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异界当神仙》 第1章 :山中客栈 夜漏三刻。 山风卷著碎雨扑在门扉,吱呀声里混著店小二的吆喝。 “菜来嘞!” “小二!上酒!” “客官您慢用!” 红色灯笼在门檐下晃出暖黄光晕,將门楣上“迎宾客栈”四个鎏金大字照亮。 细细嗅来,还能闻见这牌匾字缝里沾著的新漆甜香。 只是这甜香里,似乎隱隱掺著一丝土腥气,像是那雨后山涧翻出的陈年腐叶。 “菜来嘍~” 吆喝刚落,一碟热气腾腾的爆炒山鸡便稳稳搁在了大堂角落的一张桌子上。 桌旁坐著个身穿青黑布长衫的男子。 不过他那桌上的精美饭菜一口未动,只是將手指放在空荡荡的酒杯摇晃,带著酒杯在桌上转圈圈。 “客官,可是饭菜不和您的口味?” 客栈小廝见男子许久未动碗筷,不由走进后躬身询问。 “菜色精致,香气扑鼻。” 林游闻言停下动作轻声回应:“虽未入口品尝,但想来这味道应是不差的。” “客官谬讚,若是后厨师傅得知定然心喜。” 客栈小廝笑道。 “呵呵,这可不是什么谬讚,至少这用料就足以让任何人无法忽视。” 林游轻笑说罢默默偏头看向了下方的食客们。 堂中喧囂如沸,酒液倾洒在木桌的声响里混著猜拳行令的吆喝。 那西角的行脚商举著粗瓷碗豪饮,酒液顺著鬍鬚滴在衣襟晕开了褐黄色的水渍。 但很快那淡黄水渍又变得暗红。 身著绿裙的女子用银釵挑著碟中的酱鸭,朱唇轻启將其送入口中轻轻咀嚼,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只是咀嚼间那嘴角却隱隱似有血色水渍流淌。 忽听“咔嚓”一声,东首的八仙桌腿断了半截。 原是个络腮鬍大汉跺脚太猛,他低头去看时,脚掌沾著的不是泥,是暗褐色的短毛。 可大汉蹭了蹭鞋底再看时竟只剩些湿泥。 此时再瞧那桌子,断口处也不是木纹,倒像是凝结的石质…… 如此一桩桩,一幕幕。 有意思。 这可比那山上云雾繚绕的风景有意思多了。 遥想不知多少年月前,自己还只是个地球华国的普通人,就因为公司爬山团建时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 醒过来时,不仅脑子里多了些东西,人也从地球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山峰。 且不把脑子里的东西捋清楚就走不出来。 就这样。 自己在那山中看著一棵树从种子慢慢长成三人环绕的大树,看著远方河流改道,看著那山河轮转。 直到几日前才勉强捋清楚脑子里的东西从山里走出来,然后····· 哗啦一声。 风雨在掀开门帘的时候吹入,也吹断了林游的思绪。 偏头眺望间。 客栈的门帘被人从外推开,露出了门外的几名旅人。 “好生热闹。” “好香的味道!” “想不到这里还有这般热闹的客栈。” “······” 结伴而来的几名旅人刚踏入客栈,就被一股混著酒香与肉香的热气裹了进去。 “几位客官,请问打尖还是住店?” 客栈小廝见有新客到来,连忙拿了几条毛巾热情的迎了上去。 “大雨交加前路难行,自是住店了。” 领头男子接过毛巾一边拍打身上的雨渍,一边回道:“给我们准备一桌饭菜和七间上房。” “好嘞,客官里面请~” 客栈小廝说罢躬身侧开了身子。 七名旅客拿著毛巾鱼贯而入。 视线开始不自觉的打量起了周围。 这客栈地处虽有些偏僻,但这內部確很是不错。 风雨吹过,那掛在檐角的红灯笼拂得摇晃,“客似云来”的匾额被照得暖融融的,比栈外大雨更添了几分人气。 可在他们打量周围时。 那些食客们又何尝不是在打量著他们。 林游也不例外。 只因这几人瞧著好像是凡人。 也不知到底是真凡人还是假书生。 带著疑惑,林游坐在角落里,静静看著他们落座,看著他们点菜。 堂中喧譁依旧,酒盏碰撞的脆响里,那桌新落座的客人已將七八碟菜码摆得满满当当。 见他们拿起筷子准备大块朵颐,林游指尖酒杯默默握紧眉峰微拧。 带头的男人拿起油光鋥亮的酱肘子便往嘴里塞,油星子溅在衣襟上也浑不在意,只含糊地招呼著同伴:“快吃!这栈里的山货是真地道!” 角落里的林游將这一切尽收眼底。 一书生夹起一筷子深褐色的肉乾,咂摸著称讚“这野猪肉够劲道”。 只是那肉乾在他眼中却泛著诡异的暗紫,肌理间还嵌著些细碎的土屑,分明是后山腐土里埋过的东西。 “嘶····” 林游到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偏过了脑袋。 这玩意儿可比什么妖魔鬼怪的噁心多了。 不过如此看来,这几人应是真书生。 既不知自己吃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也不知自己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 只是这大雨滂沱的偏往深山老林里钻。 真不知该说他们是无知还是胆大。 窗外的雨又大了些,风卷著雨珠拍打窗欞,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砰~ 再一次的,客栈大门猛地被人从外面粗暴的推开。 这巨大的声响也吸引了食客与眾人的注意。 腰掛玉佩,手握剑鞘。 一身黑色长衫將健硕的身躯包裹,由內而外散著一股伶俐之意。 锐利的双眼左右打量,似乎要將大堂內的一切看透,握住剑鞘的手掌也在打量中渐渐冒出青筋。 可当他视线放在那书生一桌时,瞳孔却不由微微颤动了一下。 “欢迎光临,敢问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客栈小廝在此时笑著凑了上去。 看著近在咫尺的小廝,手握剑鞘的男子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右手更是差点摸上了剑柄,他闻到了一股腐臭味。 可当他看向大堂里的情况后,他还是將其忍了下来冷声说道:“吃饭。” “好的,客官里面请~” 客栈小廝並未察觉异常,而是躬身侧让了道路,领著男子向空桌走去。 “就这桌了。” 可在行至那书生们一桌时,男子却停下了脚步。 “这桌?” 客栈小廝面露错愕:“客官,这桌有·····” 砰! 长剑被其猛地一把拍在了桌上。 这突然的举动將正在吃饭的眾人嚇了一跳。 原本热闹的大堂也在此刻陷入死寂。 “在下吴轩,北苑书院的书生。” 吴轩皱眉间起身拱手:“敢问这位侠士,你这是何意?” “闭嘴,老子这辈子最见不惯的就是你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臭书生!” 男子只是张嘴怒骂:“要么给老子麻溜滚蛋,要么老子用剑请你们滚蛋!” “阁下····” 噌~ 白光一闪而过,长剑出窍的清鸣打断了吴轩的话。 “滚,还是不滚?” 男子说话间直接將抽出的长剑指向了吴轩。 “你·····” 吴轩看著指向自己的长剑下意识的后撤了半步:“我等可並未得罪於你,你这人怎的这般无礼!” “老子就无礼了怎么样,在给老子废话,我特么活劈了你!”男子依旧猖狂。 “阁下莫不是以为我等的剑只是那装饰?” “君子六艺,我们也是有所涉猎的!” “真当我们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我等长剑也未尝不利!” 眼见对方如此得寸进尺,其余几人也是猛然起身。 说罢更是有两个书生抽出了佩剑。 第2章 :狂剑放歌 “未尝不利?居然有人敢在我楚放歌面前拔剑说这般话?!” 男子楚放歌冷笑说罢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手中长剑骤然落在了方桌上。 哗啦一声。 实木打造的方桌径直断成两半,上面的饭菜佳肴洒落一地。 可对此,吴轩等人却没有露出任何的不满。 齐齐后退之余,反而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狂剑楚放歌?” “你是那个狂剑客?” “传言你不是斩妖除魔去了么?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 剑穗摇风卷怒涛,酣歌仗剑藐天骄。 眸中但有不平事,腕底便生斩恶刀。 狂剑楚放歌,景国剑客,因其囂张狂妄的行事作风和强悍剑术闻名於世。 “少特么废话,再不滚,老子下一剑可就不是放在这些桌木上了!” 楚放歌的行事作风和他名字很是贴切。 “你····” 吴轩等人顿时哑口。 就连最先说自己剑不利的人,此时也不敢开口了。 楚放歌人虽狂,但剑术也是一等一的强。 传言里,他更是以斩杀恶鬼妖物为乐。 如此人物,他们自是无法力敌的。 “一句话,滚还是不滚!” 楚放歌怒声质问。 “你····” 吴轩等人有心辩驳,然对方一脸冷色,让他们实难开口。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藏书多,101????????????.??????隨时享】 “嗯,这倒是个好心肠的。” 角落里,林游將一切看在眼中暗自点头。 这人进来时便发觉了异常,且看他那模样大概率是专程而来。 结合此地诡异,对方如此行事的意义一眼便可明了。 可惜。 这已经到嘴的食物,谁又会轻易放过。 “狂剑楚放歌?” “听说你这傢伙喜斩妖屠鬼,就是不知你这剑是否和传言中一般凌厉。” “走什么走,都別走了,一起留下有个伴儿也是好的。” “嘿嘿嘿····” 只见方才还喧闹的食客们齐齐转头,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他们脸上的酒意褪去,露出青白色的皮肤,眼窝深陷处不见瞳仁,只有黑洞洞的一片。 整个客栈开始摇晃,墙上泥土簌簌落下,露出了后面冰冷的岩石。 檐角的灯笼明明灭灭,透出的红光渐渐发暗像是掺了血的水。 食客们桌上摆放著的也不再是那美味佳肴,而是各种心肝血肉。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客栈,此刻只剩下磨牙吮血的声响,在这深山老洞里一声声催命般地迴荡。 “这····唔~!” “我们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妖怪?” “怎会真有妖怪?” “妖怪不是虚假妄言么?” “吾命休矣。” “吴轩你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来了?” “······” 吴轩等人只觉后颈发凉,喉结滚动的声音格外刺耳。 脸上满是惊诧与恐惧。 山风从洞口灌进来,卷著浓重的血腥气。 方才的雕樑画栋化作嶙峋怪石,像是一张张扭曲的人脸,上面还掛著一些风乾的骸骨。 那些樑柱原是洞顶垂落的石笋,此刻正往下滴著水珠,落在地上“嗒嗒”作响,混著血腥味在洞里盪开。 此时他们如何能不明白,自己一行人哪里是进了客栈,分明是进了一个妖怪洞。 可那妖怪之说,不是民间传说,奇谈杂誌么? “哼,不过是群妖物罢了,堂堂七尺男儿,你们的胆量呢!” 狂剑楚放歌不屑骂道。 “狂剑前辈!” “求楚前辈救救我等。” “······” 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吴轩等人连忙向著狂剑楚放歌拱手哀求。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世上会真有妖怪,但先活命保命才是关键。 至於先前的爭端,早已被他们拋之脑后。 “救你们?” “区区妖邪?” “哈哈哈哈,你们进了这里还想活著出去?” “不过是个俗世侠客罢了,真以为自己无敌了不成?” “狂剑楚放歌,不知你的血肉是否和你的名气一样有嚼劲。” “······” 霎时间,鬼哭狼嚎四起。 几名食客站了起来,身体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关节错误,四肢扭曲,脸上的笑容慢慢裂开,嘴角一直扯到耳根,露出尖细的獠牙。 “找死!” 狂剑楚放歌闻言顿时暴怒,直接拔剑便冲了上去。 一道冷冽的弧光如月华泻地,直劈最前那名歪颈怪物。 那怪物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扭曲的手臂竟以常人难及的速度横挡过来,指尖泛著青黑的指甲与剑刃相撞,迸出刺耳的金铁交鸣。 “好硬的皮!” 楚放歌眉头一挑,手腕急旋,剑势陡然下沉,贴著怪物手臂內侧滑向心口。 这一剑快如闪电,却见那怪物胸膛突然鼓起,竟像吹胀的皮囊般硬生生避开要害,裂开的嘴角咧得更大,露出满是黏液的尖牙咬向楚放歌面门。 腥臭的恶风扑面而来,楚放歌不闪不避,左脚猛地踏碎脚下地面,借著反震之力旋身侧翻。 剑光在半空划出半圆,精准斩在怪物扭曲的脖颈上。 只听“噗嗤”一声,那脑袋竟像熟透的瓜果般滚落。 “找死!” “杀了他!” “一起动手!” 见同伴被杀,其余的妖物顿时不在忍让,嘶吼间齐齐冲了过来。 “来的好!” 狂剑楚放歌说罢挥剑便直接迎了上去。 手中青钢剑瞬间幻化成一片光幕。 只见他身形如电,脚下步伐变幻莫测,宛若一阵疾风在洞中掠过。 那剑光时而如长虹贯日,直刺妖怪要害,时而如灵蛇舞动,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切入。 每一剑刺出都带著凌厉之意,將周围的石床尖石劈的乱飞。 此刻的他,仿佛与剑融为一体,大开大合下,剑之所向妖怪无所遁形。 “哈哈哈,小小妖怪,给我死来!” “杀杀杀!” “给老子死!” “······” 吴轩等人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盛名之下无虚士。 狂剑楚放歌的名字他们也曾有所听闻。 也明白对方在剑法造诣上定有过人之处,可他们从未想过对方会强到如此程度。 同时心中慌乱也减轻了许多。 既然妖怪可以被杀死,那它好像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可怕了。 混战中一名妖怪嘶吼著挥舞著长满尖刺的手臂扑去。 可楚放歌却不慌不忙,大笑间手腕一抖,剑招陡然一变。 原本直刺的剑势中途转向,划出一道优美却致命的弧线,精准削断了妖怪手臂。 妖怪吃痛,发出悽厉叫声。 楚放歌却不给它喘息之机,脚下一点,借著反作用力高高跃起在空中拧身,躲开包围之余青钢剑自上而下,带著千钧之力劈落,將妖怪从头至尾一斩两半。 无意识摩挲手指,林游落在楚放歌身上的视线渐渐凝重。 这狂剑楚放歌確实很强,剑法大开大合之余也不失精妙,能以凡人之躯在围攻中力斩数名妖物。 可他终究只是凡人。 凡人之躯,纵有盖世剑法,终究敌不过妖物的天生蛮力与坚韧妖身。 这些妖物的皮毛可是不软的。 果然,隨著时间的推移。 被围攻的楚放歌,手中长剑开始慢慢失去锐利。 剑刃劈砍下开始无法破防。 看来,该自己上场了。 话说这可是自己第一次人前显圣,也不知道自己自创的那些手段效果如何,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楚前辈!” “这下怎么办!” “这下麻烦了。” 吴轩几人捏著长剑面露急色。 几人也是习过剑的,虽技艺不如楚放歌精妙,但也能看出楚放歌的疲软態势。 然他们却根本不敢上前,手中握著的剑就像破铜烂铁一般无法给他们带来勇气。 妖怪能被杀死是个极好的消息,可问题是自己好像杀不死那妖怪。 轰隆隆~ 突在此刻。 林游屁股还没起来就听山洞突兀震颤。 原本围攻楚放歌的一眾妖怪立即停手后撤。 在吴轩等人错愕眼神里,砰的一声,一只布满疙瘩的巨爪破土而出,指甲缝里还掛著湿漉漉的泥土,紧接著是圆鼓鼓的灰绿色躯体。 第3章 :好大蛤蟆 吴轩等人面露惊恐。 只见一头丈高的巨型蟾蜍竟从地底钻了出来。 那蟾蜍鼓著浑浊的黄眼珠,喉咙里发出呼嚕呼嚕的声响,背上的毒瘤隨著呼吸不断蠕动泛出绿色毒雾。 “我去,好大的蛤蟆,也不知活了多少年月。” 角落林游则是眼神一亮。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欺我,待在那破山上那里能看见这般珍惜的玩意儿。 不过···· 这蛤蟆是不是有点儿太大了? “这····” “蟾蜍?” “怎会有这般大的蟾蜍?” 歘~ 吴轩几人惊魂未定时。 那蟾蜍猛地张开血盆大口,舌尖如猩红长鞭般射向楚放歌。 楚放歌脸色微变连忙举剑抵抗。 可那舌尖力度和速度远非人力能及。 几声钢铁碰撞的清脆后。 砰的一声。 楚放歌便倒飞了出去。 “楚前辈!” “楚前辈您没事吧!” “狂剑士!” “·····” 吴轩等人见状连忙快步跑了过去,將打飞的楚放歌搀扶了起来。 哼~噗! 被搀扶起来的楚放歌闷哼一声,隨后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狂剑前辈!” “楚兄!” 吴轩等人只觉心如死灰。 狂剑楚放歌不过那蟾蜍几合之敌,那自己又当如何? “阁下到访寒舍,老夫有失远迎,还请阁下不要见怪。” 就在吴轩等人绝望不知所措时,一阵浑厚的老人突兀腔调响起,那声音来源不是別处,正是那头巨大的蟾蜍。 “阁下?” “谁?” “还有人?” “······” 吴轩等人面露错愕,隨后又齐齐低头看向了半蹲著的楚放歌。 “老蟾蜍休要多言,我楚·····” “阁下还要坐到何时?莫不是我这老蟾蜍入不了您的眼?”老蟾蜍打断了楚放歌的声音。 “我···哼!” 楚放歌气急闷哼。 失策了。 他本以为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来著。 “不是楚前辈?” “那是谁?” “这里还有其他人?” 吴轩等人並未在意楚放歌憋红的尷尬,而是环顾四周打量了起来。 能让这老蟾蜍如此態度,显然这里还有高人。 能否活命,权看对方了。 “你这蛤···蟾蜍倒是个懂礼的,可我好像是个不请自来的恶客,你无需如此客气。” 就在他们环顾四周时,坐在角落石凳上的林游轻笑著回应了一声。 对方如此有礼有节,若不回答一声到是自己的不对了。 不过这原来是蟾蜍啊,还以为是蛤蟆呢。 只是蛤蟆和蟾蜍好像是一个东西? 也是在这时。 吴轩与楚放歌等人才惊觉林游的存在。 就是一眾小妖也是面露惊讶不可置信的看了过去。 距离林游最近的一个尸怪更是连退了几步。 它们十几头妖物几乎將这山洞各个角落占据,可却没有发现这个近在咫尺的人类。 “恶客?” 老蟾蜍闻言,那双倒映著林游悠閒的身影浑浊黄眼珠微微转动:“阁下此言何意?” “字面之意罢了。” 林游回道:“我刚下山,从未见过什么妖物鬼怪,前些日见此地颇有异常,所以特来瞻仰一二。” “所以阁下是要学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惩恶扬善之辈,来此降妖伏魔?” 蟾蜍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明显发生了变化。 吴轩等人也是连忙看向了林游。 他们此时也听出来了。 能不能活下去的希望,全在林游身上。 “是如何?不是又当如何?” 林游平静反问。 “若不是,那就请阁下立即离开我的洞府。” 老蟾蜍说道:“但阁下若是执意要学那降妖伏魔之辈,老夫虽不愿与阁下为敌,但也只得请阁下在此地埋骨了。” “竟是这般危险?” 林游摸著下巴皱眉点头:“那我確实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老夫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过时不候。”老蟾蜍回道。 “你还挺大方的。” 林游指向了吴轩等人:“那不知这几位,你又当如何?” “当如此地枯骨。”老蟾蜍回道。 “我观此地尸骸遍地,敢问蟾蜍你修行几许,食人几何?”林游追问。 “修行三百余载,食人不计。” 老蟾蜍回道。 “你这胃口还挺大啊。”林游动作微顿眼神微眯。 “我等食人,不过如人食鸟兽罢了。”老蟾蜍回道。 “好好好,只是你这苦修数百年才得如此成就,如此食人就不怕被人斩了去?”林游继续问道。 “莫不是以为老夫三百余载修行是假的?” 老蟾蜍傲然回道:“似这剑客之意来此之人不下五十,皆成了我的肉食,如阁下这般人物老夫也见了两三,一样成了此地枯骨。” “还有似我这样的?” 林游面色微凝。 如此看来,这蟾蜍好像有点厉害啊。 自己不会翻车吧,毕竟自己手里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斩妖手段。 “不过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罢了。” 老蟾蜍说罢,也没有了继续和林游对话的兴趣:“阁下做好决定没有,老夫耐心也是有限的。” “决定·····” 林游说著抬头看向了吴轩等人。 好消息,这蛤蟆很忌惮自己。 坏消息,这蛤蟆三百年修为,自己好像有点儿打不贏。 “这···这位仙长!” “还请仙长出手搭救一二,我等感激不尽!” “仙长,还请救上一救。” 吴轩等人不认识林游,但在此刻也只能厚著脸皮拱手哀求。 若是能活,谁又想死。 如今林游说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也不为过。 不提那蟾蜍的態度,单说对方面对如此妖物还能平静以对定,就定是那话本中不出世的高人。 “非是我不救你们,只是我修行时从未学过什么厉害的御敌之法,自保或有余,可杀敌怕是力有未逮。”林游无奈回道。 这话真不是假的。 来这个世界的年月里,他的修行全是那种自己也不知的朦朧。 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具体修为如何,又是个什么境界。 至於对敌、御敌的术法,那更是·····说是一个都没有也没什么问题。 最多就是自创了几个便於生活、用来打发无聊时间的小招式。 这些招式若用来自保还能拿出手瞧瞧,对付一般小妖或许也勉强能用用。 可要对付一个几百年的大妖,那就有些不够看了。 真以为別人几百年修行是假的不成。 “这····” “怎会如此?” “仙长莫要玩笑了。” 吴轩等人急了。 全认为林游是在开玩笑。 出门在外,怎可能没有一两个防身的手段。 “你们看我像与你们开玩笑么?”林游反问。 “完了。” “吾命休矣。” “娘,爹,孩儿不孝了。” “······” 吴轩等人闻言只觉天塌了,地陷了。 林游是否在开玩笑,他们无法確定。 可见对方如此態度,是否玩笑已经没有了意义。 哀嚎,苦恼,后悔···· 重重情绪糅杂绝望如冰水划过心臟。 第4章 :月华开封 “仙长!” 就在林游看著他们蹙眉思忖著时,那领头的吴轩突然上前一步,双手抱拳深深作揖。 他的声音带著几分刻意压抑的颤抖:“我等与仙长萍水相逢,本不该叨扰,此番误入险地,全因我等识路不精乃命中劫数,断断怪不到仙长头上。” “只是在下····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仙长能否应允?” “你····算了,且说来听听。” 林游望著他紧绷的肩背,心中泛起一阵无奈。 他並非故意拿捏姿態,实在是真没把握能胜过那修行数百年的老蟾蜍。 须知这蟾蜍可是苦修了几百年。 而自己才修行多久时日? 吴轩喉结滚动了两下,忽然直起身,眼底翻涌著挣扎许久的决绝:“晚辈家中早已为我定下婚约,原打算明年开春便將未婚妻迎娶过门。如今困在此地,想来是再难活著出去了。恳请仙长若能脱险,务必替我捎句话给父母——” “就说孩儿不孝,此生再不能膝下尽孝,还望他们保重身体。” “另外……也请告知我那未过门的妻子,让她不必等候,趁早另寻良缘。” 话音未落,他已解下腰间隨身多年的物件:“这玉佩乃晚辈贴身之物,虽不值什么大钱,却也算是份心意,权当是请仙长传话的报酬。” 林游见他这般举动,不由得眉梢微挑。 不论这话中真假成分有多少,这份在绝境中仍想著託付后事的决绝,便不是常人所能拥有。 “吴轩?” “你?” 其余几人面露惊色。 “知死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吴轩苦涩回道:“各位应都学过才是。” 其余几人闻言也是面色一僵。 “安之若命···呵呵,我等也是活该命中有此一劫,仙长,还请为我也带一封书信。” “生死有命,如之奈何,仙长,可否为我也带一封书信?” “我···我不想死啊。” “恳请仙长救我一命,在下愿一生当牛做马作为报答。” “······” 然有人洒脱,也有人惜命哀求,若非摸不透林游性格,他们都想跪抱林游大腿痛哭了。 “我观尔等均是饱读诗书之人,怎的遇见一点困难就这般气馁?人强胜天之理难道你们从未听说?” 林游望著眼前哭求的几人不由眉头微蹙。 这哭爹喊娘打算放弃,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还指望这群人帮忙杀妖呢。 毕竟自己总不能就凭这蛤蟆的三言两语就灰溜溜跑路吧。 一旦露怯,那不得被这蛤蟆当场吞了。 “人强可胜天?” 吴轩握著玉佩的手臂微微发颤,目光扫过洞壁上渗出的幽绿汁液,又看向楚放歌嘴角未乾的血跡,苦涩摇头:“仙长莫不是说笑?楚前辈尚且不敌,我等凡俗之辈,又能做些什么?” 他身旁一个穿青衫的少年瘫坐在地,双手插进头髮里:“方才那舌头的力道,连铁剑都挡不住,我们这血肉之躯,怕是都不够它塞牙缝的!” “只要你们有心,眼前也未必是死局。” 林游说罢目光掠过眾人,最终落在楚放歌那柄被震飞的长剑上。 抬手间,噌的一声长剑化为一道白光落入掌中。 “阁下当真要多管閒事?” 老蟾蜍浑浊的眼珠转动,神情戒备的看著林游手中长剑。 “我说过不会对你出手,蟾蜍你又何须担忧。” 林游说话间握剑仰头看向了山洞的顶部,似是在寻找著什么。 自己確实没有比较出彩的御敌之法。 但若只是给人上个什么手段还是没有问题的,比如让武器锋利一点。 至於上了手段之后能否活命,那就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至於自己。 看这蟾蜍胆小谨慎的模样,要是自己展露两手术法,那蟾蜍就算心有怒意也应该不会和自己死磕。 嗯,靠谱的计划。 吴轩等人面面相覷。 老蟾蜍也跟著林游看向了洞顶,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忌惮於林游修士身份的它,一时间不太敢直接动手。 它曾经確实击败过两名修士,但每一个都给它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有一次更是濒死,缓了十多年才恢復过来。 林游它观之不透。 所以如非必要,它真不想和修士对抗。 就这样。 眾人默默看著林游仰头闭眼望天。 林游也確实在看天。 在他闭眼的时候,视线穿过厚重的山洞岩层,越过密林枝丫,跨过千里之上的云层落在了那轮皎月上。 “仙··仙长?” “大人····” “有了。” 吴轩等人焦急想要询问。 “太阴之精,凝於桂魄,布炁於三界,涤盪阴邪····” 却听林游突然抬手睁眼:“閒野修士林游谨请太阴元君,且借一抹月华以斩妖邪。” 左手掐诀翻手微抬。 九天之上,圆月清辉凝聚而出,透过乌云挥洒而下无声穿过岩石壁垒,化为一道清白光华静静落於指尖。 太阴之精,凝於桂魄,布炁於三界,涤盪阴邪,凡有道之士,可引清辉为剑,摄元精为锋,斩魑魅如裂帛—— 这是他在山中夜晚无聊时学会的,夜晚时引那清辉月华可是非常美的,同时也能让武器变得的锋利。 说是削铁如泥也不为过,当初在那山中閒得无聊时,自己就曾引月华开封竹片以断山石。 这突兀的画面,不仅让吴轩等人面露错愕。 就是那老蟾蜍也是瞳孔微睁。 在几人一蟾蜍注视下,林游手引清辉沿著剑脊自剑柄的位置迅速向上划过剑尖。 青钢剑瞬间染上一层晶莹银霜。 “找死!” 短暂的错愕后,反应过来的老蟾蜍顿时怒从心起。 不能再忍下去了。 虽然不知道这傢伙在搞什么鬼,但越怪越危险。 “交给你了。” 可此时林游已经做好了一切,说罢將长剑直接丟给了楚放歌。 竹片都可开石,那精铁怎么也要比竹片强吧。 不求杀怪,但求以此让那蛤蟆忌惮,应能得到几分缓和余地。 “我····” 楚放歌接剑面露迟疑,可老蟾蜍的舌头已经吐了出来。 见此情形,他也顾不得其他,握剑翻身躲避飞来舌尖之余,立即挥剑迎了上去。 然噌的一声,清白光华隨剑流转。 噗嗤~吼! 翠绿的液体伴著老蟾蜍的怒吼飞溅。 一剑之下,一截还在扭动的舌头就这样水灵灵的掉落了下来。 “这····” 楚放歌看著自己的杰作不由面露惊愕。 这是我做的? 怎的如此丝滑? 自己只是隨意格挡罢了。 “嗯?” 连带林游也是面露惊讶。 准备抓握第二把剑的动作也出现了停顿。 这···一剑? “啊啊!你们该死!” 老蟾蜍收回舌头愤怒咆哮。 “该死的是你,来来来,老子这就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见攻击奏效,狂剑楚放歌也恢復了方才的气势,大笑说罢提剑便冲了上去。 管你什么妖魔鬼怪。 只要能破防伤到,那就一定能砍死。 吼~ 老蟾蜍见此也不在藏拙,嘶吼间无数毒雾自身上肉疙瘩冒了出来。 “老祖手下留情啊!” “啊!” “老祖救我!” “快逃啊!” 周遭小妖鬼哭狼嗷四散奔逃。 那毒雾一出现便如活物般翻滚蔓延,暗绿色的雾气中裹挟著点点黑丝,像是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其中扭动。 不过瞬息之间,离得最近的几只小妖便被毒雾沾身惨叫声戛然而止,身上的皮肉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骨骼化为乌水。 第5章 :何错之有? “仙长!?” “仙长我等现在该如何?” 吴轩等人更是面色微变,惊恐不已的往林游方向靠拢。 “毒雾確实霸道,不愧为五毒之一。” 然未等几人惊惧太久,却见林游说话间轻轻抬手,清风徐来便见毒雾消融弥散。 修行这么久了,別的能力没有,这抬手扇扇风还是能做到的。 “哈哈,老蟾蜍,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楚放歌在毒雾中豪迈大笑。 初时,他见这毒雾还有惊惧。 可毒雾还未靠近,便被剑上白光清扫净化。 见毒雾无法近身,且长剑能破防,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砍就完了。 杀它个天翻地覆。 大笑间楚放歌便直接挥剑攻了上去。 霎时,双方战做一团。 山洞更是在老蟾蜍一声声怒吼中地动山摇。 可面对它的进攻,楚放歌根本无惧。 一时剑走轻灵,一时大开大合。 许是这剑有什么特殊能力,他此刻感觉自己此时身体都变的灵动了起来。 “老蟾蜍,拿命来!” “这····这么厉害?” “月华?月之光华?” “仙长·····” 吴轩等人被眼前画面震的目瞪口呆。 这一人一剑压得一头丈多蟾蜍四处乱窜的画面可不多见。 但更让他们心惊的是坐在旁边的林游。 方才楚放歌只是与其交手两个回合便被打得吐血败退。 可如今对方就是在长剑上抬手一划,清辉一亮,那楚放歌就变得如此强悍,不仅能和修行数百年的蟾蜍对抗,更是能將其完全压制。 一指便抵了数百年苦修? 此人到底是谁? 林游没有回答。 只因他心中的疑惑並不比吴轩等人少。 这蟾蜍是不是太弱了点? 它真修炼了数百年? 这数百年的苦修莫不是修了个寂寞。 本来他还想著要不要给这几人每人剑上都镀一层月华以群殴正义对敌的。 结果如今楚放歌一个人就足够了。 还是说自己过於低估了这月华威能? 若那蟾蜍能知林游心意,怕是得哭诉著骂娘。 只因那蟾蜍一身本领几乎全在那舌头与毒雾上,如今这舌头刚过去就大意被斩。 本命毒雾也被那月华死死克制。 这相当於直接废了它的双手与双脚,一身本领十分拿不出八分,这让它如何对敌? 蟾蜍与楚放歌缠斗了许久。 终於。 在老蟾蜍一声哀嚎中,楚放歌手中青釭剑如裁纸一般划开了老蟾蜍的皮肤,並將其斩成了两截。 清冷的月华光芒更是在其身上交织出了诡异的图景。 看著那流淌一地的浓汁毒血,楚放歌连忙后退拉开了距离。 毒雾可以净化,但这毒血就不一定了。 如今对方重伤濒死,他可不想以身犯险去尝试毒血的威能。 “·····为什么?” 老蟾蜍感觉到生命正在快速流逝,它艰难地抬起头,望向林游,声音里带著不解与不甘:“我自问从未与你结怨,方才也已是好言相劝让你自行离去,你为何还要帮他们来杀我?”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吴轩等人闻言面色微凝,下意识看向了林游,想知道他会如何回答。 狂剑楚放歌也是如此。 说来这个问题他也从未想过。 林游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抬手指向了山洞周遭散落的枯骨与腐肉:“问我这般问题时,你何不先看看你洞中场景?” “场景···” 老蟾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语气陡然变得激愤起来,“世人常將我等异类视作盘中餐、腹中食,难道轮到我等果腹时,这便成了那十恶不赦的罪孽吗!?” 林游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著它。 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泉,倒映著老蟾蜍狰狞的面容,也倒映著那些散落在地的枯骨。 “当年我尚是蝌蚪时,亲眼见著同类被孩童用树枝戳破肚皮。” 老蟾蜍被林游眼神看的烦躁愤怒:“山脚下张猎户去年冬天杀了一窝狐狸,只因为狐皮能换酒钱,那药铺的掌柜每年都要活剥数十张蛇蜕,那些蛇临死前的惨叫你听过吗?我等异类惨死的光景你见过么!” 蟾蜍口中不断涌出愤怒的血沫,可它却依旧死死盯著林游:“是以我等杀人,我等食人,何错之有!?” 林游没有回答。 只是一如既往的看著它。 看著它的愤怒,看著它挣扎。 这到不是他装腔作势,而是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打怪,杀怪,这玩意儿也需要理由的么? “世人以我等异类为盘中之物,那我以人类为盘中之食,有何不可?” 老蟾蜍咆哮挣扎著起身,血沫从破碎的伤口倾泻洒落:“有何不可!?” “究其原因不过因为你是人,在你眼中我等异类的命不是命,是以人类为了生存可以开垦山林,可以猎杀鸟兽,轮到我们啃几口骨头就成了你眼中的十恶不赦!” 那狰狞咆哮的模样嚇的一眾行脚商齐齐后退。 “仙长小心!” 见蟾蜍摇晃上前,楚放歌连忙侧身挡在了前方。 “我確实是人,所以我也会天然站在人类的角度,这一点我並不否认,只是人会作恶,亦会行善,你只记著孩童截杀蝌蚪的仇怨,却学不会那孩童成长后的懺悔。” 林游调整了一下思绪后在几人一妖的注视下缓缓起身:“你用弱肉强食当盾,可真正的野兽却比你更能分清到底是谁招惹的它,是以你之罪过不在於异类残杀,而在於不分善恶、不论因果报应。” “所以你今日之死,便是那因果报应。” 说罢,林游踏步转身,向著洞外走去。 这蟾蜍死局已定,没什么可看的了。 本来他是不想说的,也不想回答的。 只是这蟾蜍质问的,好像不回答就在什么地方输了一样。 “歪理····歪理邪说·····说穿不过是弱肉强食,不过是因为你是人,所以你帮人罢了!”老蟾蜍向著林游的背影嘶吼咆哮。 林游离去的脚步在它嘶吼中停顿。 短暂的沉默后,没有转身的林游背对蟾蜍反问:“既已篤定,那你又何须再问?” 说罢林游不在停留,踩著湿润泥泞的地面向著洞外走去。 “回来!我····” “嘰嘰歪歪烦死了,给我死来!” 老蟾蜍的质问被楚放歌的怒呵打断。 方才他就听的火大烦躁,不过碍於林游当面他不好发作,如今林游离去,他又怎会忍受这般聒噪。 说罢提剑便冲了上去。 第6章 :阴司鬼差 洞外夜色如浓稠的墨汁般泼满了天地。 几颗疏星在墨色天幕上闪烁著微弱的光,勉强勾勒出远处山峦起伏的轮廓。 洞口的空气里还残留著山洞传出的淡淡腥气,混杂著山林间特有的草木清香和泥土湿润的气息,形成一种奇异而复杂的味道。 林游走出洞口,抬头望了一眼天边那轮被薄云遮掩的月亮。 方才在洞內与妖邪的那场辩论,此刻都被这山间的夜色涤盪得渐渐模糊,只剩下一种歷经波折后的平静,伴隨著夜的清凉,一点点渗入心底。 “林···仙长请留步!” 林游抬腿准备离去,却听背后传来了楚放歌的声音。 驻足,转身。 林游背对著皎月看向了从山洞快步跑出的楚放歌。 “林仙长,这剑····还请收下。” 楚放歌快步走进后,有些不舍的將青钢剑递了过去。 青钢剑虽已入鞘,可其上还是有些许清辉萤光。 “这剑给了我,你日后打算如何与人对敌?” 林游转身背对皎月迎著楚放歌出言反问。 “在下不过凡俗剑客,所用武器不过凡俗精铁所铸,日后再去找一把就是。” 楚放歌说著双手横剑再度递了过去:“宝剑配英雄,仙师道法高远,此剑配你更好。” “英雄?” 林游闻言却不由笑了起来:“那你可是看错人了,我不过是个偶窥玄门一二的普通人罢了,於我这般俗人而言英雄二字可是万万当不起的。” “至於那剑,剑为利器,当有锋芒所向,若入了我的手,反倒是辜负了它一身精铁灵性,我方才听闻你喜斩妖除魔,此剑以由月华开封,可斩一切魑魅魍魎,对你而言倒是刚好合適。” 英雄? 自己敬佩英雄,尊敬那般人物,也愿意为其献上由衷的敬意。 但你若是让自己去当英雄,那还是算了吧,没有那个思想觉悟知道吧。 “可是·····” 楚放歌有些迟疑:“可是这剑太过贵重,我该如何报答?” “报答什么的就別说了,与那妖物搏杀之人本就是你,我不过替你借了一抹月华罢了,无需感谢。” 林游说罢转身摆手,迈步向著山下飘然走去。 “仙长······” 楚放歌抬手张嘴欲言。 他本想说,若仙长不弃,在下愿侍奉左右。 可林游离去的背影却是那么的洒脱,將他想说的话给甩了回来。 最终只能握著长剑目送林游背影消失在茫茫月色。 “楚前辈,林仙长呢?” 当吴轩等人抱著从洞中搜刮而来的物品赶出时,林游的踪影早已消失不见。 “·····走了。” 楚放歌握剑目视前方,眼中满是悵然感慨。 一借清辉色,便教邪祟无; 心隨初念起,事了即归途。 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有这般洒脱的风范。 ········ 山风带著夜的凉意穿过林间,捲起几片枯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沿著山路。 林游双手背在身后漫无目的的缓步前行。 鞋底碾过石子的钝响,像是在跟远处偶尔传来的夜鸟啼叫应和。 月光被层层叠叠的枝叶切割成了细碎的光斑,在脚边明明灭灭的晃动著。 偶尔有几声不知名的虫鸣从草丛深处传来,短暂地打破沉寂,又迅速被更浓重的夜色吞没。 “敢问可是林游,林仙师当面。” 就在林游走到一处树下时,两个身穿黑色差役服饰的人影拱手拦住了去路。 林游闻言眉头微挑,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目光在突然出现的两人身上打量。 月色透过稀疏的树影落在他们黑色的类似差役的制服上,衣料还泛著一种奇异的暗哑光泽。 “两位大人客气了,我林游不过一閒野散人罢了,当不得两位如此重礼也当不得仙师之称。” 林游定了定神,声音里带著几分不確定:“只是我观二位衣饰气息···两位莫不是阴司鬼差?” 对方领口处绣著的银色勾玉纹,在夜里隱隱发亮,再加上那一身差役服饰,看起来確有几分阴司衙役的模样。 “林仙师慧眼,在下张山,翠山城城隍庙所属夜游神。” 夜游神张山拱手回道:“这位是我同僚,鬼差曾成。” “鬼差曾成,见过林仙师。” 鬼差曾成拱手行礼。 “原是游神当面,閒野散修林游见过两位。” 林游见此连忙拱手回应:“只是不知两位大人拦我所为何事?莫不是我阳寿尽了所以二位特来缉我?” 不怪林游有此一问。 大晚上遇见鬼差拦路,其中一个还是夜游神,这谁见了都得往这方面想想。 再者,他也不知自己过来这个世界多少年月。 在山中的时候,他每次两眼一闭就是很久。 有一次,他在小树前盘坐,睁眼时那小树已成了簸箕粗的大树,身后搭建的住所也消失在了藤蔓之中。 再加上他自己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何境界,也不知什么寿命之类的。 所以阳寿这方面,他还真不確定自己有没有活到头。 “林仙师莫要说笑了,我等前来並非索命。” 夜游神张山拱手的姿势依旧保持著。 “好吧,如此看来我应是能再活些年月。” 林游点头,隨即问道:“只是两位大人不是来此索命,那不知二位找我所为何事?” 夜游神不可能没事干。 不过次方世界不仅有妖邪,有修士,想不到连城隍鬼差都有。 看来这个世界好像要比自己想像中要有趣的多。 “是我家城隍大人想请仙师一敘,特差我等来此迎您。”夜游神张山回道。 “城隍要见我?” 林游闻言不由面露惊讶。 “是的,不知林先生您意下如何?”夜游神张山客气问道。 这是城隍大人出门前嘱咐的,一定要客客气气的,千万不要做出任何无礼的举动。 虽不知缘由,但照做总归是不会出错的。 不过这位林仙师的气质確实超然。 一袭青衫洁净如新,不见半分冗杂。 腰间並无玉佩相缀,也无环佩叮咚作响,头上更是素净,仅用一束乌丝隨意挽在脑后,连支寻常髮簪都无。 可那双眸子,偏比身上的青衫还要清透,望之便似能涤盪尘囂。 明明是这般布衣素裹、不事修饰的模样,静静立在那里,却恍若一幅淡墨山水活了过来,自带一股清逸出尘的韵致与周遭相融。 “城隍大人相邀我自是要去的,就是不知我这生人该如何前往?” 不知道因为太穷而被人当成飘逸出尘的林游继续问道。 “林仙师误会了,城隍大人並不是在城隍请您相聚。” 夜游神张山解释道:“大人已在前往被下酒席,林仙师只需跟上我们即可。” “如此,那便劳烦两位带路了,只是这仙师称谓可否免去?我当真不是什么仙师。” 林游对仙师这种称呼总觉什么地方怪怪的。 “林仙···林先生请跟我来~” “林先生,请~” 夜游神张山与鬼差曾成对视间侧身抬手指引。 “两位大人请~” 林游抬手示意隨后迈步跟了上去。 第7章 :城隍酒宴 山路两侧的树影在夜风中摇曳,投下幢幢怪影,却奇异地没有发出半分叶响。 林游跟著张山与曾成往前走,只觉脚下的石子路渐渐变得湿滑,空气中瀰漫开一股淡淡的檀香,混著泥土的腥气,倒不似寻常山野的味道。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忽然透出暖黄的光晕。 看起来並非来自灯笼或火把,而是从一片朦朧的雾气中漫出来的,將周遭的黑暗都染得柔和了许多。 待走近后,林游才看清,这雾气里竟藏著一处雅致的凉亭。 亭中摆著一张梨木八仙桌,桌上杯盘罗列,热气腾腾的菜餚还在微微冒著白烟,显然是刚备好不久。 除去这八仙桌的菜餚。 凉亭下还立著一位身著藏青色官袍的老者。 老者鬚髮皆白,面容却红润如婴孩,腰间悬著一枚玉带,虽未说话,周身却自有一股威严气度。 “林公子,久候了。” 待林游走进,老者微笑頷首,目光温和却似能洞穿人心。 “城隍大人。” 张山与曾成则先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閒野散人林游,见过城隍大人。” 林游拱手作揖。 不过看向对方的眼神却暗暗称奇,城隍看著还真与旁的鬼差不同。 像是人间德高望重的老人,全身並无丝毫阴司神灵的诡异之气。 若非有鬼差作证,看著竟与常人无二。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林公子不必多礼,快请入座。” 城隍爷笑著抬手示意:“深夜相邀,本是唐突,只是有些话,需当面与公子说。” “城隍大人客气了。” 林游客套间依言坐下。 此时他才发现这桌上的菜餚颇为奇特。 一盘翠绿的青菜看著像山间野菜,却泛著莹润的光泽。 一碗燉肉香气扑鼻,肉质却呈现出半透明的琥珀色。 还有一壶酒。 “这菜是阴司后厨所备,虽不如人间烟火味浓郁,却也洁净。” 城隍大人说著亲自给林游斟了杯酒:“还望林公子不要嫌弃。” 却见酒水倒在杯中时竟泛起淡淡金光。 “城隍大人说笑了,能吃上这般饭菜已是我的运道,那里会有嫌弃之意。” 林游说话间双手上前笑著扶上了酒杯。 这酒看著就很不错,应是个极好的东西。 “林公子也不要叫我什么大人了,老夫潘景行,若不嫌弃直接称呼我名讳就好,那样也更显亲近。”城隍潘景行笑著说道。 “如此,就赎在下逾越了。” 林游也不是那种喜欢计较的人,说罢便提起了酒杯:“潘老先生,多谢设宴,在下先干为敬。” 吃好,喝好,玩好,睡好—— 这便是他一生最看重的事情。 对这酒,包括这些菜餚,他都是好奇的很,说的俗一点那是真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至於城隍相邀所为何事,先吃了再说。 正所谓天大地大,肚子最大嘛。 “林公子客气了,来来,我们满饮此杯。” 潘景行说罢提杯与林游碰了一下,隨后一饮而尽。 林游也不墨跡,仰头便將酒水喝了下去。 这酒水入喉先带著一丝清冽的甘醇,不似寻常烈酒那般灼烧喉咙,反倒像山涧清泉混了些蜜。 “林老弟如何?我这珍藏许久的忘忧酿可还合口味?”潘景行笑问道。 “合口,太合口了,当真是好酒。” 林游砸了砸嘴,只觉这酒比他在地球喝过的什么好酒都爽口。 这酒顺著食道滑下去,留下了满口余香,这会儿咂嘴还有回甘的感觉。 好酒,一点都不孬。 “那就好,不枉我千辛万苦让人找来,来来,且尝尝这菜。” 潘景行笑著说罢,拿起公筷给林游夹了块水晶般的肉片递了过去。 “多谢潘老哥。” 林游说罢也不见外,夹起肉片送入口中。 这肉也是入口即化,带著一股淡淡的松木香,仔细品来还有些回甘,这让他不由讚嘆:“潘老哥这酒菜真是绝了,这一顿吃了以后再吃別的东西,怕是要味同嚼蜡了。” “林老弟说笑了,我生前就没別的喜好,閒暇之余就爱琢磨这些吃喝的玩意儿。” 潘景行哈哈一笑,说罢夹起一块酥炸的鱼块:“林老弟可知,这道菜唤作浪里白条?取的是桃山潭刚出水的白鱼,去骨留肉,用葱姜水醃上两个时辰,再裹上蛋清糊,下到七成热的菜籽油里一炸,外酥里嫩,蘸著椒盐吃,那滋味……” 说著,他把鱼块往林游碗里一放,“林老弟你且尝尝。” 林游依言尝了一口,果然如潘景行所说,鱼肉的鲜嫩混著油脂的焦香,还有椒盐的微麻,在舌尖上层层化开,忍不住点头。 “確实妙!好吃!” “那是自然。” 潘景行得意地扬了扬眉:“这鱼得趁活现杀,连鱼鳞都得用井水冲洗三遍,少了哪一步,滋味都要差上三分,老夫生前在桃山潭有座小院,每到春夏就爱支个小炉,现钓现烤,那才叫过癮……” 他说著,眼神忽然有些恍惚,望著亭外的月色喃喃道:“可惜啊,那样的日子,回不去嘍。” 林游正嚼著鱼的嘴顿了顿。 这是要进入正题的意思了啊。 “不过我现在也挺好,身为翠山城的城隍,护著这翠山一带的安寧,倒也不算辜负了生前读的那些修身齐家的书。” 潘景行抬手揉了揉眉心,恍惚的神色渐渐褪去,语气里添了几分释然:“只是偶尔夜深人静,还是会想起当年在湖边小院里,用柴火烤著刚钓上来的鱼,那时的酒虽烈,却带著烟火气,不像现在这忘忧酿,喝著再甘醇,也少了点人间的热乎劲。” “潘老哥身居阴司,却仍念著人间烟火,倒是让老弟有些惭愧。” 林游握著酒杯的手轻轻一顿,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的涟漪,顺著话题聊了下去。 潘景行闻言朗声笑起来,笑声在亭中迴荡,竟驱散了几分阴寒:“林老弟这话说差了,你解决了那山中蟾蜍,可是为此地除了一大害。” 说著他拿起公筷夹了颗莹白的莲子:“我这城隍印虽能號令阴差,却管不了阳世太多,倒是你们的一句善言、一次援手,往往能在冥冥中改了许多人的命数。” 莲子入口清甜。 林游望著亭外被月色染成银霜的山峦,忽然想起幼时听老人们说,城隍爷的案牘上记著一方百姓的善恶。 如此看来,倒是所言不虚。 “罢了,不说那些了,来,我们继续喝。” 潘景行笑著揭过了话题。 “潘老哥,吃喝的事暂且不急,乘著我如今还未酒醉,您有什么想说的还请直言就是。” 林游不信一个从未见过的城隍突然找自己就为了吃饭。 自己也不应该有这么大的面子。 所以有些事情还是先说明白了的好。 第8章 :人劫命数 “林老弟还真是快人快语。”潘景行哑然。 “若心有掛念又如何能细细品味这人间美味。” 林游笑道:“是以还请潘老哥有话直言即可,也好让我能安心享受这难得的佳肴美酒。” “好吧,既然林老弟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直说吧。” 潘景行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缓缓说道:“此次宴请老弟,一是为了感谢老弟为此地除去一害,二则是想请老弟帮老哥一个忙。” “潘老哥高看小弟了,我不过一閒散流人罢了。” 林游哑然笑道:“潘老哥贵为一地城隍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小弟我又如何能成。” “林老弟过谦了,你引明月清辉光华漫山,那般手段岂是『閒散流人』四字能轻描淡写的。” 潘景行放下酒杯,目光落在林游身上,带著几分感慨。 太阴之精,凝於桂魄,布炁於三界,涤盪阴邪,凡有道之士,可引清辉为剑,摄元精为锋,斩魑魅如裂帛—— 这话说来好像人人都可引太阴清辉,但真能做到的不过凤毛麟角。 更別说是在这乌云绵雨的日子。 林游闻言揉捏著酒杯暗自沉吟。 城隍如此宴请只为让自己帮个忙····· 潘景行也未催促,只是笑著打量他。 “好吧,承蒙潘老哥看重设下如此宴席请我,若我还不识好歹那便是我的不是了。” 林游看著桌上饭菜沉吟片刻后笑著说道:“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潘老哥但说无妨。” 反正自己下山也没什么想做的事情。 若是能帮,那帮上一帮也未尝不可。 “林老弟过谦了。” 潘景行拱手恭维了一声后,直言说道:“老哥我想请老弟帮我救一精怪。” “救一精怪?” 林游神情微顿,眼中浮现错愕之色。 这请求,確实有些过於的出人意料了。 堂堂城隍,地府的阴司正神,竟拜託自己一个人类去救一个精怪。 “我方才说桃山潭,是我故土的一处胜景。” 潘景行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目光似透过眼前的酒盏,落回了遥远的岁月里:“那桃山里有一棵桃树,当年我贬官时曾带家人在桃山谭静修度日,这浪里白条便是从那里的农户家中寻来。” “只是好日总嫌少,某日桃山潭突来地龙翻身,那日若非那桃树搭救,不仅我与一家老小,怕是连带周边数千百姓都將命陨。” 说到这里,他拿起酒壶给自己和林游添了半杯,酒液晃动间映出眼底的悵然:“半年前,我发现那桃树人劫將至,所以想请林老弟施以援手。” “人劫?” 林游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是的。” 潘景行放下酒壶,指尖在案几上轻轻点了点:“草木修行本就艰难,需得歷经千百年风霜,方能凝聚灵识,可一旦化形,便要渡三劫。” 他抬眼看向林游,烛火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影:“那桃树已离了天劫,过了地劫,唯独那人劫最是无常,它不看你道行深浅,只看你与人间的牵绊纠葛。” “渡得过,便能褪去草木本形桎梏踏入学道修行的坦途,渡不过·····轻则灵识溃散打回原形再修千年,重则便是灰飞烟灭,连轮迴的机会都没有。” “那桃树与潘老哥有救命之恩,想来修行不易·····” 林游若有所思地转动著酒杯,琥珀色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的涟漪:“如今人劫將至,老哥莫不是想让我护她周全?” “不是护其周全。” 潘景行摇了摇头,语气里带著几分复杂:“人劫很是奇特,旁人不便插手太多,强要干预反倒会让劫数变得凶险,我只是想请林老弟帮我看看罢了,若有可为自是最好,若不可为,那也是她的命数,强求不得。” “潘老哥···倒是比我通透。” 林游手中动作不由停顿。 真假暂且不提,这潘城隍能说出这番话来,听著倒是挺舒服的。 “並非通透,只是知了那命数罢了。” 潘景行摇头回道。 “命数,人劫·····” 林游低声重复了一句並未接话,只是捏著酒杯偏头看向了亭外。 人劫…… 妖物凶戾,凭的是气血蛮力,循的是本能好恶,倒还好应付。 可这人字一沾,便缠上了万般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忽然想起《清静经》,上说:『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这灵物护一方水土百年想是心性纯良之辈,可却偏要过这人劫,莫不是心被什么给扰了,欲將什么给牵了? 又或是『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 她久居桃山潭,不染尘俗,此番劫难,会不会是骤然窥见了人间声色,反倒迷了本真? 所谓人劫,也未必是外人加害,或许正是这红尘万象,成了困住她的樊笼····· “既是老哥的故人,又是护过一方百姓的灵物,在加上这美酒佳肴,我確实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沉吟片刻后,林游端著酒杯笑了起来:“也罢,反正我下山也没什么去处,那桃山潭我去一趟便是。” 自己下山本无目的与方向。 只为走一走,瞧一瞧这世间。 这人劫二字,此刻倒也像是从故事堆里跳出来的引路幡。 到不是说去帮谁渡劫,只是自己或许应去瞧一瞧。 瞧一瞧这人间的“心、欲、痴”,究竟是如何化作的劫数,那劫数又是何等模样,这劫数又该如何勘破。 《周易参同契》有云:“修炼之士,当於尘俗中炼性”。 其墨跡虽有陈旧,可道理倒也鲜活。 或许这桃山潭一行,於那灵物是劫数,於自己,也算得一场红尘炼性的机缘。 即使什么也无所得,去看看风景也是不错的。 但他是个喜欢將丑化说在前面的人,喝了一杯后继续说道:“不过有些话我得言明,我並非什么证道之仙,亦不是什么逆天之修,不过是个偶然散入玄门、尘心未脱的凡俗之人。” “所谓人劫老弟更是从未接触,所以我实难保证能帮其做些什么,到时若事不可为,我见著她在劫里挣扎,或许只能在旁看著。” “老弟多虑了,老弟你肯应下此事於我而言便已是天大的情分。” 