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婴修士重生1999》 第1章 绝灵之地 公元1999年2月14日,农历腊月二十九。 雨水噼里啪啦砸在破瓦上,密集又短促,像面乱敲的破鼓。 浑浊的水线穿过屋顶破洞,落在几个豁了口的木盆和洋瓷盆里。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 角落里那盏电灯表面布满油污,发出的光只能勉强照亮灯下一圈。 陈年霉味混著劣质香烛的呛鼻烟气,在屋內凝滯不去,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屋子中央的矮桌上,供奉著两张崭新的黑白照片。 一个穿著靛蓝粗布衣的老妇人趴在地上,手拿剪刀,一下一下剪著粗糙的黄裱纸。 “……儿啊……媳妇啊……收钱哩……” 老妇人把剪好的黄纸叠好,丟进火盆里,橘红色的火舌舔上来,映亮她眼中浑浊的泪水。 “哥……” 细弱发颤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江辰用尽全身力气,將眼皮撑开一条缝。 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紧贴在他床边。 那张脸蜡黄,没什么肉,唯独一双眼睛大得不成比例,里面盛满了惊惧和浓浓的依恋。 那是他的妹妹,江小鱼,八岁了,看起来仍像五六岁的豆芽菜。 “哥……你醒没?” 小鱼的声音带著哭腔,嗓子哑得厉害。 江辰张开嘴,想应一声,喉咙里却像堵了一把砂砾,火辣辣地疼,一点声音都挤不出来。 他想伸手去摸摸妹妹的头,但脑门猛地一抽,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了一下。 眼前瞬间黑透,无数混乱的光点和支离破碎的巨响,衝垮了他仅剩的意识。 他好像在高处,很高很高的地方。 脚下是无尽翻滚的铅灰色浓云。 云层深处,紫金色的闪电疯狂扭动,发出撕裂苍穹的爆响! 狂暴的罡风撕扯著他摇摇欲坠的护体法宝,头顶那积蓄著恐怖力量的劫雷漩涡,一道道朝他劈来…… 轰! 不是雷声,是盆里的水溅得高了点,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把他从那个绝望的幻境里硬拽了回来。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江辰猛烈地咳嗽起来,身子不受控制地弓起,痛苦地抽搐著。 “哥!哥你別嚇我!” 江小鱼嚇得失声尖叫。 供桌前的老妇人手猛地一抖,刚剪到一半的黄纸丟在地上。 她猛地转过头,惊慌喊道:“辰娃子?辰娃子?” 江辰咳得仿佛心肺都要呕出来,眼睛死死盯著昏暗的屋顶,空洞得嚇人。 识海深处,曾经浩瀚如星海,凝结著千年道行的元婴紫府,此刻已化为一片废墟! 无数象徵著法则奥义的金色符文黯淡湮灭,曾经镇压万法、沟通天地的元婴本体,更是连一丝本源印记都未能留下,彻底崩解为虚无! 千载道行,一朝尽丧! 紧接著,更恐怖的感知席捲而来——空! 不是受伤后的虚弱,而是彻彻底底的、绝对意义上的……空无! 他感知不到一丝一毫天地灵气的存在! 神识如同被投入了凝固时空里,沉重粘滯,连离体半分都做不到! “元婴已碎,此地绝灵,长生路断……此身,唯余腐朽泥胎。” 玄度真君的意志在识海的废墟中浮沉,带著近乎死寂的漠然。 他不再徒劳尝试调动任何不存在的力量,只是如同一位陨落的神祇,以绝对冰冷的姿態,接收这具肉身残留的记忆与外界的信息洪流。 屋外淒风冷雨,屋里滴水叮咚,老妇人压抑不住的啜泣,还有江小鱼一遍遍带著哭腔喊“哥哥”的声音…… 一切凡俗的悲音,交织成一道冰冷的锁链,將这位曾俯瞰眾生的元婴真君,牢牢锁死在现实的泥潭里。 爹娘死了。 前几天矿上的人慌慌张张找来,说坑道塌了,爹娘都堵在里头了。 他们扒著煤渣,喊著名字,等了一夜,却只等回两具草蓆上盖著白布的冰冷躯体。 那个一向沉默寡言,如山一样撑起这个家的爹,那个再累再苦也要把家里收拾得利利索索,省出一点好吃的塞进他和妹妹嘴里的娘…… 都没了。 他撑著最后一点力气,跑前跑后,借钱,请道士,办那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丧事。 送完双亲入土为安后,他就像被抽去了脊樑,一头栽倒在这炕上,连著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 那个叫江辰的山村少年,大约是在某个高热的时刻,耗尽了最后一点魂力,离开了这个沉重的世界。 如今住进这破败躯壳里的,是他,玄度真君。 一个刚刚在玄天界被九天神雷劈成劫灰的残魂,带著几乎崩溃的意识,沉沦在这个连一丝灵气都感应不到的绝灵死地。 这里,连呼吸都透著绝望腐朽的味道。 门轴发出长长的嘎吱声。 木门被推开,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女子出现在门口。 她撑著一把老式的黑布伞,穿著浅色的修身牛仔裤,露出半张乾净的脸庞。 洗得发白的蓝色运动鞋裹满了湿泥,裤脚上也溅著星星点点的泥浆。 在这昏暗、散发著一股难言气味的屋子里,她身上的整洁和活力,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江奶奶,小鱼。” 女子收起伞,靠在门框內檐下,目光越过角落里的老妇人,落在床上。 那是黄锦。 城里来的支教老师,师范大学没毕业的学生。 放著城里的好日子不过,偏偏一头扎进这个四面都是大山的犄角旮旯,成了这所只有两个年级,十几个学生的村小唯一的先生。 黄锦的眼神落在炕上少年身上,心口不自觉地揪紧了。 三天前她来看过,那时江辰正被高烧煎熬得神志不清。 今天这场雨太大,她放心不下,走了几里泥泞的山路过来瞧瞧。 看这光景……似乎更糟了。 “江辰?你好点没?” 黄锦小心地往里走了两步,避开门口那滩泥水和地上的水盆,儘量靠近炕边。 “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身上热不热?” 她习惯性地伸手想探一下江辰的额头。 “……” 江辰两眼空空,对黄锦的问话,没有任何反应。 江小鱼紧紧贴著她哥,警惕又茫然地看著黄老师伸过来的乾净匀称的手,下意识地把自己缩得更小。 一股难言的滯闷笼罩著屋子。 只有角落里的江奶奶,还在一遍遍地用那乾瘦的手抹眼睛:“……娃命苦哇……爹娘没了……天杀的……” 黄锦的手悬在半空,最终没有落到江辰的额头上。 她慢慢地收回来,目光在简陋破败的屋子里扫过:漏雨的屋顶,接水的破盆,桌上廉价的烛火和那两张冰冷的黑白相片,坑上病懨懨的少年,惶恐的小女孩,哭不出声的老太太…… 一种无力感攥住了她。 她能做什么? 她能改变什么? 她的家境在城里算是不错,可她毅然选择了来这里支教,远离家人为她铺好的坦途。 这份选择带著理想主义的光芒,可真正站在这淒冷的漏雨泥屋里,面对这令人窒息的苦难,她那点理想的光芒,渺小而苍白。 沉默像冰冷的潮水在屋子里蔓延。 黄锦深吸了一口气,从牛仔裤后兜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洗得发白的蓝色格子手帕包。 她的动作很慢,一点一点地打开那层薄薄的布,里面躺著几张大大小小的纸幣。 她低下头,手指在那几张钱上犹豫了片刻,最终挑出了三张顏色较深的、最大面额的钞票。 黄锦往前走了一步,小心避开地上咯咯叫的老母鸡留下的一小坨新鲜鸡屎,把三张钞票,轻轻地放在了炕沿上。 “江辰。” 黄锦的声音低了下去,压过了屋外的风雨和屋內的啜泣,一字一句,清晰又沉重。 “这钱……是我手头能挪出来的。不多,就三百块。你先拿著,眼下离过年也没几天,別急著出去找活。春上……得回学校念书。” 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定江辰漠然的眼睛,想將少年的魂拉回来: “你有这个能耐!你得念下去!这是我……唯一能帮上你的。家里就剩你一个顶樑柱,別让这顶樑柱……就这么塌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异常郑重,带著一种近乎是祈求的意味。 然而,回应她的,是少年死水般的沉寂,和幼妹茫然无措的眼神。 她无力地看著这一切,然后,她转过身,拿起靠在门边黑布伞,重新撑开,决然地走进了门外的风雨里。 木门在她身后,发出一声悠长刺耳嘆息,缓缓合拢,把土屋內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第2章 核爆惊雷 木门合拢,像是给这方寸泥屋盖上了一层更沉重的棺盖。 江辰的眼珠依旧死死钉在屋顶那片昏黄的泥坯上。 “咕嚕嚕……” 一阵异常响亮的声音,打破了屋內的沉寂。 角落里一直机械地抹著泪的江奶奶,像是被这声音刺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她浑浊的眼睛看向声音来源,落在孙子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瞳孔猛地一缩,才突然意识到一件被巨大的悲痛掩盖的事实。 “辰娃子……你……你好多天没沾米水了……” 三天? 还是四天? 自从办完丧事倒下,他粒米未进,全靠一口气硬撑著。 那点少年人的生气,早已在高烧和绝望中被熬干,此刻剩下的,不过是一具被异界残魂占据的躯壳。 奶奶的佝僂身躯猛地哆嗦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 她手忙脚乱地爬起身,踉蹌著绕过地上的盆盆罐罐,走向角落里那个被烟燻得漆黑的灶台。 “饿……饿了……奶奶给你弄点吃的……弄点吃的……” 灶膛里还有未燃尽的柴草余烬。 锅里加了水,玉米碎倒入,盖上破了一个角的木锅盖。 屋子里很快瀰漫开一股潮湿玉米被加热后特有的穀物发霉的气息。 “哥……” 江小鱼一直紧张地趴在哥哥身边,小手紧紧攥著江辰的衣角。 听到奶奶起身的动静,看到灶台那边升起的微光和炊烟,她似乎也找到了主心骨。 她怯生生地又唤了一声,见哥哥依旧毫无反应,大眼睛里充满了无助。 她不敢离开哥哥,但又觉得屋子里太压抑,太让人害怕。 她怯怯地扫过屋子,最终落在了靠墙那张矮柜上。 那是爹娘省吃俭用从矿上带回来的“宝贝”——一台14寸黑白电视机。 平时,只有爹心情好,或者过年的时候,才会打开它,让那个小小的、闪烁著雪的光影世界,短暂地驱散大山的闭塞和生活的苦涩。 那里面的小人儿会动,会说话,是她贫瘠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彩色泡泡。 江小鱼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挪下炕。 她躡手躡脚地走到矮柜前,踮起脚,伸出小手,摸到电视机侧面那个塑料开关,用力一按。 “嚓啦——” 刺耳的电流噪音猛地炸响,打破了屋內的死寂。 屏幕上爆发出无数闪烁不定的黑白光点。 巨大的噪音让正在烧火的奶奶嚇了一跳,扭头看到是孙女打开了电视,浑浊的眼里掠过一丝无奈,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 或许,有点声音,能驱散点这死气沉沉的氛围? 江小鱼也被这噪音嚇得缩了缩脖子,但隨即,她的大眼睛里又燃起一丝希望的光。 她伸出细瘦的手指,笨拙地拨动另一个频道旋钮。 “嚓啦……嚓啦……嗡……” 噪音断断续续,屏幕上的雪翻滚、扭曲、拉伸…… 在某个瞬间,伴隨著“嗡”的一声短暂的稳定音,屏幕上的雪猛地一收! 一幅极其震撼,带著厚重歷史感的画面,猝不及防地撞入所有人的眼帘—— 那是一片航拍镜头下空旷荒凉的戈壁滩。 天空是铅灰色的,沉重得仿佛要压垮大地。 画面中心,一个巨大的银灰色圆柱体在降落伞的拖曳下,缓缓落下,在广袤的天地间显得渺小又孤傲。 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感透过屏幕扑面而来。 紧接著,画面猛地被一片纯粹的白光所吞噬! 强光瞬间將昏暗泥屋映得亮堂了许多。 奶奶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下意识眯起了眼,抬起手挡了挡光线。 江小鱼也被这骤然亮起的白光嚇了一跳,小手遮在额前,眼睛睁得溜圆。 而一直像死人般躺著的江辰,瞳孔骤然收缩! 烙印在灵魂深处对极致毁灭力量的本能感知被瞬间点燃! 目光不由地被那小小的屏幕死死抓住! 白光过后,末日般的景象降临:一个庞大无匹的橘红色火球,带著灭世之威从地面狂暴升起! 它吞噬空气,疯狂膨胀,搅动天穹! 火球之下,大地如蛋壳般撕裂、熔化,滔天土石巨浪轰然掀起! 一圈裹挟毁灭力量的衝击波,如同神祇的巨轮,向八方碾压扩散,所过之处,尽化齏粉! 慢镜头捕捉到的,是天地初开般的混沌与毁灭! “……我国第一颗实战型氢弹爆炸成功!標誌著我国核武器发展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这颗氢弹的爆炸当量相当於400万吨tnt……” 一个严肃、激昂、带著金属质感的男声旁白,穿透屏幕噪音和屋內的死寂,清晰地响起。 氢弹?核武器?四百万吨……tnt? 江辰的呼吸瞬间停滯! 那足以焚灭山河、让元婴真君也魂飞魄散的毁灭景象……是……是凡人造出来的?! 轰!!!! 原本被绝望冰封的识海,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核弹! “噗——咳咳咳!” 他猛地弓起身,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仿佛要將破碎的魂魄都咳出来。 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裂开,死死盯著屏幕上那渐渐消散的蘑菇云。 这个绝灵死地里的凡人! 他们没有移山填海的修为,没有沟通天地的道法! 他们用的是什么? 他们竟然掌握了……掌握了一种不需要灵气驱动,却足以瞬间焚灭山河的力量! 一股如同在无尽荒漠中发现甘泉般的战慄感,衝垮了他沉溺的绝望!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他脑中疯狂地翻找著原身江辰留下的记忆碎片:学校……课本……老师……广播……电视……矿……拖拉机……县城…… 可这些碎片如此模糊,如此匱乏,就像一张被水泡烂的地图,根本拼凑不出关於这“凡人灭世之力”的任何有用信息! 他只知道那东西叫“氢弹”,是“国家”的武器。 除此之外,一片混沌! “哥!哥你怎么了?”江小鱼被哥哥剧烈的咳嗽和可怕的脸色嚇坏了,扑到炕边,带著哭腔喊道。 灶台边,奶奶也被这动静惊得回过头,看到孙子咳得蜷成一团,手里的烧火棍“啪嗒”掉在地上。 “辰娃子!我的辰娃子啊!你可不能再有事啊!” 她踉蹌著扑过来,布满老茧的手慌乱地想抚摸江辰的额头,却又不敢落下。 玉米糊在破锅里“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散发著一股焦糊和生涩的味道。 电视屏幕上,那毁灭的蘑菇云渐渐淡去,画面切换成了激昂的、挥舞旗帜的人群…… 但这一切,都再也进不了江辰的耳朵和眼睛。 他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和內心的滔天巨浪而不停地颤抖。 凡人的世界,竟然隱藏著足以屠仙戮神的力量! 而他,一个失去了所有力量的修真界残魂,对这个世界却一无所知。 奶奶枯瘦的手终於颤抖著抚上他滚烫的额头。 “娃啊……不怕……不怕……吃点糊糊……吃了就有力气了……”奶奶的声音带著哭腔,浑浊的泪水再次涌出,“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別带走我的孙儿了……”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但阴云依旧沉沉地压在山头,仿佛在酝酿著什么。 江辰闭上眼,任由那呛咳带来的痛苦和腹中更加剧烈的飢饿感交织。 识海里,那毁天灭地的白光与火球,和眼前这漏雨的破屋、哭泣的奶奶、惶恐的小妹,疯狂地交织、碰撞。 这个世界……他得活下去。 他必须了解! 必须去掌握这种力量! 这不仅是生存所需,更是这绝境之中,唯一可能的生机! 第3章 地球是圆的 灶膛里,火光微弱地跳动著。 奶奶捧著一只粗陶碗,舀起一勺玉米糊糊,小心地递到江辰的嘴边。 “辰娃子,来,张嘴,吃一点……” 江辰艰难地张开嘴,一股粘稠的糊状物涌入口腔。 “唔……” 江辰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直衝喉头。 他想吐。 但喉咙深处,那属於“凡人江辰”身体的本能记忆却先一步动了。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带著陈粮特有霉味的玉米糊糊从食道一路烫到空空如也的胃袋。 “好……好……吃了就好……吃了就好……” 奶奶如释重负,又舀起一勺,小心地递过来。 江辰没有睁眼,只是微微张开了嘴,任由那散发著霉味的玉米糊糊再次灌入。 这一次,身体的反抗似乎微弱了些,吞咽变得机械而顺从。 一碗玉米糊糊下肚,胃里有了沉甸甸的充实感,一丝微弱的力量,在四肢百骸里弥散开来。 屋外,雨声淅沥沥沥,像是永远也下不完。 黄锦临走前那沉重如铁的话语,在江辰脑海里不停迴荡。 “念书!” “你有这个能耐!你得念下去!” “家里就剩你一个顶樑柱,別让这顶樑柱……就这么塌了!” 江辰的目光扫过这漏雨的破屋,扫过惶恐不安的小鱼,扫过奶奶佝僂的背影。 他的视线,最终落回那三张黄锦留下的蓝绿色纸上。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解书荒,101????????????.??????超实用 全手打无错站 念书……或许是唯一的路。 他迫切需要知道,那朵毁灭的蘑菇云背后,是怎样的规则在运转! 凡人,凭什么掌握这种足以屠仙戮神的力量? “小鱼……” 江小鱼一愣,大眼睛里瞬间涌上泪水,又惊又喜:“哥!哥你在叫我?你……你好点了吗?” “书……拿本书给我。” “书?”小鱼愣了一下,隨即反应过来,“在!在的!哥你等著!” 她像是接到了无比重要的命令,几步小跑到屋子角落的简易架子旁。 那里掛著一个洗得发白的的绿色帆布包。 小鱼踮起脚,拉开已经有些松垮的拉链,很快,从里面抽出一本边角捲起的书籍。 “哥,给!” 小鱼把书递到江辰眼前,封面上印著两个清晰的大字——《地理》,右上角写著“义务教育教科书”,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人民教育出版社。 江辰微微皱起眉,这个世界的文字,字形与玄天界类似,只是稍稍简化了一些。 他能看懂!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封面。 扉页之后,是目录。 然后,第一章。 標题清晰而醒目:我们生活的地球——一个巨大的球体! 嗡—— 江辰感觉脑袋里像挨了一记闷棍,巨大的眩晕感袭来! 球体?! 这个世界,是个球?! 开什么玩笑! 在玄天界,天圆地方,是所有生灵根植於灵魂深处的认知! 广袤无边的玄天大陆横亘中央,周围有无量海,有天星群岛,四极有擎天神柱,上方是九重罡风天宇,下方是无尽幽冥渊海! 他曾以元婴之尊,驾驭法宝衝上九霄,那九天之上狂暴的罡风,足以撕裂金丹修士的护体灵光,是他这等元婴真君也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区! 他曾极目远眺,神识所及之处,唯有苍茫大地,无穷无尽,从未见过所谓的“边界”! 他穷尽千年岁月,足跡遍布亿万里疆域,也未曾走到那传说中的“地之尽头”! 天圆地方! 这是铁律! 是整个玄天界存在的基石! 而此刻,这本散发著廉价油墨气味的课本里,第一句话,就宣告脚下这片承载著无数生灵、山川与河流的土地…… 是一个漂浮在虚空中的……球?! 江辰翻过一页,看向下一页的文字和插图。 那是一个简陋的蓝色的圆,被一圈圈虚线分割,標註著陌生的符號——“赤道”、“北极”、“南极”。 江辰闭上眼,试图驱散这令人作呕的幻觉。 “唔……” 江辰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玉米糊糊再次剧烈翻搅起来。 “哥!”小鱼嚇得几乎跳起来,“你別嚇小鱼!別嚇小鱼!” 角落里,蜷缩在破旧絮里的奶奶被这动静惊醒:“辰……辰娃子?咋……咋了?” “奶奶!”小鱼带著哭腔,“哥他……他又不好了!” “造孽啊……”奶奶颤抖的手摸到炕沿,又摸到江辰的额头。 “烫……烧又起来了……老天爷……你开开眼啊……” 她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淌下,滴在江辰的手背上。 江辰心中猛地一颤,费力地睁开眼,幽暗的灯光下,奶奶枯树皮般的脸近在咫尺,沟壑里盛满了对天命的无力。 旁边,妹妹小鱼惊惶的大眼睛死死盯著他,像一只隨时会被惊飞的雏鸟。 身上的冷汗被晚风一吹,刺骨的冷。 这具残破凡躯的每一丝痛楚,都在清晰地提醒他一个冰冷的现实。 这里没有腾云驾雾,没有辟穀长生。 有的只是飢饿、寒冷、病痛和……被彻底打碎的世界观。 活下去! 在这悬空的球体上活下去! 