目。 便在此时,突然有快马抵达期货市场门外,一名小廝风尘僕僕的跑来。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老爷~” 不知是谁家的期货“斥候”,专门为家主打探京城各类消息,以用来预测期货涨跌情况。 那家主有意避让,可旁人还是听到了消息。 “朝廷要出《京城市易新规》?此乃暴政!朝廷如何能这般以严苛历法治理天下!这张江陵实在是可恶!” 一听到朝廷要控制囤货居奇,立马便有人破口大骂。 他只是对著“严苛历法”这个点不放,半点都不提朝廷要賑济灾民。 大家心里头都是清楚的,一旦朝廷推行此政令,那京城货物价目,必然是要下跌了。 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个结果。 可消息源源不断的传来,这《京城市易新规》朝廷几乎是在短短几日內便通过,下发户部、五城兵马司各个衙门执行。 有人骂道:“张江陵此乃是徇私枉法,想帮著他的好儿子呢!朝廷诸公为何无动於衷?” 一时间,所有人又將希望寄托在京城清流言官,能够给予此政令一定压力之上。 可隨著《京城市易新规》的出炉,一个个消息又纷至沓来。 “有传言,陛下乃是铁了心要帮那张士元,西山每个月为皇宫赚取数十万两银子,皇帝定然会护短.” “有传言,朝堂诸公正在商议『开海』一事,若是开了海,西山能赚取更多的银子!” “诸位~今日《万历新报》已然出炉~” 报童的呼喊声让在场商贾们如梦初醒,他们犹如发狂一般,上前將报童的报纸抢购一空。 几乎每个人都是红著眼睛,紧紧盯著《万历新报》上的內容,生怕错过一点讯息。 “財报?这是个什么东西?” 王士騏拿到报纸后,看著那一个个数据和表格,有些不知所以。 “想来便是钱粮文簿和揭帖~” 王世懋也皱起眉头,明朝並没有准確“財报”之类的表述,不过望文生义,他们还是能大致看懂意思。 看著看著,王世懋不由得有些心惊,眼红说道。 “西山竟然能赚这么多银子!” 每个月近乎五十万两的进项,甚至还在节节攀升,若是让西山继续发展下去,那可真就是富可敌国了。 王士騏也有些眼热:“西山有如此收入,若是將来有机会能为我等掌握,即便是皇帝也得给几分薄面。” 听者无意,说者有心。 “不好。”王世懋眼神凝重起来,“此乃是张士元之诡计!” “诡计?”王士騏却还没反应过来,他看向楼下的展牌,又怒骂了一声说道。“特娘的,怎么又下跌了!” 王世懋却是著急忙慌地说道。 “快些將京城里头的江南士绅商贾都叫来,还有咱们熟识的商贾,若是能寻到晋商更好。 此番乃是张士元之计策,我等不得不防!” 对应这些哭爹喊娘的商贾们不同,王三隱藏在人群之中。 他身著一身商贾服饰,將王登库的吩咐可谓是铭记在心。 王三在人群里头穿梭,四处了解消息,又看到了那份《万历新报》,脸上似乎有些纠结的模样。 终究他还是远离了人群,朝著期货市场的柜檯而去。 也不管旁人异样的眼光,王三当机立断,將凭证拍在交易柜檯上。 “二十万两期货,全部平帐!” (本章完) 第300章 別管仁政!让人吃饱饭才是好皇帝! 第300章 別管仁政!让人吃饱饭才是好皇帝! 就在这风口之时,张允修衝到西山,將余象斗给拉了出来。 这几个月下来,余象斗也忙得不可开交,可身材却是整整胖了一大圈,儼然从一名儒商,变成了大腹便便。 他倒是会享受,在西山给自己安了家庭,甚至还娶了两房小妾。 张允修到达他住所之时,这小子身上还缠著两条大白腿呢。 看著余象斗迷迷糊糊的模样,张允修结结实实给了他两个大比兜,后者才算终於清醒过来。 “掌掌卫事大人.”余象斗还沉浸在温柔乡之中呢,终於是打了一个激灵,连忙行礼说道。 “大人有何吩咐?” 张允修也不废话,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先前让你偷偷囤积的一些货物,以及期货合同呢?” 余象斗脸上露出笑容,连忙回答说道。 “大人还请放心,一干事务卑职都办妥帖了,货物都在西山仓库里头放著呢,这五十万两的期货合同,也在库房里头存著。” “那正好了。”张允修咧开嘴说道。“现在给你个任务,在三天之內將所有手头上的货物、期货合同全部拋售乾净,若是还存下一点,我便拿你是问。” 余象斗顿时嚇了一跳:“怎么回事?这可都是会下金蛋的母鸡啊,大人便这般拋售出去了?” 早在开设南直隶期货市场之时,张允修便已经让人抠出些银子来,早士绅商贾们一步,提前购置了货物和期货。 这几个月以来,已然暴涨了將近一倍。 余象斗成日里守著那些財產,虽说並非是自己的,可也是觉得心情舒畅不已。 这下子要將那钱生钱的好东西,一股脑的全部送出去,任谁心里头都是下意识的牴触。 “让你去做便去做。”张允修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脚,补了一句说道。“照著涨六成的价来卖,若是能多卖,便算你的。” 余象斗心里头那个苦,这经济学即便是朝堂诸公都整不明白,他本来只是一个想赚点小黑心钱的商贾罢了,稀里糊涂之间,便介入到天家爭斗之中。 不过在听到张允修后面那句话之后,他立马喜笑顏开起来,一溜烟前去办事了。 给张允修办事就是这点好处,他態度確实不太好,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臭毛病。 动不动就喜欢踹人屁股,喊上一句“狗一样”的东西。 可张允修他是真给银子啊! 其他的都是虚的,唯有切实到手的利益才是真。 余象斗一路朝著仓库匆匆而去,想了半天觉得不对,又折返回去。 自己手头上还有四五万两银子的期货,还得一併卖了才成。 其他人会有所怀疑,可若是张允修的话,余象斗选择直接相信。 南京城。 秦淮河岸,聚宝门內外乃是南京市集的核心区域,自立国以来,无数绸缎、粮食、茶叶等大批商品在这里交易,同时也有眾多钱庄、票號和牙行。 几个月以来,聚宝门內的坊市之中,出现了一座占地颇大的“茶馆”,更为准確的说法乃是“期货交易市场”。 “二位客官慢些。” 门口一名穿著讲究的巡栏,將这一老一少的两名书生给拦了下来,他倒不显得市侩,颇有些抱歉地拱拱手说道。 “实在是抱歉,咱们这期货交易市场,並非是隨意出入,需要有开户之凭证才成。” “普通百姓却不能进入?” 一名目光锐利,眼神颇为刚毅的老者缓缓抬起头来,他穿著一身儒衫,头髮尽禿,鬍鬚皆白,看起来便像是个不太好招惹的“异端”。 巡栏却显得很有涵养:“这位先生,咱们这里不看出身,只看银子,这期货非是普通人家能玩得起,若没点家財,进了这里也是自找麻烦。” 他指了指隔壁茶馆说道:“先生若是有意开户,便去茶馆寻伙计,自当助你办好一干手续,不过还得提醒先生一句,期货有风险,入市需谨慎。” 这老者抬起了他的小眼睛,很是意外地看向对方,又由衷地说了一句。 “你们这期货市场,倒是挺守规矩,此乃销金之地,却实非是普通人来的地方。” 