潘景行连忙摆手眼中並无半分不悦,反倒透著体谅:“且这生死有命,一切皆有定数,有心便已足够,老哥我也不敢奢求太多。” 说话间,他再次起身为林游斟满酒液,琥珀色的酒浆在杯中微微晃荡映著亭外月色倒有几分清寂。 林游能答应,潘景行便已觉是意外之喜。 至於最终结果如何,他早已看透。 一切都是命数,强求不得。 第9章 :四炼五仙 “老哥既然心中有数,那我也不多说了。” 林游拿著酒杯问道:“只是不知她那人劫,还有多久到来?” 该说的都已说清,剩下的便是计较行程了。 “人劫天定,时日难以谋算。” 潘景行沉吟道:“我只有个大概时间,最迟不过明年三四月,快的话,或许今年入冬。” “今日是五月二十七·····” 林游指尖在杯沿轻轻一点算了算时日:“如此说来,最多便是只有那半年左右的光景了。” “正是。” 潘景行点头应道。 “不知那桃山潭离此地多远?”林游又问。 这个世界的交通工具並不便捷,没有什么飞机高速。 若是位置远了,短时间內也不知能不能赶到。 “桃水潭位於临安境內,若走水路顺流而下,畅通无阻一月左右便可抵达,若走官道,反倒要绕些路,约莫得两月左右光景。” 潘景行答道,语气里带著几分无奈:“这也是我为何会厚顏请求老弟援手的缘故,我虽为一地城隍,却受阴阳戒律所缚,不得隨意干涉他处地界事务,纵是心急也鞭长莫及。” “原来如此。” 林游点头。 这点到不算让人意外。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超好用,101????????????.??????隨时看 】 城隍本就是地界之神,乃守护一方城池的存在,负责某一地区阴间大小事务,有地域限制是肯定的。 不过这走官道两月,水路一月···· 这景国面积还挺大。 “老哥我身居城隍之位,金银俗物於你无用,法器重宝又受天规所限,不敢私自相授。” 见林游答应了下来,潘景行说话间从袖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玉佩:“这枚清心玉,是老夫早年从一游方道人手中偶然获得,有安神定魄之效,在浊气重的地方可护心神不扰,老弟去那红尘里蹚,或许用得上。” “游方道人?” 林游接过玉佩。 只见这玉佩玉色如秋水,上头隱隱有流光流转。 感受著其上的温润,林游不由问道:“说来,我有一事还请潘老哥解惑。” “老弟客气了,但问无妨,凡有所知,定无不言。”潘景行回道。 “也不是什么特別的事情,只是想问问,次方地界可有仙府宗门灵山大泽?那宗门仙府招收弟子有何等標准?这修行之士可有什么灵根道韵之说,以及这修士间又是如何区分高低境界?” 林游问的很虚心。 同时也对这个世界真的很好奇。 可潘景行却听得眼眸微闪,指尖沿著杯沿轻轻摩挲梳理著话中关节。 林游问题虽多,可无一不是基础常识,也就灵山大泽宗门仙府可能不为常人所知。 这般问题。 再加上那生死簿上也只能查到林游名讳····· 下意识的,他抬眼第一次认真审视起了面前的便宜老弟。 斜倚在石凳,並非端端正正的坐姿,青衫下摆隨著动作漾开些微褶皱,显著几分不羈。 亭外的月光斜斜切进,在他肩头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发间那束乌丝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却丝毫不显凌乱,反倒添了几分自在。 似是察觉到了潘景行的注视。 林游抬眼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在月光下亮的很,没有半分遮掩,只有坦荡的爽朗。 这股子洒脱劲,不像初涉世事的生涩,反倒像歷经山河后的通透,竟与这静謐的月下亭台奇异相融,既不突兀,又让人无法忽视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舒展。 潘景行望著他这副模样,心头的迷糊渐渐淡了。 “青衫落拓藏云气,浅笑温言带月痕;欲探仙踪何处是,一眸深似万重门——” 潘景行喉头微动,不自觉吟出了几句。 这並非刻意藏拙的城府,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度,仿佛他本就不属於这方喧囂地界,只是偶然驻足的过客。 自己这位便宜老弟····怕是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不凡。 这洒脱隨性的自由无拘,也让人好生羡慕。 “这·····” 潘景行的突然吟诗,让林游面色微滯。 我就问个问题而已,怎的就突然开始吟诗作对了。 难不成自己的问题藏在这首诗里? 这种事情不要啊。 我一个大老粗根本不懂这些玩意儿啊。 “呵呵,不过有感而发罢了,只是林···林老弟问的那些,倒都是修行路上的根基见闻。” 潘景行笑著回应了一下林游的疑惑。 “还请老哥解惑。”林游拱手说道。 “解惑谈不上,其实我对此也知之甚少,我虽为一地城隍,然此地消息闭塞,外界消息来源极少。” 潘景行缓缓说道:“我只模糊知晓这宗门收徒首重『根器』。” “根器?” 林游眼眸微闪。 难不成是灵根? 在地球的时候,自己也是看过不少小说的。 灵根算是非常突出的那种了。 潘景行看了眼林游后,继续沉吟道:“据我所知,所谓根器乃是『性』与『命』的底子,有的孩子生下来便能感知天地灵气,有的虽不能直接感应灵气,但却心性澄明,慧根自显,能观天地日月江河,並从中悟得玄机。” “不过以上两者皆是天资卓绝之辈,寻常之人还是看气感,若能静坐盘膝通读典籍,得师解惑以感天地灵气,也可入门修行。” “至於什么灵根道韵之说,倒也偶听流传。” “我曾听闻,人以五行而生,得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根,若得选择对於典籍或功法,修行时则事半功倍,只是这说的玄妙,是非大法力者不得精验,想来寻常宗门应不会以此为標准。” “不过无论是根器还是灵根,亦或其他別的什么,主要还是看气感。” “除此之外,我曾听海外有那浩然正气,人道皇气···不一而足。” “至於境界高低···” 说起修士高低,潘景行的眼中多了几分郑重:“修行之路说白了不过是夺天地造化,侵日月之玄机,境界划分虽各有说法,却也大同小异,总的来说多以四炼五仙三十六境为主,不过这其中关窍具体为何我也不是很清楚。” “若是要问这其中那个绝对比那个强,什么又一定比什么弱·····我也不得而知了。” “如此听来,好像有些复杂啊。” 林游听的明白。 可却是越听越迷糊。 倒是这个四炼五仙三十六境,好像能算个標杆。 可潘城隍又说这並代表谁比谁弱,谁比谁强····· 这方世界怎么和自己所想的差距那么大。 怎的会这般紊乱。 第10章 :道无高低 “这並不非复杂,天道无亲,唯善是与,世间万物皆可入道,世间万灵皆能修行。” 见林游暗自疑惑,潘景行不由笑道:“修行一道也本无高下门槛之分,所谓境界不过是对修行途中的总结与描述,只是给后学者一个参照路標而已,譬如此山唤翠,旁山唤碧,可谁敢断言我这翠山定胜那碧山?又有谁敢断言这江定弱於河?” “林老弟您说是与不是。” “参照的路標·····” 林游闻言眼眸微垂。 手指摩擦杯子的动作渐渐停顿了下来。 修行…… 路標…… 他原以为修行境界当如《周易参同契》中所述“坎离匡廓,运轂正轴”,有规有矩,层层递进,上阶必然压制下阶,如同洞天福地的阶次,三清四御的品秩,分明有序。 可听潘景行这般说,倒像是那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这修行之路本就无穷尽。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所谓境界,或许本就是强名之谓。 他忽的想起了那句“道法自然”。 自然里,哪有什么固定的路? 山涧的水,遇石则绕,遇洼则聚,从不会因为该往高处流还是该往低处淌而停滯。 它只是顺著自己的本性,一路向前,便有了江河湖海的万千气象。 道无处不在,如那知北游所云,道性平等,不因其所寓之物卑微而不至,无论根骨稟赋如何,皆有悟道之机,无高低门槛之分,唯察其能否於万事万物之中,勘破表象,洞悉道之玄机。 道如此。 那想要修行的自己应也是如此······· “內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唯见於空。” 林游思索至此心中渐有一丝明悟:“潘老哥的意思是,境界是死的,人是活的。” 想到这里林游抬眼看向潘景行,眼中多了几分清明:“境界虽有定法,可人应灵活多变,在这修行一途上,我们虽同循道之指引,然方式各异不可一概而论,但只需观天之道,执天之行,洞察自然变化之妙亦能与道相通。” “林老弟悟性果然不凡,不过你问我这般问题却是问错了人。” 潘景行闻言摇头苦笑:“我不过凡俗之人死后化为的一地城隍,所知全为道听途说实难给出答案,但听林老弟如此询问,想来或许应就是这般道理吧。” 林游闻言端起杯子,浅抿了一口酒水。 喉间泛起清冽的醇香,连带著心里那点若有若无的迷茫,也一併化了。 101看书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101????????????.??????超全 全手打无错站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 既然如此,那我顺著自己的本心,应著眼前的境遇,一步一步走下去应也是一种正確的道路吧。 “至於仙府宗门灵山大泽。” 潘景行对林游的问题记的清楚,见林游若有所得便继续说道:“说来惭愧,我虽为一地城隍,对此確实知之甚少,我只在百多年前先后见过两位自称出自白云观的修士来此除妖,但他们二人皆是入了那蟾蜍的洞穴后便再没出现。” “蟾蜍洞?” 林游闻言脑中不由想起了那日老蟾蜍的话。 若对方所言不虚,想来那两人应是无了。 如此来看,那蟾蜍其实是不弱的? 那自己是不是也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么弱? 说起来,他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强,主要是没有个比较具体的参照物。 潘景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其实这也是他会看重林游的原因之一。 那蟾蜍百多年前便如此凶残,可百多年后的今日,林游只是借一抹清辉月华便可让凡俗剑客挥手斩杀。 这般手段说句通天彻地也不为过了。 “潘老哥,这酒好像没了?” 就在双方沉默之时,林游突然笑著拿起了空空如也的酒壶。 问题已经得到答案。 该说的也说了个明白。 那接下来可以好好吃点儿东西了。 至於什么道,什么境界,什么宗门仙府,对自己而言好像並不是那么重要。 修行混俗且和光,圆即圆兮方即方。 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自己所求的好像一直都是这个。 “嗯?” 潘景行神情微愣,但很快又反应了过来,笑道:“呵呵,是老哥哥疏忽了。” 说罢,他偏头看向了亭外山林的云雾:“来人,上酒,上菜。” 却见潘景行话音落下,云雾自旁边林中繚绕轻涌。 几名身穿阴司差役服饰的男子端著酒水与佳肴缓步走了出来。 林游看著凭空出现的阴司差役,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隨即拿起新斟满的酒杯,朝潘景行举了举:“潘老哥这排场,倒是比阳间酒楼体面多了。” “不过是些阴司小技,比不得林老弟借清辉月华斩凶物的手段。” 潘景行闻言不由哈哈一笑:“来来来,让你我共饮此杯,这珍藏数年的忘忧酿虽比不得天上玉液,却也能解几分俗世烦忧。” “老哥这话可就说岔了,无愁无忧亦可醉!”林游端著酒杯笑道。 “是极是极,无愁无忧亦可醉!” 在两人推杯换盏时,一盘色泽暗红的兽肉被端上桌,油光莹莹,香气顺著风缠上鼻尖。 “誒?这是什么肉?” 林游放下酒杯看向了餐桌。 两名鬼差立即上前斟酒。 “前几日刚收了只在阳间作乱的斑斕虎精,褪了妖力,肉质倒比凡虎更胜一筹。” 潘景行说话间隨意的夹了一筷。 “那我可得好好·····” 林游闻言脸上笑容微滯了一下,脑海中准备不由浮现了那老蟾蜍的话。 “林老弟?” 潘景行发觉了林游的异常。 “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事情罢了,来来来,今夜我求个不醉不归。” 林游哑然一笑,说罢举起了一旁斟满的酒杯向前递了过去。 心似白云无定处,浮生何必系尘枷。 世上那里有这么多的道理。 我不过是个想顺遂本心,想隨风而动,隨遇而安的人罢了。 第11章 :山河变换 “老弟既有此閒情雅致,老哥自当奉陪。” 潘景行虽心有疑惑,但也没有过多询问。 说罢,两人举杯碰撞间也不再多言,只將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清冽中带著几分醇厚,顺著喉咙滑下,暖意便自腹间蔓延开来。 夹起一块山君肉,细细咀嚼,只觉肉质鲜嫩带著股山野间的清冽气,那肉质的鲜嫩混著淡淡的烟火气,让他將老蟾蜍的话拋到了脑后。 潘景行见状,也跟著动了筷子,时不时与林游碰杯。 亭外云雾时聚时散,月光透过云层洒下,落在两人身上,添了几分朦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杯盏间的话渐渐密了。 从山间精怪的趣闻,到江湖侠客的軼谈,从皇朝更迭的风云,再到天地分野的玄虚,漫无边际,却越聊越投契。 兴头上,潘景行索性放声大笑,大手一挥。 便见阴司女子飘然而至,衣袂轻扬间,舞步隨夜风起落,带著几分幽冥特有的清冷韵致。 然天下无不散之宴。 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 远处云雾已淡得近乎透明···· 那几位擅舞的阴司女子早已退去,只余下满桌狼藉与尚未散尽的酒香。 林游手握酒壶靠在亭柱,脸上带著几分醉意。 “林老弟····” 潘景行打了个酒嗝:“那桃树····就交由你照看了,待你归来,我再设宴请你,不过我还是方才那话,若事不可为也无需强求,即使出现最坏情况也断不会坏了你我的交情。” “老哥客气了,你方才给我的那些术法已经足够了,我定当尽力而为。” 林游握著手中酒壶摆手回道。 “老弟你就过谦了啊,对比那上引···上引清辉月华而言,我给的不过是那上不得台面的微末伎俩罢了。” 潘景行也有些喝高了,说话断断续续的。 “老哥此言差矣,且不提老弟我实在欢喜,就说这道无先后,术无···术无高低。” 林游拎著酒壶摆手回道:“老弟就···就很···总之很喜欢就对了。” 这酒有些上头,有些大舌头的他脑子一抽,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老弟你···你喜欢就好。” 潘景行这会儿也是彻底迷糊了。 “喜欢,当然喜欢了。” 林游说著脸上满意之色溢於言表。 能不喜欢么。 地脉五行望气术,拘鬼术,地祇通幽术。 一下得了三个术法怎能不开心。 “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潘景行说话间看向了那远处渐亮的天色:“只是林老弟··天··天下无不散之宴,时间差不多了,老哥哥不能继续留你了。” “那便结束好了,山水总有相逢,日后总会再见的。” 林游说罢提著酒壶摇晃起身。 自己確有些喝多,喝高了。 这忘忧酿真真是好酒,可好酒喝多了也是上头的。 “林公子小心。” 鬼差曾成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不!不用!我没醉!” 林游连忙抬手让其止步,可说话的时候,他的身子总有些摇晃。 “我···我亲自送老弟一程····” “不用送不用送,这醉熏的状態刚好。” “老弟你有所不····” 潘景行起身想要说些什么,可林游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喝高,已经提著酒壶直接踏步走出了亭子。 然一步踏出,山河变换。 “嗯?” 林游拎著半酒壶面露茫然。 转身环顾间,错愕眨眼的脸上渐渐浮现一丝懵逼之色。 明明只是寻常一步,脚下却似踏碎了某种无形界限一般,方才一切都在瞬间被剥的乾乾净净。 “这???这老弟怎的这般急性?????” 亭子里,潘景行望著林游消失的方向不由面露无奈,连酒意都醒了一点。 他身为城隍,受阴阳戒律所缚,本就不宜在阳间久留,所以特意开闢这片阴阳交匯的地界宴请林游。 没成想这人说走就走,连句交代都没有,倒让他准备好的后半段话堵在了喉咙里。 不过如此从容便踏出自己所布界限,倒也再次作证了自己的猜测。 这林老弟果非常人。 “城隍大人,小神这就带人去寻林先生!” 夜游神张山连忙上前,甲冑上还凝著冥界的寒霜。 说罢,转身便要去点兵。 “他这般隨意踏出阴阳界限,早不知被送到什么地方去了,你去上哪儿寻他?”潘景行摇晃间无奈回道。 “那······” 夜游神张山面露迟疑。 跨越阴阳界限的后果並非凡人能承受,且很容易直接进入冥界。 寻常魂魄更是触之即散,便是修行千百年的精怪也得褪层皮。 可想到林游那般模样,发现自己的担忧又有些多余。 “我那老弟並非寻常人物,那生死簿上也是只有其名,而无其生,无需我等·····” 潘城隍正说著,话音忽然一顿,像是猛地想起什么要紧事,猛地扭头看向身侧急声问道:“等等!我那囤酿樽酒壶,是不是被他顺手提走了!?” “这····好像····確是如此。” 夜游神张山闻言一怔,眉头微皱似在回想,片刻后迟疑著点了点头。 “啊····我的囤酿樽!” 潘城隍闻言顿时怪叫一声,方才谈及“老弟”时的从容淡定瞬间消散不见,急得原地转了半圈:“快!快派人去寻他!务必把那囤酿樽给我拿回来!” “呃·····” 夜游神张山瞧著他这副急切模样强忍著想笑的衝动,连忙拱手应道:“是,属下这就差人去找林公子。” 要说这囤酿樽,可是潘城隍的心尖宝贝。 潘城隍生前就两大癖好,一是吃,二是喝,尤其对杯中物爱得深切。 死后成了城隍,没了肉身凡胎的顾忌,对吃喝更是没了节制。 那囤酿樽便是他最欢喜的宝物,壶身不大却能容下数百佳酿,壶內还自带恆温之效,无论存多久的酒,倒出来都清冽甘醇。 最难得的是,那囤酿樽即使只是倒入普通酒水,静置一段时间也可自动变为陈年佳酿。 是以平日里潘城隍可是 爱不释手,都捨不得让旁人碰一下。 方才也是因双方喝的太猛,所以才將那囤酿樽拿出来免得麻烦。 结果····· 此时。 离了石亭的林游正拎著酒壶囤酿樽对眼前景象懵懂的抠著脑袋。 “这···这是什么地方?” 方才踏出那步时,只觉一股阴冷的吸力拽著他往下坠,再眨眼时便来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空气中瀰漫的,也不再是那清冽的酒香。 而是一种带著股陈腐的土腥气,混杂著焚烧纸钱的烟火味,与先前亭中清冷截然不同。 挠头环顾四周。 周遭的雾气浓得化不开,近处的树木只剩个模糊轮廓,粗壮的树干在雾里时隱时现,仿佛一节一节的悬在了半空。 且这雾气还不似水汽凝成的雾,而是泛著青黑色的阴雾,且带著一种特殊的凉意。 脚下的土地泛著青灰色的光泽,空气中飘荡著若有若无的哭嚎,仔细听去又像是风声穿过枯骨的呜咽。 “·····算了,不想了。” 短暂迷惘后,酒醉的林游懒得去思考了。 对著壶嘴喝了一口后隨意选了个方向便摇晃著迈步走去。 孤家寡人一枚的,既来之,则安之。 不就是迷路了么,大胆走就是了,只要走的够远,它还能出不去咋滴。 第12章 :生者禁地 天空像是被打翻的墨池。 上头没有日月星辰的轨跡,只有一层灰濛濛的紫的发乌灰的雾靄,像是被打翻的砚台染透了的宣纸,连光线都带著种半死不活的昏黄。 大地满是荒芜寸寸龟裂,虽有枯树杂草与荆棘丛生,其上却不见丝毫绿意。 灰色是这里的主旋律。 偶尔裹挟著缕缕灰色痕跡的风略过,其声也不似人间悦耳,而是带著哭嚎的诡异。 “混沌紫幕隱凶芒,灰雾深浓祸暗藏;鬼爪槐伸夺命影,枉死土陷噬魂场。” 离地约莫三十丈的半空,一名身穿褐色鎏金长袍的老者脚下踩著白云缓缓前行:“你等莫要看这冥界风平浪静毫无波澜,这地界可是极为凶险,此行过来只是顺带让你们瞧瞧,途中切记少看少说別做。” “我与师兄明白。” “我与师弟见识浅薄,还请刘长老多多指点、多多关照。” 老者身旁,两名穿著同样制式服饰的男子拱手回应。 两人中,年长的师兄名为丁怀安,另一人名为刘修远。 三人均是出自同一宗门。 “我瞧你们这模样就是不慎在意,將我之话当做了耳旁风。” 唤作刘长老的老者抬手指向了下方:“你们瞧这地,唤作无回壤。” “无回壤?” 两名弟子被这名字吸引,连顺著长老指引看了下去。 那是一片龟裂的暗褐色大地。 就像是滴雨未落,被骄阳炙烤数十年的大地一般荒芜,其上没有丝毫生机。 “见那些龟裂纹路了么?那每道缝里都卡著百八十个不得超生的魂魄。” 刘长老说道:“莫说在那地停留,你便是走过,只是一个不注意它们便会顺著裂缝往上爬,一旦沾上便先吸你的阳气,再啃你骨髓。” 两名弟子闻言凝神看去,果然见那硬壳表面布满蛛网状的裂痕,隱约间可见其中无数暗灰色丝缕。 恍惚间,他们好像听见那些丝缕中传出的哀嚎与懊悔······ “切莫多看!” 就在这时,老者抬手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並说道:“此地容易迷失心神,一旦被那魂魄引去,即使你们有道术傍身,少不得也得脱层皮。” 两人这才惊觉回神。 对视间均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惊惧。 方才只是凝神看了一会儿,便觉心神摇曳,仿佛连意识都陷了进去。 “多谢长老出手!” “我等晓得了。” 两人连忙拱手拜谢。 “晓得了?这还是轻的。” 刘长老说话间,左手掠过鬍鬚右手继续指向了下方的冥界大地:“看那边。” “刘长老,您就別拿我与师弟寻开心了。” “我与师兄真明白了此地凶险。” 两名弟子连忙拱手告罪。 刚才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心神震盪。 鬼知道这继续看下去会怎么样。 有刘长老在一旁护卫到不至於出什么危险,可没危险不代表不难受啊。 “不爭气的,有我在这里你们怕什么?且这冥界你们以为是想入便能来的?若非有门內道印凭证庇佑,就是老夫也不敢隨意踏足此地。” 刘长老回道:“这次去阴司办事特意带你们出来,就是为了给你们长长见识。” “这世间万物相辅相成,阳间有许多凶险之地都与这冥界有著千丝万缕的关係,日后你等皆要在外行走,届时可没旁人护著你们,如今有机会多多看看还不好好珍惜。” 丁怀安与刘修远乃是门內年轻一辈中最富天资的弟子。 奈何年纪尚轻,自幼入门修炼便未曾下山,山门之內氛围太过和煦,养得性子少了几分歷练。 修士虽需常怀仁善之心,却也不能缺了杀伐决断的魄力。 此番特意带他们出来,正是盼著这冥界的阴肃之气,能让他们警醒几分,磨一磨性子。 “这···好像也对。” “是!” 两名弟子闻言虽心有迟疑,但细细想来刘长老所言也未尝没有道理。 正说著下方地面突然剧烈震颤,一道丈宽的裂缝猛地张开,露出底下翻滚的暗红泥浆,无数白森森的骨片在泥浆里浮浮沉沉。 两人下意识望了过去。 刘长老眼眸微闪,却並未有所行动,而是掐诀在一旁看著。 呜呜的啜泣声在风中响起。 在两人那仿佛被夺去心神的视线里,两个穿著破烂肚兜的孩童身影从裂缝里探出来朝著他们伸手。 那可怜的模样,即使是刘长老也觉心生可怜。 两弟子更是抬手就要去抓。 “醒来!” 然就在双方手掌抬起与落下时,刘长老突然冷声呵斥。 突兀的震颤让两人齐齐回神。 一阵彻骨的心悸感在此刻涌了上来。 “那是化形泥中的怨婴,你二人若伸手去拉,那整只胳膊都会被粘在泥里,用不了片刻,你们的生魂与骨肉都会化成泥浆里那群冤魂的养料。” 说吧,刘长老抬手轻挥,一道金光落下,直接將张口准备嘶吼的怨婴打了回去。 在两弟子惊恐的视线里。 无数鬼手齐齐伸了出来,將那怨婴撕扯著拖了回去。 “这····” 两弟子哆哆嗦嗦的已经说不出话,只有后怕的心悸包裹了心神。 “这怨婴其实一般,你二人只要能反应过来,还是可以脱身的,真正危险的是那些看不清的东西。” 刘长老说罢抬手再指:“瞧那边,那是勾魂使的影子。” “还··还看啊?” “刘长老~” 两人这会儿已经瘫软在了云上,闻言差点儿没哭出声音来。 “你们这像什么样子,未来你们总归要离开宗门外出修行,这般胆小如何入世!” 刘长老呵斥了一声。 “我····” “誒~” 两人对视间苦涩一笑。 他们突然感觉,刘长老让他们过来,不是为了让自己增长见识的。 就是单纯为了整他们。 可如今已经走到这里了,也只能认命似的看了过去。 “瞧你们这个胆子,放心吧,这个玩意不会勾人心神的。”刘长老无奈回道。 两人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顺著刘长老的手指方向,两人看向远方,见到了一处黑影隱隱戳戳的地方。 那黑影与周围暗色融在一起,即使有刘长老指点,他们也瞧了半天才发现区別。 “那是勾魂使,这才是真正要命的,它们手里拿著勾魂幡,被幡影扫到,三魂丟七魄散,连轮迴的机会都没有。” 他又往左侧努了努嘴,那里的灰雾浓得化不开,隱约能看见些晃动的人影:“那是迷魂瘴,別信那些哭嚎的,都是枉死鬼在勾替身,你一应答,下面那层土就会裂开,底下的噬魂蚁能在三息之內把你啃成白骨,连骨头渣子都得被它们带著沉入十八层地狱。” “还有那边·····” “刘长老,勾魂使不是阴司地府的么?” 唤作丁怀安的弟子有些扛不住了,连忙拱手打断。 另外一名唤作刘修远的弟子也是心有疑惑:“勾魂使不是阴司鬼吏么?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阴司地府?” 刘长老被打断,不由斜眼看向了他们:“这勾魂使可与阴司地府没什么关係。” 第13章 :修要多言 “没关係?” “这是何意?” 两人不由面露诧异。 “生有生界,死有死国。” 面对两人的疑惑注视,刘长老抚须解释:“冥界与地府,虽同属阴界,实则如混沌与秩序的分野,藏著本质的鸿沟·····” 生有生界,死有死国,彼有死国,轮迴之地。 曰:冥界,又称阴间。 冥界浩大,广阔无边,万鬼之地,有阴司,曰:地府。 万物生灵,有生有死,死而归魂,六道轮迴,地府裁断。 勾死人之魂,审鬼之功过,判鬼之来生,惩鬼之恶孽,伐鬼之叛乱。 地府,地狱,黄泉都只是冥界的一部分,用生人的世界类比,活人是阳间,死人是冥界,活人有皇朝,鬼魂有地府。 只是冥界广阔无边,浩大无比,虽有地府维持阴间秩序,亦有许多绝世凶鬼倚仗法力凶厉割据一方。 或者说,其实大部分地区都游离在阴司地府的管理范畴外。 毕竟阴司地府最重要的职责是轮迴。 加之无论是鬼帝、鬼王还是鬼仙,其本质都非纯阳之灵,不过是那清灵之鬼。 最终都逃不过轮迴转世的宿命,而只要轮迴转世就必须经过阴司地府的审判。 是以只要那些鬼王,鬼帝鬼仙不干扰阴司地府的正常秩序,不去扰乱阴阳界限,阴司地府也不会大费周章的找他们麻烦。 “此地竟是这般凶险?” 丁怀安瞳孔微缩,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几分,看向周遭的视线也从最初的悠閒,变成了慌乱。 鬼帝巡游,鬼王掠影,鬼仙蛰伏····· 步步杀机,寸寸都要夺人性命。 刘长老口中的冥界,哪是什么阴曹地府,分明是铺天盖地的杀机炼狱。 几乎每一寸土地下都似藏著择人而噬的獠牙,每一缕阴风里都裹著勾魂夺魄的寒意。 “你当『死地』二字是隨口说笑?” 刘长老捻须的手指顿了顿:“莫看眼下这冥界风平浪静,实则阴煞之气早已凝成实质,寻常凡人踏入此地,不过弹指的功夫便会被撕得连魂魄都剩不下。” 说罢他又抬眼扫过脚下翻滚的灰雾:“便是老夫,也只敢带著你们驾云悬在三十丈高空,再高些,就连我也要迷失方向······” 话音未落,云下忽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隱约还夹杂著细碎的呜咽,听得人头皮发麻。 “多谢刘长老提点,我师兄弟今日才算真正开了眼界。” “这般见闻,当真毕生难忘,晚辈感激不尽!” 丁怀安与师弟对视一眼,连忙整理衣袍,对著刘长老深深作揖。 除开害怕被刘长老继续『指点』,也確实见识到了冥界的风采。 “孺子可教也。” 刘长老面露笑意显然很是满意两人的反应:“瞧那边·····” 隨后再度抬手给二人介绍起了下方的冥界种种。 “······” 两弟子苦笑对视,认命的听了起来。 不过后面刘长老倒也没有继续捉弄他们。 而是一一介绍了起来。 无回壤上伸出的惨白手掌、噬魂森林里摇曳的鬼影藤蔓、玄渊深处传来的磨牙声; 黑河水面漂浮的百具枯骨、枉死土上凝结的血泪、冥河岸边啃食残魂的恶鬼; 鬼爪槐上倒悬的扭曲尸身、勾魂鸦叼著的半块灵识、无目鱼从眼眶里喷出的尸毒、幽火潭中跳跃的怨魂磷火、阴风谷里捲起的残肢断臂····· 化形泥,迷魂瘴,无回壤,噬魂森林,玄渊,黑河,枉死土,冥河,鬼爪槐,勾魂鸦,无目鱼,幽火潭,阴风谷····· 两人只觉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带著寒意。 这里就是生者的禁地,一步踏错万劫不復。 亦是死者的炼狱,墮入其中便永世不得超生。 “誒,那边好像有人!” 突然。 就在刘长老介绍的兴起时,刘修远突然抬手指向了下方不远处的林子。 那是由鬼爪槐和荆棘构筑的地方。 站在上头能隱约透过弥散的迷魂瘴看见地上龟裂大地。 “人?” 师兄丁怀安闻言连忙回头顺著丁怀安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然而他的视线里並无任何人影,只有一个被迷魂瘴包裹的,隱隱戳戳的噬魂森林。 “就在那个林子里,我刚才看见了。” 刘修远回道。 “你莫不是眼了?” 丁怀安仔细看了半天,却始终没有发现丁怀安口中的人影。 “应该不会吧。” 刘修远看著那个不知何时又被浓雾包裹的林子:“我方才確实瞧见一个摇摇晃晃的人,那人手里还提溜著一个类似酒壶的东西,我刚才瞧的时候他还仰头喝了一口。” 不说自己的修为看眼可能行几乎没有。 即使眼,也不能眼到看清对方身姿以及动作的离谱情况。 “酒壶?喝了一口?” 丁怀安面露错愕,隨即皱眉审视起了自家师弟:“你莫不是被什么东西迷了?” 在这个地方徒步赶路就罢了,还提著酒壶,一边走一边喝。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要命了? “修远你应是看错了。” 扶著鬍鬚的刘长老给出了答案:“你所指的方向乃是一处绝地,莫说是人了,就是这冥界里的那些生灵去了也有死无生,更別说还有閒心喝酒了。” 刘修远所指的位置,乃是一处密林。 只是那密林与阳间不同,乃是由鬼爪槐和荆棘构成,其內不仅潜藏无数勾魂使,迷魂瘴更是在阴风裹挟下四处迴旋。 因靠近冥河的缘故,地上那无回壤更是流淌著冥河水。 这般地界,莫说旁人,就是自己踏入其中有玄门道印庇佑也是极为危险。 “难道我当真看错了?” 刘修远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了眼。 “走,那处地方去不得,得绕段路了。” 刘长老话音落,抬手便催动脚下流云,向著密林侧面掠去。 这冥界的凶险远胜阳间,便是他这把年纪,也不得不步步谨慎。 方才刘修远所指的方向,虽算不上十死无生的绝地,却也是险象环生的凶地。 可流云刚移出数丈,丁怀安忽然低呼:“等等!我好像也看见了!” “你说什么?你也瞧见了?” 刘长老闻言,瞳孔骤然一缩。 这下麻烦了。 倒不是说这冥界真会有活人踪跡,而是在这种地方本就不该出现这种东西。 如今两人接连看见···· 这绝对是祸事临头的兆头。 “长老,你看那里面真有一个喝酒的人。”丁怀安回道。 “住嘴!修要多言!” 刘长老闻言心头警铃大作。 连忙驾云头也不回的向著阴司地府的方向飞去。 得走,这破地方不能待了。 第14章 :阴神鬼仙 头顶的上空悬著化不开的灰黑色阴云。 放眼望去满是在雾气中隱隱戳戳的弯曲枯树,那些没有叶子的树枝歪歪扭扭地伸向阴暗天空。 脚下是一片龟裂的荒芜大地,面上还有约莫三寸左右的水潭。 走路的时候,脚踩在那龟裂地面上还会响起咕嚕咕嚕的声音,一层淡淡的雾气便在咕嚕的冒泡声里从水中飘出来。 “不是,潘老哥到底给我干到什么地界来了?” 此时。 被那什么刘长老当做妖邪的林游,正提著酒壶靠在浓雾弥散的枯树上休息。 说来你可能不信。 自己好像迷路了。 这破地方他是真服了,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天上也没个能用来当標识指路的东西,除了流动的阴云还是阴云。 视线里又到处都是浓雾,那些枯树也是一个比一个抽象。 因为一直喝酒解渴的缘故,导致这酒醉一直没有醒。 他都有些怀疑自己走的到底是不是直线,別是在一个地方转圈圈玩儿就搞笑了。 嘎··嘎··嘎~ 头顶上,乌鸦的嘎嘎叫声再度响起。 抬头间。 好几只黑色的乌鸦在上面盘旋著怪叫。 虽然和自己记忆中的乌鸦叫声有些不太一样,可这个声音倒也让这个孤寂地方添了几分生气。 仰头,口乾舌燥的林游灌了一口酒。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万幸这酒壶里的酒水不少,不然这一路走来口乾舌燥的他还真找不到喝的东西。 就是这酒喝了吧,脑壳有些晕。 这么喝下去,这酒醉短时间內怕是难醒过来了。 至於喝这脚下的三寸水潭。 这破地方一看就不对劲,鬼知道这水喝了会不会喝出病来。 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甩了甩有些发蒙的脑袋,林游瞪著有些朦朧的眼睛四处打量了起来。 这环境倒是不嚇人,就是这雾气悠悠荡荡的看著实在有些让人心烦。 “刘长老,那好像真的是个人。” 半空的流云上,刘修远与丁怀安一直看著下方在迷魂瘴里若隱若现林游。 “那人有危险,是勾魂使!” 时刻关注林游的刘修远突然发现了林游背后靠近的影子。 经过刘长老的指点,他们已经知道那个影子的身份。 被那勾魂使盯上,就是三魂丟七魄散,连轮迴机会都没有。 而如今,那勾魂使好像盯上了那人。 “那不是人!也不可能是人!” 刘长老看都没看就给出了回答。 在这种地方出现的存在,莫说它百分之百的不可能是人,就算真是人也不能將其当人。 “可是····长老,我们真不管他么?” 丁怀安望著迷雾深处那道逐渐模糊的背影,声音里带著不忍。 “此地·····” “既然来了,阁下又何必这么著急走呢?” 刘长老眉头紧锁刚要开口训斥,喉间的话语却被一阵突兀的声响截断。 那声音像是枯叶摩擦著生锈的铜铃,又混著几分孩童般的嬉笑,黏腻得让人头皮发麻。 “什么人!” 刘长老心头猛地一沉,心中警铃大作。 左脚向后踏出半步,单手飞快掐决,泛起淡淡的莹白灵光。 丁怀安与刘修远也是连忙收回视线,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却见那阴云翻滚,像是有只无形的大手在灰黑色的幕布后搅动,將本就昏暗的天光撕扯得支离破碎。 “一个已死之人。” 伴著一阵浑厚年迈腔调。 一道身穿黑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像是从幕布中走出一样显出了身形。 来人周身縈绕著若有若无的黑气,像是活著的藤蔓般缓缓蠕动,连周遭的雾气都似被无形之力推开。 “紫阳道门刘天行,见过道友。不知此处乃道友静修之地,若有叨扰,还望海涵。” 刘长老虽是打招呼,可指间却已悄然掐诀,双眼死死注视著对方。 此人周无半分活人生气,像是裹了一层化不开的极阴雾气,那丝丝缕缕的阴气几乎凝为实质。 鬼仙! 且看这气息沉淀,大概率是快要修成阴神的鬼仙。 “哦~原来是紫阳道门的道友。” 中年男子恍然点头,脸上浮著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说来,你们紫阳真人近来可还安好?” “多谢道友掛怀。” 刘天行语声轻缓,眼中警惕却丝毫未落:“家师近日正列三才、分四象,潜心辨那五运相生之妙。” 这话半真半假,他对眼前这鬼仙的话是不太信的。 而且这人的反应也有些不对,有种专程在这里等著自己的感觉。 中年男子闻言不由眼眉微挑,语调似是讶异又似讚嘆:“紫阳真人当真大才,想不到他竟这么快就走到了这般境地。” 四炼五仙三十六境。 四炼:炼精化气,链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 五仙:不灭天仙,纯阳真仙,阳神地仙,陆地人仙,阴神鬼仙。 在其中那阳神地仙细细算来分为九境:定阳神,收真一、察二仪、列三才、分四象、別五运、定六气、聚七宝、序八卦。 而別五运,具体来说便是法天地升降之理,取日月生成之数。 从季节更替、星象移转中悟透五运规律,辨別天地间金木水火土的五气流转。 再以自身肝木、心火、脾土、肺金、肾水对应天地五行,最终化天地一气为己用。 “如此说来,道友与家师竟是旧识?” 刘天行暗自运转灵力戒备,面上仍保持著平静的问询姿態。 “生前倒是与他有过几次照面。” 中年男子淡淡回道,语气里带著些许沧桑:“只是匆匆五百多年过来,或许,如今只剩我识得他,他却早已不认得我了。” “不知道友可否告知名讳?等我回了宗门也好与我家掌门攀谈一二。” 刘天行继续追问,心头念头急转。 五百年光阴,对修炼有成者而言並不算太过漫长。 陆地人仙阳寿已破千年,死后若能以阴神修行不入轮迴,那寿元更是绵长,说不定真与掌门有过交集。 “姓张,名齐林。” 中年男子闻言轻笑一声:“生前承蒙诸位道友抬爱,得了个青木道人的俗號。” “青木道人?” 刘天行眉头微蹙,这名號听著居然有些耳熟,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不必费神细想了。” 张齐林笑著出声,语气里带著几分玩味,又藏著几分彻骨的寒意:“我当年便是死於你家师叔梦兰居士之手才化为了这清灵鬼仙,所以你也无需记著我的名字回去与你家紫阳真人攀谈了。” 第15章 :仙人留步 “如此说来,道友拦我去路並非偶然了。” 刘天行瞳孔骤然一缩,但他面上却没有半点波澜,只是暗中掐诀蓄势沉声。 张齐林没有答话,只是缓缓抬起了手掌。 剎那间,周遭阴风怒號,鬼气森然暴涨,原本还算清朗的天地间,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寒意笼罩,仿佛连光线都被这阴煞之气吞噬殆尽。 “你二人自己小心!” 刘天行匆匆说罢早已掐诀蓄势的他抬手指向了前方,口中吐字如惊雷炸响:“镇!” 轰隆! 轰鸣如雷,阴风狂啸摄人心魄。 丝丝缕缕的正阳灵力將周遭扑来的阴风瞬间蒸腾出白茫雾气。 “五百年过去,就让我称量称量你紫阳道门还有几分本事!” 张齐林冷笑说罢抬手再压。 原本阴云密布的苍穹传来阵阵哭嚎,像是万千冤魂同时挣断锁链呼啸著捲成了黑色漩涡。 刘天行只觉胸口像是被无形巨锤砸中。 他身后掐诀自保的丁怀安与刘修远二人更是不堪,只是双方对碰的瞬便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看著几乎覆盖了整个世界的阴气,刘天行猛提了一口气:“五百年前梦兰师叔能斩你,老夫亦能斩你!” 说罢,双手飞速掐诀,引体內灵气。 一尊金色大印便从身后飞出,伴著金色光晕迎风而长。 “找死!” 张齐林闻言顿时眼露寒光,说罢他猛地张口喷出一团黑雾,化作上百个手持骨矛的鬼影。 “道····” “开!” 刘天行嘴里刚说出半个字,便被一声暴喝打断。 砰! 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陡然在双方耳边炸响。 这声音並非来自刘天行与张齐林的交锋,而是来自別处。 同时一阵狂风从下方猛的袭来,像是平地捲起的龙旋,那些刚扑到半空的鬼影瞬间被震得粉碎化作点点幽光消散。 刘天行只觉脑海中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连运转的正阳灵力都险些中断。 那刚刚浮起的大印上更是瞬间被灭了周身金光,化为一枚手掌大小的石头飞了回来。 阴神鬼仙张齐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身形一滯,周身繚绕的黑雾如同被戳破的墨囊,瞬间紊乱成一团团散墨。 原本掛在脸上的胜券在握的冷笑也在此刻碎裂,不受控制地露出了惊愕。 噗~ 丁怀安与刘修远本就根基尚浅,被这声轰鸣更是震得发诀中断。 灵力下两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口中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怀安,修远!” 刘天行见状收好大印后,连忙转身抬手护住差点从云上跌落的两人。 至於前方的张齐林。 周身气息有些不稳的他,此时正捂著胸口死死盯著距离此地不远的噬魂森林里,眼中满是凝重和忐忑。 稳定了一下丁怀安与刘修远的刘天行也跟著看向了张齐林的方向。 可当他看清时,瞳孔也不由骤然缩小。 只见一个手持酒壶的人影,此时正一边从那噬魂森林里快步走来,一边向著他们招手打招呼:“两位仙长,两位仙长等等我!麻烦带我一程啊!” 这诡异的画面,让方才还打生打死的刘天仙与张齐林不由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虽然他们很快又扭开了视线。 但双方均在那一瞬间看见了对方眼中的错愕。 也不怪他们会有如此反应。 脚下泥土是无回壤与化形泥。 只需沾染便能吞人魂魄的冥界黑河没过了对方脚踝,灭魂阴风与终年不散的迷魂瘴就在周围飘著,身边树木不是鬼爪槐,就是鬼影藤蔓······ 这是那里冒出来的傢伙? “这雾气怎么又回来了?” 林游快步走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被自己用吹风术法吹开的雾气又在那阵阵阴风里卷了回来。 连带著看向天空的视线也被阻拦。 “两位仙长等等我,我马上过来!” 见此情形林游也顾不得其他了,向著半空等候自己的两人说罢再度掐诀挥手:“太极肇始,阴阳初分。清灵之风,涤盪垢尘~散!” 狂风自林游前方呼啸而过。 刚刚聚集而来的阴风与迷魂瘴瞬间炸开,飘得远远的。 这是他在山中基於《太清风露经》自创的呵风术。 “啊~” 伴著一声悽厉哀嚎,那藏在鬼爪槐里的勾魂使被瞬间吹成了残渣。 “什么声音?” 林游拎著酒壶身形微顿,连忙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而那里除了歪七扭八的枯树和黑漆漆的藤蔓外再无其他。 挠了挠头。 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的林游,提溜著酒壶在冥界黑河的哗啦水声中迈步向前快步走去。 什么声音都无所谓了。 这破地方他是真受够了。 好不容易遇见了仙人,还是能飞的仙人,可不能被这些没意义的事情给耽搁。 万一別人等久了直接驾云离开,那自己不知道还得在这破地方迷路多久。 咕嚕~ 將一切看在眼中的刘天行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神情有些僵硬。 號称能刮死阴神的冥界阴风,就这么散了。 脚下还踩著即使是阳神沾染也会被侵蚀的冥界黑河水。 还有那几乎不死不灭的勾魂使······ 再一次的。 刘天行看向了方才还要在生死相搏的张齐林。 也没人告诉我来一趟冥界能遇见这么多破事儿啊。 阴神鬼仙张齐林脸上神情也不比他淡定多少。 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特別是看著对方周身的生机。 冥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人物。 如果不是他意志力够强,且对方刚才就说要让自己等等,他都想脚底抹油跑路了。 你说不听他的直接走。 手无缚鸡之力的你与老虎来了个脸贴脸,对方还张嘴说话让你別动,你有几个胆子敢转身跑路? 听话可能会死,但不听话绝对马上死。 傻子都知道该选哪个。 而眼下。 那个从噬魂森林里走出来的傢伙就是老虎,而自己就是那个和老虎脸贴脸的倒霉蛋。 话说这地方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个傢伙? 自己刚才怎么一点都没有发现? 早说这里有这么个存在,自己就是把脑袋砍下来也绝不会靠近这里一釐一毫。 时间过得很慢。 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 特別是在冥界这个地方,还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 这等候的感觉就更为煎熬了。 可无论是鬼仙张齐林,还是长老刘天行此时都只能强按住不安耐心等著。 等著对方一步一步从那迷魂森林里,踩著冥界黑河慢慢走过来。 丁怀安与刘修远倒是显得平静许多。 方才只是气息紊乱,调息了一会儿后已经勉强恢復了一点气力,就是脸色有些惨白。 第16章 :见过仙长 在有了两个仙人当路標指引后。 林游很快便走出了那片被阴风与迷魂瘴笼罩的森林。 刘天行与张齐林见对方踩著无回壤一步步走来,再度相互对视后连忙落了下来。 至於什么爭论,什么恩怨。 此刻两人都暂时性的选择了遗忘。 “田野散修林游,见过两位仙长。” 走进后,林游將酒壶放在地上,向著两人拱手行礼,態度很是客气。 田野散修? 见过仙长? 已经拱手准备回应的两人齐齐一僵。 並忍不住再次看向了对方,想看看对方是什么反应。 然而有著同样想法的两人,就这样再度对视了一眼。 林游虽然有些疑惑这两位仙长为何如此喜欢对视,但这种问题並不重要。 见两位仙长没有回话,只得再度拱手行礼:“敢问两位仙长此处是何地界?又该如何离开?” 態度倒是不卑不亢,可这不卑不亢的態度与问题,倒是让刘天行与张齐林反应了过来。 “前···道友客气了,在下紫阳道门修士刘天行,见过林道友。” 反应过来的刘天行拱手说话间,侧身让出了一个位置,露出了身后的两名弟子:“这两人是我道门弟子,丁怀安与刘修远。” 说罢。 刘天行扭头向两个眼神略显清澈的弟子呵斥道:“你们二人,还不快快拜见林前辈?” 虽不知这位前辈为何如此低姿態。 但修行界总有行事风格特殊的前辈,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至於真拿自己当仙长,那绝对是万万不敢的。 “紫阳道门弟子丁怀安。” “紫阳道门弟子刘修远。” “拜见林前辈。” 面色还有些惨白的丁怀安与刘修远齐齐拱手见礼,同时视线也有些惊疑不定的打量著林游。 方才那一声呵斥可是让他们两人记忆犹新。 “三位仙长客气了,我就是个田野修士,当不得如此大礼。” 林游见状不由对其心生好感,连忙笑著回礼。 心中鬆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由心生感慨。 果然,修行世界那里有那么多打打杀杀的暴躁。 修行本质上应该是个人通过內省、修心、实践等方式提升自我认知、完善人格、追求精神境界升华的过程。 核心应该是“修心”“向善”“觉悟”,是由內向外的才是。 至少他觉得应该是这样。 “清灵鬼修张齐林,见过林道友。” 张齐林也在此时跟著向林游拱手见礼,同时在心中暗自戒备,一旦对方有任何举动便立即遁走。 倒不是说鬼修人人喊打。 只是对於某些修士而言,他们確实认为人死了就该老老实实去轮迴。 加之林游出现的太过蹊蹺,多多提防一下也是好的。 “清灵鬼修?” 林游闻言不由面露诧异,视线在对方身上上下打量了起来。 方才还没有怎么注意。 如今仔细看来,眼前之人確实和人类不一样,周身確实有阴冷气息翻涌。 不过因为此处地界好像都有这种气息的缘故,他方才还真没注意到这个特点。 张齐林並未接话,只是默默审视著林游的反应。 “还请仙长勿怪,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鬼修是以多看了一下,抱歉抱歉。” 林游察觉到了张齐林的戒备连忙拱手解释了一声。 还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想不到连鬼修都出来了。 而且还是清灵鬼修,话说潘城隍所说的五仙里,不会有鬼仙一说吧。 “道友太客气了,当不得仙长之称,林道友唤我一声张齐林即可。”张齐林连忙回道。 虽不知眼前这位前辈为何如此的···如此的过分谦虚。 但別人谦虚是別人的事情,自己可不能把对方的谦虚当做自己自视甚高的资本,分不清大小的顺杆子往上爬。 能以肉身踩著被冥河淹没的无回壤,如此轻巧的从那布满阴风与迷魂瘴的森林里走出来。 这般修为至少也是阳神地仙以上,且还有可能远远不止。 至少他所知的阳神地仙做不到如此轻巧。 “张道友客气了。” 林游见状不由再次心生感慨。 真不愧是修行者啊,连变成鬼的修士都这么谦逊有礼。 “说来,林道友方才叫住我等不知所为何事?” 见林游和那张齐林气氛和洽,刘天行连忙出言打断。 可不能让眼前这位不知来歷的前辈与那张齐林勾搭上。 这张齐林死在了自家师叔的手里,双方说是死敌也不为过。 方才更是直接痛下杀手,若非林游呵斥散了阴云气,双方怕是多半要分个生死才行。 “確实,不知林道友叫住我等有何吩咐?但凡有能为道友分忧的地方,在下定然义不容辞。” 张齐林瞪了一眼刘天行后,也跟著拱手说道。 他也是心思活络之人。 很快便猜到了刘天行的想法,並给出了回应。 面前这位大人绝非凡人,即使没有刘天行的事情也不妨结个善缘。 刘天行闻言不由神情错愕的看了眼鬼仙张齐林。 这话说的。 这人怎的这般不要脸皮? 你怎么不直接跪著叫人爹? “是极是极,道友但有所求,我与我两位弟子定全力以赴,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短暂的思虑错愕后,刘天行也是跟著拱手找补道。 不就是不要脸皮么。 说的好像谁做不到一样。 鬼仙张齐林瞳孔微缩,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刘天行。 这人怎的这般不要脸? 似是察觉到了鬼仙张齐林的注视,刘天行给了自家后辈一个眼神后立即看了过去,那视线仿佛再说—— 比不要脸是吧,那就看谁更不要脸! “晚辈丁怀安也是如此,前辈但有所求直言即可,我与师弟定然全力以赴捨命相陪!” 丁怀安立即接收了信號,带著自家师弟拱手说道。 鬼仙张齐林懵了。 要不要这么不要脸啊。 合著紫阳道门全当舔狗了是吧。 我就是被这样一个舔狗门派的师叔给斩了的? “几位道友言重了,无需如此,无需如此。” 林游被几人態度嚇的连连摆手。 但有所求,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这世界修行者的思想觉悟这么高么? 不对。 这好像都不是思想觉悟太高,而是有种思想觉悟出问题的感觉了。 第17章 :此地冥界 “在下只是想问问此处是何地界,又该如何离开,还请两位道友解惑。” 短暂走神后,林游再度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话说我刚才应该是问过这个问题了吧? 难道我记错了? “道友客气了,此····” “此地为冥界。” 刘天行客套的想要说话,可话刚从嘴里出来就被一旁的张齐林给接了过去。 刘天行听得心头火起,差点没直接掏出大印,往这多嘴的傢伙脑门上拍下去。 “原来是冥······嗯?” 林游话说一半猛然回过神来,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一脸惊愕地看向二人確定道:“冥界?这冥界是那阴司的冥界?” “確实如此。” 张齐林点头。 林游两眼微瞪,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周围。 这不说还罢。 如今对方这么一说。 这地方的各种氛围,还真有种冥界的感觉。 好傢伙,喝酒喝到冥界来了。 这算不算喝酒喝死了? 可自己不是和潘城隍在亭中喝酒么,怎么一出亭子就跑到冥界来了? 难不成那亭子是设在冥界的? “道友无需如此,此地虽未冥界,但並非无法离开。” 鬼修张齐林见林游反应异常,连忙说道:“道友若是信得过在下,在下与一位鬼帝相识,那鬼帝城內倒是有条前往阳间的路子。” 虽不知眼前这位前辈,为何会对冥界出现这么大反应。 但那都无所谓。 先拉近关係结个善缘再说。 “鬼帝····” “可笑,张道友若真心想帮,又何须假借他人之手?” 刘天行则逮住机会,向著一脸懵的林游递过一枚玉简:“林道友,这玉简內记载著我紫阳道门出入冥界的法子,若道友不嫌弃这法子粗鄙,还请收下。” 虽不知眼前这位前辈,为何会露出这般诧异神情。 但无所谓。 先拉进了关係结个善缘再说 且世上总有那么多人行事怪异,看多也就习惯了。 在这一块,两人的脑迴路都扑向了同一个目標。 先结个善缘。 “这····” “刘道友你这般举动不也是慷他人之慨?” 林游还未开口说什么,便听鬼修张齐林立即反驳了起来。 “我乃紫阳道门传功长老,自有权处置这玉简。” 刘天行说话间斜著看了张齐林一眼,语气带著几分讥讽与试探:“倒是张道友这般四处托人、沾染因果的举动,也不知是真心相助,还是另有图谋。” “你······” 张齐林被噎得一时语塞,脸色青了几分。 但他毕竟也是老江湖,转瞬便压下了心头火气,连忙转向林游语气恳切:“林道友切勿听信刘天行这胡言乱语!在下对天起誓,確是诚心相助,绝无半分图谋!” 刘天行那句话,当真是诛心之言。 修行之人,修的是大道,求的是超脱,最忌讳的便是沾染无端因果。 一旦因果缠身,轻则阻碍修行,重则道心蒙尘,万劫不復。 是以,修为越高之人越忌讳俗世因果。 如此这一大顶帽子盖下来,若是不快点掀下去,届时可就黄泥入裤襠,不是也是了。 “张道友既然说並无任何图谋,那便请道友直言,引荐那位鬼帝於你而言有何益处?” 刘天行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指尖摩挲著袖中大印的边缘,语气不紧不慢却带著几分针锋相对:“是想借鬼帝之势攀附林道友,还是早与那鬼帝有约,要引生人入其城內?或是別有图谋?” “况且我紫阳道门的法子乃是乾乾净净的,不沾半点冥界势力因果,而道友引荐鬼帝之路,看似便捷,可那位鬼帝为何要平白为陌生人开闢那阳间通道?” 说罢。 他將玉简往前递向林游:“还请林道友细细斟酌,是选一条明明白白、无牵无掛的路,还是走一条看似坦途、实则处处藏著因果丝线的道,一切全在道友一念之间。” “我·····” “刘长老倒是真会危言耸听,那鬼帝与我有旧开条通路不过举手之劳,何来代价一说?” 林游一脸懵的刚准备接话,鬼修张齐林便连忙接过了话题反驳:“倒是你紫阳道门的法子,林道友拿了你玉简,岂不就是要呈你紫阳道门上上下下的因果?” “且林道友虽道法高深境界深远,但这跨越阴阳的法子又岂是说学就能学会的?这冥界凶险谁人不知?一旦中途有个意外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说罢,鬼修张齐林转身拱手看向了林游,语气诚恳:“还请林道友明鑑,我引荐鬼帝开路虽看似沾了些人脉的情分,可那路子绝对简单,能保道友万无一失,这其中孰轻孰重林道友心中自有决断。” “你·····” “呵~张道友倒是有几分辩才,可道友这话却是错了的。” 林游刚开口,刘天行便已经嗤笑著反驳了起来:“我紫阳道门的法子传承千年,中间歷经无数先辈验证,纵有一些凶险也在可控之列。” “且这冥界虽险,却也有其规矩,只要循道而行不涉纷爭,如何会横生枝节?” “倒是那鬼帝之城,名为庇护,实则是將人圈入其势力范围,道友以为鬼帝的平白照拂是恩情?” “须知冥界权柄最重,一份照拂的背后便是一份无形的辖制,今日鬼帝为林道友开阴阳路,那明日便有可能凭这份情分向林道友索求回报。” 说罢他抬眼看向一脸懵逼的林游,目光坦荡:“林道友,修行之路,从来是靠己身而非依附,我紫阳道门的法子或许要多费些心力,却能让道友自主掌控前路,不欠任何人情不沾任何势力因果。” “至於张道友说的万无一失,世上哪有真正的万无一失,唯有握在自己手中的法子才是最可靠的依仗。” 说罢,他瞥向张齐林,语气带了几分嘲弄:“至於因果,我紫阳道门一心修行从不沾染世俗,即使真有因果產生,对比那冥界鬼帝而言也要好解决的多。” “且那鬼门关又岂是想通何处就往何处去的?真以为有了鬼帝尊称便真是那地府鬼帝了?” “看来刘长老是铁了心要与我爭个高低了。” 张齐林被刘天行懟的恼怒,反驳间虚空一抓,拿出了一枚古朴令牌,上面泛著幽幽绿光: “林道友请看,这便是联络那冥渊鬼帝的信物,在下这就与那鬼帝传讯说明一切,让那守城鬼將备好道路,保管不让道友沾染半分因果。” 刘天行见张齐林说的信誓旦旦,不由瞳孔微缩。 这傢伙竟真与鬼帝有牵扯,今日若非林游在此出现,即使有宗门宝物庇护怕也是个凶多吉少的结局。 第18章 :懵圈林游 “等等等等,两位道友先等等!” 林游此时终於找到了机会,反应过来的他连忙叫停。 自己就是问个路而已。 结果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们两个先斗起来了。 还越斗越凶,不仅拿出了什么术法玉简,甚至连鬼帝都给牵扯了进来。 这已经不是什么乐善好施了,这纯属於脑子有问题了。 “林道友不信我?” 鬼修张齐林皱眉反问。 “道友误会了,非是不信你,只是在下就单纯问个路而已,实在没必要去打扰鬼帝大人。” 林游连连解释,说罢又看向了一旁的刘天行:“刘道友也是,那玉简你也且先收好,不说我能否学会那术法,就说无功不受禄我就拿不得。” 他算是发现了,眼前这两位仙长肯定是有矛盾的。 而如何帮自己,就成了他们双方『斗法爭执』的决胜方式。 这会儿拿了倒是开心,可要是他们反应过来找自己麻烦怎么办。 “林道友你这话是何意?这是瞧不起我刘天行?” 刘天行见林游那自我贬低的模样心中突然有了猜测,不由佯装愤怒。 “刘道友此言差矣。” 林游连忙回道:“道友帮我解惑,在下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生出瞧不起道友的意思。” “那道友不要这玉简是何意?” 刘天行佯怒道。 他大致摸清楚林游的行事风格了。 思壮的类型。 属於推著不走,打著前进那种。 简而言之就是,想那啥又那啥。 对於这种人他有经验。 “我···嗯?” 本来就有些醉酒的林游,思绪是彻底乱了。 怎么我不要你东西还有问题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若是林道友瞧得起我刘天行,那这玉简道友就拿了去!” 刘天行说著直接將玉简塞入了愣神的林游手中:“若是瞧不上我紫阳道门,瞧不起我刘天行····那就当我刘天行是那一厢情愿错付的可怜之人,隨手打发了就是,这玉简也隨手丟了就是。” “我···不是?” 林游看著手中玉简感觉脑瓜子嗡嗡的。 不是哥们儿。 你们修炼的都这么抽象了? 还是说如今的一切都是我醉酒的幻觉? 可这玉简入手温热,这阴风吹著阴冷,怎么看都和做梦与幻觉没有关係。 但不是幻觉。 眼前这一幕又该如何解释? 明明是对方硬塞东西,怎么到最后倒成了自己不收就是“瞧不起人”了? 这就算是对方『比拼胜负』也不至於发展到这般地步吧。 这逻辑乱的像团乱麻,他越想理清,越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连带著醉意都醒了三分,可却醒得不是地方。 清醒的部分只够让他意识到“不对劲”,可具体怎么个不对劲,他又想不出来。 “真不愧是名门正派,这道德绑架的手段当真是被刘道友玩儿的炉火纯青。” 此时,一旁的鬼修张齐林在却是不屑嘲讽:“林道友一看便是那至情至性之人,你这般行事,即使林道友有心拒绝也不好拂了你的脸面,当真是可耻!” “张道友倒是擅长顛倒黑白,我紫阳道门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从未以脸面相威胁。” 刘天行反驳道:“这玉简接与不接全凭林道友自愿,学或不学亦是林道友自主抉择,何来绑架一说?” “倒是张道友,你言说半天鬼帝如何如何,可谁能保证那鬼帝会真心相帮?谁又能保证那鬼帝没有別的心思?” 鬼修张齐林连忙回道:“我早就料到你会有这么一手,方才我已传讯给了鬼帝,稍后他便会派鬼將前来迎接我等,届时真假自当分晓。” “张道友说的比那唱戏的还好听,可谁知那鬼帝有何居心?谁又知晓入了那鬼帝城会是个什么结果?” 刘天行则是立即反驳。 说到一半时,更是再次看向了林游:“林道友,对比张道友那充满不確定的变数,用我紫阳道门的法子才是更为稳妥和安全,毕竟这世上唯有握在自己手中的法子才是最可靠的依仗。” 林游闻言不由神色微动。 眼前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暂且不提。 这刘天行的话,確实更有道理。 鬼帝什么的一听就很恐怖、很嚇人。 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万一真出点儿什么意外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刘天行!你处处用此等恶意揣测我,到底是何居心!” 鬼仙张齐林见林游面有意动,不由呵斥了起来。 “张道友你自己心里清楚!”刘天行反驳道。 “一派胡言!” 鬼仙张齐林呵罢,扭头看向了一旁的林游:“林道友,切勿听信刘天行的一面之词,我张齐林是真心相助,绝无半点谋划。” “空口无凭,那鬼帝因果岂是你说没有就没有的?” 刘天行反驳质问:“你充其量不过是一阴神鬼仙,如何能左右那鬼帝心意?” “我····” 鬼仙张齐林一时间竟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 倒不是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是他確实拿不出证据来。 “行了,两位道友还请停一停。” 脑子转了半天实在转不动的林游连忙打断。 再让他们两个这样发展下去,天知道得扯到什么时候。 “前辈勿怪,都是那刘天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前辈息怒,这鬼仙张齐林当真不当人子。” “行了行了行了····” 林游被两人说的脑壳痛:“两位道友,现在能不能先让我说,然后你们听?” “明白!” “前辈请说!” 张齐林与刘天行连忙拱手。 “此地是冥界对么?”林游再次確认道。 “是!” “没错。” 两人同时点头。 “靠····” 听著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林游不由有些无语。 自己这算什么? 喝酒喝死? 不过腹议归腹议,正事儿还是得办的。 念及此处,他继续问道:“两位道友,除了你们给我的法子外,可还有其他法子离开冥界?” 这两人的方法好像都挺不错的,但弊端好像也都有些明显。 鬼帝那边有生命危险。 自学术法,不说能否学成的问题,如此平白无故的拿人术法总有些太厚脸皮。 第19章 :其他法子 “有的。” “有。” 两人再次点头。 “具体什么法子。” 林游说罢扭头看向鬼仙张齐林:“张道友你说。” 既然是鬼仙,那他对冥界应该更为清楚。 此时他也顾不得別的什么了。 “前辈有所不知,这阴神魂魄进入冥界还好说,但若是想要肉身跨越阴阳两界,那其实是件极难做到的事情。” 鬼仙张齐林斟酌道:“且无论是什么法子都对修为有著极高要求,而除开术法一类,正统一点的便是拿到阴司諭令走那鬼门关了,如五方鬼帝,十殿阎罗,四大判官等。” 阴阳相隔不是玩笑。 生者属阳,居阳间,逝者属阴,归阴间。 阴阳相隔,各有其治,阳治生,阴治死,不得相侵。 只是魂魄元神进入冥界也就罢了,那与阴间冥界好歹还有些许关联。 只要修成阴神掌握落阴的法子,几乎都能做到在冥界晃荡一圈。 可若想要肉身横跨阴阳两界,那要求可就高了,若无宝物傍身,最少也得是元神与肉体相合,达到身心合一才能做到。 否则入了冥界便会因无法对抗阴风而被刮入冥渊、黑河、黄泉落得个永世不得超生的后果。 但无论是那个法子,进入冥界都是极为凶险的。 不仅阴司地府不会放过你,冥界四处割据內的鬼帝、鬼王一旦发现也会將其擒拿吞噬。 “五方鬼帝,十殿阎罗·····” 林游闻言不由暗自苦涩。 如果这五方鬼帝和十殿阎罗是自己所知的那个,那什么手諭自己就別想了。 而且自己还得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 毕竟偷渡客被抓到的下场一直都很不妙。 话说这肉身跨越阴阳界限不是很难的么? 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就因为从那亭子里走出来的? 摇头暂时將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摒弃,林游看向了一旁的刘天行:“刘道友,除开张道友的方法外,可还有其他法子?” “回稟前辈。” 刘天行此时也不敢托大,连忙以晚辈自居道:“想要肉身跨越阴阳两界,严格来说其实就只有两个方法。” “一是得到阴司地府手諭从鬼门关进入,二则是以术法强行出入,至於其他投机取巧的方法或许也有,但都是偶然情况或是有著极大的危险,並不能將其视为可复製的方法。” “这样的话····说来刘道友你稍后打算如何回到阳间?” 林游突然反应了过来。 鬼仙张齐林暂且不提,对方本就是阴神。 可是这位刘天行刘长老不一样,且他还带著两个弟子。 是以,他定然是有往返冥界的可靠法子。 若情况合適,好像也不是不能搭一个顺风车。 “前辈有所不知。” 刘天行拱手回道:“我宗內太上长老与十殿阎君轮转王曾是旧识,此次入冥界除了替太上长老拜访轮转王阎君,也有为问询宗內某位长辈的轮迴一事。” “那不知道友离去时能否捎我一程?” 林游继续问道。 手中握著玉简还问这话,总感觉有些不要麵皮。 但没办法,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冥界返回阳间。 你说学玉简的术法。 他们可能误会了什么所以对自己极为尊敬。 但自家人知晓自家事。 自己就是个莫名其妙穿越,然后莫名其妙被困山中不知多少年月的傢伙。 修为肯定是有点的。 但你要说能强到很快就学会这种一听就很高级的术法,那就是纯扯淡了。 至少他自己是不信的。 “这····並非晚辈拿捏姿態,实在是晚辈与轮转王並不熟识,此次前往也是仰仗宗门长辈情谊。” 刘天行有些迟疑:“是以,晚辈也无法確定那轮转王阎君对您入这冥界是什么看法。” 林游修为高深是可以肯定的。 否则即使是误入,也断不可能以肉身进入冥界,还在这冥界如此行事也安然无恙。 可是那轮转王阎君也不弱啊。 而且这里可是冥界,是阴司地府的总部。 你说十殿阎罗是文职,战力可能不是特別突出。 但是那五方鬼帝,罗酆六天神官,阴世二十四宫,酆都內坛八將、外坛八將、直坛四將,还有那酆都一行典吏,酆都四大力士,十大阴帅····· 这些可都是地府惩鬼之恶孽,伐鬼之叛乱的大神。 是以。 除非林游是那炼化阳神,神合太虚,与道合一的纯阳真仙,否则遇见了他们可就真是来得去不得。 “这····好吧。” 林游听完也反应了过来。 是了。 自己这种擅入冥界可是『违法』行为。 而那轮转王阎君本身就是维护阴阳秩序的大神。 刘天行有宗门长辈的恩情庇佑,自己可是什么也没有的,別过去被人当黑户给丟入地狱就完蛋了。 “前辈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法子?” 张齐林在此刻站了出来:“那鬼帝有连通阴阳的鬼门,道友只需打开后进入便可抵达中州。” “中州?” 林游听著这个地名不由面露疑惑:“这中州是什么地方?” “中州是····前辈不是在中州潜修?”张齐林愕然。 刘天行也是反应了过来,不由拱手问道:“说来我等还未请教前辈在何处潜修,何方悟道?” “·····说来惭愧,我常年在那山中潜修,也是前些时日才刚下山入世。” 林游沉吟道:“我只知晓,我所在的俗世王朝唤作景国,可那景国具体在什么地界,我也不是很清楚。” “景国?” 刘天行微微皱眉,这个名字自己好像没听过。 中州那个地界,好像也没有一个唤作景国的俗世王朝。 不过这也有可能是自己极少入世的缘故,所以没有听闻。 “如此,那就稍微有些麻烦了。” 鬼仙张齐林迟疑道:“前辈有所不知,这鬼门並非隨意可开,需明確一个地点才行,是以,我也不知晓鬼帝对景国有没有印象。” “这样么。” 林游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无奈。 大爷的。 要是能离开,老子以后喝酒绝对不乱跑了。 恰在此刻。 远处阴风突兀嘶啸,滚滚黑云翻涌间,一团竖著巨大黑色旗帜的阴云飞速靠了过来。 那旗帜上,大大的渊字正泛著幽光。 “前辈,那是我好友冥渊鬼帝的旗帜,想来他们便是前来接引我等的。” 鬼仙张齐林见此情形不由连忙说道:“前辈不妨与我一同去找冥渊鬼帝一敘?或许他知晓景国呢?” 刘天行则是面露戒备之色。 短暂思量后,向著林游拱手说道:“林道友,这玉简你收好使用时只需將其贴在眉心以心神沟通即可,如今鬼帝前来我与两位弟子便不在此地多留了。” 他对於张齐林与那冥渊鬼帝的关係,其实早已信了八分。 如今这张齐林又是被自家师叔斩杀,说是生死仇人也不为过。 若是那冥渊鬼帝有意相帮,那自己与两位弟子可就危险了。 说罢,刘天行便转身驾云准备离去。 第20章 :冥渊鬼帝 “道友·····” “道友这是何意?” 然不等刘天行离去,那滚滚阴云中便先一步传来了一名男子带著几分刻意压低的冷冽:“本座刚来便准备匆匆离去,莫不是觉得本座污了你的眼?” 话音未落。 一股恐怖至极的压迫感已循著声音铺天盖地袭来,如一张无形巨网般將林游一行人死死裹挟了进去。 刘天行面色骤然一沉,周身灵力轰然鼓盪。 腰间一金色大印泛起淡金色光罩试图抵挡,可那股威压如渊似海,光罩竟泛起细微的涟漪,显然已是全力支撑。 他身旁的丁怀安与刘修远更是不堪,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气息紊乱得如同风中残烛,身子微微颤抖,显然在这股远超他们境界的威压下,已快到极限。 就连修为不俗的鬼仙张齐林,也觉周身仿佛陷入黏稠的泥沼,阴魂之体被一股无形之力紧紧束缚,连飘动都变得滯涩无比。 林游同样被这股威压笼罩。 只觉周遭空气像是被揉进了无数看不见的绳索,密密麻麻地缠上四肢百骸,连胸腔都似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带著难以言喻的滯涩感。 那股深入骨髓的憋闷与束缚更是让林游倍感不適。 “吭嗯~” 下意识的,林游自喉咙里吭了一声。 这声音刚一出口,便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涟漪,在空气中轻轻盪开。 如细雨润物般悄无声息。 方才还黏稠如泥沼的空气在声音涤盪略过时变得清朗。 那盛气凌人的威压,此刻退潮般彻底散去。 丁怀安与刘修远身上的束缚骤然消失,两人踉蹌著站稳,大口喘著气,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刘天行周身鼓盪的灵力光罩也隨之平復,他愕然看向林游,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就连鬼仙张齐林,也感觉到缠绕自身的滯涩感烟消云散,阴魂之体重新变得轻盈。 那片翻滚的阴云明显顿了一下,隨即传来的声音也降低了些许威严感:“道友···好手段。” 林游自己也愣在原地,下意识地摸了摸喉咙。 怎么个情况? 这是我做的? 自己只是一声无意识的低哼而已,怎么会有如此奇效。 仿佛方才那场令人窒息的压迫,从未存在过一般。 “林前辈,这位便是我在冥界结交的好友,冥渊鬼帝。” 调整过来的鬼仙张齐林適时迈步而出,仿佛全然未尝察觉方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威压,脸上带著如常的笑意为双方相互介绍:“鬼帝兄,这位便是我方才传讯提及的林游,林前辈。” “散修林游,见过冥渊鬼帝。” 林游回过神来略一拱手,话到嘴边时,原想带上“大人”两字客套一下。 可脑中闪过对方方才那股盛气凌人的压迫,便默默將那两个字给咽了回去,语气不卑不亢。 这冥渊鬼帝来势汹汹,周身那股阴戾之气几乎藏不住,显然不是易与的善茬。 这种时候自己可不能露怯。 万幸方才那一声无意识的低哼竟误打误撞解了围,否则此刻眾人怕是还在对方威压下难堪。 是以心中暗自庆幸之余,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 “林游?倒是个陌生的名字。” 阴云中冥渊鬼帝浑厚的声音落下。 一道身著玄色长袍的身影自翻滚阴云中缓步踏出。 来人面如刀削,双眸漆黑如墨,周身縈绕著淡淡的阴气。 虽未刻意释放威压,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凛然气势,在他身旁,几名气息丝毫不弱与张齐林的人影將其环绕。 刘天行见状连忙將丁怀安与刘修远庇在身后,身体也向著林游的方向靠拢了一下。 想不到竟是冥渊鬼帝亲自前来。 万幸今日遇见了林游,否则要是真被那张齐林缠上,並唤来了冥渊鬼帝。 这冥界怕是真来得走不得了。 林游望著缓步走来的冥渊鬼帝暗自沉默。 脑海中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该用什么態度和这个冥渊鬼帝接触。 这冥渊鬼帝的气息,是真挺嚇人的。 而且这上来就一个下马威,显然不是善茬。 话说自己这才刚下山几天而已,怎么什么牛鬼蛇神都遇见了。 先是大蛤蟆,后面是城隍,喝酒喝到冥界,还与冥界鬼帝面对面······ 我穿越的新手村跑哪儿去了? “张贤弟,你先前传讯说有要事相商·····” 冥渊鬼帝目光扫过刘天行与林游一行人,在林游身上稍作停留后转向了张齐林:“可是为了这位林游道友?” 鬼帝身旁的几名侍从將视线投向了林游。 一声轻哼便悄然溟灭了鬼帝对次方地界的禁錮。 这其中意义若要深究起来,著实有些骇人听闻。 “正是。” 张齐林闻言连忙拱手。 “本座冥渊鬼帝张林州,不知林道友找本座所为何事?” 冥渊鬼帝说著偏头看向林游,目光中带著审视与探究。 “鬼帝阁下客气了。” 林游见此情形知晓自己无法装聋作哑,斟酌了一下思绪后缓缓说道:“至於所谓何事,我一时间却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 虽然心里有些发怵,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著头皮上了。 “想说便说了,那里有什么不知从何说起的地方。”冥渊鬼帝张林州回道。 林游的修为他无法准確判断。 但方才那声能轻描淡写化解自己对次地禁錮的轻哼,绝非寻常散修所有。 “其实说来惭愧。” 林游脸上露出一抹平和的笑意,语气坦诚中带著几分自嘲:“前些日我与城隍在月下饮酒,结果醉酒后不小心误入了冥界,而我在阳间近日也有一些要事需要处理。” “可我又不知该如何回到阳间,方才张道友听闻我之困扰,便说鬼帝阁下有法子往返阴阳,所以才传讯叨扰了鬼帝阁下。” “原来如此。” 冥渊鬼帝听著林游话语中的坦诚,眼中那抹审视稍微淡了几分:“张齐林確实所言不假,我確有法子打开鬼门往返阴阳两界。” “如此说来,张道友倒也没有骗我。” 林游顺势接话道:“只是这般冒昧打扰,实在唐突,还望鬼帝阁下勿要见怪。” “能与道友这般人物相见,倒也算不得打扰与唐突。” 冥渊鬼帝语气也比先前温和了一点。 强者总是能在任何时刻得到尊重。 不过说到一半时,他突然话锋一转语气沉了沉:“不过林道友应当清楚,阴阳两隔本是天地铁律,我虽能开鬼门供阴神鬼修往返阴阳两界,但它们本身属阴,虽有些逾越天地秩序,倒也勉强符合阴归阴的道理。” “可若是要將道友这般情况的修士送回阳间,可是要付出不小代价的。” 林游点头:“我明白,多谢鬼帝阁下指点。” 往返阴阳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点即使鬼帝不说他也能猜到。 不过这鬼帝只说要代价,却没有说做不到。 所以这是想让自己拿出足够报酬的意思? 第21章 :道门隱情 “道友明白就好。” 冥渊鬼帝说罢扭头看向了刘天行等人:“若我所料不差,你三人便应是那紫阳道门的人了。” “鬼帝大人慧眼,在下紫阳道门刘天行。” 刘天行拱手回应,语调平静。 只是那低头时的瞳孔微颤,证明他心头早已掀起波澜。 “不用如此惊讶。” 冥渊鬼帝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向著拱手行礼的刘天行缓缓说道:“半月前,有一鬼王来我帝城拜见,言说了关於你紫阳道门即將进入冥界寻访轮转阎君,探查关於你宗门长辈轮迴转世一事,张齐林便是因此才会来此拦你。” 刘天行闻言猛然抬头,眼神中满是错愕与惊疑。 就连他身后的丁怀安与刘修远也是面露诧异。 他们虽年龄不大,但脑子还是正常的。 在来的时候,宗门前辈说的是刘长老要入冥界拜访轮转阎君,所以让他们二人隨行见见世面。 可这拜访阎君具体为何,他们一概不知。 而如今身在冥界的鬼帝竟知晓这其中关窍······ 下意识的。 刘天行看向了一旁的鬼仙张齐林。 他先前就疑惑与宗门有怨的鬼仙张齐林怎么会在这茫茫冥界找到自己。 期初还以为是因果缘法,如今看来···· 好像也確实是因果报应。 只因他此行入冥界询问的消息当事人,便是曾经斩杀鬼仙张齐林的宗门长辈。 只是这消息是从何处泄露的? 宗门长辈轮迴一事怕是有不小的蹊蹺。 “原来如此·····” 林游心头疑惑也在此时得到解答。 难怪前面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对眼,这其中原来还有这番隱情。 “多谢鬼帝大人解惑!” 刘天行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震惊过后迅速稳住心神,郑重拱手行礼。 无论冥渊鬼帝所求为何。 对方如此坦言,自己若是连最基础的口头感谢都做不到,那就有些不太合適了。 至於对方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那也是后续宗门调查以后才能决定的。 丁怀安与刘修远也连忙跟著拱手,齐声谢道:“多谢鬼帝大人!” 事关门內前辈,两人还是分得明轻重的。 “尔等不必谢我,我不过是看在林道友的面子上,才多说这几句。” 冥渊鬼帝淡淡摆手:“况且你紫阳道门与我冥渊鬼城向来无冤无仇,有些事,说开了总归是好的。” 刘天行这一行人若是死在这里也就算了。 魂飞魄散下,那紫阳道门即使有通天手段也很难查到自己头上。 可如今有林游在这里,刘天行一行人生死危机已解。 待他们回归宗门,定会將这里的事情上报。 事关宗门长辈轮迴,届时紫阳道门定会追查到底。 而张齐林的言论已经將自己牵扯了进来,届时那紫阳道门来了免不了又是一堆麻烦事。 是以,还不如先在这里把这事说开,免去后续的纷扰。 到时那紫阳道门不仅不能找自己麻烦,搞不好还得记自己一个人情。 “嗯?” 不明所以的林游脸上不由露出几分错愕。 这怎么还扯上自己了? 自己明明就是个安安静静看戏的,怎么忽然就成了关键人物? 难道是因为刚才的事情? “多谢林前辈!此番恩情,晚辈铭记在心!” 刘天行却是立刻反应过来,转身对著林游拱手道谢:“待返回宗门,定將此间经过如实稟报,届时宗门必有回报!” 他不是瞧不起形势的人。 今日生死危机能解,全赖林游出现在这里,否则这冥渊鬼帝断不会与自己浪费唇舌,直接抬手便可將自己抹杀。 “多谢林前辈!” 丁怀安与刘修远再次充当起了捧哏。 “刘道友客气了,不必如此。” 林游下意识地抬手阻止,心中不免有些无语。 所以。 我这是白捡对方一个术法,对方还得感谢咱? 不过这情形好像也不是白捡····· 可自己好像確实也什么都没做····也不对。 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林道友,可否与张齐林移步我冥渊鬼城一敘?” 就在林游走神发蒙时,冥渊鬼帝提出了邀请。 紫阳道门的事情,他並没有放在心上。 反而林游。 他有些看不透。 周身无任何波澜,却能以阳世肉身无视冥界戒律安然行走。 方才更是一声轻哼便悄然解了自己的手段。 如此人物,只要不是无法挽回,没必要与其树敌。 若能与对方拉进一下关係,后续自己去阳世行走办事时或许还能借力一二。 鬼仙张齐林闻言眼神微闪,下意识看向了对面的刘天行一行人。 他隱约猜到了冥渊鬼帝的意思。 这是让自己不要继续出手。 “去冥渊鬼城·····” 林游面露迟疑。 自己去冥渊鬼城做什么呢。 还有这冥渊鬼帝对自己的態度····· 不过考虑到当前的情况,好像除了去冥渊鬼城外也没有別的去处了。 刘天行要去找轮转阎君,自己这个『黑户』肯定是不能跟过去的。 而要返回阳间,要么依靠冥渊鬼帝,要么就是学会这玉简里的术法。 只是这术法,学起来怕不是那么简单啊。 念及此处,林游抬头笑道:“只要鬼帝不閒我冒昧打扰就好。” “林道友这般人物,何时拜访都算不得叨扰。” 冥渊鬼帝说罢,回头看向了眼神闪烁不定的鬼仙张齐林:“张贤弟,有时过於执著,当心万劫不復。” “冥渊兄说笑了,在下明白。” 鬼仙张齐林收敛情绪拱手回道。 “该说的本座已经言明,你明白与否本座也不会多管,只要你別牵扯到我的身上便可。” 冥渊鬼帝说罢,看向了刘天行等人:“尔等三人我就不留了,自便即可。” “不敢劳烦鬼帝,今日多谢鬼帝大人解惑。” 刘天行一听那里敢耽搁,拱手拜谢后,又向著林游拱手说道:“林前辈,今日照拂之恩刘天行铭记於心,他日若有缘踏足中州可隨时来紫阳道门寻我,但有所求在下定当竭力相助。” “刘道友言重了,给了我这玉简再说什么恩情就见外了。” 林游捏著手中那枚玉简扬了扬:“不过日后你若有缘踏足景国,也尽可来寻我,就当是还你这份情。” 这趟冥界行,目前来说还是挺赚的。 暂且不提能否学会。 什么都没做就白捡了一个穿梭阴阳两界的法子,怎么著也是不亏的。 “如此,晚辈有要事在身便不在叨扰了,多谢林前辈,鬼帝阁下····还有张齐林道友。” 刘天行迟疑说罢,朝丁怀安与刘修远递了个眼色。 “多谢林前辈,鬼帝大人,张前辈!” 丁怀安与刘修远拱手行礼。 “不客气。”林游笑著拱手。 张齐林冷眼偏头。 冥渊鬼帝则是面无波澜。 “诸位道友,有缘再见!” 刘天行说罢向著林游再度拱手,转身驾云载著丁怀安与刘修远向著远处飞速离去。 第22章 :鬼魂之殤 天空被阴云遮蔽,不见一丝天光。 冥界黑河逆流万里之外,一座由巨型冷石构筑的城墙拔地而起,巍峨高耸的轮廓在昏暗里显得肃穆而森然。 城池的城墙不知由何种材质筑成,通体呈深黑,表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痕。 唯一的入城口前,十数名身披玄铁重甲的守卫持枪而立。 偶有几道飘忽的游魂从远处缓缓靠近,在守卫的严格检查与物品缴纳后,才得以化作一缕轻烟,悄然踏入城內。 “这····还当真是座名副其实的鬼城。” 林游悬浮云端俯瞰著下方的景象不由面露错愕。 只因这座幽渊鬼城看起来竟与阳间的热闹集市有著惊人相似。 在城內用平整石块铺就的宽阔街道上,纸扎的轿子由同样是纸糊的侍从抬著,晃晃悠悠地前行,透过那轿子门帘隱约能瞥见里面模糊的虚影。 没有乘轿的亡魂则是踩著青石板路,脚下拖著淡淡的灰白虚影,或匆匆赶路,或驻足张望,和那人间行人別无二致。 那街道两侧也有和阳间类似的商铺。 有的掛著成衣铺木牌,架上陈列著各式纸制的衣服。 有的摆满大小不一的纸扎物件,从桌椅板凳到车马摆件一应俱全。 还有的铺子甚至飘著食物的虚影,虽无真实香气,却也做得有模有样。 更让林游意外的是,风中还隱约传来类似风尘女子的娇柔招呼声,那声音和措辞竟与阳间青楼招揽客人的语调一模一样。 除开这些。 街角里,还有亡魂支著摊位售卖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那討价还价的声音与模样,也与人间集市上的百姓別无二致。 “不过是一群心有执念不愿轮迴,最终落得个不敢轮迴,却又无处可去只能在城內游荡的孤魂野鬼罢了。” 冥渊鬼帝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依旧落在下方的鬼城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无处可去?” 林游闻言不由面露疑惑追问道:“不愿轮迴我倒是可以理解,可这不敢轮迴又是何意?” “生死自有定数,游魂野鬼入了冥界,本就该儘快前往阴司地府,受判官审判而后轮迴转世。可若是为了逃避轮迴,私自逃了出来,那再想回去时,便是罪加一等。” 冥渊鬼帝语气依旧平淡,虽然疑惑林游为什么连这都不知道,但还是耐著性子解释:“且你逃离的日子越久,这份罪孽就会积得越深,原本能投个人道的,最后可能贬入畜生道,原本罪不入地狱的,到头来也得去那地狱油锅走一遭。” 说到这里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神情微顿:“所以时间越长,他们便越不敢回去,而越不敢回去,就越无法回去。” 一时的执念,最后却落得一世的悔恨。 看著昔日同魂或入轮迴重获新生,或归地府了却因果。 唯有自己困在执念织就的牢笼里既不敢回头,也无法前行,最后只剩满心的空茫与懊悔而不得解脱。 “原来如此····” 林游恍然,这应该是阴司地府的某种惩罚机制。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不得不说这机制確实挺狠的。 同时看向下方的视线也从最初的惊讶诧异,变成了无奈和嘆息。 集市上卖冥食的摊位前,有亡魂驻足,用一丝微弱的阳气、执念换了块饼,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中泛起水光。 有卖玩具的摊位,摆著用冥骨雕的小木马、用冥丝编的小灯笼,几个幼魂围著摊位,眼神里满是渴望。 而这些人,这些鬼魂的最终结局····· 不过他很快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鬼帝你说的是回去,那若是选择一直躲著不去轮迴呢?如此一来可算另一种长生?” 这鬼城的街巷、屋舍,都和阳间城池別无二致。 如果能在这个地方长久生活下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人类也好,修士也罢,所求的无非长生二字。 长生不一定局限於非得肉体。 思想与意识的长生,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长生吧。 “另一种长生?道友觉得我们能逃得了几时?” 冥渊鬼帝闻言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里带著几分讥讽:“那无回壤中永世漂泊的孤魂,那忘川河里不得超生的野鬼,道友以为都是从何而来?” “鬼帝的意思是·····” 林游瞳孔微闪。 “阴神也好,鬼魂也罢,即便能修得阴中超脱,得阳尽阴纯成了那阴神鬼仙,可终究褪不去这具阴身,逃不开永世为鬼的宿命。” 冥渊鬼帝轻声解释:“况且便是阴神鬼仙,魂体仍要受三灾五难磋磨,灵识难逃天人五衰耗损,到了最后,要么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要么还是得入那轮迴,在刀山炼狱中走一遭。” “这······” 林游闻言不由一时语塞。 三灾五难是什么,天人五衰是什么,他不清楚。 可他突然想到了传道集的一段话。 阴中超脱,神象不明,鬼关无姓,三山无名。虽不轮迴,又难返蓬瀛。终无所归,止於投胎就舍····· 本以为书中写的原是鬼仙。 此刻想来,这话分明道尽了所有鬼修与非地府阴神的结局。 在看身旁的鬼仙,鬼王,鬼帝······ 这群盘踞阴域的存在,其实都是那被困在宿命里的可怜之人。 鬼仙鬼帝尚且如此,那普通游魂又当如何? 这城內幽光在雾中明明灭灭,看似热闹非凡,可那份热闹底下,藏著的却是连谁也都逃不开的、无边无际的寒凉与宿命。 “林道友可还有什么想了解的?” 冥渊鬼帝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有了。” 林游摇头。 有么? 当然有,什么事三灾五难?天人五衰是什么? 既然阴神鬼仙终有尽头,那是否还存在其他超脱之法····· 可这些问题都不合时宜。 “那就走吧。” 冥渊鬼帝说罢抬手指引,带著林游等人向著鬼帝城的核心府邸飘去。 “恭迎鬼帝大人。” 几人刚抵达,便见一名鬼將快步走了过来. 他目光先在林游身上短暂停留,隨即躬身向冥渊鬼帝行礼:“大人,赤血鬼王他们已在殿內等候,说是有要事想与您商议。” “要事?” 冥渊鬼帝闻言眉头微皱,下意识转头看向了身旁的林游。 “鬼帝阁下既有要事处理,那便先去忙吧,我也正好藉此机会休息片刻,缓一缓这渐渐上头的酒劲。” 林游不是一点情商都没有的人,瞬间就读懂了空气中的微妙气氛。 而且这种尷尬的氛围,还是先散散再说吧。 同时自己也確实需要时间好好想想,该如何才能说服冥渊鬼帝帮忙打开前往阳间的通道。 他可没忘记潘城隍的请求。 “也好。” 冥渊鬼帝点了点头,隨即转向不远处侍立的两名鬼魂仕女:“你们二个先带林道友下去歇息,务必悉心照料,若有半分怠慢,后果你们自己清楚。” “是!” “属下明白!” 两名鬼魂仕女连忙躬身应道,周身泛起一阵微凉的阴风,姿態恭敬地对林游说道:“林公子,请隨我二人来~” “多谢鬼帝费心,那我便先下去休息了。” 林游对著冥渊鬼帝微微頷首,隨后转身跟著两名鬼魂仕女的脚步缓步离去。 直到林游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迴廊尽头,冥渊鬼帝才收回目光,转身迈步,朝著前方的大殿走去。 第23章 :轮转阎君 沉沉阴气裹挟著殿中烛火,明明灭灭的照著殿內景象。 青石铺就的地面泛著彻骨的凉意。 玄色官袍上绣著的金色轮转纹路在烛火下若隱若现。 阴司地府深处,十殿阎君之一的轮转王府邸內。 轮转阎君端坐长案后方,手中捏著一张带著些许玄黄气息的纸条。 对面。 刘天行带著丁怀安与刘修远恭敬坐在大堂左侧的木椅上。 少顷。 “原来如此。” 轮转阎君頷首,將手中素笺轻轻置於案上,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三人:“尔等三人的来意本君已然明了,只是有一事,需先与尔等说清,免得日后生出波折。” “敢请阎君大人示下!” 刘天行不敢怠慢,忙起身拱手。 身后丁怀安与刘修远也是低眉敛目,不敢直视上方。 “你既踏入这阴司地府,便该知晓阴阳殊途,生死轮迴更是天地既定的铁律。” 轮转阎君语调平静无波,却透著不容置喙的威严:“你家长辈的轮迴去向,若全然告知於你,一则搅乱他自身未尽的因果,断了来世机缘。” “二则也违逆了阴阳相隔的规矩,若是阳人窥得阴司详情,极易滋生贪嗔痴念,到头来恐扰了阴阳平衡。” “在下明白其中利害。” 刘天行垂首应下,再度拱手时语气多了几分恳切:“在下不敢奢求知晓宗门长辈具体的轮迴去向,只求能问个大概下落,也好了却宗门上下的心中牵掛。” “你既懂分寸,那本君便不再多言。” 轮转阎君说罢,指尖轻捻,將那张泛著玄黄微光的纸笺递向身侧:“文判,且去查查。” “属下遵命!” 文判上前一步,双手接过纸笺,躬身行礼后转身融入了殿侧的阴影。 “尔等三人,便在此处稍作等候吧。” 轮转阎君抬眼看向刘天行三人,目光里少了几分威严,多了些许平和。 “我等全听阎君吩咐。” 刘天行恭敬应下,与同行两人一同退到殿侧的木椅旁坐下,身姿依旧端正。 静坐片刻,轮转阎君忽又开口,语气带著几分隨意:“说来,你家那位太上长老,如今身子骨如何?修为上,可曾有新的突破?” “承蒙阎君掛怀,太上长老近日身子还算康健,只是一心扑在勘误八卦上,暂未分心他事。”刘天行如实回道。 “如此说来,他距离那纯阳真仙之境只有一步之遥了。” 轮转阎君闻言頷首,眼底闪过一丝瞭然。 刘天行没有接话,只因无论是纯阳真仙,还是阳神地仙,都不是如今他能插嘴的。 那般境界,紫阳道门有记载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能踏足。 对於寻常修士来说,能炼的身心合一都已是千难万难。 至於那阳神地仙,纯阳真仙,更是想都不敢想。 即使是那些惊才艷艷之辈,缺了运道也极难踏足。 “纯阳真仙·····” 轮转阎君似是怀念又似是感慨的抬眼看向了这昏暗的阎君大堂。 刘天行垂目静坐不敢接话,只是端坐在木质椅上,眼帘微垂,静候文判归来,殿內一时只剩下烛火跳动的细微声响。 过了一会儿。 “大人。” 查询的文判拿著一张纸笺自阴影中幻化而出,並恭敬的递了过去。 “下去吧。” 轮转阎君收敛了思绪,接过纸笺后向著文判摆手说道。 “是!” 文判拱手后退,消失不见。 刘天行也在此时抬头看向了轮转阎君,以及他手中的纸笺。 轮转阎君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纸笺看了起来。 大致確定了一下后,在上面用硃砂笔勾勒了几下將其丟了出去:“拿去吧,上面记载的便你门內长辈的消息。” 那纸笺被一股轻柔之力托举,缓缓飘到了已经起身的刘天行面前。 “多谢阎君。” 刘天行双手恭敬纸笺。 指尖触到纸面时,只觉一股微凉的阴气顺著指尖蔓延开来。 他低头细看,只见上面不仅写著师叔投生的地区、父母姓名,连具体的出生时辰都记录得详尽无比。 “嗯?” 然当他看著上面所记载的一栏时,不由面露诧异:“景国?” 没记错的话,那林游林前辈便是来自景国。 这个自己从未听闻的王朝,今日竟接连见了两次····· “有何问题?” 轮转阎君听见了刘天行的惊疑声。 “没什么。” 刘天行闻言回过神来,连忙將纸条小心翼翼折好收起,对著轮转阎君深深行了一礼:“多谢阎君大人费心,有了这消息,晚辈总算能向师门交代了。” “多谢阎君。” 丁怀安与刘修远也在此时连忙拱手行礼。 “无需如此。” 轮转阎君抬手挥了挥:“既无问题,那你们就离开吧,阴阳两隔,尔等在阴司停留过久恐沾业障,我已通报鬼门守城,尔等三人直接过去即可。” “多谢阎君大人,如此我等三人便先离开了。” 刘天行说罢转身带著两名弟子向外走去。 轮转阎君坐在案后抬手摆了摆不再多言,只是目光平静地注视著刘天行等人离去的方向。 待殿內彻底恢復寂静。 伴著一阵淡灰色的云雾从殿外翻涌而入,那原本端坐於冤魂跪拜的轮转高堂上的轮转阎君,缓缓睁开了眼睛。 “刘长老,您方才说景国,难不成师叔祖转世轮迴到了景国?” 离开轮转阎君府,走了一路的丁怀安忍不住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刘长老反问。 “这不是好奇么。” 丁怀安回道:“而且没记错的话,好像林前辈就是在景国潜修?” “师叔祖轮迴转世的地方,不会就是林前辈所在的景国吧?” 刘修远也在此时跟著询问了起来。 “天下之大,俗世王朝数以万计,同名王朝何其之多,世上那里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刘天行虽然也有这个猜测,但还是觉得有些不靠谱。 “好吧。” “也是。” 丁怀安与刘修远点了点头。 “走吧,有什么事情先回宗门再说。” 最近发生的事情,让刘天行不敢在这冥界多待。 说罢便带著两人向著远处高耸的鬼门关快速走去。 同一时间。 被他们掛念的林游,此时正坐在鬼城的一处庭院里將玉简贴在眉心。 第24章 :阴阳通幽 鬼城的空气里带著冥界特有的凉意。 庭院里。 林游摸著酒壶,看著指尖的玉简暗自走神。 目前自己离开冥界的法子有三个。 一:去阴司地府寻阎君,拿到手諭便可走鬼门关堂堂正正离去。 二:靠冥渊鬼帝打通阴阳两界。 三:学会紫阳道门给的这个术法。 根据当前的情况来看。 第一个是肯定行不通的。 毕竟偷渡客什么还是別想那么多了,別到时出冥界的手諭没拿到,先得了个下油锅的敕令。 第二个,冥渊鬼帝没理由骗自己,他大概率是有能力打通阴阳两界的。 不过问题也很明显,他为什么要帮自己,自己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所以····· “算了,还是先学吧。” 林游很快就有了决断,將直接捏著的玉简贴向了眉心。 倒不是说他认为自己能立马学会,只是多个术法总归是多一点保障。 再说了,求人不如求己。 若鬼帝那边要求太高,自己也不至於连个备选都没有。 只要熬的够久,总归是能学会术法离开冥界的。 玉简在触到肌肤的瞬间便传出一阵温润的震颤,仿佛有细小的气丝正顺著眉心往里钻。 下一秒,林游只觉眼前骤然一暗。 不是陷入黑暗的那种,而是沉入了一片流动的充满各种『气』的世界。 玉简中的信息也不再是冰冷文字,而是化作有形的光影与触感。 【阴阳守元经】 【混沌分阴阳,二气贯吾肠】 【心无贪嗔念,气自顺阴阳】 【气脉通玄奥,穿梭亦无伤,吾身本是小太极,阴平阳秘乃安康·····】 【阴阳通幽诀】 【太极生两仪,阴阳绕吾身。左聚寒潭气,右引冥关尘。心定如玄镜,叩开生死门·····】 恍惚间,一阵浑厚的腔调在耳边轰鸣迴荡。 不是指点···· 感悟? 冥冥中林游得到了一个回答。 这玉简里存著紫阳道门先辈对术法的领悟,而使用玉简便是那先辈带著你修行。 “这人情····好像欠大了啊。” 林游不由面露感慨。 只因这不仅是单纯的阴阳术法,还连带著这的经书总纲。 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 这玉简不仅告诉你这阴阳通幽该如何使用,还告诉你这术法从何而来,並带著你一同感悟修行。 用不太贴切的话来说,这属於对方不仅把饭菜做好,还嚼碎了塞到你的嘴里。 感慨之余,林游默默收敛思绪循著那声音和气息沉了进去。 不管是指点还是感悟。 这都是自己第一次学习,得认真才是。 隨著心神沉寂,那浑厚的语调在此刻慢慢变换。 从那浑厚的陌生强调,慢慢变为了自己的心声。 每个字的復现,都对应著气脉的轨跡,阴阳二气也开始环绕周身。 “嗯?” 同一时间,紫阳道门山中。 潜心修行的太上长老缓缓睁开了眼睛,竟有人以自己的术法顿悟了。 就是这气息不似紫阳道门的弟子···· 且这个方位和感觉,好像也不在阳间。 难道玉简被抢了? 还是····· “罢了,你既有这般天资顿悟,给了又何妨。” 短暂的思量间,太上长老唇边漾开一抹笑意,缓缓闭上了双眼。 心神沟通下。 一道无形的指引便悄然送出。 林游身心沉入的气海里。 原本便在气海里轰鸣流转的阴阳二气,突然变得愈发磅礴清晰。 深邃的道韵感悟如潮水般涌来。 丹田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如同春冰初裂,左侧腰腹间一股清冷凝重的阴气缓缓溢出,循著经脉蜿蜒匯入丹田。 几乎是同一剎那。 右侧腰腹间又升起一股灼热刚猛的阳气,紧隨其后亦归入丹田。 两道气流在丹田中央相遇,竟自发缠绕迴旋,不多时便凝成一个巴掌大小、流转著玄奥光泽的太极图。 那黑白二色相互交融,生生不息。 林游甚至都无需去刻意记忆。 那阴阳二气的运转轨跡便已化作烙印般的指引,深深刻在他的感知里。 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暗中牵引,即便静坐不动,他也能清晰看到完整的修炼路径。 气如何生、如何走、如何融····· 每一步都顺畅无比,没有半分阻塞,更无丝毫异常。 这身临其境的通透与感悟,仿佛天生就该如此一样。 “嗯?” “怎么回事?” 突然的气息波动自然也吸引了冥渊鬼帝与鬼王的注意力。 且气息中既有阴气的幽冷,又有阳气的炽烈,这绝非寻常阴神鬼修所能引动。 “林游?” 冥渊鬼帝只是一瞬便猜到了这异常气息的来源,立即闪身消失不见。 赤血鬼王等人相互对视,隨后也跟著起身向气息来源的方向衝去。 同一时间。 城內庭院里。 林游周身更是阴阳二气迴旋往復。 肉眼可见的黑白二气繚绕其间,时而化作游龙穿梭,时而凝成太极缓缓转动,引得周遭天地灵气都隨之波动。 冥渊鬼帝等人抵达时。 林游刚好睁开了眼睛。 赤血鬼王看著端坐庭院的人类修士下意识看向了一旁的冥渊鬼帝。 先前说冥渊鬼帝去接人,莫不是去接的这个人吧? “林道友·····” “幽冥气归渊,阳和绕吾还,左收阴邪散,右聚正气旋,阴阳归本位,吾身返尘寰·····” 冥渊鬼帝张口欲问,却听林游先一步抬手吟诵。 黑色的幽冥之气自地底翻涌而出,如墨龙般盘旋匯聚,金色的阳和之气则从云端垂落,似光带般缠绕交织。 一阴一阳在半空遥遥相对,形成涇渭分明的两道气柱。 嗡~ 一声嗡鸣陡然炸开,並非刺耳的巨响,却带著撼动心神的震颤。 阴阳二气相互撕扯又相互融合,不多时便化为一个太极。 原本布满天空的阴云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撕裂,从中裂开一道狭长的缝隙,缝隙中先是透出一点刺目的亮,紧接著,万丈金光便顺著缝隙倾泻而下。 “阴阳通幽····” 低喃声尚未散尽,林游便从那阵失神恍惚中骤然回神。 可当目光落向自己方才所作所为时,瞳孔骤然一缩,眼中满是掩不住的错愕与惊讶。 我这就学会了? 真的假的? 第25章 :吾非圣贤 林游念头翻涌间。 周身忽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拉扯感,那股力量温和却不容抗拒,牵引著他便要从这阴森冥界离开。 赶来的冥渊鬼帝与一眾鬼王也是面露惊诧,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开闢阴阳两界的通道,於他们而言並非难事。 在场每一位鬼王,都有各自的法子。 可他们所开的,不过是依附而生的鬼门,是借阴间冥界地势取巧的旁门之术,上不得什么台面。 可眼前这道通道却截然不同。 那道光影裂缝流转间竟与冥界的阴寒气息涇渭分明,仿佛是天地法则亲自勾勒出的通路。 此人究竟是谁? 这冥界之中何时来了这样一位深藏不露的大能? “你们快看天上!” “太····太阳!?” “太阳!是太阳!” “那是太阳啊!” 冥渊鬼城里,一声惊呼像石子砸进死寂的湖面。 原本蜷缩在断壁残垣间的孤魂野鬼猛地抬头。 只见那不知何时被撕裂的天空下,阳世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 穿著破烂布衣的老鬼瞪大浑浊的魂眸,瞳孔里映出天空的裂痕,像是怕眼前的景象下一秒就会消散。 小鬼魂尖声吼叫,纤细的手指指向天空,半透明的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越来越多的孤魂野鬼反应过来,惊呼声在鬼城里此起彼伏。 有的死死盯著那道撕裂天幕的缝隙,眼球几乎要从魂体里凸出来。 有的伸出手触碰那透过裂缝洒下的光芒。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藏书广,101????????????.??????超实用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当半透明的手掌穿过光线时,竟忍不住发出细碎的呜咽。 有老鬼望著那片金光,乾枯的魂体微微颤抖,两行透明的魂泪顺著脸颊滑落。 他想起了生前在阳世的日子,田埂上的阳光也是这般温暖,那时他还能摸著自家孙儿的头,听他喊著爷爷。 几个小鬼蹲在墙角,仰著头凝望阳光,原本黯淡的魂眸里亮起细碎的光。 有的伸出小手去接那光线,即便什么都抓不住,嘴角也忍不住向上扬起,露出缺了角的魂牙。 还有的孤魂靠在断墙上,半透明的肩膀微微耸动。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驱散了阴寒,也唤醒了深埋在魂灵深处的、对阳世的眷恋。 帝城內的喧囂暂且不提。 庭院內。 片刻的惊疑与错愕后。 冥渊鬼帝压下心头情绪上前一步,声音带著几分不易察觉的迟疑:“林道友,您这是····” “这···嗯···是我刚学的术法。” 林游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本以为能打通阴阳往返的术法肯定是晦涩难懂。 可当真正学起来时,阴阳守元经的阴阳之理,竟与自己在山中苦修时的阴阳感悟极为契合。 再加上那玉简中的各种指点和感悟······ 会的他自己都无法理解。 也无法確定自己到底是真会,还是假会。 稍微有点儿离谱了感觉。 “可是紫阳······” 冥渊鬼帝张了张嘴想要询问,可看著面前的一切,话到嘴边却只能变为苦笑:“道友····好手段,好天资。” 本以为能用打开阳间通道与林游结个善缘,留个因果,未来好做谋划。 可如今····· 这就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么。 “方才承蒙鬼帝阁下照拂,他日若鬼帝蒞临阳间可来景国寻我,届时旁的不敢说,吃喝定是管够的。” 林游不是不记情的人,不管鬼帝有何谋划,对方確实给了自己面子的。 不过也仅限於此。 毕竟双方並无太多因果纠缠。 “那就说定了,届时还望林道友不要嫌我这阴神鬼身就好。” 冥渊鬼帝听懂了林游的言外之意,心中无奈之余也只能笑著应了下来。 虽无因果,但有个善缘也是好的。 “如此,我便先回阳世了,毕竟那边还有要事需我处理。” 林游能感受到那冥冥中的漂浮感,话说这门开的他都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 不过现在已经想停也不敢停了。 不说停了以后能不能再顺利打开。 就说这么大动静,万一引来阴司地府的人就不好了。 这玩意儿可比地球偷渡客被抓惨多了。 “恭送林道友。” 冥渊鬼帝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 “恭送林道友。” 一旁鬼王鬼將也是纷纷拱手。 不认识没事,对方不知道自己也没事。 可若是这態度不恭敬被对方记上,那搞不好就得有事了。 “多谢各位,我们日后有缘再见。” 林游说罢拱手回礼。 意识牵动下不在抗拒那牵引之力,一阵托举之力自脚下浮现。 转身间,身体向那裂开的天空飞去。 “有人在上面!上面有人!” “仙人!?” “仙人救命啊!” “仙人救救我们啊!” “······” 就在这时,一个飘在较高处的孤魂尖声嘶吼。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在鬼城上空,所有孤魂野鬼瞬间僵住,隨后努力瞪大双眼看向了那璀璨的光芒。 老鬼用力眨了眨浑浊的魂眸,当看清裂缝旁那道模糊却真切的人影时,乾枯的魂体猛地一颤,突然朝著天空的方向跪了下去,半透明的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方才还在凝望阳光的小鬼,此刻也忘了指尖的暖意,挥舞著小手朝天空哭喊。 半空。 林游自然听见了下发传来的呼唤。 低头间,那呼唤声变得更为强烈。 “誒~我非圣贤如何能渡?” 林游看著下方哭喊拜倒的孤魂野鬼无奈嘆息。 他並非铁石心肠的人。 能力范围之內,不影响自身的情况下,但凡能救,他自是想救的。 即使是在地球也不例外。 可自己並非圣贤,也並非真正的圣人神佛,那里有能力救他们。 “呵~” “一群疯子。” “救一救,说的倒是简单。” 鬼王与鬼帝自然也听到了这阵骚动。 可他们眼中除了复杂与不屑外,却再无其他。 救一救三个字说出来倒是轻巧。 可真正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更別说要解救他们这群身染阴司业障,註定要入地狱的孤魂野鬼了。 