为了眼前这两个卑微如尘,却又与他血脉相连的凡人。 江辰喉咙艰难滚动了一下,用尽力气道:“水……” “水!水!哥要喝水!” 小鱼立刻鬆开手,连滚带爬地扑向灶台边那只盛水的破碗。 奶奶的眼里终於有了一丝活气,摸索著去扶江辰的后背:“慢点……辰娃子……慢点……” 冰冷的山泉水灌入喉咙,冲淡了那股翻腾的呕意。 一股微弱的气力,似乎也隨著这冷水,重新流回四肢百骸。 “书……”江辰喘息著,目光扫过掉落在炕席上的那本《地理》,如同看著一件开启未知魔盒的钥匙,“……给我。” 小鱼立刻將水瓢塞给奶奶,又扑过去把书捡起,小心翼翼递到他面前。 昏暗中,江辰再次翻开那本薄薄的册子。 这一次,他的视线没有直接落在那颗刺眼的蓝色球体上,而是如同濒死的溺水者,沿著目录疯狂地搜寻著可能的“浮木”。 《地球的运动》…… 《地球的自转与公转》…… 《昼夜交替与四季成因》…… 一个个標题,字字如刀,切割著他仅存的认知。 他直接跳过开篇的球体图,翻到描述运动的章节。 一行行清晰直白的文字,描述著他完全无法想像的画面: “……地球绕地轴自西向东旋转,同时,沿著一个椭圆轨道围绕太阳公转……” 自转? 公转?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已经渐渐降临的夜幕。 没有星光,只有浓得化不开的乌云。 但在他的识海深处,却仿佛“看”到了一个荒诞绝伦的景象:脚下这片广袤大地,正以一种他无法感知的速度,在虚空中旋转、飞驰! 破碎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冷汗涔涔而下,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哥?你……你又冷了?” 小鱼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摸索著將被往他身上拉。 江辰置若罔闻,无数疑惑涌上心头。 凡人们,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他们是如何“看到”地球旋转飞驰的。 没有神念! 没有法力! 他们凭什么?! 他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 “……正是由於地球的自转,才產生了昼夜交替的现象……” “……地球的公转轨道面(黄道面)与赤道面存在一个黄赤交角,加上地球公转,从而形成了一年四季……” 昼夜交替……是大地在转? 四季轮迴……是大地在倾斜著飞驰? 江辰闭上眼,识海深处“轰”然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 第4章 矿上来客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透进一丝灰濛濛的晨光。 江辰半靠在土墙上,脸色依旧灰败,但那双原本淡漠的眸子里,却沉淀著一种风暴过后的平静。 一夜未眠,《地理》课本几乎被他翻烂。 凭藉远超常人的意志力和残余的神魂力量,他將整本书內容全部刻进了脑海。 七大洲,四大洋,地球的自转、公转、经纬度、气候带、洋流、板块构造…… 这些文字就像一把无形的刻刀,將他过往对世界的全部认知彻底重塑。 这时,篤篤篤——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屋內的寂静。 “江家奶奶在吗?” 村长孙满仓搓著手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在屋內飞快地扫了一圈,落在江辰身上。 “辰娃子,江家奶奶……赵总来看你们了。” 孙满仓脸上挤出几分恭敬,侧身让开一步,对著身后的人微微弯腰。 一个男人跟著孙满仓走了进来。 那人约莫三十出头,身材瘦削,穿著一件熨烫平整的呢子大衣,戴著一副金丝边眼镜。 “江家奶奶,江辰同学,打扰了。” 赵世昌微微欠身,目光温和地扫过屋內的景象。 孙满仓满脸堆笑道:“赵总听说辰娃子身子还没好利索,特意代表矿上,一大早就赶来看望你们。” 江奶奶被这文质彬彬的陌生人和孙满仓的称呼弄得不知所措,只是茫然地愣在原地。 江辰的心却微微一沉。 那镜片后看似温和的目光,落在身上却激起一丝警兆。 沉淀千年的经验告诉他,眼前这个看似温和的男人,绝非善类。 赵世昌没在意孙满仓的奉承,只是从大衣內袋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轻轻放在的炕沿上。 “江辰同学,节哀顺变。老板惊闻噩耗,深感愧疚,特意交代我,务必把这笔心意亲自送到。” “这一千块钱,是老板的一点心意,希望能帮你们渡过眼前这个难关。” “一千块?” 江奶奶目光死死盯住信封,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老板说了,矿上出了这样的事故,是管理上的疏忽。这笔钱,希望能表达一点歉意,也希望能让你们接下来能稍微宽裕一些。” 他的话语温和,逻辑清晰,甚至带著某种担当。 但江辰却听出了冰冷的潜台词:疏忽?歉意? 他分明是在给这场“事故”定性! “满仓叔。”江辰淡淡道,“这钱……是矿上给的『补助』?我爹娘……在矿上干了快十年,两条命,就值这一千块?” 赵世昌轻轻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镜:“江辰同学,矿上的工作,本身就存在风险。这次事故,是意外。老板拿出这一千块,不是用来买断什么,而是希望能实实在在地帮到你们,让你们在失去顶樑柱后,生活不至於立刻陷入绝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破败的屋子:“你看看这个家,看看奶奶和小妹妹。现在最重要是活下去,是把这个家撑起来。” “拿著这笔钱,先安顿好眼前。让身体好起来,让生活稳定下来。矿上……自然会吸取教训,加强安全管理,避免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 村长在一旁听得直冒冷汗,连忙帮腔道:“江辰娃子!赵总说得在理啊!句句都是为你们著想!这钱是救命的钱!拿著吧!先把自己身子养好,照顾好奶奶和小鱼!其他的……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他生怕江辰再说出什么激怒这位的话来。 江辰道:“满仓叔,钱,我们收下了。” 赵世昌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江辰同学能体谅老板的难处,能明白事理,这很好。” “收了这钱,是不是就等於我们认了这是意外,以后……就不能再问矿上要说法了?” 江辰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赵世昌。 赵世昌脸上的那一丝满意瞬间凝固了。 镜片后,第一次闪过一丝毒蛇吐信般阴鷙的寒光!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再次轻轻推了一下鼻樑上的金丝眼镜。 然后,他重新看向江辰:“江辰同学,老板拿出这笔钱,是希望你们能开始新的生活。一个崭新的开始。” “赵先生说得对!说得对!”村长几乎是扑上来,一把抓起信封,强行塞进江辰的手里,扭头看向赵世昌,“江辰收了!收了!您放心!他明白的!我会让他明白的!” 赵世昌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江辰一眼。 他微微頷首,算作告別,然后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到门口。 赵世昌目光扫过地上接水的破搪瓷水盆,他脚尖猛地一踢—— “哐当!” 水盆应声翻倒,污水飞溅,几点泥星溅上他鋥亮的黑皮鞋。 孙满仓嚇得一哆嗦。 赵世昌没理惊慌的孙满仓,也没看地上的狼藉,只皱著眉盯著鞋面的污点。 他蹲下身,从西裤口袋中掏出一块手绢,仔细地擦拭著鞋面的泥渍。 擦净后,他直起身,头也未抬朝屋外走去。 土屋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江奶奶她压抑不住的啜泣。 江辰靠土墙上,闭上了眼睛。 一千块。 活下去的资本有了,黄老师的三百块加上这一千块,足够他暂时摆脱飢饿和病痛的威胁,甚至可能支撑他一段时间的学业。 但这钱,沾著他爹娘的血,带著矿老板无声的威胁和算计。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墙角那个破旧的帆布书包上。 里面装著那本顛覆了他世界的《地理》课本。 知识……力量…… 在这个凡人主宰的世界里,规则清晰而冰冷。 钱是力量,知识是力量,而隱藏在规则之下的算计与不公,同样是一种力量。 他需要力量。 至於那个矿老板…… 江辰的眼底深处,一丝属於玄度真君的寒芒一闪而逝,隨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虚弱掩盖。 现在,他连撕碎一张纸的力气都没有。 他需要时间。 需要……適应这个残酷而宏大的新世界。 窗外的天光,似乎又亮了一分。 但破屋內的寒意,並未散去。 第5章 药物与內视 晨光撕开厚重的雨云,艰难地挤进漏风的土屋。 灶膛里,柴火毕剥作响,比昨夜旺盛许多。 奶奶佝僂著背在灶台前忙碌,锅里传来“滋滋”的诱人声响。 一股混合著油脂焦香的气味瀰漫开来,和平时寡淡的饭食截然不同。 江辰靠墙坐著,闭目调息。 这绝灵之地,所谓的调息不过是徒劳地感知身体的虚弱和飢饿的余波。 “辰娃子。”奶奶端著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走过来,小心翼翼道,“趁热,快吃了。” 碗里,是一枚煎得金黄的荷包蛋,散发著属於油脂和蛋白质的浓郁香气。 碗底还有一小勺带著油的酱色汤汁。 这是家里那只瘦骨嶙峋的老母鸡几天才吝嗇贡献一枚的鸡蛋,平时奶奶绝捨不得吃,都是攒起来,等到赶集的日子拿去换些油盐。 今天,因为有了钱的底气,奶奶破了例。 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江辰的心头。 在玄天界,他曾食琼浆玉液,尝灵兽珍饈,却从未觉得一枚凡俗的煎蛋,能如此沉重地撞击心绪。 “奶奶……” “吃,快吃!”奶奶的眼里带著殷切的期盼,“吃了有力气!你爹娘……要是知道了,也欢喜……” 话没说完,声音又哽住了,她慌忙別开脸,用手抹了下眼角。 江辰拿起筷子,夹起一枚荷包蛋,小心地咬了一口。 边缘的焦脆感在齿间碎裂,接著是滑嫩蛋白包裹著的温热蛋黄,浓郁的香气混合著咸味在口中炸开。 “咕嚕……” 一个吞咽声传来。 江辰动作一顿,视线微垂。 妹妹江小鱼双手扒著炕沿,小脸扬著,眼睛死死地盯盯著碗里那散发著诱人香气的荷包蛋。 她像受惊的小兽般不敢靠近,只是无声地吞咽著口水。 那眼神里的克制,像根针,刺穿了江辰的心神。 他沉默了片刻,將荷包蛋放回碗里。 然后,把碗连同筷子,一起推向炕沿。 “小鱼,吃了它。” 小鱼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先是难以置信,隨即爆发出巨大的惶恐,飞快摇头:“哥……哥你吃……你生病了……” “哥哥吃过了,你吃。吃完了,扶哥出去透口气。” 奶奶看著这一幕,嘴唇哆嗦著,泪水终於无声地滚落下来。 她没有阻止,只是背过身去,用袖子用力地擦脸。 小鱼看看哥哥,又看看那碗散发著香气的荷包蛋,最终,飢饿和对哥哥命令的服从战胜了一切。 她抓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小小的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眼中迸发出幸福的光芒。 吃过东西,身体里似乎真的生出了一丝微薄的气力。 在小鱼的搀扶下,江辰艰难地挪动著脚步,推开木门,走出这间囚禁了他几天几夜的破败土屋。 雨后初晴,山间空气清冽湿润。 阳光刺破云层,洒在湿漉漉的山坡上,反射出细碎的光点。 他们家在村尾,地势较高。 江辰靠在一棵歪脖子老槐树的树干上,贪婪地吸了一口混杂著草木清香的空气。 肺腑间的灼痛感似乎被这清凉冲刷掉些许。 他下意识地看向远方。 山峰层峦叠嶂,在视野尽头起伏,如同沉睡巨兽的脊背。 但江辰的视线,却越过了近处的山岭,投向了更远、更开阔的天际线。 那是……地平线。 不再是玄天界那种浩渺无垠、永远延伸的苍茫大地。 一条略带弧度的曲线,温柔地將灰白的天空与黛色的远山分割开来! 《地理》课本上的文字描述,那蓝色球体插图,在现实中找到了最直观的证据! ——弧!形!地!平!线! 即便昨夜在油灯下被那本册子反覆捶打认知,此刻亲眼目睹这球体存在的铁证,依旧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 “哥?”小鱼感受到江辰的颤抖,立刻紧张地抱紧他的胳膊,“是不是冷了?风大,我们回吧?” 江辰目光死死锁住那条弧线。 是的。弧线。 是的。球体。 是的,这里不是玄天界,这里的规则,由凡人书写! 他不再是俯瞰眾生的元婴真君,他只是这巨大球体上,一个偏僻山村里,家徒四壁、病弱交加的穷小子江辰。 “……嗯。回吧。” 在小鱼的搀扶下,江辰躺回冰冷的土炕,精神巨大的疲惫和身体极度的虚弱交织在一起,如同潮水將他吞没。 几乎是沾到枕头,江辰的意识就迅速沉入了黑暗。 不知昏睡了多久。 一种尖锐冰冷的触感,猛地刺破了他昏沉的意识! 江辰悚然惊醒! 眼皮尚未完全睁开,残留的神魂力量先一步“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一个穿著皱巴巴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正俯身在他旁边,手中拿著一支粗大注射器! 针头已经刺破了他手臂上的皮肤,冰冷的液体缓缓注入他的血管! 下毒?! 暗算?! 修士的本能瞬间炸开,一股凶戾的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 “莫动!莫动娃子!” 熟悉的声音及时响起! 奶奶按著江辰另一只手臂,眼里满是期待:“刘医生在给你打针!退烧的!打了针就好了!就好了!” 刘医生?打针? 江辰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滯,属於少年江辰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 村里確实有个姓刘的赤脚医生,谁家头疼脑热都找他。 这“打针”,似乎是此界凡人的一种……治病手段?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针管里的液体已经全部推注完毕。 刘医生利落地拔出针头,用一块小小的球按在针眼上,说道:“按著!按一会儿!再把这药片吃了,退烧快。” 他隨手从贴有红十字的医用挎包里摸出几颗用纸包著的白色小药片,丟在炕沿。 “安乃近,一次一片,一天两次。庆大霉素一天一针,明个儿我再来。” 刘医生说完,也不多话,收拾起他的简陋家什,拿了奶奶递过去的几张毛票,匆匆离开。 手臂上那冰冷的刺痛感和异物入侵感尚未消散,江辰正欲凝神感知这被强行注入体內的不明液体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內视感,如同黑暗中燃起的一星火苗,在他识海的废墟中骤然亮起! 神魂……还有残存之力?! 江辰瞬间屏住呼吸,將全部心神沉入体內。 那微弱的感知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沿著手臂的血管一路向內“看”去。 他能“看”到——那刚刚被推入的、名为“庆大霉素”的透明液体,正迅速融入血液的洪流中,隨著心臟有力的搏动,被输送到全身各处! 一部分药液,在血液的裹挟下,精准地涌向他那如同风箱般呼哧作响的肺部! 一种奇特的感觉在肺部蔓延开来,並非灵气的滋润,更像是一种……精准的镇压和修復? 那些因高烧和炎症而肿胀充血的组织,似乎在这股冰凉药力的作用下,正以远超自然恢復的速度平息、消退! 肺部的灼痛感,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轻! 堵塞的呼吸也隨之通畅了许多! 紧接著,另一部分药力也隨著血液流向了全身,驱散著那深入骨髓的酸痛和虚弱。 虽然效果远不如对肺部那般立竿见影,但也让他感到一丝久违的轻鬆。 这……这就是此界凡人的药物?! 不需要灵力驱动,却能如此精准、霸道地作用於病灶?! 江辰躺在土炕上,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逐渐平缓下来的呼吸声,感受到体內那场因药物介入而迅速平息的小型战火。 识海中那点微弱的內视之力缓缓消退,如同耗尽了最后一点火星。 窗外,雨后的阳光更加明亮了一些,透过窗欞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炕沿上,那几颗用纸包裹的安乃近,静静地躺在那里。 江辰的目光扫过它们,缓缓投向窗外那片属於地球的天空。 这个绝灵之地的文明程度…… 似乎远比他昨夜在《地理》课本上窥见的冰山一角,更加深不可测。 第6章 除夕夜 江辰重新闭上眼,试图催动那点微弱的內视之力向更深处探去,向四肢百骸蔓延。 然而,那点力量甫一扩散,便如同撞上了一堵粘稠的墙。 识海深处,属於玄度真君那点残存的的神魂本源,像是被禁錮在琥珀里的飞虫,空有感知之能,却无滋养增厚之途。 它微弱地脉动著,如同这具残破躯壳的心跳,仅仅是存在,却无法壮大,更遑论重凝元婴。 它能让他看清自身病灶,看清药力流转,却……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吱呀—— 木门推开,奶奶送完刘医生回来了。 她从灶台上拿起一个纸包,层层打开,露出里面小块肥瘦相间的猪肉,还有一把洗得乾乾净净、翠绿欲滴的韭菜。 “辰娃子,今天年三十了。奶奶给你和小鱼……包饺子!” “饺子!”原本趴在炕沿的江小鱼,像被注入了无限活力,猛地从炕沿滑下来,小脸上绽放出光彩,“奶奶!真包饺子?肉馅的?” “嗯!肉馅的!韭菜猪肉!”奶奶用力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也溢出一点光亮。 仿佛这顿饺子,就是这破败年关里最大的希望与仪式。 她放下东西,转身就去堂屋角落的瓦缸里舀白面。 小小的土屋里,气氛微妙地变了。 灶膛里的火被拨得更旺,映照著奶奶忙碌的身影。 舀水、和面,手掌在麵团上揉搓按压,发出富有节奏的“噗噗”声。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超好用,??????????????????.??????等你读 全手打无错站 江小鱼像只快乐的小蝴蝶,围著奶奶打转,一会儿递面盆,一会儿洗韭菜,小嘴里嘰嘰喳喳。 往日笼罩的沉重阴霾,似乎被这充满烟火气的忙碌冲淡了许多。 江辰靠在墙上,静静看著。 奶奶揉面的动作带著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小鱼眼巴巴盯著那块猪肉的渴望眼神,混合著灶火的热气和韭菜特有的辛香…… 这一切,都与他漫长修真岁月里的清冷孤绝截然不同,隱约让他回想起千年前的凡人时光。 夕阳的余暉沉入山脊,夜幕温柔地笼罩下来。 破屋里亮起了昏黄的电灯。 灶膛的火光將奶奶和小鱼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泥墙上,晃动跳跃,如同上演著一出无声的皮影戏。 “咕嘟咕嘟……” 锅里沸水翻腾著白色浪。 一个个元宝似的饺子被奶奶捏好,投入翻滚的水中。 不多时,一股混合著麦香、肉香、韭菜清香的浓郁白气,便蒸腾而起,充盈了小屋。 “吃饺子嘍!” 一只只白白胖胖的饺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著令人心安的诱人光泽。 江小鱼早已迫不及待,也顾不上烫,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整个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得像只小松鼠,烫得呼呼吸气,大眼睛却满足得眯成了月牙儿,含糊不清地讚嘆:“香!真香!” 江辰也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轻轻咬开。 麵皮破裂,滚烫鲜美的汤汁瞬间溢满口腔,紧实的肉馅混合著韭菜的辛甜,直抵胃腹。 这凡俗食物蕴含的纯粹热量与滋味,竟比那些灵谷珍饈更能抚慰这具饥寒交迫的躯壳。 他沉默地吃著,一个,两个…… 奶奶看著他终於肯动筷子,布满沟壑的脸上,终於绽开一丝真切的笑容,眼角的褶子都舒展开来。 屋里的气氛,在这难得的饱足与温暖中,变得前所未有的轻鬆。 “砰!啪——!” “噼里啪啦——!” 屋外,零星的爆竹声开始响起。 很快,这声音便连缀成片,此起彼伏,从村头响到村尾。 “放炮啦!放炮啦!” 江小鱼兴奋地放下碗筷,哧溜一下跑到门边,扒著门缝,努力想看看外面的亮光。 “慢点!当心摔著!” 奶奶看著孙女难得活泼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小鱼扒著门缝看了一会儿,终究觉得不过癮,大眼睛骨碌碌一转,目光落在了墙边矮柜上那台14寸黑白电视机上。 “奶奶!哥!我们看春晚吧!看新年晚会!” “看!看!” 奶奶连声应著,除夕夜看电视,尤其是看那城里人搞的、热热闹闹的春节晚会,在这闭塞的山村,已是难得的奢侈和莫大的期盼。 小鱼得了许可,立刻跑过去,熟稔地按下了开关。 “嚓——啦——” 刺耳的电流噪音瞬间炸响! 比上次更加猛烈! 屏幕上没有出现任何图像,只有一片疯狂闪烁的密集雪点,伴隨著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 “啊!怎么这样!” 小鱼失望地叫了起来,小手不甘心地拍打著电视机侧面,又使劲去拧那个频道旋钮。 “嚓啦…嗡…嚓啦…” 噪音和雪断断续续,偶尔能闪过一点模糊扭曲的人影轮廓。 奶奶看著那满屏的雪,眼里也满是失望道:“唉,怕是昨天那场大雨,风太大,把咱家房顶那根『辫子』(天线)给刮歪歪嘍……这下看不成了。” “天线……” 江辰放下碗筷。 江辰的记忆碎片里有这东西,一根绑在细长竹竿上的铝条架子,竖在房顶,用铁丝引下来,连著电视后面一个盒子。 据说没了它,这铁盒子就“看”不到外面的“戏”。 “我去看看。” 江辰撑著炕沿,慢慢挪下地。 “辰娃子!你病没好利索!外面黑灯瞎火,又冷!” 奶奶嚇了一跳,连忙阻拦。 “没事,奶奶,就看看。” 他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凛冽的寒风立刻灌入,带著爆竹硝烟的味道。 江小鱼连忙拿起门边那盏煤油做的防风马灯,跟著哥哥一起出来。 屋顶很低矮。 江辰搬来墙角那把破木梯,將它斜靠在土墙上。 他接过小鱼手里的马灯,深吸一口气,忍著肺部的隱痛和身体的虚弱,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向上攀爬。 寒风呼啸,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 他爬到梯子顶端,勉强能够到那根斜斜歪向一边的铝製天线杆子。 杆子上绑著几根铝条,扭曲成一个简陋的“x”形。 连接杆子和电视机的黑色电线,在寒风中微微晃荡。 江辰伸出手,小心地扶住那冰冷的铝杆,试图將它扳正。 他的手指触碰到铝杆连接处的金属接口,那一瞬间——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奇异震颤,如同最细微的琴弦拨动,顺著他的指尖,猛地刺入他的识海! 有东西! 这绝非风动,亦非金属本身的冰冷! 这股震颤极其微弱,微弱到凡俗肉身绝难察觉,若非他那点残存的神魂感知正因適才的饱暖而稍显清晰,也根本无法捕捉! 它连绵不绝,充满了规律性的起伏涨落,如同无形的潮汐,又似亿万根无声的丝线,正从四面八方、从深邃高远的夜幕深处,如蛛网般笼罩下来,瀰漫充斥在整片天地之间! 这波动…… 无质无形,却无处不在! 比这凛冽的寒风更无孔不入! 它们交织、碰撞,形成一张覆盖天地的无形大网,以某种江辰完全无法理解的规律传递著信息! 能量! 一种与他所知的灵气截然不同,却又真实存在的奇异能量波动! 江辰心中惊嘆。 这个世界,凡人不仅在製造毁灭,竟还在如此精密地操控、传递著这种看不见的能量? 他们用这能量……来看“戏”?! 他僵在梯子上,指尖紧紧扣著冰冷的金属杆,感受著那无形的能量之网透过指尖传来的微弱震颤。 寒风颳过脸颊,却吹不散他眼底翻腾的惊涛骇浪。 这绝灵之地,其玄奥远超他的想像! “哥……哥!好了没?” 小鱼在下面仰著头道。 江辰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凭著那微弱感知捕捉到的“波动”最强最清晰的方位,手上用力! “嘎吱——” 那歪斜的天线杆被他强行扳正到一个新的角度! 几乎就在天线杆被扳正的同一瞬间—— “嗡——” 一阵短暂而清晰的稳定音从屋里传来! 紧接著,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嚓啦”声和雪噪音瞬间消失! “有啦!有啦!哥!有画面啦!”江小鱼在屋门口激动地跳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惊喜。 江辰最后看了一眼那根在夜风中指向某个神秘方位的铝杆,这才慢慢爬下梯子。 手脚冻得有些麻木,但心头的震撼却如同滚烫的岩浆。 回到屋里,那台14寸黑白电视机的屏幕上,终於不再是一片纷乱的雪。 清晰的画面映入眼帘——巨大的舞台流光溢彩,无数身著华丽演出服的人影在变幻的灯光下舞动! 第7章 此间有道 除夕夜的喧闹,隔著千山万水,衝进了这间瀰漫著伤感与烛火气息的破屋。 黑白屏幕上,闔家团圆的喜庆氛围浓郁得仿佛能够溢出来。 节目虽然不如江辰在玄天界看那些仕女翩然起舞来得高雅,却別有一番凡俗风味。 正当江辰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电视画面突然切换。 洪水漫过田舍,浊浪翻腾如龙,而一个个身著军绿色制服的军人,在泥泞里挺立脊樑。 他们喊著號子,扛著沙袋,血肉之躯死死抵在溃口的边缘,手挽手,肩並肩,如同铁打的桩。 “泥巴裹满裤腿,汗水湿透衣背,我不知道,你是谁,……” 歌声仿佛一股汹涌却温暖的潮水,在劣质喇叭中奔涌而出。 江辰盘腿坐在炕上,瞳孔微微收缩。 在玄天界,凡俗国度不过是修仙宗门的附庸,是供养灵材、灵根的苗圃。 修士视凡人为螻蚁草芥,生杀予夺仅在一念之间。 王朝更迭、兵戈灾劫,不过是棋盘上的尘埃。 几时见过高高在上的修士老爷们,会为了庇护一群螻蚁的性命,如此奋不顾身地投身於泥浆浊浪之中? 更遑论那些掌握著移山填海之力的宗门强者,会为了凡人的家园而甘冒身死道消的风险。 而眼前…… 这凡人的国度! 这些掌握强大武力的凡人! 他们自身並无毁天灭地的力量,却靠著血肉之躯铸就的长城,靠著纪律与信念的凡俗力量,竟爆发出了如此可怖的集体意志! 他们守护的……正是那些如螻蚁般弱小的普通人! 一个毫无灵气的世界,其文明的力量不再仅仅属於个体,更属於集体,力量的目的,竟是为了守护而非奴役与践踏! 江辰第一次对这个名为“中国”的国家,產生了一种源自认知深处的敬意与凛然。 它的“势”,虽非灵力,却更凝练,更沉重,也更令人敬畏。 奶奶佝僂著背,手里捻著三炷香,在供桌前轻轻,不知在祈祷什么。 小鱼蜷在江辰旁边,小脑袋半倚江辰的胳膊,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小小的、喧闹的屏幕。 颂扬军人的歌声结束,晚会的热浪忽然被另一种更粘稠的温暖包裹。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曲子调子温情,歌词更是如一把钝刀子。 电视机画面里的合家欢、大红灯笼、父母脸上洋溢的笑脸,与这漏雨破屋里的孤寂寒冷形成剜心的反差。 小鱼的呼吸滯住了。 小小的身体一点点蜷缩起来,像一只失去了所有庇护的雏鸟,小手用力地攥紧江辰的旧衣下摆。 她的头深深埋下去,抵著江辰瘦削的胳膊。 没有啜泣声,只有肩膀细微的颤抖。 江辰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他感受到了那种无声的巨大悲伤,像浑浊的泥浆缓慢淹没这小小的屋子。 “阿哥……”小鱼的声音闷闷地传来,“阿爸阿妈不在了,我们……我们是不是没有『家』了?” 江辰沉默片刻,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小鱼冰凉的手背上。 “小鱼,不是有爹有娘才叫家。家……在我们心里。你在这里,奶奶在这里,哥哥在这里。这几堵墙还在,遮雨挡风,就是家。我们聚在一起,相互记得,相互…取暖的地方,就是家。” 他將小鱼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掌心:“只要我们还记得爹娘,记得他们多疼你,他们就还在,就在这家里。” 他无法说凡人死后魂魄消散,无法像修士那般凝聚神魂。 只能用孩子能懂的最简单的字词,笨拙地砌起一座虚幻的堡垒。 小鱼终於抬起头,小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得像兔子。 她看著江辰,又看看奶奶,仿佛在確认什么,最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嗯……” 窗外的炮竹声零星地炸响又沉寂,遥远而疏离。 江家破旧的堂屋里,油灯的火苗摇曳著,光影在墙壁上无声地爬动,將那祖孙三人单薄的身影拉长、交织、再悄然淡去。 江辰来此世的第一个除夕夜,就在这混合著电视的喧闹、小鱼的哭咽、窗外的风雪和沉默无言的对坐中,悄无声息地滑过了。 天刚蒙蒙亮,寒气在院子里凝成一层薄霜。 江辰站在冰柱滴水的檐下,看著天幕下萧索的山峦轮廓,试著引动体內薄薄的神魂之力。 “江辰!江辰!” 一个少年声音打破了院子里的清寂。 柱子喘著粗气跑进院子,半旧不新的薄袄敞著怀,露出里面同样单薄的绒衣,脸颊被寒气吹得通红,鼻尖上掛著清涕。 “柱子?” 江辰转身看向这个身形比他粗壮不少的少年。 属於少年江辰的记忆碎片中,柱子是从开襠裤一起玩的髮小,最好的朋友。 柱子的爹叫江铁栓,与江辰原身的爹娘一起经歷了年前那场矿难。 江大壮夫妇不幸遇难,而江铁栓则被落下的巨石砸中了腿,命虽保住了,但一条腿粉碎性骨折,落下了残疾,成了家里的沉重负担。 柱子没进屋,就站在冰冷的院子里,大声道:“江辰,我不念了!” 他声音很大,像是给自己壮胆,又像在对某种无形的命运宣告:“过完年,我就跟三叔去南边打工!他门路熟,能把我带进厂子里!” 江辰眉头微皱:“打工?你才多大?” 在他接收的记忆碎片里,柱子应该和自己这具身体同龄,过了年,才满十四岁。 “不小了!”柱子梗著脖子道,“我爹那条腿废了!干不了重活!家里就指著那点坡地和矿上给的药费,能撑几天?我娘身子弱,下面还有两个小的!念书?呵,念到天上去也没人供我!再说了,我这脑子也不適合念书,出去,还能赚点活命钱!” 他眼里泛起一丝希望:“我三叔说,南边的厂子大,要的人多,管吃管住,一个月……一个月能有三百块!” 三百? 江辰想起黄锦硬塞给自己的那三百块“巨款”,想到赵世昌那个鼓囊囊的信封。 这点钱,就是一个少年扛起整个摇摇欲坠家庭的起点。 柱子看著江辰沉默的脸,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放低了些:“江辰……我爹,他躺在炕上,让我给你捎句话。” 江辰目光微凝。 柱子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模仿著他爹说话时的语气:“我爹说:『娃,听叔一句,別犯犟!那姓赵的,咱惹不起!地上有腿的耗子他都能撵著钻洞,山这边的煤,县里面的楼,多少有他的份儿?那是通了天的土皇帝!辰娃子,你爹娘不在了,你家就剩你和奶奶小鱼,顶樑柱不能塌啊!千万別犯傻,別再去镇上找、去村里闹了。硬碰硬,你就是块再硬的石头,沉到他河里,也听不见一声响!』” 柱子紧紧盯著江辰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著他爹的嘱咐:“江辰,真的,別去了!吃亏的只会是你!咱……咱得认命!” 江辰沉默地听著。 院角的枯草在冷风里瑟瑟抖动。 认命? 在他过往漫长的修真岁月里,从来不存在这两个字! 他是与天爭命的元婴大修士,他的自尊与骄傲,不允许他认命! 他目光落在柱子脸上,不动声色问道:“柱子,那矿上…这几天啥动静?” 柱子见江辰没直接反驳,鬆了口气道:“能有啥动静?死人的事办完了,像我家这样没死人的,该赔的药费也给了点封口费……赵老板能著呢!听说……听说……” 他左右看看,像是怕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听去:“初……初三,赵老板要在矿上搞大场面!” “哦?” “请老道!”柱子脸上露出一丝混杂著鄙夷和畏惧的神情,“是镇上青松观里的黄老道!那老牛鼻子神神叨叨的,本事不知道有没有,反正嘴巴利索,贼能忽悠!听说是了大价钱请来,给矿上做场大法事,超度一下……呃,就说安稳一下那地下的东西吧,安安心,也冲冲晦气!我爹在炕上听了还骂了两句『造孽的钱也敢收』……” 青松观?道士?法事? 江辰微微一愣,这个世界……竟然也有道家?! 一种复杂的情绪浮上心头! 仿佛是在一片绝灵荒漠中突然看到绿洲。 又或者……是深深的疑惑? 此界的“道家”,是修士文明的残留? 还是完全徒有其表、专司敛財的愚人之术? “道士……”江辰低语重复了一遍。 他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简陋的院墙,穿透霜凝的大地,遥遥指向那个柱子口中的青松观。 “柱子,那青松观……在哪儿?” 柱子一愣,不明白江辰为什么突然关心这个:“就……就在镇子东头,过了石桥往南山坡上走,老远就能看见几棵歪脖子松树和一间破道观了,香火……呃,也就那样。” 他撇撇嘴,显然对那“老牛鼻子”没什么敬意。 江辰没再说话。 朔风卷过院坝,扬起些许冰凉的尘屑。 矿老板要做法事超度亡魂? 他要去看看,这个世界的道士,究竟是何种面目。 第8章 道藏微光 破晓的霜气尚未在草叶上消散,江辰已踏上了通往镇子的崎嶇山路。 柱子爹的警告犹在耳边,但更让他心神难定的,是青松观和那个老道。 此界无灵,却有道门? 这究竟是玄天界道统在此地的孑遗残响,还是凡俗愚夫敛財欺世的幌子? 他必须亲眼去看一看。 山路蜿蜒,泥泞未乾。 单薄的身子裹在同样单薄的旧袄里,每一步都牵动著肺腑间的隱痛。 安乃近的药力让他退烧,恢復了些许元气,但距离移山填海的元婴道体,依旧是云泥之別。 翻过一道山樑,镇子的轮廓在薄雾中显露。 依著柱子的指点,他绕过镇口喧闹的集市,向东行去。 过了那座斑驳的古桥,果然看到南山坡上孤零零立著几株虬劲却透著几分颓败的老松。 松影之下,一座道观静臥。 青砖灰瓦,墙皮剥落,檐角的风铃锈跡斑斑,无声垂掛。 门楣上掛著一块油漆剥蚀的木匾,依稀可辨“青松观”三个古拙大字。 观前冷清,全无半点香火鼎盛的跡象。 江辰的心微微一沉。 这气象,比起玄天界那些灵气氤氳、香火鼎盛的道门祖庭,实在寒酸得可怜。 空气中瀰漫的只有山野的湿冷和草木腐朽的气息,不见一丝一毫的灵气波动。 观门虚掩著。 他轻轻推开,木轴发出滯涩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小院不大,铺著青石板,缝隙里钻出丛丛杂草,显出疏於打理。正殿的门敞开著,里面光线昏暗。 江辰迈步走入正殿。 一股陈旧的香烛混合著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殿內极其简陋,正中供著一张褪色的神案。 三尊泥塑木胎的神像,端坐在布满蛛网的神龕上。 神像顏色黯淡,塑工粗糙,冠冕袍服皆因年久失修而色彩剥落,露出底下灰黄色的泥胎。 江辰抬眼望去,呼吸瞬间屏住了。 不是因为他曾顶礼膜拜。 玄度真君敬天法祖,但从不皈依神佛。 他惊异,是因为熟悉。 101看书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s??.???超省心 全手打无错站 三尊神像,中间那尊,头戴三冠冕旒,手持如意,面容清癯……左边那尊额生神目,长髯垂胸……右边那尊鬚眉浓密,神態威严…… 虽材质粗劣,细节模糊,衣著纹饰更是粗劣无比,但那整体姿態,甚至眉宇间一丝若有若无道韵,竟与他玄天界中,那些顶尖仙宗供奉在玉宇琼楼深处、享用著亿兆生灵纯粹念力滋养的“玉清”、“上清”、“太清”金身宝相——神似骨相! 在这冰冷的地球,绝灵之地,凡人眼中早已落魄愚昧的乡野野祠……竟供奉著与修真世界顶尖仙神如此接近的形象? 不是巧合。 此地,此道观,与玄天界——存在某种他尚未理解的、诡异莫名的联繫! 他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在殿內仔细逡巡。 神案上供品寥寥,香炉冰冷,积满了陈年的香灰。 殿角堆放著一些杂物:几把破扫帚,几捆散乱的黄裱纸,还有……一摞被隨意丟弃在墙角阴影里的线装旧书! 江辰的目光被那堆旧书吸引。 他走了过去,蹲下身,拂开上面的灰尘。 大多是些《玉匣记》、《灶王经》之类的粗浅凡俗劝善书或简陋科仪本,毫无价值。 就在他准备起身时,一本被压在最底下、书页发黄、残破不堪的古旧册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心头一动,小心地將它抽了出来。 拂去厚厚的积尘,露出残破的封面,上面写有《道德经》三个字。 当他看清第一页那开宗明义、力透纸背的几行古篆时,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门。” 轰—— 识海深处,仿佛宇宙初开,混沌炸裂! 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携带著超越时空的智慧,狠狠衝击著他残存的神魂本源! 江辰的瞳孔剧烈收缩,心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旋即又以恐怖的速度泵动! 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这些看似朴拙的文字,字里行间流淌的,根本不是什么乡野陋祠的愚夫妄言! 这是大道真解! 是法则的纹理! 是对本源力量的阐述方式,与他玄天界中那些顶级大宗视为立派根基、刻录在万年玉璧或星辰核心上的无上秘典——本质相通! 核心概念被层层剖析: “道”——宇宙的原初规则; “有”“无”——正与反的二元本源; “玄牝”——天地能量的源点; “守静篤”——意念极致的凝练。 文字平实,內涵却重逾千钧! 尤其是其中关於“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阐述,与玄天界最顶级宗门混元宗的镇派总纲《玄元衍道录》的开篇核心奥义——殊途同归! 甚至在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境层面,更显…朴素浩大! 在灵气充沛的玄天界,这等真言需辅以特定观想引灵气入体,是直指化神的通天大道! 是足以引起宗门血战爭夺的无上瑰宝! 它怎么会在这里?! 在一个破败道观的角落,像废纸一样被丟弃在杂物堆下! 在这样一个……没有一丝灵气的绝灵死地! 地球……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江辰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顾不上那粗劣的纸张和脆弱的装订,心神完全沉浸在这篇陌生又隱隱感觉熟悉的经文之中。 是的,此界无灵,《道德经》中那些高深莫测的链气法门、引动天地之力的神通描述在此地无法施展。 但! 江辰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些阐述本源、论述神魂与道体关係的篇章: “致虚极,守静篤。万物並作,吾以观復。 夫物芸芸,各復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 这些阐述精神本源、凝神守一的至高法理,如同醍醐灌顶,瞬间照亮了他的识海! 灵气是滋养躯壳,施展神通的外力,是撬动天地规则的槓桿。 而神魂,却有其独立於天地灵气的本源属性! 它是“虚”、“静”、“一”的存在! 是“道”在个体生命中的映照! 这“绝灵死地”隔绝了天地灵气,却无法隔绝个体生命內在的“神”! 《道德经》所阐述的,正是如何通过极致的虚静,回归生命本源,如何通过纯粹的意念抱元守一,淬链、壮大这最根本的“神”! 一条全新的、完全不需要依赖外界灵气、只专注於淬链內在神魂本源的修炼道路,在江辰的识海中轰然贯通! 这並非玄天界传统的炼神法门,而是直指神魂最核心、最本源的“道”之特性! “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江辰喃喃念著经文,双眸之中,那因绝望和虚弱而黯淡许久的神采,如同被点燃的星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这破败道观角落里的一卷《道德经》,价值远胜此界凡俗认知中的一切! 它为他这飘零异界的残魂,劈开了一条在“绝灵”绝境中淬链自身、积蓄力量的荆棘之路! 他小心翼翼地將这本残破的经书合拢,如同捧著一件稀世奇珍,正欲仔细揣入怀中。 “无量天尊!小居士,翻动贫道旧物,所为何来啊?” 一个略显沙哑,却又难掩一丝市井油滑腔调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 江辰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道士站在殿门口,挡住了外面透进来的稀薄天光。 他穿著一件浆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袍子虽旧,但边角处隱约可见精细的云纹刺绣。 