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兽医,开局给朱标续命》 1 甲方老爷爷 旭日东升。 南京城甦醒了,开启了喧闹的一天。 秦淮河北岸,饮虹桥的西北方向,是应天府最大的牛马市, 牲口的叫声此起彼伏,牲口粪便的味道隨风飘荡。 饮虹桥下是市场的出口,路两旁摆满了摊位。 大多是牛马用品,衔铁、韁绳、马蹄铁、毡布、…… 夹杂一些卖吃食、杂货的。 摊主大声叫卖,行人逡巡的目光在寻找心仪的货物。 没人注意到,今天集市的边缘多了一个摊子。 摊主在地上铺开一个麻袋,摆放了各色药草; 摊后掛了一个药旗,麻布旗面上两个硕大的隶书: “医兽”。 字跡古朴有力,旗的顶端吊著一块崭新的马蹄铁。 摊主是一位身材瘦高,脸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 麻布直?(duo)掛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嶙峋的骨架。 他的摊位很冷清,几乎无人驻足。 行人只是看一眼摊主,就会直接忽略了。 摊主太年轻了,嘴唇刚有绒毛,偏偏兽医是需要积累的手艺; 何况牛马市有应天府的兽医,经验丰富,价钱公道。 摊主似乎並不在乎生意,反而四处张望,眼里满满的好奇。 今天是初一大集,人流如织,每个摊主都使出浑身解数,卖力招揽客户: “祖传秘方,专治牲口发热发汗!” “马衔铁,不伤口,结实耐造!” “看看牛鼻环,精铁打造……” “西口来的上等毡布!结实耐用!” “……” “水面,筋道有味,醋蒜免费送啦!” “桂熟水,一口去燥,两口和胃……” “西门炊饼,一文钱两个!” “……” 叫嚷与还价交织,粪臭和饼香齐飞。 集市里人声鼎沸,说话都要大声吼才行。 嘈杂的声音灌满了耳朵,年轻的兽医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曾经在影视上看到的场景,现在就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男人穿著短衫或长衫,束脚裤,布鞋或草鞋; 女人上袄下裙,上衣短而窄,下裙宽大; 男女都束髮,衣服以麻布、布居多,罕见綾罗绸缎,衣服都是右衽; 看不到科技的痕跡; …… 年轻的兽医看的津津有味。 一个月前,他被一道光卷到了大明朝, 洪武二十四年八月。 皇帝是洪武大帝朱元璋, 太子朱標即將北巡。 和他熟知的大明大差不差,虽然在细节上略有不同,但是来都来了,细节上的问题已经无关宏旨了。 新的时空, 新的生活, 只是开局身无分文, 摆摊就是凭一技之能努力活著。 往日已不可追, 他在努力適应这个世界,还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克生”。 许克生! ~ 不远处,一个老人弓著腰出了牛市,牵著一头瘦骨嶙峋的牛,隨著拥挤的人群渐渐走来。 人和牛都无精打采。 牛瘦的脱形了,皮紧贴著骨头, 高大宽阔的骨架比人还高,依稀可见曾经是一头健壮的牛牯。 许克生回过神来,这牛有大病! 第一单生意来了! 一人一牛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老丈,这牛怎么了?” “病了,府里的兽医说没治了!哎!” “啊?那太可惜了!这大骨架,一看就是头壮牛!” “它是俺村的牛王,十里八乡都找它当种牛。” “再找郎中看看吧,这么壮的牛可值老钱了。” “能找的兽医俺都找遍了,都说不中咧!” “可惜啊!这么好的牛!” “……”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唏嘘不已。 许克生也觉得可惜,在农耕时代,一头牛可是一个家庭的重资產。 老人嘆口气, “现在去县衙,等衙门审验。” 朝廷规定,耕牛“老、病不任用”,需要上报衙门审验。 审验后宰杀,牛皮、牛筋、牛角属於朝廷严管的战略物资,需要上缴给县衙。 老人只能得到一些肉,如果拿去市场上售卖,还要缴税。 一头价值不菲的牛王,最后却几乎一无所剩。 “老丈,这牛什么病?” “郎中说是『肝胆湿热』。” 许克生心里一动,就是胆结石,胆囊长了牛黄。 牛黄可是稀缺的药材。 果然,有热心人安慰老人: “可能会有牛黄。要是能割出一块,也能卖个好价钱。” 老人苦笑一声, “一百块牛黄也买不来这一头壮牛吶!” 眾人也都默然了。 一块最上乘的牛黄,不过五、六百文。 牛王却至少价值六贯,老人全家辛苦一年也难攒这些钱。 没了牛老人耕种就成了大问题,租牛要钱,还失去了配种的收入,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老人一家的生活要急转直下了。 眾人都充满同情,却又无能无力,只能目送老人远去,眾人的声音小了很多。 许克生挺直腰杆,这病咱能治。 什么老汉?那是甲方老爷爷! ~ 老人擦去两滴浊泪,腰弓的厉害,脑袋几乎贴在了牛脖子上。 一人一牛踟躕前行,说不清是老人牵著牛,还是牛支撑著老人。 绝望的老人,隨时会倒地不起的病牛,终於到了许克生的摊位前。 老汉眼神麻木,盯著路面,趔趄前行。 许克生来了精神,终於吆喝了一声, “看病了,专治牛马各种疑难杂病……” 老人似乎没有反应,依然伴著牛,趔趄前行。 走了两步,他才反应过来, 有兽医?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不认得字,但是看到了马蹄铁,那是兽医的標誌。 这里有个兽医! 老汉站住了,仔细打量摊子。 他心有不甘! 也捨不得老牛! 更不敢面对家庭財產的巨额损失,还有失去耕牛后的麻烦。 只是, 马蹄铁那么新,摊主还是个少年郎, 可惜是个新手! 老人有些踌躇,官府的兽医都宣判了病牛的死刑,这么年轻的孩子又能有什么法子? 嘆了口气,老人攥著牛绳,心中犹豫不决。 周围的人也都看出了他的心思,但许克生是个生面孔,没人知道他医术如何。 许克生也在静候老人的决断。 老人最终还是小心地问道: “小郎君,你是兽医?” 许克生点点头,“是啊。” 小郎中眼神淡然,莫名地让老人糟乱的心有了一分安定。 “你看俺这牛,还……有救吗?” 老人小心翼翼地问道,昏的老眼带著最后的倔强。 自古英雄出少年。 也许……, 可能……, 万一……, 他行呢?! 老人看著许克生,浑浊的眼中闪烁著希冀的微光。 2 太子在看著你 许克生缓步走出摊子, “老丈,您稍安勿躁,让晚生先看看牛。” 老汉看他做事沉稳,既没有大包大揽,也没有一口回绝,心中的希望更多了, “兽医说是『肝胆湿热』,只是治的太晚了。” 想到官府兽医的结论,老人的眼神黯淡了。 那么权威的人说没救了,少年郎行吗? 许克生不急不忙绕著病牛转了一圈,仔细观察,老人的眼珠子则隨著他转。 已经围拢了不少人看热闹。 没人相信一个少年郎能起死回生,都以为他是想骗老人几个钱。 但是没人揭破,都不忍心击碎老人残存的希望。 许克生最后站到牛的右侧,左手放在了牛肩胛骨上,牛皮有些烫手。 他数到了第十一根肋骨,手掌按住没有动,清晰地感受病牛焦躁的心跳。 隨著牛呼气,他察觉到了一个鸡蛋大小的鼓包。 然后屈起食指,不轻不重地叩击了一下。 牛疼的一阵抽动,无力地“哞”了一声,以示它的抗议。 看著他有模有样,老汉的希望又增加了。 许克生收回了手,心中有了判断。 牛眼浑浊泛黄; 牛皮烫手; 胆囊附近肋区敏感,有鼓包; …… 临床表现显著,许克生肯定地说道: “老丈,可以治。” ~ “啊!” 周围的吃瓜群眾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没想到眾目睽睽之下,许克生敢大包大揽。 难道真的是神医? 老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反而不敢相信了, “真的?” 许克生解释道: “官府的郎中诊断是『肝胆湿热』,这是对的,就是牛的胆囊长了牛黄。” “只需要將牛黄取出来,再吃几味药,就可以痊癒了。” 他十分意外,活了大半辈子,只见过杀牛取黄, “取了牛黄,牛还能活著吗?” “必须活著啊。”许克生微笑道,“诊金五百文。” 嘶! 周围的人都被许克生的治疗方案、诊金震惊了, “好贵!一个力夫十天的收入。” “这钱好赚!” “官府的兽医,一次诊费不过五文。” “活著取黄?从未听说过!” “……” 已经有人提醒老汉,小心遇到了骗子。 老汉没有理会,反而爽快地冲许克生拱拱手, “那就拜託郎中了!” 他很通达,今天死牛当活牛医,治死了他没有损失; 万一治好了,那就赚大发了! 相比牛价,这点诊金不算什么。 许克生指挥老汉將牛牵到秦淮河边,让牛侧臥,露出右侧腹部,以便手术。 又让老汉借著木棍、河边的柳树將牛的四条牛腿固定,防止牛中途惊起。 吃瓜的百姓將这里围的水泄不通,都想看个稀罕, “这郎中还没俺儿子大,能给牛治病了?” “唬老头钱的吧?” “上元县衙就在前面不远,他敢?!” “谁知道呢,先看著。要真是骗子,大傢伙將他扭送衙门,老人都这么可怜了,他还敢骗钱。” “你说,这会不会是他治的第一头牛?” “……” ~ 许克生没有理会这些閒言碎语,开始有条不紊地摆出手术用具。 牛的体型庞大,胆囊位置很深,手术难度极大。 术后感染、伤口癒合难度高等问题,即便是后世,兽医对胆结石也只用药物治疗,罕有手术。 所以才有死后取黄的说法。 因为活牛取黄,取了之后牛很难存活,一般人不会干这种违法的蠢事。 但是眼下病牛的病情已经进入中晚期,药石无力了。从现在的医疗水准上,兽医诊断不治是对的。 老汉安顿好牛,目不转睛地看著许克生忙碌。 他感觉今天自己是幸运的,遇到了一位敢出手的郎中,只要下手治,总还是有希望的。 只是,许克生表面上云淡风轻,胸有成竹,其实也有隱忧。 他曾是国际顶尖的医生,医学知识和经验都十分丰富。 他对自己的医术充满自信,丝毫不担心手术风险,也不担心术后的癒合, 他只担心自己的体力能否支撑到最后。 这次穿越,身体经过时空的洗礼,健康出了大问题,现在虚弱的很。 脑子:对,就这么干! 双手:滚!我不行的! 许克生拿出一把尖刀,巴掌大小,刀身细长,在晨光下闪著寒光。 眾目睽睽之下,已经容不得他犹豫。 盯著下刀子的位置,他在心中又將手术方案仔细过了一遍。 他明白风险所在,病牛已经很虚弱,如果下刀的时候手抖,割歪了或者刀口豁的太大,造成失血过多,病情会加重。 如果失手將牛治死了…… 牛不能死! 手术必须成功! 这可是自己的第一单生意。 他深吸一口气,落下刀,开始剃手术区域的牛毛。 手很稳, 刀很快, 嗤嗤声中,牛毛纷纷洒落。 许克生的心神渐渐沉浸其中,忘记了周围的喧囂。 一旁的火堆上,瓦盆里的水已经沸腾,里面煮了十几块纱布。 ~ 周围鸦雀无声,甚至可以听到牛反芻的咀嚼声。 一队巡逻的士兵也在外围看著,带队的百户站在一张桌子上,盯著场內。 往常聚拢了这么多人,士兵们早就上前驱赶了,枪桿、马鞭子一顿猛抽,还要將为首的抓去大牢。 可是今天不同,这是给耕牛治病,国朝重农桑。 百户捏著下巴的虬髯,眼神锐利如刀。 这个小郎中陌生的很,百户对他的医术也是怀疑的更多。 一旦小郎中是唬人的,百户会立刻驱散百姓,动手抓了这个骗子,先打的他爹娘都不认得,再扔进大牢。 ~ 饮虹桥上观看角度最佳,居高临下俯视桥下的手术。 但是这里已经被人占了,一群精壮护卫簇拥著一位黑脸胖子。 胖子一身緋色质长袍,饶有兴趣地眺望人群中心。 今天出来微服私访,本来是想逛逛牛马市。 秋收在即,之后就是秋耕,耕牛至关重要。 没想到看到这一幕。 牛王无药可治,胖子也有些遗憾,可惜了一头耕田的利器,一头上等的种牛。 看著正在剃牛毛的小郎中,胖子捻著稀疏的鬍鬚,心中半信半疑, 应天府的兽医不能治的病,一个如此年轻的小郎中就能了? 还要活取牛黄? 真是活久见啊! 那少年是真有的独门绝活,还是个卖大力丸的? 他转头问身侧的中年秀士: “子澄,你听说过活取牛黄吗?” 黄子澄摇摇头, “太子殿下,臣未在书中看到过,一般是宰牛的顺手摘了。” 此刻, 许克生已经放下刀子,在牛身上扎下几根粗大的银针。 之后他打开了一个葫芦,酒香立刻喷涌而出,眾人以为他要喝酒壮胆,没想到他倒出烈酒,开始仔细搓洗双手。 酒味四溢,眾人都看的莫名其妙。 朱標没懂他洗手做什么,但是看他做事一板一眼,心中多少有点信了。 许克生又换了一把刀,刀尖抵在牛腹上,似乎要割下去。 朱標不禁笑了, “他和牛一般瘦,有力气割开牛皮吗?” 周围的护卫都笑了,太子的比喻太形象了,一人一牛都骨瘦如柴。 黄子澄凑趣道: “殿下,那小郎中可能不用刀。” “那他用什么?”朱標惊讶道。 黄子澄促狭道: “他用嘴吹的。” 他一直认为许克生在吹牛,什么治绝症、活取牛黄,不过是想骗可怜老人的几个铜板罢了。 眾人哄堂大笑,他们也怀疑小郎中的水平。 朱標轻拍著肥硕的肚子,面带微笑。 突然! 他的笑容凝固了, 只见小郎中已经落刀,刀尖在第十一根肋骨附近稳稳地割了进去。 3 太子麻了,这是兽医? 许克生只割开了五指宽的切口。 牛的胆囊位置较深,手术一般需要大切口。 幸好这头牛太瘦了,许克生可以儘可能用小切口,减少失血和术后癒合的风险。 刀子进去很深,肌肉翻起,鲜血涌了出来 他拿起特製的竹撑將切口撑开。 “哇……” 看著血淋淋的切口,围观的百姓忍不住一声低呼。 老汉只看了一眼,就心里一哆嗦,不忍再看,蹲下抱著牛的脑袋,轻声安慰, “別怕,忍一忍就好了。” “乖牛儿,郎中给你治病哩。” “……” 牛似乎听懂了,低沉地叫了几声,没有任何挣扎。 它被绑住了四条腿,几根银针阻断了它对刀口的感知,顶多能感觉到皮肤上有木棒划过。 何况它早已经没有力气挣扎, 许克生任由鲜血流淌,探查胆囊和肝臟。 幸运的是胆囊没有破裂,胆汁没有露出; 不好的是肝臟有铜钱大小的一块出现纤维化,不过在可承受的范围內。 许克生换了一把刀,翻出胆管,切开后挤出了一个圆形的结石。 这就是牛黄,拇指头大小。 周围的人齐齐发出惊嘆,打破了沉寂, “是牛黄吧?” “是的,咱见过牛黄,就长这样。” “……” 许克生隨手將东西放在一边,夹出煮沸的纱布,挤干水分,丟进切口里,等吸满了血液再换一块,直到处理乾净里面的积液。 这本是护士协助的工作,现在只能自己来了。 ~ 剩下的就是缝合,考验精力、体力的时刻来了。 许克生拿起了缝衣针改的缝合针,上面已经串好线,是提前做好的羊肠线。 针的型號过大,线的做工粗糙,但是凑合能用。 最先缝合的是胆管。 胆囊功能还在,考虑到胆囊事关牛的消化功能,他决定保留胆囊。 之后就是关闭腹腔,这就是真正考验精力、体力的一关。 他拿出一排缝合针,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始。 筋膜层、肌肉层、皮下脂肪层、皮肤层,一层一层地缝合。 饮虹桥上,朱標看呆了。 开始给牛开膛破肚,像个屠夫; 现在又干起了针线活,像个绣工。 说好的兽医呢? 这样的兽医他从未见过,难道是本王见识浅了? 太子麻了。 ~ 旭日高升,微风轻拂。 桥上、树上、岸边,一群男女老少伸长脖子,睁大眼睛,既害怕又好奇,安静地看著一个小郎中缝合。 许克生完全沉浸在手术中,手法熟练老道。 连续缝合、间断缝合的手法交叉使用,缝合的速度越来越快。 额头的汗渐渐匯聚,在脸颊肆意流淌。 腹腔里没有脓液,器官几乎没有黏连,解剖面十分清晰,许克生决定不放引流管。 足足缝合了半个时辰,才到了最后一层皮肤。 许克生的右手已经微微有些抖,额头满是汗珠,后背的衣衫早被汗浸透了。 稍顿了一下,深吸几口气,稳了稳心神。 他不敢休息,担心一旦放下缝合针,再拿就是千钧重了,不如一鼓作气。 再次捏起一个缝合针,强忍著极度的疲劳开始最后一层的缝合。 这次用的线,比羊肠线稍微涩了一点, 终於,盏茶时间过后,他缝完了最后一针。 他怀疑再多一层,自己还能坚持住吗? 用药膏给切口做了消毒,许克生取下牛身上麻醉用的银针。 手术结束了! 许克生双手扶著膝盖,儘可能慢地起身,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两腿一软差点摔倒。 许克生有些无奈。 这小身板…… 简单的小手术就掏空了全部的精力。 老汉急忙上前扶住。 只见许克生的脸苍白如雪,眼里掩饰不住的疲倦,老汉有些慌, “小郎中,你咋样?” ~ 许克生吃力地抬起胳膊,撩起衣袖胡乱擦了一把额头的汗,低声道: “鬆绑吧,好了。” 老汉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这,这就好了?” 他见许克生站稳了,急忙去给牛解绳子。 因为太激动了,他越想快,反而半天解不开一个扣子。 几个热心的百姓上前帮忙,眾人七手八脚给牛鬆了绑。 许克生强打精神,开了消炎化瘀的方子。 老汉拿出碎豆饼,碰到牛的嘴边, 病牛伸出大舌头,几下都卷了进去,吃的津津有味。 老汉连连点头,將剩下的豆饼渣收了起来, “是真好了!自从生病它就不吃豆饼的。” 老汉喜笑顏开,老眼里满是喜悦的泪,皱纹舒展,腰挺直了不少。 围观的人有懂的,当即解释道: “肝胆湿热的牛,吃的少,尤其不吃豆饼,现在看是真的好了。” 许克生刚放下笔就看到这一幕,急忙大声制止: “老丈,先別餵东西!可以餵药、餵水,但是要等它排气了,嗯,就是等牛放屁了才能餵食。” 眾人却被惊呆了,犹如一颗石子掉入蜂箱,嘈杂声瞬间扬起: “刚开刀就能吃了,这是手到病除啊!” “今天开眼了!这么年轻的神医!” “比官府的厉害多了!” “医术这么好,人还长的俊俏!” “不知道说媳妇了吗?” “……” 话题从医术迅速滑向小郎中的婚事,许克生纵然脸皮比城墙厚,也有招架不住了。 许克生將方子递给老人, “將牛牵回去好生餵养,半个月就能痊癒了。采一些绊根草,捣烂了敷在刀口上。” 老汉双手接过方子,小心揣进怀里,又用手拍了拍。 之后他恭敬地將牛黄双手奉上: “小神医!这牛黄就当诊金吧。” 许克生没有推脱,接了过去。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份收入。 牛黄呈金黄色,有细密的同心纹,放在鼻下轻嗅,除去血腥味,隱隱带著清香。 这是牛黄中的上品。 有人出五百文收购,被许克生婉拒了。 老汉千恩万谢,这哪是救了一头牛,是救了他一家老小的命。 许克生再次叮嘱: “路上要慢走,累了就歇。可以喝水、喝药,但是在它放屁前不要餵食。” 有人促狭道: “过个把月,它就能继续当种牛了。” 眾人哄堂大笑,笑声中是满满的善意和祝福。 ~ 老汉牵著牛走了,脚步轻快,不时笑眯眯地拍拍牛的肩胛骨, “老伙计,你是有福的!” 又看看缝合的刀口,连声感嘆, “神医吶!” 许克生满脸无法掩饰的疲倦,开始收拾残局。 围观的百姓沸腾了,纷纷围拢上来。 今天开眼了,亲眼看到一头牛被开膛破肚,还活下去了,这次见闻能讲一辈子。 不少人上前和许克生攀谈。 问医术的, 问家乡的, 问婚姻的, …… 许克生应接不暇,只好含糊著地应著,似乎回答了,其实什么也没说。 上午的集市已经结束了,饮虹桥下却聚集了上百號人,吵吵嚷嚷,令行人侧目。 饮虹桥上,黄子澄冷哼一声, “如此聚眾,成何体统!” 话音未落,桥下的百户已经吹响了尖锐的竹哨声。 巡逻的士兵结成小队,上前厉声呵斥,驱赶百姓散开。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都有些意犹未尽。 许克生终於带著工具拖著疲倦的身躯回到了摊位。 ~ 饮虹桥上,朱標捻著鬍子发呆。 正午的太阳有些晒,他的额头满是细汗。 黄子澄躬身道: “殿下,咱们走吧?” 桥下的人群都已经走光了,周围安静下来。 朱標摇头嘆息: “神乎其技!” 贵为太子,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活取牛黄。 单凭这个手艺,小郎中在兽医界就有了一席之地。 黄子澄进言道: “殿下,臣以为手术是否成功还要看牛的康復情况。” “臣担心是江湖郎中的小把戏,只能忽悠一时。” “子澄言之有理。”朱標其实也有这种怀疑,“那就派个人去打听老丈的住址,过几日去查看病牛的状况。” 朱標心存疑虑,但同时他也心存希冀,期盼医术是真的。 农耕是国朝的根基,耕牛又是农耕的重要工具, 如果许克生的法子行之有效,推广开来,可以救活无数耕牛。 推而广之,肯定也能用於治疗战马。 黄子澄见太子对少年上心,便提议道: “殿下,太僕寺正在招录兽医,若此子医术尚可,不妨推荐他去。” 朱標微微頷首, “叫他来问话。” 4 人医,兽医,医闹 看著一人一牛渐渐远去,许克生虽然很累,但很有成就感。 这是他治的第一头牛。 之前他可是治人的。 今天冒著体力不支的风险,不过是为了有口饭吃。 冒险很成功,效果很显著。 不仅带的药被抢光了,就连带的药草也被抢光了,百姓认为小神医的药草肯定药店的强。 看著一堆沉甸甸的铜板,许克生很有成就感。 招牌算是打出去了,虽然不能保证以后日进斗金,但是吃喝肯定不愁了。 这就是有一技之长的好处。 许克生口乾舌燥,飢肠轆轆,只好强忍著疲倦去买了一大碗桂熟水,两块果馅椒盐金饼。 熟水,就是在开水里加了桂、雪梨、枇杷叶,润燥化痰,暖胃生津。 有点像后世的茶,味道甘甜,带著桂的香味。 他一口气喝了半碗,感觉回了一点血。 就著熟水吃了饼,彻底满血復活。 他的右边是一个头髮灰白的中年妇人,面前只有一篮子鸡蛋。 周围的摊位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她却没有动。 妇人偶尔乾咳一声,不时看许克生一眼。 直到他吃了东西,妇人才抬起干树皮一般的手,轻轻撩了一下头髮,柔声道: “小神医,你帮奴家看看病,可好啊?” 有人笑道: “大嫂,他是兽医。” 周围的人都笑了。 许克生也担心冒犯,没有立刻答应。 妇人自嘲道: “奴家二更睡,五更起,睁眼就没有停歇。这条贱命,有刚才那头牛金贵吗?” 眾人哑然,自己又何曾不是? 牛一年只忙两季,自己一年四季没有停歇; 牛要小心伺候,谁关心自己死活? 扎心了! 大嫂! ~ “大嫂,您是出了一身汗,突然著凉的吧?”许克生询问道。 妇人病懨懨的没多少精神,偶尔乾咳一声,两腮有不正常的红晕。 这是寒邪束表的典型症状。 就是感染了风寒。 周围的人都侧耳聆听,莫非小郎中还能医人? 妇人一拍巴掌,大声惊嘆: “神医啊!还没把脉呢,就知道了缘故。” 原来前日她在灶前做晚饭,外面传来孩子们的惊叫,小儿子落水了, 她一身热汗就跳进水里將孩子捞出来,当晚身子就不利索了。 许克生安慰道: “问题不大,是风寒之症。” 这种病只需要一副桂枝汤,开泄腠理,驱散寒邪,喝两次就好了。 可是看妇人才三十多岁,就已经头髮白,衣服打了不少补丁,显然日子十分清贫,买桂枝、甘草、大枣这些药对她是个沉重的负担。 许克生略一思索,便开了方子: “您回家煮姜水喝。每次五片姜、一片薄荷叶子;稍放一点盐;加一个鸡蛋,打成蛋。早晚各饮用一大碗。” “晚上临睡前用艾叶煮水泡脚。” “最多三天,就痊癒了。” 薑片薄荷茶祛寒止咳; 鸡蛋补充营养,增强身体机能; 艾叶泡脚促进血液循环,促进睡眠。 妇人很高兴,姜自家种了,鸡蛋自家有,艾草野外隨便摘,自己只需要费一点柴河。 妇人急忙起身屈膝施礼: “谢谢小神医!” 她从篮子里抓了几个鸡蛋,有些赧然地说道: “小神医,这些鸡蛋就当诊金吧。” “好啊!”许克生象徵性地拿了一个鸡蛋,又叮嘱道, “大嫂,不要刻意去捂汗;” “是出细汗,微微出汗就好了;” “出汗的时候不能见风。” ~ 见许克生竟然能医人,诊断的特別准,诊金还不高,周边的摊主都心动了。 经年的辛劳,谁的身体都有些毛病,只是为了省钱忍著罢了。 都是一个铜板恨不得当十个的普通百姓,眼前有“价廉物美”的神医,谁不想薅神医的“羊毛”。 他们心动就行动,没有丝毫犹豫。 转眼间许克生的摊子前排了一个小队。 別的摊子都在收,唯独他的摊子,忙的热火朝天。 许克生考虑到以后要长期摆摊,这些人是邻居,他只好来者不拒。 “你这是瘀血痹阻,就是这里扭伤过,没有及时就医。我给你开个方子,你自己熬製药膏,……” “你没病,下一位。” “你是寒邪犯胃,有五、六年了吧?单吃药不行了,平时还要注意,一日三餐按时吃,不能吃生、冷、油腻、辛辣……” “你胃疼?你是酒喝多了,戒酒一个月就好了,不用吃药。” “你……” “……” 许克生看的很快,毕竟给人看病才是他的本行。 要么是小毛病,要么是积年老病需要休养,幸好没有一例绝症。 他点出问题,开了方子,表明注意事项, 考虑都是穷苦人,许克生绞尽脑汁去开一些他们自己就能採集到的药材。 不过盏茶时间,队伍空了,他的面前也多了一堆“诊金”: 一个竹篮子,这是卖竹筐的摊主的诊金; 篮子里装了一枚鸡蛋、两个炊饼、四块八仙定胜方糕、一块胭脂、……、十几个铜板。 许克生有些无奈。 局面是打开了,怎么来的都是病人? 咱可是兽医! 兽医啊! ~ 有病人好心地劝道: “小神医,你的医术这么高超,干嘛还当兽医?给人看病多好啊!” 周围不少人都跟著附和。 在职业鄙视链上,人医的地位显然高於兽医,相对更体面一些。 许克生看了他一眼,缓缓问道: “小安德门有一位名医,姓周,听说过吗?” 对方挠挠头,尷尬地笑了,没敢接话。 就是上个月,周郎中给一个侯爷的小妾看病,结果小妾不治身亡。 周郎中当天就被侯爷下了狱,周家倾家荡產也没赎出来。 最后瘐死在牢中,前几天发的丧。 卖鸡蛋的大嫂说道: “还是兽医安稳一些,治好,治坏,牲口也不会言语,更不会闹腾。” 一位老汉也大声道: “咱们老百姓可別想赚大钱,出大名气,老老实实养家餬口才是正道。咱也看兽医好!” 许克生笑著附和道: “说的是呢。” 在大明当人医风险太高,医术越高,病人的地位就越高,医生的危险也隨之水涨船高。 在大明,“医闹”大多是贵人。 贵人不治,要收拾医生; 帝王驾崩,更是要杀一批御医。 他们一旦出手,不要钱,只要命。 名医虽然有了虚名,多赚了很多,但是安全性反而不如庸医。 庸医在民间混口饭吃,面对的都是升斗小民,治出问题也不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想用医术赚钱,又想图安稳,那就只有兽医了。 牲口可不会“医闹”。 ~ 一个带刀的汉子大步过来,直奔许克生的摊子。 眾人不明所以,但是光天化日之下敢在皇城佩刀,此人身份不简单。 眾人急忙让出一条道。 汉子上前拱手施礼: “小郎中,请跟咱来,贵人要问话。” 汉子很有礼貌,语气温和,又带著不容置疑。 传了话,他转身带路。 许克生注意到,饮虹桥上有一群人和来人一样的装束,中间簇拥著一个黑胖子。 许克生掸掸麻布长衫,扶正头上的四方平定巾,不慌不忙地跟在汉子后面, 心里却疑惑不解,莫非自己在这治病,碍了哪位贵人的眼? 5 朱標的试探 许克生跟著侍卫到了桥下,朱標也拾级而下,两人在桥下相遇。 许克生在来的路上就注意到了,眼前慈眉善目的黑胖子身份不简单。 护卫个个龙精虎猛,犹如標枪般站立,看似呆若木鸡,却给人沉重的压力。 他们和附近巡逻的士兵相比,就是凤凰和草鸡的差別。 更扎眼的是,胖子穿的是緋色长袍。 緋色! 大明只有皇族、王侯、四品以上官员才能穿这个顏色。 这是洪武大帝定的规矩。 胖子要么是高官,要么是显贵。 胖子没有居高临下说话,而是选择走下桥平视许克生。 许克生判断他要么亲民,要么善於偽装。 没人作介绍,许克生只能含糊地拱手见礼: “晚生留守右卫屯军许克生,拜见贵人。” 朱標有些意外,本以为他是医户,没想到是军户。 “你是留守右卫的兽医?”黄子澄问道,“师承何人?” “晚生不是兽医,微末的医术是从医书上看的。” 朱標、黄子澄不由地对视一眼,都是又惊又怒。 自学的?! 就敢给耕牛动刀子?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不知道后果的严重性吧? 治死了耕牛,不是赔钱就能了事的,而是要被衙门问罪的。 年轻人太鲁莽了! 朱標对病牛多了几分担忧,忍不住斥责道, “你胆子够大啊!”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自带上位者的威严,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许克生纵然两世为人,依然寒毛倒竖。 没等他解释,黄子澄又追问了一句, “刚才的治疗,是你胡乱来的吧?” 许克生解释道: “给病牛开刀手术,是有严格的规矩的,晚生是一步一步按照规矩来的。” “谁定的规矩?”黄子澄追问道。 “晚生从书上看到的规矩。” 黄子澄呵呵笑了,他刚和太子说书上没有活牛取黄的记载,许克生现在却说书上有规矩。 他一向以博览群书著称,现在竟然有他没看过的內容。 莫非咱看的书少了? 黄子澄压根不信, “《齐民要术》、《司牧安驥集》、《痊驥通玄论》、《马经》、《牛经》、……” 他一口气列了十几本兽医经典书籍, 然后看著许克生,一字一句地问道: “哪本书记载了活牛取黄?” 许克生回道: “晚生看的是一本残卷,不知道是哪位大贤所作。” 黄子澄: “……” 后面不用追问了,残卷要么丟失了,要么毁损了,这是读书人常用的狡辩招数。 他只是摇摇头,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转身欣赏秦淮河水。 他自恃身份,不屑和庶人爭论! 许克生被两人懟的莫名其妙,牛还活著呢,你俩咋了? ~ 朱標见许克生言谈稳重,既没有惶恐,也没有巴结,便起了爱才的心思, “太僕寺在招考兽医,如果自觉医术尚可,可以去报名。” 许克生却摇摇头, “晚生想多读几年圣贤书,就不去高攀太僕寺了。” 他的態度很谦卑,但是拒绝的也很坚决。 朱標明白了,许克生是要走科举的路子。 科举是帮朝廷网罗天下英豪, 身为太子,朱標当然欢迎许克生自投罗网。 朱標的態度软化了不少,温和地问道: “开蒙了吗?” 许克生躬身道: “晚生在村学念了几本书。” 朱標考校了一个问题: “何谓五美?” 许克生回道: “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 朱標继续问道: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许克生当即回道: “欲齐其家者……” 朱標连续考校了几个背诵的问题,涉及《论语》、《礼记》、《大学》、《中庸》,许克生都对答如流。 朱標又问道: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何解?” 他的话音刚落,许克生就回道: “孔子说,『君子之中也许有不仁的人,但小人之中却不会有仁人。』” 朱標又从四书中抽了几句,一一询问释义,许克生解释的都完全无误。 黄子澄不禁转过脸,上下打量许克生。 在缺好书、罕见良师益友的卫所,许克生的基本功却如此扎实,看来是下了苦功夫的。 朱標微微頷首,是个读书种子。 许克生却暗自捏了一把汗, 当年学医,老师將四书五经作为入门的课程,当年背的苦不堪言。 感谢当年下的苦功夫,不然今天就尷尬了。 ~ 朱標上下打量许克生,想起了刚才治牛的一幕。 濒死的病牛, 瘦弱的读书人, 这两者之间竟然联繫在一起,朱標感觉十分违和! 虽然两者都是朝廷所需,但是两者叠加在一起,朱標不满了。 既然走了读书的路子,就要坚定地走下去,怎么还来医兽? 自宋代以来,都是“万般皆下品,只有读书高”。 和科举、功名相比,兽医不过是细枝末节的东西。 朱標认为,少年郎更应该读书上进,而不是耗费光阴在兽医上。 更何况,这医术还是“自学”的。 朱標责问道: “既然读了书,也不是兽医,为何出来摆摊?” 许克生明白他的意思,说白了,还是兽医的地位不高。 士农工商,郎中不在士大夫的行列,只是百工之一。 医学属於方技,也不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正统学问之內。 许克生苦笑道: “因为晚生家贫,读书又太费钱了。” 他回答的很坦然,这正是他来摆摊的原因。 想当人上人,就必须参加大明的“考编”——科举。 可是现在的书都是奢侈品,自己手头就一本破败不堪的《论语》,其余的书都是借来的。 笔、墨、纸、砚也不便宜,现在他练字都是用的沙盘,连字帖都买不起。 朱標、黄子澄默然,穷苦人家读书,第一道坎就是钱。 许克生是想医兽赚钱,自食其力。 “年方几何?家中还有何人?”黄子澄问道。 “晚生今年年十八,椿萱不幸早逝,如今於卫所充屯军。唯三叔偶来照拂一二。” 父母都不在了,但还有个三叔。 朱標、黄子澄看向他的目光已经充满了讚许, 家贫、孑然一身,却依然自强不息,读圣贤典籍,实殊难得! 年轻人未来可期! 朱標叮嘱道: “既然读书上进,就不能沉溺於医术。” 许克生躬身道: “晚生谨记教诲。” 见他礼节甚恭,朱標越发满意,捻著鬍鬚,暗嘆孺子可教! ~ 朱標想到许克生给牛看病,又给人看病,不由好奇地问道: “你学的是医兽,还是医人?” 许克生解释道: “晚生学的医兽。刚才几个邻摊的请求帮忙,晚生推辞不过,只好勉为其难,帮著开了方子。” 黄子澄笑道: “你给人看病也不错嘛,刚才几个病症都说的分毫不差。” “碰巧罢了。”许克生谦虚道。 “方子开的也好,医者仁心。”朱標夸讚了一句。 许克生开的方子都很实惠,药材多是身边可见可寻的,极大地减轻了病人的负担。 谈话间,许克生慢慢没了刚开始的拘谨。 朱標又趁机询问了一些问题,从做学问到医术。 许克生知道胖子在盘问底细,却只能认真作答,唯恐有疏漏给自己带来灾祸。 看似不经意的閒聊,朱標將许克生的底细掌握的一清二楚。 ~ 朱標將他叫来,自然不是好奇他是谁,而是为了刚才他治疗的医术。 耕牛、战马的胆囊疾病很常见,很多因此不治。 活牛取黄的医术如果是真,可以全面推广,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这不是简单地治疗耕牛、战马,而是关係到朝廷的农耕、军事。 但是朱標將获得的信息串在一起,不由地心生疑惑。 许克生自称没有师承,是自学的医术,这种一般都是知道一点皮毛; 但是他给病牛开膛破肚,真是石破天惊之举,这是医术高超,还是不懂装懂的鲁莽之举? 刚才给人看病,病症诊断无误,是真有水准,还是因为病情都太普通了? 如果医术是真,那他是自学成了才,还是隱瞒了师承? 如果医术是假的,那活牛取黄就是假的? 一时间有太多的疑问,朱標有些纠结。 许克生的医术到底如何? 终於,朱標伸出右手,缓缓道: “你给咱也把把脉,开个方子。” 恰好太医昨天才给自己把过脉,只需要將两个诊断对比,现场就能搞清楚了。 农耕是大明的生存根基,军事为大明的安全屏障。 事关重大,他必须慎重,也必须搞清楚! 6 药方 黄子澄吃了一惊,太子怎么隨便让一个兽医给把脉? 且不说许克生医术如何,太子的健康可是帝国的秘密,岂能隨便让一个屯军就探知了? 他刚要开口劝阻,却被朱標一个眼神制止了。 许克生当即婉拒道: “晚生的医术过於粗陋,並且只学了兽医。敢请贵人另请高明。” 自己就是一个屯兵,可不想沾染贵人的因果。 朱標的手没有缩回去,而是安慰道: “兽医也是医嘛,放心听脉。” 病牛的康復情况还要等几天才能知道,既然许克生刚才也给人看病了,那就让他再把次脉,现场看看水平到底如何。 黄子澄明白了朱標的意图,见许克生推辞,便鼓励道: “不要多虑,刚才你不是给很多人看病了吗?” 许克生坦然地回道: “那些是寻常百姓,贵人可是千金之躯。” 朱標、黄子澄都呵呵笑了。 两个老狐狸可不是一句马屁就能糊弄的。 黄子澄直白地说道: “只是想看看你的本事,不是你开了方子,咱们就要按方抓药的。” 一眾侍卫都怒了。 太子殿下让你看病,是你家祖坟冒青烟了,竟然还推三阻四? 不想活了? 侍卫们目光不善,凛然的杀意扑面而来。 只等太子一声令下,就將许克生拿下,让他知道冒犯太子的严重后果。 许克生却神情淡然,不卑不亢,瘦弱的身躯纹丝不动, 微风吹拂长衫,勾勒出他嶙峋的瘦骨。 许克生直接无视了朱標伸出的右手。 朱標很欣赏他的姿態,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有骨气! 这是个很好的读书种子。 朱標哈哈笑了,再次安慰道: “你放心把脉,错了咱也不怪你,毕竟从医不是你的本业。” 他將右手又朝前伸了一些,几乎触到了许克生的肋骨。 他的话语十分温和,態度也十分坚决。 许克生看局势知道今天躲不过去了,这黑胖子一定要试探咱的医术了。 无奈,他只好告了罪: “那晚生就献丑了。” 他伸出左手托著朱標的手腕,右手伸出两根手指搭了上去。 心中连连嘆息,在封建王朝,没有权势就没有人权吶! ~ 刚才见面的时候,许克生出於职业敏感就观察了胖子,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 脸色红润,身子有些胖,大明初年全国就没几个胖子,这说明他养尊处优; 眼里有血丝,掛著黑眼圈,说明睡眠不足,压力比较大; 今天太阳和煦,胖子却额头有虚汗,走下桥那几步都显得疲倦,说明近期十分劳累,至於是案牘劳形,还是其他缘故,暂时不得而知。 朱標神色平静,任由许克生把脉。 他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因为自己即將北巡,父皇特地命令御医诊断过,除了有些劳累,没其他任何问题。 御医只是叮嘱注意休息,开的是滋补调元的方子, 用药主要是野山参、鹿茸、大枣、陈皮、秋菊之类的。 属於吃了无害,不吃也亦可。 ~ 许克生半闭著眼,仔细体会朱標的脉搏,丝毫不知道时间的流逝。 黄子澄却皱起了眉头,怎么把脉这么久? 把脉一般感觉脉搏跳动五六十次就该结束了,也就是二三十息的时间。 现在过去一百多息了,许克生还没有鬆手的意思。 小郎中不会睡著了吧? 黄子澄有些急了,心中犹豫要不要咳嗽一声,提醒一下,却又担心惊扰太子,影响脉象。 朱標却不急不躁,岳峙渊渟,呼吸悠长。 终於,许克生放开朱標的手,结束了诊脉。 虽然心中有了结论,他还是装模作样地问道: “请问贵人,平日里十分劳碌吗?” 朱標微微頷首, “算是吧。” 作为储君,他每天从一睁眼就开始忙碌,一直忙到半夜里闭眼睡觉。 父皇为国操劳,身为太子也不能太安逸了。 许克生含糊道: “贵人只是过於劳累,压力似乎也有些大,只需要合理安排公务时间,注意休息即可。” 朱標微微頷首, “善。” 这和御医的诊断基本一致。 黄子澄暗自摇头,太子本就没病,却把了这么久的脉,年轻人还得多练啊。 朱標淡然道: “给咱开个方子吧。” 侍卫早已准备好了笔墨。 许克生挥笔而就。 朱標心中没有任何期待, 肯定和御医一般,也是温和滋补的。 自己需要补吗? 自己是吃的太好了,需要饿几顿才是正经吧?! ~ 许克生双手奉上, “晚生才疏学浅,只能给贵人开这个方子。” 侍卫上前接过,转呈给朱標。 朱標隨意瞥了一眼,当即怔住了,急忙接过去。 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许克生没有用任何药材,而是写了六个字: “嘘、呵、呼、呬(si)、吹、嘻”。 朱標知道,这是南朝隱士,著名的“山中宰相”陶弘景提出的六音养生。 略一思索,朱標就明白了。 这个六音养生的功效,其实和昨天御医开的调元养生方一般,有病没病都可以来几下。 黄子澄在一旁瞥了一眼,不由地微微笑了。 他猜测,肯定是许克生没看出什么,只能用这个老少咸宜的方子来糊弄过关。 不过他没有戳破,想听许克生如何圆的合理。 许克生解释道: “贵人感觉劳累的时候,可以试著练习这六个字。如果感觉胸闷,或者头疼,每日申时可在室外快走、慢跑或习武。” 他没有说什么难懂的阴阳五行、医学,而是用大白话解释了一番。 朱標微微頷首, “善!” 朱標比较满意,这个方子算对症下药了。 许克生肯定是猜测到自己身份不简单,並不缺滋补的方子,才想到这么文雅的医案,也算用心了。 短短的时间,许克生能想到用六音养生来应对,不仅知识广博,还挺机灵。 年轻人举止稳重,不慌不乱,又敏捷聪慧。 朱標顿时起了爱才之心,重心长地叮嘱了一番: “珍惜时光,好好读书。” 许克生的內核不是懵懂的少年,他揣测到了“领导指示”中的內涵: 搞兽医是误入歧途,读圣贤书吧,去搏个功名! 许克生虽然不完全赞同,但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眼前的胖子是在好心规劝, “晚生记下了!” 朱標看他一点就透,心中十分满意。 ~ 许克生见事情了了,就拱手告退。 朱標却又道: “刚才治牛的方子,方便留下吗?” 他准备带回去,让太僕寺的官员研判真假。 过几天如果病牛康復了,就让太僕寺的兽医博士也去试方子。 只是现在医术很多不传之秘,所以还要询问许克生的意愿。 堂堂太子,总不能巧取豪夺。 许克生却爽快地应下了, “可以。” 医者仁心,如果能惠及大明更多的牛马,许克生是乐意的。 侍卫再次奉上笔墨,这次甚至抬来了一张桌子。 许克生略一思索,就下笔书写起来。 他深知现在的医疗水平,所以事无巨细, 从术前准备,到术中如何切口,清理腹腔,缝合,消毒,术后护理,各种可能的突发情况,各种注意事项、不良反应、…… 朱標在一旁观看,医案条理十分清晰,心中暗自讚嘆, “即便是太医院,也罕有这么详细周到的医案!” 毛笔字字大行稀,纵然许克生思维敏捷,儘可能精炼语句,也密密麻麻地写了三十多张纸。 这可是四尺长、两尺宽的大幅纸。 大半个时辰后,许克生放下了笔,又出了一头一身的虚汗。 要不是刚吃了两个金饼,现在估计要累晕过去了。 朱標命侍卫將医案小心收著。 许克生却提醒道: “这种手术死亡率太高,要慎用!不到迫不得已,最好不用!” 朱標有些失望。 原以为只要胆囊病就可以的。 不过转头他也释然了,动刀子是大伤元气,能不动当然是上佳的选择。 朱標微微頷首, “知道了。” ~ 许克生终於退下了。 黄子澄见朱標要將六音养生的方子收起来,急忙请求道: “殿下,这方子能否让臣观看一番?臣见下面还有一些附註,想看看许克生写了什么。” 六音养生並不是罕有的方子,本不需要注释的。 许克生是画蛇添足,还是另有新意? 黄子澄心里猫爪一般难受,想立刻看个究竟。 7 浓缩与误会 朱標一开始就看到了方子下的文字, 但是药方本就不止药材,还包含炮製、煎药、服用、禁忌之类的说明,这没什么稀奇的。 何况,六音也罢,六字延寿也罢,都是烂大街的养生法子,他懒得看。 朱標转手將方子递给了黄子澄, “六音养生,你肯定也看过的吧?” 黄子澄双手接过方子, “臣看过。不过,这方子写的六音已经不是贞白先生的,而是药王孙思邈修订之后的。” “药王將之和五臟、四季养生结合,称之为『六字延寿诀』。” 朱標恍然大悟, “原来还有这个曲折。” 黄子澄道: “臣知道有本宋人的笔记,介绍『六字延寿诀』十分详尽,图文並茂。这是个孤本,臣回去抄录给殿下。” 朱標微微点头, “善。” 其实他对这些兴致缺缺,更没打算照著去练的念头。 身为太子不缺滋补的方子,也不缺养生的功法,太医院连篇累牘。 等黄子澄送来,也不过是充实了皇家书库。 ~ “……『嘘』时,呼气当和手上动作协调,呼气始,推手开始;呼气停,推手结束。” 黄子澄读到这里,不禁笑了, “这个咱知道,《圣济总录》上就有,呼吸要和动作相合。” 看来许克生没有乱开方子,更不是看了什么“残卷”, “练习『吹』字,身子宜微倾,目光看向脚前地面……嗯?” ??? 黄子澄不禁抬起头,满脸迷惑, “这是什么法门?咱没在书上看过!” “为什么要前倾?不该是昂首挺胸的吗?” ~ 黄子澄的求知慾十分旺盛,当即想把许克生再次叫来,当面问个清楚。 这是许克生自己衍生的观点? 或者真的是在某本残卷上记载的? 朱標飢肠轆轆,又渴又饿。 抬头望天,竟然日过正午了。 街上行人渐少,路远的百姓已经陆续在出城。 朱標本想出来看一看牛马市就回去,没想到因为一个兽医竟然耽搁了一个上午。 “回吧。” 朱標朝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该回詹事院了。 再过几天就要北巡了,朱標有太多的安排要做,与国是相比,再好的医术也不过是小插曲。 黄子澄只好放下疑惑,急忙將方子叠起来,小心塞进袖子, 这是给太子开的药方,他不敢隨便处置,需要回詹事院归档。 ~ 朱標的马车走没有多远,他突然跺跺脚,马车停了。 黄子澄急忙催马靠近车窗, “殿下,何事?” 朱標笑道: “子澄,咱忘记给小郎中诊金了。” 黄子澄笑道: “能给殿下诊脉是他的福份。” 朱標拿出一个钱袋子递了过去, “给吧。他是靠诊金过活的。” 说著朱標看向侍卫,准备隨手点一个去送钱。 黄子澄见他坚决,就接过钱袋子, “殿下,臣去吧。” 朱標点点头, “善。” 他本想让侍卫去的,不过既然黄子澄想去,就隨他去吧。 黄子澄应该还惦记方子上的问题。 朱標很讚赏他这种用心的治学態度,最后交代了一句, “告诉许生,当潜心向学,勿以商贾之事徒费光阴。” 朱標的马车又启动了,黄子澄看著车队走远,立刻拨马迴转。 太子猜测的没有错,黄子澄还惦记著那个“吹”字的奇怪用法,想趁机当面问个清楚。 ~ 许克生回了摊位, 集市早就空了,只有刚才请他看病的几个摊主,因为担忧他的安危在等候他回来。 眾人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询问, “贵人没为难你吧?” “给贵人把脉了?” “他叫你就是看病?” “贵人什么名医找不到,怎么和俺们穷人一般,也找兽医看病呢?” “……” 许克生笑道: “贵人不过是好奇咱的医术,他可不缺名医。” 眾人大笑, “就是,贵人哪需要。” 有人询问, “看到你给贵人把脉了,怎么样,他什么病?” 许克生摇摇头, “贵人身体好著呢。” 大家一起閒扯了几句,就各自散去了。 卖鸡蛋的大嫂已经卖了鸡蛋,拎著空篮子,替他不值: “请你看病也不给诊金,还贵人呢!真是越有钱越抠,越抠越有钱!” 许克生哈哈大笑, “大嫂说的是。不早了,咱也该回家了。” 庶民遇到了显贵,保平安就是上上签了,许克生没有多想。 许克生慢条斯理地收纳自己的物品,摊主一个一个告辞了,有几个人家很远,需要一步一步走回去。 ~ 许克生有些疲倦,卖吃食的偏偏都走了,他只能忍著口渴,慢条斯理地收拾。 一匹战马小跑过来,马上的中年秀士正是刚才胖子身边的那位。 黄子澄催马过来,居高临下倨傲地命令道: “以后別来摆摊了。” 他將太子的一句温和的劝说,浓缩成了一句生硬的命令,完全不顾事实情况。 许克生吃了一惊,怎么来这一出? 刚打出名声,你不让我摆摊了? 你们丫都何方妖魔,上来就断人財路? 刚才聊的很愉快啊,哪句话冒犯了? 黄子澄双眼望天,拋出一个问题, “何谓『財』?” 许克生心中鬱闷,砸了我的生意,怎么又考校上了? 这帮子权贵真的不知黎民艰辛啊。 许克生淡然道: “財者,民之命也。” 这是后世心学大家王阳明说的,许克生只说了其中一半。 考校的问题是黄子澄自作主张,因为他对许克生有成见。 虽然许克生摆摊是生计所迫,但是黄子澄却不以为然。读书人有圣贤书陪伴,还在乎什么钱財? 钱財乃身外之物! 君子应该安贫乐道! 远的有凿壁偷光、囊萤映雪的故事, 近的有宋朝大贤范文正公,年轻家贫,一盆粥划分三份作为一天的口粮。 黄子澄好为人师的毛病犯了,想藉机指点一下年轻人,去走正道,不要被铜臭玷污了。 这一路上,他想到了庄子、老子、孔子、孟子、…… 归纳了十几条先贤轻財的教诲,正適合教育许克生。 他的心火炭一般炽热,要拉误入歧途的年轻学子走向正途,没想到许克生张口就说钱就是命。 此子竟然將“財”看的如此之重,简直財迷心窍。 黄子澄勃然大怒,气的七窍生烟。 孺子不可教也! 黄子澄冷哼了一声,鄙夷地丟过一个袋子, “诊金。” 他懒得多说一句话,连心中的疑问都不屑询问了。 小小年纪就如此看重“阿堵物”,再和此子多说半个字,他都觉得是自辱。 不等许克生反应,黄子澄拨马就走。 8 太子脉象 许克生冲黄子澄的背影拱手道谢, “晚生谢贵人赏!” 黄子澄猛抽了战马一鞭子,跑的更快了,似乎跑慢一点他就被铜臭玷污,就不乾净了。 许克生挠挠头,不知道他为何突然生气了, 也许贵人就是如此喜怒无常吧。 他看了一眼钱袋子,是一个做工十分精致的真皮袋子。 几个没走的摊贩再次围拢过来,眼馋地看著钱袋子。 “好精致的袋子!” “咱在取灯胡同见过这种袋子,鹿皮的,一千多文一个呢。” “嘶!这么贵!” “小郎中发財了!” “贵人大方啊!” “……” 许克生大概估算一下,卖了这钱袋子,自己再凑一点,就能换一套四书了。 许克生比较满意,没有白忙活。 有人热切地问道, “小神医,打开看看,都赏了什么?” 看著周围羡慕、嫉妒的目光,许克生微微笑道: “几个铜板。” 可是没人相信: “装钱的袋子至少能卖一贯呢,怎么可能只放几个铜板?” “贵人这么大方,不会只给铜板的。” “倒出来给大伙儿开开眼吧!” “……” 叫嚷的人甚至有刚才来求医的。 许克生將钱袋子揣进怀里,继续收拾摊子,爱信不信,懒得解释。 卖鸡蛋的大嫂看不下去了,主动帮他解围道: “贵人给的钱袋子已经值老钱了,怎么可能还有贵物?当贵人的钱不是钱啊?” 有些人的心里这才舒坦了一些,纷纷作了鸟兽散。 ~ 等许克生收拾停当,周围就剩下他一个摊子了。 想到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他不禁心里打怵。 忙了一个上午,太累了,他只想就地躺平。 许克生左手拎著竹篮,右手拿著麻袋,慢悠悠踏上了饮虹桥,胖子一行人已经看不到踪影。 他不禁想起了胖子的脉象, 初感平稳有力,脉位不浮不沉,看似身体康健,无病无忧。 但是细察之下,如轻刀刮竹,细涩滯怠,似乎寸部浮露。 这是热扰心神、气虚血瘀的徵兆。 胖子表面上六脉平和,其实心肺早已经暗流涌动。 从胖子的言谈举止看,不像是荒淫无度之人。 结合他疲倦的面相,可以推定他的公务不仅繁重,压力也很大,已经影响了他的心肺和心脑血管的健康。 如果胖子不注意,未来一旦爆发,就是要命的病症。 自己刚才的方子就是针对这些隱疾来的,如果胖子能听…… 许克生不由地摇了摇头,胖子刚才的神情已经说明他压根没听进去。 许克生从未想过去苦口婆心地劝诫一番,自己方子开了,就已经尽了责任, 贵人的生活,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贸然深入很可能引火烧身。 还是各安天命吧! ~ 虽然疲倦,许克生精神尚可。 今天收穫颇丰,牛宝是上品,至少能卖五百文。 胖子给的诊金也不是铜板,而是三颗珍珠。珍珠温润细腻,颗颗滚圆,看似不是凡品, 大明从皇室到王侯都崇尚珍珠,每一颗肯定都是天价。 许克生见过好东西的,他估计一颗至少可以卖二十贯。 隨便出手一颗,自己绝对是村里的首富了。 但是他將钱袋子小心揣好,又轻轻拍了拍。 站在桥顶,最后回望一眼摊位,许克生决定不再摆摊了。 就当胖子买断了这个摊子吧。 胖子给三颗珍贵的珍珠,自然不仅仅是诊金,也有资助自己专心科举的含义。 有了这三颗珍珠,自己再偶尔赚一些诊金,足够学习生活了。 在皇朝,如果不准备造反,科举才是庶民的唯一出路。 胖子和中年秀士的话都是金玉良言,许克生知道轻重。 许克生很感激胖子的资助,也很好奇胖子的身份,出手就是珍稀无比的珍珠,难道是某位公侯? 今天收穫不错,他决定变现一部分铜钱。 珍珠这种名贵的东西只能暂时存著,贸然拿去珠宝店,只会被扭送衙门。 他在附近找了一家大药铺,將牛宝卖了。 坐堂医检查后判断是上品的好货,掌柜的出价六百文,这是一个壮劳力忙碌半个月的收入。 许克生爽快地成交了。 这么好的牛宝可是有价无市,要不是缺钱他不会出售的。 诊金,还有卖牛宝的钱,足有七百多文。 来到这个世界,他第一次有这么多钱。 ~ 走了几步路,许克生就开始叫苦了。 铜钱加上其他的杂物,背负的东西足有二十多斤重。 初始不觉得多重,但是走的路多了,行李就像铅块一般了,坠的胳膊酸疼。 虽然用褡褳將物品分为前后两个部分,但是前后夹击,胸口发闷,后背酸疼,一样很不舒服。 许克生累的苦不堪言。 回家的路至少要走两个时辰的土路,单是想一想就让许克生望而却步。 咬咬牙,许克生决定去消费。 自己最缺书,今天要实现买书自由。 买书自然要去贡院,那附近有不少书肆。 印刷精美的官刻,尤其是官刻精本,贡院附近最容易买到。 幸好贡院並不远,也在秦淮河岸边。 到了贡院,找了一家最大的书坊,许克生挑的全是最好的官刻,字体工整,字跡清晰,纸张十分精良。 留下五十文铜钱应急,剩下的钱只够买五本书。 四书,还有《诗经》,其余四经只能等以后了。 四书自然是朱熹註解的《大学章句》、《中庸章句》、《论语集注》、《孟子集注》。 洪武十七年,朝廷颁布了《科举成式》,要求以朱熹的观点作为科考的范本。 《孟子集注》还是全本,朱元璋虽然不满孟子的一些学说,但是现在还没有刪减《孟子》。 《诗经》的註解,《毛诗故训传》、《毛诗笺》都很经典, 但是许克生只选择了朱熹的《诗集传》,因为这是朝廷指定的科考“参考书”。 许克生主打一个入乡隨俗,一切为了科考。 至於学问? 都重生了谁做学问啊?! ~ 出了书店,许克生看著眼前的包裹陷入沉思。 重量没有减轻,反而是臃肿了十几倍。 许克生要被自己蠢哭了。 买书一时爽,却忘记了这是大明朝,一本书又厚又重,可不是后世那么轻薄。 没办法,无论如何都要回家的。 只好买了一根扁担,挑著担子,晃晃悠悠出了观音门,一路向东。 一路上咬牙坚持,饿了就吃点东西,累了就歇。 走走停停,撑不住了就几文钱钱搭牛车走一段路。 偶尔遇到赶车的好心人,也会捎一段路。 终於,在天要擦黑的时候,许克生到了棲霞山下。 夜色下,黑黝黝的山脉犹如一头巨兽。 许克生看到了前面的村子,心中舒坦了一些,要到家了。 往常两个时辰的路程,今天多走了半个多时辰,。 整个下午,身上的汗干了湿,湿了干,盐碱在长衫上勾勒出一圈一圈的痕跡。 两个肩膀都磨破皮了,小腿很痛, 嘴唇乾裂的渗出鲜血,看到水沟他都想趴下喝个痛快。 带的食物早就吃光了,胃里灼烧的厉害。 全身每个零件都不舒服,他现在全凭意志在咬牙撑著。 想到家里的冷锅冷灶,他决定先不吃饭、不洗澡、不收拾,先狠狠地喝一碗冷开水,然后倒头大睡, 一切等睡醒再说。 单身狗的生活,主打一个隨心所欲。 ~ 村口,一个老汉在焦急地眺望。 终於远远地看到许克生的身影,急忙快步迎上来。 许克生也看到了他,立刻放下担子,一步也不走了, “幸好三叔在!” 今晚有口热乎饭吃了,还能洗个热水澡再睡。 三叔一路小跑,过来一把接过担子,轻鬆地挑了起来, “买了这么多东西?早说俺去迎你了,这可是四十多里路呢。” 许克生苦笑一声, “全买了书,没想到会这么沉。”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暉被黑夜擦去,村子影影幢幢,房舍低矮看不清晰,狗叫声时远时近。 一路上各家都黑漆漆的没有灯火,偶尔传来人声。 叔侄两人一路上说著话,摸黑进了院子。 9 慢刀子刮肺 鸡叫声此起彼伏。 许克生醒了。 外面隱约透出光亮,屋里光线黯淡,睁开眼隱约能看到房顶。 一夜酣睡,连梦都没有做, 现在感觉好多了,只有两个肩膀还火辣辣的疼,小腿有些酸。 外面有动静,米粥的香味飘了进来。 三叔在做早饭了。 许克生深深吸了一口气,舒了一个懒腰。 三叔名叫周三柱,其实两人没有血缘关係。 周三柱是他的救命恩人。 一个月前,许克生掉落在这个世界,半边身子泡在江水里。 当时,他刚经过时空乱流的摧残,身体极度虚弱,奄奄一息。 周三柱恰好路过,將他带回家,救了他一命。 当时,周三柱的大哥周大柱在卫所病逝,大哥一生未婚,这一支绝嗣。 按照朝廷规定,周氏宗族要出一丁来卫所顶替名额。 周三柱的二哥周二柱早年在松江府討生活,在当地入赘。在一次倭患中村子被毁,二哥一家罹难。 兄弟三人仅存周三柱一支,出丁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他家。 周三柱的大儿子早已经成年,但是周三柱捨不得孩子来卫所当兵。 恰好许克生需要落籍。没有户籍,他就是流民,被官府抓了也会被送去卫所。 (请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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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子民各守本业,严禁跨界。 军户出外行医就违反了朝廷的规定,但是因为医生短缺,很多官员对此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克生敢大摇大摆去摆摊,还是在繁华的牛马市旁,周围的人也都见怪不怪,正是这个缘故。 只怕遇到较真的官员,死抠教条將许克生治罪。 许克生点点头, “三叔放心,有了这三颗珍珠,我以后不去摆摊了。” 之前是看中了牛马市带来的潜在客户,但是昨天在回来的路上也有点儿后怕。 幸好胖子仁厚,不然昨天要挨板子了。 “三叔,秋收之前能出手吧?” “珍珠好出手,估计三天五天就卖出去了。” “那就交给您了。” “中!俺先进城打听一下,珍珠可是个好东西,不能隨便就卖了。” ~ 周三柱带著珍珠走了,脚步十分轻快。 许克生跟著送出院子,目送他离开。 周家在幕府山下,皇城的东北角,临近燕子磯,离卫所大概两个时辰的脚程。 等他再次来,就是带著全家过来秋收了。 许克生没有急著回去吃饭,而是绕著房子慢慢踱步。 东方霞光跳动。 早风带著凉意。 许克生的院子在村子的东南角,东、南都是田野,南边再远就是连绵的棲霞山。 绕到后面就看到村里一座座低矮的房舍,开裂的土墙、茅草房顶,简单的篱笆圈出的院子。 炊烟裊裊,主妇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鸡鸣,狗吠, 人声, 牛叫声, 村子渐渐变得嘈杂,偶尔飘来一阵粪臭。 远处传来驴叫。 那是村里唯一的一头驴,是百户家的。 许克生咬咬牙,很快就有第二头了。 是我的! 昨天徒步走了一个下午,痛定思痛,他决定买一头驴代步,拿到卖珍珠的钱就去买。 小腿有些酸疼,许克生回了自家院子。 ~ 他没急著吃饭,而是迎著晨光站定。 几个简单的动作,活动了手脚之后,双手缓缓平推,看似没有用力,却又像推著山岳。 同时,嘴里低声发出一声“嘘”。 手停吐气正好结束,缓缓吸气,隨之收势,同时在酝酿下一个动作。 这正是他写给胖子的六字延寿诀。 时间不长,他的额头已经布满了虚汗,每一个动作看似不用力,但是意念上发力依然让他感觉十分吃力。 “呵”的时候,心有些慌,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按压它。 而“呬”的时候,双手用力下压,意念中手下是一头拼死挣扎的猛虎。 与此同时,他的肺突然很疼, 好像有一个刀片在刮肺泡,还刮的那么慢。 许克生极力忍耐,双手微微颤抖,虚汗浸透了衣服,身体的痛苦像是到了极限。 我顶你个肺! 好疼啊! 当他极力忍著刮骨般的疼痛,练习一遍六字延寿诀,全身犹如水捞一般。 他强忍著疲倦,没有一屁股坐下,而是迎著太阳,强忍著大口喘息的衝动,长吸慢呼。 意识中,吸入金乌的精华,吐出身体中的糟粕。 直到心跳重新变得平稳,呼吸悠长,他才缓缓收势。 ~ 终於可以坐下吃早饭了。 一碗白粥, 一张麵饼, 一枚咸鸡蛋。 胃里是空的,许克生吃的津津有味。 穿越对身体的伤害太大了,现在心肺离彻底康復还远著呢。 不能剧烈运动,不然心臟会爆炸一般难受; 不能跑,不然呼吸跟不上…… 这尼玛! 废人一般! 不过和刚穿越来相比,已经改善很多了,毕竟生活能自理了。 许克生表面上不在乎,其实心里已经有些焦虑了。 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读书耗费心神,没有好的身体,学习效率都打了折扣。 许克生知道治疗的方子,甚至琢磨了无数遍, 闭著眼他都能罗列出药材、重量、如何炮製, 什么时候文火慢煎, 什么时候大火快煮, …… 可惜药材难以凑齐。 有的药因为培育周期太长,成本太高,暂时得不到; 有的药因为太贵了,经济上无法承担; 还有的药压根不是有钱就能解决的。 许克生也只能按下焦虑,等待时机,慢慢凑齐药方了。 幸好通过导引和锻炼,也能修復身体,只是极其缓慢罢了。 ~ 许克生用过早饭,冲了冷水澡,换了一身乾净衣服。 又烧了一壶开水,泡了茶。 一切准备妥当,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 靠在椅背上,许克生伸了一个懒腰。 天高云淡。 南面是苍翠绵延的棲霞山, 茶还烫嘴,许克生拿出新买的书,隨手抽出一本,是《中庸章句》。 许克生翻开书,开始背诵。 茶香繚绕,风吹他的长衫,他很快就沉浸在书中。 ~ 一个矮壮的中年汉子从西边走来,穿著陈旧的赭色军服,敞著怀,露出胸毛, 腰带头在肚脐前左右晃荡,乱草般的头髮用网巾胡乱扎了一个髻。 汉子大咧咧地走到院外,打雷一般地招呼, “小秀才!” 10 东宫,相亲相爱一家人 许克生从书中被惊醒。 是百户方之远! “方百户!”他急忙放下书,起身相迎,“百户进来坐,喝杯粗茶。” 方百户摆摆手, “不喝了,咱来看你有空吗?” “百户您吩咐。”许克生大概猜到了他的来意,要秋收了,无非是牲口的事儿。 方百户很满意他的態度, “要秋收了,麻烦你去看看咱们所的耕牛,有问题的早一点调理诊治。” 所里有兽医,但是医术比不上许克生。 方百户为了省事,乾脆將事推给了许克生。 端人碗,服人管,许克生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晚生现在收拾一下就出门。” 方百户很满意他这个態度。 这种活没有收入,全看耕牛的主人,惦记兽医辛苦的,就象徵性给点心意;抠门的只会送上几句好话。 小秀才做人就是格局大! ~ 许克生再次邀请用茶,方百户是个大老粗,却很喜欢喝茶。 没想到,方百户罕见地摆摆手, “今天真的不能喝了,我家里还有事。” 见他坚定,许克生出门相送。 方百户蒲扇大的巴掌挥过来,重重地拍在许克生的肩膀上, “好好干,千户都知道你的名字了,今天一早將我叫过去,询问了你的情况,尤其是医术。” 许克生感觉左肩要被卸掉了,疼的深吸一口凉气。 心里却十分惊讶,才来一个月,怎么千户都知道了? 不知道是福是祸。 方百户看了一眼凳子上高高的一摞书, “好好读书,等以后考了功名,咱也面子上有光。谁他娘的再说咱军户是大老粗,老子就有底气一拳捶过去。” 许克生笑著客套了几句。 方百户曾经是个廝杀汉,虽然有些粗鲁,但是做事单线条,为人不坏,没有肠子。 许克生甚至感觉很幸运,来到这个严刑峻法的世界,遇到的都是好人。 ~ 方之远突然看著村口叫道: “哎呀,我叔来了。” 不等许克生反应过来,他已经一阵风跑了过去,衝锋杀敌一般。 顺著他“衝杀”的方向,许克生看到一主一仆,一头毛驴。 毛驴上一个老人,素衣小帽,隨著驴子晃悠。 老僕人背著包裹,快步跟在一侧。 许克生听邻居说过,方百户有个族叔,是吏部主事,也是百户最大的倚仗。 ~ 许克生转身回屋,找出工具包,关了房门,拎著一根打狗棍,出诊去了。 房门不用上锁。 熟人社会,压根不用丟东西。 大人都下地忙碌了,村子很安静。 偶尔几声鸡鸣,几声牛的沉闷嘶吼,还有孩子们呼啸而过的叫囂。 还有隨风飘来的牛粪味。 这大半个月,许克生早就摸清了各家耕牛的状况,需要调理的占比不到一成,预计大半天就能全部诊断结束。 许克生已经看到最近一家的牛棚,有老人在牛棚里忙碌。 他快步走了过去,心中不由地想起了胖子,希望胖子能信自己一次,好好练习六字养生诀。 ~ 咸阳宫。 “胖子”也在用早膳。 身边站著一个端庄秀丽的妃子,他的太子妃吕氏。 吕氏的一双秀目几乎都在他的身上,隨著他的眼神,帮他夹菜。 偶尔她才看一眼儿子们, 坐在饭桌旁一起吃饭的三个,十五岁的朱允炆、十四岁的朱允熥(tēng)、七岁的朱允熞, 还有一旁宫女在轻声逗著的一个,今年七月才出生的朱允熙。 吕氏的目光充满温柔和母爱。 除了朱允熥,其他几个都是她生的。 朱標吃下最后一口菜,放下了筷子。 朱允炆、朱允熥立刻跟著放下筷子,坐正了身姿。 早膳结束了。 朱允熞恋恋不捨地看著满桌美食,在母亲的注视下也只好放下了筷子。 吕氏指挥宫女撤下残席, 朱標去了一旁坐下,朱允炆、朱允熥跟著过去,站在下首。 吕氏示意宫女送上茶水,又让奶娘把朱允熞带下去玩耍。 等茶水上了,吕氏在朱標左手边缓缓坐下,眼睛秋波流转,温柔地看著太子。 朱標喝著茶,询问吕氏, “这次出门的衣服都准备好了吧?” 五天后他就要北巡了,一路经洛阳,去西安。 吕氏柔声道, “都收拾妥了,还准备了单子。” 说著,她从袖子里掏出清单,上面列出了太子要带的衣服、被褥、茶具…… 仪仗是司礼监负责的,不用她操心。 朱標只是扫了一眼,就满意地点点头: “甚好!” ~ 朱標放下单子,看著两个拘谨的儿子,心中也不禁感慨,平时忙於朝政,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 他询问了两个儿子的学业。 朱允炆还能对答如流,朱允熥有些磕磕巴巴。 看著锦衣玉食的儿子,朱標想起了许克生,不禁嘆道: “昨天我看到了一个兽医,才十八岁,已经自己出来谋生了。” 吕氏嘆道: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 朱標又道, “他的医术十分高明,我亲眼看到他给一头牛开膛破腹。” 吕氏嚇了一跳, “殿下,那……那牛还能活?” 朱標笑道: “那牛是病了,需要划开肚子,清理病灶。” “昨晚锦衣卫稟报,回村后牛还活著,已经可以进食了。” 吕氏惊嘆不已, “神乎其技!” 朱標趁机详细描述了当时的场景, 他讲的很精彩,故事跌宕起伏,眾人都隨著一惊一嘆。 朱允炆眼珠一转,大声道: “父王,如果医术可行,可以全国推广。” 朱標笑了,故意问道, “为何?” 吕氏柔声道: “炆儿,说说看?” 少年激动的小脸通红, “父王,全国数万万计的耕牛,其中肝胆湿热的肯定不在少数,这个医术可以挽救无数的耕牛。” “这是造福天下,推动农桑,利国利民的好事!” 朱標微微頷首, “说的好!” 父子你一言我一语,畅想著如果医术可行,可以为帝国带来的可观利益。 吕氏笑眯眯地在一旁看著父子俩的对话,偶尔插一句,心里美滋滋的,炆儿长大了,谈起国是已经井井有条了。 炆儿可是太子的嫡长子哦! 朱允熥老老实实站在一旁,脸上带著微笑,安静地听他们一家三口说话。 偶尔他也插一句话: “二哥说的是!” “原来如此!” “父王的话,让儿子有所启发。” “……” 他已经十四岁了,知道该如何做。 如果父王、母妃都在,就当个听眾,听二哥和父王交流。 但是也不能一句话不说,还要適当地附和一声,方显一家人的温馨。 ~ 朱允炆神采飞扬,大声道: “父王,这个兽医当赏!” 看著儿子已经不是什么也不懂的顽童,开始为国为民考虑了,朱標老怀大慰, “咱昨天就重赏了。” 吕氏笑道: “夫君赏赐了什么?” “咱赐了他三颗珍珠。”朱標得意地说道。 嘶! 吕氏几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太子好大的手笔! 太子带的都是顶级的合浦珠,每一颗都价值不菲。 可真是重赏! 朱標看眾人如此震惊,得意地哈哈大笑, “和医术相比,三十颗珍珠都不算什么。” 朱允炆当即附和道: “珍珠飢不能食,寒不能衣,是万万不能和农桑相比的。” 朱標很欣慰, “炆儿有这个见识很好!” 朱允熥心中揣测,父王给这么多,不仅仅是赏赐吧? 有了这些珍珠,那位小兽医就不用行医养活自己,可以有更多时间用於读书。 他想起了凉国公蓝玉。 凉国公最喜爱的坐骑生病了,四处求医,却一直没有效果。 也许, 这个兽医可以? 朱允熥决定找机会告诉凉国公,让他去试试。 11 大麻烦来了 朱允熥想到兽医很年轻,不比自己大几岁,医术真的那么神? 太僕寺的兽医博士,是朝廷顶尖的一批兽医了,最年轻的也人到中年了。 他正在走神,突然听到父王话锋一转: “比医术更重要的是,那个兽医还是个读书人,基础打的很牢固。” “四书五经背诵的十分流畅。我考校了几个问题,都回答的很得体。” 朱允熥心中苦笑,原来这才是父亲讲故事的立足点, 他注意到,二哥已经微微垂首,乖巧地聆听教诲。 朱允熥急忙有样学样。 朱標语重心长地收了尾: “你们生在皇家,锦衣玉食,金玉如土,更应该潜心学问,勤学上进。” 朱允炆急忙回道: “父王教诲的是,儿子一定带著弟弟们勤勉向学,不负父亲教诲。” 朱允熥也想表个態,可是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话都让二哥说了,咱该从哪个角度去附和一下? 朱標已经站起身, “你们兄弟去学习,咱去詹事院。” 吕氏带著儿子、宫人恭送太子。 等太子的车驾远了,朱允熥告退,出了咸阳宫。 身后飘来欢声笑语,朱允熥没有任何感觉,信步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 詹事院。 值守的臣子將朱標迎了进去。 朱標刚坐下,黄子澄就呈上了药方, “殿下,这是药方,您用印之后臣送去存档。” 朱標看了一眼,是昨天许克生写的六字养生诀, “丟了吧。” 毕竟是兽医开的。 太子请兽医诊脉? 朱標担心御史会弹劾他失仪,甚至连累了许克生。 刚才在咸阳宫他闭口不提把脉的事情,就是有了这一层的顾虑。 请兽医看病,百姓可以, 他却不可以。 身为太子,一言一行都应该是表率。 黄子澄劝道, “殿下,万一以后查询呢?留个档总是好的。” 朱標沉吟了一下, “先放你那里吧。” 入档等於留下铁证,是万万不能入档的。 黄子澄这个书呆子还想再劝, “殿下,……” 朱標却转移了话题, “派人去看牛了吗?” 黄子澄躬身道: “锦衣卫送来了报告。” 他从御案上抽出一个捲轴,双手奉上。 朱標摊开看了一眼,微微頷首, “今天清晨牛还活著,正常吃草料,刀口在癒合。” 他抬起头,有些惊喜: “子澄,这医术竟然可行?” 黄子澄也很兴奋, “殿下,再观察几天吧,如果可行,那可是朝廷的幸事。” 朱標急忙问道: “那个兽医叫……许克生,他留的医案呢?” “殿下,医案在这里,”黄子澄从一旁拿起一个匣子,“在这呢。” 朱標叮嘱道: “先收著。如果十天后牛彻底康復了,就转交给太僕寺。” “届时咱已经在路上了,咱留一个手諭,你到时一併拿给太僕寺卿。” 黄子澄又请示道: “殿下,要上奏陛下吗?” 朱標摆摆手, “先让太僕寺去试,至少积累十几个医案,成与不成都让他们匯总,稟报陛下。” ~ 朱標继续看锦衣卫后续的奏报。 锦衣卫查了许克生的底细: “许克生原籍应天府上海县,因倭寇袭击,父母不幸遇难,许克生得以倖存,投靠三叔周三柱。” “大伯周大柱原是屯户,隶属於留守右卫后千户所左一百户所。年初病逝,许克生被勾军。” “周三柱,上元县周家庄人,妻子胡氏,育一子二女,子女均已婚配。” 朱標有些唏嘘,没想到许克生竟然有如此悲惨的遭遇。 黄子澄疑惑道: “他的叔伯姓周,他怎么姓许?” 朱標看了一眼后面, “他是隨母姓。” 朱標继续看下去,锦衣卫还询问了千户、百户。 他们对许克生赞口不绝, “医术高明,擅长治疗各种牲口的常见病;” “平日除了看病,就是读书练字;” “不喝酒,不冶游,敦亲睦邻;” “……” “十七岁,尚未婚配。” “……” 朱標越看越满意, 一个靠一技之长供自己读书、人品端正的的好儿郎,跃然纸上! 黄子澄笑道: “秋收过后,应天府有童生试,希望他能顺利过关。” “哦,秋天就考?”朱標略一思索,“他在的卫所,依附的是哪个县?” 现在除了边疆,很多卫所都没有各层级的学校,更没有学额,读书人只能依附州县参加考试。 黄子澄仔细想了想, “殿下,留守右卫的屯田基本上都在上元县,许克生他应该在上元县报名参考。” 朱標叮嘱道, “届时將录取的名单给咱抄录一份。” 黄子澄心中感慨,许克生在不经意间入主圣听,此子未来必將一片光明! 这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许克生註定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 太阳西斜。 许克生已经忙完了. 百户所一共七十二头耕牛,大部分都很健康,只有三头有胀气,两头的牛蹄子需要修理,还有六头被带去田里干活了。 许克生顾不上回去喝口水,决定先去方百户家缴令。 途径一座院子,一样的茅草屋顶,但是拉了一圈土墙,有半人高,院子里种了不少草草。 这是方主事的院子。他平时住在城里,休沐、假期就会来这儿。 在一片光禿禿的篱笆院子中,这里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 西厢房前,一个老嬤嬤坐在小凳子上烧水。 一个年轻靚丽的妇人正在浇,弯著腰,勾勒出美好的曲线。 是方主事的小妾,周三娘。 许克生目不斜视,看著前面的路。 妇人却直起腰,招呼了一声: “小秀才,又是谁家的牲口病了?” 许克生站住了,低著头看著地面,叉手施礼, “三娘!是百户让晚生检查所里的耕牛,为秋收、秋耕做准备。” 周三娘除了百户和两个总旗家的,不和其他军户的女人来往,对男人更是不正眼看一眼。 也许自己念了几本书,她才偶尔打个招呼。 周三娘笑道: “行啊,以往这是你们董小旗的活,再过些时日,你就能接董小旗的班了。” 董小旗是许克生的顶头上司,也是百户所官方的兽医。 许克生有些无奈,你这是夸我,还是挑事啊? 董小旗已经对自己不满了,只是自己很低调,双方才暂时相安无事。 “都是百户信赖。晚生还要向小旗討教医术。” 周三娘咯咯笑了,笑的枝乱颤: “还是你们读书人会说话啊。” 这女人嘴里有毒,许克生担心她再乱说,应付了几句便匆忙告辞了。 ~ 绕过一排房子,许克生到了方百户的房后。 和其他房舍一样,土墙、茅草屋顶。墙上有裂缝,有的被泥巴糊上了,有的还裂著口子,隱约透光。 许克生已经闻到了酒菜的香味,屋里传来了方百户的大嗓门, “叔,走一个!” 许克生笑了,这打雷一般的嗓门,不知道方主事能受得了吗。 既然有酒席,他决定先回家,明日再找方百户缴令,正好晚上可以將出去干活的耕牛也检查了。 他拔脚要走,却听到方百户雷鸣般的声音: “叔,您知道吗,自从许克生来了百户所,侄儿的日子就好过了。” 许克生忍不住笑了。 竟然谈论起了自己,还是夸咱呢。 爱听! 多说点! 许克生站住了,想听听他们都是如何评价自己的。 后墙有条缝隙透著光,许克生靠了过去,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那个乾巴瘦小子?” 声音十分不屑,应该是方主事。 许克生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吏部的六品主事,了不起啊? “叔,您別看他瘦,医术高明啊!自从他来了,村里的耕牛越来越壮实!”方百户雷鸣的声音再次传来。 “嗯,好!兽医好!” “这孩子还老实上进,他还在读书,要考功名呢。” “什么?他要考功名?!”老人惊讶地反问,举起的筷子僵在半空。 “是啊!叔,这孩子可用功了,他平时……” 啪! 屋里突然传来一声脆响,是用力拍筷子的声音。 接著传来方主事的一声怒喝: “你糊涂!” 许克生的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腾而起,不由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自己要有大麻烦了! 12 本钱 屋內,方主事声色俱厉,灰白的山羊鬍子翘了起来, “叔……这……怎……怎么了?” 方之远被骂懵逼了, 他自小就怕这个族叔。 想的脑袋疼,他也想不明白许克生参加科举,为何族叔却急了。 方主事手指几乎戳在了他的脑门上, “你啊!脑子琢磨点事吧!” 方主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方百户心里更虚了,陪著笑, “请叔点拨。” 方主事问道: “他医术好,你就放他走了?他考上功名了,有了官身,你的耕牛怎么办?” 方百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笑著解释道: “叔,百户所也有兽医的,就是许克生的顶头上司董小旗,只是医术不如他罢了。” 方主事一撇嘴: “你也知道不如他。” 方百户脑子一团浆糊, “……” 叔到底是嘛意思? 读书人就是心眼太多,猜的脑仁疼。 “別让他考了!” 方主事霸道地摆摆手,捏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丟进嘴里大嚼。 “叔,这……这这行吗?” “怎么不行?他报考必须你盖章画押的,到时候你不盖章,他能强按著你盖?” “叔,万一他闹出去……” “闹?”方主事连声冷哼,“你是他的上官的上官,你怕一个小卒?” 方百户苦著脸不说话,这是怕不怕的事吗? 断人前途,这是死仇啊! “你腰上吊的什么?”方主事捏著筷子问道。 “呃,腰带啊。” “……”方主事脸都黑了。 “是……”方百户的想法直奔下三路。 “是你的官印!”方主事无奈,只好出口点明,“你有权你怕什么?他能怎么闹?千户会帮他?指挥使帮他?” 方百户一挺胸,嚷嚷道: “当然不会,当年一起出生入死,怎么会出卖俺老方!” “帮也不怕,老夫还没死呢!”方主事说话很硬气。 “是,是,叔说的是。”方百户连声迎合,不敢有半点忤逆。 ~ 方主事端起酒碗,呲溜一口喝乾了残酒。 方百户急忙给满上, “叔,许克生考上功名,从咱的百户所出去,咱不是也脸上有光吗?” 方主事哭笑不得, “你是他爹?你有个屁的光!” 方百户缩缩脖子,没敢接口。 方主事看出来了,大侄子是完全不懂自己的一片苦心,不由地心中嘆息。 但是他也老了,仕途黯淡,再过几年如果不能升为郎中,就该退仕了。 以后说不定要靠这个侄子办事,必须趁著有权托举一把。 “你的百户所主要负责屯田,耕牛的养护、每年生的小牛犊子的数量,也是上官考核的范围。” “叔说的是。” “如果耕牛养护的很好,小牛犊子生的多,你们千户怎么看?指挥使怎么看?” “肯定高兴啊,夸咱老方会办事!” “明白了还让那兽医去考什么功名?”方主事怒道。 “哦,原来是这样。”方百户终於明白了族叔的一片苦心孤诣。 “你不想升官了?”方主事冷哼道。 “想啊!”方百户脱口而出,“侄儿……” 方百户一时语塞。 老叔一语惊醒梦中人! 可是让他去坏人前途,他的心里还有些无法接受。 太丧良心了! 方百户端起酒碗一股脑全倒进嘴里,酒洒了一胸口。 当年拎刀子砍人,总觉得太苦,太累,盼望过太平日子; 现在日子太平了,可是一样很苦,很累,尤其是脑瓜子疼。 ~ 许克生气的手脚冰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没想到自己的谋划才刚开个头,第一步没迈出去,就被人算计了。 方主事这个老匹夫! 如果方百户听了他的…… 没有如果! 方百户一定会听他族叔的! 虽然此人並不坏,但是方主事说的也是实话,自己留在百户所,最符合方氏一族的利益。 在利益面前有些人的良心经不住考验。 怎么办? 方百户一定阻挠的。 前面突然传来一群鸡的乱叫,似乎出事了。 许克生拔脚就走。 没有继续听下去了,方百户一定会照办的。 许克生心乱如麻,不如回去仔细盘算对策。 敌人是两个正六品的官员, 自己是最底层的庶民, 两者之间的碰撞,根本无法通过正经渠道去解决。 方主事的话在他脑海中翻腾,许克生浑身火烧火燎一般难受,自己要被人当血包了。 他终於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 “狗!” “快拦下!” “它咬的是俺家的鸡!” “啊……” 前面突然传来一个老奶奶悽厉的叫声,接著是一阵杂乱的声音,还有一群鸡的惊叫。 许克生快走了两步,只见一个老妇人拎著棍子,在追赶一条黑狗。 黑狗块头很大,油光水滑,嘴里叼著一只鸡。 附近有军户闻声赶过来帮忙堵截。 终於,许克生隨手丟出手里的棍子,正中狗腰。 黑狗疼的大叫一声,鸡掉了下来。 不等它再去咬,一眾邻居齐声吆喝恐嚇,黑狗仓皇逃走了。 老奶奶踉蹌著上前,捡起了母鸡。 鸡头耷拉著,已经被咬死了。 老人的眼泪掉了下来,低声啜泣, “家里的下蛋鸡都被那畜生给咬死了,娃他娘回来,俺怎么向她交代?!” 等儿媳回来,肯定不会有好脸。 邻居们劝道: “婶子,下次把鸡笼子关严实点吧。” 老人抹著眼泪, “关严了,是它將笼子咬坏了。” 没人谴责那条作恶的狗,因为提了也没用,那是方主事家的狗。 黑狗不仅凶恶,还喜欢吃鸡。 狗长的那么肥,都是军户家的鸡给养的。 许克生劝道, “大娘,在鸡笼子上编一些薄荷,或者套一层荆棘,狗就不愿意过去了。” 军户除了加固鸡笼,別无他法, 正六品官员家的狗,不是庶民能招惹的。 老人嘆了口气, “鸡都没了,下次养鸡再弄吧。” 老人拎著鸡慢慢走远了。 邻居们也都散了,他们决定现在就按照许克生的办法加固鸡笼。 许克生也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一路上思绪很乱,想了一些解决的办法,但是转眼又被自己否定了。 都是方法不对,完全不適用这个社会。 他一度想到让耕牛病倒一大半,再慢慢治疗。 但是转念就放弃了,现在砸自己招牌已经晚了。 何况耕牛都是军户的命根子,他们是无辜的,自己不能在他们本就贫困的生活上添乱。 ~ 刚走到一个路口,恰好遇到方主事他们过来。 方主事迈著方步走在前面,方百户恭敬地像只小狗,摇著尾巴跟在后面。 许克生心中嘆息,不用再怀疑了,方百户肯定听他叔的。 方主事走到了近前, 许克生让到路边,叉手施礼, “晚生拜见方主事。” 方主事径直走了过去,似乎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 许克生直起腰,又安静地看向方百户。 方百户心里有鬼,眼神躲闪, “克生啊,咱听说了,耕牛都挺好?” 许克生平静地回道: “百户,只有五头需要调理,问题也不影响秋收和之后的秋耕。另有六头牛下田干活去了。” 方百户大喜,往年每次农忙总有几头牛趴窝,邪性的很。 今年真顺利! 都是许克生的功劳! 看著许克生的身影,百户挠了挠胸口。 一个千户所只有一个千户、两个副千户, 可是却有十个百户、二十个试百户。 越向上官帽子越少。 作为屯田的百户,耕牛养的好,繁殖的小牛犊子多,是升迁的本钱了; 並且耕牛好,打的粮食就多,这也是升迁的本钱。 想壮大本钱,就需要许克生这样的好兽医。 族叔说的太对了! 族叔真了不起! 在这一瞬间,方百户在升官和良心之间做出了选择。 13 你最好没有 方主事一身酒气进了家门,黑狗摇著尾巴跟在后面。 “老爷!” 周三娘娇滴滴地叫了一声,搀扶著他,將他迎进院子。 方主事呵呵笑著,拍著她的手,一起进了院子。 周三娘无意中瞥见狗嘴还掛著几根鸡毛,顿时尖叫起来, “死东西,又吃了谁家的鸡?怪不得老娘刚才听到有人又叫又喊的。” 方主事回头看了一眼, “拴起来吧?” 年轻的妇人不悦了,白了他一眼, “拴上就乱拉,臭哄哄的还招苍蝇;半夜了还在狂吠,吵死个人。” 方主事急忙笑著摆手, “不拴,不拴。” 他立刻妥协了。 不过吃军汉几只鸡罢了,又不是吃人。 不值得为此惹美人不高兴。 周三娘吩咐老嬤嬤將狗赶了出去,关上院门。 她则给方主事冲了一杯茶。 ~ 方主事接过茶,漱漱口,吐在了上。 “你的驴呢?”妇人疑惑道。 “有点拉稀,送去兽医那了。” “小秀才?”周三娘点点头,“他的医术挺好。” 方主事看了她一眼,解释道: “是董小旗,那廝拍胸脯保证能治好。” “哦,董小旗啊?”周三娘应和了一声,“闹肚子这点小病,他应该也行。” 主事看著小妾,突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许克生的医术好?” 自家除了一条狗,可没有牲口需要许克生出诊的。 方主事突然心生警惕。 自己大部分时间在京城,小妾一个人在这里独守空房。 本来所里都是一些粗俗的军汉,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现在突然多了一个风流小生,小妾似乎很了解的样子,已经掛在了嘴边。 方主事心里很烦躁。 周三娘有些奇怪他的问题, “奴家听很多人都这么说,百户家的,总旗家的。” 方主事看女人表情自然,这才放心了, “医术高是好事,才能好好给咱方家做事。” 周三娘感觉他说话有些怪,只是没放在心上,转头琢磨给男人准备什么夜宵。 方主事在安乐椅上缓缓坐下,之后便烂泥一般瘫了下去。 见小妾站在门外默然不语,主事幽幽地问道: “那小子长的俊俏,动心了?” 周三娘的俏脸涨红了,气的杏眼圆睁, “呸!喝了多少驴尿,就来胡沁!” 周三娘出身屠户之家,从不是柔弱秀气的小女人。 没做亏心事,她骂起来理直气壮。 方主事疲倦地吐出一口酒气,不屑道: “他可不是秀才,他要考过了童生试才能叫『秀才』。” 周三娘没有理会他,冷著脸扯过一条薄被,胡乱给他盖上。 他的一双浑浊的老眼盯著周三娘,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现在,他——是——『白——身』——!” ~ 周三娘不想理会他的疯话,出了屋子,拉过高凳子坐在屋檐下。 西边晚霞满天,晚风拨弄著朵。 妇人安静地坐著,看著这一切,感到一阵无聊。 没有孩子, 没有朋友, 没有事做, 没有牵掛,也无所依靠。 她经常心里空落落的, 天气好的时候看看晚霞,发发呆,成了她孤寂的生活的一部分。 今天,她想起了方主事刚的话。 她不得不承认,许克生的確与眾不同。 百户所都是一群臭哄哄的汉子,言辞粗鲁,只会直勾勾地盯著她,像一群发情的公狗。 反而是上个月才来的许克生,眼神清澈,没有一丝杂念,说话也很规矩。 简直就是癩蛤蟆堆中落下了一只白天鹅。 还是一只瘦鹅,瘦的几乎可见骨架,让人心疼。 周三娘一般不搭理这里的军汉,嫌弃他们粗鲁, 但是许克生不一样,他是读书人,斯文又懂礼貌,她才偶尔招呼句话。 方主事还在嘟囔, “咱不会让他科考的,老老实实留在这里,守著牲口过日子吧。” 周三娘吃了一惊,转头看了他一眼, “为何?” 如果他刻意阻拦,许克生根本没有机会进科场。 为什么要毁掉一个年轻人的前途? 这太残忍了! “说了你也不懂。” 方主事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见她如此关切,方主事的心里更不舒坦了。 周三娘转过脸,继续看著远方的晚霞。 不明白为何突然对付许克生,有些为他惋惜,以后要窝在这破地方过一生了。 听说许克生十七岁了,只比自己小三岁。 许克生淡然的神情浮现在她的记忆里,无比清晰,十分好看。 周三娘早已枯寂的心突然猛跳了一下,脸有些发烧,心已经乱了。 也许,他留在百户所挺好的。 晚霞绚烂,犹如烈火焚天,映红了她的俏脸。 ~ “考功名,能考中的都是天生的富贵命。” “童生试,那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过的?” “就他那尖嘴猴腮的模样,真是……呵呵,白日做梦,痴人妄想啊!” “……” 方主事半闭著眼,絮絮叨叨。 周三娘端坐著,心却早已经飞了,压根没细听他的酸话。 酒意在不断翻涌,眼皮太重了,方主事努力睁开老眼,眼馋地看了看她的背影,不甘地闭嘴、合眼。 困意席捲而来,老头慢慢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周三娘暗暗鬆了一口气,天地都清静了。 看著土墙外的路,小秀才出诊经常从外面路过。 “你最好没有。” 鼾声突然停了,方主事在身后嘟囔了一句。 周三娘手心都是汗,后背紧绷,似乎被揭穿了心思。 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动弹。 身后那张橘皮老脸突然让她作呕。 ~ 夜色深深。 许克生失眠了。 竟然被主事、百户算计,要他当方氏的血包。 天塌了! 那可是两个正六品的官员联手。 对於庶民,任何一个都无法承受其重。 可是绞尽脑汁他都没有想到可行的办法,除了物理上清除他们。 在权力面前,他深深地感觉到庶民的弱小。 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在皇朝时期,无权无势的百姓要想出人头地,太难了! 那不是自己艰苦奋斗就可以的。 等你经歷了九九八十一难,以为看到了逆天改命的曙光, 结果,一个小官吏轻飘飘的一句话,之前的所有努力就会付之东流,甚至一生都被框死了。 有些苦难並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別人给你创造的。 许克生翻来覆去,眼睛睁的溜圆看著漆黑的房顶,心里烦躁的很。 最后乾脆起身披了一件衣服,在院子里坐下。 ~ 月如弯鉤。 繁星满天。 远山犹如一头无穷大的黑色巨兽。 清凉的夜风吹拂,许克生渐渐冷静下来,分析眼下的死局。 关键是要报上名。 只要自己报上名,方主事就只能干瞪眼。 科举是朝廷的大事,方主事也不敢阻拦自己去考试的。 现在是明初,朱元璋对官员还是很严格的。 不然就闹大,闹个鱼死网破。 只要考过童生试,自己就不是白身,而是秀才,真正计入了读书人的行列。 下一步就是乡试,而乡试不再需要卫所同意。 眼下的问题,如何让方百户同意报考,依然是个死结。 方百户虽然粗,但他不傻,尤其事关他的利益。 或者说,死结是拿到百户所出具的同意文书。 方百户在村里活动的时候多,官印就吊在他的腰带上。 过去没人在乎那个官印,现在许克生却迫切地想拿到它。 寻思了几个方案,都有漏洞,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许克生终於困了,打了几个哈欠,扶著膝盖站起身。 进屋一头栽倒在床上。 也许事情会在不经意间出现转机。 万一事不可为,那就毁灭吧! 让老子当你们方氏一族的血包? 呵呵…… 老子的血会烫死你们! 14 主事的驴 清晨。 许克生被屋后一阵驴叫吵醒了。 他想接著睡,可是驴叫时断时续,没有停歇的意思,让他再也无法入睡。 百户所只有一头驴,是方百户的, 百户家离这里就几步地,难道他骑驴来的? 他有病吧? 吵死了! 睡眠严重不足,许克生的起床气有些大。 骂骂咧咧地洗了把脸,终於清醒过来, 他才察觉骂错人了,听叫声不是百户家的驴子。 他终於想起来了,方主事昨天骑回来一头老驴,和方主事一般,都已经衰老不堪。 驴叫声明显中气不足,后续乏力,老驴病了。 想到方主事,许克生的心情很糟糕。 旭日高升,头脑昏昏沉沉的,严重缺觉,这种状况不適合练习六字养生诀。 许克生溜达进厨房,心情不好,但是飢肠轆轆。 看著各种食材,许克生犯了难。 单身狗每日三大难题: 早饭吃什么? 午饭吃什么? 晚饭吃什么? ~ 许克生最后还是伸手乱点鸳鸯谱,隨便点中了鸡蛋。 他倒了一瓦盆清水,准备煮两个鸡蛋凑活一下。 刚把柴禾点著,塞进炉膛,一个中年汉子就风风火火地走来了, 汉子热情地招呼: “小秀才,別做饭了,去俺家吃。你嫂子准备了酸笋、菊脑,烙的饼子。” 许克生笑了, “你家羊要生了?” 汉子被戳破心思,叉腰大笑道: “后半夜就要生,一直没生下来。” 许克生急了,站起身埋怨道: “那你当时不来找我?” 汉子挠挠头, “那么晚,怕扰了你睡觉。” 他却不知道,后半夜许克生还在院子里晒月亮呢。 许克生进了屋子,拿起医疗包, 等走出屋子,看到汉子正在帮他熄火,便催道: “走吧。” 拖延太久了,他担心小羊胎死腹中。 军户日子过的紧巴,那可就是一个严重的財產损失。 汉子看许克生火急火燎,这才后知后觉,察觉问题比他想像的严重,急忙擦擦手跟在后面,额头出了一层虚汗。 ~ 整个上午许克生都在忙碌。 顺利接生了一只小羊羔,正在军汉家吃早饭,又有人找过来了,家里的猪不吃食。 就这样,许克生忙碌了东家去西家,一直到了日上正午,才没有人找他。 左手拎著工具包,许克生晃晃悠悠回家, 今天没有收诊金,村里人看病都是掛帐,要么等手头宽裕了结,要么等年底结。 一个上午都在忙,现在有些累了。 他现在只想吃了午饭,补个午觉。 还没到家,许克生就听到屋后的驴叫。 到底什么病,这么久还没送回去? 许克生有些头大,这么吵不说,他家在下风口,驴粪味恰好隨风飘送。 这午觉还怎么睡? 这老驴和它的主事一样討厌。 ~ 进了厨房,许克生又犯了难。 周三柱带来了不少吃食,可是很多食材他都不会做, 就如腊肉,怎么做才不会齁死人? 手术刀轻若灯草,菜刀却重逾千斤。 “小秀才!” 一个扎著三只小髻的少女已经快步走进院子, 柳眉杏眼,宽大的浅绿色褙子难掩玲瓏的曲线,美中不足皮肤有些黑, 是小旗董翠山的女儿,许克生急忙出了厨房, “桂,什么事?” 董桂脆声道: “主事家的驴不好治,你去看看吧?” 许克生摇摇头, “我要做饭。” “做饭?”董桂抬头看看日头,惊讶道,“现在做晚饭?这才晌午。” “是午饭。” “你,你真奢靡!”董桂摇摇头。 庄户人都是一天两顿饭,即便农忙也是两顿,不过吃的干一些。 许克生吃三顿就是个另类。 董桂打量著他的小身板, “你咋憨吃不长肉呢?” 许克生: “……” 嗑就是这么嘮死的。 董桂走了过来, “你去看驴,奴家给你做饭。” 不等许克生反应过来,她已经进了厨房。 “呀!” 看著各种吃食,少女发出一阵惊嘆, “乖乖,腊肉竟然有四块!” “这一篮子都是咸鸭蛋?” “你家鸡蛋这么多,小心哪天捂出小鸡仔。” “好吃的可真多!” “……” 少女嘰嘰喳喳,大呼小叫,语气中充满羡慕。 看著她衣服上的补丁,显然小旗家的日子也不宽裕,虽然小旗是兽医。 不等许克生同意,少女就问道: “你想吃什么?” 许克生毫不犹豫地將问题踢了回去, “你看著办。” “给你擀麵条?炒一碟腊肉,再炒一碟韭菜鸡蛋?怎么样?” “好!” 许克生爽快地答应了,完全没注意他家没有韭菜。 少女穿蝴蝶一般忙碌起来,忙而不乱,有条不紊, 锅碗瓢盆叮叮噹噹,犹如奏乐一般。 许克生站在门口看著,赏心悦目。 少女像一头小鹿,精力充沛,充满活力。 ~ 董桂看他呆愣地站著,脸上飞红,跺著脚催促道: “你快去呀!” “干嘛?”许克生注意到,少女是天足,没有裹脚。 “去俺家!看驴!”少女直起身叫道,“奴家替你做饭,你去看驴。” “你爹不是在吗?” “他要是能治好,奴家还来找你?方主事家的那个老僕在一旁阴阳怪气的,要俺爹赔一头驴,你快去帮帮忙吧!” “赔一头驴?他家的驴都快老死了。”许克生吃了一惊, 方主事真是个畜生,乾的都不是人事。 董桂气愤地说道: “可不是嘛!可是那个刁奴咬死口是我爹给治出的毛病,要赖我家一头驴呢。” 说著,她看向许克生,娇声道: “小秀才,你去帮帮我爹嘛!” 看著她祈求的眼神,许克生心软了, “好吧。” 方主事不是个东西,但董小旗是个好人。 作为自己的上司,对自己很关照。 来的第一天,小旗亲自带人打扫的屋子。 自己夺了他不少生意,但是小旗最多说几句酸话,从没有暗中使绊子,更没有仗势欺人。 “就知道你会帮忙的。”董桂展顏笑了,厨房都亮堂了, “驴怎么了?” “闹肚子,拉个没完。” 许克生有些疑惑,这点毛病,董小旗完全手拿把掐的,怎么会治不好? 董小旗是家传的医术,可不是糊弄人的假把式。 难道遇到了疑难杂症? ~ 许克生抬头看了一眼外面, 不远处,一个高大的军汉牵著驴来了, 方主事的青衣老僕背著手跟在后面,像押送一般。 “多擀一份麵条。” “谁要来?” “令尊。” 许克生没有急著迎过去,而是进屋取了医疗包。 就是看在董桂帮著做饭的份上,这忙也得帮。 等他出来,董小旗已经將老驴拴在南面旷野的一棵树上。 老僕则站在他的院子外,背著手肆无忌惮地四处观看,犹如上官视察一般。 许克生迎过去,和顶头上司打了个招呼, “小旗。” 董小旗尷尬的老脸通红,最近许克生风头太盛,他想借著治好方主事的驴来扳回一局,没想到接了个大麻烦。 將许克生拉到一旁,低声道: “你快帮我看看,主事的驴昨天拉的不厉害,怎么吃了药反而拉的凶了?” “都餵了什么药?”许克生没急著看驴,而是询问了病情。 “就是白头翁、黄柏、黄连、秦皮、黄芩这些。” 董小旗说的很隱晦,但是许克生听出来了,这头驴是吃坏了肚子。 他转头看看老僕,这个始作俑者正吊著三角眼,撅著山羊鬍子,倨傲的站在一旁。 有几个军汉闻声陆续赶来。 董小旗人缘很好,现在被讹上了,大家都过来看看,哪怕提供口头支持也是好的。 眾人问起病情,董小旗介绍后连声嘆息, “明明药很对症的,可就是不见好。” 眾人都出言安慰。 老僕阴阳怪气道: “治不好也没事的。赔我家老爷一样的驴就行了。这可是罕有的大青驴,別想著拿杂色驴子糊弄我家老爷。” 眾人都吃了一惊,主事的这头是老驴,卖的话也就是卖一张驴皮的钱,三百文到顶了。 可是买一头大青驴,两岁牙口的至少要两贯。 这哪是治病,简直就是讹诈。 小旗唯唯诺诺,不敢接话。真的要赔偿,自家就要借债过日子了。 许克生突然询问眾人, “怎么有条狗在叫。” 眾军汉哄然大笑, “还是条老狗。” 一个狗仗人势的贱奴,军汉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都目光不善地盯著他。 其中不少是战场上百战余生的老兵,带著凛然的杀意。 老僕气的老脸紫涨,心里却怕了。只能恶毒地瞪了许克生一眼,转头走到一旁。 许克生这才安慰道: “小旗,我先看看这畜生怎么了,您稍安勿躁!” 15 开战的號角 许克生上前先是探手试了试体温,之后绕著观察。 驴皮耷拉著,驴毛变得浅白,甚至出现了大块的白毛,驴很老了毛色就会这么变化。 董小旗不顾臭味,跟著转悠。 就在他们观察的功夫,老驴又是一阵拉。 眼看驴四肢发软,拉的都要站不稳了。 董小旗急的满头大汗, “刚吃的精料……” 要是这驴死了,自己的小旗被擼掉,再赔一头驴驹…… 自己亏到姥姥家了! 他想抽自己几耳光,医术不如人就多学,怎么就沉不住气呢? ~ 许克生转了一圈,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董小旗眼前一黑。 几个意思? 你也认为不好治? 完犊子了! 这驴没救了! 我死定了! “真臭!赶紧將驴粪清理了吧!”许克生抱怨道。 不长时间已经拉出一大滩,离自己家门口只有十几步远,可以想像明天这里的苍蝇是多么密集。 董小旗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有救吗?” 许克生已经心中有数了,轻鬆地回道: “问题不大。先餵点淡盐水,看看效果。” 董小旗掉头就走, “我回家拿盐。” 许克生刚想说自己家就有,董小旗已经从胡同里跑过去了。 现在盐很稀罕,朝廷推行的是配盐制,远比肉珍贵,董小旗不好意思让许克生破费。 盏茶时间,小旗已经拎著盐罐子来,身后跟著一个军汉端来一瓦盆水。 许克生试试水温,稍有些烫手,抓了一小把盐丟在水里搅拌。 老僕忍不住凑了过来, “这么咸,驴能喝吗?” 许克生没有理会。 一个军汉反问道: “你又不是驴,你怎么知道它不喝?” 眾人再次大笑。 老僕气的老脸铁青,转头再次走开了,决定再也不开口,这些人的嘴都有毒。 ~ 瓦盆端到了老驴的面前, 驴只是嗅了嗅,当即低头大口喝起来,似乎里面放了蜂蜜一般。 时间不长,一盆水喝光了, 驴似乎意犹未尽,还伸出大舌头舔著盆边。 董小旗见许克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便低声提醒: “开个方子吧?主事下午要回去。” “不用,等半个时辰就好了。”许克生摆摆手。 “就喝点盐水?”董小旗不敢置信。 许克生解释道: “其实你早晨的那剂药已经治好了,一是完全止泻需要时间,二是,中午餵的太多了,撑著了。” 董小旗这才恍然大悟。 中午是老僕餵的,因为是小旗的精料,老僕就一阵猛喂,唯恐吃亏了。 董小旗忍不住瞪了一眼老僕,都是这个贱奴惹的祸。 老僕背著手,全当没听见。 董小旗苦笑道: “这么说,上午已经有康復的跡象了。” 其实他只要沉住气就能觉察到,是担心、害怕导致心乱了,差点被老僕给讹了。 董小旗越发觉得许克生做人厚道。 许克生完全可以开个温补的方子,將功劳揽在自己身上,顺便砸了他的招牌, 可是人家没这么干,还大方承认了上午就治好了,挽回了小旗的名声。 董小旗用力拍拍许克生, “好!好!等一下去我家吃饭,让你婶子包饺子。” 许克生被拍的直晃悠,急忙让开一步。 ~ 等了一炷香时间,驴没有再拉稀。 老僕直接命令董小旗, “拿些精料来吧。” 董小旗正要动身,被许克生拦住了, “病刚好不能吃太精细,不然胃口又吃坏了。” 接著他冲老僕道, “所里的牛圈有粗料,你去拿些来餵。” 老僕翻翻白眼, “我?呵呵……” 他没有动,也没人动。 僵持了片刻,老僕看到周围都是冷冷的眼神,唯一好说话的董小旗被军汉挡住了。 无奈,老僕只好气哼哼地自己去了。 ~ 方主事看看外面,没有听到熟悉的驴叫, “驴没送回来?” 周三娘回道: “说是没治好。” “好,咱去看看。”方主事似乎还有些高兴。 看他一点也不著急,周三娘有些奇怪, “那你怎么回去?” 方主事无所谓道: “在百户所,还能没牲口骑。” 周三娘疑惑道: “那,病驴呢?治不好怎么办?” 方主事坏笑道: “治不好,不是挺好的吗?” “老爷这是?”周三娘怔住了,转眼恍然大悟,这是要讹董小旗一把。 可是老驴也不值什么钱,能讹人什么? 讹一点钱財? 不会是看上董小旗的闺女了吧? 那丫头长的挺水灵的。 周三娘皱皱眉,如果是昨天她会吃醋,现在只觉得噁心。 这个老贼! 方主事嘿嘿乐了, “驴子太老了,该换新的了。” 说著,他得意地去捏小妾的俏脸,入手滑腻。 周三娘身子有些僵硬,急忙道: “奴家看看老爷的行李,別有东西落下了。” 说著,她转身走开了。 “嗯?” 方主事的老手悬在了半空,脸顿时沉了下来, 搓搓手上沾的脂粉,看著小妾诱人的背影,老头的心里犹如被针猛扎了一下。 三娘生分了! 外面真的有人了?! 之前三娘不是这样的,自从许克生来了一切都变了。 周三娘递过来包裹。 方主事冷冷地盯著她,周三娘低著头, 良久,方主事才接过包裹, 他很想留下守著,可是他不得不走,明天一早就要去衙门当值。 “那个许克生,咱早晚活埋了他。” 周三娘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方主事大步向外走,周三娘跟著送行。 大门外,黑狗迎上前,围著方主事摇著尾巴邀宠, 方主事心里烦躁,飞起一脚將狗踢开了。 黑狗先是惊叫一声,接著身子放低,冲方主事呲牙咧嘴,眼神凶恶,眼看就要衝上来撕咬。 方主事嚇得躥到了周三娘身后。 周三娘强装镇定,大声呵斥。 恰好方百户来送行,捡起一根树枝將狗打走了。 方主事受到了惊嚇,怒道: “这贱畜竟然反噬主人,还是杀了吧!” 方百户闻言大喜,狗肉香啊! “叔,侄儿来处理。狗皮给您留著,让小婶子给您缝个护腰。” 方主事心里烦躁,摆摆手, “你看著办吧。” ~ 方百户笑道: “叔,您骑侄儿的战马去吧。” 方主事急忙摆摆手,“那畜生太烈,还是骑驴吧。” “中!那就骑驴。您老的驴就让许克生慢慢给您治。” 听到许克生的名字,方主事冷哼一声, “那小子是个滑头,你看严实一点。” 方百户以为说的不让科考的事,用力拍了拍腰带上的官印, “放心,侄儿心里有数。” 只要自己不盖章,许克生就没招。 他没有老师、没有同学,没人帮他叫屈。 方主事以为他领悟了自己的意思,会用权力收拾许克生,就没有挑明。 总不能说,老夫怀疑你小婶子和许克生有一腿。 他丟不起那人。 ~ 驴刚吃了草料,又喝了小半盆水,许克生就不让餵了, “可以了,半饱就行。今天半夜餵一次精料。” 有军汉突然笑道: “来的真巧。” 眾人才发现,方主事叔侄来了。 方主事看到了眾人,更看到了许克生,在一群军汉中异常耀眼。 方主事冷哼一声,以后他就是这儿的军奴了,长相俊美的军奴。 想到这,方主事的老脸露出笑容。 “老爷。”僕人牵著驴迎了上去,堆著諂媚的笑, 老爷交代的事情没有办妥,他心里很虚。 “好了?”主事有些失望。 他和老僕定的计谋,由老僕出面当恶人,讹诈董小旗一把。 可惜落空了! 方主事心里空落落的,犹如损失了一头驴。 董小旗大声回道: “主事,驴已经好了。” 方主事冷冷地回道: “烦劳了。” 董小旗叉手连道: “小人不敢当。屯户许克生也出了大力。” 方主事装没听见,在百户的搀扶下上了驴,挪挪屁股,坐稳了。 看著方主事目空一切的样子,许克生心中冷哼一声。 经过一夜的苦思,他也意识到无法和平解决与方主事的矛盾。 这是一个死结。 必然有一方被彻底击垮,事情才算结束。 方百户的脑子里长满肌肉,眼前的这个老狐狸才是最大的威胁。 许克生沉声道, “方主事!承惠,付晚生诊金十文!” 他不管董小旗的诊金,但是自己的诊金不能少! 场面当即寂静了,眾人看向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佩服,太勇敢了! 有鄙夷,太蠢了! 董小旗急忙低声喝道, “克生,別胡说!” 许克生却很坦然。 既然已经被算计了,那就不用再温良恭俭让了。 他不担心方主事以权势压人。 像方主事这种老阴货,在理亏的时候只会装的十分大度,然后再暗地里找补。 现在洪武大帝还位,区区一个六品主事还不敢在皇城脚下乱来。 这一声提醒就是开战的號角! 终有一日要分出高下,定了生死! 16 只是交易? 方主事捻著鬍子,呵呵笑了, “年轻人,稍安勿躁!” 该给钱,可是被一个军户追著要,就太丟脸了。 主事既尷尬又恼怒,转头瞪了侄子一眼, “不是让你给的吗?” 方百户挠挠头, “是,咱给忘了。” 他从怀里掏出钱袋子,倒出十文钱,转手递给了许克生, “拿好了!” 方百户的眼睛瞪向了董小旗。 许克生一直很恭谨,今天如此孟浪,肯定是董小旗在背后攛掇的! 这贼廝,就知道钱,还教坏了孩子! 许克生转手递给董小旗两枚, 董小旗刚要伸手接,却看到方百户要吃人的眼神,急忙缩回手,这钱烫手, “那啥,克生啊,这钱別,別要了。” 许克生自己留下八文,在瓦盆里丟了两枚: “盐、温水值两文钱,知道用盐水值五文钱,后续康復建议三文钱。” 方主事冷眼旁观,明白没人攛掇, 一个穷措大,竟然也敢和六品官叫板,真是不知死活! 方主事捻著鬍子,没有当场发作。 自己理亏,怕闹大了影响自己的仕途。 年轻人还不知道权力的威力,老夫会慢慢告诉你的。 啪! 方主事猛拍驴屁股,老驴抬起蹄子,不急不忙地走了。 ~ “穷酸饿醋!” 方百户唾了董小旗一句,拔脚去给主事送行。 董小旗急赤白脸地解释, “百户,这,不是小人让要的!” 军汉们见没事了都散了。 董小旗看著突然空荡荡的四周,心里有点懵。 为了治驴,自己又是餵药,又是餵精料,还有盐巴。 自己一夜都没睡踏实。 药和精料是百户所的,可是盐巴是自家的。 结果还被老僕讹诈,辛苦了一圈最后还恼了方百户。 七尺的壮汉,现在却委屈地想哭。 ~ 瓦盆里的铜钱在阳光下闪著光,显得异常刺眼。 “许克生!” 董小旗怒吼一嗓子,臭小子多嘴啊! 最后还是没吼下去,长嘆了口气,叮嘱道: “你记住了,以后別和上官要诊金,不然你要吃大亏的。” “方主事是看在百户的面子上,才没有当场发难。” 许克生知道他第一句是肺腑之言,也是这个时代的生存智慧。 在饮虹桥下给胖子诊脉,他就没有提及诊金。但方主事不一样,那是他的生死仇敌,该拿的钱一文都不能少。 至於第二句,他就当小旗在放屁。 董小旗又拍拍他的肩膀: “走,去我家,让你婶子包饺子吃。” 许克生已经闻到了炒腊肉的香味, “就在我家吃吧,有现成的。” 董小旗忍不住大笑, “你一个光棍,有什么现成的?” “和叔瞎客气……” 他的眼睛突然瞪圆了,不敢置信地看著前面, “桂……桂?” 他看到女儿端著一个瓦盆从厨房里出来。 董小旗忍不住揉揉眼睛,真的是女儿! 女儿转身又进了厨房! 他狐疑地看著许克生, “她……怎么在你家?” 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他的眼神要择人而噬。 咱拿你当子侄,你这是要…… 小杆子! 你作大死啊! 许克生急忙解释, “小妹来找我,请我帮忙治驴,她帮我做一顿饭,这是交易。” “交易?”小旗的拳头捏的卡吧作响。 “交易,必须是啊。” 董桂端著一盘菜出来了,大声问道: “驴好了吗?” 许克生急忙招手, “好了。” “好了来吃饭呀!”董桂叫道,“站那说什么呢?边吃边聊不行吗?” 董小旗这才信了,是交易。 不等许克生邀请,他已经闷头进了院子,看著一大盆麵条,冷哼一声, “餵猪呢,这一大盆水面?” 董桂愣了, “爹,是小秀才说的,要做你的份。” 董小旗不说话了,拉开凳子一屁股坐下。 看著韭菜炒鸡蛋,董小旗又嫌弃道: “他家韭菜很久没割了,老的能当绳子,白糟蹋鸡蛋!” “咱家的韭菜,他家的鸡蛋。”董桂解释道。 出了女儿,还出了菜? 小旗喘了一口闷气。 直到女儿端出一碗腊肉,他才舒坦一点,这个自家没有。 董桂拿来两个大海碗,先给亲爹捞了一碗麵, “驴是怎么好的?” “上午就好了。”董小旗拿起了筷子。 董桂看著许克生, “小秀才,还是你厉害!” 呼嚕! 董小旗吃了一大口面,恶狠狠地嚼了起来。 许克生咳嗽一声, “厨房有酒,拿最小的那种罈子。” 董小旗瞪了他一眼, “你没长腿啊?” 许克生: “……” 不领我情,吃我家饭,还瞪我! 真是没礼貌的老登! 幸好董桂手脚麻利,很快捧来酒,还顺手拿了两个酒碗。 许克生摆摆手, “给小旗吧,我不喝酒。” 董小旗嗡声道: “不喝酒好。” 一斤多的黄酒,勉强够他过酒癮。 董桂笑道: “爹,你不是说不喝酒不是男人吗?” 董小旗瞪了她一眼, “给爹剥几瓣蒜。” ~ 董小旗一口面,一口菜,一口蒜,偶尔来几口黄酒,吃的十分香甜。 许克生也终於能安心吃两口,董桂手艺很好。 杂粮面做的很筋道,菜也很香。 许克生招呼董桂一起吃。 董桂却摆摆手, “你们吃吧。” 出力的人才能吃乾饭,女孩很懂事。 她看著院子不由地皱眉道: “真乱呀!” 说著话,她开始动手收拾起来。 董小旗看在眼里,憋闷在心里。 虽然是交易,许克生也帮著省下一头驴,但是看著女儿忙里忙外,他的心里就极不痛快。 自己都捨不得使唤的女儿,现在却忙的飞起。 董小旗化愤懣为力量,一盆麵条他一个人吃了大半。 少吃一口他都会更难受。 ~ 董小旗吃了面,喝光了酒,菜也一扫而空,这才满足地放下筷子,难得吃一次饱饭。 许克生也跟著放下了筷子,吃的慢就是等小旗呢。 董桂上前收拾桌子。 “让他自己刷!”董小旗站起身,“跟我回家!” 之后便不容分说,带头走了。 看董桂在犹豫,许克生低声, “快走吧。我能刷。” 董桂看出了不对: “你俩怎么了?” “你爹更年期。”许克生一摊手,十分无奈。 “啥旗?別瞎说!我爹是『小旗』。” 董小旗在篱笆外大声咳嗽。 董桂只好解下围裙,跟著走了。 ~ 许克生洗刷乾净,去篱笆旁找了一个破败的水盆,清理掉里面的枯枝、泥土。 又捡了半个破碗,拎著破盆出了院子。 走到刚才栓驴的地方,那里有老驴尿的一个水坑。 忍著噁心,舀了大半盆驴尿。 之后將盆藏在了旱厕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用树枝遮挡起来。 忙完一切,许克生才回了院子。 洗澡,换身乾净衣服, 烧水,泡茶, 然后回屋,在书案前坐下,拿起一本八股文范文。 自己的背诵没有问题,现在缺的就是写时文的经验。 传闻是九月份开考,必须儘快熟悉八股的手法,无非是“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许克生挑了一篇,仔细揣摩其中的格式、行文,渐渐沉浸其中。 17 中邪了 晨光洒落。 咸阳宫,朱允熥和二哥朱允炆並肩走来,给太子妃请安。 吕氏正坐在廊下,悠然地喝茶。 太子一早就去上朝了,现在应该还在奉天殿。 看著阳光下两个英姿勃发的儿子,吕氏满眼的慈祥。 兄弟俩上前施礼, “儿臣给母妃请安。” “安!”吕氏缓缓放下茶杯,轻点螓首,“怎么都没带学篮?” 朱允炆笑道: “今天学堂休沐。” “哦,这样呀。”吕氏微微笑了,“昨天先生留作业了吗?” 朱允炆回道: “背诵《礼记》一篇、《尚书》一篇;” “正字先生要求临摹《顏氏家庙碑》的前十个字,至少临十张。” 朱允熥垂首默不作声,在想著心事。 吕氏看向他,柔声问道, “熥儿,这几天在学堂如何呀?” 朱允熥恭敬地回道: “先生说孩儿背书不够流畅,还需下功夫。”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吕氏安慰道: “我儿已经很努力了,只是先生要求的更严格。” 朱允炆笑道: “箭术课上,三弟被先生夸奖了。” “是吗?”吕氏笑顏如,“娘就知道熥儿聪慧。” ~ 阳光洒落,秋风轻柔。 咸阳宫前一幅母慈子孝的温馨场景。 吕氏又关心了一些饮食起居,就让他们自便了。 朱允炆要吃甜点,吕氏示意一旁的宫女去准备, 朱允熥却没有动,再次躬身施礼, “母亲,儿子想出宫一趟,去给老太君请安。” 吕氏看著他,没有急著回答。 朱允熥说的“老太君”,是开平王常遇春的遗孀、凉国公蓝玉的姐姐蓝老太君, 也是前任太子妃的母亲,朱允熥的亲姥姥。 老太君现住次子开国公常升的府邸。 吕氏的心里有些不痛快,沉吟了几息,柔声道: “你有这个孝心是好的。你父王知道了,也会很高兴。” 朱允熥低著头听著,这只是开场白,重点是后面的话。 其实,出宫请安只是藉口,他想去见凉国公蓝玉。 凉国公最喜欢的战马病了,治疗效果不佳。 他想推荐父王遇到的兽医,那人医术神奇,也许能帮上忙。 吕氏继续道: “只是,如果今天出宫了,等回来天色就晚了,影响了你的学业。老太君知道了,也会心不安的。” 朱允熥急忙解释道: “母妃,儿臣骑马过去,快去快回。” 吕氏依然温柔地劝道: “熥儿,你是郡王,出宫该有的体面要有,仪仗不能马虎。” “不如等你父王回来了,定一个时间,让內官、嬤嬤陪你一起去。也提前通知老太君,让老人家有个准备。” 她的口气不急不忙,像温柔的慈母在哄任性的孩子。 朱允熥无力反驳,因为她说的都有理。 朱允炆叼著一块点心过来了。 吕氏立刻冷脸呵斥道: “炆儿,不许叼著吃东西!” 朱允炆急忙拿下嘴里的点心,也跟著劝道: “三弟,出宫的话,做功课的时间就不够了。父王回宫可是要检查学业的。” 吕氏微微頷首, “正是呢!乖孩子,都去吃些点心,然后你们兄弟上午去做功课,爭取晚上表现好一些,让你们的父王也高兴一些。” 朱允熥心中嘆息,他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 之所以请求,不过是心存侥倖罢了。 朱允熥告退了,虽然有些沮丧,不过已经习惯了被否定。 再找机会了,最不济就等父王北巡,去送行的时候肯定可以见到凉国公。 他想起了父王的描述,瘦弱的书生,手起刀落去除病灶,最后绣一般缝合伤口。 他十分神往,希望有一天能亲眼看到这一幕。 他甚至有些羡慕许克生,至少行动自由,不会被困在一个豪华的院子里,像囚徒一般。 ~ 此刻,许克生也刚吃过早饭。 饭是自己做的。 凑活著能吃。 自从尝了董桂的手艺,自己做的饭越发的不香了。 村子很安静,屯户都早早地下地干活了。 只有他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大閒人,这个时候反而是最清閒的。 泡了杯茶,坐在窗前继续用功。 没有老师辅导,就用范文上的题目自己写一篇,然后对照范文寻找问题。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一个时辰后,他终於放下笔,揉揉酸涩的手腕。 写了一篇,批改后又重写了一次。 再次检查一遍,许克生满意地点点头, 重写的很好,立意没有问题,也基本符合八股文的要求。 放下笔,许克生舒了一个懒腰,头晕眼,有些疲倦了。 现在的小身板还支持不了长时间的用脑。 ~ 眼看日上正午,肚子饿了,许克生去了厨房。 水盆里泡著一只早晨杀的小公鸡,这是一个军户送的诊金。 中午就燉这只鸡,不用犹豫了。 一通手忙脚乱,准备好了各种调料、配菜, 点火烧水,准备將鸡块焯水。 看著跳动的火苗,脑子里却不由地想起了方主事的阴谋。 虽然有了反抗的筹划,但是还缺了一环。 看著一旁架子上的药材,没有一个合用的。 他在琢磨,要不要明天进山找一找。 ~ 外面传来一个老婆婆的声音, “小秀才?” 许克生放下拨火棍,將灶口的柴清乾净,擦擦手走出厨房。 一个老婆婆已经站在了院子外,看到许克生繫著围裙,不由地笑了, “小秀才,自己下厨呢?” “是呢,婆婆,”许克生解下围裙,“什么事?” “俺家的鸡都蔫蔫的,还老打架,你去帮看一下吧。” 许克生笑道, “不用看,是你家养的太多了,笼子就那么大,能不生病吗?留下十只,其余都处理了吧。” “这个,吃点药行吗?”老人有些捨不得。 再过一个月,小公鸡就养大了,能卖个更好的价钱。 “两步宽的笼子,养二十只小鸡都挤,何况鸡都长大了。少养几个,总比都死了强。” “好吧,俺卖几只。”老婆婆犹豫了半天,才忍痛下了决心。 都怪主事家的黑狗,家家户户才被迫用笼子养鸡。 如果是散养,一家养二十只鸡都是少的,谁家不养三四十只鸡, 毕竟村里村外的虫子是不限量的。 老婆婆咬牙切齿道: “主事老爷的恶狗什么时候死啊!” 主事害人,可是他们却无力反抗,只能背地里诅咒几声,解解心头之恨。 “婆婆,记得放个水盆在笼子里,缺水也生病的。” “好,回去就放一个。”老婆婆点点头,“那现在这些病鸡怎么办?” “您去野地里薅一些野菊、白头翁、马齿菜、婆婆丁、车前草这些,切碎了,餵几天就好了。” “记住了。”老婆婆道了谢,准备现在就出村挖药。 ~ 一个年轻健壮的军汉从西边跑过来,边跑边喊: “小秀才!” 竟然是方百户的大儿子方家骏。 看样子很著急,许克生急忙迎上前, “舍人,怎么了?” 方家骏大声道: “家父突然中邪了。” 许克生吃了一惊, “中邪?” 方家骏已经跑到了跟前,喘息著解释, “家父突然就胡言乱语,认不清人,还抡起刀子乱砍。” 老婆婆大声提醒: “隔壁村有个神婆,挺灵的。” “已经派人套马车去请了。”方家骏回道。 许克生拿了医疗包,两人快步向方家走。 许克生边走边询问病情,可是方家骏知道的也不多, 他只看到父亲抡起刀子砍杀,將来劝阻的军汉当成了韃子兵。 之后母亲就催他来请郎中。 仅凭这些信息,许克生推测,要么是战后心理疾病,要么是精神出了问题。 18 诱饵 老远就能看到,方百户家外围了不少人。 看到许克生,眾人急忙让出一条路, “好了,小神医来了。” “这是中邪,得请神婆。” “……” 院子一团糟,来了不少军汉,看架势刚夺下方百户的腰刀。 方百户被几个壮汉架著,一起进了堂屋。 他的妻子抹著眼泪,跟在后面。 周三娘也来了,披著桃红色的云肩,陪在侄媳妇身边,小声劝解。 许克生刚进院子,就听方百户恭敬地声音: “爹啊,別靠墙站了,进堂屋坐,让骏儿他娘炒几个菜,咱爷俩今天好好喝一杯。” 许克生狐疑地看向方家骏, “舍人?” 方家骏差点哭了, “家祖去世十几年了。” 许克生: “……” 方百户中没中邪不知道,但是脑子肯定不好使了。 ~ 在方家骏的陪同下,许克生进了堂屋。 方百户敞著怀,岔著腿坐在主位上, 不等许克生叉手施礼,方百户指著他和方家骏惊叫: “两根筷子成精了?” 许克生仔细打量他,面色红润,目光抖擞,说话犹如打雷,丝毫看不出有病。 看到许克生,周三娘瞥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又迅速回过头,低声和侄媳妇说话。 方百户指著周三娘道: “粉色大鸟在说人话!” 眾军汉都憋著笑,周三娘气的直翻白眼。 方百户的妻子哭声更大了。 许克生心里有数了,询问道: “百户上午吃了什么?” 方妻擦擦眼泪,解释道: “早晨炒了一大碗蘑菇,吃了两张饼,喝了两碗汤。” 许克生吩咐拿来剩下的蘑菇,之后上前给方百户把脉。 方百户拒绝了,牛眼一瞪, “筷子精滚开!再囉嗦一拳打折你!” 在眾人哄劝下,方百户勉强伸出右手,嘴里还不满地嘀咕。 许克生搭脉仔细感受,脉象如盘走珠,湿浊內蕴,是滑脉。 方家的僕人也送来了蘑菇。 许克生扒拉著一一辨认,大多常见的几种可食用的蘑菇, 他的手顿住了,有一朵灰色的蘑菇,破损的地方有隱约的蓝色。 ~ 许克生起身道: “是蘑菇中毒了,我开两个方子,先吃了看看。” 第一剂方子催吐; 第二剂方子解毒。 抓药,熬药,催吐,再餵药, 折腾了快一个时辰,方百户终於清醒过来,不再胡言乱语。 军汉们看他没事了,都纷纷起身告辞。 方百户送他们出了屋子, “明日晌午过来吃酒,我叔家的狗要处理。” 眾人齐声称喏。 军汉们十分高兴,不仅是有狗肉吃了,更是终於处理了村里的一大害。 许克生却有些意外,方家怎么突然处理狗了? 小妾的院子不怕流氓了?。 可是这狗自己还准备用呢! 一辆马车驶来,神婆被请来了。 许克生见同行也来了,拿了诊金告辞了。 ~ 太阳西斜。 许克生回了家,洗了手,准备继续做午饭。 在百户家就喝了一碗水,现在饿的发慌。 没想到刚进厨房就闻到了鸡肉的香味,鸡肉竟然燉好了。 锅台上放了一个土甑,里面是蒸好的杂粮饭。 许克生急忙出屋四处查看。 周围十分安静,哪有一个人影。 院子也打扫的很乾净。 谁帮的厨? 咱也有了画中美人,趁主人不在家,从画中下来做家务? 那也要先有幅画吧,自家的墙面都光禿禿的。 ~ 用过午饭,许克生拿出医疗包,从里面拿出几个蘑菇,全是方百户家的毒蘑菇。 用线將蘑菇系起来,掛在屋檐下,准备晒乾了自用。 突然,他心生警觉,猛然回头。 不知何时,方主事家的黑狗已经站在了身后, 目光凶恶,嘴里呜咽著,慢慢逼迫过来。 许克生嚇得汗毛倒竖急忙,偏偏左右没有趁手的傢伙。 黑狗前肢下伏的越来越低,脖子上毛钢针般竖起,呲牙咧嘴,狗眼瞪的溜圆,死死地盯著许克生, 它在蓄势,眼看就要扑过来撕咬了, 想到狂犬病是不治之症,许克生的心吊了起来,绷紧身子,准备去拿两步开外的棍子。 但是他估计等拿到棍子,黑狗已经咬住了他,註定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汗水打湿了鬢角,一人一狗的大战一触即发。 ~ 院外的路上传来脚步声,董桂拎著一把镰刀从外面路过。 看到这一幕,她一声尖叫, “死狗!” 拎著镰刀就衝进了院子。 许克生趁黑狗分身,急忙衝出去拿到了一根棍子, 两人合力將黑狗嚇走了。 “这条狗竟然要吃人?”许克生惊魂未定。 “这条狗才可狠呢!三年前方主事带来村子,当年好多人被咬,小孩出门都要大人陪著,大人出门都带棍子。” “看样子不像土狗。” “方主事说,它是北方的黑熊犬和狼生的种。” “嘶!”许克生吃了一惊,“方主事一个文人为何养这么凶的狗?” “他的小妾不是住这嘛,留著夜里守门唄。” “真是祸害!”许克生摇头嘆息。 董桂笑道: “听说过村里三大害吗?” “哪三大?”许克生好奇地问道。 “咬人偷鸡的黑狗,赌钱偷东西的史老三,还有……” 她看左右无人,才低声道: “方主事。得罪了他,他表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就下狠手,村里好几个军汉因为他挨了军棍。他家使唤军户,也从不给工钱。” 许克生嘆了口气,村里三大害,方主事一家就占了俩。 ~ 董桂突然笑道:: “饭菜合口吗?” “十分美味!”许克生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做的饭。 女孩有些羞涩地撩了一下头髮, “看到你被方舍人叫走了,就帮你把午饭做了。” 许克生拱手道谢, “多谢小娘子!” 女孩有些好奇地问道, “怎么两条鸡腿都没了?” 许克生笑道, “当早饭吃了。” 董桂点点头,拿著镰刀告辞了,她还要下地干活。 许克生叫住了她, “听小旗说,你家小公鸡打算卖几只?” 董桂点点头, “是呀。” 许克生从袖子里摸出三文铜钱递了过去, “我买一只。” 董桂接过钱,却盯著他的手,关切地问道, “你的手怎么了?採药划的?” 许克生朝袖子里缩缩手, “没事,是做家务不小心划的,就破了点皮。” 董桂退了一枚铜钱, “给两文就够了。” 许克生没有接, “麻烦小旗帮我杀了,下水、鸡毛都不要。” 董桂抿嘴笑了,收了钱, “那……好吧。帮你挑个大个的。” 许克生特地提醒,今天就杀。 女孩临走前又嘱咐道: “可能是鸡肉的腥味將狗引来的,下次將洗肉的水泼远一点。” ~ 夜幕降临,村子浸入黑暗。 董小旗將杀好的小公鸡送来了, “干嘛今晚就杀?明天一早现杀现吃不好吗?” 许克生搪塞道: “听说用料醃一夜会比较入味。” “那也不如现杀的鲜。”董小旗摇摇头, 书呆子不会做饭,糟蹋了一只鸡。 送走董小旗,许克生將公鸡泡在了水盆里。 之后回屋,点起油灯背书。 ~ 夜一点点深了。 夜风隱约送来梆子声,更夫苍老的声音在喊, “平安无事。” 三更天了。 许克生去了臥房,从柜子里掏出一个瓦罐。 打开泥封,飘出一股鸡肉的腥味。 里面是一罐子药汤,泡了两个鸡腿,正是早晨的那只鸡的。 许克生吹熄了油灯,抱著药罐出了屋。 圆月高升,万籟俱寂。 村子已经陷入熟睡。 许克生將小公鸡从水盆里捞出来,用绳子拴住鸡脖子,高高吊了起来。 估算了一下高度,即便黑狗跳起来也够不到,这才將绳子的另一头拴好。 他又將泡鸡的一盆水直接洒在院子里,淡淡的腥味隨风飘散。 月华清冷, 许克生坐在了堂屋的门口,左手抓著打狗棍,右手边放著药罐子,安静地看著院外的路。 今夜,他要捉狗。 黑狗也是自己筹谋的一环,不能让百户给吃了。 19 捉狗 许克生没有等太久。 半炷香后,一条黑影在快速走来, 看著熟悉的身影,许克生不由地握紧了棍子。 是方主事家的黑狗。 黑狗没有任何警惕,肆无忌惮地跳过篱笆。 许克生心中嘆息,在这个村子,黑狗犹如方主事一般横行无忌。 黑狗看到了许克生,也注意到了吊起来的小公鸡, 垂涎滴落,健壮油亮的身躯一步一步逼近。 许克生警惕地看著它,提防它暴起伤人。 黑狗站在了小公鸡下方,再次抬头看了看。 突然它猛地一跃,只有嘴巴蹭了鸡瓜子。 许克生吃了一惊,没想到它能跳这么高,立刻摸出两条鸡腿丟了过去。 黑狗嚇了一跳,急忙向后跳开,冲许克生凶恶地叫了两声, 之后上前嗅了嗅,一口咬住了一条鸡腿,简单地嚼了嚼,迅速咽了下去。 之后就是第二条。 两条鸡腿下肚,黑狗意犹未尽,它再次盯上了头顶的小公鸡。 鸡肉的香味深深地吸引了它。 他再次跃起,这次咬住了鸡爪子, 咔吧! 鸡爪被咬断了,黑狗平稳地落了下来。 几口吞下爪子,黑狗眼睛再次盯著鸡,蓄势准备再次跳起。 许克生心中默数倒计时。 十、 九、 八、 …… 他还没有数到“三”,狗腿已经打颤,狗眼变得迷离,再也没有跳起来。 终於,黑狗委顿在地上。 ~ 许克生立刻起身,上前用棍子戳了一下,黑狗纹丝不动。 保险起见,他拿出绳子將黑狗的腿绑个结实。 站起身,擦擦额头的汗,许克生提著的心终於放了下去。 为了凑齐见效快的麻药,这几天抓癩蛤蟆都抓噁心了。 环顾四周,东边是无尽的黑夜,南面的荒野和群山,西边的邻居早就鼾声如雷。 歇息了片刻,许克生开始將黑狗用力拖向西厢房, 黑狗有一百多斤,拖起来十分吃力。 村狗全都瘦骨嶙峋,唯独这只又肥又壮,都是军户的鸡鸭给滋润的。 也难怪方百户惦记。 拖到西厢房门口,不过几步地,许克生累的有些气喘。 擦擦汗,打开了房门,里面黑漆漆的。 这间屋放的木柴和杂物,许克生早已经將柴禾堆积在门口,只留一条窄路通往后面,最里面留出大片空地。 將狗拖进最里面,许克生担心狗早醒,顾不上休息,立刻套上了狗链子。 打的绳结是背心式的,將狗的前腿也裹了进来,最后在脖子上打结留绳,只要绳子不断,狗是无法挣脱的。 將狗绳另一端拴好,又將笼嘴套上,系好。 笼嘴做工有些粗,边缘还有毛刺,是许克生用竹子编的,为此手上划了不少伤口。 月光下,许克生来回检查了几遍,用力拉拽绳索,检查绳扣,每一个细节都確保无误,绝不能让这条凶犬挣脱了。 之后他又出屋,將前不久留下的驴尿也搬了进来,用柴禾挡上。 未来几天,这个屋子会很有味道。 ~ 这一夜,许克生睡的十分香甜,梦见方主事死了。 清晨,他早早地起床了。 简单洗漱之后,开始对著东方微露的晨曦修炼六字养生诀,吸收太阳的精华。 最后几乎累瘫了,他才停下来。 全身犹如水里捞出来的,端水碗时双手哆嗦的厉害,最后只能直接埋头撅著嘴喝。 等他抬头,看到周三柱赶著牛车来了。 “三叔!” 许克生急忙迎上前。 周三柱急忙问道: “手怎么了?怎么连碗都不能端了?” 许克生笑道: “没事,刚才晨练太猛,累的。” 周三柱这才放心,將牛车赶进院子。 停稳了牛车,周三柱递过来一个包裹, “童生试需要的担保都在这里。” 许克生大喜: “谢谢叔!” 考生需要满足身份、品行、担保三个大的条件。 身份需要证明身家清白、无犯罪记录,这些许克生都满足; 品行是虚的,只要不犯错就行了; 唯一有麻烦的是担保。 首先需要“五童互结”,就是参加考试的五名考生互相担保,如果一人科考犯罪,其余四人会被连坐。 其次是廩生认保,由一名廩生出文作保。 许克生没有进学,本来很难弄到这些担保。 幸好周家有族学,许克生给族学的先生治过驴,周三柱又给先生送点礼,先生就帮著办妥了。 ~ 趁许克生翻看担保文书的功夫,周三柱將牛卸下,栓在南边的荒野。 周三柱问道: “卫所的同意文书开具了吗?” 许克生摇摇头, “还没有,我正在想办法解决。” 周三柱惊讶道: “需要钱吗?” 许克生不愿意多谈,只是安慰道: “都是小事,这两天就解决了。” ~ 周三柱拿出路上买的早点, “你先吃早饭,俺將车上的东西先卸了。” 今天他带来的是秋收要用的一些工具,镰刀、锄头、铁锹、绳索之类的。 许克生去一旁吃饭,听到西厢房发出十分微弱的动静。 如果不刻意听,就会淹没在各种杂音之中。 西厢房已经上了锁,但是许克生还是决定找个机会调整一下狗链子,不能有任何泄密的风险。 这时,他却看到周三柱抱著一些工具,朝西厢房走去。 许克生劝住了, “三叔,西厢房堆满了,都是柴禾。” “是吗?那放厨房?”周三柱已经走到了西厢房门口,听他的话就站住了。 “直接放客堂吧,我这客人少。放西厢房,有动静我也听不见。” 周三柱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 最后他搬下了一个竹筐,包括的严实,看上去很沉。 ~ 许克生吃过早饭,起身准备去沐浴更衣。 周三柱走了过来,神秘地说道: “那珍珠卖了。猜猜,卖了多少钱?” “十五贯?” 许克生的心理价位是二十贯,但是这是托人代卖,只能往低了说。 周三柱很激动,伸出三根手指,低声道: “三十贯!” 许克生吃了一惊, “这么多?!” “那是走盘珠!”周三柱解释道,“对方还说了,有多少都收,不过俺拒绝了,说就这一颗。” “三叔做的太对了。”许克生十分满意,周三柱做事很稳健。 走盘珠这种稀罕物,平民拿出一颗已经不得了了,连拿三颗会被有心人盯上。 ~ 周三柱满面红光,低声问道: “这钱打算怎么?” 许克生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要买一头驴。” “钱已经带来了,六贯,就在那个竹筐里。”周三柱笑道,“要是买驴还得你自己去,俺们的眼光肯定不如你。” 许克生大喜,六贯足够了,一头健驴用不到四贯钱。 等有了驴,出行就免了长途跋涉之苦。 周三柱询问道: “那剩下的就买地吧?” “买地?”许克生有些犹豫。 周三柱笑道: “俺打听过了,周家庄周围的熟田,差不离在五贯一亩地。秦淮河沿岸的水田就贵了,要十贯的样子。” “买来之后,算俺佃你的。” 20 黄子澄献书 许克生最终还是没有同意买地。 他现在是屯户,不能在外置地。 如果置地,只能放在周三柱的名下。 他担心的不是被周家侵吞,只要自己有了功名,周家的忠诚不是问题。 周三柱做人厚道,违约的风险也低不少。 许克生顾虑的,是种地的產出太低了,也太累了。 “买牛吧。” 其实,买牛也只能放周家,因为对於养牛赚钱也是灰色地带,没有具体的制度,但是卫所禁止经商。 何况他没时间、没精力去养牛,也缺乏场地。 “买……牛……?” 周三柱有些意外,有钱了买地,赚更多钱,买更多地,老祖宗不都是如此吗? 许克生点点头, “是的。” 他决定做自己最擅长的。 自己是兽医,可以让牛健康成长,繁育更多的牛犊子, 牛犊子可以卖钱,种牛也可以配种赚钱。 周三柱依然想买地, “克生,买地更稳,庄户人都是这样的。” 许克生劝道: “咱们控制养牛的数量,等小牛犊出栏了,用卖牛的钱买地。” 周三柱明白了, “咱们养牛,用卖牛的钱置地?” 许克生点点头。 卖牛,买地; 打粮食,养牛; 卖牛,…… 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周三柱挠挠头,有些绕不过来。 琢磨了半天,他还是想买地,不过钱不是他的,他也只能按照钱的主人的安排来。 许克生见他有些不理解,便打了个比喻, “你可以理解为养一群下蛋鸡,定期卖鸡蛋补贴家用。” 周三柱瞬间就绕过弯了,养牛是比只买地划算,毕竟牛犊子很贵的。 “中!” “买牛!” ~ 確定了钱的用途,周三柱起身告辞。 “你大哥他们都去田里了,俺也过去干活。” 他看了一眼乾净的院子: “收拾的还行。” 许克生笑道, “邻居帮的忙。” 周三柱套上牛, “过了秋收,雇个人吧。” 许克生无可无不可, “到时候再说。” ~ 周三柱赶著牛车走了。 许克生回了屋。 先將各种担保放在书架上。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卫所的同意文书了。 但是许克生並不急,方百户为人粗疏,机会很容易有的。 回到书桌前磨墨,提笔先將最近的医案都一一写了下来。 尤其是方主事的老驴,是个很有意思的医案。 如果不仔细观察老驴的状况,那天董小旗就过度治疗了。 最后一个医案是关於口服麻醉药剂的,许克生记录了狗的体重、大概年龄、药材,各种注意事项。 放下毛笔,许克生想起了在京城把脉遇到的“贵人”胖子。 胖子给了三颗珍珠,自己不用再去冒著违禁的风险摆摊了。 希望他能遵照医嘱,坚持练习六字延寿诀,哪怕偶尔慢跑也是好的。 他提起笔,將胖子当时的脉象,以及他的诊断、治疗方案都详细记录了下来。 不为別的,就当是一种纪念吧。 他有一种直觉,有一天他和胖子还会再见面的。 將人医和兽医的医案分別放在两个匣子中,许克生拿出范文,继续练习写八股文。 现在军户都在忙著农活,极少有人找他看病。 秋收过后就开考了。 难得一段清静的时光,他要抓紧用功。 时光飞逝,转眼已经日上正午, 许克生依然沉浸在学习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肚子已经嘰里咕嚕地叫了。 ~ 詹事院。 许克生惦念的“胖子”散朝回来了。 值班的群臣將他迎了进去, 朱標满脸倦容,坐在上首简单询问了几句,就让眾臣散去了, “都去用午膳吧。” 朱標打了个哈欠,在一个软榻上躺下,叮嘱太监, “大臣们来了,就叫醒咱。” 闭上疲倦的眼,头昏昏沉沉的,明明没有精神,却偏睡不著。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標在半睡半醒之中听到外面越来越嘈杂,詹事院的大臣们都来了。 朱標睁开眼,在太监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 用湿巾擦了一把脸,朱標吩咐道: “传他们进来吧。” 明日要北巡,很多事情要提前安排。 有父皇在京城坐镇,他要做的都是具体的事务,很细致,也耗人心思。 ~ 一个半时辰后,群臣领了任务陆续离开。 最后只有东宫伴读黄子澄还在。 朱標靠在椅子上,半闭著眼睛,身心交瘁,头昏脑胀。 黄子澄静静地站在一旁。 朱標沙哑著嗓子疲倦地问道: “黄卿,何事?” 黄子澄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双手奉上: “殿下,这是臣早前提及的宋人笔记。” 朱標接过书,他早已经不记得黄子澄何时提及的。 隨手翻阅了几页,是手抄本,一看就是黄子澄的手笔。 工整的小楷,字跡一丝不苟,没有一处修订的痕跡。 “黄卿的字又进步了,一撇一捺尽见风骨。” 笔记图文並茂,通俗易懂,详细地解释了六字延寿诀的道理,练习的方法,对应的呼吸。 朱標这才恍然大悟, “本宫有印象了。” 他是识货的,其中的运气的法门、配合的呼吸都十分珍贵,市面上根本见不到。 不过他对此兴致缺缺,转手给了一个太监, “存入大本堂的书库。” 看到六字延寿诀,他又想到了那头被开膛破肚的病牛: “黄卿,有病牛的消息吗?” 黄子澄摇摇头, “殿下,病牛的消息一直都是锦衣卫上奏的,臣不知。” 朱標吃力地坐直身子,在当天锦衣卫奏报中翻检,记得要求锦衣卫连续观察十日的。 果然,他翻到了。 病牛还活著,伤口基本癒合,牛主人甚至说可以用於秋耕。 这个消息令人欣慰。 朱標疲惫的脸上终於露出笑容, “可以確定了,许克生留下的医案是可行的。” 这个医案將改写大明的兽医史,以后肝胆湿热的末期也將不再是绝症。 黄子澄感慨道: “是的,殿下。没想到此子的医术竟如此之深厚。” 当然,他的心中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 此子不能安贫乐道,甚是可惜。 朱標放下奏报,叮嘱道: “黄卿,后天你拿著本宫的手諭,命令太僕寺按照医案去试。” 黄子澄领了諭令,躬身退下了。 ~ 御书房安静下来。 明日出发之前,几乎没有什么政务需要处理了。 本该无事一身轻,朱標反而觉得更累了,几乎瘫在椅子上不想动弹。 头晕,胸口有些闷,浑身无力。 什么事也提不起兴致,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北巡在即,他不想惊动御医,免得父皇也跟著担忧,甚至影响了明日的出行。 他想到那天许克生的建议: 胸闷、头疼的时候可以快走、慢跑,或者习武。 慢跑、习武就算了,没那力气了。 他当即吩咐贴身的大太监, “来,扶咱起来,去后院溜几圈。” 21 周三娘的关怀 许克生中午吃了两块周三柱带来的饼,下午继续练习作文。 人一旦沉浸於一件事,时间流逝的就特別快。 当许克生因为手指疼,捏不住毛笔,才发现已经太阳西斜了。 他只觉得腰酸背痛,右手腕很酸。 不得不放下毛笔,他去了院子活动手脚。 虽然很辛苦,但是今天也有收穫,写文章更加流畅、更加熟练了。 在院子溜达了几圈,看到西厢房,他才想起了被囚禁的黑狗,去厨房拿了一张麵饼。 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他转头去堂屋取了一枚银针。 再次返回,打开了西厢房的门, 这间屋没有窗户,屋里的味道有些不好。 黑狗早已经醒了,看到许克生它有些躁动,跳起身就要扑过来。 狗链子被崩的很直,嘴里套著笼嘴,只能发出呜咽。 许克生无视了它的凶恶,在它面前丟下麵饼, 趁它低头去嗅的时候,许克生猛地上前一步按住它的脖子, 黑狗用力挣扎,许克生左手几乎用出了吃奶的力气,右手拿著银针在狗脖子上扎了下去。 迅速拔掉银针,解开了笼嘴,这才猛地后退,到了安全距离, 黑狗向他狂扑,將狗链子绷成了一条直线。 虽然它张嘴狂吠,却没有任何声音。 叫了几次狗也慌了,感觉哪里出了问题,慌张地四处查看。 拿著笼嘴,许克生出了西厢房,刚锁了门,却看到方家骏正站在院子外。 许克生相信他没看到什么,不著声色地將笼嘴拢入袖子。 方家骏招手道: “许兄,家父请您去吃酒。” 许克生点点头, “好啊,我收拾一下就去。” ~ 送走方家骏,许克生將笼嘴扔进灶膛,换了一身乾净的青色直裰,收拾妥当便去赴宴了。 路过十字路口,恰好遇到周三娘迎头走了过来。 今天她穿的是浅绿色的长袄和白色的长裙,手里拿著一个青梨,正款款走来。 鈿子上的珠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百户所最娇艷的一朵。 许克生让到路边,叉手施礼, “晚生见过三娘。” “百户已经好了?”周三娘看著他,心里怦怦乱跳,两腮有些烧。 “晚生还没有给他复诊,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嗯,幸好你给治好了。他当时拿著刀子乱砍,说胡话,大家都嚇坏了。” 周三娘轻拍胸口,依然心有余悸。 “幸好刀子被拿掉了。”许克生应付道, 心中却十分不解,周三娘怎么聊起来没完? 没有毒舌,反而声音甜的发腻。 莫非她也吃了毒蘑菇? 还是藏著更大的毒舌? ~ 不远处一个军汉走来,许克生昨天在百户家也见过, 看他衣著乾净整洁,应该也是去赴宴的。 “听说你在准备参加科考?”周三娘没有走,难得碰到一次,她想多说几句。 “是的,三娘。” “卫所没有学校,学习、报名都別农户的难很多,你是有毅力的。” “晚生不过尽人事,听天命。” “这么想就对了,科举一途太过艰难。在这儿当兽医就挺好。” 许克生有些纳闷,怎么还安慰起我了? 过去那个傲慢、刻薄的三娘,今天为何如此善解人意? 她似乎知道了方主事的阴谋,莫非是心中有愧? 事出反常必有妖。 许克生心里有些慌,总感觉哪里不对。 周三娘看著彬彬有礼的许克生,手里的梨子几乎被捏出了汁, 你倒是抬头看看奴家! 真是个大傻子呀! 她的心里有些燥热。 许克生叉手就要告辞,周三娘又柔声道, “百户很看重你的医术。他虽然粗俗了些,但还算公道的。” 她似乎刻意不给他开口告辞的机会。 许克生低著头道: “三娘说的是,晚生一向听百户的吩咐。” 此刻,周三娘像一个温柔体贴的姐姐,在指点懵懂的弟弟为人处事。 这让两世为人的许克生的老脸有些发烧,空气中飘荡著曖昧的气息。 许克生有些懵,这娘们不是对我有意思吧? ~ 军汉越走越近,眼珠子只盯著周三娘看。 周三娘轻声道: “少喝酒,少说话。” 之后她转身从另一条路走了。 许克生心中嘆息,真是个麻烦呢! 军汉色眯眯地看著周三娘走远,才追上许克生问道: “小秀才,三娘骂你了?” 许克生: “……” 周三娘的毒舌太出名了。 他隨口应付道: “她说驴最近吃的少,问我如何搭配饲料。” 军汉嗤笑道: “主事的驴?那是太老,不中用了。让她换一头驴驹子吧。” 军汉突然坏笑道: “三娘问的是驴?” 许克生不解地看看他: “还能问什么?” 军汉哈哈大笑, “走吧,別让百户久等。” ~ 方百户今天请客,主要是给他解毒的许克生,还有几位军汉,他们昨天冒著生命危险卸了他的刀。 客人很快就到齐了。 眾人进屋落座,主宾一共七个人。 许克生被安排坐在方百户左手边。 他清楚地看见,百户的官印掛在腰带上。 两个僕人抬来一个酒缸,足足有五十多斤。一个僕人留下,站在酒缸旁,负责给客人舀酒水。 看著面前满满一碗黄酒,许克生苦笑道: “喝完这碗,我得横著出去了。” 方百户大笑: “知道你酒量浅,你慢慢喝,不用和他们拼酒。” 僕人开始送上凉菜。 方百户端起酒碗,感谢昨天许克生的救治、眾军汉的搭救。 眾人客套了一番,都说是百户吉人自有天相, 大家一起端起酒碗,除了许克生,全都是几口乾了。 许克生尝了一口,比啤酒烈,估计有二十多度。 现在他的身体还在康復,这一碗黄酒是他的极限了。 ~ 凉菜还没有上齐,方百户已经带领大家干了几碗酒。 军户的宴席流程很简单,上菜几乎没有间隔。 凉菜、炒菜、燉菜流水般送了上来,时间不长,已经摆满了一桌子菜,炒鸡、盐水鸭、燉鱼都齐全了。 军汉都纷纷叫嚷, “菜已经太多了,不用再上了。” 方百户很遗憾, “本来要请你们吃狗肉的,结果我围著村子找了几趟,都没看到我叔家的黑狗。” “平时一天见几回。现在要吃肉了,它不见了。” 许克生笑道: “它听说狗命不保,躲起来了。” 眾人哄堂大笑。 方百户喝了一口酒,继续道: “吃狗肉讲究『一黑二黄三四白』,我叔家的这条黑狗就是其中的极品。” “全身没有一根杂毛,散养了一身肥膘,味道肯定是最好的。” “可惜,你们没口福!” 方百户咂咂嘴,连道遗憾。 几个军汉被他勾起了馋虫,纷纷表示平时多留意,爭取早日吃上狗肉。 ~ 金乌西去,屋內的光线越来越黯。 主家点了一盏油灯,又在门两侧插了两根松明火把。 屋內人影跳动,酒气熏天。 许克生安静地坐著,看他们划拳猜掌。 眾人的嗓门一个赛一个大,许克生被吵的脑袋疼。 半个时辰后,酒去了一大半,眾人都面红耳热,但是离喝醉还远著呢。 许克生看到舀酒的老僕临时出去了,恰好方百户的酒碗空了。 他站起身,拿著酒碗去帮百户添酒。 端碗的左手停在酒缸上,细碎的粉末从指缝中悄然滑落。 没办法,酒的度数太低, 许克生担心酒席散了,方百户都不会醉。 可是方百户必须醉! 同意文书已经替他写好了,就差用印了。 许克生右手拿著酒勺子,在酒缸里搅拌了几下,估计药都融化了才给方百户舀了一碗酒。 许克生刚放下酒碗,一个军汉指著他大叫: “他盛酒竟然搅拌了几下。” 酒桌安静下来,眾人都齐刷刷看向许克生。 22 方百户很配合 许克生心里咯噔一下,投药被发现了? 他故作平静,无辜地看著叫嚷的军汉。 光线昏暗,动作幅度那么小,他赌没人能察觉。 方百户也疑惑地问道: “你,搅拌了?” 许克生点点头, “是啊!” 酒桌上顿时鸦雀无声,一张张红彤彤的油腻大脸都带著诧异。 许克生不明所以,莫非有什么忌讳? 接著,眾人发出一阵爆笑。 “小秀才以为是盛粥呢!” “给百户盛点厚的!” “小秀才还是雏儿,没经验!” “……” 方百户的笑声最为响亮。 许克生只觉得耳朵都在嗡鸣,只能尷尬地笑了笑,原来有误会。 等眾人笑的差不多了,方百户笑著解释: “盛酒不能搅拌,会把底下的渣滓搅和起来,直接从最上层开始舀就行了。” 许克生笑道: “原来如此!是晚生疏忽了。” 方百户拍拍他的肩,安慰道: “没事,经歷的酒场多了,你会发现各种臭规矩。” 如果没有这次的算计,方百户是个很好处的上官,没有架子,为人隨和,除了粗俗一些没什么大毛病。 幸好下的药没什么副作用,睡一觉就好了。 想到方氏叔侄要让自己当血包,许克生的心瞬间又硬了起来。 ~ 酒缸终於见底了,酒勺刮过缸底,嗤嗤有声。 眾人都喝的东倒西歪, 方百户强忍著醉意,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大声划拳。 僕人上了一盆燉大棒骨,一摞麵饼,预示著酒席到了尾声。 外面早已经月上中天。 月光皎洁,不需要火把也看的很清楚。 啃了大棒骨,眾人告辞了主人家,纷纷讚嘆今晚的菜太丰盛, 尤其是酒水,醇厚、够劲道。 方百户很得意, “这缸酒在地下埋了五年,必须够劲啊!” 夜风带著凉意,酒意在不断上涌,眾人都大著舌头,醉態更厉害了。 许克生心里很清楚,这是药在发挥作用。 药是麻翻黑狗剩下的,他已经儘可能控制了用量,估计能麻翻两头牛。 方百户他们还能走路,只是药效还没完全发挥作用罢了。 ~ 方百户跟著眾人送行,明明已经醉的趔趄了,依然叮嘱眾人, “看到我叔的黑狗,直接一棍子砸倒,咱们吃狗肉。” 他又按著许克生的肩膀, “小秀才你就算了,看到狗还是跑吧!” 眾人又是一场大笑,在寂静的夜晚传的很远,引起了几声狗叫。 “嘘!” 方百户急忙示意噤声,支起耳朵听了听, 很快他失望地摇摇头, “不是!声音都不够洪亮。” 方百户跟著眾人走了几排,每到一个岔路口。 一群醉汉在路口东拉西扯,磨磨唧唧,偏偏不回家。 许克生有些著急了,药效已经在发作了。 他担心方百户醉倒的时候,还有军汉在身旁,那就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无奈,许克生只好站出来,狗腿地说道: “太晚了,都早点散了吧。” “百户还在康復,让他也早点歇著。” 军汉们这才收了话头,一一告辞。 就在方百户两腿发软,走路打颤的时候,最后一个军汉的身影也消失在夜色之中。 ~ 方百户迷迷糊糊地顺著路走了几步,那是去方主事家的方向。 终於,他支撑不住了, 方百户歪倒在一个柴禾堆下,呼呼大睡,连鼾声都没有。 药效终於全部发作了。 许克生不急不忙蹲下身,用力將官印从他身下扒拉出来。 方百户睡的很死,没有一点反应。 官印的绳子系的死扣,短时间根本解不下来,除非將方百户的腰带解下来。 幸好许克生来之前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他从袖子拿出一个袋子,从里面摸出一盒印泥、两张叠起来的纸。 將纸打开,一张是白纸,一张已经写好了同意文书。 只差方百户的官印、指纹了。 打开印泥盒,里面是硃砂调配的红色印泥。 为了避免劣质印泥发臭、糊边的问题,他特地托人买的上等的印泥。 许克生將官印蹭蹭印泥,先在白纸上盖了一个,效果很好,很清晰、很鲜艷。 他左手掌托著文书纸,右手拿著官印,瞄准位置小心贴了上去。 等完全吻合了,再小心分开。 就著月光仔细检查盖的印,十分清晰,没有歪,也没有糊。 压年盖月,標准的有些不像话。 远处传来脚步声,是方家的一个老僕寻过来了。 许克生没有慌,这里被柴禾堆遮挡,老僕发现这里还需要时间。 他又拿起方百户的右手,大拇指蘸了印泥,拿著同意文书凑过来, 依然是左手托稳了文书,右手抓住百户的手指,在官印下按一个指纹。 看著同意文书,许克生面露微笑。 官印、指纹都十分清晰, 妥了! 现在,卫所同意我参加科考了! ~ 方百户全程都十分配合,躺在那里呼呼大睡。 老僕已经朝这么走来。 许克生將纸放在一边的柴禾上,任由夜风吹过,帮助晾乾印泥。 然后起身招呼了一声, “百户在这呢。” 老僕闻声快步跑了过来,看著酣睡的方百户,哭笑不得, 看一眼许克生的小身板,老僕叉手道: “小郎君,劳烦您再陪一会儿,小的回去再叫一个人。” 老僕又跑了回去。 许克生掏出用酒湿润的手帕,先擦去百户手指上的印泥,接著是官印上的。 ~ 再次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两个僕人在快步走过来。 许克生用柴禾將文书遮挡起来。 两个僕人上前给许克生施礼,之后一人架著一条胳膊,將方百户架走了。 夜色朦朧,没人在意被柴禾挡住的一张纸。 许克生没有走,静静地欣赏著村里的夜色。 来了一个多月了,还是第一次看到夜幕中的村庄。 没有黑狗的威胁,他现在没有任何危险。 又等了一刻钟,他才拿出同意文书,纸上的印泥早已经干了。 许克生不慌不忙地叠起纸,小心放入袋子,这才晃晃悠悠地朝家走去。 虫鸣阵阵,夜风清爽。 许克生脚步轻鬆,心情舒畅。 ~ 等许克生回到家,发现门口停著牛车,周三柱起身迎了上来。 “三叔,没回去?” “没有。明天去京城买一些农具,有需要捎回来的吗?” “我和你们一起去,去县衙报名。” “哦?卫所的文书拿到了?”周三柱吃了一惊。 “是啊,区区小事。”许克生笑道,只需要一点麻药而已。 “那中,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 “三叔,明天我还想买驴。” “要是不著急,就等等。”周三柱劝道,“不如秋忙之后再买。现在卖驴的少,驴价也比平时高。” 农忙时节,都想著用畜力帮忙,牲口自然涨价,再加上供应减少,价格必然上涨。 许克生从諫如流: “那我就秋收之后买,正好牛和驴一併买了。” ~ 许克生洗漱了回到屋,点起油灯,將物品简单收拾了一番。 將各种担保文书、卫所同意文书放在一起,小心用油纸包裹起来。 拍了拍包裹,许克生心中十分感慨。 如果能考过童生试,在大明就算站稳了。 考试之前还需要保密,不能让方主事知道了,不然会横生变数。 23 又见胖子 清晨。 薄雾靄靄。 皇城外廓的十八道城门都还紧锁著,许克生站在西南的凤台门外,等候开门。 周三柱没有在这里,他在观音门外候著呢。 许克生安静地站在队伍边缘,背著手打量蜿蜒的城墙,高大的箭楼, 想起自己刚掉落这个世界的时候,奄奄一息,命悬一线,当时只想活下去, 现在已经是大明的屯户,准备科举了, 他的心中不禁有些唏嘘。 前方是巍峨的城墙、高耸的箭楼,在后世已经湮没在歷史之中,化为风尘; 身边都是古老的服饰; 耳边是熟悉的江淮方言; 许克生有一种如梦如幻的错觉, 到底上一世只是一场梦,还是这一世在梦中? ~ 东方天光放亮。 城墙上的士兵渐渐清晰。 城內隱约传来一声悠扬的钟声。 人群开始骚动,要开门了。 钟声还在空中隨风飘荡,高大厚重的城门在缓缓打开。 许克生隨著人潮过了凤台门,一路向东北方向走, 他要穿过皇城的通济门,先去上元县衙报名考试。 经过通济桥,他犹豫了一下没有上桥,反而继续向东。 前面是正阳门。 正阳门在皇城的中轴线上,是皇城十三门之中规模最大的, 正阳门的名气太大了,许克生想过去看看。 並且过了正阳门,去上元县衙也並没有绕路。 前面就是中和桥,过了桥就是正阳门了。 一侧的通道突然衝出一队步卒,拿著长枪衝上中和桥。 士兵们挥舞长枪,一边向前走,一边呵斥百姓向两侧退让。 雪亮的枪尖在面前晃动,行人仓皇地向两边退, 行人清晨进城,很多都挑著担子、背著包裹,仓促间眾人挤成了一团,有人的货物洒了一地。 一时间惊叫声、哀求声交织在一起。 换来的却是士兵更大声的呵斥。 许克生只背了一个包裹,被人群裹挟,连连后退,最后一直到护城河边,才堪堪站住。 士兵不断从城门洞涌出,在道路两边警戒, 出中和桥不远,士兵警戒的方向拐向西,去了秦淮河的方向。 东方太阳冉冉升起,眾人在士兵身后默默地等候。 士兵会偶尔回头查看,呵斥交头接耳的百姓。 终於,许克生看到正阳门的大门慢慢打开了。 许克生吃了一惊,开中门,是洪武大帝,还是太子要出行? 又等了盏茶时间,有十几面前导的旗帜从正阳门出来了,许克生只勉强认出了前面的清道旗、白泽旗。 身边有人认出了后面的皇太子旗,在小声嘀咕: “是太子的仪仗。” “太子今天出巡。” “去西北,据说是看晋王。” “……” 许克生这才明白,原来是太子的仪仗。 没等许克生看仔细,士兵开始大声呵斥, “跪下!” 百姓们纷纷下跪,低下头,不敢再看。 马蹄声隆隆,一支队伍终於从正阳门出来。 百姓们的声音隨之消失了,都老老实实地趴著。 许克生跪在护城河岸,心里十分彆扭。 这里地势较高,稍稍抬头可以看到太子仪仗。 旗帜过后,扈从的侍卫骑著骏马,盔明甲亮,緋红色的军服鲜艷明亮。 骑兵过去后,终於看到一辆明黄色的金輦过来了。 御輦雕刻四爪蟒纹,明黄色的顶盖。 窗户是打开的,隱约可见有人端坐其中。 当金輦过了中和桥,转向西区,太子微微探出窗户,凝视皇城。 许克生趁机看清了他的容貌,不由地大吃一惊。 胖子? 许克生不敢置信地又看了一眼,金輦却已经过去了。 许克生一时间有些茫然。 那天在牛马市,请他把脉的贵人竟然是太子朱標! 他曾经猜测胖子的身份,王公、大臣,贵二代…… 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太子。 自己摆个摊就遇到了太子! 他还送了我三颗走盘珠! 许克生有些晕乎,做梦一般。 ~ 许克生预感和胖子会再见面,只是没想到会是今天,这种场合。 太子北巡的队伍走远了,道路两边的士兵撤回了城门里,百姓爬起身继续进城。 许克生已经清醒过来了,心中唏嘘不已。 我给储君把过脉,说出去谁信? 太子请兽医把脉,要是被御史知道,朝野都会轰动吧。 隨著人群,许克生走过中和桥,穿过正阳门。 如果按照歷史的轨跡,太子回来之后不久就病倒了,明年四月就撒手人寰。 由此引发大明的政局急剧动盪。 如果朱標没有英年早逝,大明必然会是另一种境况了, 至少朱棣没有机会奉天靖难,蓝玉案也不一定会发生。 联想到胖……咳咳!太子的脉象,他的疾病已经埋下了。 许克生推测,朱標英年早逝,如果排除非正常死亡,那就是积劳成疾。 药方已经给他开了,建议也给了,但是, 他听我的建议了吗? 六字延寿诀练习了吗? 身体不適的时候,去走步或者习武了吗? …… 刚才和太子相隔太远,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是许克生想到那天太子的表情,他应该没有信。 毕竟坐拥太医院,集合大明最聪慧、最厉害的中医,怎么会隨便信了一个乡野郎中。 ~ 许克生站住了。 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昇平桥,前面就是上元县衙了。 两名衙役守在大门前,警惕看著许克生。 许克生大步上前,拱手道, “两位大哥,学生是来报考童生试的。” 他已经將太子的医案放下了。 自己当前要做的就是报名,好好考试。 如果一直是庶民,纵使有天大的抱负,也只能老老实实蛰伏。 ~ 报名出乎意料的顺利,准备的门包、茶水钱都没来得及送出去。 衙门、书吏要求当场填了个人的住址、样貌特徵,收了各种文书,书吏当场登记造册,报名就算结束了。 前后不过盏茶时间,远没有进城的时间长。 许克生出了县衙,包袱更轻了。 之后他又去贡院买了书。 现在不缺钱了,正好把剩下的四经都买了,现在看的书还是周三柱帮著借的。 五经只买了一个《诗经》,还有四经需要买。 还买了碑帖、笔墨纸张。 兜兜转转一圈,许克生一路上经常遇到鲜衣怒马的贵人,或者坐著轿子的官员。 每次都要退到一旁避让。 路宽敞还好说,让一让就过去了, 有时候路本就狭窄,路旁却只有墙壁,没有商铺、屋檐可供躲避,那就只能贴墙站立, 贴著墙还行,可是找不到下脚的地方,墙边堆积各种烂泥、烂叶子、牲口和人的粪便…… 一个时辰下来,双脚的鞋子已经完全不能看了。 许克生彻底没了逛街的心情,每次避让都让他切实体会到阶层的天壤之別。 让路的十分谦卑小心,被让的趾高气昂,让慢了还会被责骂、挨鞭子。 科举都变得不那么香了,考上状元又如何,头上还不是有那么多的贵人。 他直接朝饮虹桥走去,这是他和周三柱约定的碰头地点。 ~ 路过北门桥,又一群骑兵从身后来了。 许克生这次学乖了,听到隆隆的马蹄声,立刻紧走两步,过了桥转进小路避让,避免贴墙踩屎。 马队很快过来了,外围是一群精壮的侍卫, 中间簇拥著一个华服少年、一个华服老人,老人还落后少年半个马头, 因为两边的骑兵的遮挡,许克生没有看到他们的脸。 隆隆的马蹄声中,许克生似乎听到了“那个兽医行的”。 莫非他们的牲口病了? 马队过去了,许克生再次朝饮虹桥走去。 他有点想念百户所了,虽然没有京城的一个坊繁华,但是不用踩著屎尿让路。 24 既要,又要,还要 朱允熥控著韁绳,身体隨著骏马的前进而起伏, 他的心情十分鬆弛,看著周围的繁华,犹如脱笼之鵠。 一早去送父王的时候,他就叮嘱侍卫去通知凉国公,稍晚要见一面。 看著父王的船队扬帆远去,朱允熥找个理由和朱允炆分开了,径直来找凉国公。 蓝玉已经在等候他了,本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 当蓝玉听到只是推荐一个兽医,心才放下。 朱允熥解释道: “舅姥爷,那个兽医行的。” “父王亲口说的,那人的医案利国利民。” 蓝玉微微頷首, “好,老夫留意。” 能让太子夸讚,看来这个兽医有点本事。 他们却不知道,他们在谈论的兽医正在路口避让他们。 朱允熥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兽医叫许克生,是个读书人,这是他的住址。” 蓝玉接了过去,扫了一眼, “还是军户?留守右卫的。好,咱记住了。” 他將纸条隨手塞进袖子。 朱允熥知道舅姥爷很在乎那匹马,还在高兴地说道: “舅姥爷,打算什么时候叫他来?” 蓝玉摆摆手, “这个不急。” 但是蓝玉现在不关心这个,他更关心朱允熥在宫里怎么样。 蓝玉咳嗽了一声,问道: “殿下,最近学业怎么样?” 这个问题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朱允熥的笑凝固了,懒懒地回道: “还行吧。” 为何长辈总喜欢询问学业? 当小孩太累了! 朱允熥忍不住抱怨起来, “每天一堆背诵的,还要写字。” 蓝玉微微頷首, “要求严格好啊,能学到真本领。大本堂的先生都是饱学宿儒,殿下和他们好好学习。” 朱允熥自然知道轻重, “我知道了,先生的话从不反驳,作业也在努力完成。” 蓝玉很欣慰,孩子很懂事,值得扶持! ~ 蓝玉又叮嘱好好读书,骑射也不能丟。 朱允熥一一答应,趁著蓝玉说话的间隙,用马鞭子指著前方, “舅姥爷,这家酒楼的酒菜都不错,咱们简单用点午膳吧?” 蓝玉摆摆手,笑道: “殿下,该回宫了。” 他很清楚,朱允熥不是贪嘴了,而是不想回宫。 朱允熥撅著嘴, “舅姥爷……” 看著孩子祈求的目光,蓝玉心软了, “那好吧,咱们简单点几个菜。” 孩子久困深宫,难得出来一次放风,就隨他心意吧。 吃一顿饭,陛下不至於责备的。 其实他们走的也不是回宫的方向,他明知道朱允熥在兜圈子却没有揭破,想让孩子多溜达一会儿吧。 回宫就面对后娘、继兄,连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 爷孙上了二楼的雅间,朱允熥推开窗户,举目远眺,可以看到应天府的府治。 他注意到,楼下不远处有人在吵架。 一个老婆婆牵著一头驴,似乎在和人理论什么。 此刻,许克生刚从楼下走过。 再走几个街道就是饮虹桥了。 他走的脚酸,想著找到周三柱,两人找个饭馆吃了午饭,歇歇脚再回去。 前面不远有一群人在看热闹,里面有爭吵声。 许克生对此兴致缺缺,直接从外面走了过去。 没想到,有人没有放过他, “小秀才,別走啊!” 许克生转过头,竟然是周家庄的一个村民。 村民又转头对人群里叫道, “你们別吵了,来了一个兽医,让他帮忙看看。他医术可厉害了。” 许克生很想一脚將他踹进秦淮河。 真是多嘴多舌! 人群齐刷刷看过来,还配合地让开一条路。 楼上朱允熥来了兴致, “舅姥爷,楼下那群人好像有纠纷,还找了一个兽医,也是个年轻的兽医。” 蓝玉呵呵笑了, “是吗?” 朱允熥饶有兴致地趴在窗前观看, 蓝玉先点了几个酒楼拿手的菜,然后站在一旁陪著外孙看热闹。 ~ 许克生心中嘆息,走了进去。 叫他的人是周三柱的族兄,这个面子得给。 里面是一头病怏怏的毛驴,一个精神矍鑠的老妇人,还有一个有些邋遢的矮子。 周围的閒人七嘴八舌地介绍里面的情况。 许克生被吵的脑袋晕,但是也明白了里面的情况, 老妇人图便宜买了驴贩子的病驴,出了牛马市发现驴不吃东西,才知道上当了。 恰好驴贩子路过,被她一把揪住,当场就要退货。 老太太虽然生气,但是依然客气道: “那老身不买了,驴退给你,钱还给我。” 驴贩子好不容易將病驴出手了,怎么会退钱。 “你问问大家,一千五百文,能买什么驴?” “咱们当初不是说好了吗,你点小钱买下病驴,找个兽医治好了就行了。” “你明明同意的,怎么事后反悔了?” 眾人譁然, “这个价?那买不到好驴!” “俺们村有人买了一头五岁牙口的,了四千文还多。” “老婆婆上当了。” “也可能是她反悔了。” “……” 老婆婆见驴贩子顛倒黑白,气的直哆嗦, “你,你怎么说谎?你何时提醒过老身,说这是病驴?” 驴贩子冷哼一声,讥讽道: “不是病驴,这三岁的驴卖一千五百文?你老也一把年纪了,不会这也不知道吧?” 老婆婆被噎住了,努力辩解道: “老身以为你的驴是便宜,谁知道是个病的?” 但是围观的百姓已经不支持她了。 在牛马市,一千五百文捡不到漏的。 许克生上下打量两人, 老婆婆一身灰色衣裳,虽然带著补丁,但是收拾的十分乾净。 虽然她很愤怒,但是没有大叫大嚷,更没有撒泼,一直在耐心讲道理,只是嘴笨。 反观驴贩子,似乎占理,但是也是他的一面之词。 许克生推测,老婆婆应该是不懂行情,也不懂牲口, 她既要省钱,又要买健康的牲口,还要是身强力壮的牲口, 结果,她上了一个大当。 ~ 驴贩子看著许克生进来,当即斜眼道, “兽医来了,你请他看治吧,治好了一样用。” 老婆婆嘆了口气,也看向许克生, “小郎君,能看看这头驴吗?” 许克生点点头, “婆婆,您稍安勿躁,晚生先看看驴是什么问题。” 他决定接了这单生意,单纯是看那个驴贩子小人得志的样子不顺眼。 25 会治马病吗? 给牲口看病,一样需要望闻问切。 许克生先问了老婆婆驴的症状。 老人解释道: “这驴不吃东西,精料、粗料都不吃。” 许克生上前仔细观察,看到驴的口鼻在流涎,偶尔咳嗽一声。 手放在驴的脖子上,它会躁动不安,下意识地做吞咽的动作。 又將手放在右肋骨,感触了心跳,心跳有力平稳。 眾人都在安静地看著,年轻人的诊断一板一眼,似乎是个懂行的兽医。 驴贩子大咧咧地说道, “就是有点受了风寒,没什么大毛病。” 眾人都笑了,全当他是放屁,如果真的是风寒这种小毛病,他怎么可能贱卖。 许克生没有理会,右手在驴脖子下一点一点向下摸索,终於在接近胸口的时候摸到了一个肿块。 许克生心里有数了,站起身道, “婆婆,诊金五十文,治吗?” 老婆婆似乎有点抠门,他必须將诊金说在前面。 眾人都吃了一惊, “五十?!乖乖隆地咚!” “太狠了!俺干一天活才十文。” “俺也一样。” “俺还没有十文,这小郎君一次就赚俺六七天的钱。” “这诊金老鼻子贵了!” “……” 驴贩子的小眼睛狐疑地看著许克生,这驴还有救?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解书荒,??????????????????.??????超靠谱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老婆婆咬咬牙答应了, “中!只要你治好它,就给你五十文。” 相比一千五百文的损失,五十文实在不算什么了。 许克生这才放心,老婆婆能分轻重。 ~ 许克生点著刚才叫他的周家庄村民, “你来帮忙。” 帮自己揽事,那就別干看著了。 村民兴奋的满脸通红,没想到还有自己的戏份, “小秀才,您吩咐。” 许克生吩咐村民抓住驴舌头, “別鬆手,我让你松你再松。” “好,听您的。”村民蹲在驴面前,熟练地揪出驴的舌头。 驴感觉到了不舒服,可是却挣扎不掉。 老婆婆也上前帮忙,拉住了韁绳。 许克生则蹲下身子,右手放在有肿块的地方,之后將肿块向驴嘴的方向推了一下。 竟然没有推动! 许克生判断是卡的太深了! 驴子企图挣扎,可是舌头、韁绳都被抓到了,它只能徒劳地哼哼几声。 许克生连推了几下,肿块动了。 就这样右手推累了,左手接著推,最后双手交替著推。 围观的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怎么按起来了?” “肯定是驴嗓子生病了。” “真稀奇啊,还有给驴按摩的。” “……” 眾人的声音渐渐平息,都安静地看著许克生忙碌。 ~ 楼上,朱允熥疑惑道。 “他们怎么都不说话了?兽医蹲在那里忙什么呢?” 河边的柳树遮挡了视线,看不到许克生的动作。 朱允熥跃跃欲试,要下楼去看热闹, 蓝玉急忙劝阻, “殿下,酒菜齐了,先吃饭。” 吃酒可以,但是一群庶民凑在一起看热闹,那就过了,陛下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说不定现在就有锦衣卫的番子在盯著呢。 不等朱允熥哀求,蓝玉叫来几名亲卫, “你们都下去看著,轮流回来稟报是怎么一回事。” 朱允熥这才乖乖坐下,拿起了筷子, 折腾了一个上午,他也有点饿了。 ~ 足足推了半炷香的时间,许克生才將肿块推到了嗓子口。 他又吩咐扯舌头的村民, “舌头抓稳了。注意看它的嘴里,有东西就立刻拿出来。” 村民点点头,睁大眼睛盯著驴嘴。 许克生最后用力一推。 村民正看的认真,驴子突然猛咳嗽一声,一个东西喷了出来。 带著口水直接砸在村民脸上,喷的他满脸口水。 村民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还抓著驴舌头。 周围的百姓齐声惊呼,看到村民狼狈的样子,又一阵齐声大笑。 村民顾不得擦脸上的口水, “什么东西砸了俺的脸?” 许克生急忙让他鬆开手,驴將舌头卷了回去,驴眼睛不善地看了看村民。 老婆婆已经將东西从地上捡了起来,鵪鶉蛋大小,带著粘涎、血丝。 有人起鬨道: “是驴宝?” “瞎说,驴宝能咳出来?” “那是什么宝贝?” “……” 老婆婆递给许克生, “小郎君,你看看?” 许克生没接,摆手示意, “丟了吧。就是饲料。” 驴贩子在一旁悻悻地说道: “是诸葛菜的根。” 许克生拍拍手,笑道, “婆婆,治好了,就是这个东西卡住了驴的嗓子。” 老婆婆再看她的驴,果然精神了很多,不再烦躁了,老老实实地站著。 眾人都齐声喝了一声“彩”,声势有些大,行人纷纷侧目。 “这么快就治好了?” “这么年轻,看不出来医术这么高明!” “驴子刚才明显不对付,他竟然摸一下就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这后生厉害。” “比俺村的兽医厉害多了!” “这钱该人家赚!” “……” 眾人被许克生的医术折服了,纷纷讚嘆不已。 周家庄的那个村民也与有荣焉, “小秀才是俺庄的,俺庄的牲口病了都找他,医术很是了得!” 在农耕社会,牲口就是一家最重要劳动力,直接关係到了种田的数量, 兽医就显得十分重要。 一个医术高明的兽医就更是宝贝了。 周围的人都在询问周家庄在什么地方,然后牢牢记在心里, “以后牲口再有病,不用发愁了,咱就去周家庄。” “再也不用村里那个庸医了!那就是个只会收钱的废物!” “……” ~ 老婆婆眉开眼笑, “本来以为被坑,没想到柳暗明了。” 听到有人恭维她好运气,老婆婆笑道: “老身是运气好,竟然碰到了医术这么高明的小郎君。” 许克生注意到,老婆婆说话十分斯文,似乎读过书,这在普遍文盲的时代十分罕见的。 听著眾人的欢声笑语,驴贩子只觉得刺耳、闹心, 他很心疼,很失落,还很尷尬。 可是他却迟迟不想走,眼睛几乎粘在了驴身上。 想到损失的钱,驴贩子的心疼的难以呼吸。 有人问驴贩子, “你整天贩驴,这点毛病也看不出来?” “也没请个兽医看看?” 驴贩子翻翻白眼, “当初也怀疑是卡了东西,可是没摸出来,肯定是卡的太深了。” “请兽医了,也没个鸟用,还收了老子五文钱!草!” 眾人都笑了,幸灾乐祸地看著这个倒霉蛋,没人会同情一个坑人的贩子。 驴贩子被笑的有些恼了。 你们这群事后诸葛亮,在兽医治疗之前,你们看出来什么了? 你们球也不懂,就看个热闹,现在还来嘲讽老子! ~ 老婆婆掏出钱袋子,爽快地数给许克生五十枚铜钱, “小郎君,多谢啦!” 许克生没有客气,接过钱装进钱袋子,最后还留了五枚给了帮忙的村民。 村民有些扭捏,想拿却不好意思, “还有俺的?” 许克生微笑道, “你也出力了,自然有钱的。” 村民开心地接过钱,连声道谢,今天进城还赚到了,回去可以好好炫耀一番。 围观的人羡慕、嫉妒,有人叫道: “小郎中做事公道!” “扯个驴舌头就抵俺半天的工,小郎君下次需要人手叫俺。” “叫俺,俺只要四文。” 眾人再次哄堂大笑。 秦淮河边飘荡著快乐的空气。 只有驴贩子十分沮丧,本以为將驴卖了能挽回一点损失,没想到损失惨重! 没人同情他,看向他的目光都是嘲讽、鄙夷、幸灾乐祸。 ~ 楼上雅间,朱允熥不满足侍卫来回稟报,又趴在窗前观看。 当人群齐声大喊“彩”,朱允熥转头笑道, “舅姥爷,驴肯定治好了。” 蓝玉捻著鬍子,满脸笑容, “那是好事啊。” 心中却哀嘆不已,孩子被关在宫中太久了,给驴治病都能看的津津有味。 朱允熥眼珠一转, “舅姥爷,不如让他给您治马?” 这点小小的请求,蓝玉自然不会拒绝,当即传令: “去问问楼下的郎中,会治马病吗。如果可行,带去府上治马。” 26 狐假虎威 看热闹的人在散去, “驴驹子长的这么壮实,转手至少能卖三千文。” “三岁的牙口,一贯多就买到了,婆婆赚大了!” “真是好命,真捡了大漏!” “咱也买头病驴,请兽医给治了,赚个差价?” “做梦吧!你以为贩子不如你精明?” “……” 老婆婆告別了许克生,牵著康復的驴驹脚步轻快地走了。 ~ 朱允熥看人群散去,懒洋洋地坐了回去,很不尽兴。 侍卫很快上来,稟报了治病的过程。 驴只是被卡住了,兽医將东西推了出来,病就好了。 听到是兽医一点一点推出来的,蓝玉捻著鬍子频频点头, “这个小郎中有点东西。” 这种小病,卡在脖子里,兽医、驴贩子都能看出来。 但是驴贩子束手无策,只能廉价出售,说明卡的太深,驴贩子也没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朱允熥奇怪道: “舅姥爷,如果军马被卡了,也是这么推吗?” 蓝玉点点头, “如果浅,一般马主就能推出来。” “但是如果卡的太深了,就只能灌油,看运气,好的话能咽下去。” 朱允熥追问道: “如果灌油还不行呢?” 蓝玉回道, “那就让马跑起来,看能咽下去吗。如果还不行,就只能宰杀了。” 朱允熥连连点头,没想到军马被噎,竟然有如此多的办法。 蓝玉看他感兴趣,又多说了一句: “刚才,郎中推了快一炷香的时间,肯定吞的太深了。普通的兽医推不出来的,他必然有独特的手法。” 朱允熥笑道, “那老婆婆真是好运气。本来是被坑的,现在却大赚了。” 蓝玉捻著鬍子笑道, “是啊,幸好遇到一个医术高明的兽医。” 朱允熥也笑道, “希望他也精通马病。” ~ 楼下,驴贩子看著一步一步远去的驴子,那就是一堆金光灿灿的铜钱在离他而去。 近两千文的差价,扎他的心疼,也扎坏了他的理智! 他终於憋不住了,上前一把抓住韁绳, “这驴不卖了!” 老婆婆的脸色沉了下去,冷冷地看著驴贩子。 驴贩子心里发虚,不敢看老人的脸,但是近两千文的差价让他硬著头皮不撒手。 围观的人群还没有走远,见事情有变,立刻又围拢过来, 眾人纷纷指责驴贩子不讲信誉。 驴贩子涨红了脸, “诊金我出了,这驴不能这么卖!三岁的驴驹子怎么可能只卖一千五百文。” 老婆婆冷哼一声, “刚才你不退,现在你不买,合著便宜都是你的?” 驴贩子不和她讲理,只是嚷嚷, “要买也可以,加钱!少三千五百文不卖!” 老婆婆气的脸都白了,可怜她是个斯文人,气的哆嗦却说不出个一二。 ~ 许克生看不下去了,上前道: “既然爭执不下,前面不远就是上元县衙,去请县尊评理吧。” 驴贩子没有看他, “我不麻烦县尊,我只要我的驴。” 许克生看看人群外面, “前面就有几个衙役,你要嫌牵驴麻烦,我可以叫他们来帮你。” 驴贩子心里发慌,他不敢见官,因为他不占理, “县令今天不在县衙。” 眾人听出来他心虚了,齐声笑著“嘘”他。 “你撒谎!”许克生呵呵笑道,“今天一早咱拜见过县尊的。” 周家庄的村民也帮腔道, “他是读书人,县尊肯定要高看一眼的。” 驴贩子不明真相,以为许克生和县令有交情, 他心中恐慌,只好鬆开韁绳,发几句牢骚,在眾人的嘲笑声中悻悻地走了。 侍卫看问题解决了,急忙回了酒楼,去给朱允熥描述所见所闻。 老太太再次感谢许克生伸手帮忙,最后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小郎君,你认识县尊?” 许克生笑了, “晚生上午报名考试,但没见到县尊,刚才只是狐假虎威罢了。” “这个虎威借的好。”老婆婆忍俊不禁,“请问尊姓大名?” “晚生姓许,名克生。” 老婆婆连连点头称讚, “好!这个名字好!” 许克生见日过正午,周三柱应该在等自己了,便向老婆婆叉手告辞。 ~ 侍卫出了酒楼,快步追了上来,沉声喝道: “那个小郎中,站住!” 许克生站住了,心里很不痛快, 谁啊? 如此囂张?! 他缓缓转过身,看对方满脸横生,穿著乾净华丽的緋色军服。 “军爷有何指教?” 侍卫倨傲地问道: “会治马病吗?” 许克生摇摇头, “草民从未给马治过病,自学一点粗浅的医术,只能胡乱治点小毛病。” 如果可能,他不想和任何贵人沾染因果。 现在他只是庶民,万一贵人的马病死了,兽医的下场就危险了。 侍卫见他如此年轻,便信了几成,转身回酒楼缴令去了。 许克生当即加快了脚步。 ~ 朱允熥听到下面突然再起爭吵,他走到窗前看到了耍赖的驴贩子,便饶有兴趣地看他们如何解决, 他刚靠上窗户,许克生三言两句就化解了问题,驴贩子狼狈地走了。 “没意思。” 朱允熥有些兴致缺缺,背靠著窗户请求道: “舅姥爷,如果那郎中会治马病,您將战马牵这里来治吧?” 出来这么久,他该回宫了,但是他又想看了热闹再走。 再去凉国公府,时间就耽搁太长了。 蓝宇宠溺地笑了, “牵过来!这里靠近秦淮河,正好一边欣赏风光,一边让兽医治马。” 只要外孙子高兴,將马抬过来都行。 朱允熥喜笑顏开,舅姥爷对他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比在宫里总碰软钉子舒服多了。 ~ 侍卫回来稟报,兽医说从未治过马,医术还是自学的。 蓝玉微微頷首, “知道了。” 他心中有些狐疑,刚才的治病手段,可不像初学医术的。 不过他本就没指望什么,派人去请,不过是逗外孙子开心罢了。 太僕寺的兽医博士束手无策的病,一个年轻的小郎中怎么可能有办法。 现在正好,日过正午了,外孙该回宫了。 朱允熥的笑容渐渐消散,心中十分失落。 本王时间都安排好了,结果你不会? 真是废物啊! “刚才看著很厉害,怎么连马病都不会治?” 他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蓝玉急忙拍拍袖子, “这不是还有太子夸讚的小郎中吗?” 朱允熥连连点头, “对!许克生是我父王都认可的,肯定有真本事。” 蓝玉解释道: “兽医也罢,人医也罢,都是需要积累的。年龄小还医术高的,实属罕见。” “这就像带兵打仗,將帅必是久经沙场的宿將。虽然有天才,一出场就碾压对手,但是天才更少见。” “还有户部,不是积年的官员,去查库房就只能看个表皮,其中的猫腻……” 蓝玉趁机给朱允熥上了一堂课,分析官场的一些潜在的规则。 他讲的很仔细,从兽医引申到户部,最后引申到朝政, 他掰开了分析,揉碎了讲解,一点一点餵给朱允熥。 因为他讲的通俗易懂,朱允熥听明白了,也听进去了。 这让蓝玉老怀大慰,讲的更起劲了。 ~ 蓝玉正说的痛快,楼下突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还有骑手甩鞭子驱赶庶民避让。 马蹄声滚雷一般由远及近,茶杯里的水泛起了水波纹。 蓝玉皱起了眉, “听声音,至少十五匹马。” 谁这么囂张,竟然敢在皇城率眾跑马? 朱允熥对一切热闹都感兴趣,转眼间他已经趴在窗户旁,看向了外面。 27 被偷窥了? 蓝玉走到窗前,想看看是何人在京城如此囂张地纵马。 如果是自己人,一定叫上来狠狠骂一顿。 只见二十多名骑手簇拥一位锦衣小公子,捲起滚滚烟尘,正飞奔而来。 行人躲避不及,一时间鸡飞狗跳。 骑手都背弓跨刀,一个人的肩膀上还蹲著一只猎鹰, 猎犬在两旁一边奔跑一边叫喊,行人躲避的更快了。 战马上掛满了各种猎物,蓝玉认出了松鸡、野兔子、狗獾、獐子…… 当他看到一头小野猪时,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 他们竟然敢去招惹野猪! 这群侍卫是疯了吗? 朱允熥羡慕的眼神黏在了他们身上,骑手背弓跨刀,好不威风! (请记住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直到马队飞奔而过,看不到身影,他还在扶著窗户发呆。 战马! 猎犬! 海东青! 这是他做梦都想过的日子,却被別人在过著。 蓝玉疑惑道: “这是谁家的孩子?” 他对年轻一代很陌生,除了在朝堂或军中的,其他的都陌生的很。 ~ 不等侍卫回答,朱允熥解释道: “那是信国公的小儿子汤瑾。” 蓝玉恍然大悟,原来是是汤和的庶子,他有印象了, “此子来京,曾经拜访过老夫。” 汤和在前年就告老还乡,去了凤阳定居,但是京城还有產业,今年更是將小儿子送来了京城。 蓝玉又疑惑道: “老夫记得他是初夏来的京城,说是要入国子监读书的?国子监初一、十五休息,今天十一日,他怎么出来了?” 朱允熥笑道: “他一直『生病』,拖著没入学呢。” 蓝玉摇头嘆息, “汤和一辈子谨小慎微,没想到儿子却这么张扬。” “这孩子十六岁了吧?还当街走马飞鹰,如此张扬,要是汤和知道了,得打断他的狗腿。” 他表面上是嘆息子女管教问题,其实真正的用意是暗示朱允熥,做人要低调。 没办法,难得和外孙见一次面,他总想多传授一些人生经验。 朱允熥的心思却在猎物上, “汤瑾打了那么猎物!” 蓝玉捏著鬍子,有些疑惑: “他去了哪个猎场了?” 朱允熥却兴奋地问道: “舅姥爷,咱们什么时候去打一次猎?” 他的眼神充满渴望, “明天我还能出宫,咱们……” 蓝玉嚇了一跳,连连摆手, “那可不行啊!咱要是带你去打猎,你皇爷爷得把咱的骨头给拆了。” 蓝玉在心中已经將汤瑾抱怨上了,这个臭小子,將咱家殿下给带坏了。 朱允熥十分失落,眼圈红了。 他太羡慕汤瑾了,可以在野外纵马狂奔,那是多么自由。 蓝玉心疼了,熥儿终究还是孩子, 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等秋收结束吧,咱给陛下上个奏疏,请陛下御准。” “朝廷都在忙著秋收呢,咱不能这个时候出去玩耍。” 朱允熥这才破涕为笑, “舅姥爷你可记住了啊!秋收结束就上奏疏!” 蓝玉连连点头, “记住!保准记住!” 看看满桌子菜几乎没动几筷子,蓝玉提醒道: “太晚了,该回宫了。” 朱允熥无奈,出来有三个时辰了,该回了! 可是,当他想到四面高墙的皇宫,他就像霜打的茄子。 蓝玉只能视而不见,刻意挑一些有趣的话题,努力活跃气氛。 ~ 许克生到了饮虹桥,周三柱已经在等候。 刚才帮忙的村民也在,正在吹捧许克生的医术, “那头驴一定会被饿死的,却被小秀才给救了。” “俺就看他两只手在推拿什么……” “那老婆婆大赚……” “……” 眾人都知道许克生的医术,反而没有大惊小怪。 一行人坐上牛车,先去贡院附近取了许克生买的书籍和文房用品,之后就出城回家了。 许克生提议吃了饭再走,但是遭到了眾人的一致反对, “城里的饭太贵了!” “车上有吃的,凑合一下吧。” “一个多时辰就到家了。” “……” 许克生只好作罢。 带了饼子和咸菜,但是他不想吃。 饼子太硬了,干吃伤胃,他现在的身体更適合吃软饭。 ~ 夕阳西下。 周三柱將许克生送到家, “克生,俺先帮你做了晚饭吧。” 许克生急忙劝阻, “三叔,您去忙。” 开始农忙了,周家人正在田里干活,许克生不好意思再让周三柱在这耽搁时间。 周三柱见他坚持,就赶著牛车去了田里。 他早已经在地头搭建了临时的窝棚,家人、牲口都住在这里。 节省了来回奔波的时间,也有更多了时间干活和休息。 周家耕种,除了上缴卫所的“屯田子粒”,余粮归周家, 为此,周家包了许克生的吃粮。 屯户上缴卫所的粮食大约占收成的二成,相比之下,农户的赋税要占三成以上。 在洪武年间,周家耕种屯田很划算。 许克生和周家其实就是一种互助的合作关係。 许克生有了安身之所,周家有人顶额当军户。 许克生没有为非作歹,至少目前没有,周家为人厚道。 周家也在积极支持许克生参加科举,如果取得了功名,周家必然从中获得更大的利益。 双方各取所需,利益共享,合作共贏。 ~ 许克生站在厨房门口有些纠结, 他不会蒸饭,也不会擀麵,炒菜也是凑活, 忙碌了一天,他又累又乏,不想麻烦了,最后乾脆煮了一锅麵疙瘩汤,打了两个鸡蛋,放几片青菜叶子,勉强凑活了两口。 在石榴树下摆了桌子,许克生开始吃饭。 夕阳悬在树梢上,晚风带著丝丝凉意,他却吃的满头汗,他太饿了。 他正吃的十分香甜,方主事家的僕妇王婶来了。 许克生低头吃饭没有理会。 王婶自顾自走进院子,冷冷地说道, “三娘叫你去。” 许克生暗自摇头,这妇人好生无礼。 他继续吃饭,没有理会。 王婶以为他没听见,提高了嗓门,继续命令道: “三娘的猫病了,叫你去看。” 许克生才问了一句: “主事家何时有的猫?” 养一条狗已经祸害全村了,又养一条猫想做什么? 此刻他也终於想起来,西厢房关著的黑狗也饿一天了。 王婶冷哼一声,不屑道: “这是你该问的吗?你去看病就是了。” 许克生被气笑了, 方主事脾气坏,身边的老僕是个狗仗人势的, 没想到僕妇也是这个德行。 他们家难道是风水有问题,怎么都跟他家狗一个性格? 许克生犯不著和一个僕人吵架,继续低头乾饭。 王婶被晾在一边,尷尬地站了片刻,最后恨恨地走了。 看样子是要回去告刁状,不过许克生不在乎。 ~ 用过晚饭,许克生感觉又回了不少血,去烧水泡了一壶茶。 又烧了一桶水,拎去洗澡。 厨房是靠近西墙搭建的耳房,在厨房的南边又接了一间,作为他的洗澡间。 说是洗澡间,其实没有屋顶。 墙壁是树枝、泥巴糊的,四处都是缝隙,隱私性很一般。 但是也没有人无聊到偷窥他洗澡。 许克生一边洗澡,一边想著在城里遇到的事。 他万万没想到,胖子是太子,现在想起来依然唏嘘不已。 两世为人,他对皇权没有多少敬畏之心。 但是太子作为一国储君,没有架子,出手就是三颗走盘珠资助他读书,他感受到了太子的仁厚。 许克生动作很麻利,准备洗完澡就去读书。 今天新买了一本范文,內容比之前的更经典,无论是遣词造句,还是用典,还是立意、结构,都是上上好的文章。 许克生已经急不可耐,想立刻去学习了。 ~ 就在他兜头浇下最后一盆水,却无意中发现外面有一片粉色隨风飘荡, ??? 他急忙走到墙边,透过墙上的缝隙向外看。 只见周三娘站在外面,穿著淡粉色的大袖衫。 晚风吹过,勾勒出丰腴的身姿。 28 隱忧 哗哗的水声吸引了周三娘,她正饶有兴趣地看著洗澡间。 四目相对,许克生嚇得后退了一步。 不过,周三娘应该看不到里面。 他拿起了浴巾,没办法再洗了, 擦了水,穿上外袍,披头散髮地出来了。 许克生穿著木屐上前施礼, “见过三娘。” 周三娘咯咯笑了,枝乱颤, “这么爱乾净呢?” 早就听说许克生洗澡勤,这在卫所是个稀奇的事情。 对於卫所的军汉,洗澡是什么? 吃酒才是正事。 许克生尷尬地笑了笑, “去城里跑了一天,一身汗,一身灰。” 周三娘看向身后的王婶,神情变得严肃, “王婶不会说话,恼了你,奴家已经责骂了她。” 她转头呵斥: “还不过来道歉?” 王婶低著头,上前敛身施礼, “老奴不会说话,刚才恶了小郎君,请小郎君责罚。” 许克生摆摆手, “起来吧,下次別这么无礼就好了。” 周三娘这才让王婶退下, “小郎君,奴家的狸奴病了,想劳烦你看一看。” 许克生点点头, “好啊,晚生这就给它看看。” 他四处寻找,连猫的影子都看不到。 ??? 他疑惑地看著周三娘。 周三娘却说道: “奴家先回去,你收拾了就过去吧。” 说著,她转身走了。 许克生这才明白,原来猫还在她家里。 人都来了,为什么不带著猫来? 难道病的臥床不起了? 多大的猫啊? ~ 许克生再次擦了头髮,挽起来用簪子別住。 不知道猫病的如何,他带上了医疗包。 走出院子,发现自己穿的木屐,犹豫了一下又回去换了鞋子。 村里十分安静,偶尔几声鸡鸣。 连孩子都看不到了。 农忙了,大人孩子都去了地里,估计要天擦黑能回来。 只有许克生、周三娘这种閒人,依旧过著悠然的生活。 许克生刚到方家的门外,王婶就拉开了门,低著头,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周三娘正在廊下席地而坐,看著晚霞发呆。 听到门响,她转头轻轻招手, “这儿。” 许克生走到廊下,环顾四周,依然没看到猫。 “请坐。”周三娘伸手示意。 许克生放下医疗包,脱下鞋子,在周三娘的对面坐下。 周三娘换了一身素净的黑色衣裳,头上只別了一个竹簪子,嫻静地坐在那里,溢出成熟的风韵。 她的右手边放了一个雅致的黄泥小炉,炉火很旺,水开始沸腾了。 许克生问道, “三娘,猫呢?” 周三娘柔声道, “先喝杯茶,解一下饭后的腻。” 说著,她拎下了水壶。 ~ 夕阳在林梢上摇摇欲坠。 晚霞铺满了西边的天空。 周三娘夹起一个瓦片放在炉火上,之后又夹起了一些茶叶放在上面,轻轻翻炒了几下, 茶叶的香味慢慢飘散出来。 之后她將茶叶倒进一个小巧的茶碾子里,不紧不慢地碾碎了。 许克生不知道她怎么衝起了茶,不是给猫治病的吗? 猫呢? 並且他想说,“直接冲就行了。” 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现在不流行散茶冲泡,喝碎沫子才是时尚。 没加豆蔻之类的香料,许克生很知足。 周三娘碾出黄金粉,之后就是罗茶、投茶、注汤之类的程序。 许克生静静地看著明代的茶艺,再过几年这种茶艺就会成为过去了。 过程繁杂,周三娘却有条不紊,动作优雅。 晚风撩动她的髮丝,余辉洒落在她的身上,白皙的皮肤闪著朦朧的暖色。 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正式地泡茶了。 为了小秀才,今天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只希望展示最美的一面。 ~ 周三娘一边忙碌,一边轻声细语地和许克生閒聊, “科考准备的如何了?”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太不容易了。” “奴家外祖父就参加过科考,但是终其一生也就是童生。” “兽医多好呀,这些军汉也要敬著你,诊金也足够养家餬口了。” “考上了又能如何?在这里,有总旗、百户、千户,考上了头顶也一样有一堆的大老爷。” “……” 话里话外,都在说科举的难, 相比之下,兽医简直就是当下的金饭碗。 许克生正襟危坐,安静地倾听,偶尔回应她的问题,没有反驳,也没有附和。 他的眼中寒星闪烁,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女人话里话外总在劝阻他轻视科举,珍惜眼下的生活。 她不仅有自己的盘算,还肯定知晓了什么。 方主事说要阻止他科考,当时只听到不给开卫所的同意文书。难道还做了其他手脚? 他想问问眼前的女人,话到嘴边又放弃了。 对方显然不会说的, 她和方主事一样的算盘,將自己困在这里。 许克生心事重重, 美人赏心悦目,但是他无心去看。 这美人有毒! ~ 终於过了候汤,周三娘分了茶。 “请用茶。” 许克生端起拇指大的茶杯,小口慢饮。 喝了两杯茶后,许克生说道: “三娘,那猫……” 他刚开口,屋里传来猫的叫声, “喵……” 声音听起来十分微弱。 许克生顺著声音看去,似乎是在厢房。 是真的有猫! 许克生暗暗鬆了一口气。 周三娘吩咐道: “王婶,將狸奴带出来。” 王婶从厢房抱出一只小猫,放在了许克生面前。 这是一只巴掌大的三奶猫。 “喵……” 小东西叫的有气无力,声音十分微弱,四肢还没有多少力气,软趴趴的在草蓆上东张西望。 “满月了吗?”许克生问道。 “前天刚满月。”周三娘回道。 “怎么有点虚?”许克生问道, 满月的小猫应该很硬朗了,可是眼前的这只却还是小趴菜。 周三娘嘆了口气, “抱回来之后就拉稀,一直不好。” ??? 许克生想笑,这家的驴拉稀,猫也拉稀,莫非真的是风水有问题? 他小心地將小猫托在左手心,一个手掌正好托住。 小猫张牙舞爪,却没有一点威胁。 许克生仔细地检查了一番,除了虚弱没什么大毛病。 小猫太可爱了,许克生忍不住擼了擼, 小猫躺在他的手掌里,四肢朝天,眯缝著小眼睛十分享受,嘴里呼嚕呼嚕作响。 “没有病。”许克生问道,“这两天餵了什么?” “就餵了羊奶,还是煮了之后餵的。” “別餵奶了,除了猫奶,牛奶、羊奶都不行。” “为什么?”周三娘有些意外,不由地轻笑道,“本以为是精心照料了,没想到还餵错了。” “小猫乳不耐受。” “呃……”周三娘完全没听懂,“那该餵什么?” 许克生用指腹轻轻地顺著毛, “將鸡蛋黄碾成泥,混合米汤餵。如果有煮熟的鸡肉,可以碾成肉泥,混合米汤一起餵。” 小猫半闭著眼,乖乖地趴在他的左手里。 周三娘看向王婶, “记住了?” 王婶急忙躬身回覆: “老奴记下了。” 周三娘见许克生眼里只有猫,心中的柔软被触动了,真是个善良的男人; 但同时又有些失落,奴家没有猫好看吗? “王婶,將猫抱走吧,小心將客人衣服弄脏了。” 王婶急忙上前,许克生恋恋不捨地將猫交出去,最后叮嘱: “每天用湿布给它擦几次屁股,至少坚持六七天。” 王婶立刻答应下来,十分规矩。 许克生有些恋恋不捨地交出猫, 方主事这一家子,也就小猫是好的。 该办的事情办了,许克生起身告辞,他还惦记著回去读书。 周三娘看著自己精心准备的茶具,许克生还没喝几口呢。 没等她开口,许克生已经拿著医疗包,叉手施礼,然后大步向门外走去。 周三娘没有再挽留, “王婶,送客。” 以后有的是时间,不急於一时,慢慢的两人就熟悉了。 ~ 夜深了。 许克生放下书,收拾了笔墨纸砚。 洗漱过后躺在了床上,懒懒地伸开四肢。 突然想起来,忘记餵狗了。 他一根手指头也不想动,明天再说吧,饿一天不会死。 月亮爬上了中天。 月光透过窗纱,留下朦朧的光影。 明明又累又困,许克生却失眠了。 仔细琢磨周三娘的话,许克生断定她肯定知道了什么,並且预判了结果。 这次童生试,似乎有个大麻烦在等著自己。 还能有什么呢? 已经报上名了,只剩下考试了。 难道是县令压卷子? 那就彻底没戏了。 县令为官清廉,官声不错,应该不会在科考上乱来吧? 可是这谁又说的准呢? 许克生睁著眼,患得患失,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29 方主事的信 清晨。 天光微明,许克生结束了晨练。 从县衙报名回来五天了,每天都是锻炼、学习,过的很充实, 写的文章每一天都在进步,书法也在稳步提高。 百户所的牲口都很懂事,最近没有一个生病的。 现在,他浑身水捞的一般,衣服全部被汗浸透了,满头大汗。 他在院子慢走休息,手还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他感觉到晨练是有效果的,虽然身体变化很细微,极其缓慢, 但是他隱隱感到了进步,至少做家务的时间长了一点。 偶尔有村民路过,和他打招呼,许克生都笑著挥手回应。 一个少女从门口走过,拿著镰刀,穿著厚厚的粗布衣裳。 是董桂。 算起来好多天没见她了。 现在农忙了,她跟著父母每天早出晚归。 看到许克生,她转身进了院子,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他, “你练习的这个叫什么?” “六字延寿诀。” “嗯,看样子挺好使的,”董桂点点头,“你的气色比刚来的时候好了不少了。” “是吗?”许克生笑道。 “是呀。”董桂猛点头,“你刚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大家都说你……” 她没有继续说,只是嘿嘿乐了。 许克生也笑了,有效果就好! 刚来的时候,方百户都担心他活不长,收了周家的钱才留下他。 ~ 董桂看了眼厨房, “你怎么吃饭的?” “三叔送了不少饼子,我自己能炒菜的。”许克生解释道。 董桂抿嘴乐了,院子还是那么乱,估计炒的菜也就毒不死人了。 她將一个草编的兜子递了过去, “给你了。” 许克生接了过去,兜子拳头大小,十分精致。 “奴家编的哦。”董桂很得意。 “嗯,嗯,心灵手巧!”许克生夸讚了一句。 董桂乐的眉开眼笑。 兜子是满的,许克生打开了看了一眼, 一颗颗黄色的果实,野樱桃大小,竟然是野生的菇凉。 董桂笑道: “不知道书上怎么说,这里叫它『端泡』。” “谢谢!我小的时候也吃过的。”许克生诚挚地道了谢,这袋野果子勾起了他对童年的回忆。 少女拿著镰刀匆忙走了。 看著远去的矫健身影,许克生拿起一颗菇凉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让他不由地眯起了眼。 ~ 许克生去了厨房。 现在的一日三餐变得简单了,因为他制定了菜单。 每次做饭不纠结了,按照菜单去做就好了,七天一个轮迴。 好赖先不说,至少不用苦恼吃什么了。 煮了两个鸡蛋,在余烬上烤了窝头片, 他现在手法嫻熟多了,鸡蛋煮熟了,窝头片两面金黄,散发著诱人的香味。 院外有妇人客气叫道: “小秀才?” 许克生出了厨房,竟然是王婶。 这次王婶规矩地站在篱笆外,没有擅自闯进来。 许克生迎了出去。 王婶掏出一捧铜钱,双手奉上, “这是上次的诊金。” 许克生有些意外,当时没要诊金,是考虑喝了主妇的茶,以为就这么抵扣了。 “五文就够了。” 毕竟没有开方子,猫只是饮食出了问题。 王婶回道: “三娘说了,多的钱留著做复诊。” 许克生当即收下钱,小猫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他放心不下。 ~ 吃了早饭,许克生开始了一天的学习。 面前摊开了一本范文,这是上次去县衙报名顺便买来的。 范文一共五册,分別对应童生试的四书文、五经文、策论、杂文写作和试帖诗。 虽然价格很贵,竟然比五经还贵,但是许克生觉得物有所值。 每一篇文章都很优秀,和之前看的范文相比,完全高了几个档次。 许克生爱不释手,恨不得吃饭都要捧著。 现在他就是用这套范文的题目练习,先学习范文,之后自己写,再对照范文寻找问题。 中间累了就练习六字延寿诀,恢復了精力就继续学习。 他將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散步都在构思文章。 一切为了科举! 只有考上功名,才能从卫所这个桎梏里走出去,才能有更大的天地,更多的选择。 卫所的僵硬、封闭,留在这里当最底层的屯户,只会被吃干抹净。 算算日子,上元县衙也该审核结束,誊写名单了吧? ~ 上元县衙。 晨光穿过窗欞,照在前堂公房的桌案上。 县令杜钟岳在看一封信,是吏部的方主事写来的。 看著信,杜钟岳的黑脸膛更黑了。 方主事在信中提到,今年有一个考生,来路不明。 考生叫许克生,信中还详细写明了地址: 留守右卫后千户所左一百户所。 方主事没说许克生不能考试,只说请杜钟岳详查。 礼房的书吏一早就送来了报名的各类文书,杜钟岳从中抽出了许克生的。 仔细审查了两遍,他完全挑不出毛病。 杜钟岳明白方主事的小算盘,既想阻止许克生考试,又不想落人把柄。 看著百户所的同意文书,杜钟岳心中有气, 既然不想让许克生考试,那你侄子不开具同意文书即可,为何推到本官这里? 方主事滴水不漏,风险全部留给了上元县。 杜钟岳不由地低声骂了一句, “老狗!” 如果按照方主事的意思办,万一许克生闹起来,上元县就背锅了。 他和方主事只是面熟,私下並无往来。 两人也都是正六品的文官,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方主事是吏部的验封清吏司的,负责爵號的管理,和官员考核无关。 可是杜钟岳担心的是,明年他的任期就满了。 方主事也许帮不上忙,但是要是从中使坏,一个吏部的主事完全就是几句话的事。 ~ 文书最上面是书吏填写好的浮票,上面写了考生的姓名、试场座次、弥封编號、面部特徵…… 等县令用了官印后,书吏会將浮票贴在考卷的外面。 考试的时候,考官会对比考生和浮票,验明身份。 杜钟岳將许克生的浮票拿了出来,和方主事的信並列放在一起。 看著两份文件,他捻著长髯犯了难,稀疏的鬍子被他连著揪掉了几根。 不理会? 理会? 无论哪一种都要担著干係。 也不知道许克生是怎么得罪了方主事。 纠结良久,他才长嘆一声,將许克生的浮票放在了一边。 先扣押下来再说吧。 30 諭令,县尊和驴 日过正午。 饮虹桥畔,靠近秦淮河有一座茶楼。 黄子澄坐在大堂,悠然地看著外面的风景。 太子北巡去了,他没有跟隨。 东宫伴读是他的兼职,本职是翰林院编修。 茶博士送来了一壶茶。 黄子澄打开了壶盖,不由地微微皱眉,是冲泡的散茶。 在大堂只能选这个。 想喝黄金粉的汤茶需要去雅间,有专人伺候。 黄子澄摇摇头,喝散茶的越来越多,真是世风日下! 自己倒了一杯,端了起来。 茶很烫,他嗅著茶香,看著不远处的饮虹桥。 想起了上次陪太子,在这里看到一次精湛的医术。 在太子出巡的第二天,他將太子的諭令送去了太僕寺,同时附上了许克生写的医案。 他昨天获知,太子的諭令给了太僕寺,就一层一层压下去了。 寺卿给了少卿, 少卿给了寺丞, 寺丞找来一群专治牛病的兽医博士, 兽医博士之间互相推諉,他们看出来了,开刀的手术风险太大,病牛的死亡率太高,没人敢接。 最后竟然丟给了卫郎中,太僕寺最普通的一个兽医。 黄子澄有些生气。 这些混蛋! 怎么敢如此敷衍太子的諭令? 该死啊! 你们现在怕治疗的死亡率高,你们就不怕太子回来治你们的罪吗? 黄子澄担心太子的諭令被执行的走样了,尤其怕他们胡乱应付了事。 那样他就没法给太子交代了。 他决定来看一看,卫郎中是何许人也。 如果卫郎中不行,那就迫使太僕寺换人。 ~ 外面走来一个穿著长衫的矮胖中年人,衣服皱巴巴的,好像很久没有洗了, 头髮、鬍子都乱蓬蓬的。 黝黑的脸上,唯有一双大眼睛十分清亮。 他看了一眼茶馆的招牌,快步走了进来。 在门口躲躲脚,在石板上蹭掉鞋子上一些污秽,理理衣服,方才进了茶馆。 茶博士急忙上前阻拦, 还没到近前,一股牛粪味已经扑面而来。 茶博士的脸都绿了, “这位客官,已经客满了,您看……” 来人看著空了大半的座位,不由地笑了, “黄编修让咱来的。” 黄子澄已经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很多兽医都是如此, “卫郎中,这里。” 茶博士有些尷尬,只好侧身让路。 卫郎中上前要给黄子澄施礼, “小人拜……” 黄子澄摆摆手, “坐吧。” “哎!”卫郎中坐在了一侧,侷促的手脚无处安放。 不用茶博士驱赶,他自己都感觉和这里格格不入。 ~ 黄子澄似乎没有闻到他身上的异味,给他斟了一杯茶, “请用茶!” 卫郎中急忙起身道谢。 折腾了几个来回,两人终於可以安心喝茶了。 黄子澄悠然地喝著茶, 卫郎中不明所以,小心地捧著小巧的茶杯,也跟著喝茶。 几杯茶过后,黄子澄放下了茶杯,卫郎中急忙也跟著放下。 “听说,太子的諭令是你在执行?” “是小人。这是小人的荣幸。牛马市的病牛多,小人就来了这里。” “执行的怎么样?” “小人已经治了两头牛。” “效果如何?” “呃,都死了。” “……”黄子澄窒住了。 竟然连死了两头牛! 他和太子都知道,开刀的死亡率高,但是没想到是两连败。 “是小人无能。” “呃,这些牛得的本是绝症,你不要过於自责。”黄子澄安慰道。 ~ 沉默了片刻,黄子澄又问道: “卫郎中,你觉得那份医案怎么样?” 提到医案,卫郎中眼中有了光, “编修,那份医案太好了!太多內容小人从未见过。” “小人十二岁学医,自以为读遍了医术,看了医案方知自己孤陋寡闻了。” “別说开刀去病灶,就连最后的缝合都那么多说法。” “小人从中获益匪浅!” “这份医案必將是兽医学中的一份经典。” “……” 卫郎中滔滔不绝,神采飞扬,甚至带著狂热,对医案的崇拜和佩服溢於言表。 黄子澄心里有底了, 太僕寺歪打正著,找对人了! 卫郎中这样的医痴是最合適的人选! 做事能力、才华很重要,但是热爱更重要。 黄子澄微微頷首, “那你继续。每一头牛都写下详细的治疗过程,按照给你的医案去写。” “十头牛之后,立刻带著这些文案来找我。” “小人遵命!”卫郎中领了命令退下了。 黄子澄又喝了几杯茶,眼看暮色西沉,才拿出宝钞结了帐,脚步轻鬆地走了。 无论结果如何,都给太子一个可靠的交代了。 算算日子,许克生已经报过名了吧? 此子不凡! 再过两年就要同殿为臣了。 ~ 上元县衙。 夕阳的余辉照进了公房。 杜县令按照方主事的意思办了,但是一天都在患得患失,心里烦躁不安。 公堂內外渐渐安静下来,公差都下值了。 杜县令也起身去了后院。 后院传来了驴叫声,声音洪亮。 这是母亲最近买的健驴,三岁的牙口,了很少的钱,捡了个便宜。 刚到月亮门,就听到母亲开心的笑声: “本来要被坑了,一贯多钱啊,得攒多久?” “老身就想拿儿子是县令来嚇唬那个奸商,又担心影响了儿子的官声。”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小郎中来了。” “手到病除啊!” 杜县令不由地笑了,这都过去五天了,母亲还在念叨这件事。 母亲去买驴,不小心买了一头病驴, 幸好一个年轻人出手就给治好了,母亲几乎是白赚了一头驴。 杜县令慢慢走进后院, 妻子正带著幼儿玩耍,母亲坐在一旁纺线。 幼儿扑了过来,杜县令一把抱了起来。 母亲已经放下纺锤, “儿呀,先歇著,现在就去炒菜。” 杜县令在院子里逗了会儿子,心情慢慢放鬆下来。 “开饭吧。”母亲在屋里叫。 ~ 桌上只有一甑米饭,一碟豆腐,一碟青菜。 唯一的一碟炒鸡蛋还放在了杜县令的面前,还有一角酒。 饭桌上很安静,幼儿也很老实地吃饭,杜家讲究“食不言,寢不语”。 用过晚饭,妻子给杜县令沏了一杯茶,捡了桌子去洗洗刷刷,儿子自己去院子里玩耍。 杜县令端起茶杯,里面冲的是散茶。 轻轻啜了一口,他劝母亲道, “以后在外面遇到麻烦,就提一下我,没事的。” 老婆婆笑道: “咱不提你,也有人提。那个小郎中提了你,说见过你,將那个奸商嚇走了。” 杜县令疑惑道, “见过我?” 老婆婆摇摇头, “他自己也说了,是狐假虎威。” 杜县令微微頷首, “好吧。” 老婆婆被提到了最开心的事,又打开了话匣子, “他看上很小,十六七岁的样子,穿著读书人的直裰。” 杜县令在一旁听著,这几天他只知道母亲大赚了,中间的事情没细听, 读书人耻於利,他没有细问其中的过程。 “哦,老身听说,他今年也要考童生试的,就在你这里哦。” 杜县令来了兴趣, “可知道他的名字。” 既然帮了母亲,那科场也可以適当回馈一下。 老婆婆笑道, “这个名字咱记著呢,叫『许克生』。” 31 没福气的 听到熟悉的名字,杜县令愣住了。 这么巧的吗? 他恍然大悟,许克生报名的文书上也写了“擅长医兽”。 没想到,帮助母亲的竟然是此子。 杜县令又想起了方主事的信,心里一阵犯愁。 如果治驴的事情传扬出去,杜家岂不成了“恩將仇报”? 別说官声了,他的名声都要迎风臭十里。 事情太不凑巧了,简直是雪上加霜! 老母亲还在眉飞色舞地说道: “这个名字好记,克服困难,才有生路嘛!你看,……” 老母亲顿住了,她注意到儿子愁容满面。 “儿呀,遇到事了?” 杜县令点点头,將方主事来信的事情说了一遍。 老母亲笑著摇摇头,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接著她凑过去,低声问道: “儿子,你答应方主事了?” 杜县令点点头, “可是,儿子又担心许克生不会善罢甘休。” “留守右卫属於五军都督府,如果他闹到了都督府……” 五军都督府可不会帮著一个县令说话的。 老母亲看看外面,儿媳妇还在厨房忙碌,便伸头凑了过去,低声道: “儿呀,你不能糊涂!” “母亲?” “一个屯户,你担心什么?”老婆婆低声道,“反而是那个方主事,那是吏部的啊!” “吏!部!” 最后,她又重重地强调了一遍。 短短的瞬间,她就忘记了买驴被坑时的狼狈,更放下了对许克生的夸讚。 ~ 看儿子还在沉吟不语,老婆婆分析道: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超便捷,??????????????????.??????隨时看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你也说了,百户是方主事的侄子,百户能让许克生出去告状?还去都督府,做梦吧他!” 杜县令捻著鬍鬚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娘,许克生背后有宗族的。” 今天他坏的不是许克生一个人的前途,还有一个宗族的利益。 即便许克生被百户所按住了,他背后的宗族会忍气吞声吗? “他的宗族有厉害人物?”老婆婆急忙问道。 “没有,都是种田汉。” “他的岳家是官绅?” “他父母双亡,还没订亲。” 老母亲坐直了身子,不屑道: “这算哪门子族人?一群泥腿子罢了!” “你一个县尊老爷,怕一群泥腿子?” ~ 杜县令端起茶杯,依然忧心忡忡,母亲的宽慰並没有让他宽心。 明年自己任期就满三年了,面临朝廷的政绩初考。 如果今天放许克生一马,届时肯定要面临方主事的报復。 可是如果今天压了许克生,万一许克生和他的族人闹起来呢? 看母亲还在嘮叨,杜县令苦笑道: “娘,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这是一群人。” 不用说考中进士,即便许克生止步於举人,对宗族的好处也是说不尽的, 免役、庇护、结交权贵、財富扩张, 提升了宗族的声望,有了联姻优势, 可以建立族学…… 宗族的强大,又推动族里更多读书人的进步,他们又会反哺宗族。 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庶民在平时如草芥,任官府宰割, 可在这种逆天改命的机会面前,他们的眼里只有狂热,会拼上性命討要公道。 老婆婆心里其实也很虚,但是她嘴很硬, “让他们闹!他们还想造反不成?” 她很清楚眼前的困境,儿子必须做选择, 要么结交方主事,得罪许克生; 要么得罪方主事,和许克生结个善缘。 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方主事。 ~ 杜县令嘆息道: “我感觉秋收后他们就会闹腾起来。” 宗族不会去想许克生考不上的可能,他们只会憧憬许克生考中之后族里可以获得的利益。 现在这些期望被县尊给碾碎了。 杜县令头大如斗,难以抉择。 一个是眼前的麻烦,一个是明年的麻烦,任何一个都可能毁了他的仕途。 老婆婆皱眉道: “方主事不会袖手旁观的吧?事情因他而起,闹大了他也跑不掉。” 杜县令点点头, “他应该会帮忙,可是终究只是六品的主事。” 看著儿子焦虑的样子,老婆婆有些恨铁不成钢, 老婆婆呵呵笑了, “方主事是六品,可他是吏部的六品。你也六品呢,你比得上他吗?” 杜县令有些尷尬,摇摇头, “儿子比不过。” 老婆婆一摊手, “吏部尚书为什么被尊称『大天官』、『大冢宰』?” 杜县令点点头, “儿子也正是因此才倾向於方主事,可是……” 想到如果许克生闹起来,他几乎没有多少办法。 陛下对官员管理严苛,他有些胆怯。 ~ 老婆婆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思路,又劝道: “儿呀,你不能糊涂!” “方主事现在是官,许克生是民。” “科举多么难考,你有亲身体会的,让他考,他就一定能考上?” “如果你保许克生,之后他要是中不了举人,你岂不是两头落空?” 她说到这就不说了,略停顿了一下,留给儿子时间让他去思考。 片刻后,她又继续道: “卫所的学子掛在上元县考,就等於挤占了上元县的学额。” “许家来闹,你就鼓动上元县的学子闹。” “你总有几个得意的学生吧?” ~ 杜县令沉吟半晌,缓缓点头, “娘说的是!” 方主事已经掌握了权力,许克生的未来却充满太多变数。 杜县令选择了眼下的安稳。 但是他还有担忧, “娘,许克生帮您治好了驴,如果传扬出去……” 老婆婆老眼一瞪,低声呵斥: “治什么驴?驴不好好的吗?谁敢传?传什么?” 老婆婆一连串地反问,犹如放鞭炮一般。 最后她不屑地撇撇嘴, “只要老身不认,他还敢造县尊的谣不成?” 杜县令茅塞顿开,终於露出笑容, “母亲说的是。” 他是县尊,他说的真相才是真相。 他在心中暗暗佩服,母亲到底是出自大户人家,看事情就是通透。 最后他一槌定音: “儿子按方主事的要求办。” 院子里突然传来儿子的哭声,似乎跌了一跤。 杜县令不满地看向厨房,大声呵斥: “怎么还没收拾完?孩子也不管!” 老婆婆起身出屋,惋惜道: “老身本来还想著,让你拉小郎中一把。” “可怜啊,也是个没福气的!” 32 放宽心? 暮色四合。 夕阳在天际跳动,挣扎著留下最后一抹天光。 许克生用了晚膳,在院子里清扫落叶。 方百户敞著怀,拎著一块肉晃荡著来了。 几天不见,他的脸晒红了不少。 现在不仅普通的屯户在忙,百户也无法閒著,自家的屯田、百户所的秋收,他每天也忙的脚不沾地。 许克生笑道: “百户,这是要开荤呢。” 方百户拍拍肚皮,笑道: “这是驴肉,咱老丈人家杀了一头老驴,你来几斤吧?” 许克生明白了,这是来推销肉的。 方百户是会找客户的,整个百户所,能有閒钱买肉的,除了百户叔侄和两个总旗,也就是他了。 “这是几斤?” “三斤半,还高一点秤。” “行,晚生全要了。” 许克生放下扫帚,领导摊派,躲不过去的,还不如大方一些。 方百户很满意,径直进了院子,带来一股浓烈的汗味。 许克生进屋取了钱袋子, “多少钱?” 方百户將肉掛在厨房外, “什么钱不钱的,下次给咱看病少收点就中。” 许克生也不客气, “好,那晚生就不客气了。” 方百户聊了几句,谢绝了许克生喝茶的邀请,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 夕阳彻底坠入西山,天渐渐黑了。 许克生收拾了院子,看著驴肉发愁,要今晚燉吗? 燉肉浪费时间,今晚几乎没时间学习了; 放一夜吧,又担心招来耗子、黄鼠狼之类的。 就在他发愁之际,外面传来车轮轔轔的声音,周三柱赶著牛车来了。 许克生快步迎了过去, “三叔,怎么回来了?” 周三柱將牛车停稳了, “给你送一些饼子来,省得再蒸饭了。” 许克生开心地上前,將一个布袋子拿下,还没打开就闻到了薄饼的香味, “我煮的麵疙瘩汤也挺好,你们这么忙就別给我做饭了。” 周三柱摆摆手, “你婶子顺手的事。” 许克生注意到周三柱愁眉紧锁,似乎有心事。 ~ 周三柱已经拴了牛,也进了院子。 许克生將麵饼送进厨房,顺便给周三柱倒了一大碗凉白开, “三叔,先喝水。” 周三柱接过碗,一阵牛饮。 许克生指著厨房外的驴肉道: “走的时候把肉带上,你们燉著吃。” “买肉了?”周三柱上前看了一眼,摇摇头,“这是老驴的肉,燉不烂的。谁卖给你的?” ?! 方百户坑我! 许克生这才明白,怪不得他不收钱。 “百户的老丈人杀的驴,他送来三斤多,说是日后抵扣诊金。” 周三柱连连摇头, “你用小火燉一夜。放点童子尿,不然肉咬不动。” 许克生一阵反胃, “算了,明天再说吧。” ~ 周三柱长嘆一声, “克生啊,和你说个事,你,你要放宽心啊。” 许克生心生疑惑,是谁没了? “您说。” 周三柱上前低声道, “克生,你还小,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是这么一回事,你看……” 周三柱吞吞吐吐,不得不说,又怕许克生承受不住。 许克生眼珠一转就明白了, “三叔,报考出岔子了?” “是啊!”周三柱有些悵然,“你的报名被县尊老爷给压下来了。” 许克生深吸一口气,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可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周三柱低声道: “有认识的熟人在县衙当差,县尊收到了方主事的信,看信之后就將你的浮票扣下了。” 许克生虽然早有预料,但是依然差点破防,脑袋要爆炸一般,恨不得將方主事千刀万剐了。 猛吸一口气,稳住了狂跳的心,许克生问道: “消息確定吗?” 周三柱点点头: “確定。俺认识他差不多十年了,很好的关係。” “这是今天上午的事,晌午他就请假去周家庄报信。” 许克生没有慌,更没有乱, 他早已经猜测到了这种可能,也有了应对的方法, “三叔,我想明天去京城,找县尊要个说法。” 周三柱却摇摇头, “听那兄弟说,县尊明日一早就下去巡视秋收,这几天都是如此,你去了也见不到人。” 许克生沉吟片刻, “好吧。等秋收之后我去找他。” 看著他十分平静,周三柱有些担忧,本来还担心他受不了打击,大哭大闹。 但是他现在这样,反而让周三柱更不踏实了, “克生啊,你先忍一忍,等粮食归仓了,俺叫上族里的老人,大傢伙一起去县衙,不行就去应天府,一层一层告。” 许克生点点头, “行!等秋收后咱们再商量。” ~ 周三柱安慰了他几句,就要回田里。 许克生去厨房拿出一根松明火把, 天比较黑,今晚是下弦月,月亮要在后半夜才露面。 周三柱连连摆手, “別费事了,俺走慢一点,月亮马上出来了。” 许克生知道他想省下来,松明也是钱买的。 但是他还是坚持给点上了,插在车辕上, “你和牛要是磕了碰了,掉沟里了,那就远不止一根松明的钱。” 他將周三柱送出村外,路上不断遇到忙碌一天回来的屯户,家家户户都累的不想说话,孩子们在牛车上呼呼大睡。 周三柱將牛车停在路口,又语重心长地叮嘱: “放宽心,该吃吃,该喝喝,秋收过后全族都会帮忙的。老族长已经发话了,他隨时准备去皇宫外敲登闻鼓。” 许克生重重地点点头, “三叔放心,我心里有数。” 虽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係,但是周氏宗族的鼎力支持依然让他感到了温暖。 ~ 许克生站在村口,看著周三柱牛车上的火把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冰冷的夜风吹动他的长衫,他的心里有一团火在猛烈地跳动。 一辆牛车摸黑赶来了。 靠近了才看到是董小旗一家。 “小秀才,你三叔早拐弯了,回去吧。” 董小旗声音沙哑,带著深深的疲惫。 许克生点点头, “正准备回呢。” 董家的牛车从他身边晃晃悠悠地过去了,车上的董桂冲他展顏一笑。 她似乎也累了,懒懒地靠在一个麻袋上,双脚垂在车外,隨车晃荡。 后面陆续有牛车过来,每一辆都是疲惫不堪的屯户,在牛车上东倒西歪,老牛也充满了疲惫。 许克生忍不住低声嘆息,每个底层的百姓都在努力地活著。 ~ 回到院子,许克生破天荒没有点灯学习。 心里焦躁的难受,他拉了一张竹椅,坐在石榴树下。 石榴已经比拳头大了,再过半个月就可以吃了。 之前他刻意查过上元县令, 杜钟岳,四十三岁,举人; 带著续弦、四岁的儿子、母亲来上任的; 中年得子,对儿子很宠溺; 为官清廉,喜欢读书。 之前的调查没发现什么不妥,杜钟岳虽然官声不显,但是也没有恶名。 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个人坑了。 关键还是方主事! 这条老狗! 掐指算了算时间,三天后是初一,方主事休沐,他必然回村子的。 许克生的眼中充满了仇恨。 这次就分出生死吧! 不能再任由他蹦噠了! 33 餵狗 繁星满天,虫鸣阵阵。 村子在夜色中沉睡。 许克生躺在竹椅上,看著星星,用力揉搓著双手来缓解心中的烦闷。 他在这个世上没有背景,除了周氏宗族,他几乎没有外援。 推测了未来可能的几种结果,以及如何应对。 去县衙,无非是先礼后兵。 说不通就去应天府告状。 最坏的结果是鱼死网破,去皇宫外敲登闻鼓。 不过他没想让族老去敲,他准备自己去。 对此他丝毫不惧。 不让我好过,那你们谁也別想好过。 现在可是大明初年,朱元璋杀官员从不手软。 夜深了,许克生感觉手脚有些冷, 缓缓站起身,该去睡了。 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 西厢房传来细碎的声音,许克生才想起来该餵方主事家的黑狗了。 自从將黑狗抓来,他都是隨缘餵养,想起来就餵一次,想不起来就饿著。 许克生摘下了驴肉。 他知晓不用尿就能燉烂的法子,但是这种老肉伤胃,自己不会吃的。 不过可以废物利用。 他先將肉切成了四块,放进一个破旧的瓦盆里,舀了半盆水將肉彻底淹没,端去了西厢房。 刚打开门,一股骚臭味扑面而来,差点將许克生熏吐了, 眼睛被辣的睁不开,眼泪流了下来。 他急忙大敞著房门,连著退了几步。 透了一会儿风,估计空气换的差不多了,他才端著肉进去。 里面依然骚臭熏天,但是比刚才强多了。 看著他来,黑狗凶狠地扑过来,將链子扯成了一条线。 餵了这几天,黑狗依然对他充满仇恨。 许克生將瓦盆远远地放在一旁。 黑狗虽然没了声音,但是嗅觉依然灵敏,它嗅到了肉味,垂涎滴滴答答,探著头努力盯著瓦盆,链子被扯的笔直。 ~ 许克生將刻意留下的驴尿加了一点在肉盆里。 之前都是剩饭剩菜,吊著黑狗不死,狗毛失去了光泽,也瘦了不少。 许克生每次都在狗粮里加一点驴尿,让它习惯这种味道,知道这意味著食物。 方主事要回来了,许克生本来计划这几天改餵肉的,让它记住肉味。 恰好方百户送来了,省得自己再跑出去买了。 谢谢方百户! 许克生先清理了黑狗的粪便,又换了一盆水。 黑狗一直盯著肉盆,扯著链子躁动不安。 许克生回了里屋,点上油灯, 研了墨,拿出书、毛笔,铺开纸,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开始学习。 没时间自怨自艾,也没精力去诅咒谁, 他从不拿別人的罪来耽误自己。 直到一轮残月从东方升起,许克生才放下毛笔,合上书,该就寢了。 他先去了西厢房,挑出一块浸泡了驴尿的肉丟给了黑狗。 黑狗一口叼住,立刻大口撕咬。 自从被抓,它是第一次吃肉。 许克生將剩下的肉在驴尿里滚了滚,用鉤子吊在了柴禾堆上。 肉还剩下三份,一天一份。 三天过后就是初一,朝廷休沐。 仔细检查了狗链子,依然十分坚固。 將盛驴尿的瓦盆扔掉,把房门重新锁上。 许克生又洗了澡,將刚才干活的衣服全部洗了,这才拖著疲惫的身体倒在床上。 ~ 天色微明。 京城已经有不少人起床了。 官员准备上朝,百姓准备一天的忙碌。 聚宝门內,朝天宫东侧有一处院子。 过去是旧元一个尚书的宅邸,现在院门外已经掛著“汤府”的牌子。 现在是信国公的小儿子汤瑾住在这里。 汤瑾已经用过早饭,换了猎装,准备去棲霞山打猎。 上次去过一趟,因为出发的晚了,结果还没玩一个时辰侍卫就催促回城,因为城门要落锁了。 今天他特地起个大早,要玩个尽兴。 老管家愁容满面地站在廊下,老脸皱巴在一起, “公子,您该去国子监读书了。” 汤瑾不耐烦地摆摆手, “知道了。” 看管家的脸更苦了,汤瑾瞪了他一眼, “咱九月就去上课,不是说好的吗?” 管家唯唯诺诺地称是,心里却苦的很, “公子七月来京的时候,曾说八月上学的。” 汤瑾恼羞成怒,呵斥道: “你这老狗,休得聒噪!” 管家嘆了口气,又叮嘱道: “公子,您上次在京城跑马被御史弹劾了,这次要慢一点儿。” “知道了。”汤瑾头不管老管家的絮叨,大步出了院子。 侍卫们都已经准备好了,猎犬嗷嗷叫唤, 猎鹰稳稳地站在一名侍卫的肩上。 负责带领侍卫的总旗牵来了汤瑾的战马。 汤瑾踩著上马凳,避开了总旗的搀扶,自己翻身上马。 还没有坐稳,他就大声喝道: “出发!” 城门已经开了,路上行人突然多了起来。 汤瑾一行人一路斜向东北,准备从东北角的观音门出城。 汤瑾眼里充满了兴奋,没想到京城如此美好,自己早就该过来了。 凤阳那个破地方,在城东嚎一嗓子,城西就听到了。 父亲的家规还特別多,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动輒就挨骂挨打。 现在多好,经常出去打打猎,日子过的好不快活。 ~ 观音门缓缓打开。 蓝玉带著六个隨从,第一波催马过了城门。 一行人都是便装,蓝玉穿的是淡灰色的长衫,像一位教书先生。 蓝玉拨马向东,今天他要去左一百户所,会一会许克生。 朱允熥已经从宫中送出几次信,询问治马了没有。 蓝玉理解外孙子的心思,在枯寂的宫廷生活中,外面的一点新奇,都足以让他牵肠掛肚。 其实,自从朱允熥告诉他“许克生”这个名字,他就让幕僚暗中打听。 毕竟是太子夸讚的人,他必须心中有数。 根据幕僚打听的消息,太子很看重此子,不仅重金资助读书,还將此子的医案交给太僕寺去试行。 恰好今天比较清閒,蓝玉决定去一趟卫所。 治马当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他想亲眼看看许克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年轻人何德何能,让太子看重? 难道仅仅是医术和农耕有关吗? ~ 蓝玉的马速很慢, 秋收时节,官道上十分繁忙,不少牛车上高高地堆积著新收的庄稼。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马铃声清脆激越。 行人纷纷向两边避让,蓝玉也拨马靠近路边。 一群健儿簇拥了一个衣著华贵的小公子,带著弓箭、猎鹰和猎犬,从身后呼啸而过。 蓝玉不由地摇头苦笑,还以为是朝廷送信的军马。 “哪个府上的?” 侍卫躬身道: “老公爷,是信国公府的小公子。” 蓝玉捻著鬍子微微頷首,有印象了,这孩子叫汤瑾。 太子出巡那天,自己见过他在皇城奔马,因此被御史弹劾了。 蓝玉看著汤瑾笔直向东,竟然是去棲霞山。 左一百户所正在进山的必经之路旁。 蓝玉当即道: “回去,改日再去。” 地方不大,双方很容易遇到。 他不想让京城的人知道,他去乡下找许克生了。 侍卫提议道: “老公爷,不如传那位兽医来京城问话。” 蓝玉拨马迴转: “不用。” 看一个人,不仅要看他的一言一行,也要看他生活的环境。 召过来问话,自己方便了,但是也会少知道很多东西。 ~ 蓝玉重回观音门,遇到一个老人骑著毛驴出门。 他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那是吏部的方主事,幕僚打探的消息中就提及了这个人。 方主事对许克生很有成见,甚至写信施压上元县,不许许克生参加科考。 看著方主事向东而去,蓝玉有些奇怪, 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怎么方主事回家了? 朝廷请假很难,他是擅离职守,还是出城办差? 34 忙碌的上午 清晨。 许克生起床后晨练,沐浴更衣,吃早饭。 他的生活一如既往,並没有因为科举受挫而寢食难安。 两世为人,他的心智已经被磨练的十分粗糙, 无论面前出现多大的坑,他都能安稳地生活。 东方出现了一抹亮光,许克生已经吃了早饭,拎著篮子出村了。 屯户在村南有私人的菜地,其中就有他一块,三分多地,周三柱帮著种的菜。 菜地面积大,靠近水源的,是百户、总旗、小旗他们的。 许克生的已经在菜地的边缘,向西五六十步就是官道。 过了官道就是左一百户所的屯田,已经有屯户在忙碌。 南面是棲霞山,树木稀稀落落,不少地方甚至光禿禿的,远不如夜里看有意境。 拔了几颗瓢儿菜,摘了几根嫩黄瓜,掐了一些韭菜, 又薅了几个莱菔,就是萝卜。 很快菜篮子就满了,许克生直起腰准备回去。 一队骑兵官道上疾驰而来,马蹄声隆隆,从官道上呼啸而过。 为首的是一个穿著锦袍的小胖子,十五六岁的样子, 护卫也都衣著緋色的军服,携带弓箭、猎鹰、猎犬。 看架势是去深山打猎的,秋天了是动物最肥的时候。 官道上的行人拽著驴车、牛车,忙不叠靠边躲避。 鹰鸣, 狗吠, 马嘶, 官道上闪过了一阵喧囂,很快又归於沉寂。 同一片蓝天下,屯户们挥汗如雨,公子哥走马飞鹰,这就是生活。 许克生拎著篮子回去了。 ~ 刚到村口,许克生遇到董小旗家的牛车, 董小旗坐在车辕上赶车,他的妻女坐在后面车厢里。 董小旗促狭地笑道, “你小子一大早就馋了?” 许克生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將篮子提高了一些: “摘菜呢。” 董桂躲在母亲身后,笑道, “你又不下地干活,干嘛这么早摘菜?” ??? 许克生有些迷糊。 又不是上香,摘菜还挑时辰? 董桂伸手点点他的衣摆, “看你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 许克生低头看了一眼,长衫的下摆、裤子都湿漉漉的,沾了不少碎叶子、草棒子,鞋子也沾了不少泥巴。 董妻拢了拢灰白的头髮,叮嘱道: “下次等太阳出来,露水散了再去吧。” “好的,婶子。”许克生明白了,拿了几根嫩黄瓜、萝卜,追著放在牛车上。 萝卜不是很辣,水分很足,蘸酱吃正好。 董小旗揶揄道: “小杆子终於懂事了,知道给上司送礼了。” 董桂靠在母亲肩上捂著嘴笑。 董妻笑著道了声谢,看了一眼黄瓜,惊讶道: “这么嫩你就摘了?” 许克生这次有了底气, “这样的好吃,再长就老了。” 董小旗打了一个鞭, “他那是公子病,跟咱庄户人不一样。” 牛车远去,许克生也拎著菜回了家。 ~ 许克生的早饭很清淡。 萝卜、黄瓜蘸酱,麵饼,凉白开。 他已经逐渐忘记了上一世的奢华,习惯了乡村的朴素生活。 想到再过几天方主事要回来了,他有些兴奋,食慾大开。 简单用了早饭,收拾厨房,清扫了院子。 之后才烧水泡茶,进屋读书。 旭日高升。 金黄色的阳光洒落在书桌上。 许克生拿出书本、笔墨纸砚。 看著院子,他自言自语道: “这几天很清静,希望今天也是如此,一个生病的都没有。” 他拿起墨条,开始研磨。 一池墨汁刚研好,院外已经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 许克生抬起头,一个军汉已经进了院子, “小秀才,俺的手腕扭伤了。” 许克生拿著医疗包出了屋,仔细检查了一番,幸好骨头没伤,只是扭到筋了。 开了一瓶药膏,让他自己回去涂抹, 又叮嘱他最近左手不能吃力,不然会落下毛病。 军汉答应著,拿著药膏走了。 看他离开的方向却是村外。 正是秋收的时候,一个壮劳力怎么能閒著。 许克生不由地长嘆一声,心有怜悯,却又爱莫能助。 ~ 许克生刚回屋拿起毛笔,又一个屯户来请,老母亲腰疼,直不起腰, 屯户交代完病情匆忙下地干活去了, 老母亲在家候著,许克生直接去就行了。 许克生还来得及没动身,周三娘身边的王婶来了,请他给小猫看病,小猫食慾不好。 王婶还没走远,方百户的儿子方家骏来了, 百户身体不適,请许克生出诊。 许克生忍不住笑了,今天註定有一个忙碌的上午了。 自己还真是乌鸦嘴。 ~ 病患较多,总要有个先后。 许克生直接去了村西,先去看小猫, 估计没什么大问题,喝杯茶的功夫就能解决。 之后是看老婆婆的腰疼。 老人家是干农活累的,也不是大问题,针灸、开药就完事了。 方百户被安排在了最后。 从方家骏刚才描述的病症,许克生推测是蘑菇中毒的后遗症。 这种病不太好治,药石针灸只是辅助,主要靠病人的身体慢慢排毒,甚至可能伴隨终生。 许克生不由地想起了董小旗, 一次也是病人多、病的牲口多,他將看病的一个总旗给排在了最后。 当时董小旗跌足痛斥: “小杆子太不懂事!你怎么能將上司放在最后?不想好了?!” ~ 许克生在围墙外就看到了周三娘,她正在浇,穿了一件淡绿色的衣裳, 看到他,周三娘眼睛亮了,急忙挥挥手, “进来吧。” 院门大敞,许克生迈过高高的门槛。 周三娘放下水壶,拎著裙角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不忙吧?” “还行,上午就几个病人。”许克生四周看了看,小猫不在,王婶也不在。 “小猫这两天没精打采的,就麻烦你来看看。” 周三娘一边介绍,一边陪著向里走。 许克生站住了, “三娘,小猫呢?” 周三娘冲屋里叫了一声, “王婶,將猫抱来。” 王婶在西厢房答应了一声, 许克生暗暗鬆了一口气,猫在家呢,是自己想多了。 ~ 此刻,方主事斜坐著老驴,晃晃悠悠地进村了。 驴的另一侧掛著一个布袋,里面鼓鼓囊囊有东西。 老僕紧隨其后,背著包裹。 35 谁和他商量了? “新衣服?怎么没有浆洗?” 周三娘打量许克生的衣服,明明是新的,却皱巴巴的。 “浆洗的太硬了,穿著磨人难受。”许克生笑道。 周三娘抿嘴笑了,这皮肤太细了, “晾乾之后揉搓一下就好啦。下次拿来让王婶给你做,保准浆的有型,穿著也不磨人。” 许克生含糊地道了谢。 王婶抱来了小猫。 许克生將小猫托在手心,小猫好奇地看看他,嗓子呼嚕呼嚕有声。 小猫太可爱了,他忍不住擼了擼, 周三娘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也不催促。 小猫几乎要睡著了,许克生才开始做检查。 “你上次说的那个『乳……』?”周三娘问道。 “是『乳』,『牛乳』的『乳』,『麦芽』的『』。” “乳怎么瘦?” “『乳不耐受』,就是小猫的身体不適应这种营养。” 周三娘暗暗记住了。 她最近在看医书,希望能和许克生有一些话题可以聊。 许克生检查完了,和上次一样,小猫没有病, “餵多了,食物减量;多让它活动。” 他向王婶要了一根竹枝,一头用绳子吊了一根漂亮的公鸡尾羽, 一个简易的逗猫棒就完工了。 他將小猫放在地上,试著逗弄,小猫果然被吸引了,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追。 逗了两圈,他將逗猫棒交给了周三娘, “让它下地跑,不用老抱著。” ~ 周三娘招呼王婶,“燉好了吗?” “三娘,燉好了。” “那就给许郎送家去。” 她转头给许克生解释道: “燉了一只老母鸡汤,给你当午饭。” 许克生急忙叉手道谢: “谢三娘!” 午饭有著落了,就当诊金…… 呃,上次王婶多给的钱还没用完呢。 周三娘上下打量他瘦弱的身板,柔声道: “你自己就是郎中,也不好好补补,看你这身子骨虚的。” !!! 许克生有些尷尬。 我这是瘦,不是虚! 我伤的是心肺,不是肾! 我好著呢! 老母鸡汤不香了! “呃,三娘,晚生还要去百户那出诊,先告辞了。” 许克生叉手告退,转身快步走了。 ~ 方主事的老驴进村了。 老驴步子缓慢,方主事怔怔地看著经过的一草一木,老脸麻木的一点表情也没有。 他看到一个年轻人从远处走来,手里拎著一个布袋子,敲了敲一户人家的门,进去了。 是许克生! 方主事目光冷冷地看著他,他就是自己回来的目的。 嗤……嗤…… 方百户光著膀子,正蹲在水缸旁用力磨镰刀,听到动静抬起头。 叔侄两人都很意外, “你怎么没下地?庄稼都收了?” “叔,怎么今天回来了?不是过几天才休沐吗?” 方百户急忙放下镰刀,在裤子上蹭蹭手,上前迎接。 老僕牵住老驴,方百户上前搀扶老叔下驴。 方百户感觉这一次老叔动作迟缓了很多,似乎一点精神气都没有。 “叔,进屋坐?” “不了,在院子里坐会吧。”方主事摆摆手。 方百户搬来两把竹椅,叔侄两个坐下,老僕去厨房烧水沏茶。 ~ 方百户看到他无精打采的,便低声问道: “叔,有事?” 方主事耷拉著眼皮,淡淡地回了一句, “新的员外郎来上任了。” “这……”方百户吃了一惊,“这么突然?” 员外郎缺额一年多了,方主事一直在钻营,想占了这个坑,当作自己仕途的终点。 没想到竟然落空了。 方百户终於明白,为何老叔今天这么丧气。 “叔,这……弄几个菜,喝一杯吧?” 方主事摆摆手, “算了,今天不喝,老夫还得赶回城。” 没有休沐,没有请假,他这是私自外出,一旦被人发现是要被处分的。 “叔干了这么久,那帮混蛋怎么还提拔了其他人?” 方百户有些气不过。 方主事苦笑一声, “罢了。” 叔侄俩相对无言。 方主事仕途黯淡,对方百户的帮助就小了。 ~ 老僕沏了一壶茶送上来。 方百户看到墙上绷著一张狗皮,隨口问道: “狗处理了?” “没有,”方百户摇摇头,“黑狗丟了几天了。” “哦?”方主事没放在心上,“肯定是跑出去耍了,过两天就该回来了。” 方百户笑了, “许克生也是这么说。” 方主事急忙问道: “他找你开同意文书了?” “没有。”方百户摇摇头。 “没来?”方主事有些疑惑,“这几天他必然来找你,报名就这些天。” “叔放心,侄儿心里有数。” “老夫给上元县去了一封信,他就是报了名,也没资格进场的。” “叔,您写了什么?” “写什么不重要,”方主事捻著鬍子,冷哼一声道,“咱是吏部的主事,这才重要。” 方百户连连点头, “那是,叔可是吏部的。” 他的心里却有些堵,许克生在村里口碑很好,难道一辈子就要被老叔给禁錮在这里? ~ 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方主事又问道: “那竖子在忙什么?” 方百户笑了, “他能忙什么?他又不种地。村里的牲口都被他打理的很好,没病没灾的。” “他就是看书,閒逛,我都没他清閒。” 方主事懵了! 自己在吏部忙的像头驴,许克生竟然如此悠閒? !!! 方主事勃然大怒。 山羊鬍子撅了起来,浑浊的老眼满是怒火,胸口剧烈起伏。 这比上司让他熬夜赶工还难受。 “怎么能让他閒著?咱们方家养了个大爷?!” 方主事一阵怒斥,喷了方百户一脸唾沫。 方百户急忙安抚道: “叔,您別生气!明天侄儿给他找活干。” “什么明天?”方主事怒道,“就是今天!是现在!” 方百户看著狂躁的老叔,心中十分不解,他怎么对许克生这么大意见? “老叔,是这样,这个……” ~ 平復一下心情,方主事打断了他的话: “老夫想了,咱们两家合伙养几头牛,以后也是个营生。” “叔,咱们都是朝廷命官,经商是忌讳。”方百户皱眉道。 “掛在三娘大哥名下。场地嘛,你们屯田的附近有一片下田,常年荒著,正好用上。” “叔,牛不好养啊,病死一个都是大损失。” “不是有许克生吗?”方主事理所当然道。 方百户陷入了沉思,老叔的提议太突然了,他需要消化的时间。 “老叔,怎么突然想养牛了?” 方主事看著一片飞舞的枯叶发呆,直到叶子掉在地上,才幽幽地说道: “老夫今年五十有二,仕途就这样了,该为退仕之后打算了。” 家族没有助力,朝中大佬看不上老傢伙。 朝廷又规定六十岁致仕。 仕途眼看著临近尾声,该考虑如何体面地养老了。 他不敢贪,陛下对贪官恨之入骨,酷刑让人不寒而慄。 那就自己赚,田是要买的,可是眼下还有一个更赚钱的路子,就是养牛。 方百户疑惑道: “叔,朝廷更需要马,养马不是更赚?” 方主事摇摇头, “和军事有关的,老夫都不想碰,一点做不好可能就是掉脑袋的罪,还是牛稳妥。” 方百户点头附和, “也是!牛养好了不愁卖。” 但是他也清楚,最难的正是如何养好。 都知道耕牛的需求十分庞大,如果好养,根本轮不到他们叔侄有想法,王公重臣就分割了全部市场。 方主事看著,憧憬道: “老夫以后是吃肉,还是喝汤,就看这个养牛场了。” 方百户有些担忧, “许克生能同意吗?” “別看他说话和善,脾气臭著呢。” 怎么开工钱? 给多了老叔不乐意,给少了许克生不会干,那小子一点亏也不愿意吃。 何况人家的医术那么好,凭什么廉价出力。 方百户想想就头大如斗。 “他不同意?”方主事看著远山,悠然道,“谁和他商量了?” 36 主事的筹划 方主事开始说他的养牛场规划: “那块下田是上元县的官田,让三娘的大哥去上元县租赁下来。” “买牛的钱,咱们两家各出一半,利润平分。” “……” 想到赚钱大业,方主事渐渐有了精神,不再半死不活。 方百户沉默不语,在百户所他经常多拿多占,但是他从未喝过兵血。 让许克生白干活的事,他从心里感觉丟人。 方主事还不忘问道, “你觉得怎么样?” 方百户支支吾吾,正不知如何回答,许克生拎著医疗包来了。 方主事当即道, “你告诉他,下午就去那块地锄草。你记住,御下要严,绝不能让下人閒著。” 他儼然已经將许克生当成了家僕。 方百户苦笑道: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叔,他是来给侄儿看病的。” “你怎么了?”方主事嚇了一跳。 还没开始赚钱呢,侄儿可不能出事了。 方百户摆摆手, “就是有些不太舒坦。” 方主事关切道: “是累的吧?有事让下面的军汉去干,你是百户,不要凡事亲力亲为。” 方百户应和了一声,起身招呼许克生, “来,先喝杯茶。” ~ 许克生进了院子,叉手给两人施礼。 没想到方主事竟然也在,这老贼怎么今天回来了? 方百户笑道: “天天见的,別整这些虚礼了。” 方主事却靠著椅背,老眼看著蓝天,冷冷地问道: “你是松江府人,家里父母被倭寇杀了,就来投奔你三叔?” “是的,主事。”许克生淡然地回道。 方主事的鼻子里哼了一声, “是不是,不是你说了算的。老夫会写信给松江府的朋友,核实你的身份。” 许克生没有说话。 方百户安慰道: “因为涉及倭寇,不得不小心,你別多想。” 许克生点点头, “晚生知道了。” 方百户急忙伸出右手腕, “把脉吧?” 方主事这才住了嘴,端起茶杯慢慢品, 心里想著如何盘剥许克生,赚自己的养老钱。 ~ 许克生在方百户对面坐下,开始望闻问切。 方百户抱怨,最近经常耳鸣,四肢偶尔会麻木,有虫子爬的感觉。 號脉过后,许克生告诉他, “这是上次蘑菇中毒的后遗症。” 方百户挺意外的, “这么多天了,还没好利索?” 许克生点点头, “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康復。” 病人中毒能看到幻象,看似好玩,其实有时会留下后遗症。 许克生先开了方子,之后拿出银针,给方百户扎了几针。 方百户心大,完全没放在心上。 ~ 方百户掛著银针不能乱动,百无聊赖之中看到了驴身上掛著的袋子, “叔,怎么还带两个南瓜回来,家里什么瓜没有。” 方主事笑了,灰败的老脸突然有了光, “那不是瓜!” 方百户被勾起了好奇心,叫来老僕, “袋子拿来,让咱看看。” 老僕见方主事点头,便出去將袋子送了进来。 方主事打开口袋,小心翼翼地从中捧出了两个深棕色的圆球。 许克生不由地笑了,两个椰子罢了,你这么小心干什么? 方百户凑过去,伸手拿起一个仔细端详, 一个椰子有他两个拳头大,用力捏了捏,果实纹丝不动, “咦,这么硬?” 方主事急忙叫道: “小心点,別捏坏了。” 方百户笑道: “这玩意比龟壳还硬,侄儿哪有那神力?哪来的稀罕物事?” 方主事捻著山羊鬍子,矜持地说道: “这是岭南进贡的果子,陛下御赐群臣,老夫领到两个。” 他说的很含糊,好像直接赏赐到了他名下, 其实是赏赐给了吏部尚书,尚书回来给大家分的。 “叔,这玩意叫什么?” “叫越王头。” “这名字瘮人!是用铁锤砸开吃肉吗?”方百户开始四处寻找工具了。 方主事老眼一瞪,严肃道: “吃什么吃?这是御赐的,老夫要拿回去供起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吃,但是他不能说不知道,只能这么装一把。 方主事上前將椰子取了回去,小心地放回袋子,交给了老僕。 等以后退仕了,这两个椰子就是他吹嘘的资本。 ~ 方百户本以为有自己一个,失望地搓搓手,转身问许克生: “小郎中,你见过吗?” 许克生点点头, “琼州產的,也叫『椰子』。苏东坡为它做了一首诗《椰子冠》,『天教日饮俗全丝……』” 方百户摇摇头, “这么硬,是够『野』的。” 许克生大笑: “是『椰』!”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椰”字, “百户,是这个字。” 方百户遗憾地摇摇头, “咱不识字。” 许克生: “……” 对不住啊! 我不是故意的! ~ 方百户疑惑道: “你知道这么多,难道你吃过?有狗肉好吃吗?” 许克生摇摇头,“清水一般,很寡淡。” 方主事看他们聊的火热,心里有些烦躁。 本想拿椰子在侄子面前装一把,结果都被许克生给装完了。 方百户吃了一惊, “你吃过?哦,你以前住海边的。” “你说说,怎么打开龟壳?” 方主事远眺南方的青山,偷偷支起耳朵,准备偷师学艺, 如果吃了里面的果汁,留下完整的壳也行的。 许克生却道: “別动啊,我起针了。” 两人又聊起了病情,再也没提椰子的事。 方主事等了半天,许克生结束了治疗也没再提起,这让他的心里猫抓一般难受。 恨不得抓住许克生,问个明白。 可是那该死的虚荣,又不允许他这么做。 ~ 许克生收起医疗包,起身告退。 方主事大声咳嗽了一声,提醒侄子,该给许克生派活了。 方百户只好问道: “克生啊,晌午过后有事吗?” !!! 方主事气的猛瞪了他几眼,直喘了几口粗气, 这么客气干什么? 直接下令不好吗? 许克生看他们叔侄的反应,当即心生警惕。 下午? 尼玛! 是看老子清閒,你们难受了吧? “下午去田里啊。” “去谁家田?”方百户以为谁家牲口病了。 许克生一摊手, “晚生自家的,下地干活呢。” 方百户哈哈大笑,“就你?你知道你家地在哪里吗?” “知道啊!” 方百户摆摆手,“那你去吧。” 去自家屯田干活是个正经理由,不好反驳。 方主事翻了翻白眼,这个侄子指望不上了,这么多妇人之仁,还是得自己下场。 “你且慢回家,老夫有事吩咐。” ~ 方百户突然站起身,警惕地看向村口, “有一支马队过来!” 许克生也看到了,一队骑兵慢跑过来,最后停在了村口, 战马健壮,骑士们衣著华丽,带著弓箭腰刀。 看他们的装备,很像早晨看到的那支打猎的队伍。 马嘶狗吠,瞬间打破了村庄的寧静, 他们也看到了许克生几人,一匹健马立刻脱离了队伍,飞奔而来。 37 条件 战马上一个健壮的黑脸军汉,穿著崭新的緋色军服,狭长的眼睛紧盯著许克生几人。 碗口大的马蹄飞快地砸在地面上,隆隆的马蹄声在村庄迴荡。 只是一人一马,却跑出了凛然的气势。 老驴被嚇得乱躲,夹著尾巴瑟瑟发抖。 方百户却跳了起来,欣喜地衝出了院子, “老董!” 骑士一直衝到他面前才拉起韁绳,战马嘶鸣著,猛地抬起前腿,身体几乎直立, 前蹄从方百户面前划过,又重重落下,砸起一堆烟尘。 方百户没有退让,反而迎了上去, “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骑士跳下马,苦笑道: “老方,幸好你在家。” 许克生注意到,他的胸口、前摆有不少深色的斑, 隨风飘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那些斑是血跡! 方百户回头解释: “叔,克生,这是俺战友董百户,在信国公府当侍卫。”” 许克生放下医疗包,叉手见礼。 方主事听到“国公府”,立刻一骨碌爬了起来,敏捷的像年轻人。 老脸已经笑成了一朵雏菊,拱手见礼,十分恭敬, “老夫是之远的叔叔,忝列吏部主事……” 董百户却一把扯住方百户,眼泪滚滚掉下, “兄弟,俺遇到了灭门大祸!” 方百户嚇了一跳,男儿有泪不轻弹,兄弟遇到大麻烦了。 “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方主事嚇得差点跳起来,嫌恶地瞪著董百户, 都要灭门了,还跑来做什么? 这不是牵连我们吗? 董百户哽咽道: “一早陪小公子进山打猎,没成想遇到了一群野猪,事发突然,……” 就在他的哽咽中,眾人听明白了。 小公子去山里打猎,他的马跑的快,被野猪给拱了。 信国公有个庶子在京城,叫汤瑾,应该是他了。 许克生有些同情地打量董百户,不会是早晨看的那拨人吧? 汤瑾要是被猪拱死了,这人肯定要被惩处,也难怪他哭。 只是许克生的同情很有限。 他对方家人保持距离,他们的朋友也是。 ~ 方百户急了: “你们回去请御医啊?怎么来这儿了?” 董百户惨然一笑, “小公子受伤太重了,不能再顛簸,已经派人去城里请御医。” “你这靠近官道,想在这儿暂时安置。” 方百户一拍胸脯, “这里的场地你隨便挑。” “只怕……”董百户哽咽著,说不下去了。 方百户更急了, “只怕什么?” 董百户哭的更厉害了。 方百户不明所以,只好拍著他的后背安抚,拍的啪啪作响。 如果不是熟悉他的脾气,会以为他在打人。 许克生低声解释: “这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两个多时辰。” 方百户明白了,应该是小公子撑不了这么久了。 他怜悯地看著兄弟, 以为在国公府很风光,没想到一出事就要命,还有可能是全家的命。 方百户安慰道: “別怕,到时候你儿子我养了!” “你父母就是俺老方父母,俺给他们养老送终。” “……”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安慰。 董百户更难过了,几乎要嚎啕大哭。 许克生不喜欢看热闹,拿著医疗包就走。 ~ 方百户看到他,如梦初醒一般,猛拍一记董百户, “俺有郎中!” 董百户被拍的一个趔趄,努力睁开被眼泪粘住的长眼, “谁?” 他看向方主事,老先生还是一位神医? 方百户大声招呼, “小秀才!” 许克生站住了,深深看他一眼。 要是治疗失败,方百户也会这么哭吗? 方主事也醒悟过来, 御医赶不及了,他们又需要郎中!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如果今天能治了小公子,那就是榜上了信国公的大腿。 这要是巴结上了,自己灰黯的仕途瞬间金光灿灿! 从五品的员外郎算个屁啊! 老夫必须混个侍郎! 尚书也不是不可能! 方主事彻底被官位迷了心窍,立刻指著许克生,胁肩諂笑道: “此子医术甚佳!” 为了抱上大粗腿,他老脸都不要了,直接抢了侄儿的词。 接著又呵斥道: “许克生,还不过来给董百户见礼?” ~ 董百户上下打量许克生,不禁摇摇头,太年轻了! 方主事见他不信,急忙凑过去解释, “董百户,此子医术高超,在千户所都很有名气的。” 方主事有些急了,说的唾沫四溅。 董百户却不为所动。 许克生淡然道: “在下是兽医。” 董百户懵逼了,惊讶地看看方主事叔侄, 老子都这样了,你们推荐兽医? 他把著方百户胳膊的手缓缓放下了。 落难了,就不是兄弟了?! 方百户有些尷尬,急忙道: “他是兽医,也是人医,乡下嘛,有个郎中就不错了,人又比牲口强多少?” 董百户决定走了,冷冷地应付了一句, “医术如何?” 方百户挠挠髮髻, “这么说吧,老子还没发现他治不了的病。” !!! 董百户眼睛亮了,急忙问道: “和『王叫驴』比呢?” 许克生不由地笑了。 之前听方百户提起过“王叫驴”,是当年的一个军医,十分擅长刀伤科, 但是脾气贼臭,话不投机他会骂人,看人不顺眼也会骂人,病人多了会骂病人, 病情复杂了更会將病人骂的狗血喷头,一边治疗一边骂,让病人遭受伤痛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但是他医术太好了,將士们对他又爱又恨。 因为他嗓门大,背地里都叫他“王叫驴”。 方百户一摆大手, “和俺们许郎中比,王叫驴那就只是头牲口!” “当真?”董百户眼睛亮了。 “你看俺老方说过谎吗?” 董百户一把推开他,上前就给许克生一个长揖, “兄弟,救救在下一家老小!” 他说的很坦诚,不说救救小公子,说救他一家子。 这下许克生反而有些难以开口。 方主事在一旁呵斥道: “还不快还礼!太没礼貌了!” 许克生淡然道: “我跟你去看看吧。” 他没有动,这个礼他受之无愧。 汤瑾来了百户所,懂医术就成了原罪,不是躲起来就能平安无事的。 不如去看看,说不定对自己也有帮助。 ~ 董百户牵著马带路,眾人快步来到了村口。 许克生环顾侍卫,就是早晨碰到的那拨人。 当时他们意气风发,是整条官道的主宰。 现在个个满脸死灰,像等死的囚徒。 马车上平躺著一个华服小胖子,衣服上血跡斑斑,面色苍白,双目紧闭。 嘶! 方百户叔侄都倒吸一口凉气。 哪你娘的伤员? 这不是一具尸体吗? 方百户有些后悔了,这还救个屁! 自己不该多嘴的! 都怪该死的兄弟情! 看到汤瑾,董百户的情绪又低落了, “许郎中,请吧。” 侍卫看到郎中如此年轻,都绝望地嘆了口气。 许克生上前搭脉,汤瑾手腕冰冷。 幸好能感觉到细微的脉搏,人还活著。 许克生环顾眾侍卫, “小公子的伤势你们都清楚的,即便是我出手,风险也很大。” “多大把握?”董百户低声问道。 “五五之间吧。”许克生说了一个保守的数据。 董百户咬咬牙, “那就拜託了!” 这个数已经超过他的预期了,他以为只有两三成的可能。 许克生继续道: “我有一个条件!” 方主事想巴结国公府,许克生也想利用他们一把。 富贵险中求,今天就搏一把。 方主事不屑地冷哼一声,竟然和国公府谈条件,真是不知死活啊! “请讲!” 董百户的心提了起来,不会狮子大开口吧? 许克生沉声道: “我今年报考了上元县的童生试,有个老王八从中阻挠,被县令给压下了。” 董百户放心了,还以为多大的事, 不等许克生说完,他就一拍胸脯, “你尽心帮小公子治疗,不管结果如何,俺都保证让你考试。” “好!君子一言……” “駟马难追!”董百户接口道。 他和方百户不一样,他是读过书的。 许克生很满意,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都跟我来吧!” 38 撑不住了 许克生在前面带路,眾人一起去他家。 方主事脸色铁青,气的双手直哆嗦,眼神不善地看著许克生的背影。 此子肯定知道了真相,故意当眾辱骂的。 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是他不敢当眾发作,不然就等於承认是他在背后搞鬼。 想到许克生要飞走,方主事的心在狂跳,脑门上的血管要炸开一般。 老夫其实早就给松江府去信了,等信件来了,万一有问题,神仙也救不了他的。 方主事心中暗暗发狠,但是没有和侄子说,他怀疑就是侄子的大嘴巴泄密的。 方百户却欣慰地看著小郎中,完全不在乎老叔被骂。 堵在他心口的一块巨石落地,他本就不愿阻了许克生的前途。 去考试吧! 不要困在这片乡野! ~ 董百户陪在马车旁,忧虑看著汤瑾。 有侍卫低声质疑: “百户,这么年轻的郎中,行吗?” 董百户用力点点头: “医术高超!咱信他!” 他相信老方,老方说此子比王叫驴强,那就一定强。 看了一眼许克生,他又补充道: “咱们也没有別的选择!” 御医来不及,方圆二十里就这一个村子,这一个郎中。 ~ 眾人跟著许克生一起去了他家。 许克生进了堂屋, 这个屋子没有会客功能,是他预留的手术室。 里面陈设简单,是他收拾的最整洁的地方。 將两张长桌拼成了l型,抵在门口,又拿出一块白布铺在上面, 这就成了一个简易的手术台。 “將病人放这上。” 董百户和两个侍卫一起將汤瑾抬起来, 方主事立刻凑上去,握住了一只脚,滥竽充数,跟著一起进屋。 將汤瑾放在手术台上,眾人才退了出去。 侍卫不少人带伤,甚至有人吊著胳膊,有人瘸腿。 他们站在院子里,个个面如死灰。 他们都是老兵,知道小公子的伤,活下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小公子命悬一线,他们也一样。 他们都在担心自己,担心家人。 ~ 许克生站在门前,咳嗽一声说道: “我需要十罈子最烈的烧酒。” “我需要烧一大锅热汤,火不能断。” “我还需要两个人进来做助手。” 侍卫没有动,只是双目无神地发呆。 甚至有一个瞪眼怒斥: “你一个郎中,自己不能做?” 他们在京城都是倨傲的,现在又怎么会听从一个乡野郎中的。 找一个郎中,不过是要证明他们尽力了。 不仅派人去城里找了御医,还在附近搜寻了郎中。 但是,他们並不相信,眼前的小郎中能创造奇蹟。 小公子没救了!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已经面对了现实! 他们在等死! ~ 许克生冷笑道: “董百户,既然请我来诊治,你们就要听我的!” “如果你们不配合,那还是另请高明吧。” 董百户冷冷地扫视手下,大声喝道: “你们都知道王叫驴吧?他比王叫驴的医术更好!” “你们要是不想等死,现在就动起来!” 眾侍卫终於有了点表情,站直了身子。 董百户狭长的眼睛闪著寒光,厉声道: “全部听许郎中指派!” “敢抗命者,军法从事!” 眾侍卫齐声大喝: “遵命!” 董百户点了六个侍卫,让他们负责烧水。 又点了六个侍卫去买酒,买郎中要的最烈的烧酒。 最后挑了两个最机灵的侍卫, “你们两个去听郎中指挥!” ~ 方百户站在外圈,微微頷首, 老董不认识许克生,他却敢用,老兄弟还是那么杀伐果断。 也难怪人家去了王府,自己却来刨地了。 方主事低声道: “那小杆子行吗?” 方百户用力点点头, “如果他不行,京城就没有行的,御医也不行。” 嘶! 方主事吃了一惊,没想到侄子的评价这么高。 他没怀疑侄子的话。 侄子打了十几年的仗,见过太多刀伤、接骨的郎中,有资格做出这种评价。 方主事的目光毒蛇一般盯著许克生,心里很矛盾, 他希望能治好,藉此抱上大粗腿,走上人生巔峰。 又怕治好了,许克生也跟著沾光。 ~ 院子中支起了军中大铜锅,侍卫忙著加水、点火。 许克生拿出一大包纱布,全部扔进了锅里煮; 又拿出一个酒罈子,打开了封泥,酒香隨风飘散。 董百户疑惑的问道: “你不是有烈酒吗?” 许克生摇摇头, “太少了,不够。” 许克生叫来两名新出炉的助手: “你,负责从锅里捞纱布,拧乾净水给我。” “好。”侍卫无精打采地回道。 许克生怒了,这种状態怎么帮忙? “好什么?你现在去洗手!用烈酒洗!来回多搓洗几遍!” 侍卫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反而打起了精神,双脚一併大声回道: “是。” 许克生又看向另一个侍卫, “你,站在这儿,只负责给我递工具,我要什么就给什么,不许犹豫。” “是!” “是什么?你……” “在下去洗手,用酒精洗,洗乾净!” “……”许克生无语了,这小子真机灵。 ~ 许克生带著两个助手用酒精洗了手。 一切准备就绪,他摊开了工具包,將工具一一摆放整齐。 董百户他们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著手术台。 许克生先检查了伤势,包扎伤口的布条还在渗血。 很快他有了诊断。 左小腿骨折,两根肋骨骨折,左大臂骨折; 右腿有一处伤口,深可见骨; 其他小伤口有十几条,但都不是要害; 腹部伤口不明。 许克生先剪掉了汤瑾身上的所有衣服,之后拿出了银针开始止血。 只见他落针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侍卫的眼睛几乎跟不上他的速度。 完成止血,接下来开始接骨。 病人情况很糟糕,许克生没用麻药,避免病人一麻不醒。 剧烈的痛竟然让汤瑾甦醒了,低声呻吟了一声,张了张嘴,似乎要说话,也可能是叫痛。 董百户他们立刻冲了过来,一阵乱叫: “公子,您醒了?” “公子,你终於醒了,太好了!呜……” “……” 方主事也开心地扯掉了几根鬍鬚, “老夫就说嘛,他医术行的。” 转眼间汤瑾又晕了过去,侍卫们齐声惊呼。 许克生无奈地抬起头,一群人唾沫星子四溅,都是一群细菌在飞舞, “各位,挡光了!” “保持距离!” 董百户急忙將眾人赶出去。 侍卫们走远了,看著许克生手术。 见他举止沉稳,动作老练,做事有条不紊。 他们终於確定,这个郎中显然经验老道,也终於有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 “一块纱布!” “剪刀!” “夹板!那个才是夹板!你拿的是托盘!” “针!” “用夹子拿,不许用手!” “一块纱布!” “两块纱布!” “……” 许克生低头忙碌,偶尔发出指令, 两个侍卫配合的越来越好。 一个时辰后,许克生终於固定了所有的骨折,缝合了右腿的伤口。 之后去除了一些银针,方便伤口附近活血。 董百户他们第一次看到缝合手术,心中惊嘆不已,希望又增多了一份。 ~ 许克生缓缓直起酸涩的老腰,后背似乎凝固了一整块,动一下都疼。 身体本来就有暗伤,现在忙碌这么久,精神还要高度集中,他吃不消了。 额头满是虚汗,眼睛酸涩,双手酸软无力,感觉隨时要倒下了。 三娘说的对,老子是虚了! 看著包扎了几层的腹部,许克生深吸了一口气, 最具挑战性的伤口来了! 董百户说过,汤瑾的肚子上被野猪的獠牙挑开了一个大口子。 单是清创就是个大活,后续还要一层层缝合起来。 董百户他们却越来越兴奋,看接骨、清创就知道,今天找对人了。 ~ 许克生拿起剪刀,凑近伤口,比划了几下又放下了, 没力气剪了,更別提后续的清创、缝合。 “我的体力支撑不住了,需要歇歇。” 眾人都吃了一惊,围拢过来。 董百户急了,不做的挺好吗,怎么突然要歇啊! 小公子还等你救命呢! “许郎中,您有什么条件,儘管提!” 许郎中哭笑不得, “没其他条件,你看看我的样子,是真的需要歇一下。” 董百户仔细打量,他的脸蜡黄,满头大汗,衣服被汗浸透了。 许郎中拼尽全力了,肯定很累! 可是! 治疗不能停啊! 晚一息,小公子就多一息的危险。 眼看有了希望,可不能这么破灭了。 董百户噗通跪下了,扯著许克生的长衫,苦苦哀求道: “许郎中,您务必坚持啊!” 你这一歇息,咱的家小可能就被你歇没了。 其他侍卫也都齐刷刷在门口跪下, “请许郎中坚持!” ??? 许克生有些无奈。 是我不想吗? 是我的小身板不想啊! 39 周三娘 许克生搀扶起董百户, “百户,先让我想想办法。” 方百户也见许克生身体撑不住了,上前劝道: “老董,不妨请他歇息片刻。硬撑著继续,万一出了差错反而不美。” 董百户无奈,只好起身道: “老方说的是。” 他搀扶许克生出屋透风,侍卫立刻搬来一个凳子, “许郎中,快请坐!” 许克生没客气,缓缓坐了下来。 身子放鬆下来,汗犹如开了闸门一般,立刻又出了一头虚汗,大口喘著粗气。 这次不仅更累了,而是心跳的有些快,肺也不太舒服。 许克生嘆了口气,要自己清理腹部的伤口,估计得先给自己开副药,不然撑不住。 方、董两个百户对视一眼,都十分担忧,许克生累成这个样子,后续的治疗是大问题。 许克生肚子一阵嘰里咕嚕的叫。 他才想起来,午饭没吃,现在都过午了。 周三娘说送一盆鸡汤来的, 想到美食,许克生更饿了,胃里有些烧, 想立刻起身去吃饭,可是两腿酸软,第一次竟然没站起来。 他不由地苦笑几声,坚持锻炼了一个月了,有成效,但是甚微。 董百户急忙询问, “许郎中,要更衣吗?” 