巡栏笑而不语,並不打算跟老者討论下去。 老者朝著身边书童说道:“文煒啊~你便將咱们的开户凭证拿出来,这里是讲规矩的地方,看起来耿家兄弟所说没错,这期货市场倒是有些趣味。” “是先生。”书童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很是乖巧地將文书递过去。 巡栏看了一眼,脸上露出笑容,拱拱手说道:“原来是李宏甫先生,小的多有冒犯,还请进门上座。” 老者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仅仅是带著那书童入了期货交易市场。 巡栏看了一眼那怪异老头,心里头犯嘀咕。 李宏甫这个名字,却很是耳熟啊~似乎在哪里听过。 想了半天,他终於是瞪大眼睛,不由得有些惊讶说道。 “原来是那个离经叛道的李贄!” 李贄之名,在大明读书人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称讚他的认为其是媲美王守仁的一代文坛宗师,骂他的觉得此人乃是一介“狂人”,时常发出“反对八股文”“反对礼法教化”各类暴论,甚至撰文挖苦过至圣先师孔子。 还有传言,这老头在偷偷传播,天底下不需要皇帝的论调,可以说是万历时期文坛中的风云人物。 年初之时,李贄从云南辞官回到湖北老家,本欲安心治学,针砭时弊。 不过今岁以来,天底下所发生的变故,让他不得不出山来看看。 “先生,学生不明白,这牌子上有何等妖法,能够让这许多人都沉浸其中,废寢忘食。 商贾之徒见利而忘义,这也是能够推崇的嘛? 这便是您所说的求真务实?” 这学童名讳袁文煒,乃是李贄在湖北老家收养的一名孤儿,时常相伴左右。 李贄瞥了一眼那绿绿的展牌,轻轻给袁文煒后脑勺来了一下。 “让你平日里好好记著先生的话,你却又將仁义道德那套摆上来说。 那些清流士绅口称仁义道德,心里头却不比商贾乾净多少,相反这里虽处处皆是商贾之道,却暗藏求真务实之理。” “学生不明白。” 袁文煒摇摇头,眼睛直勾勾盯著一旁坐上的烧鸡,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李贄倒也不管他,自顾自地端详起手中的《万历新报》,將那个財报看了又看,先前他已然看了许多遍,这会儿看著期货市场上的价格波动,看著人群中情绪的潮涨潮落,似又有了完全不同的理解。 “这一回,徐子升等人却是要真的栽跟头了。” “嘖嘖嘖~” 李贄连连摇头感慨著。 “从古至今,能够让世家大族地方豪绅吃亏的,屈指可数,这张士元还真是个妙人~” 袁文煒则是有些奇怪地说道:“先生为何有此断言?徐子升等清流士绅,守著文脉正统,为天下读书人所支持,天下人可都在骂西山骂张士元,为何先生不觉得张士元要栽跟头,反倒是觉得徐子升等人会栽跟头?” 李贄觉得自己似乎收了个对头,这徒弟说起来话来,怎么像是朝著清流们说话? 不过李贄向来便是乐於辩经的,他耐心解释说道。 “此乃经济学之理其中神妙为师也不太清楚,可能要寻那张士元才能问得明白,可为师却懂一个道理。” 他顿了顿说道。 “这天底下的道理千千万,终究是以人为本,清流言官们个个嫉恶如仇,一见西山有追逐私慾利益之势头,却如同蝗虫一般一拥而上。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固然能將皇帝说为一个贪財好色之人,说皇帝徇私枉法,偏袒他那同窗兄弟张士元。 固然可以说西山乃是为谋取私利。” 李贄看向那一片绿色的展板说道:“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天下人信了皇帝与张士元之恶,自然也会觉得西山会因此恶行寻到出路。 或是出海寻求贸易,或是又造出什么新奇玩意儿,或是在江南搞出动静来,刨一刨那士族大家的根子。 西山总归是有出路的,有出路自然便是有希望,有希望西山又如何会分崩离析? 这货物价格,自然也要回到其原本之价值。” 袁文煒被绕晕了,摇摇头说道。 “可这一切,对天下人有什么益处呢?先生常说要『以民为本』,要寻求益国利民,富国强兵的道理,西山便能富国强兵么?” “如何不能?” 李贄指著那財报说道。 “且看看这上头之数目,个个皆是有零有整,我等在应天一查便知真假。 西山赚了银子,能让天下人都赚到银子,皇帝获利了,朝堂上入乾股的王公贵族获利了,平民百姓也能尝到一些甜头。 独独吃亏的便是那士绅大族罢了。 此乃大势也~” 可袁文煒却摇摇头说道:“先生此言谬矣,兴亡皆是百姓之苦,那士绅乃是剥削百姓之虎狼,可西山却不是了么?银子却还不是落入皇帝和他张士元的口袋之中?” 他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撅著嘴说道。 “双方皆不是什么好东西,又分哪个孰优孰劣?” “痴儿!” 李贄瞪著眼睛说道。 “古今之事皆是如此,是不是豺狼虎豹不重要,是不是贪得无厌也不重要,天底下唯有一个道理,那便是让百姓活下去。 他西山只要一日愿意分出银子来,让吃不饱饭的百姓活下去,我李贄便一日拥戴於他!” “吾等难道不是寻求治国平天下之理?”袁文煒紧紧皱眉,他似乎天生带著反骨。 “狗屁治国之理,天底下没有圣人,也没有什么道理。” 李贄红著眼睛说道。 “尔见过易子而食,骸骨遍地么?这天底下什么礼义廉耻,什么天下至理,若是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仁义? 唯有让天底下百姓都吃上饭了,才是天大的道理。 西山乘此大势,岂是有不胜之理?” 李贄从来不是一个空谈之人,来到期货市场之前,他便先去了一趟应天府下辖各地乡里。 特別是对江南织造局所招揽的户蚕户,他所见所闻,皆是西山以“借贷法”,用“天工织造机”让无数贫困百姓寻到了一条出路。 百姓们苦么?这织造布匹丝绸,从来不是个轻鬆的差事。 可百姓们有所怨言么?几乎没有人有所怨言,因为在此之前,他们连这般生计都没有,甚至吃不上一口饱饭。 而如今,单单凭藉著一家之努力,便能赚到往日赚不到的银子。 这才是天底下最大的仁政! “便是这般说吧~” 李贄红著眼睛说道。 “若他张士元能让天下人都吃饱饭,就算让他当皇帝又如何?民为贵,君为轻,皇帝若是不仁都能推翻,他江南士族又有何等例外?” 这袁文煒本来还想辩驳,可听到李贄这番话,顿时明白自家师父的“疯”劲又上来了,生怕惹出事端,他连连笑著摆手说道。 “师父不要不必再说了,徒儿明白了,明白了还不成?” 可李贄却发出癲狂大笑。 “这点你便怕了?老夫便不明白了,这天底下真需要那一个皇帝么?” “欸千户大人!还请多多恕罪,我等非是” 袁文煒小脸嚇得煞白,连忙起身朝著身后拱手。 李贄也嚇了一跳,整个人都快要僵住了,他嘴角扯出笑容说道。 “正是如此,这位千户莫要怪罪,小老儿口音重了些,说得乃是名为黄迪之人,实在是可恶啊~” 李贄心里头正盘算著,要写信给哪个好友,將自己从锦衣卫手里捞出来,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 可一扭头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唯有一名大腹便便,盯著展板面如死灰的商贾。 “完了完了~” 那商贾满头大汗,整个人快要虚脱了。 可对比之下,李贄却精神奕奕的模样,怒喝一声说道。 “逆徒,竟敢戏弄为师!” 他转身欲去抓,却扑了一个空。 那袁文煒一溜烟跑出期货市场而去。 李贄一路跟著离开了期货市场,將逆徒好好教训一顿,这才有功夫回头看看期货市场。 他脸上毫无怒意,反倒是有些期待著说道。 “逆徒莫要聒噪,跟著老夫再去一趟京城,老夫要好好见识一下,这张士元到底是何许人也!” 正当李贄离开期货市场之时,那展牌上的价目又再次翻动了一下。 “涨!” “涨!” “涨” 声浪瞬间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是被抽空灵魂了一般。 一名衣著华贵的年迈士绅发出长啸说道:“不可能!决计不可能!一日降了三十个点,这张士元乃是要剐下老夫的心头肉么~” 说罢,他便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相同的情绪在无数人身上上演,有些人甚至杀红了眼,怒喝著说道。 “他人惧怕我自胆大,此正是入手时机,看涨!买入!” 可大部分却已然彻底没了侥倖心理,疯狂挥舞著期货凭证,几乎將交易柜檯给挤倒。 “平帐!平帐!” “老夫半价出售!” “卖空!卖空!” 人群里头,有好几名家丁模样的人物,嚇得已然是魂飞魄散,连忙狂奔出去交易市场,快马加鞭回去稟告。 万历九年十一月下旬。 大明金融交易歷史上最为黑暗的一个星期开始了。 (本章完) 第301章 张士元救了咱们!这是赚了一笔啊! 第301章 张士元救了咱们!这是赚了一笔啊! 应天府期货市场周围,时不时有一些小报童,將各类江南本地报纸,兜售给期货市场中来往的商人。 听到关於“某某大加看好布期货,加多购入十万两银子”之类的话语,立马便会有士绅商贾一拥上前,將报童手里头的报纸全部买空。 可一到手,这些人又会將报纸撕得粉碎,嘴里气恼著说道。 “都是些骗人的玩意儿,这些大户嘴上说著要守住价格,背地里却在偷偷拋售!” “老夫家中可还囤积著五万两银子的布,这下子要彻底玩完了,价格直接掉了四成,眼下半价出售都无人问津!” “诸位莫要著急,我听闻今岁各地又要闹灾荒,布粮食定然是紧俏的,別急著出手,握在手里头,定然有上涨的一天!” “涨你妈的头!老夫这里五万两银子的期货,全部半价出售於你,你若是能拿出银子来交割,老夫给你磕三个响头!” 也不过三四日的时间,不论是京城还是南京应天府的期货交易市场,皆是彻底乱做了一团。 从前期货市场里头红红火火,喜气洋洋的氛围,已然是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每一名自期货交易市场出来的人,脸上皆是面如土色。 有人一夜之间几乎跌光了大半家財,直接在交易市场內昏死过去。 连日来,锦衣卫加上官府差人,每日皆是会来到交易市场之中,一方面是防止有人闹事,另外一方面,也是要处理昏倒、昏死过去的商贾。 京城护城河里头,每天清晨都能看到不少浮尸。 应天府秦淮河上,夜间巡游歌舞的画舫也渐渐停歇,画舫没有了什么,画舫上的姑娘们也不敢在夜间走上甲板。 因为时不时便能看到秦淮河上飘流而下的尸体,而那些衣著綾罗绸缎,大腹便便的尸体,许多若是仔细辨別起来,甚至还是姑娘们曾经的老主顾。 不论是京城还是应天府,都有不少人高声喊著什么。 “要稳住信心!” “此乃张士元之奸计,西山便是要完了,期货还会涨一波,等到涨一波再跑!” “先生们已经在加紧购入囤货,不日价格便会再涨起来,今冬已然到了,物价定然是会涨的,尔等如今平帐卖出,那便是亏损短视之举~” 可饶是如此,也无法阻止期货市场的进一步崩盘。 泡沫破裂了,市场信心一旦崩塌,牵一髮而动全身,原本就是摇摇晃晃搭起来的空中楼阁,在最后一根木棍被抽出之后,彻底的土崩瓦解。 “为什么会这样!这些人背信弃义,说好的一同买多,他们却平帐了!老夫的银子!整整三十万两银子,这是老夫的身家性命啊!” 第三十九铺茶馆的二楼,一如楼下哭爹喊娘的商贾一般,王世懋也同样是红著眼睛,死死盯著那绿色展牌,疯狂地咆哮起来。 说起来,为了赚取更多的银子,王世懋將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家財,几乎全部投入了其中。 太仓王氏家中“三世九卿八座巨富”,王世贞、王世懋又为官多年,南北皆有各类铺面。 原先靠著期货市场,他能够赚取到將近一倍的利润,可现如他反倒是亏出去十多万两银子。 甚至这剩下的二十万两银子,还仍旧在跌幅之中,想要將手头上的期货交易出去,根本便是无人问津。 “我不玩了~我不玩期货了~尔等將银子退给我~我把期货凭证都给你们~” 楼下,时不时有崩溃的商贾,在交易柜檯面前大呼小叫,不一会儿便会被锦衣卫给拖出门去。 王士騏整个人已然是僵硬了,他一把抓住身边的王世懋说道。 “世叔,你不是说这几日便会上涨么?已然过了五日,为何毫无上涨的跡象?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张士元耍了什么手段!” 王世懋苦著脸说道:“我等先前集结一干商贾士绅,共同约定不售卖期货,现在看起来人心隔肚皮,整个期货市场已然乱成了一锅粥,人人都想著先行卖出手头上期货。” “世伯!我亏了五十万两银子!將近半数家財!若真是这般打了水漂,我还有何等顏面去见父亲?” 王士騏则是挥舞著拳头,將桌子上的一干瓜果酒水全部一扫而空。 “咱们不单单有期货,通州的仓房里头还有成堆物资,太仓州里头的布、粮食更加是堆积如山。 若是价格再崩塌下去,我王家今后如何立足?” 王家王世贞、王世懋、王士騏三人,手头上可不单单是期货,还有诸多囤积起来的货物。 人人都知道期货市场乃是西山產业,他们与西山针锋相对,自然不会將大多数银钱全部投入其中。 可以说,相比他们购买的期货,这积累下来的货物资產,才是真正的大头。 “不成!” 王士騏红著眼说道。 “我等不可坐以待毙,世叔往日在京城可还有好友,加之我爹爹之顏面,想必能聚集各路有识之士,共同上奏状告张士元中饱私囊!定然是他在操纵市场。” “谈何容易!” 王世懋摊开手说道。 “这期货市场的价目也是自各个商铺而来,他张士元能收买全城的商铺么?做不得假。 你要去状告他?人家都出海贸易了,可见皇帝拿他怎样?无非是一拖再拖。” 