你说他们只是心有不甘一时蒙蔽的犯了错误。 可这世上不甘的冤魂海了去了。 放眼整个冥界阴司內亿万冤魂,那个敢说自己是甘了心的? 第26章 :以传代度 “仙人!仙人救救我!” “求仙人救救我们!求您开恩,带我们离开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啊!” “我生前从未做过恶事,只是捨不得孙儿····求仙人带我去见他最后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 下方的呼唤声越来越大。 越来越多的孤魂野鬼反应过来,那哭喊声、哀求声几乎淹没了整个鬼城。 几个小鬼围在一起,扯著彼此的衣角,朝著天空齐声哭喊。 可话音刚落,便看到又有数十个孤魂朝著天空跪下,哀求声穿透阴风。 有的孤魂拼命向上飘,想要离那道人影更近一些,可它们还未靠近便被一股无形屏障阻拦。 有的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即便魂体没有实体,也依旧执著重复著祈求的动作。 有的伸出手,朝著天空的方向拼命抓挠,像是想抓住那道人影的衣角。 看著他们哭诉的哀求,听著耳畔响起的哀嚎,望著头顶洒落的阳光,提著酒壶的林游心头突然涌起了一阵无言的悸动。 阳光还在不断从裂缝中洒下,照得整个鬼城都泛起淡淡的金光。 但此刻,这光芒,却成了孤魂野鬼们祈求仙人的背景板。 “·····我特么可真是个圣母婊啊!” 短暂的沉寂后林游怒骂了一声,隨后猛然將酒壶举起,对著壶嘴就是一口灌了下去。 咕嚕咕嚕~ 一口气喝了不知道多少,直到將酒壶彻底喝空林游才停了下来。 嗝~ 抬手抹了一把嘴角散落的酒水:“诸位,我林游不过偶入玄门的閒野散人一枚,实不知能否度化尔等,也不知该如何度化,是以在下只能尽力而为,稍后诸位若有所得不必谢我,若无所得也莫要怨我。”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说罢。 林游咬牙单手掐诀,激起周身灵气震盪。 “这?” “林游道友?” “什么意思?” 下方。 冥渊鬼帝与一眾鬼王面色微滯,相互对视间均看见了对方眼中的错愕。 听这个意思。 这傢伙真打算度化这鬼帝城內的数十万背负业障的孤魂野鬼?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乐兮,当人生门。” 他们的疑惑被上空传来的声音打断。 抬头间。 只见林游单手掐诀,周身灵气裹挟声音洪亮仿佛要透天而上:“天道贵生,鬼道贵终。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 他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真的度化下方的那群冤魂,也不知这念诵之后有什么效果。 只是这些孤魂野鬼也確实可怜。 特別是瞧著那些不过两三岁,甚至还是婴儿的那些孤魂。 再想想冥渊鬼帝的话。 心有执念而不愿轮迴,最终落得个不敢轮迴,却又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既然如此,那就念吧。 有没有效果无所谓,有什么效果也无所谓。 既有灵台一点动,那便隨了心意就好。 想做就做,何必在意那么多有的没的。 反正自己也马上离开冥界,就算念完以后屁效果没有也无所谓了,反正已经尽力。 念及此处。 林游借著涌上头的酒意,口中念诵的声音变得越发浑厚:“高上清灵爽,悲歌朗太空,惟愿仙道成,不欲人道穷·····” 被撕裂的天空下。 阳世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每一缕光线都裹著蓬勃的生机,將终年不散的阴寒驱散了大半。 原本喧闹哭喊的孤魂野鬼不知何时竟慢慢静了下来,静静注视著半空掐诀念诵的林游。 喧闹的鬼城骤然陷入沉寂,只剩下林游低沉的诵念声,隨著阳光在空气中流转。 “林道友·····” “这····” 冥渊鬼帝等人皆是面露惊诧。 一眾鬼王更是张大嘴忘记合上。 他们一时竟不知该用什么心情来描绘当前的一切。 林游念诵的声音不大,却能穿透人心。 鬼城上空,肉眼可见的无形光纹缓缓流转。 清浅的金光与淡淡的道韵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连幽冥的阴风都柔和了几分。 眨眼间。 经文念诵完毕。 然林游並未停止。 而是指尖道诀微变,再度开口诵念,声音里多了几分坦荡与决然:“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无形无象,化育阴阳,清阳升为天,浊阴降为地,二气交感,方有万物生灵。” “然眾生沉沦幽冥,或因生前造业,如《酆都灭罪经》所诫:『十恶五逆,系闭牢狱,日夜受苦,无缘度脱』;或因执念深重,背离道之自然,困於阴阳失衡之苦·····” 林游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所知的这些经文是否有用。 也不知这度化具体该用何等经文。 可看著下方那些静静聆听的孤魂,感受著心头那股强烈的灵台悸动,他忽然想通了。 管它呢,全用上便是! 《无量度人经》《酆都灭罪经》《生天得道经》《道德经》《清静经》····· 我梭了。 不知道谁说的,梭哈是一种智慧。 也是一种问心无愧。 若这些经文有用,能解这些孤魂野鬼的苦,自然最好。 若是无用,至少自己试过了,尽力了。 哪怕自己回了阳间,那也是问心无愧,对得起天地良心,也对得起自己这一刻的灵台悸动。 “这是?” “等等····道韵?” “传道?” “他····他这是在传道?用传道的方式度化亡魂?” “疯了·····简直是疯了!” “谁人度魂用传道啊?这是谁教他的法子?” 冥渊鬼帝与一眾鬼王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半空的林游。 几个鬼王鬼目里的惊诧几乎要溢出来,连声音都带著几分颤抖。 如果不是因为无法靠近,且害怕对方生气。 他们真想问一句,尊下您这是要闹哪样? 你度化亡魂用传道这招的? 谁家好人教你的? “阴阳者,天地之大理也。混沌初开,道生一,一则化阴阳二气,清阳为天,浊阴为地。阴阳交感,冲气以为和,方育万物生灵·····” 然而上方林游却不管他们的情绪死活,而是继续念诵著:“今吾诵此经,承《度人经》『普度幽魂』之愿,以道为基,以灭罪为要,以度化为归,愿解尔等苦厄,引归大道正途····” 下方的孤魂野鬼们,原本躁动不安的魂体渐渐平稳下来。 那个穿著破烂布衣的老鬼,停止了不住的颤抖,浑浊的魂眸里慢慢泛起一丝清明,像是悟到了生前未曾明白的道理。 之前哭喊著仙人救命的一眾孤魂野鬼们,静静仰望著林游。 原本尖细的呜咽也跟著经文节奏细碎呢喃,里面少了恐惧,多了几分安定。 第27章 :大雾遮眼 不知过了多久。 当最后一句经文落下。 指尖道决缓缓收势。 此刻,阳世的拉扯力已浓烈到几乎要將他整个人托起,周身的金光与道韵却未消散,仍如薄纱般縈绕在身侧。 林游垂目低头看向了下方。 整个冥渊鬼城早已陷入了一片寧静。 没有哭喊,没有躁动,连冥界的风都似屏住了呼吸,连天空上终年不散的阴云也变得暗淡。 连那奔腾的冥界黑河也失去了声音。 孤魂野鬼,厉鬼恶鬼,凶鬼悍鬼······ 即使是冥渊鬼城周遭无回壤里的孤魂野鬼,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沉寂。 那些半透明的孤魂野鬼,或跪或立,或悬於半空,一双双曾满是惊惧与怨懟的魂眸,此刻都泛著难得的平和。 林游观此长舒了一口浊气,脸上浮现了一丝醉酒笑意。 看来是有用的。 有用就好,有用就好。 不过这次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阳世的召唤已近在咫尺,低头与冥渊鬼帝点头示意后转身不在抗拒,身形在金光中渐渐变得虚幻。 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 至於其他。 那就再与自己没有关联了。 “下次相见,这道友之称怕是要说不出口了。” 目送著林游的离去,回过神来的冥渊鬼帝突然苦笑出声。 鬼仙张齐林眼中神色闪烁不定,之前的惊诧早已化作了深深敬畏与感激。 林游的这番举动,孤魂野鬼们或许收益。 但真正受益匪浅的还是他们。 “传道度魂,以道化怨·····原来度化,竟能如此。” 青面鬼王低声轻嘆。 度化亡魂他见过许多。 但是似这般『胡来』的度化方式,確实真的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可看著下方鬼城內的一眾孤魂野鬼,这度化好像也是有效果的。 “鬼帝大人,你觉得你这冥渊鬼城,日后还能有多少孤魂野鬼。” 另外一个与冥渊鬼帝相对熟稔鬼王忍不住问道。 “希望他们一个不留。” 冥渊鬼帝轻声回应,说完更是看向了不远处的鬼魂仕女和鬼魂士兵们:“最好连他们也如此。” 一眾鬼王暗自点头。 大致听懂了冥渊鬼帝的意思。 不过一个不留是假的。 林游离去七日后,冥渊鬼城七十多万孤魂野鬼,最后留存不足四十万。 只是这都是后话了。 ······ 踩著厚厚的腐叶,林游提溜著酒壶一脸懵的站在大雾里。 这雾气。 这阴气。 这氛围感。 这画面感····· 和自己在冥界森林里时看见的几乎一模一样。 不对,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抬手抓握,指缝里全是湿滑的白色,这个潮湿感倒是和冥界的雾气不太相似。 至少冥界的雾气比这个要更为阴冷,也更为邪异。 唧唧喳喳~ 隱约间,他还听见了类似鸟儿的鸣叫声。 甩了甩脑袋。 酒劲上头的林游虚著眼睛环顾四周。 视线被浓稠化不开的雾气遮掩,像厚重的纱幔一样將世界裹得密不透风。 隱约能看见的树木只剩个模糊轮廓,粗壮的树干在雾里时隱时现,仿佛一节一节的悬在了半空。 不过······· 深吸了一口,草木的清香与树木潮湿的气味瞬间衝上了头顶。 不是冥界。 至少这个味道冥界森林里是没有的。 虽然有些眼,可他还是看见了绿色的植被。 视线透过浓稠的雾气看向天空,隱约间还能看见类似太阳的虚影。 “·····算了,不想了。” 短暂的愣神后,酒醉的林游也懒得去思考了。 左右旋转间。 隨意选了个方向便摇晃著迈步走去。 既来之,则安之。 我连冥界森林都逛过,还会怕这个? 十分钟后。 “不是,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打脸了。 林游倚靠在潮湿的石块上,一脸懵逼的看著周围。 我这是五行缺雾么? 怎么跑哪儿都和雾气槓上。 真以为我没脾气? 逼急了我把你扬···· 对啊! 我还有驱风啊! 林游突然反应了过来,自己又不是什么都不会的。 抬手,掐诀。 “太极肇始,阴阳初分。清灵之风,涤盪垢尘~散!” 砰! 阴阳二气涌动的闷响自周身炸开,像有什么无形的屏障被击碎。 原本笼罩四周的雾气被瞬间清空,露出了真容。 这是一片山林。 因为大雾的缘故,周围的山草树木都湿漉漉的。 抬腿。 踩著湿滑的地面林游提溜著酒壶开始前进。 这次总不会迷路了吧。 五分钟后。 “太极肇始,阴阳初分。清灵之风,涤盪垢尘~散!” 继续前进。 五分钟后。 “太极肇始,阴阳初分。清灵之风,涤盪垢尘~散!” 又是五分钟后··· “这雾气到底是怎么回事,没完了?” 林游看著再度聚集而来的雾气,只觉得脑瓜子疼。 雾气能驱散,但效果不是很好。 再加上酒意不停上头,他真想找个地方睡一觉再说了。 “扁担挑著日月长,麻绳勒出那铁脊樑~哟嘿!” “嗯?”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歌声。 且这歌声离自己还很近。 “扁担挑著日月长,麻绳勒出那铁脊樑~嘿!” 不等林游疑惑,那歌声便再度响了起来。 不过这次不是一人,而是一群人。 紧接著便是敲敲打打哗啦声。 ······ 渗出的水珠顺著岩壁滑落,在地面积成一汪汪水洼。 这是一处依託山崖而成的岩壁,寻常时也是过路行人们落脚歇息避雨的地界。 岩壁內侧被烟火熏得发黑,墙角堆著些旅人遗留的枯枝。 一行十几人的行脚商昨夜见天色较晚便是在此处休息避雨。 “快!” “快煽风!” “再点一堆篝火!” “妈的快燃啊!燃起来啊!” “离火远点儿!別特么把火搞灭了!” “大庆快把乾柴拿来!只要扛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 昨夜在此避雨的十几名行脚商正围著篝火手忙脚乱。 偶尔时不时还会抬头看向外面那个,仿佛被湿漉漉絮包裹的世界。 只见那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將本该青灰色的山岩轮廓变成模糊的剪影,连近在咫尺的几株迎客松都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墨绿线条,仿佛隨时会被流动的白气彻底吞没。 一阵风吹来,裹著湿冷的雾直往人骨头缝里钻,让裸露的小臂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远处的鸟鸣就像是被浓雾泡发了,传过来时变得黏糊糊的辨不出具体方向。 唤作大庆的脸被篝火映的忽明忽暗,得到吩咐后立即將乾柴往火堆里赛。 可是滋的一声,那火苗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掐住脖子一样缩了下去。 第28章 :雾中歌声 “他娘的,这火到底是咋回事啊?” 一直煽风的王老三忍不住哭骂了起来:“老子这风怎得扇了也没反应?” 明明自己已经煽风了,可那风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火星子更是刚冒出来就被什么东西给摁了下去。 这火堆也是越烧火越小,越烧越见不到火苗。 火堆周围的空气更是越来越冷,明明是烧得发红的木炭,竟泛出一层灰败的白,像是被雾啃过似的。 “快!快快,快再加点!” “赶紧再烧一笼火!” “我这就点火····” 老刘强忍著不让声音发颤,同时手指在怀里乱摸。 可摸到的火石滑溜溜的,像是沾了一层黏糊糊的雾。 当他哆哆嗦嗦將其掏出来时,脸色更变得一片煞白。 “老刘你特娘的快点火啊!” “快啊!” “我····” “啊~那···那是什么东西!” 突然,大庆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东西,尖叫间腿肚子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怀里的乾柴滚了一地。 “什么?” “什么什么东西?” “大庆你特么看见啥了!” 啪一声。 焦急慌乱的眾人刚往四处打量。 火堆啪的一声就突然塌了下去,只剩一小撮暗红的炭火在雾里挣扎。 周围的雾气也在此时猛地涌了上来,带著股腐烂树叶的腥气,糊在人脸上黏腻腻的。 王老三的蒲扇还在机械地扇著,可扇到的只有冰冷的白汽,他突然尖叫一声,扔下扇子就往大庆身后躲。 原来刚才扇风的手上,不知何时结了层薄薄的白霜。 有人哆哆嗦嗦的想往火堆里添一根柴,可手刚伸出去就僵住了。 那柴棍接触到雾的瞬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潮湿了起来,这眼瞅著火堆是起不来了。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眾人眼睁睁看著那点暗红慢慢熄灭。 那浓稠的雾气更是从四面八方开始蔓过来,冰凉刺骨的感觉顺著脚踝就往身上爬。 “完了完了完了····” 李二柱缩著身子,声音抖得像风中落叶,后颈更是早就被冷汗浸湿。 “別··別怕,咱··咱人多!” “对!咱··人多,就是吃也要吃一会儿!” “吃你大爷啊吃!” “你刘二愣子特娘的会不会说话!” 其余一眾行脚商嘴皮子发抖的怒骂著。 可身体却下意识的吞著唾沫,眼睁睁看著面前雾气越来越浓,身体也越来越冷。 本就一群普通人,那里经歷过这般场面。 平日里虽三吹六哨如何如何,可真当瞧见了这诡异之事,什么大胆也变了鼠胆。 欻、欻~噌! 突然。 就在眾人哆哆嗦嗦时候,王老三的柴刀不知怎的撞上了张屠户的戥盘(秤盘),这碰撞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啊哟!” “啊~!” “臥槽!” “谁啊!” 一眾行脚商本就被这浓雾搞得神经紧张。 突然的动静,更是嚇得他们差点原地蹦躂了起来,三魂都丟了七魄。 可就在这时,细心的老李突然发现那蔓延过来的雾气停顿了一下。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老李突然拿起掉落在地上的柴刀和扯著脖子吼了起来:“扁担···扁担挑著日月长,麻绳勒出那铁脊樑~嘿!” “哎哟臥槽!” “老李头你特么干啥啊嚇死老子了!” “都特么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唱歌?” “老李····” “都特娘的给老子闭嘴!不想死就跟著老子唱!” 眼见眾人怒骂,年龄最大的老李怒骂间,拿起柴刀摩擦秤盘碰撞:“扁担挑著日月长,麻绳勒出那铁脊樑~嘿!” 歘~鐺! “扁····” “老李你···” “给老子唱啊!” 欻欻~鐺! 老李怒吼著摩擦手中柴刀与秤盘:“扁担挑著日月长,麻绳勒出那铁脊樑~嘿!” “扁··扁担挑著日月长,麻绳勒出那铁脊樑~嘿!” 一眾行脚商虽不知为何,但还是跟著唱了起来。 这是好汉歌。 也是行脚商们经常唱的歌。 只要是经常出来走南闯北的,几乎都会唱那么一两句。 鐺! 柴刀敲击秤盘。 “千层老茧踏碎路,破鞋踩过那万里霜~”老李大声唱。 “千层老茧踏碎路,破鞋踩过那万里霜~”眾人大声跟。 “万里···啊,雾停了!” 李二柱突然发现了什么。 “闭嘴!给老子继续唱!” 眼见李二柱打断,老李怒骂间再度用柴刀碰撞秤盘:“路上千山坳来雾打墙,老子举灯照四方!啊~照四方!” “上千山坳来雾打墙,老子举灯照四方!” 眾人此时也发现了雾气的情况,连忙跟著大声唱了起来。 有几个脑子灵光的行脚商反应了过来。 更是拿起自己的各种铁器跟著碰撞怒吼。 那钢铁的碰撞与怒吼。 將眾人彻底点燃,各自摸出了傢伙什。 铁钎敲铜盆,镰刀刮货担铁箍,连最胆小的刘老五都举著铜算盘乱晃。 “荒坟野庙狐狼叫,摸出弯刀劈晓光!” 唱到“劈晓光”三个字,王老三咬牙间挥舞手中柴刀猛地劈向了雾气。 叮的一声。 柴刀劈开雾气在地上撞出了火。 火飞溅落在已经熄灭的火堆上,那本应熄灭的火堆竟出现了火炭燃烧的模样。 “南货换得龙骨壮,北珠串起斗柄昂!” 见如此效果,眾人的声音变得越发洪亮整齐,那铁器碰撞声也跟著变得鏗鏘起来。 王老三的柴刀在地上疯狂划著名火星,张屠户索性把铁扁担横在肩头,隨著节奏上下顛动。 “不欠阴曹半分帐,敢向阎王借路长!” 唱到这句时,不知是谁的铜铃鐺掉在地上,滚著圈儿响个不停,倒像是给这歌声添了个重音。 刘老五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乱响,竟也合得上拍子。 “灌口烈酒烧胸膛,脚踏星斗唱疏狂!” 王老三摸出腰间的酒葫芦,猛灌一口,酒液顺著嘴角流进脖子,他却不管不顾,举著葫芦往柴刀上一磕。 “天为穹庐地为炕,魑魅魍魎奈我何~哟!” 最后一句吼出来时,铁器碰撞声陡然拔高,竟盖过了那浓雾带来的潮湿与寒冷。 呼呼呼~ 眾人大口喘息著。 额头上早已是冷汗密布。 “结··结束了么?” 李二柱拿著快被他敲断的烟杆,惊魂未定的问道。 “应该结束了吧?” 王老三握著酒葫芦,四下打量著。 这山崖里的雾气已经变淡薄了许多,至少已经可以看清十几米的范围。 “这歌居的还有这般效果?” “好汉歌好汉歌,我一直以为这就是个平时里唱了玩耍的玩意儿。” “我以前倒是曾听人说过,好汉歌出门在外遇见邪祟时有用。” “那你刚才特娘的怕个锤子啊,早点儿说啊!” “特娘的你不是也听过么,你咋的不直接唱!” “······” 许是危机度过,一眾行脚商开始相互骂骂咧咧了起来。 呼~ 可就在他们吵吵闹闹不休时,一阵冷风突兀的袭来。 隱约间,浓雾中一个模糊人影若隱若现。 第29章 :瞅瞅救救 “啊~那,那是什么玩意儿!” “有人?” “怎的回事?” 有几人发现了雾气中的人影,不由面露惊骇。 可不等他们惊疑。 那已经褪去的雾气便在风的裹挟下再度涌了过来。 本来看著要燃的火堆也开始慢慢消逝。 “继续!” 鐺鐺~噌! “扁担挑著日月长,麻绳勒出铁脊樑~唱!” 眼见如此,口乾舌燥的老李再度敲打著秤盘唱了起来。 眾人也是连连跟上。 眨眼间,那钢铁的碰撞与怒吼再度迴荡了起来。 原本靠近的浓雾也在此刻停歇,不得靠近。 可隨著时间的流逝。 那雾气只是停在山崖洞口外,却迟迟不见散。 渐渐地。 不知唱了多少遍好汉歌。 他们直唱的口乾舌燥,唱的气息不稳,唱的大汗直冒。 声音也开始慢慢变小。 鐺鐺~噌!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敲击下,铜盆边缘突然裂开了道豁口,手里的铁钎子正巧卡在缝里,猛地一拽竟折了半截。 “扁担挑著日月长,麻绳勒出铁脊樑~” 老李攥著开裂的秤盘,指腹被翘起的铜皮划破也浑然不觉,沙哑的嗓音里带著哭腔。 年龄本就有些大的他,这会儿是真唱不动了。 张屠户的铁扁担在刚才的碰撞中弯了个诡异的弧度,此刻往货箱上一磕,只发出闷响的“噗通”声,再没了先前的脆亮。 眾人还在勉强跟著哼唱,可刘老五的铜算盘早散了架,珠子滚得满地都是,他慌手慌脚去捡,却被脚下的麻绳绊倒,背兜被摔开,露出里面几匹被潮气浸得发僵的绸子。 “千层老茧踏碎路???” 王老三的柴刀不知何时卷了刃,在地上也有些划不动。 张屠户把弯了的铁扁担横在胸前,喉结上下滚动著,却连半句歌词都唱不出来。 “黑风山坳来鬼打墙····” 老李的秤盘“哐当”一声彻底碎成两半,他呆愣愣地看著手里的半截木柄,突然瘫坐在地。 铁器碰撞的声响像断了线的珠子,零零散散地开始没了气势,唯有几句歌词还在风里飘著,很快就被浓雾吞噬。 方才退开的雾气不知何时又涌了上来,这次不再是缓缓蔓延,而是带著一股子腥冷。 有几个倒是还能沙哑的唱两句,可根本没有用。 “完了~” “死定了。” “······” “你们唱的···嗝~是什么曲儿?” 突然。 就在一眾行脚商们无计可施绝望之际。 雾气中突然传来了一名年轻男子的询问声。 轰~ 像是突然有人在潮湿的火堆里丟入了火油,原本连火星子都没有的火堆突然燃了起来。 几乎要將整个山崖淹没的浓雾也悄然变淡了下去。 “啊~” “火燃了!” “燃起来了!” “哈哈哈!” “火燃了!” “······” 离火堆近的李二柱和王老五更是直接被火烧到了头髮和眉毛。 其余几个也是被火焰烧到了身子。 可他们却没有任何痛处和不安,反而激动的沙哑大叫了起来。 “呃······” 刚刚走进山崖的林游不由面露错愕。 一群人围著火堆大笑大跳的。 自己这莫不是又误入了什么奇怪的地界? 还是说他们在举行什么特殊仪式? 比如跳大神之类的? 可也没听说有人围著火堆唱歌跳大神····· 好像跳大神就是围绕火堆唱歌来著? 不过无所谓,瞧一瞧就知道了。 酒意上头的林游带著一身酒气默默凑了过去。 方才这些人唱的调子如滚石滑坡,可却有一股子山间活水的野劲与豪迈,属实让人好奇。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见无人搭理,林游只得用带著几分酒后迷糊的声音再次询问。 可这声音刚落进眾人耳中,那些围著篝火蹦跳的身影便猛地僵住。 李二柱的头髮还冒著青烟,他愣愣地转过头,被火烤得通红的脸上满是鼻涕眼泪,混著菸灰活像个唱戏的丑角。 王老三手里那柄即將断裂的柴刀哐当一声落地,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见后方不知何时从山崖外走了个人出来。 那浓稠化不开的雾气,竟无法靠近其分毫,反而还向周围躲著他。 “前辈还请救救我们!”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张屠户,他那根弯了的铁扁担还横在肩头,说话间便是猛地往前一扑。 “救、救救我们!” “仙师救命啊!” “·····” 这一声喊像是解开了什么咒语,眾人纷纷哭嚎了起来。 他们是真被那雾气里的东西给嚇到了。 如今终於有个希望,那里还能扛得住。 他们倒不是完全没有把握的病急乱投医。 他们认得林游的声音。 方才正是这清朗嗓音一语落定,那瀰漫四野、缠人肺腑的浓雾便如退潮般敛去,露出这山崖真容。 再瞧此刻情景,自林游踏入这片地界,周遭的雾气竟像是被无形之力驱散了一般,连带著空气都清明了几分。 目光再落回林游身上。 他一身素衣长衫,虽沾了些山野风尘,却难掩那份冲淡平和的气度,如那古卷中走出的方外之人。 这般能驱雾断障的手段,这般出尘的风姿,除了传说中隱於山林的有道之士,还能是何人? “呃····啊?” 林游本就被酒意搅得脑子发沉,此刻被这几声带著敬畏的“仙师”唤得一怔。 摸了摸脸颊,茫然的眨了眨眼。 望著眼前这群人的模样,林游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那点酒意混著突如其来的茫然,让他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请仙师救救我等!” “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十岁孩童,还请仙师大发慈悲救救我等!” “仙师救命啊!” 然而一眾汉子拜倒的呼唤还在持续著。 “我····不是···” 林游彻底懵圈。 我就听歌过来瞅瞅,怎的就变成救救了? 不过看他们这哭诉哀求的模样,林游只得问道:“救不救的暂且不说,你们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是是是!” “多谢仙师大恩大德!” “是这的····” 闻听此言,一眾行脚商们便开始活灵活现的说了起来。 可那七嘴八舌的模样,说的直让林游脑壳痛。 “都闭嘴!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好在行脚商领头老李察觉了问题,连忙站了出来:“李三铁见过仙师,好叫仙师知晓······” 第30章 :山中雾鬼 约莫十几分钟后。 “如此说来,这雾气確实有些诡异。” 在李三铁的解释下,林游迷迷糊糊的听了个大概。 也大致明白了此间的情况。 首先。 这里確实是阳间,这点可以確定了。 至於面前这群人。 他们本是一群走南闯北的行脚商。 因昨日山雨太大,担忧货物受雨露影响,加之天色已晚便到了这山崖里避雨歇息。 可谁承想。 来时好好的,现在出不去了。 天只是蒙蒙亮便泛起了大雾。 无奈他们只能等一会儿,想著天亮一会儿就好了。 可谁承想那雾根本不散。 眼见雾气实在不散,他们便打算硬著头皮赶路。 结果这雾气浓的不正常不说,只要出去接触雾气就感觉一股彻骨凉意直衝头顶,仿佛要將人吃了一般。 有经验的老人立即觉察这雾气不对劲。 连忙燃起篝火抵抗,想著等正午的太阳出来。 可等了半天这雾气不散就罢了,还不停的往山崖里涌。 火堆的火焰也是越来越小。 若非那个唤作李三铁的老人想到了好汉歌用来抵抗,怕是这会儿一行人都已经去冥界阴司那边报导了。 “还请仙师出手搭救!” “恳请仙长救命啊!” “······” 一眾行脚商再度跪地哭诉哀求。 “你们先等等,等等····” 林游说著抬手揉了揉有些发晕的太阳穴,转身看向了山崖外的浓雾:“救你们····我连这雾到底是什么情况都不得而知,你们让我怎么救?” 这雾与那什么大蟾蜍並不一样。 蟾蜍有实体,月华开封后让他们挥剑斩去了便是。 可这大雾茫茫的群山环绕根本无从下手,且自己连对方是个什么都不知道,想救也没个法子。 自己先前也试过驱散它们,可只是驱散一会儿就重新聚了回来。 总不能自己带著他们一边驱散雾气,一边赶路吧。 牛马也不是这么当的。 “仙师,这应是那雾鬼。” 年龄最大的李三铁开口说道。 “雾鬼?” 林游面露疑惑。 “乌龟?” “是雾鬼你个憨货!” “雾鬼是什么鬼?” “雾里的鬼?” “······” 许是林游给了他们安全感,眾人心中也渐渐没了方才的慌乱。 “闭嘴!仙师当面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这到底是你们说还是我说!” 老汉李三铁略显责备的呵斥了一声。 三生有幸得遇高人,怎能这般叨扰,万一扰了对方咋办。 眾人闻听呵斥立即闭嘴。 显然老李在这个队伍里还是有一定威信的。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林游当面,自知吵闹不得体。 “不碍事,吵吵闹闹的热闹也好。” 林游摆手,对此倒是在意:“只是老丈,不知这雾鬼具体何意?可有什么说法?” 厉鬼,恶鬼,女鬼,男鬼,艷鬼,死鬼····· 什么鬼他都听过,可唯独这雾鬼还真是头一回听闻。 “仙师大度,称我老李即可。” 李三铁恭维了一声后说道:“其实老头子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幼时听家中长辈说起过,说是山中雨夜若遇山雨第二天便有可能遇见雾鬼,若是不小心变会著了道,可这雾鬼具体是什么,老头子也不清楚。” “·····这样么。” 林游暗自琢磨了起来。 山中大雨,次日见雾鬼。 所以这雾鬼到底是雾还是鬼? 或者说···精怪? 可也不对啊,自己一路走来確实没察觉什么异常。 不过自己最先待的地方阴气確实有些浓稠,都快和阴间冥界差不太多了。 只是这一路走到这边,那阴气的感觉已经明显没有了。 思绪太多也太乱。 本就有些发晕的林游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要是有个能解答疑惑之人就好了。 见林游不说话。 一眾行脚商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围坐在那里静静等候。 万幸那浓雾不敢进来,加之面前的篝火已恢復了正常,心中已不那么害怕。 “誒~有了。” 沉思的林游忽的想到了什么,眼中浮现一抹喜色。 自己不知,不代表旁的也不知啊。 想不出道理,那就请个知晓的来解答就好了。 “嗯?” “仙师?” “什么有了?” “有主意了?” 一眾行脚商齐齐望去,眼中满是希冀。 “倒不是有了主意,只是想到有人应能知晓这雾鬼的由来罢了。” 林游笑著解释:“只是那人能不能来,我就不得而知了。” “有热巴能知晓?” 行脚商老李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周遭:“这里还有旁人么?” 林游没有解答,只是向著行脚商们问道:“不知诸位中可有人携带香烛一类物件?” “香烛?” “有的有的。” “仙师您看这个要不要得。” 行脚商们虽不知道林游为何要这个物件,但还是快速將其找了出来。 走南闯北的行脚商们,別的或许不会带,这香烛一类却也是常备。 举头三尺有神明,遇事心怀敬意总是好的。 “不过我这只有一根。” “心诚则灵,一炷香····一炷香应也是要得的。” 林游说罢抬手拿过了这那一柱清香。 一炷香有点寒酸了,但没办法,这荒山野岭的也没个买的地方。 眾人正面面相覷,却见林游將酒壶放在一旁,拍了拍衣襟摇晃著拿上清香站了起来。 几人见状连忙想要上前搀扶。 刚才还没察觉,这会儿才发现,这位仙师大人好像喝了不少酒啊。 不过这酒味闻著倒是不那刺鼻,反而有种奇怪的清香。 “仙师可要···火···” 李二柱刚要询问,可话还未说完便见林游手中清香上已青烟裊裊。 然更让他们惊奇的事情还在后面。 “地祇居幽,司土守疆。阴阳交感,二气为纲。” 却见林游双手持香掐诀,道:“山川载物,土脉养民,皆赖地祇护持,田野散修林游知顺阴阳、敬灵祇,今遇雾鬼作祟,扰此一方安寧,念及土地山神司掌幽明,必知其根由,今以清香为引,恭请本地土地、山神垂鉴。” 一阵青白二气自那指尖流转,將那裊裊青烟包裹垂入地面消失不见。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风停尘定的山崖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晰。 语毕。 林游手中清香落地生根,直直插在了那柴刀也只留下浅显印记的石板中。 那飘逸的裊裊青烟更是全部融入石板消失不见。 “这····” “山神?” “土地?” “仙师····” 眾人闻言,脸上的惊疑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盪开层层涟漪。 “这世上真有山神、土地?” 李三铁更是动了动喉结。 “你们不是都遇著雾鬼了么?”林游疑惑反问。 自己这才下山多久,便见了大蟾蜍,吃了城隍的酒宴,入了冥界,还与冥界鬼帝有过交集。 说是处处有神异都不为过。 再说你们都遇见『鬼』了,那这世道有仙神一流应也不奇怪吧。 第31章 :是雾非鬼 “额····” “好像是这么个理。” “所以当真有山神土地?” 眾人思及此处连忙瞪大双眼,生怕错过了什么。 片刻后。 脚下的岩石忽然传来一阵温润的震颤,並非山风颳过的鬆动,而是像有生命在地下呼吸。 山崖角落的几丛枯草无风自动,叶片朝著同一个方向倒伏,仿佛在向无形的存在致意。 “居然真有响应····” 林游察觉到一股气息,眼中不由闪过一抹诧异。 当时潘城隍老哥还说这术法只是沟通,是以能否唤来全看对方心情,故而能唤来地邸的成功率並不高。 只是如今看来。 自己这运气好像还挺不错的。 只见那道被青白二气包裹的青烟垂落处忽的裂开了一道细缝。 先是渗出点点萤光,隨即凝聚成了个拄著青木拐杖的老者身影。 来人头戴一顶编笠,笠沿垂著乾枯的茅草,身上的土布短褂沾著星点泥痕,腰间繫著的麻绳串著七颗圆润的鹅卵石。 “感君清香引召,长岗山山神李明启见过林先生。” 山神神李明启拱手行礼。 声音像从深耕的泥土里钻出来,带著湿润的土腥气。 “山神大人折煞在下了,我不过一田野散修罢了,多谢山神大人不辞辛劳前来解惑。” 林游闻言打量了一下眼前山神后拱手回礼。 这山神神很温和,一点也没有潘城隍老哥说的那般麻烦。 按照潘城隍老哥的说法,这『地祇通幽术』並非什么高深莫测、不为人知的术法。 除了他这个野修士,其他修行有成的修士几乎都会一点,即使不同也相差不大。 只是这通幽术需要对方给予反应的缘故,所以不代表术法施展就一定能唤来地祇。 “林先生客气了。” 山神李明启拱手说罢,手中拐杖在地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那裂缝便悄然合拢,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李三铁,见过山神大人!” “山神大人在上,请受李二柱一拜!” “刘大平拜见山神神大人!” “王富贵叩见山神神大人!” “······” 行脚商们那里见过这般场面,反应过来后说话间腿一软就直挺挺的拜了下去。 可拜倒的同时。 他们心中也彻底没了方才的慌乱和担忧,反而有种荣幸和恍惚感。 这可是山神。 真正的山神。 有这样的大神在,那雾鬼什么的岂不手到擒来? “诸位客气了。” 山神李明启说罢,转身看向了一旁的林游:“不知林先生想知晓什么,但有所闻,小神定知无不言。” “山神大人客气了。” 林游拱手说罢,张口问道:“其实在下此番请山神大人前来,只是想知晓这雾鬼跟脚,以及该如何解决罢了。” “原来如此,只是仙师有所不知,此山雾鬼与旁的不同,是雾非鬼也。” 面对林游的询问,山神神李明启缓缓回道。 “是雾非鬼···何解?” 林游面露疑惑。 “此雾鬼,並非妖邪鬼怪,实为人间怨气与阴气匯聚所化而来······” 山神神李明启缓缓解释了起来。 世间之生灵因种种恶行,如生死横祸、弒君父、不孝、杀害眾生等会產生大量怨念。 山间的雾气属阴,在阴阳失调的状態下,雾气中的阴气与飘荡至此的怨念相互交感。 是以,若那些怨念不能及时消散,来到了这阴气聚集的深山雨后环境,那浓厚的阴气便会如磁石般將这些怨念引过来。 怨念以雾气中的阴气为滋养,逐渐与雾气融为一体。 隨著时间的推移,这些融合了怨念的雾气慢慢凝聚成形,最终化作了令人头疼的雾鬼。 雾鬼多在雨后出现,正是因为雨后山间阴气大增,且水汽形成的雾气为其提供了赖以生存和显形的载体。 “原来如此,敢问山神,这雾鬼该如何解决?又该如何从此地脱困?” 林游恍然点头。 天气悦喜下生,地气顺喜上养; 气之法行於天下地上,阴阳相得,交而为和,与中和气三合,共养凡物,三气相爱相通,无復有害者。 世间万物皆由阴阳二气交感平衡。 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便会滋生出诸多异常现象,山中雾鬼的诞生便与此紧密相关。 深山老林向来是人跡罕至之所,阴气本就偏重。 雨后,大量水汽升腾瀰漫,更使山间阴气浓郁至极。 此时若天地阴阳之气出现短暂紊乱,就如同原本和谐的乐章突然走调,为雾鬼的诞生创造了契机。 “仙师无需困扰,其实解这雾祟不必费什么手段,只需待到日上三竿骄阳朗照,阳气鼎盛之时这雾祟自会烟消云散。” 山神李明启语调平缓,带著几分山泽精怪特有的沉凝:“若仙师急於赶路也有简便法子,只需引风驱散这长岗山的迷雾,那雾祟没了依託,自然也就消融了。” “竟如此简单?” 林游面露诧异。 听李三铁他们说来,这雾鬼可是有些玄妙的。 “这长岗山脉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山神李明启回道:“要想驱散山中迷雾,於仙师这般人物此事不难,可於旁人而言,却是千难万难。” “如此说来,好像確实是······挺不容易的。” 林游迟疑著点了点头。 引风驱散即可。 这说来简单,可做起来好像確实挺难的。 自己方才驱了好几次,也没有个实质性的效果。 也难怪没什么效果。 听这山神的意思,这连绵雾气至少占了一整片山脉,一般情况下还真拿它没什么办法。 “这·····山神大人,敢问除了这个法子外,还有別的法子离开此地么?” 一旁的李三铁见林游面露迟疑,只得硬著头皮上前拱手询问。 其余行脚商也是面露希冀。 倒不是说他们不信林游。 只是这吹散一座山脉的迷雾,这般伟力早已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且看林游迟疑的模样,显然有些为难。 “简易法子自然是有的,这雾鬼其实只有那障眼法罢了。” 山神李明启点头应道,说罢便自手中木杖取下了一快木片递了过去:“诸位只需拿著这木牌,沿著山路前行,便可直接走出这片迷雾。” “多谢山神大人!” “谢谢山神大人,谢谢林仙师!” “多谢多谢!” “······” 一眾行脚商闻言顿时面露喜色连连拜谢。 “障眼之法?” 林游则是面露疑惑。 方才听李三铁他们所言,这雾鬼看起来好像不仅是障眼法那么简单。 且如果真是那障眼之法,他们几人又如何会被嚇得这般反应? 可看李三铁他们的反应,以及这山神李明启····· 莫不是他们搞错了? 第32章 :且睡一觉 “诸位客气了。” 山神李明启指尖轻抬,掌心虚按,將眾人慾下拜的动作稳稳托住,声音依旧如浸了山涧清泉般沉稳:“守护这一方山境草木,护佑往来生灵平安,本就是我分內之责,何需多谢。” “山神大人这说的哪里话!” 最前头的行脚商忙不叠应声,粗糲的手掌在衣襟上蹭了蹭。 又转向一旁的林游,语气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也谢林仙师大人!若不是您,我们这群人怕是得困在这雾里摸不著北!” “谢谢仙师!” “感谢仙师大人!” 其余人也跟著附和,目光里满是感激。 “我並没有做什么,要谢就谢谢这位山神吧。” 林游见行脚商们有了生路也懒得多费唇舌。 如今酒劲正顺著喉间往下沉,慢悠悠漫进四肢百骸,眼皮像被水汽浸软了似的。 他现在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找处软和的草堆,赶紧蜷著歇一觉。 况且有山神在侧,这群人的安危也无需掛心,他也省得再耗心神。 山神李明启摆了摆手:“快去吧。” “是是是!” “多谢山神!” “山神大人,我们出去后来日定当携肉食前来祭祀!” “仙师大人,您····不和我们一道走吗?” 张屠夫则向著林游忍不住往前凑了半步:“这山里雾还没散呢,您一个人歇在这儿,多不放心啊!” “酒劲上来了,脑袋发沉,走不动道。” 林游手腕一摆,顺势伸了个绵长的懒腰,骨节都发出轻微的脆响,语气里裹著酒后的慵懒:“哎~喝酒的时候倒舒坦,暖烘烘的浑身鬆快,可这后劲儿一来,哪还走得动?就不跟你们同路添累赘了。” “要不还是····” 张屠夫还想再劝,话刚到嘴边,胳膊就被身旁的李三铁悄悄拽了拽。 李三铁用指节捏了捏他的粗布衣袖,又飞快递去个眼神,那眼神里藏著“別多事”的提醒。 李三铁连忙上前半步,对著山神和林游拱手作揖,语气恭谨又知趣:“山神大人,林仙师,既然仙师大人乏了,那我们便不叨扰您歇息了。您已为我们寻得生路,我们再纠缠就显得不知好歹了。” “那仙师大人您好好歇著,早些醒酒!多谢山神大人垂怜!” 张屠夫愣了愣,但很快又反应了过来,跟著拱手。 大家不过是萍水相逢,人家却肯为自己请动山神,这份情已经够重了, “多谢山神大人垂帘!” “多谢仙师!您早点休息!” “山神大人再见!” “······” 其余行脚商也纷纷跟著行礼。 “仙师大人,这有一卷蓆子您拿去用。” 李二铁则拿出自己隨身携带的凉蓆,有些破了但也能用。 “多谢好意,不过不用了,有地上这些杂草足以。” 林游笑著摆手拒绝:“且你们走南闯北的,比我更需要这个物件。”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自己在山中可是荒野求生了很长一段时间。 天为被地为床的日子,他早已习惯。 “这···好吧。” 李三铁见林游拒绝只得將凉蓆收了回来。 “去吧。” 山神李明启也在此时抬手示意他们可以动身。 目光扫过眾人时,沉凝的眼眸里似有微光流转:“山路已开,顺著木牌指引的方向走即可,这迷雾障眼尔等记得中途切莫乱跑,等出了迷雾范围只需將木牌丟在地上就好。” “谨记山神大人教诲!多谢仙师!” “我等定不乱跑!” 李三铁连忙回道。 又对著林游和李明启各鞠了一躬,才转身带著行脚商拿上东西往山崖外走。 在林游与山神的目送下。 一眾行脚商很快便被浓雾吞没,只留下林游与山神相对而立。 “林先生当真要在此处歇息?” 山神李明启回头看向一旁的林游,言语中多了几分探寻。 “这里挺好的。” 林游说话间,向著山神拱手谢道:“说来今日多谢山神大人了,在下感激不尽。” “林先生客气了。” 李明启微微頷首,沉凝的声音里带著几分谦和:“这不过是些许小事,况且护卫这一方山水本就是我分內之责,当不得林先生如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游身后的草地劝道:“说来我那山神庙虽简陋,却也能遮风挡雨,林先生不如移步庙中安歇?” “就不叨扰了。” 林游摆了摆手,脸上漾著酒后的轻浅笑意:“我这人隨意得很,哪儿都能睡,而且这地方真挺好的,不仅敞亮,还能闻著草木气。” 说罢,他抬手对著身侧的山崖挥了挥。 只见那些丛生的杂草像是被无形的手牵引著,簌簌地匯拢过来,在草地上铺出一片鬆软的“垫子”。 林游毫不客气地往那草堆上一坐,跟著顺势往后一躺,就这么直直地躺在了草地上。 也不知那忘忧酿究竟是何等佳酿,才刚躺下没多久,酒劲便像是涨潮般涌了上来。 林游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是有小鼓在皮下轻擂,眼皮沉得更厉害了。 周遭的风声早揉成了模糊的絮语,虫鸣也淡得像隔了层雾,整个世界都在眼前轻轻晃著,透著股化不开的倦意。 他半眯著眼,视线发虚,只朝著山神的方向虚虚摆了摆手:“山神大人您有事便去忙吧,不用管我……我且睡一觉就好。” 终於是能好好睡一觉了。 自下山以来,这些天自己就没沾过片刻安稳睡眠。 此刻沾著软乎乎的草堆,那股累意便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几乎要將人淹没。 “如此,那仙师且好好安歇,有事唤我即可。” 山神李明启见他蜷著身子埋进草堆,肩膀慢慢放鬆,呼吸也从急促渐变得绵长平稳,便不再多劝。 静静立在一旁待了片刻。 他的身影在山间雾气里轻轻一晃,像是被晨雾晕开的墨痕,渐渐淡了、散开,最后竟与周遭的雾融成了一处,仿佛从未在此处停留过。 唯有一句若有似无的低语,隨著风慢悠悠飘远,落在林游耳际时已轻得像片羽毛。 林游迷迷糊糊应了声,意识像是泡在温软的云絮里,渐渐往下沉。 耳边的风声愈发轻柔,裹著草木的清润香气,拂过脸颊时竟带著几分暖意。 没一会儿,他的呼吸便变得匀匀的、深深的,胸腔隨著呼吸轻轻起伏。 是真的沉进了安稳的睡梦里,连先前微微蹙著的眉头,都悄悄舒展开了。 第33章 :山路遇险 雾很大,很浓。 指尖向前伸过半尺,就只剩下模糊的白,连自己的手掌都有些看不全。 抬头。 视线只能从那模糊的雾气里隱约瞧见不知何时掛在头顶的昏昏太阳。 “这路怎么这么难走?” 李三铁年龄有些大了,喘息间伸手扶著旁边的岩石。 可上面却满是苔蘚,抓都有些抓不住。 “山神指引的路,总该没错吧?再忍忍,说不定过了这坡就好走了。” 老刘盯著木牌,也是有些气喘吁吁。 “路····这是路么?怎的比爬山还危险?” “这都晌午了吧,怎的雾气还是这般浓?” “不知道啊。” “不是说太阳出来雾气就会消散么?” “这·····” 行脚商们此时跟著山神留下的木牌往前走。 那是块巴掌大的青色木牌,通体泛著淡绿微光,悬在半空慢悠悠往前飘,像提著盏小灯笼。 可这越走,路却越来越难前行。 原本还能勉强说是路泥泞早没了踪影,换成了满是碎石的陡坡,脚下石子硌得鞋底发疼。 两侧是半人高的灌木丛,枯黑的藤蔓缠在石缝里,抓著发脆稍一用力就断成两截。 “哪儿来那么多的问题,继续走,山神大人总不会欺骗我们吧。” 张屠夫打断了眾人的爭论。 眾人已经走到了这里,多说其他都已无用。 “我走后面吧,你们前面的注意点安全。” 李三铁蹭了蹭鞋底,选择让年轻的那几个走在前面。 “你这么大年纪走后面怎么照应,还是我走后面吧,你前面带路。”张屠夫打断道。 爬这种山路,最前面和最后面都是非常危险的。 但要说最危险的还是后面那个。 特別是在眼前这种情况下。 而如今大雾瀰漫,走后门的几乎瞧不见什么东西,李三铁年龄大了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他们连帮把手都做不到。 “可是····” “別可是了,走吧,早点离开这个该死的地界。” 张屠夫摆了摆手,转身推到了最后方。 货担上的陶罐发出“哐当”轻响,在死寂的雾里格外刺耳。 “那就走!” “跟著木牌!” “咱们啥也看不清,一脚踏空就完了。” “大傢伙相互帮衬一下!” 李三铁也不再多言,说罢盯著前方的木牌咬牙趴在开始前进,人群立刻安静下来,连呼吸都放轻了。 只是他们话音刚落。 那雾突然又浓了起来。 不是先前的淡雾,是裹著水汽的浓雾,呼地一下漫过来,瞬间把木牌的微光压得只剩个模糊的光点。 面对这个情形,李三铁咽了口唾沫后咬牙继续前行。 他们走的很慢,走的很稳,也很小心。 脚下的道路崎嶇难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下去。 张屠夫摸了一把身上因雾气而沾染,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露水的水渍。 又走了一会儿。 年轻的王老五攥著半张没有吃完的麦饼跟在前面。 视线里,前面只有王老三的衣脚。 突然。 他的脚下猛的一滑,他踩在了块鬆动的碎石上,身体像断线的风箏往前倾,慌忙去抓旁边的藤蔓,却只拽下几片枯叶。 “老五!” 后方。 察觉问题的张屠夫连忙伸手將其拽了过来。 “怎么了?” “哎哟嚇死我了!” 前面行走的眾人被嚇了一跳,连忙驻足看了回来。 然而前面的李三铁却根本瞧不见后方的情况,只能大声问道:“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王老三也连忙转身看向了身后。 只见张屠夫正右手抓著王老五的手,左手抓著岩石凸起將其死死固定著。 见此情形。 王老三连忙拿出物件递了下去:“快!抓住!” 几乎小半个身子都滑下去的王老五连忙握住了扁担。 距离最近的李二柱也过来帮忙,再加上张屠夫的帮助,三人合力下將快掉下去的王老五给拽了上来。 “你这狗东西走路不能看路么?” 上来后,王老三对著自己弟弟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我·····没注意。” 王老五低著头不敢接话。 “没注意?要不是张哥捨命拉住你,你特么就死了!” 王老三还是不解气,这地方虽看不见低,可从那一路走来石子坠落的声音来看,掉下去绝对没有活路。 “我····” “好了好了,別吵吵,赶紧走!” 张屠夫打断了他们的爭吵:“赶紧离开这里才是要紧事。” 方才他也是被嚇得够呛。 “还不谢谢你张哥。” “谢谢张哥!” 王老五连忙说道。 “走走走。” 张屠夫摆了摆手,顺带活动了一下发软的手掌。 几人也知晓当前情况的危急。 也知晓现在不知计较这些的事情。 “都注意点!” “小心点!看稳咯!” “慢点走,我们不急!” “······” 几人说著再度开始出发。 哗啦~ 然而就在这时,走在最后方的张屠夫心头一惊。 糟了。 他感觉自己的脚踩空了。 下意识伸手去抓。 可他入手时只觉抓了一把碎渣。 要完····· 这念头刚自心底直衝头顶,身体便已失去了依靠直直的往山涧下坠。 “什么声····老张!” 前方刚准备走了两步的王老五和王老三隱约听见了什么,下意识的回头查看。 “张哥!” 王老五惊得大喊,连忙伸手去抓,却只捞到一把凉雾。 只能眼睁睁看著张屠夫整个人顺著陡坡往下滚,碎石跟著哗啦啦往下落,惨叫声被雾吞了一半,转瞬就没了声息。 王老三跌跌撞撞的扑到崖边,扒开灌木丛一看,陡坡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山涧,雾浓得连涧底的影子都看不见,只有几根断了的藤蔓掛在崖。 李二柱也走了过来,可只看见了一空荡荡的山涧。 砰~ 迟了一会儿,他们三人隱约听见了下方山涧传来了什么东西坠落摔打的声音。 三人的身体齐齐一僵,浑身发颤。 “老···老张?” “张大哥····” “这····” 王老五和王老三神情僵硬,李二柱瞳孔瞪大呆愣愣的看著。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老张怎么了?” “老张怎么了?” “你们后面的快特娘说话啊?” 前方李三铁等人急的不行,可这路太窄,雾太大,根本不敢调头。 “张···张哥掉下去了!” “你说什么?” “老张···滑下去了!” “······” 王老五与王老三哆哆嗦嗦声音,让本就心惊胆颤的眾人齐齐一僵。 也是在此时。 前方悬在半空的青杨木牌突然变了起来。 原本淡绿的微光猛地亮了起来,像团燃烧的萤火,顺著崖边轻轻转了圈。 那浓得化不开的雾,竟像被无形的手推著似的,顺著木牌的光晕往外退,眨眼间就散了大半,露出脚下清晰的山路,连远处山口的轮廓都能看见。 “雾·····雾散了?” 李三铁愣了愣,伸手摸了摸脸,没了先前的湿凉。 “先···先走吧,老张他·····” 刘大庆盯著木牌,喉结滚了滚。 话没说完,木牌已慢悠悠往山口飘去,光晕扫过眾人像是在催促。 “那张哥·····” “走!” 王老五还在迟疑,王老三却咬牙给出了回答。 张屠夫的惨状还在眼前,可木牌驱散了雾,山口就在前方,再停留只会更怕。 李二柱咬了咬牙,攥紧了肩上的货担:“老五记住,张哥是替你死的。” 说罢,他转身带头走了出去。 “张哥····” 王老三往崖底望了最后一眼,可他根本瞧不见任何东西。 最后只能带著愧疚跟上了前面的行人。 没一会儿。 眾人的身影就顺著清晰的山路往山口去了,只留下崖边晃动的灌木丛和石子路残留著张屠夫滚落时的痕跡。 第34章 :雾有东西 林游是被一阵细碎的“叩门声”弄醒的。 不是真的门响,是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喊,是种细碎又虚浮的感觉。 懵懵懂懂的。 睁开眼睛,视线似沾了层雾一样的模糊。 天没亮。 很暗,像是到了夜晚。 不远处恍惚间还有一个火堆。 “仙师,醒醒!” “醒醒,仙师大人····快醒醒~” 没等林游揉清眼睛去查探那堆火,耳畔先撞来阵发颤的声音。 林游听见身影慢悠悠转了转眼珠,视线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才发现一个朦朧的半透半明的影子在山崖外面飘著。 是张屠夫。 那影子半透半明的衣角还沾著雾,脸白的像纸。 嘴角那道黑血印子还没散顺著下巴往下拖,可看起来却没半点实感,风一吹就晃悠悠的。 “你这是·····”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林游脑子还有些迷糊,但也瞧清了来人。 “是我,我是张大志,仙师大人您醒了~” “你这是·····死了?” 林游懵懂的看向飘忽晃悠的透明人影。 “是的,我死了····” 张屠夫似是被戳痛了泪点一样呜呜哭诉著:“仙师求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吧,那雾里有东西,缠上就跑不了······我的魂魄也被裹著,出不了这山,只能来找您了!” “雾···缠著?” 林游的脑子还有些昏沉。 那张屠夫倒是说的急切,虽然透明,却仍能看出他的慌张:“仙师,求您想想办法····我不想困在这儿,那东西还在雾里转,说不定还要害您!” “你···怎么死的?” 