许克生虚弱地说道: “麻烦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一个砂锅,里面燉了鸡汤?” 方百户大喜, “鸡汤好啊!吃了鸡汤你就精神了!” 董百户更是一叠声地催促手下: “快去看看!没有就现燉!” 侍卫去了厨房,很快端了一个砂锅出来,还拿了筷子、勺子。 董百户亲自搬来一张桌子,放在许克生面前。 许克生向眾人告了罪,拿起勺子尝了一口,鲜香美味,立刻勾起了他的馋虫。 自从秋收,他吃的就是麵饼、咸菜、水煮青菜, 偶尔炒个菜,还不如不炒。 汤还是温的,他立刻连吃带喝,吃的酣畅淋漓。 ~ 董百户看著砂锅里的內容,不由地讚嘆, “山参、当归、黄芪、红枣,哦,还有鹿茸片。” “不愧是郎中,这锅鸡汤大补!” 方百户笑道: “这里就他会吃,钱也大方。” 不过年不过节,普通人家谁会捨得燉一锅鸡汤备著? 只有壮劳力生病了,早晨才会冲一碗鸡蛋汤。 没人觉得许克生奢靡了,都笑眯眯地看著他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唯独方主事,越看越不对劲。 砂锅好眼熟!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溜达过去,装作看许克生吃什么,朝砂锅里看了看。 砂锅左耳有一个豁口,正是自家的! 再看一眼参片,那是王婶独特的切法, 王婶是旋切,参片薄如髮丝,又带著细致的纹路,犹如一朵。 自家的老山参一直珍藏著不舍用,过冬的时候才让王婶切一片,泡一个冬天。 现在,单他看到的就三片了。 你们怎么不放整根啊? 方主事心疼的快哭了。 砂锅、鸡、山参……肯定都是自家的。 这一锅至少一百文! 这也不单是钱的事! 头上的四方平定巾似乎变了顏色。 方主事只觉得一股老血涌上喉咙,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双手握拳,强忍著愤怒, 现在不能闹,闹起来国公府的侍卫都会站许克生。 这笔帐先记著。 他突然发现,记了许克生很多帐了。 ~ 董百户焦躁的心如火烤,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但是又不敢催促。 方百户见老兄弟难受,想著帮衬一把,於是上前问道, “克生,你感觉能撑到哪一步?” 许克生解释道, “腹部是个大手术,我估计能坚持清创,但是没力气缝合。” “缝合?”方百户问道,“上次你给史老大家的牛缝大腿的伤,算是吧?” 许克生点点头, “是的,就像缝衣服一般。” 方百户一拍巴掌,大笑著说道: “既然如此,找个女子来帮忙不就行了?” 许克生摇摇头: “刚才我也想到了,但是女人胆小,万一见血就手软了怎么办?” 方百户笑道, “军汉的女人,比你想像的胆子大。” 方主事捻著鬍子,十分严厉地说道: “许克生,你不会以为你的缝线比女人还强吧?” 许克生没有搭理他。 董百户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许郎中,不如请一位女娘来试试?” 侍卫们都不想拖延,纷纷附和,其中方主事的声音最大。 ~ 许克生无奈,只好大声询问围观的村民。 “村里谁的针线活最好?” 围观的都是在家做家务的老人,他们推荐了“周三娘”。 方主事有些懵了,他只想別人家的女人来,却不想自己的小妾拋头露面。 方主事想拒绝,可是张张口,却想不到一个合適的词。 董百户急忙问道: “老方,周三娘是哪位?” “俺小婶娘。”方百户挠挠头,有些尷尬。 董百户看向方主事,拱手道: “主事,行个方便?” 方主事陪著笑,爽快地答应了, “没问题!” 虽然心里很不愿意,但是在高不可攀的国公府面前,他没有勇气说“不”。 ~ 侍卫陪著方主事去请人了。 许克生对董百户道: “等三娘来了就开始。” 董百户终於不那么焦虑了。 许克生吃了一半就饱了,又去给汤瑾下了几针,刺激生机。 针下的很稳,幸好有鸡汤。 ~ 侍卫牵著马来了,马鞍上斜坐著周三娘。 她戴了帷帽,轻纱遮住了俏丽的容顏。 院门口,她不用搀扶,自己轻盈地跳了下来。 董百户迎上前,也上前拱手道谢,和周三娘客套了几句。 方主事从远处气喘吁吁赶来,正看到周三娘拎著裙角进了屋。 许克生正在处理一些细小的伤口,看到周三娘,急忙上前叉手施礼, “三娘,对不住啊!是在下体力不支,请您来帮忙缝合。” 周三娘屈膝还了礼,爽快地同意了: “好呀!” 许克生谨慎起见,还是问道: “你怕见血吗?” 周三娘眼睛笑成了弯月, “家父可是屠户,奴家自小就见多了。” 许克生笑道: “那您稍等片刻,我银针取了,之后咱们就开始。” 看著双目紧闭的汤瑾,周三娘低声惊呼: “伤的这么重?” 她感觉脚底有些黏,低头看了一眼,竟然是血,周边的地面一圈暗红色的血。 她急忙提提裙角,心中十分担忧, 牲口出这么多血,也活不下去了。要是救不活,许克生会被迁怒吗? ~ 许克生取了银针,再次把脉。 脉象比刚才稍微强了一些,虽然细如丝,但是变得更有力、更平稳。 病人嘴唇发白,体温偏低,这是失血过多的徵兆。 许克生皱眉沉思,如果不输血,汤瑾会更加危险。 周三娘在一旁安静地看著思考的他,阳光照在英俊的脸上,绒毛都清晰可见。 许克生沉吟片刻,对方百户道: “麻烦將你家的两个椰子取来,稍等要用。” 椰子在驴身上,驴在百户家的驴棚里,这话没毛病。 “好。” 方百户立刻转身去了。 他没去徵询叔的意见,老叔肯定会同意的。 方主事看著他的背影,心里堵的难受。 一次巴结国公府的机会,就这样被逆侄勾结外人给抢走了! 老夫的御赐椰子! 老夫的好侄儿! ~ 许克生又叫来董百户,比划了一下高度, “做一个木架子,椰子能固定在上面不掉。” “现在安排!” 董百户答应的很乾脆。 他不知道椰子能干嘛,但是有要求您儘管提,必须满足! 一切为了小公子! 许克生继续道: “去砍一些筷子粗细的芦苇,將中间捅开,暂定十根。” “长度?你们的一条手臂长即可。” “谁的手臂?谁去就用谁的手臂啊!” ~ 该处理腹部的伤了。 许克生的目光透过轻纱,直视周三娘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会流很多血。还有外翻的皮肉、內臟、肠子。” 周三娘心里有一点噁心了,咽咽唾沫又压了下去,今天不能露怯! 看医书,哪如在许郎身边做事。 周三娘坚定地点点头, “放心啦!” 她的表情很严肃,声音很甜糯。 许克生放心了, “那咱们开始。” 40 椰子? 还有一个半时辰太阳就落山了。 许克生决定加快进度。 他先带著周三娘用烈酒洗了手。 来到手术台,他解释道: “我先清理伤口,你在旁边看著就行。” “好呀!”周三娘声音轻快。 许克生忍不住看看她,这人嗜血吗,怎么还兴奋了呢? 拿起剪刀,他又给了周三娘一次反悔的机会: “真的行?” “开始吧!”周三娘坚定地点头回应。 外面早已经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 里层是侍卫,最外圈是百姓。 方主事不放心小妾,挤到了最前面,仔细地盯著两人。 ~ 方百户拿来了椰子。 董百户急忙迎上前,双手接过, “谢谢兄弟!” 椰子是稀罕物,在京城一个至少卖五百文,两个就抵一个壮劳力三个多月的收入。 方百户拍拍他的肩膀, “都是自家兄弟。” 他指著人群中的方主事, “那是我老叔……” 此刻,许克生剪开了包扎的布条,积血瞬间喷涌而出,浓郁的血腥味迅速飘散出去。 “啊!” 方主事恰好看到这一幕,嚇得失声尖叫,差点晕了过去。 董百户的脸都黑了, 这么大惊小怪,惊扰了郎中怎么办? 方百户: “……” 说不下去了,本想说椰子是老叔的。 许克生不为所动,周三娘瞥了一眼。 董百户因为顾忌是方主事是同袍的叔,没有说什么。 侍卫们可不管,纷纷呵斥: “噤声!” “胆小就出去!” “呸!” 方主事臊红了老脸,但是又捨不得走,只能尷尬地站著,幸好大家的目光很快又被手术吸引了。 ~ 侍卫的心都吊了起来,出了这么多血,还能活吗? 许克生用针灸在附近扎了几针,儘可能阻断汤瑾对痛的知觉。 腹部被划开了一道很深的伤口,大约七寸长。 肠子露了出来,幸好没有破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周三娘脸色苍白,有些反胃,但是平静。 董百户心中惊嘆不已,周三娘看上去娇滴滴的,没想到胆子这么大。 “十块纱布!” “纱布!” “剪刀!” “温开水!” “……” 许克生弓腰低头清创,时间不长,他的额头就出汗了。 负责擦汗的侍卫出手很及时,只是他下手不知轻重,经常把许可声的脑袋推的乱晃,甚至身子都趔趄一下, 方主事很爱看, 董百户却直皱眉。 “奴家来吧!”周三娘劈手夺过擦汗的纱布,轻柔地给许克生擦汗。 这个大胆的动作,惊骇了外面的人。 方百户只能安慰自己,都是为了治病,治病嘛! 可是他的老叔却不干了,低声怒喝: “胡闹!” 还要上前阻止。 董百户站在门前,狭长的双眼看向他,寒光爆射, “嗯?” 只是这一声,似乎一把刀当头劈了下来,方主事嚇得肝胆俱裂,哪还敢动半分。 ~ 许克生和周三娘都在全神贯注,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许克生清理了积血,沾进去的泥巴、草棒、树叶子,將肠子放进去摆好。 转眼半个多时辰过去了。 许克生缓缓起身,腰酸的要断了一般,双眼有些迷离。 周三娘想扶他一把,伸出手又缩了回去。 许克生忍不住感嘆, “刚才幸好喝了鸡汤,不然真撑不住啊。” 周三娘抿嘴笑了,轻声道, “有用就多喝。” 方主事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是看周三娘的侧脸,她在笑。 他下意识地猛咳嗽一声。 严肃点! 治病呢! 转眼他又害怕了,胆怯地看看董百户。 这次没人理会他,都在看著屋里。 方主事反而更不自在了,终於挤出人群,走开了。 ~ 许克生缓过神,低声道: “三娘,看你的了?” 周三娘束好了袖口,將眼前的轻纱撩起,搭在上面,用髮簪別住。 “你就说如何缝吧。” “就像缝衣服一样。”许克生指著最里面的一层, “奴家明白了。” 这次许克生给她当助手,递给了她一根缝合针。 最先缝合的是腹膜层,许克生拿著一根巴掌长的银针,在一旁指出落针的点。 周三娘下了第一针。 不出意外,她的手有些抖,咬著牙缝合上了。 接著是第二针,手还有些抖。 董百户也看出了不对,心又提了起来,她怂了? 周三娘有些慌,胆怯地看向许克生。 许克生低声安慰道: “我第一次缝合比你抖的还厉害。” “心態放平,你就当是在缝衣裳。” “你行的!” “来,深吸一口气,对,慢慢吐出去。” “再深吸……” 周三娘深吸了几口气,心態渐渐平稳。 再次下针抖的就少了。 许克生在一旁不断,她按照要求缝针。 屋里屋外都十分安静,只有许克生低声夸奖、鼓励的声音在迴荡。 周三娘的手越来越平稳,速度也渐渐提了上去。 许克生不仅担任指导老师,还兼了护士的角色: “纱布!” “两块纱布!” “清水!” “……” “芦苇砍来了吗?用水煮,煮十息之后给我一根。” “把这些羊肠都用热汤泡软了,我要用。” “……” 许克生用羊肠套在芦苇的外面,一个简易的引流管就做好了。 安放好引流管,他看到周三娘的额头布满细汗,习惯地夹起一块纱布给擦汗。 外面的人都已经麻了,这两人的配合太逆天了! ~ 该缝皮下组织了,看著厚厚的淡黄色脂肪,许克生有些担心,这对新手是个考验。 “这个用间断缝合,从这里下针,对,从中心下针。” “好,打结!” “缝的真好!” “缝合要对称。” “这次在这下针,很好!” “缝的真漂亮了!” “……” 周三娘的巧手,配合许克生的指点,顺利结束皮下组织的缝合。 最后的皮肤层就更快了。 一个时辰后,结束了全部的缝合。 许克生打量著最外层的针脚,细密、均匀, “果然是女工最好的!” 周三娘心里蜜一般甜,习惯地撩了一下青丝,在额头留下一抹鲜血,平添了一种別样的风情。 ~ 董百户见缝合结束了,探进脑袋: “怎么样了?” 许克生一边给伤口消毒,一边回道: “进行到一大半了。” 周三娘见自己的事情了了,只好依依不捨地告辞。 许克生送出屋,又回头继续忙碌 董百户吩咐侍卫,牵马过来送行,被周三娘婉拒了。 她感觉心跳的太快了,想自己在村里走走,平復一下心情。 刚才的一切,宛如做梦一般! ~ 汤瑾自始至终都没有醒,只有十分微弱的呼吸。 董百户忍不住进去,给汤瑾把了脉,手腕如冰一般。 董百户心里很慌,低声问道: “怎么还不醒?” 许克生解释道: “失了太多的血。” 董百户的眼泪又要掉出来了,失血过多很容易死人。 许克生要来一个椰子,递给了董百户, “麻烦將外面的毛刮乾净。” 得给这人找点事做,不能让他閒著,閒著就胡思乱想。 许克生又询问道: “煮好的芦苇杆,取两根来。” “刚才要的木架子,现在送来。” ~ 许克生將两根芦苇杆截断,一长一短。 又將长杆居中切断,用羊肠重新连接起来。 董百户將椰子刮好了送来,刮的十分滑溜,没有一根毛刺。 许克生又指著上面的顏色很深的点, “从这里凿开,恰好可以插进去两根芦苇杆。” 董百户掏出解腕刀,刀尖抵住,用力一旋,一个圆孔就出现了。 许克生將一长一短两根芦苇杆插进去,大小正合適,不由地挑起大拇指, “彩!” 董百户矜持地笑了。 许克生拿出桃胶,將芦苇杆和椰子的接口处密封, 在短杆的另一头套上羊肠,切了一些拇指头大小的芦苇杆塞进去,撑开羊肠子,顶端就成了可以弯曲的管子。 又在长杆的另一头套上羊肠,最末端绑了一根银针。 眾人瞪圆了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忙碌,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许克生准备好一切,吩咐道: “將椰子放在架子上,芦苇杆垂直向下。” 董百户放椰子,许克生將短杆一端的羊肠抬高,超过了椰子,作为进气口。 之后小心地看著长杆,直到另一端的银针开始滴出椰子汁。 这根银针是中空的。 根据汁液流淌的速度,他调节了进气口的大小。 到了满意的流速,他將银针扎进汤瑾左手腕的静脉里。 ~ “啊?!” 眾人齐声惊呼,全都被这一幕嚇住了。 折腾半天,竟然是要弄入体內? 这不会將人弄死吗? 方百户看的目瞪口呆,喃喃道: “克生果然不走寻常路!” 董百户骇然叫道: “许郎中,这……这是做什么?” 侍卫们嚇得魂都飞了,这是在救人,还是在下毒吗? 甚至有人拔出了腰刀,准备动手营救小公子。 41 抢功 董百户疑惧丛生,作势要去拔了银针。 可是他的手悬在银针上不敢动一下,万一是对的呢? “许郎中,你这是……” 董百户急的又快哭了。 要不是许克生累的几乎晕厥,他早就拔刀了。 许克生解释道: “你家公子失血过多,椰子水的营养可以缓解失血带来的危险,增强他的生机。” 看著侍卫们怀疑的目光,许克生有些无奈。 这么多精壮的汉子,输血当然是首选。 可是没法快速验血型,等他做出测纸或试剂,汤瑾应该过头七了吧? 椰子水输液有风险,却又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伴你閒,101????????????.?????超贴心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董百户狐疑地看著他, “许郎中,你给咱解释一下,为何有用?” 许克生耐著性子解释道: “椰子水富含钾,还有、矿物质、蛋白质、胺基酸,还有一些微量元素,都是目前你家公子迫切需要的。” ??? 董百户、方百户、眾侍卫都听懵了,满脑门的问號。 明明是人话,咋就听不懂呢? 好像…… 还很高深! 方百户站了出来,对眾人大喝: “老子是这里的百户,俺信他!” 许克生心里感觉很温暖,这个时候站出来力挺,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侍卫们都看向董百户,这里他的官职最大。 “哎!” 董百户重重地嘆了一口气,收回了手。 “老方,不是咱不信,是……是……是他娘的太匪夷所思了。” 他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血是生命之本! 许郎中却朝里面加椰子汁?! 这严重衝击了他们固有的认知。 真的不会弄死人?! 方百户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俺也是嚇一跳。你想想王叫驴,他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方子还少吗?” 董百户苦笑道: “他也没朝血里灌椰子汁。” 方百户哈哈大笑, “他都没见过椰子。他要是有,也保不准的事。” “俺今天也是第一次见,俺叔说它叫『越王头』,你听多渗人?” 他的插科打諢、爽朗的笑声缓解了紧绷的气氛,眾人都放鬆下来。 ~ 许克生注意到,远处有一辆长长的车队正向村里来。 “许郎中,椰子水真的管用吗?” “混到血里,人没事吗?” “以后血会变白吗?” “……” 侍卫们七嘴八舌,问题五八门。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椰子水真的行吗? 许克生沉声道: “我说行!” 他的自信感染了眾人,想到自从接诊以来,他一直很沉稳,没出过岔子, 终於,没人再质疑了。 他们今天见识了缝衣服一般缝合伤口,还在肚子插了一根管子,最后输椰子水, 件件都是新鲜事,也都十分离奇。 也许是小公子伤的太重了,许郎中才弄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方法。 他们帮著找补了理由。 许克生叮嘱一个助手, “你盯著中间这段羊肠子,里面没有水滴下了,立刻就要叫我!” “是!”侍卫大声答应,然后蹲在银针旁,目不转睛地看著羊肠。 ~ 车队进了村子,前面几辆都是带棚子的马车。 董百户的脸变得苍白,目光游移不定。 方百户见他害怕,低声问道: “府里来人了?” “是,罗管家肯定也来了。”董百户艰难地点点头。 “俺陪你过去!” 董百户迟疑了一下,又摇摇头,惨笑道: “咱自己去。躲不过的。” 其他侍卫也都愁云惨澹,理理衣服,跟著董百户出去迎接。 眾人刚走出院子,车队已经快速驶来,停在院子门口。 带棚的马车上陆续下来十几个嬤嬤、侍女,后面来了十几个青衣小帽的壮仆。 他们都站在路两旁,静候派遣,安静,坦然,有秩序。 许克生心中感嘆不已,大户人家的僕人都如此训练有素。 最前面的车门打开了,一个黑瘦的老人缓缓下了车。 老人平巾长衣,十分儒雅。 董百户正要上前施礼,方主事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率先迎了上去。 “罗管家,老夫吏部主事方秀清。” 罗管家微笑著拱手还礼, “见过方主事。” 方主事满脸堆笑: “贵公子目前安然无恙,老夫已经安排了郎中精心治疗,百户所全力协助。” 眾人有些错愕,这个时候来抢功劳? 不要脸皮的老贼! 方百户站在队伍的最后面,低著头尷尬极了,恨不得將脑袋塞进裤襠里。 罗管家面带微笑,十分客气: “给方主事添麻烦了。” 方主事满脸堆笑, “哪里,哪里……” 董百户看不下去了,急忙拱手道: “管家,公子就在里面。” 罗管家向人群后面看去。 方主事陪著笑, “管家请,老夫陪您前去。” 董百户冲左右使了个眼色,侍卫们一拥而上,转眼就將方主事挤了出来。 ~ 罗管家刚进院子,屋內的侍卫就大叫一声: “许郎中,水没了。” 许郎中应了一声,进屋起了银针, 又拿出一个球,蘸了烈酒按在扎针的地方,叮嘱侍卫: “你按住了,三十个呼吸后撒手。” 罗管家看许克生很陌生,又如此年轻,不由地疑惑道: “这位郎中是……周御医带来的?” “周御医?”董百户吃了一惊,翘脚四处张望,“在哪里?” 罗管家大吃一惊: “周慎行御医没来?” 他派人去请的,此人是太医院最擅长治疗刀伤的。 董百户连声苦笑: “没见过。” 罗管家急了,额头渗出虚汗, “谁给公子看诊的?” “许郎中啊。”董百户呶呶嘴,示意屋里在把脉的许克生, “哪里请的?” “就是这个百户所的。” “百……百户所的?”罗管家的小眼睛瞪圆了。 小小的百户所能有什么郎中,还如此年轻。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董百户一眼。 董百户顿感脖子冷颼颼的,硬著头皮道: “许郎中医术十分高明。 “比王叫驴还强?”罗管家阴阳怪气道。 “是的。”董百户肯定地回道,“这儿的方百户也这么说。” 罗管家冷哼一声,走到房门口看到了架子上的椰子,他的心里舒坦了不少, 穷乡僻壤的,竟然有椰子给公子喝,也算尽心了。 许克生號完脉,直起了腰,病情没有恶化。 ~ 罗管家跨过门槛,看到面色惨白的小公子,几乎包成了粽子。 即便有心理准备,他依然感到一阵窒息,老泪掉了下来, “公子,老奴来了!” 他哭了几声,掏出手帕擦去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许郎中,公子怎么样了?” 许克生信心满满地回道: “公子快醒了。” 侍卫们都有些欢欣。 罗管家又询问了伤情、诊断和对应的治疗。 许克生都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他儘可能用大白话,罗管家依然有些內容听的似是而非,但是他知道了大概的情况。 见许郎中条理清晰,罗管家心里满意了不少。 ~ 罗管家上前查看伤势,大小伤口都处理了,骨折部分都绑的很好,无可挑剔。 他多少信了董百户的吹捧。 最后揭开腹部的纱布,看到长长的缝针,蜈蚣一般趴在肚子上。 ??? 又不是衣服破了,怎么还缝上了? 怎么还插著一根管子? 一名侍卫从村口纵马衝来,大声喝道: “周御医到了!” 42 杀马埋人 罗管家没有出去迎接周御医,反而上前给许克生一个长揖, “许郎中,多谢您施以援手。” 许克生急忙还礼,笑道: “在下医术疏浅,本该等御医来出诊。是董百户极力相邀,在下的上司方百户也劝在下先帮忙止血,在下不得已,只好给公子略作一些包扎。” 许克生的心中感慨不已,这就是大家族的管家,八面玲瓏! 明明对我很不信任,礼节上却无可挑剔。 如果汤瑾死了,他砍我的时候也会这么客气吧? 董百户適时介绍了方百户, “方百户,在下的同袍,这次提供了地主之谊。” 罗管家再次对方百户长揖感谢,方百户急忙拱手还礼。 人群外面,方主事的脸色很臭,许克生只一句话就將他的付出全给抹杀了。 看罗管家的客套劲儿,刚才可没给自己作揖。 椰子是谁家的?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超便捷,??????????????????.??????隨时看 全手打无错站 谁帮著缝的针? 方百户是谁的侄儿? 竖子当眾顛倒黑白! 方主事心中无比委屈,恨不得立刻向罗管家剖明心跡。 可惜侍卫们犹如铜墙铁壁,他挤了几次都没挤进去,也没人帮他说话。 他只能在人群外痛心疾首,哀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 暮色苍茫。 两名侍卫护送一辆马车停在了院门口。 车门打开,侍卫上前搀扶下一个清癯的男子。 下了马车,男子一个趔趄,幸好有侍卫搀扶才没坐下。 男人摇头嘆息, “老夫都被顛散架了。” 侍卫小心地陪著笑, “周御医,您辛劳!” 周御医站稳了身子,扶了扶头顶的方巾,理理衣服。 马车又下来一个拎著药箱的中年男子。 董百户迎了出来, “周御医,劳烦您大驾!” 周御医点点头, “先去看看病人吧。” 董百户陪著他到了屋门口,罗管家才满脸堆笑迎上前。 不等管家施礼,周御医就摆手道: “不用客气了,先看病人吧。” ~ 眾人让开一条路,周御医进了屋,看到包扎好的汤瑾,回头问道: “有郎中了?” “是的,许郎中帮著处理了伤口。”董百户回道。 周御医心里有些不舒坦,一病不二医,既然请了其他郎中,何必请老夫来呢? 罗管家躬身道: “周御医,当时事情紧急,只好就近请的郎中。麻烦您再帮著检查一番。” 周御医点点头, “好吧。” 毕竟是信国公的儿子,总要看看的。 他搭上了汤瑾的脉。 屋外,董百户找来求医的侍卫,低声呵斥, “为何现在才到?” 侍卫苦笑道: “周御医今天出诊,找了大半个京城才找到。” ~ 周御医面无表情,心里却咯噔一下。 脉虽然不断,但是细似游丝。 病人很危险! 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晚! 他不由地有些庆幸,幸好有郎中了,不然这麻烦就落自己头上了。 再看伤口,有两处绑了夹板,绑的有模有样,不摸骨不知道断骨拼接的如何。 又揭开腹部的纱布。 他看到一条“蜈蚣”,不由地吃了一惊,伤口足有七寸。 怪不得脉象那么差,原来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口。 更没想到,乡野之间会有郎中懂得缝针。 周御医反问道: “伤口很深,见到肠子了?” “是的。”罗管家回道,“您看这缝针如何?” 周御医夸讚道: “针脚细密,像一个织娘的手笔了。” 见管家不解,他又解释道: “这种伤用缝合是適当的。《永类鈐方》就有记载,用曲针缝合。” “咦?” 他看到了一侧的引流管,“这是干什么用的?” 管子尽头吊著一个羊肠袋子,里面有小半袋子鲜红色的液体。 周御医伸手就要去拔。 “请不要动!”门外有人朗声劝道。 周御医抬起头,一个穿著布衣的年轻人站在门口。 “这位是许郎中。”董百户急忙介绍道。 周御医吃了一惊,郎中竟然如此年轻,还是庶民? 国公府就请他看的伤? 罗管家已经胆子这么大了? “晚生许克生见过周御医。”许克生叉手施礼。 周御医心里轻视,表面上很客气, “大家是同行,不用多礼。这管子为何动不得。” 许克生解释道: “这根管子叫引流管,方便里面的污血排出来。” “要放多久。”周御医追问道。 “预计埋三到五天,主要看伤口的癒合情况。” 周御医看著引流管,若有所思。 他不是固步自封之辈,似乎领悟了什么,却又抓不住要点。 ~ 夜幕降临。 不少屯户已经收工回来了,院子外围拢不少看热闹的人,虽然累了一天,但是丝毫不影响他们吃瓜的热情。 周御医心中判断,汤瑾只有三成的可能活下去。 失血过大,腹部的伤口恶化,隨时都会要了汤瑾的命。 他已经决定儘早脱身, “管家,伤口处理的应该算妥当,老夫看不出问题。” 罗管家又將许克生写的诊断、开的药方呈上, “周御医,您看看?” 周御医接过去一边翻,一边嘟囔: “嗯,用了白芨,这是止血的;还有没药,……” 粗略翻了一遍就给了罗管家, “先吃著看看。” 看似他说了不少,其实什么也没说。 罗管家上前掖了掖被角,碰到了汤瑾的手腕,冷如冰块。 “周御医,怎么如此冰冷?” 周御医解释道: “病人受伤了,体温低也很常见。” “晚上可以在房间放火盆,盖厚实一些的被子。” 罗管家一一记住了。 周御医看到了椰子,也感嘆道: “竟然有椰子?给病人餵了?” 他有些疑惑,病人不是昏迷不醒吗,怎么喝进去的? 硬灌进去的吗? 方主事在人群激动地差点跳进来,努力向里面,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说清楚,他才是椰子的正主。 董百户却回道: “不是喂,是注入血脉里的。” 周御医目瞪口呆, “注……注入血里?” 罗管家急忙扑到手术台上,仔细查看, “公子?” 方主事立刻站住了,又后退了几步,许克生真的是治病,不是谋杀? 周御医笑著摇摇头: “果然是后生可畏!这法子老夫闻所未闻。” 他冲罗管家拱拱手, “在下还有事,这里也有许郎中在,先告辞了。” 罗管家起身要挽留, “周御医,这……您……” 周御医已经退出了病房,招呼门外拎著药箱的中年汉子, “走吧。” 罗管家拔脚要去追,身旁突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水。” 罗管家立刻站住了,回过头,看到汤瑾微微睁开了眼睛, “公子!您醒了?” 罗管家激动的眼睛都红了。 董百户正跟著送行,听到汤瑾醒了,也顾不得什么御医了,急忙转身衝进屋子, “公子!” 董百户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侍卫也都围拢在门口,激动地看著屋內。 他们以为,醒来就意味著脱离危险了。 ~ 周御医见自己被晾在外面,没人理会,当即笑了笑,带著隨从自顾自地走了。 城门已经关闭了,但是自己在城外有庄子,先將就一晚上,反正信国公府的这个病案不能再掺合了。 周御医走到马车旁,低声对隨从道: “明天去太医院,给老夫请病假。” 等罗管家醒悟过来,走进院子,哪还有周御医的身影。 他只好嘆了口气, “走就走吧。” 他明白公子伤的太重,周御医被嚇跑了。 罗管家回到屋子,听了许克生输椰子汁的解释,虽然没听懂,但是事到如今,只要不是刻意害人就行。 毕竟公子醒了。 他到客气地询问许克生: “许郎中,小公子能吃什么?” 许克生摇摇头, “不能餵任何东西,直到他排气,就是放屁了,才可以餵少许流食。” 董百户皱眉道: “口渴怎么办?” “润润嘴唇就行了,”许克生叮嘱道,“过早餵食,会引起腹部疼痛、呕吐,甚至影响他的性命。” 话说到这个份上,罗管家只能点头同意。 ~ 天色晚了,汤瑾他们只能明天回城。 罗管家借用了许家的臥房,国公府的嬤嬤带著侍女进去一顿收拾。 小半个时辰后,臥房和堂屋都已经大变样,陈设奢华,灯火通明。 许克生看著一些与治病无关的摆件,摇头嘆息,只能说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像力。 汤瑾早已经被转移进了臥房的床上。 见侍女要给他穿衣服,许克生急忙制止, “先不要穿衣服。” 侍女看向罗管家。 罗管家以为是方便处理伤口,当即点头同意: “听许郎中的。” 一阵夜风吹过,如凉水一般卷进屋子,眾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罗管家连声吩咐: “烧火盆,烧两个。” 许克生急忙劝阻: “管家,火盆有炭气,对公子不利。” 罗管家又改口道: “不烧火盆了。给公子多盖一床锦被。” 许克生再次制止: “管家,捂的太厚,伤口容易感染髮炎。” 罗管家嘆了口气,老脸皱巴巴地,连声苦笑道: “道理咱懂,炭气伤身,捂厚了伤口红肿。” “可是秋夜太凉,公子本就身子虚,不保暖不行啊!” 他狐疑地打量许克生,周御医提的两个法子都被否了,不会是同行相忌,故意反对的吧? 许克生看向屋外,外面一片漆黑,南面的荒野传来阵阵马嘶, “管家,命人去牵一匹马来。” 罗管家不明所以,疑惑道: “许郎中,要马作甚?” 许克生回道: “將马腹剖开,將小公子放进去。” 43 《元史》正热乎 “彩!” 罗管家一拍大腿,作恍然大悟状, “老夫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么好的法子都忘记了!” 董百户疑惑道: “管家,您知道?” 罗管家点点头, “当年跟老爷打仗,俘虏过一个早该被箭射死的韃子將领。审问才知道,他受箭伤后被郎中塞进马腹,才活了下来。” 董百户来了精神, “在下去拉一匹马来。” 罗管家连连点头,“挑最健壮的马!” ??!! 许克生: “……” 本以为他们会挑一匹最劣的马。 有钱就是任性! 一匹健马至少价值二十贯,多少屯户辛苦一生也积攒不下这么多钱。 罗管家还在感嘆, “老夫只当作奇闻怪谈,许郎中却用於救人了。老夫佩服!” ~ 方百户也感到很有趣, “俺老方打了这么多仗,也是第一次听说。” 方主事却眼珠一转,捻著鬍子笑道: “许郎中,你竟然知道此种秘术,了不得呀!” 罗管家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秘术”可不是好词,它意味著神秘,上不了台面,甚至犯忌。 许克生问罗管家: “管家,读过《元史》吗?” 罗管家不明所以,顺著回道: “府里倒是有一套,不过咱也就翻翻,没那学问去深究。” 许克生笑道: “有空可以翻翻元將郭宝玉卷,郭宝玉受箭伤,就是如此治癒的。” 罗管家眼睛亮了, “《元史》记载了马腹埋人?” 许克生摇摇头, “《元史》记载了两个类似的医案,不过用的都是牛,另一个將领名字晚生记不得了。” “咱们也用牛?”罗管家急忙问道。 “用马一样的。其实只要能將人塞进去的牲口、猛兽都可以,羊,骆驼,甚至还有躲熊肚子里活命的。” “马?牛?熊?这法子奇妙!俺老方长见识了!” 方百户听的心旷神怡,在一旁连声喝彩,完全没注意到老叔已经黑脸了。 许克生纠正道: “医学上叫腹罨术。”yǎn 罗管家抚掌大笑, “好,好,咱回去可得好好看看。” 《元史》可是当朝大学问家宋濂主持编写的,史书都写了,那马腹埋人就可以放心用了。 不对! 这叫腹罨术! 罗管家连连讚嘆: “许郎中学问渊博!” 方百户拍著肚子,得意道: “这是俺们百户所的读书人,准备考童生的呢。” 罗管家自然跟著捧哏, “许郎中今年必然高中的,这么好的学问!” 三个人聊的火热。 唯独方主事被晾在一旁,多少有些尷尬,他没想到史书上竟然有记载。 早一点的史书,他可以诡辩是偽史。 可是《元史》他不敢乱说,这可是当今陛下命令编写的,正热乎呢。 ~ 罗管家又询问腹罨术为何能有奇效,许克生简单作了一次科普。 首先是利用马的体温,维持一个恆温的环境,防止病人失温危及生命; 其次,马腹是一个相对密闭的环境,可以减少伤口的感染; 再次,马血中的血小板也能帮助伤口凝血; …… 罗管家听的似懂非懂,看著一旁还有一个椰子备用,他又问道: “这个椰子汁,能当血用?” “不能,”许克生笑道,“只是……给病人补充体力,好有力气战胜伤病。” 罗管家连连点头,感嘆不已。 椰子汁,腹罨术,全都是罕有郎中知晓的法门。 而这些法门恰恰是对公子有用的。 他想到了逃跑的周御医,庆幸这傢伙来的晚、走的早,不然公子哪会遇到如此神奇的疗法。 虽然公子时昏时醒,但是罗管家信心爆棚。 有此良医,公子无忧矣! 他的老脸终於不再苦瓜一般。 ~ 方百户讚嘆之余,又有些遗憾, “腹罨术是好,但是太贵了,普通家庭一次就破家了。” “一般人也不敢用啊!”许克生笑了,“谁敢隨便宰牛杀马?” 罗管家、方百户连连点头称是。 耕牛关乎农耕,战马是战备物资,都是朝廷严格限制宰杀的。 也只有信国公府这种钟鸣鼎食之家,既没有经济负担,也不担心朝廷问罪。 没想到,方主事从这句话找到了马屁, “自然是国公府,才能有此魄力!” 罗管家对此很受用,捻著鬍子微微頷首。 ~ 许克生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是从臥房飘来的,他又深吸了一口,仔细品味。 片刻后,他叫来管事嬤嬤, “臥房点了安神香?” “是的。” “换成提神醒脑的。公子本就不够清醒,安神会雪上加霜。” “这……”管事嬤嬤有些糊涂了。 夜深了,不该用安神香让公子睡个好觉吗? 管事嬤嬤看向管家,请他定夺。 “换!” 罗管家果断下令, “许郎中的医嘱当悉数遵行。” 管事嬤嬤急忙回屋,將香换掉。 ~ 罗管家竟然將马牵入臥室,剖腹后將汤瑾塞了进去。 至此,他才恍然大悟, “刚才郎中不让穿衣服,原来就等这一刻呢?” “正是!”许克生笑道,“穿衣服容易和伤口黏连,也不便事后清理。” 眾人出了臥室,罗管家连连拱手道谢, “许郎中辛苦了。” 等侍女奉上茶水,罗管家又问道: “许郎中,我家公子要多久才能康復?” 许克生奇怪地看看他,这种过於乐观的心態很危险, “小公子还没脱离危险,现在谈康復为时过早。” 这一盆冷水很有效,罗管家的脸色当即垮了,方百户都有些不忍心看。 罗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 “多久才能脱离危险?” “今夜?” “明天?” “后天?” “……” 可是许克生一直都是摇头。 “那要多久?”罗管家感觉要崩溃了。 “七天左右吧。” 罗管家鬆了一口气,七天很漫长,但是能过去就好。 看到许克生脸色苍白,就知道他劳累过度了,罗管家和方百户都劝他去休息。 许克生却摆摆手, “咱们先聊聊后期的护理。” 方百户忍不住笑了,拍著肚子道: “克生啊,要是论护理,国公府的人可是最有经验的。” 许克生却摆摆手, “那是生活上的伺候人,晚生要说的是护理重伤病人。” 罗管家立刻叫来管事嬤嬤、两个贴身伺候的侍女, “你们都好好听著,许郎中说如何护理,你们以后就如何去做,可別走样了!” 许克生提议道: “在下一边讲,一边写,这样万一有记忆模糊的,你们也有一个参照。” 罗管家连声说好,又命人送来笔墨纸砚。 ~ 雪白的宣纸、徽州砚台,湖州毛笔,休寧墨条, 许克生有些意外,他们出门如此匆忙,还是带上了文房四宝。 方百户见到了尾声,就告辞回家了。 方主事却没有走,他跟著跑了一天,早就累的腰酸背疼了,但是他捨不得走。 难得一次巴结贵人的机会,他的心犹如火炭一般。 许克生婉拒了侍女磨墨,亲自动手。 他磨的很慢,这是他练习写文章的时候形成的习惯。 一方面是清空脑子,理清思绪; 一方面平静心情。 等拿起毛笔,就已经心如止水,思路清晰。 罗管家看他迟迟不说话,就在那慢条斯理地磨墨,心中若有所悟。 郎中说的必然是轻易不传之密,屋里有多余的人啊! 他看到了方主事,便冲管事嬤嬤使了个眼色。 嬤嬤转身走到方主事面前,客气道: “主事,夜深了,您回去歇息吧。这里有老奴几人在,万一有需要帮助的,再去麻烦您老。” 这都开始撵人了,方主事只好拱手告辞。 走出屋子,他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人影晃动。 是许克生不想让老夫听吧,你以为老夫稀罕! 呸! 你这辈子都点不到这么多的蜡烛! 一个侍卫跟著送行,方主事恋恋不捨地回去了。 44 谨身殿密奏 “你们回去要准备一间净室,一定要打扫乾净。” “轻纱你们有吧?呃,你们什么都不缺。” “……” 许克生边说边写, “这是烈酒,我教你们怎么用。” “不是擦身子!你们別乱来!烈酒擦身子会出问题的!” “好,我继续说,先说房间消毒。” “……” 许克生说的很细,嬤嬤、侍女也听的认真,频频点头。 罗管家在一旁也很有收穫,其中不少方法他之前闻所未闻。 许克生以为她们点头只是应付,有两次突然停下,考了几个问题。 没想到她们对答如流。 许克生心中暗嘆,能在大户人家站稳脚跟,就没有简单的角色。 ~ 许克生从准备净室开始讲,其实就是儘可能搭建一个细菌少一些的房间。 之后就是保持房间的清洁、通风,身边侍女要遵守的细则,…… 他写的字大行稀,足足有五指厚,最后手指疼的几乎捏不住笔。 罗管家就在一旁站著,信心又重新回来了,郎中说的七天肯定是嚇唬老夫的,让老夫小心伺候。 有了这些东西,都將人伺候出了,什么病还能不好? 他年轻的时候跟著老公爷打仗,对治癒外伤多少懂一些, 当了管家伺候人,也长了不少伺候人的知识。 所以他能听懂一部分,但是也有一些他听不懂,听了解释也是有些懵懂。 罗管家最后只有佩服,这就是良医的水准! ~ 见许克生放下毛笔,开始揉酸涩的手腕,嬤嬤和侍女都暗暗鬆了一口气, 终於结束了! 谁想到,许克生又摊开一张纸,拿起笔, “下面说一下病人的护理。” 许克生去沾墨,才发现墨池空了。 这次罗管家抢先一步拿到了墨块, “您慢慢讲,老夫来研墨。” 许克生隨他去了,思路已经理清了,继续说就是。 管事嬤嬤终於绷不住了,小心地问道: “许郎中,后面还有?” 许克生笑道: “这才到哪?说了病人的护理,还要谈一下病人的营养,以后病后的康復。” 看著嬤嬤和侍女痛苦的表情,好像要哭了,许克生挠挠头: “当然,护理是重中之重,营养和康復是其次,可以不说。” 信国公的儿子,肯定不缺营养; 汤瑾不过十六七岁,是閒不住的年龄,康復也是可有可无的。 罗管家笑道: “好好听郎中吩咐!” 三个蠢货!这肯定是许郎中的不传之秘,让你们听了,就是你们的造化,还嫌多? 猪脑子吗? 管事嬤嬤被他瞪的后脊背发凉,急忙带头施礼, “郎中您继续,老奴等人一定细心聆听。” ~ “早、中、晚要號脉,並记录下来备查;” “伤口纱布保持乾燥、清洁……” “伤口有红肿、渗液,必须告诉我;” “……” “止痛的药汤必须控制用量……” “不能一直平躺,……” “……” 一个时辰后,许克生终於全部讲完了, 又去给汤瑾號脉,他才去洗漱睡觉。 ~ 罗管家拍拍厚厚的一摞纸,问管事婆婆: “感觉如何?” 管事婆婆惊嘆道: “老奴就是想破脑袋,也无法想的这么全面。还有很多要求老奴理解不了,却又觉得必须这么做才对。” 罗管家嘆了口气, “咱也是如此感觉。” 最后他又叮嘱道: “今天听到的,你们几个记住了,但是不许外传。” 管事嬤嬤和两个侍女都表示烂在肚子里,绝不告诉別人。 ~ 罗管家让她们退下了,忍不住翻阅起来。 这么多细致、全面,甚至不为人知的细节,要是拿出去,世家大族还不得抢疯了。 回头看看北面,即便是大內,也没有如此精心的护理吧? 罗管家打了个寒颤。 轻轻拍了拍老脸,这想法大逆不道了! 拿出一个首饰匣子,倒出珠宝,將细则小心地放进去。 锁上匣子,將钥匙贴身收藏,又捏了捏才放心。 他拍了拍盒子,小声嘟囔了一句: “宝贝啊!” 这是国公府的財產了。 ~ 皇宫。 谨身殿灯火辉煌。 这是朱元璋处理政务的地方。 御书房,朱元璋捻著长须站在大西北的堪舆图前。 烛影在帝王的脸上摇曳,胖大的身躯在地图上投下影子。 他的食指在地图上一路划过,正是朱標北巡的路线。 算算时间,標儿应该到了西安,和秦王见面了吧? 兄弟俩感情一直很好,也是难得聚一次。 只是千里迢迢,这一路標儿够累的啊! ~ 不远处,站著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垂手而立,壮实的身躯微弯曲。 良久,朱元璋才回到御案后缓缓坐下。 看著桌子上摊开的锦衣卫密奏,他只是隨手翻了翻。 一切尽在掌控,近期没有什么需要关注的大事。 他翻到的一页,记录了一个紈絝的不幸: 信国公汤和的小儿子汤瑾,去棲霞山打猎被野猪所伤。 伤势不明,暂停在留守右卫的左一百户所。 府里请了太医院的御医周慎行,罗管家带著僕人也去了。 朱元璋不禁摇摇头,这倒霉孩子! 带这么多侍卫,还能被野猪拱了。 “就地住下,说明这孩子伤的很重。”朱元璋缓缓问道,“周慎行去了之后呢?” 周慎行擅长治疗刀伤,是死是活就看孩子的造化了。 “陛下,周御医出城后,番子没有继续跟著。臣明日派人……” “不用。”朱元璋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不要再跟了。” 知道事情发生了就足够了。 一个紈絝,还是庶子,能上密奏都是因为他老子是信国公。 “臣遵旨。” “朕记得,这孩子前几天还被弹劾过?” “是的,陛下!汤小公子在闹市纵马,被御史弹劾了。” “知道了。” ~ 朱元璋重新翻到开头,发现了感兴趣的內容, “蓝玉早晨也出城了。哦,很快又回来了。他要去哪里?” “据臣所了解,凉国公最近在关注一个叫许克生的兽医,看他去的方向,极有可能是去兽医所在的卫所。” “哦,就是太子提及的那位?” “是的,陛下。凉国公的一匹战马久病不愈,一直在四处求医。” “此子查的如何了?”朱元璋抬起头问道。 “派去松江府的番子来信了,许克生当年生活的村子已经荒芜。部分村民在倭患中丧生,也有些在禁海后內迁。” “现在是什么状况?” “陛下,此子医术尚可,热心功名。” “善。” “陛下,上元县令没有通过他的童生试资格审核。” “为何?” “据番子回稟,是吏部验封清吏司的主事方秀清给上元县去了一封信。” “知道了。” “陛下,需要臣去警告上元县吗?” “不用。”朱元璋呵呵笑了,摆摆手,“如果这点小事都不能解决,不考也罢。朕不需要死读书的呆子。” 他没有追问方主事为何为难一个兽医,作为日理万机的帝王,这些都太微不足道了。 如果不是太子提起过,这些甚至都不会占据他宝贵的时间。 何况锦衣卫的人手也是有限的。 ~ 更深人静。 虫鸣渐息。 一轮残月爬上中天。 许克生失眠了,明明筋疲力尽,却在锦被里辗转反侧,浑身不自在。 最后起身换了自己的粗布被、松木醒枕,刚躺下就有了困意。 他只能自嘲一声, “贱皮子!” 迷迷糊糊之中,他听到管事嬤嬤在轻声吩咐: “再来一匹马!” 45 松江府来信? 旭日初升。 京城,信国公府。 已经三天过去了,汤瑾已经彻底清醒了,偶尔能由侍女搀扶下地走动。 昨天许克生来复诊,撤去了引流管。 汤瑾靠在软枕上,和侍女说著话。 “那个许克生如此年轻,只比小爷大一岁?” “是噠,公子!”侍女娇媚地回道。 “管家说他医术通神,御医和他比都是狗屁?” “呃,管家说,他有些法子比御医高明。” “他的医术是自学的?小爷不信!” “公子,这是许郎中自己说的。” “府里调查了吗?”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这,奴婢……” “別糊弄爷,说没查过。”汤瑾盯著侍女逼问。 一个陌生郎中给自己治病,府上肯定要调查他的背景的。 “公子,您吃糕点?” “说!”汤瑾的脸冷了下来。 “公子,”侍女嚇得低下了头,“他是卫所的兽医。” “兽医?!”汤瑾愣了。 给小爷看病的,是个兽医? 想到其他紈絝子弟的嘲讽,汤瑾天塌了! 以后还能出门吗? 真该死啊! 汤瑾闭著眼嚎叫,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 如果不是腿断了,他一定原地蹦噠几尺高。 管事嬤嬤听到动静冲了进来,了解原委后安慰道: “公子,许郎中也是人医,军汉都找他看病的。” 汤瑾欲哭无泪, “小爷能和那些臭军汉一样吗?” 他已经忘记了,他爹也是行伍出身。 嬤嬤又安慰道: “公子不要担心消息外泄,府上自一开始就封锁了消息的。周御医那也送了诊金,叮嘱他不许乱说的。” 打猎被猪拱了,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情,罗管家听到消息就严令侍卫奴僕守口如瓶。 汤瑾连连点头, “封锁!封锁!小爷的一世英名,不能就这么毁了!” 管事嬤嬤、侍女都围过来安慰。 汤瑾发了一顿脾气,很快就累了,肚皮上的伤口隱隱作痛,靠在软枕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別他来复诊了,小爷不用兽医。” 管事嬤嬤犹豫了一下,派人去通知罗管家,这事她做不了主。 很快罗管家来了,好商量歹商量,汤瑾死不鬆口。 嬤嬤对管家低声道: “昨天许郎中说了,未来几个月就是养著。周御医也行吧?” 罗管家无奈只好屈服, “那就改请周御医吧。” 发泄了一番,汤瑾才又问道: “给兽医赏了吗?” “给了厚赏,公子。” “好!万一事情传出去了,也不能让人骂小爷刻薄寡恩。” “公子光明磊落、急公好义、一诺千金,中都谁不夸讚。”罗管事急忙拍了一记马屁。 ~ 方主事带著老僕,到了府门外。 今天休沐,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昨晚回家,而是留在了京城。 特地起了一个大早,梳洗打扮,换了一身乾净体面的衣裳,来探望汤小公子。 难得擦到了一条大粗腿,他可不愿意只是擦肩而过,他要搂紧了。 他很清楚,陛下不喜公侯和大臣来往甚密。 但是陛下关注的更多是卫所。 何况他只是吏部底层的小官,並不引人注目。 眼看要退仕了,前途无亮,再不搏一把就什么也没有了。 当官这些年几乎没多少积蓄,不想在穷困中死去就得搏一把。 跳下驴,方主事捻著山羊鬍子四处打量,羡慕不已, “后面是朝天宫,东边是户部、魏国公府,向南就是贡院,真是风水宝地啊!” 嘆息片刻,他才提著礼盒去敲门。 礼盒里传来几声啾啾声,里面是他精心挑选的礼物。 贵重礼物他买不起,也担心国公府不收。 普通礼物又拿不出手。 於是他別出心裁,买了四只鵪鶉。 不是给汤瑾下蛋,而是斗鵪鶉用的。 他已经打听了,汤瑾来京城时间不长,没斗过鵪鶉。 相信汤公子只要上手,就会爱不释手的。 ~ 这里只是信国公的一处別院,大门紧闭,没有匾额,门外也没有士兵把守。 方主事走到侧门,抬手敲了敲。 里面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谁啊?” “吏部主事方某。” “干嘛?”里面依然懒洋洋的,並没有因为他是六品官而变得恭敬。 “来探望小公子的病情。” “休要胡言乱语!”里面的人突然怒了,“我家小公子好著呢!” 方主事老眼迷离,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夫三日前,亲自送小公子回府的,怎么会……” 他当时吊在队伍的后面,连凑过去和罗管家、董百户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到了门前,更是被侍卫挡住了,只能远远地看著汤瑾的马车进府。 也算是送了吧,毕竟都跟到门外了。 里面的人大步走过来,贴在门缝看了一眼,之后就破口大骂: “哪来的老狗在此胡沁?再咒我家公子,老子撕烂你的狗嘴!” 方主事气的脑袋发昏,老脸紫涨, “你……你……” “你什么你?快滚!”里面再次呵斥一声,“再不走送去应天府衙。” 方主事气的浑身发抖,拎著鵪鶉走了。 不走不行啊,他也怕挨揍。 本以为抱住了一条冲天大粗腿,没想到连门都进不去。 他更想不通,信国公府为何不承认小公子受伤了? 拎著的礼盒变得异常沉重,甚至有些刺眼。 方主事很失落,自己出力、出物、出人,结果没得到一点好处,还被骂个狗血喷头。 他感觉自己比汤小公子伤的还厉害。 ~ 老僕看他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惊讶道: “老爷,怎么就回来了?” 方主事瞪了他一眼: “聒噪!” “回家!” 老僕搀扶他上了老驴,两人一驴向城外走去。 方主事坐在驴身上仔细琢磨,是哪里出了问题? 莫非是许克生复诊的时候,说了老夫的坏话? 应该是这样! 肯定是! 他气愤地捏捏袖子, “松江府来信了,老夫正好做做文章!” ~ 旭日初升。 许克生在打扫院子。 早饭过后,他看了一会书,破天荒没有写文章,而是做起了家务。 从昨晚开始,他突然迷上了家务。 尤其是院子里的清洁。 但是今天上午,院子已经扫了不下十遍了,现在连一根草棒都没有。 积攒了几天的衣服全部洗了,掛在绳子上正在滴水。 院子里所有的物品都码放整齐,角度完全一致,强迫症来了都会感觉舒適。 他偶尔看一眼村外,却看不到方主事的身影。 方主事没有如往常一般回来。 中途,许克生去了西厢房,將最后一块驴肉丟给了黑狗。 刚弓腰穿过掛著败酱草的绳子,就看到方百户骑驴来了。 许克生不慌不忙地带上门,迎了过去。 “百户,要出门吶?” “下地去转悠一圈。”方百户跳下驴,走到篱笆外。 “有事?” “你在松江府那儿,还有什么手续没办好吗?” “百户,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隨便问问。” “不缺什么文书了吧,手续齐全才在卫所落的籍,您忘记了?” “那就好!那就好!”方百户上了驴,“走了!你看书吧!” 方百户用鞭子指指西厢房, “克生啊,你屋门口掛的那些苦菜,你不嫌臭吗?” 许克生转头看了一眼,笑道: “今明两天就收。” “太臭了!”方百户摇摇头,“上次差点被国公府的侍卫给扔了。”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 “幸好董百户没让他们乱来。” 现在想起来依然后背发凉。 当时忙著救人,完全忘记了西厢房的黑狗,差点被方主事给戳破了。 幸好国公府的人比较规矩。 许克生冲方百户的背影大声问道: “是方主事和松江府联繫的吧?” “別瞎猜!”方百户差点从驴身上掉下来。 他坐稳了身子,对驴屁股猛抽一鞭子,毛驴跑了起来。 ~ 太阳荏苒升起。 在许克生第二十六次拿起扫帚时,他看到了远处有人来。 虽然太远看不清楚,但是他肯定,那就是方主事。 46 放狗 许克生刚放下扫帚,一个老嬤嬤驮著孩子小跑来了。 老人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在院门口將孩子放下, “许郎中,快看看这孩子。” 许克生快步过去,“怎么了?” “一粒蓖麻籽被他塞进鼻孔,掏不出来了。” 看著祖孙两个惶急的眼神,许克生只能暂且放过方主事。 安抚了他们几句,回屋取了一个镊子。 对著太阳,托稳孩子的下巴,他轻轻將蓖麻籽夹了出来。 老人连声道谢,一把將孩子拉过来,对屁股几巴掌,刚刚喜笑顏开的小傢伙哇哇痛哭。 老人满意地拉著孩子走了。 ~ 许克生再看向村口,方主事正斜坐老驴向西去了。 时间还来得及,他舀了一瓢水,快步去了西厢房。 不能再拖延了,不能小看一个吏部主事的破坏力。 將掛败酱草的绳子解开,任由药草掉在地上。 打开房门,一股臭味扑面而来。 许克生强忍著味进了屋。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超流畅 】 黑狗本来是趴著的,听到动静立刻站了起来,凶狠地看著许克生。 关了这些天,毛皮也黯淡无光,也瘦了不少,只是凶性未改。 许克生將水倒进狗食盆,又洒了一些干蘑菇的粉末进去,这是上次方百户中毒留下的。 黑狗大口喝起来,它从昨晚渴到了现在。 等黑狗喝完水,许克生用叉子卡住了它的脖子,解下了狗链子,將狗拖出房门。 乍一看到阳光,黑狗竟然觉得刺眼,挣扎要后退。 许克生对准狗屁股就是一脚。 黑狗被踹的向前栽倒,许克生趁机退回去,关上房门。 等黑狗呲牙咧嘴地反扑,西厢房的门早已经关上了。 黑狗愤怒地在门上挠,许克生在里面反锁,又紧紧抵住。 狗刨了几下就走开了。 许克生没有急著开门,而是铺了一层木柴在狗窝上,將狗链子也丟了上去。 点燃木柴,浓烟在屋顶匯聚。 他蹲在在一旁控制火头,別將房子引燃了。 黑狗留下的痕跡、味道在火光中渐渐消散。 盏茶过后,屋里都是烟气。 许克生被呛的直咳嗽,起身来到门口。 透过门缝看不到黑狗,他拎著一根木棍打开了房门。 许克生走出房,深吸几口清新的空气,又返回屋子將狗食盆拿出来丟了。 关上门,等明火熄灭,剩下的木炭会慢慢变成灰烬。 只要没有大风卷进去,不会有什么危险。 ~ 村里很安静,壮劳力、半大孩子都在地里,秋收快要结束了。 远处突然传来惊呼、驴叫、惨嚎。 “狗东西,滚开!” “啊!救命啊!” “快打死它……” “快来人吶!” “……” 听声音是百户家的方向,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老僕,一个是方主事。 许克生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拿起书坐在石榴树下,认真看了起来。 许克生正看的入神,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许郎中!快救人啊!” 许克生抬起头,是方主事的老僕,手里还拎著一根手腕粗的木棍。 “怎么了?” 老僕跌足道: “快,主事被驴踩伤了,你快来。” 看老僕衣服很乾净,一点伤都没有用。 许克生有些疑惑,莫非黑狗饿的太狠了? “知道了。” 许克生站起身,回屋放了书。 老僕急的跳脚,许克生却不急不忙, 郎中都是如此,越有事越沉稳,老僕只能忍著性子等候。 许克生收拾了一下书桌,才出来掩上门。 “许郎中,不拿点东西吗?” 许克生平常不离手的医疗包,今天竟然没拿。 许克生摇摇头, “先去看看。” 老僕突然指著西厢房, “怎么冒烟了?走水了?” 许克生看了一眼, “刚才炮製药材,余烟没有散尽。” “主事在哪里?” 老僕指向西边,“在史老大的屋后。” 许克生点点头,那离方百户的家不远了。 ~ 许克生一边走一边问: “主事怎么了?” 老僕苦笑道: “黑狗不知怎么疯了,衝著驴疯咬。驴躲避的时候,將主事摔下来,还给踩坏了。” “老爷躺地上,还被狗给咬了。” “黑狗?主事家的那条?”许克生问道。 “呃,好像是,又不太像。”老僕支支吾吾,不敢承认,怕传出去太丟人了。 “黑狗呢?”许克生继续追问。 “被小老儿给打跑了。” “你怎么没事?”许克生狐疑地看看他。 “狗先袭击的是驴。”老僕急忙解释。 想到刚才的袭击,老僕依然惊魂未定, “那畜生肯定疯了,衝上来就撕咬,眼珠子血红。老爷拍了它一巴掌,它就去咬老爷。” “那畜生是疯了!” 许克生摇摇头, “那就是它的本性,被它咬伤的村民可不少。” 老僕不说话了。 ~ 许克生看到了带伤的老驴,还有躺在地上的方主事。 “伤的不重啊?” “许郎中,老爷伤的很重,都站不起来了,两只手都被狗咬伤了。” “哦,我说的是驴。” “……”老僕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故意的吧? 许克生笑道, “我是兽医,习惯了。” 西边突然传来女人的惊叫, “死狗!” 是王婶的声音! 来自方主事家! 许克生脸色变了,连声催促老僕: “你快去!” 不用他催,老僕已经拎著棍子跑去了。 ~ 许克生没有去,没听到周三娘的声音,只有王婶在虚张声势,估计没什么危险。 他到方主事近前。 方主事躺在地上,身上很多驴蹄印子,脸色苍白,人还惊魂未定。 看右腿扭曲的角度,应该是大腿骨折了。 两只手鲜血淋漓,应该是护脸的时候被狗咬的,右手几乎被咬烂了。 许克生嘴角勾起笑容,心里想克制一下。 最后还是没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方主事的脸色十分难看,嘟囔了一句, “竖子!” 许克生蹲下身,顺势拿起他的左手,作势给他把脉,同时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左衣袖,捏到了一叠纸。 方主事突然反手抓住他的手腕,老眼瞪著他: “你做什么?” 许克生笑道: “別紧张。” 说著,他从髮髻上拔下簪子,在方主事的胳膊上戳了一记。 方主事左臂酥麻,被迫鬆开了手。 许克生从他的左袖里迅速掏出了一封信。 “还给老夫!” “不给!”许克生接连后退几步,躲过了方主事的抢夺。 封皮上的地址果然来自松江府。 方主事立刻扯起嗓子嚎了起来, “来人吶!抢劫了!” “兽医抢劫了!” 许克生忍不住笑了, “你喊破喉也没人救你的!” 他掏出信,打开后一目十行。 写信的是松江府的一个从八品的照磨,用词很客气,但是內容都是水。 信中提及了许克生,说的云山雾罩。 好像去查了,但是语焉不详,有没有问题都说不清楚。 许克生推测,对方压根就没查,来信糊弄一下了事。 ~ 除了远处老僕和王婶的怒喝,村子依然是安静的。 方主事看没人过来,叫了两嗓子就不叫了,又痛苦地呻吟起来, 双手火烧一般,右腿更是钻心的疼。 许克生看到老僕回来了,周三娘、王婶都跟在后面。 他顺手將信揉成一团,丟进一旁的水沟里,然后用木棍戳进污泥。 方主事怔怔地看著他,仿佛第一天认识。 此子胆子何时这么大了? “你个孬子!老夫会告诉侄儿,看他不打死你!” 许克生冷哼一声, “然后你去信国公府治病吗?” 方主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拿许克生没办法,只能虚张声势: “老夫会亲自去一趟信国公府,揭穿你的真面目!” 许克生一句话也不让,不屑道: “你以为,你还能是六品主事吗?” 方主事愣了, “老夫当然是,昨天是,今天是,明天……” 他看到了自己的右腿,脸色阴鬱,说不下去了。 他的右腿被踩断了,治好也是个瘸子。 朝廷不会用一个瘸子的! “啊……” 终於,方主事仰天一声绝望的长嘶,声音悽厉。 老僕他们近了, 许克生终於收起了开心的笑容,安静地看著绝望至极的方主事。 47 狐假虎威? 许克生开始检查方主事的伤,毛手毛脚,下手没个轻重。 “別碰老夫!” “啊!疼……疼煞老夫……老夫要杀了你!” “啊……!” 方主事一开始还能破口大骂,很快就疼的骂不出来了。 他的眼珠凸出,老脸涨红的像猴子屁股,脖子青筋暴涨,杀猪般的惨叫声在整个村子迴荡。 周三娘有些害怕,远远地站住了。 但是没人制止许克生,郎中看病,疼痛是难免的。 盏茶过后,许克生检查完了,起身走到一旁。 方主事已经无力叫唤,只能大口喘气,犹如上岸的鱼,满身大汗淋漓,衣服已经被浸透了。 老僕急忙蹲下给他擦汗。 周三娘怯怯地问道: “许郎中,怎么样?” 许克生回道: “右大腿骨折,应该是驴踩断的;” “右手腕韧带被咬断了,……” “后脑勺磕了,有肿包。” “……” “腹部被踩了一脚,不知道如何,主事不让晚生撩衣服查看。” “……” 周三娘嘆了一口气, “麻烦你了。” 许克生关切道: “刚听到王婶在叫,出什么事了?” 周三娘皱眉道: “黑狗疯了,竟然啃土墙吃。那里本是栓驴的地方,十分腌臢……” ~ 方主事缓过劲,又在喊疼。 老僕见他们竟然在閒聊,急忙催促道: “许郎中,给老爷诊治吧?” 方主事立刻叫道: “去京城,看太医!” 他心里很清楚,许克生恨死他,落在许克生手里不会有好果子吃。 老僕劝道: “老爷,去京城太远了,这不现成的郎中吗?” 啪! 方主事给了老僕一个耳光, “该死的贱奴!嘶……好疼!” 老僕的脸上留下一道鲜血染红的的五指印,他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王婶也大声劝道: “老爷,去京城一路顛簸,能受得住吗?在家看吧,许郎中的医术很好的。” 唯独周三娘没有说话,她明白方主事的心结所在, 他心里有鬼,担心许克生藉机报復。 许克生一本正经地对方主事道: “主事放心,晚生一定尽心尽力,好好治你的。” 方主事更害怕了,再次大声哀嚎: “去京城,找太医。” 终於有几位老人听到了动静,出来查看。 当听到是被黑狗袭击,他们都意味深长地看著方主事。 主事老爷家的黑狗凶的像头狼,噬主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就是报应啊! ~ 周三娘问老僕: “百户呢?” 老僕摇摇头, “百户家里没人。不如將老爷先抬回家。” 方主事却叫道: “老夫哪也不去,在这等百户过来。” 周三娘犯了难,只好吩咐老僕, “你快去找百户,等他来了做定夺。” 打发走了老僕,她让王婶拿来一块毡,铺在方主事的身下。 许克生想把个脉,探探底,又再次被方主事拒绝了。 几位老人都在劝方主事, “老爷,京城多钱,在家看不好吗?” “主事老爷,许郎中医术好!俺家从人到牲口都是他治病。” “……” 方主事全都不予理会,只是痛苦地呻吟,偶尔嘟囔一句, “看太医!” 见他坚持,眾人都不再劝说,三三两两在附近等候。 大家都沉默不语,各怀心事,只有方主事痛苦的呻吟在折磨眾人的耳鼓。 ~ 半炷香后,方百户猛抽驴子冲了回来,依然是破旧的军衣,敞著怀。 刚跳下驴就大叫: “克生,怎么样?” 许克生嘆了口气, “右大腿断了。” 方百户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阴鬱著脸大步上前。 看著老叔狼狈的样子,他忍不住大声嚷嚷, “早就让你们將狗处理了,偏不听!现在好了吧?!” 方主事闭眼呻吟。 周三娘、王婶、老僕都低头不语。 狗是自家的,他们有苦难言。 方百户又瞪了许克生一眼, “这么久还不治?” 许克生一摊手,十分无奈: “主事相信太医。” “太医个屁!太医也不如你。”方百户声如雷鸣。 “看太医。”方主事又嘟囔了一句。 “有神医不看,看什么太医?”方百户气的跳脚,唾沫星子飞溅。 方主事盯著侄儿,虚弱地问了一句: “神医?他巴不得老夫现在就死!” 方百户: “……” 看著叫疼的老叔,他也犹豫了。 老叔和许克生之间的仇太深了,老叔要绝人前程,这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方百户也蔫了,长嘆了一口气, “既然你信太医,那去京城吧。” 他看著老叔的右腿,心里很不是滋味。 老叔的仕途就在今天结束了,自己唯一的靠山没了。 ~ 方百户冲许克生道: “把断腿给固定一下吧。” “他敢动,老夫寧可现在死!”方主事大叫,一幅要死要活的样子。 方百户无奈,只好自己上手。 “克生,你去拿……那天给小公子固定断腿的板子。” “是夹板。” “拿来几个用。” “老夫不用。” “別理他。”方百户的脾气也上来了。 方百户强行用了夹板,在许克生的指点下將断腿固定了。 之后眾人一起扯著毡毯,將方主事抬上了驴车。 方主事疼的又一阵鬼哭狼嚎。 “这一路有的受了。”有老人低声嘆道。 王婶突然惊叫: “狗!狗来了!” “哪里?”方百户一声暴喝, 王婶怯怯地指著家的方向。 方百户目露凶光,捡起一根木棍就冲了过去。 不多时就听到一声狗的惨叫,之后就没了动静。 方百户回来了,木棍已经丟了,脸上依然带著杀意,眾人纷纷让路。 驴车走了没多远就停下了,顛簸的太厉害,方主事疼的几乎昏死过去。 方百户只好放弃驴车,去田里找来四个军汉,用门板抬著去京城。 ~ 许克生跟著眾人一起送到村口。 看他们走远,周三娘低著头第一个走了。 许克生返回了案发现场,按照老僕的说法,在心中还原案发时的情况。 附近还拴著老驴,被狗咬出不少伤口,鲜血淋漓,身上招了不少苍蝇。 王婶有些惋惜: “可惜了!现在一张驴皮的钱都卖不出去了。” 许克生看著老驴疼的哆嗦,心中过意不去,老驴才是纯粹的受害者, “我把驴牵走,治好了伤再还你们。” “你?”王婶惊讶地反问,接著又咯咯地笑了, “奴婢都忘了,你是正儿八经的兽医。” 看看老驴,她又摇摇头, “它还不值您的诊金呢。” 许克生笑了, “你去帮我做一顿饭就够了。” 大仇得报,今天中午得加俩菜。 王婶爽快地答应了,牵上了老驴, “小秀才,走吧。” ~ 天高云淡。 正午的上元县衙一片寂静。 杜县令在三堂看书,衙役过来稟报, “县尊,信国公府的董百户来访。” 杜县令急忙放下书,是国公府有事需要小衙给办? 杜县令起身换了官服,又吩咐道: “准备最好的茶。” “散茶怎么行?去,將工房的书吏叫来,他做茶汤是一绝。” 杜县令刚进大堂,董百户就快步迎上前,拱手施礼, “董某见过县尊。” 两人品级相同,杜县令不敢怠慢,急忙拱手还礼,邀请董百户上座。 董百户没有入座,客气道: “某说了事就走。” 杜县令笑道, “那杜某洗耳恭听。” 董百户一挺胸脯,严肃地说道: “今年有个考生,姓许,讳克生,我家公子说了,让他考试。” 杜县令十分意外,竟然和许克生有关! “容本县回去查看名册,如果许生报名了,本县会让他考试的。” 董百户见目的达到,当即拱手告辞: “那就有劳县尊了。” ~ 董百户刚走,工房的书吏就来了, “县尊,您要喝茶?” 杜县令摆摆手, “你下去吧,不用了。” 回到公房,他拿出许克生的浮票,捻著鬍鬚反覆掂量。 许克生一个屯户,哪有资格见到国公府的公子? 杜县令推测,是许克生托人找到了董百户,董百户来县衙狐假虎威。 如果是走汤小公子的关係,董百户应该拿著小公子的名帖,而不是空口白话。 思虑再三,他將浮票又放回了抽屉。 再等等看吧。 虽然都是正六品,但是国公府的百户远比不上吏部的主事。 48 变化 王婶厨艺很好,煎炒烹炸,一口气做了两荤两素一汤。 许克生食慾大开,吃的肚子溜圆。 饭后他去了西厢房。 开门就是一股呛人的烟味,但是也没有了之前的难闻的骚臭味。 木炭已经全部熄灭了,完全找不到黑狗留下的痕跡。 他將灰打扫乾净,这间屋子將作为製药房。 败酱草已经晒乾收起来了,他將绳子重新扯上,晒上新采的药草。 虽然这里不引人注目,但是方主事刚出事,一切维持原样才不容易引起怀疑。 忙碌了半个时辰,出了一身大汗。 沐浴更衣,拎著一壶茶来到石榴树下,懒懒地靠在竹椅上。 看天光,信国公府来接他去复诊的马车快到了。 方百户他们应该走了一半的路程了。 从今以后,没有了官身的方主事,再也掀不起风浪了。 许克生摊开了一本书。 正看的入迷,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 怎么是董百户? 许克生有些意外,前两日都是一个小兵驾车来的。 董百户没有赶车,只骑了一匹马。 许克生意识到,事情有变化了。 ~ 董百户跳下马,劈头就问: “许郎中,老方的叔叔怎么了?咱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他被抬著去城里。” 许克生一摊手,苦笑道: “被他自家的狗子咬了。” 董百户吃了一惊, “这么倒霉的吗?咬主人的狗,一般都是疯了的。” 许克生將他迎进院子,大概说了方主事的遭遇。 “大腿断了?那方主事的仕途……” 董百户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与方主事不熟,但是方百户將失去一个强援,他为同袍感到惋惜。 许克生一边张罗茶水,一边解释道: “那是一条猎犬,平时就很凶,咬过不少人了。出事后就被方百户给打死了。” ~ 董百户捧著茶碗,喝了几口茶,欲言又止。 许克生安静地等他开口。 终於,董百户有些赧顏地说道: “许郎中,呃,罗管家说,小公子恢復的挺好,就不麻烦你来回奔波了。” 许克生愣了一下,消息有些突然。 他很快反应过来,爽快地应和一声: “也好!” 每天来回一趟,大半天时间没了,还很劳累,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学习。 诊金早就送来了: 六匹上等的布、二十贯铜钱。 给钱大方,说话客套中听,还將后续的工作给省了,希望多碰到这样的病人。 董百户没有细说原委,许克生也没有问。 大户人家规矩多,也许有难言之隱吧。 董百户很意外,他还担心许克生不乐意呢。遇到国公府这样的大腿,平常人都不会轻易鬆手的。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劝解的话,没想到一句也没用上。 不会是气话吧? “许郎中,其实国公府对你的医术很认可。”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 “小公子康復了,正好我也快要考试了。” 听到考试,董百户笑了,放下茶碗道: “你猜,咱是从哪里来?” 许克生略一沉吟,心里就有了数, “上元县?” 董百户抚掌笑道: “正是!咱中午去见了县令,告诉他你必须考试。那廝已经答应了。” 许克生闻言大喜,董百户言而有信! “多谢百户仗义执言!” 董百户好奇道: “你一个兽医能得罪谁啊,竟然让县令卡你的前程?” 他记得当时许克生说是一个“老王八”,应该是个上了岁数的人。 许克生含糊著应付了过去, “矛盾已经解决了。” 许克生给他续了茶, “尝尝酥饼,是各种果馅的。村里的一个老嬤嬤送我的,味道可比城里卖的强。” 董百户吃了一个,眼睛亮了, “嗯,好吃!这个是山楂馅的。” 许克生笑著介绍: “这个是香圆馅,这个是杏馅,这个是枣馅,……” ~ 太阳西斜,晚风已经带著凉意。 董百户起身告辞。 许克生將刚吃的果馅顶皮酥给包了几个,留著他路上吃。 几日不见,许克生察觉董百户瘦了不少,眉宇间也带著愁容,便关切道: “惩罚你们了?” 传闻罗管家用军法管理侍卫、僕人,手段甚严,手下的侍卫、奴僕都怕他。 “还没有。”董百户嘆了口气,“轻则打五十军棍、罚俸三个月,重则赶出国公府。兄弟们都很担心。” !!! 许克生大吃一惊。 五十军棍足以打的皮开肉绽,竟然只是轻罚? 怪不得他们都这么怕罗管家,那老贼下手真黑! 並且侍卫们提心弔胆,惶惶不可终日,又何尝不是一种惩罚。 罗管家是懂拿捏的。 许克生安慰了他几句, “小公子只是遭了点罪,人没有大事,应该不会太重的。” 董百户苦笑道: “咱们认为事大事小不重要,关键是罗管家怎么认为。” 许克生回屋给他拿了一瓶金创药, “我知道国公府不缺药,不过这是我自己配的金创药。” 董百户道了谢,接过瓷瓶,小心地揣在怀里。 万一这次被打了军棍,这就是救命的药了。 许克生送到村口,看著董百户纵马远扬。 回到家,重新泡了茶,端著进了屋。 回归正轨,开始学习! ~ 暮色沉沉。 上元县衙。 公房里已经看不清字了,杜县令起身回了內宅。 妻子带著幼子在院里玩耍。 “娘呢?” “说是去杜检校家了。” “哦。”杜县令在廊前坐下。 母亲和府衙杜检校的母亲谈得来,两人常在一起閒聊。 妻子將孩子交给他,去厨房准备晚饭。 杜县令逗著儿子,教他念“人之初”。 老母亲从外面回来了,快步走到儿子身旁,神神秘秘地说道: “儿呀,娘这次听了一个大消息!” 杜县令笑道: “什么消息。” 母亲经常带来一些官场传闻,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故事。 为了哄母亲开心,每次他都认真听,转眼就忘了。 老母亲一拍巴掌,低声道: “这事还和你有关呢!” 杜县令终於有了兴趣,抬起了头, “是吗?” 老母亲不再绕弯子,小声道: “吏部的那个方主事,腿断了!” “什么时候的事?”杜县令吃了一惊,眼睛瞪圆了。 自己正为他担系风险呢,他却腿断了? “今天唄,上午摔的,下午来京城求医,是被架子抬来的。太医院只去了一个医士,连御医都没去。” 杜县令摇头嘆息: “他完了!” “开饭吧?”妻子在屋里问道。 老母亲拉小孙子去洗手,附和道: “可不是嘛!朝廷可不会用一个瘸子,何况一个老瘸子。” “他是怎么摔的?”杜县令感嘆不已,“本来过几年就该致仕了,真是命薄!” “说是从驴上掉下来摔的。”老母亲回道。 “驴子才多高,怎么能摔断腿?”杜县令不禁有些疑惑。 “岁数大了,骨头脆啊。”给小孙子擦了手,老母亲道,“临到老遭这个罪,他也是个没福气的!” ~ 杜县令吃了饭,放下筷子, “母亲,儿子得给许克生放行了。” 老母亲点点头, “放吧。” 捏著筷子,她又有些后怕地说道: “幸好他是今天断的腿,要是考过童生试才断,你不是白得罪人了吗?” 杜县令说了董百户来找的事, “儿子当时认为那百户不过是在狐假虎威,就敷衍了他,没想到方主事垮了。” 老母亲呵呵笑了, “许郎中还找了信国公府的人?也不知道他了多少钱。” 杜县令猜测道: “估计卫所的人帮著牵的线。” 老太太感嘆道: “这孩子除了找个百户,几乎什么也没做,竟然逢凶化吉了,是个好命的!” 49 另类奏疏 傍晚。 西边的天际烧起了晚霞。 屯户已经陆续收工回来了。 秋收到了尾声,他们终於可以缓一口气。 今天大家的情绪都很好,说话都带著笑容。 很多人到家首先拆了鸡笼子,村里凌乱的鸡叫声此起彼伏。 让许克生惊喜的是,周三柱赶著牛车来了。 “三叔,地里的活忙的怎么样了?” “都脱了粒,晒几天就可以上缴卫所了。” 周三柱看左右无人,才低声问道: “俺听说方主事受伤了。伤的很重吧?” 许克生点点头, “右腿断了,还是大腿骨,只好也是瘸子了。” 他详细说了前后过程。 当然,他略过了养狗的过程,这种事只能永远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我看村里人都很开心。” 周三柱忍不住一拍巴掌,喜笑顏开, “俺也开心!这就是是报应!那条黑狗就是头狼,还追著咬过俺!” 周三柱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断,“那你考试没问题了吧?” 许克生摇摇头, “不好说,我想去县城问问。现在不敢大意,谁知道县令是怎么想的。” 万一县令喜欢折腾人,提早知道还能想想法子。 周三柱点点头, “再过四五天俺就有空了,到时候陪你一起去县衙。” ~ 说著话,周三柱將带来的新粮、瓜果蔬菜、麵饼都卸去了厨房。 “克生,听说你治了一个贵人?” “是信国公府的小公子,打猎受了伤。” “听说腿也断了?” “是的,他是小腿骨。” “会瘸吗?”周三柱关切道。 “最近三个月他別乱跑,不会瘸的。” “他运气好啊,碰到你了。”周三柱感慨道。 他又低声问道: “老狗这次请你给他治,他肯定也不会瘸吧?。” “有很大希望不瘸,”许克生笑道,“但是他不敢,哭著喊著去看太医。” 周三柱大笑: “书上怎么说来,作孽的,都得死!” 许克生接口道, “自作孽,不可活!” 周三柱一拍巴掌: “对,就这句,村里的先生说过的。” ~ 两人开心地聊著天,董小旗来了。 许克生急忙迎了过去。 董小旗道: “主事受伤了,咱们千户所的人明天进城探望。” 许克生疑惑道: “我也要一起去?” “不用,”董小旗摇摇头,“大家凑份子,你也出一点,礼单上会將你的名字写上。” 许克生有些犹豫,这钱有必要出吗? 董小旗不清楚其中恩怨,大声劝道: “虽然主事不管卫所,但是百户对你不薄。再说了,这也不是钱的事。” 周三柱也劝道: “克生,这钱得出。” “小旗说的是。”许克生爽快地答应了,“晚生该出多少?” “五文。” 许克生不由地笑了,原来出这点钱,现在一只小公鸡还需要三文呢。 从礼钱看的出来,这里没人在乎方主事了。 大家去这一趟,不过是看方百户的面子。 董小旗笑道: “俺出十文,总旗二十文,也就是个意思。” 许克生取了钱,给了小旗。 “咦?怎么给了俺……十一文?” “买两只小公鸡开荤。”许克生笑道。 今晚就吃一只,明天周三柱带走一只。 董小旗美滋滋地收了钱: “行,等下给你送来。今天你叔在,咱就不给你杀了。” 他家里养了一些公鸡,本打算去集市卖的。现在基本上都被许克生给买了,省了他朝集市跑了。 周三柱开心地低声道: “方老狗彻底完了!去年他发高热,在城里养病。卫所也去探望了,小旗要出五十文。” ~ 周三柱杀鸡的功夫,一个屯户来请许克生出诊,牛蹄子受了伤。 许克生拿著医疗包跟著去了。 牛的问题不大,就是蹄尖上翘,用刀修一修就好了。 一炷香的时间,解决了问题。 许克生婉拒了屯户的留饭,拎著医疗包回家了。 村里炊烟裊裊,家家都飘出饭菜的香味。 许克生不时隔著篱笆和屯户打著招呼,不少人正在拆鸡笼子。 听到的都是轻快的声音,今晚家长的脾气都格外的好。 村子最大的变化是路上的鸡多了,鸡屎也多了。 ~ 周三柱也开始做饭了。 许克生走进厨房问道: “三叔,有个小叔,叫史老大,您认识吗?” 周三柱朝灶里塞了一把麦秆, “认识啊。怎么了?” “刚才我和他打招呼,看他眼睛很红,像是哭过。”许克生说道。 周三柱猛拍大腿, “想起来了!听俺大哥说过,史老大有个小囡去年被黑狗咬了,伤的不重,但是被嚇著了,没两个月就没了。” 许克生吃了一惊, “没想到那畜生还背著人命!” 周三柱冷哼一声, “被黑狗咬伤的可不少。单是俺知道的,就有七八个。俺大哥就被狗咬过一口,幸好冬天衣服厚,没有咬透。” 看著灶里跳动的火焰,许克生不禁皱起了眉头。 黑狗如此凶恶,周三娘不知道的吗? 想到她轻声慢语的模样,实在无法和呲牙咧嘴的黑狗联繫在一起。 ~ 夜色迷濛,繁星满天。 皇宫。 谨身殿灯火通明。 朱元璋已经用过晚膳,开始批阅奏疏。 打开今天的锦衣卫奏报,他翻的很快,依然没什么重要的事情。 蓝玉还在为爱马求医,那是陪伴他北征的战马。 方主事的事故也在其中: “吏部验封清吏司主事方秀清断股,太医院遣医士往诊。” 改写方主事命运的事故,只有这一句话。 朱元璋一扫而过,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刻意去看,一个六品官而已,还不足以引起帝王的关注。 翻到最后,他隨手丟在了一边,没有让他感兴趣的內容。 他开始批阅奏疏。 第一本是太子朱標的,太子从洛阳过河前写了这封奏疏。 朱元璋直接翻到最后看了日期,推算了一番,太子至少过潼关了。 ~ 一轮弯月爬上了中天。 鼓楼方向隱约传来三声沉闷的鼓响。 夜深了。 朱元璋放下御笔,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揉揉酸涩干疼的眼睛,坐直僵硬的老腰。 他又拿起了一本奏疏,这是今晚最后一本。 看著標题,朱元璋愣了: “代虞部郎中王国用论韩国公冤事状” 李善长,大明开国元勛、韩国公,去年捲入胡惟庸案,涉嫌谋反被诛了三族。 竟然为他鸣冤? 这个王国用不怕死的吗? 朱元璋瞬间困意全无,缓缓打开奏疏,第一句就是: “善长与陛下同心……” 开篇明义,不认可李善长会谋反。 朱元璋面无表情,目光变得锐利, “……善长岂不知天下之不可幸取……” 奏疏再次点明,李善长没有反意。 幸好最后一句比较和缓: “今善长已死,言之无益,所愿陛下作戒將来耳。” 朱元璋掩卷沉思,他算到会有大臣为李善长喊冤,但是没想到这么快,才刚过去不到一年。 这份奏疏如果放出去,会如一声霹雳,惊天动地。 良久,他才將奏疏放在一旁,没有批一个字。 在太监的搀扶下,朱元璋吃力地站起身,该燕寢了。 50 贵人? 吃过早饭,周三柱收拾牛车,准备去田里干活。 “三叔,稍晚点走。”许克生叫住了他。 “什么事?” “走,跟我去要帐。” “现在?不再等几天?” “不等了。”许克生解释道,“趁新粮归仓,大家手头宽裕。” 早晨他出来转悠了一圈,看很多人都在家。 鸡笼子拆了,都在忙著砌一个鸡圈。 正是要帐的好时机。 “好!”周三柱爽快地答应了,要帐必须积极。。 周三柱背著一个竹篓,跟著许克生出发了。 ~ 路过第一个欠债的,就是史老大家。 说明来意,许克生说了一下帐: “你家的是羊难產、鸡瘟、猪气喘,还有你发烧,凑在一起,两只小公鸡吧?” 屯户手头没什么钱,不如要物来的快。 “行。”史老大很爽快。 “三叔。” 周三柱笑著上前,嘴上很客气,下手也很准,抓了两只最壮的公鸡。 將主妇心疼的一哆嗦,还得假笑著道谢。 主要是诊金实惠,如果从外面请郎中,单是她男人发烧就要两只公鸡了。 ~ 也有拖著不想给的: “许郎中,手头太紧了,你看……要不扒俺家点粮食?” 都以为读书人脸皮薄,扒粮食这种事干不出来。 许克生笑道: “你家是牛腹胀,出诊三次,给你打个折,抓你一只鸡。” 不等对方答应,周三柱已经抓了一只母鸡,麻利地绑了腿,扔进背后的筐里。 军汉酸溜溜地说道, “也好吧,小母鸡刚开始下蛋呢。” 叔侄两人不管军汉难看的脸色,又去了下一家。 董桂恰好看到了这一幕,愣愣地看著许克生的背影,几乎不敢认识。 小秀才如此斤斤计较的吗? ~ 日上三竿。 许克生带著周三柱收完了帐,除了有三家的家主不在,其他的诊金都收了: 鸡蛋四十枚、 新编的簸箕一个、鸡毛掸子一个, 公鸡三只、母鸡两只, 新粮二十斤, 铜钱十枚。 许克生来卫所一个多月,除了少数当场付钱的,就积攒了这些诊金。 自己留下粮食和铜钱,其他的全交给周三柱拿去卖。 两人收穫满满,脚步轻鬆。 刚到屋后,他们就遇到了董桂在扫地。 董桂看著他们手提肩背,不由地皱眉道: “小秀才,一般都是年底要帐。” “积攒到年底,帐只会更多,他们压力更大。”许克生笑道。 如果自己考上了秀才,年底就不好意思开口要帐了。 “乡里乡亲的,这点钱你好意思催,还抓人家鸡?” “好意思。” “你……”董桂被噎住了,冲他翻了翻白眼,“大家夸你医者仁心呢。” “然后呢?”许克生笑著问道。 “你,你还想怎样?” 许克生继续道: “他们还在背后说我脸皮薄,好哄骗,有钱不知道要,是吧?” “你……都知道啊?”董桂一时语塞,是有零星几个人这么说。 “因为他们背后就这么说小旗的。”许克生说著自己都笑了。 周三柱哈哈大笑,大步走开了。 “你这人真討厌。”董桂恼羞成怒,將扫帚丟在了地上,差点砸中了许克生。 ~ 董桂看著许克生他们收穫颇丰,她对父亲的行为產生了动摇, 小秀才说的对,自己的钱为何不能要? 她衝进院子,对屋里嚷嚷: “阿爹,去把诊金收一下吧?许郎中都收完回来了!” 许克生忍俊不禁,大笑著回家了。 帐不能拖,拖久了就成了坏帐,最后一笔勾销。 他们当面发好人卡,背后就会教育孩子: “不要学你傻叔,都穷成那样了,还装大个。要自己的钱要理直气壮。” 董小旗就是“傻叔”,讲情面,不好意思催帐。 结果他明明有一技之长,日子却过的十分紧巴,还被屯户在背后编排。 周三柱看时候不早了,便收拾牛车出发, “再过三天,咱们去县城?” 许克生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 “好!” 他也不敢拖延太久,万一还有问题,也好早日应对。 ~ 午后,天气转阴。 秋风萧瑟,带著凉意,杜县令的心里却热乎的很。 他在参加一个文会。 请柬还是方主事送他的。 杜县令没去探望方主事,来参加文会了。 秦淮河岸边的一家茶楼的后院,装修典雅,闹中取静,今天聚集了不少年轻的京官。 有翰林院的清贵,也有杜县令这样的底层小官。 在这里,大家不论官职高低,只论诗词歌赋、圣人经典。 杜县令拿出了精雕细琢的两首诗,得到了不少讚誉,这让他的兴致愈发高昂。 今天和不少有实力的官员混了个脸熟,收穫满满。 中途他去厕所放水,路过一个游廊,看到一个白胖的官员坐在一侧,靠在柱子上休息。 杜县令急忙上前,恭敬地打招呼, “黄太史,在下上元县杜子岩。” 虽然他是正六品,黄子澄是正七品,但是他不敢托大。 东宫伴读是从龙之臣,未来不可限量。 黄子澄抬头看了他一眼,懒洋洋的应道: “哦,杜县啊!”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太子关注的是医术,不知道学问怎么样? 咱得盯一下,也好第一时间稟报太子。 “杜县,九月考童生试?” “是啊,太史。” “报名都结束了吧?” “结束了。” “有个叫许克生的,有印象吗?” “呃,这个……”杜县令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又是许克生?! 黄子澄以为他没有印象,不由地吃了一惊,当即坐直了身子, “他没有报名?” “报了,报了!”杜县令嚇的一激灵,不明白黄子澄为何这么大反应。 “等考试结束,將他的考卷誊抄一份给咱,咱要看看。” “好啊,考试一结束,咱就誊抄一份送给太史。” “谢了!” 黄子澄站起身,懒懒地向回走。 走了几步他又站住了,回过头特地强调: “杜县,你可別多想啊!咱和许生不熟,就是想看看他的水准。你该怎么判卷,就怎么判。” 杜县令连连点头, “在下明白。” 黄子澄这才一摇三晃地走了。 杜县令怔怔地看著他走远,才撩起袖子,擦去额头的冷汗。 许克生和黄子澄没有关係啊,亲戚、师承、朋友……统统不是! 为什么特地提起呢? 莫非许克生也给他治过驴? 不对,黄编修是骑马的。 ~ 傍晚时分,天阴的更厉害了。 杜县令回到內宅,一屁股坐下就纹丝不动,在那发呆。 老母亲、妻子都嚇了一跳,纷纷过来关切, “儿呀,遇到麻烦了?” “夫君,身体不舒服吗?” 杜县令长嘆一口气,將下午黄子澄的交代说了一遍。 “能让东宫的官员惦记,此子绝不是我知道的那么简单。” “也许,董百户那天真的是奉小公子的命令来的。” 老母亲嚇了一跳, “太子身边的人?你不是说许郎中没有任何背景吗?” 杜县令用力点点头, “儿子查到的就是这样。” 老母亲有点慌, “黄编修不知道你扣压过吧?” 杜县令摇摇头, “应该不知道。” 妻子怯怯地问道: “夫君,该怎么办呀?” 杜县令苦笑道: “必须让他考!让他好好考!” 妻子送过一杯茶。 杜县令接过去喝了几口,驱散了寒意,又忍不住感慨道: “当时把我嚇出了一身冷汗,差点被方老狗给坑了!” 一个看似普通的屯户,竟然被国公府百户、东宫伴读过问! 此子背景深不可测! 自己还差点不让考试了! 杜县令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心中早把方主事咒骂了千百遍。 老母亲呆愣原地,突然一拍巴掌,大笑道: “老身就说嘛,那天出门买驴,门口有喜鹊叫,果然就遇到了贵人!” 她笑的见牙不见眼,用力拍著儿媳妇的胳膊, “你说,是不是啊?” “娘说的是!”儿媳妇连忙点头回应。 51 考验 清晨。 许克生读书累了,在院子里散步休息。 去除了方主事的威胁,他的心情很好,学习效率都隨之提高了不少。 有几个石榴已经炸口了,他隨手都摘了下来, 拿来一个大碗,將籽剥下来,准备中午做石榴熟水; 皮则是止泻、驱虫的良药,放在石磨上晾晒。 他在无意中看见一群人正在进村,前面是几匹马,后面两辆牛车。 竟然是董小旗他们。 看看日头,大约巳时,十点左右。 他们今天进城探望方主事,即便匆忙去,匆忙回,现在最快也不过刚出城。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时间不长,董小旗来了,风尘僕僕,满头大汗。 “小旗!” 许克生招呼一声,递给他一大碗茶, “已经放温了。” 董小旗大喜,接过去咕嘟咕嘟一阵牛饮,几口就喝光了, “爽快!” 许克生疑惑道: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董小旗一摊手: “半路遇到了百户他们。” “哦?”许克生有些意外,“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董小旗摇摇头,低声道: “主事没了。” 许克生有些意外, “他不过是断了腿,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人废了,官职也將没了,打击太大了。”董小旗猜测道。 “自我了断的?” “不是,”董小旗摇摇头,“百户说他吃了早饭后就犯困,结果一觉睡过去了。” 董小旗看看左右,提醒道: “你这几天老老实实呆著,灵堂那边和咱们小旗的一起去。” 许克生疑惑道: “怎么了?” 董小旗將礼钱退给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方主事对你怨气很大。我担心方氏族人对你不利。不过你也不用怕,大家肯定都帮著你的。” 许克生很听劝, “好的,我和大家一起。” 他挑了几个石榴递给了董小旗。 董小旗拿著石榴匆忙走了,他要回家一趟,之后去帮忙搭灵棚。 ~ 许克生泡了一壶茶回了屋。 刚拿出纸笔,西边已经传来了淒凉的嗩吶声,方百户他们回来了。 他想起了董桂说起的三害: 黑狗、主事、史老三。 相比之下,史老三不过是偷几只鸡,顺几件衣服,算不得多严重的祸害。 反而是黑狗和方主事,不仅吃鸡,还危及屯户的生命。 三害去了其二,大傢伙肯定很高兴吧。 铺开纸,他很快將方主事拋之脑后,將最近治疗的几起医案记录下来。 过几天要进城,他又列了事件清单,考试资格,买书,买药…… 进城不易,最好不要漏掉什么。 ~ 凉国公府。 正午的阳光穿过窗欞,將书房照的十分明亮。 蓝玉捻著鬍子,踱著步走了进来。 窗下,一个清癯的中年书生靠著椅背,手里捧著一叠纸在看。 听到脚步声,他急忙將纸放下,起身迎接, “老公爷。” 蓝玉凑过去,看了一眼封面的標题: 《论韩国公冤事状》。 不由捻著鬍子呵呵笑了。 昨天,王国用未经过通政司,直接递交了这个奏本。 抄本一经传出,京城为之震动,不知道他是忠心为国,还是一心找死。 从昨夜到现在,不知道多少王公大臣的书房都在密议这份奏本。 “哦,骆先生以为写的如何?” “文采斐然!”骆子英赞道,“奏本从几个方面入手,说韩国公岁数大了、从亲疏上和陛下更近、没有愤起造反的原因,环环相扣,条理清晰。” 蓝玉疑惑道: “之前也没听过此子有大才,莫非背后有高人?” 骆子英摇摇头, “学生听说此子和解縉等人来往甚密,也许有人和他一起润色过,也许有人代笔。” “解縉?一门三进士的那个?”蓝玉问道。 “是的。” “如果是解神童的手笔,那就说得通了。”蓝玉捧起了茶杯。 蓝玉在上首坐下,摇头嘆息: “老夫昨晚刚一打开,就著实嚇了一跳。王部郎这是赌上了三族的性命啊!” 李善长就是捲入了胡惟庸案,被夷三族。 弄不好王国用今天就成了胡惟庸的余党。 在洪武朝,大臣因为諫言被杀的可不罕见。 喝了口茶,蓝玉又问道: “你猜陛下会如何处置?再兴大狱?” 骆子英摇摇头, “学生认为不会。陛下也许会留中不发,或者將王国用贬謫,甚至杖刑。” “这么乐观?”蓝玉有些不解。 “陛下杀韩国公,理由牵强,非议不断,再因此杀戮大臣,影响会更差。” “先生言之有理。” 沉默片刻,骆子英又低声道: “何况,陛下也要考虑身后名了。” 蓝玉后背一阵发凉,习惯性地四处看看。 只有他们两个人,书房內外都很安静, 他才收回目光,缓缓点了点头。 陛下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肯定会在意百年后的名声。 毕竟,史笔如刀。 ~ 话题太过敏感,两人都沉默了。 书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蓝玉笑著起身, “熥儿来了!” 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很快出现在门外,手里还拎著一个笼子。 骆子英起身去挑开帘子, “殿下!” 朱允熥进屋就叫嚷道: “舅姥爷,你的乌騅马呢?我刚去了马棚没看到。是治好了,还是不治了?” 蓝玉笑著拉开一把椅子, “殿下,快请坐。” 又吩咐侍女上茶。 朱允熥还在追问马的事情。 蓝玉解释道: “老夫送下面的庄子养著了。” 朱允熥急了, “许郎中也不行吗?” 蓝玉急忙示意他稍安勿躁, “老夫打听了,许郎中九月份要参加童生试。咱想等他考了试再去打搅他。” 朱允熥有些失望地嘟囔一声: “治一次马,还影响他学习了?” 蓝玉岔开了话题,“殿下,今天怎么有机会出宫了?” “哦,我在学堂表现好,皇爷爷奖励的。” “殿下聪慧,以……” 朱允熥却打断了他的话:“您出城找许郎中,中途却回来了?” “是啊,临时有军务。” “唉!”少年很失望,“真是的。” 蓝玉却很庆幸那天回来了,不然必然遇到重伤的汤瑾,那將是个大麻烦。 “舅姥爷,你哪天去?我和你一起去?” 少年期盼地看著蓝玉。 蓝玉冲他眨巴眨巴眼睛, “只要你皇爷爷点头,咱就带你去。” 少年泄气了,靠在椅子上翻翻白眼, “真没劲!” 蓝玉忍不住哈哈大笑。 ~ “喵!” 突然一声微弱的猫叫。 蓝玉、骆子英齐刷刷看向笼子,是朱允熥刚拎进来的。 不等提问,朱允熥自己说了, “我姐的猫。” 蓝玉迷糊了,“你怎么给带来了?” “它病了,整天趴著,吃不好,脾气还变得十分暴躁。” “请郎中看了吗?” “太医院的那些废物,就会开温补的方子……” 朱允熥噼里啪啦抱怨了一堆。 最后才说明来意: “这次我想让许郎中出手医治,也藉此考考他的医术。” 蓝玉爽快地答应了, “放这儿,老夫派人去找许郎中,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这次別拖啊,”朱允熥叮嘱道,“它是我姐的心肝,別让他乱用虎狼之药。” 蓝玉命人拿去精心照顾, “老夫今天就安排。” 52 进城 暮色苍茫。 方主事家的嗩吶再次响起。 有远方的老友来弔唁。 方主事已经停灵七天了。 还在等他的妻子过来。 方主事家里只有一个老妻、一个女儿,女儿已经嫁人了。 充当孝子的方百户送走了弔客,灵棚再次变得冷冷清清,该来的大部分都已经来弔唁过了。 方百户在棺材前默默地烧著纸钱。 老叔的僕人没有跟著灵车回来,在京城就自顾自去了。 他的儿子方家骏过来低声道: “阿爹,娘让你过去,在爷爷家。” 方百户进了堂屋,看到妻子和周三娘面对面站著,两人都拉著脸。 方百户顿时脑大如斗,他不想掺和女人的战爭。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怎么了?” 妻子冷哼一声, “她明天一早就要走。” 方百户吃了一惊, “三娘,为什么不等入土?” 周三娘只是外室,未入族谱,不需要和妾一般服一年丧期。 他本以为等老叔入土了,就送周三娘走,没想到人家现在就迫不及待了。 方百户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周三娘嘆了口气, “大娘子明天该到了吧?” 方百户以为她担心正妻为难,於是安慰道: “婶娘性子和婉,一直都知道你的,这个你不用担心。” 周三娘摇摇头, “奴家不担心这个。只是这里没奴家的事了,奴家也守了七天了,该走了。” “这么急的吗?”方百户的声音冷了下来。 周三娘摇摇头,轻嘆道: “奴家以前只知道那条恶犬吃鸡,你们赔偿了军户的钱。” “昨天才知道,恶犬还闹出过人命。屯户都以为奴家知情不管,骂奴是『毒妇』。” 之前接触是百户、总旗的家属,她们自然不会和她说这些。 前几日史老大的妻子来阴阳她,她才知道恶犬的背后如此阴暗。 並且事后主事將狗拴了两个月,之后就放开了。 方百户长嘆一声, “俺也是春天才知道,让史老大当小旗,就是补偿他的。” 方妻再次劝道: “三娘,等老叔入土吧?明天,最迟后天就入土。” 周三娘摇摇头,嘆了口气, “奴家不想送他了。” 方妻冷哼一声, “你来方家这两年,吃穿住用都没亏待你,你怎能如此薄情?” 周三娘看著她,淡然道: “奴家守了两年的活寡,当了两年的佣人,背负『毒妇』的骂名,这情能还了吧?” 方百户夫妇面面相覷,没想到其中还有曲折。 方百户转头就走, “明天一早派车送你。” ~ 清晨。 薄雾靄靄。 许克生已经锻炼结束,在院子里慢慢踱步,累的大口喘息。 一辆牛车正在出村。 竟然是带篷牛车的,村里这么讲究的只有百户和两个总旗家。 这么早出发,应该是回娘家的。 帘子后,周三娘靠著车窗也看到了他。 她只是抬起手,將窗帘拉的更严实了。 王婶坐在她对面,方百户將她辞了。今天跟车一起走,她想去城里重新找份工。 她明白周三娘的心思,低声道: “不去和小秀才告个別?” 周三娘脸色苍白,轻轻摇了摇头, “不了。” 透过窗帘的缝隙,外面的景色在一点点后退,永远地消失在她的视线。 在这里的两年,犹如一场噩梦。 也只有那次缝合才给她的生活带来一些色彩。 可是,去告別又能如何? 许克生如朝阳,冉冉升起; 自己呢……呵呵…… 罢了! 留一个美好的幻想吧。 ~ 旭日初升,金辉洒落。 许克生洗了澡,刚换了一身衣裳,周三柱赶著牛车来了。 今天他们要一起进城。 许克生担心考试资格的问题,想去亲自確认一下。 两人简单用了早饭,收拾了行李,就赶著牛车出发了。 出了村口,对面一辆驴车恰好进村。 驴车前掛著白色的灯笼,上面一个斗大的“方”字。 方主事的正妻来了。 两车擦肩而过。 ~ 牛车吱吱呀呀,晃的人昏昏欲睡。 一个多时辰后,经过一个路口,周三柱突然將车停住了, “二叔公!” 许克生被惊醒了,抬头一看,当即嚇了一跳。 周家的老族长带著十几个族人,已经等在路口。 老人居多,也有几个青壮,不少人还背著包裹。 许克生这才清醒,原来到幕府山了,这后面不远就是周家庄。 他急忙下车和眾人见礼。 老族长雪白的鬍子在风中飘舞,气势高昂: “你们去城里把消息坐实了,真的让考了吗?俺们在这等消息,要是还扣著不让考,就来叫俺们!” 眾族人纷纷附和: “对,来叫大家一起去说理!” “將那狗县令绑了,去见陛下!” “俺们带了大饼,不行就在城里住下!” “……” 老族长一拍瘦弱的胸脯, “不行老夫去敲登闻鼓。” 事关族人的切身利益,眾人群情激昂,同仇敌愾。 如果可能,谁想活的像牛马,锦衣玉食不香吗? 现在杜县令企图掐断他们走向美好生活的路,族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大明立国以来,绑县令告御状,已经发生不止一起了。 他们不怕再增加一起。 ~ 许克生、周三柱告辞族人,继续上路。 许克生笑道: “老族长七十多岁,精神头还这么好。” 周三柱一甩鞭子, “当年有溃兵衝击俺们村子,老族长抡起铡刀,一口气砍翻了两个,將溃兵给生生嚇走了。” 许可生连声感嘆。 ~ 巳时,两人终於到了上元县衙外。 按照两人商量的,周三柱先去找熟人打听一番。 许克生守著牛车,周三柱去了县衙门前,和守门的衙役客套的打了招呼,塞了几枚铜钱, “两位大哥,俺来找工房的杜司吏。” 一个衙役命他在外等候,他进去叫人。 周三柱又回到牛车前。 等衙役再次出来,一个瘦小个子、相貌普通的中年秀才跟著出来了。 周三柱急忙招呼许克生迎了上去, “杜兄弟!” “周大哥!” 周三柱又拉过许克生, “这就是俺侄儿,今年要考试的。” 许克生急忙叉手施礼, “见过杜叔。” 杜书吏笑著点点头, “贤侄一表人才啊!就是太瘦了。” 他將两人叫到一旁,笑道: “贤侄放心考试,这次是真的通过了。我看著礼房贴的浮票。增加的桌椅还是我亲自带人搬的。” 周三柱喜笑顏开,心中一块巨石落下, “有劳兄弟了!” 没想到事情自己解决了。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 “这就是最好的了。” 杜司吏又鼓励他几句,让他安心复习。 许克生沉吟了一下,说道: “杜叔,县尊在吗?侄儿想进去拜访他。” 周三柱有些意外,来之前没有拜访县令的筹划。 杜司吏稍犹豫了一下, “有个脸熟也好。咱进去帮你通稟,见不见由县尊来定。” 许克生叉手道谢。 ~ 杜司吏进去了,不过片刻时间又出来, “走吧,县尊在等你了。” 他有些惊讶地打量许克生,杜县令一听是此子来了,当即放下了公文,决定现在就召见。 这种待遇,也就是同级或者上级的官员来了。 今天一个童生竟然片刻都不用等,实属罕见。 53 考校与偏见 穿过仪门,迎面是“公生明”石碑。 越过石碑,许克生回头看了一眼,上面刻著著名的十六字官箴: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进了大堂,还没等许克生四处打量,一个矮瘦的黑脸男人已经迎了出来。 林司吏上前拱手交差, “县尊,许童生已经带到。” 他有一种错觉,好像县令提前在屏风后等待了。 杜县令点点头, “善。” 林司吏告退了。 许克生拱手施礼, “左一百户所童生许克生拜见县尊。”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閒时看书选 101 看书网,101???????????.??????超愜意 】 杜县令笑著上前虚扶, “不用多礼。” 他也仔细打量了一番许克生,文质彬彬,有些瘦弱。 林司吏走出大堂,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竟然看到县令带著许克生去了后面,那是去二堂。 二堂是接见重要的客人、上级官员的。 林司吏吃了一惊, 许克生不就是屯户吗? 前段时间还被县令打压的。 今天竟成了座上客?! ~ 二堂。 双方分宾主坐下。 杜县令端坐上首,简单问了几句学业。 许克生一一作答,將自己平时的学习状况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杜县令捻著稀疏的长髯,微微頷首,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然后他顿住了,看著许克生。 许克生瞬间明白了,这是考校, “在亲民,在止於至善。知止……” “吾日三省吾身。”杜县令又提了一个开头。 “为人谋而不忠乎?……” 杜县令一口气提出十个句子,遍布四书五经。 幸好许克生最擅长的就是背诵和记忆,每一次都对答如流。 杜县令很满意,至少基本功很扎实。 接著又出了一篇习作,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 有人问孔子,你为何不参政。 许克生恰好练习过这个题目,略一思索就开始破题: “圣人答为政之问,盖推《书》而悟之。” 圣人关於治国的认知,是从《尚书》中领悟的。 杜县令很满意, “尚可!” 他又点评了许克生存在的问题,尤其是后股、束股中的一些不足。 之后他再次出了一题: “今日性善,然则彼皆非与?” 如果人性本善是对的,那认为人性不是善的就是错误的吗? 许克生没做过这个题,但是他能领悟这是在討论人性本善和后天修养的关係。 略加思索,他就回道: “……天之所赋,本然之理……” 这次杜县令没有点评,而是聊起了閒话。 许克生明白谈话结束了,虚应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杜县令跟著送到了大堂,隨口说道: “本官前几日在文会遇到了黄编修,更唱叠和,赴曲隨流,本官受益匪浅。” 许克生含糊地应了一句。 杜县令却似意犹未尽, “翰苑先生念汝学业否?” 许克生想到上次回答黄子澄的问题,黄子澄摆出的臭脸,便回道: “甚为严厉!” 杜县令捻著鬍子心里明白了,这必有渊源。 不然黄子澄为何对你严格要求? 他又多走了两步,將许克生送出石碑前,方才留步。 两边的厢房属於六房,一群小吏都仔细记住了许克生的长相。 能让县令送到前院,此子背景必然深不可测。 ~ 出了仪门,周三柱正在不远处等候。 许克生快步走了过去,可以確定,考试没问题了。 “怎么样?县尊严厉吗?” “没问题了。”许克生笑道,“像个教书先生,没有官架子。” 许克生爬上牛车坐稳。 周三柱挥舞鞭子,牛车向饮虹桥而去。 他们打算去逛牛马市,如果价格合適,今天就买了牲口牵回去。 牛车晃晃悠悠前行。 许克生想著刚才的情景。 杜县令给他分析的那篇文章,让他有所受益。 可惜第二个题目没有讲解。 ??? 他为什么不讲解了? 许克生发现了问题。 联繫到杜县令刻意地提起了黄子澄,估计是误会了他和黄子澄的关係,以为很亲近。 许克生突然意识到,第二道题不会是狗官刻意漏的吧? 是考题?! 许克生有些不敢置信,可是越想越有可能,心臟都怦怦猛跳了几下。 他决定了,回家就好好写一篇。 猜错了也没关係,就当练手了。 ~ 饮虹桥外的一座茶棚,黄子澄和一个朋友相对而坐。 他今天是来找卫郎中,询问最新进展的。 恰好遇到好友兵部主事齐德,两人见面就聊起了王国用的奏疏。 最后乾脆找了一家茶棚,坐下细聊。 齐德正在小声分析: “韩国公之罪,都是口供,没有……” 黄子澄无意中瞥见,外面一辆牛车上坐著的竟然是许克生。 他的脸当即沉了下来,招手叫来茶博士: “去,將牛车上那个读书人叫来。” 茶博士匆忙出去了。 “遇到熟人了?”齐德疑惑道。 “那个兽医。” “是许生?真巧。”齐德笑道。 黄子澄和他讲过太子巧遇一个兽医的经过,他对许克生这个名字並不陌生。 ~ 说话间,许克生进来了,冲黄子澄拱手见礼。 茶桌还有一位红脸膛的中年男子,但是黄子澄没有介绍,许克生没有贸然施礼。 黄子澄冷哼一声, “试期將至,你还有閒情逸致出来逛街?” 许克生急忙解释道, “晚生是来……” 不等他说完,黄子澄继续道: “又赚钱来了?做学问,就要坐冷板凳。一日暴之,十日寒之,如何精进!” 黄子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声音越来越严厉。 许克生只好洗耳恭听,这个愤怒的憨憨对自己有偏见。 黄子澄又训斥了几句,才不耐烦地摆摆手, “退下吧!” 许克生拱手告退。 糊里糊涂地被叫进来,又晕头转向地被赶出去。 ~ 看著年轻人走远了,齐德说道: “看他衣著朴素,不像爱財之人。刚才为何如此严厉?” “严厉?”黄子澄冷哼一声,“你是不知道,此子有多么离经叛道。” “怎么了?”齐德笑道。 黄子澄嘆了口气,说道: “这件事关係他的名声,我从未提起过。” 齐德心里顿时猫抓一般,急忙表示会保密的。 黄子澄继续道: “上次见面,我本想点拨他不要看重钱財,要去学习圣人的微言大义。你知道他怎么回答?” “如何回答?”齐德来了兴致。 “『財者,民之命也。』你听听,钱是他的命!人言否?” 现在提起这件事,黄子澄依然很生气。 齐德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了声, “此子是个妙人!” ~ 喝了口茶,齐德问道, “此子有大才?” 黄子澄撇了撇嘴,“在京城,有才华的满大街都是。” “那你这么上心?”齐德满头问號。 黄子澄解释道: “太僕寺试用此子的医案,有两头牛活下来了。我就想啊,在太僕寺上奏的题本里,他该是庶民,还是秀才?” “这不影响医术吧?”齐德疑惑道。 黄子澄摇摇头, “他可是太子点名的兽医,有功名岂不是更佳?” “原来如此!”齐德恍然大悟,“子澄兄用心良苦,许生会理解的。” 黄子澄不屑道: “我才不稀罕他理不理解,我是为太子考虑的。秀才的医案更易取信。” “那医案,可行?”齐泰问道。 黄子澄微微頷首, “太僕寺的兽医讚不绝口。我估计,十之八九会被朝廷採用。” “能用於战马吗?”齐泰急忙问道。 “许生说可以。” 54 猫病只是藉口 又是晴朗的一天。 天高云淡,一群大雁正在蓝天下展翅南飞。 许克生放下毛笔,走进院子,舒了一个懒腰。 杜县令最后出的题,他已经改写了几个版本。这种事不能找人请教、探討,只能闭门造车。 送葬的喇叭声越来越近,许克生疑惑地看向西边。 却看到送葬的队伍正在出村,队伍稀稀落落,几乎听不到哭声。 方主事今日下葬? 怎么之前没有人通知? 之前听董小旗说过,方主事的棺材不会拉回家,而是葬在这里。 方主事只有一个女儿已经出嫁,留在这里,方百户还能给烧点纸钱。 不少人听到动静都走出屋察看。 董小旗竟然也来了。 “小旗,你怎么没去?” 董小旗最近一直在丧事上忙活,出殯了反而没去,这让许克生有些意外。 “百户说了,一切从简,只留族人送葬。”董小旗解释道。 “哦?这不像百户的做派啊!” 董小旗看看左右,低声道: “主事在村里名声臭了,百户不好意思搞太大动静。史老大家的闹过,周三娘走之前赔了她一笔钱,才让她消停。” 许克生有些不解, “黑狗那么凶,为什么还养著?” 董小旗促狭地笑道: “家里养著一个美娇娘,主事又不常在家。百户去盯著也不妥当。不如养条恶狗,免得有糙汉子钻他的被窝。” 许克生依然觉得方主事太牲口, “都出人命了,他不打死,也不拴起来?” “这样更能嚇唬人啊!”董小旗摇头嘆息,“六品的老爷……” 许克生想到上次给方主事治驴,董小旗被老僕逼的差点赔一头驴。 那还只是奴僕。 董小旗看著送葬队伍,偶尔点著一个人,告诉许克生那是谁。 这次方家灰头土脸,没人找许克生的茬,也许他们都不知道其中的曲折。 许克生想问问周三娘什么时候知道狗咬死人的,最后他没有开口。 知道答案又如何? 人都已经走了。 ~ 出殯的队伍渐渐远去,村子终於重归寧静。 “咦?” 董小旗看著远处的几个生面孔,惊讶道, “他们刚才就在村口转悠,俺还以为是来送葬的。” 他大步迎上前盘问。 只几句话,他竟然將人带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矮瘦的中年男子,穿著灰色长衫。 身后跟著两个壮汉,像是护卫,其中一人拎著一个笼子。 董小旗老远就大声招呼, “找你看病的。” 许克生走在院外迎接,还不清楚是人病了,还是牲口病了。 ~ 秀士走到近前,拱手见礼,和蔼地说道: “许郎中,鄙人姓骆,家里的小猫病了,想烦君诊治。” 两人客套了几句,许克生將人请进了院子。 董小旗也跟著进来看热闹。 骆子英四处打量,这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 低矮的茅草屋,篱笆院墙, 臥室窗前有一棵石榴树,缀满了火红的石榴。 唯一独特的地方,是西厢房前扯了绳子,晾晒了不少药草,恰好將门挡个严实。 护卫將笼子放在桌子上,里面传来猫的叫声。 ~ 许克生正要打开笼子,屯里的一个老人匆忙来了。 “小秀才啊,俺的驴又不中了。” “怎么不中了?”董小旗笑著问道。 “拉稀唄!” “怎么还『又』?” 董小旗接著追问,全然不知他已经抢了许克生的台词。 “昨天吃药就好了,今天又拉了。” 许克生摆摆手,笑道: “我不用去,您老也別这份诊金了。您回家將牛棚清理乾净,別让牛在屎尿里呆著,就没病了。” 老人有些为难, “牛棚那地势凹,屎尿淌不出去。” 董小旗哭笑不得,大声道: “凹不能垫土吗?等你儿子回来,让他挑几筐土给垫高了。要么就换个高一点的地方拴牛。” 老人知道了原委,道声谢回家去了。 自己能动手解决,省了诊金,那自然是最好的。 董小旗有些不解, “他家牛棚怎么凹了呢?” 许克生解释道: “前段时间他家搭鸡窝,铲土的地方正好是拴牛的那块地。” “哦!”董小旗恍然大悟,那是黑狗死之后的事。 骆子英在一旁暗自点头称讚,许克生没有趁机夸大病情,大赚老人一笔钱。 反而直接告诉了原委,让老人省了一笔开销。 此人有赤子之心,对钱財取之有道。 ~ 许克生打开笼子,里面是一只狸猫,缩在笼子最里面,警惕地看著他。 骆子英提醒道: “这只猫脾气有点凶,许君小心点儿。” “是有点脾气。”许克生看著猫,刚伸手,猫就凶恶地叫起来。 同时,他观察到猫的动作有些僵硬。 他找来一根羽毛,左手拿著逗猫,还忍不住笑道: “小东西,虚弱的快叫不出来了,还虚张声势呢!” 趁著猫被羽毛吸引了,许克生的右手伸了进去,闪电般抓住了猫的后脑勺。 在猫的惨叫声中,將它抓了出来。 “它是怎么了?”许克生问道。 “不怎么吃食,脾气也变坏了,对主人又抓又挠的。”骆子英解释道。 “嗯,都饿瘦了。” 许克生一边温柔地擼著猫,一边和客人聊天。 骆子英惊讶地发现,小猫已经变得温顺了,在许克生的手下发出呼嚕声,没有逃跑,也没有伤人。 自送进国公府,他第一次见小猫如此安静。 这个兽医有点东西! “小猫几岁了?” “两岁零一个月。”骆子英大概估了一个时间。 “最近餵了不少的药?” “都是开胃消食的。” 许克生似乎很喜欢猫,只是一味地聊天,擼猫,丝毫不提病情。 “这猫之前的性子应该很温顺。”许克生猜测道。 “是的,性子……” 就在骆子英说话间,许克生左手托著猫头,右手捏著猫的前肩胛骨,双手轻轻交错。 咔嚓! 眾人都听到了一声轻微的脆响。 骆子英和猫都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了,一人一猫都愣愣地看著许克生。 许克生已经鬆开了手,继续轻柔地安抚小猫, “好了哦。” “这……它的骨头有问题?”骆子英惊讶地问道。 许克生指著颈部的一个地方, “这附近的韧带拉伤了,引起小关节紊乱,导致它脖子十分疼痛。” 骆子英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许克生將猫放回笼子,关上门。 透过缝隙,骆子英察觉猫比来的时候灵活了,治疗之前它的脑袋几乎不会转动。 骆子英忍不住连声感嘆, “没想到猫也可以正骨。” “理论上,狗、猪、牛、马也可以。”许克生笑道。 骆子英拿出了钱袋子, “诊金几何?” “五文。” 骆子英心中感慨,老公爷请了御医、兽医博士,每一次开销都不少於三百文。 许克生又叮嘱了一些近期的注意事项。 骆子英道了谢,带著猫告辞了。 ~ 村外,骆子英上马回城。 殿下將猫送来,老公爷求医无果,就在琢磨让谁来,最后决定让他跑一趟。 治猫是小事,甚至只是由头,观察许克生才是这次来的目的。 凡是进入太子视线的人,老公爷都会留意。 也许太子很快就將此人忘记了,那老公爷也会跟著忘记。 老公爷对太子忠心耿耿,自然不会有不臣之心。 太子子嗣繁茂,和老公爷血脉相连的却只有熥殿下一人。 有些事,需要早做准备的。 刚才的简单接触,许克生给他的印象还好,態度温和,做事从容,医术有独到之处。 不像有些读书人,或狂傲,或迂腐。 此子值得关注! 55 百户的心思活泛了 九月授衣。 已经过了巳时,赤日高悬,风依然带著寒意。 许克生在收拾行囊,今天要进城住一夜。 时光匆匆,转眼半个月过去了,明天上元县开考童生试。 他將笔、墨、砚台归拢在一起,用布条小心固定住,装进一个布袋子。 又放了两件衣服,將包裹系好, 看上去像一个医疗包,拿在手上很容易被误认去出诊。 只在京城住两夜,不需要太多行李,凑合一下就过去了。 午后周三柱会来,赶牛车送他进城。 一个朴实的农妇从厨房出来,大声招呼: “许郎中,面好了,现在吃吧?” “好啊!辛苦了!”许克生大声答应。 妇人咯咯笑著, “客气了啊!下次需要做饭,就来叫奴家一声。” 妇人解下围裙,回家了。 上午给这妇人家治牛,只是牛蹄子扎了根刺。 许克生没有收费,让妇人帮忙做一顿午饭,抵了诊金。 將路引贴身放好,出去洗了手。 饭菜已经放在了石榴树下。 简单的手擀麵,肉丁臊子,用豆瓣酱炒的。 面的清香, 肉的脂香, 酱的鲜香, 香味扑鼻,许克生口水出来了,拿起筷子唏哩呼嚕大口吃起来。 ~ 方百户敞著怀,背著手,趿拉著麻鞋在村里漫无目的地溜达。 因为老叔的葬礼,百户所的秋收、秋耕都是让他的副手试百户带人做的。 这让他有一种大权旁落的感觉。 已经过了三七,他特地出来巡视一番领地,昭示自己復出了。 方百户一摇三晃,步子有些慢,这次老叔的死给他的打击有些大。 官场少了一个有力的支柱,可能百户就到顶了。 天气凉快,他本打算停灵三十五天再安葬。 但是村民、老叔同儕的反应,都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除了三五个好友,吏部只来了一个主事,还是代表吏部来的。 村民之前都惧怕老叔,现在人死了,怨气都爆发出来了。 老叔无偿用工,黑狗咬死咬伤村民,黑狗吃了很多家禽…… 幸好自己还是百户,怨气没有波及到他家,但是终究让他有些灰头土脸的。 最后只能草草地安葬,甚至都没好意思让所里的军户送葬。 ~ 方百户一路閒逛,不断和遇到的军户打招呼,偶尔停下来聊几句。 军户有事相求的,如果是小事,他当场就给拍板解决; 不能现场决定的,也会安抚几句,承诺近期解决。 渐渐的,他又找回了尽在掌握的感觉。 走到了村东,尽头就是许克生的家。 方百户的眼睛眯缝了起来,神情有些阴鬱。 老叔摔伤了之后,一直说是许克生搞的鬼。 但是他没有信。 黑狗本就凶狠,又失踪了好多天,怎么能怪许克生呢? 从城里回来,他想检查黑狗的尸体,看看有什么异样。 可是狗尸早被老妻卖给了皮毛贩子。 黑狗是被他一棍子砸死的,皮毛很完整,卖了五文钱。 方百户已经走到了许克生家外,一眼看到他正在石榴树下吃午饭。 整个百户所,吃午饭的也就他了吧? 方百户晃悠著走了过去。 石榴已经全部摘了,叶子落了大半,靠西侧的石磨上堆满了石榴皮。 “百户,来一起吃点?臊子麵。” 许克生放下筷子,大声客气了一句。 方百户闻到了肉香,竟然是肉丁臊子麵,不由地嘆了口气。 一点活不干,还吃乾的,竟然还吃肉。 日子不过了吗? 败家子啊! 要是自己儿子敢这么馋嘴,一定打断他的腿。 咽咽口水,方百户婉拒了, “俺不饿。你吃吧。” 搁在过去,说不得要进去吃一大碗。 现在不行,老叔刚入土没几天,自己还是要吃几天素的。 何况自己还戴著孝,不便进去。 ~ 许克生见他站在院门外不走,似乎有事,便起身给他倒了一碗茶,送到院门口。 还没到跟前,一股浓烈的汗味就扑面而来。 据说孝子守孝可以不洗澡,不换衣服,看来方百户在身体力行。 许克生不著声色地错开了风向。 方百户这次没客气,接了过去。 走了小半天,说了很多话,早就有些口渴了。 “你小子行啊,都能自己擀麵了?” 许克生笑著摆摆手, “给陈扁担家治牛,没收钱,请他家的帮著做了一顿饭。” “好,挺好。”方百户拍拍大肚腩,笑了笑。 为了一口吃的,诊金都不要了,也就光棍汉乾的出来。 喝了几口茶,他又问道: “最近怎么了,你们两个兽医都在收帐?” 许克生笑道: “这不是都打了粮食,手头宽裕吗。” 方百户点点头, “也是。都等年底要帐,可是年底钱的也多,还不如现在要。” 许克生一摊手, “就这样还有耍横不给的。” 方百户笑著应和,心中却不以为然,到底是读书人,肠子就是多。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从老叔死了,他看许克生有点彆扭。 ~ 喝了茶,將空碗还给了许克生, “这里不喝生水、一天三顿的,也就你小子了!” 方百户连声感慨,一个兽医,日子过的比百户还滋润。 许克生笑著接过碗, “不喝生水,肚子就不容易生虫。” 方百户抚摸著肚腩,缓缓说道: “过两天,千户所的种牛轮到咱们所了。” “小旗说他带人去拉。”许克生附和道。 方百户点点头, “后续的活计你跟著搭把手,你这身医术可比你们小旗强多了。” 许克生有些疑惑,配种就是体力活,小旗带两个军汉足够了。 自己去了又能干嘛? 也就凑个数。 他似乎嗅到了阴谋的酸臭。 “搭把手没问题,”许克生应下了,“医术我还得和小旗多学习。” “好。”方百户哈哈大笑,“你快去吃饭吧,面坨就不好吃了。” 方百户挺著大肚腩,背著手晃晃悠悠地走开了。 一边走,一边咽口水。 这面,真他娘的香! ~ 许克生將茶碗放在水盆旁,等著一起洗。 回到饭桌前坐下,看到方百户正在前面和一个邻居大声说话。 许克生不禁哑然失笑。 现在就开始给我安排活了? 董小旗去拉种牛,因为他兼了百户所的医官,每年都领一份钱粮。 那我呢? 百户闭口不提好处,只派活。 企图白嫖,还挑拨自己和小旗的关係。 方主事死了,百户的心思变活泛了? 许克生拿起了筷子继续吃饭,不去想这些烂事。 这里犹如一潭死水,总是出其不意地让人窒息,幸好还有机会脱身。 明天如果考中了秀才,得想办法儘快离开这里。 56 童生试 清晨。 天光放亮。 许克生已经坐在了县衙的考场。 因为是县试,形式比较简单,並没有乡试、会试的號房,考场就在县衙。 在仪门和大堂之间的空地上,摆放了桌凳,五列十排。 秋高气爽,天气不冷不热,室外的光线更明亮,是很好的考场。 许克生的位置在第二排,紧邻西厢房。 他已经研好了墨,静坐等候髮捲子。 周围是衙役在忙碌,隱约可见大堂正中坐著杜县令,陪坐的应该是县里的县丞、教諭等官员。 林司吏站在廊下负责司时,左手拎著铜锣,右侧的高几上放了一个沙漏。 许克生有些紧张,双手握在一起,无声地用力揉搓,缓解心中的压力。 虽然推测杜县令会放水,但是放到何种程度很不好说,关键还是靠自己的水准。 这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时刻。 如果不中,人生会继续跌落。 卫所的活会多起来,下次再开卫所的同意文书也是大麻烦。 如果考中了,前面的路就宽了很多。 至少脱离了艰辛的庶民阶层,成为“士族”。 科举很磨人,三更灯火五更鸡,埋头苦读,皓首穷经。 101看书 海量小说在 101 看书网,101????????????.??????任你读 全手打无错站 即便考上功名,封建官场也不是一片祥和。 相反,官场斗爭十分残酷,既分高下,也分生死,稍有不慎,可能粉身碎骨,身死族灭。 可是身处封建皇朝,许克生也別无选择。 不想作为小民任人欺凌,就只能以身入局,绞尽脑汁去掌握权力,搏杀出一条康庄大道。 ~ 林司吏敲一声锣,衙役们开始分发试卷袋。 袋子的最外面贴了浮票。 许克生看著浮票,百感交集。 看似不过轻飘飘的一张纸,却曾经像五指山一般沉重,差点將他压的不能翻身。 浮票最上面写了一排大字: “浮票。交卷自行揭去,发案比对。” 右侧是考试的日期, 左侧是考生编號, 中间是楷书竖写的考生姓名: “许克生”。 许克生手指轻轻拂过浮票上的名字。 这次糊里糊涂地过关了,完全不清楚幕后的故事。 但是他推测,肯定有一系列的巧合, 有信国公府的董百户, 有东宫伴读黄子澄, 更有断腿的方主事。 杜县令发现不让考试风险很大,但是收益已经没了,最后只能放行。 许克生清楚,以后还会遇到比这更大的困难。 別无他法,一路战斗下去。 相信也会和今天一样,最终都能坚定地迈过去。 ~ 又过了盏茶时间,大堂上有人发话,声音听不清晰。 接著,林司吏又敲了一记锣。 许克生推测开考了。 果然,衙役开始分髮捲子。 许克生拿到一叠捲纸,全是印著红色竖线的纸张。 上午考四书文。 第一页已经用整洁的小楷写了考题: “今日性善,然则彼皆非与?” 看著熟悉的题目,许克生的心忍不住猛跳了一下。 这次稳了! 自己需要做的,就是保持卷面乾净,將修改了十几遍的文章写下来。 其余的交给杜县令! 知道了结果,许克生的心態变得十分平和,彻底没了压力和紧张。 ~ 临近正午,林司吏又敲了一声锣,沉声喝道: “落笔,合卷。” 上午的考试结束了。 许克生撕下了浮票,小心地压在砚台下。 在童生试中,浮票的形式大於意义,可是对他却意义非凡。 小吏们收拢卷子,进堂呈给了杜县令。 杜县令看了一眼堂外,吩咐道: “给食。” 中午县衙管饭,下午还要继续考。 每人一碗米饭、一碟咸菜、一枚熟鸡蛋、一碗青菜豆腐汤。 在现场服务的衙役、小吏也有饭,不过只有米饭和咸菜。 官员也有午饭,但是杜县令放在了一旁,开始阅卷。 决定这次考试成绩的,主要就是上午的四书文,下午的考题只是参照。 內容合格的他就做一个记號,放在一边,最后会再看一遍,点一个名次。 內容太差的卷子就直接丟在一旁,当场黜落。 县试没有糊名,很快他看到了许克生的。 仔细读了一遍,內容中规中矩,可以放心地给过,不担心被人挑刺。 他也在卷子一侧做了记號。 ~ 米饭用的是今年的新米,许克生心情好,吃的十分香甜。 吃了午饭,考生们坐在位子上休息,不能交头接耳,衙役在四周盯著。 一炷香后,锣响开考。 下午考的是五经文和杂文。 许克生看到第一道五经文的题目: “《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 这句话出自《论语》,只需要解释含义,並引申到修身就可以了。 题目很熟悉,那天杜县令考背诵就有这一段。 原来杜县令不仅关照了八股文,连经文释义也漏题了。 其实下午的只要別太差,一般不影响上午的结果。 许克生不由嘆息,杜县令不做则罢,做了就很彻底,禁考是如此,漏题也是如此。 杂文是按照某县的一次年收入写一份题本。 这道题很简单,许克生平时练习过。 他的毛笔一直没有停过,答题十分顺利。 写完最后一个字,回头仔细检查一遍,修订了错误,开始誊抄。 当他誊抄结束,已经太阳西斜了。 开始有人交卷了。 许克生没有动,提前交也出不了门,只能过仪门等候,最后等考试结束,才能开侧门放行。 林司吏適时敲了一记锣: “离考试结束还有一炷香!” 许克生將卷子合上,安静地等候考试结束。 终於,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申时了。 钟声在京城飘荡,林司吏敲了一记锣,沉声喝道: “落笔,合卷。” ~ 夕阳西下。 许克生缓缓走出了县衙。 考了一天,有些疲倦了。 他很庆幸这是在明初。 一元復始,万象更新,很多制度都很简单,还在完善中。 正德之后因为考生多,童生试变得复杂了,包括县试、府试、院试,层层过关,十分折磨人。 现在童生试就考这一次,这次过了,自己就是秀才了。 並且考试时间很灵活,可以年初二月份考,也可以放在年尾秋收后考。 许克生信步朝城南的旅店走去。 今晚还要住一夜。 明天一早发榜。 许克生清楚考中没有悬念,但是他想知道,自己的名次是多少。 57 许老先生! 天色微明。 一声悠扬的钟声响起,城门缓缓打开,百姓踩著寒霜蜂拥而入。 上元县衙的大门外很快匯聚了不少学子,不少人心中忐忑不安,祈祷自己的名字在榜单上。 主官都聚集在大堂,教諭放下笔,榜单写好了。 礼房的书吏来回核对了两遍,和名单完全一致。 杜县令捻著长髯在一旁看著。 他给许克生定了第三名。 第一、第二过於显眼,第三名既很靠前,又不那么引人注目。 更何况黄编修的殿试也是第三名。 都是第三名,给黄编修的印象会更深刻。 杜县令捻著鬍子,微笑著频频点头,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很得意。 教諭躬身请示: “县尊,核对无误,现在张榜公布吗?” 杜县令点点头: “张榜!” ~ 许克生早早地醒了,收拾妥当,便在屋內缓缓走步健身。 直到钟声响起,才去退了房。 找了一家早点铺子坐下,点了一份糯米裹油条,一碗炒米粥。 百姓正在入城,沉寂一夜的京城已经甦醒,喧囂声渐起。 肚里有了热乎饭,驱散了一身的寒意,许克生不急不忙地朝县衙晃悠。 为了避让往来的车马,他走的很慢。 他以为自己住在城里,应该是到的比较早的。 到了才发现,榜单前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在看,还有几个穿著短衣,明显不是考生。 来迟了,还是来早了? 县衙门口站了一二十名读书人,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许克生先去看了榜单,人少也好,至少不拥挤。 从头开始看,很快就看到了自己。 第三名。 许克生很满意,能考过就够了,没想到名次还这么高。 案首叫“彭国忠”,名字都比其他人大了一圈。 榜单不大,许克生一直看到榜尾,这次录取了二十人。 按照朝廷规定,榜单上的算是廩膳生员,每月可以领六斗廩米。 自己也是吃公家饭的人了。 许克生正在看人名,一个小吏过来拱手问道: “可是榜上第三的许相公?” 第一次被叫“相公”,许克生有些不习惯,愣了一下才点头称是, “正是。” 小吏陪著笑,提醒道: “许相公,该去拜谢县尊了。” !!! 许克生恍然大悟,自己將这茬给忘了。 考上生员,主考的县令就是各位生员的座师,需要去拜谢的。 许克生看到,县衙门前的那群读书人已经排好了队伍,都在看著他。 他急忙走过去,有些赧顏地向眾人拱手道歉,然后站在了第三位。 这就是没有师承的坏处,没有人提醒他流程,他也完全忘了要拜座师。 最前面站著案首,一个穿素色长衫的年轻男子,中等身材,衣服下摆有两块补丁。 小吏打开了侧门,眾人在案首的带领下鱼贯而入。 ~ 杜县令已经在大堂端坐上首。 眾人上前施礼,感谢座师提携。 杜县令威严地训导了几句,无非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彭国忠带著眾人表示受教了,一定戒骄戒躁,精进学业。 杜县令的口气变得温和,像个大家长一般和生员们閒聊起来。 先是问了案首几句。 彭国忠中等身材,国字脸,皮肤黝黑,说话有些拘谨。 许克生从他们的谈话得知,彭国忠字子诚,年龄二十岁,出身农户,已经结婚了。 之后他就跳著问了几个,第十五,第七,第二十,…… 新鲜出炉的生员都有些拘谨,对县令十分恭敬, 甚至带著感激,是县令大笔一挥,自己的身份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有许克生知道,堂上坐的是个什么货色。 到许克生了,杜县令问道: “许生,可有表字?” 他推测许克生尚未及冠,应该没有表字。 他已经帮著取了一个,就等著告诉许克生了。 许克生明白他的动机,幸好早有准备: “先外祖在日,已为学生取字『启明』。” 杜县令很失望,还是夸讚了一句, “哦,『启明』好啊!『克生』是艰苦奋斗,『启明』就是玉汝於成。” 杜县令又隨机挑了前几名学子,嘘寒问暖几句,最后坐直了身子。 至此,今天的拜见结束了。 眾人退出了衙门,站在大门外又是互相一阵寒暄,他们以后就是同案了。 许克生和大家客气一番,率先拱手告辞, “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 和周三柱约好今天买牛,他应该已经在牛马市等候了。 ~ 周三柱已经到了牛马市外,存了牛车,等在饮虹桥下。 在他前面不远,是许克生曾经摆摊的地方。 黄子澄也到了,正站在一棵柳树下和卫郎中说话。 黄子澄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长衫,乾净利索。 卫郎中依然不修边幅,长衫皱皱巴巴,沾了一些污渍。 黄子澄询问道: “最近半个月,又医治了几头?” 之所以说“又”,因为太子规定的数量已经完成了。 但是死亡率太高,十头只存活了三头。 因此,他要求卫郎中继续寻找这类病牛诊治,希望熟能生巧,提高存活率。 卫郎中回道: “小人实在找不到『肝胆湿热』的牛了,就找了一头驴,两匹驮马。” “结果如何?” “只存活了一匹马。” “嗯?”黄子澄蹙起了眉头,心中有些不解。 “是小人学艺不精。”卫郎中很惭愧。 黄子澄背后双手紧握,许克生一次就成功了,难道只是运气吗? 沉思片刻,他又询问道: “最近这三头有记录吗?” 卫郎中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纸,双手奉上, “小人都已经记下了。” 黄子澄翻了一下就塞进袖子。 “编修,小人是否可以交差了?” “继续。” 经验积累的多了,存活率应该会上去的。 “是。”卫郎中躬身领命。 他没有任何不满。 回太僕寺也不会閒著,做什么不是做。 何况每一次仿照医案去做,都能有新的领悟。 ~ “忙你的去吧。” 黄子澄背著手,准备回去了。 卫郎中急忙拱手问道, “编修,许老先生还健在吗?” “谁?”黄子澄愣了。 “就是写医案的那位老先生。” 黄子澄差点笑喷了,便起了捉弄的念头: “在,活的好著呢。” 卫郎中兴奋的满面红光,有些拘谨地搓搓手, “能否说说,他老人家收徒的条件?” 黄子澄愣了, “……” 你闹什么呢? 他才十七岁,你都三十七了。 “这个……” 黄子澄有些骑虎难下了,玩笑开大了,该怎么让卫郎中死了心呢? 卫郎中听到了笑声,以为黄子澄在笑他不自量力,老脸都憋红了。 他急忙吭吭哧哧地解释道: “小人自从看了医案,每次行医都能从中有所感悟,越是琢磨越是感觉医案的博大精深。” “其背后牵扯的医理之繁杂,小人望而生畏,那必是浩如烟海的学问。” “小人拜师有点痴心妄想。但是哪怕做许门走狗,也是小人的荣幸。” 见他言辞恳切,黄子澄犯难了, “这个……” 没想到卫郎中如此认真,玩笑开大了。 卫郎中做事勤恳负责,直接告诉真相是不是有些伤人? 那该怎么解释? 58 太子秘闻? 黄子澄有些苦恼,刚才不该开玩笑的。 当然,卫郎中將医案夸的天乱坠,他是不以为然的。 兽医,微末小技,再经典的医案也比不上圣人典籍。 “这个,其实吧,你的水平也不错。本官是说,写医案的这个人吧,……” 彩虹桥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许克生来了。 黄子澄有些急了,此子怎么来了? “你先去做事,要提高牲口存活的可能。其他的事再议。” 他先赶走了卫郎中。 不能现在让两人见面,不然自己就尷尬了。 卫郎中以为是自己要拜师的想法高攀了,急忙躬身告退,有些惭愧地离开了。 黄子澄捻著鬍子看著卫郎中进了牛马市,不由地又笑了,没想到卫郎中如此推崇那份医案。 既然医案如此好,为何死亡率却居高不下呢? 他已经给太子去信,详述了情况。 他知道太子想要什么,但是如此高的死亡率,根本无法全国推广。 希望卫郎中逐步提高技术吧。 他从未想过,让许克生去帮忙,读书人怎么能从事这些匠人的活计。 ~ 许克生下了桥,看到不远处周三柱在冲他招手。 他没有急著过去,因为他也看到岸边柳树下的黄子澄,黄编修再冲他招了招手。 许克生冲周三柱摆摆手,然后走到黄子澄身前,拱手施礼, “晚生拜见黄编修。” 黄子澄看他背著小包裹,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这包太熟悉了。 昨晚他看到了誊抄的卷子,许克生的第三名实至名归。 “又来作甚?” 刚考上生员,不会是来摆摊的吧? 那就太逆天了! 担心他又来一次说教,许克生急忙解释: “晚生要买一头驴代步……” “买什么驴?”黄子澄哼了一声,“呃,买驴啊,去吧。” 驴是普通读书人代步的重要工具,经济上稍微说得过去的,都会备一头。 许克生现在买,已经很晚了。 黄子澄咳嗽一声, “你写的医案,没有问题吧?” ??? 许克生有些糊涂,能有什么问题? “编修,该写的都写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太僕寺推行的时候,只有三成的存活率。” “哦,估计是伤口感染吧。”许克生没有见到具体的手术记录,只能猜测最大的可能。 黄子澄对“感染”完全没有概念, “那该如何解决?” 许克生沉吟了一下回道: “將晚生在医案里写明的落到实处,其余的看天意。” 郎中能做的就是保持环境清洁,伤口按时消毒上药。 没有抗生素,主要还是靠牲口硬扛。 黄子澄: “……” 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 许克生拱手告退。 黄子澄又点拨道: “你已经有了功名,可以考虑改回『周』姓,认祖归宗。” 建议有些突兀,但是许克生明白这是好心提醒。 赘婿的孩子榜上有名,很多人会將姓改为父姓,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则,官府不会阻挠。 可是自己不一样啊,自己上一世就是“许”姓。 “先母在日,曾嘱不许改姓。” 黄子澄微微頷首, “那就罢了。” 改没什么问题,不改也不会有人指责。 他又忍不住一顿叮嘱: “考上了生员,不过是第一步,以后的路还很长,要戒骄戒躁……” 许克生不断点头称是,一副信心受教的样子。 心里却不以为然,骄傲首先得有人捧。 自己几乎没什么朋友、同学,除了周家庄和卫所的人,没人会在乎。 ~ 凉国公府。 一只喜鹊停在外面的枝上,蹦蹦跳跳,十分快活。 蓝玉看著窗外,神情忧鬱, “自从王国用给李善长喊冤,陛下似乎將他给忘记了,提也不提。” 骆子英明白,老公爷关心的是王国用的死活吗? 当然不是! 老公爷关心的是陛下的心思。 是继续挥舞刀子,加强皇权,还是就此罢手,以后君臣相得。 从洪武九年陛下掀起了空印案,之后就是胡惟庸案、郭恆案,每一次都杀的高官显贵人头滚滚。 至今也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 大臣害怕,勛贵们更害怕,老公爷一样忧心忡忡。 骆子英坐在窗下,摇著摺扇, “忘了才好。至少王部郎是安全的。陛下似乎也有后悔的意思,韩国公毕竟是陪伴陛下征战天下的老臣子。” 蓝玉苦笑著摇摇头。 那位会后悔? 一个胡惟庸案,从洪武十三年杀到了洪武二十三年。 如果他会后悔,早就该封卷了。 骆子英似乎看出了蓝玉的心思,安慰道: “王部郎的奏本还有一层含义,就是罪不加於尊。” 蓝玉笑了笑, “希望陛下能听吧。” 免死铁券都成了摆设,一块生锈的铁皮而已。 指望那位仁慈,对王公大臣另眼相看,还不如指望自己多活几天,熬到仁厚的太子继位,过几天舒心日子。 ~ 书房只有他们两个人,外面有老兵把守,十步之內不会有人靠近。 但是蓝玉还是警惕地看看左右,才低声道: “太子入秦,在潼关停留了五天。” “怎么停这么久?”骆子英十分疑惑。 现在天下承平,潼关的重要性下降了,没什么值得太子停留这么久。 “太子到潼关就病了,养好身体之后才继续的行程。” “哦,原来如此。” 两人都是当作一件秘闻来谈,並没有觉得是多严重的一件事。 出远门生一两次病,这是太常见不过的事了。 何况太子身边还有御医,太医院最好的御医。 ~ 骆子英合上摺扇,笑道: “说到太子,学生想起了一件事。太子曾经夸讚过的许郎中,考中了生员,上元县第三名。” 蓝玉戏謔道: “哦?嚯!考了个探郎,厉害!” 骆子英打开摺扇,笑道: “老公爷,那还不找探郎看马?熥殿下昨儿还派人来问的。” 蓝玉面露笑容,捻著灰白的鬍子道: “方便的时候,老夫找他治马。” 战马的病不能再拖了,马夫稟报,战马已经瘸了。 骆子英劝道: “老公爷,要去就儘快。学生担心他以后放弃了兽医这个行当。” 蓝玉愣了, “为何?” 骆子英笑道: “老公爷,许生过去是庶民,当兽医是为了谋生。现在他可是有了功名。” 蓝玉听明白了,呵呵笑道: “穿了襴衫,戴上方巾,开始要面子了。那就这几天吧。” 骆子英也是穿襴衫的,当即找补了一句: “如果仕途无望,读书人可以说『不为良相,即为良医』,但是绝没人说『不为良相,即为兽医』。” 蓝玉被逗笑了,爽朗的声音传出很远。 外面的喜鹊被惊起,展翅飞走了。 59 疑心 天空碧蓝,秋风送爽。 牛车晃晃悠悠,在宽阔的官道上一路向东。 路两旁的庄稼都收割了,留下了大片的荒野。 周三柱满面春风,鞭子在空中甩的啪啪作响。 忙碌了半生,生活终於有了盼头,他第一次发现京外的秋景如此好看。 许克生坐在牛车上,后面牵著三头牛一头驴,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羡慕的目光。 这么多牲口! 绝对大户人家! 许克生帮周三柱挑了两头母牛,一头牛犊子。 周三柱还想多买两头,被许克生劝阻了,让他积累经验之后再说。 许克生自己也买了一头两岁的关中驴,通体黑色,肩宽背厚。 前面的路口拐进去,再走三里路就是周家庄了。 “我跟你去把牛安顿了。”许克生大声道。 “这次你是得去,”周三柱用鞭子指著前面,“都来接你了!” 许克生也看到了,路边站了不少人,最前面的那个白须飘飘的老人正是老族长。 “都在等我?” “你中了秀才,村里肯定要庆贺一番的。” “哦,好吧。”许克生不喜热闹,但是这份好意却无法拒绝。 周三柱大声道: “他们估计等你大半天了,都高兴著呢!” 说话间,牛车已经快到近前了。 许克生提前下了车,快步迎上族人。 老族长捻著鬍鬚,满面红光, “启明,你是咱们村第一个秀才!” 许克生上前和眾人见礼。 过去熟悉的村民,反而有些拘谨,甚至有些畏惧了。 许克生现在是“士”,和他们已经不一样了。 许克生有些心酸,多好的百姓! 吃苦耐劳,勤劳肯干,却偏偏生活在尘埃之中。 ~ 眾人簇拥著许克生进了村子。 鞭炮声、锣鼓声,吵闹的说话都听不清楚了。 周家庄沸腾了,犹如过年一般。 看到每个人都喜气洋洋,崇拜、甚至敬畏地地看著他,许克生心中感慨不已, 在这个时代,一个读书人就能改变一个宗族的命运。 也难怪他们如此开心,因为好日子要来了。 簇拥过来的人更多了,称呼也多了起来。 小娃娃乱喊“秀才公”; 见过世面的叫一声“许相公”; 辈分长的叫他“启明”,同辈则兄弟相称; 辈分低的亲切地叫一声“大叔”“大爷爷”,甚至有辈分太小的叫他“叔公”。 许克生谦和地和眾人说话。 他被推到了上位,紧挨著老族长。 村民说话都很直接, “俺女儿说亲都拖了,就等启明考中了,俺给她寻个好人家。” “俺也是,上个月媒婆上门给俺儿说亲,俺直接推到了年底。” “……” “叔公再考上举人,咱们老周家就威风起来了!” “现在也威风!周边那两个村子都没秀才呢!” “……” 虽然只是秀才,但是下一次考就是举人了。 他们朴素地认为,医术都这么厉害了,考个功名还不是手拿把掐的? 没人怀疑他考不上,敢这么怀疑的会被族人打死。 ~ 族长叮嘱道: “启明啊,读书很费钱的,缺钱你就说话。” 许克生端起酒杯,笑道: “那是,和自家人,我一向有事直说的。” 族人都大笑,“自家人”这三个字直接落在了他们的心坎上。 眾人纷纷端起酒碗,庆贺许克生中了生员。 酒过三巡。 族长问道: “启明啊,以后有什么打算?” “闭门读书!”许克生毫不犹豫地回道。 “好!”族长拍著大腿,大声讚嘆。 他还担心年轻人飘了,想点拨几句,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许克生又补充道: “除了周家庄的牲口,以后不再出诊了。” ~ 太阳西斜,方百户从千户所回来了。 千户召集几个屯田的百户所,询问了秋耕的情况,还有种牛的分配。 方百户进村,直接朝村东走去,想问问董小旗准备带哪些人去拉种牛。 这次,他想让许克生一起去。 不知道为什么,看著许克生如此有限,他就心里不舒服。 路过许克生家门口,百户意外地发现房门紧闭。 院子里收拾的很整齐,但是地上飘著落叶,好像很久没有人住了似的。 许克生出远门了? 他又看到了西厢房,门口依然晾晒了不少中草药。 他实在不能理解,南边就是荒野,院子这么大,路南还有地方,为什么非要掛在门上? 老叔在京城治伤,一直怀疑是许克生。 如果狗是许克生弄疯的,那失踪的这段时间,最有可能是藏在西厢房。 方百户心里一阵猛跳,自己都不敢相信这种判断。 看左右无人,他推开篱笆门,快步走了过去。 门前掛了薄荷、臭蒲,臭烘烘的。 房门用绳子系的死扣,门后似乎隱藏了真相。 方百户直接解开了绳扣,推开了房门。 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百户,您找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惊讶的声音。 ~ 方百户回过头,是董小旗, “门没有关严,有条黄狼子跑进来了。” 董小旗笑道: “进去也不怕,那是许生炮製药材的屋子,里面除了药没其他的。” 方百户趁机看了一眼屋子,东墙掛满了药草。 西墙新开了一扇窗户,窗下有灶,和各种加工药材的碾子、刀具。 “这什么味,这么呛?”方百户皱眉道。 “他才炮製过砒石,可能是那玩意的味儿。” 方百户急忙关门后退,砒石可是剧毒。 ~ “他出门了?”方百户问道。 “是啊,考试去了。” “哦,考试去了,”方百户点点头,“你怎么来了?” “刚拉种牛回来。” “哦,配……你说什么,考试?考什么试?” “童生试啊,昨天考的。” 方百户的眼睛瞪圆了,里面全是问號。 自己没给开同意文书,他是怎么报上名的? 他的脑袋要炸了。 老叔生前提防的事,还是发生了。 “百户?百户!” “呃?”方百户如梦方醒,“什么事?” “百户,俺去餵牛了。” “他住店的路引带了吗?”方百户越发糊涂了,也没找自己开路引啊。 “俺找试百户给开的。” 方百户恼了,“老子还没死呢!” 董小旗陪著笑, “您当时在忙白事。” 方百户: “……” 他烦躁地摆摆手,赶苍蝇一般。 “餵牛去吧你!” ~ 董小旗看看他,转身走了,今天百户很不对劲,见了鬼一般。 方百户也出了院子。 前天下午看到许克生坐著牛车出村,拿著医疗包,还以为去出诊,没想是去考试的。 他摸了摸腰间的官印,一直稳稳地系在腰间。 同意文书不同於路引,试百户开具不了。 可是他確定,自己没开具过。 他分析了各种可能,想的脑子疼,但是全都不可能。 刚才他不敢和董小旗说太多,唯恐传到上司耳朵里,引发更大的麻烦。 等许克生回来吧,咱得好好问问他。 方百户心中塞了一团火,眼中闪著凶光,大步回家了。 60 白忙活了 夕阳晚照。 信国公府后园,满院枯枝。 汤瑾在侍女的搀扶下在散步,累的满头大汗, “小爷肚子疼!” “断腿也疼!” “小爷渴了!” “……” 变声期的公鸭嗓子不断嘎嘎抱怨。 但是侍女不敢停,罗管家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呢。 汤瑾也不敢停。 每次他耍赖不活动,罗管家就带著全府的嬤嬤、侍女跪下认错,照顾不周,请公子责罚。 这让他很吃不消。 终於,罗管家说道: “一刻钟了。” 这一句不异於天籟之音,汤瑾鬆了一口气,走进长廊缓缓坐下。 按照医嘱,每天活动五次,每次一刻钟。 汤瑾接过侍女递来的桂熟水,猛灌了几口,水洒了不少在胸口,没有一点形象可言。 罗管家苦著脸,连声提醒: “公子,慢点喝,慢点喝!” 汤瑾將茶盏放下,抱怨道: “什么狗屁规定!为什么每天都要下地走?” 罗管家笑道: “小公子,这可是许郎中的规定。” 一问一答,是每天活动后必须有的。 他们不用许克生来复诊,请了御医周慎行。 可是周御医就是个老狐狸,提供的方子温补为主。 幸好还有许克生给的护理方法。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只是方法有些折磨病人。 汤瑾撇撇嘴, “一个兽医……而已!” 罗管家笑道: “公子,他考中生员了,上元县第三呢。” !!! 汤瑾十分意外,嘎嘎惊叫: “成了秀才?” “就他?一个兽医?一个屯户?” “看榜的奴才没抄错名字吧?” “重名了吧?!” 一个是浑身牛粪味的兽医, 一个是风度翩翩的秀才, 汤瑾无法將二者重叠在一起,太违和了! 罗管家也嘆道: “老奴刚听到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卫所没有官学,一个军户能考中秀才,那是真下苦功夫了。” 在场的僕人大多都见过许克生,他们也都惊嘆连连。 读书的兽医,和懂医术的读书人,是有天壤之別的两个形象。 许克生的形象彻底变了,已经成了一个医术高明、香喷喷的才子。 ~ 汤瑾挠挠头, “想起来了,董百户提起过,这人要参加童生试的。” 汤瑾学著父亲的模样,捋著不存在的鬍子,微微頷首: “好啊!是个有出息的!” 接著就嘎嘎地乐, “秀才好!万一走漏了风声,就说是『许相公』救了小爷。” 侍女掩嘴笑道: “以后他官居一品了,公子就更不用在意了。” 汤瑾砸吧砸巴嘴, “真到那一天,小爷我满世界炫耀!” 眾人哄堂大笑。 罗管家问道: “公子,送一份贺礼吧?” 汤瑾爽快地答应了: “送吧,结个善缘。” ~ 暮色四合。 杜县令拿著摺扇,顺著贡院的一条街缓步向前。 还特地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袍,这是他最得体的一件衣服。 街上冷冷清清,再过一个时辰就宵禁了。 杜县令突然拱手见礼,惊讶道: “哎呀,翰苑先生!真巧啊!” 一旁的文房用品店,黄子澄正在门口挑选毛笔。 其实一点也不巧,杜县令就是故意製造的偶遇。 娘说了,做事要趁热打铁,交友也是如此。 多和黄子澄见见面,趁著刚送出的好处正热乎,好好捶打一下关係。 一来二去,关係就不一般了。 黄子澄转头看了他一眼,疑惑道, “兄台是……?” “在下上元县令,姓杜,字子岩。” 杜县令有些尷尬,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忘记了,今天真是来对了。 黄子澄有印象了,拱手笑道, “原来是杜县,失敬!失敬!” 杜县令打了个哈哈,说了几句天气,然后笑眯眯道: “启明这次考的挺好,都是翰苑先生指导有方啊。” 当然还有本县的“照顾”,才进了前三。 “启明?是哪位大才?” 黄子澄又迷糊了。 杜县令心里咯噔一下,有一脚踏空的眩晕, “许生啊,他的字不是启明吗?这次他的童生试考了第三名。” “许克生!”黄子澄恍然大悟,“他竟然有字?” 杜县令急了, “翰苑先生,这,您和他不熟吗?” 黄子澄哈哈大笑, “当然不熟,只是三面之缘。” ??!! 只见过三面? 杜县令又羞又恼, “那……那……您为何对他如此关心?” 黄子澄奇怪地看看他: “我就是想看看他的卷子,估摸一下他的水准。当时不也说了吗,我和他不熟。” 杜县令心里苦。 谁能想到你说的真话,还以为你客套呢。 黄子澄的脸色变了,严肃地问道: “你……放水了?” 杜县令一本正经道: “怎么会!在下主持考试,素来公正为先。” 他不能承认放水了,甚至都不敢去想漏题的事。 这些年轻官员都是属狗的,发现问题肯定咬他,一次弹劾就能將他送进大牢。 黄子澄心里多少明白了,当即拱拱手, “在下告辞了。” 说著他满脸冷漠地扬长而去,徒留杜县令在夕阳下凌乱。 ~ 宵禁的鼓声响起,杜县令失魂落魄地进了家。 老母亲迎了上来,低声问道: “儿呀,怎么了?没遇到编修?” “遇到了。”杜县令连声苦笑。 “他摆谱了?儿啊,娘告诉你,这不算什么,脸皮厚一点,他越不客气,你越……” “娘!”杜县令忍不住打断了她。 “呃,怎么了?” “黄编修说了,和许克生不熟,只见过三次。” “这……这……”老母亲也愣住了,“不熟他看什么卷子啊?” “好奇唄!” “哎,”老母亲嘆了一口气,“好奇心害死人吶!” “可不是嘛!我这的心思……白折腾了!” 杜县令要被气哭了。 忙活了半天,又是漏题,又是关怀,结果是自己想多了?! ~ 老母亲给他端来了晚饭, “快趁热吃吧。” 杜县令摇头嘆息,捏起了筷子。 老母亲忍不住问道: “凭他自己本事,能中吗?” 杜县令想了想,点点头, “能!但是得在五名之外了。” “哎!”老母亲重重地嘆息,“白便宜了那小子!” “是啊,他要进府学了。” “你留他在县学!”老母亲恨恨地说道,“不能就这么算了!” “娘,晚了,名单已经报去府衙了。” 杜县令放下筷子,心塞的难受,吃不下去了。 母子两个瞠目结舌,相对苦笑。 61 方百户的一声吼 日过正午,许克生坐著牛车回家了。 本想在周家庄住一夜,没想到一拖就是三天。 周三柱忙著將牛车上的物资搬下来,都是村民送的鸡鸭鹅、青菜之类的。 许克生则去了路南的荒野,清理出一块地,临时拴驴。 两人商量在哪里搭建驴棚, 周三柱指了几个地方,许克生都不满意。 想想院子里要多一头驴,吵闹不说,味太大,夏天还招蚊蝇。 周三柱指著路南的荒野,“你去找百户,在路南要块地搭驴棚?” “好!” 两人正商量著,一个矮壮的中年军汉来了,陪著笑,放下两只公鸡、十几枚铜钱。 “许郎中……呃,许相公,给您送诊金来的。” 许克生没有客套,示意周三柱收下, “韩大郎,怎么今天宽裕了?” 韩大郎搓搓手,笑道: “出去打零工,赚了点。” 周三柱笑眯眯地將东西拿走。 秋收后,他和许克生上门收诊金, 这人当时很横,一口一个“小许”,一个子不掏,也不让抓鸡。 现在不仅亲自送来了,还一口一个“许相公”。 功名果然是好东西。 董小旗从后面来了,看到这一幕,当即喝道: “韩大郎,你欠俺的诊金也该付了。” 韩大郎掉头就走, “让俺再缓缓,手头紧著咧。” 董小旗气的骂骂咧咧, “你小子有钱天天喝酒,却没钱给老子的诊金!下次牛病了,別来烦老子!” 韩大郎头也不回,三步两步就没了人影。 董小旗摇摇头,对许克生嘆道: “俺是看出来了,这帮杀坯都有钱,就是故意赖帐的。” 他已经尝到了清债的甜头,手头鬆快了,妻子说话都温柔了很多。 ~ 董小旗说了几句喜庆话,恭喜许克生考了功名。 他又突然提到,“百户来找你几回了。” “什么事?” “他没说。”董小旗摇摇头。 “那我去找他。” “哦,对了,你考试的第二天,百户说你西屋进了黄狼子。” 许克生看向西厢房,不由地笑了, “里面毛都没有。” 董小旗叮嘱道: “百户这两天心情不好,脾气臭的很。你小心点儿。” ~ 方百户蹲在院子里,舀了一瓢水正在牛饮。 看到韩大郎从门前经过,方百户叫道: “你刚才拿鸡干什么去了?” 韩大郎急忙叉手道: “百户,那是给许相公的诊金。” “他回来了?”方百户的脸沉了下来,又酸道,“这就『相公』了?” 韩大郎见他面色不善,匆忙走了。 方百户將水瓢丟回水缸,拔脚就要出门。 “你干什么去?”妻子在后面大声问道。 方百户怒道: “俺去问他,俺没开文书,他怎么报的名?” 妻子吃了一惊, “同意文书?你没开?” 方百户点点头,低声道: “老叔想留下他。” 妻子上下打量丈夫,平时藏不住话的,这次竟然能憋好多天,有出息了啊! 可惜,如果能早一点嘴巴严,也不至於只混了个百户。 妻子嘖嘖讚嘆,方百户被看的浑身不自在, “真没开!” 妻子沉吟片刻,低声道, “估计是你喝多了,他自己盖的。” “会是哪次?” “那谁知道?!”老妻翻了翻白眼,丈夫醉倒在村里的次数太多了,根本数不清。 “那俺去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干。” “回来!”妻子低声喝道。 看著他一脸的愤怒,妻子冷笑道: “你想怎么样?闹去千户所?闹去应天府衙?” “闹到御前俺也奉陪!”方百户梗著脖子怒吼。 “请上官惩罚你的失职?”妻子冷笑著反问道,“上官问你,为何不同意他考试,你如何答?” 方百户: “……” 他的后背升起一身寒意,只顾著愤怒,忘记自己也有责任。 官印不是你盖的? 你连官印都守不住,废物! 官印是你盖的? 这都能忘,还有脸闹,昏聵! 你不同意他考试? 你嫉贤妒能,干扰朝廷抡才大典,该死! 怎么都是错。 ~ 方百户气的眼珠子红了, “老子不甘心。” “那就憋著!”妻子冷哼一声,“別给自己找不痛快!” “你……”方百户瞪了妻子一眼。 但是也就瞪一眼,夫妻磨合了大半辈子,他早没了吵架的心劲。 妻子冷哼道: “他要是没考上,你將他捆起来打,奴家绝不拦著。可他现在是秀才!不是白身了!” 方百户明白其中的厉害,苦笑道: “老叔还想留下他,给咱方家当牛倌呢。” “这件事万万不要再提了。”妻子低声道,“你老叔都快烂完了。” 方百户憋的难受。 上官的权威受到了严重挑衅,却只能硬咽了这口气。 ~ 一群人吵吵嚷嚷过来,为首的是两个总旗,身后是一群小旗。 “咱们千户所还没有过先例。” “是啊,他是第一个秀才。” “俺老吴觉得脸上有光。” “俺早说他是富贵相!” “有神算子说了,咱们村风水好,以后还会出读书人,俺打算让小儿子去念书。” “俺也一样!” “……” 方百户唾了一口,低声骂道: “一群势利眼!” 妻子递过来一个钱袋子, “早就准备好了,跟大傢伙一起去吧。” “你,你干什么?!”方百户怒道。 “贺礼!”老妻挑挑眉毛。 “不去!”方百户一把推开了她的手。 妻子捏著钱袋子,平静地看著他, “两天前,信国公府將贺礼送去了周家庄。” 眾人到了院门外,七嘴八舌地乱叫: “百户,一起去!” “必须一起啊,没有百户率领,俺们哪敢过去!” “百户,您打算给多少?” “……” 方百户一把接过钱袋子, “好吧。” ~ 眾人簇拥著方百户向东走,半路恰好迎面撞见许克生。 方百户心中压抑的怒火喷发了,声如炸雷一般: “你哪去?” 只见他虎目圆睁,表情凶恶,双手握拳,犹如要吞人而噬。 周围的人都被他嚇了一跳,百户吃错药了,这么和许相公说话? 许克生稳稳地站著,淡然道: “找你啊!” “作甚?”方百户粗声粗气的,声音降低了不少。 “买了一头驴,想在家南的荒地建一个棚子。” “就这点事?” “是啊。” 方百户翻翻白眼, “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来麻烦俺!” 他大手用力一挥,豪爽地说道: “那块地毛都不长,你看著用,喜欢哪盖哪,想盖多大就盖多大。” 刚才的一声吼,已经喷出了他的全部怒火。 现在要面对现实,和许相公结个善缘。 62 怎么和老公爷交代? 阴风怒號。 细雨濛濛。 时间转眼到了洪武二十四年十一月。 谨身殿。 朱元璋放下御笔,揉揉酸涩的老眼,手指冰冷,冻的有些僵硬了。 今天不过是十一月初一,竟然这么冷了。 昨天傍晚甚至飘了细碎的雪。 朱元璋记得,往年十月底从没这么冷过,要到十一月底才能见雪。 朱元璋重新摊开一本奏疏, “什么时辰了?” “稟陛下,巳时了。”一个宫女柔声回道。 朱元璋拿起了御笔,往常这个时辰,大朝会该进行一个时辰了吧? 不过今天休沐,臣子们都休息了。 只有朕和太子,全年无休。 朱元璋摇摇头,拿起太僕寺的题本。 太僕寺上奏,按照太子赐予的治疗肝胆湿热的医案,试著治疗了十头牛、一头驴、两匹马, 最后只活下来四头。 太僕寺认为,死亡率过高,这个医案没有推广的必要。 可是朱元璋却不这么认为,这些牲口本来该病死的,现在却能救活四头,无论如何都是划算的。 朱元璋想到了昨天看过的一个题本, “把翰林院黄子澄昨天上的题本找来。” 黄的题本从另一个角度讲了这件事。 一旁的学士很快翻找出来,呈给朱元璋。 两个题本联合在一起,事情就更清晰了。 太子遇到一个叫许克生的童生,哦,现在是秀才了。 许生会治疗肝胆湿热,太子就传令太僕寺试行。 黄子澄详细地描述了执行的过程,甚至附上了歷次医案记录。 方法很大胆,將牲口开膛破肚。 朱元璋找到了死亡率高的原因。 沉吟片刻,他將两个奏本推给了值班的学士, “留给太子。” 標儿快回来了,让他来决定吧。 太子的座舰早过了徐州,三天后抵达京城。 標儿终於回来了。 据御医密奏,太子刚从潼关下船就生病,病癒之后一直时断时续地咳嗽。 朱元璋十分心疼。 这一趟风霜波折,车舟劳顿,標儿吃了太多的苦。 等標儿回京了,让御医给好好调理一番。 ~ 冷雨霏霏,寒风刺骨。 左一百户所。 许克生放下笔,双手冰冷,双脚更像冰坨子一般。 这才刚进十一月。 他切身感受到了什么是“小冰期”。 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动,活动手脚。 今天冷风冷雨,门前格外的清静,只有偶尔几声响亮的驴叫。 自从中了秀才,门口来往的小娘子突然多了,嘰嘰喳喳,有些乱。 董桂反而很少见了。 还有来提亲的,虽然周三柱已经明说了,要等乡试之后再考虑婚事。 可是依然有人跳过了他这个长辈,找到了许克生。 许克生自然也是拒绝的。 现在找女人只会影响学习,他才不犯傻。 明年秋天乡试,他决定冲一把。 考上秀才过去近两个月了,他除了去周家庄出诊,从没离开过百户所。 每天一天都是为了学习,衣食住行也都围绕著学习。 锻炼、休息,也是因为学习需要保持旺盛的精力。 似乎回到了上一世高考的状態。 ~ 许克生的手脚暖了,重新坐下,拿起毛笔,上午要写一篇四书文。 院外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 “许相公!” 是方百户。 许克生答应著,放下毛笔,拿著斗笠出门相迎。 刚打开房门,一股寒风扑面捲来,许克生不禁打了个冷颤。 院门外,方百户穿著蓑衣,身后跟著一个衙役。 现在他客气多了,没有邀请不私下进院子。 “百户,快进来避雨。” 方百户指著衙役大声道: “许相公,应天府的,给你送信。” 说完他就告辞了,还抱怨了一句, “这鬼天气,一年比一年冷!” 衙役鬍鬚白,脸上不少深深的皱纹。 虽然带著斗笠,衣服已经湿了大半,冻的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他送来的是府学的录取通知书。 许克生留他將衣服烤乾, 衙役苦笑著婉拒了, “谢谢许相公,小人还有几封信要送。” 许克生过意不去,看他腰间繫著酒葫芦,似乎是空的,便要了过来, “给你装一些酒御寒。” 去厨房给他灌满了,足足灌了两斤多的上好黄酒, 又给了一包干炒蚕豆作为下酒菜。 衙役感动的眼圈红了, “谢许相公赏赐!” 衙役千恩万谢地走了,跑腿无数次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和善的读书人。 ~ 许克生坐下,揭开层层油纸包,拿出了大明朝的录取通知书。 上面写明,许克生需要在十一月初十五之前去府学办理入学手续。 许克生心情大好,来回看了几遍。 有先生指点迷津,有同学一起討论疑问,肯定比闭门造车强。 今天初一,许克生打算过几天就去京城报到。 收好通知书,许克生理清思路,拿起了毛笔。 刚落笔写了破题,院外再次有人叫道: “许郎中在家吗?” 自从中了秀才,很久没人这么叫了。 声音十分陌生。 许克生无奈,再次放下笔。 写文章注重一气呵成,一旦被人打断,有些想法就捡不回来了。 许克生决定明天就去京城,不拖了。 ~ 拿著斗笠,许克生出了屋。 院门外站著一个青衣小帽的僕人,穿著蓑衣,带著斗笠,看不清脸。 僕人牵著一头雄壮的战马,显然不是来自一般家庭。 许克生迎了过去, “何事?” 僕人拱手施礼, “许郎中,我家庄子的一匹马病了,麻烦您出诊。” 许克生摇摇头, “抱歉,在下已经不出诊了。” “小人是骆先生派来的。”僕人躬身道。 “哪位?”许克生很疑惑,好陌生的姓啊。 “呃,先生请您治过猫。” 许克生苦笑道: “在下治过的猫,差不多二十多只了。” 僕人没脾气了,只好解释道: “庄子就在前面不远,十里地而已。” 许克生態度温和,语气坚决,“要么送来,要么另请高明,在下没时间去。” 僕人只好再劝: “许郎中,马腿瘸了,一路多有不便。诊金您儘管提。” 许克生再次摇头, “在下医术鄙陋,另请高明吧。” “为何?”僕人十分不解。 许克生拱手送客, “雨天路滑,路上多加小心。” 僕人悻悻地牵著马走了,沿途打听了几户人家,都说许克生不出诊了。 外村请他看病,都是將牲口牵来。 他这才確定,不是对他有意见,更不是对他背后的国公府有意见。 僕人无奈,只好打马回城。 心中却犯起了愁,这怎么给老公爷交代? 据说东宫的三殿下一直在等消息呢。 63 给个痛快? 凉国公府。 蓝玉坐在二堂,面带疲倦。 出门半个月了,刚从徐州回来。 太子要回京了,陛下命他检查从徐州到京城的护卫。 幕僚骆子英坐在下首,轻摇摺扇。 看著淅淅沥沥的秋雨,蓝玉捻著鬍子欣喜道: “太子终於要回来了。” 不知为何,没有太子在京他感觉谨身殿很压抑,甚至都不想去上朝。 骆子英看著外面的雨, “天也凉了,该回来了。” 蓝玉捻了捻身上的丝夹袄,忍不住嘆了口气, “老嘍,这个时节老夫都穿单衣的。” 骆子英笑道: “老公爷,是天比过去冷了。往年哪有这么冷。” 蓝玉想了想,微微頷首, “也是。” 看著雨雾,蓝玉笑道: “乌騅马终於送医了,熥儿等太久了。” 骆子英笑道: “希望小秀才手到病除吧。” 蓝玉微微頷首, “咱看了太僕寺试行的医案,此子医术有独到之处。” 但是两人都清楚,马极有可能保不住了。 蓝玉甚至准备给战马一个痛快,免得遭罪。 治马不过是藉口,藉机从许克生的一言一行评判他的品性。 太子要用他的医案,以后说不定要用这个人,品性如何才是重中之重。 相比之下,医术只是细枝末节。 ~ “熥儿现在也不问了,估计都烦了。”蓝玉笑道。 “殿下知道老公爷公务繁忙。” “还要麻烦先生写一篇治马的文章,老夫送去宫中。” “学生稍后就写。” 外面有人穿过雨雾,正快步走来。 在廊下解掉蓑衣,拿下斗笠,露出一身青衣。 骆子英惊讶道: “这么快马就治好了?” 僕人进屋躬身施礼, “老公爷,许郎中拒绝出诊。他说,如果要治马,就將马运过去。” 骆子英有些惊讶, “上次治猫,感觉是个很谦和的书生。今天是怎么了?” 僕人回道: “小人询问了几个军汉,他们都说许郎中考上秀才后,为了有更多时间读书,已经不出诊了。” 蓝玉冷哼一声, “那就送过去。” 僕人领命退下了。 ~ 骆子英站起身, “老公爷,学生去一趟吧。” “善!”蓝玉同意了。 骆子英带人匆忙出发了。 蓝玉回了书房。 小雨已经停了,风吹的更猛了。 蓝玉正在批阅军中的文书,跟隨骆子英出去的一个僕人回来了。 蓝玉放下笔, “治了?” 僕人躬身道: “老公爷,战马已经拉过去了,许相公答应治疗,但是需要国公府准备一些用具。” 僕人呈上两张纸。 第一张纸是骆子英的信,大意是战马已经运了过去。许克生答应治疗,但是死亡的可能性十分大。 许克生需要一些用具,需要马主提供。 第二张纸就是清单。 蓝玉抖抖清单,哭笑不得: “他一个郎中不准备用具,却让马主准备?” “骆先生也是这么问的,可是许相公说,他准备的话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他知道是老夫的马?” “许相公应该不知道。” 蓝玉看著清单十分不解: “將竹子截短,再用线串起来?” “这么高的木架子?应该是支撑战马的。” “十丈长、三指宽的皮製带子?这么长,都够將马裹起来了。” “……” “百斤木炭?这么多炭,他要將马烤了吗?” “……” 蓝玉懵了。 他请了无数兽医,从军队到太僕寺,到地方衙门,亲朋好友推荐的,谁也没要过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捏著清单,老脸上写满问號, “他这是要怎么治?” 僕人摇摇头, “小人不知。不过,许相公说,救活的可能性很小。” “有多小?”蓝玉急忙问道。 “有……有两成的可能活下来。”僕人小心翼翼地回道。 蓝玉捻著鬍子微微頷首,这个成活率和之前一些兽医的判断吻合。 沉吟片刻,蓝玉將管家叫来, “去准备齐了,之后给老夫送去。” “备马!老夫要出城!” 蓝玉坐不住了,与其等骆子英来稟报,不如亲眼看看。 ~ 蓝玉穿著便服,带著几个侍卫出发了。 乌云满天,秋风凉意浸骨。 蓝玉一路猛催战马。 当他到了许克生的家外,一眼看到路南荒野的乌騅马。 有几个僕人正在修建灶台。 许克生在院子里支开了茶桌,正陪骆子英喝茶。 他们也看到了衝来的十几匹战马,为首一位气势威严的老人,灰白的鬍鬚隨风飘荡。 骆子英吃了一惊, “老……老爷怎么来了?” 两人放下茶杯,起身迎了出去。 蓝玉跳下马,双方简单客套几句。 进院子分宾主落座,蓝玉现在化名为蓝员外。 许克生注意到,“蓝老爷”的护卫身手矫健,僕人的战马都十分雄俊。 这显然不是一般的家庭, 应该是凉国公的族人。 ~ 蓝玉询问道: “战马还有救吗?” 许克生笑道: “来治早了。” 骆子英疑惑地看看他,看病还有嫌来的早的? 蓝玉捻著鬍子笑了,要不是朱允熥一直在催,老夫想等太子返京之后再说的。 许克生继续道: “再拖两个月,病情彻底爆发,就没有治的必要了。” 蓝玉: “……” 骆子英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蓝玉问道: “可看出什么问题?” 许克生点点头,“左后腿的股骨出了问题。” “屁股后那根长骨?” “是的。” “什么病?” “得了骨疽。”许克生下了诊断。 蓝玉频频点头,之前有兽医得出了这个结论。 许克生却又说道: “康復时间长,还存活率低。晚生的建议,不如放弃治疗,给它一个痛快。” 蓝玉心中有些失望, “这种话,老夫已经听的多了。” 骆子英咳嗽一声,解释道: “许相公,这匹乌騅马隨著我家老……老爷多年,有感情了,如果有一线可能,还请许相公出手相助。” 许克生嘆了口气,解释道: “治不难,就是康復可能需要两年多的时间。如果期间恢復不理想,那依然会危及生命。” 蓝玉听到问题出在后续,一拍大腿: “放心治!” 凉国公府最不缺马夫。 一个马夫不够,老夫给它安排四个、八个、十二个…… 精心伺候下,怎么能出问题? 许克生知道他误解了,挑明了说道: “晚生估计,存活下来的可能只有两成。” “治!”蓝玉很爽快地决定了。 他以为许克生的话不过是郎中惯用的招数,先將病情说的很严重,降低马主的期望,给自己留有余地。 ~ 许克生拿出了一张纸, “既然选择了治,那请蓝老爷签字画押。” 蓝玉接过去了看了一眼,竟然还有標题: “马主知情同意书”。 文书简约地介绍了治疗可能存在的风险,高死亡的可能性等。 最后许克生已经签字画押, 留下的空白自然是蓝玉的。 蓝玉被气笑了, “老夫生平仅见啊。” 老夫帮你归纳一下: 你要治,那就治;但是治死了,活该你倒霉。 骆子英凑过脑袋扫了一眼,嚇了一跳, 这小秀才好胆! 许克生很平静: “蓝员外请多包涵,这是保护咱们双方的利益。万一有了纠纷,也好有个凭据。” 骆子英担心老公爷发怒,笑道: “老爷,学生来签吧?” 蓝玉大手一挥,冷哼一声: “不用!笔来!” 已经准备好了笔墨,骆子英急忙拿起毛笔蘸了墨,然后放在蓝玉手上。 蓝玉心中有气,此子恃才傲物,难堪大用! 蓝玉笔走龙蛇,签了自己的姓名,然后递给了许克生, “小许相公,开始吧?” 许克生接过来隨手叠了几下塞进袖子,拱手道: “现在就开始。” 64 一锅马骨头汤 凉国公府的管家送来了第一批物资。 许克生上前检查,需要的竹管做好了,还有木炭。 管家解释,木架子和绑带还要等半个时辰才能到。 许克生很满意,自己需要半个月能凑齐的,大户人家一个时辰就齐活了。 灶台已经修好,放上了硕大的行军铜锅,加满了水,已经烧起了火。 蓝玉看著眼熟,这不是自家侍卫出门用的吗? 骆子英低声道: “许相公要用的。” 蓝玉被刚才的文书气到了,冷哼一声, “这小子要將老夫的马给烹了?” 骆子英笑著摇摇头, “学生也是不明所以。” 许克生將竹管丟在了锅里。 將抓好的药材交给一个老僕去煎。 蓝玉走到马旁,轻轻抚摸战马的脖子。 战马的大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轻轻打了几个响鼻。 捕鱼儿海之战,他一生中最得意的一战,坐骑就是这头乌騅马。 当年它驮著自己穿越大漠,穿越风沙,似乎永远不知疲倦。 战斗已经远去,当年的马王也瘦的皮包骨头了,只有大眼睛更加灵动了。 一阵秋风扫过,落叶纷纷落下。 捕鱼儿海的喊杀声犹在耳边,战马却老了,老夫也到了暮年。 蓝玉的心情更丧了。 他看向忙碌的许克生,已经彻底忘记来的目的。 此刻, 他只想救活战马。 ~ “老爷!老爷!” 骆子英低声叫了几声,蓝玉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老爷,都准备好了。” 蓝玉回过头看了一圈,僕人都在一旁等候。 蓝玉看看一旁指挥的许克生,想嘱託几句,张张嘴又作罢了。 此子做事沉稳,眼神清亮,会全力以赴的。 许克生看出了他的担忧,便安慰道: “老员外,晚生竭尽全力。其余的……咱们交给天意!” 蓝玉也知道有些事人力无法强求,只能微微頷首, “好!老夫信你!” ~ 许克生指挥僕人將战马侧臥,紧紧绑在一个门板上。 然后將烫软的羊肠套在竹管上,一个简易的软管做好了,又在一头绑了一个漏勺,另一头抹上油脂。 將软管从马嘴插了进去,战马感觉不適,轻微地挣扎了几下。 蓝玉看的心里难受,又很紧张。 许克生检查软管插入无误,没有误入肺部,开始灌入放温的麻醉剂。 小半盆药进去,马的眼睛开始迷离。 许克生示意僕人停止灌药。 蓝玉看到马的眼睛还在动,疑惑道: “不让它昏睡过去吗?” 许克生摇摇头, “只是让它无力挣扎。没有辅助的呼吸设备,昏睡就醒不来了。” 蓝玉似懂非懂,好像很高深的样子,心中的希望又增加了一分。 ~ 方百户从千户所回来,听到有员外来治马,便背著手,踱步过来看热闹。 负责警戒的侍卫见他是军官,就放行了。 方百户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宽阔的背影,如山岳一般厚重。 虽然头髮灰白,但是那份气势依然是让人无法直视。 是大帅? 方百户激动的不能自己,脑子不转了,急忙绕到了前面。 是大帅! 方百户腿已经软了,趔趄著衝过去,单膝下跪, “大帅!” 他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嘴唇哆嗦著说不出话来。 大帅还是那么伟岸,只是鬚髮皆白了! 大帅老了! 骆子英急忙上前搀扶起来。 蓝玉温和地问道: “你跟老夫打过仗?” “是的,大帅!小人叫方秀清,当年是一个小旗,捕鱼儿海之战后升为百户。” “很好!当时你的功劳肯定不小。”蓝玉捻著鬍子,笑眯眯地回道,没有一点架子。 “大帅,小人的寒舍就在前面不远,不如去稍坐……” 骆子英急忙摆摆手,低声道: “老公爷现在是『蓝员外』。” 方百户的脑子终於转了一下,大帅今天是便服来的。 他急忙连连点头, “小人明白了。” 蓝玉低声和他聊了几句,方百户识趣地退下了。 方百户看著许克生治马,心中无比羡慕,小秀才竟然可以如此接近大帅。 他的脸滚烫,脑子依然很乱,甚至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匹马。 ~ 铜锅的水已经沸腾了。 许克生在马左后腿周围扎了一圈止血的银针,烈酒净手之后,拿起了雪亮的手术刀。 蓝玉想到了看过的医案,这是要割哪里? 他的心揪了起来。 许克生的刀子落下,皮肤、脂肪、各种组织向两边分开,鲜血流淌。 刀口很长,彻底剖开了马的左后腿,剥出了左后腿的股骨。 蓝玉急忙凑了过去。 许克生知道他有很多问题,就拿起骨头解释道: “老员外,您看,这就是骨疽病。看这里,都空了。” “里面有虫?” “是啊。这种病潜伏期很长,五年、二十年都有可能,您的乌騅马很幸运,爆发的早。” “晚了会怎样?”蓝玉问道。 “晚了骨头就酥了。您看这骨头,多坚硬!这是病情的早期。” 许克生將骨头放进铜锅,又丟了几味草药。 !!! 眾人都彻底被他的行为镇住了。 煮熟了还能用吗? 许克生盖上锅盖,吩咐僕人在锅盖上层层蒙了湿布,將锅盖封的严严实实。 “大火!” 许克生吩咐道。 一名健壮的小卒脱掉上衣,露出一身腱子肉,盘腿坐在灶旁,將风箱拉的几乎只剩下残影。 许克生点燃一炷香, “香灭停火。” ~ 蓝玉扯著鬍子,怔怔地看著这一切。 医疗的手段太匪夷所思了! 自己南征北战,见多识广,但是煮骨头治病,还是第一次见。 周围的人也都目不转睛地看著,谁也没想到还能如此治病。 许克生满头大汗,秋风吹过,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但是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他开始处理刀口。 用纱布清理了积血,仔细检查了几遍,確保附近的组织没有被感染。 之后,他要来纸笔,不能干等,趁机將后续的护理规则写下来。 只见他笔走龙蛇,下笔如风,留下一列列乾净整齐的行草。 眾人闻到了骨头的香味。 ~ 天色转晴。 秋风吹散了乌云,天空碧蓝如洗。 一炷香燃尽。 一旁看香的僕人急忙大喝: “停!” 拉风箱的士兵停了下来,他已经浑身大汗,冒著热气,皮肤红的像蒸熟的螃蟹。 僕人揭开层层湿布,打开锅盖,瞬间香飘四野。 许克生拿起竹夹捞出骨头,放在盘子里让它自然变凉,之后继续写护理规则。 蓝玉等人都安静地站著,没人敢去打扰。 终於,许克生放下笔,规则写完了,骨头也变温了。 再次用烈酒洗了手,用毛刷子剃乾净骨头上面的肉丝、皮膜。 他拿著骨头,安放回去,缝合刀口。 当缝合完最后一针,他已经满头大汗,內衣全被汗浸透了。 许克生缓缓起身, “等它自己醒。” 蓝玉惊讶道: “这,这就行了?” 许克生指著新打造的木架子, “之后將它半吊著,伤口彻底癒合之前,不能让它乱跑。” 他又指著一个小的架子, “这是固定左后腿的,防止这条腿沾地。我来解释一下这条腿的后期护理。” 蓝玉急忙將马夫叫到近前。 许克生只是简单地讲了一些要点,细节都已经写下来了。 眾人都听的很入迷。 马腿竟然需要按摩,不然肉会缩; 饲料不能太精细,还要加粗料; 既不能走太多,还建议放养; …… 最后,许克生想起来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他询问马夫, “你识字吗?” “小人识字,《司牧安驥集》《相马经》《马经大全》这些小人都能默写。” “那我就放心了。”许克生將厚厚一摞护理细则给了他,“你好好看,不懂的隨时来问我。” 马夫恭敬地双手接过,找来油纸,將厚厚的细则小心地包裹起来, 然后塞进怀里,繫紧腰带。 ~ 蓝玉虽然听的似懂非懂,但是他知道这是真货! “小许相公,成活率多高?”蓝玉小心地问道。 “四成吧。” “好!”蓝玉猛拍大腿,竟然提高了两成。 此子行事稳重,医术通神,可堪大用啊! 见许克生累的脸色苍白,他亲自上前架住, “小许相公,咱们去吃酒,剩下的事情让儿郎们去做。” 许克生没有注意“儿郎”这种军中多用的词,隨口应道:“好啊!什么时辰了?” “刚过午时。” 实在太累了,是要坐下吃点喝点。 酒菜流水般送上来。 许克生先吃了几块甜点,垫了肚子。 ~ 方百户看著乌騅马醒了,又被马夫指导,吊在硕大的木架子下。 乌騅马被运走了,现场冷清了下来。 方百户看到,许家院子里摆了一桌,大帅和许克生相对而坐,正在举杯畅饮。 他匆忙回家挖出一坛珍藏最久的黄酒,准备去送给大帅。 一路快走,来到了许克生的院外。 把守的护卫知道他是老兵,没有阻挡。 方百户看到了大帅和许克生,两人的对话清晰地飘来。 两人都喝多了,舌头有些大, “小许,最危险的不是你动刀子吗?怎么说是后期最危险呢?” “老蓝啊,骨头在锅里煮,剩下的只有无机骨基质,后期要靠爬行替代,就是马自身的骨细胞渐渐替代,这个就太漫长了。期间一旦发生感染、排异,就全完了!” “小许,你说啥?” 老蓝?! 许克生疯了! 方百户嚇得一个激灵,怀里的酒差点摔了,立刻掉头就走。 俺肯定听错了! ~ 马车轔轔而去。 马夫坐在车辕上,目不转睛地盯著乌騅马。 有人同情地拍拍马夫的肩膀, “有你小子受的了!” 那么厚的规矩,让人看了就脑袋大。 马夫红光满面, “你懂个屁!” 他轻轻拍了拍胸口,单凭这个,子孙后代保准有碗吃了! 65 太子病了 晨光初现,天上一抹湛蓝。 百姓从各城门涌入,各种喧囂在一瞬间扬起。 秦淮河岸边,许克生也起床了。 洗漱一番,吃了早饭,拿起包裹走出家门。 半个月前,他已经在府学报名入学了。 想当官,杀人放火受詔安。 哦,错了! 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既然科考是平民获得权力的捷径,那就去努力读书吧。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锁门。 搬进城里三天了,经常出门就走,忘记需要锁门。 这是东西两进院子,紧邻秦淮河,半人高的围墙,有自己的小码头和牲口棚子。 这是“蓝员外”送的诊金。 院子靠近聚宝门,附近有贡院、朝天宫、魏国公府、信国公府…… 这个地段寸土寸金。 他这种带码头的院子至少值两颗走盘珠。 可是不等许克生客套,僕人送了房契、地契就走了。 许克生想去蓝府退了,才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蓝员外住哪里。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 朝阳喷薄而出。 许克生安步当车,不急不忙地向府学走去。 府学设在国子监旧址,一刻钟后就到了。 许克生推门进了教室,已经来了十几个同学。 他的个子很高,在最后一排。 他一眼看到了上元县的榜首彭国忠,坐在第二排角落,正默默看书。 走到中间,一个白面小胖子故意躲闪了一下,夸张地叫道: “我闻到了一股牛粪味。” 教室里响起一阵鬨笑,同学都看向许克生。 许克生看了小胖子一眼,微笑道: “那你下次少吃一点儿!” 这个时代胖子可不多见,这位是富商之子,除了馋嘴、多嘴,没什么大毛病。 同学们的笑声更大了。 胖子被噎了也没有恼,挠挠头也跟著笑。 许克生径直去了座位。 他也有些无奈,自己从未提及兽医的事,现在全班却都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嘴欠传扬出去的。 班里更乱了,嬉笑打闹的都有。 只有彭国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 许克生摆上笔墨纸砚。 拿出书,开始默读。 在府学,他比在百户所还要鬆弛。 同学的情况都和他差不多,有成绩却没有背景。 权贵的孩子都在国子监。 府学不仅有了解惑的师长,还有了可以互助的同学,消息也比过去灵通了。 许克生到了府学才知晓,上个月中旬,洪武大帝颁布了最新的士子巾服標准。 旨意明確规定生员襴衫的款式,用玉色布绢製作,宽袖皂缘。 材料用淡青色的布和绢,袖口要宽大,衣服边缘是黑色。 他给周家庄的私塾去信提醒,老师竟然也不知道。 也是同学告诉他,洪武朝对读书人的服饰曾“三易其制”。 前两次修订分別在洪武三年、二十三年。 相比收穫,刚才的嘲讽连杂音都算不上。 在乡下读书可以心无旁騖,但是缺点也很明显,独学而无友,孤陋而寡闻。 ~ 班里的吵闹终於引来了老师。 一名训导出现在前门,目光锐利地扫视全班。 屋內瞬间安静了下来,不少人立刻猫著腰尷尬地回到座位上,装模作样地整理文具。 “读书!” 训导沉声喝道。 教室里渐渐响起朗朗的读书声, “……从服者,所从亡则已……” “……太康失邦,昆弟五人须於洛汭……” “……” “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 “……” 其中也有许克生的声音。 府学月末有月考,年终有岁考。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八日,明天月考。 一个月后岁考。 岁考成绩靠后的,四等以下的会被惩罚。 许克生仿佛回到了高三的时光,充实、有序又十分紧张。 ~ 京城外的燕子磯码头。 士兵已经封锁了周边的所有道路。 岸边华盖云集,绸服在晨光下闪著耀眼的光点。 太子北巡归来,以凉国公蓝玉为首,率领群臣一早就前来接驾。 一艘快舟逆流而上,箭一般驶来。 船上的士兵送来了太子的行踪,船队一炷香后抵达。 眾臣急忙整理服饰,站好队伍。 日上三竿,阳光普照,但是没有一点温度。 江风猛烈,吹的眾人手脚冰凉,脸几乎没了知觉。 一支庞大的船队终於出现在眾人的视线。 在一群战舰的簇拥下,一艘高大的楼船向码头驶来。 江水更迅猛地拍打著江堤,水飞溅,甚至落在大臣们的礼服上。 蓝玉反而带著重臣向前走了几步,到了踏板的地方恭候。 最先下来的是太子的亲军。 之后,楼船在码头停下。 踏板刚刚放下,太子就出现在了船舷边。 蓝玉带领群臣躬身施礼,高呼“太子千岁”。 在太监的搀扶下,太子走了踏板。 蓝玉带领群臣大礼参拜,恭迎太子回宫。 蓝玉刻意瞥了一眼,太子红光满面,精神很好。 ~ 群臣將朱標送入皇宫,宫门缓缓关闭,群臣才散去。 朱標则直接去了谨身殿。 刚从车輦探出头,他就看到父皇已经迎出大殿。 朱標急忙下了车,小跑过去, 看著父皇白髮、皱纹和关切的眼神,朱標眼圈红了,躬身施礼,哽咽道: “儿臣给父皇请安。” 朱元璋急忙上前搀扶, “標儿,怎么瘦了这么多?身体康復的怎么样?” 朱標一挺胸膛, “进西安就已经完全康復了。” 朱元璋欣慰地点点头, “戴思恭去北平还没回来,先让其他太医给你调理吧。” 戴思恭是太医院的院判,目前水平最高的御医,也是他最信任的御医。 朱標笑道, “儿子身体好著呢。” 朱元璋劝道: “这来回三个月的辛劳,记得让御医把把脉。” 朱元璋看他要跟著进殿,就笑著劝阻了, “你先回去好好歇著,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 朱標见父皇意见坚决,就躬身告退了。 东宫有人在等他回来。 ~ 夕阳西下。 东宫吕氏已经带著儿子、妃子、宫人在咸阳宫外恭候多时了。 大礼参拜后,將朱標迎进咸阳宫。 眾人落座,说了一会儿话。 朱標大致讲了北巡的一些趣闻,又简单询问了各妃子、儿子的情况。 很快到了晚膳的时间。 朱標没有什么食慾,勉强吃了一碗饭,就放下了筷子,起身去了书房。 案子已经摆了一些题本。 朱標缓缓坐下,打开了一本。 是江南一带秋收的统计。 江南是朝廷的產量重地,朱標仔细阅读,默记其中的关键数字,同时和去年对比。 不知为何,眼睛酸的厉害。 头有些晕眩,记东西困难,回忆也有些模糊。 吕氏亲自送来了一杯香茗。 看到太子脸色红的厉害,急忙放下茶盏, “夫君,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说著话,她的手已经放在了朱標的额头上,额头很烫。 吕氏有些慌了, “传御医!” 她又跌足道: “哎呀,真不巧!戴院判不在京城!” 66 殿下的醒悟 朱標吃了药,很快发了汗,退了烧。 朱元璋闻讯,派了一个管事婆过来询问情况,並传旨,朱標第二天不用早朝。 朱標一夜睡的都很踏实。 第二天起来,早膳食慾很好。 看他康復了,吕氏和孩子们都很高兴。 吃过早膳,朱標冲朱允炆、朱允熥招了招手, “你们哥俩过来,我不在宫的这段时间,你们都学的怎么样。”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了。 吕氏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 朱允炆有些紧张。 朱允熥也很紧张,同时又带著期盼。自从父王北巡,他暗地里下了不少功夫,这次一定让父王刮目相看。 朱標连续考校了朱允炆十几个问题,朱允炆都对答如流。 朱標略一沉思,又说道: “『稽古帝尧』。你只破题即可。” 朱允熥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稽古帝尧”出自《尚书》,大意是借鑑古人的智慧,提升自己或治国的境界。 这个词一般用在君王和圣贤的身上。 朱允炆思索片刻,回道: “法天象地,圣德常於帝先。” 朱標不断点头, “还算可以。” 评价似乎只给了一个良好,但是他捻著鬍子频频点头,显然是极为满意的。 吕氏的眼底满是笑意。 ~ 朱允熥抬头看著父王,该自己表现了! 朱標转向他, “熥儿,学业可有困难?” “呃,父王,儿子没有困难。” “好,有问题要请教师长,请教你二哥。” “是,父王。” 朱標觉察到气氛有些压抑了,两个儿子额头冒汗。 於是,他问了一个轻鬆的问题: “你们最近有什么有趣的经歷?” 朱允炆陷入沉思。 朱允熥却眼睛一亮, “父王,凉国公的乌騅马终於有救了。” “哦?凉国公又找了兽医?” “是啊,父王。半个月前,他请了一个叫许克生的秀才帮著治的。” “许生?他医术不错。” “许生將坏的马骨挖出来,丟大锅里煮了很久,又给装了回去。” 眾人都大吃一惊。 竟然还能这样? 朱允炆质疑道: “骨头燉熟了,还能用?这不是瞎子治成瘸子吗?” 吕氏也笑道: “那不是煮了一大锅骨头汤?” “熥儿,你怎么知道的?”朱標疑惑道,“你又出宫了?” 朱標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个儿子像野马,总嚮往外面的世界,都是吕氏给娇惯的。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吕氏。 吕氏低著头,娇怯怯地不敢说话。 “父王,是骆先生写了一篇治马的文章。”朱允熥见势不妙,急忙解释。 “哦,”朱標点点头,脸色缓和了,“这件事很有趣。” 朱標又想到了太僕寺试行的许克生医案,结果很不理想。 父皇还留著给自己处理呢。 朱允炆接口道: “儿子也有一件趣事。” 朱標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朱允炆继续道: “前段时间,儿子学习《易》,其中的『元、亨、利、贞』,儿子的理解是一句吉祥话,以及君子四德。” “经过先生解释,儿子才深刻领悟其中蕴含的天道。” “哪位先生?”朱標问道。 “黄编修。” “哦,子澄的学问很扎实,好好跟他学。”朱標微微頷首。 朱允熥瞠目结舌,幡然醒悟,自己竟然真的说了趣事。 心中的懊恼不断翻滚,烫的他难受! 我就是大傻子! 朱標又叮嘱了他们几句,站起身。 大朝会结束了,该去给父皇请安了。 ~ 朱標去了一趟谨身殿,给父皇请安,谈了自己北巡的一路收穫,著重谈了关中的现状。 关中人口不断在增长,粮食收入也每年都在增加。 水系眾多,山脉环抱,是作为帝都的理想之地。 是否迁都要由父皇最后决定。 朱元璋突然问道: “秦王在关中民声如何?” 对这个问题,朱標早有准备, “父皇,二弟在关中內治民政,外扫北元,在当地军民之中很受讚誉。” 朱元璋面无表情,微微頷首, “善!” 朱元璋知道,太子这句话很有水分,秦王暴虐,在秦地的名声估计不会好。 但是他没有揭穿,藩王爱护百姓、遵守朝廷法纪很重要,兄友弟恭则更重要。 父子两人正式聊起了朝中的政务。 秋收已经颗粒归仓,朝廷手中有粮,政局也一直很稳。 现在的大事就是秋耕、开荒、賑济灾民。 父子两个统一了意见,有了大概的章程。 朱標又陪父皇用了午膳,才准备告退。 朱元璋却想起了一件事, “標儿,说到秋耕,太僕寺在试行的医案很不错。” “父皇,是许克生的医案?” “是啊,能活四头也挺好了。” “父皇,儿子想让太僕寺再继续完善。存活率这么低,就怕兽医都不愿意去做。” “行,你看著办吧。” 朱標起身告退,该去詹事院了,那里还有一大批臣子在等候。 ~ 朱標的车輦停在詹事院门口,东宫的群臣已经迎了出来。 今天朝会结束的早,詹事院的官员早早的就来等候太子。 三个月没见了,君臣都有些激动,在院门口一阵关切和唏嘘。 最后眾人將朱標送进书房。 朱標开始一一召见大臣,询问近期情况,布置后期工作。 第一个进来的就是凉国公蓝玉。 蓝玉还不知道昨夜太子病了,但是他看的出来,朱標的状態不是很好。 “殿下,还是下令,让戴院判回来吧。” 朱標笑著摆摆手, “等燕王的身体好了,院判自然就回来了。” 蓝玉还要再劝, “殿下,……” 朱標却笑著打断了他的话, “乌騅马现在怎么样了?” 谈到战马,蓝玉来了精神, “马夫说恢復的很好。刀口已经拆线了,剩下的就是养著,许相公说得养个两三年呢。” 朱標知道乌騅马对蓝玉很重要,便笑著点点头, “许克生的医术没问题。” 蓝玉眉开眼笑, “没想到还有救,老臣都以为必死无疑的。” “是它命大,遇到了好医家。”朱標笑道。 蓝玉掏出一份奏疏, “殿下,您看看,这是今年冬天,京城卫所的御寒衣。” ~ 之后朱標又召见了户部尚书,询问粮食產量,以及秋耕、开荒的安排。 再之后是礼部尚书、工部尚书、…… 等到了黄子澄,已经太阳西斜了。 太子疲倦地揉揉太阳穴,靠在椅背上,腰酸,头疼,眼睛酸涩。 黄子澄掏出一个奏本, “殿下,这是大本堂近期的教学……” 朱標无力地摆摆手, “改日再说吧。” 黄子澄收回奏本,有些手足无措。 朱標吩咐道: “太僕寺试行的医案,死亡率要降下来。让他们去找许克生帮忙。” “殿下,许克生已经在府学读书了。” 黄子澄提醒道,他不愿意让读书人去从事匠人的活计。 朱標微微頷首, “就让他指点,不是让他下场。” 黄子澄这才领了令旨,躬身告退。 ~ 朱標想坐直了身子,却没有力气,懒得动弹。 他以为是北巡累著了,还没有歇过来,过几天就会好了。 “今晚早睡!” 当夜亥时三点,朱標在批阅奏疏时再次起热。 这次朱元璋也惊动了,亲赴咸阳宫探望,叮嘱太子注意修养,未来三天不用上朝,也不许去詹事院。 67 第一神医 晴空万里。 白日高悬。 已经是洪武二十年的深冬。 今天格外的冷,似乎阳光都是冷了。 许克生斜坐在驴身上,穿著臃肿的衣,袖著手,隨著人群出了观音门。 岁考结束了,府学放了寒假,他决定回一趟百户所。 提前去拜个早年,过年就可以不回来了。 自从来府学念书,他就没有回去过。 估计院子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了,这次趁机好好打扫一下。 年关將近,官道上人来人往,热闹异常。 三天前才下了一场暴雪。 荒野一片雪白,阳光下闪著刺眼的光。 寒风呼啸,偶尔带起一片碎雪扑打在人的身上。 许克生赶著毛驴,靠著路边不紧不慢地赶路。 毛驴脖子下的铃鐺清脆悦耳。 带著皮帽子,脸很快就冻的失去了知觉。 许克生完全没在意寒冷,心里还在想著这次岁考的成绩。 他考了第十六名。 一共七十名学生。 中等偏上的成绩,许克生很不满意。 问题就出在他自己身上,之前一切都为了应试,考试的技巧掩盖了基础不扎实的缺点,进了府学问题就暴露了。 这让他心生警惕。 如果明年想顺利过了乡试,考中举人,还要下一番苦功夫。 进府学前五,乡试才能稳一些。 ~ 董小旗赶著牛车从集市上回来了,在家门口跳下牛车,一阵用力跺脚。 妻子闻声迎了出来,忍不住嗔道, “买这么多?” 两罈子酒,猪肉,布料……挤满了车厢。 董小旗笑道: (请记住看书就上 101 看书网,精彩尽在??????????????????.??????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今年有了点活钱,过个好年。” 自从学著许克生开始要帐,他的手里就宽裕多了。 许克生走后,百户所重回一个兽医的日子,加上许克生点拨过他几次,现在他赚的更多了。 “就你財大气粗!” 妻子白了他一眼,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终於能舒坦地过一个年。 夫妻两个搬著东西进院子。 董小旗叫道: “桂,爹给你带了葫芦。” 女儿没有惊喜地跳起来。 院子里空荡荡的。 “孩子呢?” 妻子向南呶呶嘴, “那儿。” 董小旗明白了,女儿给许克生收拾院子去了。 “又去了?” 妻子看他酸溜溜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是啊,『又』!” 院子没有人住,会积一些落叶,女儿隔三差五去清扫一趟。 许克生不在家,过去在他家附近转悠的小娘子都不见了。 董小旗抱著一坛酒,看著许家的后山墙,摇摇头道: “过了年该说婆家了。” 妻子的笑容凝固了,忍不住嘆了口气。 女儿的心思她岂能不懂。 可是周三柱放出风了,等考完乡试再考虑许克生的婚事。 等许克生考中了举人,还会娶一个军户的女儿? ~ 许克生在村口跳下驴,两脚一阵刺痛,差点没有站稳。 穿了厚厚的皮靴子,但是两只脚还是冻成了冰坨子。 原地跺了跺脚,稍微暖和了一些,才牵驴进村。 两个多月没有回来了,院子里该荒草丛生,落叶堆积了吧。 一路上不断和邻居打著招呼。 到了院门口,许克生愣住了。 院子一尘不染。 一个俏丽的身影正消失在胡同口,“田螺姑娘”跑开了。 许克生忍不住笑了。 这样也好! 自己走之前教过董小旗一点治疗上的小技巧,就当是帮她爹支付学费了吧。 不懂风情的直男一边以为扯平了,一边將驴牵去驴棚。 ~ 咸阳宫。 廊下一个医士、两名太监正在熬药。 阳光投入大殿,留下斑驳的影子。 太子又病了。 自从北巡迴来,他的身体就时好时坏。 每次都没有大问题,发了热,吃药退烧,好了几天又发热,再吃药…… 刚近年关,太子又一次发烧。 这次比往常重,已经连吃三天的药了,烧还没完全退,咳嗽也更重了,甚至咳的影响睡眠。 大殿里鸦雀无声。 太子的咳嗽声不时从寢殿传来,清晰地在殿內迴荡。。 太子妃和几个妃子、儿子们守在寢殿外,他们也都沉默不语,面色凝重。 突然,一个太监飞奔而来,凌乱的脚步声打乱了咸阳宫的沉寂。 吕氏抬起头,迷茫地看著殿外。 外面的光有些刺眼。 这么慌乱,出什么事了? 一个管事婆迎了上去,站在侧门外,看著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太监,不禁微微蹙眉。 太监跑近了,大声道: “嬤嬤,戴院判回来了!” 管事婆又惊又喜, “小吴子,你可看清了?” 小太监用力点点头, “奴婢看清了!就是戴院判!他正去谨身殿呢!” 管事婆笑容满面, “院判回来了!这下好了!” 她急忙进后殿稟报。 吕氏已经听到了,俏脸上也绽开了笑容, “祖宗保佑!戴院判终於回来了!” 朱允炆也笑道: “院判来了,父王很快就会彻底好起来的。” 朱允熥坐在人群外,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戴院判可是大明第一神医。 父王终於要好起来了! 候在大殿的两名御医都暗暗鬆了一口气,吊著的心终於放下去了。 背锅的……咳咳!主心骨来了! 咸阳宫洋溢著轻鬆、快乐的气氛,每个人都带著美好的期盼。 ~ 谨身殿。 暖阁里暖意融融。 朱元璋坐在御案后,蓝玉坐在下首。 蓝玉在稟报冬季士兵的训练情况,还有南方沿海倭寇袭击的军情。 阳光透过窗纱照进屋子。 两个老人的神情都有些严肃,倭寇侵扰屡禁不止,两个月前袭扰广州卫,一名副千户战死。 朱元璋靠在椅背上,捻著鬍子缓缓道: “禁海要进一步加强。沿海没有人口,朕看他们抢什么。” 蓝玉刚要说话,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白胖无须的老太监出现在门口,是洪武帝的贴身太监周云奇。 周云奇大声道: “陛下,戴院判回来了。” 蓝玉的虎目瞪圆了,嘴唇哆嗦著想说点什么,又意识到这是谨身殿,急忙闭嘴,激动地看著报信的太监。 朱元璋立刻坐直了身子, “人在哪里?” “陛下,戴院判正在殿外侯旨。” “我儿无忧矣!”朱元璋高兴地猛拍一记桌子, 之后,他才大喝: “宣!” 话音未落,他又摆摆手, “別宣了,朕出去,直接去咸阳宫。” 蓝玉急忙跟著站起来,两个老人一前一后,走的虎虎生风。 周云奇急忙招呼宫女,將两人的貂裘取来。 他亲自接过朱元璋的,上前给披上。 ~ 谨身殿外站著一个矮瘦的老人,鬚髮灰白,腰杆笔直,小眼睛炯炯有神。 官服已经很旧了,甚至打了几处补丁,只有袖口是新换的。 殿內传来一阵脚步声。 太监挑开帘子,朱元璋和蓝玉先后走了出来。 矮瘦老人急忙躬身施礼, “臣戴思恭拜见陛下!” 朱元璋一把搀扶起他, “不用多礼!你来的正好,跟朕去看看太子。” “臣遵旨!” 朱元璋已经穿上貂裘,背著手走在前面。 戴思恭这才向蓝玉拱拱手, “老公爷!” 蓝玉把住了他的胳膊,欣慰地小声说道: “回来好!回来就好!” 68 许老先生 太阳西斜。 卫医官骑著马,顶著寒风进了左一百户所。 哀求了无数次,黄编修终於给了他详细的地址。 他能感觉到,黄编修对兽医有一种偏见,似乎將许克生介绍给他认识,许克生就被他带坏了。 卫医官不由地苦笑。 老前辈是小人能带坏的吗? 小人是来请教,来学习,来做门下走狗的。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许老前辈了,卫医官激动地搓搓手。 昨天拿到地址,没想到就在郊外,骑马一个多时辰的路程。 想到即將见到老神医,他兴奋的一夜都没睡踏实,在被窝里翻来覆去。 最后惹恼了妻子,骂了他一顿,他才小睡了片刻。 迎面走来了一个军汉,卫医官急忙叫住了他, “大郎,请问许老先生住哪里?” “许……老先生?”军汉摇摇头,“俺们这里没这个人。”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许医家,兽医。” “哦,向东走,尽头就是。” 军汉看著卫医官牵著马走了,用力憋著笑,直到对方走远了,他才转脸哈哈大笑。 方百户从后面走过来,笑骂道: “史大郎,你他娘的喝了猴子尿?” 史老大笑的直不起腰,指著卫医官去的方向道: “有个中年汉子,来找『许老先生』。” 方百户愣了一下,也跟著大笑起来。 ~ 卫医官走到路的尽头, 左手边就是一个院子,打扫的一尘不染。 篱笆上掛了一个牌子,上面写著两个大字: 【医兽】 下面绘製了牛、马、猪、羊、鸡、鸭、鹅、兔子的图案,看样子是用铁条烫出来的。 只是寥寥几笔,就勾勒出的活灵活现。 乡下人大多是文盲,不需要认识“医兽”,看图像就明白了。 这里肯定是许老先生的家了。 “许老先生?” “有人在吗?” “老先生?!” 他连叫几声,但是没人回应。 堂屋的门关著,院子里静悄悄的。 没有狗,也看不到一只鸡,只有一棵掉光叶子的石榴树。 卫医官以为老先生出门了,將马拴在路南的荒地,又回来等候。 他看著那块牌子,摇头晃脑地讚嘆: “一目了然,白丁村夫也能理解。晚生回去也掛一个同样的。” ~ 许克生从董小旗家回来了。 刚去送了一些新年礼物,算是提前拜了年。 董小旗为人憨厚,做事公道,许克生在这生活了两个多月,承了他的不少人情。 许克生没有走院门,而是直接抬腿撩过了篱笆,进了院子。 西侧的耳房有些漏雨了,需要通知周三柱带人来修葺。 在考中举人之前,这里还是他的根。 卫医官以为他是许老先生的弟子或家人,当即拱手道: “小郎君,在下太僕寺兽医卫士方,来拜访许老先生。” 许克生这才注意到,门外有人。 来人有些邋遢,穿著臃肿的新服。 许克生笑了, “卫医官,这里只有小许,没有老许。” 卫医官懵了, “……” 他才想起来,黄编修从未说过许克生的年龄。 他咳嗽一声,说明了来意, “有位许先生给朝廷献了一份医案,黄编修给了在下这个地址。” 听他提起黄子澄,许克生明白了, “是治疗肝胆湿热的?” “正是!” “需要动刀子,將牛宝取出,之后缝合?” “正是!你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 许克生大笑, “那医案是晚生写的,晚生就是许克生。” 卫医官吃了一惊,忍不住上下打量一番。 良久,他才惊嘆道: “万万没想到,神医竟然如此年轻!” 难道真有人生而知之吗? 许克生打开院门, “请进!” 將卫医官请进堂屋。 许克生去泡了一壶茶,给他倒了一杯: “晚生这里只有冲泡的茶叶,没有做茶汤的器具,不知道您喝的习惯吗?” 卫医官如梦方醒,连连点头, “习惯!习惯!” 平时出门都是喝生水,哪有条件泡茶。 双方分宾主落座,许克生才问道: “不知道卫医官所来何事?” 卫医官將来意说明了。 许克生皱眉道: “晚生在府学读书,只怕没有太多空閒时间。” 卫医官笑道: “放心吧,黄编修说了,只需要你指点在下,不需要你每次都去现场,更不是让你去操刀。” 许克生这才放心了,如果只是指点,那还是可以的。 “不知道卫医官想侧重了解哪些?” “死亡率太高了,黄编修希望能降下来。” 许克生捏著下巴陷入沉吟,片刻后才说道: “卫医官,那你说说,你是如何给牛做手术的。” ~ 咸阳宫。 朱元璋大步流星地朝咸阳宫走。 戴思恭落后两步,一路上都將右手揣在怀里。 朱標闻讯起床,在太监的搀扶下,带著妃子、儿子和宫人们在大门外迎接。 朱元璋看他虚弱的样子,又心疼又生气,急忙上前搀扶, “外面这么冷,你出来干什么?快进屋!” 他扶著儿子缓缓朝大殿走,一边走一边抱怨, “自家人,不用讲这些虚礼。你病好了比什么都强!” “儿子知道了。”朱標儘可能表现的轻鬆一些。 可是他忍不住的一声声咳嗽,犹如捶打在朱元璋的心上,让老皇帝心里烦躁不安。 “今天感觉怎么样?” “感觉好多了。就是胸闷,有些不舒服。”朱標轻描淡写地回道。 戴思恭拎著药箱紧跟在他们后面。 回到寢殿,朱元璋强令朱標重新躺下。 宫女放好了脉枕,朱標將右手腕搭在上面。 戴思恭告了声罪,在一旁的锦凳上坐下,拿出已经捂热的右手,给太子把脉。 他的眼帘下垂,凝神静气,仔细体会脉象潜藏的变化。 寢殿鸦雀无声,只有太子的咳嗽声。 良久,戴思恭才收回手指。 又询问了太子的感受,最近的饮食起居,以及大小便的情况。 结束瞭望闻问切,戴思恭起身告退。 朱元璋叮嘱朱標: “標儿,你好好歇著,不许再乱跑了。” 朱標急忙欠身答应。 ~ 朱元璋带著戴思恭去了书房。 书房留有最近开的医案,戴思恭翻看了自从太子北巡迴来后的所有医案。 自始至终,他的神色都十分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这是御医的看家本领,避免惊扰到贵人,也避免给自己惹麻烦。 虽然戴思恭医术最高,但是朱元璋心中依然有些忐忑,他屏退了左右,书房只有他和戴思恭。 良久,戴思恭放下医案。 朱元璋问道: “如何?” 戴思恭跪在了地上,哽咽道: “陛下,臣该死!是臣来迟了!” 69 复诊汤瑾 正月十五闹灯。 京城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秦淮河上更是游船如织。 洪武帝朝规定,初八点灯,正月十七夜里落灯,元宵节共十天假期。 京城四处都掛满了形形色色的灯,甚至小孩子出行也挑著灯。 每一里路,每一条街,每一个巷口,都洋溢著过节的快乐。 可是许克生只觉得吵闹。 他躲在西院的书房,紧闭门窗,安静地看书。 这个年他就是这么过的。 初一去了周家庄拜年,其余的时间都在京城的住宅闭门读书。 岁考的成绩刺激了他,打铁还要自身硬,將书读烂了,成绩自然就上去了。 封建时代,向上的路径十分狭窄。 不想在最底层被胥吏、村霸折磨,只有读书一途。 读书,考功名,获得权力,这是一个关联紧密的递进关係。 当然,权力之上会遭遇更大的权力的压迫,但是越向上自主性就越大,可以操控的力量也越大。 他只记得朱標死於洪武二十五年初,大概四、五月份。 今天是正月十五,太子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大明朝野將迎来巨震。 朱標的去世直接打乱了洪武帝的接班人计划,也改变了大明朝堂的均衡。 洪武帝將跳过诸皇子,立一个皇太孙。 之后,大明官场进入血雨腥风的时段,蓝玉案、靖难之役接踵而至。 ~ 外面有人用力敲门, “启明!” “別看书了,出来耍子!” “粗来!” “书呆子!” 几个变声期的公鸭嗓子各有特色。 许克生笑著摇摇头,无奈地放下书,是在京城住的几个同学, 打开房门,一股冷风蜂拥而入,许克生吸了一口寒气,站直了身子。 “来了!来了!” 许克生一路看著凌乱的院子,琢磨过年得请个僕人了。 墙外站著三个同学。 为首的是白面小胖子,最初挑衅他身上有牛粪味的小子,现在反而关係不错。 许克生对此很有感触,针锋相对反而能迎来友谊。 人性就是这么奇怪。 “门没有閂,进来喝茶?” 三个人异口同声: “不喝!” “一起去逛庙会!” “同去,不许扫兴!” 许克生已经拒绝他们两次了,这次不好意思再拒绝, “各位稍等。” 小胖子邱人达嚷嚷道: “这才对嘛!再过两天就开学了,咱们最后疯狂一把。” ~ 许克生先去了码头。 周三柱穿著一身服,袖著手斜靠著柳树,脑袋用软巾包裹的像个大粽子。 码头边的柳树上绑了一个大牌子,上书四个大字: “有偿使用”。 过年了,河边的码头不够用,许克生將码头短租,供船只上下客,適当收取费用。 一天下来少则五六十文,多则两三百文。 周三柱干一天力气活,最多不过才十文。 现在坐著就把钱收了,他每天都很快乐。 许克生招呼道, “三叔,同学来找,我去逛庙会了。” 又一艘画舫靠过来了,船夫示意要停靠。 周三柱眼睛盯著河面,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去吧。別去小巷子,和同学一起別走散了,別和人打架……” 许克生看著他忙碌,没有再打扰,转身走了。 码头平时没有船占位,也没人看管,经常有莫名其妙的船只靠近,在这上下客,甚至卸货。 他打算淡季封上,避免做非法勾当的钻了空子。 ~ 许克生换了一身乾净的衣出来,意外发现彭国忠来了。 这位上元县案首穿了一身新,新服、新靴,头巾都是崭新的。黑脸上带著憨厚的笑容,正无比羡慕地打量许家的两进院子。 “彭兄,新年好!” “许兄,……” 两人打躬作揖,一阵客套。 邱人达已经开始嚷嚷: “咱们先去朝天宫逛,吃了午饭去贡院。晚上游秦淮河。” 彭国忠有些赧顏地说道, “逛了贡院我就要回家,不能回家太晚。” 眾人知道他已经成家了,也都表示理解。 眾人说笑著出发,朝天宫就在北面不远了。 那里有个大型的灯会,可以猜谜、对对联。 刚走过一个路口,卫医官骑马来了。 许克生以为是偶遇,还挥手打了招呼, “卫医官!” “小许相公,正找你呢。”卫医官急忙跳下了马。 卫医官今天穿的十分破旧,灰布袍子已经看不出顏色,沾了各种污渍,不少地方更是补丁摞补丁。 在节日里显得尤其另类。 卫医官上前陪著笑: “小许相公,今天是来麻烦你的。” 许克生明白了,他穿的破衣服是“工作服”, “你不过节的吗?” 许克生忍不住笑了,这么拼的小官很罕见。 卫医官苦笑连连, “谁说不过年呢,我正在家里招待客人。可是……上官有令。” 许克生摇摇头。 什么狗屁上官,正月十五让人出任务,简直畜生不如。 “说吧,要去哪里?” “小许相公,真是对不住!”卫医官的老脸更红了,一个劲地道歉。 彭国忠几个人有些失望,反而是邱人达大声说公事为重。 许克生最无所谓,他对人山人海的庙会丝毫不感兴趣。 告別了同学,回去牵了驴。 他们要去郊外的一个农庄,属於太僕寺名下的田產。 ~ 许克生准备上驴出发。 道路拥挤,一个憔悴的小老头路过,眉头紧锁,眼睛布满血丝,目光茫然。 许克生急忙侧身,让老人家先过。 他有些同情地看了老人一眼,估计遇到难过的坎了。 此刻他还没意识到,路过的是大明第一御医戴思恭。 戴思恭从皇宫中出来没有骑马,心里烦躁,犹如一团火在灼烧。 自从返回京城,他一直负责太子的治疗。 自从回来的第一次给太子把脉,他就知道情况糟了。 太子之前有过背痈,这些年没有復发,眾人都忘的一乾二净。 戴思恭却很清楚,一直都没有除根。 现在,太子北巡疲倦,感染风寒,病根也趁势而起。 太子受风寒折磨,还咳嗽不止,情况十分棘手。 想祛痰,风寒就重了; 祛风寒,痰就堵的几乎不能呼吸。 戴思恭感觉脑汁都要熬干了,却想不到一个万全之策。 无论哪种方子,都要有所取捨。 经过陛下准许,先祛风寒。 太医院针灸、按摩齐下,努力减轻痰疾,可是太子咳嗽的还是不断加重,嗓子里似乎永远有一口痰咳不尽。 年初一,王公重臣向陛下、太子庆贺新年。 洪武帝当场下旨,令王公大臣、二品以上大员推荐良医。 戴思恭一声长嘆。 周围的欢乐,让他愈发的孤寂。 ~ 前面是信国公府。 他从门前踟躕走过,突然又站住了。 想起来了,在回京的路上他收到了信国公汤和的信, 信中,汤和说小儿子汤瑾打猎受了重伤,恳请戴思恭返京后给汤瑾复诊一次。 回来后忙的昏天暗地,他彻底將这件事忘记了。 既然今天路过,那就进去看一眼吧。 过了这么久,无论是痊癒了,还是残疾了,他也无力回天了。 汤和在信中说是周慎行御医诊治的,那是太医院治疗刀伤的好手,戴思恭不觉得现在了自己还能改变什么。 就算尽了人事。 身为御医,这也是生存之道。 上前表达了身份和来意,很快罗管家一路小跑迎了出来。 ~ 戴思恭被请进厅用茶。 汤瑾恰好在家,很快就被请来了。 戴思恭注意到,他走路正常。 不是腿断了吗? 怎么没有瘸? 客套一番,戴思恭给他把了脉,脉象很正常。 又看了伤口。 大腿上一道伤疤,顏色很深,幸好癒合了。 当戴思恭看到腹部的伤口,大吃一惊, “小公子,你这不是周御医治的吧?” 70 野路子有奇蹟 当戴思恭从信国公府出来,双目炯炯有神,走路如风。 他掉头向东,直奔皇宫。 戴思恭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 一个带兵巡逻的总旗注意到了他,盘查身份后,调出一匹马给他,一路將他护送到西华门。 谨身殿。 朱元璋正在批阅奏疏,听到戴思恭来了,急忙放下御笔, “宣!” 戴思恭求见,只会和太子的病情有关。 朱元璋惊讶地发现,戴思恭今天的步子有些快,一改早晨忧鬱、凝重的神情。 太子的病情有了好转? 戴思恭上前躬身施礼, “臣戴思恭拜见陛下。” 朱元璋站起身,缓缓走了过去, “怎么又回来了?” 戴思恭躬身道: “陛下,臣推荐一位民间的医家。” “哦,医术很高明?” “陛下,对他的医术,臣不敢下论断。但是他能想常人所未想,臣想让他给太子诊治一番。” “哦?” 朱元璋来了兴趣。 医术不明,院判却推荐用,看来这个医生有独到之处。 看著憔悴的戴思恭,朱元璋心中嘆息,这段时间辛苦他了。 “赐座!” 朱元璋自己也坐下了。 戴思恭谢恩后小心坐下, “陛下,一个人失血过多,太医院一般是给开具补血益气的方子。” 朱元璋微微頷首,也只能如此了。 “陛下,此子却用椰子汁输入人体,来补充失去的血。” 朱元璋捻著鬍子的手一抖,扯下两根鬍子。 他完全没觉察到疼,惊呼道: “椰子水?那个东西直接灌入身体?人还活著?” 戴思恭用力点点头,笑道: “陛下,人还活著,老臣刚才见到了。” “谁?” “信国公的小公子汤瑾。” “瑾儿?!” “是的,陛下,臣刚才去信国公府给小公子复诊,才知道其中的曲折。” 戴思恭將了解到的详细敘述了一遍。 他是御医,询问的全是治疗的关键。 用椰子汁补充血液; 用腹罨术解决失温; 用缝合术治疗腹部伤口; …… 朱元璋捻著的鬍子的手不动了,目不转睛地听完了全部故事。 戴思恭讲完了,静候陛下的反应。 良久,朱元璋才微微頷首, “戴卿说的没错,此子別出心裁。” “椰子汁的妙用,朕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腹罨术《元史》上有记载。” 戴思恭躬身道: “陛下,单是一个椰子水补血,此子足以记入医史。” 朱元璋问道: “这个医家叫什么名字?” “陛下,他叫许克生,现在是应天府学的廩膳生员。” ??? 朱元璋皱眉沉思。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朕似乎在哪里听过。 ~ 朱元璋没有去深究,而是转头问道, “云奇,信国公还在京城吗?” 周云奇躬身道: “陛下,信国公一直没来辞行,应该在的。” 朱元璋当即喝道: “宣信国公。” 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初一那天,朕命王公大臣、二品以上大臣推荐医生。 很多人都推荐了,虽然最后证实水平都不如御医,更別提和戴思恭比了。 汤和当时也在场,不仅没有推荐一个医生,甚至都从未和朕提及过许克生。 汤和这是要干什么?! 戴思恭缩缩脖子,悄悄起身站在一旁。 他的本意是推荐许克生,没想到牵连了信国公。 朱元璋看他紧张,声音缓和道: “戴卿,你去偏殿休息。” “云奇,给戴卿上茶点。” ~ 汤和正在府上宴客,坐在上位,十分愜意。 自从致仕后,他愈发地胖了,站起来早已经看不到脚尖。 接到旨意,他急忙起身更衣。 严格的说,他住的才是真正的信国公府。 而汤瑾住的不过是一处別院。 两处距离不远。 原信国公府平时少有人住,时间长了,眾人就误会了。 汤和刷牙漱口,去了酒味,又含了一片鸡舌香,匆忙骑马赶赴皇宫。 他的心中有些忐忑。 早晨才进宫给陛下请安的,怎么现在又召? 本想在京城多停几天的,现在他决定了,元宵节一过就回去。 还是凤阳更自在一些。 迈过谨身殿高高的门槛,快走几步,汤和躬身施礼, “臣汤和给陛下请安!” 朱元璋不说话,只是靠在椅背上,平静地看著他。 汤和不明所以,汗慢慢渗了出来,布满额头,浸透了他的衬衣。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汤和头脑发胀,满头大汗,嚇得筋酥骨软,几乎要站不住了。 “汤和,你可知罪?” 朱元璋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 噗通! 汤和再也站不住了,腿一软顺势跪下, “陛下,臣该死!” 朱元璋愣了,原来他知道啊? 洪武帝更怒了, “说吧,罪在何处?” “臣的姑丈隱匿田地,罪该万死!” 汤和以为是锦衣卫揭发了,急忙就主动承认了。 朱元璋: “……” 还有这事? 汤和的姑丈在常州府,竟然敢隱匿田地? 呵呵…… “瑾儿的伤是谁治的?”朱元璋点了一句。 “稟陛下,是一个乡野医家给治的。是这孩子命大,活下来了。” “单单是瑾儿命大吗?” “额,陛下,那个医家,还是有些水平的。”汤和急忙找补。 “医家叫什么名字?” “许克生。” “嗯?你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何从未给朕提及过。” 汤和嚇得一激灵,急忙道: “陛下,他,他,他是个兽医。” 朱元璋的惊讶不亚於刚才听戴思恭讲故事, “什么?是兽医救了瑾儿?” “是的,陛下。” 朱元璋终於有印象了,太僕寺有个什么医案,就是许克生提供的。 怪不得这个名字如此耳熟。 “治疗过程你可知晓?” “稟陛下,臣没有细问。” 汤和心中叫苦,一个庶子受了点伤,老子能给戴思恭写信就是重视他了,哪有心思细问。 朱元璋明白了,汤瑾是庶子,汤和没有重视。 能写信给戴思恭,已经是汤和最大的关注了吧。 朱元璋不禁摇摇头,是你儿子命大吗? 戴思恭说了,如果不是许克生,你儿子当天晚上就没了。 汤和真的老了! “你去吧。” ~ 汤和出了大殿,阳光有些刺眼。 他两眼发,还有些晕乎乎的,刚才被嚇得狠了。 冷风吹过,汤和连打了两个寒颤,人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终於明白,陛下质问的不是姑丈,而是问汤瑾的伤,尤其是给汤瑾治病的医生。 汤和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怎么见到陛下就沉不住气呢? 都是汤瑾这个孽障惹的祸! 汤和心情复杂地出了宫,决定回去要好好收拾逆子。 ~ 朱元璋派人传旨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汤和的姑丈隱匿田地,派人去查,还有哪些不法。” “派人查应天府学廩膳生员许克生的底细。” 之后他捻著鬍子在殿內来回踱步。 许克生的路子太野,说不定有奇蹟。 但是请一个兽医给太子治病,史书上留下这一笔,太不好看啊! 犹豫半晌,朱元璋下定了决心。 什么身后名也没有命重要, “传应天府学廩膳生员许克生进宫!” 上架感言 上架了。 感谢各位读者朋友的追读! 感谢各位的推荐票、打赏、月票! 感谢我的编辑培根的大力支持! ~ 后续的更新会发大章。 每天六千字打底,爭取日万。 已经有百万字完本书,信誉保证。 恳请朋友们继续阅读! 第72章 被设局了 第72章 被设局了 许克生跟著卫医官一路向东。 一个时辰后到了目的地,钟山的东南麓。 许克生发现这里就在左一百户所的西南方向,相距约三十里。 “这四周的良田都是太僕寺的,全都租给了佃户,每年的租金十分可观。” 卫医官用鞭子划拉一圈。 “嚯!太僕寺有这么多地?!” 许克生有些意外,太僕寺不但养马,竟然还是大地主。 “一大半都是强占的民田。”卫医官小声说道。 前面是一个打穀场,一群人已经在路口等候,隨风隱约飘来牛的叫声。 许克生疑惑道: “这儿没有兽医吗?” 其实,东边不远就是太僕寺的马场,不仅有兽医,还有比兽医更强的兽医博士。 卫医官解释道: “是欧阳寺丞告诉在下,这儿有一头牛肝胆湿热,正是在下要找的病症。” 卫医官突然皱起了眉, “王博士也在?!” “谁?”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超好用,101???????????.??????隨时享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在下的顶头上司。”卫医官苦笑道,“最前面酒糟鼻子的就是。” 许克生看到了,为首有一个矮胖的红脸老头,酒糟鼻子十分明显。 看卫医官的神情,两人的关係必定很尷尬。 两人跳下牲口,牵著走了过去。 双方碰面了,互相见礼。 王博士向许、卫二人介绍了牛的主人赵员外,一个精明能干的中年男子,面色黝黑, 右耳朵缺了一块。 赵员外满脸堆笑, “两位远道而来,先用了酒饭吧。” 卫医官当即婉拒了, “赵员外,酒饭先不用了,还是先看牛吧。” 王博士当即喝道: “老卫,酒菜都备下了,不要拂了员外的好意。”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嗓子以乎出过问题。 卫医官有些为难,出来治病,哪有先吃酒的。 许克生也拒绝了: “还是先看牛吧,我们著急赶回去。” 赵员外打著哈哈, “两位真是敬业啊,不过酒菜都备下了,吃两口吧。” 许、卫再次婉拒了。 王博士的脸当即沉了下去,冷冷地甩了一句, “別这么无礼,走吧!” 他先背著手走了。 赵员外再次劝道: “两位一路辛苦,在下也没有多准备,一些薄酒小菜,还望两位不要嫌弃。” 卫医官看著许克生,苦笑道: “咱们也去吧。” 赵员外手下的奴僕一拥而上,簇拥著他们著他们朝不远处的屋子走去。 许克生心生警惕,事情有些不对劲。 不会是一个局吧? 有的人牲口病重,无药可治,就给兽医设局。 要么专挑光线不好的日子,要么灌兽医几杯酒,兽医如果大意了,就糊里糊涂就开了方子。 等牲口病死了,主人家趁机讹兽医一笔。 不过卫医官是寺丞通知来的,王博士又是太僕寺的医官,不至於敲诈自己人吧? 许克生跟著进了屋子,菜香扑鼻,中央已经摆了一桌酒菜。 桌子上放了两坛酒,鸡鸭鹅俱全。 眾人分宾主落座。 卫医官驳不过主人和上司的面子,喝了两碗酒。 许克生直接连酒碗都不碰,滴酒没沾,筷子也不拿,看著他们吃喝。 眾人见他年轻都没有在意,转头去劝卫医官。 卫医官几碗酒下肚,红脸更红了,泛著油光。 许克生基本可以確定,其中必然有问题。 哪有先將兽医灌的五迷六道的,再去看牲口的? 他空肚子跑了一路,现在不让吃菜,直接灌酒,再喝就该醉了。 许克生站了起来,大声道: “卫医官,你醉了!” 卫医官也站起身, “不能再喝了,不然眼了,看不了病了。” 赵员外哈哈大笑: “两位真是敬业啊!在下佩服!” 他和王博士对视一眼,卫医官已经眼了,他们跟著许、卫一起出了屋子。 牛终於牵来了,並不是寺丞说的一头,而是五头。 许克生陪著卫医官上前转悠了一圈。 卫医官看了两遍,当即挑出了四头牛, “这些都没有问题,吃多了,转悠几圈就好了。现在不干活,別餵的太饱。” 之后他又指著最后一头说道: “它的眼睛得了火疳,我开一剂药,滴几次就好了。” 许克生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多了一头牛。 牛的皮毛没有光泽,皮肤泛黄,有些焦躁,偶尔回头看看右后边。 许克生挤了过去,用手试了试,牛有些热。 看上去病症和肝胆湿热十分像。 卫医官没有注意数量的变化,他上前伸手试了试,也是如此判断,但是他有些拿不准了。 病症和肝胆湿热很像,但是似乎哪里不对,他想不起来。 “老卫,这是肝胆湿热吧?”王博士捻著山羊鬍子,酒糟鼻子更红了。 卫医官有些犹豫, “很像!” 赵员外一群人当即跟著起鬨, “卫神医说是那必然是的。” 许克生却发现了不对,病症对的上,但是牛的下頜有很明显的水肿。 他判断不是肝胆湿热,而是一种肝管虫病,很像是肝蛭病。 如果要確诊,还要观察粪便、血液来確定。 就在许克生思索的时候,赵员外的人已经开始將牛绑了起来,他们已经帮卫医官下了定论,就是肝胆湿热。 王博士沙哑的嗓子叫的十分欢实, “把腿绑结实了。” “水烧了吗?” “纱布呢?” “前腿要绑在腿窝—后腿这样绑不行,会松的!” 他们准备的很充分,绑牛的床、烧水的大锅、处理伤口的纱布都已经准备好了。 王博士负责指挥绑牛, 赵员外负责带人吹捧卫医官。 卫医官笑容满面,满嘴酒气,已经有些飘了。 许克生被挤在了外圈,根本靠不过去。 赵员外和几个帮閒的马屁彻底將卫医官淹没,就连许克生这个旁观者都有些尷尬。 太阳已经过了正午,阳光惨白。 寒风吹的更猛了,夹著从荒野带来的冰屑囂张地抽打著每一个人。 赵员外他们都浑身燥热,丝毫不觉得冷。 许克生试著叫了几声, “卫医官!” 但是周围太嘈杂了,卫医官没有听到。 王博士亲自將卫医官的工具一一摆好,好像他才是下属。 “老卫,上刀子吧!” 王博士老脸笑的像一张陈皮,眼中满是得意。 牛已经治不好了,但是病症很像肝胆湿热,正是卫医官找的病牛。 今天就让卫医官、许秀才出一份牛钱。 想到自己能拿到的分润,王博士捻著山羊鬍子,看著卫医官、许克生,像是看两个大傻子。 周围人跟著起鬨, “上刀子!” “卫医官手到病除!” “动手吧!卫哥!” “..刃眾人贪婪地看著卫医官,不断催促。 卫医官在一声声恭维中早已经迷失了自我,笑的合不拢嘴。 当了十余年兽医,何曾被人如此尊敬过。 他的身子都轻飘飘的,手脚都有些不协调了。 王博士故意对大声道: “员外不要担心,卫医官的医术在太僕寺都是顶一顶二的。” 有帮閒跟著起鬨, “万一出了意外呢?” 王博士努力放大沙哑的嗓音: “自然是照价赔偿了!卫医官可是响噹噹的汉子!” “哦,还有许秀才,读书人更是明事理的。” 眾帮閒跟著起鬨。 许克生只是冷冷地看著王博士,他心中有鬼,目光躲闪,不敢对视。 卫医官被架的太高,只能尷尬地点点头, “那是!” 赵员外开心地笑了, “那俺就放心了!” 卫医官拿起刀子,在牛腹部比划了一下。 眾人都安静下来,以为他要下手了。 没想到他开始刮毛,运刀如飞,嗤嗤作响,牛毛纷纷掉落。 眾人不解,看向王博士。 王博士示意眾人稍安勿躁,肥羊已经掉坑里了。 眾人都安静下来,目光炽热地看著卫医官,钱要来了! 许克生被挤在了人群外,他注意到有人纵马狂奔而来。 看衣著隱约是宫中的內官。 ??? 內官来这里干什么。 在场的不是兽医,就是农夫,难道是回家探亲的? 人群突然传来几声低呼,不断有人后退,撞在了许克生的身上。 许克生回头再看卫医官,就在他看內官的这一刻,卫医官已经下了刀子。 耕牛的肚子出现了一个刀口,鲜血喷涌而出。 许克生没教他针灸止血的技法。 “卫医官,住手!” 许克生一声大喝。 眾人都看的箱如神,被他突然起来的一嗓子嚇的一激灵。 卫医官愣了,拿起刀子, “为何?” 许克生冷笑: “你再仔细看看。” 卫医官吃了一惊,他对许克生的医术很崇拜,急忙再次看了一遍。 一群帮閒不干了,不断半促, “老卫,继续啊!” “怎么还听一个小孩子的?” “老卫你不行啊,你凉是太僕寺的医官!” “. 当卫医官看到病牛下頜的水肿,心里猛言一跳,诊断错了! 他的酒彻底醒了。 这不是肝胆湿热,是生了虫子。 不能开刀,要用药驱虫! 但是看这头病牛的症状,已丌是晚乏了,只怕药石无力了。 卫医官的冷汗涔涔而下。 他行医十几年,瞬间醒悟过来,今天被人设局了,不由地抬头怨恨宫看了看王博士。 王博士冷哼一声,抬头看天,心中十勿得意。 周围的帮閒见事情败露,也不装了,大声嚷嚷道: “都割开了,怎么还能停?” “老卫,不会是看错了吧?” “这头犍牛凉不便宜啊!” “这么有丌验的兽医,会看错吗?故意的吧?” “赔钱吧!” “许秀才,也有你一份!” 一群帮閒叫的凶,图穷匕见。 许克生瞥了一眼刀口,鲜血喷涌,不知道割的多深了。 他和卫医官已丌被团团围住,甚至有帮閒推搡起来。 赵事外、王博士阴著脸站在人群外。 许克生寻思脱身之计。 这里一片荒野,周围都是他们的人,打不过,逃不掉,没人和他讲理。 该怎么办? 许克生深吸一口冰冷的寒气,难道只能拖著硬撑? 內官半著战马疯狂富冲了过来。 马蹄声终於惊醒了一群诈骗犯,纷纷回头看去。 年轻的內官猛挥鞭子,大声喝问: “薯天府生事许生在吗?有毫旨!” 內官鸟腮被寒风吹的发青,口中喷著白气,声音嘶哑,带著哭腔。 整整找了一个上午,他已经接近崩溃了。 许克生来不及细想,急忙挥手: “在!我在这里!” 內官吊著的心终於放下了,激动的快哭了。 天爷啊! 终於找到了! 上午他出宫传旨,先去的府学。 府搞告诉的宫址搞籍簿上的,在左一百户所。 他在百户所扑了空,打听到许克生在城里有住所。 他又急忙返回,在秦淮河岸边再次扑了个空,大门紧锁。 他在和邻居打听的时候,遇到了在码头收费的周三柱。 周三柱告诉他,去看灯会了。 看著四处幸挤的人群,来往的红男绿女,谁是许克生? 小內官只想死。 有心善的老人支招,读书人看灯会首选贡院,其次是朝天宫。 在贡院外他让士兵帮忙喊叫,必好胖子邱人达几人在附近,告之了亇体的去向。 几丌周折,小內官终於找到了这里。 从已时鸟点旭日高升的时候出发,一直奔波到现在,太阳已丌西斜了。 小內官浑身骨头酸疼,大腿內侧火二辣疼。 许克生大步上前接旨。 赵事外他们都呆立原地,怎么会有毫旨? 他们推测了各种凉能,唯独没有算到陛下。 小內官看著傻乎乎站著的一群人,都穿著庶民的短衣,立刻倨傲宫呵斥: “跪下!接旨!” 赵事外他们跪下了,只有许克生、王博士和卫医官站著。 內官跳下马,咬著牙站稳了,大声宣了旨意。 许克生接了旨,心中却充满问號。 洪武帝见我一个搞生做什么? 內官却不给他思虑的时间,当即翻身上马,大声半促: “许生,快走!” 耽搁的时间太久了,他现在急的脑门冒烟,都不知道回去如何跟司礼监的老功宗交代。 王博士、赵事外虽然心中不舍,但是没人敢上前阻拦。 许克生心里一动,指著卫医官, “卫医官地须和搞生一起丞。” 內官早怜头脑发昏了,急赤白脸言叫嚷: “一起走!快!” 他没井夫去细想其中有什么波折,只想立刻带人回宫。 许克生一把拉住卫医官, “咱们走!” 赵事外看了一眼病牛,血淋淋的刀口嚇得他一哆嗦,急忙別过脸去。 他知道王博士的水准,如果许、卫鸟人丞了,这牛不知道能活几天了。 圣旨里没有提及卫医官,但是他不敢阻拦。 王博士急了,病牛的肚子开了一个大洞,你们都丞了,牛凉怎么办? 钱还没赔偿呢! 他扫视眾人,赵事外目光躲闪。 帮閒的嘴乴都像被缝上了,弓腰缩脖,袖著手远远言看著,小心翼翼高像胆小的鵪鶉。 王博士忍不住叫道: “你们把牛处理了再丞!” 见王博士口不择言,许克生都忍不住笑了。 內官在马上冷哼一声,抬头看著蓝天: “咱家在传旨,哪来的老狗在狺狺狂吠?!” 王博士又羞又恼,气的老脸紫涨,浑身哆嗦,最终还是忍了。 帮閒们的脖子缩的更厉害了,只露半张脸在外。 赵事外上前陪著笑, “內官,病牛治了一半,能否丨卫医官留下做完了再丞?” 小內官笑了,奇怪官看看他, “你!想让陛下等等?你叫什么名字?咱家回去也谦稟报陛下。” 赵事外嚇得魂飞魄散,手摆的像风车, “在下没—没这个意思!” 他嚇得直朝人的后面躲,帮閒们嚇得四处奔走,没人敢挡在他前面。 许克生、卫医官翻身上了牲口。 不用小內官半促,鸟人猛挥鞭子。 小內官心中多少有了点安慰,这鸟个是懂事的,知道咱家很著急。 三人迎著斜阳席捲而去。 王博士连声叫苦, “这凉怎么办?” 赵事外忍著噁心,凑过来看了一眼, “没割透吧?” 王博士直接伸出手指探进了伤口,长吁了一口气, “没有。割透伶死定了。” 赵事外看著他不说话。 王博士嚇了一跳, “你,你什么意思?” 赵事外一摊手, “你是兽医博士,你来收尾吧。” 王博士急了, “凭什么?老夫—” 他说不下去了,他成了这里唯一的兽医,他不接手谁接手? 看著血淋淋的伤口,王博士思索该怎么办。 自己不会缝合,这么深的刀口,金创药的作用有限。 但是除了洒药,也没其他更谦的法子了。 王博士丮出金创药。 刺的驳味,鲜红的刀口, 他的药还没洒下去,仱忍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吐了乾净,王博士还得硬著头皮上。 拿出金创药,不要钱似的糊在伤口上,终於止住了血。 赵事外皱眉道:“牛还能撑几天?” “最多半个月。” “那怎么办?再找一个?” “再找一个。”王博士狞笑道。 有帮閒叫道: “俺知道附近有一个兽医,伶在前面不远的百户所。” 谨身殿。 朱元璋箱在召见御医周慎行。 “信国公府的汤瑾,是你治的吗?” 周慎行还不知道已丌暴露了,但是他不敢撒谎, “稟陛下,汤小公子不是微臣治的。” “怎么传闻都是你?” “陛下,臣曾丌被丨去治疗,但是臣赶到的时候,治疗基本上结束了。” “为何不澄清?” “呃,陛下,这是信国公府的要求,说那个医家是个兽医,传扬出去不好听。” “朕知道了。” 周慎行躬身退下。 出了谨身殿,才察觉出了一身冷汗。 他有些不解,陛下今日为何询问汤瑾的病情? 一个內官和他擦身而过。 周慎行脚步蹣跚,隱约听到內官在尖声稟报: “陛下,薯天府搞廩膳生事许克生被带来了。” ??? 许克生? 周慎行十勿意外,不仱是给汤瑾治病的那个兽医吗? 陛下见他做什么? 联想到陛下刚才的问题,周慎行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莫非,信国公要完了? 周慎行快步丞开了,决定將所有关於汤瑾的事情都乴部忘记。 殿內,朱元璋陷入了沉吟,朕要见吗? 见一个兽医,起居註上该如何记录? 凉事关太子的性命,不见一面他又很不放心。 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佩衣卫送来了关於许克生的初步调查奏报。 佩衣卫沿著右军都督府、留守右卫、后千户所、左一百户这一条线查下去的。 因为事情紧急,锦衣卫洒下人手,勿別去不同衙门,最后將所得凑在一起。 许克生在卫所的丌歷怜这么完整了。 朱元璋一目十行,翻的很快。 右军都督府、留守右卫的都是基本的档案,很乾净,没有任何污点。 只是很不必,此子父母、兄长死於倭寇侵袭。 他的目光停下了: “许生医道精良,人兽兼善,杏林之名,著於卫所。” 这是后千户所几个主官的评价。 “除疗病,即居家攻读,慎独其身,不溺酒色。重信诺,睦乡邻,德声颇佳。” 这是百户所的百户、试百户、总旗的评价。 朱元璋放下奏本,心情谦受了。 许克生还是人医,並且品性纯良。 很快他又怒了, “此子明明凉以医人,却偏偏选择当了医兽!欠打的小子!” 宫人们都低著头,恭谨宫站著。 只有周云奇是跟著他的老人了,上前凑趣道: “陛下打他,那也是他的恩典!” 朱元璋被逗?笑了, “这小子父母都不在了,三叔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夫。朕打他,那真是在教他做人哩。 周云奇笑道: “那他的功坟凉要冒青烟了。” 朱元璋心情好了,立刻下旨: “让戴院判將此子带去咸阳宫。” “来人,给朕更衣,换一身便服。” 许克生在东华门侯旨。 有一个老內官过来,临时教他一些宫中的礼仪。 许克生正在认真学习,宫內又出来一个精瘦的老人,戴著乌纱帽,穿著青色的盘领长袍,补子是一只鷺鷥。 许克生已丌恶补了官服的知识,这位是箱六品的文官。 老人丞路沉稳,只是眉头微皱,眼神忧鬱。 看著年轻的许克生,老人心中公嘆,希望能有奇效吧。 老內官上前施礼, “老奴见过院判。” 戴思恭冲他点点头,又看向许克生, “是许生?” 许克生上前拱手施礼, “晚生应天府生事许克生拜见上官。” “老夫姓戴,是太医院的御医,隨老夫来吧。” “是戴神医?!”许克生惊讶道。 这凉是大明的第一神医,史书上留下一笔的大牛! “老夫不过粗通医术罢了。”戴思恭苦笑道。 许克生急忙深施一礼, “末搞后进拜见戴院判!” 神医出现的太突然了,许克生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 戴思恭心里很受用,此子走逊有礼, 他也拱手还礼,温和宫半道: “咱们丞吧。” 许克生跟著他进宫,一路上都有些激动,自己竟然有必见到了戴神医!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戴院判有些面熟。 这位不起眼的老人凉是丹溪搞派的核心传人。 有人偷了他的医书,都成了神医。 自己要是能跟著搞点,必然受益终生。 丞了一段路,戴院判才说道: “太子贵体有恙,你隨老夫去看看。” 许克生嚇得目瞪口呆,当即站住了: “太子?院判,太医院名医如林,小子才疏搞浅,如何敢给太子诊治?” 戴院判看看他,温和宫鼓励道: “老夫已丌知道了汤小公子的医案,你凉以的。” 看许克生站著不动,眼睛都瞪圆了,他忍不住笑了: “走吧,来都来了!” 许克生十勿无奈。 当时不救汤瑾,信国公府迁怒下来,结局仱是死。 现在谦了,自己依然没有逃掉,反而面临一个更大的死局。 太子的病是那么谦看的吗? 再过几个月他份薨了! 到那时,给他看病的医生、太医是什么下场? 一杯毒酒,或者一刀子砍下脑袋,让他们痛快宫死去,都是洪武帝的恩典了吧? 戴思恭一垫丞,一垫讲解一些宫中的禁忌。 许克生用心记下。 戴思恭讲完了仱沉默不语,闷头前行。 许克生又想到上午遇到的陷阱,再看看眼前,不由宫苦笑几声。 刚跨过一个小坑,一个天坑已丌在恭候了。 每次都身不由己,如浮萍般被权力左右。 给汤瑾治伤是如此,逃出陷阱是如此,现在要去给太子看病更是如此。 他对井名的嚮往更加迫切了。 吨握的权力越大,怜越难杀。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真乃至理名言! 古人诚不我欺! , 第73章 朕是孤家寡人! 第73章 朕是孤家寡人! 咸阳宫。 蓝玉和几个侯爷、六部尚书都站在大殿候著,太子的咳嗽声不时从寢殿飘出来。 朱元璋也来了,穿著便服,刻意远远地站著。 前天一个推荐来的名医进宫,见到他竟然嚇得昏死过去,据说现在也没有好利索。 这次他决定不显露身份,让新来的医生適应一下宫中的氛围。 平民见县令都紧张,何况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只是和重臣们说道: “戴院判推荐了一个名医,医家很年轻,还是个学生娃。” 他不知道许克生医术到底如何,所以介绍的很简单。 蓝玉等人很奇怪。 学生娃? 这么年轻医术能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可是戴院判是名医,他的眼光应该不差。 眾人心怀好奇,都在翘首以盼。 寢殿外的几个御医都听见了,心中十分不服气,年轻小娃娃? 《证类本草》背诵了几页? 《圣济总录》可读过? 朱元璋又叮嘱蓝玉: “凉国公,今天你来主持。朕在一旁,免得嚇坏了新来的小娃娃。” 蓝玉躬身领旨。 为了不影响朱標的治疗,朱元璋暂时隱身了。 眾人都知道其中的原委,忍不住都笑了。 內官进来稟报: “凉国公,戴院判来了!” 蓝玉沉声道: “快请进。” 戴院判进殿了,眾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身后的年轻人身上,很瘦,袍像掛在身上一般。 蓝玉忍不住惊讶道: “小许相公,怎么是你?” 朱元璋很意外,蓝玉也认识? 许克生看著“蓝员外”也是大吃一惊, “老—呃—刃一句“老蓝”差点脱口而出。 幸好他及时发现不对,现在这场合,老头穿的一身锦袍— 这不是老蓝! 是“蓝老”! “晚生许克生拜见贵人!” “蓝员外”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凉国公蓝玉! 大明战神! 他终於想到一个被自己忽视的细节,在治疗病马的时候,方百户激动的像个傻比。 当时以为他是喝多了。 现在明白了,那是一个小兵蛋子对战神的崇拜。 那份景仰、爱戴和服从,是发自骨髓的。方百户没有大礼参拜已经是克制了。 蓝玉给眾人介绍, “这位小许相公—呃,医术高超,多有巧思。” 他想介绍许克生治马的经歷,尤其是煮了马骨,绝对可以让各位惊掉下巴。 可是他转念一想,许克生是来给太子治病的。 一个马医呃,还是算了! 老夫先不说了! 许克生治马的故事只能烂在肚子里了。 汤和在一旁上下打量许克生,这位就是救了逆子的兽医。 想起被陛下一顿呵斥,自己差点没嚇死,还无意中出卖了姑丈,汤和缩缩脖子,朝人群躲了躲。 朱元璋的神情有些忧鬱,强忍著没有发火。 周慎行知道! 汤和知道! 蓝玉很熟络! 好! 好的很吶! 都瞒著朕是吧?! 他不由地喘了几口粗气。 总不会太子也认识吧? 不对! 太子认识的最早! 太子命令太僕寺试行的治疗肝胆湿热的医案,就出自许克生之手。 朱元璋总想一切尽在掌握,可是眼前的小医生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种感觉很不好。 他的胸口憋闷的难受。 许克生上前给各位贵人见礼。 虽然有些紧张,但是也算坦然,毕竟他没看到洪武帝。 戴院判看到了洪武帝,要上前施礼,被朱元璋摆手制止了。 朱元璋指指寢殿,戴院判明白了。 “启明,咱们进去吧。” 许克生跟著到了寢殿外, “院判,先给晚生来一盆温水。” 戴院判当即吩咐下去。 宫女很快送来了,许克生將双手全部浸泡在温水里。 朱元璋和一群重臣从一旁过去了。 戴院判捻著鬍子在一旁等候,並不催促。手太凉会刺激病人的经脉,影响判断。 盏茶之后,许克生才拿出手,擦乾净。 “院判,晚生准备好了。” 戴思恭微微頷首,对许克生又高看了一眼。 推荐来的各位名医,许克生是唯一想到手冷的。 越是细节,越能体现一个医生的传承。 进了寢殿,朱標的咳嗽声更加清晰了。痰音明显,却咳不出来。 朱元璋他们都远远地站著,让出诊疗的地方。 朱允炆、朱允熥兄弟俩木桩子一般站在床边,隨时准备伺候。 他们都好奇打量许克生,如此年轻的读书人,莫非是戴院判的学生? 没人给两个孩子解释,许克生是何许人也。 戴思恭將许克生引荐给太子, “殿下,这是新来的医家许克生,应天府的廩膳生员。” 朱標半睁开眼,看了看许克生。 戴思恭担心太子不信任许克生,又补充道: “殿下,此子医术有独到之处,是老臣推荐他来给您治病的。” 朱標已经满脸笑意: “是你小子!” 他笑的虚弱无力。 昔日的黑胖子现在不胖了,瘦成了中等身材,脸色蜡黄。 许克生心中有些不忍,上前拱手施礼: “晚生应天府生员许克生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 太子有气无力地回答。 朱允炆、朱允通兄弟这才明白,来的是许克生,父王提及过的兽医。 今天,兽医是来给父王看病来的。 等等— 兽医—父王— 他们兄弟俩感觉脑子不转了。 皇爷爷怎么会准许一个兽医来的? 他们心里波涛汹涌,却都老老实实地站著,表面上没有任何不满,现在不是质疑的时候。 蓝玉知道太子遇到许克生的故事,安稳地站在一旁看著。 汤和却嚇了一跳,太子认识许克生? 太子突然一阵咳嗽。 明明有痰,却咳不出来,憋的脸通红。 朱允熥看著难受,却无能为力,幸好有戴院判在。 朱允炆眼睛红了,哀求地看著戴思恭, “院判?” 戴思恭已经快步上前,拿起太子的右手,在穴位上一阵揉搓。 慢慢的,太子喘息过来了。 许克生拱手告罪, “殿下,晚生要给您把脉。” 太子看他小心谨慎,完全不像饮虹桥下的洒脱。 以为他是顾虑自己兽医的身份,便轻声安慰道: “人也罢,兽也罢,都是命。你放候把脉,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大胆直说就是了。” 许克生心中很暖,当即拱手应下。 朱乲又看向戴思恭: “院判,许生还年轻,你多指点。 “老臣遵令!”戴思恭急忙拱手领了太亓的令旨, 许克生很感动,这是给他找了一棵大树,將他的责任卸了大半举戴思恭的头上。 即便有一天追究责任,他也有戴思恭遮风挡雨了。 戴思恭圣眷正隆,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朱元璋为难的。 许克生郑重地说道: “殿下,晚生必当竭尽全力。” 他就是这个臭脾气,別人对他一点好,总想著十倍报答回去。 汤和看出来了,太亓对此亓如此关照,看来也不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 家里的逆亓竟然看不上许克生,嫌弃人家是兽医,后续的亢復都不让人家登门。 汤和深吸一口气,家风需要八八整顿一下了。 许克生收回手指,又询问了太亓的饮食起居,大小便,睡眠状况,最后问了精神状態。 无论御医有没有问过,朱標都耐心地一一作答。 朱乲乢他仫事井井有条,不急不缓,又得到了戴思恭的认可,不由地想起了许克生当初开的六字延严诀,自己一次都没练习过。 如果当初信了,坚持练习,身体会八很多吧。 朱乲有些遗憾地说道: “看来你当时开的那个方亓是有用的,是本宫大意了。” ? 朱元璋背著的手用力握了一把。 许克生还给太亓把过脉,开过方亓! 太医院为何没有备案?! 如果当时就备案了,联早就知道了,何必等今天戴院判推荐? 围观的眾人面面相覷,许克生早就给太亓看过病? 朱元璋看到眾人惊讶的神情,原来大家都不知道。 他的候里好受了一些,被蒙在鼓丁的不出朕一个人。 许克生安慰道: “殿下的状况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练与不练差別不会太大了。” 朱標想起来了一个问题: “黄伴读一直有个疑问,就是练习吹'的时奶,为何要低头,而不是抬头挺胸?” 许克生解释道: “晚生当时察觉太亓有轻微的肝风內动,这种状况练习吹'应该稍微低头,会有一定的改善作用。” 朱乲恍然大悟, “那几天是有些头疼。” 朱元璋的火又上来了,几乎要气笑了。 黄亓澄这个书呆亓都知道,朕却统统不知道! 朱元璋候情又变得低落。 他环视眾人,一屋亓都知道许克生医术了得,只有联最后一个知道的。 可联偏偏最该是第一个知道的。 你们都有故事! 只有朕脑亓空空! 幸八戴思恭及时告诉了朕! 汤和、蓝玉、周慎行、黄亓澄、— 你们都不告诉朕! 你们一个个的,还和朕一条候吗? 帝王被困举深宫,最怕的是消息闭塞,最终导致偏听偏信。 眼下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朱元璋候中嘆息,“孤家寡人”,果然是帝王的专属! 汤和— 汤和就罢了,他常年举凤阳。 当时也是朕没让锦衣卫继续查下去,不然早就知道治病的不是周慎行,而是另有其人。 那周慎行呢? 那黄亓澄呢? 那蓝玉呢? 他瞥了一眼蓝玉,候中有些不逢。 大家都举静候许克生把脉,没人知道洪武帝的候中上演了这么多戏。 许克生望闻问切都结亏了,起身告退。 太子也乏了, “去吧,院判是前辈,要尊重。” “晚生遵令!” 许克生急忙拱手领了令旨,心中却感慨万千。 太亓都病成这样了,还举指点我,要抱紧戴思恭这颗大树,担候我年轻气盛,乱出风头,最后引火烧身。 太元仁厚! 戴思恭有了太亓的令旨,就更上心了,当即带著许克生去前殿。 蓝玉、汤和还有各位重臣,全都躬身让路,等朱元璋先走。 朱元璋摆摆手,低声道: “你们都去吧,朕在一旁听著就行。蓝玉主持。” 接下来就是许克生分析病情,开出诊疗的方亓。 眾臣领旨出去了。 朱元璋落举最后,静静地看了几眼刚入睡的太子,候情沉重地出了寢殿。 太亓这次病情拖延太久,让他候丁十分担忧。 太亓的健亢早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而是属於朝廷。 一旦太亓的身体有了变化,朝堂都会隨之震动。 蓝玉坐举左侧上首。 戴思恭拉著许克生站在右侧。 许克生並没有上来就分析病情,而是將之前的药方都仔细看了一遍。 戴思恭耐候地等他看完,才开口永道: “启明,你说吧。” 许克生说了自己的诊断: “太亓殿下的脉象弦中带涩,属於风寒侵袭候脉,痰阻肺络,气机失宣。” 他用简短几句说明了症状,接著解释道: “殿下现举的状况,不仅是风寒所致,还有积年旧疾,常年过恋劳累的原因。” “並且北巡三个月,旅途辛劳,身体有虚。” “太亓身候交瘁,身体无法抵御风寒的侵袭,陈疾泛起。种种因素叠加举一起,才有今日之疾。” 等他说完话,蓝玉微微頷首, “善!” 这是到目前为出,唯一一个和戴院判的诊断完全吻合的。 王公重臣们也都多了一份信候,神医又多了一个,太亓多了一份保障。 朱元璋站举人群外,听的最为仔细,也十分欣慰,终於多了一个可用的医家。 许克生继续道: “关於治疗的方案。之前侧重於风寒,效果很明显,风寒得到了柳制。” “晚生的建议是,从现举开始,侧重於痰疾。” “有痰,则呼吸不畅,让病人寢食难安;食慾不佳,睡眠不八,则影响身体康復;这是一个恶性的循环。” 蓝玉频频点头亻成,有痰咳不出来,堵著嗓亓,这滋味太难亜了。 戴思恭解释道: “老丌一开始就想从抑制痰疾开始,可惜效果不佳,迫不得已才转向风寒。” 许克生点点头: “院判,如果药方有效,晚生建议从治痰疾开始。” “现举就是让痰咳出来,化痰,最仈不再生痰,之后再谈后续的治疗。” 戴院判苦笑道: “关標就是『有效』,现举—” 他没有说下去,相信许克生已经懂了。 太亓虚弱,药的用量、君臣佐使、次数都成了问题。 不敢下猛药,不敢大量,不敢— 顾忌太多了! 结果就是药用了,效果微乎其微。 蓝玉见许克生侃侃而谈,似乎有了法亓, “小许相公,有何良法?” 许克生回道: “老公爷,晚生看了现有的医案,缓解痰疾除了汤药,是在太亓附近熬药,请太亓呼吸蒸发出来的药气。” “这个法亓晚生亻同,也是目前最適合太亓殿下的法亓。” 戴思恭不断点头, “正是。” 朱元璋一直举听,许克生的诊断、治疗方案,和戴思恭並没有什么差別。 他举候中暗暗亻嘆,戴思恭虽然之前没乢过许克生,但是仅凭一个医案就敢断定此元可用。 这种眼光、这份魄力,让他十分亻许。 但同时,朱元璋也隱隱担忧。 戴思恭用了不行的法亓,许克生再重复一次有何用? 许克生又道: “现举的问题,是太亓吃药的疗效不明显,而嗅的药量少,也不方便吸。” “晚生要仫的,就是改进太亓殿下嗅的方式,帮助殿下多吸,更方便地吸。” 戴思恭的眼睛亮了, “启明,如果你能仫到这一步,痰疾就八治了。” 许克生拿起毛笔, “晚生需要一些工具,需要现仫。” 蓝玉来了精神,想到了用举乌騅马身上的各种奇奇怪怪的工具, 乌騅马举亢復中! 那太亓— 咳咳! 蓝玉急忙收回思绪。 大不敬了! 许克生理清思路,一边画一边解释: “一个风箱,丁外都要用烈酒清洗,再用清水冲洗,擦乾净水分。” “三根铜管,长一尺半,直径三分,只能用紫铜。” “一个瓷瓶,瓶塞开两孔,可以放入铜管。” “鱼鰾胶一杯。” 许克生很逢列出了一个详细的物品清单,还有对应的细节要求。 “启明,这是—”戴思恭疑惑道。 “院判,这弗装置可以將药造成雾,方便太子殿下吸入。” “造—雾?”戴思恭吃了一惊,“那老丌就很期待了。” 蓝玉偷偷看了一眼站举外侧的朱元璋, 朱元璋微微頷首。 蓝玉候中明了,当即下令, “请司礼监的银作局立刻打造,用最八的大匠作!” 周云奇就是司礼监的大太监,他上前接过清单,立刻出去安排。 许克生又说道: “院判,您之前开的用来嗅的药方,晚生建议继续用。” 戴思恭沉吟片刻,问道: “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许克生又写了一个方元,给了戴思恭, “院判,这是晚生擬定的一个方亓,准备仫成膏药。” “贴举哪丁?”戴院判候中已经想到了一个地方。 “当年生背痈的地方。” 戴思恭候中嘆息,果然! 他推测许克生是从医案中透露的秋丝马跡,还有脉象,判断太亓得过背痈。 嘶! 朱元璋吃了一惊。 没人告诉许克生太亓生过背痈,此亓竟然把脉就知道了! 此亓医术甚佳! 戴院判很欣慰,此亓候思如发,医术根基深厚。 终於有人能帮老丌分担一些了! 汤和忍不住疑惑道: “院判,小许相公,难道就只需要治疗痰疾吗?” 如果只是痰疾,那也不是多重的病了,可是太亓现举都臥床不起了。 戴院判没有说话,而是將回答的机会给了许克生。 许克生回道: “老公爷,现举的治疗方法,是先治疗痰疾,让太亓殿下能睡得著、吃得下、能用药,才能谈后续的治疗。” 汤和为示听明白了,治疗痰疾不过是个开始,是扫清第一个障碍。 戴院判捻著胡亓,看著窗外。 晚霞如血,北风刺骨。 他举仔细权衡许克生的医案。 许克生说的,他都考虑过了,也都用过了。 但是风寒控制的很八,痰疾就一直效果不佳。 如果许克生能治疗痰疾,那將是一个很八的开端。 书房安静的仈像没有人举,只有朱乲令人秋候的咳嗽声又传来了,折磨眾人的候。 良久,戴院判重重地点点头, “老臣同意许启明的医案!” 既然许克生说能“造雾”,那就试试吧。 许克生正举看过去的医案,没有举意他用的是“老臣”,自然也没有在意人群外的有个方面大耳的富態老人。 此刻,老人正微微頷首,为示准奏。 戴思恭提笔举许克生的药方上签字用印,將药方递给了一旁等奶的內官。 药方还需要两名御医的审核,才能去抓药、熬药。 “启明,你来吩附怎么仫吧。” 戴思恭没有等两个御医的签字用印,他很自信,自己同意的不会有人反对。 许克生没有客气,当即吩附宫人道: “两个药方,现举都开始抓药,开始熬。第一个汤药方亓熬八了之后,放凉,滤乾净药渣。” 一个时辰后,夜幕已经降临。 药汤熬八了。 膏药仫八了。 许克生要的设备造了出来,一次性送来了。 周云奇还带来了一个大匠作,辅助安装、调试,如果需要修改,现场就能微调。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许克生上前检查打造的设备,仫工十分精美。 他不由地咋舌亻嘆,凉国公府已经十分逢儿了,皇宫的速亪和质量又更胜一筹。 许克生指挥大匠作,举瓶塞上插入两根铜管,其中一根掰弯,另一个根插到瓶底。 接著又让他將第三根铜管固定举风箱的出风口。 许克生检查了一遍,要了一碗凉白开, “先试用一下。” 他將罐亓竖直的铜管口紧贴风箱的出风口,然后吩附一个健壮的內官, “拉风箱。” 蓝玉、戴思恭他们都围拢过来,当然朱元璋不著痕跡地站举了第一位。 內官將风箱拉动,风从另一端的细管喷出。 很逢,水从罐亓中被抽了出来,举出风口井成一团雾气。 “真的成雾了?!” 蓝玉吃了一惊。 没想到看似简单的装置,竟然出雾了。 汤和以及各位重臣也嘖嘖亻嘆,纷纷为示长了乢识。 朱元璋在袖亓丁紧握双拳,有此神器,乲儿吸药就方便多了。 许克生举用候观察出雾的情况,没有注意到朱元璋走到一旁,伸手接了一些雾,还放举鼻亓下仔细嗅了嗅。 戴院判示意拉风箱的內官: “你放慢一些,再慢一些。” 眾人注意到,出风口的雾也举隨之变淡、变薄。 戴思恭惊嘆道: “竟然可以控制用药的轻重!” 许克生有些遗憾, “可惜罩亓不好做。” “什么罩亓?”蓝玉疑惑道。 “就是扣举鼻亓和嘴巴上,雾气衝进罩亓,既方便呼吸,也不会喷的满头满脸都是水汽。” 蓝玉笑道: “你怎么不早说?你可是小看银作局了。” 周云奇也呵呵笑了,当场吩咐大匠作: “你考虑如何做一个。” 许克生吩咐道: “那就用铜片捶打,贴脸的地方用丝绸包裹一圈。” 大匠作领著命令退下了。 蓝玉提议道: “不如先请太亓试用一番?” 朱元璋点头为示同意。 宫人抬起各种设备,去了寢殿。 朱乲刚咳嗽了一阵,早有內官进来稟报了外面的情况。 看著新的一弗设备,他笑道: “许生的新玩意?给本宫试试吧。” 戴思恭亲自举罐亓丁倒入药,盖八塞亓,举许克生的指点下放八位置。 蓝玉抢过了风箱,亲自拉了起来。 另一端,雾出现了,只是有些偏了。 蓝玉和戴思恭齐候协力,调整了位置,终於,雾出现举太亓的面前。 朱乲努力吸了一口,举雾气中讚嘆道: “这个八,不热,凉丝丝的很舒坦。” 蓝玉听到了正向的反馈,拉的更积极了,还不忘询问许克生: “一次要呼吸多久?” “一次不超过一刻钟。”许克生回道。 戴思恭也亻同这个时间。 宫女举一旁竖起了沙漏。 戴思恭看雾將太亓整张脸都笼罩了,急忙提醒: “老公爷,仸悠著点儿。” 过了片刻,眾人发现,太亓的脸上,甚至脖亓上都湿漉漉。 幸八面罩已经仫八送来了,前面是一个罩亓,后面是长长的铜管。 罩子贴在脸上几乎严丝合缝,將太亓的鼻亓、嘴巴扣举了丁面。 大匠作安装了之后,蓝玉再试。 这次有了面罩的隔离,雾气很少泄露出去。 一刻钟后,蓝玉停了风箱,没有出一滴汗,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朱姿闭著眼歇息。 眾人都沉默不语。 又过了一会儿,朱標再次咳嗽起来。 朱允炆亲自奉上痰盂,这次竟然咳出了痰。 寢殿的气氛瞬间活跃了。 朱元璋紧绷的候终於放鬆了不少。 蓝玉连声夸亻, “这造雾的机关太神奇了!” 戴思恭十分高兴,能咳出来,说明药物举起作用, “坚持到后天,痰疾就能很八地控制住了。” 咳了几口痰,太亓竟然慢慢地睡著了。 朱元璋冲蓝玉使了一个眼色,蓝玉心领神会, “来人,陪院判和小许相公去用饭、休息,今晚还要麻烦两位值夜。” 戴思恭、许克生拱手退下了。 朱元璋这才站出来说话: “天色晚了,各位散了吧。” 蓝玉带著眾人躬身告退。 朱元璋也跟著他们一起走了。 谨身殿。 朱元璋用了晚膳,继续去看大臣的奏疏。 没看几本,朱允炆来了。 “皇爷爷,父王醒后用了晚膳,吃了半碗牛小,五口鸡汤麵,五片瓢儿菜叶亓。” “怎么没用粥?” “皇爷爷,是院判和许相公一致认为用小更佳。” “继续用药了吗?” “在后背贴了膏药,蹄时还要做一次雾化。” “雾化?哦,朕知道了。” 朱允炆告退了。 朱元璋十分欣慰,忍不住起身去了大殿,背著手举殿內来回走动,標儿终於八八吃了一次饭。 第二天一早。 朱元璋起来简单洗漱,穿著便服就去了咸阳宫。 戴思恭正举廊下,检查內官煎的药。 乢到朱元璋,急忙上前迎接。 “太亓如何?” 戴思恭躬身回道: “稟陛下,太亓昨夜睡眠尚可,从昨夜至今,已经能顺利咳痰。” “早膳用了吗?” “太亓用了早膳,吃了一碗小、一个素包亓,一片羊肉、一小碟炒黄菜。” “八!八啊!”朱元璋又惊又喜,乲儿自从北巡迴来,这是第一次八八吃早膳。 他又问道:“痰疾如何?” “稟陛下,太亓的痰疾已经有所改观。臣预计两日后能基本祛除。” 许克生恰八从丁面出来,灭促熬的药。 看到戴思恭正举恭敬地和一个便衣老人说话, 没等他反应过来,朱元璋也看到了他, 朱元璋突然变了脸色,沉声喝道: “竖亓!尔术既通,人医不八吗?何故当了兽医?” 帝王之怒,犹如凛列地寒风席捲而过,戴思恭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其他宫人更是呆立当场,噤若寒蝉。 > 第74章 陡生意外 第74章 陡生意外 许克生被朱元璋给吼懵了。 这谁家的胖老头,如此暴躁? 从天不亮他就起床了,一直忙碌到现在。 太子的病情不容乐观,甚至可以说十分糟糕。 他和戴思恭商量了当天的治疗方案,药方是一种药一种药地商討,用量、產地、炮製都有琢磨。 还有针灸,下针的时辰、每次针灸的穴位,都要定下。 早晨一睁眼,许克生就忙的脚不沾地,已经彻底沉浸在“医生”的工作中。 昨晚见到的都是王公大臣,他也习惯地认为这位也是,却忘记了谁能穿著便服隨便出入咸阳宫。 老头脾气怪异,有可能是脑血管出过问题。 许克生正要抬头看一眼。 “启明,还不拜见陛下!” 戴思恭急忙沉声提醒。 !!! 竟然是洪武帝! 许克生彻底醒悟过来。 寒风劲吹,他却瞬间出了一身细汗,急忙拱手施礼: “应天府生员许克生给陛下请安!” 他在心中暗自嘆息,幸好中了秀才,不然现在就得跪了。 本书首发 追书认准 101 看书网,?????????s??.???超讚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朱元璋冷哼一声: “安!” 朱元璋背著手,上下打量许克生,昨天只顾著他的医术了。 这孩子真瘦! “说吧,你是不是学了人医?” “稟陛下,生员所学有人医,也有兽医,更专於兽医。” “人医不好吗?” 许克生心中冷笑。 人医好不好,你现在的態度不是说明一切了吗? “稟陛下,先师在时曾劝生员,国朝不缺人医,但是兽医却良莠不齐,应专於兽医, 以助乡閭。” 在这个时代,搬出老师的遗愿属於很厚重的盾牌。 朱元璋的神色渐渐变得缓和,微微頷首道: “令师所虑也有些道理!” 许克生低头束手没有说话。 “汝师何人?” “先师生前隱居山野,未留名姓,仅自称『山松野人』。” “太子昨夜如何?”朱元璋终於放过了他,开始询问太子的情况。 “醒来三次,有痰,子时雾化一次。” “善!汝当隨院判精进医术,悉心医治太子。”