王士騏不服气地说道:“皇帝就算是再护著他,可能堵住百官的悠悠之口么?若是我等同心同力,罢官逼宫,想来皇帝也得给几分顏面。” 王世懋眯起眼睛,早已没了先前的锐气,无奈说道:“这些日子,在午门外逼宫的清流言官都回来了,你猜是为何?” 他自问自答,嘆息著。 “他们也亏了银子,京城痛恨张士元之辈,哪个能按耐住性子,不来期货市场捞一笔?这些人都忙著四处寻找期货买家呢,哪里还有空弹劾逼宫?” 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张允修没想著要处置这些清流言官,却不想著期货市场的崩盘,无形之中也影响到了他们。 扑通地一声,王士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个人像是三魂六魄被打散了一般。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这东西就是像是个软刀子,张允修若是派出锦衣卫来查他,他尚且还能不畏死,据理力爭。 可张允修根本不跟你正面交锋,单单是让你自己往坑里面跳。 如今白纸黑字,期货凭证在那里摆著,你就算是有理也成了无理。 他们就算是將张允修骂得狗血淋头,却也同样是无济於事。 “倒还有些转机。” 王世懋咬著牙,身子有些微微发抖说道。 “我等快些修书信,让江南徐公和诸位先生,还有晋商们共同助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將这货物价格提上来!” 他心里头太清楚了,若是价格还能上来,他们亏损的一切就还有迴转余地,若是不能,那便是万劫不復。 成国公府。 朱应楨正对著一个巨大的石锁用劲。 “啊~” “喝!” “呀!” “喝!” 此时正值冬日,可朱应楨却光著膀子,在院子里头身上冒出阵阵热气。 他將那重达百斤的石锁放下来,朝著身旁的管家伸手说道。 “取帕巾来。” 那管家连忙上前递过毛巾,满带笑意的样子。 “恭喜公爷,贺喜公爷,如今这气力越发增长,颇有老爷当年的英姿。” 朱应楨累得气喘如牛,可听到这一句夸奖,却还是由衷地露出笑容。 他感慨著说道。 “还是西山厉害,三下两下便戒除了我这赌癮,如今我远离期货市场,成日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读读书,举一举这石锁,练一练那弓马,却也別有一番乐趣。” 管家嘿嘿一笑说道:“学有所进,日有所长,此中快意,爵爷算是体会到了。” 说完这些,他取出一份报纸来,递给朱应楨,笑著说道。 “这是最新的《万历新报》,爵爷连日来皆是清心寡欲,倒是可以看一看最新的资讯了。” “万历新报?” 朱应楨一听到这个,犹如遇到什么恶鬼一般,立马跳开老远,瞪著眼睛说道。 “朱五,你想让本爵犯错误是么?” 他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好不容易,才戒除了炒期货的癮头,你將此物拿来,到底是何等居心?想要让本爵功亏一簣么?” 管家朱五面露尷尬之色,他立马低声说道:“爵爷还请安心,若是放在前些日子,小人定然是不敢给爵爷看的,可这些日子,期货市场那边可是闹出了大乱子,英国公爷特定派人送来报纸,便是要爵爷好好看看呢。” “英国公?” 朱应楨一脸狐疑的样子。 这《万历新报》上头,日常都有刊登许多关於京城货品交易相关讯息以及近几日跌涨情况。 放在往日里,英国公张溶定然是不会容许他看的,可他今日竟然破天荒差人送到府上。 朱应楨神情变得有些凝重,他一伸手说道:“取来给本爵瞧瞧吧。” 说不准在自己闭关这些时日,京城之中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取过管家手中的报纸,朱应楨手上略微有些颤抖,抑制住自己直接朝著期货板块翻动的衝突,首先看了看一些新闻资讯。 可就算是如此,他依旧还是看到了端倪,当看到“期货市场大崩溃”的字样,朱应楨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连忙翻开期货板块。 不看不要紧,一看朱应楨整个人险些呆滯了,他身体佇立在原地,似乎要被寒风给僵化了一般。 管家朱五顿时嚇了一跳,连忙取来衣物给朱应楨披上,提醒说道。 “爵爷,外头天凉,你还是去屋子里头慢慢看,莫要冻坏了身子。” 可朱应楨置若罔闻,他扭过头来,一把抓住了朱五的肩膀,脸上有些狰狞。 “期货市场崩了!期货市场雪崩了!里头的期货价格全部崩盘,无数人血本无归!血本无归啊朱五!” 朱五嚇坏了,他本以为自家少爷已然大好,可如今看起来,这还得接受治疗啊~ 他心里头起了疑虑。 要不要跟夫人稟告此事,之后將爵爷给送到西山,接受那雷击疗法,说不准还真能药到病除? “扑通”地一声,朱应楨突然跪坐在地上,將那报纸高高举起,脸上又是泪水又是笑容。 “整整一百万两,这些人隨隨便便都亏了进去,可谓是血本无归。” 他笑著锤地,涕泪横流,大声说道。 “朱五,张士元没有骗我,这期货市场被套进去之后,犹如缠上了恶鬼一般,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復啊!” “爵爷.”朱五神情复杂,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不过庆幸的是,在此之前,国公府已然將所有持有的期货都卖出去了。 “朱五!” 朱应楨又爬起来抓住管家的手,脸上露出狂喜的神情说道。 “说起来,咱们还赚了不少银子,先前张士元將咱们期货全然卖了,退银子回来,本爵还觉得他乃是见不得咱们赚银子。 现在看起来,咱们这是大大赚了一笔啊!” 朱五:“.” 相较於京城的情况,江南的消息一般会晚上一两天。 可在江南却比京城崩盘的要快上许多。 涨得快,崩得也快。 比起京城里头的士绅、勛贵,江南可多得是趋利避害的商贾,如今为了卖出手头的期货以及库存里头的货物,他们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市场陷入了疯狂,就算是再大的手,也没法阻止雪崩的势头了。 深夜。 王世贞坐在轿子里头,盯著白日里收集而来的讯息,无奈嘆息著说道。 “元驭兄,我们已然完了!” 接连七日,江南士族们用尽浑身解数,甚至抵押田產地產,也要將货物价格给稳定住。 可不论他们怎么收购,外头都有源源不断的粮食、布匹、丝绸运送而来。 先前,因为江南士族们的囤货居奇,给江南一地製造了无形且海量的需求。 大江南北的各类货物,源源不断的匯入到江南之地,远远超过他们原本的需求。 先前有江南士族兜著,暂且还好说,许多商贾还会囤著等待西山崩溃。 可这会儿,期货市场里头的惨状,已然將货物价格彻底引爆。 