稀疏的头髮勉强挽了个道髻,插著一根磨得光滑的乌木簪,显出几分落魄道人的风骨。 然而,他腰间掛著一个鼓鼓囊囊、绣著“招財进宝”字样的荷包,又与他身上那点残存的道门气息格格不入。 这老道正是柱子口中的黄道长。 他目光扫过江辰,落在江辰打著补丁的旧袄上,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那点仅有的客气也几乎消失殆尽,语气变得生硬直接:“贫道黄明远,茅山上清派弟子,在此掛单清修。观中清苦,少有香客,此地尘封经卷,杂芜不堪,小居士还是莫要乱翻,污了手,也乱了贫道的清净。” 他挥了挥袖子,做出送客的姿態。 第9章 笔落惊玄 江辰缓缓站起身,手中那捲《道德经》残本被他不动声色地拢进旧袄袖里,藏得严实。 他抬起眼,少年苍白的面容在昏暗中异常平静。 “黄道长。我是溪头寨江家的孩子,江辰。” “溪头寨江家?”黄明远稀疏的眉毛挑了挑,眼珠在江辰身上打了几个转,显然没想起什么特別之处。 这山沟沟里姓江的多了去,他哪记得住谁是谁。 “哦……有事?” “听说,道长初三要去矿上做法事?” 黄明远脸色微微一变,眼里透出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你听谁嚼舌根?贫道行止,与你何干?矿上……矿上自有矿上的章程!” 江辰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爹娘……年前埋在矿坑里了。” 大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黄明远捻荷包的手指僵住了。 他脸上的不耐迅速褪去,换上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有短暂的愕然,一丝不易察觉的尷尬,甚至还掺杂著点居高临下的怜悯。 他上下打量了江辰一番,少年单薄的身板,洗得发白的旧袄,还有那双深不见底、看不出悲喜的眼睛。 老道乾咳了一声,语气软了下来:“原来是……江家那娃子。唉,造孽啊……矿上这事儿,是做得不地道。”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江辰听:“赵青山那个老东西,在县里也算是体面人,本想今年过个风光大寿,没承想……嘿,这六十大寿的档口,出了这么大个血窟窿!死了好些人啊……他脸上掛不住,心里更犯嘀咕,怕这晦气冲了他的寿运,这才巴巴地求到我这里,了大价钱,请我初三去矿上做场『净天地安神』的法事,去去晦气,安安亡魂。” “赵青山?”江辰眉毛一挑,他第一次听到矿老板的名字。 “嗯。”黄明远点点头,语气鄙夷道,“那可是咱县里的坐地虎,咱们县一半以上的煤矿,都在他名下,赵世昌不过是他侄子,替他跑腿打杂,凶神恶煞的,一条好狗罢了。” 他顿了顿,看著眼前这沉默得不像个孩子的少年,想起他那埋在矿下的爹娘,心头那点彆扭的“道义”还是占了点上风。 黄明远嘆了口气道:“娃子,听贫道一句劝,人死灯灭,往事如风。你爹娘……唉,命该如此。那赵家,在这地界上根子深著呢!別去招惹,也別想著討什么说法。初三那法事,你就当没这回事,躲远点。贫道收了钱,自然会把场面做足,该念的经该画的符一样不少,也算是……给你们这些苦主求个心安吧。” “道长,初三的法事,我……能跟著去看看吗?” “啥?”黄明远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去?你去干啥?添乱吗?那地方刚死了人,阴气重著呢!你个小娃子,身子骨又弱,沾惹了不乾净的东西怎么办?再说,矿上那帮人凶得很,赵世昌能让你靠近?” 他连连摇头,像是听到了极荒唐的请求。 “我不添乱。”江辰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奇异的篤定,“我可以帮道长打打下手。画符、摺纸、布幡幡……这些粗活,我都能干。” “画符?”黄明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你?会画符?娃子,符籙之道,乃沟通天地鬼神之桥樑,是贫道这等受籙道士的秘传!岂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 昏暗中,他那双浑浊的老眼在江辰平静的脸上扫过,又落到少年那双骨节分明、却异常稳定的手上。 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这小子是苦主,年纪又小,带过去……万一赵老板或者赵世昌看见了,说不定还能显得他黄道长心善,顾念亡魂家属? 况且,免费的小工,不用白不用! 那点自矜的秘传念头,终究敌不过免费劳力的诱惑。 黄明远话锋一转,下巴微抬道:“……罢了罢了!念你一片孝心,又失了双亲,贫道便破个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去了矿上,一切听贫道安排!多看、少说、別乱跑!更不许生事!要是惹出麻烦来,贫道可护不住你!” “明白。”江辰应道。 “嗯!” 黄明远满意地点点头。 他踱到神案旁,从一堆杂物下面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破木箱子,哐当一声打开。 里面是裁好的黄裱裱纸、几碟乾结的劣质硃砂、几支禿了毛的旧毛笔。 “喏,先把这些符纸裁的裁好,叠整齐。” 黄明远指著箱子,颐指气使道:“贫道去配点法药。待会儿教你画几道最简单的『净尘符』和『安土地神符』,去了矿上,你就照著画,省得閒著添乱!” 江辰没说话,默默走过去,拿起裁刀和符纸,动作麻利地开始处理。 他的手指稳定而精准,每一刀下去都如同尺量,叠好的符纸边角整齐得令人惊讶。 黄明远瞥了一眼,心里嘀咕了一句“倒是个干活麻利的”,便不再理会,转身到殿角去鼓捣他那几包散发著怪异气味的“法药”粉末了。 很快,江辰便裁好了一摞符纸。 黄明远也配好了硃砂,那顏色暗红髮乌,带著一股刺鼻的矿物腥气。 老道自己拿起一支禿笔,饱蘸硃砂,在一张黄纸上龙飞凤舞地画了起来。 江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著。 黄明远运笔很快,手腕抖动,线条扭曲潦草,毫无章法韵律可言。 那所谓的符头符胆符脚,在他笔下如同孩童信手涂鸦,歪歪扭扭,笔画间灵气全无,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沟通天地、引动能量的意念。 硃砂稀薄,画在粗糙的纸上,如同鸭血涂抹,乾涸后更显黯淡污浊。 这就是他口中“沟通天地鬼神”的符籙? 比玄天界最末流宗门里给杂役弟子练手的废符都不如! 江辰的心沉了下去。 看来,此界的“道法”,多半已沦为纯粹的仪式和骗术。 就在黄明远画完一张,隨手丟在一旁晾乾时,江辰忽然开口:“道长,我……能试试吗?” 黄明远正画得手酸,闻言头也不抬,不耐烦地挥挥手:“试吧试吧,小心点,別糟蹋了硃砂!照著我画的描!” 在他想来,这山野少年能描出个大概轮廓就不错了。 江辰没去拿黄明远画好的那张“范本”。 他重新铺开一张空白的黄符纸,拿起一支相对完好些的毛笔,蘸满了那碟劣质的硃砂。 他没有立刻落笔。 识海深处,那点因《道德经》而重新点燃、微弱却纯粹的神魂本源,被他缓缓调动,如同寒夜里最后一点星火,集中凝聚於笔尖一点。 他摒弃了玄天界那些需要灵气驱动的繁复符籙结构,只將全部心神沉入《道德经》中“致虚极,守静篤”的意境,將那份回归本源、凝神守一的意念,灌注於笔端。 笔落! 笔锋带著一种奇异的稳定韵律划过黄纸,线条简朴,起承转合间却仿佛暗合著某种难以言喻的轨跡。 那劣质的硃砂,在他笔下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神”,顏色依旧暗红,却隱隱透出一股內敛的沉凝感。 虽然依旧无法引动这天地间一丝一毫的“气”,但那符形本身,却透著一股莫名的“意”——一种纯粹的、属於精神本源的凝练之意! 江辰画得很慢,每一笔都凝聚著他残魂中全部的心神。 当他落下最后一笔,一道最简单不过的“安土地神符”跃然纸上时—— “你……你!” 身旁突然响起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如同白日见鬼! 黄明远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著江辰笔下那张刚刚完成的符籙! 他脸上的市侩、不耐、倨傲统统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近乎惊骇的难以置信! 他猛地扑过来,一把抓起那张符籙,枯瘦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他凑到眼前,借著昏暗的光线,贪婪而恐惧地审视著符籙上每一道笔画! “笔锋含意……硃砂凝神……这……这不可能!” 黄明远的声音嘶哑,带著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慄道:“这……这分明是……是『以神御符』的路子!茅山上清派的天师都画不出如此气象的符籙!你……你一个山野娃子,怎么会……怎么会画得出这样的符?!”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江辰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疑与震撼。 那张市侩的老脸,在昏暗中剧烈地扭曲著,带著一丝面对未知力量的敬畏。 第10章 道心蒙尘 破殿內,油灯昏昧。 黄明远捏著那张硃砂未乾的符籙,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 这符籙线条流畅,气韵沉凝,绝非他画了半辈子,糊弄乡下愚夫愚妇的那些鬼画符可比。 这神韵,他只在幼年时,茅山天师在罗天大醮上亲手书写几道镇坛符籙时,才模糊地感受过一丝! “小子,你……”黄明远眼珠子死死钉在江辰脸上,试图从那苍白沉静的麵皮下,挖出某个千年老怪的魂灵,“你到底是谁?是哪个隱世道门的真传弟子流落至此?” “江辰。溪头寨江家的江辰,爹娘刚埋在矿下,家里就剩奶奶和小妹。”江辰古井无波道,“道长,这符,安不了土地神,也镇不了亡魂。它也就……看著像那么回事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神龕里剥落的神像:“空有其形,未得其神。此地绝灵,符法本就虚妄。” “看著像回事?娃子!你懂什么!这符籙上的神韵!就是真金白银!” 黄明远激动地挥舞著符籙道:“那些富得流油又怕死的煤老板们,他们懂什么真符假符?他们就认这个『像』!认这个『气派』!你这符,往他们面前一放,都不用贫道多费口舌,他们自己就能脑补出神光万丈、百邪辟易!一张!就这一张,贫道敢拍胸脯,少说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枯瘦的手指,在江辰面前晃了晃。 “五十?”江辰眉梢微微一挑。 “五百!最少!”黄明远激动得脸皮都在抽搐,“怎么样?娃子!这是老天爷给你开的活路!咱爷俩联手,你画符,道爷我路子广,包管把这符卖出天价!赚了钱,三七……” 他话到嘴边,看著江辰那双仿佛看穿了他所有心思的眼睛,心头莫名一虚,语气软了几分:“不!四六分成!你四我六……毕竟销售渠道都在贫道手里,离了我,你卖不了这么高的价。有了钱,你奶奶、妹妹,还用得著住那漏风漏雨的破屋子?你爹娘在地下也能安心啊!” 破殿里只剩下黄明远粗重的喘息声和油灯捻子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灰尘在微弱的光柱里缓慢沉浮。 江辰沉默著,目光从那张被黄明远视作摇钱树的符籙上移开,缓缓扫过这间破败的道观。 “四六?还是五五?七三?”黄明远脸上挤出一丝諂媚的笑:“江娃子,你……你觉得多少合適?都好商量!都好商量!” “道长!”江辰终於抬起眼,那眼神不再平静无波,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悲悯的锋利,“你腰间掛的『招財进宝』荷包,比这三清神龕擦得还亮。” 黄明远笑容一僵。 “你道袍虽旧,边角的云纹尚存,针脚细密,是大派弟子的规制吧?”江辰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黄明远心上,“茅山天师座下,何时教弟子以符籙为敛財之器,以道法为欺世之术?” “你!”黄明远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同被人剥开了最后的遮羞布,“你……你胡说什么!贫道……贫道……” “我胡说?” 江辰向前逼近一步,黄明远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道长,你看著这符上的神韵,想到的不是『道法自然』,不是『上善若水』,而是五百块钱?是七三分成?是去糊弄那些被矿难嚇得六神无主的愚夫愚妇?” 江辰的声音陡然拔高:“你道心蒙尘,沉溺铜臭,连『道可道,非常道』都忘得一乾二净了吗?!这青松观虽破,供奉的依旧是三清!这神像虽旧,泥胎里也曾寄託过香火愿力!你坐拥道藏,却把它们当废纸丟弃墙角!你身负传承,却只记得如何用一张『看著像回事』的符去换五百块钱!” “住口!小兔崽子!你懂什么!” 黄明远被戳到痛处,咆哮起来:“你懂什么世道艰难!道心?道心能当饭吃吗?能治好我这条被打断的腿吗?!活下去!活下去才是真章!” 他指著自己那条明显有些跛的腿道:“是!贫道曾是茅山弟子!可那又如何?这世道,笑贫不笑娼!有钱才是大爷!你清高!你懂道!你爹娘被埋在矿下,你连给他们討个说法的力气都没有!你拿什么清高?!” 面对黄明远的咆哮,江辰的脸上依旧平静。 他没有反驳黄明远,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神龕中那尊冠冕剥落的神像。 “道长,你看那神像的眼睛。” 黄明远下意识地顺著他的手指望去。 昏暗的油灯光线下,那泥胎塑成的眼睛空洞无神,只余下岁月剥蚀的痕跡。 “它瞎了吗?还是……你的心瞎了?” “你……” 黄明远一窒,满腔的怨毒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 “矿难死了人,你只看到『生意』上门,能宰肥羊。赵世昌请你去做法事,你只盘算著能捞多少油水,画几张糊弄鬼的符应付了事,何曾想过那矿下的亡魂?何曾想过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他们的怨,他们的不甘?!” “我……”黄明远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有力的辩驳。 “道法自然,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爭。” 江辰的声音在破殿里显得异常清晰:“你被逐出茅山,或许有过不公,有过委屈。但这半生沉沦,画符敛財,苟且度日,是你自己选的『不爭』?还是……你早已忘了何为『道』?” “嗡——” 黄明远如遭雷击! 江辰这番话,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他尘封的记忆深处! 茅山脚下,恩师教诲,晨钟暮鼓,青灯黄卷…… 少年时也曾热血沸腾,也曾立志济世度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些都被遗忘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只剩下了腰间的“招財进宝”和铜钱的叮噹声? 被逐出师门的怨恨、断腿的痛苦、世道的炎凉…… 这些年来,他用“活下去”这个藉口,將所有的责任、所有的道义、所有的……道,都拋在了脑后! 沉溺於市井,蝇营狗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江辰看著黄明远失魂落魄的脸,不再言语,转身朝著殿外走去。 单薄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挺拔。 “等……等等!”黄明远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著一种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绝望,“娃……江辰!这符……你的符……” 江辰脚步未停,只有平淡的声音飘了回来: “符籙小道耳。道长,你的符,在你心里。画得出来,画不出来,看你自己了。莫要……再自欺欺人了。” “轰!” 最后一句话,如同九天惊雷,彻底劈散了黄明远心中那点仅存的侥倖和浑噩! 他低头看著手中那张气韵沉凝的符籙,又猛地抬头看向江辰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莫要……再自欺欺人了……” 黄明远喃喃重复著,身体晃了晃,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气,踉蹌后退几步,“噗通”一声跌坐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手中那张被他视为“五百块”的符籙,轻飘飘地滑落在地。 油灯昏昧,映照著他惨白如纸的脸,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数十年来第一次显露光芒。 道观外,寒风卷过松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殿內,只剩下一个瘫坐在尘埃里的老道,和他那颗正汩汩淌血的道心。 道心未死,只是蒙尘太久。 第11章 电磁窃听 离开青松观,江辰径直走进了镇上尚未散尽的年集。 空气中还残留著硫磺、炸油糕和牲畜粪便混合的复杂气味。 路两边挤满了简陋的摊位:冻得硬邦邦的猪肉吊在铁鉤上,粗糙的土布、红绿鲜艷但质地廉价的年画对联堆在地上。 小贩缩著脖子吆喝,几个半大孩子追逐著,把擦炮扔进路边的水洼,溅起混著冰碴的泥点。 江辰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喧闹。 他怀里揣著三张沉甸甸的百元钞票——那是黄锦老师塞给他“念书”的希望,也是此刻他用来撬动这冰冷现实的支点。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奔主题。 在一个掛著半扇猪的肉摊前,买了一刀五肉,半扇肋排。 又从一个老太太那里买了二三十个土鸡蛋。 最后,他来到一处掛有供销社牌子的杂货店,目光落在柜檯角落一个落灰的硬纸盒上——一盒罐装奶粉。 这玩意儿在闭塞的山村是绝对的稀罕物,价格也刺眼。 江辰没犹豫,指了指:“这个,要一盒。” 店主是个胖妇人,看著他掏出的崭新百元大钞,眼里的惊讶几乎要溢出来,上下打量著这个穿著破旧的山里少年,嘖嘖有声:“娃子,给家里置办年货?可真捨得!” 江辰没理会她的絮叨,目光转向旁边掛著几件童装的架子。 一件大红色的灯芯绒外套掛在最显眼的位置,胸前还绣著两只歪歪扭扭的小黄鸭。 他想像了一下小鱼穿上它的样子,嘴角泛起一丝弧度,指了过去。 等江辰抱著沉甸甸的油纸包和装新衣服的塑胶袋走出供销社时,夕阳的余暉正將山脊染成金红。 那个装奶粉罐子的一角硌著他的手臂,硬硬的,带著一种属於这个“科学”时代的工业质感。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时,小鱼正蹲在屋檐下用树枝拨弄水洼里的冰碴子。 听到声响,她猛地抬头,看到江辰怀里那堆东西,尤其是那个露出红色一角的塑胶袋,嘴巴立刻张成了“o”形。 “哥!”小鱼像小鹿一样衝过来,脏兮兮的小手想碰又不敢碰江辰怀里的油纸包,“肉!是肉!还有……还有啥?” 江辰把装著新衣服的塑胶袋塞到她怀里,笑道:“给你的。” 小鱼手忙脚乱地扯开袋子,那抹鲜艷的灯芯绒外套显露出来。 “新衣服!” 她尖叫起来,原地蹦了几下,迫不及待地就往身上套。 灯芯绒有些硬,她笨拙地往里钻,小脑袋卡在领口,急得直哼哼。 江辰走过去,帮她理好领子,扣上那排塑料小扣。 大红的灯芯绒衬得她蜡黄的小脸有了些血色,胸前那两只傻乎乎的小黄鸭隨著她的动作一颤一颤。 “好看。” 江辰笑著说。 小鱼揪著衣角,想转圈又不好意思,只是咧著嘴傻笑,露出一排细小的白牙。 奶奶闻声从灶间出来,看著焕然一新的孙女,再看看江辰放在矮桌上那堆扎眼的肉、蛋,还有那盒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奶粉,脸上的沟壑先是舒展,隨即又紧紧蹙起。 “辰娃子……”奶奶的声音带著难以置信的惶恐,乾枯的手在围裙上反覆擦著,“这……这些东西,得多少钱?咱可不能……” “放心吧,奶奶,钱该,我有办法挣钱。” 江辰拿起那盒奶粉,撕开包装袋,一股甜腻的奶香味飘散出来。 “奶,烧点水,我给您和小鱼都冲一碗。” 奶奶嘴唇翕动了几下,看著孙子不容置疑的眼神,再看看小鱼身上那簇新的红袄和眼里久违的光彩,终究把满腹的疑问和不安咽了回去。 