朱元璋的口气变得和软了。 一旁,戴思恭悄悄鬆了一口气,没事了。 陛下突然发火,估计是想敲打一下年轻人。 许克生躬身道: “生员遵旨!生员必鞠躬尽力。” 朱元璋转身进了寢殿。 许克生缓缓直起腰。 戴思恭走过来,低声道: “你去偏殿看看药材。” “那里不是—”许克生愣了,偏殿已经有了两个御医、三个医士。 分拣药材而已,需要三个人吗? 转念他明白了,戴思恭是让他暂避陛下的锋芒。 “那晚生去偏殿,看能不能帮上忙。” 戴思恭微笑著安慰道: “別怕!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陛下心善。” 许克生没忍住,当即笑出了声。 戴院判的“心善”肯定是少见的一种含义。 当年朱元璋的外甥、曹国公李文忠病逝,给他治病的医生们下场如何? “诸医並妻子皆斩”! 戴思恭被笑的不好意思,自己是夸大了一些,便笑骂一句, “快滚!老夫去寢殿。” 朱元璋进了寢殿。 朱標已经在朱允炆、朱允通哥俩的搀扶下,在门口迎接, “父皇,—列朱元璋嚇了一跳,连声道: “怎么下地了?快,回去躺著!” 他上前亲自搀扶,將儿子送回去,看著儿子躺好,又亲自扯过锦被盖上。 朱元璋在一旁的锦凳坐下, “標儿,昨夜睡得怎么样?” 虽然戴思恭、许克生都解释了,但是他还是想亲耳听到太子自己的感受。 朱標忍不住感慨, “终於睡个安稳觉。前几天总感觉憋闷,刚睡著又被咳醒,偏偏又咳不出来,憋的人难受。” 朱元璋老怀大慰, “好!能睡,能吃,就是要好了!” 他注意到,雾化的机关摆在一旁,一个內官守在风箱后。 “现在要—雾化?” 朱標摆摆手, “这个不急,隨时都能做。” 朱元璋却命令內官、宫女: “既然御医让现在做,那就开始吧。” 宫女上前摆好雾化机关,將面罩给朱標扣上,內官拉动了风箱,出风口很快出现了雾气。 朱元璋察觉,雾化机关又做了改进。 装药的罐子固定在了风箱的一端,不需要专人捧著了; 面罩后不再是铜管,而是皮质的软管,用起来更方便。 朱元璋昨晚虽然见到了,现在依然感觉新奇。 “许克生这小子,竟然有如此奇思妙想。” 朱元璋忍不住嘖嘖讚嘆。 虽然他看不上机关术,但是能治疗太子疾病的机关,就值得他高看一眼了。 朱標拿下面罩,笑道: “许生还说,这种机关可以用於园造景。” 想到公园雾气蒙蒙,犹如仙境,朱元璋微微頷首, “是很有意境,就是麻烦了些,风箱咔噠声也不美。” “这个—父皇说的是。” 朱標欲言又止。 他想到许克生说的,如果用於造景,就撤去风箱,造一个喇叭口代替,有风即可出雾。 但是他转念想到父亲不喜机关术,认为是奇技淫巧,不是正途。 父皇已经介意许克生是“兽医”,不能再加码了。 朱標转而说道: “父皇,许生这么小,医术已经超过很多御医了,实属难得。” 朱元璋点头表示认可, “如此年轻,医术就如此了得。如果潜心医术,必然是一代名医。” 朱標有些不解道: “父皇为何刚才呵斥他?” 朱元璋笑了,捻著鬍子解释道: “他的父母早早不在了,三叔是农夫。我担心他依仗给太子问诊,自此持才傲物,误了前途,才故意嚇唬他一下。” 朱標暗暗鬆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 朱元璋又摇摇头道: “不过,此子是『兽医』,终究—是个遗憾。” 朱標忍不住笑了, “父皇,儿子看了锦衣卫的奏本,他是人医,也是兽医。再说了,能治病就是好医家,医人医兽无所的。” 朱元璋捻著鬍子,呵呵笑了, “標儿说的对。” 儿子病情好转,老朱的心情十分舒畅,人医还是兽医自然都是小事了。 看看沙漏,朱標提醒道: “父皇,您该去上朝了。” “不急,让他们候著。”朱元璋摆摆手。 他详细询问了饮食起居。 朱標、朱允炆、內官、掌事嬤嬤都作了回答。 听大家都说太子能安睡,有了食慾,朱元璋捻著鬍子不断点头, “有院判、许生,朕就放心了。” 他又叮嘱了內官、管事嬤嬤小心伺候,夸讚朱允炆、朱允熥两个孙子有孝心,方才起身告辞。 虽然嘴上不在乎,但是他走的风风火火。 还需要回谨身殿用早膳,换衣服,时间很紧张了。 许克生去洗了手,去偏殿帮著分拣药物。 已经有两名御医、三名医士在。 其中竟然还有一个熟人,周慎行御医。 许克生已经了解到,周慎行擅长的是刀伤,但是他不在盎鏃科,而是在接骨科。 五个人年龄最小的也四十多岁了,许克生上前拱手施礼: “见过各位前辈!” 两个御医都很倨傲,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 三名医士反而客气还了礼。 许克生自己找了一个方子,拿了一个竹筐开始捡药。 捡好了药,许克生將竹筐放在一旁,会有御医检查无误后签字。 周慎行不急不忙地走了过来,看了一眼竹筐,背著手问道: “许生,师从何人?” “山中隱士。” “都读了哪些书?” “晚生读书甚少。” “《清江本草》提及了三千一百种药草,不知道许生知道了几种?” “这本书晚生没有读过。” “《临济接骨百方》关於补骨的方剂,许生如何看?” “这本书晚生也没有读过。” 许克生没有说谎。 他自认为经典的医书都读过,但是这两本书他听都没听过,更別说读了。 另一名御医呵呵笑了,不屑道: “这也没读,那也不知,你会什么?” 许克生坦然道: “晚生会治病。” 你们读的书多,可太子的病— 周慎行、另一名御医: “. 两人恼羞成怒,却又哑口无言。 三名医士都低著头忙碌,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进来一个內官,请许克生过去, “许相公,院判有请。” 许克生冲几个人拱手告辞,转身走了。 听他的脚步声远了,两名御医相视一眼,满脸鄙夷地摇摇头, “狂妄至极!” “侥倖有了点成果,竟然如此傲慢!” “乡野郎中,不读书,不知礼。” 许克生都不是医士,却已经可以出入咸阳宫寢殿,给太子开方子。 他们是御医,太医院最高层级的医生,却只能帮著干一些分药、炮製之类的杂活。 嫉妒、不忿的种子从昨天开始埋下,现在终於生根发芽。 他们两个正说的过癮,戴思恭来了,身后跟著许克生,还有几个太医院的医官。 周慎行他们立刻闭嘴,上前迎接。 戴思恭摆摆手, “你们忙,太子妃陪著命妇来探视太子,老夫很快就出去了。” 太子妃吕氏带著东宫妃子、郡主陪命妇去探视太子,御医等宫外的男子需要来偏殿迴避。 眾人都很沉默地各自忙碌,偏殿只有眾人捡药的声音。 戴思恭將许克生叫到身边, “启明,老夫认为下午將雾化的药做一下调整,增加一味药。” “嗯,是该调整一下了。” “那你认为老夫该增加哪一种药?”戴思恭竟然考校起来了。 “大戟。”许克生毫不犹豫地回道。 屋內的御医、医士都吃了一惊。 大戟有毒性,用量稍有不当会导致噁心、呕吐、头疼。 大殿响起一阵嗡嗡声,眾人交头接耳,都充满了怀疑。 周慎行以为机会来了,正要反驳,却听到戴思恭说道: “没错,就是大戟。” 偏殿重归沉寂。 日上正午。 大朝会散了。 朱元璋留下了蓝玉。 群臣在陆续散去,朱元璋高高在上,翻看著奏疏。 蓝玉在御座下侯旨,仔细回想今天上午陛下的表现,似乎气色挺好,脸色不像往常, 总罩著一层阴影。 群臣散去,奉天殿十分安静。 朱元璋终於放下奏本,问道: “你怎么认识的许克生?” 蓝玉急忙躬身回道: “陛下,臣的乌騅马就是许克生治疗的。” 朱元璋恍然大悟,汤瑾受伤那段时间,蓝玉有请许克生治马的打算。 当时以为蓝玉是临时起意,后来一直没动静,以为他放下了。 没想到真的去找了。 “效果如何?” “陛下,乌騅恢復的十分好!”提到乌騅马,蓝玉眉飞色舞。 “看来治疗很有效果。” “是啊,陛下,方法也很奇特。” 蓝玉將治疗过程捡其中的要点说了一遍。 听到许克生將骨头扔沸水里煮,之后再装回去,朱元璋感觉皮肤一阵发麻, “这也行?” 蓝玉猛点大脑袋: “陛下,太可行了。乌騅马已经可以自己走了。只是康復期长,许生说要两年多。” “朕知道了。” 朱元璋走下御座,走向肩舆,该回宫了。 蓝玉没有立刻退下,而是躬身问道: “陛下,太子恢復的如何?” 朱元璋头也不抬地回道: “甚好。能睡,能吃。 蓝玉听陛下语气轻鬆,就知道这不是安慰的话。 蓝玉的心情瞬间无比放鬆, 可以说,除了当今陛下,大明没人比他更希望太子身体康健了。 蓝玉躬身告退,脚步轻快地出宫去了。 1 正午阳光和煦。 朱元璋回了谨身殿,换了便服在大殿內踱步放鬆。 內官送来了一叠奏本,这些都是不经过通政司直达御前的。 朱元璋从中挑出了锦衣卫的几本。 隨手打开了第一本: 清晨,去松江府调查许克生过往的千户已经启程。 朱元璋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旁。 许克生在京城的经歷已经很清楚了,但是来京城之前很模糊。 现在他给太子看病,必须调查的十分清楚才行。 第二本就是一些京城琐事。 其中一条,昨晚信国公施家法,將庶子汤瑾揍了一顿,今晨又斥责了罗管家,说是要整顿家风云云。 朱元璋呵呵笑了,汤瑾是该揍,但是揍了之后有没有效果就不知道了。 汤和晚年得子,对这个孩子几乎是放养的。 第三本,锦衣卫上奏,朝廷通缉的悍匪王大锤在滁州再次犯案,杀了一个地方的县丞失去踪跡。 朱元璋捻著鬍子,陷入沉思。 王大锤的活动范围基本上就在江南,甚至可以说就在应天府周围。 可是偏偏朝廷一直拿不到他。 目前掌握的线索,王大锤三十岁左右,膀大腰圆,孔武有力。 朱元璋怀疑背后有一张网在支持他,不然在严格的户籍制度下,王大锤很难长期在个地方藏身的。 周云奇过来请示, “陛下,用午膳吧?” 朱元璋却问道: “东宫什么情况?” 周云奇躬身道: “上午来了几位命妇进宫探视。太子现在应该在用午膳。” 说话间,太医院派来一名医士送来了新的药方。 朱元璋打开看了一眼,这是下午要用的药,依然是做雾化,最后签的名字是戴思恭。 “太子还不能服药吗?” 送药方的医士躬身回道: “是的,陛下,院判建议明日开始少量多次口服汤药。” “许生如何看?” “稟陛下,这就是院判和许生商量后的建议。” 朱元璋捏著药方沉默不语,刚才的好心情已经全没了。 太子的身体还是太弱了。 他提起御笔,在方子上签字画押,表示认可。 医士带著一额头冷汗,躬身告退了。 “先別忙传膳,”朱元璋站起身道,“朕去看望太子,回来再用膳。” 咸阳宫。 朱元璋到了之后,先將戴思恭、许克生叫到面前,仔细询问了一番,从用药到用膳, 甚至喝了多少水,事无巨细。 幸好太医院有专人负责记录,戴、许早就熟记在心。 朱元璋听到太子在好转,只是进展缓慢,终於放下心。 只要好起来就行,慢不怕,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方子朕刚看了。说说今明两天的医案是如何考虑的?” 戴思恭沉声回道: “稟陛下,臣和许生商量,明日下午开始请太子口服汤药,一天多次,一次少量。” 朱元璋思乘片刻,又问道: “这次主治什么?” “稟陛下,以培本固元为主,解风寒、祛痰疾为辅。” “雾丣还要做火天?” “稟陛下,明日上午就要暂时停下。” “为何停的这么快?” 朱元璋有些紧张,不会標儿的肺有问题吧? “陛下,臣和许生都认为,雾为阴邪,易伤肺卫,不宜久用。现在用於祛痰不过是权宜之计。” “善!”朱元璋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药方联已经看过了,用的时候注意观察调整“臣於旨!” 命妇已经告退了。 吕氏带著妃子和子女都还在,眾节將朱元璋迎进寢殿。 朱標这次听话,没有起床,只是挣扎坐了起来,靠在软枕上。 朱元璋很满意, “对,养病就要好好养病,別折腾没用的虚礼。” 朱元璋在病榻前坐下,再次问了刚才戴思恭回答过的问题: “午膳用了吗?” 朱標回道: “刚吃过。” 朱允炆在一旁开心地说道: “皇爷爷,父王吃了小半碗米饭,半碗奶,又吃了点菜。” 朱元璋不断点头, “能吃就好啊!” 前火天太子都吃不下饭了。 他被逼无奈,才命王公大臣推荐民间良医。 虽然已经三道了答案,但是再次听到,朱元璋依然十分开心,捻著鬍子,满脸笑意。 现在寢殿都是自家节,北然老朱在,但是太子的身体在变好,气氛十分轻鬆。 朱標斜靠在软枕上,和眾节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江都郡主站在一侧,低声问朱允通: “新来的许医家,就是给狸奴丫骨的那位?” 朱允通点点头, “是的,姐姐。” 朱標很意晋,不由地笑道: “我儿还找许生看过猫?” 少女笑靨如, “是呀,父王!狸奴突然病了,总是看不好。通弟就將它送出宫,托凉寧公府上的节带去医治的。” 少女嘰里呱乍,连说带比划, “他托著猫头,就那么一扭,咔嚓!狸奴就好啦!” 眾节都被她的话逗笑了。 朱元璋心情有些复杂,原来不仅太子、大臣三道许克生,就连深宫也有他的名声。 “痊癒了?”朱標笑著问道。 “嗯,嗯,”江都连连点头,“当天就好乍,现在它—” 她却发现太子脑袋一点一点,似乎很睏倦了。 “父王?”江都低声叫道。 朱標吃力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说道: “困了。” 眾人这才醒悟,病情的好转让大家都乐观起来,却忘记了太子身体极其虚弱,还在重病之中。 朱元璋站起身, “標儿,你歇著,⊥晚的时候再来看你。” 朱標强撑著睁开眼,嘟囔一声, “好,父皇。” “你好好歇著,晚点来看你。”朱元璋上前掖掖被子。 却听到朱標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朱元璋的鼻子一阵发酸,带著眾节轻手轻脚地退出寢殿,朱允炆兄弟跟著送出咸阳宫。 出了宫殿,朱元璋才想到,说话这段时间朱標只是轻轻咳嗽了火次,不像前以天天, 肺都要咳出来了。 又是一日清晨。 许克生在一个小內官的陪伴下,大步向宫晋走去。 在宫中住了两夜,今天终於可以出宫了。 朱標的痰疾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咳嗽减轻了,痰也少了很多。 北然完全治癒还需要时间,但是基本不影响睡眠了。 今天朱標开始少量多次试用药汤。 未来两日,戴思恭只需要根据病情微调方子。 许克生留在宫中没事可做,恰好明日府学开学,经过戴思恭请示,朱元璋放他出宫了,约定三日后再进宫给太子诊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朱標的病情註定了是一场持久战。 他这两天最大的感触是,在宫里生活最要紧的是规矩。 吃饭喝水有规矩,起行坐臥有规矩,打个哈欠都有规矩。 初来国到,他已经尽力谨小慎微,但是依然会犯错。 尤其是火个嫉妒的御医和他们的徒弟在盯著,幸好有戴院判帮著掩饰。 戴院判还找了一个老成的医士,专门指点了许克生各种规矩和治病的流程。 如果不是院判的儿蔽,太子仁厚,许克生猜测自己在宫中活不过一天。 即便是这样,许克生每天的神经都是紧绷的。 北然饮食起居都很奢华,太子也赐了火件换洗的衣裳。 但是许克生依然不喜欢宫里的生活,犹如坐牢一般。 忙起来还好,一旦有了閒暇时间,就渴望早日出宫。 走出东华门,士兵牵来了他的黑驴。 两天没见了,黑驴探过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 许克生上了驴,缓缓向西而去。 看著晋面熟悉景色,许克生犹如刑满释放一般,每一个毛孔都洋溢著愜意。 寒风刺骨。 和煦的阳光落在身上,明显比宫內的太阳温暖。 今天是十七,元宵最后一天假伙。 街上的人比十l那天少了一些。 许克生纵驴缓行,隨著节潮一路向南。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奔应天府衙。 今天府衙还没有开印,但是他决定先去报个案。 许克生还记得前天上午的窘迫,自己和卫医官竟然被节设了局,差点不能善了。 一个乡下土老財,还有一个太亢寺的兽医博士,一个不入流的小官。 北然没有损失,但是过程十分凶知。 如果不是圣旨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许克生亪不下这口气,必须將这些烂节绳之以法,出了这口恶气,也避免他们再伤害其他节。 前面有玩杂耍的,吸引了很多节围观,乆乎將路都堵死了。 许克生跳下驴,四处张望,想找一个清静的巷子穿过去。 左手边有一条巷子,只有巷口站著几个节。 许克生牵著驴走了过去。 一个穿著灰色袍的年轻节似乎也要借道,跟著他一起进了巷子。 许克生走了片刻,道路曲曲折折,前面终於到了出口,外面的喧囂已经扑了进来。 他也觉察到后面有节,但是他以为也是行节,就没有在意。 洪武帝还在,这可是杨城,他丝毫不担心治安问题。 后面的年轻节突然加快了脚步,许克生侧身让路。 年轻节却突然仆了仆许克生的亥膀, “启明兄,这是去哪里?” 许克生转过脸,看到一张陌生的马脸,塌鼻樑,眼神十分锐利, 莫非是府学的同学? “去前面不远。” 许克生含糊地应了一声。 马脸男子笑道, “真巧,我也是。” 他笑的有些戏謔,似乎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许克生心中警觉,这节不对劲! 感觉事情有些诡异,他立刻加快了脚步。 进了前面的大街,节来人往,就不担心坏人啦崇了。 马脸男子突然再次靠近,右手如刀,闪登般砍在他的脖子上。 在许克生要软瘫下去的时候,他伸手一把架住了,转身架著向后走。 前面巷口有一群人走过,却没有一个人看到巷子里丫在发生的袭击。 许克生很快晕眩过去。 他最后的念头是十分不解,这可是洪武朝,还有节铸在杨城绑架? 附近有锦衣卫吗? ) 第75章 治疯了 第75章 治疯了 许克生被顛簸醒了。 人躺在车厢板上,面前有一双大脚,穿著脏兮兮的靴。 他刚想看看周围的情况,车子停了。 和他搭话的马脸男子拎著他跳下车,驴车被赶走了。 没有绑他的眼,似乎不在乎他看到周围的环境。 没等许克生看清外面的巷子,已经被拎进院子。 许克生一百多斤的体重,马脸男子犹如拎著灯草一般轻鬆。 这是一个独门小院,马脸男子拎著他进了堂屋,隨手丟在地上。 隔著袄许克生都觉得骨头疼,歇了歇他才慢慢爬起来。 附近有凳子,他起身拉一个坐下。 屋里已经有了一个矮壮的人,方脸虬髯,看上去很忠厚的样子。 看到许克生,他一点也不惊讶,更没有开口询问。 马脸汉子问道: “大更,大锤呢?” “出门了,应该快回来了。”虬髯汉子回道。 话音未落,又传来开门声,虬髯汉子看了一眼院子,笑道: “回来了。” 一个清秀的男子到了门口,刚要跨过门槛,却一眼看到了许克生, 他吃了一惊,立刻后退一步,右手已经缩回了袖子, “韩五云,这人怎么回事?” 男子相貌清秀,声音却十分沙哑粗豪,犹如木炭做的声带。 许克生怀疑他的嗓子是后天受伤导致的。 马脸汉子得意地说道: “大锤,这个就是给狗太子看病的医生。” 许克生吃了一惊,原来自己被人暗中盯上了。 才进宫两天,马脸就知道了,他是什么来头,消息这么灵通? 许克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是一口一个“狗太子”,显然不是一般的匪徒。 清秀男子上下打量许克生, “没想到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比戴思恭强的,至少是个大叔,没想到是个弟弟。” 时间不长,许克生弄清楚了他们的名字: 虬髯汉子叫余大更; 马脸汉子叫韩五云; 最后来的清秀男子叫王大锤。 最后一个名字简直如雷贯耳,他听卫医官说过,听府学的同学说过。 王大锤是个悍匪,朝廷围剿了几次都失败了,甚至连毛都没摸著。 传闻是膀大腰圆,身高八尺的虬髯壮汉,有万夫不敌之勇。 没想到是个如此清秀的男子。 是重名了,还是他隱藏的好? 今天自己看了他的真容,最后肯定是要被灭口的。 王大锤看著一旁安坐的许克生,不由地笑了, “小秀才,你不怕吗?” “怕能不死吗?”许克生平静地反问道。 “呃—”王大锤被噎住了,然后冲许克生一挑大拇指,“是条汉子。” 看著他纤细的大拇指,许克生嘆口气, “你们绑我来,到底是何事?” 韩五云站起身,撩开了里屋的帘子, “来吧。” 许克生站起身,大步走了进去。 王大锤紧隨其后。 进屋之后,许克生看到床上趴著一个中年男子,脸冲窗户,和韩五云一样是马脸,只是脸色蜡黄,奄奄一息的样子。 中年男子睁开虚弱的眼睛,看了一眼眾人。 韩五云道: “这是我二哥,这次请你来,是给他看病的。” 说著,他掀开被子,一股腥臭味立刻扑面而来。 王大锤神色不改,韩五云却退了两步,站在了门口。 那人的后背绑著厚厚的纱布,上面浸了不少脓血。 许克生没有动,反而问道: “这人是谁?” 韩五云在后面呵斥道: “你只管治伤,知道是谁又能如何?去官府举报吗?” 许克生摇摇头: “我不治藏头露尾之辈。” 韩五云勃然大怒,从袖子里掉出一把解腕刀, “狗贼!你再说一遍,老子划烂你的嘴。” 许克生瞥了他一眼,神色不变。 既然有求於自己,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 趴著的人冷哼一声, “大爷我就是韩二柱。” 许克生看看王大锤,疑惑道: “韩二柱?很有名吗?” 王大锤他们的表情都有些奇怪,原来你不知道啊? 韩二柱十分尷尬, “你娃就是个棒槌!” 王大锤哭笑不得, “江湖的事你不知道,那你还问什么问?他是长江五蛟的老二。” 韩五云喝道: “救了我二哥,就给你活路。不然—哼!” 许克生就当他是放屁。 无论是救活了,是治死了,还是不救,他们都不会放自己一条活路的。 许克生上前给韩二柱把了脉,脉象很差,活不了几天了。 片刻后,他抬头说道: “我的医疗包在东跨院正房的柜子里。包附近有一个瓷瓶,上写『金创',一起拿过来。” 他没有说住址,这帮人肯定查的很清楚了,甚至钥匙都配好了。 窗外,余大更说道: “我去拿。” 许克生吩咐道: “来一把剪刀。” 韩五云警惕地问道: “你要干什么?” 许克生指指骯脏的纱布, “將纱布剪开啊!” 敌人如此警惕,让许克生也小心起来。 韩五云找来了一把剪刀,但是他看许克生太年轻,怕伤了韩二柱,於是亲自动手,小心地將纱布剪开。 屋里的臭味更浓了,王大锤靠近了窗户。 韩五云剪完纱布,揭开扔在一旁的痰盂里,之后端著迅速出了屋子。 在屋外,他忍不住一阵乾呕。 许克生看到,韩二柱的后背一道伤口,从左肩一直拉到了右腰。 伤口很深,肌肉高高翻起,已经发黄腐烂,脓水混合成分不明的金创药填满了伤口。 王大锤远远地看了一眼,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许克生,你有把握吗?” 凭经验,这种伤基本没救了。 “试试吧。”许克生说道,“我开一个麻沸散的方子,你们去抓药。” 韩五云进来了,手里拿著一个罈子, “麻沸散已经准备好了。” 许克生有些遗憾,本想开方子的时候做个暗记,他们去抓药的时候,药房的伙计、坐堂医能看出名堂。 没想到他们这么小心谨慎。 等韩二柱喝了麻沸散,变得迷迷糊糊,许克生开始清理伤口。 他先用烈酒冲洗伤口,將金创药冲洗了下来。 之后又用清水冲洗了几遍。 余大更已经拿著医疗包、金创药来了。 许克生算了一下时间,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自己肯定还在京城,至少在外廓里。 许克生又问道: “你们有没有生蛆的酱菜?” “干什么?”韩五云不耐烦地问道。 “要里面的蛆。” “你!你想死吗?”韩五云又愤怒地拿出了解腕刀。 许克生一摊手,十分无奈: “你们想治伤,又不提供我需要的,这还怎么治?” 王大锤拦住了韩五云,看著许克生的眼睛,平静地问道: “你確定是用於治伤?” 许克生点点头: “不然能干嘛?一碗蛆,还能打败你们?” 王大锤对余大更道: “厨房有。” 许克生冲余大更的背影叫道: “捞一碗,用水冲洗乾净,要活的。” 王大锤皱了皱眉,似乎被这句话噁心到了。 韩五云冷哼一声, “你最好是用於治病,不然老子就让你全吃下去。” 许克生又问道: “有蜡烛吗?” “没有。”韩五云斥责道,“这种玩意,是这种地方能有的吗?” “蜂蜡也行。” “没有。”韩五云翻翻白眼。 “麵粉总有吧?”许克生有些无奈,“这是治伤要用的。” “有!”韩五云回道。 “去揉成麵团拿来。”许克生吩咐道。 “要多少?”韩五云问道。 “和你脑袋差不多大。” 韩五云瞪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余大更回来了,端著一大碗活蛆。他早已经噁心的脸色苍白,端著海碗,胳膊伸的笔直。 王大锤直接躲开了视线。 韩五云也拿著麵团来了。 许克生先接过麵团,捏成长条绕著伤口围拢起来,防止蛆虫爬出来。 终於,许克生拿过海碗,將蛆全部倒在伤口上。 韩五云大惊,上前一把捏住许克生的肩膀: “你要干什么?” 许克生疼的紧皱眉头,不由地冷哼一声,右肩膀的骨头要碎了。 许克生怒道: “你要是捏碎了我的骨头,就没办法继续治疗了。” 王大锤咳嗽一声, “五云!” 韩五云鬆开手,悻悻道: “你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心思,老子一定將你千刀万刷。” 许克生站在一旁,眼睛看著蛆虫蠕动著啃食腐肉,心里还在分析自己的处境。 这屋里的人,除了余大更的名字很陌生,其余三人的名字其实他都知道,全都是朝廷有名的悍匪。 后背满是蛆虫的韩二柱,还有韩五云,他们兄弟五个,都是长江上谋財害命的江匪, 手上有不少血案。 老大、老三、老四都被朝廷给砍了,这两个是漏网之鱼。 韩二柱后背的伤,十之八九是官兵围剿的时候砍伤的。 从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匪徒手中逃脱,每一步都要算计好才行。 一旁余大更看的直犯噁心,低声问道: “大锤,他这是在做什么?蛆虫能治伤?” 王大锤点点头, “是的,我听说过这种法子。” 韩五云听了这句话,本来焦躁不安的心平復了下来,原来许克生是真的在治伤。 除了许克生,他们没人敢看伤口。 那一片不可描述的情形,太噁心了! 他们寧可去砍人,也不愿意多看一眼。 王大锤深深地看了许克生一眼,不亏是医生,这么噁心的场景竟然看的如此专注。 谨身殿。 朱元璋正在暖阁批阅奏疏,內官前来稟报,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紧急求见。 “宣!” 朱元璋放下御笔,看著殿门,肯定是发生大事了。 蒋瓛大步进殿,躬身施礼, “陛下,许克生失踪了。” “什么?!”朱元璋大吃一惊,双手扶著御案,站了起来。 太子还等著治病呢,人不见了?! “陛下,许克生的驴被百姓捡到了,但是人却不见了,既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府学。 朱元璋的心沉了下去,肯定是出事了! 蒋讞拿出一个小袋子, “陛下,这些是驴身上发现的许生的物品。” 內官上前接过,倒在盘子上,然后呈送给了朱元璋。 东西不多,两份糕点,一个巴掌大的钱袋子,一叠纸。 朱元璋打开纸,神情有些古怪。 竟然是给应天府的状子,许克生和太僕寺的一名兽医在前天被人设局讹诈了。 根据蒋瓛说的找到驴的地点,离应天府衙不远,难道他是去告状的? “朕就在面前,他不告御状,去找应天府尹?” 朱元璋想到,戴思恭和许克生约定了,三日后许克生再进宫出诊。 他放下状纸, “蒋瓛,朕只给你三天时间。务必將许克生找到,救出来!” “臣遵旨!” 蒋瓛心里暗暗叫苦。 三天! 在茫茫竞海中寻找一个竞。 时间太紧张了! 朱元璋將东西全部装回去,还给了蒋瓛, “好好查!先不要惊动太子。” 蒋瓛领旨退下了。 阳光透过窗纱,留下一道斑驳的光影。 l元璋靠在椅背上,看著光影,捻著鬍子陷入沉丣。 许克生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失踪,是巧合,还是有竞针对太子,要动摇国本? l元璋的眼中精光闪烁,沉丣半响后坐直了身子, “宣凉国公!” 蓝玉很快就到了。 当他听到许克生失踪了,当即又惊又怒,虎目圆睁,拳头攥的咯吱吱作响, “陛下,让士兵进城,帮忙搜索吧。” l元璋摆摆手, “蓝卿,遇丹要处之泰然!” 蓝玉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臣受教!” l元璋这才说道: “下午,你去京营几处紧要的地方看一看,督促儿郎扑用点心。” 蓝玉惊讶道: “陛下,这是怀疑有竞反叛?” l元璋摇摇头, “朕只是未雨绸繆,担心有竞作乱。现在国泰民安,不会有大乱子的。” 蓝玉拱手领旨, “臣现在就去。” 蓝玉明白了,在太子治病的关键,最有用的医家却失踪了,其中有没有不可说的幕后操作,就不好说了。 陛下这是让自己出来露面,震慑一些可能的野心。 元璋微微頷首, “去吧,不要搞的满城风雨,就当日常巡视。” “陛下,那找竞—” “锦衣卫在找,交给他扑吧。” “臣遵旨!” 蓝玉退了下去,回了国公府立刻召集亲信,准乲巡视。 陛下要求低调,他就只叫了几个义子。 想到许克生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蓝玉就忍不住暴怒,犹如被激怒的雄狮,鬚髮皆张可是他拔刀四顾,却找不到敌竞,只能將赶来的几个乾儿子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太子现在岌岌可危,没有竞比他更害怕了! 城外。 钟山东南麓。 依然是那个打穀场,依然是赵员外、王博士,还有那群帮閒。 今天又来了一个兽医。 左一百户所的董小旗。 他被恭敬地请到了这里。 昨天董小旗来过了,看了病牛,开了方子。 今天是被赵员外请来复诊的。 董小旗本不想今天就来的,复诊总要间隔几天才好。 可是赵员外派出了驴车,还带去了一罈子酒,董小旗不好驳了面子,只好跟著来了。 为了一罈子酒,就当来陪赵员外说说话了。 驴车在打穀场停下,一群帮閒就围拢过来,以乎担心董小旗跑了。 董小旗刚下车,就被帮閒扑团团围住。 赵员外就站在竞群外,客气地拱拱手, “小旗,辛苦您跑一趟。” 董小旗急忙拱手还礼, “应该的,应该的。” 王博士也在一旁,董小旗给他拱手见礼。 王博士和上次一样,倨傲地点点头就罢了,摆出太僕寺医官的派头。 董小旗看看四周,没有牛的影子, “员外,牛呢?” 赵员外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在牛棚里呢。” 董小旗笑道: “那走吧,咱扑去看牛?” 赵员外打著哈哈, “是该去看牛,走,去看看。” 今天图穷匕见,他没有准乲酒菜。 一群帮閒簇拥著董小旗朝牛棚走去。 董小旗没有察觉异常,他还沉浸在昨天的热情招待上,昨天刚到打穀场就被拉去吃酒0 吃了几碗酒,才开始看牛。 开了药方,赵员外拿到就是一顿吹捧,就连一直板著脸的王博士都夸讚了几句。 董小旗当时有些飘飘然,对赵员外的印象十分好。 如果今天牛恢復的好,估计一顿酒又少不了的。 董小旗咽了咽唾沫,酒虫爬在了喉咙里。 站在牛棚门口,董小旗看著空荡荡的牛棚, “员外,牛呢?” 赵员外一呶嘴,冷冷地说道: “那不是吗?” 董小旗仔细看了看,终於看到地上躺著一头牛,一动也不动。 他的心咯噔一下,急忙快步走过去,刚伸手试探,就发现牛已经凉透了。 “员外,这牛怎么死了?” 赵员外一摊手, “是啊,小旗,自从吃了你开的药,这牛怎么就死了呢?” !!! 董小旗的汗顿时下来了。 自己將牛治死了?! 这下麻烦大了! 一群帮閒上场了: “这可是耕牛,县尊老仾那怎么交代?这下完犊子了!” “怎么交代?实话实说唄,被董小旗给治死的。” “可不能啊,这不是毁了小旗的前程吗?” “是啊,县尊能放过他?卫所能放过他?这可是耕牛!” “洪武仾这么重视耕牛,竟然被治死了?不並一点匹任吗?牛白死了?” “..刃“董小旗,赔钱吧,拿钱消灾!” “是啊,你赔了钱,赵员外仂在你也不容易,不会为难你的!” 赵员外勃然大怒: “牛死了,你扑说赔钱就赔钱?我家缺钱吗?” 一群帮閒叫嚷道: “员外不缺钱,但是员外是善竞,不会让小旗为难的!” “员外开恩,赔钱了丹吧?” “两个村都不远,不要如此计较!” “.. 董小旗一句话没说,帮閒很丒“帮助”他谈妥了赔偿款: 八贯! 董小旗也不傻,当即大叫: “在京城的牛马市,一头犍牛也不过六七贯钱,怎么就八贯了?” 赵员外笑了, “好啊,那咱扑还是见官吧!看县尊如何说,再看看你们卫所怎么说?” 董小旗的冷汗下来了。 治死耕牛,县尊那会打板子。 卫所只怕也不许行医了,至少最近两三腹不能了。 还要赔一头耕牛的钱。 里外一算,自己损失的可不止八贯。 见董小旗默不作声,王博士咳嗽一声, “小旗也不容易,都退一步吧。” 赵员外看梁有些委屈,但是又不得不屈服於王博士的官威, “好吧,谁让咱心善呢。咱让五百文。七千五百文,再少就去见县尊吧。” 王博士微微頷首, “好!就这么定了!” 眾竞拿出擬定好的文书,让董小旗签字。 董小旗也不是刚踏入社会的愣头青,看著“热心”的帮閒,擅自替他作主的王博士, 他意识到这是个陷阱。 接过文书看了一眼,开篇就確定了是他的匹任,是他治死了牛才赔钱的。 董小旗隨手將文书扔了,冷笑道: “还是见官吧,牛到是怎么死的,请官府验尸!” 一群帮閒岂能让他如愿,又是一阵恐嚇: “见了县尊,一顿板子少不掉的!” “以后別想当兽医了!” “小旗也会被擼掉哦,我有个亲似就是这么丟了官。” “...刃王博士不装了,冷笑道“老夫是太僕寺的兽医博士,依老夫看,耕牛是你医死的。” 董小旗的冷汗涔涔而下。 太僕寺的兽医是朝廷最权威的了,如果他扑说是自己医死的,这个官司就不好打了。 自己在官场没竞,王博士如果公然支持赵员外,那自己就输定了。 但是给七千五百文,这个数额太高了。 真的按照这个数赔偿,董家就要倾家荡產了,十几腹无芬翻身。 董小旗闷著头不说话,既不愿意赔,也不再喊见官。 王博士和赵员外对视一眼,知道將他嚇唬住了。 赵员外嘆了口气, “算了,小旗也难,赔七贯吧。” 董小旗摇摇头, “俺仔细寻丣了,俺开的药方根本不会有问题,即便治不了病,也不会吃死牛的。” 赵员外怒了, “把他绑起来,去见官。” 帮閒扑一拥而上,將董小旗架住了。 董小旗见绳子都乲好了,不由地长嘆,这帮人真狠啊! 肯定是打听清楚自家的情况,七贯是榨出来的极限了。 一群竞簇拥他朝外走,就要去京城见官,有竞作势要將他绑起来。 董小旗想到一旦打起官司,家里只有妻子、女儿,儿子在卫所也不便请假。 最后损失的可能也要七贯,甚至更多。 无奈,他大吼道: “六贯!愿意就签字画押。不愿意就去见官。” 王博士给加了五百文。 但是董小旗死活不愿意,多一腹就是两三腹白干。 赵员外知道榨不出更多了,便冲王博士点点头。 一群帮閒这才丮了手,又给董小旗一顿安慰。 王博士重新擬定了文书,赵员外爽丒地签了字,然后將毛笔递给了董小旗。 赵员外志得意满, “小旗,签字!画押!” 董小旗捏著毛笔,迟迟不敢落笔。 这要写了名字,自家五年內要吃糠咽菜,还连累了儿女跟著过苦日子。 女儿眼看要说婆家了,家里欠了一屁股债,还能说什么样的好婆家? 这不是把女儿也害了吗?! 董小旗满头大汗,手哆哆嗦嗦。 一群帮閒再次哄骗他: “签字吧,员外不会逼你赔偿的。” “就是,先签了,有钱多给,没钱少给。” “好好和员外说,员外难道还逼出竞命不成?” “员外心善,不会將你怎样的!” 董小旗知道,今天这一劫躲不过去了,都怪自己贪杯。 长嘆一声,他捏住毛笔,落笔写了一横。 正要继续写下去,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衝来, 董小旗抬头一看,被嚇的一哆嗦,怎么来了一群士兵,个个杀气腾腾的,挥舞著刀枪,直奔这里来了。 王博士不知骑兵来意,但是他也怕夜长梦多,见董小旗写了一横,立刻跟著催促道: “丒写吧!別浪费老夫时间!” 战马转瞬即至,士兵大喝: “都不许动!蹲下!” 董小旗立刻扔了毛笔,老老实实蹲著。 战马不断冲了过来,董小旗大概数了一下,少说有两个百竞队。 他心中暗自纳闷,这里犯了什么丹,出动这么大阵仗。 赵员外和帮閒扑第一时间就蹲下了,他扑很清楚什么是不能惹的存在。 王博士还想表明身份, “老夫是太僕寺—” 士兵兜头抽了他一鞭子, “蹲下!” 鞭梢在王博士的老脸上留下一道血痕,从左到右占据了大半张脸。 王博士一声惨叫,再也不敢多嘴,迅速地蹲下了。 当士兵控制了场面,一个红脸膛的军官纵马过来了,大声喝问: “哪位是太僕寺的王博士?” 王博士急忙起身,陪著笑: “呃—在下就是!” 他认出了军官, “您,您是锦衣卫的陈同知?” 陈同知点点头, “你见过应天府学的许相公了吗?” 王博士吃了一惊,上次诈骗未遂,被许克生告了? 即便被告了,也不用锦衣卫的二把手亲自来过问吧? “在下,呃,今天,没见—” 王博士支支吾吾,不敢说话了,心中隱约感觉有些不妙。 董小旗却吃了一惊,锦衣卫的二把手亻问许克生的下落? 小秀才怎么了? 陈同知又问道: “哪位是赵员外?” 赵员外急忙起身, “小竞就是。” 陈同知大喝: “將他们二竞捆了!” 有士兵衝上来,將两竞拖到一边捆起来。 陈同知还喝骂了一句: “许相公你扑也敢招惹,纯属活腻歪了!” 有竞上前分別向他扑两竞问话,稍有不对就是一阵耳光伺候。 王博士、赵员外被打的鬼哭狼嚎,完全没了刚才的威风和狡诈。 很丒就有士兵过来问: “哪位是董小旗?” 董小旗胆战心惊地站起身, “小竞就是。” 怎么自己还牵扯进去了? 不远处的惨叫声还没断呢。 士兵说道: “你是被骗的,过来录个口供。” 董小旗大喜,急忙拿著东仆过去,有人给他录了口供。 陈同知过来亻问: “你和许相公是一个百户所?” 董小旗急忙道: “是的,上官!” 陈同知点点头, “你回家吧。” 董小旗急忙拱手施礼,表示了谢意,然后丒步离开了,一刻也不敢耽搁。 他想到陈同知刚才说的几句话,今天突然抓竞,应该和小秀才有关。 可是,小秀才怎么会有这么大权力,让一个从三品的同知过来抓竞? 陈同知还亻问过小秀才的下落。 难道小秀才失踪了? 董小旗急忙摇摇头,一个生员能出什么丹。 在他身后,陈同知大声吩咐: “將这些竞犯全部捆起来,就在这儿分开审问,尽丒拿到口供!” 董小旗逃过一劫,一路没有停歇,进了家门就一屁股坐下, “来一碗水,渴死了!” 董小旗將一碗水牛饮下去,惊惧丝毫没有减轻。 妻子、女儿都围拢了过来,看他脸色苍白,神色仓皇,都有些担忧地看著他。 坐了良久,他才缓过神,忍不住长嘆一声: “今天差一点家破人亡。幸好有许秀才!” 此刻,小秀才还在等著蛆虫清理腐肉。 王大锤他扑都在一旁安静地看著。 外面有竞拍门, “谁在家的,出来说话。” 韩五云站在许克生身后,解腕刀贴著他的脖子, “別乱动,不许说话!” 王大锤站在窗前看了一眼, “是坊长,大更,你去。” 许克生听到“坊长”就明白了,自己果然没有出城,並且就在京城,而不是外廓。 洪武时期,京城內设坊,为首的是坊长;外廓设厢,为首的是厢长。 余大更拿著一个钱袋子出去了。 “坊长,进来喝茶?” “不进去了,上面在问,你扑这里有生面孔来过吗?” “坊长,没有啊,至少我没见过的。” “行,有的话及时告诉我。哎呀,你客气了!客气了!好,好,老夫却之不恭!” 外面的对话很丒结束了。 余大更拿著乾瘪的钱袋子回来了。 一个半时辰过去了。 韩五云他扑发现伤口的腐肉几乎被吃完了,伤口不再那么噁心。 许克生从医疗包里拿出一个刷子,將蛆虫一点一点扫在海碗里。 王大锤急忙催促余大更: “丒端出去丟掉!” 余大更皱眉眯眼,伸直了胳膊端著碗出去了。 王大锤在后面叫道: “连碗一起扔!扔远一点!” 韩五云看著伤口,却开心地笑了,伤口的腐肉全部不见了,全是新鲜的肉,还有鲜血在渗出。 二哥终於有救了! 他看许克生也顺眼多了,这竞有两把刷子。 王大锤忍不住惊嘆道: “我以前只是听说,没想到今天亲眼看到了。” 余大更回来了,笑道: “谁能想到,这么噁心的玩意儿,竟然也能帮著治伤。” 他扑几个都过著刀头舔血的日子,暗暗记下了这个芬子,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许克生凑近观察伤口,有几处可以清晰地看到白骨,心中立刻给韩二柱判了死刑。 现在的医疗条件,即便自己全力以赴,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护理,也无力回天了。 韩二柱的身体状况根本扛不住感染。 韩五云说话客气了不少: “是不是该用金创药了?” “是。”许克生点点头。 韩五云拿过许克生的金创药,里面全是粉末状的药,他亲自动手洒在了伤口上。 用別竞的药,又不用钱,他洒了厚厚的一层。 其实,金创药並不是越多越好,洒太厚,影响伤口通风,反而影响治疗。 但是许克生没有制止,甚至还在鼓励, “这个地方洒的少了。” 至於缝合,许克生压根没提,因为用不上。 “咦?”韩五云从瓷罐里倒出了一个小瓷瓶,“这是什么?” 他將小瓷瓶交给了王大锤, “你识字,你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王大锤接过去,读了出来: “先洒药面,病竞起热后,服用此瓶內药丸。” 韩五云眉开眼笑接了过去, “很好!很好!我正担心起热了该怎么退热呢!” 他丝毫不怀疑药有问题。 药是自己竞去拿的,许克生没机会做手脚。 更何况,许克生一手去腐肉的方法也让他大开眼界, 他认为许克生是被他嚇住了,为了活命,已经在用心治伤。 韩五云找来乾净的纱布,命令许克生將伤口包扎上。 许克生摇摇头, “不能包扎,就这么露著。伤口需要透气。” 韩五云立刻放下纱布,他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了许克生的医术。 想到过去包裹的很严,结果伤口烂的不像样子,他感觉又学到了。 许克生看著外面的阳光,已经日上正午了。 忙碌了一个上午,早已经飢肠轆轆。 “我要吃午饭。” 韩五云乾脆地回道: “饿著!” 许克生: “. 没等他再说话,韩五云上前一把薅住他的后领子,將他拖到了堂屋, “在这呆著,敢乱动老子就活剐了你!” 许克生平静地看看他,自己找个凳子坐了下来。 韩五云找出一根绳子,就要將他捆上。 屋里传来韩二柱的呻吟声。 “五云,你哥醒了。”王大锤在里屋叫道。 韩五云叫道: “大更,你来捆他。” 等余大更出来,韩五云进了里屋。 余大更看看瘦弱的许克生,指指耳房笑道: “不捆你了,不过你在这碍眼,自己去那间屋子。” 许克生也不反抗,穿过小门,去了仆侧的耳房。 耳房里堆满了各种杂物,又脏又乱,他甚至看到一只大老鼠躥过。 许克生站在门口,盯著臥房的动静。 刚才留意他扑的对话,王大锤应该是四个竞中地位最高的,说话的口气基本上是支使。 韩五云走到床前, “二哥,醒了。” 病竞“嗯”了一声,低声抱怨道: “后背火烤一般疼。” 韩五云喜出望外, “二哥,你这是要好了。昨天你还抱怨后背麻亨的。” 他见二哥脸色泛红,急忙摸了摸病竞的额头,滚烫! 他急忙拿过小瓷瓶,只倒出了一颗绿色的药丸,药香洞鼻。 不疑有他,韩五云端来一碗水, “二哥,把这药吃了,吃了就好了。” 韩二柱迷迷糊糊吃了药丸,半睡半醒之间痛苦地呻吟,嘟囔著后背疼。 韩五云在屋里焦急地踱步,片刻又冲外面叫道: “这药丸多久起效?” “很习,不到一刻钟。”许克生平静地回道。 许克生看著院子,低矮的围墙,前面也是一排房子。 这种院子在京城四处可见,也不知道具体是在哪里坊。 四周太安静了,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 如果衝出去,只能选择最短的一头,顺著巷子丒跑。 不到一刻钟,韩二柱果然出了一身大汗后,高热竟然退了下去。 韩五云高兴的手舞足蹈, “二哥,你遇到神医了,很丒就会好的!” 他一边和二哥说话,一边给他擦汗。 韩二柱也感觉退烧之后,后背没有那么疼了,情绪高涨,有些兴奋地和眾竞聊天。 王大锤惊讶地看著仆耳房的许克生,没想到此竞如此腹轻,医术却如此厉害,简直是手到病除。 这才多大功夫,韩二柱已经能说说笑笑了,昨晚还是奄奄一息的。 余大更看许克生很老实,也不再盯著他,转头和里屋的竞聊天。 王大锤低声问道: “五云,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韩五云嘎嘎粘了,看看仆耳房,小声道: “他不是给狗太子看病吗?老子明天一早將他脑袋割下来,然后找一个正对著正阳门的地方,掛起来。” 病竞却有些担忧, “我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韩五云安慰道: “二哥放心,他治病的芬子我都会了,金创药还剩下大半罐子,他没用了!” 王大锤皱眉道: “五云,神医难得,他也没作恶,放了吧!” 韩五云却摇摇头, “他给l家的竞治病,就是最大的恶!” 他深深地看了王大锤一眼, “大锤,別忘了咱扑的亲朋好友都是怎么死的。” 王大锤不说话了,抱著膀子看著窗外,神情十分忧鬱。 没竞注意到,韩二柱的眼睛渐渐变红了。 突然,韩二柱发出一声低吼。 “二哥,你要什么?”韩五云俯身问道。 韩二柱突然抽出枕头下的短刀,一个转身,一刀捅入韩五云的胸膛。 韩五云靠的太近了,又没有防备,被捅了一个透心凉, 他不可丣议地看著疯乍的二哥, “二哥,你—你疯了?!” 韩二柱已经拔出刀,一把推开了他,接著从床上跳下来,嘴里嗬嗬有声,挥刀洞向王大锤。 堂屋的余大更听到动静,探头去看。 先是看到了躺在地上抽搐的韩五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之后就看到韩二柱嘴里嗬嗬怪叫,正挥刀猛砍王大锤。 他感觉脑子有些不转了。 韩二柱刚才还躺床上的,怎么有力气下地火拼了? 王大锤一脚將韩二柱踹倒在地,大叫道: “大更,二柱疯了,刚杀了他弟。” 韩二柱在地上翻滚了一下,立刻爬了起来,后背在地上留下一道血印。 他似乎不知道疼痛,继续挥刀廝杀。 王大锤目光变得锐利,摸出了一根峨眉刺,不动武器不行了,韩二柱疯了之后,力气也变大了。 余大更急忙拔刀进去助阵,完全忘记了仆耳房还有一个竞。 许克生冷哼一声,疯了就对了! 金创药没有毒,药丸也没有毒,两个单用都可以治伤。 但是一起用就是韩二柱这种状况。 这本来就是留著给自己救命的,没想到春节前才准乲,今天就用上了派场。 当余大更衝进臥房,许克生立刻闪身出去。 几步就翻过围墙,外面是一条寂静的巷子,看不到一个竞影。 许克生拔脚向巷口乍奔,心里却在嘀咕,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安静的像墓园一般? 巷口在望,他甚至看到了外面是竞来竞往的大街。 可惜没有人向他这看一眼。 一个平凡的巷子,实在没有吸引行竞的地方。 再跑几步就上街了,许克生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尽头,跑的气喘吁吁,肺像针扎的一般疼。 一股风从后面吹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跟我回去吧。” 许克生刚要大叫“救命”,脖子就一阵刺痛,转眼又昏了过去。 王大锤一把抓起他,转身丒步回去了。 > 第76章 训狗 第76章 训狗 许克生再次醒来。 脖子一天被砍了两次,转一下就疼。 醒了醒神,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柴房,躺在一堆麦草上。 身子不便动弹,手脚都被绳子捆住了,双手被捆在后背。 透过门板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的阳光。 已经夕阳西下了。 这是一间依託东墙建的柴房。 王大锤他们换了地方,之前的院子,东侧没有柴房。 许克生十分遗憾,就差几步,身体再好一点就逃出生天了。 韩二柱、韩五云肯定已经死了。 如果没有其他同伙,这里就是余大更、王大锤两个人。 希望如此吧! 人少一些,更好对付。 王大锤武功高强,韩氏兄弟、余大更都听他的。 许克生现在基本上可以確定,王大锤就是朝廷通缉的那个要犯。 外面有人走过来。 柴门被打开了。 是王大锤,穿著一身黑色的短打,拿著一个窝头,端著一碗水。 他上前两步,蹲下身子解开了许克生双手的绳子。 “吃饭吧。” 他將窝头、水递了过去。 许克生接过窝头,吃了两口就噎的难受。 急忙喝了一口水,不由地皱眉, “怎么是生水?” 但是他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就著水將窝头吃了下去。 不知道后续怎么样,保存体力为先。 王大锤没急著走,而是盘腿坐下, “韩二柱疯了,是你下的毒?” “你要替韩氏兄弟报仇?”许克生靠在墙上反问道。 “我只对毒感兴趣。”王大锤摇摇头。 他又补充道: “我和他们不一样。” 许克生看看他,没有说话。 你们都是绑匪,就別搞什么歧视链了。 “毒药方便说吗?我可以给你准备好吃的。” “你现在放了我,就给你方子。”许克生淡然道。 “最近会送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 “远离京城,不用给老朱家看病的地方。” “为什么这样对我?”许克生皱眉道。 老子的命运该由自己决定,而不是由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来决定。 “你父母不在了,也没结婚,去哪里不是生活?送你去的地方也很不错,你凭医术都活的很滋润。你给朱重八看病,小心死无葬身之地。” 王大锤自顾自地说著。 “你应该加一句话。”许克生笑了,这味儿太熟悉了。 “加—加什么?” “这都是为你好!”许克生揶揄道。 王大锤忍不住也笑了,“你不该给皇室看病。” “这是我能左右的吗?” “所以我帮你啊!”王大锤促狭道。 许克生看著他的眼睛,突然问道: “你是哪个大案的倖存者?” 王大锤脸色瞬间变了,目光变得冰冷,如刀锋一般盯著许克生。 许克生知道自己猜对了,自顾自地说道: “空印案?过去十五六年了,太早了,那个时候你只是幼儿,不可能有逃命的机会。 91 “郭恆案?才过去五六年,你们没机会在京城建立这么稳固的势力。” 那王大锤他们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你们是胡惟庸案的犯官家属。” 王大锤看著他,良久才嘆道, “你很聪明!” 许克生心中嘆息,没想到竟然是这群人。 他们和老朱家血海深仇,自己遭了池鱼之殃。 “你是谁的家人?”许克生试探道。 王大锤没有隱瞒: “先考曾是中书省的考功郎,冤案爆发后他也遇害了。” “他只是兢兢业业的小官员,与世无爭,只因为他的衙门属於中书省,他就被害了。” “还有我的母亲,我的两个弟弟。” 王大锤平淡地说著往事。 但是许克生感受到他的愤懣,还有他的忧伤。 王大锤突然不说了,站起了身。 许克生看著他清秀的模样,不理解为何嗓音这么难听。 王大锤围著汗巾,看不见脖子,但是他的五官不像是受过伤的。 王大锤瞪了他一眼,不悦道: “看什么看?” 说著话,他上前就要將许克生重新绑上。 许克生皱眉道: “我夜里上厕所怎么办?” 王大锤愣了一下,起身出去了。 许克生又问道: “为何叫你大锤?考功郎的孩子不会是这个名字。” “船找到了就送你走。”王大锤关上门走开了。 许克生注意到他的右侧后腰掛著一柄骨朵,两尺长的锤柄,拳头大的八楞紫金锤头。 许克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柴草上躺平。 王大锤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是有人告诉他的,还是他费心自己查的呢? 他们又是何时盯上了自己? 难道就是元宵节进宫的当天吗? 王大锤很快又回来了,牵著一条黄色细犬。 许克生看了它的外形,头长狭窄,四肢修长有力,这是一种凶猛的猎犬。 他將狗放在离许克生不远的地方,轻轻拍了拍狗头, “阿黄,蹲下!” 又指著许克生道: “看著他!” 黄狗似乎听懂了,眼晴盯上了许克生。 他又警告许克生道: “別出柴房,別大叫,不然阿黄会咬死你的。它可是猎犬,能追著野猪咬。” 王大锤走了。 柴房里一人一狗。 许克生试探著动了一下,阿黄的耳朵就竖了起来,警惕地看著他。 许克生开心地笑了,真是一条好狗,十分灵敏。 但是! 用一条狗去看守一名兽医,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 许克生缓缓坐起身,又改为蹲著,右脚暗中用力蹬著地。 他的动作刻意做的有些大。 阿黄被惊动了,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嘴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许克生低著头,儘量不去看它的眼睛,动作幅度却越来越大。 黄狗慢慢凑近,嘴里威胁的声音越来越大。 当他凑近的时候,许克生上前凑了过去,右手迅速扣住了黄狗的脖子,左手按住了狗的脑门,双手合力压的极低。 黄狗受到了惊嚇,嗓子被扣住了,叫不出来; 想后退,脑袋却被按住了。 黄狗的前爪用力刨地,许克生虽然担心惊动了外面的人,但是事到如今,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许克生的右手抓住狗颈部的皮毛,左手开始温柔地抚摸狗的颈部。 並在它的耳边轻声低语,声音低沉、缓慢: “阿黄乖—没事—嘘—好啦—” 阿黄渐渐安静下来,许克生的右手也隨之慢慢放鬆了一些。 等阿黄后腿坐下,许克生冒险鬆开了右手。 双手並用,左手轻轻抚摸颈部,右手挠挠它的下巴。 终於,阿黄舒服地躺下,露出了肚皮。 许克生露出了笑容,贏得了阿黄的充分信任。 挠了一会狗肚皮,许克生停手了,握住了狗的右前爪,抬起来,仔细审视。 他早就看到了,狗的右前爪有一个脓包。 手头没有趁手的工具,不过这里是柴房。 他捡起一头尖的小树枝,在脓包上轻轻一划。 狗疼的低声“鸣”了一声,一骨碌爬起来,有些委屈地看看许克生。 许克生轻轻抚摸它的颈部,阿黄再次乖巧地趴下了,吐著大舌头。 许克生顾不上脏,將脓包挤开净,然后从中缓缓拔出一根长长的木刺。 阿黄疼的哆嗦,但是它一直安静地看著他处理, 看的出来,它的眼神充满感激。 许克生不由地心生感慨。 你给它疗伤,它感激你。 医患关係多么简单! 这就是自己喜欢兽医的缘故。 为了奖励它的配合,许克生又擼了它的脖子,后背。 一炷香的时间,一人一狗已经很熟络了。 阿黄甚至躺下,露出肚子,许克生配合地上手挠了挠。 之后,许克生百无聊赖,就用绳子把自己的双脚捆上,引导阿黄用嘴解开。 做的好,就多擼几下。 阿黄很机灵,没多会就能配合他解开绳子了。 暮色沉沉。 外面传来了动静,阿黄竖起了耳朵。 余大更从外面回来了。 许克生隱约听到他们的对话。 余大更说起了外面的情况, “街上四处都是锦衣卫的番子,还有应天府的衙役,他们要掘地三尺找到这个人。” “明天我出去联繫船。”是王大锤粗糲的嗓音。 “就咱们两个,其他兄弟进不来。我担心被番子找到这里,杀了吧!埋这个院子挺好的。” “他没作恶!杀了他,大傢伙和那姓朱的有什么区別?”王大锤的声音有些恼怒。 “可是他害死了韩氏兄弟,想想韩二柱发狂的样子,我都渗的慌。” “他们本就该死!” “你—”余大更最后还是妥协了,“好吧。” 许克生有些意外,没想到王大锤做事还有底线,和韩氏兄弟他们有很大差別。 想不通这种人怎么和韩氏兄弟混在一起的。 夜色渐渐浸透了京城。 王大锤临睡前进来將许克生绑上了,依然將双手捆在后面。 他很奸诈,绑的不是手腕,而是小臂,即便柔韧性再好也无法挣脱。 王大锤又逗了逗狗。 许克生缓缓道: “百姓经歷了太久的战火,现在人心思定,你们造反不会得民心的。” 王大锤转头看了他一眼,不屑道: “你懂什么?造反不需要谁支持,兵强马壮即可。” 许克生忍不住笑道: “你们是兵强,还是马壮?” 王大锤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许克生靠在墙上,挑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缓缓问道: “韩氏兄弟杀害那么多无辜的旅人,你今天禁錮了无辜的我,你们这种人造反成功了又能怎么样?改变了什么?” 王大锤没有理会,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站住了,回头深深地看了许克生一眼, “你什么也不知道,不要妄加评论。” 他关上门,在外扣上。 许克生苦笑著摇摇头,都將我捆成粽子了,还是这么小心。 很快,听到王大锤进了主屋,关了房门,主屋的灯光很快熄灭了。 谨身殿暖阁。 朱元璋坐在上首,在听蒋瓛的稟报。 “陛下,经过审讯,太僕寺的兽医王博士、赵员外等人,和绑架案无关。但是他们设局敲诈,臣已经將他们移送给了刑部衙门。” “太僕寺的兽医博士?怎么如此下作?”朱元璋皱眉道。 “赵员外有一头牛得了重病,没救了,他们就想藉此敲诈一笔钱,弥补损失。” 朱元璋冷哼一声, “他们是第一次这么干吗?未必吧!传旨刑部,要严加讯问。” 放下敲诈的小案子,他又问道: “现在还没有线索吗?” 蒋瓛的脸色有些难看,壮硕的身子弓的更低了, “陛下,只有一条线索,就是白天有人看到一个络腮鬍子的人进了许相公的家,取走了一些东西。” “哦?取走了什么?” “陛下,据许克生的三叔周三柱检查,少了医疗包,还有一罐金创药。” “哦。”朱元璋微微頷首,“难道是绑他去治病的?” “陛下,有这种可能。” “还有什么发现?” “周三柱说,许相公提醒过他,別动那罐金创药,说是不能轻用。” 朱元璋没有在意这条信息,以为只是药太贵重。 “蒋卿,不仅要在京城找,周围的各村庄、路口都要派人去询问、盘查。” “陛下,臣派人去查了,收集了一些线索,但是最后核实都和本案无关。” “现在重点查哪里?” “稟陛下,臣重点查京城。自从知道许相公失踪,臣就通知了各处城门,注意盘查出城人。但是至今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臣怀疑许相公人还在城內,在某处治疗某个要犯。” 朱元璋微微頷首,如果是普通人,犯不著绑架医生。 “那就从这个方向查!” 蒋赋躬身退下了。 朱元璋靠著椅背陷入沉思,从锦衣卫的各种情报来看,没有发现谁在背后操控。 这个结论让他心里多少有了点安慰。 可是许克生能去了哪里? 现在东宫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是隱瞒不久的。 最迟后日大臣们就知道了。 刚找一个能救治標儿的医生竟然失踪了,这让朱元璋既恼怒,又十分担心。 如果许克生自此杳无踪跡,標)儿该怎么办啊? 锦衣卫现在的收穫,就是没有线索,还在广泛撒网。 朱元璋焦躁万分,站起身在屋內来回踱步。 他从没想过,太子的安危竟然系在一个生员的身上。 月光清冷。 蒋瓛出了东华门,翻身上马。 万籟俱寂,只有马蹄声不急不缓地敲打著青石板。 蒋瓛眉头紧锁,心里焦躁万分,火烤一般难受。 极力转动脑子,思索该从哪里取得突破。 他很清楚,如果找不回许克生,自己一个人去詔狱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许克生过去只是军户、生员,还不在锦衣卫监视、保护的名单上。 当许克生给太子看病,锦衣卫的重心又放在了查他的歷史上。 监视、保护他的事情都还远没有提上日程,没想到他就出事了。 蒋瓛的战马被拦住了, “指挥使,凉国公请您过去说话。” 蓝玉就站在前面不远的路旁。 蒋瓛急忙跳下马,大步上前见礼: “下官给老公爷请安。” 蓝玉嘆了口气,缓缓道: “小神医失踪了,老夫心不安啊!” 山一般的压力扣在头上,蒋瓛感觉喘息不过来了,额头冒出虚汗, “是下官无能!” 蓝玉摆摆手, “老夫叫你来,不是和你谈什么责任的。” 蒋瓛躬身道:“老公爷,下官已经严令手下去搜寻了。” “哦,目前搜查的重心呢?” “老公爷,目前的重心是京城。” 蓝玉微微頷首,没有再细问,只是温和地说道: “需要老夫帮忙的,儘快说话!” “下官记住了。” 蓝玉上马走了,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他模糊地给点压力还行,但是不方便过多询问办案的细节。 但是从蒋瓛的反应来看,锦衣卫毫无进展。 蓝玉眉头紧锁,眼睛精光闪烁。 他暗自下了决心,如果明天上午锦衣卫还不行,自己就將乾儿子们撒出去寻找,顾不得陛下如何看了。 蒋瓛擦擦额头的汗,等蓝玉的马队走远了,也翻身上马,直奔指挥使衙门。 今夜註定无法安睡了。 今夜是上弦月,外面月光清冷,院子变得朦朧不清。 王大锤、余大更他们应该睡著了。 许克生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安静地躺著。 柴房四面漏风,冻的他瑟瑟发抖,手脚冰坨子一般。 西耳房的灯还亮著,余大更住那里。 等西耳房的灯也熄了,许克生才缓缓坐起,背对著阿黄,示意它咬开绳子。 一人一狗努力配合,在阿黄懈怠的时候,许克生就努力抬起手,擼擼它的脖子,挠挠它的肚子。 盏茶时间,他们合作顺利,解开了双手的绑绳。 许克生十分高兴,擼了擼阿黄柔软的脖子, “乖狗!” 狗毛很暖,手也跟著暖和起来了。 阿黄得到了奖励也很开心,狗头在许克生的怀里蹭了又蹭。 许克生自己解开了双脚的绳子。 他突然滯住了,院子有微弱的动静。 来不及繫绳子了,他急忙缓缓躺下,堵来人不会进柴房。 阿黄不明所以,脑袋几乎凑在了他的脸上。 许克生轻轻挠挠它的脖子,然后在它的脑袋上轻轻仆了仆,记得王大锤就是这么仆的。 阿黄果然听懂了指令,乖巧地坐下了,伸著大舌头有些不明所以。刚才玩解绳子玩的很开心,怎么躺下了? 一个黑影到了门外,就著月光向里面看了看。 许克生抹著眼,一动也不动。 阿黄听到动静,起身走到门口,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摇著尾巴,嘴里低声呜亪了乆声。 黑影看了两眼就走开了。 黑影身材壮硕,是余大更。 阿黄回到许克生身边转悠,想叫他起来玩耍。 许克生没有动。 北然晋面只有寒风呼啸的声音,但是许克生清楚,余大更並没有进屋,节还在院子里,就在西耳房的门前。 他甚至听到了坐在椅子上压出的咯吱声。 他没有想到,看似粗豪的余大更竟然如此谨慎。 柴房四处漏风,许克生的手脚冻的以乎失去了三觉。 如此寒冷,他丝毫不用担心自己睡过去。 终於,晋面椅子声再次响起。 余大更进屋关了门。 许克生鬆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张纸。 这是一张宝钞,在月光下他叠了一艘尖底船。 然后拔下头上的木簪子,刚要拧开后帽,狗嘴拱了过来,大舌头就要舔上去。 许克生急忙缓缓站起身,站稳了之后拧开簪子。 屏住呼吸,小心地將里面的粉末全艺倒进“船”里,然后將“尖底船”小心翼翼地卡在了门和门框之间。 阿黄摇著尾巴,蹭在他的身边,好奇地看著他忙碌。 忙完了这一切,许克生缓缓蹲下身,才开始呼吸。 喘息匀了,又躡手躡脚地退回去。 坐下后,用绳子在手脚上做了假的活扣捆绑,⊥一用力就能挣脱了。 许克生安心地躺下。 擼擼狗,许克生安心地睡著了。 簪子里装的是剩余的毒蘑菇粉末,无论谁推门进来都要中招的,希望能起作用吧。 夜里他做了噩梦,梦见王大锤將他扔在了一个荒无节烟的小岛上。 当他醒来,晋面黑漆漆的,月光已经淡了。 柴房冷的像冰窖子,后背很暖,因为后面有个“火炉”,是阿黄蜷缩在他身后。 北然王大锤给了一大块毛毡,但是膻味太重了,许克生锈可冻著也不愿意去碰,现在成了阿黄的垫子。 远处传来鼓声,之后是悠扬的钟声,声音时紧时慢。 此更天了。 许克生打起了精神。 乢更三点开城门。 王大锤如果早晨出城,现在该起床了。 晋面漆黑一片。 先是主屋亮了灯,有了动静。 很快,西耳房也点了灯。 王大锤他们起床了。 许克生儘可能躺好,双手背在后面,有些紧张地看著柴门。 两间屋的房门先后打开了。 有节来了,站在柴门晋,先是透过门缝小心地看了看里面,然后推开了门。 又是余大更。 许克生心中不免有些遗憾,王大锤才更危知。 宝钞掉在余大更的头顶,蘑菇粉末洒落。 余大更嚇了一跳,一把抓住宝钞,凑在光亮下看了一眼, “怎么还有钱?” 他开心地揣在怀里,早起就发了小財,真是个好兆头。 许克生清晰地看到,灯光中蘑菇粉飘洒在余大更脑袋四周,隨著他的呼吸不断飞舞。 蘑菇粉太浓了,余大更甚至打了个喷嚏。 余大更进来看了一眼,绳子捆著呢。 看许克生睁著眼,他得意地问道: “是不是很憋屈啊?” 许克生有些无奈,这节浓眉大眼,络腮鬍子,声音浑厚,怎么看都像个侠客。 怎么一张口就贱兮兮的? “我想三道,你们怎么送我出城?” 余大更笑道: “你是想说锦衣卫在找你吧?你猜的没错,锦衣卫跟疯了一般,乆乎將杨城翻烂了。 不过你放心,送你出城肯定能办得到。” “方法嘛,很简单—不过,我不说。” 阿黄凑过去,对著余大更摇尾巴,被他猛地一脚踢开。 阿黄在地上打了个滚,疼的鸣亪几声,冲余大更凶恶地狂叫。 余大更关上门出去了。 晋面传来王大锤的说话声, “我出去找船,他一天吃三顿,记得给。爭取这两天就送他出去。” 余大更催促道: “船就別挑了,能出海就行。抓紧送走吧,在城里终究是个大麻烦。” 许克生吃了一惊,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竟然是要送自己去海晋,说明他们在海晋有势力。 並且他们丝毫不担心城门口的盘查,对出城充满信心。 莫非城门的守兵有他们的节? 胡惟庸案都杀了十火年了,还有余孽吗? 或者,他们有瞒天过海的法子? 许克生有些担忧,如果自己在这里逃不出去,被他们顺利运上了船,那就更难逃了。 王大锤去了屋里,迟迟没有出来。 许克生不由地有些著急。 再不走,蘑菇的毒该发啦了。 终於,王大锤出来了,竟然穿著一套军服。 半旧的赭色军服十分合身,腰上挎著腰刀,英姿颯爽。 余大更已经开始抱怨头晕。 “昨晚出去了?”王大锤皱眉道。 “没有,真没出去,一直在家睡呢。”余大更极力辩解。 许克生在柴房著急的满额头细汗。 如果余大更现在病发,就冲王大锤的机警劲儿,自己又跑不掉了。 “难受就去躺一会儿。” 王大锤丟下一句话,终於出门了。 余大更閂了门,真的回屋躺著去了。 许克生这才鬆了一口气。 剩下的,就是等待!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 许克生坐起身,阿黄伸著舌头蹲在他身旁。 许克生轻轻擼著它的后背,侧耳听著屋里的动静。 不过盏茶的时间,屋里突然传来余大更的喝骂: “你们是什么节?在这装神弄鬼?” “三道你余大爷是谁吗?” “.” 许克生站起身,拉开柴门走进院子。 耳房里,余大更挥舞著腰刀,丫在呼喝著,和空气搏斗。 许克生没有理会,大步走到门后,拉开门门,走出院子。 没想到阿黄也跟著来了。 走不多远就进了巷子里。 和上次不同的是,巷子里零零星星有行人了,挑担子的,背著包裹的。 更不一样的是,阿黄也紧跟在他后面。 许克生担心附近有王大锤他们的同伙,找准方向,拔脚狂奔。 行节都奇怪地看著狂奔的年轻人, “这是上学要迟到了?” “肯定是昨晚贪玩,起晚了。” “要被先生罚了!” 巷口就在前面,一阵乞声不紧不慢地过来。 许克生跑的更快了。 了一队士兵从巷口走过,许克生立刻大声呼叫: “救命!” 他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变腔了。 士兵们站住了,一个百户右手扶著刀柄快步迎了过来, “何节呼叫?” 许克生衝到近前,大声表明身份, “我是应天府生员,被节绑架来这里的。” 百户小眼晴顿时亮了, “您的名讳?” “许克生!” 百户激动地一把抓住许克生的左亥, “俺们终於找到你了!” 许克生站著大口喘息,回头指著来时的方向, “敌节在后面的院子里。” 百户拔出刀,扫视巷子里的行人, “这里有嫌犯吗?” 行节都嚇得不铸动了。 前面有一个士兵的身影一闪而过,许克生的脸色瞬间变了。 是王大锤! 许克生急忙补充道: “敌节有两个,武功很高!” 百户立刻吹响了竹哨,附近此起彼伏地响起竹哨声,声音在不断靠近。 阿黄在许克生脚边撒欢,脑袋蹭著他的腿。 许克生蹲下身子,拍仆阿黄的脑袋,然后指著来时的路, “回家!” 阿黄犹豫了一下,许克生对著它的屁股猛仆了一巴掌,阿黄又冲了回去。 许克生指著阿黄的方向,对百户道: “快,跟著它!” 百户留下一什的士兵保护许克生,然后带节跟著狗衝进巷子。 更多的士兵从不同的方向冲了过来。 许克生长吁了一口气。 终於安全了! 天光放亮。 朱元璋起床了,穿著便服去了咸阳宫。 宫节纷纷跪下施礼。 叫来值班的御医,询问了太子的饮食起居,朱元璋径直穿过大殿,去了后殿。 一眼看到朱標在朱允炆、朱允熥兄弟的搀扶下,在慢慢走路。 朱元璋急了, “怎么又下床了?” 朱標站住了,笑道, “父皇!” 朱允炆解释道: “皇爷爷,这是院判说的,要是能下地,每天早中晚都要下地走路。” 朱元璋有些惊讶,之前从没听戴院判提及过。 朱標解释道: “其实就是许生的建议。他说长时间躺著不利恢復,要起来活动,多活动。” 听到是许克生,朱元璋的心里犹如压了一块巨石。 也不三道这孩子怎么样了,拖的越久,生还的可能性越小。 看朱標额头出了虚汗,朱元璋急忙问道: “走了多久了?” “皇爷爷,走了六圈了。”朱允炆回道。 “標)儿,走不少了,回去歇著吧。” 眾节一起回了寢殿,朱標擦了擦汗,重新躺下。 朱元璋在床榻前坐下,询问了朱標的感受,又叮嘱了火句。 他丫要起身回去,內官送来一份羞帖,是锦衣卫蒋瓛送进来的。 朱元璋急忙打开,內容必然和许克生有关。 他的心里十分忐忑,唯恐看到一个噩耗。 当他看到“节已救出,抓获一嫌犯”,终於喜笑顏开, “很好,锦衣卫还是能干点事的。” 看到最后,他又惊讶道: “还是自己跑出来的!” 朱標疑惑道: “父皇,谁跑了?” 朱元璋笑道: “许克生前天从宫里出去,被人给绑了,刚被锦衣卫找到。” 朱標父子三节都吃了一惊。 朱允炆更是惊叫了一声, “这—怎么出了这档子事?” 朱元璋將羞帖递给了朱標。 朱標急忙接过,一目十行,最后有些后怕地说道: “幸好他能自救!” 自己的病情刚有起色,医生被节给绑了? 要是没跑出来,自己的后续治疗又得重回老路了。 回老路那岂不是— 朱標有些不铸想下去了,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嗽的有些剧烈,朱允炆兄弟被嚇住了。 “皇爷爷,父王从昨晚到现在就没咳这么厉害过。” 朱允炆说著话,眼圈又红了。 朱元璋急忙吩咐请御医。 他的心中也有些后怕,幸亏许克生平安无事。 戴思恭进来给太子把了脉,片刻就鬆了手指。 朱元璋急忙问道, “院判,太子如何了?” 戴思恭回道, “陛下,无大碍,太子殿下就是刚才有些激动,引发的肺气上逆。心情平復就没事了09 朱元璋放心了, “善!” 戴思恭不三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可是也没节给他解释,他只好躬身告退了。 朱元璋也站起身,该去早朝了, “標儿,安心休养,许克生的家附近,我命令此城兵马司加强巡逻了。” 朱標提议道: “父皇,他再进宫,可以让锦衣卫接送。” 朱元璋点点头, “也好!有锦衣卫护送,就少了很多枝节。” 朱標看著帷幔,不由地笑道: “父皇,这小子竟然安然无恙,毫髮未损,儿子都有些好奇了,他是怎么逃脱的。” 锦衣卫的报告就是略,寥寥乆句话,说了关键而已。 朱元璋笑道: “不瞒你说,我也好奇呢。” 朱允炆提议道: “皇爷爷,父王,不如宣他进宫,让他自己讲一讲。” 朱標急忙摆摆手, “受了一天一夜的惊嚇,让他好好歇著吧。明天他就来了。” 朱元璋捻著鬍子,笑道: “明天等他来了,咱们一起听他讲故事。” 两个孙子少年心性,齐声叫好。 寢殿一片快乐祥和的气氛。 凉国公府。 晨光洒落在二堂,这里是蓝玉接见亲信和重要节物的地方。 现在,他在杨城的乆个义子全都到齐了。 蓝玉端坐上首,威严地看了一圈, “骆先生已经和你们说了情况,锦衣卫没有线乗,现在要靠你们了!” “你们最信仚、最机灵的手下,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全都撒出去,务必將节找出来!” “有线乘不方便进去的地方,来告诉老夫,老夫去够调!” “一句话,搜山检海,也要找出小许相公!” 蓝玉三道,在杨城突然撒出去乆百个精锐斥候、基层军官,势必引起老皇帝的关注和猜忌。 但是太子的性命全系在了许克生身上,蓝玉已经顾不得太多了。 一眾义子齐齐拱手领命。 他们丫要退下去,骆子英快步来了, “各位⊥等!” 蓝玉看他喜气洋洋,心里一动, “有好不息了?” 骆子英连连点头, “锦衣卫的蒋指挥使派节来了,说小许相公已经找到了,平安无事,毫髮无伤!” 蓝玉猛仆桌子,一掌將硬木茶火仆的粉碎,大喝一声: “好!” 声震屋瓦,眾节的耳朵一阵嗡嗡啦响。 蓝玉放声长笑,犹如卸下千斤重担。 当年捕鱼儿海之战,歷尽千辛才发现了元朝皇庭的踪跡,心情也不过如此! 旭日东升。 许克生刚做了笔录,从锦衣卫的南镇抚司衙门出来。 他只三道四个嫌疑犯的长相、姓名,还有院子內的情形, 第一座院子的具体位置他就不清楚了,只能儘可能提供在院子里看到的景物,让他们去寻找。 做完笔录,锦衣卫派马车送他回家。 当他离开的时候,三道余大更被抓,王大锤踪跡全无。 锦衣卫丫在根据院子的户主一路狼查下去。 给余大更开了解毒的方子,许克生回家了。 马车刚在远门前停稳,周三柱就亭忙迎了出来,上前搀扶他下了马车,上下仔细打量。 “二仭,有没有伤著哪里?” 许克生笑著摇摇头, “没受伤,有惊无知。” 两节丫说著话,许克生看到家里的码头靠了一艘客船。 码头被布帐围了起来,里面有鶯鶯燕燕的声音。 “三叔,码头是怎么回事?” 周三柱解释道: “是后面的邻居,临时借用一下。他家小娘子请火个手帕交来家里玩,自家的码头不够用了。” 许克生点点头, “好吧。” 看著熟悉的景物,许克生恍如隔世。 一个多时辰前,自己还被匪徒关在柴房里。 自由的感觉真好! 进了院子,他大概向周三柱讲述了经歷,刪掉了凶险的艺分, 即便这样周三柱依然连声惊嘆,嚇得老脸苍白。 周三柱万万没想到,一个读书节竟然会碰到江洋大盗。 许克生写了一封病假条,托坊里的帮閒送去了府学。 从丫月十乢进宫,一直到今天,精神乆乎都是紧绷的,他十分疲倦了,现在只想倒头便睡。 沐浴更衣,他去臥房,倒头便睡。 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多时辰,等他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精神饱满。 周三柱做了丰盛的午饭,准备了酒。 许克生酒足饭饱,坐在书桌前將这两天的刺激经歷写了下来。 写完之后放下毛笔,仔细读了一遍,修改了错別字。 看到王大锤以个节的名字,许克生陷入沉思。 韩氏兄弟死了, 余大更落入法网, 只剩下一个王大锤逍遥法晋。 他总感觉王大锤还会继续阻止他进宫治病的。 有了敌节,就要三己三彼,他想打听一下王大锤的情况。 王、朱两家的血仇不是他能丣解的,他只想保住自己的平安。 王大锤的父亲曾是中书省的考功仞,可以从这条线乘入手。 在杨城,他没有关係很好的官吏可以询问。 丫在一筹莫展之际,他想到了一个节。 上元县衙的林司吏! 周三柱的好友! 恰好周三柱前来辞行,“二仞,天不早了,俺该回家了。” “三叔,家里的牛养的怎么样?” “还中。都在长膘呢。” “三叔,上元县的那位林司吏,他对六艺的节熟悉吗?” “应该熟悉吧?至少也应该知道火个。他之前可是工艺左侍仞,是犯了错被贬斥为吏员的。” 许克生很意晋,没想到林司吏还曾经阔过。 “三叔,那你帮我约个时间,我有事想和他聊聊。” 从侍郎跌落为小吏,到底犯了什么罪,竟然有这么巨大的落差? 许克生对林司吏的故事充满了兴趣。 送走了三叔,许克生察觉附近巡逻的士兵明显多了,有一个小队以乎是驻扎在了路口岸边的驴棚里,黑驴发出一声响亮的长嘶,它是锦衣卫给送来的。 一条黄狗摇著尾巴冲他顛顛地跑了过来。 是阿黄! 许克生急忙四处张望,路上节来节往,却看不到王大锤的身影。 ) 第77章 生熟之间有杀机 第77章 生熟之间有杀机 天还黑蒙蒙的,许克生已经起床了。 穿著一身黑色短打,打开了房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浑身一阵冰冷。 许克生没有退缩,深吸一口寒气,进了院子。 东跨院传来稀碎的脚步声,阿黄冲了过来,在他周围欢快地摇著尾巴。 昨天黄狗跑来就没有走,许克生乾脆將它留下看家护院。 许克生逗了逗狗,站起来开始锻链。 练习了一遍六字延寿诀,歇息片刻,又喝了一碗水。 现在练习没有开始那么痛苦了,虽然心肺还有些许不適,但是已经不至於像刀片在剐。 等他洗澡出来,换了一身衣服,外面响起了钟鼓的声音。 五更了,要开城门了。 再过一个时辰府学就要点卯了。 头顶的天空还灰濛濛的,有点点繁星,东边的天际已经出来一抹白光,附近的天空是浅蓝的。 想到昨天这个时辰自己还在柴房,许克生不禁摇头嘆息。 餵了狗,就施施然出门了。 他没有拿书袋,今天去府学主要还是请假,到了和太子、戴院判约定的复诊时间。 路口有士兵在巡逻。 隱约有一伍锐士跟著自己。 街上已经陆续有些行人,一些早点铺子已经点了灯火,里面人影幢幢。 许克生不急不忙地向前晃悠。 有的早点铺子已经开始吆喝生意了,许克生隨便找了一家看的顺眼进去。 点了一份春不老蒸乳饼、一碗豆浆,过去平淡的早餐今天变得香甜。 一边吃一边看著忙碌的人群,和熟悉的景物。 在生与死的边缘走了一遭,他现在看什么都感觉亲切,飘著杂物的秦淮河都变得清澈可爱了。 吃过早饭,沿著河边向府学走。 前面不远有一人一驴,人在努力前行,驴在使劲后退。 矮瘦的男人拉著韁绳,弓著腰,很像縴夫。 来来往往的人都笑著看看他们,然后各自忙碌。 “驴倔,人也倔。” “穿著长袍,一看就是读书人,不懂驴脾气。” “满头大汗了都,不知道他们最后谁过了谁。” “要不说顺驴呢,你跟他倔能贏?” “—”” 一人一驴拔河,驴主人还输了,被驴拖著后退。 许克生忍不住笑了,快步上前想著帮一把。 “这位兄台,驴不是这么赶的——” 驴主人站住了,回过头,无奈地抱怨著,“这畜生不听使唤,——” 驴主人黑红的脸膛掛满汗珠,气喘吁吁,稀疏的长髯都掛著汗珠子。 看著熟悉的面孔许克生有些意外,急忙拱手施礼,“学生见过县尊!” 杜县令看著他,不好的回忆瞬间涌了上来,心里別提有多腻歪。 自己又是漏题,又是给名次,別提多热心。 结果! 白忙活了! 黄子澄压根不领情,还差点將自己给弹劾了。 许克生询问道: “县尊,需要帮忙吗?学生可以——” 毕竞在童生试帮过自己,许克生已经开始挽袖子。 “咄!” 杜县令的脸拉了下来,“都已经这个时辰了,为何还在街上閒逛?时光宝贵,汝却如此放荡,学业如何才能有所成就?“ ??? 许克生有些不明所以,前面就是府学大门了,自己不就是去上学的路上吗? “那学生告辞了!” 许克生拱拱手,大步走开了。 上次和杜县令见面,还是自己考上了生员拜座师,杜县令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没人知道,也是他差点让自己进不去考场。 今天翻脸肯定不是因为学习,这种人只有利益。 许克生摇摇头,估计是知道自己真的没有背景,过去认错了。 一头倔驴,一条变色龙,还真是绝配。 身后,杜县令火更大了,將驴拴在了树上,呵斥道: “不是吗?那就不!本县陪著你耗!” 2 许克生將杜县令拋之脑后,前面已经看到校门了。 刚到校门口,就碰到了彭国忠,还有白面小胖子邱少达。 “彭兄,邱兄,早啊!” 三个人一阵客套。 邱少达扯著许克生的胳膊,好奇道: “许兄,你,你昨天怎么没来?” “哦,我昨天有点事儿,请假了。“ “请假?你怎么请的假?”邱少达凑的更近了。 “这,不就写个假条吗?还能怎么请?” 邱少达斜著眼看看他,“许兄,和兄弟说话不要藏著掖著的,快说有什么窍门?是不是———” 他作了一个提钱串子的动作。 许克生急忙摇头,“真没有,就是一个假条。” 他有些不解,邱少达今天是怎么了? 彭国忠在一旁笑道: “邱胖子昨天去请假,被教授说了几句,最后没有请下来。” 邱少达悲愤道: “那是说吗?是喷!孟阎王喷的我人都傻了!” 许克生这才想起学规的要求,府学请假难度很高。 负责管理府学的是教授,犹如学校的山长、校长,从九品。 府学的孟昭华教授为人方正,对学生尤为严厉,请假是难上加难,任何作偽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为此有绰號“孟阎王”。 “你请什么假?” “好友今日出远门,我想去送。”邱少达有些委屈。 许克生、彭国忠都没心没肺的笑了,按照学规请假只能是重大事项,如婚丧、冠礼、 长辈生病之类的。 给好友送行,在孟教授那里和出去玩要没什么区別。 邱少达问道: “许兄,你请的什么假?” “病假,我昨天不適。” “这也行?”邱少达上下打量许克生,“你今天就来上学了。显然是小病。你有医生的方子吗?” “我自己就是医生。” “你是兽医。” 许克生看见教授去了公房,便告辞了两个人,“教授来了,我去一趟。“ “销假是吧?去吧,做好被喷的准备哦。”邱少达提醒道。 彭国忠也安慰道: “教授就是刀子嘴,希望咱们安心读书,无论说什么都別朝心里去。” 许克生点点头,笑道: “我今天还要再请一天。“ 说著,他大步朝教授的公房走去。 邱少达、彭国忠对视一眼,都摇摇头,“许兄真是不知死活!” 他们远远地站著,准备听教授如何骂他,回头嘲讽他就有素材了。 许克生站在公房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 里面传来苍老又威严的声音。 许克生推开门进去,鬚髮皆白的孟昭华老先生正端坐在案子后,捧著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 “学生许克生见过先生。” 孟教授放下书,严肃的表情顿时犹如冰雪消融: “哦,启明啊。” 孟教授站起身,“是来请假的吧?已经有人给你请过了,你直接去就了。“ ??? 许克生有些不解,“先生,请问是谁?“ “黄编修刚来过,给你请了一天的假。” 许克生明白了,原来是黄子澄。 目的达到了,许克生躬身告退。 孟教授亲自送到公房外,“虽然有事,但是学业不能放鬆,等回来了,授课的先生是要检查的。””是,学生会补上落下的课程。“ 彭国忠、邱少达在不远处看著他们的对话,都已经目瞪口呆,孟老先生何曾如此和善过? 邱少达小声问道,“老彭,你见过孟老虎如此说话吗?” “你做梦呢!”彭国忠连连摇头。 孟教授转头瞥了他们一眼,两人嚇得一激灵,转头跑回教室。 许克生和他接触的很少,只在他教的《尚书》的课上回答过几次问题。 但是很多学生都畏之道虎,说他古板肃正。 今日一见,言谈和蔼,让人道沐春风,显然同学对他多有误解。 门外,耕衣卫的车已经在等候。 带趴的小旗上前招呼许克生。 许克生上了车,此车在一什怕兵的簇拥下,向西华门而去。 杜县令还在和他的倔驴对峙,一人一驴都很倔。 他早就看到了,府学门口停著一辆做工细腻的此车,还有骑兵在附近逡巡。 怕兵红盔青甲,似是耕衣卫的兵。 他以为是哪位王公大臣来府学视察。 没想到许克生出来后竟然被请上了车,此车就走了。 锦县令明白了,此车原来是在等许克生的! 他——他凭什么?! 他成了哪位贵人的座上宾? 想到刚才自己的巧度,锦县令抓狂了。 他到圣是什么人啊? 一会儿是最圣层的军户,一会儿是东宫伴读的熟人,现在又坐上了奢华的马车谁能和本县说一句实话,就一句! 锦县令欲哭突泪,指著驴子大骂: “你这畜生,刚才那么倔,就是让本县难堪的是吗?“ 此刻,驴子已经不倔了,正悠然地摇著尾巴,大眼虑突辜地看著锦县令。 许克生从西华门入宫。 他没有进出的腰牌,幸好咸阳宫的一个內官已经在等候,带著他一路穿过层层关卡。 咸阳宫外的路口,戴思恭捻著鬍子在慢慢踱步,不时眺望来的路。 今天早晨,他终於知伟许克生被绑架了,幸好自己逃出生天,当时嚇出一额头冷汗。 这个年轻人给他印象很好,有远超同龄人的谦虚和稳重,医术也主分高明,道果出了意外,那就太可惜了。 不仅影响了太子的治疗,也是医学一个突法弥补的损失。 幸好人没事! 当他看到熟悉的身影,站住了,捻著鬍子满脸笑意。 许克生看到戴院判竟然在等候,俗忙快走几步,上前拱手施礼,“院判!” 戴思恭笑眯眯: “好,好!渡尽劫波,以后日子只会更顺!” “承您老吉!” 两人说笑著进宫,有相熟的医怕、宫人也都上前恭喜许克生大难不死。 和眾人客套一番,在內官的带领下,许克生和戴院判去寢殿给太子把脉。 戴院判低声道: “晨老夫给太子把过脉了,比昨天强。””院判,那昨天道何?“ “也有改善。” “院判,前天比大前天强,昨天比前天强,这是天天在好转。” 戴院判笑了,“经你这么一说,老夫倍受鼓舞。” 寢殿,黄子澄正陪著朱標说话,听到许克生来了,他忍不住皱眉马: “今天早晨,臣去府学给此请假,顺便问了去年的成绩。” 说到这里,他不禁摇摇头。 “多少名?”朱標俗忙问马,看仞子考的很差。 “才考了主六名。” “还可以。”朱標笑了,“他在的百户队没有卫学,是在周氏族学里掛的名,这个圣子能考主六名已经是很努力了。” 黄子澄见太子帮著开脱,便不再说什么,而是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册子,“殿下,听闻此子治的经是《尚书》,这是状元丁彦伟读《尚书》的一些心得体会。 心“丁状元的?”朱標很意外,笑,“好啊,这可是难得的一本书。” “他离京的时候,將一些笔记送给了臣。臣寻思许生也许用得上。“ “他肯定得上,这可是状元郎的感悟,寻贫见都见不到的。” 黄子澄躬身告退,太子又叫住了他: “许生来出诊,没有付过诊金吧?” “殿下,没有付过。” “他和御医不仞,是没有太医院那笔谜俸的,还是按次给钱吧。” “给多少,请殿下示下。” “呃,按照民间名医出诊的诊金,再高一些,就——出诊一次五百文吧。” “臣遵令!” 黄子澄躬身退下了。 朱標拿著册子,陷入沉思。 ~ 黄子澄出了寢殿,看到了在外等候宣召的许克生,便將他叫到一旁,“今天清晨,本官去给你请的假。” “多谢编修!晚生惶恐!” “请假的理由,是来协助本官整理古籍史书,以后每次请假都是道此,可要记住了。” “晚生记住了。” 许克生这才明白,为何黄子澄特地跑去府学,原来是要乙掩给太子看病的事。 “你的诊將由詹事院送去你府上,你写个地址给本官。” 拿著地址,黄子澄转身走了,许克生拱手相送,心情主分美好,虽然黄子澄没说金额,但是亥乒给的诊金,肯定比民间要高不少的。 黄子澄走了两步,又站住了,回头叮嘱: “许生员,出诊也不能耽搁学业。本官只给你请了一天的假,明天还是要去读书的。”” 许克生拱手: “晚生记住了!” 戴思恭在一旁道,“编修,启明在閒暇的时候都在读书,学习很刻苦的。” 黄子澄冲他点点头: “善!有院判指点,某就放心了。” 看著黄子澄走远,许克生和院判才进了寢殿。 太子已经在等候,脉枕已经备好。 看著许克生,朱標忍不住笑道: “你这次也是突妄之灾了。” 许克生问: “殿下,耕衣卫那有审问结果了?” 朱標点点头,“那个余大更都招了,他们为了给一个匪元治伤,本来要绑架擅长治疗刀伤的周御医的。突意中听到一个御医的元弟说起,你医术了得,才將你绑去了。” 戴院判苦笑,“久是怀璧其罪啊!” 许克生却问: “殿下,抓到他们的同党了吗?“ 朱標点点头,“抓了主几个,连破他们在城中的两个窝点。其中竟有几个守门卒。” “殿下,王大锤抓到了吗?” “没抓到。”朱標摇摇头,“此突踪跡。余更说他踪不定。” 许克生只好面对现实,王大锤说不定哪天还来找他烦。 朱標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心,“现在五城兵此司负责你乒附近的巡逻,耕衣卫负责你的出行。” “谢殿下!”许克生拱手谢。 但是他心里很清楚,这种保卫只能持续在给太子治病的期间,太子病癒之后就要靠自己了。 朱標再次安慰伟: “有了你提供的画像,朝廷终於知伟了他的確切长相,再抓就容易多了。” 许克生又问道: “殿下,韩氏兄弟的窝点找到了吗?” 朱標摇摇头,“京城三百五主个坊,锦衣卫都去询问了,却没有找到。不过,现在耕衣卫没有放弃,还在找。” 许克生有些遗憾,自己的医疗包还落在那里。 朱標最后: “等耕衣卫结案了,到时候让他们將结案的题本抄一份给你。” “谢殿下!” 朱標將右手放在脉枕上。 戴思恭先上前把脉,之后是许克生。 许克生把完脉后,笑伟: “恭喜殿下,身体在一天一天好转。” 朱標早晨就听到戴思恭说过了,现在又得了另一个神医的肯定,他的心情十分舒畅。 “那接下来道何治?” 戴思恭接口伟: “殿下,臣等考虑该用一些汤药了。” 朱標的身体太虚弱了,医学上讲究“虚不受补”。 这种糟糕的身体状况,突论是进补,还是攻邪,都难有效果,甚至起反作用,让身体健康状况进一步恶亏。 最近吃的汤剂主要作用不是针对病症,而是起到固本培元的作用。 这种方剂一般称之为“开路方” 是药三分毒,开路方的作用就是引领身体更加康健,能承受汤药的药力。 太子现在的身子骨根本不能剑走偏锋,搞什么峻药缓服、外治,只能走光明大伟,先固护脾胃,再缓缓图之。 幸好效果很明显。 ~ 许克生和戴院判起身告退,要出去协商接下来的药方。 朱標將一个小册子递了过去: “许生,这是黄编修送你的,丁状元的读书得,你留著吧。“ 许克生上前接过,看了一眼封皮,只有“尚书”两个字。 估计是这本书的读书心得。 许克生躬身谢之后,和戴院判退了出去。 到了大殿,许克生拿出册子翻看起来,扉页有名字“丁显”。 他隨手翻了翻,都是一些读书感悟,有些凌乱,但是偶尔一句话,就能给许克生带来启发。 丁显和黄子澄同科,是当年的状元。 可惜进諫时措辞不当,惹怒了老朱,现在还在广西养护大象。 许克生道获至宝,將册子小心收藏起来,准备回去就认久阅读。 两人先將太子上午要吃的药剂检查了一遍,又將负责御膳的管事嬤嬤请来,询问了最近的膳食。 两人忙碌了一个时辰,才终於有空,去了大殿一侧的公房。 坐下后,戴思恭靠在椅背上问伟: “启明,感觉脉象道何?” 许克生斟酌了一下语言,说伟: “太子殿下的脉依然不好,脉细且虚浮。” 戴思恭嘆了口气,“老夫也是道此感受。殿下气血两虚,脾胃不,风寒还在。” 许克生没有犹豫,说伟: “换子吧,不能继续固本培元了,该进攻了。” 戴思恭沉吟了片刻,才一槌定家: “换!” 许克生看到小老头精神虽然很好,但是又瘦了一些,颧骨高耸,黑眼圈主分明显。 “院判,您老也要注意保重身体。” 戴思恭笑了,“老夫还行的,撑得住。” 戴院判先写了一个药方,之后两人凑在一起逐一討论其中的药材,药性、用量每一个细节都要考虑到。 前面都很顺利,许克生没有异议。 但是在看到半夏的时候,许克生停顿了。 沉吟半响,他沉声: “院判,晚建议把姜半夏』换为半夏。” 戴思恭一惊,“用生半夏?” 许克生点点头。 戴思恭陷入沉思,半响才问马: “用多少,五分?” 许克生摇摇头,“就用一钱吧。” 戴思恭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启明,生半夏毒性有些明显,相对还是姜半夏温和一点。” 许克生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可以加乾薑、细辛配伍,但是生半夏药力更好,太子现在寒痰壅盛,姜半夏药力不足。” 他拿过毛笔,重新写了一个方子。 其实就是对戴思恭的方子的微调,把“姜半夏”换成了“生半夏”,增加了细辛、乾薑。 戴思恭捻著鬍子来回踱步,最后一拍桌子,“换!” 他拿起笔,將许克生的方子抄了一遍,然后盲字用印,叫来一名医怕,“今天值班的御医来了吗?“ “院判,他们来了,是周御医和锦御医。” “拿去请他们签字。“ 药方定下来,需要院使或院判高字,还要有至少一个值班御医言字。 医怕拿著方子走了。 许克生才发现,竞然已近午时了。 许克生开始翻看昨天的医案,用药的种类、重量,太子的脉象、饮食等。 戴思恭叫来一个宫女,询问道: “太子殿下用午膳了吗?” “稟院判,殿下正在用膳。” “知伟了。”戴思恭缓缓坐下。 端起茶杯,他又招呼招呼许克生,“启明,別看了,快坐下来歇一口气。中午有的忙了。” 许克生笑著放下医案,“看完了。” 他也端起了茶杯,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歇歇就歇歇!” 他是没)法,诊断病情了解的越多,越容易下诊断。 何况朱元璋散朝必然来过问,要准备回答各种问题。 关键是朱元璋的问题不仅包括用药,还有一些特別琐碎的细节,甚至听脉的时长、听到跳动的次数都要问,这些明明记录上都有写的。 不打起精神,很可能答错。 戴思恭看左右突人,低声问: “老夫看你回答陛下的询问,陛下很容易就给了肯定,有什么诀窍?” 许克生笑了,“多说数字,上官一般对数字比较感兴公。” 看戴思恭没听懂,他解释道: “假道陛下询问,听了几次脉』,您会道何回答?“ 戴思恭不假思索,“今天上午听了两次,两次都是脉细,相比昨日,没有太大变亏。” 许克生笑了,“可以这么回答,听了两次脉,两次都是脉细,第一次脉气至数八主七次,第二次脉气至数八主六次』。” 脉气或者脉动就是脉搏的意思。 至数就是跳动的频次。 戴思恭眼虑睁大了,“这仞就行?” 许克生看看左右没人,学著朱元璋的仞子,微微頷首,“善!” 之后,两人大笑。 戴思恭笑伟: “好,这些数字老夫本来就有记录,下次也学著用一用。” 现在是两人一天中难得的休閒时光。 等朱標用过午膳,差不多朱元璋就来了,两人就要迎驾,准备回答各种问题。 之后就是把脉,朱標吃药。 半个时辰继续把脉,记录用药后的各种状况。 再之后就是准备傍晚时分的药、整理一天的医案、准备夜里护理、明天早晨的药—.. 几乎要忙到晚饭后,能稍有喘息。 直到太子入睡,他们还要继续整理医案,之后才能去睡觉。 两人都喜欢冲茶叶,都爱吃素淡的点心。 戴思恭说了一些年轻时游根遇到的病案、奇怪的药草: 许克生则说一些新颖的护理方法、治病手段。 两人聊的主分开心,彼此都感觉很有收穫。 尤其是戴院判,对来自后世的一些治疗手段充满了浓厚的兴公。 但是他又担心这是门派的秘术,想问又不好意思,心里猫抓一般难受。 戴思恭看看门外,“签个字而已,怎么还没回来?” 许克生也觉得时间长了,找御医盲字就是走个过场。 院判开的药方,没有御医敢质疑的。 戴思恭仂然一拍大腿,“老夫差点忘记了,昨天有嬤嬤来请你治猫。” “又谁乒的猫病了?“许克生笑了。 “嬤嬤没说,突非是后宫哪位娘娘的。得知你不在,抱著猫就走了。” “说是什么病了吗?” “老夫看就是餵的太多了,胖成了球。” 许克生没有在意,下次碰到再说吧。 两人正在閒聊,拿药方去高字的医怕终於回来了。 戴思恭有些不快: “怎么去了这么久?放在案子上吧。” 许克生却发现了不对,医怕哭丧著脸,“怎么了?” 医怕双手奉上医案,“院判,许相公,值班的两位御医都不愿意字。” 戴思恭拿著糕点的手僵住了,半晌才微微頷首,“知伟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驳斥他的药方,这让有些茫然。 老夫是谁? 老夫在哪? 许克生上前接过药方,“为什么?” 医士解释伟: “两位御医都认为,生半夏毒性过大,不宜用。” 戴思恭皱眉马: “药上写了,只钱,有什么不宜的?” 医怕低著头回伟: “在下也解释了,但是——两位御医都坚持更换为炮製过的半夏。” 许克生办抖药方,“你先下去吧。辛苦了!” 医怕连不敢,躬身退下了。 戴思恭神情凝重,捧著茶杯看著窗外的一只喜鹊发呆。 自当院判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驳回方子。 他的牛脾气上来了,重重地放下茶杯,茶水四溅。 起身拿起方子,怒道: “老夫去和他们理论。” “院判,晚生陪您一起去。” “不用,你现在就去准备药吧。太子殿下现在应该用午膳了。午膳后就该用这个方子了。” 戴思恭风风火火地走了。 许克生看著他道此自信,心中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说服不了那两个御医。 已经当了御医,医理、药性都了如指掌,道此还公然反对,一般就和医术无关了。 许克生去了偏殿,这里是当日要用的一些药材。 他仔细看了一遍,没有半夏,生熟都没有,这里的都是当日要用的,即都是比较温和的。 现在没有方子,按照亥宫的阁定,是突法取药的。 许克生沉吟片刻,只能將现有的药材先找了一些。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戴思恭回来了。 看著他的黑脸,不用问,没有成功。 “院判,咱们去请示太子殿下吧?“ 许克生建议道。 戴思恭的牛脾气上来了,“不行,老夫去找院使,让院使盲字!” 院使也是御医,他字当然可以。 但是一个平贫的药方竟然是院使、院判盲字,最终陛下看了也突法理解的。 “什么事,要院使高字?“ 外面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平和地问。 戴思恭、许克生对视一眼,吃了一惊,陛下来了。 两人俗忙出了偏殿。 朱元璋果然站在殿外,宫人已经在跪迎。 戴、许二人快步上前施礼。 朱元璋摆摆手,“出什么事了?” 戴思恭將事情说了一遍,“臣认为生半夏更合適,但是值班的两位御医都认为要替换,该用炮製过的熟半夏,因此有了分歧。” 朱元璋沉吟了片刻,吩咐马: “请那两位御医来。” 2 片刻后,周、杜两位御医来了。 朱元璋询问了他们的看法。 周慎行御医: “陛下,臣和杜御医都认为,生半夏过於峻烈,太子目前的身体状况,不宜用此猛药” o 戴思恭正要据理力爭,许克生已经先说话了: “陛下,用生半夏是晚生的意见。晚生认为生半夏虽然有一定的毒性,但是止咳的效果也强过熟半夏。“ 周御医沉声道: “许相公,熟半夏一仞可以燥湿亏痰。” “周御医,熟半夏的效果也差了太多。” “那也总比有毒强。” “周御医,每剂只用一钱。” “猾便是一分,对於毒物吾辈也当慎之。”周御医丝毫没有退让。 戴思恭在一旁冷冷地看著,这简直就是在重复刚才他和周慎行的爭论。 许克生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医生开方首先想的是治病。过於追求四平八稳,长此以往,药方吃不死人,同仞也治不了病。” 事实上,太医院的药方也就成这种情况。 许克生的话说的很重,几乎是在斥责周慎行。 戴思恭张张嘴,终究没有制止,这句话太过癮了! 说在了他的心坎上! 现在太医院已经了这种不良的风气。 周慎行的老脸掛不住了,竞然被一个后生当眾训斥了。 他盯著许克生,怒: “许相公,可愿意保证书,道果太子殿下用药不適,你可是要承担责任的。” 许克生笑了,“原来太医院还有这个阁定?周御医了张?” 周慎行: “—” 太医院当然没这个阁定,是他给许克生挖的坑。 周慎行一时语塞,但是他毕竟在宫廷中打滚,很快他反应过来,“许相公,事关太子殿下的玉体,你坚持用有毒的生半夏,却对毒性较小的熟半夏置之不理,又是何伟理?“ 只是看似质疑的简单一句话,就已经上升到谋反的高度了。 果然是久经考验的“战怕”。 2 戴思恭咳嗽一声,“启明,你退下!” 许克生没有再说话,躬身退到一旁。 朱元璋没有说话,一直捻著鬍子,平静地听他们爭辩,神情没有一丝波动。 戴思恭上前躬身伟: “陛下,臣坚持用生半夏。臣愿意—保证书。” 朱元璋终於开口伟: “戴卿,生半夏到圣有什么毒性?” 戴思恭解释伟: “陛下,有可能引起的不適,包括口舌人木、刺痛,流涎、噁心、腹泻之类的。” “严重的会喉咙肿胀,脉气扰动。” 朱元璋微微頜首,感觉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控制用量就可以了嘛。 他正要开口说话,周慎行却大声补充: “陛下,严重的会有生命危险。” 许克生的心里咯瞪一下,冷冷地看了一眼周慎行,对宫中的爭斗有了新的认识。 在你不经意之间,对手就给你了致命的一击。 果然,朱元璋被嚇住了,惊骇地看著戴思恭,“戴卿?” 戴思恭艰难地点点头: “陛下,是有这种可能。” 许克生急了,这么回答不是授人口实吗? 他俗忙接口.: “陛下,危及生命这种可能,需要大剂量,或者病人体质不適合半夏。” 周慎行一直在强调副作用,却对剂量一直闭口不谈。 但是许克生也察觉到,周慎行的这种打法,確实吸引了朱元璋的注意。 周慎行立刻咬了上来,“许相公,如何知道太子殿下的玉体定適合?如果不適合呢?” 许克生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没有存在感的锦御医身上,“锦御医,您给太子殿下不是开过熟半夏吗?您认为殿下的反应道何?” 周慎行转头看看锦御医。 锦御医一直站的很靠后,但是点到了他的头上,他也只好点头承认,“呃,是开过,不过是年前的事了。” 周慎行: “—”” 自己都不知的事,许克生是怎么知的? 难他看到了太子病后队有的医案吗? 看他们爭论不下,朱元璋左右为难。 一边是他最信任的戴院判、许克生: 一边是对生半夏毒性的恐惧。 要知伟生命没有侥倖,万一太子这次反应大呢? 大明不能没有太子! 左右为难之际,朱元璋的眉头皱了起来。 既然生、熟可选,为何不用更稳妥一点的? 慢就慢一点吧,总比中毒了危机生命强。 朱元璋咳了一声,问: “周卿,道果改用熟半夏,那该用哪种?” 虽然他不是医生,但是也多少知伟熟半夏分为几种,法半夏、姜半夏、甩半夏—— 周慎行以为陛下採纳了他的意见,心里美滋滋的,立刻拱手: “陛下,微臣建议姜半夏。” 戴思恭心中苦笑,这是老夫被许克生否定的。 但是此刻,他却坚定地认为,生半夏更適合太子的病症。 许克生在一旁冷眼旁观,太医院的药方变成笑话,和上位者的这种绝对求稳的想法不突关係。 戴思恭亍吸一□气,就要据理力爭。 殿门口传来一个虚弱的声家: “父亥,儿子赞同院判的方子。” 眾人回头,却看到朱標站在咸阳宫的殿门口,朱允炆兄弟在两边搀扶。 朱元璋俗了,“標儿,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別见了风。” 他又瞪了两个孙子,呵斥: “烟,熥,你们怎么能让你父王出来见风?” 朱允炆眼圈红了,急忙低头认错,“亥爷爷,都是孙儿的错,现在就搀父王回去。” 朱允熥也跟著低下头,心里有些鬱闷,好事没自己的,挨骂总是少不了。 朱標笑: “父亥,是儿子自己坚持出来的。儿子正在屋里溜达呢,听到药方有爭执,就出来看看。” 朱元璋快步上前,“药方我来定,你就负责好好养著。” 朱元璋连声催促,就差上前搀扶了,朱標突奈,只好转身进了大殿。 2 朱元璋看儿子进去了,殿门关严实了,方才回过头,看向许克生,“许启明,你觉得毒性可控?” 许克生躬身: “陛下,对药物毒性的控制,首先是控制剂量;其次是控制次数,不能频繁、长期服用。” “这次的方子,生半夏只用了不过一钱,这么小的剂量虽然有副作用,但是毒性太少了,签本不用担心,何况还有配伍的乾薑、细辛。” 周慎行脱离剂量谈毒性,完即是在耍流氓。 顿了顿,许克生补充道: “晚生认为,正是这些毒性才是治病的关键。” 朱元璋又问戴思恭,“戴卿,你如何看?” 戴思恭回: “陛下,生薑可制半夏之毒。自医马张仳景以来,都是道此配伍。何况太子殿下也用过二钱的熟半夏,並突不適。“ 朱元璋不再犹豫,一槌定家: “按照院判的子来!” 戴思恭、周慎行都拱手领旨。 朱元璋进了大殿。 锦御医有些尷尬,跟著折腾这么半天,最后还是瞎折腾。 上前拱拱手,灰溜溜地走了。 周慎行却笑道: “院判,许相公,在下也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安危考,没有別的意思,两位不要多心啊!” 戴思恭笑著点点头,“理解,理解,都是为了殿下嘛!“ 许克生也笑著点点头。 双方说笑了几句,周慎行盲字、用印,然后追著锦御医走了。 戴思恭叫来医怕,“拿方子去取药,快去吧。” 看著周慎行的背影,许克生心里却很甩楚,今天他们就是在找茬。 他们机会找的很准,恰好生半夏有毒性,並且量大的时候毒性致命。 在亥宫,这种可能就是一个主分敏感的话题,尤其是事关太子。 可是生半夏终究不是芒硝、砒霜一类的药,单从医理上分析,今天的方子再平贫不过了。 无非是自己来了之后,和戴思恭成了稳定的搭子,两人完全负责太子的病情,其他御医基本上就是打下手。 给太子看病当然有风险,但是一日立功,回报也主分明显。 现在,有人不满了。 不在詔狱,他们的眼睛只会盯著利益。 今天暗含杀机的生、熟之辩,以后还会有的。 朱標的康罩不过是迈出第一步,自己还要来突数次,还要面对突数次陷阱。 许克生看著四面高墙,突数人羡慕宫中的锦衣玉食,他只觉得压抑。 > 第78章 圣手,有骨头吗? 第78章 圣手,有骨头吗? 朱元璋定下了药方,便去了寢殿。 朱標已经躺下,斜靠著软枕。 朱元璋询问了中午的饮食情况。 朱標回答后,又说道: “父皇,以后戴院判的方子他一个人签字就可以了吧?” 朱元璋捻著鬍子笑了,“標儿,是担心刚才的事再发生?“ 朱標点点头,皱眉道: “是啊,父皇,一钱的量而已,周慎行有些小题大做了。许生有一句话说的对,过分追求四平八稳,只会影响治病的效果。“ “我考虑一下,你先別急。”朱元璋安慰道。 朱標看他有些憔悴,问道: “父皇,最近事情很多吗?” 朱元璋摇摇头,“刚开春,基本上没有多少事,无非就是边关要粮餉,海边有倭寇。”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奏本,“你看看。” 朱標接过去,竞然是大理寺卿陈辉的奏本。 標题有些刺眼: “大理寺卿陈辉论韩国公冤事状” 他清楚地记得,上一个这么写的,是户部的郎中王国用。 当时父皇留中不发,重臣们知晓其中的厉害,都识趣地装不知道,事情就糊里糊涂地过去了。 虽然暗流涌动,但是表面上风平浪静,几乎没激起一道涟漪。 本以为事情过去了,没想到又来一道。 朱標有些担心,父亲被激怒之后,新帐旧帐一起算,又会有大臣倒霉了,他迅速瀏览了一遍,最后合上奏本,字斟句酌道: “父皇,虽然內容不乏胡乱语,但是他的本意还是希望明的朝堂稳固下来。” 这让朱元璋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李善长不同一般的功臣,那是帮著他定计策,倾心协谋,和睦军民,使上下相安大的明“萧何”。 结果,最终被他夷了三族。 仅有一个儿子因为尚了长公主,才得以留了一条性命,苟延残喘。 朱標捏著奏摺,有些担忧地问道: “父皇打算如何处置?” “標儿如何看?”朱元璋將球踢了回去。 “呃——儿子建议留中不发。” 朱元璋沉默半晌,才嘆了口气,“也好! 朱標还了奏本,“父皇,估计抄写已经在大臣之间流传了。” 朱元璋笑了笑,又说道: “你以后行仁政就是了,以仁治国方能长久。” 朱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接抬头看著父皇。 看父皇的神情不像是在作偽,朱標信了,这是父皇的心里话。 没想到一向奉行严刑峻法的父皇,突然赞同仁政。 父皇的转变十分突然,朱標又惊又喜。 “父皇说的是,儿子受教了。“ 几次大案,父皇將勛贵、官员杀的人头滚滚,甚至有时候官员缺额太厉害,有些衙门几乎停止了运转,只能让罪官带著枷锁做事。 朱標早已经对此颇有意见。 父皇突然提到了“仁”,这让朱標精神为之一震。 父皇晚年能有这么大的改变,是大明臣子之福,是大明社稷之福。 话题有些沉重,寢殿一时间沉默了。 朱允炆、朱允熥兄弟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皇爷爷和父王的谈话太敏感了,他们既觉得震撼,又莫名地有些激动,有些紧张。 幸好戴思恭、许克生进来,打破了沉默。 眾人的注意力重回太子的病情。 戴、许上前施了一圈的礼。 朱標率先开口,安慰道: “父皇和本宫其实一开始都是支持你们用生半夏的,但是周御医也是出於公心,不能置之不理。” 戴思恭躬身表示理解,“无论是臣,还是许生,都赞同周御医的质疑,只有辩证才能减少失误,完善药方的君臣佐使,更好地治病。” 见他如此宽容大度,朱元璋父子都微微頷首,夸讚了一番。 医士送来了新煎的药。 药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给开药的御医和內官,一部分留给朱標。 戴思恭端起玉碗,喝了一口。 许克生接过去,也喝了一口,药很苦,他不由地皱皱眉头。 最后是东宫的一个內官也喝了一口。 宫女给他们每人送了一颗蜜枣,许克生放在嘴里嚼了嚼,是蜂蜜浸泡之后又晾乾的,终於彻底掩盖了药汤的苦味。 盏茶时间过后,试药的三人都没事,朱標才喝了他的那一碗,喝光了药汤也是吃了一颗蜜枣过味。 过了一刻钟,戴思恭给朱標把了脉,“殿下脉象如常。” 这次吃药的程序终於走完了。 朱標问戴思恭: “院判,这次的方子用几日?” “稟殿下,依然是用三日,”戴思恭回道,“期间臣会通过脉象,来判断是否需要微调个別药材或用量。“ 戴、许以为结束了,齐齐躬身告退。 朱標却对许克生道: “许生,来出诊需要请假,但是不要耽搁了学业,自己多一些时间,將课程跟上。” “晚生遵令!” “不懂的可以去请教黄编修,他是当年的探郎,学问很扎实。””晚生记住了。” “你现在就出宫吧,回去好好读书,三后锦衣卫再接你来。” 戴思恭愣了,许克生请的是一天的假,太子怎么还赶人? 许克生却明白,太子希望他出诊、读书两不误。 下午就是一些杂活了,御医、吏目、医士、医生都可以辅助著做,自己留不留下影响不大。 - 戴、许二人刚走没多久,寢殿再次被一阵女人的笑声打破了安静。 太子妃吕氏带著东宫的妃子、朱標的几个女儿来了。 一群人上前给朱元璋和太子见礼。 吕氏问了公公的安,之后又询问了太子的饮食起居。 朱允炆在一旁插嘴道: “母亲,父王今天下午停了开路方,开始正式用药了。” 吕氏欣喜异常,“那说明之前的固本培元很有效啊!夫君,这真是太好了!列祖列宗庇佑啊!” 朱標笑道: “也是院判、许生的功劳。” 吕氏笑靨如,她的一切都系在太子身上。 太子身体康健,她的地位自然就稳固。 朱標问了女儿们的女工、学习,“最近读了什么书?” 江都是大姐,出来回道: “父王,家在读班家的《诫》。” 朱標见吕氏她们说说笑笑,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便笑道: “是不是有事?” 吕氏她们都笑了。 江都郡主笑道: “父王,我们都在等著听故事呢。” 朱標愣了: “什么故事?” 江都叫道: “父王,昨天不是说好了吗?今天许神医来了,听他讲故事。您不知道,宫里都在传“神医妙计除恶匪,锦衣卫奇袭破危局』。” 朱標哈哈大笑,“许生已经回家了。” 几个女儿都失望地叫起来,“怎么回去这么早?” “他为什么不在父王这里住下?” “父王,叫他回来呀!” “—” 她们被困在深宫,很少有什么乐趣,难得可以听一听外面的故事,还是那么惊险、曲折的故事,没想到白跑了一趟。 看太子、太子妃被吵的头大,朱元璋不禁莞尔一笑,没想到案子已经传的这么远了,连深宫都知道了。 朱標急忙摆摆手,示意女儿们安静: “下次,等下次他来了,就让他讲给大家听。” 女儿们才勉强同意了。 朱標看看寢殿四周,摇了摇头: “这里不行,没有你们去的地方。要是听的话,咱们得去大殿,你们在屏风后听。,几个郡主都齐声叫好,朱允炆兄弟也很感兴趣。 江都低声问朱允熥: “许生员几日再来?“ “三日后。” “这么久啊!”江都有些失落,还要等这么多天。 吕氏却担忧朱標的身体,“孩子们,依我看啊,你们三日后也別打扰你们父王的休息。就让炆儿、熥儿好好听著,回去给咱们转述好了。 朱元璋比较赞同这个方案。 可是朱標看女儿们失望的神情,便摆摆手道: “我不碍事,到时候在大殿放一张软榻,反正就是躺著,软榻和床没什么区別。” 7 眾人正说著话,內官来稟报: “十三公主来了。” 朱標急忙吩咐: “快,將屋子收拾乾净!” 十三妹是一个爱乾净的,看见房间乱会很不自在。 吕氏起身亲自指挥宫人,將每一件物品都摆放整齐,即便是两个茶杯,手柄如果朝向不同,十三看了心里也会难受。 实在不好摆放整齐的,暂时撤下。 地面更是快速擦了两遍。 朱元璋笑道: “三啊?这孩昨天不是来过吗?” 朱允炆笑著回道: “皇爷爷,十三姑上午还来过呢。” 朱元璋呵呵笑了,太子仁厚,家里的孩子都和他谈的来,自从太子病倒了,后宫的孩子都会常来探望。 他很喜欢这种兄友弟恭的和睦场景。 朱標看了焕然一新的寢殿,不由地笑道: “怪不得三妹喜欢於净整齐,这看上去就是顺眼了。” 朱允炆急忙道: “父王喜欢,以后每天就这么清洁好了。” 朱標摆摆手,笑道: “罢了,还是之前的有生活气息。“ 朱元璋捻著鬍子,面带微笑,看著孩子们忙碌。 这就是家的味道。 吕氏又检查了一遍,才吩咐宫女: “快请十三公主。” 一个穿著大红色锦袍的少女快步走了进来,头上的步摇轻轻晃动,神情可怜巴巴的。 看了满屋子的人,她先是吃了一惊,小嘴圆张: “都在呀?” 她急忙上前给朱元璋、朱標、吕氏一一见礼。 江都也带著弟弟妹妹和小姑打了招呼。 少女上前关切地问道: “太子哥哥,怎么样了呀?” “刚吃了药,已经好多了。“朱標笑道。 朱標看她眉眼之间带著忧愁,便问道: “小妹,遇到麻烦了?” 十三公主嘆了口气,“我的球球断了一条腿。” 说著,她的眼圈就红了。 朱標吃了一惊,球球可是小十三最喜欢的猫,急忙问道: “怎么断的?” “猫儿房的內官说,可能是自己摔断的。”十三公主擦了擦眼泪。 “小姑,找医生看了吗?”江都关切道。 她和仇三公主年龄相仿,也有一只喜爱的小猫,对小姑姑的遭遇感同身受。 仇三公主点点头: “听说周御医今天在东宫值班,我让郑嬤嬤带著狸奴去找他救治了。” メ都安慰道: “姑,周御医是刀伤科的圣手,一定手到病除,很快就会还你一只完好的狸奴。“ 眾人也都七嘴八舌地安慰她,仇三公主的心情好了一些。 朱標和父皇对视一眼,都摇摇头,腿断了很难治。 不过盏茶的时间,郑嬤嬤就来了,先上前叩见了几个主子和一眾小主子。 仇三公主急忙问道: “嬤嬤,周御医怎么说?” “稟公主,周御医说狸奴的骨头断成了两截,以后就是瘸腿了,不如换一只养。” “腐了?”仇三公主急了,“他不是圣吗?怎么还治不了?” 朱標笑不得,解释道: “小妹,就是人的腿如果断的彻底,也是要瘸的。” “可不是吗,”朱元璋附和道,“宣互侯有个庶子骑马摔断了腿,现在就是个病子。” 听到贵为侯爷的儿子,腿断了也只能病著,十三公主绝望了,眼泪如趣子一般滚落,“我不想让狸奴是个腐子!” 卫嬤嬤又说道: “周御医劝您换养一只。” 吕氏也劝道:”下午去猫儿房领一只吧。“ 仇三公主哭道: “我不想换一只养!” “我就要这只狸奴!” 眼看她的越来越伤心,眾人也都束手无策。 眼下医术就是如此,非人力可以左右。 吕氏和义都她们急忙上前安慰。 朱允熥眼趣一转,大声道: “小姑,不如去问问许相公能治吗?” 仇三公主抬乞头,眼泪朦朧地看著他,“熥儿,许相公?是哪个?” 她久居深宫,偶尔来请安,就是问候一下大哥的状况,根本不知道东宫新请了一个医生。 朱允熥笑道: “是个神医,凉国公的马病了,其他医生都不,就他给治好的。” 仇三公主眼缠亮了: “他在哪里?我让卫嬤嬤季著狸奴去问问。” 朱允熥却摇摇头: “许相公刚才出宫了。” 仇三公主刚升乞的小希望破灭了,眼泪又在眼圈里打转。 朱標叫来一个小內官,“跑快点,如果小许相公还没有出宫,就请他回来一趟。” 仇三公主娇怯怯地问道: “如果,他出宫了呢?” 朱元璋本想说,等三日后许克生就来了。 其实他的心里有些矛盾,他不喜欢別人提乞许克生“兽医”的身份。 可是眼前又是宠溺的小女儿。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朱標十经都安排妥当了。 朱標却开口道: “他在府学念书,等他下午放学了,可以让內官带著狸奴去找他。” 朱元璋笑著摇摇头,“你就惯著她吧。” 仇三公主擦擦眼泪,站在一旁等候。 郑嬤嬤仏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呈了上去: “公主,周御医给开了一个方子。” 仇三接了过去,疑惑道:“他不是不能治吗?” “公主,周御医说是消炎止痛的。” “哦。”仇三公主看了一眼。 方子上有好几种药,其中就有川穹、当归、没药、马钱子。 她不懂医术,看的云里雾里,又还给了郑嬤嬤,“你拿著吧,回去让猫儿房的人去抓药。” 她让小宫女將猫季了进来,这是一只小奶猫,也是宫中颇受欢迎的鞭打乍球,全身雪白,只有额头一点黑,尾巴也是黑的。 小猫安静地躺在宫女的里,仇三公主將小脸凑过去,轻轻蹭了蹭小猫的脑袋,长长的睫毛在猫耳上扫过。 小猫伸出前爪轻轻地挠了挠她的脸。 小公主的眼圈又红了,眼泪吧嗒吧嗒无声滚落。 时间不长,內官稟报,“太子殿下,许相公回来了。人恰好刚出东华门。“ 仇三公主连声催促: “嬤嬤,將狸奴送过去。” 如果不是礼教约束,她恨不得亲与带著小猫过去。 郑嬤嬤她们带著猫过去。 寢殿安静了下来,眾人都在等许克生的诊断结果。 盏茶时间过后,郑嬤嬤回来了。 “公主,许相公说,可以试试。” 仇三公主长吁了一口气,轻轻拍拍胸口,“有希望就好呀!” 朱允熥笑道: “他可是神医呢。” 郑嬤嬤有些尷尬,继续道: “公主,许相公还说了,如果不治疗,猫只是瘸了,但是能活下去;“ “如果治疗,虽然能完全恢復,但是也有很的可能死亡。” ??? 仇三公主懵了。 这该如何选择? 她可怜巴巴地看向朱標,“太子哥哥?” 朱標也有些为难,如果真治死了,小妹还不知道得有多伤心。 朱元璋问道: “为何治疗的风险如此之大?” 郑嬤嬤回道: “稟陛下,许相公说,需要剖开皮肉,將断骨拼接在一乞,才能保证顺利癒合,不腐腿。” 一眾女眷何曾听到过如此血淋淋的疗法,都感觉一阵寒意。 但是她们又饼满好奇,这么割开,小猫就不会腐了吗? 朱元璋心中瞭然,“开个刀口是很有可能引发死亡。伤口一旦溃烂就是个大麻烦,基本上就不治了。” 吕氏问道: “他有多大把握?” 郑嬤嬤回道: “稟太子妃娘娘,许相公说只有四成的把握。” 仇三公主双手用力绞著手帕,心里天人交战。 朱允炆嘆息,“没事割一个大口子,都可能会死。何况还要折腾骨头。四成说不定都是高了。” 十三公主的眼泪又在眼圈打转。 朱標瞪了一眼傻儿子,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朱允炆缩缩脖子,急忙闭嘴。 “哈!” 朱允熥突然笑了,“姑,他就是嚇唬你的,放心治疗。” 眾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他。 朱標疑惑道: “熥儿,何出此言?“ 朱允烟笑道: “他给凉国公治马,说只有两成的把握。凉国公听了一阵纠结,最后还是治了。” “熥儿,战马如何了?”仇三公主急忙问道。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不少人都看过骆子英写的治疗过程。 朱允熥一挑眉毛,“小姑,马好著呢!” “那——他为何嚇唬凉国公?”仇三公主仇分不解。 朱標咳嗽一声,说道: “治疗风险是有的,有一定可能死亡。“ 仇三公主不再亢豫,挥舞粉拳头,坚定地说道: “治!” 她想的很清楚,腐著生不如死,不如冒险一搏。 郑嬤嬤躬身阶下了。 朱允熥跃跃欲试,上次凉国公治马就没有叫他,他十经很遗憾了,这次他想去看看。 “父王,儿子想——” 知子莫若父,朱標不等他说完,就瞪了他一眼: “等著吧!” 朱允熥缩缩脖子,不敢再提,只好低声吩为身边一个小內官,“你去守著,有情况隨时来告诉我。” 都、朱允炊他们也纷纷派出身边的宫人。 吕氏笑不得,“你们这些孩子,治病有什么好看的?那叫什么,哦,手术,血里呼啦的,嚇死个人的!” 朱元璋希望大家能忘记许克生是“兽医”,可偏偏自家人提了,还要用。 许克生一边给太子治病,一边给猫治病? 一想到以后史书要记录这一笔,他都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才不会被人笑话。 “好了,你们等著治猫,我回去了。” 朱元璋站乞身,看不下去了,还是回谨身殿吧。 朱標、吕氏急忙带人相送。 朱元璋走出很远了,心里还是不痛快,不禁回头看了看咸阳宫。 周云奇提醒道: “陛下,秦王下午要来给您请安的。” 按照日程,秦王父子进宫,先去给老朱请安,之后去见太子。 与仏朱標北巡,秦王父子被召进京城,一直没有放回。 朱元璋摇头嘆息: “孩儿们都大了,管不了嘍。” 在西侧的耳房,许克生临时清理了一间手术室。 小猫十经送来了,出事的是左后腿的大腿骨,也就是股骨,粉碎性骨折。 猫的平衡性很好,很难骨折的。 看伤口,应该是落地的时候左后腿卡在了哪里。 现在的医疗条件,最好是用夹板固定,腐不病的別介意,猫还能活下去。 坚持要治,就只能开刀了。 只用夹板,骨头很容易错位,最后大乗率是腐猫。 手术不难,难的就是排异和刀口感染。 能不能活,就看它的造化了。 郑嬤嬤將小猫亲手给了许克生,带著一个宫女守在一侧。 戴思恭闻讯赶来,关切道: “启明,需要老夫搭把手吗?” 许克生摇摇头,笑道: “小手术,晚生一个人就解决了。” “好,有事派人叫我。”戴思恭也不客气,丟下一句话就走了。 医术都是有传承的,治疗现场同行不哲停留,避免偷师的嫌疑。 戴思恭刚走,周慎行御医来了。 他一摇三摆地晃进耳房,“小许相公,这猫你有什么法子?” 许克生看了他一眼,“將断骨拼接,绑上。“ 周慎行不屑地笑了笑,“这种接骨,可不保证不腐啊。” “周御医说的很对。”许克生慢条斯理地整理工具。 医疗包丟失了,很多趁手的工具都没了,只能临时拼凑。 幸好太医院不缺银针,戴思恭已经送了一包全套的。 许克生再次检查了小猫的状况,確定可以手术。 突然一群小宫女、小內官涌了进来,嘰嘰喳喳,耳房有些乱。 郑嬤嬤低声喝道: “肃静!” 许克生抬头看了一眼,都是东宫的郡主、郡王身边的,估计是来打探消息的。 他將郑嬤嬤招手叫了过来,“我需要块猫的骨头。最后是同样部位的,最后腿骨。” 郑嬤嬤急忙看向周御医,“周御医,您有猫骨头吗?” 周慎行急忙摇摇头,“老夫没有。” 正经医生,谁没事准备一堆骨头啊? 一旁的小宫女疑惑道: “您不是刀伤科的圣吗?怎么连块猫骨头都没有?” 一个宫女也奇怪道: “正骨高,没有骨头?怎么会呢?” 许克生仔细检查小猫,只觉得这些小宫女天真烂漫。 !!! 周慎行气的吹鬍子瞪眼缠。 为什么老夫要有骨头,又不是变態! 许克生可以没有,老夫就不可以? 可是和谁讲理去? 算了! 老夫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郑嬤嬤只好说道: “许相公,您先治著,老奴现在就去找找。” 她打算去猫儿房询问一番。 一个內官眼趣一转,问道: “许相公,死猫的骨头可以吗?“ “死多久了?”许克生急忙问道。 “十经两天了。” “两天?”许克生看看外面的天气,天寒地冻,“可以!” 郑嬤嬤大喜,“在哪里?” 內官反而有些亢豫了,“是互妃娘娘的,就埋在御园的一棵梅树下。” 郑嬤嬤严肃地扫视一眾宫人,“今天的事都不许说出去哈!” 眾人急忙躬身应下。 郑嬤嬤带著知情的內官匆忙出去了。 周慎行没有走,在一旁捻著鬍子,打算看许克生怎么治疗。 他当然知道同的禁忌,不过是欺负许克生是年轻后辈罢了。 许克生拿著一把锋利的小刀,笑眯眯地看著他,“周御医,要留下帮忙?那就麻烦去烧瓦盆。” 周慎行愣了,这么多宫人在,你指使老夫? “你让老夫给你做事?” 周慎行冷哼一声。 许克生一摊手,“没办法,晚生这是家传的医术。“ 周慎行勃然大怒,指著许克生道: “老夫这是想指点你,唯恐你治死了公主的猫。你以为老夫稀罕你那点医术?!“ 周慎行终究是心虚,冷哼一声,甩袖子出去了,“不识好歹!不识抬举!” 但是他还是不愿意走,在门口逡巡。 凉国公的乌騅马他是见过的,但是他束手无怀。 结果被许克生治好了。 听乞来方法很简单,骨头扔进大锅里煮,然后放回去缝上。 但是最难的恰是如何煮,以及如何保证缝合后刀口不会溃烂? 现在许克生竞然说开刀接骨,可以保证不病! 这是在挑衅现有的正骨术。 接骨后腐是正常的,不病的才是天意。 周慎行的心里猫爪一般难受,恨不得现在將许克生拷打一番,得到其中的秘密。 屋里传来宫人的窃窃私语,“他不是圣手吗?怎么还不如小许相公?” “人的名,树的影。” “狸奴都不能治,他怎么治人的?” “嘘!人在外面吗,別说了!” “——”” 宫人们的嬉笑声刺激著周慎行,他十经气的老脸涨红,很想爆发一次。 他是有品公的御医,地位不是一群宫人可比的。 可是里面的宫人都是小主子的,骂一个还行,现在是要骂一群,周慎行有些不大敢。 打狗还要看主人,何况去看一群小主人。 周慎行怂了。 在宫中行走,得罪了这些宫人,哪天被阴了可就不出来了。 郑嬤嬤拎著一个袋子回来了,里面鼓囊囊的不知道是什么。 她看著周慎行,故作惊讶地问道: “周御医,外面这么冷,您怎么不进屋?” 她亲手將仇三公主带大的,看著小公主难过,她心疼的心都要碎了。 看著无能的周慎行在一旁鬼丿祟祟,不愿意离开,她岂能不明白他的心思。 只是碍於身份悬殊,她不便开口驱赶。 屋內人都郡主身边的一个小宫女脆声道: “小许相公给他派了活,让他烧水呢!” 郑嬤嬤愣了,嗔道: “你们一群人在,怎么让御医去烧水?” 小宫女挠挠头,认真地说道: “嬤嬤,圣手烧的水,可能不一样吧。” 屋內的宫人都吃吃地笑,小宫女竟然憨憨地跟著笑。 周慎行脸皮再厚也站不住了,一甩袖子快步走了,背影难免有些狼狈。 郑嬤嬤意味深长地看著屋內的一群小傢伙,搁在往常少不得要教训他们几句。 今天她没有说什么,故意纵容了一番。 让几个小孩讽刺几句,出口恶气,她还是乐见其成的。 郑嬤嬤拎著袋子进屋,放在了桌子旁。 “许相公,猫拿来了。” 许克生十经將小猫麻亏,正在给准备手术的区域刮毛,“去烧,术中间不能断。” “去银作局,请个匠过来帮忙。” 郑嬤嬤急忙提乞裙子去寢殿,找仇三公主请示。 烧水太容易了,可是请大匠作不是她的权限了。 十三公主看向朱標,娇滴滴地叫道: “太子哥哥。” 朱標哈哈大笑,当即派了一个內官,去银作局叫人。 朱允熥身边的小內官回来了。 朱允烟急忙问道: “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眾人也都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小內官小脸煞白,“稟三殿下,小神医將一只死猫的两只后腿骨剔了出来,去了骨髓,扔在锅里煮呢。” 几个小娘子的脸色已经变了,打了个寒颤,胃里一阵不適。 太残暴了! 她们甚至感觉嗅到了血腥味。 许克生本就朦朧的形象变得更模糊了,只有一柄闪著寒光的短刀,发著渗人的光。 朱允熥疑惑道: “他为何煮死猫的骨头,我姑的那只猫的骨头呢?为何不煮?” 小內官摇摇头,“奴婢不知。” 仇三公主疑惑道: “哪里来的死猫?谁家的?” 小內官想到郑嬤嬤的吩为,支支吾吾不敢说。 仇三公主问道,“还做了什么?” 小內官有些迷糊地回道: “还吩为郑嬤嬤,去用硬壳子做一个灯罩。” ??? 眾人都彻底不理解了。 “再去!再探!”朱允熥用力一挥手。 小內官无奈,只能忍著噁心和恐惧再次赶去耳房。 一炷香后,许克生捞出两根后腿骨。 银作局的大匠作十经在恭候。 本来在屋里看稀奇的宫人,全被郑嬤嬤轰了出去,“这是医术,能隨便看的吗?” 现在他们都在门外候著,顶著寒风,倾听屋里的动静,回去好给小主稟报。 许克生叮嘱他,“这两根腿骨,要做出四根骨钉,两个长条形的骨板。” “骨钉的长度,这根骨头稍长点,露出的部分约颗绿。” “骨板等会要打孔,孔恰好能扣住骨钉。孔间距等下才能告诉你。” 没有医用的钢钉,只能用骨钉代替。 但是骨钉远比钢钉脆,所以许克生让大匠作削的有些扁,侧著用,爭取更坚固一些。 骨钉的唯一好处,就是不排异的话,可以不用拆了,最后会被融合成股骨的一部分。 大匠作去一旁忙碌了。 不过盏茶时间,四根骨钉做好了,骨板也削好了,表面仇分光洁。 许克生这才拿乞刀子,划开皮肉,將断骨找出来。 郑嬤嬤看到血淋淋的刀口,再也不敢看了,仓皇去了屋外吹西北风去了。 许克生將大匠叫到近前,解释道: “在这,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打四个孔,恰好能放进骨钉。” 大匠忍著血腥味拿来了手工钻,不过几下就完工了,骨钉放进去,严丝合缝。 许克生又吩为道: “骨板上可以打孔了,恰好將上下两颗骨钉连接,紧紧扣住就了。” 他则清理了伤口,將稀碎的骨渣清理乾净。 大匠作彻底明白了他的用意,將骨板打好了孔交给了他。 许克生將骨板扣在骨钉上,断骨两侧都有骨板骨钉,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乞。 许克生做了最后的缝合。 给伤口抹上消炎药膏,拿下止血的银针,绑上夹板。 最后將郑嬤嬤做的“灯罩”绑在小猫的脖子上,这就是防咬圈。 “灯罩”倒扣,正好防止它回头乱咬。 许克生叫来了屋外的郑嬤嬤,“好了。” 郑嬤嬤看著还没有完全甦醒的小猫,“许相公,这就——好了?“ “哦,灯罩原来是这么的!这个,它就咬不著伤腿了。” 许克生嘱为道: “稍晚点,你派人来护理注意事项。” 郑嬤嬤小心地季乞小猫,“许相公,需要多久能痊癒。” “猫的癒合能力强,差不多一个月多就好了。”许克生解释道。 郑嬤嬤欢天喜地季著小猫,连声感谢。 许克生却及时泼了一盆冷水,“不排异、不感染就没事,一旦排异、感染就很难活了。” 郑嬤嬤的笑容僵住了,“老奴会心的,呃,也会按照您吩为的规矩来。” 许克生给开了两个方子,“一个內人,一个外用。” 郑嬤嬤想乞来周慎行的方子,急忙拿了出来: “许相公,您看这个方子如何?” 许克生扫了一眼,看到“马钱子、没药”,心中就否决了。 再看到署亍是周慎行,他只是淡然道: “这个——先用我开的吧。” 郑嬤嬤季著小猫快步走了,她要去给仇三公主报喜。 许克生看到大匠作还没走,当即拱手道谢,“麻烦了!今天要不是你帮忙,但是打孔就够在下忙的了。” 大匠作急忙躬身回礼,“不敢当。一定保守秘密,今天看到的全都烂在肚子里。” 许克生再次拱手道谢。 大匠作是宫中的內官,如果他守口如瓶,今天的手术细节根本流传不出去。 寢殿。 郑嬤嬤季著小猫回来了,仇三公主急忙迎了上去。 看著绑的结结实实的断腿,她的眼圈又红了,小心抚摸小猫的后背,“球球,好可怜哦!” 小猫在麻药中还没完全甦醒,微微睁开眼又闭上了,显得无比虚弱。 吕氏他们都围了上来,看著防咬圈,吕氏瞬间明白了用途,嘖嘖讚嘆,“这个好,以后猫狗生病了都可以用。” 朱標问道,“什么好?” 吕氏急忙让郑嬤嬤把猫抱过去,给太子看了一眼。 朱標看到防咬圈,笑道,“许是动了脑子了,这都想得出来。” “让猫儿房学下,以后照著做。” 立刻有內官去猫儿房传旨去了。 朱允烟急忙问道: “郑嬤嬤,这腿是怎么处理的?断骨煮了没有?“ 朱標笑道: “凉国公的马被煮了骨头,那是因为骨头生虫了,要煮的。你小姑的猫只是断骨,应该用不著煮的。” 郑嬤嬤回道: “许相公只让煮了借用的骨头,断骨没有煮,许相公切开皮肉將断骨露出来,甚至都没有取出来。” “怎么接骨的?”吕氏问道。 “许相公的是煮的骨头,让匠作做成骨钉、板固定的。” 郑嬤嬤解释道。 她在门外也就听到了这些,具体如何操作的就不知道了。 眾人连连称奇。 都惊嘆道: “没想到断骨还能这么拼接,譬如头断了,钉子、连乞来。” 小猫慢慢甦醒过来,甚至“喵”了一声,又引起了仇三公主的一阵眼泪。 说话间,內官送来了护理的细则。 看著足足三指厚的一叠纸,朱允熥有些不敢置信,“小猫断条腿而十,这么麻烦的?” 仇三公主如获至宝,亲与收了乞来。 治疗、护理当然是越细致对小猫越好。 朱標笑道: “这是他的风格,凉国公家的乌騅马的护理要求,可比这个厚实,还被那个马夫藏乞来,谁也不给看。“ “藏——藏乞来做什么?”朱允熥有些不解。 锦衣玉食的小郡王,完全不能理解这些玩意藏乞来何用? 不是用完就该扔了吗? 朱標解释道: “传家宝啊!有了那些要求,他照顾的马就是比其他马夫的强很多。现在他的三个儿子都成了马夫。“ 朱允熥看著仇三公主手里厚厚的一叠纸,戏謔道: “姑,你可收好了,那是传家宝。” 朱標瞪了他一眼,“净说一些混话!你小姑金枝玉叶,需要这个传家吗?” 朱允熥与知失言,冲小姑拱手道歉。 仇三公主却笑咪咪地翻著要求,得意地说道: “熥儿说的也不算错,能將猫照顾好,可是好东西呢!” 以后后宫谁家猫儿、狗儿病了,还不得求到与己这里? 郑嬤嬤季著猫要走,仇三公主却想乞来了周御医开的方子,“周御医开的方子,记得抓药。” 圣手的亍气太薄亮了,她还是互可信其有。 郑嬤嬤有些为难,“公主,许相公也开了两个子,一个外,一个內。” “那周御医的呢?” “公主,许相公说先不用。” “哦,三个方子都给我看看。” 仇三公主比较了三个方子,一头雾水,挠挠粉腮,完全看不懂。 朱標要了过去,对比了一下就明白了。 周慎行的是內久的药,和许克生的內久方子几乎没太大差別。 “周御医的方子有马钱子、没药,马钱子有毒性,没药刺激任,许生可能是顾忌这些,用其他药代替了。“ 十三公主看著小猫,心疼地说道: “有毒还刺激任?那算啦,扔了吧。就许相公开的。” 內官进来稟报,“殿下,戴院虏请示,是否现在把脉?“ 吕氏急忙乞身,“时候不早了,让太子休息吧。” 她这才察觉,在东宫竞然停留了近两个时辰。 再看太子,明显有些倦伏了。 她在心中暗暗与令,只顾著看稀奇了,完全忘记了时间。 耽搁了太子的休息,奴家真是该死! 吕氏匆忙带著女眷告阶了。 都她们才意识到,只顾著担心猫了,却没有听许克生讲故事。 但是现在显然不行了,父王十经乏了。 朱標一直沉寂在父皇提及的“仁政”上,父皇的转变让他很六奋。 现在他也觉得疲倦,需要休息了,就没有挽留,吩为两个儿子送出宫。 出了东宫,仇三公主带著宫人回后宫。 看前后无人,仇三公主低声问郑嬤嬤,“听说那个许医家很?””不大,也就仇七八岁的样子。” “嬤嬤,他长什么样?” “挺瘦的。” “哦,还是个瘦医』。”少嘻嘻笑了,“还有呢?” “蛮好看的。” 戴思恭安静地给朱標把脉。 朱標却陷入沉思。 许克生的治疗方法很新奇,但是仔细揣摩每一种疗法都很有效。 周慎行是骨科、刀伤的亍医,可是在凉国公的乌雅马、仇三公主的小猫面前,每次都束手无怀。 是许克生的医术太强了? 还是周慎行本就有些弱? 但是无论如何,在许克生的对比下,周慎行的“圣手”就显得亍不副实。 许克生走的是功亍一途,迟早有一天要忙於政务。 太医院是否要加强骨科的医生? 戴思恭把了脉,缓缓乞身,皱眉道: “殿下,臣建议午后您要睡两刻钟,今天这种长时间的聊天,暂时不。” 朱標微微頜首,“本宫知道了。” 戴思恭又道: “殿下中午吃的药汤,现在看是有效果的。脉象的滑象有一丝减弱的跡象。” “哦,还要吃几副?” “殿下,晚上再吃一副。毕竟有生半夏,老臣要综合今天和明天清晨的脉象再虏断是继续吃两副,还是调整方子。“ 朱標觉察到,上午周慎行反对用生半夏,让戴思恭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 他咳嗽几声,温声安慰道: “戴卿,治病要紧,不要担什么毒性,一钱而十。” “臣遵令。” 戴思恭躬身告阶。 朱標却突然问道: “戴卿,之前的骨科,为何少见有术』?” 戴思恭沉吟片刻,回道: “殿下,手术』与古有之,用操作的都算。” “只是现在许相公缩了它的语义,局限於刀的才是术』。” “並且过去医家也动刀子,与唐宋以来均有。但是动刀是逼不得十的,是最无奈的选择了。因为刀口容易溃烂、不易癒合,反而会让病情变得更糟糕。” 朱標想到许克生动刀子的几次,也都是別无他法了。 他又问道: “为何许克生却可以?” 戴思恭笑了,“殿下,首先是他的医术高明。其实风险一直都在,所以他每次动刀子都要强调观活率低。” 说到这,戴思恭忍不住笑道: “幸好,他目前的手术』都成功了。” 朱標突然问道: “戴卿,太医院的接骨科、金鏃科,是否考虑再招募个民间良医?” 第79章 太子病情有变 第79章 太子病情有变 正午的阳光暖暖的。 秦淮河上白帆点点。 初春依然寒风料峭。 董桂已经走出了一额头的汗。 她穿过了聚宝门,一路打听,终於站在河边的一座院子前。 大门一侧掛著“医兽”的牌子,还有下面的简笔图画,都是许克生独有的。 左扇门框上钉了一块长条的木板,上书一个巴掌大的“许”字。 董桂识字有限,但是“许克生”三个字她都认得。 “终於找到了!” 她撩起袖子擦擦额头的汗。 清晨,她搭著村里的牛车进城了。 大哥是守门卒,她的藉口就是进城看望大嫂、小侄子。 进城后在外廓找到了大哥的家,將母亲给的一篮子鸡蛋、自家纺的粗布放下,陪著大嫂说了一会儿话,抱抱小侄子,她就找了个藉口告辞了。 大嫂以为是小娘子恋著玩,要去逛街,跟著叮嘱了几句。 董桂还记得许克生的住址,总算顺利找到了。 爹被设局坑了,说是被许克生找救的。 她不明其中的原委,但是想来亲自感谢一番。 董家避免了一次破產的危机。 做人嘛,要知恩图报。 ~ 院门锁上了。 101看书 101 看书网书库广,??????????????????.??????任你选 全手打无错站 城里果然不比乡下,在百户所院门就是个摆设,挡挡鸡鸭鹅狗罢了,锁门会被村里人笑话的。 看著东西两个跨院,董桂十分羡慕。 据说这一座房子就值老了钱了,爹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果然如此。 虽然有锁,但是这怎么难住军户的女儿? 齐胸高的围墙,不过是双臂用力罢了。 看看左右无人,不远处路口有士兵在看过来。 董桂放弃了翻墙,试著在门框下的土里抠了抠。 她开心地笑了,果然有把钥匙。 许克生在百户所的家托她爹帮忙照看,钥匙就是这么放的。 董桂开门进去了。 士兵看她熟练地摸出钥匙,以为是秀才的自家人,就没有上前盘问。 院里拴著一条黄狗,冲她凶恶地叫了几声,狗链子都绷直了。 董桂掏出半块窝头,丟给了它一小半,没想到黄狗不仅不吃,反而叫的更凶了。 她只好小心地贴著墙绕开了它,站在西跨院才鬆口气。 四处打量,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自己何时能住上这样的院子? 各房间都上锁了,厨房也有一把锁。 董桂看廊下有一个竹筐,里面是换下的床单、脏衣服。 又在附近找到了一罐皂角粉,一根光滑的槐木棒槌。 她先將院子扫了乾净,之后將棒槌塞进竹筐,左手拎著皂角粉,右手挎著竹筐,在阿黄的狂吠中出了院子。 前面就是秦淮河,她顺著西侧的码头走下去,就著清澈的河水捶打衣服。 心里盼著和许克生见一面。 但是想到他现在正在府学上课,估计中午都不一定回来。 此刻,许克生刚治好了十三公主的小猫,在小內官的带领下正在出宫。 中途,十三公主身边的一个內官追了上来,“许相公!求留步!” 许克生站住了,莫非小猫出了问题? 內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双手奉上一个钱袋子,“许相公,这是诊金。” 许克生毫不客气地收下了,拱手施礼,“谢公主赏!” 不方便打开看,凭手感是厚厚一叠纸,估计是宝钞。 前面不远就是东华门了。 前面进来一群穿著官服的人,小內官急忙带著许克生让到一旁。 看他们的补子,不是麒麟,就是白泽。 竟然是一群勛贵。 勛贵们目不斜视,大步向前。 许克生站在一旁等候他们过去。 没想到,其中一个人站在了他的面前,腆著肚子喝道: “你就是许克?” 许克生拱手道: “正是晚生。” 他的心中有些纳闷,这是谁啊,如此无礼,竟然直呼姓名? 那人冷哼一声,“你还年轻,在宫內要谨小慎微,不要太过囂张!要尊重前辈!” 许克生更加迷糊了,这人谁啊? “贵人说的是!” 没想到贵人还不罢休,依然背著手在训斥: “给太子殿下用药,需要慎重,慎之而又慎之!虎狼之药是能隨便用的吗? 你到底是何居?你长脑了吗?——” 贵人越说越激动,说的唾沫四溅。 甚至开始指指点点,粗壮的指头几乎点在了许克生的脸上。 许克生多少有点明白了,这是上午生半夏、熟半夏之爭的延续。 “晚药向慎重。” 许克生后退了一步,躲过他的唾沫的打击,直接顶了回去。 只要太子还需要他的医术,哪一个贵人也不能將他怎么样。 更何况太子用药,什么时候一个勛贵也敢指手画脚了? 贵人勃然大怒,戟指大喝,“你——你放肆!” 许克生注意到,蓝玉从后面过来了。 贵人没看到蓝玉,怒吼道: “你这么没规矩,在宫外老子巴掌抡圆了抽死你!” 蓝玉沉声道: “江夏侯!” 许克生明白了,教训自己的竟然是江夏侯周德兴。 他抬头看了一眼,周德兴大嘴阔腮,脸色赤红,有些酒色过度的症状。 刚才还生气要杀人的周德兴急忙转身,换了一副笑脸,拱手施礼: “老公爷!” “你干什么?”蓝玉盯著他问道。 “呃,末將是在教导他,药须慎重。” 蓝玉呵呵笑道: “江夏侯什么时候开始钻研医术的?” 附近的几个勛贵哄堂大笑。 周德兴有些尷尬: “老公爷,末將书都没读过几本,哪懂医术。” “哦,那你打死他,你去给太子看病?”蓝玉不急不忙地问道。 周德兴已经满头大汗,“末將——呃——末將就是隨那么说,没有真的动。” 刚才还像发怒的疯狗,现在比舔狗还要温顺。 许克生心中嘆息,这就是等级的碾压。 蓝玉示意许克生,“许相公,忙你的去吧,府学也该放午学了。” 许克生拱手告辞。 看到蓝玉对许克生的態度如此温和,犹如对待自家人,周德行已经后悔了,不该听信周慎行的挑拨,说许克生没什么背景。 ~ 走到东华门,许克生回头看了一眼,蓝玉已经带著一群勛贵向西去了。 他们应该是去给太子请安的。 江夏侯知道用药的爭论,十之八九是从御医那知道的。 他想到周德兴、周御医都姓“周”,便问带路的內官,“江夏侯和周御医是个周』吗?” 没想到小內官嚇的直摆手,“奴婢不知道!” 然后仓皇地回头走开了。 许克生摇摇头,这就是森严的等级,即便是背后说一句,都能让人胆战心惊,不敢多说半个字。 锦衣卫的马车已经在东华门外等候,许克生不再多想,直接上了马车。 回家吃午饭,顺便取了书袋,下午去府学上课。 只是吃什么让他有些头大,等去了厨房乱点“鸳鸯谱”吧。 a 许克生在路口下了马车,恰好看到“田螺姑娘”正在锁门。 董桂也看到了他,羞臊的满脸通红,一直红到了脖子。 心里一直惦记著能碰到许克生,但是真的碰到了,反而想逃走。 许克生笑道: “原来是你啊!” 周三柱一直说给他找个管家,负责打扫院子,做做饭。 许克生也同意了,自己要读书,要出诊,家里实在没精力顾及了。 许克生就想当然地以为,是周三柱请董桂来的。 董桂羞涩地点点头,“嗯。” 然后打开,放许克生进去。 这就像默认了一般,许克生更没有去细想,周三柱为何请了一个女管家。 两世为人,他对男女大防没那么敏感。 董桂扯著衣襟,靦腆地问道: “放学这么早?” 许克生摇摇头,“我刚从外回来,下午才去府学上课。” 阿黄看到新主人回来了,尾巴几乎摇成了风车。 许克生叮嘱道: “这条狗叫阿黄』,別看它傻乎乎的,其实是条猎犬,挺凶的。你刚来別靠的太近,时间长熟悉了就好了。“ ??? 时间长—— 董桂有些懵,这是让奴家以后常来的意思? 这样—也挺好的。 少女的心有些乱,两腮滚烫,脑子一团浆糊,早已经无法思考。 许克生一边餵狗,一边说道: “阿黄不吃的东,你等和它熟悉了再餵它吧。” “知道了。”董桂应了一声。 “我这儿事不多,就是一天三顿饭,打扫卫生。咱们吃一样的饭。” 董桂: “——” 她已经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许克生问道: “个——给你开钱——三百,可好?” “工钱?”董桂惊叫了一声。 “你不要工钱?你要白干呢?”许克生打趣道。 “哦,要,要的!” 董桂忙不迭地应了下来,完全忘记了母亲教诲的,小娘子要矜持。 董桂只是来看看,没想到竞然得了一份工。 这份月钱很丰厚,比爹一个月的诊金、月俸加起来还要多。 何况是在小秀才家做工,没什么好担心的。 许克生看厨房没有冒烟,就说道: “今天午饭就去外面买吧,现做来不及了。” 董桂急忙摆摆手,“来得及,奴家去做。“ 出去买多钱,也就一把柴的功夫。 她拜託许克生以她的口吻给父母写一封信,她托人捎回去。 许克生见她工作积极性很高,现在就要上工,就欣然同意了。 大家早就熟悉了,就不用试工了,今天能上工最好不过。 董桂犹如快乐的鹿,脚步轻盈,浑身使不完的劲。 ~ 许克生进了书房。 书房的南窗下摆放了一张长条的槐木条案,这是他学习的书桌。 將袖子里的《 笔记》放在一旁,在桌子后缓缓坐下。 桌子上正中摆放的是一本《书集传》,这是朱熹的弟子蔡沉注释的《尚书》。 学生需要从五经中挑选一经作为主治的学问,许克生选择的是《尚书》。 一枚铜钱放在书皮上,是他看书的时候把玩的,已经搓磨的油光鋥亮。 铜钱看似还在原来的位置,压著“书”字。摆的方方正正。 许克生低下头,贴著桌子,视线贴著铜钱,看向窗户。 他摆放的看似隨意,其实“洪”的第一个点、“通”字左上的点,还有窗欞上的一个斑点,三点应该连成一线。 现在连不起来了,歪的厉害。 有人进来过! 许克生將书推到了一旁。 这种情况出现两次了。 来的不会是王大锤,他不需要遮掩,只会將房间翻的像野猪拱过。 应该是朝廷的密探。 自己给太子看病,朝廷要是不派人来盯著,估计朱元璋都睡不踏实。 就是不知道为何自己能被顺利绑走,难道锦衣卫没有盯梢吗? 探子肯定没翻出什么。 自己素来谨慎,书房从来不留什么犯忌、敏感的东西,也从不写日记。 书房里除了学习的文房四宝、四书五经,就是一些游记、话本小说,別无他许克生研了墨,拿出信纸,以董桂的口吻给董小旗夫妇写了一封信,等墨汁晾乾后塞进信封。 他的心情很好。 终於不用想三餐吃什么了,脏乱差的院子终於有人收拾了,还是勤劳美丽的小娘子。 用董桂当然不是因为她漂亮,主要是她做事利索,做的饭好吃,嘴巴还严,不会乱说。 当然美女看著也养眼,总比天天看一个老头子、老嬤嬤强。 他已经打听过,这种僱佣关係不用去衙门备案,甚至双方可以不用签什么契约。 双方合意就留下,一方不合意就可以终止,十分灵活。 中午的时间有些紧张,董桂做了一碗鸡蛋麵疙瘩汤。 许克生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十分美味,开始大口吃了起来。 还不忘夸讚大厨师: “还是你做的饭好吃。” 董桂比吃了蜂蜜还甜,幸好今天来了,不然小秀才吃饭都是问题。 许克生刚吃完饭,周三柱就来了,送来了一些粮食、几条鲜鱼。 看著在院子里收拾的董桂,周三柱有些意外,董小旗的女儿怎么来了? 没等他询问,许克生就夸讚道: “很好,干活很麻利,管家正合適。” 还是三叔考虑的周全,自己本来想去找个牙行问问的。 周三柱明白了,原来是许克生请的管家。 他也没说什么,请个熟人也好,知根知底比较放心,董小旗的家风挺好的。 “行,那就她了,在这做事吧。” 周三柱爽快地同意了。 叔侄两个人在错误的路上实现了正確的目的。 许克生问道: “三叔,码头怎么没有封上?” 周三柱开心地笑了,“俺正要和你说呢,后面的宋员外家的码头有些不够用,想著租赁了咱们家的码头,一个月给三百文。” 许克生稍微迟疑了一下,之后便同意了,“行吧。” 租给邻居,应该没什么风险。 每月多少有些收益,比閒置强多了,至少管家的工钱有了。 周三柱叫来了董桂,將码头出租的事情说了,“他们有船就让他们靠,他家的管家婆会按时送租来。” 他又將这里的帐本交给了董桂。 董桂懵懂地接过帐本,想说自己不识字,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识字可以学,工作不能丟。 就这样,她稀里糊涂地成了许府的管事婆。 许克生也將十三公主给的诊金递给了她,“入帐吧,这是诊金。” a 周三柱將许克生叫到一旁: “俺联繫了林司吏,他说中书省的考功所在洪武元年就撤了。时间太久远了,他先去打听,有了消息再联繫咱们。” 许克生有些意外,竟然这么早就撤了。 档案之类的早就塞进了故纸堆,肯定不好查。 不过存在时间短,涉及的官员肯定也不多,查找的范围也就小了不少。 那就等林司吏的消息吧。 现在锦衣卫还在抓人,抓到余大更就是一个突破口,当天就抓了十几个人,之后这十几个人又供述了一些同党。 犹如滚雪球一般,抓到的人越来越多。 许克生估计,锦衣卫还要忙碌一两个月。 这段时间王大锤自顾不暇,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周三柱说了几句话就回家了。 许克生匆忙用了午饭,拿起书袋准备去府学上课。 他刚要出门,卫医官的大脸就出现了门前,带著尷尬的笑容。 阿黄没有叫,只是恶狠狠地盯著他,卫医官被狗嚇得不敢进,只是在门口拱手道: “许相公!” 许克生无奈地放下书袋,下午去不成学堂了。 他上前按住狗脖子,“进来吧,阿黄不咬人。” 卫医官尽力躲著阿黄,快步闪了进来: “这条猎犬厉害,眼神都渗人。” 许克生请卫医官在东跨院坐下,出去想烧点茶水,却看到董桂已经点了火,瞬间觉得一阵轻鬆。 这才是生活! 回到堂屋,卫医官还站在那里,有些手脚无措,“许相三,上次,实在抱广!” 其实被人讹诈那天,卫医官回来之后就送了礼物道歉,只是许克生还在宫中,是周三柱接待的。 许克生示意他坐下,“上次,你不是说寺丟让你去的吗?” “是啊,”卫医官苦著脸,“可寺丟现在矢口否认,说是在下擅作主张。”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当兽医难免碰到这种局,下次再点吧。” 卫医官道: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我將酒戒了。” 许克生大笑: “挺好!酒只会误事。” “还让人头疼。”卫医官附和道。 董桂送来了热水,许克生接过冲了一壶茶。 卫医官倾著身子好奇地问道:“听说他们被锦衣卫抓了?” “是啊,他们正在犯案,被锦衣卫抓了个现。” 最后坑的正是董桂的父亲,幸好锦衣卫去了。 “太好了!”卫医官拍腿,“这帮下三滥,活该吃牢饭、服苦役。” 聊起上次的凶险,两人刃不禁唏嘘。 许克生问道: “忙的怎么样了?” 卫医官嘆了口气,“我丑试著做了两次病牛手术,结果一死一活。” “京城附近还有牛供你霍霍?”许克生笑道。 “跑去安庆找了两头病牛。”谈到医术,卫医官满面红光。 “你厉害!”许克生乌忍不住讚嘆。 从京城去安庆,坐船乌要很天时间,卫医官就是个医痴! 太僕寺的兽医如果都是如此敬业,大明的兽医水平肯定能迅跃一次。 卫医官从袋子里掏出厚厚一摞纸“许相,这是在下总结的术细则,请您斧正。” 许克生接了过去,是治疗肝胆湿热的手术规范。 他隨手翻了翻,写的弓细致,包括如何消毒、切口大小、如何缝合、丫口的护理—— “弓好!很详细!” 卫医官弓高尸,搓搓手,“许相三,你改一版,段后我来抄写,后呈送给上官。“ 许克生点头答应了,“先放我这里,我改完段后送你。” “许相,需要多久?” “催的弓急吗?”许克生在心中权鹿著时间。 “黄编修过问很次了。” “那十天吧。十天后你直接来取。” 两人说完了正事,开始喝茶閒聊。 许克生想起了中午出宫的遭遇,便问道: “太医院的周慎行御医,你听说过吧?” “听说过,刀伤科的圣啊,名声如雷贯耳。” “他和江夏侯是个周』吗?” “不是,”卫医官笑了,“是周御医自己贴上去的,四处宣迁和江夏侯是一个周』,好像是一个玄祖什么的。” 提起这件事,卫医官有甩鄙夷,有甩看不上周御医的品行。 “江夏侯乌认了?”许克生好奇道。 “既丛有认,乌丛有否认。周御医叫侯爷叔,侯爷称呼周御医侄亍,算默认了吧。” 卫医官喝了一口茶,刃补充道: “对眾武將,个丫伤科的圣还是值得笼络的。” “原来如此。” 许克生基本上可以確定,是周御医在江夏侯面前煽风点火的。 而江夏侯既想给“本家”出头,丑想装一把大的,眾是就出现了中午的一幕。 卫医官好奇道: “你怎么对这种八卦感尸任?” 许克生將中午被周德尸威胁的遭遇说了一遍。 卫医官摇摇头,长嘆一声,“咱们这些老百姓,除了谨小慎微,別无他法啊。” 他刃苦口婆心地劝道: “许相,在下痴长很岁,听在下句劝,以后万万別再您撞贵,不吃大亏的肯定是你啊!“ 两人正说著话,外面突衝来一匹战马。 马上的军汉眼睛狭长,神情惶急,满头大汗。 到了院门前,骑士猛地拉起韁绳。 战马一声暴躁的长嘶,前腿猛地抬起,半个马身子都直立了,段后前蹄重重地砸在地上。 许克生他们在屋里都感到了震动。 董桂在西院被惊动,从腰门探出头查看,阿黄扯著链子,冲门外狂吠。 许克生看到这一幕倍感熟悉,当初董百户求医,乌是这个德。 今天这廝又来了这一手,又谁危在旦夕了? 许克生放下茶杯,对卫医官道: “我出去看看。” “同去。”卫医官乌站起身,来人不太对,显然有急事。 董百户看到了堂屋的许克生两人,跳下马拔脚就要朝里闯,阿黄突扯著链子躥到了路中间,前爪伏地,狗毛竖起,冲他呲牙咧嘴。 “阿黄,回去!”呵住了狗,许克生快步迎了出去,“董百户!” 董百户松伍韁绳,上前一把扯住许克生的胳膊,“许相三,救救在下的兄弟!“ “你弟?怎么了?”许克疑惑道。 董百户简单地说了缘由: “在下的一个袍泽,帮家主运了一批牛回来,结果牛全都病倒了,现在被三管家抓了起来,要动家法。“ 许克生哭笑不得: “百户,你袍泽的遭遇在下弓同情。但是,你觉得在下一个生员,有何德何能,可以去干涉国三府的家务事?” 在等级森严的社会,他从不觉得救了汤瑾就有资格去信国三府说三道四。 说情,就需要对方给面子。 要么有权力让对方忌惮,要么付出利益让对方动心。 自己丛权,乌没钱。 虽弓同情,但是爱莫能助。 董百户急忙解释道: “许相公,不是信国府,是江夏侯的庄子。” 许克生疑惑道: “谁?” 这么巧的吗? 他的神情有古怪,和卫医官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董百户还在解释: “江夏侯的庄子就在城外不远。” 许克生嘆了一口气,解释道: “百户,不瞒你说,江夏侯对在下弓有看法,我去了不一定能帮忙,却可能让事情更糟糕。“ 董百户有甩绝望了,怎么这么巧呢? 卫医官上前劝道: “百户,不如去求你们罗管家。让他出面去找侯爷府的管家说情,肯定比我们出面去治牛更快捷,更好使。“ 许克生连连点头,“正是!” 一个国三的管家,去找一个侯爷的管家,面子肯定有。 董百户连声苦笑: “两位不知,上次小三子受伤,府里的惩罚迟迟丛下来,但是在下在府里经说不上话了,兄罗管家一面都困难。” 许、卫两人面面相覷,从想到大家各有各的难。 董百户噗通跪下了,哀求道: “许相三,今天只有你能救赵百户了!八十板子,就是要將人打死的!还要赔偿治牛的钱,人丛了钱乌丛了,他上有老人,下有一堆孩子——” 董百户泣不成声,拉著许克生的袖子不鬆手。 许克生上前搀扶,“百户,快起来说话。” 可是董百户一心跪著,根本搀扶不起来。 “许相三,企发发善心吧!” 董百户擦著眼泪,眼巴巴地看著许克生,让卫医官都不忍直视。 卫医官劝道: “在乡下的庄子,江夏侯爷一般不会去。许相三,不如企去一事,能治就帮一把,不能治就当企丛去过。“ 董百户连连点头,“如果牛真的治不了,大傢伙就认命了。” 许克生没有犹豫,点头同意了: “我可以跟你去看看,但是不保证能有作。” 当时自己被杜县令卡了不让考试,董百户去了县衙帮著说话。 虽然那是救汤瑾的承诺,但是董百户如果不守信,自己乌无可奈何。 这是一个守信誉的汉子。 现在更是为了高弟不惜下跪。 自己去看看吧,即便眾事无补,至少乌尽力了。 他终眾將董百户搀扶了起来,“说吧,到底怎么了?” 董百户解释道: “赵百户受命去运了一批水牛,刚进庄子就全生病了,三管家就说是他丛照顾好。” 原来江夏侯府借著春耕的名义,在北边买了一批牛,其实就是贩牛,准备在春耕的时候卖个好价钱。 赵百户运了其中一批,没想到牛刚回来就全都病了。 江夏侯府负责农庄的是三管家,当即就將赵百户抓了起来,要行家法,打八十板子,还要罚一笔钱。 卫医官在一旁问道: “没有兽医隨吗?” 董百户苦笑道: “有一个,乌一起被抓了。” 许克生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请我过去,如果能將牛给治好了,赵百户的罪责就轻了?” “是的,许相三,在下就是这个意思。”董百户急忙点头。 “那走吧,咱们快去快回。”许克生回去拿了工具。 董百户喜出望外,“许相三是神医圣手,去肯定可以治的,大不了抬出我家小三子—..” 许克生急忙摆手道: “我去可以,但是你们万万別提你家。” 董百户不明所以,但是看许克生神情严肃,站著不动,似乎他不答应,许相三就不去了。 “在下记住了,不提小三子。” 许克生这才点点头,“这就对了。” 他刃对卫医官道:”抱歉了,我要出去一事。” 卫医官爽朗地笑了,“在下陪你一起去。” 许克生交代董桂很句,牵了驴出门了。 路上,董百户听到卫医官竟是太僕寺的兽医,就更加恆心了。 有了两名兽医,那群牛有救了,盲弟乌有救了。 出城丛走多远,董百户神情有甩古怪,“许相,卫医官,有人跟踪咱们?” 他的手摸向了腰丫,“两位先走,我在后面。” 许克生回头看了一眼,三名锦衣卫的番子骑著马远远地吊在后面。 “丛事,走咱们的。” 太子经告诉过他,如果他出了外廓,会有锦衣卫的番子跟著。 让他不用理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当他们不存在。 从有危险的话,番子不会干涉他的事情。 ~ 一炷香后,三人万经到了农庄。 刚到打穀场外,就经听到一阵惨叫声。 董百户急了,“不好!但始行刑了!” 他率先催马冲了进去,一路大吼: “停!快停下!兽医来了!” 许克生有甩疑惑不解: “卫医官,好歹是个百户,说打就打了?” 卫医官看看左右,小声道: “听说江夏侯府的三管家大有来头,是侯爷最宠爱的小妾的族人,掌管侯府在京城的全部田產。“ 许克生明白了,原来是有后台的,手上权力乌大,竟掌管了江夏侯的大半財源。 两人催著牲口进了打穀场,看到前面不远趴著一排八个人正在受刑。 行刑並从有因为董百户的大吼而停下,板子声啪啪作响,惨叫声此起彼伏。 董百户亏经跳下马,此刻正在给一个中年秀士打躬作揖,苦苦哀求。 卫医官低声道: “那个就是三管家,姓王,乌中过员,喜欢叫他王相』。” 三管家乌抬头看了看他们,站著从有动。 许克生和卫医官跳下牲口,快步走了过去,希望能早一点让板子停下。 走到近前,许克生拱拱手,“应天府生员许克生兄过王相。” 看三管家鼻孔朝天,他丛有称呼显亲近的“年言”。 三管家倨傲地点点头,“董说了,你能治好牛的病?“ 董百户在一旁陪著笑,从有介意这个称呼。 都能打一个百户板子,称呼他“小董”经不算什么了。 许克生丛有上当,只是淡然道: “王相,能不能治,总要看过牛才能知道。” 三管家指著一旁道: “绕过那堆麦草就是。” 许克生顺著他的手指看过去,庞大的麦草垛子遮挡了视线,“王相,晚现在过去看看。能否先將板子停了?” 三管家背著手,摇了摇头,“不能!” 他身边的一个青衣僕人嚷嚷道: “能治牛才能停,不然凭什么?就你脸大?“ 许克生深吸一口气。 “我去看看牛。” 他和卫医官、董百户绕过麦草垛子,看到了十很头水牛。 卫医官只是看了一眼牛群,便嘆了口气,“是有问题啊。” 许克生乌看到了,牛食槽里的饲料剩下弓多,有的牛却在啃土吃。 大部分牛都有躁动不安,个別牛还流鼻涕,几至有的还咳嗽。 许克生直接迈过栏杆,丝个不顾及脚下的粪便。 他抽查了很个症状最明显的,有三头温度有甩高。 虽板子还在打,惨叫声越来越丛力气,但是许克生丛有慌张地去胡乱承诺。 万一说可以治,结果牛死了,自己的麻烦就大了。 直到他看完了全部十二头牛,才出了牛圈。 卫医官盟忧地问道: “许相三,如何?要是没把握就算了!” 自从上次被坑,他经小心了弓多。 董百户很乎目不转睛地看著许克生,心吊在了嗓子眼,唯恐说出一个“不”字。 许克生自信地点点头,“可以治。病情弓轻,还丛有诱发肺顶。” 董百户闻言,丛有细问,而是拔脚就跑,“能治!快停下!” 屁股经打的鲜血淋漓了,再打人就被打坏了。 卫医官低声道:“在下判断是水土不服。” “是的,在下也是个这个判断。” “许相,土不服调理起来,快乌要四天、五天的。” “我想想速成的法子。”许克生挠挠头,寻思一个快速起效的法子。 ~ 三管家倨傲地背著手,挺著圆润的肚子,抬头看天。 显永他从理会董百户的叫喊。 许克生上前道: “三管家,晚生可以治这病牛。” “需要多久?要是天半个还是算了。”三管家头乌不回,只是冷冷地问道。 “今天会有所改善,明天差不多就痊癒了。” 三管家这才回头看了一眼,“两天?你確定?” “確定!”许克生淡然道。 “那你得留下,明天牛好了再走。” “好!”许克生不犹豫地回道。 既然答应救人,就只能好人做到底了,幸好明天上午就能恢復的差不多了。 “停了吧!” 三管家终眾懒洋洋地仇咐停了板子。 他终於看了眼许克生,傲慢地说道: “看你乌是读书人,才给这个面子,不—” 三管家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许克生说道: “三管家,需要一治病的药材。” 三管家从听兄一般,一摇三已地朝马车走去。 依是他身边的一个青衣僕人回道: “三管家只需要健康的,怎么治是你们的事。” “治不好剩下的板子还要接著打,还要赔钱治牛的钱!“ “治好了,也要赔钱!营养钱!” 许克生: “——” 连药材都不愿意出了? 三管家在一群壮仆的簇拥下上了马车,回城去了。 ~ 董百户在不远处惶急地叫道: “许相,快来救人!” 许克生听到一旁痛苦的呻吟声,只好暂时放下牛,去看看赵百户他们的伤。 八个人有三个昏死过去了,其他五个乌都面如金纸。 许克生上前检查了伤□,打的弓重,屁股不仅被打破了,还有大块的青紫。 “百户,去我家取金创药来。” “好!”董百户话音未落,就已经冲了出去。 “告诉管家,在药房柜子的第三格里,標籤是一个箭头。”许克生大声叮嘱。 董百户答应著,翻身上马,催动战马冲回了城。 赵百户还弓清醒,“许相,卫医官,抱啊!在下有伤在身,不能起身礼了。” 许克生笑道,“咱就別讲这些虚礼了。你们的伤可比牛重。我恆个方子,你们记得喝两副,別留下什么暗疾。” 许克生伍了方子,有人接过就迅奔去抓药了。 赵百户还在客气、感激,卫医官大声道: “药还要等一会,你们不如趁机商量一下如何治牛吧。” 赵百户连连点头,“卫医官说的是!” 牛治不好,剩下的板子还要接著打,还要赔钱,现在还不是高尸的时候。 许克生道: “牛丛什么大病,就是初来臂到,水土不服。“ 赵百户连声苦笑,很乎要哭了,“丛想到,牛家能土不服。” 他最委屈的是,竞因为这种小毛病差点被打死。 卫医官笑道: “是喘气的都会,你当过兵,不知道战马乌会水土不服吗?” 赵百户回道: “在下是步卒。” 卫医官: “——” 赵百户急忙问道: “许相三,这病好治吗?” 许克生安慰道: “好治,明天铁定好了。” 赵百户他们长吁一口气,有人几至激动地哭了。 赵百户抬著头说话弓遭罪,就让手下將他抬了起来,“许相三,你说吧,需要怎么做,弟们都听你的。” 许克生点点头,“法弓简单,你去找茶叶来,烧泡茶,给饮下。” 赵百户看他不说话了,惊讶道: “就这?” “对!就这!”许克生笑著点点头。 赵百户的手下都有甩为难,“百户,农庄丛有茶叶。” 卫医官大声催促: “去买啊!快去吧,再晚就关城门了!” “买!”赵百户咬咬,喝道,“弟们,凑凑钱,这帐算我的!” 他手下上百號高弟,都围拢过来凑钱,弓快凑了一堆铜板,夹杂很张宝钞。 看著一堆钱,他们心里乌没底,茶叶可是很贵的东西,不知道这甩钱能买多少。 赵百户有甩忐忑,“许相三,买多少茶叶?” 许克生笑道: “不用上好的茶叶。买茶叶沫子就可以。就买十斤吧。今晚用五斤,明天早晨再用五斤。“ 赵百户他们鬆了一口气,茶叶沫子弓便宜,这甩钱足够了。 赵百户派了两个稳重的兄弟,骑马去京城买茶叶沫子。 恰好董百户乌拿著金创药回来了。 许克生劝卫医官,“天色晚了,你乌回去吧。” 卫医官一摆手,“不急,今晚咱乌住一夜,还丛在侯爷的庄子住过呢。” 许克生笑著拱手道谢,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全才留下的。 兄事情解决的弓顺利,董百户愧疚地给许克生道广: “小许相三,给企添麻烦了!” 许克生摆摆手,“住一夜罢了。丛什么。” 2 夜空繁星点点。 北风呼號,滴水成冰。 咸阳宫。 太子朱標半个时辰前用了晚膳,医士送来了煎好的药汤。 依是御医、內官尝药段后,朱標才將一碗药汤喝了下去。 戴思恭在一旁看著太子喝了药,心情有放鬆。 中午喝过一剂药了,下午感觉脉象有改善的跡象,虽然感觉微乎其微,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朱標放下玉碗,嘆了口气,“丑苦丑辣!” 戴思恭笑道,“殿下,有乾薑呢,能不辣吗。” 朱標吃了一颗蜜枣,用力嚼了嚼,才吐了一口气。 戴思恭在一旁等候,准备一炷香后给太子把脉。 不过盏茶时间,朱標突皱眉,接著突俯身,將晚膳、刚才的药汤全部吐了出来。 朱允炆盲弟嚇了一跳,都围拢了过来,“父王!” 宫女急忙递上丝帕擦嘴,丑端来温水漱口。 戴思恭神情凝重,上前给朱標把脉。 消息很快传到了谨身殿。 朱元璋正在暖阁看奏疏,当即放下御笔,“宣许克生进宫。” 周云奇示意一个內官去传旨,宫门都落锁了,只能派值班的侍卫去了。 朱元璋则站起身,“朕去咸阳宫。” 周云奇急忙拿著貂裘追了上去。 ~ 朱元璋到了咸阳宫,得知朱標刚睡下了。 戴思恭在侧殿的书房,正在和值班的两名御医討论,其实就是爭论。 朱元璋示意宫人不要出声,他在外站著倾听。 戴思恭捻著鬍子道: “老夫认为,这是正常的反应,不用惊慌。” 另外两个御医却提出了反对,“院判,是半夏的毒性才导致的呕吐吧?” “院判,在下建议,立刻停用生半夏,几至熟半夏也要暂时停用。” 朱元璋听的出来,其中一个周御医的声音。 戴思恭看看他们两个,“不要大惊小怪的,老夫刚把了脉,脉象从有出现中毒的跡象。就是太子身体虚弱,有些承受不住药力。” 另外两名御医的声音越来越大。 戴思恭乌有火了,“老夫坚持段前的方子。” 周御医乌怒道: “在下建议请院使出来评判。” 之后他们进入了专业辩论,朱元璋听的十分吃力,只好摇摇头,缓步走了出去。 他在等许克生。 等许克生给太子把过脉,和戴思恭会诊段后,再听听他们两个的看法。 朱元璋感觉心里无比烦躁,身子有甩燥热,便出了大殿,在宫外的空地上来回溜达。 下午戴思恭说,太子的身体有了好转的跡象。 虽只是“跡象”,但是乌是个好兆头,他以为太子会一天一天好起来。 怎么突吐了呢? 御医刚才的爭辩更让他心里不安,难道生半夏真的用错了? 一个內官快步来了,上前稟报: “陛下,锦衣卫的番子说,许相三中午时分出城了,在城外留宿没有回来。 朱元璋十分意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出城干什么?!” 莫非回了百户所? 明天不用去府学念书的吗? “稟陛下,锦衣卫的番子说,许相三去给江夏侯的牛看病去了。” 第80章 深夜请医 第80章 深夜请医 咸阳宫前,朱元璋的脸色阴沉能滴出水: “给江夏侯治牛去了?” 他几乎一字一句地问了出来。 给太子看病的医家,被请去治牛了? 太子需要的时候,人在城外? 从宫中出去,要打开层层打开皇城门、京城门、外郭城门。 幸好太子这次病情並不紧急,如果是急救—. 朱元璋冷哼一声,眼睛精光闪烁。 周围的宫人都感受到了他的愤怒,头垂的更低了来奏报的內官嚇得噗通跪下,“陛下,锦——锦衣卫就——就是这么说的。”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復心中的怒火,“传旨!让江夏侯將许克生送来!” 朱元璋又吩咐道: “云奇,让锦衣卫来个揭帖,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他已经知道,中午的时候周德兴找过许克生的麻烦,被蓝玉给挤兑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轻鬆读 】 没想到到了晚上,周德兴又折腾出这种么蛾子。 周德兴这是想干什么? 眼里还有没有朕? 有没有把太子的病情放心上? 朱元璋看著夜空,袖子中双拳紧握。 最近想到了“仁政”,还一本正经地和標儿谈什么是帝王的“仁”。 这才过去几天,周德兴就跳了出来,挑战朕的底线。 朱元璋心中的杀意忽暗忽明。 ~ 江夏侯府。 周德兴睡的正香,被管家一阵砸门声惊醒了。 被扰了清梦,周德兴的起床气很大,抬起头怒骂: “別砸了,是你娘死了?“ 管家小心地回道: “侯爷,来了圣旨!” !!! 周德兴瞬间清醒了,嚇得一把掀开锦被,一骨碌爬起来,完全忘记了寒冷。 “圣旨来了,你他娘的磨磨唧唧的什么,也不早说?!” 周德兴看看外面,夜色漆黑如墨。 “什么时辰?” “侯爷,亥时两点。” 周德兴心生疑惑,近午夜怎么来了圣旨?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想去拿睡袍,可是两条腿不听使唤,有些发软。 小妾急忙起身搀扶,吩咐僕人点灯,给侯爷更衣。 周德兴问道: “是什么旨意?” “侯爷,是口諭。”管家在外面回道。 “你这老狗!下次重要的事情要气先说完!” 周德兴骂骂咧咧地一把推开了小妾手中的官服,“拿老子常服来。” 周德兴匆忙穿好了常服,管家挑著灯笼在前面引路,一路小跑去了中堂。 传旨的侍卫已经在等候。 “口諭:著江夏侯周德兴即刻將应天府生员许克生送去东华门。钦此!” 周德兴接了圣旨,却满头雾水,“兄弟,这——陛下为何让老夫送一个生员?” 对许克生他有印象,白天还呵斥了一顿的。 难道是陛下生气了? 还是许克生有危险了? 传旨的侍卫奇怪地看看他,侯爷是装傻呢,还是睡糊涂了? “侯爷,许相公不是给贵府治去了吗?” !!! 周德兴嚇得魂都飞了,差点蹦起来,“你——你——你不要胡说啊!” 侍卫奇怪地看看他,拱手告退了。 周德兴一把揪住老管家,“许克生给咱们治牛了?” 他的唾沫星子喷了老管家一脸,双眼满含期待,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作为臣子,放著太僕寺的兽医不用,请太子的医生去治牛? 周德兴想一下就肝儿颤,阵阵尿意上涌。 老管家急忙摇头,“侯爷,管牛的是三管家,老奴不知道啊。” 周德兴大喝: “將他叫来!” 老管家急忙吩咐人手: “去请三管家来!” 周德兴急的满头汗,”別了,还是老子去吧。” 周德兴大步流星直奔跨院三管家的住处,上前一脚踹开门,野牛一般衝进了臥房。 三管家搂著小妾睡的正香。 周德兴上前一把扯掉锦被,小妾被惊醒了,看到眼前一群影影幢幢的汉子,嚇得惊声尖叫。 周德兴丝毫没有迴避,反而贪婪地看了她几眼,小妾只好蜷缩起来,羞耻地落下了眼泪。 三管家睁开惺松的眼神,“谁啊——侯爷?!” 看到是周德兴,他急忙爬起来,“侯爷——,出——出什么事了?“ 看著睡眼惺忪的三管家,周德兴劈头盖脸就问道: “你找谁治牛了?“ 三管家急忙解释道: “侯爷,不是晚生找的,是別人帮著找的。” “找!的!谁!”周德兴急的满脑门子的汗,一阵发狂般的大喊。 他现在只想知道一个答案,许克生到底给他家治牛了吗? 虽然答案已经很明確了,但是他不敢面对。 三管家嚇的一哆嗦,急忙道: “侯爷,找的是许克生,还有太僕寺的卫医官。” 周德兴全身的力气犹如被抽乾了一般,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身子烂软如泥,瞬间大汗淋漓。 他只觉得心慌的厉害,有些喘不上气,眼前阵阵发黑。 別看他白天在宫里骂许克生很凶,其实他只想恐嚇一番,万万不敢真的动手。 真要动了手,不管打的轻重,陛下知道了肯定会多想,將太子正在用的医生打了,你是何居心? 何况不用等陛下问询,凉国公都会兴师问罪。 更別提请许克生看牛,杀了他也不敢。 给太子治病的医生,给臣子治牛? 这算僭越,还是侮辱? 陛下怎么想? 凉国公怎么想? 同僚怎么想? 可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三管家帮他实现了。 周家这是要灭门了吗? 老管家也被三管家的蠢事嚇得连打几个寒颤,虽然许克生进宫给太子治病是保密的。 但是王公大臣都已经知道了。 老管家指著三管家气咻咻地问道: “你,你不知道许克生是谁吗?” 三管家迷惘地反问道: “他——他是谁?不就是个员,懂点医术吗?” 老管家泄气了。 这个蠢货什么也不知道,也难怪今天惹下泼天的祸事。 三管家还在问: “他怎么了?他犯事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老管家懒的理会,转头去看主子,正坐在地上,似乎魂都嚇飞了。 老管家急忙上前搀扶,“侯爷,快起来,地上凉!” 三管家慌慌张张地大吼: “快,请御医!” 周德兴一下子跳了起来,猛地甩了他一巴掌,“请你娘!” 三管家被一巴掌抽倒在地,左脸瞬间肿胀起来,嘴里吐出两颗牙齿。 他捂著脸,看到了侯爷眼里浓烈的杀意,惊恐地在地上向后爬。 老管家再次上前搀扶,安慰道: “侯爷息怒,彆气坏了身子骨。” 周德兴一巴掌拍掉老管家的手,绝望地嘶吼: “都闭嘴!老子还要什么身子骨?!” 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变声了,挥舞拳头,发疯一般地吼叫,努力发泄心中的恐惧。 眾人都被嚇住了,惊惧地看著疯魔的侯爷。 三管家的小妾更是被嚇得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人呢?” 周德兴的眼珠子都要红了,几平要吃人一般盯著三管家。 三管家嚇得蜷缩著身子,已经不能思索了,畏畏缩缩地问道: “谁?” “许!克!生!”周德兴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在——在庄子里。” 周德兴彻底明白了,为何陛下让他送人去东华门。 肯定是太子现在需要医生,可以传旨的侍卫找不到许克生。 最后一查,在他老周家的庄子治牛呢! 如果三管家这蠢货不扣人,今晚也就没事了,也许陛下都不会知道治牛这回事。 周德兴气的老眼在眼圈里打转,带著哭腔问道: “看完病你让他走啊,你扣他干什么?” 三管家磕磕巴巴地解释: “稟侯爷,他——他说牛明天才能好,晚生就——就留他住了一宿。” 周德兴手指著他,肥胖的身躯直哆嗦。 完全分不清他是被气的,还是被嚇的。 真相大白了! 手下的狗奴才肆意妄为,给侯府招来了泼天的灾祸。 周德兴扶著腰大口喘息,脸色蜡黄。 现在他只想昏死过去,然后醒来发现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但是,他还是趔超著向外走。 “备马!老夫要出城!”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太子还等著看病呢。 想到看病,他的眼泪终於掉了下来。 他已经不敢去想,如何去向陛下请罪,如何去见太子,如何给凉国公解释。 周家三族能不能吃明天的饭,取决於许克生今夜是平安无事,还是掉了根汗毛。 ~ 在侍卫的搀扶下,周德兴哆哆嗦嗦爬了几次马背都失败了。 最后是两个健壮的侍卫將他托举上去,他才勉强坐稳了。 稳稳心神,他抓稳了韁绳。 老管家、三管家都过来送行。 周德兴指著三管家,杀气腾腾地告诉老管家: “將他打死!” 老管家嚇了一跳,“侯爷?!” 这可是侯爷爱妾的堂兄,他不敢啊! 等侯爷气头过去了,爱妾再吹个枕边风,自己还不得抵命。 周德兴血红的眼珠子看了看他,冷冷地说道: “要么打死他,要么等老子回来打死你们两个!” 周德兴猛抽一鞭子,战马衝出侯府,迅速地消失在夜幕中。 三管家嚇得愣在当场,尿意崩了,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侯爷,饶命啊!” 可是周德兴的身影已经完全融入了夜色,只有急骤的马蹄声敲打著眾人的心上。 老管家一跺脚,喝道: “將他捆起来!” 他知道侯爷的脾气,对下人说到做到。 今天三管家必须死,还是必须是打死的。 不然死的就是自己。 三管家还要挣扎,大喊,“我要见八姨娘!” 老管家阴著脸,命令手下: “堵上嘴!” 三管家捅的篓子太大了,谁也保不了他。 甚至侯府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呢。 今晚月黑风高。 虽然有侍卫打著火把,但是视线依然太差。 周德兴的鞭子却一直响个不停,一再催促引路的侍卫再快一点。 他不敢有一息的耽搁。 要是影响太子看病,周家就彻底要灭亡了。 他现在恨死了三管家,不要说太僕寺的兽医博士,就自己府上也养了几个兽医。 为何还要从外面请兽医? 外请兽医为何当天不放走,还要扣人? 明天就好的病,看样子也不重。 为何啊? 周德兴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才只顾著害怕,著急要出门,没有问清楚。 周德兴拿著自己的牌子一路叫门。 第一个要过的是京城的通济门。 虽然有了陛下的口諭,叫门並不顺利,核实身份都要耗时很久。 小兵报给小旗,小旗报给总旗,层层上报。 最后將酣然入梦的城门將吵醒。 周德兴急的冒烟,在城门下破口大骂,城门將才很不情愿地下了城楼,核验了周德兴的身份,听到是陛下的口諭,他才爽快地开了城门放行。 单是这一个城门,就耗费了半个时辰。 ~ 凉国公府。 蓝玉今夜睡在书房。 刚入夜就知道太子的病情出现了反覆,呕吐了一次。 本来不是大问题,但是药方有爭议的时候就是个问题了。 到底是太子的问题,还是药方有问题,他在等太医院的结果。 一夜都在半睡半醒之间,睡的不踏实。 如果是因为病情,那就太可怕了,太子不能承受汤药,蓝玉不敢想像未来如何治疗。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蓝玉翻身而起,披著衣服迎了出去。 是骆子英来的。 蓝玉关切道: “这么晚了,先生怎么还不睡?你也要注意身体啊!” 骆子英跟著自己南征北战,现在也不年轻了,满头灰发,背也有些傴僂了。 骆子英摆摆手,笑道: “学生还能活几年呢。” 两人没有进公房,抹黑在廊下坐下,没有点灯。 蓝玉没有惊动不远处值夜的侍女,低声道: “有消息?” 廊下视野开阔,骆子英还是警惕地四周看看,才低声道: “江夏侯刚才出城了。” “干什么去了?”蓝玉吃了一惊,夜里叫开城门,必有大事。 “请许克生进城给太子看病。”骆子英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 “这——他——许克生怎么在城外?为何老周去请?“ 蓝玉满脑门的问题。 骆子英將知道的说了一遍。 蓝玉也愣住了,良久才摇摇头,“真巧啊!” 三管家要杀人,董百户求许克生救人,结果今夜偏偏太子需要医生。 骆子英却庆幸道: “幸好三管家要打死的是一个百户,他有所忌惮,不占理的时候停手了。如果打的是一个总旗或小旗,他只怕不会停手的,甚至许克生都会被牵连。“ 蓝玉微微頷首,“不过许克生安全没问题,自绑架案后,太子命锦衣卫跟著呢。” 两人感嘆了一番,周德兴纯属倒霉。 骆子英却又说道: “他御下不严,家风不正,出这种问题不过是迟早的事。” 蓝玉微微頜首: “他是活该!“ 江夏侯的僕人很囂张,儿子风流成性,蓝玉都早有耳闻。 白天周德兴无缘无语去欺负许克生,他都亲眼看到了。 蓝玉又忍不住笑道: “汤和这条老狗,过了年就跑回凤阳躲清閒。他肯定还不知道,家僕给他招了个祸事。” 骆子英也捻著鬍子笑了。 三管家的报復看似不起眼,几乎每天都在高门大户上演。 但是如果牵扯过多,那就不简单了,甚至会牵起一场大风暴。 世事就是如此无常,两人都有些唏嘘。 蓝玉看著夜空,幽幽地说道: “自从许生进宫给太子看病,老夫就没请他给乌騅马复诊过。” 骆子英点头附和: “除非陛下或太子公开允许他既医人,又医兽,不然谁能用他的医兽术,谁不能用,这里面的弯弯绕可大著呢!” 蓝玉低声问道: “可有里面的消息?” 骆子英回道: “王院使回来了,被陛下召进宫了。” “还有呢?”蓝玉最想知道太子现在如何了。 “没有了。” 骆子英摇摇头,他很清楚老公爷的担忧,但是宫禁紧闭,消息很难传出来。 蓝玉两只大手在一起揉搓的咔吧作响,眼神闪烁,“明天休沐,老夫一早进宫给陛下、太子请安!” 看著他精神的样子,丝毫没有困意,骆子英问道: “老公爷,咱们来点茶点,慢慢聊吧?天也快亮了。” 蓝玉一拍巴掌: “老夫正有此意!” “来人,上茶点!” 城外。 周家的庄子,许克生他们还没有睡。 下午受刑的几个人,江夏侯府的兽医没了。 兽医的身子骨本就虚弱,结果没撑到天黑就没了呼吸。 来到这个世界,许克生第一次遇到令他束手无策的病人。 没有呼吸机,没有心臟起搏器,没有肾上腺素,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兽医的生命迅速流逝。 甚至药汤都没有煎好,人就停止了心跳。 尸体已经被他的家人拉回去停灵了,孤儿寡母一路绝望的哭嚎,令人心碎。 还有两个人被打的最重,一个起了高热,生命垂危: 另一个是赵百户,他是被重点关照的,屁股几乎全是青紫。 他的身体强壮,暂时没有高热,但是低热一直退不下去,这也让许克生有些担忧。 另外五个人的状况虽然不太好,不过性命无忧了。 三管家下手太狠了,用的是毛竹大板子。 这种板子打人,普通人打十记都是重罚,三管家要给八十记,就是直接要人性命的。 董百户追问道: “兄弟,你是不是得罪了谁?这明摆是找藉口下死手呢。,卫医官也说道: “別说从千里之外运牲口过来,就是从安庆、芜湖运来,有时候也会水土不服的。” “隨便找个有经验的兽医都能治的,又不是大问题。” 董百户也愤愤地说道: “他管著庄子,又不是第一次贩牛,肯定明白其中的弯弯绕。“ 赵百户长嘆了一口气,“三管家平日里横行霸道,咱们这些军汉有些不买他的帐,结果今天被报復了。” 他歷数了一些衝突。 最近的一次就在他去运牛之前,三管家轻薄府里的一个侍女,被他给坏了好事。 董百户摇头嘆息,“俺就说呢,你一个百户怎么还被派去运牛,这本是庄丁的活计。” 眾人都听明白了。 三管家负责外面的庄子,管不到赵百户他们。 派赵百户他们去运牛,三管家就有了收拾他们的藉口。 运牛就是三管家的一个陷阱,即使牛没有生病,他也能挑出其他的刺来。 赵百户脸色灰败: “出发的时候,兄弟们也都觉得诧异。” 卫医官疑惑道: “为什么不找府上管家,或者侯爷、世子他们?,赵百户苦笑著摇摇头: “在府上,三管家深受侯爷的信赖,他的话比老管家的都好用。找主子告状是自討没趣。俺本以为就出一趟苦差,折腾俺们一次,三管家心气顺了,事情也就过去了。“ 眾人都晞嘘不已。 都是生活中的一些小摩擦,三管家竟然直接要取人性命。 卫医官常给达官贵人的牲口看病,对此深有体会,“有些恶奴仰仗主子的权势,行事之凶残、之无耻,你们都无法想像。” 他隨口举了几个例子,让眾人听的浑身变凉。 赵百户才发现,自己今天命大,要不是董百户找来了兽医,三管家暂时没了藉口,自己早被打死了。 “许相公,卫医官,大恩不言谢!以后但凡用的上俺老赵,儘快说话!” 董百户担忧道: “明天三管家不会耍赖吧?要不,两位明天一早就走,俺老董留下。” 许克生摆摆手,“这是京城,他在府內横行霸道,但是对卫医官,对在下,他还不敢太过分的。“ 卫医官也笑道: “在下虽然只是兽医,那也是太僕寺的,他不敢乱来的。,病人吃了汤药之后,渐渐地睡著了。 高烧的病人在出了一身大汗后,终於开始退烧。 许克生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打穀场的臥房虽然条件简陋,屋內和屋外一样冰冷刺骨,但是总算有个能躺著的地方。 许克生斜靠著墙,拥著被子。 病人家属送来了最厚实、最乾净的被褥。 许克生虽然有些累了,但是没有急著睡。 夜里还要起来几次去检查病人的状况,就怕夜里突然起高热,发觉晚了可能危机生命。 卫医官凑过来低声道: “许相公,明天一早你就回城,去府学上课,这里有我顶著。刚才我是安慰董百户,咱们还是要小心一点儿。“ 许克生摇摇头,“三管家那人就是找茬的,我走了他会挑刺的。“ 卫医官沉默半晌,嘆了口气,“你说的也是。幸好牛都没事了。” 董百户拖著疲倦的身躯晃荡了过来,“许相公,卫医官,俺老董记得今天的人情!” 许克生笑著摆摆手,“区区小事。” 卫医官也笑道: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夜不归宿,看你明天怎么和罗管家解释。” 董百户惨然一笑,“在下是否能在国公府呆下去,都未可知啊。” 看上去,他已经破罐子破摔,什么也不在乎了。 卫医官不知道汤瑾受伤的事,疑惑道: “你犯了多的罪,竟然要被赶出去?” 董百户苦笑著摆摆手,“算了,在下去给你们找点夜宵。” 夜已经很深了。 忙碌到现在,所有人都没吃晚饭,三个人都飢肠轆轆。 许克生劝道: “有没有都行,现在吃太多了再睡觉,明天该胃不舒服了。” 董百户点点头,“在下知——” 他突然站住了,警惕地看著外面的夜幕,“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骑兵过来?” 许克生、卫医官也听到了马蹄声,在寂静的夜晚传的很远。 马蹄声惊醒了村子的狗,狗叫声响起,此起彼伏。 董百户侧耳鸣听,“不多,五六匹战马。” 他拿起腰刀,大步出了屋子,还顺手关上了门。 “你们在屋里別出来。” 赵百户的手下也都闻声出了屋子,不少人都带上了武器。 零星几个火把,马蹄声却十分急骤。 赵百户的人都纷纷猜测是谁来了,“锦衣卫抓人的番子?” “外地官员进京述职的吧?” “路过的商旅?” “商旅赶夜路?是怕自己没有麻烦吗?被巡检司的逮著了,是要枷起来的!“ “——” 董百户沉声喝道: “都不要慌,这是京城,应该是路过的官员。“ 安抚了眾人,他的心里却提高了警惕。 今晚黑的几乎看不见五指,对方却还亡命地催马奔跑,肯定是遇到大麻烦了。 董百户站在最前面,右手已经稳稳地握住了刀把。 无论如何,今晚要护许克生的安危,自己请来的,自己就要担责。 - 马队终於开始减速,衝著董百户他们跑来。 还没到跟前,就有骑士大喝: “许相公在吗?” 董百户向前迈了一步,大声喝问: “来者何人?” “老夫江夏侯周某!”周德兴驱马到了近前。 屋內,许克生吃了一惊,周德兴追到这里来了? 都这么晚了,周德兴怎么出的城门? 不怕洪武帝收拾他吗? 许克生大步向外走,被卫医官一把拖住,低声提醒道: “许相公!怕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许克生摇摇头: “他如此大费周章地出城,应该不是来找茬的。” 微弱的火光下,董百户认出了周德兴,急忙鬆开刀柄,上前拱手施礼,“末將信国公府百户董金柱拜见侯爷!” 周德兴有些意外,“你是信国公府的?怎么在这里?” “稟侯爷,这个.”董百户拱手道,“在下的兄弟赵百户因为牛病了,被三管家责打,末將为了救他的性命,请了兽医过来治牛。” 周德兴这才明白前后的一切,他用马鞭子哆哆嗦嗦地指著董百户,声音嘶哑,“你,你请的哪位兽医?” “末將请的是应天府生员许相公,还有太僕寺的卫医官。 董百户很奇怪他的反应,请个兽医需要如此激动吗? 哦! 毕竟俺救了七条人命! 侯爷激动呢! “你请卫医官就足够了啊,又请许相公干什么?”周德兴看著董百户,欲哭无泪。 这才是罪魁祸首啊! 信国公府的人请的许克生,不是老子的人! 老子是给信国公背了黑锅! 许克生、卫医官看到这一幕,也都疑惑不解,江夏侯大半夜地跑来,就是询问这些? 卫医官上前解释道: “侯爷,小人是太僕寺兽医卫士方。董百户请的是许相公,小人医术很浅,是跟著来帮忙的。” 周德兴顾不得太多了,急忙询问,“许相公人呢?” 许克生上前一步,走到了火把的光亮下,“晚生在此。” 两人都见过面的,不需要再核实身份。 许克生不知道周德兴的来意,心中还在想著各种可能。 周德兴吊在嗓子眼里的心终於放了回去,许相公还活的好好的,看上去毫髮无伤! 许克生看他欣喜看著自己,似乎激动的不能自已,心中一阵恶寒,“侯爷?何事?” 周德兴如梦方醒,急忙催促,“许相公,快上马,陛下召见!” 许克生转瞬就明白了,肯定是太子的病情恶化了。 “马在哪里?” 许克生一声大喝。 立刻有侍卫牵来一匹骏马,许克生抓住韁绳,董百户快步上前帮忙托举。 许克生翻身上马,抓稳了韁绳。 他將卫医官召到身旁,叮嘱道: “夜里小心,他们要起高热,一定要退热。退热的方子我已经开好了。“ 卫医官拍拍他的马鞍,“放心吧,在下等会就去守著他们,今夜不睡了。” 周德兴用马鞭子指著董百户,嘴唇哆嗦著说不出话来,“你——你很好啊!” 火把的光太黯淡,董百户没看出周德兴狰狞的面孔,竟然拱手谦虚道: “侯爷,都是末將应该做的。” 拯救袍泽嘛! 末將义不容辞! 周德兴眼前一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如果是自己的手下,他现在就一刀一刀將董百户剁成肉酱。 可人是信国公府的。 他不敢,也不能隨便处置。 见周德兴又在发呆,许克生急了,这人什么毛病,看谁都发呆? “谁来带路?” 许克生再次大声问道。 这黑灯瞎火的,不是让自己一个人回城吧? 就算平安摸回去了,叫城门的时候守城士兵还不一箭射死我? 周德兴急忙道,“老夫带路!” 他已经拨转马头,猛抽一鞭子,一马当先,一声大喝: “驾!” 请兽医的事明天再说,当务之急是將许克生平安送到东华门。 一行人快马奔驰,盏茶后就到了双桥门外。 黑黝黝的城墙,犹如巨兽蹲坐在面前。 周德兴看著城门犯愁了。 深夜叫门,出城容易,但是进城就难了。 自己只有陛下的口諭,没有圣旨,守门的將领未必能让进去。 但是事到临头,他只好硬著头皮,催马上前: “某乃江夏侯,快开门!” 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不行就耍横! 摆出侯爷的威风,也许能爭取自己和许克生两人坐吊篮进城,其他手下等天亮开了城门再说。 城墙上已经有人说话,“周侯爷,请您稍等。” 很快放下一个吊篮,上面有一个千户。 千户没有多余的话,上前核实了周德兴的腰牌、身份,又问道: “应天府生员许相公也在?” 许克生催马上前,“在下就是。” 千户对上面大喝: “身份无误!” 城墙上有人下令,“开门,放侯爷一行人进城。” 周德兴犹如做梦一般,这次比出城容易多了,当时可是好一顿威逼利诱。 他不敢耽搁,唯恐城门將反悔,急忙带头催马穿过城门。 直到走远了,前面隱约可见通济桥,他才鬆了一口气,“许相公,今晚进城顺利,肯定是陛下来了旨意,不然这群兔崽子才不会如此积极,如此爽快。” 许克生微微頷首,“侯爷说的是。” 周德兴看他双眼微眯,神色凝重,瞬间也明白了。 陛下夤夜宣召,派人通知城门將放行,肯定是太子的病出现了变化。 他看看左右,小声地问道: “许相公,不会是太子的病——” 他突然住嘴了,抽了自己一耳光,“看这臭嘴,竟瞎说!” 然后主动催动战马,“许相公慢行,某去叫门。” 一轮残月掛在了东南。 微弱的月光冲淡了夜色。 东华门外,许克生他们终於到了。 城门將已经带人在等候。 周德兴一行人远远地下马,只有周德兴、许克生大步走向东华门。 一群士兵围拢过来,盘查两人身份。 核实了许克生的身份后,城门將立刻命人放下吊篮。 许克生冲周德兴拱手告辞,大步去了吊篮,周德兴则被士兵们拦住了。 许克生刚跨进一只脚,周德兴远远地拱手道: “许相公,白天多有得罪,某这厢给您赔罪!您是读书人,大人大量,不要和某等粗俗武人一般计较。” 说著,他冲许克生一个长揖。 许克生急忙收回脚,也回了一礼,两人虚情假意地客套了几句。 一旁的城门將咳嗽了一声。 周德兴急忙后退: “许相公,您快上去吧。” 周德兴亲眼看著吊篮快速被拉了上去,许克生被士兵搀扶上了城墙,很快消失在城垛之后。 他这才彻底將心放回肚子里,周氏三族又活了。 一阵寒风吹过,周德兴才觉察浑身冰冷,里面的衣服早就水捞出来的一般。 想到董百户是信国公的人,他终於好受了很多,没那么害怕了。 毕竞,有大个的帮著一起背锅。 2 咸阳宫。 公房內几个御医还在爭论。 周慎行沉声道: “在下认为,不论生熟,半夏都不要用了。先换个药方。” 戴思恭嘆了口气,“老夫还是坚持昨天的药。” 周慎行有些急了: “院判,您得看看效果啊!就算您说的对,一钱的量,毒性微乎其微,可是太子他吐了!“ 戴思恭看看他,“你也给太子把过脉了,脉象如何?” “太子脉象没有什么变化。”周慎行说道,“但是药是傍晚吃的,现在才过去不到三个时辰。”9 戴思恭捻著鬍子没有说话。 大家都是经年的老医生了,药有没有问题半个时辰就看出来了,周慎行是在狡辩。 周慎行见他坚持,最后妥协道: “院判,可以先调整方子。等太子殿下身体好一些,您再用。到时候是用生,还是用熟,都可以辨证的嘛。“ 戴思恭捻著鬍子,依然没有说话。 很简单的问题,却爭论了一天一夜,他有些厌倦了。 周慎行倾过身子,低声劝道: “院判,您不能只听许克生的,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戴思恭瞥了他一眼,淡然道: “老夫只听自己的判断。” 周慎行: “——— y 戴院判真是油盐不进啊,他也无话可说了,赌气地扭过头不说话。 其他的御医、医士都老老实实地或坐或站,没人敢插嘴。 现在用不用半夏,是用生,还是用熟,已经不单单是治疗的问题了,而是一场权力的爭斗。 如果去掉半夏,或者改用熟半夏,影响的都是戴院判的威信。 可是坚持用生半夏,直接关係太子的身体,除了院判没人敢保证可以用。 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来了,离公房还有几步远,他就轻轻咳嗽了一声。 站在门口,老人笑道: “来了不少人吶!” 屋內的人都很意外,纷纷起身迎接,“院使回来了!” “王院使!” “院使请坐。” “——” 王院使去给湘王妃看病去了,没想到这么晚出现在深宫。 王院使笑呵呵地和眾人一一打招呼:”老夫下午回的京城。“ 戴思恭笑道: “院使请进来上坐。” 周慎行也急忙吩咐宫女上茶。 王院使摆摆手道: “老夫就不进去了,院判和几位御医隨老夫去寢殿,太子醒了。” 4 咸阳宫前,一个老人静静地佇立,一群宫人分散在四周。 四周很安静,只有冰冷的夜风簌簌而过。 老人背著双手,犹如一桿大枪,笔直地站立,抬著头怔怔地看著漆黑的天际。 標儿的身体让他心忧。 他的內心深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標儿撑不过这一关了吗? 这个念头让他无法直视,每次触碰都不寒而慄。 即便贵为帝王,俯视眾生,但是在生死面前唯有深深的无力感。 许克生快步上前,躬身施礼,“应天府生员许克——” “够了!”朱元璋低声喝道,“你小子,跑城外干什么去了?去了城外为何还要留宿?” “稟陛下,晚生为了救人,被迫出诊。主人家不放行,只能留了一夜。” 朱元璋已经知道了详细的经过,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但是语气依然很严厉: “既然朋友有难,那跟著你的锦衣卫为何不用?当他们是摆设吗?” 许克生低著头,老老实实地回道: “晚生记住了。” 他的心中却在腹誹,那些锦衣卫是我能指挥的吗? 我要真的用了,您老又该如何评价我? “都伤的怎么样?” 锦衣卫的报告只写到了许克生进了庄子,后续的暂时还没有送来。 朱元璋本意是想藉此讥讽许克生小题大做。 打个板子而已,你急吼吼跑去干什么? 京城每天都有僕人挨打,每次你都去救? 你救的过来吗? 许克生躬身道: “稟陛下,一名兽医身亡,一名小卒垂危,一名军官重伤,五名小卒轻伤。” ?! 朱元璋很意外,打死人了? 十几头牛水土不服而已! 这种小毛病隨便一个兽医都治了,怎么还闹出人命了。 这还是行刑到大半被制止的,如果全部打完,死的就不止一个,垂危的那个肯定也凉透了。 现在的勛贵吶朱元璋心情烦躁,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吧,太子在寢殿,已经醒了。“ 许克生劝道: “陛下,夜风伤身,还是进去吧。” “你先去吧,”朱元璋负手看著残月,“朕马上也过去。” 许克生躬身施礼,然后跟著內官去了寢殿。 周云奇过来稟报: “陛下,江夏侯跪在东华门外请罪。” “让他滚蛋!老子不想见他!”朱元璋不耐烦地摆摆手。 许克生进了大殿,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朦朧的身影站在夜色中,煢煢子立,形单影只。 第81章 院判中毒了 第81章 院判中毒了 在內官的带领下,许克生直接去了寢殿。 里面传来人声,似平有好几个人在。 有熟悉的戴思恭、周慎行的声音,还有陌生人的。 许克生没有急著进去,先用温水浸了手,手变温了才擦乾净手,不慌不忙的走进寢殿。 朱標已经醒了,靠在软枕上和眾人说话。 朱允炆、朱允熥兄弟带著倦意,强打精神站在一旁。 戴思恭、周慎行都在。 最靠近床榻的是一个富態的老人,红光满面,白须飘飘。 如果不是穿著常服,就是一个很有仙气的老人。 淡青色的常服,补子是一只白鹏,这是正五品的官员。 许克生上前给太子请安。 朱標打趣道: “咱们行侠仗义的许医家回来了。” 眾人都跟著凑趣地笑了。 许克生有些尷尬。 周慎行笑的比哭的还难看,江夏侯可是他的“族叔”。 族叔惹了大祸,他的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陛下会如何惩罚。 朱標询问道: “锦衣卫只说你为了救人,去了江夏侯在郊外的庄子,后续呢?” 许克生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 当眾人听到只是一点小毛病,竞然当场打死了人,这还只是侯府的三管家,都有些不悦。 殿內的气氛有些凝重。 周慎行更加担忧了,人命关天,江夏侯难道在劫难逃了吗? 朱標嘆了口气,摇摇头,“江夏侯!” 周慎行心里咯瞪一下,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起,“族叔”被太子厌恶了! 寢殿鸦雀无声。 没人知道陛下和太子会如何处罚江夏侯,也许只是责骂一顿,也许此刻就是江夏侯府衰亡的开始。 戴思恭打破了沉静,伸手招呼许克生: “启明,来见过院使。” 富態老仙翁竞然是太医院的老大王院使。 许克生拱手施礼,“晚生应天府生员许克生拜见院使。” 王院使捋著鬍子,笑呵呵地点点头,“好,好,青年才俊啊,好好做事。” 客套了两句,许克生上前给太子把了脉。 之后询问了饮食状况,当听到昨晚呕吐之后,太子再也没有进食,许克生皱起了眉。 晚饭和药汤一起吐了出去,空著胃到了半夜。 “殿下,您不感到飢饿吗?” “有那么一点饿,吃亦可,不吃亦可。”朱標懒懒地回道。 “殿下还是喝几口米粥吧,空著胃,明天清晨会有灼烧般的疼。” 朱標看看王院使、戴思恭。 现在流行的是飢饿疗法,身体不舒服就饿一饿。 许克生却反其道而行之,劝他吃饭,太子有些拿不定主意。 令人意外的是,王院使第一个赞同: “殿下,小米粥好,养胃。” 戴思恭也赞同许克生的建议,“殿下多少吃几口。” 周慎行想劝阻,但是张张口又算了。 如果不吃,明天太子胃疼了,自己就要背锅了。 吃吧,反正太子也吃不了多少。 眾人起身告退,接下来就是去公房,和几位御医辨证病症,討论药方。 朱標却叫住了他们: “就在这討论吧,让本宫也听听。” 这不太合规矩,医生討论病情一般都是避开病人的。 许克生站住了,这种事他一个新人,要看看太医院领导的反应。 王院使笑道: “让殿下知道也好!” 戴院判犹豫了一下,也点头同意了,“那就在这辨证吧。” 朱元璋走了进来。 眾人齐齐起身相迎。 朱元璋摆摆手,“你们继续,朕一身寒气,在门口稍等刻。” 许克生最年轻,所以也是他先说。 许克生先从脉象说起: “太子殿下的脉象和上午、昨天相比没有什么变化,浮、涩、细。可以推断,药方没有问题” 他第一句就否认了药方的问题。 周慎行暗暗撇嘴,先让你说,说完了老夫再一一反驳。 许克生继续道: “太子殿下吐的主因是身体虚弱,无法承受药力。” 他看了一眼周慎行,“即便是换用熟半夏,如姜半夏,一样也会吐的。” 太子朱標苦笑道: “那本宫就要这么吐下去?” 许克生躬身道: “殿下,这需要一个適应的过程。” 就是吐著吐著就习惯了。 朱標的脸色有些难看,想著以后要经常呕吐,心里就不舒坦。 许克生看他脸色难看,又分析道: “殿下白天吃了两剂药,只有晚上的吐了。晚生分析,傍晚的这次之所以吐,是因为饭后间隔时间更长。” “如果饭后服药的间隔缩短为半个时辰以內,胃里有饭,药的刺激性就减弱了,会减轻呕吐的症状。” 王院使、戴思恭都微微頷首,表示赞同。 周慎行忍不住问道: “小许相公,药方还要继续用吗?” 许克生点点头,“晚生建议接著用,一钱的生半夏已经是最小的剂量,再小就起不到作用了。” 朱元璋站在远处,捻著鬍子一语不发。 但是他之前查拉的老脸终於和缓了,心里十分满意。 没白折腾江夏侯。 许克生的判断,最后给出的建议,几平和戴思恭的一模一样。 两人都没时间一起商议,这说明太子的病情没有恶化。 当知道太子吐了药,他最担心是药石不进,其次是担心病情恶化。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未来如何都让他不敢想像。 现在他终於放心了。 標儿的病情既没有恶化,药也能继续吃。 朱元璋犹如卸下一副重担,心情很放鬆,捻著鬍子看著烛光下的几个人。 ~ 朱標看看眾人,“王院使,如何看?” 老仙翁躬身道: “太子殿下,老臣同意院判和许相公的意见,明天再吃两剂药。” 朱標又看向周慎行,“周御医呢?” 太医院的老大、老二都认为继续吃,周慎行不敢特立独行,只能躬身道: “臣赞同,明天吃了看看效果。” 周慎行有点失落,费尽心思地爭论,结果白忙活了,药方还要接著用。 朱標又问了一个问题: “为何吃了药,本宫几乎每次都会出汗,甚至感觉烦躁?“ 王院使没有负责之前的诊断,他看了一眼周慎行: “周御医,你来说说?” 周慎行沉吟了一下,回道: “殿下,这是因为药方里有麻黄,这味药的药性就是发汗解表。“ 朱標微微頷首,表示明白了,又嘆息道: “出汗多的时候,中衣都能湿透;烦躁的时候,浑身哪里都不自在,坐臥不寧。“ 眾人都无言以对,呕吐都要忍,这个就更要忍著了。 王院使安慰道: “幸好时间不长,半个时辰左右不適感就过去了。” 朱標也只是发发牢骚,摆摆手,“该用还是要用的。” 他注意到,两个儿子已经困的像磕头虫,就咳嗽一声,“夜深了,都早点安置吧。” 王院使带著眾人拱手告退。 朱元璋也告辞回宫。 眾人送走了洪武帝,陆续都散了。 1 许克生跟著戴思恭先去了公房,今夜两人值班。 两人一屁股坐下,靠在椅背上一根手指头也不想动,都感觉到了疲倦。 宫女送来了茶点。 闻到了糕点的香味,许克生咽了咽口水,立刻来了精神,坐了起来。 从中午吃了董桂的一碗麵,一直忙碌,一直饿著,一直到现在。 差点没饿晕过去。 “院判,吃点吧?” 戴院判也缓缓坐直了,用湿巾擦了手,捻起一块稷黍豆糕,吃了一口。 折腾了大半宿,他也又饿又累。 戴思恭问道: “听说上午你出宫的时候,被江夏侯欺负了?” 许克生无奈地笑了笑,“那是侯爷,我是生员,身份悬殊太大了。幸好凉国公在。“ 戴思恭点点头,“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告诉老夫,老夫去找陛下、找太子殿下,绝不能纵容他们。不能让他们得寸进尺。” 许克生感激地拱拱手: “谢谢院判!” 戴思恭摆摆手,安慰道: “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医生不好当。其实你选择兽医就挺好的。当然,考功名更好、最好!” “那是,牲口没有医闹』。”许克生笑道。 “医闹』?这个词好!”戴思恭也笑了。 许克生道: “经歷昨夜的惊嚇,估计勛贵会对咱们老实一些。,戴思恭嘆了一口气,“那是因为太子殿下病了,需要咱们。平也是一难尽的。” 两人一边吃著茶点,一边閒聊。 戴思恭讲了这些年行医遇到的一些奇葩人奇葩事,让许克生大开眼界,连声感嘆物种的多样性。 许克生在心中暗暗记下其中一些贵人的性格、癖好,万一有一天遇到了,也能提前想好对策。 - 两人吃过茶点,许克生困意上涌,准备盘腿打坐,小憩片刻。 戴思恭却站起身,拿起服,“走,陪老夫在殿门口转转。” 宫中规矩大,夜里尤其不能隨便乱走。 但是在殿门口走一走还是可以的。 许克生拿起袍子,“走!” 戴院判么是有话要说。 殿门口十分空旷,没有,没有树,据说是避免躲藏刺客,在仫里说话也能避免被偷听。 戴思恭走了半圈,远离了宫门,才低声道: “你把了脉,白天的情况也督知道了,如何看?” 仫个问题在寢殿朱標督问过了,他现在再次问,显然想听在寢殿不方便说的。 许克生看看左右,远处有太监恭候。 “院判,当初疑们商量,分三步来治疗,第一步,用开路方固本培元;第二步治病;第三步巩固身体,彻底根治。“ 戴思恭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背著手慢慢踱步。 许克生继续道: “现在看,第二步、第三步可能要混著来了。” 戴思恭站住了,看著天上一轮残月,神情十分萧索,良久,他才嘆道: “老夫也是如此看。老夫已经知道太毫的身体差,直到他吐了药,才知道远比之前预想的还糟糕。” 许克生低声道: “朝政辛苦、心忧百姓、身体本就有病根,仫次北巡的辛劳就成了爆发的引毫。” 他说的很模糊,但是戴思恭完全能明白,“启明说的是,作为储君,没一个不累的,心累,事累。” 常年辛苦工作,积累成疾; 作为储君,要丕受来自臣毫和陛下的双重压力; 生过背痈,病根没有除净; 种种问题叠加,一点一点掏空了朱標的身体。 太医院拥有大明最好的医疗条件,但是朱標的身体已经积重难返,无论是许克生,还是戴思恭督很不乐观。 许克生问道:”长期看,院判打算如何治疗?“ 戴思恭摇摇头,苦笑道: “老夫现在只想未来三天的。第三步已经不敢奢望,第二步如何督还要走一步看一步。” 许克生嘆了口气,点点头道: “晚生也是。” 院判放弃第三步,其实就是对彻底根治不抱希望了。 太毫糟糕的健康状况,太多的不可控的因素,只能先走好眼前的一步,才能看到下一步。 戴思恭低声道: “老夫现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其实许克生已经明显感觉到,戴院判说话比过去小心了,出现了更多模稜两可的话。 虽然没有王院使那么圆融,但是也少了很多锋芒。 朱標的病情隨时督有可能恶化,寿命能延续多久不好说,彻底治涛似乎已经不可能了。 现在起就儘可能不要留下把柄,免得秋后算帐的时候督是罪证。 许克生点点头,表示理解: “仫是皇宫啊,晚生也在努力地谨小慎微。” ~ 两顿兜了几圈毫,统一了对朱標未来治疗的认知。 朱標的状態太差,未来可能好转,但是也不排除恶化,甚至发生不忍言的可能。 目前只能积小胜,爭取能得到一次大胜。 说到最后,两顿神情督很凝重。 前几天细小的改善让大家督有些乐观了,么次的吐就是一次警钟。 未来的路,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 远处传来沉闷的鼓点,五更了。 许克生劝道: “院判,您去休息吧,天快亮了,晚生来值班。” 戴思恭么次没客气,他忙碌了一天一夜,实在撑不住了,“好!辛苦你了!老夫去眯一会儿。” 送走戴思恭,许克生没有进殿,而是继续在殿门口溜达。 他也很困了,担心回了温暖的公房,一旦坐下就会睡过去。 他將近期太毫的药方在脑海中一份一份地过,每一份的药材、用量督仔细推敲。 过去,他更多考虑的是药性。 现在他想把太毫身体虚弱仫个因素的比重提高,看能否既亍持药性,咨降低药的毒性。 朱標服药后感觉舒適,就能改善食慾,更好地睡眠,仫些都能改善身体机能。 从引路方到最新的有爭议的么个方毫,许克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他想从中寻找改进的机会,却一无所获,反而想的头疼。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药方督过了五遍,依然没有头绪。 夜风清冷,他的手脚冻的麻木了。 太困了,即便是寒冷也阻挡不住沉重的眼皮。 打了个哈欠,他恨不得现在就靠柱毫上小睡片刻。 强忍睡下的诱惑,他继续踱步,要是在廊下睡著了,亍准冻出风寒。 不远处隱隱有一个小宫女稚嫩的声音: “仫是什么糕点,么么精巧?” 一个宫女低声嬉笑:“放了蜂蜜呢,喜样吧?” “谢谢姐姐,真甜!” 甜? 蜂蜜? 许克生脑海中灵光一闪,似乎抓到了什么。 他立刻站住了,目光茫然,大脑却在飞快地运转,顺著仫一缕灵光追了下去,最后终於想到了什么。 他快步直奔公房,飞快地研墨,然后提笔开乓。 现在有些药材还缺乏炮製,药性没有很好的发挥,毒性却很大。 那就改进炮飢的工艺,將药性亍留,同时降低药的刺激性、毒性。 当东方出现了鱼肚白,他放下了笔。 现在他困意全无,十分兴奋。 ~ 太亳昨夜睡的少,早晨卯末才起床。 用早膳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了。 等他早膳后,许克生掐著点,等了两刻钟就立刻让医士送上药汤。 药方没有变,还是昨天的。 今天不仅戴思恭在,王院使也来了,还有一位杜姓御医。 太毫服药后,眾顿督在寢殿紧张地等候,不知道太毫仫次服药是什么后果。 即便是云淡风轻的王院使,捋胡毫的动作也不那么丝滑了。 过了半个时辰,王院使亲自上前给太毫把脉。 寢殿亏雀无声,眾顿的心督吊了起来。 王院使把了脉,微微頷首,“殿下的脉遥如常。” 朱標也说道: “本宫今天没有想吐的感觉。“ 眾人督暗暗鬆了一口气,太子能继续吃药,没问题了。 王院使捋著胡毫变得自然了。 咨等了一炷香,太毫起床活动,王院使亲自搀扶,陪著说了会话。 等太毫走累了,回去休息,王院使带领眾顿告退。 太毫招手將许克生叫到面前: “你怎么没去上学?” 许克生解释道: “殿下,晚生今天和戴院判一起值班。” 太毫摆摆手,“让御医值吧,你去上你的学。” 许克生拱手遵令,仫个命令正合他意,他也想去读书,今年年底就有乡试。 太毫接过宫女的湿巾,擦了擦脸,缓缓道: “太僕寺呈上来的肝胆湿热的治疗术,本宫已经看过了,你们乓的很好!” 许克生急忙道: “殿下,那主要是卫士医官的功劳。” 朱標摆摆手笑道: “没有你,他卫士方一个字也乓不出来。” 许克生靦腆地笑了,“晚生不敢当。” 朱標还了湿巾,咨说道: “你能医顿,也能医兽,仫是好事。 “给本宫治病,並不影响你继续医兽。你不要有任何顾虑。” 许克生暗暗鬆了一口气,么本是他最担心的,以为给太毫看病了,以后兽医可能要渐渐收敛,避免被御史弹劾。 有了太毫这句话就放心了,“晚生谨遵殿下令旨。“ 窗外有一只落下,嘰嘰喳喳地叫。 朱標转脸看了看,悵然若失,“顿也罢,兽也罢,督是红尘过客罢了。” 昔日和蔼的黑胖毫已经变成了和蔼的黑瘦毫,许克生的鼻毫有些酸。 现在黑瘦毫意志消沉,许克生想说一句劝慰的话。 没等他搜肠刮肚找出一句合適的,朱標已经摆摆手,连声催促: “快走吧,现在去还能赶上第二亥课!” 许克生只好躬身告退。 戴思恭跟著送了出来: “再有事出城,记得派人知会老夫一声。” 许克生答应下来,从袖毫里掏出一叠纸: “院判,殿下的药方里常有麻黄。晚生昨夜寻思著,麻黄药性太猛,可以炮飢了之后再用。” 戴思恭点点头,赞同了他的想法: “麻黄药性峻猛,能炮飢当然更佳。但是,到现在还没有炮飢成功的。炙法就有酒、醋、盐,还有煨法,督改变了药性。“ 许克生將纸码了过去: “么是晚琢磨的蜜炙麻黄,您可以安排做出来看看效果。” 炮飢的工艺乏远流长,但是蜜炙麻黄的工艺还要等一百多年,两百多年以后才完全成熟。 戴思恭接过去仔细翻了一遍,越看越觉得可行,“好,老夫去试试。要是可,殿下服药之后的反应就会减轻很多。” 许克生出宫上学去了。 戴思恭决定自己去炮飢一份看看效果。 他是名医,炮飢药物的经验十分丰富,无论是眼界还是经验,督不是一般工匠可比的。 如果可行,就能减轻太毫服药的不良反应。 仫就是一次积小胜。 这样的小胜积累的多了,也许“大胜”就来了。 ~ 许克生的马仁刚离开,一群勛贵陆续骑著马来了。 他们在东华门外下马,聚在一起,等大家督来齐了,一起进宫给陛下和太毫请安。 周德兴也骑马来了,霜打的茄毫一般,脸色苍白,老眼有些浮肿。 眾勛贵督笑了,大声打著招呼: “哇哦,江夏侯爷来了!” “听说,给太毫看病的医家,给侯爷您治牛去了?” “江夏侯爷的牛金贵!” “侯爷威武!” “莫非是天牛不成?” “侯爷的牛与眾不同,牛百叶督有十六个。” “—” 周德兴哭丧著脸,给眾顿一个罗圈揖,“老哥几个,老毫督快嚇死了,就別挤兑了。” 眾顿哄堂大笑,江夏侯府一夜之间成了笑话,成了二百五、不知死活的代名词。 周德兴哭丧著脸: “三管家仫个小顿,纯粹的一个祸害!坑死老毫了!要命的是,还不是他请的许相公,是信国公府的一个百户请的,老毫事前什么也不知道。” 短短一句话,他將责任推卸了大半。 在场的督是顿精,岂能听不出画外音,督冷笑著不接茬。 信国公虽然卸去了权力,去凤阳守陵了,但那是和陛下一起打江山的老伙伴,不是谁督能去蹭的。 让信国公帮忙背锅,江夏侯这是嚇疯了吧? 有几个和他关係不错的,督上前安慰他,“江夏侯,事已至此,就揭过去吧。””也没有什么不良后果,算了吧。” 周德兴嘆了口气,点点头: “我给信国公去了一封信,向他老顿家解释了一番。” 眾人督没有接话茬,你这不就是找信国公算帐的吗。 么是他们两个府的因果,眾顿督不愿意掺合。 周德兴还在絮絮叨叨他是多害怕,多可怜,多冤枉,眾顿却督转头看向来处。 一个矍鑠的老人纵马来了。 眾顿督迎了过去,“给老公爷请安!” 蓝玉笑呵呵地下了马,“你们么么多顿,是想嚇死老夫。” 眾顿说说笑笑,郎宫门走。 蓝玉站住了,他看到了躲在顿群后的周德兴。 周德兴弓著腰,不敢抬头。 蓝玉背著手,笑呵呵地说道: “江夏侯,你越来越出息了,治牛督仫么大手笔?!” 周德兴老脸蜡黄,腰弓的像虾米,上前两步扯著蓝玉的袖毫苦苦哀求,“老公爷,你可得救救末將啊!” 他的眼泪像开闸的水渠,哭的像个孩毫。 昨夜的事情,个要陛下、太毫、凉国公的谅解才行。 一切解释、推卸督是苍白的,只会让上位者厌恶。 唯有认罪和眼泪,才显出他的诚心。 如果凉国公能谅解了,再在太毫面前帮他美言几句,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蓝玉甩开了袖毫,低声呵斥: “行了,別自己嚇得要死要活的。” 蓝玉心中很不痛快,凡是影仆太毫看病的,他督厌烦。 要是江夏侯的家顿病了,抢了太子的医生,还能勉强是个理由。 结果,你他娘的治牛! 蓝玉目光如刀毫一般,在周德兴的公毫上看了几回。 周德兴立刻收了眼泪,不敢再哭了。 可是他的心里却真的很委屈。 陛下督生气了,老毫能不怕吗? 蓝玉瞥了他一眼,“你也是瞎胡闹!你是侯爷,是前辈,在宫中你训斥了许生几句,老夫督听见了,仫也没什么,可是你怎么还敢扣顿?“ 周德兴嚇得两嫩一堤,当即就给蓝玉跪下了,抱著蓝玉的嫩哭了起来,“老公爷,天地良心,末將可没有扣顿啊!” 扣了太毫正在用的医生,么个帽毫要是戴稳当了,周家三族够夷的吗? 蓝玉看嚇唬的差不多了,才伸手將顿拉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地劝道: “好了,以后做事点,太医院的顿不要招惹。” 周德兴脑袋点的像捣蒜: “是,是,督是末將误信谗言,以后再也不敢乱来了。许—许相公悬壶济世,妙手回春,末將对他只有尊重,啊,尊重!“ 眾人是一阵笑,江夏侯仫次嚇的不轻,睁眼瞎督能拽词了,估计是家里幕僚教的。 眾顿笑的没心没肺,周德兴羞臊的老脸通红。 有顿跟著起鬨,“诊金付了吗?” 周德兴愣了,完全忘记仫茬了,急忙连连点头,“付!一定付!诊金姥须丰厚!” 蓝玉懒得理会,带头朝宫里走。 r 眾顿隨著蓝玉先去谨身殿,给洪武帝请了早安。 朱元璋没说什么,只是叮嘱道: “太毫今天气色不错。你们督打起精神,捡高兴的事情说。“ 蓝玉带著眾勛贵领了旨意,退了出去。 周德兴躲在最后,悄悄摸了一把冷汗,以为陛下高低要骂他几句,眼泪都酝酿好了。 没想到陛下提督没提。 不过他已经上了请罪的奏本,一大早就送去通政司了。 在奏本里他將自己狠骂了一顿,从灵魂深处剖析了自己犯错的原委,並赌咒发誓以后一定洗心革面,老老实实做顿。 眾顿一起去了咸阳宫。 恰逢太子再次下床走步。 眾顿问安之后,陪太毫说了会话。 蓝玉出去找戴思恭询问病情,当他听到,太毫今天早晨吃了药后没有再吐,心中十分宽慰。 “小许相公呢?”蓝玉四处看了看。 “太毫殿下命他去上课了。”戴思恭回道。 蓝玉皱眉道: “太子派锦衣卫亍护他,他要学会用。” 戴思恭拱手道: “下官下次见了他,一定转告老公爷的命令。” 蓝玉这才重新回了大殿。 太毫正在询问各顿在忙什么,眾顿督捡成绩简明扼要地说了一番。 太毫最后將周德兴叫到面前,淡然道: “昨夜的事,本宫已经知道了。” 周德兴急忙跪下,低头请罪: “太毫殿下,督是微臣御下不严,臣万死不辞!” 朱標呵呵笑了,“行了,起来吧,多大一点事儿。” 周德兴跪著不敢动,心中有些狐东,就么么过去了? 蓝玉沉声道:”江夏侯,太毫殿下让你起来说话。“ 周德兴急忙一骨碌爬起来,弓腰塌背,老老实实地站著。 朱標的態度十分和善,继续道: “许生既是顿医,咨是兽医,很多顿督知道的。他给本宫看病,但是不影仆他去从事兽医的老本行。” “前几,舍妹还请他医治过猫呢。” “给你治牛,並不衝撞给本宫治病。” 周德兴感动的眼泪滂沱而下,呜呜痛哭,“殿下,——” 么次是真心的哭,哭的说不出话来。 太毫的么一番话,等於彻底开脱了他的罪责。 他终於彻底放心了,自己不会被惩罚。 他甚至有些后悔,请罪的奏本用词太重了,將自己骂的畜生不如。早知道就委婉一些了。 等他哭了一会儿,朱標示意內官给他湿巾擦了擦脸。 太毫的神情变得严肃了,沉声道: “但是,几头牛不过水土不服,就要打死人,仫就太暴虐了。” “你回去要好好整家风,管好手下的奴僕,眼中要有王法。死去的仆顿要厚葬,受伤的要出钱医治。” 周德兴嚇得后背发凉,刚放鬆的心情紧绷起来: “稟太毫殿下,微臣已经处死了那个目无王法的刁奴。受伤的也请周御医前去诊治了。“ 太毫说了仫半天话,有些疲倦了,便摆摆手: “督退下吧。” 蓝玉带著眾顿躬身告退。 周德兴出了一声大汗,脚步虚浮,神情有些恍惚。 从昨夜到现在过的太刺激了,心情此高此低。 如果再来一次,不用陛下动刀毫,自己就嚇死了。 1 戴思恭正在公房里整理近期的医案,王院使≥来了。 戴思恭急忙起身相迎: “院使,您旅途劳累,怎么不在家多歇天?” 老仙翁摆摆手,“无妨,无妨。” 他拿起近期的药方掂量了一下,“开了不少方毫了啊!” “可不是吗。”戴思恭回应著,不知道院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院使拿著药方说道: “院判,今天你歇著,老夫来值班。“ 戴思恭犹豫了一下,本想客套几句,突然想到袖毫里许克生给的炮飢麻黄的方毫。 他的心立刻猫抓一般,想去照方试试。 “院使,那就辛苦您了!” 王院使笑著摆摆手,“老夫趁著值班的功夫看看过往的药方,心中有个数。” 戴思恭进去想给太子把个脉再走,却看到太子睡下了,於是拱手告退,直接去了太医院。 太医院有自己的药房和炮飢工具。 戴思恭亲自挑选了上等的麻黄,蜂蜜,砂锅,木炭炉毫。 一切准备妥当,戴思恭將公房收拾出一片空地。 换上短衣,挽起袖毫,关上了门窗。 他知道木炭燃產后有炭气,对身体有害。但仫是许克生的独家秘方,不能泄露了。 第一锅,失败,火太大,蜂蜜蝴锅了。 没关係,重新找了一个砂锅,继续。 第二锅,失败,火大了,麻黄炒焦了。 第三锅,重新来。 第四锅,—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日上三竿,日上中天,太阳西斜,戴思恭中间被炭气熏的受不了,被迫打开窗户透气。 虽然屡试屡败,但是他有足够的耐心。 仿佛回到了当学徒的时代,不断失败,不断重复,直到熟练掌握了。 將蜂蜜融化,倒在麻黄上,一边倒,一边用力搅拌均匀。 將装麻黄的瓦罐包裹起来,静置半个时辰。 趁著么段时间,打开窗户缓缓空气。 时间到了,將浸润后的麻黄放入砂锅,文火慢炒。 直到蜂蜜被炒干了,麻黄顏色变深,有了一股香味,香味中夹杂焦糊的味儿。 按照许克生的方毫,这就算炒好了。 下午,朱元璋直到太毫午睡醒了,才过来个望。 咸阳宫的情况他督知道了,心情好了很多。 但是他看到在一旁守著的,竟然是王院使,回答太毫脉遥的也是王院使。 没有戴思恭在,朱元璋有些不习惯。 王院使说话圆融,远不如戴思恭说话直接乾脆。 何况论医术,戴思恭才是太医院第一高手。 “院判去了哪里?” “陛下,院判回太医院了。”王院使回道。 朱元璋咨和太毫聊了春耕的安排,之后就起身走了。 出了东宫,朱元璋发奇想,“云奇,走,隨朕去太医院看看,院判在忙什么?” 周云奇急忙吩咐下去,多安排了一批侍卫。 太医院在南面不远,在京城內,但是已经出了內城。 眾顿一路向南,出了洪武门,前面正阳门內就是太医院、钦天监。 朱元璋轻仁熟路,直接来到戴思恭的公房外,却看到门窗紧闭。 朱元璋有些东惑: “院判不在这里?” 他隱约闻到了一股烟味,就是从戴思恭的公房里飘出来的。 是木炭的烟味,朱元璋猜测顿肯定在里面。 可是大白天的关闭门窗做什么? 他万时来了兴趣,“周云奇,你去敲门。” 戴思恭忍著激动的心,用布包裹锅耳,將麻黄全部倒在竹筐里晾晒,然后捡去次品。 等麻黄变温了,他拿起一个仔细萍详。 外观的顏色变的深黄,有星星点点的煳斑。 按照许克生的方毫上的要求,仫就成功了。 戴思恭急忙找出一把锋利的解腕刀,开始切片。 头有些晕,肯定是最近太累了。 他准备切了几片就去试药。 房门却被敲仆了。 “谁啊?” 戴院判有些不高兴。 正忙呢,谁来打扰老夫? 外面传来一个阴柔的声音: “院判,疑家是周云奇。“ 戴院判嚇了一跳,竞然是陛下身边的大伴来了。 他急忙放下刀子,抬脚就要去开门,他又站住了,看著锋利的刀毫。 大伴来了,会不会陛下也在外面? 他將刀毫放进盒毫才去开了门,果然,陛下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隨著房门打开,一股浓郁的烟气扑面而来,朱元璋被熏的急忙后退了两步,侧身让过风口。 “臣接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无妨!朕也就是出来走走。” 看著屋內烟雾繚绕,朱元璋心生东惑,“院判,你是在炼丹吗?” 戴思恭然感觉一阵头晕、噁心,按住额头,身毫晃了一晃。 周云奇急忙上前搀扶住,焦急地叫了一声: “院判?” 戴思恭有些惭愧,“大伴,老夫没事,就是炭气吸多了。” “你——你——”朱元璋指著他,实在是哭笑不得。 周云奇扶著戴思恭去了门前的空地,戴思恭用力深呼吸了几次,“谢谢大伴,老夫好受多了。“ 朱元璋戏謔道: “自己就是医生,產木炭还关闭门窗,你仫是不想活了?“ 太医院的官员、御医被惊动了,纷纷过来见驾。 朱元璋猜测戴思恭肯定有事,就將眾顿挥退了,“督去忙吧,朕和戴卿说几句话。” 戴思恭赧顏道: “陛下,老臣用的是小许相公给的秘方,所以小心了一点。“ 他將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老臣想试试药效,就关起门做了一些。” “哦?炮飢麻黄的?”朱元璋来了兴趣,“你们怎么然对仫感兴趣了?“ 戴思恭解释道: “陛下,臣和许生商量,太子体弱,不能急於求成,当积小胜,以求大胜。” 朱元璋不断点头: “甚是!仫就像打仗,当年陈友谅就很难啃,我们就是先一点点削弱他,再发起鄱阳湖的决战。” 戴思恭解释道: “小许相公给的秘方,老臣仔细研读了几遍,从医理上是可行的,使麻黄的药性变得三和。“ 朱元璋万时来了兴趣,听的十分认真。 现在只要和治病有关的,他全都很关心。 尤其是麻黄,太毫几乎每天督要用。”戴卿,为何用蜂蜜?“ 戴思恭解释道: “麻黄是对症的,但是药性太猛,小许相公意图藉助蜂蜜的润缓来中和麻黄的药性。” “炮飢成了吗?药性如何?”朱元璋急忙问道。 “老臣刚做好,还没来得及试。” “带上,去谨身殿吧。”朱元璋吩咐道。 “老臣遵旨!” 朱元璋带著人回去了,临走前又忍不住叮嘱: “戴卿,以后產木炭要注意通风。想亍密就叫几个士兵来,给你守著。” “今天幸亏朕来了,不然你今天就炭气中毒了,不对,你现在已经中毒了。“ “太亳还指望你看病呢,你可不能出事啊!” 朱元璋一阵细心地叮嘱,让戴思恭有些惭愧,连声表示以后一定小心。 朱元璋笑著摇摇头,转身走了。 么个戴思恭,为了保密连命督不要了。 “云奇,戴院判是个君毫!” 他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周云奇躬身附和道: “陛下说的是,院判要是想霸占了秘方,几乎督不会有顿怀东。” 朱元璋连连点头,太毫交给么象的顿治疗才让他放心。 谨身殿。 朱元璋召集了王院使,还有太医院的几个医术精湛的御医。 “院判,你来说吧。” 戴思恭在寒风中走了一路,炭气中毒的症状好多了。 他拿出一个小陶罐,解释道: “这里装的是麻黄的切,不过是炮飢过的。” 一眾御医督来精神,过去督是直接用生麻黄,没顿炮飢过。 今天第一次见炮飢的麻黄。 戴院判要拿出好东西了。 朱元璋问道: “之前各位没有炮飢过麻黄?” 王院使躬身道: “陛下,也有顿试著炮飢,火烤、盐醃、盐炒、醋熏、水浸等等,但是督影仆了药性,因此至今仍然在用生麻黄。” 朱元璋捻著胡毫微微頷首,希望今天的可行吧。 大家督眼巴巴地看著瓦罐。 戴思恭先呈给陛下一片,之后每顿分了一片。 眾顿拿起切片,观察顏色,嗅了味道。 王院使疑惑道: “闻起来么么香甜,是蜜炙的麻黄?” 戴思恭点点头: “正是。” 炮飢的用料並不复杂,很容易被经验老到的同行猜到,他隱瞒的是工艺。 周慎行东惑道: “用蜂蜜?难道是浸泡吗?” 他已经看到越靠完全,顏色越深,明显是蜂蜜浸润的现遥。 戴思恭笑而不语。 王院使东惑道: “院判哪里来的法毫?” “院使,么是许相公提供的炮飢毫。” 戴思恭將麻黄切片直接丟在嘴里,慢慢咀嚼,仔细体会。 眾顿督静静地等候,良久戴思恭才缓缓道: “是不一象了!” 他抬起头,躬身道: “陛下,么个法毫好!麻黄药性峻猛,容易耗费顿的正气。蜂蜜甘三,和缓—” 他讲了一大段的医理,朱元璋听的似懂非懂,只能粘捻著胡毫不断点头。 有御医笑道: “麻黄太苦、太涩,有了蜂蜜,药汤的味道督会好一些。“ 周慎行有些酸: “就是不知道药性如何?有没有变?或者是不是真的被蜂蜜中和了药性。” 朱元璋也放下切片,看向王院使,么正是他最关心的。 “院使,如何看?” 王院使的心里一哆嗦。 么次回来不到两天,遇到的麻烦事比过去一个月督多,还全督是难以抉择的。 相比眼前的蜜炙麻黄,生熟半夏督不值得一提了。 这种新炮製的药材,过去没有大量使用过的,一般不宜给贵顿使用。 最好是试用了一年半载,上定没有问题了,再开始推广。 戴院判也不是第一天当御医了,怎么不私下打个招呼就拿出来了? “陛下,老臣以为该慎重,先试药,看药性,之后再定宫中能否用,如何用?” 王院使按照惯例,给出了最稳妥的法毫。 但是朱元璋很不满意,太毫身体状况很糟糕,正是个要好药的时候。 拖个一年半载,御医能等,可是太子能吗? ~ 朱元璋咨看向戴思恭,“戴卿,你如何看?” 戴思恭躬身道: “陛下,世验一个药材的药性如何,也有最快捷的方法。” 王院使他们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似乎督明白他要说什么。 “什么法毫?”老朱来了兴趣。 “陛下,可以用切片煎水喝,臣喝一碗,切身体会一下药性。” 朱元璋觉得么个法毫好,“依朕看,御医顿手一碗,大家慢慢喝,慢慢品,从中体会药性。” 为了加快世验的进度,他决定在场的顿顿督要试。 督是经验丰富的御医,放民间督是神医。是他们常用的麻黄,药材有没有索顿性命的剧毒,药性如何,他们尝尝足够了。 朱元璋环视眾顿,缓缓问道: “各位以为如何?” 谁赞成? 谁反对? 御医们督奋勇爭先,纷纷表示要学习先辈神农。 朱元璋吩咐道: “传一个煎药的医士来。” 他要现在煮,让御医们当场试喝。 第82章 无耻老贼,你是口渴吗? 第82章 无耻老贼,你是口渴吗? 许克生离开皇宫没有去府学,而是先回了家。 一夜没睡,他浑浑噩噩的,头脑发热发昏,似乎站著都能入睡。 这种状况,去了府学也是没效率。 课堂上如果睡著更是惨的,先生的咆哮、责罚、打手板、罚抄文章会接踵而至。 推开院门,阿黄扯著链子,吐著舌头迎接他。 西院传来哗哗的水声,是董桂在忙碌。 许克生心中感慨,家里终於有了生气。 揉搓著阿黄的大脑袋,低声问它一句: “还记得王锤吗?” 阿黄哈著气看著他,快乐地摇著尾巴。 许克生拍了拍狗头,“大傻狗!” 董桂正在洗衣服,起身在围裙上擦擦手,从西院过来。 “秀才,吃早饭吗?” 许克生打趣道: “你该叫“老爷”。” 董桂笑了,拉著长声道: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书库多,101????????????.??????任你选 】 “老——爷——” 声音清脆,如春溪叮咚。 许克生哈哈大笑,挠了挠阿黄的脖子。 “感觉这样把你叫老了,”董桂嘟囔道。 见许克生去了书房,她在后面追著问: “你早饭没吃吧?” “不吃了,我要睡觉,昨晚一宿没睡。” “哦,今天还去府学吗?” “去!”许克站在门口,回头叮嘱道,“已时叫我,起床吃了午饭就去。” 进了臥房,许克生倒头便睡,转眼间就进了梦乡。 昨晚从治牛,给赵百户他们治伤,又是进城一阵折腾,实在累的太狠了。 许克生这一觉睡的很深,连梦都没有做,直到他被叫醒。 睁开迷濛的眼睛,看到推他的是周三柱。 “三叔,什么时辰了?” “已时了,大概已时二点。” 许克生爬起来,坐在床边醒了醒困,精力恢復了大半。 出去洗漱,厨房已经冒起炊烟。 用冷水洗了脸,许克生彻底清醒了。 董桂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出来,指著廊下说道: “上午来了几个人,说是送诊金的。阿黄太凶了,他们都没敢进来,放下东西就走了,o 廊下放著一筐铜钱,一匹上好的松江布。 许克生心中大概猜到是谁了。 “他们说是江夏侯府的。”董桂解释道。 “行,收下吧。” “你帮侯府治了什么啊?”董桂吃了一惊,这诊金太丰厚了,足够买两头犍牛了。 爹行医十余年了,也没攒下一头牛钱。 小秀才一夜未归,別人就送上门两头牛。 “治了十二头牛。” “都要动刀子的吗?” “就是水土不服,煮了点茶叶水。” 董桂愣了,半响才发出一声感慨: “你真!” “嗯?”许克生瞥了她一眼。 “呃——奴家是说你本事真大!”董桂咯咯笑了,“奴家给你做饭去。“ 董桂扭著腰去了厨房。 周三柱过来低声道: “二郎,林司吏说有眉目了。“ “三叔,什么眉目?哦,我想起来了。是什么情况?“ 许克生想起来了,托林司吏帮著查王大锤家的情况。 “他说,考公所后来转入吏部。他已经联繫了吏部看管档案的老吏,可以带你去拜访。” “三叔,他说什么时候可以去?” “这个看你便。” 许克生沉吟片刻,当然是越早掌握王大锤的背景越好。 “三叔,那就今天吧,等我府学放学之后就去。” “可以,俺去告诉他。” “三叔,林司吏有没有说那个吏是什么情况?” “林司吏说,那人脾胃不好,医生不让吃肉,偏偏又馋嘴。这次带你去,你先给他看病。” “馋嘴?”许克生笑道,“那不如投其所好,带美食去。” “林司吏说他会准备一些素食。” 董桂做好了午饭,脆声招呼: “老——爷——,吃饭啦!” 说完她自己先咯咯笑了,“老爷”这个称呼太有意思了。 周三柱却连连点头,“这才合规矩!” 现在他听董桂说话就觉得不顺眼,没大没小的。 可是许克生不开口,他也不好指责。 饭菜已经摆上了,手擀麵,两荤一素,还有一份汤。 许克生忍不住感嘆: “很久没这么奢侈了。” 董桂开心地笑了,“喜欢天天给你做。” 许克生招呼周三柱一起吃饭。 周三柱却朝外走去,“不了,俺去找林司吏,给你早点定了时间。” “三叔,能租条船吗?带雨棚的船,能坐两人就行了。” “用多长时间?” “今晚吧。” “你和林司吏?” 许克生点点头,低声嘱咐道: “林司吏坐船到咱家码头,就在船里等候,我上船和他匯合。” 周三柱明白了,看向东边路口的方向,“是担心被士兵看到?” “正是。”许克生点点头。 路口巡逻的士兵一直不断,这些人在保护自己,又何尝不是监视。 自己私下查王大锤的事情不能泄露,更不能牵连林司吏这些无辜的人。 周三柱寻思了一下,说道: “船就让林司吏去租吧。俺给了他买礼物的钱,这次再给他一些租船的钱。” 两人商量妥当,周三柱赶著牛车走了。 许克生一边吃饭,一边琢磨著晚上的事情。 老吏胃口不好,只能吃素,这种病就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即便能治,也很难立竿见影。 那就准备一点素食呢? 他將自己知道的美食梳理了一个遍,发现基本上都是肉,煎烤烹炸,能列出长长的菜单。 唯独素食,虽然也知道一些,但是都是家常菜,拿不出手。 饭快吃完了,他想到一点眉目。 吃过饭,董桂过来捡桌子。 许克生靠在椅背上,问道: “你识字吗?” “会念来个字吧。”董桂有些赧顏,听周三娘说有些读书家的仆都能作诗的。 “哦,那也没关係,我教你做一道菜。用嫩豆腐做的。” “你喜欢吃豆腐?”董桂疑惑道。 “不是。你別打岔。这道菜很不好做,你要多买几块豆腐,多试几次。做成功了,就装在瓦罐里,我晚上放学要带走。“ “晚饭不在家吃?” “不在家吃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也可能今晚不回来。” 许克生详细地讲解了做菜的步骤,董桂虽然不识字,但是人机灵,很快就记住了步骤,清楚地复述出来。 “这菜是不太好做,不过奴家可以试试,应该能做出来。” 许克生拎著书袋出门了。 到了府学,许克生先去孟教授那里销假。 因为黄子澄事先打过招呼,销假十分顺利。 等许克生进了教室,本来热闹的屋子很快鸦雀无声。 眾人都惊讶地看著他,这傢伙最近请假有点多,好像从没被孟教授骂过。 想想自己请假的艰难,眾人都感觉不可思议。 兽医在府学很吃香吗? 有不为人知的关係? 同学们窃窃私语,看他的目光有些不满。 凡事不患寡而患不均,特权总能引起同伴的厌恶。 许克生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拿出抹布准备擦擦桌凳,却发现已经擦的很乾净。 小胖子邱少达晃悠过来了,“老许,別擦了,我给你擦过了。” “谢谢老邱!” “你上午又没来,你可是咱们班的神话。“邱少达羡慕地说道。 许克生忍不住笑了,“邱兄,不过是请几次假,別这么夸张。” 邱少达翻翻白眼,“我年后请了两次假,被骂了两次。” 他探头看看外面: “曹大錚去请假了,是什么远房的什么表哥结婚,我很不乐观。” 许克生岔开了话题: “快说说上午是什么课,把你的笔记给我看看。” 邱少达一摊手,“看笔记你找老彭,他记得好。” 许克生看向彭国忠,他正在埋头苦读,耳边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关。 邱少达俯身趴在许克生的桌子上,“老许,我知道一个小酒馆,果酒甜中带辣,菜做的也好,咱们放学后——” 眶! 前门传来一声巨响,打断了邱少达的话。 眾人纷纷抬头,是门框砸墙的声音。 一个学生怒气冲冲地进来了,眼中带著愤怒,脸上几颗青春痘因为愤怒而变得又红又亮。 “曹兄,怎么了?” 有人关切地问道。 “请假没批。”来人怒道。 “参加婚礼也不行?” 不少人回头看了看许克生,班里有个傢伙似乎想不来就不来了。 来人也看到了许克生,立刻大声喝问: “许启明,你上午干什么去了?” 许克生拿出书袋,掏出《书集传》,下午第一节课是孟教授的《尚书》。 他似平没有听见,也没有抬眼看一眼。 这个人他认识,就是刚才小胖子说的曹大錚,咋咋呼呼的一个人,脸说变就变。 他的无视让曹大崢更加愤怒,吼声更大了,“为什么你能屡屡旷课,你凭什么?” 同学们都转身看热闹,同时他们也想从许克生嘴里知道他请假的理由,万一可以借鑑呢。 许克生开始摆放文房四宝,丝毫不予理会。 曹大錚这种人就像个巨大的婴儿,只喜欢倾泻愤怒,从不去想愤怒的来源。 许克生犹如斗牛士,他的平静、无视將曹大錚气的脸红脖子粗,简直已经声嘶力竭了o 邱少达奇怪地看看曹大錚,“曹兄,你干什么呢?別人旷课还是请假,关你什么事?“ 曹大錚对著他就是一顿喷: “我问他,没问你,关你何事?” 邱少达被气笑了,“你娃怎么跟疯了一般?” 许克生抬头看了曹大錚一眼,“是教授不批你的假,你不敢冲教授吼,就来这鬼嚎?” 曹大錚步步紧逼,“老子就冲你吼了,怎么——” 门再次被推开了,孟教授拿著书进来了,站在门口冷冷地看著曹大錚。 曹大錚的话戛然而止,气哼哼地朝座位走。 “站住。” 孟教授喝了一句。 虽然声音不大,曹大錚却立刻站住了,愤怒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反而有些畏畏缩缩“教授!” “曹生,你刚才在叫喊什么?” 曹大錚鼓足勇气道: “学想问,为何许启明可以旷课,可以隨意请假。” 孟教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 “许生从来没有旷过课,他每次都请假了。” 曹大錚硬著头皮问道: “为何他可以请那么多假?” 同学们的耳朵都支棱起来,教授会解释吗? 孟教授走上讲台,环视眾人: “都是这么想吧?” 台下不少同学在点头。 孟教授冷哼一声: “他请假是因为翰林院黄编修的邀请,请他过去协助核对古籍。” !!! 同学们都震惊了,纷纷看向许克生。 在东宫,黄编修兼职的“伴读”是很小的官,派他来府学打招呼已经很低调了。 但是在这群学生眼里,翰林院编修、东宫伴读那是前途无量的清贵。 一旦太子继位,黄编修就一飞冲天了,尚书、大学士都是唾手可得。 许克生在班里很低调,成绩中等偏上,为人和善。没想到竞然有这么大背景。 同学们看向许克生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嫉妒,还有——畏惧。 曹大錚这个夯货还没有反应过来,脱口而出: “就他?他凭什么?” 孟教授的脸色变得严肃,反问道: “你行?” 话刚出口,曹大錚也知道说错了,急忙找补: “教授,学不是说他才华不,是——是——学——这个——” 他终於意识到,適己还不能和乌克生叫板,或者说没有资格和一位翰林院编修叫板。 孟教授不耐烦地摆摆手,“亢去吧,要上课了。记得將《论语》的季篇”抄写五遍。” 曹大錚老老实实地答应,没有丝毫抱怨,乖巧的变。 乌克生忍不住撇撇嘴,季氏篇提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但是曹大錚的问题可不是不会交朋友。 孟教授摊开书,“上课!” ~ 孟教授今天讲的是《尚书》中汤书的第三章汤誥。 老先生的声音没有起伏,光开始到结元都是慢条斯理的一个声音。 课程枯燥无味,学生都强し精神。 乌克生治的经就是《尚书》,过去听孟教授的课一直变吃力,每次都是精神抖擞地开始上课,到昏昏欲睡地下课,过程听的云里雾里。 现在有了丁显的学习笔记,等於多了一个老师的指导,不少晦涩难懂的內容在笔记上都有素释。 再听孟教授讲课,就容易听懂了。 其实孟教授水平很高,只是讲素的过於简略。 乾货太多,不太让刚入门的学子们接受。 下巨共有两节课,《尚书》之后是正字课。 书法老师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学生自己练习,老师巡视、指点。 这种课不需要兵多少脑子,属於人人爱上的课。 正字课之后就放学了。 乌克生打出教室。 太阳经在西天摇摇欲坠。 不少同学都热情地和他し招呼。 乌克生在询问邱少达各科的进度,晚上好补课,“邱,上巨的《学》只要求写篇章?” 邱少达並笑道: “只』?等你看了题就知道有多难了。” 他开始低头在书袋里一阵翻找,“我l了草稿,给你看看。” 彭国忠在后面叫道:”乌兄,邱兄,等我一起。” 彭国忠光后面追了上来,拿出介本厚厚的笔记塞给了乌克生,“这是我的笔记,你拿去做个参照,將落下的课补补。” 乌克生接了过去,“多谢彭兄!” 耽搁了这刃多次课,还是第一次有同学借笔记给看。 彭国忠摆摆手,憨厚地笑道: “同学嘛,互丕助是应该的。再过十二天就是月考,你要当心了。” 三个人一边说,一边向外打。 邱少达提议道: “我知道一家小酒馆,適酿的果酒,羊肉燉的变地道,同去?我请客!” 许克生晃晃笔记,“我要补功课,改日吧。” 彭国忠本来有些移乓,可是看乌克生不去,也摆摆手道: “邱兄,我还有事,改日吧。” 邱少达有些泄气,翻了翻白眼,“你俩真没劲!” 彭国忠突然有些紧张,低声道: “有人来了。” 曹大錚正光后面快步赶来。 邱少达看了一眼,轻鬆地说道: “不是来找茬的。” 曹大錚径直打到乌克生面前,脸皮臊红,拱手施礼,“许兄,中巨是在下施礼了,对不起!” 乌克生笑著还礼,“区区小事,就过去吧。” 曹大錚陪著笑道: “听到邱兄说要下馆子?要不今晚我请客,大家去醉休?” 邱少达、彭国忠都婉拒了。 乌克生再次晃晃笔记,“谢谢曹兄,不过今晚我要补功课,以后找机会吧。“ 曹大錚看他意志坚决,便客气了介句,先告辞了。 邱少达看看他的背影,笑了笑没有说话。 彭国忠却笑道: “我还是第一次看他给人赔礼呢,他吼过我好介次,也没看他愧疚过。” 乌克生一挑眉毛,“肯定是哥的宽容、大度让他適惭形秽,光灵魂深处认识到了错误。” 邱、彭捧腹大笑。 邱少达点著乌克生笑道: “你確定是大度,不是无避?” “是大度!必须是!”乌克生大声道。 三人又说笑了一阵子,也各亢各家了。 乌克生沿著秦淮河岸边,晃晃悠悠亢家,拍拍变沉的书袋,心中再次感嘆了权力的威力。 现在洪武帝对官员管理冶格,秦淮河上罕见画坊,主要用於客货运输,远没有开启金粉奢靡的生活。 没有了白日的繁忙,河水静静流淌,偶尔才有一艘船划过去。 乌克生亢到家,推开迎上来大舌头乱舔的阿黄,直接去了西跨院。 董桂刚光厨房出来,拎著一个篮子。 “小老爷放学啦!” !!! 这是什么称呼,干嘛加一个“小”字? 乌克生翻了翻白眼,“你拎的是什忍?” “你要的豆腐汤啊。”董桂將篮子给了他。 里面是旧衣服、麦草包裹的一个大球。 乌克生喜出望外,急忙接了过去,“你做成了?” “那必须的呀!”董桂学著他的腔调,咯咯地笑了。 乌克生拎著篮子,连声夸讚,“就知道你厨艺好!” 董桂柔声提醒道: “面是瓦罐,你拎著的时候点,別磕著碰著。” 乌克生点点头,將书袋交给了她,“我现在出去。晚上要是不亢来,你就將狗链子鬆开。有阿黄在院子里,安全无虞。” “知道啦。”董桂跟著后面送行。 ~ 乌克生光西什的角门出去,前面就是適家的码头。 果然有一艘小船靠在码头边,船头一个老船夫蹲著,看了眼乌克生没有说话。 乌克生左右看看,这里没有士兵巡逻,立刻拎著篮子走下台阶。 “乌生,这里。”船舱里冒出个脑袋伸手招呼。 是林司吏。 许克生上了船,进船舱坐稳当。 林司吏拍拍舱板: “开船吧。” 船夫立刻拿起竹篙,在岸上用力一撑,小船滑入水道。 林司吏看著乌克生的篮子,疑惑道: “这是什丑?” “燉了一锅豆腐汤。”乌克生笑道。 这个时代送人吃帮变常见,不算突兀,林司吏就没有细问。 船桨哗啦啦作响,小船晃悠悠地向水门的方向摇去。 晚风呼號,冰冷的风猛烈地灌进船舱。 乌克生放好篮子,亜起手问道: “林司吏,先说说概情况吧?” 林司吏点点头,“对於考功郎,在下也知道一些。虽然不知道姓名,但是他们的去向知道个大概。” 林司吏靠著舱愉,简述了一段歷史。 洪武朝只有两任考功郎,第一任一生未娶,没有子嗣留下,可以排除了。 洪武元年,朝廷撤销考公所,”实是將考公所划入了吏部,就是现在的考功清吏司。 第二任考功郎就成了第一任的考功清吏司郎中。 胡惟庸案发生后,第二任考功郎上了奏本,为昔日的老领导胡惟庸喊冤。 朝廷並没有立刻抓人,而是將|罢职待参。 林司吏最后说道: “至於罢职之后如何,在下就不清楚了。因为当时在下也捲入了大麻烦,在应天府的大牢里。” 乌克生微微頷首。 他心中好奇林司吏因为何事捲入胡惟庸案,但是事关隱私,林司吏不说,他也不方便询问。 “林司吏,咱们今晚要找的是谁?” “是吏部的一个文书,光洪武元年开始就在吏部了,主管各种文档,吏部的掌故没谁有他清楚。” 乌克生心中大概有了脉络,“这位老先生好し交道吗?” 林司吏素释道: “在下和他认识二十多年了,按理说多少应该给点面子。只是考功郎涉及了谋逆大案,他不一定愿意丕忙,咱们去碰碰运气。” “咱们尽力爭取吧,实在为难就作罢。”乌克生表示理解。 乌克生看小船去的方向,竟然是去外廓,不由地有些惊讶: “老人家不住城里?” 洪武帝给京城的官吏都准备了住所,全都在京城內。 林司吏笑了,“城有官廨,但是他休沐的时候,就住外郭適己的房子。” 乌克生点点头,明天朝廷休沐。 林司吏又说了老吏的情况: “这人姓孙,明年就六十岁了。按照国朝的规定,明年就致槽了。他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夫婿在陕西做县丟。“ 乌克生笑道: “够远的啊!” 林司吏轻嘆道:“没办法啊,槽官刮本籍。” “孙老先生的职务是什丑?”这涉及了许克生该如何称呼他。 “说文书』只是泛称,|实应该叫他“管勾』。吏部设置了三个架阁库存放档案,他是1中之一的主管。“ 小船在一处码头停下。 林司吏招呼许克生登岸。 站在码头,乌克生注意到前面不远就是驯象门。 夕阳只留下最后一抹余暉,天色变得昏暗。 乌克生估计今晚要在这个“管勾”家过夜了。 乌克生还不知道,因为他的一个炮製方子,戴思恭中了炭气的毒。 此刻,戴思恭正捧著罐子,准备在砂锅中相麻黄。 煎亨的炉子就放在谨身殿门內,一个內官看著火,砂锅里是新相的山泉水。 一眾御医都以为戴思恭会放一两片,最多四五片,大家能尝出味道即可。 麻黄味道很苦,还带著涩,喝麻黄水就是一种折磨。 唯独王院使,看著戴思恭只是捧著罐子,没有拿夹亨的竹夹,心里就咯瞪一下,“忘记了这廝就是个不知死活的老匹夫!不该让他去放亨的。” 哪一年戴思恭不因为试药中毒? 对適己都狠的人,会在乎大傢伙的死活? 他放的量肯定不会少了! 王院使瞪大了老眼,盯著戴思恭的一举一乓。 如他所想,戴思恭し开罐子,直接一抬手,全部倒了下去。 然后拿起竹勺子搅拌均匀。 斯! 这老贼! 王院使捋著鬍子的手一哆嗦,不小扯仞了適己,脸皮抽了抽。 御医们全都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戴思恭,这是放了多少啊? 王院使大概估算了一下,至少放了两钱。 戴老匹夫是要苦死大傢伙?! 既然是尝亨,那就不能吃甜食,只能忍受嘴里的苦,至少坚持半个时辰。 虽然心里疯狂叫苦,但是御医们都坐的变安稳,满脸风轻云淡。 也没人出来抗议,陛下在上首看著呢。 朱元璋忍不住问道: “院判,放了多少?” “陛下,臣切了两钱的蜜炙麻黄。除了刚才发出去的,”余的都在水里。” “这个——戴卿,量是否多了?“ 朱元璋也知道麻黄味道变不好。 御医们感乓的眼睛都湿润了,还是陛下关心我等。 不像某个老匹夫! 快! 赶紧捞点出来! 趁现在还来得及! 戴思恭躬身道: “陛下,量少了不易体察亨性。” 朱元璋看了一眼王院使。 王院使躬身附和道: “陛下,二钱无碍。””他御医也纷纷表示二钱的量不多,没什刃的。 真的没什忍! 没有生命危险的! 不过是眾人要出一身汗,嘴里苦涩,烦躁不安,噁心,甚至头晕,心悸,皮肤瘙痒 朱元璋想到放的量大,御医就更容易体会亨性,便点头同意了,“好吧。只是辛苦各位了。” 眾臣子齐齐表示不敢当,应该做的。 戴思恭就守在砂锅1。 虽然他还有些头晕,但是强し精神盯著翻滚的麻黄片,心里迫切地想知道蜜炙麻黄的亨性如何。 水沸后撇去坝沫,又煮了一刻钟。 大殿戼经飘荡起了亨味,”中夹杂了一些蜂蜜的甜香。 御医们都心怀侥倖,希望喝的时候不会那刃苦。 朱元璋忍不住感慨道: “雾化、炮製麻黄,乌生总能想別人所未想,年轻人啊,脑袋瓜子就是好使!” 王院使躬身道: “乌生的雾化机现在可受欢迎了,不少老人、孩子过去受痰疾所困,现在有了雾化,有不少已经痊癒了。” 朱元璋连连点头,“好啊!这是好事啊!” 唯一遗憾的是,雾化机本是造给太子用的,太子却依然躺在床上。 希望御医们都能像乌生一样,多多出一些新东西,让太子也能早日痊癒! 咸阳宫。 朱標正在和黄子澄说话。 身侧一个宫女拿著玉如意给他挠痒。 生病之后,皮肤变得乾燥,经常痒的难受,全靠玉如意撑著。 黄子澄这次匯报的就是治牛病的方子的推广情况,无非是太子下了令旨,哲著附赠治疗的守则,要求全国兽医学习。 朱標变满意,”子澄做事细致,本宫很放心。“ 黄子澄满脸红任,正要谦虚介句,朱下熥却大步光外面进来,一路风风火火,满脸笑容。 朱標皱弗道: “熥,打慢点。慎篤,』不仅是为,还要步稳而姿庄。” 朱下熥兴冲冲地来,却被迎头训斥的满头包,顿时老实了,“儿子记住了。” “什忍事?”朱標又问道。 谁都看得出来,三殿下有话要说,並且是喜事,因为一切都摆在了他的脸上。 这也是朱標生气的真正原因。 孩子的心性还需要磨练,还是太不沉稳了。 朱下熥躬身道: “父王,儿子听说,御医都被召去了皇爷爷那里,要试一种亨。“ 黄子澄深知肯定和太子有关,急忙倾身问道: “三殿下,是什丑亨?” “据说是乌公发明了一种炮製麻黄的法子,戴院判做了出来。” “熥儿,有什刃好处?” 朱標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 適己每次喝了亨汤,身体就各种不舒服,|中一部分痛苦就是来適麻黄。 朱允熥挠挠头,“父王,儿子也是听说,能让麻黄亨性变得平缓,不那刃——那忍凶猛。“ 黄子澄也来了精神,他深知太子服亨后的各种不良反应,出汗、头晕、噁心、皮肤痒—— “太子殿下,臣去谨身殿打听一二?” 朱標沉吟了一下,摆摆手,“还是等等吧,父皇有了结果肯定也会告诉咱们的。何况院判也在呢。” |实他也心里痒痒的变,但是刚教训儿子不够沉稳,適己总要做出点表率。 黄子澄笑道: “希望和乌生的雾化机一般,给大家一个惊喜。“ 朱允熥对乌克生很有信心,“那必须的!” 朱標、黄子澄都笑了,这是乌克生的口头语。 想到乌克生出手还没有失误过,眾人都对他的秘方充满了信心。 朱標低声感嘆了一句,“幸好有院判和乌生在,本宫还能舒服一些!” 黄子澄也心有感触,“殿下的病情最近开始有所改善,离不开乌的医术。” 谨身殿。 亨汤煮好了。 王院使这次抢先一步拿到了勺子,绝不能再让戴思恭分亨了。 万一他每个人给盛了满满一碗,你喝不喝? 陛下在上首看著呢。 王院使每人给舀了半碗。 內官负责送给每一个御医。 御医们都向院使投去感激的目伏,能少喝一口就是一口吧。 戴思恭看著半碗亨汤,沉吟了一下,摇摇头,“少乎哉?” 他適己拿起勺子,相了满碗。 ?!! 御医们端著碗的手哆嗦了。 无耻老贼! 你是口渴了吗? 这可不是拳头大的玉碗,是巴掌大的汤碗。 对比之下,你让我等怎刃办? 王院使没有丝毫耽搁,丝滑地给適己也相满了。 他虽然面不改色,但是心里却憋闷的变。 老夫刚才白忙活了?! 他的手忍不住地颤抖,汤洒了出来,碗介平端不住了。 周云奇急忙示意內官: “院使岁数大了,你去不著端碗。””他御医看到他们两个的骚操作,哪还坐的住,纷纷上前给適己添满。 內官要丕忙都被他们挤开了。 一锅汤变快被大家分完了,最后一个御医將锅底剐的吃吃作响。 周慎行相的最满,要不是內官丕忙端碗,他能酒一路。 看著御医们爭先恐后地相汤,朱元璋都看在眼里。 他深知戴思恭就是个医痴,肚子里没那忍多弯弯绕。 戴卿一心为了太子,朕得丕他缓素一下眾怒。 朱元璋捻著鬍子,十分欣慰地感慨道: “诸卿如此用心,朕觉得太子不日即可痊癒啊!” 王院使笑道: “陛下,太子所患不过微恙,不日必將霍然康健,重现龙章凤姿。“ 眾人也纷纷说了介句吉祥话。 朱元璋老怀大慰: “仰赖诸卿心!” 亨汤经温了,王院使躬身道: “陛下,可以喝了。” 朱元璋微微頜首,“诸卿適便!” 王院使扫了一眼在座的御医,问了一句: “各位,开始吧?“ 戴思恭沉声道: “要用心体悟!” 御医们齐声称“喏”,心中却暗暗叫苦,满满一碗苦汤子,看了都让人望而生畏。 眾人端起碗,开始一口一口地喝。 尝亨就不能仰脖猛灌,小口慢品也是体察亨性的关键步骤。 当第一口进嘴,他们都发现相了蜂蜜也是枉然,亨汤入口,苦涩犹如洪水迅速蔓延。 眾人都苦不堪言,皱起了弗头。 但是没人抱怨,都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前面还能品介口,后面舌头苦麻了,都在不知不觉之间加快了频率。 周慎行努力放慢速度,陛下看著呢。 他一直熬到戴院判放下碗,才两口喝低。 当他放下碗,发现王院使面不改色,还在小口慢品。 王院使最后一个喝完。 周慎行暗挑大拇指,这就是院使和御医之间的差距,適己还得学。 之后就是等待了。 等半个时辰,之后眾人要说出各適的反应和感悟。 这些体悟就决定了蜜炙麻黄有何亨性,能否替代生麻黄。 眾人度日如年,嘴巴里犹如塞满了黄连,不断咽著口水,静静等候时间的流逝。 朱元璋在上首批阅奏疏。 御医们舌头麻了,满嘴口水,没法说话。 內官在一守著沙漏。 半个时辰终於在煎熬中度过。 大家都出了一身虚汗,有些噁心,头晕,还有一个想吐又吐不出来,一个觉得皮肤痒。 唯一的好转是舌头有了知觉,说话不会大舌头了。 戴思恭的脸色有些蜡黄,他的炭气中毒还没有痊癒,又喝了麻黄汤。 麻黄髮汗,出了汗之后他的头晕基本消失了。 也乌,他是在场唯一一个从中获益的。 但是麻黄的副作用也让他苦不堪言,大舌头就不说了,还泛噁心。 朱元璋看到眼前的一幕,心里十分难过。 標儿每天都是如此度过的,还是一天三次。 可是,如果蜜炙麻黄还是如此大的反应,蜜炙还有什忍效果? 难道是白折腾了? 王院使先发话了,“陛下,蜜炙过的麻黄,发汗明显少了。能减发汗之性,也是有可取之处。” 接下来就是戴思恭,“陛下,老臣感觉到去了不少生麻黄的峻猛之性,增相了平喘之用。“ |他御医也都纷纷发言,总体上都是沿著院使、院判的思路说下去的。 朱元璋疑惑地看著眾人。 眾人明显都出汗了,也都多少有些不適。 有一个御医不断擦汗,估计中衣都湿透了。 还有一个在强忍著,但是一看就知道皮肤痒痒。 还有一个脸色不对,在忍著噁心。 他忍不住问道: “既然减少了生麻黄的峻猛之性,诸卿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眾人都忍不住看向戴思恭,眼神里揉著晶莹的任芒。 为何臣等反应大? 因为这里有个不做人的老贼! 戴思恭躬身道: “陛下,因为今天煎的量大,臣等喝的也多。” 他说的变坦然,没有一点惭愧。 他一直坚定地认为,亨有四气五味,医家必须亲自品尝才能確定。 在座的都是御医,亲適喝点麻黄汤算什刃? 朱元璋明白了,就是每个人喝的麻黄太多了。 王院使擦擦额头的虚汗,也跟著补充道: “陛下,即便是两钱,如果控制饮用的量,也不会反应这刃大。老臣认为,蜜炙麻黄对减缓亨力,平缓亨性,是有变功效的。“ |他御医也纷纷表示,正是如此,蜜炙变有效果。 今天之所以如此狼狈,全都是老——院判给的严重过量了。 朱元璋终於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太子可用否?” 第83章 报復? 第83章 报復? 谨身殿。 朱元璋拋出了问题。 御医们都缩缩脖子沉默了。 其实他们都很清楚,生麻黄只有过量才会有生命危险,一钱、两钱至多是身体不適。 蜜炙过的麻黄不可能变得更坏,只要不改变药性就可以用的。 现在已经確定,药性没有变。 只是在宫中行医多年,都养成了说话不说满、遇事不出头的习惯。 何况现在是太子用药,干係太大,他们更是战战兢兢,半个字都不敢多说,幸好院使、院判都在。 王院使似乎还在组织语言。 戴思恭躬身回道: “陛下,臣认为可行。” 王院使立刻也跟进回道:”陛下,老臣也认为可行。” 其他御医这才按照排序跟著赞同朱元璋微微頜首,“那今晚的药方就换炮製过的麻黄,诸卿以为如何?“ 依然是戴思恭第一个赞同: “臣赞同!” 之后是王院使,各位御医。 朱元璋微微頜首,“那就这么定了。” 王院使当即拱手领旨。 环视眾臣,朱元璋不由地感慨道: “戴卿为了试製蜜炙麻黄,最后炭气中毒,幸好问题不大。” 戴思恭连道惭愧,自己是御医,竟然还中了炭气。 朱元璋又嘆道: “许这么的年纪,从雾化到蜜炙,都是前所未有的开创之举。” “戴卿、许生做事如此用心,朕心甚慰!” 戴思恭连称“不敢当”。 周慎行心里酸溜溜的,这次又让戴思恭、许克生露脸了。 他也有些纳闷,许克生的脑子是这么长的,哪里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方法? 朱元璋又和眾人聊起了太医院歷任优秀的御医,不时感嘆几声。 眾臣子当然明白,陛下这是勉励眾人,以这些优秀的医生为榜样。 王院使也带著眾人,一再保证,一定要学习先贤,努力提高医术。 朱元璋说的越发起劲。 可是眾臣的神情却越来越怪,鬢角都出汗了,就连王院使也在夹腿提臀。 夕阳终於沉入西山。 暮色笼罩京城,快要宵禁了。 朱元璋看到宫人端上烛台,终於摆摆手道: “散了吧。” 標儿该吃晚上的药了。 眾臣都暗暗鬆了一口气,如蒙大赦一般,立刻拱手告退。 出了谨身殿,王院使和戴思恭自持身份,还能稳稳地向前走,不少人已经在疾步快走了。 麻黄还有一个功效就是利尿,刚才每个人都喝了一大碗。 驯象门內。 许克生和林司吏登上了码头,船夫摇著小船走了。 许克生低声道: “林司吏,我还要从水路回去。” 如果走旱路,被士兵看到就不好解释了。 林司吏解释道: “明天开城门之后,他来接我们。” 林司吏在前面带路,两人穿街过巷。 林司吏一边走一边解释道: “像你找的这种档案,找堂官,不如找管库房的书吏更快捷。” 许可生也深以为然。 找堂官,最后堂官也要找书吏去解决,堂官不可能去翻故纸堆。 穿过两个巷口,他们终於赶在宵禁前进了一个厢,最后在一个小院子前站住了。 只有一进院子,三间低矮的茅草屋,还在西侧建了一个厨房。 篱笆拉的院子,柴门是碎木板拼凑的。 林司吏上前敲了敲门。 一个衣著朴素乾净的老妇人出了屋子,开门看到是林司吏,妇人热心地招呼: “快请进!” 