海量的货物出现在市场里头,江南的物价比京城崩得还要快,还要更加剧烈。 王锡爵坐在另外一台轿子之中,隔著帘子,王世贞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轿子中散发出绝望的气息。 “砰!” “砰!” “砰!” 接连三声,不知是脑袋还是拳头剧烈撞击轿子的声音传来。 周围的轿夫顿时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动静。 王世贞嘆了一口气说道:“元驭兄又何必如此呢?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等.” 他还想著安慰一番对方,可说著说著,竟然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了。 这可是所有江南士族的身家性命,百万千万两银子投入进去,如今只剩下仓房里头快要发霉蛀虫的粮食和布匹,还有期货市场里头冷冰冰的凭据。 换做谁还能若无其事呢。 “去看看徐公吧~” 王锡爵的轿子传来悠悠然的声音。 “说不准,徐公还能有些办法。” 王世贞脸上露出希冀,隨后又瞬间消散,看向眼前徐府大门,嘆息著说道。 “只能如此了。” (本章完) 第302章 穀贱伤农?解铃还须繫铃人! 第302章 穀贱伤农?解铃还须繫铃人!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我让你们去寻那晋商呢?他们手头还有些货物!” “洞庭帮呢?让他们把粮食都捂著,一粒米都不准在市面上流通!” “还有尔等,谁让你们卖粮的!谁让你们卖丝绸布匹的!都是一群鼠目寸光之辈!” “老夫宰了你们!你们这群杂种!” 刚刚步入大堂,便听到里头嘶哑的吼声,王锡爵与王世贞二人顿时打了一个寒颤。 眼见二人要步入大堂,徐府管家连忙上前劝告著说道。 “誒呦~二位老爷可慢些走。” 王世贞皱眉说道:“徐公如何了?这里头是何动静?” 那管家连忙说道:“二位老爷小声些,我家老爷正在发脾气呢。” 他重重嘆了一口气。 “自那期货市场价格连日下跌之后,老爷便睡不得一日好觉,他近日还召集了不少太仓州的商贾前来问话。 老爷恨铁不成钢,赶走了好些士绅、商贾。” “徐阁老,我等也是逼不得已啊~” “还请徐阁老宽恕,我上有老下有小。” “我等先行一步,实在是惭愧惭愧~” 说话间,便有一阵喧闹声传来。 紧接著,一群士绅、商贾匆匆忙忙的从大堂跑出来,看他们的样子,似是遇到瘟神了一般。 站在大堂外之人,皆是忍俊不禁,不由得在心里头犯嘀咕。 徐阶已然恐怖至此了? 王锡爵咬著牙齿,他看了一眼颇有些幽深黑暗的大堂,重重呼出一口气:“我等快快进去拜见徐公,此事该有个定论了。” 管家脸色微微发白:“这些日子,老爷夜里睡不好,便连那宫中神药也无用,越吃越是睡不安稳。 府上下人也被杖责了不少,二位老爷可要小心些,莫要又惹得老爷不快了。” 他嘴上不敢提,实际上这些日子,徐府已然被打死十几个下人,稍有打探消息不利,亦或是送到了坏消息,那定然是一阵重重的责罚。 由此可见,徐阶是有多暴躁。 听闻此言,便连王锡爵与王世贞也有些犹豫了,他们相互对视一眼, 王世贞小心翼翼地说道:“如若不然,我二人再商议一番,看这天色快到子夜时分,让徐公早些歇息便是。” “可是.”王锡爵面露难色,可转念一想,似乎寻徐阶已然也没有了什么意义。 正当二人想要离开之时,大堂门口突然传来沙哑的声音。 “你二人却还在拖延什么?等著我这个老头子撒手人寰不是?” 王锡爵与王世贞顿时嚇了一跳,纷纷將目光投向那人,不是徐阶还是谁? 茶室里头,徐阶穿著一身道袍有些凌乱,头上的白色髮丝也纠缠在一起,可面上却是古井不波的样子,黑暗中他的眼神十分深邃。 似乎还是一头蛰伏的老龙。 “鐺鐺鐺”的一阵脆响,那是茶具相互碰撞的声音。 王世贞看在眼里,连忙伸手去接过那剧烈抖动的茶壶,徐阶的手已然有些不听使唤了。 “徐公,这煮茶一事,还是交给我等来办吧。” 徐阶收回被热水烫红的手掌,可脸上却不露一丝表情,他咬著牙说道。 “终究还是老了,脑袋混沌了些,放在老夫年轻时候那会儿,莫说熬到子夜时分,便是通宵达旦,也在所不惜。 昔日在文渊阁之时,多少个日夜不合眼,便都是为了这天下苍生。” 王锡爵將目光落在徐阶身侧,那拢在袖子里头的右手,即便是徐阶想要刻意隱藏,却也很轻易能够看出,依旧在不断抖动。 徐阶是老了,却不是从前那个老,乃是真正的油尽灯枯。 王世贞给徐阶倒上一杯热茶,很是细节地放在左手边,他呼出一口气说道。 “倒是学生人等太过无能,让徐公仍旧这般操心,实在是惭愧万分吶~” “《孟子》有云『虽有智慧,不如乘势』。”徐阶眼神低垂,越发显得老態龙钟的模样。 “如今势头不再我等,却恰似这烫手之茶盏,一朝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哐当”地一声,徐阶左手刚刚抬起来的茶盏,却復又失手打翻,將他衣服下摆打湿,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却不知徐阶这话,乃是真正感慨,还是为了自己找补。 王锡爵慌了神:“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他四处寻不到擦拭之物,无奈之下,只能用自己袖口上前擦拭,却將徐阶的道袍越擦越湿。 “不必了~” 徐阶一挥手,满不在乎的模样,他瞪著眼睛说道。 “事到如今,再想当个缝补匠有何用?怪只怪自己当初没注意到,没將底子打好咯! 如今却是越描越黑!” 徐阶这话,不知是在说擦拭被打湿的衣物,还是在说那已然成了一片废墟的江南市场。 “能擦乾净!学生这便擦乾净!这便擦乾净!” 王锡爵似乎陷入到癲狂状態,用袖口不断擦拭,脸上时而狰狞时而痛哭流涕。 “废物!” 徐阶顿时恼了,他抬起脚將对方一脚踹翻,终於是端不住了,指著地上的王锡爵怒骂说道。 “尔拿什么擦!王元驭尔当初何等的风光无限,嘉靖四十一年进士及第,乃是会试第一,廷试第二,荣登榜眼,后又入翰林院,乃是宰辅之才! 可你瞧瞧自己如今什么模样?乃是一丧家之犬!颓废至此,为一黄口小儿玩弄股掌之间!” 这一番话骂得不可谓不重,可却不知不觉间,也將徐阶自己骂了进去。 “徐公~徐公啊~”王锡爵伏地痛哭,“你让学生如何不悲?学生之长子自小便聪敏好学,知书达礼,一朝入了京城为那张士元所蛊惑,竟投入其门下!学生祖籍太原王氏,耕读传家,才积攒下这偌大家业。” 他摊开手近乎绝望说道:“如今一朝谋划功亏一簣,一切都犹如幻梦泡影。 学生想著一死了之,却无顏去面见列祖列宗! 徐公!你让学生如何不痛!” 一番话下来,徐阶將自己的胸口锤得咚咚作响,似乎要將心给挖出来一般。 王世贞却也坐不住了,他立即屈膝朝著徐阶跪下,也痛哭流涕著说道。 “徐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连日来这期货市场已然跌了將近七成,市面上粮食、布匹、煤炭,以去岁价目折价出售,皆是无人问津。 更有商贾,为了能收回些薄財,竟將粮食以三成贱卖。 我江南何时,沦落至此啊!” 秋日里,江南士族们囤积货物而有意拔高的价格,堪堪相比往年翻了一倍。 要知道,今岁並非是什么大灾年。 可这七日来倒好,货物整整下降了六到八成的价目,直接给江南市场干穿了。 王锡爵等人纵使有万贯家財,却也禁不住这般亏损。 更不要提,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为了对抗货物下跌,又接盘了不少期货和货物,抵押了不少田產地產,去换取足够的银子。 “够了!” 徐阶一巴掌拍在了痛哭流涕的王锡爵脸上,瞪著眼睛说道。 “尔等在此哭爹喊娘,能將那张士元哭死不成么?” 王锡爵不敢吭声,他连忙磕头点地说道。 “还请徐公救我!” 王世贞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忙伏地磕头说道:“还请徐公救救我等~” 事情到了这里,这二王已然是彻底乱了阵脚,也没了什么招数。 徐阶脚步有些蹣跚,往后退了两步,他便是这群人的顶樑柱,没了他徐阶,这江南士族便会土崩瓦解,这也是他不能死的理由。 可他终究是人,並非是什么圣人,面对这滔滔大势,又將如何呢? “如今之计。”徐阶一字一句地说道。“已然到了生死存亡之秋,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王锡爵瞪大了眼睛说道:“徐公难道是要派人.剷除首恶?” 他想不出什么其他法子了,那便唯有让张士元人间蒸发,一切才能迎刃而解。 “混帐东西!” 徐阶怒骂了一句,他倚靠在紫檀木书架上,用颤抖的右手扶住脑袋。 “如今就算是张士元没了,江南困局也无法解决!” 以徐阶的智慧,不难反应过来,这江南物价的崩盘,已然不是一人能够左右的了,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体系崩溃。 张士元不过是借力打力,將他们一步步引入到这个陷阱之中。 王世贞也点头说道:“徐公所言不虚,如今南北商贾已然是犹如惊弓之鸟,再也禁不起一点波折,先不说刺杀张士元有多难,却说真让张士元死了。 於我看来,江南局势反倒会更加混乱糜烂。” 原本,所有人想的都是,趁著张士元失败之后上去大捞一笔。 可从来没有人想让他死,毕竟那期货市场是张士元带来的,经济学的重商氛围也是他带来的,还有一干行商的概念和新奇的货品。 张士元可以失败,但是绝对不能死。 若是他死了,那才是真正的崩盘。 王锡爵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徐公的意思是” 徐阶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复杂地说道。 “解铃还须繫铃人,天底下能解江南困局的,唯有那一人而已。” 他嘴唇有些发白,也有些颤抖。 “说起来,吾等也並非是与张士元你死我活的” “算起来。” 徐阶面容有些僵硬,扯出来的笑容十分恐怖。 “士元还是老夫的徒孙,有什么不能谈的呢?” 户部值庐。 这里儼然成了各种图表数据的天下,十几个展板被立起来,上头罗列著各种大明朝民生数目。 张学顏神采奕奕的模样,他手里拿著笏板,在一张物价走向图上头指指点点。 “这些士绅、商贾可谓是自作自受,囤积这么巨量的货物,已然远远超过本地需求,短时间內同时出售,自然將价目给打穿了” “此番交锋下来,不管是北直隶还是南直隶的士绅、商贾们,都是要被刮下一层油水来,而这油水则是回馈给了平民百姓。” 他发出一声感慨说道:“天气越发冷了,这天寒地冻无非是三个东西粮食、布匹、燃料。 西山如今以神妙之法製取藕煤,於北直隶各地產巨量煤矿,想来能够缓解『燃料』之困。 再以『天工织造机』夺天下之造化神奇,海量布匹丝绸產出。 如今这期货市场一跌,粮食价格同样暴跌,今冬想来会少死许多人了。” 坐在他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工部尚书曾省吾。 曾省吾自从跟隨张允修学习图表法之后,在统计学一道上可谓是越发精进。 如今因为张士元和他带来的影响,工部在朝堂上的地位越来越高,除开营造官署、官署,统领天下手工、水利、漕运、工匠等等,现在还与户部共同管著天下各类民生数目统计的职能。 可以说,这二人已然成了朝廷最为重要的存在。 曾省吾自然是站在张士元这边,可他却没有附和张学顏,而是皱眉说道。 “这经济学之道颇为神妙,可却也並非无弊端。” 他紧接著分析起来。 “一来乃是穀贱伤农,粮食价格低了,不单单是士绅、粮商吃亏,诸多小农也是吃亏的。 二来这天下粮食產出乃是有定数的,依照咱们统计来看,今岁我大明所產出之粮食,算在这万万百姓身上,却是远远不够的.” 成日与数字打交道的人,会变得越发理性。 张学顏皱眉思索解释说道:“穀贱伤农实是无错,可却也是不是法子的法子,至少对於吃不饭的百姓来说,倒是好受一些了。” 地主、中农的利益受损是必然的,可如今大明也只能顾忌一些活不下去的贫困百姓了。 曾学吾又摇摇头说道:“粮食產量是固定的,照著经济学来说,產量和需求固定,產量远远不足,你这物价短时间下跌,可上涨也仅仅是时间问题。 更不要提,粮食若是贫贱了,来年开春又有多少农户愿意种植粮食呢?这才是棘手之结症。” 自古王朝重农抑商並非是没有道理的,决策者们有时代局限,却也並非是迂腐之辈。 若重商真能在古代社会强国,那早就有皇帝和大臣推行了,何以轮到你张士元在此大加呼吁? 张学顏整个人愣住了,他嘆了一口气说道。 “此间事情复杂,我等写份『统计报告』,交予元辅先生和陛下知道。” 这“统计报告”,自然也是从张允修那边学来的。 仁民医馆后院。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刘婉儿迈著小短腿,著急忙慌地挥舞起报纸,朝著院子里头高声喊道。 “那徐阶老贼投降啦!他特地写了篇文章,说要来京城拜见张掌卫事呢!张掌卫事太过令人佩服了,竟能让江南世家低头!这回儿,咱们乃是大大的胜利凯旋!” 院落里头,永寧公主朱尧媖脸色洁白似雪,在雪地的映衬下,还泛著一丝红润。 她將一把绣春刀插在那威风凛凛雪人的腰间,颇为惊奇地扭过头来说道。 “徐子升竟然要进京城?” (本章完) 第303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朕赚了这么多银 第303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朕赚了这么多银子?! 