林游懵懂的问道,脑子昏沉沉的,连回话都慢了半拍:“不是山神带你们出去么?” “是···是不小心摔死的。” 张屠夫听见问话,急得声音更颤,语速快得像倒豆子一样:“我们离去的时候那雾越来越浓,山路滑得像抹了油???我拉同伴的时候,自己踩在碎石上,可我后面没人能拽我,整个人就往山涧坠了下去···???” 他说得急,有些杂乱,声音裹在雾里有些朦朧。 但奇怪的是,隨著对方的讲解,林游隱约间好像看见了他的生前遭遇。 那越来越浓的雾气,那越来越难走的山路,以及他出手解救同伴。 结果自己在赶路时却不小心踩在了对方滑到的位置,可因为他后面没有人帮他,最后只能坠落山涧而死。 最后坠下去的瞬间,他喊的“救命”被雾吞得连尾音都不剩。 “仙师,求求您救救我!我不想困在这儿????求求您救救我····” 张屠夫的影子晃了晃,像要被风吹散,声音越来越虚,“那雾里的东西还在转···雾里有东西····说不定还要害您???求求您???·雾里有东西····” 说著,那张屠夫哭诉的声音便越来越远。 越来越空。 越来越朦朧。 “公子?公子·····” 就在林游暗自恍惚时,耳畔突然传来了一名男子的声音。 就像是被人从水中捞出一样。 视线突然从朦朧变换成了清晰。 视线聚焦清楚时,一名衣著干练腰间挎著长刀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视线里:“这位公子····您没事吧?” 林游此时彻底回过了神。 得以看清眼前的情形。 山崖外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 还下著细雨,隱约间能看见有些许的雾气瀰漫在山崖外的地方。 山崖里也不知何时又来了一群人。 他们人数不比刚才张屠夫他们少,粗略看起来有十几人的模样。 且这群人明显不是行脚商,不仅身上有著武器,就连体型和神態也与那常人不同。 四匹马被拴在山崖里面,角落里还放著几个用布遮掩包裹的箱子和一个马车车厢。 看他们的打扮与妆容。 这应是一群走江湖的,身上满是尘土不说,脸上更是掛著化不开的疲倦之色。 他们此时正围坐在山崖里的火堆旁烤火取暖,时不时的还把脑袋往自己这边偏。 似乎是在打量自己。 不过奇怪的是,这群人中居然还有两个格格不入的貌美年轻女子。 “公子?” 叫醒林游的男子见林游只顾著打量周围半天不说话,不由继续出言:“公子您没事吧?” “我···抱歉,刚才有些睡懵了,一时失了智。” 林游回过了神,向著面前的年轻男子说道:“谢谢你们照料,请问这被子是你们的么?” 他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了一床被子,身前不远处还有一堆篝火留著余烬。 “出门在外,互相照应本就是应当的。” 男子语气隨和,只是目光在掠过林游时藏著不易察觉的打量:“只是公子,您怎会独自一人在这里睡著?这荒郊野岭的,夜里可不太安全。” “孤家寡人一个的也没什么牵掛,自然是在哪儿困了,便在哪儿歇了。”林游笑道。 “公子·····真乃异士。” 男子顿了顿才迟疑的吐出这句话,眼里的打量又深了几分。 “异士?” 林游听得一怔。 一个人在野外睡觉怎么就和异士掛上鉤了? “没什么,公子要不要吃点东西?我们煮了些杂粮,还热著。” 男子像是察觉了他的疑惑及时转了话头。 “····多谢。” 林游本想说算了,可他確实腹中有些飢饿。 “谢什么,说来我们还得感谢你呢。”男子笑道。 “谢我?” 林游面露疑惑。 “我们拿了你的果子,还用了你的柴火,可不得谢你么。” 男子说著伸手指了指他的身旁。 林游这才发现自己睡觉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摆满了各种水果和乾柴。 “这些也不是我的,你们自取就好。” 林游说著拿起破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將其递了过去:“多谢你们的东西。” “你这就太客气了,走,我们吃点儿东西。” 男子说著伸手拿过东西的同时,一把反扣住了林游的手腕將其带著往火堆边靠。 林游感受著对方掐在自己脉搏上的指尖並未抵抗。 而是顺著跟了过去。 隨著林游的靠近。 围坐著火堆的几人连忙的腾了个位置出来。 “天寒地冻的,公子请用。” 同时那两名女子中的其中一人也盛了一碗熟食递了过来。 “····谢谢。” 林游打量了对方一眼,隨后接过木碗吃了起来。 味道算不上好。 但在这个时候能吃口热乎的已经很是让人感激,也確实挺舒服的。 林游这个陌生人的出现,让眾人的氛围变得有些冷清。 不过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感觉这些人看自己的视线好像有些不太对。 只是此时他並没有时间去深究这个。 第35章 :求条生路 山崖外。 细雨在夜幕的林中淅沥沥下著。 听著外面的雨滴声,端著木碗的林游將思绪沉浸到了方才看见的东西里。 张屠夫死了—— 摔死的。 他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篤定的缘由,也找不到任何能说服自己的依据。 可冥冥中却有一种感觉,那张屠夫,一定是死了的。 因为雾中有东西困住了他的魂魄无法离开,无奈之下他只得来找自己求救。 下意识的。 林游握紧手中木碗,偏头间目光穿过山崖边错落的碎石,落在了夜色里那片正缓缓翻涌的大雾上。 视线里,崖外的雾在细雨下翻涌。 雨丝细细密密的落进雾里,没有溅起半分水,倒是有种像被雾吸进去的感觉。 雾里有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雾里有什么? 说来,在最初遇见张屠夫等人时,他们便说过那雾气的异常。 自己也是因无法辨別才用清香请来山神解惑。 期初自己听闻山神说这雾气只是障眼之法时心中確实有些奇怪。 只是那时有山神作保能助他们离去,加之自己脑子昏沉便也没有过多在意。 可此刻细细想来。 那山神的说辞与张屠夫等人说辞確实有许多对不上的地方。 再结合张屠夫生前的那些记忆画面。 他总感觉那山神是故意让他们去送死的一般。 毕竟那山路实在太过崎嶇,莫说是在这大雾天摸索前行,就是晴空万里也极难行走。 可是为什么? 那山神为什么要害他们? 又为何只害一人? 怎的张屠夫一死,那木牌就瞬间照亮了前路,给了出山的位置。 且从自己模糊看见的画面来说,与其说是害张屠夫,还不如说是张屠夫自己出了意外更贴切一些····· “公子。” 就在林游端著木碗走神沉思时,最先靠过去叫醒他的男子拱手看了过来:“在下三江鏢局庄磊,敢问公子名讳?” 林游闻言收回思绪抬头看向了对方:“庄兄弟客气了,在下林游。” 他感觉对方说话的语气有些侷促。 “原来是林公子。” 庄磊拱手行礼直言道:“我见林公子一直盯著那山崖外的雾气,可是也发觉了这雾气的异常?” “异常?” 端著木碗的林游眼眸微闪,心中不由略显惊讶,但脸上却不露声色:“不知这雾气有何异常?” 庄磊沉默打量了一下林游,道:“不知。” “不知?” 林游神情微怔:“那阁下·····” “这····抱歉,事关一些家中隱事,赎在下无法坦言相告。” 庄磊迟疑间,脸上露出了肯定的神色:“只是我可以肯定,这山崖外的雾气確有异常。” 林游闻言不由仔细打量起了眼前的男子。 体型虽不魁梧,却也能与健硕沾边。 虽年龄不大,可手掌与虎口已满是粗糙的老茧,腰间还挎著长刀,眼睛也很是有神。 再加上对方自称是三江鏢局的人····· 这大概率是个从小习武的练家子。 “少鏢头说的是真的,这雾气確实有问题。” “前几天我们出去试过,这雾气能冻死人,就像是將人丟进了寒冬腊月的水中一样。” “白天这雾也不会散,根本走不出。” “······” 似是害怕林游不信,一旁围坐的鏢师们连忙出言作保。 就连那两个年轻女子也是出言附和著:“庄大哥说的没错,这雾气確实很诡异。” “我並非不信,只是好奇庄鏢头为何要告知我这个?”林游问道。 对於庄磊为何能察觉雾气异常他虽有些惊讶,但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 鏢局嘛。 走南闯北刀尖舔血过日子的,这般的势力组织能存在传承下来定有某些特殊手段傍身。 只是他们这前几天···· 难不成他们几天前就来了? “林公子您又何须藏拙。” 庄磊苦笑道:“这山雾如此异常,可阁下却能在此地安然熟睡数日·····” 他话並未说完,可意思已经明確。 在一个明显不正常的地方,遇见了一个正常人做出不正常的举动还能安然无恙。 大家又不是三岁小儿,岂能猜不到这其中含义。 “这····好吧。” 林游被对方回答给搞的一愣。 这理由····· 倒也算不上牵强。 “所以,还请林公子赐我等一条生路,我三江鏢局日后定有厚报!”庄磊拱手请求。 身后几人也是齐齐將渴望的目光投了过来。 “生路·····” 林游眼眸微挑,面上保持著不动声色:“方才你们说我在此地熟睡数日,又言几日前出去过····所以,你们已经在这山崖中待了好几天?” “不敢欺瞒公子,是的。” 庄磊拱手回道:“我们是六天前过来避雨的,然而······” 约莫一刻钟左右。 “原来是这样····” 林游眼底浮现了一丝瞭然。 根据庄磊的说辞。 他们是六天前来这里避雨的,结果遇见了和行脚商们一样的情况。 都是来时好好的,天一亮就出不去了。 不过他们比行脚商们好的地方是,山崖外的雾气只在外面盘旋不会涌进来。 他们也曾试著在雾气稍淡的时候走出山崖,看能不能离开这里。 可走不了太远就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前路,且雾气越来越冷几乎要將人冻僵,无奈只能折返回来。 就这样,他们硬生生扛了六天。 若非他们带的乾粮够多,怕是得活活饿死在这里。 叫醒自己,也是因为他们实在没有別的办法,只能大著胆子看能不能从自己这里找到生路。 “是以,还请林公子指点迷津,赐我等一条生路。”庄磊起身拱手恳求。 其余鏢师也是面露希冀的看著他。 “生路·····” 林游放下手中木碗望著山崖外的山雾暗自沉吟。 根据最近发生的事情来看,从潘城隍,从刘长老,从鬼仙张齐林以及冥渊鬼帝他们的態度来看。 自己应该是有些特殊,或者说有些强的。 虽不知具体特殊到什么程度,也不知自己具体有多强。 但直接带他们从这山雾中离开,应是没有什么太大问题的。 可就这样走了····· 第36章 :不散也得散 雨在外面下著。 林游的沉默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 庄磊等人不敢做声,只能围坐火堆眼巴巴的看著他,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沉默安静里。 就连山崖外细雨淅沥沥的声音都变大了不少。 “生路·····” 几人度日如年的煎熬了许久,林游终於收回了视线缓缓出声:“可不是求来的。” “还望林先生指点。” 庄磊並非愚钝之人,瞬间品出话里的意味,忙起身拱手,姿態放得更低。 “你之武艺如何?” 林游没有接话,而是拋出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在下自幼习武,至今已有二十余载,不敢言顶尖,但那寻常场面应是能应付的。” 庄磊答得实在,语气里也带著几分底气。 “可怕死?” 林游继续询问。 “自是····嗯?” 庄磊下意识便要回答,可话到嘴边才反应过来问题的古怪,脸上不由露出了错愕神色。 其余眾人也是面露惊色,纷纷抬头看林游。 两位女子更是齐齐色变。 只有林游,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像问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短暂的迟疑后。 庄磊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身旁瑟缩的同伴,在那两位女子发白的脸上顿了顿,最后重新落回林游身上,语气里多了几分决绝:“怕,可若是能换来他们一条生路,我这条命,赔上也值。” “少鏢头!” “林公子,可否让我去?我武艺比少鏢头更强一些!” “林公子,我不怕死!让我去吧!” “······” 庄磊的话刚落,人群里像炸了锅。 数名鏢师齐齐上前,声音里带著急吼吼的恳求,有的甚至攥紧了腰间的刀,一副隨时可以动手的模样。 这爭先恐后的模样····· 林游微微挑眉,眼底闪过几分意外与惊讶。 原以为庄磊只是个普通的少鏢头,可看这几位鏢师爭先恐后护著他的模样,这人在这队伍中的分量要比他想的重上许多。 只是看著庄磊的眼神,他又有些释然了。 此刻的庄磊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眼神里虽有担忧和不安却没有半分的退缩。 这种时刻,这般眼神,装是断然装不出的。 一个能在生死关头,心甘情愿用自己性命换下属生路的少鏢头,底下人愿意豁出命护著他,好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看著眼前的画面。 林游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反到有些说不出口了。 这满场的赤诚,让那些斟酌好的言辞,显得有些多余了起来。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都给我闭嘴!” 吵吵闹闹中,庄磊突然沉下脸,一声怒喝瞬间压下了所有声音。 “少鏢头。” “可是····” 乱鬨鬨的爭抢声里,几名鏢师嘴唇动了动想再说些什么。 “我说闭嘴!” 庄磊再度怒声呵斥打断。 待场面彻底静下来,他才对著林游拱手:“林公子,別管他们,还请您告知这活路究竟是什么。” 山崖里的气氛在此刻又突然的安静了下来。 方才还爭著往前冲的鏢师们,一个个都把目光重新聚到了林游身上。 不过从他们那不停闪烁的眼神来看,心中情绪显然是不想表面这般平静的。 “····呵呵~” 然而面对眾人的注视,林游突然释然的笑了起来:“不用这么紧张,我方才只是和你们开个玩笑罢了,並没有別的意思。” 脸上的凝重一扫而空,语气也鬆快了许多。 能如此坦然的面对死亡,愿意为自己下属去搏命。 这样的人真心不多。 本想带著庄磊去寻那山雾源头的。 可看著他们的反应,自己又何必在非必要的情况下,让这样的傢伙去赴险。 “玩笑?” “这····” “林公子此言何意?” 一眾鏢师顿时面面相覷,神色里满是惊疑。 “林公子无需如此,但有我所能做的,还请直言,我庄磊绝无二话!” 庄磊连忙说道,语气却带著几分急切的恳求:“只求林公子能给我等指点一条活路。” “我说玩笑就是玩笑。” 林游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你们也无需如此担忧,若我所料不差,这山雾明日便会消散,到时候你们自行离去便是。” 自己虽然不確定自己的实力具体有多强。 但肯定是不弱的。 退一万步来说。 就算这山雾很强,强到自己根本无法解决,可自保应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实在不行还能直接打开阴阳通道去那冥界暂避。 这雾鬼总不能跟著追去冥界吧。 “这···怎么可能?” “这山雾好几天了,怎么可能说散就散。” 一名鏢师也皱著眉附和:“这山雾缠了咱们六七日,连太阳的影子都见不著,怎么可能说散就散?” 庄磊也是继续说道:“林公子·····” “我说散,它就散。” 林游抬手打断,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篤定:“最迟明日下午,它不散,也得散,” 说罢,林游眾人或惊或疑的注视下,慢悠悠地起身站了起来。 不是他胡言。 就算这山雾確实逆天,自己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而无法解决它。 可自己並非什么人都不认识的。 那冥渊鬼帝好像挺给自己面子的,若事不可为豁出脸面应可以將他带过来。 再不济也有潘城隍老哥。 他就不信这山雾能强到让潘城隍与冥渊鬼帝都奈何不得。 “可是····” 庄磊张了张口欲要询问,却见林游再次抬手阻止:“行了,我有些尿急,先去解个手。” 说罢。 林游迈步向著山崖外的浓雾走去,留下一眾面面相覷、心思各异的鏢师。 庄磊等人想要言说那雾气有异,却见林游行走时雾气自动分割,就连那淅沥沥的雨水也在躲避著他的身影。 “这·····” 庄磊等人见状不由面露惊色。 这山雾有多么诡异,他们来此数日早已深有体会。 可如今这山雾见了林游,就像是烛火见了水一样避之不及。 在几人惊讶走神时。 林游的背影已经被那山雾慢慢吞了进去。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林游的踪跡。 第37章 :五行望气 昏暗的夜色沉沉压在山林上空。 淅淅沥沥的细雨,在天空织出透明的网。 乳白色的山雾將视线里的一切笼罩进去。 落下的雨丝也很快被那雾气吞噬不见。 混著松脂与腐叶的湿冷空气,在呼吸中涌入鼻腔,让思绪都变得清晰了许多。 “青气属木,赤焰为火,黄蕴土德,白映金精,玄色水凝·····” 盘膝坐在一处雾气繚绕的石块上。 林游默默运转脉五行望气术:“洞鉴脉形,吉凶分明。” 抬眼,眼底泛起一层淡蓝微光。 这是来自潘城隍的术法——五行望气之术。 (请记住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万物含气,气附地脉,脉分五行,五行定衡。 这术法的原理便是通过观察地脉所散发的五行之气以辨识吉凶,以探阴阳。 这山雾,他看不透。 也找不出它的弱点,但一切事物皆有其源。 既是山雾,那它定脱不了这山。 只要找到它的源头並將其摧毁,即使无法彻底摧毁山雾,也能將它重创。 至於为何要找它的麻烦。 原因总结不过两个字—— 不爽。 若那张屠夫不死,自己最多就是明日带著庄磊等人离开。 可张屠夫死了。 虽说那张屠夫等人与自己非亲非故,实在没必要狗拿耗子在此多管閒事。 可他们既然求到了自己,自己也应了下来。 那这件事就不能说完全和自己没有了关係。 张屠夫若只是意外摔死也就罢了。 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自己还没到见不得旁人生死的程度。 可这雾的诡异,那张屠夫的託梦哭诉,那山神的奇怪態度都在说明一件事。 张屠夫的死绝对有蹊蹺。 这事若不搞清楚,自己怕是连睡觉都不安慰。 正好自己也可以借这个机会试试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思绪辗转间。 视线里的世界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在雨夜中朦朧的山林在此刻浮起了丝丝缕缕的气缕。 青色的丝缕最多,几乎要將整个视野填充,它们如柳丝般缠绕著树木、草,这是生机旺盛的木脉,代表著木。 除了木,便是那水了。 因细雨连绵,整座山峰都被水气笼罩。 放眼望去,几乎整个世界都被五行水气与五行木意填充。 而在这其中他能瞧见许多黑色的阴气与山雾交织。 “西南方····呵~” 林游见此情形不由冷笑皱眉:“还真是一点也不掩饰。” 能如此快速发现那阴气源头。 不是因为对术法掌握的如何嫻熟。 而是这黑色阴气交织的井然有序,几乎是明晃晃的告诉自己,这阴气的源头在什么地方。 就像是在挑衅自己一般。 不过他並未停止术法。 抬手掐诀间,口中再度念诵:“天罡为引,地纪为凭,天地五行,气行顺逆····” 咒音刚落,西南与雾气缠绕的阴气忽的涌动了起来。 部分阴气如溪流归海般朝著一处低洼地匯聚。 一条如墨带般盘旋的阴气,更是直接冲天而起。 “林先生!” 就在这时,庄磊的声音突然传到了他的耳中。 確定阴气位置的林游闻言默默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度睁开眼睛时,世界再度恢復到了正常的模样。 “林先生。” 庄磊此时已经踩著腐烂的枯叶抵达了他的前方。 林游看了过去:“你不在山崖里待著,出来寻我做什么?” 其实庄磊走出山崖的时候他就察觉了。 不过那时他正在探查確定阴气源头,所以並未在意。 “只为助林先生一臂之力!” 庄磊拱手回道。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林游反问。 “林先生,在下虽无什么聪慧才智,但也並非那愚钝憨蠢之人。” 庄磊其实在林游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大概猜到了。 或者说不仅是他。 包括那几个鏢师都猜到了一些东西。 “可是会死的。” 林游闻言不由高看了对方一眼。 若说在山崖里的反应让人惊讶。 那在自己明確表示自己可以独自解决后,还愿意以身犯险找过来,那就是····· “我知道。” 庄磊抬头,迎著林游的视线沉声回道:“但我庄磊从不是那贪生怕死之辈。” 眼神里虽有不安,但更多的是坦然与坚定。 这傢伙···· 倒是有点意思。 林游心里掠过这念头,嘴角不自觉牵起一抹浅笑:“那便和我一起等著吧。” 说罢,抬手间林游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隔绝雨水的术法。 既有心,那带上就是。 “是!” 庄磊瞳孔微缩之余,强压住心中惊讶站在了一旁。 林游並未去管他。 而是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日出。 至於为何现在不去。 天气悦喜下生,地气顺喜上养; 世间万物皆由阴阳二气交感平衡。 虽然那山神的行为值得考量,但他的言辞与自己方才所观並无太多区別。 而那山雾又与阴气紧密相连,夜晚便是阴气浓厚之时。 在这种情况下。 除了脑子有问题的傻缺,否则他实想不出其他理由要在下雨的晚上过去。 主场优势谁也不能等閒视之。 时间过得很快。 天光在雾缝里悄悄渗了进来。 近处的林影渐渐清晰了一些,树叶草木上的水珠在微光里闪著莹白的光。 不过若是往远处看,那雾气依旧浓稠。 浓稠的连山峰轮廓都辨不清楚,视线最远也超不过十米。 雨也没有停,只是变得更细了些,细得像雾的一部分,落在叶子上竟听不到任何声响。 脚下是潮湿的腐烂树叶。 走在上面软踏踏的,每一次呼吸都带著雾气与雨水的清凉,鼻腔里也沾满了湿润的水汽。 庄磊一言不发的在身后跟著。 左手握住左侧腰间的刀鞘,双眼在周遭来回打量。 “到了。” 走了约莫两刻钟后,林游在一处山涧前停下了脚步。 这地脉本是水脉玄沉的地方,却因地下暗河改道水脉淤塞成死水。 死水聚则阴气生,再加上周围无木气疏导、无火气驱散,阴气便在土坑下积成了阴穴。 那如墨汁一般的黑气,此刻正顺著山涧底部的石子渗入雾气里。 就连这山涧周围的野草都被染得发蔫,叶片边缘泛著枯灰,像是被抽走了生机一样。 抬起泛著蓝色幽光的瞳孔,视线穿过浓稠雾气,能看见无数半人高的灌木在山涧顶部的石缝里生长。 而这个画面。 与张屠夫摔下山涧时最后看见的画面相差无几。 山神李明启···· 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38章 :太阳之精 “到了?” 庄磊疑惑上前,皱眉打量起了前方的山涧:“林先生,这里便是那山雾的源头?” 昨晚零散聊天时,林游告知了他大概情况。 可这山涧虽有些荒凉,在浓雾包裹下看起来显得格外阴森。 但总的说来,它並没有什么特別之处,常年走南闯北的他见过不少类似的地方。 林游没有接话,而是偏头打量了他一眼后抬手撤去了加持在他身上的气息。 “嘶~” 几乎是瞬间。 脸上原本还掛著疑惑的庄磊脸色猛然一变,到抽一口凉气的同时身体不受控制的狠狠打起了冷颤。 这不是凉。 而是彻骨的寒,一种贴著皮肤就能渗进骨髓里的阴寒。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给力,????????????.??????书库广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只是几个呼吸他便感觉身体都快被冻僵了。 不过很快,一阵暖意便將他再度覆盖了进去。 林游收回手掌的同时缓缓说道:“我不知雾鬼为何,也不知该如何灭它,你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一口唾沫一个钉!在下愿为先生打头阵!” 庄磊回答的很直接。 动作也很直接。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便直接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你这么著急做什么?” 见对方抽刀就准备莽进去,林游不由有些无语。 这人看著挺聪明的,怎么这会儿又没什么脑子了。 “林先生您的意思是?” 庄磊驻足停留,脸上露出疑惑。 “把刀给我。” 林游並未解释,只是抬手说道。 庄磊虽不知林游意图,但还是听话的將长刀递了过去。 “······可能是我误会你了。” 看著对方如此耿直的把刀递过来,林游不由推翻了自己对其脑子聪明的猜测。 这傢伙是真不怕自己顺手把他宰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很聪明。 不过这般念头只在脑海中晃了一下便被压了下去。 左手抬手掐诀:“金乌散赤光,阳炁通十方,日光下照,三界散阴·····” 咒音未落,九天之上忽有异响。 原本被浓稠乌云和大雾裹缠的天空,竟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破阴以阳,破暗以光,聚日华九芒为锋,以光明之炁裂阴邪如熔金鑠铁。 在庄磊缩小的瞳孔中。 一缕带著灼热气息的金光刺破云层直直坠落,那是太阳之精所化的初芒。 半空凝滯的阴雾遇见了便如火焰融雪一般消融。 落到林游指尖时,骤然凝缩成一枚核桃大小的跳动著如太阳核心光斑的光球。 他在山中根据各种感悟创造並掌握了三种术法。 一:借清辉月华。 二:唤清灵之风。 第三个便是这太阳之精。 金乌者,日宫阳精之象。 金乌散赤光,阳炁通十方,体元始化身,集阴阳玄元之气。 运光明之炁,引於指处,裂阴邪如熔金鑠铁,使幽爽离苦,秽垢尽除。 同时也是他唯一掌握的能直接用来对敌的杀伐自保手段。 不过因为缺乏实战,且对时间有一定要求。 所以他也没有真正用来与什么东西对抗过,也一直不太清楚这个手段到底有多强。 在庄磊诧异的眼神中。 林游指尖落於长刀,轻轻一划。 原本朴实无华的长刀被染上了一层赤色鎏金。 “林先生,这是·····” 从未见过这般情形的庄磊两眼瞪大,不可置信的看向了林游。 “一个小手段罢了。” 林游並未解释太多,说罢便將长刀递了过去。 “小手段······” 庄磊懵懂的接过了长刀。 只是瞬间,便感觉一阵暖意自手腕传递到了周身。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不仅力量变强了,就连那被雾气遮掩的视野也变得清明了起来。 “这个加持持续不了太久,速战速决吧。” 林游说罢迈步抬手。 清灵之风,涤盪垢尘,直接將那笼罩在山涧的雾气分了开来。 曜日之精本质上来说其实並不是辅助类的术法。 虽然也能用类似清辉月华的方式进行施展,但它无法给武器带来永久性加持。 至少自己做不到。 自己最多只能让它附著在外物两刻钟左右。 “我来打头阵!” 庄磊反应了过来,说罢握著长刀快步追了上去,並越过林游走在了前面。 林游见状只是短暂错愕了一下,但也並未多说什么。 很快。 两人的身影便被浓雾吞了进去。 也就是在两人离去后不久。 山神李明启握著木杖从地面悄然冒了出来。 感受著周遭残留的浓稠气息,他脸上不由浮现了错愕与凝重,眼神闪烁间,更是有迟疑留存。 可看著那山涧····· 心思辗转下,他眼中的迟疑慢慢变得坚定了起来。 咬牙间,木杖跺地,身形幻化融入浓雾消失不见。 浓白的寒气在雾气裹挟中充斥山涧。 踏入山涧的瞬间,身体像是突然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 裹著刺骨寒意的浓雾从脚下满是碎石的地面渗出来。 周围的山涧长满滑腻青黑色苔蘚,石缝里还嵌著腐烂的树叶与不知名的虫壳,混著腐叶与泥土的腥味在呼吸中不停望鼻孔里钻。 即使是幼年便跟著父亲走南闯北。 在踏入这个地界时,庄磊还是时不时的吞咽唾沫。 双手握紧长刀的他,瞪大眼睛努力观察著周围的一切。 安静。 安静到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偶尔甚至能听见水流流淌的声音,以及那些无法辨清的沉闷呜咽。 若非长刀远远不断给他传递热量,他可能连半刻钟都坚持不下来。 “庄少鏢头,不是说你要打头阵的么?” 走著走著发现自己走到前面去了的林游不由驻足看向了后方的庄磊。 不知什么时候双手持刀,蹲著马步慢慢挪动的庄磊被嚇了一跳,身体猛地转了过来。 当看清是林游后,他不由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呵呵,不···不好意思啊。” 说好自己打头阵,结果走著走著自己反而落在了后面。 “无事,你接下来只要解决掉那个傢伙就行。” 林游语气平淡,没有半分责备,只抬手指向不远处。 那里正被一团化不开的浓稠雾气死死裹著,庄磊即使有长刀加持也无法看穿。 “什么家·····” 吼! 庄磊还在疑惑,却听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渗人嘶吼。 浓稠的雾气开始翻滚,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搅动。 下一秒。 一道周身缠绕著黑沉沉阴气的人影直接撕开雾幕,带著一股腐臭的冷风直扑而来! 庄磊瞳孔猛地一缩,浑身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危机当头,他手中长刀几乎是凭著本能横劈出去! 鐺! 清脆又刺耳的金铁交鸣陡然炸响。 长刀结结实实劈在那人影脑袋上像是砍中了精铁,不仅没伤对方分毫,反倒是一股蛮横的巨力顺著刀身涌来狠狠撞到了他的身上。 庄磊脚下一个踉蹌,险些被带得栽倒。 好在他自幼习武,根基扎实,踉蹌间迅速踏后半步稳住身形,马步一沉便重新找回了平衡。 可那人影根本不给喘息的机会,又是一声嘶吼,腥臭的风扑面而来,再次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你找死!” 短暂的错愕与震惊过后,生死搏杀的经歷让庄磊瞬间沉下脸。 低声怒喝,手腕翻转间长刀寒光暴涨,非但没有后退,反倒踏步迎了上去。 武夫信念从来都是很简单的。 手里握著刀,那便管他是妖还是鬼,先砍了再说! 第39章 :认个理字 浓雾像浸了冰水一般,沉甸甸的压在山涧。 被阴气包裹的黑色尸体关节发出咔咔咔的错位声。 空洞的眼窝里没有丝毫光亮,只有浓稠到化不开的阴气。 长刀破空呼啸。 庄磊手持长刀与尸体缠斗在一起。 每次劈砍都传来精铁碰撞的鐺鐺声。 只是那长刀落在阴尸上,像是砍中一团团粘稠的黑雾。 “嗤啦”轻响中,阴气被刀刃撕开一道裂口,其上附著的太阳精火將阴气点的沸腾,漏出了一副年轻人的惨白狰狞面容。 可隨著阴气的补充,那烙印很快又恢復如初。 且这傢伙的移动速度极为迅捷,四肢也没有殭尸那样僵硬笨拙,反而显得格外灵活。 若非庄磊武艺精湛,外加太阳精火加持,怕是几个照面就得被对方打趴下。 “这到底是殭尸,还是別的什么玩意儿?” 不远处。 林游站在那里皱眉打量著。 面前这傢伙,说是殭尸,但又和殭尸不太一样。 自己记忆中的殭尸,四肢僵直、面容铁青、尖牙利爪、口不能言、目不能视。 而面前这傢伙却极为灵活。 若说它不是殭尸,那周身缠绕的阴气与怨气,又与自己所知的殭尸很是相似。 话说这傢伙又与山雾是什么关係····· 罢了。 短暂思量后。 林游左掌凝诀,指尖灵光隱现,右手食中二指並起,径直点向眉心:“太阳之精,凝於金乌,焕赫炎威,破幽烛暗——” 想那么多做什么。 无论是什么关係,见了这般东西,斩了就是。 咒诀落定的剎那,被浓云死死压著的天空骤然破开一道口子,赤金色的日撕裂翻滚雾气直坠而下。 滋滋的灼烧声中。 林游周身灵气涌动,淡红色的灵光以他为中心猛地向外扩张,將围拢过来的浓稠雾气强行逼退半丈。 “金乌展翅,火德煌煌,采离宫真火为刃,聚日华九芒为锋——” 轻声吟唱中,右手自眉心缓缓撤回。 手腕翻转间,那赤色日光被灵光牵引著,在空中凝聚化为一柄寸许长、锋芒逼人的太阳精火剑刃。 “仙师大人!” 突然。 就在林游抬手欲將剑刃掷出时,耳畔突然传来了张屠夫的声音:“仙师大人还请手下留情!” “嗯?” 林游准备丟出的手掌微顿。 皱眉偏头间,双目微眯眼底泛起一阵红芒,视线透过浓雾直直望向山涧深处。 那里。 一道虚幻的魂魄正急得在枯树下跳脚,正是前几天摔死的张屠夫。 只见他拼命挥手,声音里待著急切:“仙师大人快请住手!那乔俊不是恶鬼!他就是……就是不小心摔死在这儿的普通书生!” “乔俊?摔死?” 林游面露错愕,眼神闪烁间抬手指向张屠夫魂魄的方向。 掌心泛起一道柔和的白光,猛地向自己这边用力一扯。 正是来自潘城隍传授的拘鬼术。 张屠夫只觉周身突然传来一股无法抗拒的拉扯力。 整道魂魄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拽著瞬间加速向前飞掠。 等他反应过来时,双脚已经稳稳落在了林游面前,连带著那股縈绕在魂魄上的阴冷感,都被林游周身的灵光碟机散了不少。 “这····” “你方才所言是什么意思?” 张屠夫还僵在原地满脸错愕,林游的声音便已已经响起了起来:“乔俊是谁?摔死又是怎么回事?” 摔死。 这个词听著总有些触碰神经。 “我····是!” 短暂的慌神与错愕后,张屠夫猛地反应过来。 忙不叠的拱手躬身,语气里满是恭谨和急切:“好叫仙师大人知晓,那与人缠斗的尸体,本是个叫做乔俊的书生·····” 接下来,他便絮絮地將前因后果道了出来。 原来那乔俊,本是前年要去赴考的读书人。 一日他赶路至山中,偏偏天近黄昏,山路难行,便想著在山崖边寻处暂歇。 可谁知入夜后,竟遇上了外出觅食的山狼。 乔俊手无寸铁,自知敌不过对方,加之那山崖也无任何躲避的地方,只能拼了命地往深山里逃。 慌不择路间,他竟一头闯到了这山涧上面。 这山涧上面的路本就狭窄,且满是碎石。 加之又沾著很是夜露湿滑,那乔俊心一慌,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便直直的摔死在了这山涧里。 更奇的是这山涧。 按常理说,人死后魂魄该离体循著阴司的指引去投胎轮迴。 可在这山涧里,魂魄像是被无形的网困住一样怎么也逃不出去,只能日復一日地在涧底晃荡。 加之也没有鬼差前来此处缉魂,乔俊的魂魄便只能孤零零地守在这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尸体也渐渐被山涧里的阴寒之气浸透变成了一具能自由行动的尸骸,还时不时会无意识地牵引他的魂魄。 若非涧边那棵枯树不知为何能稍稍护住他的魂魄,他的魂灵怕是就被自己的尸身吞噬殆尽了。 但在几天前。 在张屠夫摔死以后。 那尸体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更强了,那乔俊的灵魂很快就被尸体吞了。 “原来如此。” 林游听了个大概,可心中的某种奇怪违和感却越发强了起来。 “所以求仙师大人开恩,高抬贵手,给乔俊那书生一个投胎轮迴的机会!” 张屠夫说著又重重拱了拱手,腰弯得比先前更低了。 林游扫了他一眼,语气里带了几分玩味:“你倒比寻常人多几分心善。” 明明自己都是这个样子了,居然还有心思给別人求救。 “仙师折煞我了!我这哪是心善?我就是认一个理字而已。” 张屠夫的魂魄直起身,粗糙的脸上满是认真:“不瞒仙师大人,那日我摔死魂魄刚离体时浑浑噩噩的,跟个没头苍蝇似的,若不是乔俊那书生拉了我一把,把我护在枯树底下,我的魂早被那尸身吃了!” “我张大志虽然是个杀猪宰羊的粗人,也没读过几句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受人恩惠必当报答的道理,我还是懂的,而且那日我能给您託梦,也是全赖那书生乔俊的指点。” “那乔俊说他无时无刻都想著离开这里,去轮迴重新做人。” 说到这里,张屠夫再度躬身恳求:“所以恳请仙师大人能留他一个轮迴转世的机会!求求您了!” 林游闻言陷入了沉默。 抬眼看向了与庄磊战作一团的『乔俊』,以及那在浓雾中若隱若现的枯树。 张屠夫没有得到答覆,脸上也有些局促不安。 可看著林游的侧脸,他却又不知该怎么求情,只能跟著站在一旁焦急的看著。 第40章 :魂飞魄散 “丹霞流照,丙丁凝光,郁仪驭龙,下映寒芒······” 嗡~ 炽热之气自林游的掐诀吟唱中再度浮现。 张屠夫面露惊色,连忙看向了身旁的林游。 只见林游方才撤去的金色剑刃再度凝实了起来。 “仙···仙师大人?” 张屠夫感受著似乎要將魂体炙烤点燃的气息哆嗦个不停:“您····求您给他留个·····留个投胎的机会。” 可即使怕的要死,还是咬牙向著林游哀求。 “离火鉴开,日精降祥·····” 然而林游並未作答,掐诀间眼中隱隱晕起金色光晕。 “妖孽!” 只是未等林游抬手打出,却听一道浑厚如钟的怒喝已从侧方炸响。 眼中闪过一抹错愕。 林游扭头间。 只见山涧岩壁轰然震盪,灵气汹涌如浪,一道手持木杖的身影竟直接从石壁中窜了出来。 “受死!” 怒喝未落,来人足下猛地一点地面,身形快如闪电,瞬间化作一道刺目白光,直扑正与庄磊缠斗的“乔俊”。 “山神····” “住手!” 张屠夫下意识惊呼出声,可他的话音刚落,便被身旁林游急促的咒喝声彻底掩盖:“赤日之精,朱炎凝罩——聚!” 林游的速度更快。 山神还未抵达,一道红色灵气便自乔俊脚下浮现。 瞬息间便將其包裹了进去。 “死!” 然山神却眼冒寒光,嘶吼著举起木杖拍了下去。 轰!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读小说上 101 看书网,????????????.??????超讚 】 瞬间。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惊雷般骤然在这片被浓雾笼罩的山涧中炸开。 气浪卷席扩散。 周遭山石被震的簌簌作响。 刺目的朱红火焰裹著噼啪爆响的火星向著周围溅射涌动。 阴气在滋滋的消融声中沸腾。 浓雾被溅射的太阳精火拖出无数淡红的灼痕。 两侧山石在轰鸣中碎裂崩塌,硕大的滚石哗啦滚落。 被这突如其来气浪掀飞的庄磊连忙翻身而起,强撑著胸口的阵阵腥气挥刀劈砍落石,向著角落飞速躲避。 “给我死!” 然在这混乱中,被震飞山神却强撑著再度怒吼出手。 手中木杖挥舞向著『乔俊』砸了过去。 “你敢!” 林游察觉了山神的动作,低沉呵斥声便挟一道金色剑刃撕开了浓雾与尘埃,向著山神与乔俊的方向直直落去。 此刻笼罩在乔俊周身的红色灵罩已是摇摇欲坠,若给山神砸中定是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死!” 可面对这足以洞穿山石的精火剑刃,山神却像是全然未觉,依旧不闪不避强行挥舞木杖砸向乔俊的尸体。 仿佛哪怕下一秒要被剑刃劈成碎片,也要完成这致命的一击。 那决绝的模样,让林游瞳孔微缩。 轰隆! 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响起。 这次的轰鸣比之方才更为恐怖,灵气激盪下,原本將山涧包裹的山雾被瞬间清空。 噗嗤一声。 躲在山涧角落的庄磊被震的口吐鲜血。 与林游在一起的张屠夫魂魄也在一阵哀嚎中变得透明了许多,若非林游抬手护住了他,怕是单单这灵气震盪就能碾碎他的魂魄。 过了许久。 山石崩塌的態势渐渐平息。 轻柔的微风缓缓飘荡。 在能量余波尚未散尽时,一阵轻柔得有些突兀的微风毫无徵兆地席捲而来。 风势不烈,却带著奇异的穿透力,將山涧中瀰漫的尘埃与细碎雾粒轻轻捲起,如同拂去蒙在镜面上的薄纱。 转眼,尘埃散尽。 山涧內的景象彻底暴露在了眼前。 满地碎裂的岩石混著焦黑的焰痕,周遭的苔蘚被衝击波掀的七零八落,低矮的灌木被拦腰折断······ 林游缓缓收回仍带著灵力余温的手臂,目光紧缩的放在了不远处身影上。 那里。 一个被斩去半个身体的山神,正拖著半截身躯躺在满目疮痍的地上。 他此刻已经没了最初相遇时的慈祥与寧静。 残破的衣袍上沾满了尘埃,原本握在手中的木杖也断成了两段,只有半截仍被他死死攥在手掌里。 而在距离他约莫三丈的位置。 乔俊的尸体已经被其打成了碎肉。 其上只有缕缕青烟漂浮,毫无疑问的,那名叫乔俊的书生,最终落了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山神····何至於此?” 林游眉头拧成一团,完全无法理解山神所作所为的意义。 怎会拼死也要做到这个程度。 “何至於此?” 面对林游的询问,躺在地上的山神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呵呵····” 艰难抬头的他,露出了一张布满蛛网裂缝的脸颊,那些缝隙中竟不断渗出黑色阴气,让他本就残破的面容显得狰狞。 “你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看著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林游心中疑惑却变得越发浓烈,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你一个山神,又怎会对一位凡间书生这般记恨?” 他真的无法理解。 李明启是这长岗山山神,这一点林游是无比確定的。 否则他也不可能会对地祇幽术產生回应。 那为什么? 他实在想不明白。 一个受一方百姓供奉的山神,为何会拼著生死道消也要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书生打得魂飞魄散。 堂堂正神竟做出这番举动。 就好亿万富翁豁出性命只为抢乞儿手中三毛钱一样不可理喻。 方才自己的斩击並非斩杀,更多是为了阻拦。 只要山神有心,是绝对能躲开的。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还有那掺杂在山中浓雾里的阴气。 直到此刻,林游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山雾之所以如此诡异,其根源竟全在眼前这位山神身上。 “山神·····呵呵~” 山神低笑回应。 扭头看向乔俊尸体的他脸上神情很是复杂,似是记恨,又似是后悔······ 林游皱眉看向了他。 难道自己搞错了? “其实我並非山神,至少我还不是那个真正得天地认可的山神。” 山神李明启说著抬手指向了山涧的深处:“真正的长岗山山神,是它。” 林游循著李明启的手指望去。 那里,一个枯树桩在碎石中摇摇欲坠的摇晃著。 下意识的。 林游看向了躺在自己脚边的张屠夫魂魄。 说来,他好像有说曾被那枯树桩庇佑。 “其实方才那屠夫与你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面对林游的沉默,山神躺在山涧的碎石上缓缓说道:“不过那书生说的並不全·····” 第41章 :山神非神 李明启说的很慢。 林游也听得仔细。 约莫半刻钟后。 “这·····” 林游看著躺在地上魂飞魄散的『乔俊』一时间语塞。 若是李明启所言不虚。 那这乔俊死的······ 两年前。 乔俊进城赶考。 行至长岗山时,天近黄昏。 山路难行乔俊便寻到了山崖里歇脚。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没有相悖之处。 可真正的问题出现在了后面。 山中多雨。 更別说那时刚值夏季,正是雨水富足的时节。 乔俊在山崖歇脚时刚好下起了一场大雨,而他又恰巧吃坏了肚子。 眼见外面瓢泼大雨,可肚子又实在疼的厉害。 便跑到了山崖的角落里方便,而他所选的位置,刚好供奉著山神的木雕,且前面还有路人留下的香烛痕跡。 可那乔俊从小就是个不信鬼神之人。 在发现后不仅没有將木雕牌位移走,反而直接就蹲著方便了起来。 完事以后,还把木牌当工具將污秽釵了出去。 这般行为,李明启见了那里能忍。 当夜便唤来了山狼將那山崖四周团团围困。 不过他那时並没有打算咬死乔俊,只是想著嚇唬他,让他长长记性。 乔俊也確实如他所料的被嚇到了。 眼见山崖不是个好地方,便慌不择路的跑了出来,后面更是一路跑到了这山涧的顶部。 见乔俊走到这般危险的地方,李明启便连忙让山狼离开。 毕竟他只是想给对方一个教训,並没有打算真杀了他。 可乔俊因为剧烈运动,那肠胃又再度翻涌了起来。 见没了山狼,又刚好背对深不见底的山涧,索性便再度····· 说实话。 离谱。 真心离谱。 但同时也挺让人无奈的。 林游一时间都不知这到底是该说乔俊倒霉,还是该说李明启太不走运。 因为那傢伙方便的位置好巧不巧就在那枯树上面。 结果······ “所以·····你就杀了他?” 林游迟疑道。 他一时间已经有些不知该如何分辨他们到底是谁对谁错了。 那乔俊的死固然····· 可他的行为也確实有些过於的离谱了。 莫说是山神。 这就是换了个普通人,被这般连续对待也有些遭不住。 若是自己····· 晦气! 这种破事我拿自己举什么例子。 “没有。” 面对林游的询问,满脸愤慨的李明启摇了摇头。 不过很快他又迟疑了一下:“不过,他的死也確实和我有关係。” “愿闻其详。” 林游抬手说道。 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李明启想倾诉,自己也確实好奇的紧,想知道个前因后果。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在他下山时又唤来了山鹰与山狼。” 李明启躺在地上坦然说道:“至於结果你也知晓,因为害怕,然后一脚踩空掉下来摔死了。” “嗯·····” 林游沉默了。 答案有了。 但心里总觉得有些不上不下的。 所以那乔俊就是死在了两泡······ “慢著,那他魂魄无法轮迴是怎么回事?” 林游突然想到了另外两件事:“还有你方才说你不是山神,那枯树才是山神又是何意?” 乔俊死了····· 就死了吧。 虽然代价有些惨重。 可做出这般举动然后死在这里,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確实也不能说是完全的无辜受害。 只是人死之后不是仇怨就消除了么。 听李明启的意思,他只是想给那乔俊一个教训,並没有真正想杀了他。 如此情况下。 那乔俊的魂魄又怎会无法轮迴? 又为何会在这里苦苦等了两年? 若是乔俊魂魄入了轮迴,想来应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情才对。 还有山神怎么会变成那颗枯树? 面前这李明启又是如何成为的山神? 李明启沉默了。 似乎是在考虑著什么。 “乔俊如今已是魂飞魄散,你大概率也是活不成。” 林游见对方面露迟疑,不由开口劝解了起来:“都到这个地步了,你又何必藏著掖著?” 他是真的好奇。 一般情况下他是不好奇的。 但遇见这种离谱到猎奇的事情,他可是相当有兴趣的。 “阁下说的也对,事到如今好像也没什么好藏著掖著的。” 李明启闻言也释怀了,自己大概率是死定了的。 林游凝聚的太阳精火在不停灼烧自己的身体与魂魄。 加之方才的清灵之风將山涧里的阴气全部带走,就是想要凝聚周遭阴气也做不到。 想到这里。 李明启躺在地上释然的说道:“其实我如今並未真正得到山神慑令的认可,真正得到山神慑令的是那山神槐阴,只是在八十年前,此地来了一大妖,那大妖不仅实力凶悍,还喜食人肉。” “山神槐阴见状心生不忍,便与那大妖战了起来,最后它借群山之力將其斩杀,但自己也受了重创,后来······” 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 山神与土地阴神不同。 它们是独立的地方神祇。 主要负责镇守一方山地、掌管山林资源和维护地域安寧。 或许是知晓自己死局已定。 也或许是他心中对乔俊一事挤压了许久。 李明启索性开始畅所欲言了起来。 不仅解答了林游的疑惑,也说出了自己不曾询问的地方。 算是自己把自己揭了个底儿掉。 “你······” 林游细细的听完,心中不免唏嘘。 他突然明白为何这李明启要如此对待那乔俊了。 若是换个角度。 莫说是这李明启,就是自己可能也会把乔俊宰了。 据李明启的说法。 那枯树山神不仅將山神职责转交给李明启,还对他有再造之恩。 李明启的本体乃是这山涧底部的阴潭。 那怀阴山神自知大限將至,便用最后生机將它点化开灵,不仅为它取名李明启,还將山神慑令交给了它,让他暂代山神之责。 他对枯树格外感激。 这八十年来恪尽职守。 八十年里,这长岗山从未有过一起野兽伤人的事情。 他不仅会在山雾中为往来的路人指引方向,还会在不影响其他的情况下给一些贫苦採药人指路,让他们能养活家中老小。 在对待山中猛兽时也很尽心。 可以说,这长岗山八十年的安稳,全靠它的尽职尽责。 第42章 :时也命也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关键是他的所作所为,也得到了人道与天道认可。 根据他的说法。 若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十年,他便能真正得到天道与人道的认可,成为这长岗山真正的山神。 然而这一切都在两年前结束了。 乔俊的出现,不仅让他背上杀孽断了成神之路,还让他落得如今的地步。 当然。 这並不能说李明启是纯粹的受害者。 乔俊的死固然並不无辜。 可张屠夫的死却完全是不应该的。 李明启『害死』张屠夫,完全是因为他的一己私慾。 是为了让被阴气污染的乔俊尸体沾上怨气,届时那尸体变会变成怨尸,加之那枯树只能庇佑一个灵魂。 乔俊的灵魂一旦离开枯树庇佑,就会被那尸体强行吞掉。 届时,乔俊的尸体与乔俊的魂魄合二为一。 他身为当地山神也就有了让那乔俊魂飞魄散的『正当理由』。 至於为何如此麻烦。 那乔俊若是离了这里去到阴司受审轮迴,那他的生平一切遭遇都会被阴司知晓。 如此一来,李明启当时的所作所为也会被顺藤摸瓜的翻出来。 只是山野精怪的他虽代行山神职责,却並非真正的山神。 加之他这属於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届时一旦被阴司发现,被免去山神职责都是轻的,严重的可能会被阴司地府强行打散灵智。 且它又是这阴潭阴气所化,根本无法脱离长岗山······ 只能说。 一步错,步步错。 若那日李明启放过了乔俊,若他不囚禁乔俊的魂魄,若他不设计害死张屠夫······ “这或许就是我等精怪的人劫与命数吧。” 面对林游的嘆息,李明启却露出了一丝苦笑与自嘲。 “人劫,命数?” 林游闻言不由心头微动。 (请记住 追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不由想到了潘城隍老哥的请求。 草木修行需歷千百年风霜凝聚灵识,若要化形需渡三劫,天地人,其中人劫最是无常,不看你道行深浅,只看与人间的牵绊与纠葛····· 本以为这个说辞只是针对精怪,想不到······ 是了。 林游突然反应了过来。 这山神李明启並非真正的山神,而是由槐阴山神点化开灵而来。 若他所言不差,他虽代行山神职责,却並未脱离精怪之列。 如此一来,有人劫一说还真不稀奇。 在看那乔俊的种种奇怪却又巧合的行径举动······· 下意识的。 林游抬头看向了不知何时渐渐开始散去雾气的天空:“命数····到底是什么?” 他想到了自己。 说来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也带著极大的偶然性。 若是自己不来。 那山神李明启的谋划还就真成功了。 “未逃人劫锁尘囚,山神亦是笼中物······” 林游的疑惑李明启不得而知。 呢喃间,他望著山涧渐散的雾靄,抬起的指尖凝著一点灵光,像风中残烛般明明灭灭,连光晕都透著几分衰颓。 “笼中之物····” 林游低头看向了他,眼神闪烁不定。 “呵呵~” 李明启嘴角扯出抹自嘲的笑,可那笑意压根没抵到眼底,反倒裹著化不开的苦涩:“我掌过这山间草木枯荣,护过崖下狐兔生息,以为守著一方天地便是自在,可到头来还不如那崖边野菊,至少能顺著风落个自在。” 身下的碎石传来沁骨的凉意,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林游沉默以对。 这般问题,他实不知该如何作答。 “此人之死,全赖於我,往后还请阁下替我送他去那阴司轮迴,也请代我跟他说声对不起。” 李明启气息又弱了几分,声音轻得快要融进雾里:“那槐阴树下埋著块青石,能收纳神魂、暂避戾气,你且拿去用吧,就当是我给阁下的报酬了······” 话音落下。 李明启指尖那点残光再也撑不住化作了星子般的碎芒消散不见,连带著他的最后一点意识也隨微风彻底消失。 “林游····恭送山神。” 林游嘆息拱手。 功过不相抵。 这山神李明启虽犯了杀生之祸,却也曾庇佑一方生灵数十载。 若非一念之差,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只能说,时也,命也。 在林游的注视下。 那山神李明启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像被山涧的风悄悄拂去了一般,缓缓融入了脚下的碎石中。 就连他手中的木杖也循著同样的轨跡,化作点点微光,彻底消散在空气里。 不过片刻光景。 整个山涧便没有了他存在过的任何痕跡。 而原本笼罩长岗山的大雾也在此刻消失了。 正午的阳光化为道道金光,撕裂浓雾洒落森林。 角落里。 將一切看在眼中的庄磊瞪大眼珠,脸上写满了懵懂与恍惚。 “雾···散了?” “雾散了!” “雾真的散了!” “你们快看!雾气真的散了!” 山崖下。 原本紧绷著神经的鏢师们瞬间沸腾。 他们激动地冲了出去,纷纷站在那久违的阳光下。 劫后余生的狂喜衝散了所有恐惧与不安,有人忍不住张开双臂,有人互相拍著肩膀,爽朗的笑声在林间迴荡久久不散。 “少鏢头!” “少鏢头怎么样了?” “走!我们快去找少鏢头!” “你们几个在此看护宋小姐等我们,其他人跟我走!” 不过很快,劫后余生的鏢师中有人想到了自家的少主。 当中一位鏢师招呼间,带著数名鏢师冲向了山崖外的密林。 “不用了。” 然没等他们走进密林,拖著重伤身躯的庄磊与林游已先一步走了出来。 “少鏢头?” “少鏢头您没事吧!” “庄公子!” 鏢师们呼啦一声连忙围了上去,就连那两名女子也跟著快步跑了过来。 “我並无大碍。” 庄磊说著侧身让出了站在后方的林游:“此行全赖林仙师大人的·····嗯?” 然而他身后那里有林游的踪跡。 “林先生?” “林仙师大人?” “少鏢头?” 一眾鏢师顿时面面相覷。 就是那两名女子也是面露疑惑。 “林仙师····真乃得道高人啊。” 庄磊那里还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感慨之余却又免心生落寞。 未来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仙师风采。 第43章 :城隍吕坤 六月初三。 晨雾刚散,青石门楼便浸在了暖融融的日光里。 守门的兵卒刚换过岗,腰间铜铃隨著站姿调整轻轻晃响。 城门下早排起长队,挑著竹筐的货郎踮脚往前瞅,筐里新采的菱角还带著塘泥湿气。 混著过往行人商贩。 林游提著酒壶携带青石入了城。 山神李明启的嘱託,他一直记著,此行便是为了送张屠夫的魂魄进入轮迴。 自己虽能打开阴阳关隘,进入冥界。 但那终究是取巧的方式,加之生死轮迴最终还是得阴司拍板。 所以还是由城隍阴司送他去那阴司地府的好,既合规也合理。 城隍。 守护城池之神,专责某一地区的大小阴间事务。 所以城隍庙一般多设立在城中。 刚穿过深邃城洞,热闹与喧囂便扑面而来。 街面上人潮涌动,挑夫扛著粮袋匆匆而过,货郎推著新鲜蔬菜,穿短打的孩童拿著麦芽一边咀嚼一边跑动。 几个挑著担子的菜农围在街角討价还价,粗哑的嗓音混著市井喧囂满是鲜活的气息。 抬头辨別了一下方向。 循著香火的气息,林游人群中一路前行。 城隍庙內香菸裊裊。 给了庙祝三枚铜钱,林游取了一炷清香走了进去。 虽只是天色刚亮,城隍庙內却已有香客上香。 除开贩夫走卒。 其中甚至还有两名衣著华丽的妇人,態度很是虔诚。 在后面等了一会儿。 林游持香上前。 “地祇居幽,司土守疆。阴阳交感,二气为纲?????” 站在城隍神像前,林游持香的手微微垂下,目光凝望神像在心中默念:“城隍尊神,掌一方幽明,司万民祸福,散修林游前日受长岗山山神所託,今以三柱清香为引,请尊神开冥府通道,引枉死生魂张大志入轮迴正途·····” 那香菸似有了灵性,隨著林游心头的默念缓缓升腾飘向了供奉在高台上的城隍神像。 那原本凝立不动的神像,眼睫似是蒙了层极淡的光晕。 香菸缠绕神像的瞬间,城隍阴司內。 “嗯?” 正在案后翻阅籍册的长泽城隍吕坤忽的皱眉抬起头来。 一旁协助的文判察觉城隍的反应,不由看了过去:“吕····” 只是他口中的疑惑还未说完,便被表情凝重的城隍吕坤抬手打断。 同时,三缕青烟自堂中升腾,绘出了庙宇內的情形。 一道裹挟著祷词的空明声径直落入了一眾阴司鬼差的耳中。 声音很清晰,清晰的仿佛对方就站在他面前低声诉说一样。 “这····” “城隍大人?” 一眾阴司鬼差均是面露错愕。 城隍吕坤没有回应,只是凝神看著堂下。 少顷。 那声音与青烟慢慢消失不见,只是声音离去,一眾鬼差眼中的错愕与惊讶却依旧掛在脸上。 这般场面。 他们当了这么久的阴司鬼城还真是从未见过。 “山神託付,先生善举,本神已尽知晓。” 短暂的惊讶与迟疑后,城隍吕坤抬头看向了前方缓缓说道。 庙宇內。 原本縈绕在殿內的香菸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缓缓匯聚成一道朦朧的声线在林游耳畔响起:“孤魂困於阳世,本就是阴阳失序之憾,本神自当设法相助,只是阴阳有別,还请林先生稍等。” 这声线带著神祇特有的厚重与悠远,却又不失体恤。 林游面露诧异。 这反应速度有些快啊。 几乎是自己这边刚说完,那边就来了反应。 惊讶之余,林游向著城隍神像拱手道谢:“多谢城隍。” “先生不必多礼。” 林游拱手道谢的瞬间,那道厚重悠远的声线再度响起:“先生承山神所託,愿为孤魂奔波,此乃心怀善念之举,本神亦当感念,今夜子时,阴差便会前来寻你,引对方生魂入阴司,辨其因果,助其轮迴。” 末了,那道声线渐趋轻柔,似要融入繚绕的香菸之中:“待对方魂入阴司得入轮迴,亦是先生积下的功德。” “多谢。” 林游再度拱手。 隨后转身向著城隍庙宇外走去。 周遭的香客们一时都愣在了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满是茫然与错愕。 偌大的城隍庙內竟只剩下彼此交错的目光,静得能听见香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刚才那个声音·····你们···听见了没?” “是城隍大人!城隍大人显灵了!” “城隍大人保佑!求您保佑我家顺遂平安!” “城隍大人显灵了!” “城隍大人慈悲!” “······” 迟了一会儿。 终於有人按捺不住心头的悸动,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这份沉寂。 来此上香的香客们反应过来。 呼喊声、叩拜声此起彼伏,原本还带著几分拘谨的香客纷纷红著眼眶对城隍神像连连叩首。 原来方才那道清晰的声音,並非只有林游一人听见。 这份突如其来的回应,让所有人都沉浸在了巨大的震撼与狂喜之中,久久无法平静。 但在这其中,有一名类似管家的中年男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快步跑了出去。 城隍显灵固然令人惊讶。 但能让城隍显灵的人····· 可当他追出来时,早已没有了林游的身影。 “阿福阿贵,你们快过来!” 不过这难不倒他,短暂迟疑后,管家向著外面守著轿子的几名家丁招呼了起来。 几名家丁闻言快步跑了过来:“方管家。” “刚才你们可有看见人离开这里?” 方管家直言问道。 “这····” 阿福阿贵等人面面相覷,这问题问的。 此时的城隍庙虽人不多,可也不是一个都没有的。 “我的意思是,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位穿著青衫,手里拿著酒壶的男子离开。” 方管家自知失言,连忙改口询问。 “这····” “有的有的,確实有这样一位。” 阿福在回忆,阿贵则想了起来:“我当时还好奇那人怎会拿酒壶来城隍庙。” 提著酒壶来城隍庙上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特殊的事情。 “对对对,是有这样一个人。” “是了,当时我们还议论过。” “·····” 有了阿贵的提醒,其余几人也很快想了起来。 “你们可记得他的面容相貌?”方管家再次询问。 “记得一点。” “我不是很清楚。” “大概记得一点吧。” “·····” “方管家。” 就在这时,一老一少两名相互搀扶的女子出现在了管家身后:“你方才怎的急急忙忙就跑出来了?” “大夫人,三小姐。” 方管家转身行礼:“我方才是出来寻那位先生的。” “那位先生可曾寻到?” 大夫人闻言忽的反应了过来。 是了。 对比城隍大人的飘渺难寻,那位能引得城隍关注的先生才更容易接近。 “那位先生走的太快,我並未追上。” 方管家继续说道:“不过阿贵他们有记得那位先生的面容相貌。” “你们当真记得那位先生的面容?” 大夫人失落之余,向著一眾家丁问道。 “回稟大夫人,我们大致是记得的。” “不敢说记得清清楚楚,模糊印象是有的,只要能见到那位先生,我们定能分辨。” 家丁们不傻,很快就猜到了大夫人和管家的意思。 第44章 :真有城隍? 长泽城的喧闹是林游从未见闻的。 虽来到这方世界许久,可真正下山接触也不足两月光景。 乘著等候阴差前来的间隙。 林游终於有机会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踩著青石铺设的道路,顺著人群在街中穿梭。 街边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耍杂耍的艺人在空地上搭起简易台子,周围占满了围观的人群。 卖画的老者握著黄铜勺,手腕轻转便在青石板上画出展翅的凤凰,金黄的丝还冒著热气。 这飘逸而精妙的手艺,引得穿粗布短打的孩童留著口水拍手夸奖。 拐角处的煎饼摊前,抡著竹蜻蜓在鏊子上转圈,麵糊遇热发出“滋滋”声响。 不远处的豆腐脑摊位,老板用长柄铜勺舀起雪白的豆腐脑,往粗瓷碗里依次加酱油、醋、辣椒油,最后撒上一把切碎的榨菜。 走不多远,一阵“叮叮噹噹”的声响便从巷內传来。 林游循声看去,发现这是一条手工业作坊街,最外头的木匠铺里老师傅正握著刨子打磨木料。 隔壁的竹编摊前,年轻工匠手指翻飞,细竹条在他手中渐渐变成精巧的竹篮,引得妇人们驻足挑选。 火星溅射,铁匠轮著铁锤砸向烧红的铁块,身后店铺的墙上掛著无数农具。 背著手。 林游一路走,一路看。 眼中满是惊奇与感慨。 这才是自己想看的,不是古装虚假片场的真实世界。 在今日之前。 自己所见的不是妖怪,就是神仙,再不然就是什么鬼怪,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楼上雅间看景用餐,楼下大堂听书听曲儿,客官里边请!” 喧闹的招呼声吸引了林游的注意。 扭头间,朱红漆柱支起的飞檐如雀鸟振翅,檐角铜铃隨著穿堂风轻轻摇晃。 叮铃声里裹著淡淡的檀木香气,混著不远处酒楼飘来的酒水甜香,猝不及防的钻进鼻腔。 也是直到这时林游才惊觉。 自己好像自蟾蜍洞开始直到现在,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吃过真正的食物了。 潘城隍老哥那边倒是吃过。 可那些东西终究缺了一些烟火气。 且自己从潘老哥哪儿顺来的酒壶也空了。 念及此处。 林游提著酒壶循著喧闹走了过去。 四醉楼,一处靠近河道的客栈,楼高四层。 “啪!” 林游刚走进,便听醒木骤然拍下。 “今日咱说了那狂剑得仙人相助怒斩妖邪的故事,今日咱说段新鲜的。” 抬头,见一身穿青布长衫的老者用浑厚的腔调开口说道:“且说距离咱这大约四百多里的宛城有段山鬼求妻的奇闻。” “山鬼求妻?” “这是什么故事?” “狂剑斩妖的故事就没了?” “那狂剑楚放歌斩妖可不是故事,那是真的。” “我有几个朋友前不久才从那边回来,听说那蟾蜍的尸体比这楼还高。” “最近可是有不少人都在寻他。” “咱这儿的张员外不是也下了重金嘛。” “別管什么故事,快快说来!好听了赏钱少不了你的。” “······” 台下听眾议论纷纷。 老者並未第一时间回应,而是端起放在一旁的茶杯润了润嗓子。 林游则是神情微滯。 才个把月的光景而已,居然已经变成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了。 不过狂剑得仙人相助怒斩妖邪····· 这仙人说的不会是我吧? “客官,欢迎光临,请问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客栈小廝眼观六路,一下就发现了走进客栈的林游,肩上搭著毛巾便小跑著凑了过来,脸上满是笑意。 “帮我楼上寻个位置,我吃东西。” 林游回过了神,向著客栈小廝说道。 仙人不仙人的,无所谓了。 先吃点东西才是要紧的。 “好嘞,楼上雅间一位!” 客栈小廝说著侧身抬手指引。 上了三楼。 林游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別说,这醉仙楼的位置確实好,窗朝大湖,风吹著很是愜意。 然而就在林游愜意用餐时。 张员外府內却是忙做了一团。 “你们看看,是不是这样?” 被专程请来的画师拿著刚临摹好的纸张递了过去。 “是这个,就是这样的!” “就长这样。” 阿福阿贵等人看后连忙点头。 “確定是他?” 方管家在一旁確定询问。 “是的!” “没错了,那人就长这样。” 阿福阿贵等一眾家丁再次点头。 “给我看看。” 张家三小姐在一旁说道。 方管家连忙將画像递了过去。 “好像是这个模样,母亲您看呢?” 三小姐说话间拿著画像走到了主位上的大夫人面前。 “我那时只顾著给你二哥祈福,那里有注意这个,不过你们说是,那便是吧。”大夫人摇了摇头。 三小姐点了点头。 “你们几个出去找吧,谁能找到这位先生,我赏银五百亮!” 张员外见事情敲定,便向著一眾家丁吩咐道:“找到后记得以礼相待,万万不可得罪!” “是!” “明白!” 阿福阿贵等一眾家丁拱手应是。 隨后转身鱼贯而出。 “画师,劳烦你把这幅画多临摹几张,稍后我差人带著画像寻他。” 张员外向著画师说道。 “是。” 画师拱手应是。 三小姐则將画像递了过去。 “下去吧。” 张员外:“方管家,接下来就麻烦你多多费心了。” “我明白,我这就下去安排。” 方管家说罢拱手转身,招呼著画师退出了书房。 书房里。 眨眼便只剩下了张员外三人。 “夫人,小茹,那位先生真有神异?”张员外向著两人问道。 “確有神异。” 大夫人点头。 “那可是相当神异了。” 三小姐张茹顿时来了兴趣:“父亲您是不知道,那可是连城隍大人都口称先生的存在。” “城隍····当真有城隍么?” 张员外迟疑道。 虽是最亲近之人的言辞,可他心中依旧有些不太相信。 坊间一直有神仙传闻,不过那只是传闻,並未有实质的作证。 即使有,也多为不实。 “有的!” 三小姐还未开口,一旁坐著的大夫人却先出言確定:“肯定有的!一定有!” 瞧著自家夫人那急切的模样,张员外最终只得无奈嘆息了一声。 第45章 :巧舌如簧 四醉。 一醉,檐角红——醉於晚霞景中酒。 二醉,枕山月——醉於清夜閒中酒。 三醉,巷弄秋——醉於市井味中酒。 四醉,故人归——醉於温情忆中酒。 这便是四醉酒楼名称的由来。 “这四醉里,我却是只能喝三醉了。” 听完客栈小廝的介绍,林游不由端著酒杯笑了起来。 这酒比那忘忧酿自是不如的。 可若加上这四醉的论调,喝到嘴里倒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客官您这话可就说偏了!” 客栈小廝闻言忙笑著上前。 “哦?怎么说?” 林游神情疑惑的看向了他。 “客官想听小的自然知无不言,只是小的若有什么说的不对之处,还请客官多多包涵见谅。” 客栈小廝拱手回道,算是提前打了个预防针。 “你倒是小心。” 林游哑然一笑:“说吧,我还不是那种连话都听不得的傢伙。” “客官大人大量。” 客栈小廝得到答覆后笑著再度拱了拱手:“咱先说这一醉与二醉,这檐角的晚霞还没到,只要您坐在这里,这一醉您定是能喝著的,晚会儿月上东山您凭栏望山枕清辉,是以二醉也肯定跑不了。” “你这是打算让我在这儿做到天黑啊?” 林游愕然,这算不算某种留客的手段? “客官您若觉得欢喜,便是坐到天明小的也愿意陪您,也更是咱客栈的福气。”客栈小廝连忙回道。 “好话可是全让你说了。” 林游哑然一笑:“一醉二醉有了,那三醉与四醉怎么说?” “客官您看那边。” 客栈小廝说著抬手指了指窗外的街道:“咱们楼下就是市井巷弄,风里裹著的香味,一楼的说书声,您抿著酒就能闻见尝著,所以这三醉可是早就候著您了,至於这四醉——” 说到这儿,小廝又朝林游身侧虚引了引,语气更热络几分:“您今日肯来咱们四醉酒楼,便是与这楼、与这酒、与咱这些盼著客官舒心的人结了缘。” “眼下虽无旧友对坐,可往后您若是常来,这楼里的酒、这巷里的风、这檐上的月,还有咱这些熟稔的伙计,可不就成了您回头念想的故人?到那时,四醉不就齐了?” 林游听完,握著酒杯的手不由顿了顿。 脸上错愕之余,眼底却又不由漫开了一层笑意,將杯沿往小廝面前虚抬了抬,声音里满是感慨:“我原想著故人二字是定数,没承想你倒能把缘分说成活的。” 说罢,他仰头將杯子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客官您这话才叫说到点子上了!您想啊,好酒得品,好景得记,就像今日您尝的这酒、吹的这巷风,往后您再来,一见檐角晚霞、一闻这酒香,保准能想起今日的光景,这不就跟见著老熟人一样么?” 小廝躬身应著,顺手又往林游的杯里添了一小半盏酒水,动作轻缓又利落。 “你还挺会说的。” 林游端上杯子笑了起来。 “主要是咱这楼里的人都盼著客官常来,希望您能多来两回。” 小廝语气里带著几分憨实的热络:“未来若是咱伙计们跟您熟了,往后您进门就喊林客官您来啦,这不也是故人归的热闹劲儿嘛。” “呵呵····” 林游脸上笑了笑,目光扫过窗外渐渐倾泻的日头,语气里不由增添了一些感慨:“我曾听人言说话能下酒,今日才算是真见识了。” 这就是顶级从业人员的素养么。 一个客栈小廝都这般能说会道。 “去把我这酒壶打满,剩下多少都算你的。” 短暂的感慨后,林游从怀中拿出了一小枚金子,並將自己从潘城隍那里顺来的酒壶推了过去。 “客官您这给太多了,太多了!” 小廝见状连连摆手:“我这上下嘴一碰的,可不值这价。” “你先拿去吧,瞧你方才这么说,我都担心它可能不太够。” 林游不是很清楚这酒壶具体能装多少。 但想来肯定是不会少的,不然自己也不会提著酒壶不撒····· 咳咳。 反正挺能装的。 就是这一路提著有些不太方便。 “这····” “拿去吧。” 林游摆了摆手:“若是不够,再来寻我。” “那····小的先多谢客官赏了!” 客栈小廝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將酒壶和金子收了起来:“小的这就给客官装酒,保管是最好的那种。” 说罢,客栈小廝转身下了楼。 啪~ “那山鬼如此慷慨,竟是打算以群山万物换那柳家夫人腹中女儿。” “老头子,这故事不对吧,那柳家媳妇还没產子呢,那山鬼怎么確定那是男是女?” “你们是不是虎,都山鬼了,人肯定有神异手段分辨了。” “可神异也不能乱来不是。” “怎么乱来了?这是山鬼,是神话故事!” “······” 楼下说书人的声音与听眾的声音很是激烈。 林游也被吸引了注意,提著酒壶便走到栏杆的位置看了下去。 旁的不说。 这四醉楼,確有独到之处。 楼下说书人讲故事声情並茂,这感染力怕是地球那些播音员都比不上。 客栈小廝也是格外机灵,嘴皮子也利索。 再加上这什么四醉····· “诸位稍安,我这就给诸位解答疑惑。” 却听那老者捋了捋鬍鬚后,笑著说道:“那柳货郎其实也有与诸位一样的疑惑,是以他便问那山鬼,若我家夫人腹中胎儿为男怎么办?总不能男的也嫁过去当妻子吧。” “男子当妻子?” “好像也不是不行?” “谁?” “谁说的也不是不行?” “若是姿色比之美人,確实可以用。” “兄台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往来了。” “为何?” “为何?那肯定是怕他家妻子误会啊。” “哈哈哈·····” 楼下的听眾们再度喧闹了起来。 林游也是面露错愕。 这····· 说书老者也是面色微顿,这话题怎么偏到这边来了。 “掌柜的,楼上客人要打酒!” 客栈小廝此已提著酒壶,拿著金子来到了柜檯。 “打多····你哪儿来的金子?” 掌柜本想询问,却见那酒壶旁还有一粒指尖大小的金子。 “楼上那位客人给的,说是只要將酒壶装满就好,多的就当给我的赏。” 客栈小廝自然不敢隱瞒。 “你想钱想疯了?” 掌柜两眼一瞪:“还不快快给人还回去!” 打一壶酒那里能要这么多钱。 要是真这么干了,这四醉楼的招牌也没必要留了。 “掌柜您还不知道我么,我这是想著先打了酒在给人送回去,再客气也得先把客人事儿办了不是。”客栈小廝回道。 “也对,那一会儿我和你一同去。” 客栈掌柜说罢將金子和酒壶一同接了过来。 倒不是他不信任自傢伙计,实在是財帛动人心,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我来帮您。” 客栈小廝也不恼,笑呵呵的就凑过去帮忙。 第46章 :地仙人仙? 客栈喧囂依旧。 “这山鬼求妻的故事也忒没意思了,漏洞百出啊。” “为何?” “依那说书人所言,那山鬼与其说是山鬼不如说是山神,这般存在想找个童养媳又何须如此弯弯道道,甚至供养那什么货郎十五年。” “故事嘛,有点漏洞很正常。” “要我说,还是那白狐赠柱的故事有意思,就是可惜最后落了个悲惨结局。” “要真有意思,还得是仙人点化收徒有意思,若是我也能见著仙人就好了。” “你这反应,莫不是真以为这世上有仙人?”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鬼神之说总不能全是那空穴来风。” “神话故事罢了,你还真当真了?若是真有仙人早就被朝廷找到了。” “此言差矣,仙人怎能与俗世王朝掛鉤,那得看缘分。” “缘分?若真有那移山倒海长寿万古的法子,我大景达官贵族及其家眷数十万人是有的,三百年来上百万也打不住,难不成他们都没有缘分?” “你这话就有些偏激了,缘分岂是能按人数来算的。” “你可否动动脑子?我们寻仙人只能靠自己,然而那些达官贵族寻仙人可是整个朝廷都在帮他们,如此这般的几百年过来他们都未见过仙人,都未获得缘分,你还觉得能有仙人?” “那为何有城隍,为何要祭祀,又为何要祭天?当今圣上,还有那端王、寧王等人又为何如此执著?” “不过怕死罢了。” “狂剑楚放歌手中有剑月夜生辉,可斩屋舍大小的蟾蜍,可断精铁如划白纸,这是常人手段?” “你亲眼所见?” “旁人都这么说。” “我还说我是天帝呢。” “······” 说书老者已离去休息,然台下听眾却是兴致不减的討论了起来。 只是因方才说书老者的故事。 他们所聊话题,多数都与传说、仙人、志怪等掛了鉤。 林游站在楼上,指尖端著青瓷酒杯打量著、听著。 心中也不由產生了疑惑。 仙人? 这仙人到底是什么? 什么样的存在可以被称为仙人? 低头。 看著杯中澄澈的酒液,一张好像从未变过的年轻的面容倒映其中。 自己····又算什么呢? 说是人。 自己在那山中枯坐的岁月,绝对是超过人的范畴了。 且自己还有一些手段也绝非常人所能驾驭。 那山神李明启更是连自己一剑都没扛下来,虽其中也有他修行时日较短鱼死网破的缘故,可自己那时也並未尽全力。 按照那日的情形来看,即使那山神李明启不如此,自己也有一定把握能直接斩了他。 说修士。 可自己直到现在也不知自己到底修的是什么、修了什么。 当时不是看江河山川恍惚走神,便是看日月星宿入迷入定。 至於仙····· 说来潘城隍曾说世上有五仙。 传道集里也曾说过。 法有三成:大中小。 仙有五等:鬼,人,地,神,天,皆是仙。 其中鬼仙不离於鬼,人仙不离於人,地仙不离於地,神仙不离於神,天仙不离於天。 鬼仙不可能,神仙自己应不是,天仙不敢想。 那就只剩地仙与人仙了。 人仙者,五仙之下二。 修士不悟大道,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信心苦志,终世不移,五行之气,误交误会,形质且固。 止於大道中一法一术功成安乐延年,八邪之疫不能为害,多安少病。 地仙者,天地之半,神仙之才。 始也法天地升降之理,取日月生成之数,收真一,察二仪,列三才,分四象,別五运,定六气,聚七宝,序八卦,行九洲。 不悟大道,止於小成之法,不可见功,炼形住世而得长生不死於人间者。 “所以···我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境界呢?” 林游捏著青瓷酒杯暗自沉吟。 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 好像和自己的情况有些类似,自己自创的三个术法皆是如此得来的。 但那法天地升降之理,取日月生成之数···· 好像也有点儿类似的经歷。 “吴··掌柜的····我们···还要继续么?” “这····” 林游悠然自我詰问时,柜檯的位置,客栈小廝与吴掌柜正站在几个空罈子旁,望著桌上的酒壶怀疑著人生。 这酒壶外观並无什么太稀奇的地方。 材质似是青瓷,色泽艷丽,算是个不错的酒壶物件,其大小也与寻常酒壶无异。 可就这个与寻常酒壶大小相差无几的酒壶。 如今已装了八大坛的酒水。 强撑著心中的不安与疑惑,吴掌柜小心翼翼的拿起酒壶晃了晃。 哗啦哗啦的,能听见里面有水声。 视线对著酒壶往里看,也能借著光看见一些波纹,缓缓倾倒下能看见这酒壶的底部,重量也和旁的普通酒壶差不多。 “仙人肯定有!” “肯定没有!”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怎可能没有仙人!” “你见过?” “我虽从未见过,却听过!”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兄台何必如此执著。” “你又从未见过仙人,你又为何说没有仙人。” “······” 因为喝了不少酒,那食客们的吵闹声也变得越发大了起来。 听著食客们的吵闹。 掌柜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突的浮现了一抹错愕,隨后又慢慢变成了激动。 扭头间。 面前的客栈小廝眼中也露出了与他一样的神情。 “掌···掌柜的···您说····” “嘘~!” 客栈小廝还未说完,掌柜变立即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別说!” 客栈小廝连忙点头。 见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吴掌柜缓缓鬆开了手:“去,去找人抬酒来!” “抬酒?抬··抬多少?”客栈小廝问道。 “能装多少!就给我抬多少!” 客栈掌柜咬牙说道。 “那这钱····” “憨货,现在是计较钱財的时候么,去抬就是!” 吴掌柜怒骂催促道:“记得给后厨知会一声,给那位客人备一份醉八珍!” 挺机灵的一孩子,怎的突然就变傻了。 “是是是!” 小廝闻言连忙点头转身向著库房的方向跑去。 目送著小廝离去。 吴掌柜深吸了一口浊气,抬手努力搓了搓自己的脸颊让自己平復下来。 可当他抬手拿起毛笔准备记帐时,那手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第47章 :张家来人 日头渐渐西沉。 酒楼檐角的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 红灯笼被悄然点亮。 楼外巷道里的热闹却未有丝毫减弱,反而越发热闹了起来。 仰头茗了一口。 手肘撑在围栏,林游捏著酒杯静静眺望那远方被夕阳染红的天边湖泊。 像是洒了一把碎金,整个湖面铺像是一块发光的湖泊。 船舶自湖面划过,带著模糊的深褐色影子。 抬眼是安静湖泊,夜色像被揉碎的碎金铺满水面,连船身划过的两道淡墨水痕都带著亮。 低头是涌著热气的巷道,人声裹著车轮滚过的咕嚕声,吵得很真切。 可这热闹像被一道无形的线隔开一样碰不到湖面上的静。 “阴阳对立,依存映衬·····” 林游望著那湖泊里的船舶恍惚有感。 阴主静柔,那湖泊无声包容,藏而不露,以静謐包容万物。 阳主动刚,这巷道喧闹鲜活显於外,展现生命的动態与热闹。 阴阳对立却又相互映衬···· 这种感觉。 和曾经构出术法时差不多。 “张公子,张员外,快快里面请~” 酒楼入口处的吵闹强了几分。 那明显有別与正常的热情招呼声打断了林游的思绪。 低头间。 只见一老一少两名衣著华贵的男子,在数名家丁的护卫下走了过来。 “继续装,我去看看。” 在后面打酒的吴掌柜说著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一出来便见到了张员外和张公子,连忙笑著迎了上去:“张员外,张公子,欢迎欢迎,两位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吴掌柜客气了。” 张员外笑著上前拱手。 “正好后厨新出了几个新菜,一会儿还请两位品鑑一下。” 吴掌柜很是熟稔的从柜檯后面走了出来。 “吃的暂且不急,我与我儿此次前来是有一事想向吴掌柜打听一二。”张员外抬手说道。 “张员外您这话就见外了,只要是我知道的,您隨便问,保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吴掌柜连连回道。 张员外闻言扭头看向了一旁的家丁阿贵。 阿贵连忙拿出一张画像上前展开。 “请问吴掌柜,您可曾见过画像里的这位先生?”张员外指著画像问道。 吴掌柜闻言上前借著烛光打量,眼底悄然浮现了一抹错愕。 很快。 这一丝错愕又变成了迟疑。 这人,他还真有印象。 能当客栈掌柜,记人是他们的必备基础能力。 几乎每一个踏入客栈用餐的人,他们都会去刻意的记一下。 再加上那酒壶。 这他要是还记不得那才是真有问题了。 不过那位先生可是有些不同寻常,一时间他也有些迟疑了起来。 “吴掌柜,可否拜託你一件小事。” 张员外敏锐察觉到了吴掌柜的反应。 看对方反应,这位先生现在果然还在这酒楼里用餐。 “张员外您客气了,我能做的您直说就是。” 吴掌柜回过神来,打算先听听再说。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位先生的吃食用度,还请全记在我的头上。” 张员外笑道:“这位先生有什么要求,也请您尽力满足,不知吴掌柜可否应允?” 城隍庙的事情,他这边已经基本確定过了。 不仅是自家夫人和女儿遇了神异,那庙祝和其他香客也听见了城隍的声音。 虽然这並不能完全排除对方装神弄鬼,特意去城隍庙设局哄骗的可能。 但考虑到自家情况。 即使是哄骗也得试试。 “这····” 吴掌柜面露迟疑,眼神闪烁不定。 张员外家的事情他有所听闻。 半年前,张家二儿子突然恶疾,不仅日夜哭嚎,还遍体生疮。 张员外费万贯家財请来无数『妙手神医』都没有任何效果,后面更是大力气请来了御医,结果也是一样。 坊间因此也慢慢流传出了,张家二公子並非生病而是中邪的说法。 “可是有什么难处?”张员外问道。 他发现了吴掌柜的迟疑之色。 “不瞒张员外,这画像上的先生也確实在雅间用餐,您如此支持本店,我这心里很是开心。” 吴掌柜脸上带著难色,说著更是拿出了一枚金子:“只是这位先生来时就已经给过钱了,您看这枚金子就是他压在我这里的,我这总不能收人两遍酒钱不是。” 这枚金子不是林游那个。 林游那个是金豆。 他这么做,主要是为了不沾这个锅。 张员外他惹不起。 那位不知深浅的先生自己大概率也是惹不起的。 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张员外定是为了寻那位先生而来。 且大概率是有求於对方。 再看张员外这般小心和客气的模样,显然张员外与那位先生也是完全不熟的。 如此分析下来。 张员外这么做的目地就很明显了,他打算借著这个付帐的由头认识那位先生。 自己要是贸然接了这钱,那就相当於是给那位先生做了决定。 这般事情是绝对做不得的。 更別说那位先生本身就已经给过钱了。 “这枚金子是他的?” 张员外瞳孔微闪。 看著那枚金子,心中思绪不由活络了起来。 可压酒钱,怎么会用这么大一枚金子? 这是故意做给我瞧的么? 如果真是这样。 那这位先生出现在城隍庙····· “吴掌柜,您这玩笑可要不得。” 一旁的大公子也察觉到了问题,不由笑著调侃了起来:“这么大金子当酒钱,以后我都有些不敢来了。” “张公子您说笑了,我怎么敢开这个玩笑,其实我也挺难受的。” 吴掌柜装作一脸苦笑的模样:“这么大金子,我这小本生意,找零起来是真的头疼,若非那位先生已经给了钱,我是真不乐意收这个。” “四醉酒楼可不是什么小本生意啊。”张公子笑道。 “勉强糊餬口罢了。” 吴掌柜说罢,向著一旁的张员外继续说道:“张员外,您可是有日子没来了,要不品鑑一下我们后厨刚出的新菜?这几日不少老熟客吃了都说味道很不错。” “嗯?” 张员外眼眉微挑,可是看著吴掌柜的神情,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样的话,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了。” “好嘞。” 吴掌柜笑了起来,抬手向不远处的小廝招呼道:“你们几个,还不快带张员外去二楼甲春雅座。” 张员外的要求自己肯定是不能答应的。 但自己可以把他们安排到那位先生旁边的雅座用餐。 至於其他的,那就和自己没什么关係了。 第48章 :来世再报 酒楼里。 林游注意到了张员外等人的到来。 不过他並未在意。 只是坐在雅间里静静等待时间流逝,顺带思考自己接下来的事情。 今日是七月初三。 那桃树的人劫最快是入冬十月。 也就是只有不到三个月的光景。 按照城隍老哥的说法,走水路一个月,走官道两个月。 说来也不知此地距离那临安城桃潭还有多少距离。 这些日子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自己到底是向西还是向东。 凭栏外天空褪去了最后一抹霞光。 夜色漫上来,將四醉楼裹进了夜里。 璀璨星光洒落寧静的湖面。 楼外街道青石板路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偶尔路过的行人脚步。 楼內的客人也少许多,邻桌的酒壶斜斜放在案上,残留的酒液在灯影里泛著微光。 一阵阴凉的夜风从栏外吹了进来。 世界陷入死寂。 像是所有声音被突然拦截了一般。 举著酒杯的林游身形微顿,偏头间三名阴差缓缓凝实浮现。 “长泽城阴司所属,夜游神马天安,见过林先生。” 夜游神马天安带著两名阴差拱手见礼。 “閒野散修林游,见过三位鬼差大人。” 林游起身拱手回礼。 “林先生,敢问那需要轮迴的生魂何在?” 夜游神马天安问道。 “夜游神稍等。” 林游说著拿出了自长岗山得来的青石。 夜游神看著那青石不由眼神微凝。 不过他並未声张。 隨著林游抬手掐诀。 青石泛起一阵阴冷涟漪。 张屠夫的魂魄在夜游神等人的注视下缓缓凝实了出来。 “夜游神大人,这便是那长岗山山神托我带来的张大志生魂。”林游轻声解释。 “林仙师,这里是·····” 张屠夫有些恍惚。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前一秒还在长岗山被打的失去了意识。 结果一甦醒就来到了酒楼里。 只是不等细细打量与疑惑,很快便发现了站在前方的夜游神等一眾鬼差。 那阴森恐怖的模样,以及让他心底发寒的悸动让他脸色骤然一变,身体下意识的往后退。 哗啦~ 只是伴著一阵锁链的哗啦碰撞声。 他的双手便被套上了枷锁,同时也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你无需惊慌,他们是长泽城的鬼差,此次前来是带你去往阴司轮迴的。” 林游看出了张屠夫的惊恐,不由出言解释了一声。 “鬼差?” 张大志闻言这才冷静了下来,只是他看向夜游神等一眾鬼差的视线还是有些害怕。 在这个世道,平头百姓见了官差总是会下意识的害怕。 更別说对方还用锁链缉拿了自己。 他没有大吼大叫做儿女姿態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 “是的。” 林游点头:“生死轮迴乃天地正道,张大志,你稍后就与他们一同前往阴司轮迴吧。” 他去过冥界,见过那些看似逃脱轮迴,实则墮入无边炼狱的孤魂野鬼。 一时的执念最终得了个永世不可超生的恶果。 实在不该。 “我···是。” 张大志有些迟疑与害怕,可看著林游以及被锁上的双手,也实在想不出其他结局。 “我等锁你只是碍於阴司戒律,並非对你有什么不满。” 似乎是看出了张大志的担忧,夜游神马天安在一旁解释道:“我等也不会行阳间屈打成招的恶行,加之有山神与林先生作保,你只需实话实话便可正常轮迴,是以,你无需如此担忧。” “谢谢。” 张大志无法確定夜游神所说是否属实,可有这番话,脸上的担忧確实少了许多。 “对了,那山神李明启让与你带句话。” 林游想到了山神李明启的嘱託:“他言你的死,全赖於他,让我代他向你说句对不起。” “····对不起。” 张大志闻言不由面露苦涩。 特別是当他看向自己的双手时,心中苦涩与不甘更是格外强烈。 但看著周遭的情况,以及面前的鬼差。 那不甘与苦涩也只得被他压了回去。 事已至此,纵有再多不甘与苦涩也没有了意义。 “他的口头抱歉確实有些浅薄。” 林游察觉了张大志的心情。 手指揉搓了一下青石后抬头说道:“不知你在这阳间可还有什么掛念的?” “掛念?” 张大志面露疑惑:“林仙师您的意思是?” “字面意思罢了,我知你心有不甘,然生死有命,事到如今也无法挽回,那山神已是生死道消,想要偿还也无从谈起。” 林游手指揉搓著青石说道:“不过我可以代他偿还一点,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你直言即可。” 山神有没有错? 答案肯定是有的。 但就像是不能功过相抵一样。 错误不可被贡献磨平。 他的功绩也不能被错误掩盖。 庇护一方数十载的功绩,值得敬佩。 再加上自己不仅斩了对方,还得了这枚由两个山神孕养的青石,於情於理自己都不能说这一切都与自己毫无关联。 帮张屠夫,也算是偿还这枚青石的因果。 夜游神马天安瞳孔微缩。 生死道消—— 那长岗山的山神居然真的死了? “林仙师您对我恩同再造,我就是当牛做马都难以偿还,如今又怎么能再厚脸皮给您增添负担!”张大志连忙回道。 他不是分不清是非的人。 自己落得如此地步,可以怨恨任何人,可以责备任何存在。 但唯独林游,那是绝对的恩重如山。 固然最后自己还是死了。 但这並不能改变林游帮过自己的事实。 “我做事全凭心情,帮你也是因为心血来潮,是以你无需记著我的恩情。” 林游摆手回道:“至於这次则是为了给那山神一个交代罢了,所以你直言就好。” “可是····” “说吧,无需做这儿女姿態。”林游打断道。 “我···那就多谢林仙师了!” 张屠夫迟疑了一下后,低头说道:“好叫林仙师知晓,我家上有八十旬的年迈老母,下有十三岁的两个孩子,他们是我心中唯一的掛念,所以林先生得空的时候,请给他们照拂一二就好。” “可有什么標准?” 林游继续问道。 “只要···只要他们能吃饱穿暖就行了。” 张屠夫说到这里的时候,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高了,自己也有些不要脸皮,但····” “这要求並不高,你也无需如此介怀,告诉我你家乡在何处就好。” 林游笑著宽慰了一下张屠夫。 吃饱穿暖对普通人而言確实很难,可对自己而言倒是简单的很。 “林仙师·····” 张屠夫抬头,眼中神色闪烁不定。 “说吧,说完便安心去轮迴就好。”林游说道。 噗通~ 林游话音刚落,却见张屠夫突然跪了下来:“多谢仙师,仙师大恩,我张大志来世当牛做马报答。” 林游神情微滯。 惊讶错愕之余,心中却不由泛起了一丝暖意。 自己確实不求报答,但对方能做出这般举动,能说出这般话来,確实给自己一种不算白做的感觉。 第49章 :厉鬼索命 张大志走了。 在两名鬼差的带领下离开了四醉酒楼。 夜游神马天安没走。 他似乎有些话想和自己说。 事实也確实如此。 迟了一会儿。 当鬼差与张屠夫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夜游神马天安转身看向了林游:“林先生,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直说就是。” 林游回道。 “请问您对厉鬼索命是何看法?” 夜游神马天安问道。 “厉鬼索命?” 林游面露疑惑,一时间不知这位夜游神到底想说什么。 “一年前·····” 夜游神马天安没有藏著掖著,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原来。 城外刘家村有户人家有个女儿唤作刘娥。 刘娥生的很美,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年不过十四便有无数媒人前来求娶。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眼见刘娥確实到婚嫁的年龄,刘娥的父母在精挑细选下便將其嫁了出去。 刘娥也跟著丈夫来到长泽城生活。 结果刘娥刚到长泽城就被人盯上。 至於后面所发生的事情很俗套也很无奈。 夜游神马天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末了只余一声轻不可闻的嘆息。 林游神情顿了顿,心中不由漫出了几分苦涩。 容貌成了原罪,家世成了软肋,纵有千般好,可在权势面前也只能任人摆布,连自己的命运都握不住。 一个寻常人家的汉子,守著位美若天仙的妻子,这本是乡里乡外人人称羡的佳话。 可一旦被那些腰缠权势的人看上,那这佳话便成了任人揉捏的纸。 或许是起初的纠缠,也或许是后来的强夺,又或是那汉子拼死相爭却落得家破人亡的结局····· 但无论是什么,只要结合所谓的厉鬼索命。 无需细问。 林游只是闭上眼都能想出那满地狼藉的模样。 就像檐角的,开得再艷,遇上狂风骤雨,也只能零落成泥,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誒~世上总归不是一切都那么美好。” 林游嘆息说道。 话轻得像风,却在寂静的楼里落得格外重,连远处偶尔传来的更鼓声,都似染上了几分嘆息。 夜游神马天安沉默。 做为阴司夜游神,他所见的黑暗与骯脏比之旁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 他所见到的光明,也比旁人要多些。 “你问我这般问题的目地我大概已经明白,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並非那不分对错不问是非的人。” 林游回道:“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立正,既种了恶因,那就得食那恶果。” 显然这长泽城里有某位达官贵族被厉鬼给盯上了。 夜游神马天安,告诉自己这些事情的目地,想来是希望自己见了那厉鬼不要赶尽杀绝。 不过这夜游神马天安也是真瞧错了人。 自己並不是那种见了厉鬼就要杀,见了妖邪就要斩的圣人。 “先生高义。” 夜游神马天安拱手道谢。 “不是高义,我只是觉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事情,应该多一点才对。” 林游摆了摆手。 “善恶有报么·····” 夜游神马天安仰头无语。 “说来,你不是阴司夜游神么?放任厉鬼索命真的没问题?” 林游不由產生了疑惑。 勾死人之魂,审鬼之功过,判鬼之来生,惩鬼之恶孽,伐鬼之叛乱—— 这是阴司的职责。 而如今,一个厉鬼就在城內游荡著,还准备害人。 固然那厉鬼害人情由所原,但怎么看都与阴司职责相悖了。 “阴司的职责是维护一方的稳定。” 夜游神马天安回道。 林游问道:“我记得厉鬼怨气不小,若是那厉鬼变本加厉,可会伤到无辜之人?” “我与日游神会时刻盯著它。” 夜游神马天安回道:“诛杀首恶是我等给它的通融,也是最大的仁慈。” 咚~ 就在林游与夜游神站在凭栏处对话时。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物品落地的声音。 两人扭头间。 只见客栈小廝手中的酒壶不知何时掉了下去。 “我····那个····” 这叮咚的声音,也惊醒了小廝。 小廝哆哆嗦嗦的连忙弯腰去捡酒壶。 只是没等他捡起,那酒壶便先一步飘向了林游的方向。 在小廝愣愣的眼神里。 林游伸手接住了飘来的酒壶。 小廝不敢言语,只能怔怔看著林游的动作。 轻轻摇晃了一下。 听著里面的声音。 林游打开酒壶的盖子,发现这酒壶差不多都被装满了。 “这里面装了多少坛?” 林游向著客栈小廝问道。 说来他还真不知这酒壶的具体容量。 “嗯?” 客栈小廝愣了一下,却很快又回过了神:“九十七坛。” 说完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再次补充道:“是大的那种,五十斤的那种。” “九十七大坛?” 林游提著小酒壶不由面露错愕。 他知道这酒壶能装,但没想到它这般能装。 一坛五十斤,那九十七坛就是四千多接近五千斤。 这算什么? 壶中日月? “林···仙师大人,我们只有这么多四十年的枕山月,其他十年五年的倒也有,可如果装在一起不太好,所以····” 客栈小廝以为林游不满意,不由连忙解释了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心里有些惊讶罢了。” 林游面露迟疑:“不过这四十年的老酒·····请问一共需要多少银钱?” 接近五千斤的四十年老酒,还是枕山月。 这价格怕是不便宜。 也不知道自己的钱够不够。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 客栈小廝回道:“具体价格,只有掌柜的·····对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客栈小廝突然反应了过来:“仙师大人,客栈里所有人都昏过去了!” “昏过去?” 林游面露诧异。 不过等他走出雅间时,却见整个酒楼的人都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只有酒楼外偶尔能传来一些吆喝声。 “你做的?” 林游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身旁的夜游神马天安。 “嗯。” 夜游神马天安点头解释了一声:“只是个小手段罢了,並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负面影响。” “他们什么时候能醒?” 林游继续询问。 本以为对方只是將自己所在的雅间隔开。 如今看来,他这是將整个客栈都给按下了静音键。 第50章 :清风徐来 “隨时可以。” 夜游神马天安回道。 “好吧。” 林游点头说罢,偏头看向了一旁的客栈小廝:“那他为什么没事?” 夜游神马天安没有第一时间回话,只是低头看了眼林游手中的酒壶:“应是你那酒壶缘故。” “酒壶?” 林游將酒壶提了起来。 这酒壶还有这个功效? “这酒壶应是某位阴神大人的物品,因为常年接触所以沾染了不少阴神气息。” 夜游神马天安解释道:“而我的术法和力量也来自阴司,但却要比正神低一点。” “原来如此。” 林游恍然。 这么一说,那就没问题了。 “此间事了我也该走了,林先生我们有缘再见。” 夜游神马天安来此除了接收张大志生魂,就是为了告知厉鬼索命的隱秘。 两者如今都已完成,自然也没必要继续待下去。 “有缘再见。” 林游没有挽留,只是对其拱手告別。 夜游神马天安也不拖沓。 拱手间,身形涣散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一旁的客栈小廝更是瞪大双眼,张大了嘴。 今天所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世界观。 “走吧,我们也该下去结帐了。” 林游说罢,提著酒壶向楼下的方向走去。 他之所以在这里待著,就是为了等阴司鬼差来人接走张大志生魂。 此间事了。 那接下来也就没必要继续逗留了。 客栈小廝反应了过来,虽心中满是疑惑与惊讶,但还是快步跟了上去:“仙师您慢点,我给您带路~” 很快。 在小廝的指引下,林游穿过横七竖八有些杂乱的大堂来到了柜檯。 此时吴掌柜正趴在柜檯上睡的香甜。 “掌柜,掌柜的~” 客栈小廝上前呼唤,可无论他怎么看,吴掌柜都没有反应。 “你这样是叫不醒的。” 林游说著上前手指轻轻敲打了一下柜檯。 哆~哆! 一道无形波纹在林游叩击桌面的同时向周围扩散。 这声音像是落入寂静湖面的水滴,那清脆的声音將整个酒楼囊括了进去。 涟漪扩散下,原本趴在桌上熟睡的吴掌柜浑浑噩噩的睁开了眼睛。 “掌柜的您醒了?” 客栈小廝快步上前,脸上满是惊讶。 “三柱子?” 吴掌柜思绪有些懵懂:“我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睡了一觉而已。” 林游上前说道。 林游的声音像带著某种特殊的力量一样掠过了吴掌柜的思绪。 只是瞬间。 吴掌柜便清醒了过来。 “睡了····他们这是怎么了?” 吴掌柜一眼就看见了自家大堂的奇怪模样,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慌乱。 这横七竖八的,別不是遭了毒吧。 “只是睡著了而已,明天早上就好了。”林游解释道。 “真的只是睡著了?” 吴掌柜半信半疑。 “说来这事也与我有关,那便由我自己解决吧。” 林游见吴掌柜那半信半疑的模样心中有了决断。 说罢。 抬手一招。 清风徐来。 清灵的晚风循著他的指引从门外吹了进来。 那风吹在人脸上,直让人心旷神怡。 吴掌柜只是嗅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爽便顺著呼吸漫遍全身,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连骨头缝里都透著鬆快。 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连常年站在柜檯的职业病也像消失了一样。 “嗯?” “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趴在这儿?方才不是还在跟人对饮么?” “我怎么躺地上了?” “方才我不是还在喝酒么?” “······” 那清风掠过一眾昏睡的食客,陷入昏睡的食客缓缓醒来。 原本歪头靠在椅背上、趴在桌面上的食客们,陆陆续续睁开了眼睛。 有人揉著太阳穴直起身,先前满脸的酒意红潮已淡去大半。 有人伸著懒腰感嘆好舒服,连带著酒后的头痛也消散无踪。 片刻前还寂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声的四醉酒楼,瞬间被喧闹声填满,吵吵闹闹间,倒是有了几分生机。 “这·····” 吴掌柜张了张嘴,竟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此刻的震惊。 他活了大半辈子,那里见过这个场面。 “算下帐吧。” 林游出言打断了吴掌柜的震惊。 “额···好的,您稍等!” 吴掌柜回过了神,点头之余连忙拿出帐本算了起来。 只是片刻光景,他便算出了帐本上的消耗。 但他没有忘记最重要的酒壶。 “三柱子,那酒壶里装了多少酒?” “九十七坛存了四十年的枕山月。” 在走神的三柱子连忙回道。 “九十···多少?” 吴掌柜愣愣的看向了三柱子:“九十七坛···那不是全没了?” 库房里就只有九十多坛枕山月老酒。 “·····是的。”三柱子低头回道。 “你····” 吴掌柜想骂娘,但看著林游在这里,又不知该怎么骂。 老酒和普通新酒是不一样的。 “要不我匀一点出来给你们吧。” 见吴掌柜的反应,林游大致猜到了一点。 “不用不用,这酒既给了您,那就是您的,那里有让您往回倒的道理。”吴掌柜连忙回应。 “还是匀给你们吧,美酒虽好,却也不能妨碍你们做生意。” 林游话音落定,抬手朝著不远处的角落轻轻一招。 枕山月虽好,却也不能断了眾人念想,总得留下些余韵才是。 只见十几个空酒罈从角落缓缓升起,像被无形的线牵引著,稳稳噹噹悬在半空,慢悠悠朝著这边飘来。 从这酒罈的香味来看,这应是前面盛放枕山月的酒罈。 这般违背常理的诡异景象,让吴掌柜瞬间瞪大了双眼,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前的柜檯,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大堂里刚醒酒的食客们也瞧见了这一幕,原本喧闹的场面骤然安静,好些人僵在了原地。 有几个更是揉了揉眼睛,又偷偷掐了把自己的脸、拧了拧大腿,疼得齜牙咧嘴才敢確信。 自己没看错,也没在做梦。 林游却像是从未察觉周遭动静般指尖一挑,便將身旁酒壶的盖子轻轻揭开。 抬手掐诀,手腕向上一提。 “起~” 话音未落,酒壶口骤然喷出一道酒柱。 不过拇指粗细的壶口,涌出的酒水却有大碗般粗壮。 轰隆隆的。 那小小的酒壶里更是隱隱传出轰隆的声响,像是藏了一整条奔腾的江河,波涛浪涌之声清晰可闻。 同时,一股浓郁到极致的清冽醇香猛地在酒楼里炸开。 那香气不似寻常酒水那般,反倒清清爽爽,带著几分山水间的灵气,顺著每个人的呼吸钻进肺腑,连带著心尖都像是被沁润了一般,舒服得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第51章 :积善之家 “这酒壶的妙用好像不止是能装酒——” 林游也发觉了这酒水味道的不同。 不过此刻却不是研究这个时候。 掐诀的手掌翻转间,又是几个罈子飘了过来。 约莫半刻钟后。 三十个重新装满酒水的罈子稳稳落地。 “吴掌柜,算算帐吧。” 林游平静的声音传来,如同石子投入静水,终於將吴掌柜从方才的震惊中拉回神思。 “算帐····这、这····” 只是吴掌柜虽回过了神,脸上却满是迟疑。 “可是还有什么问题?” 林游见他神色犹豫,不由面露不解。 吴掌柜闻言眼底闪过了几分迟疑与挣扎。 可当他视线触及到那酒香四溢的酒罈后,心中又有了决断:“先生,这酒钱····实不相瞒,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林游皱眉,不知对方想做什么。 吴掌柜从柜檯后走了出来,像是在心底反覆斟酌了许久:“在下知晓这话可能有些逾越和唐突无力,但实在是方才见识到先生手段,又念及这枕山月的珍贵·····在下斗胆想请先生为这酒罈提上几个字,至於今日的酒水开销,便权当在下给先生的润笔费用了。” “掌柜客气了,也多谢抬爱,只是我的字实在见不得人,也值不得这么多钱。” 