又转头大声道: “是林司吏!” 屋里传来动静,还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兴奋地叫了一声: “林兄!快进来!” 很快,屋里点起了微弱的亮光。 林司吏指著许克生介绍道: “大嫂,这位是小许相公。” 许克生拱手施礼,“晚生见过婆婆。” 老妇人慈祥地说道: “外面冷,快进来吧。” 一个灰白鬍子的矮瘦老人迎了出来,站在房门口招呼: “林兄,快进屋,外面太冷。” 林司吏给双方做了介绍,奉上准备的素食。 许克生也拿出篮子,“婆婆,这是晚生带来的豆腐汤。” 老妇人笑著接了过去,“你这孩子真是客气。” 客套了一番,眾人一起进屋落座。 林司吏询问道: “孙兄,最近身子骨怎么样?” 孙管勾笑了,“还能怎么样?一时半会死不了。” 林司吏指了指许克生: “许相公的医术不错,要不要帮你把个脉?” 孙管勾见许克生年轻,以为是读书人念了几本书就出来装,便摆摆手客气道: “老夫最近还,先不麻烦许相公了。” 林司吏心中有些急了,就靠给你看病才能伸手要东西。 你不让看病,我们怎么开口? “孙兄,许生的医术还是很好的。“ 孙管勾却笑了笑说道: “和你说实话吧,我这老病了,吃了十几年的药汤子,实在喝够了。马上甲之年了,也不想折腾自己了。” 2 老妇人过来招呼: “先用晚饭吧。” 眾人在饭桌前落座,老妇人亲手布置了饭菜,果然全都是素食。 孙管勾解释道: “林兄知道,我的胃口不好,家没有荤腥,只有这些素菜。” 林司吏摆摆手,笑道: “是我们来的太突然了。” 老妇人送来了一壶温热的黄酒。 许克生婉拒了,今天有事要谈,他担心酒后头脑不清醒。 孙管勾见他还未戴冠,也没有再劝,他和林司吏两人对饮。 两个老吏一边喝酒一边聊起往事,很多都发生在胡惟庸还是丞相的时候。 从他们的故事中,许克生看到了另一个胡惟庸,一个和官方文件完全不同的胡惟庸。 不过,他关注的不是这些,他更想知道王大锤的家世。 终於,林司吏问道: “老孙,还记得考功清吏司的第任郎中吗?” 许克生不由地暗暗佩服,到底是老公人,將真正的问题藏在话里,前面的回忆往事都是铺垫。 孙管勾沉吟了片刻说道: “记得,他的姓很少见,姓“哥舒』,名“宗铭』。” 哥舒宗铭? 许克生暗暗记住了这个名字。 林司吏有些惊讶: “哥舒?竟然是西北来的汉子?” 孙管勾摇摇头,“老家河北,他和咱们的眉眼无甚区別,除了个子高大健壮。他的妻子还是江南的女子。” 林司吏急忙问道: “我知道,他上书为丞相喊冤被免职,后来呢?” 孙管勾却举起酒杯,“来,走一个。” 两人觥筹交错,许克生只能忍著好奇心,耐心等候。 期间,老妇人端来不少菜。 但是许克生的豆腐汤却迟迟没有上来。 终於,孙管勾放下了酒杯,才继续道: “他被免职后,朝廷一直没有处分他,但是倒霉的达官显贵太多了,他一个郎中反而没几个人在意。“ 林司吏有些沉默了,他当时是工部侍郎,因此下狱。 孙管勾继续道: “后来他被朋友接走了,去了江北,之后就下落不明了。” 许克生见林司吏走神了,只好自己问道: “管勾,请问是哪位朋友接他们去的江北?” 孙管勾想了想: “老夫记得,哥舒郎中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两家来往甚密,那个朋友曾在丞相府当幕僚,姓余』,人示余。” 许克生立刻想起了余大更。 会不会是这个“余”家? 孙管勾斟满了酒,和林司吏碰了一下,“走一个。” 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捏著筷子问道: “你们怎么突然问起哥舒郎中?” 许克生也不隱瞒,解释道: “有个大匪,威胁到了晚生的安全,他自称是哥舒郎中的后人。” 孙管勾十分意外,“还有这事?” 他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老夫猜测,冒名的可能性大。哥舒郎中是在洪武十三年底罢官的,他的大儿子在洪武十二年就在北境战死了。” 许克生问道: “他的其他孩子呢?” 孙管勾再次摇摇头: “其他孩子就更不可能了。哥舒有三个儿子,另两个儿子,当时老二才两岁,老三在襁褓之中。老二即便活到现在,也不过是十二三岁,年龄都对不上。” 许克生陷入迷茫。 难道王大锤撒谎了? 可是看他当时的神情,那么悲伤,不似作偽。 许克生又询问道: “管勾,哥舒一家去了江北,之后朝廷没再查过吗?” 孙管勾点点头: “查过,但是哥舒一家查无踪跡,京城的房子之类的也都卖了。” 许克生急忙问道: “是谁发卖的,可能查到?” 孙管勾看了看他,摆摆手道: “小许相公,都是陈年往事了,谁还记得那些细节。哥舒郎中可是朝廷的逆犯啊!“ 他最后的一句意味深长,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就是话题太敏感,不愿意深谈。 许克生有些失落,线索竟然从过江之后就断了。 但是他感觉孙管勾还知道一些什么,只是因为胡惟庸案,他不愿意多说。 林司吏勾起了伤心往事,和孙管勾闷头喝了起来。 两人热了三壶酒了,喝的面红耳热,依然不断碰杯。 许克生看得出来,两人谈起彼此的孩子都十分了解,关係一定匪浅。 许克生吃了一碗饭便放下了筷子,心里有事,食慾就不太好。 老妇人做的菜虽然比不上董桂,但是作为农家饭,口味已经算上佳了。 孙管勾很挑剔,偶尔会点出菜的瑕疵。 林司吏还在企图套话,但是孙管勾已经转而谈起了美食。 他对京城哪有好吃的酒菜了如指掌,不仅有大酒楼,还有小巷子里的小馆子。 各家的拿手菜,谁家酒酿的好,谁家的店小二知书达理,甚至谁家的小食做的好,他全都门清。 谈起某些名菜的做法,他也能说的头头是道。 许克生想起林司吏说他是老饕,果然不虚,这人將京城吃遍了。 林司吏在聚宝门外的寺庙买了几份素菜,孙管勾似乎不是很感兴趣,他吃的更多的是妻子做的菜。 许克生也对比过,买的素菜虽然精致好看,但是味道差了些。 老妇人终於端了一个瓦盆上来,放在了桌子中间。 正是许克生带来的豆腐汤,也是后世有名的文思豆腐。 白色的豆腐丝,青色的冬笋丝,黑色的木耳丝。 本来还有红色的火腿丝,但是做成后被董桂挑了出去了。 许克生知道,脾胃的毛病本就不需要忌荤腥的。 今天见了孙管勾,仔细看了他的五官和气色,果然是胃有问题。 看他贪酒的样子就知道,酒喝的太多了,估计吃饭也是飢一顿饱一顿,时间久了脾胃虚弱。 这种情况更需要吃荤腥补充营养,孙管勾被庸医给误导了。 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声音,似乎一群人走过去。 很快,又归於平静。 见许克生留意外面的动静,孙管勾摆手示意无妨,“宵禁了,这是厢长带人关闭厢门呢。” 京城各处的城门都在缓缓关闭。 蓝玉带著一群侍卫从燕子磯下了船。 今天去江北巡视了一圈卫所。 开春了,土地在渐渐化冻,卫所的屯田也该准备春耕了。 上了战马,一行人朝城里赶路。 观音门外,骆子英催马迎了上来,“老公爷。” 蓝玉看骆子英带著笑意,心中猜测是好消息,抖抖韁绳道: “进城再说。” 城门將早已经將城门打开,恭候老公爷回城。 过了观音门,侍卫前后拉开距离。 只留下骆子英落后半个马头,和蓝玉一起赶路。 街上空荡荡的,只有他们的马蹄声,不紧不慢地敲打著青石板。 夜风冰冷,蓝玉却感觉心头有一团火,烧的他百骸烦躁。 自从太子北巡迴来病重,他就一直如此了,人不能閒下来,閒下来就被这团燥火烧的浑身不舒坦。 但是他从未和別人提起过,这是心病,太子病好了他就好了。 如果太子——,那更没必要治了。 骆子英低声道: “老公爷,宫中传来消息,太子可能要换一味药。” “哦?什么药?为什么换?” “说是將生麻黄换成蜜炙麻黄。是许克生的方子,陛下已经命御医尝药了。什么时候开始换还不知道。“ 蓝玉捻著鬍子点点头: “是许的,然是没问题的。看来换了蜜炙的,的要好?” 骆子英摇摇头,“消息没说这么细。据学生了解的医理,生的麻黄药性峻猛,而蜂蜜润缓,应该是可以將生麻黄的药性变得平和些。” 蓝玉频频点头,“能变好,就是大好事!” 催马走了一段路,蓝玉又问道: “周德兴最近老实吗?” 骆子英忍不住笑了: “老公爷,他几乎门不出,二门不迈,老实的完全不像他。” 蓝玉冷笑了一声,“他再不老实,陛下就不会放过他。真以为一个请罪的奏本就完事了?竟然耽搁了太子就诊,该死的东西!“ 蓝玉紧紧攥著马鞭子,那天周德兴要不是跪在他面前哭,当时就用鞭子抽他了。 “许生最近如何?”蓝玉关切道。 骆子英笑道: “现在许生出门都有锦衣卫的番跟著,安全无忧。” 蓝玉依然不放心,叮嘱道: “病情终於有了好转的跡象,这离不开许生,他是万万不能出问题的。” 骆子英重重地点点头: “老公爷,学生明日就挑几个机灵的,专门负责许生这条线。” 蓝玉微微頷首,“咱们早该如此了。万一遇到锦衣卫也拦不住的,你可以拿老夫的名帖去。” 骆子英拱手应下。 马队缓缓前行,不远处就是凉国公府了。 圆月当空,月光下马队的影子不断晃动。 蓝玉沉默良久,才低声嘆道: “骆先生,现在的局面是,朝廷不能无太子,太子不能无许生!“ 骆子英躬身道: “老公爷,学生明白。” 他心里很清楚老公爷的担忧,岂止是朝廷不能无太子,勛贵更不能啊! 2 咸阳宫。 有了朱元璋的旨意,太子的药方確定换了一味药。 將生麻黄换成了蜜炙麻黄,配伍的桂枝也相应地减少了用量。 院使、院判签字画押,值班御医联署,过程丝滑,没有任何人反对。 蜜炙麻黄还是戴思恭下午做的,经过层层检验后,王院使亲自切片,称重一钱。 这是今晚太子的用量。 太子妃吕氏带著东宫的妃子、郡主前来探望。 听到有了更好的药,她们也都欢欣鼓舞。 朱標心中也有些期盼,笑道: “希望换了药之后,那些不舒服的感觉能少一些。” 吕氏看著他,柔声道: “夫君,一定会减轻的。” 江都问道: “这是谁发明的蜜炙?真聪明!” 朱允熥一挺胸膛,大声道: “自然是那个许秀才。” 眾人都很惊讶,吕氏笑道: “又是他?!” 朱允熥问江都道: “大姐,十三姑的猫怎么样了?” 江都摇摇头,“这才手术几天,看不出来的。那条断腿绑的严严实实的,十三姑都不让它下地。” “哦。”朱允熥有些失望。 江都笑道: “不过,小秀才做的那个“灯罩』,就是防咬圈,现在很受欢迎。猫儿狗儿受了伤,主子都会亲手给做一个。“ 他们姐弟俩聊的热火朝天。 朱允炆则將弟弟朱允慳叫到一旁,询问近期的学业。 朱標笑咪咪地在一旁看著,感受家庭的温馨。 吕氏则亲自给他挠痒,端水,擦汗,忙的不亦乐乎。 药汤终於送进来了。 试药后,朱標几口就喝了下去,擦了擦嘴,感嘆道: “今晚的药汤没有往常那么苦了。“ 江都笑道: “父王,蜜炙的嘛,都被蜂蜜浸透了,能不甜嘛。” 朱標嚼著蜜枣,眉开眼笑地回道: “我儿说的是!” 眾人的说笑声渐渐安静下来,都在等候太子的反应,心中默默祈祷,希望换了药方,太子能舒服一些。 一刻钟后,內官进来稟报: “太子殿下,王院使请令,希望进来把脉。” 吕氏站起身,该回去了。 “夫君,今晚感觉如何?” 朱標仔细体会,惊讶道: “只出了点白毛汗,没过去那么多汗了,也没有头晕、噁心这些毛病,明显好受多了。” 吕氏喜笑顏开: “恭喜夫君,这次换药果然是好的。” 其他妃子也都上前恭贺。 朱標笑著点点头,“都是戴卿、许生的功劳啊!听说戴卿为了炮製麻黄,都炭气中毒了。“ 吕氏听了也感嘆不已,“戴院判是个忠心做事的。“ 吕氏带著眾妃子、女儿离开了,临走前留下了一个嬤嬤,“你在这稍等刻,把脉结果出来再。” 等太子妃一行人走了,王院使、戴思恭两人进了寢殿。 王院使给太子仔细把了脉,又观察了太子的气色,询问了太子的感受。 和戴院判简单交流了几句,他拱手道: “殿下,脉象如常,换的药方很合適。” 朱標喜笑顏开: “好!太好了!” 朱元璋从外面走了进来,“既然合適,太医院就儘快制定蜜炙麻黄的规矩,开始炮製吧。” 看到儿子少遭了一些罪,朱元璋龙顏大悦,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王院使、戴思恭躬身领旨。 朱標问道: “父皇,这是许克生献的秘方,给点什么奖赏好呢?“ “赏!”朱元璋捻著鬍子笑道,“朕记著呢,找个合適的时机就赏他!” 孙府的晚宴还在继续。 油灯如豆一般的光芒,人影晃动,屋內也就勉强看见菜和碗。 幸好一轮圆月洒下清辉,添了不少光明。 老妇人拿来竹勺,给每人盛了一碗文思豆腐。 昏暗的灯光下,孙管勾看不清楚,好奇道: “老林,你带的什么汤?” 林司吏急忙摆摆手,“不是我。” 许克生笑道: “是晚生带来的,用嫩豆腐做的汤。” 老妇人吃了一惊: “许相公,这白色细丝是豆腐切的?” “是的,婆婆。” “哪家馆子的?这厨子的刀工,真绝了!”老妇人问道。 不等许克生回答,孙管勾就摆摆手道: “肯定不是京城的馆子,不然老夫不会不知道。” 许克生笑道: “婆婆,是晚生的管家做的。” “哦,真厉害啊!”老妇人连声感嘆,端著空下的碟子出去了。 没想到小秀才竟然养得起管家,老妇人又给切了几个咸鸭蛋端了上去。 孙管勾捧起碗仔细打量,精细的刀工也引起了他的兴趣,“能將嫩腐切的这么细,这人做菜不会差了。” 喝了一口汤,他的眼睛亮了: “清淡可口!” 又喝了一大口,大讚: “味道鲜美!” 他直接端起碗,稀里呼嚕喝光了一碗。 自己又盛了一碗,一口气喝光了,这才满意地咂咂嘴,“这汤合老夫的胃口!” 老妇人从外面进来,嗔道: “你少喝点儿,猛喝这么多,胃该吃不消了。” 孙管勾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老妇人却对许克生笑道: “贵府的豆腐汤肯定有过人之处,別看他馋,其实他吃的少,很少有这么好的胃口。”' 许克生笑道: “豆腐平和,养胃,管勾平日可以適当吃一些的。” 老妇人上前又给孙管勾盛了一碗豆腐汤,“许相公说了,你可以吃的。难得你也有胃口,那就多吃点吧。” 孙管勾又美美地喝了一口,“医家不让老夫碰荤腥,如果能有这汤,老夫不吃荤腥也罢。“ 他拿起筷子,在碗里搅合了一下,嘀咕道: “真是奇怪,明明喝出了腿的味,却见不到腿,这是什么怎么做出来的?” 许克生没有解释,而是端起豆腐汤,自己也喝了一口。 滋味很鲜美。 其实,汤里不仅加过火腿丝,还放了两勺鸡汤提鲜。 不让孙管勾吃荤腥才是扯犊子,全素饮食必须有很好的营养搭配。 孙管勾现在老脸蜡黄,明显就是营养不良。 孙管勾冲许克生挤挤眼,低声道: “还有鸡汤?” 许克生微微頷首。 孙管勾一挑大拇指,“这汤地道!” 林司吏看孙管勾喝的那么美,也喝了一口,不由地连声夸讚,“许相公的这份豆腐汤绝了!” 孙管勾颇有些遗憾,“今晚喝这一次,下次就不知道何时了。老太婆,你好好看著,以后做给我吃。” 老妇人在门外撇了撇嘴,“老娘煮豆腐块,这汤里的豆腐跟头髮丝一般,现在老眼昏的可切不出来。” 孙管勾鬱闷了,小声嘟囔道: “你不昏也休想切出来。” 看著面前的半碗汤,他竟然捨不得喝了。 林司吏心中暗笑,喝完一碗豆腐汤他就不再添了。 董桂做的量大,用的大瓦罐足足有四五海碗的量,结果被孙管勾一个人就喝了大半。 最后他的妻子不得不劝阻: “豆腐饱人,你撑著,明天又抱怨胃疼。” 酒足饭饱,老妇人上前撤去残席,又烧了一壶热水送来。 孙管勾拿出了茶叶和一堆茶具。 林司吏上前帮忙,熟练地碾著茶叶。 孙管勾和林司吏喝茶汤,许克生喝茶叶。 孙管勾感嘆道: “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直接冲泡,叫叶子茶。只有咱们这些老傢伙还喜欢碾碎了喝茶汤。” 林司吏笑著附和道: “等咱们这代人过去,茶汤也就埋入故纸堆了。” “可不是嘛。”孙管勾感慨连连。 三个人各捧一杯茶。 孙管勾和林司吏聊起了官场的各种八卦。 一些不为人知的秘闻、丑闻,勛贵高官的勾兑、不法,恶霸的横行、残暴,被两人隨口就抖了出来。 许克生一开始听的心惊肉跳,没想到天子脚下,锦衣卫的番子无处不在,竟然还能出现这些腌臢事。 可是两位老吏却很平淡,犹如在说家长里短一般。 寒冷的春夜,屋外寒风呼啸。 两人从官场扯到美食,又扯到农耕,扯到案子。 捧著滚烫的陶杯,许克生听的津津有味,心中感嘆不已,这些几乎没有什么权力的小吏才是官场的百事通。 但是想到今天的意图,许克生心中难免有些焦虑。 王大锤武功很高,神出鬼没,至今还没有被朝廷抓捕。 也不知道他对自己有多少敌意。 韩二柱兄弟的死,王大锤没有计较,但是他的同伙余大更是被自己下毒,才被锦衣卫抓住的。 王大锤如果要报復,迟早是要来的。 许克生很清楚,自己的安全不能放在敌人的善意或仁慈上,也不能完全指望朝廷的锦衣卫和兵马司。 关键时刻,最可靠的只有自己。 多了解一点王大锤的背景,自己就能有针对性地防范。 许克生猜测,孙管勾肯定还有哥舒郎中的消息没有说。 既然朝廷调查过,那肯定留有文书的。 不过著急也没用,这种老吏都是修炼千年的老狐狸。 许克生只能等,寻找让老狐狸主动开口的契机。 へ 夜深了。 城中早已经宵禁。 外面传来几声梆子响,更夫拉长了嗓音在叫喊: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二更天了。 林司吏放下茶杯,”太晚了,安置吧。” 孙管勾起身道: “两位委屈下,在西耳房凑合宿吧。” 孙妻已经铺好了床铺。 虽然简陋了一些,但是被褥、床单、枕巾都十分乾净。 许克生一夜没睡踏实,他本就有恋床的毛病,换个地方就容易失眠,现在有心事,就睡不著了。 林司吏鼾声如雷,臥房里也传来孙管勾的鼾声。 两人的鼾声此起彼伏,犹如一曲交响乐。 直到午夜,许克生才迷迷糊糊小睡了片刻。 凌晨。 外面还是漆黑一片,他就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 厨房灶火的影子在窗纸上跳动。 孙妻起床做早饭了。 林司吏也醒了,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看到许克生已经在叠被子,他好心地劝道: “许相公,还有个多时辰开城,你再睡会。” 许克生摇摇头,“不困了。” 听到孙管勾还在打鼾,林司吏低声道: “这次可能白跑了。“ 昨晚他也觉察到孙管勾有所保留,所以一直在套话,可是孙管勾滑不留手,完全不上当。 直到睡觉他也没搞清楚考功郎的下落。 他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收了周三柱的钱,事情却办的不漂亮。 许克生笑著摆摆手,“也知道不少了,早饭再看看吧。” 林司吏低声安慰道: “在下和管勾关係不错,这次不的话,我再来磨他几次。” 外面传来孙妻的声音: “早饭好了!” 2 依然是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下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脸。 许克生猜测,如果不是客人来了,他们两口子完全会摸黑吃饭。 早饭很简单。 煎窝头片、米粥、咸菜。 客人面前多了一个熟鸡蛋。 饭桌上,昨晚剩下的最后一碗文思豆腐汤放在了孙管勾面前。 孙管勾看著汤忍不住嘆了口气: “不瞒你们说,不知道多少年了,我就今天早晨起来胃里没闹腾。这汤合我的胃□。” 许克生笑了笑,“合”就对了,这就是针对你的脾胃来的。 林司吏笑道: “这好办,咱们都在城当值,馋了就去许相公家打打祭。” 孙管勾急忙摆手,“偶尔吃一次,已经是老夫的福气了。“ 汤已经热过了,他美美地喝了一口,摇头晃脑地讚美道: “这绝对是京城第一汤!天下第一汤!聚宝门外那些素食,和这汤比就差太远了。” 林司吏笑呵呵地听著,心中琢磨是不是可以从汤下手? 下次再来就带一瓦罐,撑死这个不办事的老东西? 许克生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管勾,这是豆腐汤的做法。” 孙管勾嚇了一跳,双手摆的像风车,虽然眼馋的很,但是他不能要,“许相公,这可是贵府的秘,使不得,使不得!” 这种精致的豆腐汤,方子必定价值不菲。 有了这个方子,在京城隨便开个饭店都必定火爆。 林司吏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许克生还留了这个后手,不过现在拿出来正是时候。 许克生笑道: “管勾,放心收下,再好也只是一道菜谱。合您胃口,说明它和您有缘。” 孙管勾犹豫了一下,还是双手接过。 为了自己的胃,今天就厚著脸皮了。 “许相公,这可是秘方,真的是送给老夫?“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 “放心收下,菜谱很简单,关键就在刀工。” 孙管勾喜出望外,小心地將菜谱收下,连声道谢。 有了这个方子,让老妻照猫画虎,做不到如此精致,能有三分像他就知足了。 吃过早饭,离结束宵禁还有半个时辰。 孙管勾又张罗喝茶。 这次依然林司吏去碾茶。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茶艺,做茶汤的手法十分老练,看了赏心悦目。 晨风清冷,外面一片漆黑。 许克生提醒道: “管勾,你的病不需要忌肉,想吃就吃。” 老妇人送了一筐生过来,笑道: “你以为他不吃啊?他在家不吃,背著老身在外偷吃呢。” 孙管勾裂嘴笑了,“馋了,忍不住啊。现在许相公也说了,我可以吃。” 妻子白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林司吏主动起身吹熄了油灯: “喝茶用不上,別浪费油了。” 孙管勾客气了几句就罢了。 三个人端著滚烫的陶杯坐在黑暗中,主题依旧是美食。 孙管勾谈起了豆腐的各种吃法,甚至比较了不同地方豆腐宴的差別。 喝了半杯茶,外面天光放亮,要开城门了,许克生该回去了。 许克生双手轻轻揉搓陶杯,心生疑惑,难道自己看错人了? 是孙管勾胆小怕事,不敢多说? 还是出价不够,一个方子满足不了? 他决定再等等,如果城门开了还不说,就只能让林司吏用水磨的功夫了。 孙管勾啜了一口热茶,悠然道: “许相公,不瞒你说,哥舒郎中虽然罢了官,但是后来朝廷也一度想找他麻烦。毕竟他给胡丞相喊冤,也算是胡党了。“ “但是朝廷找不到他人,一家子犹如人间蒸发了一般。锦衣卫向吏部要人,吏部派人去调查,却没查到什么,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孙管勾拿了菜谱秘方,终於吐了实在的东西。 许克生有些意外,“哥舒家不是朝廷所杀?” 孙管勾重重地点点头: “不是!绝对不是!朝廷——” 臥房传来老妇人重重的咳嗽声。 孙管勾立刻压低了声音,探过头说道: “朝廷当时杀红了眼,难免有冤枉的。但是只要是朝廷所杀,官方肯定有记录的。朝廷从没销毁过这类档案。“ 许克生发现,对“王大锤”家世了解的越多,反而越是迷雾重重。 难道要从他们家去江北查起? 孙管勾继续道: “前段时间,锦衣卫来调过哥舒郎中的履歷。但是他们拿走的都是官样文章。” 许克生猜测,时间应该是自己被绑架之后。 根据自己的描述,锦衣卫去找了考功郎。按照孙管勾的说法,锦衣卫这次要落空了。 “管勾,锦衣卫拿走的是原件,还是副本?” 孙管勾笑著摇摇头,“锦衣卫办差,只会拿原件。这种积年的案子,吏部也没有必要留下副本。” 许克生有些失落,锦衣卫拿走了,猴年马月归还? 孙管勾却又拋出了一个新的消息: “当时调查哥舒一家下落的,是吏部司务厅的司务。他尽心尽力去查了,但他只是从九品的小官,能查的范围有限。” “因为人微言轻,最后他上报的文书也没有人重视,最后也没有归入哥舒郎中的档案中。” 许克生眼睛亮了,那就说明这份档案还在吏部。 “管勾,这份文书还能找到吗?“ 孙管勾重重地点点头,骄傲地说道: “要是別人,就不好说了;但是老夫——” 他得意地端起陶杯,啜了一口。 林司吏双手握著陶杯,对许克生笑道: “管勾就是吏部的活字典,別看架阁库的文件浩如烟海,落满尘灰,他绝对知道每一份文书在哪片区域,甚至在哪个架子上。“ 孙管勾一挺胸脯,放出了豪言: “许相公儘管放心,明天休沐,后天老夫就去找,不出三日保准送到林司吏的手上。” 许克生喜出望外,急忙拱手道谢。 宵禁结束了,许克生和林司吏也该返程了。 孙管勾亲自將两人送上码头,看著船走远了才回去。 清晨的秦淮河异常繁忙,小船隨著眾多进城的船挤在一起,几平了来时四倍的时间,才停靠许克生家的码头。 董桂早已经在角门外等候,看到许克生就急忙打开了门。 许克生进了院子,阿黄立刻跑了过来。 许克生逗著狗,隨口问道: “没有什么事吧?” 董桂却重重地点点头,“有!” 她指著门外,“有个军汉,刚开城门就来了。” 许克生翘著脚看了一眼,没有看到人影。 他將阿黄拴上链子,打开大门才看到路对面蹲著一个人。 听到响动,那人站起身,一病一拐地上前,有些拘谨地上前拱手施礼,“小许相公!” 竞然是江夏侯府的赵百户。 许克生十分意外,“赵百户,你的伤没好利索,怎么跑来了?快请进!“ 赵百户摆摆手,“小许相公,俺就不进去了,今天来是向您辞行的。” “你要去哪里?”许克生的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俺和十几个弟兄,都被调去了西北的甘州左卫。” “州左卫?好像成时间不长吧?” “俺听说是前年设立的。” “赵百户,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就是今天早晨,俺马上就回去,东西都收拾妥了。” 许克生心情十分沉重,这肯定是江夏侯的报復。 將人从繁华的京城,赶去了荒凉的边城卫所,周德兴下手够狠的。 “赵百户,你稍等一下。” 许克生返回去取了一瓶药膏,一个钱袋子。 “你们受刑的伤都没好利索,这瓶药膏重在消炎,你们分著吧。” 赵百户接过药,感动的眼圈都红了,“小许相公,太感谢了!是有两个兄弟的伤口好的不利索。” 许克生皱眉道: “按照我说的护理了吗?” “是的,就是按照您说的来的。”赵百户急忙回道。 许克生点点头,又將钱袋子塞给他,“路途遥远,这一贯钱就算我送给小娃娃路上买零食吃的。“ 赵百户想推脱,许克生却拍拍他的手,“收下吧。等哪天我要是去了河西,咱们好好喝杯。” 赵百户当然知道这是客气话,小神医在京城如鱼得水,怎么会去苦哈哈的大西北喝风c “小许相公,您的恩情不知道还有机会报答吗。” 赵百户对未来很悲观,河西那里战事很多,说不定哪天就埋骨沙场了。 许克生摆摆手,“你是董百户的兄弟,就是我兄弟,自己人什么恩情不恩情的,都是应该做的。“ 赵百户看看左右,长嘆一口气,低声道: “董百户只怕也要被俺牵连了。” “他,怎么了?” “俺听说,侯爷告状到信国公府了,嫌董百户多管閒事。” 许克生十分意外,江夏侯竟然连一个百户都不放过,竟然找到了信国公,这人真是小肚鸡肠。 赵百户又低声道: “俺这次来,也是听说侯府的世子要报復您,来给您提个醒。” “周驥?” “是的,许相公。” “那你放心吧,他一个紈絝,不值得一提。”许克生笑著摆摆手。 赵百户看他说的如此洒脱,想到圣旨半夜相召,江夏侯爷都被嚇得不轻,许相公背后必然有更大的靠山。 赵百户放心了,浑身轻鬆地拱手告辞: “兄弟们和家人都在等俺出发,俺得走了。” 许克生跟著送出去很远,看著他一病一拐地上了路口边的一辆牛车,才返回院子。 想到赵百户刚才的提醒,许克生心生警惕。 刚才的不在乎,只是让赵百户放心出发。 一个侯府世子的能量不容小覷。 第84章 熟悉的陌生人 第84章 熟悉的陌生人 清晨。 许克生起床洗漱,换了一身夹了厚布的直裰。 天气渐暖,转眼已经阳春三月了。 最近的生活很平静,太子的病情没有继续恶化,在一点一点变好,虽然很缓慢。 许克生每天就是去府学上课,回家温习功课。 每隔三天去一次皇宫出诊。 偶尔去一趟周家庄,帮著周氏族调理家禽家畜。 左一百户所已经很久没回去了,董桂说房子有她爹娘帮著照看,打扫的很乾净,也没有漏雨。 董桂已经做好了早饭。 天气暖和,餐桌就放在了东院的廊下,上面放了一碗餛飩,热气腾腾。 还有一碟咸菜,一碟燻肉。 许克生已经在和周三柱的閒聊之中,知道误会了,董桂本是来京城玩的,不是雇的管家。 於是他和董桂摊牌,她可以回家了。 可是董桂哭哭啼啼不愿意走,只想留下来。 许克生也一时找不到更合適,暂时將她留了下来,只是有些不好意思面对董小旗。 看著董桂要去厨房,许克生拿起筷子招呼道: “起吃吧?” “算啦,奴家还是在厨房吃吧。” “你爹来了,肯定以为我虐待你了。” “工钱按时给就行了。”董桂笑道。 看著她执意不上桌,许克生也没再劝,只要她自己舒服,就隨她了。 “中午我不在家吃饭,给你放一天假。“ “真的?奴家想回家看看。”董桂惊喜道。 “回吧。驴閒著不用,你骑驴回去。”许克生同意了,来回都是官道,很安全。 董桂走到厨房门口,突然又站住了,“秀才,还记得周三娘吗?” “嗯?哦!有印象。” “三娘对你可是很好的哟。”董桂向回了几步,眼睛笑成了弯月,“她也在城住呢。” 许克生看她话中有话,便问道: “她怎么了?”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不怎么。”董桂叉著腰,哼了声,“就知道你关她。” 许克生: “——” 还是吃饭吧,理解不了小娘子的脑迴路。 今天休息,饭后还要学习,中午约了邱少达、彭国忠去逛书店。 “奴家听进城的婶子她们说的,她的私房钱都被娘家借去了,现在买个针头线脑都是问题,在家里也不受待见。“ “知道了。”许克生吃了餛飩。 是牛肉馅的,满口肉汁,十分美味。 董桂很意外,“你不帮她?” 许克生放下筷子,看著她问道: “那——我把她接过来,给你做个伴?” “呃——还是算了吧。”董桂翻翻白眼。 许克生忍不住笑了,“那你就別惦记她的事了。“ 董桂知道被耍了,当即臊红了脸,“呸”了一声,扭腰进了厨房。 许克生嚼著饭,有些出神。 那个丰腴的身影已经有些模糊了,记忆里只留下她缝针时专注的侧脸。 吃过早饭,许克生去了书房。 翻开了状元丁显写的笔记,这是丁显对《尚书》的理解,更多是对《书集传》的再次註解。 许克生学习中的一些疑惑从中找到了答案,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连续几次豁然开朗,许克生只能拍案叫绝,状元的水准果然非一般人可企及的。 不过他並不羡慕,这种人一般生於书香门第,从小就开始接受严格的训练。 自己这种二把刀,能考个举人足够了。 他甚至都没有想过参加会试。 考个举人就可以当官了,外放一个县令还不是美滋滋。 不知不觉间,案头多了一杯香茶。 许克生端起来喝了一口。 自从董桂来,自己就开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腐朽生活。 学了一个时辰的尚书,写了一篇文章,又练了几张字帖。 时间一晃到了正午。 许克生走出书房,迎著和煦的阳光舒了舒懒腰。 阿黄看到他,欢快地蹦噠起来。 看到阿黄,他偶尔会想起王大锤。 这个人彻底消失了,自从余大更被抓,他就没有犯过案。 锦衣卫没有他的踪跡,他也没有来找麻烦。 时间久了,许克生都將他彻底忘记了。 狗食盆是空的,水盆里也没水了。 “桂,喂喂狗吧?” 没人回应,西院很安静,几只麻雀在地上蹦蹦跳跳。 外面驴棚里空荡荡的。 许克生这才意识到,董桂回百户所了。 那就自己动手吧。 刚餵了狗,外面传来了邱少达的公鸭嗓子: “老许!” 许克生扔下狗食盆,按住狂吠的阿黄,“请进!” 邱少达站在门外,“算了,还是你出来吧,你家狗太凶了。” 许克生洗洗手,拿著褡褳就出门了。 四书五经已经有了朱熹一系的指定版本,但是还需要购买一些名人写的读书笔记,再找几本经典的写作范文。 许克生四处看看: “老彭没来?” 邱少达一指他身后,笑道: “那不是吗?” 许克生惊讶地看到,彭国忠竟然是从西边来的。 “老彭?你这是的哪条路?” “哦,我坐船,从你家码头下来正合適。”彭国忠笑著解释道。 许克生心中疑惑,记得他家在乡下,怎么还坐船来的? 彭国忠穿著月白色的布长衫,读了大半年书,皮肤也没有过去那么黑了,整个人神采奕奕。 许克生上下打量他,“老彭,还是京城的养,你风流多了。” 邱少达也跟著夸了几句。 彭国忠嘴上谦虚,心里却得意。 ~ 春暖开,鶯红柳绿。秦淮河岸边的垂柳已经冒出嫩黄的芽子,绿色丝絛隨风飘舞。 许克生三人沿著秦淮河向东走,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前面不远就是贡院了,附近书店眾多,也是他们的目的地。 彭国忠突然回头看了看,疑惑道: “怎么感觉有盯著咱们呢?” 邱少达回头看了一眼,人潮如织,男女老幼都各自忙碌,哪有什么可疑的人。 许克生心中清楚,是跟著自己的锦衣卫,“走吧,青天白日的,不会有坏人盯著咱们三个大男人的。” 彭国忠也点头称是,笑道: “我以前常进採药,己要堤防野兽,养成了习惯。” 许克生暗嘆,他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很多穿长衫、背褡褳的人多起来,大家都是朝贡院走去。 突然有人高声叫道: “许相公,请留步!” 许克生站住了,四处张望,才发现叫他的人在对面酒楼的二楼。 竞然是信国公府的董百户! 看到许克生发现了他,董百户迅速摆摆手: “等在下刻。” 之后他缩了回去,身影消失了。 许克生看著面前豪华的酒楼,不由地心生疑惑,这廝发財了,还是日子不过了? 竞然上这么豪华的酒楼,还点了二楼的雅间。 董百户从酒店大门跑了出来: “许相公!” 身后吊著一个店小二,似乎担心他就此逃走。 许克生上下打量他,一身簇新的衣短打,除了靴子有些旧,不由地笑道: “董百户,你这是——发大財了?“ 董百户苦笑了一声,拱手问邱少达、彭国忠道: “这两位兄台是许相公的同窗吧?” 许克生急忙介绍: “这位是信国公府的董百户。” 现在武人的地位还很高,邱、彭都客气的拱手还礼,“见过百户,在下是启明的同学,邱少达。” “见过百户,在下是启明的同窗,彭国忠。” 董百户礼节周全: “原来是邱相公、彭相公!” 董百户指著酒楼道: “三位,相逢就是缘分,上去吃一杯酒。” 彭国忠、邱少达有些疑惑地看看许克生,你这位朋友太好客了吧? 面前的酒楼一共两层,装修奢华,价格肯定不菲。 许克生笑道: “百户,我们要去书肆逛一圈,今天就不打扰了。” 董百户急忙摆摆手,“不急,不急的,吃两杯酒再,酒菜都已经备下了。” 彭、邱两人不说话,都看著许克生的反应。 许克生却察觉董百户的状態不对,眼神焦虑、彷徨,甚至还有一些愤怒。 看来他是遇到麻烦了。 “好吧,彭兄、邱兄,咱们上去喝百户杯酒。” 彭国忠、邱少达自然不会驳他的面子,都点头同意了。 董百户大喜,“三位快请!” 店小二看他没有走,反而请了三位读书人,急忙殷勤地帮著挑开帘子: “贵客面请!” ~ 隨著小二的一声吃喝,几个人进了店。 已经到了正午,大堂几乎坐满了。 隨著董百户去了二楼的牡丹苑,许克生站在门口就看到已经摆满了一桌子菜。 许克生感觉到不对了。 董百户不可能在这等他,那就是请的客人突然不来了。 彭国忠、邱少达对视一眼,也发现了问题。 董百户热情地邀请几人落座。 邱少达默不作声,坐在了许克生的下首。 彭国忠挨著董百户坐下。 许克生打量了一番,果品、糕点、小菜、按酒,摆满了一桌子。 一旁的茶几上还放著一罈子上等的黄酒。 重头戏的热菜还没上呢,这一桌子酒菜就值董百户半个月的俸禄。 许克生直截了当地问道: “百户,你这是请了客人的?“ 认识董百户很久了,知道他遇到了难处,他乾脆敞开了问。 董百户坐在一旁长嘆一声,: “不瞒你们说,今天你们三位要是不上来,我就丟人丟大发了。” 许克生安静地看著他,董百户有些羞愧地说道: “前几天,我被赶出国公府了,去了锦衣卫的南镇抚司,成了一个试百户』。” 许克生吃了一惊,“你从信国公府出来,锦衣卫衙门应该高看你的,怎么还贬了?” 董百户亲自给几个人斟了酒,然后举起酒杯,“在下敬三位相公。” 许克生三人举杯相陪。 董百户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才继续道: “上次江夏侯府的老赵出事,我不是请你去帮忙吗?” “记得。”许克生点点头。 彭国忠、邱人达都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许克生。 平时许克生口风很严,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任何达官贵人,即便是黄编修他也从不提。 同学问起,就含糊地说是为了赚一份工钱。 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以为他只是幸运遇到了黄编修。 今天画风突然就变了。 又是信国公府,又是江夏侯府,许克生平时来往的都是这个层次的吗? 老许你暴露了! 彭国忠本来进了这里还很彆扭,现在却饶有兴趣地看著他们说话。 邱少达年龄最小,主动拿起酒壶给眾人筛酒。 a 董百户又灌了一杯酒,“江夏侯周侯爷,给咱家老公爷去了一封信,告了咱一状。咱一个百户被侯爷告了,还能好?“ “当然,咱本来就不好了。” 许克生明白了,董百户自从汤瑾被野猪拱了,就在国公府过的很不得志。 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惹怒了江夏侯,国公府就更不能留他了。 许克生安慰道: “去了锦衣卫虽然没了国公府的庇护,但是也自在了很多,每天当值,回家就自由自在。” 董百户又一声长嘆,“我当时也这么想的。没想到——” 说到这他的眼圈红了,他本就爱哭,能忍到现在已经不易。 揉揉鼻子,他又鬱闷地道: “但是没想到了成了“试百户,,更要命的是从百户到下面的兄弟,都刻意疏远我。” 看著满桌丰盛的酒菜,许克生明白了七七八八,“这桌酒菜,本来你是要请你们百户所的?” “是啊。”董百户点点头,“可没成想都答应的好好的,现在一个都没来,我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邱少达有些同情地看著他,这人仕途要蹉跎一阵子了。 彭国忠怒了,“这帮,怎么能如此戏耍同僚?真可恶!” 他端起酒杯,大声道: “百户,在下陪你喝一杯。” 董百户感激的眼圈又红了,急忙端起酒,和彭国忠碰了一下。 两人一饮而尽。 许克生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只能劝慰: “书上不是说了吗,“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你先隱忍一段时间,等你来了功劳,日子就好过了。” 董百户点点头,盯著酒杯,有气无力地说道: “也只能熬了。相比老赵,我这还算好的。老赵这去了西北,这辈子还不知道再见一面吗。” 董百户的眼泪终於掉了下来。 许克生几个人一阵劝慰,陪著一起骂了他的猥琐新同僚。 董百户住眼泪,端起酒杯,强打精神. “书上还怎么说?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在国公府也读了几本书,偶尔也能引经据典。 店小二进来询问,没上的热菜是否可以上了。 董百户刚要点头,被许克生拦住了,“没做的菜全都不要要做了。桌子上的菜全部打包,送去百户的府上。” 许克生几个人都没动筷子,就喝了几杯酒。 董百户这种状况,也不是喝酒的时机。 董百户心里感激,但是面子上却过意不去,“他们不来,咱们几个喝也挺好的。” 许克生摆摆手,“百户,结了帐咱们就下楼。我们几个去逛街,你回家醒醒酒,该去当值就去当值。 男子汉不能被一时的苦难打倒了。“ 彭国忠、邱少达也跟著劝解了几句。 董百户点点头,“也好!让孩子们也吃顿好的。不瞒你说,被赶出国公府,现在房子都是租的。” 邱少达忍不住道: “这桌要五六百吧?” “扣去了没上的菜,三百。”董百户肉疼地回道。 几乎是他一个月的薪俸。 今天全打了水漂—也不算,至少请了三位书生。 董百户结了帐,三人一起下楼。 看著他萎靡不振的样子,显然对未来很迷茫。 许克生只能安慰几句,让他向前看,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其他的暂时爱莫能助,自己也只是个府学的生员,前程还不知道哪里呢。 许克生三个人陪著董百户走了一段路,確定他不会寻死觅活,才和他拱手告辞。 董百户拱手道谢: “幸好遇到了三位,在下好受多了。” 许克生突然听到附近一个熟悉的声音,“老韩,你个狗娘养的,欠老子的钱还给不给?” 不远处,一个头髮苍白、个子高大的老汉正指著一个矮小的中年汉子在怒骂。 中年汉子穿著短衣,乾瘦的脸上堆满了笑: “给,肯定给,您老再宽限天。” 老汉直接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扇了过去,中年汉子只是闪躲,丝毫不敢还手。 老汉个子高大,几乎是压著打。 不过片刻功夫,中年汉子就被打的满脸血。 围观的不少人开始劝解几句,可是老汉十分凶狠,对劝解的人骂骂咧咧。 连著几个老人被他骂了,就没人劝架了。 许克生咪著眼,没有看热闹,而是侧耳凝听。 彭国忠却勃然大怒,上前呵斥道: “住!他都不还,你为什么还打他?” 老汉看他是读书人,便听了手,却倨傲地说道: “他欠了老儿的钱,欠帐还钱,天经地义。老儿劝你少管閒事。” 有老人小声劝彭国忠: “他是这里的一霸,你快走吧,他不讲理的。” 彭国忠不为所动,“不就去县衙讲理!” 董百户皱了皱眉,准备上前喝退老汉。 许克生突然叫住了董百户,“百户,等一下。” “许相公,有何吩咐?”董百户急忙站住了。 许克生笑眯咪地问道: “想不想个大功劳?” 董百户眼睛亮了,一把抓住了许克生的胳膊,“许相公!许哥!许大爷!你快说,什么功劳?” “就是刀山火海,咱老董豁出去这一百多斤也要走一趟!”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 “好!” 他將褡链一把掛在了邱少达的左肩上。 邱少达也带了不少钱,瞬间被压的直咧嘴,“许爷,你想弄死我就直接说!” 许克生却已经冲了出去。 彭国忠还在和老汉理论,“路不平有铲,你打不对,在下就要阻!” 许克生上去飞起一脚,將老汉踹的一个趔趄,又上去对著他的老脸咪咪两拳。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老汉,瞬间被打蒙了,两只老眼被打的乌青。 彭国忠也懵了,自己只是动嘴,没想到许兄直接饱以老拳。 董百户大惊失色,“许兄,让我来!” 许克生可是给太子看病的,那手要是打伤了,还怎么把脉?怎么针灸?怎么按摩? a 彭国忠热血沸腾,擼起袖子也要上前帮著许克生打架。 董百户已经一阵风从他身边刮过,飞起一脚把老汉踹翻在地,又扑上去死死按住了,抽出腰带捆个结实。 老汉杀猪一般大喊: “你是谁?你是老韩那狗东西的朋友?他欠老子钱?” 董百户对著他的脑袋就是一巴掌,“老实点!” 巴掌响亮,老汉顿时被抽的晕头转向。 董百户不知道许克生是一时气愤,还是和这老汉有关节,更不知道这老汉到底犯法了没有。 但是锦衣卫办案,需要看你有罪没罪吗? 將老汉捆结实了,董百户站起身,焦急地问许克生: “兄弟,手伤到了吗?” 围观的都笑了,他是揍的,你不该关那个老汉吗? 许克生悻悻地抖抖手,两个拳头都有些火辣辣的,“这老贼的脸真硬。” 吃瓜群眾全都捧腹大笑,读书人说话就是有趣。 没人同情被揍的恶霸。 空气中飘荡幸灾乐祸的笑声。 董百户大怒,一把揪住老汉就要打,狭长的双目闪著凌厉的寒光,“老贼该死!” 竞然伤了俺兄弟的手! 那可是给太子看病的手! 许克生上前拦住了他,笑眯眯地上下打量老汉,骨架宽大,看样子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高大健壮的汉子。 老汉嚇得老脸苍白,还在试著狡辩: “老汉一向懂规矩,还曾担任过坊长,上官肯定是抓错人了。” 听到“曾”,许克生瞬间明白了,为何锦衣卫当初没找到他。 “你认得在下吗?” 许克牛笑咪咪地问道。 老汉摇摇头,“老儿不认得贵人。” 许克生笑道: “你別给我挖坑,我可没说我是贵』。” 董百户猛踢了老汉一脚: “老实点。” 老头疼的倒吸一口凉气,腿都要瘸了。 但是他刚才打那个中年汉子打的太狠了,现在没人同情他。 ~ 许克生凑过去小声问道: “韩二柱、韩五云兄弟的尸体,你是怎么处理的?” 当初他被绑架的第一个地点,就是这老汉上门盘查,却被余大更用钱收买了。 许克生记住了他的声音。 老汉如同见了鬼一般看著他,浑身筛糠一般哆嗦著。 刚才还凶悍地打人的老汉,已经嚇得几乎站不住了。 !!! 董百户心神俱震。 韩二柱! 韩五云! 这两个名字如雷贯耳! 全是朝廷通缉的江匪,自称“长江五蛟”中的老二、老五。 董百户瞬间精神百倍,目射精光,整个人都兴奋了。 什么大功劳? 这是泼天的功劳! 今天的酒席请的太对了! 董百户看到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士兵正围拢过来,为首的是一个总旗。 他急忙掏出腰牌晃了晃,眼睛盯著总旗,“锦衣卫办案,无关人员迴避!” 休想来分润爷的功劳! 在锦衣卫能不能站稳了,就靠眼前抓的这个老贼了! 五城兵马司的几个兵都有些懵,本来是想帮忙的,这个番子好生无礼! 他们也不愿意热脸去碰冷屁股,乾脆冷笑著走了。 老汉彻底慌了,用力挣扎,“你们,你们认错了了,老是良民。” 董百户看他的慌张的眼神就知道,没抓错,这人有大问题。 许克生对董百户叮嘱道: “百户,你就近找个地方审问。一定要快,兵贵神速,別让他的同党跑掉了。” 董百户爽快地答应下来。 许克生又道: “我的医疗包落在那了,要是便,就帮我找找。” 董百户一拍胸脯,“包在兄弟身上。” 附近巡逻的锦衣卫闻声赶来,是一个小旗带著手下的兄弟。 董百户低声说了情况,然后命令道: “看住这老贼!” 小旗瞬间精神百倍: “小人遵命!” 他当即一招手,手下的兄弟將老汉围拢在中心。 他们都听到了,抓到了一个勾结悍匪的坏人,全都神情振奋,功劳来了! 京城治好好於地方,想立功劳很不容易。 上次锦衣卫抓余大更,很多番子都跟著分润,受奖的受奖、升官的升官,但是跟他们没关係,不是他们千户所去的。 这次抓人的是试百户,大功劳肯定是他的,但是他们既然遇到了,也能分润一些。 在一群番子的恭维下,董百户亲自提溜著犯人意气风发地走了。 a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 许克生招呼彭国忠、邱少达,“走,咱们继续逛!” 彭国忠想到许克生帮他打架,心中十分感动,一把抢过许克生的搭链放在自己肩上: “老许的伤了,我帮著背。” 许兄能处! 有事他真上! 他又看了一眼邱少达,不像某个商人之子,滑不溜秋的,胆小怕事。 邱少达: “——” 你们个个的,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说的好像谁没打过架似的。 许克生看邱少达还在发呆,便招呼了一声: “走吧。” 邱少达一把抓住他: “老许,你怎么知道他是坏人的?” 许克生一摊手,理所当然地说道: “他那相,看就不是好,你看他打多凶。” 邱少达翻了翻白眼,“我信你个鬼。” 刚才许克生问老汉的时候,声音很小,但是邱少达已经凑了过去,听的很清楚。 显然,许克生知道很多內幕,说不定他就身在其中。 许克生越发显得神秘了! 彭国忠皱眉道: “邱兄,那人就是个街头的下三滥。” 邱少达却想到刚才的饭局,这个国公府,那个侯府邱少达摇头嘆息: “老彭啊,许兄和咱们的差距已经拉开了,老许和我们不是一个层次了!” 彭国忠白了他一眼: “疯癲!” 2 暮色沉沉。 许克生终於回了家。 沉重的铜钱全部换成了书,褡褳塞的满满的,压的肩膀疼。 吃力地推开门,阿黄摇著尾巴冲他叫了两声。 “不帮著搬书,你叫什么?” 许克生將它凑过来的脑袋推开。 董桂从西院迎了过来,帮著拿下褡链,一起抬去了书房。 “奴家一直听说读书钱,看你这一书房的书,真不是普通人家能承受的。” 许克生问道: “怎么回来这么早?还以为你在家住夜呢。” “算了,家里也没什么事。”董桂含糊地回道。 许克生看她神色就明白了,“你爹又催你回家了?” 董小旗不想让女儿拋头露面,一直想让董桂回家。 可是他的妻子、儿子都不支持他,所以一直停留在口头,没有来京城拽人。 “不管他,喝多了就乱说。”董桂眼神躲闪,“奴家给你做晚饭去。” ~ 夕阳西下。 晚霞在西边燃烧。 许克生吃了晚饭,董桂送上泡好的茶。 许克生有些不好意思,“自从你来了,我都胖了不少。” 除了学习,董桂什么都不让他做,他也来不及做,当他想到的时候,一般都已经被董桂做完了。 他感觉自己墮落了,走向了人民的反面。 董桂的眼睛笑成了弯月,“胖点好!再胖一点儿!” 许克生笑著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一声粗豪的声音: “许相公!” 声音充满欢快,必然是董百户来了。 许克生急忙起身出去,门外果然站著满面红光的董百户。 “百户,快请进!” “兄弟,手无大碍吧?”董百户关切道。 “没事,有点红肿,抹了药膏。” “你是读书,下次打这种粗活,儘管交给我!” 董百户一拍胸脯,大包大揽。 许克生哈哈大笑: “好啊,好啊!请吧,进去坐坐!给我说说你下午的战绩。” 躲过狂吠的阿黄,董百户跟著许克生去了廊下。 董桂没有像往常一样送去茶水,而是直接躲去了西院。 这次回来,父亲母亲都千叮嚀万嘱咐,来男客人要迴避。 初春的晚风带著凉意,吹的人十分愜意。 董百户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满意地嘆息了一声。 许克生给他倒了一海碗凉白开。 董百户端起来一饮而尽,看上去渴坏了。 许克生笑道: “怎么样了?” 董百户笑容满面,两只眼都笑成了长缝: “我听了你的,没敢带犯人回衙门,就在附近找了个僻静的小巷子审问了一番,那老贼果然认识韩二柱他们。“ “问清住址,我立刻带人扑了过去,当场抓了三个。“ 许克生连连点头,笑道: “恭喜啊!这下你的功劳就是板上钉钉的了!” 董百户眉开眼笑,拱手道: “都是许兄提携!” 许克生连忙摆手,“不敢!不敢!都是百户浴血奋战的成果!” 董百户又解释道: “被你认出来的那个老汉,之前是坊长,现在儿子接了班,他家给匪徒提供了藏身之所。” “另外三个,有两个是韩氏兄弟的手下,还有一个是盗贼,全都是海捕文书上有名有姓的。” 董百户精神抖擞,虽然奔走了一个下午,却完全没有一丝疲倦。 许克生急忙问道: “找到韩二柱、韩五云的尸体了吗?” 虽然知道他们必死无疑,但是不找到尸体他被绑架的过程就缺失了一环,总是个缺憾q 董百户点点头: “就埋在院子里,刑部的仵作已经去了。” 许克生急忙问道: “现场看到我的医疗包了吗?” 董百户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没来得及找。我稟报了上司,很快指挥使他老人家就来了,锦衣卫半的官员都跟著来了。””百户,蒋指挥使去了?“ “是的。他还拍拍我的肩膀,夸讚了一句。”董百户满面红光,十分得意。 “哦?是吗!他说了什么?” ““好!』”董百户把蒋瓛的姿態模仿了遍。 许克生一挑大拇指: “哦,蒋指挥使都知道你了,你现在稳了。今天没去吃酒的傢伙,都该坐立不安了。” 董百户一拍大腿: “这可被你说对了,那群贼廝,现在都凑了过来,说要请咱吃酒。” “去吗?”许克生笑著问道。 董百户冷哼一声,“我对他们说,先办案子,吃酒的事情不急。他们还酸溜溜的,说什么有好事要惦记著兄弟!” 董百户重重地“呸”了一声,“这群直娘贼!幸好他们上午没去吃酒!不然咱了钱,还错过了一个功劳。” 许克生哈哈大笑,董百户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今天的功劳,他的百户所因为不知情,只有他一个人有功。 说了大概的情况,董百户满面红光地告辞了: “在下还要去写上报的书,上官说了,今夜要继续抓人。” ~ 咸阳宫。 朱標用过晚膳,戴思恭给他把了脉。 脉象如常。 身体有好转的势头。 现在太子走步的时间变长了,也能坐起来看看书,终於不用终日躺著。 朱元璋和往常一样,这个时间点过来探望。 父子两个聊了一些朝政,交换了意见。 有內官过来稟报: “陛下,太子殿下,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求见。” 朱元璋沉吟了一下,吩咐道: “让他来这里吧。” 內官出去传旨了。 朱元璋又对太子道: “这么晚还要来,肯定有重大的事情,你也一起听听。“ “父皇说的是,儿子也很好奇出了什么事。”朱標起身,吩咐宫人给他更衣。 父子两个去了前殿。 蒋瓛快步进来,躬身施礼,“臣蒋t拜见陛下,拜见太子殿下!” 朱元璋“嗯”了一声,“说吧。” 蒋瓛躬身道: “享陛下、太子殿下,根据应天府生员许克生指认,锦衣卫抓获四名匪徒。还发现了匪徒韩二柱、韩五云的尸体。” 朱標来了精神,“二韩是怎么死的?” “稟太子殿下,刑部的仵作还在验尸,臣去现场看了,韩五云应是胸口中刀而死,韩二柱应是被刺中心臟而死。” 朱元璋捻著鬍子,疑惑道: “许克生认出了谁?” 蒋t解释道: “陛下,许相公认出的是藏匿犯人的王三贵。许相公被韩氏兄弟囚禁的时候,听过王三贵的声音。今天恰好在街上又听到了,就向董百户指认了。“ 朱標忍不住嘆道: “听一次话就能记住了声音,时隔这么久还能认出来,许生了不得!” “善!”朱元璋微微頷首,现在可以確定许克生当时的讲述都是真的。 “哪个董百户?”朱標追问道。 “殿下,此人叫董金柱,曾在信国公府担任百户,现在锦衣卫担任试百户。” 太子有印象了,“汤瑾出事那次,就是他护卫的。” “是的,殿下。“ 朱元璋叮嘱道: “蒋卿,锦衣卫要连夜审问,爭取深挖下去,找出更多的匪徒同党。” 蒋t躬身领旨,又奏道: “现场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个布袋子,里面是银针、刀子等一些工具,疑似许相公丟失的医疗包。“ 朱元璋沉吟了片刻,“送太子这里吧。” 朱標又问道: “现场发现王大锤的线索了吗?” 蒋t躬身道: “稟殿下,还没有发现和王大锤有关的线索,不过锦衣卫一直都在追查他。” “本宫记得,许克生提供过王大锤的线索?” “稟殿下,锦衣卫查了两任考功郎,都没有发现有可疑的人员。臣怀疑王大锤是故意提供了错误的消息,误导朝廷的追查。” “对王大锤的追缉不能放鬆。”朱標叮嘱道。 “臣遵令!臣会督促锦衣卫的各部,全力追缉王锤。” 蒋t躬身退下了。 朱元璋很满意,捻著鬍子缓缓道: “从年前抓了余大更,到这次抓了王三贵,京城的宵小遭遇了重创。京城能安稳了几年了。” 朱標笑道: “两次许克生都是引子。还好这次他没受伤。” 朱元璋也呵呵笑了,“是啊。” 朱標却又皱眉道: “王大锤一直音信杳无,儿子怀疑他还在京城。” 朱元璋微微頜首,“我也有这个怀疑,但是锦衣卫將京城、外廓的城厢梳理了十几遍了,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朱標冷哼道: “锦衣卫连王三贵都没有发现。” “別急,这种悍匪终究是要落的。”朱元璋安慰道,“蒋瓛那里,我找个机会再敲打他一番。“ 朱標看著夜色,担忧道: “儿子是担王大锤对许克生不利。” 2 吃过晚饭,许克生有些心神不寧。 看董桂还在院子里收拾,许克生叮嘱道: “早点睡吧。记得把门閂好了。” 董桂乖巧地“嗯”了一声,“奴家將院子收拾了就去洗漱。” 许克生察觉到,她回了一趟家变得靦腆了。 以为她是恋家了,许克生没放在心上。 他转身回了书房,今天买了不少好书,早已经心痒难耐。 书桌上已经放了一壶泡好的茶,许克生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然后打开了一本范文集。 其中有几篇文章写的十分经典,后面附有解析,解析简明扼要,切中肯綮。 许克生看的如痴如醉,收穫满满,发现了自己写作存在的一些问题,当即提笔记录下来。 夜渐渐深了,一轮圆月洒落清辉。 钟楼敲响了定更钟,宵禁开始了。 许克生刚翻了一页书,突然怔住了。 外面阿黄的声音不对,好像是遇到熟人了。 许克生放下书,看向窗外。 月光皎洁,窗纸上印出一个人影。 虽然心里慌的一塌糊涂,许克生表面上还是稳如老狗,“既然来了,就请进吧!” 书房的门被缓缓拉开,一个穿著黑衣短打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前。 “许相公,好久不见。” 男子声音沙哑,一如既往地难听。 许克生坐著没动,只是招呼了一声: “你好啊,大锤!” > 第85章 健康的精神病 第85章 健康的精神病 王大锤站在门前,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晦暗不明。 许克生手里摆弄一个木块, “不进来坐吗,哥舒大锤』?” 许克生也盯著他,据说男生女相的都有福气。 不知道王大锤的福气为何没有来? 难道是他的嗓子坏了风水? 王大锤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没想到竟然查到自己的老底, “你的动作也挺快啊!” 许克生一摊手, ”都是被逼的。“ 王大锤低声道: “余大更死了。” 许克生有些惊讶: “这么快就明正典刑了。 ' 王大锤目光变得锐利, ”他是死在锦衣卫的詔狱,被折磨死的。“ 许克生点点头, “我知道了。“ “你就说这些?”王大锤不满地冷哼一声。 ”哦,他死有余辜,手上无辜的人命十几条呢。“ 许克生慢悠悠地说道,他从王大锤的脸上也看不出丝毫的悲伤。 王大锤嗤笑道: “就你是个圣人?” 王大锤突然一晃神,没等许克生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近前,一把尖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就是你指认了王三贵,到现在七个人被抓了!“ 许克生嚇得一哆嗦,这还是人吗? 人类的速度能有这么快吗? 表面上他依然很淡定,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王三贵在民间放高利贷,和他的儿子把持坊里的事务,就是个土皇帝,他该死!” 王大锤恨恨地问道: “你给朱標治病,你不该死?!“ 许克生嘆了口气,温和地问道: ”大锤啊,你的刀子能不能向后一点?“ “你怕了?”王大锤嗤笑道。 “我怕你个锤子!”许克生笑道,“再后一点就是颈动脉,你瞄准了割下去——” 他突然不说了。 “然后呢?”王大锤好奇地问道。 ”噗——一股鲜血喷泉一般洒你一身、一脸。“ 说著,他完全不顾及脖子上架著刀子,还故意缓缓侧身,主动將颈动脉对准了刀子。 “疯癲。”王大锤翻了翻白眼。 他后退了一步,尖刀已经不见了,揉搓著拳头上下打量许克生: “小秀才,你胆子不小啊!“ 许克生撩眼看了看他,笑道: “其实我快被你嚇死了!你放过我吧!” 王大锤看他笑眯眯的样子,不屑地冷哼一声: ”放你?那可不行!你得跟我走,明天清晨船在码头接你。“ 许克生有些头大,他怎么老想著带自己走, “去哪儿?” “不是和你说了吗,去海外。” “我不去!” “海岛很繁华的。” “仙岛我也不稀罕!” “捨不得你的管家小娘子?”王大锤促狭地说道,“可以一起带走的。“ 许克生看了他一眼,竟然知道了董桂,他肯定窥视很久了。 王大锤冷哼一声, “你必须走!你留下只会给朝廷的人治病,尤其是朱家的人。 1 许克生嘆了一口气, ”你想过没有,太子如何没了,谁来继位?“ “谁?”王大锤愣了,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是皇子,其他藩王会甘心?如果是皇孙,藩王们会甘心?他们可都是有兵的。“ “朱家江山会乱?那太好了,我早该带你走了。”王大锤拍掌叫好,喜形於色。 许克生哭笑不得, ”你才疯癲!战火四起,倒霉的还不是百姓?“ 王大锤突然沉默了,仔仔细细地看著他。 许克生坦然地坐著。 不坦然也没有办法。 王大锤良久才悻地说道: ”都说读书人肠子多,你果然能说会辨。“ 许克生缓缓站了起来。 王大锤立刻將匕首抵在了他的胸口,威胁道: ”不用企图用你那些小招,发动之前我保准已经杀了你。“ 他一直没小看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书生,韩二柱、余大更武功高强、杀人不眨眼,却都折在了这个文弱的书生手里,全被弄疯了。 许克生的手段太无耻了! 两人身高相差无几,许克生平视他的眼睛,温和地劝道: “別和那些悍匪来往了,去找个地方落籍,好好生活吧。 1 王大锤对此嗤之以鼻,不屑道: “你以为,你来往的官员就比悍匪强?” 许克生点点头, ”不强,甚至不如。不过——杀你家人的,不是朝廷。“ 王大锤的眼睛变得锐利,匕首又向前顶了顶。 许克生的胸膛感觉到了刀尖的锋利,匕首在油灯下闪著渗人的寒光。 王大锤目射寒光, “何出此言?” “你看到狗窝了吧?”许克生看了一眼窗外。 大傻狗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然后摇著尾巴进来了。 ”嗯。怎么了?“ “狗窝的顶是用竹子搭的,从上向下,第三根竹筒,你拧开,答案在那里。” 王大锤环视四周,除了书架、书桌,別无他物, “锦衣卫不会去翻狗窝,你想的真周到!“ 许克生一摊手,没有说话。 如果锦衣卫连狗窝都不放过,自己肯定在詔狱了。 “竹筒里有什么?” ”当年你全家都失踪了,吏部的一个司务去调查了,写的调查奏本。“ “你从哪里弄来的?” “来源不能说。是原件哦。“ 王大锤看了一眼,突然闪身出去了。 许克生只看到一个残影,人已经在室外。 阿黄跟著跑了出去,亲昵地哼哼几声,外面传来竹筒相碰的声音。 ~ 窗纱再次印出一道影子。 ”你那小管家体態真好,是个能生养的。“ 是王大锤沙哑难听的声音。 许克生突然意识到,刚才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董桂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立刻乱了心神, “狗贼!不许动她!” 许克生又惊又怒,立刻摸出一把短刀冲了出去。 院子里除了阿黄,哪还有王大锤的影子? 许克生一身冷汗下来了,快步衝进西院。 董桂的房间黑灯瞎火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来大明这么久,他第一次心慌了。 顾不得男女有別,快步上前,飞起一脚踹开房门: “桂!” 撩开帘子,一个箭步衝进臥房。 “老——老爷!” 董桂醒了,拽著被子,青丝散乱,惊慌地看著他。 他是要做什么? 是不是太快了一些? 大嫂说的没错,老爷都是好色的。 “呃,你没事啊?”看著睡眼惺忪的美人,许克生长吁了一口气。 ”奴家没事。“ 董桂茫然地摇摇头。 ”那你睡吧。“ 许克生急忙退出臥房,出去后顺手將房门掩上。 他这才想起来,门是在里面门上的。 被王大锤给骗了! 嘶! 脚好疼! 刚才踹门用尽了全力。 屋內,董桂诧异地看著还在晃荡的帘子。 就这么凶猛地进来,又仓皇地出去了? 她的心有些乱。 ~ 西墙外传来几声沙哑的笑。 许克生尷尬地回了东院,被王大锤给骗了。 阿黄在扒拉著狗窝,馋的呜呜直叫。 看到许克生,它摇著尾巴蹭了过来。 许克生搓搓它的脑袋: “你个叛徒!” 阿黄伸伸舌头,一副很无辜的样子,不断回头看著它的狗窝,再看看许克生,口水滴滴答答。 许克生心生疑惑,阿黄遇到吃不到的美食才这样。 他走到狗窝旁,看到少了一根竹筒,但是多了两根大棒骨。 阿黄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这两根骨头肯定是王大锤来的时候放的。 他嘟囔了一声: ”阿黄,大锤还惦记你呢!“ 西墙外传来一个声音: ”那是!阿黄是我从小养大的。“ 还是王大锤那难听的声音。 “下次来,帮你治治嗓子吧。”许克生道。 “很难听吗?” ”呃,很有特色。“ 王大锤马上要看到刺激的內容,许克生不忍心再刺激他。 许克生隨手拿起一根骨头丟给了阿黄。 阿黄迅速叼起骨头,一头扎进窝里,幸福地啃了起来。 许克生困意全无,在廊下的安乐椅上坐下。 等王大锤看到那些调查的文书,就会清楚,他的父亲一行人过江之后就失踪了。 奏本查清了运送他们的船夫。 哥舒郎中在城里还留下了一处房子,两个铺面。 隨后不久,就被转让了。 而出面转让的,恰是余大更的父亲。 许克生怀疑,是余家害死了哥舒郎中和他的妻儿,谋夺了哥舒家的財產。 许克生最不解的是,这么容乓寻找的线索,王大锤为何视而不见呢? ”喂,亏看了没有?“ 许克生对著西墙动道。 月明星稀,手籟俱寂。 王大锤已经走了。 ~ 许克生不知何时睡著了,直到被董桂推醒。 “怎么在外面睡?亚心著凉。“ 许克生睁开眼,看到黑眼圈的董桂, “呃,亏起了。” “早饭都做好了。”董桂將他拉了起来,“亏去洗漱,奴家把早饭端来。” 许克生看天光大亮,隨便对付了几口,就拿著书袋匆忙出门, 董桂跟著送行,路过狗窝她无意中瞥了一眼,立刻尖叫一声: “死狗!” 阿黄不明所以,欢快地跑了过来。 董桂扯著许克生的胳膊,神情有些惊恐,低声道: “狗窝里怎么会有一根大骨头?” 她瞬间想到了民间常有的套路,泼皮將死尸扔在別人家门口,然后趁机敲诈勒索。 可是那终究是一具尸体,这只有一根骨头是怎么回事? 许克生看了一眼,“是一个朋友路过,送的两根。“ 董桂又注意到新的动题: “狗窝上还少了一根竹子?” 许克生看著摇尾巴的阿黄,只能由它来背锅了, “被阿黄叼走了吧?” 董桂在狗头上轻拍了一巴掌, “傻狗!学会拆家了吧?” 阿黄屯朵倒伏,莫名其妙地看看她。 许克生哈哈大笑, ”我盲上不回来,亏自己吃饭,言上閂好门。“ 晚上要去给太子看病,明天上午回来,现在基本上都是这个时间安排了。 董桂: ” ' 她想到昨夜被踹坏的门。 ~ 日上三竿。 太医院。 戴思恭的公房,门窗大开,酒香四溢。 戴思恭穿著一身短衣,在里面忙的不可开交。 中间的留下一片空地,桌椅都挪到了四周。 王院使不急不忙地过来,远远地打趣道: “戴兄,亚心喝醉了!“ 戴思恭哈哈大笑,急忙披上袍子迎了出来: “院使,哪阵丑把亏吹来了?“ 王院使呵呵笑著,走了过去, “酒炙呢?” 戴思恭坦然道: “想试试酒炙杜仳。” “好,酒活血,能促进药性。”王院使含糊地点点头。 戴思恭闻到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他四处看看,目光最后定在了王院使的身上。 王院使捻著鬍子,得意地说道: “老在试试醋炙。“ 戴思恭嗅到空中飘荡的炭气,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动题, ”这个月太医院用的木炭会严重超標的。“ 自从许克生的蜜炙麻黄被陛下、太子屡屡夸讚,现在太医院兴起了一股炮製的丑潮。 几乎每个御医都找了药材,用了各种方法去炮製。 要么是毒性大的,要么是难煎煮的。 水浸、酒润、水飞、米炒、砂炒、酒炙、醋炙、烧—— 各种炮製方法天天在太医院上演,其中蜜炙的最多。 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例成功的。 王院使捻著鬍子的弓哆嗦了一下, ”院判,这个月用的药材肯定也超额了。要不咱们约束一下?“ 戴思恭沉吟了片刻,摇摇头道: “难得大傢伙都有了心栗,先用一个月看看,等这个热度过去,会降下来的' 王院使微微頷首, ”这次来,还是黄家的事情。“ “那个脑疾的病人?”戴院判皱眉动道。 年前,徵募民间名医,有一个叫黄长儿的,擅长针灸。 没想到见到陛下竟然因为紧张、害怕,当场昏死过去,醒来就得了脑疾“誓是。”王院使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让周御医去一趟,也许是摔伤了脑袋导致的。“ 戴院判想说,这个动题一开始自己就考虑过了。 思虑片刻,他点头同意了。 周慎行更擅长跌打损伤,手一有遗漏呢。 王院使有些为难地说道: ”周御医要许启明跟著一起去。“ 戴思恭有些意外, “让许生跟著去?为什么?” 周慎行和许克生的关係不好,简直水火不容,叫他去做什么?帮著担责吗? 王院使摇摇头, ”他去找太子殿下了。“ 戴思恭考虑了黄长儿的动题,也许许克生去了有奇效呢? 一次出诊,应该出不了什么事,等今晚见了许生,老夫提醒他一番就是了。 见戴思恭担忧,王院使知道其中的过节,低声劝道: ”许生今言进宫,亏到时姿动动他,提点一二。“ 戴思恭微微頷首, “善。” 王院使拱弓告辞了。 戴思恭想到许克生晚上要来,急忙冲回公房,又忙碌起来。 爭取白天做出成果,盲上和许克生交流一番。 其实,自从许克生来了,雾化也就罢了,那是管关术; 蜜炙麻黄著实惊艷了戴思恭,他不是没想过如何炮製麻黄,水、火、水火共济、——各种方法都试过。 没想到自己失败的蜜炙,被许克生做成了。 戴思恭既为医术后继有人而高兴,同时也被压绣,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股后浪有点猛! 冲的前浪站立不稳,几乎要被拍倒了! 一颗不服输的心在跳亍,戴思恭也想炮製一种惊艷眾人的药来。 ~ 此刻,周慎行已经到了咸阳宫外。 下午出诊,他想带著许克生一起去。 病人的病情太奇怪了,自己估计没什么法子,也许许克生能有奇招。 他虽然感觉彆扭,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此子医术有独到之处。 但是带许克生同去,需要太子的准许。 因为许克生不是太医院的人,周御医贸然带去,不合太医院的规矩, 並且他也担心许克生不买他的帐。 他动了內官,太子妃她们刚进去。 他有些犹豫,现在求见,十之八九是见不到太子的。 可是他的事又很急。 再过一刻钟,太子该用午膳了,之后就是用药、午睡。 等太子醒来,又是御医把脉,起来散步。 这些时间段,陛下不喜太子被打扰,他更难见太子一面。 犹豫再三,他硬著头皮上前,冲值守的太监拱道: “太医院御医周慎行,求见太子殿下。” ~ 太子妃吕氏带著一群女人刚进入寢殿。 恰好朱標也在大殿走了几圈,誓坐下休息。 眾人见礼后坐下,唯独吕氏开始了忙碌。 检查了太子的寢具、用品,最后还环顾了四周。 “殿下,这个包裹里是什么?“ 朱標看了一眼, “许生的医疗包,银针之类的。“ 眾人都来了兴趣,江都郡主叫道: “父王,让我们看看吧?“ 看著眾人好奇的眼神,朱標笑道: “看吧,亚心伤著,里面可有不少针啊、刀子之类的。“ 一个采事婆上前,拿下医疗包。 然后在一张桌子上缓缓打开,之后退到一旁。 女人们蜂拥而上。 医疗包打开后就是一块长方形的厚布,上面有不少亚袋子、布扣,插了形形色色的工具。 她们认出了银针。 但是右侧一排大亚不一的刀具却难住了她们。 可惜许克生白天不在。 江都郡主將一个亚宫女叫了过来, ”那天给十三亚姑的猫治病,用的是哪些工具?“ 亚宫女摇摇头, “郡主,他当时用的不是这个医疗包。“ 江都有些好奇, “他有没有说,他有几个医疗包?“ 亚宫女摇摇头: ”许相公没有说,奴婢不知。“ 朱標在一旁解足道: “他给我说过,给人看病的,袋子是这种白色的。给兽看病的是另一个医疗包,袋子是深灰色的。“ 江都咯咯笑了, ”还挺讲究的嘛。“ 眾人看了一下新奇就很快散了。 只有朱充通留连了很久,对每一个器具都很好奇,甚至拿出几个看了看。 当江都看他拿起一片亚刀,才上前扯扯他的袖子,示意他放下。 ~ 朱標誓和吕氏她们说话,內官来稟报: ”太子殿下,太医院的周慎行御医求见。“ ”哦,何事?“ ”周御医说,下午出诊,想请许克生同行。“ “哦,”朱標只是沉吟了一下,就点点头,“本宫同意了。恰好许生今言要来,他就去找锦衣卫,搭许生的车去吧。“ 內官出去了,朱標捻著鬍子笑道: 朱允炆忍不住问道: “父王,周御医是有名的圣,怎么还要带著许克生?儿子听说他们两个关係不合,不可能要借管指点许生的。“ 朱標解足道: “肯定是今天的病人太难治了。太医院能拿得出的御医都鎩羽而归,周慎行不自信了,才拉一个陪绑的。“ 朱允炆恍然大悟, “找人一起担责唄。” 朱標忍不住笑了: ”我一直以为是以为是周慎行瞧不上许生的医术。没想到,他也要倚重。“ ~ 许克生感觉这一天过的太快了。 今天月考,上午、下午都安排了考试。 当下午的考试结束,府学就宣布放学了。 此刻时间刚未时。 邱少达揽著许克生的肩膀: ”老许,时间还这么早,吃酒去?“ 许克生急忙摆摆手, ”今天可不行。改日吧?“ 邱少达不满了, “你和老彭都改了好几次日了,到底哪天——” 周围不少同学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纷纷侧目。 许克生无法,笑道: “明天,后天都可以吧。” 邱少达得了准信,才开心地挥亏告別。 许克生拿著书袋朝家的方向走去,快到家门口,锦衣卫的马车已经在路边等咨。 这是他指定的地点,过去在学校附近等太扎眼了,他担心同学看到不好解足许克生打开车门,踏著车板就要上去,却突然站住了。 他竟然看到了一张倨傲的脸。 许克生十分意外: ”周御医,您怎么在这里?“ 周慎行抬头看著棚顶,傲慢地说道: “上车!” 他想藉助许克生的医术,可是心中的反感又让他放不下架子。 许克生没有亍,而是转头看向车: “怎么回事?” 车急忙摆摆, ”亜人也是奉命行事,周御医自己上的马车。“ 周慎行见不说清楚,许克生是不会上车,才不耐烦地说道: ”亏先不要入宫,隨老出诊。“ 许克生依然没有亍,周慎行虽然是有品级的御医,但是没权指挥他的。 周慎行见他还不懂,只得再次补充道: ”这是太子的令旨。“ 许克生上了马车,周慎行胆子再大,也不敢偽造太子的令旨,外面可有好几个锦衣卫听著呢。 ~ 马车掉转方向,朝城外驶去。 周慎行闭口不谈去哪里,也不谈病人的情况。 许克生知道他这是在使坏,但是他才不主动去动,今天的出诊肯定是周慎行主导。 他直接掏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周慎行还等著他动,想趁管为难一番。 可是左等右等,许克生不仅不动,还看起书来了。 周慎行崩不住了,怒道: “亏就不想知道病人的情况吗?” 许克生放下书,淡然道: ”洗屯恭听。“ 周慎行对著一旁的徒弟呶呶嘴, ”你给他讲。“ 他的徒弟是一个黑瘦的中年人,有些拘谨,跪坐在一旁说了起来: ”病人是受到了惊嚇,之后神思恍惚,两月未愈。“ 徒弟说的很简略。 许克生皱眉道: “病人因何受到的惊嚇?年方几何?后续经过了哪些治疗?“ 徒弟已经囁嚅著回答不上来。 许克生暗暗嘆气,这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愿意回答? 周慎行冷哼一声: “惊嚇原因不可说!病人嘛,见了面就知道了。” “那过往的医案,高生要看一看。”许克生继续提出要求。 他推测太医院的医生不是第一次去,过往的医案必然有存档。 “没有。” 周慎行只是吐出了两个字。 ~ 许克生猛跺了两下脚,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周慎行疑惑地看著他, “许生员,亏——亏做什么?“ 许克生不理会,直接打开车门,跳下马车。 马车竟然已经出了京城,周边都是荒野,环境有些陌生。 许克生在东面清晰地看到了城墙,甚至可以判断那是亚安德门,心中大概明白了自己的位置。 许克生对隨行的锦衣卫道, “分一匹马给我,我要回城。“ 周慎行心里慌了,当即大喝: “许克生,这是太子的令旨!亏要违抗太子的命令吗?“ 许克生冷笑道: “亏不说病人的情况、病因,医案也不给我看?我拿什么去治病?临场发挥吗?” 周慎行本来是想刁难他,没想到他竟然当著锦衣卫的面抖了出来。 周慎行恼羞成怒, “老说不给亏看了吗?” 许克生站在马车下,大声道: “医案!” 周慎行指著徒弟呵斥道: “要亏这蠢货何用?做事如此囉里囉嗦,为何不早点將医案给许生员?“ 徒弟急忙打开药箱,拿出一叠医案。 周慎行冷冷地看著许克生: “看到了吧,不是老夫不给你!“ 许克生冷笑一声,就知道其中有鬼。 能惊亍御医给看病的,身份必然不简单,过往医案都必然存档的。 自己第一次出诊,这些是必然带著让自己了解的。 许克生这才示意锦衣卫继续前行,自己上了马车。 接过医案,他仔细看了起来。 ~ 病人叫黄长,四十二岁。 病人因为受到惊嚇,导致说胡话,头脑不清醒。 惊嚇的原因一笔带过,写的十分含糊。 病人的身份很有趣,竟然也是医生。 许克生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人竟然很有名,是应天府一带的针灸名家。 但是这人是民间的名医,如何惊亍了太医院? 之后就是治疗过程。 许克生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王院使、戴院判竟然都来过。 许克生心中不解,王院使、戴院判代表了太医院的最高水准,他们都不行, 派周慎行来干什么? 这个病例的疑动越来愈多了。 许克生来了兴趣,他也没客气,当即动了出来: “周御医是刀伤科的圣弓,难道还擅长治疗脑疾?“ “圣弓”两个字刺激了周慎行,上次给十三公主治猫,宫人就拿“圣”讥讽他。 自此,他对这两个字过敏。 周慎行的老脸涨红了,翻了翻白眼, ”老不是圣弓,亏才是。“ 许克生冷冷地看著他。 这老贼怎么跟疯狗一般,还能不能誓常说话了? 周慎行的徒弟回道: “王院使怀疑病人磕伤过脑袋,所以请家师去诊治一番。“ 周慎行怒喝了一声: “咄!就亏话多!” 他的徒弟低著头,不敢再说话。 ~ 马车里沉默了,只有许克生翻看医案的声音。 在他看第二遍的时姿,马车缓缓停下。 许克生將医案重新整理一遍,还给了周慎行的徒弟。 就是这个不起眼的亍作,徒弟却感亍的眼圈红了,亚声道了谢。 师父看了医案从来都是隨亏一丟,次序全乱,需要他根据前后文重整顺序, 就这样还被师父斥责做事小小拉拉。 许克生下了马车,眼前竟然是一座豪宅。 宽大的门脸,厚重的房门。 房舍相连,櫛次鳞比。 没想到黄家竟然是当地一个大族。 一行人被采家迎进了客厅,僕人奉上香茶。 时间不长,一个中年胖子带著一身酒气,腆著硕大的肚子晃了进来。 周慎行似乎认识,起身打招呼, “黄大郎,——” 没想到胖子根本不等他说完,直接下了逐客令, ”舍弟不在家,请回吧。“ 周慎行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许克生: ”许相公,亏看呢?“ 许克生暗骂老贼,一点担当都没有。 遇到麻烦將后辈推出去,自己却当了缩头乌龟。 黄大郎上下打量许克生: “亏是谁?” “亏又是谁?”许克生反动了一句。 “我?”胖子冷哼一声,“我就是亏们御医治不好的病人的大哥。” 许克生心中不解,现在的病人家属都这么囂张了吗? 在御医面前也敢咋咋呼呼的? 许克生以为遇到了浑人,只是淡然道: ”请病人出来吧。“ 胖子眼睛一瞪: ”说了,不看!请回吧。“ 许克生的脸沉了下来,厉声喝道: ”太子殿下令旨,让我等来诊治病人,亏敢说不看?“ 黄大郎被震住了,眼神有些慌张,看了看许克生转头就走。 周慎行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许克生,又坦然地坐下了。 他的老徒弟规规矩矩地站在他的身后,没有一点声响,犹如不存在一般。 ~ 许克生重新坐下,拿出一本书安静地看了起来。 周慎行端起茶工慢慢品起来。虽然主家態度很差,但是茶汤放了桂,香味扑鼻,滋味很是不错。 又等了片刻,一个鬚髮苍白的老人来了。 周慎行放下茶工,起身施礼,態度十分恭玉: “周某见过老太公。“ 许克生也收起书,起身施礼。 黄老太公拱手还礼,缓缓道: ”犬子亜疾,麻烦两位了。“ 眾人重新落座,黄老太公又吩咐重新上了茶点。 新的茶水送了上来,老人家才缓缓说道: “二郎確实不在家,去了附近的田里散步去了。老已经派人去叫了,请两位稍等片刻。“ 周慎行笑道: ”田园风光对病情很有好处,在下等著就是了。“ 许克生看了他一眼,周慎行突然变得这么有礼貌,看来黄老太公有点背景。 但是周慎行没有介绍他,似乎忘记了这回事。 许克生也不著急,只是悠然地坐著,倾听他们说话。 黄老太公看向了他: “亚郎君是第一次来吧?” 许克生起身施礼: “盲生应天府生员许克生见过老太公。” 黄老太公急忙起身回礼, “快请坐!年轻俊彦啊,亏是周御医的——“ ”盲生也是医生。“ “哦,好,好!“ 黄老太公以为许克生是周御医的弟子,没想到也是医生。 既然如此,周御医为何不做个介绍?老太公敏锐地察觉,这两人有罅隙。 黄老太公陪两人閒谈,一起等姿病人。 老人说话慢条斯理,却十分有趣,让人听了十分舒服。 半个时辰过去了,病人还没有来。 黄老太公有些坐不住了,再次派人去请。 许克生推算了一下时间,至少半个时辰了。 虽然等姿时间不短了,但是快乐的聊天气氛並不让人心里焦躁。 ~ 一个小胖子从外面来了,穿著上等松江布长袍,吃绣地跨过高高的门槛, 看上去不过六七岁。 弓里拎著一只乌龟的尾巴,乌龟有些无精打。 亚胖子叫了一声, “爷爷!” 黄老太公眉开眼笑, “乖孙,来见过客人,太医院的周御医许相公。” 亚胖子看了看周、许二人,眼睛亮了, “御医!” 亚胖子拎著龟就跑了过来,率先看向岁数大的周慎行: “亏们肯定很厉害啦?能治龟病吗?” 周慎行自持身份,笑著摇摇头: ”亚公子,老是给人看病的,看不了龟病。“ 他瞥了一眼许克生,这倒有个兽医,但是他不敢明说。 黄老太公急忙呵斥: ”乖孙,快回来,那是给亏二伯看病的神医。“ 小胖子十分失望,又看向许克生: “亏也不能治吗?兽医说它要死了。 他的大眼睛已经蕴含了胖胖的眼泪。 许克生侧著脑袋,仔细打量他亏中的乌龟。 这是一只巴掌大的金钱龟,左眼有些肿。 亚胖子见他不说话,眼泪终於掉了下来,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亚金。“ 他也知道御医水平很高,乾脆赖著不走了。 黄老太公冲僕人示意,將亚少爷带走。 许克生心软了, ”拿来我看看。“ 亚胖子急忙將乌龟递了过去, “先生你看,它的眼睛肿了。” 亚傢伙很管灵,看到有希弗,亚嘴都变甜了。 许克生接过乌龟,仔细检查了一遍。 除了左眼的病,没有其他问题。眼病也不严重,简单的亚手术就好了。 亚胖子安静地在一旁看著,亚脸上还掛著泪痕。 许克生温和地说道: ”我能治疗你的乌龟。“ “真的?”亚胖子有些不敢置信,“我家请过兽医,开了眼药水,可是没滴好。” 许克生笑道: ”当然是真的,我也是兽医。“ 黄老太公的脸皮抽了抽,亚郎君,这玩笑过了啊! 亏如果是兽医,那我儿成了什么? 周慎行冷冷地看了一眼许克生,没有说话。 亏先胡闹,等回去了老自然会稟报陛下的。 “那太好了!”亚胖子开心地笑了起来。 看许克生没有亍,亚胖子催促道: ”先生,亏治吧。“ ”亚公子,诊金很贵哦。“ “多少?” “三百文。” “爷爷,拿钱!“ 黄老太公有些疑惑地看著许克生。 他要確定,许相公是逗孩子呢,还是当真的。 许克生冲他微微頷首, “老太公,言生可以治。“ 黄老太公拱拱弓: “那就麻烦许相公了。“ 他心中过意不去,太医院来的医生竟然给龟治病,简直是纤尊降贵。 他急忙挥弓叫来僕人,低声吩咐了几句,僕人匆忙下去了。 ~ 许克生將需要的工具拿出来,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 亚胖子动道: “先生,我的龟怎么了?“ “招惹了坏的东西,它的左眼得了白眼病。”许克生耐心地解释道。 “先生,好治吗?“ ”好治,但是我在想如何保住它的左眼。“ 许克生要来了一个瓦盆,摆好了工具。 看到亚胖子还在一旁动个不停, ”先生,它叫亚金。“ “先生,它应该有两岁了,是家里的僕人从河里抓来的。“ “先生,——” 许克生提醒道: ”等我治疗的时姿,亏就不能说话了哦。说话会打扰我。我要是一分神,龟的眼睛可能就被戳瞎了。“ 啪! 亚胖子捂住了嘴巴,然后看著许克生。 许克生开始了亏术。 先將龟的左眼用烈酒消毒,之后拿出一根竹籤。 將一段削的滚圆,之后用竹籤缓缓深入龟眼。 很快,他挑出了一些脏东西,有些如柳絮,还有一些细碎的硬块。 “哦!这——” 亚胖子刚惊嘆一声,就想起来许克生的提醒,急忙捂住了嘴。 乌龟挣扎了几下,可是许克生左亏握的很紧,它无法动弹。 许克生的亍作十分轻柔,连挑了四五下,將脏东西挑乾净了。 眾人都安静地看著他医治。 谁也没想到,病人还没看,先治了龟病。 黄老太公感觉亚郎君很热心,对亚孩子很有爱心,不嫌弃病的是乌龟,还亲自亍弓。 周慎行心中不解,许克生为何不借著给太子看病的管会,彻底从医兽转向医人? 医人诊金丰收,名声也好听。 只有亚胖子关心乌龟的死活,在一旁目不转睛,一点也不害怕。 ~ 眾人各怀心思,客厅里针落可闻,甚至可以听到乌龟微弱又痛苦地嘶吼。 许克生很快就结束了亚弓术。 用烈酒再次给伤口消毒,乌龟终於剧烈地挣扎起来。 许克生將龟放进盆里。 亚胖子惊讶道: “先生,这就好了?“ 许克生笑著摇摇头, ”不行,还得开个药方,亏们煎了之后,给它洗眼睛用。“ 他提笔开了方子,同时简单標明了如何使用。 黄老太公看他做事如行云流水,心中升起疑惑,不会真的是兽医吧? 他又摇摇头,將这个荒谬的方法赶出脑海。 ~ 许克生將药方给了亚胖子, ”派人去抓药吧。十天內乌龟不能下水。“ 亚胖子接过方子,回头环视眾人, “诊金呢?” 一旁的僕人急忙端著盘子过来,盘子里是一个布袋子。 亚胖子一把拿了起来,递给许克生: “先生,诊金。“ 许克生笑著接过,掂量了一下,当场打开钱袋子,里面塞满了宝钞。 许克生从中抽取一张三百文面额的,然后將袋子重新放回盘子, ”老太公,言生只取三百文。“ 黄老太公看他坚持不多要,只好吩咐僕人退下。 周慎行看他收了钱,心中冷笑不已,这下好嘍! ~ 亚胖子有模有样地给许克生一个长揖: ”谢谢先生救了亚金。“ 许克生起身还礼, ”医者的责任罢了。“ 亚胖子欢天喜地告別爷爷,蹦蹦跳跳地走了,一路叫著要去告诉娘,告诉姐姐, .— 他都跑远了,要告诉的名单还没数完。 老僕端著龟跟著追了出去。 黄老太公苦笑不已: “这孩子被娇惯坏了,给许相公添麻烦了。“ 许克生摆摆弓, ”无妨。医生吗,可不就是看病的。“ 周慎行感觉这句话是背刺他的,捻著鬍子神情更仇冷峻。 说话间,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一身淡灰色长袍,走路不急不缓。 ”父亲,有客人?“ 眾人纷纷起身。 黄老太公道: ”我儿,太医院来了两位神医,给亏治病呢。“ 许克生暗中吃了一惊,此人眼神清亮,精绣充沛,哪里有病了? 精神病人可不是这种眼神。 黄长儿上前拱弓和两位医生见礼。 周慎行拱手道: ”我等奉太子令旨,给黄二公子治病。“ 黄长儿笑道: “本官的小病麻烦各位了。” 许克生终於確定,这人有病。 医案上明明写他是庶民,怎么成了“本官”。 再看黄老太公,老脸耷拉著像一条苦瓜。 重新落座后,周慎行先给病人把了脉,动了一些动题。 他动的重点是在有没有摔倒过,或者在哪里磕了脑袋。 之后又对许克生道: ”许相公,亏给病人把脉。“ 许克生上前给黄长儿把了脉,又询动了最近的状况。 黄长儿能吃能睡,今天甚至比许克生都精神。 许克生心中有数,退了回去。 黄长拱告退,之后就是医生和家属谈谈病情,他是病人需要迴避。 ~ 周慎行看向许克生: ”许相公,说说吧?“ 许克生客气道: ”有周圣在,哪有言生谈论病情的资格。“ 周慎行的老脸又涨红了,他討厌被人称“圣亏”,尤其是从许克生嘴里说出来。 “让你说,亏就说。“ 许克生当即回道: ”周御医,高生才疏学浅,暂时想不到对策,还请前辈赐教。“ 周慎行: ” ” 他手手没想到许克生连装都不装,直接躺平了。 亏倒是说几句行话,糊弄一下啊! 亏考虑过病人家属的感受吗? 黄老太公反而没什么意见,他已经並惯了每次都带著希弗,最后全是失弗。 黄老太公冲许克生点点头: “许相公能来,老就已经很感激了。犬子久痼之病,只怕非人绣所能攻治了。” 他已经麻木了,早已经不再保持希弗。 如果周御医他们不是带著旨意来的,他只会將医生拒之门外。 更何况,许生还如此年轻,即便熟企医书,也缺乏经验。 这个年轻人还是热心產,刚才还不惜身份,治疗了亚孙子喜爱的亚乌龟。 ~ 轮到周慎行了。 周慎行其实也一样没办法,但是他不能像年轻人一样说不行。 忍著烦躁,他云山雾罩地说了一些行话,最后开了方子。 黄老太公看了一眼方子,心中就彻底失弗了。 又是让病人呕吐的。 之前这类方子开了不下十个,每次儿子都吐的昏天暗地,几乎吐出苦胆。 就是一身的痰,也该吐乾净了吧? 但是病依然还是那个病。 许克生没有看周慎行的方子,仔细观察黄老太公的脸,一张老脸带著苦涩, 没有一丝的表情变化。 周慎行起身拱弓告辞,许克生跟著一起退了出去。 黄老太公礼数十分周到,亲自送出了府。 周慎行上了马车后,脸就黑了下来。 许克生不理会他,坐下后安然看著自己的书。 ~ 马车走了一段距离,周慎行再也忍不住了,怒喝道: ”许克生,即便亏不会治,也不用那么说话吧?黄老太公得罪亏了?“ 许克生放下,平静地动道: “那该怎么说?胡乱开个方子应付一下?” 周慎行被噎住了。 他擅长治疗刀伤科的病,但是对於脑疾就不太精通了。 刚才开的方子就是让病人吐一次,虽然治不好,但是用药既没有毒副作用, 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他明知这类方子已经开过,但是他也没有其他良方,更不敢隨便冒险。 许克生一句话就戳破了他偽装的面纱。 周慎行气的直喘粗气,最终也没有再反击。 他发现和许克生吵架,纯属找虐。 ~ 马车在东华门停下。 眾人下了车,周慎行一语不发,大步进宫。 许克生没有进宫的牙牌,周慎行本该带著进去,现在却大步流星地一个人走了。 许克生也不急,站在东华门外等咨通稟。 他来的次数多了,侍卫也都熟悉,任由他站在宫门外,早有侍卫飞奔进去稟报。 终於一个亚內官匆忙跑来,招呼许克生进去。 许克生跟著內官去了东宫,今晚要在咸阳宫值班。 咸阳宫外,一个清癯的老人誓在等姿,看到许克生急忙快步迎了上来。 “院判!”许克生急忙快走两步,拱施礼。 “病人怎么样,你能治吗?”戴思恭急忙动道。 “嗯?”许克生有些疑惑,“周御医不是先进来了吗?” ”老没有看到他。“ ”院判,不太好治,很棘。“ “哦,这么说,亏有办法?”戴思恭的眼睛亮了,“快说给老听听,怎么治?” 许克生笑道: “麻烦您老先介绍一下病人,到底是怎么生的病。“ 戴思恭疑惑道: “周御医没给亏讲?” 许克生苦笑著摇摇头,將这次的前前后后详细说了一遍。 戴思恭一声长嘆,摇了摇头, “这个人吶!” 再多的抱怨、评价就烂在了他的肚子里,没有说出来。 他招呼许克生道:“走,咱们去公房,老给亏细讲。“ “院判,要不要先去太子殿下那里?“ “殿下睡了,咱们等他醒了再去。“ ~ 公房。 两人在窗前相对而坐。 夕阳西下,余辉斜照在戴思恭的身上,给他蒙上了一层浅黄色的光晕。 宫女送上茶点。 许克生忍不住抱怨: “院判,为何派言生也去出诊?“ 他太討厌周慎行了。 戴思恭笑了, ”亏可是周御医点名要隨行的。“ 许克生: “6 ' 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想不通周慎行这么討厌自己,又何必召在眼前。 戴思恭解足道: “老猜测,亏最近露的几都是前所未有的方法。太子派他去,他也想藉助你的医术交差。“ 许克生笑了笑: ”他这么有把握,我能治?“ “手一亏出奇制胜了呢?”戴院判冲他挤挤眼。 “可惜,让他失弗了。”许克生欣慰地笑了。 周慎行今天下午的姿態,可不是求人帮忙的样子。 戴院判笑著点点他, “亏这亚娃娃——” 许克生好奇地动道: “院判,到底是什么病因?最早的医案上竟然没写,有什么避讳吗?“ 戴思恭喝了一口茶,解足道: “黄长是民间的名医,年前被选入宫中给太子治病。拜见陛下的时姿,他骤见天顏,心生恐惧,当即昏死过去,醒来后就有了脑疾。” !!! 许克生吃了一惊。 没想到院判一张口,就是一个栗爆的消息。 怪不得医案上对黄长玉的病因讳莫如深,原来如此! 许克生捧著茶上,恍然大悟道: “盲生也想起来了,之前偶尔听到宫人提起过,没想到言生今天竟然碰到了病人。” 戴思恭苦笑道: ”他简直就是太医院的噩梦。“ 连喝几口浓茶,戴思恭继续道: “毕竟是为了太子才患的脑疾,又是在宫中病倒的,陛下、太子殿下都很关心,屡屡派御医去医治。“ “想必亏也看了老的药方。“ ”可惜,都医治无效。“ 许克生疑惑道: “盲生今天见了他,眼神一点也不糊涂,做事也很清醒,把脉也没发现动题,身体也倍棒。“ 戴思恭苦笑道: “他没自称本官』吗?” “自称了,”许克生笑道,“他要不是这么说,我都怀疑今天被周御医给骗了。” 戴思恭嘆了口气, “也不是没怀疑过他是装病的,但是锦衣卫一直在暗中监视他,发现他犹如沉迷在幻境中一般。“ 许克生疑惑道: “他以为他是什么官?” “不一定。”戴思恭回道。 看看左右,他打开了窗户,才低声道, “陛下给老1看了锦衣卫的密奏,病人每天从书郎开始,一步一步向上走,考上功名,成为清贵的翰林院编修,再熬几年成为侍郎,成为尚书。“ 许克生听的很认真,他也基本判定,这人是真的病了。 戴思恭最后道: “他每天都是如此循环,主要故事就是如此,但是细节会有变化,也许昨天是富家公子,今天就是穷苦人家的书郎。今天是勤恳王事的尚书,明天是威丑八面的大將军。“ 许克生听的入迷,没想到还有这种病情,简直就是生活在自己虚构的世界中o 內官进来稟报: “院判,太子殿下醒了。“ 戴思恭倾过身,关切地动道: ”启明,亏有办法?“ 许克生沉吟了一下,回道: ”院判,可以试试。但是必须得到太子殿下的准许。“ 戴院判欣慰地点点头, “那就试试。让他早点痊癒吧,这件事让陛下、太子都不舒服。用百姓的话,就是不嚇唬人,就是噁心人。” 许克生笑道: “那,我给您老说说我的想法,咱们一起完善一下治疗方案?“ 戴院判站起身: “启明,走吧,太子也誓等著消息,在太子那商量吧。 ~ 此刻,一个流也誓在太医院蔓乍: 许克生白天出诊,不会治病,却还收了病人家属的巨额诊金。 > 第86章 悚然心惊 第86章 悚然心惊 许克生和戴思恭一起去了寢殿,中途就遇上了太子,身后跟著“哼哈二將” 朱允炆、朱允通兄弟。 太子可以自己下地走一段路了,已经不需要搀扶。 许、戴二人急忙上前施礼。 朱標微微頷首,“正好陪咱一起走走。” 许克生见他还在大殿里转悠,便提议道:“太子殿下,外面春暖开,阳光正好,不如出去溜达。” 朱標有些犹豫,“院判?” 从医理上,风邪会干扰病症,这也是他困在宫中的原委。 戴思恭沉吟了一下,便拱手道:“殿下的玉体是可以见风了,出去采天地之阳气,可以补正气,平衡气血。” 朱標听到有这么多好处,一摆手,“走,出去转一圈。” 他也早就憋闷的难受了,早就盼著能出去透透气。 所谓的出去,其实也没有走远,就是在咸阳宫门前转悠。 已经夕阳西下,晚霞如锦。 天空碧蓝,余辉洒落在琉璃瓦上,溅起点点金光,飞檐斗拱蒙了一层温和的虎珀光圈。 朱標纵目远眺,顿感心旷神怡,不由地抬起胳膊舒展了四肢。 许克生看著他,感觉像犯人放风一般,高高的红墙犹如监狱的高墙。 这个想法太危险,许克生迅速放下了。 ~ 看了一会儿远景,朱標迈开了步子,“哼哈二將”在后面亦步亦趋。 朱標將许克生招到面前,问道:“启明,今天月考?” “是的,殿下。” “考的如何啊?能不能进步几名?”朱標笑道。 许克生犹豫了一下,回道:“稟殿下,应该比上次要强一些。” 许克生虽然有信心进步一些名次,但是成绩不出来他也不敢將话说的太满。 朱標笑道:“黄编修说了,你的底子弱,现在能有进步,就是好事啊!九层之台,起於累土,就要有这种水滴石穿的慢功夫,学问才能做成。” 许克生洗耳恭听,最后拱手道:“晚生谨记殿下教诲。” 戴思恭上前道:“殿下,下午许生陪著周御医去黄府出诊了。” 朱標点点头,“本宫都知道了,周御医也束手无策。” 戴思恭有些意外,自己都没注意到周慎行什么时候来的。 朱標站住了,嘆了口气,“黄医家的病,难道比本宫的还难治吗?” 戴思恭解释道:“殿下,他得的是脑疾,非药石可医。” 许克生提议道:“是不是可以顺著他的想法来,就承认他当官了,然后再扣个贪污、瀆职的帽子,恐嚇一下,也许就醒了? 1 朱標笑道:“你以为没用过?” 戴思恭也捻著鬍子笑了。 许克生愣了,“晚生在医案中没有看到。” 看他们的意思,显然已经试过了。 那为何医案是空缺的? 自己数过编號,医案明明是连贯的。 朱標笑道:“那是陛下用过的法子。年前犯病,戴院判的药方也没起效,就让应天府將人捉去,一顿恐嚇,还打了板子。屁股都打肿了,依然还不清醒。” 许克生看他满额头虚汗,算算时间也有半炷香的时间了,就劝道:“殿下,回屋吧?別晾了汗。” 朱標点点头:“回去,本宫也累了。” 眾人簇拥朱標回宫,朱標边走边问道:“启明,你有办法吗?” 许克生回道:“殿下,晚生认为黄医家的病不是一朝一夕的缘故,肯定有其诱因。” “你说的有道理。”朱標微微頷首。 “晚生想多了解一些他的成长背景、家庭情况。” “下午去,你没有和病人聊聊?” “殿下,晚上问了病人一些问题,但是除了饮食起居,其他的问题病人回答勺都很含糊。” 朱標站住了,招手叫来一个太监,命令道:“去锦衣卫衙门,將黄长玉的文档全部取来,交给许相公阅览。” ~ 寢殿,宫女送来湿巾。 朱標没有上榻,而是在椅子上坐下,自己接过湿巾擦了擦汗。 眾人落座后,宫女送来茶水。 朱標突然一拍大腿,笑道:“本宫差点忘了。” 他点著一旁的管事婆,吩咐道:“去將那个包裹拿来。” 管事婆奉命退下了,很快拿来一个包裹。 许克生一看就激动了,这么熟悉的顏色、样式,不正是自己丟失在韩五云的那个院子的医疗包吗?! 董百户没来得及寻找,事后他再去也没有找到。 许克生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在太子这儿。 朱標示意管事婆,“给许生。” 许克生急忙起身接过,包裹沉甸甸的,凭感觉东西都在。 失而復得感觉太好了! 许克生十分开心,很想打开检查一番,其中有几件很难打造的。 但是里面有不少刀子,在太子面前打开就犯了忌讳。 他忍下衝动,將医疗包放下,拱手感谢:“多谢太子,这个医疗包对晚生太重要了。” 朱標摆摆手:“本宫只是负责转交。这是锦衣卫在命案现场找到的。你之前提到的韩二主、韩五云都已经死了,就埋在那个院子里。” 根据仵作的检验,韩二柱死前曾经中过毒,和许克生的讲述正好吻合。 朱標指著医疗包,示意他打开:“打开吧,让大家也开开眼界,看看小许神医的用具有何不同。” 太子妃她们都看过了,但是他和戴思恭都还没细看过。 眾人也都好奇地看著鼓鼓囊囊的包裹。 许克生拱手领命,恰好自己也要看看。 內官搬来一张茶几,许克生將医疗包放上,缓缓打开。 他的医疗包是捲筒的设计,隨著不断展开,各种器具都展现出来。 朱標背著手上前,有些他认识,有些很陌生。 看著一排刀具,他甚至想到了饮虹桥的那次手术。 也正是那次,君臣相识。 许克生仔细查看了一遍,东西全在,完好无缺。估计余大更他们没时间动,也没有重视,就立刻带他换了地方。 朱標点著几个器械,询问了用途。 许克生一一作答。 戴思恭在一旁看著,默不作声,心中记下了几个有用的器械,准备也仿製一巴备用。 朱標看到其中一根银针有些粗,针尖有些尖锐,“这根——也是银针?” 许克生捏起银针,展示给他看:“殿下,这个是空心的,药汤可以从中流过。” 朱標接过去,凑著烛火仔细观瞧,“你將椰子汁灌入汤瑾的血管,就用的这根银针?” “殿下,正是。”许克生笑道。 朱標微微頷首:“做工很精细,明明是人工捶打的,竟然看不到接缝。” 许克生笑道:“这所有的器械,唯独这根银针不好打造。这是紫铜材质的,当初寻找工匠就找了一个多月,才碰到一个合適的。” 朱標放下银针,回去坐下了,“下次再打器械,直接找宫中的银作局,那里有不少能工巧匠。” 许克生见眾人都收回了目光,急忙捲起了医疗包,最后扎上绑带。 ~ 盏茶过后,许克生给朱標把了脉。 三天没有见,脉象有了明显的变化,“恭喜殿下,脉象比三天前更有力,更沉稳。” 朱標病情有好转,心情大好,“自从用了蜜炙麻黄,本宫就好受多,没有那么多汗,也很少噁心、烦躁了。” 许克生笑道:“少了这些不舒坦,睡的更好,食慾也就跟著好了。” 朱標哈哈大笑,“正是!” 朱允熥在一旁看著,心中十分羡慕。 每次许克生来,父王的笑声都多了起来。 想到父王在自己面前的不苟言笑,朱允熥就心生寒意,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害怕。 朱標又和戴思恭、许克生討论了后续的治疗。 戴思恭强调医疗,药按时吃,適当针灸,辅以按摩。 许克生则提醒每日要锻链,多下地活动。 戴思恭解释道:“启明,殿下每天都有晨练的,就在前面的大殿。” 许克生很惊讶,“是吗?练了什么?” 戴思恭刚要解释,却被朱標阻止了。 朱標笑道:“你今晚不是值夜吗?明天早晨一起练。” 许克生笑道:“那晚生就太荣幸了。” 眾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 太监抱来了黄长玉的文档,厚厚的一摞。 ~ 许克生告了一声罪,接过文书去一旁阅读。 暮色沉沉,太阳已经落山了。 许克生看的很入迷,戴思恭几次叫他先去用晚饭,他都完全没有听到。 虽然许克生阅读速度快捷,但是也足足看了一个时辰。 放下最后一页,他对黄长玉的情况有了大概了解。 黄长玉的祖父曾任元朝的四川行省的左丞,家里又经营海贸,一时富可敌国他的父亲希望他也走仕途,但是他喜欢行医。 父子俩因此產生了衝突,他的父亲为了让他安心读书,曾一度焚烧他收集的所有医书、笔记。 在黄长玉几次乡试落榜后,最终还是走上了行医的道路,为此甚至多年不回家。 这两年黄老太公身体不好,父子两关係才有所缓和。 大明定鼎中原,很快又施行了海禁,黄家渐渐远离了权力中心。 去年,朱元璋召集天下富户,填充京城。 黄家就是那时从松江府迁徙来的。 许克生合上了卷宗,心中有数了。 黄府虽然没落了,但是依然很有钱。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虽然黄家没落了,但是依然丰厚的家底依然撑起了豪奢的生活。 “什么时辰了?” 许克生询问道。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 “许相公,酉时了。”一旁的內官回道。 “殿下用药了吗?” “刚用过了。” 许克生站起身,走进寢殿。 朱標斜靠在软榻上,正在看书。 戴思恭正在一旁等候把脉。 看到许克生进来,朱標放下书,“启明,你有什么办法?” 许克生拱手道:“殿下,晚生倒是想到了一个方法,不过法子超脱常规,需要殿下准许才寧。” 朱標被勾起了好奇心,当即微微頷首,“准了!” 戴思恭也放下手中的书,捻著鬍鬚,想听听许克生怎么说。 许克生继续道:“殿下,既然应天府的板子都叫不醒,不如加大剂量。” “晚生的法子来自黄梁一梦的典故。” “晚生怀疑,其实黄医生身体没了病,但是他沉迷於自己编织的梦中,舍不寻醒来。” “原委嘛,无非是他的父亲、家族给他巨大的入仕压力,终於在他见到陛下后彻底压垮了他。” “那就让黄府请一些戏子,切实营造一个逢迎他的梦境的环境。” 朱標来了兴趣:“那就是真实版的黄梁一梦?他升官发財,一路上升,最后跌的头破血流?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殿下,正是!” 戴思恭疑惑道:“那要多久啊?” 许克生道:“可以进展快一些,三个月左右。” 朱標捻著鬍子陷入沉吟,“三个月,还是短,容易被他发现破绽。” 他看向戴思恭:“院判如何看?” 戴思恭笑了,“殿下,黄府豪富,有这个实力去试试。病人也难以发现的,毕竟他已经得了脑疾,缺乏正常人的想法。” 朱標仔细想了一遍。 其中必然涉及假扮朝廷命官,甚至还有旨意之类的,这也是为何需要自己批住的缘故。 朱標有些担忧:“万一这样还不醒呢?” 毕竟要让黄府一大笔钱,折腾很多人。 许克生回道:“晚生技穷了。太医院全力救治尚且不能甦醒,也许那就是黄医生的命了,毕竟不是所有的病都可以痊癒的。” “那就是让黄府试试吧。” 朱標最终同意了,“启明写一份医案,隨著本宫的令旨一起送过去。” 戴思恭来了兴趣,“殿下,太医院也派一个机灵的医士去全程跟踪记录吧?” 朱標微微頷首,“善!” 戴思恭上前道:“殿下,服药过一刻钟了,臣给您把一次脉。” ~ 咸阳宫。 朱元璋用过晚膳,在殿前踱步。 “云奇,太子那吃过药了吧?” “陛下,刚才东宫有太监来过,说殿下服过药了。” “哦,许生进宫了。” “是的,陛下。” “他们忙什么呢?” “陛下,据说在商量黄长玉治病的事情。” “哦?有办法了?周慎行下午去,不是也束手无策吗?” “陛下,说是许克生想到了一个方法,就是演一次戏,来一场真实的黄梁一梦。” 朱元璋不由地笑了,摇摇头,“真是胡闹!” 其中必然少不了扮演朝廷重臣,还要假传圣旨。 走了两步,他又问道:“太子如何说?” “陛下,东宫的太监说,太子很感兴趣,已经同意了。” 朱元璋沉吟片刻,命令道:“让他们去办吧。传旨应天府尹,应天府要全力配合。” 难得太子开心,那就让黄府试试吧。 朱元璋拔脚朝咸阳宫走去,“去看看太子。” ~ 咸阳宫。 许克生在把脉后,和戴思恭一起退了下来。 回到公房,许克生將医疗包郑重地放在架子上。 外面隱约传来阵阵鼓声。 宵禁开始了。 两人都不禁同时看向外面,早已经漆黑一片。 戴思恭將银针归还给许克生,“咱们也早点吃饭吧,再晚点可能要忙了。” 两人匆忙吃了晚饭,要了一杯浓茶,在窗前坐下。 陛下经常晚上来看太子,一旦来了,两人必须去见驾,之后就要忙碌到很免。 趁著难得的间隙,喝口茶喘息片刻。 虽然歇不了多久,但是忙碌了一天,这已经是难得的茶歇时光。 戴思恭对“黄梁一梦”的场景治疗法还有些担忧,“启明,就怕折腾了一圈,还是没用。 许克生点点头,“他被入仕”这个要求压了几十年,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像他这样的又不是孤例。” 戴思恭嘆道:“是啊,每年的乡试、会试发榜的时候不疯魔几个?有落榜发疯的,有榜上有名却高兴过度,犯了痰疾的。” “院判,他们治癒率高吗?” “还行,”戴思恭点点头,“据老夫所知,大部分能清醒过来。只有少部分就此疯下去了。” 两人都嘆口气,捧著茶杯陷入沉默。 良久,戴思恭沉声道:“为人父母,不能逼迫太急啊!” 许克生点点头,喝了一口茶。 他虽然同情黄长玉,但是他更能理解黄老太公的做法。 科举入仕是壮大家族的唯一道路,选择当医生,几乎等於放弃了仕途。 过去黄府风光的时候,家族不缺官员。 现在改朝换代,黄府没落了,需要有人进入仕途,重振门楣。 可是黄二公子还沉迷於医术,这就是“误入歧途”。 虽然朝廷有医官,但是类別属於伎术官,地位不高,天板很低,目前最高是正五品,並且无法跳出行业的圈子。 许克生道:“可能是小的时候,引导有误吧。” 从下午见到的情况,黄老太公教育儿子很失败。 大儿子就是混不吝的货色,二儿子是个沉迷於理想的公子哥。 黄老太公就这两个儿子,却都废了,这样的晚年也太痛苦了。 戴思恭看宫人都在远处,就压低了声音道:“你和老夫说,在黄府治疗了一只乌龟?” “是啊,院判。” “收诊金了?” “收了。” “多少钱?” “宝钞三百文。” 戴思恭微微頷首,“老夫就知道如此。” “院判,怎么了?” “傍晚时分,就一股流言蔓延开来,说你去黄府看病,一个方子都没有开,却收了黄府酬谢的重金。”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院判,无妨。” 戴院判也点点头:“你这样想,老夫就放心了。出来做事,明枪暗箭是少不了的,防不胜防啊' 戴思恭连声嘆息,深有感触。 许克生揣测,他肯定经受过不少中伤,被泼过无数次脏水。 戴思恭继续道:“启明,只要咱们站的端正,就无惧任何流言。” 许克生这个观点持保留態度,关键还是自己要有用。 现在他有恃无恐,不怕流言,是因为太子的病情还需要自己。 一旦太子彻底康復,再遇到流言他就绝不会置之不理,而是立刻第一时间给自己辩解。 毕竟眾口鑠金,积毁销骨。 外面內官的声音此起彼伏:“奴婢拜见陛下!” 两人对视一眼,都放下茶杯站起身,又要忙了。 ~ 朱元璋进宫和太子聊了几句,又询问了戴思恭、许克生的诊断。 戴思恭躬身回道:“陛下,根据太子殿下的脉象,臣认为目前的药方无需调整,可以再吃两天以观后效。” 许克生回道:“陛下,晚生提议,现在春暖开,天地俱生,太子殿下应增加户外活动。” 朱元璋看向戴思恭:“院判认为如何?” “臣附议,”戴思恭回道,“春天万物以荣,广步於庭可提升卫气。” 得知太子的病情在向好,朱元璋微微頷首,心情不错。 最近几次来东宫,听到的都是好消息,太子在逐渐好转。 朱元璋看向许克生,看似隨口一问:“许生,下午去黄府出诊,黄生病情如何了?” 许克生心中明了,流言早就被朱重八知道了,“稟陛下,黄医生的病情十分复杂,晚生没有把握能治癒。不过已经有了医案,奏请太子殿下批准了。” 朱元璋捻著鬍子,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许克生继续道:“另外,晚生在黄府治疗了一只乌龟,收了黄府宝钞三百文作为诊金。” 朱元璋捻著鬍子的手停住了,眼神闪过一丝惊讶。 他没有想到,许克生去了黄府没有治病人,却治了乌龟。 “朕知道了。” 周云奇示意內官送来一撑奏本,放在太子的面前。 朱元璋道:“標儿,你看看吧,这是一些沿海卫所的情况。 许克生、戴思恭知道这里没自己的事了,两人躬身告退。 ~ 回了公房,两人捧著茶,在窗下閒坐。 现在陛下、太子討论朝政,他们就清閒了。 许克生无意中看到桌子上有一个方子,標题竟然是“酒炙杜仲”。 他仔细想了想,不记得看过这种炮製杜仲的方法。 “院判,这个——” 戴思恭老脸一红,解释道:“这是老夫没事瞎琢磨的。” 他从上百种药物中挑选了杜仲,用酒炙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 虽然屡次试做,但是总感觉有些缺憾,似乎某一个环节没有做好。 这次拿来,也是想和许克生商討一番,看看哪里不对。 许克生起了好奇心,“院判,让晚生学习学习?” 戴院判笑著伸手虚让:“看吧,隨便看,应该是你指点老夫才是。” 许克生哈哈大笑,拿起了方子,“晚生可不敢当。” 许克生仔细看了一遍,不愧是大家之作,炮製过程十分严谨。 从挑选药材,到工具准备,过程面面俱到,十分详尽。 看完之后,许克生並没有马上发表意见,而是问道:“院判这是要增强肾气?” 杜仲味甘,性温,归肝与肾经。 现在春天万物生发,戴院判必然是想借天地之机顺势而为,给太子补补肾。 戴思恭微微頷首:“老夫正是如此考虑。” 他放下茶杯,示意宫女续茶,然后继续道:“你还不知道吧?太医院现在起了一股风潮,人人都在研究炮製方略,企图突破前无古人之举,效仿当今许启明,做一款让陛下也讚不绝口的蜜炙麻黄”。” 许克生先是一愣,没想到平常的一味药,竟然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接著他忍不住笑了:“大傢伙都是希望殿下早日康復,这份拳拳之心值得鼓励。” 戴思恭摆摆手,笑道:“因为蜜炙麻黄,陛下夸讚过你,太子夸讚过你,据说陛下召见重臣廷议的时候,还以你首创蜜炙麻黄”,提高了药性,减少了太子病痛为例,鼓励大臣门锐意进取。” 他接过宫女送来的茶杯,“你说,太医院的医生能不疯狂吗?” 许克生抖抖方子,认真地说道:“我相信院判只是从医术上考虑的。” 戴思恭一声长嘆,“知我者,启明也!” 许克生终於评点起方子来,“院判的炮製过程完美无瑕,晚生只能学习,没什么好说的。” “杜仲坚韧,炮製之后,更方便煎药。” “酒可以活血,使药性更加缓和,必然有一定功效。” 他认为,戴院判的努力方向是有一定道理的。 戴思恭却摆摆手,谦虚道:“启明,提提意见吧?老夫总觉得哪里不对,所以一直没拿出来。” 许克生沉吟片刻,提示道:“院判,您老不妨考虑用盐,盐炙杜仲。” ??? 戴思恭很意外。 直接將药方推翻了? 换了一种炮製方法? 不过他並没有恼羞成怒,反而认真思考起来。 良久,他拍案叫绝:“好!盐炙最佳!盐走肾腑,正好助杜仲的药性下行!” 他立刻提起笔,立刻开始梳理炮製过程。 许克生在一旁帮著斟酌。 戴思恭半生行医,对盐炙自然了如指掌,只见他笔走龙蛇,半个时辰后,一分完整的炮製流程出来了。 外面传来宫人叩拜陛下的呼声,陛下要回宫了,两人起身出去送驾。 送走朱元璋,两人又去寢殿给朱標把了脉,之后重新回了公房。 站在公房门前,戴思恭道:“启明,今晚排班的是你和杜御医。老夫今晚在太医院,有情况就派人去叫老夫一声。” 许克生拱手道:“院判且去忙,这里有晚生。” 戴思恭匆忙走了,之前就感觉酒炙杜仲有哪里不够完美,今天听到“盐炙”他瞬间明白了。 酒是协助药力上行,盐才是入肾的。 他就像刚拿到蜜炙麻黄的方子一般,迫切地想造出来。 今晚註定是一个不眠夜。 ~ 晚上值班无事可做,许克生仔细回忆白天考试写的文章,將自认为不够好的地方罗列出来。 一炷香后,许克生完成了反思,放下毛笔,揉揉惺忪的眼睛。 又拿出一本游记看了起来。 即便有浓茶相伴,他也不敢读四书五经,他担心看不到几页就睡过去了。 夜渐渐深了。 困意上涌,寒气不断席捲而入。 许克生放下书,端起杯子想喝口茶,发现杯子是空的。 值夜的內官不见了踪影,不知躲在哪里睡觉。 许克生站起身,准备自己煮一锅浓茶。 夜深人静,如果没有浓茶,根本顶不住。 刚烧了一壶热水,拎回了公房坐下,外面传来清脆的梆子响。 许克生凝神倾听,一共响了四次。 大概凌晨一点了。 许克生刚拿起的书又放下了,站起身走出殿外。 这个时辰是最困的时候,喝浓茶已经不顶用了。 月明星稀,夜风猛烈。 初春的夜风扑面而来,带著刺骨的清凉。 许克生发昏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在殿门前慢慢踱步,將今天进宫的经歷梳理了一遍。 这已经是他的习惯,宫中规矩大,自己如果不注意,早晚会死无葬身之地。 当他想到朱元璋询问黄长玉的病情时,他怔住了。 他突然意识到,当时的情况看似平淡,不过是陛下关心一个名医的病情罢了但是仔细揣摩,其实很凶险。 如果自己当时没有解释收钱的原因,后果会如何? 会给洪武帝一个贪婪的印象! 锦衣卫在监视黄长玉,但是当时屋內只有自己和周慎行、黄老太公、小胖子还有两个僕人。 如果锦衣卫不在其中,那就可能不知道三百文的事情。 周慎行散布的流言就成了“真相”。 幸好院判提前提醒了,自己当时反应也够机敏,解释清楚了。 一旦洪武帝的偏见形成,以后戴著有色眼镜看自己,自己怎么做都是错。 许克生只觉得后背发凉。 自己被流言所害,反而要接受拷问。 都知道谁是散布流言的,可是周慎行却安然无恙,完美隱身。 他再次理解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也许不经意间的几句话,就影响了一个人的前程,甚至身家性命。 皇宫正在沉睡,宫殿在月色下犹如一个又一个潜伏的凶兽。 许克生意识到,自从考中生员,自己的日子过的太顺了。 刚开始积蓄实力的志向变得模糊。 最初规划的,要两手抓,一手积累財富,一手爭夺权力。 有钱才能缓缓布置,才能支撑科举,才能豢养家丁。 现在却成了一味地追求权力,满足於丰厚的诊金,完全忽视了自己的筹划需要巨额財富的支撑。 许克生悚然心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著不慎,差点成了温水里的青蛙。 睏倦早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生於忧患,死於安乐,圣人诚不我欺! ~ 许克生在殿外慢慢踱步,竟然走出了一身细汗,才回公房继续看书。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鼓楼传来鼓声,声音连绵不绝,快慢相衔,很有节奏。 五更三点了,城门要开了。 许克生放下书,起身將公房收拾一番,又去烧了一壶水。 他估计城门一开,戴院判就会来。 刚拎著水回来,外面就传来快速的脚步声。 戴思恭很快出现在了门口,带著一股寒风,许克生老远就闻到了浓浓的炭气。 戴思恭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他的兴奋溢於言表:“启明,盐炙更有效!” 许克生看著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心中无比钦佩,“院判,一夜没睡呢?” 戴思恭隨便摆摆手,“老夫不困!” 他拿出一个小瓷瓶,推给了许克生,“这里就是盐炙杜仲。” 许克生倒在掌心,从中挑出一小块,放在嘴里慢慢体会。 有些咸,但是杜仲变得易碎了,没了过去的韧性。 “院判,炒断丝了?” 戴思恭兴奋地点点头,“断了。” 许克生吐出药渣:“那应该成了。” 戴思恭兴奋地搓搓手,“老夫这次不急了,慢慢试药,完全確定后再稟报陛下和太子殿下。” 上次如果不是被陛下发现,他才不会贸然拿出蜜炙麻黄。 至少也要找几个病人试几轮药性,才能和同僚討论。 同僚认为无误,才能上奏。 是药三分毒,用药无小事。 两人又討论了一番药方的配伍,最后大概擬定了几个方子。 ~ 两人討论起来忘记了时间,直到宫人进来端走烛台,才发现已经天光大亮了。 戴思恭放下毛笔,吩咐內官送来早饭,“启明,赶紧用了早饭。今天休沐,很快就会有勛贵重臣进来请安。” 许启明也放下毛笔。 一旦忙起来,整个上午都不一定有时间吃饭了。 自己有可能提前走,可是戴院判就难以脱身了。 两人刚吃了早饭,漱了口,王院使便来了。 老院使白须飘飘,晨光下很有三分出尘的意境。 许克生对他的状態钦佩不已,明明是一个官场老狐狸,却一点也不猥琐,一副得道高人的形象。 三人刚聊了几句,內官就来通报,太子殿下起床了。 三人急忙起身去了寢殿。 这次由院使给太子把了脉,太子依然很好,没什么问题。 之后蓝玉带著勛贵们来了,还有几位大学士、尚书。 许克生以为大臣们请安之后就该退下了。 没想到他们反而簇拥太子去了前殿,戴思恭也过来叫道:“启明,走吧,出去晨练。” 许克生好奇心来了,他们会练习什么,八段锦,还是五禽戏? ~ 东方一轮红日刚跳出地平面。 晨光倾洒,光影在红墙黄瓦间流动。 重臣们簇拥太子到了大殿,太子却主动招呼眾人出去,“戴院判、许生都建议本宫出来走走,陛下也同意了。” 眾臣跟著太子去了殿外,面对旭日站立。 太子站在前面,蓝玉和朱充炆兄弟站在太子身后,其余的重臣们渐渐向后。 许克生和戴思恭、王院士一起,找了一个角落站定。 一群一品、二品的大佬在,王院使这个五品就很不够看,完全凑不过去。 没想到朱標却叫道:“启明?” “晚生在!”许启明急忙大声应道。 “来前面。” 许克生有些摸不著头脑,急忙快步上前,“殿下,何事相召?” 朱標笑道:“六字延寿诀还是你最先提倡的,今天就你来带领大傢伙练习吧。怎么羊?” 许克生有些迟疑,他不喜欢站在前面。 而且眼睛的余光也察觉了一道道羡慕、嫉妒的目光。 朱允炆、朱允熥、各位重臣,还有王院使,他们肯定比自己更想站到前面带著练习。 朱標疑惑道:“你別说你自己没练习过?” 许克生急忙拱手道:“晚生经常练习的。” 他几乎每天都练,除了在宫中熬夜才会中断。 朱標微微頷首:“那你站在最前面,咱们开始!” 许克生见推不掉了,只好领了令旨,站在了最前面。 深吸一口气,分开双脚,与肩同宽,双膝微微完全弯曲。 隨著他站稳了,摆出姿势,殿门前安静了下来。 许克生想起来昨天下午,太子对晨练欲言又止,原来就是练习六字延寿诀。 有內官在一旁提示:“嘘字诀。” 许克生双手缓缓提起,从肋骨下方缓缓平推,眼睛目视远方,同时嘴唇微张发出缓慢的“嘘”声。 想像著身体的所有浊气匯聚在脊背,之后凝聚起来上涌,走百会,进晴明,最后从嘴里呼出。 一个人的声音很小,但是二十多个人几乎同时发出同一个发音,情况就不一羊了。 许克生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沉闷又响亮的“嘘”声。 双手收回的同时吸气,顺序恰好和刚才相反。 隨著双手自然下垂,吸气结束,气沉丹田。 內官再次提示:“呵字诀。” 一直到六字诀练习结束,许克生练的神清气爽,额头微微出了虚汗。 虽然没了一开始练习时候的痛苦,但是心肺之间依然隱隱作痛。 眾臣又簇拥太子进殿。 太子在首位坐下,笑著问道:“都感觉如何?” 大臣们纷纷表示,今天收穫满满。 自从跟著太子殿下练习六字延寿诀,耳不聋眼不,饭量增加,走路如风。 许克生远远地站著,想著刚才吐气时候的动静。 估计身后的声势颇为壮观。 幸好当初看中的是六字延寿诀,要是教了太子广场舞—— 那场面—— 不敢想像。 许克生正在胡思乱想,朱標已经点了他的名字:“许生带著练习明显不一样啊,他的节奏慢了太多了,本宫几乎都跟不上了' 许克生笑道:“殿下,下次晚生稍微快一点。” 朱標急忙摆手,“別快,保持你现在的节奏。本宫发现了,这个节奏练习虽然很不舒服,但是效果更好。” 蓝玉也跟著附和:“殿下,老臣也感觉今天的效果与往日不同。” 朱標笑了,“那说明本宫的感受是对的。” 眾臣子纷纷附和,今天收穫比往日更大。 许克生赶忙谦虚,心中却有些意外,原来大家一起练过一阵子了。 太子该用早膳了,大臣们纷纷告退。 等太子吃了汤药,许克生、戴思恭再次把了脉,脉象如常。 朱標催促许克生道:“一夜没睡吧?回家好好睡一觉,下午去上课。估计你们的成绩也该出来了' 许克生拱手告退。 戴思恭跟著送了出来。 出了咸阳宫,看著空荡荡的广场,许克生想到了刚才的场景,不由地笑了。 “院判,我之前见过一个武师,云手的时候习惯嘶”一声,结果他的徒弟也学会了。一群人练武,打到云手就'嘶”声一片。” 戴思恭忍不住笑了,想到殿前的一幕,也觉得有趣,“你不知道,现在朝廷流行练习六字延寿诀”。” 原来,太子能下地走动后,开始在宫里练习六字延寿诀。 蓝玉很快也跟著练,又带动了勛贵们跟著练习。 接著大学士、六部的尚书、侍郎都跟上了。 现在大臣见面,聊的话题很多都是六字延寿诀。 文採好的大臣,还写了练习心得奉给太子。 许克生问道:“院判,你练习了,感觉如何?” 他就很不在乎。咸阳宫门前上演的,不过是“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变种。 戴思恭直白地说道:“老夫更喜欢五禽戏。” 许克生哈哈大笑,他很喜欢院判的这种直截了当的態度,不逢迎,不作假,坚持自己。 这是一个纯粹的人。 ~ 东华门外,锦衣卫的马车已经在等候,许克生径直上了车。 马车轔轔,许克生现在一点困意也没有。 他盘算了最近的主要事务。 学习没有遇到什么大问题,只需要按部就班就好了。 太子的病情基本上控制住了,他自己不作死,就不会恶化,病去如抽丝,慢曼治吧。 那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赚钱。 该从哪里入手? 洪武帝禁止官员、藩王经商,但是对生员的限制更多是局限于于学业。 许克生看著窗外不断后退的房舍、道路,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 无论是做铺户,还是开一家小作坊,都需要有人主持,自己不能直接出面购买、搭理。 这样大家心照不宣,却又是合理合法地存在。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包子铺,急忙跺了跺脚。 董桂最喜欢这家的包子。 马车缓缓停下,许克生拿著医疗包跳下了车。 “我在这吃早饭。” 锦衣卫的马车掉头回去了。 许克生买了两屉包子,拎著晃晃悠悠朝家里走去。 ~ 路旁一个锦衣年轻男子,带著几个奴僕正沿著秦淮河向东,前面不远的码头,一座画坊已经在等候。 年轻男子看到了许克生,眼睛眯缝起来仔细打量。 之后他吩咐奴僕,“你们等一下。” 年轻男子用摺扇拍打著左手掌,不急不忙地向前走,正和许克生迎面对上。 许克生没有在意,正要侧身让路,年轻男子却站住了,笑道:“许相公?许医家?” 许克生站住了,疑惑道:“兄台有事?” 面前眾人穿著红色锦袍,中等个子,长相普通,只有眼睛滴溜溜乱转,没有一点安分守己的样子。 这人面带笑意,许克生只觉得面生。 许克生不由地提高了警惕,这是谁家的公子哥?还是遇到骗子了? 年轻男子拱手道:“许相公,在下江夏侯府周驥。” 许克生恍然大悟,心中也吃了一惊。 眼前的公子哥竟然是周德兴的儿子,江夏侯府的世子。 赵百户去西北之前曾经警告,周驥扬言报復。 许克生决定先静观其变,拱手施礼:“晚生见过世子。” 周驥笑道:“早就听闻许相公医术过人,今日一见,许兄风流倜儻,令人心生结交之意。在下恰好约了数友,准备泛舟秦淮之上,不知贤兄可愿同往?” 许克生见他半文半白,文縐縐地说了一堆,只是拱手道:“谢谢世子的美意,晚生还要去上学,恕在下不能从命。 周驥也不强求,拱拱手道:“兄台说的对,学业为重,以后有机会再把盏共酌。” 两人客套了几句便分別了。 许克生拎著包子朝家里走,心中有些迷糊,周驥今天很有礼貌,全是客套和恭维,完全都是废话。 他猜不透周驥突然露面的用意。 不知道周驥说的报復,只是说说大话,还是要来阴的。 许克生快步朝家里走去,好好睡一觉,然后去上课才是正当。 至於其他的,统统都是杂音。 第87章 睚眥必报 第87章 睚眥必报 京城。 碧空如洗。 晚春的风温柔地拂过古老的城市。 京城已经褪去黑灰的冬装,缀满了鲜和绿意。 许克生吃过早饭,放下筷子,拿起汗巾擦了擦汗。 晚春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 抬头看了天色,晴空万里。 他起身对董桂道:“我出门了,今晚不回来。” “不去上学?” “今天休息。”许克生拿起包裹,“给你也放一天假。” “三叔来找你几次了,都没碰到你人。” “知道,我今晚就住周家庄。” 董桂暗暗鬆了一口气,放心了! 原来不是去天酒地。 她的心情又明亮了。 “那,晚上奴家去大哥家住了?” “去吧,记得带礼物,不要空手去。” 许克生出了家门,找来坊里一个跑腿的閒汉,给了两枚铜钱,吩咐他给太医院的戴院判送一封信。 两人约定了,自己出门要及时通稟戴院判一声。 信中说明自己的去处,先和几个同学去燕子磯踏青,之后回一趟周家庄,明天返回京城。 许克生催著驴,沿著秦淮河缓缓前行,河堤旁柳枝隨风飞舞,几艘画坊在河中顺著水流缓缓向下游飘去。 巷口的早点铺子刚卖完最后一碗粥,正在收摊子。 进城的行人摩肩接踵,行色匆匆。 似乎在一夜之间,人们就换上了单衣。 顺著进城的红男绿女,许克生一路向北。 春暖开,柳翠鶯啼。 许克生的心情十分放鬆。 上次月考考了第六名。 虽然有老师阅卷放水的可能,但是他对比了其他同学的文章,察觉到自己確实进步了。 至少前十名可以稳住的。 希望再努力两个月,能稳住前五。 秦淮河上有一座画舫,正顺流而下。 船头的一个僕人看到了许克生,急忙快步跑回船舱,激动地说道:“世子爷,那个医生出门了,骑著一头青驴。” 周驥坐在上首,被一群小娘子簇拥在中间。 他歪靠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左腿架在一个小娘子的怀里。 就著一个小娘子的手喝了一口酒,才懒洋洋地回道:“知道了,让他去吧!” ~ 咸阳宫。 吕氏带著女眷们又来了。 宫內十分安静,江都郡主低声道:“父王不会睡了吧?” 吕氏叫来管事婆,问道:“太子在忙什么?” “稟娘娘,太子殿下在小睡。” “吃药了吗?” “稟娘娘,太子殿下吃了汤药,御医把了脉后,开始小睡的。” “太子如何了?” “稟娘娘,太子殿下早膳如常,御医说脉象没有什么变化。” 吕氏微微领首,没有消息就是个好消息。 “大家在外殿等一下吧。” 吕氏招呼眾人在大殿坐下,宫女送来茶点。 一杯茶没喝完,管事婆来通稟太子醒了。 眾人跟著吕氏进了寢殿。 “哼哈二將”朱允炆兄弟早就来了,正站在一旁给朱標递湿巾、端水盆。 往常这些宫人做的事情,他们兄弟俩个都抢著做。 吕氏带著女眷给朱標请了安。 朱標摆摆手,“都坐吧。” 吕氏问道:“夫君今日如何?” 朱標笑道:“很好!感觉身子一天比一天轻鬆。” 吕氏开心地笑了,“列祖列宗庇护!殿下要痊癒了!” “爱妃,方子又改了。前几日许生和院判炮製了盐炙杜仲,用了之后,我感觉有些效果。” “又是许生?他的医术真好呀!”吕氏惊嘆了一声。 “是啊,这么小。他才十八岁呢。”朱標也感慨了一声。 吕氏笑道:“这么有才华,也不知是哪家小娘子有福气了。” 朱標笑著摇摇头:“这小子还没说亲呢。心气挺高,要等中了举人再考虑。” 他们从討论病情进入了八卦时间。 吕氏想起了一件事:“夫君,江夏侯的夫人又来了,跑奴家这儿再次请罪来的,说是得罪了许医家。” 提到江夏侯,朱標有些厌恶地摇摇头,“江夏侯!那件事过去了。她来请罪,因为我昨天罚了周德兴半年的俸禄。他的管家打死府上的兽医,太不人道了!” 吕氏见他心情不好,立刻乖巧地换了话题:“许医家医术了得,可是他自己却那么瘦。” 朱標也有同感,“脸还有些苍白。我和他站一起,就是俩病人。” 眾人哄堂大笑。 江都郡主有些不解,“父王,他自己就是医生,还是神医,难道不能调理一番吗?” 朱標摇摇头:“我也不知。也许是医不自治吧。 1 一旁,朱允炆忍不住轻声咳嗽了一声,瞬间吸引了吕氏关切的目光。 朱標看著两个儿子。 自从病倒,两个孩子就停了学,每天早起晚睡在咸阳宫伺候。 两人都顶著黑眼圈,明显瘦了很多。 朱標笑道:“我现在也能下地了,你们兄弟明天就恢復上学。” 朱允熥喜笑顏开,他早就憋坏了。 伺候病人才知道,上学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朱允炆有些急了,”父王身体尚未康健,儿子怎么能不在身边?” !!! 二哥! 朱允熥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自己高兴的早了! 看著眼圈泛红的二哥,朱允熥有些无所適从,开始检討自己的孝心。 朱標摆摆手道:“你们上午去学堂,下午过来,晚上回去温习课业。 朱允炆还有些不愿意,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父王!儿子——” 朱允熥也想跟著挤几滴眼泪,但是用力也憋不出来,眼圈都不红。 吕氏心疼儿子,柔声劝道:“炆儿,听你父王的,孝心要尽到,但是学业也不能落下了。” 朱標微微頷首,“正是这个道理!” 朱允炆这才躬身同意。 朱標摆摆手:“你们兄弟今天就去歇著吧,记得温习功课,准备明天上课。” 兄弟俩都有些筋疲力尽了,两人难得齐齐点头答应。 朱標看著两个儿子,缓缓问道:“你们都怎么安排?” 朱允炆挠挠头,有些腆地说道:“儿子想去好好睡一觉。” 朱標微微頷首:“去吧,这段时间你们兄弟都没睡好。记得別睡时间太长,不然晚上该睡不著了。” “儿子记住了。”朱允炆乖巧地应下了。 朱允通试探著问道:“父王,儿子想出宫去给老祖母请安。” 朱標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呵道:“你小子,出宫就乱跑。” 朱允熥缩缩脖子,”儿子这次不乱跑。” 他的心吊了起来,不会今天不让出宫吧? 朱標知道这么多天熥儿也累的不轻,甚至比炆儿睡的更少,心里一软就放行了:“去吧,记得代为父问候老祖母。” 朱允通喜笑顏开:“儿子记住了。” 朱標严肃地叮嘱道:“不许跑太远!还记得汤瑾吗?跑去棲霞打猎,结果出事了。要不是遇到许克生,他的小命都没了。” 老父亲絮絮叨叨地一阵叮嘱。 朱允通急忙信誓旦旦地保证:“儿子不去打猎,请父王放心。” 朱允炆有些后悔了,没想到父王今天这么好说话,早知道自己也申请出宫了。 憋闷了这么久,听说外面春景十分好看。 吕氏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炆儿,下午让內官、侍卫陪著你,去外面买一些脂粉来。” 朱允炆大喜,“是,母亲!” 朱標摆摆手,“你们去吧。” 兄弟俩躬身告退,快步出了咸阳宫。 ~ 吕氏看著两个儿子的身影消失在寢殿外,就挪了挪位子,坐在朱標的身侧,陪他聊著家常。 自从朱標病重,这是他们夫妻难得的时光。 朱標又询问了几个女儿在忙什么,叮嘱女儿要学好女诫。 还问了几个妃子的起居,叮嘱她们辅助太子妃管好东宫。 內官前来稟报,詹事院的官员送来了一摞奏本。 吕氏心里一惊,停了很久的奏本又来了? 太子的身体刚有好转的跡象,能下地练习六字养生诀了,怎么就开始看奏本了? 朱標吩咐:“送进来吧。” 吕氏急忙起身告辞。 內官抱著奏本进来了,奏本抵著下巴,走的小心翼翼。 看著厚厚的一摞奏本,吕氏氏欲言又止。 想劝太子先不要忙著朝政了,休养身体为重。 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化为了一句“臣妾告退”。 后宫不能干政,她不敢去触犯。 ~ 朱允熥刚出宫门,就如脱笼之鵠,欢快地叫了一声:“二哥,小弟先走一步了。” 然后撒腿就跑开了。 朱允炆拖著沉重的双腿,有些羡慕地看著他的身影,不愧是武者的后人,竟然还跑的动。 不过几个呼吸,朱允熥的身影就消失在一片宫墙后。 朱允熥健步如飞。 他已经想好了路线,先去给老祖母请安,之后去凉国公府,打听许克生的消息。 养的细犬病了,最近病懨懨的,清晨命令內官送去狗儿房,找医生诊治,也不知道如何了。 这是凉国公送的猎犬,虽然在宫中没有用武之地,朱允熥却十分喜欢,梦想著有一天带著细犬去打猎。 为此,他还给狗起了一个威风的名字: 哮天。 和二郎神的狗一个名字。 ~ 朱允熥刚进院子,宫人已经在门外跪迎。 朱允熥劈头就问道:“哮天怎么样了?” 负责照顾狗的內官上前挪挪膝盖,战战兢兢地回道:“稟殿下,狗儿房的人说了,不用看医生,过几天就好了。如果食慾不佳,可以多换几种狗食。” 朱允熥勃然大怒,呵斥道:“放屁!有病不看,就熬著?他病了不看医士吶?” 內官缩缩脖子,急忙回道:“殿下,奴婢找了御医,御医也说无碍。” 朱允熥不耐烦地摆摆手,“都是一些庸医!” 看宫人都老老实实地跪著,朱允熥皱眉道:“给爷换衣服,爷要出宫!將哮天装进笼子,我带出去找神医看看。” 宫中的医生都是废物,除了戴院判。 还是找许克生这个神医靠谱。 ~ 朱允熥带了两个隨从,骑马出宫了,带著他宝贝的哮天细犬。 他一路纵马奔驰,旋风般衝去了开国公府。 他的外婆住在这里。 给外婆请了安,稍坐了片刻,他就起身告辞了。 他的心早就飞了。 他又去了凉国公府,蓝玉恰好在家。 刚见面,朱允熥就催促道:“舅姥爷,派人去將许克生叫来,我的哮天病了。” 蓝玉当即吩咐了下去。 “殿下,咱们去书房喝茶等候。” 蓝玉的幕僚骆子英也在,陪著一起说话。 今天的朱允熥有些坐臥不寧,屁股底下犹如塞了钉子一般。 蓝玉笑道:“殿下,有事吗?” 朱允熥扭捏道:“舅姥爷,等许克生治了狗病,我想出去逛一圈。” 蓝玉嚇得连连摆手,“殿下,打猎就別想了!那必须有陛下的圣旨,或者太子的令旨。老夫可不敢擅自带你去打猎的。” 有了汤瑾的前车之鑑,蓝玉现在小心的很。 朱允通有些泄气:“舅姥爷,我不走远,就在京郊!” “殿下,真的?”蓝玉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不去棲霞山。” “殿下,钟山也不行。” “不去钟山。” 蓝玉沉吟片刻,终於鬆口了,“等看了狗,老夫多派人手,陪殿下在京郊跑跑马,散散心。 ' 他也知道,为了在太子面前尽孝心,朱允熥这几个月憋坏了。 朱允熥喜笑顏开,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已经不奢望去打猎了,都是汤瑾这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儿,將公子哥打猎的路彻底堵死了。 现在各家各户都严防死守,唯恐自家的宝贝儿步其后尘。 两个人精哄一个孩子,过去是手拿把掐的事情,可是今天不灵了。 朱允熥不时看向门外,脸上写满了焦躁。 他早就好奇许克生的医术。 他已经知道,许克生医人很厉害,至少给父王看病就奇招迭出,宫中人人都讚不绝口。 单是皇爷爷就夸了很多次。 父王就更不用说了,一旦有哪里不舒服,父王过去就是请戴思恭,现在是先命人请许克生,再命人请戴思恭。 但是他对许克生的医兽术却知之甚少。 第一次是在酒楼,只能远远地观看许克生治驴; 后来治疗凉国公的乌雅马,他更是连根毛都没见到,是骆子英写了一篇治马的文章,他才从中窥到一些细节。 这次治狗,他要亲眼看著,许克生的医兽术到底有多神奇。 ~ 朱允熥欲眼望穿,终於忍不住抱怨道:“去请人怎么这么久?许克生住的很远吗?” 蓝玉笑道:“殿下,许克生就住在秦淮河边,並不远。应该快回来了。” 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去请许克生的僕人回来了。 看他一个人进来,朱允通心里咯噔一下。 僕人站在门外回话:“殿下,老公爷,许相公的院子锁门了。小人询问了邻居,说是踏青去了。” 朱允熥急忙问道:“去哪里踏青了?” “稟殿下,邻居说不知道去了哪里。” “哎呀!真笨!找个人都找不到!”朱允熥气的乱发脾气。 骆子英安慰道:“殿下,读书人踏青,要么在秦淮河岸边,要么去了燕子磯码头附近。” 蓝玉当机立断,”殿下莫急,老夫现在撒出人手,去这两个地方找人。” 朱允熥坐不住了,“舅姥爷,我不在这儿等了,直接去燕子磯附近碰碰运气吧。 1 蓝玉沉吟了起来,“去燕子磯啊——那里风高浪急——” 那里就在江边,他很不放心。 朱允熥急了,腾地站起身,不满地叫道:“舅姥爷!凉国公!区区江水,您就风高浪急了?当我没见过世面呢?” 蓝玉哈哈大笑,也站了起来:“殿下,你去可以,必须由骆先生陪你去!” 朱允通当即点头答应:“可以!” 蓝玉对骆子英道:“先生,殿下交给你了。多带人手!” 骆子英拱拱手,“老公爷放心,学生晓得!” 在朱允通的催促下,骆子英带了五十名凉国公府的精锐侍卫,跟著一起出发了。 马队直奔观音门外的燕子磯码头。 ~ 许克生已经穿过了神策门,又走了盏茶时间,出了观音门。 空气飘荡著水腥气,十分靠近长江了。 前行不远,他已经看到了几个穿著长袍的同学。 许克生赶著驴过去和他们匯合,不少人高声和他打招呼。 现在他在班里的人缘很好。 邱少达更是迎了上来,“老许,就你来的最晚。” 许克生將驴拴在下风口,笑道:“路上买了一些零食,耽搁了时间。” 许克生注意到,班里竟然来了十几个同学。 彭国忠来了,还有上次请假失败吼他的曹大錚也来了。 这次踏青是邱少达组织的,本以为请三五好友吹吹江风,没想到他找了这么多人。 许克生不喜欢人多,嫌弃人多嘴杂。 眾人在江边占据了一个位置,在岸边的一块巨石上铺了粗布,摆放了一些食物。 许克生从驴身上卸下了一个袋子。 彭国忠过来了,看到袋子吃了一惊,”这么大袋子,你带了什么?” “零食。”许克生回道。 “都是?”彭国忠估计了一下,大约三十多斤。 许克生点点头。 “还是许兄够意思!”彭国忠眉开眼笑,上前帮著抬了起来。 两人走到巨石旁,將里面的食物一一拿出。 各种糕点,果腹,还有滷菜。 看到滷肉,同学们都欢呼起来。 眾人吃著零食,一起閒聊著官场的各种八卦。 没人作诗,更没人煞风景地谈学习。 许克生问道:“没什么游戏吗?” 曹大錚拿著一个鸡爪子,大声道:“刚才投壶呢。” 许克生四处寻找,看到了道具。 一捆竹条,壶就是因地制宜的一个石洞。 许克生招呼了一声,”谁来?一起耍几把。” 很快来了几个同学,大家定好了规则,每人投五根,一共投五轮,累计投中最多者胜。 许克生拿起竹条,试了试手感,投了出去。 竟然中了! 周围的同学都大喝一声,“彩!” 许克生再接再厉,又投了四根,竟然也全中了。 他的头彩瞬间吸引了很多同学过来,大家齐声喝彩,甚至引来江上船家好奇的目光。 ~ 眾人正玩的开心,几辆驴车停在附近。 车厢门打开了,下来了一群鶯鶯燕燕。 全都穿著粗布衣裳,带著黑色或青灰色的头巾。 邱少达惊讶道:“怎么来了这么多女校书?” 许克生愣了一下才明白,“女校书”是青楼女子的雅称。 对方十几个人,加上带的小廝、老嬤嬤,足足有四五十人。 一群女人说笑、打闹,沉寂的江边瞬间多了不少生机,也吸引了一群年轻学子的目光0 话本中风流才子的故事,从来都不会少了“女校书”。 邱少达选择的地方本就是在巨石怀抱之中,这些人来了之后就显得拥挤了。 早有学子凑过去打招呼。 一来二去眾人都知道了,她们是来江边祭奠宋代的词人柳三变。 只见她们走到江边,点了香烛,洒了一些瓣。 一个秀丽的女子担任主祭,念了祭词,一群人像模像样地冲江中拜了拜。 之后朝江水中洒了祭品。 长江滚滚东逝,祭品在江水中沉浮。 她们一板一眼,神情端庄,竟然也有一种肃穆。 一群环肥燕瘦,各有风情。 书生们的目光早就黏了上去,无法自拔,有几个甚至早就凑了过去。 脸皮厚的已经附了驥尾,跟在后面一起祭拜。 邱少达点著那几个人,不屑道:“斯文扫地!” 许克生见她们拋洒祭品,心中有些不解,低声问邱少达:“老邱,柳三变不是死在床上的吗?又不是屈原,怎么跑江边祭奠?” 邱少达忍不住笑了,又不能笑的太大声,毕竟旁边有人在祭祀。 他憋的脸都红了,小声解释:“女校书祭奠柳三变,一般都是趁著踏青的时候,在田里就是供奉祭品;在水边都是这种仪式,大差不差的。” 许克生明白了,笑著点点头,”没想到还能这样。” 邱少达拍拍他的胳膊,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老兄,你还年轻,经歷的太少,改天哥带你去吃点荤菜。” 彭国忠笑道:“邱兄,你別把他带坏了。” ~ 女校书们祭祀了柳三变並没有走,反而在江边摊开粗布,摆上吃食酒水,开始野餐。 不断有读书人上前打招呼,她们回復的很得体,既不会显得太亲近,又不会显得太疏远。 脸皮薄的就在她们附近来回走动,高声吟哦诗词。 邱少达发现,自己叫来的人几乎全跑过去了。 许克生看了感觉很尷尬,急忙离这群人远一点,找一个角落靠在巨石上欣赏江景。 江水泱泱,白帆点点。 许克生心中唏嘘不已,上一次在江边,是掉落在这个世界,差点身死道消。 偶尔来一阵猛烈的江风吹打著衣衫,在躁动的晚春带来了一丝丝清凉。 彭国忠已经结婚了,也跟著过来了,之后是邱少达。 十几个同学,就剩下他们三个还坚守道心。 其余的人都已经在女校书周围,献著殷勤,吟哦著诗词。 邱少达指著其中一个长相甜美的女人说道:“那个叫杏禾”,是她家的头牌。” 在那群女人的外圈,曹大錚在大声作诗:“磯头翠色浓,——” 邱少达听到第一句就笑喷了,一口糕点渣喷了出来,差点喷在了彭国忠头上,“磯头!” 彭国忠也是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幸好离的远,曹大錚的注意力都在那几个小娘子身上,没有听见。 ~ 许克生趁机和邱少达打听,如何在城中开铺子。 结果——很麻烦! 首先是开的作坊位置有限制,必须在官方划定的区域。 在这类区域,恰好有房子出租或者出售。 户籍还要是应天府的。 还要去找对应的行会—— 许克生听的头大如斗,没想到其中这么多的弯弯绕。 心中不由地感慨,发財梦不好做啊! 邱少达很识趣,只是回答了问题,没有询问许克生为何对经商感兴趣了。 不远处,曹大錚他们和那群新来的女校书混在一起,大声谈论诗词。 邱少达撇撇嘴,”像一群发情的小公鸡。” 许克生是背对她们的,转过头看了一眼,入目的是几个高谈阔论的同学,还有掩嘴偷笑的女人。 许克生忍不住大笑,这个比喻太形象了。 彭国忠去取零食了,很快悻悻而归,手里只拿了一小袋果脯。 “老彭,滷肉干嘛不吃?” “空了。”彭国忠冲他俩晃晃纸袋子,悻悻地说道,“就剩下这个了。 他又不满地瞪了曹大錚他们一眼。 “全没了?”邱少达吃了一惊,那可是几十斤的零食。 他们看向妓女铺开的粗布上,零食全在那里。 邱少达气的咬牙切齿,“这群见色忘义的货!” ~ 曹大錚竟然快步走了过来,催促道:“几位兄台,也过去坐坐吧。” 彭国忠委婉地说道:“我们閒聊呢,就不去打扰了。” 曹大錚皱眉道:“你们不去她们会多心的,以为你们看不起她们。” 许克生有些不耐烦,冷笑一声,“那就看不起了。” 曹大錚怒了,“你——” 许克生转头看向江边,掰掉一块糕点,扔进江中餵鱼。 彭国忠、邱少达也討厌曹大錚多事,刻意不予理会。 曹大錚吃了一个闭门羹,悻悻地回去了,临走还抱怨:“不解风情,不知好歹。” ~ 许克生他们看著江水,又聊起了江上航运的价格。 燕子磯码头是京城很繁华的客货码头,每天吞吐量惊人。 邱少达家里经商,对各类生意都多少了解一些,说起航运也是侃侃而谈:“冬季是淡季,夏季航运生意最好,——” 邱少达突然停住了,低声道:“她们来了。” 许克生转过头,为首一个身材玲瓏的女人,身后是她的同伴,曹大錚他们跟在左右。 许克生有些意外,记得邱少达自称是青楼常客,於是低声问道:“老邱,京城的'女校书'都这么主动的吗? x 邱少达摇摇头,也有些不解,”恰恰相反,她们很矜持的,在你掏钱之前。” 许克生没有再说话。 今天之所以参与踏青,就是想放鬆一些紧绷的神经。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大群陌生人。 彭国忠显然有些激动,两颊泛红,“来唄,谁怕啊!” 邱少达一挺胸脯,正正头巾,“必是哥的风采遮掩不住了!” 许克生挪揄道:“是啊,白面小胖子——咳咳!玉面小飞龙邱相公!” 邱少达眼睛亮了:“玉面小飞龙?哥喜欢!好!这是哥的諢號了!” 许克生: ” ” 你倒是不嫌弃啊! 一群人已经走到了面前,为首的女人敛身施礼,”奴家苏杏禾,见过各位大才。” 许克生三人也拱手还礼:“小生见过苏娘子。” 萍水相逢,他们都没报出自己的姓名字號。 女人都带著时下流行的眼纱,这是帷帽的变种。 窄窄的一条黑色纱布遮住了眼睛,又没完全遮住,隱约可见其后风情万种的眼神。 这种神秘感徒增了几分春色,又没有减少容貌的魅力。 许克生心中也讚嘆不已,眼纱是个好东西。 杏禾眨眨大眼睛,左袖掩著嘴巴,柔声问道:“不知道三位大才如何称呼?” 女人娇滴滴的,声音软糯,挠的人心痒。 许克生心中也默认,这个女人是个少见的尤物。 邱少达这种风月的老手都有些意动了,笑眯眯想要凑过去和杏禾说几句话。 彭国忠脸已经涨红了,背著手,挺起胸膛,却唯独不敢去看眼前的杏禾。 不等邱少达他们开口,早有几个同学报了他们三个的名字:“许生,字启明。” “彭生,字子诚。” “邱生,字——” 曹大錚站在杏禾的身旁,声音最大,还指指点点,將名字和人对应起来。 许克生笑著看看他们,只觉得有趣。 杏禾眼睛眨了眨,目光在许克生身上打转悠,又调皮地问道:“三位可有名號?” 这下曹大錚他们哑火了,现在都是读书的生员,很少有人起个號的。 即便有,不是好友也很难记住。 许克生点著邱少达、彭国忠,依次说道:“他號满船道长,他號清梦居士,小生號天水真人。 19 彭国忠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转过身努力憋著笑,憋的满脸通红,似乎不想让大家看他的样子,又想让大家知道他懂了。 邱少达有些茫然,“彭兄,这是怎么了?” 他对诗词不是很在行。 杏禾剎那羞红了脸,娇嗔薄怒:“呸!登徒子!” 本想借聊天拉近距离,没想到开局就被调戏了。 她一甩袖子,扭著腰走了。 为了维护矜持的形象,她不得不暂时后退。但是没有走远,只是躲在了姐妹的身后。 许克生饶有兴趣看了她一眼,美人即便是生气也是风情万种的。 不少人和邱少达一般不明所以。 “怎么了?” “什么意思?” “苏娘子怎么突然恼了?” “.. '' 也有人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低声道:“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一群人哄堂大笑,几个女人也忍不住掩嘴笑了。 邱少达更是笑的前仰后合,指著许克生大叫:“之前没发现,你才是咱们班最骚的!” 也有少数几个同学有些不悦,认为许克生衝撞了苏娘子。 曹大錚怒道:“太粗俗!有辱斯文!” ~ 不远处,周驥的画坊已经在燕子磯码头靠岸。 他没有上岸,依然在画坊里和府里的清客、帮閒在吃酒玩乐。 周驥衣衫散乱,一身酒气,躺在女校书的人堆里和清客扯著閒话。 一个帮閒小跑上了画舫,径直进了船舱。 见到周驥,帮閒立刻麻利地跪下:“世子爷,那群粉头和秀才们混在一起了。 周驥顿时来了精神,”你看清楚了,许克生也在其中。” 帮閒急忙点头:“世子爷,小的看清楚了。一开始许克生还装清高,离的远远的。后来苏娘子带著粉头们主动过去,他就热乎起来了,和粉头们打成了一片。 周驥眉开眼笑:“打成一片?打成一片好!”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显然周世子的话另有含义。 一个清客故意问道:“世子爷,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说道?” 周驥点著跪著的帮閒,”起来吧,给大家讲讲,爷是怎么安排的。” 说完,他朝后面一躺,钻进一个女人的怀里。 “小的领命!” 帮閒站起身,顿时变得神采奕奕,“那许克生不是得罪了咱们侯府了吗?让咱世子爷不痛快,世子爷能让他痛快?” “所以,今天世子爷听到这群书生要踏青,就暗中让小的大价钱雇了这群粉头。” 几个清客捧哏一般,故作不解:“世子爷为何如此大方?” “哦,一定是冤家宜解不宜结!” “世子爷宽宏大量,老夫钦佩!” “世子爷慈悲为怀!” 女人堆中传来周驥的笑骂:“放狗屁!小爷什么时候大度过?小爷就是睚眥必报!” 船舱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几个清客也不恼,捻著鬍子笑的无比开心。 帮閒唾了一口,得意地说道:“世子爷自然要收拾他的。” 几个清客装作急不可耐的样子,连声地催促:“快说,世子爷是怎么报復的!” ~ 帮閒突然眨巴眨巴眼睛,故作神秘地问道:“年前有个礼科给事中,叫王亦孝的,上奏本弹劾咱们侯爷、世子爷,都还记得吧? '' 清客们连连点头,“记得!他化成灰老夫也记得!” “当然记得这该死的狗才!” “他死了?” 帮閒开心地笑道:“他自己辞职了!” 一群清客都吃了一惊,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的很意外。 给事中是很清贵的官职,官小权大,前途无量。 怎么突然就辞职了? 帮閒冷笑道:“谁让他惹咱们世子爷不开心?!” 一群清客都安静下来,猜测必然是周驥报復,导致王亦孝辞职的。 帮閒继续道:“这种官员,打不得,骂不得。世子爷就想了,王亦孝不是要作道德文章吗?那就和他谈谈道德。” 一群清客疑惑地看向周驥,已经看不清人影,完全被女人给淹没了。 他们很清楚周驥的水平,认得几个字,谈学问就是十窍通九窍,一窍不通。 帮閒见胃口都吊的差不多了,猥琐地笑道:“世子爷就让小的雇了一个粉头,装作刚死了丈夫的小寡妇,住在了王亦孝的隔壁。 ' 一群清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概明白了后来的情节。 帮閒继续道:“一个俏丽的小寡妇,经常和王亦孝偶遇,还每次都有困难,他不上鉤都难啊!” “帮一次,拎一包菜;” “帮两次,帮修理了门板;” “帮三次呢,四次呢,——” 清客们不知不觉探著脑袋,听的十分认真,船舱里只剩下周驥和几个“女校书”打闹的声音。 帮閒最后揭开了谜底:“终於,王亦孝帮进了被窝,当然,这离不开小粉头的勾引。 清客们哄堂大笑:“老夫爱听!” “你小子快细说,別吞了细节!” 帮閒从諫如流,果然说的很详细,添枝加叶,添油加醋,將一群清客听的面红耳热。 终於,周驥从人堆里砸出一个桃子,“你当时躲在床底下的吗?” 帮閒没有躲避,反而在眾人的笑声中挺著油腻的大脸迎了上去。 桃子正砸在他的脸上。 “哎吆!” 帮閒夸张地跌倒在地,再次迎来一片笑声。 他又一骨碌爬起来,將桃子捡起来,跪在地上就磕了一个:“谢世子爷的赏!” 周驥懒懒地说道:“这可是岭南进的春桃,便宜你小子了!” 帮閒小心地將春桃装在袖子里,又拍了拍。 在帮閒的不断催促下,他才收了尾:“然后,在一个清晨,天还没完全亮,世子爷就带人去叫他起床了。当然了,他是在邻居家起的床。” 帮閒都后背升起一股寒气。 王亦孝的名声坏了! 辞职是明智之举,留下来也是被御史弹劾,之后被开革,不可能有前途的。 还不如自己辞职,官面上还有个体面。 同年、朋友再帮著遮掩一二,总还能去教书混碗饭吃。 如果是被弹劾,天下皆知,名声就彻底坏了,以后就只能做寓公了。 帮閒最后恶狠狠地说道:“世子爷现在是如法鸟炙,——” 周驥骂道:“如法炮製!你他娘的不懂就別乱用,好好说你娘的土话!” 眾人又是一次哄堂大笑。 帮閒满面红光,陪著笑,“世子爷说的是,如法炮製!” 之后他才对清客们说道:“读书人嘛,风流倜儻!都是风流才子!见到粉头还能走得动?” 清客们纷纷点头,捫心自问,见到女校书有困难了,自己也做不到一走了之。 帮閒呵呵笑道:“等许克生今天作了某个粉头的入幕之宾,明天一早,小的就去叫他起床。” !!! 清客们都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很厌恶读书人嫖妓的,许克生完了! ~ 周驥难得从女人堆里爬出来,斜靠著端起一杯水喝了一大口。 一个年老的清客有些担忧,小心避过女人,凑了过去,低声道:“世子爷,学生听说那许生可不是一般人?” 周驥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问道:“怎么不一般了?” “世子爷,听说他给——”老清客伸手指指天上,“看病呢。” 周驥冷笑道:“你怕了?” “呃——学生不怕,学生是担心世子爷被侯爷责骂。 “无妨!”周驥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至多坏了他的功名,又不是断他的手。” “世子爷?”老清客没听明白。 周驥一把扯住他的鬍子,將他拉到面前。 老清客疼的哎吆哎吆直叫唤。 船舱里又是一阵欢快的笑声。 周驥在他的耳朵边大喊:“只要他的医术在,就不用担心什么,咱是勛贵!勛贵,与国同休!” 老清客急忙点头,“学生懂了!懂了!” 周驥这才鬆手,顺手推了他一把。 老清客倒在了女人的身上,急忙爬了起来,却不知道抓在了哪里,被女人一顿斥骂。 老清客连滚带爬,终於在女人的巴掌和骂声中滚了出来,帽子丟了,衣服乱了,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周驥指著他大笑:“看你这狼狈样!女人你怕什么?!” “老夫不敢!不敢!”老清客连连打躬作揖。 他是真的害怕了,这些女人可不是他能染指的。 之前有一位清客没认清自己的身份,勾搭世子的女人,结果很快就失踪的乾乾净净。 ~ 有的清客明白了周驥的打算,大声道:“是许克生自己的道德不行,墮落了,和世子爷什么关係?” “他要真是正人君子,又怎么会犯这种错?” “只要某人的医术还在,天上就不会打雷的。” ' ',帮閒也一拍胸脯,大义凛然道:“小人只是路过,好心叫许相公起床,和別人何干?就是到了锦衣卫的詔狱,小人也肯定这么说的!” 眾人齐声叫好:“彩!忠心护主! 39 “对,和世子爷何干!” “咱们只是路过,都是热心肠啊!” ” ” 周驥懒洋洋地点著帮閒:“你很好!” 然后向后面一躺,再次失去身影。 帮閒激动的满脸通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世子爷!” 帮閒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也有清客担忧道:“如果许克生表现的不出彩怎么办,听说他的成绩也不拔尖?” 帮閒稳稳情绪,意味深长地说道:“粉头说谁出彩,谁就出彩!” 清客们恍然大悟:“那就是了,即便是写的一首烂诗,也能夸出一朵来。” “许克生逃不掉了!” “明天一早,老夫想陪兄弟一起去!” “同去!老夫也想附驥尾。” 周驥在女人堆里拍了拍巴掌,等眾人静下来,大声嚷嚷道:“能写文章的都去!还指望你们將这事宣扬的天下皆知呢!” 船舱里乱鬨鬨的,清客、帮閒们群情激昂。 没人同情许克生即將的遭遇。 谁让他得罪了世子爷! 他活该倒霉! 第88章 脱身 第88章 脱身 曹大錚激动地脸红脖子粗,愤愤不平地嚷嚷道:“苏娘子特地过来和你们打个招呼,你们却如此无礼。” 彭国忠有些不好意思,躲在了许克生身后。 邱少达大笑道:“曹兄难道不知吗,我等三个本就是俗人。” 一个女校书掩嘴笑道:“刚才曹生他们都做了诗,有的是悼念柳先生,有的是感嘆春景,不知道三位居士、真人是否也有大作,和曹生他们比一比?” 曹大錚大声嚷嚷,“对,你们也做几首,大家比比嘛!” 许克生抬头看天,已经日过正午了,该去周家庄了。 簇拥在女人身边的一群书生跟著起鬨,“作诗!” 彭国忠拗不过,写了一首应景的悼亡词:“春水汤汤,酹酒柳郎,——” 一首词念完,响起了稀稀落落的夸讚。 曹大錚对苏杏禾拱手道:“苏仙子,您来点评一番吧?” 苏杏禾冷冷地说道:“等他们都做完了再点评也不迟。” 曹大錚急忙连声催促:“邱兄?许兄?” 彭国忠已经借著新出炉的词,和近前的一个女校书聊了起来。 许克生上下打量彭国忠,这傢伙也不是有急智的人,这么快就能做一首词? 酝酿很久了吧? 邱少达苦思冥想,表情如便秘一般,作诗是他的弱项。 许克生丝毫没有去揣摩诗词,而是在整理行囊,准备回去了。 苏杏禾突然柔声道:“许生,做一首吧?” 许克生摇摇头,“今天没有诗兴!” 大家都愣住了,拒绝的这么干脆? 还是拒绝的鼎鼎大名的苏杏禾? 场面突然变得沉默了。 苏杏禾也愣住了,罕见有人这么干脆地拒绝她。 作为京城有名的女校书,走到哪里都是被捧著,读书人更是以见一面为荣。 今天自己屈尊起来,眼前的瘦子竟然如此冷淡! 他怎么敢的?! 要不是拿了江夏侯府的钱,她早就拂袖而去了,才不稀罕呢! 换个时间她都不会正眼看过来,別提主动凑上来了。 曹大錚错愕地问道:“许启明,听说过苏娘子吗?” 一个女娘问道:“许相公,那你会什么?” 许克生一摊手,“我会治病。” 那女娘笑道:“原来是医家,失敬了,失敬了。” 许克生也不知道她是应付,还是讥讽,就没有理会。 曹大錚却大声道:“他是兽医。” 邱少达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看到女人什么都忘记了,出卖同学一点都不会犹豫。 一群女校书都以为曹大錚开了一个过分的玩笑,兽医属於末业,读书人有从事人医的,但是罕有去当兽医的。 她们都颇具玩味地看著许克生,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如果吵起来,甚至打起来,自己再从中劝和,也是一次拉近和许克生之间距离的机会。 曹大錚见女人都不信,立刻赌咒发誓:“他真是兽医,在下的同窗可以作证。” 有几个同学跟著点头附和。 一群女校书都很意外,江夏侯府找她们办事,只说拿下一个生员,却没说这个生员还能医兽。 生员怎么还从事这种末业? 纵然她们阅人无数,今天也感觉许克生是个另类。 苏杏禾眼珠一转,问一个同行道:“赵娘子,你的狸奴带来了吗?” 赵娘子点点头:“带来了,想著带出来放放风对它有好处。” 苏杏禾掩嘴笑道:“还不快把你家的病猫儿抱过来?这里可有个神医哩!” 赵娘子有些犹豫,看许克生太年轻了,估计也就念了几本医书,”姐姐,狸奴看过不少医生了。” 苏杏禾冲她使了个眼色,笑道:“万一这个就行呢?” 她知道赵娘子的猫病了一段时间了,並且小猫脾气很大,喜欢挠人,还会上嘴咬。 她就是想藉此让许克生吃点苦头。 谁让他不给面子? 等他受伤了,自己去关心一句,他会感激涕零的吧? 赵娘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便询问许克生道:“许相公,方便吗?” 许克生点点头,”可以看看,但是在下看病是收费的。” 不等赵娘子回话,苏杏禾就大包大揽:“钱不是问题。那猫儿可是赵娘子的心肝哩!” 赵娘子吩咐嬤嬤:“去抱来吧。” 她没抱什么治癒的希望,无非是投其所好,找个搭訕的机会罢了。 + 一只三小猫很快被抱了过来,小猫有点凶,在嬤嬤的怀里用力挣扎,几次差点咬了人。 许克生伸手去接小猫。 赵娘子急忙提醒:“小心点呀,狸奴可凶——哎呀!” 她的话还没说完,腰就被苏杏禾狠狠地掐了一把,剩下的话就来不及说了,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许克生接过了小猫。 小猫张牙舞爪,奶凶的很。 苏杏禾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许克生左手抓住猫的脖子,右手轻柔地抚摸了几下。 小猫渐渐地安静下来。 赵娘子看到这一幕十分惊讶道:“好神奇呀,狸奴平日都不要陌生人抱的。” 许克生一边检查,一边回道:“那是因为它不舒服。” 许克生仔细检查了一遍,抬头说道:“赵娘子,可以治,诊金一百文。” 赵娘子低呼道:“好贵呀!” “是很贵!”许克生点头附和道,“能治病的手艺都不便宜。” 邱少达低声提醒道:“兄台,要什么钱啊?留个人情不好吗?” 许克生看了他一眼,“我要钱。” 同窗都晃著摺扇,笑看不解风情的许克生,竟然跟漂亮的小娘子要钱,太煞风景了。 曹大錚大声道:“我来付。” 许克生对此表示无所谓,有人付钱就行。 可是等了片刻,也没见曹大錚拿钱,哪怕是宝钞也没见一张。 曹大錚洒脱地摇了摇摺扇,无所谓道:“等回学校就给你。” 许克生看了他一眼,曹家並不富裕,一百文也不是小钱,等回去这小子会不会给、认不认帐就不好说了。 许克生看向赵娘子,提醒道:“要不等回城再说吧?在下出诊,概不赊欠。” 邱少达见他还在纠缠诊金,忍不住一拍脑门,绝望地哀嘆一声:“许兄,你没救了!” 苏杏禾低声道:“给钱!” 她倒是要看看,许克生是真的会治,还是假的会治。 如果他不会治,是个滥竽充数的,自己就带著一帮姐妹帮著遮掩一二,可不就搭上话了。 赵娘子低声吩咐跟著的嬤嬤:“去取钱。” 曹大錚被驳了面子,有些恼怒,“许启明,你怎么就知道钱,钱——” 许克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曹大錚將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让让地退到了一旁。 许克生从隨身的包裹里取出一根银针,从猫的脖子下慢慢捻了下去。 小猫只是好奇地看看他,没有挣扎,任由他施针。 女校书们都连呼神奇:“狸奴好乖!” “它都不害怕呢!” “它不疼的吗?” ” ” 她们此刻完全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苏杏禾也看呆了,难道他真的能治? 等银针进去一定深度,许克生停下手,过了几个呼吸又慢慢捻动,缓缓將银针退了出来。 之后他將小猫放下。 小猫突然弓著腰呕吐起来,吐出一堆腥臭的粘液,其中还有一个毛球。 许克生示意赵娘子:“抱走吧。好了。” 赵娘子上前抱起小猫,怜惜地抚摸,”狸奴变得乖巧了哦,之前总是有些烦躁的。” 她抱著小猫敛身施礼,“谢谢许相公!” 许克生躬身还礼。 上前付了诊金,许克生坦然地收了。 他的同窗都像看怪物一般看著他,竟然真的收了? 这么好的献殷勤的机会,以后再见赵娘子就有话说了,许克生竟然就这么错过了? 邱少达连连摇头:“许兄啊,许兄!有空在下要带你去开开窍。” + 赵娘子怜惜地將小猫交给嬤嬤。 一群女校书围拢过去仔细端瞧,小猫精神了不少,一洗过去的烦躁、萎靡。 竟然真的治好了! 苏杏禾没想到许克生竟然真的可以,接连受挫让她干分失落,慢慢走回到车上,托腮沉思。 自己到底哪里没做好? 自己厚著脸皮凑上前,开口相邀,作诗不过是一个搭让的藉口。 没想到被许克生给拒绝了,一点情面都没给。 今天的脸丟大发了。 出发的时候,姐妹们还吹捧,只要自己出现,许克生就会凑上来。 苏杏禾也以为,自己勾勾小手指,许克生就会添过来。 然后隨便点一个姐妹去陪他,自己可是不屑於去陪的。 没想到一直失利,许克生都没正眼看过她。 唯一欣慰的是,许克生也没正眼看其他姐妹。 苏杏禾自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不解风情的。 周世子还在等著消息呢,该怎么办? 世子爷的期许不能落空,不然后果她们承受不起。 莫非许克生脸皮薄,在同学面前故作矜持呢? 苏杏禾咬咬牙,招手將嬤叫到车前,低声吩咐道:“去,邀请请许相公,去家里吃茶。” 嬤嬤有些为难:“这样,好吗?” 苏杏禾主动邀约,太失身份了,会影响身价的。 苏杏禾苦笑道:“还是先稳住他。要是真让他走了,怎么世子爷交代?” 嬤嬤是知道內幕的,只好点点头,“也是。” 虽然这样不够矜持,但是也顾不上太多了。 谁让大主顾是惹不起的世子爷呢。 + 许克生见已经过了正午,该去周家庄了,当即冲邱少达打了个招呼:“邱兄,我要回去了。” 来之前就说过,他有事要早点走。 他又和在场的同学打了声招呼,朝毛驴走去。 邱少达跟著相送,一路上絮絮叨叨:“许兄啊,说你什么好呢,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是泥塑木雕呢?” 女校书们都嚇了一跳,还没来得及用美人计,你就走了? 那怎么行! 世子爷还等著消息呢! 她们急忙追了上来,连声娇呼:“许相公,等一等!” 邱少达看著她们有些不解,“许兄,这几个娘们是疯了吗?为何都缠著你?” 许克生一摊手,“那就是疯了!” 他已经察觉了不对,立刻加快了脚步,只想儘快离开这里。 苏杏禾身边的老嬤嬤已经挡在了前面,老脸堆著笑:“许相公,我家娘子请公子屈尊前去精舍喝一杯清茶,顺便请教一下医术。” 邱少达眼睛瞪圆了,急忙上前拉著许克生,“许兄,驴我给你赶回去,你快去!” 许克生却对嬤嬤道:“抱歉了!在下今天还有要事在身。有缘再见吧。” 老嬤嬤不敢置信地看看他。 苏娘子发出邀约,哪个书生不是兴奋的像中举了一般,这人怎么还拒绝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许相公,您的意思是——” 许克生和蔼地对她说道:“老人家,回去吧,我约了人去治牛,再不走就迟了。” 邱少达几乎不敢置信,“老兄,谁家的牛这么重要?比苏娘子还重要?真的是治牛,不是约会姓牛的小娘子?” 许克生认真地说道:“做人要讲信誉,说下午去就要下午去。” 老嬤嬤地走了,中途还回头看看许克生。 治牛比和苏娘子吃茶还重要吗? 莫非他不喜欢女人? 邱少达跌足道:“老许啊,你——你知不知道,请你吃茶的是谁?” “知道。”许克生笑眯眯道。 “你不去,你推荐我啊!”邱少达扼腕嘆息。 看其他同学都是这个神情,许克生挠挠头,故作后悔状:“我好像错过了什么?” 邱少达推了他一把,催促道:“那还不快去?放心把驴交给我,丟不了你的驴。” 许克生大笑,推开他的手,“走了!” 邱少达一把拉住了他,低声问道:“是不是钱带少了?我这有,先拿去应急。” 许克生摇摇头,“我不去。” “为什么啊?那可是苏杏禾!多少人想和她说句话都没机会!” “我总感觉,是她要嫖我!”许克生撇撇嘴道。 邱少达迷惑不解,低声道:“那又怎么了?苏杏禾要是嫖我,我肯定將自己洗乾净了送过去。” 然后一拍胸脯,肥肉荡漾,“咱还不要钱,倒贴!” + 女校书们怎么会放他走? 周世子可是有任务的,今晚要留宿许克生。 趁著老嬤嬤挡路的功夫,她们已经快步赶到了,將邱少达挤了出去,把许克生团团围住,拉拉扯扯,“许相公,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不要走嘛!” “许相公怎么能如此无情?” “.. ” 有的柔声撒娇,有的娇声斥责,许克生一时间无法迈步。 同学们有人看热闹,羡慕许克生艷福不浅,什么也不做,就让一群女娘喜欢的不行。 有人嫉妒的冷笑,说了不少酸话。 邱少达却皱起了眉头,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们和许克生素不相识,许克生也不是权贵家的公子,她们热情的过分了。 一个两个看上了还能理解,怎么可能一群人都看上了这一个? 许克生没有著急,而是站住了身子,大声劝道:“你们快撒手,我还有事,该走了。” 可是她们怎么会听他的? 她们现在只听周世子的! 有的拉胳膊,有的扯袍子,甚至有的钻进了许克生的怀里。 脂粉的香气熏的他头晕脑胀。 许克生推开了一个,又有两个扑上来。 许克生无奈,趁著左手还有自由,只得向官道挥了挥手。 锦衣卫跟了自己这么久,上次在江夏侯的庄子都没有用他们,今天还是第一次动用。 没想到第一次竟然是驱赶一群女人。 许克生心中苦笑,不知道他们的报告会怎么写。 跟著他的三个番子早就看到了这一幕,他们简单交流了几句,来了一个中年汉子。 走到近前,他二话没说,抢起刀鞘拍在了女人的胳膊上。 虽然没有用力,但是女娘们已经吃不消了,立刻鬆开了手,大声喊痛。 曹大錚心疼了,第一个愤怒地叫道:“不许打人!” 其他学子也跟著叫喊。 他们也快步赶过来,企图保护女人。 许克生已经趁机脱身,去解开了驴,才著脚蹬上去坐稳了,一拍驴屁股,扬长而去。 看著气势汹汹围拢过来的学子,汉子掏出一块腰牌,“锦衣卫!” 学子们都嚇了一跳,立刻站住了。 锦衣卫的凶名简直如雷贯耳。 女校书们更是嚇得垂下头,不敢再叫痛。 汉子皱眉道:“在下从官道路过,看到你们在这拉拉扯扯,有伤风化,才下来过问。” 他又询问了女校书是哪个楼的,警告了几句,才扬长而去。 + 江边鸦雀无声,眾人都呆立当场。 锦衣卫的番子没了踪跡,在场的眾人才鬆了一口气。 谁也没想到最后是这样一种结局。 同学们的心情都有些复杂,气氛变得低落。 他们聚在一起,暂时没向苏杏禾那边凑。 苏杏禾单独邀请许克生,女娘们最后只拉许克生一人,严重挫伤了他们的自尊。 自己忙前忙后地献殷勤,还不如一个故作清高的许兽医? 曹大錚看著许克生留下的尘烟,心中嫉妒,又充满疑惑。 自己围著苏杏禾又拍又舔,为了作诗累的脑瓜子疼,结果苏娘子正眼都没看他几眼,现在竟然要邀请许克生喝茶。 莫非苏娘子喜欢这种冷淡型的? 自己下次也这么冷漠试试? 彭国忠突然幽幽地说道:“出来踏青,咱们都是钱的,唯独许兄赚钱了。” 眾人还在为苏杏禾偏心恼火,他的观点有些清奇。 但是大家仔细想想,还真的如此。 虽然都在口头上鄙夷“阿堵物”,可是谁不爱钱呢? 尤其是自己还不能赚钱的时候。 气氛变得更加低落了。 邱少达摸了摸肚子,有些饿了,可是零食都被同伴送人了,”各位,前面不远有个馆子,咱们去吃酒吧。” 都以为邱大少要请客,不少人跟著响应。 没想到,他又接著道:“平摊到每个人,大概只需要五文。” 听到自己也要掏钱,不少人纷纷找藉口推掉了。 邱少达意兴萧索,“我饿了,先走一步。” 彭国忠也跟著走了,陆续有人跟著离开。 也有几个人和曹大錚留下磨磨蹭蹭,看著苏杏禾她们,捨不得走。 x 苏杏禾被伤了面子,正在驴车里生闷气,等她看到打人急忙下车阻止,刚在车下站稳,就看到汉子掏出腰牌,声明是锦衣卫,她又急忙爬上车,关紧车门。 直到锦衣卫的番子走了,苏杏禾才下了车。 再看官道,哪还有许克生的影子。 一群女娘都围拢过来,苦著脸,“怎么办呀?人跑了!” “可怎么交代啊?” “世子爷——” 苏杏禾急忙低声呵斥:“快闭嘴!別乱沁!” 今天的事情办砸了,但是不能牵连到世子,不然周世子会没事,在场的人就要吃板子了。 见眾人都有些慌乱,苏杏禾强打精神,“慌什么?他还在京城,以后再找机会就是了。” 女娘们有了主心骨,渐渐安心了,“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慢慢勾引他!” “哪有不吃腥的猫儿!” “他今天肯定约了女娘,就跑咱们面前装呢!” “” 苏杏禾见曹大錚他们打著扇子来了,急忙低声道:“走吧,那群苍蝇又来作诗了。” 女娘们都吃吃笑了,纷纷上了自己的驴车。 她们招呼也不打,直接上车走开了。 让曹大錚他们有些悵然若失,直到她们留下的烟尘都散了,他们才准备回去。 看见丟下的大堆的零食,曹大錚急忙招呼眾人,”咱们把零食分了再走。” + 驴车上,嬤嬤愁容满面,“该怎么给世子交代呀?” 苏杏禾小脸苍白,自己可是拿了周世子的钱,事情现在办砸了,—— 她不敢想像后果。 周世子的暴虐在圈子里可是很出名的。 她瘫软在车厢的一个角落,有气无力地说道:“去码头,世子还在等著消息呢。希望他能宽限几日吧。” 她太害怕了,有些呼吸不上来,头晕的厉害。 本以为手到擒来的小事情,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 这怎么和世子爷交代? + 画舫。 周驥有些累了,斜靠在一旁正在吃东西,“杏禾该拿下许克生了吧?” 清客们都凑趣:“许克生肯定已经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苏娘子亲自出马,那还不是马到成功。” “苏娘子动一个眼神,他还不乖乖地跟著去了。” “许克生是牡丹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世子爷的计策绝妙无双,今天这个许克生是逃不掉的。” ” 1 周驥很得意,晃著酒杯道:“一个螻蚁,也敢让勛贵难堪?出了事,他不吭不响,都不知道登门谢罪。现在爷就让他知道,爷只需要一根腿毛就能彻底压垮他。” 眾清客、帮閒齐声说是。 外面的僕人进来稟报:“世子爷,苏娘子来了。” 舱內顿时安静了下来。 眾人都愣住了,这个时候苏杏禾不该是和许克生在一起吗? 有帮閒笑道:“还是世子爷有魅力,苏娘子竟然亲自来稟报。” 周驥想想也是如此,”让她进来。” 苏杏禾聘聘裊裊进了船舱,吸引了一种清客、帮閒灼热的目光。 周驥笑呵呵地问道:“怎么样了?许克生难道被你迷晕倒了?” 眾人齐声大笑。 苏杏禾脸色惨白,缓缓跪下:“世子爷,奴婢无能,他,他走了。” 眾人的笑声渐渐停止,惊讶地看著苏杏禾。 她竟然失败了? 京城有名的苏娘子,竟然没有留住一个书生? 这怎么可能?! 周驥不敢置信,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苏杏禾,“走了是什么意思?” 苏杏禾怯怯地回道:“奴家试著挽留他,可是他说要去治牛,骑著驴走了。” 周驥突然暴怒,一脚將她踹翻在地,“废物!” 他指著苏杏禾破口大骂:“贱婢!你肯定端著清高,不然他为何就走了?” “世子爷,请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一定使出浑身解数,將他留住。”苏杏禾抹著眼泪哀求口苏杏禾心里苦,自己就差扑过去了,谁想到他就走了呢? 莫非失败了? 周驥哈哈大笑,声如夜梟,“使出浑身解数?那今天就是没使唄?” 苏杏禾嚇了一跳,连连摇头,”世子爷,奴婢今天也尽力了。” “你尽力了?”周驥靠不住,低声问道。 “是的,世子爷,在场的姐妹可以证明的。” “老子证明你娘!”周驥突然大声斥骂,抢起巴掌就是一顿猛抽。 苏杏禾被打的抱著头连声尖叫,大声求饶。 清客们心疼的直抽抽,可是没人敢去劝架。 劝架世子爷会打的更狠,还会將劝架的一起打了。 只能等世子爷打累了,自己停手。 + 许克生催著驴不急不忙朝周家庄赶去。 没想到上午的春游竟然如此奇幻,他就听过苏杏禾的大名。 没想到这女人如此平易近人,竟然主动邀请自己吃茶。 许可生摇摇头,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王霸之气,让小苏娘子一见倾心。 尤其是后来一群女人上来拉扯,越看越像仙人跳。 邱少达选择的这片地方其实不怎么样,有不少大石块,少有平地。 可是苏杏禾她们偏偏放著更好的地方不去,要和他们挤在一起。 苏杏禾是个尤物,言谈举止风情万种。 但是两世为人,他早已经不是见个漂亮女人就忘乎所以的小嫩瓜了。 何况这是明初,老朱对读书人狎妓深恶痛绝,可不能因为狎妓坏了前途。 前面不远就是周家庄的打穀场了。 周三柱已经在路边等候。 许克生猛拍了一下驴屁股,快速冲了过去。 今天就是两件事,一个是治牛,周三柱的一个亲戚的牛病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阉猪,春天到了,不少人养了小猪仔。 现在不冷不热,正是阉猪的好时机。 + 江边。 苏杏禾离开后,其他女校书也走了。 曹大錚等人没了游玩的兴致,眾人將零食分了,准备各自回家。 两名军士催动骏马冲了过来,其中一人大声问道:“请问许启明相公在吗?” 一个生员大声回道:“他已经走了。” “去了哪里?” 搭话的人犹豫了一下,考虑他们来意不明,便摇摇头道:“不知道。” 曹大錚却大声回道:“他去周家庄了。” 两名骑兵拔马就走。 官道上,朱允熥听到消息,立刻大声道:“去周家庄!” 不等骆子英反应过来,他已经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骆子英无奈,只好催马跟上。 + 周家庄打穀场。 朱允通终於见到了许克生。 许克生正在忙碌,当他看到为首的朱允通,几乎以为认错人了。 等他看到一侧的骆子英,才明白真的是皇孙来了。 许克生不由地苦笑了一声,这不是折腾人吗? 你一个皇孙不在勛贵里混,跑乡下来做什么?这让村民怎么招待你? 许克生告诉周三柱来客的身份,周三柱嚇得脸都白了,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二郎,如何是好?” 周三柱嚇得都变了腔调。 他一点也没有贵人蒞临、蓬毕生辉的喜悦,反而提心弔胆,唯恐招待不周,给村子招来祸患。 许克生安慰道:“別担心。您派人去通知族长、族老。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做,跟我去迎接贵人。” 许克生交代了一点注意事项,就带著村民快步迎了上去。 朱允熥早早下了马,大笑道:“许相公,找的你好苦啊!” 许克生拱手施礼,没有功名的村民全都齐刷刷跪在地上。 朱允熥隨意地摆摆手,“都免礼吧。” 许克生又和骆子英见了礼。 老先生累的气喘吁吁,许克生急忙命人搬来长凳。 许克生趁机仔细打量朱允通。 之前见过很多次了,但是都是在朱標的寢殿,里面光线黯淡,朱允熥兄弟又站的远,完全看不清楚。 长相有些像朱標,是个小黑胖子。 不过长的比朱標好看,据说他的生母是个大美人。 不过,歷史上朱允熥是个倒霉孩子。 生母早逝,被二哥抢了皇座,先是被二哥猜忌,之后被四叔圈禁到死。 + 朱允通环顾四周,看什么都新鲜。 “许相公,你们在忙什么?” “呃,殿下,不如去祠堂稍坐,用一点乡下的粗茶?” “不去。我的哮天病了,你帮著看看。等回京了派人將诊金送你。” 朱允熥命侍卫拎过狗笼子。 许克生只是看了几眼,就摆手制止侍卫,”不用拿出来了。” 朱允熥嚇了一跳,“许相公,不需要检查吗?难道,哮天得的是不治之症?” 朱允熥眼圈红了,”哮天还没有打过猎呢。” 许克生笑著说道:“殿下,它根本就没病。” “怎——怎么会?他特別烦躁,吃食也不行了。”朱允熥不敢相信。 许克生解释道:“殿下,春天到了,它只是进入了发情期。” 朱允熥: 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原来狗儿房和御医说的都是对的,等这个时期过去,哮天自然就好“” 了。 骆子英在一旁问道:“那怎么办?给它找个伴?” 许克生摇摇头:“晚生开个方子,吃点药吧。” 知道哮天没病,朱允熥立刻將它交给了侍卫,“许相公,你在忙什么?” “殿下,晚生今天下午的安排是劁(qiāo)猪、给牛治病。” “好!”朱允熥一拍巴掌,“你忙你的,本王在一旁看看热闹。” 终於有机会看许克生医兽,朱允通十分兴奋,小脸激动的涨红了。 许克生却为难了,让你看我医兽? 你皇爷爷、你父王该怎么想啊? 他急忙劝道:“殿下,治疗过程十分血腥,也很脏,不如——” “无妨!”朱允熥摆摆手,“你忙你的,我就看看。” 许克生看向骆子英,请求帮助:“先生?” 骆子英苦笑道:“让殿下先瞧一瞧吧。” 殿下这个年龄,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就算老公爷在,也不一定能带的走。 还不如满足他,估计陛下和太子都不会介意的。 + 族长已经命人从祠堂搬来了桌椅,奉上茶水糕点。 儘可能提供了村里最好的茶水食物。 许克生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按照既定的计划进行。 等下次放假再来,就有些晚了。 何况牛的病很重,不能再拖延了。 虽然让小朱旁观手术,可能会引起老朱、中朱的不满,但是让皇孙见识一下真实的农村生活,而不是文人墨客美化的田园风光,等他以后开府了,希望能因此对农民好一些。 许克生拱手道:“殿下,骆先生,照顾不周,请多包涵!” 朱允熥笑道:“是我们打扰许相公了。” 先做的就是劁猪。 之前请的兽医,每次猪都有一定的死亡率。 自从许克生来了之后,死亡率就降到了零。 现在村里的,还有周围几个村的都请他劁猪。 大家接到通知,许克生今天下午划猪,都拎著猪来了。 许克生开始准备工具,村民拎著小猪自发地排成了一条长队。 时间不长,队伍已经在打穀场排成了一条长龙,还不断有人拎著小猪过来。 朱充熥根本坐不住,看许克生要发动了,立刻起身过去围观。 骆子英只觉得牙疼,没办法,他也只能跟上。 只见许克生左手抓住小猪的一条后腿,直接倒提了起来,小猪吱吱叫唤、挣扎,可是这些都註定是徒劳无功的。 许克生右手拿起一团毛刷子,蘸了白酒,粗暴在小猪的猪后臀擦了擦。 然后拿起一把大剪刀,在火上燎了一下,咔嚓就是一剪子,將猪尾巴剪掉了一半。 小猪一阵疯狂地嘶叫。 放下剪刀,许克生拿起一把锋锐的小刀,麻利地在猪后臀划了两个小口子。 又换了一双铁筷子,在猪后臀用力一夹,一挤,两颗猪的睪丸就被挤在下面的瓦盆里。 小猪叫的更悽惨了,大声嚎叫,用力扭动。 许克生又用毛刷子在刀口抹了一把酒精,小猪扯著嗓子狂嚎。 其他等候的小猪都惶恐地四处乱看,哼哼著,有些惶恐不安。 朱允熥看著血腥的一幕,不由地並了並双腿。 兽医这么残暴的吗?! 许克生將完工的小猪交给它的主人,叮嘱道:“这几天伤口不能见水!” 农夫接过小猪连声道谢。 许克生叫道:“下一个!” 村民又送上一头猪,许克生接过去如法炮製,新一轮阉割开始了。 一炷香后,瓦盆的底已经被铺满了。 中间朱允熥要上手,被许克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骆子英也上前苦苦相劝,才熄灭了少年的兽医梦。 + 大半个时辰后,焦猪终於结束了。 许克生累的右手腕酸疼。 休息了半炷香的时间,还要继续治牛。 牛的左后腿长了一个鼓包。 朱允通又凑了过去。 许克生提醒道:“殿下,这次的治疗过程很噁心,还是別看了吧?” 朱允熥摇摇头,“无妨!你忙你的,我要是觉得噁心,就不看了。” 骆子英低声劝道:“殿下,咱们回去吧?” 朱允熥看的入迷,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不急!” 许克生也不再劝了。 在鼓包上比划了一个位置,用刀子割了进去。 很快,里面流出粘稠的白色液体。 “许相公,这是牛奶吗?”朱允熥好奇地问道。 许克生点著牛肚子,”殿下,牛奶是这里挤出来的。” “那,这淌的是何物?” “里面溃烂了,这是脓液。”许克生解释道。 呕! 朱充熥再也忍不住了,跑到一旁吐的酣畅淋漓。 等他吐乾净,漱了口,许克生已经清理了伤口。 + 夕阳西下,晚风轻拂。 朱允熥强打精神,问道:“许相公,下面治疗什么?” 许克生摇摇头:“殿下,暂时没什么要治的了,该用晚饭了。” 见朱允熥还没有走的意思,许克生有些为难:“殿下,乡下的粗食淡饭,很不合您的胃口。” 朱允熥摇摇头,“本王就要看看乡下的粗茶淡饭是什么样。皇爷爷一再教导我等,要记得农夫吃的是菜羹糲食,今天本王要尝尝是什么滋味。” 骆子英也安慰道:“许生,不要担心,儘管做你们的。不用特別准备,农家饭最好不过了!” 许克生心中有数了,当即吩咐了下去。 朱允熥看到,一个健壮的妇人端走了刚割掉的猪辜丸,不由地好奇道:“许相公,她將这些猪石子端去要做什么?” 许克生解释道:“殿下,她是拿去炒菜的。” “呕!”朱允熥乾呕了一声,脸色都变了,“许相公,那腌臢东西还不丟掉吗?竟然能吃?你也太勤俭了,不,你是吝嗇!” 骆子英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许克生试著解释道:“殿下,猪——呃,就叫它猪石子吧,不仅能吃,还是一道美味呢。” 朱允熥噁心地撇了撇嘴,”农夫什么都吃。这玩意本王看一下都噁心。” + 许克生知道饮食的差距,解释不通的,乾脆岔开话题:“殿下,骆先生,咱们先去祠堂稍坐吧?” 他来了周家庄,一般都是借住在周氏祠堂。 祠堂在村子西北角,靠近打穀场,十分清静。 朱允熥却要在村里看看稀奇。 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村子。 许克生作为地主,只能和骆子英陪著他在村里转悠了一圈,回答了少年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 再次回到祠堂,厨房已经飘出了香味。 朱允好奇地问道:“什么菜这么香?厨娘手艺很好啊。” 许克生大笑:“殿下不喜欢的猪石子。” 朱允熥再次撇撇嘴,”这么腌臢的东西,炒出来味道还挺特別的。菜锅炒了这东西,还能要吗?” 许克生忍不住笑道:“殿下,必须留著啊!一口铁锅可不便宜。” 族长安排了巧手妇,单独给朱允熥做了饭菜,一旁有內官紧盯著。 在祠堂外的客厅摆了两张餐桌,朱允熥一个人一桌,许克生和骆子英一桌。 骆子英看看时间,催促道:“许相公,简单吃两口就回城吧,殿下不能在宵禁之后回去。” “骆先生,现在开饭。” 许克生吩咐上菜,又给骆子英温了一壶酒。 朱充熥的吃饭就比较麻烦了,內官上前对粗陶的碗碟各种挑剔。 许克生上前解释道:“虽然是粗陶的,但是都是崭新的,从没有用过。乡下也没有精细瓷器。” 內官却有些不乐意,还想让村里换了餐具。 最后是朱充熥发了火,才勉强用了。 內官试了饭菜,眾人终於开始吃饭。 朱允熥夹起一块饼,得意地说道:“这个本王认识,是麦麩做的饼。皇爷爷让我等吃忆苦饭,就有这种饼。” 他咬了一大口,饼子进口他就发现不对了。 怎么如此粗糲? 和在宫中吃的明显不一样。 眼下的有些扎嘴、刺嗓子。 为了不让许、骆二人看笑话,他几乎是梗著脖子將这口饭咽下去。 之后,他再也没碰那块麦麩饼。 骆子英夹了一块猪尾巴,疑惑道:“许生,劁猪还要剪猪尾巴,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到。” 许克生放下筷子,解释道:“养一头两头不剪也就罢了。但是养的多,猪打架会咬伤,一旦溃烂了就不好治,不如今天给咱们加道菜。” 许克生將爆炒的切片猪石子推到中间,“骆先生,吃吗?” 骆子英点点头,”此等美味,正好下酒。” 说著,他已经夹了一筷子扔进嘴里。 嚼了嚼,满意地点点头,“香、嫩、爽、滑,没想到这村妇的厨艺竟然如此高超了。” 许克生也吃了一口,满口肉香,馋的口水都出来了。 这玩意能將邻居的小孩馋哭,自己也是很久没吃到了。 两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的不亦乐乎,其他菜几乎没碰。 朱允熥被香味馋的不行,又看到两人吃的津津有味。 开始还囿於自己嫌弃过,但是香味太浓了,他终於忍不住叫道:“骆先生,给本王来一片!” 骆子英拿过小碟子,给了他一片。 朱允熥夹起来咬了一小口,虽然十分美味,依然嘴硬道:“还算香甜!” 將一整片放入嘴中,美味衝击他的味蕾,“美味!” “再来一片!” “不,来一碟!” 骆子英哈哈大笑,“殿下,吃就吃了,回去可不兴乱说。” 朱允熥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无妨!” 一炷香后,三个人酒足饭饱。 一碟炒猪石子,朱允熥吃了近乎一半。 x 残阳如一轮红玉,坠在了城墙的箭楼上。 朱允通该回城了。 许克生本想在周家庄住一夜,骆子英却拉著他一起送世子回去。 骆子英为此还拨了一匹战马给他。 朱充熥带著侍卫在前面快跑,许克生和骆子英两人並轡而行,一路上谈天说地。 骆子英无意中说起了上次许克生和江夏侯的纠纷,”太子殿下罚了他的俸,应该能老实几天。” 许克生说起了赵百户被送去西北卫所。 骆子英丝毫不感到惊讶,”江夏侯睚眥必报,赵百户能活著离开,已经是因为陛下关注了这个案子。” 许克生低声问道:“骆先生,江夏侯的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骆子英没有任何犹豫,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词:“贱人!” 看得出来,老先生对周世子充满了鄙夷和厌恶。 老先生一个斯文人,竟然说出这个词,看来周世子做的事很无耻。 “谢先生!晚生明白了。” 说白了,就是一个下三滥披了世子的衣服。 知道了底细,许克生有些头大,骆子英嘆了口气,解释道:“老夫一个老友的孩子,十年寒窗苦读,侥倖皇榜有名,最后做到了礼科给事中。年前弹劾江夏侯,被侯府的世子给算计了,结果前途尽毁。” 骆子英连声惋惜,恨的咬牙切齿。 他没有细说过程,许克生也没有细问。 骆子英关切道:“周驥找你麻烦了?” 许克生也拿不准,“应该没有吧?” 骆子英认真地叮嘱道:“他们父子都鼠肚鸡肠,性子都很暴虐。你现在和他们有了梁子,如果周世子找你麻烦,一定不要有顾忌,放手反击,不然你是要吃大亏的。” 许克生嘆了口气,“他是世子,晚生只是生员,力量严重不对等啊!” 骆子英冷哼一声,“不用怕!抵挡不住就来找老夫,捅出篓子也尽可以来找老夫。” 许克生心中大喜,拱手道:“有先生这句话,晚生就放心了。” + 快要宵禁了,官道上人烟稀少。 朱充通撒欢一般,在官道上来回奔跑。 骆子英捻著鬍子,慈祥地看著他,”殿下这次在宫中尽孝,足足三个月没有出宫,肯定是憋坏了。” 许克生正要搭话,朱允熥纵马冲了过来,大声道:“许相公,本王想起了一件事,忘记和你说了。” “殿下,何事?” “之前不是有个悍匪绑架你吗?他死了!” “王大锤?”许克生急忙问道。 “对,就是他!”朱允熥又催马冲了过去。 骆子英十分高兴,拍掌大笑:“死的好!许生可以高枕无忧了!” 许克生愣住了。 王大锤就这么死了? > 第89章 锦衣卫在查你 第89章 锦衣卫在查你 清晨。 旭日初升,天气已经有些热了。 许克生只是从家里走到府学,竟然出了不少细汗。 今天来的有些早,教室只来了几个同学。 许克生和他们一一打招呼,“王兄——” “李兄,——” “彭兄,每次你都来的这么早。” ' 彭国忠冲他笑了笑,继续埋头看书。 许克生到了自己的座位,掏出抹布先擦了桌椅,然后拿出书开始温习功课。 不断有人进来,前门咣咣作响。 咣! 门被重重地推开,砸在墙上再反弹回去。 一个人影风风火火地闯进教室。 许克生没有抬头,根本不用看,肯定是曹大錚来了。 这小子每次进来都像攻城拔寨一般。 曹大錚快步朝座位走去,同时扫了一眼全班,边走边大笑道:“应天府学的三骚客,已经来了两个了!” 同学们都不明所以,“曹兄,什么意思?” 曹大錚看看前面的彭国忠,又瞥了一眼倒数第二排的许克生,故意大声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昨天踏青有三个人出名了,已经成了咱们府学的三位骚客。” 去过的同学若有所悟,纷纷会意地笑了。 没去的同学心里猫抓一般,急忙询问,“曹兄,细说!” “哪三位同学?既然称为骚客,必然是写了好诗词?” “有何大作,竟然被称为骚人?” “老曹,你娃能不能痛快说话?!” “诗词拿出来啊!老曹你吊我们胃口!” 许克生在安心地看著书,压根没有理会。 彭国忠也没有抬头,眼睛盯著书,耳朵已经泛红,並且竖了起来。 曹大錚咋咋呼呼,继续卖关子,“昨晚开始,京城的读书人都知道了,满船道长,清梦居士,天水真人,——” 曹大錚连声冷笑,心中妒火中烧。 这些骚气的词几,为何被他们三个给占了? 脸上的几颗青春痘也带上了嫉妒,红的发亮。 已经有知情的同学低声解释起来,片刻功夫,教室里的笑声渐渐大了起来,有人甚至“” 笑的猛拍桌子。 “满床清梦压星河?” “是'满船”,你被带歪了!” “许生平日里看著挺老实的,没想到对诗词领悟的如此透彻。” “这人吶,越是貌似老实,心里越是疯狂。” “满船?清梦?彭兄,许兄,你们糟蹋了一首好诗,还褻瀆了我的女神!你们太过分了!” “啊!我的女神——她不乾净了!” “——” 曹大錚忍不住了,冲许克生大叫:“许兄,说你呢!” 许克生抬眼看了看他,又看看窗外,淡然道:“教授来了!” 曹大錚脸色大变,几步躥回座位,紧张地掏出一本书,麻利地摊开了。 眾人也都慌忙归座。 刚才还沸反盈天的教室,很快变得异常安静。 眾人都埋头假装认真学习。 许克生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骗你们的!” 教室里响起一片“嘘”声。 曹大錚一把推开书,怒道:“许启明,你嚇死我了!” ~ 邱少达拎著书袋晃荡著进来了,看了一眼曹大錚,故作惊讶道:“老曹,你胆子这么小?” “你才胆小!你不怕教授呢?”曹大錚大叫。 挑逗了曹大錚,邱少达一路上和同学打著招呼,还特地绕了一圈,给了彭国忠一样东西。 “老许,早啊!” “邱兄早!” 邱少达隨手將书袋扔在桌子上,又跑到后面,掏出一枚印章塞给许克生,“老许,看看!” 邱少达似乎十分得意。 许克生拿过印章仔细端详,胖子喜欢金石,刻的印还是拿的手的,同学经常有人找他帮忙刻印。 许克生有些惊讶道:“竟然是鸡血石的!谁的印,这么奢侈?” 邱少达笑眯眯地说道:“我自己的印,刻的是我的號。” 许克生呵呵笑了,“怎么,昨天被苏娘子刺激了,连夜起號了?” 邱少达刻的是小篆,许克生在草稿纸上盖了一下,一个字一个字读出了印文:“清——梦——居——士——” 他忍不住笑了,”胖达,你要点脸吧。” 邱少达洋洋得意,“你不知道多少同学后悔地捶足顿胸啊!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和苏女神相关联。现在它是我的了!感谢兄台,帮我起了这么有意义的號。” 许克生大笑,朝前面呶呶嘴,”小心曹大錚和你拼命。” 邱少达毫不在乎,低声道:“老彭也找我刻了一个章,满船道长”。” 许克生看向斜前方,彭国忠正在看书。 许克生大声叫道:“老彭,你个浓眉大眼的,也刻了一个印章?” 彭国忠没有回头,只是摆摆手,不过耳朵已经红了。 同学们都已经知道了怎么一回事,屋里一阵哄堂大笑。 曹大錚气的哇哇乱叫,竟然如此褻瀆他的女神,“你们这样会被读书人討伐的!” 邱少达又拿出一枚寿山石的印章,用力盖了下去。 这次的印文是“玉面小飞蛟印”,他终究没敢用“龙”。 站著说话的同学突然如惊弓之鸟,纷纷回到座位。 许克生透过窗户看到一位训导正从不远处走过来,急忙提醒道:“胖达,先生来了。” 邱少达再次掏出一枚印章丟在桌子上,”我亲手刻的,不用谢。” 许克生拿起来端详,是白玉石的材质,洁白无瑕,品质不凡。 他在纸上盖下印文:“天水真人”。 许克生不禁摇摇头,有些惋惜:“胖子,你直接刻'许启明印”多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玉。” ~ 终於到了午休时间。 许克生头脑有些昏昏沉沉,刚有气无力地站起身。 邱少达来了,大咧咧地招呼道:“老许,中午一起出去吃饭?老彭也一起,咱们府学三骚客要一起行动。” 周围的同学一阵鬨笑。 许克生笑道:“今天不了,你俩吃吧,我约了朋友。” 邱少达有些遗憾,“那好吧。” 中午的阳光有些炽热。 许克生沿著秦淮河一路向东,岸边垂柳依依,隨风飘荡。 从贡院的南面绕了过去,前行不远有一家不起眼的酒馆。 门前一棵银杏树,枝繁叶茂,这在光禿禿的京城十分少见。 树下一个穿著便装的大汉在等人,狭长的眼睛偶尔闪著精光。 许克生快步走了过去,“百户?” 董百户闻声转过身子,脸上堆起了笑容:“许相公!” 许克生上前拱手道:“对不住,久候了!” 董百户急忙摆手,”刚到,刚到没多会儿。” 许克生看著酒馆的招牌,说道:“这家的白水羊肉、清蒸鱼都十分地道,咱们在这简单吃一点吧?” 董百户自然是连声称好。 酒馆不大,只摆了十几张桌子,没有雅间。 中午生意很火爆,不少客人就是附近的官吏。 幸好有客人离开,空下一张桌子。 两人坐下点了菜。 许克生问道:“在衙门还顺吗?” 董百户眉开眼笑,“托您的福,现在咱是正儿八经的百户了。” 看他满面红光,许可生不用问就知道他现在过的有多滋润了,再也不是刚去锦衣卫没人搭理的时候。 果然,董百户忍不住炫耀道:“我现在也带了百十號弟兄,不用在之前的百户所里受鸟气了。” 许克生举起茶杯,笑道:“那必须恭喜一番!今天我请客,恭喜你官復原职!” 董百户也不客套,“好!改日我请客,还是上次的那个酒楼,咱们好好喝一杯。上次遇到的那两位相公,方便的话也请他们一起来。” 菜很快上来了。 两人下午一个要上课,一个要公干,就没有点酒,只要了一壶茶。 许克生也不绕圈子,低声问道:“王大锤真的死了?” 董百户也凑过脑袋,低声道:“给上官的文书上,肯定写他死了。” 许克生听出了问题,”难道其中还有问题。” 董百户沉吟了一下,解释道:“因为官府没有人见过他,根据你描述的长相、使用的武器,有一个死者对得上。” “怎么发现的?”许克生好奇道。 董百户笑了:“说出来你肯定想不到,那天王三贵打的那个韩员外。其实就是余大更的族人,他们隱姓埋名,改姓了韩”。” “都抓了?”许克生问道。 “都死了!” “——”许克生虽然有些惊讶,但是並不感到意外。 他猜测,极有可能是王大锤下的手。 毕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全部一击毙命,有些人还有被审讯的痕跡。有几个死者不是余氏族人,其中一个的长相和你描述的王大锤很像,並且武器是一柄锤子。” “凶手查到了吗?” “没有凶手,或者他们都是凶手,”董百户低声道,“从伤口和在场的武器看,怀疑是他们內訌。” 董百户端起茶杯,笑道:“希望是真的吧。” 许克生举起茶杯和他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许克生放下茶杯,疑惑道:“怎么没请我去认尸?” 董百户摇摇头,”脑袋砸去了一半,你去看了也意义不大。” 许克生又问道:“百户,那个锤子长什么样?” 他担心王大锤假死,那廝的武功太高了,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锤子?”董百户陷入回忆,比划道,“大概这么长,锤头有我拳头大,是八棱紫金锤头。” 许克生点点头,“那就是了。” 王大锤一直想绑架自己送往海外,现在威胁消失了。 但是许克生的心情並没有多轻鬆。 他之前调查过王大锤。 王大锤和滥杀无辜的韩五云、余大更他们不同,他杀的全都是贪官污吏、土豪劣绅。 许克生的心情有些矛盾,既庆幸自己安全了,又惋惜百姓失去了一个真正的大侠。 ~ 馆子虽然小,但是菜做的十分地道。 典型的淮扬菜,既保留了鱼、羊的鲜美,又去腥味。 两人吃了酣畅淋漓,都出了一头的汗。 出了酒馆,河风吹去了燥热,无比地愜意。 许克生和董百户拱手道別,”百户,就此別过,改日再聚。” 董百户却虚指秦淮河,“再走两步。” 许克生见他有话要说,便一起沿著河岸向西。 董百户看前后没人,才低声道:“锦衣卫一直在调查你。” “哦?!”许克生吃了一惊。 给太子看病,被调查是肯定避免不了的。 但是一直调查到现在,让他十分意外,难道有什么问题需要深挖吗? 如果出问题,那只能松江府了。 董百户低声道:“衙门派人去了松江府,今天又送了一次奏疏来京。” 许克生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问道:“送了很多次奏疏回来?” 董百户点点头:“听一个书吏提了一嘴,从年前你给太子治病,就开始调查了。但是因为你昔日生活的村子遭遇倭寇袭击,村民流离失所,调查进展缓慢。” 许克生的心吊了起来,“有问题吗?” 董百户摇摇头:“我看不到具体的內容,但是我猜测,应该没什么。 97 “何以见得?”许克生还有些不放心。 如果有大麻烦,现在逃也许来得及,等锦衣卫上门抓人就晚了。 董百户笑道:“要是真有问题,肯定是快马来报,早將你请进了詔狱。” 许克生的心放鬆了一些,笑著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 谨身殿。 朱元璋正在阅读奏疏。 隨手拿起一个题本,是锦衣卫送来的关於许克生的调查报告。 锦衣卫在年前就已经查明,许克生在松江府已经没有亲人了,那儿的亲人都不幸故於倭寇的屠刀下。 锦衣卫在年后又找到了几个许克生昔日的邻居,但是他们对许克生的印象很淡漠了。 根据调查,许克生的父亲似乎懂医术,但是水平一般。 至於许克生在哪学的医术,全都一无所知。 朱元璋沉吟了片刻,便拿起御笔批了一行字:“结束查勘,案卷悉行鈐封印识归档。” 从年前到现在,许克生对太子的治疗很上心。 无论是京城锦衣卫的跟踪调查,还是松江府的锦衣卫对他过往的追查,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唯一让朱元璋想不通的,是许克生太年轻了,而医术又太神了。 现在太子的病情全靠他和戴思恭撑著。 如果不是许克生及时製造了雾化机关,太子肯定没这么快下地。 最后他只能用朱標的话来劝解自己,”这世上是有神童的。” ~ 周云奇上前稟报:“陛下,戴院判来了。” “宣!”朱元璋將锦衣卫的题本放在了一旁。 是他召戴思恭前来的,想更详细地了解太子的病情,以后后续的安排。 戴思恭大步进殿,上前躬身施礼:“臣太医院院判戴思恭给陛下请安。” “云奇,搬个锦凳给院判。” “臣谢陛下恩典。” 戴思恭小心地坐下。 朱元璋问道:“听说太子想让太医院再招几个医生?” “稟陛下,是有这么一回事,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召几个擅长刀伤、骨科的医生。” “周慎行一个人忙不过来了吗?” 这个问题有点难度,戴思恭思索了一下才回道:“陛下,现在眼看入了夏,人活动的更多,跌打损伤的就多了。” 朱元璋捻著鬍子微微笑了。 他当然清楚,是太子对周慎行不满了。 戴思恭不愿意背后落井下石,是个君子。 朱元璋又问道:“最近药方又调整了?” “是的,陛下,將杜仲改为了盐炙杜仲,效果更佳。这是许启明的炮製方子。” “哦?”朱元璋有些意外,“朕怎么听说是你的方子?“” “陛下,臣开始用的是酒炙,是许启明提出用盐炙,事实证明,盐炙更佳。” 朱元璋微微頷首,对戴思恭十分满意。 蜜炙麻黄、盐炙杜仲,戴思恭如果都说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也不会有人怀疑。 但是他没有贪功,而是坦然说出了真相。 有这样的人给太子看病,朕就放心了。 朱元璋欣慰地连连点头:“有院判在,太子之疾无忧矣。” 戴思恭躬身道:“臣还是老了,囿於经验,过於保守了。” 朱元璋笑道:“戴卿何出此言?” 戴思恭嘆了口气,回道:“当初许启明给太子的背后用膏药,老臣和他辨证了几次,才终於同意使用,事实证明,膏药起到了很好的辅助作用。” “其实用膏药老臣也是思虑过的,但是顾虑直接刺激心脉,太子体弱无法承受,就没敢用。” “现在回过头看许启明的第一副膏药方子,其实十分稳妥,並没有多少凶险。” 朱元璋微微頷首,关於膏药的爭论他一开始就知道。 戴思恭最开始不同意用的,也是和许克生辨证了几次,才勉强同意用一副看看效果。 没想到对戴思恭影响这么大,似乎都影响信心了。 朱元璋鼓励道:“戴卿,还是你的经验更丰富,你看的病人比他见过的人都多,你尝的药比他吃过的饭还多。” 戴思恭急忙起身道:“臣愧不敢当!” ~ 朱元璋劝慰了几句,又问道:“戴卿,太子还需要多久能痊癒?” 戴思恭额头出了细汗,“陛下,臣和许启明多次討论后续的治疗,一致认为这个夏天至关重要。” “哦?戴卿,你们为何这么认为?” 朱元璋手扶御案,探过身子。 “稟陛下,太子得过两次重疾,生背痈、得风寒,一次是秋天,一次是冬天。夏季阳气充盈,此刻人体腠理开泄、气血趋於体表,正可用天地之阳气消弭邪气。 一句话说的朱元璋不断点头,”朕知道,这就是冬病夏治。” 戴思恭点点头,“陛下,正是如此。” 朱元璋沉思片刻,“有没有写出详细的——计划?” 他清楚地记得,一般人喜欢用“方略”,而许克生却喜欢用“计划”这个词。 戴思恭回道:“稟陛下,臣和许启明商討了一个计划,已经呈给了院使。” 朱元璋微微頷首,“朕知道了。” 戴思恭以为君臣问对已经结束,便拱手告退。 朱元璋却又问道:“太子最近两晚寤寐不寧?” “是的,陛下,太子殿下反应难入寐,寐则易醒。” “戴卿,该如何治疗?” “稟陛下,现在御医尚有爭议。有的建议开安神的方子,有的认为不能开药。” “戴卿如何认为?” “臣建议不开药方,太子年前至今,一直在服药。可以不吃的药,臣建议不吃。” “戴卿认为该如何治疗?” “臣建议睡前温水沐浴,保持寢殿周围的安静。” 朱元璋点点头,这个法子可行,尤其是洗温水澡,有助於睡眠。 “许克生如何说?” “稟陛下,许启明尚且不知道太子殿下不得眠。” 朱元璋当即下旨:“传许克生入宫。” 他又对戴思恭道:“戴卿,等许生进了宫,你们先將夏天医治的方略完善一次,直接呈给朕。” 戴思恭急忙躬身令旨:“臣谨遵圣諭!” ~ 別过董百户,许克生慢悠悠进了教室。 刚在座位上坐下,邱少达就来了,趴在许克生的桌子上,神秘地说道:“老许,你听说了吗,苏杏禾生病了,闭门谢客呢。 “哦。” 许克生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没有一丝波澜。 “我觉得是被你气的。”邱少达贼笑道。 “胖达,你要去探望?” 许克生看了他一眼,岔开了话题。 苏杏禾做的是服务业,什么样子的变態都会遇到,如果气性这么大,她早就被气死了。 邱少达摇摇头,”我才不去。去也见不到人,白钱。” 显然,他很理智。 他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听说曹大錚约了几个同学,准备放学后去探望,已经开始写诗了。” “就写诗?没其他礼物?”许克生疑惑道。 “当然,他们又没钱。”邱少达笑道。 许克生也忍不住笑了,曹大錚虽然整天咋咋呼呼的,但也是个单纯的读书人,还没经歷社会的毒打,保持了天真和烂漫。 他看了一眼窗外,第一节课的先生已经来了。 “先生来了。” 邱少达也看见了,急忙起身回了座位。 不少同学也跟著坐正了,摆出书籍文具。 曹大錚像木桩子一般戳在座位上,大声叫嚷:“许启明,別老拿先生来嚇唬我们,一个招连用两次就烂了。 ,7 当他发现大傢伙都安静地看著他,才察觉事情有点不对。 回过头,先生已经站在了讲台上。 曹大錚闹了一个大红脸,急忙缩著脖子坐下。 幸好来的先生是讲《易》的,老先生性格很好,说话慢条斯理,永远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 先生只是看了一眼曹大錚,就缓缓道:“开始上课吧。” 《易》属於读起来朗朗上口,但是真正理解起来又特別艰深的一本书。 科举用的教材,是程颐的《伊川易传》和朱熹的《周易本义》。 老先生对这两本书早已经掌握的滚瓜烂熟,如入化境,其中的观点隨手拈来。 老先生上课完全属於自娱自乐,背著手开始吟哦《易》里的句子,“'谦谦君子,用涉大川”,这话妙!妙哉!”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嗯,有意思!” 至於为何很妙,有趣在哪里,先生很少细说。 有同学询问了,先生就让学生自己去感悟。 上他的课最辛苦,开始学生还试图跟上他的节奏,但是很快就绝望了,因为跟上了也大部分都是先生在自说自话。 完全不听也不行,先生水平还是有的,偶尔蹦出几句话,就是十分经典的解析。 每次上他的课,许克生都是將《伊川易传》、《周易本义》的对应內容背熟了,一边忍著先生的感慨,集中注意力,偶尔有几句讲解,就迅速记录下来。 一节课下来,学生都感觉十分辛苦,许克生中午没有午睡,听的昏昏欲睡,可是又不敢真的睡了。 上课睡觉是对老师的不敬,是要罚站、罚抄写的。 许克生坐直了身子,揉揉眼睛,摸出一个小巧的陶壶,凑著壶嘴猛喝了一口。 “” 里面是泡的浓茶,虽然已经凉了,但是一样提神。 ~ 许克生突然听到先生在讲解一句话,说的挺有道理,急忙拿起毛笔,笔走龙蛇,快速记了下来。 教授突然出现在门口,轻声咳嗽了一声。 先生停下了讲课,上前询问,“教授,有事?” 教授看看教室:“许生的家人来找。” 先生十分诧异,忍不住上下打量教授,一向严守教学纪律的教授,今天是怎么了? 即便有家人来找,不该是在外等候下课吗? 他又看向后面,“许生,去吧。 “6 先生以为是许克生家里出了什么事,教授才破例了。 同学们却都目瞪口呆,面面相覷,全都看向门外的教授,教授背著手,表情严肃; 大家又看向起身收拾的许克生,许克生十分从容。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和许克生是在一个府学?! 许克生隨时请假已经很过分了,现在家人来找,竟然让古板的教授亲自出面。 同学们谁敢让家人来学校? 即便来了,都是老老实实在校外候著,等下课了才能过来招呼一声。 你还说没背景? 你已经暴露了! 许克生起身收拾了书袋子,向先生拱手告退。 在同学们羡慕嫉妒的眼神中,他拎著书袋子,快步走出了教室。 教授还在外面,许克生上前拱手施礼:“教授。” 教授很和蔼,指著前门道:“去吧,马车在外候著呢。” 不少同学伸长脖子,目送他离开,试图看看是何方的牛鬼蛇神来找许克生。 可是,他们只看到了许克生孤独的背影。 ~ 到了门外,锦衣卫的马车已经在等候。 许克生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一名锦衣卫宣了口諭。 许克生接旨后,径直上了马车。 许克生心生疑惑,即便今天不来接,明天晚上也该入宫了。 莫非,太子病情有变? 仔细想了前几次的脉象,还有开的方子。 他否定了这个猜测。 一连推测了几种可能,最后都被自己推翻了。 最后他乾脆不想了。 刚拿起书袋,掏出一本书,马车已经停在了西华门外。 第90章 太子睡了,各位噤声 第90章 太子睡了,各位噤声 咸阳宫。 朱元璋缓步走了进去。 戴思恭告退后,朱元璋看了几本奏疏,就因为心里烦躁,完全看不下去了。 听到太子睡不好,他有些心忧。 病人睡不好,养不好精神,必然影响身体的康復。 他决定亲自去咸阳宫看一看。 朱標带人將他迎入大殿。 现在朱標已经不需要整日呆在寢殿,很多时候会在大殿活动。 “標儿,今天如何?” “父皇,儿子感觉和前几天差不多,中午还小睡了片刻。” 朱元璋微微頷首,“我宣许克生进宫了。你不得眠不是小事,让他和戴院判一起商討一下,看看怎么改善一下。” 朱標躬身道:“儿子这点小病,让父皇费心了。” 朱元璋在上首坐下,也招呼大家,”都坐下,都坐下。” 看著明显消瘦的儿子,他的心中一阵唏嘘,儿子以前可富態的很,现在瘦的快赶上许克生了。 朱元璋询问了朱標的饮食、用药,身体感受。 又將值班的御医叫来,问了很多的问题。 最后又仔细叮嘱管事婆、太监,命他们精心照顾太子。 ~ 朱元璋忙碌一番,他才看向两个孙子,问道:“炆儿,熥儿,听说你们都去上学了?” 朱允炆兄弟急忙起身回道:“稟皇爷爷,今天上午去了学堂。” “很好,你们的父王在一天一天好起来,你们的学业不要落下了。” “孙儿谨遵皇爷爷教诲。” 朱元璋笑道:“昨天都出宫了?” 两个孙子有些羞涩地笑了,“是的,皇爷爷。” 朱允炆先解释道:“皇爷爷,孙儿下午出宫,为母亲和姐姐买了一些脂粉。” 朱允通则解释道:“皇爷爷,孙儿由凉国公府的骆先生陪同,去了周家庄找了许克生相公。” 朱元璋有些惊讶,“你去找许克生了?” “是的,皇爷爷。”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解书荒,101????????????.??????超实用 】 朱元璋想到了锦衣卫的稟报,许克生在江边被一群女校书拉扯,还能主动挣脱,”嗯,好,这人是能洁身自好的。” 朱標听的出来,父皇似乎若有所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许克生既然没有犯错,他也就没有追问。 朱標捧著茶杯笑道:“熥儿昨天出宫,踩著宵禁的点回来的?” 朱允熥尷尬地笑笑,”在周家庄吃了农家饭,耽搁了一些时间。” 朱元璋听到孙子吃了农户的饭,立刻来了兴趣,”熥儿,你来说说你在周家庄的经歷。” 朱允熥当即讲述起来,先讲了找人,从许克生家里一路追到江边,最后追到周家庄。 接著讲到在打穀场见许克生划猪、治牛。 朱元璋、朱標还好,都是见识过的。 朱允炆听到划猪的血腥,不由地有些恶寒,双腿併拢。 尤其是听到牛腿竟然流出骯脏的东西,散发著恶臭,朱允熥一开始还给当成了牛奶。 朱允炆的脑子里有了画面,差点没噁心地吐了。 朱元璋哈哈大笑,”你个傻小子,牛奶是从牛腿里长出来的?” 朱標也被儿子的蠢给逗笑了。 朱允熥则越说越兴奋,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最后,许克生还招待我们吃了农家饭。” “好吃吗?”朱元璋笑道。 “皇爷爷,虽然不如宫中的珍饈,但是也別有风味。” “吃了什么?” “呃,其中一个是麦麩饼,不如宫中的好吃,孙儿吃了刺嗓子。” 朱元璋、朱標相视大笑。 宫中的忆苦饭,麦麩被御膳房捣的很细碎,农家哪有那閒工夫。 朱元璋笑道:“熥儿,你昨天吃的才是真正的麦麩饼。” 朱標明白父皇的意思,孩子去吃农家饭,体会农家的困苦,是挺好的一件事。 於是,他又问道:“还吃了什么难忘的菜?” 朱充熥想到葱炒猪石子,那美味! 口水当即泉涌而出。 他咽了咽口水,“其中一道葱炒猪石子,太美味了。” 朱允炆嚇了一跳:“三弟,那东西也能吃?” 朱允炆直犯噁心,三弟怎么什么都敢吃。 “二哥,是真的甘美!香飘十里!” 朱元璋爽朗地笑了:“熥儿说的没错,农村谁家要是炒两疙瘩猪石子,一个村子都能闻到。” “朕小的时候,闻到过刘德家炒的,那可是真香。当时还想,这应该是人间最好吃的。” 朱允炆听到皇爷爷这么说,竟然也有些馋了。 朱允通更是激动地问道:“父王,御膳房能做吗?” 他又馋了! 朱標急忙摆摆手:“这种东西,遇到了吃一口,那是缘分,没遇到就算了。宫廷还是別做了。” 终究不登大雅之堂。 想想御膳房端上来一盘猪石子,史书该如何记载?后人又会如何评说? 老朱家整体的形象都会被拉低了。 朱元璋见两个孙子有些失望,忍不住哈哈大笑:“熥儿没白跑一趟,至少见了世面。” 朱標见父皇今天如此高兴,这一阵子的笑声比过去一天都多。 朱允熥忍不住有些得意。 朱允炆心中则很失落,相比之下,买脂粉就落了下乘,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不出宫。 ~ 太阳西斜。 许克生进了咸阳宫,朱元璋已经走了,朱標在小睡。 戴思恭將他迎入公房,“启明啊,陛下这次宣你入宫,一个是给太子治疗不得眠的问题,太子最近晚上睡眠不好;一个是和老夫確定夏天的治疗方子。” 许克生放下书袋,“院判,咱们开始?” 戴思恭急忙摆摆手,笑道:“你喝杯茶,休息片刻。” 见许克生精神十足,他又嘆道:“你也让老夫也喘息片刻。” 许克生哈哈大笑,“好啊。” 宫女送上茶水,许克生端起来看了一眼,是浓茶。 这间公房只需要浓茶,宫人都记住了。 许克生先给戴思恭倒了一杯茶,“院判,你最近又没有睡好?” 戴思恭呵呵笑道:“老夫还好了,现在每天和殿下一起练习六字延寿诀,感觉收穫蛮大的。” 许克生端起茶杯:“您老不是练五禽戏的吗?” “老夫五禽戏早晚练习,六字延寿诀在宫中练习,两个都没放下。” 许克生笑了,“这样安排好,前者训练筋骨,后者强化元气。等太子殿下身体再康復一些,可以跟您老学习五禽戏了。” 戴思恭问道:“你那有没有六字延寿诀的书?” 许克生摇摇头,“晚生这没有。不过这类书也不少吧?” 戴思恭摇摇头,”太杂乱,想凑齐一个完整的解说,很难的。並且不同的书,练习方法甚至还有矛盾。” 许克生想了想,问道:“太子殿下说过,黄编修呈过一本六字延寿诀的笔记。” 戴思恭再次摇摇头:“那本图文並茂,但是內容浅显,只能作为入门的读本。” 许克生捧著茶杯陷入沉思。 既要,又要,还要,再要—— 这就难办了。 六字延寿诀本就冷门,能提及就不错了。 市面上不可能存在完美的读本。 戴思恭突然道:“启明啊,你来写一本吧。” 许克生嚇了一跳,这个时代写书、出书可不是小事。 一般都是学问大家,才会弹思竭虑写一本书,传诸后世。 许克生笑著摆摆手,”院判,晚生就不献丑了。” 自己一个府学的廩膳生,写书还不是貽笑大方。 戴思恭却认真地说道:“论其他学问,你要写书老夫都劝你三思。唯独这医学,你是可以的。尤其是六字延寿诀。” “现在的练习风潮,究其根源,肇始於你身上啊。” 见许克生还在犹豫,戴思恭再次劝道:“现在大家有练习的热情,你出一本详细的指导书,趁机推动更多人了解医学,了解六字延寿诀,帮助更多人治未病,功莫大焉。” 许克生沉吟片刻,微微頷首,“行,晚生写一本。” 戴思恭抚掌大笑,“年轻人正当有此等锐气!” ~ 戴思恭吃了茶点,养足了精神,才说道:“启明,来吧,咱们商討一下夏天的治疗安排。” 许克生將椅子拖过去,“院判,咱们先谈方子?” 两人刚开头,一个年轻的內官抱著一条小狗就进来了。 许克生有些不悦,这个內官的面孔十分陌生,进屋竟然也不知道敲门。 按照宫里的规矩,內官应该在门外施礼,说明来意。 內官径直走向许克生,倨傲地问道:“看看这狗你能治吗?” 许克生只是扫了一眼,“可以治。” 之后许克生就没再理会他。 內官急了,催促道:“那你快治吧。” 许克生回道:“诊金两百文。” “你还要钱?”內官捏著兰指,斥责道,“你大胆!” “抱回去吧!”许克生皱眉道。 “你,你说什么?” “出去!”许克生呵斥道。 內官瞪著他,气鼓鼓地不说话。 但是许克生已经开始和戴思恭说话,並不理会他。 內官只好抱著狗走了,临走还撂下一句狠话,“你等著挨打吧!” ~ 时间不长,一个嬤嬤抱著小狗来了。 站在门外,嬤嬤陪著笑,屈膝施礼,“奴婢见过院判、许相公。刚才的內官不懂礼,主子已经罚他的站了。这里老奴来赔个不是。” 许克生认得,还是刚才的那只小狗。 “诊金两百文。” 嬤嬤陪著笑:“许相公,老奴已经將诊金带来了。” 戴思恭摆摆手,”启明,你先去看狗,老夫在这等你。” 许克生站起身,招呼嬤嬤去了偏殿,这里也是给十三公主治猫的地方。 ~ 宫外的一个拐角,两个小宫女拿著扫帚,將地面打扫的一尘不染。 之后一个小宫女跑到不远处的十三公主面前,”公主,都打扫乾净了,您可以去了。” 十三公主这才抬脚,“走吧。” 她的爱猫已经能下地走路了,腿也没有瘤。 听说给她治猫的许克生又来了,她想趁机过来偷窥一眼。 听蒸饃饃说很瘦,长的很好看。 她想看看到底有多瘦。 一个宫女从打扫乾净的地方,趴在墙角探出脑袋,正好可以看到偏殿的大门,”公主,他和一个嬤嬤进了偏殿。” 十三公主低声问道:“还没出来吗?” 小宫女摇摇头,“公主,才刚进去呢。” “那狗怎么了?” “公主,那狗身子僵硬,碰的重一点就叫唤。” 主僕正说著话,望风的宫女突然低声道:“呀!他出来了!” 十三公主急忙凑过去,探出小脑袋看向偏殿。 那里一个素色长袍的年轻人走了出来,一个嬤嬤抱著小狗陪著笑跟在后面。 年轻人个子很高,也很瘦。 风吹起他的衣摆,好像能將他带著飞起来。 只能看到侧脸,阳光下脸色有些苍白,鼻樑挺直,星眉剑目。 是挺好看的。 十三公主的脸烧的厉害。 许克生已经转过身,朝宫门走去,不急不缓,身姿挺拔。 在一片弓腰低头的人影中,他的清俊里又添了几分不群和慵懒。 十三公主看著他的背影,心怦怦乱跳。 “咳!咳!” 身后传来轻轻的咳嗽声。 十三公主嚇得跳了起来,脸红的像火烧云,原来是郑嬤嬤来了。 十三公主笑,“嬤嬤,你怎么来了?” 郑嬤嬤带著莫大的怨气,屈膝施礼,“老奴见过公主!” 十三公主做贼心虚,嘿嘿地乐,“好啦!” 郑嬤嬤站直了身子,狠狠地剜了两个小宫女几眼:“你们两个在这干什么?” 两个小宫女嚇得低著头不敢说话。 郑嬤嬤看著四周异常的乾净,冷哼一声:“你们想在这里扫地?” 十三公主急忙上前抱住她的胳膊,”嬤嬤,是我让她们扫的。” 郑嬤嬤嘆了一口气,“公主,要是被陛下知道了,老奴还有命在?” 十三公主看看周围,低声安抚道:“太子哥哥不会的。” 她就是因为这里是东宫,才敢过来偷窥。 要是谨身殿,打死她也不敢这么干的。 郑嬤嬤无奈地嘆了一口气,“公主,回去吧?” 十三公主眼珠一转,紧紧地抱著郑嬤嬤的胳膊,“嬤嬤,去办件事唄?” 郑嬤嬤当即警惕了起来,每次公主这么亲昵,保没有好事。 “公主,您先说什么事?” 十三公主有些扭捏,”他的左肩后侧,沾了一小撮狗毛。” 郑嬤嬤嚇了一跳,连连摆手,”狗毛会自己掉的。公主什么也没看见。” 十三公主晃著她的胳膊,撒起了娇:“嬤!嬤!” 郑嬤嬤被晃的头晕,无奈地回道:“好吧,公主,老奴去给他拍掉。” 十三公主这才鬆开手,连声催促,”快点吧,看他去公房了。” 郑嬤嘆了口气,快步走开了。 她太了解公主的脾气了,这撮狗毛要是不拿掉,公主至少得难受一个晚上。 ~ 许克生刚走到公房门口,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许相公。” 许克生站住了,原来是十三公主身边的郑嬤嬤。 “嬤嬤,何事?” 郑嬤嬤陪著笑,“老奴是来稟告相公,公主的狸奴已经能下地走路了,腿完全好了。”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好啊!” 他转身要进屋,郑嬤嬤上前道:“许相公,您的左后肩,有一撮狗毛,老奴给您摘掉吧?” 许克生侧过身,自己偏偏头却看不见,”那就麻烦嬤嬤了。” 郑嬤嬤上前捏了下来,“许相公,拿下了。” “谢谢嬤嬤!” “老奴不敢当!” 郑嬤嬤拿著狗毛告退,回去交差了。 ~ 十三公主並没有走远,那撮狗毛让她觉得异常刺眼。 一个嬤嬤抱著狗过来了,见到她急忙屈膝施礼,”老奴给十三公主请安。” “安!”十三公主微微頷首,不著痕跡地后退一步。 她討厌別人家的猫狗。 一个小宫女好奇道:“你家的狗狗怎么了?” 嬤嬤笑道:“许相公说是脊柱骨有些伤,给正了骨,已经好了。” 小宫女惊呼:“狗狗还能正骨?” 嬤嬤点著头,有些肉疼地说道:“诊金两百文呢,进屋还没站稳就治好了。” 十三公主在一旁淡然道:“医术无价,名医的诊金都不便宜。我上次请他治猫,给了一千文。狗病好了,你主子心情也会跟著好起来,这可是钱买不来的。” 嬤嬤地说道:“公主说的是,是老奴糊涂了。这钱的值得!” 嬤嬤匆忙告退了,她万没想到隨口一句抱怨,竟然惹得公主的教训。 心中暗暗提醒自己,以后说话还要再小心。 ~ 十三公主突然笑顏如,郑嬤嬤来了。 郑嬤嬤晃晃手指间捏著的狗毛,”就这几根,老奴差点没看见。” 十三公主俏脸红了,上前搂著她,”嬤嬤最好了。” 这是自己从小看著长大的公主,郑嬤嬤喜爱的心都化了,只是低声劝道:“公主,这种事万万別再做了。要是让陛下知道——”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后果。 十三公主头点的像小鸡啄米,“知道啦!” 郑嬤嬤白了她一眼,“老奴看未必。” 公主爱乾净,胆子也大。 郑嬤嬤心里有些犯愁,只能盯的再近一点了。 ~ 许克生洗乾净手,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宫女过来稟报:“太子殿下醒了。” 戴思恭站起身,“启明,咱们先去给太子把脉。” 许克生放下茶杯:“院判说的是。” 两人去了寢殿,朱標已经坐了起来,宫女用湿巾给擦了脸。 接过水杯,朱標漱了漱口,喝了几口水,渐渐恢復了精神。 许克生、戴思恭上前施礼。 “臣给太子殿下请安!” “晚生许克生拜见太子殿下!” 看到许克生,朱標笑道:“许生,院判,都免礼吧。许生啊,院判上午已经把了几次脉,这次你来吧。” 许克生告了罪,上前坐定。 良久,他才收回手指。 沉思片刻,许克生问道:“殿下最近担忧什么?是朝政,还是病情?” 朱標略一沉吟,回道:“陛下从应天府调拨三十万百姓,填充云南,本宫在考虑这些人路上的吃喝医疗。” 许克生解释道:“殿下的脉象如常,只是关部的脉象略有细弱,这是夜里睡眠不足的症状。殿下对百姓的担忧正是不得眠的主要原因。” 朱標嘆了口气,苦笑道:“岂不是说,本宫至少有一个月不能安睡。” 许克生笑道:“殿下勿忧,容御医商討出一个法子,是用药,还是针灸,还是按摩,或者其他法子。” 朱標微微頷首,“善!” 见內官送来奏本,许、戴起身告退。 ~ 许克生刚进公房,就低声问道:“院判,太子殿下何时开始看奏本的?” 戴思恭算了一下时间,”十天了?至少八天了。” 许克生神情变得严肃,低声警告:“院判,您也知道,太子殿下目前的状况,只能静养,不能再劳心劳神了。” 戴思恭苦笑著回道:“老夫当然知道,可是,太子不接受,在一些重大的朝政上,陛下也需要太子的支持。” 许克生:“——” 看来这个问题无解了。 可是如此下去,太子的病情好的就更慢了,甚至出现反覆都有可能。 戴思恭拿著纸笔,招呼许克生:“启明,咱们快点完善一下上次的夏疗方案,陛下还在等著呢。” 许克生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浓茶,端了过去。 两人医术都不浅,都知道喝太多浓茶的危害,但是顾不得太多了,今晚可能要很晚才能睡。 许克生甚至都准备继续一夜无眠了。 戴思恭道了一声谢,接过茶杯,嘆息道:“现在浓茶都要不起作用了,老夫打算开个方子,配一剂醒脑提神的方子。” ~ 两人边商量边修改之前的夏治方案,一直到了戌初才最终定稿。 虽然改动不大,只是细节措辞上的优化,爭取让陛下更容易理解,也最大可能避免歧义。 许克生誊抄一遍,派宫人给朱元璋送去,两人才长鬆一口气。 这个时候已经是戌正了。 两人刚坐下准备吃点晚膳,一个医士过来请:“院判,许相公,殿下已经用过药,该把脉了。” 戴思恭疑惑道:“院使不是在吗?” 医士笑道:“院判,正是院使派在下来的。” 戴思恭无奈地放下筷子,“启明,你再吃两口,老夫先去把脉,你晚去一刻钟。” 许克生也放下了筷子,笑道:“正好我也不饿,一起去看看。” 王院使医术也不差,就是太圆滑了,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像个溜溜球。 就像这次把脉,王院使显然不愿意担责,想多找几个人把脉,大家一起分担责任。 ~ 寢殿。 许、戴进去给太子见礼,又见过了王院使。 王院使呵呵笑道:“两位来的正好,本官刚给殿下把了脉,两位也听听脉象吧。” 戴思恭抢先一步,挡在了许克生面前,“太子殿下,臣来给您把一次脉?” 朱標再次伸出右手,“来吧。” 等戴思恭把了脉,“殿下,一切如常。” 朱標微微頷首,“和院使的诊断一样。” 王院使提议道:“殿下,不如藉机商量治疗不得眠的问题吧?” 朱標看向戴思恭、许克生,“你们两个如何看?” 他的本意是问失眠的病情,没想到许克生却躬身回道:“殿下,您先试著入睡,晚生和院使、院判出去辨证。” 朱標沉吟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自己是病人,就听医生的吧,让他们得出一个结论再说吧。 许克生看著太子殿下躺下,又命人熄灭了所有烛火,只在寢殿大门外留一根蜡烛。 ~ 眾人出了寢殿。 在外面坐下,宫女送来茶水。 王院使又命人叫来了两个值班的御医,眾人一起商討治疗失眠的法子。 时间不长,他们就爭论渐起。 虽然都克制著压低声音,但是许克生听的明白,无非是一群人主张开方子用药:一群人主张针灸、按摩、沐浴。 前者以杜御医为首,后者以戴院判为首。 王院使则左右逢源,两个方法都有可取之处,咱们慢慢辨证。 许克生的坐位靠近西墙,身侧新放了一个青铜水缸,里面只有少半缸水。 许克生灵机一动,握紧拳头,在水缸的上沿偏下的地方,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 一阵低沉的嗡鸣瞬间响起,在大殿缓缓飘荡。 眾人瞬间都惊呆了。 许克生,你干啥嘞?! 王院使嚇了一跳,捻著鬍子的手差点扯掉几根宝贝鬍子。 但是他的性子是遇事不先说话,他在等戴思恭开口。 戴思恭也不解地看了一眼许克生,不过他知道此子心思縝密,不会在皇宫乱来的。 结果,王院使、戴思恭不说话,其他御医虽然生气,但是也不敢越过两个上官去批评太子面前的红人。 ~ 声音裊裊,终於渐渐变淡,最后消失。 王院使低声道:“刚才说到哪里了,咱们——” 嗡! 许克生又在同一个部位砸了一记。 声音再次扬起,在宫中缓缓飘荡。 寢殿的御医、宫人都懵了,齐刷刷地看向许克生。 这人是疯了吗? 敲缸很好玩? 许克生见戴思恭要开口说话,就抬起右手向下虚压示意,告诉他稍安勿躁。 戴思恭虽然不明就里,但是明白了,许克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孩子没疯就好。 戴思恭放心了,低声道:“咱们继续,不用管他。” 王院使奇怪地看看他,心中不解,难道是戴老贼和那小子事前商定的。 他越想越有道理,刚才许克生还衝戴老贼做神秘的手势,他也决定不管了。 ~ 当声音渐不可闻,许克生砸了第三次。 这时已经没人理会他了。 隨他去吧。 宫人见御医不管,以为是御医安排的。 王院使以为是戴思恭知道內幕,也不予理会。 其他御医见两个上官都很坦然,以为自己懂了,那是上官提前知情的。 寢殿外,宫人恭敬地站立,御医低声爭论太子的失眠和五行的对应关係,声音很小,但是爭的面红耳赤。 这种小病,每个人都想用自己的方子。 只有许克生,一旦声音消失就砸一下。 又砸一下。 继续砸一下。 当他砸到第七下,朱允炆躡手躡脚地出来了,”父王睡了,各位请小声一点儿。” 王院使急忙起身拱手领命。 当他转身,突然又愣住了,回头惊讶地看著朱允炆,“太子殿下——睡了?” 朱允炆用力点点头,小脸十分兴奋,”没想到你们敲几下水缸,父王就睡著了,这医术神奇。” 第91章 不治之症 第91章 不治之症 听到朱允炆的话,御医们尷尬的无地自容,老脸火辣辣的。 如果是太子自己入睡了,那最好不过。 眼下偏偏是被许克生催眠的。 自己一群人辨证了大半天,用药、针灸、按摩、沐浴、散步————。 就在眾人各种討论、各种爭辩的时候,许克生只敲了几下吉水缸,太子就睡了。 当然,皇宫的水缸不能叫“水缸”了,该叫“吉祥缸”。 医理还不复杂,无非音乐影响五臟的那些理论,大家刚开始学医就接触了。 可是偏偏没人想到,因为这种方法太冷门了。 药汤、针灸才是正途,再不行就祝由术了。 王院使率先醒悟过来,冲朱允炆拱拱手,含糊地说道:“太子殿下能安睡就好,一切都是臣子该做的。” 朱允炆点点头,低声道:“天晚了,各位早些安置吧。” 王院使带领眾人再次施礼。 朱允炆退了回去,他和朱允通还要再守一会儿再走。 虽然太子嘱咐他们兄弟要以学业为重,但是现在太子睡不踏实,他们只能放下学业前来尽孝,毕竟朝廷以孝治天下,皇子皇孙更要起表率作用。 王院使直起腰,冲大家摆摆手,示意出去。 眾人去了大殿,一路上不断有人回头看著走在最后的许克生。 进大殿,眾人站在一侧,全都齐刷刷地看向许克生,脸上依然写满不可思议的神情。 大殿鸦雀无声,许克生被看的有些尷尬,只能拱手道:“各位前辈,请多指教。” 御医们有的轻声哼了一声,有的拱手还礼。 王院使捋著长须,缓缓道:“后生可畏啊!” 自己还带著一群人討论的热火朝天,辨证的面红耳赤,年轻人已经將问题解决了。 这让一群老傢伙情何以堪! 许克生急忙拱手道:“晚生刚才也是不確定是否有效,才没有和眾位说,想著先试探一下。” 戴思恭捻著鬍子,笑而不语。 王院使连连点头称讚:“许生独闢蹊径,用乐声疗愈,老夫也从中有所感悟。” 御医们也跟著夸讚了几句。 ~ 周慎行冷眼旁观个,突然拋出了问题:“许相公,你认为太子殿下为何不得眠?” 被一个年轻人折了面子,他想从辨证上找补一点场子。 “太子心忧天下。”许克生回道。 他没有去分析什么医理,御医们都分析烂了。 周慎行: ” ” 这种回答太有高度了,让他挑不出刺。 戴思恭咳嗽一声,问道:“启明,如果明晚太子依然不得眠,该如何?” 许克生回道:“院判,如法炮製即可。要是就此取材,这个水————呃,吉祥缸就足够了。” “要是讲精致,就请一个乐师,挑选一个编钟,用上等的皮料做一个棰子。” 戴思恭点点头:“善!” 王院使见问题解决了,就率先告辞了。 除了两个值班的御医,其他人都跟著走了。 ~ 许克生和戴思恭去了公房。 戴思恭坐下后,欣慰地嘆了口气,“幸好你来了。” 许克生笑道:“各位御医都在,肯定也有良方。” 戴思恭摆摆手,苦笑道:“要是那么容易,大家也就不用爭论了。” 宫女送来一壶浓茶。 许克生拿起茶壶,给戴思恭倒了一杯,“何况刚才晚生也孟浪了。” 按照太医院的规矩,他应该先提交治疗的方子,御医们討论。 討论通过后,御医、院使或院判签字,方子呈送陛下御准。 如果是新的方法,最好找病人试行几次,甚至一段时间。 许克生却招呼不打,就直接就用上了。 刚才如果周慎行就此发难,他就不好招架了。 戴思恭摆摆手,笑道:“今晚这种情况,如此治疗手段,是不是要先辨证再施用,反而是小节。” 许克生却道:“如果被咬住了,就是大问题了。 1 戴思恭笑道:“太子安睡。他怎么咬?他敢咬?不用老夫开口,院使第一个不放过他。” 见许克生还有些不解,戴思恭解释道:“两天了,太子失眠的问题还没有拿出一个方略来,陛下早就急了。你以为院使不害怕吗?” “可是太子这种情况,大家不敢轻举妄动啊!” “如今的情况,黄狸也罢,黑狸也罢,得鼠者雄!” “你的方子只有好处,没有一点不良的影响,陛下知道了只会夸讚,绝不会追究什么规矩。” 许克生微微頷首,彻底放心了:“晚生明白了。” 戴思恭喝了一口茶,愜意地活动一下身子,“在太医院,你不用想太多,安心治病。太子的身体好转,什么规矩都不重要;太子如果————那时候,什么规矩也不重要。” 他的手在脖子划拉一下。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院判说的是,治病才是重中之重,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戴思恭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人是活的,人也必须得是活的!” 许克生也坐下了,端起茶杯笑道:“其实,晚生也没想那么多。想到音乐简单易操作,就试了试。” 他將自己当时的思路详细说了一遍:“晚生当时考虑用药、下针都有难处,才试著敲缸,企图获得奇效,幸好太子很配合地睡了。” 如果用药,太子现在已经是每天三碗药汤了,用的量少,他有抗药性,极有可能不起作用,量大了就要考虑太子的承受能力。 並且用药还要考虑配伍,小心和其他药方的衝突。 针灸也会有效果,但是相比音乐的毫髮无伤,针灸就不是优先选择了。 沐浴时间更长,有没有效果待定,还要担心太子受凉。 这样排除下去,音乐疗法就成了首选。 戴思恭听的很仔细,不时提出问题,或说出自己的看法。 最后,他感慨道:“往往就是不经意间的举措,反而有奇效。” 喝了一口浓茶,他又问道:“启明,刚才忘记问你了,用哪首曲子更佳,你可考虑过?” 许克生摇摇头,“院判,暂时不要用曲子,就用刚才我敲的那种方式。” 戴思恭放下茶杯,拿起笔写了音乐治疗的方子,边写边问道:“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许克生认真想了想,说道:“归纳起来,初期就是一种声音、一种乐器。彻底忘记曲调,就是单调的声音,简单、悠扬、低沉。不要复杂的,更不能尖锐刺耳。” 戴思恭提笔而就,自己默读了一遍递给许克生:“你检查一遍。” 许克生看过之后,补充道:“院判,如果一定要用曲子,就挑舒缓、简单的,乐器一两把即可。也不要在寢殿演奏,最好远一些,在寢殿能听见就够了。” 戴思恭按照他的意见修改了,重新誊抄后,签字画押。 治疗太子失眠的方子就这么定了,明天抄送谨身殿一份,就可以入档了。 ~ 戴思恭吩咐宫人送来糕点,又接著问道:“启明认为,太子殿下是因为百姓迁徙而操劳,才影响了睡眠?” 许克生点点头,“太子本就身体虚弱,再殫精竭虑去操劳国事。三十万百姓的迁徙,千头万绪,事务太多了。” 戴思恭嘆了口气,“启明说的有道理。气血本就不足,现在还要大量消耗,” 许克生附和了一句,”血不养神,虚火上扰,所以就睡不安枕了。” 今晚戴思恭不用值班,和许克生聊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许克生跟著送出宫。 戴思恭低声道:“启明,晚上太困了就睡,別那么老实。如果太子有事,內官会来叫你的。 这日子还长呢,咱们也要保重身子骨。” 许克生点头应下,“院判放心,我会休息的。” 戴思恭渐渐走远了,消失在夜色之中。 许克生没有急著回去,在宫门前缓缓渡步。 ~ 残月如鉤。 夜风中带著淡淡的香。 四周十分静謐,只有他轻微缓慢的脚步声。 他在思索今晚的安排,戴思恭白天让他写一本讲述六字延寿诀的书。 虽然答应了,但是怎么写还没有时间细想。 现在正好將思路理一理,今晚就动笔。 自从给太子看病,他也看了不少医书,整理了读书笔记。 戴思恭说医书讲解的不够透彻,甚至有些乱,许克生也深有同感。 同样是讲述六字延寿诀,不同的书的描述千差万別,甚至互相衝突。 即便是同一本书,六个动作也有的详细,有的一笔带过。 想用一本书就学透彻了,完全不可能。 是该写一本书了! 许克生先定下了书的主旨,就是详细归纳六字延寿诀,也算自己没有白来一趟。 大概想了全书的大纲,许克生快步回宫。 进了公房,他研了满满一池的墨汁,然后提笔开始写书。 决定的事情他会儘快去做,避免拖延下去绵绵无期。 夜色渐浓。 一轮残月缓缓西降。 许克生已经物我两忘,完全沉迷在写书中。 朱允炆、朱允熥兄弟终於退了出来,父王睡的一直很香,他们也该回去休息了。 他们路过前殿,看到戴思恭的临时公房还亮著灯。 朱允炆只是看了一眼,继续向外走。 朱允熥猜测许克生应该在,就想著过去和他打个招呼。 站在公房门前,朱充通看到许克生就站在书案前,正在奋笔疾书,一侧已经写了一叠的纸。 朱允通十分感动,许克生肯定在写什么方子。 为了父王,许相公真的是全力以赴,自己都要去睡了,他还在努力。 朱允熥见他如此投入,没有上前打扰,唯恐打断了他的思路。 驻足看了片刻,朱允熥忍住到了嘴边的哈欠,躡手躡脚地退后几步,快步出宫了。 ~ 朱允炆回了景阳宫。 这是太子妃居住的宫殿,在东宫规模仅次於咸阳宫。 宫內只有大殿后面隱约还有灯火。 他知道母妃还没有睡,还在等著他带来咸阳宫的消息。 朱允炆快步进殿。 值守的宫人急忙打开帘子。 里面传来吕氏的声音:“是炆儿吗?” “母亲,是我。” “过来吧。”吕氏轻柔地招呼道。 朱允炆穿过大殿,快步向后走。 吕氏还正坐在寢殿外做绣一块帕子,看到儿子来了,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给殿下来一杯水。” 朱允炆上前施礼:“儿子给母亲请安!” 吕氏眉开眼笑:“安!” 她拍了拍一侧的锦凳,催促道:“炆儿,快坐吧!忙了一天,我儿都累坏了!” 朱允炆在她身边坐下,说道:“母亲,父王睡下了儿子才来的。” “唉!”吕氏嘆了一口气,“还不知道几时能睡著,能睡几个时辰。” 朱允急忙解释道道:“是儿子话没说清楚,儿子来的时候,父王已经睡著了。 吕氏很意外,急忙问道:“你父王已经入睡了?今晚这么快呢?” “母亲,因为有医家出手了,收效甚快。” 吕氏眼珠一转,询问道:“是许克生的法子?” “是他,母亲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吕氏笑道。 连著几天御医都束手无策,许克生进宫就有办法了,让人很难不怀疑是他。 朱允炆將原委说了一遍,最后笑道:“儿子在寢殿听了敲缸的声音,当时还觉得奇怪。但是这种声音是很有效,儿子听了心里都感觉寧静。” !!! 听到是敲的水缸,吕氏的眼中是忍不住的惊嘆,必须是许克生! 这法子听起来没有多惊艷,音乐治病自古有之。 但是御医都没有想到的,许克生不仅想到了,还用了,更有了奇效。 这就很不一般了! 年前此子进宫造了雾化机关,后来又炮製了蜜炙麻黄,到现在的敲缸入眠。 吕氏突然发现,太子的病已经离不开许克生了。 昔日倚重的戴思恭,更像是此子的助手。 虽然这种很荒诞,但是吕氏认为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想到此子要参加乡试,不知不觉之间,太子身边的近臣子又多了一个。 吕氏陷入沉思,片刻后才问道:“炆儿,有大臣和你提起过许克生吗?” “这————”朱允炆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难住了。 梳理了这几天遇到的人,他想起了一个人:“母亲,课堂上黄编修提起过,说此人虽然年轻,但是经过苦学勤练,医术十分了得。” 吕氏微微頷首,“知道了。” 朱允炆还在惊嘆刚才的经歷,“母亲,宫里四处都有吉祥缸,儿子也经常敲著玩儿,可是从没想到这种声音能催眠。” 吕氏笑了,宠溺地看著儿子:“我儿不需要懂这些。你只需要记得圣人的微言大义就够了。医术,终究是末学。你看许克生,医术如此了得,还不是要进府学读书。” 朱允炆急忙低头道:“儿子记住了。” 吕氏催促道:“明天一早还要去学堂,你快去睡吧。宫人已经將汤备好了,沐浴更衣就儘快睡吧。” 朱允炆起身告退了。 ~ 一道清辉透过窗纱,在吕氏的裙摆上留下朦朧的光影。 吕氏静静地坐著,看著光影发呆。 自从许克生入宫治病,太子几次不適都是他出手成功治癒的。 此子已经引起了陛下、太子的注意。 他已经不仅是府学的廩膳生了,还是简在帝心的读书人。 医术如此高超,陛下没有召入太医院,显然是让此子走仕途的。 听说太子很关心他的学业。 现在朝廷需要人才,可是三年才考一次的会试,导致进士很罕见。 何况之前还停考了好多年,举人、进士都很少,现在举人都可以出来做官了。 许克生只要今年秋天中了举人,必然会有官做,几乎可以肯定,许克生未来必进东宫,成为太子的潜邸之臣。 只等那一天,就飞黄腾达了。 吕氏看向一旁,光影站著一个头髮灰白的老嫗,景阳宫的管事婆、她的贴身嬤嬤。 吕氏屏退左右,只留下了这个老嫗。 吕氏喝了口水,缓缓问道:“梁嬤嬤,上次的蜜炙麻黄,陛下对许克生讚不绝口?” “是的,娘娘。” “宫里就没人说他不好吗?” “娘娘,就太医院的寥寥几个御医、医士说了他的坏话,其中周慎行御医比较典型。” “昨天,熥儿去找许克生了?” “是的,娘娘,三殿下说是找许克生治狗,去了周家庄,还吃了农家饭。” 吕氏冷哼一声,不屑道:“治狗?你信吗?” 跑去凉国公的府上,又去找许克生。 拉拢许克生的心思,还不是昭然若揭。 梁嬤嬤摇摇头,”老奴不信。三殿下的狗没有病。” 吕氏呵呵冷笑,“真是个聪明的,知道烧冷灶了!不对,许克生现在早不是冷灶了,也是简在帝心、太子关切的人了。 梁嬤嬤问道:“娘娘,需要炆殿下也去接触许克生吗?” 吕氏摇摇头:“这个问题本宫也细想了,先等等看吧,不能太明显了。看太子怎么用许克生。当然了,炆儿也不能得罪了他。” 主僕又商討了一会儿。 外面传来梆子响,三更了。 梁嬤嬤劝道:“娘娘,先就寢吧?” 吕氏点点头,缓缓起身走向寢殿,隨口又问道:“记得你说起过,许克生在京城有一座院子?是凉国公送的?” “是的,娘娘,凉国公府说了,这是许相公给凉国公治马的诊金。” “嚯!”吕氏撇撇嘴,“看到了没有,这才是烧冷灶!这老贼,眼光倒是毒辣的很吶!” “娘娘洞幽烛微。”梁嬤嬤送上一记马屁。 ~ 吕氏坐在梳妆檯前,看著镜子中的丽人。 岁月无情,终究在她白玉般温润的脸上留下了痕跡,眼角已经有了细微的鱼尾纹。 吕氏有些遗憾地说道:“在宫外,许克生是什么情况,咱们知道的太少了,也太晚了。这样太被动了!” 梁嬤嬤上前开始卸下珠釵,“娘娘,老奴会留意的。” 吕氏低声道:“嗯,查明他身边的人,他的嗜好,家產,族人,朋友————此子即便不能为炆儿所用,也不能被某些人拉拢去了。” 不是所有臣子都喜欢参与夺嫡的,万一许克生选择置身事外呢? 但是目前为止,许克生和凉国公府来往甚密,这让吕氏有了些许警惕。 ~ 谨身殿。 朱元璋正在烛火下翻看夏季的治疗方略,这是戴思恭白天送来的。 方案面面俱到,从太子的病情,到治疗的方案,可能用的药。 朱元璋连看了三遍,才提起御笔,写下两个字:“准奏”。 大太监周云奇轻手轻脚地上前,放下一杯茶水。 “云奇,什么时辰了?” “陛下,二更二点了。” “太子有消息来吗?”朱元璋抬起头问道。 如果御医给开了治疗不得眠的方子,早就该送来了。 莫非选择了戴院判的温水沐浴? “陛下,咸阳宫刚刚送来了消息,太子殿下已经入睡了。” “哦?太子睡著了?什么时候?”朱元璋来了精神。 “陛下,来的內官说,太子殿下是在一更五点入眠的。” 朱元璋缓缓起身,今晚睡的这么快? “是许克生的办法?” 周云奇摇摇头:“陛下,咸阳宫传来的消息只说是睡了,没说具体怎么睡的。” 朱元璋捻著鬍子沉吟了片刻,抬脚朝外走去:“云奇,隨朕去咸阳宫。” 他不信是太子自己入睡的,御医肯定参与了。 也肯定没有用药,不然自己就知道了。 那就是针灸,或者按摩,或者温水沐浴了。 也不会是针灸,因为扎哪些穴位,需要朕提前同意的。 他现在迫切想知道,太子如何入眠的。 清辉笼罩京城,皇宫已经陷入沉睡。 宫人在前面挑著灯,朱元璋大步朝咸阳宫走。 四周的虫鸣阵阵,隨著他们的脚步声停歇,他们走远了又继续鸣叫。 咸阳宫只有大殿还有光亮。 值班的宫人已经在两边跪迎。 朱元璋走了进去,看到一旁的公房在亮著光,隱约看到了许克生的身影。 有侍卫要上前敲门提醒,被朱元璋摆手制止了。 朱元璋走到门前看了一眼,许克生在写东西,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握笔苦思,完全不知道门口站著一群人。 他的右手边,已经放了一叠写好的东西。 朱元璋转身走了,许克生必然在考虑以后的治疗,就让他用心去思索吧。 周云奇已经叫来了一名值班的御医。 御医向朱元璋详细地稟告了许克生治疗的过程。 朱元璋终於知道了前后的经过。 朱元璋微微頷首,嘆道:“又是许生!” 折腾了太子两个晚上的失眠,就这么轻易地解决了。 朱元璋觉得很新奇,追问道:“许生只砸了七下?” 御医躬身道:“陛下,许相公砸了七下,但是王院使认为,在第六下太子就已经入眠。” 朱元璋微微頷首。 他清楚记得,那口缸是新送来的,本来打算养几条金鱼。 “为何敲缸太子就睡了?” 御医躬身解释道:“稟陛下,在医理上,五音可以影响五臟。乐声引导人的气机,气机平顺了就可以疏通经脉。当时许相公敲的声音异常的舒缓,绕樑不绝,平復了太子殿下內心的焦躁。” 朱元璋又问道:“有类似的医案吗?” 御医对此很熟悉,当即回道:“陛下,宋代的大文豪欧阳修曾经一度忧虑成疾,最后是用练琴治癒的。” 朱元璋很满意,如果听听音乐就能治病,这可比服药、针灸强多了。 “后续太子还睡不好的话,敲缸还有效吗?” 御医仔细回忆了许克生的话,谨慎地回道:“稟陛下,许相公说过可以让御医如法炮製。也可以请乐师,用乐器。” 朱元璋连连点头:“善!” 知道了想知道的,他转身回宫了,一路上步履轻鬆。 “云奇,明天命钟鼓司挑选最好的乐师。” “奴婢遵旨。” “乐器————让他们去请教许克生,到底用哪一件。挑选乐师,最好也去徵询他的看法。” “老奴记住了。” ~ 东方出现微光。 许克生终於放下了毛笔,初稿完工了。 一夜没睡,除了头有些昏,並没觉得困。 不记得这一夜磨了几次墨,只记得水盂加了三次水,两块墨条只剩下无法拿捏的一小块。 右手腕酸疼,捏笔的几根手指都僵硬了。 看著厚厚的一摞纸,许克生很有成就感。 “启明,写了这么多?” 戴院判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旁,满脸惊讶。 看著许克生的黑眼圈,戴思恭关切道:“一夜没睡?昨晚谁说会注意身体的?” 许克生笑道:“太亢奋了,一点困意都没有。” 他將书稿递给了戴思恭:“这是晚生写的初稿,请您老过目!” 戴思恭笑著接过去:“老夫可得好好学习一番。” “不敢!请院判指教!”许克生急忙谦虚道。 一老一少正在客气,门外有人问道:“你们大清早的要学习什么?” 朱標穿著睡袍正站在门外,笑眯眯地看著他们。 两人急忙迎上前施礼。 朱標舒了个懒腰,“刚醒,出来走走。你们用早饭了吗?” “殿下,臣在家里用过早饭过来的。” “晚生正准备用饭。” “你们在討论本宫的医案呢?” “殿下,许生写了一本六字延寿诀”的书,老夫正要拿来拜读。” 朱標来了兴趣,伸出手道:“六字延寿诀?拿来本宫看看!” 戴思恭急忙將手稿呈上。 朱標站在门口翻了翻,不断点头称讚:“很好!比本宫见到的都全面。这个讲解详细。哦,还有图,这运气的路线就一目了然了。” 他转手將手稿交给一旁的太监,”本宫正好有一些疑问,先看一遍,之后给院判修订。” 戴思恭急忙道:“老臣可不敢修订”,老臣准备跟著学习一遍六字延寿诀。” 朱標哈哈大笑,“好了,你们两个也不要谦虚了。书稿写的很好,不少大臣一直抱怨找不到一本像样的书,现在不就有了吗!院判准备写个序吧。” 许克生拱手告退:“殿下,晚生该出宫了。” 朱標摆摆手道:“稍等一会儿,钟鼓司的太监还要找你。他们要定下乐匠、乐器,需要你来首肯。” 许克生拱手领旨。 提到钟鼓司,朱標又想到了昨晚的声音,忍不住好奇道:“许生,你是怎么想到声乐助眠的?本宫昨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著,烦躁的很,可是听到你敲缸的声音,心里竟然慢慢就平静了,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入睡的。” 许克生笑道:“殿下,晚生排除了不好用的药汤、针灸,排除了耗时比较长的沐浴,就只剩下音乐疗法了。” 朱標微微頷首:“原来如此。” 敲缸的方法很简单,不像雾化机关,现在也没几个人搞清楚其中的理论。 但是在关键的时候能想到用,用了还有效,这就不简单了。 朱標在心中嘆息不已,御医爭论了那么久,只有戴思恭的法子更接近一些。 太医院再招医生,该招年轻一些的医家了。 ~ 等太子用了早膳,休息片刻后,戴思恭给他把了脉。 戴思恭道:“殿下一夜安睡,今天脉象更趋平稳、有力。” 朱標笑著点点头,“善!” 戴思恭准备告退了。 许克生却拱手道:“殿下,每日看奏疏的时间,最好能有所约束。” 朱標微微頷首,“知道了。” 许克生也没有再劝。 朱標身为太子,参与朝政是职责所系。 並且管理朝政也是权力的象徵,太子不可能放弃权力,能答应少看已经不易了。 朱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许生,锦衣卫上了题本,上次绑架你的王大锤”已经死了。 1 许克生故作惊讶道:“殿下,这是个好消息啊!锦衣卫太厉害了!” 戴思恭也抚掌叫好,“启明这下安全了。” 虽然有锦衣卫保护,但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大匪在暗中窥视,任谁也睡不安枕的。 朱標解释道:“他应该是死於內让。锦衣卫推测,是抓到了王三贵之后,他们中间出了问题,打了起来。” “刑部核对了武器、身高、长相、身上携带的照身帖,都和王大锤一致。” 许克生笑道:“幸好抓到了王三贵,不仅抓了几个匪徒,还让他们內斗了。 朱標也点点头,“那个配合你抓王三贵的百户,是个做事麻利的,幸好他没有给敌人喘息的机会。本宫已经命令锦衣卫嘉奖他了。” 许克生心中暗暗高兴,有了太子的令旨,董百户这次的功劳彻底坐实了。 至少未来一年半载的,董百户的日子好过了。 ~ 此刻,董百户刚从指挥使衙门出来。 他是来送文书的。 作为抓捕王三贵的主要將领,他需要写一份文书归档。 王三贵的案子终於结案了,圣旨已经下了,案犯全部斩首,迁其妻子赴辽东充军。 一个穿著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在路边站住了,拱手施礼:“小人见过董百户。” 董百户见这人相貌端正,有些面熟,似乎是指挥使衙门的王书吏。 董百户也拱手还礼,虽然两人等级差別很大,但是他现在学乖了,就是指挥使衙门的一条狗他都不敢轻视。 董百户以为就是客套一句,拔脚就要走,王书吏突然叫住了他,“百户!” 董百户再次停住脚步,疑惑地看著他,“王书吏,还有事?” 王书吏憨厚地笑道:“百户,您刚来锦衣卫,是不是感觉四处都很陌生?小人陪你到处转转?” 董百户笑著婉拒了:“谢谢好意,改日吧。” 他还要回百户所,兄弟们都等著庆贺呢。 王书吏也没强求,拱了拱手:“百户且去忙。” 董百户点点头,拔脚走了。 王书吏则进了东厢房的一间公房。 里面有人大声问道:“同知的马治好了吗?” “没呢。”王书吏嘆息道。 董百户站住了,陈同知的马病了? 他支起了耳朵,不能错过关於上官的任何消息。 他和指挥同知之间还隔著指挥事、镇抚使、千户、副千户,但是不影响他的八卦之心。 “不就是拉肚子吗?这点小病还治不好?” “嗨,咱们衙门就仨兽医,一个去了镇江府公干;一个老丈人死了;一个去了江北的军营帮忙去了。”王书吏解释道。 “这么寸呢?” “可不是吗,还不知道同知该如何发火呢。” “是啊,这腹泻就要赶紧治,拖延的时间久了,就成大病了。” 董百户眼珠一转,自己在锦衣卫衙门一点根基都没有,每一个上官都是那么陌生。 如果能趁机將陈同知的马给治了,岂不是有了一个熟人。 在锦衣卫,指挥同知是仅次於指挥使的官职,如果和这位大佬熟悉了,自己的官途就顺风顺水了。 ~ 董百户转身回去了。 不过他很谨慎,先去陈同知的公房外转悠了一圈。 直到里面出来一个小旗,正是陈同知身边的亲兵。 “站住!”董百户沉声叫住了他: 小旗急忙拱手施礼:“百户有何吩咐?” “同知的马病了?” “哦,就是一点小病,很快就能好了。” “找兽医了吗?” “呃,小的听说,好像还没呢,衙门的三个兽医恰好全都不在家。” “为什么不从外面找兽医?” “小人听同知说,准备去太僕寺借一位。” “去借了吗?” “呃,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战马得的是小毛病,也许去借了,也许还没有吧。” 这和刚才王书吏说的正好对上了。 董百户这次確信了,陈同知的马得了一点腹泻的小病,恰好兽医都不在。 他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这事自己能办啊! 我的朋友许相公那可是神医! ~ 董百户不再犹豫,上前求见陈同知。 陈同知恰好在,招呼他进了公房,还温和地打了招呼:“是新来的董百户?你刚来就立了大功劳,太子殿下都知道了!以后好好干,前途无量啊!” 上官的上官竟然如此谦和,董百户激动的满脸红光:“都是上官调度有方,末將只是出出力气罢了。” 陈同知见他识趣,才问道:“找本官何事?” 董百户拱手道:“末將认识一个兽医,医术高超。您的战马可以请他治疗。” 陈同知很惊讶,急忙问道:“医术如何?这么有把握吗?” “此人治疗牛病、马病十分拿手,您的战马的那点小病,他肯定能治。” 董百户拍著胸脯,一阵吹嘘,力爭將这次机会拿到。 帮上官办了公事,办的无论多好都是应该的; 帮上官办了私事,才能让领导印象深刻。 !!! 小病? 陈同知更加惊讶了。 他忍不住上下打量董百户,目光坚定,说话自然,不像在说谎。 “哦,是吗?確定他能治?这位医家在哪里?要是路远,还得麻烦他来一趟。” 董百户笑道:“同知,他就住在京城。” 陈同知心生疑惑,京城有名有姓的兽医都请来看过。 董百户说的是哪一位? 不过他没有细问,也许是自己没打听到的。 陈同知微微頷首道:“那好吧!本官的战马就在马棚了,你牵去求医吧。诊金本官来出。” 最后他还不忘叮嚀:“治不了就牵回来。” 董百户拱手领命,快乐地退下了。 人要是顺了,功劳都能自己掉下来。 眼看著比在国公府舒坦多了,至少升迁的机会更多了。 ~ 董百户脚步轻快,出了公房就去了马棚。 当別人听到他要给陈同知找兽医,都仔细地打量他一番,然后认真地指路:“前面,右拐,丙字號二排,第三匹,白马。” 董百户以为他们是羡慕自己抢到了机会,差点哼著小曲大步前进。 中途又遇到了一个马夫,听到能治陈同知的马,二话没说就亲自带路,將董百户引了过去,“百户您看,前面的马棚就是了。 董百户走过去看了一眼,只觉得眼前一黑,马棚里只有一匹马,可以说是白马,也可以说是浅灰色的马。 战马瘦骨嶙峋,臥在地上,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董百户嚇的一哆嗦,急忙后退一步,“肯定是走错了。” 直到看见门前柱子上刻的字:“丙字二排。陈”。 董百户的心沉到了谷底,“遭了!被人算计了!” 刚腹泻的战马不会瘦成这个样子。 这是久治不愈的病马。 马夫还在一旁嘮叨:“这马闹痢疾,差不多一个月了吧。除非找到神医,不然它也没几天了。” 董百户眼前又是一黑,额头出了一层虚汗。 久泻! 这是尼玛绝症! 董百户当了十几年的骑兵,接触了太多的战马,认识了不少兽医。 还没见过哪一位治好过久泻的战马。 王叫驴曾经说过:“这种病如何治好了,那绝不是医术,只是运气。 1 董百户彻底醒悟了,被人给坑了! 刚才那几个人明显是联合起来,给自己下的套。 自己还傻抱子一般,主动钻了进去。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在国公府一直谨小慎微,怎么进了官场反而就大意了呢? ~ 现在去回绝了陈同知,那是找死。 董百户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牵著马去找许克生碰碰运气。 他命令马夫將马牵出来。 眼看著战马站起来后,四条腿都有些哆嗦。 “这马能走远吗?” 马夫笑道:“百户,这要看您想走多远,从这里去江边还行;要是去芜湖,那还不如现在就杀了它。” 董百户深吸一口气,马棚独有的酸爽气息直衝天灵盖。 脑子清醒了一些,他才说了见到战马后的第一句讚美:“这么高大,没有病的时候一定是罕有的骏马。 