她默默转身去灶台烧水,锅里水汽氤氳上来,模糊了她悄悄抬手抹眼的动作。 晚饭是久违的丰盛。 油汪汪的蒜苗炒五肉,排骨汤里翻滚著奶奶特意揪的小面片,金黄的炒鸡蛋。 小鱼捧著那碗散发著陌生甜香的冲泡奶粉,小口小口地嘬著,眼睛幸福地眯成缝。 破旧的土屋里,瀰漫著浓郁的肉香、奶香和一种近乎奢侈的暖意。 夜色渐浓,寒气重新笼罩了山村。 江辰爬上那架咯吱作响的破木梯,坐在冰冷的瓦顶上。 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星月微光下延绵起伏,像蛰伏的巨兽脊背。 夜空中,那张无形的能量之网似乎更加清晰了,亿万道微弱却连绵不绝的波动,如同冰冷的潮汐,无声地冲刷著天地。 他一只手隨意搭在那根冰冷的铝製天线杆上,另一只手摊开那捲脆黄的《道德经》残本。 “……致虚极,守静篤。万物並作,吾以观復……” 低沉而清晰的诵读声在寂静的屋顶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盪开层层涟漪。 识海深处,那点微弱的神魂本源隨著经文的节奏缓缓流转,抱元守一,试图在绝对的虚静中,捕捉那“玄之又玄”的本源。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当他的心神完全沉入“守静篤”的意境,那搭著天线的手指,感知到的波动陡然变得鲜明起来! 不再是此前那般模糊的能量潮汐,而是亿万道闪烁著不同“频率”光芒的银线,从深邃的苍穹、从绵延的山岭、从遥远的人烟处,精准地投射而来,穿透指尖下的金属杆! 它们不再是混沌的洪流,而是涇渭分明的脉络! 有的奔涌如江河,携带著嘈杂断续的人声与音乐;有的细密如蛛网,传递著难以理解的规律脉衝;还有的则沉寂如深潭,偶尔才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江辰的心神被这前所未有的清晰感知牢牢攫住,如同盲者初窥光明。 他將那点凝练的神魂之力,小心翼翼地沿著指尖探出,如同最细微的触角,轻轻“搭”上其中一道比较平稳且强度適中的能量脉流。 嗡—— 识海深处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一圈无形的涟漪荡漾开来。 那脉流瞬间在他心神中被放大! 不再是单纯的震颤,而是分解成了无数细碎的、跳跃的、承载著信息的波动! 就在他尝试著更深入地解析这奇异能量的结构时—— 滋啦……滋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毫无徵兆地在那道能量脉流中炸响! 如同无数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识海! 江辰闷哼一声,眉心剧痛,搭著天线的手指猛地一缩! 那杂音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信號的一次剧烈扰动。 但就在这扰动的间隙,两个清晰的人声片段,如同沉渣泛起,突兀地撞进了他高度凝聚的心神感知之中! “……青山叔,坑下那些……不能再拖了!初三黄老道那场法事一过,县里省里多少眼睛会盯著……” 声音尖利,透著一股压抑的凶狠,正是赵世昌! 紧接著,一个更为沉稳,带著浓重地方口音威严的男声响起: “慌什么?几条贱命罢了……矿上『瓦斯突出』的报告,老李那边不是已经敲死了?家属那边……该塞钱的都塞了……世昌啊,做事要乾净!二號井下面那烂摊子,才是最重要的,初五之前必须处理乾净,用炸药,连同那段废巷道……一起封了!记住,要看起来……像二次塌方……懂吗?” “懂!懂!叔!您放心!我亲自带信得过的人下去!保证初五之前,让那鬼地方……彻底闭嘴!绝不给您六十大寿添半点晦气!” 赵世昌的声音带著一丝諂媚。 “嗯……手脚利落点。钱,不是问题。关键是……安稳。我赵青山在这地界几十年,靠的就是一个『稳』字……” 滋啦……滋啦…… 信號再次被强烈的杂音淹没,断断续续,后面的话语变得模糊不清,只隱约捕捉到“封口”、“打点”、“黄老道”几个词。 赵青山!六十大寿! 二號井!封口! 炸毁!二次塌方!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江辰的神魂之上! 识海深处轰然炸开! 爹娘冰冷的躯体! 赵世昌镜片后阴鷙的目光! 奶奶绝望的啜泣! 小鱼惶恐的大眼! 所有的画面、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衝垮了“致虚极,守静篤”的平静! “噗——!” 一口滚烫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江辰眼前骤然一黑,搭在天线杆上的手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垂落。 那捲《道德经》从他膝头滑下,啪嗒一声落在冰冷的瓦片上。 视野中最后的光亮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箏,向著冰冷深渊急速坠落。 第12章 记名弟子 剧痛。 意识像是从冰冷的泥沼深处艰难上浮。 颅骨仿佛插进了无数烧红的钢针,每一次心跳都牵引著整个头颅的抽搐。 “哥!哥!” 小鱼的哭喊声仿佛隔著厚厚的水幕,遥远又清晰。 “辰娃子!我的辰娃子啊!你可醒了!老天爷开眼啊……” 奶奶枯瘦的手用力攥著他的手腕,眼泪不停地滴落在他的手上。 光线刺眼。 江辰艰难地掀开眼皮,视野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刘医生那张黝黑乾瘦的脸。 他正利落地拔出一支粗大的玻璃注射器针头,用一小块球按住江辰臂弯內侧,那里迅速鼓起一个小小的青紫色包块。 “嘶……” 江辰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醒了就好!” 刘医生鬆了口气,没好气地数落道:“我就说这娃子邪性!昨儿个看著烧退了,精神头也回来了点,怎么就敢大晚上爬上屋顶喝冷风?那房顶瓦片都冻透了!你是嫌命长还是咋地?寒气入骨,邪风侵体,这烧能不回头吗?还抽抽上了!嚇死个人!” 他一边麻利地收拾著注射器,一边从那个印著褪色红十字的挎包里摸出几片用纸包著的安乃近,丟在炕沿上。 “药接著吃!一天两回!再敢上房顶,神仙也救不了你!” 他瞪了江辰一眼,又转向奶奶:“江家奶奶,你看紧点!这娃子……有点不对劲。” 奶奶连声应著,抹著眼泪,千恩万谢地送刘医生出门。 屋里只剩下江辰粗重的喘息和小鱼压抑的啜泣。 江辰闭上眼,识海中,赵青山与赵世昌的对话如毒蛇一般啃噬他的神经。 二次塌方! 封口! 炸毁! “哥……”小鱼冰凉的小手覆上他滚烫的额头,泣声道,“你嚇死小鱼了……你从屋顶摔下来……好大声……呜……” 江辰握住妹妹颤抖的小手,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平稳下来。 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一个穿著洗得发白旧道袍的身影走了进来,居然是青松观的黄明远。 他稀疏的头髮挽得比往日齐整了些,腰间的“招財进宝”荷包不见了踪影,只余一根乌木簪插在道髻上。 道袍下摆沾著几点泥浆,显然走得匆忙。 他站在院子里,並没有立刻进来。 昨天晚上,他彻夜未眠。 脑海中一遍又一遍迴荡江辰所说的话。 “道心蒙尘”、“沉溺铜臭”、“忘了何为道”…… 这些指控,他无数次想要反驳,想用世道艰难、生存不易来搪塞自己。 可每当他拿起硃砂笔,想像往常一样画一张糊弄鬼的符时,手却抖得厉害,脑子里全是江辰笔下那道沉凝如渊的符意。 他翻出了丟弃在角落的道藏,那些早已熟读却从未入心的文字,此刻竟如洪钟大吕,浮现在他心头。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他念著念著,忽然间老泪纵横。 半生蹉跎,他竟將一个乞儿般流浪的落魄老道当成了归宿,將一身传承换作了裹腹的铜板! 茅山的清规戒律、下山时的意气风发、断腿后的怨天尤人…… 数十年光景在眼前走马灯般闪过,最终定格在江辰那双看穿一切,平静无波的眼眸上。 那不是一个山野少年的眼睛! 那眼神里沉淀的东西,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渺小与敬畏。 点醒他? 那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一种对沉沦者最后的悲悯! 羞愧如同汹涌的洪水淹没了他,继而化作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望——抓住那点微光! 抓住那少年可能代表的,他早已迷失的道心! 哪怕……是以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方式。 拜师? 这个念头在他挣扎的脑海里反覆衝撞,每一次都带来巨大的羞耻感。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道,拜一个半大娃娃为师? 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可……若不如此,他还有何面目再称一声“贫道”? 他那点残存的道心,还能依靠什么才能不再次沉沦? 尊严? 在这位面前,他所谓的尊严早已一文不值! 最终,对大道,对摆脱浑噩的渴望,以及对点醒之恩那复杂难言的感激与敬畏,压倒了羞耻心。 他洗净了脸,束紧了髮髻,摘掉了那刺眼的荷包,像个即將赴死的战士,踏上了通往溪头寨的山路。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过往的尸骸上。 此刻,他站在院子里,目光扫过破败的土屋,最后落在屋门口送刘医生回来的奶奶身上。 “无量天尊。” 黄明远打了个稽首,声音带著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老人家,贫道黄明远,来看望江小居士。” 奶奶一愣,显然听说过黄明远的名头,有些手足无措道:“道……道长?您……您屋里坐?” 黄明远点点头,跟著奶奶走进昏暗的堂屋。 他一眼就看到了炕上脸色灰败的江辰,还有旁边哭红了眼的江小鱼。 黄明远没有像往常那样客套寒暄。 他径直走到江辰的炕前,在奶奶和小鱼惊愕的目光注视下,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膝一曲,带著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黄明远一拜!” 他双手伏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夯实的泥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响。 “啊?!” 奶奶嚇得倒退一步,撞在门框上,手里攥著的几张毛票撒了一地。 “道……道长!您……您这是折煞我们啊!您快起来!快起来!” 小鱼也嚇得忘了哭,大眼瞪得溜圆,看看地上跪著的道士,又看看炕上同样有些愕然的哥哥。 黄明远没有起身,反而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著江辰。 “师父!贫道愚钝半生,道心蒙尘,沉溺俗欲,早已忘了何为『道』!昨日青松观中,师父当头棒喝,字字如惊雷,劈开贫道心中数十载浑噩!那《道德》真言,贫道也曾熟读,却只当是谋生餬口的幌子……是师父,让贫道知道,道法自然,在心不在形!纵使身困绝地,道心亦可长存!” 他声音有些哽咽,眼中竟泛起了水光:“贫道……弟子黄明远,恳请师父收留!弟子愿追隨师父左右,重拾道心,砥礪前行!绝不敢再有半分懈怠!师父若不允,弟子便长跪不起!” 奶奶彻底慌了神,想去扶黄明远又不敢,急得直跺脚:“道长!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我家辰娃子就是个半大孩子,他……他哪能做您师父啊!您快起来!这……这成何体统!” 小鱼也怯生生地拉了拉江辰的袖子:“哥……道长爷爷……跪著……” 江辰靠在枕头上,胸膛微微起伏,额角的青筋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突突直跳。 昨日点醒此人,不过是看不惯其沉沦之態,顺便印证《道德经》在此界的地位。 收徒? 一个筑基无望,根基尽毁的元婴残魂,在这绝灵之地收一个年过五十,道基浅薄的老道为徒? 简直是笑话! “道长,”江辰开口道,“你先起来。我当不起你这『师父』二字。昨日之言,不过有感而发,道在己心,不在他人。你若有心,自去修行便是,何须拜我?” “不!”黄明远猛地抬头,执拗道,“师父点化之恩,如同再造!若无师父昨日警醒,弟子此生都將浑浑噩噩,直至黄土埋身!弟子不求师父传授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秘法,只求能侍奉左右,时时聆听教诲,扫除心中尘埃!师父若不允,弟子……弟子便在此结庐而居,日日叩拜!” “这……这……” 奶奶急得团团转,看看地上不肯起的道士,又看看炕上脸色苍白的孙子,最后心一横,走到炕边,劝道:“辰娃子!你看……你看道长心诚得很!他……他这么大岁数给你跪著……这……这老天爷看著呢!你就……你就点个头吧?啊?就当……就当是给道长一个台阶下?” 小鱼也用力点头,小声道:“哥……道长爷爷看起来……好可怜……” 屋內,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江辰脸上。 江辰的视线扫过奶奶焦虑惶恐的脸,扫过小鱼懵懂的大眼睛,最后落回黄明远那张写满渴望的脸上。 这老道……倒是个狠人。 这份偏执,或许……还有点用处? 至少,对付矿上那帮人,他熟悉门路。 而且那些被丟弃在道观角落的道藏……或许不止《道德经》一本。 “罢了。”江辰疲惫地闭上眼,“黄道长,你既执意如此……我便收你做个记名弟子。” 江辰道:“记名者,名分而已。道在己心,不在师徒虚名。你无需侍奉,更无需日日叩拜。若遇疑难,或有所得,可来探討,仅此而已。” “记名弟子?” 黄明远一愣,隨即巨大的狂喜淹没了他! 记名弟子也是弟子! 名分有了! 他猛地再次叩首,额头重重砸在泥地上,声音激动得发颤:“弟子黄明远,拜见师父!谢师父收录门墙!弟子定当谨遵师训,明心见性,绝不敢玷污师门!” 奶奶长长舒了口气,连忙上前去搀扶:“道长……呃……黄道长快起来!地上凉!快起来!” 黄明远站起身,膝盖和道袍前襟沾满了泥土,他却浑不在意,只是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对著江辰又是深深一躬,姿態恭谨得近乎虔诚。 江辰淡淡地看著黄明远。 记名弟子……也好。 这方绝灵之地,这盘棋局,或许能从这枚意外的棋子开始,撬动一丝缝隙? 黄明远垂首肃立,心中翻腾著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敬畏。 他看著炕上那苍白虚弱的少年身影,那平静面容下透出的深不可测的威严,让他再次確认——眼前这位,绝非寻常! 那是一种…… 仿佛穿越了无尽岁月,沉淀於灵魂深处的沉静与力量!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全新的道路,於这破败的泥屋中,无声地铺展开来。 第13章 听话符 黄明远站在炕前,腰板挺得比任何时候都直。 他看著炕上闭目养神的江辰,忍不住开口道: “师父,初三矿上那场法事……弟子觉得,赵青山叔侄心术不正,请我去不过是为他们自己冲晦气,並非真心超度亡魂。要不……弟子找个由头,推了它?省得看著他们那副嘴脸,污了道心!” 江辰缓缓睁开眼睛,淡淡道:“不,你要去。不仅要去,还要大张旗鼓地去。” 黄明远一愣,正要说话,便听见江辰继续说道。 “你还要在法事之后,亲口告诉赵青山和赵世昌——就说,你以道门秘法感应,二號矿坑深处,怨气衝天,有阴邪秽物盘踞,戾气深重,已成煞穴。初三这场法事,只能暂时安抚,远不足以化解凶煞。若要彻底根除,保矿上平安,须得十日之后,再择良辰吉时,做一场更大、更彻底的法事!” “十……十日之后?二號矿坑?” 黄明远脸色瞬间变了,额角渗出汗珠:“师父!这……这谎话也太大了!赵青山和赵世昌那是油锅里滚过三滚的老油条!坑蒙拐骗的事,他们自己就是祖宗!弟子……弟子这点微末道行,在他们面前装神弄鬼?他们能信?怕不是当场就能把弟子给撕了!” “他们不会信?”江辰嘴角浮现一丝冷笑,“那就让他们……不得不信。” 黄明远看著这笑容,心底莫名一寒:“师父的意思是?” “去准备吧。”江辰撑起身子,靠在土墙上,“把你观里最好的硃砂、符纸、符笔找来。” 黄明远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应道:“是!弟子这就去取!青松观里还有一盒弟子早年下山时带下来的上好辰砂,顏色鲜亮,质地细腻,是真正的古法炮製!符纸也是上好的夹宣,虽有些年头,但保存尚好!就是符笔……只有一支勉强能用的旧狼毫……” “够用了。”江辰闭上眼,似乎连说这几个字都耗费了力气,“速去速回。记住,要最好的。” 黄明远不敢耽搁,匆匆打了个稽首,转身便走。 屋內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江辰压抑的呼吸声和小鱼在一旁紧张的大眼睛。 奶奶看著孙子苍白的脸和额角的冷汗,嘴唇动了动,想劝他歇歇,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嘆息。 这孩子……身上担著的东西,太重了。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 终於,院门再次被推开。 黄明远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怀里抱著一个用厚厚油纸包著的纸包,还有一支用布套仔细包裹著的毛笔。 他小心翼翼地將东西放在炕沿上,一层层打开油纸包。 里面是厚厚一叠微微泛黄的宣纸,纸面细腻,带著年深日久的草木气息。 旁边是一个暗红色的陶罐,揭开盖子,里面是细腻如胭脂的硃砂粉末,顏色鲜红欲滴,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透著一股內敛的宝光。 那支旧狼毫笔被他珍重地取出,笔桿是温润的青玉竹,毫尖虽有些磨损,却依旧透著锋锐。 “师父,您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江辰睁开眼,目光扫过那硃砂、符纸和符笔。 在玄天界,魔道十宗之一的合欢宗曾以媚术惑心闻名,其秘传符籙中,便有一种极为歹毒阴损的“听话符”。 此符非以暴力伤人,而是悄然潜入神魂,扭曲心意,中符者神志虽清,却会不由自主地对施符者言听计从,仿佛被种下心魔。 不知多少正道仙子著了这符籙的道,成为合欢宗弟子的修炼炉鼎。 他玄度真君,也是金丹期的一次秘境探险中,灭杀合欢宗当代道子,方才洞悉其秘。 此界绝灵,灵气稀薄如无,再精妙的符籙也难引动天地之力。 但…… 江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拿起那支青玉竹管的符笔。 他的识海深处,那点因《道德经》而重新凝聚、微弱却纯粹的神魂本源,如同风中之烛般摇曳著。 昨夜强行窃听引发的反噬,已伤及根本。 每一次凝聚神念,都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煎熬,颅骨深处传来针扎般的剧痛。 “小鱼,灯拿近些。” 小鱼立刻端起炕头那盏沉重的煤油马灯,凑到江辰手边。 昏黄的灯火跳跃著,將他和符纸笼罩在小小一圈光晕里。 江辰深吸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沉入深渊,將全部意志强行压入识海。 “致虚极,守静篤……” 《道德经》的箴言在心间流淌,如同冰冷的清泉注入滚烫的熔岩。 江辰强忍著撕裂魂魄般的痛苦,识海中那点微弱的神魂本源被他强行压缩、凝聚、剥离! 一丝比头髮丝还要纤细千百倍、凝聚了他此刻所能调动的几乎全部精神力量的“神念之丝”,被他从本源中艰难地抽离出来! 这过程缓慢而痛苦,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沿著鬢角滚落。 黄明远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只觉得这破败的土屋里仿佛骤然颳起了一阵无形冷风,让他脊背发凉。 终於,江辰动了。 饱蘸浓稠硃砂的笔锋,带著千钧重负,缓缓落在那细腻的夹宣之上。 没有龙飞凤舞的狂草,没有繁复玄奥的符文轨跡。 他的动作异常缓慢、凝重,如同在泥沼中拖拽著万斤巨石前行。 笔尖流淌出的线条,並非玄天界合欢宗那惑乱人心的秘传符籙,而是……一种极致的凝练,一种纯粹精神力量的具象化! 每一笔落下,都仿佛不是画在纸上,而是刻在虚空,刻在人心之上! 那线条简单、古朴,甚至有些笨拙,却透著一股难以言喻的伟力! 笔锋游走间,黄明远惊骇地看到,那暗红如血的硃砂,竟在灯下隱隱透出一种极其微弱的幽光!