林游笑著回绝了。 题字换酒。 还换那么多酒。 自己正常写下来的字,是肯定不值这个钱的。 至少自己不觉能值这个钱。 可若是不正常写,而是用其他的方式,比如在那字上带一点道韵、气韵之类的,那对这吴掌柜而言,恐怕是祸非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在任何时候都是適用的。 修行者与普通人虽同处一个世界,可却有条无法捉摸的透明分割线,將其隔离。 就像那湖泊寂静与巷道喧囂般,两者相依却又独立。 “这样么····” 吴掌柜面露晦涩。 “先算帐吧,算完帐我也好回去休息。”林游回道。 “算帐···这,非是在下死缠,只是先生,我这实在不知该怎么算啊。” 吴掌柜无奈回道:“我给您的酒是四十年的枕山月,可您还给我那三十坛价值却远超枕山月,在下愚昧,实在不知该如何计较其中差价。” “无需计较差价,一切照常即可。”林游笑道。 “可是····” “就这样算吧,多的就当给他的小费了。” 林游打断了吴掌柜的迟疑。 “给我····” 客栈小廝不由面露错愕。 “你还不快谢谢先生。” 吴掌柜反应了过来,连忙招呼道。 “多谢林先生。” 客栈小廝回过了神,连忙拱手道谢。 “你应得的,先赶紧算吧。” “·····是。” 吴掌柜短暂迟疑后,低头在算盘上扒拉了起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 那就算吧。 反正自己又不亏。 “林先生。” 就在这时,一直在后面的张员外终於找到机会拱手靠了过来:“在下张志峰,见过林先生,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你认识我?” 林游面露疑惑。 “我家夫人今日上午在城隍庙见过您,也曾听见城隍大人与您的对话。”张员外解释道。 “原来如此。” 林游点头,隨后问道:“不知张先生找我所谓何事?” 张员外闻言,先是上前半步,微微躬身,语气带著几分恳切与郑重:“多谢先生容稟,老夫张志峰,可怜上天眷顾勉强有些家资,是以我虽无大才,却也始终记得行善积德四字。” “平日里乡邻有难,老夫从不推辞,逢年过节施粥舍粮,也已坚持了二十余载,前两年南边河桥塌了,老夫也曾牵头捐银,领人修了三个月,总算让乡亲们不用再绕远路渡河,我这辈子行得正、坐得端,自问没做过半点亏心事。” 林游闻言眼底闪过一抹金芒。 地脉五行望气术虽是地脉望气之法,可只要掌握诀窍,將其用在人身上也是可行的。 隨著术法展开。 张员外眉心处便亮起了一丝金色。 不过此时这抹金色里隱隱有暗红色盘踞。 张员外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见林游默不作声,脸上浮现焦急之色。 可想到自家情况,只得继续说道:“只是前不久我家老四不知为何突然染上了恶疾,浑身冒出许多浓疮,又痛又痒,太医都来了好几位,汤药更是喝了无数,可却半点不见好转,如今连床都下不了·····” 说到这里。 张员外抬眼看向林游,眼神里满是期盼,又带著几分侷促:“老夫知道,今日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如此便贸然求先生出手实在是唐突冒昧,甚至有些强人所难,可眼下除了求先生,老夫实在没別的办法了·····若先生能救救我家老四,老夫必有重谢,往后先生有任何差遣,老夫也绝不推辞!” 张员外话音落下。 酒楼陷入了一片死寂。 一眾食客们只觉得今日留在这里喝酒当真是一件无比正確,且幸运的事情。 今天这稀罕事可是真真的多。 张员外暗自在心头髮急。 既怕自己言辞没能说清处境,也怕林游觉得自己唐突不愿理会。 “你此生,確实积德行善不少。” 不过就在张员外暗自急躁时,林游收回视线缓缓开口。 张员外猛的抬头,眼里瞬间亮了起来。 有希望。 “你所言也確实没有太多的虚假。” 林游说话间,目光淡淡扫过了张员外的眉。 方才那里隱有一缕金色光芒流转,应是常年行善积下的福报,沉沉稳稳地縈绕在眉宇间。 张员外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那林先生您的意思是?” “可惜你那小儿子,好像並未继承你的仁义与乐善好施的性格。” 林游此时基本確定。 那夜游神马天安所说的厉鬼索命之家,大概率就是面前的张员外家。 也难怪他会专程和自己说那个。 若那夜游神马天安不说明其中关窍,自己看在张员外那眉心的功德上,肯定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虽说自己还没能寻到个確定自己修为的標准,但一般的厉鬼妖邪怕是连自己一个照面都扛不住。 “这····” 张员外面露错愕。 他想问林游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可念及对方手段,又有些问不出口。 “只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你乐善好施行善数十年確实值得我帮一帮。” 林游说罢心神沉淀。 抬手引动酒壶內的阴神气韵,向著张员外眉心戳了过去。 那张家四公子不值得可怜,但看在张志峰行善积德的份儿上,给个机会也无妨。 张员外下意识想要躲。 可林游的速度很快,他还未完全躲开那手指便落在了他的眉心 知觉咚的一声。 他忽然感觉身体传来一阵凉意。 但很快这股凉意就消失不见。 第52章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三天。” 不等他疑惑询问,林游已经先一步解答:“你乐善好施二十余年,我便借阴神气韵给你开三日阴阳天眼,从此刻开始的三日內,你不仅能得阴神庇佑,可隨心看见一切孤魂野鬼阴司鬼神,还能与其正常对话交流。” 用法求道,道固不难。 以道求仙,仙亦甚易。 只要知晓本质原理。 某些强悍的特殊术法自己可能无法凭空捏造。 但一般术法却是能信手捏来。 “·····阴阳天眼?” 张员外瞳孔骤然一缩,嘴唇下意识抿紧。 鬼鬼神神这四个字,他只在戏文里听过,此刻真真切切落在自己身上,一股寒意顺著后颈往上爬。 “你儿子遭此劫难实属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但你二十余年行善积德,修桥铺路、施粥舍粮的这份福报总不能白费,所以我便给你一个救他的机会。” 林游解释道:“这三天时间里,只要你能找到缠上你儿子的那只厉鬼,並想办法化了它心中积怨让其自愿轮迴,那你儿子自当能保住一命,可若是无法化解那怨恨·······” 后续话林游没有说明。 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其中的意思。 “厉鬼索命····在下明白了,多谢先生指点!” 张员外虽震惊於今日所遇的种种见闻。 可他並非痴傻的人,很快就从林游的话中猜到了一些东西。 自己那小儿子定是犯下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这才引得厉鬼索命。 “算不得指点,这是你应得的,你该庆幸你自己真是个仁善之人。” 林游摆了摆手。 隨后,將目光放在了吴掌柜上:“可算出来了?” 其实自己这番举动已经有些偏袒嫌疑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按照那夜游神马天安所说,那张家四儿子死不足惜。 只是张员外確实一生行善积德,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看在那功德上,给条明路也並无不可。 但这也是自己所能做的极限。 至於什么出手相助····· 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还出手相助,那不是脑子有问题么。 “您给···十两··不,八两金子就好。” 吴掌柜改口道。 “十两就十两,那里来的八两。” 林游说著便在怀里摸索了起来。 “林先生,这钱我来给!算我的,您····” 张员外连忙上前拿出了一张银票。 “別,你若给了钱,那我这酒算谁的?” 林游抬手说罢拿出一把金豆子放在了桌上。 这金豆子是在山中存下来的,这一把零零散散应有大半斤左右的份量,即使自己冶炼技术不到位,十两黄金也肯定是有的。 “这····”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你家儿子是死是活,就看你家自己的造化了。” 林游说完转身提上酒壶向著楼外走去。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若是真拿了这张员外的钱,后面搞不好又是一堆麻烦事。 “林先····” “林先生等等我!” 张员外抬手欲言。 那客栈小廝更是快步追了上去。 只是未等他们踏过去,一阵狂风便自门口突兀吹来,直让人睁不开眼睛。 迟了一会儿。 等狂风停歇。 楼外街道早已没有了林游的身影。 “林先生····” 客栈小廝站在原地,心头很是后悔。 自己方才就不应该迟疑,应该快一点的。 要是能跟上去,岂不是····誒。 张员外则相对要平静的多。 在原地短暂思量后。 张员外向吴掌柜拱手转身,带著大儿子与一眾家丁离开了。 他需要好好调查一下,自家那小儿子到底背著自己做了些什么。 “朋友,你现在还觉得这世上没有仙人么?” 食客里,有一人向旁的朋友问道。 “我···这····” 原先对仙人直说嗤之以鼻的男子彻底语塞不知该作何回应。 “吴掌柜,上酒,今日就让我尝尝这仙人的酒是什么滋味。” “对对对,吴掌柜,速速上酒!” “快让我们尝尝仙人酒的滋味!” “······” 次日。 晨光才刚漫过云霞,那楼里发生的事情便已顺著门缝、窗欞,钻进了满城的茶肆酒坊。 仙神之事本就縹緲令人嚮往。 更別说昨日那事酒楼內几乎是人人皆知。 先是守在酒楼后门的老茶童,逢人便拍著大腿说他亲眼见著那仙神如何如何。 又是那后厨小廝说著那四十年的枕山月,只是自那酒壶一过便被带上了无数妙用。 亲眼所见下,那酒壶可装江河的故事更是被一眾食客们描绘的栩栩如生。 在这其中。 客栈小廝的三柱子则是被问询最多的。 只是半日不到。 那夜游神深夜领鬼差来缉魂归阴司的事情便被改成了说书的故事。 林游曾在城隍庙宇的事情也被扒出连了起来。 不过几日。 这故事便添了十几种说法。 有说那仙人是驾著仙鹤而去的,鹤唳声震得楼里的酒罈都嗡嗡响。 有说那仙人是乘风而去的,还劝人多做善事。 还有说那仙人本是城隍好友······ 说法太多不一而足。 但有一点可以確定。 那四醉酒楼的门槛都快被踏破,剩下那三十坛酒,更是千金难求,万金难换,甚至引来某些皇亲国戚的注意。 不过这一切都与林游没有了关係。 ······ 秋阳把最后几分暖意丟进了江面。 老旧的乌篷船顺著水势与风势在江面撞出稀碎的波纹。 木质躺椅摊开放在船头,躺在上面前方景色一览无余。 右手处放著用斑竹製作的钓竿,杆上还有淡青色的纹路,钓竿前端绑著不知什么材质的鱼线垂入江中。 饵是前些日买船时船家送的,说是酒米混著蚯蚓和其他东西製成,效果很是不错。 此刻身后船篷里,火炉子已经点燃,酱料已经备好,上面铁锅里的热油也已开始翻滚。 就等著鱼儿上鉤了。 那桃树人劫的日子眼看近了。 潘城隍也没个具体的日子。 只说最早今年入冬,最迟是明年三四月。 为了不耽搁正事,在问过路后索性他便买了艘老渔船,顺著江一路走。 正好上辈子自己也没做过什么船,刚好可以补上,顺带还能钓钓鱼打发一下时间。 就是这鱼······· 它怎么就突然不咬鉤了呢? 林游喝了一口枕山月,心中很是不解。 前段时间刚下江的时候,自己几乎每天都能钓起来十几尾。 然后裹著那船家的秘制酱料用油那么一炸,混著酒那么一喝,那味道简直了。 再加上鱼鉤上鱼时的那种成就感,那种拉扯感,那种···· 反正这大半月来他是一点都不觉得无聊。 反而有种上鱼太多而觉得无趣的感觉。 可是这两天不知怎么的,居然一尾都钓不上来了。 你要说是没鱼就算了,可是那鱼鉤的地方分明有鱼的,他都看见鱼漂在动。 难不成是新手保护期过了? 第53章 :鱼有问题 歘~ 鱼竿被拉起。 咕嚕咕嚕~ 林游看著空荡荡的鱼鉤,口乾舌燥的仰头喝了一口酒。 放下酒壶,收回鱼鉤,小心翼翼的开始掛饵。 努力回忆了一下。 確定和自己前不久掛的方法是一样,那鱼饵大小也是一样后,林游又抬头看了眼天色。 上次中鱼好像就是这个时间段丟的鱼鉤····· 位置上没办法確定,但时间上是没问题的。 想到这里。 林游轻轻的將鱼鉤甩了出去。 这次保管能行! 三十分钟后。 歘~ 提起鱼鉤。 上次应该是鱼饵掛太大了。 这次掛小点儿保管能行! 一个时辰后·····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应是天色太晚。 天亮了保管能行。 次日清晨。 应是天色太早。 下午保管上鱼。 中午。 风吹的方向有问题。 不然肯定上鱼了。 再次日中午。 应该是因为今日天阴,天阴了鱼都不吃了。 三天后。 太阳太大,天气太热。 天气冷点就肯定上鱼了。 五日后。 旁边有船,定是那船行走时惊扰了鱼。 十日后····· 江风裹著水汽拍在脸上,本是沁凉的愜意,此刻却像无数根细针在扎。 林游握著鱼竿的手臂已有些发酸,五天五夜没合眼的通红双眼死死盯著那截橙红的鱼漂。 它又动了。 先是轻轻点了两下,接著猛地往下一沉。 林游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攥紧竿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但他没有提鉤。 因为他那眼底泛著金光的双眼,已经透过江面死死注视著鱼鉤的位置。 那里,围著一圈的大鱼。 不过它们都没有真的咬鉤。 而是在那里一碰一碰的,时不时还用鱼尾巴拨动鱼鉤,给人造成一种鱼饵被吞的假象。 小东西还挺机灵。 若是换了个其他人,怕是早就被骗的找不著北了。 可惜你们遇见了我这个能看穿水面的钓鱼仙人。 一边努力安抚自己的心情,林游一边强行稳住手腕。 虽然自己有作弊的嫌疑。 但一群鱼跑来欺负我一个人,也別怪我不讲武德不是。 不过很快,林游就有些头疼了。 鱼鉤空了。 那些鱼就围著鱼鉤不碰了。 林游见状只得再次將鱼鉤拉上来,然后又掛上鱼饵丟下去。 可很快。 那鱼鉤上的鱼饵又被它们碰完。 接连七八次后····· 突然接著猛地往下一沉,水纹顺著漂尾一圈圈漾开,像在故意勾著人的心神。 歘~ 林游忍不住猛然起身,手臂一扬直接提竿,可鱼竿那头空荡荡的。 望著空鉤愣愣走神了一会儿。 林游低头看向了水里,视线透过江水中能清晰看见十几条大鱼。 它们此时正围著一个地方转来转去,尾巴一甩就搅起细小的漩涡。 看著那些灵活的身影,林游突然感觉胸口像是堵了个东西闷得发慌。 不应该啊。 我钓鱼这么差劲的? 五天五夜连条鱼都钓不起来? 自己刚才明明看见有鱼吞了鱼鉤的。 开什么玩笑? 不可能啊! 就在这时。 林游突然发现那些鱼好像有些眼熟。 不对。 不是眼熟,好像这几天,就是它们一直在跟著自己····· 特別是其中那条带著红色尾巴,侧面有金色纹路的鱼,他记忆最是深刻。 “好好好,跟我这么玩儿是吧·····” 反应过来的林游突然笑了起来。 確定了。 谁家好人五天都钓不起来鱼,空军司令也不可能啊。 所以这定不是自己钓鱼技术有问题。 肯定是这些鱼有问题。 不然自己肯定能钓起来的! 也不可能空军这么多久。 这是故意玩儿我呢! 噗通一声。 察觉这一点的林游,甩开鱼竿直接就跳了下去。 “不好!” “有人落水了!” “那边有人跳河了!” “哪儿呢?” “······” 几乎是在林游跳河的同时。 远处隱约传来了阵阵喧闹。 不过林游並未在意,他此时已经气的找不著北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堂堂一个不確定是人仙还是地仙的修士用鱼竿钓鱼,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不老老实实上鉤就算了,还在这里玩儿我。 既然给你鱼饵你不吃,那就酸萝卜別吃了。 几乎是在林游跳下去的瞬间。 那些鱼立即飞速逃开。 看见这个情形林游更加確定了。 这些鱼定是百分百的有问题! 否则它们怎会一见了自己就全跑开了? 这不是做贼心虚的表现是什么? 想到这里,林游双手掐诀灵力涌动间直接向著看起来最好看、也最让人记忆犹新的一条追了上去。 他这几日彻夜不眠的盯著鱼鉤。 就这条鱼是最贱! 也是最特殊的! 每次过来都是碰一下就走,时不时的还会抬起眼珠子看上面,那挑衅的模样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游虽不太懂什么控水御水的术法。 可俗话说的好,大力飞砖。 脚底踏水加速,抬手分路减少阻力,整个人直接就窜了过去。 那前方的鱼似乎真有灵智。 察觉到身后动静的它尾巴甩动更快了。 更奇的是,它周身原本分散的小鱼忽然聚拢,层层叠叠绕成半透明的鱼墙,试图挡住林游的去路。 “想跑?给我回来!” 见此情形,林游目光一凝,冷哼间抬手向著前方奋力一拉。 掌心对著青鳞鱼逃窜的方向虚握。 这一拉並非用蛮力,而是顺著青鳞鱼游动的水势,用灵力牵引周遭江水。 原本缓动的江面忽的起了变化,青鱼身下的水流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拽住,流速骤然减缓。 青鱼察觉不对,拼命摆动尾鰭,可越是挣扎,那周身的江水就越是粘稠,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水网。 那些环绕的银鳞小鱼见状,纷纷朝著林游的手臂衝来。 林游却不慌不忙,左手轻挥,直接將那涌来的鱼群混著江水挡了回去。 同时右手奋力拉扯,將裹著青鱼的江水扯了回来。 “救命!” “救命啊!” 突然。 就在那青鱼即將被林游抓获时,他突然听见了有人在呼救命。 林游扭头间,这才发现远处不知何时有两个汉子落在了江水中。 “罢了,饶你一次。” 见此情形,林游连忙鬆开了对青鱼的禁錮,转身快步向著那两名落水的汉子衝去。 抓鱼只是一时气愤,但若是为了抓鱼泄愤害了旁人,那就要不得了。 然而就在林游向著那两名汉子衝去时。 突然发现那带著金色纹路的青鱼竟也跟著窜了过去,且速度比他还要快上一分。 第54章 :引风聚形 在林游的注视下。 那青鱼很快便钻到了两名落水汉子的脚下並开始盘旋。 眨眼间。 隨著青鱼的盘旋,两个透明水台便出现在了两人脚下。 两名汉子看起来也是通水性的。 虽然这水台並非实体,但依靠那轻微的托举之力,还是很快就將脑袋脱离了水面。 可两人刚喘息了两口。 却听侧面传来了轰鸣。 扭头间,两人更是嚇得亡魂皆冒。 因为林游方才引的动静太大。 几乎这段距离的半条江都被他扯了过来。 很快。 那浪潮又再度倾了过来。 同时那游轮渡船也开始摇摆不定。 一群人趴在船边急的不行。 有人將绳子拋过去,可那绳子很快就被水浪打开。 也有人脱下衣服准备伺机下去救人,可这江面汹涌,即使是常年生活在水边的汉子也不敢轻易涉险。 再加上那汹涌的浪潮,他们能不能保住自己都是个问题。 见此情形,林游顾不得其他了,周身灵力鼓动直接跃出了水面。 “起!” 隨即右手一挥,狂风自江面骤然而起,宛若一面无形巨墙將那试图拍下的巨浪拦下。 脚尖轻点水面,依靠风的轻灵托举快速来到了两名落水的男子身旁。 方才也是脑子发热了,居然没注意到旁边有渡船。 话说这两人是怎么下来的! 难不成是被我方才动静给震下来的? “有人!” “江里有人!” “那里有人?” 林游刚刚衝出水面,便听见那渡船上有人惊呼出声。 “你是什么···啊~!” “你是林仙·····” 落水两人还在疑惑,却突然感觉肩膀传来一阵巨力。 等反应过来时,视线已经陡然拔高,连天空都近了几分,可很快身体又在某个高处不受控制的向著下方急速坠落。 “啊~!” “救命啊!” 两人被嚇的大叫出声。 就连那游轮渡船上的眾人也被嚇了一跳。 “风起~” 只是没等两人落地,一阵托举的力量便从下方传来。 像是被柔软的东西给搀扶著一样,原本飞速下坠的身体很快便缓和著降了下去。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人搀扶著落在了摇晃的夹板上。 只是两人眼中却充满了惊恐与错愕。 同时还有种如坠梦境的恍惚感。 “少鏢头!” “庄公子您没事吧!” “少鏢头你没事吧!” “方才那人是谁?” 庄磊还在为方才所发生的一切而发愣,身旁却突然传来了两名女子的声音。 庄磊回过了神,虽心中还是惊魂未定,但还是向著围过来的眾人说道:“我没事,没事,就是腿有点软······” 方才是真的险。 这江本来平静得好好的,说是风平浪静也不为过。 结果谁承想它说翻脸就翻脸。 那浪头打过来的高度,比自己见过最高的酒楼还要高许多。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少鏢头你也太傻了,救人哪儿轮到你上啊!” “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哥儿两回去可怎么交差啊!” 两名隨行鏢师忍不住急切埋怨了起来。 就是那两名女子也不由关怀道:“庄公子您下次別范险了。” “我没事,方才若不是林仙师····我刚才看见林仙师了!” 庄磊突然想到了方才在水中隱约看见的面容。 “林仙师?” “庄公子您说的是·····” 轰隆! 鏢师等人还未反应过来。 却听侧面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 眾人听见动静连忙扭头。 却见那不远处,一堵高约两丈高的巨浪正向著他们扑了过来。 那风墙虽挡住了第一波,却並未一直存在。 加之他们所在的这一截江流本身就不算太宽,最多也就五六百米的距离。 林游方才那一下直接拉动了顺流中央近千米的江河水量,左右撞击下因水域较窄水浪余波根本无法得到有效缓解,再加上鬆开水流时的对撞衝击。 平静的江面彻底翻涌,浑浊的江水裹著岸边脱落的碎石与断枝,在狭窄的江流间反覆衝撞,形成一道道足有数丈高的水脊。 风墙消散的瞬间,后续的水浪便带著轰然巨响朝著渡船的方向扑了过去。 “完了。” “死定了···” “江神发怒了!?” “怎会有这么大的浪?” “······” 渡船上,胆小的人早已瘫软在地,看著那汹涌扑来的密集浪潮只觉得手脚冰凉。 林游自然也看见了那渡船的情形。 莫不说这渡船並不是豪华大船。 就是地球那些钢铁游轮,吨位小点的怕也很难扛住这种浪。 可是自己又没有什么御水之法····· 念及此处。 林游调动灵力匯於脚尖,踩著浪依靠托举的力量破浪前行,没有了水流的阻力,如箭矢般飞速衝到了渡船夹板上。 缓和不了,那就只能硬抗了。 万幸这江的面积並不大,受影响的范围也不算广,后续乏力的情况下,只要能抗住前面几波后面的自会平息。 林游的突然到访,让甲板上的眾人瞬间怔在了原地。 御空飞行,还是在这般水域上····· 神仙? 有救了! 本来绝望的眾人顿时面露喜色,激动不已。 不过却也不敢大声喧譁,只能小心翼翼的退开。 “林···林仙师?” 庄磊则是不確定的上前问道:“是您救了我么?” “是也不是,现在不是聊这个的时候,等我平息了这江河再向你们道歉。” 林游说罢。 抬手掐诀,站在摇晃的夹板上凝神看向了两侧浪潮。 夫风者,天地之使,阴阳之媒。 《太平经》有云:风为气之运,气为道之形。 不过现在这个情况,用清灵之风怕是有些不太合適。 太极肇始,阴阳初分,清灵之风,涤盪垢尘·····它主要是涤盪邪气用的。 而这水可不是邪气。 且这事完全是因自己而起。 必须要不出任何紕漏的、安安稳稳的將这船舶给护下来。 念及此处,林游收摄心神左脚踏乾,右脚踩坤,周身元炁隨呼吸流转,双手向两侧平展如抱太极:“玄风浩渺,应我心召;清灵之气,引风聚形!” 说话间,林游手腕微旋,左臂自下而上划出弧形,右臂自上而下迴旋,双臂循著太极阴阳轨跡,缓缓向胸前交叠。 这一切说来很长,可实则不过数息。 未等眾人反应。 一阵狂风便突兀在渡船外呼啸而起,將其包裹。 就连脚下渡船也隨之停止晃动变得安稳。 轰隆作响间。 那原本袭来的浪潮撞上这无形风势的时候,像是被一只巨手托住一样变得减缓。 接著那浪潮便被风旋卷向两侧,流速也明显迟缓了许多。 庄磊等人立於夹板,见船外风卷浪潮的奇景脸上不由满是惊诧。 有人下意识攥紧了船舷,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有人伸手指向那无形风墙,嘴巴张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连几个头髮须白的老者也不禁扯著鬍鬚暗自愣神。 第55章 :以酒为谢 狂风屏障与浪潮的战斗並未持续太久。 不同於风势卷席、波涛汹涌的大海。 因为没有足够的后续力量支持。 这几百米宽江河所形成的巨大浪潮,在一波接一波的撞击后很快便开始变得乏力了起来。 约莫半刻钟左右,那浪潮便小了许多。 又是一会儿过去。 那浪潮便已经只有不足半米的高度了。 在庄磊等人惊诧而错愕的注视下。 林游缓缓收敛气息,口中也不由吐出了一口浊气。 总算是有惊无险的结束了。 倒不是说这有多累。 御风之术,本身就是他最熟悉的。 毕竟飞是每个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浪漫。 而御风之术就是飞的必要条件,可惜他学了那么久还是没有掌握真正的飞行之法。 主要是怕的。 这件事本身就是因自己而起,若是最后再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有人意外身亡,那罪过可就大了。 不过即使全员安稳····· 转身,看著眾人那或惊讶,或呆愣,或走神,或恍惚的神情。 林游还是不由拱手说道:“我的无心之失竟让你们有此一劫,实在抱歉。” 错了就得认,挨打要立正。 既是自己的错误,那无论如何都得认。 自己还没无耻到能点评別人如何如何,却在自己做错事的时候给自己找各种藉口。 “这····林仙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庄磊最先反应了过来,不由带著两名鏢师上前问道。 “字面之意,方才我因为一些缘故不小心引动了这江河之水,这才导致出现了那巨大水浪。” 林游坦然道:“所以,並不是我对你们有救命之恩,而是你们这次的危险,確实全赖於我。” 万幸自己反应及时,且这江河范围內並无农户村庄,且周围也没有其他渡船。 否则自己还真不一定能及时补救。 “这····” “我还以为江神发怒了。” “原来是这样。” “我说这风平浪静的,怎么突然起这么大的浪!” “······” 眾人闻言顿时议论了起来。 “咳咳!” 然不等他们说完,便见一位年龄较大的老者走了出来:“林仙师言重了,仙师大人並非有意为之,不过是无心之失而已,后续又保证了我等安危,更是让我等凡夫俗子见识到了这滔天伟力,何错之有。” 这些人也忒不识好歹,或者说瞧不清形势了。 面对那些官老爷尚且只敢在背后蛐蛐,怎的面对一位传说与传记中的仙人还敢当面说了。 须知那官老爷最多是取你的命。 可仙人不仅能取你的命,还能碎你的魂。 “额····” “是极是极。” “林仙师言重了,我们能见识到这般场景,高兴还来不及呢。” “林仙师无需道歉,我们得感谢您才是。” “······” 有几个心思活络的也突然反应了过来。 连忙附和了起来。 其他反应不及时的,也被脑子灵光的反手给拉扯住。 林游听著眾人的反应不由面色微顿。 可当他迎上了眾人的视线后,心中的错愕不由变成了苦笑和一丝···复杂。 自己好像完全没有调整,也没有適应和摆清楚自己与这个世界普通人的关係。 其实他们有这个反应並不意外。 或者说。 他们不是这个反应才更让人意外。 下意识的。 他想到了自己在地球的人生。 那时候的自己也是如此,面对那些管理人员,以及能决定自己前途的人员时。 明明心里气的要死,恨不得大耳巴子抽他。 可当真看见对方以后,却什么也不敢说,最多就是保持沉默,或是甩个脸色。 “多谢各位通情达理,多谢。” 林游感慨之余,向著眾人再次拱手道歉:“这次的事情,也实在抱歉。” 自己上辈子最討厌的就是那种,以权压人,仗势欺人,拿著鸡毛当令箭的傢伙。 旁人对自己的態度,自己管不了。 但自己对普通人的態度,那得自己说了才算。 “无事无事,不碍事。” “没事,仙师大人您也只是无心之失,怨不得你。” “是极是极,我们还得感谢仙师大人让我们有这样的新奇遭遇嘞。” “以后吹牛可是有谈资了。” “·····” 眾人纷纷宽慰,即使是平日里无理也要占三分的人,此时也变得各位平易近人。 眾人脸上不仅没有任何埋怨,反而满是笑脸。 仿佛方才的生死危机,是一场大机缘般。 林游眼神微沉,心中为这些人『大度』而庆幸之余,也不由有些复杂。 噗通~ 突然。 就在林游暗自走神时,后方江中突然传来一阵出水的哗啦声。 林游下意识转身。 却见一个酒壶突兀的飞了上来。 林游看清酒壶后连忙抬手一招將其握在手中。 这是自己的酒壶。 说来方才跳水抓鱼时太急,都忘了这事儿。 不过它怎么会出现····· 低头。 林游看向江面。 却见一条大青鱼正在江水中游荡盘旋。 正是刚才自己追的那条。 当他低头看去时,刚好能看见那大青鱼的眼睛,对方还在吐著泡泡。 “你倒是机灵,不过有道是不打不相识,方才多谢你了,我没別的东西,就请你喝杯酒吧,也算是结束我们这次恩怨。” 林游说罢將酒水倾倒了一些出来,用灵力孕养一番后,引来清风將其包裹递了下去。 说来,这渡船的危险全赖自己。 可这鱼却比自己先一步去救人。 而且自己也並不是记恨它,只是气不过罢了。 双方並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也不知这鱼到底会不会喝酒,但先给了再说。 清风包裹的酒团晃晃悠悠的飘去,並落在了江面上。 那大青鱼也是个通灵的。 抬眼看了下林游,又看了眼水团。 短暂思量后。 在酒团下面盘旋了两圈,似是在和林游打招呼。 隨后才引动江水將其包裹著拖入了江中消失不见。 “这·····鱼成精了?” “这江中还有精怪的?” “好漂亮的鱼。” 夹板上的人不少,此刻目光都被那条青鱼牢牢吸引。 不过这鱼也確实漂亮。 通体黑亮得像是浸了墨的绸缎,侧面缀著一条宛若流光的金色纹路,连尾鰭都红得鲜活,在水光里一晃,美得有些晃眼。 说些不太合时宜的。 若非这鱼方才帮了自己,他还真想把它打捞起来当观赏鱼餵养。 第56章 :清风化杯 “今日这番波折,实在让各位受了惊。” 林游的声音適时响起,平和中带著几分歉意:“我本是身无长物的閒野散人,没什么像样的东西能赔罪,万幸身上还带著这壶酒,是以,我只得借著这壶薄酒,向各位略表歉意。” 话音落下,林游抬手掀开酒塞。 下一瞬,清冽的酒液如银线般冲天而起。 在眾人错愕的视线里。 林游指尖滑动,引无数淡青色灵气,温柔的將酒液裹住蕴养。 隨后又引著船畔清风聚成形,以清风化杯稳稳接住下坠的酒液,转眼那夹板上空便浮现了无数一盏带著青色的琉璃酒杯。 早在先前引风聚形、拦截巨浪的时候。 为防止出现別的意外,他就用清风將这渡船的上上下下都细细探查过一遍。 此刻船上每个人的位置,都清晰地印在他的感知里。 於是。 在眾人或惊讶,或恍惚、或满脸错愕、或惊诧的目光中。 那些由清风凝成的酒杯,像是有了灵性般轻飘飘地凌空而起,稳稳停在了每个人的面前。 就连被大人护在怀里、才几岁大的孩童面前也悬著一只小小的、盛著浅淡酒液的风杯。 “诸位放心,这酒虽不是什么珍稀仙酿也算不得什么贵重物件,却是以灵气孕养过,勉强能有几分强身健体、化寒活血的微末功效。” 林游见眾人皆驻足未动,不由轻声解释了一声:“且这酒性子温和,老少皆宜,诸位无需顾虑。” “多谢仙师!” “仙师高义!” “仙师大人仁善,我等感激不尽!” 话音刚落,眾人方才从怔忡中回过神来,连忙拱手躬身,语气里满是恭敬与感激。 紧接著。 所有人都按捺不住急切,却又怕碰坏了那青色丝线织就的酒杯一般小心翼翼的伸出手。 庄磊等人也是如此。 这酒杯被无数萤光青色丝线包裹而成,那丝线细如髮丝,却又排列的严丝合缝。 指尖缓缓探过去的时候,他们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几分。 林游见此情形也没了继续停留的念头:“如此,我就先行离去了,我们日后有缘再见。” 转身间便准备离去。 他不太喜欢別人欠自己东西,也不喜欢欠別人东西。 但要真分个高低。 对比自己欠別人,他更喜欢別人欠自己。 而这酒也算是了却自己与他们的恩怨。 “林仙师。” 庄磊性格相对豪爽,见林游准备离去,喝完杯中酒水后连忙走了过来:“好久不见,方才多谢搭救。” “好久不见。” 林游驻足转身:“不过搭救一说就不必了,刚才我已经说明。” “林仙师您太过自谦了。” 庄磊拱手回道:“不说方才,就说在那长岗山的时候,若非您出手搭救,我等早已青山埋骨了。” 这次暂且不提,那长岗山可是实打实的。 若非林游出手,自己一行人根本无法走出那长岗山。 “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林游摆了摆手,岔开话题:“不过你这少鏢头確实挺累的,这才刚结束一鏢,竟又开始了。” 在长岗山的时候,他曾与庄磊閒聊过,那时庄磊等人运鏢的目的地是东安城。 而这个位置与东安城可是背道而驰。 “林先生您误会了,我们此行並非运鏢。” 庄磊解释道:“而是护卫宋小姐去往洛阳寻人。” “寻人?” 林游闻言面露疑惑。 “宋清,见过林仙师。” 一旁的宋小姐適时上前行礼。 宋小姐身旁的侍女也跟著上前见礼。 “宋小姐客气了。” 林游回道:“不过仙师就不必了,我不过是偶入玄门的散人罢了。” 对於仙师这个名字,他是怎么听怎么觉得彆扭。 乍一听总感觉有种江湖骗子的感觉。 “林先生您太谦虚了。” 宋小姐眉眼弯了弯,语气温和却带著几分篤定:“您虽自谦是偶入玄门的散人,但先前您帮我们解那长岗山之危时,可比那些空有噱头的名號实在多了,不过您既然不爱听仙师,那往后我等便称您一声『林先生』,您看妥当吗?” “自然是妥当的。” 林游笑了笑,这位宋小姐言语得体,虽衣著朴素,可周身气质却看著不似普通人。 “看林先生行囊轻便。” 宋小姐端著几分温和笑意,语气里带著点同路人间的自然询问:“莫非您也是要去往洛阳城?” “我对这大景国都洛阳城的繁华確实很好奇。” 林游笑了笑:“只是此番却是往別的方向去。” “原来是这样。” 宋小姐轻轻点了点头,语气里带上一丝惋惜:“倒真是可惜了,还想著或许能与林先生一同去往洛阳,路上好有个照应。” “世间行路哪能都同方向,你往洛阳见繁华,我往別处寻自在,各有各的去处,倒也不算遗憾。” 林游笑著调侃:“且与我同行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只是遇见了两次,可两次你们都遇见了危险。” 也不知是因为自己並非凡人,还是因为自己有什么特殊霉运体质。 自从遇见那大蟾蜍以后。 这一天天的,感觉跑哪儿都能遇见点事情。 就算没遇见事情,自己也能牵引些事情来。 “林先生说笑了,这应是我们的幸运才对。” 宋小姐则有不同的见解:“若非遇见了您,我等怕是早就命陨长岗山了,又那里还能走到这里。” 幸运与不幸是相对的。 或许对林游来说,天天遇见麻烦事,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可对於他们这些得救的人而言,却是天大的幸运。 “或许吧。” 林游笑了笑。 幸运与不幸这个东西,他也不好评价。 掐在此时。 后方江面翻涌。 转身间。 便见方才那被浪头淹没的乌篷船不知何时从水中冒了出来。 林游定睛一看。 却见乌篷船周围不知何时围了一群鱼儿,而领头的正是那一尾青鱼。 “这鱼还是个知晓回报的。” 林游见此情形不由哑然。 他方才本想著走山路去临安城的。 没想到那青鱼竟把那乌篷船给捞起来了。 “真是江水有灵,寻常鱼儿多是畏人避行,这青鱼却偏生懂报恩,还特意將乌篷船给捞了上来,实在难得。” 宋小姐望著下方的江面,语气里满是感慨。 “这船是林仙师的?” 庄磊则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脸上神情微变。 “是我的,怎么了?” 林游闻听庄磊语气有些异样,不由面露疑惑。 “额····” 庄磊一时语塞,脸上神情有些僵硬和尷尬。 林游脸上疑惑更甚。 “方才庄公子便是因为见乌篷船有人跳河才下去救人的。” 宋小姐在一旁捂嘴笑道。 “你这话说的,救人哪有『早知』的道理?你见著动静就往下跳,这份心可比什么都实在。” 林游愣了愣,隨即失笑。 “呵呵。” 庄磊尷尬的笑了笑。 “庄公子確实是个心善的人。” 宋小姐在一旁符合。 “哪里哪里。” 庄磊脸上笑容更甚了,那憨厚的模样····· 林游见他的反应不由暗自挑眉。 好傢伙。 难怪这傢伙一直跟著,搞了半天是对人家有意思啊。 不过你別说。 这庄磊憨直,那宋小姐聪慧,確实有种般配的感觉。 第57章 :桃花镇內桃花潭 临安城。 作为大景国屈指可数的大型城镇,青砖黛瓦间沉淀著数百年的风雨,街头巷尾流传著无数令人心驰神往的传记、传说与歷史故事。 这里既是南来北往商客的匯聚之地,也是文脉与侠义交织的精神坐標。 临安城也被称为拐城。 大景国开国初年,北方游牧部族频频南侵,边境百姓流离失所。 太祖皇帝下令在咽喉之地修筑一座坚固城池,抵御外敌、庇护万民,这座城便是临安城的雏形。 由当时的筑城大师苏墨负责。 因城墙东南地基不稳,白天砌好的砖石,夜里便会自行塌陷。 后来苏墨用数十根巨型楠木打入地下,形成木骨石墙的结构,此举虽让城墙形状略不规则,却彻底解决了地基问题,也让临安城有了“拐城”的別称。 五日后。 別了庄磊等人的林游,在抵达临安城时已临近傍晚。 今日是八月十四,暮色已经悄然浮现,缓缓笼著整座城池。 离八月十五的中秋佳节,已不足半日光景。 傍晚的街道上,隨处可见与中秋佳节相关联的物件。 周遭的喧囂像潮水般涌来,挑著灯笼的妇人与他擦肩而过,笑著叮嘱身旁的孩童“明日要记得给先生送块月饼”。 茶楼里传来说书先生的醒木声,桥段也变成了中秋节的唱段。 货郎担上堆著油纸包好的月饼。 孩童举著玩具奔跑而过,银铃般的笑声很是悦耳。 林游望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热闹,眼底忽然漫上一层恍惚,提著酒壶无意识抬头眺望远方渐渐亮起的明月:“这里···竟也有中秋。” 说来。 自己好像已经许久没有回忆过关於故乡的事情了。 也不知地球····· “罢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追书神器 101 看书网,1?1???.???超好用 】 林游苦笑著摇了摇头,拎起酒壶喝了一口。 不知,便不想了。 因为想也无用。 除了徒增烦恼外,並无任何意义。 晃晃悠悠的。 他混著喧闹的人群走著,看著。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有种与旁人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过了一会儿。 等他跟著人群出城时,手中也不知何时提上了一些吃食和两个月饼,腰间除了玉佩外,还掛上了一个镜子。 看起来倒是和旁人没有了太多区別。 沿著月色照亮的小径。 林游提著月饼和吃食,默默向著桃镇的方向走去。 那临安城很繁华,很热闹。 但他今夜却是不太想在那个地方停留。 ······· 距临安城约四十里外,有一镇名为桃。 虽然地处乡野,却在临安府乃至整个大景朝內都小有名气。 原因有两个。 一,景。 镇中桃潭碧波澄澈,春日里潭周桃林烂漫,乃是天然的胜境。 二,文。 歷代文人墨客在此流连,留下的诗句为这片山水添了千古墨香。 比如景国大诗人侯云逸所留的:“桃潭里桃树,映清波漾碧芜。风送幽香逐流去,一舟渔唱过春浦”。 前朝名士山瑞宇亦有佳作:“桃镇忘尘喧,白墙缀粉烟,碧潭映霞天,波摇影碎”。 不过除开以上这些。 真正让桃镇声名远播的,还是那桃潭心那座桃岛,以及岛上那株传了千年的古桃树。 曾有不知名的诗人为此题诗:“桃潭中桃岛,桃岛上桃树,映潭光千点艷,树笼春色一团雾。渔郎系棹贪观景,墨客停毫欲赋句。莫道世间无胜境,此中仙意自常驻”。 有美景、有诗名,更有千年古树的传说加持。 桃镇有这样的名气並不意外。 所以每到春桃盛开的时候,四方文人、行旅之人便络绎不绝,皆为赴这场。 即便如今入了秋冬,潭水清寂、桃枝疏朗,也仍有不少游人寻来,想看看这“仙意常驻”之地的另一番模样。 船桨划破晨雾。 青灰色的水纹便顺著河道往深处漫延。 船儿顺河流平缓而下,不绕山,不穿林,直直前行半个时辰便直接扎进了桃潭。 潭水的水色很清、很蓝。 能清晰看见水底青褐色的卵石嵌在细沙里,偶尔也能看见许多银白的鱼群掠过。 不过这船若是再往潭心中间去,那水色就会慢慢变成墨绿,中央位置更是直接变的一片漆黑。 林游坐在船头。 一边喝著酒,一边提著月饼和从临安城买来的吃食走神。 “船家,请问这桃潭有多深?” 身后的船舱里,几名衣著光鲜的书生里,疑似领头的书生向船家问询。 他们便是被这美景和盛名吸引而来的书生旅人。 因这桃潭与临安城有条河接壤,加之这桃镇最美便是桃潭。 所以多数人只要条件合適,都会选择坐船过来。 听见身后的声音。 坐在船头的林游也不由看了过去。 潘城隍的委託他还记著。 远远的就能看见潭心的巨大桃林,所以多了解一些这桃潭的情报不会有什么坏处。 “公子这话可算问著人了。” 撑船的老船家听得这话,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手里的船桨也慢了半拍:“老头子打小儿就在这桃潭边长大,听早年间的老辈人说,这潭水最深的地方,能有千尺。” “千尺?” “不能吧。” “船家您莫不是说笑?这世上哪有千尺深的水潭!” 同行的两名书生听得这话,当即摆了摆手,脸上满是不信,语气里还带著几分较真的意味。 “······” 一旁斜倚著船舷、手里拎著只酒壶的林游闻言忍不住低笑摇头。 叫桃潭,还真成桃潭了。 桃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这船家还真敢往大了说。 千尺换算下来,可是有三百多米的深。 若这桃潭真有这般深度,那还叫什么“桃潭”,该叫“桃渊”才对。 “呵呵,我知你们不信,只是我这七八十岁的糟老头子,还能拿这话骗你们不成?” 老船家闻言脸上不见半分慍色,依旧是那副和善模样,眼角的皱纹里都透著几分温和。 “老人家,非是我等刻意不信,只是这千尺·····” 稍许年长的书生说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千尺之深····这实在有些超出寻常的认知范畴了。” “十分一寸,十寸一尺,十尺一丈·····百丈为渊。” 有一名书生也跟著点头:“若此地真有百丈,那它不应叫桃潭,应叫桃渊才合情理。” “你说的没错。” 老者闻言也不恼,而是拍了拍身上的水汽笑道:“此地原来確实不叫桃潭,而是潜蛟渊。” 第58章 :旧名潜蛟 “呵呵,我知你们不信,只是我这七八十岁的糟老头子,还能拿这话骗你们不成?” 老船家听著反驳,脸上却不见半分慍色,依旧是那副和善模样,眼角的皱纹里都透著几分温和。 “老人家,非是我等刻意不信,只是这千尺·····” 稍许年长的书生说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千尺之深····这实在有些超出寻常的认知范畴了。” “十分一寸,十寸一尺,十尺一丈·····百丈为渊。” 有一名书生也跟著点头:“若此地真有百丈,那它不应叫桃潭,应叫桃渊才合情理。” “诸位所言极是。” 老者在眾人的注视下,笑著拂去肩头凝结的水汽,缓缓开口:“这片水域,从前本不叫桃潭,而是唤作『潜蛟渊』。” “潜蛟渊?” “潜蛟?” 几声低低的疑惑声同时响起,几名书生脸上不由浮起诧异之色。 林游则垂眸暗自沉吟。 原本略显散漫的注意力,此刻也被这陌生的旧名彻底勾了过来。 在这个神异诡譎、精怪鬼魅皆可寻踪的世界里,每一处地名都绝非隨口而来,尤其是这般带著“潜蛟”二字的称谓,背后定然藏著不为人知的缘由,或是流传已久的说法。 毕竟。 世间万物但凡有了名號,便不会是空穴来风。 就像乡野农村给孩童取狗蛋、石头这类贱名一样。 看似隨意,可实则都藏著“贱名好养活”的朴素祈愿。 是以每一个名字的背后,几乎都牵著一段心思和寓意。 这能传颂许久的特殊名字更是如此。 “而且这桃潭最深之地可不是千尺,而是一千三百二十七尺九寸六厘。” 船家老者捻著白鬍鬚,又添了句篤定的话。 “额·····” 舱內几名书生听罢,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凝,神色都微微滯了滯。 “呵呵。” “原来如此。” “一千三百多尺,那確实是千尺了。” “老人家果然博学,我等受教了。” “多谢老人家解惑。” 不过片刻后,几名书生中有人缓过神来笑著附和了起来。 这般顺和的態度,倒不是他们真信了老者的话。 这谁来了也没办法信。 毕竟这潭水深浅,哪有这般精確到个位数,甚至是毫釐的说法? 只是老者方才言说时,不仅报出了桃潭旧时的名號,连具体深度都讲得有鼻子有眼,这股子言之凿凿的劲儿,倒让人不好轻易反驳。 再说了。 眾人乘舟游玩,图的是山水间的一份自在快活。 犯不著为这点无关紧要的爭执,扫了满船兴致,更不必与一位年迈老者在这窄窄船仓里辩个面红耳赤,失了读书人的分寸。 “老人家,您方才说这地原名潜蛟渊,这又是为何?” 不过这话题总不能就这样撂下,不然总给人一种勉强敷衍的感觉。 “你觉得呢?” 老人家似是没有察觉几人的敷衍,反而是饶有兴致的反向问询。 “当然是····还请老人家解惑。” 问询的男子刚准备说,那肯定是这地方有蛟龙了。 但这话却不能自己说出来。 否则会给人一种···调侃贬低的意味。 毕竟只要是读过书,知晓事理的人都很清楚。 这世上那里有什么蛟龙。 又那里有什么神神鬼鬼。 “书生你既已猜到,又何须如此遮掩,我老头子瞧著应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吧。” 老者似是察觉到了对方的心理活动不由笑道。 “额····呵呵。” 问话的书生顿时语塞,隨即尷尬一笑。 “敢问老人家,这潜蛟渊为何又会变成桃潭?” 林游此时也来了兴趣,提著酒壶向老者问询。 倒不是说他相信这桃潭下如今真有蛟龙。 只是有些好奇。 想多了解一下这桃潭的各方情报。 林游的问题,让船上眾人看了过去。 其实一眾书生早早便发现了林游。 只是林游上船便占了船头,独自坐在那里喝酒走神。 他们也只是打量了两眼,便没有过多注意。 “公子以为呢?” 老船家向著林游笑问。 “因为那千年桃树?”林游反问道。 “公子果然聪慧。” 老船家笑著点头。 “······” 林游听完不由嘴唇微抽。 果然聪慧? 这人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桃镇,桃潭,我就是在怎么傻,也不能连这个都连想不起来吧。 可自己问的不是这个。 念及此处。 林游只得继续问道:“老人家,这桃潭的名字,是何时被广为人知的?” “公子好像很在意这个?”老船家问道。 林游闻言,脸上的笑意不由带上了几分愕然。 方才旁人问起的时候,这老船家都是张口就答,怎么偏偏到了自己这儿却先反问一句? 不过心头虽有些疑惑,但他却没將疑惑摆在脸上,只顺著话锋笑道:“自然是在意的,既然特意来这桃潭游玩,那多知晓些此地的过往故事,再看眼前的山光水色时,才算能品出几分滋味来。” “八百三十六年前。” 老船家听了点头,並慢悠悠吐出几个字。 “这般精確?” 林游眉梢微挑,心底的疑惑却也更深了几分。 这老船家到底是隨口胡诌的? 还是真的知道些什么? 先前说潭水深一千三百多尺时便已有些古怪了。 如今更是连这桃潭成名的具体年份都报得一清二楚,这怎么想都觉得透著股不寻常的感觉。 下意识的。 林游凝神抬眼,眼底浮现了一抹淡淡的金色。 似乎是察觉到了林游的注视,老船家也回望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相互对视在了一起。 “这,毕竟是我生活的地方。” 对视间,老船家的声音依旧平缓,听不出半分波澜。 “·····原来如此。” 观察了一会儿的林游收回视线默默点头。 自己好像是有些想岔了。 这老船家瞧著並无什么异样。 当地人记掛著故土的各种旧事,確实没什么奇怪的。 特別是上了年纪的人。 往往会对这些事情更为在意。 “只是这地方·····” 然而就在林游暗自点头时,那老船家却忽然悠悠开口,语气里带著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悵然和感慨:“再过百年,怕是又得换个名字了。” “换名字?” “这却是为何?” 原本静坐在一旁只是旁听的几位书生旅人闻言顿时来了兴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老船家。 林游也微微挑眉。 桃潭因那千年桃树得名。 如今这桃潭要换名字····· 人劫? 第59章 :天下供奉 “莫非····是因天家太后的寿诞?” 不等老船家开口应答,其中一名书生已先一步拋出了自己的猜测。 “李兄此言何意?” “太后寿诞?” “这天家的寿辰,与这地方改名有什么关係?” “天家姓氏和忌讳,与这桃潭並无衝突之地吧?” 同行的几位书生皆是面露疑惑,你看我我看你,满脸不解。 那李姓书生却不直接作答,而是先反问了一句:“诸位难道忘了,当今皇太后素来最喜桃树?” “自是知晓的,只是这和改名······” 一人刚要追问,猛地反应过来惊声道:“莫不是···那棵老桃树,要被天家迁去宫里助寿?” 桃潭因那千年桃树而得名。 若此地没了那桃树,自然也就不会有桃潭的名字了。 名不符实的情况下,要不了多久自然也会改名。 “这····” “为了一场寿诞,竟要挖走这株活了千年的桃树?” 其余几人也非愚笨之辈,稍一琢磨便品出了其中关节,脸上的疑惑瞬间转为难以置信。 这可不是什么普通桃树。 这可是千年桃树。 见眾人神色,李姓书生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带著几分篤定:“诸位可知,桃树本就难活百年?” “这我等自然知晓。” “玄都五府风尘绝,碧海三山波浪深。桃实千年非易待,桑田一变已难寻·····” “桃性皮急,四年以上,宜以刀竖刲其皮。不者,皮急则死。七八年便老,老则子细。十年则死。是以宜岁岁常种之····桃树正常寿命顶多就是三五十年而已。” “就是因为知晓所以才····竟是如此!?” “什么如此?” “祥瑞!” “祥····” “除去祥瑞,天威也是一方因素吧。” “······” 一眾书生急忙回答。 可回答到一半时,他们却又突然醒悟反应了过来。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他们这群书生本就是为了入朝为官。 是以,许多东西自然是早有了解。 千年桃树很珍贵,很稀有。 说这世上仅此一棵也不为过。 但也正正因为它的稀有和珍贵,所以它才会有次一劫。 皇太后乃是当今圣人亲母。 其素来偏爱桃树,而寿诞又是皇家重要庆典,投其所好彰显尊贵本就是必然,將其移入宫中,既契合皇太后的偏爱,又能借桃树的吉祥寓意为其贺寿,直接表达天家圣人的孝心与重视。 且取用天下好物,本身也是身份与权威的体现。 对皇家而言,这株千年桃树乃是当地標誌性奇物,將其从民间迁至宫中,既可用作寿宴的奇景点缀,让寿宴更显隆重特殊,也遵循天家所需,天下供奉的礼制逻辑。 除开这个。 这千年桃树本身就是吉兆、祥瑞。 这千年桃树若留在民间,可能会被百姓或地方势力赋予特殊象徵意义。 可若是將其移栽至宫中,既能將这份祥瑞收归皇家所有,为太皇太后寿诞增添得天庇佑的说法,也可避免其成为民间议论或借题发挥的由头。 可以说无论从那个方面与角度分析。 它都没有继续留在此地的理由。 “原来如此·······” 林游闻言仰头喝了一口酒。 人劫。 难怪会被称为人劫。 竟真是因人而起。 难怪潘老哥曾言,这草树木这类精怪,最难渡过的便是这人劫。 山草精怪不比飞禽走兽,纵是察觉危险,也难像后者那般四散奔逃、寻路脱身。 在无法脱身的情况下。 天家圣人的需求,对寻常精怪而言说是灭顶之灾也不为过。 这般人劫,又岂是轻易能渡得过的? “古潭千载抱云流,曾绕芳林万点柔。蝶逐霞红迷客渡,风牵香雪落渔舟。” 李姓书生眺望远处潭中小岛摇头感慨:“忽闻斧鉞摧苍干,忍见根痕断旧丘,从此潭光空对月,无人再问桃秋·····可惜了。” “从此潭光空对月,无人再问桃秋。残碑漫覆苔痕老,旧渡空悬芦荻愁。风里似闻谢语,波中难觅蝶归舟。千年诗韵隨云散,只剩寒溪日夜流····” 另外一名书生也跟著感慨念道:“我等未来怕是再难见著这桃之美了。” “千年诗韵隨云散,只剩寒溪日夜流·····” 另外一名书生也跟著接了下来。 眾书生均是惋惜的看著那潭中桃树。 桃树入了那皇宫,常人怕是再也瞧不见它了。 只是这个本来应该很感慨惋惜的事情。 在几人作诗之后,林游却有种尷尬的感觉。 特別是瞧见他们那若有若无的,看向自己的眼神时。 林游更是只能默默拿起酒壶喝了起来。 迂腐。 斯文。 这些傢伙还真是一群书生。 动不动就作诗的。 可你们作诗就作诗唄,这样瞧我难道不觉冒昧么? 真以为谁都和你们一样,看见什么都借诗抒情? 不过林游有自己的节奏,直接向著那老船家问询道:“请问老人家,你们可知那桃树大约什么时候会被迁走?” 自己可不是来吟诗作对的。 是来帮忙渡劫的。 当然。 自己曾与潘城隍老哥有言在先,若事不可为,见了这桃树在人劫挣扎也可不闻不问在一旁观望。 但那是在尽力了解以后、去做了以后、实在无可奈何之后的选择。 而如今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可先多了解一点也是好的。 “具体时日不知,不过想来应就是在这个冬季。”老船家回道。 “冬季·····” 林游点头。 