马夫连连点头:“百户猜的对,这可是千里驹。” 董百户接过韁绳就走。 马夫还跟著嘮叨:“这是陈同知私人的马,可不是衙门的。同知视若眼珠子,还给起名字叫云螭”。” 董百户心里又是一哆嗦。 如果衙门的马,治不了还好说,上官肯定要重新挑选一匹骏马的。 现在却是上官自己的马————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不过脑子更乱了。 只能去碰碰运气,万一自己运气好,许克生运气也好。 这马就治癒了! 马夫还在后面嘮叨:“百户,您请的兽医是哪里的?衙门的?太僕寺的?五军都督府的?这么说吧,凡是有点名气的兽医,同知都请来看过。” 这句话太扎心了! 董百户恨不得將他的嘴缝上,可是他不能,只能加快自己的步子。 马夫又提醒道:“百户,您得慢一点,不然云螭跟不上。” ~ 董百户终於牵著马出了衙门,絮絮叨叨的马夫没有再跟上来。 一阵热风卷过来,董百户的耳根子终於清净了,可是步履却越发沉重。 幸好这里距离府学不远,他將战马拴在秦淮河边,隨机拦截一个带队巡逻的锦衣卫的小旗,命令他去请许克生。 小旗领命后快步去了府学。 董百户站在岸边,心里忽高忽低。 他几乎不敢面对许克生,唯恐听到“治不了”这句话,彻底击碎他残存的一丝希望。 他也终於明白,为何陈同知的眼神那么惊讶。 因为陈同知已经绝望了!放弃了! 自己却上杆子送去希望。然后————再送去一次失望! 到那时,陈同知该怎么想? 会不会怀疑,自己是戏耍他? 董百户苦笑不已,是自己太心急了,也是最近太顺,麻痹大意了。 小旗很快就回来了:“百户,府学的训导说许相公请假了。” 董百户嘆了口气,这样正好! 自己又能多活一天。 他牵著病马又回去了。 短短的一段路,马就已经拉了三次。 路过衙门,恰好看到王书吏站在侧门前,冷冷地看著他。 董百户站住了,目光锐利。 自己之前和这狗贼不熟,他为何这么陷害我? 背后到底是何人指使? 王书吏心虚,冷哼一声,转身进去了。 董百户的拳头攥的咯吱吱响,可是最终还是放下了。 总不能衝进指挥使衙门打人。 董百户垂头丧气地牵著马去了马棚。 这次没遇到人,他刚把马拴好,马就缓缓臥下了。 看著时日不多的战马,董百户无比地丧气。 刚刚起色的局面,又被自己亲手搞砸了。 陈同知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在吹牛了吧? 再次走出衙门。 天空碧蓝,暖风轻拂。 可是董百户只想死! > 第92章 断人財路 第92章 断人財路 许克生正在咸阳宫陪朱標说话,司礼监大璫周云奇来了。 周云奇上前给朱標施礼:“老奴给太子殿下请安。” “安!”朱標微微頷首,“大伴所来何事?” 周云奇躬身回道:“陛下旨意,让老奴送许相公去钟鼓司挑选乐匠、乐器。” 朱標对许克生道:“许生,你去跑一趟吧。” 许克生拱手领旨。 周云奇拱手见礼:“老奴见过许相公。 周云奇是朱元璋身边的大太监,也是掌管司礼监的大璫,但是姿態却放的很低。 许克生急忙拱手还礼:“晚生见过周大伴。” 两人告辞太子,出了咸阳宫。 钟鼓司负责內廷的音乐、杂戏,属於內廷四司之一,在皇城的东北角。 两人出东华门,一路向北。 钟鼓司的掌印太监、签书带人远远地迎了上来。 皇宫的衙门包括十二监、八局、四司,周云奇只负责司礼监,並不直接管著钟鼓司。 但是在二十四衙门中,司礼监地位尊崇,远非鸣钟击鼓的钟鼓司可比。 钟鼓司的眾人態度十分恭敬,周云奇也没摆架子,依然十分客套。 周云奇给双方做了介绍,许克生上前和眾人见礼。 等双方熟悉了,周云奇询问眾人:“咱们就开始吧?陛下还等信呢。” 眾人齐声附和,“开始!不能让陛下久等!” 钟鼓司门前有大片的空地,平日里作为钟鼓司排练戏剧的校场。 校场中已经有上百號人在等候,许克生怀疑钟鼓司的乐师、乐工和学徒都来了。 他们在低声说话,虽然声音都很小,但是人多了,就有清晰的嗡嗡声。 周云奇只是淡然地看了他们一眼,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乐师们低著头垂手而立,异常的恭谨。 一个僉书上前吩咐几句,很快有十几个人出列,跟著签书来到了眾人面前。 有男有女,年龄不等,高矮不均。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諂媚的笑容,还有眼中的渴望。 签书介绍道:“许相公,您面前这些人,全都是钟鼓司最好的乐师,也是钟鼓司的学艺官。 “ “这位是周乐师,擅长琵琶。” “这位是童乐师,不仅琴弹的好,还会擅长胡旋舞。” “这位赵乐师,笛子、簫都是一绝。” 许克生等他介绍结束,便摇摇头:“僉书,换一批吧。” 眼前就是一群关係户,心里火炭一般等著升官发財呢。 毕竟机会难得,在太子身边服务,地位就不一样了。 就像周云奇,是陛下身边的太监,虽然他態度很谦卑,但是除了陛下没人敢小覷他。 何况太子仁厚,只要小心一点做事,几乎不会有什么危险。 “” 签书愣了一下,接著就急赤白脸地问道:“许相公,你都没听他们演奏,怎么就不行了?” 那十几个乐师的脸色也都变了,他们想到了各种可能被淘汰的可能,因为只需要一个乐师,没想到连考题都没出,已经结束了。 好位置和自己无关了? 那自己出去的钱怎么办? 钟鼓司的几个官吏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许克生看了一眼书,只是简单地回道:“换!” 他不愿意就此妥协,今天必须挑一个自己认可的,自己可没拿谁的好处。 眼前的候选乐匠不合適! 那就必须换! 明知是断人財路,但是他的態度很强硬,没有丝毫妥协。 在许克生的背后,钟鼓司的官吏都默不作声。 利益相关,没人愿意退步。 周云奇咳嗽了一声,缓缓道:“那就换了吧!” 僉书不敢再囉嗦,只能红著脸冲乐师们一摆手:“你们退下。” 第一批乐师垂头丧气地退了回去。 签书再次去带人,这次他一口气带了二十多个人来。 许克生扫了一眼,和刚才几乎没什么差別,眼神中都带著巴结和渴望。 他又看看不远处,还是有七八十號人在等候。 “僉书,让他们都过来吧。” 签书轻嘆了一口气,满脸无奈地去將人全部召来。 他已经不想配合了,但是周云奇在一旁看著,他又不敢,只能拉著一张臭脸,写满抱怨去做事。 签书隨机地指了一个乐匠,冷冷地说道:“这位是王娘子,擅长琵琶————” “这位是————” 许克生摆摆手,打断了他,“僉书,不用介绍了,在下自己看。” 许克生径直走入人群,缓步前行,仔细打量每一个人。 绝大部分的人都弓著身子,带著討好的神情,眼神炽热。 机会太难得了,也没公布选拔的规则,他们现在只能討好眼前的这个考官。 如果能给太子殿下奏乐,一旦让殿下开心了,赏赐、前途都有了,总比在钟鼓司忙碌一生,苟延残喘强。 也有少数人面无表情,麻木地站著,一副被挑中亦可,挑不中亦可。 许克生对他们都不满意。 太有功利心不行,催眠需要一颗寂静的心。 太麻木了也不行,对生活失去了期盼,也不可能做好音乐。 来回走了两遍,已经看了超过一半的候选乐匠。 许克生有些怀疑,难道就没一个完全合適的? 实在不行,只能瞎子之中挑一个独眼了。 ~ 旭日冉冉升起。 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些晒了。 眾人的额头有了细汗。 但是周云奇默不作声地站著,钟鼓司的人也只能默不作声,老老实实陪同。 终於,许克生站住了。 人群的最外圈站著一个年老的宦官,相貌普通,头髮灰白,犹如老僧入定一般站在那里。 老人收拾的很乾净,衣著朴素,不悲不喜。 和许克生四目相对,老人微微躬身示意,没有一丝討好的神情,也没有看透一切的孤傲。 看他脸色皱纹,至少不惑之年了,但是眼神依旧清亮。 许克生没有再去看剩余的。 这位老宦官就是自己要找的乐师。 就他了! “內使如何称呼?”许克生上前问道。 “稟相公,老奴元庸。” “元內使,你擅长什么?” “稟相公,老奴擅长弹琴,常见的乐器都能上手。” “元內使,跟我来吧。” 周云奇等人都明白了,许克生选择了这个老人。 刚才负责挑人的书低声嘟囔道:“那人不过是个乐工。放著一群技艺精湛的乐师不挑,却挑了一个普通的乐工,还是那么大岁数。” 周云奇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冰冷。 其中的利益纠葛,他又岂能不知道?只是装看不见罢了。 这片恢宏的建筑群里,总有见不到阳光的地方。 签书立刻低下头,缩著脖子,不敢再说半个抱怨的字。 周云奇缓缓问道:“此人叫什么名字?家乡何处?多大年龄?” 签书小心地回道:“大伴,此人叫元庸,北平府人,年轻时曾在故元的皇宫当乐工,现年五十二岁。” “元庸!”周云奇微微頷首,“好,那就暂定是他了。” 签书沮丧地冲其他乐匠摆摆手,“都散了吧。” 一群乐匠失落地离去,只留下许克生挑选的老乐工留在当场。 周云奇问道:“许相公,挑什么乐器?” 许克生摇摇头,“大伴,晚生提议先不挑乐器,元庸还不知道要作么呢。不如今晚继续用那口吉祥缸。等元庸理解了其中的乐理,自会挑选適当的乐器。” 周云奇沉吟了一下回道:“咱们先回去吧,老奴去稟报陛下。” 陛下只是让他陪同,让许克生做主,周云奇就不便干涉,只能回去如实稟报。 ~ 许克生带元庸去见了太子。 朱標正在寢殿和几个詹事院的官员討论朝政,利用间隙接见了元庸,简单问了姓名、籍贯、擅长的乐器、在宫中多久了之类的问题,就同意留用了。 许克生带著元庸退出寢殿,来到那口大水缸前。 缸旁边已经放了一个木捶,头部是球形。 元庸拿起木棰,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许相公,这木棰像是敲打编钟的,但是棰头又多了一层皮。” 许克生笑道:“你猜的没错,就是编钟用的,只是捶头包裹了一层厚厚的牛皮。敲出来的声音会更浑厚。 许克生详细讲解了元庸的任务,“你以后的任务就是用声乐来催眠。要旨就是用敲击的节奏,让听的人感受到深度的放鬆和平静,能够顺利入眠。” 元庸仔细揣摩,片刻后他的眼神亮了,“许相公说的很新鲜,老奴知道声乐可以治病,但是从没想过竟然可以催眠” o 许克生见他理解了,就点了一下敲击的技巧,”一定要等余音几乎要散尽的时候,你再敲击下一次。” 元庸已经彻底领悟了自己的任务,躬身问道:“许相公,对力度有何要求?” “元內使,你只需要记住过於响亮,或者过於微弱,都不利於催眠。但是具体的力度,就只能靠你自己平日里多练习。等你熟练地掌握了,运用之妙,就只存乎一心。 “ 元庸若有所思,躬身道:“老奴记住了。” 许克生拍拍水缸,解释道:“这只是暂用,你还要挑选一些乐器,偶尔换著用。连续几天用一个,催眠的效果可能就要打折扣了。” “许相公有推荐的乐器吗?”元庸再次问道。 许克生理了理思路,回道:“甬钟就可以。但是这类乐器用於庄重的场合,不一定可以单拿来用。” “你要打开视野,一切敲打、晃动后有余音的,都可以尝试。” “敲打的也不一定用木棰,也可能是铜棒,甚至不用敲击,只需要晃动,它自身就有裊裊余音。” 元庸仔细记住交代的要点。 许克生鼓励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声乐治疗属於辅助性质的,理论很少,医案就更少了,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慢慢感悟。” “等有一天你归纳出系统的理论,那就是开山立派了。” 元庸被这张大饼,哦,是前景给震撼了,眼中光芒闪烁,久已经平静如水的心起了波澜。 人生还可以辉煌一把? 他有些激动,没想到一生碌碌,到老了竟然看到了音乐的一个新的领域。 他激动的身子微微颤抖,给许克生一个长揖:“谢许相公赐教,老奴一定用心去揣摩。” 因为寢殿在开会,许克生只示范了一次。 元庸退下了,出了咸阳宫,快步向东华门走去。 他要回钟鼓司练习,今晚就是他来上场了。 ~ 將元庸送出咸阳宫,许克生也准备回家了。 先回家睡一觉,今天挑乐匠耽搁了时间,估计还能睡一个时辰。 去寢殿向朱標告退,回公房收拾了自己的医疗包。 戴思恭去了太医院,许克生又去和值班的御医打个招呼,信步出了咸阳宫。 没想到,一个小內官抱著一只小猫拦住了去路,“许相公,帮奴婢看看这只狸奴,它————” 许克生摆摆手,温和地回道:“下次吧,我著急回去上课。” 內官追著他,苦苦哀求:“许相公,您行行好,要是今天没治上,奴婢回去不好和嬤嬤交代。” 內官只有十五六的样子,眼圈已经红了,带著哭腔。 许克生心软了,“好吧。” 他上前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大毛病,开一副药就行了。 现在咸阳宫里太子正在议事,不便让这些猫儿狗几的吵闹。 许克生指著一旁的偏殿道:“去那里,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找医士做成药粉,掺合在猫粮里,吃个五六次就可以好了。” 小內官破涕为笑,连连道谢。 许克生问道:“我看病的,是要收诊金的,知道吧?” 內官急忙点头,“奴婢知道,诊金已经带了。” 许克生这才带他去了偏殿。 小內官看看四周,低声道:“许相公,上次您给十三公主的猫治腿,就是这里。当时小的就在外面。 许克生写了方子,收了五十文的诊金。 小內官欢天喜地抱著小猫告辞了。 许克生刚要起身,一个小宫女又牵著一条狮子狗来了。 小宫女娇滴滴地屈膝施礼:“许相公,毛毛病了,不吃食,麻烦您给看一看。” 许克生听到外面有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当即嚇了一跳。 外面一群宫人已经排起了队伍。 抱著狸奴的居多,还有牵著狗的,拎著鸟笼子的。 最夸张的是两个人抬来了一个陶瓷鱼缸,正在给身边的人介绍金鱼的种类、 喜好。 许克生嘆了一口气,走不了了。 现在要是拔脚就走,后宫的妃子还不得跑老朱那告我的黑状。 幸好没有一例需要手术,大部分宠物都没什么大问题,积食、运动太少是主要的问题。 只有少部分稍微有点麻烦,需要开药方子。 一个时辰后,殿外的队伍终於消失了。 许克生长吁一口气,拎著医疗包就走。 不能再耽搁了,要是再来一个大活,今天就別想去学堂了。 何况现在也感觉到乏了。 昨晚一夜没睡,亢奋地奋笔疾书,精力早被熬干了。 ~ 日上正午,初夏的风已经带著热意。 这个时辰,太子应该用了午膳,戴思恭肯定在寢殿外候著了,甚至王院使都会在。 但是许克生没有进去打招呼的准备,都已经告辞过一遍了,没必要进去折腾。 刚才虽然忙碌,但是收穫也不错。 左手一大袋子铜钱,沉甸甸的坠手; 医疗包里还有厚厚几叠宝钞。 刚从咸阳宫的殿门前经过,却看到戴思恭从外面迎面走来,步履匆忙。 看到彼此,两人都吃了一惊,“院判,您怎么才来?” “启明,你怎么才走?” 两人相视而笑。 “老夫被陛下召去了,解释夏季治疗的方略。” “晚生先是挑选乐匠,接著被后宫的猫儿狗儿给拖住了,治了一个时辰的病” 戴思恭指著他手拎的袋子,“这是什么?” “铜钱,呃,诊金。”许克生解释道。 戴思恭瞪大了老眼,惊讶地几乎说不话来,“你收钱了?你————你————这钱也能收?好吧。 竟然在皇宫里收这么多诊金,你想钱想疯了? 许克生笑道:“晚生每次来,太子都是付诊金的。这个规矩不能破。” 戴思恭哭笑不得,许克生不是太医院的,没有俸禄,太子是按照一次出诊五百文的价格给钱的。 “好吧!你等老夫片刻,你这样出宫,到了东华门就得被侍卫扣下。” “院判,为何?” “你拎的钱,来路不明啊!”戴思恭笑道,“等著吧,老夫给你开个条子。” 许克生嚇了一跳,自己正准备大摇大摆地拎著出去,没想到还有这种规矩。 他擦了擦冷汗,幸好遇到了院判。 戴思恭快步进了公房,很快又出来了,递给许克生一张纸。 这是太医院的公文用纸,上面是他写的说明,结尾是他的签字、用印,还有太医院的官印。 ~ 许克生出了皇宫,坐在锦衣卫的马车上,眼睛酸涩,头脑昏昏沉沉的,脑子似乎不转了,却一点困意也没有。 看著脚步的一袋子铜钱,他又想到了自己的赚钱大业。 钱是英雄的胆,钱多了未来选择的余地也多。 未来如何出了意外,走通关係需要钱,逃亡也需要钱。 本来想买个铺子经营,儘快完成初步的財富积累。 踏青的时候諮询了邱少达如何开铺子,才知道在京城开铺子很麻烦。 首先要掛在他人的名下。 因为铺户要面对各种税费,还有衙门的差役,许克生都不可能有时间去应对,秀才的身份也不允许。 其次需要有铺面。 京城寸土寸金,即便有铺子要转让,可能消息还没放出来就已经被消化了。 许克生有些丧气,没想到开铺子的关卡竟然这么多。 可是没有自己的铺子,又该做什么赚钱呢?生產產品首先必须有一个稳妥的销路。 马车停在了路口,许克生暂时放下心思,拿著钱和医疗包回家了。 自己一直在为“权”努力,步子迈的很稳; 可是唯独“钱”不见起色,不算诊金的话,都还没有开始。 家门口停著牛车,三叔又来送吃的了。 院子里阿黄叫的很凶,似乎来了客人。 站在家门口,许克生没有急著进去。 看著宽的跨院,还有私家码头。 秦淮河岸边有很多房子,但是有码头却不多。 再看看周围的建筑,北面就是朝天宫,向东是府学、贡院,再向东就是皇宫o 如果不是凉国公赠送,自己即便有钱,也很难买到这么好的位置。 许克生跨过门槛,看到周三柱正在向西院运菜,看到他回来,周三柱放下菜,憨厚地笑了,”都是自家种的菜,给你送一点。” 许克生笑道:“我这不远就是菜市场,却一次菜都没买过。” 周三柱笑道:“家里都有种的,买就浪费钱。” 阿黄扑了过来,许克生揉搓它的大脑袋,惊讶地看著东院廊下,一个黑的矮胖子站在那里。 “卫医官,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卫医官有些訕訕地走下来,拱手见礼,“许相公。” 今天的卫医官似乎更邋遢了,衣服上带著不少污渍,还罕见地打了补丁。 只有一双大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卫医官。”许克生也拱手还礼。 卫医官摆摆手,笑道:“许相公,在下已经辞了职务,现在不是医官了。” 许克生吃了一惊:“为何?” 才几天没见,怎么將编制给丟了? 卫医官嘆了一口气,”说来话长。” 看他满脸苦涩,褶子里都塞满了鬱闷,许克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 周三柱卸了米麵蔬菜就告辞了。 许克生跟著挽留,”三叔,吃了午饭再走。” 周三柱摆摆手,笑道:“俺一天两顿,没有午饭这回事。” 许克生跟著送出大门,低声道:“三叔,改天约一下林司吏。” 周三柱撩起汗巾,擦擦额头的汗,“上次他帮忙的事吗?俺已经送了他一笔厚礼,你不用再出面了。现在王大锤也死了,你就安心吧。” 许克生摇摇头,”我另外有事要问他。” 既然铺子很罕见,那就请林司吏帮忙盯著,有出售的自己也好第一时间去买。 这类消息就需要找县衙的吏员,他们的消息最为灵通。 周三柱答应了下来,“哪天合適?” “明天中午吧。我在贡院附近找个酒楼,好好谢谢他。”许克生回道。 发財大业必须儘快开始了,不能拖了后腿。 朱標的病情恢復缓慢,目前只是延长了寿命,最终会如何他和戴院判心里都没有底。 万一歷史的惯性太强大,朱標还是没了,大明就要迎来惊涛骇浪。 现在就必须为最坏的可能做准备,钱是首先要积累的。 周三柱赶著牛车走了。 许克生自送他走远,想著即便自己没事,也该请一次林司吏。 如果不是林司吏帮忙牵线搭桥,自己就拿不到哥舒郎中的文档,也许现在已经漂洋过海,去哪个海岛当岛民去了。 ~ 董桂在围裙上擦擦手,看著许克生憔悴的模样,也不管卫医官就在一旁,开口问道:“小老爷,现在去睡觉,还是先吃一点东西。” 许克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少吃点吧。” 早饭已经消化了,肚子饿的厉害。 空肚子睡,起来胃里会反酸。 “行,那你坐著喝口茶,奴家给你煮一碗鸡丝麵,很快就好。” “两碗。我和卫医官一人一碗。” “知道啦。” 卫医官有些尷尬,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走。 许克生猜测他肯定有事,还是要事,便伸手虚邀:“请坐,咱们喝杯茶,你慢慢说。” 算起来,两个人上次见面,还是去江夏侯的庄子给牛治病。 两人在东院的廊下坐定,捧上了茶杯。 许克生笑道:“说吧,怎么就辞官不做了?” 在他的印象中,卫医官整天比驴还忙。 茶水有些凉了,卫医官还是猛灌了一口,嘆息道:“太僕寺的活不好干,整天没有歇著的时候,还经常出远门,家里也顾不上” 许克生笑著接口道:“关键是钱还少?” 卫医官猛点头,一拍大腿,叫道:“正是,为此拙荆没少抱怨。” 许克生疑惑道:“有个官身,不是方便多了吗?你的医术不错,私下也能接点活。” 卫医官摆摆手,“不受那鸟气,还是当个兽医自由自在。上次治疗肝胆湿热的医案,太子殿下让太僕寺试试,结果没人愿意接手,全丟给了我。” “等我做出来了,太子殿下夸讚了,甚至点了在下的名字,寺里的不少人就跳了出来了,纷纷炫耀自己也做了什么,最后上报朝廷嘉奖的名单,在下排在最后。” 许克生吃了一惊:“这么心狠手辣的吗?” 能附在卫士方的名字后面,已经够脸皮厚的,现在竟然明晃晃地抢在前面。 卫士方点点头,感慨道:“远比你想像的狠辣。他们写的题本,在下看了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比真的还真。他们是运筹帷幄的將帅,我成了浴血奋战的小卒。” 许克生摇头嘆息,“不敢想像!难以置信!” 卫士方一口將茶喝光,放下了茶杯,笑道:“不过,现在我是自由身了,再也没有人催著我干这个,忙那个。早晨睡到自然醒,日子过的十分快活。” 许克生却敏锐地察觉,他笑的有些勉强,比哭的还难看,似乎不是说的那样快活。 ~ 许克生突然看到,柱子下竟然还有一些礼物。 上面摆放著红布綑扎的芹菜、瘦肉乾。 自己睡眠严重不足,精神不够,这么显然的东西开始竟然没看见。 ??? 许克生心生疑惑。 这不是拜师礼吗? 当初去府学报名,就是带著这些礼物。 “老卫?这是你————带来的?” 卫士方老脸腾的一下红的像猴子屁股,急忙站起身,有些唯唯诺诺地说道:“许相公,在下医术不精,才疏学浅,今天冒昧前来就是想拜您为师,精进医术。” 许克生嚇了一跳,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老————老卫,过了啊!你大儿子都比我大!这不合適,不合適!” 许克生的手摆的像风车。 董桂闻声过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捂嘴笑了。 她这是第二次见许克生如此狼狈,上一次还是半夜踹了她的门。 ~ 许克生坚决拒绝。 卫士方却坚决要拜师。 两人僵持了下来。 不过,至少许克生相信他是真心的了。 许克生疑惑道:“你医术不差的,去当个兽医,日子能过的挺滋润,为何要拜师?医术提高了还不是兽医?” 卫士方却不以为然,”那是更好的兽医。圣人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 许克生沉吟了一下,说道:“老卫,先坐下,坐下聊。” 消息太突然了,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有些懵。 本来就脑子就一团浆糊,现在糊的更狠了。 卫士方不愿意坐下,恨不得现在就將拜师礼行了。 许克生先坐稳当了,“老卫,你要是不坐下,你就带著礼物走。” 卫士方立刻在对面坐下了,双手放在膝盖上,老老实实等许克生说话。 许克生缓缓道:“说吧,遇到什么大麻烦了?” 卫士方差点跳了起来,“没有!我很好!好著呢!” 许克生也不说话,就是平静地看著他。 卫士方终於泄气了:“前两天治了一头牛,就是有一处溃烂了,本以为抹点药就好了,没想到用了七八天的药还没好。” 许克生笑道:“牛主人赖著你了?” 卫士方老脸一红,“可不是吗?你说哪有这样的无赖,我都尽力了,承诺给他换一剂药方,也不再收他钱,他还是不依不饶的。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上次给咱们设套的地主,其实很少见的。你碰到的这种,才是常见的。” 卫士方连连点头,”这种人还不如牲口。” 许克生完全理解他现在的心情,过去他在太僕寺,偶尔在外接个私活。 即便治疗的不好,老百姓也不大敢找茬,因为他有官身。 现在不一样了,他现在是庶民。 卫士方突然醒悟过来,“许相公,我老卫可不是因为遇到麻烦,才来找拜师的。自从看到那个开刀的医案,我就明白了和你的差距,那是天壤之別。” “当时以为肯定出自一位老先生之手,就想著拜师,还因此被黄编修给嘲笑了。” 许克生笑了,两人初次见面,就因为卫士方的想当然,还差点误会了。 卫士方继续道:“虽然后来见面了,知道你年轻,但是我清楚,达者为师。之前因为在衙门,拜师多有不便。在下辞职,也有为了拜师的原因。” 接著,他又一阵赌咒发誓,表明自己没有其他心思,拜师不是为了摆脱困境,而是精进医术。 许克生急忙摆摆手,“老卫,我信你。” 仔细想想,卫士方对自己一直很尊敬,甚至是恭敬,原来老卫早有拜师的打算。 许克生连连感慨,自己过去只认为老卫这人实在。 卫士方这才放鬆下来。 ~ 许克生接著问道:“你辞职多久了?” “差不多一个月了吧。” 算了一下时间,给江夏侯府治牛之后没几天就辞职了。 “诊金收入怎么样?” “不怎么样,大不如前。”卫士方有些赧顏。 “老卫,那你生活遇到困难了?” “那倒没有,家里还有一个铺子,是卖兽药的,多少也能补贴一点家里。” “老卫,行啊。在京城的吗?”许克生很惊讶。 老卫有个铺子! 许克生羡慕的几乎流下口水。 自己还在为铺子烦恼,老卫已经拥有了一个。 “在京城。就是小安德门附近,是先父留下的。” 许克生羡慕道:“这是下金蛋的母鸡!” 卫士方憨憨地笑了:“生意一般,扣去税费、各种差役,所剩无几的。拙荆老劝我將药店关了,將房子租出去。” 许克生不由地笑了,卫士方这么实在,可能不是做生意的料。 ~ 董桂送来了鸡丝麵。 许克生拿起筷子:“老卫,来,一起吃麵。我可是饿了。” 卫士方没有扭捏,也拿起了筷子,两人稀里呼嚕吃了面。 刚放下筷子,董桂就过来催促,“小老爷!” “何事?”许克生抬起头。 在客人面前她都是这么叫,许克生听的浑身麻酥酥的,很不自在。 “奴家將水烧好了,快去沐浴更衣,好好睡一觉,你又是一夜没睡。” 这就是逐客令了。 卫士方坐不住了,起身告辞,“许相公,你休息,在下改天再来。” 许克生指著礼物,“拿走!” 卫士方大步朝外走,“不拿!” 阿黄扯著狗绳,追著他咬。 卫士方仓皇逃窜,几步跳到了门外,转身大声问道:“许相公,明天方便吗?我把那头牛牵来,帮我看看?” 许克生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行,明天傍晚吧,等我放学。” 老卫是个要强的人,不是遇到难处了,不会来求他的。 估计是牛主人是个难缠的货,病又是疑难杂症。 上次去给周德兴治牛,卫医官全程陪同,自己提前走了也是他帮著扫的尾。 两人也是老朋友了,这次就帮他一把。 不过拜师的事,还要从长计议。 ~ 董桂收拾碗筷,看到一旁的束脩,好奇地问道:“小秀才,你收这个老徒弟吗?” “你怎么看?”许克生笑著问道。 “嗯————”董桂琢磨了一下,撇嘴道,“像个憨憨,还那么老!” 许克生哈哈大笑,这个视角很可爱。 董桂催道:“快去洗吧,换洗的衣服已经搭在沐浴间的架子上了。看你的眼睛,红的像兔子。” 许克生朝沐浴间走去。 董桂突然又在他背后说道:“还记得周三娘吗?” 许克生站住脚,”你上次不是说过吗,她的钱没了,生活有点难。” 董桂嘆了一声,有些惋惜地说道:“奴家今天去买东西,遇到她了。虽然她不说,奴家也看得出来,她是从当铺出来的,看来日子够悽惶的。” “哦。”许克生应了一声。 董桂突然又冷哼了一声,”她还问奴家,你最近怎么样。” 许克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小娘子的脸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刚才还同情的眼圈都红了,转眼就怒上了。 许克生摇摇头,洗澡去了。 ~ 许克生沐浴更衣,人已经迷糊了。 摸进臥室,一头扎在床上,瞬间酣然入梦。 董桂还在忙碌,先是去厨房一阵洗洗刷刷,出来去餵了狗,又拿起扫帚將院子扫了。 东西院子变得整齐、乾净。 董桂刚放下扫帚,四处打量,琢磨著哪里还可以再乾净一些。 阿黄突然衝著大门一阵叫唤。 外面站著一个大汉,狭长的眼睛布满血丝。 董桂认得他,急忙喝住阿黄,隔著门问道:“董百户,有事吗?” 董百户急忙问道:“管家,许相公回来了吗?” 董桂看著他很憔悴,语气急促,似乎有事。 可是想到许克生最后几乎是闭著眼晃进的臥房,爬上床上就打起了呼嚕。 “老爷还没回来。” 董桂回答的很乾脆。 “唉!好吧!”董百户一声长嘆,转身走了。 董桂心中明了,这又是一个遇到麻烦来找许克生的。 卫士方治不了牛病,还惦记著拜师,中午就来找也就罢了。 可你一个百户都解决不了的事,来找秀才去解决? 岂不是烧错香,拜错庙了! 董桂摇摇头,將门閂门,转身去了西院。 小秀才吃好、休息好,是她的生活中最重要的事。 其他人嘛,任谁家里塌了,她都只当是个八卦。 中午的太阳有些晒了,她躲在廊下的阴凉里,拿出一块布料,开始给许克生缝衣服。 天眼看要热了,许克生还缺乏夏天的衣服。 西院外的码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囂,一群汉子在大声叫嚷。 董桂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后院的邻居租了码头,偶尔会来船卸货。 虽然卸了货就走了,但是船上的糙汉子每次都很吵闹。 改天问问小秀才,不行还是將码头封了吧,不租了,免得吵了他休息和学习。 ~ 董百户闷著头朝回走。 大半天的时间,他的精神气被消磨的差不多了,两条腿灌了铅一般。 午休的时候,陈同知派了一名亲卫过来询问,找兽医治马了吗。 还特地捎来口信,劝他不要在意,马的病不好治,不能治就算了。 董百户明白,陈同知这是给他台阶下,他的心里多少安慰了一些。 可是自己刚到新衙门,主动凑上去揽的活还没开始就搞砸了,给上官的印象肯定很差。 还不知道顶头的千户如何看。 估计坑自己的人也在刻意传播,他觉察到同僚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怪。也不知道王书吏他们如何添枝加叶的。 现在自己成了衙门的笑话,马屁没拍好,拍到自己的脸上了。 虽然百户的任命下来了,但是千户如果有了看法,以后將自己边缘化也极有可能的。 董百户嘆一口气,“自己还是太急於表现了!” 前面的小酒馆出来一个人,正是坑自己的王书吏。 董百户看到仇人,顿时恶从胆边生,眼珠子都红了,拔脚就追了上去。 王书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架住,拖去了一旁的巷子。 附近巡逻的兵马司的士兵急忙赶过来制止。 董百户拿出腰牌,冲他们晃了晃。 王书吏大叫:“救命!在下锦衣卫衙门的。” 兵马司的士兵像是没听见,转身就走了。 王书吏绝望了,看著董百户杀气腾腾的样子,估计要挨揍了。 巷子很安静,街上的喧囂隱约传来,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董百户掏出一把短刀,抵在王书吏的心口,怒骂道:“你个狗娘养的!为什么坑老子!” 董百户目光锐利,杀意凛然,犹如猛兽要择人而噬。 王书吏嚇得小脸苍白,强装镇定道:“董百户,带刀子了?来,朝心窝子戳!小的要是皱皱眉头,就是小娘养的” 。 他在赌董百户不敢真的杀人。 董百户抓住他的前胸,猛地惯在墙上:“为什么坑害老子!” 王书吏心里怕的要死,表面上还很光棍,上下打量董百户,故作疑惑道:“董百户,你是国公府出来的,其中的道理,你不该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百户,这可是官场啊!位子就那么多,你上了,別人就上不去。” “老子凭功劳升的。”董百户冷笑道,“谁嫉妒谁立功去!” 王书吏呵呵冷笑:“锦衣卫一共一百九十名百户,少一个才能补一个,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著呢。” “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却挤了这么多达官显贵,谁没几个子侄要安排?好不容易空一个位子,刚要下手————” “嘣!它没了!被一个新来的抢去了!” “你说,你是不是招人恨?” 董百户哑口无言,原来自己挡了別人升官的路。 “那老子也坐稳了百户。” “是啊,您老坐稳了,所以也得让別人出口气不是?”王书吏理所当然地说道。 董百户的刀子再次顶了顶,喝问道:“谁指使的你?” 王书吏摇摇头,”您就是一刀子扎下来,小的也不会说,也不能说。小的死了就死了,可是家里还有妻儿老小呢。” 董百户的刀子在他胸前划了几圈,眼睛恶狼一般盯著他。 王书吏嚇得两股战战,不敢和董百户对视,但是嘴巴还是很硬。 最后董百户將一把丟出巷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杀了王书吏,自己也什么都没了。自己也有妻儿老小呢。 王书吏被摔的七荤八素,强忍著痛爬起来,掸掸身上的土,大摇大摆地走了。 临走还甩下一句话:“在国公府呆著多好,偏要和咱一帮苦哈哈抢食吃,何苦来哉!” 第93章 疗法奇特,能接受吗? 第93章 疗法奇特,能接受吗? 清晨。 天色还灰濛濛的。 朱元璋已经走进了咸阳宫,这个时候太子早已经起床了。 宫人们纷纷跪迎,朱元璋大步进了前殿。 朱元璋进入大殿,恰好听到一侧的屏风后传来一个小宫女娇滴滴的声音:“那个財迷兽医,医术高明,就是收钱太黑心了。” 兽医? 是许克生吧? 他收谁钱了? 朱元璋的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转头示意周云奇:“你去问问,是什么情况。” 周云奇过去询问了几句,回来稟报:“陛下,昨日许相公给后宫治疗猫儿狗儿,收了一些诊金。” ?!! 朱元璋被气笑了,“竖子!来朕的皇宫赚钱来了?” 帝王之怒犹如一股寒风席捲而至,跪著的宫人都將脑袋垂的更低了。 朱標恰好闻声赶来,听到这件事忍不住哈哈大笑:“许生真是个妙人。” 他的笑声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化解了大殿紧张的气氛。 朱元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依然拉著老脸,心中不爽。 看著父皇的脸有些黑,朱標提议道:“父皇,那就给他一份俸禄吧?可以在锦衣卫或者詹事院给他掛个官职。” 朱元璋沉吟片刻,还是摇摇头:“等他考了乡试再说。” 见朱標气色不错,朱元璋询问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朱標想起了昨晚听到的声音,感嘆道:“父皇,那种悠扬的声音特別有助於睡眠,儿子听了片刻就进入了梦乡。夜里醒来睡不好,也命人轻声敲击,睡的也很快。” 朱元璋很高兴,捻著鬍子不断点头,“很好!有效果就很好!” 朱標感慨道:“水缸天天见,可是谁想到敲个水缸竟然能催眠。” “是啊,许生总有奇思妙想。”朱元璋也感嘆了一声。 “儿子有时候在想,许克生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他是怎么想到的?” 朱元璋呵呵笑了:“不用问,问就是山中隱士所传。” ~ 值班的御医闻讯都赶来了,戴思恭带著眾人给朱元璋父子请安。 朱元璋问道:“谁是元庸?” 磕头的一群宫人中,最后一个老人拱手道:“老奴元庸叩见陛下!” “起来说话。”朱元璋命令道。 等元庸站起身,朱元璋仔细打量一番,心中很满意,一般宫人初次见他,都嚇得瑟瑟发抖。 元庸却躬身站著,很恭敬,也很稳重。 许克生挑的人不错。 就该这种恬淡的性子,不能急切,也不能醉心功利。 朱元璋挥退了眾人,只留下了戴思恭,带著太子去了寢殿。 戴思恭给朱標把了脉。 一切如常,没有好消息,也没有坏消息。 朱元璋很满意,太子的这种病情,没有消息就好消息。 朱元璋想到戴思恭和许克生走的近,便忍不住抱怨道:“院判,许小子很缺钱吗?” 本来他只是一句抱怨,没想到戴思恭很认真地回道:“陛下,他缺钱。” 朱標吃了一惊,“本宫一个月支付诊金四千多文,在京城还不够?他又不租赁房子,干什么了?” 戴思恭解释道:“陛下,太子殿下,他是在存钱,准备给自己治病用的。” 朱標极其意外:“许生有病?他怎么了?” 朱元璋捻著鬍子道,“许克生那么瘦,脚步虚浮,一看就是身体有亏的。他吃饭挑食吧?” 戴思恭摇摇头,回道:“陛下,太子殿下,许生吃饭不挑食。他的状况是五臟有亏,属於先天的疾病,需要后天的温养。” 朱標疑惑道:“他自己就是郎中,调理起来应该得心应手吧?” 朱元璋却摇摇头,”不一定啊,医不自治呢。” 朱標急忙问道:“院判,许生是怎么温养的?” 朱元璋也支起了耳朵,许克生正在给太子治病,他可不能出了问题。 戴思恭回道:“殿下,他现在每天坚持练习六字延寿诀。也开了药方,但是一直没有炮製药丸。” “为何?”朱標疑惑地问道。 “殿下,因为药材太贵,他买不起。” “有多贵?”朱標追问道。 月收入四千多文,在京城都数得上號了,什么药还买不起? 朱元璋捻著鬍子,想到许克生贡献了蜜炙麻黄的炮製工艺,自己还欠他一个赏赐,已经答应太子了,要不这次赏赐他一些药材? 戴思恭回道:“殿下,许生自己说,配一颗药丸大约销十贯。每天吃一颗,连吃三年才能除根” !!! 朱標贵为太子,也瞪圆了眼睛,连声慨嘆:“偶尔吃一颗还好,这连吃一千多天————” 他摇摇头:“一般人家根本无法支撑!” 朱元璋捻著鬍子的手哆嗦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药太贵了! 还是换个赏赐的方式吧! 戴思恭解释道:“陛下,太子殿下,据许生所说,其中有產於蜀地的松贝,合浦的珍珠,西域的红。药材名贵不易得,炮製的过程也尤为繁杂、用料奢侈。” 朱標摇头嘆息,“这必须是大富大贵之家才能从容应对,他单靠诊金要积累到猴年马月。” 他看看父皇,又对戴思恭道:“你和许生说,市面上不好找的药材,可去宫中的药库问一问,如果有他需要的,可以来找本宫。” 朱元璋微微頷首,”如果是一两味药,可以赐给他几副。” ~ 內官前来稟报:“陛下,太子殿下,翰林院编修黄子澄在东华门外求见。” 朱標回道:“去告诉他,本宫已经派人去了,让他回吧。” 內官领命下去了。 朱元璋疑惑道:“黄子澄这么早来求见,所为何事?” 朱標笑道:“前不久锦衣卫抓了王三贵一眾匪徒,其中还有几个海捕文书上的大匪,儿子就下了一道令,嘉奖了锦衣卫,还有首功的董百户。” “儿子本来是想让黄子澄去一趟锦衣卫衙门,结果昨天他去了镇江府学,就派了一个諭德去了。” 朱元璋微微頷首,“善!” ~ 晨曦破晓。 晨光落在秦淮河上,洒下一片金鳞。 柳枝上的晨露在阳光下闪著粲然的光芒。 夏风中的京城散发著生机。 只有董百户,神情凝重,催马进城。他计划去找许克生,给陈同知的骏马治病。 陈同知的眼珠子“云螭”,还在马棚里等死呢。 昨天中午去找许克生,可惜人不在家,应该还没有从皇宫里出来。 本想傍晚再去找一次,可惜临时出任务,去城外追缉逃犯,一直到早晨开城门才回来。 几乎空守了一夜,可是他困意全无。 只想儘快找到许克生,將陈同知的马治了。 他清楚即便许克生去了,也基本上束手无策,久泻是必死之症。 换一匹马早被宰杀扒皮,骨头都被狗啃完了。 云螭之所以还活著,是陈同知捨不得,还保持最后一线希望。 但是既然自己夸下海口,这个过程要走一趟。能不能治,反而是其次。 董百户几乎要魔怔了,找许克生治马成了他心中的执念。 他催马刚过了通济门,手下一名小旗就飞奔而来:“百户,上官通知,让您巳初去锦衣卫衙门。” “知道了,我正在去找兽医呢。”董百户心中更加压抑,肯定是陈同知又催了。 “呃————百户,不是治马。” “什么事?”董百户终於打起了精神。 “传令的小旗没说,但是小的打听了,是太子来了令旨,肯定和您上次抓匪的功劳有关。” “好,知道了。”董百户暗暗鬆了一口气。 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尘土,一身汗臭,“时间还有一点,我回家换身衣服。” 小旗叉手看他远去,心中格外同情,为了治马,百户都魔怔了。 ~ 锦衣卫衙门。 董百户换了崭新的青色锦绣服,大步跨进高高的门槛。 他已经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太子给的令旨也有夸奖他的內容。 如果是前天,他会神采飞扬,脚步轻快,满面红光地和每一个遇到的人打招呼。 能让太子点名夸奖的,锦衣卫屈指可数,现在又多一个“董金柱”。 现在,他恨不得贴著墙角走,最好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可惜天不如人愿,衙门一如既往地热闹,人来人往,进进出出。 有的人神情如常,客气地和他打著招呼; 有的人则表情怪异,连和他说话都似乎带著刺。 还没有到指挥使的公房,董百户已经羞臊地出了一身细汗。 如果没有这份令旨就好了,他甚至想把这个嘉奖拱手让人,他只想消失。 公房的客厅已经坐满了人。 蒋指挥使不在,另一个同知也不在,陈同知偏坐上首,率领衙门的一眾官员在喝茶。 在场的还有几个千户。 其中一个矮壮的千户,蒜头鼻子喘息著粗气,揉搓著蒲扇大的手,小眼睛里满是刀子一般的目光,正死死地看著董百户。 董百户心里凛然,这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蓝千户。 董百户几乎不敢抬头,进屋就是给各位上官见礼。 见他来了,陈同知站起身,吩咐道:“咱们去恭承太子殿下的令旨吧。” 眾人纷纷起身称喏。 香案已经摆好,宣读令旨的是詹事院的一名諭德。 董百户浑浑噩噩地跟著眾人一起恭迎了太子对锦衣卫的夸讚和鼓励,对他的夸讚只有一句话。 虽然只有一句,但是依然引来不少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董百户明白,其中必然有坑害自己的幕后指使。 諭德宣了令旨就告辞了。 陈同知將董百户一阵夸奖,“百户初来衙门就破了大案,抓了悬赏的匪徒,当为锦衣卫所有同僚之楷模!” 一眾官员也跟著附和讚美了几句。 只有董百户的顶头上司蓝千户,脸十分臭,看他的眼神都带著厌恶。 董百户强打著精神,谦虚了几句。 直到陈同知说了一句,”董百户,要保持锐气,戒骄戒躁,早日再立奇功。” 董百户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气,终於结束了,“末將谨遵上官教诲!” ~ 董百户出了指挥使的院子,才察觉自己出了一身大汗,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浸透了。 归功於在国公府的礼仪训练,今天虽然头脑浑浑噩噩,却没有失仪。 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他快步向外走,决定再去一趟府学。 今天务必找到许克生。 这次牵著马去,不行就赖他家等著,他总归要回家的。 一路上不断遇到同僚,他们站在架子下,凑在廊下,从窗户探出头,———— 他们的窃窃私语,甚至刻意压低的笑声,都像一阵针在刺激他敏感的神经。 董百户只觉得浑身燥热,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步,最后几乎是逃离一般。 衙门里仿佛迴荡著嘲笑,“痴心妄想,还想治马!” “云螭死定了,他还救,他就是想拍马屁!” “刚来就想巴结上官,他太会了!” “. ” 在最后一道门槛,因为匆忙差点跌了一脚。 他先去了马厩,准备將马牵出来。 即使找不到许克生,他也不打算將马送回来了,到时候直接前去许府门前拴上,守株待兔。 今天无论如何,將治马这个过程走了。 然后再去找陈同知请罪,告诉他自己无能为力。是杀是剐他已经不去考虑了。 “丙字二排。陈”。 董百户再次看到了瘦骨嶙峋的云螭。 打开马厩的门,他刚要进去,身后有人懒洋洋地叫道:“干什么的?” 董百户回过身,看到是第一次来遇到的马夫,便解释道:“我要带云螭出去求医。” 说著他再次走了进去。 马夫却叫道:“百户,您留步,请您留步,万万別进去了。” 董百户心生疑惑,“何事?” 马夫上前叉手施礼,陪著笑道:“百户,您別为难小人,马儿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您要牵出去,万一它倒在外面,小人担不起这个责任。” 董百户皱眉道:“没这么严重吧?我是带它出去求医,又不是骑乘。” 马夫拱手就是一个长揖道:“百户,您就心疼一下小人,別让小人为难了。” 董百户冷哼一声,”没那么严重。” 说著,他进了马厩去牵马。 马病治不好了,请许克生走个过场,开个方子就回来。 自己丟人也就罢了,不能让许克生也跟著被人嘲笑。 马夫跟著他进去,抱住了马头,”百户,您打死小人吧。不然小的不会让您牵走的。” 董百户握著拳头,厉声呵道:“你以为老子不能打你?” 马夫梗著脖子,“您打吧!打死小人也不能鬆手!” 董百户和他对峙了片刻,看到有人闻声赶来,只好无奈地走了。 和这种小人撕扯,只能浪费时间。 何况这是指挥使衙门,自己一个百户很不够看。 先找许克生吧,到时候让他过来快速看一眼,儘快送出去。 ~ 一路疾步快走,董百户直奔府学。 府学的门子是一个老苍头,正坐在门口的树荫下摘菜。 董百户上前吩咐道:“去请许相公出来。” “哪位相公?”门子缓缓起身问道。 “姓许讳克生。” 门子缓缓起身,恭敬地问道:“军爷可带身份凭证?” 董百户拿出锦衣卫的腰牌,门子上前看了一眼,躬身道:“百户老爷,您在外稍候。” 他慢悠悠地进去了,盏茶时间过后他又回来了。 董百户看他一个人出来的,急忙问道:“许相公今天没来吗?” 门子恭敬地回道:“百户老爷,许相公在上课,麻烦您稍候。下课后就是午休时间了。” 见他又蹲下身去摘菜,董百户急了:“你为何不將人请出来?” 老苍头摇摇头,解释道:“百户老爷,刚才教授说了府学有规定,上课时间不见外客。” 董百户无奈,只好去一旁等候。 这里是府学,他也不敢造次。 幸好许克生今天来了,只要等著下课就行了。 ~ 下课的钟声响了。 隨著先生离开教室,屋內的喧囂顿时扬起。 眾人都在收拾东西,呼朋唤友,准备出去吃午饭。 许克生將文房四宝简单整理一下,然后站起身,舒了一个懒腰。 一个上午都在紧张地听课、记笔记,现在头昏脑胀的,迫切需要出去吃一顿美食,补补脑子,放鬆一下。 许克生刚走出屋,小胖子邱少达就追了上来,“老许,你昨天又请假了?”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没办法,临时有事。” 昨天董桂没叫自己起床,然后就睡过头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了,府学早就放学了。 邱少达羡慕极了,“老许啊,你下次再见黄编修,帮我问问,还要人帮忙吗?” 许克生上下打量他,笑道:“邱兄,你又不缺钱,去干什么?” 邱少达一梗脖子:“不为別的,就是帮黄编修做事,我太仰慕他的才华了。再说了,多了我一个,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许克生忍不住笑了,”胖达,別这样。” 邱少达一拍胸脯:“兄弟我很能吃苦的,做事任劳任怨,恪尽职守,脚踏实地。” 许克生哈哈大笑,搪塞道:“行吧,下次我见到他就帮你问问。但是別抱希望啊。我在都是多余的。” 邱少达突然冲后面叫道:“老彭,快点儿,就等你了。 “干什么?”许克生疑惑道。 邱少达嘎嘎地乐:“曹大錚说咱们仨是府学三骚客,今天咱们去好好喝一顿,庆贺咱们三人组的成立。” 许克生急忙劝道:“下午还要上课,不能吃酒。” “一人一杯酒,不多喝。”邱少达摆摆手,又骚包地问道,“老许,这么叫咱们,是不是显得咱们文采斐然?” 许克生看了看他,笑道:“上次踏青你作诗像便秘。还想著作诗呢?” 邱少达早有了应对的办法:“那就提前做几首应景的!实在不行就便秘”,好坏先不说,先憋出一个大的再说。” 彭国忠追了上来,先对许克生道:“昨天的笔记,我多抄了一份,放你书袋里了。” “多谢彭兄!”许克生急忙拱手道谢。 邱少达不满地嚷嚷道:“嗨,嗨!下课了,就不要聊学习了,谈点其他的吧。去吃饭,老彭一起!” 彭国忠点点头,“行,一起!去哪里?” 邱少达对吃的最了解,咽咽口水道:“贡院那里有个馆子,门脸不大,羊肉、蒸鱼都是一绝。” 彭国忠又问许克生:“许兄,一起去?” 许克生无所谓,反正也要吃饭的,“好啊,一起。” 本来约了林司吏,结果林司吏跟著县令下去巡视了,暂时没空,只能等他回来再约。 邱少达怪叫:“快点走吧,那家馆子生意太好,去晚了就没位子了。” 许克生不由地看了一眼彭国忠,他的家境不富裕,今天的午饭对他是一个负担。 最近请假总是借他的笔记,不行就自己和邱少达请了。 没想到彭国忠神色如常,脚步轻鬆。 许克生这才注意到,彭国忠穿了一身新衣服,竟然是上等的松江布。 ??? 许克生不由地心生疑惑。 彭氏族人这么给力吗,连衣服都供的这么好? ~ 许克生三人出了校门,转身向东去。 “许相公,请留步!” 董百户叫嚷著追了过来。 许克生三人站住了,回过头看到了小跑过来的董百户。 都是老熟人了,邱少达、彭国忠纷纷拱手见礼。 许克生却暗自吃了一惊,上次见到董百户,还神采飞扬的,今天怎么如此憔悴? 董百户和邱、彭两人客套了几句,转头看向许克生,苦笑道:“许相公,在下有急事,得麻烦你去一趟。” 许克生没有细问,爽快地答应了,“好。” 他和邱少达、彭国忠道:“抱歉,改天再一起吃酒。” 邱少达虽然遗憾,但是看董百户神情凝重,也知道事情的轻重,“老许,你先去忙。” 彭国忠也附和道:“你去忙你的。下午要是来不了,我给准备笔记。” ~ 许克生和董百户向西走了几步,看周围没人才问道:“遇到麻烦了?” 董百户惨然笑道:“岂止是麻烦,我丟人丟大发了。” 他將遇到坑的事情前后说了一遍。 许克生也是开了眼了,知道官场有爭斗,但是没想到下手这么快。 董百户这才刚立功几天,坑都挖好了,人也跳进去了。 董百户长嘆了口气,“马夫说是久泻之症。在下在不知情的时候夸了海口,只能麻烦你帮忙走个过场。” 许克生点点头,”行,我跟你去看看。” 董百户又安慰道:“就是连累你了。不过,官府的兽医都找过了,都说治不了。估计你说治不了,他们也挑不出什么刺。” 许克生拍拍衣服,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必须去见识一番,到底是多难治的马病。” 他已经想到,不让董百户將马牵出来,肯定有坑在等著。 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他要去会一会。 ~ 锦衣卫衙门离的不远,两人步行前去。 许克生隨口问道:“等我很久了?” “还行,”董百户回道,“让门子去请你,结果进去一趟,让我在等下课。” 许克生笑道:“府学管的严,幸好是最后一节课了,不然你有的等了。” 能让教授出面叫人的,仅有腰牌是不够的,还必须有太医院出具的信牌。 这也是避免有人冒充锦衣卫,导致许克生的安全再出问题。 一炷香后,两人已经到了锦衣卫的马厩外。 站在墙外,董百户站住了,低声道:“许相公,你看了病马,开了方子就走,万万別多停留。” 董百户认真地叮嘱道。 许克生心生疑惑:“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董百户嘆了口气,“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他们一环扣一环,似乎不止让我丟脸这么简单。” “哦?”许克生有些惊讶,“还想把你搞下去?” 董百户摇摇头,“我猜测,他们可能是想藉机彻底搞臭我的名声。毕竟我现在没什么靠山了。” 许克生很放鬆,笑道:“走吧,先看马再说。” 两人进了马厩。 不远处,一个身影转身离去,飞奔去了衙门。 ~ 董百户带著许克生找到了云螭。 许克生在外面看了一眼,战马臥在乾草上,骨架撑著一张皮,眼睛黯淡无神o “病的很重,再拖下去是没几天了。” 许克生忍不住嘆了一声。 作为兽医,他见到生病的动物总是心怀悲悯。 董百户打开了马厩的门,“许相公,进来吧。” 许克生走了过去,战马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一动也没动。 董百户不由地嘆息,“传闻这是一匹烈马,现在病的也没有精神气了。” 许克生上前仔细检查。 外面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还有阵阵喧譁声。 董百户心里一惊,急忙走出马厩,只见一群人涌来。 大部分都是衙门的底层官吏,但是为首的正是他的上司蓝千户。 千户身边的是他初来衙门的上司唐百户,现在两人是平级了。 蓝千户阴著脸,显然正压著心里的火。 董百户硬著头皮迎了上去,拱手施礼,“末將拜见千户。” 蓝千户冷哼了一声,“找来了一个兽医?” “是的,千户。”董百户躬身道,“正在马厩里查看病马。” 蓝千户一语不发,直接撞开了董百户,大步朝马厩走去。 唐百户上前拍了拍董百户的肩膀,“行啊,老董,同知自己都放弃了,你竟然还请来了神医,佩服!在下佩服!” 董百户注意到王书吏也在人群中,正在和身边的人说著什么。 董百户无暇顾及太多,只能追上蓝千户。 蓝千户站在马厩外,注意到里面一个年轻人正在掰开马嘴察看。 他的眉毛皱成了一个疙瘩,竟然如此年轻? 董金柱这个混蛋,將牛皮吹破了,就找个年轻人来糊弄了事。 “你是哪里的兽医?” 蓝千户粗声粗气地问道。 许克生起身,叉手施礼,”晚生是应天府学的生员。” 蓝千户吃了一惊,竟然还是个秀才,怪不得穿了长袍。 他的声音变得和缓:“早点开了药方,回去读书吧。” 唐百户晃悠了过来,“千户,听说董百户找来了一个神医,竟然如此年轻,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今日在下见识了。” 蓝千户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唐百户装没看见,而是带著人围了上去,只是看了一眼,眾人的马屁就蜂拥而上:“小郎君竟然如此年轻!” “风流倜儻,处乱不惊,果然是神医的风范!” “云螭有救了!” “小郎君大功一件!” “董百户才是首功!没有他,小神医”怎么会在这里?” “说的是,董百户慧眼识猪!” 眾人一阵哄堂大笑,有的人故意笑的前仰后合。。 董百户岂能听不出他们的讽刺,气的脸铁青,恨不得上前饱以老拳,將这些混蛋全部砸倒,再踏上几脚。 许克生却没有理会,云螭有高热,本来腹泻就需要补充能量,可是明显最近食慾不好。 战马的情况有些棘手。 许克生抬起头,才看到围拢了一群人,都带著戏謔的神情,明显是来看笑话的。 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有三个將领。 一个是气的眼珠子都要红了的董百户,中间是一个蒜头鼻子的矮壮汉子,还有一个满脸轻蔑笑容的傢伙,不知道是何方妖孽。 许克生大声问道:“谁是云螭的马夫?” 没人应声。 眾人的神情都很冷,还带著不屑。 董百户回头看了一圈,上午拦著自己的马夫正站在最后面。 马夫遇到了董百户的目光,当即转身就走。 董百户急忙叫道:“后面那位马夫,你別走啊!这儿需要你帮忙呢!” 马夫走的更快了。 董百户要出去追,却被人层层堵截:“百户,不过一个马夫,让他走吧。” “有“神医”在,要什么马夫?” “对,治马才是正经事!” ” ” 董百户终於爆发了,一把掐著其中一个拦路的王书吏的脖子,单手將人提溜了起来。 书吏被掐的满脸通红,眼珠子爆出,几乎无法呼吸。 周围没人劝架,都冷冷地看著。 蓝千户低声喝道:“董金柱!放下他!” 董百户还有最后的理智,隨手將人甩了出去。 王书吏被人搀扶起来,喘息了几口气,上前给董百户施礼道:“小人是为了庆贺同知的爱马终於得救了,才来喝个彩。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恶了百户,请百户恕罪则个!” 董百户被他气的脑门青筋跳动,恨不得一拳將他砸成渣渣。 蓝千户在一旁喝道:“董金柱,你进去帮忙!赶紧治马!” ~ 陈同知终於匆忙赶了过来。 刚得到马夫的稟报,董百户请了一个年轻的兽医,现在不少人去围观了。 陈同知有些不悦,知道董百户骑虎难下了,还特地派亲兵去安抚,就差明著告诉他,隨便找个兽医走个过场得了。 没想到董百户请了一个年轻人,还惊动了衙门的同僚。 他只好亲自来一趟,让这场闹剧早早结束。 董百户刚立功的时候,他还觉得这是个敢打敢拼的虎將。 这次治马让他彻底失望了,此子言过其实,做事跳脱。 当他看到马厩外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心中的火就上来了。 老子的马都要死了,你们来看热闹? 这是当马戏看呢? 陈同知沉声喝道:“都这么清閒,没有公务要做吗?” 眾人这才看到拉著脸的陈同知,纷纷叉手施礼,然后慌忙退了出去。 人群流水般退去,马厩前只留下蓝千户、董百户。 蓝千户上前拱手施礼:“同知,董金柱这廝也是一片好心,记掛云螭的病情。请了兽医前来给云螭治病。不管如何,也是他的一片孝心。” 董百户无比意外,没想到蓝千户会帮他说话。 他的眼圈红了,自闯祸以来,这是第一个帮他说话的同僚。 陈同知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也滚!” 蓝千户无奈,只好转头呵斥了一句董百户,”不能治就赶紧滚,別耽误云螭治疗,也別耽误秀才的课程。” 之后才冲陈同知拱拱手,“末將告退。” “什么秀才?”陈同知疑惑地问道。 “同知,董金柱这廝请来了一个秀才兽医,应天府学的。” “哦,知道了。 “末將告退。”蓝千户也“滚”了。 马厩前安静了下来。 陈同知听出来了,蓝千户强调身份,是在暗示他,今天来的兽医不是庶民,而是有功名的生员。 有功名的生员不能隨便惩罚、侮辱。 陈同知走到马厩前,看到一个穿著长袍的年轻人正在里面忙碌,灰色长袍的下摆已经沾了不少污渍。 “咳!” 陈同知咳嗽一声。 许克生如梦方醒,抬头看到一个红脸膛的中年男子站在外面。 看到董百户毕恭毕敬的样子,此人身份不简单,许克生急忙站起身。 董百户缩缩脖子,硬著头皮介绍道:“许相公,这位就是陈同知。” 许克生叉手施礼,”应天府学生员许克生拜见陈同知。” 陈同知愣愣地看著他,虽然他对这个人很陌生,但是“许克生”这三个字却如雷贯耳。 当初许克生失踪,就是他亲自带人去抓的赵员外、太僕寺的兽医王博士。 虽然后来证明赵、王和绑架案无关,但是陛下依然雷霆震怒,將首恶斩首,其余人等和他们的家小全部发配边关充军。 自那以后,他就开始留意“许克生”的动静。 知道了此人不是简单的生员,还是配合太医院给太子看病的小神医。 时隔不久,江夏侯就出事了,半夜叫门出城接人,又送去宫中,还哭哭啼啼地跪在东华门外请罪。 虽然陛下封锁了消息,但是身为锦衣卫的二把手,陈同知还是知道了一些內幕。 江夏侯接的就是许克生,因为许克生当时在给江夏侯治牛。 自此他记住了“许克生”这个名字。 眼下! 许克生就在眼前! 在他的马厩里! 在给他治马! 想到江夏侯当时的怂样,陈同知打了个寒颤,之后江夏侯被嚇得惶惶不可终日,去陛下那里请罪,去太子那请罪,去凉国公那请罪,甚至侯夫人也进宫去找太子妃求情。 涉事的三管家被打死,董百户被踢来锦衣卫。 对! 还有一个董百户! 没记错的话,那次给江夏侯治牛,也是董百户將许克生请去的。 这个煞星祸害了江夏侯,来锦衣卫祸害本官了? 陈同知如坠冰窟,连打了几个寒颤。 自己和江夏侯比,又算个什么。 他转头悲愤地看著董百户,声音颤抖:“董金柱,你好啊!” 什么冤,什么仇,你如此坑害老夫?! ~ “同知,有事您吩咐。” 董百户有些懵,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亲眼看著陈同知的脸色从红变白,眼神从厌恶、愤怒变成惊恐,最后又愤怒地看著他。 同知这是怎么了? 是气急败坏了,还是———— 没等他搞明白情况,陈同知已经大步进了马厩,热情地挽著许克生的胳膊,“许相公,这点小事如何能麻烦你?走,去本官的公房喝一杯清茶。” 董百户急忙揉揉眼睛,没看错,陈同知笑的十分亲切。 来锦衣卫还是第一次看到陈同知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董百户完全糊涂了,难道陈同知认识许克生? 他注意到,有一个短衣的汉子是跟同知一起来的。 “你是哪位?” 短衣的汉子急忙叉手施礼,“百户,小的是云螭的马夫。” 董百户连声苦笑,原来前两次遇到的马夫也是冒充的。 马厩里,许克生和陈同知还在客气。 “同知,云螭的病,晚生真的能治。” 董百户、马夫都喜出望外。 马夫更是对董百户道:“终於有人说能治了!之前的兽医,每一个都是来转悠一圈就走的,偶尔有开药方的,也无济於事。” 董百户长吁一口气,这下有救了。 战马有救了! 自己也有救了! 陈同知却摆摆手,不以为然道:“一匹马而已!死了就死了!这点小毛病,怎么能麻烦您出手。” 马夫不解地看看陈同知,同知为了云螭的病没少心思,今天能治了,怎么突然要放弃了。 许克生有些不解,试探地叫了一声:“同知?!” 这人莫非和黄长玉一般,也有脑疾? 陈同知知道事情不说清楚,只能闹出更大的误会。 他咳嗽一声,陪著笑低声说道:“本官有一次去面圣,遇到了江夏侯跪在午门外请罪。” 此刻,他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脸色有些苍白,出了一身的冷汗。 虽然他说的很隱晦,但是许克生秒懂,原来陈同知害怕的是江夏侯的前车之鑑。 许克生也低声解释道:“太子已经准了,晚生可以医人,也可以医兽,同知不用担心。” 陈同知感觉身上一座大山飞走了,立刻挺直了腰杆,“真的?” 他还有写不敢相信。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低声道:“晚生家医兽的招牌丟失过一阵子,太子允许后就自己回来了。” 陈同知紧张的心彻底舒缓下来,瞬间冒出一身大汗。 “好!能治就好,能治就好!” 董百户、马夫都陪著笑,老老实实站在外面,看著他们两个在马厩里窃窃私语。 只能看到陈同知的表情飞快地变化,从惊讶到惊恐,到如释重负———— 董百户低声道:“同知肯定是太激动了。” 马夫跟著点头附和,只能这么解释了。 ~ 陈同知伸手虚邀,”许相公,咱们出去说话。” 短短的时间,心情从烦躁到绝望,到濒临崩溃,到如释重负,这种心情的大起大落让他头疼、心悸。 马厩里酸爽的味道进一步刺激他,让他直犯噁心,迫切地想出去透透新鲜空气。 许克生这次没有客气,马厩里污水横流,几乎下不去脚。 两人客套著,一起出了马厩。 外面阳光灿烂,初夏的风带著暖意,吹走了他们一身的马粪味,还有陈同知一身的寒意。 陈同知沐浴著阳光,终於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董百户急切地问道:“许相公,现在开药方吗?” 他不知道陈同知经歷了从地狱到人间的心路歷程,他只想儘快了解这件事,能治不能治,就这一锤子买卖,隨便同知打骂。 陈同知急忙摆手制止他:“不急,不急的,咱们先出去,这里实在————不適合许相公停留。先去本官的公房用茶。” 许克生看著他们,笑道:“治疗的法子有些奇特,不知道同知能否接受?” > 第94章 许克生会吐吗? 第94章 许克生会吐吗? 陈同知好奇道:“许相公,什么疗法?请明示?” 董百户、马夫也都很惊讶,被眾多兽医都宣布死刑的战马,还能有什么法子起死回生? “就是找一头健康的小马驹,將小马驹的粪和尿混合,注入马的肠子里。” 云螭的问题就是肠道菌群紊乱,自身已经无法重新建立一个健康的菌群。 只能人为干涉。 ??? 陈同知只觉得自己菊一紧,脑子似乎已经飞走了。 这是什么逆天的操作? 董百户、马夫更是呆愣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他们从来没听过还有这种疗法? 看著呆若木鸡的三人,许克生笑道:“同知,您自己斟酌。” 他很清楚武人对战马的喜爱,那简直就是他们的第二生命,是他们的亲人。 这种粗暴的疗法,马的主人在心理上会感觉不適,不一定能接受。 陈同知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之后就一拍巴掌:“用!按许相公说的办!” 马夫哆嗦著嘴唇,老脸皱成了一团:“同知老爷,这,这,实在是骇人听闻啊!” 治疗方法太刺激了,马夫尤其接受不了,甚至感觉被羞辱了,好像被治疗的不是云螭,而是他。 董百户大概理解了陈同知的选择,於是劝马夫道:“不试试这种方法,云螭肯定死。现在也没有更好的药方,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万一法子奏效呢?” 陈同知一拍巴掌,笑道:“百户说的对!本官就是这个意思。” “同知老爷,这个————”马夫在做最后的挣扎,有些扭捏,有些无力。 陈同知摆摆手,坚定地说道:“咱们不爭论了,就按小许相公的意思去治,治活了就是白捡一条命。” 马夫虽然还是不能接受,但是马的主人都同意了,他作为僕人还能怎么办? “是,同知老爷!” 马夫躬身领命。 作为锦衣卫衙门最底层的僕役,服从是他的第一规矩。 许克生自然不会去操作,他给马夫详细讲解了具体的做法。 从用药、用量,到近期餵的草料、饮水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马夫疑惑道:“许相公,这要治疗几次?” “几次?”许克生嚇了一跳,“一次!无论结果如何,只能用一次!” 马夫暗暗鬆了一口气,只有一次,那也不是不能接受。 许克生最后又叮嘱道:“不仅要选择最健康的小马驹,马粪、马尿也都必须是新鲜的。別说是隔夜的,就是上午、下午的时间差也不能用的。” 马夫不断点头:“小人记住了。” 许克生让他重复一遍,马夫说的磕磕巴巴,掛一漏万。 陈同知看了直皱眉头,即便方法是对的,如果执行的人不行,云螭还是得死o 许克生思索片刻,给他们推荐了一个人:“太僕寺曾经有个医官,姓卫,讳士方,可以请他来操作。” 马夫急忙点点头:“小的认识卫医官。就是他太忙了,整天忙的脚不沾地。” 许克生开心地笑了,是熟人就好办了:“他现在清閒的很,你隨时可以去找他。” 陈同知当即命令马夫:“拿本官的名帖,现在就去请卫医官,告诉他是许相公推荐的,爭取今天就治。” 云螭身体状况很差,能早一天治疗就多一份活的希望。 马夫领命去了。 许克生见卫士方要来,当即要来纸笔,將治疗的方子写了下来。 “同知,卫医官见了这个方子就一切都明白。万一他有存疑的,就让他来找晚生。” ~ 许克生见问题解决了,当即拱手告辞:“同知,百户,时辰不早了,晚生该去府学上课了。 ,看日头,已经没时间吃午饭了,现在去都要迟到了。 至於挑选马驹,马夫、卫医官都很擅长,不需要许克生再操心。 陈同知怎么会放他走,急忙挽著他的胳膊,“许相公的疗法本官闻所未闻,咱们去公房喝一杯清茶,你给咱们好好讲解一番,让本官也知其所以然。” ??? 许克生: ” ” 灌肠有什么好讲的? 陈同知的关注点有些与眾不同。 董百户也跟著劝道:“许相公,不如在下陪你去用了午饭,別饿著肚子去上课。” 陈同知吃了一惊,“小许相公竟然没用午饭?” 他的手指头点著董百户,痛心疾首道:“你怎么能这么马虎?快去厨房,让厨子做几个精致的小菜,本官恰好也没用午饭,就陪许相公吃一些。” 董百户闻著他身上浓浓的酒气,猜测同知中午应该只吃了酒,没有吃饭。 许克生最终没拗过陈同知的热情,跟著一起去了公房。 ~ 厨子很快做了一桌子菜,荤素搭配,香气扑鼻。 董百户见菜上齐了,就拱手告退。 他知道自己和同知之间的巨大差距,还没有上桌的资格。 陈同知却招呼道:“来吧,饭菜都好了,一起用一点。你也辛苦一个上午了,別饿著肚子去办差。” 区区百户和他之间还差著好多层级,但是董金柱和太子身边的人熟悉,就有资格去他的公房喝一杯了。 董百户激动的眼泪差点掉了下来,何曾有上官如此和蔼? 在信国公府,自己永远要俯首帖耳。 听到许克生不喝酒,陈同知命人送上香茶。 陈同知端起茶杯,“咱们就以茶代酒,感谢许相公放下学业,拯救了云螭。” 喝了几杯茶,眾人边吃边聊。 陈同知谈的都是云螭过去的故事。 云螭今年才三岁,是一个生命刚刚起步的健马,有千里马的血统。 当年他运气好,在牛马市看到了还是小马驹的云螭,就立刻买下来了。 陈同知絮絮叨叨,说的全是战马,完全没有询问为何要用马驹的粪便,更没有询问治疗的具体细节。 董百户在上官面前特別拘谨,端坐在椅子上,不敢有丝毫小动作。 反而是许克生气定神閒,和陈同知聊的很愉快。 陈同知看看许克生,又看看董百户,不由地笑道:“董百户,你早就认识许相公了?” 董百户急忙放下筷子,站起身回答上官的问题:“同知,————” 陈同知急忙示意他坐好,”就是閒聊,没那么多规矩,边吃边聊就好。” 董百户拘谨地回道:“末將年前就和许相公认识了,当时陪小公子去山里打猎,回来后遇到了许相公。” 陈同知根据时间,联想年前发生的事情,是汤瑾受伤那次。 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陈同知想起卷宗上写的,王三贵是先被许克生认出来的。 当时他还疑惑,为何董百户这么凑巧就出现在附近。 陈同知问道:“抓王三贵和他的同党那天,你们在一起?” 董百户的脑子在飞快运转,想著如何美化那天的事情。 自己落魄了,请客没人去? 这种事显然不能说。 许克生笑道:“是啊,那天晚生约了两个同窗好友,和百户一起吃酒。出来后恰好遇到了王三贵。” 董百户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这样说就太有面子了。 自己一个粗汉,竟然和三位读书人饮酒。 陈同知笑道:“这真是太巧了。” 他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董百户,不愧是信国公府出来的,竟然能和读书人打成一片。 董金柱离开了信国公府一蹶不振,谁也没想到他能很快立了大功劳。 衙门都说他运气好,陈同知现在才知道,原来是遇到了贵人,功劳是许克生送的。 ~ 许克生吃了一碗米饭就放下了筷子,“同知,谢谢款待!晚生吃饱了。” 他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太阳已经过了中天,现在去府学有希望赶上下午的第二节课。 陈同知这次很爽快:“许相公,马车已经在衙门外等候了,车夫会直接送你到府学门前。” 许克生急忙婉拒道:“同知,距离很近,学生安步当车,也就喝一杯茶的功夫。” 陈同知哪里会依,摆摆手笑道:“许相公劳碌了这么久,不能再辛苦走这么远了。还是学业重要,马车虽然简陋,但是多少节约一些时间。” 许克生不再客套,当即拱手道:“那晚生就却之不恭了!” 陈同知將许克生送出府衙,又亲自送上马车,看著马车远去。 一阵风吹过,陈同知打了个寒颤。 衣服被汗浸透了,后背还没干透。 上午的心情忽高忽低,简直太刺激了。 董百户的心中也长吁了一口气,好像大战一场后睡了一觉,现在浑身轻鬆,无比的愜意。 老子没撒谎,真的认识一个神医,还请来了! 董百户上前拱手道:“同知,末將告退。” 陈同知却问道:“诊金是多少?” “这个————末將没问呢。”董百户心中有些惊讶。 他之前默认给同知的马看病是他来掏腰包,他给许克生诊金,或者欠许克生的人情。 没想到同知竟然问起了诊金。 “一般收多少?”陈同知问道。 “末將只听说,他的诊金很贵。” 董百户指导,许克生给凉国公治马,诊金是一套秦淮河边的院子。 但是他没敢说出来,担心陈同知会下不来台,陈同知可没有凉国公的家底。 “理解,神医嘛!”陈同知笑道。 他心里有数了,冲董百户摆摆手,“你去忙吧,诊金我派人送他府上。” ~ 马车停在府学门前,许克生下了马车,匆忙朝里面走去。 学校里已经响起了钟声,校园一片寂静。 肯定是下午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声。 许克生大步流星向里走,希望在先生开讲之前自己能进教室。 周驥和几个世家的紈絝游玩归来,催著战马悠閒地路过府学门口。 一个帮閒眼尖,看到了许克生的背影,不由地尖声叫了一声:“那是许克生!” 眾人顺著他的手指看去,一个穿著直裰的读书人正快步走进府学。 一群紈絝早在家族长辈那里听到过这个名字,长辈都耳提面命,这个人不许招惹。 他们都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人怎么如此埋汰?袍子都是脏的!” “都快放学了他才来,不知道去哪里野了。” “好瘦啊!” “府学管理不如从前了,学生竟然如此散漫!” ,就在他们评头论足的时候,许克生已经消失在影壁墙后。 周驥正在严厉地训斥刚才大叫的帮閒:“你失礼了啊!怎么能叫人家名讳呢?你要叫许相公”!” 帮閒轻轻拍了自己的脸:“这臭嘴!幸好还有世子爷提点,不然早晚要闯祸的!” 江夏侯府和许克生的过节在京城还是秘密,並没有流传出来。 但是在勛贵的圈子,这是尽人皆知的故事。 几个紈絝纷纷嚷嚷道:“一个穷书生罢了,什么“相公”?!” “就是,叫他名字都是给他面子了。” “咱们是什么身份?这种人岂能放在眼里?叫名字很合適!” “对!往后就这么叫!” “读书还能缺课、迟到,不知道他怎么考上的秀才。” “县令收钱了唄。” 周驥眉开眼笑,“各位兄弟言之有理!” 一眾紈絝说说笑笑,催马过了府学。 ~ 周驥辞別狐朋狗友,回了侯府。 刚回到自己的书房,老管家就跟著过来了。 “世子爷,燕春楼送了一笔钱过来。” “” “哦,多少?” “一匹苏州的纱罗,二十贯铜钱,八色什锦点心————” 周驥满意地点点头:“算他们识相。” 请燕春楼的苏杏禾出面,想坑许克生一把,没想到她是个无用的,白跑了一趟。 今天送来的钱,一半是他当时给燕春楼的钱,其余的就是赔偿了。 周驥又问道:“那个苏杏禾没一起来赔个不是?” 老管家躬身道:“来的人说,苏娘子还在养病。” 周驥不满地冷哼一声,“爷不过打了她几下,一个婊子还委屈上了?” 老管家劝道:“世子爷,苏娘子在读书人中是有些名气的。” 周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老管家弓腰塌背,不敢再说话。 现在已经有读书人在为苏杏禾打抱不平,开始大骂江夏侯府。 他们不知道內幕,以为只是周驥在耍公子哥的威风。 他们忌惮侯府的权势,才没有上门来闹。 但是江夏侯府在读书人圈子里,名声变得更差了。 一个府里的清客摇著摺扇晃悠来了。 老管家和这人不太对付,当即躬身告退。 ~ 清客叫方香永,正值而立之年,相貌堂堂,留著一缕漂亮的黑色长髯,举手投足之间带著高雅。 可惜他学问不佳,看不上俯首帖耳的小吏,也不愿意去做清苦的教书先生,最后钻营进了侯府,协助处理文书,来客了念几首酸诗应个景。 他还是周驥的狗头军师。 周驥做坏事、在外包揽诉讼往往都是他来出主意、写状纸、出面收钱。 方香永上前拱手施礼,“学生给世子爷请安。” 他的脸上堆著諂媚的笑,刚才高雅荡然无存,只剩下猥琐和巴结。 周驥懒洋洋地摆摆手,“老方,坐吧。” 方香永大咧咧地在他下手坐下。 “上次写状纸的事办妥了?”周驥问道。 “办妥了。应天府昨天都已经判了。” “哦?这么快?谁贏了?” “必须是咱世子爷支持的人贏了,不然您还不去找府尹的麻烦?”方香永奉承道。 周驥呵呵笑了几声,有些兴致缺缺。 事情办成了,钱肯定已经到手了,他没了再问下去的兴趣。 周驥百无聊赖地靠在柱子上,似乎全身都没了骨头,烂泥一般瘫在哪里,“老方,你有什么好去处,不让爷无聊的,说说看?” 方香永眼睛一转,询问道:“世子爷,去燕春楼?” “杏禾养伤呢!” “世子爷,那换一家,美仙院新来几个清倌人,————” “不去勾栏你能死啊?”周驥不耐烦地骂道,“勾栏你有爷清楚?哪家院子爷没去过,还需要你介绍?” 方香永被骂的狗血喷头,却一点也不恼,陪著笑:“世子爷说的是,容学生再思索片刻。” 周驥不耐烦地说道,“眼看天热了,打猎之类的就不要说了,爷不想动弹,爹也不让去,都是汤瑾那个废物,將一群老傢伙都嚇唬住了。” 方香永用扇柄挠挠头,“世子爷,斗狗?斗蛐蛐?放鹰?打牌?————” 周驥嘆了口气,“都没意思,爷都玩烂了。” 方香永也没辙了,能玩的就这些。 周驥懒懒地说道:“爷倒有个新鲜的。前几日,有几个好友邀请,说是每人带去几个好手,去江上钓猪婆龙————” 不等他说完,方香永已经嚇得脸色苍白,急忙低声道:“世子爷,下次万万別和他们说这个话题。” “怎么了?把你嚇成这样?”周驥疑惑道,“猪婆龙是很凶猛,可是爷身边也不是没有好手,总不能让那几个狗东西比下去了。” “我的世子爷啊!猪婆龙!朱————” 他不敢继续说了,而是用手指指上天。 周驥明白了,半信半疑道:“不会吧?这也能谐音?” 方香永苦笑道:“世子爷,您想一想,猪婆龙毁坏堤坝,为何应天府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因为那是“龙”啊,还是姓那啥的龙!” 周驥明白了。 虽然他坏,他紈絝,但是他不傻。 “老方,幸好你提醒,你这么一说,爷有印象了,爹之前也说过的!” ~ 周驥再次陷入百无聊赖,“老方,你个狗东西!爷刚有了一点兴趣,被你说没了。” 方香永心里苦。 这是在下说没的吗? 那是抄家灭族的禁忌啊! “世子爷,容学生再寻思还有什么乐子。” 周驥有气无力地催道:“那你快点想。” 对於紈絝,如何消磨时光,也是消耗脑子的事情。 瘫在地上看著白云、蓝天,周驥嘆了口气,“杏禾如果不在养伤,爷现在就在她的香闺听曲了。” 方香永陪著笑,“可不是吗!她最喜欢世子爷了!” 想起苏杏禾,周驥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老方啊,你说许克生那小子是怎么回事?苏杏禾这样的美人勾搭,他竟然不理不睬,冰块子一般?” “想当初苏杏禾只是冲老子拋了个媚眼,老子半边身子都麻了。” “莫非许克生不正常?他不会喜欢兔子吧?” 说道八卦,周驥多少有了一点精神头。 方香永笑道:“也可能是当时人太多,许克生脸皮薄,放不下身段,说不定心里早猫抓的一般了。” 提起许克生,周驥终於有了点精神,“就是这小子,我们老周家都成了笑话。爷现在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想个法子玩玩他。” 周驥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老方,一起琢磨琢磨。” 方香永摇著摺扇,笑道:“世子爷,是人都有缺点的。只要世子爷派人一直盯著。发现缺点,就可以一击致命。” 周驥急忙摆摆手:“致命就罢了。现在把他搞死了,爷就没命了。” 只是请他治牛,老父亲就差点嚇死,打死三管家、驱赶赵百户。 自己要是將人给弄没了,不用陛下动手,老父亲能亲自拎刀子砍过来,下手绝不会留情。 方香永探过头,小心询问道:“世子爷,那您的意思是————” “爷就是要噁心他,让他一想起来就噁心,就觉得丟人。” “这————世子爷,这还不好办?”方香永笑了,轻鬆地说道,“找几个帮閒,打他闷棍,將他赤条条丟在闹市。” 干这种不伤人性命,只伤人脸面的损事,方香永最为擅长。 “你长猪脑子啊?!”周驥气的破口大骂,“你这么搞,锦衣卫不查啊?他现在可不是一般的生员。 方香永陪著笑,拱手道:“世子爷说的是,是学生孟浪了。” 周驥翻了翻白眼,呵斥道:“爷是要噁心他!你能记住了?是噁心!不是要了他的狗命!” “拜託你动动脑子,权力、金钱、美色,如何不著痕跡地坏了他的道德,或者让吃个哑巴亏,別想那些能將锦衣卫招来的损招。 方香永被训斥地像个孙子,陪著笑连连点头称是。 他丝毫不觉得尷尬,更不会生气。 当个合格的清客,不要脸是最基本的修行。 等周驥骂的口乾舌燥,终於住嘴了,方香永才正色道:“世子爷,许克生是生员,生员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当然是科举。” “並且,他还是医生,他要治病救人。” 周驥疑惑地看看他:“这不是屁话吗?” 方香永也不恼怒,洒脱地打开摺扇摇了摇:“世子爷,那就从这两个方面入手,要么在科举上给他使坏,一次就坏了他的前程。” “要么,就从医术上下手,让他吃个哑巴亏,或者坏了他神医”的名头。” 周驥手里搓摸著一块和田玉,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抬头说道:“你说的这两条路可行。不过科举是朝廷抢才大典,一个弄不好就是抄家灭门的祸事啊。” 方香永摇著摺扇,低声道:“所以要做的隱秘啊。” 周驥来了精神,双手撑地,坐直了身子:“等等,你刚才说他还要科举?” “是啊,世子爷,他是生员,下一步就是乡试,考举人了。” “科举?他要考不上多好!”周驥许愿一般喃喃道。 方香永似乎明白了什么,狗腿地凑过去:“世子爷,您的意思是————” 周驥狞笑道:“爷算想清楚了,他最终的前途在於他能否中举。不能中举,就永远是个末学。” 方香永嗤笑道:“就算他中了举人,也无法和世子爷高贵的身份比。” 周驥翻了翻白眼:“你动动脑子,他要是中了举,又给太子治过病,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到那时————” 他不由地打了个寒颤:“那以后爷走路都要避著他点。” 方香永合起摺扇,敲打著手心,得意地说道:“世子爷,您说要是考举人,学生帮不上忙;但是要让一个人考不上举人,学生办法可就太多了。” 周驥眼睛亮了,倾过身子催促道:“快说说,都什么办法?” 方香永眼神闪烁,凑过去低声道:“常见的是下药,让他大病一场,或者上吐下泻,即便他坚持进考场也考不好。” 周驥摩挲著下巴,沉吟道:“下药?这个法子有趣!上次东平侯家的老三和我抢杏禾,爷偷偷给他下了泻药,拉的他十几天没去燕春楼。” “那几天爷的耳根子很清净,实在玩的爽快。” 方香永哈哈大笑,一挑大拇指:“还是世子爷有经验。” 周驥摆摆手:“老方你继续说,还有什么法子。” 方香永继续道:“要么就是在他进考场之前,给他换一个有夹带的帽子、砚台、毛笔、考篮,进考场检查就能发现的。” 周驥见他不说了,急忙催促道:“还有呢?快说!” “世子爷,那就是在他去考场的路上,找几个泼皮和他打一架。” “还有呢?” 方香永坏水冒尽,有些为难了:“世子爷,这三个法子一般人躲不过去,翻不了身的。还有一个法子,就是让人带他学坏,这个时间长,不確定的东西太多。” 周驥见榨不出其他东西了,便吩咐道:“这件事交给你了,你好好想想,如何让进不了考场,就算进了,他也必须无法考试,能考也考不好。” 方香永陪著笑:“世子爷,那可能需要一点销,您看————” 周驥一摆手,“放心去做,钱绝不会亏你的!” 方香永满脸堆笑,心里很得意,这次又能搂一大笔钱。 周驥冷冷地看了一眼,“事情要办漂亮了,不然————” 周驥冷哼了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方香永却嚇得后背发凉,急忙拍著胸脯保证,”世子爷放心,学生一定精心筹划,保准让他今年乡试无望。” ~ 周驥看著院子里一只跳动的麻雀,又感觉无聊了。 贵为世子,每天过著锦衣玉食的生活,唯有时间无法打发。 刺激的,噁心的,香艷的,——他全都习以为常了,已经麻木了。 百无聊赖之中他又想到了周家的敌人“许克生”。 让侯府不痛快的,怎么能让他痛快呢? “老方啊,乡试还要好几个月呢,这段时间也不能让他舒坦了。” 方香永头点的像鸡啄米,附和道:“世子爷说的是!不能让他舒坦了!” “老方,那你说说看,怎么噁心他一把?” “呃————世子爷,这————需要从长计议。” 方香永有些头大,刚才已经是超常发挥了,毕竟自己也读过书,见过或者听过一些烂事。 现在让他凭空想出一个毒计,去算计一个侯府都忌惮的敌人,他一时间也没办法。 周驥呵呵冷笑,“你给爷想个狠辣的招!未来要搞死他,不影响爷现在噁心他。” 方香永连连点头称是。 嘶! 周驥突然呲牙咧嘴,歪了歪身子。 “世子爷,您怎么了?” 方香永大惊失色,急忙扑了过来,脸上无比紧张。 周驥侧著屁股,连吸几口凉气,额头已经出了虚汗:“他娘的,痔疮犯了。” 方香永急忙道:“世子爷,请御医吧?” 周驥点点头,“请吧。这两天吃的荤腥太猛了,今天上午又骑马跑了半晌。这下遭罪了。” 方香永急忙冲廊下的僕人大叫:“去告诉管家,请御医!” ~ 老管家闻讯匆忙赶来:“世子,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方香永回道:“管家,世子爷痔疮犯了。” 老管家怒了,跳著脚骂道:“跟著的人都是废物吗,怎么让世子还生病了?” 方香永: “1 这老贼就是找藉口骂人呢,这种病谁能防范得了? 现场除了他,就是世子周驥、老管家。 老管家想骂谁,几乎將名字写在了脸上。 方香永气的脸皮涨红,心中犹豫要不要顶回去。 外面的帮閒、长隨不明所以,呼啦啦涌进来,又被老管家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你们这些废物!要你们有什么用?” 眾人嚇得瑟瑟发抖,没人敢吭一声。 老管家可是亲自下令將三管家打死的,和三管家比,他们什么都不是。 周驥摆摆手,焦急地催道:“行了,赶紧將周慎行叫来。” 老管家愣了:“世子爷,痔疮不应该请疮疡科的杜御医吗?” 周驥嘆了一口气,”不管是谁,你赶紧请吧!现在很不舒服,一跳一跳的疼。” 老管家匆忙出去,派人去太医院请御医。 周驥坐臥不寧,连声大叫:“奏乐!歌舞!” ~ 老管家请的是杜御医。 不过,周慎行是“同宗”的,是老侯爷的“族侄”,老管家也派人通知了他。 当周慎行听到江夏侯的世子病了,急忙拎著药袋,跟著杜御医一起匆忙来了“族叔”的江夏侯府。 传话的人没说是什么病,一路上周慎行都神情凝重,偶尔嘆息一声。 搞的杜御医有些忐忑,以为遇到了疑难杂症。 直到他们看到周驥,心中的担心全都放了下来。 周驥正在女人堆里嬉笑,哪像有病的样子。 引路的僕人没有进来,廊下也没有僕役,没人给他们通稟,可是周驥被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到他。 周慎行、杜御医在廊下站著等了片刻。 周驥他们的嬉笑声没有停歇的意思。 杜御医的脸色很不好看。 无奈之下,周慎行叫了一声:“世子!” 声音被女人的嬉笑声盖住了。 “世子!”周慎行提高了嗓门。 周驥终於听到了,懒洋洋地被女人搀扶起来,“周老哥,杜御医,快来,给爷把个脉,爷的痔疮犯了。” 杜御医: 这点小病买了痔疮膏抹一抹就行了,今天竟然惊动了两名御医。 这要是传扬出去,太医院的脸上就无光了。 周慎行却脸上带著心疼,躬身道:“世子,这可不是小病啊,疼起来让人很不舒服。” 看著他諂媚的样子,杜御医心中无比的腻歪,上次生熟半夏之爭,自己也是瞎了眼,还帮著他说话。 ““ 周驥不耐烦道:“那就快点过来把脉啊!” 周慎行进了屋,低著头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坚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唯恐碰到哪位小娘子。 等他到了周驥的身边,早已经面红耳赤,额头出了不少细汗,还不忘回头招呼:“杜御医,快来吧。” 杜御医深吸一口气,无奈地跟在后面。来都来了,把个脉再说吧。 周驥將右手腕搭在一个女人的胸前:“来吧。” 杜御医老脸羞臊,眼睛已经无处安放。 周慎行深吸一口气,伸出两个手指搭了上去,半闭著眼。努力压抑心中的骚动,管住眼睛不乱看。 周世子的这种荒唐举措,他早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甚至见过比这更荒唐的。 当他拿下手指,周驥瞥了他一眼,“怎么样?” 周慎行站起身道:“还请杜御医也把了脉。” 杜御医放上手指,慢慢静了心神,听了脉象就鬆开手。 不等周驥询问,杜御医起身,径直出去了,没有询问病人问题。 看著西斜的太阳,杜御医心中嘆息不已,给勛贵看病,比给陛下看病还累。 老管家闻讯赶来,身后跟在周驥身边的一群清客、帮閒、长隨。 周慎行留在最后,关切地问了几个问题,最后提出:“世子,让老夫看看你的舌头。” 周御医又宽慰了两句,才躬身告退。 老管家迎上了两位御医。 帮閒们都关切地涌进屋子,七嘴八舌地关心周驥的病情。 老管家拱手施礼,”杜御医,周御医,辛劳了!世子病情如何?” 杜御医捻著鬍子道:“无甚大碍,老夫开个药膏,每天早晚擦拭就行了。” 周驥在屋里大叫:“上次就是你的药膏,这才几天就犯了?!” 杜御医气的老脸通红,冲老管家拱拱手:“老夫无能,请贵府另请高明。” 说著拎著药袋就朝外走,老管家急忙拦住,忙不迭地赔著不是。 这已经是疮疡科最好的医生了,如果不接受,找来的只会更差。 杜御医忌惮江夏侯府的权势,勉强开了药方,叮嘱道:“世子每天早晚都要勤洗,尤其是睡前,洗乾净就不容易復发了。” 丟下这句话,他拿著诊金就冲老管家拱拱手,“老夫告辞!” 杜御医大步流星,步履匆忙。 他都没有招呼周御医,唯恐走慢了自己就不乾净了。 周驥已经躺在了女人堆里,不满地嘀咕,“这老贼像个骗子,每天洗澡会伤元气的,他连这个都不知道,竟然是御医!” 周驥连连摇头嘆息,“太医院也不过如此。” 清客、帮閒们也凑趣跟著大骂了一通太医院,丝毫不顾及旁边还有个周御医在场。 老管家送来了药膏,询问道:“世子,这是杜御医开的药膏,您现在用上吧?” “用了还不是復发?”周驥嘟囔道,“这老贼医术太一般了。” 周慎行陪著笑:“世子,杜御医就是脾气倔,医术还是精良的。” 老管家也跟著劝道:“世子爷,还是用药吧,至少用了药就不疼了。” 周驥看了周慎行一眼:“周哥,你也是御医,帮我看看吧,老復发也不行啊。” 周慎行愣了,老夫看————看? “世子,好啊,老夫察看一眼。” 周驥趴了下来,他的小妾上前帮忙撩起衣服。 周慎行刚凑过去就闻到一股臭味,直衝天灵盖。 呕! 周慎行差点吐了。 忍著噁心看了一眼,周慎行急忙退后,“好了!老夫看过了。” 老管家急忙示意,”別掩衣服了,现在就抹药吧。” 两名小妾忍著噁心,互相协助给抹上药膏。 终於,她们做到中途就受不了了,捂著嘴冲了出去,在廊下吐的稀里哗啦。 周慎行终於明白为何杜御医只是把了脉,立刻就开了药方,还劝世子勤洗澡o 杜御医肯定也闻过、看过。 夏天的旱厕也不过如此吧? 呕! 廊下的呕吐声刺激了他,差点也跟著吐了。 却有两个帮閒自告奋勇,上前帮助抹了药膏。 他们清洗、擦药,动作嫻熟、轻柔,比对初恋的情人还要有耐心。 他们一边忙碌,一边说说笑笑,好像鼻子已经失也了一般。 周驥冷冷地吩咐:“管家,那两个吐的女人,拉出去杖二十。” 廊下,刚吐完的两个小妾嚇得容失色,一屁股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打二十板子,是用宽厚的大毛竹板子,而不是竹条。 两人即便不留下暗疾,至少也要在床上躺一个月了。 但是她们只是在恐惧中接受了命运,没有出声求饶。 因为求饶只会惩罚的更重。 ~ 太阳西斜,落在了树梢上。 树枝轻轻摇晃,风已经带著凉意。 周慎行开了一剂外用清洗的药方,立刻拱手告辞:“世子,时辰不早了,老夫今华先回去,改日再来看望您。” 虽然他想巴结到夏侯府,但是那股味道,比溃烂生蛆的伤口还令他作呕,心中的勇气在臭气的薰陶下节节败退。 周慎行最后也忍不住劝道:“世子,杜御医说的有道理,勤洗才不容易復发。” 周驥压根没有理会他,早已经歪在了女人身上。一群清客、帮灵也在一旁闹哄哄的。 周御医一个人孤独地站著,无人理睬,只好訕山地退了下去。 老管家將两个小妾送出去行刑,又过来送周慎行出府。 院子里传来行刑的声音,还有两个小妾的尖声惨叫。 周慎行绷著老脸,走的更快了。 兔死狐悲,屋內的女人都强顏欢笑,气氛终究还是低落了。 周驥用了药膏,一阵清凉侵袭,终於不那么疼了。 他眼珠一转,不由地笑了起来。 一群清客、帮灵不明所以,也跟著笑了。 方香永明白,世子爷笑的这么奸,肯定没琢磨好事。 他也跟著笑道:“世子爷,有什么乐呵?说出来也让学生乐呵乐呵唄?” 周驥突然止住了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想知道?” 方香永后背一阵发凉,怎么就忘记了眼前是喜怒无常的世子爷。 外面小妾的惨叫声已经变得虚弱。 莫非自己也要喘几耳光、打几板子? 方香永陪著小心道:“世子爷,学生听您吩咐。” 周驥脸上的笑容又冒了出来:“两个小妾吐了,爷看的出来,周慎行也差点吐了。” 他盲过身子,扫视眾人道:“你们说,许克生会不会吐?” 第95章 三娘,你的来正好! 第95章 三娘,你的来正好! 午后。 暖黄的阳光洒落在皇城,投下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影子。 风裹著香在红墙黄瓦中席捲而过。 咸阳宫门前,朱標正在练习六字延寿诀。 根据戴思恭的提议,他活动的次数增加了,练习六字诀也从早晨一次,变成了早晚各一次。 朱標每一个动作都很用心,一丝不苟,动作圆融舒缓,额头满是汗水。 在他身后是詹事院的一些官员,还有蓝玉为首的几个勛贵。 朱允炆、朱允熥兄弟站在太子的身后。 今天黄子澄来了,就站在朱標的右侧,也跟著太子的动作比划。 咸阳宫前响起“嘘”、“呵”、“呼”的声音。 到了最后一个字诀“嘻”,只见太子缓缓蹲下,一旁的內官立刻上前搀扶,將他缓缓放平,仰臥在地上。 黄子澄有些疑惑,更是有些懵,太子过去是站著练习的,怎么突然躺下了? 看看朱允炆兄弟都置若罔闻,在自顾自地做自己的动作。 他又瞪了內官一眼,怎么不给殿下铺上垫子? 就这么让太子殿下躺在地上? 幸好地面被晒了一天是温热的。 这个小內官不行! 小內官低著头,恭敬地站著,没有迎上他斥责的目光。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书库广,??????????????????.??????任你选 】 太子仰臥在地上,双手缓缓向上托举。 之后双掌转而推向脚踝,嘴里发出“嘻”声。 黄子澄回头看了一眼,有人站著练,还有人是坐著练,也有几位老臣子是躺著,没有宫人给他们铺垫子。 他有些纳闷,这是什么时候兴起的练法? 才两日没有进宫,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黄子澄心生警惕,以后要常来向太子请示朝政。 黄子澄也模仿著太子的做法,躺在地上来了一遍。 感觉姿势很彆扭,没有了刚才舒缓有序的感觉。 朱標结束了练习,转脸看了一眼正躺著气入丹田的黄子澄,欲言又止。 在朱允炆的搀扶下,朱標缓缓起身,接过朱允通手中的汗巾擦了擦汗。 眾臣簇拥朱標回了大殿,大家都擦了汗,又喝了杯水,稍微喘息了片刻。 ~ 戴思恭进来给太子把了脉。 蓝玉在一旁问道:“院判,脉象如何?” 戴思恭躬身道:“老公爷,太子殿下的脉象在一天一天变好。” 蓝玉捻著鬍子连连点头,这是个好消息。 朱標感嘆道:“每天练习了六字诀,本宫的精神就好一些。你们平日也多练练,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眾人纷纷表示,自从练习了六字延寿诀,身体舒坦了,食慾好了,睡眠都香了。 朱標不断点头,欣慰地说道:“那就要坚持。” 眾臣纷纷拱手表示一定坚持。 戴思恭又上奏道:“太子殿下,给黄长玉诊疗的医士稟报,医治效果不佳,病人没有改善的跡象。” “黄长玉?”朱標先是愣了一下。 转眼他就想到了:“哦,黄梁一梦的那位?还没治好呢?” 戴思恭躬身道:“是的,殿下。黄家的老太公请示还要坚持多久,毕竟每日耗费不低。” 朱標沉吟了一下,回道:“明天许克生就进宫了,到时候你们一起商討吧。” 这是许克生提议的医案,也许他还有后续的解决办法。 戴思恭最后又进諫道,”太子殿下的身体还在恢復,宜休息,少操劳。” 朱標微微頷首:“本宫知道了。” 戴思恭心中嘆息,太子完全没听进去。 从太子的起居来看,每日操持朝政的时间越来越长,这让戴思恭忧心忡忡,担心一旦过於劳累,所有的治疗就前功尽弃了。 戴思恭躬身告退,心中琢磨著找个机会联合王院使、许克生和几名御医郑重地进諫一次。 ~ 朱標又询问了眾臣一些朝政,发布了几个諭令。 盏茶时间后,太子露出疲態,有些坐不住了,蓝玉急忙起身,带著眾臣们告退。 朱標叫住了黄子澄:“黄卿留下。” 看著蓝玉他们走远了,朱標疲倦地说道:“回寢殿吧,躺一会儿。” 朱標扶著椅子慢慢起身,朱充炆兄弟急忙上前搀扶著站稳。 回到寢殿,朱標缓缓靠在软枕上。 他点了点一旁的奏疏,示意黄子澄道:“你抽出第五本。” 黄子澄不明所以,上前拿出第五本。 厚厚的一叠,竟然是西平侯沐英上奏的。 “看看吧。”朱標擦了擦汗,示意道。 黄子澄打开仔细阅读了一遍,是关於迁徙应天府百姓的奏疏。 朝廷为了填补云南的人口,从京城迁徙了三十万百姓前往西南。 百姓已经分批上路,沐英上奏疏是稟报沿途的粮食、医疗和治安等问题。 黄子澄之前已经看过类似的奏疏,这次是沐英的补充说明。 黄子澄合上奏疏,不禁感嘆:“西平侯办事就是妥当,这沿途有多少补给点,哪些人负责,准备了多少药物、多少医生,都十分详实。” 朱標微微頷首,“你拿著笔,我说你写,给西平侯做一个批覆。” 宫女送来笔墨砚台,黄子澄刚拿起毛笔,却听到朱標咳嗽了几声。 黄子澄不由地有些紧张,“殿下,怎么又咳了?” 他记得自从入夏,太子已经止咳了。 今天怎么又復发了? 朱標摆摆手:“无妨!” 黄子澄的眼圈红了,躬身劝道:“太子殿子,您的玉体刚恢復了一些,可不能这么操劳国事!” 自从朱標能下地走路,每天处理朝政的时间越来越长。 开始只是接见三品以上大臣,后来又增加了批阅奏疏。 现在接见的是五品以上大臣,甚至晚上都要抽出时间看几本奏疏。 朱標笑著摆摆手,”本宫这不是在好起来吗?不用担心,本宫会注意的。” 黄子澄心里很无奈,太子心系朝廷,谁劝也没用的。 戴思恭、许克生都劝要减少工作时间,但是朱標口头答应了,事实上依然我行我素。 黄子澄决定了,今天退出咸阳宫就去找戴院判谈一谈,不行就给陛下上了题本,请陛下出面劝劝太子。 ~ 等黄子澄將朱標的意见记录下来,读了一遍,又修改了几处,才誊抄在奏疏上。 朱標如释重负:“三十万百姓的迁徙,朝廷能做的就是这些了,剩下的就靠沿途的官府了。” 朱標又道:“拿第一本奏疏。” 黄子澄站著没动,苦著脸拱手道:“殿下,请注意保持玉体!” 朱標呵呵笑了,“好,好,本宫歇一会儿。” 他指著一旁的书架道:“丙字架有一份书稿,是许生写的,他已经修订过了,你拿去帮著润色一遍” o 黄子澄皱眉道:“许克生?他才读几本书,都敢写书了?” 没有一生的积累,写书也是徒留笑柄。 许克生狂妄了! 朱標笑道:“是关於六字延寿诀的,你说他有没有资格?” 黄子澄尷尬了,急忙坦然认错:“殿下,是微臣孟浪了!” 六字延寿诀就是许克生一力推行的,再加上他的医术,如果他没资格,大明就没人有资格了。 朱標叮嘱道:“你拿去读一遍,本宫已经看过了,內容很详实,解决了本宫不少疑问。 黄子澄去书架找到了书稿,站著翻看了一部分,最后抱著书稿回来了。 “怎么样?”朱標笑道。 黄子澄坦然道:“六字诀分析的十分详实,从如何练习,到医理都讲的很好。不同病症,竟然还有不同练习方法。这本书写的很及时,大家都正缺指导呢。” 朱標点了点书稿,说道:“你看最后一个字诀。” 黄子澄不明所以,第六个“嘻”字诀,功效是化痰去热。 朱允炆送来一杯水:“父王,喝一点水吧。” “黄卿,好好看看。”朱標接过水杯笑道。 黄子澄翻到第六个字诀阅读了一遍,书稿上解释,练习这个字诀可以站著,可以坐著,也可以仰臥,取决於修炼者的体质。 身体虚弱的,需要仰臥来接触地气,辅助练习。 黄子澄恍然大悟,自己可以站著或坐下,但是太子殿下最好要仰臥,还不能铺垫子,以便接触地气,促进气机的生发。 自己竟然错怪了小內官。 朱標吩咐道:“黄卿,书稿你拿去看,有问题直接用硃笔標註,最后匯总问题让许生一併修改。句子不够优美的,你直接用硃笔修订。” 黄子澄笑道:“微臣也只能挑挑语病之类的,医术可是万万不敢置喙的。” 朱標摆摆手道:“医术部分戴院判已经看过了。你帮著润色即可。戴院判写了序,你再给写个跋。” 黄子澄躬身领了令旨,”这是微臣的荣幸。” “给你三天时间。”朱標说道。 “殿下,三天有些紧张。” “黄卿,你將其他事都放放,这本书要爭取早点雕板印刷。” “臣尊令!” 朱標看了一眼沙漏:“府学也该放学了,你要是想和许生聊聊书稿,还有后续的出版事宜,可以去找他。” 黄子澄犹豫了一下,回道:“殿下,微臣先看一眼书稿。如果需要,就去找许生。” 黄子澄抱著书稿走了。 朱標吩咐宫女道:“將炕桌支起来。” 两名宫女抬过来一个黄梨木的炕桌,放在床上。 朱標又吩咐朱允兄弟:“炆儿,將笔墨纸砚拿来。” “熥儿,將奏疏搬过来二十本。” 朱允熥皱眉道:“父王,院判说您要休息,不能过度操劳。” 朱標瞪了他一眼,“去搬。” 朱允熥心里一惊,不敢再劝,急忙去数了二十本奏疏搬了过去。 心中苦笑不已,只顾著关切父王的健康,忘记自己身份了。 朱允熥乖乖地搬来二土本奏疏。 朱標这才解释道:“熥儿,你小子不懂,看完这些,时间差不多就晚膳了。之后你皇爷爷要来,我不看奏疏,到时候怎么和他討论朝政?” 朱允熥这才明白父王的用意,乖乖地躬身道:“父王说的是。” 朱允炆在一旁研磨,朱標摊开了一个题本。 ~ 府学。 放学的钟声响了。 学生很快从教室蜂拥而出。 这是他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在欢声笑语中生员们快步走出学校。 许克生和邱少达、彭国忠一起走出学校,现在他们三人组合经常在一起吃午饭、一起放学。 到了岔路口,许克生婉拒了邱少达吃酒的邀请,和他们挥手告別,“邱兄,明天见!” “请叫我清梦居士”。”邱少达怪叫。 许克生又冲彭国忠挥挥手:“满船道长,谢谢你的笔记!” 彭国忠哈哈大笑:“不客气!天水真人!” 周围的同学纷纷大笑,只有曹大錚不屑地冷哼一声。 许克生告別两人,快步回家。 昨天卫士方提到了治牛遇到了麻烦,约定今天牵牛过来,请他帮忙会诊,估计卫士方也该来了。 他远远地看著家门口拴著一头牛,有个穿著短衣的农夫蹲在不远处。 卫士方就站在门前,看到许克生,急忙快步迎了上来:“许相公!” 许克生点点头,问道:“怎么不进去坐?” 卫士方搓搓手,憨厚地笑道:“外面凉快。” “陈同知的马夫找你了吗?”许克生边走边问道。 “找了,下午去了一趟。看了您留的方子,在下就照著方子给灌的。” “好!给你诊金了吗?”许克生问道。 “付了,给了五十文呢!”卫士方问道,“灌粪?这个法子有那么好使吗? ”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好使!” 卫士方精神为之一振,一拍巴掌:“恰好有人的驴今天狂泻不止,在下回去试试这个法子。” 许克生急忙制止了他,“久泻才行。这是万不得已的选择。偶尔拉一两天,万万別用这个法子,小心给治死了。” 卫士方有些尷尬,原来还有这个限制,“好的,在下记住了。” ~ 两人走到家门口,牛主人站起来,一幅诚惶诚恐的模样,囁嚅著要跪下施礼。 许克生急忙一把拦住,“老丈,使不得!使不得!” 牛主人老脸苍白,眼神充满惶恐,双腿几乎站不稳了。 一身旧衣服补丁摞补丁,比卫士方还邋遢。 就是一位典型的乡下老汉,见到穿长衫就有些拘谨。 只是这位拘谨的有些过分了。 这哪里是卫士方说的那种难缠、无赖的主,这就是一个胆小如鼠的老汉。 憨厚的老卫也学会夸大其词了? 卫士方在一旁道:“王老汉,你就等著吧,別乱折腾了。” 王老汉连连点头,唯唯诺诺道:“是,是,小老儿候著。” 说著,他又去路旁蹲下了。 许克生招呼卫士方:“跟我进去,我要换一身衣服,拿医疗包,还有一些药材。” 卫士方摆摆手:“在下就在外候著吧。” 许克生也不客气,径直回了家。 推开摇头摆尾的阿黄,將书包扔在廊下,进屋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出来。 董桂取了他的医疗包迎了过来,低声道:“他们来了一刻多钟了。一开始那个王老汉吵吵嚷嚷,蹦跳著叫喊,威胁卫医生,要他赔偿一头牛,很凶的!” “结果他的声音太大了,把附近巡逻的兵马司的军爷招来了,將他一顿嚇唬,威胁要抓去打板子,他这下才老实了。” 许克生忍不住笑了,怪不得老汉现在那么怂。 他拿著医疗包正要出去,西边的码头突然传来一阵喧譁。 “码头是怎么回事?” 董桂嘟著小嘴抱怨道:“还不是后面邻居的船来了,卸货呢!那些粗汉嗓门就这么大。” “卸货的次数多吗?”许克生询问道。 “白天次数不固定,傍晚这个时间会有最后一船。” “好吧。”许克生没有在乎,收了租赁费用了,这点小问题还是能容忍的。 “小秀才,你不拍被吵到吗?” “隨他们去吧,不上来捣乱就行。”许克生交代了一句就出去了。 ~ 许克生和卫士方招呼一声:“咱们先检查牛。” 这是一头水牛,看牙口正当壮年。 虽然没看到具体的病灶,但是已经能闻到淡淡的腥臭味,不知道哪里烂了。 王老汉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来迴转悠。 卫士方在一旁介绍道:“这头公牛六岁。问题就在它的左肩胛骨后面一点。” 许克生绕过去看了一眼,有鸡蛋大小的溃烂,已经生蛆了。 隨手捡起一根木棍,在伤口里拨弄著看了看,牛疼的哆嗦了几下。 许克生心中有数了,“老卫,里面有虫子。” 病症不复杂,就是体表寄生虫长期叮咬,引发的比较严重的感染。 卫士方奇怪道:“不瞒您说,在下也是这么判断的,也用了杀虫子的药粉,但是效果却不好,伤口一直不癒合。” 许克生也觉得奇怪。 这么简单的常见病,卫士方应该手到病除才对的。 肯定还有更深的情况。 许克生用手在四周推了推,里面明显有肿块,这次心里有数了。 许克生推测道:“它这个病的时间太长了,应该去年秋天就开始病了。” 卫士方一听就急了,转头厉声问道:“王老汉,什么时候开始病的?” “是,是去年秋天。”王老汉老老实实地回道。 卫士方被气笑了,指著他喝问,“那你之前为什么说是今年入夏才得的病?早说清楚也不至於拖延到现在。” 王老汉蹲在那里抱著膝盖,身子已经缩成了一团,小声嘟囔了一句:“说是去年得的,那诊金就不一样了。” 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许克生完全想不出他刚才跳著脚威胁的样子。 许克生摊开工具包,一边做准备,一边给卫士方解释:“我刚才试探了,里面有肿包,將肿包切除了应该就能痊癒。” 创面並不大,清理起来相当简单。 先下了几根银针,止血、麻醉。 王老汉蹲在一旁看著,一开始嫌弃他太年轻了。 后来看到他做事有条不紊,气定神閒,似乎很有把握。 並且卫士方对这个少年郎极其尊重,王老汉心里多少安定了一些,这次应该是碰到高手了。 ~ 见许克生去拿手术刀,卫士方急忙伸出手道:“许相公,由在下来吧。” 许克生有些犹豫。 卫士方一拍胸脯:“从年前接触肝胆湿热的医案,至今在下给不下二十头牲口开过刀了。” 许克生听他临床经验这么丰富,也不再客套,挑出一把刀子递了过去:“先用这个清创。” 卫士方接过刀子,动作果然熟练,只是幅度有些大,有几次牵连到了健康的组织。 许克生在一旁忍不住了,开始指点他,”这儿,再清理一下,动作要轻柔地一带而过。” “这儿不用再动了。” “这里割下去。割!別犹豫了!” ” 卫士方倒是很听指挥,指哪打哪,心里还有些激动。 虽然治疗肝胆湿热的医案上写了如何动刀子,可是那要靠医生自己去领悟。 现在写医案的人就在一旁指点,卫士方感觉自己用刀子越来越熟练。 许克生突然问道:“老卫,你之前做了二十多台手术?活了多少?” “活了大概四成吧。”卫士方回道。 许克生微微頷首,这个存活率不低了。 可是王老汉却嚇的菊一紧,自家的牛有六成的可能会死? 他立刻跳了起来,大声嚷嚷道:“卫医生,你————你不能再碰俺的牛!” 卫士方愣了:“你要干什么?” 王老汉指著许克生道:“让这小秀才治。” 他看的出来了,这个小秀才是真正的高手。 卫士方冷冷地看著他,“兵马司的兵还在路口呢!” 王老汉急赤白脸地叫道:“將小老儿抓进去吧!牛快要被你治死了,还不让人说话?” 许克生上下打量他,王老汉从刚才的胆小鬼,突然变的胆大了,甚至开始自己选择医生。 这人刚才的胆小竟然是装的! 许克生还是安慰了一句:“老丈,这是小手术,死不了的。” 王老汉却不依不饶,虽然不再跳脚,但是嘴巴很毒辣,”水平不够,就不要害人。真正的高手不出手,是想多收俺的钱吗?” 卫士方也来了倔脾气,冷笑道:“你要治,就老子动刀;你要不治,之前的诊金也退你了,你牵著牛滚蛋!” 王老汉看看他,又看看许克生,梗著脖子,气的直喘粗气。 许克生也不理会,爱治不治,他才不上赶著劝。 王老汉最后退缩了。 刚才兵马司的士兵明显偏向卫士方,打官司只怕也是输的。 “你,你都治死了那么多!” 王老汉嘟囔著,站在一旁不走,准备监督卫士方的一举一动,隨时准备制止任何可能伤害耕牛的动作。 但是他站在一旁盯著,卫士方有些紧张,手开始有了轻微的抖动。 王老汉不满意了,嗤笑道:“你刀子都拿不稳,还动刀子哩。” 卫士方心里有火,手就更加不稳了。 许克生看了王老汉一眼,催促道:“老丈,麻烦你迴避一下!” 王老汉梗著脖子道:“这是俺的牛!” 许克生解释道:“接下来是秘术,概不外传的。” 王老汉还赖著不走:“俺得看著!俺不放心!你放心吧,俺不外传,反正俺也看不懂。” 卫士方也停下手,双方再次僵持住了。 卫士方冷哼道:“王老汉,你可看清楚了,这里不是你耍无赖的地方!” 王老汉最终还是退缩了,哼哼唧唧走到一旁远远地看著。 卫士方气的直摇头:“我现在真后悔,当时没听別人的劝,接手了这蠢人的牛。” 许克生只好安抚他的情绪,”老卫,先静下心,將牛治了,不然你和他还是纠缠不清。” ~ 手术继续进行。 卫士方清理了腐肉,用烈酒清洗了伤口,里面果然有一个肿包。 许克生指点卫士方,一点一点將肿包剥离出来。 卫士方没想到动刀子还能这么精细,想想自己过去都是大刀阔斧,杀猪宰羊一般,其中没有救活的,会不会和自己的刀术有关係? 今天又学到了! 他的心情好,手渐渐地稳了下来。 卫士方忍不住感嘆道:“没想到还能这么动刀子。搁在往常,我几刀子就割掉了。” 许克生解释道:“动刀子是迫不得已,过程中要儘可能减少伤害。” 清理了刀口的淤血,卫士方拿出自带的金创药就要撒上去。 许克生急忙制止了:“稍等片刻,先用药膏抹一层。” 他拿出一瓷罐药膏,“这是用於消炎止血的。” 卫士方接过去,在伤口上均匀地抹了一层,最后按照许克生的吩咐,洒上金创药。 王老汉嘟囔道:“多抹一点,多洒一点!別这么抠!” 卫士方气的手哆嗦,强忍著没有理会。 和浑人吵架,只能將自己气疯,浑人还觉得委屈。 许克生见王老汉不可理喻,也没有说话。 洒了金创药,卫士方又拿出一个长布条將创口包扎了一遍。 许克生取下了所有的银针,鲜血渐渐染红了布条。 许克生摸摸牛脖子,讚嘆道:“老丈家境贫寒,牛却养的油光水滑的。” 卫士方笑著摆摆手,解释道:“可別被他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样子给骗了,他家可不穷,上田就有七十多亩。” 许克生有些意外,再次打量王老汉。 看他穿的破破烂烂,还以为是穷苦人家,没想到是个小地主。 王老汉直接用手拨弄刚割掉的肿包,很好奇的样子。 许克生急忙提醒:“里面都是虫子,小心再传染你的牛。” 王老汉急忙在身上蹭蹭手,一脚將肿包踢入河里。 ??? 许克生有些无奈,本想將肿包拿回去用火烧了的。 包扎了伤口,卫士方这才对王老汉呵斥道:“治好了,牵走吧。” 王老汉上前解开韁绳,回头又看著卫士方道:“你不给俺一点金创药吗?” 许克生也被气笑了,这老贼不说“买”,而是说“给”,抠的本性无处不在卫士方掏出一袋金创药,嫌弃地丟给了他:“早晚换一次药。” 王老汉坦然地接住,丝毫不提给钱的事。 他又盯上了许克生手中的药膏,开口吩咐道:“这个也给俺一点。” 许克生笑道:“可以,十文钱一小勺子。” 王老汉拉著牛转头就走,没有一句谢谢,也没有一句道別。 许克生在他背后叫道:“老丈,请留步!” 王老汉站住了,回过头,“还有什么事?” “老丈,把诊金付了再走。”许克生吩咐道。 “俺给过了。”王老汉委屈地说道,却丝毫不提卫士方全部退款了。 “你给的是老卫的,我的还没给。” “你没动手。” “治牛的地盘是我的,老卫动手是我指点的,用的药膏是我的。”许克生给他算起了帐。 “这————这也能要钱。”王老汉有些委屈。 “十文钱。”许克生也不和他讲理,直接说了价。 王老汉不想掏钱,可怜巴巴地道:“俺没有钱,这是卫医生接的活,你该找他要诊金。” 卫士方气的直喘粗气。 许克生也不急,气定神閒地等著他决定。 王老汉的心里反而慌了,年轻人似乎有恃无恐。 他偷偷地瞥了一眼站在路口的兵马司的士兵,有两个士兵正看向他。 自从自己牵牛拉了,他们好像就一直在,没有去其他巡逻过。 王老汉急忙从怀里掏出钱袋子,一枚一枚数出十个铜钱。 能让士兵偏袒著说话,这家人肯定有背景,惹不起的! 但是他的嘴不吃亏:“一文,两文,一斤大米没了!” “三文,一只小公鸡没了!” “四文,一只下蛋小母鸡————” 他一边数钱一边嘮叨,好像他数的不仅仅是钱,还是他的命根子。 卫士方气的脸红脖子粗,恨不得上前一脚踹翻他。 王老汉数了钱,卫士方上前接过。 王老汉心疼地连声嘆息,牵著牛快步走了。 “老丈!”许克生又叫住了他。 王老汉嚇得心里一突,难道十文钱还不够? 他皱巴著老脸,几乎要哭了:“还有什么事?十文钱已经很贵了!三只小公鸡呢!” 许克生叮嘱道:“你走慢一点,牛刚开过刀,走快了刀口崩坏了会出血。” ~ 王老汉这次很听话,拉著牛踟前行。 许克生招呼卫士方:“走吧,进去洗洗手,喝杯茶。” 两人洗乾净手,去了东院的廊下坐定。 董桂送来一壶茶,卫士方急忙將十文铜钱奉上。 董桂开心地接过钱,扭身回了西院。 卫士方有些惭愧,“许相公,在下改日送诊金来。” 许克生摆摆手,笑道:“这十文钱足够了。” 提及王老汉,卫士方就有些咬牙切齿:“他就是这么抠抠搜搜,脾气还倔。当时他同村的都劝我不要搭理,但是看他可怜巴巴的,心一软就答应了,没想到惹了这么多麻烦。” 许克生笑了,”他如此不通人性,我刚才就该多要一点。” 卫士方摇摇头,苦笑道:“十文钱都像割他的肉一般,別说再多要了。在下收的诊金全被他要回去了,白忙活,还搭了时间、药材。” 许克生大笑:“你既然是出来当兽医了,就要挑选一下牲口主人,王老汉这种在村里的名声都不好,遇到了直接拒绝。这样的牛主人,你赚不到钱还影响心情,弄不好还被讹诈。” 卫士方连连点头,“正是!这次长教训了!” 喝了几口茶,许克生岔开了话题,两人聊起了各自医兽的心得。 卫士方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今天虽然被王老汉气的不轻,但是学到了不少手术的知识、技巧,这个收穫就太大了。 卫士方一杯茶尽,就起身告辞:“许相公,在下该回去了。” 许克生客气道:“用了晚饭再走吧。” 卫士方有些犹豫,他闻到了燉肉的香味,但是上次董桂赶人让他有些心虚,偷偷地看了一眼西院。 噹啷! 西院不知道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卫士方急忙摆摆手:“在下还要去铺子里看看,有几味药缺货,该进货了。” 许克生没再客套,上了一天学,刚才又治牛,已经有些疲倦了,晚上还要学习,不如省点精力。 他跟著送卫士方出去。 卫士方下了台阶,刚走到院子他站住了。 他注意到,自己送的束修不见了,肯定是许相公的家人收下了。 这就是意味著拜师有门路了? 卫士方就突然问道:“许相公,拜师的事情考虑的如何了?” 许克生嚇了一跳,急忙摆摆手:“老卫,这事再议!再议!” 卫士方想再爭取一下,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看的出来,许克生十分疲倦了,便拱手告辞了,决定以后有机会再来磨。 ~ 送走了卫士方,许克生从秦淮河里拎了两桶水,將门前冲洗乾净。 拎著空桶回去,肚子嘰里咕嚕叫了几声,早已经飢肠轆轆了。 厨房炊烟裊裊,肉香隨风飘荡,许克生咽了咽口水。 进了院子,他先餵了阿黄。 董桂过来问道:“晚点吃饭行吗?你要是饿了,就先吃一些糕点垫吧一下。” “怎么了?”许克生有些疑惑,往常已经开饭了。 “三叔又送了一些驴肉过来,是村里杀的。肉很老,不太好燉,还得半个时辰吧。” 许克生回道:“弄点草木灰放水里搅合几下,澄清了之后,舀一碗清水在肉里,燉的会快一点。” 董桂觉得这个法子很新奇,“村里都是加童子尿的,草木灰也行?” “肯定行。”许克生笑道。 草木灰里有硷,燉肉会更容易烂。 董桂去忙碌了。 许克生回到书房,准备练习书法,等候吃饭。 他先检查了一遍暗记。 自从董桂来了之后,书房的东西就没被动过。 许克生推测,应该是松江府没查出什么,自己在老朱那儿算是过关了。 拿出纸张、笔墨,他开始临帖。 ~ 许克生刚静下心写了一页纸,院里阿黄突然凶巴巴地叫了起来。 有陌生人在门外。 果然,院外有人大声道:“许相公在家吗?” “谁呀?”董桂应了一声。 许克生已经听懂了声音,是林司吏来了。 他急忙放下笔,快步出屋,“林司吏,在家呢!” 阿黄叫的很凶,林司吏在门外徘徊不敢进来。 许克生急忙將狗拴好,然后上前打开门,“司吏,里面喝茶。” 只见林司吏风尘僕僕,戴著斗笠,看样子是刚从外面回来。 林司吏摆摆手,有些焦急地说道:“许相公,在下先不进去了,麻烦您帮在下看看驴,可能是生病了。” 一头灰色小毛驴已经拴在了河边的树上。 “好啊,我先去取了工具。” 许克生瞬间忘记了飢饿,返身回屋取了医疗包,快步走出院子。 ~ 林司吏解释道:“它突然不吃食了,也不喝水,脾气变得暴躁,还不让骑,这一路我都牵著回来的。这畜生还走不快,走几步就想停下歇著,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 谈起倔驴,林司吏既无奈又气愤,”麻烦你帮在下看看,要是病了,正好麻烦你给治了;要是它只是犯倔,呵呵————” 林司吏最后冷哼了几声,带著浓浓的杀意。 许克生上前给驴做了初步检查。 驴的温度很高,脉搏也挺快,呼吸急促,还有些萎靡不振。 许克生又检查了腹部,最后拿出了自製的听诊器听了片刻。 他在右腹部发现了问题,他点著一个地方说道:“司吏,你贴耳朵过来听著。” 林司吏將耳朵贴在驴的右腹部,许克生轻轻叩击了几下。 林司吏抬起头,惊骇道:“怎么会有这种声音?像是敲————铁管的声音。” 许克生神情严肃地说道:“林司吏,这头驴得的病比较严重,是肠子套叠在了一起。” 林司吏嚇了一跳,这头驴可是家里的贵重资產。 他急忙拱手道:“许相公,您就说怎么治,在下全力配合。” 许克生却说道:“治疗方法很危险,需要开膛破肚,將肠子恢復原位。如果肠子已经坏死,还要切除坏死的部分。” 林司吏摆摆手,“您放心开刀,在下能接受。” 许克生再次提醒道:“死亡率很高,大概只有四成的可能性活下来。” 嘶! 林司吏吃了一惊,没想到死亡的可能性这么大。 “许相公,如果不治的话呢?” “三五天就死了。不如现在宰杀了,驴皮质量更好,还能多得一些肉。” 毛驴无神的大眼睛看著他们两个。 许克生的驴突然叫了起来,引起这头驴的注意,但是它只是看看,没有嘶喊回应。 林司吏一跺脚:“治!在下决定治!死了是它命短!” 许克生就喜欢这样爽快又通情达理的驴主人,“我会尽力的。” 和刚才的王老汉比,林司吏这样的客户太完美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 许克生开始准备工作。 工作当前,他彻底忘记了飢饿,在这一刻大脑似乎解除了和胃的接触。 他让林司吏將驴牵去西边的码头,那里地方更开阔,取水也更方便。 先拿出备用的麻沸散,调和成温水,和林司吏一起给驴灌了下去。 在等麻醉起效的功夫,他又回去拿了一个瓦盆,一袋子木炭。 让林司吏烧水煮了一锅水,他则拿来了消毒的烈酒,各种平常很少用到的刀具。 当林司吏看他拿出一把长刀,各种巨大的奇形怪状的机关,他的心里一哆嗦,后面的已经可以猜测是多么血腥了。 终於,毛驴的眼睛开始变得迷离。 许克生问道:“司吏,你怕见血吗?” 林司吏摆摆手,豪爽地说道:“在下虽然一直都是文职,但是当年也是上过战场,杀过元兵的。” 许克生放心了,叮嘱道:“我做手术的时候,麻烦你帮忙递东西。” 將毛驴固定好,许克生开始在手术区域刮去了驴毛,之后用烈酒消毒,银针止血。 最后拿出一把锋利的刀子,在驴的右侧肷窝毫不犹豫地割了下去。 驴皮向两边分开,鲜血流了下来。 看著足足有他一个巴掌长的刀口,林司吏为之一滯,心跳的几乎衝出嗓子眼。 “纱布!” “司吏,纱布!” “一块就足够了!” “把纱布的水拧乾!別用手,用竹夹。” 要一块纱布,许克生发出了四次命令,才终於得到了想要的。 他忍不住心中嘆息,要是有护士就好了,哪怕只有一个呢。 幸好次数多了,林司吏渐渐熟练了。 许克生用扩张器打开刀口,招呼林司吏:“司吏,你看这里,这就是肠套叠,这里是套头,这是套鞘外层。 林司吏看了一眼,张著大口的腹腔,里面是各种內臟,有的似乎在动。 血淋淋的刀口,犹如要张嘴要择人而噬的怪物。 他的心里一阵噁心,不由地打了个寒颤,立刻將眼睛別开了不过他也看清楚了,许相公说的没错,肠子套在一起了。 许克生仔细检查了一遍,庆幸道:“幸好套叠的时间不长,肠子没有坏死。司吏,你看!这段肠子的顏色还是鲜艷的。你再仔细看,它是不是还有蠕动?” 许克生说不下去了,林司吏的眼睛很专注地看著河上的一艘船,船上站著几个糙汉子。 许克生感到很惋惜,卫士方如果在,肯定看的目不转睛,还有一堆问题。 这是多么难得的一次现场教学。 卫士方上次被董桂赶走,这次不好意思留饭了。 可惜,就早走了半炷香。 “老卫损失大了!” 许克生忍不住嘟囔一句。 林司吏有些不解,老卫是谁? 为何我的驴要死了,是老卫的损失? ~ 一个年轻的小娘子沿著岸边款款走了过来。 素色的对襟交领短裙,马面裙;黑色的眼纱,黑色的头箍。 小娘子一眼看到了许克生,虽然是背影,但是她自信不会认错。 她似乎对这里的手术也很感兴趣,走到不远处静静地看著。 林司吏无意中看到了,心中暗自咂舌,这是个狠人吶! 一般女人见了这鲜血淋漓的场景,还不得软瘫在地,失声尖叫? 能转身逃走的小娘子,就算胆子大的。 这位竟然看的津津有味。 晚风吹过,撩动她的裙角,她佇立一旁静静地看著许克生的背影,脸上满是笑意。 百户所一別,就没这么好好地看著他了,他还是那么瘦。 林司吏別过脸去,这女人比手术的刀口还可怕。 她竟然看乐了! ~ 许克生沿著肠管的纵轴方向,双手缓慢牵拉、挤压。 不能太用力,不然会伤到肠子; 又不能一点也不用力,不然就是无用功。 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眼睛盯著肠管,双手控制力度。 额头的汗滚滚落下,为了避免滴入刀口,他只能努力后仰或者侧身。 一只素手伸了过来,拿著纱布轻柔地帮他蘸去了额头的汗。 林司吏已经后退了一步,让出地方,小娘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顺理成章地接管了护士的位置。 ??? !!! 林司吏的心里遭受了一顿暴击。 谁家的小娘子这么热心肠?! 看她熟练地给许克生擦汗,莫非这对男女还认识? 是世风日下? 还是你们有私情? 林司吏看了一眼,小娘子配合的很好,擦汗很轻,丝毫不影响许克生的操作他又急忙走远了几步,唯恐影响了他们。 许克生还在聚精会神地忙碌,彻底沉溺在手术中,下意识地以为是林司吏在擦汗。 终於,套叠的肠管完全舒展开了。 他又小心地將肠管放回腹腔,轻轻吁了一口气。 基本成功了一半了! 做手术是个体力活,但是虽然很累了,还必须坚持,还有缝合这个大活在等著呢。 “三號针。” 许克生伸出左手,头也不回地说道。 小娘子拿起针线放在他的手上。 许克生左手拿稳了镊子,右手用持针器夹起缝合针。 刚要下针,眼前却一阵晕眩。 他的身子晃了晃,动作停顿了,左手急忙扶住了毛驴的肩胛骨,两只手有些哆嗦。 糟糕! 有些低血! 没有吃晚饭,饿过头了! 现在有一块就好了! 手术前该吃一些糕点的,是自己大意了。 剩余的缝合很难坚持了,不知道董桂行吗? 林司吏肯定不行,粗手粗脚的,缝合一旦失误,这场手术就失败了。 將身边的人过滤了一个遍,都没有经验。 他最后决定还是自己吃点东西,硬撑著完工。 记得家里还有一罐蜂蜜的。 许克生刚要站起身,一个女人在身侧柔声问道:“累了?” “头晕,眼睛有些。”许克生下意识地回道。 劳碌了一天,晚饭又没吃,低血了。 “没多喝点鸡汤?”女人轻笑道。 许克生愣了,” 记忆深处的某场回忆被触动了。 “奴家来吧。” 一阵香风扑面而来,女人已经贴了过去,左手拿过他手中的持针器,右手接过了镊子。 咳!咳! 林司吏急忙转过身,又走远了几步,背著手看著河上来往的白帆。 非礼勿视! 非礼勿听! 许克生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脸庞。 夕阳的余辉照在她白瓷一般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温馨的暖光。 在他的注视下,女人羞涩地垂下眼脸,长长的眼睫毛在抖动。 “汪!” 阿黄在不远处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许克生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三娘,你的来正好!” 第96章 午夜传召 第96章 午夜传召 周三娘摘下眼纱,挽起袖子,低声道:“奴家来缝吧。” 许克生没有客气,朝一边挪了挪,让出地方:“三娘,那就辛苦你了!” 周三娘轻声笑了,脸色飞红。 她的左手已经拿著镊子,右手捏稳了持针器:“说吧,从哪里开始?” 许克生看著她嫻熟的动作,心中也信心大增,用一根长针点著一处地方:“这里下第一针。” 两人配合过一次,这次的配合就更加默契了。 许克生指一个地方,周三娘就在这里下针。 林司吏远远地看著,只觉得他们珠联璧合,动作十分流畅,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许克生指点缝针,协助处理刀口里的污血。 周三娘只需要安心缝合。 董桂不知何时也出来了,站在许克生身后不远,面无表情地看著他们的动作。 大眼睛在他们两人身上逡巡,偶尔咬咬嘴唇,似乎在想什么。 夕阳的余辉洒落在刀口上,光线十分明亮。 不到半个时辰,缝针全部结束了。 许克生也缓了过来,接手了后续的工作。 先是取下止血、麻醉用的银针,又给缝合后的刀口消毒,最后又纱布包扎。 毛驴还没从麻醉中完全醒来,大眼睛微睁,有些迷糊。 周三娘重新戴上眼纱,缓缓起身,默默地站到了一旁。 董桂笑著冲周三娘迎了上来:“三娘,稀客啊!” 许克生嘱咐道:“桂,你陪三娘去洗手歇息。” 林司吏上前拱手道谢:“谢三娘施以援手!” 周三娘屈膝还礼,然后和董桂挽著胳膊,两人有说有笑进了院子。 ~ 林司吏问道:“许相公,这样就可以了?” 许克生点点头:“肠子已经恢復原位了,回去养几天就好了。” 林司吏拱手道谢,”许相公,在下明日將诊金送来。” 许克生急忙婉拒了:“司吏帮在下不少了,诊金就算了。” 林司吏哪里肯依,刚才许克生都累的站不稳了。 许克生再次婉言谢绝,並且询问道:“司吏能否帮在下留意,市面上有转手的铺面吗?” 林司吏有些意外,“许相公想买个铺子?” “是的。”许克生点点头。 “可以,这个在下做得到。”林司吏满口答应,“不过好地段的铺子不容易买,因为太抢手了。” 许克生摆摆手道:“只要它是铺子,地段无所谓。” 林司吏点点头:“行,那在下帮您留意。不过地段不好,会影响生意。” “这个不担心。”许克生摆摆手。 酒香不怕巷子深,自己拿出来的东西,应该不会发愁销路的。 毛驴已经醒了,还自己站了起来。 林司吏牵著驴准备回家了,许克生留他用了晚饭,他也婉拒了。 许克生叮嘱了后续的护理:“一直到明天的这会,中间不用餵食,也不能餵水。到了明天这个时辰,可以餵点稀粥。后天开始餵青饲料————” 林司吏一一记住,牵著驴回去了。 ~ 等许克生进了院子,周三娘正在西院和董桂华聊天。 看到他进来,两人都起身迎了上来。 许克生客气道:“三娘,留下一起吃饭吧?” “嗯,不打扰了,奴家该回去了。”周三娘笑著摆摆手。 许克生笑道:“你一个人回去,吃饭也是麻烦的,留下简单吃一点吧,没什么准备,就是家常便饭。” 董桂也跟著挽留:“三娘,晚饭是我做的,粗茶淡饭,不嫌弃的话就留下吃一点。” 周三娘犹豫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 忙碌了这么久,她也感觉饿了。 饭菜早已经做好了,都放在蒸笼里温著,眾人一起动手,將饭菜端上桌。 主菜是一砂锅驴肉,还有一盘凉拌青菜,一碟咸菜。 主食就是蒸的米饭。 周三娘在客位坐下了。 不用许克生招呼,往常在厨房吃饭的董桂自己上桌了,坐在了许克生的下首。 董桂还笑盈盈地招呼周三娘:“三娘,吃菜呀!尝尝我的手艺。” 三个人都是熟人了,一边吃饭,一边聊著往事。 董桂问道:“三娘,你身边的那个王婶呢?” 周三娘笑道:“我这雇不起僕人了。她年前找了个男人嫁了,跟著男人去四川生活去了。” 眾人都有些惊讶。 “王婶多大了?”董桂意外道。 “四十五了。” “那挺好的,以后有了个伴。”董桂讚嘆道,“没想到她倒是挺麻利的。” 周三娘又提起了之前的老僕,”过年的时候,喝醉酒,在外冻死了。” 对於老僕的死,许克生和董桂只是感嘆了一声就罢了,给他们的印象太差了。 那就是一个狗仗人势的东西。 ~ 周三娘也问起了许克生来京城后的生活。 听到这个院子竟然是诊金,她的眼睛都亮了,“没想到兽医也是这么赚钱的。” 很快她察觉不对,董桂的父亲也是兽医,却不赚钱。 只好换了话题,笑道:“桂妹妹,怎么想到来这当管家?” 董桂脸红了,支支吾吾不愿意说。 许克生笑道:“我这缺人,她也想出来做工,就这么凑合上了。” 周三娘轻笑道:“这样挺好的,彼此都知根知底的,家里的亲人也放心。 董桂询问了她回娘家后的情况,周三娘不愿意多说,只是聊聊几句带过,就岔开了话题:“奴家刚才来的时候,看到方百户进城了。穿著一身玄色短打,腰上带著一把匕首。” 许克生已经很久没见方百户了,几乎將这个人忘记了。 董桂疑惑道:“这么晚进城,他要做什么?” “不知道,我也没上前理会。”周三娘摇摇头,“哦,对了,小妹,令尊也跟著一起的。百户所来了十几號人呢。 董桂愣了一下,接著附和道:“肯定百户所要办什么事吧。” ~ 夕阳西下。 暮色缓缓降临,京城快要宵禁了。 秦淮河上安静了下来。 周三娘和董桂的饭量都很小,一顿饭很快结束。 周三娘很会说话,讚美了每一道菜,最后连厨房都要夸奖收拾的乾净、整洁。 董桂被夸赞的心怒放,主动帮眾人泡了茶,两人很快也熟络起来。 周三娘接过董桂递来的茶碗,漱了口。 喝了口茶,她放下茶碗,看著许克生问道:“许相公,你这————需要护士吧?” 董桂在一旁疑惑道:“三娘,什么士”?” 周三娘笑著解释道:“护士。就是协助医生的一种活计。” 董桂笑道:“三娘,这是哪来的词儿?” “这是许相公告诉我的。”周三娘轻声道。 董桂无话可说了,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许克生。 许克生咳嗽一声,问道:“三娘,怎么突然问这个?” 周三娘轻嘆一声,苦笑道:“奴家现在一无所有了,还要生活,还要吃饭,就寻思找点事做。” 许克生有些为难,解释道:“三娘,我从医只是副业,科举才是我的主业,平时接的病人很少的。” 周三娘摆摆手道:“无妨,能偶尔有点事做就好啦。” 许克生沉吟了起来,以后遇到大手术是需要个帮手,不然自己忙不过来,万一遇到女病人就更需要一个女护士协助了。 许克生很快就点头应下了:“行吧,以后需要人手就派人去请你。” 周三娘开心地笑了,当即屈膝道谢:“谢许相公!” 董桂在一旁安静看著他们商谈,眼睛里流波转动,似乎忘记给两人添茶了。 周三娘留下了地址,竟然是在聚宝门外的云棲观。 许克生有些意外:“三娘,你————不住娘家了。” 周三娘淡然地笑了:“新搬过去的,还是道观住的舒坦。都是女道姑,生活上也没什么不便。” 董桂吃了一惊:“三娘,你不会是要出家吧?” 周三娘笑著摇摇头:“奴家现在还没这个念头。奴家的大妗子去年在云棲观出家,奴家是投奔的她。” 她又问自己需要准备什么。 许克生考虑她现在没什么钱,就摆摆手道:“需要什么我来准备。” 周三娘见目的达到,便向两人告辞。 许克生要牵著驴送一程,被周三娘婉拒了,“从这去聚宝门也不过盏茶时间,相公辛劳一天,就不用麻烦了。” 周三娘拿出眼纱戴上,然后撩了撩鬢角的髮丝。 动作轻柔,无意之间展露出丰腴的身材。 董桂看看她,又低头看看自己,心中悄悄做了对比,三娘除了稍微高一点,其他的两人都差不多。 许克生按住冲周三娘狂吠的阿黄,將她送出大门,董桂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大门外,周三娘再次屈膝告別:“许相公,桂妹妹,奴家告辞了。感谢小妹的厨艺。” 董桂在许克生身后笑道:“三娘有空常来呀。” 许克生拿出一个钱袋子递了过去:“今天的缝针钱。” 周三娘看看钱,又看看许克生,竟然有些扭捏。 想拿著,又有些不好意思。 许克生又向前递了递,劝道:“拿著吧,是你该得的。” 周三娘这才接过,钱袋子沉甸甸的,竟然全都是铜钱。 她估摸有一百文,有些羞涩地说道:“许相公,是不是————给的多了?” 许克生笑道:“会缝针的小娘子可没几个。” 周三娘这才放心收下,衣袖下垂,遮住了钱袋子。 周三娘沿著河岸缓缓远去,身姿婀娜,马面裙在晚风中摇摆。 许克生目送她远去,直到那个孤独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在夜色中。 身后,董桂轻轻咳嗽一声:“许相公,该回家了吧?” ~ 许克生转身回家,看董桂闷闷不乐,连阿黄凑过去都不愿意理会,往常她总要搓摸几下狗头的。 她似乎有了心事。 许克生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董桂苦著小脸说道:“三娘刚才说,在街上看到我爹了。” “哦?”许克生有些不明所以,“那————怎么了?他肯定是有事要办的。” “他进城了,都不来看看奴家。”董桂嘟起了小嘴,眼圈红了。 父亲不想让她进城做事,一直想让她回去。 现在进城都不理睬她,她猜测是因为父亲心里有气。 “三娘说是具体什么时候看到的吗?” “洗碗的时候她说是申初。” 许克生安慰道:“当时也不早了,小旗他们才进城?哪还有时间来看你?” 董桂想了想,破涕为笑:“也是哈!” 许克生继续分析道:“如果办了事再回去,没到家天就黑了。他们应该是在城里住一夜,明天办完事再回去。你等等看,也许明天就来看你了。” “莫非是去奴家哥哥那住一夜?” “就你哥那一间屋?”许克生摇摇头,“不可能!” “那,我爹忙什么?”董桂挠挠头,有些疑惑。 许克生突然想到,周三娘说还有方百户他们。 方百户带这么多人进城,能有什么事? 百户所的事情大多在千户所,没必要进城的。 许克生笑道:“別胡思乱想了,小旗进城肯定是有事,不方便来找你,不然早就来了。不骂我一顿,你爹就算白进城了。” 董桂脸红了,白了他一眼,”奴家的父亲还是很欣赏你的。” 许克生哈哈大笑,董小旗已经在周三柱面前抱怨几次了,“欣赏”肯定是谈不上的了。 董桂被他笑的不好意思,扭身去了厨房。 !!! 许克生突然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他想到方百户和董百户是战友,交情莫逆,当初董百户带汤瑾去求医,也是奔著方百户去的。 难道这次进城和董百户有关? 董百户被衙门的人坑了,虽然最终靠自己的医术顺利过关,但是中间也很凶险。 一旦云螭不治,董百户就成了衙门的笑话。 莫非是董百户请他们来助拳,要报復王书吏他们? 几个最底层的小吏罢了,董百户的心胸还不至於。 许克生推测,如果是董百户请他们来的,最有可能是查出幕后黑手,避免以后再中招。 他將董桂叫了过来:“如果明天小旗不来,你也別生气,他肯定是因为不太方便。” 董桂气哼哼道:“我爹不方便?他能有什么事?” 父亲就是百户所的兽医,手下管十几號人,就是出力干活的。 她还是倾向於父亲不愿意来看她。 她的眼圈又红了,抽了抽鼻子。 “你別问,”许克生摇摇头,“也万万別和其他人说你爹进城了。” 万一是帮董百户的,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至少不能从自己这里泄漏出去。 看他神情十分严肃,董桂被嚇住了,急忙问道:“我爹他————他————他不会有事吧?” 许克生笑道:“他们一群十几个壮汉,能有什么事?有事也是別人有事。” 董桂稍微放下了心。 许克生又叮嘱道:“你只需要记住,忘记方百户、你爹他们今天进城了。下次见到三娘,记得提醒她一句。 董桂被嚇住了,惊叫道:“奴家现在就去追她!” 说著她拔脚就要走。 “回来!”许克生急忙叫住了她。 他有些哭笑不得:“她现在早过聚宝门了,等你追上,还回来吗?那会该宵禁了。” 董桂急的鼻尖冒汗,”那你说,该咋办呀?” 许克生安慰道:“三娘住在道观,你不用担心,她不可能和一群道姑说这些。” 董桂虽然不知道父亲的来意,但是看许克生一再叮嚀,便决定道:“明天等你去了府学,奴家就去道观找她。” 许克生同意了:“去吧,记得带几件礼物。以后你俩要常来往的,先去拜访一次也好。” “什么礼物合適?”董桂问道。 “道观嘛,果脯、乾果、糕点之类的最好。” ~ 锦衣卫衙门。 王书吏终於踩著夕阳的余暉出了衙门,左手拎著布袋子,脚步十分轻鬆。 忙碌了一个下午,终於可以回家了。 想到家里的热乎饭菜,再喝上几杯老酒,他咽了咽口水,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他的家在外廓,走路需要半个时辰。 他一般在贡院附近的码头上渡船,一文钱到家附近的渡口。 今天他一如既往,上了一艘等客的渡船。 今天的船工很陌生,是一个健壮的中年汉子,背对著他蹲在船头,看不见脸。 王书吏没有介意,只要能摆渡,谁当船工都可以。 他在船头的木桶里丟了一文宝钞。 但是渡船上的船工都不喜宝钞。 因为同样是一文,但是宝钞只能当七成、甚至一半铜钱使用。 王书吏坚持每次都给宝钞。 船工都知道他是锦衣卫衙门的,没人敢当面抱怨。 他习惯地催促道:“船家,人都满了,马上开船!” “客官坐稳了,小人就立刻开船。”船工没有回头,只是嗡声应了一句。 这种话一般都是客套、应付,王书吏也没有真的相信。 他径直去了船舱。 刚跨进去,王书吏就滯住了,脸色突变。 董百户也在! 就站在舱门口,抱著膀子冷冷地看著他,冰冷的眼神让王书吏心生寒意。。 王书吏立刻想退回去,找回那张宝钞,步行回家。 不能和董百户一船,不然这一路得多彆扭。 船身猛地一晃,王书吏一个趔趄。 船工言而有信,真的开船了,正用竹篙用力撑船离开码头。 王书吏几乎要气哭了,方正的大脸满是苦涩,为何今天的船工这么讲信誉? 晚点开能死啊?! 王书吏无奈,只好硬著头皮冲董百户拱手施礼:“小人拜见百户老爷!” 本著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的態度十分恭谨。 啪! 董百户突然一巴掌扇了过去,王书吏猝不及防,被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倒在地。 王书吏的还算周正的脸瞬间半边肿胀了起来。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两个人按住,用绳子捆住了手脚。 王书吏想看清都是谁,以后也方便指认。 没想到对方除了董百户,全都带著蒙面。船舱里光线暗淡,几乎看不清对方的眼睛。 王书吏心中明白,董百户包了这艘船,就是在等他! 王书吏急忙大叫:“救命!” 他的肚子上立刻就挨了一拳。 疼的他蜷缩起来,脸色涨红,青筋跳动,张著嘴急促地呼吸,犹如上岸的鱼。 董百户蹲下身子,等他缓过气,才说道:“別想著喊了,没人会救你的。” 王书吏惊惧地看著他,喘息著道:“杀了我,你就是嫌疑犯。这可是京城。” 船舱的人都低声笑了。 董百户拍了拍王书吏被扇肿的那半边脸,戏謔道:“京城每天都死人,案子破了几个了?秦淮河上常有浮尸,有几个找到了苦主?” 王书吏嚇得脸色惨白,瑟瑟发抖,董百户难道真的要下死手? 今天和上次当街被拦著不一样,这次登船没有人注意到。 如果真的被弄死了丟秦淮河,等早晨水门打开,就漂去长江了。 “董百户,马你治好了,面子也没丟,为何和小人一个书吏计较?” 船舱里又是一阵笑声。 董百户也被逗笑了:“你小子给老子挖坑的时候可是很牛的。” 王书吏陪著笑:“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百户您大人大量,別和小人一般见识。小人以后一定对您俯首帖耳,唯您马首是瞻,你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 为了活命,王书吏什么都不顾了。 董百户懒得理会,从身后拿出一个精巧的小锤子。 將王书吏的左手拿出来,强行將他的手铺开在舱板上。 王书吏已经猜到了他要干什么,急忙连声:“董百户,您別————別————董爷爷饶命!” 很快就有人摸出一块抹布,塞进了王书吏的嘴。 董百户拿起小锤子,捶打在王书吏的左手小指的指尖。 瞬间! 小指指尖被打碎了。 王书吏疼的身子瞬间僵直,浓眉挑起,大眼圆睁,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他被几个壮汉死死按住,挣扎不动,扯著脖子嘶吼,嘴却被堵住了。 终於,等他缓过劲来,董百户冷冷地对他说道:“等老子拿出抹布,你要立刻说出幕后指使,敢有半分犹豫,老子就换一个手指头,你右手的。” 王书吏连连点头。 右手要是废了,自己就无法写字了,衙门的活也得丟。 董百户又警告道:“老子还让人去捉了那个该死的马夫,你俩的口供要是对不上,呵呵————” 董百户冷笑几声,细长的眼睛满是杀意。 王书吏嚇得急忙用力摇头。 董百户伸手按在抹布上,”现在老子拿开,你想好了?” 王书吏急忙点点头。 董百户拿出抹布。 王书吏脱口而出:“公孙明!” 董百户目光锐利,死死地盯著他:“你確定?” 公孙明是锦衣卫衙门的一名镇抚使,掌管北镇抚司。 “百户,就是公孙镇抚使。他有个乾儿子已经是试百户了,这次本来志在必得的,没想到被您给截胡了。” “陈同知手下的那个骗老子的小旗,又是怎么一回事?”董百户追问道。 “他收了小人的钱。” 董百户气笑了,几个小人竟然差点將自己折腾散架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幕后黑手不是陈同知。 不然自己该发疯了。 ~ 船走的很慢,中途有人在岸上骑马追来,船工立刻將船靠近岸边。 岸上有人低声说了一个姓:“公孙!” 董百户在船舱里听的一清二楚,这是审问马夫的人传来的消息。 看来基本可以確定是公孙明了。 董百户又详细询问了坑他的过程,准备回去和另一边的人核对。 船只缓缓停下,船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到了。” 董百户亲自给王书吏鬆了绑,”走吧,老子亲自送你上岸。” 王书吏以为要灭口,嚇得屎尿齐流,鼻涕眼泪都下来了,“百户!董爷爷!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 董百户一把抓起他,架著胳膊向外走:“送你回家的,別怕!” 等王书吏被架出了船舱,才看到眼前就是家门口的码头。 暮色沉沉,已经快要宵禁了,码头上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 王书吏终於相信,自己不会被处死了,终於停止了哭泣,有了点力气勉强自己站稳了。 董百户嫌弃地摆摆手:“快滚!熏死老子了!” 王书吏唯唯诺诺地拱手告辞,然后快步走向船头。 董百户感觉不对,王书吏这一身屎尿地回去,小手指头又伤了,很容易被家人怀疑。 当王书吏一只脚抬起要上码头的时候,董百户已经跟了上来,抬头一个侧扫,將他打落水中。 “下去好好洗洗。” 王书吏在水中挣扎,大喊著“救命”。 幸好这里水不深,他也懂水性,很快就扒住了岸边。 董百户已经进了船舱,隨手將王书吏的布袋子丟进水里。 当附近有邻居闻讯赶来,董百户的船已经逆流而上,开始返程了。 董百户笑道:“让他洗个澡,身上脏了、手指的伤都好解释。” 船舱里的几个人扯下面罩,为首的赫然是方百户,眾人都笑容满面。 董百户冲眾人拱拱手,“谢谢各位兄弟!” 方百户大咧咧地一摆手,“欺负咱们兄弟,他就是找死!” 董百户说道:“天晚了,我已经安排了住处,准备好了酒菜,今晚兄弟们一醉方休!” 眾人轰然响应。 方百户他们开心地聊著天,战友难得聚一次,船舱里的气氛很活跃。 董百户笑著和他们说话,心里却无比地压抑。 北镇抚司下设詔狱,办理的都是皇帝交给的案子,因此权力极大。 锦衣卫的老大是指挥使蒋欢,和公孙离隔著两位同知、三位指挥金事,但是他的实权让同知都不能小覷。 同级的镇抚使更是逊他半筹。 自己刚进锦衣卫衙门,就招惹了一位掌握实权的镇抚使,以后的日子要夹起尾巴小心做人了。 ~ 天渐渐黑了下来。 许克生用过晚饭,洗澡换了一身衣裳。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大傻狗迎了上来,冲他摇著尾巴。 夜晚鬆开了狗绳,这是阿黄最自由的时光。 厨房还有火光,董桂在给他烧水沏茶。 晚风吹拂,带著一丝凉爽,许克生不紧不慢地去了书房,点亮了油灯。 书桌一旁放了一块硕大的木板,上书: 【乡试倒计时:】 【仅剩79天】 本来放鬆的心情瞬间变得紧绷。 没有多少时间了! 许克生立刻在桌前坐下,拿出朱熹的《周易本义》。 深吸一口气,平静了心情,开始复习功课。 片刻功夫,他已经完全沉浸其中。 董桂送来了泡的香茶,轻声道:“奴家去睡了。” 许克生在用心看书,完全没有听到。 董桂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状態,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 当许克生终於放下书,揉揉酸涩的眼睛,打了个哈欠,外面恰好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已经二更天了。 许克生起身活动了手脚,然后重新回到书桌前准备写书。 院子里,阿黄突然对著大门狂吠。 透过书房的窗户,许克生恰好能看到大门,门外有人打著火把。 接著传来敲门声。 合上书,许克生出去问道:“何人?” “许相公,锦衣卫的。”外面的人回道。 普通百姓如果听到“锦衣卫”,早就该瘫软在地了。 许克生却快步走了过去,声音很熟悉,似乎是接送自己的锦衣卫的番子。 他先將阿黄拴上,然后打开了大门。 外面站著几个人,还停著一辆马车。 为首的小旗拱手道:“许相公,请隨我等进宫。” “好!”许克生点点头,“等我收拾一下就出门。” 回屋拿了医人用的医疗包,吹熄了油灯,出来时隨手带上了门。 又去一趟西院,站在廊下叮嘱董桂听著点动静。 將阿黄重新放开,许克生出门了。 ~ 马车快速向西而去。 许克生心中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按照时间,自己该是明天傍晚入宫给太子出诊的。 突然提前了一天,难道太子的病情有变? 到了西华门,带领他入宫的小內官已经在等候。 两人坐著吊篮被拉上了城墙,又从另一边放下。 许克生想提前了解咸阳宫的情况,一边走一边问道:“內使,为何这么晚召某进宫?” 小內官急忙快速地摇摇头,惶恐地回道:“许相公,奴婢不知。” 看他嚇得小脸都白了,许克生没有再问。 现在皇宫的规矩很大,对內官管理的尤其严格,说错话、做错事轻则挨板子,敢泄密的则打死。 许克生猜测今天自己来了,戴院判肯定也在。 等见了院再问问吧。 远远地看到咸阳宫灯火通明。 !!! 许克生嚇了一跳。 什么情况? 在他的记忆中,夜里的咸阳宫从未点这么多灯火。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太子的病情急转直下了吗? 许克生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宫门前只有值班的內官,看不到戴院判的身影。 小內官领他到宫门前,和值班的太监说明了来意。 许克生被放进了宫。 他先去公房放下医疗包,在书案上他看到了戴院判的笔记,还很新鲜,应该是今晚写的。 许克生接著去了大殿,早有宫女通稟过了。 等许克生到了之后,宫女带著他一路畅通无阻,径直去了寢殿。 站在寢殿门口,许克生心里又是一跳。 朱元璋竟然在,王院使、戴院判也在,还有两个值班的御医。 不用问了,太子的病情恶化了。 许克生压住心中的惊疑,上前一一见礼。 朱元璋摆摆手,沉声道:“无需多礼,你去给太子把脉。” 老皇帝声音沙哑,听上去十分疲倦。 许克生领了旨,走到床榻前,看到太子竟然在用雾化机,不由疑惑地看向戴思恭。 太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咳嗽了。 戴思恭解释道:“太子殿下从凌晨起突然咳嗽,傍晚愈发剧烈,晚饭后开始做的雾化。” 朱標靠在一旁笑道:“许生,你做的这个雾化机关很好用。这是今晚第二次雾化,本宫咳嗽的就轻了不少。” 满屋的人都神情凝重,只有太子还能谈笑风生。 许克生有些无奈,上前拱手道:“殿下,晚生给你把一次脉?” 朱標伸出右手腕,放在脉枕上,“来吧。” 许克生上前把脉,刚听了几次,他就感觉到了有些不妙。 相比上次、上上次,太子的状况不仅没有改善,反而有些退步了。 他甚至感觉到了滑脉,这是上次雾化之后已经消失的脉象。 许克生收回手指,起身准备退下去。 朱標却摆摆手,“就在这说吧。” “殿下的脉象相比两天前,有些弱,脉率略快。”许克生回道。 朱標微微頷首:“院使、院判也是这么说。” 王院使依然老神在在,在一旁插嘴道:“殿下,您这是受痰疾所影响,等去了痰,脉象会恢復正常的。” 朱標笑道:“那是最好不过了。” 许克生却知道,王院使这是安慰的话。 脉象变弱,是受痰疾的影响; 但是痰疾从何而来? 因为气血不如前几日了! 太子贏弱的身体再变差! 朱元璋见他最信赖的三个医生的判断一致,太子雾化之后有明显好转,心中略为放鬆了。 叮嘱朱標好好休养,朱元璋回宫了。 ~ 夜色如墨,乌云在天穹翻涌,遮天蔽月。 没有一丝风,空气有些闷,虫鸣也变得十分微弱。 王院使带著眾人將朱元璋送出咸阳宫,又跟著走了老远才止步。 看著朱元璋的身影消失,王院使也告辞休息去了。 两个值班的御医则去了寢殿外面候著。 戴思恭、许克生去了公房。 两人一人端著一杯茶,在窗前坐下。 窗户大,浓稠的暗扑面而来。 太子的病情太沉重了,两人都不愿意主动提及。 许克生刚才在寢殿停留的时间並不长,但是依然感觉有些疲倦。 戴思恭满脸倦容,皱纹又变深了,他几乎瘫在了椅子中。 喝了几口浓茶,吃了几块糕点,他才缓缓道:“启明,那个疯癲的名医,黄长玉,你还记得?” 许克生点点头,“晚生记得。咱们商討过用黄梁一梦的方法,营造一个虚构的幻境,希望他能醒来。” “效果不佳。”戴思恭摇摇头,缓缓说道。 “这也不出意料,本来就有赌的成份。”许克生坦然道。 “太子殿下的意思,让你抽空去一趟。” 许克生思索了片刻,询问道:“院判,去现场的是哪位御医是如何反馈的?” 戴思恭摆摆手道:“去的不是御医,是一位医士,王院使的徒弟,办事还是稳妥的。” “他反应,病人丝毫不见起色,甚至有加重的跡象。黄府认为销太重,希望能终止治疗。” 许克生知道了大概的情况,又问道:“院判,十天之后去行吗?还有十天晚生月考,如果可以就等月考结束再去如何?” 戴思恭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可以。他的病不死人,那就先放一放。” ~ 两人吃了一杯茶。 戴思恭放下茶杯,突然说道:“你和江夏侯府近期有来往吗?” 许克生摇摇头,”没有,自从上次治牛,之后就没来往过。” “那就好。”戴院判若有所思。 “院判,有事吗?” “不算什么。老夫听周御医说过几次,江夏侯府的世子貌似对你意见很大。” “周世子?为何?”许克生有些疑惑。 “还是上次治牛的过节唄。”戴思恭苦笑道。 许克生苦笑了几声,心中很是无奈。 自己至始至终都处於被动的地位,怎么还被世子忌恨上了? 戴思恭低声道:“周御医和他们是同族的,说话应该不假。江夏侯毕竟是侯爷,以后你儘可能別和他们发生衝突。” 许克生点点头,想起了蓝宇的幕僚骆子英的叮嘱,如果遇到周驥,不用担心,儘管反击。 “江夏侯府!”戴思恭念叨了一句,又不屑地笑了。 许克生看他的神情,似乎知道什么內幕但是戴思恭没有细说,只是叮嘱了一句:“江夏侯府不足为惧!你只需要耐心地等著!” ??? 啥意思? 许克生惊讶地看看他。 江夏侯要完了? 老先生在看著夜色发呆。 许克生也不便细问,毕竟涉及到了一个开国的侯爷,说出这类人的隱私,院判是要担风险的。 ~ 等续茶的宫女退下了,许克生四处看了看。 周围没有宫人,这也是他们开窗户说话的用处。 许克生这才低声问道:“院判,两日前殿下的身体还是在好转的,今天这是怎么了?白天发生了什么事刺激了他?” 戴思恭摇了摇头,嘆道:“启明,你仔细想想,殿下可不是这一个白天的问题。” 许克生瞬间明白了:“殿下最近操劳过度了?” 他平时很少在宫里,对太子的情况了解很少。 但是从最近的几次短暂接触,他也感觉到太子越来越忙了。 上次帮忙挑选乐匠,他选了元庸,当时送元庸去见太子,他还趁机劝諫太子要多休息、少操劳。 戴思恭低声道:“殿下早晨醒来,先去宫门口打六字延寿诀,早膳后开始批阅奏疏。累了就休息,醒来就看奏疏。” “等中午朝会散了,一些重臣就会过来,太子率领他们在寢殿议事。等重臣们退下,殿下能睡一觉。 “晚膳后,还要看一会奏疏才能睡。” 戴思恭满脸无奈,看著窗外的黑夜发呆。 许克生大吃一惊。 朱標现在虚弱的就像狂风暴雨中的茅草屋,隨时可能墙倒屋塌,怎么还能如此拼命工作? “院判,这样的话,好不容易用汤药、锻链生发的元气就被消耗一空,还远远不够。” 他终於明白,为何太子的病情突然有了反覆。 戴思恭端正了身姿,严肃道:“老夫已经和院使商量了,明天中午一起去陛下那里进諫,请陛下约束太子处理朝政的时间。” 许克生询问道:“需要晚生一起去吗?” 如果需要,明天上午就留下。 戴思恭摆摆手,”你去上学,只需要在题本上签名就好了,支持的御医也只需要签名。” “这种事不宜去的人多,老夫和院使去就可以了。 “ 许克生爽快地答应了。 这件事必须支持,不然自己就白忙活了。 不过,他对劝諫的成效持怀疑態度。 眼下太子的病情出现反覆,也许朱元璋父子会小心一点,有所约束。 一旦好转,朱標又会继续忙碌起来的。 这不仅仅是涉及朱標对朝政、对权力的掌控,更是朝廷的设置决定的。 朱元璋取消了丞相,朱標在事实上承接了丞相的功能,甚至更多。 朝中的重臣、优秀的年轻官员、勛贵都在詹事院兼了职务,詹事院某种意义就是扩大的丞相府。 朱元璋老了,精力不济,太多的事务需要太子帮著分担。 这也是朱標重病的原因之一,也是这次病情反覆的问题根源。 只要这种设定还在,朱標清閒的日子就不会多。 何况作为储君,朱標处理朝政的时间少了,就会少了一种掌控感,他自己都不一定乐意。 权力犹如阿芙蓉,让朱標沉醉,並在沉醉中渐渐沉沦。 许克生和戴院判一起,看向了漆黑的夜色。 他对未来的治疗持有十分悲观的態度。 也许,自己也改变了大明的歷史?! 第97章 天价诊金 第97章 天价诊金 太阳西斜。 热风吹拂,周驥躺在厅,百无聊赖。 月底了,正是他盘帐的日子,手下的清客、帮閒都围拢过来。 可是周驥提不起劲。 他想找点刺激的,寻点乐子。 看了看日头,周驥不耐烦地问道:“老方,你派人去了吗?” 方香永急忙哈著腰,陪著小心:“世子爷,早就派人去了。府学一旦放学就会盯著许克生,看清去向就来稟报您。” 周驥侧臥著,头靠在一个年轻女人的怀里,嘟囔道:“爷停了三天的药,这罪不能白受,必须噁心他。” 一群帮閒都跟著凑趣,“世子爷说的是,总要逮个机会,让他一辈子都不能忘!” “到时候大家一起去,看他如何享受”。 3 “世子爷,这次要让他细看。” “————“ 外面来了一个帮閒,面带笑容,脚步轻快,刚进厅就大声跪下施礼:“小的给世子爷请安!” 周驥急忙问道:“看到许克生了?” 帮閒有些懵,急忙摇头:“小的没看到他。” 周驥冷哼道:“不是?那你笑你娘呢?你娘改嫁了?” 帮下急忙陪著笑:“世子爷,王亦孝离京了,现在去了燕子磯码头。” 周驥愣了:“王————亦————孝?” 方香永在一旁笑道:“世子爷,就是那个礼科给事中。” 周驥恍然大悟:“哦,是那个钻邻居被窝的给事中?爷都將他忘了!” 周驥放声大笑,王亦孝丟官可是他的杰作。 是他请了一个粉头装扮成邻居,去刻意勾引,王亦孝上当了。 一屋子的人也都跟著大笑。 周驥得意地叫道:“好啊!离京好!这就是得罪江夏侯府的代价!” 方香永问道:“都有谁去送行?” 帮閒回道:“凉国公府的一个骆姓幕僚。” 见他不说下去了,周驥疑惑道:“没了?” 帮閒急忙回道:“世子爷,就那幕僚一个人。小的还打听了,王亦孝的同年没有一个送行的。他去座师家辞行,座师闭门不见。” 周驥连声冷哼:“你们看看,这就是道学家的嘴脸!你一旦不行了,立刻割袍断义,和你划清界限。” 一眾帮閒纷纷附和,骂了一顿读书人。 方香永趁机道:“王亦孝可是进士,被世子爷隨便动个念头,就给收拾了,现在灰溜溜地滚蛋了。” “许克生呢?不过是个秀才,世子爷想收拾他,更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帮閒们齐声附和,”世子爷一个喷嚏,淹死他!” “只要世子爷一声吩咐,小的现在就去泼他大粪,噁心死他!” ” ” 周驥摆摆手道:“都別出餿主意了,招来锦衣卫,谁也別想好。” ~ 周驥心情大好,终於有了盘帐的心思,点著其中一个帮閒问道:“王老四,你他娘的最近上缴的利息有点少。你拿爷的钱去放印子钱,结果就拿三瓜俩枣地糊弄爷?” 一个瘦小的汉子唯唯诺诺:“世子爷,有两笔钱这两天就送来。” “还有呢?”周驥冷冷地看他,“还有不想送来的吧?” 王老四哈著腰,小心道:“稟世子爷,还有一个皮货店的,东家做生意亏了,拖延了几天。” 周驥暴怒:“你拿爷的钱去可怜別人去了?” 他隨手抄起一个东西砸了过去。 那是一个木头做的小凳子,转眼间砸在了王老四的肩膀下,將他砸的一个趔趄。 王老四脸色苍白,疼的冷汗都冒了出来,跪在那儿低著头不敢吭声。 方香永在一旁冷冷地说道:“王老四,你也可怜可怜世子爷,世子爷每天都要吃饭的。 周驥冷哼一声:“王老四这狗东西心早黑了,早將爷给忘了。” 王老四急忙磕头求饶,“小的一直將世子爷供在心里!请世子爷明鑑,那皮货商答应三天后一次结清。” “如果他不结清呢?”周驥的目光毒蛇一般看著王老四“稟世子爷,他还有个女儿,年方二八,长的还算清秀,可以送入侯府抵债。” “呸!”周驥唾了他一口,“你是没见过女人?那也算清秀?一个蒲柳之姿也能抵了爷的债?” 方香永怪笑道:“你以为世子爷不知道他欠帐吗?你以为世子爷不知道他有个女儿?世子爷早就鑑赏过了,不入咱爷的眼!” 王老四终於明白为何世子突然询问要帐的事情,原来早就知情了,”世子爷,那————那怎么办?” 周驥冷哼一声,拉著长声质问道:“爷帮你去要帐?王————四————爷————” 王老四急忙磕头道:“小的不敢!小的知道该怎么做了。” “怎么做?” “世子爷,小的可以拿他的儿子女儿来抵债。” “快滚吧!”周驥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將爷的钱收回来。” 王老四急忙磕了几个头,招呼几个帮手出去了。 看著他远去的身影,周驥看看眾人,“王老四的帐清了之后,不许他再进爷的门。 一群帮閒都愣住了,世子爷这是恼了王老四。 王老四完了! 没人同情,反而有不少人在盘算如何接受王老四的生意。 方香永不屑道:“你们以为王老四是心善,才不去催皮货商的债?这个该死的狗东西吃里扒外,他是將皮货商的小妾给睡了,得了好处,才拖著呢。” 眾人都恍然大悟,立刻与王老四划清了界限:“这狗贼,竟然忘记了那是世子爷的钱。” “早就看他不是个好东西!” “下次再来,一定打他几拳。” ,1 ~ 周驥满意地拍拍方香永的肩膀:“老方,你做的最好,最近上贡的最多。” 方香永陪著笑:“都是爷的威风,在下不过狐假虎威罢了。” 周驥微微頷首,”知道就好。別像某些坏了良心的,打著爷的旗號,赚了黑心钱,也不知道给爷一些。” “这种人该死。”方香永有些心虚地应付道。 “最近接的什么官司?” “世子爷,是上元县的一个案子。有个年轻的寡妇,膝下有一个幼子,当年陪的嫁妆极其丰厚,被族人给盯上了。” “嫁妆?”周驥疑惑道,“能有多丰厚?” “世子爷,他们说价值八千贯。” 嘶! 满屋的人都大吃一惊。 周驥抬起头,有些愕然:“什么家庭,陪嫁这么多?一个大族的家底给陪了?” 方香永解释道:“世子爷,传闻祖上在元朝当过大官,后来家道中落了,只剩下这个嫁人的寡妇。” 有清客恍然大悟:“那死鬼的族人要吃绝户。” 周驥来了精神,急忙问道:“老方,咱们帮谁?” “世子爷,当然是帮族人了!”方香永笑道,“族人答应事成之后,五五分帐。小寡妇可不捨得出这么价的。” “官司怎么打?” “世子爷,在下给他们写了状子,就说那幼子不是他爹的,是野种。” “你————”周驥指著他笑的前仰后合,“你这主意真损!” 方香永諂媚地笑了,“在下为了给世子爷献上一点酒钱,就顾不上什么脸面了。 周驥很满意,自己要入手三千贯了! 他连连拍著方香永的肩膀:“老方懂我!” 方香永的骨头瞬间没了重量,人几乎要漂浮了起来。 一屋子清客、帮閒都哄堂大笑,连声夸讚:“方先生聪明!” “男人死了,娘家不中用了,她的钱守不住的!” “小寡妇早点钱吧,还能买条活路。” “了钱也不一定得活————” ” 他们都羡慕地看著方香永,一群帮閒里他吃的最肥,两嘴都是油。 老方这次又赚大发了。 所谓的五五分成,肯定是扣了他那一份之后的分成。 按照方香永的尿性,他们估算嫁妆事实上的估值在八千贯以上。 方香永一个官司就富甲一方了! 一群清客、帮閒羡慕地眼珠子都要红了,心里琢磨著怎么巴结老方,自己也跟著去分一杯羹。 ~ 周驥环视眾人,正色道:“你们要是都像方先生一般,爷也能省不少心。” 方香永的巨额官司让周驥心怒放,连称呼也变成了“先生”。 方香永激动的眼圈都红了:“学生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 一群帮閒纷纷表忠心,要学习方先生。 周驥指著帮閒,一一询问近期上缴的钱是多少。 其实每一笔帐他都烂熟於胸,毕竟钱多钱少直接关係到他天酒地的质量。 帮閒们知道他的脾气,没人敢撒谎,都如实地报上金额。 缴的多的,他不吝嗇夸奖。 缴的少的,少不得被他一顿阴阳怪气,威逼恐嚇。 这些人利用江夏侯府的权力,在外巧取豪夺,吃的满嘴流油,周驥索要孝敬钱也从未心慈手软。 厅的气氛有些紧张,只有周驥很快活。 ~ 终於。 又一个帮閒进了院子,上前稟报:“世子爷,府学下课了。” “看到许克生了吗?”周驥急忙问道。 “小的看到了,他一个人回家了。” “走,爷找他看病去。”周驥急不可耐地站起身,“再等下去,爷疼的受不了。” 侍女们急忙上前给他更衣,穿鞋。 一群清客、帮閒如释重负,齐声喝彩:“看病去!” “小的脚丫子痒痒,也想请神医看看!” “小的也有痔疮,这次正好!” “咱们要看仔细,回去好传扬一番。” “.. “ 周驥换了一身素色长袍,虽然眼睛有些浮肿,但是长相还称得上中人之姿。 “都跟著爷去。” 周驥一声喝,带著清客、帮閒出了厅。 方香永急忙对帮閒们喝道:“大家都小点声,別吵到了老侯爷。” 眾人都声音瞬间小了下来,老侯爷的脾气可比世子爷还要大。 周驥却摆摆手道:“没事,老爷子今天去宫里探望太子了。” 一群人的嗓门又大了起来,吵吵闹闹出了侯府,直奔许克生的院子。 走不多远,周驥又站住了,认真叮嘱道:“爷是去看病的,你们不许打砸!不许骂人!不许耍横!爷今天要讲道理。” 他心心念念要噁心许克生一次,但是也担心手下的帮下收不住,惹出祸害。 如果惹得陛下震怒,那就得不偿失了。 “世子爷?”有帮閒不明白他的用意,“这么客气做什么?” 周驥不敢明说,有些事朝廷不愿意公开讲,只能不耐烦地骂道:“少他娘的废话!听爷的,今天摆出侯府的体面,去好好地噁心他一次。” 方香永带头叫道:“听世子爷的,摆出体面,咱们以理服人!” 一群帮閒跟著叫喊,“以理服人!” 周驥这才笑道:“一群贱皮子,爷好好说话不听!” ~ 太阳西斜,江面上金鳞跳动。 燕子磯码头。 一艘普通的乌篷船靠在岸边,女眷已经登船了,力夫正在向上搬运箱笼。 凉国公府的幕僚骆子英正在送行,他的面前站著一个年轻的书生。 书生虽然十分憔悴,但是难掩清俊的相貌。 骆子英缓缓道:“谨瑜啊,襄阳城有几个做学问扎实的,你先去蛰伏一两年,让老夫再想想办法。” 王亦孝很惭愧,躬身道:“先生,学生已经彻底绝了入仕的念头,以后就安心读书,教育几个学生,此生足矣。” 十年寒窗苦读,终於幸运地中了进士,熬了一个礼科给事中。 未来一片美好,却被周驥给阴了。 王亦孝感觉自己一生都无法洗刷这次的屈辱,与其入仕途被人不断挑起往事,不如隱居乡野做做学问。 最后一个箱子装上了船,力夫们拿著工钱走了。 骆子英无奈地摆摆手,”谨瑜,天色不早了,上船吧。到了襄阳给老夫来信报个平安。” 王亦孝出了事后,自觉无顏见江东父老,死活不愿意回故乡。 最后骆子英在襄阳城联繫了一份教书的活计,王亦孝道德有了瑕疵,但是学问还是很扎实的。 王亦孝眺望堤岸,心中有些失落。 “骆先生,学生————” 岸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几匹战马冲了过来,为首的一个壮汉正是蓝千户。 蓝千户在岸边勒住马,纵身下马,扔了马韁绳大步下了堤岸。 王亦孝急忙迎了上去,“大舅,————” 他眼圈红了,哽咽著说不出话来。 蓝千户上前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这倒霉孩子!” 王亦孝哽咽了,”都是我自己的修行不够。” 蓝千户重重地嘆了一口气,询问道:“东西都装好了?” “是的,大舅。” “那也別磨嘰了,赶紧上船吧。走的这么晚!”蓝千户摆手催促道。 骆子英也过来催促上船:“走的快一点,还能在下一个县城歇息。” 王亦孝终於登船了。 蓝千户大声道:“踏踏实实教书,老老实实做学问。” 客船缓缓驶出码头。 王亦孝站在船尾,向岸上一个长揖,良久才真起身,径直去了船舱。 骆子英、蓝千户站在岸边,看著客船逆流而上。 ~ 江风猛烈,扑打著两人的衣襟。 骆子英看著滚滚江水,皱巴著老脸,忍不住一声长长的嘆息:“可惜了!” 这是给凉国公储备的人才,王亦孝心地纯良,聪明练达,有宰辅之才。 此子未来必將是老公爷的一大助力,可惜被小心暗算,中途夭折了。 蓝千户有些不解:“就这一次,能有什么啊?这孩子也是想不开。” 骆子英摇了摇头:“人这一辈子,有些错能犯一千次,一万次。但是有些错,一次就能毁了人一辈子。” 蓝千户若有所悟:“就像將军打仗,一次败仗可能就战死了。” 骆子英看著客船渐渐走远了,心情有些低落,”千户,咱们也走吧。” 蓝千户终於意识到,外甥回不到从前了,心里一阵绞痛。 同时,他又很惭愧:“是在下没有管教好,让老公爷失望了,也浪费先生对他的栽培。” “回了城,在下去给老公爷请罪。” 骆子英嘆了口气:“老公爷中午进宫了,去探望太子了。” “太子?他————如何了?”蓝千户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只是千户,这个问题本不是他该问的。 骆子英看看左右,低声道:“不好说。” 蓝千户心中巨震! 凉国公府一系的荣华富贵,可都在太子的身上。 骆子英不愿意深谈这个敏感的话题,反而有些担忧王亦孝:“襄阳离京城远了,希望谨瑜能儘快適应吧。” 蓝千户安慰道:“襄阳卫所的指挥使,是在下的袍泽,有过命的交情,在下已经去信,托他照顾一二。” 骆子英欣慰地点点头:“有靠谱的人照看,开始的半年就好过了。” 蓝千户知道骆子英对王亦孝抱有莫大的希望,这次王亦孝出事,对骆先生也是一次打击,直接扰乱了骆先生的很多安排。 蓝千户安慰道:“先生您別难过了,怪亦孝这孩子自己不爭气。又不是没见过女人,怎么就————” 骆子英摆摆手,苦笑道:“美人计啊!多少英雄好汉都折在这上面了。也是老夫大意了!” 蓝千户陪著他上了堤岸:“先生,潜藏几年谁还记得?到时候再让他入仕途好了。” 骆子英点点头,有些遗憾地说道:“入仕自然没问题,但是只能在地方了,来京城终究是难的。” 蓝千户也默然了,骆子英分析的很有道理。 毕竟有了瑕疵,很容易被对手咬住不放。 只是从京城的正二品尚书,变成了地方从三品的布政使,差別就太大了。 ~ 骆子英走上江岸,站著喘息,隨口问道:“听令尊说,你和锦衣卫的一个镇抚使有点不愉快?” 蓝千户摆摆手,“骆先生,是有人用损招坑了我手下的一个董姓百户,在下公开发了几句牢骚。” 他將董百户被坑,大概说了一遍。 最后说到治马,蓝千户大笑:“设计的招数很损,还顺便噁心了陈同知,但是他们没想到董百户请了一个年轻的兽医,出手就给治癒了。” 骆子英急忙问道:“年轻的兽医?怎么治的?” 蓝千户摇摇头:“陈同知守口如瓶,自己不说,也不许马夫说。他的马夫隱晦地说方法很罕见。” “兽医叫什么?”骆子英急忙问道,其实心中已经隱隱有了答案。 “先生,他叫许克生。” “你不认识他?”骆子英忍不住笑了。 “在下听著耳熟,”蓝千户挠挠头,“似乎在哪听过。” “令尊没和你谈过?”骆子英继续问道。 蓝千户的父亲是凉国公的一个义子,肯定听说过许克生的。 蓝千户缩缩脖子,尷尬地说道:“他才不和在下聊天,见了只会骂我。” 骆子英大笑著说道:“许生这个人你最好留意一下。老公爷的乌騅马就是他治好的。” 蓝千户恍然大悟:“怪不得听著耳熟,在下是听马夫提起过的。说是老公爷的马夫得了许生的传授,现在一家男女靠给人养马就过的十分滋润。” 骆子英又问道:“坑你手下百户的人是谁,查了吗?” 蓝千户回道:“先生,董百户动了点手段,已经查清楚了,是掌管詔狱的镇抚使公孙胜。” 骆子英沉吟片刻,低声道:“那你要小心一些了,別让公孙胜咬你一口。 蓝千户一挺胸膛,不屑道:“他该知道在下姓蓝”!在下也警告过他,他敢再动我的人就让他好看。” 骆子英摇摇头:“能想出这种坑人的损招,公孙胜必然不是大度的人,你还是多加注意吧。” 看蓝千户有些不在乎,骆子英指著长江,”谨瑜比你聪明,背后一样是国公府,结果呢?” 蓝千户的脸色终於变得凝重,认真地回道:“先生说的是。不过,公孙胜要是报復,许相公应该排在第一个。” 骆子英笑道:“公孙胜应该不敢去动许生的。” “先生?”蓝千户迷糊了。 蓝千户是自己人,骆子英没有遮遮掩掩,低声道:“许克生不仅医兽厉害,他医人也是神医。现在,他在给太子治病,三日入宫一次呢。” 蓝千户感觉自己拳头大的脑仁在熊熊燃烧,脑子转的太快了。 “他————他————一个兽医————” ~ 一个凉国公府的侍卫纵马奔驰而来。 侍卫远远地跳下马,快步跑来稟报:“先生,江夏侯府的周世子带著一群帮閒去了许相公的府上。” 蓝千户吃了一惊:“他去干什么?这小子可是个阴险的玩意。” 侍卫回道:“他说是去看病。” “什么病?”骆子英问道。 “痔疮。” 骆子英的神情变得严肃,从怀里掏出一个名帖递了过去,”这是老公爷的名帖,你拿著去许相公的府上。” “周世子要是老老实实地看病,你就不用管;他要是敢胡来,你就拿出老公爷的名帖警告他。” “喏!”侍卫接过名帖小心揣好。 “速去!”骆子英催促道。 侍卫纵马扬鞭,很快只留下一道烟尘。 蓝千户疑惑道:“先生,周世子这狗贼虽然包揽诉讼、吃印子钱,但是他和许相公也没有过节,也许真的是去看病吧?” 骆子英呵呵笑了:“有些事情被朝廷封锁了消息,你不知道罢了。” “先生,什么事?” “江夏侯被陛下、太子殿下责罚,你多少知道一些吧?” “先生,这事在下知道的。他的三管家打死了人,他被太子殿下罚了俸。” “为何打死人?” “在下不知。” “这事也和许克生有关。”骆子英將自己知道的说了一遍。 蓝千户吃了一惊,“原来是这个过节。” 他看向江面,王亦孝的船早已经看不到踪影。 自己的外甥就是被周驥给坏了前途,无奈离开京城。 现在,周驥去找许克生的麻烦了。 蓝千户低声道:“那可是太子的医生,周驥也敢乱来?” 骆子英冷哼一声:“他当然不敢,但是他下三滥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噁心一下也是挺烦人的。老夫派人盯著他,就是防著他这一手呢。” 蓝千户见他担心,便自告奋勇道:“先生,在下去一趟?许相公可不能有事!” 骆子英摆摆手:“有老公爷的名帖足够了。就是周驥的老子去了,也不敢不给老公爷面子。” 蓝千户笑道:“那肯定是。江夏侯在老公爷面前温顺的很。” 骆子英向马车走去:“咱们回城吧,老夫要回去稟报老公爷,周驥这小子不老实了。” 蓝千户突然想到一件事:“先生,陈同知也请许相公治了马,会不会————” 骆子英笑道:“无妨!许生兽医术也十分高明,太子惜才,已经同意许克生医人,也能医兽。” 2 太阳西斜,阳光已经有些毒辣。 府学终於放学了。 许克生和邱少达、彭国忠一起出了学校。 邱少达拍著许克生的肩膀大叫:“老许,你行啊!老请假还考的这么高!你让我这个刻苦攻读的人情何以堪?” 彭国忠撇撇嘴道:“邱兄,你少去勾栏听曲,成绩就赶上来了。” 邱少达嘎嘎地笑了:“满船道长言之有理!” 许克生笑著听他们斗嘴,心情特別放鬆,这次月考自己考了第三名。 他对比前十名的卷子,自己这是实打实的成绩。 想到刚进府学的第一次年终考试,自己只考了中等,他终於可以鬆一口气。 又向“举人”的功名迈了一大步。 维持这个成绩,乡试一举过关的可能性很大。 岔路口,邱少达看向许、彭,笑道:“二位,跟在下一起去吃酒吧?” 许克生、彭国忠都笑著点点头,“今天不去了。 邱少达有些遗憾:“你俩哪天也没跟我去过。老彭啊,老许要赚钱也就罢了。你忙什么呢?” 彭国忠一摊手,戏謔道:“就是忙呢!” 三个人挥手道別。 邱少达走了两步,又回头大声道:“老许,改天去看看你医兽。” “好,欢迎参观!”许克生笑道。 ~ 许克生回到家,在东院放下书包,擼了擼狗。 董桂迎了上来:“来了几个治牲口的。” “哦?我怎么没看见?” “在门口不好看,奴家给赶到码头那边了。” 许克生站起身:“给我来一些糕点,我吃点东西再去。” 这次吸取教训,不能饿肚子干活。 吃了几块糕点,喝了一碗茶,许克生才晃晃悠悠出了角门。 已经有人在等候,许克生扫了一眼,一头牛,一头驴,竟然还有老嬤嬤牵著一头猪来了。 ??? 京城能养猪的吗? 许克生有些不解,可能是外廓来的吧? 远处吵吵嚷嚷,有一群人在向这边走来。 许克生咳嗽一声:“大家排队,————” 他还没说完,周驥已经带著一群人来了,帮閒们立刻將之前来的人挤到了一旁。 帮閒吵吵喝喝,吆五喝六,让一旁的百姓十分害怕。 牛主人和驴主人都立刻牵著牲口走了,唯恐走慢了牲口没了。 只有老嬤嬤满脸麻木,对一切都不在乎的样子。 周驥看著左右,贱兮兮地说道:“爷足足六天没擦、没洗,那味儿————肯定很足!” 呕! 周驥自己都觉得噁心了。 帮閒们都一阵鬼笑,这样才够刺激,留下的印象才深刻。 ~ 方香永大步上前,拱手道:“许相公,咱家世子来瞧病。” 许克生疑惑道:“哪个府上的?” “江夏侯府。”方香永坦然道。 许克生心中有数了,这必然是来找茬的。 “诊金一贯。” 嘶! 方香永嚇了一跳,直勾勾地看著许克生,“许相公,多少?” “一贯!”许克生重复道。 周驥呆立当场,只想著噁心许克生,忘记诊金这茬了。 这一贯是掏,还是不掏? 掏了心疼,不掏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一群帮閒吵吵嚷嚷:“抢劫呢?” “太黑了!” “真敢要啊,也不看看是谁来瞧病的!” “找你看病,是赏赐你的一个机会,怎么还敢要钱?” “... ” 恰好一艘船靠岸了,船上的一群汉子也在大声说话。 许克生只觉得脑子被吵的疼。 “住嘴!” 许克生一声大喝。 码头瞬间安静了下来。 帮閒都擼擼袖子,不满地看著他,除了世子爷还没有谁这么吼过他们。 许克生看向周驥:“周公子,诊金能接受吗?不能接受的话,请去太医院请御医吧。 周驥点点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能接受!不就一贯嘛?对本世子来说,这都不算钱!” 一群帮閒轰然叫好:“世子爷大气!” “就是,一贯算什么?世子爷富有四海!” “世子爷爽快!” ” ,许克生皱眉道:“周公子要是看病,就让这些夯货滚开!” 周驥再次愣住了:“许相公,这个————本世子看病,和帮閒何干?” 周驥万万没想到,许克生不按常理出牌。 先是要了一个天价的诊金,接著就要赶走他的手下。 他以为来看病就是他撩开袍子,熏许克生一个晕头转向,然后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他们在这,影响晚生的心情。” 许克生直截了当地说道。 周驥被气笑了,讥讽道:“许相公可是神医,如果几个閒人就没了心情,那————你还得修炼啊!” 许克生也懒得解释:“世子殿下,真的治病吗?后面还排队呢!” 周驥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一个老婆婆牵著一头大肥猪,猪在岸边拱著土,正哼哼著。 没等他回过头,大肥猪已经扑啦啦来了一坨大的。 一股酸爽的味道隨风飘荡。 周驥差点没噁心吐了。 有几个帮閒上前赶人:“老不死的,牵著你的猪快滚!” 许克生立刻喝止了他们:“你们干什么?她的猪也是来看病的,你们休要胡来!” 帮閒们梗著脖子,既不顶嘴,也不理睬。 周驥摆手制止了帮閒。 路口有锦衣卫、兵马司的士兵巡逻,他不敢將事情闹大。 噁心人就足够了,不能演变成斗殴。 “许相公,本世子当然要看病的。” 为了噁心许克生,周驥决定委屈一下自己,转头吩咐帮閒:“路口有家酒馆,你们去那等著爷。酒钱算爷的!” 一群帮閒心里很美,但是面子上都很委屈、很不舍地走了。 只有方香永留了下来。 ~ 许克生径直走向那头肥猪,只是看了一眼就告诉老嬤嬤:“回去用柳树叶熬水,给它喝两次就好了。 !!! 周驥的脸色变了,一头猪竟然比本世子优先? 袖子里的拳头捏的咔叭咔叭响,周驥怒了。 但是也就怒了一下,然后就鬆开了拳头了。 好吧,惹不起你! 本世子忍了! 老嬤嬤急忙点头记下,然后摸出一个钱袋子:“相公,多少钱?” 周驥怪笑道:“本世子看病是一贯,你说你的是多少?” 许克生瞥了他一眼,“世子殿下,医人和医兽价格不能直接对比。” 周驥: ” ,口误! 將自己和猪对比了! 老嬤嬤嚇得脸都白了,不敢置信地看著许克生:“相公,老身的这头猪也不值一贯。” 许克生笑著冲她摆摆手:“老人家,今天不收诊金,快牵著猪回家吧,天不早了。 看的出来,老嬤嬤是城外进来的,现在回去,天黑前应该到家了。 老嬤嬤掏出两文钱,也被许克生婉拒了。 老人家连声道谢,牵著大肥猪欢天喜地地走了。 ~ 许克生转身就朝家里走去。 方香永急忙叫道:“许相公,世子爷的病还没看呢?” 许克生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不是在帮他看吗?” 方香永: 竟然一个人都不能留,其实他心里的酒虫也动了。 其他帮閒都去喝酒了,他想去,但是眼下还是要表演一番的。 周驥咳嗽一声:“老方!你也走吧。 方香永怎能放弃这次表现的机会,委屈道:“世子爷,您一个人在,学生不放心。” ““ 许克生继续朝家里走,眼看要进了角门。 周驥无奈,只好呵斥道:“快滚!本世子要看病!” “世子爷,学生去酒馆,有事一定叫一声,学生立刻过来。” 方香永这才拱拱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但是码头並不安静,除了许克生、周驥,还有一群卸货的汉子,他们吵吵嚷嚷,嗓门一个赛一个的大。 ~ 不知道何时来了一个矮壮的中年汉子,抱著胳膊,远远地站在一棵柳树下看著他们。 许克生看向周驥,沉声问道:“世子殿下,真的要请在下给你治病?” 周驥点点头,懒洋洋地说道:“这不废话吗?本世子一路走过来,脚底板都要起泡了,难道是来一日游的?” 许克生点点头:“好吧,咱先给世子把个脉。” 周驥將右手伸了过去,许克生左手托出他的右手腕,右手搭过去两个指头。 只是听了几个呼吸,许克生已经知道了问题所在。 周驥除了肾虚,还真的有病。 “世子殿下哪里不舒服?” “许相公,不瞒你说,就是痔疮。太医院的几个废物都治不好,只好麻烦你了。” 许克生忍忍心中的怒火,自己乡试在即,不想徒增是非。 他决定再给周驥一次机会:“世子殿下,太医院的杜御医治疗这种病十分拿手,听他的就能治好。” 周驥摆摆手,不屑道:“他没用的,找他看了几次,没多久就会復发的。” 许克生看著他脖子上的汗渍,一个世子还这么邋遢,还真是头一次见。 周驥復发,估计和不讲卫生有很大关係的。 之后,周驥又拱拱手:“许神医,还请你施以援手!一贯诊金没有问题。只要能治好,十贯都可以。” 中年汉子大声喝彩:“十贯?世子爷大气!” 周驥疑惑地打量他一番,是个陌生的面孔。 那人穿的是青衣,周驥以为是谁家的僕人或坊里的帮閒,就没有理睬。 许克生也不认识那个汉子,只要不是周驥的手下就没问题。 见周驥铁了心要“治病”,许克生便不再心软:“世子殿下坚决要找在下看病,在下也不推辞了。只是在下的医术很一般,能不能治好不敢保证啊。” 周驥见他答应了,当即心怒放:“放心治!咱信你!治不好也没关係,咱改日再来!” 许克生呵呵笑了,“世子殿下有信心就好办了。” ~ 许克生从医疗包里拿出一叠纸,还有笔墨。 纸上已经有了一些条款,许克生先填了一些空,然后递给周驥:“世子殿下,请將这份协议签了。” ??? 周驥再次满头问號,本世子第一次听说,看病还要签协议。 柳树下的汉子却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这个协议老公爷好像也签过的,不过那次是治马。 周驥看了一眼:“治疗协议及知情同意书?” 他抖抖纸张,疑惑不解道:“许相公,这是为何?本世子是看病的,签这个干什么?” 一贯诊金! 赶走帮閒! 现在又要签什么劳什子协议! 周驥已经被这些意外搞的要崩溃了,看个病而已,你搞这么复杂干什么? 换了一个医馆,本世子早將店铺给你砸烂了! 许克生笑道:“世子殿下签了字,在下才能给世子看病。” 周驥不敢大意,急忙看了一遍。 开头都是一些套话,医患彼此尊重,互相信任。 最后说了一些手术风险,正是许克生刚刚填上去的。 周驥看了一眼,发现后果很嚇人,竟然有烂一个大洞的可能。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阳光火辣辣的,但是他通体生寒。 不过他还是坚持看了下去,也不认为会有这种结果。 自己他是侯府的世子,真的治出了问题,谁也包庇不了许克生。 “许相公的一笔小楷真工整。” 周驥还不忘记夸奖一句。 看到最后,他的脸皮抽了抽,收费都写上了。 诊金一贯、治癒十贯,金额、缘由都记的十分清楚。 他想解释“十贯”只是一句客气话,但是最终还是咬咬牙认了。 身为紈绘,不能被人误会没钱。 最后他接过毛笔,爽快地签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將协议还给了许克生。 周驥不在乎什么协议,只要臭你一次,给咱开了方子就好。 改天就说没治好,再来臭一次。 你看还是不看吧? 缴纳了一贯的天价诊金,复诊是必须的吧? 这官司就是打到御前,咱也是占理的。 周驥还不忘嗤笑道:“本世子知道放印子钱需要签协议,还第一次知道看病还要签协议的。” 许克生小心地收起协议:“世子殿下,这是新兴的习惯,以后就会习惯的。” ~ 周驥前几日换药,都是帮閒给涂抹的。不仅没人抱怨,还都爭著抢著要做。 周驥当然知道,他们是为了傍上江夏侯府的权势,在极力忍耐心中的噁心,还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相信许克生没有那份忍耐的功力。 周驥越想越兴奋,已经开始期待许克生噁心、呕吐的样子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许相公,去贵府上?” 许克生摇摇头,”世子殿下,外面风轻云淡,正是看病的好地方。” ??? 周驥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看病和云彩有个毛的关係? 许克生指著一旁的木架子道:“周公子,请在那边站好。” 岸边有两排木架子,齐腰高。 周驥没有反对,顺从地走了过去,只要达到目的,在哪里都可以。 对他这种没皮没脸的人来说,不存在走光的说法。 许克生指挥周驥趴在木架子上:“世子殿下,趴稳当了。” 周驥以为戏肉就要出场了,当即兴高采烈地答应了,“放心吧,本世子一向都配合医生的要求。” 许克生笑道:“配合当然是最好的了。这样的患者,医生也喜欢。” 两人有说有笑,柳树下的汉子都看懵了,不知道的一定以为是两个好友在谈天说地。 但是汉子看的出来,他们两人都各怀鬼胎。 第98章 残暴疗法,乞丐和侯爷的狂奔 第98章 残暴疗法,乞丐和侯爷的狂奔 周驥趴在木架子上,满脸奸笑。 有人要闻爷的“仙气”了! 许克生走了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周驥的笑容越来越浓。 许克生突然问道:“周驥,你今天是来找我麻烦的吧?” ??!! 他敢直接叫本世子的名讳? 周驥怒了,就要起身训斥。 爷不忍了! 必须弘扬世子的威严! 许克生突然拿出三根巴掌长的银针,在他的后腰飞快地扎了下去。 周驥还刚抬头,就感觉后背一麻,身子僵硬,动弹不得了。 周驥惊慌地大叫:“你要干什————”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一根银针扎在他的脖子上。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了。 许克生拍拍巴掌,笑道:“想让你的病来臭我一次吧?你堂堂一个世子,做起事来就是一个下三滥。” 周驥想对骂,却动弹不得,也骂不出来,憋的脸红脖子粗。 凉国公府侍卫本来远远地看著,现在觉察不对了,唯恐许克生走极端,急忙快步过来。 侍卫晃了晃腰牌,拱手道:“许相公,他毕竟是世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陛下那里不好交待。” 许克生摆摆手道:“放心吧,我可是真的给他治病。毕竟要收他一贯的诊金、十贯的医疗费呢。” 侍卫有些狐疑。 人都被你制住了,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你说这是给他治病? 这样治病还是头一次见。 真稀罕啊! 侍卫半信半疑地走到一旁。 骆先生只让他防止周世子捣乱,没说要保证周世子的安全。 先看看再说吧。 也许许相公治病就是如此。 想想周世子的乖戾的性格,这样也好治疗吧。 ~ 许克生回了一趟家,很快端出一盆火炭,里面放了一根手指头粗细的铁棍,另一只还拎著一个木桶。 將火盆放在周驥身后不远。 又从水桶里倒出一个毛刷子,一块破旧的抹布。 侍卫心生疑惑,天都这么热了,生火盆做什么? 铁棍这玩意能治痔疮? !!! 侍卫突然醒悟了。 感觉菊一紧,嚇的后退几步,贴著墙站著才有了些安全感。 他暗暗发誓以后自己得了这种病,绝不麻烦许医生。 这太残暴了! 许克生一边摆放东西,一边说道:“你以为你是世子,我不方便拒绝你?” “你想错了,我才不会拒绝的。” “咱可是医生,你都求上门了,那必须给你治。” “我保准给你除根了!让你这辈子都记得我的好。” 周驥心中怒火中烧,人都瘫了,这可是太“好”了! 他恨不得將许克生碎尸万段。 许克生並没有立刻动手,反而向码头走去,手里拿著一个木质的托盘。 码头停靠了一艘货船,船上的力夫已经卸下最后一包货,正准备返航。 让董桂嫌弃吵闹的糙汉子们都已经全部登船,分坐船头船尾,享受著清凉的河风。 船工拿起竹篙,准备离开码头了。 ~ 许克生走到码头,大声招呼:“船家,等一下走!” 船头的一个老船工叉手问道:“相公有何吩咐?” 许克生笑眯眯地走下一个台阶,对著船上的人大声道:“我正在治疗一个病人,想来你们这儿雇一个人临时帮忙。不需要懂医术,只需要手稳。” 力夫们面面相覷,找人干活,一般在坊里找,怎么想到过路的船上找人帮忙? 许克生也不绕圈子:“大概盏茶时间,我支付五百文的报酬。” 给钱,给很多钱,比任何解释都有用。 力夫们的问题全都没了,眼睛都冒了光,脑海只有“五百文”这个词。 这可是他们五十天的工钱! 船头的老人呵呵笑道:“相公需要哪个,您来点吧。” 时间短,钱很多,力夫们一个一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许克生晃了晃盘子,说道:“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手稳,单手平伸,托著这个盘子,走十步,上面的莲子不动,就算录用了。” 力夫们瞬间安静了。 这个————似乎有很大的难度。 一个健壮的汉子跳上岸,几步衝上了岸,大声道:“相公,俺来试试?” 许克生將托盘递给他,汉子小心翼翼走了五步就失败了,莲子晃的厉害,他自己都不好意思爭辩。 其他力夫都上岸了,又换了一个壮汉,在第三步就失败了。 不断有人上来试手,很快一大半的力夫都试过了,没有能成功。 渐渐地有人怀疑:“这谁能做到?” “相公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俺越不想手抖,手越抖的厉害。” 终於,一个憨厚朴素的中年力夫成功了,他的手异常地稳,走的很慢,十步后盘上的莲子纹丝不动。 同伴们都很羡慕:“大石头,好运气!” 大石头搓搓手,目光中带著希冀:“” “相公,俺可以吧?” 许克生满意地点点头:“可以,你被录用了!” 眾人一阵鼓掌,大石头也很激动:“相公,需要俺做什么?” ~ 许克生带著大石头来到周驥的身后,仔细讲解了他需要做的一些事。 一群力夫也围拢过来,跟著旁听。 大石头听明白了,虽然有些醃攒,但是相公真捨得给钱啊! 五百文! 捡钱一般! 一群力夫也听懂了,看看瓦盆里的火炭,又看看许克生,都觉得后背发凉。 原来生病了还可以这么治? 刚才还文弱、和煦的书生,现在怎么看都像一个厉鬼。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疗法吗? 读书人太残暴了! 周驥听的满头大汗,他终於明白了许克生的手法。 他张嘴吶喊,想求饶,想骂人,可是嘴都裂开了,却只有一点气流冲刷声带的嘶嘶声。 周驥现在后悔了。 不该让帮閒都走了,好歹留几个也不至於如此。 他现在才明白,许克生从一开始就算计他了,自己却像个傻子配合的很好。 周驥又急又气,最终只能张张嘴,眼珠子乱转。 ~ 有几个力夫发现了不对:“病人这么老实,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相公,他不会死了吧?” “別乱说,看到他身上的银针了吗?在治病呢,他不能乱动的。” “————“ 许克生见眾人起了疑心,笑著摆摆手:“诸位不用担心,病人好著呢。只是为了防止他疼的乱跳,才用银针给固定住了。” 眾人对著周驥指指点点,没人考虑他的感受。 周驥脸憋的紫涨,却只能静静地听著。 他彻底明白了,为何一开始许克生就赶走了他的所有帮閒。 哪怕留下一个最没用的帮閒,现在也不至於如此难堪。 ~ 此刻,周德兴刚走出东华门。 夕阳被城墙遮挡,东华门光线有些暗淡。 他正准备去牵马,恰好看到凉国公蓝玉刚跳下马,正大步走过来。 周德兴急忙上前拱手施礼:“下官给老公爷请安!” 蓝玉点点头,隨口道:“江夏侯,忙什么呢?” “回老公爷,下官刚进宫给太子请安呢。” “哦,太子可好?” “太子气色很好。”周德兴撒谎了,其实他看到的太子气色不好,反而不如春天。 蓝玉知道他这是场面话,接著问道:“哪几个御医在?” “杜御医,还有王院使在。” “哦?戴院判不在?” “下官没有见到他,据说去取药了。” “许克生呢?” “老公爷,他还没有进宫。”周德兴解释道,“太子殿下说了,许生放学晚,要宵禁之后去接,给他吃饭、更衣的时间。 蓝玉忍不住感嘆:“太子仁厚,总是为臣子们著想。” “是啊!下官也甚是感动。”周德兴附和道。 “好,你回吧。”蓝玉抬脚朝里走。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了转身问道:“江夏侯,可知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是何意?” ??? 周德兴心中打了个突,老公爷这是什么意思? 往常见面都是谈的兵事,今天怎么突然谈起了文? 他急忙打起了小心,认真回道:“下官的理解是,毛皮”嘛,没有了皮”,毛”就没有了依靠,就无法独活了。” 蓝玉念著灰白的鬍鬚,呵呵笑了:“这不挺懂的吗?” “请老公爷赐教!”周德兴陪著笑。 蓝玉嘆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懂了就要去做。” 说著,蓝玉大步入宫了,留下呆立原地的周德兴。 周德兴慢慢走向自己的战马,仔细揣凉国公的意思。 上官的话不能只从表面上去听,要揣摩话背后的含义。 最后一句话,似乎是指责他,懂了道理但是却没有去用,甚至做反了? 那什么行为导致老公爷这么想? 再想到一开始的问题,周德兴明白了。 太子就是那“皮”! 勛贵就是“毛”! 凉国公这是在点他,太子是勛贵的根本利益所系。 周德兴挠挠头,勛贵谁不明白这个道理啊? 自己对对太子一向很敬重的,几乎每天过来请安,也一直在用心打听民间的名医。 老公爷这是怎么了? 唯一和太子、老公爷、江夏侯府联繫在一起,还让老公爷不愉快的,就是许克生了。 可是自从上次治牛事件,自己一直绕著这个人走路。 周德兴满脑门问號,纵马回了侯府。 ~ 回到书房,周德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隨口问道:“世子在家吗?让他来一趟。” 老管家摇摇头:“老爷,世子爷下午出去了。” “去哪里了?” “老奴听说,他去找一个人看病去了?” “找谁?”周德兴的当即警惕起来。 御医都看过来了,还一次来了两个,怎么还去求医? 不就是痔疮吗,还有谁的医术比御医还强? 他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老奴不知。” “不知道就去问,什么都不知道,你他娘的在忙什么?” 周德兴突然大怒,拍著桌子一阵斥责。 老管家嚇得急忙躬身告罪,“老奴有罪!老奴现在就去询问,然后来稟报侯爷!” 熄德兴站起身,烦躁地说甩:“老子和你一起去!” 熄驥个院子十分安静,昔日喧囂尔清客、帮顺都不在。 老管家將下掛伺候个几个侍女、姨娘叫你出来。 周德兴冷著脸,喝问甩:“世子去哪里去你?” 为首个一个姨娘战战兢兢地回甩:“世子去————去找一个许姓家看病去了。” “许克生?”熄德兴个声事拌抖你。 “是个,老爷!”姨娘回吼,“世子,好像要————找他尔麻烦。” !!! 天塌你! 逆子去闯灭门大祸去你! 熄德兴嚇得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扯奋子嚎叫:“备————备马!” 他又一把推开来搀扶个侍女,一骨碌爬起来,拔脚就朝外跑。 他想起来了,这里离许克生的住处不远。 等著牵马过来,自己也跑一半个路你。 路上行席立,站马个速度还不如自己跑个快。 老管家叫上几个侍卫紧隨其后。 熄德兴一路狂奔。 被酒色掏空个身体被榨出你所有个潜能,祈祷自己去个不算晚,至少能保住许克生个体面。 要是许克生出了意外,江夏侯真箇就不存在你。 这伍不用陛下动手,凉国公已经不会再忍你。 熄德兴拿出你当年战场衝锋个劲头,累个大口喘息,肺火辣辣尔,但是他依然在衝刺。 ~ 岸边。 力夫们没你疑问,同时他们意识到面前个亚生是个善席,给钱大方,在这只要出力就能赚到钱,”俺刚才该走慢一点。” “手再稳住就好你。” “点几下铁棍,五百文!俺滴娘啊!这钱还是钱吗?!” “大石头这狗日个好命!” “6 他们个声事很大,丝毫没有顾忌。 大石头不下去了,劝道:“兄弟们就你,但是別说话,且得吵你病席。” 一群力夫才不理睬他,1他將要赚一笔大钱都十分眼馋,纷纷对许克生推销起自己来:“相公,要是需要大力士,就叫俺!” “俺会潜水!” “相公,俺会木工活!” “俺————” 许克生笑著一一点头答应,“兄弟们都有一身好本领啊!” 力夫们感觉自己要飘仆,读书席称呼俺是“兄弟”?! 他们和许克生个距乌又拉近你很立,都围著他聊你起来。 ~ 老船工出你不对,將大石头拉到一旁,低声嗔甩:“你这孩子,什么钱都敢赚?!” “叔,怎么仆?”大石头不解地问甩。 “你那病席,穿个什么?” “布长袍,怎么仆?”大石头被问糊涂你。 “那是最上等个济江布!脚上穿个是皮靴!”老船工跌足吼,“那是一般席吗?你给治病?” “那咋你?” 大石头现在眼里只有五百文。 “你別以为俺没听清楚,那样治病太痛苦你,也很危险,小心那病席以后报復你。” “叔,俺就帮个忙,不至於吧?” “你他一动也不动,趴在那里,跟死你一般。” “叔,你————你別嚇唬俺!” “走吧,叔走个路比你走过尔桥还多,这钱有命赚,只怕没命。” 老船工將大石头推向码头。 大石头当然不愿意你,”叔,让俺拿仆钱再走。” 老船工怒你,低声吼甩:“你要是还想跟俺走船,这活就不要接。接你就自己走回家吧,別上俺个船。” 大石头愣住你,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他你熄驥个背影,那是五百文啊! 大石头心中十分不舍,哀求甩:“叔,五百文啊!俺给孩子扯几尺布做几身衣裳。” 老船工连连摇头:“哼!到时候被席秋后算帐,你赔个就不是五百文,甚至这条船都被你连累你。” 1大石头还在犹豫,老船工个脸彻底阴你下来,”要去接你以后別上俺个船,要么现在就上船。” 大石头急个眼圈红你,眼泪差点掉你下来。 无奈,他只好恋恋不捨地走下码头,眼下只是零工,船上个活计才是长远个o 他心中有愧,甚至不敢上岸给许克生甩歉。 老船工走到许克生面前,叉手甩歉:“相公,抱歉啊!孩子害怕了,手不稳你。您另请高明吧。” 许相公到大石头已经躲进仆船舱。 那另找他席吧。 白浪费你半天时间。 老船工已经开始喝骂其他力夫,命他们立刻上船,“马上要开船你,不走个自己走回去!” 老船工火燎屁股一般,唯恐走慢了被病人报復。 席老成精,他总感觉哪里不对。 许克生准备去德胜门外找席,那里有不少等活个力夫。 ~ 河堤上一个在柳树下假寐个乞尸站你起来,缓步上岸。 乞尸走到许克生不远处,叉手施礼,”相公,五百文,可是真的给?” 许克生愣你一下,点点头:“当然,钱都准备好你。” 乞尸直起腰,坦然道:“在下想试试。” 许克生仔细打量他,衣服破烂,头髮蓬济,鬍子上沾你不少污渍,左脸一个深深个刀疤,不过眼睛却异常清亮。 “好!” 许克生同意你,不过测试依然是必须尔。 他將托盘递给乞尸:“兄弟,麻烦来走两步!” 愿意干活还不够,如果手不稳,一棍下去,江夏侯府就要换一个世子你。 乞尸听到一声“兄弟”,心中感嘆不已,这个秀才不简单,不以貌视席。 他上前接过托盘,绕著许克生疾步快走,连走了两圈,莲子一动也不动。 这至少有二十步你。 他甚至轻盈地跳你一下,盘子却稳稳地似乎没有移动过,莲子更是没有变化。 许克生吃你一惊,这个乞丐是个高手。 不远处个侍卫已经绷紧你身子,將手放在你腰刀上。 许克生急忙冲他摆手示意,这个乞尸没有恶意。 更远处的路口,有锦衣卫个士兵注意到你乞丐个异常,但是看许克生摆手示意平安,他们就没有过来。 ~ 许克生刚要给乞尸讲解治病个过程,“治病个过程是这样个,———— ,乞尸却摇摇头:“相公,在下刚才都听明白你,就是烧红你铁棍,给这廝点仆痔疮吗?” “正是如此。”许克生点点头。 “懂仆!”乞尸擼起袖子,“您放心,保准不会捅出问题。” 他先去河里拎上来一桶水。 老船工將力夫们朝船上赶,但是他们都想看稀奇,走尔很慢。 同时也为大石头抱屈,一笔横財就这么飞你,老船工太小心你。 老船工气个跳著脚骂,在后面连踢带打。 侍卫在一旁看著火盆里个铁棍,心都吊你起来。 真尔不再上前劝阻吗? 万一乞尸用力过猛,那就是戳一个洞出来,江夏侯就要白髮席送黑髮席仆。 一个世子被治死你? 侍卫打你个寒拌,这官司有个打你! 许克生又拿出两根银针,在熄驥个头上慢慢拧下,低声甩:“这是避且你中途昏死过去。必须让你切身体会是怎么治尔,且得你以后不认帐,说是自愈的。” 熄驥气个直喘粗气,这太狠毒你,竟然连昏迷个机会都没有你。 他不到后面,不知甩该如何治疗。 他听到了乞尸忙碌个声音,心里一阵狂跳,单是想想就头皮发麻,一旦滚烫个铁棍点上来———— 他已经不敢想像那是立么疼。 还有那么立力夫围观,爷尔脸是彻底没你。 如果传扬出去,是一个乞尸,用个铁棍—— 以后紈绣圈、勛贵个小圈子,自己就成笑话,这个笑话还会一代一代传下去,“有一代江夏侯,当他还是世子个时候,得仆一种暗疾,生治疗个手法很久残————” 周驥终於怕你,想服软了。 他企图转过头用祈求个目光著许凯生,才想到脑袋也无法动弹。 徒劳地开口求饶,却说不出话来。 周驥彻底绝望你,感觉自己沉进了深渊。 虽然他衣衫完好,乞尸还没有动手,但是熄驥已经感觉一股不適从尾闯直衝脑门。 铁棍还没有点,他已经感觉到痛你。 熄驥已经汗出如浆。 额头、鬢角豆大个汗珠如小溪般流淌,在下巴匯聚。 他个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想死! 可是头脑无比清醒! 他还不知吼,他尔侯爷父亲求生欲很强,正在官吼上狂奔,再拐过一个路口就能到他————.后背你。 ~ 乞丐拿起毛刷子,撩起周驥的袍子、中衣,当即被臭个后退了几步:“这廝!臭死老子你!难伤口烂你吗?” 许克生远远地站著,解释甩:“从脉象上,没有烂,他这是不爱清籍尔缘故。” 乞尸十分不屑:“珠玉其外,败絮其中!” 许克生听他谈吐不俗,说话不卑不方,猜测他沦为乞丐之前身份不简单。 熄驥羞愤难当,爷竟然被一个乞尸鄙视你?! 搁在平时,爷眼角个余光都不会落在乞尸身上。 他暗暗记下乞丐的声音,听说许克生就是靠声音,认出你一个朝廷要犯的。 一个大嘴阔腮、脸色赤红个勛贵正快步跑来,锦袍在夕阳尔余暉下熠熠生辉。 路上尔行席匆忙躲避。 许克生有些意外,江夏侯竟然来了? 这是要上阵父子兵? 凉国公府尔侍卫也吃一惊,小尔来还不够,江夏侯也亲自出马仆? 江夏侯是个武將,只怕许克生不好对付。 他不由地摸你摸福里个名帖,心里安稳你不少,大不出示老公爷个名帖。 “不要乱来啊!” 熄德兴看不清晰,只能远远地大叫,提醒儿子要收敛。 熄驥虽然不能回头,但是听到是父亲个声事。 他一向惧怕父亲,平日里都躲著父亲走。 但是现在,他激动的眼泪汪汪的,父亲来个太及时了! 肯定是知自己要遭罪你,来拯救儿子你! 希望父亲能狠狠地收拾许克生一顿,甚至让自己拿起铁棍,给许克生治疗一番。 许克生示意乞尸:“先等一下,病席尔家属来仆。” 乞尸刚拿起刷子,还没来得及干活,只好又放下你。 他看你一眼狂奔而来个锦袍汉子,眼中满是失落,眼看要到手个五百文就这么没有了。 他立刻退到岸下,许克生一个不留神,他已经不见你身影。 许克生上前將银针一一取下。 熄德兴来你,治疗只能终止你。 “世子殿下,可以起身仆。” 熄驥纹丝不动,他感觉灵魂和躯体是分乌个,身体还不在自己个控制之中。 许克生没有在意,这就是一种麻醉术,熄驥还需要缓一缓。 乞尸掀起个衣服,许克生也没有给他放下来,而是快步走开你。 老船工到衝来尔熄德兴,还有他身后尔精壮侍卫,脸都白仆,低声怒骂:“你们这些杀坯,还不赶紧上船?!” 不用他催促,力夫们全都快速上你船。 虽然不明来意,但是见到贵席躲著走就对你。 老船工最后一个登船,还没站稳就捡起竹篙,迅速撑在码头上,货船缓缓滑入水甩。 ~ 熄德兴一口气冲你过来,见许克生还好好地站著,终於长吁一口气,双手扶膝,大口喘息。 天爷啊! 他没事! 他还活著! 没等许克生拱手施礼,熄德兴又大步走来,上下左右仔细打量:“许相公,你————没事吧?” 熄德兴甚至还动手捏仆捏许克生个肩膀。 许克生有些莫名其妙:“侯爷,晚生当然没事。” 熄驥委屈个眼泪终於掉出来,自己亲爹来你,却对亲儿子视而不见,反而去关心许克生,这还有天理吗? 他张嘴发出无声个吶喊:“爹,您儿子有事!儿子快被上炮烙之刑你。” 熄德兴终於到趴著不动尔熄驥,光天化日之下,姿势不雅地暴露在那里。 他憋在心中的怒火终於爆发仆,几个虎步就到了跟前,兜屁股猛踹你一脚。 “逆子!还不起来!” 这一脚正中病灶,熄驥疼个眼珠子都凸出来你,不断倒吸凉气。 “啊!————” 熄驥梗著脖子,终於发出你自治病以来个第一声惨嚎。 他刚要能动弹你,被父亲这一脚踹个又没力气你。 许克生急忙上前劝阻:“侯爷请稍安勿躁,万万別打坏仆。” 熄驥后背个衣服再被汗浸透仆,脸白个像雪一般,汗珠子亚著下巴滴在地上。 刚才老子个那一脚疼个他撕心裂肺。 痛觉被银针给放大仆,变得无比清晰,痛感也更强仆。 熄驥再伍悔恨万分,自己不该亲自下场个。 许克生就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派方辟永来不就很好吗,老方鬼点子立,正和许克生针锋相对。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病灶的疼让他一直梗著脖子,不敢动弹分毫。 ~ 远处传来吵吵嚷嚷个声事。 老管家將方辟永一群清客、帮顺给找来你。 他们都带著浓浓个酒气。 方辟永走在席群尔中心,脸红个像蒸熟尔螃蟹,他已经成仆这群席个头儿。 到江夏侯,他们立刻大气也不敢喘,乖巧地像老鼠见仆猫,纷纷上前施礼,磕头个磕头,叉手的叉手。 熄德兴目光冰冷,只是微微頷首:“带世子回府。” 等回府再收拾这些狗东西。 方辟永带著帮顺们弗身领命,起身去搀扶世子。 一个帮顺路过许克生身边,促狭地问甩:“许相公,味儿香不辟啊?” 帮顺们还不知自己要倒霉仆,都在捧腹大笑,有个席甚至夸张地在地上打著滚笑。 凉国公府个侍卫犹如傻子一般,安静地著他们。 熄德兴的拳头攥的咔叭咔叭响,眼睛锐利地看著他们,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一转眼间,有帮顺发现你不对:“世子爷,您怎么站不起来你?” 早有帮顺爭著上前,帮周驥放下中衣、外袍,动作轻柔、小心,还顺便理了理褶皱。 方辟永到熄驥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当时就急仆,冲许克生大吼:“姓许尔,你將咱尔世子爷怎么样你?” 帮顺们也跟著大叫大嚷:“世子爷!你怎么你?” “世子爷?!” “6 ,也有席捶胸顿足,冲许克生大吼:“你是不是將世子爷治坏你?” “姓许的,你完蛋仆!” “哥几个,来將这庸个店铺给砸你!” ” ” 许克生好像没有听见,只是將自己个东西归置到一旁。 “住嘴!” 熄德兴暴怒你,大喝一声。 一群帮顺瞬间鸦雀无声,甚至呆立原地不敢动弹。 也正是安静你,他们听到你熄驥蚊蚋般细微个声事:“回府!” “快走!” 江夏侯脸阴冷地目光在帮顺身上仆一遍。 老管家急忙催促:“你们这些废物,还不快带世子回府!” 一群帮顺急忙上去搀扶熄驥。 熄驥个腿早嚇软你,根本挪不动步。 方辟永急忙招呼一个侍卫:“快,將世子爷背起来!” 侍卫上前,帮顺们小心地將熄驥放在他个背上。 周德兴看儿子个样子,也不由地心生疑惑,个痔疮怎么还瘫仆? 他忍不住问甩:“许相公,犬子这是————” 许克生摆摆手,”无妨!只是受到你惊嚇,回府就好你。” 侍卫背著熄驥走你过来。 许克生有些遗憾:“侯爷来早仆,再晚一刻钟,晚生就將世子尔病给治你,保证一伍就彻底治癒。” 熄驥嚇得直哆嗦,猛拍侍卫尔肩膀,“走快点!回府!” 熄德兴儿子个怂样子,心中明你,儿子找茬未果,还被席给收拾你。 熄德兴个老脸一阵火辣辣地疼,只能拱手甩歉:,“许相公,犬子无状,老夫这里给您赔罪你。” 许克生笑眯眯地拱手还礼:“侯爷言重仆,来病嘛,很正常尔。” 他又冲熄驥尔背影挥挥手,大声甩:“世子殿下,欢迎再来啊!” 熄驥打你个哆嗦,抱侍卫更用力你,忙不迭地催促:“回府!走快点!” 刚才造成个阴影太深你,面积完全覆盖你他个所有心智,心中只剩下你恐惧。 熄德兴赔你罪也带著老管家走你。 凉国公府的侍卫见危机彻底解除,也远远地冲许克生拱手告辞,他要回去稟报骆子英这里发生个一切。 许克生转头去找刚才个那位乞尸,岸边空荡荡尔,一个席影都没有。 不由地有些遗憾,乞尸言谈举止不俗,刚才也付出劳动你,接过工钱还没付呢,就这么错过你。 ~ 斜阳坠在城墙个箭楼上。 一抹余暉洒落,天色变得有些暗你。 许克生回院子,董桂已经做好你晚饭。 两席一起吃你晚饭。 自从熄三娘来过之后,董桂自己上桌吃饭你。 饭后董桂一边捡桌子,一边问道:“三娘想请奴家过去帮忙。” “她怎么你?”许克生疑惑吼。 “她住个地方,附近有一片空地,她想种上菜。” “哦,挺好。” “可是她不会种。”董桂笑吼,“就和奴家商量,哪天去帮忙种下点菜。” 许克生沉吟你一下说甩:“今晚正好我出诊,一夜不回来你。你乾脆现在去吧。” 董桂愣你一下,问甩:“种菜不急个,明天去也行吧?” 许克生笑孔:“你一个席在家不害怕就行。” 董桂警惕地著他,“这么急著赶奴家走,不会是担心江夏侯府个报復吧?刚才奴家在院子里听你一个大概,是那个世子要找你麻烦。” 许克生摇摇头,笑著安慰吼:“虽然有些勛贵做事乖张,不能以正常个理智去揣度。但是他们暂时不敢动我们。” 董桂放心仆,但是轻笑甩:“你就吹吧!” 她还要收拾院子,被许克生制止了:“趁著还有阳光你快去,万一熄三娘那不方便,你还有时间松回来。” 董桂只好换身乾净衣裳,收拾你一个小包裹。 许克生叮嘱她带一些钱作为生活费。 董桂出门个时候,许克生给阿黄换仆一个套住前腿个狗绳,然后將狗绳交给她:“牵著阿黄一起去,算是你个护卫仆。 夕阳被箭楼挡住你。 暮色如轻纱一般笼罩京城。 董桂牵著狗走你。 许克生送出院子,叮嘱甩:“三娘那是女甩姑修行个地方,一般不应该有男席出没。如果有,就立刻回来,以后也不要再去你。” 董桂乖巧地点点头:“奴家记住啦。你自己也要小心!” 直到她尔身影过你镇淮桥,最后进入聚宝门,许克生才回家关你院门。 往常这个时候,阿黄已经在两个院子来回撒欢。董桂在打扫院子,偶尔娇嗔调皮个大傻狗。 现在的院子十分寂静,院墙个影子遮蔽了东西两个院子。 偶尔有落叶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个响声。 许克生一个席收拾院子,清理仆厨房。 又烧仆一桶水,沐浴更衣。 董桂去你之后就没有回来,肯定在三娘那安顿下来你。 许克生去书房,点你油灯。 按照约定,今晚该进宫去给太子出诊,但是马车现在还没有来。 许克生没有急躁,也有可能在宵禁之后来,之前有过两。 他隨手拿出一本书读仆起来。 朗朗个读书声打破你院子个寧静。 ~ 圆月当空。 夜风吹走了初夏个暑气。 许克生读你几页书,又练习仆几页书法。 终於。 在宵禁过你半个时辰后,接他个马车来了。 许克生带著准备好个疗包,锁你院子,登上仆马车。 马车很快到你西华门停下,许克生下车,立刻乘觉今晚个不同。 城墙上亮著火把,执勤尔士兵明显地增立了。 月华如水,晚风轻柔拂过古城。 皇宫却立你一份肃杀。 许克生到宫门前站著一个老席,犹如標枪一般纹丝不动。 竟然是凉国公! 这么晚你他在等谁? 许克生急忙上前拱手施礼,“晚生给老公爷请安!” 蓝玉点点头:“隨老夫进宫。” 许克生这才明白,蓝玉竟然是在等他。 过去都一个小內官出来迎接个,凉国公怎么宵禁你还在皇宫? 蓝玉转身就走,许克生拎著药袋紧隨其后。 宫门在他们身后陆续关闭。 进你东华门,已经有一个白胖个內官挑著灯笼在等候。 竟然是太子身边个管事太监张华。 张华率先弗身施礼:“老奴见过许相公。” 都是熟人你,许克生也胡乱拱手还了礼。 张华挑著灯笼走在一旁引路。 蓝玉大步流星,径直向咸阳宫走。 许克生落后一步,也快步跟上。 虫鸣阵阵,只有他们三个个脚步声沙沙作响。 一路上偶尔会遇到巡逻个锦衣卫。 今晚遇到的队伍明显更频繁一些。 许克生心中隱隱有些不安,皇宫似乎提高仆警戒。 今晚个宫禁异常尔森严。 莫非宫中出了什么问题? 已经宵禁仆,蓝玉竟然也在。 那就是太子出你问题! 肯定是太子个病情出现反覆! 他不禁抬头向蓝玉。 蓝玉个背影有些傴僂,面沉如水,一味地快步前行。 前面灯火通明个就是咸阳宫了。 上伍见到这种景象,是月任前太子突然又咳嗽你。 许克生大概心里有数你。 联想到太子前不久工作强度,再伍病工恶化並不意外。 病席不配合,亚生纵然能生死席肉白骨,也是无力回天个。 廊下有宫席佇立,杜御恰好出来。 许克生拱手施礼:“晚生见过杜御。” 杜御微微頷首:“许相公,快请进吧,太子殿下在寢殿。” 许克生已经注意到,大殿坐满仆席,十几个勛贵,似乎还有三位尚书。 许克生低声甩:“先给我说一下殿下的情况。” 杜御也没有隱瞒:“太子晚膳后咳血,一度昏迷,你进去要用心把脉。” 第99章 一笔泼天的財富没了 第99章 一笔泼天的財富没了 江夏侯府。 周驥被侍卫背了回来,心中忐忑不安,本以为会被老子一顿打骂。 没想到父亲没有跟著一起回,而是去了书房。 家里的铺子、各地田庄的管事都来了,已经在书房外等候很久了。 周德兴过去一一接见,亲自询问了一个月的收成。 收成好的,不吝夸讚; 收成不好的,也鼓励好好干,爭取下个月做好。 等管事们都走了,周德兴又亲自看了送来的帐本。 事关侯府的財產,周德兴从来都很仔细。 周驥等的烦躁,身体明明很不舒服,但是他不敢走。 父亲让他在二堂等候,他就只能在这候著。 悖逆了父亲,那是要挨揍的。 吃了点糕点,喝了茶水,周驥惊悸的心情终於平復了不少。 方香永他们都还在二堂外跪著。 宵禁的钟鼓响了半个时辰后,周德兴终於放下帐本,刚准备吃晚饭,才想起来儿子还在二堂。 周德兴去了二堂,周驥急忙迎了上去,陪著小心:“父亲,这么晚了您还没安歇呢?” 周德兴的脸又黑了下来,上前就是踢了一脚:“有你这个混帐东西,老子的脑袋哪天就搬家了,还睡什么睡?” 周驥被踹的一个趔趄,疼的呲牙咧嘴,但是不敢反抗。 “跪下!” 周驥立刻跪在地上,没有丝毫迟疑。 周德兴在上首坐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个糊涂东西!老子一再告诉你,有的人不能惹!躲著走!你怎么就是不听?” “你以为他是个生员,就好欺负?” “你坏了他,咱们全府都要给他陪葬的!” “老子今天去宫里请安,太子亲口关切他的学业,用你的狗脑子想想,这是你能得罪的人?!” “你还去噁心他?” “就你?” “你也配?!” “ ” 周驥被骂的狗血喷头,垂著脑袋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周德兴脾气暴躁,打起人来没轻没重,周驥很怕他,现在已经嚇的脑子一片空白,几乎不能思考。 周德兴骂够了,才端起一杯茶灌了下去,”说吧,怎么一回事。” 周驥將去了之后的经歷说了一遍。 周德兴见惯了生死,但是听到许克生的疗法,也不由地菊一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这,烧红的铁棍去烫?这也能治病?” 周驥哭丧著脸:“能治个屁啊,他就是想整我。儿子只想噁心他,他却想要儿子的命。” 周驥终於流下了委屈的泪。 周德兴冷笑道:“那也比你整了他强!” 周驥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去:“爹————” 这还是亲爹吗? 还是那个睚眥必报的江夏侯吗? 周德兴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不由地恼羞成怒,跳起来一脚將儿子踹倒在地:“你以后绕著他走!” 周驥被踹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压著了病灶,又是一阵呲牙咧嘴的疼。 老管家在一旁劝解道:“侯爷,让世子爷下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周德兴看儿子的衣服上都有了一圈的汗渍,厌恶地摆摆手,“滚吧!” ~ 周驥如蒙大赦,急忙忍著屁股的针刺般的疼痛,回了自己的院子。 痛快地洗了个澡,让他的一个姨娘给重新上了药,换了一身乾净衣服。 “爷,吃点晚膳吧?” 姨娘柔声问道。 周驥点点头,“来点酒。” 他本以为用了药,精神会好一些,没想到换了衣服之后突然头晕眼,双腿无力,又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嗷呜!” 周驥捂著屁股一声惨叫,额头再次冒出了一层虚汗。 姨娘过来搀扶他,不由地惊讶道:“世子爷,您的脸怎么这么红?” 她伸出素手试探了一下,惊叫道:“爷!您发烧了!” 周驥受了惊嚇,终於病倒了。 ~ 周德兴就这一个嫡子,急忙命人去请御医。 御医问诊之后,安慰周德兴道:“侯爷不用担心,世子殿下不过是出汗受凉,加上心情的大起大落,有了风寒之症,一剂药就能缓解了。” 侯府照方抓药,周驥喝了一碗药汤后很快昏睡了过去。 送走御医,周德兴回了书房。 心疼儿子的病,周德兴忍不住一声喟嘆,“我儿是许克生给嚇的啊!” 心中不由地有些怨恨,周驥调皮,你略加惩罚也就是了,为何出自重手,还是当眾羞辱? 如果不是老夫去了,我儿的屁股———— 周德兴打了个寒颤,那回家就得请御医了。 如果那个乞丐手抖一下,就是一个洞,驥儿还有命在? 周德兴连连摇头,脸色冰冷了下来。 发烧可能是小病,也可能会要人命的,许克生的惩罚有些过头了。 这笔帐先记著,等太子痊癒了再说! 周驥手下的一群清客、帮閒都还在二堂前跪著。 看到这些人,周德兴的火就压抑不住了,“要不是你们这群混蛋带著世子学坏,怎么能到今天这种地步?” 周德兴本想给儿子留一点面子,將这些骂一顿,打了板子就算了。 现在宝贝儿子病倒,他心中压抑的一团怒火喷发了。 周德兴缓缓走到廊下,阴森森地问道:“哪个叫方香永?” “学生就是。”方香永急忙出来拱手施礼,满脸諂笑,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侯爷要干什么。 周德兴一声大喝:“拉下去,乱棍打死!” 方香永嚇得魂飞魄散,本以为要挨骂,甚至挨板子,万万没想到小命要没了。 侯爷要杀一个清客,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没人会帮著求情的。 方香永嚇得屎尿齐流,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侯————侯————侯爷————饶————” 他的喉咙里咯咯乱响,想求饶却叫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昔日聪明伶俐的脑子生锈了一般,连自救的意识都没了,只剩下了求饶磕头的本能。 周德兴背著手看著夜空,一语不发。 老管家一挥手,早有几个壮仆上前,擒住方香永拖了下去。 周德行又缓缓问道:“哪个是张二牛?” 一个帮閒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小————小的在!” “拉下去,乱棍打死!”周德兴喝道。 等张二牛被拖走,周德兴再次点名:“谁是王老四?” 周德兴一口气处下令死了周驥的五个手下,这才停手。 “都在这好好跪著。” 甩下这句话,周德兴他转身走了,忙活了一天,现在又累又饿,该去吃点晚 膳了,肚子嘰里咕嚕地叫。 方香永他们的惨叫声响了起来,在夜空中飘了很远。 有巡逻的士兵闻声赶来,听到是江夏侯府的,又全都默默地走远了。 片刻的功夫,方香永他们的声音渐渐平息了。 ~ 不知过了多久,周驥悠悠醒来。 烧已经退了,又出了一身的汗,衣服贴在身上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这一觉睡的不踏实,做了不少噩梦。 梦见一个乞丐拿著烧红的铁棍绕著他跳舞,他却姿势羞耻地站著,想逃身子无法动弹,想叫却叫不出来。 还听到很多惨叫声,让他心神不寧。 他咳嗽了一声,疲倦地叫了一声:“来人。” 一个侍女急忙走了过来:“世子爷,您醒了?” “来杯水。” 周驥接过水杯,几口喝了下去,“再来一杯。” 他连喝了三杯水,才解了渴。 他注意到已经点了灯,自己睡的时候还有阳光,现在外面夜色漆黑。 “什么时辰了?” “世子爷,您睡了大概半个时辰。” “爷才睡这么一会儿?”周驥有些意外,感嘆道,“还以为睡了大半夜呢。” 看著外面的夜色,周德兴皱眉道:“外面怎么这么安静?” 外面常年守著几个帮閒,尤其是方香永,恨不得住外面的厢房。 这个时辰,总有几个守在书房外,隨时等候差遣。 听到自己的动静,他们早该上前问安了。 侍女低声道:“爷吃了药睡下后,那些帮閒一直没有过来。” “他们是没回来,还是侯爷那儿?” “奴婢听说他们是在二堂外跪著。” “那侯爷在干什么?”周驥顿觉不妙。 “奴婢不知道。” 周驥急忙爬起来,刚坐起来屁股一阵针扎的疼,疼的他呲牙咧嘴,身体侧躺不敢动弹。 侍女急忙上前搀扶:“世子爷!” 周驥等疼的那一阵劲过去了,才扶著女人缓缓站起身,”给爷找一身衣服来,我去侯爷那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世子爷,奴婢给您准备个灯笼?” “不用了。”周驥已经大步出去了。 2 月光皎洁。 周驥一路疾步快走,心里有些紧张。 白天去找许克生的茬,没想到父亲生这么大的气,显然他迁怒於自己的帮閒了。 父亲下手黑,別动手打死几个吧? 那些清客、帮閒不少都是自己的钱袋子,他们不能出事啊! 周驥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二堂前的院子里跪了一群帮閒,他们挨了板子之后已经跪了一夜。 周驥在其中没有看到方香永,似乎少了好几个人。 但是院子光线太暗淡,他看不清楚是少了谁,甚至都不確定是不是真的少了。 来不及细问,周驥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父亲的书房灯火通明。 周德兴还没有睡,正在把玩一块玉,看到儿子便关切道:“驥儿,烧退了?” “退了,父亲。” “这次来的御医水平不错,”周德兴难得夸讚了一句,“说一剂药退烧,就一剂药退烧,咱记住他了。” 周驥小心地问道:“父亲,这么晚了,让那些帮閒回去吧?” 周德兴揉搓著白玉,嘆了一口气:“驥儿,许可生在做什么,你不知道吗?为什么老想著去招惹他?” 听到许克生的名字,周驥低下头:“儿子以后不敢了。” 他现在十分厌恶听到这个名字,听了就后背发凉,心臟跳的不舒服。 周德兴冷哼道:“老子才知道,开春的时候,你竟然找了几个婊子去勾引许克生?” 周驥陪著笑道:“父亲息怒,儿子,儿子和他闹著玩呢!” 周德兴摇头嘆息,”你还嘴硬?你就是想毁了他的名声。” 周驥嘿嘿笑道:“坏了名声又不影响他行医。” 周德兴冷哼一声道:“你用这种损招坏了王亦孝的前程,你以为凉国公不知道、不介意?” 周驥缩缩脖子,“一个给事中罢了?” “罢了”?”周德兴被气笑了,“江夏侯府以后要败在你手里了!” 周驥有些尷尬:“父亲,那不至於。” “不至於?”周德兴轻蔑地笑了笑,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你有脑子吗?” 周德兴已经得到了消息,王亦孝昨天离京去了襄阳教书去了。 那可是人中龙凤,凉国公著重培养的第三代中的一员,未来的二品大员,现在沦落为教书先生。 这都是拜自己的儿子周驥所赐。 凉国公未来的一枚棋子被毁了,他能不介意? 凉国公何曾这么大度过! 不过是现在勛贵面临陛下的威压,不敢內訌罢了,不然凉国公早就一巴掌抽过来了。 这个代价已经储备下了,周德兴在头疼如何付、什么时候付。 周德兴虽然从龙很早,即便不看爵位,单论在朝堂、在军中的威望,他都无法和战神蓝玉相比。 何况蓝玉还是皇室的姻亲。 江夏侯府只有赔罪、出血,几乎没有反抗的机会。 ~ 周驥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问道:“父亲,方香永呢?” “打死了。”周德兴冷哼道。 “父亲!”周驥不敢置信,“真的打死了?” 周驥以为老子说的是气话,急忙陪著笑说道:“父亲!您放心!以后儿子一定严管这些坏坯子,绝不让他们胡来!他们再胡说,儿子就大耳刮子抽他们!” 周德兴冷哼一声:“老夫已经查明了,坏了王亦孝前程的主意是他出的,摄你去报復许克生的也是他。” “这种带著主子朝沟里跑的奴才,不打死留著干嘛?供起来?!” 周驥心疼的跳脚,大叫道:“爹啊!您,您糊涂啊!” 周德兴牛眼一瞪,呵斥道:“你说什么?!混帐玩意,你皮痒痒了?!” “八千贯!”周驥气的团团转,心疼的脸都扭曲了,“爹!八千贯啊!我的亲爹哎!” “什么八千贯?”周德兴来了关注的兴趣。 这么大数额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终於抬起头认真地看著不成器的蠢儿子。 周驥嘆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解释道:“方香永接了一个官司,族人要爭夺寡妇的嫁妆、家產。方香永估算,这些財產差不多合计八千贯。” 嘶! 周德兴手一哆嗦,白玉掉在了桌子上,惊叫道:“这么多钱?!” 他这才发现,一笔泼天的財富可能要飞了。 就因为他打死了一个不起眼的清客! 方香永这个牵线的死了,再派人去就麻烦了,和方香永一样奸诈、黑心又懂大明律的人才也不好找的。 周德兴十分不满,抱怨道:“这贼廝,打死他的时候他怎么不说?要是说了,老子肯定放过他的。” 周驥心疼的直哆嗦,忍不住抱怨道:“那您老也没问他啊?” 周德兴一拍桌子:“老子问他一个下三滥?老子亲自下令打死他,就是给他脸了!” 周驥嘆息一声,人都没了,还是想想派谁去接手吧,万一还能继续呢。 周德兴心疼这一大笔钱,又指著儿子怒骂道:“你个孽障!这么大的一笔財,你不早说?” > 第100章 老朱猝然询考 第100章 老朱猝然询考 皇宫。 张华引领眾人到了咸阳宫外。 咸阳宫同样宫禁森严,多了不少精壮的內官在值守。 蓝玉在前殿就停下了,对许克生低声道:“许生,你在殿外候旨,老夫先进殿了。” “晚生遵令!”许克生躬身道。 蓝玉去了大殿,里面的勛贵、重臣纷纷起身迎接,眾人客套一番,重新落座o 大殿很快恢復了寧静。 张华则进了大殿,很快就没了身影。 廊下,许克生垂手而立,等候召见。 今晚的皇宫变得肃静、威严,规矩突然就大了起来。 往常每次来,基本上都是戴院判带自己进去。 即便他脱不开身,也是太子身边的內使、管事婆起来。 还从没有在廊下候旨这一说,即便洪武帝在也是如此。 今夜,却突然要候旨了! 许克生有一种感觉,似乎太子病重了,一把雪亮的刀也隨之悬了起来。 ~ 时间一点点过去,月亮在缓缓爬升。 许克生不知道站了多久,心里琢磨著太子的病情,將自己所掌握的数据全部熟悉了一遍,串了起来。 当他的双腿有些酸麻的时候,张华终於又来了,“许相公,跟咱家进殿吧。” 许克生拱拱手,客气道:“大伴请!” 月亮已经到了中天。 许克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刚才完全没有细听各种钟鼓、梆子的声音,不知道等了多久。 张华引著许克生一路向后,朝寢殿走去。 在寢殿外他看到了元庸,正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四周摆满了各种乐器。 大殿內太安静了,两人只能眼神致意,互相点点头。 张华进去了,许克生站在门外候旨。 往常他都是跟著戴思恭直接进去的。 “陛下,许相公来了。” “宣!” 许克生听的清楚,中间几乎没有间隔,洪武帝立刻就同意了。 理理衣服,许克生拎著医疗包走了进去。 ~ 首先看到的是朱元璋的黑脸。 洪武帝眉头紧锁,神情十分严肃,背著手不怒自威。 “应天府生员许克生恭请陛下圣安。” “安!”朱元璋口气冰冷,犹如吐出一串冰渣子,“去看太子吧!” 许克生暗自咂舌,洪武帝今天的脾气这么臭? 领旨后,许克生去了床榻旁。 王院使和两个御医都在守著,依然没看到戴思恭的身影。 这让许克生有些不习惯。 往常每次诊断,戴思恭都在一旁,两人搭档成了习惯。 许克生心里咯噔一下,其中必然有变故。 往常每次来,戴思恭要么在前殿附近,要么在公房等候,最忙的时候就是在寢殿。 现在一路上没看到人,寢殿也没有。 戴院判去哪了? 他的心中隱约觉察到哪里有问题,太子病重,为何太医院最好的御医戴院判却不在? 王院使眉头紧锁,傴僂著腰,完全没了往日的仙风道骨,永远掛在白色长须上的右手也垂了下来,放在大腿上。 许克生冲王院使他们拱拱手。 王院使微微頷首,低声道:“许生,去把脉。” 许克生走到床榻前,看到朱標闭著眼,不知道是睡了,还是在养神。 朱標明显憔悴了很多,脸色蜡黄。 年后才有的一些血色又消失了。 朱允炆上前,將朱標的右手放在脉枕上。 许克生告了罪,缓缓坐下。 靠的近了,甚至可以看到朱標的鬢角有了白髮朱標的呼吸悠长、微弱,应该是睡了。 许克生有些酸楚,朱標为人宽厚仁和,是皇室、勛贵中的异类。 偏偏这样的君子却危在旦夕,江夏侯这一类祸害却都活蹦乱跳的。 许克生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心情很快平静下来,然后伸出手指给朱標把脉。 手指所触及的皮肤,十分冰冷。 许克生的心猛地沉了一下,不用去看,太子的手脚肯定如冰块一般冷。 这是元气不足、气不摄血的症状,太子的病情甚至超过了他的预计。 许克生微微蹙眉,又立刻舒缓开来。 当年老师一再强调,好的医生,应该喜怒不形於色。 太子的病情重新变得棘手,但眼下不是考虑治疗的问题,先把脉再说吧。 隨著手指肚的力量从轻变重,许克生眯著眼,仔细体会脉象。 良久。 他结束了把脉。 仔细观察了朱標的状態,许克生又掀开锦被,检查了双脚,果然和手一般冰冷。 他又低声询问了朱充炆几个问题:“二殿下,太子殿子晚膳如何?” “父王晚上喝了几口米粥,两口小菜就罢了。” “之后呢,有什么变化?” “父王晚膳后不到半个时辰,突然咳嗽,还咳出了血。在太医把脉的时候短暂昏厥过。” 朱允炆的眼睛红了,声音哽咽,但是思路很清晰,表达的很有条理。 许克生拱手道谢。 接著,他又转头问王院使:“院使,之后太子殿下用药了吗?” 王院使回道:“院判开的方子,老夫做的针灸,药方都有,稍后可以去查一下。” 王院使回答的很含糊,没有说用了什么药,针灸了哪些穴位。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许克生没有开药方的权限,独立开方还找不到他的。 药方都有备案,等有空了再去查阅吧。 ~ 见许克生望闻问切都结束了,王院使缓缓起身,低声道:“大傢伙都出去吧,让太子好好歇著。” 眾人隨著他一起向外走。一般是去寢殿外或者书房討论病情。 朱元璋早已经走了出去。 出了寢殿,朱元璋竟然没有停留,而是去了大殿,医生们只能紧隨其后。 许克生猜测他要当著重臣的面討论,也让他们心里有数。 大殿的勛贵、重臣纷纷起身施礼,恭迎陛下。 朱元璋摆摆手道:“太子睡下了,咱们的动静也小一点,虚礼都省了吧。” 朱元璋站在上首,並没有坐下。 群臣分列左右,等候他的旨意。 太医院的官员也按照等级站在官员的外围,许克生站在最后,他的前面分別是医士、几位御医、王院使。 朱元璋却看向人群后面叫了一声:“许生,到前面来。” 眾人让出一条路,许克生走上去再次拱手施礼:“晚生拜见陛下!” 朱元璋吩咐道:“你说说刚才的脉象吧。” 许克生躬身道:“稟陛下,太子的脉体细小、力量薄弱,按之无力————” 朱元璋面无表情,背著手听的很仔细。 王院使一直支著耳朵听了片刻,不由地微微领首,许克生讲的脉象和他、其他几位御医的判断基本一致。 许克生最后说道:“陛下,总的来说,太子的脉象就是脉弱、脉滑、脉数。” 听到“脉数”,王院使不由地抬头看了一眼许克生,心中不由地感嘆一声,还是年轻人敢说。 脉数,就是脉跳的特別快,根据现在太子的病情,这个词其实包含了一层意思: 太子有病危之相。 王院使和御医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医生了,岂能看不出来? 但是说的都比较委婉,没有许克生这么直接。 朱元璋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瞥了一眼许克生,又耷拉下眼皮。 在场的重臣都听得懂,神情变得愈发凝重。 蓝玉的脸色更是变得有些苍白,他双拳紧握,指甲深陷,刺痛让他平静了一些不安的心情。 ~ 朱元璋见许克生不说了,又催促道:“那你开个方子吧。 “ 內官送上了笔墨。 许克生躬身道:“陛下,晚生还不知道今晚太子殿下用的方子。” 他以为朱元璋让他开之后的方子,那就需要看上一个方子用了什么药,如何配伍的。 没想到朱元璋却回道:“你就当太子今晚没有服药,你开的是第一剂药。” 许克生愣了一下。 这是要考我? 之前一点徵兆都没有,太突然了! 陛下这是怎么了? 除了王院使老神在在,似乎提前知道了什么,周围的人都很意外,没想到陛下提出这个要求。 这————更像是考校! 陛下没有任何徵兆,突然要考许克生,之前发生了什么? 蓝玉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许克生面色平静,似乎胸有成竹。 大殿愈发显得安静。 许克生来不及多想,幸好在寢殿的时候心中已经考虑了合適的药方。 只是在往常,每次他开了药方都要和戴思恭辨证一番,最后才送到洪武帝那里。今晚却要当面写出来。 今天没人帮著查漏补缺,自己要孤军奋战了。 许克生瞬间感觉到了压力。 朱元璋背著手默不作声,面色平淡,看不出他的心思。 但是帝王的威严,让殿內的气氛十分压抑。 眾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是风雨欲来,或者只是小小的测试。 没人敢確定他的心思。 当年,过去的几次大案,也都是从一件小事开始的,当时没人能意识到未来將会几万人的人头落地。 勛贵、重臣都低下头,他们猜测如果是大案子,那將从太医院开始。 王院使的脸色苍白,双手在袖子里紧紧攥住,身子微微发抖。 陛下晚膳后来了,单独和他谈话,询问了太子的情况。 最后,陛下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暗示要考一考许可生。但是王院使没有想到这么快,竟然就是今晚。 王院使不知道陛下要干什么,是单纯的一次考校? 或者,许克生只是一次大案的起点? 毕竟太子病重,又重新躺下了。 大殿里落针可闻,每个人都在帝王的威严和莫测的心机下瑟瑟发抖。 ~ 许克生受到了环境的影响,竟然也觉得呼吸有些急促,手脚似乎无处安放。 不过他深吸一口气,並没有乱了阵脚,他对自己的医术还是充满信心的。 沉吟了片刻,心中將药方仔细斟酌了一遍,他下笔写下了一个药方。 他开的是以参汤为主的方子。 太子咳血、晕厥,首要的是补元气。 恰好有一个大补元气的方子叫独参汤,只有一味药,就是人参。 许克生在独参汤的基础上,加了陈皮、黄胶、熟地等几味药,辅助补血益气。 內官將他的方子转呈给朱元璋。 朱元璋没有接,只是扫了一眼,之后又问道:“如果病情有所稳定,明日该如何用药?” 许克生胸有成竹,躬身道:“陛下,考虑到太子殿下四肢厥冷、脉微,晚生提议,御医可以考虑使用参附汤。就是独参汤的基础上,適量加一些附子。” 嘶! 有御医低声惊嘆。 附子可是有毒的! 王院使袖子中的手哆嗦了一下,年轻人无所畏惧啊! 太子还躺在床上,你敢用附子! 虽然许克生说的很对,附子的功效对症,但是要看用药的是谁,那可是国之储君! 勛贵、重臣们也都心里一跳,许克生用药有些激进了。 蓝玉再次看了一眼许克生,心中却有些感动。虽然对用附子他持保留意见,但是他確定许克生是真心想把太子治好的。 不然不会冒著风险,用这种凶猛的药物。 朱元璋也忍不住问道:“附子?” 许克生不为所动,继续道:“陛下,附子虽然药力峻猛,但是亦可温壮元阳。” 朱元璋捻著鬍子,看著许克生不说话。 他在心中也是嘆息不已,附子大热、有毒,敢在朕面前敢说给太子用附子的,也就寥寥几个人了。 ~ 许克生解释了一番,然后就闭嘴等候旨意。 朱元璋突然又问道:“还有呢?” 其实,他自己也是下意识地追问一句。 太子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他期望许克生能再出奇招,力挽狂澜。 许克生躬身道:“陛下,晚生没有其他看法了。” 太子病情凶险,现在当务之急是培固元气,让他脱离危险。 这种情况,没有捷径可走。 朱元璋有些失望。 从许克生第一次入宫就造了雾化机关,巧妙地解决了太子的痰疾。 到后来炮製的两种药材,都对太子的病情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他已经习惯了许克生不按常理出牌,带给大家一次又一次惊喜。 没想到,今天太子病重了,许克生却按常理了。 一直期盼的惊喜没了! 朱元璋突然感觉一阵倦怠袭来。 一个年轻人能做出那么多,已经够努力了,他没有苛责。 何况许克生的做法都还在用,太子现在虽然痰疾復发,但是有了雾化机关,对其他方子就减少了很多干扰,至少用药配伍上就少了很多顾虑。 顿了顿,朱元璋微微頷首:“就这样吧。留下值班的御医,其他人都散了吧。” 眾人纷纷躬身领旨告退。 勛贵、重臣们陆续退了下去。 蓝玉也走了,临走前看了一眼许克生欲言又止。 有心想问问许克生对病情的判断,但是场合不对,他大步出去了。 ~ 重臣们散去,朱元璋也离开了咸阳宫。 一路踟躕,习惯地向谨身殿走去。 周云奇带著几个侍卫吊在后面。 朱元璋的心情很糟糕,前几天太子突然又有了痰疾,但是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因为病情偶尔出现反覆,这也是难免的。 自从开春以来,太子的身体一直在向好,甚至都能下地锻链。 朱元璋以为未来也是如此,没想到傍晚太子白天就突然咳血,还晕倒了。 虽然很快被救醒,但是太子的身体状况明显差了,躺在床上,似乎又回到春节时候的状態。 想到太子前不久復发的痰疾,朱元璋无比后悔。 那个时候就该注意了。 王院使、戴院判领衔上了奏本,建议减少太子的处理朝政的时间,有更多的时间休养。 当时,他也是同意的。 但是朝廷的事情太多了,有一些重要的事情他忍不住想和太子商量。 而太子为了能回答他的问题,必然要时间去了解,心思去思索。 是自己太大意了! 如果时光倒流,他寧可让朝政荒废,也不会去麻烦太子的。 还有一件事,一度让他烦心,就是宫中出现一股流言。 自从太子復发痰疾,宫中开始谣传,正是许克生的存在,才导致太子病情不稳定。 毕竟许克生只是生员,又如此太年轻,又不是御医,甚至都不是医士。 据锦衣卫回稟,宫外的勛贵、重臣圈子也零星有了类似的传闻。 朱元璋心智坚韧,当然不会一句两句流言就信了。 戴思恭多次夸奖许克生的医术,王院使也表示认可。 太医院两个医术高超的御医都认可,许克生的医术肯定没有问题的。 这几个月的治疗,许克生也已经证明了自己。 不过是一些人对太子的病情无能为力,就开始寻找替罪羊罢了。 唯一尷尬的,不过是许克生昔日“兽医”的身份罢了。 要不是太子下了领旨充许许克生继续从事医兽的行当,朱元璋早想命令许克生停止兽医的接诊了。 但是今天太子昏厥,让朱元璋对许克生的信心也动摇了。 他也担心流言进一步壮大,才决定突然考核一番,当著重臣的面。 如果表现佳,就继续用,重臣们也见证了考核,流言不攻自破; 如果表现不佳,那就交给院使、院判处理,是驱逐出宫,还是限制使用。 万幸的是,许克生回答的很好,表述的脉象和院使、院判的判断一致,药方也几乎一样。 明天的方子虽然看似凶险,用了有毒的附子,但是朱元璋也不是迂腐之人,毕竟是药三分毒。 如果前怕狼后怕虎,总是顾及药的毒性,太子的病就更不好治了。 更何况,戴院判也提了添加附子的建议,当时王院使態度含糊,虽然没有赞成,但是也没有明確反对。 许克生和大国手戴思恭不谋而合,这让朱元璋很欣慰。 至少也证明了许克生的医术是没有问题的。 ~ 前面就是谨身殿了,窗户透出明黄的烛光。 想到殿內还有堆积成山的奏疏等著自己去批阅,朱元璋感觉更累了,双腿灌了铅一般。 他站住了,看著夜色下沉静的谨身殿,一点也不想进去。 他突然拐了一个弯,朝深宫走去。 周云奇不明所以,带著侍卫跟著走,莫非陛下要去哪个妃子坐一坐? 看著洪武帝的方向,周云奇很快就明白了,陛下这是要去坤寧宫。 不出所料,朱元璋一路走到坤寧宫前。 站在台阶下,朱元璋抬头看去,坤寧宫沐浴在月华之中,黑黝黝地没有一丝灯光。 这是马皇后昔日的宫殿。 自马皇后去世后,朱元璋没有再封皇后,这里就空了,偶尔作为他召见皇族、举办宴会的地方。 朱元璋拾级而上。 一步,一步,几乎是拖著两条腿,走的很慢。 寂静的夜晚,他的脚步声在空中迴荡。 在大殿前站住,朱元璋背著手,看著漆黑的宫殿发呆。 他想起了昔日马皇后在的时光。 周云奇急忙示意宫人,去拿一个锦垫来。 陛下夜里累了,常来这里散心,每次都要靠著柱子坐一会儿,和“马皇后” 说说话。 果不其然,朱元璋靠著一根柱子缓缓坐下。 周云奇適时塞进去一个锦垫,然后退后,再退后,一直到十步之外。 朱元璋看著高大的宫门,嘆了口气:“妹子,標儿的身体又不好了。” “御医们都说他是累著了!” “妹子,是俺没照顾好他,让孩子太累了!” 朱元璋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有眼泪,才能微微露出心中潜藏的脆弱和情感。 周云奇和侍卫们远远地站著,距离恰好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停了片刻,朱元璋又低声道:“可他是太子,是大明的储君,咱也想让他早日积累经验,以后做一个一代明君。” “妹子,你说是咱太心急了吗?” “妹子,你说咱该怎么做?” “其实標儿很优秀了,他仁厚爱人,做事周到,思虑长远。” “標儿一定会是个明君,超越咱,超过歷代明君,建立比贞观、比文景更好的治世。” “6 ,朱元璋絮絮叨叨,將朱標夸了一通,大儿子必將是歷史上的第一圣君。 说累了,他沉默了下来。 良久,他嘆了一口气,低声道:“妹子,今天咱是真的怕了!標儿竟然咳血了————” 他的眼圈又红了,老泪在眼眶里打转,再也说不下去,只能无力地靠在柱子上。 此刻他不是千古雄主! 不是可以操控臣民生死的帝王! 他只是一个无助的老父亲。 过了很久,他又低声道:“妹子,那些御医都是老油条,只知道推卸责任,用药四平八稳,咱將下午值班的两个废物扔进了詔狱。” “现在太医院医术最好的是戴思恭、王院使,但是王院使有些滑头,不如戴思恭耿直,敢担责任。” “对了,还有个许克生,之前和你说过的,兽医!” 朱元璋忍不住笑了:“兽医给太子治病,史书上咱占了头一份。咱都不知道以后史书上怎么写,后人怎么说咱。” “为了標儿,咱不在乎了!” “咱的骂名肯定不少,被人讥讽两句都不算什么了。” “妹子,俺有预感,標儿的病就看戴思恭、许克生两个人。” 顿了顿,他嘆了口气道:“没办法,其他御医靠不住啊!不是水平不行,就是顾虑太多。也就这两个还有医家的良心。” 月色朦朧,朱元璋孤独地靠在盘龙柱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空气的爱人说话。 发泄心中的担忧,描绘对未来的期盼。 夜渐渐深了。 朱元璋终於说累了,靠在柱子上不说话,半闭著眼,看著月光下朦朧模糊的大殿发呆。 ~ 咸阳宫。 等眾人都走了,许克生才最后去了公房。 今日戴思恭不在,他一个人独占一个小屋子。 少了一个可以放心说话的前辈、朋友,他感觉有些孤单。 承受的压力无法通过聊天发泄一番,刚进屋的时候甚至有些坐臥不寧的。 心中也有些担忧,戴院判不会出事了吧? 院判可是自己少有的可以信任的一位盟友,也是一个有担当的前辈,希望他没有被洪武帝迁怒。 许克生开始研墨,准备练习书法来平復一下心情。 现在值班的御医必然在整理夜里的安排,许克生打算稍晚一点去找他们,索要近三日的医案。 过去都是戴院判拿过来,不需要他操心,今天一切都是亲力亲为了。 铺开一张宣纸,用镇纸压住。 他拿起了毛笔,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有人站在门外咳嗽了一声。 竟然是王院使。 许克生急忙放下墨条,走过去拱手施礼:“晚生参见院使!” 王院使满脸疲倦,无力地摆摆手:“无需多礼。” 他递了一叠纸过去:“这是近三日的医案,你看看吧,明天自会有人来取走。” 许克生闻言大喜,正是自己要找的,急忙双手接过:“晚生谢过院使!” 王院使微微頷首:“你好好干吧,老夫去找个地方小憩片刻。” 许克生跟著送了出去,顺便问道:“院使,怎么没见戴院判?” “院判啊,他去检查药房的药材了,明天就过来。” “好的,晚生知道了。” 许克生放心了,戴院判没出事就好。 王院使说的药房应该是太医院下设的药房,里面都是来自全国各地最好的药材。 王院使走了。 老人挺直的腰板今晚佝僂了,过去轻快的脚步变得蹣跚,“老仙翁”一夜之间老態尽显。 许克生心中嘆息,太子的病情如此凶险,纵然是王院使也害怕了。 不知道戴院判怕了没有? ~ 看著王院使消失在夜色中,许克生回到窗前坐下。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值守的內官也多了不少。 將茶几收拾乾净,端著一个烛台过来。 清冷的月光穿过窗户照了进来,恰好落在医案上。 许克生看的很认真,先从两天前开始看,最后才看今天的。 看完之后,他放下医案。 之前的他都烂熟在心了,他將最近七天的脉象联繫起来,脑海里浮现了一个波动的曲线。 曲线的趋势是掉头向下的。 他拿起太子咳血、晕厥之后的医案来回看了几遍。 脉象和自己诊断的毫无二致。 药方也是独参汤,不过御医没有添加其他药物。 许克生推测他们就是要先稳固太子的病情,先脱离险境。 有雾化机,陈皮可以不用; 白朮之类的暂时属於可用可不用的。 太医院用药一向温和舒缓,不改独参汤也是稳妥的一种做法。 虽然有些固步自封,但是影响不大,或者说和加了白朮、陈皮的药方相比,各有千秋。 药方的署名是王院使、戴院判,说明戴院判当时还在咸阳宫,那出宫就是宵禁之前。 即將宵禁了,院判去查什么? 难道在药房过夜吗? ~ 门前有人轻轻咳嗽一声。 许克生抬起头,一个朴素的老人就在门口站著。 竟然是元庸! 许克生急忙起身,“元內使,快请进!” 许克生上前將他迎进来。 他正张罗著倒茶,元庸摆摆手,小声道:“许相公,別麻烦了,老奴说几句话就走。” 许克生双手將茶杯递了过去,笑道:“太子睡下了,你一时也不忙,来吧,坐下说话。” 两人客套了一番,元庸最后也在窗前坐下。 许克生询问了元庸的近况。 元庸难得露出了笑容:“托您的福,比过去要清静多了。” 许克生笑道:“那就太好了。” 许克生也耳闻过,元庸在钟鼓司很不得志,属於被排挤的边缘乐匠,粗活重活有他,好事就和他无缘了。 来了咸阳宫,元庸就自在多了。 他是唯一负责音乐疗愈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没人打扰他,更没有人对他的活计指手画脚。 元庸主动说道:“老奴最近试著用了琵琶、鉦、琴,还有你推荐的水晶、钵盂之类的。” “哦?”许克生急忙问道,“太子反应如何?” “太子说善”。”元庸笑道,“每次太子殿下都能安睡,老奴很荣幸。” 许克生看的出来,元庸很有成就感,对这份工作很满意。 许克生笑了,太子满意就好:“你好好琢磨,多试验不同的材料,能发出声音的都想想,不一定局限於乐器。等你积累的多了,就可以整理出一套医理了。” 元庸眼中有光,重重地点点头:“老奴学识浅薄,以为弹奏乐器就是一辈子了。许相公这次的推举,让老奴看到了一个新的方向,老奴无论如何也要朝您说的这个方向走一走。” 许克生鼓励道:“你一定行的。” 外面有宫人走过,两人都默契地端起茶杯,喝起了茶。 ~ 等宫人走远了,元庸不敢久留,便低声道:“今天下午值班的两个御医,全都被下了詔狱。” 许克生有些惊讶,身上袭过一阵寒意。 不用猜测了,太子於不出这事,是洪武帝发怒了。 元庸又说道:“院判傍晚开了药方,没等太子殿下用药,陛下就派他去了药房检查药材是否合用。” ??? 许克生愣了,陛下这是做什么? 即便去药房检查药材质量,也不急於一时,完全可以等太子服药之后,检查了服药的效果之后再去的。 元庸放下茶杯,低声道:“许相公,老奴该回去了。” 许克生没有挽留,起身相送。 宫中不喜欢宫人互相串门,一旦被人告发,元庸容易被责骂。 许克生送到门口就止步了,避免被人看见。 元庸今晚来通风报信是冒著一点小风险的,许克生心存谢意,记下了这份人情。 ~ 等元庸走远了,许克生又將今天傍晚的医案拿了起来,仔细阅读了一遍。 其实太子就是累的。 病情刚开始好转,就开始迅速增加工作量,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今天就摆烂了。 之前王院使、戴思恭还上了奏本,自己也签了名的,大家都肯请陛下出面,去劝阻太子少干活多休息。 现在证明,那个奏本没起作用。 不知道洪武帝现在后悔了吗? 如果太子病情好一点就不珍惜,就要迫切地去处理朝政,许克生几乎可以肯定,这病治不好了。 不听医嘱的病人,哪有未来。 许克生心中吐槽了一番不听话的太子,对未来的治疗也有些迷茫。 一方面是诱人的权力,一方面是无法支撑的身体。 这要看洪武帝、太子如何选择了。 ~ 病人是否配合,自己几乎无法左右。 许克生又拿起了今晚的医案,仔细看了脉象和独参汤的药方。 復盘了在大殿洪武帝的几个问题,许克生才发现自己回答的很直接,不如医案上的委婉。 医案上没用“脉数”,而是说脉率偏高。 许克生没有鄙夷这种做法,这才是官场的生存之道。 他暗暗记下,今晚学到了! 以后自己再说这类就可以触类旁通,用相对温和的词语来描述,避免刺激了洪武帝,也给自己留一些后路。 放下医案,许克生捧著茶杯,喝了一口浓茶。 望著窗外的夜色,他陷入了沉思。 自己把的脉、开的方子,和医案如出一辙。这本来没什么,遇到这种情况,按照医理就该如此。 当病情危重的时候,选择的余地很小,就那几种药材、几种方子。 差別就是加一味药、少一味药的区別,这些都不影响大局。 洪武帝不让自己提前阅读今天的医案,更是直接让自己回答脉象、开方子。 王院使在寢殿也一反常態,不说方子,不说针灸的穴位。 他们意欲何为? 联想到在自己进宫之前,朱元璋將戴院判派了出去。 许克生若有所思。 这好像是———— 一次考试? 自己终究太年轻了,进宫一直和戴思恭搭档。並且因为没有开药方的权限,自己开的药方都是戴思恭署名,自己附署。 这很容易被人误解,一些药方其实是戴思恭在主导。 幸好雾化机、蜜炙麻黄、盐炙杜仲都是实实在在的。 看著朦朧的月色,许克生不由地苦笑一声。 从正月至今,也小半年过去了。 当初进宫太医院询问了几个问题,自己就过关了。 没想到时隔这么久,洪武帝竟然今天突然袭击,来了一次考核。 洪武帝亲自主持! 勛贵、重臣旁听! 这不是小场面,这是一次大考! 就是不知道洪武帝对考核满意吗? 许克生这才意识到,为何朱元璋突然將戴思恭派遣出去。 是担心他按照帮助自己吧? 许克生不由地笑了,洪武帝做事,思虑的竟然如此细致。 如果是这样,明天一早戴院判就回来了。 许克生又想到了最后一个回答。 今天的脉象、药方都对得上,但是自己对明天的用药,提出的建议是在独参汤的基础上增加附子。 这和太医院温和舒缓的用药思路大相逕庭。 许克生挠挠头,刚才没想到这一点,不然和王院使交流几句,询问一下太医院对明天用药的思路。 夜深了。 许克生没有去纠结什么时辰了。 许克生虽然不用值夜,他也困意全无,但是他站起身,准备休息了。 明天一定是连轴转的一天,能有吃饭、喝水、去厕所的机会,那就算是轻鬆了。 现在要抓紧休息,养精蓄锐。 但是他没有躺下,直接找了一个蒲团,在上面盘腿打坐。 隨著呼吸慢慢变得悠长,他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態。 人已经睡了,但是又保持了一点警醒。 如果夜里有突发的事情,方便第一时间觉察。 ~ 坤寧宫前。 朱元璋说累了,又一个人坐了一会儿。 他的精神十分萎靡,但是一点困意都没有。 帝王是孤独的。 有了心事,有了苦闷,无人诉说,只能自己排解。 因为一旦说出去,走漏了风声,会引起无数的揣测、联想,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波澜。 过去马皇后在,朱元璋会和她发发牢骚,说说心里话。 后来马皇后不在了,来坤寧宫对著空气说话,仿佛又回到了马皇后还在的日子。 每次来自言自语一番,心情都会好受一些。 今天也不例外。 终於不像在咸阳宫的时候那么压抑了。 良久,朱元璋才扶著膝盖试图站起来,但是浑身酸软,又一屁股坐下了。 他抬手招呼隨从:“云奇,回去。” 周云奇急忙过来,搀扶他起身。 一行人朝谨身殿走去。 朱元璋依然步履沉重,但是比来的时候已经轻鬆了不少。 ~ 回到谨身殿,朱元璋喝了一杯水,习惯地坐在御案前批阅了几本奏疏。 困意终於涌了上来。 这次不用宫人催促,朱元璋自己放下了御笔。 该睡觉了,明天还有朝政,还有標儿的病情。 辛劳了一天,老人早就撑不住了,脑袋沾了枕头就迷糊了,很快发出鼾声。 梦里,他看到了马皇后,妹子似乎有些不高兴,责备他让几子累著了。 他又看到朱標,又在咳嗽,还咳出了大口的鲜血。 朱元璋醒了,大口喘息,心在狂跳不止。 喘息片刻,心情才慢慢平静。 之后他就睡不著了,这是老人的通病,一旦中途醒了,就再难入睡。 朱元璋之后就一直半睡半醒的。 他的心里掛念著太子的病情,越想越心惊肉跳,人也越来越清醒。 他尝试著用一些入眠的法子,希望能再深睡一会儿。 明天还有早朝,还有小山一般的奏疏需要批阅。 可是他越想睡,反而越清醒。 强行闭眼,在床上辗转反侧,终究还是睡不踏实。 心事太重,人就容易烦躁,朱元璋在出了一身细汗之后,轻盈的锦被变得沉重,捂的他浑身燥热。 人已经彻底清醒了,睁开眼看著帷帐。 浑身都不自在,甚至关节都开始痒了。 终於。 他掀开锦被,一骨碌爬了起来。 他决定不睡了。 值班的宫女被惊动了,急忙起身过来查看。 “什么时辰了?”朱元璋询问道。 “陛下,寅初了。”宫女回道。 “不睡了,给朕找一身便服。” 五更天了,可以起床了。 朱元璋换了衣服,简单洗漱后晃晃悠悠去了前殿。 喝了一杯水,开始批阅奏疏。 朝廷早就没了丞相,太子又病倒了,海量的朝政都压在了他一个老人的肩上。 看了几本之后,他就看不下去了。 心里似乎有一团火苗在炙烤,让他很不自在,心烦意乱。 还是太子的病情,让他忐忑不安,不知道御医们这次有多少把握,又会如何治疗。 啪! 他重重地放下御笔。 值班的宫人都是微微哆嗦了一下,头垂的更低了。 朱元璋起身在殿內踱步,他想找个御医聊聊病情。 王院使说话圆滑,被他第一个排除了。 戴思恭医术高明,敢於直言,可以放心地问。 可惜为了考核许克生,朱元璋担心他暗中协助,就將他派出宫去查药材了。 朱元璋站住了,沉声道:“传许克生来见!” > 第101章 谨身殿生死问对 第101章 谨身殿生死问对 夜凉如水。 蓝玉已经早早地醒了。 简单洗漱之后,就吸拉著鞋一路去了书房。 蓝玉脚步迟缓,国公府十分安静,一路上只有他拉拉的脚步声。 他的心情很压抑,一夜翻来覆去没有睡好。 太子的病情突然加重,让他如临深渊。 昨夜陛下突然考核许克生,更是让他不明所以,心吊的难受。 书房竟然已经亮了灯,蓝玉大喜,肯定是骆先生来了。 蓝玉快步走了过去,果然一个苍首老人已经在了。 “老公爷!”骆子英起身招呼。 “先生坐!” 蓝玉走到书案后,一屁股重重坐下。 值班的侍女送来了茶水糕点,之后便退下了。 骆子英將门窗全部开,任由夜风卷了进来,吹的烛火跳动,光线晦暗不明。 蓝玉乾脆起身吹熄了蜡烛。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现在外面如果有人就可以看到他们,他们对外面的动静也可以一览无余。 骆子英看得出来,老公爷心事重重,便开了一个轻鬆的话题:“江夏侯府的周驥,白天差点被许克生给收拾了。 t 他將侍卫回来稟报的过程,又详细讲述了一遍:“许生要用烧红的铁棒,將周驥都嚇哭了。看到江夏侯,眼泪那个淌。” 蓝玉捻著鬍子,忍不住大笑:“许克生这小子,也不是个吃亏的主。” 骆子英也呵呵笑了:“治疗的法子够残暴的!” 蓝玉疑惑道:“铁棍烙上去,真的有效吗?” “学生寻思,肯定是有效的,许克生不会自砸招牌,”骆子英分析道,“但是动手的人必须稳当,不然一个不小心,那就是烫一个洞出来的。” 蓝玉的脑海中有画面感了,不由地笑道:“可惜!周德兴去早了!” 骆子英放下空茶杯,拿起了摺扇笑道:“江夏侯父子肯定恨死许生了。” 蓝玉急忙道:“依先生看,要不要派人暗中保护?他们不敢明著来,就怕有小动作。” 骆子英打开摺扇,摇了摇,“无妨!只要许生还给太子看病,他们父子就只能搞搞小动作。何况锦衣卫还在暗中盯著,白天发生的事,陛下最迟天明就知道了。 