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当江辰的笔尖划过某些轨跡转折之处时,他恍惚间似乎听到了一声如同蚊蚋般的嗡鸣! 那声音並非通过耳朵传来,而是……直接响在他的脑海里!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黄明远,他踉蹌著后退一步,差点撞到身后的矮柜。 若非亲眼所见江辰以神魂画符的威势,他几乎要以为眼前这少年在施展某种邪法!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江辰喉间挤出。 最后一笔落下,他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乾了所有力气,身体猛地一晃,手中的符笔“啪嗒”一声掉落在炕席上。 他脸色惨白如金纸,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著粗气。 那双刚刚还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极致的疲惫和虚弱。 那张画好的符籙籙静静地躺在符纸上。 暗红的线条在昏黄灯光下微微流转著幽光,构成一个简单到极致、却仿佛蕴藏著无尽精神重压的奇异图案。 它没有寻常符籙籙的哨,更像是一道沉重无比的精神枷锁被烙印在了纸上。 黄明远看著那道符,只觉得心臟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几乎喘不过气。 “师……师父……”他声音乾涩发颤,“这……这是……” “拿著它。”江辰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游丝,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明日法事……將它……贴在法坛下方……” 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才继续道:”当你说出……『二號矿坑有邪祟,须十日后再做法』时……此符便会引动,他们纵有万般不信,那一刻……也会觉得……此乃……天经地义……” 话音未落,江辰眼中的最后一点神采也彻底湮灭。 他头一歪,整个人软软地瘫倒下去,陷入了深沉的昏睡。 仿佛刚才那寥寥数语,已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哥!” “辰娃子!” 小鱼和奶奶的惊呼同时响起。 黄明远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他死死盯著那张静静躺在符纸上、散发著微弱幽光的奇异符籙籙,又看看昏死过去的江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头顶。 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 这哪里是符籙? 这分明是……是神魔般的手段! 他枯瘦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著,伸向那道符,指尖在距离符纸寸许的地方停住。 小小的土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在无声诉说著某种凡俗难以理解的恐怖力量,已然降临。 第14章 无形之网 江辰再次睁开眼时,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已经黑透。 灶膛里的柴火毕剥作响,锅沿冒出腾腾白气,玉米糊糊混著新切碎的菜叶子在锅里翻滚,散发出一股难得的粮食香气。 奶奶握著长柄木勺,小心地搅动著。 土炕对面,黄明远盘腿坐在一张破草蓆上,指著身前的一张破报纸,教小鱼学字:“小鱼,看这个字——『安』。上面一个宝盖头,像不像咱们家的屋顶?下面一个『女』字,就是女娃娃。合起来,就是有女娃娃在屋顶下,平平安安……” 小鱼裹著那件崭新的大红灯芯绒袄子,小脑袋凑得极近,她努力模仿著发音:“安……安……” 昏黄的油灯光晕下,这破败的泥屋竟透出几分奇异的安謐。 连角落那只瘦骨嶙峋的老母鸡,都蜷在草窝里打著盹。 “咳……” 一声微弱的咳嗽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哥!哥醒了!” 小鱼第一个反应过来,像只受惊又雀跃的小鹿,哧溜一下从草蓆上跳起,几步就扑到炕沿边。 “辰娃子!”奶奶猛地回头,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亮光,“饿了吧?奶给你盛糊糊!热乎的!” “师父!”黄明远也立刻起身,几步走到炕前,想伸手搀扶,又有些不敢,最终只是深深一揖,“您……您感觉如何?” 江辰没立刻回答奶奶和小鱼,看向黄明远“”“我睡了多久了?” “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 黄明远拱手恭敬道。 一日一夜的深眠,如同沉入无底寒渊,此刻醒来,神魂深处那撕裂般的剧痛已然平息,只余下一种大病初癒的沉重疲惫和近乎空虚的乏力感。 他轻轻挣开小鱼的手,撑著土炕边缘,慢慢坐起身。 “水。” “水!水!”小鱼立刻鬆开手,连滚带爬地扑向灶台边那只盛著清水的粗陶碗。 冰冷的山泉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清明。 江辰將空水瓢递迴,目光终於转向肃立一旁的黄明远,平静无波:“今天法事做得怎么样?说说吧。” 黄明远深吸一口气,声音带著一丝极力控制的颤抖: “师父,真的神了!您……您赐下的那道符籙……简直是夺天地造化之功!” 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枯瘦的手指在空中激动地比划著名:“弟子……弟子就按您吩咐的,把那符……悄悄贴在法坛下方最不起眼的暗角里。赵青山那老狐狸,还有赵世昌那条恶犬,带著一帮矿上的头头脑脑,就在法坛前头站著,看著弟子做法事,眼神跟刀子似的!弟子念完经,烧完符,心里头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啊!硬著头皮跟他们说,二號矿坑怨气已成煞穴,非得十日后再做一场更大的法事才能彻底根除……” 黄明远咽了口唾沫:“您猜怎么著?!赵青山那老东西,脸上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点头,说『黄道长是高人,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赵世昌那狗东西,平时多精啊,当时也跟换了个人似的,点头哈腰,二话不说,当场就叫人拿了一万块现钱过来!” 他从旧道袍內袋里,掏出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著的厚厚方砖状物件,小心翼翼放在炕沿上。 报纸散开一角,露出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 “整整一万啊师父!说是给弟子准备法事用的『筹备金』!连个磕巴都没打!”黄明远激动得声音颤抖,“那场面……弟子后背的冷汗就没干过!太邪门了!他们……他们就像是……像是中了魔障!您那符……那符到底……” 他不敢再说下去,看向江辰的目光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敬畏。 那符籙的力量,超出了他数十年对道法认知的极限。 这玩意儿,真的有用! 江辰静静地听著,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炕沿上那叠钞票冰凉的纸面。 一万块,沉甸甸的凡俗之力。 在赵家叔侄眼中,这或许是买平安的筹码;在他眼中,这却是敲开此界物理法则大门的第一块砖。 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知道了。” 三个字,轻描淡写,將黄明远满腹的惊涛骇浪尽数按回心底。 奶奶端著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野菜糊糊过来:“辰娃子,快,趁热吃。加了点猪油渣渣,香著呢。” 江辰接过粗瓷碗,碗壁的温热透过指尖传来。 他没有立刻喝,目光却越过奶奶佝偂的肩膀,投向堂屋角落。 那台14寸黑白电视机静默地立著。 屏幕漆黑,但顶上那根用铁丝胡乱缠绕的铝製天线杆子,却如同指向未知的矛尖。 “道长,”江辰的目光落回黄明远脸上,“矿上之事,暂且如此。眼下,我另有一事问你。” “师父请讲!弟子知无不言!”黄明远立刻躬身。 “你可知道,”江辰的视线再次投向那根天线,“此凡俗器物,为何能引动天地间无形之网,接引那虚空光影,显化於这方寸萤屏之上?” 黄明远顺著江辰所指的方向看去,脸上瞬间浮现出茫然,隨即化为浓重的窘迫和惭愧,用力摇了摇头:“师……师父恕罪!弟子……弟子愚钝!这……这电视机,弟子也只会按开关,调调那个旋钮找台……至於它为何能显出人影儿,里头是什么道理……” 黄明远苦笑著搓了搓手:“弟子实在……实在是一窍不通!弟子往日只知画符念咒,对这些新式器物,如同睁眼瞎一般……”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不过……弟子倒是想起一人!镇子西头废品收费站,刘瘸子家的独子,叫刘宇轩!那小子出息啊,去年夏天考上了省城的工科大学!是咱们这十里八乡几十年才出一个的真『文曲星』!他放假回家,就在他爹那废品站里帮忙记帐看书。这些个新鲜玩意儿,他肯定懂得透彻!” 黄明远看著江辰平静无波的脸,语气带著一丝试探的殷勤:“师父若是想知道其中奥妙,弟子……弟子明日便陪您去废品站找他问问?那小子和他爹刘胖子一样,是个老实巴交的性子,问啥说啥。” 灶膛里的火光跳跃了一下,映在江辰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仿佛点燃了两点幽微的星火。 那“无形之网”的规则,那凡俗器物引动天地能量的法门,远比赵家叔侄的骯脏算计更吸引他。 他微微頷首,舀起一勺温热的糊糊送入口中,玉米的微甜混著油渣的浓香在舌尖瀰漫开来。 “好。明日,去那废品站看看。” 第15章 物理之道 晨雾尚未散尽,山路被一夜寒气冻得硬实。 黄明远扶著江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往镇西废品站的土路上。 冷风刀子般刮过,江辰肺腑间残留的隱痛被风一激,又隱隱泛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师父,要不歇歇?” 黄明远察觉到他的吃力,低声询问。 “无妨。” 江辰摇头。 他目光投向远处镇口那几根歪斜的电线桿,那上面缠绕的黑色线缆如同粗大的血管,延伸向镇子深处。 昨夜屋顶上感应到的浩瀚能量之网,此刻在他残存的微弱感知里,正无声地奔流其上。 废品站蜷缩在镇子最西头,一大片用竹篱和烂木板圈起来的荒地。 几间石瓦顶的棚子歪歪斜斜,空气里瀰漫著浓重的铁锈、油污和朽木混合的气味。 “刘瘸子!刘瘸子在吗?” 黄明远在篱笆外喊道。 “谁啊?” 一个略跛的身影从棚子里挪出来,是个五十上下的汉子,脸颊被寒风皴得发红,身上裹了件油污发亮的军绿大衣,正是刘瘸子。 他眯著眼看清来人,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哟!黄道长!稀客稀客!快里面坐,外面冻死人!” 目光扫过脸色苍白的江辰,有些疑惑:“这位小兄弟是……?” “我师父!”黄明远挺了挺腰板,语气带著一丝不容置疑的郑重,又压低声音补充,“就是溪头寨江家那娃子。” 刘瘸子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里立刻多了份同情与瞭然:“江家娃子……造孽啊!快!快进棚里暖和暖和!” 他连忙侧身让开。 棚子里光线昏暗,堆满了小山般的废品。 锈蚀的自行车架,扭曲的破铁皮,成捆的旧书报,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看不出原貌的电器外壳。 棚子深处,一个穿著半旧蓝白校服,戴著厚厚眼镜的年轻人正伏在一张摇摇晃晃的旧书桌上,对著一本厚厚的册子勾勾画画。 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明暗的光影。 “宇轩!別画你那格子了!快出来!黄道长带了贵客!” 刘瘸子冲里面喊。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刘宇轩闻声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看清来人,脸上露出温和又有些靦腆的笑容:“黄道长好。” “宇轩哥。” 江辰微微頷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刘宇轩面前摊开的那本厚厚的册子上。 封面上是几个他从未见过的符號——Ω、a、v……以及一些复杂的几何图形。 “这是我儿子刘宇轩,去年考上省城工业大学了!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刘瘸子搓著手,声音带著掩饰不住的自豪,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仿佛儿子考上大学是他这废品生涯里最闪亮的勋章。 “大学生?” 江辰咀嚼著这个词汇。 在原身江辰模糊的记忆碎片里,这是个高山仰止的存在,代表著知识、前途和走出大山的希望。 他心头一动,单刀直入:“宇轩哥,我想请教一事。” 他顶上支著天线的旧电视机:“此物,为何能无中生有,显化光影人声於方寸之间?它顶上那根铁桿,又如何能引动虚空之中那……无处不在的冰冷波动?” 他斟酌著用词,试图描述那种超越凡俗感官的感知。 刘宇轩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瘦弱苍白的山里少年会问出如此奇特的问题。 他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隨即被一种分享知识的热情点亮。 “你说电视信號?” 刘宇轩的声音清朗起来,带著一种属於学生的纯粹热情。 “那是电磁波!电磁波知道吗?” 他见江辰眼神专注却略显茫然,立刻在桌上那本厚册子里飞快翻动。 江辰的目光紧紧跟隨著他的动作,如同飢饿的猎鹰锁定了猎物。 那翻过的书页上,密密麻麻的符號、公式、电路图如同天书。 “看这里!” 刘宇轩指著一页插图,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 “麦克斯韦方程组!就是这个!这四个简洁的方程,揭示了电与磁的本质联繫!变化的电场產生磁场,变化的磁场又激发电场……它们就这样在空间中相互激发、传播,像水波一样扩散开去!这就是电磁波!”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纸页上,仿佛要敲开一个神秘世界的大门。 “电磁……波?” 江辰低声重复。 “对!电磁波!” 刘宇轩眼中闪烁著智慧的光芒:“我们眼睛能看见的光,收音机里的声音,电视上的画面,甚至……甚至未来可能无处不在的通讯信號,本质上都是不同频率、不同形式的电磁波!它们瀰漫在我们周围的空间里,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在传递著信息和能量!” “无处不在……传递信息和能量……” 黄明远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 他忽然想起师父画符时那奇异的笔锋和微弱嗡鸣,再看江辰专注得近乎痴迷的眼神,心头猛地一跳,仿佛窥见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真相——师父感应的,莫非就是这劳什子“电磁波”?! 江辰的心臟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 光? 声音? 画面? 都是这“电磁波”的不同形態? 那玄天界修士需以神念探查、需掐诀施法才能捕捉的天地信息,在此界,竟如同空气般自然流动? 凡人无需修炼,只凭这名为“物理”的学问,便能洞悉其本质,甚至加以利用?!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刘宇轩:“那……如何才能掌握这『电磁波』?” “掌握?”刘宇轩笑了,“这可是一门大学问!叫物理学!它是一切的基础!从牛顿三定律到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从微观世界的量子力学到宏观宇宙的演化……它解释万物运行的规律!” 他隨手拿起旁边一本翻卷了边的旧书,封面上印著《高中物理》:“喏,这些都只是基础。物理世界浩瀚如海,穷极一生也难窥其尽。” “物理……学……” 玄天界有丹道、符道、器道、阵道……皆是通向大道的途径。 而此界,这“物理学”,竟似一门直指本源、阐释天地万物运行根本法则的“大道”? 就在这时,一直搓著手在旁边听的刘瘸子,看著儿子眼中兴奋的光,又看看江辰那虽苍白却亮得惊人的眼神,脸上憨厚的笑容更深了。 他用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像是说给江辰听,声音不大,却带著一种泥土里长出来的朴素哲理: “娃子,听宇轩说了这么多,老头子也听不明白啥『电波』、『物理』的。不过啊,咱老百姓有句实在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玩意儿,是真本事!比啥都强!”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这句话如同洪钟大吕,狠狠撞在江辰的心口! 数理之学,可通大道!可御万物! 此乃此界之根本法则!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地上那堆成小山,落满灰尘的旧书堆。 那里面混杂著许多封皮磨损、书页发黄的课本。 “那些……都是『数理化』的书?” “哦,这些啊?” 刘宇轩顺著他的目光看去,语气轻鬆:“都是以前收来的旧课本,小学到高中的都有。品相不好,当废纸卖都不值钱,堆这儿占地方了。” “我……能拿走吗?”江辰目光灼灼地看著刘宇轩,又转向刘瘸子,“我想……看看。” 刘宇轩愣了一下,隨即爽朗一笑:“这有什么不行的?都是些没人要的旧书。爹?” 他看向父亲。 刘瘸子大手一挥,脸上带著庄稼人特有的爽朗:“拿!儘管拿!娃子爱学习是好事!能看上这些破书,是它们的造化!宇轩,快,帮小兄弟找找,拣好的捆起来!” 黄明远立刻上前帮忙。 刘宇轩在书堆里飞快翻找,將封面上印著“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地理”等字样的课本,一本本抽出来,不管新旧,也不管是否成套。 江辰的目光紧紧追隨著每一本被抽出的书,那专注的神情,如同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了清泉。 当刘宇轩將一册边角捲起、封面印著复杂几何图形的《立体几何》递给他时,江辰的手指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些书册,不再是凡俗的纸墨。 它们是他理解此界“天道”——那冰冷、强大、无所不在的物理法则——的钥匙! 是他这异界残魂,在这绝灵之地挣扎求存、积蓄力量、乃至重新修炼的基石! 很快,一大堆课本被翻捡出来,堆在地上像座小山。 刘宇轩找来几根麻绳,黄明远手脚麻利地將它们捆成两大捆。 “多谢。” 江辰对著刘宇轩和刘瘸子,深深一躬,动作虽因虚弱而迟缓,那份郑重却清晰无比。 “嗨,客气啥!” 刘瘸子咧嘴笑著。 刘宇轩也摆摆手,眼中带著对好学少年的鼓励:“好好看,有不懂的……嗯,有机会再来问。” 他终究有些靦腆,没好意思直接承诺。 黄明远毫不迟疑地背起那捆明显更重的书,沉甸甸的分量压得他微微弓腰。 江辰则默默俯身,试图去提那捆稍小的。 “师父!这个轻些给我!” 黄明远急忙伸手阻拦。 “不必。” 江辰摇头,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他咬紧牙关,略显瘦弱的胳膊猛地发力,將那捆书提了起来。 书本的重量沉甸甸地坠著手臂,拉扯著尚未痊癒的身体,但他腰杆挺得笔直。 夕阳的金红色余暉斜斜地穿过废品站歪斜的篱笆,將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堆积如山的废铜烂铁之上。 黄明远背著书,小心地跟在江辰身后半步。 看著少年单薄却倔强的背影,看著那两个隨著脚步微微晃动的巨大书捆,他心头莫名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书很重。 