这可是冬日。 徐阶他一个八旬老头,竟然要在冬日里,跋山涉水进京城? 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朱尧媖回到屋子里,脱下了身上的羊毛大氅,再將白如青葱般的手靠近了火炉子。 她这才朝著身边的小宫女说道。 “这徐阁老不知如何想得,天寒地冻如何进京?却还是说,他在期货市场里头,將脑袋亏得坏掉了?” “好多人皆是议论纷纷呢~如今京师上下都在说这事儿~动静可大了~” 刘婉儿也將小手靠近火炉子,散发出一阵阵白烟,她展顏一笑,露出两个酒窝。 “不过这非是要紧,最为要紧的乃是张掌卫事此番可谓是大获全胜,咱们不用担心医馆经营不下去了~” 先前刘婉儿最为担心的,便是这仁民医馆受到影响开不下去,从前她確实对於来医馆很是牴触,可久而久之,她也在医馆体会到,拯救生命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 提到此事,朱尧媖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他自然是厉害的。” 刘婉儿看著公主殿下那快要滴出水的脸庞,以及低眉温婉的样子,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指著她说道。 “殿下!你著相了!” 朱尧媖羞红到了脖颈处,抬手便要打,一边追打一边说道。 “不知从何处学个词语便来乱用,如何能是著相?如何能是著相?” 刘婉儿一边咯咯地笑,一边在屋子里头四处乱跑。 “不与你说了。” 追得累了,朱尧媖瞥过头去,重新坐回到火炉子面前,紧接著她的目光便落在那院落里头的雪人身上。 院落里头,那用胡萝卜代替鼻子的雪人,身上披著像是飞鱼服的质孙服,腰间挎著一把绣春刀,在漫天飞雪之中,威风凛凛。 南京巡抚衙门。 殷正茂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又是与锦衣卫合作,派遣差役前去查封各个囤货居奇的商贾,又是加强城防巡逻,避免有人恶意生事,再是要调配官仓、义仓里头的粮食,发放给过不了冬的饥民流民。 甚至偶尔,还要应付一下,慕名前来请求帮助的商贾,可谓是不厌其烦。 然而,就算是如此,殷正茂却也还是甘之如飴,脸上时刻带著笑容。 今日议事,他十分閒適地说道。 “祸难生於邪心,邪心诱於可欲。这些人想吃人血馒头,却不料反倒是引来报应,世间之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彼时得意,却终究是要还的。” 殷正茂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连连摇头说道。 “徐阁老精明了一辈子,自嘉靖到如今,却也是三朝元老,竟看不清形势,如今还想著进京说情,实在是可笑至极!” 这將近半年的交锋之中,殷正茂早便知道,这江南幕后之人就是他徐阶,可以说將此人恨到了牙痒痒。 若没徐阶从中斡旋,这江南诸事能陷入这番你死我活? 张简修手里把玩著一把武士短刀,往桌上一扔说道。 “我早有断言,这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幼弟天下无敌~” 他背地里成天便骂两句张允修,可在外头却是大吹特吹。 “不过.” 隨后张简修又眯起眼睛,看向堂上二位地方大员。 “那应天府尹孙丕扬,险些闹出大乱子来,二位今后要小心行事才是。” 孙丕扬的突然反水,可以说打殷正茂等人一个措手不及,毕竟此人在推行新政之时,乃是一个极其能够任事之人,不想扭头却效仿海瑞,上了一篇慷慨激昂的《贾道疏》,震动天下。 好在,这江南物价一事,自一开始士族们便走错了,孙丕扬此举反倒是加剧了崩溃的进程。 殷正茂有些惭愧地说道:“此事乃是老夫治下不严,谁能想到那刚正不阿的孙丕扬,竟也会干出这种事端”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瞥了一眼身边的海瑞。 这位海刚锋似乎开了个坏头啊~ 海瑞沉默不语,堂下执掌江南织造局的赵睿,不免露出憨厚的笑容来。 “诸位大人,此番货物价目下跌,於咱们织造局倒是没什么影响的,一来咱们价目本就定得低,讲究的乃是薄利多销,二来如今出海贸易不受阻隔,佛郎机人、倭人、南洋皆是货物的好去处,想来年底的计簿总帐会很好看。” 几个月下来,原本身材臃肿的赵睿都看起来消瘦了不少,不过到了今天,他脸上也掛起了笑容,神情也不再紧绷了。 江南织造局的压力减轻了,因为货物价格的疯狂下跌,士绅商贾们都忙得焦头烂额,更没有什么精力去攻訐织造局开海一事。 赵睿带著张允修託付的重担,这下子可算是减轻了不少。 几人畅所欲言,便连徽商王世顺也笑著说起,各类货物价格下跌,连带著江南地价、田价也隨之下跌,西山钱庄正好趁此机会,在江南收购一番。 手里握著海量白银就是稳如泰山。 可討论如此热烈,却有一人迟迟隱忍不发。 殷正茂疑惑地看向海瑞说道:“海宪台可是有何顾虑?” 他看得出来,海瑞眉头紧紧皱起,却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可在此之前,恰恰相反的是,海瑞乃是最为支持江南织造局和张士元之人,甚至张简修这个亲兄弟动摇之时,海瑞也依旧选择相信。 今日到了大获全胜论功行赏之时,为何却面露寒霜? 海瑞顿了顿,这才看向张简修说道。 “张僉事可有得到密旨?” 张简修愣了一下说道:“倒也没什么大事,京城来了消息,想来乃是这我幼弟的意思,说是这货物价格可以跌,让江南士族们跌到底裤都不剩,不过却也不能跌得太狠了,让百姓们失去了生计,咱们要儘量维持著一个平衡.” 他摇摇头说道:“士元这小子不知江南行事之难,如何能跌又不跌得太狠?这其中度量如何把握,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海瑞却是缓缓开口说道:“粮食不能贱太久,否则定然会惹出事端。 士族大家为一己私慾,將货物价格抬高,无疑是祸国殃民之举,不知有多少人忍飢挨饿。 可如今货物价格越发低,粮食等价目也都贱了,却也非是什么好事。” 越是在地方任事,海瑞越是觉得,为官像是个为十几个孩子分配食物的大家长。 这边多照顾一些,那边就要受一些委屈。 穷苦百姓或许获益了,可天底下却也还有千千万万的中农富农。 他们非是士绅、地主,经此一役,不知会有多少人受到影响。 这便是海瑞忧虑的地方。 贫苦百姓得了生计確实没错,可物价的崩盘,却又会製造源源不断的贫苦百姓。 从前海瑞不明白,可如今看了西山之行事,又看了些经济学之理,方才有些明悟。 