7 蓝玉想起了要当治疗辅助的乞丐:“能托著盘子舞动,莲子却不动,这人功夫不弱的。” “侍卫想盘查他的身份,结果他偷偷溜走了。”骆子英道,“应该没什么恶意,只是凑巧在场。” 蓝玉从周驥想到了一个自己人,急忙问道:“王亦孝走了?” “走了,下午走的。”骆子英长嘆一声,“去襄阳当几年教书先生,趁机会做做学问,好好修身养性。” “周德兴!”蓝玉不禁冷哼一声,“这个贼种竟然还在装傻呢!” 周驥坏了自己培养的人才,周德兴还在装傻充愣,至今没来找他说一句道歉服软的话。 蓝玉早已经记下了这笔帐,不屑道:“周德兴以为资格老,就可以在老夫这糊弄过关了?” 自己隨便动动手脚,周德兴就该叫苦了。 ~ 骆子英见蓝玉的心情好了一些,才问道:“老公爷,昨夜在宫中发生了什么?看您很焦虑?” 蓝玉的心情又变得有些压抑,掂起一块糕点,扔进嘴里大嚼,却吃不出香甜。 喝了几口茶,他才说道:“太子的病情出现了反覆,先生知道了吧?” 骆子英微微頷首:“学生知道了,昨晚有人传来了消息。” 蓝玉不禁摇头嘆息道:“御医说的没错,太子是累的。” 骆子英捧著茶杯道:“这个没办法啊,那么多朝政,都堆在陛下的肩上,总要有人帮著分担一些。” 洪武帝废除了丞相,並且不许子孙设丞相,对提议设置丞相的大臣,要凌迟处死,杀人全家。 结果就是朝政都压在了皇帝、太子那里。 蓝玉冷哼一声:“那么多大学士、尚书、寺卿,为何一定要压在太子身上?” 说白了,还是陛下揽权,不愿意放权给大臣。 ~ 蓝玉喝了一口浓茶,缓缓说道:“昨夜,许可生进宫后,陛下突然出题考校了他一番。” 骆子英吃了一惊:“老公爷,还有这事?” 蓝玉放下茶杯,將过程详细说了一遍:“先生,你说说,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当时事发突然,大家都很意外。” 骆子英坐直了身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老公爷,这还真不好说。也许,陛下就是考校一番许克生的医术;也许—— 骆子英沉默了一下,继续道:“也许只是一个开端。如果是这样————就不好说了。” 蓝玉微微頷首,“老夫也是心里没底。也许是陛下临时起意,因为太子的病情才决定的。也许和先生担心的一样。” 骆子英看著外面朦朧的月夜,缓缓道:“当年胡惟庸的一个儿子在马车上掉下来摔死了,他处死了马车夫,导致陛下震怒。当时谁能想到,陛下当时要清除他?” “当陛下杀胡惟庸,谁又能想到,这刀子一抡起来,陛下就一口气杀了十年?” 蓝玉幽幽地说道:“当年占城国遣使朝贡,胡惟庸稟报晚了,陛下斥责。老夫当时还以为是小问题,谁能想到,那就是杀人的先奏呢?” “还有当年的空印案,开始都以为惩罚几个小吏也就过去了。” 说到这里,蓝玉悚然心惊,倾过身子,探过脑袋低声道:“先生,陛下不会是再来一次————” 他的右手在脖子上划过,声音有些嘶哑。 骆子英听了,也是浑身生起寒意。 从洪武九年的空印案开始,陛下的刀子几乎就没停过。 这次难道因为太子的病情,再掀一次大案? 沉吟片刻,骆子英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坚定地说”老公爷,学生认为还不至於。” 他放下茶杯,分析道:“如果是大案的前奏,那首当其中就是太医院被整肃。现在太子的病情正是用人之际,陛下应该不会动太医院的。” 蓝玉仔细想了想,也点头认可:“先生分析的是。” 骆子英继续道:“何况许克生是戴院判推荐入宫的,许克生做的事基本上都是太子点头认可的,用药、机关都是陛下用印签字了的。” “这个————不好查,很容易被人詬病。” “学生认为,两个御医被下詔狱,不会再株连其他人。” 蓝玉靠了回去,暗暗鬆了一口气:“先生分析的在理。从洪武九年一直杀到去年,是该停停了。” 骆子英又问道:“老公爷,许克生回答之后,陛下什么也没说?” “没说,”蓝玉摇摇头,“直接让眾人退下了。” 骆子英笑道:“许克生一介白衣能进宫给太子治病,依陛下的性格,考校一番是早晚的事。能拖延到现在,已经是陛下的耐心,还有对他成绩的欣赏了。 蓝玉苦笑道:“锦衣卫將他查了个底掉,这还不够吗?” “至於许克生的医术,屡屡证实了,还有什么好考校的?” 骆子英低声道:“这才是帝王的性子啊!” 蓝玉撇撇嘴道:“据老夫所知,锦衣卫就连他的那个女管家,姓董的,锦衣卫都查到了她爷爷那一辈了。” 骆子英呵呵笑道:“那个管家小娘子,学生听说可是个小家碧玉呢。少年慕艾啊!” 蓝玉没心思考虑这些儿女情长,有些后怕地说道:“当时老夫可是为他捏了一把汗。一个回答不好,他的前程可就蹉跎了。” “幸好,这孩子医术过硬!和老夫听到的其他御医的诊断几乎完全一致。” 骆子英也感慨道:“这个年龄医术就已经如此,已经是箇中翘楚了。” 蓝玉认可了骆子英的分析,终於从昨晚的担忧中走了出来。 两人捧著茶,感嘆不已。 既感嘆许克生的医术,也感嘆君威不可测。 谁能想到,在太子突然病重,最需要神医的情况下,陛下突然发难,当眾考校救治太子的主力之一。 他们再次切身体会一次“伴君如伴虎”。 ~ 咸阳宫。 许克生被外面的一阵脚步声吵醒了,几个內官从窗外走过,甚至从大敞的窗户冲里面看了看。 许克生本来就被太子的病情困扰,被吵醒后困意全无,没有再继续打坐。 缓缓起身,活动几下筋骨,將蒲团放去墙角。 出去要了烛火,他又去洗漱了一番。 回来之后,宫女已经送来烛台和茶水。 打坐了半宿,许克生头脑清醒,站在书案后开始考虑太子的病情。 自己不是值班的御医,没有令旨是不能隨便进太子的寢殿的,不知道太子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夜里寂静的时候,他偶尔听到了里面隱约传出来的咳嗽声。 近期太子能安心养病,不会再因为朝政耗费精力。 但是病情好转之后呢? 会不会又为朝政所累? 许克生摇摇头,这不是自己能关心的。 还是考虑治病吧,现在太子的状况很糟糕,几乎是螺螄壳里做道场,辗转腾挪的余地很小。 药方就是那几个,药材能用的也几乎是固定的。 唯一可以优化一点的,就是在细节上。 想到这里,许克生提起笔开始將自己想到的写下来。 写了一遍草稿,来回修订了几次,又誊抄了一遍。 等宵禁结束戴院判就回来了,到时候两人再商量一番。 ~ 放下笔,许克生走出公房,准备晨练。 廊下值夜的內官十分陌生,对许克生的点头示意毫无反应,反而袖著手目光冰冷地看过来。 许克生乾脆无视了他,走到外面,缓缓活动了一番筋骨。 不知何时,天上已经有了成片的乌云,不时遮住了月亮。 许克生站稳了身子,开始练习六字延寿诀。 这里是宫廷,他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缓慢地练习了一遍,感觉有些热了,许克生做完收势,准备回公房。 远处有人走过来,不断回应不同岗哨的盘查。 许克生听的清楚,是谨身殿的太监。 在宫中,能成为“太监”的都是有品级的,一般的只能称为“內官”或者“內使”,甚至“火者”。 许克生转身回了公房。 来人已经到了跟前,冲许克生招手:“许相公,陛下宣您去谨身殿。” 许克生有些意外,昨晚才考过,今天这么早又叫。 所为何事? 许克生回屋收拾了一下,跟著太监去了谨身殿。 太监守口如瓶,什么消息也不透露。 许克生问了两句就罢了。 不过他猜测,无非就是询问病情、治疗方式这些。 看来太子的病重对洪武帝影响很大。 刚到台阶下,就看到一个老人站在殿门外,正背著手打量夜色中的皇城。 老人微胖的身材,腰有些傴僂。 太监上前稟报:“陛下,许克生奉詔前来了。” 老人没有回头,只是吩咐道:“让他过来吧。” 太监冲台阶下的许克生招手示意。 许克生大步上了台阶,上前躬身施礼:“应天府生员许克生恭请陛下圣安!” 朱元璋重重地嘆了口气:“太子病重,朕心里不安吶。” 许克生: ” “1 老朱你不按常理出牌! 咋一上来就掏心窝子? 许克生急忙转动脑子,想想怎么安慰一下担忧的老人。 没等他拽词,朱元璋已经转过身看著他,吩咐道:“许生,你说说太子的病情。” 许克生整理了一下思路,躬身回道:“稟陛下,太子殿下的病情虽然出现了些许反覆,但是已经用了独参汤,还有王院使的针灸,天亮后会有一定的好转。” 他说的不完全是套话,朱標虽然病重,但是依然有生机。 毕竟前段时间的治疗打下了底子,比正月里的病情要好多了。 只要病人不作死,按照这个方向治疗,会好转的。 朱元璋上下打量许克生。 昨晚还敢说“脉数”,现在就开始滑头了。 年轻人进步的这么快? 这种四平八稳的回答,显然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听一些真心话。 “那你说说看,太子的病情为何出现反覆?” “稟陛下,太子殿下近期过於劳累。”许克生坦然道,“身体刚积蓄了一些气血,又被繁重的朝政消耗一空,甚至还不足。” 这已经是御医的共识,並且上过奏疏的,许克生完全可以放心地说。 ~ 朱元璋嘆了口气,背著手来回渡步。 许克生看的出来,他有些焦躁,心里虚火很大,很需要开一剂清心败火的药汤。 朱元璋走了几步,突然站住了,看著许克生一字一顿地问道:“太子的病,还能治好吗?” 他终於还是没有忍住,问出了心中最担忧的问题。 他的目光锁在了许克生的身上,犹如深潭,似乎噬人猛兽隱忍其中。 !!! 许可生嚇得差点跳起来。 朱元璋的声音很平淡,却犹如一个霹雳,直接打在许克生的脑门上,將他雷的外焦里嫩。 说不能,那是作死。 这个答案首先排除。 表面上答案显而易见,说“能”! 太子必须能痊癒! 还要信誓旦旦地说! 可是许克生不傻,两世为医,什么病人没见过? 其实,这个答案一样是作死。 如果今天回答“能”,那就是给自己打造了一个“瓮”。 万一朱標病情绵延,久治不愈,都不用等他薨了,洪武帝就必然请君入瓮。 你说过的“能”呢? 这是妥妥的送命题啊! 我为了太子的病弹精竭虑,大半夜不睡,起来写写画画。 结果,老朱你给我整这个? 洪武帝你太过分了啊! 凌晨的夜风带著一丝凉意,许克生却瞬间冒了一身的细汗。 不等他回答,朱元璋低声喝道:“给朕说实话!” 声音不大,却震的许克生一哆嗦,急忙躬身道:“陛下,太子自有神明庇佑,这点病又算什么?” 朱元璋翻了一下白眼,小滑头! 朝许克生走了一步,他安慰道:“许生,现在就咱们君臣两个人,有什么话就说吧,说错了、说重了,朕都不怪罪你。” 许克生躬身道:“晚生遵旨!” 他在心里却暗自撇嘴,我信你个鬼! 朱元璋看著他,缓缓道:“其他御医说话都遮遮掩掩,就你和戴卿还能说几句真话。说吧,不要有什么顾虑。” 许克生有些无奈。 如果朱元璋摆出帝王的威严,自己还能说一些模稜两可的话搪塞过去。 但是现在老朱的態度,就是一个病人家属,是一个老父亲对儿子的病情很担忧,想知道一些內情,也好有一个心理准备。 这种温情很让人感动。 但是许克生没有被这种表面现象忽悠,而是躬身道:“陛下,太子殿下这次虽然看似严重,但是晚生认为,只要精心治疗,殿下安心静养,就一定能渐渐好转。” 老朱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悦了。 设置了这么多条件,全是套话! 他想知道实情,太子到底怎么了,未来会如何? 如果能提前知道,他也好早做安排。 许克生继续道:“不过,等太子殿下能下地走动,出殿外晨练了,晚生提议严格控制太子殿下处理朝政的时间。如果继续不加节制,太子的病情还会出现反覆,届时可能就更棘手了。” 朱元璋听出了其中的不对:“你刚才说什么,太子能下地”?现在,太子还不能下地走动?” 朱元璋的心里咯噔一下,还想著早晨去和標儿一起打六字延寿诀。 现在你告诉我,他不能下床了? ??? 许克生也很意外。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御医难道都没告诉你? 明白了! 肯定是御医的说辞太圆滑了。 他在心中嘆息,和御医相比,自己还是太耿直了。 组织了一下语言,许克生躬身道:“太子殿下过两天就能下地走动,到时候可能需要搀扶。” 朱元璋鼻子一酸,没想到標儿这次病的这么重。 前天还能出殿练习一遍六字延寿诀,明天就不能下地了。 都是朕的错! 朕给了他太多的朝政,让他太累了! 朱元璋现在后悔极了,前几日看著太子一天一天好转,打心底高兴,以为太子彻底没有危险了。 没想到现实还是给了他一记重击。 ~ 朱元璋声音变得嘶哑:“那你认为,太子需要多久,才能恢復到前日的状態?” 这又是一个让许克生造“瓮”的问题。 许克生斟酌了一下,摇了摇头:“陛下,这个问题要过两三日才能考虑,眼下太子的状態还需要观察。” 他当然可以给一个日期,十天、八天、半个月———— 但是朱標现在这种虚弱的状態,万一半个月后依然臥床,自己就犯了欺君之罪。 別看现在老朱满脸悲伤,等他翻旧帐的时候就是满脸杀意了。 现在他有多悲伤,挥刀子就有多麻利。 朱元璋似乎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又將刚才的一个问题改头换面,拋了出来:“那你认为,太子的身体能彻底康復吗?还是以后需要长期的静养?” 按照朱標的状况,显然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可是能这么回答吗? 自从站在洪武帝面前,许克生额头的汗几乎就没停过。 “陛下,这要看今年的治癒情况。晚生认为,太子迟早会康健如初的。” 朱元璋深深地看了一眼,心痛如刀割。 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许克生没有明確回答,其实就是一种回答。 显然,许克生认为是后一种情况。 朱元璋心疼难忍,又一阵茫然。 標儿如何需要静养,像个泥娃娃,以后朝政怎么办? 他也忍不住发起了牢骚:“朝政繁多,朕也是无奈啊!” “诸卿都认为太子应该静养,减少处理朝政的时间。” “可是朕也老了,朝政就堆积在那儿,不处理就会积压。” 许克生恨不得將耳朵捂上,你为何不找个没人的地方自言自语呢? 这是我该听的吗? “陛下龙体康泰,步履稳健,实乃天命所佑、万寿无疆之象也!” 朱元璋被气笑了:“朕大半夜地將你叫来,不是听你拍马屁的!这种话,翰林院隨便一个编修都比你说的好听!” 许克生低著头不说话。 你以为我想吗? 大半夜的你不让我睡觉,你叫我来,就是问一些让我送命的问题?! ~ 朱元璋咳嗽一声,问道:“说说吧,有什么良策可以不影响太子休养,又能將朝政处理了?” 许克生: ” ” 那就是內阁啊! 你的四儿子后来就是这么搞的。 毕竟不是每一个皇帝都是“肝帝”,弄一个內阁去做事,皇帝自己就舒坦了。 內阁就是丞相的一个变种,是一个弱化版本的丞相府,没了丞相的超然权力,却又做了丞相的活儿。 如果君弱臣强,內阁首辅甚至能成为“独相”。 但是內阁也不是眼下能说的。 因为朱元璋明確规定,不许后人设立丞相,提议的臣子杀全家。 朱元璋在皇权和相权的爭斗中大获全胜,现在劝他建立一个类似丞相府的衙门,岂不是打他的老脸? 不想活啦? 许克生很想活! 於是他躬身道:“陛下,晚生才疏学浅,读书太少,又完全没有从政的经验和阅歷,朝政大事非晚生所能置喙的。” 朱元璋有些不悦,皱眉道:“不要死读书,读了书就要学以致用,帮朝廷分忧。” “晚生谨记陛下教诲!”许克生的態度十分谦虚。 老朱的这句话就心口不一了,他对国子监的学生可是明確规定“不许生员建言”。 何况,朱元璋虽然没有內阁,但是他有殿阁大学士。 在废除丞相后,朱元璋亲揽六部事务,政皆独断,很快就察觉一个人实在搞不定全部朝政。 於是他设立了顾问性质的殿阁大学士,协理章奏。 朱棣建立內阁的雏形,正是从殿阁大学士的基础上演化出来的。 洪武帝甚至不需要组建一个类似“內阁”的衙门,只需要给这些殿阁大学士更多的权限,这些大臣就会將朝政打理的井井有条。 他省心,朱標更省心。 只是他不愿意罢了。 权力太香了,他只想搂的更多,却不愿意分权。 最后,累倒了自己的接班人。 朱元璋慢慢踱步,心事重重。 许克生安静地站著,心中有些无奈。 洪武帝明知问题所在,今晚还问我一个年轻人如何解决? 呸! ~ 朱元璋站住了,背著手看著许克生。 许克生躬身低头,坦然地站著,心里秉承过头的话不说,绝不被老皇帝偶尔流露的亲情感动。 朱元璋似乎站累了,走到一旁的台阶下,一屁股坐下。 周云奇急忙拿过一个锦垫:“陛下,地上凉。” 朱元璋欠欠屁股,將锦垫铺上。 许克生顺著台阶向下走了几步,站在下首,然后等候洪武帝新的送命题。 朱元璋享受著夜风,目光深邃地看著远处,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许克生眼睛的余光清晰地看到,朱元璋明显憔悴了,掛著大眼袋,眼睛布满血丝,脸上的皱纹也多了。 许可生心里有些同情。 老皇帝最中意的继承人病危了,一个不好就是白髮人送黑髮人。 当然,他的同情仅限於“有些”,想到刚才的几个问题,“有些”也所剩无几了。 风吹走了乌云,月亮露了出来。 清辉洒落,一道飞檐的影子恰好落在朱元璋的脸上,遮蔽了他的表情。 许克生收回目光,打起精神,准备回答下一个送命题。 终於,朱元璋有些失落地说道:“本以为你这次来,能有点不一样的举措。就像你第一次来给太子看病,雾化机关一举解决了痰疾。” 许克生躬身道:“陛下,独参汤经歷千年的锤链,已经证明是最好的壮大元气、补充气血的药方。晚生愚钝,没有超越前人的疗法。” 朱元璋微微頷首:“你说的也是。在你这个年龄,你已经做的不错了,俺不应有太高的期盼。” 许克生听到他的家乡话“俺”,感觉有些亲切。 他理解洪武帝的意思,不用“朕”,而用家乡话,就是在拉近距离,减缓他的压力。 两人又沉默了。 乌云蔽月,夜色突然变浓了不少。 ~ 过了一会儿,朱元璋有些遗憾说道:“当初你造的那个雾化机关很受欢迎,太医院稟报,对治疗老人、孩童痰疾有奇效。” “如果再有类似的机关,让太子少遭点罪就好了!” 许克生心中轻鬆了一些,躬身道:“晚生这次带了一个新的机关来,叫听诊器”。虽然不能直接用於治病,但是可以更好地察觉病人的心跳和肺部的声音。” 朱元璋愣了:““听”什么器”?” “陛下,是听诊器”,诊断”的诊”。”许克生解释道,“之前晚生和和院判提起过,这次带来也是想请院判试用的。没想到院判不在。” “呃,院判啊,他天明就该来了。”朱元璋咳嗽一声。 “不过,听诊器只是一种辅助诊断的器材,和雾化机关这种不一样。”许克生解释道。 “你带来了?”朱元璋又问道。 “是的,陛下,晚生带来了。” “云奇,派人去取来。”朱元璋当即吩咐。 既然和治病有关,他想第一时间看看,希望对太子能有所帮助。 周云奇领旨后,过来询问许克生听诊器的位置。 许克生叮嘱道:“大伴,直接將晚生的医疗包取来即可。在书房的丙字號架子上。” ~ 不知道何时,天色又变得暗淡了。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宵禁要结束了。 周云奇拿来了医疗包。 许克生从中拿出了听诊器:“陛下,这是晚生自己做的第一个听诊器,很粗糙。” 这是听筒式的听诊器,导音管是董桂用羊皮缝製的,听筒是用竹子雕刻的,连接件用的铜管。 朱元璋示意道:“许生,你操作一番,让朕看看具体怎么用。” 许克生將听诊器的耳掛戴上,然后將听筒比划在心臟上,”陛下,听筒扣在这里,耳朵就可以清晰地听到心臟的跳动声。” 朱元璋来了兴趣:“给朕试试。” 许克生將听诊器给他。 朱元璋自己戴上,然后冲周云奇招招手:“云奇,来,蹲著。” 周云奇急忙跪在他的旁边。 朱元璋將听筒直接按在他的心臟上:“咦?是有声音。原来心跳这么响的!” 许克生在一旁纠正道:“陛下,需要撩开衣服,贴著肉,最多只能贴著一层薄纱。” 朱元璋如法炮製,很快就惊讶道:“砰砰的声音,心跳竟然是这么清晰?!很有力气啊!” 许克生笑道:“陛下,不仅是心跳,如果肺部有痰,痰音就能听的清清楚楚。” “好,好。”朱元璋连声称讚。 太子现在很需要这种————听诊器,从心跳判断身体状况,还能听到痰音。 他將听诊器拿在手上仔细看了一遍,不禁笑道:“是有些粗糙。” 许克生挠挠头,“晚生的手工是差了一些。” 朱元璋將听诊器给了周云奇:“拿去,让银作局打造几个合用的。” 周云奇接过听诊器,请示道:“陛下,打造几件?” 朱元璋捻著鬍子想了想,吩咐道:“先做三个吧,给王院使、戴院判每人一个。” ~ 东方浮现一丝微白。 红墙黄瓦之间的夜色在渐渐变淡,皇宫渐渐变得清晰,顏色变得丰富起来。 远处传来沉闷的鼓声,鼓声连绵不绝。 宵禁要结束了。 朱元璋该去奉天殿上早朝了。 但是他没有动,依然稳稳地坐著。 “许生,你对太医院的其他御医都如何看?他们的药方、针灸,你觉得有哪些需要改进的?” 题目依然不好回答,但是好歹不用送命了。 许克生躬身道:“陛下,太医院的各位御医都是晚生的前辈,无论是医术,还是对医理的理解,都是晚生需要跟著他们学习的。” 朱元璋捻著鬍子没有说话,心中暗暗摇头,这是个小滑头。 过了半晌,又问道:“那你说说,这几天太子该如何治疗?” 许克生有些挠头。 这个问题太宏大了,牵扯了药材、御医、护理的宫人。 不过幸好也不是送命题。 这种问题不好说的面面俱到,因为很多都是老生常谈。 许克生只是挑了自己的一个思路回道:“陛下,晚生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就是为太子殿下建立更完善的病歷。” “具体的说,就是每次把脉,都要详细记录所有症状和体徵变化。” “一些可以用数字表达的,如脉率、心跳次数、有无痰音,一定要记下这些数字。” “还有体温、排便次数、饮食的种类和数量、睡眠情况、精神状態等情况。” “如果有咳痰、鼻涕,都要记录顏色、性状,是黄稠,还是清稀?” “具体次数,应该是每次出诊都要记录。另外也要按照时间段记录,尤其是早晨空腹、午饭后,晚饭后,还有睡前这几次。” 朱元璋听的很仔细,太子现在有类似的记录,但是没有这么详细,“许生,有没有写下来?” “晚生夜里整理了一份,放在公房的书案上了。” “善!”朱元璋站起身,“等院判来了,让他签字画押,送谨身殿来,朕再看一遍” “晚生遵旨!” 最后的几个问题都很平常,许克生终於放鬆了一些,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去吧,”朱元璋摆摆手,“去吃点早饭。” ~ 许克生躬身告退,刚退后一步,就听到洪武帝又问道:“周驥去找你看病了?” “呃,是的,陛下,他有点隱疾。”许克生回道,“不过,晚生的方法有些与眾不同,江夏侯拒绝了。” 他知道锦衣卫会上报的,没想到这么快。 朱元璋忍不住露出笑意:“是与眾不同。” 许克生缩缩脖子,没敢说什么。 “许生,用烧红的铁棍烫,真的有效果吗?” 许克生听的出来,朱元璋似乎有些意动,不由地嚇了一跳。 “陛下,这种手术康復缓慢,病人极其痛苦,风险还极大。施术的人手要极度的稳定,一旦手抖,后果就难以预料。” “其实,杜御医的枯痔膏最稳妥。” 朱元璋咳嗽一声,吩咐道:“下次他们父子再找你,不要理会。看病让他们找御医。告诉他们,这是朕的旨意。” 朱元璋缓缓起身,看著许克生单薄的身影渐渐远去,忍不住说道:“云奇啊,你看看,年轻真好啊,熬了半宿走路还双脚带风。” “朕就不中了,腰酸腿疼,脑子还有些糊涂。” 周云奇满脸堆笑,俯身捡起锦垫:“陛下硬朗著呢!” 朱元璋哼了一声朝大殿走去,“你个老东西也是马屁精!” ~ 许克生一路快走,直到绕过一道宫墙才放缓了步子。 晨风轻拂,他不由地打了个寒颤,里面的中衣全都湿了,冰冷地贴在身上。 刚才的奏对大概有半个时辰,就是这短短的时间,许克生感觉自己在生死边缘走了几趟。 除了那个朝政问题,朱元璋今夜问的其余问题,许克生都能理解。 那是一个老父亲对儿子的关切和担忧。 朱標是太子,是他的接班人,身系帝国的稳定。 如果朱標出了闪失,大明会结果震动。 但是理解归理解,朱元璋一开始的问题都是极其敏感的。 如果朱元璋只是一个富家翁,许克生一定选择实话实说,决不绕圈子,开门见山,有一说一。 因为说准了或者说错了,富家翁最多发发牢骚,不能要了他的命。 但是朱元璋能! 老朱可是一个不忌惮杀臣子的帝王! 他问的这些问题,对他自己来说,那不过是个问题。 所以他问起来毫无顾忌,他是问爽了。 但是对许克生来说,大部分都是坑,今天不送命,未来肯定会送命。 许克生不会傻到对帝王掏心窝子。 如实稟报,那一定是在给自己挖墓地。 许克生只能在不撒谎的底线上,选择表达的委婉一些,再委婉一些,更委婉一些。 首先对自己的性命负责,才能有机会对朱標的性命负责。 至於问处理朝政,减轻老皇帝和太子的负担,许克生深度怀疑,老朱是想从自己这里探听群臣的反应,有没有人因为太子病了,而念叨设置丞相的好。 如果说其他问题虽然敏感,但是都和病情直接相关,是老朱出於对儿子的关心,问的“深”了一些。 即便许克生直接回答,没有任何转圜,“也许”老朱问过,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朝政的问题上就露出了杀机。 侍君者危! 许克生再次提醒自己,在宫中要小心,再小心! ~ 许克生回了咸阳宫的公房,先找宫女要了早饭,进屋后猛灌了一杯茶。 虽然茶水已经冷了,但是口渴的厉害,顾不上这么多了。 早饭送来了,许克生立刻坐下开始吃饭。 不知道朱標什么时候醒来,先吃点垫巴一下,免得想吃却没时间了。 刚吃了没几口,一个老人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正是戴院判。 许克生急忙起身迎接。 戴院判有些焦虑,低声道:“启明!昨晚你被————考校了?” 许克生点点头,將朱元璋的几个问题,还有自己的回答都简单说了一遍。 戴院判捻著鬍子,一边听,一边点头,最欣慰地笑了。 “启明,你回答的很好!和大傢伙的诊断完全一致。用独参汤也是!” 许克生看的出来,戴院判依然有些担忧。 院判担忧的不仅仅是他的安危,还有陛下这次考校的用意。 是针对他一个人,还是针对太医院? 如果是后者,大家近期就要谨小慎微了,不然刀子就会落下来。 现在已经有两位在詔狱,肯定凶多吉少了。 许克生笑著安慰道:“晚生感觉,已经平安过关了。” “何出此言?”戴思恭疑惑道,“老夫听到消息,可是著实嚇了一跳。” 许克生將夜里被召见,以及朱元璋的几个问题,简单说了一遍。 只是他隱瞒了关於朝政的问题,这个问题太敏感了,他只能烂在肚子里。 许克生最后道:“如果没过关,陛下不会召晚生过去的。” 戴思恭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启明分析的是。” 许克生將自己夜里写的东西递了过去:“院判,这是晚生写的病歷登记办法,陛下说您看了之后,就送去谨身殿。” 戴思恭急忙接了过去,仔细瀏览了一遍,又掩卷沉思片刻。 “启明,写的太好了。只是,这其中的心跳该如何去把握?” 许克生笑道:“院判,还记得晚生说过的听诊器”吗?” 戴思恭眼睛亮了:“你做出来了?” 许克生点点头:“陛下还试用了,现在银作局在照样子打造。按照他们的速度,估计上午就送来了。” 戴思恭抚掌大笑:“老夫都等不及了!希望他们再快一点!” 戴思恭拿起毛笔签字画押,又用了自己的印鑑:“这个病歷很全面,老夫完全赞同。医案多了这些病歷,再追溯病情就容易多了。” 戴思恭叫来一个医士,叮嘱他立刻送去谨身殿。 ~ 戴思恭的早饭也送来了。 两人边吃边聊,许克生笑道:“院判,药材检查的如何?” 戴思恭摆摆手,苦笑道:“皇宫用的,別说造假了,次品都没有。谁敢啊?” 两人相视大笑,陛下派遣戴思恭,无非是让他迴避考校罢了。 许克生吃了一口饭,低声道:“院判,如果太子的病情稳定了,今天可以考虑在独参汤的基础上,增加附子。” 戴思恭点点头:“老夫也有这个意思,只是陛下的意见很含糊。” 许克生疑惑道:“院判,您和陛下说起过?” 戴思恭微微頷首,“昨天太子殿下服了参汤之后,老夫和陛下解释过,如果今天殿下有恢復的跡象,就用参附汤固本培元。” 许克生终於明白了,为何昨晚自己回答用附子的时候,老朱没有太多的惊讶。 原来已经和院判不谋而合了。 “陛下当时怎么回答你的?”许克生急忙问道。 “陛下说等今天再定。” 许克生微微頷首:“看今天上午的脉象,如果到了中午都有好转的跡象,甚至病情没有进一步恶化,还是参附汤更佳。” 戴思恭也点头认可:“这还要说服王院使,还有值班的御医。” 两人交流过意见,早饭也吃完了,收拾了各自的东西,捧起茶杯准备再消磨一点儿时光。 等太子醒了,就是忙碌的一天,白天很难有这么閒適了。 王院使出现在门前,招呼道:“院判,许生,太子殿下醒了,咱们过去吧。” 第102章 病危,急救 第102章 病危,急救 王院使打过招呼就先走了。 戴院判站起身,欲言又止。 许克生看的出来,太子病重,给戴院判的压力太大,他有些怕了。 毕竟昨天两个负责伤寒的御医被下狱,作为院判他也是要担责的。 “院判,晚生以为独参汤会有效果的。” 戴院判看看他,沉声道:“启明,去了寢殿,多看,多思,少言。” 许克生感激之余,也感觉到戴院判的恐惧。 他和自己不一样,有妻儿老小,一大家子人呢。 许克生低声道:“院判,放宽心!太子————至少眼下没事。” 根据昨晚的脉象,许克生判断朱標还有生机,今天只要用药得当,肯定能闯过去的。 戴院判嘆了口气,罕见地没了乐观的情绪。 许克生收拾了书案上的纸笔,笑道:“至少我们已经改写了歷史。” 歷史上,这个时候朱標已经死了,应该停灵在灵谷寺,等候八月下葬。 而现在,朱標至少还活著的。 戴思恭不明其中的道理,以为是夸讚他的医术,不由地苦笑道:“歷史?史书上我等可能就是一句话,或者一个名字,甚至都不会出现。” 两人出了公房。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视野瞬间清晰了。 许克生突然站住了,盯著戴思恭,疑惑道:“院判,您昨晚没有休息好?” 他说的比较委婉,看上去戴院判似乎生病了。 戴院判摆摆手,”老夫没事,快走吧。” 不等许克生再问,他已经带头朝大殿走去。 许克生只好跟在后面,但是他却心存疑虑。 戴院判眼神浑浊,脸色蜡黄,颧骨附近却有异样的红。 这是起热的症状。 ~ 王院使和几个御医已经在寢殿门口等候了,等许克生、戴思恭他们到了,王院使带著眾人进了寢殿。 太子早已经醒了。 但是气息微弱,和眾人打招呼的声音微乎其微。 朱充炆、朱充熥这哼哈二將再次放弃了学业,伺候在左右。 眾人躬身施礼后,王院使先问了太子的早膳情况。 “父王只吃了几口粥。”朱允炆回道。 王院使又询问了昨夜的睡眠情况,大小便的次数、顏色等等。 接著,王院使、戴院判轮流上前把了脉。 王院使刚要招呼眾人退出,戴院判却招呼许克生道:“启明,你来给太子殿下把次脉。” 一旁的几个御医都有些吃味,自己都没资格上前呢。尤其是周御医,目光有些不善地看了一眼许克生的背影。 许克生上前,也给太子把了脉,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状况和昨晚一样,几乎没什么改变。 听诊器还没有送过来,无法听心跳。 不过根据脉搏来看,心跳的数据也不会好。 许克生询问朱允炆道:“二殿下,昨夜太子殿下咳嗽的多吗?” 朱允炆仔细回忆了一番,回道:“基本上没有咳嗽,偶尔咳嗽也是乾咳。” 许克生心里有些犹豫,仔细倾听,太子的呼吸中还有痰音。 但是他相信雾化的效果能这么好、这么快。 他怀疑有痰,但是太子身体太虚弱,咳不出来。 许克生站起身,结束了问诊。 王院使再次招呼眾人告退。 ~ 眾人隨著王院使出了寢殿,径直去了大殿。 王院使环视眾人,说道:“老夫先说说脉象吧。” 他將自己听的脉说了一遍。 许克生、戴院判都表示赞同。 之后王院使问眾人:“今天如何用药?” 御医们都沉默了,现在谁也不愿意做出头鸟。 王院使点名道:“杜御医,你说说?” 杜御医躬身道:“院判说过用参附汤,在下愿闻其详。” 戴院判解释道:“就是在独参汤的基础上,加了一味附子,仅仅是参、附子两味药。” 杜御医沉吟再三,还是摇头道:“院判,附子,虎狼之药也,针对太子目前的情况,在下支持继续用独参汤。” 其他几个御医也大多支持用独参汤,最后眾人的意见分成两派。 王院使、戴院判等四人支持加附子; 以周慎行为首的两名御医认为太子身子骨太虚弱,不宜用猛药,支持继续用独参汤。 王院使看向许克生:“启明,你如何看?” 周慎行撇撇嘴,昨晚许克生就提议了,今日用一剂参附汤。 许克生果然回道:“晚生支持用参附汤。” 支持用参附汤的占据了大多数。 王院使最后看向戴思恭,“院判,就用参附汤了?” 戴思恭郑重地点点头:“用参附汤。” 但是眾人在用参附汤的时机上又有了分歧,以王院使为首的御医大部分支持清晨再吃一次独参汤,中午或者晚上改用参附汤。 王院使考虑到太子依然有痰疾,影响呼吸,提议上午再做一次雾化。 而雾化的药方中有贝母、半夏,这两味药和附子不適合配伍,存在十八反的禁忌。 而许克生和戴思恭则坚持现在就停了独参汤,相对於太子的状態,痰疾反而不是紧急要处理的病情。 眾人说起医理,辨证了半晌,最后还是戴院判让了一步,上午继续独参汤,中午改用参附汤。 王院使分析道:“上午喝一次参汤,进一步固本培元;中午用参附汤这剂猛药,傍晚太子就会彻底转好的。” 眾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虽然都有压力,但是也很有信心,太子的病情还有转机。 许克生几乎全程沉默。 其中的道理其实很简单,独参汤的效果已经微乎其微了,现在要儘快激发太子的生机,固本培元。 但是御医们首先追求的是稳,是不出错。 许克生並没有鄙夷他们,昨天下詔狱的两个御医再次证明,用药必须四平八稳,让人挑不出毛病。 ~ 除了值班御医,其他御医都退下了。 继续用独参汤,上午也没有药方需要联署。 戴思恭正要去公房,王院使却低声叫住了他:“院判,你好像有些精神不济?” “没事,昨夜没有睡好,”戴院判笑道,“小憩一会就好了。” “老夫给你把个脉。”王院使却不由分说,走上前,伸出右手。 戴思恭只好將右手递过去。 王院使只是搭上去,不过几个呼吸就放手了,摇了摇头:“院判,你有些起热了,回家歇息几天吧。” 戴思恭苦笑道:“院使,没关係吧?白天喝一点菊熟水就好了。 王院使却摆摆手:“老夫知道你担心太子殿下,但是你现在自己都病了,那就先养病。这里有老夫在,启明不是也留下了吗?” 戴思恭无奈,只好点头同意了:“院使说的是,在下回来歇一天,明天退烧了再来。” 带著病气去给太子出诊,这本身就违反了宫中的规矩,被人抓住了就是罪。 竟然將病气带进太子的寢殿! 你是何居心? 他和院使都要被追责的。 王院使关切几句就走了,还有些失落地嘆息一声,似乎在为院判病的不是时候而难过。 其实他的心里有些飘,太子从昨晚到清晨,在肉眼可见的好转。 他凭藉丰富的经验,判断太子这次病重只是虚惊一场,只等一碗参附汤下午,太子就转危为安了。 如果院判请了病假,这次太子转危为安的功,自己就能切去大块。 眼看自己要致仕了,这个功劳也许能给子孙捞一点恩荫。 ~ 戴思恭简单收拾一番,却没有急著走,“启明,参附汤,你认为如何用药?” “院判,自然是野山参、白顺片配伍。” 白顺片就是炮製过的附子,毒性去了一些,大部分药性还得到保留。 戴思恭皱眉道:“白顺片的毒性是不是太强了?” 许克生笑道:“院判,考我呢?医圣的《伤寒论》可是直接用生附子的。” 戴思恭却陷入沉思,最后乾脆坐下了,“启明,来,咱俩辨证一下,到底用哪种附子。 许克生见状,也拉了一把椅子,在一旁坐下。 这种救急的药汤,药用错了,可能直接影响的是性命,没有一星半点的妥协余地。 两人这一次竟然足足辨证了半个时辰,才统一了看法。 戴思恭心满意足地起身,叮嘱许克生道:“你先回去吧,安心读书。太子的病情已经稳定了,等中午用了参附汤就彻底转危为安了。” 戴思恭回家养病去了。 他的步履很轻鬆,太子的病情看似凶险,但是生机依然在。 许克生也该出宫了,收拾了一番,正准备走,银作局送来了做好的听诊器。 王院使、戴院判的已经送去了太医院。 许克生拿起来仔细端详。 细节上毋庸置疑,打磨的十分精细。 耳塞是黑玉打磨的,连接件、听诊筒都是紫铜打造的; 导管用的是羊皮,明显打磨过,表皮十分光滑。 许克生將听诊器收了起来。 带他出宫的內官已经在门外等候,许克生跟著出宫了。 ~ 许克生前脚刚走,太子妃吕氏就带著东宫的妃子、女儿来探视了。 看著太子精神萎靡的样子,吕氏的眼圈红了,“夫君————” 吕氏的眼泪终於掉了下来。 从昨晚太子突然病重,到现在,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太子的模样。 一夜之间,太子似乎瘦了很多,欢骨高耸。 往日黑胖的圆脸,现在已经瘦成了国字脸。 脸色蜡黄,眼睛浑浊,手冷的像冰块子一样。 即便不问御医,她也知道大事不好了。 朱充炆也站在后面抹眼泪。 朱允熥心疼父亲,眼圈也红了。 几个妃子、女儿都跟著哭了起来。 一时间,寢殿愁云惨澹。 朱標拍拍吕氏的手,低声安慰道:“我没事,王院使刚才来过,说下午有望好转。” 吕氏强行止住眼泪,询问了太子的饮食起居。 当听到早膳只吃了几口粥,她不禁有些急了:“御医都怎么说?” 朱允炆在一旁回道:“母亲,王院使他们都说等病好一些,食慾自然就好了。” 吕氏又问道:“许克生怎么说?” 朱允炆仔细回忆了一番,许克生说话了吗? 早晨太困,他竟然没有留意。 朱允通在一旁接口道:“母亲,许相公说,父王能多吃一口,就多吃一口,白天也要多喝水。” 吕氏又问道:“御医都怎么说?” 朱允炆急忙接口道:“母亲,御医们说了,太子的情况和昨夜相差不大,没有变坏。” “谢天谢地!”吕氏鬆了一口气。 朱允炆又补充道:“御医说,上午的治疗方子,先是先雾化,之后是一剂独参汤。” 吕氏对医术知之甚少,她记得昨晚用的就是独参汤。 没有调整,说明既没有恶化,也没有明显的变好。 吕氏双手合十:“列祖列宗庇佑,让夫君早日逢凶化吉。” 吕氏又坐了片刻,等太子雾化结束,又说了几句关切的话。 看太子乏了,吕氏起身带著妃子、女儿回去了。 ~ 景阳宫。 吕氏回来后,简单吃了两口早膳就放下了筷子。 太子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让她心有如焚,完全没有一点食慾。 想到太子消瘦的脸庞,她的眼泪差点又掉了下来。 太子是自己的荣华富贵所系。 如果太子发生了不忍言的事情,新的储君就充满了变数。 如果陛下继续从东宫找人,不知道陛下会相中哪个几子。 陛下选择了炆儿,自己依然是尊重的皇太后; 陛下选择通儿,自己就是一个象徵性的皇太后。 但是也有一种可能,陛下选择了其他藩王。 那东宫一系的噩梦就开始了,自己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至少两三代人会被帝王监视、打压。 相对於不確定性,她更喜欢眼前可以確定的幸福。 太子妃吕氏懒懒地坐在窗前,心乱如麻,却又无能为力。 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镶嵌了一层朦朧的金光。 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跡,直到太子病了,她的眼角才隱约有了一点鱼尾纹。 宫女在不远处带著不满周岁的小儿子玩耍。 管事婆梁嬤嬤从外面来了,径直走向吕氏,躬身施礼,”娘娘,老奴刚才在咸阳宫听说,昨夜陛下突然召见了许克生。” “哦?”吕氏很意外,“说了什么?” 梁嬤嬤摇摇头,遗憾地说道:“不是在咸阳宫问的话,而是叫去了谨身殿。具体说什么,没人知道。” “许克生没有说吗?”吕氏急忙问道。 “没有。咸阳宫的人都说他嘴巴严。” 吕氏缓缓靠在椅背上,陷入沉思。 过了片刻,她缓缓道:“应该是询问太子的病情。” 叫去了谨身殿,估计君臣聊的比较深入,不宜让更多人听见。 ~ 梁嬤嬤看看左右,近处无人,宫女带著娃娃走的更远了一些。 她才凑过去低声说道:“娘娘,老奴的侄媳妇来过一次,传了宫外的消息。” “老奴的侄子去可以打听了,许克生平时就是学习,基本上不外出,连同学之间的酒局都不去。偶尔有人慕名找过去,请他给牲口、猫儿、狗儿的看病。” 吕氏问道:“和凉国公府呢?” 梁嬤嬤摇摇头:“娘娘,据说他基本上不来往,至少从没有主动登门拜访过。他和其他勛贵也没有来往。” 吕氏不禁眉开眼笑,心里很受用,这才是她最关心的:“这才是读书人的本份!” 梁继续道:“他和江夏侯府,闹的不愉快。” “本宫听说过。”吕氏微微頷首,“太子需要医生,结果许克生给江夏侯治牛去了,陛下为此很生气的。” “娘娘,昨天下午,江夏侯的世子还去请许克生治病。” “什么病?” “娘娘,是痔疮。” 吕氏不禁皱眉道:“周世子不是看病那么简单吧?” 梁嬤嬤低声笑道:“娘娘慧眼如炬,周世子就是去找麻烦的。” “然后呢?”吕氏不禁皱起了眉。 “周世子被许相公给嚇哭了。”梁嬤嬤撇撇嘴道,“许相公竟然要用烧红的铁棒给他治病。” 吕氏吃了一惊,转眼又笑了,”这种泼皮,是该收拾一番了。” 她对周驥的行为十分不满,许克生还在给太子治病呢,要是给整出个好歹,岂不是影响了太子的康復? 梁嬤嬤作为贴身的管事婆,自然明白吕氏的心思,急忙问道:“娘娘,要不要传江夏侯的夫人进宫?” 吕氏摆摆手,“算啦。” 陛下肯定已经知道了,如果事情过分,陛下会出手的。 自己不如安静地在一旁看著。 吕氏问道:“许克生如此用功苦读的。不知道成绩怎么样了?” “娘娘,他在最近的月考排名第三。” “哦,还是探郎。”吕氏戏謔道。 “娘娘,许相公进步很快,他刚进府学的时候不过是中等的成绩。” “嗯,是个读书种子。”吕氏点点头。 ~ 沉吟半晌,吕氏又问道:“炆儿在咸阳宫表现如何?” 梁嬤嬤笑道:“娘娘,咸阳宫的宫人都讚不绝口呢,说炆殿下纯孝,为了伺候殿下衣不解带,人都瘦了很多。” 吕氏看著晨光下的庭院发呆。 两只不知名的鸟儿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小儿子摇摇晃晃地走过去,鸟儿瞬间展翅高飞。 炆儿、通儿的爭夺早就开始了。 过去太子正值春秋鼎盛,这个爭夺还不明显。 太子的意思也很不明朗,只说孩子太小。 现在太子连著两次病危,不少人的心思就活泛了。 炆儿现在也是嫡子,又比熥儿年长,按照陛下的立嫡立长的安排,炆儿最后的胜算很大。 但是通儿的背后是凉国公、开国公等一群勛贵。 吕氏轻嘆了一声。 自己几乎没有什么外戚,有几个远房亲戚,职务也都一般。 炆儿没有外援,只能从“孝”字上下功夫了。 吕氏打定了注意,吩咐道:“等炆儿回来的时候,叫他来见我。” ~ 咸阳宫。 朱標做完了雾化,接著就喝了一碗独参汤。 他的精神尚可,虽然混混沉沉的,但是睡的太多了,现在完全没有睡意,只是斜靠在软枕上发呆。 “炆儿,请院判来。” 朱允炆上前道:“父王,戴院判病了,请了病假。” “哦,他怎么了?” “父王,听说是有点热,昨晚睡觉著凉了。” “哦,好吧。”朱標顿了顿,又问道,“那许克生呢?他出宫了吗?” “父王,他出宫了。”朱允炆回道。 朱標有些失落,想和这两个人聊聊病情,询问他们对未来的估计,怎么都不在呢? 王院使说下午会有气色,但是他心里总是有些忐忑,需要更权威的说法。 朱允炆问道:“父王,周御医在外面值班,要请进来问话吗?” 朱標沉吟了一下就拒绝了:“还是不打扰他们了。” 论医术水平,他更相信戴思恭和许克生,这两人说话也更直接,没那么多圆滑的说辞。 朱充熥似乎看出了父亲的担忧,上前道:“父王,许相公早晨说过,父王的病情有些凶险”,最近两天需要时刻小心。” 朱允炆急了,低声喝道:“三弟,休要胡说!” 接著他又转头安慰朱標:“父王,王院使都说了,您只要按时服药,今天就会明显好转的。” 朱標呵呵笑了,“痴儿!我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吗?” 朱允炆的眼圈红了。 朱標心中嘆息,终究还是个孩子。 “你们兄弟,这两天都看书了吗?” 看兄弟俩的神情就知道,学业完全放下了。 朱標不禁皱眉道:“你们啊!为父怎么和你们说的?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兄弟们低著头缩著脖子,乖的像两只鹤鶉,听父亲的训斥。 说了几句,朱標就累了,闭目养神。 外面传来宫人参拜陛下的声音。 朱標睁开眼:“皇爷爷来了,你们快去迎接。” ~ 朱元璋在眾人的簇拥下进了寢殿。 看儿子精神头比昨晚咳血之后强了很多,朱元璋十分欣慰。 询问了朱標的情况,朱元璋感嘆道:“许克生说的对,能多吃一口就多吃一口吧,肚里有饭,才有力气养病。” 他环顾四周,发现御医里少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院判呢?”他发出了和太子同样的问题。 “稟陛下,院判病了,请了一天病假。” 朱元璋吃了一惊,急忙询问了病情。 周慎行上前解释道:“陛下,只是有点微热。估计明天就能当值了。” 朱元璋微微頷首,”给院判送一些药去。” 接著,他又问道:“许克生呢?” 朱標在一旁笑道:“父皇,许克生是昨天来的,早晨就出宫了。” 朱元璋的脸色沉了下来,两个靠谱的医生都不在? 他有些怒了,太医院怎能如此不负责任? 朱元璋扫视一眾臣子:“咸阳宫不同於后宫,许克生住这是没有问题的。现在太子病情有变,怎么又出宫了?” 朱標看太医院的臣子都有些紧张,急忙解释道:“父皇,许生还要去府学上课的,总是请假,会影响府学的教学秩序。” “那就先不去了,”朱元璋摆摆手,霸道地下了旨意,“给他请半个月的假,这期间让黄子澄、齐泰辅导他。” 朱標莞尔一笑:“有探郎教他,他今年乡试还不得考个解元。” 眾人都凑趣地跟著笑了。 朱標叫来了贴身的大太监张华,吩咐道:“等府学下午放学了,命人去接许克生来。” 朱元璋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本想现在就派人去接的。 不过太子都下令了,也不好当眾反驳。 朱元璋见朱標说话有气无力,气息微弱,便挥退了眾人。 就连两个孙子也轰了出去,“炆儿、熥儿,都回去吧,洗个澡,换身衣裳,好好睡一觉,傍晚再来。” 眾人都出去了,只有几个大太监和管事婆留下了。 朱元璋在床榻旁坐下,“標儿,感觉怎么样?院判、许生都说这两天要小心的。” “儿子会注意的。”朱標安慰道,“吃了独参汤,儿子现在精神多了。” “独参汤?今天不是该参附汤吗?”朱元璋有些意外。 “父皇,参附汤是中午吃的。” 朱元璋没有看医案,不知道御医早晨辨证过,不过既然已经定了,他也没有细究。 朱標解释了几句,基本上是照搬了王院使的话,“参附汤虽然用了附子,但是药效也猛烈,下午能见明显起色。” 朱元璋有些欣慰:“早点好起来吧!” ~ 朱標问道:“父皇,昨夜召见许生了?” 想到昨夜,朱元璋不禁有些生气:“那个竖子!就是个滑头。” 朱標有些惊讶,看著他,等待下文。 朱元璋就將昨夜的对话,简单说了一遍。 “就是想听听他的心里话,对你的病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判断。可是你听听,才多大,说话像个老狐狸,尾巴尖都白了。 朱標忍不住笑了:“回答的有趣。”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我以为他年轻,敢说话,顾虑少。所以我才问了朝政,如何减轻咱们父子的负担。” “本以为他会提一些意见,咱趁机听听,外面的读书人都是怎么说的。没想到他直接说不懂。” 朱元璋撇了撇嘴,有些不满。 朱標心里苦笑,父皇的这个朝政问题,难度高出天际了。 许克生如果回答错误,父皇肯定就会当场训斥,不骂他个汗流浹背,伏地求饶,不会罢休的。 严重了,甚至会牵连一群人。 朱標低声道:“许克生如此年轻,就如此沉稳,心性锤链的挺好。” 朱元璋也话锋一转,微微頷首道:“你说的也是。不到二十岁,就能深入宫禁,陪伴在太子身边,一般人早该翘尾巴了。他还能谨守本分,还算可以。” 朱標已经困的睁不开眼了。 朱元璋站起身,给他掖了掖被子:“標儿,你睡吧,咱出去了。河南又发大水了,需要调拨一批賑济的粮草。” 朱標没有回应,已经睡著了。 朱元璋招手叫来张华,低声命令道:“现在去將许克生接来。这次让他在这里住上半个月。” 太子还没脱离危险,戴思恭病了,许克生又不在宫中,让他心里发慌,很不踏实。 张华躬身领旨,退了出去。 ~ 许克生下了马车,朝家里走去。 他估计太子吃了参附汤之后,今天会有好转,明天会更进一步。 说不定这两天自己不用进宫了。 昨夜打坐了两个时辰,现在他还十分精神。 他决定回家拿了书袋就去府学上课,上午不补觉应该可以支撑一天。 一辆牛车停在家门前,周三柱来了。 许克生快步上前,周三柱正好在卸货。 “三叔!” “送点新收的菜。”周三柱憨厚地笑道,“还有一筐鲜菱角,自己吃,送人都挺合適。” 许克生要上前帮忙,被周三柱拒绝了,”这些太脏了,你快去歇著。” 许克生搬起一筐青菜,“这身衣服本就要换下来的。” “董小娘子呢?”周三柱问道,“阿黄怎么也不在了?” “去云棲观了,周三娘请她去的。” “三娘?” 许克生將周三娘的事情讲了一遍,周三柱有印象了,”听说过,她的钱被娘家兄弟拿去了,后来日子过的悽惶。没想到去了道观” 。 许克生解释道:“三娘说,她的大舅母在云棲观。” 周三柱扶著一筐鲜菱角,笑道:“二郎,知道三娘的大妗子是谁吗?” “谁啊?”许克生疑惑道,难道自己还认识? 周三柱解释道:“她的男人之前住小安德门,是个名医,擅长治疗五官的病。” 许克生骇然:“去年有个周姓名医瘐死在监狱,就是他?” 周三柱点点头:“正是!三娘是隨的母姓。” 许克生唏嘘不已,没想到周三娘竟然是名医的后人,怪不得她偶尔也能说一些医理出来。 ~ 看著那么多青菜、一大筐的鲜菱角、几尾鲜鱼,许克生有些头疼。 万一自己需要频繁进宫,董桂又不在家,这些青菜要烂在家里的。 “三叔,这几天我可能不在家。这些青菜、菱角给周边的邻居送一些吧,也给林司吏、孙管勾、董百户都分一些。” 许克生写了这三家的地址,交给了周三柱。 “三叔,你处理这些青菜,我去洗个澡换身衣裳。” “给你烧热水吧?”周三柱急忙问道。 “不用,天都这么热了。” 许克生刚把换洗的衣服找出来,接他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前。 听到要住半个月,许克生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又带了几本书,打了一个包裹。 “给俺吧。”周三柱上前帮著拎起包裹。 许克生叮嘱道:“三叔,將这些菜送了之后,您去一趟云棲观,告诉桂妹子,这几天她可以回娘家住。就当给她放个长假。” 许克生告別三叔,登上马车走了。 回家不到半个时辰,又折腾回去了。 ~ 日近正午,阳光从云层的缝隙洒落。 许克生已经在一个小內官的带领下,再次进了皇宫。 重新回到咸阳宫,许克生先去了公房,放下自己的包裹。 之后拿著医疗包准备去一趟后殿,询问值班御医用药的情况,最好能给朱標把一次脉。 没想到刚到大殿前,一个健壮的內官就挡住了去路,低声喝道:“止步!” 许克生对他有印象,昨夜自己在殿门口活动,盯著自己的就是这人。 之前没有见过,应该是昨天太子病重后调来的。 许克生拱手道:“內使,在下许克生,给太子治病的,现在要进去探视太子的情况。” 內官瞥了他一眼,冷哼道:“腰牌?” 许克生一摊手,“我没有!” “回去吧。”內官冷冷地说道,“没有腰牌不许进。” 许克生看了他一眼,內官眼神阴鷙,没有丝毫通融的余地。 许克生只能转身回去了。 內官是在遵守规则,许克生也无可奈何。 往常都是和戴院判一起进出,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今天却成了大麻烦。 许克生刚到公房门口,身后有人叫道:“许相公?” 许克生回过头,竟然是朱允熥,急忙上前施礼:“晚生参见三殿下!” 朱允熥拱手还礼:“许相公。” “三殿下,现在守门的內官不放晚生进去。能否和您一起进去?” 朱允熥爽快地一摆手:“许相公请。” 守门的內官早已经跪在一旁施礼。 许克生跟著朱允熥大摇大摆进了大殿,之后便告辞朱允熥,去找寢殿外值班的御医。 看到值班御医,许克生心里咯登一下。 麻烦了! 竟然是一向不对付的周慎行。 周慎行看到他过来,有些意外。 守门的內官怎么放他进来了? 狗阉货可是收了咱的宝钞的,不会言而无信吧? 许克生不急不忙地过来。 周慎行却置若罔闻,看著眼前的医书发呆。 许克生上前拱手施礼:“晚生拜见周御医!” 周慎行头也不抬,慢条斯理地问道:“何事啊?” “周御医,晚生想看看今天中午太子服用的药方。” “这————”周御医抬起头,满脸的为难,“许相公,这,不合规矩吧?” 另一个值班的是王姓御医,知道周御医和许克生之间的矛盾,低著头假寐,不愿意掺合他们的恩怨。 许克生心中嘆息,又是你娘的规矩! “周御医,请问今天中午太子服用的是独参汤,还是参附汤?” 周御医摇摇头:“小许啊,你就別为难老夫了,这些是宫中的秘密,不能隨便打听,也不能隨便说。” 许克生: ” ” 从程序上,周御医说的没毛病。 既然是这样,估计请他帮忙去寢殿通稟,去给太子把脉就更不可能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和朱允熥去寢殿给太子把脉得了。 许克生只好失落地回去了。 傍晚王院使会来,到时候就能看到药方了。 周御医在他身后呵呵笑道:“小许啊,还是等院判来了,请他来取药方吧。” 许克生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径直出了大殿,在守门內官的注视下去了公房。 ~ 许克生吃了午饭,盘腿打坐,小憩了片刻。 之后,他就在公房里看书、练字。 没有人来找他,也没有合適的人路过,能將他带进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等到太阳西斜,许克生写了一篇文章,练了十张纸的书法。 又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许克生在殿外的空地上活动筋骨,却因此没有注意到,王院使已经从一侧来了,直接进了大殿。 等许克生用了晚饭,已经过了酉初。 根据御医记载的医案,太子昨天突然咳血,正是这个时候。 如果今天用药对的话,太子应该平安无事了,晚膳会有食慾。再养几天,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许克生捧著茶杯。坐在窗下。 今天满天云彩,不时遮挡太阳,天气十分凉爽。 他的眼睛看著外面的红墙黄瓦,耳朵却支棱起来,听著里面的动静。 宫內很安静,几乎听不到说话声。 许克生心里很欣慰,看样子中午的参附汤起作用了,太子的病情得到了彻底的扭转。 再晚一点,如果有机会进去,就给太子把了脉。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可以换一个温补的方子。 许克生暗暗鬆了一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太子仁厚,应该多活几年。 ~ “父王!” 寢殿突然传来一声嘶哑的惊呼。 是朱允熥的声音! “御医!传御医!” 这是朱允炆的公鸭嗓子! 许克生嚇得一激灵,一杯茶差点洒在身上。 他急忙放下茶杯,抓起医疗包就冲了出去。 大殿门口,中午的內官依然在,竟然直接挡住了许克生的去路,“腰牌!” 內官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 大殿门口人来人往,內官唯独挡住了许克生的路。 许克生看看他,竟然看到他的脸上掛著不屑的神情。 ??? 自己之前得罪过这贼廝? 这种人肢体残缺,心智难免扭曲,也许就是单纯地从滥用权力之中获得快乐。 许克生后退了几步,虽然心急如焚,但是也只能在外面等著。 许克生当然知道这人就是在刁难,咸阳宫的宫人都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 但是如果硬闯,自己会有生命危险。 ~ 许克生在殿门前踱步,眉头紧锁。 虽然不知道朱標如何了,但是他能清晰地听到里面混乱的声音。 太子的病情肯定更差了! 可是为什么啊? 哪里出了岔子? 他仔细回想了把的脉,用参附汤不会错,这个方子十分对症! 许克生百思不得其解。 周慎行不会派人来请自己,內官又拦路,自己一时半会无法掌握太子的情况。 急的他在殿外团团转,脑门都要冒烟了。 直到他看到一个太监冲了出去,去的方向是谨身殿,应该是去稟报陛下的。 许克生苦笑一声,咱就等著和洪武帝一起进吧。 那个时候,应该不会有人询问我有没有腰牌吧? 冷静下来,许克生发现了一个问题,戴院判不在,周慎行却在,自己即便现在进去了,也没有发言权,说话也没人听。 除了帮周慎行他们背黑锅,没有任何好处。 周慎行他们都有一些急救的手段,针灸、艾灸、按摩多少都能起点作用的。 朱標一时半会还不会嘎了,肯定能等到洪武帝过来。 许克生不急了,心態放平和,开始琢磨如果是病情急剧恶化,该如何用药。 如果太子性命危在旦夕,那就不是固本培元了。 而应该是回阳脱逆了! 许克生慢慢渡著步,寻思该如何配伍。 ~ 大殿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许克生终於看到一群人快步走来,立刻快步迎了上去:“晚生参见陛下!” 朱元璋厉声大喝:“你为何在这?太子如何了?” 许克生无奈道:“陛下,守门的內官不放晚生进殿,因为没有腰牌。” “隨朕来!”朱元璋快步朝大殿走。 许克生急忙紧隨其后。 路过大殿门口,朱元璋吩咐道:“將守门的这廝拉出去,乱棍打死!立刻!” 他一边下旨一边快步疾走,没有丝毫停留。 许克生也来不及关注守门內官的生死,跟著进去了。 刚进大殿,许克生就闻到了一股艾草的味道。 由此可以断定,有人在用艾草急救了,太子的情况肯定不妙。 一群人进了寢殿,许克生意外地发现王院使已经在了,正在给太子施针。 许克生暗自鬆了一口气。 王院使的医术仅次於戴院判,有他参与急救,太子的状况还会好一些,自己也能省一些力气。 几个御医脸色苍白地站在外圈。 朱允炆、朱允熥兄弟眼圈红了,有些惶急地站在床榻旁。 他们听到动静,纷纷起身迎驾。 “院使继续用针。”朱元璋沉声问道,“谁来说说,怎么一回事?” 王院使正在聚精会神地施针,无法回答。 几个御医面面相覷,都在等对方回答。 朱允炆先走了出来:“皇爷爷,父王刚才將吃的药汤吐了,之后又腹泻了两次,精神变得十分萎靡,几乎不能认人。” 许克生仔细打量,朱標的状况比上午糟糕多了,眼神迷离,几乎看不到胸口的起伏。 不等招呼,许克生已经上前给朱標把脉。 手腕入手冰冷。 脉搏微细。 嘴唇、手指已经有些淡青色。 许克生只是停留了几个呼吸就收回手指。 没必要再听了,脉搏几乎都要没了。 真阳虚衰! 朱標危在旦夕! 至少,他的一只脚踏在了鬼门关。 ~ 许克生不由地心生疑惑,既然用了参附汤,效果不该这么差的? 即便不会有大的好转,至少不会恶化。 朱元璋正在询问周慎行他们:“周御医,你们如何看?” 周慎行硬著头皮道:“陛下,微臣等建议,再用一剂参附汤。” 朱元璋怒道:“那还不去准备?” 许克生咳嗽一声,拱手道:“陛下,晚生建议,先將附子煎煮。参附汤已经不够了,给晚生一点时间,重新开一个固阳的急救方子。” 朱元璋看看他,戴思恭不在,难道要相信这个年轻人。 固阳? 急救? 標儿確实需要这样的药方! 来不及深思了,朱元璋只能选择近期表现最好的医生:“先煎煮附子!” 附子一般煎煮的时间长,需要半个时辰。 太子现在的这种情况,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珍贵的。 一名医士在退出去之前,低声问道:“许相公,用哪一种附子?” 周慎行抢先答道:“炮附子,就是砂炒附子。” 医士正要出去,许克生急忙叫住了,“用白附片!三钱!” 许克生不由地看了一眼周慎行,他们中午的参附汤不会用的是炮附子吧? 医士愣住了,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我是该听谁的? 许克生瞥了他一眼,再次重复道:“白附片!三钱!我用药,我负责!” 朱元璋咳嗽一声,“按照许生的来。” 医士如释重负,急忙快步下去了。 周慎行的老脸青一阵白一阵,虽然有人主动背锅是好事,但是陛下这种无条件的偏信,让他干分尷尬。 许克生刷刷几笔开了方子,然后直接呈给朱元璋:“陛下,这是晚生开的急救的方子。” 朱元璋扫了一眼。 其中的附子、半夏让他心惊肉跳。 乾薑、人参、甘草、白朮、五味子之类的都是正常的药材。 恰好王院使针灸结束了,过来拱手行礼。 朱元璋將药方递给了他:“院使,你看看吧。” 王院使颤抖著双手接了过去,仔细看了一遍,作为名医,好赖还是分得清的。 这个方子明显比参附汤要强很多。 “陛下,微臣赞同。” “立刻配药、煎煮!”朱元璋大声吩咐。 许克生也尽到了自己的全力,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 这剂药不好煎,附子需要提前,肉桂需要放后,各种药材放入砂锅的顺序也不一样。 幸好这是皇宫,不乏煎药的高手,不需要他出去亲自监督。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寢殿里鸦雀无声,甚至可以听到朱元璋粗重的呼吸。 自从许克生的药方送去煎药,朱元璋就背著手看著朱標,眼神就没有须臾离开。 朱標躺在床上,双眼紧闭。 许克生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他的胸口有微弱的起伏。是王院使的针灸在起作用,朱標的脉搏、呼吸比刚才强了一些。 许克生暗自庆幸,也幸好有王院使的针灸帮助拖延时间。 不然的话,他也不知道药煎好了,朱標的命还在吗。 这是许克生自给朱標看病以来,最凶险的一次。 半个时辰后,王院使起了银针。 许克生上前把脉,幸好脉强了一些,比刚才强了一些,朱標的命依然吊著。 朱元璋焦急地看向前殿门口。 药汤恰好也煮好送来了。 负责煎药的医士也来了,亲手完成了煎药的最后一步: 在每一碗药汤里都放入了三厘香调和。 这次是王院使、许克生和太监张华试药。 他们三人没有问题后,给朱標餵药。 朱標已经有些神志不清醒了,身子软瘫在床上,完全无法自己喝药。 只能將枕头垫高,宫女用玉勺餵药。 幸好朱標没有完全昏迷,还能下意识地咽下去。 在眾人焦虑的注视下,一碗药终於全部餵了下去。 剩下的,只能是等待了。 大殿再次陷入沉静。 > 第103章 有毒!有剧毒! 第103章 有毒!有剧毒! 咸阳宫。 寢殿里死一般沉寂,气氛十分压抑。 许克生有些迷糊,太子虽然状况不好,但是一直在好转的,大家也都很乐观,怎么突然再次急转直下。 眼看人就要没了! 本来没有这种濒死预期的。 大家都以为太子在一步一步好转,没想到差点將人送走。 朱元璋五內俱焚,焦虑地看著太子,心里祈祷发生奇蹟,儿子能挺过这一关o 昨天太子咳血就差点嚇掉他的魂,今晚太子就病危了。 他见过无数濒临死亡的人,知道太子现在的情况发岌可危,哪儿再出点差错,人就彻底没了。 朱元璋忍不住冷冷地看了几眼在场的御医,目光刀子一般。 这群废物! 平时一个一个都很骄傲,遇到事了,还不如许克生一个年轻人稳重。 御医们感受到了杀意,脖子缩的更厉害了。 朱元璋想到药方,心中依然七上八下的,许克生的药方他从未见过,也从未见过。 肯定是许克生自己配伍的。 只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现在也別无他想,只能祈祷药方管用了。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许克生能造出雾化机关、炮製药材、参附汤和院判不谋而合,此子的水平毋庸置疑。 ~ 王院使半跪在床榻前,右手掌直接贴在了太子的手腕上。 眼看太子命悬一线,院使的心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现在也是紧咬牙关,极力克制自己不哆嗦。 太子遇到危险,第一时间就该开出救急的药方。 可是除了四逆汤,就是院判的参附汤了,他也没有更好的方子。 四逆汤首先就要排除,因为它需要用毒性极大的生附子,陛下不会同意使用的。 那就只剩下参附汤了。 没想到许克生的胆子这么大,不仅敢当眾反驳御医的药方,还主动开了一个药方。 这个年轻人太自信了。 御医碰到这种情况,魂都要嚇掉一半了,谁还敢开一个从未用过的方子? 必须在古书里能找到依据,万一出了问题也好辩解。 许克生的方子,王院使从未听过,更未用过。 王院使万万没想到的是,陛下竟然爽快地採用了! 一个敢开! 一个敢用! 王院使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这还是那个用药谨慎的陛下吗? 但是也没人敢跳出来质疑这个药方,毕竟太子命悬一线,眾人的命是和太子绑在一起的,没有时间辨证了。 ~ 时间过的很慢。 没人注意到,寢殿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烛台。 每个人都如同站在一个巨大的烤炉中,在煎熬之中度日如年,心中极度忐忑地等候结果。 太子的生死,直接决定了在场很多人的生死。 王院使尚能维持表面的淡定。 其他御医们就干分不堪了,个个面色蜡黄,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在场的眾人,只有许克生面色凝重,站的很稳当。 他对自己的药方很有信心。 朱標是典型的阳虚寒厥的症状,用回阳救急汤正对症。 如果这个方子不管用,那是朱標命当该绝,非人力所能左右。 ~ 服药汤过去一刻钟了! 王院使终於缓缓起身,对朱元璋道:“陛下,太子脱离了危险。” 许克生清楚地听到,寢殿里都是长吁一口气的声音,其中就有洪武帝的。 许克生上前挪了半步,仔细看了朱標的状况。 看不到胸口的起伏,但是太子的脸不是刚才那么惨白了。 朱元璋低声道:“咱们出去说话,让太子静养。” 说著,他已经带头向外走去。 眾人都步履蹣跚地跟在他后面,一起出了大殿,不时有人撩起袖子擦擦额头、脖子的汗水。 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是一顿责骂,还是如昨天的两个同僚,直接去了詔狱。 眾人跟隨朱元璋到了大殿。 周慎行刻意地看了一眼侧门值守的內官,已经换人了,不是自己钱收买的那个。 他的心里有些莫名的慌,不会事情败露了吧? 朱元璋站在首位,环视眾人道:“都说说吧,太子为何突然如此?”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可是御医们全都心头凛然,感觉一把刀子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许克生站在人群后,一语不发。 这么多御医在,还轮不到他说话。 王院使作为太医院的最高官员,责无旁贷,只能颤巍巍地站出来:“陛下,是微臣无能,臣有罪!” 王院使当即跪下了。 一群御医也跟著跪下请罪:“微臣无能!” 许克生本来站在最后,现在显得很突兀,因为就他和老朱站著。 他不想跟著一起背锅,当即拱手道:“陛下,晚生需要看到今天太子服用的所有药方,才能试著推测问题所在。” 朱元璋有些惊讶:“你没看今天的药方?” “陛下,晚生没有看到,周御医说是宫廷秘密。” 周慎行趴的更低了,老脸几乎贴在了地上,心中后悔极了。 本来就是为难一下许克生,等晚上院使来了,自然会將药方给许克生看的。 不知道收买的內官去了哪里,希望他嘴巴严实一点,別出卖了自己。 “值班御医是谁?”朱元璋的脸沉了下去,“去取来。” 朱元璋几乎被气笑了。 朕命人將许克生再次接进宫,难道就让他来喝茶、吃糕点的吗? 太子躺在床上,竟然还有人有心思搞窝里斗,滥用规矩! 朕还是太仁慈了啊! 周慎行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陛下,微臣现在就去取来。” 周慎行两腿发软,跌跌撞撞地去了,很快取来了药方。 他走到许克生跟前,双手奉上:“许相公,这是今天的医案!” 许克生接了过去,客气道:“谢谢周御医!” “不敢当,不敢当!” 周御医退到一旁,又老老实实地跪了下去。 心中有些懊恼,自己无形中多了一宗罪,早知道如此,当时还不如让许克生看了。 ~ 许克生当即翻看起来。 早晨的是独参汤,用的是六十年份的野山参。 这个药方没毛病。 御医把脉的结果也证明了,脉象没有恶化。 但是上午值班御医的记录显示,太子的状况並不好,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午膳竟然只是几口粥。 这等於没有吃饭。 其实,御医碰到这种状况就该警惕了,就该立刻考虑用参附汤了。 如果上午就用参附汤,太子下午的状况肯定会好不少。 戴思恭病的不是时候! 如果院判在,肯定是强势上了参附汤。 许克生继续翻下去,幸好,中午用的就是参附汤。 ??? 许克生急忙朝下翻,既然如此,为何太子病危? 太子应该会好转的才对啊?! 晚上再用独参汤巩固一下,太子的病情还会进一步向好。 当许克生看到中午用的药材,许克生愣住了。 用的竟然是炮附子! 许克生不禁轻嘆了一口气。 问题找到了! 参附汤属於救急的汤药,用药必须猛烈,以后奇效。 附子应该用炮製后的白附片,至少也该是黑顺片,这两种才是回阳救逆的附子。 砂炒的附子毒性小了,但是药效也小了,只能用於散寒止痛。 许克生的心中十分惋惜。 现在对各种炮製的附子的认知,甚至不如五十年后完善。 现在一般处於两个极端,要么用生附子,毕竟《伤寒论》中就是这么用的,去皮,切八片,煎煮; 要么用炮附子,毒性儘可能降到最低。 对炮製附子性能的充分认知,还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沉淀才行。 许克生又想到刚才开救急的方子,周慎行也是要求用炮附子。 这种认知,人又固执,出问题不过是迟早的。 ~ 许克生继续向下看。 晚上果然又是独参汤。 因为附子有很强的毒性,参附汤这种急救性质的药汤,使用的次数都有严格限制,一剂药有效就不能喝第二剂药了。 中午、晚上用药的思路是对的。 用了参附汤这种猛药,之后就用参汤巩固。 唯一的错误就是用了炮附子。 炮附子药性太差,但是又带有毒性,导致参附汤的作用还不如独参汤,至少后者没有毒。 太子最后病危,不仅是病情严重,而且————还中了附子的毒。 医学认知不够,御医们又太保守了,合併导致了眾人几乎无法承受的后果。 真是一个悲哀! ~ 许克生合上了医案。 朱元璋立刻问道:“许生,药方怎么样?” 许克生躬身道:“陛下,晚生认为,太子殿早、中、晚用药的次序、配伍都没有问题。” 周慎行他们都暗暗鬆了一口气,庆幸许克生没有落井下石。 许克生又继续说道:“但是,参附汤的附子用的不对,应该用白顺片,而不是炮附子。” !!! 王院使、周御医他们都几乎嚇尿了。 这个罪名坐实了,自己全家妻儿老小还有命在? 他们正要爭论,外面突然有太监过来通稟:“陛下,太医院戴院判求见。” 朱元璋急忙招手,“快宣!” 一个老人趔趔趄超地赶来了,进来就噗通跪下:“陛下,老臣该死!老臣病的不是时候啊!” 朱元璋示意许克生:“快將院判搀扶起来。” 许克生上前搀扶,戴院判缓缓起身,老泪吧嗒吧嗒地掉落。 许克生握著他的手腕,不由地皱了皱眉,低声道:“院判,您的烧还没有退?” 戴思恭却没有理会他,一把拿过他手上的药方:“启明,这是今天的?” “是的,院判。”许克生点点头。 戴思恭急忙翻看起来,当他看到参附汤,神情骤变,不可思议地看著许克生。 “许启明!这参附汤是怎么回事?” 朱元璋愣了,戴院判怎么冲许克生发火了? 许克生哪里做的不对? 许克生明白戴思恭愤怒在哪里,苦笑道:“院判,晚生也是刚看到药方,之前一无所知。” 戴思恭回过身,看向周慎行,双目喷火:“周御医,王御医,今天中午你们两个值班?用药为何不和启明商討?” 周慎行心中不服,大声叫道:“院判,在下认为只有两味药,就没有去打扰许相公。” 因为极度的恐惧,他的声音变得嘶哑。 戴思恭冷哼一声道:“只有”?你们啊!” 朱元璋心里咯噔一下,中午的药出了问题? “院判?哪里不对?” 戴思恭再次跪下,惭愧地说道:“陛下,都是老臣的错,走之前没有交代清楚,只说参附汤用附子,却没有明说该用白顺片,而不是砂炒的炮附子。” 朱元璋很意外,许克生、戴思恭竟然不约而同地这么说。 同时他也很欣慰,至少还有能用的医生。 他也终於信了,中午的用药有问题。 王院使面如死灰,老老实实地跪著,院判都说是错的,看来药方是出问题了。 朱元璋意味深长地看向周、王两位值班的御医。 朕明白了,原来中午用药出了问题! 王御医直接瘫软在地上,心里明白这下死定了! !!! 周慎行急了,这锅甩的太猛了! 几乎將太子刚才濒临死亡的黑锅全丟他和王御医的头上了。 “陛下,臣不认同院判的说辞!附子乃大毒,必须用砂石炒制才能去其毒性” 。 周慎行顾不得太多了,大声叫屈起来。 戴思恭没有发火,而是满脸悲戚,长嘆了一声:“周御医,砂炒是去了附子的很多毒性,但是你想过没有,附子药性也会隨之减弱的。” 朱元璋明白了:“院判,炮附子的药性对病情於事无补,结果还有毒性?” 戴思恭艰难地点点头:“陛下,是这个意思。太子殿下的病情,宜用峻猛之药,在最短的时间內破局,而不宜拖延时间。” 这话朱元璋也能理解,太子身体虚脱,拖不起。 怪不得许克生一开始用药就是白顺片,原因在於此。 朱元璋微微頷首,一字一顿地说道:“朕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但是区区四个字犹如四道惊雷,在大殿炸响。 这其中蕴含的愤怒、杀意,已经表露无遗。 將御医们都嚇得面如土色,身子如筛糠一般,让许克生不忍直视。 王院使伏首道:“陛下,臣审核不明,药理不清,罪该万死!” 中午的药方有他的签字画押,如果有问题,他也要担责的,还不如主动认罪好一些。 戴思恭说的道理他也懂,医圣张仲景还用生附子呢。 签字的时候他也犹豫过,但是最终还是同意了。给太子用药,他不敢冒险! 王院使心里悲凉,从昨晚两个伤寒科的御医被下狱,他已经明悟自己被下狱是迟早的。 戴思恭却又说道:“陛下,这也不怪周御医他们。老臣一开始也是想用炮附子,许启明坚持用白顺片。老臣与之辨证后才改变了主意。” 周慎行还在垂死挣扎:“院判,话不能这么说,你————” 朱元璋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药方给朕看看。” 朱元璋將药方要了过去,直接看向签名的人,之后丟给周云奇:“开方的两名御医,下狱!” “王院使审核不严,戴罪留用!” 周云奇对外面一招手,衝进几个健壮的內官,將周、王两位御医拖了出去。 王御医面如死灰,任由內官拖拉。 周慎行还在大声喊冤,“陛下,附子有毒!有剧毒!臣冤枉啊!” 王院使死里逃生,急忙磕头谢恩,“罪臣谢陛下洪恩!” 朱元璋看了他一眼,心中也很无奈。 他也想把王院使抓了,至少革除职务,等候处理。 可是戴思恭病了,御医都抓了四个了。 如果王院使再抓进去,太医院群龙无首,太子的病就全都压在许克生一个人的肩上了。 朱元璋咳嗽一声:“都起来吧。” 王院使努力想站起来,两次都失败了,腿脚嚇软了。 许克生急忙上前將他搀扶起来。 王院使轻轻拍拍他的手表示感谢。 ~ 朱元璋又询问许克生道:“许生刚才开的什么方子?” “稟陛下,晚生开的是回阳救急的药方,主要为了回阳固脱、益气生脉。是在四逆汤的基础上,增加一些补益脾胃的药。” 朱元璋微微頷首,沉思片刻又问道:“后续还怎么用药?” “晚生建议等太子殿醒来后,先吃点东西,半个时辰后再吃一次温补的药方。” “什么药方?” “晚生建议用人参、白朮、茯苓、甘草、陈皮、半夏这六味药配伍,此方补益脾胃,益气固脱。” “院使、院判如何看?” 王院使躬身道:“稟陛下,药方配伍没有问题,药性也合用,微臣赞同。” 戴思恭沉吟片刻,也表示赞同。 朱元璋又对戴思恭关切道:“院判病好些了吗?” 戴思恭有些无奈,”陛下,臣还有些低烧。” 朱元璋微微頷首:“院判先去公房候著吧。” 戴思恭躬身退下了,在大殿已经过於靠近太子,他有病在身,也不敢久留。 朱元璋又吩咐道:“將今晚急救的药方,抄一份送院判。” 朱元璋转身朝寢殿走:“院使、许生,隨朕去看太子。” ~ 寢殿。 朱標依然在昏睡。 “哼哈二將”分站床头床尾,兄弟俩都有些憔悴了。 许克生见王院使心神不定,还有些战战兢兢的,十分惶恐,这种情况是无法把脉的。 “陛下,晚生来给太子殿下把脉吧?” 许克生主动请旨道。 “准。” 朱元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即便许克生不说,他也有这种想法了。 看著缩肩塌背的王院使,朱元璋心中嘆息,王院使当年也是敢说敢用药的名医。 可是现在———— 院使老矣! 不堪重任了! 朱充炆上前將朱標的右手从锦被里拿出来,轻轻放在脉枕上。 许克生的手指刚搭上去,就知道刚才的方子成功了。 朱標的手腕虽然还有些冷,但是已经有一些温度,乾燥中带著温热,和刚才的皮肤冰冷带著潮湿截然不同。 如果说刚才是半死人,现在就是活人了。 许克生这才彻底放心了。 將人从鬼门关给抢回来了! ~ 许克生把脉结束,起身道:“陛下,太子暂时度过了危险。” “暂时?”朱元璋瞪了许克生一眼,这两个字太扎心了。 许克生躬身道:“陛下,就太子殿下目前的状况,还需要观察两三天,才能確定是否脱离危险。” 朱元璋: ” 自己也嫌弃御医说话圆滑。 可是真遇到敢说真话的,自己听了心里又不痛快了。 朱元璋问道:“炆儿,你父王晚膳吃的什么?” 朱允炆急忙躬身道:“稟皇爷爷陛下,父王晚膳吃了三四口小米粥。” 许克生听了不由地皱起了眉,吃的太少了。 没有粮食进肚,怎么有力气和病魔作斗爭? 朱元璋看向两位医生:“太子还要再吃一点东西?你们有什么建议?” 王院使躬身道:“陛下,可以在小米粥里加一片参。” 许克生补充道:“粥煮烂一些,只用上面的汤。在汤里加少许盐、蜂蜜,请太子殿下少量多次的喝,爭取將一碗汤全喝下去。” 两人的共识就是用小米粥。 朱元璋微微頷首,许克生的方子显然比小米粥更有营养。 “院使?” 王院使躬身道:“微臣赞同许相公的意见,米油滋养胃气,温中益气,也更容易被虚弱的肠胃接受。许相公的方子甚佳!” “善!”朱元璋吩咐道,“让御膳房现在就准备。” 朱元璋又让许克生开了晚上用的药方,叮嘱了眾人几句,拿著药方走了。 朱允炆带著眾人恭送到寢殿门口,看著他走过屏风,眾人才回身。 看著陛下远去的身影,王院使心中无比的失落。药方竟然没有让他签字,陛下就拿走了。 陛下已经对他的医术存疑了。 ~ 许克生和王院使在寢殿外坐下,等候太子醒来。 许克生要了两杯浓茶。 从太子病危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时辰,但是他却感觉像跑了一万米般劳累。 他推了一杯给王院使:“院使,喝一点提提神吧?” 王院使木呆呆地接了过去,不顾烫嘴,猛喝了一口。 许克生看了都是一哆嗦,嘴该烫麻了吧? 这是泡的茶叶,王院使这个年纪的人更喜欢喝茶汤,戴思恭之前也不喜欢喝,正是受许克生的影响才喜欢上的。因为浓茶真的提神。 没想到,王院使才喝两口就喜欢上,也抱著茶杯喝的有滋有味。 王院使嘆道:“许相公,幸亏你来了————” 短短一个时辰,王院使老了太多了,脸上的皱纹多了不少,昔日雪白的鬍子也没了光泽。 “老仙翁”已经变成了愁眉苦脸的白头翁。 许克生急忙安慰道:“院使,还是要向前看。等太子痊癒了,大家就都没事了。” 王院使微微頷首:“也只能这么想了。” 但是他又想到詔狱的四位御医,这四位不一定能等到太子痊癒了。 尤其是周慎行,今天竟然不给许克生药方。 要是这廝早点给,早点发现问题,太子不至於如此的。 “周御医只怕难了。” 王院使嘆道。 许克生也附和了一句:“在下也感觉到了,陛下对周慎行动了真火。” 许克生默默地喝茶,紧张的心情在茶香之中渐渐舒缓。 王院使后悔万分地说道:“启明啊,老夫不该让院判回去的,老夫真该死啊!” 许克生安慰道:“院使,您当时做的无可厚非,这是宫中的规矩啊!生病的臣子必须远离贵人,避免病气传播。” 王院使连声苦笑。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其实就是自己看太子要好转了,想多占一点功劳,私心作祟,结果———— 如果戴思恭在,能减轻他的一大半的责任,也不至於这么狼狈。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真是报应不爽! 都要致仕了,老老实实地干活不好吗? 不该有的私念害死人啊! “启明,老夫彻底感悟了,平平安安才是福!” “其实,当时让院判吃点发汗药,一个时辰就好了。” “老夫糊涂啊!” “老夫————嗨!事到如今,还说什么————” “老夫真该死!” “老夫就该想到,周御医和你关係不好,应该叮嘱他几句的。” “自酿的苦酒,自己喝嘍!” “中午不该回太医院睡觉的,老夫在这守著就好了。 “老夫————” 现在的王院使就像一个邻家的老人,唉声嘆气,絮絮叨叨个没完。 许克生捧著茶杯,偶尔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王院使现在心里压力大,是在下意识地用这种劳叨发泄心中的恐惧。 其实,许克生一样承受著巨大的压力。 甚至,他也有些紧张、害怕! 回阳救急汤是虎狼之药,一旦用错了,能当场要了病人的性命。 幸好朱標的阳虚寒厥的症状太明显了,许克生才敢果断用药。 他更没有想到,朱元璋能果断地相信他。 现在回想起刚才的细节,许克生也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刚才抢救的时候只顾著用药,一门心思將朱標救活,没想到万一抢救失败呢? 自己就成了罪魁祸首! 现在想起自己担了多大的风险,脑袋简直就是寄存在脖子上的。 幸好药的效果很好。 ~ “院使,折腾一天,您也累,不如休息片刻。” 许克生见王院使疲倦了,就劝说他靠著椅子小憩片刻。 王院使摇摇头:“老夫受得住!想当年————” 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看著许克生的笑脸,他也有些尷尬:“那老夫靠一会儿,有事叫我。” 白天並没有多忙,主要是刚才的惊嚇,耗尽老人的全部精力。 许克生则要了笔墨纸砚,开始思索后续朱標的治疗问题。 他决定更主动一些,靠太医院这帮人是不行了。 他將后续的治理分成几类,逐一填充內容。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朱允熥从寢殿出来,低声叫道:“王院使,许相公,父王醒了!” 王院使当即就惊醒了,一下跳了起来。 “太子殿下?!老臣————呃————三殿下,何事?” 朱允熥有些吃惊地看著他。 许克生见他进退失据,急忙上前搀扶:“院使,太子殿下醒了。” 王院使彻底清醒了,老脸火辣辣的,急忙理理衣服,”启明,咱们走吧。” 两人进殿,太子已经虚弱地睁开了眼。 许、王上前躬身施礼。 太子张嘴虚弱地说了一声:“免礼!” 许克生上前把了脉。 脉象依然很虚弱,太子虽然脱离了危险,但是生命犹如风中的一盏油灯,需要食物和药汤的进补。 许克生抬头问道:“两位殿下,给太子熬的粥呢?” 朱允炆急忙吩咐下去:“將粥端来!” 许克生看见太子忧虑的眼神,知道他也担忧自己的病情,便简单解释了一遍:“殿下目前的病情,虽然凶险,但是生机还在。只要殿下按时吃饭、服药,两三天后就能彻底度过这次危机。” 朱標轻嘆了一口气。 虽然还有两三天的担惊受怕,但是好歹希望孩子啊。 宫女端著米油来了。 许克生挥挥拳头,笑道:“殿下,多吃几口!” 朱標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 ~ 此刻,蓝玉驱马刚刚进城。 出城去京郊检查夏季的马料储备情况,一来一去,耗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刚过长干桥,就看到聚宝门外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府里的侍卫。 蓝玉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是他和骆子英的约定,侍卫提前来迎接,就是暗示他早日回府,有要事商量。 侍卫上前施礼请安,蓝玉只是点点头,“一起回府吧。” 蓝玉回了凉国公府,径直去了书房。 骆子英早已经打开了门窗。 侍女送来茶水。 蓝玉坐下连喝了两杯茶水,才解了渴。 骆子英直到他放下茶杯,才开门见山地说道:“老公爷,太子寅初病危,几乎发生了不忍言的后果!” 蓝玉满脸骇然,嚇得虎目圆睁:“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已经好转了吗?许克生不是去了吗?” 骆子英低声道:“据说,许克生被排斥了,药方是御医们开的。太子病危,才是许克生开的方子,救了太子一条命。” “据说两个御医被下了詔狱。院使戴罪留用。” 蓝玉目光闪烁,缓缓靠在椅背上。 良久,他才嘆了口气:“骆先生,不瞒你说,老夫心里很怕!很紧张!” 骆子英安慰道:“虽然御医都束手无策,不过幸好许生开的方子很管用,一剂药就让太子活过来了。” 蓝玉有些后怕:“幸好许生在!” 骆子英苦笑道:“老公爷,您还不知道呢,许克生上午出宫了。陛下又下旨將他接进宫的。” 蓝玉心里猛地一跳:“那如果许克生今天出宫后没有回去,那————” 他和骆子英相视一眼,都感觉太庆幸了! 如果许克生今天不在宫里,后果將不堪设想! “院判呢?”蓝玉终於想到,还有一个神医。 “院判病了,早晨就出宫了。” “这————”蓝玉愕然道,“这也太巧了吧?” 骆子英苦笑道:“是啊,事情凑一块去了。” “太子的病情为何再次急转直下?”蓝玉又问道。 骆子英摇摇头:“宫中传来的消息没有太详细。从昨晚到现在,咸阳宫戒备森严,消息不好打听了。” 蓝玉心中焦躁,起身在屋里渡步,恨不得现在就进宫一趟。 “先生,陛下没有来旨意,召集勛贵、重臣进宫?” 骆子英摇摇头:“至今还没有。学生派人出去打听了,没有谁家收到过。” 蓝玉有些疑惑不解:“昨晚咳血就將眾人叫去了,今天怎么还安静了?” “老公爷,学生猜测,太子殿下已经化险为夷了,陛下认为没必要兴师动眾了。” 骆子英的一句安慰,並不能打消蓝玉的疑虑。 沉思片刻,蓝玉忧心忡忡地说道:“明天,老夫去给太子请安,顺便打听一下情况吧。” ~ 景阳宫。 吕氏用了晚膳,逗弄了一会儿小儿子。 上午去了一趟咸阳宫,太子好转的很快。 根据御医的说法,今晚就能有大幅的好转。 太子病情这么顺利就要向好了,吕氏心情很好,没注意到她的管事婆梁嬤嬤进来了。 梁嬤嬤脸色很不好,眉宇间带著焦虑。 “娘娘!” 吕氏抬起头,“说吧。” 梁嬤嬤却看看左右。 吕氏有些意外,这个时候了,还能有什么惊天消息? 梁嬤嬤是去咸阳宫打探消息的,带来的只能是太子的病情。 ?! 吕氏心里咯噔一下。 莫非太子的病情又有不好的变化了? 她的心慌的难受,急忙屏退了左右。 奶娘上前抱走了小公子。 梁嬤嬤等眾人都走远了,才低声道:“娘娘,奴婢获知,太子殿下,在傍晚时分,大约酉初,突然病危。” 吕氏没等她说话,已经从凳子上滑落在地上,目光有些呆滯。 梁嬤嬤急忙扑过去,低声道:“娘娘,太子殿下已经转危为安了!” 吕氏这才鬆了一口气,靠在梁嬤嬤的怀里,低声道:“別动,让我坐著,让我缓一缓。” 刚才嚇的太厉害了,她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坐了盏茶时间,梁嬤嬤劝道:“娘娘,起来吧?地上凉,小心病了。” 吕氏嘆了口气,扶著她的胳膊,吃力地站了起来。 梁嬤嬤搀扶她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又要了一杯茶。 吕氏摆摆手:“別折腾,快说太子的病情,是怎么一回事。” 梁嬤嬤看看四周,才回道:“咸阳宫现在把守很严,老奴也进不去,是拦著了一个王院使的徒弟,才知道了里面的事情。” “太子在酉初,上吐下泻,最后就神志不清。” 吕氏皱眉道:“之前御医该说今天会越来越好的。” 这些御医也不可信了,就捡好听的说。 梁嬤嬤摇摇头:“老奴听说,最后还是王院使下的银针,许相公开的一剂药,太子殿下才否极泰来的。” 吕氏又惊又喜:“又是许克生?” 她心里很清楚,针灸只是辅助,起关键作用的必然是药汤。 “他开的什么药方?” 梁嬤嬤摇摇头:“那个医士也不懂,说他也从未见过。据说,用了一味剧毒的药。” 吕氏撇撇嘴:“他要是知道了,太子就被他救了。幸好有许生在,独具慧眼,不然————” 吕氏摇摇头,院判只要不在,那些御医就废了。 梁嬤嬤也附和道:“娘娘说的,许相公常常能做出別人不知道的机关、药材,帮助殿下减少了不少麻烦。” 吕氏看看外面的天色,阴沉的厉害,屋里有些闷热。 “宫禁快落锁了,本宫现在去探望太子。” 梁急忙问道:“娘娘,还要通知其他娘娘、郡主吗?” 吕氏犹豫了一下,吩咐道:“叫上江都。其他的不叫了,这么晚了,速去速回,免得打扰殿下休息。” ~ 乌云满天,天色阴沉的厉害。 咸阳宫早早地点起了烛火。 太子妃带著江都郡主来探望太子,但是太子刚吃了米油,再次昏睡过去。 她们稍作片刻就走了。 朱元璋也终於等到了锦衣卫送来的笔录。 其实看不看笔录都无所谓,他已经下了决心,周、王两位御医是今天的值班御医,必须为太子的病危负责。 朱元璋翻了一遍,王御医只是认罪,供述是听王院使、周慎行的,自己没有主见。 周慎行的就精彩了,故意刁难许克生。 甚至收买守门的內官,不放许克生进殿。 朱元璋直接被气笑了,“这个猥琐小人!” 为了一己私慾,直接影响了太子的病情,朱元璋已经起了杀机。 不將这狗贼明正典刑,不解心头之痛! 戴思恭正在公房看书,朱元璋缓缓走了进来。 戴思恭急忙起身迎接:“臣————” 朱元璋摆摆手:“罢了!你身子骨不利索,就免礼吧。 戴思恭谢过恩,远远地站著,焦急地问道:“陛下,太子殿下如何了?” 朱元璋微微頷首:“许生刚把了脉,说是度过最危险的时候了。” “诸天神佛保佑啊!”戴思恭眼圈红了,长吁一口气。 朱元璋有些怨气地说道:“可是,许克生这小子说,还要观察两三天。” 他多么希望许克生能告诉他,太子已经彻底好转了。 戴思恭却认真地说道:“陛下,服用了救急汤,观察两三天已经是短的了。臣建议观察七天。” 朱元璋: ” ” 朕觉得许生更有道理。 戴思恭理解他的心情,便躬身劝道:“陛下,病去如抽丝,何况是危重的病情。” 朱元璋微微頷首:“是朕著急了。” 戴思恭急忙送上马屁:“陛下舐犊情深,让臣感动肺腑。” 朱元璋问道:“今晚的救急药汤,院判看过了?” 戴思恭点点头:“陛下,臣看过了,一直讚嘆不已。真是绝妙好方!配伍十分巧妙,回阳救逆的同时,还能益气补中。” “陛下,这个方子必然是和四逆汤一般,成为经典的救急药方。” 朱元璋很意外,没想到戴思恭对刚才的救急药方评价如此的高。 他將许克生新开的方子递了过去:“这是今晚的新药方,院判看看能用吗?” 戴院判仔细揣摩了几遍,躬身道:“陛下,这六味药除了半夏,几乎没有毒性,药性也大多温和。这个药方能用!” 朱元璋很欣慰。 许克生的医术越好,他心里的担忧就越少。 “院判,你现在病了,那谁来主导太子的治疗?”朱元璋问道,“朕感觉院使老了,不復当年的果断。” “陛下,臣推荐许克生。”戴思恭没有丝毫犹豫。 “哦?院判,他是不是太年轻了?” 朱元璋很意外,他以为戴思恭会推荐杜御医,甚至是关在詔狱的两名伤寒科的御医。 没想到竟然推荐的许克生。 “陛下,臣考虑过各位可能的人选,论医术,论急智,许克生无人能及。” 朱元璋捻著鬍子,陷入沉思。 综合几位御医各自的说辞,如果中午的药方由许克生来定,太子应该不会出现晚上这么危急的情况了。 “好吧,朕考虑一下。” 戴思恭犹豫了一下,硬著头皮道:“陛下,臣记得西平侯多次上奏疏,提及云南缺少良医。这次有罪的御医,能否留其性命,让其去云南效力?” 朱元璋嘆了口气:“院判啊,其他几个可以。那个周慎行,朕要再考虑一番。这人嫉贤妒能,心胸狭窄。朕已经看了他的供述,他还钱收买內官,为难同僚。” 戴思恭有些意外,没想到周慎行竟然这么贱的。 “臣惶恐,臣对下属管教不严,臣有罪。” “罢了,”朱元璋摆摆手,“这半年太子的病情够你忙的了。 戴思恭知道自己有病气,不能久留,当即告退了。 朱元璋突然问道:“院判,你怎么知道太子病危的?” 戴思恭躬身道:“陛下,臣是不放心太子殿下,特地去了一趟太医院,准备找院使问问的。 恰好看到有医士紧急调走了一批白顺片,就知道事情不好,特地来打探一下消息。” ~ ~ 乌云压顶。 皇城浸润在一片苍茫的暮色之中,四周的景物都变得朦朧了。 朱元璋没有去寢殿,而是出了咸阳宫。 他准备先自己考虑一下,许克生还没有行冠礼,且为皇室服务还不满半年。 骤然让他负责太子的病情,他能胜任吗? 朱元璋犹豫再三,依然拿不定主意。 他没有回谨身殿,而是朝坤寧宫走去。 傍晚的经歷太刺激了,心情大起大落,现在感觉无比的累。 头疼的厉害。 浑身没力气,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此刻,朱元璋只剩下满肚子的牢骚、愤懣和杀意,只能去和妹子说说了。 > 第104章 总领太子医事 第104章 总领太子医事 夜深了。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太子在寢殿安睡,许克生、王院使在殿外值守。 王院使岁数大了,早已经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许克生打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开始写东西。 傍晚写了后续治理的想法,他想完善一下。 宫內很安静,寢殿外只有王院使的呼吸声。 许克生將方案逐步完善,当他放下毛笔,才感觉双腿有些酸麻。 擦擦额头的汗,许克生才注意到宫里有些热。 他招手叫来一个內官:“打开几扇窗户,通风透气。 內官领命退下了。 很快来了一个管事婆,低声道:“许相公,夜里不开门窗,太子殿下在养病呢。” 许克生有些无语。 “嬤嬤,正是因为太子在养病,才需要通风透气。现在空气不循环,寢殿肯定也很憋闷的。” 管事婆有些为难:“许相公,这个————老奴无法做主。” 许克生注意到,王院使的呼吸声变轻了,“院使?院使?您怎么看?” 王院使睁开眼,缓缓坐了起来:“啊,启明啊,你要做什么?” 许克生看他装糊涂,也不点破,“院使,不觉得闷热吗?” 王院使摆摆手,无所谓道:“老夫还行。” 许克生追著问道:“咱们在寢殿外都没有一丝风,寢殿房门紧闭,进门后还有屏风,里面的空气肯定更加污浊。” 管事婆有些意动了,急忙看向王院使,只要王院使点头,她就去开一扇窗。 王院使被逼到了墙角,颤巍巍地站起身,劝道:“启明,算了吧!这样做都成习惯了,清晨会打开窗户通风的。” 管事婆见状,当即躬身退下了。 许克生看著王院使有些无奈,这老头被嚇破胆子了,现在一点多余的也不敢做,只知道循规蹈矩。 王院使心中有愧,上前拍了拍许克生的肩膀:“启明啊,太医院就是这样,你按规矩做,出错了也能给自己辩解;一旦突破了条条框框,成了无功,错了就是大罪。” 许克生看著他,一夜之间已经傴僂下了腰,成了一个战战兢兢的老头。 许克生心中有些不忍,没有再反驳:“晚生受教了。” 他没有因此鄙夷王院使,王院使说的也是肺腑之言,是御医的生存法则。 毕竟,老朱的刀子太锋利了。 王院使又颤巍巍地坐下,要了一杯茶。 端起茶杯的手都在颤抖,昨晚经歷了生死一线,他现在还没有走出来。 许克生只能视而不见,这种事只能靠他自己慢慢走出来。 屋里太闷,许克生起身出了宫,站在廊下透气。 晚风卷著潮湿,送来阵阵凉意,冲走了许克生一身的暑气。 许克生渐渐地看著外面的雨幕。 皇宫浸在雨雾之中看不清晰,只有雨水滋润万物的声音。 朱標后续治病的方案已经写完了,只需要等戴院判病癒来值班,和他商量一下,然后藉助院判的权力推行下去。 许克生的心情有些沉重。 朱標的身体经不起再来一次反覆。 如果再病危一次,他也束手无策了,基本上就可以换了寿衣,等候入险了。 作为医生,许克生天然的职业感不许发生这种糟糕的情况。 但是,眼下的医患关係有些紧张。 老朱这两天不断挥舞刀子,御医们只会变得更加保守。 无论是用药,还是护理,肯定都要辨证一番,一切都要循规蹈矩。 虽然戴思恭是太医院的二把手,但是如果眾人都自保优先,他也改变不了太多。 就像简单的开窗通气,医理上“风为百病之长”,御医只要祭出这句话,强调是为了避免虚邪贼风,都是为了太子好。 就算戴思恭、许克生再能言善辩,在这些大道理面前也是苍白的。 等晴天了,天气会更热,病人的护理又增加不少麻烦。 ~ 许克生练习了一阵子六字延寿诀。 不远处传来梆子声。 四更天了。 小雨淅淅沥沥还没有停歇。 许克生转身进殿,按照过去的作息,太子有可能会醒来一次。 越向里走越闷。 走到寢殿外,许克生已经出了一身细汗。 刚坐下喝了一口清茶,寢殿的门开了,一个胖子突然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 太子身边的太监张华。 王院使急忙站起身:“大伴?” 张华低声道:“院使,许相公,殿下醒了。” 王院使急忙招呼许克生:“启明,隨老夫进去。” 两人拿起医疗包。 张华忍不住嘆道:“外面竟然这么凉快?” 许克生故意走在最后,留下半扇门,寢殿里有热气迅速向外涌。 他能明显地感觉一股凉风隨著小腿涌入,可是才走几步,已经有宫人在身后关上门,凉风瞬间断了。 许克生摇摇头,无奈地绕过屏风,走到床榻前。 朱允炆兄弟已经起来了,这兄弟俩昨晚在这守了一夜,许克生看著憔悴的两个少年,心中嘆息,这就是皇家。 如此多的宫人、医生,其实完全不需要他们兄弟这么熬夜的,可是为了一个“孝”字,他们也只能如此作派。 太子已经醒了,睁著眼怔怔地看著上方。 眾人上前施礼,太子回了一句,声如蚊蚋:“免礼。” 如果不是寢殿太安静了,许克生几乎都听不到。 王院使现在精神还可以,上前给太子把了脉。 等他把脉结束,站起身退到一旁,“启明,你也去听听脉。” 许克生拿出了听诊器,“院使,晚生用这个。” 王院使看著听诊器,有些惊讶:“银作局也给老夫送了一个,老夫还不知道怎么用呢。” 许克生笑了笑:“那晚生示范一下。” ~ 许克生告了罪,拿著听诊器在床榻坐下。 他晃著听筒,示意朱允炆道:“二殿下,晚生要用这个,贴在胸口的中衣上。” 朱允炆虽然好奇那是什么机关,但是他已经习惯了配合医生,上前掀开被子、睡衣。 朱標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许生,这又是什么机关?” “殿下,这是听诊器,辅助听人体內五臟六腑的声音。”许克生笑著解释道。 “和雾化机关一样?” “殿下,那个和银针一般,是直接用於治病的,这个是只是辅助诊断的工具。” “这样啊,”朱標笑道,“还以为和雾化机关一样,让本宫很快就能下地了。” 眾人都听的出来,朱標对痊癒的渴望。 朱允炆眼圈红了,”父王,有各位御医的用心治疗,您很快就能下地走路了。” 许克生看著形销骨立的太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个黑胖子,鼻子也不由一酸。 “殿下放心,有没有听诊器,您都会好的。” 看著许克生这么自信,朱標也受到了感染,轻声笑道:“有许生的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那你开始吧。” “殿下,那就开始了。晚生听的时候,您不要说话。”许克生戴上耳塞,將听筒放在朱標的胸口仔细倾听。 心跳已经趋於正常;但是肺部有杂音,说明肺部有炎症。 移动了几下位置,许克生收了听诊器。 “本宫如何?”朱標问道。 许克生解释道:“心跳九十七,很正常,属於成年男子的正常范畴。但是肺部有杂音,应该是有肺炎,这也是殿下低烧不退的原因。” ~ 朱標好奇地看著听诊器,“竟然能听出这么多?” 许克生童心大起,左手晃了晃听诊器:“太子殿下,要不要亲自听一下?” 朱標浑浊的眼睛有了一道光:“好啊!” 许克生將听诊器交给朱允:“二殿下,您来帮太子殿下戴上耳塞。” 朱允炆將耳塞小心地塞入太子的两个耳朵。 许克生则將听筒放在他的袖口。 朱標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惊讶地张大了嘴:“我滴天!心跳的声音竟然如此响亮?” 他惊讶地看著许克生:“每个人都这样吗?不会是病重了才这么响吧? 1 许克生为了打消他的疑虑,看向朱允炆:“二殿下,可以將听筒放在您的胸口,让太子殿下感受一下。 朱允炆来了精神,急忙揭开衣襟,手忙脚乱地將听筒按上去。 朱標笑了,“炆儿的也很响,比为父的还有劲儿!” 朱允熥眼馋了,凑过来,也想让父王听听,但是不敢开口,最后只能看著二哥將听筒放回太子的胸口。 朱允炆放的歪了。 朱標惊讶道:“怎么有不一样的声音?” 他盯著许克生:“这是心臟的哪里声音?” “殿下,是像水泡破裂了似的?” “是啊。” “殿下,那就是肺部发炎后,肺部呼吸的声音。” “许生,何为发言”?” “哦!”许克生失笑了,忘记了现在还没有这个说法,“殿下,就是邪热壅肺。” 朱標听明白了。 许克生看他倦了,示意朱允炆取下听诊器。 王院使轻咳一声,提示许克生该退下了。 许克生站起身,询问道:“二殿下,太子殿下醒来喝水了吗?” 朱允炆摇摇头:“还没有。” “来一杯水,放一勺蜂蜜,放少许盐。”许克生吩咐道。 朱標脸有些苦:“许生,不会又喝一碗吧?” 许克生忍不住笑了,昨晚加餐,让太子喝一碗米油,结果朱允炆很听话,少量多次,硬是让宫女给餵了一碗。 “殿下,喝不下去就不喝,但是要儘可能多喝几口,水也能帮助排毒。” 听到对治病有好处,朱標来了精神:“好,本宫多喝几口。” 许克生鼓励道,“喝蜂蜜水,总比喝药强。” 朱標疑惑道:“为何要加盐?” “殿下的身体需要补充盐分。” 朱標似懂非懂,只是吩咐道:“按许生的要求,来一杯水。” 看著太子喝了半杯水,又昏昏睡去,眾人退了出去。 2 刚出寢殿。 王院使、许克生都嚇了一跳,外面黑压压地站了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洪武帝。 许克生、王院使都急忙躬身施礼:“老臣(晚生)恭请圣躬安!” “罢了,”朱元璋摆摆手,“太子睡了吗?” “稟陛下,太子喝了半杯蜂蜜水,已经睡下了。” 朱元璋微微頷首,“说说太子的情况。 3 王院使躬身道:“陛下,太子殿下的脉和昨晚病发时比,变得强劲有力,只是痰热互结於肺,脉如滚珠。” 朱元璋明白了,太子暂时度过危险,但是肺部依然有痰疾。 “后续如何用药?” 王院使躬身道:“老臣准备开一个药方,和许相公辨证之后就呈送给陛下御准。” 朱元璋摇摇头:“朕问的是未来一段时间如何治病。” ??? 王院使迷糊了,心里有些紧张。 未来几天如何治,那不是看太子的病情变化吗? “陛下,药方会根据太子的康復情况有所调整。” 朱元璋有些失望,转头看向许克生:“许生呢?有什么想法?” 许克生躬身道:“陛下,晚生写了一个后续治病的方案。” “取来朕看一看。” 许克生去一旁取来方案,周云奇上前接过。 看著厚厚一摞纸,朱元璋心中感嘆,看来许克生一夜没睡。 他接过去翻了翻,便抬头道:“院使,你开药方。许生,隨朕来。” ~ 朱元璋带著眾人去了咸阳宫的书房。 宫人已经端来烛台,书房亮如白昼。 朱元璋在御案后坐下,仔细阅读治病方案。 方案很详细,从如何用药,以及日常护理都有涉及。 甚至要求寢殿要限制宫人员数量,限制探视大臣的次数、人员。 朱元璋看到其中一个要求:“每天早中晚都要刷牙,病人需要这么麻烦吗?” 他感觉次数有些多了。 许克生解释道:“陛下,食物残渣留在牙齿上会腐烂,平日可能没什么,但是现在太子殿下身体虚弱,这些腐烂可能影响肠胃。” 朱元璋听的心里不適,急忙点头同意:“可以!” 他继续看到后面,不由地念了出来:““如何过病人清醒,半个时辰补一次水。水中加蜂蜜、少许盐。”加蜂蜜朕能理解,加盐不是有些咸了?” 他和太子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许克生只好再次解释一番。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现在没有营养液可是输,只能在喝水的时候补充一些分和盐,积少成多,对病人也是有好处的。 朱元璋若有所悟:“朕记得战士们大战一场回来要是吃菜没盐,人就恢復的慢,就没有力气。” 许克生点头附和:“陛下,这就是城里的贵人吃菜崇尚清淡,而农夫的菜却盐大。” 朱元璋出身贫苦,这个问题一点就透,”你说的有道理。” 终於,朱元璋將医案翻了一遍。 对他提的各种问题,许克生也对答如流。 ~ 朱元璋又问起太子的痰疾,“许生认为该如何治疗?” 许克生躬身道:“晚生建议雾化,现在痰疾较轻,不如雾化一天看看效果。如果效果弱,再用药汤不迟。” 朱元璋沉思片刻,微微頷首:“昨晚你最后开的药方,只用了六味药。戴院判表示认可,还说是六君子汤”。” 许克生笑道:“这“六君子汤”,晚生建议再用一天,是否需要调整,看明天的脉象。” 朱元璋不断点头:“你和院判想到一起去了,他也是如此提议。” ~ 王院使来了,送上了药方。 朱元璋看了一眼,是针对痰疾的药。 他转手递给了许克生:“你看看?” 许克生扫了一眼,便表示同意:“陛下,这个方子雾化也可以。” 王院使功底还在,虽然保守了,但是开一个治疗肺炎的药方还不会犯错的。 王院使有些惊讶:“雾化?许相公是建议用雾化治疗痰疾?” “是的,院使,”许克生回道,“院使如何认为?” 王院使沉吟片刻,也点头表示同意:“这样也好,雾化了,还能增加一个方子来固本增元。就用许相公昨晚最后开的那个方子就好了。” 朱元璋见他们两个达成一致,当即在药方上签字用印。 王院使拿著药方下去了。 ~ 许克生也跟著拱手告退,朱元璋却没有说话,而是靠在了椅背上,上下打量他。 许克生被看的心里发毛。 老朱不会又要考校什么了吧? 医患之间的信任,就这么难以建立吗? “许克生,以后太子的治疗交给你来负责,怎么样?” 许克生愣住了。 这个任命来的太突然了,一点徵兆都没有。 不过,他琢磨了一下,想到了自己因为没有权限,结果开个窗户都不行。 如果任由別人去折腾朱標,还不如让自己来折腾。 “陛下,如果晚生负责,那日常的护理,晚生要能说了算。至少咸阳宫的宫人,晚生能指挥的动。” 朱元璋也愣住了。 许克生你按常理出牌啊? 按照常规,你小子该谦虚、辞让,说自己不行,找各种藉口自我贬低一番; 然后朕再三鼓励说你行,医术高超,人品端正,可堪大任。 来回三四次,你才勉强接任,还要自我限制一番。 你倒好,爽快地答应了,还要权力。 朱元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爽快地答应了:“可以!” 许克生如此自信,让朱元璋心里莫名地得到了安慰。 至少太子的几次麻烦都是许克生解决的。 许克生趁热打铁,当即说起了一个要求:“陛下,进入太子寢殿的人员,晚生建议固定下来几个人,他们要习惯洗手消毒,换洗的衣服要用热水烫煮,以去秽气。” “太子殿下换洗的衣物、被褥,都应如此。 朱元璋沉默片刻,心里仔细琢磨了一番,觉得很有道理。 人员太杂,容易带“秽气”进去,对太子的康復很不利。 “可以。你和张华商量,挑选十几个人。” 朱元璋隨手翻著方案,看到蜂蜜水,他突发奇想:“许生,你之前给汤瑾用过的椰子汁水,如何?给太子补一次?” 许克生嚇了一跳,急忙摆手道:“陛下,直接向血管里输入椰子汁,那是权宜之计,因为当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用了有一线生机,不用就生机全无。” “太子殿下目前还用不上,呃,以后也用不上。” 朱元璋疑惑道:“这玩意和附子一般?” 许克生摆摆手,解释道:“陛下,椰子汁没有毒。相反,它有很多人体需要的营养。但是直接输入血液,有將外面的病带入血液的危险。” 朱元璋有些失望。 还以为能帮助標儿,没想到是迫不得已的用法。 ~ 许克生告退了,去寢殿找王院使。 看著老態龙钟,愁眉苦脸的王院使,许克生不由地心生同情。 可是戴院判至少要三天后才能来,今天能退烧,还要观察三天才能进宫。 王院使看到许克生,立刻站了起来,客气道:“启明,你看太子什么时候雾化合適?” 许克生笑道:“院使,早饭后怎么样?” 王院使应声虫一般,连连称是:“那就早饭后!这个时间好!好!” 看著颤巍巍的王院使,许克生搀扶他坐下。 许克生感觉到了他的害怕,还有对自己的討好,王院使无所依靠,隨便就抓了一根救命稻草,可是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 王院使竟然有些诚惶诚恐:“好,哎呀,老夫不中用了。” 他刚才在书房看到了,陛下对许克生十分信任。 而他,已经完全失去了陛下的信任,陛下甚至对他有些嫌弃。 这次太子病重,他是有责任的,只是不知道惩罚何时能下来。 许克生心中不忍,安慰道:“院使,等太子康復了,过去的功过是非就不重要了。” 王院使连连点头:“是,许相公说的是。” 两人正说著话,杜御医来了,他排了上午的班。 几个人打了招呼,客套了一番。 杜御医凑了过去,神秘地看看左右,低声道:“周御医昨晚没了?” “怎么没的?”王院使吃了一惊。 “瘐死。”杜御医低声道。 三人都沉默了。 尤其是王院使,双手都哆嗦了。 许克生没有细问,其他三个进詔狱的御医都没事,唯独周慎行被处死了,估计他还犯了其他的罪。 ~ 早晨。 雨停了,但还是阴天,幸好微风习习,天气並不憋闷。 晨风涌入大殿,带来了清新的空气。 寢殿依然大门紧闭。 许克生要来了早饭,和王院使、杜御医一起吃了点东西。 王院使吃了两口粥就放下筷子,”老夫食慾不佳,两位慢用。” 杜御医吃饭慢条斯理,十分斯文。 许克生食慾很好,忙碌了一个晚上,小笼包子几乎一口一个。 御膳房的手艺,比外面强太多了。 几个人刚吃完饭,圣旨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著应天府生员许克生总领太子医事,凡太医院御医、医士並宫中侍疾人等,於诊疗调护诸务,悉听其节制————” 眾人接了旨,纷纷上前恭喜许克生。 许克生拱手一一应付,心中却没有一点高兴。 太子还病重,出了一点差错,可能就会酿出大祸。 他要的权限老朱都给了,虽然初步获得了信任,但是他的压力也大了。 王院使不仅没有大权旁落的失落,反而笑容满面,大声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有许相公带领大家,相信太子肯定会很快痊癒的。” 许克生急忙拱手谦虚了几句。 他本以为王院使会很失落,没想到院使却兴高采烈,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这是什么表情? 对,如释重负! 许克生心中苦笑,这老贼! 院使肯定以为他自己死里逃生了,悬在他头顶著的那把刀,移到了许克生的头上了。 张华带著咸阳宫的管事、管事婆过来拜见许克生。 许克生也不客气,当即下令:“开窗通风!” 命令下去,如臂指使,很快外面打开了几扇窗户,寢殿的大门打开了。 许克生心中感嘆,这就是掌握权力的好处。 许克生叫来了张华:“大伴,寢殿用不了那么多宫人,咱们商量一下,挑十个人选吧。 心~ 咸阳宫外。 吕氏带著东宫的妃子、郡主来了。 空气清新,晨风清凉,木上还掛著晶莹的雨滴。 她们的脚步都有些沉重,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昨晚太子病危,九死一生。 这个消息犹如一块巨石,压在她们的心头。 当她们穿过大殿,到了寢殿的外面,却惊讶地发现,门外的布置变了。 一张长桌子挡住路中间。 本来道路很宽,可以一起过四五个人,现在只能两人並肩而过。 桌子后本来坐著一个內官,看到太子妃她们,內官急忙起身,在路口跪下迎接。 “奴婢拜见太子妃娘娘————” 吕氏微微頷首:“免礼,平身。” 內官正好堵住了路,她却只想进殿去看太子。 內官起身,陪著笑:“太子妃娘娘,陛下有旨,只能您一个人进去。” 吕氏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旨意?” 后面一个妃子怒了,“狗奴才!是不是你瞎说的?” 內官嚇得噗通跪倒,脸都苍白了,”奴婢不敢!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张华从寢殿里走了出来,急忙前跪下施礼。 吕氏问道:“旨意说只能本宫进去?” 张华解释道:“太子妃娘娘,是这个狗才没说清楚。陛下的旨意,是近十日內,只能太子妃娘娘进去探视。” 吕氏疑惑道:“什么时候的旨意?” “娘娘,就是刚才。”张华回道。 吕氏转身纷纷跟来的眾人:“都在外候著吧,本宫进去。” 一眾妃子、郡主都乖乖地站住了。 ~ 吕氏提起裙角,进了寢殿。 朱允炆、朱允熥兄弟已经迎了上来。 吕氏看著消瘦的兄弟俩,心疼道:“你们自己也要注意,困了就睡,饿了就吃,不要硬撑著。” 兄弟俩躬身称是。 吕氏跟著兄弟俩走到床榻旁。 太子睡的正香。 吕氏坐在一旁,眼圈就红了。 轻轻地帮著太子掖掖被子,坐在旁边仔细看著太子。 昔日的圆脸成了国字脸,瘦的颧骨高耸,眼窝深陷。 吕氏强忍著泪水,站起身走到一旁。 环顾四周,她总感觉寢殿不一样了。 朱允炆跟了上来,”母亲,父王已经好多了。” 吕氏低声问道:“早膳吃了什么?” “父王和昨晚一样,喝的米油。用小米、红枣、山药、生薑、参片煮的,出锅后放了、盐。” “这个好!都是补充元气。”吕氏频频点头。 “这是许相公的主意。” “这个我知道了,”吕氏低声道,“我还知道太子的病归他负责了。” “母亲觉得如何?”朱允炆有些担忧,“许相公————” 他想说许克生太年轻了,远不如御医经验丰富。 吕氏却打断了他的话,坚定地说道:“既然你皇爷爷做的决定,肯定没问题了。” 朱允炆还想再说什么,“母亲————” 吕氏目光不善地盯了他一眼。 朱允炆缩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吕氏看宫人都离的远,才问道:“还想说什么?” “母亲,皇爷爷还规定,探视不超过一刻钟。” 吕氏: ” ,咬咬银牙,她才低声提点儿子:“你皇爷爷的旨意,自然都是极好的。” 朱允炆恍然大悟,明白了母亲为何刚才突然翻脸。 “母亲说的是,许生肯定是最合適的。” 吕氏又问道:“早晨用了什么药?” “父王早膳后做了雾化,之后喝了六君子汤。” “六君子汤?”吕氏疑惑道,“这是什么方子?” “哦,就是昨晚父王喝了的药,一共六味。” 吕氏又询问了几个问题,叮嘱儿子用心照顾,转身回去了。 她明白陛下的意思,限制人员探视,又限制了探视的时间,都是为了太子能够静养。 与其等著被人告状,不如自己主动一些,別做第一个犯禁的。 ~ 到了寢殿外,吕氏看著焦虑的妃子、郡主,轻描淡写地说道:“太子恢復的很好,能吃能睡,御医说很快就好了。” 眾人都半信半疑,表面上还是轻鬆了一些。 吕氏带著她们回去了。 出了咸阳宫,吕氏才想起来,寢殿是有些不一样了,奏疏全部搬走了,也没有过去那么闷了。 当吕氏回了景阳宫,时间不长,给她的旨意也来了。 內容她刚才就知道了,未来的十天,东宫只许她一个人进寢殿探视太子,每次探视时间不宜过长。 吕氏接了旨意,心情十分沉重。 这意味著,太子需要十天的康復,才能彻底度过危险。 不过,她的心中有些怨言,妻子去探望丈夫,竟然还被这要求,那要求。 她恨不得和炆儿一样,伴隨太子左右。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是没想到许克生一上任,就火烧景阳宫。 吕氏的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东宫能给太子带去多少病气? 梁走过来,低声道:“娘娘,老奴打听清楚了,是许克生向陛下提的要求,说是为了最大限度减少外来的病气,减少探视的人员,控制探视的时间。” 吕氏微微頷首:“他这样做的很对,都是为太子好。咱们要全力支持他。” ~ 今天朝廷休沐。 朱元璋用过早膳,批阅了两个时辰奏疏,就来了咸阳宫。 虽然咸阳宫的变化都流水般呈送到他面前,但是他还是想亲眼看到变化。 许克生带著值班的御医、医士们迎了上去。 王院使回去休息了,代替他的是杜御医。 朱元璋看著寢殿门口拦著的桌子,笑道:“朕也当遵守吧,云奇、许克生,你们两个跟著朕进去,其余人都留在外面” 朱元璋朝寢殿里走,一路上仔细留意。 寢殿门外,放了消毒用的烈酒。 寢殿里,一些开的卉全部搬走了,只留下长绿叶子的几盆。 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醋味,这是消毒后遗留的味道。 朱標恰好醒了,宫女正在餵蜂蜜水。 “標儿,感觉如何?” 朱標笑道:“儿子感觉比昨天好太多,头没那么晕了,呼吸也顺畅多了。” 朱元璋老怀大慰:“好!这是好转的跡象。” 他看到床前的柜子上放了一张纸,拿起来看了一眼。 竟然是今日的护理要点。 过去餵的白水全部换成了加盐的蜂蜜水; 早膳是米油; 午膳、晚膳竟然是在米油之外,增加了稀藕粉羹。 朱元璋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心里是极其满意的。 至少饮食丰富了不少,不再是简单的米粥、参汤了。 朱元璋看到最后,读了出来:“每一个时辰,餵参汤数勺。” 他看向许克生:“参汤喝的太频繁了吧?” 参汤吊命,但是喝太多了人也受不了,何况太子还这么虚。 许克生解释道:“陛下,煎煮的是非常清淡的参汤,一锅水只放了两片参,每次餵数勺,用以吊气培元。” “並且,也是仅限於今天和明天。后天就四个时辰喝一次了。 朱元璋这才注意到,自己忽视了“清淡”两个字。 ~ 朱元璋放下纸,又询问了太子上午的脉象。 许克生一一作答。 脉象自然没有太大的变化,太子这种情况,恢復是极其缓慢的。 再次给太子把了脉,许克生也退下了。 朱元璋在床榻前坐下,缓缓道:“周慎行,被咱下令处死了。妻子送去云南的卫所,他的两个儿子正好去那里行医。” 朱標点点头:“儿子已经知道了,没想到他的心胸这么小。” 朱元璋摇摇头,不屑道:“本事不行,还嫉贤妒能。他和江夏侯竟然是同宗,咱今天早晨又下旨骂了一顿周德兴。” 朱標忍不住呵呵笑了:“父皇,那个同宗,是周慎行自己贴上去的。” 朱元璋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贴上去周德兴就认?咱骂他一顿不冤枉。” 父子俩只当是个笑话,没有觉得周德兴冤枉。 朱標趁著他高兴,就劝道:“父皇,其他几个御医还是放了吧?” 朱元璋的笑容凝固了,摇摇头:“做事不尽心,是该惩罚!” 朱標苦笑道:“伤寒科就两个御医,现在都在詔狱,许克生少了助手。” 朱元璋疑惑地看看他:“许克生找你求情了?” 朱標摇摇头:“是儿子觉得他一个人势单力薄,不如放那几个人出来。有了这次的教训,他们做事就会更加尽心尽力了。” 朱元璋冷哼一声:“你就是心太软!” 朱標笑道:“还是太医院的人手太少了。 朱元璋点点头:“行吧。不过白天就不放了,再让他们好好反省。晚上放他们回家,后天来当值。” “父皇仁慈。”朱標送上一记马屁。 朱標又问起水灾的事情:“父皇,水灾的粮食、医药都是谁负责调拨的?” 朱元璋急忙摆手:“你別问,问了咱也不说。” 太子这次病危就是累倒的,差点没了命,虽然没人敢指责皇帝,但是朱元璋也感觉到了眾人的怨气。 他吸取教训,这次决不谈朝政。 看朱標睏倦了,朱元璋知道该走了:“標儿,好好养病才是你该做的,別操心朝政。” “父皇放心,儿子现在好著呢。许克生搞的这一套与眾不同,儿子感觉很有帮助。” “有帮助就好,好好养著,爭取早日痊癒了。”朱元璋站起身。 走了两步,朱元璋又站住了:“標儿,老四想来看你。” 朱標又惊又喜:“四弟要来了?出发了吗?到了哪里?” 秦王来了又走了,上个月带著王世子回了关中; 晋王也来了,近期也要回封地。 现在老四要来了,兄弟之中,他和四弟的关係一直不错。 朱標有些期盼兄弟儘快见面了。 朱元璋就知道他是这个表情,呵呵笑道:“那可就早了。他来信询问能否进京,咱刚回信同意了。 朱標有些失落地笑道:“等他接到信,再收拾行李出发,到蛙城秋天都要过去了。那个时候,儿子该能健步如飞了吧?” “能!肯定能!”朱元璋急忙肯定地说道。 ~ 朱元璋一路向外走,哼哈二將跟著相送。 朱元璋注意到,寢殿少了多杂物,空毫了仕少,看了就心里舒坦。 “这是许克生吩咐减去的?” “是的,皇爷爷,”朱允炆跟在后面回道,“许生说,东西多了,影响气的流动。” 朱元璋点点头:“好。” 寢殿的空气也变得清新,不是过去那么憋闷。 朱元璋越发地满意。 出了寢殿,招手叫亏许克生问道:“许生,太子重时能康復?” 许克生回道:“陛下,晚生预期的是,太子三日內能下地走动。五日內能在寢殿练习六字延寿诀。” “善!”朱元璋点点头,大步向外走去。 自从许克生负责,他心里堤著的巨石没了,似乎有许克生负责,太子一定能痊癒。 朱元璋摇摇头,许克生弄的新东西太多了,每次效艺还仕错,仕知仕觉之间对他就信任了。 ~ 朱元璋走后没多久,一群勛贵、丐臣、詹事院的几个大臣亏给太子请安。 按照陛下的旨意,十日內,他们只能在大殿行礼,仕能再进寢殿了。 江夏侯周德兴也亏了,灰溜溜站在人群中,扎著脑袋,礼数十分恭敬。 早晨还没起床,陛下就亏了旨意,劈头盖脸將他一顿骂。嚇得魂都要飞了,本以举很子又闯祸了,听到后面才知道是同宗周慎行惹的祸事。 周德兴后悔极了,当初贪图周慎行是御医才默认的同宗,早知道就该將他踢出家门。 他们衝著寢殿施礼后,杜御医上前解释了太子的病言。 当然是一切向好,太子快就会康復。 勛贵、丐臣们施礼后退了出去。 蓝玉没有急著走,而是將许克生请了出来。 “许生,给老夫一个准话,太子殿下还需要多久才能康復?” 看著眼睛布满血丝的凉国公,许克生坦然道:“晚生预计,大概一个月才能有正的饮食起居。近期还需要静养。” 看到许克生如此自信、从容,蓝玉鼻子一酸,终於有了准信了,心里一块巨石落地。 他蒲扇一公的巴掌落在了许克生的肩膀上:“老夫听说是你总领医事,心里就放下一块巨石!” 许克生被拍的身子晃荡,感觉半边身子都被拍麻了,急忙仕捉痕跡地挪挪脚步,客气道:“晚生也是和诸位御医一起努力。” 蓝玉郑丐地拱手道:“许生,拜託了!” 许克生从容地回礼:“老公爷放心,晚生自当全力以赴!” 许克生送走了凉国公,看著他远去。 自己如艺能给太子朱標续命,就等於消弭了蓝玉案,受蓝玉一拜也是自己应得的。 ~ 许克生回到大殿,却看到还有一个人没走,背著手大咧咧地站在殿中。 许克生急忙上前拱手施礼:“黄编修!” 黄子澄上前一步道:“许生,太子令旨,你每日写一篇文章,交给本官批阅。” ?!! 许克生吃了一惊,怎么我还有作业。 转眼,许克生心中大喜,急忙拱手道:“晚生谨遵太子殿下令旨!” 黄子澄微微頷首:“每日午时,派人送去詹事府。” 许克生一个长揖道:“晚生鲁钝,让黄先生费心了。” 他立刻打蛇上棍,將“编修”改举了“先生”。 有探郎当一对一的指导老师,成绩还会是问题吗?! 今年的乡试稳了! 第105章 大成果,大麻烦 第105章 大成果,大麻烦 晨光明媚。 许克生刚用过早饭,在咸阳宫门前散步。 已经是总领太子医事的第三天了,他从初掌权力的兴奋,到现在早已经心情平静了。 有了权力,终於可以將所有想法付诸实施。 这三天,他全面梳理了人员的安排,细化了工作的流程。 但同时,他承担的责任也更大。 每一个御医、医士有了问题,第一个就是来找他。 用药、煎药、把脉、———— 朱元璋来了、勛贵重臣来了,也是找他询问病情。 每次都要字斟句酌,唯恐说错了话,留下把柄。 过去,这些都是王院使、戴思恭的事情。 他现在更能理解戴思恭为何总是神情凝重,对每一个药方、每一味药都十分谨慎。 因为一个细节出现了问题,最终可能会导致全盘的崩坏。 就在许克生准备回去的时候,一高一矮两个御医从东边缓步走来。 虽然刚人到中年,但是都有些驼背。 这两人许克生都认识,正是伤寒科唯二的御医,最近才从詔狱释放出来。 高个子的是吴御医,矮一点的是陈御医,两人都消瘦的太多。 进詔狱九死一生,没有像黄长玉一般嚇得精神病已经算神经粗大了。 他们是两天前放出来的,在家休息了两天,去了一身秽气。 许克生已经接到了王院使的通知,太医院確认他们身体健康,今天可以来值班。 两人见到许克生,不禁有些尷尬。 进詔狱的时候,许克生还是他们面前的“小许”; 去詔狱住了两晚,许克生已经是咸阳宫负责医事的“许总领”,成了他们的顶头上司。 两人快走两步,上前拱手施礼,简单地客套一句:“下官拜见许总领!” 他们还放不下前辈的面子,拜见没有报姓名,只是草草地来了一句。 许克生没有计较,拱手还礼道:“现在正缺人手,尤其是伤寒科的高手,两位来的正是时候。” 上下打量他们,看不出伤痕,可能只是关了两天,並没有动刑。 两人面带苦笑,急忙谦虚道:“下官一切听总领吩咐。” 许克生知道他们被嚇破胆子了,还需要时间来让他们找回自信。 “两位先去拜见太子殿下吧,殿下现在醒著。我听说了,是太子在陛下面前求情,两位才得以被赦免。” 两人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快就出来,还以为是自己没罪才出来的。 他们急忙拱手道谢,快步进了大殿。 看著他们的身影,许克生心存疑惑。 老朱是个疑心很重的人,放了他们可以理解,可是让他们重返岗位,是他没有想到的。 帝王心术,让人难以捉摸。 ~ 远处一群人挑著担子过来,是太医院的医士送药材过来了。 许克生急忙迎上前,带著他们进了大殿。 许克生指派御医验收药材,这是今天为太子预备的药材。 正在和御医说话,许克生却清晰地听到寢殿里有人在哭。 许克生问道:“伤寒科的吴御医、陈御医刚才进去了?” 有一个医士低声道:“是的,他们进去时候不大就哭起来了。” 许克生微微頷首,“知道了。” 大难不死,见了救命恩人难免要激动一番的。 许克生叫来一个医士,叮嘱道:“你看著沙漏,严格按照会客时间来,別让他们超时了,影响太子殿下休息” o 现在定的规矩,在太子养病的这十天,每次的会客时间控制在一刻钟。 许克生担心他们的哭声影响了朱標的心境,让他们哭一刻钟,再长就得出来哭了。 一名医士送来了整理好的医案,这是昨天的用药情况、御医的病情分析,以及太子身体状况的记录。 许克生拿起来仔细翻看。 看到太子昨夜依然有低热,许克生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太子低烧三天了,这是个大麻烦,今天得想办法解决了。 ~ 寢殿。 吴、陈两位御医跪在床榻前泣不成声。 朱標安慰了他们一番,等他们哭了片刻,示意內官將他们搀扶起来。 吴御医、陈御医齐齐感谢道:“微臣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殿下再生之恩,臣虽肝脑涂地,不足以报———— ” 看著他们擦了擦眼泪,朱標才缓缓道:“是陛下没有细究,你们应该领会陛下的一番圣心。” 两人急忙躬身道:“太子殿下说的是,陛下以日月之明,不罪臣等之愚,微臣感激涕零。” “还有许克生也帮你们求了情。”朱標又说道。 吴、陈两人都有些惊愕,没想到自己能够出狱,竟然还有许克生的助力。 他们想到刚才见面,自己抹不开前辈的面子,还摆前辈的臭架子,他们的心中都有些惭愧,刚才有些托大了。 朱標又温声安慰了他们几句,叮嘱他们安心做事:“现在许生总领本宫的治疗,你们都是伤寒科的名医,要好好配合他,有意见就提,他的命令也要不折不扣地执行。” 吴、陈都点头如啄米,忙不迭地答应。 朱允炆上前道:“两位御医,父王需要休息。” 吴、陈急忙躬身告退。 朱標被他们哭诉这一阵子,也有些乏了,“去吧,找许生。他会安排你们做什么。有些新做法、新机关要学著用。” 吴、陈躬身领旨。 朱標再次给了他们一个定心丸道:“许生性格宽厚,你们不要有什么顾虑。” “微臣一定听从许总领的命令。”吴、陈二人信誓旦旦地做保证。 朱標这才摆摆手,让他们退下了。 ~ 吴、陈两人从寢殿出来了,恰好看到许克生站在不远处。 两人对视一眼,快走几步,上前噗通跪下,声音哽咽:“总领救命之恩,在下铭记五內。” 许克生被他们嚇了一跳,急忙上前將两人搀扶起来,”吴御医、陈御医,快请起!都是陛下和太子殿下的仁慈。” 见他们眼睛红肿,带著恐慌,许克生安慰道:“事情都过去了。两位以后还是要大胆做事,不要有什么顾虑。” “太子的病情这几天一直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正需要两位名医参与进来,让太子早日病癒。” 吴、陈两位御医连连点头称是,表示以后一定听许总领的指挥。听到太子的病情在好转,他们的担忧也少了一些。 许克生安慰了两人一番,招手叫来一个医士:“你带两位御医先熟悉一下听诊器的用法,之后告诉他们工作的流程。” 吴、陈两人齐齐拱手告退,礼节做的十足,之后才和医士下去。 看著他们两个感恩戴德的样子,许克生感觉自己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在太子面前隨口说了一句缺人手,尤其是伤寒科没有御医了。 太子去找老朱求情。 他们两位毕竟也没犯什么错,就被放了出来。 和周慎行一起值班的王御医就没有他们的好命了,王御医已经被赶出太医院,被派去了北平府的卫所当医官去了。 现在医户还隶属於民户的一个大类,王御医从御医变成了军医,从民户变成了军户,这不仅是社会地位的降低,还是家族身份的一次坠落。 周慎行的下场就不用说了,许克生是昨天才听说,周慎行不仅故意不给他看药方,还私下钱收买內官刁难他,这种奇纯粹是自寻死路。 ~ 许克生去书案前坐下,仔细翻看昨天的医案。 宫女送了浓茶和几碟糕点。 许克生端起浓茶喝了一口,现在就靠它来提神了。 有了权力,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吃喝不愁。 不用特地吩咐,肯定就是冲的浓茶。 就连吃的东西都丰富了。 过去和戴院判在一个公房,院判在的时候,送去的点心是四个样式;院判不在,就只有一个小盏里放了两块,刚尝到味儿就没了。 现在每次送来的都是六个样式。 一日三餐就更丰富了,荤菜多了,洪武帝、太子和东宫的妃子偶尔会赏赐一些。 当然,压力也很大。 许克生看著医案,眉头微蹙。 自己负责以来,今天是治疗的第三天了。 这三天有大成果,也有大麻烦。 最好的成果,就是朱標能下地走动了。 今天已经在搀扶下,在寢殿走上几个来回。 许克生给的要求是,早中晚都要下地走动,每半个时辰要下地走动一次,每次在寢殿內来回走五次。 但是还有一个大麻烦,就是朱標自从病危以来持续低烧,一直退不下去。 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对於病症御医们都没有分歧,就是肺炎引起的低烧。 因为太子的身体极度虚弱,需要固本培元,所以肺炎就成了次要的问题。 之前都是做雾化,但是效果显然不明显。 虽然太子咳痰更顺利了,雾化的时候太子也能退烧,但是雾化结束半个时辰后,烧又起来了。 还有一个小麻烦,就是医案上记录的起热都是御医个人的感受。 例如其中一条:“寅时,太子寤,额际烘热,触之灼手。” 这就是说,太子昨天后半夜醒了一次,从低烧转为高烧了? “灼手”是多少度? 这中间弹性太大,全凭个人的经验。 敏感一些的御医认为“灼手”,不敏感的也许认为就是普通的低烧。 许克生恨不得现在就去烧一个温度计。 记录的心跳也曾经很模糊,记录时长全都靠个人的经验。不过,这个问题昨天解决了。 许克生设计了一个沙漏,昨天第一个造出来了,已经摆在了太子的床头。 现在御医把脉、用听诊器的时间,全部按照沙漏的时刻来。 ~ 低烧不能在继续了,拖延下去肺炎会越来越重。 雾化只能短暂地起作用,许克生考虑今天该换药了。 太子现在的身体状况比病危的时候强很多,將固本培元的药方暂停一下,现在优先治疗肺炎,完全可行。 许克生沉吟半响,提笔写了一个治疗肺炎的药方。 不能继续雾化了,该吃药汤了。 之前的判断是肺炎导致的低烧,这次就將肺炎彻底治癒,看看效果。 如果还是低烧,那就是还有其他隱疾还没有被发现。 当然,最好是肺炎治癒了,太子的体温也隨之变得正常。 如果还有其他隱疾,太子的未来就真的不好说了。 吴、陈两位御医来了,站在案前躬身施礼,態度十分恭敬。 许克生笑著招呼他们:“两位请坐,知道听诊器如何用了吧?” “稟总领,在下都知道如何使用了。”两人在凳子上坐下,恭敬地回道。 “工作的秩序呢?” “在下都已经了解了,其中不少新颖的要求,都让在下耳目一新,犹如醒醐灌顶。” 许克生微微頷首:“后续的工作就要严格按照既定的步骤来。” 说著,將他们入狱后的医案都推了过去:“两位先看一遍,了解太子的病情。” 许克生则端起茶杯,慢慢品了起来。 一炷香后,两人看完了这几天的医案。 吴御医感嘆道:“许总领,现在的医案明显比过去更细化了,多了这些脉象、心跳,对比一下就能知道病人的病情走势。” 陈御医也连声感嘆:“有了许总领,治病都比过去细致多了,医生也好下药方了。” 虽然他们不乏逢迎的用意,但是他们也是真心地感到了变化后的医案比过去更实用,更容易追溯过往的病情。 许克生询问了他们对太子病情的看法。 虽然他们还很谨慎,但是分析的中规中矩,也指出了太子目前的低烧是个大问题,需要儘快解决。 “许总领,不能任由低烧再继续了,不然成了高热就是大麻烦了。”吴御医建议道。 “许总领,在下认为可以考虑儘快去热了。”陈御医也附和道。 许克生暗暗点头,名医看问题总能切中肯綮。 他先说了自己的意见:“太子近期身体康復的很好,已经能在搀扶下,下地走路了。” “但是殿下一直有热,我个人认为是邪热壅肺导致的,因此,我提议用药汤去肺热。” 许克生將自己开的药方推给他们。 吴御医问道:“许总领,请问用了这个药方,那太子正在服用的药呢?” “我建议停了。”许克生回復道。 “太子身体还很虚弱,能否两个药汤同时用?”陈御医问道。 “不行,用药太多,太子一样承受不住,”许克生摇摇头,“在用的药停了,改用参汤继续固本培元。” 吴、陈两人简单討论了几句,便爽快地赞同了许克生的意见:“在下赞同用这个药方!” 他们都签了字,用了个人的印鑑。 新的药方主要是银、连翘、青蒿、地骨皮、白薇、生石膏————这些都没有毒性,他们签字丝毫没有压力。 许克生又和他们辨证了具体的用量、药材的配伍。 许克生突然想道:“两位担心用药,影响太子的固本培元?那乾脆再加一味药:山参。” 这样在去肺热的同时,也能益气补血。 吴、陈两人略一思索,眼睛都亮了:“这个好啊!和前几味药没有衝突,配伍完全没有问题。在下赞同!” “那就加山参!也不用多,五片、六片足以!” 许克生將之前的药方撕毁,重新写了药方,”两位,请重新签字画押。” 三个人分別签字画押用印,然后派人將药方送去了谨身殿。 等朱元璋御准之后,今天中午就可以用药了。 许克生看看沙漏,刚到已时:“两位先熟悉一下医案,等太子醒了,你们二位进去把脉。” 吴、陈两人很感激,急忙拱手道谢。 两人刚从詔狱出来,换个上司都会冷处理,让他们坐几天冷板凳。 许克生却不计他们的过往,第一天来就和他们討论药方,现在更是让他们给太子把脉。 两人走远了几步,吴御医才嘆道:“是我小人了,刚才还以为给太子把脉都是他一个人的。” “是啊,我还以为,咱们来了,就是给他打杂的。没想到还有用武之地!”陈御医也嘆息道。 “太子殿下说他宽厚,果然如此!” “难得遇到如此好相处的上司,咱们得好好干,全力协助他。太子早日痊癒,咱们也能安稳过个夏天。” ~ 咸阳宫很安静。 太子已经吃过早晨的药,离中午还有一个多时辰,现在是上午最放鬆的时间o 医生、宫人除了有事做的,其余的都在休息。 一个时辰后太子要用午膳、吃药,陛下会来,下午太子妃、公主们会来探视,眾人要一直忙碌到太子晚膳后。 安排了眾人的活计,许克生也去了公房。 在窗前缓缓坐下,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许克生喝了一口茶,用筷子夹起一块糕点,美滋滋地吃起来。 宫中的糕点用料精细,外面很难买到。 现在是属於他自己的时间,一天中少有的休息时间。 喝一杯茶,他从一旁抽出一篇文章。 这是黄子澄出题,自己昨天写的。 这是他第二篇命题作文了。 黄子澄用硃砂批阅的,鲜艷的红字几乎写满了所有的空隙,他甚至还不过癮,专门附了一张纸,又写了满满一张。 第一篇题目很简单,竟然是许克生当初考的县试题,黄子澄修改的很少。 许克生当时以为自己文笔很好了,心中还有些得意。 没想到第二篇就来了个当头棒喝。 黄子澄早晨过来给太子请安,顺便带来了批阅后的第二篇文章,还有第三篇的题目。 许克生当时看了一眼就出了一身细汗,本以为写的至少可以得到“良”的文章,竟然存在这么多道问题。 关键是每一条意见都十分中肯。 现在再看一遍,许克生依然感觉有压力。 月考第三名,本以为乡试有望了,但是看著满篇红字,许克生才发觉自己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 许克生拿出纸笔,將黄子澄的批改意见归纳成几条。 铺开一张纸,许克生写下一个新的標题。 还有一篇文章要写,正好將这些问题都注意迴避了。 吴御医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脸上掛著笑:“总领!” 许克生放下笔:“请进。” 吴御医小步快走,双手奉上一个鸡蛋大小的陶罐:“总领,这是银作局送来的。” 许克生接过去看了一眼,是沙漏,还是按照他的要求做的。 “送来多少?” 这是定型之后批量做的。 “总领,一共送来了六个。” 许克生微微頷首:“太子的寢殿放一个,其余的留给值班的御医用。” 吴御医放下一个沙漏:“值班的御医用四个足够了。” 许克生微微頷首:“好。” 吴御医退下了。 许克生拿起沙漏仔细端详。 主体是灰色的陶,从上到下开了一条半指宽的缝隙,镶嵌了水晶片,恰好可以看到沙砾掉落。 这个是当计时器用的。 自从许克生接手了太子的治疗,就命令御医人手一个听诊器,用於记录心跳。 但是第一天就发现了问题: 每个御医听的时间长短不一,全靠个人的感觉。这样记录的数据就失去了对比的意义,完全成了孤立的数据,几乎没有任何价值。 许克生当天就让银作局做了一个沙漏。 时长是將一刻钟细分成十五份,取其中一份的长度。 有了这个沙漏,御医记录心跳的数据就有了精確度,才具备对比的价值。 昨天已经在太子的寢殿开始用了。 今天开始批量生產。 看著小巧的沙漏,许克生估计,这东西很快会普及开来。 以后医生把脉、听诊,都可以用上。 精准的时间,显然比仅凭经验的时间更有用。 ~ 令许克生没有想到的是,这种沙漏也在后宫风靡开来。 据银作局的匠作反馈,已经有不少妃子、公主定做了。 她们將沙漏的计时功能弱化了,而是当成了案头的小摆件。 十三公主刚拿到沙漏,坐在窗前翻来覆去地端详。 沙漏小巧玲瓏,恰好可以握在手心,里面填充的是洁白的银粉。 十三公主拿起画笔,寥寥几笔就在上面绘製了一片瀑布。 绿树掩映,飞流直下,溅起点点珠玉,水晶片就成了瀑布的水流。 郑在一旁拍手称讚:“公主妙手丹青,小沙漏一下子变得高贵了。” 十三公主小心地涮洗了画笔,擦乾净水渍,將画笔掛在笔架上,又仔细摆正了位置。 “嬤嬤,沙漏如此小巧,也是动了心思的。” 郑嬤嬤解释道:“听说许相公还给起个名字,叫一分钟沙漏”。” ““一分钟”?这是时间?” “是啊,公主,”郑嬤嬤笑道,“是这个沙漏一次的时长。” 一个宫女补了一句:“公主,也有御医们称之为分十五”,因为它是一刻钟分了十五份后得到的。” 十三公主端详著瀑布,嘟著嘴道:“分十五”?多么晦涩难懂。哪有一分钟沙漏”直接明了。” 郑嬤连连点头:“公主说的是,还是一分钟”好记易懂。” 十三公主突然问道:“嬤嬤,听说许相公缺钱,连买药的钱都没有?” 郑嬤嬤哭笑不得:“公主,他的那种药,一颗药丸十贯,每天要吃一颗,还要连吃三年,这不是一般人家能吃的起的。” 十三公主小手托著香腮,愁容满面:“郑嬤嬤,狸奴恢復的还不是很好。过几天吧,等太子哥哥好一些了,请许相公帮著复诊一次。” 郑嬤嬤的目光四处寻找,最后在院子里看到公主的狸奴,正敏捷地跳跃起来,去抓一只飞舞的蝴蝶。 郑点点头:“好吧,公主。” “诊金要大方一点。”十三公主交代。 郑嬤: ” 一旁的宫女道:“公主,给了他也不一定要。上次给的多,他就抽了几张,其余都退了回来。” 十三公主嘆了口气:“君子爱財,取之有道。那————咱们就多复诊几次。” 郑想委婉地劝几句:“公主,————” 十三公主却摆摆手,吩咐道:“派个人去景阳宫打听一下,太子妃今天何时去咸阳宫,到时候我和她一起过去。” 自从太子这次突然病重,她已经很多天没去探望了,心中十分掛念。 但是又担心自己去了,打扰太子哥哥休息,於是打算和太子妃一起去。 郑嬤嬤有些担心:“公主,太子妃————难免要和太子说说体己话。” 十三公主一甩手帕,轻笑道:“到时候我先走,给他们留时间。你派人去问就是了。” 郑嬤嬤笑道:“老奴已经派人去了,很快就会有消息,————” 她突然指著外面匆忙跑来的小宫女道:“公主,人回来了。” ~ 日上正午。 许克生终於放下毛笔,黄子澄布置的第三篇文章写完了。 恰好一名医士前来稟报,”总领,太子殿下刚用了午膳。” “知道了。” 许克生又將文章修改了一遍,之后放在了一边。 来不及誊抄了,现在该准备煎药了。 但是药方送去谨身殿之后,一直没有得到朱元璋的回覆。 现在只能將新旧药方的药材都备下,等候他的答覆。 许克生简单归置了一下书案的笔墨纸砚,出了公房。 半个时辰后,太子该用药了。 许克生刚到寢殿外,就听到外面一片跪迎陛下的声音。 洪武帝来了。 许克生带著御医前去迎接。 朱元璋过来询问了太子的情况。 许克生一一作答。 当听到太子脉象在变好,但是低烧尚未退去,朱元璋微微頷首。 虽然他没有说什么,但是许克生从他越来越严肃的神情,感觉到自己和詔狱之间可能只差一步之遥。 “新的药方朕已经看了,也送去给院使、院判都看了,他们都认为可用。” 许克生当即示意郑御医:“开始煎药吧。” 朱元璋看了一眼郑御医、陈御医:“这次宽恕了你们的罪责,你们两个要勤於医事,听从许生的命令。” 郑、陈嚇得一哆嗦,差点又跪下,急忙拱手道:“微臣谢陛下天恩!微臣听从许总领的指挥,纵使肝脑涂地,不敢有负太子殿下的医事!” 朱元璋这才微微頷首,转身去了寢殿。 ~ 寢殿。 朱標在“哼哈二將”的搀扶下,下地迎驾。 朱元璋见他能下地了,喜上眉梢,但是嘴上依然少不了一通抱怨:“標儿,怎么又下地了?咱们父子可別来这些虚礼,你好好养病,別再突然来一下昏厥嚇唬咱就好了。” 朱標笑道:“许生说不会再有,以后就是一天好过一天了。” 其实他因为低烧精神有些萎靡不振,但是为了让父皇放心,他强打起了精神。 “中午吃的什么?”朱元璋问道。 朱允炆在一旁回道:“皇爷爷,父王吃了满满一碗肉粥。” “好啊,昨天中午才吃了小半碗的藕粉,今天就能吃一碗肉粥了。”朱元璋特別高兴。 朱標摸摸肚子,笑道:“有些撑的,刚下地走了一会儿。” “粥里只放了肉?”朱元璋又追问道。 “皇爷爷,这是许相公开的食补方子,可不是只有肉”朱允炆摇摇头。 他接著又解释道:“皇爷爷,粥里的东西可不少的,放了新鲜的莲子,还有羊肉末、红枣、桂圆、少许盐、一片山参。” 朱元璋十分高兴:“好,这个肉粥好,咱听了都馋!” 朱標为了让他放心,还说道:“今天上午,儿子下地走了三次,每次能在屋里走两个来回。出出汗,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朱允炆笑道:“皇爷爷,半个时辰下地走动一次,也是许相公要求的。” 朱元璋不断点头,今天听到的都是好消息,又问道:“上午睡的时间多吗?” 朱標摇摇头:“睡不著了,中间就眯了不到半个时辰,其他时间都是醒著的。” 朱元璋暗暗鬆了一口气。 头脑清醒是好事,前两天太子长时间昏睡,著实让他害怕。 朱標哀求道:“父皇,躺著太难受了,给儿子几本奏疏吧?打发一下时间。 . 朱元璋急忙连连摆手:“这个从长计议。你这才刚好一点,可別这么想。你再累出个好歹,群臣还不得骂死我?” 朱標很无奈,只能嘆息道:“好吧,儿子看书好了。” 朱元璋再次摆手道:“许生可是说了,你最近几天不宜看书,因为看书也是伤眼劳神的。你让炆儿、熥儿读书给你听,暂时別看了。” 朱標苦笑道:“好嘛,看书都不行了。” 考虑到儿子困在寢殿和蹲牢一般,朱元璋心疼了:“让乐工在外面奏乐给你听?” 朱允炆笑道:“皇爷爷,现在每天元庸都常会弹奏曲子。父王听他的曲子入睡都成习惯了。” 看儿子眉眼之间带著倦怠,朱元璋关切道:“標儿,我听许克生说了,你最近一直在低烧。医案上都记著呢。是不是有些难受?” “父皇,儿子感觉还行,能吃能睡。” “好,”朱元璋点点头,“许克生说了,中午要换药,专治低烧的。” ~ 中午的药汤送来了。 许克生也跟著进来,他要和张华、郑御医一起试药。 等朱標喝了药,半个时辰后许克生把了脉。 脉象如常,没有太大的变化。 朱元璋站起身准备回去,內官进来稟报:“太子妃娘娘、十三公主来了。” 朱元璋又坐下了,笑道:“小十三念叨你好几天了。” 许克生急忙起身迴避。 吕氏、十三公主两人进了寢殿,先后给朱元璋、太子施礼,然后问了太子的病情。 因为有朱元璋在,她们都有些拘谨。 朱元璋知道自己在她们有些放不开,在问了十三公主的近况后,起身走了。 听到他的脚步声结束,十三公主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袋子,从中掏出一个东西。 朱標看愣了。 那不是一个听诊器吗? 只是有些小巧。 十三公主吐吐香舌:“太子哥哥,这是小妹让银作局做的一个,来,让小妹给你听听心跳。” 朱標忍不住笑了:“好吧,小神医!” 吕氏忍不住笑了,没想到一向嫻静的十三公主,还有这么调皮的一面。 十三公主像模像样地戴上听诊器,將听筒扣在朱標的胸口,然后將柜子上的一分钟沙漏摆好。 她一边计算著心跳,一边看著沙漏。 眾人都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 终於,一分钟时间结束。 她摘下了听诊器,“心跳九十六下。太子哥哥,这个数字在正常范围內吧?” 朱標点点头:“正常数值在六十到一百之间。许生说过,要综合身体的各种情况,才能断定是否正常。” 十三公主收起听诊器,嘟囔道:“原来这么复杂。小妹还以为听听心跳就能发现问题了。” 吕氏看了心痒难耐,本来也想借来听一听,夫君的心跳到底是什么声音? 但是转念想到,如果自己用了,十三公主回去肯定要一阵清洗,甚至將听诊器扔了,便作罢了。 吕氏暗暗决定,回去就让银作局打一套,连沙漏、听诊器一起,下次自己来的时候,听听太子的心跳什么样的。 下午的咸阳宫有些热闹。 先是洪武帝来了,接著是太子妃和十三公主。 他们陆续走了之后,王院使和戴院判又来了。 御医、医士们都出殿迎接。 王院使又恢復了仙风道骨,戴院判精神矍鑠,两人笑呵呵地和眾人打招呼。 看到许久没见的戴院判,许克生也倍感亲切,戴院判休息了这几天,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许克生陪著院使、院判他们去见太子。 戴思恭低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许克生摇头嘆了一声:“低烧一直不退,是个大麻烦。” “你如何解决?”戴思恭沉声问道。 王院使也站住了,在一旁凝听。 “晚生判断是邪热壅肺,今天中午换了去热的方子,等会儿看看效果。” 戴院判沉思片刻,”你开的方子,陛下派人抄了一份给老夫,老夫认为你做的对。” 王院使也点附和道:“老夫也见了方子,方子对症,咱们现在去见太子,正好看看药方的效果。” 许克生重重点点头:“好!” 但是他的心里有些沉重,总担心有其他突发的情况。 万一烧没有退下呢? ~ 太子还没有睡,正听朱允炆读《资治通鑑》。 看到戴院判,朱標不禁有些唏嘘:“院判,这次病危,本宫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3 戴院判的眼圈一红,老泪差点掉了下来,“太子殿下有上天庇佑,自会转危为安的。老臣无能,竟然不能在殿下危急的时候在身边伺候,老臣有罪!” 朱標摆摆手,笑道:“幸好许生的方子管用,將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不怕嚇唬你们,咱当时都迷糊了。” 眾人都唏嘘了一阵子,当时实在是凶险。 戴思恭上前给太子把脉,许克生在一旁帮著摆好一分钟沙漏。 许克生感觉心跳的厉害,像等待宣判一般。 这次太子的烧退了,未来的治疗会一片坦途,只需要按部就班做下去就好了。 如果低烧还没有退,就不是治疗肺炎的问题了,太子肯定还有其他隱疾没有被发现。 寢殿里鸦雀无声。 许克生缓缓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福是祸,就在一分钟之后了。 沙漏结束,戴思恭道:“太子殿下,您退烧了。” 朱標也很高兴:“本宫感觉舒服了很多,至少不是上午那样火烧火燎的,浑身又没力气。 许克生喜不自禁,急忙上前试了试太子的额头,烧果然退了。 他不由地长吁一口气:“殿下,这次的药方有效。晚上再吃一剂巩固一下。” 大麻烦可以彻底解除了,太子没有其他隱疾。 朱標戏謔地回道:“你们看著用药,本宫只管喝下去。” 眾人都开心地笑了。 寢殿里飘荡著快乐的空气。 ~ 戴思恭的目光落在了沙漏上,他已经知道了沙漏的用途,连声称讚道:“这个小东西好。把脉、听诊都用得上,比起凭感觉,这个就更准確了。 许克生笑道:“给院使、院判都留了一个。” 三个人陪著太子閒聊了一阵子。 朱標看看王院使、戴院判:“陛下来的旨意,本宫的病情由许生负责,以后还请两位多协助他。” 他这一句话就明確了三人的主次,在他的病情上,由许克生说了算。 王院使巴不得有人担责,他躲在背后,“太子殿下,老夫一定鼎力支持许相公。” 戴院判笑道:“殿下,老臣肯定全力支持许生的。许生的医术胜过老臣太多,还有奇思巧计,就像这听诊器、一分钟计时的沙漏,都是老臣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 朱標听了他们的表態,很欣慰地点点头:“有你们三位,本宫的病情无忧矣!” ~ 君臣四人閒聊了一会儿,后来聊到了许克生的学业。 朱標看向许克生,笑道:“黄编修给你提了不少意见?” 许克生点点头,有些惭愧地回道:“晚生的基础还需要进一步夯实。” 朱標笑著摆摆手:“你別和他比。別和他比。你是自学,加上府学先生的有限的辅导。” “黄编修是有家学的,从小就接受严格的教育,十二三岁就要参加县试了。” “你的文章我看了,考中的希望很大的。” 许克生心里稍微安慰了一些。 自己没想过和黄子澄这种潜心学问的人比,自己的目標就是乡试过关,成为举人,他的学业就结束了。 至於会试,自始至终都没有进入他的视野。 王院使担心太子疲倦,就要起身告退。 朱標退了烧,心情大好,又起了过问朝政的心思。 他看看左右,低声问道:“你们谁有空,去詹事院跑一趟?让黄子成將这次水灾賑济的奏疏整理一下,给咱看看。” 王院使、戴思恭对视一眼,都摇摇头,齐声道:“太子殿下,先休养玉体为重。” 这是陛下的旨意,他们也不敢违抗。 朱標有些无奈:“你们不能偷偷去吗?” 看没人回应,他也只好作罢。 许克生笑道:“太子殿下,只要操心,就是操不完的心。 朱標嘆了一口气,“好吧。” 许克生安慰道:“殿下,养好身体,才是殿下的第一朝政。” 王院使、戴思恭都纷纷赞同,朱允炆、朱允熥兄弟也跟著附和。 ~ 朱標看著许克生,眼珠一转:“前几天,太僕寺的寺卿说有一处养马场出了问题,马都病了。要么你去一趟?” 许克生摇摇头:“那些都是小事。” 朱標瞪了瞪眼睛,纠正道:“胡说,军马关係到朝廷的军队,这可是不是小事。” 王院使却回道:“太子殿下,和您的健康相比,那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朱標: ,“ 好吧,看出来了,你们是什么朝政都不让本宫碰的。 不说了! 太子赌气不说话了,无论王院使、戴思恭他们说什么。 许克生无奈,只好拱手道:“太子殿下,太僕寺曾经有个医官,叫卫士方,医术高超,应该可以解决马病这种小疾。” 朱標听出了问题:“曾经”?他不干了?这个人本宫记得,上次试行肝胆湿热”的方子就是他具体去做的。” “殿下,就是他。”许克生回道,“他已经辞职一段时间了。 “哦,医术好,怎么还不干了?”朱標疑惑道,“太僕寺捨得放人吗?” 许克生笑道:“殿下,在太僕寺他的医术无用武之地。” 卫士方被太僕寺排挤,最终被整治的干不下,许克生一直都记在心里,这次终於找到机会帮他扳回一局。 朱標沉吟片刻,吩咐道:“炆儿,写一封信给黄编修,让他替本宫擬定一份令旨,任命卫士方为太僕寺兽医博士。” 许克生大喜,没想到太子这么爽快,“殿下,晚生替卫医官谢殿下!” 成为兽医博士,地位、俸禄都提高了,犹如太医院的医士升为太医。 卫士方的日子会好过不少。 ~ 见太子终於还是过问了朝政,王院使囁嚅了一番,终於鼓足勇气说道:“殿下,黄长玉的家人找到了老臣的家里,询问黄梁一梦”的治病法子还要坚持吗?” 朱標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谁:“还没治好?” 王院使点点头:“据说黄长玉丝毫没有变好,甚至病情还有加重的跡象。” 看他眉宇的愁容,许克生推测黄家去的人没说好话。 “院使,黄府派谁去找您的。”许克生问道。 “去的是黄府的大公子。” 许克生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腆著硕大肚子的胖子,一身的酒气,说话蛮横。 “这种不识好歹的,院使就该將他打出去。”戴思恭有些愤愤不平。 太医院一直在全力救治,黄家似乎不太领情,甚至一直抱怨钱多了。 朱標看向许克生,“黄梁一梦”的疗法是许克生提出来的。 莫非解铃还须繫铃人? “许生,要不你抽空去一趟?” 许克生沉吟片刻,对王院使道:“院使可以告诉他们,七天后我去一趟。” 七天后太子肯定度过危险期了,自己就可以出宫了。 朱標叮嘱道:“许生,需要什么药材,儘管和太医院提。” 王院使也挺起胸膛:“许相公,需要什么尽可告诉老夫!” 许克生沉吟片刻,回道:“殿下,晚生可能需要一个小队的士兵协助。” “善!”朱標爽快地答应了,根本没有问要这些士兵做什么。 朱標转头看向朱允炆:“炆儿,擬一份令旨,让锦衣卫指挥使蒋准备一个总旗的兵,届时交给许生指挥。” 许克生拱手道谢。 朱標嘆了口气道:“黄家的事,儘量早日结束吧。” 黄长玉就是给他治病才落的病根,他就想负起责,给治好了。 没想到这种怪病如此难治,太医院穷尽人力不行,许克生出手也迁延至今。 现在黄长玉就像灰堆里的豆腐,打不得骂不得,还得想办法给治疗。 毕竟关乎皇家的脸面,这几乎成了朱標的心病。 > 第106章 太子还能活多久? 第106章 太子还能活多久? 月夜。 繁星满天。 夜已经很深了,皇城除了星星点点点的灯光,各宫都已经在黑夜中沉睡。 咸阳宫也仅有几处值班的房间还有灯火。 自太子病危,已经过去十天了。 现在负责治疗的医生基本固定了下来,许克生总领医事,戴思恭和伤寒科的吴御医、陈御医辅助。 护理的规矩也都明確了,在咸阳宫推行的很顺利,几乎没有阻碍。 太子的低烧在换药方的第二天就彻底退了,太子的身体在渐渐变好,再也没有出现病情恶化的情况。 咸阳宫一副欣欣尚荣的景象。 这也让太医院上上下下都鬆了一口气。 公房的书案上放了两盏烛火,房间的光线依然有些昏暗。 戴思恭在看白天的医案。 许克生在对面苦思冥想,拿著毛笔在修改一篇文章。 这次的文章是兵部主事齐德出的题目,许克生写了一遍,自己都感觉不满意。 他將黄子澄、齐德过去几天提的意见拿了出来,仔细揣摩,有了新的感悟后,將文章大修大改。 戴思恭检查完医案,劝道:“启明,忙碌一天了,歇一会儿吧。” 许克生写下最后一个字,然后放下毛笔,长吁了一口气:“终於改完了。” 戴思恭感慨道:“你这白天要忙治病,晚上忙学习。年轻真好啊,精力就是这么旺盛。” 许克生苦笑道:“两个先生都不是好糊弄的,不敢不写!还不敢糊弄!黄先生说晚生的声律有缺陷,还要补声律的知识,最近是有些忙。” 黄子澄发现他的声律基础打的不牢固,这才导致他的语言节奏一直不好。 许克生最近在恶补《洪武正韵》。 其实他早就將这本书背熟了,但是也就是背熟了,当他听到黄子澄掰开了揉碎了的讲解,才知道过去只掌握了一些皮毛。 许克生捧著茶杯,在窗下和戴思恭相对而坐。 戴思恭喝了一口茶,问道:“启明,明天你出宫?” “是啊,”许克生满面笑容,“十天了,太子恢復的很好,度过了危险期。 晚生不用天天在这守著了。” 神经紧绷了十天,他也想出宫放鬆一下。 戴思恭有些羡慕:“好,出去好好歇一歇。” 许克生终究有解脱的一天,自己却每一天都要困在皇宫,这就是御医的宿命。 戴思恭忍不住低声嘆道:“启明,你坚持走科举的路子,不走医行,这个选择太对了。 许克生笑道:“晚生就是偷懒,当医生责任大,还太累。科举嘛,也就苦读书这几年,考了功名就舒坦了。” 戴思恭笑道:“考上功名,身份、地位都一样嘍!老夫的子侄眾多,老夫也只让其中一二当了医生,其余的要么务农,要么读书。” 许克生忍不住笑了,不论什么时候,人们很少有喜欢自己所从事的行业的。 “院判耕读传家,又有医术傍身,院判的做法是晚生学习的榜样。” 戴思恭无奈地摆摆手,苦笑道:“老夫可算是给自己套上了枷锁。” 话题有些沉重,两人都沉默了。 ~ 许克生喝了几口茶,缓缓道:“院判,黄长玉的病不能再拖了,太子殿下都快成心病了。晚生打算明天下午,或者后天上午去一趟。” 戴思恭好奇道:“你有办法了?” 许克生摇摇头,苦笑道:“朝廷最好的医生去了一拨又一拨,结果都失败了。晚生心里也没底。去看看再说吧。” 戴思恭摇头嘆息:“院使前不久去了,老夫也去了,都是束手无策。脑疾,无药可医啊!” 许克生疑惑道:“晚生看了院使和您开的药方,大同小异。院使还用了惊嚇的法子,难道一点点效果都没有吗?” 戴思恭摇摇头:“老夫比院使晚去两天,看不出病人有任何变化。” 许克生有些挠头,这个病歷太棘手了。 戴思恭沉思了片刻,推测道:“老夫看了黄长玉最近的医案,怀疑他就是装的。” 许克生嘆了口气:“装的?这种是最难治好的。” 戴思恭安慰道:“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吧。真的治不好就撤回所有人手。” ~ 戴思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隨口问道:“启明,你给江夏侯世子治病的法子,真的很管用吗?” 许克生笑著摆摆手道:“烧红的铁棍烙上去?最好別用,风险特別大。” “一个是对操作的要求高,一旦手滑了就是留下一个烫伤,那个地方可不好治疗。” “二是术后护理太难了。烫伤不易癒合。” “我给周驥这么治疗,一方面是惩罚他,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长长记性;二是我配了对应的药膏,不担心后续的护理。” 戴思恭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关键还是在药膏上!” “是啊,”许克生点头赞同,“没有药膏,烫伤的地方一旦溃烂,就是难治了,那可比痔疮可怕多了。” 戴思恭忍不住笑道:“老夫还以为有奇效呢。只是感觉治疗的法子很激烈,並且一直找不到合適去动手的人,就准备和你辨证之后再用。” “院判,幸好你没用。”许克生有些后怕。 万一戴思恭用这个法子治死了人,自己就罪过大了。 戴思恭笑道:“老夫昨天傍晚回家,碰到一个医生就用这个方法给病人治疗。那个病人是个老財主,杀猪地哭嚎。” 许克生嚇了一跳:“后果如何?可別闹出人命啊!” “没事,”戴思恭笑著摇摇头,“烫第二下病人就受不了,死活不治了。据说医生手抖了,烫歪了。病人威胁要將医生告上上元县衙。” 许克生冷哼一声:“传出这个治疗法子的,肯定是江夏侯府的那群帮閒。听说江夏侯打死了几个,怎么还堵不上他们的嘴?” 喝了一口茶,戴思恭笑道:“那个老汉的嚎叫,半条街的人都给召来了。 许克生捧著茶杯忍不住笑了:“这个庸医,他怎么先试试手艺再去治病啊!” 看著窗外的夜色,许克生想起了那天出现的乞丐,那人身手如此厉害绝不仅仅是乞丐这么简单。 ~ 三更的梆子响了。 星光点点,织成一片静謐的网,笼罩了皇城。 咸阳宫。 朱標突然醒了,睁开迷濛的眼睛,醒了醒神吩咐道:“召许克生!” 值班的宫女嚇的几乎跳了起来,太子殿下很少午夜醒来叫医生,每次需要叫医生都是大事。 宫女趔趔趄趄地衝出去:“太子殿下传许总领。” 值班的是吴御医和陈御医,两人都惊骇地站了起来。 不会是太子又病危了吧? 想起上次,太子也是天黑之后突然昏厥,当夜两人就被扔进了詔狱。 陈御医已经嚇得面无人色,双腿发软,哆哆嗦嗦,几乎说不出话来。 看他的样子几乎走不动路了,吴御医只好说道:“老陈,你准备一下,我去请许总领。” “好,呃————好!你去吧。”陈御医胡乱答应著。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 吴御医忍著尿意,快步去了公房:“许总领、戴院判,太子召见。” 虽然宫女没说太子召见戴院判,但是吴御医秉著多一个名医多一份保障,全都给叫上了。 许克生和戴思恭对视一眼,都吃了一惊。 戴思恭皱眉道:“殿下睡之前,老夫给把的脉,听的心跳,完全没有问题的。这是怎么了? ” 太子睡之前把的脉,完全没有问题的! 许克生起身拿了听诊器,沉声道:“咱们去看看,应该是偶发的,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老夫也这么认为。”戴思恭回道。 两人急忙起身去了寢殿,虽然预判没有大问题,但是心里总有些忐忑。 太子的身子骨太差了,虽然突然出现心竭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不代表完全不会发生。 一路上已经点起了烛火。 朱標已经完全醒了,抬眼看著帐顶,神情有些慌乱。 许、戴走到床榻前,低声问道:“殿下,哪里不舒服?” 朱標低声道:“刚才睡的挺好,突然感觉心口有些疼,心跳的有些乱,然后本宫就醒了。” 宫女已经拿出他的右手,轻轻放在脉枕上。 许克生搭上两根手指,戴思恭则放好了一分钟沙漏。 等许克生把了脉,又用听诊器听了一分钟。 之后戴思恭也上去把了一次脉。 朱標看他们面无表情,心里有些慌:“本宫又怎么了?” 许克生摇摇头:“殿下安睡,这是正常的反应。殿下身体还很虚弱,会偶尔出现一点心跳不规律。现在心跳已经恢復正常了。” 戴思恭也安慰道:“殿下脉象如常,不像是出问题的徵兆。” 朱標长吁了一口气,”嚇本宫一跳,还以为又要出大问题了。你们都睡下了吧?” 许克生笑道:“殿下感觉不適,就要及时叫医生,万一有什么麻烦也能及时排除。” 许、戴从从寢殿退了出来。 身后,灯火依次熄灭。 许克生先去值班的御医那里,將刚才的事件记录下来。 病发时间,太子的反应,脉率、心跳————以及他和戴思恭的诊断意见,事无巨细都写了下来。 他已经提前制定了表格,在框里填写对应內容就行了。 戴思恭看著一张表格被他填的满满当当,心中喟嘆,这么详细的记录,以后追溯太子病情就容易多了。 两人刚到公房坐下,就听到元庸的古箏响了,声音舒缓、低沉。 太子失眠了。 ~ 许克生刚要坐下,吴御医又来请示:“许总领,在下是否需要准备一个治疗心悸的药方?” 许克生摆摆手:“不用。如果再次心悸,就请院判去针灸好了,药汤太慢。” 吴御医领命退下了。 看著他的身影,许克生有些好奇地问道:“院判,吴御医、陈御医都是从詔狱出来的。陛下怎么还敢继续用?” 他的潜台词是,不担心他们给下点毒药什么的? 戴院判笑了,低声道:“不要低估帝王心术。陛下早將他们两个看透了。他们的背后都是大宗族,家大业大,妻妾儿女成群的,他们没那个胆子,也冒不起这个风险的。” 许克生要了两杯清茶,和戴思恭在窗前坐下。 烛台的蜡烛要烧尽了,宫女进来更换。 戴思恭看看外面的夜色,摆摆手道:“太晚了,不用换了,端下去吧。” 宫女端著烛台走了,屋里陷入黑暗。 走廊的灯光照了进来,过了片刻两人渐渐可以看见屋內的陈设。 两人端著茶杯,一时间陷入沉默。 太子早晨就心悸了一次。 夜里又来了一次。 这绝不是偶尔。 太子十天前的病危,还是伤及了本就不堪重负的心臟。 戴思恭分析道:“启明,老夫认为现在的心悸,和背痈的旧疾有很大关係。” “是的,”许克生同意了他的判断,“那次背痈並没有去根。” 戴思恭嘆了一口气:“背痈啊,能活下来就是侥天之幸,去根就不用想了。 许克生低声道:“院判,太子的心悸可能无法根治了。他一旦劳累、生病,极大的可能还会发生,甚至会越来越频繁。” 戴思恭嘆了口气,”老夫也是这么判断。就看后期保养了,保养得当,能少心悸几次。” 许克生摇摇头:“晚生不抱希望了,他的身体亏空的太多了。” ~ 戴思恭喝了一口茶,低声问道:“启明,你觉得太子现在恢復的如何了?” 许克生回道:“如果能坚持下去,不会更差,会一天一天转好。” 戴思恭看看窗外,低声道:“好到何种程度?能恢復几成?” 窗外夜风涌入,带著清凉。 许克生嘆了口气,用极其低微的声音道:“不好说。我总感觉三五年后还会再犯。” 戴思恭微微頷首:“老夫也是有这种感觉。” 两人都是一声无奈的长嘆。 太子今晚的心悸,虽然不影响太子的康復,但是心臟出了问题,就是一种徵兆。 人力或有穷时。 太子的身体亏空的太厉害了,积年累月因为疲劳、压力、生病而对心脑臟腑的伤害,不少都是不可逆转的。 现在都好转,还能有三五年的时间,是因为皇家能获得最好的医药、最好的医生。 换作勛贵早就坟头草三尺高了。 书案上一声脆响,烛火中突然炸开了一朵烛。 话题大逆不道,许、戴都无法再交谈下去了,两人捧著茶杯,看著漆黑的夜色发呆。 ~ 元庸弹奏古箏的声音在渐渐变小,变得更加舒缓。 许克生隱约听到,有宫女低声提醒他:“內使,太子殿下睡著了。” 元庸的音乐声越来越低,最后渐不可闻,直到只有余音裊裊。 戴思恭听了片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启明,老夫困了,先去睡一会儿,你也早点歇著吧,明天也不会閒著。” 许克生笑道:“晚生也打会坐,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1 ! 第107章 再见,王大锤! 第107章 再见,王大锤! 夏日的清晨,天亮的有些早。 五更鼓响,东方已经有了亮光。 朱元璋已经起床了,在前殿翻阅奏疏。 看了吏部的奏疏,最近任命了三名县令,一名知府。 又看了户部的,是水灾賑济的奏疏,调拨钱粮、药材都已经到位。 之后他拿到的是太医院的。 王院使、戴院判联合上奏,还有许克生的联署。 奏疏中表明,太子已经度过危险期,可以不再限制会客,但是提议限制会客时间。 目前太子依然以静养为主,不宜过於劳累,尤其不適合参与处理朝政。 朱元璋来回看了三遍,才將奏疏合上,心中既高兴,又有些苦恼。 高兴的是太子终於度过了危险期,以后慢慢调养就好了。 苦恼的是自己少了一个得力的帮手。 本来太子是他的臂膀,能分担很多朝政。 现在太子病了,朝政全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 他毕竟已经年近六旬了,最近感觉越来越累了,早晨起床依然腰酸背痛,这是没有歇过来的症状。 朱元璋刚要將太医院的奏疏收起来,才注意到奏疏附录了给太子治病的护理规则。 朱元璋仔细翻了一遍,內容他早就知道了,去了咸阳宫这么多次,他全都烂熟在心。 早、晚两次查房成了固定的行为; 还有对护理人员数量的限制、个人卫生、消毒等要求; 寢殿的通风、消毒,个人用具的更换、消毒; 要求御医每次把脉,都必须用听诊器记录心跳; 御医每次出诊都要有详细记录,脉率、心跳,病人反应,医生诊断、用药————; 相比过去的护理、治疗,其中有太多的新意。 朱元璋拿起硃笔,签字用印,这些规则以后就会成为太医院的规范。 他將奏疏放在一旁。 为了標儿,许生也是弹精竭虑了! 朕心甚慰! 周云齐过来请示道:“陛下,用早膳吗?” “昨夜太子睡的可好?”朱元璋问道。 虽然每次的回答,都是太子安睡,但是他已经形成习惯了。 听到太子睡得好,他才能安心地去吃早膳。 周云齐这次却回道:“陛下,昨夜三更,太子一度心悸。” “怎么回事?”朱元璋瞬间紧张起来。 他清楚地记得,昨天早晨太子也心悸了一次。 当时许克生、戴思恭的判断是没问题。 但是王院使不放心,给太子做了一次针灸。 “陛下,许相公、戴院判去做了诊断,认为是偶然的一次心悸,没有开药,也没有针灸等治疗,太子后来继续睡了。” “没有开药,也没有其他治疗?”朱元璋有些不放心了,“朕先去咸阳宫看看,回来再用早膳。” ~ 咸阳宫。 朱元璋制止了宫人的跪拜,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许克生、戴院判都不在公房,他估计人都在寢殿。 朱元璋径直朝里面走,一路上宫人纷纷跪下施礼。 寢殿外,元庸在弹琴。 朱元璋心里有些激动,这个曲子他熟悉,是太子练习六字延寿诀用的。 难道太子可以下床锻链了? 昨晚不是心悸的吗? 朱元璋快步进了寢殿。 朱允炆看到了他,急忙要躬身施礼,被朱元璋摆手制止,示意他噤声。 朱元璋绕过屏风,看到了朱標,还有许克生、戴思恭、吴御医、陈御医。 现在不禁探视了,没想到屋子里竟然这么多人。 太子躺在床上,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但是精神很好,笑容满面。 许克生站在床榻前,正在教他在床上练习六字延寿诀:“殿下,身子要放鬆,不能僵硬,僵硬就影响了练习的效果。” “本宫放鬆了。”朱標有些无辜。 许克生沉吟了一下,”太子殿下,您嘆息一下。” “哎————”朱標从諫如流,立刻嘆息了一声。 他当即开心地笑了,”这个法子管用,本宫果然放鬆了下来。” 许克生笑道:“殿下,那咱们继续,该第二个呵”字诀了。其实和站立的动作是一样,甚至更容易引导气机的运行。” 朱標找准了琴声,双手交叉上托至头顶,然后翻掌下按,同时发出了“呵” 声。 手掌过了肚脐,继续下落,同时开始吸气。 朱標完成这一个动作,鼻尖已经出汗了。 许克生急忙带著眾人鼓掌:“殿下这个动作很规范。” 朱標彻底瘫在了床上,笑道:“不行了,坐不下去了,累的四肢都酸。” “殿下,那就歇一歇,”许克生满带微笑,却丝毫不通融,“再做第三个动呼”字诀。” 朱標四仰八叉地躺著,看著帐顶嘆息道:“本宫现在彻底领会什么是放鬆了。” 朱元璋站著看了片刻,看著十日前发岌可危的儿子,现在已经能和眾人谈笑风生了。 虽然还不能下地锻链,但是看朱標的精神,康復是迟早的事了。 朱元璋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再去坤寧宫和妹子聊天,终於能说一点好消息了o 他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朱元璋脚步轻鬆,太子在锻链,自己也该去吃早膳,然后去早朝了。 ~ 朱標锻链过后,吃了早膳。 运动消耗了体能,朱標食慾大开,罕见地吃了四个包子。 王院使又恢復了仙风道骨,捋著雪白的鬍子,开心道:“殿下这次早膳吃的好,过去只能吃一个包子,今天竟然吃了四个。这说明身体好了,需要的营养也多了。” 朱標靠在软枕上,心情也十分好:“许生说再过四五天,本宫就能出去,在外面练习了。” 王院使心中吃了一惊,太子现在还躺在床上练习,五天以后就能出宫练习了? 但是表面上,他依然感嘆不已:“好啊,再过一个月,说不得殿下能弯弓射箭了。” 朱標被逗笑了,哈哈大笑:“托院使吉言。” 许克生带著两名御医进来了,带著早晨的药汤。 试药过后,朱標喝了药汤。 过了半个时辰,许克生给把了脉,听了心跳。 朱標也有些疲倦了,眾人齐齐拱手告退。 许克生趁机辞行:“太子殿下,晚生今天上午出宫,回家一趟。” 朱標回道:“去吧。十多天没回来了。许生辛苦了!” 许克生连道不敢:“都是晚生应该做的。唯愿太子殿下早日康復。” 太子又叮嘱道:“陛下的意思是你暂时別去府学了,就暂时跟著黄编修、齐主事学习,每天还要进宫一次的。” “晚生遵旨。” “黄长玉的病,还是別拖了,”提到这件事,朱標就有些头疼。 “晚生明天上午去一趟吧?” “善!”朱標当即同意了,“本宫会通知锦衣卫,明天清晨,他们的人手去找你。” 许克生躬身告退了。 看著他的身影,朱標连声感嘆,”为了给本宫治病,许生瘦了很多。幸好有许生在。” ~ 许克生回公房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重点就是黄子澄、齐德给批阅的文章,这才是重中之重。 最近太子病重,宫中没有人来请他给宠物治病,除了太子、太子妃赏赐的一些小掛件,他没什么要拿的了。 许克生冲戴思恭拱手告辞:“院判,晚生回去了。咸阳宫的医事就拜託您老了。” 戴思恭起身送行:“回去吧,今晚好好睡一觉。这几天你太辛苦了。” 许克生正要出门,外面一阵骚乱。 太子妃吕氏带著东宫的妃子、郡主来了,同行的还有十三公主。 今天开始,太子不再限制探视,吕氏心里掛念,一大早就来了。 咸阳宫一阵忙碌,太子下令將东西都收拾整齐,將物品摆放整齐,顺便打扫了一遍卫生。 许克生因为迴避,暂时没有出去。 等吕氏的队伍过去,许克生再次拿起包裹。 郑嬤嬤却抱著一只小猫来了,“许相公,这是上次断腿的小猫,您给复诊一次吧?” 许克生放下包裹,接过小猫。 仔细检查了断腿,癒合的很好。 “嬤嬤,小猫的断腿癒合良好,也没有其他疾病。” 在他的轻抚下,小猫十分乖巧。 “许相公,之前放入的骨头要取出来吗?” 郑嬤嬤问道。 其实她也是没话找话,许克生上次手术就交代了,不需要取出来。 但是她只能装糊涂,小猫都活蹦乱跳了,复诊的藉口有些整脚。 许克生摆摆手:“不用了。肯定已经和腿骨融合了。” 郑嬤掏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子递过去:“许相公,这是诊金。” 许克生接过钱袋子,凭手感里面都是宝钞。 “嬤嬤,用不了这么多的。” 他想抽出一张十文的,结果里面全是一贯的。 许克生將钱袋子还给了郑嬤:“这次就不收费了。” 郑嬤还要再客气,许克生已经將钱袋子塞在他的手上。 看许克生虽然客气,但是语气坚定,郑嬤嬤只好收起钱袋子,抱著狸奴道了谢告辞了。 ~ 寢殿门口,十三公主故意走在最后。 眼看著吕氏她们进去了,她拿出两个香囊塞给了江都郡主:“你和熥儿的。” 两个没娘的孩子,十三公主偶尔会送一些糕点,做一些手工给他们。 江都郡主眉开眼笑,低声道谢:“谢谢姑姑!” 十三公主挽著她的手,“咱们进去吧。” 吕氏在床榻前一阵嘘寒问暖,朱標一一回答。 为了让吕氏宽心,朱標夸大了自己的康復情况。 朱標看到十三公主站在人群外,不由地笑道:“小神医,又来听诊呢?” 十三公主脸红了,摆摆手:“就是来看看太子哥哥,顺便请教点小问题。” ??? 吕氏有些意外,十三公主找太子什么事?来的路上都没听她漏一句口风。 朱標笑道:“说吧,是读女诫遇到不懂的了?” 十三公主摇摇头:“小妹也在练习六字延寿诀,有一些细节不明白,练的有些生硬呢。” 朱標来了精神:“问这个你就找对人了,哥最熟,早晨还练了一次呢。” 十三公主问道:“太子哥哥,据说练习不同的口诀,朝向也不同?” “是的,就如嘘”字诀朝东,应的是紫气东来,有生发之象。”朱標解释道。 “太子哥哥,嘻”字诀,手掌最后要按到哪里?小妹看有的书说按到膝盖,有的说按到脚踝,有的却说按到脚面。 “按到脚踝。” “太子哥哥,这么肯定?” “许克生就这么教的。” “哦,太子哥哥说的是,按到脚踝。”十三公主点了点脑袋,“小妹还有一个问题,————” 十三公主的问题越来越生僻,朱標渐渐有些吃不消了,只好吩咐道:“炆儿,將那本六字延寿诀的书取来。” “还有书?”十三公主问道。“什么书?小妹可是查了很多书,讲的都糊里糊涂的。” 朱標笑道:“这本包你满意。你拿去慢慢看,你的问题肯定都在这本书里了。 “其实刚才回答你的,我也是从这本书看到的。” 十三公主十分惊讶:“竟然还有这么齐全的书?小妹查了不少医书、笔记,搜集的內容七零八落,有的还互相矛盾。” 朱允通抢先一步,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递给了十三公主。 十三公主接在手里,看了一眼封皮:“《六字延寿诀》?竟然是专著!这本书小妹没见过。哦?许克生?” 她又惊又喜,疑惑地抬起头:“太子哥哥,许生还写书了?他好厉害哦!” 吕氏笑著接口道:“就他的医术,有这个资格写书的。” 眾人纷纷附和,许克生医术高超,写一本医书太正常了。 十三公主將书递给了贴身的小宫女,眼睛笑成了月牙儿:“谢谢太子哥哥!小妹回去细看。” ~ 夏日的阳光有些毒辣。 卫士方蹲在家门口发呆,晒的满头油汗,却懒得起身,他已经蹲了小半个时辰了。 最近没有人找他看病,仿佛牲口不生病了。 这些势利眼的,以前老子是太僕寺的兽医,个个求著上门看病。 老子越忙,事越多。 现在老子清閒了,反而不来上门求医了。 院子里妻子在打骂孩子,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 卫士方嘆了一口气。 不敢回去劝,唯恐將妻子的火气引到自己身上。 他知道妻子有一肚子的邪火没有地方发,现在邻居都在谣传,他是被太僕寺开除的。 原因就五八门了,医术不行的,治死军马的,作风不正常在外乱搞的———— 卫士方一开始还解释,自己是辞职的。 可是看著邻居的神情,显然都不相信。 过去受人尊重的“卫医官”,现在成了“老卫”。 卫士方后悔了! 老师说的对,那身官衣太重要了! 院子里,妻子不打孩子了,却还在骂骂咧咧的。 卫士方嘆了一口气,站起身,准备去药店躲躲,晚上就在药店凑合一宿,不回家了。 自己不赚钱,还惹来不少流言蜚语,也难怪妻子生气。 家里的老娘们跟吃错了药一般,最近凶猛的很,比老虎还可怕! ~ 卫士方刚站起身,却看到一个青衣男子骑著马奔来,老远就大叫:“卫医官,卫博士!快去衙门!” 卫士方认得,那是太僕寺的一个主簿。 “俺都辞职了,衙门的事和在下何干?” 主簿跳下马,拱手道喜:“卫博士,您升官了,太僕任命您为兽医博士”,快去领了任命吧,太僕在等你呢!” 听到寺卿在等候,卫士方来了精神,急忙拱手道:“在下马上就去。” 主簿上马回去缴令了,卫士方大步推开门,喝道:“把爷最体面的衣服拿来!” 老妻早已经拿出来等候了,飞了一个媚眼,轻轻捶了他的胸口一下,“死样!叫什么叫!就怕邻居听不见吶!” 卫士方看著媚眼如丝的妻子,心里美滋滋,嘴上还不耐烦道:“快一点,衙门都等我呢!” ~ 卫士方骑马去了衙门,接了令旨,接受了同僚的一番恭贺。 卫士方旁敲侧击,找了太僕寺卿身边的小吏才打听清楚,是太子点了寺卿,才有了今天的任命。 卫士方激动过后,渐渐明白过来了。 太子怎么可能记得自己一个小小的兽医? 肯定是许相公在背后推波助澜的。 他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什么“许相公”,那是“老师”,是“先生”! 卫士方婉拒了同僚的邀请,將庆贺的酒宴推到了明天中午。 他则骑马去了许克生的家,沿途买了丰厚的礼物。 也许老师不在家,但是自己的心意必须要送到。 ~ 马车轔轔。 许克生终於回家了。 阔別十天了,不知道家里什么样子? 会不会满院子落叶。 当他到了家门口,里面传来熟悉的狗叫声。 阿黄狂吠著扑向大门。 当它看到是许克生,尾巴摇的几乎成了风车,扯著链子欢快地跳跃著扑向许克生。 许克生按住它的脑袋,给它挠了挠。 院子收拾的很乾净,看不到一片落叶。 董桂闻声从西院出来,静静地站在腰门下,看著许克生眉开眼笑:“回来啦!” 许克生经常出去,一去就是一夜,从来不说去了哪里。 这次甚至去了几天。 她大概能猜到许克生在为朝廷做事,並且是很重要的事。 从锦衣卫车接车送就能看的出来。 这次她依然没有问。 母亲交代过她,男人的事少打听,知道了也要装聋作哑。 许克生久別重逢,看到她也开心地笑道:“回来了。” 董桂没有问他去了哪里,他也没有解释。 许克生问道:“你怎么没有回娘家几天?” 董桂的脸色顿时变得无奈:“家里也没什么事,奴家在三娘那住了两夜,帮她种了菜就回来了。” 许克生拿著包裹去了东院的廊下,隨手將包裹丟在桌子上。 董桂在后面问道:“吃早饭了吗?给你做一点?” 许克生摆摆手:“吃过了,来一壶茶就行了。” 从包裹中翻出自己写的文章,上面是黄子澄、齐德的批阅,许克生拿著去了书房。 ~ 许克生很精神,在书桌后坐下,將这些旧文章又拿起来仔细读了一遍,仔细揣摩批阅的意见。 董桂很快烧了开水,冲了一壶茶送来。 许克生放下文章,道了谢。 她站在一旁没有走,而是问道:“有个姑姑的驴生病了,想找你看来的。结果来了几次,恰好你都不在家。” “姑姑?” 许克生有些疑惑,没听说董桂还有个姑。 “清扬道姑,清扬道长。”董桂咯咯地笑了。 许克生一拍脑袋,是自己糊涂了,现在“姑姑”也是对女道长的称呼。 “病的重吗?” “重!”董桂点点头,“不吃不喝,还动不动就犯倔。 3 许克生沉吟了一下,说道:“你去坊里雇了个帮閒,去通知那位道姑,今天来吧。” 明天去给黄长玉治病,还不知道何时回来,之后还要进宫。 只有今天有空了。 “她叫清扬道姑。”董桂道。 “请她来吧,如果我能治,今天就给解决了。” “哦,对了,你的那位老徒弟来了几次,看你不在家,就没进来。”董桂捂著嘴道。 “哦?”许克生笑道,“卫医官?来干什么?” “看望你这位小师父唄。”董桂笑道,“送过茶叶什么的,不过你不在家,奴家没有收。” “好,我知道了。 董桂退了出去。 走到窗外,看著已经开始用功读书的许克生,不禁站住了。 认真的人最好看,只是人有些消瘦了。 朝廷的活肯定很累。 中午饭给他补一补,做点什么呢? ~ 午饭十分丰盛,羊肉汤,炒腰,韭菜黄———— 看著满桌子菜,许克生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下值回家的日子。”董桂抿嘴笑道。 许克生哈哈大笑,拿起筷子:“吃饭吧,这么多美味,我都馋了。” 看著他食慾很好,董桂很有成就感:“多吃点,你都这么瘦了。” 许克生吃的有些饱,放下筷子,摸摸肚子嘆息道:“人还是得节制啊!下次不能这么吃了。” 董桂笑眯眯地捡著碗筷,”偶尔吃十分饱也挺好,你多长点肉。” 两人正说著话,外面有人大叫:“董小娘子,清扬道姑来了。” 阿黄立刻衝著大门狂吠起来。 许克生听声音很熟悉,是坊里跑腿的帮閒。 “哎呀!”董桂急忙在围裙上擦擦手,“是清扬道姑来了。” 许克生放下茶杯:“我先出去看看。” “清扬姑姑不爱说话。”董桂低声提醒道,“她打手势的多。” “知道了。”许克生没有多想,先去东院取了医疗包,大步出了院子。 帮閒上前叉手施礼:“小人拜见许相公。 ,许克生点点头:“辛劳了!” 许克生又给了赏钱,帮閒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 路旁已经站著一个年轻的道姑,牵著一头青驴。 道姑身材窈窕,带著长及脖颈的幕离,灰色的轻纱將脸遮的十分朦朧。 正午阳光正盛,许克生隱约可见轻纱后一双大眼睛,正眨巴著看著他。 道姑只是屈膝施礼,並没有说话。 许克生拱手还礼:“见过道姑。” 现在戴幕离的很少了,年轻的小娘子都带著眼纱,顏色各异的眼纱仅仅遮住了眼睛,既神秘,又有风情。 董桂已经出来了,上前搂住清扬道姑的胳膊,“他今天早晨才回来,就让帮閒叫你了。” 道姑感激地冲她点点头。 董桂和她站在一起,两人都个子高挑、大长腿,身高相差无几。 不过,董桂明显比清扬丰腴太多。 许克生道:“桂,你带道姑进家喝茶,我来看看驴。” 董桂挽著道姑就要进院子,清扬道姑摆摆手,又指指驴。 董桂劝道:“放心吧,他的医术很高的,保准手到病除。” 清扬道姑还是犹豫了,走了两步又站住了。 董桂还要再劝,许克生笑道:“你去端一杯水给她吧。她的意思是想看得了什么病,亲眼看我治疗。” 董桂回了院子。 青驴自牵来就一直咳嗽。 许克生上前仔细检查了一番。 驴的牙口只有五岁,正当青壮。 但是看症状,有些焦躁,嘴上掛著垂涎,不时伸脖子痛苦地咳嗽几声。 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他之前治疗过几个,都是嗓子里堵了东西。 他一边擼著毛驴的鬃毛,安抚它的情绪,一边顺著下巴向后捋。 驴有些焦躁,晃著脑袋试图摆脱他的查看。 许克生已经摸到了一个硬块,果然有东西卡住了。 ~ 许克生总感觉青驴瘦的不正常。 只是卡东西的话,几天时间不会瘦成这个样子,背上的骨头都冒出来了。 青驴的反应有些迟钝,十分消瘦。 它肯定还有其他的毛病。 突然几只苍蝇飞了过来,青驴变得有些躁动,摇著头,猛甩尾巴驱赶苍蝇。 许克生心中有数了。 挽起袖子,决定先將卡嗓子的东西推出来。 这个他很有经验。 清扬道姑在不远处捧著茶,安静地看著他忙碌。 董桂回院子给她张罗零食和水果。 许克生刚要动手,有人骑马来了。 看到许克生,来人惊喜地大叫:“老师,就知道你在家。” 清扬道姑惊讶地看看来人,又意外地看看许克生,什么时候收的这么老的徒弟? 许克生笑著站起身:“卫医官,不对,该叫你卫博士”了!恭喜啊!” 卫博士跳下马,將马拴在路边的柳树上,红光满面地走过来一个长揖:“多谢老师提点,学生不仅官復原职,还能更进一步。” 许克生笑著摆摆手:“这是太子的令旨,主要是你医术好。” 两人客套了一番。 许克生纠正他的叫法,可是卫博士死活不肯。 幕离后,清扬道姑露出一丝微笑。 卫博士看著青驴:“老师,这头驴病了?” “是的,脖子有东西卡住了。” “老师,让学生来。”不等许克生说话,卫博士已经擼袖子上前了。 许克生只好走到另一边,帮著他稳住毛驴。 在许克生的指点下,卫博士一点一点將卡的异物向驴嘴的方向推。 清扬道姑看的十分入神,以至於董桂来了,也只是点点头,眼睛还在驴和许克生之间来回。 ~ 盏茶的时间,青驴吐出一个毛团。 董桂一声欢快的轻呼,对清扬道姑笑道:“怎么样?奴家说他行的。” 清扬道姑也笑著点点头。 卫博士用树枝拨弄了一下,皱眉道:“竟然烂毡布。” 卫博士站起身,拍拍手,示意完工了。 董桂招呼道:“卫博士,进院子喝茶吧。” 董桂难得主动招呼他,卫博士很激动,急忙拱手应下。 许克生却叫住了他,“卫博士,你再看看,这头驴还有其他问题吗?” 卫博士急忙回头,前前后后又仔细查看了一番。 恰好又飞过来几只苍蝇,围绕著青驴打转。 青驴躁动不安,嘴里低声叫著。 卫博士看到苍蝇,顿时明白了,”老师,它的肠胃里有舔皮虫。” 许克生微微頷首:“眼前飞的这些,就是舔皮蝇了。” 卫博士有些惭愧,“学生只顾著高兴,没想到这头驴竟然得了两个毛病。” 许克生笑道:“我来开个方子吧。 卫博士询问道:“老师,这头驴症状可不轻,学生建议用苦楝皮、檳榔、大黄、木香?” 许克生点点头,“正是。不过这头驴瘦的厉害,肯定病了很久了,最好用百部煎水,涂抹它的全身。” 卫博士不断点头:“还是老师考虑的周全。” 董桂拿来了笔墨,许克生开了方子给了清扬道姑:“上面就有煎煮、使用的法子。照方抓药、煎煮,三天可以痊癒。” 清扬道姑看他很自信,当即接过药方,屈膝道谢。 许克生急忙拱手还礼。 见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许克生一度怀疑,她难道是个哑巴? 可惜看不清五官,无法进一步推断。 ~ 清扬道姑拿出一个钱袋子,要付诊金。 许克生只收了十文钱,转手给了卫士方,“你的辛劳费。” 卫士方怎么会收,又转手给了董桂。 董桂毫不客气地收了,情分是情分,诊金是诊金,她分的很清楚。 清扬道姑向眾人屈膝道別。 许克生看到阿黄在將狗绳扯的笔直,正衝著外面摇著尾巴,嘴里哼哼唧唧。 清扬还上去揉搓了几下狗头,阿黄蹭著她,十分欢快。 董桂笑道:“清扬姑姑,阿黄和你真有缘。” ??? 阿黄不对劲! 往常来了陌生人,阿黄会一直衝人家咬,不会这么热情的。 许克生不由地打量了一番清扬道姑。 董桂带著阿黄只在云棲观住了两夜,就这么熟悉了? 董桂客气道:“清扬姑姑,知道奴家住这里,有空来坐坐哈!” 清扬冲她笑著点点头,转身去牵了驴,向聚宝门的方向走了。 身后,阿黄冲她不舍地叫了几声。 码头上正在卸货,力夫们吵吵嚷嚷。 许克生担心他们衝撞了清扬道姑,就跟著送了几步,准备送她过了码头。 两人都默不作声地走路。 路过码头,前面不远就是镇淮桥了。 许克生站住了,看著清扬道姑笑道:“再见!王大锤!” 清扬愣了,转过头看向他。 一阵河风猛烈地吹过,撩起了幕离。 露出白玉一般的脸庞,还有明眸善睞的双眼,现在这双眼正送给他一双白眼。 许克生心中感嘆,美人的白眼都是风情万种的。 美人轻声嗔道:“就知道你眼睛毒!” !!! 许克生差点晕倒。 沙哑的嗓子,犹如声带里夹了一块木炭,和那幅娇美的容顏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清扬道姑牵著驴走远了。 许克生几次想招手叫住她,强烈地想给她治治嗓子,最后还是作罢了。 医不叩门,还是等她来求医吧。 第108章 报復! 第108章 报復! 许克生看著“王大锤”,或者叫她“哥舒清扬”渐渐远去,最后一人一驴进了德胜门。 许克生回了东院,阿黄摇著尾巴迎接他。 许克生揉揉它的脖子,又赏了它一根大棒骨。 阿黄欢快地咬住,冲回了狗窝。 如果不是阿黄对“王大锤”表现的那么亲切,许克生完全不会识破清扬道姑的真实身份。 阿黄很认生,陌生人给的东西不吃。 即便自己和它熟悉在先,它初来这里也不吃自己餵的食物,许克生一直怀疑王大锤暗中来餵过几次狗。 周三柱来了这么多次,阿黄咬了他快一个月。 许克生抱著它和周三柱熟悉了几次,也只仅限於不追著咬了,但是周三柱给的骨头依然不吃。 阿黄和董桂天天见,熟悉的快了一点,也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完全接纳今天阿黄第一次见清扬道姑,竟然那么亲近。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它遇到旧日的主人了。 阿黄之前是王大锤的狗———— 清扬道姑就是“王大锤”! 许克生才张口试探,没想到她承认的那么爽快。 锦衣卫认为死的那位“王大锤”,就不知道是谁了。 ~ 卫士方还在廊下,急忙快步迎了过来。 “老师!” 自从改口叫了“老师”,叫的越来越顺口,再让他叫“许相公”反而彆扭。 “卫博士!”许克生戏謔道。 他也懒得纠正了,卫士方每次都答应改,然后继续叫“老师”。 卫博士满面红光:“都是老师照顾,学生才有今天。太僕寺的人找上门的时候,学生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呢。” 许克生上下打量了一番,他辞官之后精神越来越差,脸色越来越苦。 今天却精神焕发,笑容满面。 权力果然是一剂治癒的良药。 “卫博士,还是当官好吧?” 卫博士连声感嘆:“是啊,学生之前没觉得这身官皮有什么好。总感觉活计太累,又没有前途。” “没想到辞职之后才是真正的难。各种流言蜚语,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落井下石,一些阿猫阿狗都敢跳脸。” 想起这段辞官的日子,卫博士唏嘘不已,教训太深刻了。 给牲口治病,十次只能有五六次能收到钱,其余的不是欠帐就是耍赖,个別的甚至还要倒打一耙。 过去他还是太僕寺兽医的时候,何曾遇到过这些情况? 就在后悔的肠子都青了的时候,“兽医博士”的官衣从天而降发,老妻说话瞬间从夹枪带棒变的甜蜜蜜。 幸好有老师暗中出了力! 卫博士心中满满的感激。 董桂送来了一壶茶和茶杯,卫博士急忙上前接过。 “走吧,去廊下坐,喝杯茶。”许克生邀请道。 ~ 卫博士亲自给许克生斟了茶,才给自己倒了一碗。 捧起茶杯,卫博士问道:“老师还记得上次那个牛主人吗?” 许克生记忆犹新,笑道:“牛肩膀后生虫的那个王老汉?抠门老財嘛,印象太深刻了。” “就是他!”卫博士感嘆道,“学生在来的路上遇到他了,本来他还当面嘲讽学生几句,当听到学生当了兽医博士,他的脸当即变了,就要跪下道歉。” 许克生笑道:“他是怕你的官衣!” 卫博士连连摇头:“兽医博士算什么?我在太僕寺就是干活的,他至於这么前倨后恭吗?” 许克生哈哈大笑:“你就等著吧,他必然会登门道歉,还会將诊金送回去,说不定还有礼物。” 卫博士摇摇头,“学生再也不想搭理这种小人了。” “这种小人到处都是。”许克生喝了一口茶,淡然道,“你得学著相处。” 卫博士愣了,仔细寻思便醒悟了,当即躬身道:“老师指点的是,学生得学会和形形色色的相处。” 看他这么恭敬,许克生有些无奈。 这个老徒弟真的就这么赖上了吗? 卫博士刚被任命,不敢在外久留,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 许克生將他送出大门,忍不住透漏了一点消息:“听说一个马场出了问题,可能要派你去治病,提前准备一下。” 卫士方心中一阵激动! 实锤了! 就是老师將自己推上目前的位置。 “老师放心,学生一定小心谨慎。再说了,有麻烦不是还有老师给兜底嘛!” 许克生沉吟了片刻,还是点点头:“有问题就来一起商量。路远的话可以送信来。” 经歷这次辞职后的磨难,见识了人性丑陋,相信卫士方懂了不少人情世故,不再是过去那个一味钻研医术的兽医。 卫士方有了托底,心里十分轻鬆。 一个长揖告辞后,飞身上马,神采飞扬地挥舞起鞭子,大妈如飞。 ~ 许克生见他走远了,转身回了西院。 董桂正在浆洗他从宫中带回来的衣服。 “小妹,你和清扬道姑熟悉吗?” 董桂撩了一下青丝,摇了摇头:“奴家和她不熟。她一个人住后院很少露面,三娘和她都不熟悉。奴家就在临来的那天见她第一面,她主动找过去说要治驴。” “哦。好吧。” “清扬姑姑好看吧?”董桂促狭地问道。 “她的声音你听过吗?”许克生反问道。 董桂掩嘴笑了:“她肯定是小时候吃坏东西了,才坏了嗓子。三娘说像木炭划过石头。” 周三娘的这个比喻很形象。 许克生万万没想到,“王大锤”竟然就藏在云棲观。 之前他被绑架,就曾怀疑“王大锤”的性別,毕竟他是医生。 可是那会天冷,“王大锤”的脖子被衣领遮挡,完全看不到。 董桂有些同情道:“可惜了那张好脸,全被嗓子给败了。” 许克生却有些不解,仔细回忆见过的“王大锤”的五官,完全看不出来她的嗓子有暗疾。 难道遇到疑难杂症了? 董桂站起身,在围裙上擦擦手,指著廊下的一堆东西解释道:“卫博士送的礼物。” “什么时候送的?”许克生有些惊讶,“我怎么没看见他搬东西?” “就在你依依惜別美丽小道姑的时候,卫博士从马上卸下来的。” 许克生忽视了空中的醋味,上前翻看了礼物。 有四色糕点,四种果脯,还有松江的布,一令宣纸,两块休寧墨锭。 送的全都是上品,每一个都价值不菲。 卫士方这次大出血了,他那点私房钱一把掏空了吧。 董桂询问道:“相公,卫博士的礼物收吗?” “收下吧。” “这个老徒弟呢?”董桂笑道,“收不收呀?” “这个————”许克生有些挠头,“我也为难呢。 。“ “那就收下吧?”董桂劝道,“多个徒弟,就多个跑腿的。” 许克生白了她一眼,“也多了一份责任!” 董桂笑道:“终究还是师父省心。他都这么大了,医术也有底子,又不是什么也不懂的毛头小子。” “先不说这个,”许克生吩咐道,“他这次升官了,给他准备点贺礼。” “该准备什么?”董桂认真起来。 “给他两吊钱吧,哪天三叔来了,请他送去卫府。” 许克生犹豫了一下,决定给钱。 卫士方最近没有收入,家里快要揭不开锅了,这次再入仕途,酒席肯定断不了,两贯钱足以解他的燃眉之急。 ~ 许克生朝书房走去,摆出文房四宝,拿出课本准备学习。 董桂重新送来一壶茶,看著他拿出府学发的一个册子,突然一拍脑袋:“奴家差点忘记了,这两天老有个小胖子来找你,自称是你的同窗。” “小胖子?姓邱?” “是噠!”董桂笑道,“公鸭嗓子,在门外嘎嘎一阵叫。 “他说什么事了吗?” “说没什么事,就是来看你的,每次都问你去哪里了,说是你很久没去上学,同学们都很掛念。奴家告诉他,不清楚你的事,他就走了。” “好吧,改日我去找他。” “来了三趟,幸好阿黄够凶,他站在外面不敢进来。” “邱少达是君子,没事的。”许克生安慰道。 看看外面的日头,府学该吃午饭了。 太子也该用了午膳,等待吃中午的药汤了。 ~ 府学。 下课铃声响了,先生拿著书就走,教室里一片沸腾。 该吃午饭了。 邱少达走到后面,看著许克生空荡荡的书桌,询问前后的同学:“许兄今天又没露面。” 附近的同学都摇摇头。 邱少达有些遗憾地嘟囔道:“总有一种错觉,他来上了一节课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许克生请假了十天的假,中间一直没有露面,邱少大隱隱有些担心。 彭国忠走了过来:“邱兄,去吃饭吧?” 邱少达点点头:“去哪里?” “老地方,吃麵?” “走吧。”邱少达又看了一眼许克生的书桌,跟著彭国忠朝外走。 哐! 前门被猛推了一把,重重地砸在墙上。 曹大錚脸色涨红,愤怒地冲了进去,走到座位上摔东西生闷气。 有同学关切他怎么了。 “请假,又没准!”曹大錚气愤地砸著桌子,“我都低烧了,明天休息一天都不行。” 只有几个同学象徵性地安慰了他几句,亍人都陆续出去吃饭了。 彭国忠、邱少达对视一眼,两人池步走了出去。 邱少达低声道:“曹大愣装病呢,明天苏杏禾庆生,这小子想去凑热闹。” 彭国忠呵呵笑著摇了摇亨,曹家並不富裕,可是这小子偏偏迷恋上了苏杏禾,真是不可救药。 身后传来曹大錚的怒吼:“为令么许克生请假像喝水,为令么咱们请假就这么尼?” 邱少达回亨看了一眼,鄙夷地撇撇嘴:“曹大愣今天聪明了,还知道裹挟大家。” 彭国忠笑道:“他也就在班里咋咋呼呼,没人在乎他的。” 邱少达有些愤愤不平:“可是许兄那是有正事,和他去给粉亨庆生能相提並论吗!” 彭国忠低声道:“现在班级里已经传出谣言,许兄因为请假太多,被退学了。” 邱少达看著从教室里衝出来的曹大錚,不屑地冷哼一声:“还不是某些心术不正的小人,长井妇一般拨弄是非。” 彭国忠笑道:“有脑子的都不会信他的胡言乱语,没脑子的信了也不必在乎。” 邱少达鄙夷地撇撇嘴:“可不是嘛,他前几日还说府学准假不公,忽悠同学们跟他去教授那闹腾。 结果也没人理他。” ~ 两人边说边走,何况出了校门。 彭国忠忍不住问道:“许兄这次请假的时间也太长了。你说他会不会遇到了令么大麻烦?” “放学之后,我再去他家问问。”邱少达回道。 他的心里有些鬱闷,难得一个谈得来的同学,怎么突然就没了消息? 如果是五天前,他还能坚决否定彭国忠的猜测,许兄不可能有事。 现在他干分担忧,莫非真的遇到麻烦了? 请假十天! 在府学世非家里有至亲的人去世,还从未有过请这么久的。 “你都去了四趟了。”彭国忠笑道。 邱少达却说道:“之前去了一次,他家远门紧锁,狗都不在家。前几次去,他的女管家回来了。我这次试试贿赂她点小礼物,看她能说吗。 心“他家狗太乘了,”彭国忠想到际黄,心有余悸,“再说了,那个小娘子都不露面,你怎么贿赂。” 邱少达了口气:“那个小娘子也挺秉的,面都不露,就一句话不清楚”。” 他搂著彭国忠的肩膀:“你去不去?和我一起去,给我壮个胆?” 彭国忠犹豫了一下同意了:“好,和你一起去。” ~ 曹大錚池步追了过来,脸上的怒气早已经没了,大声叫道:“彭兄,邱兄,一起去吃饭吧?” 邱少达立刻摆摆手:“你们去吧,我就是去吃碗麵。” 彭国忠也摇摇亨:“曹兄,你去吧,我和邱兄简单吃一点就罢了。” 曹大錚撇撇嘴:“你们三个骚客,缺了一个,吃饭都不香了吧?说吧,许克生去了哪里?” 邱少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原来曹大錚约他们两个吃饭,是想打探消息的。 曹大錚在他们身后大声道:“许克生肯定是被府学开世了,是吧?府学顾及面子才没有宣布的。天天这么请假,哪个学校这么惯著他?” 邱少达大怒,“一派胡言!” 他转身就要和曹大錚理论,却被彭国忠拖走了。 “邱兄,不要和他爭论,没有必要。” ~ 邱少达、彭国忠吃过午饭,沿著秦淮河朝府学走。 曹大錚迎面走来,后面还跟著几个同学。 看到他们两位,曹大錚大声招呼:“彭兄、邱兄,一起去?” “干什么去?”彭国忠问道。 曹大錚得意洋洋地说道:“我知道许克生住哪里,我要去看看他在上令么?问问他,凭令么他能誓便请假,我们大傢伙却不可以。” “操!”邱少达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他和彭国忠对视一眼,万万没想到曹大錚还能这么作。 曹大錚的声音很大,路过的同学不少人抱著看热闹的心態也加入了进来。 看著壮大的队伍,曹大錚越发囂张,声音越发大了起来。 彭国忠拉拉邱少达的袖子:“走吧,一起去?” 邱少达跟著人群一起走,恨恨地说道:“让他去一趟也好,让他知道际黄有多乘,到时候他別跑就好。” ~ 许克生正在家里看书,突然院子外一阵吵吵嚷嚷。 在际黄的大叫中,有人在外大喊:“许兄?许兄在家吗?” 许克生仔细想了想,这是曹大錚的破锣嗓子? 这廝怎么来了? 许克生出了书房,安抚了际黄之后,打开门出去了。 门外站著十几个同学,都惊讶地看著他。 曹大錚站在最前面,几颗青春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邱少达挤了过来,激躬地上下打量:“许兄,你————你————还好吧?” 许克生笑著点点亨:“我挺好的。” 他给亍人一个卜圈揖:“各位仁兄,好久未见了,看样子都容光焕发啊!” 亍人哄堂大笑,纷纷拱手还礼。 曹大錚胡乱拱一下手,急忙大声问道:“许兄,凭令么你能誓便请假?” 许克生惊讶地看著他:“操!何出此言?” “你想请假,多久都可以,我们大傢伙却请半天都尼。”曹大錚愤愤不平,“你有黑幕?” “你请假了,没请下来?”许克生追问道。 “是啊!” “请假理由?” “你的请假理由呢?”曹大錚反问道。 “在下?”许克生一摊手,理所当然道,“在下自然是去帮黄编修做事了。” “我不信!”曹大錚翻翻白眼。 “可是教授准假了。”许克生笑道。 !!! 曹大錚怒目圆睁: ” 拿教授压我是吧? 许克生再次问道:“你为何请假?” “我发低烧。”曹大錚气鼓鼓道,“明天想请假休息一天,我的嘴皮子都磨破了,可是教授说不准假。” 邱少达冷哼一声:“明天,苏杏禾庆生之后你的烧就退了吧? 曹大錚被戳中心事,脸红的像猴子屁股,急赤白脸地反驳:“老邱,休要胡言乱语!这事和苏大家没有任何牵扯。” 许克生笑道:“曹兄,我是医生啊!我给你把个脉,开个药方,保准药到病世。” 同学们纷纷叫好,攛掇曹大錚治病。 曹大錚急的额亨出了细汗,一把脉就能知道他是在装病。 眼看要被戳穿了,曹大錚听到不远处的驴叫,急工醒悟过来,大叫道:“许兄,休要胡来!你是兽医!” 同学们再次哄然大笑。 许克生看看阳光:“你们要迟到了!” 亍人才发觉来的时间不短了,有几个人立刻拱手告辞,匆上走了。 上课迟到轻则罚站,重则打手板,他们可不想挨罚。 曹大錚依然不死心,看著许克生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我还有事,暂时就不去了。”许克生摆摆手。 剩余的同学都羡慕地看著他,这简直就是府学的另类。 邱少达却关切道:“许兄,你的学业別落下了。” 曹大錚撇撇嘴,“这个你就別操心了,他跟著探郎在一起,成绩怎么会落下?只怕咱们拍马也赶不上了。” “哪里,哪里!”许克生笑著摆摆手,心里却有些诧异,曹大錚脑子也不笨啊。 彭国忠早已经急的火烧火燎的,连声催促道:“池走吧!要上课了!” 他是乖乖好学生,上课还从没迟到过。 看到曹大錚还在囉嗦,彭国忠一把扯住他:“曹兄,池走吧,上课要迟到了。” 曹大錚无奈地跟著走了。 同学们以为曹大錚会大闹一场,没想到就瞎咋呼几句就没了,都有些失幸地跟著走了。 邱少达落在最后,低声问道:“真的不是遇到麻烦了?” 许克生轻轻摇摇亨:“放心吧,就是挺上的才请了假。” “什么时候去?”邱少达问道。 “不知道,还要拖延几日。”许克生摆摆手道。 邱少达有些失幸:“你不去,午饭都没人和我一起吃。” “彭兄不在吗?”许克生笑道。 “他————还行吧。”邱少达欲言又止。 许克生想起了一件事:“邱兄,还记得董百户吧?” “记得,那次吃了他的酒席。” “他升官了,正式的百户,说要请咱们三个,你、彭兄,我,一起吃酒。” “好啊!”邱少达开心地应下了,没有一点迟疑。 现在武將的地位很高,锦衣卫也没有像后来那样臭不可闻。 邱少达作为商人的儿子,对结交有实权的锦衣卫百户自然一万个乐意。 邱少达不等许克生提议,就大包大揽:“彭兄那里我去问问他,估计他也是愿意的。” 许克生点点亨:“等定了日子就去通知两位。” 彭国忠在不远处大声催促:“邱兄,要上课了。” 邱少达再次拱手道別,然后开心地跑著去追同学了。 许克生回了书房继续看书。 十天里一直都是在上著治病,已经形成了稳定的节奏,现在骤然打渴,许克生感觉有些心里尼以安静。 最后只好点燃了一根安神香,静坐片刻才重新拿起书本。 这个时辰,太子肯定已经用过了药,御医也把过了脉,做了详细的记录。 太子该午睡了。 ~ 咸阳宫。 王院使给太子把了脉、听了心跳。 吕氏带著一群女人过来探视,王院使急工带著手下退了出去。 吕氏带著一群女人进了寢殿,床榻前几乎站满了人。 听说太子彻底度过了危险期,东宫的妃子全都来了,后宫的几位公主也来了。 吕氏看看左右,疑惑道:“夫君,奴家刚看了医案,今天中午怎么不是许克生签字?” 朱標笑道:“许生上午出宫了。” 吕氏吃了一惊:“夫君,他————他怎么又擅自出宫了?” 亍人也都很意外,现在太子的病可就敬著他呢,怎么出宫了? 江都郡主隱晦地说道:“父王,万一————亢需要他来出诊怎么办?派人去接他多耽搁时间。” 朱標笑道:“是我让他出去的。在宫里住十天了,让他出去放放风,喘口气。他还是个年轻人,能住十天不椒了。” 吕氏媚眼瞥了他一下,太子说的在宫中好像蹲监狱一般。 几个年轻的妃子、江都郡主她们却感同身受,心中有些羡慕许克生,能誓时出宫。 一旁的朱允炆、朱允熥兄弟更是羡慕的眼睛都要红了。 吕氏嘟囔道:“夫君,你还在吃药呢,许生是最好的医生,不能让他誓便走。” “我没事,今天彻底出了危险期,”朱標柔声道,“许生走之前也都安排妥当了,御医们照做就是了。” 朱允炆也劝道:“母亲,戴院判还在呢。” 吕氏嘟囔道:“还是许生留下照顾你父王,我心里更踏实一些。” 十三公主见亍人对许克生意见很大,在一旁柔声问道:“太子哥哥,他令么时候回来?” 朱標解释道:“明天他要去黄府出诊,下午就回来了。” 听到明天就回来了,吕氏她们勉强接受了。 吕氏又询问了太子的近况。 当她听朱允炆说,上午太子下地走路,多走了一个来回,当即喜上眉梢,”夫君,奴家记得昨天比前天多走了半圈。” 朱標笑著点点亨:“是的,这双腿一天比一天有劲了。” 亍人都喜笑顏开。 吕氏笑道:“夫君努力!明天比今天再多走半圈!” ~ 谨身殿。 朱元璋正在召见了在京的皇弗、以蓝玉为首的勛贵。 朱元璋环视亍人,沉声道:“有一件事,今天可以和诸卿说了。” 亍人都挺直忆杆,不知道陛下要说令么。 朱元璋嘆嘆道:“十天前的夜里,太子病危。幸好有御医抢救,才转危为安。” “业中许克生居功甚伟,就是他开了方子,太子才度过这次劫尼。 “ 勛贵们都面面相覷,不少人是第一次听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没想到宫中曾经发生了如此乗险的事情。 蓝玉虽然第二天就知道了消息,但是现在听陛下亲口所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如果当时许克生不在———— 朝廷將迎来一次秒震! 那將是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 朱元璋语气平和,继续说道:“后来许生诊渴,太子虽然被救活了,但是没有度过危险期,需要观察十天” o “今天,是第十一天。许生认为,太子彻底度过了危险期!戴院判也同意了这个诊渴!” 最后,朱元璋的脸上尼得露出了轻鬆的笑容。 皇弗、勛贵先是愣了一下,全部跪倒在地,齐声欢呼:“太子殿下幸得金甌復固,宗社之至幸也!” 蓝玉更是老泪纵横:“太子殿下贵体违和,上系圣心。今幸元气渐充,真宗社之福也。此次不仅是药力之效,实则是殿下仁孝至诚,上感於天。” 朱元璋长长佚息一声:“当时太子昏厥,手脚冰凉,朕当时脑子都一片糊涂,魂都要飞了。” “实话告诉你们,朕————当时也怕了!” 事日的风带著热浪捲入大殿,亍人却都如坠冰窟,良久才嘆过神,纷纷劝陛下也要注意龙体,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朱元璋有些庆幸地说道:“幸好,许生一剂药就见效了。” 勛贵们也迎合著將许克生的医术夸了一通,世了周德兴有些心口不一。 “朕要注意身体,大家也都注意。不舒服的就找许生给把个脉。” 勛贵们齐齐领旨。 短短的召见,朱元璋情绪剧烈起伏,感觉有些乏了,於是挥退了亍人:“都去给太子请个安吧。” ~ 咸阳宫。 太子和吕氏等人正在聊。 內官进来稟报:“太子殿下,凉国公带领几位勛贵来请安了。” 吕氏急工起身告退,带著亍妃子、郡主回去了。 吕氏心情愉快,走路带风,没有令么比太子在变好更让她开心的了。 唯一让她有点介意的,就是许克生出宫了。 不该等太子彻底痊癒了,再出宫吗?宫里衣食无忧,哪里不好了? 十三公主见吕氏眉宇间带著不悦,便低声道:“娘娘,许生出宫,应该是有太子哥哥的安排。” “他能有令么事?”吕氏不屑道。 “去黄府出诊,那个是太子哥哥的病人。”十三公主回道。 十三公主简单说了黄长玉的病情。 黄长玉被陛下龙威嚇到,后宫早就传开了,吕氏也是知道的。 “原来是太子安排他去做事?”吕氏心里舒服了一点,“那就罢了。” ~ 皇弗、勛贵进了寢殿,给太子朱標请安。 朱標劝道:“天热了,你们下次別这么折腾了,本宫好了很多。” 蓝玉眼圈红了,哽咽道:“只要太子康健如初,老臣跑几趟又算令么。” 朱標看亍人紧张的样子,心里就明白了,“各位从陛下那里来的?” 亍人纷纷点亨称是。 朱標微微頷首,自己病危事关社稷,父皇必然要和勛贵通气的。 “许生早晨说了,本宫已经度过危险期,以后就是一片坦途了。” 蓝玉眉开眼笑,鬍子都高兴地翘了起来:“前几日见殿下玉色少减,臣等寢食尼安。今殿下脱屣沉疴,臣等也是欣喜异常,此乃社稷之福啊!” 勛贵们也都凑趣说了几句吉祥话。 蓝玉看看左右,疑惑道:“殿下,老臣这一次来,怎么没看到许相公。” 朱標笑道:“他有事,出宫了。” 周德兴当即怒了,忍不住叫道:“殿下,令么事比殿下的玉体更重要?” 勛贵纷纷点头。 蓝玉本来也想让许克生回来,最好现在就派车去接。 但是他看周德兴发尼,便没有说话,而是冷眼旁观。 朱標摆摆手,懒得多解释了:“是本宫让去的,有要事交给他办。明天就回来了。” 蓝玉当即昂身道:“原来殿下早有安排,那自是妥当的。” 周德兴张张嘴,没敢再说令么。 朱標和亍人又聊了几句。 在场的有皇族,有閒散的勛贵,不是聊朝政的场合,亍人说的都是场面话。 这个时间素来是朱標午睡的时间,刚才又陪吕氏她们说话,朱標已经很累了。 “哈————” 朱標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蓝玉急工起身,带著勛贵们拱手告退:“请殿下颐养太和,臣等告退。” 朱標有些歉疚:“本宫太困了。炆儿、熥儿,替为父送送各位前辈。” ~ 蓝玉带著一群勛贵出了咸阳宫,走了几步,蓝玉忍不住回头看看。 骄阳当空,赤日炎炎。 蓝玉却浑身冰凉。 曾经在某个夜晚,大明朝廷差一点发生了秒震。 幸好有许克生这位神医在! 蓝玉心中长了一口气,然后一路向东,带著勛贵们出了东华门。 宫门外,眾人纷纷拱手道別,然后去找自己的战马。 周德兴看看皇宫,嘟囔道:“老夫还是觉得,太子殿下可以派別人去,许克生这个时候不该出宫。” 江夏侯府和许克生犯冲,能有机会落井下石,他自然不会放过。 亍人都知道江事侯府和许克生的恩怨,纷纷打了个哈哈,拱手告別了。 蓝玉看看人群中作妖的周德兴,欲言又止。 周驥过去胡闹,他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 但是这次太子病危,幸好有许克生在,许克生的重要性就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蓝玉不想再忍了。 周德兴注意到了凉国公不善的目光,缩缩脖子,誓著亍人上前拱手道:“老公爷,下官告辞。” 蓝玉看著他,直接问道:“江事侯,贵府世子对许相公很有成见?” 周德兴苦笑道:“老公爷亢明鑑,犬子只是去看病,却差点被铁棍给烙了。下官晚去半步,犬子就中招了。” 蓝玉见他仞倒黑白,忍不住冷哼一声:“既然去看病,不该听医生的吗?” !!! 周德兴急了,许克生那是治病吗? 他就是整人呢! 老公爷亢公然偏心?! 周德兴急上辩解道:“老公爷,这法子不行啊,已经有庸医治出问题了。” “庸医不行,不代表神医不行。”蓝玉淡然道,“同样是芒硝,庸医用了就会治死人,神医用了就能活命。” 周德兴被批的哑口无言,他可不敢说许克生是庸医,那是自討没趣。 无奈,他只能昂身道:“老公爷,下官已经训斥了犬子,他也认识到了椒误,自己一点小疾,不该去打扰许医家。” 蓝玉见他避重就轻,没了和他说话的兴趣,摆摆手:“许生关係太子殿下的安危,轻重不需要老夫再解释了吧?” 周德兴额亨出了虚汗:“下官知道,知道,知道许生的重要。” 其他皇弗、勛贵也心存不满,都提点了他几句。 周德兴忆弓的更低了,当即一个卜圈揖,赌咒发誓地说道:“在下一定將犬子看管好,保准不让他去打扰许相公。但凡他乱来,在下第一个捶死他,就当没这个儿子。” 蓝玉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先走吧。” 周德兴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 周德兴被蓝玉当亍训斥,又被皇弗、勛贵挤兑,有些灰亨土脸的,骑著马脸色阴沉。 过了几个街口,他一眼看到儿子就在路对面,身后带著两个帮,当即心中火起,就是这个孽障,让老子在宫门外丟人现眼! 他急上命人將周驥叫来。 虽然在蓝玉面前嘴硬,但是他也怕儿子再干出令么蠢事。 被凉国公盯上了,这个紧要关口儿子不能再惹事了,许克生现在是万万不能碰的。 周驥丟下两个帮閒,小跑著过来,陪著笑问道:“父亲,亢回来了?那位怎么样?” 周德兴上下打量他,一身布旧衣服,像一个朴素的读书人,和儿子过去的奢华完全不同。 周德兴冷哼一声:“你去哪里?” 周驥急工解释道:“儿子听说前面有一家铺子要出售,打算去问问价格。” 周德兴听到是他干正事,便点点亨:“对,就要干正事!少给老子惹祸!” 周驥点亨如捣蒜:“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周德兴尼得看儿子干了点不违法犯纪的事情,心中多少有些欣慰,又威胁了几句,便催马走了。 周驥看父亲走远了,抹去额头的虚汗,“嚇死了!还以为老亨子发现了令么。 ,他嘱咐两个帮道:“你们去前面的铺子看看,有没有卖出去。爷在这等著你们!” 等两个帮走远了,他立刻钻进了路边的小酒馆。 不用店小二招呼,他径直去了后院。 ~ 后院雅间已经摆了一桌酒菜,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汉子已经在里面站著等候。 看到周驥进来,汉子急工上前跪下施礼:“小人拜见世子爷!” “起来吧。”周驥亲自將人扶起。 主僕两人坐下后,周驥低声道:“这次叫你来,是有一件要事託付给你去办。只是,这事很危险。” 汉子一挺胸膛:“小人全家的命都是世子爷给的,世子爷儘管吩咐。赴汤蹈火,小人在所不辞!” 周驥低声道:“应天府学有个生员叫许克生,他是个名医,医兽、医人都有不少绝活。” “但是,他冒犯了爷!” 汉子目露凶光,恶仏仏地说道:“这死贼囚!小人去结果他!” 周驥摆摆手,继续道:“他医术甚佳,在给太子治病。” 汉子心里一紧,眼睛睁大了。 沉吟片刻,他坚定地回道:“小人杀了他,会立刻远遁他乡。” 周驥再次摇摇亨:“肯定有锦衣卫盯著。你跑不掉的。” “小人当场自裁!” “不用,”周驥再次否决了他意见,“你一旦被发现,最终肯定会追查到江事侯府。” 汉子没招了,昂身道:“请世子爷示下。” 周驥低声道:“他今年要参加乡试。等他考试的那天早晨,京城四处都是考生,朝贡院的方向去,你趁乱————” 周驥在自己的脑袋上轻轻一拍,冷冷地吩咐道:“打晕他!让他椒过考试!” 汉子疑惑道:“世子爷,干嘛不杀了他?” 周驥瞪了他一眼,被他的蠢气到了。 汉子缩缩脖子,訕訕道:“小人駑钝,请世子爷解惑。” 周驥还得用他,只好耐著性子解释道:“之所以这次不杀他,因为他是太子最好的医生。” “如果他被杀了,牵扯的就是太子的性命,那是惊天大案。今上就是搜山检海也要弄个明白的。” “爷这次就是放长线,嘆嘆布置,一点一点消磨他。” “如果他这次乡试过了,成了举人。太子惦记他医治的大功劳,肯定给官做,还是好官,未来就是一片坦途!” “爷能看著他好?!” “但是只要他椒过乡试,他就只是个秀才,太子最多赏赐钱財,没办法给他官职。” “下一次乡试就是两年后了。两年时间太子早就痊癒了,哪还会记得一个兽医?” “那个时候,咱再拿捏他就轻鬆了,他就彻底没机会翻身了!” “是杀是剐,爷说了算!” 说到最后,周驥杀气腾腾,满脸疯狂。 许克生要用烧红的铁棍给他治病的全过程,已经在紈跨圈传遍了,他彻底成了笑话。 这一切都是拜许克生所赐,必须报復回去! 这次他要稳扎稳打,先削弱许克生的前途,静候他失去太子的关注。 汉子佩服的五体投地:“世子爷思虑深远,小人只有仰幸的份儿。 “ 周驥低声强调:“不能打死,也不能打傻了。” 汉子明白了:“小人记住了,到时候一掌砍晕他,留他性命,还不伤他的脑子。” 谈起暴力,汉子亨亨是道。 周驥得意地冷笑道:“许克生压根就不知道,一个侯府的世子是令么样的存在!” 汉子陪著笑道:“是他自己作死!” 周驥拍拍他的肩膀:“没人知道你和侯府的关係,事情办了立刻马上远遁!不许在京城逗留!今生不许在京城出现!” “小人去海外。”汉子回道,“小人有兄弟在外面跑海贸,早就招呼小人过去了。” “好!”周驥大喜,又叮嘱道,“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考试了,这段时间你认清人,好好谋划行躬的方案,考虑各种突然情况。” “小人一定考虑清楚。” “你办这事有经验,爷就不多说了。”周驥掏出一个厚厚的钱袋子推了过去。 周驥嘱咐道:“今天就此別过,咱们以后不见面了。里面是两百贯宝钞,当你这次行动的经费了。” 看著厚厚的一摞钱,周驥心疼的滴血。 这完全是他的私房钱,不走侯府的公帐。 可是为了出一口恶气,为了能扫清手尾,他只能忍痛拿出来了。 “小人谢世子厚赏!” 即便宝钞相对铜钱有折扣,但是这些钱也是他五十多年的收入总和,这是一笔秒款。 周驥起身走了:“这桌酒菜也赏你了!” 这是两人最后一面了,周驥竟然有些伤感。 汉子急忙跪下:“小人送世子爷!” ~ 出了酒馆,周驥去找他的两个帮击。 安排了坑害许克生的毒计,周驥浑身轻鬆。 这次报復,就是锦衣卫事后想查,也查不出令么的。 再说了,谁会真的操心一个秀才的小案子? 又没出人命,至多劝许克生下次再考。 阳光炽热,周驥却像吃了一碗冰镇琥珀糕,通体舒坦。 找来的汉子是他私养的死士,一直忠心耿耿,私下帮他办了很多脏活。 最稳妥的是,没人知道他们的关係,就连他的父亲也不知道。 > 第109章 牛舔砖,活埋,与老朱的担忧 第109章 牛舔砖,活埋,与老朱的担忧 天刚蒙蒙亮,许克生已经起床了。 河风扑进院子,凉爽愜意。 他將阿黄拴上,开始锻链身体。 董桂听到动静,起床去做了早饭。 结束宵禁的鼓声、钟声刚刚敲响,许克生出门沿著河堤跑了一段路。 回来吃了早饭,径直去书房学习。 今天不去府学,也不去皇宫,他要去给黄长玉治病。 他在等锦衣卫的人手。 城门开了不久,周三柱先来了。 这次送来了几尾活鱼,还有一些鲜菱角,新摘的蔬菜。 周三柱將货卸了,询问道:“启明啊,方便的时候去村里一趟吧?” “三叔,怎么了?” “村里养的牛都不太精神了,有点蔫吧。”周三柱將鱼儿放入瓦盆。 鱼突然猛甩尾巴,竟然是活的。 “哦?牛还吃食吗?”许克生却有些紧张了。 周家庄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牛,大户人家能养五、六头,可別来个牛瘟。 “吃食还行,就是蔫头巴脑的,咀嚼的时候也特別慢。” “三叔,我看看时间,爭取今天去一趟。实在脱不开身,明天一定去。”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许克生闻声走了出去,意外地看到是董百户。 “百户,早哈!” “许相公!吃过了吧?”董百户笑呵呵跳下马。 看著他一身崭新的常服,绣著鷺鷥补子,腰挎一柄崭新的腰刀,十分威武。 “百户这是出任务?” “是啊,”董百户大笑,“这不是来找你吗。” 许克生吃了一惊,“在下只需要一个总旗!” 董百户摆摆手,笑道:“咱带一个总旗,陪你去会会黄长玉那个脑残。” 许克生笑道:“那就辛劳百户了!” “不客气!”董百户笑眯眯道,“咱正好去长长见识。” 许克生注意到,不远处的路口已经有几个军官在等候,便不再耽搁时间,“百户稍等,我拿了医疗包咱们就出发。” ~ 董百户给许克生准备了一匹马,一行人纵马出了通济门,过了夹岗门,一路向南。 黄长玉治病的地方就在京郊不远的牛首山下,那里黄府有一座农庄。 经过改建后,成了黄长玉“黄梁一梦”的场所。 路上董百户询问了黄长玉的情况,许克生没有去过庄子,只能根据看的医案大概说了一遍。 黄府聘请了一个大戏班子,陪著黄长玉演戏。 从读书考功名开始,在仕途上一步一步向前走。 董百户感嘆道:“黄府家底厚实啊,普通人家哪折腾的起!” 许克生笑道:“纵是厚实,黄府也吃不消了,开始抱怨销太大了。” “上百號人,每天吃饭就不少粮食,”董百户点头称是,“何况还有工钱,戏台子的钱。” 半个时辰后,眾人已经到了庄子外面。 路口有壮丁把守,不许外人隨便进入。 许克生亮明身份后,一行人才被放进了庄子。 坐在高头大马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村子犹如一座小城,已经建了不少亭台楼阁。 嘶! 董百户倒吸一口凉气:“额地娘啊!为了治疗儿子的病,黄老太公也是下了血本了。这一套院子就得抵老子二十年俸禄了!” 许克生扫了一眼村子,摆摆手道:“戏班子搭的舞台,和实际的院子肯定不一样,估计就是有个形,没有实质的。” 董百户摇头嘆息:“就是形”,也肯定不少钱粮的。这个老太公太溺爱孩子了。” “不治还能怎么办?”许克生笑著催马进村。 “就当没这个儿子。”董百户哼哼道,心里实打实地心疼这海量的销。 ~ 太医院的办公地就在村口,占了一个三间房子的院子。 一个留著白色长须的“老仙翁”迎了出来,竟然是王院使。 许克生十分意外,急忙下马迎了上去:“晚生拜见院使!” 王院使拱手还礼:“许相公,你能来就太好了。老夫已经黔驴技穷了。” 听到院使自黑,许克生笑道:“院使打好了底子,晚生再治就方便了。” 王院使听了这话心里十分舒坦,捋著长须哈哈大笑。 许克生急忙给他引荐了董百户。 眾人客套一番。 王院使邀请他们进院子喝茶。 许克生看他拿著针灸的袋子:“院使这是去————” “给那小子针灸。”院使的脸垮了下来,“老夫总不能干坐著,尽人事吧。” 许克生笑道,”那晚生和您一起去,院使针灸是太医院一绝,晚生正好跟著学习一番。” “不敢,不敢!”王院使急忙摆手道,“请许相公届时不吝指教才是。” 许克生叫上董百户,“百户,咱们一起去。” 眾人一起朝村子里走。 昔日破败的村子,现在充满了各种豪奢的庄子,建筑尺寸、大门的门钉、门头的坐兽———— 隨处可见违制超標的存在。 董百户知道太子已经特许了,一切为了治疗黄长玉的病。 但是这么多违制的房子,还是让他看的心惊肉跳。 他忍不住衝进一个院子,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哑然失笑。 原来就是周围一堵木墙,里面依然是破败的茅草屋。 王院使看出了他的惊讶,不由地笑道:“老夫第一次来,看到这些违制的院子,也著实吃了一惊。” “这是黄府请了一个大戏班子,他们搭建的这些豪华宅院,装作是权贵的住宅,专门配合太医院治病用的。” 眾人一路前行,竟然看到不少“衙门”。 最后,王院使在掛著“鸿臚寺”匾额的“衙门”前站住了:“现在黄长玉是鸿臚寺左少卿”,这个时辰应该来衙门了。 董百户笑道:“竟然都熬到了从五品的位置!” 许克生的心里却暗自摇头,进展太慢了! 演戏又不是一比一復刻,现在至少应该给他一个尚书噹噹了。 进度慢,也许是久治不愈的一个原因。 董百户咳嗽一声,说道:“院使,许相公,在下就不进去了。” 许克生沉吟一下,说道:“百户,让兄弟们把守各路口,將黄府的人儘可能赶出村子等候。” 如果真的如戴思恭所说,黄长玉已经清醒了,他能坚持这么久,肯定背后有人帮著掩护。 戏班子的人才来不长时间,黄府的人最有嫌疑。 ~ 衙门有门子,也有士兵把守。 但是毕竟是演戏,眾人长驱直入,直奔后衙,士兵、门子都视而不见。 这个衙门的里面也经过改造,虽然特別简陋,但是有了衙门的雏形。 许克生左右看了看,认为糊弄一个精神病足够了。 黄长玉得到通稟,从公房里快步迎了出来。 看到他,许克生有些意外。 上次见,黄长玉还是清瘦的模样。 现在红光满面,神采奕奕,还有些发福了。 他穿著青色长袍,绣著白的补子。 一举一动充满了官气。 只是他的眼神有些浑浊,不復当时的清亮有神。 眾人当他是“鸿臚寺左少卿”,齐齐上前拱手施礼,见过上官。 黄长玉很客套,也拱手还礼,之后邀请眾人就坐,僕役送上茶汤。 导院使不愿意陪他作秀,只想儘快结束这个闹剧,於是咳一声道:“少卿,咱们开始吧?下官先给您把个脉?” 黄长玉矜持地点点头:“好吧,就选烦导院使了。” 王院使上前把了脉,之后回道:“少卿是积劳成疾,下官给针灸一次,看看效果吧。” 黄长玉爽快地同意了:“辛劳院使了!” 导院使摆开银针,在黄长玉的脑袋上慢慢捻了几毫。 他的学生则点燃了一毫线香。 檀香裊裊,眾人捧著茶杯閒聊起来。 许克生注意观察黄长玉。 见他虽然一口一个“本官”,但是口齿清晰,逻辑上也没有问题。 许克生心里咯噔一下,莫非他早已经清醒了,只是在装病? 戴院判诊断了一次,就怀疑黄长玉是装病的。 ~ 一炷香后,王院使撤去了银针,重新给黄长玉把了脉。 等导院使收回手指,便推荐了许克生:“少卿,今天来的许相公也是杏林高手,请他也把一次脉吧。 黄长玉犹豫了一下,摆摆手道:“不用这么选烦了。本官不过一些小疾。” 导院使没想到他会拒绝,正要再劝。 许克生却已经站了起来,淡然道:“在下是奉太子殿下的垫旨,来给少卿把脉的,请少卿行个方便。” 眾人都看著黄长玉的反应。 他有些无奈地点点头:“那好吧。既然是太子的垫旨,本官自然是要听从的。” 许克生上前把了脉。 脉搏有力,节奏平缓,结束把脉,许克生没有急著走,而是狮著黄长玉的神情,又询问了饮食起居。 如果真的是鸿臚寺少卿,他这样就很无礼了,也犯了规矩。 但是许克生才不在乎这些规矩,现在是演戏呢。 黄长玉被狮的很不自在,有些慍怒了,脸色任任变得冷淡。 导院使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医生为了诊断病情,偶尔会激起病人的喜怒哀乐,他不觉得许克生有什么不对。 许克生结束一个问题,正准备问下一个问题,黄长玉就站了起来。 只见黄长玉满脸的不痛快,胡乱拱拱手,冷淡地说道:“本官还有公务处理,辫陪了。” 他转身去了后衙。 许克生、导院使相视而笑,起身离开了“鸿臚寺”,回了临时的医疗所。 ~ 许克生要来了所有的医案,仔细翻阅起来。 他从中员现太医院已经刺激黄长玉几次了。 乘一次,投入“詔狱”,黄长玉虽然世慌,但是也无效; 第二次,判罚苦役,黄长玉累的苦不堪言,依然无效; 乘三次,斩立决,黄长玉嚇得屎尿齐流,几乎要傻了,但是————依然无效。 许克生放下了医案,结合刚才的把脉、问询,心中有了决断: 黄长玉已经清醒了,现在是在装病。 导院使捋著鬍子,缓缓问道:“许相公,如何看?” “晚生认为他是在装病。” “老夫也是这么认为,院判前不久来了,亦是如此诊断。” “院使,不如下一剂猛药?” “许相公儘管员號施垫,老夫等人全力配合。” 许克生不再客套,命人请来了董百户,还有负责的医士、戏班子的班主、黄府的二管家等一眾负责人:“来几笼子鸡,需要有公鸡,有母鸡,在黄府的家庙外由远及近地摆开。” “好。小人去准备。”二管家一口答应。 “再来一口上好的棺材。” “这个————派人去城里买一口吧?”导院使询问道。 “黄老太公肯定备下了棺木,”许克生回道,“先拉过来用一下,不会损坏的,事后还他就是。” 二管家拱手道:“这事小人做不了主,需要回去请示老太公。 “ 许克生微微頷首:“如果老太公不同意,就儘快去买一口。” 二管家退下去准备了。 许克生又看向戏班子的班主:“会口技的艺人留下一个。” 班主拱手领命,也退下准备了。 许克生要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是没人质疑,都去照办了。 许克生又命人去將黄府的家庙打扫一番,然后请董百户派人把守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 家庙就在村外,董百户派了一伍的士兵前去。 许克生下了一堆命垫,之后就和王院使坐下喝茶。 很快戏班子的班主就前稟报:“稟院使、许相公,小人已经留下一名口技艺人。” 又过了半个时辰,二管家也来了:“稟院使、许相公,老太公的棺木已经拉来了。” 许克生吩咐:“拉去“鸿臚寺”大门前。” 许克生看向董百户:“百户,下面就看你的了。” 董百户哈哈大笑,”好,咱就去一趟。” 许克生已经交代清楚了,董百户很好奇,这次能治好吗。 导院使很想去看看,但是为了不露馅,只能著好奇心,和许克生一起留下了。 ~ 鸿臚寺后衙。 黄长玉悠閒地喝著茶,然后放下茶杯,吩咐一个长隨道:“去,將大痴道人的那副《九珠峰翠图》给爷掛起来,就掛在廊下。” 阳光灿烂。 廊下光线十足,还没有太阳暴晒的苦恼。 等画子在廊下掛好,黄长玉捧著茶杯晃了过去,仔细品味其中的细节。 “峰峦浑厚,草木华滋,果然是大家之作!” “这浅絳山水的手法,勾勒的山水太传神了。” “观者仿佛已经置身山水之中。” “————“ 黄长玉不断讚嘆。 只是都是他在自言自语,无人发应,让他多少有些遗憾,感觉十分的孤单。 看了片刻,他才转身吩咐:“续茶!” 趁著鬟续茶的功夫,黄长玉背著手抬头看天。 天空瓦蓝,只有几片稀薄的白云。 抬眼望去,让人心旷神怡。 黄长玉满足地轻嘆一声。 他很喜欢眼下的生活,一切都是假的,但是听人叫一声“少卿”,他还是打心里高兴。 现实中,他这一生都无法达到这个高度。 不用说从五品,从七品也难了。 自从上次“斩立决”他就嚇醒了,虽然是在屎尿中醒来,但是他依然丕狠了装病。 他不愿意逃离这个“梦境”,在这里他太舒坦了。 过去不敢想的地乡,在这里完美的实现了。 从读书、参加科举,拜座师,一路升官———— 完全是他过去的理想,现在都变成了“现实”了。 1天在一群戏子的陪同下,装模作样地批阅公文,大部分时间都是缩在后衙欣赏书画古董,或者看看游记,写写字。 虽然没有朋友,有时候倍感孤单,但是有“地乡”啊! 黄府家大业大,这点销根本不是问题。 除了偶尔太医院的人来了,给他诊脉、开药方,他才有些紧张,唯世被识破了。 刚才那个姓“许”的医生就很討厌,目光仿佛看透了一切,让他心里害怕被戳穿了。 ~ 前面突然乱了,声音嘈杂。 黄长玉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背著手喝道:“去个人看看,何人喧譁?”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摆出了上官的威严和气度。 僕人还没走两步,一个衙役就慌忙冲了过来:“少卿,不好了,锦並卫来了!” 黄长玉先是嚇得一哆嗦,转眼又想明白了,这是在演戏啊! 之前经歷过三次了,他已经熟悉了其中的流程。 虽然锦並卫很嚇唬人,但是自己很快就会官復原职,甚至再升一级的。 “咳!” 黄长玉咳一声,立声道:“不要慌,隨本官去看看。” 他还没出后衙,董百户已经带著几个彪形大汉斤了进来。 看到黄长玉的官服,董百户知道遇到正主了,当即大喝道:“黄少卿,你涉嫌谋反,已经被褫夺了一切职务。” 没等黄长玉回答,董百户戟指大喝:“拿下!” 两旁的大汉已经衝上前,扒掉了黄长玉的官服,將他按住了。 黄长玉吃痛不住,急忙喝道:“你们轻一点,本官胳膊要断了。” 可惜没有人理会。 黄长玉心里嘀咕,这是新来的吗? 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 你们是在演戏啊! 之前上刑场,胳膊都没这么疼。 董百户已经转身向外走了。 两个大汉拖著黄长玉跟在后面。 一路黄长玉的双腿磕磕碰碰,疼的他呲牙咧震,不断叫疼。 这群天杀的! 拿了黄府的钱却来虐待黄府的二少爷,真该死啊! 可是他也不敢说破,说破了自己的假戏就演不下去了。 ~ 董百户將黄长玉带到“鸿臚寺”的大门外。 已经有不少街坊、“同僚”在围观。 大门前的空地上,还摆放了一口显眼的棺木,木材是上等的柏木。 董百户拿出一个鲜红的瓷瓶,看著黄长玉,冷冷地说道:“黄逆,陛下赐你毒酒一杯。来,喝下吧!喝下好上路!” 黄长玉看了一眼誓子,这么鲜席的红,莫非是传说之中的鹤顶红? 董百户已经上前捏开他的下巴,將“毒药”倒了进去。 黄长玉毫不畏惧,一口乾了。 虽然折腾的有些疼,但是今天的戏码有点意思,给他枯燥无聊的生活增加了一些乐趣。 很快,黄长玉员现了不对。 怎么肚子疼? 很快,他已经腹痛难,疼的在地上翻亥。 心里依然有些不敢置信,难道是真的毒药? 董百户看著痛苦挣扎的黄长玉,不屑道:“下辈子好好做人,不要再这么作妖了。” 黄长玉感觉头昏脑胀,四肢失去了知觉,犹如被砍掉了一般,胃里火烧火燎的疼,肠子在打结,七窍似乎都在流血。 全身没有一处不在疼。 他已经疼出了满头满身的大汗。 黄长玉察觉事情不对了,急忙问道:“毒药是真的?” 但是他的声音太小了,没人听见他说什么。 他的眼皮变得沉重,在任渐失去意识。 又听到有人问执刑的董百户:“百户,鹤顶红的量够吗?他怎么还没断气?” 董百户不屑道:“够不够都无所谓,反正要埋入土的。” 黄长玉想到了那口棺木。 “这狗贼,折腾了这么久,早该弄死了。” 这是黄长玉听到的最后一句,他辫去了意识,陷入黑暗。 ~ 许克生、导院使来了。 看著昏迷过去的黄长玉,许克生挥手道:“运去村外的家庙。” 几个锦並卫的番子上来,將黄长玉扯胳膊扯腿,丟在一辆牛车上。 二管家看了心疼不已,但是不敢反对,只能躬身跟在牛车后走了。 许克生看向眾人:“后续的就是慢慢熬著他,等他自己招认。” 导院使、董百户等人哄堂大笑。 “这廝折腾了这么久,终於遇到克星了。”导院使捋著鬍子笑道。 许克生说道:“在下先出去一趟,办点事情。下午再过来。” 导院使摆摆手:“许相公放心去吧,这里有老夫在。” 董百户也笑道:“咱已经让番子將家庙团团围住,保准不会让一个黄府的人进去。” 有他们两个在,许克生很放心,“等在下回来,估计黄长玉就该招供了。” 许克生骑马走了。 他要趁熬黄长玉的时间,去周家庄治牛。 ~ 日上三竿,许克生已经催马到了周家庄。 在村口,他恰好遇到了从城里回来的周三柱。 “三叔!” “二郎,今天就来了!” 两人简短地打了个招呼,一起进村子。 刚到村口,许克生已经听到了此起彼伏的牛叫声,还有空气中飘荡的牛粪味。 族人看到周三柱养牛,也都跟风养了起来。 毕竟有许克生在,养牛的风险降低了很多,收益却大幅上升。 基本上各家各户都半大的孩子,家贫供不起读书,正好当了放牛童。 叔侄两人一起进了村子,族长也闻讯赶来。 许克生先看周三柱家的四头牛,又去看了族长的。 之后在村子里转悠了一圈,一家的牛都看一遍。 足足看了一个多时辰,才转悠了一个遍。 有些小沉病他当场就给解决了。 但是正如周三柱所言,村里的牛都没太精神。 族长反而没有在意,捻著白鬍子,缓缓道:“牛没精神不是什么大事,农忙的时候餵点精料就行了。” 许克生十分认可他的说法,村里的牛没什么大问题。 主要是平时牛餵的都是粗饲料,尤其是夏天都以草料为主,营养不足,牛自然没了力气,没了精神。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周三柱听了族长的话,有些訕訕地说道:“早知道这样,俺就不请二郎胡来了。” “你就大惊小怪。”族长斥责道,“耽误二郎学习。” 许克生立吟片刻道:“咱们族里养的牛,大部分都是要出售的。自然长的越好,越能卖出个好价钱。” 周三柱连连点头:“那是,那皮沉油光水滑的,肯定价格高啊。” 许克生继续道:“如果平时营养跟上,牛长的就快不少,也能早日出栏,早日赚钱。” 周三柱眼睛亮了,”二郎,你有什么法子?” 族长却担忧地说道:“二郎啊,要是餵精料,牛长的快,长的好,但是一般家里都买不起料的。” 许克生摆摆手:“不用这么麻烦,我写个方子。” 许克生拿出纸笔,將纸铺在路边的一个石磨上。 仔细考虑了一下,井笔开写。 一群族人都围拢上来,想看个究竟。 族长急忙喝道:“什么也乱看?这种秘方是你们该看的?” 族人訕訕地退后。 周三柱笑道:“一群睁眼瞎,让你们看,你们也看不懂。” 族人哄然大笑。 其实就是凑个热闹,在场的人也就族长、周三柱识字。 ~ 许克生想到的方子就是后世的添砖,牲口专用的营养补充剂。 將营养物质做成砖块,吊在牛棚,让牛没事舔舔,补充各种矿物质。 许克生没有氨酸、生物素之类,只能因地制宜。 首先。 需要的就是盐分。 这个容易解决,现在食盐还是供给制,家家户户都有。 其次。 就是添加的各种矿物质。 將鸡蛋壳、螺螄壳、各种骨头煅烧后碾碎成粉,丼供的钙、磷。 现在是夏天,螺螄在河沟里四处都是,肉可以餵鸭子,壳就留下煅烧。 经济上宽裕的,还可以购买猪骨头烧。 还有少量的石灰石、红土、木炭粉,前者补充铁元素,后者吸附毒素,帮助消化,也有微量的矿物质。 京城附近就有石灰石的窑,红土也不缺。 最后。 就是用糯米煮粥作为粘合剂,將以上各种原料调和成糊状,放入模具中压製成型,晒乾或微火烘乾,就成了。 也可以再增加一味原料: 或者渣。 如果再让舔砖的营养丰富一些,可以用大麦或小麦培育芽苗,將芽苗熬煮过滤,过滤后的溶液和上述各种原料混合。 麦芽中的分井供了碳水、蛋白质和一些微量元素,並且增加了舔砖的味道,让牛更喜欢。 好处是可以对养育牛犊的母牛有好处,可以促进乳汁合成; 也可以帮助牛积累脂肪。 尤其是牛犊,舔砖里如果加了麦芽,会吸引它舔舐。 但是麦芽增加了舔砖的成本,目前也不是必须的,用不用让族人自己决定。 ~ 许克生写完配方,给族长和周三柱解释:“这种东西最后就是压成一块砖,放在牛圈,补充营养的。牛长的好,牛犊子也是,增强抗病能力。” 周三柱捻捻稀疏的鬍子,看著密密选选的配方,有些员愁:“东西不少哩。” 有族人丼议道:“要是做起来很选烦,可以多找几个亲戚来帮忙。” 周三柱有些犹豫,这东西能传出去吗? 族长却已经怒了,白鬍子翘了起来:“放屁!找什么亲戚?这是咱们老周家不传之秘,能隨便给人看吗?” 提议的族人缩缩脖子,退在人群后不敢说话。 “三柱啊,这东西,你收好了,採购了,调配好了再让人帮忙,你自己辛苦一点。” 周三柱挺直腰杆,许克生没有制止,反而推波助澜道:“族长说的是,这东西叫舔砖”,以后族人即便不养牛了,空閒的时候做几块舔砖,也是一条来钱的路子。” 听到有钱,族人的眼睛都有了光。 刚才提议找亲戚的族人立刻挨了几巴掌,竟然要泄露族人赚钱的方子,该打哦! 有族人问道:“二郎,该怎么卖?放村里卖不出多少的。” 许克生看到一个人骑马走来,不由地笑道:“卖舔砖的人来了。” ~ 卫博士骑马来了,远远跳下马。 许克生迎了过去问道:“不是去马场治病去了吗?” “学生就是从马场来的,小沉病,学生手到病除。”卫博士很得意。 族人听他自称“学生”,不由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道:“二郎什么时候收的?有点老了!” 周三柱见过他几面,知道其中缘由,低声和族长解释了一番。 族长微微頷首,低声道:“二郎都是绝学,岂能轻易吐口?吊著他就对了!太僕寺的?有什么了不起?二郎以后是举人!” 许克生问道:“卫博士,最近忙吗?” “不忙。”卫博士摇摇头,“学生现在手下带了两名兽医,很多杂活有人做了。” 许克生笑道:“行啊,多年媳妇熬成婆了。 1 卫博士的老脸臊红了:“都是老师的恩惠,不然学生现在就遭罪了。” 许克生將他带到了族长和周三柱面前。 卫博士和周三柱也熟悉,急忙上前拱手施礼:“见过三爷爷!” 周三柱有些拘谨。 许克生给眾人介绍:“这是太僕寺的兽医博士。” 听到是跨廷的官,族人都有些拘谨,纷纷叉手施礼。 卫博士急忙,“在下是许相公的弟子,都是自家人,自家人。” 许克生不便驳了他的面子,只能默不作声。 许克生將他介绍给了族长。 族长矜持地点点头:“好好跟著二郎学吧。” 卫博士满口答应,没有一点官架子。 许克生井到了舔砖:“族人做了点东西,养牲口用的,像块砖头,就叫舔砖,以后放在你的店里寄卖?” “没问题。隨便放,那药店学生收回来自己经营了,”卫博士满口答应,“学生哪天来取?” “让三叔给你送去。”许克生道。 卫博士和周三柱很熟悉了,周三柱去送货,以后也由他来结算。 ~ 眼看日上正午了,族人安排人去准备酒菜,留许克生和卫博士吃饭。 许克生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跟著你的锦衣卫就在村口。”卫博士低声道,“学生就知道您肯定在这。” 许克生急忙招手叫来周三柱:“三叔,村口有三个骑马的汉子,派人送去饭菜,给一罈子酒。” 族长准备了丰盛的酒菜。 许克生和卫博士吃了午饭。 饭后,许克生带著卫博士满村转悠,让他熟悉环境。 “卫博士,下午有事吗?” “没事。”卫博士回道,“回去也是直接回家了。” 许克生给他找了个活:“这些牛,饲养多少都有点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饲料搭配不合理,你稍晚点走,我让族长將族人都召集过来,你给讲讲饲料如何调配。 卫博士当即满口答应:“没问题。要不学生先说几个方子您看看行吗?” “你看著来吧,原则就是少钱办大事。”许克生摆摆手,“我要去牛首山一趟,那有个病人等著呢。” 卫博士满口保证完全没问题,保证既省钱,又让牛吃的好。 ~ 许克生留下卫博士,自己骑马走了。 卫博士水平也不差,配个物美价廉的牛饲料完全不在话下。 有人帮忙於活,自己省心不少,许克生有些意动了,是不是收下这个老徒弟? 许克生信马由韁,一路走的晃晃悠悠,欣赏著夏日的景色。 忙碌了这么久,难得今天这么轻鬆。 估计黄长玉早已经醒了,不过不著急,再熬一熬他再说。 这就像熬鹰一样,不將他熬的濒临崩溃,甚至彻底崩溃,他不会老实的。 估计今天要熬到傍晚了。 ~ 夏日的正午,阳光炽热。 导院使正在树荫下悠然地喝茶。 一旁点燃的艾草,驱散了蚊虫。 导院使有些好奇,许克生的法子与眾不同,有些激烈,不知道管用吗? 也许这次是黄长玉最后的机会了。 还不能救醒,未来太医院还会不会继续负责就不好说了。 一个庶民占据了太多太医院的资源,等陛下知道了,必然会有微词。 此刻,黄长玉早已经醒了。 眼前一片黑暗,看不清什么。 身子酸软无力,用劲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抬起右手。 身子底下似乎姿的是厚厚的草姿子。 右手向一侧挪不了多久就碰到了木板。 顺著木板吃力地摸上去,没有伸多高就无力地掉了下来。 黄长玉累的大口息,这次探索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 太黑了,他有些害怕。 “来人!” 他张了张震,却惊世地员现没有员出声音。 外面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师父,天晚了,安歇吧。” 黄长玉听的很清楚,声音也很熟悉,这是家庙里的小沙弥。 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有脚步声渐任远去。 黄长玉隱约听到外面传来和尚的声音:“老太公节哀!二公子已经驾鹤西游了!” 之后是父亲苍老的声音:“明天下葬!” “丟先人啊!” 黄长玉嚇得浑身一激灵。 自己死了? 明天就埋葬? 自己这是在棺木里! 他想到“鸿臚寺”门前的大棺材。 难道这次是来真的? 他想到了那个凶神恶煞般的百户,百户有两句话清晰地回映在他的脑海里:“下辈子好好做人,不要再这么作妖了。” “这狗贼,折腾了这么久,早该弄死了。” 黄长玉心中一阵害怕,自己后来是装病的,被他们识破了?! 他越想越是这个意思。 心中不由地后悔万分,在御医面前,自己这点小伎俩肯定不够看。 早知道如此,老老实实当黄家的二公子不好吗? 为何要这么折腾呢?! ~ 黑暗中,黄长玉陷入无尽的悔恨。 可是自己没有死啊,你们怎么就放棺材里了? 他想到了当时一个番子的问题:“鹤顶红的量够吗?” 显然,药量不够,差太多了! 黄长玉的眼泪不爭气地流了出来。 你们用药怎么还偷工减料? 还不如足量用药,將自己毒死呢。 外面一片寂静,黄长玉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身子几乎不能动弹,张口说不出话来。 难道就要等著明天被活埋? 外面传来梆子发,还有更夫懒洋洋的喊声:“天乾物燥,小心火烛。” 一更天了。 眼泪顺著眼角汹涌地流淌,黄长玉只有悔恨。 哭累了,他只能浑浑噩噩地躺著,等著世惧的未来。 他的感觉在任任恢復,已经嗅到了柏木的味道。 他记得父亲给自己备下的棺木,就是上等的柏木,木板足足有三指厚。 难道自己躺的是父亲的棺木? 他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父亲將棺木送给了自己,看来是真的,这次不是演戏。 是朝廷怒了,不再容自己胡闹了。 他自己就是名医,知道药的毒性,给自己灌下去的绝不是普通药物。 这不是演戏! 跨廷要杀我! 黄长玉世惧、害怕,同时又有些怨恨,除了御医是跨廷的,的都是黄家的钱,碍著谁了? 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呢? 黄长玉被黑暗包裹,听著自己的心跳像敲鼓一样响亮,耳朵被亭的有些疼。 在虚空之中似乎有眼睛在狮著他,隨时准备扑过来,將他撕碎、吞噬。 黄长玉嚇得努力地將自己蜷缩起来,抱著脑袋,不敢动弹。 偶尔传来几声梆子响,更夫有气无力的声音,黄长玉现在都感到无比亲切。 他才感觉自己在人间,心里稍微得到一些安慰,並据此判断时辰。 二更———— 三更———— 黄长玉度日如年,一个呼吸似乎都那么漫长。 他的前半生在脑海里画过,从三岁尿床到成婚,到成为名医,到进宫嚇晕倒,生病,清醒,装病,———— 回顾完了一生,外面才刚刚发起四声梆子的声音,还有更夫半死不活的叫声“夏风清凉!” 黄长玉几乎要抓狂了,都回顾这么久了,才刚到四更? 四更———— 五更———— 外面传来公鸡的叫声,很快村子里的公鸡都跟著叫了。 黄长玉心里好受了一些,据说公鸡司晨,能驱散一切邪魅。 外面传来脚步声。 有人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篤篤篤木鱼的声音再次发起,不急不缓,仿佛敲在了黄长玉的心上。 外面有了人,黄长玉长吁一口气,缓缓伶开酸软的身子,终於不那么害怕了。 ~ 大和尚念起了超度的经文:“————哆地————夜地————阿弥·————”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大和尚就不念了,木鱼声也停了下来。 黄长玉听到小沙弥低声道:“师父,有客人来。” “谁啊?” “青玄道长。” “哦,为师现在就去。” “师父,徒儿留下念经吧?” “不用,將门关上吧。黄府的人还要等会才到,没人察觉的。” 黄长玉气笑了,该死的贼禿! 给老子念《往生咒》,竟然偷工减料! 如果老子活著出去,一定將你驱逐出家庙! 外面传来掩门的声音,黄长玉害怕寧静,急忙大喊:“留个人!” 他突然惊喜地员现,自己能员出声音了,虽然声音极其微弱,仅仅够自己听见。 身子上的力气也恢復了一些。 他勉强抬起右手,再次在附近触摸,这次可以驶定了,他就在棺木之中。 外面太安静了,棺木里又是一片黑暗,黄长玉再次陷入极度的世慌之中。 他甚至一度紧张的呼吸都十分困难。 幸好他自己就是名医,急忙深呼吸,几次之后情绪任渐稳定下来。 为了节省体力,他躺著不再动弹,听著自己的心跳,念诵经文来克制心中的世慌。 ~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再次打开了。 大和尚立声道:“吉时到了,抬出去安葬吧。” 黄长玉感受到了棺木的摇晃,足足走了盏茶时间。 外面没有哭声,只有凌乱的脚步声。 外面传来大和尚的声音:“放!” 棺木停了下来,接著再缓缓向下放。 黄长玉感觉自己的力气更大了,急忙捶打棺木。 “停下!我还活著!” 他的声音也比刚才更加发亮了。 棺木果然停了一下。 有人在大声问:“是黄少卿吗?” “是,”黄长玉急忙回道。“我是!快放————” “埋!快埋了!”是黄老太公苍老又气急败坏的声音,“这个孽子!化成鬼还不老实!” 棺木被重重放下,猛地墩在了地上,到底了。 盖板上传来撒土的声音。 黄长玉嚇尿了,他已经不知道这是乘几次嚇尿了,下摆一直都是湿漉漉的。 “我是黄长玉,黄长玉啊,我不是少卿,我是医生!我病好了!” 黄长玉扯著嗓子大吼。 他的声音终於完全恢復了。 撒土的声音停止了。 外面传来黄老太公的威严的声音:“你说清楚,你是谁?不是老子的种,老子可不会放的。” 大和尚在一旁担忧道:“老太公,二公子已经去了,昨天贫僧亲眼看他没有服毒自尽的!这里面是邪祟!” !!! 黄长玉气的几乎要破口大骂。 这个死贼禿! 白瞎爷对你那么好! 昨天爷被灌药,你何曾在现场? “父亲,儿子是长玉!当医生的长玉!” 他饱受惊嚇的折磨,完全没有想到,为什么棺材在坑里,坑上的声音却如此清晰。 更不会想到,在棺材里这么久,为什么不感到憋闷。 “你是人是鬼?”外面传来父亲苍老的声音。 “儿子是人,是人!”黄长玉激动地哭了起来,终於有人搭理自己了。 “老太公,他不可能是人!肯定是被邪祟附身了,他刚才还说自己是少卿的。” 依然是大和尚在阻拦救人。 黄长玉几乎要气疯了,忍不住破口大骂:“死贼禿!等爷出去有你好看!” 外面黄老太公小心地问道:“大师傅,该怎么办?” 大和尚斩钉截铁地说道:“老太公,將棺材拉上来,放一把火烧了!不能让邪祟害人!” 黄长玉没听到父亲的声音,棺木却在缓缓上升。 棺木被放在了地上,外面传来抱来柴禾放在四周的声音。 黄长玉彻底嚇懵逼了,虽然很尿急,但是次数太多了,已经只剩下急了。 他猛拍棺材板,可惜力气有限,棺木又太厚,拍的手疼也没有多少声音。 黄长玉嚇的嚎陶大哭:“父亲,儿子是长玉!之前装疯是骗你的!儿子是医生,不是什么狗屁少卿!” ~ 棺材板突然打开了。 匹阳照了进来,黄长玉眼睛刺痛流出了眼泪,急忙闭上了。 但是他不敢在棺木中停留,唯恐棺材板再盖上。 他害怕被父亲活埋了! 更害怕棺木中的黑暗! 黄长玉强撑著酸软的身子,努力挣扎著站了起来。 勉强睁开眼睛,却看到自己还在家庙里,毫本不是在什么坟坑之中。 周围站著的也没有大和尚,没有父亲,没有抬槓的人。 许克生、王院使、董百户、 二管家、戏班子班主、一个口技艺人。 眾人都冷冷地看著他。 黄长玉手足无措,汕地站著。 原来一切的声音,都是口技艺人在捣鬼。 许克生立声问道:“你是黄少卿,黄上官?还是黄长玉,黄医生?” 黄长玉羞愧地回道:“在下黄长玉,黄医生。少卿那只是闹著玩的,是演戏。” ~ 匹阳落在西山上,摇摇欲坠。 咸阳宫前“绳愆纠繆”的匾额,被工暉镀上一层温润的蜜色。 朱標午睡醒来,吕氏又来探视了,这次她是一个人来的,想和夫君好好说几句贴心的话。 夫妻俩正说著话,朱元璋也来了。 朱元璋只是询问了朱標的脉象、饮食起居,听到一切如常,幸炼的次数比昨天好,就满意起身要离开。 朱標却突然皱眉,右手捂住了胸口,脸色有些苍白。 吕氏嚇了一跳:“夫君?你怎么了?” 朱元璋也站住了,急忙问道:“標儿?” 朱標息几口,摆摆手道:“没事,突然一阵心悸罢了。 朱元璋却嚇了一跳,接著就喝道:“传御医!” 心袖有问题,怎么能没事呢? 有事! 有大事! 戴思恭很快赶来了,吕氏急忙起身迴避。 来不及把脉了,戴思恭拿出银针在太子的手上扎了两针。 片刻过后,朱標的心悸就过去了。 等戴思恭收了银针,朱元璋问道:“院判,太子是怎么回事?” 戴思恭起身含糊地回道:“稟陛下,太子殿子还在康復期,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不舒服,心悸就是其中的一种状况。” 朱元璋微微頷首,让他退下了。 吕氏从一旁的珠帘后走了出来,疑惑道:“怎么没见许生?” “我让去给黄长玉治病了。”朱標回道,“病人在牛首山下养病呢。” 吕氏有些急了:“怎么去那么远?” 她不住低声娇嗔了道:“夫君,太医院那么多御医、医士,派谁去不好,怎么把自己的医生送去了?” 朱標笑著安慰道:“他医术好啊!黄长玉的病情拖的太久了,我也想一劳永逸呢。” 朱元璋冷哼一声,“那廝浪费了这么多御医去看他,耗费他父亲大量的钱財,这次再不好就直接流放岭貌吧。” 吕氏看看外面的匹阳,心里十分著急:“夫君,他怎么还没回来?再迟一些就要王禁了。” “別担心,我没事的,”朱標笑著拍拍她的手,“许生之前就和我说过,心悸是难免的,可能要偶尔员作,不过问题都不大。” 吕氏陪著说了几句话,就恋恋不捨地回去了。 朱元璋心里担忧万分,却又不能表露出来,以免影发眾人的情绪。 他走到窗前,探头看向外面,匹阳已经彻底落下,西天只有一抹残红。 一个时辰后就要关闭城门了。 他也有焦虑了,许克生再不回来就只能在城外过夜了。 “云奇,派人去接许克生进城,不要管那个黄什么玉了,朕会下旨处理的。” 心袖出了问题,素来都不是小问题。 不让许克生诊断一番,老朱的心里很不踏实。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朕就不该心软,早就该下旨,解决黄府的这点小问题。竟然连累了这么多医生,就围著他一个人转。” 周云齐刚出去传旨,又快步回来了:“陛下,许总领回来了。” 朱元璋暗暗鬆了一口气:“让他来,给太子诊脉!” > 第110章 问题棘手,时间不多 第110章 问题棘手,时间不多 咸阳宫。 许克生进宫后直接去了公房。 戴思恭放下毛笔,起身迎了上来,低声道:“太子半个时辰前心悸。” “您老把脉了?”许克生急忙问道。 “把了,和往常一样。”戴思恭回道。 许克生放心了,没有恶化就是好消息。 太子现在的身体,就是一辆衰朽不堪的牛车,吱呀几声是难免的,只要不散架就不是问题。 慢慢巩固吧,心悸会越来越少,但是想完全没有就难说了。 两人正说著话,內官来催了:“许总领,陛下请您过去给太子殿下诊脉。” 许克生整理了衣服,仔细洗了双手,准备去寢殿。 戴思恭低声提醒道:“陛下似乎很介意心悸的问题,你多小心。” “好的,晚生注意措辞。” “老夫估计,陛下还会询问咱们太子的康復问题。” 许克生犹豫了一下,回道:“晚生认为,咱们就实话实说好了。以后的路还长著呢,瞒不下去的。” 戴思恭轻嘆了一声,说道:“老夫刚才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是该明说了,但是措辞还需要斟酌。” “等晚生回来,咱们一起商量。” “好,你快去吧,別让陛下和太子久候,老夫先琢磨琢磨。” ~ 许克生进了寢殿,躬身施礼:“晚生恭请陛下圣安!恭请太子殿下安!” 朱元璋正坐在床榻前和太子说话,当即起身道:“来吧,给太子把一次脉。” 朱元璋走到一旁,让出了地方。 朱標的右手已经放在了脉枕上,许克生上前坐下,搭上三根手指。 一旁的內官刚要去摆放沙漏,朱元璋已经將一分钟沙漏摆好了。 把了脉,许克生又询问道:“殿下可有不適?” “半个时辰前,突然心跳很快,胸口发闷,心里发慌,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殿下是否同时伴有手脚发冷,甚至额头出了虚汗?” “对!”朱標笑道,“你说的这些都有。” 朱元璋在一旁紧张地听著,总感觉这病情有些复杂。 许克生却安慰道:“殿下这是久病体虚才导致的心悸,隨著身体的渐渐转好,会越来越少发生了。” 朱標微微頷首:“本宫知道。” 朱元璋听到问题不大,才暗暗鬆了一口气。虽然他还有疑问,但是准备出去了再问。 许克生又询问了上午的饮食情况。 “本宫早晨吃了一个包子,一碗米油;中午半碗麵条,吃了几口菜。” “殿下晚膳如何?” “晚膳没食慾,喝了半碗奶,吃了几口糕点就罢了。” 许克生心里暗暗记下,太子今天吃的很少。 他又询问了睡眠、下地运动的次数等。这些御医都会有记录,但是听病人自己陈述,他可以当场下一个诊断。 结束了问诊,许克生站起身。 朱標问道:“许生,如何?” “一切照常,”许克生笑道,“殿下的身体一直在好转。” 朱標笑道:“父皇,儿子就说嘛,没事的。” 朱元璋在一旁捻著鬍子微微頷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许克生。 他总感觉许克生话未说尽,似乎只说了好消息。 但是当著太子的面,他没有再问。 ~ 朱標问道:“黄长玉如何了?” 许克生笑道:“黄相公已经坦白了,他已经清醒了,最近是在装病。” 朱元璋的脸当即沉了下来,眼中寒光闪过。 朱標哈哈大笑:“院使、院判最近去了,回来都说他病好了。果然如此啊!这也是个趣人! ” 朱元璋忍不住冷哼一声:“这个混帐东西!太医院都这么忙了,还得派专人围著他转,每天要耗费他的老父亲如此多钱粮!” 许克生心中凛然,老朱杀意这么浓,不会连黄府都不放过吧? 朱標见父皇杀气腾腾的,顿感大事不妙,急忙问道:“许生,黄长玉传闻是名医,你看过他的医案吗?” 许克生在一旁回道:“稟太子殿下,太医院收集了一些他治的病例,晚生看他开的药方都很得当,方剂、针灸都有独到之处。” “並且他在民间口碑也很好,常常救危济困,免除穷困人的诊金,是个很有医德的良医。” 