但少年眼中的光,比这沉沉的书山更重,也更亮。 那是一种近乎於“朝闻道”的炽热与执著。 两人沉默地行走在归途,身后是巨大的废品山与那对朴实的父子。 前方,是暮色渐起的群山和漏风的破屋。 第16章 术数新章 院门吱呀一声推开,黄明远背著那捆小山似的书,呼哧带喘地迈进门槛,江辰提著稍小一捆紧隨其后。 “搁哪?师父,书给您搁哪?” “就放地上。” 江辰指了指院中一小块还算平整的地面。 黄明远应声卸下重担,他没顾上喘匀气,目光就投向土屋那低矮的屋顶。 几处明显塌陷的破瓦露著黑黢黢的窟窿,雨水浸泡的椽子边缘已经发黑腐朽。 “师父您先歇著,看看书!” 黄明远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我去拾掇拾掇屋顶!” 他转身就往外走,背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院子里安静下来。 寒风颳过破院墙的豁口,发出呜呜的声响。 江辰眼睛从黄明远的背影收回,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他的目光已牢牢锁在地上那堆书山。 他蹲下身,手指拂过最上面那本封皮卷边的书——《小学数学(五年级下册)》。 之前,刘宇轩曾给过他建议,数理化,数学在物理和化学之前,一定要先把数学基础打扎实,才能学好物理和化学。 他盘腿在冰冷的泥地上坐下,背靠著一捆堆在墙根的玉米秆。 翻开那本小学数学,第一页就是加减乘除的竖式演算。 十进位值制…… 江辰的目光扫过那些“个、十、百、千”的位格,嘴角泛起一丝弧度。 在玄天界,布设阵法、推演天机、清点灵材,乃至日常计时,他早已习惯了八进位——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象流转,暗合阴阳五行八卦之道。 十根手指头? 凡俗的便利罢了。 如今,这十进位计数方式,竟被凡人印在纸上,成为此界孩童的启蒙基础。 一页页翻过。 整数、分数、小数……概念简单,却有著一种严丝合缝的逻辑美感。 那些“应用题”,无非是些鸡兔同笼、水池进水放水的凡俗琐事,解题思路却清晰得如同刀劈斧凿。 不到一个时辰,这本厚厚的五年级数学已被他翻到了尽头。 合上书页,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此界孩童所学的数学根基,竟隱隱与他过去推演复杂阵盘时,为了化繁为简而进行的某些简化操作暗合。 是大道至简? 还是……殊途同归? 他丟开小学课本,精准地从那堆书中抽出了另一本——《初级中学课本·代数》。 这本书书页比小学的厚实些,翻开,一股更浓的油墨味扑面而来。 “含有未知数的等式叫方程……” “用含有字母的式子表示数量关係……” “一元一次方程……” “二元一次方程组……” “一元二次方程……” 江辰翻动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设元?列式?消元?解集? 这些名词很陌生,他必须一字一句研读,才能明白其意。 不同於修真界依靠强大神念强行推演模糊天机,这里的代数式,用一种简单直白的符號逻辑,將问题层层解剖,直至水落石出。 每一步都清晰可循,结果確凿无疑。 这已不是简单的计算,而是一种……剖析世界结构的工具! 隨后,他翻到了《平面直角坐標系》。 两条数轴,垂直相交於原点。 横轴为x,纵轴为y。 平面被分割成四个象限,每一个点,都能用一对有序数(x,y)来精確描述位置! 江辰的呼吸骤然停滯! 坐標系! 一个点,不再是玄之又玄的“阵眼”感应,不再是依靠强大神念模糊锚定的空间节点! 而是被两个精確的数字——钉死在这张无形的网格之上! 这意味著什么? 在玄天界,布设最精妙的复合大阵,核心阵眼的位置需耗费心神反覆推算,辅以特定法诀引动地脉呼应,方能勉强定位。 一个细微的偏差,足以导致阵法威力大减甚至反噬己身。 而眼前这张由两条数轴构成的“网”,却用一种近乎暴力的方式宣告:空间,可以量化! 位置,就是数字! 点与点之间的距离,不再是模糊的“神念感应”,而是可以计算的数值! 他脑海中瞬间掠过一幅画面:若將整个聚灵大阵的阵基节点,都用这(x,y)坐標標识! 阵眼间的能量流转路径,岂非就是一条条精確连接坐標点的直线? 路径的长短、角度,乃至能量流经不同区域时因材质差异產生的损耗…… 是否都能用这坐標系上的位置关係和冰冷公式来推演、计算、优化? 一股难以言喻的颤慄感,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函数! 此界的术数之道,竟已发展到了用“函数”来解析几何问题的地步! 在修真界,阵法一道,尤其是涉及天地能量流转、山川地势配合的大型复合阵法,其核心便是对空间方位、能量节点间复杂关係的模擬与推演。 这种推演,玄之又玄,依赖阵法师的经验、感悟乃至天赋灵觉。 多少惊才绝艷之辈,皓首穷经,也难以精確描述两个阵眼之间那不断变化的能量纽带究竟遵循何种规律,只能凭藉模糊的“道法自然”去贴近。 而眼前这薄薄几页纸,竟用一种名为“函数”的冰冷符號,將这种变幻莫测的关係——固定了下来! 一个角度,对应一个唯一確定的比值(sina、cosa、tana)! 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此界的“术数”,已经实现了用代数的方法,精確地描述、甚至预测几何的变化! 若將阵法中的每一个关键节点看作坐標系中的点,节点之间流动的灵力看作变化的矢量…… 那么,这些名为“函数”的工具,岂非正是刻画它们之间依存关係的神器? 他脑海中瞬间掠过无数念头:若將聚灵阵的阵基能量输出强度看作因变量,將时间、方位、地脉扰动看作自变量……是否能构建一个函数来描述其变化? 若將迷踪阵的幻境扭曲程度与布阵材料的灵力传导係数联繫起来……是否也能找到对应的函数关係? 那困扰无数阵法师的“阵盘推演”,那耗费心神模糊把握的“能量平衡点”,是否都能被这些冰冷的函数符號所替代? 甚至……优化? 此界的“术数”,走的是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它不追求感应天道,不依赖灵光乍现,而是用这种名为“数学”的刻刀,一层层剥开世界的表象,直指其內在冰冷、精確、恆定不变的运行规则! 一种醍醐灌顶般的明悟衝击著他的识海。 过往布阵时无数模糊的直觉、难以言喻的平衡感,在此刻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透进了名为“函数”的强光! “师父,您看这样成不?” 黄明远的声音打断了江辰翻腾的思绪。 他不知何时回来了,正踩著架在墙边的破木梯,小心翼翼地將一块破油毡盖在屋顶最大的一个破洞上。 他脸上蹭著灰,道袍下摆沾满泥浆,手里拿著锤子和几根铁钉。 江辰抬眼望去,目光却有些空茫,仿佛穿透了那歪斜的铁皮和忙碌的老道,落在了某个由函数曲线交织而成的无形阵盘上。 “嗯。” 江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飘忽。 他低下头,手指重新抚过几何课本上那清晰印著的三角函数定义式。 sina =对边/斜边。 简单的比值,如同一个横跨两界的路標,冰冷地指向一种全新的可能。 院子上空,一小片被铁皮覆盖的屋顶,暂时隔绝了寒风的呜咽。 而少年心中,一个以函数和几何为基石构筑的庞大阵法世界,正伴隨著书页的翻动,於无声处,悄然奠基。 第17章 买命钱 黄明远钉完最后一块油毡布,从木梯上爬下来。 他呼出一口白气,搓著冻僵的手,下意识望向院墙豁口下的角落。 江辰背靠一捆枯黄的玉米秆,盘腿坐在冰冷泥地上。 少年半垂著眼,视线落在书页上那些弯曲的线条与冰冷的符號之间,目光幽深。 坐標繫上,点与线交织成网。 函数式里,变量与常数彼此依存。 “形”与“数”,如天地阴阳,在识海中交织沉浮。 “师傅,天太冷了,咱进屋看吧!” 黄老道跺脚道。 江辰抬起头,正要回话,柱子的声音突然从院外响起。 “江辰!黄道长!黄道长在不在?!” 院门被柱子一把推开,柱子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冲了进来。 “黄道长!快!快救救我爹!”柱子扑到黄明远跟前,双手死死抓住老道的胳膊,“我爹……我爹不行了!腿烂了!烧得说胡话!刘……刘医生说……刘医生说……” 黄明远被他抓得一个趔趄,心头猛地一沉:“柱子!別慌!说清楚!” “刘医生说……说再不去县里医院锯掉那条腿,命就没了!黄道长!您是神仙!您画符灵!求您画张符救救我爹啊!求您了!” “走!我们去看看!” 江辰撑著膝盖,站起身,將那本刚打开的《高一数学》隨手搁在玉米秆上。 黄明远回过神来,道:“快!带路!” 三人快步离去。 柱子的家瀰漫著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混杂著劣质消毒水的味道。 屋子中央的土炕上,柱子爹江铁栓蜷缩在油腻发黑的絮里。 他一条裤腿被高高捲起,露出那条肿胀得近乎透明的伤腿。 小腿肚到脚踝一片恐怖的酱紫色,皮肤被撑得油亮,几处溃烂的伤口翻卷著,渗出粘稠的黄绿色脓液。 “呃……嗬……” 江铁栓紧闭双眼,乾裂的嘴唇翕动著,发出意义不明的囈语。 柱子娘瘫坐在炕沿下的泥地上,眼神空洞,泪水早就流干了。 头髮白的柱子奶奶,死死抓著赤脚医生刘大有的裤腿哭求救命。 “刘医生!您是活菩萨!您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啊!铁栓是家里的顶樑柱啊!人要是没了,这一家子咋活啊?!” 刘大有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里交织著疲惫与无力。 “铁栓他娘!我跟您说了八百遍了!这是坏疽!细菌钻进骨头缝里去了!我这赤脚医生能顶啥用?几片消炎药管屁用!拖到现在才叫我来,早干嘛去了?!高烧四十一度!再烧下去脑子都熟了!现在就一条路——赶紧送县医院!截肢!保命要紧!” “截……截肢?”柱子奶奶抓裤腿的手却勒得更紧,“那……那得多少钱?刘医生……您说个数……我们……我们砸锅卖铁……” 刘大有动作顿了一下,避开老人灼灼的目光,声音低沉下去: “……手术费、住院费、药钱……少说……也得一万多块。” “一万多块?!” 炕边上柱子娘发出一声短促悽厉的抽噎,像被扼住了喉咙的鸟。 “一……一万……” 柱子奶奶抓裤腿的手猛地一松,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软软地滑跪在冰冷泥地上。 看到黄明远和江辰进来,柱子奶奶仿佛见到救星一般,朝黄明远不停磕头。 “黄道长,黄道长,老婆子给您磕头了!求您赐一道神符!救救我儿吧!求求您!我们全家给您当牛做马!下辈子也报答您啊!求求您了!” 柱子僵在门边,看著奶奶卑微如尘的叩求,看著炕上父亲烧得通红的脸,看著地上母亲空洞的眼。 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麻木的死灰。 刘大有別过脸,不忍再看。 他行医半辈子,见过太多这样的绝望,每一次都像钝刀子割肉。 屋子里只剩下柱子奶奶撕心裂肺的哭求和额头撞击地面的闷响,以及江铁栓的痛苦囈语。 黄明远僵立在门口逼仄的阴影里,像一尊被骤然推上祭坛的泥塑。 那双刚被点醒的眼睛,此刻被泥地上卑微叩首的老嫗,刺得生疼。 画符? 治病? 他画了半辈子符,何曾真能救过一条命? 那些都是糊弄鬼、哄活人的把戏! 他下意识地摸向道袍內袋,那里有矿上刚给的一万块“筹备金”。 这钱此刻像个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看向炕上烧得神志不清的江铁栓——矿难中侥倖活下来的苦命人,一条腿换来的,本该是活下去的机会。 可这一万多块,却成了他一家跨不过去的鬼门关! 黄明远的手指在道袍下攥紧,他求助般望向身侧。 江辰静静地立在门口,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越过泥地上卑微叩首的老人,看向炕上垂死的矿工。 前几日,他也经歷过这样的绝望。 江辰深问刘大有道:“刘医生,县医院截肢,能保命?” 刘大有猛地被点名,下意识挺直了背道:“能!只要手术及时,命肯定能保住!县医院骨科的李主任是省里下来的专家,处理这种矿上砸伤感染有经验!就是拖不得了!再拖下去,败血症一发作,天王老子也救不回来!” 江辰目光转向僵在门口阴影里的黄明远。 老道脸上血色褪尽,眼神在柱子奶奶沾满泥土的额头、炕上烧得通红的江铁栓、和自己道袍內袋之间剧烈地拉扯。 “黄道长,”江辰的声音没有起伏,平静得可怕,“这笔买命钱,你愿不愿意出?” “买命钱”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得黄明远浑身剧震! 他猛地抬头看向江辰,又看向泥地上绝望叩首的柱子奶奶。 那“咚、咚、咚”的声音,仿佛不是砸在地上,而是砸在他那颗尚在汩汩流血的道心之上! “师……” “师父”二字几乎要衝口而出,却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他只觉得一股混杂著羞愧、悲悯、决绝的热流,猛地衝垮了那点市侩的算计和犹豫。 钱財身外之物? 道法自然? 上善若水? 此刻都抵不过那泥地上卑微如尘的叩首! 黄明远几乎是吼了出来:“出!弟子……贫道愿意!钱財算什么东西!身外之物!能救一条命,值!” 他手忙脚乱地撕扯开道袍內袋的缝线,將那个用旧报纸仔细包著的厚厚方砖被他一把掏了出来。 报纸撕破,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暴露在昏黄的油灯光线下! 他看也没看,像丟一块烫手的烙铁,將那沉甸甸的一万块钱,猛地塞进柱子的怀里! “拿著!快!送你爹去医院!” 柱子下意识地抱住,他低头,看著怀里那抹刺眼的鲜红,又抬头看看炕上人事不省的爹,再看看地上停止了叩首、正茫然抬头望著那沓钱的奶奶…… 巨大的衝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仿佛灵魂出窍。 “柱子!”江辰冰冷的声音將他唤醒,“愣著等死吗?去找车!独轮车!平板车!有什么用什么!把你爹抬上去!” “啊?……哦!哦!” 柱子猛地惊醒,怀里那万块钱此刻化作了无穷的力量,他手忙脚乱地將钱胡乱塞进最贴身的口袋,转身疯了一样衝出屋门:“二叔!三叔!借车!快!借车啊!” 刘大有长长地地吐出一口气,眼神里那点压抑的沉重消散了些许。 他飞快地打开药箱,拿出几支玻璃安瓿瓶,熟练地敲开瓶颈,吸进粗大的注射器。 “打一针退烧消炎,路上能顶一阵!” 他走到炕边,抓起江铁栓滚烫的手臂,找准血管,一针扎了下去。 黄明远则衝到炕的另一边,和柱子娘一起,用力將烧得迷糊的江铁栓扶坐起来。 “娘!別跪著了!快!搭把手!” 柱子娘终於找回了声音,带著哭腔去拉还瘫在地上的婆婆。 柱子奶奶被媳妇拽著,颤巍巍地站起来,嘴唇哆嗦著,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模糊的呜咽。 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木头车轮碾压冻土的咯吱声。 “来了!车来了!” 柱子推著一辆独轮平板车衝进院子,车板上胡乱铺著一层乾草。 他身后跟著几个闻讯赶来的本家叔伯,脸上都带著惊愕和凝重。 “快!搭把手!抬人!” “小心腿!小心那条腿!” 眾人七手八脚,在刘大有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將裹在被里的江铁栓抬上那辆独轮平板车。 “走!” 柱子猛地吸了口气,双手紧紧抓住独轮车粗糙冰冷的木柄,腰背弓起,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推去! 柱子娘和柱子奶奶一边一个,跌跌撞撞地扶著车板边缘,哭红的眼睛死死盯著车上的人。 黄明远站在原地,看著那辆载著一条垂危性命和全家希望的破车,在几个身影的簇拥下,缓缓融入村外更加浓重的黑暗中。 寒风捲起地上的浮土,打著旋儿扑在他的道袍上。 他猛地想起什么,转身衝进江辰家的院子,目光扫过墙角,毫不犹豫地扛起江辰之前留在玉米秆堆旁的那捆沉重的数学书,拔腿就朝著那点微弱手电筒光消失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了上去。 第18章 人间灯火 夜色如墨。 空气里只有粗重的喘息、鞋底刮擦砂砾的刺啦声,以及平板车轮碾过路面辙沟时发出的吱嘎声。 不知走了多久,一颗微弱的光点出现在眾人眼中。 拖拉机独有的“突突突突……”声由远及近,一辆锈跡斑斑的手扶拖拉机出现在眾人面前。 是提前出发的柱子二叔找来的。 开拖拉机的汉子跳下车道:“快!把人抬上去!” 眾人合力將昏迷的江铁栓抬了上去。 二叔早已在车斗里舖上了一层厚厚的乾草和被褥。 江铁栓被轻轻安置其上,薄被严严实实地盖好。 柱子几乎是扑进车斗,把自己当人肉垫子,垫在父亲的大腿下方。 江辰和黄明远也跟隨眾人爬上车斗,坐在车斗两侧。 拖拉机突突咆哮著碾过土路。 剧烈的顛簸让江辰脸色发白,他紧紧抓著车都边缘的铁栏,看著前方车头那盏昏黄车灯劈开浓墨般的夜色。 大约开了半个多小时,拖拉机怒吼著衝上了一条坚硬平坦的水泥路。 轮下那令人心悸的土石顛簸骤然消失,代之以一种低沉、平滑、连绵不绝的嗡鸣。 车身不再像濒死的困兽般挣扎,它开始了稳定奔驰。 “呜——” 一道刺目的白光伴隨著撕裂空气的尖啸,从后方瞬间淹没他们! 大巴车裹挟著狂风,呼啸著超越拖拉机,只留下两道猩红的尾灯和汽油的余味。 江辰猛瞳孔收缩! 汽车! 没有灵兽的喘息,没有法力的波动,只有纯粹的机械力量! “砰!砰!砰!” 紧接著,更大的震动从地面传来。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一辆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大货车轰鸣著驶过,车厢高耸,车轮碾过路面时,整个拖拉机都在其威势下微微抖动。 江辰的眼睛死死追逐著每一道掠过的车影。 这些由凡铁铸就的庞然大物,依靠著他暂时无法理解的机械力量,驱动著钢铁筋骨,不知疲倦地在这平坦的水泥路上。 此界凡人的造物之力,不仅在云端投下毁天灭地的蘑菇云,更在这泥尘之上,塑造出了钢铁的洪流!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黑暗的天际线出现一团光晕! 隨著距离的靠近,道路两侧,开始出现了昏黄的路灯,路灯一路延伸,如同一条光带连接著远方的城市灯火。 渐渐地,房子密集起来,多是二三层的小楼。 灯光也多了起来,不再是单一的惨白,开始夹杂些暖黄,甚至有些铺子门口掛著闪烁的彩灯招牌——“饭馆”、“修车”、“住宿”,歪歪扭扭的字在夜色里格外醒目。 越往前,光亮越盛。 路边开始出现更高的建筑,四五层,甚至六七层! 它们如同沉默的巨人,整齐地排列在道路两侧。 霓虹灯管缠绕在楼体边缘或招牌上,红绿蓝紫的光芒交替闪烁。 空气里瀰漫著复杂的味道——食物的油腻、汽车尾气的刺鼻,还有人群聚集的浑浊气息。 江辰仰著头,瞳孔中倒映著这片光怪陆离的景象。 那些闪烁的霓虹,如同无数条凝固又流淌的灵气光带,將漆黑的夜空都映亮了半边。 没有符籙牵引,没有阵法聚能,纯粹是凡俗造物燃烧的能量洪流,却製造出了堪比玄天界大型修仙坊市的凡人城市。 这只是这个庞大国家的一座小小县城,便已如此惊心动魄,那更广阔的世界,又將如何? 拖拉机在车流中如同蹣跚的老牛,最终喘著粗气拐进一条宽阔许多的大路,路边霓虹更加密集,店铺招牌鳞次櫛比。 “县医院到了!” 拉机突突著衝进一个敞开的、掛著巨大红十字的大院。 贴有白色瓷砖的楼房耸立在眼前,比镇上任何建筑都要高大宏伟,窗口透出的灯光更多更亮。 柱子二叔几人七手八脚,將昏迷的江铁栓抬下拖拉机。 急诊楼里立刻衝出两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动作麻利地接手,迅速將人放在一张带轮子的铁床上。 “怎么搞的?拖了多久了?” 一个年长的医生皱著眉,快速检查著江铁栓的腿,看到那肿胀溃烂处,脸色极其难看。 “快!推进去!通知骨科李主任!疑似气性坏疽!准备紧急手术!” 柱子追了两步,被一个同样穿著白大褂护士拦住:“家属?先去缴费!那边!” “师父,我去看看!” 黄明远对江辰说了一句,立刻跟著柱子往里走。 江辰默默跟上。 走进急诊大厅,瞬间被一种截然不同的氛围包裹。 头顶是洁白柔和的萤光灯管,空气里充斥著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混杂著药味、汗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柱子被引到一个掛著一个“掛號/缴费”的窗口前,他颤抖著从怀里掏出那沓用报纸包著的钱,他笨拙地解开,將厚厚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塞进窗口。 里面的女人似乎见怪不怪,熟练地拿起钱,在点钞机上过了一遍,发出“唰唰唰”的声响。 绿色数字在机器屏幕上跳动,最终定格。 女人撕下几张单据,连同找回的零钱和缴费单一起塞出来。 “拿著单子,去三楼手术室外等著!” 护士匆匆交代一句,又去忙別的。 柱子死死攥著缴费单,仿佛攥著父亲的命。 黄明远拍拍他的肩膀,三人转身正要走向楼梯口。 “江辰?” 一个带著惊讶和关切的声音从侧后方响起。 江辰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走廊另一侧的通道口,黄锦提著一个红色塑料外壳的暖水瓶站在那里。 她穿著那件熟悉的浅色牛仔裤,上身换了件米黄色的高领毛衣,外罩一件半旧的深蓝色羽绒服,头髮隨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带著明显倦意的脸庞。 她显然刚从开水房出来,看到江辰时,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江辰单薄的衣衫、苍白的脸色,又看了看柱子和他身边道士打扮的黄明远,以及柱子手中紧攥的医院单据,眉头紧紧蹙起。 “你怎么在这里?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 黄锦快步走了过来,暖水瓶在手中晃荡:“还有柱子?这位道长是……发生什么事了?” 第19章 虚实相生 急诊大厅,黄锦听完柱子带著哭腔的敘述,秀眉蹙起。 她没想到,那个沉默寡言,偶尔去村小接柱子时会对她靦腆笑笑的汉子,此刻竟在生死线上挣扎? 她深吸一口气道:“你们隨我来!” 三人穿过狭长走廊,拐进另一条更加安静的通道。 通道尽头,金属门紧闭,上方,长方形的红灯亮著,显示正在手术中。 柱子二叔、三叔和几个赶来帮忙的本家汉子,正挤在墙边塑料排椅上。 柱子娘和柱子奶奶蜷缩在离门最近的一个角落。 柱子娘把头埋得很低,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抽动。 柱子奶奶则完全相反,她枯瘦的身体绷得笔直,眼睛死死盯著红灯,嘴唇无声地翕动著,不知在向哪路神明祈祷。 “娘!奶奶!钱交了!大夫说了,做了手术就能好!” 柱子抢先几步奔了过去,语气相比之前轻鬆了不少。 柱子三叔看到黄明远,最先从排椅上起身,几步衝到黄明远面前:“黄……黄道长?我刚……刚听柱子娘说……是您……是您给的钱?垫了一万多块?” 排椅上,那几个汉子也齐齐將目光聚焦在黄明远身上。 灵溪县是s省最穷的县,清水乡是灵溪县最穷的乡,而溪头寨又是清水乡最穷的村。 一万块,相当於溪头寨一户人家五年的收入。 “黄道长!您……您真是菩萨转世啊!” “黄道长!俺们……俺们都记著您的大恩大德!铁栓哥这条命,是您从阎王爷手里硬拽回来的啊!” “恩人!您是我们江家的大恩人!”柱子二叔更是激动,膝盖一弯,竟真的作势要往下跪,“俺们……俺们替铁栓一家,给您磕头了!” 七嘴八舌,带著浓重乡音的感激话语如同潮水,將黄明远淹没了。 他瘦高的身子僵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有愕然,有无措,但更多的,是一种他数十年来从未体验过的滚烫! 在溪头寨,在青松观,过往那些蝇营狗苟的日子里,他是什么? 一个装神弄鬼、画符念咒的江湖术士,一个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嘲弄“老骗子”的落魄道士! 何曾有过一刻,被人如此真心实意,发自肺腑地感激涕零? 他脸涨得如同猪肝色,下意识地摆手道:“別!別这样!快……快起来!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救人性命……那……那是……” 慌乱之中,他几乎是本能地將目光投向江辰。 江辰就静静地站在几步之外少年半垂著眼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眼眸深不见底,仿佛手术室外的感激涕零与生离死別,都不过是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 黄老道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在舌尖打了个滚,硬生生咽了回去,转而生涩地回应道:“……是贫道……该做的!该做的!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黄锦静静地站在几步开外,將这一切尽收眼底。 在溪头寨支教这大半年,她也曾听说不少关於这位黄道长的市侩贪財的传闻。 然而此刻,眼前这个手足无措、甚至有些狼狈的老道,与她印象中那个模糊而负面的形象,截然不同。 这时,江辰动了。 他像一片被风无意吹落的叶子,悄无声息地走到走廊更远处一排空著的塑料椅旁,弯下腰,精准地从黄明远带来的旧布袋里,抽出了一本厚实的书。 上面印著几个清晰的白色大字:《高级中学课本数学(第一册)》。 他坐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翻开了书页。 “沙……沙……” 细微的声响,夹杂在喧囂中,引起了黄锦的注意。 当她看清江辰膝头摊开的那本书封面上的字样时,眼中顿时愕然。 一个刚刚经歷丧亲之痛、家境赤贫的初中輟学生…… 此刻,在充斥著死亡阴影的手术室门外…… 看高中数学书? 一种强烈的荒谬感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揪心感攫住了她。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走了过去,在江辰旁边身旁坐下,关切道:“江辰?你……怎么在看这个?高中数学?你……能看懂吗?” 江辰的视线並未从书页上抬起。 他修长的手指划过一行行印刷体的公式、定义和图解。 他翻动书页,动作稳定而专注。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崭新的一章標题上——复数。 虚数单位:记作i,满足i2=-1。 复数:形如a + bi(其中a, b为实数)的数称为复数。 复平面:建立平面直角坐標系,用横轴(实轴)表示实部a,纵轴(虚轴)表示虚部b,则每一个复数z = a + bi唯一对应复平面上的一个点z(a, b)。反之亦然。 一个全新的符號i。 江辰的眉头深深地蹙起。 识海中,《道德经》凝聚起来的微弱却纯粹的神魂本源,因为这简单符號背后蕴含的顛覆常理的逻辑,骤然泛起剧烈而不安的涟漪。 这“虚数”,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一扇他从未想像过的,关於世界本质的大门。 门后是混沌还是秩序? 是真实还是幻象? “有些地方,看不懂。很……奇怪。” 江辰终於开口了。 他用了一个微妙的词——奇怪。 不是困难,不是艰涩,而是“奇怪”。 这超出了他过往对“数”的全部理解,如同凡俗工匠试图用锤凿理解元婴修士的虚空画符。 “哪里奇怪?” 黄锦立刻追问,数学是她的本行,是她在师范大学引以为傲的强项。 江辰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手指在书页上缓慢而稳定地移动,最终停在一幅关於复数几何表示的图示上。 那是一个標准的平面直角坐標系,横轴標註re(实轴),纵轴標註im(虚轴)。 一个点z被清晰地標记在坐標为(a, b)的位置上。 “这里。在平面直角坐標系里,复数可以用一个点表示。实部a是横坐標,虚部b……是纵坐標?” 江辰抬起头,第一次將视线从书页移开,看向黄锦。 “虚,为纵?纵轴本是实数轴(y轴)的延伸,为何引入一个本不存在的『虚』部,便能在这平面上占据一『点』?这『点』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仅仅是我们思维里画出的影子?” 他的问题直指复数最核心、最抽象的哲学本质——存在的虚实边界。 这绝非一个普通山村少年,甚至不是普通高中生,能在初次接触复数时就能触及的深度! 黄锦瞬间屏住了呼吸! 她看著眼前少年脸上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惊嘆道:“问得好!江辰,这个问题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虚数单位i』,它確实是我们为了解决实数范围內无法解决的方程而引入的一个『工具』,最典型的就是x2+ 1 = 0,在实数里,它无解。但i的引入,就像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黄锦的语速很快,手指在空中比划著名:“你刚才说的『纵轴本是实数』,没错。但为了解决x2=-1这类问题,数学家们创造性地定义了一个新的『数轴』——虚轴,它垂直於我们熟悉的实轴。这样,就构成了一个『复平面』。” “在这个复平面上,每一个复数z = a + bi,它的实部a决定了它在横轴(实轴)上的位置,虚部b决定了它在纵轴(虚轴)上的位置。这个点(a, b),就是这个复数在平面上的『家』,它唯一地代表了a + bi这个数。反过来,复平面上的任何一个点,也唯一对应一个复数。这就是『数』与『形』的统一!” 黄锦眼睛亮得惊人:“虚部b虽然源於我们的想像和定义(为了解决数学问题),但它在这个严密的数学体系里,赋予了『数』全新的方向和维度,使得原本在实数范围內无法处理的运算和问题,在这里变得清晰、统一、和谐!就像你之前学的坐標系,把代数和几何统一起来一样!复数的引入,是为了统一处理更广阔、更复杂的数学世界!” “和谐?” 江辰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划过一个十字坐標,脑海中《道德经》“有无相生,难易相成”的箴言,与眼前这冰冷的数学符號骤然碰撞! “引入虚数,是为了……体系的和谐?为了包容所有可能?” 他敏锐地抓住了黄锦话语中“统一”、“和谐”的精髓,並將其升华,与他对大道“周行不殆”、“包容万象”的理解隱隱呼应。 “可以这么理解!” 黄锦用力点头道。 这个少年不仅理解得快,更能进行抽象的联想和提升! “就像光,我们看不见电磁波本身,但我们可以看到它產生的光!复数在它自己的领域里,它就是真实的『存在』!而且,它绝不是无用的空想!在解决交流电的相位计算、信號处理中的频谱分析,甚至在描述微观世界的量子力学这些极其重要的实际问题中,复数都是不可或缺的强大工具!它的『虚』,是相对於我们熟悉的『实』数而言的,但在它自己的规则王国里,它就是『实』!” “虚……亦是实?相对的存在?” 江辰的声音几不可闻,如同陷入深沉思索的囈语。 识海中,《道德经》“天下万物生於有,有生於无”的箴言与眼前这名为“复数”的冰冷符號剧烈激盪! 那“虚”数在复平面上占据的“点”z(a, b),此刻在他眼中仿佛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几何位置標记。 它隱隱指向某种更高维度的法则——一种阴阳互通、虚实相济、有无相生的大道雏形! 在玄天界,阴阳二气、清浊升降是天地能量运转的基础,而这里,凡人以符號和坐標,竟在纸面上构建了另一种阐述虚实相生的模型! 这“虚数”i,如同一个玄奥的符印,沟通著“有”与“无”的边界。 江辰低下头,不再说话,整个人像一块被投入知识海洋的海绵,贪婪而迅猛地將自己埋入书页之中。 他的手指在那些定义、公式和图示上飞快地划过,眼神闪烁著近乎狂热的光芒! 周围的一切——手术室的红灯、压抑的啜泣、汉子们的低语、消毒水的味道——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复平面上的点、线,以及那神秘莫测的i。 黄锦没有再出声打扰。 她看著少年专注得近乎贪婪的侧影,看著他蜡黄脸上因高度精神集中而泛起的不正常的潮红,心头的惊涛骇浪再也无法平息。 她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个少年,在数学上,拥有著一种近乎可怕的直觉和令人震惊的理解力! 每一次提问,都精准地刺向概念最核心、最抽象的部分! 每一次思考,都带著一种远超其年龄和阅歷的,近乎哲人般的深邃与穿透力! 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黄老道带来的那一袋课本,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壮大。 必须让他回学校! 无论如何,必须让他回到课堂! 否则,这深山里埋藏的这块稀世璞玉,很可能就此蒙尘! 这將是无法估量的损失! 走廊里,汉子们对黄明远那热烈而朴拙的感激絮语,终於渐渐低了下去,变成压抑的嘆息和沉默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江辰,这个来自异界的元婴残魂,正在数学的逻辑迷宫中,艰难而贪婪地触摸著这个世界表象之下,恢弘而严酷的根本法则。 墙上的电子掛钟,红色的数字无声地跳动,悄然指向了凌晨两点十七分。 金属门內,死神的镰刀与生命的烛火,仍在无声地进行著最惨烈的角力。 门楣楣上,那盏鲜红的指示灯,冰冷地悬在所有人的心头,也映照著少年笔下那正在演算复数的草稿纸。 白纸黑字,笔走龙蛇,简单的算式旁,几个刚劲有力的汉字墨跡未乾: 虚非虚,实非实。 阴阳互根,周行復始。 数中有道,符藏玄机。 此间天地,法则如铁! 第20章 凡躯之困 凌晨三点零五,手术室门楣上的红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紧接著,绿灯亮起。 金属门滑开。 一个戴著蓝色手术帽,穿著绿色无菌衣的医生走了出来,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疲惫眼睛。 “江铁栓家属?” 柱子娘和柱子奶奶一下子扑了过去,柱子紧隨其后,其他人也都围了上去。 “命保住了。” 医生摘下口罩,目光扫过眾人的脸,说道:“左小腿,膝关节以下……截了。感染太严重,坏疽已经扩散,不切不行。” “铁栓!” 柱子奶奶腿一软,被柱子娘死死架住才没瘫下去。 柱子脸上的血色褪得乾乾净净,嘴唇哆嗦著,目光投向医生身后。 两名护士推著一张窄窄的移动床出来。 江铁栓躺在上面,身上盖著薄被,脸色是失血过多的惨白,昏迷著。 一条腿的位置,被子下本该是脚踝和小腿的地方,此刻被厚厚的纱布层层缠绕包裹,形成一个突兀而刺眼的、圆钝的断口轮廓。 被子的边缘,露出一截空荡荡的、被高高吊起的裤管。 柱子娘只看了一眼,便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眼泪决堤般涌出。 二叔三叔等几个汉子,眼神复杂地看著那截空裤管,又看看床上昏迷的江铁栓,最终化作几声沉重的嘆息。 命是保住了。 可人……废了。 在溪头寨那等山穷水恶之地,失去了半条腿,就等於失去了翻山越岭的力气,失去了扛锄头下矿的资格。 江铁栓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柱子娘本就体弱多病,下面还有两个半大的弟妹。 这沉甸甸的担子,毫无悬念地,压在柱子那单薄的肩膀上。 “谢……谢谢大夫……” 柱子娘泣不成声,朝著医生深深鞠躬。 柱子也如梦初醒般,跟著弯下腰:“谢……谢医生……” 医生疲惫地摆摆手:“送重症监护室观察二十四小时,防止术后感染和併发症。家属去那边办手续,留一个人在外面等通知,其他人都回去吧,人多也没用。” 护士推著移动床,朝著icu病房方向走去。 柱子娘扶著失魂落魄的柱子奶奶,跟著护士的方向走,背影佝僂而绝望。 柱子二叔三叔低声商量著谁留下守夜,谁先回去筹措些后续的粮米。 江辰静静地看著这一切。 柱子一家的悲喜交集,那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来的茫然无措,如同隔著水幕的皮影戏,在他眼底映过,並未激起太多涟漪。 在玄天界,莫说元婴修士,便是筑基有成者,断肢重生亦非难事。 更有无数灵丹妙药、天材地宝,能生死人、肉白骨、逆转阴阳。 此界凡人虽有核爆这样的灭世伟力,但在个体生命的延续与修復上,却显得如此……脆弱与有限。 这场名为“截肢”保命手术,在他看来,不过是凡躯困於百年寿元,囿於物质法则之下的一种无奈妥协。 虽有闪光之处,终究格局太小,难脱凡尘枷锁。 “江辰。”黄锦起身道,“这里暂时没我们的事了。柱子他爹要进icu,家属也只能留一个。你脸色差得很,跟我来。” 她不由分说地拉起江辰的手臂,另一只手提起放在一旁的暖水瓶。 “道长,您……” 黄锦看向黄明远。 黄明远立刻躬身道:“贫道……贫道跟著师父。” “师父?”黄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此刻也顾不上多问,点点头,“行,那一起吧。” 黄锦熟门熟路地带著两人穿过几条安静的走廊,避开急诊大厅的喧囂,来到住院部大楼。 电梯上行,最终停在五楼。 推开一扇掛著“502”號牌的单间病房门。 病房不大,但乾净整洁,有一张病床,旁边还有一张小沙发和一个摺叠陪护床。 空气里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 病床上,一个头髮白、面容慈祥的老妇人正闭目安睡,床头柜上放著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绿色的波纹平稳地跳动著。 “我外婆,心臟不太好,年前住进来的。”黄锦放轻脚步,低声解释,“这是单间,安静些。陪护床正好没人用。” 她指了指靠墙的那张单人床。 “江辰!你去那床上,躺下,睡觉。” 江辰的目光扫过乾净的被褥,又看了看窗外依旧浓沉的夜色。 疲惫如同潮水般上涌,昨夜画符的神魂损耗尚未完全恢復,加上这一路顛簸劳顿,身体確实已到极限。 但他只是微微摇头:“不用。我坐这里就好。” 说著就要走向墙边的小沙发。 “坐什么坐!”黄锦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在看到外婆安睡的侧脸后立刻压低了,“江辰!你看看你自己的脸色,跟鬼一样!你是不是想把自己也熬进医院?家里奶奶和小鱼怎么办?黄道长,您说句话!” 黄明远早就急了,此刻得了“师命”,立刻上前一步,对著江辰深深一揖,语气近乎恳求:“师……父!听黄老师的吧!您这身子骨……真不能再硬撑了!您要是倒了,小鱼姑娘和江奶奶……还有……还有弟子我,可怎么办啊!” 江辰看著黄锦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又瞥见黄明远那副仿佛天要塌下来的惶恐神情,眉宇间掠过一丝无奈。 他终究不是铁打的身躯。 他不再坚持,默默走到陪护床边,脱掉沾了灰尘的旧鞋和外套,躺了上去。 被褥带著阳光晒过的蓬鬆味道和淡淡的消毒水气息。 身体接触柔软床垫的瞬间,沉重的疲惫感几乎將他淹没。 他闭上眼。 黄锦似乎鬆了口气,从柜子里找出一条乾净的薄毯,轻轻盖在江辰身上。 毯子落下的瞬间,江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隨即又放鬆下来。 那是属於元婴修士面对外界接触时的本能防御反应,虽微弱,却烙印在骨髓里。 “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別想。” 江辰没有回应,只是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悠长。 黄锦和黄明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如释重负。 黄明远对著黄锦感激地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到墙边的小沙发上,也学著盘腿坐下,闭目养神,只是耳朵还竖著,留意著师父那边的动静。 病房里安静下来。 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光影。 黄锦坐在外婆床边的椅子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陪护床上那个单薄的身影上,眼神复杂。 江辰並未真正入睡。 识海中,《道德经》的箴言如同清泉流淌,抚慰著神魂的疲惫。 复平面上的点与虚数单位“i”在黑暗中静静悬浮,冰冷而神秘。 感知深处,那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电磁波”洪流,依旧在无声奔涌。 此界的法则,冰冷如铁,浩瀚如海。 个体凡躯的困顿与生灭,在这宏大的法则背景下,渺小如尘。 但如何利用这法则,在这绝灵之地,走出一条属於自己的路? 力量…… 知识…… 规则…… 无数念头在疲惫与沉静的边缘碰撞、交织、沉淀。 他需要时间。 更需要……在这凡尘的短暂安寧中,积蓄起洞察与撬动这冰冷法则的力量。 夜,还很长。 病房里,一老一少安稳地睡著,一个道士闭目静坐,一个女教师守护在侧。 窗外的城市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映照著这个脆弱又坚韧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