此中种种,实在是难以抉择。 赵睿作为一名商贾,瞬间便明白了海瑞的意思,他提议著说道。 “咱们多收购些粮食物资,充做朝廷来年的賑灾物资,一方面能平抑物价,一方面也能让朝廷多些底气。” 他露出憨厚的笑。 “好消息是,咱们如今手头上银子充裕,这丝绸布匹也不少,市面上粮食也便宜许多,想要平抑物价不是什么难事。 海宪台觉得如何?” 海瑞想了想说道:“此能治標却不能治本。” 平抑物价,自古便是朝廷经常使用的路数,也却是最为实用的。 可海瑞看得显然要更多一些。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实在是不够爽利~” 殷正茂越听越是觉得烦躁,跟这么一位执拗之人共事,实在是有些令人发疯。 明明是皆大欢喜的时候,他却偏偏要出来泼冷水。 “此事暂缓再议,朝堂诸公自会有所决断。” 在殷正茂看起来,海瑞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无疑是痴人说梦,这种大局上的考量,还是交给皇帝和张居正。 他已然有身心俱疲之感,故而摆摆手说道。 “连日来大傢伙都是辛苦了,由本官做东,今日摆个宴席,诸位今夜来吃些酒,一张一弛,方才是处事之道。” 殷正茂想要缓解一下气氛,可海瑞却是不领情。 “时间紧迫。”海瑞起身拱拱手说道。“下官近来打算再去乡间看看,將一干情况弄清楚了,再写个奏疏报予朝廷和陛下知道。” 说完这些,海瑞面不改色,便朝著殷正茂拱拱手,跟从前一般,快步离去。 “海” 殷正茂说话声音还没落下,对方却已然是扬长而去。 他有些生气,可也已经习惯了,无可奈何的看向其余几人。 张简修面色古怪的样子,他拱拱手说道。 “殷抚台,江南事也快了了,我还有重担在身,要前去广东福建一趟。” 赵睿也忙是说道:“江南织造局还有诸多事宜” 殷正茂面露尷尬之色,可还是无奈摆摆手说道。 “去吧,都去吧~” 隨后他又將目光投向了欲言又止的王世顺。 徽商王世顺结结巴巴的样子:“小人.小人” “莫要多言。” 殷正茂不容置否的模样。 “你便是留下,陪著本官吃酒吧。” 西山剧院最近新出了一部戏剧,名为《楚汉爭霸》,讲得乃是秦朝末年,汉王刘邦与西楚霸王项羽逐鹿天下的故事。 相较於剧院里头其他戏剧,这一部《楚汉爭霸》少了诸多演义和戏说的成分,多了诸多天下爭端,还有秦末各路文人墨客的戏份,可说是专门为了京城之中的王公贵族官宦所排演。 张居正端坐在包厢里头,居高临下將舞台上的表演看得真切,那些个性鲜明的角色,以及高亢清晰的唱词,不免令人眼前一亮。 “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桥段倒是有趣,韩信乃是一个有大谋略之人。 此戏剧是何人所作,该不会又是张士元那小子吧?” 张居正朝著身边的三子张懋修询问说道。 张懋修身上有状元的名头,可却在西山教书教得甘之如飴。 从前他在老爹面前,自然是愧疚万分,今日终於有机会,可以带著张居正一起领略西山之风采,他当然是尽心尽力。 他脸上露出笑意,颇为自豪地说道。 “父亲倒是多虑了,士元近来皆是在西山研究他的大棚蔬菜瓜果,怕是没有那么多精力。 今日这一出,乃是那沈伯英所做。” 张居正颇有些意外地说道:“沈伯英?便是那个吏部员外郎沈伯英?” “父亲竟然知道此人?” 张居正淡然说道:“上月季查,此人得了个『未足』,正要下放出京。” 他力推考成法,自然是要亲力亲为的,特別是对於六部京官,张居正基本上都有些印象。 “父亲!”张懋修有些焦急的模样,连忙拱手说道。“沈伯英实乃有经世之才者!您看他笔下诸般戏文,於朝堂政务剖析得入木三分,往往能发人所未发。此番季查得『未足』,想必是其间有什么疏漏错讹.” 他可不愿意看到,这位沈璟沈员外郎,因为在西山剧院的兼职,而失去在朝廷中的工作。 张懋修心里很清楚,沈璟之所以会得到那『未足』的考成评价,大概率跟更多心思在编排戏剧上有关。 “朝廷法度不容更改。”张居正不容置否地说道。“这考成法若是我都公然违反,天下可还能有官员遵守施行么?” “父亲~”张懋修还想要说些什么。 “够了。”张居正摆摆手,脸上十分严肃的样子。“此人在吏部任职只会坏事,他既喜爱戏剧,便让他转到礼部去。 如今天下戏曲一道越发繁盛,是该好好管管,礼部近来正要成立个司属统领,便让他过去吧。” “父亲容稟” 张懋修欲言又止的样子,可听到张居正后面的话之后,整个人顿时愣住了。 从吏部转到礼部,还是转到一个相当於教坊司的司属,在朝廷习惯来看,却是算是“贬謫”了。 可说不准,对於这沈璟却乃是最好的选择。 天下读书人对於涉及到乐、舞、戏等行业的部门,显然还是有所偏见的,然而对於沈璟来说,那真就是物尽其用了。 张懋修脸上一喜,连连拱手说道。 “孩儿替沈伯英谢过爹爹~” 张居正起身摆手说道:“此乃是应有之义,你这个状元郎却也不知晓?” 他话语里头颇有些失望。 张懋修脸色一暗,正想著开口说话,却见张居正已然飘然离去了,仅仅留下来一句话。 “好生照料西山书院的学童,若能为朝廷教授几个可造之材,老夫也算是没白在你身上费心思。” 一想到这句话,张懋修心里头便是泛苦,他个状元郎倒不如没考到的好。 可转头,他却便又下意识朝著西山书院的方向而去。 “明年便是乡试了,书院里头有三名生员,对於《经史》还有些紕漏,得加紧补足才是~” 口里喃喃自语,他低头离开了西山剧院,至於外头闹得风风雨雨,张懋修一点儿也不关心。 回文渊阁的路上,张居正收到了游七递过来的奏报。 在轿子中,张居正借著帘子透进来的光线,看清楚了奏报上头的內容,喃喃自语地说道。 “徐先生真要来京城么~还真是好一番谋划~” 外头游七细细听著,连忙询问说道。 “老爷,我等要不要做一些布置。” 张居正悠悠然说道:“不必太过紧张,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 “小少爷真乃天纵奇才也。”游七由衷笑著说道。“这一番谋划下来,即便是徐阶这般人物,也得低下头来了。” 说到一半,游七顿觉得有些失言,连忙低头请罪。 “小人该死,口不择言~” 徐阶再落魄,也不是他这般人物能够直呼大名的。 可出乎意外的是,张居正却没有出言训斥,而是自顾自地笑著说道。 “这逆子,做得倒是不错。” 游七可以感觉到这话语里头由衷的笑容,这在张居正脸上可很久没出现过了。 一时间,他顿觉得安心了不少。 张家这一棵参天大树,看起来自己真能抱上一辈子了。 乾清宫。 万历皇帝倚靠在那黄梨罗汉床上,手里拿著那份写满数目的纸张,不停的发抖。 好半天之后,他才缓过神来,从纸张后头探出来一张硕大的脑袋,红著一双眼睛,声音颇有些沙哑地瞪向面前的张士元说道。 “士元!此番朕竟赚了这么多银子?你可没有骗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