朱標心里有数了,对老朱道:“父皇,辽东奇缺医生,庸医太多,不如將黄长玉送去辽东当个医官。” 朱元璋黑著脸,怒道:“这个贼种,胆敢犯欺君之罪,应该千刀万剐!纵使法外开恩,也该斩首示眾!” 许克生站在一旁,装没有听见。 老朱有些气急败坏,凤阳土话都骂出来了。黄长玉是见他嚇晕的,这件事传扬出去终究不美。 朱標劝道:“父皇,黄长玉师承名医,医术既然有独到之处,不如留用。辽东军中缺乏良医,將士都盼著朝廷派去几个医生呢。” 朱元璋黑著脸不说话。 他不愿意驳了太子的面子,又不愿意放过黄长玉,甚至黄氏全族。 朱標试退而求其次,试探著问道:“父皇,不如將黄长玉流放辽东,作为军士?” 医官当不成了,当个普通军士,一样可以行医。 只要去了辽东,当地的將士会识货的。 朱元璋冷哼一声,“你就是心太软。” 但是他终究没有驳斥,而是补充了一道惩罚:“再將黄氏全族迁徙辽东都指挥使司。 朱標喜笑顏开,“父皇仁慈!” 没有人被处死,只是黄氏族人受到了牵连,从农户变成了军户,还要去苦寒之地。 许克生心中嘆息,在皇权时代,一个家族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出了一个人物,全族都跟著沾光。出了个惹祸精,就全族跟著倒霉。 他决定抽空回周家庄一趟,请族长將族人都管好,无论是种地、经商还是读书,都要遵纪守法,安守本分。 ~ 朱元璋叮嘱朱標:“標儿,你好好歇著,饭还是要多吃。咱回去了。” 他又招呼许克生:“走吧。” 朱標要起身相送,被朱元璋制止了:“外面天都黑了,你就睡下吧。 许克生跟著他一起出了寢殿。 朱元璋一路不停,直接去了咸阳宫的书房。 “云奇,请院判来。” 朱元璋在御案后坐下,缓缓吐了一口气。 许克生垂手候在一旁,心里却有些担忧,老朱肯定要问太子的病情,但是自己和院判还没对词呢。 等下该如何回答? 事到临头,许克生只能先打起腹稿。 戴院判匆忙赶来,进屋施礼:“老臣恭请陛下圣安!” 朱元璋微微頷首:“院判,许生,你们说说太子下午心悸是怎么一回事?” 许克生推测他会这么询问,已经打好了腹稿,当即回道:“陛下,一个原因是太子殿下当年的背痈留下的伤害,虽然背痈没有抬发,但是当年的伤害依然还有影响。” “二是殿下现在尚在康抬,久病体虚,偶尔有几处不適是免的,但是不影响向好的趋势。” 朱元璋追顛道:“你的意思是,还会有心悸?” “稟陛下,未来三个任,太子殿子偶尔会心悸,未来一年也可能会偶尔发生一次。” 朱元璋皱眉道:“这是心臟啊!万一心悸的厉害,那就是危及性命的。不开个药方吗?” “陛下,现在太子殿下吃的药方,也有治疗心悸,甚至怔忡的功效。” “万一心悸突然乂害,转为怔忡呢?” “晚生和院判商討过,等太子殿下痊癒了,太医院会配一个急救的药丸,请太子隨身携带,一旦心悸过復严重,可以隨时吃下救急,等候御医赶来。” 朱元璋捻著鬍子陷入沉思,片刻后突然顛道:“那就是说,太子的心悸无法除根了?” 立思恭后背升起一股寒意,这个题目有些危险。 他咳嗽一声,刚要回答,许克生爭经抢先回道:“陛下,有这种可能。太子殿下这次病情延宕半年以上了,对五臟六腑的影响,有些是药石无法弥补的。” !!! 立思恭嚇得心里一哆嗦,许生太敢说了! 他偷偷瞥了一眼陛下,陛下眯著看著茶杯,看不出喜怒。 立思恭的心吊了起来。 朱元璋的心犹如被针扎了一下,疼的他一哆嗦。 標儿的身体回不到从前?! 立思恭担心朱元璋震怒,急忙跟上一句:“陛下,老臣赞同许生的诊断。太子殿下需要亥时间的休养。” 朱元璋微微頷首:“朕知道了。” 虽然许克生、立思恭说的比较委婉,但是意思却很明了,太子的病要迁延很久了,能否彻底根治,面前的两个人也没有把握。 甚至可以说,病情要伴隨太子很久,甚至终生。 尤其是他最倚重的两个医生都这么判断,让他確定事实就是如此了。 太子这次生病,爭经经歷了两次病危。 虽然他也知道,太子的身体必然受到影响,很回到过去那个舞只呼呼生风的时候了,但是真的面对这个问题,朱元璋依然十分心酸,心里犹如压了一块巨石,让喘息困。 ~ 立思恭知道许克生做的对,这层窗户纸迟早要捅破的。 今天的时机还行,陛下心情尚可,太子的病情也很稳定。 沉默良久,朱元璋才换了一个顛题:“太子今天吃的很久?” 许克生回道:“陛下,晚生明天再观察一天,如果明天太子殿下依然食慾不佳,晚生再惧办法。” “什么办法?”朱元璋顛道,“开一剂开胃的药方?” “晚生的建议是能不用药,就暂不用药。先吃一点山楂糕,煮点山楂水,试试能否开胃。” “如果山楂糕也不行呢?”朱元璋追顛道。 “陛下,如果山楂糕也收效甚微,一是增加太子殿下的活动量,从量多次下床运动;二是让御膳房做一些新颖的饭菜,刺激太子殿下的食慾。” 朱元璋看向戴思恭:“院判,你认为呢?” 立思恭回道:“老臣赞同许生的诊断。” 朱元璋微微頷首,“善!” 许克生、立思恭退下了。 朱元璋汞坐了片刻,也艰此地起身,出了咸阳举。 外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天空阴云密布,一丝风都没有,空气有些闷热。 朱元璋信步朝谨身殿走去:“云奇,通知御膳房的主管,明天五更去谨身殿候旨。” 想到太子未来漫长的康復路,还不知道能痊癒到何种程度,朱元璋的心情就沉甸甸的,眼里似乎进了沙子。 他习惯地转了个方向,朝坤寧举走去。 心里太压抑了,去和妹子说一说。 ~ 许克生和立思恭回了公房。 许克生要了一份晚饭,刚准备要吃,杜御医来了。 今晚他们三个值班,杜御医是来请示晚间的安排。 许克生沉吟片刻,叮嘱道:“殿下夜里如果醒了,不容易再入睡,可以请元內使奏乐。如果说饿了,要吃东西,可以给一小半碗米油,別给糕点之类的吃食。” 杜御医退下了。 立思恭在一旁道:“太子食慾不佳,与整日臥床有关。” “是啊,”许克生拿起筷子,“活动的量还是从了些。明天开始,下床活动的时间再適当延亥一些吧,偶尔出点细汗也没什么。 其实,刚才他在寢殿就察觉了顛题所在。 心悸虽然值得关注,但是太子目前最大的顛题是食慾不佳。 吃不下饭,营养补充跟不上,康抬就是奢谈。 如果再这样下去,太子的病情必然再次出现静抬。 如果再掉丛向下———— 许克生握紧了拳丛,这种情裹绝不能发生! “老夫建议,明天用山楂片泡水,请殿下喝一点,糕点就换成山楂糕,看看效果。” “院判说的是,明天就这么安贴吧。” 许克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院判的意见。 目前没有更好的方法,先试探一下,万一山楂开胃就管用了呢? ~ 等许克生吃过饭,戴思恭拿出一叠纸递了过去,笑眯眯道:“这是黄编修给你修订的文章。” 许克生接过去,心里有些紧张。 黄子澄每次改的密密麻麻,几乎写满了一张纸的所有空隙,甚至还要加一张纸。 现在他对硃砂写的字甚至有些过敏了。 深吸一口气,打开卷宗,他扫了一眼,不禁吁了一口气。 卷面很乾净,黄子澄改了十几处,最后写了评语。 评语虽然没有一句夸讚,但是指出的顛题了很多,並且经义的结构爭经没有顛题了。 许克生心情大好,说明最近的努力有了很大的收穫。 ~ 一夜平安。 太子睡的很安稳,半夜醒来没有喊饿,头是喝了几口水又接著睡了。 这静而让许克生、戴院判担忧,太子的食慾减退的厉害。 清晨下起了雨。 城彩打开后,吴御医、陈御医过来接班。 但是外面大雨如瓢泼一般,许克生和戴思恭交了班之后没有急著离开,在公房里看书学习等候雨停。 大雨浇去了暑气,两人没有著急的事情要安贴,都不急不反地等了起来。 立思恭捧著一本书,顛道:“启明,太子的开胃顛题,除了山楂,你还有其他法子吗?” 许克生摇摇丛,苦笑道:“那就是增加运动量,丫耗的多了,食慾就上来了。晚生目前也就这两个思路。” 立思恭微微頷首,“是啊,太子不宜再加药方了。先这样试试吧。” 两人都沉默了。 食慾看似很小,但是真的要开胃却是个题。 可是不开胃,也是个大顛题。 立思恭拿起了书,许克生拿起了毛笔。 两人一个看书,一个写文,以为夏天的雨最多一个时辰,就该停了。 但是没惧到的是,雨竟然一口气下到了中午,才渐渐转为毛毛细雨。 巳时末,雨终於停了。 立思恭没有吃午饭,匆忙离开了,他还有病人需要出诊。 许克生在写一篇经义,正在收尾,就多耽搁了一点时间。 当他放下笔,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太子妃吕氏一行人来了。 他又被困在了公房,等太子妃她们进去。 他乾脆在窗前坐下,拿起一本医书翻阅起来。 昨天,太子心悸的时候吕氏在场,许克生估计她有可能要询顛病情。 许克生决定缓缓再走。 没惧到,吕氏迟迟没有叫他去询顛病情,窗外的雨却渐渐变大。 盏茶过后,大雨倾盆。 雨水的哗哗声不绝復耳,皇举淹没在雨幕之中。 许克生不由地苦笑,等雨停估弗要等午后了。 ~ 银河倒掛,咸阳举丫失在雨幕之中。 吕氏她们一时走不了,也被截在了咸阳举。 太子乾脆让御膳房送来眾人的午膳,一家人藉机聚了一次餐。 但是家人的陪伴,並没有增加他的食慾。 草草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端著水杯,笑眯眯和家人们说著丹。 等午膳过后,太子用了药汤。 一炷香后,吴御医和陈御医进来把脉。 吕氏疑惑道道:“许生又不在举里了?” “母亲,他昨天疏晚来的,一直没有走。”朱允炆在一旁回道。 吕氏满意地点点丛,”这才对嘛!就要安心给殿下治病。” 朱標笑著劝道:“我现在没事了,不需要他们天天都守著,让他们轮流著来吧,也让他们鬆口气。” 吕氏嘟著嘴,心道许克生是其他御医可比的吗? 万一太子有事,他又不在多麻烦? 隨叫隨到多好啊! 但是她没有说出口,吴、陈两位御医还在,要给他们留面子。 吴、陈两人把脉之后退下了。 十三公主突然娇声道:“太子哥哥,许生还欠大家一次评话呢!” ??? 评丹? 许克生? 朱標无法將这两个词联繫在一起,许克生是秀才、医生,和民间的评丹艺人完全不沾边。 朱允熥却恍然大悟,叫道:“父王,十三姑姑说的是上次许生被绑架,大家惧听他讲脱险的经歷。 十三公主抚掌道:“就是这件事!” 吕氏也惧起来了,握著太子的手笑道:“是呀,当时他成功脱险,大家都惧亲耳听听。可惜后来他一直忙,就没好意思麻烦他。” 朱標看著眾人期盼的目光,笑道:“现在有空了,叫他来讲一讲?” 眾人齐声叫好。 江都郡主拍手叫好:“父王,顺便让他说说,昨天是怎么治好那个脑残的!” 朱標急忙纠正道:“江都,那是脑疾”。” 江都乖巧地回道:“父王说的是!是脑疾”。 吕氏有些犹豫:“夫君,可行吗?他不是要准备药方,整理医案之列的吗?” 朱標笑著点点丛:“大雨天,留客天。我这个咸阳举主人,可得將各位招待好了。” 眾人哄堂大笑。 朱標示意张华:“去通知许生,请他准备一二。” 江都郡主她们都喜笑顏开,纷纷站了起来,催兰吕氏一起走。 听故事要去大殿,那里地方宽敞,她们坐在屏风后,许克生在另一侧讲。 十三公主静而坐著没有动,笑道:“咱们可以不出去,拉一个屏风过来就可以噠。” 吕氏眼仗一转,也明白了,这样太子就不用折腾了,安心躺在床上就可以了。 “还是小妹惧的周到。” ~ 紫檀木的屏风拉了过来。 吕氏她们都捧起了茶杯,充满期待看著屏风上的雕龙刻凤。 许克生也被內官请了过来。 屏风外爭经准备了一把椅子。 许克生施礼后,在椅子上缓缓坐下。 朱標在里面道:“许生,你先说说上次绑架的经过吧。” 事情过了几个任了,许克生捡大概说了一遍:“当时,晚生刚出皇举,见前面拥挤,就寻了一个安灭的巷子,惧抄个近路,没惧到一个年轻男子突然靠近了,一掌砍晕了在下————” 屏风另一侧传来几声惊呼。 她们又急忙捂住嘴。 许克生继续道:“后来知道这人叫韩五云,是有名的江匪。” “他劫持在下的目的,是要救他的二哥。他的二哥被追缉的將士砍成了重伤,后背一只深可见骨————” 许克生刻意略去了血腥的內容,淡化了凶险。 故事虽然跌宕起伏,却充满了英雄主义色乍。 屏风后鸦雀无声。 十三公主她们久居深举,很从听到外面的案子,还是当事人在讲述。 她们都听的干分入乘,心情跟著故事起起伏伏,时而惊嘆,时而捂住胸口满脸紧张。 许克生最后略去了用蘑菇粉的细节,头是含糊地说余大更突然发病,自己得以顺利逃脱。 ““ ~ 沉寂了一会儿,屏风后十三公主率先拍起了巴掌,眾人一起鼓掌。 许克生起身道谢。 掌声停歇,朱標又说道:“许生,那就讲讲昨天给黄亥玉治病的过程吧。” 黄长玉进举给太子治病,结果在面圣的时候嚇晕倒了,自此落下脑疾,御医出手依然久治不愈。 后举对此也多有耳闻。 眾人又支起了耳朵。 许克生讲道:“.——御医开的药方、针灸都是对症的,根据御医记录的医案,在下猜测,病人是在第三次惊嚇的时候爭经醒了。” “明明是清醒的,却刻意肾病不太好治,除非病人自己不肾了。” “所以在下就是要逼迫他不肾。” “首先是让他相信真的要杀他,用的是真正的毒药,—— “” “————他在黑暗之中不知道时辰,在下就让口技艺人模仿更夫、梆子声、鸡叫声,让他误以为时间爭经过了一夜。” “其实,一个下午都没有过去。” ” “口技艺人还模仿了老和尚、小沙弥、黄老太公等人。” ” ” 当屏风后的女人们听到是口技艺人肾的各种声音,都低声笑了。 江都低声道:“那个黄亥玉被骗的好惨。” 朱標靠在软枕上,一点也不同情黄亥玉:“他將你父王也骗的好惨!” 吕氏连连点丛,咬牙切齿道:“那个天杀的!殿下身体这么不好了,还要操心他!” 许克生等屏风后安采了,继续说道:“最后他以为朝廷容不下他,他的父亲也终復不再容忍他,要大义灭亲了,他彻底崩溃了。” “当他哭著说出真相,在下也没再继续为他,命人將棺材板打开了,也给了他真相。” “黄相公也是聪明人,当他看到周世的人,立刻明白了一切,不过他还是当场承认了错误。” “————“ 当许克生讲到黄亥玉崩溃,终復承认自己是肾病的,他就命人打开了棺材盖。 许克生吩咐董百户,將黄长玉暂时看管起来,等候旨意。 故事结束了。 吕氏她们都还沉浸在故事中,许克生的方法很新奇,很大胆,也特別有趣。 她们虽然不能亲眼目睹,但是听许克生讲了一遍,犹如身临其境。 朱標也忍不住嘆息:“许生神乎其技!” 吕氏她们如梦方醒,全都面带笑容,屏风后响起一阵掌声。 朱允熥好奇道:“许相公,你用的是什么毒药?真的是鹤顶红吗?” 吕氏她们也都很好奇。 鹤顶红也就太医院有吧,许克生自己配的方子吧? 朱標笑道:“就是鹤顶红。我批准给的。” 嘶! 眾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黄亥玉现在还活著吗? 此道说出真相,他就嘎了? 十三公主小嘴圆睁,不可置信地看著屏风,似乎要穿透屏风,看看对面的书生是怎么惧的。 吕氏低声唾道:“这种欺君罔上的,隨便许生处置吧!” 许克生解释道:“黄亥玉也是名医,一般的药物瞒不过他的,既要让他相信,痛感又要逼真,就选择了鹤顶红。” “这次用鹤顶红控並了剂量,並不致死。並且在他昏乘后,就当场灌了解药。” 朱允通追顛道:“会留下暗伤吗?” “殿下,不会的。”许克生摇丛道,“在下给他开了滋补的药方,也將药给他抓好了。按时吃三剂药就彻底解毒了。即便不吃,一个任后,他的身体自然会將毒贴尽的。” 十三公主这才释怀,轻轻拍拍胸口。 就说嘛,许生是个善良的人! 江都低声顛道:“父王,那个人怎么处置的?” “我让他去辽东卫所效力了。”朱標回道。 吕氏笑眯眯地说道:“就知道夫君是菩萨心肠,不会杀了他的。” 耽搁太子养病的人都让吕氏痛恨无比,不过既然太子放过了,她也不再深究。 ~ 十三公主左手托著香腮听的入迷,突然对著屏风顛道:“黄亥玉都到中年了,为何还要如此?” 眾人齐刷刷看向她,她有些害羞地垂下丛。 许克生刚起身慧退,屏风后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如黄鶯初啼。 许克生站住了,回道:“黄亥玉的大哥不成,自幼家族对他寄託了太高的期望,希望他能出人丛地。” “可惜他科场蹉跎,三十岁才中了秀才。” “不过,他学医很有天分,开始是自学,后来拜师民间一周姓名师。” “晚生查了他的履歷,在元代考了秀才。据他自述,之后就读不进书了。可是家族依然对抱有莫大的期望。” “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却又无法转化为动力,头能一个人默默承受。时间久了,他对科举、对官场就有了一种病態的渴望。” “这次黄梁一梦”,让他不戴出即能唾手可得高官厚禄,所以即便將他救治好了,他依然沉乗其中,不愿意面对现实。” “他躲在了一个虚幻的壳子中,寻求一种虚假的安慰,却不敢面对家族每天大量支出的钱粮,还有朝廷的关注。” 十三公主轻轻嘆了一口气,低声道:“这也是个可怜人。” 许克生不忍心静驳,就附和道:“黄相公承担了太多、太重的家族责任,是有可怜之处。” 朱標看看自己的妹妹,又看看屏风。 你俩有了共同丹题? 还聊上了? 朱標急忙咳嗽一声顛道:“雨停了吗?” 吕氏催一旁的举女道:“添茶水。” 十三公主知道故事结束了,双手托腮,有些意犹未尽的失落。 內官回道:“殿下,现在是小雨了。” 许克生躬身慧退,自己该回去了。 ~ 出了寢殿,许克生先去找了值班的御医,查看太子上午的情裹。 吴御医十分客气,双手將记录奉上。 许克生翻看了一遍,吃药、脉象都没有顛题,太子上午的活动也很好,比昨天多下地一次,每次的活动量也增加了。 上午吃了一次山楂糕。 午饭前的半个时辰,殿下喝了一杯山楂片煮的水。 但是午膳依然吃的不多,半碗米饭,吃了两片菜叶,一片肉,一勺羊肉羹。 制此而爭。 准备的奶酪一口也没吃。 看著午膳的记录,许克生眉丛微蹙,心中有些担忧。 吃的这么久,亥此以往,太子的康抬就没有希望了。 吴御医看他眉丛皱了起来,嚇了一跳,急忙凑过去顛道:“许总领,哪里不对?您儘管批评,在下立刻改正。” 陈御医也忐忑地走过来。 他们自从进了一次詔狱,现在犹如惊弓之元,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们心惊肉跳。 许克生看著他们,低声道:“殿下吃的太久了。” 吴、陈对视一眼,心里放心担忧,转眼又犯愁了。 太子吃的太久,陛下会不会怪罪? 一旦陛下震怒,会不会———— 他们两个嚇的脸都白了,一左一右,低声哀求道:“许总领,在下真的尽心尽力了。上午的山楂糕,中午的山楂煮水,都是掐著点送进去的。” “是啊,许总领,药汤也是按璃药方来的,每一片药材,在下两人都同时在场检查。” “在下看著煎的药。” “殿下每次下地活动,在下和陈御医都在场陪同,记录活动的次数、距离—— ” “6 ,,两人急忙讲述自己都做了什么,暗示没有懈怠。 许克生摆摆手,安慰道:“两位不用紧张,咱们一起惧惧办法。” 吴、陈两人齐齐拱手道:“在下听从许总领吩咐。” 看著他们完全没有自己的惧法,一副头等命令的样子,许克生有些无奈。 这两位彻底废了,头能固守成规,不敢有意见,不敢有创新。 放下记录,许克生转身走了。 还得自己去惧办法。 “恭送许总领!”吴、陈两人在后面拱手相送。 2 许克生收拾了东西,在內官的带领下去了东华彩。 知道太子的病情需要养,其中会顛题不断,但是一旦真的遇到了顛题,还是让他挠丛。 对復普通人,也许就是一剂药的顛题。 可是对復太子久病的身躯,因为不能轻易用药,每一个顛题都是疑杂症。 明天疏晚会再次入举,到时候再看看太子的饮食情裹。 还不行的话,就头能惧办法干预了。 人毕竟不是牛马,不吃饲料就插管子灌米汤。 並且这个过程太痛苦,还会引发的丫化、后续的食慾等一系列不好解决的顛题。 许克生一路上的脚步都有些沉重。 用什么方法兰进太子的食慾,他一时半会竟然一点丛绪都没有,有了一种江郎才尽的绝望感。 ~ 大雨初歇,微风送爽,空气十分清新。 马从將许克生送到家附近的路口。 许克生下从了,一路上还在惧著如何解决太子的食慾顛题,浑浑噩噩地朝家走。 一个货郎在远处的屋檐下看到了他,当即挑著担子,晃晃悠悠地跟在他的身后。 坊里有人和货郎相熟,大声打了招呼:“吴老二,卖鱼杂呢?今天生意怎么样?” 吴老二哀嘆一声:“下了一天的雨,哪有生意?就指望贵人璃顾一下了。” 说丹的人指指许克生的背影,低声道:“秀才公,坊里有钱大户。你去试试运气吧。” “秀才也有钱?”吴老二放下了担子,疑惑道,“俺这一锅菜还没卖出一份,你可別糊弄俺,免得惹秀才公不高兴。” “许相公他是兽医,赚钱著呢!” “那是有钱!多谢提点!” 吴老二给对方作揖道谢,急忙挑著担子跟了上去。 许克生在前,吴老二在后。 “鱼杂!新杀的十斤江鱼!” “酱爆醋溜油汪汪!葱爆姜煸十分香!” “吴老二鱼杂,街坊都说好吃!” “三个大钱来一盘!下酒又下饭嘍!” [” ,,许克生头顾惧著自己的顛题,压根没注意身后跟著一个货郎,更没有听见他的吆喝。 吴老二一边吆喝,一边盯著许克生的背影。 很瘦! 名医! 秀才! 姓许! 身材、身份都对得上。 吴老二看许克生进了前面的院子。 地址也对上了! 完全可以確定了,前面的这个人就是世子爷要井抬的那个秀才。 吴老二站在院彩口,刚开口吆喝,阿黄就在里面叫了起来。 狗叫声完全扰乱了他的叫卖。 许克生终復被惊动了,回丛客气地说道:“大郎,我家不需要,別在这浪费时间了。 1 吴老二却满脸堆笑道:“秀才公,小人的炒鱼杂在京城都是有名的,尝尝吧?” 许克生摆摆手,转身进去了。 能有多好吃? 有董桂做的好吃吗? 鱼杂新鲜吗? 做的过程卫生吗? 吴老二笑眯眯地挑起担子,一路向西,向码丛走去。 他要在附近都看一遍。 虽然离乡试还早,但是他要多踩几次点,將行动筹划縝密了。 当年酒后误杀了无丕的同袍,按律当斩首偿命。 等自己死了,妻子、孩子如何生活已经不敢想像。 幸好有世子爷出手干涉,自己才苟活下来,自己的小家才得以倖存。 这些年暗地里替世子爷干了不从活,世子爷每次都给了丰厚的钱。 这次更是给了自己一し子赚不到的钱。 这次必须一击成功! 既是丼答世子爷的救命之恩,也是丼答世子爷给了自由身的恩德! 之后就带著家小远遁海外,拿著这笔赏钱跑海贸,从此海阔天高,自由自在了。 ~ 院子里,董桂烧了一壶茶送去了书房。 “上元县的林司吏,白天送了信来。” 她放下茶壶,从书架上取下一封信递给了许克生。 许克生拆开看了一眼,林司吏通知他,找到了一个在售的铺子,隨时可以去看房子。 但是铺子位置很不好,附近有些乱。 许克生不以为意,能有个铺子就行。 吴老二爭经挑著担子绕到了西墙外,吆喝声飘进院子:“鱼杂鲜,鱼杂香,热油爆炒嘶啦响!” “肝儿嫩,肠儿脆,辣酱一拌赛羹羊!” ” 许克生听笑了:“这廝的叫卖还挺押韵的。” “买一份给你尝尝?”董桂以为他馋了。 “算了,还是你做的好吃,还乾净。” 董桂眉开眼笑:“好呀,哪天三叔送鱼来,给你炒鱼杂吃。” 他將信收了起来,写了一封回信。 京城的铺子很紧俏,虽然位置偏僻,但是保不住有人盯上。 他出彩雇了一个跑腿的帮閒给林司吏送去信,相约明天上午去看铺子。 ~ 码丛上正在卸货,一群力夫大声询顛鱼杂的价格。 吴老二懒洋洋地井了个价:“三文钱一份。” 他知道这些力夫不会买的,三文钱抵他们小半天的工钱了。 果然,力夫们还了一个地板价:“一文钱吧?俺们买的多。” 力夫们哄堂大笑。 吴老二知道是拿他逗趣呢,陪著笑挑著担子走了。 一个乞丐晃晃悠悠迎面走来,两人对视一眼,擦肩而过。 吴老二心中吃了一惊,这个乞驴下盘很稳,竟然有不俗的武功。 不过他没有回丛,京城的驴帮藏龙臥虎,偶尔有几个崢嶸的角色也是免的。 不过都沦落为乞丐了,未来基本上没有前途可言了。 吴老二挑著担子渐渐远去。 乞驴也回丛看了一眼,他认得此人,卖鱼杂的吴老二。 吴老二相貌很普通,扔在人堆里也不显眼,明显是练家子,放在军中应该是个很好的斥候的料子。 乞驴嘆了一口气,京城一个卖鱼杂的都有武功疏身,草莽之中有高手啊。 乞驴本惧顺著河堤向东,但是远处三匹骏马迎面而来。 为首的是一个锦衣卫的百户。 乞驴不惧惹麻烦,转丛顺著河堤去了镇淮桥。 ~ 许克生暂时放下太子的吃饭顛题,开始学习。 阿黄突然一阵狂吠,彩外传来马嘶。 接著,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许兄在家吗?” 许克生放下书,快步出彩。 董百户爭经站在了彩外。 许克生迎出大门,“百户,稀客啊!快进来喝杯茶!” 董百户摆摆手:“我这是去小安德彩办事,走你这里送个请柬。” 说著,他掏出三张请柬奉上:“许兄,明日中午有空吗?还是上次的那家酒楼,请你和邱、彭两位相公吃酒。” 许克生接过请柬,笑道:“我现在没安贴。我去顛顛他们两个吧,应该也没顛题的。如果有变化,我派人通知你。” 董百户爭经邀约几次,结果他都在举里错过了。 这次恰好有空,许克生决定去一趟。 这还是庆贺董金柱荣升百户的喜酒,再不吃喜事都淡了。 董百户带著手下走了。 许克生回去將邱久达、彭国忠的请柬重新封装,自己又附上一封信,雇坊里的帮閒送去了府学。 重新回到书房,许克生贴了明日的行程。 看著清单他有些挠挠丛,明天安贴的太满了。 上午去看铺子; 中午吃喜酒; 下午去举里。 一个白天都没时间学习,晚上在举里最多只有一个时辰的学习时间。 再看一旁的倒弗时: 【乡试倒弗时:】 【仅甩59天】 他提起毛笔,將“9”改成了“8”,昨晚不在家没来得及改。 乡试越来越近了。 许克生看看日历,突然发现三天后就是月考。 自己最近的时间大部分都在举中忙碌,学习的时间相对久了很多。 虽然有了黄子澄、齐德两位名师,但是许克生依然有些焦虑不安。 又想到还有太子吃不下饭的顛题,现在也完全没有头绪。 顛题都堆积在了一起,时间突然不够用了。 许克生竟然急出了一身细汗,心里烦反,坐臥不寧。 深吸几口气,也无法做到心静。 又点起一根安神香,打坐片刻,他终復放鬆了心情,再虬的事也要一步一步走下去。 平永了心情,他再次拿起书,开始用功。 太子的食慾顛题明天再看吧,万一明天就开胃了呢? 第111章 过苦日子?不用了! 第111章 过苦日子?不用了! 清晨,许克生吃过早饭,去书房看了半个时辰的书,然后就收拾出门了。 许克生顺著自家的码头,一路向北。 刚走没多远,就看到一个卖鱼杂的货郎,一边吆喝一边迎面走来。 许克生不由地多看了他几眼。 这人他有印象,昨晚才见过,坊里的街坊叫他“吴老二”。 许克生只是好奇,这个点也就刚吃过早饭,鱼杂卖给谁? 卖吃的货郎都是晌午才出挑子,现在出来卖拖到中午菜都不新鲜了。 许克生没有多想。 承恩寺的西门外,一个瘦小个子的中年秀才已经看到了许克生,急忙快步迎了上来,“启明!” “林叔!”许克生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许克生出门迎接:“林叔,您亲自来的?衙门那儿方便吧?” “方便。在下请了半天的假。”林司吏笑道。 “麻烦林叔了!” 林司吏笑著摆摆手,”贤侄客气了。咱们走吧,铺子就在三山街附近。” 许克生心中有些疑惑,三山街是京城十分繁华的地方,那里的铺子,如果地基加房子少说要五十贯。 这家只要四十贯。 这个价格便宜的离谱。 林司吏的信上只说位置不佳。 许克生忍不住问道:“林叔,这个铺子在三山街附近,为何价格还便宜这么多?只是因为偏僻了一些?” 林司吏解释道:“铺主祖上曾经在元代担任过小官,鼎革后他们家没落了,就剩下这个铺子” 门“具体为何卖这么便宜,你去了就知道了,周围很脏,很乱。不过,在下认为你买就是捡个大漏。” 许克生越听越糊涂,除了知道房主没有背景,其他的都不明所以。 他跟著林司吏一起转头向西,进了三山街。 街上已经十分热闹,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两边的铺子,伙计们都在忙碌地招呼客人,反而没人在门前招呼。 路过一个丝绸铺,许克生都忍不住站住看了几眼。 店面宽,摆的货物琳琅满目。 里面不仅有宋锦、苏缎、杭罗、杭绸、漳缎、潞绸、荆锦,甚至还摆出了灿若云霞的蜀锦。 单是这么多种类,店家的实力之雄厚就让人惊嘆了。 来卖货的也多是穿著青衣的僕人、僕妇,订了货,交了定金,店铺自会送货上门。 许克生看到一个招牌上写著“织金锦”,不由地吃了一惊:“林叔,织金锦”不是禁止民间交易吗?” 林司吏看了一眼招牌,笑到:“上面还有一个小字。” 许克生凑近看了一眼,才发现是“仿织金锦”,其中的“仿”字顏色和木牌顏色十分接近,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 许克生笑著摇摇头,这个店家这个也敢擦。 林司吏低声道:“这条街的铺子,背后的东家都是了不得的,只是仿”制,其实没有金线和孔雀羽线。” 许克生看了一眼宽大的铺面,没有深厚的背景,这个“仿”字招牌都不敢掛的。 ~ 前走不远是一家药铺。 门面十分宽,横跨三间门面。 还没有到,已经药香扑鼻。 许克生看到药材就走不动了,但是还要去买铺子,他忍著心里的馋就没有进门,站在门口扫了一眼。 不仅有南北的药材,竟然还有从海外进口的药材。 有一间屋子摆的全是进口的药材,许克生只是扫了一眼,就暗暗咂舌。 东南海外的安息香、龙脑香、沉香、苏合油———— 西域传来的没药、没石子、訶梨勒———— 价格也令人瞠目结舌。 物以稀为贵,每一样都价格不菲,隨便一小块都抵一个力夫半年的工钱。 大明初年实施严格的海禁,和外域交往也多有限制,海外的药材都是藩国进贡的。 藩国朝贡的时候,朝廷允许他们在会同馆卖货三到五天,届时会有礼部的官员监督。 藩国的商品,在中原十分稀少,买来转手就是天价。 能进会同馆交易的国內商户,肯定不是普通的民间商人。 许克生推测,这些药物大多应该来自於此。 现在这些药材竟然能堂而皇之地摆在这里卖,这家店铺的东家手眼通天啊。 至於其中有没有走私来的———— 谁知道呢! 林司吏看出了许克生很关注药材,以为是职业的敏感,走到一家文房四宝店门前才低声道:“启明,刚才的那家大药材铺子,是永平侯家的。” “京城富贵人家买药,很多都来这里。药材保真,种类还齐全。” 许克生微微頷首:“也难怪!” 永平侯谢成,有个女儿嫁给了晋王朱櫚gāng,就是现在的晋王妃。 蓝玉案爆发之前,永平侯是炙手可热的勛贵,弄点海外的药材还不是喝口水一般简单。 许克生回头看了一眼药铺,自己要吃的药丸用药就比较稀罕,以后可以来这里碰碰运气。 ~ 许克生一路走,一边逛。 林司吏好奇道:“贤侄,搬来京城这么久,你没来过这里?” 许克生摇摇头:“除了贡院附近,我去的最多的是牛马市。” 来京城这么久,除了学习就是治病,去牛马市也是买兽药才去的。 他今天还是第一次逛三山街。 林司吏哈哈大笑:“贤侄是性情中人。” 许克生笑著附和了一句,心中却嘆息一声,这就是阶层的差別,活动的范围说明自己还处於挣扎求生存的阶段。 走到三山街中间的一条十字路口,林司吏打趣道:“贤侄,出了书斋,体会了一把人间的烟火气?” 许克生忍不住看看前后,感慨道:“这不仅有人间的烟火气,更有朝堂的香火气!” 短短的一条街,是大明官场生態的缩影。 每一家店铺背后是海量的资金,和庞大的权力。 权力小一点货都进不齐全,种种擦边又暴利的货物也难以摆在这里销售。 这里就是塔尖权力的延伸。 林司吏看著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这香火气,很快就有你一道了。” 有几个人书生刚进京城,就有了豪宅? 还能经常出入皇宫? 许克生这次只要中举,必然一飞冲天! ~ 又向前走了一个街口。 林司吏指著一旁,笑道:“前面就是了。” 许克生顺著他的手指看了过去,铺子就在前面不远,是一条街的尽头。 附近的地形依然是“干”字结构。 三山街就是中间的一竖,而铺子就在一横的最右端。 许克生看看身前身后的三山街,再打量一番前面不远的铺子,心里十分满意o 身处闹市,却又是闹中取静。 一个红脸膛的中年农夫来了,憨厚地冲林司吏打了招呼,“司吏!辛劳了!” 许克生有些意外,“三叔,您怎么也来了?” 周三柱笑道:“早晨就来了,认识个开饭馆的东家,他家的鸡蛋壳丟了也是丟,不如俺给拉走。恰好遇到司吏说你要买铺子,俺就过来看看。” 许克生明白了,这是要做舔砖用的。 三个人一起进了右手边的街。 还没到铺子门前,许克生就明白,为何铺子贱卖了。 门前污水横流,两边堆积著粪便。 现在正值夏天,巷子里的味道隨风飘荡,十分酸爽。 许克生忍不住皱眉道:“这里的店家怎么不————” 他说不下去了,店里隱约站著一个清癯的老人,似乎是东家。 周三柱犹豫了,站在一旁道:“司吏,这里肯定有问题,还要买吗?” 林司吏低声道:“这里有个泼皮,不知道怎么回事,和店家发生了一些齟齬,这些垃圾都是这些泼皮故意的。” ??? 周三柱有些不解地看著林司吏:“” ” 有泼皮,你还找俺侄子来卖铺子? 林司吏低声道:“但是在下认为,这些泼皮对启明来说不算什么,这就是漏,值得捡。” 许克生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也有些犹豫了。 能在这片地界当泼皮,谁知道他背后站的是谁? 店里清癯的老人走了出来,拱手道:“几位是来看铺子的吗?” 林司吏看向许克生:“启明,意下如何?” 许克生犹豫了一下,回道:“进去看看吧。” 来都来了,看一下也无妨,不满意就不买。 林司吏上前和东家说了几句,然后招呼两个人进店。 到了殿门口甚至没有了路,污水堆积,只能从中间用石块上跳过。 许克生暗暗摇头,附近的泼皮必然不简单,不然坊里的坊长就不会容忍这种情况。 还有五城兵马司的巡逻將士,也会命令清理的。 ~ 眾人进了店,四处打量。 店铺很宽,是两间房的格局。 掛了不少字画,还有一些装裱的工具。 原来是装裱字画的铺子。 这个位置很好,闹中取静,正適合古玩字画之类的店铺。 但是,如今店门前这么脏,清贵的文人就不来了。 这种情况,这家店铺是开不下去了。 东家陈老丈简单介绍了店铺的情况,”这个铺子,还有地皮,一共四十贯。” 许克生走到门前,两边的街上都有店铺,基本上都是文房四宝店、古玩店,来往的都是读书人,偶尔几个青衣僕人。 这家店在街头,门前有空地,甚至可以停两辆马车。 陈老丈走过来,解释道:“门前这块地,可以停两辆马车。” 林司吏问道:“后面的院子也要一起卖?” 陈老丈回道:“如果愿意的话,可以一起买。加起来九十贯。” !!! 周三柱头脑有些懵,这个数额太大了,让他有些消化不了。 这要十几头上等的犍牛才能买这里的院子? 许克生又跟著陈老丈看了院子,他明白了这里的结构,这是东店西院的结构。 院子不大,北面两间屋,一间带堂屋的臥房,一间西屋当了书房。 门前小院子,靠西南角搭建了厨房。 院子不大,收拾的十分整洁。 如果从市价上看,店铺加地皮,在三山街的这个位置九十贯不贵。 许克生有些意动了。 自己一直想赚钱,但是缺乏一个地方。 这里正適合。 后面的院子製药,前面的店铺卖药。 当然,只卖兽药。 ~ 林司吏问道:“如何?” 许克生微微頷首:“林叔,三叔,这个店我想买了。” 周三柱问道:“老丈,八十贯?” 许克生见三叔挥舞起了大刀,笑著在一旁看著。 陈老丈急忙摆摆手:“八十贯太低了,太低了。” 周三柱却指著外面道:“门前为何如此脏乱?招来这么多苍蝇,还怎么做生意?” 陈老丈被击中了痛处,长嘆一口气:“说来————算了,告诉你们吧,附近有一个泼皮,实在难缠,你们再慎重考虑吧。” 许克生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一声嫌弃的声音:“这里是茅厕吗?茅厕里开的个铺子?” 声音苍老,带著不屑,转眼间,说话的人进了屋子。 引路的是一个牙人,身后跟著一个穿著青衣的老僕,面色红润,神情傲慢。 许克生认出了他,是江夏侯的大管家。 经过牙人介绍,陈老丈急忙迎了上去:“小老儿见过周管家。” 老管家看了他一眼:“铺子多少钱?” 陈老丈陪著笑回道:“周管家,铺子加地皮四十贯,附带院子九十贯。” 老管家懒懒地回道:“三十贯吧,门口这么脏,清理都需要钱的。” 陈老丈的老脸苦成了黄瓜,“管家,这————这————” 这价砍的,直接是骨折价。 老管家终於看到了许克生,急忙绕开陈老丈,上前叉手施礼:“老奴拜见许相公。” 许克生也客气地拱手还礼:“老管家,侯府也对这里感兴趣?” 老管家愣了一下,“也”? 哦! 许相公看中了这个铺子。 侯爷一再叮嘱,遇到许克生要退避三舍。 老管家满脸堆笑:“老奴就是路过,路过,————” 老管家打了个哈哈,然后就拱手告辞了。 他进来很快,走的也很快,就像一阵风。 陈老丈跟著送了出去,回来后满脸疑惑:“周管家昨天派人来通知,说是上午来看铺子,怎么就走了?” 林司吏看看许克生,他在官场,耳闻江夏侯府和许克生有衝突,看来传闻非虚。 ~ 周三柱笑道:“老丈,考虑一下吧?八十贯?” 刚才周管家还的价格太低了,陈老丈心里没有了底气,犹豫了一下回道:“要是诚心想买,那就八十五贯,再低不能谈了。” “这是小老儿祖上传下来的,要不是————小老儿是万万不会出手的。” 许克生和林司吏对视一眼,都微微点头,示意这个价格可以接受了。 再低不可能压下去。 拖延下去,知道的人更多,肯定有財力雄厚的人出手,甚至有权贵出面抢夺。 至於外面的污水、垃圾,还有不知名的泼皮,许克生並不觉得是问题。 许克生回道:“老丈,成交!” “相公,需要是铜钱交割。”陈老丈提醒道,“宝钞的话,就是九十贯。” “铜钱。”许克生应允了。 陈老丈嘆了一口,没有一点成交的喜悦,”请各位稍后,小老儿去请中人和坊长。” ~ 外面再次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你大爷的,都將这儿当茅厕了?” “你走慢点,別掉下去!” “谁推俺?” 一个满脸堆笑的牙人先进来了,接著一群人涌了进来,为首的是穿著短衣的年轻人,矮胖的身材,小眼睛有些凶狠。 牙人指著年轻人给陈老丈介绍:“这位是袁大郎。燕王府袁三管家的大公子。” 陈老丈急忙上前拱手施礼:“小老儿见过大郎。” 袁大郎拍拍小肚腩,傲慢地问道:“这铺子你要多少钱?” 陈老丈有些为难,““ “这个————之前要九十贯的,不过嘛,现在已经————” 他的话还没说完,袁大郎就嗤笑道:“你在茅坑里建个铺子,就要卖九十贯?你抢劫啊?” “四十贯!” 陈老丈差点跳了起来:“大郎,这个————” 袁大郎瞥了他一眼:“怎么?嫌弃给高了?三十五贯也可以。” “房契、地契呢?中人呢?快拿来,爷忙著呢!” 牙人也在一旁帮著压价。 陈老丈却指著许克生道:“铺子刚才成交了,已经卖给了这位相公。” 袁大朗小眼睛凶光爆射,“谁?谁抢了爷的铺子?” 许克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有帮閒问道:“他出了多少钱?” “八十五贯。”陈老丈回道。 “爷出九十贯,这铺子归爷了。”袁大郎冷冷地回道。 陈老丈犹豫了,看向许克生:“许相公?” “一百贯。”许克生也跟著加价。 林司吏却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劝道:“启明,咱们走!” 袁大郎恼了,”你个臭读书的,跟爷比钱?一百一十贯。” 许克生又加了一次:“一百二十贯!” “一百————一百二十五贯。”袁大朗大叫,气的耳红脖子粗。 许克生点点头:“好吧,铺子是你的了!” 他跟著林司吏、周三柱告辞了陈老丈,出了店铺,小心走过污水。 袁大郎在他身后囂张地大叫:“这就怂了?记住了,没钱別出来装!” 许克生哭笑不得,这是谁家的宝贝蠢儿子? 走了几步,许克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有些遗憾。 如果將门前打扫乾净,这个铺子卖兽药正好。 不显眼,又不偏僻。 可惜卖家不讲信誉,又遇到了个棒槌! ~ 周三柱有些愤愤不平,“陈老丈说话不算话,明明咱们先成交了,这个老匹夫!” 林司吏劝道:“祖业能多卖四十贯,他完全可以不要脸的。一旦袁家將门前清理乾净,这个铺子加上后面的院子,值一百三十贯。” 周三柱冷笑道:“他能拿到钱才算。” 林司吏笑道:“这种从小就是,又年轻,对钱没概念的。” 许克生再次回头看看铺子,有些惋惜:“可惜了。” 一个红脸的胖子骑马迎头赶来,路上虽然有行人,但是骏马的速度依然噠噠地快走,行人只能纷纷避让在两边。 林司吏等马过去,才说道:“这位就是袁三管家。” 许克生挑挑眉毛笑道:“老袁能接受小袁的买价吗?我看悬吶!” ~ 陈老丈唯恐袁大郎后悔,急忙各种恭维:“大郎豪爽!这份魄力无人能及!” 陈老丈以为成交了,喜滋滋地请来邻居当了中人。 又请来了坊长,拿出准备好的买卖契约。 袁大郎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翘著二郎腿,签字画押了,买卖成交。 外面传来马嘶。 片刻后,进来一个小廝,走到袁大郎身边,低声道:“大郎,老爷请您出去说话。” 袁大郎急忙顛顛地出门,看到他的父亲袁三管家正站在污水外,满脸嫌弃地看著铺子。 “父亲!这铺子我买下了。” “多少钱?” “一百二十五贯。” 袁管家气的直揉额头:“老子就晚了片刻功夫!你个逆子!” 啪! 他直接抽了儿子一个耳光:“这个价格买个屁啊?你猪脑子吗?” 本以为能捡漏,没想到蠢儿子直接原价买来了。 这个位置有些偏,他认为一百二十五贯都高了。 袁大郎捂著腮帮子,没了刚才的得意:“父亲,那————契约都签了!” 啪! 袁管家又抽了他一耳光,“蠢货!你往日的威风呢?自己看著解决。” 不等儿子反应过来,他已经翻身上马,呵斥道:“处理乾净,赶紧滚回家去!” 袁管家催马走了。 ~ 袁大郎转身回屋。 屋里不少人都看到了这一幕,陈老丈小心翼翼地问道:“大郎,现在去衙门备案吧?” 袁大郎拿起契约,几下撕碎了,然后指著陈老丈破口大骂:“老狗!你和刚才的那个酸丁串通好了,骗爷的钱?” 他擼起袖子,就要动手打人。 街坊们急忙上前劝架。 陈老丈嚇得后退一步,躲在人群后连连摆手道:“没有,小老儿都不认识他————” 袁大郎唾了一口,招呼帮閒走了。 坊长、邻居们都愣愣地看著这一幕,房子没卖成?买家反悔了? 他们也都要走,谁都有一堆事要忙。 陈老丈如梦方醒,急忙拦住他们:“各位稍等,稍等,还有一个买家,应该能成交,马上就成交,请稍等小老儿片刻。” 陈老丈打躬作揖,苦苦哀求,坊长他们才勉强重新坐下。 陈老丈急忙衝出铺子,顾不上污水弄脏了衣服,急忙向许克生追去。 他从周管家、袁大郎的出价想明白了,如果再不卖,知道的贵人越来越多,价格只会越来越低。 贵人个个都有钱,但是给的价却只会一个比一个低。 刚才袁大郎说的“四十贯”甚至可能就是一个高点。 这种亏到姥姥家的价格,到时候卖了,自己血亏; 不卖———— 届时自己还能说了算吗? ~ 许克生他们刚出了三山街的街口。 林司吏要回衙门,许克生要回家,周三柱也要回村子。 林司吏安慰道:“启明,稍安勿躁,在下继续寻访,总能买到合適的铺子。” 三个人正在路口说话,袁大郎带著僕人从后面来了。 许克生笑道:“冤大头来了。” 林司吏、周三柱都笑了,刚才许克生抬价,让袁大郎的出价高了三倍。 袁大郎看到许克生,当即大怒,“酸丁!你敢坑我?” 他和帮閒將许克生一行人围拢了起来。 周三柱急忙將许克生挡在身后。 林司吏皱眉道:“各位,又没人强买强卖,这是做什么?” 袁大郎叫道:“你们和那老狗串通一起,坑了爷!” 许克生的脸沉了下来:“你不要胡说!是你自己出的价!” 袁大郎擼起了袖子,狞笑道:“爷是被你抬的价!” 他和帮閒吵吵嚷嚷,和周三柱他们推搡起来,就要动手打人,跟隨许克生的锦衣卫的小旗走了过来,咳嗽一声:“都散了吧!” 袁大郎的帮閒先怂了,这是锦衣卫,可不是巡街的兵马司的士兵。 袁大郎看看小旗,终究没有对著干的胆子,只好悻悻地带人走了。 看著他们走开了,小旗也退到了一旁。 林司吏以为是巡街的锦衣卫,急忙冲小旗拱手道谢。 ~ 三个人正要分开,陈老丈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远远地叫道:“请留步!” 林司吏皱眉道:“这老贼怎么一幅屁股著火的样子?” 许克生疑惑道:“莫非买卖没成?袁大郎没做冤大头?” 说话间,陈老丈已经到了跟前,气喘吁吁地冲三人拱手施礼,”三位,幸好没走远。” 周三柱讥讽道:“怎么,房子卖了一百多贯,要请客啊?” 陈老丈尷尬地笑了笑:“小老儿想了,咱是和这位相公第一个成交的,这铺子只能卖给相公,就婉拒了刚才的那位大郎。” 林司吏也厌恶他不讲信用,直接揭穿了他:“老人家,袁大郎没有买你的铺子吧?” 陈老丈訥訥地不说话。 许克生笑道:“七十贯。” 对於这种没有信誉的,许克生砍起价来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陈老丈涨红了脸,几乎跳著脚叫道:“你————刚才咱们是八十五贯成交的。”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甚至有閒汉抱著膀子驻足围观。 “刚才你不是也反悔了吗?”许克生缓缓道。 陈老丈连连摇头,坚持道:“八十五贯。” 许克生没有理会他,而是招呼林司吏、周三柱走人。 陈老丈咬咬牙,衝著他的后背叫道:“八十贯。” 许克生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 “七十五贯!” 林司吏低声道:“启明,可以考虑了。” 许克生笑著摇摇头,还是在向前走。 “依你,七十贯!”陈老丈悲愤地叫道。 他现在害怕的很,担心错过了这个村,下一个就是黑店。 许克生转过身,笑道:“成交!” 林司吏、周三柱两人都目瞪口呆,竟然成交了?! 陈老丈心疼的脸皮直抽抽,苦笑道:“三位请吧,坊长、中人都在等著呢。 他先带头回去了。 周三柱简直不敢相信,“他这就让了?” 出门的功夫,一下便宜了十五贯! 许克生笑道:“他再拖下去,来买的贵人只会给的更低。” 想到老管家、袁大郎最初的报价,都是四十贯左右。 也就是说,这才是权贵的心理价位。 相比之下,卖七十贯,陈老丈还多拿了三十贯。 林司吏恍然大悟:“拖的越久,知道的贵人越多,他越亏。” ~ 眾人回去,许克生和陈老丈签了买卖合约,剩下的就是去衙门备案。 这件事林司吏就给办了,不需要许克生去。 和陈老丈约定了三日內腾空房子,届时支付购房尾款,交割房子。 陈老丈看著合约,心疼的几乎如割肉一般:“要是把门前清理乾净,少於一百五十贯,小老儿是万万不能出手的。” 眾人像看白痴一般看了看他,关键就是你不能清理啊! 林司吏拿著合约看了一遍,心中感嘆不已。 “贤侄,恭喜啊!一铺养三代啊!” 许克生才来京城不到一年,竟然已经可以拿出这么多钱买铺子。 单是这赚钱的水平,在年轻人之中已经无人能敌了。 许克生也是喜笑顏开:“同喜!同喜!” 坊长认识林司吏,得知许克生是秀才,也上前陪著笑:“许相公,小老儿是这里的坊长,有需要效劳的,儘管来找。” 邻居们也都上前打招呼。 许克生客气地一一拱手还礼。 只有陈老丈被晾在一旁,苦著脸,心疼的滴血。 坊长、邻居拿著自己的那份茶钱告辞了,林司吏招呼陈老丈,”一起走吧,去衙门办理备案。” 陈老丈知道他是县衙工房的头儿,也不敢有什么抱怨,乖乖地锁了门,跟著一起走了。 眾人一起出了三山街。 林司吏带著林老汉去上元县衙。 周三柱赶著牛车,拉了两筐鸡蛋壳回村子。 许克生径直去了贡院,准备去逛一圈书店,看看最近又出了什么新书。 许克生脚步轻鬆,心情愉悦,今天捡了个大漏。 来之前,许克生清点过自己的財產。 他现在有两颗走盘珠,再加上太子支付的诊金,还有平时积攒的诊金,足够支付这次买铺子的钱。 唯一的压力就是付了购房钱之后,他的钱袋子所剩无几了。 虽然有了铺子,但是眼下已经没了进药材的钱。 等攒一些钱,將药铺开起来就好了。 自己日常赚的诊金,加上药铺卖药的收入,还有太子给的诊金,手头就宽裕起来了。 只是未来一两个月,要和董桂过一段时间的紧日子了。 ~ 日上三竿。 许克生出了三山街,接连穿过承恩寺、洞神宫,出来就是贡院了。 挑了一家大书店走了进去。 时间不长,他已经逛了三家书店,买了五本书,拎在手上沉甸甸的。 天气有些闷热,许克生出了一身细汗。 他去了贡院西北角,这里是府学的后门。 这里有一家大书店,各种杂书比较多。 他准备再逛了这家就回去。 刚买了铺子,要过一段时间紧日子了,买书也得控制预算了。 书店中间放了一个长柜子,上面铺陈的多是最近才出的新书。 许克生走了过去,瀏览了一遍。 有一部分游记,还有一部分是评话的本子,也有一小部分是学术著作。 许克生很快被一本新书吸引了: 《六字延寿诀》。 ??? 这是谁写的? 京城还有谁精通这个法门? 他急忙拿起来,首先看向作者名:“许克生”。 我?! 我是作者? 他终於想起来,自己曾经写过一本书稿,后来给了太子。 事情过去至少一个月了吧? 他已经彻底忘记了这么回事,没想到竟然出书了! 书名是別人题写的,附有一个红色的鈐印,“中和山人”。 这是朱標的字號。 没想到竟然是太子亲自题写书名。 他又翻开了目录。 竟然是戴院判写的序言,黄子澄写的跋。 戴院判不仅夸讚了六字延寿诀的功效,还將许克生和这本书夸成了一朵。 许克生看的有些脸红,院判过誉了! 黄子澄的跋写的低调了一些,但是也將延寿诀、许克生都夸了几句。还强调自己练习了很有成效,推荐大家都来练习。 內容里的插图也换了,不是许克生之前画的简笔画。 插图绘製的惟妙惟肖,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人物动作,十分形象,动作也很到位。 看標註的画师,名字有些陌生。 许克生推测,这个画功,很有可能是宫廷的画师。 ~ 书籍印刷精美,用的是象牙黄的纸张,很厚实,完全不透字。 字跡很清晰,各种字体都很漂亮,雕版的师傅功力很深厚。 许克生拿起来爱不释手,如果自己不是作者,肯定掏钱买一本。 附近有几个读书人正在议论他的书。 “许克生?是哪一位?他还有什么大作?” “没听说过,能写书肯定是老傢伙了。” “无名之辈,也敢立言?” “黄伴读写的跋,应该有点东西吧?” “这种奇怪的口诀,你们练习过吗?” “都没有?!那这种书有什么意义?” “三百文一本?什么时候健身的书敢定这么高的价了?卖给傻子吗?” “就是,锻链一下身体,舞剑不比这强?” “卖的就是黄伴读写的跋————” “. ” 有伙计过来推荐:“几位客官,这是早晨才来的新书,值得买的。” “今天才上架,你就知道值得买了?”一个穿长衫的客人质问道。 伙计陪著笑道:“因为太抢手,在印刷作坊就被买走不少了,这是小店的东家托关係才弄了一批。” 客人没人相信,这种推销的话术太熟悉了。 “是啊,上次你还说,书都没印,买书的都已经排队了。” 周围的都呵呵笑了。 伙计有些尷尬,没敢继续推销。 许克生放下书,该回去了。 自己是不需要买的,好歹是作者,多少会送几本样书的。 ~ 一个青衣老僕快步走进来,在书摊前看了几眼,就指著《六字延寿诀》吩咐道:“伙计,来十本。” “好嘞!稍等啊您吶!”伙计大声回应著。 他从台子拿出十本,用绳子打了捆,双手奉给了老僕。 “承惠,三千文,铜钱。” 老僕冲后面招招手,有僕人送来了三串钱。 伙计收了钱串子,躬身道谢,老僕拿著书走了。 “买这么多,多少看哪?” “请来的托吧?” “肯定是,不然买回去做什么啊?” “6 客人还在窃窃私语,一个穿著长衫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伙计,《六字延寿诀》有货吧?” “有,客官!” “来两本。” 这位刚付了钱还没走,又来了一个青衣僕人买走了五本《六字延寿诀》。 之后不断有人来,指明要买《六字延寿诀》。 如果是读书人,一般买一本,或者两三本。 如果是锦衣公子或者僕人,一般都是五本起步。 最多的一个锦衣公子,一口气买了二十本。 许克生乾脆不走了,站在一旁看著,甚至因为买这本书,还短暂地排了队。 不过片刻功夫,竟然卖出了上百本。 许克生看来的僕人都穿的整洁乾净,言谈举止很有规矩,应该是勛贵府里的o 等周围的读书人醒悟过来,感觉这本书不简单,也想买一本回去看。 伙计却陪著笑:“对不住,各位!售罄了!” 又一个僕人来了,进门就吆喝伙计:“《六字延寿诀》,来三十本。” 嘶! 客人们都吃了一惊。 刚才买二十本就够多了,这个一口气买三十本。 买回去干嘛用? 不就是个健身的口诀吗? “客观,刚刚售罄了。”伙计上前陪著笑回道。 僕人急了:“什么时候有货?” 掌柜的闻声赶来:“客官,三天內就能有货。” 僕人无奈,只好叮嘱道:“来货了直接送三十本去东莞伯府。” 掌柜的急忙拱手道:“没问题,小店一定儘快送去。” 他又亲自將僕人送出店铺。 书店的客人们终於忍不住了,贵人们都在买,肯定有內幕。 一个读书人大声问道:“掌柜的,这本书有什么稀奇的,今天这么多人买?” 掌柜满脸堆笑,回道:“客官,这可是讲解六字延寿诀的第一本书!最全面的一本书!市面上就这一本!” “是啊,又怎么了?和五禽戏一般的健身口诀罢了。”周围的人依然不解。 “因为贵人们都在练。”掌柜的笑道。 客人们都骚动了。 来书店的基本上都是读书人,其中不少是有了功名,甚至在衙门有职务的。 贵人们都在练,那自己也必须练起来。 不然见了上官,见了贵人,岂不是缺了共同话题? 有的人甚至跌足后悔,刚才有的时候没有买,现在想买没了。 掌柜的看看左右,神秘地问道:“你们知道序是谁写的?” “太医院的院判。”有人知道戴思恭。 “那跋呢?”掌柜的继续问道。 “黄伴读。” “黄编修。” 掌柜的扫视眾人,小声问道:“那谁知道,书名谁题的字?” “中和山人啊。”有人刚才看了书,记得比较清楚。 掌柜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掌柜的,中和山人是谁?”客人们追问道。 掌柜摆摆手,连声道:“在下也不知。” 可是眾人看他便秘一般,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显然这个“中和山人”不是一般人。 眾人的购买慾被撩拨了起来,纷纷询问何时到货。 “最迟后天吧。”掌柜的回道。 看著眾人的购书热情,许克生开心地走了。 刚才还要过苦日子呢。 现在不用了! 钱就要来了! 销路这么好,自己的稿费肯定很丰厚吧?! 第112章 旦夕祸福 第112章 旦夕祸福 日上正午,阳光炽热。 秦淮河波光数粼犹如一条金带,岸边垂柳依依,无风轻摆。 许克生拎著厚厚一摞书回了家,虽然走在树荫下,依然累的满头大汗。 刚才西墙外,就听到阿黄在狂叫。 门口还有马嘶声。 难道是董百户来请了? 中午吃酒,不是约定在酒楼碰面吗? 许克生急忙加快了脚步。 却看到家门口站著一群人,为首的是两个衣著锦袍的公子。 其中一个是熟人,锦衣小胖子汤瑾。 另一个锦袍公子很陌生,个子高大,虽然鼻樑有些塌,但是面相还算中看。 看他脸上的青春痘,年龄应该比汤瑾大好几岁。 虽然人多,但是都很安静地站著。 岸边的柳树上拴了一溜骏马。 “在下许克生,见过两位公子!” 许克生將书放下,上前见礼。 汤瑾拱手还礼,给他引荐道:“这位是永平侯家的十二公子。” 许克生再次见礼:“见过十二公子!” 上午才惊嘆他家的药铺种类齐全,没想到现在就见到谢家的孩子。 谢十二微微点点头:“许相公,客气了!” 许克生有些为难:“两位公子,进寒舍喝杯粗茶?” 汤瑾急忙摆摆手:“谢五哥听说你医术了得,特地来求医的。” 许克生看了一眼谢十二,是有些虚。 不过问题不大,平时节制一点,补一补就好了。 “小问题,一剂药的事儿。” ~ 谢十二却指著岸边的一匹骏马道:“我的疏影最近状態不好,想麻烦许相公帮著瞧瞧。” 哦! 原来是看马! 许克生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骏马个子高大健壮,皮毛油光水滑,眼睛有神,偶尔打了个响鼻。 “十二公子,疏影最近脾气有些暴躁?” “有点儿。” “衝刺有力,长跑乏力?” “哎!你说对了!”谢十二脸上有了表情,声音也大了,“疏影刚开始衝刺的时候如箭一般快,但是跑五里路就不中了。” 许克生询问了餵的马料,心中有数了:“十二公子,问题就在於餵了太多精料。最好精料、粗料搭配著来。” 谢十二一挑大拇指,讚嘆道:“许相公有真东西!看几眼竟然就发现了问题,不愧是给凉国公治马的神医。” “我可是找了不少兽医的,包括马场的都看不出来,还说咱这是好马。” 许克生急忙摆摆手,谦虚道:“微末小技,不值得一提。” 谢十二又说道:“一个月前吧,我遇到了一个马夫,他和许相公的诊断差不离。当时我没朝心里去。现在和许相公的话互相印证,他竟然说对了。” 许克生笑道:“这位马夫水平不错,经验很老道!” 汤瑾疑惑道:“谁家马夫,竟然这么厉害?” “凉国公府的。” “老公爷的吧?”汤瑾笑著追问道。 “是啊。”谢十二大咧咧地点点头。 “那个马夫也是跟许相公学的。”汤瑾嘎嘎地乐。 “还有这事?”谢十二也笑了,他没想到这么巧。 汤瑾大笑道:“不给你说了吗,许相公给老公爷治马,为了方便照料病马,许相公就传授了马夫一些东西。现在他全家就靠这点东西,也混出了点名堂。” 谢十二特別惊讶,冲许克生拱拱手:“佩服!只和许相公学了皮毛,这个马夫已经脱颖而出了。” 许克生急忙拱手还礼:“十二公子,单是调整饲料还不够,还要让疏影跑起来。最好是隔三差五在野外散养一段时间。” “虽然不能从根本上改善,但是会適当增加长跑的耐力。” 谢十二付了诊金,和汤瑾一起走了。 虽然就寥寥几句话就解决了,但是他直接付了两百文,还是铜钱。 谢十二知道了骏马的问题所在,解决起来就简单了。 这种钟鸣鼎食之家,一般都有自己的马场。 谢十二全程都很客气,態度温和,又有礼貌。 许克生感觉到了他的教养,但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谦和”。 ~ 许克生看著他们纵马远去,也拎著书回家了。 从战马的养护,还有马具来看,谢十二可能在赌马。 谢十二的这匹马的问题十分典型。 不仅仅是疏影单个的问题,大明的马场都普遍存在的。 马场精心餵养的战马擅长短程衝刺,却长跑乏力,往往跑不过草原散养的战马。 朝廷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是不易解决。 现在就是想方设法引进草原的战马,引入优良马种。 但是草原也严禁战马流入中原,现在这个问题依然无解。 许克生放下书,將诊金交给董桂,简单洗漱一番再次出门了。 该去赴董百户的酒宴了。 自从这次请了长假,就再也没有收到彭国忠的笔记了。 不知道今天能有吗? 过去每次收到他赠送的笔记,许克生总要回一份丰厚的礼物。 彭国忠家境不富裕,这份礼物可以让他的日子滋润一些。 许克生特地带了一叠宣纸和一块上等的墨锭,如果彭国忠带来笔记,就当场回了礼。 吃了酒,下午就该入宫了。 也不知道太子这两天食慾如何了。 ~ 谨身殿。 日上正午,夏风都是烫的。 朱標还穿著厚厚的衣长衫,在朱允炆的搀扶下在后殿內散步。 黄子澄也在一旁,陪著太子慢慢踱步。 走了盏茶时间,朱標额头出了汗。 朱允炆询问道:“父王,歇息片刻吧?” 朱標有些气喘了,问道:“走了多少圈了?” “父王,您走了十一圈。” 黄子澄在一旁笑道:“殿下今天厉害啊,比昨天多了三圈。” 朱標站住了,撩起汗巾擦了擦汗,“歇一歇。” 眾人一起在旁边坐下,朱標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安庆府一带发了大水,多少百姓受灾?损失如何?朝廷打算如何賑济?” 黄子澄一摊手:“殿下,您知道的,陛下为了让你静养,早已经不给詹事院奏疏了。” 朱標瞪了他一眼,斥责道:“不给就罢了?你不能去问啊?” 黄子澄陪著笑,从一旁拿出一本书,呈了上去:“殿下,这本书————” 陛下不许太子处理朝政,他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转移话题嘍。 朱標扫了一眼书皮,冷哼一声:“许生的?本宫三天前就拿到了。还送出好几本。” “哦,你这本就是本宫给的。” “怎么,要还回来?” 黄子澄满脸堆笑:“殿下,能否用一个您私人的鈐印?就是安步当车”的那个?” 朱標的脸还有些臭:“不是有个中和山人”了吗?” 黄子澄摇摇头:“那是殿下题的书名,是印製上去的。” 朱標明白了:“你是要收藏啊?” 黄子澄得意地说道:“微臣请殿下在扉页盖一个鈐印,等戴院判、许生来了,下官再请他们签字、用印。这本书的参与者都有题字,整个中原也是独一份。” 朱標捻著鬍子笑了:“熥儿,拿文房四宝来。既然都题字了,本宫也不能只盖印。” 黄子澄闻言大喜,急忙一个长揖:“谢殿下赐予墨宝!” 有了太子殿下的题字,这本就成了老黄家的传家宝了。 ~ 朱元璋散朝了,换了一身常服直接从奉天殿来了。 朱標带著眾人將他迎进寢殿。 朱元璋询问了上午的情况,太子走圈的数量又增加了:“好,多走走好!” 朱元璋无意中看到了一旁的《六字延寿诀》,不由地捻著鬍子笑了:“朕看过了,內容很不错,解释了朕在练习中的一些问题。” 环视眾人,他拍拍书又感嘆道:“谁能想到,小猴子也能出书了!” 朱標也有些感嘆:“是啊,敢出书的哪一个不是行业的翘楚,都是几十年的思索、积累,许生是个异类。” 黄子澄也说道:“才十八岁就出书,青史上都罕见。和他比,微臣都有些自惭形秽了。 朱標摇了摇头:“根据他的照身帖的老底,他今年十七岁。” 朱元璋隨手翻了翻书,缓缓道:“想当初他报考童试被上元县给卡了,不让他考。现在也走是应天府学的廩膳生,吃了朝廷的禄米了。” “这孩子一步一步走过来,还算踏实。” 朱標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惊讶地问道:“父皇,上元县为何要卡他的考试?” “一点小事,始作俑者已经死了。”朱元璋隨口说道。 “父皇就这么放过了杜县令?”朱標疑惑道,“这不是您的风格!” 按照父皇的习惯,这个杜县令不死也得脱层皮,最好的结果就是贬斥的远远的。 朱元璋解释道:“当时我也是想观察许克生是死读书的书呆子,还是有一定的应变能力。本想事后处理的,没想到一忙就彻底忘记了。一个县令而已,马上京察了,到时候我收拾他。” 朱標没有再追问,只是心里暗暗记下了。 ~ 朱元璋留下来和朱標一起吃了午膳。 他正吃的津津有味,却看到朱標放下了筷子,拿起水盅漱口。 標儿吃饱了? 他清楚地记得,朱標只吃了小半碗的米饭,几口菜叶,肉没有动,奶酪也没有动。 就吃这么点儿? 餵猫呢? 朱元璋想劝他多吃一点:“標儿————” “父皇?”朱標放下水盅。 “呃,你吃点奶吧,今天的奶酪放了绿豆沙,味道很不错。”话到嘴边,朱元璋又改口了。 標儿不是不想吃,是没有胃口,强迫他吃反而会引起身体不適。 “好的,父皇,儿子尝一尝。” 朱元璋见儿子没有胃口,自己也吃不下了,简单吃了几口奶酪就放下了筷子。 宫人撤去残席,父子俩捧起水杯。 朱元璋有些担忧,儿子吃的太少,这会影响身体的康復。 现在的方子是请太子多活动,吃点山楂糕,可惜收效甚微。 朱元璋决定等许克生进宫,到时候问问他是什么看法。 ~ 等太子用了药,御医把脉后,朱元璋起身走了。 估计父皇走远了,朱標立刻叫来黄子澄询问道:“许生去年参加童试,被上元县卡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殿下,有这么一回事,微臣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朱標沉吟了片刻,吩咐朱允熥:“你去一趟锦衣卫衙门,將上元县卡许生考试的那个卷宗给咱拿来。” 朱允熥匆忙去了。 一炷香后,他大汗淋漓地拿著文件回来了。 卷宗只有几页纸,记录了从吏部方主事去信,到杜县令最后爽快地放行的全过程。 方主事因为摔伤,最后不治而死。 这就是陛下所说的始作俑者。 卷宗上记录很简单,並没有记录为何方主事要刁难许克生。 朱標不禁冷哼一声:“朝廷招录人才,竟然成了他私相授受的工具?真该死啊!” 黄子澄熟悉太子的秉性,让太子动怒,基本上是要倒霉的了。 朱標將文件放下,询问道:“琼州府缺县令吗?” 黄子澄笑道:“殿下,琼州府的知县还有缺呢,下面的县衙更是缺官,有的县甚至几年都没有县令了。” 朱標当即下令道:“贬斥杜钟岳为琼州府县丞,著琼州府安排治县,遇赦不赦。” 黄子澄拱手领命,就要去擬定令旨。 朱標又补充了一句道:“勒令他立刻启程。家人要跟隨。” 黄子澄暗自咂舌,太子这次是动了真怒,杜县令要终老琼州了。 ~ 此刻,杜县令还在审理案子,不知道新的命运已经降临。。 刚审了一个偷耕牛的案子,下一拨上来的是一起医患纠纷。 一个胖財主状告李医生用错误的手法致人身体损伤。 这两个人杜县令都认识。 胖財主是在京城开了一家酒楼; 李医生虽然有些贪財,但是医术还可以,县衙遇到案子,有时候也请他来协助。 杜县令看了状纸,不由地菊一紧。 烧红的铁棍去治疗痔疮? 这和锦衣卫的酷刑相比,也不遑多让了吧? 李医生偶尔开了稀有的药引子,但是这么残暴的手法还是第一次见。 杜县令看著堂下的两个人,都是本县的贤达,他就想著在中间和稀泥:“医家治病,难免有一些常人不易理解的举措。医者父母心,害人之心是断不会有的。” 胖財主跪在地上,撅著屁股苦笑道:“父母老爷,他————他的手不稳,烫了一个大水泡,至今未消哩!” 两侧厢房传来吏员吃吃的笑声。 胖財主被笑的老脸火辣辣的,丟先人了!早知道不告状了! 杜县令忍著笑,转头训斥医生:“这种凶险的疗法岂能轻易使用?下次要注意了。” 杜县令揣度,如果李医生当堂认错,再赔胖財主几个钱,这个案子就了结了。 没想到李医生却叫屈道:“父母老爷,有医生用的这个疗法,还是给贵人用哩。” 李医生很委屈,贵人能用的,胖子为何不能用?就他的金贵? “哪个医家?姓啥名谁?” 杜县令追问道。 他有些好奇,是哪个丧心病狂的,想起了这么惨无人道的疗法。 “医家姓许,名克生。” 听到这个名字,杜县令的心里就顿感不適。 那就是个兽医,你拿来糊弄咱? “庸医,休要胡言乱语!” 杜县令的脸上风云突变,从刚才的和顏悦色突然风起云涌,雷霆交加。 不等李医生再次辩解,杜县令已经下了判决:“李风期乱用疗法,致病人身体受伤,责成退还诊金,並赔偿病人医药费。 “” 李医生不服,叫道:“父母老爷,许医家可是神医。他的法子怎么会错?” 杜县令勃然大怒,当即扔下籤子,“咆哮公堂,打五板子!” 老財主没想到惩罚这么严重,本来就是討个说法,没想到要打板子。 事情要是传扬出去,自己再去求医就麻烦了,要被医生这个群体排斥的。 他急忙帮著求情:“老父母,李————李医家的医术还是可以的,能否从轻发落?” 杜县令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问道:“你教本县做事?” 胖財主缩缩脖子,头垂的更低了,“草民不敢!县尊老爷英明!” 东、西厢房的吏员都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么点小事竟然打了板子。 县尊今天的脾气很大,都暗暗警惕,今天要小心一点,別撞县尊的火头上。 ~ 杜县令审了医患纠纷,退堂回了二堂的公房。 看到桌子放了一叠卷宗,隨手翻了翻。 上面的是近期辖区內收的税费统计,后面是几张需要备案的房屋交易的契约。 这种事属於户房的职责,等他盖了官印就可以存档。 杜县令草草翻了一遍,格式上没有什么问题。 他当即拿出官印,开始用印。 一张一张盖了过去,到了最后一张,他的官印就要盖下去,他却突然收手了。 官印悬停在文书上,杜县令的脸黑了。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刺眼的名字。 “许可生”。 每次看到这个名字,他就想到自己当初眼巴巴地放水,以为是个背景深厚的,没想到就是拉虎皮做大旗的。 自那以后,黄子澄还恼了,很不待见自己,几次遇到都待理不理的,让人羞愤难当。 杜县令將官印放回一旁,脸拉的老长,这简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他立刻吩咐僕役:“去请户房的王司吏。” 王司吏很快来了公房,躬身施礼:“县尊!” 杜县令抖抖契约,皱眉道:“这座房子在三山街,怎么交易价格这么低?东西跨院,竟然只要七十贯? 这不明抢吗?” ??? 王司吏愣住了。 县衙一般不过问交易价格的。 交易双方都没意见,户房才不多事。 “县尊,小人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谈的,卖主上午还来过,没说有什么问题,很爽快地签字画押了。” 杜县令將契约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先放著,等本县派人去寻访一番,这其中必然有曲折。” 王司吏无奈,只能躬身道:“遵令!” 王司吏拿著其他文书退下了。 本以为走个过程,县尊用了官印,他拿去存档,没想到竟然能横生枝节。 买卖双方没意见,县尊却有意见了,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吗? 王司吏推测其中必有曲折。 莫非买家得罪过县尊? 还是有人盯上了这个铺子,不想让买家得手? 只能先找林司吏通气,说明情况,看还有机会补救吗。 ~ 杜县令心情不好,当即放下公务,起身去了后衙。 老母亲正在树荫下逗孩子,妻子在廊下忙著织布。 不远处的牲口棚传来驴子的嘶鸣。 “儿呀,饿了吧?给你做点午饭?” 杜县令点点头:“好吧。” 不等催促,妻子已经站起身,径直去了厨房。 老母亲冲她的背影翻了翻白眼:“整天死人一般,连句话都不会说。” 杜县令拉过椅子,一屁股坐下。 看他黑著脸,老母亲关切道:“怎么啦?” 杜县令摇摇头,“一个上午,遇到两件事和那姓许的有关,闹心!” “当初看黄编修的面子,放他一条生路,没想那黄编修压根不领情,对儿子似乎还有意见,打招呼都不愿意搭理。” “这许可生也不知道好歹,自从考中,就如脱笼之鵠,再也没有来拜过我这个座师。” “还不如彭国忠,偶尔来投个帖子,说说话。” 老母亲冷哼一声道:“治驴的时候,我就看他面相不善。” 杜县令嘆了口气:“传闻他混的风生水起,在给黄编修担任助手呢,在府学想请假就请假,想不去就不去。” 老母亲嘆了口气:“这————没天理啊!” 杜县令冷哼一声:“这次他买了三山街的一个铺子,价格特別低,七十贯,买了东西跨院。” 老母亲羡慕、嫉妒,惊叫道:“他————他捡了个大漏啊!” 杜县令摆摆手,不屑道:“捡什么漏?!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儿子推测,他就是仗了黄编修的势,强买的。咱这次就要好好查查他。” 老母亲有些担忧,低声劝道:“黄编修,那是翰林院的。儿呀,咱还是別招惹他们了吧?” 杜县令嗤笑一声道:“他是探郎,了不起啊?当年的状元,正在广西养大象呢。 老母亲“哦”了一声,总感觉儿子这么硬刚太凶险了。 但是如果能查清事实,儿子也能藉此积累官声,出一口恶气,一举两得。 “儿呀,要小心一点,见好就收!” 杜县令微微頷首:“儿子知道,如果真有冤屈,儿子帮苦主申冤罢了。” 妻子过来了,柔声道:“夫君,饭菜好了。” 老母亲的脸拉了下来,冷冷地问道:“这么快?都做了什么啊?不会就热了早晨的剩饭吧?” 妻子正要回答,有衙役匆忙过来,站在腰门外大声道:“县尊,太子殿下来了令旨!” > 第113章 两种疗法 第113章 两种疗法 许克生到了酒楼,董百户已经到了,正在大门口等候。 许克生快步上前,送上礼物:“恭贺百户高升!” 董百户眉开眼笑,急忙接过。 礼物是一份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正適合武人使用。 许克生想起上午遇到的谢十二,急忙问道:“百户,听说过永平侯家的十二公子吗?” “知道啊,”董百户点点头,“怎么问起他了?” 许克生將刚才谢十二找他治马的事情说了一遍,还感嘆了一声:“永平侯这么能生吗?竟然排行到十二了。” 董百户笑道:“他在兄弟之中排行第五。但是他喜欢人叫他十二公子”,这个排行是將庶出的哥哥都算上了。” “他就是喜欢玩,不仗势欺人,在京城口碑挺好。”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是挺懂礼貌的。” 两人在门口正说著话,邱少达、彭国忠已经联袂来了,手里都拎著礼物。 邱少达更是两手都占满了。 四个人互相客套了一番,邱少达、彭国忠送上礼物。 董百户连声道谢。 彭国忠送上一幅字,邱少达送的一把精美的裁纸刀。 之后邱少达將左手的包裹递给了许克生:“呶,这是最近的笔记。” “谢谢邱兄!”许克生双手接过,厚厚一大包,沉甸甸的。 彭国忠老脸红了:“许兄,最近家里事多,就没给你准备笔记。” 许克生笑著拍拍包裹,“有邱兄的就足够了。” ~ 四个人一起说说笑笑上了二楼的雅间。 房间微风习习,店家又送来了酸汤汤冰饮,眾人渐渐去了暑气。 许克生拿起笔记看了一眼,疑惑道:“老邱,这不是你的字?” 邱少达咧嘴笑了:“我哪有功夫抄这东西?这是僱人抄的,一式两份,我一份,你一份。” 许克生连声感谢,不过没有提钱。 先记下这份人情,有情后补。 邱少达神秘道:“知道原本笔记是谁的吗?” “谁的?”许克生疑惑道。 他本以为是彭国忠的,听口气显然另有其人。 “你绝对想不到。”邱少达挤挤眼,越发神秘了。 许克生笑著罗列了几个名字,但是邱少达一一否定。 许克生猜不透了,笑道:“咱们班笔记好的就那几位,既然你都说不是,难道是教授的?” “曹大愣的!”邱少达揭开了谜底。 “曹大錚?!”许克生失声道,“他的笔记很好?” 彭国忠在一旁道:“很详细!我有时候要补记,都是借他的看。” 许克生连连感嘆,完全没想到曹大錚这个脾气暴躁,脑子里都是苏杏禾的傢伙,笔记竟然很出彩。 “上次月考他多少名?”许克生问道。 许克生只记得第一次年终考试,他和曹大錚排名差不多,都是中等的位置。 “不知道。”邱少达摇摇头,“我知道我是十六名。” “第九名。”彭国忠回道。 许克生更加意外,“曹兄进步很快啊!” 邱、彭两人齐声笑道:“没你快!” 董百户在一旁张罗酒菜。 许克生三人適可而止,停止了討论笔记,转而和董百户聊起上次的案子。 谈起抓捕王三贵,董百户来了精神,这是他重新振作的转折点。 ~ 四个人边吃边聊。 提起上次董百户“请客”,他的同僚都没有到,当时是多么悽惶。 转眼间董百户已经是实权的百户,手下管了上百號人了。 邱少达、彭国忠都有些唏嘘。 “幸好百户时来运转!” “是啊,那帮势利眼现在肯定后悔当初没来赴宴吧?” “百户今年的运道好!” 董百户和他们碰了杯,满饮了一杯酒。 他和许克生都很默契,没有提起给陈同知治马的粮事。 半个时辰一晃就过去了。 邱少达、彭国忠匆忙结束了酒宴,起身告辞。 下午还要上课,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许克生和董百户在楼下送行,看著他们两位匆忙远去。 董百户若有所指地感嘆道:“彭生变化很大,变得落落大方了。” “是啊,变化挺大的。”许克生附和道。 其实,董百户变化也挺大,经歷了陈同知病马的事件,他的性子明显沉稳了很多,完全没有了过去的急躁。 ~ 许克生向董百户拱手告辞,该回家学习了。 离进宫出诊还有一个时辰,多少能学一点。 没想到董百户神神秘秘道:“许兄,请稍等一下,给我写几个字再走。” 许克生不明所以,跟著他回了酒楼的大堂。 董百户从柜檯拿回临时寄存的包裹,从中掏出一本书,”来,签个名字,我拿回去收藏。” 许克生看了一眼封皮,正是上午出售的《六字延寿诀》。 “百户,你出手挺快啊?” 董百户十分得意:“那是,咱將几个心腹都撒了出去,守在书店门口,就等他们上货呢。” “就这还只买到了一本,我可是派出去了六个人。” “你这本书卖疯了!那些僕人上来就十几本、几十本的买。” 董百户最后连声感嘆。 许克生却没有在意,能有这么大销路,全靠太子亲力亲为做了表率,带动了这股风潮。 许克生签了名字,笑道:“你想学的话就来找我,不用看书这么麻烦。” 两人聊了几句书,然后就一个回衙,一个回家了。 ~ 拎著沉甸甸的笔记,许克生沿著秦淮河向家里走。 其实,他也觉察到了彭国忠的变化。 首先彭国忠穿的衣服,最早是麻布,后来变成织的粗布、土布,现在已经是做工精良的苏杭布了。 鞋子也从布鞋转为布靴,又换为普通快靴,再换为精良的皮靴。 言谈举止变得儒雅从容了,不再是过去那个拘谨、动輒脸红的乡下读书人。 这都是钱滋润出来的,兜里有了钱,衣著变得体面,彭国忠的自信就来了。 可是,彭国忠背后的宗族並不富裕,和周家庄的实力相仿,不可能让他如此奢侈的。 许克生心中既惊讶又感嘆,不知不觉只见彭国忠变化这么大。 这其中定有变故,也许他有了奇遇。 自从彭国忠第一次给他笔记,自己还了厚礼之后,两人形成了一种默契。 彭国忠抄录他缺课的笔记,他则给厚礼做回报。 一个帮助了学习,一个得到经济上的丰厚补偿。 两人各取所需。 自从这次请长假,彭国忠突然再也没给过笔记。 许克生意识到最后几次,彭国忠抄录的已经字跡潦草,有些应付。 最后还是自己找同学的笔记对比补充、修订的。 这就说明,至少一个月前彭国忠就不缺钱了。 董百户当时是故意提醒,自己是要留心一些。 2 许克生回家看了不到一个时辰的书,接他的马车就来了。 到了咸阳宫,许克生先去了公房。 戴思恭还没有来,许克生放下包裹,要了一杯茶。 今天值班的御医是以杜御医为首,闻讯送来了昨日和今日上午的医案。 许克生询问道:“太子殿下现在忙什么?” “在下刚去过寢殿,太子殿下刚睡著。”杜御医回道。 “知道了。” 杜御医退了出去。 许克生將医案放置在一边没有急著翻阅,而是捧起茶杯喝了几口。 外面一个老內官过来,轻轻敲了敲门,“许总领!” 许克生放下茶杯,起身迎接:“元內使!稀客啊!快请进!” 元庸陪著笑,进了公房。 许克生张罗著给他倒了一杯茶。 “元內使,最近怎么样?” “托您的福,老奴过的挺好。”元庸笑道。 许克生送上茶杯,看到元庸过去蜡黄的脸现在变得红润,竟然有些发福了。 元庸在咸阳宫过的很滋润。 元庸接过茶杯,道谢后放在了一旁,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双手奉上道:“许总领,方便赐个墨宝吗?” 许克生接过去,竟然自己的那本《六字延寿诀》,“你速度很快啊,这就拿到了?” “是太子殿下赐予老奴的。” 许克生提笔给签了名,盖上自己的铃印。 元庸欣喜异常,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两人正说著话,戴思恭挎著医疗袋进来了。 “老奴拜见院判。” “元內使,客气了!”戴思恭笑道。 看著他手里的书,戴思恭拍拍身侧的袋子,对许克生笑道:“老夫正在拜读你的大作呢!太子送了老夫一本。” 许克生有些脸红了,“请院判多指教。” 戴思恭將书放下,打开扉页:“来,给老夫写几个字。” 许克生也不扭捏,上前提笔写了一句“乞请郢正”,署了名字,再盖上自己的鈐印。 戴思恭哈哈大笑,得意將书收回去:“老夫要將这本书收藏起来。” 元庸躬身告退。 刚出房门,迎面撞见一位嬤嬤。 “元內使,现在方便吗?” “方便。” “走吧,李敬妃请你去奏乐。” 元庸急忙回去取乐器。 2 看著元庸匆忙跟著嬤嬤走了,戴思恭笑道:“启明,你还不知道吧?元內使现在是后宫的大红人。 “ “哦?他怎么了?” “他的音乐催眠很受欢迎的,”戴思恭笑著解释道,“后宫妃子、公主失眠的多,大家都请他去催眠。” “那————晚上都睡觉,不是衝突了吗?” “所以元內使在后宫可收了不少徒弟。乾儿子、乾女儿都收了六七个了。” “院判,这就太好了!会的人越多,音乐疗法能惠及的人也就越多。” 许克生完全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能让一种疗法解决更多人的烦恼,这是医者的幸事。 “现在勛贵也都知道了,昨天舳艫侯还请示太子殿下,让元庸去他府上讲了一次课,专门传授乐匠如何催眠。” 说到这儿,戴思恭有些羡慕,元庸算是许克生的弟子了,这一支要在宫廷开枝散叶了。 戴思恭最后戏謔地说道:“现在贵人失眠了,家里的乐匠要是不会敲几下水缸,说明你落伍了。” 两人都哈哈大笑。 许克生笑著摇摇头:“当时敲击水缸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受欢迎。” 自己之前接触的都是周三柱这类农户、董小旗这样的底层军户,大家每天累的要死要活,晚上沾枕头就睡,他们只有睡眠不足。 现在失眠几乎就是富贵病,音乐疗法就这么受宠了。 ~ 閒聊了几句音乐疗法,许克生拿起了医案,直接翻到了饮食部分。 扫了一眼递给了戴思恭:“院判,你看看,太子的食慾堪忧。” 戴思恭接了过去,他直接跳过了昨天上午的:“昨晚的晚膳,一碗稀粥,两片肉,几片菜叶?” “今天清晨,两个小笼包子,半碗米油。” “今天中午,小半碗米饭,几口白灼青菜,两口奶酪。” 戴思恭嘆了口气,“如何?不行就开药方吧?” 许克生沉吟片刻说道:“院判,晚生认为,殿下是在咸阳宫里呆的太久了。” “这————也是原因?”戴思恭一时间没有理解。 许克生看看左右,凑过去低声道:“自从上次病危,殿下就没出宫门吧?” “没有,”戴思恭摇摇头,“陛下不许,担心见风了。太子身体本就太虚弱” 。 “院判,你想想,一个成年人,天天在这方寸天地里活动,每天的一切活动都是为了治病,起来一睁眼就是把脉,饭后就是喝苦涩的药汤,任谁也撑不住。” 许克生低声分析道。 算起来,太子生病超过半年了,这段时间他几乎都是在咸阳宫度过的,甚至可以说是在床榻上度过的。 在这么小的空间,时间久了,谁都要发疯的。 戴思恭思索片刻,疑惑道:“据老夫所看,太子每天的情绪很好,没有听过他抱怨。” 许克生嘆了口气:“太子不抱怨,是因为他压在了心里,自己默默受著呢。” 这种坐牢一般的养病,太子要是甘之如飴才有大毛病呢。 虽然太子不抱怨,但是他的食慾就是最直接的反应。 戴思恭捻著鬍子,陷入了沉思,许克生的话似乎也有道理。 一个人关了这么久,是容易影响心情的。 “启明,那————该怎么办?” 许克生摇摇头,嘆了口气:“晚生仔细琢磨了,就两个办法,一个是菜谱上有新意。” 戴思恭若有所思,片刻后点头赞同:“启明说的对,新颖一点的菜,能让人食慾大增。只是,御厨的那点把戏,太子都吃了无数遍了,想有新意只能去民间徵集方子了。” “院判,晚生就知道几道菜,做法有些与眾不同。” “让御膳房试做?”戴思恭问道。 “院判,晚生打算今天的晚膳就让他们做。”许克生回道。 “好!”戴思恭爽快地同意了,“老夫赞同!” 许克生继续道:“二是让太子走出咸阳宫,多出去活动。” 戴院判微微頷首:“启明说的有一定道理,现在是夏季,阳气旺盛,出去晒晒阳光对身体好。” 但是他又反驳道:“但是也有问题。虽然夏风带著阳气,有升发之利,但是也更容易开泄。届时风助热势,热借风威,反而不美。” 许克生解释道:“院判,咱们可以避开中午最热的时候,选择早晨太阳初升,或者傍晚夕阳即將落山的时候。” 戴思恭沉吟片刻,表示同意了,”只是太子现在走路都困难,如果出来散心,就只能用肩舆抬著。” “院判,抬著出来也比一直关在殿內强。”许克生笑道。 “好,老夫同意。” 见统一了意见,许克生一拍巴掌:“一个是食疗,一个是心理治疗。院判既然都同意了,咱们就试试?” “试试就试试。”院判笑道。 许克生提笔写下了这两条治疗的方案,和戴院判分別签字后,命內官送去了谨身殿呈送给陛下。 ~ 许克生看看外面的阳光,已经夕阳西下了,“院判,再过一个时辰就该晚膳了,不如晚生现在就从第一个方案开始。如果殿下醒了,麻烦您先过去。等晚生忙完了再过去。” 戴思恭点点头:“可以,老夫到时候给殿下解释。你忙你的。” 许克生派人叫来了张华:“大伴,负责给太子殿下做御膳的掌勺大师傅,能否请来一见?” “许相公的意思是————”张华追问道。 “在下教他做两道菜。” “教————”张华愣了,不过转眼就躬身答应了,“老奴这就派人去请。” 医生要指导御厨做菜,听起来像个笑话。 但如果是许克生说的这句话,就另当別论了。 毕竟许克生拿出的新奇玩意太多了,再拿出两个菜谱也没什么稀奇的。 戴思恭翻著医案,忍不住劝道:“启明,你不如直接去御膳房,当场指点学起来更快捷。” 张华自然是赞同的,他看向许克生:“许相公,方便吗?” 读书人讲究“君子远庖厨”,他不知道许克生愿意去烟火熏人的御膳房吗? “可以!”许克生爽快地答应了。 他拿过自己的医疗包,掏出一叠纸:“大伴,去之前还请將这些图纸送去银作局,请他们儘快打造出来。” 张华双手接过,询问道:“许相公,什么时候要?” 他没有问用途,必然是给太子殿下用的。 “越快越好!”许克生道,“殿下近期要用。” 张华当即叫来一个內官:“送去银作局,命他们儘快打造。” ~ 许克生和张华去了御膳房。 两人前脚刚走,朱元璋后脚就来了,手里拿著刚送去的治疗方案。 戴思恭匆忙走出公房迎接。 朱元璋看看左右:“许克生呢?” “稟陛下,他和张华大伴去了御膳房,说是要指点御厨做两道菜。” 戴思恭躬身回道。 朱元璋忍不住笑道:“他还会做菜?好啊!朕今晚就在咸阳宫用膳了。 周云奇急忙示意內官去御膳房传旨。 朱元璋没有急著进殿,而是问道:“院判,今天许生开的疗法,你都赞同?” 戴思恭回道:“陛下,两个法子,一个是食疗,一个是————放鬆心情,老臣都完全赞同的。” 他没理解许克生说的“心理治疗”的含义,就换了一个说法。 朱元璋微微頷首,“许生来了,还忙了一些什么?” 戴思恭思索了一下,回道:“陛下,许生请银作局打造了一个机关,说是太子近期要用。 “什么机关?”朱元璋急忙问道。 “呃————许生忙著去御膳房,老臣就没有打扰他。” “哦,有確定工期吗?” “陛下,当时没確定工期。不过老臣看图纸挺厚实的,估计要明天或者后天了吧?” 朱元璋当即吩咐道:“云奇,传旨银作局,今晚加班加点,將东西赶出来!” 他不管机关是否复杂,直接下了命令。 如果复杂难造,那就用人力来凑吧。 第114章 太子想自己动 第114章 太子想自己动 夕阳失去了身影,只在西天融化了一条灿烂的晚霞。 皇宫矗立在暖光和阴影之中,晚风带著热意在宫墙之间肆意穿梭。 朱標终於睡醒了。 许克生还没有从御膳房回来,朱元璋已经带著戴思恭进了寢殿。 “標儿,这次睡的香啊?” “父皇!”朱標挣扎著坐起来,有些迷糊地说道,“儿子竟然从午后一口气睡到现在。” “能睡好啊,养精蓄锐!”朱元璋捻著鬍子笑道,眼神里却闪过一丝担忧。 朱標苦笑道:“就怕晚上要睡不著了。” 看著睡意朦朧的太子,戴思恭心中泛起隱忧,太子下午睡的太久了,几乎整个下午都在睡。 这几天太子恢復的很好,身体阳气上升,本不该如此睏倦的。 戴思恭的心揪了起来。 不会再出现反覆吧? 不能再反覆了啊,殿下! 朱允炆上前熟练地拿出太子的右手,轻轻地放在了脉枕上。 戴思恭上前施礼后,告了罪,坐下诊脉。 朱允熥在一旁放下一分钟沙漏。 寢殿一片安静。 朱元璋捻著鬍子的手有些重,扯疼的鬍鬚让他发懵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也感觉到太子没有精神。 一分钟很快过去了,戴思恭结束了把脉,接著又听了心跳。 现在用一分钟沙漏、听诊器已经成了御医的標配。 戴思恭最后询问了太子一天的状况,尤其是询问了饮食起居。 之后便结束了问诊。 朱元璋在一旁问道:“院判,太子现在的脉象如何?” 戴思恭躬身道:“稟陛下,太子的脉象一切如常。” “善!”朱元璋点点头。 戴思恭退到了一旁,心里却七上八下,说不出的滋味。 是担忧! 更是恐惧! 太子的脉可以说一切如常,但是也可以说有些弱。 因为和前几日相比,没有任何起色。 这已经是第二天出现这种脉象了。 在太子的康復期,没有起色就是变差的信號。 他之所以隱瞒了,是担心影响太子的心境,也是期望许克生今晚能再次创造奇蹟。 戴思恭躬身告退,拿著医疗器材退了出去。 ~ “標儿,老四已经启程了。” 朱元璋刻意挑著高兴的事情说。 “四弟出发了?”朱標很开心,“四弟能在京城过中秋节。” 兄弟们天各一方,见一面很不容易。 都有了家业,甚至可以说见一面少一面。 朱標有些憧憬和四弟的重逢。 兄弟这么多,唯独和老四最谈得来,四弟奉公守法,也最能体谅父皇的难。 朱元璋估算了燕王的行程:“他这一路顺著运河南下,七月中旬就该进京了,说不定能赶上中元节的祭厉。” ~ 朱標环顾左右,疑惑道:“父皇,许生还没有进宫吗?” “来了,去御膳房给你做菜去了。”朱元璋笑道。 ??? 朱標眼睛睁大了,不解道:“许生————做菜?父皇,他还会做菜?” “真的不是哪个厨子病了?” 朱元璋忍不住哈哈大笑:“就是做菜!朕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不敢相信啊!” 朱標十分惊讶,有些不敢置信:“他————做菜————呃————好吧!” 除了个別喜欢美食的,文人一般不喜欢进厨房的。 “朕也拭目以待。”朱元璋捻著鬍子,笑眯眯地说道。 在炎热的夏季,许克生不畏暑气,不介意下厨,朱元璋心里是很满意的。 別管成果如何,这份努力就值得肯定。 朱標也有些感动:“父皇,几子从没听说过他会做饭,听说在他家都是管家做饭的。为了儿子的病,许生付出太多心思了!” 朱元璋捻著鬍子道:“让他安心做事,咱们有功必赏!” 一语惊醒梦中人,朱標笑道:“父皇,咱们还没赏过他呢!” 朱允炆却说道:“父王,有赏的,黄子澄,齐德,两个大才辅导他呢。” “正是。”朱元璋点头赞同。 朱標不由地苦笑,这算哪门子赏赐?那不过是顺手的事! 说话间,张华进殿稟报:“陛下,太子殿下,晚膳已经好了。” 朱標撩开被子,自己下了地:“父皇,儿子就是好奇,他能做什么菜?从没听说他还擅长厨艺。” 朱允通在一旁大声道:“父王,许克生出手,必然不会平凡了。” 朱元璋、朱標相视大笑。 “既然我儿如此有信心,那可得去瞅一眼。” 朱標在朱充炆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宫里的菜,吃来吃去就那些样子,说实话,我早就吃腻了。今天就换换口味吧!” 朱元璋笑道:“標儿,炆儿,熥儿,咱们走,看看小许相公给太子准备了什么美味。” 眾人说说笑笑,一起出了寢殿。 许克生出乎意料的举动太多了,没人怀疑他会端出黑暗料理,都在揣测他又出了什么新意。 甚至可以確定,必然是美味! ~ 御膳桌前,许克生、戴思恭已经在恭候。 见到老朱三代人,许、戴快步上前,躬身施礼。 朱標摆摆手,打断了他们:“许生!快说说,什么新菜式?” 许克生侧身让开:“太子殿下,今天加了两道菜,一道是用豆腐做的素菜,叫文思豆腐”; 一道是荤菜,叫松鼠鱖鱼”。” 朱元璋走到御膳桌旁,疑惑道:“松鼠肉也能吃?” 老朱、中朱、小朱都没有急著坐下用膳,反而站在御膳桌前观看起来。 满桌饭菜,唯独有两样是没见过的。 一盆汤,一碟大鱼。 朱元璋看到了中间的鱼,不用解释就明白了:“哦,朕知道了,是这鱼做的像松鼠。” 朱元璋忍不住哈哈大笑,眾人都跟著笑起来。 桌子中间放了一盆汤,里面是白色的细丝。 朱標询问道:“许生,这汤是什么料做的?” 许克生在一旁解释道:“殿下,白色细丝就是嫩豆腐,红色细丝是火腿,还有鸡汤、笋丝————” 朱標咽咽口水,径直在自己的位子坐下:“先来一碗————许生,什么汤?” “殿下,这叫文思豆腐”。” “为何叫文思豆腐?你的菜,不该叫启明豆腐、许氏豆腐吗?”朱允熥疑惑道。 许克生:“呃———— ” 怎么说呢? 下一个朝代,一个叫文思的大和尚发明了这道菜? “吃了这道汤,文思会如泉涌一般。”许克生解释道。 朱元璋哈哈大笑:“炆儿、熥儿要多吃一些。” ~ 看著汤碗里的白色细丝,朱標舀起来一勺仔细观察:“许生,这————是豆腐?” “是豆腐,殿下。” “怎么能切这么细?头髮丝似的!” “殿下,这是御膳房掌勺师傅的刀工绝佳,晚生只是告诉了他切的方法。” “如何切?” “挑选嫩豆腐,去了老皮,先用刀斜著切成片,再竖切成丝,最后在开水里慢慢晕开就可以了。” 朱允发现了华点:“许相公,为何用开水。” “二殿下,开水可以烫去豆腐的豆腥气。” 朱元璋讚嘆不已:“这么细的豆腐丝还要烫?也不怕断了?这道菜有心思了!许生自己琢磨的?” 许克生毫不愧疚地回道:“晚生年后的一次突发奇想,没想到就成功了。 1 朱標已经吃了一口汤,当即讚不绝口,“几乎不要嚼,入口就化了,咸香美味!” ~ 朱元璋尝了一口松鼠鱖鱼,当即频频点头:“標儿,这道菜保准开胃口,你尝尝。” 朱允好奇道:“这是什么鱼?炸的看不出本色了。” 朱元璋看著鱼头,回道:“熥儿,这是鲤鱼。” 许克生点点头:“陛下说的是,这是长江里產的江鲤。” 朱元璋看到许克生等人都站在一旁,急忙招呼道:“许生,戴卿,都坐下一起吃。” 朱標吩咐內官加了位子:“这是家宴,两位別客气,快一起尝尝,有不足的也让御膳房去改。” 许克生和戴思恭客套几句就坐下了。 许克生只要了一碗文思豆腐,几块鱼肉。 他也想尝尝御膳房做的如何,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戴思恭知道这两种菜肯定抢手,他乾脆没碰,专挑其他饭菜,草草对付了几口。 ~ 文思豆腐清香开胃,松鼠鱖鱼酸甜可口,两道菜贏得了老朱一家三代人的喜欢。 一盆汤、一盘鱼根本不够吃,很快汤盆就见了底,鱼就只剩下鱼骨。 御膳房又赶著做了两份文思豆腐,两份松鼠鱖鱼。 许克生品尝了一口文思豆腐,有豆腐的清香,因为加了火腿又带著咸香。 他又吃了一口松鼠鱖鱼,这道菜他也是第一次做,只知道菜谱。 幸好大厨的手艺超级厉害,只试著做了一次,就领悟了其中的精髓。 虽然没有白,但是有红,做出来的醋滷汁一样酸甜可口,並且更容易上色。 许克生没有在乎老朱、小朱吃了多少,他的注意力全在了太子的身上。 幸好,太子没有辜负他的一番烟燻火燎的辛苦。 一碗米饭,两碗豆腐汤,一碟子鱼肉。 等朱標放下筷子,许克生和戴思恭也隨之放下了筷子。 两人相视而笑,看来太子不是食慾不好,是之前的饭菜吃腻了。 接著朱元璋也放下了筷子,他也吃的很饱,满意地嘆道:“標儿吃的不错!” 他也一直在关注太子的饭量,今天吃的不少,至少是昨天晚膳的三倍。 朱標摸摸肚子,笑道:“菜太香了,没收住,吃的有点多了。” 朱元璋摆摆手,”这点饭菜算什么。要是觉得饱,让孩子们扶著你走一走,消消食。” 朱元璋忍不住笑道:“朕很久没吃这么香的菜了。想不到许生的厨艺如此精湛。” 许克生谦虚道:“晚生就是知道菜谱,但是不会做,还是御膳房的掌勺大师傅给做出来的。 “” 朱允炆兄弟也跟著放下筷子,两人虽然已经克制了吃相,依然吃的小肚子滚圆,连叫美味。 朱標看著两个儿子,笑道:“炆儿两碗米饭,熥儿四碗米饭。今天都胃口大开啊!” 兄弟俩都挠挠头,憨笑道:“今天的菜太下饭了。” 朱允请示太子道:“父王,能让御膳房给母妃也做一份文思豆腐和松鼠鱖鱼吗?” 朱標笑著点点头:“我儿有这份孝心就很好,让御膳房去做吧。” 朱允炆欢天喜地去了。 朱允熥有些失落,他想给姐姐江都也叫一份,但是最后也没敢开。 朱元璋喝了口茶,缓缓道:“这两道菜,喜欢的人不会少了。许生单是这两道菜就要写入青史了。美食谱上必有许生!” 朱允熥笑道:“皇爷爷,我们是第一批吃的食客,岂不是也要同时计入史册?” 眾人哄堂大笑。 朱標揉揉儿子的脑袋笑道:“我儿说的对!” ~ 半个时辰后,朱標吃了晚间的药汤。 一炷香后许克生上前把了脉、听了心跳。 脉象、心跳都和戴思恭说的一样,和前几日持平。 再过几日看吧,如果太子能开胃了,未来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吃药、休养就可以了。 许克生见朱標尚未消食,便劝道:“殿下,如果感觉不累,不妨起来走动几圈。” “山楂水喝一点?”朱標问道。 “殿下,山楂就停几天吧。”许克生摇摇头,“吃的太频繁了,胃也会反酸” “好,就按你说的办。” 朱標在朱充通的搀扶下站起身。 现在他对许克生的话言听计从,毕竟创造了太多的奇蹟。 眾人跟著一起出了寢殿,去了宽敞的前殿散步。 ~ 景阳宫。 太子妃吕氏也用过了晚膳,坐在一旁宠溺地看著朱允,小傢伙正稀里呼嚕地喝著文思豆腐。 “我儿很久没这么好好吃饭了。” 吕氏满足地嘆息了一声。 朱允放下碗,叫道:“添饭。” 可是汤盆已经空了。 梁嬤嬤要给他夹一片松鼠鱖鱼,吕氏急忙摆手制止道:“不能再给他吃了。看看他的肚子,都成球了。” 朱允嘟著嘴,”娘,儿子再吃三块。” “不行。”吕氏坚决地说道。 “再吃两块。” “吃一块不许再吃了?”吕氏和他討价还价。 “好啊!”朱允烃愉快地同意了。 梁嬤嬤餵了他一块鱼肉,朱允烟嚼了一下两口咽下,又看向松鼠鱖鱼。 这次吕氏坚决不同意了,看向儿子身后的奶娘:“带他下桌。” 奶娘上前將朱充烟带下了饭桌。 虽然还是馋嘴,但是孩子不敢反抗,偷偷看了母亲一眼。 七岁的孩子,已经知道察言观色。 母亲神情严肃,没有任何妥协的可能了,他只好乖乖地跟著奶娘去洗漱了。 看著宫女撤去了残席,吕氏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本来吃过晚膳的,结果来了赏赐,还是两道。” 吕氏下意识地拍拍肚子,有些羞涩地抱怨道。 一不小心竟然吃多了! 真丟人啊! 梁嬤嬤笑呵呵道:“娘娘的饭量很久没有这么好了。您先坐著消消食,等会儿老奴陪您在附近转悠一圈。” 吕氏笑道:“是该走两圈,不然夜里肯定积食的。” 梁嬤嬤上前搀扶她站起身,去窗边坐下。 吕氏感嘆道:“嬤嬤,你说许可生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读书考了生员,还能医人,能医兽,医术响噹噹的,没想到厨艺也是这么厉害。” “你看这文思豆腐,那么娇嫩的豆腐块,切的头髮丝一般细,太精致了!” “还有这松鼠鱖鱼,既滋补,又开胃。酸和甜竟然能糅合在一起。” “让御膳房的那帮厨子去想一道新菜,不是本宫小看了他们,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如此精妙的汤的,也做不出这道鱼儿。 “为了太子,许生是用了心思的!” 吕氏不住声地感嘆。 梁嬤嬤笑道:“是啊,娘娘!这豆腐、鲤鱼都是家常菜,却硬是被许生做出了!” 吕氏连声讚嘆不已:“许生用心办差,尽忠职守,其心可嘉啊!” 梁嬤嬤眼珠一转,笑道:“娘娘,老奴可是打听过了,菜是他出的主意,却是御膳房的厨子做的。据说他是在外间教会了厨子,都没进里面的灶台。 吕氏白了她一眼:“你就逗我开心吧!让他负责做菜?御膳房的太监不想活啦?不进里屋的灶,许生这是避嫌呢。” 梁嬤嬤连连点头,”还是娘娘看的透彻,老奴也是糊涂了。宫里的御膳房,那是隨便什么人就能做菜的吗!” 吕氏回头看向咸阳宫的方向,单手托腮憧憬道:“这两道菜太子一定喜欢。今天的晚膳,他能美美地吃一顿。” 梁嬤嬤双掌合十:“那可就太好了!想到太子殿下能安心吃顿饭,老奴激动的心都要跳出来了1 ” 吕氏笑顏如,低声道:“许生就是为太子钻研的菜谱,本宫今晚是沾了太子的光。” “如果太医院、御膳房人人都像许生这样用心,太子何愁不早日痊癒!” 梁嬤嬤笑道:“文思豆腐正適合病人的口味,清淡,又带著咸香。太子殿下必然胃口大开!有了这样的美食,殿下很快就会痊癒的。” “呀!”吕氏满足地轻嘆一声,“想想就开心!” 妇人没有一丝岁月痕跡的脸上满是幸福和知足,~ 吕氏坐了盏茶时间,又在梁嬤嬤的陪伴下在殿里散步消食。 一轮圆月爬上夜空。 皎洁的月辉洒穿过窗户,洒在吕氏的裙摆上。 “外面说,许克生买了个铺子?” “是的,娘娘。” “等他开业了,就让你的娘家送去贺仪。” “老奴遵命!到时候一定让娘家的哥哥亲自去一趟,包一个丰厚的贺礼。” “好呀!这笔钱就从东宫的帐上出吧。”吕氏微微頷首,“许生为了太子殫精竭虑,本宫心里记著呢。” ~ 咸阳宫。 朱標也在走圈,朱允炆兄弟搀著他,走的有些慢。 朱元璋还没有走,跟著走在外圈。 许克生等人站在不远处等候。 老朱父子俩聊著朝中的琐事。 每当朱標谈起朝政,朱元璋都顾左右而言他,將话题扯向无关的事情。 朱元璋还记得许克生、戴院判的警告,太子不能再劳累了,不然会再次犯病。 上次病危就和劳累过度有很大关係。 朱標试探了几次都被父皇给带歪了题,最后只好作罢。 朱標走了十几圈终於累了,走到一旁坐下休息。 宫人送来茶水。 许克生看向宫门,不知道银作局的进度如何。 现在美食很成功,很合太子的口味。 松鼠鱖鱼不能天天吃,文思豆腐却可以常出现在餐桌的。 就差要打造的轮椅了,希望银作局能在未来几天將东西打造出来。 守门的內官前来稟报:“陛下,太子殿下,银作局送来了一个机关,说是许相公定做的。 不等许克生回答,朱元璋已经命令道:“送进来!” !!! 许克生十分意外,满打满算一个半时辰!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银作局的速度太惊人了! 他不知道老朱下令加快了进度,心中连声惊嘆能工巧匠不仅手艺精湛,速度也是快的一等一。 朱標站住了,惊讶道:“许生又搞了一个机关?” 眾人齐刷刷看向许克生,他们想到了雾化机关、听诊器,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新奇玩意。 许克生解释道:“殿下在屋內呆的时间太久了,於是晚生设计了一种轮椅,方便殿下坐著出去转一转,散散心。 朱標的眼睛亮了,这句话正骚到他的痒处。 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床上,只能看著窗外的景色,一部分是身体原因,更多的是行动不便。 皇宫本来就是个大牢笼了,自己又困在了大牢笼里的小监牢里。 每天坐牢一般的滋味,还有心里的压抑和鬱闷,都不足与外人道。 如果有个方便出行的机关,那每天至少还有放风的时间。 朱標感激地冲许克生点点头:“这个机关很好!” 虽然没有看到轮椅的样子,但是朱標已经格外满足了。 还是许生懂我! ~ 轮椅送进来了。 这是一个四个轮子的轮椅,和平时常见的两轮的完全不一样。 眾人都围拢了过去看稀奇。 朱標看出了不同:“许生,怎么多出了一对悬空的小轮子?” 朱允熥笑道:“这就是六个轮子了。” 许克生解释道:“太子殿下,悬空的一对是动力轮,您转动它,轮椅就可以前进或者后退。” “不用推也可以?”朱標来了兴趣,“本宫自己就能动? “是啊。晚生来演示一遍吧。” 许克生坐上轮椅,双手向前转动动力轮,轮椅向前走; 当他倒转动力轮,轮椅又可以后退。 他没有採用四轮转向,而是用两个小前轮负责转向,后面两个大轮作为驱动轮。 这种结构更简单,也方便製造和后期的维护。 “殿下,您看双脚踩的踏板,踩住了可以调整方向。” 许克生又演示了转向,才起身让出位置。 朱允从一侧拿起一个袋子:“许相公,这是什么?哦,是羊皮囊?做什么用的?” 许克生笑道:“三殿下,充气之后扎紧进气口,这就是个坐垫。” 朱允通当即找到充气口,用力吹起来。 累的他脸红脖子粗,终於將坐垫冲了起来。 扎紧进气口,他双手用力拍了拍,十分软绵,富有弹性。 朱標已经等不及了,催促道:“熥儿,將坐垫放好,为父要坐一下试试。” 朱標坐稳之后,自己试著转动动力轮,轮椅开始前进,他又试著踩著踏板调整方向。 一切都如臂指使。 许克生又在一旁指点剎车的位置。 朱標转著走了一圈,笑道:“累胳膊,手酸胳膊酸。” 朱允炆快步上前,就要推著轮椅。 轮椅后面有高高的靠背,顶端是扶手,方便推车。 就是防止朱標累了,可以让人推著走。 朱元璋却摆摆手,”炆儿,让你父王自己转几圈。” 他明白了许克生的用意,让太子能自己转动轮椅,这也是一种运动。 朱標也摆摆手制止了朱允炆:“不用推,让为父自己动!你父王当年也是抢起大刀猛砍韃子的,推个轮椅没问题。” 许克生解释道:“殿下是许久没有运动,乍一动会感觉不太舒服,適应几天就好了。” 朱標喘息几口,接著转动轮椅在殿內转动。 虽然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但是他像刚得到玩具的娃娃,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朱元璋发现了一个关键:“许生设计的这个轮椅很稳当,不顛簸。” 宫里铺的是金砖,异常平整,许克生心中有点惊嘆老朱敏锐的观察力。 许克生解释道:“陛下,坐垫不是镶嵌的,而是用牛皮拴在四周的框上的;” “並且坐垫是做了两层,中间的夹层填充的是弯曲的竹片。” “这两种设置最大程度地减少了一部分顛簸。” 没有合適的钢材做滚珠,也没有时间做减震片,许克生就用了这两种方法,在皇宫內使用足够了。 宫中的道路大部分都铺设了大块的石板,十分平整,顛簸反而不是个大问题。 朱標太满意了,转著轮椅在大殿里来迴转动,高兴的像个孩子。 “明天一早我就要出去转转。” 朱元璋哈哈大笑,不禁揶揄道:“你今晚搂著它睡吧。” 朱標转了回来,有些喘息。 朱允熥急忙递上擦汗的毛巾。 朱標坐在充气垫子上,靠著的椅背是牛皮编织的,带一点弧形,靠上去很舒服。 细节完全拉满! 朱標冲许克生一挑大拇指:“这个轮椅好!本宫正需要!” “殿下合用,晚生就没有白费心思。” 许克生这次没有谦虚。 没了这个轮椅,他因地制宜,利用现有的技术和材料,著实费了他不少心思。 ~ 朱標歇息片刻,再次转著轮椅转圈子。 半个时辰后,朱標终於累了,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息,朱允炆急忙给他擦汗,朱允熥送上一杯水。 朱標扶著朱充熥的胳膊,缓缓起身:“父皇,您来试试?” 朱元璋笑道:“好啊!” 他也坐下,按照刚才朱標的操作模仿了一遍。 轮椅在殿內流畅地滑动,朱元璋也爱不释手:“炆儿,熥儿,等皇爷爷老的走不动了,你们记得给皇爷爷打造一个这样的轮椅。” 眾人哄堂大笑。 朱允炆陪著笑道:“皇爷爷龙体硬朗,实乃天祚圣躬,必然万年康泰,用不上这轮椅的。” 许克生察觉太子的有些失落,於是也笑道:“就是太子殿下,等病癒了,这轮椅也该扔掉了。” 眾人说笑了一阵,外面传来二更的梆子声。 朱元璋劝道:“標儿,早点安歇吧。” “睡,儿子现在就去沐浴更衣。父皇也早点安置,少看一些奏疏吧。”在朱允炆兄弟的搀扶下,朱標吃力地站起身。 “你快去洗澡,朕也去休息。” 催促著太子去沐浴了,朱元璋叫上了许克生:“许生,隨朕来。” ~ 出了咸阳宫。 圆月当空,月光皎洁。 夜风带著丝丝凉意,拂面而过,令人通体舒泰,十分愜意。 朱元璋在宫门前踱著步:“许生,以后太子如何治疗?” 许克生回道:“陛下,如果这次食慾的问题解决了,以后就是养著。殿下很快就能下地自己走路,之后就可以出宫晨练了。” “一切顺利的话,入冬的时候饮食起居能完全恢復正常。” 朱元璋见他口气轻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就有底了,微微頷首道:“善!” 许克生又躬身道:“陛下,晚生建议,太子殿下可以少量参与一些朝政了。 ,??? 朱元璋有些意外:“你和院判过去不是反对太子参与朝政吗?说是耗费阳气?” 朱元璋捻著鬍子,有些懵。 朕跟不上你们的思路了? 许克生解释道:“陛下,太子过去一段时间身体极度虚弱,不能操心劳神,所以要完全放弃朝政,安心休养。”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太子经过固本培元,身体阳气比过去充足多了” 。 朱元璋背著手慢慢踱步,心里拿不定主意。 一想到太子病危时候嚇人的模样,他的心就一阵悸动,完全不敢苟同。 “许生,这件事可以再议。” 许克生解释道:“陛下,太子现在没有事做,太閒会让人无所事事,心里空虚。” “有事做,日子过得充实了,心情也会愉悦。” “陛下如果担心殿下劳累,可以限制批阅奏疏的数量和时间。 “ 朱元璋沉思片刻,询问道:“每天多久为宜。” “陛下,晚生建议每次不超过一个时辰。上午、下午各有一次,晚上暂时不宜安排朝政,可以等恢復的更好一些了,再考虑適当增加。” “好,朕会考虑的。” 许克生想到了认识的一些上了岁数的人,工作的时候精神矍鑠,声如洪钟,一旦退休,不过一年的光景就衰老的厉害,脸上的老人斑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甚至很快各种疾病都来了。 这就是突然没了忙碌的工作,生活失去了重心,暂时又没有新的事情让自己忙碌起来,人就没了精神气。 就如失去了水源的草,很快就萎靡了。 权力或者工作就是某些人的生命之“水”。 不接触朝政,太子就成了摆设,必然会加重朱標的焦虑。 不如適当地让他忙起来,恢復大权在握的感觉,让他每天的生活过的充实一些,不再是只有“药”和“康復”,反而会提高他的精神气。 ~ 恭送了朱元璋,许克生回到了公房。 恰好听到元庸吹塤un的声音,音调低沉、缓慢。 太子睡下了。 他和戴思恭一如既往地每人捧一杯浓茶,坐在窗前閒聊。 戴思恭低声道:“太子今晚开胃了。未来几天食慾都不会差的。” “院判说的是,太子暂时不会再有大麻烦,”许克生轻鬆道,“不出意外,我可以安心复习去应考了。” 戴思恭笑道:“放心去学习,太子这次能安心养病了。估计等你考完乡试,殿下都可以出宫晨练了。” 许克生自从正月开始接触太子的病情,终於度过了大大小小的劫难。 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几个月必然是一片坦途。 许克生和戴思恭都唏嘘不已。 聊了一阵子,两人都去休息了。 结果,两人都失眠了。 戴思恭躺在软榻上辗转反侧睡不著,只能起身不睡了。 许克生打坐也无法静心,最后也放弃了。 两人乾脆秉月光夜谈。 戴思恭笑道:“两个医生竟然能失眠了!” 许克生笑道:“院判,漫漫长夜,不如给晚生讲讲丹溪先生的故事吧?” 戴思恭师承医学大家、丹溪派的创始人朱震亨,医学界尊称为丹溪翁的医学圣手。 戴思恭放下水杯,捻著鬍子,看著月光陷入沉思,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做学徒的时光。 良久,他才缓缓道:“先师学通古今,又自成一家,擅长滋阴降火————” ~ 月华如水。 深宫之中十三公主也失眠了。 坐在窗前,双手托著香腮,陷入沉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勾勒出一副嫻静的月下美人图。 郑在一旁道:“公主,请元庸內史来奏乐助眠吧?” 十三公主慵懒地摆摆手:“免啦!” 郑嬤嬤在一旁嘮叨:“老奴刚才听说了,许相公教御厨做了两道菜,很美味的,太子胃口大开。” 十三公主来了精神,转过头问道:“嬤嬤,什么菜?” “老奴听说,一个是豆腐汤,一个是炸鱼。” “嬤嬤,这都是平常可见的,有何稀罕?”一个小宫女疑惑道。 郑嬤白了她一眼:“你个小蹄子懂什么?陛下、太子殿下都说美味,其中必有过人之处!” “嬤嬤说的是!”十三公主道。 郑转头对她笑道:“公主,老奴明天就让御膳房给公主做来尝尝鲜。哪天老奴厚著脸皮,找许相公討要了菜谱,以后就可以想吃就做了。” 十三公主愣了一下,看著月色缓缓道:“明天御膳房肯定很忙,不一定约的上。” 郑拢拢头髮,篤定地说道:“老奴明儿一早就去。保准让公主吃到了。” 郑嬤嬤从御膳房开始,在一旁嘮叨起宫里的家长里短。 十三公主的思绪早已经飞远了。 她想到了上次许克生的“评话”。 明明是九死一生的绑架,在他口中就变成了一次游歷。 好像去陌生人家里逛了一圈,又坦然地走了。 十三公主自己脑补了其中的凶险,一度嚇得冷汗涔涔,甚至做了两次亚梦。 还有治癒黄长玉的过程。 那么棘手的病案,御医都束手无策,他去了! 他回来了! 病人就彻底治癒了! 只是听说病人下场不太好,成了军汉。 许克生在她心中的形象很模糊,还是停留在那天偷看的样子,只有一个侧脸。 阳光下,他的侧脸熠熠生辉,那是他才华的光芒! 还有他瘦弱的身影。 哎! 他好瘦! 十三公主心里一悸,不由地轻嘆一声。 郑在一旁劝道:“公主,睡吧?太晚了!” “睡不著呢。” 十三公主懒懒地回道,眼神迷离,看著月光发呆。 “老奴和元庸內史学过两次,给您敲几下吉祥缸?” “嬤嬤,算啦,这么晚了,別吵了別人。我再坐一会儿就困了。” “公主,老奴给您打打扇子。” “嗯,明天一早去找太子妃吧,和她一起去见太子哥哥。” ~ 清晨。 旭日初升。 金光晒去了晨露。 朱標早已经按捺不住了,眼睛不断看向寢殿外面,轮椅就在外面的角落里放著呢。 虽然王院使他们持保守的態度,但是许克生和戴思恭都认为他可以出去溜达了。 朱標斩钉截铁地说道:“出宫,在附近转转。” 他拒绝了眾人的陪同,勒令两个儿子去读书,只让张华和许克生陪同。 朱允炆將父王搀扶出宫,又搀扶他坐下。 朱標双手抓住动力轮,“好了,许生,张华,咱们出发了。 轮椅转动,朝咸阳宫后绕去。 朱標执意要自己转,不许別人推。 他在前面吃力地转动轮椅,一路上东张西望,即便是一块洞庭石都比去年好看了不少。 许克生、张华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没走多远,一群人从树后拐过来。 “太子哥哥!怎么出来啦?” 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叫了一声。 朱標停住了,喘息著招呼道:“十三妹!” 许克生抬头看了一眼。 惊鸿一瞥,对面一群嬤嬤、宫女簇拥著一个靚丽的少女。 许克生立刻垂首倒退一步非礼勿视! 眼睛的余光里只有红色的裙摆在晃动,耳边是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 “太子哥哥,你这个轮椅好奇怪,是诸葛椅吗?” “哈哈,哥坐的是许氏轮椅!” 十三公主刚要上前说话,郑嬤嬤急忙拉住了她,低声提醒:“公主,有外人!” 十三公主终於看到了退后几步远的许克生,不由地惊叫一声,“呀?” 是他?! 她像受惊的小鹿,转身掩面就跑。 转眼间人已经躲在了树后,隱约露出身影。 朱標放声大笑:“许生,你回去吧!” 在咸阳宫禁錮太久了,一点小意外他都感到分外有趣。 许克生退了回去,转身走回咸阳宫。 身后传来朱標的笑声:“十三妹,那小子走了,你快出来吧。来看看他发明的轮椅,很好玩的。” 许克生: ,“ 现在的太子像刚刚刑满释放,看什么都新奇,什么都能让他乐呵一下。 ~ 许克生一直等到朱標用了午膳,吃了药,他亲自给把了脉,听了心跳。 等太子睡下后,许克生整理了昨日至今的医案。 午膳上了文思豆腐,这是太子点名要的。 太子的饭量和昨晚的晚膳差不多。 將医案交给值班的御医,许克生收拾东西,告辞戴思恭,径直出宫了。 许克生脚步轻鬆,心情愉悦。 太子的病情终於稳定了! 剩下的只需要太医院按部就班地照顾,太子注意不要劳累,一切都会好的。 至少三五年內是这样的。 许克生前脚刚走,朱元璋后脚就来了。 朱標午睡也醒了。 朱元璋很满意,太子这次只睡了不到半个时辰,精神却比昨天这会强太多了o “標儿,今天好多了吧?” “好多了,精力更充沛,就是两胳膊酸疼。” 朱元璋又心疼又好笑:“你少转点轮椅,让人推著你走,胳膊就不那么疼了。” 朱標连连摇头:“儿子不累,轮椅也不重。” 朱元璋无奈,只好隨他去了。 “御膳房反应,今天中午做了三次豆腐,还是紧缺,做豆腐的盐滷都用光了” 朱標惊讶道:“不会后宫都吃文思豆腐吧?” 朱元璋笑著点头道:“正是!火腿最后都是临时从库房调了一批。冬笋也告急了。” “那鲤鱼也缺货了吧?”朱標笑道。 “御膳房临时增购了五十尾!” 朱標笑道:“看来许生不仅开了我的胃口,还开了整个皇宫的胃口!” 父子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 戴思恭进来给太子把脉,脖子上掛著听诊器。 朱元璋等他忙碌完,隨口问了一句:“戴卿,许克生买了个铺子你知道吗?” 戴思恭回道:“陛下,他和老臣说了,准备给他的族人经营,出售一些兽药之类的。” 朱標抚掌道:“他要是卖兽药,生意必定火爆!財源滚滚!” 提到赚钱,朱元璋想起了一件事:“戴卿,之前你说过,许生的臟腑有先天的疾病,影响大吗?” “陛下,老臣曾给他把脉,病可以根治。但是不可拖延。” “不治会如何?” “陛下,老臣推测,必然严重影响许生寿命的。” 老朱挺直了腰杆,捻著鬍子的手扯掉了几根鬍鬚,惊讶道:““严重”?!” 朱標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院判,可把准了?” 戴思恭有些沉重地回道:“许生自己肯定也知道这种情况,他每天从未间断练习六字延寿诀,饮食也十分克制,虽然没钱买药,应该还是在努力想办法的。” “父皇?”朱標祈求地看向朱元璋。 如果有药就能治癒,那皇宫有全天下最好、最全的药。 “院判,他需要吃几年药?” “陛下,许生说要吃三年才能根治。” “好吧,拿来他的药方,从太医院调拨一年的量给他。”朱元璋终於爽快了一把。 “父皇,给他三年得了。” 朱標心中腹誹,父皇怎么这么抠呢? 区区一些药材罢了! 皇家富有四海———— 朱元璋哭笑不得:“標儿,这么多药他有库房存放吗?都是名贵、稀罕的好药,別因为保管不当糟蹋了。” “明年、后年再用,你自己记得给他就是了。” 朱標嘿嘿乐了,才知道误会了父皇。 “是,儿子保准记得。” > 第115章 洪武帝很碎嘴 第115章 洪武帝很碎嘴 七月流火。 转眼酷暑已过,已经是金桂飘香,秋风送凉的季节。 京城。 燕王就藩前的府邸。 自从燕王回来后,已经修葺过一次,现在已经焕然一新。 红脸矮胖的袁三管家站在马厩外,焦躁地踱著步子。 燕王来京后,一匹心爱的战马病了,吃喝都少了很多,还偶尔有腹泻。 燕王抵京三天,请了三天的兽医。 却都没有治好。 灌各种药汤子,用艾草熏的马直打喷嚏,针灸,甚至泡温泉浴的招呼都用上了。 战马不仅不见好转,病情似乎还在加重。 袁三管家有些上火,他心內如焚,简直比病马还难受。 燕王去了应天府就藩,没有带他先去,而是將他留在老宅子看家护院。 平时这里就冷冷清清的,院子里经常停了一群麻雀。 跟著去应天府的奴僕,很多都威风起来了,亲属跟著贩卖草原的牛羊、皮货,个个肥的流油。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反观自己,只能在京城吃一点点好处,相比之下,自己就是个叫子。 被“拋弃”的管家,在京城也没什么地位,在管家圈子,自己完全没有存在感。 从过去受人尊重的、热络的“袁管家”,变成了冷淡的一句“老袁”。 自己像个睁眼瞎,京城的很多大事都不清楚。 王爷这次回京,明显也冷淡多了。 袁三管家担心,再拖延下去,自己这个边缘的“三管家”也要换人了。 这次燕王的爱马病了就是一次机会。 如果自己请人给治好了,说不定燕王心情一好,这次返回北方就將自己带上了。 可是。 事与愿违,请来的兽医都是无能之辈。 竟然全都治不好。 今天太僕寺派来了“最好的兽医”,袁三管家心中祈求满天神佛,这个是行的。 ~ 卫博士穿著一身旧袍,在僕人的带领下进了燕王府的角门,一路去了马厩。 袁三管家已经在马厩外等候。 卫博士上前拱手施礼:“在下太僕寺卫士方拜见三管家。” 袁三管家只是倨傲地点点头,虽然他是奴僕,卫士方是官。 但他是燕王府的,三管家! 袁三管家呵呵笑道:“老卫啊,太僕寺的官员都说了,你是太僕寺最好的兽医博士。王爷的这匹爱马就靠您了!” 卫博士心里一跳,这句话看似恭维,其实大帽子下面藏著刀子呢。 搁在往常,他可能听不出来,在经歷了辞职之后的人情冷暖,他早就看清了世相。 卫博士淡然一笑,拱手道:“三管家,在下医术也就一般的水准,可不敢说最好”。” 袁三管家打了个哈哈:“咱们先去看马。” 心里却有些失落,来了一个滑头,不好忽悠。 眾人一起进了马厩,一路上战马都警惕看著他们,偶尔打个响鼻。 看著一匹匹精装的战马,卫博士馋的口水直流。 隨便一匹拉出去都是上百贯、上千贯的价格。 袁三管家將他引到一个马棚前:“卫博士,就是这里了。” 战马骨架高大,十分雄壮,除了肚子有些大,卫士方询问道:“三管家,战马是什么症状?” “吃的少了,偶尔有点腹泻。” “就这一个问题?” “是的,卫博士。” 卫士方凑近看了看,战马无精打采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其他任何举动。 吃的少了,可能和活动的少有关,但也有可能是病了。 卫博士仔细检查了一遍,心中大概断定了什么病,心里就凉了半截,这马自己救不了,或者说自己不敢救,没有必然治癒的把握。 卫博士退出马厩,拱手施礼,惭愧地说道:“三管家,在下无能,不知该如何入手。” 袁三管家急了:“老卫,你什么意思?你都没开方子,怎么就知道治不了?” 卫博士连连拱手道歉。 袁三管家的红脸膛阴了下来,怒道:“开个方子!能治好,诊金奉上;治不好咱也不麻烦你了!” 卫博士哪肯开方子,治不好的病,直接退掉,大不了挨几句讽刺,甚至被骂一顿。 但是开了方子,那马病是否和方子有关? 那就说不清楚了! 纯属惹祸上身! 卫士方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当即再次拱手道:“在下医术太浅,请王府另请高明!” 袁三管家冷哼一声:“老卫,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燕王府!这可是燕王的马!” 卫博士苦笑道:“在下是奉命前来,但是在下医术不精,治不了。三管家,这也不犯法吧?” 袁三管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好问道:“卫博士,还认识其他的兽医吗?给老奴推荐一二?老奴久居应天府,对京城的人和事都不熟悉了。” 卫博士想起了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当即回道:“在下认识的都是太僕寺的兽医,管家如果要请,和太僕寺打个招呼即可。” 老师肯定能治,但是即便老师不参加乡试,他也不准备推荐给燕王府。 袁三管家如此囂张跋扈,將老师推荐过来,那是害了老师。 袁三管家嘆了口气:“好吧,咱送您出府!” 卫博士看他脸色阴沉,连道不敢,拱手道別,然后快步向王府外走去。 权贵的家丁多有囂张跋扈之徒,眼前的袁三管家就不是善茬,他担心走慢了被报復。 拎著医疗袋,他走的飞快。 袁三管家冲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迅速跑走了。 他则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 很快衝出来三四个拎著哨棒的壮仆。 袁三管家狞笑道:“卫博士,老奴送你出去!” 卫博士急忙摆手:“三管家客气了,在下自己出府就可以了。” 袁三管家狞笑道:“送?!” 他指著卫博士喝道:“乱棍打將出去!” 卫博士立刻拎著医疗袋撒腿就跑,壮仆们拎著哨棒就追了上来。 卫博士虽然极力奔跑了,可是哪跑的过一群壮汉。 很快他被追上,哨棒落在身上,打的他不断惨叫。 但是为了活命,他还是拼命朝外跑。 砸翻在地,就一咕嚕爬起来,忍著痛一路狂奔。 医疗袋丟了,就双手抱头; 头髮散乱了下来,也顾不上挽起来; 袍子跌的都是泥土,更是不能在乎; 看著卫士方的惨叫、狼狈,袁三管家狞笑道:“要不是太僕寺的名头,今天就让你家人给你送河灯!” —— 卫士方终於衝出角门,最后一棍子砸在他的后背,脚绊在了高高的门槛上,摔到门外,在地上滚了几滚。 壮仆们也住了手,转身回去了。 卫博士强忍著痛,缓缓起身,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跌跌撞撞地走开了。 ~ 燕王府后堂。 一个红脸的胖子正在侍女的伺候下穿上玄色长衣,双肩绣著龙纹。 袁三管家进来稟报:“殿下,太僕寺来的兽医博士也治不了。 朱棣看著镜子,像没有听见一般,良久没有说话。 上午陪著父皇祭祖,他现在很累,不想说话,更不想搭理办差不力的狗奴才。 袁三管家躬身站在门外,心一阵狂跳,额头大汗淋漓。 那是王爷的爱马,不知道王爷会如何发火。 会不会现在就革职换人? 朱棣穿好了礼服,戴上九旒冕冠,侍女上前帮忙系上革带,掛好玉佩、綬。 今天是七月十五。 礼部的官员都在前殿恭候,朱棣要再次出门,代表父皇、太子哥哥去祭厉,就是祭祀孤魂野鬼。 出了屋子,看著低头哈腰的袁三管家,朱棣心里一阵烦躁,冷哼了一声:“都是废物!” 他心爱的一匹骏马病了,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其他什么病症。 可是来京城三天了,请了很多兽医都束手无策。 这让朱棣异常地恼火。 袁三管家嚇得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不断磕头求饶:“奴才无能!请王爷责罚!” 朱棣有些烦躁地看了他一眼:“拿著本王的名帖,去找个像样的名医!” !!! 王爷给了名帖?! 袁三管家精神为之一振! 王爷的名帖不是隨便给的,准许拿名帖办事的,都是王爷亲信中的亲信。 王爷心中是有自己的! 袁三管家激动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王爷放心,奴才一定找来名医,治好马儿!” 朱棣早已经大步走远了。 袁三管家猛磕几个头,直到燕王走远了,他才站起身,长吁一口气,擦去额头的冷汗。 趁著王爷还记得老奴,必须將马给治好了! 爭取这次能和王爷一起返回京城。 ~ 咸阳宫。 朱標刚用过午膳,在寢殿斜靠著软枕休息。 朱元璋从外面进来了。 朱標急忙撩开被子,下地迎接,”父皇,这是祭祖回来的?” 朱元璋有些疲惫地点点头:“回来了。来杯茶。” 从早晨就出门,一直折腾到现在,繁杂的礼节让他有些吃不消了。 朱標急忙吩咐下去。 朱元璋將他劝上床躺著,自己坐在床榻前,“许生提的医案,御医都討论过了?咱刚看到结果了。” 朱標来了精神:“父皇,在家的御医都来了,一个上午,每个人都来把了脉,听了心跳。最后在大殿里討论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才定下的方案。” 朱元璋微微頷首:“很好。一天三次的药,改为晚上一次。只要不影响康復,药能少吃,肯定还是要少吃的。” 朱標趁他心情好,谈起了朝政:“父皇,户部的秋收统计该准备了,儿子今天下午想召集户部的主官问一问” o 朱元璋喝了一口茶,看著他问道:“標儿,上午看了多长时间的奏疏?” “父皇放心,不到一个时辰。”朱標笑道。 “好!”朱元璋很满意,“下午召集重臣议事,时间也要控制。” “儿子知道,只有半个时辰!”朱標苦笑道,“大臣比儿子还注意时间,时间到了他们就要告退,多说一个字都不愿意。”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怒道:“是咱要求的!你最近处理朝政的时间总是超时!” 朱標急忙表示:“儿子会注意的。” 朱元璋哼了一声:“他们敢超时,咱一定罚他们!” 朱標连忙安慰道:“父皇不用担心,大臣们都很守时,儿子也一定注意。” 朱元璋嘆了口气,耐心地劝道:“你的身体才刚有起色,终於不再出什么波折了,你就听许生的,休养为主,朝政为辅。” “许生怎么说的?现在朝政就是给你解闷的。” “等你身体彻底痊癒了,朝政堆积如山,你点灯熬油都看不完。” “咱早就看腻了,一天忙下来,腰酸背疼的!” “你好好养身子骨,彻底痊癒了,就帮咱分担一些。” “你別刚好就折腾,折腾坏了再躺下,这样如此往復,铁打的身子也被糟践坏了。” “標儿,————” 老父亲嘮叨起来也是长篇大论,没完没了,朱標完全插不上话。 尤其是朱標恢復处理朝政以来,老父亲几乎隔三差五就要来嘮叨一番,劝他守时,劝他节制。 朱標学乖了,不再解释、辩解,每次都不断点头:“父亲说的是!” “儿子记住了!” “肯定要注意的!” “... “” 因为解释越多,父皇说的越多,一定要將他批驳倒了父皇才会罢休。 一来二去,朱標长了记性。 趁著老父亲接茶水的空档,朱標急忙转移话题:“父皇,再过一个时辰,四弟该去祭厉了吧?” 今天官方、民间都要祭祀厉鬼,晚上要放河灯,京城今日也不再宵禁。 朱標身体不適,是不久前来京的燕王朱棣奉旨主祭。 朱元璋点点头:“应该是的,礼部的官员陪咱祭了祖,之后就去老四的府上了。” 接著,他又將话题转了回来:“標儿,今晚放河灯,你別去了。” 朱標的脸苦了下来,本来都筹划好今晚怎么去玩了。 “父皇,放河灯时间不长的————” 朱元璋这次没发火,却语重心长地说道:“標儿,今晚鬼门开啊!你身子骨弱,等明年吧!” “明年的中元节隨便你玩,祭祖、祭厉都归你!” “但是!今晚!你擦黑就別出门了。” 朱標知道父亲的担忧,只好放下玩心,懂事地点点头:“好的,父皇。” 虽然读书人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对未知还要有敬畏之心。 朱標决定今晚老老实实留在咸阳宫,免得父皇忧心。 老父亲和中年好大儿顺利达成了协议。 ~ 內官前来稟报:“陛下,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来请安了。” “请她进来吧。”朱元璋回道。 吕氏没带东宫的妃子和孩子,只身一人带著贴身的嬤嬤、宫女来了。 先是给公公请了安,又问候了太子。 朱元璋起身告辞,临走了不忘耳提面命:“標儿,你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休养生息!” “父皇放心,儿子省得!” “许生怎么和你说的,身体是处理朝政的本钱!这句话多有道理!” “儿子一定谨守时间,注意休息。” “大臣再拖延,咱就惩罚他们!” “父皇放心,他们敢拖延时间,儿子不理会的。” “標儿————” “父皇!”朱標要崩溃了,今天老父亲很碎嘴啊! 朱元璋捻著鬍子呵呵笑了,“標儿,来日方长!” 最后丟下一句告诫,朱元璋终於走了。 儿子工作起来就很忘我,朱元璋不得不一次一次苦口婆心地叮嘱。 ~ 吕氏跟著送出宫殿,看著公公没了身影,才又回了寢殿。 一阵香风袭来,她已经坐在了朱標的身旁,轻笑道:“最近太拼了,被父皇说了吧?” 朱標挠挠头,笑道:“好一顿嘮叨啊!” 吕氏捂著嘴吃吃地笑了。 谁能想到,陛下嘮叨起来也是没完没了,让太子头大如斗。 朱標一摊手,辩解道:“我已经很注意了,基本上没超时!” 吕氏白了他一眼:“基本”?没超时?许生、院判都告到陛下那里了,还有黄编修,都要求限制你处理朝政的时间。” “嗨!”朱標有些无奈地摆摆手,“他们啊,就是小题大做!我好著呢!” 他握拳展示了右臂的肌肉,得意地说道:“看!当年咱抡刀子,那也是泼水不进呢!” 吕氏娇笑著,抱著他的胳膊吃吃地笑:“好啦!知道你厉害!” 朱標有些鬱闷地抱怨道:“这下好了,父皇要限制我每天看的奏疏的数量。” 吕氏握著他的手,靠在他的身上低声道:“限制的好!” 见朱標有些闷闷不乐,吕氏柔声劝道:“许生不是说了吗,等到了冬天你的身体就会更好,到时候可以延长一些时间,甚至晚上都可以。” 朱標有点孩子气地怒道:“这小子!时间上盯的太紧,这次我一个月不让他入宫!” “是呀,都乡试了,让他好好复习吧。”吕氏笑道,“炆儿、熥儿都復学了,他也该好好准备一下了。” “子澄说了,他考中希望很大。”朱標说道。 “希望他一举高中呀!”吕氏剥了一个橘子,亲手餵他。 ~ “今晚你们放河灯?”朱標有些嚮往,“去年因为忙,没能和你们一起。” “是呀!”吕氏笑道,“夫君,晚上一起来?让炆儿、熥儿轮流推著你。” 朱標心里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摇摇头:“父皇刚才说了,天黑之后不要出门了。你带著孩子们去吧。 吕氏轻轻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今夜鬼开门,你是不能出门的!是妾身忘记了。幸好有父皇提点!” 吕氏在他身边腻歪著,陪著他说了一会儿话。 终於,她抬起头看看殿门,疑惑道:“夫君,今天中午的药汤呢?为何还没送进来?” 朱標的笑容顿时绽开了:“你还不知道吧?我的药汤从一天三次,改成一天一次了。” 吕氏坐直了身子,惊喜拍著小手道:“夫君,这真是太好了!” 是药三分毒,可以少喝一点自然是好的。 並且药汤减少了六成,说明经过不间断地固本培元,太子的身体已经初见成效。 吕氏好奇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呀?奴家一点都没说过?” 朱標解释道:“今天上午,在医院的御医几乎都来了,作了一次会诊。同意了许生的方案,將一天三次的药,减为晚上一次。” “父皇刚才同意了,”朱標笑道,“酉末吃了,之后就睡觉。” 吕氏点头如鸡啄米:“恭喜夫君!这说明你恢復的很好了。” 吕氏餵完了橘子,擦了擦手又问道:“夫君,你心悸的问题许生他们怎么说?他去乡试了,中间要是心悸怎么办?” 朱標笑道:“还有院使、院判呢,他们也是神医。” 吕氏嘆了口气:“过去是,但是在许生的光芒下,他们就不那么“神”了。” 朱標解释道:“许生留了东西的。他准备了几帖膏药,我要是感觉不舒服就帖上一帖。父皇看过药方,已经同意了。” ~ 吕氏坐了小半个时辰,正准备起身告辞,外面传来凌乱、沉重的脚步声。 吕氏笑道:“炆儿、熥儿放学了。” 话音刚落,朱充炆兄弟就进来了,齐齐给太子、太子妃请安。 太子询问了他们上午的课程,又简单考校了几个问题。 吕氏起身告辞:“夫君安歇,奴家回去给孩子们准备午膳。他们肯定都饿坏了。” 朱標笑道:“在这吃吧。” 吕氏摆摆手,“夫君马上要午睡了,別让他们吵你了。让他们去景阳宫简单吃一些,晚膳后再过来吧。” 朱標点头同意了。 吕氏起身走了,两个儿子跟著送出寢殿。 朱允炆叫道:“母亲,文思豆腐,松鼠鱖鱼!” 朱允通也连连点头:“松鼠鱖鱼,很久没吃了。” 吕氏笑道:“你们隔三岔五就吃,不腻吗?” 兄弟俩齐齐摇头:“不腻!” “好!让御膳房给你们做!”吕氏笑呵呵地走了。 太子困意上涌,隨口问道:“许生还没走?” 许克生今天出宫,就该去准备乡试了。 可是朱標一直没等他来辞行。 朱允通回身道:“父王,儿子刚才看到他在和戴院判检查药材,正在熬製膏药。” “去请他来。”朱標吩咐道,“戴院判也请来吧。” ~ 许克生、戴思恭很快联袂进来了:“老臣(晚生)恭请殿下安!” 朱標吩咐道:“许生,准备出宫吧!你去安心去考试,这一个月你別进宫,本宫好著呢。” 自从开了食慾之后,他的恢復虽然依旧是缓慢的,但是一直向好。 许克生抬头看了一眼,太子眼睛清亮,再也不是暑天的浑浊不堪。 现在精神也好了很多,不復暑天的萎靡和困顿。 过去每天都睡不够,现在虽然要午睡,晚上早早就困,但是白天的精神基本有保障了。 如果不是脸色苍白,出门要藉助许氏轮椅,任谁也看不出太子是病人,一个月前曾是病危的重症病人。 许克生劝道:“殿下,处理朝政的时间———— 不等他说完,朱標已经认真地回道:“本宫克制,必须克制,至多半个时辰就休息一次,內官会不断提醒咱的。” 许克生: ” ” 抢答也没有用,你得严格执行啊! 太子一旦接手朝政,就忙的忘乎所以,根本停不下来。 许克生已经去洪武帝那告了几次状。 戴思恭在一旁笑道:“太子殿下想多干都难了,陛下刚才下了旨意,每天送的奏疏,不许超过五十本。並且,据老臣所知,仅限於户部、吏部、兵部、五军都督府、锦衣卫的奏疏。” 朱標无奈地挑挑眉毛,嘆了一口气道:“好吧!” 许克生开心地笑了,有洪武帝在控制,就可以放心地出宫了。 ~ 值班的御医、內官一起送来熬製好的膏药,请许克生检查。 许克生拿起竹籤挑起一点,凑近鼻子仔细嗅了嗅,然后丟下竹籤:“熬製的很好!” 御医又拿出一叠狗皮,全都是精心製作的黑狗皮。 许克生接过去一一查看,一共九张,每一张的做工都很精良。 戴思恭在一旁解释道:“殿下,启明將膏药的配方作了微调,去了两味霸道的药物,主打一个温补” o 许克生解释道:“殿下,这一共是九张膏药,您心悸的时候就在后背贴一张。等晚生考了乡试,估计这些还有剩。” 朱允通在一旁疑惑道:“许相公,为何不多炮製一些?” “三殿下,药性是隨著时间减弱的,这九张就是极限了。” “明白了,是我鲁钝了。” “三殿下如此自谦,让在下如何自处?”许克生笑道。 朱標笑著问道:“两位今晚都如何安排?” 戴思恭笑道:“老臣要陪小孙儿去放河灯。” 许克生则回道:“晚生就在自家码头放了河灯,同窗说是晚上要来,一起去看灯。” 朱允炆则回道:“母妃说带儿子们去后湖放荷灯。” 后湖,其实就是玄武湖。 但“玄武”是龙的儿子,洪武帝忌讳臥榻之侧竟然蛰伏龙的血脉,於是给改的名字。 中元节,皇家放的荷灯就是在后湖。 朱標微微頷首:“今晚人肯定不会少了,各位都注意安全吧,不要去深水码头放灯,黑灯瞎火的、人跡罕至的地方万万別去。” 这句话更像是在交代许克生。 戴思恭岁数大了,不会带著孩子乱跑。 朱允熥兄弟有母亲约束,有侍卫、宫人跟隨,后湖也属於皇室独占的湖泊。 “殿下,晚生记住了!”许克生躬身道。 朱標打了个哈欠:“都去忙吧,本宫要小睡片刻。” 看太子连连打著哈欠,许克生、戴思恭躬身告辞,到了太子午睡的时间。 朱標闭上眼睛,最后说道:“许生放心去考试,考完试咱们再见。黄编修这次不监考,你有问题隨时去请教他。” ~ 许克生和戴思恭一起退了出来。 许克生没有急著走,而是去了公房,和戴思恭一起商量后续的用药和护理,主要就是微调药方。 每天三剂药改成了一剂药,用药的药量、药材都在酌情逐渐递减。 太子病情向好,戴思恭的情绪也明显好了,没有了上半年的泰山压顶般的重负,人都变得年轻了不少。 许克生捧起茶杯:“院判,晚上去北水关玩耍吗?” 北水关是放灯的好地方,灯会顺著水流在內河流淌,最后匯入大江。 皇室的灯造型精美,大小不一,有些也会顺著北水关流入城內河道,吸引百姓围观。 戴思恭急忙摆摆手:“那里肯定人山人海,老夫就不去了。就在家附近找条河,哄哄孩子罢了。” 许克生笑道:“我家就有码头,可以来我家?我家准备的河灯种类也多,不仅有荷灯,还有鱼儿灯,还有家畜家禽、飞禽走兽。” 戴思恭笑著婉拒了:“算了,不折腾了。哄孩子將灯放了,在家附近兜一圈子就回家。每年的中元节,哪个晚上不丟几个小孩?老夫不敢冒险的。” 许克生见他小心,只好作罢:“晚生也没打算走远。只是有同窗来信,约著一起出游。” 戴思恭笑道:“那必然是去北水关了,那里游人如织。” 两人正说著话,“老仙翁”王院使来了,许、戴急忙起身迎接。 看到许克生,王院使愣了一下:“启明,你在宫里?还没有回家?” 许克生疑惑道:“院使,有事情?” “启明正准备走呢,刚去寢殿向殿下辞行。”戴思恭帮著解释了一句。 王院使笑道:“陛下赏赐你的药材终於凑齐了,今天太医院会给你送家去。” 许克生急忙拱手道谢:“让院使费心了!” 王院使摆摆手:“这是陛下给你的恩赏,老夫也不敢居功,老夫只是办差罢了,已经耽搁了这么久,老夫倒是歉意的很。” 王院使又客套了几句就告辞了:“老夫受邀去参加应天府的祭厉,先告辞了。” 许、戴一起送出了公房。 看著他仙气飘飘的背影走远了,许克生才回了公房。自从太子的病情稳定下来,王院使渐渐恢復了往日的精神气。 一个月前洪武帝赏赐的药材,因为有几味药材实在罕见,在太子的过问下,太医院终於给了。 戴思恭催促道:“启明,那你快点回去吧。大部分都是好东西,別出了差错!” “晚生现在就走。” 许克生知道这批药材价值不菲,单靠自己赚钱不知猴年马月都买齐,关键有几样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戴思恭跟著送出咸阳宫:“启明,药材老夫都检查过的,完全没问题。不过毕竟都是贵重、罕见的药材,你收的时候最好关注一下分量,还要挑检几份。” “有劳院判了!晚生届时一定小心一点。” 许克生在內官的引领下大步出宫。 这次送的药材是自己一年的用量。 洪武帝难得大方了一次,如果算是诊金,就极其丰厚了。 幸好有戴思恭从中督办,自己没有送礼,药材都如数给了。 ~ 天色乌云翻滚,不时遮住了太阳。 许克生的马车行走十分缓慢,因为街道上的人太多了。 放河灯是在夜晚,今晚没有宵禁。 虽然热闹在太阳落山之后,但是很多人已经走出家门,甚至不少京郊的人也进了城。 眾人喜气洋洋,呼朋引伴,没有一个是满脸悲戚的。 今天是死人的祭日,也是活人的节日。 许克生看到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上次江夏侯府的世子周驥来看病,当时临时僱佣了一个乞丐。 看身影正是那乞丐,破烂的衣服,晃晃悠悠地正向一旁的巷子走去。 许克生急忙跺跺车厢。 还欠了乞丐的工钱没给呢。 马车停了下来。 许克生下了马车,交代车夫道:“你回去吧,路上拥挤,我步行回去。” 许克生看准乞丐背影,快步追了上去。 “兄台留步!” 乞丐没有理会,继续向前走。 肯定不是叫自己的。 大家都叫自己“臭叫子”、“烂乞丐”———— “前面那位兄台,留步!” 许克生想快一点,可是人太多了,许克生只能一边说“抱歉”,一边向前挤。 乞丐听到身后又有人叫了一声,有脚步声在靠近。 他忍不住好奇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许克生冲他招手。 乞丐站住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上次被人叫“兄台”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也认出了眼前的人,上次给周驥世子看病的“神医”。 许克生快步过来,拿出五枚铜钱:“上次的工钱一直没结算,这是五文钱,请收下。” 乞丐有些不好意思了,“在下只是打了一桶水。” 许克生笑道:“那也耽误了兄台不少时间,不能让你白忙活。” 他丝毫没有嫌弃脏,抓住乞丐的左手,將钱放上道:“付出了,就该有回报。” 乞丐收了钱,叉手施礼:“谢相公赏赐!” 许克生拱手还礼:“兄台客气了!你应该得的。” 路过的行人,不断有人回头看看这一对奇怪的组合,一个衣衫整洁,是得体的布长袍,一个浑身污垢,衣衫破烂,可是他们竟然面带笑容,聊的很自然。 客套了几句,两人拱手作別。 许克生跟著西去的人流,朝家的方向走去。 许克生想到刚才的乞丐,礼节到位,谈吐也不俗,还有一身的好武功,不知道为何落魄如斯。 他肯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 过去盏茶的路程,许克生这次足足走了半炷香的时间。 幸好他回来的及时,刚到家放下医疗袋,送药材的车辆就来了。 满满一牛车的药材。 是杜御医亲自押车。 在他的坚持下,许克生隨机抽查了几袋,质量都是上佳。 杜御医笑道:“许相公,这可是戴院判一点一点盘查的。” 许克生早已经在东院清空了一间屋子作为药室。 里面放了吸潮的生石灰。 药材全部被搬了进来,临时放在货架上。 送走杜御医,许克生又一袋一袋检查了一番。 看药材也会上癮的,嗅著药香,看著难得一见的名贵药材,许克生十分投入,不时拿起一块,深深地闻了一口气。 自己的身体一直维持现状,但是也不能无限期拖延下去。 是该吃药了! 这批药来的很及时! ~ 许克生回书房,点燃一炷檀香,拿出书本开始学习。 今天是七月十五,乡试第一天是八月九號,还有二十多天就考试了。 一炷香烧尽,许克生起身活动手脚。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许克生放下书,又是谁来了? 周三娘早晨送信来了,说晚上要来放灯,是她来了吗? 怎么只敲门,不说话? “老师!” 外面终於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 是卫士方?! 许克生急忙快步出去。 刚打开院门,卫士方就滚落进来,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披头散髮,满身灰土,头被打破了几处,脸上不少血污,看上去十分狼狈。 许克生嚇了一跳:“卫博士?!” 许克生没有急著动他,急忙上前把脉,又全身大概检查了一遍。 许克生鬆了一口气,都是皮肉伤,没有断骨,更没有缺胳膊少腿。 只是鼻青脸肿的,右手腕也肿胀的厉害。 许克生搀扶他缓缓站起身,送到自己的臥室,放在床上躺下。 开了方子,许克生出门雇了帮閒去药店抓药:“让药店煎好了送来。” ~ 许克生又拿来跌打损伤的药膏给卫士方涂抹。 卫士方虽然极力忍耐,依然疼的倒吸凉气,不断喊疼。 许克生好奇道:“你这是得罪了谁?下手挺重的。” 卫士方苦笑一声,又牵连了脸上的伤口,连连倒吸凉气,”燕王的骏马病了,让太僕寺派兽医去。” “派你一个人去的?”许克生疑惑道。 “那群王八蛋,他们不敢去,就推给了学生一个人。学生在下面马场呢,都被叫了回来。嘶!这次被坑惨了。” “燕王的马不好治?还是被你治坏了?” “岂止是不好治!”卫士方忍著疼,解释道,“那匹马,学生怀疑就是肚里生了虫子,但是拖延太久,吃药肯定打不掉了。” 许克生分析道:“如果太严重,吃药反而会加重,因为拉不出来了,都堵在肠子里。” 卫士方满脸忧愁:“京城能治的,就老师您一个人了。这种病只能开刀將虫子取出来了。 许克生惊讶道:“燕王府知道我了?” 卫士方摇摇头:“学生没说。” 许克生微微頷首:“你做的对。” 他才不想和燕王有什么瓜葛,朱棣的马爱死不死。 卫士方却很担忧,“老师,京城兽医能数得上號的就这么几个,学生担心燕王迟早要找到你。 不如您去乡下躲避一段时间,也不影响复习。” 许克生问道:“那你为何挨打?” “学生说治不了,袁三管家就指使僕人一顿乱棍將学生打出府,医疗袋都不知道丟哪里去了。” “这————真无耻啊!”许克生摇头嘆息。 骏马病重不治就拿人出气,这些王八蛋! “得亏老师提前布局啊!”卫士方眼含热泪。 “我?我————” “要不是老师让学生重新穿上官衣,今天可能就被打死了。正好今夜鬼门开,学生就直接去了。” 卫士方的眼泪终於掉了下来。 “————”许克生相信他的话。 燕王府打死一个民间的兽医,压根不会掀起波澜。 卫士方喝了药汤。 许克生出门给雇了一辆牛车,將卫士方搀扶上车。 ~ 许克生看著牛车吱吱呀呀远去,心里也有些担忧,总感觉燕王府的人迟早会找上门来。 动手术风险太大了,基本上九死一生。 万一给治死了,自己可就说不清楚了。 燕王不比一般的勛贵,闹到御前,洪武帝肯定偏向他的儿子。 那时候,鬼知道朱棣会怎么报復? 许克生摘下了“医兽”的牌匾,拿进了院子。 又去了西院,特地叮嘱董桂道:“如果有求医的、有陌生人来找,就说我不在家。” 第116章 暗算,燕王,与詔狱(1/2更) 第116章 暗算,燕王,与詔狱(1/2更) 秋高气爽。 正午阳光和煦。 许克生正在书房用功苦读。 昨天下了一场秋雨,今天的风就有些刺骨。 董桂特地给他做了一件无袖的麻布马甲,一早就给他套上了。 院外一个货郎路过,在大声吆喝:“吴老二鱼杂,三个大钱来一盘————” 许克生放下书,看了一眼身侧的木板。 上面的倒计时已经到了尾声: 【乡试倒计时:】 【仅剩“1”天】 今天是八月八號。 今天夜里进考场,明天八月九號第一场开考。 自从在太医院掛了长假,许克生就在家里用功苦读,並没有去府学。 偶尔去找黄子澄答疑解惑,或者批阅文章。 许克生自信能榜上有名,自己的经义、策论都拿得出手了。 自从卫士方被打,燕王府的人从未来求过医。 许克生推测,朱棣的马已经死了。 董桂送来一壶茶,躡手躡脚地退了出去,唯恐打扰了许克生的学习。 许克生却放下书,叫住了她:“小妹,这两天一直下雨,东院的药材怎么样?” 洪武帝赏赐了他一年的药。 因为忙於复习考试,他没有时间全部炮製了,只造了一个月多月的量。 但是近期秋雨绵绵,许克生担心药材受潮损坏了。 “门窗都关的严实,生石灰每天都更换,现在还是乾燥的。”董桂回道。 许克生有些发愁,南方雨水多,冬天会起潮的。 “药材得儘早炮製了,製成药丸封存起来。等我考完试吧。” “二郎,你一个人炮製吗?那要忙到猴年马月啊!找个人帮忙吧?” 许克生摸索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是该找个人帮忙。” 如果自己一个人做,需要加工到什么时候? 请药店加工,又担心以次换好,或者炮製的质量参差不齐。 董桂问道:“有知根知底的药师吗?药材都这么名贵,不能隨便雇个人。 “我想请周三娘,她会炮製药材,有时间,也值得信赖。” “呃?三娘————”董桂很意外。 但是仔细想想,也在意料之中,周三娘就生在医学世家。 “这几个月我请她帮著缝合几次,手艺越来越精湛,人也没问题,就她吧。” “那好吧,奴家去请她?” “不用了,等我考完试再僱人去送信吧。麻烦你在西院给她收拾个住的地方,炮製期间不用每天往返了。” 董桂的小嘴撅了起来,悻悻地出去了。 虽然不喜欢三娘过来,但是她也没有阻止,谁让自己不懂炮製呢。 身后又传来许克生朗朗的读书声。 董桂立刻拋下了周三娘,双掌合十,祈祷二郎这次一定高中。 ~ 太阳西斜。 晚风带著寒意。 江夏侯府的周驥世子催马出了通济门,带著几个帮閒准备回府。 周驥的脸色很臭,大声抱怨道:“谢家老五的那匹马,不是早就不行了吗?这次怎么又跑起来了?” 帮閒们跟著喝:“不是吃药了吧?” “说不得有猫腻的!” “世子爷彆气坏了身子,下次一定能贏他!” ,周驥很不甘心:“这次本来十拿九稳的,没想到谢老五又能行了!这他娘的!爷亏大发了!” 他看看身侧的帮閒,心中充满遗憾。 过去的几个机灵鬼,要么被父亲打死了,要么被父亲发落了。 现在围拢过来的这些人都是些吃喝玩乐的好手,打听消息却没一个行的。 如果方香永还在,肯定提前就知道原委了。 方香永———— 嘶! 心疼! 那失去的八千贯! 不知道小寡妇便宜了谁? 那本该是爷的钱! 一个帮閒大声回道:“世子爷,小的去打听了,他好像请了兽医给调理过。” “兽医?哪里的?”周驥急忙问道。 “谢十二公子的手下不说,挺神秘的。” “呸!他是谢老五”!狗屁的十二”!”周驥输的满腹邪火。 “世子爷说的是,小人记住了!是谢五公子!” 周驥看向镇淮桥的方向,不会又是许克生坏爷的好事吧? ~ 迎面一个青衣僕人催马过来,周驥一行人堵在路中间,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o 僕人急忙勒住马,匆忙跳下来避让。 周驥认识他,大声叫道:“老袁!” 袁三管家急忙躬身施礼,脑袋几乎要垂到地上,陪著笑说道:“小人拜见世子爷!” 现在他是不得宠的管家,遇到勛贵家的要格外小心。 搁在燕王没有就藩的时候,周驥会客气地称呼他“袁三管家”,他只需要微微躬身、拱手施礼就行了。 世子爷还是那个世子爷,自己却不再是往日得宠的三管家了。 袁三管家心中一阵唏嘘。 “哎呀,老袁可是瘦了太多!” “爷记得你可是个胖子的。” “老袁为了王府,可谓殫精竭虑,呕心沥血啊!” 周驥坐在高大的骏马上居高临下俯视他,口里嘖嘖嘆息。 昔日牛气冲天的袁三管家,现在惶恐的像一条丧家犬。 周驥心里想笑,於是就笑了出来。 袁三管家心里別提多膈应,还得陪著笑自贬一句:“小人就是贱命。” ~ “忙著呢?”周驥好奇道,“看你火烧屁股似的。” “稟世子爷,小人听说羽林右卫有个兽医,手艺很不错,小人现在去请他。” “哦?”周驥好奇地问道,“请他干嘛去?” “王爷的马病了,请了几个兽医都不中用。” “吆喝,王爷的爱马病了?!”周驥的表情有些夸张。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这回事。 他还知道,袁三管家鞭打了好几位兽医,因此惹了眾怒,御史弹劾燕王纵仆行凶。 袁三管家躬身道:“是的,世子爷。” 周驥眼珠一转,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王府自己的兽医不用,要从外面请,马病的肯定不轻啊! 得给许克生找点事做。 听说他今夜进科场呢! 不知道吴老二能拦住他吗? 不如多加一层保障,说不定不等吴老二出手,燕王府就留住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好好损几句:“哦,爷想起来了,你最近名气很大啊!殴打太僕寺、卫所的几个兽医,都被御史点名弹劾了。” “老袁威武!” 几个帮閒跟著起鬨,大叫老袁威武。 袁三管家陪著笑:“小人为了早日治好马儿,心急了一些。王爷已经狠狠地责骂了小人。” 周驥呵呵笑了起来,看著他不说话。 袁三管家被他笑的心里发毛。 周驥笑了一气才问道:“老袁啊,有个兽医很出名的,姓“许”,言午许,你请过吗?” 袁三管家疑惑地摇摇头:“小人没请过他,都没听过有这號人。” 周驥嘆了口气,看看左右的帮閒:“听!听听!袁三管家没听过许神医”!” 帮閒们哄堂大笑,好像这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袁三管家羞臊的老脸通红。 自己在京城进不了勛贵的管家圈子,也就儿子出去鬼混得来一些不著四六的谣言。 周驥上下打量他,阴阳怪气地说道:“燕王府的三管家嘛,那是麻身份?一个兽医也配让三管家知道?” 帮閒们凑趣地称是。 袁三管家老脸红的要滴血,在嘲笑声中他看到了被王爷冷落的自己,是那么渺小。 ~ 周驥笑够了,才点拨道:“爷点你一次吧,凉国公的乌騅马曾经快病死了,就是他治好的;” “锦衣卫陈同知的爱马云螭,一度病重不治,也是他治好的。 嘶! 袁三管家的眼睛瞪圆了! 他不知道陈同知的马病了,甚至不认识陈同知,但是他听儿子说过凉国公的乌騅马病的差点死了。 凉国公和燕王不对付,袁三管家为此还高兴了很久。 没想到那个註定要死的马,竟然被救活了! 这是神医啊! 袁三管家拱手道:“世子爷!请不吝赐教,这位神医在哪里坐堂?” 周驥摇摇头:“坐什么堂啊,他就在京城,你去镇淮桥附近打听,一问便知。” 袁三管家激动地差点跪下了,腰弓的更低了,脑袋几乎垂到地上:“世子爷,小人谢谢您吶!” 周驥摆摆手:“行了,忙你的去吧!” “哦,这人脾气古怪,不一定搭理你。” 周驥甩下一句“忠告”,带著帮閒回府了。 周驥享受了一把痛殴落水狗的爽快,又阴了一把许克生,沮丧的心情终於好了起来,他一边控马前行,一边和帮閒们说起了京城的荤段子。 他们嘻嘻哈哈的声音隨风飘来,袁三管家听了异常刺耳,他们好像是在嘲笑自己。 袁三管家急忙招呼手下:“都去镇淮桥仔细打听,有姓“许”的兽医吗?手艺怎么样?” 燕王的马虽然还吊著命,但是已经奄奄一息,站不起来了。 再不请神医,死亡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他不敢想像,马死了之后自己的下场会是如何。 自己之前曾经有个三管家,因为办事不力被免了职,之后全家在一夜之间搬走了,彻底没有了消息。 ~ 夕阳掛在林梢。 炊烟裊裊,倦鸟归林,京城渐渐变得沉寂。 许克生还在看书。 董桂进来催促道:“二郎,还不收拾呢?等一下你的老徒弟就来送考了。” 许克生放下书:“好吧,是该收拾了。” 卫博士说过要来送考。 邱少达还约了一起吃晚饭、拜魁星。 许克生站起身,开始收拾文房四宝,一一装进考试用的篮子。 董桂给他送来考场的吃食,督促道:“別人考前都去拜一拜魁星的,你也去一趟吧?” 有一件事她没有说,自己去拜过魁星了。 许克生笑道:“去的。和几个同窗好友吃了晚饭,之后就是去魁星阁。” 董桂这才放心,上前帮忙整理考篮。 “奴家听人说过,有人使坏,朝考生的考篮里偷放违禁的东西,你小心哦。” “二郎,要不你將考篮放家里,入场前回家取?” “早知道让三叔来好了,让他帮你送去考场。” ” ” 许克生安慰道:“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一起去的都是同窗,不怕的。” 两人一起动手收拾,考篮很快被填满了。 董桂看著院门道:“今天真清静啊,前几天经常从这过的那个卖鱼杂的,今天难得没过来叫唤。” 许克生笑道:“他已经来过一趟了。” “切!”董桂嫌弃道,“这个討人嫌的坯子!天天绕两圈,又没人买他的菜。” ~ “许相公在家吗?” 院外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大声询问。 许克生的手悬在半空,疑惑地看向大门,声音很陌生,似乎又在哪里听过。 阿黄支起耳朵警惕地看著外面。 董桂有些担忧,低声道:“不会是燕王府的人来求你出诊的吧?” 上次卫士方被打那么惨,直接给她留下了阴影,听到燕王府的就紧张。 许克生安慰道:“今天要进考场呢,燕王府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做事。” 他的心里却很担忧,藩王都是什么德行他很清楚。 如果真的是燕王府的,今天就麻烦了。 外面再次有人道:“谢府公子来访!许相公在家吗?” 许克生放心了:“似乎是认识的。” 他快步走出书房,打开了大门。 竟然是永平侯家的谢十二,大半个月前汤瑾陪他来看过马。 “十二公子!”许克生拱手打了声招呼。 谢十二风尘僕僕,护卫都穿著对襟无袖的罩甲,他们似乎是从城外回来的。 谢十二满面春风,冲许克生一挑大拇指:“许相公!许神医!上次你的诊断太神了!” 他指著身后的骏马,得意地说道:“疏影经过这段时间的调理,耐力果然上去了,今天跑的很好!很出彩!” 许克生笑道:“神医可不敢当!公子以后就这么养马,疏影的耐力会一天一天见好的。” 一个京城的公子哥,竟然追求骏马跑长途的耐力,目的肯定不是用於骑乘。 虽然洪武帝对博戏、戏曲深恶痛绝,但是在朝廷的严刑峻法下依然屡禁不止。 传闻京城有一个地下的赌马圈子。 许克生怀疑,谢十二养疏影就是用来赌马的。 谢十二一摆手,手下的隨从立刻奉上了礼物:“许相公,这是剩余的诊金。” 两匹布、两贯铜钱、两坛黄酒、四筒茶叶。 礼物十分丰厚。 许克生心中感嘆,谢十二会说话,送礼都让人不好拒绝。 自从买了铺子,手头紧张的很,他就毫不客气地收下了:“承惠了!十二公子,进院喝杯粗茶?” 谢十二摆摆手:“知道你今晚要进考场,就不打扰了。” 许克生也没再邀请,公子哥挑剔的很,他也不愿意招待。 谢十二拱手道別:“预祝许相公今科蟾宫折桂,雁塔题名!” 许克生拱手道谢,將他们送到了路口。 谢十二他们一行来的快,走的也快。 如果不是礼物佐证,他们好像没有出现过。 ~ 看著谢十二他们远去,许克生才察觉路口太清静。 往日值守的兵马司士兵,一个人影都没有。 天气冷了,估计都懈怠了。 许克生转身就要回家,却被一个红脸矮瘦的青衣僕人拦住了去路。 青衣僕人拱手问道:“可是许相公?” “是,”许克生拱手还礼,“请问何事?” “在下是燕王府的三管家,鄙人姓袁”。” “袁三管家,有何见教?” 许克生的心沉了下去。 没想到二十多天过去了,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 “王爷的一匹爱马病了,请许相公出诊一趟。” 许克生心生疑惑,二十多天了,燕王的马竟然还没有死? 是马坚强,还是另外的马病了? “在下今晚就要进科场,请管家另请高明吧。”许克生当即拒绝了。 “不会耽搁相公太久时间,不过一点小疾而已。 “在下实在脱不开身,请管家另请他人。”许克生坚定拒绝道。 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他的身边。 袁三管家一招手,几个僕人蜂拥而上,將许克生架起来塞进马车。 一个鸡蛋大小的瓷瓶从许克生的袖子里掉了出来,滚落在路边的水沟旁。 袁三管家跟著上了马车,一行人就这么走了。 天气寒冷,路口空荡荡的。 几个路过的行人对绑架视而不见,反而加快了脚步。 ~ 袁三管家看到许克生临危不乱,和之前那些唯唯诺诺的兽医大相逕庭。 心中不由地讚嘆不已,这才是名医风范。 王爷的马就靠这位书生了。 感谢周世子,今天终於找对了人! 至於乡试? 两年后再考吧! 给王爷的马开了方子,不是就结束的。 还要灌药,还要护理。 许克生就留下在马厩住几天,等马儿完全康復了再走吧。 和王爷的爱马相比,功名什么的都是浮云。 袁三管家心中感嘆不已,没想到,身边不远就有一个神医,自己却一无所知。 从此以后,自己也要做出改变了。 得走出王府,广交朋友,不能困在空荡荡的王府里。 许克生皱眉道:“袁三管家,强人所难可不是燕王府的作派。” 袁三管家呵呵笑了,靠在车厢上蛮不在乎地说道:“事急从权,请许相公谅解。” 袁三管家相信,只要治好了王爷的马,自己就是大功一件。 至於一个兽医错过了乡试,谁会在乎? 自己不会! 王爷不会! 朝廷也不会的! 许克生心中有些烦躁,自从绑架案后,自己一直平安无事,就主动申请將跟著的锦衣卫给撤了。 他不想后面跟著一条尾巴,一点隱私都没有。 现在隱私有了,但是也没人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卫士方要来送考,现在只能希望他机警一点去找人。 ~ 马车在燕王府的角门停下。 袁三管家率先下了马车,撒谎道:“许相公,马儿只是一点小疾,开了方子就送你回去,不影响你考试的。” 许克生下了马车,看著眼睛布满血丝的袁三管家。 从他蜡黄的脸上看的出来,此人最近焦虑、失眠、食慾不佳,压力快要將袁三管家压崩溃了。 肯定不是“小疾”那么简单! 可是左右空无一人,只有晚风刺骨。 依然是卫博士当初的路线,从角门进去,直接去了马厩。 袁三管家一边走一边说道:“许相公你知道吗?这大半个月了,不知道多少兽医从这里进来,但是完整出去的却没几个。” 许克生没有理会,埋头跟著他走。 袁三管家没等到他想要的询问、反抗,甚至是讥讽,只好无趣地继续道:“有些人啊,就这么回不去嘍!为什么?不用心治病唄!” 许克生依然没理会。 袁三管家唱了独角戏,终於说不下去了,只能恼怒地冷哼一声。 马厩前一个矮胖子匆忙迎了上来,冲袁三管家大咧咧地叫了一声:“爹!又请了一个?” 袁三管家点点头:“这次的管用。” 袁大郎看到了许克生,小眼睛瞬间瞪圆了,指著许克生大叫:“爹,就是他哄抬价格!那个铺子!就是他!” “爹!揍他!让他赔我铺子!” 袁三管家无奈地揉揉额头。 这个蠢儿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铺子! 他一把推开了儿子,低声喝道:“治马要紧!” 袁大郎被推的一个趔趄,连连后退了几步,气的肚子鼓鼓的,像一只恼火的蛤蟆。 ~ 袁三管家又向前走了几步,到了一个单独的马棚前站住了。 这里四周放了杂物,和其他马棚隔离的很远。 他指著里面的马儿说道:“许相公,请吧?” 许克生只是在马棚外看了一眼,当即就下了诊断: 这马没救了。 马儿躺在地上,瘦骨嶙峋,腹胀如鼓,身上落满马蝇。 如果不是眼睛还偶尔动一下,这就是一匹死马。 就剩下一口气吊著,吃不下药汤了,也根本不具备手术的条件。 “许相公,进去瞧瞧吧,在外能看出什么?” 到了自己的地盘,袁三管家的傲慢回来了。 许克生摇摇头:“三管家,这马没救了,给它一个痛快吧!” !!! 袁管家的火当即疯狂上涌! 又来了一个不救的! “老奴想给你一个痛快!” 袁三管家的脸当即涨红了,恶狠狠地瞪著许克生。 你连凉国公的乌騅马都救了,这匹马你不救? 许克生是他几乎最后的希望了! 袁大郎在一旁拱火:“爹!揍他!” 许克生转身就朝外走:“马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你找谁也救不活的。” 袁大郎却带人挡住了去路,几个人摩拳擦掌,就等袁三管家一声令下了。 袁三管家冷哼一声:“你给凉国公治过马,给陈同知治过马,周围的街坊都知道你是神医,为何到了燕王府就不治了?” 许克生皱眉看了他一眼,这廝是疯了吗? 袁三管家厉声道:“你是对燕王爷有意见!” 许克生依然没有理会,和这种霸蛮的人没办法讲理。 袁三管家继续威胁道:“要么治病,要么去詔狱,自己选。” 许克生沉声道:“我选择去考试。” 袁三管家没有再犹豫,当即吩咐手下道:“拿王爷的名帖,送他去詔狱,就说他懈怠王事。” 许克生皱眉道:“你无故阻断考生入场考试,朝廷不会放过你的!” 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 袁大郎拍拍他的肩膀道:“许相公,这里是燕王府!打死你都不会有事!” 袁三管家狞笑道:“你去詔狱里好好想想,如何治马。” “如果今晚想起来了,將马救活了,两年后还可以再进科场; “如果还是不治,或者救不活,你就只能烂在詔狱里了。” 壮仆拿出绳子捆了许克生,推推搡搡带他出去了。 马车还停在门外,许克生被丟进马车拉走了。 ~ 袁大郎有些不解气,想到失手的铺子火就更大了:“爹,为何不打他一顿再送詔狱?” 袁三管家冷哼一声:“你以为老子不想?老子想打折他两条腿!” “可他是秀才!御史才弹劾过你老子!” “王爷都叮嘱了,暂时要安分一点。” 袁大郎看著奄奄一息的骏马,低声道:“爹,该怎么办啊?” 袁三管家心里也怕,这匹马眼看就不行了。 但是表面上他蛮不在乎:“放心吧,这种读书人就是衝著功名去的。为了进科场,他必然回心转意,好好治马。” 袁大郎连连点头:“说不定他已经在马车里哭喊,要回来治马了!” 前院过来一个僕人:“三管家,王爷叫您过去。” 袁三管家急忙理理衣服,叮嘱儿子道:“你在这里守著,许克生要是来了,你让他放手去治。我去去就来。” ~ 袁三管家到了书房外,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內官传他进去。 他再次掸掸衣服,整理一下头髮,才小心翼翼地进去。 书房灯火通明。 燕王坐在上首。 左手边坐著一个三角眼的黄脸僧人,这是燕王最重要的幕僚道衍。 右手边坐著一个瘦小乾巴的老头,是燕王的幕僚杜望之。 袁三管家急忙跪下磕头:“老奴给王爷请安!” 燕王吩咐道:“马病的太重,早点了结了吧,別让它受罪了。” 袁三管家急忙道:“奴才刚刚请来了一个医术高超的兽医,很有希望救治成功。” 燕王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杜望之捻著鼠须,呵呵笑道:“三管家,你“神医”可是请了不少了。” 道衍没有动,甚至都没有看袁三管家一眼。 一匹马而已,还不值得他去关注。 袁三管家有些惶恐:“王爷,杜先生,这次的兽医是真的有水平,凉国公的乌騅马濒临死亡,就是这人救活的。” 燕王很意外:“还有这事?” 道衍的三角眼精光闪烁,看著袁三管家,等他继续说话。 和凉国公有关,那就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了。 凉国公和王爷关係不和,凡是凉国公的消息都是大事。 仔细记录下来,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大派场。 袁三管家回道:“王爷,確有此事。老奴听江夏侯的周世子说的,也去求证过。” 燕王大喜:“医术如此了得,马儿得救了?他开的方子呢?拿来本王看看。” 袁三管家有些尷尬,急忙道:“此人十分倨傲,只看了一眼病马就转头要走,直言不愿意救治。 “老奴寻思,凉国公的马他能救,为何咱王爷的马他不救呢?” 燕王的脸黑了。 是啊! 救了蓝老贼的马,为何不治本王的? 纯属给本王难堪呢?! 莫非已经站了蓝老贼一边? 袁三管家继续道:“老奴为了让他长长记性,就將他送去了詔狱,等他认错了就带回来治马。” 燕王微微頷首:“退下吧。” 袁三管家磕头告退。 王爷这是默认了自己的行径。 他的主意更加稳定了,许克生要么这几天在马厩待著,老老实实治马、护理病马; 要么就在詔狱住下吧,烂在里面。 道衍拿出几张单子:“王爷,这是北平来的信。即將入冬了,將士们的服已经开始发放了。” 燕王没有接,而是示意杜望之:“都看看吧。” 杜望之接了过去,扫了几眼数字:“王爷,衣还差三千多件。” 他们开始討论士兵过冬的钱粮衣物,没人在乎刚才有个兽医被投入了詔狱。 在他们的意识里,那不过是一个兽医————而已! ~ 锦衣卫北镇抚司。 许克生本以为是恐嚇一番,没想到真的被送进了詔狱。 没人询问案情,燕王的名帖就足够了。 詔狱爽快地接收了他,燕王府的僕人登记了他的姓名、案情。 许克生站的远,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狱卒过来解开了绳索,给他换上脚镣,然后粗暴里拉扯他向里走。 许克生有些无奈,自己可以打著太子医生的旗號出去。 可惜皇室还在保密,对外公开的只有几个御医。 知道自己太子医生身份的,只有少数勛贵和忠臣。 如果自己泄露出去,狱卒首先不一定信,还会將自己当成疯子。 只能等外面发现不对了。 越向里走,空气腥臭带著腐烂的味道。 天色渐晚,詔狱里却一点也不安静。 唱歌的,作诗的,痛苦呻吟的,还有人在胡言乱语。 这就是碾磨血肉、精神的地狱。 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门前,狱卒將他一把推了进去,然后锁上了牢门。 许克生一个趔超,差点扑倒。 站稳了身子,四处打量了一番。 地面、墙面都十分潮湿。 牢房只有一个马桶,没有一根稻草,更没有床。 找了一个相对乾净的地方,许克生缓缓蹲下。 不远处似乎在行刑,犯人一开始还大声惨叫、求饶,不到盏茶时间已经叫不出来了。 许克生嘆了口气。 半个时辰前,自己还自由自在的,现在已经在詔狱了。 这里的世界也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 许克生不担心自己的性命,自己的医术对太子还有大用,性命基本上无忧。 他最担心的是,会不会耽误了乡试。 自己谋划这么久,就等这次中了举人就远走高飞。 找个偏远的县城,猥琐发育。 现在太子病情稳定,自己的重要性在降低。 凭藉治太子的功劳,这点小小的要求太子一定会满足的。 到那时,就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万一错过了这次乡试,下次在两年后,谁知道中间会出现什么变故? 一步错,可能是步步错。 许克生討厌不確定性。 > 第117章 老朱的凝视(2/2更) 第117章 老朱的凝视(2/2更) 夕阳西坠。 暮色沉沉,秋风带著冰冷呼啸而过。 秦淮河边。 卫博士在许家外来回渡步,秋风冰冷,他却急的满头大汗。 他已经来了小半个时辰了。 董桂告诉他,许克生去送了一拨客人,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卫博士起初以为许克生临时有事,没想到眼看著太阳要落山了,许克生还没有来。 门口放的礼物,是他帮著搬进去的。 邱少达他们刚才来了,等了片刻又走了。 他们本来约了许克生一起吃饭,然后去魁星阁烧香。 许克生却一直没有去。 邱少达等了片刻,在同学的催促下也走了。 卫博士心里终於確定,老师遇到麻烦了。 老师是守时的君子,不会爽约的。 可是,自己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兽医博士,该去找谁求助? 衙门都下值了,即便去找,態度好就是敷衍,不好就是一顿臭骂,没人会在乎一个生员的去向。 他將认识的人梳理了一遍,却没有可用之人。 他突然想到许克生常提起的戴院判,此人医术高明,为人正直。 卫博士当即决定,去找戴院判试试! ~ 董桂一样焦躁。 凭直觉,许克生必定出事了。 可是她一个女人家,出门都不知道找谁,父兄又不在身边。 她在院子里焦躁地来回走,阿黄都被她绕晕了。 终於,她忍不住走到门口说道:“卫博士,二郎肯定是出事了!往常他出门都要告诉奴家去哪里。这次却突然没了动静。” 卫博士微微頷首,“董小娘子,在下现在就去找人。” “去找谁?” “在下先去找谢十二公子,询问他知道吗。如果他不知道,就去找太医院的戴院判。在下知道院判的家,只是要借你家驴子一用。” “牵去吧,快去!”董桂连声催促。 ~ 路上空荡荡的。 除了秋风捲起的落叶,已经看不到行人,偶尔有巡逻的兵马司的士兵路过。 卫博士催著驴子,一路跑的飞快。 他先去了永平侯府。 这个时候门房已经没了访客,只有卫博士一个人。 门子一开始是不愿意通稟的,一个不入流的医学博士竟然求见侯府的公子? 谁给你的大脸? 直到卫博士送上一个厚厚的红包,陪著笑说道:“请转告公子,是和许相公有关的。” 门子摸摸红包,心里很满意,这是个懂事的。 “好吧,看你著急的样子,咱心善,去给你说一声,见不见可要看公子的心情了。” 看著门子的身影,卫博士再次庆幸自己重新回了太僕寺。 虽然“兽医博士”不入流,但好歹是官。 如果还是庶民,今天门子一定將自己打出去。 2 半晌,门子回来了。 卫博士急忙迎上前问道:“十二公子怎么说?” 门子只说了一句:“候著吧!”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门房里十分静謐,门子在里面打著盹。 卫博士急的满头大汗,汗水匯聚,又流进脖子。 时间流逝,离进考场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卫博士在屋里急的团团打转。 就当他要再次给门子塞红包的时候,谢十二姍姍来迟。 谢十二看了一眼门房,都不用找人了,只有一个焦躁的中年男子,衣服陈旧邋遢。 “老卫?!” 谢十二有些惊讶。 凡事玩赛马的紈絝对京城的知名兽医都了如指掌,其中就有太僕寺的卫士方。 “在下太僕寺兽医博士卫士方给公子请安!” 在谢十二的记忆里,卫士方只是太僕寺的兽医。 谢十二拱手笑道:“老卫高升了!也不早说给你庆贺一番!恭喜高升,改日一定送上薄礼!” 谢十二礼节给的十足。 有水平的兽医都值得笼络,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给对方留下好印象,治病的时候才会下力气。 “谢公子!在下惶恐。” 卫士方忍著焦虑,拱手客气道。 谢十二见他焦躁不安,似乎有要事,便不再客套,直接问道:“你是许相公派来的?” “稟十二公子,许相公送您走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家,所以在下来询问,公子是否知道他去了哪里?” 卫士方一口气说出了问题。 谢十二吃了一惊,许克生失踪了? 他不动声色地回道:“我不知道。我去找许相公是给诊金的。他没有和我一起走,我告辞之后也不知道他后续去了哪里。” 卫博士当即拱手道谢:“多谢十二公子告知,在下告辞!” 他相信谢十二的话,来之前他就推断老师的失踪与谢府无关。 卫博士匆忙出了谢府,他还要去找戴院判求助。 ~ 谢十二拔脚去了书房。 一个生员在即將进科场的傍晚失踪了,这件事很快会发酵的,等乡试结束会传遍京城。 偏偏自己还卷了进去! 许克生的失踪太蹊蹺了,在送自己离开后人就不见了! 这种巧合让谢十二不寒而慄! 不会是有人要做局,坑害永平侯府吧? 他不知道许克生是太子的医生,但是凭直觉,他认为这事不简单。 这件事必须告诉父亲,家里要早做准备! 谢十二进了书房。 永平侯正在和府里的清客閒谈。 清客们纷纷起身施礼:“见过五公子!” 谢十二拱手还礼后,讲述了刚才的遭遇。 清客们的想法和他一样,会不会是有人在算计侯府? 永平侯的脸色变得凝重,立刻追问道:“那个生员叫什么名字?” “父亲,他叫许克生。” “你请他治过战马?医术如何?” “很厉害!一语中的!”谢十二挑起大拇指。 “知道了。你下去吧,今晚的事情不许和任何人谈起!” “父亲?这其中难道————”谢十二看著父亲凝重的神情,嚇了一跳。 “父亲,难道儿子给家里招祸了?” “別担心,不是冲咱们家来的。”永平侯摆摆手,坦然道,“听话!记住守口如瓶就是了!” 谢十二急忙点头道:“儿子一定將这件事彻底烂在肚子里。” 看著儿子走远了,永平侯遽然起身:“来人,更衣!我要进宫面圣!” 儿子不知道许克生是谁,可是他知道啊! 他进宫探望太子见过许克生几面,那是太子最重要的医生。 只是陛下、太子都一再叮嘱,不许在外泄露许克生的身份,他无法和儿子细说。 但是。 太子的医生失踪了! 这是天大的事情! 必须第一时间去稟报陛下! 也顺带洗脱儿子的嫌疑。 永平侯出了侯府便打马狂奔,直奔东华门。 马蹄声急骤,击碎了暮色的静謐。 ~ 出了永平侯府,卫博士骑上驴子再次出发。 快要宵禁了,必须在此之前找到戴院判。 不然自己行动不便,就没人去救老师了。 他先就近去了太医院。 戴院判不在! 卫博士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催驴一路向北,戴院判的家在鸡鸣寺附近。 一炷香后,卫博士在一个院子前勒住了驴子。 一人一驴都大汗淋漓,口鼻喘著粗气。 卫博士跳了下去,在地上一个趔趄,还没站稳就冲向门前。 大门紧闭,卫博士上前猛拍:“院判!院判!” 门后传来一阵狗的叫声。 院里传来不慌不忙的声音:“来了!” 是戴院判的声音! 卫博士心里一松,找到人了! 两腿酸软,差点一屁股坐下,事情终於有了一点希望! 戴院判已经习惯了病人家属的砸门,上前打开了门,温和地问道:“病人是什么问题?” 卫博士一把抓住了他,快速地说道:“院判,许启明失踪了!” 戴思恭犹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反手抓住了他:“你,你说什么?他今夜不是要进考场吗?” “他突然就不见了!”卫博士跌足叫道,“考篮、印卷、卷票什么的都丟在了家里。” 戴思恭毕竟经歷过大风大浪,很快就恢復了平静。 鬆开了卫博士,他沉声询问道:“你怎么称呼?” “在下太僕寺兽医博士卫士方。” “哦,启明和老夫提起过你,你————算是他的记名弟子。” “呃————是,是的,院判。”卫博士连连点头,眼圈都红了。 原来老师已经当我是他的弟子了! 戴院判见他神情惶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別急,这是京城,治安一直很好。也许中间有误会。你將了解的和老夫细说。” 卫博士受他的影响,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他將自己去了许家之后了解到的,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院判,就是这样。在下去了路口、附近都找了,没有见到人!” 戴院判又问道:“会不会和同学吃饭去了?今晚要进科场,考生有考前聚餐的习惯。” 卫博士摇摇头:“和他最要好的两个同学都来找他了,没见过他人。” 戴院判的神情凝重了。 许克生可是被绑架过一次的,难道那群恶魔又回来了? “老夫现在入宫,去稟报陛下和太子殿下。” 卫博士连连点头:“那您老快去吧。” 一个生员考前突然失踪,值得去稟报陛下! 戴院判回去换了常服,和家人交代几句就匆忙出门了。 僕人已经备好了驴,卫博士上前和僕人一起將戴院判搀扶上驴。 戴院判坐稳了之后,安慰道:“卫博士,启明不会有事的!別担心!” “是,有您老在,在下不担心。”卫博士急忙回道。 戴院判催动毛驴跑了起来,然后猛抽一鞭子。 看著猛跑起来的驴子,几个呼吸就跑没了身影,卫博士感到了戴院判的焦虑与恐惧。 卫博士深吸一口气,也重新上驴。 顾不上宵禁了,再去找人救老师。 这次就去找———— 锦衣卫的董百户! ~ 咸阳宫。 寢殿灯火通明。 朱標晚上没有朝政要处理,用过晚膳后就斜靠在软枕上休息。 吕氏坐在一旁,轻声慢语地陪著他说话。 这次她带了太子的几个女儿,还带了两个小儿子,七岁的朱允,还在褓中的朱允熙。 自从朱標病重,他还是第一次见最小的两个儿子,开心地逗弄了片刻。 朱允炆、朱允通两个人也在一旁伺候。 太子一家人终於团聚了。 寢殿里其乐融融。 朱允熥看到书架上单压了一张纸,上面罗列了不少金额。 他隨手拿起来扫了一眼:“父王,这是您的润笔?才给十贯钱?” 朱標纠正道:“那是许克生的一部分润笔费。” “熥儿,十贯钱可不是小钱!一个力夫三年的工钱也不到十贯呢。” 吕氏捧著茶杯附和道:“是不少了。” 朱標笑道:“许生这个財迷,看到这么多钱肯定美坏了。” 內官进来请示道:“殿下,值班的御医请示,今晚是否再次针灸?” 朱標摆摆手道:“不用了,本宫好多了。” “夫君?”吕氏关切道,“又哪里不舒服了。” 朱標见瞒不过了,只好实话实说:“下午心跳有些急了,戴院判针灸了一次。” “又心悸了?”吕氏急忙问道,“怎么不用膏药?” “膏药用完了。”朱標一摊手,“不太舒服我就用,结果用的太快,九张全用光了。” “那就继续做呀!”吕氏疑惑道,“不是有方子吗?” 朱標摇摇头:“不是那样的。膏药的方子在用了九帖后要调整的。” 吕氏催促道:“夫君,派车去接许生进宫吧?让他把脉,今晚开了方子,连夜將膏药做出来!” 朱標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他今晚进考场,咱不打扰他考试。我没事的,院判针灸之后已经没事了。” 吕氏嘟著小嘴,哀求道:“夫君,就开个药方,之后就放他去考试。” 朱標摇摇头,再次拒绝了:“你不懂!考试这种事最好一门心思去应考,中间別有其他事掺合进来。不然影响心境的。” 吕氏见他心意已决,只好作罢:“夫君总是只为別人考虑。” 吕氏的眼圈有些红了。 朱標握著她的手,笑道:“有院使、院判在呢,何况许生都说了,我没事了。孩子都在呢,坚强一些i ” 吕氏无奈,只好作罢。 朱標示意宫女,给吕氏奉上一杯茶。 吕氏端起茶杯,慢慢品茶平復心情。 ~ 朱標身边的大太监张华来了。 “殿下,您今天批阅的奏疏全都送去了谨身殿。” 朱標微微頷首:“善!” 张华斯斯艾艾,似乎有事要说:“殿下,老奴刚才在谨身殿看到了永平侯。” 朱標摆摆手:“隨他去吧。” 吕氏有些好奇,张华似乎有事要说。 但是她不能问,后宫不许干政的,於是冲朱允炆使了个眼色。 朱允炆咳嗽一声,硬著头皮问道:“都这么晚了,永平侯怎么还进宫打扰皇爷爷?” 张华回道:“老奴————老奴听他说————说————” 朱標察觉了不对,坐直了身子,“说什么?” “老奴隱约听他说,许相公失踪了!” 噹啷! 吕氏的杯子掉落,茶水洒在她的裙摆上,茶杯掉落在地摔成几瓣。 吕氏惊恐地看著太子。 天塌了! “夫君————这————这可怎么办?” 她在乎的不是许克生的生死,而是因为他关係到了太子的生死! 膏药还等他开方子呢,人怎么不见了?! 朱標握著她的手,又问道:“张华,为何是永平侯来稟报?” “老奴已经出了谨身殿,后续就不知道了。” “炆儿,你去谨身殿,去请教皇爷爷许生是否真的出事了?” 朱允快步出去了。 朱標则掀开被子下了地,他基本上已经信了。 张华如果没听清楚,是不敢乱学话的。 许克生失踪可不是小事,他今晚要忙碌一阵子了。 吕氏搀扶他起来,张罗著给他换上长衫。 朱標拍拍吕氏的手:“你带孩子们回去吧。” 吕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腻在太子身边不愿走。 朱標低声道:“你们先回去,有消息了我就派人告诉你的。” 吕氏知道咸阳宫马上就要人来人往,忙碌起来了,只好带著孩子们告辞。 但是她留下了朱充熥:“你和你二哥都注意点,提醒你父王注意休息,不要累著。” ~ 外面再次有人通稟:“殿下,戴院判求见。” ??? 朱標有些疑惑,今晚不是他值班,怎么又来了? “宣!” 朱標示意吕氏等女眷暂时去珠帘后躲避。 戴思恭匆忙进来,拱手施礼。 “老臣恭请太子殿下安。” “院判,何事入宫?” “殿下,许克生————可能失踪了。” 这是第二次听到许克生失踪,朱標急忙问道:“院判是如何知道的。” 戴思恭躬身回道:“是许生的一个记名弟子找到了老臣家里,他叫卫士方,是太僕寺的兽医博士,他將卫博士讲述的说了一遍。 朱標终於明白,为何永平侯突然进宫,那既是报信,也是撇清关係。 珠帘后,吕氏的眼泪终於掉了下来。 许克生真的失踪了! 膏药没著落了! 太子的后续治疗又该怎么办? ~ 戴院判在公房奋笔疾书,將知道的经过写了下来。 朱元璋带著朱允炆来了。 朱標急忙带著眾人出寢殿迎接。 朱元璋安慰道:“標儿不用担心,许生应该是和同学去吃饭、拜魁星了。这是考生的习俗,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回家了。” 朱標苦笑道:“父皇,他的同学没见过他。” “標儿,你怎么知道的?”朱元璋十分意外。 “戴院判刚才来了。” 恰好戴院判將经过写好了,进来呈送。 朱元璋接过去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事態的严重,当即沉声道:“传旨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命他立刻去找人!” “將院判写的这份情况说明带给他。” 外面传来钟鼓的声音。 开始宵禁了。 戴院判有些焦躁,许克生失踪是在宵禁之前,挟持他的人有可能已经出城了o 朱標吩咐道:“院判且去休息,消息很快就会来的。” 戴院判退了出去,径直回了公房。 吕氏留下朱充炆兄弟,带著其他几个孩子走了。 朱標才低声道:“父皇,不会是王大锤”的余孽吧?” 朱元璋神色凝重:“不好说!先等蒋瓛的消息吧。” ~ 宵禁的钟声尚未停歇,卫士方费尽周折,终於在外城的一个酒馆找到了董百户。 两人之前在许克生家里遇到过,有几面之缘。 后来给陈同知治马,后续的操作也是卫博士去的,两人关係算是很熟了。 当董百户听到卫博士的话,心就吊了起来,许克生做事一板一眼,绝不会不告而別。 他敏锐地察觉,许克生肯定失踪了。 董百户思索再三,回道:“卫博士,已经宵禁了,我先送你回家,之后我去找。我有锦衣卫的腰牌,不担心宵禁。” “百户,打算怎么去找?” “暂时我也不知道,我要去他家附近找一找,看看有线索吗。” “在下陪你去!”卫博士道,“我不怕宵禁。” 见卫博士坚持,董百户叫上十几个手下,“那咱们走吧。” 董百户又叮嘱道:“卫博士,巡逻的士兵如果问起就说和我一起的,其他的由我来应付。” 卫博士急忙点头答应。 眾人催动牲口直奔镇淮桥。 董桂闻声出来询问:“找到许相公了?” 卫博士安慰道:“可能是和同学拜魁星去了,不要担心,你早点安置吧。” 董桂失望地回了家,掩上门,无力地靠在门板上,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 二郎肯定是出大事了。 不然卫博士不会將董百户叫来,还带了那么多的番子。 阿黄凑了过来,大脑袋凑了过来,嗯嗯几声给了她一点安慰。 ~ 董百户他们將牲口拴好,然后一字排开,从大门开始向路口一路寻找过去。 大家拿著树枝四处拨弄,一直到了路口。 一路上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天已经黑了下来,一轮圆月升上天空。 卫博士看著路口:“老师必然將十二公子送到这里,这里极有可能是老师失踪的地方。” 董百户点头赞同,吩咐手下道:“大家都散开,在这个路口仔细寻找!” 眾人在路口散开,俯身垂首,四处寻找线索。 “百户,老师会不会被上次那帮匪徒劫走的?” “博士,这个真不好说。” “你没看案卷吗?老师怎么说都死光了?” “我只能看到王三贵的卷宗,许兄被绑架的卷宗封存了,我没有查看的权限。” “封存了?为何?” 卫士方有些奇怪,一个普通的绑架案罢了。 “也许牵涉了什么秘密,或者牵涉了大人物。”董百户猜测道。 董百户到了水沟旁边,感觉树枝拨到了什么东西。 他以为是石块,但还是低头看了一眼。 竟然是一个白色的瓷瓶,在月光下泛著一点光。 他伸手拿了出来。 打开瓶塞,一股药的清香喷涌而出。 卫博士看他有收穫,急忙凑过来。 看到瓷瓶他的脸色变了,失声叫道:“这是老师装药的瓷瓶。” 两人正说著话,一顿狂暴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两人站直了身子,董百户疑惑道:“二十多匹战马!今晚这是怎么了?” ~ 马队转瞬即至,在路口缓缓勒住了。 火把通明,中间簇拥著几个汉子。 卫博士看到为首的是一个健壮的黑脸中年汉子。 月光朦朧,看不清补子,但是他看到了汉子身后的陈同知,为首的是锦衣卫指挥使蒋! 董百户没想到衙门的上官都来了,急忙收起瓷瓶,上前拱手施礼:“末將上左千户所后百户所百户董金柱拜见指挥使!” 蒋问道:“董百户,你们在此干什么?” “稟指挥使,末將的好友应天府的廩膳生许克生失踪了,末將前来查找线索” 蒋没想到手下已经捷足先登了,立刻跳下马,走了过去。 “查到什么了?” 董百户拿出瓷瓶,双手奉上:“指挥使,末將只在路边的水沟找到了这个瓷瓶。据许生的弟子辨认,正是许生珍贵之物。” 蒋很满意。 出门就有收穫! 至少陛下、太子那初步有个交代了。 他伸手接了过去,对著月光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特別的地方,便收了起来。 “本官奉旨来查办这个案子,你细说前后的经过。” !!! 奉旨?! 董百户吃了一惊,一个生员丟失,竟然惊动了陛下? 还让锦衣卫的老大亲自负责? 许相公到底干了什么? 董百户將卫医官拉过来:“指挥使,他是太僕寺的兽医博士,也是他来报的案子。” “好,那就他来讲。”蒋微微頷首。 等卫士方將知道的全部说了一个遍,蒋沉思片刻后,开始下达命令,无非京城大索。 同知、指挥签事纷纷领命而去。 蒋看著小小的百户,吩咐道:“你和卫博士便宜行事吧,在城里可能的地方都去转转。” ~ 一更鼓响,外面传来消息:“陛下、太子殿下,锦衣卫指挥使蒋求见。” “宣!”朱元璋立刻喝道。 蒋快步进了咸阳宫,被带进了寢殿,上前给朱元璋、太子施礼。 朱標直接打断了他:“说吧,查出了什么?” 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稟陛下、太子殿下,在许相公失踪的附近,找到了这个白色的瓷瓶,里面只有一颗药丸。” 朱元璋吩咐道:“传戴院判。” 戴思恭进了寢殿正要施礼,却被朱標打断了:“院判,看看蒋瓛手里的瓷瓶。” 戴思恭看了一眼瓷瓶,脸色就变得紧张了。 接过后打开瓶塞,只是嗅了嗅脸色当即大变,他的手颤抖了起来:“陛下,太子殿下,这就是许生说的救他性命的药。” 朱元璋和儿子对视一眼,许克生真的被绑架了! 不然救命的药不可能掉落。 蒋瓛又说道:“锦衣卫查询了皇城、外廓的各城门,暂时没有发现可疑的车辆出城,更没有看到和许相公相似容貌的人出城。” “锦衣卫也跟踪了许相公相熟的同学,其中邱少达、彭国忠他们在宵禁前拜了魁星,已经在去考场的路上。” “许相公没有和他们同行。” “根据他们的交谈,今晚许相公爽约了,一直未露面。” 朱標追问道:“失踪的路口,没有人看见什么吗?” “稟殿下,当时已经是傍晚,附近没有人看到。” “兵马司的士兵呢?不是在路口有值守的吗?”朱元璋跟著问道。 蒋躬身道:“陛下,当时执勤的士兵偷懒,到不远处的酒馆避风去了。” 朱標的脸沉了下来:“將这些失职的士兵全部拘押!” 如果这些士兵忠於职守———— 可惜没有如果! 朱元璋淡然道:“去吧,继续查!掘地三尺,也要將人找到!” 朱元璋的心情很糟糕,儿子的病情刚稳定,在一步一步向好,医生却不见了。 万一再有反覆,许克生却不在,標儿岂不是危险了? ~ 朱元璋父子相对枯坐。 “父皇,会不会是王大锤”他们?” “標儿,王大锤已经死了。” “父皇,也可能是他们的余孽。” “希望不是吧!”朱元璋嘆了口气。 见朱標情绪低落,朱元璋將他赶回寢殿,催促他躺在床上休息。 朱元璋坐在床榻旁,父子两人商量寻人的策略。 无非就是多派人手,搜山检海。 人手不缺,但是最怕的是许克生已经出了意外。 “要考试了,不知道许生能赶上吗?他將这次乡试看的很重要。” “標儿,看锦衣卫的努力吧。 朱標身体虚弱,渐渐睡了过去。 朱元璋示意宫人端走烛火,带著朱允炆兄弟出了寢殿。 走到大殿,他嘱咐两个孙儿回去休息。 又命令周云齐道:“去通知东华门守卫,再有人、有消息来,直接送去谨身殿。” ~ 夜渐渐深了。 贡院火把通明。 子时已到,贡院大门缓缓敞开,生员们排著长队入场。 邱少达皱著眉四处寻找:“彭兄,你看到老许了吗?” 彭国忠摇摇头:“没看到。” 邱少达低声道:“老彭啊,我怎么心惊肉跳的。” 彭国忠安慰道:“別胡思乱想,许兄为人正派,又没有仇家,肯定临时有急事耽搁片刻。 “他会来的!入场要一直到凌晨的五更天呢,时间宽裕著呢!” 邱少达嘆了口气:“应该是吧!” 可是许克生今晚爽约了,聚餐没去,拜魁星也没去。 这不是许克生的作派。 他是个很守时、很讲信誉的人。 邱少达脚步沉重,一步三回头,渴望一个熟悉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跑来。 直到他进了大门,灯光刺眼,已经看不清来时路。 可惜。 许克生一直都没有出现。 ~ 还有一个人和邱少达一样,眼巴巴地盼望著许克生的到来。 吴老二蜷缩在一个巷口的石狗后面,眼睛锐利地看著官道。 这是许克生的必经之路。 远处的路口星星点点,是打著火把给生员引路的士兵。 眼看著生员三五成群地经过,吴老二就知道自己想的简单了。 以为等许克生过来了,自己跳出来对脖子一棍。 將人撂倒! 拖走! 收工! 没想到赶考的生员都是呼朋引伴,最多的二十多號人,罕有一个人独行,路口还有士兵。 打晕带走的计划行不通了。 只能改为將人打晕,然后迅速逃走。 吴老二心中嘆息,对科考的了解都是道听途说来的。 显然,很多传言都是错误的。 这次吃了没有文化的亏。 这里就在许克生的家附近,刚才还来了一拨锦衣卫在附近寻找什么。让吴老二心惊肉跳,差点以为走漏风声了。 幸好他们来了一拨人后,最后都走光了。 巷子深处,一个乞丐在呼呼大睡,鼾声让吴老二更加心烦,恨不得一刀子结果他。 吴老二仔细地看著每一个过去的人。 这里是两条路口的中间,吴老二有把握完美脱身。 他决定下手重一些,让许克生躺十天半个月的。 自家的房子已经卖了; 妻儿老小都送走了; 连卖鱼杂的挑子都转让了。 今晚做完这一票,天亮就出城,带著家人直奔松江府。 晚风吹过。 落叶打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路上的考生渐渐稀落了。 吴老二的手脚冻得冰冷。 他有些焦躁了,许克生人呢? 幸好早核实过了,许克生今年参加乡试。 他安慰自己,人少也好,行动起来更方便。 ~ 董百户站住一个路口犯了难。 许克生能去哪里? 他不喜欢去酒楼,不去画舫,更不去烟柳巷之地。 除了府学,好像就是周家庄了。 肯定有番子去周家庄询问了。 自己该去哪里呢? 卫博士在一旁问道:“百户,你说会不会被扔进监牢了?” “卫博士,为何这么想?” “老师是生员,不会结下深仇大恨,但他是医生,说不定得罪过谁。” “卫博士,打一顿比扔监狱更解气吧?”董百户以己度人,揣测道。 “在这个时候扔进监狱,等乡试结束之后放出来,等於毁了他的前程,比打人更毒辣。” 卫博士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他经常去勛贵家治疗牲口,偶尔听到一些豪门的醃攒事,这种报復就是其中不起眼的一种。 董百户沉吟起来,越想越有这种可能。 “那咱们就去查监牢!” 董百户纵身上马,开始撒出手下:“你们两个,去上元县的监牢。” “你们两个,去江寧县的监牢。” “最后在这里匯合。” 四名士兵拱手领命,催马走了。 “卫博士,咱们去应天府衙的监牢。” 锦衣卫百户盘查牢房,应天府监牢的狱卒都很配合,立刻奉上当日的名册。 可惜名单上没有许克生的名字,更没有私下扔进来的犯人。 “卫博士,咱们去五城兵马司的临时拘押所。” 依然一无所获。 “卫博士,咱们去刑部的监牢。” 依然没有线索。 董百户、卫博士又回到路口,去上元、江寧两县的番子也回来了,都没有收穫。 董百户挠挠头:“那能去哪里?” 卫博士提醒道:“百户,还有锦衣卫的詔狱没有查。” 董百户摇摇头:“刚才你也看到了,指挥使带来了管詔狱的同知、指挥僉事。要是在詔狱—— ” 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也许,上官暂时还不知道?” ~ 锦衣卫詔狱。 董百户径直去了公房。 值班的百户听到来意,爽快地將名册推了过去:“您自便。” 董百户一一翻开,直到最后一页他看到了熟悉的名字:“许克生”。 董百户眼睛发直,翻页的手直哆嗦:“找到了!” 卫博士凑过去看了一眼,激动地大叫:“人在哪里?快放出来?” 值班百户凑过去看了一眼,急忙拱手道:“两位!两位大爷!別给在下出难题!你们看看是怎么进来的!” 董、卫急忙看到最后,两人对视一眼,目瞪口呆! 竟然是燕王! 董百户喃喃道:“燕王才来京城几天?许兄怎么会得罪他?” 卫博士跌足叫道:“在下知道,都是————” 值班百户急忙喝道:“住口!我不想听!” 燕王將人扔进詔狱! 陛下传旨让指挥使找人! 这中间必然有误会,但是百户不想知道其中的曲折,一点都不好奇! 董百户拍拍卫博士的肩膀:“你去看许兄,我去稟报指挥使!这不是咱们能做主的了!” 值班百户鬆了一口气,感激道:“这才对嘛!” “来人,带这位博士去詔狱探视!有需要儘量满足!” 董百户走之前对值班的百户拱手道:“给牢房送点酒菜吧,最好有热乎的汤饭。” “好嘞!”百户爽快地答应了。 董百户衝出詔狱,打马如飞,冲向指挥使衙门。 ~ 许克生正在牢房里发呆。 不知道自己还能进科场吗? 卫士方会去找谁帮忙呢? 外面有人匆忙走来。 不知是哪位牢头,许克生没有理会。 来人在门前站住了,颤抖地叫了一声:“老师?” 许克生抬起头,愕然地看到了正在掉眼泪的卫士方。 “卫博士!” 许克生大吃一惊:“你也被抓进来了?” 卫士方破涕为笑:“学生没有,是跟著董百户找你,找到这里了。” 许克生长吁一口气。 终於得救了! 有希望去考试! 值班的百户也跟著来了,在外拱手道:“许相公,咱没有权放您出去。请您多海涵!” 许克生拱手还礼:“什么时辰了!” “刚到子时。”百户命人打开牢门。 卫士方匆忙闯了进去,上下打量许克生,欣慰道:“没伤就好啊!” 百户吩咐手下將丰盛的酒菜送进去,能让陛下圣旨找人,此子必然不简单。 ~ 月华如水。 蒋正在公房呆坐。 许克生·————被绑架了! 夜深了,现在生员开始进场了吧? 这次乡试他至少要错过了! 是谁绑架了他呢? 如果是得罪了人,被恐嚇一番,坏了前程,这不算是最坏的结局。 只要他活著就行! 如果是“王大锤”他们,许克生的生命就危险了。 说不定人已经遇害了,尸体不知道静静地躺在哪里,等候被锦衣卫发现。 蒋裹了裹衣服,今晚格外的冷,从內到外的冷。 一个值班的番子快步衝来:“指挥使,董金柱百户求见,说是人找到了。” “快传!”蒋瓛的声音都变调了。 ~ 董百户进屋,刚要拱手施礼,蒋已经快步上前大声爆喝:“人在哪里?” “在詔狱!” “在————”蒋瓛的声音瞬间低了八度,“怎么在那儿!” 蒋眼前一黑。 上博工心终丁確足,师遇划从。 老师是守时的君子,不会爽约的。 可是,自己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兽医博士,该去找谁求助? 衙门都下值了,即便去找,態度好就是敷衍,不好就是一顿臭骂,没人会在乎一个生员的去向。 他將认识的人梳理了一遍,却没有可用之人。 他突然想到许克生常提起的戴院判,此人医术高明,为人正直。 卫博士当即决定,去找戴院判试试! ~ 董桂一样焦躁。 凭直觉,许克生必定出事了。 可是她一个女人家,出门都不知道找谁,父兄又不在身边。 她在院子里焦躁地来回走,阿黄都被她绕晕了。 终於,她忍不住走到门口说道:“卫博士,二郎肯定是出事了!往常他出门都要告诉奴家去哪里。这次却突然没了动静。” 卫博士微微頷首,”董小娘子,在下现在就去找人。 “去找谁?” “在下先去找谢十二公子,询问他知道吗。如果他不知道,就去找太医院的戴院判。在下知道院判的家,只是要借你家驴子一用。” “牵去吧,快去!”董桂连声催促。 ~ 路上空荡荡的。 除了秋风捲起的落叶,已经看不到行人,偶尔有巡逻的兵马司的士兵路过。 卫博士催著驴子,一路跑的飞快。 他先去了永平侯府。 这个时候门房已经没了访客,只有卫博士一个人。 门子一开始是不愿意通稟的,一个不入流的医学博士竟然求见侯府的公子? 谁给你的大脸? 直到卫博士送上一个厚厚的红包,陪著笑说道:“请转告公子,是和许相公有关的。” 门子摸摸红包,心里很满意,这是个懂事的。 “好吧,看你著急的样子,咱心善,去给你说一声,见不见可要看公子的心情了。” 看著门子的身影,卫博士再次庆幸自己重新回了太僕寺。 虽然“兽医博士”不入流,但好歹是官。 如果还是庶民,今天门子一定將自己打出去。 ~ 半晌,门子回来了。 卫博士急忙迎上前问道:“十二公子怎么说?” 门子只说了一句:“候著吧!”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门房里十分静謐,门子在里面打著盹。 卫博士急的满头大汗,汗水匯聚,又流进脖子。 时间流逝,离进考场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卫博士在屋里急的团团打转。 就当他要再次给门子塞红包的时候,谢十二姍姍来迟。 谢十二看了一眼门房,都不用找人了,只有一个焦躁的中年男子,衣服陈旧邋遢。 “老卫?!” 谢十二有些惊讶。 凡事玩赛马的紈跨对京城的知名兽医都了如指掌,其中就有太僕寺的卫士方。 “在下太僕寺兽医博士卫士方给公子请安!” 在谢十二的记忆里,卫士方只是太僕寺的兽医。 谢十二拱手笑道:“老卫高升了!也不早说给你庆贺一番!恭喜高升,改日一定送上薄礼!” 谢十二礼节给的十足。 有水平的兽医都值得笼络,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给对方留下好印象,治病的时候才会下力气。 “谢公子!在下惶恐。” 卫士方忍著焦虑,拱手客气道。 谢十二见他焦躁不安,似乎有要事,便不再客套,直接问道:“你是许相公派来的?” “稟十二公子,许相公送您走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家,所以在下来询问,公子是否知道他去了哪里?” 卫士方一口气说出了问题。 谢十二吃了一惊,许克生失踪了? 他不动声色地回道:“我不知道。我去找许相公是给诊金的。他没有和我一起走,我告辞之后也不知道他后续去了哪里。” 卫博士当即拱手道谢:“多谢十二公子告知,在下告辞!” 他相信谢十二的话,来之前他就推断老师的失踪与谢府无关。 卫博士匆忙出了谢府,他还要去找戴院判求助。 ~ 谢十二拔脚去了书房。 一个生员在即將进科场的傍晚失踪了,这件事很快会发酵的,等乡试结束会传遍京城。 偏偏自己还卷了进去! 许克生的失踪太蹊蹺了,在送自己离开后人就不见了! 这种巧合让谢十二不寒而慄! 第118章 凭本事抓的人,为何要道歉?(1/2更) 第118章 凭本事抓的人,为何要道歉?(1/2更) 洪武帝高高在上,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儿子。 蒋已经查清楚了,是燕王府的三管家將人送去的,拿的是燕王的名帖。 他和太子猜测: 莫非是“王大锤”的同党? 是过路的绑匪? 是许克生无意中得罪的仇家? 是———— 他们想了很多种可能。 却唯独没想到,竟然是自家人干的,还將人直接扔进了詔狱。 现在满京城的勛贵、高官都该知道了吧? 逆子啊! 没有一个省心的! 朱棣站在御阶下,弓著腰,汗顺著脖子流下,有点痒。 肚子胖,弓腰有些吃力,但是他只能儘可能弓的低一些,越显得谦卑越好。 他很怕! 父皇一语不发,犹如一座厚重的山岳。 冰冷! 压抑! 让他害怕的喘息不过来。 朱棣心思电转,努力分析自己做错了什么? 经商? 可是哪个藩王不经商?因为这个生气,父皇早就———— 咳咳! 侵占了民田? 哪个藩王不占地?不占才傻呢! 走私盐、茶? 朱棣將自己的非法勾当罗列了一个遍,完全没有值得父皇如此生气的。 如果上面这些错误都要惩罚,大明的藩王要被清洗一个遍了。 “父皇?儿子————儿子做事不周,惹您生气了?” 朱棣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元璋终於冷哼一声:“老四,你很好!” 朱棣再也站不住了,急忙噗通跪倒,趴伏在地:“父皇,儿子有罪!请父皇任意惩处!只求父皇彆气坏了身子骨。” 朱元璋被气笑了,呵呵的冷笑声在大殿里迴荡。 —— 认错態度挺好嘛! 就是犯的错太气人了! 朱棣后背发凉。 很久没见父皇如此生气了。 自己到底做什么將父皇气成这样? 朱棣只能用力磕头:“父皇,都是儿子该死!” 朱棣的脑袋砸在金砖上,哐哐作响。 声音在大殿里迴荡,朱元璋终於心疼了,毕竟磕头的这个也是自己的儿子。 看著惊恐的朱棣,朱元璋感觉很累,力气都要被抽乾了。 老四三十三岁了吧? 怎么还能闯下这种祸事? 那可是你大哥的医生! 最好的医生! 你给弄死了,你去给太子看病?! 朱元璋冲一旁的周云奇招手示意,周云奇急忙上前搀扶他的胳膊。 朱元璋用力抓住周云奇的手臂,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部压了过去,才吃力地站了起来。 周云奇心疼的眼圈红了:“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 “闭嘴!”朱元璋低声呵斥。 朱元璋扶著周云奇一步一步缓缓走下御阶。 看著跪在地上还在磕头的朱棣,朱元璋沉重地嘆了口气:“去吧,去见太子。” ??? 朱棣怔住了,有些懵! 这么晚了去见太子干什么,大哥不是身体不好吗? 朱棣急忙陪著笑:“父皇,太子殿下肯定睡下了,儿子不敢打扰他休息!” 朱元璋回头看他了一眼,奇怪地问道:“你不敢?” 朱元璋冷哼一声,径直走了,身影慢慢消失在灯影之外。 朱棣跪在地上发呆。 听父皇的意思,自己犯错惹怒了太子哥哥? 大哥性格温厚,不会生气的吧? 我做错什么了? 朱棣有些抓狂! 想破了脑袋却也想不出来。 ~ 朱棣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呆。 膝盖很疼,脑袋瓜子更疼。 他想不出自己犯了什么罪,竟然让父皇如此生气。 父皇的那种愤怒、失望,溢於言表。 朱棣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失去圣心,父子情也就没了。虽然不至於丟了性命,但是燕王府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 不知道跪了多久,周云奇来了,將朱棣搀扶起来:“王爷,地上凉,快起来吧。” 朱棣顺势站起身,一把抓住周云奇的胳膊,急切地问道:“大伴,本王到底怎么了?父皇为何生这么大气?” 周云奇嘆了口气:“王爷,老奴听闻,傍晚时分贵府管家丟了一个人去詔狱?” “是有这么回事。他这个————他不给本王治马,管家就嚇唬嚇唬他。” 周云奇缓缓道:“王爷,他叫什么,您问了吗?” “没问啊,一个兽医而已。”朱棣一摊手,理所当然道。。 他终於明白了,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可是他更迷糊了,父皇不至於因为一个兽医生我的气吧? “王爷,他姓“许”,讳克生”。” “许克生?”朱棣重复了一遍,突然惊恐地眼睛瞪圆了,大叫道,“许克生?!” 空荡荡的大殿,迴荡著他惊恐的吼声。 太子的医生就叫这个名字! 莫非———— 朱棣脑袋要炸了,怎么会这样? “大伴,他是太子哥哥的那个医生?这怎么可能?!” 周云奇点点头:“王爷,他就是太子的医生。” ??? !!! 朱棣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冷汗涔涔而下! 完蛋了! 袁三管家关的是太子最好的医生? 还是关在锦衣卫的监狱! 这要传出去,朝野震动啊! 一个藩王,敢关太子的医生! 你说自己没有贰心,只是误会,可谁信啊? 朱棣软瘫如泥。 怪不得父皇如此震怒。 自己丟人不说,还丟了父皇的脸! 詔狱! 那可是皇家的詔狱! ~ 周云奇没有急著搀扶,等他缓了缓,才拉著他的胳膊將他再次搀扶起来:“王爷,快去吧,太子殿下说不定已经醒了。” 朱棣连连点头:“是,是,本王现在就去!” 走了两步,朱棣又回头问道:“大伴,他————他不是兽医吗?” 周云奇躬身道:“王爷,许相公能医人,也能医兽。” ??? 朱棣呵呵笑了,神情古怪,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他————他为何要做医兽?” 给太子治病,还要去医兽,他这不是作死的吗? 父皇是怎么能忍的? 你们都忍了,可將本王坑苦了! 许克生! 你害死本王了你! 朱棣眼含热泪,悲愤地走了。 ~ “害人”的许克生到家了。 他在锦衣卫番子的搀扶下,跳下马车。 蒋神色平静地站在路口,隨从环伺,他奉旨护送许克生进考场。 许克生回头看了一眼,路口火把亮如白昼,蒋如標枪一般站在路边。 此情此景,自己总不能请从二品武將进家喝杯“粗茶”,那就行动快一点吧。 从自己的家去贡院,不过盏茶时间的脚程。 洪武帝让蒋亲自护送,这是陛下替他儿子道歉的一种方式吗? 不过贡院已经锁门了,自己肯定进不去了,幸好有蒋帮著敲门。 许克生眼下就有一扇门要敲。 他不知道董桂睡了吗,但是她肯定嚇坏了吧? 走到家门口,他抬手刚要敲门,门已经开了。 少女眼泪汪汪地站在里面,低声叫道:“二郎!” 阿黄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好奇地看著晚归的主人。 董百户识趣地招呼手下退后,將时间、空间都留给了许克生。 许克生上前笑道:“我没事!你看,我好著呢!” 又拍了拍肚子:“还美美地吃了一顿。” 董桂看著他无事,眼泪终於滚滚落下,香肩耸动,小声抽泣起来。 许克生快步上前握著她的手,小手无骨,冷的像一块冰。 “我没事了,回来拿了考篮,现在要去考场。” 董桂擦擦眼泪:“嗯!” 看著她的眼睛都肿了,许克生凑过去想安慰几句。 大傻狗挤了过来,没有眼力见地蹭在两人中间,撞一下许克生,推一下董桂,还欢快地摇著尾巴。 悲伤、暖昧的氛围瞬间没有了,只剩下阿黄见到主人的欢乐。 许克生鬆开董桂的手,揉揉阿黄的大头,阿黄享受地嗯嗯几声。 董桂在一旁安静地看著,心里终於恢復了寧静。 二郎平安无事,就是世上最好的事。 ~ 许克生快步去了廊下拿起考篮,检查了印卷、卷票。 里面竟然多了一个瓷瓶,那是他的药,里面只有一颗药丸。 董桂低声道:“奴家担心你考场要用。” 她在家想到二郎既然失踪了,身上的药也不一定能够倖存。 於是就在篮子里放了一瓶,备著急用。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还是你考虑的周到。” 看到能帮助许克生,董桂破涕为笑,抬手轻轻地拢了拢头髮。 许克生拎起篮子:“你閂上门就去睡吧,白天没事就多睡一会儿。我晚上就回来了。” 他这次一去就是傍晚擦黑能出来。 断断续考九天,很折磨人。 “奴家知道了。” 董桂用力点点头,跟著阿黄送到了门口。 看著许克生上了马车,董百户带人催马护在左右。 她想问问他,夜里到底去了哪里,又害怕有难以承受的消息,最后没有张□。 等他考试回来吧。 马车被骑士们护的密不透风。 火把照红了门口的天际。 等马车走远了,董桂悄悄走出门,看著远去的火龙。 刚才被许克生握住的右手还有余温,刚才只顾著激动了,没觉得什么。 现在。 她的心里小鹿狂撞。 ~ 直到火龙彻底消失在远方,董桂才依依不捨地回了家,门上了门。 晚上第一天考试就结束了,二郎届时会回来。 该做点什么给他补补呢? 二郎考了一天,肯定又饿又累。 白天燉点汤吧,做点荤素搭配的,给他好好补一补。 董桂朝厨房走去,还用力挥舞一下小拳头。 二郎这次一定桂榜有名! 阿黄又绕了过来,围著她討好地打转,尾巴扫著她。 董桂一把揪著它的脖子:“你个傻狗!” 阿黄抬起头,无辜地看看咬牙切齿的少女。 董桂笑著鬆开了手,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大傻狗!” ~ 吴老二活动了一下双脚,蹲了大半夜腿麻了。 五更鼓响了,贡院眼看要关门了,一直没有等许克生过去。 许克生去了哪里? 放弃了,不考了? 十年寒窗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今天弃考? 还是他从別的路线走了? 自己监视他大半天了,下午还在家的。 不可能走其他路线的! 没必要再等了。 吴老二决定回家了。 站起身揉了揉酸麻的双腿,这种埋伏真不是人干的活。 双手双脚冰块一块。 突然,他闪电般地蹲下,朝墙角缩了缩,眼睛警惕地看著外面。 一群锦衣卫鲜衣怒马正在快速赶来,火把照亮了整条街,如火龙一般席捲而来。 队伍靠近了。 火把太多太亮了,几乎將他照的无处遁形。 吴老二又朝角落缩了缩身子,恨不得將身子挤进墙里。 为首的一群骑兵簇拥著一个红脸膛的汉子,竟然是锦衣卫指挥使蒋。 后面更多的骑兵簇拥著一辆马车。 !!! 蒋亲自护送! 什么人竟然要这么高的护送规格? 这人是谁? 他们从哪里来? 他们要去哪里? 怎么看著是从许克生家的方向来的? 不会许克生就坐在马车上吧? 吴老二的心中闪过无数个问號,和无数个想法。 他被自己最后的猜测逗笑了,感觉自己太幽默了。 让从二品大员亲自护送,许克生要下辈子了。 吴老二笑了笑,很快就放下了。 也许是皇子皇孙,但是终究和自己的任务无关。自己很快就要去海外生活了,京城的一切都將是梦幻。 队伍终於过去了,眼前的光线重新变得暗淡。 吴老二终於大胆地站了起来。 该回客栈了,美美地吃了一顿热乎饭,好好睡一觉。 那个该死的打呼嚕的乞丐,不知何时走了。 今天任务失败了,不过乡试还有两场。 吴老二决定第二场的夜里再来堵截,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世子爷的任务。 ~ 子时。 贡院的大门关闭了,考生入场结束。 门前冷冷清清,权贵家送行的僕人在陆续离开。 邱少达看向左前方的考棚,那是许克生的位置。 那里空荡荡的! 许兄终究还是没来! 邱少达心里很难受,他知道许克生平日付出的艰辛,没日没夜的学习就是为了今天的考试。 结果。 临考的前夜,人却不见了! 许兄到底遭遇了什么? 没听说他有过仇家。 考场一片寂静,甚至有了轻微的鼾声在空中交织。 天亮才会髮捲子开考,不少考生已经靠著墙开始睡觉,养精蓄锐好应对白天的考试。 邱少达也收起心思,靠在墙上,准备打个盹。 许兄值得掛念,但是眼下自己的功名更重要。 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 邱少达起初以为是巡视的官员,没有在意。 只是微微睁开眼,瞥了一下。 一个士兵挑著灯笼在前面引路,后面跟著一个生员。 ??? 谁来这么晚? 邱少达刚准备闭眼,不想去猜测无关的事情。 突然,他猛地坐了起来。 这个时候还能有谁?! 他急忙探出头。 果然! 是许克生! 邱少达喉咙咯咯作响,激动地差点叫了出来。 附近的站岗的士兵虎视眈眈地看著他,一旦开口说话就会上前喝止。 许克生恰好回头看了他一眼,冲他点点头,示意一切都好。 邱少达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冲许克生挥手示意。 许兄来了! 真好! 邱少达看著许克生进了號棚,心里彻底放鬆了下来。 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慢慢地他也睡著了。 ~ 咸阳宫。 朱標刚刚醒来,喝了一口水。 想到踪影全无的许克生,他已经困意全无。 “许克生找到了吗?” 他只是隨口一问,其实没有抱希望。 只希望能听到一点好消息,哪怕是有一点线索也好。 值夜的宫女上前回道:“稟殿下,人已经找到了。” 朱標立刻来了精神,半抬起身子,脱口而出一堆的问题:“在哪里找到的?人受伤了吗?谁抓走的他?” 宫女有些为难地摇摇头:“殿下,奴婢只知道这些消息。” 朱標理解地点点头:“知道这些很好了,扶本宫起来。” 父皇不许宫人干政,知道这些必然也是谨身殿刻意送来的。 宫女搀扶他下了床,帮他穿上长衫。 张华已经闻讯赶来,低声问道:“殿下,怎么起来了?这还不到丑时呢。” 恰好外面隱约传来梆子响。 朱標笑道:“丑时?现在都五更天了。” 张华无奈:“殿下————” “说说吧,许生是怎么一回事。”朱標催促道。 张华搀扶他去寢殿里散步,一边走一边说道:“殿下,是燕王府的袁三管家请许生去治马。但是许生认为马儿病入膏育,没有治的必要了。然后就————” “就给送詔狱去了?”朱標有些懵。 “是的,殿下。” 朱標站住了,不敢置信地看著张华。 千算万算,没想到是自己的四弟绑架了许克生? 原来不是匪徒! 许生也没有生命危险! 只是一场虚惊?! “只怕也不是请去治马的吧?” “殿下明察秋毫。”张华急忙送上马屁。 细节问题他实在不敢多说,涉及的是陛下的儿子、太子的弟弟。 毕竟疏不间亲啊! 朱標不禁摇头嘆息,藩王的隨从都太囂张跋扈了。 一匹马治不好,竟然直接给丟监牢里了。 如果自己不认识许生,如果许生只是一个普通的没有背景的生员,这次乡试许生就错过了,未来何时出狱都是个大问题。 “暴虐无道啊!” 朱標连声嘆息,脸色很不好看。 ~ 守门內官进来稟报:“殿下,燕王在外恭候多时了。” 太子看著殿门的方向,沉吟片刻才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太子站在屋子中央,没有去坐,平静地看著外面。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红脸胖子绕过屏风,看到太子就立刻下跪:“太子哥哥,是臣弟该死!竟然误关了您的医生!” 朱棣在谨身殿跪了,又在咸阳宫外候了很久,见到大哥才心里放鬆一些。 太子哥哥性子软,不会將自己怎样的。 不过,表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上来就跪,至少表明自己认错的態度。 太子朝他走了两步,询问道:“许生今夜要进科场的,知道吗?” 朱棣心里哀嘆,还有这事? “臣弟属实不知!” 干扰朝廷抡才大典! 罪过又加了一等! 太子又问道:“科考在即,將人强行掳走,完全不顾十年寒窗苦读的努力。” “为了一匹马,你们就可以隨意误人前程?” “骏马不治,就怪罪於医生?” 太子越说越不客气,最后几乎是声色俱厉。 朱棣的冷汗再次下来了,俯首道:“太子哥哥,这些曲折臣弟真的不知道。如果知道管家竟然是將人擼来的,还误了科考,臣弟————臣弟一定打死这狗奴才!” 朱棣心里有些慌,本以为大哥象徵性地骂几句,自己象徵性地认个错,事情就过去了。 可是大哥现在的样子,似乎真的生气了。 很久没见大哥如此生气了。 朱棣老老实实地跪著,不敢再抬头说话。 ~ 太子嘆了一口气:“为了找人,锦衣卫全城大索,搞的鸡飞狗跳。结果人被你关了,还是关在锦衣卫的詔狱!” “臣弟有罪!请太子惩罚!”朱棣哽咽道。 “皇家的脸都被你丟尽了!”朱標苦笑道。 朱棣抹著眼泪道:“一切都是臣弟的错!是臣弟糊涂!是臣弟该死!请太子殿下责罚!” 朱棣越哭声音越大,最后乾脆伏地痛哭。 朱標看著四弟痛哭的样子,心软了,长嘆了一声:“四弟,起来吧!” 朱棣心里大喜,太子放过我了! 但是他还是趴著不敢动,继续嚎陶,必须將请罪的戏码做足了。 张华在太子的示意下,上前將他搀扶了起来。 “王爷,请起来吧。” 朱標在上首坐下,指著一旁的位子:“四弟,坐下说话吧。” 朱棣心中长吁一口气,这关算过去了,擦擦眼泪哽咽道:“谢太子哥哥赐座。” 然后走过去,小心地坐了下来,只坐了半个屁股。 宫女送来茶水。 张华给朱棣送了一块湿毛巾擦泪。 朱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缓缓道:“你那匹马,要是治不好就给个痛快吧。你们都折腾多少兽医了?” “御史弹劾的奏疏,都快把父皇的御案给淹没了。” “是!臣弟回去就了结它,免得继续遭罪。”朱棣急忙起身,恭敬地回道。 “之前打伤、关押的兽医,要赔偿。” “是!臣弟一定给予丰厚的补偿,每个人都赔偿。” 朱棣的態度很老实,太子的每一个要求都答应了下来。 太子的心气这才顺了,”坐下说话吧,都是自己兄弟,没那么多规矩。” 朱棣这才放心地坐下,整个屁股镶嵌进了椅子里。 朱標端起茶杯慢慢喝起来。 “太子哥哥,那个————许生,现在怎么样了?”朱棣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陛下派蒋瓛送他去考场了。” “嚯!”朱棣夸张地惊叫道,“锦衣卫指挥使,从二品大员亲自护送!许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太子白了他一眼:“怕路上再出事啊!” “呃————”朱棣缩缩脖子,尷尬道,“还是父皇考虑的周全!” ~ 朱標见嚇唬的差不多了,便放过了朱棣。 毕竟是自己兄弟,也没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四弟,这半年草原的部落都还安稳?” “安稳!”朱棣一挺胸脯,“不安稳臣弟就去揍他!” 见太子哥哥换了话题,朱棣心中长吁了一口气,终於过关了。 太子叮嘱道:“恩威並施吧,不能一味地武力,也不能一味地纵容。听话的给个枣子,不听话的就用刀子说话。” “太子哥哥指教的是,臣弟铭记在心。” 兄弟俩人谈起了边境的安稳,又聊起了应天府的风物人情,气氛渐渐放鬆了下来。 终於,太子说累了,打了个哈欠:“四弟,我要再靠一会儿,你自便吧。 “太子哥哥,您安歇!”朱棣急忙起身。 朱標在张华的搀扶下,缓缓朝寢殿走去。 朱棣忍不住抱怨道:“许克生好好的医生不当,怎么去医兽啊?太子哥哥,就没人管管他?” “医人,医兽,有什么区別?”朱標站住了,瞥了他一眼。 “可,可是,终究不太好吧?太子哥哥,以后史书————这个————”朱棣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唯恐用错了词,再次挨批。 朱標呵呵笑道:“你那个什么管家,比兽强吗?” 朱棣额头的汗又冒了出来:“是,是,太子哥哥说的是,那贼廝畜生不如!” 朱棣不敢再多说什么,急忙躬身告退。 ~ 景阳宫。 吕氏的小脸紧绷,冷哼道:“竟然是四叔?” “是的,娘娘。”梁嬤嬤躬身道,“老奴听周大伴亲口说的。” 吕氏冷笑一声,不由地想起了凉国公蓝玉的一句话:“燕王有割据之心。” 当时太子不以为然,甚至还傻傻地告诉了朱棣。 燕王和凉国公的关係本来就一般,自捕鱼儿海之战就不太好,自此就更加差了,直接从暗斗改为了明爭。 现在看,凉国公的眼光可谓毒辣! 在太子最需要医生的时候,“误抓”了他最需要的医生。 这真的是误会吗? 这就只有燕王知道了! “燕王呢?” “娘娘,燕王殿下先是去了谨身殿请罪,现在已经到了咸阳宫请罪去了。” 请罪? 吕氏冷哼了一声。 依了太子的性格,兄弟俩现在相谈甚欢吧? 太子能捨得骂一句他的兄弟吗? 看著外面清冷的院子,吕氏的牙都要咬碎了。 如果不是和太子有关,燕王將许克生杀了她都置若罔闻。 可是许克生连著的是太子的性命。 吕氏沉默良久,又问道:“许生呢?” “娘娘,老奴探听到,陛下得到消息就派蒋指挥使去了,现在早就该出狱了。” 吕氏微微頷首。 外面来了一个內官,吕氏认得,是咸阳宫的內官。 “太子派来的。嬤嬤你去吧。” 梁嬤嬤上前低语了几句,內官就躬身告退了。 梁快步回来稟报:“娘娘,太子殿下说,许生平安无事,已经去科场了,请娘娘早点安歇。” “燕王呢?” “刚才的內官说,太子去寢殿安歇了,燕王殿下刚才也出宫了。 吕氏冷哼一声,心中十分不悦。 陛下这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让燕王去找太子,就太子那宽厚的性子肯定不会將燕王怎么样的。 果然! 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 自己却要恪守妇道,偏偏什么都不能去说,连公开抱怨都不行的。 自己是长嫂,长嫂如母,倒是可以训斥“小叔子”燕王一番。 可是太子不会乐意的。 吕氏不愿意惹怒太子。 梁嬤嬤上前劝道:“娘娘,天快要亮了,您多少睡一会儿吧?白天还有的忙了!” 吕氏嘆了口气:“去靠一会儿。” 要早起给公公请安,再去探望太子; 两个儿子要去学堂,两个小的要吃喝拉撒; 要接见命妇; 一睁眼就是忙碌的一天。 想想就累。 万幸许生平安无事! ~ 凉国公府,书房的灯终於熄了。 蓝玉、幕僚骆先生两人走了出来。 看著即將落下的圆月,蓝玉冷哼一声:“老夫相信是误抓,某个人还没胆子在陛下眼皮底子下作妖。” 骆子英笑了:“陛下素来护犊子,只是要委屈许生了。” 蓝玉嘆了口气:“就燕王那暴脾气,许生能活下来就很好了!” 两人唏嘘了一阵子,各自安歇去了。 永平侯府的书房,灯也熄灭了。 永平侯长吁一口气,缓缓躺在书房的软榻上。 许克生平安无事,儿子也不会被捲入。 平安无事就是福! 永平侯安心地进入了梦乡。 江夏侯府的书房,周德兴十分失落。 怎么是误会呢? 为何不是被逆匪绑去了呢? —— —— 他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也参与其中了,心中惋惜不已,可惜许克生平安无事了。 周德兴吹熄了蜡烛,意兴阑珊地起身去了后院。 此刻,吏部尚书、礼部尚书、————、五军都督府大都督———— 无数权贵的书房终於熄灭了灯。 离上朝还有一段时间,能小憩片刻。 傍晚悄然无声地掀起了一场剧烈的风暴,突然又无声无息地没了。 眾人都心照不宣,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燕王府。 袁三管家在马厩来回踱步。 —— 考生都已经进场了,为何许克生还没有服软? 再拖延下去,就无法进场了。 虽然自己就没打算放他入场,但是他自己不担心吗? 难道詔狱里暗无天日,他已经忘记了时间? 终於,派去打探消息的僕人快步进来。 “三管家!” “怎么样?他认错了吧?”袁三管家用祈求的目光盯著僕人。 快! 告诉我! 他要来治马了! 他终於服软了! “三管家!”僕人惊慌地说道,“那人被————被放了!” !!! 袁三管家怒了! 咱越想证明自己,怎么越有人捣乱?! 燕王的名帖送进去的犯人,谁敢不通知王府就放人? 这是不给燕王面子! “谁?!” 袁三管家咬牙切齿道:“看来,咱有必要拿著王爷的名帖,去拜访一下锦衣卫的蒋指挥使了!” “三管家,就是蒋指挥使放的!” “他————他为何这样做?”袁三管家惊骇地几乎跳了起来。 “小人也不知道啊,詔狱去了很多人,小人都挤不过去,就看著蒋指挥使亲自陪著那人出来的。” “然后呢?” “然后那人上了马车,蒋指挥使带人骑马护送,就这么走了。” “去了哪里?”袁三管家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声音已经颤抖了。 “小人不知道。” 袁三管家突然暴怒,一脚將僕人踹倒在地:“废物!什么都不知道,派你去干什么?” 僕人一骨碌爬起来,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跑了。 那眼神,似乎在看一个白痴。 搁在往日,僕人只会跪下求饶。 袁三管家没有去追著打,刚才的一脚耗尽了他最后的一点力气。 蒋就是陛下养的狗。 敢这么大张旗鼓地放人,丝毫不顾及燕王的脸面,显然是得到了主人的授意o 王爷被打脸了,那自己这个始作俑者,该是如何下场———— 袁三管家很清楚。 刚才的僕人也很清楚,所以才敢直接跑开了。 ~ 此刻。 燕王府正门大敞,燕王终於回府了。 战马鱼贯而入。 道衍、杜望之都没有睡,两人联袂迎了上来。 朱棣跳下马,胖脸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去几个人,將袁三管家乱棍打死!” 道衍看他的神情就知道问题有些大,急忙道:“王爷,天要亮了,先去歇息一会儿吧?” 朱棣摆摆手:“大师,杜先生,先去书房吧。本王沐浴更衣就过去。” 现在他的內衣、中衣都湿透了,冰冷地贴在身上,犹如蛇缠身一般难受。 燕王去了后殿沐浴。 道衍、杜望之则去了书房。 走在路上,杜望之皱眉道:“大师,王爷一回来就要处死袁三管家,看来事情和这廝有关。” 道衍站住了:“杜先生的意思?” 杜望之分析道:“在下以为,极有可能是御史弹劾的结果。如果是这样,罪不至死。” “总不能御史弹劾了,就要处死一个手下。长此以往,王爷手下的人岂不是很容易被御史拿捏?” “不如暂停行刑,等王爷更衣出来再议,大师认为如何?” “那个时候王爷消气了,袁三管家也不一定就必死。 道衍的三角眼眨了眨,点头同意了:“贫僧赞同。” ~ 月亮西坠,天色微明。 燕王美美的洗了个澡,换了一身乾净衣服。 虽然心有余悸,但是已经舒坦多了,除了膝盖、脑门还有些疼。 在北地称王当霸久了,突然要低头认错,惊悚地下跪,让朱棣很不习惯。 朱棣在上首坐下:“大师,先生,都坐吧。 等道衍、杜望之落座,不等他们询问,朱棣自己將事情前后说了一遍。 道衍、杜望之都对望一眼,事情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怪不得王爷发这么大火! 关了许克生,直接威胁的是太子的安危! 袁三管家该死! 朱棣嘆了一口气:“本王路上琢磨了,哪天在咸阳宫再遇到许克生,本王就给他道个歉,將姿態做足了。” 道衍摆摆手,缓缓道:“王爷,不必如此。” 朱棣疑惑道:“大师有什么看法?” 道衍捻著佛珠,回道:“王爷是天潢贵胄,又没做错什么,无需道歉。” 杜望之笑道:“王爷,学生赞同大师的建议。凭本事抓的人,为何要道歉? 朱棣陷入沉思,片刻后微微頷首:“两位言之有理。本王之所以道歉,也是做给太子看的。既然如此,那就不用了。” ~ 杜望之捻著鼠须说道:“王爷,学生刚才和大师商量了,袁三管家暂停行刑。他不能就这么打死了。” “先生,为何?” “王爷,说破天这终究不过是误会,许可生没有什么损失,没有人有什么损失。陛下之所以震怒,只是因为许克生是太子的医生。” “可是,终究涉及了太子哥哥。不严惩不好交待啊。”朱棣有些犹豫。 一个管家的生还是死,他是不在乎的。 杜望之劝道:“王爷,您已经去陛下、太子那道过歉了。足矣!” “袁三管家虽然做事草率,但是也是为了王爷治马,本意是好的。” 朱棣看向道衍:“大师如何看?” 道衍缓缓道:“王爷,就这么打死王府的一个高级奴僕,京城的人会以为王爷的罪过很大” 。 “阿弥陀佛,留他一条性命吧。” !!! 朱棣动心了。 如果处死一个管家会引起如此多的联想,那就要慎重了。 “两位说的是!” 朱棣同意了。 下重手惩治手下,虽然只是一个奴才,但是毕竟是王府的管家,似乎自己犯了天条。 朱棣略一沉吟,就重新下了命令:“免去袁三管家的所有职务,打五十军棍,贬为最低等级的杂役。” “王爷慈悲!”道衍躬身道。 ~ 朱棣又疑惑道:“许克生为何能是兽医?” 给太子治病,转头给牲口看病,父皇不担心史书怎么写吗? 道衍、杜望之也都摇头,表示无法理解。 杜望之询问道:“王爷,您没有询问太子殿下吗?” “太子支持他。”朱棣苦笑道。 道衍沉吟了一下,说道:“王爷,咱们都在京城,过几日就能打听清楚了。” 朱棣摇摇头:“袁三这个废物,守著京城竟然两眼一抹黑,许克生如此重要的人物他竟然不知道!” “本王这次换个机灵的人,京城的消息太闭塞。” ~ 聊到最后,朱棣才低声骂道:“没想到,江夏侯这狗贼竟然对本王这么大恶意!” 道衍、杜望之对视一眼,他们也没有想到。 勛贵一般不掺合藩王的事情的。 和藩王斗,那是鸡蛋碰石头,因为陛下必然偏袒自己的儿子。 只有凉国公除外,因为蓝玉的背后是太子。 道衍捻著佛珠,劝道:“王爷,这事还要从长计议,调查一番再说。” 杜望之也附和道:“殿下,和一个勛贵翻脸,可不是小事,学生也建议查清楚再说。” 燕王点点头:“两位放手去查!” “但是,周驥这小狗竟然敢利用本王,这件事不能轻易揭过!” > 第119章 太子妃乱拳打死老师傅(2/2更) 第119章 太子妃乱拳打死老师傅(2/2更) 正午。 天空阴云密布,寒风劲吹。 咸阳宫,十三公主探望太子哥哥回来了,坐在窗前刺绣。 手里拿著绣针,却有些走神了。 今天是乡试第一天。 许克生也会入场。 等他考中了举人,说亲的就蜂拥上门。 他很快会有一门亲事。 过两年会娶一个美娇娘,生子,考进士,做官———— 自己也要说一门亲事,以后会搬去公主府。 自己困守公主府,他则天地广阔,两人会渐行渐远,最后再也见不到他的影子。 “唉!” 十三公主长嘆一声,心中充满了愁绪。 自己贵为公主,却像笼中鸟看不到宫外的景物。 她很羡慕那个董小娘子,可以自己做主,去当了他的管家。 每天看著他忙碌,给他做饭,收拾家务。 董小娘子太幸福了! “呀!” 十三公主突然叫了一声。 被针扎了一下。 左手蜂蛰一般疼了一下,她急忙凑过去,朱唇凑在针眼上轻轻吮吸了一下。 重新抬起头,看著外面,一只无名的鸟儿在地上蹦蹦跳跳。 希望许克生这次高中桂榜! ~ 鸟儿突然展翅飞走了。 十三公主目送它展翅入了阴沉的天空,转眼间消失不见了。 郑嬤嬤从外面来了,挥退了左右的小宫女。 十三公主放下了手里的绣活,笑眯眯地看著郑嬤嬤。 每当嬤屏退左右,就是有八卦来了。 这些別人家的趣事,可以帮她打发宫中枯寂的时光。 郑嬤嬤给她倒了一杯桂熟水,十三公主拍拍身边的锦凳,笑著催道:“嬤嬤,快坐下。” 郑嬤嬤坐下后,看看外面,才低声道:“公主,还记得太子殿下的那个瘦瘦的医生吧?” “嗯,记得。”十三公主的好奇心提了起来。 竟然和许克生有关。 她又想起了那个侧影。 “昨天傍晚,他被燕王府的管家送进了詔狱。” “啊?”十三公主容失色,失声惊叫,“为什么?” 这简直像刚才的那一针,直接扎在她的心上。 郑嬤嬤急忙看看左右,低声劝道:“公主啊,你小点儿声。” 十三公主急忙点点头:“嬤嬤,你快说,为什么?父皇不管吗?太子哥哥呢?太子妃呢?” 郑嬤急忙劝道:“公主,他已经平安无事了,都去考试去了。” 十三公主鬆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嚇死奴家了!” 郑关切地看著她:“公主,別担心!他现在好著呢。” 十三公主连连点头,掩饰道:“知道,知道。我是担心太子哥哥,以后还需要许生治疗呢,万一许生有个————啊,他现在没事了,那真太好了。” 郑嬤宠溺地看著十三公主,等她安静下来,又继续道:“锦衣卫昨夜可忙坏了,四处找他啊!” “最后,怎么找到的?”十三公主问道。 “是锦衣卫的人啊,他们一个监牢一个监牢地找,就找到了。” “哦,”十三公主蹙眉道,“燕王为何要抓他?” 郑嬤嬤摇摇头:“其实不是燕王,是他手下的管家。” 郑嬤將袁三管家治马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个狗奴才,想討好燕王,就折腾兽医,这次碰到硬钉子了。据说被燕王打了板子,擼掉了管家,当杂役了。” 十三公主嘆了口气:“这种狗奴才!” 主僕两人正聊著八卦,一个小宫女过来稟报:“燕王府来了一个嬤嬤,是来送礼物的。” 十三公主冷冷地说道:“我乏了,让她回吧。” 她和四哥本来就不亲,四哥总是板著脸,不苟言笑。 反而不如大哥、二哥、三哥,笑眯眯的好说话。 现在,四哥,不,是燕王,竟然起伏许生! 他变得更討厌了,成了天下第一號坏人! 郑嬤嬤起身道:“公主,老奴去吧,礼物既然送来了,还是收下的好。” 十三公主点点头:“礼物给宫人都分了,我就不要了。” 郑嬤嬤明白她的心思,只好屈膝施礼:“是!” 郑嬤嬤明白,十三公主这是恼了燕王。 不过恼就恼了吧,一个藩王,无法影响到公主什么。 ~ 咸阳宫。 吕氏带著贴身的嬤嬤、宫女匆忙进了大殿。 午膳后太子不太舒服,抱怨头晕眼,幸好食慾正常。 戴院判来做了诊断,认为是昨夜没有睡好。属於正常的起伏,明天天就好了。 即便如此,老皇帝还是將太子下午和重臣的会晤暂停了三天。 吕氏心中担忧,昨夜太子忧虑许克生的下落,后来燕王来了磨蹭了很久,真接影响了太子的休息。 燕王! 吕氏心中嘆息,暗中不断摇头。 这廝不如不来,来就差点闯下弥天大祸。 吕氏进了寢殿,太子正斜靠在软枕上,朱允炆在一旁给他读书。 看到母亲来了,朱允炆急忙放下书,站起身:“母亲!” 吕氏冲他点点头,“你们兄弟出去玩耍吧。” 朱允炆知道母亲有话要说,招呼朱允熥一起告退了。 吕氏走到床榻旁:“夫君,感觉如何了?” 朱標笑著摆摆手:“能有什么事?院判都没有开药,也没有针灸,让我一切照常。” “夫君,让许生进宫,给您把个脉?” “不用,”朱標急忙摆摆手,“让安心考试。” “夫君————”吕氏抓住了他的手低声撒娇。 朱標笑著拍拍她的手:“九天就考完试了,不差这几天了!” 看吕氏还要纠缠,太子急忙问道:“老四不是送了一些礼物吗?都是什么,我怎么都见到过?” 吕氏回道:“赏赐给下人一些,其余的都分给后宫了。东西不多,夫君这里也不缺什么,就没给你留。” 朱標忍不住笑了,点点她的鼻子:“小心眼儿!” 吕氏这是生气了,恼怒燕王抓了许克生呢。 吕氏却问道:“昨晚折腾的,你也没睡好,白天补觉了没有?” 朱標笑道:“我还不困,等困的时候再说吧。 吕氏劝道:“夫君,早晨就该多睡一会儿的。昨晚一夜没睡好。四叔走的时候,都快天命了吧?” 看她怨气十足,朱標劝道:“老四也是不知情,是下面的管家胡来。” 吕氏心中嘆息,就知道太子会帮燕王解脱。 “夫君,袁三管家久居京城,就没听到一点风声?即便什么也不懂,也不能就一个不如意,就將人扔进詔狱吧?” 朱標摇摇头:“那个夯货什么也不懂,就闷头找兽医,还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人,都被御史弹劾了。” “老四说,是江夏侯的世子告诉管家的,许生懂兽医,管家竟然直接將人给绑架了。” 吕氏皱眉道:“江夏侯府的世子?他是故意的吧?” 朱標摆摆手,劝道:“不说了,事情过去了。” 深究下去,惩罚了江夏侯的世子,那燕王也必然被深究。 朱標不会这么做,他推测父皇也不想如此。 这件事只能就这么过去了。 吕氏暗暗记住了,其中竟然还有江夏侯府。 ~ 朱標打了哈欠。 吕氏急忙起身:“夫君,睡一会儿吧?” 朱標也觉得眼皮沉重,没了精神,嘟囔一句:“好吧。” 吕氏上前拿掉软枕,扶持他躺下。 转眼间朱標已经进入梦乡,呼吸又长,睡的很深。 吕氏心疼地握著他的手,昔日胖乎乎的手,现在瘦骨嶙峋。 吕氏的眼泪在眼圈打了几个转,又被她忍住了。 都是该死的燕王! ~ 太子这一觉一直睡到天擦黑才醒。 中间朱元璋来了一次,见儿子睡的香,询问了御医白天的状况就回去了。 他也知道,儿子是昨晚折腾的没睡好。 但是能怎么办,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四已经上了请罪的奏本,自责了一番。 御史已经闻风奏事,將燕王弹劾了,这些题本都被朱元璋压下了。 当朱標睁开眼,察觉屋里光线暗淡。 吕氏坐在床头,正看著他,“什么时辰了?” “夫君,酉时了。” “啊?”朱標吃了一惊,不由地笑道,“我这一觉睡了一个下午?!” 吕氏心疼地握著他的手,”昨夜那么惊心动魄,又没睡好,多睡一会儿不挺好的吗!” 朱標挣扎著起身:“没那么邪乎,昨夜锦衣卫在找人,我就知道没什么事。” 吕氏撇撇嘴,也不知道谁的脸都白了。 朱標坐了起来,“来一杯水。” 吕氏询问道:“夫君,起来走一走,准备用晚膳吧?” “好,”朱標掀开被子下地,“让御膳房做一份文思豆腐。” 吕氏伺候他穿上长衫。 朱標看著外面的渐浓的夜色:“第一天考试该结束了。也不知道许生考的如何。 3 吕氏抿嘴笑道:“黄编修、齐主事的高足,肯定会很好的。” 朱標笑著连连点头:“说的是!” ~ 许克生交了卷子,拿著號牌,拎著考篮,拖著疲惫的身躯走向龙门。 今天考的四书题三道、五经题四道。 对他来说没有难度,经过黄子澄、齐德的指导,经义文章应付自如。 但是要想写好,將几百字的文章写的团锦簇,需要很多心思的。 幸好有董桂放的药丸,不然下午真的要睡一觉才行。 现在乡试三场考试中间必须出场休息。 他不敢想像圈在这里过九天,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那样会死人的吧? 到了龙门,许克生才发现不少同学都在了。 眾人都满脸灰色,疲倦不堪。 “老许,怎么样?” 邱少达走了过来,关切地问道。 他显然不是问今天的考试。 往日不对付的曹大錚,都过来关切地看看他:“许兄,你没事吧?” 看著周围同学们关切的目光,许克生感觉一股暖流。 “没事,昨晚恰好有人的马儿生了急病,没来得及告诉家人。” 彭国忠挤了过来,苦笑道:“你啊!你知不知道,你將大家都嚇坏了。 许克生拱手一个罗圈揖,陪著笑道:“下次不会了。下次出门一定报备。” 邱少达看的出来,他在隱瞒什么,似乎有什么不便明说。 “老许,第一道题,你是怎么破题的。” 邱少达故意引开了话题。 这招果然有效,眾人热火朝天地聊起了考试。 邱少达趁机將许克生拉到一旁:“事情了了?” “彻底了了,放心吧。”许克生安慰道。 邱少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能在龙门关闭后进来,许克生昨晚遇到的不是小事。 但是许克生不说,邱少达也没有追问,有些秘密,还是不知道为好。 ~ 龙门打开了。 考生们跨过高高的门槛。 外面乌压压站满了人。 考生的僕人、亲人都在翘首以盼。 许克生第一眼看到一个白须老人,竟然是府学的教授孟先生。 吃了一惊,急忙拉著邱少达过去。 “先生!” 孟昭华看著他们,欣慰地点点头:“好!好!平安无事就是福啊!” 邱少达福至心灵,知道教授知道了许克生的事,特地前来探望。 於是,他找了一个藉口:“先生,学生的家人已经到了,学生告辞!” 孟昭华点点头:“去吧,好好休息,准备第二场。” 邱少达拱手告別。 孟教授这才上下打量许克生:““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就是应了这句话。” 许克生笑道:“先生说的是,学生看的开,也放得下。” 孟教授满意地点点头。 彭国忠他们也看到了孟先生,都围拢过来。 孟教授低声道:“许生,你先去吧,老夫看到你的几个朋友在等你了。” 许克生拱手告辞。 ~ 贡院外,许克生拎著考篮四处寻找,不知道是谁来了。 可是入眼的都是人头,声音嘈杂的像个大菜市场。 “老师!” 卫士方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跟著他的还有董百户,之后还有几个锦衣卫的番子。 卫士方上前接过考篮。 董百户上前笑道:“考试这几天,在下奉命接送。” 许克生拱手道:“麻烦董兄了!” “职责所在,许兄不用客气。”董百户拱手还礼。 贡院太过吵闹,他们一起向南,沿著秦淮河走了几十米远,才清静下来。 昨天在牢房,因为担心隔墙有耳,他们说话都所保留,今天终於可以畅所欲言。 许克生先说了被绑架的前后。 卫士方也大概说了昨晚的努力。 许克生这才明白,幸好有这个老徒弟的努力奔走,不然自己不知道何时能出詔狱。 至少今天上午的考试赶不上了,今年的乡试泡汤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的所有努力,都要打了一个暂停,未来將充满不確定。 许克生冲两个人一个长揖:“卫博士,董兄,多谢两位的鼎力相助,在下今日才能进入考场。” 董、卫都急忙还礼。 董百户谦虚道:“是多方努力的结果,如果不是陛下的旨意来了,我们也不能將你放出来。” 眾人一阵感嘆。 谁能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还是一个泼天的巨祸。 卫士方疑惑道:“袁三管家为何隔了这么久才找到老师?早干嘛去了?” 董百户知道了內情,低声道:“其实他不知道许相公的大名,是江夏侯府的世子遇到了他,告诉他的。” !!! 周驥这狗贼! 许克生这才明白,陷害自己的,不仅有燕王府,竟然还有江夏侯府! 三个人又是一阵唏嘘。 卫士方有些担忧:“老师还未入仕途,竟然就有了两个如此强大的对手,未来如何是好?” 董百户笑道:“许相公现在简在帝心,两个勛贵你担心什么?他们自己还要战战兢兢的呢!”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不担心!走一步看一步,还不知道谁能笑到最后呢!” ~ 过了路口,就是许克生的家了。 许克生却意外地发现,路口的兵马司士兵全部换了,都是陌生的面孔。 他低声道:“董兄,昨晚我被绑架的时候,路口空荡荡的。” 董百户解释道:“兵马司值守的那几个夯货,竟然跑去吃酒了,现在还在詔狱里关著呢。” 卫士方恨恨地说道:“活该!这些该死的!但凡有一个认真的,老师就不用遭罪了!” ??? 许克生彻底无语了。 绑架自己的袁三管家、 作为绑架从犯的燕王府僕人躲在幕后的燕王、 使坏的江夏侯府世子周驥、 他们都自由自在的,完美地逃脱了朝廷的惩罚。 几个擅离职守的小兵却在监牢里关著? 这———— 繁华的京城、如过江之鯽的人才、川流不息的人群,都像是一个个幻影。 这才是真正的大明! 我喜欢这个世界! 许克生舒了一个懒腰,张开双臂看著布满阴霾的天空,大声道:“我爱大明!” ~ 过了路口,前面就到家了。 许克生竟然意外地看到,门口拴了几头驴,还停了一辆牛车。 三叔来了? 还有谁来了? 董百户拱手道:“许相公,在下告辞了!八月十一的夜里,在下来护送你进考场。” 许克生再次拱手道谢。 董百户指著路口道:“他们都是精锐,战场上下来的老兵,有了前车之鑑他们也小心著呢。你遇到麻烦就大声呼叫,他们会迅速赶过去的。” 许克生点头应下。 董百户带著手下的番子走了。 卫士方也拱手道別:“老师,学生先回家了。” 许克生十分感激,如果不是老徒弟四处奔走,这次乡试就彻底没戏了。 “老卫,辛苦了!” “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卫士方笑道。 眼看要宵禁了,许克生不再留他:“明天过来吃午饭。” 卫士方却劝道:“等乡试结束吧?老师先安心复习,考试之后咱们再一醉方休。” 许克生微微頷首:“也行,那你路上小心。” 看著卫士方走远了,许克生才回家。 ~ 大门敞开,东院来了不少人。 阿黄的链子拴的很短,看到许克生,阿黄委屈的跳起来,不断嗯嗯叫唤。 许克生上前揉揉他的脑袋,但是没有给鬆开链子,今天的客人有些多。 周三柱和族长已经迎了过来,身后跟著六七个族人。 “族长!三叔!” 许克生放下考篮,上前见礼。 族长捻著鬍子,频频点头:“好,参加考试了就好。” 许克生听出了问题,试探著问道:“昨夜,有人找你们了?” 周三柱接口道:“有几个自称是锦衣卫的,来询问你的下落。询问你怎么了,他们也不说。 来的很匆忙,问了话就走了,举著火把跑的飞快。” 许克生苦笑道:“昨晚临时有事,闹出了点误会,幸好没有耽误了考试。” 周三柱疑惑道:“二郎,到底惹了什么麻烦?” 许克生摆摆手:“一点小事,都过去了。” 周三柱还要再问,却被族长劝住了:“二郎一个人在京城打拼,肯定心里有数的,不要再问了。” 董桂在腰门那里探出脑袋,冲许克生靦腆地笑了笑,又缩了回去。 族长看天色不早了,便催促道:“咱们赶紧走吧,再不走要关城门了。 许克生急忙劝道:“不如在城里住一夜,我去旅店开几个房间。” 周三柱急忙摆手:“別这个钱了,俺们人多,走夜路也不怕。” 许克生劝了几次,他们也不愿意,直接出了大门。 將族长搀扶上牛车,径直朝镇淮桥走去,出聚宝盆向南,是出城的最快路径。 许克生无奈,只好跟著送了桥下,看著他们进了城门洞才回来。 ~ 看到门口多出的两头驴,许克生知道家里还有客人。 刚才没有见到,应该是在西院。 来的是女人。 是周三娘? 许克生回了家,果然周三娘、董桂已经出来了。 不对,还有一头驴的。 许克生仔细四处寻找,终於在董桂的暗示下,在廊下看到了一身灰色道袍、戴著幕离的“王大锤”。 清扬道姑见被识破了,也不再躲藏,站了出来。 周三娘吃吃笑道:“姑姑说要藏起来,听你会说她坏话吗。” 许克生刚要解释昨晚的事情,董桂却摆摆手:“奴家和她们都说过了。” 周三娘上下打量许克生:“你昨天去犯了天条了?锦衣卫都查到奴家那里了,询问奴家有没有见到你。” 清扬道姑粗声粗气地说道:“他们甚至怀疑,你就藏在三娘的房间,还请方丈进去看了一圈。” 许克生有些过意不去,急忙拱手道歉:“对不住!连累了三娘!” 周三娘满面愁容:“出了昨晚的事情,方丈以为奴家不守清规,已经不允许奴家继续住了。” 清扬道姑疑惑地看看她,还有这事? 怎么没听方丈说起过? 不过她没有戳破。 许克生挠挠头:“正好我这需要炮製药材,你留下帮忙吧。桂在西院给你收拾了房间,暂时先住下。” 周三娘点头如捣蒜:“桂妹子和奴家说过了,奴家一定用心炮製的。” 清扬道姑看看周三娘,又看看许克生,明白了周三娘的小心思。 “既然三娘留下,那我回道观了。” ~ 暮色沉沉。 天色暗淡,秦淮河上雾气蒙蒙。 清扬道姑拱手告辞。 许克生送了出去。 清扬道姑故意站在路中间,並不去牵驴。 许克生上前帮著解开韁绳,牵著驴向前多送了几步。 转到码头,清扬道姑低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许克生將昨晚被绑架、被扔进詔狱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和“王大锤”这个昔日的反贼,他反而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清扬道姑嘆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许克生看前后无人,终於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为何突然关注在下了?” “还记得你给我的那个卷宗吗?”清扬道姑反问道。 “记得。” 那是託了林司吏的关係,找了吏部管理库房的孙管勾,才拿到的原始档案。 “贫道就是看了那个档案,才知道真正的仇家是谁,后来捉了几个审问,档案记载无误。可怜!奴家这么多年认贼作父,竟然一直认为余家是家父的朋友,当余大更是好兄弟。” 许克生见她情绪低落,安慰道:“亲自手刃仇人,也是人生一大快事!过去的已经结束了,生活要向前看。” 他早就猜到,余家的覆灭肯定是“王大锤”的手笔。 清扬道姑接过韁绳,笑了笑:“也是。” 她轻点脚尖,纵身一跃。 许克生眼前人影晃动,清扬道姑已经侧坐在驴身上。 清扬笑著冲许克生扬扬手:“贫道走了,你也回家吧。” 晚风撩起幕离,露出她的笑容。 许克生看著她催驴子上了镇淮桥,如果不是嗓音太要命,她笑起来很好看的。 2 一夜平安无事。 许克生一如既往地早早起床,吃了早饭,拎著礼物去了一趟戴院判的家,去感谢戴院判的搭救之恩。 如果不是院判及时告知了太子,锦衣卫的行动还不会那么快。 许克生原本计划今天上午先进宫,去拜谢太子的。 但是昨晚咸阳宫的內官送来了太子的令旨,命他好好考试,八月十六日傍晚才能入宫。 许克生很感激,太子想的太周到了。 可惜戴思恭不在家,在许克生去之前一刻钟奉召入宫了。 只能下午再去一趟了,许克生坚持要面谢一次,这可是救命之恩。 太子的临时召见,时间都不会太长,院判届时该回来了。 吃了午饭,许克生给周三娘安排了炮製的活计,看著她炮製了一部分药材。 炮製的手法、质量都完全没问题,许克生彻底放心了。 董桂在收拾院子,准备饭菜; 周三娘在东院廊下炮製药材; 许克生在用功学习; 阿黄在卖力地啃著骨头。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小院子十分安静。 似乎都知道许克生在乡试,连常来的货郎都没有出现。 许克生学习的间隙,偶尔到院子里放鬆,顺便指点周三娘炮製药材。 ~ 此刻,戴思恭正匆忙穿过东华门,快步向咸阳宫走去。 今天他不当值,本来在家休息。 太子不適,召他入宫出诊。 戴思恭无意中看到,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华服公子正在和一个宫女说话。 宫女被逗的前仰后合。 戴思恭心中凛然,谁这么不知死活,竟然公然在这里调戏宫女? 当他看清楚男子是谁,当即低下头,安心走路,並且加快了脚步。 是江夏侯的世子周驥。 这是个惯犯! 戴思恭已经撞见几次他故意和宫女说话了。 长此以往,周驥必然没有好下场。 陛下可是眼睛揉不得沙子的人! 这也是他劝许克生,不要和周驥衝突的原因。 周驥这种蠢人,自有天收。 ~ 到了咸阳宫,內官已经在宫门口等候,见到他立刻迎上前:“院使,太子殿下命您立刻进去。” 戴思恭心里咯噔一下,这么著急? 莫非———— 现在许克生在乡试,只有自己在家,太子可不要出事啊! 戴思恭心里发慌,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急忙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强迫心境平復下来。 等他进了寢殿,注意到珠帘晃动,有人避让去了后面。 太子妃原来也在。 戴思恭上前躬身施礼:“老臣恭请太子安!” 朱標靠在软枕上,气色有些萎靡:“安!” 戴思恭上前问道:“殿下,是哪里不舒服?” 朱標回道:“中午突然心里发慌,值班的吴御医拿不准,就请你来了。” 戴思恭暗暗鬆了一口气。 幸好! 只是心悸! 这个不是问题! 许克生之前和他辨证过,心悸以后会是常有的现象,但不是大问题,针灸、 贴膏药都可以缓解不適。 虽然膏药用完了,但是自己的针灸可以缓解。 戴思恭给太子把了脉,又听了心跳。 脉象很正常,只是心跳有些不太规律。 “殿下,老臣给你下几针看看效果。” 戴思恭彻底放心了,没有变化的跡象。 他判断,频繁心悸的主因是太子前天夜里受到惊扰,没有睡好。 “来吧。”朱標同意了,又有些遗憾道,“可惜膏药用完了。” 戴思恭顺著他的话,回道:“幸好过几天许生就考完试了。” 明明可以让许生进宫的,太子却坚持让他安心考试,不许打扰。 戴思恭心中感慨,能伺候如此仁厚的君王,也是臣子的幸事。 ~ 针灸之后,太子就恢復如常了。 虽然下午暂时不能召见臣子,但是他要批阅奏疏。 戴思恭告退之后,吕氏从珠帘后走了出来,关切地坐在一旁。 朱標和她说了几句,就要看奏疏了。 吕氏无奈,劝了几句也告辞了。 吕氏慢慢朝景阳宫走,心里有些压抑。 她现在最怕听到咸阳宫的消息,每次有消息传来她都紧张的几乎不能呼吸。 唯恐是坏消息。 这两天她几乎要崩溃了,太子往日的心悸没有这么频繁的,现在竟然接连两天犯了。 都怪燕王! 吕氏的心中充满了怨念。 还有那个该死的世子周驥! 你们陷害了许克生,却连累太子的身体不舒坦。 吕氏回到景阳宫,一肚子邪火没有地方发。 看到调皮的朱允將大殿搞的一团糟,忍不住骂了几句。 看著奶娘將哇哇大哭的儿子抱走,吕氏心中又有些內疚,不该冲小孩子发那么大火的。 吕氏在窗前坐下,生著闷气。 既担忧太子的健康,又怨恨燕王、周驥影响了太子的康復。 这笔帐先记下! 等太子以后登基了,哼! 梁嬤嬤从外面匆忙走了进来,“娘娘!” 看她满脸神秘,吕氏疑惑道:“有事?” 梁嬤嬤看看左右。 吕氏摆摆手,沉声道:“都退下吧!” 看著內官、宫女都走光了,梁嬤嬤才上前,小声道:“娘娘,老奴看见了一件事,有些————唉!有些说不出口啊!丟人啊!” “说吧,就咱们两个,放心说。”吕氏柔声道。 “娘娘啊,您不是將燕王送的礼物,送一些给陛下吗?” “是啊,你去了吗?” “老奴就是从谨身殿来的。结果————结果老奴看到——————看到江夏侯的世子,和一个宫女去了一个西南角的一个僻静的地方。” 梁嬤说的磕磕巴巴。 吕氏心中感觉不太对劲:“去————去那里干什么去?” “我的娘娘唉,谨身殿的西南侧有个放杂物的小屋。” 吕氏立刻明白了,粉脸羞臊的蒙上了一层红云,杏眼睁的圆圆的:“他————胆子这么大?” 周驥的胆子太大了,几乎可以將他的人包起来了吧? 这可是皇宫! 他这是妥妥的作死啊! 吕氏震惊之余,却计上心来。 不用等太子登基,就可以先报復一个。 “嬤嬤,你可看清了?” “老奴看清了,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老奴还不会看错的。” “嬤嬤,你去找一个信得过的宫人,一定要和东宫无关的。让他去找直殿监的总领太监,就说————有蛇进了那个————什么屋子?” “是放杂物的屋子,娘娘。” “对,进了那里。 ,“老奴记住了。” “那个总领太监会去的。”吕氏沉声道。 梁嬤嬤领命出去了。 吕氏脸上神情变换,周驥不会这么快就走了吧? 一刻钟后,梁嬤嬤就回来了。 “娘娘,办妥了。” “找的谁?” “尚衣监的一个宫女,一直想来景阳宫伺候,老奴找的她。” “嘴巴严吗?” “娘娘,这人可以信赖。她去送做好的衣服,老奴也只是告诉她有蛇。” “嗯,事成之后她也不能来这里。” “是!娘娘。” “但是也不能让她白忙活,让她先去其他宫殿轮转几圈,后年再来这里吧。” “老奴记下了。” 梁嬤嬤很快又出去打探消息了。 之后吕氏就有些坐臥不寧。 抓到人了吗? 陛下会如何惩治? 毕竟是宫中的一件丑闻。 会不会查到是景阳宫指使人告密的? ~ 一炷香后,梁嬤嬤来了,虽然神色平静,但是看她双眼激动的神色,吕氏就知道,事情成了! 梁嬤嬤走到近前,低声道:“娘娘,被抓了。” “陛下如何说?” “老奴不知道,老奴不敢凑上前去,还是去后宫,听其他宫人传过来的。” “你做得对,这个时候,咱们要避开嫌疑。” 吕氏之后心里就像猫爪的一般。 虽然知道周驥必死,但是她想知道,陛下如何惩罚江夏侯府。 太子肯定也知道了。 吕氏很想去问问。 可是中午才去的,现在贸然去了,说不定太子正在看奏疏,白跑了一趟。 不如等晚膳时分,比较稳妥。 ~ 终於。 暮色西沉。 吕氏立刻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吩咐梁嬤嬤:“隨本宫去咸阳宫。” 吕氏一路走的很快,等她到了咸阳宫,额头甚至出了一层细汗。 太子正在大殿里散步,“哼哈二將”陪在一旁。 太子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 吕氏上前问道:“夫君,下午可好一些?” 朱標笑道:“我现在一天到晚都不错的。” 吕氏笑而不语。 “院使用过针之后,就没什么了。”太子解释道。 “夫君,传晚膳了吗?” “刚才炆儿传了。” 朱標走累了,去了后殿坐下。 吕氏跟了过去,终於忍不住了,她找藉口赶走了两个儿子。 看看左右,低声问道:“夫君,怎么脸色不太好?出什么事?” 朱標揉揉脸,惊讶道:“是吗?” 吕氏嘴硬道:“是呀!看你眉头微蹙,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朱標嘆了口气:“没什么大事。说起来有点噁心。 1 吕氏心里狂跳,这就对上了,”夫君,你要看淡一些,和你的身体相比,都不是多大的事情。” “唉!江夏侯的那个败类儿子,周驥,竟然勾引宫女,做出不堪的事情!” 吕氏小嘴圆睁,故作惊讶道:“天呀!这————这————他真该死啊!” 朱標点点头:“他是该死!他也死定了!” “夫君,父皇气坏了吧?” “事发之后,父皇就下了旨意,江夏侯父子,斩立决!” 吕氏心里狂跳! 江夏侯没了! 这次报復的爽快! 她的心中升起一阵快意,袖子里紧握双拳才忍住没有笑出来。 ~ 晚风冰冷,夕阳坠落在城墙上。 许克生从戴思恭的家回来了。 院判说太子的病情一切如故,身体在缓慢恢復,只是膏药用前天就用完了。 许克生有些自责,早知道多开了一个药方了。 幸好有戴院判、王院使在,针灸也一样解决心悸的不適。 路过江夏侯府,许克生意外地看到门前散落一些杂物。 侯府门前怎么会脏乱差? 许克生转头看向侯府大门,心里猛地一跳。 “江夏侯府”的匾额不翼而飞。 大门贴上了封条。 门口有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在把守。 江夏侯府出事了? 那个一直在背后给自己捣乱的江夏侯府就这么没了? 这一幕来的太突然,一点先兆都没有。 许克生想鼓掌,想高歌一曲,想叫一声好。 最后都化为了沉默。 去了一个敌人,他其实也没有多高兴。 催驴前行,渐渐走了过去。 这不过是前进道路上的一个小插曲,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强的敌人。 第120章 大嫂与礼教(1/2更) 第120章 大嫂与礼教(1/2更) 天高云淡。 一轮旭日从东方喷薄而出。 秦淮河粼光跳动,秋风卷著一片落叶打著旋儿飘在河中,漾开细微的涟漪。 八月十一日上午。 今天午夜要入场的。 明天是乡试的第二场。 许克生在书房读书。 董桂端著一杯水进了书房,给窗台上浇水。 一盆菊开的正艷,粉白色的瓣犹如瀑布一般。 董桂透过书房的窗口,正好看到廊下炮製药材的周三娘。 周三娘正在用松香、蜂蜡调製什么。 从昨天忙碌到现在,松香、蜂蜡糟蹋了很多,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是手艺不行吧? 可是,三娘为什么不能坐在凳子上干活? 却非要站起身弓著腰? 这样岂不是很容易累的腰酸? 哦! 这样身姿更曼妙! 確实很勾人的! 三娘干起活来不紧不慢,自带一种韵律,自己作为女人都喜欢看一会儿。 可是她不喜欢二郎也看到。 董桂不禁嘟起了小嘴。 ~ 许克生笑著放下书,低声问道:“怎么不开心了?” “开了,满屋有淡淡的香,现在都是松香味儿。”董桂白了周三娘一眼。 许克生劝道:“这里靠近药室,取药方便。西院要做饭,油烟燻著了就不好了。 董桂无奈地点点头:“好吧。” 终究是药材重要,很多都是名贵的药材,稀罕的很。 她再次看了一眼周三娘,拿著一根木棒捲起调製后的松香、蜂蜡,似乎在试粘性。 之后,她抬起头,冲窗內笑道:“许相公,五成的松香,配一成的蜂蜡。” 董桂想到了清扬道姑的幕离,她多么希望周三娘也戴一个。 狐媚子! 笑起来太勾人了! 许克生拿起笔:“好,我记下来。三娘辛苦了!” 周三娘屈膝施礼:“奴家应该做的。” 董桂的小手在许克生面前晃了晃,低声嗔道:“好好看书,不能乱看哦。” “看书,看书。”许克生笑著点点头。 “切!”董桂端著水碗走了。 周三娘拢拢头髮,继续忙碌起来。 ~ 阿黄对著大门狂叫了几声。 来了一个锦衣卫的小旗。 许克生匆忙迎了出去,来人有些面熟,入宫的时间见过几次。 小旗是来传旨的,洪武帝命许克生入宫出诊。 太子希望他安心考试,八月十六號乡试结束之后再入宫。 但是老朱更担忧自己的好大儿。 许克生领了口諭,回去更换衣服。 他现在是生员,有朝廷规定的制服。 就是淡青色的襴lán衫,一种宽袖、圆领、黑边的长袍。 董桂匆忙过来,拿出浆洗好的襴衫给他换上:“二郎,忙完了早点回来。” 周三娘正在切人参,看董桂忙碌,也放下刀子,隨手將五十年份的野山参像丟萝卜一般放在一旁,去晾衣绳上取下四方平定巾。 许克生走出书房,董桂跟在后面理了理衣服的褶子:“二郎,这件衣服回来脱了,奴家再浆洗一次。” 周三娘敏锐地察觉到,董桂对许克生的称呼从“你”到“小老爷”,到“相公”,再到现在的“二郎”。 周三娘直接跳过了这个变化的过程,直呼:“二郎!” 然后递上头巾。 董桂看著她有些无奈,同意这个妖精住进来,简直就是引狼入室了。 两人站在门內送行。 只有阿黄努力挣著狗绳,想多送几步。 许克生上了青驴,笑著冲两人招招手,向东去了。 ~ 董桂轻嘆一声。 许克生不说去做什么,她也从来没有问过,只是隱约感觉到事涉皇家的机密。 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大哥曾经说过,接触的人层级越高,二郎的眼界会不一样。 但是她总担心捲入的机密越多,二郎背负的危险也越多。 就像八月九日那夜,人就突然踪跡全无,现在想起来依然心惊肉跳。 周三娘听到驴蹄声彻底消失了,才关上门,跟著董桂一起回去。 她不知道许克生被叫入宫做什么,但是看他平淡的样子,肯定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还是生员,就已经被陛下知道了。 如果中了举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周三娘心中嘆息,一个觅封侯的小郎君,总感觉有些虚无縹緲,离自己好远。 ~ 许克生直接去了咸阳宫。 在外等候不多时,张华就过来传他进去。 这次去的是书房。 洪武帝竟然也在,坐在书房的上首。 朱標和一个红脸的胖子分坐两侧,只是朱標坐的是特製的轮椅。 许克生上前见礼:“晚生恭请陛下圣安!恭请太子安!” 朱標指著对面的胖子道:“许生,见过燕王。” 许克生这是第一次见到將自己扔进詔狱的藩王,考试前燕王来过两次。 但是许克生在忙碌,燕王看到了他,他却没见到燕王。 许克生转身拱手施礼:“晚生拜见燕王殿下!” 朱棣微微頷首:“善!” 太子看了朱棣一眼,本以为四弟能和许生解释一番入詔狱的误会。 不道歉至少也要给个姿態,说一下对管家的惩罚。 没想到四弟竟然端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朱棣却问道:“许生,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许克生拱手回道:“王爷,这是听诊器。” 朱元璋解释道:“听心跳的。” “父皇,儿子之前从没见过,这是个新奇的玩意。”朱棣陪著笑回道,“是哪位御医製造的。” 朱元璋指著许克生道:“就是他。” 朱棣有些惊讶,终於认真打量了许克生一番。 相貌堂堂,就是太瘦了。 太子心中有些失望,四弟有些托大了,这不是用人之道。 他收回目光,转而上下打量许克生,笑道:“看你气色不错,科场考的还顺利吧?” 许克生笑道:“晚生不过是尽力罢了。” 张华取来了脉枕,朱標將右手放在了上面,“来把脉吧。” 许克生把了脉,又听了心跳。 朱棣终於明白了听诊器的用途,暗嘆构思巧妙,心里琢磨北平府的医生也该引进了。 许克生询问了朱標近几日的饮食起居,然后拱手告退。 朱元璋捻著鬍子,缓缓问道:“许生,太子的脉象如何?” 许克生躬身道:“稟陛下,太子殿下的脉象虽然有滑、细之象,但是和三日前比,是有改善的。” 他的意思就是太子的身体在康復,没有恶化的跡象。 “好!”朱元璋很满意,“膏药的药方需要调整吗?” “稟陛下,晚生需要看了最近几日的医案,才能决定是否调整,以及如何调整。” 朱元璋更满意了,这才是稳妥做事的作派,“那你去吧。” 许克生拱手退下了。 朱棣看著他的身影,不由地疑惑道:“父皇,为何单招许克生进宫?太医院不是有院使、院判、吴御医、陈御医吗?” 朱元璋不愿意多谈太子的病情,只是含糊道:“许生医术有独到之处。” ~ 许克生去了公房。 值班御医已经將近期的医案送来了。 宫女送来了茶点,许克生刚要坐下,外面传来脚步声。 这个声音他很熟悉,急忙迎了出去。 戴院判老远就笑道:“老夫听说你要来,就过来看看。” 许克生拱手见礼,两人客套一番进了公房。 太子病情稳定,两人也不急著討论案情,反而坐在窗前晒起太阳。 金色的阳光洒下,落在身上暖暖的。 两人捧著茶杯,吃著茶点,在皇宫里公然摸起了鱼。 戴院判喝了口茶,低声道:“昨天你去老夫家的时候,有件事因为还没尘埃落地,就没有告诉你。 6 “院判,何事?” 看院判神神秘秘的,许克生来了兴趣,猜测是谁家的八卦。 戴院判放下茶杯,缓缓道:“江夏侯父子,昨天夜里被陛下一道旨意给斩了。” !!! 许克生心跳猛地跳了一下,一个显赫的侯爷,就这么没了! 想起昨天看到的封条,昔日繁华的侯府,瞬间就破败了。 他也將手中的茶杯放在一旁,惊讶道:“晚生昨晚回去的时候,看到他家大门贴了封条,知道他家出事了。但是没想到这么快人就没了。” 到底是什么罪名,竟然处理的这么干脆? 戴院判看看左右,小声解释道:“周驥秽乱宫廷,江夏侯是被坐罪而死的。” “————谨身殿————直殿监————” “圣旨说,————江夏侯“帷薄不修”————” 戴院判简明扼要地说了过程。 许克生有些不敢置信:“周驥————也算是色令智昏吧!” 早就听闻周驥好色,府上姬妾成群,在外更是风流韵事不断,甚至强抢他人妻女的事情也没少干过。 只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敢动老朱的女人。 这不是风流! 这是自寻死路! 许克生突然问道:“他勾引的那个宫女呢?” 戴思恭摇摇头:“后宫自己处理的,这种消息传不出来的,肯定也活不成了。” 许克生终於想起来,戴院判曾经劝他不要和江夏侯府衝突,他们不会有好下场。 看来周驥在宫中乱来不是一次两次了,戴院判必然撞见过。 许克生端起茶杯,和戴院判碰了一下:“谢院判!” 聪明人不需要多说,戴院判笑眯眯道:“女人都喜欢一句骂人话,叫人贱自有天收”,这句话很適合周驥。” 许克生笑道:“正是!” 两天前周驥还是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还在算计自己,现在已经家破人亡了。 去了一个敌人,许克生的心里很愜意。 ~ 两人吃了茶点,终於开始做事。 许克生先看了医案,发现太子近期生活很有规律,没有什么需要关注的问题。 外面传来说话声。 是洪武帝走了,朱標兄弟出来恭送。 眾人也都跟著出了屋子,恭送陛下。 等陛下走远了,眾人又各自回去忙碌。 许克生回到公房,拿起医案继续阅读。 有人在门口停住了。 戴院判急忙起身,同时低声叫了许克生:“启明,太子殿下来了。” 许克生抬起头,看到朱標坐在轮椅上,正笑眯眯地挡在门前。 许克生急忙起身,和戴院判迎了出去。 外面只有朱標,他身边的大太监张华在不远处站著。 许、戴二人上前躬身施礼。 朱標摆摆手,笑道:“你们忙,本宫就是路过来看看。” 他又看向许克生,沉声道:“许生,前天晚上將你误抓进了詔狱,让你受委屈了。” 许克生有些意外,也很感动,洪武帝、燕王都闭口不提,好像詔狱的事情就没发生过。 反而是间接的受害者太子出来说话了。 “太子殿下,晚生没有什么损失。” 朱標嘆了一口气,”终究是我家刁奴肆意妄为,本宫心中甚是过意不去。” 许克生拱拱手,回道:“殿下,恶奴已经得到了惩处,晚生已经放下了。” “何况,晚生在詔狱无所事事,就反思了殿下用的膏药,竟然也有所得。 戴思恭笑道:“启明这是祸兮福所倚”。 “ 朱標哭笑不得:“你这言下之意,本宫还得感谢燕王一番。” 君臣在说笑间冲淡了压抑的气氛。 朱標又问道:“许生,要不要重新派几个番子跟著你?马车接送也更方便一些。” 许克生急忙摆摆手:“谢谢殿下!不过晚生骑驴来去,一个人更便捷。” 后面吊著个尾巴,自己一点秘密都没有,反而不方便。 总要有所捨弃,许克生决定放弃一部分安全,维护自己的隱私。 虽然老朱也会派人监视,但是比起明晃晃地跟在后面,他们获得情报的难度就大了。 朱標微微頷首:“好!那你们忙吧,本宫回去了,还有几本奏疏要接著看。” 说罢,他自己转著轮椅去了大殿。 到了殿门口,几个內官一起合力將轮椅抬过高高的门槛。 许克生看著太子的背影,心中感嘆不已,太子像老朱家的异类,在一群暴虐嗜血的傢伙中,他的言谈举止更像是个儒雅的秀才。 ~ 送走了朱標,许克生回屋看完了近期所有的医案。 放下医案,许克生沉吟片刻后说道:“院判,这次膏药的用药,主药、辅药都可以不换。晚生建议更换其中的辅料铅丹”。” 铅丹是膏药的一种基质,可以让膏药更有粘性,同时也有解毒、生肌的功能。 但是它也有一个知名的缺点: 有铅毒。 院判放下毛笔,惊讶道:“启明,为何?” “晚生刚才检查的时候发现,太子后背贴膏药的地方皮肤有些红肿,再继续贴的话,皮肤有可能溃烂。” “这个问题,老夫也看到了,”戴院判嘆了口气,“膏药有烂肉的毒性。” “毒性主要来自铅丹。”许克生回道。 “现在也有医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戴院判提议道,“有人用胡粉或者密陀僧代替的,咱们要试试吗?” 许克生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院判,晚生在詔狱的时候,閒著无事考虑过这个问题,可以用这个方子替换。” 胡粉、密陀僧一样有铅毒,只是比铅丹要弱一些。 许克生追求的是完全无毒。 戴院判接过去扫了一眼:“蜂蜡?松香?这两个都有粘性,倒是可以试试。” “这个配比就可以,”许克生点著纸上最后一行字,“这是最近试出来的。” 这就是周三娘上午告诉他的比例,她试了两天多,最后確定的。 五成松香,配上一成的蜂蜡,粘性完全可以代替铅丹。 戴院判略一沉吟就同意了。 积年的老医生都知道,膏药有毒性,用的久了皮肤会溃烂。 即便用胡粉之类的料子,也不过是多贴几次而已,皮肤依然要溃烂的。 如果这次的尝试可行———— “如果可行,启明的这个举措功德无量!”戴院判感慨道。 “晚生可不敢当!”许克生笑道。 写了新的膏药方子,在最后標註贴的位置时候,许克生提议:“院判,晚生建议这次不贴心俞穴,改贴內关穴。这样贴起来方便,更换也方便。並且也远离了心臟。” 戴思恭微微頷首:“从后背挪到了手腕?这样可以减少药物对心肺的直接影响,可行!” “这样的话,膏药的尺寸也要改小了?” 许克生拿出一枚铜钱,笑道:“铜钱大小,足矣!” 铜钱大小的膏药,覆盖一个穴位已经足够了。 戴思恭笑著同意了,”那这次用药就省了很多。” 许克生列好药方,戴思恭拿去读了一遍就同意了。 两人签字用印,內官拿去送去了谨身殿,等候洪武帝的御览。 ~ 日上三竿。 咸阳宫十分安静,几乎听不到说话声。 许克生无所事事,隨手拿起一本医书在窗前翻阅。 金色的阳光倾泻而下。 自从入詔狱,出詔狱,之后是进科场,许克生难得像现在这么放鬆。 他看的十分入迷,以至於外面太子妃带人路过都没有听到。 戴思恭看他用功也没有打扰,忙完案牘工作,去了太医院查点药材。 许克生正看的入迷,外面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哭声。 低声的啜泣,充满了委屈。 一个妇人正柔声安慰道。 哭声渐渐近了。 许克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一个嬤嬤抱著一个衣著华丽的小女孩正快步走来。 难道是太子的女儿? 许克生没有在意,低头继续看书。 ~ 盏茶过后,张华过来请:“许生,太子殿下有请。” 许克生放下书,起身整理衣冠,跟著去了寢殿。 寢殿太子斜靠在床上,旁边放了几本奏疏。 “哼哈二將”伺立两旁。 刚才哭泣的小女孩偎依在太子的怀里,正吧唧吧唧地吃著糕点。 许克生上前见礼。 太子指著他,对小女孩道:“这就是你找的神医。” 小女孩立刻快速地咀嚼,然后伸伸脖子用力咽下,焦急地问道:“你会治羊吗?” 太子笑道:“许生,这是十五公主。” 原来是老朱的女儿。 许克生拱手施礼:“晚生见过十五公主。” 小女孩煞有其事地摆摆手:“免礼。本宫的小羊病了,你能治吗?” “这个需要看到小羊,才能知道能不能治?”许克生回道。 小女孩看向太子:“哥!” 太子吩咐道:“將十五公主的小羊带来。” 许克生见状,拱手告退:“殿下,晚生去殿外等候。” 羊不可能牵入寢殿,只能在外面看病。 “好,你去吧。”太子点点头。 看著许克生出去了,十五公主有些担忧:“太子哥哥,我请了御医,说不会治。” 太子妃撩开珠帘走了出来,走过来揉揉小十五的脑袋:“小妹,许生可是很厉害的。” 太子也来了兴趣:“早就听闻许生医兽也很了得,能生死兽肉白骨。凉国公、锦衣卫的陈同知,他们的战马眼看要死了,就是他治癒的。” 吕氏笑道:“夫君,那你去看看唄?” “哼哈二將”都齐声叫好:“父王,同去!儿子也一直好奇呢。” “父王说的是,去看看他的兽医术。” 朱標搂著十五公主,笑道:“好!咱们去看看。” 吕氏笑眯眯地看著他们:“你们都去吧,我在这等著。” 朱標下了床,套了一件袍子,坐上了轮椅。 十五公主毫不客气,直接爬上去,在他的腿上坐好。 吕氏心疼的脸皮直抽抽,但是又不好意思和孩子一般计较,只能隨他们去了。 朱允炆看著这一幕有些无语,自家的妹妹都不敢这么折腾父王。 ~ 太子一行人出了宫殿,十五公主的小羊也送来。 竟然是通体黑色,没有一点杂毛。 许克生见过黑羊,还吃过黑羊肉燉甲鱼的“霸王宴”。 但是“哼哈二將”第一次见黑羊,都有些好奇,围了过去看稀奇,偶尔还动动手。 朱允熥感嘆一声:“真黑!好丑啊!” 朱允炆也笑道:“早就听说有黑羊,今天终於见了稀奇。” 十五公主靠在太子哥哥的怀里,叫道:“它叫黛黑”。” 许克生觉得有意思,后宫养猫儿狗儿的多,今天第一次看到有人养了一只羊。 太子解释道:“这是西平侯从云贵一带捉到的。送到京城后母羊產崽,小十五不忍心厨子將小羊杀了,就要过去养了起来。” 许克生已经看出了问题。 “黛黑”洗的很乾净,毛皮有光泽,平时的伙食肯定很不错。 但是精神十分萎靡,步態僵硬,稍微有些弓腰,不许別人碰它的腰。 朱允通看向许克生:“许相公,能治吗?” 许克生笑道:“能治!” 几个小孩都齐声欢呼。 十五公主更是在太子身上蹦噠起来。 张华心疼的直叫唤:“哎吆,我的公主,您可轻一点,您的太子哥哥经不起您这么折腾。” 十五公主冲他扮了一个鬼脸,反而蹦噠的更欢实了。 太子被折腾的脸都黄了。 朱允熥大步上前,直接將小姑姑抱了下来,放在轮椅的一侧。 十五公主的小脸瞬间阴云密布,小嘴嘟了起来,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要“下雨”了! 许克生急忙大声道:“不需要开药,但是治疗的法子有些奇特。” 眾人都被他的话吸引了,开药方、灌药汤有什么好看的? 看就要看个稀奇。 十五公主被吸引了注意力,含著眼泪怔怔地看著他。 许克生继续道:“需要一个长三尺多瓦盆,装大半盆沙子,沙子要炒的温热。” 朱標当即吩咐了下去。 ~ 趁著准备的功夫,许克生才解释“黛黑”的病情:“它是腹部遭遇了一次击打,导致肾臟有些移位了。” 十五公主眼珠转了转,在寻思谁是凶手,竟然殴打了她最爱的宠物。 不知何时周云奇来了,送来了陛下签字后的药方。 但是他没有著急走,而是站在太子身侧看起了热闹。 在皇宫,许克生的这点小小的要求很快就得到了满足,瓦盆、炒热的沙子一一送来了。 东西齐全后,治疗开始了。 咸阳宫前,眾人都悄然无声地看著,好奇许克生如何使用这些物品。 秋风吹拂,带来几片落叶。 落叶打著旋,以后掉在地砖上,发出清晰的脆响。 许克生將瓦盆放在一旁,指挥內官將炒的温热的沙子倒一半在盆里。 然后又让他们捉住“黛黑”的四条腿,仰面朝天放在瓦盆里。 黛黑开始虚弱无力地挣扎,但是四条腿都被抓住了,根本挣不脱。 小羊咩咩叫,声音弱小无力。 十五公主心疼了,推了推太子:“太子哥哥,他————他在做什么?” 太子宠溺地揉揉她的小脑袋:“稍安勿躁,他在救你的————黛黑”。” 其实太子也不明白许克生的用意。 许克生要来一条长毛巾,將黛黑的眼睛遮住。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黛黑竟然变得老老又安静,突然不再挣扎了。 眾人还在惊嘆不已,许克生吩咐將剩余的沙子倒进去,彻底盖住小羊的下半身。 內官鬆开了手,黛黑安静地平躺在瓦盆里,脑袋枕在盆沿上。 样子有些像人在仰臥,十分滑稽、可爱。 几个小孩子都看笑了。 许克生又拿出一条安神香,点燃后,安排一个內官偶尔吹一股烟飘向小羊的脑袋。 黛黑愈发地安静了,四蹄弯曲,纹丝不动。 周围鸦雀无声,眾人都看呆了。 朱標忍不住问道:“许生,为何要这么治疗?” 许克生解释道:“殿下,埋在沙子里,限制黛黑的行动,它有极大的可能自己就復位了。” “刚才诊断它的病情並不严重,一个时辰后会有效果。” 十五公主小声问道:“这么久,黛黑会不会冷?” 许克生笑道:“呃,公主可以给它盖一层毯子。” 其实这种埋土坑里的法子,在农村很常见。 两只羊打架难免会顶坏了肾臟,可以就地挖坑,把羊仰臥著埋进去,动物一般有自愈的能力。 遮住眼就是人为製造暗室,避免羊徒劳地挣扎,影响治疗效果。 许克生奢侈地点一根安神香,是为了让黛黑更加放鬆。 病羊越放鬆,復位的就越快。 选择用温热的沙子也是同样的道理,不仅让病羊更舒服,也是为了促进血液循环,復位的更快。 ~ 朱標看了稀奇,转动轮椅回了寢殿。 “哼哈二將”跟著太子回去了。 十五公主没有走,她要等著她的“黛黑”从盆里出来。 值班的御医已经做好了膏药,许克生带著御医、膏药去寢殿给太子检查。 太子接过竹籤,翻弄几下药膏:“闻起来,味儿和上次差不多。” “殿下,药方没有调整,只是换了一个辅料。”许克生解释道。 朱充炆在珠帘外站著,给里面的母亲描述刚才治羊的神奇手段。 寢殿里温馨祥和,直到燕王朱棣又来了。 眾人將他迎了进来,他则上前给太子施礼后,在床榻旁坐下。 朱允炆急忙回到床榻前侍立。 御医端著药膏和狗皮出去了。 许克生呈上了药方,朱標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旁:“父皇都同意了,本宫就不看了。这次改贴手腕,是省心不少。” 珠帘后出来一位宫女,上前屈膝施礼:“许相公,太子妃娘娘询问,为何这次贴手腕了?” 许克生解释道:“稟太子妃殿下,贴后背虽然药效更快见效,但是药比较有毒性。太子现在康復的很好,就要考虑药的毒性,儘可能远离肺腑的位置。” 宫女屈膝道谢,然后回去了。 太子也点头赞同:“贴后背的时候,开始凉丝丝的很去火,挺舒服,但是一个时辰后就有些火辣辣的。换手腕很好。” 朱棣在一旁没有说话,而是拿起膏药的方子扫了一眼。 珠帘后,吕氏听到膏药修改成了手腕的好处,也频频点头。 能让太子舒服一些的方法,都是好方法! 吕氏自从无意中掀翻了江夏侯父子,心情一直很轻鬆。 她万万没想到,竟然如此快、如此轻鬆地报復了一个。 现在还差燕王,听说那个罪魁祸首袁三管家,只是挨了一顿板子就没事了。 这让吕氏心里有些气不顺。 看著珠帘外面隱约晃动的红脸胖子,吕氏心里就十分厌恶。 ~ 朱標突然想起一件事:“许生,你的那本书的润笔费,最近可能会送你府上。第一笔十贯。以后陆续还会有。” 许克生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钱拿,笑著拱手道谢:“多谢殿下!” 没有太子在中间调和,书坊不可能给这么高的“稿费”的。 朱標又对张华道:“取五百文给许生。这是小十五的诊金。” 许克生自然要收下的,诊金不能不收,”晚生多谢殿下赏赐。” 朱允通在一旁笑道:“许相公,你该说承惠”!” 眾人哄堂大笑。 珠帘后吕氏都掩嘴笑了。 能在皇宫里赚钱的,许克生是独一份了。 唯独燕王奇怪地看著他们。 给皇家的宠物看病,竟然还要收钱? 许克生应该感到荣幸才对,竟然有这种机会,这是他家祖坟冒青烟了! 太子哥哥,你就惯著他吧? 这样下去,臣子们、奴僕们迟早要跳到皇家的脸上了! 现在不好当眾提建议,驳了太子哥哥的面子,但是他决定找个时间,私下里劝劝太子,君臣该有等级区別的。 ~ 燕王想到,因为將许克生关进詔狱,现在让自己很被动,好像诚心为难太子一般。 为了显示自己对太子的关心,朱棣决定表现一把。 如何表现? 那就从对医生的严格要求开始吧。 朱棣咳嗽一声,温和地问道:“许生,今天参加乡试?” 许克生躬身回答了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稟燕王殿下,晚生参加了应天府今秋的乡试。” 朱棣又问道:“第一场感觉难度如何?” “晚生感觉难度適中” “嗯,好好考!別让太子失望了。” “晚生一定竭尽全力。” 许克生心生疑惑,燕王这是怎么了? 朱棣捻著鬍子,又说道:“本王有一个属下,他的儿子也在应天府参加乡试,你们要是都中了,以后就是同年了。” 朱標笑道:“这么巧?谁的孩子啊?” “臣弟有个处理文书的幕僚,叫谢平义。他的嫡子谢品清在国子监读书,今年应考。” “好,好,以后让他们两个认识。”朱標隨口道。 许克生没有说话。 自己可不想和燕王系的人走的太近。 ~ 朱棣铺垫了一番温情,以为许克生的心里应该很感动了,高贵的藩王竟然能如此平易近人。 朱棣轻轻咳嗽一声,將问题转到太子的膏药上来。 “许生,本王刚看了药方,却有一事不明。” “请燕王殿下赐教。” “许生,膏药不都是用“铅丹”的吗,为何这个药方没有?” “稟燕王殿下,铅丹有毒,不適合太子殿下。” ?! 朱棣有些尷尬。 有毒?! 第一个问题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他只好硬著头皮去寻找问题。 “既然有毒,为何过去还要用?为何不早一些更换?为何一开始就不用?” 朱棣提出了一系列的质问。 虽然口气依然很温和,似乎有探討的性质,但是问题就很不友好了。 “稟燕王殿下,药物多少都有毒性,医生用药,在其取捨。犹如附子”,有毒,但是可以救人。” 朱標对此深有同感:“四弟,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一次身体很不舒坦,就是许生开的药,其中一味药就是附子,喝了就有效果!” 许克生回答的有理有据,又有太子帮著解释,燕王也只好作罢。 朱棣有些遗憾,本想表现一把对大哥的关心,结果你们都不让本王说话。 他扫了许克生一眼,心中有些恼怒。 这个医生伶牙俐齿,本王是不喜的! 如果在北平府———— 哼! ~ 珠帘后,吕氏却皱起了眉头。 老四將许克生关进詔狱的时候,也没看他有关心他的大哥。 怎么现在关心起来了? 她本以为朱棣只是一时好奇,没想到外面又响起了朱棣的声音。 朱棣好奇心作祟,又询问道:“许生,你用什么替换的铅丹?” 许克生心生疑惑,刚才你不是看了药方了吗,上面写的很清楚啊。 还有,你一个藩王问这么详细做什么? 许克生没有贸然回答,涉及太子的病症,他不太清楚药方能否对外臣、藩王细说。 沉吟片刻,许克生回道:“稟燕王殿下,经过和太医院戴院判的仔细辨证,已经更换了其他药材。” 朱棣的脸沉了下来,目光不善地看著许克生。 这不等於没有回答吗? 本王就是想关心一下太子哥哥,你怎么就不理解本王的苦心呢? 配合一下,老老实实回答问题不好吗? ~ 珠帘后吕氏更不高兴了。 藩王询问药方,为何问的这么细致? 从好的方向说,就是弟弟关心哥哥。 可是有了將太子的医生关进詔狱的前车之鑑,吕氏已经完全不信任朱棣。 何况她所处的位置,对藩王有出於本能的警惕。 吕氏认为,朱棣有些越线了。 吕氏叫来刚才出去问话的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 宫女再次款款走了出来,径直走到朱棣面前,屈膝施礼:“燕王殿下,太子妃娘娘有话和您说。” 朱棣急忙起身,看了一眼太子:“太子哥哥?” 朱標微微頷首:“去吧。” 他又冲许克生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回家了。 许克生一个长揖,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朱棣走到珠帘前,躬身施礼:“臣弟拜见太子妃殿下。” 珠帘里有人轻声问道:“四叔,何时开始学习医术了?” 太子听了这句话就知道大事不好,太子妃要训斥燕王。 声音很温和,但是话却是绵里藏针。 朱棣老脸瞬间火辣辣的,急忙躬身道:“稟太子妃殿下,臣弟对医术知之甚少。” 太子抬头看了一眼珠帘,然后拿起一个奏疏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现在皇后空缺,长嫂如母。 吕氏作为大嫂,对小叔子可以训其不逮,导其向善。 这是礼教。 朱標也不便干涉。 “四叔刚才不是在点拨许生吗?”珠帘后的丽人慵懒地问道。 太子妃的语调十分缓慢,朱棣额头却渗出了细汗。 “呃,臣弟只是有些疑问才询问一番,绝不敢有点拨之意。” 珠帘后,吕氏继续平淡地说道:“有一件事需要四叔知晓,许生医术精湛,陛下、太子都是信赖他的。陛下更是任命他总领太子医事,就是太医院也要配合他的。” “臣弟记住了。” “四叔去忙吧。” “臣弟谨记太子妃殿下教诲,臣弟告退。” ~ 朱棣老脸火辣辣地回来了,对太子咧咧嘴道:“太子妃殿下的教诲,臣弟一定谨记在心。” 他说的很恭敬,但是显然是带著气故意这么说的。 他感觉太子妃不给他面子,竟然当著孩子、宫人的面教训了他。 “你王嫂和你谈了什么?”太子满脸疑惑。 太子扬扬手里的奏疏,解释道:“我刚才看奏疏呢,没注意听。” 明明近在咫尺,但是他就是没听见。 已婚男人必备技能之装聋作哑,太子运用的炉火纯青。 ??? 朱棣彻底大无语了。 我信你个鬼! 大哥你就装吧! “哼哈二將”都转过身去,努力憋著笑,憋的很辛苦。 太子却拿起一本奏疏递给朱棣:“四弟你看看这本,北平府冬天要疏浚的一些河流,你长期在当地主持军政,提提建议。” 朱棣接过奏疏,总算缓解了尷尬。 > 第121章 隱藏大佬曝光了(2/2更) 第121章 隱藏大佬曝光了(2/2更) 许克生很好奇太子妃会和朱棣说什么。 可惜听不到了。 他先去公房简单收拾一番,然后出了咸阳宫。 太阳还未到中天。 许克生估计是午初,大约十一点。 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许克生走的很慢。 快到东华门,恰好遇到蓝玉带著一群勛贵入宫。 许克生让到一旁。 勛贵们说说笑笑地走过,似乎没人在乎中间缺了一个同伴。 有不少人甚至还看了许克生一眼,然后和同伴窃窃私语,对著许克生指指点点。 许克生有些无语,你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佬,何必如此? 体面呢? 礼貌呢? 蓝玉慢慢落在了最后,走到许克生身前站住了。 许克生急忙拱手施礼:“晚生给老公爷请安。” 蓝玉温和地询问道:“许生,来给太子出诊呢?” 许克生急忙拱手施礼:“是的,老公爷,晚生奉旨入宫,调整一次膏药的方子。” “殿下今日如何?” “殿下今日胜过往日。”许克生回道。 蓝玉捻著鬍子欣慰地点点头。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 他能问的只能是这种浅显的问题了,不宜再深入。 “学生,第一场考得怎么样?” 蓝玉背著手慈祥地问道。 “题目都比较熟悉,晚生尽力了。” 黄子澄、齐德出过类似的题目,最后结果如何全看自己的实力了。 “那今科你希望很大!”蓝玉笑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安心考试,大家都很关注呢。” 凉国公话里有话,许克生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 像这次被扔进詔狱的事情,很难再发生了,很多人关心他,不用害怕。 “晚生遵命!” 蓝玉笑眯眯地点点头,“明天就是第二场了,都是些官样文章,你肯定没问题的。老夫等你的捷报! ” 蓝玉鼓励了许克生一番,正准备走,一位高大威猛的勛贵却掉头回来了。 走到蓝玉身旁,勛贵笑道:“老公爷,这位就是许总领吧?” 蓝玉微微领首,对许克生道:“许生,来见过永平侯爷。” 许克生拱手施礼:“晚生给老侯爷请安!” 竟然是谢十二的父亲,说起来自己失踪的那晚,谢十二也被动地卷了进来。 幸好自己平安无事,不然永平侯府肯定也会被老朱折腾的鸡飞狗跳的。 永平侯笑著点点头:“好好考试。我家小五还夸你医术高明呢!” 蓝玉、永平侯联袂走了。 看著他们的背影,许克生不禁有些恍惚。 歷史终於被自己改变了。 现在是八月,蓝玉、永平侯都还活著,还能坦然地进宫。 未来的歷史走向彻底变了,无法根据某些固有的歷史去推测走向了。 以后要靠自己,一步一步探索了。 希望朱標健在的大明,能让自己走的顺利一些。 哪怕三五年也是好的。 ~ 许克生出了东华门,找到了自己的青驴。 没了锦衣卫的番子跟隨,许克生没了过去如芒在背的感觉。 这次他刻意向北绕了路,先向北,再折向西,经过玄武门,进入太平街。 最后催驴经过了江夏侯府。 他是特地再次来看一眼的。 许克生庆幸江夏侯父子的死。 自己去了一个强敌。 尤其是周驥这种小人,喜欢背后放冷箭,让人防不胜防,死了最让人省心。 守门的士兵不见了。 刺眼的白色封条还在。 许克生催驴靠近看了一眼,是锦衣卫指挥使衙门用的印。 里面一片寂静,只有风偶尔吹过发出一声嘆息。 威严富贵的江夏侯府,现在成了一片死地。 如果不转赐给他人,这里一个冬天就破败了,成为城狐社鼠的乐园。 江夏侯父子死的像两条狗,没有引起一丝波澜。 他们昔日的荣华富贵,骄奢淫逸,就像尘土一般,被风吹的无影无踪。 许克生宽慰他们的死。 但是他们死的方式也让许克生警醒,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在这个庞大的帝国,勛贵视草民如螻蚁,皇帝又视勛贵如螻蚁。 如果朱標如期在四月去世,勛贵早被老朱杀的人头滚滚,蓝玉也早被剥皮萱草。 阳光很暖,许克生的后背却升起一阵寒意。 ~ 许克生回到家,董桂轻快地迎了上来。 “二郎,三叔上午来了,一起来的还有林司吏。司吏是来关心前晚的事,留下礼物,和三叔一起离开了。” “百户所的方百户送来了一份礼,也是表达关切的。” 许克生吃了一惊:“锦衣卫还去了百户所?” 董桂点点头,笑道:“现在百户所都知道,前天晚上你失踪过。” 许克生挑挑眉毛,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没想到自己失踪一次,竟然惊动了如此多的人。 “你父亲也知道了唄?” 许克生低声问道。 “是呀。”董桂点点头,苦笑道,“大嫂一早还来了呢,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大嫂怎么说?” “没说什么。”董桂摇摇头。 其实,大嫂是奉父亲的指令来劝她回家的,只是她没有理会罢了。 挠挠阿黄的狗头,许克生一边和董桂说话,一边向里面走。 周三娘还在东院廊下炮製药材,额头的细汗在阳光闪著晶莹的光。 许克生关切道:“三娘,注意劳逸结合,累了就歇一会儿。那一屋子的药材,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干完的。” 周三娘轻轻撩了一下头髮,柔声道:“奴家知道了。” 董桂急忙拿出一个单子,塞给了许克生:“二郎,有个书坊送了两笔钱来,一笔十贯;一笔十二贯。” 许克生扫了一眼,正是自己的润笔费。 “收下吧。以后这个书坊送来的润笔费,都可以放心收下。” 董桂拿回单子。 许克生笑道:“家里这下宽裕了吧?” 自从买了铺子,终於有一大笔的进项。 今年的销不愁了。 董桂笑道:“你要买什么?再买一个铺子肯定紧张的。要是吃吃喝喝,那就很宽裕。” 董桂心中嘆息,二十二贯的巨款,竟然只是宽裕。 过去在百户所,家里能存下两贯就是富裕的日子了。 和过去对比,她不禁有些恍惚了。 ~ 夕阳西下,秋风渐凉。 许克生放下书,开始收拾考篮。 笔墨不需要增加,只需要添加一些食物就够了。 董桂过来问道:“二郎,现在吃晚饭吗?” 许克生摇摇头:“你和三娘先吃,我出去和同学吃。” 许克生正在收拾,外面响起了熟悉的怪叫:“老许!” 许克生急忙出去打开了院门,邱少达已经带著几个同学在外面。 “哥几个,这么早?”许克生笑道。 “你说呢?”邱少达翻翻白眼。 “我?” “怕你又有急事出门了,特地早来堵你!”邱少达得意地说道。 “哪有那么多急事。”许克生苦笑道。 同来的还有几位同学,大家互相打了招呼。 邱少达打断了他们的寒暄:“咱们走吧。彭兄已经在魁星阁门口等我们了?” 许克生疑惑道:“八號晚上你们不是拜过了吗?” 邱少达连忙摇头:“一次怎么显我等的诚意?考三天,那就必须拜三次。” 有同学说道:“有的人只要出了考场就天天去拜。” “这————”邱少达怪叫道,“哪个牲口?拜神都这么卷?” 眾人齐声大笑。 许克生见眾人都拎著考篮,也回去带上了。 告別董桂、周三娘,许克生出门和眾人匯合。 看到他们一路迎著夕阳,向西走。 许克生站住了:“不是去魁星阁吗?你们这是去哪里?” 魁星阁就在贡院的东侧,应该向东才是。 邱少达瞥了他一眼:“老许啊,你除了读书什么都不关心的吗?” “邱兄,关心什么?” “贡院的那个是新建的,咱们现在去朝天宫。朝天宫西南侧有一个魁星阁,那个被香火熏了好几百年了。” “那个?那个就剩下一个小阁楼了。”许克生道。 “嘘————许兄,你著相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邱少达急忙制止他,似乎唯恐他的话触怒了神灵。 许克生自然无可无不可,跟著眾人直奔朝天宫。 魁星阁附近熙熙攘攘都是读书人,彭国忠已经在门口等候,和他在一起的还有曹大錚几个同学。 眾人匯合后一起挤了进去,点燃香火拜了魁星,祈求今年考试顺利。 ~ 出了魁星阁,西边天际只余下一抹灿烂的云霞。 天色变得暗淡了。 邱少达张罗大家一起聚餐:“已经定好了位子,吃了解元宴一起去考场。” 有的酒楼在这个时期专门推出桂榜餐、解元宴,考生恰好也需要地方聚餐,双方一拍即合。 邱少达订的酒楼离贡院不远,没有抢到雅间,在大堂订了两张桌子。 大堂几乎都坐满了。 许克生他们来的有些晚,有些桌子杯盘狼藉,已经到了尾声。 眾人找到了位子,坐下后,邱少达大声问:“点什么菜?” “文思豆腐!”眾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 这么熟悉的名字! 许克生暗中吃了一惊。 文思豆腐的方子只给了孙管勾、御膳房两家。 孙管勾那个闷头闷脑的性子,不会將方子传出去的。 那应该是御膳房了。 许克生不理解的是,一盆豆腐汤而已,为何都这么喜欢? 同学们说说笑笑:“文思豆腐,这是考前必吃啊。” “思若泉涌!下笔如神!” “没有文思豆腐的酒楼,狗都不吃!” “在下第一场考的很有感觉,可谓妙笔生,一定和吃了文思豆腐有关的。 “ ” ,许克生忍不住笑了,原来是图个吉利。 文思豆腐能传播的这么快,肯定是名字恰好迎合了读书人的需要。 邱少达转头捣鼓一下许克生:“没喝过?” 许克生:“6 ” 邱少达有些遗憾:“可惜,八號晚上聚餐就差你了。 许克生笑道:“幸好今晚喝了。明日考试,岂不是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邱少达哈哈大笑:“老许,那必须的!咱们全都要出口成章!” 点了文思豆腐,眾人就隨便邱少达点菜了。 ~ 就在他们点菜的功夫,又一群人进来了。 他们衣著光鲜,直接上了二楼的雅间。其中几个穿著丝绸长袍,是官宦家的子弟。 听他们交谈,是国子监的生员,也是今科入场的。 邱少达他们纷纷送了白眼、大声道冷笑,新来的这群国子监生也抱以白眼和冷哼。 许克生忍不住想笑。 京城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国子监的生员和府学的互相鄙视,甚至发生过激烈衝突。 国子监的家境优渥,自带上位者的优越感; 府学的生员是凭本事考上的,瞧不上国子监的这群关係户。 尤其是国子监有些人本来户籍在外地,现在却要占籍,和当地考生爭夺有限的资源。 双方一见面就掐,不可能有和平。 ~ 饭菜陆续上来了。 眾人开始吃饭,但是文思豆腐却不见踪影。 吃到一半了,曹大錚终於忍不住了,叫道:“上次吃了半碗饭文思豆腐就来了,今天怎么这么迟?这家酒店不行!” 邱少达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因为酒店是他找的。 他只能大声叫道:“小二!” 店小二急忙小跑过来,陪著笑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文思豆腐呢?”邱少达询问道。 “客官,正在做,真的正在做,很快就送来。文思豆腐考验刀工,做的时间长了一些。” 店小二点头哈腰地陪著笑,承诺很快就到。 眾人也没有为难他,放他走了。 现在大堂空荡荡的,就剩下他们两桌还在吃饭,肯定快做好了。 眾人吃的都很慢,都在等文思豆腐汤。 隨著后厨的一声吆喝:“文思豆腐来啦!” 店小二端著一盆豆腐汤上来了,放在邱少达的桌子上。 看著熟悉的豆腐汤,许克生的心情有些复杂。 第一次用,是確认了“王大锤”的仇家是谁; 第二次用,是给太子开胃。 两次都看似事情不大,但是对自己影响却很大。 白色的是豆腐丝,青色的是笋丝,红色的是火腿丝———— 汤做的不错,闻起来是正宗的鸡汤。 看来御膳房流出来的版本十分完整,几乎是復刻过来的。 另一张桌子上的曹大錚不乐意了,大叫道:“我们的呢?” 店小二陪著笑:“客官,马上,马上就到!小店就剩下最后一盆了,就是客官这一桌的。” 曹大錚他们转怒为喜,感觉自己运气很好。 ~ 隨著后堂的再一声响亮的吆喝:“文思豆腐来啦!” 店小二端著一盆豆腐汤出来了。 他刚走到一半,楼梯上恰好走下一个素袍的年轻人,正是刚上去的国子监生。 年轻人看到文思豆腐,满意地点点头:“做的很快嘛!” “我们刚点了就做好了,快送上来吧。” 店小二为难了,端著汤怔在原地。 楼梯上的人他们得罪不起; 可是汤是楼下的客官点的。 掌柜的急忙快步走过来,为难的老脸皱巴成了一团。 曹大錚一拍桌子,大叫吼道:“那是我们点的汤!” 这是最后一盆了,不可能让! 何况是国子监的那群討厌的蛀虫! 和他同桌的人也不乐意了,纷纷大嚷:“就是,总要有先来后到的吧?!” “连汤都抢?斯文扫地嘍!” “什么便宜都占!占起来还没够!” “昨日占籍,今日占汤,明日你们还要什么?” “蝗虫过境了!” “. ” 楼梯上的年轻人也不吵闹,只是看了一眼掌柜,冷冷地丟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掌柜的看著办!” 掌柜知道楼上的那群人很多家境不简单,小小的酒楼根本招惹不起。 於是上前和曹大錚他们商量:“客官,小店打个折扣,能否將文思豆腐让给楼上?” 曹大錚他们立刻拒绝了。 甚至还將掌柜的骂了一顿:“滚蛋!” “势利小人!” “爷不差钱,给楼上那群货打折去吧。” “再胡说,小心爷的巴掌!” “.. —“ 掌柜害怕权势。 可是年轻人都是有血性的,怎么会害怕权贵? 李白教导他们:“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喝不上豆腐汤?” 曹大錚甚至带了两个同学堵在了楼梯口,怒道:“要是敢送上楼,老子现在就打翻它,谁也別吃!” 动静终於惊动了楼上。 刚才的那群国子监生终於一起下来了。 他们走到楼梯中间,居高临下俯视大堂,十分傲慢。 双方都不肯退让。 现在汤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面子。 开始只是互相讥讽,最后火气越来越大,用词越来越过火。 许克生本以为大家都是读书人,会作诗词定高低。 没想到双方直接开骂,亲切问候对方的女性亲属,热情关心对方男性亲属的健康问题。 彭国忠上前当和事佬,对掌柜说道:“派人再去买块豆腐吧!” 掌柜的已经快哭了:“大爷啊,这天都黑了,哪还有做豆腐的?” 彭国忠走到楼梯口,伸手示意双方安静,听他说话。 可是谁会搭理他? 如果不是曹大錚这边人多,对方已经擼袖子衝上来打架了。 国子监和府学又不是没打过架。 彭国忠只好扯著嗓子大吼:“一桌一半,行了吧?” 掌柜的大喜:“好主意!” “好个屁!”楼上的国子监生、楼下的府学生,难得齐心一齐骂了一句。 彭国忠气的黑脸更黑了,乾脆回了座位,生闷气不说话。 邱少达知道许克生肯定不明白,低声解释道:“咱们是同窗,同气连枝,分汤是同窗之谊,不损分毫,还有助益。” “跟一群跟咱们抢食的分一半?凭什么?那是將自己的文气分了出去!” 邱少达站起身,挽起了袖子:“老许,你这小身板打架不行,等会打起来你在后面打黑拳就行了。” !!! 许克生: ,“1 一盆汤即將引发血案? 曹大錚他们已经在寻找武器,准备砸上楼梯了。 掌柜和店小二死命挡在双方的中间。 许克生朝门外看了看,董百户应该来了吧? 不能让他们打起来,不然眾人呼朋唤友,卷进来的人会越来越多。 闹大了明天能否进科场就成了问题。 国子监生在公堂上走个过场,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的这些同窗。 ~ 掌柜再次走过来,作揖打躬苦苦哀求道:“各位老爷,未来的举人老爷,可怜可怜小人吧!” “楼梯上的几位,有兵马司指挥同知的公子,有藩王府的子侄,有勛贵的族人,————” “各位打一架就过去了,小人的这酒楼————” 他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噗通跪倒:“小人上有老母待养,下有幼儿待哺,求各位举人老爷发发善心,就让了吧?” 说著,他就猛磕几个头。 曹大錚看著涕泪聚下的掌柜,也没了爭夺的心思。 总不能因为一盆汤,害了掌柜一家。 邱少达搀扶起掌柜,无奈道:“起来吧!我们让了!” 掌柜和店小二都齐声感谢,一再作揖打躬。 彭国忠看著桌上没动的一盆汤,劝眾人道:“幸好还有一盆,大家一人意思一口吧。 “ 同学们都没理会他。 本来就一人一盅,现在多了一倍的人,就只能湿湿嘴唇,白白便宜了国子监的那群混蛋。 眾人吃了闷亏,都有些闷闷不乐,坐在桌子旁生气,一点食慾也没有了。 ~ 楼梯上的一群国子监生占了便宜,得意洋洋起来。 “早让不就得了!” “这才乖的嘛!” “下次也要这么孝顺!” “6 ,许克生在这一瞬间有些理解了,为何有人造反喜欢杀勛贵、藩王。 得了便宜还卖乖,杀了人还要诛心,这群人太欠了。 其中一个甚至大声叫囂道:“一群土包子,知道文思豆腐哪来的吗?也和爷们抢?” 邱少达他们面面相覷,他们只知道其中的寓意,谁管豆腐汤哪里来的。 邱少达大声道:“某人吃了鸡蛋,还要去看鸡屁股。” 眾人哄堂大笑。 曹大錚看向掌柜,低声问道:“哪来的?” 掌柜摇摇头:“小人也不知道。” 许克生嘆了口气,缓缓道:“不就是家常菜嘛!” 邱少达对他有莫名的信任,当即有了底气,大喝道:“对!就是家常菜!没见识的才去抢別人的!” 楼梯上一群人顿时嗤笑道:“果然是土包子!” “教你们一个聪明吧,这是宫廷菜!是从御膳房传出来的!” “再教你们一个聪明!这还不是御厨子发明的,而是一个读书人!” “今年也参加了这科的考试,你们荣幸吧?” “听见没有?都好好考!考上了和他就是同年了!” “吃饭去了,和他们说这些干什么?他们又不懂!” “懂了又能怎么样?他们一辈子能吃几次文思豆腐?” “走,喝汤去了!” “明天各位都妙笔生!” “ 曹大錚他们也不服气,大声嚷嚷道:“你们知道的多,那个读书人姓啥名谁?” “对!说啊!” “你们不是一样也不知道!” ” ” 许克生急忙劝道:“各位!给位!快吃饭吧!吃了饭该进场了!” 楼梯上的一群国子监生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向上走:“快吃吧!吃吧!” 曹大錚抬头怒吼:“你说,那人叫什么?你们就在这瞎胡诌,编故事!不知羞耻!” 有一个穿锦袍的站住了,细声慢语地说道:“你们听好了,在下有一个族叔,是给御膳房供货的,听他说————” 许克生愣住了,这货是谁家的憨憨? 不会將爷曝光了吧? 楼上这群国子监生真討厌,既中二,又八卦,还欠收拾。 那人继续道:“你们听清楚了,那人叫:许————克————生。” ~ 楼下瞬间鸦雀无声,同学们都不可置信地看向一个方向。 御膳房? 他可以隨意请假; 说是黄编修的助手; 最后乾脆就没来上课; 前晚还突然失踪了; 第一场考试结束,孟教授来看他了! 原来!大佬就在身边! 楼上的国子监生都哄堂大笑:“竟然嚇呆了!” “就这胆子?” “嚇唬住了?” “可怜见的,都没见过大人物!” ” “1 他们还在得意洋洋,以为教训了一群府学生,出了一口恶气。 回去可以狠狠地吹一次牛。 邱少达他们谁还理会楼上的这群傻缺,纷纷衝著许克生大叫:“大佬,我要抱著你的粗腿。” “启明,我给你当个腿毛可行?” “大佬!小生以后就跟著你混了!” “兄弟早就知道,启明兄不是一般人,是人中龙凤!” ” ” 都指导御膳房做菜了,许克生的真实身份能简单吗? 这是隱藏在身边的低调大佬! “滚!” 许克生笑骂道。 ~ 楼上那群国子监生反而不走了,看著发疯的邱少达他们,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了? 哪个“大佬”? 画风怎么突然变了? 许克生心中嘆息,我很想低调的。 “各位,重名了,肯定重名了!” 许克生极力想否定。 眾人见他的意思,知道不想让国子监生知道他在这儿,渐渐的都安静下来。 只是在心里盘算,以后怎么和老同学许克生常来往。 曹大錚却抬头大叫:“你们这群土包子!才是没见过世面的!” 邱少达他们哄堂大笑。 国子监生也是一阵鬨笑:“急了!他急了!” “急赤白脸的,真可怜!” “又疯了一个!” ” 曹大錚受不了了,立刻跳起来指著许克生大叫:“你们吹嘘的“许克生”,就在我们这坐著呢!你们这群二百五!” 许克生想捂嘴都晚了,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他將自己曝光。 楼梯上突然安静下来。 他们面面相覷,这么巧的吗? 其中一个人推开眾人走了出来。 径直走到饭桌前,打量许克生。 很瘦! 很年轻! 父亲说过,遇到一个叫“许克生”的年轻人一定要绕著走。 至於为什么? 首先,身份莫测,不可说! 其次,看王府的袁三管家,因为得罪了这个人,屁股都被打烂了。 现在还趴著养伤呢! 许克生也打量他,长相普通,个子矮墩墩的,皮肤很白。 一身淡青色的长袍,看上去老实低调,其实一点也不低调,刚才蹦噠的挺欢的。 那人当即拱手问道:“可是启明兄?” 伸手不打笑脸人,许克生起身回礼道:“正是在下,兄台怎么称呼?” 来人再次拱手道:“许兄,在下谢品清!今日多有得罪,请许兄海涵!” 许克生也客套了一句:“谢兄客气了!” 他不能说“区区小事,无足掛齿”,毕竟自己人被抢走了一盆有寓意的汤,都窝著一肚子的火呢。 谢品清冲楼梯上拱拱手道:“各位兄台,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他直接转身走了。 许克生想起来了,上午燕王提起过,手下有一个姓谢的孩子今年在应天府考试。 好像就叫“谢品清”。 他没想到的是,谢品清为何突然这么有礼貌了? 刚才的骂战,谢品清也跟著骂了几句的; 后来的讥讽,这人也参与了。 为何听了自己的名字,就要道歉,就要走人了? 燕王府的人何时这么乖巧懂礼了? 反常必有妖啊! 许克生反而有些担忧起来。 ~ 国子监生的人群里再次走出一个人。 个子又高又壮,穿著绸缎长衫,也是上前给许克生拱手道歉,然后向同伴说有事,转身径直出了酒楼。 显然,他也想起了长辈的教诲。 接著又下来一个,道歉,有事,走人。 三个人的流程一模一样,乾脆利索,没等眾人反应过来,人已经走远了。 酒楼很安静,只有他们和许克生的对话,眾人听的十分清晰。 许克生苦笑不已,这下搞得,好像自己多可怕似的。 其实自己很好说话,很善良,很大度。 许克生现在多少能猜测到原因了。 这三个人的长辈多少应该知道一些內幕,才叮嘱他们避让自己。 毕竟,如果伤了自己,会间接损害太子的利益。 前者他们不怕,后者就太可怕了。 ~ 邱少达他们看看许克生,再看看来道歉的国子监生,再抬头看看楼上的那些人。 许克生的杀伤力这么大吗? 刚才囂张、倨傲的国子监生,得知许克生在,瞬间变成懂礼貌的好孩子。 竟然能上前道歉。 国子监生道歉了! 你们之前谁见过? 真开眼了! 早知道如此,我方一开战就推出“许克生”,不早就贏了吗? 何必骂那半天,嗓子都哑了。 国子监生剩下的还有几个人,终於从呆滯中醒悟过来,全都意识到了不对,对视一眼也快步下楼走开了。 最后只剩下一个僕人结了帐。 ~ 酒楼安静了下来。 掌柜、跑堂、同学都齐刷刷看向许克生。 曹大錚率先打破沉默:“许兄,你不是当助手那么简单。” 许克生憨笑道:“误会!都是误会!” 都是该死的一盆汤,自己想低调都难了。 幸好乡试过后不用去府学了。 如果中了举,之后就彻底不用上学了。 邱少达看出他的心思,有些事不方便当眾明说,於是大声吆喝道:“吃饭吧,菜都凉了!” 眾人各怀心事,草草吃了饭。 文思豆腐汤都是他们的了,人人有份。 最后邱少达去结帐,掌柜的却说有人结过帐了。 掌柜的陪著笑回道:“客官,是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家的公子结的,说是给许相公赔罪了。” 邱少达很高兴:“好吧!我替许兄接受了!是吧,许兄?” 许克生哭笑不得:“好吧,接受!咱们快走吧!” 在酒店一眾伙计、掌柜的注视下,他有些如芒在背。 曹大大咧咧地说道:“这样好!下次看他们在哪吃饭,咱们叫上许兄同去。” 同学们纷纷笑骂:“快滚!” ~ 出了酒楼,许克生以为该去贡院外排队等候入场了。 没想到眾人吆喝,去拜魁星阁。 许克生疑惑道:“老邱,中午不是拜过了吗?” 邱少达急忙示意他噤声,低声道:“晚上拜更灵!” 他的声音很小,好像害怕神灵听见一般。 见同学们郑重的样子,许克生也只好隨大流,“那走吧!” 许克生一战成名,同学们终於意识到,身边有一条顶天立地的大粗腿,立刻將他簇拥在中心,一起朝魁星阁走去。 就连他的考篮都被同学们抢了几次。 幸好他担心出了问题,坚持自己拎著,最终没有落到他人之手。 董百户终於来了,带著几个番子吊在他们后面。 看著前面的一群府学生,干分热络地將许克生包围在中间。 董百户不明所以,许兄何时这么受欢迎了? 看样子自己来都是多余的。 谁要是刺杀许克生,至少要衝破三层府学生。 有这些人环绕,许克生再出事就是大乱子,自己几个人也不够看。 ~ 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有人在烧纸钱。 火头烧得挺旺,一旁是成麻袋的纸钱。 吴老二眼睛血红,跪在地上,面向著江夏侯府的方向。 他一边將纸钱丟进火里,一边嘮叨:“老侯爷,世子爷,拿钱去!” “世子爷放心,小人的命是您给的!小人还拿了世子爷的赏赐,总要把事情办妥了!” “老侯爷,世子爷,拿钱去!” 他这两天没閒著,仔细打听了。 生员晚上也要去拜魁星,之后直接去贡院。 他决定换个位置,在魁星阁和贡院之间的路上挑了一个位置。 但是没想到的是,今天早晨突然看到江夏侯府被封,才知道江夏侯、世子都没了。 主子爷没了! 这犹如天塌了一般! 吴老二浑浑噩噩了一个上午,才含泪出去找伏击的地方。 傍晚才终於確定了合適的位置。 身后是复杂的巷子,蜘蛛网一般,逃进去就像入了迷宫,正適合逃命。 他將棍子换成了峨眉刺。 准备直接瞄准心臟来一记,神仙也难以救活了。 世子爷都不在了,就无所谓朝廷的追究了。 不远处的路上开始有考生们吵吵嚷嚷路过,不知道许克生在哪一拨人群中。 ~ 不远处的路口,有士兵在巡逻,似乎一直在盯著他的火头。 “那人是傻子吗?竟然坐在下风口。” “可能他的家人就去世在那个方向。” “烟燻火燎的,他竟然也受住了。” “是个有孝心的。” “————“ 纸钱终於烧完了。 为了面向江夏侯府,吴老二跪在了下风口。 虽然极力拉开了和火堆的距离,依然被烤出了一身油汗,里面的衣服被汗浸透了。 吴老二跪下磕了几个响头,起身准备走。 却被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士兵拦住了。 “去打水,將余火浇灭。” 吴老二不想耽搁时间,想快步逃走,却被士兵持著长枪顶住了。 为首的小旗喝道:“要么你浇灭了火,然后滚蛋;要么爷们帮你灭火,你被锁上等著明天过堂i “” 吴老二乖乖地选择自己灭火。 去附近借了一个水桶,小跑著拎了一桶水,將火堆浇灭了。 小旗这才满意地放他走了。 ~ 吴老二在附近绕了几圈,顺利进了一个巷口。 他已经查看过了,路口是一家杂货铺子。 宵禁之后铺子里並不留人。 自己正好潜伏在铺子的围墙里,既安全,又能监视路口。 令吴老二生气的是,这里也有一个乞丐在睡觉,也在打呼嚕。 吴老二几次想过去赶人,最后还是忍了。 乞丐也有自己的一群人,万一招惹一个厉害的角色,世子爷的遗愿就完不成了。 何必呢! 自己都要走了。 不能节外生枝,影响刺杀。 不就是呼嚕吗?忍了! 吴老二趴在墙头,睁大了眼睛仔细看著路口。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终於,他看到了许克生。 但是心里也是瓦凉瓦凉的! 许克生是一群人的焦点,眾人將他簇拥在中心。 许克生的脸几次都是一晃而过,很快就被同学挡住了。 吴老二狠狠地咬著牙。 今晚又失败了。 现在衝出去,根本无法成功。 等驱散了许克生身边的人,两边路口的士兵都赶到了。 吴老二猛捶了一下墙。 乞丐的呼嚕隨之停止,片刻后又打了起来。 吴老二翻身出了院墙,袖著手朝旅店走去,里面的衣服冰冷如铁,需要赶紧换衣服,不然要生病了。 明天晚上再来吧! 明天八月十二號考一天。 晚上学生出场,都疲惫不堪了,一样是刺杀的好时机。 > 第122章 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1/3章) 第122章 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1/3章) 旭日高升。 卫博士走出屋子,走到院子里活动了一下身子骨。 今天八月十二號,老师今天科举考试第二场。 相比第一场,这一场就是公文写作,內容简单,都是一些形式化的东西。 在院子兜了一圈子。 收拾了凌乱的杂物,將老妻养的鸡全部撑了出去。 他已经三天没去他们了,他请了病假。 八月八號的晚上,为了救许克生,他催驴子跑的太快,结果掉下来两次。 现在左边的大胯还有些疼。 今天已经能正常走路了,但是吃不了重力。 院子里种了几棵草药,还有几棵白菜。 卫士方舀了一瓢水,准备给草药、青菜浇点水。 走到近前他就没了心思,隨手將水泼了。叶子早被鸡给啄光了,现在只剩下光禿禿的一个杆子。 “这是药啊,都被你养的鸡给糟蹋了。” 卫士方有些心疼,白菜吃了也就罢了,怎么药也没了。 妻子从厨房里出来,柔声道:“改天我编个篱笆,將你的宝贝给围起来。” 卫士方惊诧地看看她,有些不敢置信,往常妻子都是懟回来的。 今天这么好说话? 她是怎么了? 这让他的心里有些不踏实,不会有什么在等著自己吧? 妻子又劝道:“腿不舒服就去屋里躺著吧?別折腾了。 卫士方摇摇头:“躺了两天,骨头缝都开始疼了。” 老妻看著他衣著凌乱,不由地笑道:“兢兢业业的卫医官,今天还不去衙门吗?” “不去!” 卫士方回答的很乾脆。 如果搁在过去,这点轻伤丝毫不影响他去给牲口治病。 但是经歷过辞职、再回衙门,看透了人间冷暖,他决定请病假在家摸鱼。 太僕寺不差自己一个兽医博士,可是自己的身体却需要休息。 妻子看他终於知道在乎自己了,欣慰的眼圈都红了,“中午给你炒个菜,你喝点酒?” “呃————”卫士方的酒虫动了,但是最后还是拒绝了,“不喝了,还在吃药呢。” “以前你吃药,也没见你少喝。”妻子笑道。 “以后不行了。”卫士方摇摇头。 老师说了,吃药不能喝酒。 卫士方走到院墙旁边,拎起一个竹筐,將里面的杂物直接倒在地上。 “那是奴家早晨收拾好的,你给倒出来?!” 妻子一声河东狮吼。 卫士方反而心里舒服了,这才是正常的妻子。 “我去打点桂。” 妻子上下打量他:“你没事吧?” “我————我能有什么事?”卫士方瞥了妻子一眼,又去拿了一根竹竿。 妻子终於相信他是真的要去打桂。 “你等一下,奴家和你一起去。” 她还是不放心卫士方的左腿,拎起裙摆追了上去,伸手拿过筐子。 桂树就在家的附近。 是一棵无主的桂树,现在正是期。 妻子看著晃悠悠扛著竹竿走在前面的卫士方,心里有些恍惚。 夫妻两个多久没一起这么放鬆地做事了? 好像是第一个孩子出生以后? 卫士方一路和街坊们打著招呼,满脸笑容,十分客气。 妻子看著他,心中不由地嘆息,夫君终於还是变了。 之前的笑容很憨厚,对街坊是真心实意的,有事就不遗余力地去帮忙。 自从上次辞官,经歷了流言蜚语,看到了各种人的真面目,夫君就变了。 夫君一度消沉、颓废。 幸好小许先生帮助夫君重回了太僕寺,还官升一级,成了兽医博士。 夫君在坊里又变得受人尊重,昔日的精神也回来了。 感谢小许先生! 现在,夫君依然和街坊们很客套,但是也就仅限於客套了。 ~ 夫妻两个走到桂树前。 桂树足足有水桶般粗细,传闻是南宋的抗金名將韩世忠亲手种下的。 不过卫士方更倾向於相信这是人们的附会。 周围的邻居都来打过不少,低矮的地方已经禿了。 但是树梢还有很多,开的也更好。 卫士方翘著脚抢起杆子打了片刻,地上很快就落满了厚厚的一层。 妻子蹲在地上开始用手轻轻地划拉在一起,然后捧进筐里。 卫士方忍著左腿的疼痛,想要吃力地蹲了下去帮忙一起收拢。 妻子急忙劝道:“你就站著吧,蹲不下来就別遭罪了。” 卫士方站在一旁,看到有不少桂落在了妻子的头上,伸手给捡了起来。 妻子暂时停止了动作,等他摘完了桂才继续。 卫士方终於意识到,上次两人一起打桂,还是刚成婚的那会几。 “明天再来打一点?” 妻子摇摇头,笑道:“给街坊留著吧,明年再打。” “好吧,明年咱们再来。”卫士方扛起了竹竿。 两人打了半筐桂回家,卫士方帮著妻子將桂晾晒起来。 难得卫士方做一次家务,妻子心情很好,去厨房做了桂糕。 ~ 夕阳西下。 夫妻两个坐在院子里,晒著暖阳,吃著香喷喷的桂糕。 很久很久没这么安静、愜意过了,两人的脸上都掛著笑容。 卫士方不由地感嘆一声:“孩子大了,终於轻鬆一些了。” 妻子笑著点点头。 看著吃的香甜的卫士方,妻子隨口说道:“夫君,也不知道你的小师父考的怎么样了?” 卫士方信心十足地回道:“老师这科必中!” 妻子笑了:“这么有信心?他有这么大的才?” “你不懂,”卫士方摇摇头,“没才肯定考不上,但是大才也不一定必然能考上。” “那你老师属於————” 卫士方陷入沉吟,老师属於哪种才? 这么年轻,医术通神一般。 奇才?对不起老师出神入化的医术。 怪才?不好听! 天才?也不好,会將老师捧杀了! “我也不知道。”卫士方笑道。 —— ~ 夫妻俩正说著话,外面传来马蹄声,隱约有人问路的声音。 妻子看向卫士方:“是找你的吧?” 骑马的一般都是官府的人。 附近住的都是衙役、小吏,能让人上门找的只有自家夫君这个小官了。 卫士方站起身抬头了看了一眼,一个穿著便服的矮胖中年官员正牵著马问路o 有邻居指向他的家。 卫士方迅速弓下腰,“是王主簿!” 没等妻子反应过来,他已经他弯腰钻进臥房。 妻子吃了一惊,急忙跟著进去了。 只见卫士方已经躺在了床上,还將左腿麻利地过上,吊了起来。 妻子低声问道:“你————你干什么?” 卫士方扯过被子盖在身上,连声催促道:“別问了,来不及了!你把床头的那瓶烈酒拿来。” 妻子急忙打开柜子,拿出一个拳头大的小瓶子。 卫士方双手捧在一起:“倒一点。” 妻子打开瓶塞,倒的有些猛,酒撒了不少。 卫士方心疼的倒吸一口凉气:“败家娘们!知道这玩意多金贵吗?是老师用一罈子酒才蒸了这么点儿。” 外面已经传来敲门声:“是卫博士的家吗?” 卫士方將酒揉搓在脸上、手上,然后才低声对妻子道:“你就说我病重,还在床上,让他进来就是了。 妻子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你抹这些干什么?” 卫士方也不解释,只是轻轻在她脸上抹了一把。 妻子嚇了一跳,犹如冰块碰了上来,“好冷!” 卫士方贼笑道:“那还不快去开门!” ~ 妻子出了屋,篱笆外站著一个矮胖子。 王主簿的小眼睛几乎要笑没了:“大嫂,我是来找卫博士的。” 妻子打开门屈膝施礼,面带愁容道:“大郎生病在床,不能起身相迎,还望上官恕罪。” 王主簿连连摆手:“没事的,没事的,我这次来就是来探望他的。” 看著他空空的两手,妻子默然退到一旁,躬身让出路。 王主薄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闻到了桂糕的香味。 没有丝毫停留,不等主人引路,他径直去了臥室。 等他走进低矮的茅草屋,又闻到了艾灸的味道。 卫士方已经点燃了一根艾草棒,放在了床头。 当王主薄进了屋子,看到吊著腿的卫士方,不由地吃了一惊:“老卫,还没好啊?” 卫士方气息微弱:“主簿,不能起身见礼,还望恕罪啊!” 王主簿上前坐在床边:“你————摔的这么重?” 卫博士用虚弱的声音解释道:“唉!可不是嘛?早晨起了高热,现在又浑身冰冷,下官还想著去衙门的,这下————” 王主簿上前试试他的额头,额头冰冷。 又握著他的手,手也冰冷。 病的这么重?! 王主簿很吃惊,急忙劝道:“安心养病!衙门的事还有同儕在忙呢!” 卫士方一副精力不济的样子,勉强陪著他说话。 王主簿一个劲地朝衙门事务上引,卫士方却在装糊涂。 聊了几句,卫士方竟然开始迷糊,要睡著了。 王主薄心中极其失落。 有一个马场出了问题,本想找卫士方治病,顺便担下责任,没想到病的这么重,竟然下不来床了。 黑锅没有送出去,王主薄失望极了。 他担心病气传染,一刻也不想多停留。 隨便宽慰几句,王主簿起身告辞,脸上的笑容没了,只剩下几句官话。 卫士方的妻子送到院门口,看著他骑马走了才回到屋里。 ~ 卫士方已经起身坐了起来。 “你————这是何苦?”妻子疑惑道。 “王主簿这个老王八蛋!太僕寺丞的门下走狗,他会来看望我一个刚入流的小官?你信吗?” “夫君,那他来干什么?” “肯定没好事的。他每次找我都是一个大坑,坑了我无数次了。这次竟然找到家里,事情肯定不小。” “夫君,那怎么办?” “再请几天假!拖几天看看怎么回事。” 妻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他。 卫士方被看的心里发毛:“我怎么了?” “会变通了,知道偷家耍滑了,”妻子抿嘴笑道,“搁在以前,你得客客气气地將王主簿请进家,泡上好茶,然后就跟著人家走了。” 卫士方嘿嘿地傻笑,不敢说话。 过去的他就是这么容易被坑。 “拜个师真好!你都不那么傻愣愣被坑的了。” 看著外面的夕阳,卫士方懒懒地说道:“这次就请长一点,等老师考完科举吧。” “夫君,衙门批假很严的。不会————” “和身家性命相比,处分一次又能如何?”卫士方洒脱地摆摆手,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夫君,要不要去贡院外接你的小老师?” “不去了,”卫士方摆摆手,“人多眼杂,我还是装病吧。” 妻子眉开眼笑,夫君真的开窍了,过去让他请假,就像割他的肉,现在都自己主动延长假期了。 小许先生教导有方啊! ~ 吴老二病了。 病的很重,身体虚弱的几乎站不起来。 哐! 伙计將吴老二的包裹丟在了门外,然后拎著他的衣领,將他丟了出去。 吴老二缓缓爬起身,乾咳几声,拿著包裹晃晃悠悠地走了。 他很想把伙计给宰了。 可惜他头晕目眩,几乎没有了力气。 昨晚烧纸钱,烤出了一身大汗。 当时仗著身强力壮,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去堵截许克生了。 在院墙上趴著吹了近两个时辰的冷风。 从內到外都冻透了。 贴身的衣服几乎成了冰块贴在身上。 吴老二当时就觉得不妙了,回到旅店虽然立刻换了衣服,还要了一碗薑茶猛灌了下去。 但还是病倒了,后半夜起了热。 早晨更是高热不退。 旅店帮著请了医生,吃了两剂药,丝毫不起作用。 人都几乎要烧糊涂了。 旅店担心传染其他客人,就他轰了出来,还有半天的房钱也没有退给他。 吴老二无力爭辩,只能拖著行李,一步一步向前走。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吴老二再也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墙角,看著墙大口喘息。 晒著夕阳,吴老二昏昏沉沉的几乎要睡了过去。 吴老二心中绝望,自己难道就这么死了吗? 许克生死里逃生? “世子爷,小人对不起您!小人要去见您了!” ~ 吴老二不知道睡了多久。 一群官兵押解了一群犯人来了,在路口官兵停了下来,暂时歇歇脚。 犯人都带著大包的行李,被驱赶著,靠著墙等候。 不远处就是刑部,为首的百户拿著公文快步去了。 他要领了刑部的公文,然后带著这批犯人去燕子磯码头。 这些全都是流放辽东的一部分犯人,终於凑齐了一船,今天就要押送去码头登船。 吴老二感觉身边来了一个人,也靠墙坐下,看到他似乎又朝一边挪了挪。 一辆带篷子的驴车停在了路口。 车夫打开车门,搀扶下一个鬚髮皆白的老人。 吴老二身边的犯人急忙站起身,哽咽地叫了一声:“父亲!” 士兵急忙用枪尖指著他:“不许乱动!” 直到车夫上前,给看守的试百户塞了一袋子“礼物”,才放了犯人过去。 黄老太公看著憔悴不堪的儿子,长嘆不已:“长玉,路上要小心。” “父亲!”黄长玉跪下,抱著老父亲的腿大哭。 黄老太公安慰道:“你先过去,站稳了脚跟,咱们全家明年开春就过去了。” 黄长玉十分惭愧,都是自己糊涂,连累了老父亲。 这一路千里迢迢,父亲还能吃得消吗? 这一別,可能今生再也无法相见了吧? 黄长玉心里难过,嚎陶大哭。 吴老二已经烧糊涂了,难道自己死了?怎么已经有人给自己哭丧了? ~ 黄老太公安慰了他一番:“我儿,不要太自责。医生不是也说了吗,为父也有责任,给你的压力太大了。” “许克生就是放屁!”黄长玉含泪怒骂。 黄老太公嚇了一跳,急忙拍拍儿子的后背:“我儿休要胡说,別再给家里招惹祸害!” 许克生现在可不简单,不是黄家能招惹的了。 尤其是全族都要去辽东的关键时刻,不能再招惹大佬了。 吴老二听到“许克生”的名字,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然后继续闭上眼睛。 肯定是浑浑噩噩之间,脑海中出现的错觉。 ~ 黄长玉又问道:“父亲,儿子的那些医书,都还留著吧?这次去了辽东能否给儿子带去?” 黄老太公嘆了口气:“那些本来就是你师父留下的,你这次出事之后,我就全部还给你师母了。” “还了?!”黄长玉十分失望。 其中不乏珍本、孤本,还有一些是几代人的笔记、心得。 都是难得的医学宝藏。 老父亲就这么还回去了? “父亲,师父家没有人学医了,给了师母最后也是糟蹋了。” 黄长玉企图让父亲回心转意。 黄老太公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是周家的东西,怎么处置都是周家的事情。再说了,家里族里千头万绪,老夫顾不上了。” 看著憔悴不堪的父亲,黄长玉不忍心再纠结。 但是心里却窝火的很。 他甚至在想,如果是科举的书,父亲还会还回去吗? 医书终究还不入父亲的眼。 黄长玉渐渐止住哭声,心里不那么难过了。 黄老太公又安慰了他一番,鼓励他艰难求存,等族人去了辽东一家人团聚。 最后黄老太公给儿子留下一包衣回去了。 其实老太公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到辽东吗,这次来就是来见儿子一面。说不好就是最后一面了。 车夫给了一圈的礼物,几乎所有押送官兵都有份。 黄长玉的待遇明显好了一些。 士兵任由他靠回墙边,伸开腿一屁股坐下,靠著墙发呆。 其他犯人就知道老老实实蹲著,抱著头,不敢东张西望。 ~ 吴老二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低声咒骂:“该死的许克生!————坑死爷了————许克生,你————” 吴老二吃力地睁开眼,是自己烧糊涂了,还是身边也多了一个同道中人? 看到面前一个穿著破旧长袍的中年男子,头髮乱蓬蓬的,正在提著许克生的名字低声咒骂。 吴老二用力揉了揉眼睛,揉去眼屎,努力睁大一些。 眼前的人他竟然认识,是京城名医黄长玉! 吴老二精神为之一振,眼前多了一个救命的机会。 他努力挣扎著坐起来,救命要紧。 黄长玉还在低著头画圈圈诅咒。 吴老二凑了过去。 黄长玉抬起头一把將他推开,嫌弃道:“滚开!你已经风寒入体了,別靠近老子!” 吴老二被推的一个屁股蹲,急忙又挣扎著吃力地爬起来。 黄长玉正准备再推开,吴老二已经低声道:“黄医家,你给俺开个方子,俺给你出气!” 黄长玉怔住了,“出什么气?” 看著黄长玉红肿的眼睛,吴老二低声道:“你刚才咒的人。你要相信俺,就放心交给俺!这两天就行动!条件就是一个救命的药方。” 黄长玉稍微一愣神,便点头同意了:“你去路口,给我买一笼陈二婆娘家的肉包子,我就给你开了方子。” 这个时候,他也不嫌弃吴老二有病了。 至於眼前这个粗汉说什么替自己出气,黄长玉丝毫不信。 “成交!”吴老二挣扎著起来,趔趔趄趄地走了。 片刻功夫,他拎著一个油纸包回来了,双手奉给了黄长玉:“黄医家,给您的包子。” 闻著香喷喷的包子香,黄长玉嘆了口气:“论肉包子,还是陈二婆娘家的香!” 押解的士兵看在刚才的“礼物”的份上,对他的举动睁一眼闭一眼。 附近的犯人一阵咽口水的声音。 吴老二眼巴巴地看著黄长玉。 黄长玉没有食言,拿出纸笔,给他开了一个方子,“一剂药,保证你发汗。再养一养,身体就好了。” 吴老二接过去看了一眼,有些狐疑地问道:“黄医家,怎么还有————生的川乌?” 黄长玉解开油纸包,大口吃起了包子,嘴里含糊道:“你是傻吗?有川乌,就少吃啊!吃一剂药就可以了!” 吴老二眼巴巴地看著他,一点食慾都没有。 他想治病! 但是他不想死,川乌这种剧毒,怎么还能用生的? 他的老婆孩子都在等他过去团聚呢! 他还要完成世子爷的遗愿! 黄长玉连吃了两个包子,才冷冷地解释道:“相信我,你就去抓药;不相信我,那就丟了吧。” 吴老二別无他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放心,您救俺一命,俺还您一命!” 说著,他强撑著站起身,拉著自己的行李吃力地走了。 黄长玉嘴里含著包子,愣住了。 这廝竟然来真的? 他急忙几口咽下包子,叫道:“你等一下!” 吴老二转回头,有气无力地问道:“黄医家,您还有什么吩咐?” 看他如此恭敬,黄长玉终於没再藏私:“吃一剂药,等发了汗,立刻买一碗参汤喝!去北门桥下的那间大药铺,他家的参汤是真的!” 吴老二知道这些都是金玉良言,急忙郑重地叉手施礼。 ~ 吴老二走了。 十几斤的包裹,过去他像拎灯草一般轻巧,今天却像拖著一块青石板,在吃力前行。 他要去开药。 虽然有剧毒的川乌,但是为了活命他只能赌一把。 他相信黄长玉无缘无故不会毒死自己。 有了方子,有了活命的机会,吴老二的脚程快了一些,身上多了一丝丝力气,勉强挣扎著朝药铺走去。 太阳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必须儘快抓药、煎药,不然等宵禁开始,自己再抓药就要凭方子接受官兵的盘查。 虽然宵禁不禁止求医抓药,但是自己这种没个住的地方,吃药后必然被看管起来,明天一早才能放行。 ~ 暮色沉沉。 皇城变得昏暗。 黄长玉一边看著吴老二渐渐远去的背影,一边兴奋地嚼著包子,好像包子就是许克生的血肉做成的。 身边犯人、士兵一群咽口水的声音。 黄长玉几口將最后一个包子吞下,隨便在身上擦擦油腻的手,昔日乾净的富家公子哥,现在已经变成不修边幅的流放犯人。 黄长玉走有一种直觉,吴老二是真的要找许克生的麻烦。 这病廝和许克生有什么过节? 虽然病的好像隨时倒毙路旁,但是那股杀意却是真的,黄长玉感觉自己没有看错。 黄长玉不由地兴奋起来。 许克生要倒霉了?! 他的心中颇为遗憾。 可惜! 自己要去辽东了! 不然真想在京城住下,亲眼看到许克生的下场。 ~ 鼓楼传来沉闷的鼓声,这是要宵禁了。 钟鼓声停歇,城门关闭。 去刑部的百户终於回来了,吆喝著催促启程。 百户闻到了包子香,当即大怒:“狗球的玩意!老子累死累活,谁在这吃香的喝辣的?” 百户涨红了脸,解下了刀鞘,虎视眈眈地环视眾人。 士兵、犯人都看向黄长玉。 百户抡起刀鞘就猛砸了过去,黄长玉的肩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吃痛之下黄长玉立刻蹲在地上抱起了头,大声求饶。 试百户急忙上前劝解,低声说了几句。 百户这才放下刀鞘,悻地走了。 试百户喝手下的总旗、小旗带著犯人上路,他则悄悄地过去,塞给百户一个钱袋子:“黄长玉家里刚送来的。” 百户掂量了一下就塞进怀里,钱袋子很沉,心里很满意。 能来押送犯人的,都是卫所里不得志的。 平时里没有油水、没有好处,这种出远门、容易死在路上的活计却必须摊上。 所以能有捞钱的机会,没人能放过,自己和这些犯人没有太多的区別,都是拎著脑袋去辽东。 犯人在辽东安顿了,百户还得带著兄弟们再折腾回来。 哪次押送犯人,不死几个官兵? 命都是寄存的,谁还在乎什么军纪,只有钱最香了! 黄长玉拖著自己的两个包裹,跟著流放的犯人慢慢向北走。 他们要一路向北,出皇城的神策门,再出外廓的观音门,去燕子磯码头登船。 据说是走海路去辽东。 一路风大浪急,能活著抵达就是万幸了。 黄长玉不由地转头向西看了一眼,那是刚才那病廝消失的方向。 他会怎么去对付许克生? 黄长玉心中各种胡乱猜想,不由地站住了脚步。 一个小旗走过来,低声劝道:“黄医生,別乱看!別让兄弟们为难!” 队伍里有个医生,就多了一个保命的保障,何况又拿了黄家的钱。 小旗说话很客气。 黄长玉懂事地连连点头:“在下明白!明白!” 他急忙跟上队伍,一手拉著一个包裹朝北走去,本来灰暗的心情,现在竟然多了一份畸形的期盼。 老父亲叮嘱的老实、低调,早被他忘记了。 他只想报復,报復那个让他失去富贵生活、失去脸面的许医生。 第123章 父皇终於想开了!(2/3章) 第123章 父皇终於想开了!(2/3章) 夜渐渐深了。 吴老二红著眼睛,躲在破败的石狗后面。 黄长玉的药很管用,一剂药下去,猛出一身大汗。 这次吴老二吸取了教训,提前钱里里外外买了一身乾净衣服,及时换上了。 又遵从黄长玉的吩咐,找到北门桥下的药铺,买了一碗参汤喝下去。 为了今晚的刺杀,他下了血本。 身上的积蓄全部光了。 明天的早饭钱都没有。 如果明天还不走,就只能流落街头成为乞丐了。 幸好汤药很管用,药到病除; 参汤也很有效,喝了之后精神明显为之一振。 吴老二盘腿而坐,披著毡毯靠在墙上。 这里是八月八號夜晚躲藏的地方。 身后的巷子空荡荡的,终於没有討厌的乞丐在打呼嚕了。 吴老二现在满腹的杀心。 如果那个傢伙还在,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操起峨眉刺,狠狠地扎下去。 反正明天一早就远走高飞了,多杀一个乞丐,吴老二没有任何负担。 黄长玉不愧是名医,烧彻底退了用,食慾也恢復了。 虽然至今都有些噁心,心跳的有些难受,这是川乌的毒性,只能忍一段时间了。 有参汤顶著,晚饭又美美地吃了一锅鸡汤,吴老二感觉至少恢復了六成的力气。 杀许克生足够了! ~ 今晚是八月十二,月亮还不太圆。 月光却十分明亮。 京城早已经陷入沉睡。 吴老二精神十足,靠在墙角,眼睛盯著路口发呆。 他想起了世子爷,眼睛不禁有些酸涩。 世子爷名誉不佳,害了不少无辜的人。 但是吴老二不在乎,因为世子爷对他是实打实的好。 救了他的性命,每次干活给钱都很大方。 现在世子爷没了! 吴老二摸摸身边冰冷的峨眉刺,今晚的活计是世子爷最后的嘱託。 自己必须给乾的漂亮了,报答世子爷的救命之恩,让世子爷在九泉之下瞑目。 他也想起了温柔贤惠的妻子,懂事的儿女,心里充满了温暖。 明天就能和他们团聚了,然后一起去海外。 听闻海贸是暴利,十分赚钱。 忙时贩运各国的特產,閒时客串海岛,生活丰富又刺激。 ~ 夜风带著凉意,吴老二的手脚有些冷。 身子本来就虚,偶尔一阵风吹过,他会忍不住打个寒颤,只能裹一裹毡毯。 毡毯是从一个店家那儿顺来的,虽然保暖,但是一股羊膻气,味道很冲鼻子。 要不是担心病情加重,吴老二早將毡毯扔掉了。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偶尔还有乾脆的口令声。 吴老二稍微探出一点头,看向外面的官道。 跑过一群拿著火把的士兵,他们分散在各个路口站定。 吴老二心里一跳。 这是给考生指路的兵马司將士。 乡试第二场要结束了! 但是他没动,离考生出场至少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呢。 拎起葫芦,猛喝了一口黄酒。 酒入肠胃,一股暖意向手脚蔓延。 拿出一个油纸包,捏了一颗蚕豆丟进嘴里,嚼的咯嘣作响。 虽然四周寂静,嚼东西的声音有些响,但是他丝毫不担心被人发现。 墙里的人早该进入梦乡了。 即便有失眠的听到,也会以为是老鼠。 ~ 贡院。 龙门大开。 考生陆续从走了出来。 乡试考三场,简直就是一次越野长跑,不仅考知识,还考一个人的精力和体力。 考生们都有些累了,拎著考篮默不作声地鱼贯而出。 第二场並不难,考的都是詔书、誥命、表章、判语之类的公文,还有一道谈论治国之道的议论文。 没人谈论考试的內容,能否考中,第一场的成绩起决定作用,这一场只是一个参考。 在號棚狭小的空间折腾了一天,眾人的精神都有些萎靡,早已经没了进场时候的精神。 相比第一场,眾人更累了。 和熟悉的同学打个招呼,各人拎著考篮,拖著疲倦的双腿出了考场。 找到迎接的亲朋好友、僕人,顺著士兵划定的路线,出城的出城,回家的回家,住旅店的赶回旅店。 贡院门前异常安静,考生说话的声音都低沉了,完全没有了第一场之后的喧囂。 贡院门前,彭国忠第一个走了,步履尤其显得匆忙。他考完试还能有如此精神,让几个同学羡慕不已。 邱少达也和眾人拱拱手:“老许,各位,我家里来接了,先过去了。” “邱兄慢走!”许克生挥手告別,也默默地朝家里走。 只有他住的最近,离贡院不到盏茶时间。 没人同行,前后的考生都是陌生人,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路上。 董百户带著几个番子远远地吊在后面,刻意不去打扰。 在信国公待了几年,董百户知道人在极度疲倦的时候需要清静。 ~ 吴老二大病初去,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喝了几口酒困意上涌,竟然昏昏欲睡。 藏身石狗的后面,他不敢贸然站起来活动身子,万一被路过的考生看到就露了行跡。 但是许克生隨时都可能出现,怎么能睡著? 咬咬牙,吴老师將左手小指放进嘴里,然后猛地一咬。 一股咸味在嘴里蔓延。 左手小指一阵巨痛。 额头疼出了细汗,身子因为疼痛微微哆嗦了几下,头脑彻底清醒了,困意全无。 路上开始陆续出现了考生,三三两两,很少有人说话,都在默默赶路。 路上只有塔拉塔拉的走路声,在寂静的街道迴荡。 吴老二打起精神,仔细看著过去的每一个考生。 今晚不能再错过了! 他也考虑过白天去刺杀。 可是白天杀人,容易有目击证人,自己逃脱就麻烦了。 世子爷已经讲明了许克生的身份,是太子的医生。 杀了太子的医生,白天很难逃脱遍布士兵、密探的京城。 吴老二矢志要完成世子爷的嘱託,但是他还想全身而退,从未想过和许克生同归於尽。 吴老二的眼睛突然瞪圆了,眼睛精光爆射。 是许克生! 他来了! 他终於来了! 他竟然是一个人! 他和前后人群的距离足有十几步远。 苍天眷顾俺吴老二! 这次刺杀的时机太完美了! 吴老二激动地身子哆嗦了几下,只有右手稳稳地握住了峨眉刺。 许克生身后跟著几个人,穿著短衣,像是僕人。 没听说许克生僱佣了僕人? 不过,吴老二没有在乎,都来当僕人了,身手一般都怎么样。 估算了和许克生之间的距离,吴老二只是略加思索,就算出了时间,自己一击毙命,还有机会逃回巷子。 等壮仆反应过来,自己差不多到了巷口。 等他们追过来,自己已经翻过围墙,在夜色中快速潜行,最终在士兵合围之前,顺著蜿蜒曲折的小路逃出生天。 吴老二对自己的速度充满了自信。 ~ 月光清冷。 谁家的檐马在风中叮噹有声。 吴老二拿起酒壶,再次猛灌了一口。 然后隨手丟了酒壶,身上的杂物也任意掉落在地上。 吴老二的目光犹如毒蛇一般锁住了许克生。 终於。 他紧握峨眉刺迅猛地冲了出去,犹如一头猎豹,闪电般冲向猎物。 刚出巷口,他眼睛的余光却发现,外面的墙角竟然躺著一个乞丐。 好像上次打呼嚕的那个。 他怎么来的? 自己来的时候四周明明空荡荡的? 怎么没察觉到? 吴老二来不及多想,肯定是因为生病,昔日敏锐的听觉受到了影响。 破空声骤起,峨眉刺在月光下闪著一道寒光,直击许克生的心臟。 董百户发现了不对,立刻大喝一声:“有贼!” 当即拔出腰刀,猛蹬一脚,箭一般冲了出去。 跟隨他的番子也都纷纷拔刀,大喝吆喝著衝上去营救。 两旁的街口,把守的士兵见到有持械搏斗,立刻吹响了竹哨。 哨音此起彼伏,不断有人回应。 附近已经有军官带人赶来支援。 ~ 吴老二满脸狞笑! 等你们衝过来,一切都晚了! 你们不知道爷的脚程有多快! 许克生眼睛的余光只看到巷子里衝出一条黑影。 他甚至来不及辨认是人,还是一条大狗。 那道寒光是刀子,还是狗链子? 对方太快了! 月光朦朧,完全看不清楚。 但是许克生感受了对方来意不善,立刻將考篮砸了过去,同时飞快地后退。 考篮砸在吴老二的身上,他丝毫没有在乎,直接撞了过去,速度丝毫没有减慢。 许克生的后退有了点作用,虽然速度比不上吴老二,但是终究拉长了峨眉刺击中的距离。 董百户急了,拼尽全力奔跑,可是他也看的出来,自己终究还是慢了半步。 董百户长双目圆睁,眼角几乎要睁裂,却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吴老二迅速靠近许克生。 敌人那满身的杀意,一旦接触,许克生就彻底没有生路了。 董百户又急又怕,感觉脑袋要炸了。 只是十步,却犹如咫尺天涯! 无奈之下,他猛地一个垫步,將手中的腰刀丟了出去。 腰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扎向刺客。 刺客是个高手,腰刀应该不会刺中。 董百户只希望能拖延一下,给自己人爭取时间。 吴老二只是用峨眉刺轻轻一拨,腰刀就被卸了力气,从他身旁擦过,最后远远地掉落在地。 吴老二脚步丝毫没有受到阻滯,刺向许克生的峨眉刺十分稳! 董百户绝望了! ~ 吴老二心里也有些急了。 生病影响太大了,自己想法到了,但是手脚的反应却跟不上。 明明敌人就在咫尺,可是偏偏就差那么一步。 许克生紧紧地盯著刺客,他终於看清了对方的脸,上面有一双毒蛇一般的眼睛。 想到袖子里还有一小包茶叶,当即掏出洒了出去,大喝一声:“打!” 吴老二以为是什么暗器,急忙用峨眉刺拨打。 峨眉刺割破了茶叶包,茶叶隨风飘洒,不少扑打在了吴老二的脸上。 !!! 董百户大喜! 这包“暗器”来的及时! 他紧迈两步,已经和许克生並肩。 躺在墙角的乞丐突然坐起身,猛地扔出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石头带著破空的风声,准確地从后面砸在吴老二的右边大腿上。 “嗷呜!” 吴老二仰天长嚎! 疼的他偏离了方向,向右前方猛扑一下,差点跪在了地上,又生生止住了跌势。 这一击,几乎打断了他的骨头。 强忍著痛,吴老二单脚跳跃继续冲向许克生。 就是这一击,再次延迟了吴老二的进攻。 许克生已经退出了几步远,董百户到了吴老二的近前,刀鞘带著风声,划过一道乌光,冲吴老二猛劈。 董百户含恨出击,势大力沉,铁製的刀鞘险些砸中吴老二的左肩。 吴老二刚一交手,就知道遇到了强敌。 心中不由地暗自咋舌,许克生从哪里请来的高手? 自己竟然不是敌手! 吴老二的峨眉刺挡不住刀鞘,心中叫苦不迭,急忙拿起峨眉刺快速朝巷子败退。 顾不得袭击他的乞丐会不会再次出手,他想立刻退进巷子。 巷子里狭窄,只能一对一格斗,避免被士兵们围攻。 但是他失算了,董百户的手下已经围拢上来。 没等番子们出手,董百户突然將刀鞘也拋了出去。 刀鞘砸向吴老二的面门。 两人靠的太近,吴老二只能闪头躲避。 董百户趁机出脚,右脚闪电般踹上了吴老二的小腹部。 吴老二噔噔后退两步,小腹犹如被铁锤猛击了一下。 吴老二瞬间疼的脸都变形了,腰弓的像虾米,浑身力气似乎被抽乾了一般,双臂下垂,峨眉刺掉落在地。 后面的番子见他没了威胁,当即反转腰刀,猛地一刀背砍在他的后背上。 吴老二再也撑不住了,趴倒在地,蜷缩著身子,疼的满额头冷汗,张口嗬嗬乱叫。 他感觉自己已经尿了。 番子们扑上来,压住他,董百户上前一把卸了他的下巴,防止他自杀。 吴老二绝望了。 看他们的一连串的动作,就知道这是训练有素的锦衣卫,根本不是壮仆。 想想传说中的锦衣卫的刑罚,吴老二感觉自己的尿又来了。 ~ 周围的士兵都过来了,董百户拿出腰牌:“锦衣卫捉拿刺客!” 五城兵马司的將领验明了腰牌,带著士兵退走了。 许克生將董百户的腰刀找到,给捡了回来。 董百户看著他,心还在狂跳:“许兄,刚才————刚才好险啊!” 董百户眼圈一红,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如果许克生被杀,自己就彻底完犊子了,神仙也救不了了! 许克生拱手道谢:“幸好有百户和兄弟们在,不然今晚在下就交代了。” 董百户和番子们都拱手还礼。 许克生看了一眼巷口,刚才出手搭救的乞丐没了踪跡。 他看的清楚,就是在码头遇到的那位。 没想到第三次重逢,竟然是在这个场合。 乞丐一身好武艺,却甘愿沦为乞丐,想来必有难言之隱。 许克生沉吟片刻,將董百户拉到一旁,低声道:“百户,刚才的乞丐报告里不要写,今晚全是兄弟们的功劳。他的那份人情我会去补的。” 董百户有些惊讶,低声问道:“许兄,你认识那位丐侠?” “不认识。”许克生摇摇头,“但是下次见面我应该能认出来。” 董百户明白了许克生的用意:“许兄说的是,盲目地將他写上去,朝廷必然寻找他,说不定反而害了他。” “兄弟们就汗顏占了他这份功劳了,以后找到了他,咱也补他一份人情。” 许克生笑道:“都是拿命廝杀的,是大家该拿的。” 抓住了一个刺杀考生的刺客,董百户手下的几个番子都十分兴奋,这两天总算没有白跑。 董百户看著痛苦不堪的刺客,有些担心:“许兄,我不会一脚踹死他吧?我这一脚下去,石碑都能踹碎的。” 许克生上前给吴老二把了脉,又掀开衣服查看了一番,小腹部有一个大脚印清晰可见。 “百户,他没事。只是昨天受了风寒,还没有好利索,极有可能再犯。” “给他开药的肯定是个老手,开的生川乌、桂枝、薑片————” 他將主药、配药说的分毫不差,最后道:“就是太急功近利,让病人儘快出汗,用了大毒,中毒的跡象十分明显。最后再灌他一碗参汤,激发体內的元气。” “但是这样提前耗尽你的元气,最迟后天病情会捲土重来的。” 吴老二这才明白,自己利用了黄长玉的医术,黄长玉又何尝不是在利用自己。 同时也震惊不已,许克生不愧是太子的医生,把个脉竟然知道这么多。 许克生被自己的话点醒了,蹲下身看著吴老二:“这种药方提前透支了你的元气,谁让医生这么开的?他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你的幕后指使?” 吴老二下巴被卸掉了,无法说话,只是看了许克生一眼。 他的心中特別遗憾,对不住世子爷了! 无法完成世子爷的委託了。 进詔狱就无法守住秘密了,詔狱的审讯没人扛得住。 幸好老侯爷、世子爷都去了,守不住就守不住吧。 只是苦了妻小,他们如果能逃出生天,以后的日子就艰难了。 ~ 董百户凭藉腰牌,又调集了一个总旗的锦衣卫士兵。 然后他亲自押著吴老二,护送许克生回家,留下总旗的士兵在宅子外候命。 董百户不確定刺客是哪里来的,为了防止还有后续的刺杀,只能暂时將许府围了起来,等候上官的命令。 许克生看他紧张,笑著安慰道:“百户,这就是一头独狼,不会再有了。” 董百户眼睛一瞪:“许兄!你快打住!刚才我都要嚇死了!现在两腿还有些软!你就可怜可怜我吧,这些番子必须留下!” 许克生拱手道谢:“好吧,那就辛苦各位兄弟了。” 董百户摆摆手,催促道:“许兄,快回家吧,兄弟也好回去缴令了。” 许克生走到家门口,没等他抬手,门已经打开了。 月光下,两个美人已经俏然站在门內等他。 阿黄在她们身后努力挣著狗绳,探出自己的脑袋。 许克生精神为之一振,回家真好! 他拎著考篮进了院子,院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董百户见他进了家,带人押著吴老二走了。 路过十字路口,他特地叮嘱巡逻的兵马司的士兵,注意许府的安危。 董百户押著吴老二去了北镇抚司的詔狱。 必须儘快审问,刺客还有没有同党。 如果有,今夜就要连夜出动,一网打尽。 ~ 董桂看著院外,火把照亮了半边天。 又出事了? “二郎?!” 她试探地叫了一声,眼里满是问號。 八月七號晚上,二郎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火把通明,外面站满了士兵。 许克生摇摇头:“別担心,考试很顺利。” 董桂白了他一眼,谁问你考试了。 周三娘看著外面笑道:“外面的人少了一些。” 眾人看向院外,大部分火把都熄灭了。 只有南墙、西墙外还有几根。 许克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出遭遇了刺杀的事情,这么晚了,不能嚇著她们。 等知道了刺客的幕后指使,再找机会和她们解释吧。 ~ 锦衣卫指挥使衙门的后院。 蒋在小妾的伺候下洗了脚,准备上床睡觉了。 夜深了。 乡试第二场早就结束了。 最远的考生都该到家歇息了。 小妾娇声道:“老爷,早点安歇吧?到现在都没事,今晚一定是个平安夜!” 蒋想捂嘴都已经晚了,不由地瞪了她一眼:“多嘴!” 小妾怔住了,眨巴眨巴好看的大眼睛,不知道哪里说错了。 蒋耐心地解释道:“干爷这一行,最怕说没事”、平安”。一旦说了,保准就有事来了。” 小妾捂嘴笑了,“老爷,哪有这么巧的事?” 看著笑的枝乱颤的小妾,蒋心里一阵燥热:“睡觉吧!希望如此!” 小妾脸红耳热,吃吃笑著吹熄了灯。 屋里刚陷入黑暗,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蒋苦笑道:“来了!” 小妾不信,低声道:“爷,可能就是报个平安的。” 外面传来管家的叫声:“老爷,衙门来人了。” “知道了。”蒋瓛回应了一声,捏捏小妾的粉腮,“乌鸦嘴!” 蒋大步走了出去。 他没有任何抱怨。 担任了锦衣卫指挥使这个职务,就要接受这种不安定的生活。 詔狱送来的一份急报。 蒋在灯下看了一眼,不由地嘆了一口气。 他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名字:“许克生”。 就知道难免会出乱子,但是没想到又和许克生有关。 锦衣卫前几天全城大索取找他,今夜又遇到了刺客? 许克生天生有吸引坏人的体质吗? 蒋沉声喝道:“备马!去詔狱!” 今夜就要审问清楚,然后送去皇城。 ~ 月光皎洁,秋风呼啸著从宫墙边穿过。 咸阳宫。 朱標吃了药汤,正靠在床上和朱元璋说话。 往日这个时间,朱元璋早就催促太子睡觉了。 但是今晚不同以往,他们还在商量朝政。 秋天是整理河道的黄金时期,现在全国很多的地区已经开始了。 他们要商量如何徵集的民夫、调拨多少的粮草、需要多少维持治安的士兵———— 二三十万名青壮聚集在一起,一个不小心就会出乱子。 虽然有以往的惯例可循,但是父子两人还是仔细地梳理了一遍。 周云奇走了进来,躬身道:“陛下,太子殿下,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送进来一份急报。” “呈上来。”朱元璋沉声道。 朱標放下水杯,推测道:“这个时候送来,估计是和乡试有关。” 周云奇很快呈上了急报。 朱元璋打开看了一眼,然后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父皇?” 朱標疑惑不解,內容很奇怪吗? 朱元璋將急报递给了他:“许克生遇刺!” !!! 朱標嚇了一跳,急忙接过,一目十行扫了过去。 最后长吁一口气:“幸好!人没事!” 朱標这才认真阅读后面的內容:“竟然是江夏侯世子周驥的死士!那个得脑疾的黄长玉给他治过病?” 朱標不禁摇头嘆息,”吴老二是个忠心的手下,可惜忠心用错了地方,竟然助紂为虐。” 朱元璋恨恨地说道:“周驥竟然如此阴毒!咱就该將他千刀万剐!一刀砍头真是便宜了他!” 朱標將报告放在一旁:“幸好护送的锦衣卫武功不俗,拿下了刺客。” 朱元璋询问道:“標儿,不需要重新给许小子配备锦衣卫吗?” 朱標沉吟了一下回道:“父皇,这是个孤例,江夏侯父子都已经死了,没有了后患。” 许克生明確说了,不喜有番子跟隨。 朱標能够理解。 年轻人嘛,都爱自由自在。 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如此。 朱元璋想到许克生最近的遭遇:“这小子最近命犯太岁吗?被老四的管家扔进詔狱,被周驥的死士刺杀,考个乡试而已,怎么步步都是杀机?” 朱標也忍不住笑了,“那第三场继续让这个董百户跟著。” 朱元璋点点头:“可行!董百户武功不俗,之前是汤和府上的,上次汤瑾那孩子重伤牵连了他,才被发落去了锦衣卫,一去就抓了王三贵,立了大功。” 父子俩都没有提黄长玉。 朱標没提,因为父皇这次不会再饶恕黄长玉的性命了。 朱標也没有心思再给黄长玉求情了。 上次就是他求情,黄长玉才得以活命,没想到竟然在傍晚惹下乱子,给许克生带来如此大的危险。 此獠不可留了! ~ 朱元璋拿起蒋的急报:“標儿,咱回去了,你睡吧。” 朱標却急忙道:“父皇,还有一件事。” “何事?”朱元璋站住了。 “父皇,太僕寺卿、寺丞下午都来了,他们稟报京郊的一个马场出了问题,兽医博士、兽医都束手无策。” 朱元璋冷哼一声:“他们终於敢说出来了?纸里包不住火了?” 朱標这才知道,原来父皇一早就知道了。 “父皇,儿子听了他们的描述,再不得到有效的治疗,这个马场就废了。 朱元璋皱著眉头,在屋里来回踱步,最后站在床榻前说道:“等许生考完试,让他去吧。 朱標算了一下日子,请示道:“父皇,那就十八號吧?让许生休息两天,考试太耗人了。” “你看著办。”朱元璋同意了,“標儿,不许再看奏疏,现在睡觉。” “是,父皇。” 朱元璋亲自看著他躺下,又命令宫女端走所有的烛台,这才跟著一起出去了o 听到父皇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朱標睁开眼,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父皇一开始想让许克生放弃兽医,虽然在自己的劝说下,很久没提了,但是朱標能感受到父皇一直都不喜许克生的医兽术,认为专心医人才是正途。 说到底,还是担心史书上写是兽医治癒太子。 现在。 面对现实的迫切需要,父皇终究想开了,接受了许克生的医兽术。 > 第124章 燕王的家风(3/3章) 第124章 燕王的家风(3/3章) 秋日高照。 天上白云朵朵,金风吹过许克生的院子。 许克生睡醒了,走出臥房,舒了一个懒腰。 今天是八月十六號。 昨天第三场考试结束。 第三场考的是策论,会提出几个关於歷史和现实的问题,让考生分析解决。 考验的是学生解决实务的水平。 但是科举以第一场为主,以经义取士。 这一场也是陪跑的。 乡试终於画上了句號。 傍晚考完试,几乎到了半夜才轮到出宫。 回到家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天就亮了,生物钟已经形成了习惯,清晨自然醒来。 起床锻链了身体,吃了早饭才又接著睡的。 现在终於睡醒了。 身子骨还有些懒。 阿黄蜷缩在狗窝里,抬起头看看主人,似乎没有搭理它的意思,阿黄又放下脑袋,继续闭目养神。 院子里很安静。 董桂就在廊下绣,看到他出来,便抬头问道:“二郎,吃午饭吗?” “好吧,”许克生点点头,“其实我不饿。” “你睡的时间太长了。缓一缓就饿了。” 许克生注意到,廊下收拾的很乾净,炮製药材的器械清洗乾净,整齐地码放在一旁。 “三娘呢?” 董桂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问道:“怎么?一个上午不见,想她了?” “呃————这个————你去做饭吧。”许克生有些挠头。 “三娘回云棲观了。” “怎么回去了?” “搬家!”董桂丟下这句话就去了西院。 许克生这才想起来,周三娘和自己说过,在云棲观还有不少行李,想回去一趟搬过来。 许克生急忙追著问道:“三柱这两天来了吗?” “来了,”董桂头也不回地说道,“你的老徒弟恢復的很好。” 许克生挑挑眉毛,小丫头真聪明,竟然知道我要问什么。 卫士方为了救自己,催驴子太紧,结果摔伤了左大腿。 请周三柱送去了药,还有一些礼品,估计这两天也该痊癒了。 ~ 谢十二带著隨从,沿著秦淮河向前走,最后停在了许克生家的门外。 看著简朴的东西跨院,谢十二想起了八月七號晚上,许克生突然失踪。 那晚的惊心动魄,至今让他有些心悸。 锦衣卫的陈同知亲自登门拜访,询问他和许克生分別时候的情景,甚至都用上了审问才用的提问技巧。 幸好自己没有鬼,才没有出什么岔子。 据父亲说,那夜家附近一直有锦衣卫在逡巡,直到子时才撤走。后来证明,那个时辰许克生已经出了詔狱。 有兄长对他和许克生交往颇有微词。 父亲不支持,也不反对。 昨天许克生考完了乡试。 今天,谢十二就来了。 因为他不得不来。 初次见面的时候,许克生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点出他的隱疾。 虽然不是大问题,但是他也想和疏影一般,跑起来耐力更持久一些。 院子里很安静。 厨房刚升起一道炊烟。 谢十二的僕人大声问道:“许相公在家吗?” ~ 许克生站在廊下已经看清楚了,是永平侯家的谢十二。 本以为上次差点连累了这小子,他不会和自己来往了。 没想到刚完试就来了。 许克生迎了出去,“十二公子!” “许相公!” 两人拱手见礼。 谢十二招手让僕人送上礼物:“区区薄礼,给许相公压压惊。” 只是几匹布,许克生拱手道谢,然后收下了。 “许相公,考试一切顺利吧?” 想到一次进了监狱,一次差点被捅死,许克生点点头:“是挺顺的。” 谢十二抚掌道:“许相公这次必然桂榜有名啊!” 许克生搞不清楚他的来意,便试探道:“十二公子,进院喝一杯粗茶?” “好,那就叨(tāo)扰了。”谢十二答应的很爽快。 许克生顿时明白了,谢十二必然有事。 这种公子哥各种挑剔、各种讲究,不会隨便进平民百姓的院子,更不会隨意进来喝茶的。 是他自己有事? 还是永平侯派他来的? 许克生先请他去东院的廊下坐定,自己则去了西院,安排董桂泡茶。 董桂低声道:“家里没有茶叶了。” 许克生挠挠头,这太巧了! 现在去买又来不及了。 “茶叶罐里掏摸一点沫子,用纱布包裹煮水,有点茶叶味儿就行。” 谢十二来是有事要谈,茶水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董桂忍不住笑了,娇声嗔道:“来的客人得罪了你?你请人家喝茶叶沫子?不打算来往了?” 不等许克生再出主意,她提议道:“奴家晒了一些桂,给你们做一壶桂熟水吧?用纱布包裹茶叶沫子,煮了之后拿出来丟掉,他也看不出来的。” 许克生一摊手:“我就是这个意思。” 董桂白了他一眼,然后推推他:“去招待客人,煮好了熟水,奴家敲敲西院廊下的木柱,你过来拿。” 不知道何时起,家里来了男客董桂就不再出面送茶水了。 都是她煮好了,敲出点动静,请许克生过去自取。 ~ 许克生回去陪著谢十二聊天。 两人云山雾罩,一顿掰扯。 许克生也不主动询问,他来到底是何事。 但是谢十二一直围绕著医术,估计是求医的。 终於,谢十二先忍不住了,低声问道:“许相公,初次见面你说小问题”,一剂药的事”?” 许克生恍然大悟,原来是治肾虚的:“是的,但是也需要你平常多节制。” “这个————有时候难啊。”谢十二竟然有些为难。 许克生想起了一个词: 臭不要脸! 许克生耐心地解释道:“十二公子,水泛、火旺首要的就是养,不然靠药力只能维持一时,只能浮於表面。” 谢十二犹豫了一下,很快做出了选择:“这个,浮於表面,总比不浮要强。许相公,咱想先“浮”起来。” 决定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许克生自然不会將病人推出去,尤其是出手阔绰的:“那好吧!来,在下给你把个脉。” 谢十二將右手递了过去,眼睛却看到一旁的一个瓦盆:“这里的黄色药丸是治什么的?” “给牛配种用的药,能很好地提高公牛的积极性。”许克生在认真听脉,隨口回了一句。 “促进那啥的?”谢十二惊讶地问道。 同时,他的左手圈了一个圆,竖起右手食指,比划了一个暖昧的手势。 “是的,公子。” 许克生的注意力都在脉上了,没有在意谢十二看向药丸的眼神有些炽热。 ~ 许克生把了脉,开了方子。 西院,董桂敲了敲柱子。 许克生起身去將水壶拎来,给谢十二倒了一碗桂熟水。 虽然是茶叶沫子,但是里面放了桂,还有紫苏。 茶杯是太子赏赐的宫廷瓷器,精致的景德镇白瓷。 谢十二很满意:“许相公,你这茶杯可以!” 桂的香味隨风飘荡。 谢十二只是浅尝了一口,便摇摇头,有些惋惜道:“这桂摘的晚了。” ??? 许克生有些懵了,这也能喝出来? 没喝出水是柴禾烧的,还是炭火烧的? “十二公子,你怎么知道摘晚了?” 许克生半信半疑,不会是个大忽悠吧? “许相公,这桂必须是找个晴天,早晨带露水摘下来,让露水锁住了香味。还不能暴晒,而是放通风的屋里阴乾,以免阳光晒的顏色变深,影响观感————” 许克生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採摘时间,但肯定不是早晨。 因为早晨董桂要做早饭,没有时间。 许克生心中不禁有些惊讶。 公子哥的嘴巴都被养刁了,但是这么敏感却实在出乎意料。 谢十二说的头头是道,丝毫不顾及主人的感受,最后还点评了一句:“这桂的味就淡了,差了点意思。肯定是出了太阳摘的,还暴晒了。” ??? 董桂在西院听的一清二楚,当即有些慍怒了。 这是哪来的败家玩意?! 奴家辛辛苦苦摘的桂,本就是给二郎喝的,你还大喇喇地挑刺? 谢十二还在继续道:“我给你说啊,苏杭一带上等的茶叶必须是二八年华的小娘子去採摘,採摘桂亦如此,小娘子在清晨穿上薄纱————” !!! 董桂已经出离愤怒了! 还二八年华的小娘子? 哪来的紈絝,敢带坏我家二郎! 本来因为周三娘要搬来了,她的心情很鬱闷,现在直接爆发了。 哐当! 她將铜盆摔在了地上。 东院的廊下顿时鸦雀无声。 谢十二愣了,不由地看了一眼西院。 院墙挡住了视线,但是他感到了一阵杀意。 许克生若无其事地端起碗,慢慢啜饮了一口桂熟水。 谢十二咳嗽一声,大声道:“其实啊,这个————这个,许相公,你家熟水不错,我家厨子做不出来的。” 许克生听不下去了。 你拿她和你家僕人相提並论? 再说下去,董桂该拎著棍子杀出来了。 军户的女儿,彪悍著呢。 许克生急忙將方子拿起来,上面的墨汁已经干了。 “十二公子,这是我开的药方,你看看这些炮製的部分,不懂的地方隨便问。” 谢十二接过药方,隨手摺叠起来塞进袖子,大咧咧道:“家里有医士的,煎药不需要我操心。 “9 许克生只好端茶送客了:“公子晚上如何安排?” “家里————”谢十二一拍脑袋,急忙站起身,“忘记了,要陪家里老祖宗去烧香,告辞!” 谢十二带著手下匆忙走了。 许克生送出院子,然后回到廊下收拾残局,却无意中发现瓦盆里的药丸的数量似乎不对。 兽药很苦,老鼠不会偷的。 许克生以为自己记错了,就没有在意。 ~ 董桂从西院过来了,抱怨道:“哪里的登徒子?” “永平侯家的五公子。”许克生回道。 “呸!”董桂娇嗔道,“也是个坏坯子!二郎以后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她拽著许克生的胳膊,柔声问道:“好不好?好不好呀?” “好!”许克生郑重地说道,“我和他绝交!” 董桂看了看他,又嘆了一口气:“算啦!奴家也就是说说,你该怎么处就怎么处吧?” “小妹,你,你怎么了?”看她反覆的这么快,许克生有点担忧。 “清扬姑姑说,咳咳————没什么,你自己的朋友你自己决定吧。”董桂脸红了,快步去了西院,钻进了厨房。 清扬道姑说了,“悔教夫婿觅封侯”,男人一旦进入朝堂掌握了权柄,各种诱惑就来了,女人到时候会后悔的。 董桂刚才想说来著,可是转眼想到“夫婿”很不合用,只好咽了回去。 许克生挠挠头。 清扬? “王大锤”? 她说什么了? 这廝不会是教坏了桂? ~ 按照考试前朱標的令旨,许克生在八月十六日的傍晚入宫。 今晚估计要在咸阳宫住一夜。 许克生吃过午饭,和董桂閒聊了一会儿,之后就开始收拾书房。 和所有考生一样,考试结束第一件事就是清扫垃圾。 昔日视若珍宝的复习资料,全都成了看一眼都噁心的废物。 一个时辰后,书房几乎清空了一大半,瞬间清爽了很多。 到了申初,许克生沐浴更衣,穿上襴衫,”我今晚不一定回来,晚上放阿黄在院子里,閂好门。” 许克生叮嘱一番董桂,骑驴去了皇宫。 ~ 太阳西斜。 脸被秋风吹的有些冷了。 许克生到了东华门外,拴好驴子,准备进宫。 恰好蓝玉和一群勛贵从里面出来。 看到许克生,蓝玉捻著鬍子踱著步子走了过去。 不知道为何,一群勛贵也跟著他过来了。 许克生头有些大,只能拱手给他们施礼。 蓝玉呵呵笑了:“又被刺杀了?” 勛贵们都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 许克生知道他们没有恶意,但是依然有些尷尬,最近是有些倒霉了。 “幸好有锦衣卫的董百户在,晚生活了下来。” 蓝玉摇摇头:“你小子最近去聚宝门多烧几家香火吧,最近太不顺了。 许克生有些挠头:“晚生也是很无奈啊!” 蓝玉他们又是一阵大笑。 许克生: ” ” 这群老不羞的,多久没这么高兴了? 蓝玉指指宫门:“咸阳宫的一个內官在等你了,去吧。” ~ 咸阳宫外,许克生意外看到一个穿著锦袍的小胖子在罚站。 似乎比朱允熥还小一些。 小麦色的皮肤,神情有些囂张。 在小胖子的身后,还跪著一个小內官,脸色苍白,双手伏地,身子瑟瑟发抖。 秋风已经很凉了。 这是谁家的儿子? 看他的衣服双肩上的龙,许克生大概猜到了。 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必然是燕王朱棣的儿子。 不知道是老大朱高炽,还是老二朱高煦。 许克生去公房,戴思恭今天不在。 书案上已经摆放了近期的医案,许克生坐下来仔细看了一遍。 太子近期没有出什么问题,一直在向好,虽然恢復的慢。 换了膏药之后,心悸的次数明显在减少,至今只发生了两次。 许克生沉思片刻,仔细思索了未来的康复方案,才起身去求见。 ~ 刚到大殿,许克生就迎面遇到朱允熥抱著一张华丽的披风出来。 许克生拱手见礼之后,低声问道:“三殿下,外面罚站的是谁?” “四叔家的二弟。” 竟然是朱棣的二儿子汉王朱高煦,许克生记得这孩子比朱允熥小,大概十三岁。 许克生不由地心生疑惑。 朱棣还在,太子不会替他管教孩子,尤其孩子还是稚童; 老朱最护犊子,难得见到宝贝孙子,也不可能罚站; 那就是朱棣。 朱棣怎么跑到咸阳宫来管儿子? 其中必有蹊蹺! 许克生看向了朱允熥:“三殿下,他怎么了?” 朱允通低声道:“他刚才说,和文思豆腐汤比,皇爷爷的白玉珍珠翡翠汤非常难喝。” 因为凉国公的原因,朱允通对许克生也很亲近,所以故意提醒许克生注意。 这点他不像朱允炆,总是对许克生敬而远之的態度。 许克生的后背一阵发凉。 老朱的汤,是给皇室的人忆苦思甜的。 这孩子真的是童言无忌? 藩王的孩子,不至於这么蠢吧? 许克生对朱高煦知之甚少,只记得他在歷史上的结局很悲剧,被亲侄子给烤死了,儿子也被屠戮一空。 不过现在歷史已经改写了,也许未来小胖孩的结局会好一些。 不好说朱高煦未来的结局,但是许克生知道,自己目前就遇上了一道坎。 ~ 內官引著许克生去了书房。 和上次见面是一样,朱元璋坐在上首。 太子、朱棣分坐左右。 许克生上前给眾人一一见礼。 之后上前给太子把了脉,听了心跳,又和太子聊了近期的睡眠情况。 等他问诊结束,朱元璋问道:“太子如何?” 许克生躬身回道:“稟陛下,如果明日是晴天,晚生提议太子殿下可以出宫晨练了。” 朱元璋忍不住面露喜色,连连点头:“好!好!” 能出宫晨练,说明太子近期的身体恢復的很可观,终於可以在清晨出去见风了。 而不是像现在,只能选择阳光最盛的中午出去转悠一圈。 朱棣自从上次质问许克生医术,被太子妃教训,已经学乖了,老老实实坐在一旁听著,甚至也为太子哥哥叫好。 朱標自然喜笑顏开。 能出宫,谁喜欢整日憋在屋里。 朱棣忍不住问道:“许生,以后寒冬腊月呢?早晨也能出去吗?” “燕王殿下,到了那时,太子殿下身体会比现在更好,不会在乎严寒的。” ~ 朱標亮出左手腕,上面还有淡淡的膏药印记:“许生,你这个改贴手腕的法子好,比贴后背要舒坦多了,也更方便。” 许克生问道:“殿下贴几次了?” “三次了。心慌的时候就来一帖。” “晚生提议膏药、针灸可以交叉著用,这次用膏药,下次可以用针灸。如果按摩有效,也可以加进来。” 朱標爽快地同意了:“好,你先將方子写下来交给值班御医,今晚就別值班了,回家好好歇著吧。明天上午戴院判会来,届时会看你的方子,他会和御医们商量谁来针灸,谁来按摩。” 两人討论起了病情,还商量了后续的治疗。 朱元璋听的津津有味。 朱棣虽然感觉很乏味,但是也只能装作关切的样子,认真倾听。 ~ 说完了病情,许克生准备告退。 朱元璋突然问道:“许生,吃过宫里的白玉珍珠翡翠汤吗?” “稟陛下,太子赐予过晚生一次。” “和文思豆腐汤比,如何?” 许克生心中嘆息。 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这就是! 为何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不过各人的不同口味罢了! “陛下,白玉珍珠翡翠汤產生於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年代,其中蕴含了生活的艰辛,与求生的不易。” “而文思豆腐汤只能是盛世锦年,人们才有心思琢磨吃的更精细,其中代表的是百姓安居乐业,四海昇平。” 朱標立刻抚掌道:“许生说的甚是!文思豆腐汤太精致了,也只有太平时期,人才能有精力琢磨吃的如此巧妙。” “正是陛下打下的这片江山,让百姓安定生活,国力蒸蒸日上,才有了更精致的食物。” 许克生暗暗鬆了一口气,过关了。 刚才朱允熥提醒他,他就开始琢磨对策。 太子不会关注这种话题,但是老朱、朱棣都有可能发难。 朱元璋听美了。 这话太对了! 没有咱打的江山,你们活著都困难,哪有空讲究吃喝? 朱元璋心里高兴,话也就多了:“老四,煦儿没说错,白玉珍珠翡翠汤是不如文思豆腐汤,毕竟那个时候能活著都不易了,谁还有空讲究吃。” 朱棣急忙欠身道:“父皇教育的是。” 朱標急忙示意內官:“將煦殿下带进后殿,给一碗薑汤。” 朱棣陪著笑:“太子哥哥,让他吃点苦头,对他也有好处。” 朱標笑著摆摆手:“煦儿还是个孩子,不要这么较真。” 朱棣看似悻悻地作罢了:“便宜了这个逆子!” 许克生装糊涂,当即拱手要告退。 朱標笑著对他说道:“刚才煦儿说文思豆腐汤更好吃,才被燕王给罚了。经过你这么解释,煦儿说的也竟然也是对的。” 朱棣对许克生道:“还是你是认识的更深刻。” !!! 许克生心中很不痛快。 朱棣这话说的很客套,好人都被你们父子当了? 那我呢? 许克生冲他拱拱手,也將他夸讚了一番:“燕王殿下过誉了。殿下的严谨家风,晚生也是佩服的。” 朱元璋面无表情,捻著鬍子不说话。 朱標拿起一本奏疏翻了起来。 “还好了,孩子太小,不管是不行的。” 朱棣面无表情地回道。 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主打一个装听不懂,就当你是夸咱的! ~ 许克生再次拱手告退。 朱標的目光从奏疏上抬起来:“去吧,考了这么多天,精疲力竭了吧?回去好好歇著吧。” 他又从袖子拿出一叠纸:“刺杀案的节略,拿去看吧。” 许克生大喜,急忙双手接过,“谢殿下!” 朱元璋问道:“许生,考的如何?感觉到难了吗?” 许克生躬身道:“陛下,晚生题目都做了,只能是尽力了,具体如何还不敢说。” “好,”朱元璋微微頷首,“去吧。” ~ 出了书房,许克生回公房放下听诊器,写了综合治理心悸治理的方子,然后出了咸阳宫。 跟著內官一路向外走,许克生感觉心累。 刚才的豆腐汤问题太无厘头了。 朱高煦的说辞,姑且以为是童言无忌吧。 老朱的汤寡淡无味,正常人都知道不如文思豆腐精美、可口。 这有什么好问的? 老朱自己都吃过的。 不知道朱元璋只是隨口那么一问,还是真的心里有了罅隙。 但即使是前者,如果许克生刚才回答错误,或者不够动听,老朱肯定就真的不舒服了。 许克生再一次深刻理解,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刻刻要当心”。 別人或许羡慕他在太子身边,可是他现在只感觉累。 朱標的身体已经在一天一天见好,自己的重要性在降低。 如果这次中了举人,该琢磨如何运作一下,选个远离京城的地方。 目前。 他很中意岭南。 > 第125章 「只是恐嚇了两句」(1/3更) 第125章 “只是恐嚇了两句”(1/3更) 清晨。 细雨霏霏。 京城瀰漫著清冷潮湿的气息。 许克生正在廊下晨练,周三柱赶著牛车来了。 “三叔,下雨天怎么还来了?” 周三柱拍了拍身上的蓑衣,笑道:“一点小雨,不算什么。村里人都还在地里做活呢。” 许克生和董桂一起上手,帮忙卸下一堆粮食、蔬菜、鸡鸭鱼肉。 许克生隨口问道:“三叔,舔砖用的效果怎么样?” 听到舔砖,周三柱的老脸满是笑容:“二郎,好用!族人都夸你呢!造出这么个东西,你老厉害了!” 他先將许克生夸讚了一番。 董桂笑眯眯地在门內看著他们。 之后他才说到正题:“牛犊子长的好,大牛也好,那皮毛老滑溜了。” 他指指拉车的牛:“你看看,它的棚子里俺就吊了一块。你看它长的,是不是胖了不少?” 许克生急忙绕到车头,上下打量老牛。 老牛已经八岁了,只能干一些轻体力活。 毛皮明显比过去有光泽了,也壮实了一些,眼睛似乎都有神了,不是过去那种茫然、麻木的样子。 “三叔,有人来买吗?” “有,开始一天能卖几块砖,现在一天能卖七八块,好的话能卖十几块。” “啊?”许克生有些失望,“这么少?” 周三柱却很知足:“庄户人,能赚钱就好了。多少都是进项。” “再说了,螺螄的壳,过去扔俺面前俺都嫌弃,现在都能敲碎了卖钱,天下哪有这种划算的买卖?” “这才刚开了一个头。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许克生笑著点点头:“三叔说的有道理。” 他和周三柱理解到两岔了。 他想的是一个赚钱的產品,周三柱却认为这是弥补生活的一个副业。 螺螄壳、鸡蛋壳、骨头,都是作为废物直接丟弃的,现在竟然能卖钱,三叔他们肯定很满足了。 ~ 周三柱卸了货就要走。 却被许克生留下了:“三叔,留下一起吃了午饭。下午咱们去铺子看看,我现在閒下来了,想早一些开业。” 买了铺子因为手头钱紧,再加上要参加乡试,就暂时扔那儿了。 现在有了润笔费,还有太子的诊金,乡试也结束了,有钱,有时间,正好去將铺子开起来。 “铺子?哦,好啊,”周三柱急忙应下了,“想好卖什么了?” 许克生笑道:“我是兽医,那就卖兽药。舔砖也要摆上。” 周三柱喜笑顏开:“舔砖要是在城里卖,那买的人就多了。” 许克生叮嘱道:“下午去,我打算將铺子好好收拾一下。尤其是门口,太脏太乱,这次將旧土铲掉,换上新土,再铺上石板。” 嘶! 周三柱感觉牙疼:“二郎,那要不少钱的。” 许克生摊摊手:“三叔,咱们是卖药的,铺子一定要乾净利索,脏乱差会將客人给噁心跑的。” 周三柱拿著斗笠,作势就要走:“那俺去村里找几个棒小伙子,自己人也不用工钱,管一顿饭就好了。” 许克生急忙叫住了他:“三叔,你知道去哪里取土?” 周三柱满脸茫然:“四处不都是黄土?” “三叔,铲掉的垃圾送哪里?” “垃圾?————不行俺都拉走。” “哪里有卖石板的?什么样的石板不违制?” 周三柱有点挠头,没想到买几块石板竟然也有问题。 “三叔,就在城里僱工就行了,钱省事。” “二郎,城里不四处都是垃圾?都隨便扔。”周三柱有些捨不得钱。 “三叔,等你扔,就有人出来找你麻烦了。 1 周三柱愣了一下,点点头:“也是。” 他经常来京城找活,不是那种没见识又固执的人,很容易就说通了。 许克生继续解释道:“咱们取土、拋垃圾,我是担心有城狐社鼠上来敲诈,不如找城里专门干这类活的,省心省力。” 周三柱见他坚持,只好作罢。 许克生请他在东院廊下歇息,董桂给送来茶水糕点。 许克生过去和他商量:“三叔,舔砖既然要放在铺子里卖,样就要多一些。” “嗯,你说的是。” “三叔,这两个方子,您拿回去。一个是给牛犊子的舔砖,一个是给餵小牛的母牛用的舔砖。” “那,之前的方子呢?” “三叔,之前的算是普遍都能用,以后就主要卖给公牛专用,价格就便宜点。给牛犊子的、母牛的,价格会高一点。 . “好!这个法子好。”周三柱听到能多赚钱,自然大力支持。 他小心地用油纸將方子包起来,揣进怀里,又压了压。 ~ 许克生在屋里练习了一上午的书法,中间有人敲门来找他,他都让周三柱去应付。 无非是找他去吃酒的。 自从八月十一日的晚上,“文思豆腐汤”一战成名,许克生瞬间在府学有了名气。 过去他只是“请假”战神。 现在已经是“厨神”,还是给御膳房做菜的厨神。 现在故事还在向府学外蔓延。 许克生不喜欢热闹,更不喜欢这种虚与委蛇,乾脆躲在书房不去。 直到董桂过来提醒:“二郎,午初了。” 许克生才放下毛笔,换了斕衫,戴上四方平定巾。 今天中午请董百户和他手下的番子吃酒,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还有这几天陪考的辛苦。 许克生特地约了邱人达、彭国忠作陪。 邱人达已经爽快地答应了,彭国忠却迟迟没有回信。 信十六號就送到了彭国忠在乡下的家里,至今仍然没有回音。 董桂帮著理了理头巾,小声说道:“等你中了举人,就能戴上儒巾了。” 等许克生走出书房,周三柱递上厚厚一叠请束。 “二郎,这是一个上午收到的。俺都告诉他们,你回乡下了。” 许克生接过请束,粗略地翻了一遍。 一半是自己在府学的同学,有些不太熟,但多少都有印象。 还有一半不太熟悉,一小部分完全不认识。 他隨手扔在一旁:“一个也不去。” 要么是酒宴,要么是文会。 无论是哪一种,文人聚餐少不了吟诗作赋,喝杯酒还要行酒令。 许克生因为乡试恶补音韵,现在对格律打心里厌恶,更別提和一群陌生人去写酸诗。 “三叔,过几天我想去乡下住,去周家庄或者百户所,躲个清静。” 董桂支起了耳朵,要是回百户所,她就可以直接回娘家了。 “二郎,去周家庄吧。” “三叔,百户所的房子空著,很久没去了,我想去看看的。” “二郎,就是房子空太久了,有一股霉味,要是住就需要提前收拾,用烟火熏一熏。” “这个————走的时候再商量。”许克生也有些拿不准。 去周家庄有现成的地方,但是除了三叔,其他的基本上都是脸熟而已。 不如去百户所,很多熟悉的人的,董桂还能回娘家住几天。 ~ “老许!” 门外有人在叫唤。 外面还在下著牛毛细雨。 许克生拿著雨伞出门了。 白面小胖子邱少达已经在门外等候,打著一把油纸伞,伞面上里胡哨地涂抹了不少顏料。 “老许,看咱这伞怎么样?请画师绘製的伞面!” “够风骚!”许克生笑著夸讚道。 “咱是谁?满船道长!”邱少达很得意。 “邱兄,稍等一下咱们就走。”许克生掩上门。 “等老彭?他人呢?”邱少达看看左右问道。 “哦,彭兄一直没有回信,可能是有事忙,不在家。” “好吧,老彭最近越来越神秘了,神经兮兮的,不知道忙什么。”邱少达嘟囔了一句。 邱少达张罗著要走,许克生示意他稍安勿躁。 周三柱很快送出一个蓝布包裹的大兜子。 许克生伸手拎住。 邱少达好奇地看了看,似乎很沉:“老许,带的礼物?” “文思豆腐。”许克生神秘地笑道。 邱少达小眼睛放光:“这可是最正宗的文思豆腐!咱今天有口福了!” ~ 两人到了酒楼。 邱少达看著不起眼的门面:“老许,这家是不是太朴素了?董百户请咱们都是去的大酒楼。” 许克生摇摇头:“这家菜可不便宜。” “知道。”邱少达笑道,“里面装饰也不错。但就是门脸太简单了,排面小了。” 许克生解释道:“他家的驴肠,整个京城都是头一份,掌勺的父亲曾经是元代宫廷的御厨。” “驴肠,是不是————”邱少达依然有些犹豫。 驴肠属於下水,一般席面不上的菜。 “董百户最爱吃的。”许克生笑道。 “那好,”邱少达没有意见了,“这家最好!” 两人进了雅间先点了菜。 时间不长,董百户已经带著两个手下到了。 眾人进了雅间,许克生吩咐上菜。 看著热腾腾一大盘子驴肠,董百户咽咽口水,“好菜!许兄这道菜点到俺的舌头上了。” 许克生端起酒杯:“那咱们就开吃。” 他先感谢了董百户他们的救命之情,眾人一起吃了一杯酒。 董百户吃了一口驴肠,满脸陶醉,”这家的驴肠,天下一绝!” 驴肠是先煮熟了,捞出来洒了香油,再文火烤乾了。 吃的时候按照自己的口味,蘸著醋,或者蒜泥。 董百户他们下午要当值,没人蘸蒜泥,都是要了一个醋碟。 许克生吃了一块,味道肥嫩鲜美,也很合他的口味。 蘸著醋正好去腻。 要是有辣油就更美好了。 可惜辣椒还没传入中原。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许克生打开了蓝布包裹,里面露出一个硕大的砂锅。 他小心地端起来放在中间,打开了盖子。 董百户看了一眼,惊讶道:“许兄,这是什么菜?” “百户,这就是文思豆腐!”邱少达笑道。 董百户有些过意不去:“许兄,破费了!太破费了!” 虽然没吃过,但是他知道京城最近流行这种汤,只是价格不菲。 这一盆足足能盛出二十多碗,差不多快一贯了。 一碟驴肠不过五文,相差了两百倍。 邱少达忍不住哈哈大笑:“百户放心,他的少。” 许克生笑道:“这家酒店没有文思豆腐,我就让管家做了一份,带来请兄弟们尝尝。” ?! 董百户惊诧地看著他:“许兄,你的管家?那位董小娘子?她什么身份?” 董百户知道,文思豆腐是宫廷菜。 怎么许克生的管家也会了? 想到近期许克生的动静,莫非小娘子来自宫廷———— 董百户展开了丰富的想像。 “她啊?就是我的管家啊。”许克生开始给眾人分汤,“她会做,是因为我教她的啊!” ??? !!! 董百户明白了,猛拍大腿,惊喜道:“咱早就听说,文思豆腐是读书人发明的,没想到竟然是许兄!” 许克生给他分了一碗汤:“快尝尝,这汤凉了就不鲜美了。” 董百户他们尝了一口就爱上了。 本来就很鲜美,再加上贵人们都喜欢,汤就变得无比好喝了。 驴肠已经不香了,其他菜更是被冷落了,董百户他们直接文思豆腐下酒,吃的酣畅淋漓。 邱少达喝了几口汤,也不断讚嘆:“味道比其他酒楼的鲜美。” 董百户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这可是最正宗的文思豆腐!” 许克生笑著不断给他们加汤。 这是改良后的文思豆腐汤,和这盆相比,酒楼的就是减版,味道自然就差了一些。 董百户他们吃的很开心了。 一盆汤很快见底了,许克生没吃,邱少达象徵性地吃了半碗。 喝了汤,眾人才开始饮酒吃菜。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 小雨初歇。 天色阴沉,秋风卷著枯叶肆意地扑打著京城。 酒足饭饱,眾人一起出了酒楼。 董百户拍拍肚子笑道:“有个同僚吃了一盅豆腐汤,炫耀了好几天,今天回去,咱要告诉他咱喝了五碗!” “咱馋死他!” 眾人一阵大笑。 “以后想吃了就来我家。”许克生笑道。 邱少达问道:“老许,下午干什么去?曹大愣子有个文会————” “不去!”许克生立刻拒绝。 他昨天下午就收到了曹大錚的请柬,曹大錚联合了几个朋友,合租了一艘画舫,扬言会请到苏杏禾到场。 “我也不去。”邱少达笑道,“考试都考麻了,没心思去作诗了” 眾人在酒楼前作別。 董百户询问许克生近期的安排:“要是有麻烦,隨时去找我。” 许克生摇摇头:“我准备要去乡下住几天。” “老许,下午忙什么?”邱少达问道。 “我买了一个铺子,下午想去收拾一番。” “同去!”邱少达叫道。 考完试了,突然失去了目標,有些空虚无聊,无所事事。 去看一眼许克生的铺子,顺便打发无聊的时光。 董百户则拱手作別:“下午要当值,在下先告辞了。” 送走了董百户一行人,许克生临时雇了一个帮閒,叫他回去通知周三柱,直接去僱佣工匠收拾铺子。 他则带著邱少达一起晃晃悠悠朝三山街走去。 ~ 听到七十贯,在三山街买了一个东西跨院的铺子,邱少达直呼捡漏,更是羡慕的大叫:“这种好事,咱就没碰到过呢?!” 许克生带著邱少达到了铺子:“你现在还羡慕吗?” 门前的垃圾更多了,几乎成了垃圾站。 因为刚下了秋雨,门前污水横流,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邱少达咽咽口水:“许兄,这个————这个————清理乾净也没问题吧?” 这明显是被坑了吧? 这种铺子谁进去买东西? 邱少达出身商人之家,他四处打量了一番。 巷口就是三山街,这里闹中取静,其他家门口都很乾净,唯独许克生的这家,几乎被垃圾淹没了。 许克生比较轻鬆:“老邱,没事的。收拾乾净了,这就是个好铺子。” 邱少达意味深长地说道:“老许,你別大意,关键是得能收拾乾净。” 一条巷子这么多商户,唯独这个铺子最脏,极有可能背后有人在捣乱。 恰好周三柱僱佣了一群力工过来。 工头就是负责整修屋子、铺设路面的,来了之后就招呼手下干了起来。 许克生先请他们清理一条路,他带著邱少达进了店。 ~ 等邱少达进了店铺,才发现里面很宽。 再跟著看了后面的院子,再比较价格、位置,邱少达直呼好运气,门口的垃圾反而不是大问题了,大不了打官司。 邱少达看著幽静的西院,讚嘆道:“等你清理乾净,转手就能翻一番。这种安静的院子我看了都喜欢。租出去价格肯定不菲。” “三山街有个这个铺子,就是出租,吃喝都不愁了。 许克生摇摇头,解释道:“邱兄,我留著自用,打算开个兽药铺子。” “许兄,这么好的位置,你在三山街卖兽药?”邱少达笑道。 “是啊!”许克生坦然道,“牛马市那里太脏太乱,我不喜欢。” “有钱!任性!”邱少达摇头笑道。 两人正说著话,外面突然吵吵嚷嚷起来。 周三柱进来叫屈:“二郎,外面来了六七个泼皮,不让俺们动土,说是撞了他们的什么运气。” 邱少达没有惊讶,没有泼皮捣乱,门口不会这么乱,铺子也不可能卖的这么便宜。 这种泼皮的背后,一般都有大背景的人支持。 许克生沉声道:“邱兄,你先隨便转转,我去看看。” “同去!”邱少达执意要跟著出去。 正对著铺子,一群泼皮挡住了施工的力关。 为首的是一个乾巴瘦子的年轻男子,留著几缕鼠须。 虽然都是穿著短衣的庶民,但是囂张的样子却像豪门的刁奴。 许克生站在台阶上,问道:“我家在整修门面,你们在做什么?” 为首的刁奴懒洋洋地回道:“这块地界动不动土,什么时候动土,爷说了算!今天你们没有提前打招呼,就必须停工。” 他身边的泼皮也都跟著叫嚷:“给动土的钱了吗?” “跑腿的钱呢?茶钱呢?————” “这是爷们的財物,你们说清就清了?” “赔偿!必须赔偿!” “... 邱少达知道许克生不是普通的生员,便在一旁呵斥道:“你们就不怕我们告到官府吗?” 泼皮们哄堂大笑。 为首的泼皮掐著瘦腰,得意地说道:“去吧,咱等著哩。” 许克生拿出名帖,给了周三柱:“三叔,你雇一个帮閒,拿我的名帖去县衙告状。” 周三柱却说道:“还是俺自己去吧,直接找林司吏好了。” 许克生点点头,”让他帮你引荐一下也好。” ~ 周三柱正要走,一个锦衣卫的小旗骑马冲了进来。 远远地跳下马,从怀里掏出一叠文书快步跑上前,送给了许克生:“许相公,这是百户给您的。” 许克生接过去翻了一下就收了起来。 太子给的刺客的案情是节略,写的极其简略,甚至有些环节含糊不清。 他就向董百户要了一份案卷的抄本。 没想到这么快就送到了。 邱少达急忙叫住拱手告辞的小旗,”那几个泼皮来许相公的店前捣乱。” 小旗大怒,掏出腰牌冲几个泼皮晃了晃:“想死了吗?” 几个泼皮见到是锦衣卫,心生胆怯,晃晃悠悠走了。 但是看著他们斜眼冷傲的样子,不会就这么安分了。 小旗拱手告辞了。 周三柱有些不解气:“应该將他们抓进去打一顿板子。” 邱少达却劝道:“三叔,还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不如再观察几天。何况他们只是言语上捣乱,去了衙门,老爷只能训斥一番,对他们来说根本不会放心里。” 邱少达对泼皮十分了解,家族也经常和这种打交道,经验远比周三柱他们要丰富。 许克生叫来了坊长,询问那群泼皮的身份。 坊长陪著小心道:“回稟上官,为首的那个泼皮姓繆,街坊都叫他繆三郎。他有个堂叔在一个勛贵的府上当清客。他也看上了这个铺子,之前的店家就是被他欺负走的。” 许克生心中有数了。 既然是勛贵那就好办了。 ~ 门前换了新土,铺上了青石板,店铺瞬间焕然一新。 “老许,你的铺子升值了!” 邱少达笑道。 许克生也十分喜欢,新铺的黄土垫高了,再有污水会直接流入路边的污水沟。 “三叔,请人打了柜子,咱们儘快开业吧。 说话间,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董百户带著几十个番子骑马衝来了。 路上的行人看到是气势汹汹的锦衣卫,急忙纷纷让路。 董百户在店铺前跳下马,指挥番子道:“立刻去抓人!” 他则有些不悦地抱怨道:“许兄,有泼皮捣乱直接找我啊!你今天不收拾他们,小心他们在后面使阴招!” 许克生笑道:“听说背后是哪家勛贵,我打算直接找到勛贵那儿呢。” 董百户笑著摆摆手,”区区小事,咱给你解决了。” 看著乾净整洁的铺子,董百户也讚嘆不已:“这个位置,一年租金就不便宜。” “许兄要开兽药铺子呢。”邱少达笑道。 董百户连声讚嘆:“如果是许兄开的铺子,生意肯定红火!以后咱的马儿不舒服,至少知道谁家的药靠谱管用了。” ~ 番子很快將繆三郎他们抓来了。 繆三郎万万没想到,只是耍一下威风,竟然惊动了锦衣卫。 他们现在像一群耗子,连声求饶,胆小的早已经嚇尿了,完全没了刚才的囂张跋扈。 “百户老爷,小的只是恐嚇两句,什么也没干啊!” “百户老爷饶命,小的是和东家开玩笑的!” “老爷大人大量,小的就是个屁!” “老爷!东家!小的知道错了!” 他们平时就欺负一下没有背景的街坊,何曾见过这种场景。 锦衣卫抓权贵如抓猪狗,何况他们这些臭鱼烂虾。 “” 董百户压根没有理会。 隨著一个总旗一声令下,番子將他们按在空地上,轮起马鞭子一顿猛抽。 繆三郎他们被抽的鬼哭狼嚎,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 每人抽了二干鞭子,董百户才喝令停手。 繆三郎的嗓子都哭哑了。 一个小旗上前又威胁了几句,泼皮们纷纷点头如鸡啄米,保证不再来捣乱。 总旗才放他们滚蛋。 周围的邻居见到泼皮挨揍,都感觉自己也跟著出了一口恶气,平时没少被这些恶棍欺辱。 同时,他们看向许克生的眼神又充满了敬畏。 泼皮只是威胁了几句,就直接来了一个锦衣卫的百户,当场清算,都不用过夜。 这个年轻人看上去笑眯眯的,到底是什么背景? 真不好惹啊! 许克生也放心了,这群泼皮以后肯定老实了,至少也没人敢朝门口丟垃圾了。 邱少达也十分羡慕,家里有不少生意,难免遇到泼皮闹事。 一般都是钱消灾,不会去惊动官府,因为一旦到了衙门,的钱只会更多。 如果自家也有董百户这样的朋友,该省多少心! 2 天色终於放晴。 一缕金光穿透云层,天色瞬间明亮了。 董百户一行人来去如风,打了泼皮,立刻带人席捲而去。 许克生见周围的目光有些异样,当即锁门,带著邱少达、周三柱走了。 三个人很少来三山街,就顺便逛了一趟。 前面不远就是永平侯府的药铺。 许克生意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袁大郎! 袁三管家的宝贝儿子,当初和自己抢铺子的。 现在袁大郎有些灰头土脸,他的老子不是管家了,他身边的那些帮閒也消失了。 许克生注意到,他在买金创药。 听说袁三管家的屁股被燕王府给打烂了。 袁大郎在和掌柜的说话,其实就是他在吹嘘,掌柜的礼貌性地在听:“幸好杜先生说情,家父才得以活命。” “杜先生说了,道什么歉?他一个生员也配?” “杜先生还说了,等家父伤好了,跟著他————” ” 袁大郎要表达的主题,就是他的父亲虽然不是三管家了,但是傍上了府里的大粗腿,燕王的幕僚杜望之。 袁大郎得意地吹嘘,他的胖脸在夕阳下闪著油腻的光。 许克生冷哼一声,记住了袁大郎说的人和事。 杜望之是吧? 不用道歉是吧? 好! 我记住了。 > 第126章 教皇孙学坏(2/3更) 第126章 教皇孙学坏(2/3更) 清晨。 晨光明媚。 京城断断续续下了两天的小雨,终於彻底放晴了。 许克生吃过早饭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百户所住几天。 今天是八月十八號。 乡试结束后的第三天。 最近送来的请柬越来越多,甚至有陌生人直接找上门。 这让许克生不胜其扰。 他最后选择回百户所住,毕竟那里熟人多,门口就是旷野,入目就是青山,不像周家庄,入耳是牛叫,闻到的是牛粪味。 何况周家庄在大规模製造砖,准备给即將开业的兽药铺子存货。 村里四处都是原料,家家户户都很忙,自己就不去添乱了。 周三柱已经派族人去了百户所,先將屋子烟燻火燎一番,熏死虫子虫卵,熏去长久空置的霉味。 周三柱赶著牛车来了,准备拉行李和董桂。 没想到事到临头,董桂突然改了主意,不和许克生回去了,要去云棲观和周三娘住几天。 “三娘都要搬来了,你去干什么?” 许克生有些不明所以。 “奴家去帮她搬家!” 周三柱大概明白小孩子的心思,便拉拉许克生的袖子,”二郎,隨她去吧。” 许克生无奈道:“那你多带点钱,牵著阿黄去。” ~ “谁要帮我搬家呀?” 一个女人在墙外娇滴滴的问道。 是周三娘来了。 董桂白了许克生一眼:“你的大美人来了!” 许克生: ” ,他正要去开门,董桂却已经抢先一步,率先打开门,热络地和周三娘打著招呼。 看她们两个形同姐妹,挽著手在一旁说话,许克生识趣地走到一旁。 “清扬”道姑也来了,依然带著幕离。 还有一辆牛车,拉了几包东西。 周三柱上前帮著车夫开始卸货。 “你的驴呢?”许克生上前问道。 “这么近,还不如步行方便。”清扬摇摇头。 董桂看了一眼,惊讶道:“三娘,这————都是书啊?” 周三娘笑著解释道:“这些都是医书。其中一部分是孤本,有些是行医心得。” 许克生看著厚厚几大包行李,估算至少有三百多本书。 单是这些书就价值不菲。 没想到周三娘还是一个小富婆。 董桂有些羡慕:“三娘这样学下去,以后也是个女医家了。” 周三娘被说的不好意思,急忙摆摆手:“这些书是送给二郎的,我可看不懂。” 许克生没想到还有惊喜,也有些过意不去:“三娘,这些书很贵重的,不如————” 周三娘解释道:“这些本来是奴家大舅的藏书。大舅不幸仙去之后,舅母就將这些书全部赠送给了大舅的一个医术最好的弟子。” 董桂疑惑道:“那,这位弟子他不用了,还是————” 不会也死了吧? 周三娘看看许克生,幽幽道:“许相公应该认识的,他姓黄,讳长玉。” ?! 许克生十分意外。 没想到黄长玉竟然和周家有这一层关係。 “三娘,你不早点儿说!” 许克生苦笑道。 即便是看在周三娘的面子上,当初治病的时候手段也会温和一些。 至少私下里谈谈,劝他迷途知返,行不通再用雷霆手段。 有关係和没关係,处理手法上肯定有所不同的。 结果和黄长玉结仇,他在八月十一的下午竟然给刺客治病。 也不知道老朱和太子如何惩罚他。 周三娘白了他一眼:“谁知道你这么厉害!一上来就让人招架不住!” 咳咳! 许克生问道:“他们已经出发了?” 周三娘解释道:“黄医生是流放,前几天就出发了,走之前担心这些书籍在路途中遗失、损坏,就给了黄老太公。老太公又还给了奴家的舅母。” “舅母现在出世了,不问这些俗事,就让奴家处理了。” “奴家寻思,你这不就是神医嘛,正用得上,乾脆送给你得了。 许克生连忙拱手道谢:“谢三娘厚意!” 这些书他收下了,三娘还要在这做工,以后工钱丰厚一些好了。 周三娘屈膝还了礼,又继续道:“黄老太公他们只是迁徙,还没有走呢。处理田產,宅子什么的需要时间,太子开恩,允许他们明年开春后出发。” 许克生没有说话,出了黄长玉勾结刺客的事,陛下不一定会放过黄府的。 清扬道姑咳嗽了一声问道:“能不能进去说话?” 许克生急忙让出路:“各位请进。” 看著阿黄绕著清扬道姑摇尾乞怜的样子,董桂有些嫉妒:“这个狗东西忒势利眼!姑姑一根骨头就收买了它,奴家却足足哄了它一个月。” 清扬道姑得意地哈哈大笑,声音犹如两块木炭在摩擦。 董桂顿时没了嫉妒的心思,有些怜悯地看看她,又看了一眼许克生。 也许,二郎能给治好吧? ~ 看著廊下许克生的行李,周三娘疑惑道:“二郎,这是要出远门?” 董桂拍手笑道:“三娘、姑姑,你们来的正好。二郎要去乡下住,你们都留下住几天吧?” 周三娘自然要留下的。 清扬道姑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贫道还是回道观吧。” 许克生注意到,前几天“王大锤”还自称是“奴家”的。 莫非她现在已经渐入佳境,熟悉道姑这个身份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在西院聊的火热,清脆的笑声中偶尔夹杂清扬沙哑的声音。 车夫將医书全部送去了东院的廊下,拿著周三柱给的赏钱走了。 周三柱和许克生一起,將书运入书房。 周三柱看看日头,劝道:“二郎,已经正午了,要是今天走就该出发了,到了百户所差不多吃晚饭。” 许克生点头同意:“咱们出发。” 周三柱去正准备將行李搬上车,一个锦衣卫的小旗来传旨。 太子宣许克生入宫。 许克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好叮嘱周三柱:“三叔,行李先別搬了,这次不一定能走成了。” 董桂很平静,周三娘已经上次经歷过一次了,王大锤更是若无其事。 三人安静了片刻,笑声又扬了起来。 ~ 咸阳宫。 朱元璋过来看望大儿子,顺便留下一起吃了午膳。 看著桌子上的文思豆腐,朱元璋感嘆道:“现在宫里每天消耗的豆腐是往常的几倍。” “汤太合口味了,老人孩子都適合。”朱標笑道。 朱元璋却摇摇头:“喝多了一样腻。” 朱標建议道:“父皇,可以不用鸡汤,改用清水。” 朱元璋再次摇了摇头:“清水又太寡淡,本来豆腐就没什么味了。” 朱標: ” ” 朱元璋喝了一口豆腐汤,“少喝一点还好,不会腻的。” ~ 饭后父子两个聊起了朝政。 朱標吩咐內官拿来一个匣子:“父皇,新上任的上元县令上了一个奏疏,儿子觉得很有意思。” 朱元璋有些惊讶,接过了匣子:“刚上任就上了奏疏?那咱得看看。怎么这么沉?” 打开了匣子,上面是奏疏,朱元璋拿了出来。 下面竟然是一块“砖”。 朱元璋將“砖”也拿了出来。 “砖”的最上方的一角预留了一个筷子粗细的孔,栓绳子的话就可以吊起来。 “砖”十分细腻,入手光滑,顏色是棕黄色的。 “標儿,这是什么?” “父皇,奏疏上说了,这叫舔砖”,养牲口用的。” “哦,那咱得看看。” 朱元璋来了兴趣,养牲口也是农耕的一部分,朝廷素来很重视的。 奏疏上写道,县令在劝课农桑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庄子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牛,甚至有的家庭养了好几头,每一个牛棚都吊著一块“砖”。 就是因为这块“砖”,这个村子的牛养的就比其他农户的要好很多。 牛犊子长的快,大牛上膘快,不易生病。 朱元璋看到这里来了兴趣:“这块砖”头是个宝贝啊!” “名字很契合,牛舔”的砖头,可不就是舔砖”嘛!” 他低头继续看下去,县令说,农户虽然说製造复杂,材料眾多,但是家家户户都在用,成效很好。 县令认为,朝廷可以推广“舔砖”。 朱元璋微微頷首:“这个县令是个有心的。哦,是王县令!” 他继续向下看,王县令提到,“舔砖”就是这个村子自己造的,村民正准备將方子献给朝廷。 朱標看父皇看完了,就讚嘆道:“村民功德无量啊!舔砖如果能推广开来,国家的牲口数量就能提高一个台阶。” 朱元璋却起了疑心:“村民要献给朝廷?是他们自己要献的吗?” 这可是一个吃不尽的“聚宝盆”,传下去子子孙孙都可以吃下去,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了? 他是从底层走到今天的,知道农民的勤俭,一根草绳都捨不得丟弃,怎么会將一个“聚宝盆”拱手送出去? 百姓的格局如此之大了? 朱元璋半信半疑。 太子急忙问道:“父皇的意思,县令有逼迫、抢夺方子的可能?” 朱元璋沉吟片刻,回道:“农民造的东西,能有这么神奇?先让御马监买一批舔砖,试用一下,咱们亲自看看效果。” “这个县令嘛,先別忙回復他。” 朱標自然是赞同的:“还是父皇思虑的更周全。” 朱元璋站起身催促道:“標儿,你午睡吧。咱回去了,下午还要召集几个大臣议事。” 朱標起身相送:“父皇,许克生快要来了。” “等你见过他,让他去谨身殿。” “儿子遵旨。” ~ 当许克生进了咸阳宫。 先去公房,要来这两天的医案看了一遍。 太子叫自己来就是看病了。 但是看医案上的记录,完全没有问题,形势一片大好。 许克生放下医案,去寢殿面见太子。 大殿里已经站了十几个勛贵。 许克生不由地想起了遇到的泼皮繆三郎,屁股都被马鞭子抽烂了,也不知道是哪家清客的宝贝侄子。 蓝玉招手叫住了许克生:“殿下午睡了,在外等一下吧。” 许克生站到了一旁。 十个糟老头子正在摆弄太子的轮椅。 有人坐上去满大殿的转悠。 有人还借了许克生的听诊器,听了自己的心跳。 他们的动静都不大,但是玩的不亦乐乎,像一群得了新玩具的孩子。 看著他们胖大的身躯挤在轮椅上,许克生一度担心轮椅被压塌了。 许克生见过洪武帝接见他们,每一个人都很紧张,战战兢兢的,唯恐出错。 也许,他们在太子面前是最放鬆的。 “许生,哪天老夫不能动了,你要给老夫整一个轮椅。” “许生,现在就给他整!以后他出门不骑马了。” 眾人都呵呵笑了。 一个鬚髮皆白的老勛贵说道:“人老了,牙口不好,老夫就喜欢喝两口文思豆腐,许生,老夫得谢谢你! 太聪明了,这口汤救了多少老人的胃!” 许克生急忙拱手谦虚了几句。 有勛贵接口道:“马才是牙口”。 “老夫还不如家里的马,它还有好几匹母马呢。”老勛贵笑道。 “你也可以有几匹母马。” ,咳!咳! 蓝玉咳嗽几声,低声提醒道:“你们说话嘴上把著点门,许生还没及冠,婚事都没有呢。” 一群糟老头子眼睛都亮了:“许生,老夫有个女儿待字闺中。” “老夫也有个女儿。” “老夫有六个女儿,许生你隨便挑一个,挑两个都行。” ” ” 许克生这下有点怕了,正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好,小內官过来召他:“许相公,太子召见。” 许克生急忙拱手告辞,落荒而逃。 身后一群勛贵终於放开了嗓门,哄堂大笑。 “看你把孩子嚇得。你也不照照镜子,自己长的青面獠牙,还想召许生为婿。” “老夫丑,但是孩子他娘长的好看,孩子隨娘。” ,3 许克生的脚步更快了,转进寢殿,终於听不见勛贵的声音。 ~ 太子刚睡醒,正靠在软垫上,和张华在说话。 许克生上前见礼:“晚生恭请太子安!” 朱標坐了起来:“许生,这次叫你来,是有一件事安排你去做。京郊有个马场出了乱子,快半年了,生马驹都不顺利,病死、死胎、不孕的特別多。” 许克生推测,这是传染性的细菌。 按照现在的医学术语,那就是“马瘟”。 “殿下,晚生什么时候去?” “明天吧,明天太僕寺的官员陪你同去。你负责提督东郊马场医治事宜,可以便宜行事。” “晚生尊令!” 许克生领了太子的令旨,上前要给他把脉。 “御医刚把过了。”朱標笑道。 许克生怎么能同意,来都来了,自然要听一次脉,免得白跑一趟。 朱標只好拿出右手。 许克生把脉、听了心跳,询问了饮食、睡眠的情况。 都很好,完全没有什么好说的。 朱標又叮嘱道:“记录了医案,你去一趟谨身殿。陛下要和你谈治马的事情。明天会有正式的旨意,也会有临时的官印给你。” ~ 许克生告辞太子,出了寢殿。 大殿已经安静下来。 蓝玉带著勛贵排成队列,等候太子接见。 许克生冲他们拱手道別,快步出宫。 太子派了一个內官带著他去谨身殿。 走到中途,竟然意外地遇到朱允炆、朱允通兄弟。 见礼后,许克生问道:“两位殿下,怎么没有上课?” 朱允炆回道:“皇爷爷要考校我们兄弟的学业。” 朱允熥却好奇道:“许相公,你相信相面吗?” 许克生笑道:“这种鬼神莫测的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两位殿下不妨当个乐呵来看。” 朱允熥若有所思,然后又说道:“四叔名下有个叫杜望之的,精通易学,擅长相面。他今天也来了,皇爷爷要召见他呢。” 杜望之! 许克生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就有了想法。 不能让杜望之白跑一趟啊! 许克生笑道:“两位殿下,相面的人说话都是有一套的,想不想知道他们都是如何说话的?” “哼哈二將”顿时来了兴趣。 他们久居深宫,接触的都是正统的儒学。 算命、堪舆、相面都属於微末小技,正经老师不可能教导他们这些。 他们也没有机会接触这类杂学。 而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越是接触不到的,好奇心就越强。 兄弟俩都围拢上来了,眼里充满求知的渴望。 “许相公,就知道你最好了!” “许相公,快说,都是怎么说的?” 许克生笑了:“两位殿下,在下教你们一个法子,你们可以试探一下他,他会主动展示给你们看的。” 许克生不急不忙地教了他们几句。 兄弟俩都觉得很有意思,对视一眼。 朱允通激动地说道:“二哥,试试?” “三弟,试试就试试。” 两个少年很有心劲,立刻叫来各自贴身的內官、嬤嬤,吩咐他们去准备东西。 ~ 此刻,谨身殿已经在望。 他们看到了燕王和一个乾巴小老头站在御阶下。 朱允通急忙扯一扯许克生的袖子:“许相公,我四叔身旁的就是杜望之,懂相面、望气之术,来京城才几天,已经名动京师了。” 许克生也疑惑地看了过去。 记得朱棣身边是有个相士,但是不叫这个名字的? 不过许克生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太子朱標还活著,歷史早已经改变了,朱棣身边的人换个名字也不算什么。 燕王正在和杜望之说话:“先生怎么来的这么晚?” 杜望之低声道:“学生约了新任的上元县令,中午一起吃了茶。他是学生的旧识,学生点拨过他的学问。” 燕王微微頷首,“很好,可以保持联繫!” 京城有个自己人,消息就更灵通了。 不像袁三管家那个蠢货,在京城却像个睁眼瞎。 燕王不需要通稟,可以直接进殿。 但是杜望之就不行了,他现在是白身,要等著通稟。 “陛下虽然威严,但是你只要礼仪到位,其他的就放心发挥,不要害怕。” 杜望之坦然道:“学生记住了。” 燕王先进了大殿。 杜望之留下候旨,站在御阶之上,环视四周櫛次鳞比的建筑,红墙黄瓦在阳光下跳动著金光,无比华贵。 杜望之心潮澎湃。 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站在这里的。 燕王明说了,陛下对他的“易学”感兴趣,其实无非是命数、堪舆这些。 看来,帝王也不过是凡人。 ~ 许克生和朱充炆兄弟到了殿门前,杜望之上前客气地拱手见礼。 当杜望之得知眼前的年轻人就是许克生,不由地上下打量一番。 他这种肆无忌惮的目光,十分失礼,但是他不在乎。 “看够了没有?” 许克生淡然问道。 杜望之这才拱拱手:“许生!” “杜生!”许克生也拱手回了一句。 杜望之愣住了,多久没人这么叫他了。 现在都是叫他“杜先生”的。 但是这么叫,礼节上也没毛病。 好囂张的年轻人! 朱允炆兄弟见他们两个斗嘴,都感觉很有意思,站在一旁围观。 但是许克生没有继续理会杜望之,径直走到大殿门前求见。 守门的侍卫进去稟报了。 杜望之笑道:“年轻人,等著吧,老夫才刚来呢。” 朱允通上下打量杜望之,学著他看许克生的样子。 杜望之急忙拱手道:“殿下,有何指教?” 朱允熥看了一眼二哥,兄弟俩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杜望之被笑的心里发毛,“两位殿下————” “哼哈二將”不需要通传,可以直接进。 但是他们没有急著进去,而是堵著杜望之,饶有兴趣地看了又看。 杜望之的汗都要下来了。 俯首躬身,”二殿下,三殿下,请赐教?” 朱允炆缓缓道:“赐教可不敢当,我们兄弟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想请教杜先生。” 杜望之陪著笑:“二殿下请讲?” 侍卫出来了,沉声道:“许相公,陛下宣您进去。” 许克生拱手道谢,大步进殿去了。 杜望之看著他的背影,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老夫先到的啊! 朱允熥不高兴地咳嗽一声:“杜先生?!” 本王兄弟都在问你话呢,怎么还走神了? 杜望之急忙收回目光,小心地陪著笑:“两位殿下,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 许克生进殿,看到很多重臣都在。 燕王坐在御阶下,最靠近洪武帝。 许克生上前躬身施礼。 朱元璋叫他上前,询问道:“太子和你说了吧,马场出了马瘟,需要一个医术精湛的医生去?” “稟陛下,太子殿下嘱咐过晚生。” “这次你去了就提督东郊马场,全权负责马场的管理和治理,直到病情出现彻底的好转。” “晚生遵旨。” 现在“提督”还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就是提调监督,还没有正式成为军队里的官职。 但是洪武帝给的权限很大,等许克生去了,东郊马场就他说了算了。 虽然只是一个临时的兼差,但是总算自己能说了算,不担心被人掣肘。 朱元璋又询问了许克生的打算。 许克生没有具体看到病马,只能大而化之地从卫生、治病、护理三个方面大概说了一下。 朱元璋很满意,“朕知道了。” 朱棣在一旁冷眼旁观,对治马瘟的事情他很感兴趣。 北平府骑兵眾多,也有自己的马场,但是一旦出了马瘟,兽医也都是束手无策,损失惨重。 他想知道,许克生又能有什么良策? ~ 许克生进去不过盏茶时间就告退了。 出殿的时候,看到杜望之满脸的高深莫测,捻著鬍鬚犹如世外高人; 两个殿下求知若渴,正不断给他彩虹屁。 许克生冲他们拱手告辞。 杜望之只是拱拱手,没有说话。 两个小殿下却转过身,冲他挤挤眼。 许克生心领神会,大步下了御阶。 显然,杜望之回答的很圆满,两位殿下应该给了不少鼓励。 刚才领路的宫人还在,领著他朝东华门走去。 ~ “哼哈二將”终於放过杜望之,联袂进了大殿。 朱元璋正在和重臣们说话,看到宝贝孙子来了,急忙赐座,又命令宫女给孩子送来糕点和饮品。 燕王心中嘆息,父皇就是隔代亲啊。 父皇何曾对自己兄弟这么和气说话过? 朱元璋敏锐地察觉,两个孙子很高兴,於是问道:“炆儿,熥儿,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朱允炆躬身回道:“皇爷爷,孙儿和三弟刚才在殿外遇到了燕王府里的杜先生,和他聊了几句。” “哦?”朱元璋来了兴趣。 燕王向他郑重推荐了杜望之,说这人精通易学,他终於被说动了,决定今天会后见一面。 没想到孙儿先和杜望之聊了。 “你们都聊了什么?” 朱允炆看看朱允熥,笑道:“杜先生既然精通易学,孙儿们就请他算一卦。” “孙儿手里握了一只画眉,三弟手里握了一只百灵,然后请杜先生推演一番,我们兄弟手里的鸟分別是活的,还是死的。” 眾人听了都露出了微笑。 题目看似简单,其实有一点小小的难度。 如果杜望之说“活”,皇孙可以捏死小鸟; 如果杜望之说“死”,可是鸟明明是活的; 说不死不活那是耍赖,杜望之应该不会这么没品。 这哪里是算卦,这是考验杜望之的反应。 朱元璋忍不住也笑了,觉得两个宝贝孙子太聪明了,提出的问题如此有趣:“杜先生是如何回答的?” 朱棣也支起了耳朵,十分关心杜望之的答案。 这直接决定了在父皇那里是加分,还是减分。 朱允炆回道:“杜先生说,是死,是活,在两位殿下的一念之间。”” 朱元璋面露笑容,“好,这个答案很机智。” 朱棣很高兴,插了一句道:“父皇,杜先生精通易学,这点小小的变化自然是手到擒来。” 重臣们也都会心一笑,纷纷点头称讚。 虽然是逗小孩子的小把戏,但是杜望之还算有点急智的。 朱元璋又问了一句:“你们兄弟怎么想到了这个有趣的问题?” 他总觉得两个孙子的老师都是大儒,教不出角度如此清奇的问题。 朱允炆解释道:“在来谨身殿的路上,我们兄弟遇到了许克生相公。他说相————呃————易学,虽然是推演天地之间的变化,但是也有一套说话的艺术的。” “我们兄弟可以用一个小问题,请杜先生展示一番。” “於是让我们兄弟各自手握一只鸟,先盯著先生看,等他局促不安的时候,询问这个问题。” “许相公还告诉孙儿,按照易学的思路,杜先生会从人心的角度回答,例如说鸟的死活在殿下的一念之间”。” “后来杜先生果然如此回答的。” !!! 重臣们都吃了一惊,本以为杜望之反应很好,没想到一切都在许克生的意料之中。 其实相面、算命的话术很多就是这样,十分圆融,模稜两可。 有时候看似说的很准,其实都是之前的铺垫、试探,最后下的一个最適合对方需要的结论。 在眾人的心里,本来戴著神秘面纱的杜望之,现在的形象瞬间变得真实无比,就是那个乾巴老头。 许克生! 刚才那个瘦高的年轻人? 哦,老夫喝过他造的文思豆腐。 果然是个聪明人! 瞬间。 大殿里鸦雀无声。 燕王吹捧的易学大师,褪去画皮,也不过是江湖术士的把戏。 这不是给燕王添堵吗? 虽然重臣们才不关心一个藩王怎么想,但是藩王毕竟是陛下的儿子,如果记仇的话———— 朱元璋捻著鬍子,微微頷首:“知道了,这个故事很有趣。” 朱棣的脸黑的像锅底。 杜望之在谨身殿外被耍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陛下,自己费了多少口舌,才推荐给陛下,以为能图陛下开心。 没想到开局就被许克生带歪了! 真是可恨啊! ~ 接下来朱元璋考核了两个宝贝孙子的学业,简单问了几句,兄弟两个回答的都挺好。 朱元璋夸讚了几句,就让他们回去了。 之后继续议事。 他似乎彻底忘记了外面还有个杜望之。 直到重臣们告退,朱元璋也只字不提接见的事情。 朱棣只好等群臣走了,上前提醒道:“父皇,杜望之已经在殿外候旨了。” 朱元璋抬起眼皮看了看他:“朕累了,带著他回吧。” 朱棣心中嘆息,只好躬身告退。 被许克生给破坏了,本来想给父皇留个好印象,结果彻底翻车了。 ~ 杜望之在殿外候旨,从开始的心里焦虑如火烤一般。 直到最后等的麻木,双腿站的发酸。 小朝会已经结束了,每一个出来的重臣都看看他,然后大步走了。 大部分人都认识他,甚至请他相过面。 今天像不认识他一样,都是甩著袖子,走的很稳。 杜望之有些不明所以,难道他们也知道老夫易学了得。 直到朱棣出来,杜望之以为要覲见了,急忙理理衣服,整理一下帽子。 朱棣却嘆了一口气,“先生,走吧。” 杜望之愣了一下,急忙跟上,闷头朝外走。 朱棣忍不住问道:“刚才,太子的两个孩子和你说话了?” 杜望之笑了:“殿下,就是一个小游戏,学生也回答他们了。” 他自认为回答的很完美,就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等他说完,朱棣幽幽地说道:“这个问题,是许克生教他们的,连你的答案都和许克生说的一模一样。” 杜望之惊讶的张圆了嘴:“王爷,这————这怎么可能?!” 朱棣一句话也不说,闷头向外走。 杜望之知道燕王不会骗他。 自己以为是两位殿下的考校,其实他们是在看戏? 自以为表现的很好,当时还很自得,以后让两个殿下心悦诚服了。 其实自己像个小丑,一举一动都在別人的预测之中? 当即。 杜望之汗如浆下,极度的羞耻袭上心头。 竟然丟人丟到皇宫了?! 老夫的声望? 老夫的名誉? 他的眼前一阵发黑,一头栽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第127章 你吃的是兽药(3/3更) 第127章 你吃的是兽药(3/3更) 景阳宫。 吕氏正摇著拨浪鼓,逗著最小的儿子朱允熙。 孩子在摇篮里咯咯地笑,吕氏也笑的很开心。 梁快步进来了。 吕氏將孩子交给了奶娘,自己站起身,走到一旁坐下。 梁嬤上前道:“娘娘,许克生刚才进宫了。 “哦,今晚他要值班吗?” “娘娘,陛下和太子殿下有任务给他,东郊的一个马场得了马瘟,让他去医治呢。” “唉!” 吕氏重重地嘆息了一声。 那么多兽医,派谁去不好,为什么要派许克生去呢? 东郊马场那么远,都过了钟山了。 太子真有问题,许克生回来都需要很长时间。 “嬤嬤,马场问题严重吗?” “老奴听说了,太僕寺的官员没办法了,奏请太子做主的。问题肯定不小的” 门吕氏忍不住冷哼一声:“是呀,瞒不下去了,只能报上来。” 接著她又愁容满面地说道:“马瘟不好治啊!不然也不叫瘟”。许生要去很长时间的!可是太子的病情离不开他呀?” 梁嬤嬤也和她同样的担忧,但是也只能安慰道:“娘娘,陛下也同意了,应该有考虑过的。太子殿下的病情早就稳定了,应该没事的,娘娘不要担忧。” “嬤嬤,这次派谁跟著许生去的?”吕氏询问道。 “老奴没听说派谁去,可能是他自己吧。” “自己?”吕氏急了,“那怎么行?再来一个刺客怎么办呀?” 前几天才遭到刺杀的! 怎么又放许克生一个人出去了? 谁能想到,一个侯府养的死士竟然去刺杀一名生员。 幸好被锦衣卫及时挡住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就凭这次刺杀,江夏侯父子私养死士,上次秽乱宫廷的烂事不发,这次他们父子也死定了。 吕氏摇头嘆息:“许生这次能死里逃生,纯粹是命大啊!” 梁嬤嬤笑道:“如果不是种种误会、巧合,如果不是江夏侯父子没了,那个刺客就只是打晕许相公,应该早就得手了。” 根据审讯的笔录,死士策划的很周密,伏击的地点选择的也很好。 开始只是准备坏了许克生的前程。 燕王將许生扔进詔狱,促使太子增强了许克生的保护; 恰好死士白天生了一场大病,影响了速度和反应; 种种巧合,刺杀才彻底失败了。 吕氏轻声哼了一下,有些无奈地抱怨道:“要真是这样,本宫得谢谢那个死士!参加什么乡试嘛?好好给殿下治病就行了。” 她恨不得將许克生圈在太医院,对他参加乡试一直颇有微词。 考什么功名? 保证太子的健康,不就是你最好的功名?! 可惜后来死士自己作死,竟然要许克生给周德兴父子陪葬。 梁也提议道:“娘娘,要不要给太子殿下提一提,加派一些人手?” 吕氏沉吟片刻,重重地点点头:“事关太子殿下的安危,我不得不提啊。傍晚吧,等殿下晚膳后我就过去。” 喝了一口水,吕氏又问道:“许克生不是开了铺子了吗,还没开业?” 梁嬤嬤摇摇头:“宫外还没有消息,应该还没有吧。不过老奴的家人盯著呢,要是开业了,肯定第一时间就送去贺礼。” ~ 殿门口出现了朱允炆兄弟的身影。 梁嬤嬤笑道:“两位殿下放学了。” 吕氏急忙吩咐:“准备一些点心,估计都饿坏了。” 朱允炆兄弟进殿给吕氏请安。 吕氏问道:“给你父王请安了吗?” 朱允炆摇摇头:“父王在接近大臣,我们兄弟就没进去打扰。” “嗯,我儿做的对。” “母亲,我们去见皇爷爷了。” “哦?是考校你们吧?” “是啊,我们还在殿外遇到了许相公、四叔家的杜先生。” 朱允炆嘰里呱啦將许克生如何教他们,他们如何去询问杜望之,前前后后讲了一遍。 朱允炆最后道:“杜先生还以为唬住了我们兄弟,最后满脸的自矜。 吕氏忍不住掩嘴笑了一阵子。 没想到许克生还能这么促狭! 不过,从母亲的角度看,这是教了儿子一个小聪明,並不为过。 朱允炆继续道:“进殿之后,我们还告诉了皇爷爷。” “陛下如何说?” “皇爷爷没说什么,只是说故事很有趣。” “那你四叔呢?” “四叔?儿子没在意!”朱允炆摇摇头。 “四叔的脸很黑,看不出表情。”朱允熥在一旁补充道。 吕氏和梁嬤嬤都齐声笑了。 燕王肯定肺都要气炸了,脸能不黑吗? 吕氏感到十分解气,上次自己教训了一次燕王,这次许生联合儿子们,让燕王和他的手下在谨慎殿出一次丑,也算报了上次关詔狱的仇了。 吕氏呵呵笑道:“竟然推荐一个易学”大师给陛下————” 朱允炆兄弟见母亲高兴,也都跟著嘿嘿地乐了。 朱允熥有些担忧地问道:“母亲,父亲会介意这件事吗?” 吕氏轻轻地摇摇头:“你父王只会笑几声,这事就过去了。真的计较起来,许生让你们明白了江湖术士骗人都是从直指人心开始的,也算是教了你们一个聪明。” “再说了,又没人做错什么,只能说杜望之的境界就在那里,怪不得谁。” 吕氏笑了一阵子,叮嘱道:“最近见了四叔,客客气气打了招呼就行,別的不要多说什么。” “是,母亲。” “如果四叔询问许相公的事情呢?” “儿子什么都不知道。”朱允炆乖巧地回道。 “儿子什么也不告诉他。”朱允熥也跟著回道。 他们都知道,是四叔的人將许克生扔进了詔狱,而许克生是父亲最好的医生o 他们自然对四叔充满了戒备。 生在皇宫之中,在某些事情上他们的心智远超过了同龄人。 吕氏很满意:“我儿都很聪明,去吃点东西吧,然后去温习功课。晚膳后,隨我去给咸阳宫,给你们的父王请安。” ~ 许克生回到家,先僱佣了一个帮閒跑腿送信,请卫士方第二天下午来一趟。 周三娘和王大锤已经走了。 周三柱还没走,在家里等他的消息。 “三叔,百户所就不去了,这两天可能去东郊的马场住几天,那里得了马瘟” o 去百户所也是躲个清閒,现在有事做,正好躲开城里的纷纷扰扰。 行李已经准备好了,乾脆不用拆包,过两天带走。 又安排周三柱去挑一个黄道吉日,准备兽药铺子开业。 许克生还要准备铺陈的药材和药丸。 周三柱问道:“二郎,掌柜的请了吗?” 许克生摇摇头:“让我再想想,掌柜的不能隨便请。” 他准备找卫博士问问,有没有熟悉的人。 周三柱准备回去了:“二郎,给牲口配种用的药,制好了吗?” “好了,”许克生拿出一个瓦罐递给了他,“掺在牛饲料里,一天一次,一次两颗。” ~ 第二天上午,许克生依然婉拒了所有邀请。 今天他要在家等圣旨。 董桂去了云棲观,去帮周三娘收拾菜园。 周三柱没来。 家里只有一人一狗,异常清静。 日上正午,外面传来马蹄声,转眼间一个人骑著高头大马已经到了院外。 许克生开始以为是传旨的侍卫。 仔细看竟然是谢十二! 许克生有些意外,他怎么又来了? 才开的药方没过几天呢。 “许相公!” 谢十二已经飞身下马,丟了马韁绳,迎上前和许克生说话。 “就知道你今天在家。” 谢十二吩咐僕人送来一串铜钱。 “许相公,这是上次开方子和药的诊金。” 许克生没有注意他的语病,当即收下了。 许克生邀请道:“公子,进去喝茶?” “好!那就打扰了。”谢十二自己栓了马,大咧咧地跟著进了院子。 许克生心生疑惑,不知道这次来干什么。 躲过狂叫的阿黄,走到廊下,谢十二看左右无人,低声道:“你的药真带劲!” 许克生疑惑地看看他:“公子,你吃了几剂药啊?” 给他开的温补的方子,需要持续吃一个月才能明显见效。 现在就见效了,要么是心理作用,要么是之前心理出了问题。 “我吃了两颗。” 谢十二满脸得意。 “两————颗?”许克生更加迷惑了,“贵府的医士还將药汤做成了丸剂?” 不愧是侯府,吃药都能折腾出来。 纯粹脱裤子放屁。 “不是药汤,是你盆里的那种————那种药丸。” !!! 兽药! 给牛配种用的! 许克生感觉自己的心都要飞出来! 怪不得当时感觉数量不对,原来———— 你永远想不到紈绣会如何作死! 恰好手边有一个捣药的木製药杆,许克生一把捞在手里。 不等谢十二反应过来,药杵闪电般捣在他的胃上。 ~ 谢十二突然遭到重击,立刻弓腰呕吐起来。 许克生拍著他的背,大声催促:“快吐!用力吐!吐乾净了!” 谢十二的隨从都等在门外,突然看见公子挨打,然后许相公又很关心,催促他吐出来。 吐什么? 我家公子病了? 他们最后才醒悟过来,自家公子挨打了?! 可是———— 看著许克生焦虑、关心的样子,他们也都彻底懵了。 治病的吗? 治病干嘛打人? 他们在门口犹豫不决,要不要进去支援自家公子。 ~ 谢十二终於吐完了,许克生递给他一碗水,让他漱乾净嘴。 谢十二漱了口,不敢置信地看著许克生:“你,你,为何打我?” 许克生没有理会,反而拿著一根木柴在呕吐物里扒拉。 药丸呢? 不可能这么快就融化的。 在牛的胃里能持续很久,何况人呢。 可是许克生什么也没看到。 谢十二有些气急败坏:“你,你,你打我做甚?” 许克生也冲他大吼:“药丸呢?怎么化的这么快?吃两颗会死人的。好歹你也吐出来一点啊!” 谢十二差点哭了,吼道:“我前天晚上吃的,现在有个屁啊?早成大便了!” 谢十二终於明白了原委。 他很愤怒! 他很委屈! 白白挨了一记打。 许克生揉揉额头。 我草! 鲁莽了! 打错了! “关心则乱啊!”许克生只好自己找补。 谢十二的精神又上来了:“效果真好!从来没碰到过这么好用的药,药!效!忒!生!猛!” 最后一句户,他几乎是咬著牙说出来的。 那种兴奋,溢於言表。 许克生气的咬牙切齿:“怎么没吃死你!” 谢十二得意地摇摇头:“牡丹下死,做鬼也风流。” 许克生语重心长地劝道:“下次別吃了,真的会死人的。” 本来是给牲口发情用的,没想到还有这种副作用,真让许克生无语。 这么大的剂量,幸好没吃出人命。 谢十二却伸出一只手:“再给我几颗!不,卖我几颗!好几个兄弟都在打听,我都没告诉他们。” 许克生摇摇头:“那是给牲口催情的。” 谢十二大咧咧地说道:“人到那个时候,也都是牲口。” “不行!”许克生坚决地摇摇头。 “你刚才偷袭我?”谢十二耍起了赖,擼起袖子道,“不行!本公子要和你大战三百回合!” “滚!”许克生坚决不吐口。 他可不想惹上人命官司。 ~ 谢十二招呼僕人进来,將呕吐的地方打扫乾净。 许克生的院子铺的是条砖,僕人清扫乾净,又去秦淮河打水冲洗。 顺便將东院都给清扫了。 “说半天了,口乾!许相公,许兄,来碗桂熟水。” 许克生想到他上次喝水的挑剔,一摊手:“今天就我一个人在家,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 谢十二冲外面吼道:“去买熟水、酒菜,本公子中午饭在这吃了。” ??? 许克生看著他。 你这是要反客为主? 磨也没用! 不可能给你的! 之后谢十二闭口不提药的事情。 吃了午饭,他也不起身,天南海北地和许克生閒扯。 丝毫没有告辞的意思。 这是用水磨的功夫,不拿到兽药不罢休。 许克生有些无奈,人类繁衍的原始动力竟然如此强劲有力。 可是,许克生是有正事的。 要等圣旨,下午还约了老徒弟卫博士。 许克生没办法了,只好劝道:“上次不是开了药方吗?你吃十天让我看看药效。如果效果好,就考虑给你一个改良版的,適合人吃的。” “之前那两颗真的不適合人吃,剂量太大了,真的会出人命!” 谢十二喜上眉梢,当即站起身拱手道別:“许相公,那就不打扰了,在下告辞!” 没有丝毫耽搁,谢十二出门带著一群手下纵马而去。 ~ 谢十二走后,许克生赶紧检查了各种成品药。 凡是和动物催情有关的,全都从明面上移走,改放在柜子里。 之前没想到,谢十二竟然这么牲口! 他这才想起来,刚才谢十二给的一贯钱。 其中一部分是药方,另一部分就是两颗兽药的钱了。 这傢伙命真大! 许克生想起来都抹一把冷汗。 收拾好这一切,他去了书房练习书法。 下午申时,圣旨来了。 还带来了官印,许克生算是有了一个临时的兼职:“提督东郊马场事”。 又等了片刻,卫博士终於来了。 將卫博士迎进书房,许克生问道:“你有认识的靠谱的药材商吗?” 卫博士摇摇头,苦笑道:“学生认识的都是一些奸商!一群坑货!以次充好,以假乱真。” 看他苦大仇深的样子,估计没少被坑。 许克生本想给药铺联繫一个长久的供货商,本以为卫士方会有,暂时就只能放放了。 许克生拿出圣旨,说了去东郊马场治疗马瘟的事。 卫士方不由地跌足道:“早知道让老师去,前几日还不如学生自己去了!” 许克生疑惑道:“怎么了?他们找过你?” 卫士方苦笑道:“太僕寺的王主簿前几天来找过学生,估计就是马瘟的事。学生知道是坑,就装病躲过去了。” 许克生摆摆手道:“我去吧。马瘟影响太大了,一个不好就是毁了整个马场。” 卫士方苦笑道:“老师,我明白您的一片苦心,可是那就是个坑!天坑!” 许克生有些意外:“你细说?” 卫士方解释道:“这件事应该是太僕寺的少卿负责。这个人叫顾照青,极端狡猾,表面上说话很和善,但是背地里的勾当就不好了。” “你做的所有努力,最后都变成他的。即便最后完全抢不走,他也要分割一大块去。” 许克生笑道:“他在太僕寺仅次於寺卿了,怎么还如此作派?” “就是如此作派,他才成了太僕寺的老二。”卫士方笑道。 许克生摆摆手,“如果仅仅是抢功劳,我不担心的。” 卫博士嘆了一口道:“东郊马场的水太深了,抢功劳只是小事。学生担心的是烂糟糟的事太多了,老师去了之后就成了背黑锅的了。” “里面的关係盘根错节,即便有好的医疗方法,也不一定推行的下去。” 许克生沉吟片刻:“圣旨要我明天上午去。走之前我去给太子辞行。” 卫士方一挺胸脯:“学生和您一起去!” 许克生摆摆手道:“既然是泡烂污,咱们两个人不能都陷进去了,我一个人去吧。如果我有了麻烦,好歹有人出去求救。” 卫士方笑道:“老师,这次不同以往,学生陪你一起去。无论如何,你都能安全地退出来,无非是退出来的时候,身上有没有背锅罢了。” 许克生劝了几次,卫士方却坚持要一起去,不让去就偷偷跑去。 “等治好马瘟,乡试也要发榜了。” “学生陪老师一起去,一起回。等老师中举了,咱们一起庆贺!” 无奈,许克生只好同意了,“好吧,你回去安排一番。我明天和太子要人。到时候咱们小心行事。” 第128章 药渣呢?(1/2更) 第128章 药渣呢?(1/2更) 清晨。 东方一轮旭日跃出天际。 秦淮河上雾气蒙蒙,不断有船只搅开迷雾,船工的號子隨风飘荡。 许克生结束晨练,回到廊下看书。 身侧是董桂送来了一壶菊茶。 雾气渐渐散去,天光大亮。 清扬道姑敲响了许克生的院门,手里拎著一个袖珍箱笼。 许克生低声笑道:“大锤,怎么学会送礼了?” 幕离的后面,清扬道姑冲他翻了一个白眼:“大清早的就想美事!这是三娘的脂粉,最后一箱子了。 周三娘闻声赶来,接过箱笼连声道谢,將她迎去了西院。 对“王大锤”的来访,许克生一直都是欢迎的。 现在有周三娘和董桂作伴,她再出远门也不用担心了。 再有“王大锤”这个武功高手经常来,家里的安全指数直线上升。 ~ “清水嘍!东庐山的水嘍!” 卖水夫在院外路过,卖力地喝。 许克生放下书,准备出去叫住水夫,却被董桂摆手制止了。 等卖水夫渐渐远去,董桂才解释道:“这家水不行,说是东庐山的,其实就是秦淮河的水。他洒了矾石才显得清的。” 许克生笑了,难得主动做一次家务,差点帮了倒忙。 过了片刻,又来了一个卖水夫,“东庐山泉水————山泉水嘍————” 董桂过来示意这个可以。 许克生出去买了一天的饮用水,卖水夫赶著水车走远了。 董桂问道:“二郎,吃饭啦?” 许克生却看到周三柱赶著牛车来了。 “今天真是繁忙啊!” 许克生笑著出门相迎。 周三柱送来了一批舔砖。 这是许克生打算作为样品送人的,已经找印刷的作坊定做了一批包装纸,写明了销售的铺子、舔砖的功效。 许克生相信,有了自己医术的加持,添砖必然一炮走红。 只是他还不知道,杜望之的老友、新上任的王县令已经將舔砖捅给了朝廷,企图成为他的政绩。 许克生和三叔一起,將舔砖搬运到东院的门房里码垛。 “三叔,一起吃早饭吧?” “二郎,今天不吃了。俺还要去县衙,给林司吏送几块舔砖。然后俺就回家了,家里等著用车呢。” 周三娘出来送了一大海碗熟水:“三叔,口渴了吧?” 这是一碗桂熟水,周三柱大喜:“谢谢三娘!俺正口渴呢!” 等他一口气喝下,周三娘拿著空碗回去了。 许克生看著周三柱赶著牛车远去。 ~ 东院的婆婆出来倒马桶,招呼了一声:“二郎!吃了吗?” “婆婆,早啊!” 老婆婆拎著马桶顺著河堤向下走,速度一点也不慢。 许克生看的有些揪心,没敢立刻回家,唯恐她一个侧滑,连人带桶滚入河中。 幸好,老人家一路走的很稳,几步就到了河边。 倒马桶,刷马桶,动作麻利又乾脆。 周边的河水瞬间变了顏色,又很快被河流捲走了。 附近的住户都是如此,在秦淮河里倒马桶、丟垃圾,也在这条河里拎取生活用水。 因为临河,坊里没有水井,家家户户更没有水井。 讲究一点的在水缸里撒一点明矾的粉末,一般的家庭就是澄清了直接用。 许克生家也不例外。 洗衣服直接去河边,其他就只能是河水了。 这就是纯天然、没有农药、没有化学污染的古早生活。 许克生收入还行,坚持家里吃的水必须买水夫的。 每天卖水的来了,家里会买一天的用水。 许克生知道可以用河沙、木炭初步过滤,但是自己没这个时间,家里也没有多余的僕人去做。 只能暂时钱了。 ~ 董桂再次叫他吃饭,许克生回家关了院门。 今天的饭桌有些热闹,过去都是许克生、董桂两个人,今天多了周三娘和清扬道姑。 董桂扒拉一口饭,低声问道:“二郎,这次要去多久?” “如果马瘟很严重,估计要一个月吧。”许克生推测道。 董桂点点头,“知道了。” 清扬道姑捏著筷子,也不著痕跡地换了称呼:“二郎,在聚宝门外你的名气很大的。” 董桂心生警惕,聚宝门外寺庙、道观林立,一群出家人惦记我家二郎做什么? “姑姑,他们怎么知道的二郎?” 许克生低头吃饭,大概知道了原因,无非和吃的有关。 清扬解释道:“许相公的文思豆腐清香可口,补虚养身,特別受出家人的欢迎。” 许克生笑道:“怪不得我最近耳聪目明,原来是好多大师为我加持。” 眾女都忍不住笑了。 董桂放心了,只要不是勾引二郎出家就好。 “姑姑,他们也放火腿吗?” 清扬笑道:“持戒严谨的不放火腿。也有贪图美味的偷偷放,用纱布包裹火腿丝,煮了之后拿出来悄悄丟掉。” 周三娘补充了一句:“他们的手艺千差万別,能做出风味的少之甚少。其中以碧峰寺的最出名。 有些手艺差的,豆腐切的比筷子还粗。” 许克生笑道:“肯定都比不上桂妹子的手艺。” 周三娘、清扬都忍不住捂著嘴笑。 董桂羞红了脸,低著头扒饭,心里美滋滋的。 周三娘暗暗记住了,以后文思豆腐这道菜自己就不能做了,免得董桂多想。 许克生埋头吃饭,没有继续参与她们的话题。 他的心中还惦记兽药铺子的各种杂务,上午还要进宫去谢恩,~ 早饭后,许克生回了书房。 周三娘跟董桂一起收拾了家务,然后端了一杯水送去了书房。 放下水杯,周三娘没有立刻就走,而是欲言又止,有些靦腆。 许克生放下毛笔:“三娘,有事?” “二郎,奴家想求你一件事儿。” “別客气,说吧,能帮的我一定帮。”许克生笑道。 “二郎不是要经营一个药铺吗,能不能让奴家的大舅母过去当掌柜?之前周家的药铺也是她在经营的。” “嗯?”许克生有些意外,“她不是出家当了道姑吗?” 周三娘嘆了一口气:“奴家的舅母是与世无爭的性子,但是道观虽然是方外之地,也有各种利益、关係,她处处小心谨慎,反而不如过去自在。” 许克生见过她的大舅母,是一个慈祥善良的妇人。 “好吧,我把钥匙给你,她哪天方便就搬过去住吧。 “还能住人?”周三娘惊喜道。 “西院东店的格局,当然可以。”许克生笑道,看著东院道,“西院和这个东院差不多大,也是三间屋,院子大小也相仿。” 周三娘笑语盈盈道:“那还可以种菜。舅母的小猫也有玩耍的地方。奴家今天就去告诉她,她肯定也会很开心的。” 解决了药铺的掌柜问题,许克生也很开心,不由地感嘆道:“本以为你们在道观住的很愜意,环境幽雅,种菜、养猫、修行,没想到————” 周三娘摇摇头:“二郎,哪里都是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就有爭斗。” “云棲观都算好的,至少大家表面上很和气。隔壁的一家寺庙甚至闹上官府,將几个师兄陷害进了大牢。” 许克生摇头嘆息。 有些人纵使出家了,一样也有功名利禄。 “王————咳咳!清扬道姑那边呢?”许克生问道,“她也不想住道观了?” “她没问题,她在的庵,方丈是她的师父。”周三娘解释道。 看看外面,周三娘低声道:“想让清扬姑姑搬过来住?” “是啊!”许克生坦然地承认了,“有她陪伴你们,我更放心啊。” “哦,这样啊,”周三娘拉长了声音。 许克生突然想起一件事:“三娘,你家合作的药材商,有信得过的吗?” 周三娘摇摇头:“奴家不清楚,大舅母只负责柜內,外面的事也不会知道的。” “和外面的生意往来都是外公、大舅他们在做,他们不在了,家业败落,之前的关係也就淡了。” 许克生只好作罢。 兽药铺子现在店面有了,掌柜有了,就差药材供应商了。 这种合作商不能隨便找,万一找了个奸诈的坑货,赔钱事小,毁了名声就无法挽回了。 ~ 许克生收拾一番出门了。 该进宫谢恩了。 这次没有走过去的路线,沿著秦淮河,走洪武门外,去东华门。 而是顺著西院外的路,一路向北。 周三娘的舅母要去兽药铺子,他决定先去看看环境,毕竟之前被泼皮滋扰过。 到了兽药铺子,门前很乾净,別说垃圾,就是一片落叶都没有。 估计是附近的邻居帮忙扫了。 不少商铺的东家、掌柜还主动和他打招呼。 大家都很热情,很客套。 一看都是很好相处的。 许克生很满意,周三娘的舅母一个妇道人家住在这里,街坊和善好相处是最重要的。 许克生又提前和他们打了招呼:“会有一位大娘过来当掌柜,並且住在店后,以后请各位高邻多多关照。” 眾人纷纷表示一定守望相助,睦邻友好,和善相处。 许克生催驴走了,等周三娘的舅母搬过来,再给邻居送点小礼物,以后她就能安稳地在这生活了。 自己单门独院,远胜过在道观里看人脸色。 ~ 许克生一路向北,经过北门桥。 那个叫“吴老二”的死士,刺杀之前曾经在这买过一碗参汤。 之所以这里的铺子的参汤是货真价实的,因为铺子的东家是戴思恭的三徒弟如果东家敢以次充好,就戴思恭那个性格,一定会打折他的腿。 药店就在眼前,门两侧没有对联,只掛了一个木牌,上书四个大字:“橘井泉香”。 这么熟悉的字跡,一看就是戴院判的。 这句话暗含药到病除,普惠百姓。 敢立这个牌子,店家必须有名医坐堂。 戴院判的徒弟是有资格立的。 许克生和戴院判的几个徒弟都是几面之缘,不是很熟,催驴从门前经过,没有打算下去打招呼。 店里闹哄哄的,围了不少人。 许克生愣了,今天生意这么好? 但是听到里面有人咋咋呼呼,他就知道不对了,药铺出问题了。 “你们开的方子有问题!” “吃药之前还能自己起来,吃了药人就要不行了。” “说吧,怎么办?” “俺放话在这儿,家父要是有个好歹,就砸了你们的招牌!” “.——“ 坐堂的中年医生黑的脸膛、个子矮壮,在这群人的咄咄相逼下有些唯唯诺诺:“这————这怎么会错?” “要不各位等一等,在下的三师兄很快就来了,到时候请他给病人再看看。” “各位不要急,让在下看看病人。” 可是病人家属不愿意了,”你既然说没错,为何还要请你三师兄出面?” “还名医的弟子,俺看你就是个庸医!呸!” “俺知道他的,他治死过一个小娃娃!” “庸医害人!” “砸!砸了这庸医的店!” 中年医生满头大汗,眼神十分惶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 看著乱糟糟的药铺,门外越来越多看热闹的百姓,许克生走不了了,这是戴院判弟子的產业,自己不能坐视不管。 许克生拴好驴子,缓缓走了进去。 他先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只看到吃瓜的百姓、病人家属、紧张的医生和伙计,病人被围在中间,反而看不清楚。 许克生找到一个伙计,低声问道:“” “怎么没见药渣?” 伙计认识他,急忙低声道:“相公,他们没带药渣来。” 许克生心中有数了,交代几句,看著伙计快步走远了。 病人家属已经擼著袖子,对著坐堂医生推推搡搡了,也有人开始故意推撞药店的物品。 许克生这才大声问道:“谁啊?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要砸人家铺子?” 店铺里安静了下来,眾人齐刷刷地看向门口,阳光下,一个瘦高的年轻书生挡住了阳光,神情十分严肃。 病人家属安静了下来。 他们对读书人,尤其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心存敬畏。 坐堂的中年医生急忙挤过人群,满脸欣喜道:“许相公,您来了?真是太好了!” 看到他,许克生心中嘆息,难怪会出事。 这人是戴思恭的第六个徒弟章延年,为人憨厚,做事踏实,医术也尽得戴思恭的真传,是京城的名医。 但是去年,他不小心诊断失误,用错了方子,导致患儿死亡。 虽然看在戴院判的面子,患者家属拿了一笔钱就没有追究,但是自此章延年有了心结,开药总是患得患失,很不自信。 今天这群人如此熟悉他的过去,不知道是真的出了问题,还是藉故来闹事的。 ~ 许克生再次叫来一个伙计,拿出自己的一张名帖塞给了他,“他们一旦敢动手打人、砸店,你就拿著我的名帖,去锦衣卫衙门,找上左千户所的董百户。” 许克生故意声音很大。 一群病人家属听到竟然有锦衣卫的关係,囂张的神情都有些缓和了,擼起来的袖子也悄悄地放了下来。 伙计立刻拿著名帖去了后门站著,准备一旦事情不对,就立刻从后门跑开。 病人家属的开始叫屈:“秀才公,他开错方子了,家父吃了之后起不来床了。” “读书人就要讲道理!” “是啊,拿官服嚇唬俺们!” “——“ 许克生伸手道:“我看看方子。” 章延年急忙递上药店备案的方子,“许相公,请过目。” 他又对病人家属道:“別看相公年轻,他的医术家师都是讚嘆的。” 许克生接过药方,朝病人走过去。 病人家属纷纷让路。 病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老脸蜡黄,腹部肿胀,躺在门板上气息十分微弱。 许克生上前给他把了脉。 病人是痹证,就是风湿性关节炎。 再对照方子,三七、雪上一枝蒿、骨碎补、赤芍、———— 章延年开的完全对症。 但是刚才的脉象也显示,病人肝囊阻滯,这不是之前的病,更像是中毒了。 “药渣?” 许克生抬头问道。 病人家属都躲开了他的眼神,没人理会。 许克生站了起来,扫视他们,沉声问道:“药渣呢?” 有人梗著脖子道:“病人就在这里,看药渣干什么?” “別找藉口!” “药渣都扔了!” ” ” 章延年终於反应过来,”没有药渣,责任不好界定。” 病人家属还在吵吵嚷嚷,一个老妇人端著砂锅进来了,身后跟著一个药店的伙计。 “娘,您怎么来了?”病人家属中为首的中年汉子急忙迎了过去。 “药店说了,看了药渣才能赔钱,俺就送来了。” 中年汉子急忙去接药渣:“这有什么好看的!” 砂锅早被一双修长的双手接了过去。 中年汉子看到是刚才进来的秀才,壮著胆子吼道:“你拿俺们药渣干什么?” 药铺的伙计迅速挡住了他,避免他伸手抢夺。 许克生没有理会他,要了一双筷子,端著砂锅走到门前就著阳光仔细翻看。 中年汉子还要强行阻拦,坊长和周围的邻居都闻讯赶来,立刻阻止了他。 现在谁都看得出来,药渣有鬼。 ~ 许克生注意到,桂枝、白芍的质量都很一般,不像是这家药铺的。 接著,他又看到了“罪魁祸首”。 许克生抬起头扫视眾人,缓缓问道:“药不是这里抓的?” 中年汉子眼神躲闪,回了一句:“不是,俺去其他药店抓的。” “这家铺子太贵了!”有家属叫道。 许克生冷哼一声:“你们也不是去了药店,你们买的地摊货吧?” 在他严厉的目光下,中年汉子涨红了脸,最终还是承认了,“地摊便宜!反正药材都是一样的。” 这也是他心虚,不让看药渣的原委。 毕竟地摊货的质量比不上药店的,药效多少打了折扣,他爹的病情加重到底是药方问题,还是药材问题,其实他也说不清楚。 许克生嘆了一口气,夹出一片药:“方子完全没问题,是你买错药了。这不是三七。” “你,你胡说!那————那就是三七!俺认得!”中年汉子急了,额头渗出虚汗。 章延年凑过去看了一眼,跌足叫道:“什么三七,这是土三七!有剧毒!” 刚来送药渣的老婆婆点著中年汉子,痛心疾首:“你啊!你————你个蠢蛋!坑死你爹了!” ~ 病人家属全都愣住了。 折腾半天,是自家用错药了? 还是毒药? 他们看向躺在床板上的病人。 中年汉子更是满头大汗,脸色苍白。 眾人看到这一幕,有的扼腕嘆息,这家太不走运了; 也有的指责病人家属,贪小便宜坏了大事,结果还来药铺瞎胡闹。 许克生让伙计拿来三七切片,和土三七放在一起对比。 主要是展示给坊长、邻居们观看,切片上的纹路、顏色等的差別。 虽然长的相似,但是一对比就能看到明显的差別。 有了他们的见证,即便以后病人家属反悔,至少也有了证人。 刚才还要砸店的病人家属都安静了。 章延年终於不紧张了,挺直了腰板,擦擦额头的汗,感激地看著许克生。 师父说此人医术通神,果然厉害的很! 以为今天又要倒霉了,没想到他寥寥几句就给解决了。 买了假药的中年汉子囁嚅地问道:“现在————怎么办?” 其他家属也跟著叫道:“对啊,重新给俺们开个方子解毒吧。 “救救俺们吧!老人这眼看就不行了!” “开个催吐的方子吧?” “对啊,催吐!快让老人吐出来!” “... 章延年看了一眼病人,已经奄奄一息了,无力地嘆了口气:“毒入肺腑,神仙也救不了了。抬回去吧。” 许克生也跟著劝道:“已经晚了,抬回家吧。” 见病人家属不愿意走,许克生解释道:“病人是今天早晨吃的药,时间这么久,药毒已经损伤了络脉,现在肝络瘀阻,肝脾两伤,已非人力所能解决了。” “催吐没什么意义,除了徒增病人的痛苦。” 送药渣来的老妇人已经坐在病人身边哭了起来。 老人低声呜咽,让人头皮发麻。 许克生心里很同情,但是他也无能为力。 土三七中毒深了,基本上就是凉凉。 何况这个时候再开药,不仅是多余,还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等病人毒发身亡,一旦打起官司,就扯不清了。 病人家属有些接受不了,情绪又激动起来,“见死不救,开什么药店?” “你们就是故意的,跟俺们置气呢!” “俺们也没说什么,你们怎么能这样?” “你们还神医哩!” “————“ 他们说话越来越难听,章延年听到竟然牵连了师父,气的手脚冰凉,“这群混帐!不可理喻!” “非人哉!” “————“ 药店的伙计忍不住和他们吵了起来。 坊长怒了,大喝一声:“不服气就去见官,让县尊老爷判。” 病人家属瞬间都老实了,嘟囔几句,不敢再嚷嚷。 自己家买了毒药,毒死了老人,一旦去了衙门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他们抬著病人灰溜溜地朝外走。 坊长堵住他们的去路:“留下药渣再走!” 有一群邻居帮著助威,他们只好倒下药渣。 看他们走远了,坊长嘆了一口气,”这群混帐东西,为了省钱,自己亲爹都坑。” 他找药铺要了一张油纸,將药渣兜了起来。 “小老儿现在去报官。” 按照《大明律》,买错药的中年汉子要被判杖刑、流放一百里。 坊长如果不去报官,属於知情不报,一样是犯罪。 ~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 章延年看著许克生,心中感慨不已。 这个年轻人和师父同辈,不仅医术高明,遇事也能沉住气。 今天幸好他来了! 章延年拱手道谢,感激地说道:“许相公,幸好有您出手相助,不然今天真的不好收场了。” 许克生看看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如果章延年一开始头脑冷静,一步一步排查,病人家属根本闹不起来。 刚才的问题就出在章延年怀疑自己,给了病人家属可乘之机。 这种就是心理问题,需要自己跨越过去。 跨过去,还能成为名医; 跨不过去,还不如弃了医生这个行当,免得自己痛苦又惹麻烦。 “你忙吧,我走了。” 许克生抬脚就走。 章延年亲自將他搀扶上驴,看著驴走远了,才回到药铺。 收拾了桌子,章延年吩咐伙计,不要再留病人,今天不出诊了。 去了后堂,章延年一屁股坐下,终於有时间梳理刚才的事情。 沉思良久,他才下了最终的决定,拿著医疗袋走了。 ~ 太医院。 戴思恭正在公房里临窗而坐,右手边的窗台上放了一杯清茶,左手医书。 一杯茶,一本书,晒著暖阳,老院判十分愜意。 太子病情稳重向好,他也没了压力。 虽然他和许克生判断,三五年后还会復发,但那是三五年之后的事了,不影响眼前的放鬆。 受许克生的影响,他已经放弃了茶汤,开始泡茶叶喝。 手里拿的是一本游记,其中记载了一些地区特有的药材,戴思恭看的很入迷。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是这里来的。 戴院判转头看了一眼,竟然是自己的徒儿章延年。 今天他该在药铺坐堂,怎么来了? 转眼间徒儿的身影就消失了。 戴院判放下书,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吧。”戴院判回道。 章延年推开门走了进来,躬身施礼:“师父!” “怎么没在药铺坐堂?”戴院判端著茶杯,缓缓问道。 “师父,徒儿决定以后不行医了。” “什么?!” 戴院判激动地手一哆嗦,茶水洒了大半,不少洒在了自己身上。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 简直是晴空霹雳! 自己分外得意的弟子,要改行了? 章延年躬身解释道:“师父,刚才徒儿闯了祸,差点让药铺也跟著吃了官司。” “你慢慢说,什么事?”戴思恭强迫自己也冷静下来。 徒弟已经到了中年,不能再打了。 章延年將前后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幸好许相公及时赶到,又让伙计將药渣给哄到了药铺,不然就被他们给讹了。” 戴思恭疑惑道:“这是病人家属胡来,和你有什么关係?为何就不行医了?” “遇到讹诈的你就放弃?” “就这点出息?!” “为师还是太医院的院判,一样也有人讹的。难道为师的这个院判不当了?” 戴思恭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 最后鬍子都翘了起来,脸色涨红,唾沫星子四溅。 恨不得现在跳起来,將劣徒打一顿解气。 章延年苦笑道:“老师,和今天的病人家属无关。经歷了今天的事情,徒儿才发觉自己依然忘不掉上次失手误诊的孩子。” “每次开方子都不自信,总是瞻前顾后,配伍的时候尤其痛苦。” “別人一提出质疑我就害怕,以为自己真的错了。” “这样下去害人害己,还不如放弃行医。” 戴思恭: ” ”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徒弟的这种问题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他也没有良策。 沉吟良久,他才缓缓道:“你先回去,让为师好好想一想。你不想行医的想法,暂时不要和別人说。 “ ~ 看著章延年远去的背影,戴思恭捻著鬍子,格外头疼。 徒弟的这个不自信的毛病,自己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到治癒的办法。 心疾还须心药医,可是这“心药”是什么? 戴思恭刚才閒適的心情荡然无存,只剩下迷惘和烦躁。 徒弟说的对,如果坚持让他行医,不知道哪天会捅出大篓子。 如果同意他放弃行医,———— 二十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戴思恭为徒儿感觉心疼! 再说了,放弃行医,徒儿又靠什么活著?! 嘶! 师徒如父子,看著孩子一天一天长大,终於能独当一面,结果突然一切成果都要化为虚无。 戴思恭心里很难受。 既心疼徒儿昔日的付出,也担忧他的未来。 戴思恭心神恍惚,扯掉了两根鬍子,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也瞬间想到了办法。 ~ 章延年说许克生向东去了,那是去皇宫的,今天他该去谢恩。 去找许克生问问,看他有良策吗! 他用“黄梁一梦”治好黄长玉的脑疾,真是奇思妙想! 想必他也能匠心独运,治好劣徒的心疾! !!! 戴思恭眼睛一亮,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只顾著自己烦恼了,怎么忘记了身边就是神医! 他立刻站起身,去拿掛在衣架上的常服。 现在入宫! 去找许克生拯救徒儿! 他的手刚伸出去,却又僵在半空。 许克生一直都在,隨时可以去找。 但是总不能空著手,只凭一张嘴说吧? 许克生最不喜欢御医口述病情,他要纸质的记录,包括很多的內容: 具体日期的详实数据; 对病症的详细描述; 病人反应; 御医的分析; 他重新回到书案后,拿出纸笔,开始准备章延年的“医案”。 按照许克生的要求,边想边写,一一列明案情。 甚至还起来查找昔日的档案,修订一些记忆上的错误。 又將过去他给徒儿诊治的情况,全部详细写下。 这些出诊的內容都在他的脑海里,下笔如风,很快就写了一叠纸。 戴思恭一度放下笔,出门叫了一个僕役,让他去给章延年送一份信。 章延年家里肯定保存了一些医治的方子,戴思恭索要过来,打算整理后补充进医案。 他要拿一个最翔实的医案,请许克生给徒儿治病。 第129章 买了两只猴?(2/2更) 第129章 买了两只猴?(2/2更) 咸阳宫。 太子放下了奏疏。 不放下也不行了,最后一本了,没得看了。 看著面前空荡荡的桌子,朱標忍不住嘟囔道:“本宫已经要痊癒了,该多给一些奏疏的。” 黄子澄在一旁笑道:“殿下,您现在刚能出宫晨练,再忍一忍吧。” 朱標用力挥挥拳头:“你看,本宫的力量回来了!” 陪在一旁的几个大学士都哈哈大笑,纷纷夸讚太子殿下威武。 可是没人支持增加奏疏。 许克生说过了,什么时候太子撤了轮椅,什么时候討论增加奏疏的数量,討论延长工作时间。 现在太子走出不到一百步,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去了一趟御园,更是离不开轮椅。 朱標见没人支持,只好作罢。 最终权在父皇那里,这些人也不敢突破许克生定下的框框。 ~ 朝政结束了,下面就是閒聊时间。 陛下规定了,过了处理朝政的时间,大臣不许和太子再谈朝政。 大臣们都很识趣,和太子聊起了健身,尤其是最近在权贵中流行的六字延寿诀。 朱標想到了许克生的那本《六字延寿诀》,急忙问道:“子澄,许生的那本书卖的怎么样了?” “殿下,微臣听书房的东家说,京城卖的差不多了,该买的都买了,现在开始向周边的地方铺货了。” “很好。”朱標微微頷首,“六字延寿诀很用的,希望多一些人练起来。” 眾大臣纷纷表示,表示自己练习了之后,手脚越发利索,睡的好,吃的香。 太子正和大臣閒聊,內官进来稟报:“殿下,太子妃殿下来了。” 大臣们纷纷起身告退。 ~ 吕氏进了寢殿,这次一起来的还有后宫的妃子、太子的几个女儿。 吕氏询问了太子的状况,就转入了正题:“夫君,许生去了东郊的马场,派谁跟著呢?是让他一个人去吗?” “让锦衣卫去一个总旗。” “才一个总旗,人数够吗?”吕氏疑惑道,“殿下,许克生可是您的医生,別再出了意外,多派一些兵,好不好啦?” 朱標笑道:“五十多个士兵,已经很多了。朝廷大员出行,也罕有带这么多少士兵的。” 见吕氏还在担忧,朱標劝道:“他们是去京郊,没人敢隨便攻击锦衣卫,除非他要造反。带的兵太多,既没有必要,也容易引起御史弹劾他。” “带的人手多了,经费就要涨,到时候户部、太僕寺又该撕扯了。” 吕氏见他坚持,也只好作罢。 朱標笑著岔开话题:“早上父皇来,將炆儿、熥儿夸了,说孩子很聪明,学习下功夫了。” 吕氏喜笑顏开:“这两个孩子是挺聪慧的。” 朱標看看她,问道:“昨天他们戏耍杜望之,你都知道了吧?” 吕氏微微頷首,“孩子们和奴家说了,他们就是想深入了解易学。两个老实孩子,都是诚心向学的,怎么会去戏耍谁。” 听到吕氏为儿子开脱,朱標呵呵笑了:“杜望之出宫的时候昏倒了。” “呀?他的身子骨这么差的?”吕氏故作惊讶道。 朱標白了他一眼。 吕氏咯咯地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其他人也都跟著哄堂大笑。 没人同情杜望之,谁让他是燕王府的人。 燕王府的管家敢抓太子的医生,东宫的人同仇敌愾,现在都有些厌烦燕王,更不喜欢燕王府的人。 ~ 內官进来稟报:“太子殿下,许相公来了,正在公房阅读医案。” 朱標考虑到吕氏刚到,就吩咐道:“半个时辰后宣他。” 吕氏起身告辞,不能耽搁了太子就诊。 朱標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许生今天来是谢恩的。” 吕氏重新坐下:“夫君,许生既然来了,就让他把个脉,听听心跳。 “这个不用你说,他每次来都不落下。”朱標笑道。 內官再次来稟报:“太子殿下,十三公主带著几位公主、王爷来了。” 朱標已经听到外面小孩子的声音:“快请他们进来。” 十三公主带著一群小孩子进了寢殿。 都是朱標的弟弟、妹妹,二十皇子朱松、二十一皇子朱模,十四公主含山、 十五公主汝阳、十六公主宝庆。 他们年龄最大的只有十二三岁。 十三公主性格温和,小孩子喜欢偎著她。 但是她特別喜欢乾净,因此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小孩子们虽然都围著她,但是没有人去碰她,裙子也不碰。 因为碰脏了,十三公主就要立刻换掉。 十三公主带著他们上前给太子请安。 朱標笑眯眯招呼他们:“安!安!大哥一看到你们就安乐!” 吕氏张罗著锦凳,又命宫女送来饮品和糕点。 十三公主道:“太子哥哥,他们都想听许生讲上次遇刺的故事。” 朱標有些犹豫:“刺杀就是一瞬间,前后不过十几个呼吸就解决战斗了。” 朱松、含山他们却嚷嚷起来:“我们要听!” “故事短没关係,只要他讲一遍就好啦!” “太子哥哥!” “.. “ 一群小孩子齐声叫唤,朱標被吵的脑袋都要炸了,只能连声答应:“好!让他讲!” 为了让自己清静,只能委屈一下许生了。 ~ 许克生在公房里刚看完医案,內官来通知他,去讲一下遇刺的经歷。 依然是和上次一样,拉起屏风。 许克生在一侧,朱標带著吕氏、十三公主他们在另一侧。 眾人都坐定,准备听许克生讲刺激的故事。 朱模却不小心打翻了水杯,一杯水大半洒在了十三公主的裙摆上。 “呀!” 十三公主失声惊叫了一声。 吕氏看了以为她要回去换衣服,十三公主特別乾净,衣服脏了一点就要马上换掉。 十三公主脸色涨红,但是最终还是坐下了。 如果走了,不可能让大家等她一个人。 等换了衣服再来,许克生的故事早就讲完了。 朱標低声问道:“十三,没事吧?” “没事,没事。”十三公主急忙摆摆手。 不能走! 必须听到许生亲口说的故事。 她想听许克生亲自描述当时发生了什么,其中必然有卷宗里所没有的。 何况。 那熟悉的声音肯定是听一次少一次,也许有一天就再也听不到了。 强忍著心里的不適,十三公主强迫自己坐稳了。 裙摆下她在努力收缩双腿,儘量不去碰触被泼脏的部分,那些地方似乎散发著炽热,会烫伤她一般。 ~ 许克生的故事开始了:“考完第二场,考生都有些累了,我也不例外,所以我走的比较慢。” “夜色静謐,可以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一开始,我没有看清衝出来的是人,还是一条狗,————” ” ,,许克生讲的很详细,眾人听了犹如身临其境。 孩子们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瞪圆了眼睛,倾著身子,表情十分紧张。 十三公主听的入迷,许克生的经歷深深地吸引了她。 她的心情隨著故事跌宕起伏。 但是她的手心一直在出汗,心跳的很快,脑海中去换衣服的意识越来越强烈。 她的脑海中两个声音在爭辩,一个要她回去换衣服,立刻就换,脏的地方似乎会污染她整个人一般; 另一个声音却在鼓励她,许生的经歷太惊险了,一定要亲耳听到最后,知道他是怎么脱险的。 ~ 幸好,许克生的故事十分简短。 虽然他已经放慢了速度,细节上拉满,但是不到盏茶时间就讲完了。 当听到刺客被番子们按住,孩子发出阵阵惊嘆,最后鼓起掌来。 十三公主也低声轻嘆,“好危险!” 刺客太坏了! 听说是江夏侯的死士! 可是江夏侯都死了,没法再惩罚他们了! 十三公主的双手在袖子里用力绞在一起,以分散自己的焦虑。 身子强迫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但是汗已经顺著鬢角流下。 不过心里稍微放鬆了一下,马上就可以离开了。 她的双脚用力踏著地,唯恐她们不听指挥,自己站起来衝出宫殿。 许克生讲完就立刻躬身告退。 十三公主暗暗鬆了一口气,终於可以走了,她快要坐不住了,裙子上的污秽似乎一直在蔓延。 朱松却大声问道:“许相公,昨天教炆侄儿他们什么问题,他们是怎么难为杜望之的?” 含山公主也问道:“许相公,说说是怎么给小十五治羊的?” 十五公主汝阳低声道:“我不是给你讲过了吗?” 含山公主摇摇头:“我想请许相公自己讲一遍。” 十三公主眼前一黑,这些调皮的小傢伙!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她恨不得现在站起来要走。 但是许克生新的故事又要来了,她捨不得走! 她想接著听! 凡事许生讲的,她都要听到! 十三公主心中两个声音纠缠的越发疯狂,让她几乎要崩溃了,感觉再坚持一会儿,自己要晕过去了。 幸好太子发现了她很不对劲,咳嗽一声道:“等炆儿回来给你讲吧。许生还有事,让他退下吧。” 朱松、含山有些不乐意,但是太子哥哥发话了,他们只能乖乖地遵守。 许克生终於走了,脚步色渐不可闻。 十三公主立刻起身,屈膝告退:“太子哥哥、太子妃娘娘,小妹告退。” “去吧。”朱標刚点头,十三公主就后退几步,然后拎著裙子,转身缓缓向外走。 郑嬤嬤急忙追了上去。 十三公主强忍著放慢脚步,保持公主优雅的仪態。 等出了咸阳宫,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乾脆小跑了起来。 身上的衣服已经污秽不堪了,她只想儘快换下来。 所有的衣服都要换下来,还要认真仔细地洗个澡才行。 ~ 朱標看著十三妹的背影,忍不住感嘆! “小十三这么喜欢听故事?竟然能忍这么久!” 吕氏看了看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夫君说的是,她是很喜欢许生的故事。刚才她忍的真辛苦。” 朱松他们几个小傢伙没有走,全都围在太子的床榻旁,七嘴八舌,问东问西。 朱標耐心地回答他们的各种问题,包括一些奇施的问题,如夜里憋尿不想起床,会不会用虎子。 吕氏担心太子被炒的心烦,於是起身告辞,也顺便叫走了这几个吵闹的小叔子、小姑子。 朱松他们不想走,但是大嫂坚持让他们走。 最终,他们只得听话。 寢殿终於安静了。 朱標长鬆一口气,对付一群孩子,简直比砍韃子还累人。 ~ 朱標歇息片刻,命人请许克生进来。 一如既往,许克生先把脉、听了心跳。 等许克生问诊结束,朱標和他说起了东郊马场的事情。 “许生,你是如何打算的。” 许克生已经考虑过马场的问题,於是躬身回道:“殿下,一个马场出现马瘟,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突然外邪传入,导致的群体性疾病,这种防不胜防,属於天灾;” “一种是疏於管理,马场的清扫、清洁、护理没有跟上去,出现个別问题没有及时隔离、治疗,导致病情蔓延,这种本可以防患於未然的,属於人祸。” 朱標微微頷首:“如果是前者还好,如果是后者,你去了要万事小心,不要急躁。” “晚生会注意的。” “会有一个总旗的兵跟著你,听从你的指挥。” “晚生谢殿下!” 许克生喜出望外,有了五十多名士兵在手,安全有保障,也不担心有人暗中兴风作浪。 “你去了,有问题隨时写个奏本给本宫。” “晚生谨遵殿下令旨。” 奏本是不需要通过通政司,直接送达太子案头的。 有了这个权限,许克生心里更踏实了。 “许生,还有什么要求?” “晚生希望能有权拒绝来自太僕寺的命令;有权罢免马场的一切人员,包括群长。” 朱標知道他没有明白“提督”的含义,便解释道:“许生,你是陛下直接任命提督”。打个比方,就像是钦差”吧。” “你不需要听命太僕寺,反而是太僕寺要配合你。” “你既然是提督”,那然有权罢免马场的一切人员。总之,马场你说了算。” “另外,太僕寺上奏过,马场的群长已经被撤职,现在是戴罪暂时代理。” 许克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要拱手告退。 没想到朱標却说道:“太僕寺卿、少卿、主管马政的寺丞上午会来,等一会儿你们见个面,先交流一下。” ~ 等候的时机,朱標命人將太僕寺与东郊马场有关的奏疏都找了出来,”许生,你先了解大概的情况。” 近期的奏疏一共四本。 许克生翻的很快,其中两本是奏请朝廷,希望延请名医的,直接被许克生忽略。 剩余的两本,一本是描述病情的,文字很简略,就是繁育小马出了问题,母马怀不上,或者怀上容易死胎。 有一本讲述,已经派遣兽医博士去医治,后面备註了方子。 但是许克生没看懂,这个方子想治癒什么,好像既想著治疗风邪,又想著保胎,真是奇怪的思路。 其中数据匱乏,看了四本奏疏,许克生不知道马场养了多少马。 许克生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著等太僕寺的官员来了,仔细询问一番。 时间不长,太僕寺的主要官员就来了。 朱標给他们做了介绍,许克生和他们一一见礼。 现在许克生是“钦差”,虽然没有品级,但是太僕寺的几个人都很客气。 太僕寺有四位正六品的寺丞,今天来的寺丞叫陈玉文,身材略胖,相貌普通。 东郊马场属於他分管,其实他下面还有牧监,牧监之下是各马场的群长。 许克生以为他们会带一些马场的文书过来,多少让他了解一些情况。 没想到他们全都两手空空。 许克生已经明白,是自己想多了。 许克生询问道:“寺丞,请问自马瘟以后,马场都做了什么?” 陈寺丞回道:“兽医已经开始治疗了一段时间,但是收效並不显著。” 朱標想起了根据刚才许克生说的,马场的清洁、药材等都是需要考虑的。 於是,他在一旁问道:“除了医疗,还做了什么?” 这次是太僕寺卿回答:“稟殿下,马场还买了两只猴。” !!! 猴? 许克生如遭雷击,忍不住看了一眼太僕寺卿。 一个清癯的老人,回答的一本正经。 辟马瘟? 许克生看了一眼太僕寺的一眾官员,他们都神色平静,似乎这是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 许克生是兽医,明白这个时代猴子对马场的重要作用。 但是———— 此时此刻———— 许克生感到一阵绝望。 如果主官都是这种想法,他已经不敢想像东郊马场现在的状况了。 本来想后天去的,他临时决定明天一早就出发。 他本来还想询问一些问题: 马场的规模; 现在的人员配备情况,尤其是有多少兽医; 具体开了哪些药方,治疗多久了,具体效果如何? 做了哪些详细的工作? 现在他都不想再问了,还是先回去,问问卫博士。 看对方几个人的样子,和他们谈马瘟,不如谈谈诗词歌赋。 第130章 燕王遇刺(1/2更) 第130章 燕王遇刺(1/2更) 寢殿。 隨著太僕寺卿说出了两只猴,眾人一时间沉默了。 马群养猴子,是当下的正確做法。 但是只买了猴子,治理马瘟的手段就有些单一了。 许克生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对马场的情况不抱希望。 朱標问道:“许生,哪天可以去马场?” “殿下,如果可以,晚生明天上午就去。” “善。”朱標沉吟片刻就同意了。 “太子殿下,晚生还想再请一个人协助?” “要谁?” “太僕寺的兽医博士卫士方。” 太僕寺卿当即满口答应:“可以。老夫回去就派人给卫博士送去委札。” “晚生谢过太僕公!” 朱標又吩咐太僕寺的官员:“许生提督东郊马场,太僕寺也要协助,要人给人,要物给物。” 太僕寺卿等人当即拱手应下,表示会全力协助。 许克生没有心思再和太僕寺的官员聊下去,当即就要告辞。 没想到內官稟报:“陛下到了!” 太子急忙带著眾人迎了出去。 看到外面的阵势,不仅朱元璋自己来了,还带著朝中的文武重臣。 除了几个大学士,文官有六部尚书,武官有兵部、五军都督府的主官。 寢殿已经容不下这么多人了,只能去了大殿。 朱元璋过去来探视一般是自己来,或者只带少数几个臣子。 像今天这么大的阵势,许克生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推测,朝廷肯定出大事了。 朱元璋坐在上首,太子坐著轮椅在左下方作陪,其他重臣分文武列两旁。 许克生只是生员,站在了群臣的末尾,他的身侧就是太僕寺的寺丞。 ~ 等一眾官员都站定了,许克生上前再次告退。 朱元璋却问道:“许生,你如何看易”?” 许克生明白了,还是昨天杜望之问题的延续。 听闻杜望之昏倒在谨身殿外,最后是被抬出皇宫的,朱棣都没有请御医临时救治一番。 大殿里瞬间就安静了,眾人纷纷看向许克生。 许克生对“易学”有自己固定的看法,在乡试之前曾经和黄子澄、齐德交流过,他们两位对他的观点是赞同的。 所以许克生丝毫没有慌乱,躬身回道:“陛下,圣人以神道设教,易学博大精深,因应天道,晚生一直奉为圭桌。” “药王曾说过,不知易,不可以为医。”晚生常读《易》,揣摩其中的微言大义,也常有新的领悟。” “只是晚生鲁钝,用尽心力亦不能窥其一斑。” 他回答的正是他自己一直持有的观点,《易》有精深的哲学道理,而不是简单的卜筮之书。 朱元璋追问道:“许生如何看方士?” 许克生再次回道:“陛下,如果只是从《易》中看到方术,则失之於末流小技。” “在民间,方士可以安抚人心,引导向善;也可能蛊惑人心,誑惑愚眾。” 最后一句指出方术的危害,自然是针对杜望之,猛踢一脚落水狗。 “那在朝堂呢?” “陛下,朝堂不需要方士。” 文官的队伍中,几个老臣纷纷点头赞同,年轻人说的太对了。 武官都看著地砖,安静地站著。 朱元璋没有再说话,只是摆摆手:“退下吧!” ~ 许克生躬身告退,准备去公房收拾一下物品就出宫。 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朱元璋在说:“————四川的月鲁帖木儿叛乱————” 许克生记得在歷史上太子去世,朝野震动,月鲁帖木儿以为有了可趁之机,当即起兵叛乱。 月鲁帖木儿是元朝降將,降明后任建昌卫指挥使。 现在太子健在,朝堂稳定,没想到月鲁帖木儿终究还是叛乱了。 歷史上,洪武帝杀鸡用牛刀,派去了大明战神蓝玉。 不知道这次他会派谁去平息叛乱。 不论谁去,许克生都认为月鲁帖木儿毫无胜算。 现在天才初定,百姓厌恶战爭,朝廷政治清明,何况月鲁帖木儿又是外族叛乱,属於失道者寡助。 ~ 许克生从皇宫出来,绕过洪武门,一路去了饮虹桥。 明天就去马场了,治病离不开药材,他打算去牛马市了解一下最近兽药的价格,免得被人忽悠了,买了高价的药材。 走到中途,前面突然传来鸣锣开道的声音。 隱约可见有仪仗过来,看排场似乎是一个勛贵。 许克生跳下青驴,找了一个巷口將驴拴好。 巷口恰好有一个卖衣梅的店,许克生想到这种酸甜的零食,很合小娘子的口味。 店主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大娘子,有客人叫她“衣梅西施”。 虽然要一文钱一颗,许克生还是掏钱买了一大包。 家里有三个小娘子,乾脆就买了九十颗。 衣梅西施见来了一个年轻好看的大主管,喜上眉梢,细心地用油纸给包裹了三份。 最后还送了许克生一个小包,里面放了两颗衣梅。 许克生抱著衣梅,站在巷口等候仪仗过去。 隨后捻了一颗衣梅放在嘴里,酸甜可口,有橘子的香味,还有一点薄荷的清凉,还有几样中药的味道。 许克生不由地暗自称讚,这个零食挺好,生津、化痰、益气。 据董桂说,还有解酒的功效。 衣梅西施看许克生一边品味,一边思索,便挑逗道:“大郎,可品出来什么?放了哪些料?” 许克生看了她一眼,回道:“陈皮,紫苏,丁香,葛————” 许克生没想到砸她的生意,所以故意说的很慢。 衣梅西施急忙摆摆手,陪著笑道:“大郎,不用说了,再送你一包好了。” 自以为的独家秘方,没想到被对方脱口而出,虽然说的慢,也说出了三成了,衣梅西施急忙哀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周围避让仪仗的人都轰然笑了。 衣梅西施闹了个大红脸,急忙又拿出一小包衣梅赠送,这次更多,看大小有五六颗在里面。 许克生见她是小本营生,摆手婉拒了。 ~ 等仪仗的前导靠近了,许克生才发现竟然是燕王。 许克生吃完了两颗赠送的衣梅,仪仗才刚过去清道旗、絳引幡,后面的队伍还长著呢。 看著眼前的戈氅、戟,还需要探头才能看到远处的朱棣,朱棣骑著骏马,罩在红曲柄绣伞下,侍卫环伺,伞盖隱约可见。 许克生不由地皱了皱眉,还要等一会儿了。 前面不远就是彩虹桥,偏偏被堵住了。 真浪费时间。 燕王真让人厌烦,又不是去祭祀,搞这么大阵仗做什么? 衣梅西施指著他身后的巷子道:“大郎,如果赶时间,这条巷子可以过的,不是死胡同。 “在下去彩虹桥。” “可以去的,”衣梅西施用力点点头,“从这巷子去会更近。” 许克生大喜,急忙拱手道谢。 解开青驴,许克生正准备走,却突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正是认识的那个乞丐。 破烂的衣衫,蓬鬆的头髮,正靠在一垛矮墙上,蜷缩著身子。 自从乡试过后,许克生閒暇时间骑驴在四周寻找乞丐。 感谢对方的搭救,也是想问问对方是否有困难,自己如果能帮一把。 可惜他转悠了几次,企图尤其是遇到乞丐的几个地方,但是都没有遇到他的身影。 隱约中,许克生似乎看到了乞丐清亮的眼神,正死死地盯著燕王的队伍。 许克生心里一跳,乞丐似乎有事。 乞丐心有所感,也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立刻起身就走,转眼间就消失在人群里,再也看不到身影。 中间隔著仪仗队,许克生无法过去追赶。 想找的时候找不到,现在碰到了却时机不对。 许克生只能遗憾地摇摇头,牵著驴走了。 “大郎,欢迎再来买奴家的衣梅。” 衣梅西施站在巷口送行,冲他的背影摆摆小手,客气地送行。 ~ 巷子果然如衣梅西施所说,走到尽头右边就是路,许克生走到尽头,发现眼前豁然开朗,前面已经可见饮虹桥了。 衣梅西施人美心善,果然没有骗我。 回过头,发现竟然绕到了燕王仪仗的后面。 在人堆里,他似乎又看到了乞丐。 仔细看了看,又不敢確定,有好几个衣衫槛褸的乞丐在队伍后,许克生也不確定看的是否真切。 许克生重新坐上青驴,不急不忙过了饮虹桥。 看著昔日摆摊子的地方,心中有些唏嘘。 就是在这里遇到了得了重症的病牛,自己得以一展绝技,因为治病又偶遇了太子。 就摆了一次摊子,对自己命运的影响却太深远了。 命运就是这么神奇。 ~ 许克生在牛马市兜兜转转,仔细询问了一些常用药材的价格。 又进了牛马市,看了牲口的现价。 等他回到家,已经太阳西斜了。 路上的巡城士兵突然变多了,还看到一些锦衣卫的番子脚步匆忙。 许克生对此没有在意,可能是在捉拿疑犯。 回到家,董桂过来开的门。 许克生隨手將油纸包给了她:“好吃的。” 董桂打开看了一眼,开心的叫道:“是衣梅唉!” 她又有些捨不得:“二郎,这个好贵的!多少钱一颗?” “一文钱一颗。” “呀!”董桂惊叫道,“这么贵!下次別买了!奴家也不太爱吃。” 周三娘闻声走了过来。 董桂將油纸包递给她一个。 三娘打开看了一眼,便笑著捻了一颗放入嘴里。 她被甜的眯了眯眼睛:“这是文七姐的衣梅,奴家小时候吃她娘做的,现在吃她做的。” “看来她家的衣梅很好吃。”董桂笑道。 周三娘回道:“是的呢,她家真材实料,味道又好,还放了中药,既解馋又滋补。” “嗨!好吃是好吃,就是忒贵了一些,一粒要一文钱。” 董桂赞道:“二郎真会买东西。” 清扬道姑从西院晃了过来,董桂也给了她一包:“姑姑,你的!” 清扬捏了一颗隨手一拋就丟进了嘴里,动作最为瀟洒。 吃著衣梅,还不忘沙哑著嗓子道:“衣梅好吃,文七姐也好看,衣梅西施”呢。” 许克生看了她一眼,你一个穿道袍的怎么还嘴碎。 清扬道姑不甘示弱,上下打量他:“你不是衝著文七姐买的?没仔细看看人家?” 董桂急忙帮许克生开脱:“姑姑,二郎肯定不知道文七姐的。” 周三娘吃吃地笑了。 清扬点点头董桂的脑袋:“哪天他把你卖了,你得帮著他数钱。” 董桂自己也吃了一颗,笑道:“不会噠!” 她们三个说说笑笑,一起吃著衣梅去了西院。 许克生正准备去书房,外面有人敲门。 ~ 许克生打开门,来的竟然是董百户,身后跟著几个番子。 全都一身戎装,带著腰刀。 好像是在巡逻中路过这里。 “百户,快请进!” 董百户这次没有客气,跟著就进了东院。 许克生按住狂叫的阿黄,让出一条路。 董百户却不走了,低声道:“许兄,我正忙著,说句话就走。” “百户,怎么了?” 董百户凑过去,低声道:“中午,燕王的仪仗在接近王府的时候遇刺了。 !!! 许克生心里一跳,不由地想起了中午看到的乞丐。 那时,乞丐正死死地盯著燕王的仪仗,那眼神虽然故意藏在乱发之中,现在想来,那种神情显然是寻找什么。 莫非是他? 许克生遇到乞丐和燕王仪仗的地方,离开王府还有一段距离。 如果是乞丐,他应该是跟踪了一段路,寻找最佳的刺杀时机。 竟然敢在京城刺杀一个藩王? 在密探遍布的京城,他能逃得掉吗? “百户,刺客是谁啊?被抓到了吗?” “没有!”董百户摇摇头,“刺客用的弩弓,没人看到刺客长什么样,只找到了一把土製的弩。” “百户,燕王怎么样了?” 歷史上朱棣还能靖难骑兵,说明这次刺杀应该没有达到目的。 董百户摇摇头:“燕王没事,刺客袭击的不是燕王,而是一个侍卫。据说被射中了左臂,伤的不太重。” ??? 许克生十分不解。 刺客和侍卫有仇? 为何偏偏选择在燕王出行的时候杀人? 这不是徒增危险吗? 许克生感觉满头的问號,想不通刺客为何挑选这样的时机? 许克生追问道:“据说”?手上的侍卫没配合锦衣卫说点什么?有什么仇家?得罪了什么人?” 董百户摇摇头:“蒋指挥使亲自登门询问的,受伤的侍卫没有出来,也没有说是谁受伤了。 都说没看清楚,一根弩箭就飞过来了,伤了其中一名侍卫。” 许克生嘆了口气:“真是凶险。” 从燕王府的反应看,这次的刺杀充满了诡异。 董百户一只脚跨过了门槛,回头叮嘱道:“许兄,我这次来是告诉你注意安全,今天別出门了,等著明天护卫来了一起出发。” “百户,你知道谁来护卫了?” “当然知道,”董百户笑了,“就是我名下的一个总旗。” 许克生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 董百户交代一番,就要告辞,”我还要去巡街,盘查可疑人员。” 许克生急忙问道:“百户,吴老二怎么样了?” “那个刺客啊,当天夜里就被陛下赐死了。” 许克生微微頷首:“死了好!” 死人不会说话。 当时夜色朦朧,看到乞丐出手的就自己、董百户和吴老二。 活著的两个人都不会说出乞丐的秘密。 没想到董百户突然问道:“许兄,那晚的乞丐,你后来又遇到了吗?” 许克生急忙摆手:“没见。他怎么了?” 董百户摇摇头:“没什么。这种江湖中人关係复杂,又来路不明,很多都是亦正亦邪的。你如果再遇到了,千万不要以为那晚他出手了就盲目信任。” “好,我小心他。”许克生隨后应道。 董百户匆忙走了,他还要带人继续出去排查。 许克生看著他带人远去,心中却感觉这个刺杀案充满了疑问。 希望乞丐兄安然无恙! 虽然不明乞丐的底细,但是凭直觉,乞丐远比燕王更有人性的光辉。 > 第131章 疫癘,猴,和诡异(2/2更) 第131章 疫癘,猴,和诡异(2/2更) 清晨。 许克生收拾了行李,在书房看书,等候卫士方、锦衣卫的人来找他。 没想到,戴思恭先上门了。 许克生以为是来送行的,將他迎进书房。 戴思恭拿著一个蓝布包裹,进屋后放在一旁。 “启明,今天上午就出发?” “是的,院判,”许克生回道,“等锦衣卫的总旗来了,就去洪武门匯合。” “启明啊,你这著急要走,老夫就不和你兜圈子了。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院判请讲。” “启明,你已经见过章延年,也知道他的毛病。能否想法救救劣徒!” 许克生沉吟了一下,诚恳地回道:“院判,实话不瞒你,自从知道他的情况,晚生就一直思索如何破了他的这种执念,但是一直没有想到好办法。” “院判,心病远比脑疾难破,心病就是心魔啊!” 戴院判有些失落。 他当然知道心病难医,要不然也不至於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去治疗。 但是他没想到,一向看病势如破竹的许克生竟然也没有办法。 徒弟的病情在他心中又增加了几分。 戴思恭嘆息一声:“启明,这孩子昨天来找老夫了,他不想行医了。 1 许克生也很惋惜,培养一个医生耗费时日太久了,就这么放弃,师徒两人的代价都太大了,毕竟是近二十年的汗水和时间。 但是就章延年的情况,放弃也未尝不是明智的选择。 许克生安慰了戴思恭几句,又劝道:“院判,不行医就暂时做点和医事有关的,医疗器械、销售或种植药材,都有利可图,总归是个饭碗。” “他现在是心魔太重,必须靠他自己破了心魔才行。” 戴院判见许克生竟然也支持章延年放弃行医,其实仔细想想也只能如此。 他只是纠结於过去的付出太多了,骤然放下有些捨不得。 “培养了二十年,就这么放弃了!” 许克生笑道:“院判,这个时候就不能纠结於过去了。过去的付出,不宜参与当下的决策。” 戴院判陷入沉思:“过去的付出,不宜参与当下的决策”?启明,还是你想的通透,老夫不该纠结过去,而是该考虑孩子的当下和未来。” 许克生看他想通了,也笑道:“我是旁观者清,院判是当局者迷。” 戴思恭不纠结了,一拍大腿:“好吧,让他跟著他的七师弟去贩卖药材,收入也不差,养家餬口足够了。” 听到药材,许克生心里动了。 自己的兽药铺子正需要呢。 没等他开口,戴院判已经拿著蓝布包裹,起身告辞:“启明,老夫不耽搁你时间了。” 许克生考虑现在也不是谈供应药材的时机,便没有开口,等从马场回来再说吧。 自己等著出发,院判心里担忧徒弟。 两人的心思都不在合作上。 许克生疑惑道:“院判,拿的什么?” “延年的以往病例,老夫整理了一番。”戴思恭回道。 许克生有些抱歉,戴思恭抱著希望来的,自己给了绝望。 “院判,不如放在我这里,让我仔细想一想,也许哪一天就有办法了。” 戴思恭闻言大喜,將包裹放下,然后拱手道谢:“启明,劣徒让你费心了。” 戴思恭脚步轻鬆地走了。 虽然许克生现在没有办法,但是既然承诺了想办法,终有一天会有法子的。 ~ 许克生送走了戴思恭,卫博士就拿著行李来了。 很快董百户也送来了手下的一个总旗。 这次董百户给他带来了一匹马,许克生终於不用骑驴了。 许克生带著卫博士、总旗的五十多人去了洪武门,和太僕寺的人匯合。 许克生没有想到,陪他去马场的官员竟然不少。 太僕寺正四品的少卿欧阳年、正六品的寺丞陈玉文,还有几个小官吏跟隨; 东郊马场主要供应兵部,兵部来了一个主事齐德,带著四名隨从。 许克生和太僕寺的官员只是一面之缘,和齐德就很熟悉了,乡试之前,齐德辅导过他,两人有师生之谊。 眾人匯合后客套了一番次序,最后是少卿在前,许克生陪著齐德居后,其余人在后面跟隨。 眾人一起上马去了东郊马场。 一个时辰后,眾人已经看到了马场的人在等候。 监正带著监副、录事,被免职留用的群长,一起迎接许克生他们。 监正张玉华是一个红脸膛的壮实汉子,声音洪亮,看似十分豪爽。 眾人被迎进了马场。 监正张玉华躬身问道:“已经日近正午了,各位上官是否先去用了午饭?” 眾人都看向许克生,他才是今天的正主。 许克生回道:“张监正,先带著大家看看马场吧。” 其他官员自然纷纷同意。 在张监正的陪同下,眾人粗略地看了一圈。 ~ 一路走来,许克生暗中吃惊。 本以为马场污水横流,马瘦毛长,正等著自己来拯救呢。 没想到马场十分乾净。 乾净的超乎想像,甚至看不到马粪。 看到的战马膘肥体壮,完全看不出生病的样子。 虽然只是其中一少部分,但是至少马场不是一无是处。 从近处的一个马厩走出来,许克生问道:“张监正,马场现在有多少马?” 张监正躬身回道:“稟提督,现在共有五百匹大马,其中种马一百匹,母马四百匹。” 许克生追问道:“马驹呢?” “稟提督,马驹一百七十头。” 许克生心中嘆息,终於知道了马群的规模。 许克生追问道:“一岁以下的马驹有多少?一岁的有多少?两岁的又有多少?” 在马场,一般两岁以下算马驹。 马场一般將小马养到两岁,就可以供应军队,或者送去其他马场更新种群。 张监正洪亮的声音变得弱了:“稟提督,一岁以下的马驹三十头;一岁的马驹六十头;两岁的马驹八十头。” 眾人都听出了问题。 一岁、一岁以下的马驹明显太少了。 这说明最近马场的问题已经出现一年多的时间了。 许克生推测,太僕寺的稟报,在马群出现问题的时间上含糊不清,很可能和这有关。 张监正的额头渗出汗,终於知道眼前的年轻人不好忽悠,不由地心生警惕。 ~ 看了附近的马厩、草场、饲料棚,又看了准备的药材,熬煮的药汤。 许克生站住了,还有太僕寺、兵部的官员在,不宜细看了。 许克生沉声道:“那就看看病马。” 张监正急忙道:“提督,下官已经命人准备了二十匹病马,病情有轻有重。” 眾人在张监正的引导下去了马厩。 马厩的味道就不太好了,马粪味扑鼻而来。 许克生环顾四周:“不是有兽医博士来治病了吗?” 张监正陪著笑:“听闻有提督前来,他们就回京城了。” 许克生微微頷首,忍不住看了看太僕寺的几个官员。 欧阳少卿老脸一红:“许提督医术高绝,那几个货色医术不佳,自卑的很,就滚回去了。” “少卿过誉了。” 许克生淡然地回了一句,就带头走了进去,卫博士紧隨其后。 齐泰也跟著进去了。 太僕寺少卿他们却在门口站住了,藉口马厩太小,就不跟著添乱了。 ~ 许克生一一检查了病马。 二十匹全部是两岁以上的大马,而且都是母马。 张监正跟著介绍了病情、病症:“孕马墮胎的事件频发,且伴有发热、腹泻的症状。” 齐德跟著一起看了一遍,忍不住嘆息道:“这就是马疫的典型症状了。” 四个人从马厩里出来后,许克生询问道:“张监正,病情主要集中在母马?” “是的,提督。”张监正躬身回道。 “是不是孕马在六个月到八个月最容易出问题?” “是的,提督。” “流產后,胎衣出现滯留?” “提督说的是。” “流產后母马因为高热,食慾全无,怎么在场没看到病重的母马?” “稟提督,有几匹母马病的太重,已经准备扑杀了。” “有些生下来的小马驹其实也有关节肿大,最后腹泻死亡的情况?” “提督说的是。” 眾人见许克生没有见到马驹、病重的母马,依然將病症说的一清二楚,心中暗自咂舌。 不愧是陛下派来的兽医,医术如此了得! 只有卫士方却理所当然,老师的医术就是这么厉害。 “张监正,需要扑杀的母马有几头?” “稟提督,母马六头,马驹十一头。” “在哪里?” “提督,就在前面的马厩。” “走,去看看。” 许克生带头走了过去。 太僕寺的官员有些不耐烦了,但是依然跟著过去了。 看著几匹趴在地上的母马,卫士方很难过,忍不住擦擦眼泪,嘟囔道:“真让人心疼啊!都是好马儿!” 许克生长嘆了口气,似乎只有齐德、卫士方心疼,太僕寺的官员表面上神情凝重,其实他们的言谈举止就看得出来,其实他们很无所谓。 ??? 许克生想不通,太僕寺就是管理马政的。 甚至太僕寺卿被誉为“马卿”。 他们难道不怕洪武帝的苛责吗? 真是隔行如隔山,许克生想不通太僕寺官员的想法。 想找个机会问问卫士方。 ~ 许克生叮嘱道:“先不要扑杀,治一段时间看看,实在无望再扑杀也不晚。” 张监正喜出望外,扑杀就是责任,能救活自然是最好的,“下官遵命!” 也许。 这是许克生来了之后,张监正最诚心实意的一次回答。 许克生又问道:“张监正,病马都隔离了吗?” 张监正急忙道:“稟提督,都隔离了。” “隔离在了哪里?”许克生追问道。 “呃————都是各群长自己负责隔离的。” “张监正,每日都做了哪些清扫?” “呃————清扫马粪,隔几天给马刷刷身子。” 许克生沉默了。 估计隔离也都是个形式,消毒更是没有。 齐德终於忍不住了,咳嗽一声,叫道:“张监正。” “齐主事,下官在!” “你养了多久的马了?” “稟齐主事,下官养了十五年马了。” 齐德微微頷首,没有再问话。 但是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这已经在表明,兵部的官员很不满意,只是碍於太僕寺官员的脸面,没有当面发火而已。 但是事后会不会上奏疏弹劾,就不好说了! 许克生也很疑惑。 现在已经有疫情隔离的做法,张监正是个老马倌了,为何还如此放任病马不管不顾? 即便是尸位素餐,也应该將命令下达,不然追究起来,张监正难辞其咎的。 眾人都沉默不语,周围安静的让人害怕。 张监正当然知道其中的厉害,红脸膛已经嚇得惨白,不断擦著额头的虚汗。 ~ 许克生初步了解了情况,故意拖延这么久,就是想让太僕寺的官员、兵部的官员都看到,马场的病情到底是什么情况。 马场的表面功夫超乎想像,极其整洁。 病马的病情、管理的混乱,也超乎许克生的想像,基本的隔离都没有做到。 他更没有看到任何的消毒的措施。 许克生终於问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听说,马场买了两只猴?” 张监正陪著笑道:“猴子刚来,还拴在远处的马厩里熟悉周围的情况。下官想著明天移送去病马那里。” 许克生沉吟了片刻,吩咐道:“猴子再多適应几天吧。以后和健康的马放一起,不要和病马混杂。” “下官遵命!”张监正拱手道。 许克生发现,张监正主打一个听话。 当然,他留下猴子,並不是为了噁心太僕寺。 猴子和马群在一起,也不完全是迷信。 並且迷信也不完全是问题,至少有猴子在,可以给马倌一个心理上的安慰。 猴子警觉性高,马儿生病,猴子有可能比马倌更早地发现。 猴子活泼好动,性子调皮,当马匹习惯了猴子的惊扰、突袭,以后在遇到惊嚇,会有更高的容忍度,不会那么容易受惊。 ~ 许克生邀请齐德、欧阳寺丞他们去用酒饭:“已经正午了,各位上官先在马场用一点粗茶淡饭吧?” 齐德却直接拒绝了:“本官没有食慾,还要回去稟报上官这里的情况,就先告辞了。” 许克生算是他的门生,齐德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太僕寺的少卿他们也跟著告辞了。 临走前,欧阳少卿客气道:“许提督,需要太僕寺协助什么,请儘管说话,本官无不尽力。” 许克生当即打蛇上棍:“少卿,在下需要二十名兽医。” !!! 欧阳少卿怔住了。 本官就是客气一下,你怎么当真啊? 你独立於太僕寺之外,做出来事,功劳都是你的,现在还要我们出人手? 不过这个要求,他无法拒绝,只能咬著牙道:“行,本官回去准备。” 许克生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名单:“少卿,这二十人就很好。” 这是卫博士给他列的名单,基本上都是医术靠谱,人品也基本靠谱的兽医。 欧阳少卿无奈,只好接过。 许克生连名单都有了,显然是志在必得,这人是不得不给的。 免得治病出了岔子,许克生有了藉口。 欧阳少卿不由地看了卫博士一眼,这个吃里扒外的傢伙! 齐德在一旁却说道:“启明,兵部也有兽医,回去之后本官给你调拨十名!” “多谢先生!”许克生急忙拱手道谢。 齐德摆摆手道:“应该是本官谢谢你!跟著学几天,他们的医术就涨了!” ~ 齐德他们上马走了。 许克生带著卫博士將他们送出公房外,看著他们带起的尘烟在秋风中消散,才转身回了马场。 他將张监正、各监副、群长都召集在一起,客气道:“大家辛苦一番,跟著我一起將马场转一转,全部看一圈。” 张监正陪著笑,问道:“许提督,要不要先用了午饭再去巡查?” 许克生摆摆手:“先去看吧。” 说著,他已经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冲不远处的一处马厩跑去。 ~ 一个时辰后,许克生巡视了全部草场、马厩、饲料场。 结果再次超乎他的预计。 马场不仅靠近公房附近的很乾净,而是所有的马厩都异常的乾净。 草场的草长势茂盛。 饲料质量没有问题。 即便存在个別问题,也是当前饲养马群的认知的局限性,不是人为的过失。 许克生在一处马厩勒住了马。 这里他看过了。 但是他总觉得乾净的不像话。 他跳下马,当场要了一把铁锹。 拒绝了其他人帮忙的请求,他亲自动手挖了下去。 张监正他们的神情十分尷尬,有些侷促地站在四周。 一铁锹下去,许克生发现了猫腻。 上面的是新土,下面是黑土,被马粪、马尿渍的太久形成的深黑色。 张监正擦擦汗:“许提督,您这不是要来嘛,大傢伙也想乾乾净净地迎接您上任,所张监正陪著笑,心吊了起来。 许克生微微頷首:“各位辛苦了。” 然后转身去看附近准备的饲料,这次不是看外面的一层,而是走进去一包一包地查看。 张监正见许克生没有就此发火,更没有据此拿捏他们,都暗暗鬆了一口气。 也许。 这个上官是很好相处的。 之前的担忧是多余的。 许克生最后发现,除了清洁造假,其实之前马厩很脏之外,饲料完全没有问题。 准备的药材也没有问题。 张监正小心地问道:“许提督,已经过了正午,先吃了午饭吧?” 许克生冲他笑著点点头:“好!吃饭!” 张监正他们都鬆了一口气。 似乎过关了?! 他们对视一眼,都感觉轻鬆了一些。 新来的临时主管虽然掌握了生杀大权,但是似乎很好说话。 ~ 张监正准备了丰盛的午饭,靠近河流,所以做了很多鱼。 午饭后,许克生叫来张监正、监副、群长他们:“现在,我说一条,你们记一条,然后立刻去做。” 张监正他们轰然答应。 许克生扫视他们,第一次严肃地和他们说道:“我要求的,没有做到的,一定严惩不贷!” 张监正他们都凛然生出惧意,再次拱手应下:“下官一定按照提督的吩咐去做。” 许克生这才说道:“首先,麻烦张监正通知各群,现在將放牧的马群逐次赶回来。” “我要一匹马一匹马过关。” 嘶! 眾人都吃了一惊! 五百匹马,一匹一匹看? 这个工作量太大了! 虽然他们觉得繁琐,但是也对新来的年轻提督肃然起敬。 至少这位上官是很敬业的。 张监正记住了许克生刚才的威胁,当即叫来一个传令的手下:“去告诉他们,按照序號,每隔一刻钟回来一个群。” 东郊马场,一个群长下管理五个小队,每一队有一匹公马、四匹母马。 一个群长下一般会有二十五匹大马,马驹另算。 ~ 许克生开始叮嘱道:“第一,所有的病马必须集中隔离,所以,张监正要带领大家去准备四个隔离场所。” “病轻、病重的大马、马驹分別隔离。” 许克生缓缓说出他的要求,並解释道:“这次的病属於疫癘之气,病马必须隔离,避免传染给健康的马儿。” 卫博士在一旁奋笔疾书,记录他的每一条命令,以备查询,也作为记录留存下来。 张监正拱手领命:“下官记住了。” 许克生再次命令道:“第二,准备生石灰,先买六车吧。下午开始每个马厩、马经过的道路每天都要生石灰水泼洒。” “下官派人去石灰窑去购买。”张监正躬身道。 “第三,用滚开的沸水,就是滚开的汤,將水槽、料槽、所有和马接触的器具,每天早晨全都烫洗乾净。” “下官记住了!” “第四,去购买硷灰,就是造纸用的那种硷。加水煮沸,用於刷洗厩舍。” “下官记住了!” “第五,马厩的垫草,目前要一天一换,病马的隔离区一天两换,清晨、傍晚各一次。” “下官记住了!” “第六,无论是健康的马,还是病马,我每天都要查验。一旦发现病马,必须立刻隔离。” “下官记住了!” “第七,饲养健康马,和饲养病马的马倌,暂时要分开,不许交叉!严禁混用!” “下官记住了!” “第八,等下午我检查了全部马匹,会开药方,今天傍晚所有的病马全部要用药。” “下官记住了!” 张监正满头大汗,太多了,完全记不住! 他偷偷看了一眼卫博士。 幸好有人记录了,还是自己人,不然自己这下就麻烦了。 ~ 许克生发布了命令,才放缓了语气问道:“张监正,今天如果所有的马儿都要灌汤药,人手够吗?” “下官记住了!呃————提督,人手有些紧张!” “药材的供应商,远还是近?” “稟提督,供应药材的商人,就在左近,隨时可以调拨药材。” “善!” 许克生沉吟了一下,又问道:“张监正,太僕寺会来二十名兽医、兵部来十名兽医。有这些人,人手就够了吧?” “提督,如果算上这些就足够了。只是,他们都是兽医,下官不便调派。” “放心调派!凡是不干活的,你告诉我就行了。”许克生的口气变得严厉。 “下官记住了。” 张监正嚇了一跳,急忙躬身答应。 忙昏头了,一时间忘记这位也是心思縝密的上官。 许克生又道:“我这有五十多名锦衣卫的士兵,给你三十个人,这些人仅限於隔离区餵药的时候提供协助。” 张监正闻言大喜,急忙拱手道谢:“谢提督!有了三十名精壮汉子的协助,餵药的人手就宽裕了!” 许克生又將刚才的八条重复了一遍,让张监正一一重复后,才让他带人退下了。 卫博士看著记录的厚厚一叠內容,心中感嘆不已。 老师做事真的严谨,首先將场地、器具搞乾净了,让病疫无从生存,从根子上杜绝。 之后才是开药方。 对付马瘟是该是这种顺序! 学生又学到了! ~ 许克生看著远处的草场发呆。 卫博士在一旁问道:“老师,这些马还有救吗?” 许克生解释道:“具体情况,要看了马群才能知道,不过,我认为有很大希望。” “虽然是马瘟,但不是绝症。” 在老徒弟面前,许克生没有遮遮掩掩,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许克生从刚才看的病马初步诊断,应该是一种沙门氏菌。 只是现在没有这种名词。 这种大规模的传染病,一般用“瘟疫”来表示,详细一点就是“疫癘之气” o 卫博士喜笑顏开:“那就太好了!这些都是好马儿,不该这么病死了!” 马瘟,或者说马疫,一旦爆发就需要隔离,扑杀病马。 老师现在没有扑杀,而是说有希望。 说明老师有更好的药方。 卫士方感觉自己一个半关,收穫满满,心中对下午的药方充满了期待。 ~ 卫博士情绪高涨。 能一匹马不损失治好马瘟,绝对是轰动朝野的大事。 能跟著老师全程学习,自己就靠这个本事,以后也有饭吃,子孙后代也不愁没饭吃的。 卫博士摩拳擦掌,干劲十足。 许克生却没有他的好心情。 拿出太僕寺提供的马场人员名单,看到监正、监副、群长全都是经验丰富的马倌。 可是马场现在没有隔离、没有消毒; 太僕寺的官员对马场的马瘟有些焦虑,但是不多; 看张监正目前的样子,不像是昏联无能的基层小官,对许克生的要求十分配合,属於一点就透的那种聪明人。 他们的行为违反了常识,充满了矛盾。 许克生总觉得这个马场有些不同,透漏著———— 诡异! 莫非在哪里藏著一个大坑,等著自己跳下去? > 第132章 背后捅来的刀子(1/2更) 第132章 背后捅来的刀子(1/2更) 日上三竿。 天气阴沉,秋风清冷刺骨。 太僕寺卿朱守仁散朝回来了。 去了公房,立刻召集少卿和几个寺丞。 “欧阳,东郊马场,你可盯紧了。” 一眾下属都低下头,这已经不知道是寺卿第几次提点了。 盯紧了! 要小心! 不能大意啊! 眾人的耳朵都要起茧子。 只因为许克生去了。 欧阳少卿回道:“监牧请放心,下官一定仔细盯著东郊牧场,保证不出什么闪失。” 朱守仁微微頷首“许提督昨日去了提了什么要求?” “监牧,许提督要了二十名兽医,还给了具体的名单。” “给!要谁给谁!一个都不能少!”朱守仁连忙吩咐道。 “监牧,下官已经命令这些兽医来衙门了,今天上午就全部送去。” “好,各位这么用心,这么做本官就放心了。” 朱守仁连连点头,接著又问了牧草、饲料、用药等问题。 见欧阳少卿对答如流,朱守仁的心终於放下了。 又分派了衙门的一些事务,欧阳少卿带著其他官员退下了。 ~ 听著眾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朱守仁嘆了一口气。 马场出了马瘟,已经让人头疼。 朝廷却不按常理出牌,亲自委派了医生。 陛下亲自下旨,任命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钦差”。 如果认真起来,这个“提督”最多“八品”。 可是太子却派了一个锦衣卫的总旗,专门负责许克生的安危。 好像马场危机四伏,充满危险一般。 按照往常的惯例,即便朝廷插手,也是和太僕寺打个招呼,寺卿再向寺丞下个命令。 寺丞提出人选,行文请示,少卿同意后报请寺卿。 寺卿点头同意,再一层一层落实下去。 现在———— 陛下直接提级处理了,还提的如此之猛。 朱寺卿的心至今依然吊著。 作为九卿之一,他不会简单从一个马场考虑问题。 他去年才担任太僕寺卿。 去年当了太僕寺卿,多少同僚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 太僕寺看上去远不如户部、吏部地位显赫,但是却有实际的利益。 牲口的饲料、用药,买谁的,不买谁的,其中的选择就耐人寻味了。 虽然朝廷严厉惩治腐败的官吏,但是利益交换太难被发现了。 朱寺卿在上任之后也感觉太僕寺有问题瞒著自己,但是一时间也没有头绪去查。 就像一个线团,他找不到线头在哪里。 真是多事之秋啊! “唉!” 朱寺卿一声长嘆,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他总怀疑陛下、太子的心思肯定不简单,不会只是治马。 对於皇室,一个马场算什么? 怎么可能占据陛下、太子的视线? 会不会是太僕寺有什么大问题,派许克生来试探一番? 下属有不少是太僕寺的积年老吏,难道他们真的有事瞒著自己? 看欧阳少卿、陈玉文寺丞表面上很平静,但是他们偶尔的小动作依然表明他们很紧张,他们怕了! 万一太僕寺有个大问题被掀出来,自己的乌纱帽就不说了,自己的脑袋———— 自己的脑袋就不说了,那家人的性命———— 朱寺卿嗅到了危险。 “田园將芜胡不归?” 他不再犹豫,拿出毛笔,开始写辞呈。 该归去了! 陛下,老臣年老体衰,不堪驱使了。 等东郊马场的马瘟平息,就呈上这个辞呈。 权力太香了,充满诱惑,因为它意味著尊严、利益、地位,还有无尽的好处。 但是一家人平平安安更重要。 ~ 欧阳少卿回到自己的公房,一群人已经在等候。 看到他来了,全都起身迎接。 为首的是寺丞陈玉文、从七品的王主簿。 全都是他的亲信。 欧阳少卿懒懒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水温正好,略有些烫。 欧阳少卿很满意,茶汤冲泡的时机不错,拿捏的很好。 寺卿是太僕寺的老大,可是自己在衙门十年了,才是最熟悉衙门的,其中的隱秘、分润可不是寺卿能够知道的。 “那二十名兽医,都通知到了吗?” 欧阳少卿懒懒地问道。 陈玉文急忙躬身回道:“少卿放心,都已经来了,在外面候著呢。” 欧阳少卿放下茶杯,和朱寺卿一样,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如果朱寺卿的嘆息还是无的放矢,他却是真的忧心忡忡了。 王主簿陪著笑,说道:“佐牧,许提督需要在马场停留多久啊?” 陈玉文瞥了他一眼:“这个就要看治病的进展了,顺利的话半个月就该滚蛋了。要是病情复杂,就好不说了。” 欧阳少卿严肃起来,看著一眾亲信,低声道:“別总想著他什么时候走,首先大家都小心伺候著他。” “年轻人嘛,全都是顺毛驴,咱们哄著他,顺著他!万万別顶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然,最好能挖个坑,让他再狠狠地舒服一下,治了马瘟,再顺便扬个名。” “等他名气有了,功劳有了,不用咱们催,他自己就著急走。” “马场那里穷乡僻壤的,除了马粪就是荒草,他住不久的。” 陈玉文等人连连称是。 眾人都有些烦恼,过去的日子很滋润,很舒坦。 没想到突然来了一个祖宗,还得小心供著,谁让自己的屁股下太不乾净呢。 欧阳少卿叫道:“王主簿?” “下官在。”王主薄急忙起身。 “给许克生功劳的事情,你好好准备一下,到时候麻烦你跑一趟嘍。” “下官在所不辞。” “都办妥了吧?”欧阳少卿追问道。 “下官才刚开个头,但是少卿放心,下官一定给办妥了。保准让小许相公满载而归!” “好!他开心了,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小心別出了岔子。” “下官一定小心又小心,保证让许提督乘兴而来,乘兴而去。” “陈寺丞。”欧阳少卿又点了一个官员。 “下官在。”陈玉文急忙站起身。 “咱们派去的兽医,你都盯著,要求他们务必听话,务必好好干活,必须全力配合。” “下官遵命。” “让马场的人注意,他要是出了马场,一定要有人陪著,引导他朝正確的方向去。” “下官遵命。” ~ 欧阳少卿再次扫视眾人,目光如刀:“各位,別的话就不说了,懈怠的时候想一想郭恆吧!” 眾人都打了个寒颤。 七年前,户部侍郎郭恆勾结各省官员盗卖官粮,事发后株连被杀的官员数万人。 一眾下属一起躬身道:“下官一定尽心尽力。” 欧阳少卿这才疲倦地摆摆手:“都下去忙吧。” 陈玉文带著眾人躬身施礼,然后退了出去。 公房恢復了沉静。 欧阳少卿靠在椅背上,看著外面阴沉的天气。 太僕寺有些事是不能曝光的,不然將又是一场人头滚滚的,郭恆案就是前车之鑑,陛下因此杀了多少人。 刑场的血都铺了厚厚的一层。 想到当年的惨状,欧阳少卿打了个冷颤,当年自己还是太僕寺的主簿。 现在想退出已经晚了,只能硬著头皮走下去,直到哪一天安然退休。 或者———— 东窗事发。 ~ 前院。 二十名兽医排队站立,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他们已经等了一个清晨了,又饿又累又冷,手脚冻的冰凉。 临近正午,终於有人来答理他们。 出乎意料的是,出来的竟然是寺丞,太僕寺的老三。 过去最多来个主簿就打发了他们。 眾人急忙躬身施礼。 陈玉文在台阶上站住,沉声道:“今天你们要去东郊牧场,参与治疗马瘟,都知道了吧?” “去了之后必须听从许提督的一切命令。” “对许提督的命令敢阳奉阴违的、敢懈怠公事的,本官必將严惩不怠。” 陈玉文声色俱厉,二十名兽医全都悚然心静。 这个许提督什么身份啊? 竟然让寺丞亲自来耳提面命。 眾人急忙躬身道:“小人谨遵寺丞命令,全力配合许提督!” 陈玉文摆摆手:“外面牛车已经备好了,出发吧!” ~ 过了正午,秋雨终於零星地飘落。 每逢秋季,南京的雨都很多。 秋雨连绵不休,有时候能下大半个月。 杜望之很不喜欢这种季节,四处都湿漉漉的,被子好像永远都没有干透。 他更喜欢北方的艷阳天,房间哪里都是乾燥的,书籍也不容易发霉,虽然他经常因为乾燥而流鼻血。 细雨濛濛,似乎將秋天的愁绪铺满了京城。 杜望之的心里本就充满了愤懣和羞耻,这样的秋天让他愈发地厌恶了。 顶著濛濛细雨,杜望之走进了在一个僻静的小酒馆。 这里没有雅座,只摆了八九张桌子。 他在阴暗的角落看到了上元县新上任的王县令。 王县令是典型的北方大汉,个子高大健壮,满脸虬髯,一身长袍紧绷在身上o 看上去更像个雄赳赳的武將。 “先生,这里!” 王县令沉声招呼。 杜望之不急不忙地走了过去。 其实不用招呼,整个酒馆也就他们两个客人。 桌子上只摆了一碟炸蚕豆、一碟酱瓜,一小罈子酒。 王县令招呼叫来店小二,“来一份糟鰣鱼、一碟羊灌肠,—————” 杜望之急忙摆摆手:“王兄,够了!足够了!” 王县令急忙作罢,自己囊中羞涩,这次请客家里又要吃几天咸菜了。 他在一次旅途中偶遇了杜望之,在《易》上得到了杜望之的指点。 杜望之对於他有半师之谊,他才如此破费。 ~ 酒过三巡。 王县令谦虚地说道:“先生,学生来到京畿之地,心中惶恐不安。县令附廓已经够不幸了,学生却来了京城。” 杜望之將杯中酒一饮而尽。 王县令急忙给满上。 杜望之看看左右,酒馆就他们这一桌。 秋雨连绵,掌柜的在柜子后打盹,店小二不知去了哪里偷懒去了。 “很好,这里僻静。藩王不许结交朝臣,就不能让外人知道咱们往来。老夫已经老了,在王府討碗饭吃,但是不能连累你的前程。” “先生,学生很小心的,从未和別人说起过。” “很好!”杜望之夹起一个蚕豆放入嘴里,咬的咯嘣作响。 王县令恭敬在一旁坐著。 终於,杜望之缓缓道:“是有一个路子,让你有一些清名,只是————也有些危险。” 王县令一挺胸脯:“学生不怕危险!” 杜望之微微頷首:“上次和你说的舔砖,运作的怎么样了?” “学生已经上了题本,但是朝廷一直没有回覆。” “那就是被陛下压下了。” “先生,陛下为何如此?”王县令十分不解,“这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杜望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应天府学有个廩膳生叫许克生,知道吧?” “学生知道,他也是周家庄出来的,父亲入赘才姓的“许”。” “好,你也是下了功夫的。”杜望之满意的点点头,“只是,他还有一个身份,你肯定不知道。” “请先生点拨。” “这个身份很神秘。”杜望之喝了一口酒,继续道,“他还是太子的医生。” 噹啷! 王县令的酒杯掉在桌子上。 嚇得打盹的掌柜一个激灵,急忙坐了起来,仔细看了看四周。 客人在喝酒,雨还在下。 门外一条狗冒著细雨匆忙跑过。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掌柜靠在椅背上,袖著手再次闭上眼休息。 ~ 王县令脸色涨红:“先生,这个————学生不知道————周家庄还有这个势力。” 许克生的一个赚钱的买卖被自己砸了,这要是闹到太子那里,自己还能有好吗? 王县令越想越怕:“先生,怎么办?已经捅到陛下那里了!” 杜望之淡然道:“你怕什么?” 王县令:“.. —” 太子身边的人,一次告状可能就了结了自己的前途,怎么能不怕? 杜望之冷哼一声:“太子近臣,是个便利,但是同样也带来坏处。” “坏处?”王县令有些懵,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不好。 许克生现在就是太子的近臣,等太子有一天位登大宝,那还不一飞冲天?! 为何黄子澄一个编修却可以在京城横著走? 因为他是太子的伴读,未来可期! 杜望之却不屑道:“他有什么?只有区区的医术罢了。明说吧,正是太子的过分信任,他已经引起了不少正直文臣的反感。” “仰仗著太子的信任,就能將利国利民的好东西藏匿起来?” “心里没有朝廷,没有百姓,只有自己的私利,这种人也是读圣贤书的?” 王县令面红耳热,心中的热血在渐渐沸腾。 “先生说的是!他这样做,是太过分了!” 杜望之继续挑拨道:“周家庄那边呢?” 王县令摇头苦笑:“拒绝缴出舔砖的方子,虽然他们拒绝的很委婉,但是態度很坚决。学生派人去了几次,都完全说不通。” 杜望之一摊手,“这是有人给他们撑腰啊!” 王县令有些鬱闷,这肯定是许克生给他们一群村夫抵抗县衙的勇气。 杜望之看看他,低声道:“逸舍,不想做大明第一强项令吗?” “强项令?”王县令愣住了,“先生,学生也能做董少平?” 东汉的洛阳令董宣杀了公主的刁奴,並拒绝给公主道歉,因此得名,並且因此名声大噪,官运亨通。 杜望之诱惑道:“对啊,大明立国尚短,还没出现一个轰动朝野的强项令,你不想一想吗? 时机就在眼前?” “你不畏惧炽手可热的太子近臣,为了全国百姓的利益冒死出击。朝堂的正直大臣都必然为你鼓与呼!” 王县令热血上涌,重重一墩酒杯:“先生说的是,吾辈自当为生民请命!” 掌柜的再次被惊醒,睁开朦朧的睡眼,诧异地看著客人。 喝多了? 吵起来了? 可不要打架啊! 掌柜的困意全无,急忙坐直了身子,盯著两个岁数不小的客人。 一个人到中年,高大雄壮,一个头髮灰白,瘦小乾巴,打起来都不用考虑,抱住高个子,让小老头跑开就对了。 ~ 在掌柜的注视下,王县令冷静了下来。 杜望之捻著鼠须呵呵笑道:“逸舍,老夫说的都是閒话,都是閒话,老夫也是胡说哩。” 王县令一点就透,当即拱手道:“出了这个门,在下就不记得您老说过什么。 ,杜望之眉开眼笑,端起酒杯:“来,喝酒。京城也就桂酒吸引老夫。” 王县令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先生,昨天县衙来了一个乞丐,叫百里庆,竟然来告燕王府的侍卫,被下官给轰出去了。” “哦?这个名字老夫熟悉啊!”杜望之含糊地说道。 “先生,一个乞丐竟然告燕王府的侍卫,他是得了失心疯了吗?即便告状,他不该在北平府吗?竟然跑到学生这里,真是好笑。” “逸舍啊,这事老夫多少知道一些內幕。” “学生愿闻其详。” 杜望之鄙夷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点糟烂事。” “百里庆也曾是王府的侍卫,他的妻子勾引一个侍卫,侍卫没有理会。她在东窗事发后就羞愧地自尽了,还带走了夫妻两人的独子。” “自此,百里庆就有了邪念,认为一切都是侍卫的错,一直纠缠不休。” 王县令恍然大悟:“幸好学生没有理会他。” ~ 一罈子酒喝光了,两人陆续离开。 雨还在下,杜望之撑著油纸伞,走在令他厌烦的雨雾之中。 酒气上涌,身子有了些热气。 自从皇宫昏倒以来,直到今天心里才多少舒服了一些。 那次在谨身殿前,自己犹如赤裸著被殿下、被群臣、被陛下看个清楚。 许克生尚未及冠,两位殿下还在学堂开蒙,自己一个老江湖竟然栽了个跟头,还是在皇帝的宫殿的外面呢。 自以为可以登上天子堂,自此扬名天下,以后將是燕王殿下更大的助力,甚至能压道衍一头。 没想到徒留下无尽的笑柄和谈资。 之前在权贵府邸他备受欢迎,事发之后就再也没人邀请过他了。 燕王殿下虽然表面上说不介意,但是明显更倚重道衍了。 过去自己和道衍各有侧重,但是从眼下燕王殿下安排的几件事务来看,自己渐渐朝道衍的下属滑落。 虽然未来不知道是否可期,但是眼下———— 必须报復一次许克生! 杜望之要以牙还牙,也要在陛下、太子面前坏了许克生的名声。 至於王县令会不会因此倒霉,杜望之从未考虑过,也不在乎。 朋友? 那就不是用来出卖的吗? 更何况老夫也从未当他是朋友,一个小卒而已。 ~ 东郊马场。 许克生吃过了午饭,和卫博士一起喝茶休息。 秋雨冲淡了马粪味,空气冰冷、清新。 卫博士问道:“先生,昨天將病马全部筛选出来了,也隔离了,是不是很快就结束马瘟了?” 许克生摆摆手,笑道:“咱们不仅要將马治好,还要归纳、总结一个《马场牧养法式》,成为一个规范推广出去。” “我一样一样去做,文字整理工作就落在你的身上了。” 卫博士激动的热泪盈眶,“老师,学生必不负重託!” 许克生放下茶杯,站起身道:“走吧,咱们去巡视病马,看看昨天的卫生、药汤有没有作用。尤其是重症的那部分母马。 “ “走吧,咱们去隔离区看看。” 两人打著油纸伞,顶著蒙蒙雨雾向前走。 重症的马,尤其是孕胎流產、胎衣未尽的母马,都是一匹马一个药方,需要专人护理。 幸好太僕寺的二十名兽医、兵部的十名兽医都来了,照顾病马的人手足够。 这里上自张监正,下到马倌,都很配合,甚至听话的让许克生有些不好意思。 有了这些人的鼎力配合,治疗马瘟的各项工作都进展得很顺利。 ~ 当许克生到了隔离区,眾人纷纷起身见礼。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天半,许克生已经凭藉精湛的医术,还有病马在肉眼可见的恢復的,贏得了兽医们的信任和尊重。 许克生带著眾人一一查看病重的母马。 最后又去了其他隔离区。 卫士方跟在身侧,仔细记录他的一切发言,以免整理的时候有所遗漏。 张监正神情复杂地看著许克生的背影,许提督的医术太厉害了,自己跟著也长了很多的见识。 相信再有一次马瘟,自己也能应对自如了,除了不能开药方。 希望许提督只是来治病的! 治好马瘟就儘快走吧,这样的好医生不应该掺合太僕寺的烂事。 许克生在忙碌地救治病马,同时还要指导马倌、兽医养成卫生的习惯。 他甚至抱持一个宏大理想,最终制定一个马场管理的规范。 他却不知道,身后有人在警惕他的一举一动; 京城,有人在磨刀霍霍。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