这个时间倒是和潘城隍老哥说的差不多。 不过自己该如何帮那桃树渡过人劫呢? 那桃树的人劫来由倒是明了。 很简单。 简单到仿佛触手可破。 解决方法也是清晰:只需让那大景圣人放弃它这个祥瑞就好。 但也因为它实在太过简单,所以才让人不知该如何下手。 天家圣人为何要放弃它? 皇太后为何要放弃这个祥瑞? 那不是一般人的诉求,而是皇太后的诉求。 还是带著祈愿,带著祝福,带著福寿意愿的祥瑞。 且这千年桃树即將变成贺礼的消息已扩散到此地。 那就证明它已是人尽皆知。 除非拿出对方无法拒绝的东西,否则单单一个『孝』字,便如那万丈高山般不可撼动····· 第60章 :天家圣人 沉默中。 船舶缓缓在水潭上留下波纹。 这千年桃树的遭遇,让那几个书生暂时没了对话的兴致。 林游思绪万千。 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只有木桨划过水面的声响渐渐融进潭畔的风声里。 少顷。 船在老船家竹篙轻点的下靠向了码头。 今日中秋。 清晨阳光来的格外柔缓,淡金色的阳光穿过潭边成排的老桃树,將枝叶的影子疏疏落落地投在了潭面上。 那清得能看见鹅卵石的水中,偶尔有几尾银鱼摆著尾巴游过。 桂的香气弥散在空气里。 还未靠岸,便能看见镇上人家布置的中秋掛饰。 就在林游等人静等靠岸时。 大景国都。 洛阳城。 此刻也是喧囂热闹无比。 百善孝为先。 《论语?为政》曾言。 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於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別乎? 《孝经》亦有『立身行道,扬名於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的记载。 是以。 无论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亦或这天家皇室。 孝字,始终是绕不开也避不掉的字眼。 当今圣人,更是將『孝』字看的格外重。 不仅推行『举孝廉』制度,还规定年满七十岁的老人待遇可比肩六百石官吏,即使触犯刑律,只要不是首犯就可以免予起诉。 对 80岁以上的老人每月赐米一石,肉二十斤,酒五斗,90岁以上的老人,免除其子孙的赋役,再赐帛二匹,絮三斤,以协助子孙孝养其亲。 “皇上,端王来了。” 天家皇宫书房里,贴身太监在侧面躬身提醒。 圣人萧景曜闻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眼道:“让他进来吧。” “是。” 贴身太监躬身回应,退步走了出去。 片刻后。 身著绸缎长袍的男子缓步走了进来,向著圣人跪地行礼:“臣弟萧景谦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圣人簫景曜见状不由怔了一下,隨即笑道:“平身吧。” “谢陛下。” 簫景谦叩谢起身。 “你今天是怎么了?怎的突然这般懂礼了?这可不像你啊。”圣人簫景曜笑道。 自家这位胞弟虽名中带有一个谦字,受封端王。 可他的性格与行事作风,却与这谦字和端字毫无关联。 “不是你说让我注意一点么?” 端王簫景谦反问道,脸上神情有些不耐。 “朕是让你在朝中有外人时注意。”圣人簫景曜无奈回道。 对於自己这个一母同胞最小的弟弟,他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同於其他兄弟的生疏。 因为一出生就被封为端王的缘故,簫景谦与所有兄弟关係是最好的。 加之母后与父皇的偏爱,从小便养成了这种隨性不拘的性格。 “行行行,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端王簫景谦摆手回道:“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呵呵。” 圣人簫景曜苦笑摇头:“母后寿诞的事情你那边准备得如何?可需要什么帮助?” “基本已经准备完了,等入冬就可以动手了。” 端王簫景谦回道。 “入冬····那也没几日了。” 圣人簫景曜默算了一下。 今日中秋,距离入冬还有二十六天。 “你找我来,就为了问这个?” 端王簫景谦问道。 圣人簫景曜闻言抬头看了过去。 短暂沉吟后向著外面摆了摆手。 很快。 几名太监和宫女便在贴身太监的指挥下快步退了出去。 端王簫景曜看了眼匆匆走过的宫女和太监,脸上不由浮现了一丝不解。 “那桃树,传闻已活了千年?” 圣人簫景曜的声音淡淡响起,打断了端王的疑惑。 “我不確定,只是底下人稟报说那桃树即使不足千年,七八百年也肯定是有的。” 端王簫景谦其实也不確定那桃树到底有没有一千岁。 毕竟他也不懂什么园艺。 不过他虽不通园艺之道,可翻阅过旧年文献记载,又找专精此道的匠人看过。 眾人皆言那桃树苍劲异常,即使没有千年岁月,七八百年树龄是断断不会错的。 “七八百年····你真不怕朕治你个欺君之罪?” 圣人簫景曜是真有些无语了。 前些日这傢伙还信誓旦旦说找到了千年桃树。 自己也就信了,还將其告知了母后。 如今又给我说七八百年····· 这胆子也太大了。 “要不你先夷我三族?”端王簫景谦反问道。 “······” 圣人簫景曜好悬一口气没提上来。 也就是年龄大了,不好打了。 否则他真想大耳巴子抽过去。 这话是能说的? “玩笑玩笑,玩笑而已,只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端王簫景谦发现簫景曜眼神不太对,连忙岔开了话题。 夷三族什么的肯定是不会的。 但是被对方揍一顿总归是有些丟人不是,关键自己还不好还手。 还手也不一定能打过。 “朕···我听说有个叫吴轩的人,现在是你的幕僚?” 圣人簫景曜望著前方的胞弟,苦笑之余眼底却也没有了方才的无奈,反倒多了些寻常家常的平和。 这些年,对自家弟弟层出不穷的离谱行径他早已生出几分免疫。 且自登临帝位开始,周身之人多是敬畏顺从。 唯有眼前这位端王,是同辈中唯一一个敢在他面前能完全放开且毫无惧色的人,也只有与萧景谦这般閒谈时,他才能暂忘帝王的孤高与束缚,寻回一些当年兄弟相处时的真切暖意。 “是····我当你想问什么呢。” 端王萧景谦漫不经心地点头,话音刚落忽然反应过来:“这殿內就你我兄弟两个,你何必这样绕弯子?我又不是那些只会盯著朝堂奏本、动輒说你荒废朝政的官员,你有话直说不行么。”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结果搞了半天就这? “·····那蟾蜍之说,確有其事?” 萧景曜被他这番直白说得一怔,脸上失笑之余索性也卸下了帝王的端持。 “確有此事。” 端王萧景谦点头:“我曾派人去翠山查探过,据当地山民说,那蟾蜍死后尸身足有一丈三尺高,它盘踞的山洞里,更是遍地白骨尸骸。” “一丈三尺……” 萧景曜低声重复,眉峰微蹙继续追问:“那坊间传的仙人之说呢?” “此事吴轩曾亲身体会。” 萧景谦说到这里,脸上的神情彻底沉了下来,语气也添了几分凝重:“那日確有位林性仙人现身,借清辉月华助力狂剑士楚放歌铁刃开锋,斩杀了那妖邪蟾蜍。” 第61章 :姓林的仙人 “月华开封以斩妖邪····” 圣人簫景曜眼神闪烁不定。 这世间仙人传说不在少数。 姑苏有山人,踏雪无痕,一步十丈,挥手可断江河。 云深之处有道观,曰白云,其內有仙,可呼风唤雨,使天降甘露。 越州墨客,以松烟为墨、青石为纸,挥毫落墨字若游龙,墨跡落地可化清溪山峦,可凭一纸诗文定风雨。 西山石道人,举手能令巨石腾空,挥拳可使山石碎裂,身躯坚如金石,刀枪难入、水火不侵。 塞北雪樵翁,斧头挥舞可斩风雪,万丈冰崖如履平地······ 除去这些稍远一点的。 近一点的便是那翠山月华开封以斩蟾蜍。 若是端王簫景谦没有说谎,那吴轩没有说谎。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藏书全,101??????.??????超靠谱 】 那····· 这世间真有仙人? “说起来,前几日还出了一桩子奇怪事。” 端王萧景谦说道:“听闻有位林姓仙人,受山神所託去了长泽城城隍庙焚香祷祝,请城隍爷开阴司门接引,到了当夜子时,竟真有夜游神引著一眾鬼差去了城里的四醉酒楼接引生魂。” “城隍?” 圣人萧景曜眉梢微挑。 城隍之职他並不陌生。 朝中不少城池的城隍,或是他亲下旨意敕封,或是依制追赠,算来也是皇家认可的神明。 “等等。” 但很快,圣人簫景曜就察觉了问题,不由抬眼问道:“你方才说···姓林的仙人?” “你发现了?” 端王簫景谦笑道。 “是同一人?” 圣人簫景曜愕然。 姓林仙人。 那位借月华助力剑客铁刃开封的不也是姓林么。 “不知道。” 面对圣人的疑惑,端王簫景谦则是直接摇头。 “你····” 圣人簫景曜差点拿起一旁的奏摺丟过去。 “不过那长泽城的张家有那位林姓仙人的画像,我已经差人去找了,不出意外的这两天便能拿到。” 端王簫景谦察觉了对方那不善的眼神,连忙补救了起来:“届时只要让吴轩看看,便能知晓他们是不是同一人。” “我迟早要被你气死。” 圣人簫景曜没好气的说道。 “別別別,你要是气死了,以后闯祸了谁给我善后,你还是长命百岁的好。”端王簫景谦回道。 “你······” 圣人簫景曜指著端王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瞧著端王那模样。 他指了半天也憋不出个字儿来,最后只得说道:“算了,那位林姓仙人的事情暂且不提,桃树的事情你自己小心一点。” “放心,各方面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端王簫景谦连忙保证道。 “你怎的还不明白。” 圣人簫景曜见对方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只得坦言解释:“若这世上无仙无神也罢,若这世上当真有神有仙,那一株活了千年的桃树你觉得会是寻常之物?” 《群芳谱》:性早实,三年结子,五年即老,结子变细,十年即死,以皮紧也,若四年后用刀自树本竖劙其皮至生枝处,使胶尽出,则多活数年—— 无论是何种类的桃树,寻常就是二三十年树龄。 即使管理得当,也不过四五十年月。 而那桃树可是活了千年。 是以,若这世上当真有仙,有神,那桃树绝对不简单。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端王簫景谦反问道。 “我那里知道该如何办,那是你送给母后的礼物,又不是我送的。” 圣人簫景曜回道。 仙神之事太过虚无縹緲,即使是他这个万人之上的皇帝,也无法揣摩。 “我母后不也是你母后?” 端王簫景谦反问道。 “我·····你····” 圣人簫景曜气急。 这傢伙是真以为自己不敢揍他么? “玩笑玩笑,我其实早就料到了。” 端王簫景谦连忙找补。 “说!” 圣人簫景曜咬牙。 “陛下,您没发现凡间这些与仙神相关的传说和传记,无一字一句与我天家有半分牵扯?” 端王簫景谦躬身垂首,语气恭谨里藏著几分慎重。 大哥有些生气了。 得小心了。 不过他所说的也確实是个重大发现,或者说····比较特殊的地方。 “继续。” 圣人簫景曜点头。 “所以臣弟推测,要么这世上无神无仙,那些光怪陆离的传说和传记皆为杜撰妄言。” 端王簫景谦话音稍顿,语气添了几分篤定:“要么便是我天家血脉殊异,自带震慑之力,足以令诸神退避、万仙辟易。” “还有呢?” 圣人簫景曜继续询问。 对於这一点,他其实早有察觉。 身为一国之君,他所能掌握和知晓的东西远超普通人。 加之先皇年迈时也曾苦苦追寻长生之道。 所以他耳濡目染之下也多多少少查询了解过一些。 而查询了无数文献和传记后,他发现无论是如今的大景还是大景之前的歷朝歷代。 除开那些慑封之类的,几乎都没有与皇家直接联繫的仙神传说。 就算有。 皇家在其中也占据著极高地位。 “没了。” 端王簫景谦摇头。 “你是真觉得我不敢揍你?” 圣人簫景曜眼神有些不善了起来。 “真没了。” 端王簫景谦无奈:“这天下事,你了解的比我更多更清楚,连你都不曾知晓的事情,我又如何能知?” “你····罢了。” 圣人簫景曜无奈摇头,隨即给出了命令:“稍后你去殿前司找两支亲卫去负责此事,无论那桃树有没有神异之处,也务必將那千年桃树带回来。” “若那桃树当真特殊呢?” 端王簫景谦皱眉。 “你不是说我天家特殊么?” 圣人簫景曜反问。 “额·····” 端王簫景谦一时语塞。 “亏你还是朕的胞弟,大景的端王。” 圣人簫景曜感慨之余,脸上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这天下是我簫家的天下,若那桃树当真神异以至三百人不够,那就派三千人,三千人不够那就三万,三万不够那就三十万,总之来年开春,它的只能在英华殿盛开。” “臣第簫景谦,定不负陛下所託。” 端王簫景谦脸上神情也从方才的玩闹变得严肃。 只是说完后,他又想到了那姓林的仙人:“那姓林的仙人?” “找出来。” 圣人簫景曜说道:“若这世上没有仙神也就罢了,若真有仙神,朕倒要看看,那仙神是否真如传说传记那般神异非凡。” “臣第明白了。” 端王簫景谦拱手回应。 “走吧,我们一同去给母后请安。” 圣人簫景曜说罢便从皇位上站了起来。 第62章 :岛上晚宴 暮色像一层轻柔的纱,缓缓笼下。 桃镇上。 青石板铺就的老街两侧。 月光下。 家家户户门前掛著印有中秋二字的灯笼泛著暖光。 镇中戏台挤满了人群。 锣鼓声里《镜月娘》的戏文已唱到高潮,台上演员的水袖扫过灯影,那月下朦朧似有了几分灵动。 台下孩童举著画奔跑。 倚靠著酒楼的凭栏。 林游拎著酒壶出神的看著眼前这满是人间烟火的场景,身后的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只是望著下方喧囂,他却始终提不起食慾。 街角的月饼铺飘出酥香。 街中灯谜区,红色的暖光灯笼串成长廊。 孩童踮脚扯著谜笺,长者摇著蒲扇细品谜面。 清晨同船的书生结伴走在其中。 似乎是猜中了那灯谜的答案,商铺摊主笑著递过画。 那是一勺融化的琥珀色浆,在青石板上绕出桃与月亮的模样,引得眾人拍手叫好。 听著猜谜的笑语,闻著空气里飘来的月饼甜香,林游默默起身。 伴著一阵清风吹拂。 两粒碎银在桌面咕嚕滚动。 “客官,您的····誒?” 客栈小廝热情的端著托盘走进,然而那阁楼中却没有了客人的身影。 月光与暖色的灯笼光影下,只有那桌上还留著的两小粒碎银。 “走了?” 客栈小廝看著桌上的结帐碎银,略显茫然的挠了挠头。 明明点了这么多菜。 怎的没吃几口就走了? 难不成是这饭菜味道出了差错? 方才也没见人离开啊? 客栈小廝的疑惑,林游不得而知。 清风吹拂,卷著喧囂与月饼的甜香。 码头上。 身后是涌著热气的巷道,人声喧囂吵的真切。 可这热闹被一道无形的线隔开,碰不到前方潭面的静。 岸边桃枝的影子在潭面织成细密的网,深幽的水潭映著天空。 “中秋·····罢了。” 苦笑摇头:“还是去瞧瞧那人劫算了。” 林游仰头喝了口酒水,缓步走出码头踩上了水面。 涟漪泛动。 踩著潭水,披著月光,向潭中的小岛缓步走去。 一种格格不入的梳理感,让人难以融入那小镇的喧闹。 明明身处其中,却无法品味那喧囂的人间烟火。 或许是为了远离身后的喧囂,也或许是想瞧瞧那被人劫所困的桃树。 林游走的速度很快。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便踩在了桃岛的泥上。 风轻轻吹来,带著夜的凉,也將方才的思绪吹离。 此时的岛上。 虽无春日的灼灼芳华,可墨绿的枝椏却如写意水墨般斜斜的映在了澄明的夜空。 相较於小镇的人间喧囂,这岛上倒是更为清幽些。 左右辨別了一下方向。 林游拎著酒壶往岛的中央走去。 桃树人劫。 说来,他还是不知该如何解决这桃树人劫。 思绪倒是有那么一点。 比如降下神异。 这世间既有仙神传说流传,那庙宇之中既有香火飘摇,那这神异之事也未尝不能作为一个尝试手段。 只是他又有些担心弄巧成拙。 下山这么久。 他大概也发现了。 这世间仙、神与人的中间隔了一条看不见摸不著的线。 那线將身处同一世界的双方隔离,就像那小镇喧囂与这小岛清幽一样,明明在同一地界,却又不被打扰。 若自己贸然打破这界限。 也不知到底是福是祸。 “嗯?” 就在林游思绪万千时,一阵喧囂与熟悉的酒香,突兀打断了他的思绪。 “好酒,当真是好酒,你这是从哪儿寻来的酒?味道真真是不错。” 这是一阵年迈苍老的声音:“桃娘你也来点儿。” 声音中气十足,也有些熟悉。 “不了,我不喜饮酒。” 充满女性的温柔与知性声回应。 “有个人类给我的。” 稚嫩的声音回道。 这应是一位女童,声音稚嫩清脆。 “人类?这酒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年迈苍老声音回道。 “那人还跳入江里抓我来著,差点就被他给抓到了。” “你说什么?抓你?哪儿来的傢伙这么大胆!” “不知道,没见过。” “那这酒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会给你酒?” “他抓我的时候引动了江河翻涌,导致旁边有条船的人掉了下来,然后我就去救了人,后面他平息江河后就给了我这酒。” “这么说,那人到也是个知情理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酒真的很好么?我不会喝酒也不懂。” “好,很好,这酒本身就是好酒不说,其中还带有一丝寻常难寻的纯粹灵韵,当真是难得的好酒。” “这么好啊?早知道这酒这么好,我就不把那酒壶还给他了。” “你····” 苍老的嗓音刚起了个头却又猛地顿住。 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异样的气息,浑浊的目光骤然一凝缓缓的转过了身:“朋友既已登门,又何必躲在暗处不肯现身?这可不像是做客的道理。” “有人?” 稚嫩的童声里带著几分茫然与疑惑,在寂静中轻轻漾开。 一旁始终沉默静坐的女子,此刻也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晃动的树影上,眼底却並无半分骤然遇人的惊慌,反倒是交织著几分疑惑与费解。 “抱歉,是我唐突了,只是见此情景,难免有些惊讶。” 温润的男声混著一丝低笑歉意。 朦朧的月色穿透薄雾,勾勒出一道缓步而来的身影。 只见那人身著青衫,左手提著一只酒壶,右手提著一些吃食。 衣摆在男子行走中轻轻扫过草叶,步伐从容,渐渐从雾中显露出了全貌。 来人正是从小镇踏水而来的林游。 “是····” “是你!?” 年迈的老者刚准备惊讶感慨。 却见那稚嫩的孩童突然从石头凳子上站了起来,脸上的茫然和疑惑的神情也突然变得惊讶,连身后的尾巴也跟著甩动了起来。 “小青儿你认识他?” 这般反常的举动让年迈老者面露错愕。 “不认识,不过这酒就是他给我的。” 唤作青儿的少女摇头回道。 年迈老者闻言不由低头看向了自己杯中酒水。 “我给你的·····所以你竟真是江中那尾青鱼?” 林游方才听闻几人对话时,心中便有了一丝狐疑。 如今见了这孩童的模样,以及对方身后的鱼尾巴,那里还能反应不过来。 不过那一尾青鱼竟能化形为人,虽身上还有许多青鱼的特点。 但能做到这步,实在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第63章 :月下对饮 小岛浸在秋夜。 桃树的阴影在月光下铺展,將几人的身影轻拢其中。 一方石桌木凳前。 年迈老者侧身坐著,粗布短褂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布满老茧与浅疤的手腕。 对方脊背微弓透著几分硬朗,一只手搭在石桌边缘,另一只手握著酒杯,目光上下打量著林游。 在他的对面。 一面容温婉的女子端正坐著,手中浅粉色的裙摆垂落在石凳,周身似縈绕著一层浅淡的光晕,似与不远处的高大桃树融为一体。 “什么叫竟真是,我本来就是!” 唤作青儿的小女孩叉著腰高声反驳著:“我可告诉你啊,这次我可不会差点被你抓去了!你要是再来抓我,小心我让我爷爷和桃姐姐打你!” 这青鱼说的蛮横。 但那不安的模样,证明林游在江中的举动,確实让她记忆有些深刻。 “呵呵,抱歉抱歉,是我唐突了。” 林游见对方那故作凶横的模样不由哑然。 这鱼还是奶凶奶凶的主。 不过面前这三位···· 一个是江中青鱼。 一个是自己坐船时的船家。 三个里面竟然见过两个,確实有些出乎意料了。 “哼~” 青儿仰头轻哼:“知道怕了就好。” “青儿。” 这没大没小的模样,让老者不由轻声呵斥了一声。 隨后起身向著林游拱手说道:“朋友客气了,青儿这孩子从小被我们惯坏了,如有贸然之处,还请道友见谅。” 他很了解青儿的性格。 再看林游这態度。 是青儿先去招惹林游的可能性非常高。 当然,即使不是,说两句客套话也並无不可。 毕竟林游,他看不透。 起初还以为只是一般的普通游人。 可对方能如此轻鬆走过桃娘与自己的水雾迷障,这般能力绝不普通。 “老先生客气了,只是在下不请自来,如有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林游还不至於和一条小青鱼见气。 且从那青鱼去救人的方向来说,这鱼本性並不坏。 “道友客气,在下恆溟,这位是此地岛主桃娘。” 老者恆溟起身拱手介绍。 唤作桃娘的女子也跟著起身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恆溟老先生客气了,在下閒野散修林游,见过三位。”林游拱手回道。 “原来是林道友。” 恆溟继续问道:“不知林道友来此所为何事?” “閒野散人无家可归,那镇中喧譁又与我无关。” 林游说话间提了提手中的酒壶与吃食:“闻听此地有千年桃树,又见此地清幽,便想著过来小酌几杯解解闷。” 桃娘闻言丽眼微抬。 不过她並未声张言语。 “原来如此,道友若是不嫌此地清冷,不妨落座共饮两杯?” 老者恆溟则接过话题点头回应。 林游已经走到了这里,要是直接赶人走那未免有些失礼了。 “只要三位不嫌我冒昧打扰就好。”林游笑道。 “来者就是客,那里有什么打扰之说。” 老者冥渊笑道:“来来,道友请入坐~” “叨扰了。” 林游拱手回应,隨后领著酒壶与吃食走了过去。 这石桌是长形,也刚好有四个木凳。 见林游走来。 那小青鱼则快速跑到了唤作桃娘的女子身旁,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打量著林游。 唤作桃娘的女子则向著侧面的桃树微微抬手。 桃树枝丫缓缓垂下,化为了一个木质酒杯缓缓落在了林游的前方。 “多谢。” 林游说罢,將手中提来的吃食放在了桌上摊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拿起一块月饼,林游將其递向了对面的小青鱼:“你喜欢吃甜食么?” 小青鱼看著那月饼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林游会第一个给自己。 不过在短暂的错愕后,她还是伸手拿过了月饼:“吃。” 只是在说完拿到月饼后,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声:“谢谢。” “不客气,就当前些日给你的赔礼了。” 林游笑著说罢,隨后將酒壶拿起向一旁问道:“恆溟老先生,要不要尝尝我自带的酒水?” “老头子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老者恆溟直爽一笑:“你这酒,我可是馋的很啊。” 说罢,仰头一口喝完杯中酒水,將酒杯推了过去。 “老先生喜欢就好。” 林游说罢倾倒酒壶。 清澈的酒水自壶嘴流淌而出落在了那桃木的酒杯里。 顿时。 酒香四散飘逸。 “好酒,真真是好酒,老头子我可是许久没有喝到这般好酒了。” 老者恆溟闻著酒香,神情感慨不已。 “老先生喜欢就请多喝点,我旁的没有,这酒水倒是还有不少。” 林游笑罢將酒杯推了过去,並看向了对面的桃娘:“桃娘小姐可要来一杯?” 唤作桃娘的女子闻言短暂的愣了一下。 她本身並不是很喜饮酒。 只是看著恆溟端著酒杯那一脸沉醉的模样,嗅著空气里的酒香。 短暂迟疑后,她点了点头柔声说道:“如此,便来一杯吧。” 话音落下的同时。 一条墨绿枝丫便掛著一个木质酒杯从上面垂落了下来。 林游见此情绪心头有了猜测。 果然。 面前这位唤作桃娘的女子,便是潘老哥所说的千年桃树。 那身旁这位恆溟又是谁? 今日清晨自己曾用望气观过,並无任何特殊之处。 可如此看来,事实好像並非如此。 还有那青鱼为何唤他爷爷? 思绪发散。 林游手中动作却未有停留。 水流呼啦作响间,那酒杯便盛满了酒水。 林游停手示意。 “谢谢。” 桃娘点头言谢。 手臂轻抬。 那盛满酒水的木质酒杯便在枝条的牵动下去到了她的身前。 “银汉无声泻玉光,一杯清酒邀明月。” 见桃娘端起了酒杯,老者恆溟举杯笑道:“来来来,让我等共饮此杯。” 那急不可耐的模样,倒是真如他方才所说的那般喜酒。 “恆溟老先生既如此豪爽,那我也不拘谨了,来~” 林游也不是那种喜欢迂腐的。 说罢也提起了酒杯。 见两人齐齐提起酒杯。 对面坐著的桃娘不由面色微顿。 可看两人如此热情,她也只得端起酒杯站起了身。 木质的碰撞声中。 林游与恆溟仰头將酒水一饮而尽。 桃娘见状不由眨眼愣神了一下。 隨即也跟著一饮而尽。 第64章 :人劫看法 晚风携著秋夜特有的清润,轻轻梳理墨绿的枝丫。 那风不像春日的娇软,也不似冬夜的凛冽,只是循著枝丫的纹理游走。 木质酒杯的碰撞在欢声笑语中响起。 一杯接一杯。 一盏接一盏。 云絮在天际慢慢飘移。 月光从云隙里漏下落在桃树下的青石,那月光碎成的点点银斑落在了几人身上。 起初,杯盏相碰的声响还带著几分清脆。 而后,碰撞声渐渐变得柔和,像是被这夜的静謐磨去了稜角。 不知过了多久。 风还在梳理著桃枝,只是枝椏的影子在青石上悄悄移动了方向。 云絮早已飘远,月光越发清亮,將整个桃岛浸在了一片柔和的银辉。 小青鱼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上睡的香甜。 那可爱的模样,连风都放慢了脚步只感轻轻绕著打转。 像是在静静陪著这满庭月色与杯中余温,任时间在酒盏的碰撞与月光的流淌中,悄悄滑过。 “恆溟老哥,今日在那船上你曾言这桃潭马上要换了名字,其缘由可是真如那几位书生所说?” 推杯换盏间,林游与桃娘和恆溟也有些一定的熟悉,对话也变得顺畅肆意了起来。 他的问题也让原本还算热闹的氛围焕然一滯。 桃娘脸上神情微动。 眼神闪烁间瞧不出深浅。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老者恆溟端著酒杯麵色微顿,脸上神情也从方才的轻鬆转向了异常。 林游则像是没有察觉这氛围的变化般,抬手指引间,那酒水自酒壶飞出,落在了桃娘的酒杯中。 桃娘看著缓缓斟满的酒杯,不由面色微动,抬头看向了林游。 面对桃娘的注视,林游神情平静的端起自己酒杯与其隔空示意,並將其一饮而尽。 桃娘面色微滯。 眼神闪烁间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只是看向林游的视线有些复杂和疑惑。 林游这一手无疑是向自己挑明了他的身份。 其定是那修行中人。 再看他这与自己和恆溟对饮无任何异常,显然他应是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又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 看林游的反应与方才的对话,此人不是那种瞧不出眉眼高低之人才对。 “確实如此。” 短暂的沉默后,老者恆溟眼神微定,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投其所好贺寿表心独占吉兆,彰显天威强化礼制,天家所需天下供奉,这桃树的劫难確实是来自那天家圣人。” “如此说来倒是符合这天家风格。” 林游点头,继续问道:“只是不知对於此事,恆溟老哥你们是何看法?” 问这话的时候,他恰好抬头,將视线与那桃娘对上。 那探寻的平静眼神,让桃娘心头泛起了疑惑。 老者恆溟也是面露不解。 只是如今林游已问出问题,他心中虽有诸多费解,但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凡尘俗世皇权至上,虽心有惋惜,可我等看法却无任何意义。” 凡尘俗世,皇权至上。 这皇权至上可不仅仅是普通人理解的那种。 而是那漫天神佛也不敢等閒怠慢的。 天道至公,视万物均等。 地道厚德,载物化育无偏。 人道法自然,去欲存真自安。 三者同源,合一则万物届谐,离一则万物失序。 而那俗世皇权,便是人道的其中一个载体。 “那,桃娘你觉得呢?” 林游点头回应间,向著对面的桃娘轻声问询。 他心中也確实很好奇这桃娘对於此事的看法。 本以为桃娘受困人劫,或无力反抗。 只今日坐在这里见了她才发现,桃娘在面对这人劫时好像並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不知林公子觉得我该作何反应?” 面对林游的问题,桃娘心中狐疑更甚,一时也不知对方到底是何意思。 且对於林游的身份,她也是琢磨不透。 她修行千年,已过那天地两劫,也算是修行有成。 只是这般修为,在林游面前好似无用一般让人心惊。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林游捏著桃木酒杯缓缓摇头:“我非桃娘,又如何能彩透桃娘心底之意。”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桃娘眼神微动,垂眸望著面前的酒杯,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影子:“林公子此言,倒是比这案上的美酒还要耐品。” “我可没有这般境界,不过是借用他人之言罢了。” 林游摇头回道。 “能借来的是字句,借不来的是心境。” 桃娘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感慨:“公子说这话时的通透,可比单纯念一句子非鱼要动人多了。” “桃娘过誉了,我不过个拾人牙慧的人罢了。” 林游笑著摇头,隨后继续追问:“所以,还请桃娘解惑,你对此事是何看法?” 倒不是他瞧不出形势,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只是那潘城隍老哥让自己过来瞧瞧,能否出手相助。 可这齣手却不是傻乎乎的凑上去,直接帮忙。 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桃娘对此事的看法才是最重要的。 若她想要挣扎,想要反抗,想要与这人劫斗上一斗。 届时自己若是能帮,那从中出手帮一下就好。 如此也算对得起这酒壶,对得起潘城隍老哥的一番嘱託。 可若桃娘已经自我认命。 或是有著什么其他別的想法。 而自己却分不清真意傻乎乎的凑上去,那倒是显得自己不懂事,也太多管閒事了。 瞧著林游这追问的模样,恆溟脸上神情也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手中酒杯也被他缓缓放了下去。 其实这个问题,他心中也很是好奇。 好奇桃娘会如何作答。 双方虽是近千年的邻居,但因这人劫与自己的人劫有所牵扯,所以他也从未坦言问过。 今日林游问的这般执著,倒也是让他有了知晓桃娘心意的机会。 同时。 他心中也很是好奇,好奇林游为何如此执著这个问题,好奇林游为何会在这个时间,来到这个特殊的地方。 “我的看法,很重要么?” 桃娘被林游追问到了角落,不由抬起双眼凝神望了过去。 “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 林游像是说了又像是没有说一样:“可若归根结底,对我而言还是挺重要的。” “呵呵,林公子这话可是有些狡猾了。” 桃娘哑然笑道。 不过她还是没有直接袒露。 毕竟林游不过初次相见,有些话確实不好说。 “所以,桃娘你的看法是什么?” 林游像是个瞧不出形势的傻子一样,继续追问。 桃娘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心中几乎被那狐疑填满。 面前这人到底是怎的回事? 他为何如此执著自己的答案? 按照方才的情形来看,这人应不是什么痴傻之人,应该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份了才对。 第65章 :坦言相告 “林老弟,你问了这么久,不知你对此事是何看法?” 老者恆溟见双方问题有些僵持不由出言询问了一声。 桃娘也跟著看向了林游。 面对两人的注视,林游捏著酒杯沉吟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上苍不杀,天重循环,顺天应人,是以这桃树人劫,看似是天道降劫、命数难违,实则其中应有遁去了其一,给生灵留了一线生机。”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老者恆溟面色微顿:“林公子····林道友此言当真让人振聋发聵。” 看向林游的眼神渐渐变得凝重和考究。 这人到底是谁? 这般话语可不是寻常修士能说出来的。 对方又为何来此? 若说是偶然,也未免太过牵强。 “恆溟老哥你太过高看我了,所谓大道我不懂,天衍四九我也不知,那遁去的其一具体为何更是从未见过。” 林游摇头笑道:“是以我所说的一切不过为前人之言,此刻讲来也不过是懵懂无知的拾人牙慧罢了。” 高大上的话,谁都会说。 但这些话说出来,自己確实是不知其具体真意。 所谓大道,太过飘忽。 说穿了,自己只是在这个时候用这种话来过渡罢了。 若真问自己,这些话具体是什么意思? 那所谓大道五十是什么,四九是什么,人遁其一是什么,他是一个字儿也回答不上来。 即使强行答上来,也不过似是而非。 “林公子如此追问,可否告知其中缘由?” 桃娘听著林游的回答,心头突然泛起了些许的悸动。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这人遁其一,莫不是说的就是人劫? “桃娘可记得一位潘姓的人?” 林游沉吟间索性选择了摊牌。 继续这样问下去应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索性还是坦言问询算了。 “潘姓?” 桃娘皱眉。 似乎是在回忆。 不过她这个反应也算是变相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那人曾因朝野之事罢官来此修心养性。” 林游继续补充对方的特点:“某一时期恰逢此处地龙翻身,被你所救。” “地龙翻身?” “潘····潘景行!?” 然而桃娘还未想起,那恆溟却先一步想了起来:“林道友你所说之人,可是那前朝开国左相潘景行?” “那人名字確实是潘景行没错。” 林游面色愕然:“只是他是否为前朝开国左相,我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一位喜欢吃鱼喝酒的老者?” 经过恆溟的提醒,桃娘也是从记忆中將其翻了出来。 潘景行,前朝开国左相。 这般人物,即使从未有过交集,记忆中肯定是有印象。 “那人確实对口腹之慾情有独钟。” 林游点头,不过他看著两人的反应,心头基本確定。 人,应该是对上了。 但是这身份···· 前朝的开国左相? 前朝? 大景当今国祚已有一百二十多年。 而前朝偶尔听闻好像也有四五百年。 所以那潘景行竟是五六百年之前的人物? 想到这里。 林游不仅有种被岁月和年月击中的恍惚感。 旁人的几千年,几万年听听还不觉得。 可当知晓自己所认识的人竟真活了几百年,那种跨越时光和歷史的感觉当真有些令人错愕。 “竟是他。” 恆溟闻言不由面露错愕。 “那位先生与林公子是何关係,又与你的追问有何联繫?” 桃娘则继续追问。 那潘景行她確实是认识。 但也仅限於知晓对方名讳的层次,甚至到对方离开她都从未与其有过照面,根本算不得亲近。 而这般关係,怎么会有这般牵扯。 又与眼前之人有何联繫? “其实我此行来此並非偶然,而是受潘老哥所託·····” 林游见话题已经说到了这里。 便也不在隱藏。 索性便將自己和潘城隍老哥的交集以及来此的缘由一併说了出来。 少顷。 “呵呵,想不到竟是如此。” 桃娘闻听此言唇边漾开了一抹浅笑,眼底却渐渐漫开复杂的滋味。 谁能料到。 当年不过无心之失而搭救的一个寻常之人,如今竟已是执掌一方阴阳、护佑百万生民的城隍。 更难得的是,数百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他却始终记掛著这份微末恩情。 如今知晓自己人劫將临,竟还特意遣人前来。 一点无心的善举,竟在岁月深处悄然结出了如此温厚的果实。 这份跨越岁月的记掛,这份不期而至的关怀,如春日暖阳悄然化开了她心底因人劫而出现的寒凉,余出了一片温润暖意。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潘老哥的嘱託我自当尽力。” 林游见桃娘想了起来,便也不在用话语拉扯,直言道:“不过我並非什么证道之仙,亦非什么逆天之修,只是个偶然散入玄门的凡俗之人,对人劫之事也是知之甚少实难保证能一定助你渡过这人劫,所以我想听听桃娘你有何想法,其中可有什么我能做的。” 他不是那种自满的人。 自己虽知晓自己修为不弱,可这人劫虚无縹緲。 他实难琢磨看透其中深意,所以为了防止不会弄巧成拙最多只能从旁协助,无法给出决定性的意见。 “看法·····” 事已至此,桃娘也没有了继续搪塞的念头。 只是听著林游的问询,她一时间竟也不知该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只能沉默抬头看向了夜空的明月:“其实,我也不知我此时的心中决意。” “····这是为何?” 林游闻听此言不由有些懵圈儿了。 人劫。 这可是人劫。 且是马上就要落在身上的劫难。 天地人三劫具体为何,他没有经歷过,也没有真正见过,所以无法得知。 可只要和『劫』字掛鉤的东西,那便是生死的问题。 且是危机重重,一个不慎便生死道消的问题。 面对这般问题。 在这个时期。 身为当事人的桃娘,竟然不明心中决意。 “为何······许是因为我太过优柔寡断吧。” 桃娘感慨出声。 双眼出神的望著环绕桃岛的水潭,望著那灯火通明环潭而存的桃镇。 第66章 :化蛟为龙 沉默被月色牵引而来。 像那静极的潭水的一般。 端起酒杯。 林游以微风下酒默默抿了一口,不在继续追问。 该问的已经问过。 该说的也已说了。 接下来桃娘到底要作何打算,便与自己无关。 说到底,这人劫的当事人终究还是桃娘,自己不过是个被人请来的『外人』。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些好奇,好奇桃娘为何会说出这般话来。 好奇她为何面对这人劫还能保持这般的镇定与平静。 “桃娘。” 打破这寧静的是坐在一旁的老者恆溟。 桃娘闻声望去。 林游也跟著看了过去。 只见恆溟端著酒杯喝了一口,迎著两人的视线缓缓说道:“我其实挺满意当前生活的。” 林游微微皱眉。 在这个情况下,恆溟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他挺满意当前的生活? 难不成桃娘的人劫还与他有关联? “当年我年轻气盛不知天地为何物,仗著修为翻云覆雨,断山脉为根,斩大地引水脉,妄图强行化蛟为龙。” 面对林游的疑惑与桃娘的注视,老者恆溟坐在原地捏著酒杯缓缓说道:“若非当时你出手搭救堵住了水脉,如今我怕是早就与那璃蛟一般被人道所斩,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又那里还能走到今日这一步。” 他说这话的时,眼神飘忽似是在回忆,也似是在感慨。 只是这话说出来,却让端著酒杯的林游瞳孔微缩。 这恆溟的话里信息量有些大了。 化蛟为龙? 所以这恆溟竟是一头蛟龙? 若真是如此,也难怪他对此地的情况如此清楚,连这潭深多少尺都知晓的一清二楚。 可自己今日在船舶上並未发现异常····· 也对。 若他所言不假,那他至少也是修行了数千年的蛟龙。 还是一头即將化龙的蛟龙。 自己那个用望气术衍生而来的粗浅手段,確实很难看透他的真身。 只是这除开蛟龙外。 那人道所斩又是什么意思? 那璃蛟又是谁? 听这意思,难不成有个叫璃蛟的傢伙被人道斩了? 可这人道斩蛟龙····· 人道这么猛的么,居然连蛟龙都能斩? 这人道是自己所理解的那个人道? “你能走到今日与我並无关联。” 在林游愣神分心时,那桃娘听完冥渊的回答缓缓回道:“且若非你当日引来的水脉滋养,我断不可能走到今日,细细说来,我才是该承情与你才对。” “你此言是將那因果顛倒了。” 恆溟闻言摇头否定:“细细说来,我才是最该感谢你的,当日若非你拦下了那水脉之祸阻止了我的一意孤行,如今的我根本不可能在此安稳过活,更不可能因此获得如今的契机。” 蛟龙想要化龙,必须经过一个关键阶段。 走蛟。 也被称为走水。 即蛟龙在经过长时间修炼后,需藉助洪水、暴雨等自然力量沿江河入海,从而蜕变为真龙。 但是这能支撑他们的洪水、暴雨並非寻常能遇见。 虽有百年为蛟,千年为龙的说法。 但许多蛟龙,可能几千年、几万年也难遇见合適的走水机会。 因此。 有些蛟龙便开始另闢蹊径以图化龙。 方法有很多。 恆溟选的就是自己打开大地水脉,强行走水。 可这个方法极为困难,他所接引的水脉超出了它的控制。 而一旦超出控制,那周遭大地变会被洪水吞没,届时便是民不聊生,且会引来人道与天道的共同制裁。 轻则打回原型重头再来,重则便是如那璃蛟一样魂飞魄散。 万幸那时遇见了桃娘。 桃娘以自身桃树为基,牵引周遭石沙化做了这桃岛,堵住了潭中的水脉源头。 这才解了自己的祸事。 但自己確实也险些犯下了大错,为了不被人道与天道制裁,便只得蜗居在这桃岛下方躲避。 加之那水脉並未被完全封堵。 所以它便顺势开始梳理下方水脉,顺带保证此地风调雨顺。 结果这一来二去的。 几百年过来,反倒因此获得了一些福源认可,並重新获得了一丝化龙契机。 “纵是因果顛倒,倒转因果,又有何妨?” 桃娘轻声回道:“你从未对我有过半分亏欠,反倒该是我谢你——我借你的劫难,才得了这份造化。” 彼之砒霜,吾之良药。 若非恆溟当时犯下的祸事,她也不会得到如今的好处。 若非拯救苍生有功,自己也不可能以桃树之身修行千年,安稳渡过那天地两劫。 若非那水脉无时无刻的滋养,也不可能以桃树之身走到今日。 可以说。 自己能走到今日。 完全是建立在恆溟的痛苦之上。 “你既说我从未亏欠你,那你自然也不曾亏欠过我。” 恆溟缓缓抬眼,一双浑浊的眼眸定定望著桃娘,语气沉沉:“所以,你不必將我放在心上,更不必因你我之间这点情谊,在此人劫面前犹豫不决。” “我並非犹豫。” 桃娘轻轻摇了摇头,唇边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我是当真不知,该如何破去这一场劫难。” “若你当真无计可施,为何不將此地水脉的事传出去?” 话音未落,恆溟猛地將手中酒杯摜在石桌上,琥珀色的酒水溅得满桌都是,恰如他陡然拔高的语调:“你本就是镇压这水脉的核心!一旦你被带走,这水脉必定失了束缚化作滔天洪浪席捲八方,到那时,桃镇方圆数十里的百姓,都要落得流离失所的下场!这般大事,你为何要死死瞒著?” “嗯!?” 林游眼眸微滯。 神情错愕的看向了两人。 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还有这么多隱情。 虽然只是简短的几句话,但意思他大致听懂了。 恆溟是此地的蛟龙,这桃潭曾经也是因他而得名『潜蛟渊』。 在某日。 他自觉修行足够,便接引水脉试图以蛟化龙。 然而那水脉滔天他无法稳固,危急时刻,桃娘出手將水脉稳固,並將其镇压,免去了此地苍生之苦。 当然。 桃娘也並非一无所获。 因为那水脉的滋养,桃娘才得以顺利修行千年走到今日。 第67章 :劫之一字 “我並非·····” “还是说,你以为自己因我的劫难得了好处,所以心有愧疚。” 桃娘想要解释,却听那蛟龙恆溟继续开口打断:“所以你知晓我化龙契机在此,便打算捨己为人,让你的生死道消换我脱困此地以蛟为龙?” 其实恆溟也挺无奈,也觉得挺讽刺。 不知是天意难违,还是因果循环。 桃娘的人劫竟与自己的那一丝化龙契机撞在了一起。 水脉源头就在这桃岛下。 桃娘本体便是稳固水脉的核心,一旦桃娘被带走。 没了桃娘本体镇压,这水脉变会挣脱束缚化为滔天巨浪席捲方圆数十里的大地,所牵连之人少说也有几十万。 再这样的情况下。 如果自己能导引水势,引其入江河让周遭免於水灾,便可顺势走水化龙。 即使无法完全脱离蛟龙之躯,有了引水之功,未来只需潜心修炼,化龙便是板上定钉的事情。 可这一切都建立在桃娘渡劫失败的情况下。 若桃娘渡人劫成功,这桃岛便会一直存在。 且因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无处可去的自己也將永远被困在这桃潭中。 桃娘被问的沉默。 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 林游则听得双目圆睁,茫然地眨了眨眼,脸上满是错愕与难以置信:“当真是造化弄人·····” 直到此刻,他才算是彻底搞清了这其中的关节。 原来这桃岛下的水脉。 或者说桃娘人劫所牵扯的不仅是她自己,还有面前的蛟龙恆溟。 一桃一蛟的劫难,卡在了同一个微妙的契机上,形成了一场无法两全的博弈。 若桃娘能成功渡过人劫。 那么蛟龙恆溟便会被这水脉永远困在潭底,或许永世再无化龙之机。 可若桃娘稍有差池未能渡劫。 那蛟龙便能借这水脉之势,一举衝破桎梏,化身为龙,遨游九天之上。 “桃娘,你若继续这般遮掩,信不信老夫立即移了这脚下岛屿强行开了那水脉。” 蛟龙恆溟也是个暴脾气的,说话间一双浑浊的眼睛立即浮出竖瞳。 周身气息翻涌间,隱隱有牵动天地的气势。 那一身蛟龙气息展露无疑。 它虽修生养性多年,却不代表它的性格也被磨灭。 一条能干出断山强行引动水脉的蛟龙,脾气性格怎么也和『好』字沾不上边。 “你做不到的。” 然而面对蛟龙恆溟的愤怒,桃娘回头间却是轻声回道,似乎是觉得这话还不够把握,便继续补充了一声:“因为,你不是我的对手。” “······” 蛟龙恆溟面色微滯。 周身气息有些漏气。 林游端著酒杯默默抿嘴偏头。 本来挺严肃的事情。 结果····· 不过这也从侧面反应出,所谓的实力与修行时日並无决定性的关联。 “那你当如何?难道就这样坐在这里等死?等著那劫难降临落得个生死道消?” 蛟龙恆溟气急下接连质问。 “劫之一字,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面对蛟龙恆溟的质问,桃娘也敞开了心扉,言语间也没有了遮掩搪塞:“若这是我的劫,是我之宿命,那我应了它就是。” “你倒是慷慨,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蛟龙恆溟听得烦躁,不由高声质问:“你死了,水脉滔天,届时我便不得不借那水脉走水接引水脉化蛟为龙,难道你认为这对我而言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么?” “你误会了,你是否藉此化龙並非我能决定,是任凭那水祸滔天,还是藉此引水化龙,一切全凭你的本心。”桃娘摇头否定。 “你特娘说的倒是·····” “嗯!?” “你说的倒是好听!” 蛟龙恆溟被桃娘看的语塞了一下,隨后立即调整了一下语调:“全凭我心,这水脉积压数百年,若我想要让其平稳就必须化龙,若我不管,那便会被那天人两道老帐旧帐一起算,你这不是逼我化龙么!?” 真当那人道与天道是好说话的。 天道都还好。 那人道可是只为人族存在,若是引动了人帝意志,別说自己这条小小蛟龙,就是那行云布雨得了神位的龙也得被斩。 所以这事情看似有的选。 实则根本没得选。 这水脉说到底都是自己引来的。 若非当年桃娘出手,自己早就被清算了。 即使过了几百年,即使这次水脉暴动是人族自己犯下的因果。 可归根结底自己都脱不了责任。 所以只要水脉化出来。 自己要么引其入江河化龙,要么就得新帐旧帐一起来,直接被打死。 “化龙不是你的夙愿么?”桃娘轻声反问。 “你当老子是那不知恩义的宵小之徒?” 蛟龙恆溟似乎是被刺激到了,言语慷慨激昂根本止不住:“你对老子有活命之恩,老子岂能用你的死来铸就我的化龙之机!这个夙愿的完成若是建立在朋友和恩人生死道消的基础上,那老子情愿永世为蛟!” 蛟龙恆溟说的激动。 但也由此可见,这蛟龙恆溟是个性情中龙。 只是这激昂的声音,让趴在石头默默熟睡的小青鱼也醒了过来。 懵懵懂懂的,小青鱼揉著眼睛看向几人:“好吵啊,你们在吵什么呢?” “没什么。” 桃娘听见动静抬手抚摸上了小青鱼的脑袋柔声说道:“你继续睡吧。” “哦~” 小青鱼迷糊的回应了一声,隨后继续爬了下去。 “桃娘!你····” “你的声音太大了。” 蛟龙恆溟还未说完,便见那桃娘突然抬眼看了过来,只是那原本平静的眼神,落在蛟龙恆溟眼中却充满了压迫感。 “我···总之,你若不做,那便由我去做。” 蛟龙恆溟想要硬气,可是那声音却有些没什么底气。 “你为何还是不懂。” 桃娘见蛟龙恆溟这般执著不由嘆息感慨:“天地人三劫中,人劫最是奇特,它不看修为高低,不看道法高深,全看生平积累,你说水脉,这水脉滔天也不过祸乱几十里地界牵扯之人不过三五十万,这般威胁如何能动摇天家之意?” “怎么不能?天家也要顾及俗世之人意志。”蛟龙恆溟反驳。 “林公子,你觉得呢?” 桃娘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一直保持沉默的林游。 蛟龙恆溟也在此时看了过去。 第68章 :人道人劫 见这话题突然引到自己身上,听了半天的林游不由神色一愣。 “天家在意的从不是什么水脉祸乱几十里,也不是因此被牵扯的人类,而是这祸乱与牵扯的背后,会不会扯断俗世的根。” 不过面对双方的注视,林游指尖摩挲著酒杯沉吟道:“恆溟说天家要顾俗世意志,这话其实只对了一半,天家顾的从不是某一处人的怨,而是天下人的安。” 说到这里。 林游拿起酒壶给双方杯中添了一些酒水,调整了一下思绪后望向桃娘:“桃娘说人劫看生平积累,放在王朝身上也是一样的。” “所谓天家之意,从不是帝王一句话,而是祖辈传下来的江山要稳的规矩,水脉虽只祸乱一隅,但只要这祸可能让规矩乱了、根基晃了,那天家便不能不在意,毕竟,俗世王朝的修为,从不是疆域多广、兵力多强,而是能不能让治下的人『安於土、乐於业』。” 俗世王朝其实並不在意什么天灾人祸。 他们在意的只有一个····稳定。 王朝的稳定。 秩序的稳定。 天下的稳定。 但无论是那个稳定,里面都没有太多属於黎明百姓的位置。 《荀子?王制》曾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指明:民为邦本。 所以无数人將百姓视为水,將皇朝视为舟。 看似百姓必不可少,好像能决定一切。 说来好像並无什么问题。 但真正情况是,在舟的视角里,水深水浅的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舟稳不稳。 从始至终它们要的是这水不起波澜,要的是这水不起波涛。 至於些许溅起的浪····· 恆溟沉默了。 它听懂了林游言语中的意思。 这水脉之祸对此地百姓而言確实是要命的事情。 可对那洛阳城中的天家而言却並非如此。 “这···当真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蛟龙恆溟捏著酒杯不甘心的问道。 正常来说。 这种事情对它而言是顶天的好事。 因为桃娘被挖走,那就意味著它有了化龙的契机。 可是······ 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也不是没有。” 面对恆溟的问题,林游想了想后,半开玩笑的说道:“桃娘之劫源自天家,那只要让天家不存在不就好了。” “嗯?” 蛟龙恆溟猛然抬头。 桃娘也是面色微滯,温婉的脸上浮现了错愕呆滯的神色。 不过很快,桃娘脸上的错愕又变成了哭笑不得的神情:“林公子可真会开玩笑。” “你为何觉得这是玩笑?” 林游疑惑反问。 其实在听说人劫来自天家的时候,他就有过这种念头。 或者说。 在听见人劫的时候,就有些不理解。 人劫。 人如何能成为精怪的劫? 人又不似天道那边能降下雷霆,也不似大地能地龙翻身,更是有阴司地府做为桎梏。 几个普通人而已,凭什么能成为翻山倒海的精怪劫难。 逼急了一巴掌拍死不就好了。 不是这皇帝要让桃娘入宫么,那直接宰掉皇帝不就行了。 实在不行,把那太后宰了也可以。 人都死了,那祝寿什么的肯定也就不存在了。 “林公子不要说笑了,这是不可能的。” 然而面对林游的疑惑,恆溟此时也跟著苦笑出声。 “还请解惑。” 林游见此不由拱手询问。 “解惑?” “林公子···你当真不知?” 恆溟与桃娘见林游问的真切,不由面露狐疑之色。 “不知。” 林游坦率摇头。 虽然看两人反应,自己的问题好像是非常通俗的东西。 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该问就得问,这没什么好丟脸的。 “天有雷霆、地有崩裂,其中天劫考验的是天道规则,地劫对应的灵气平衡,人劫则是我等精怪的心性缺陷与人道因果。” 见林游面色真切不似作假。 心虽有疑惑,可桃娘还是缓缓解释了起来:“人虽渺小,却是连接天地的不可替代者,与其说是人劫,不如说是天地借人类之手,对我等精怪进行考验,所以人劫其实並非由人族主动降下灾祸,而是我等山中精怪修行到关键节点必然遇见的触发者······” 许是因为发现林游確实真的不了解。 桃娘解释的很慢,说的很清楚。 中途。 蛟龙恆溟也给出了补充。 少顷。 “原来如此·····” 林游听懂了。 难怪潘城隍老哥会说人劫最是琢磨不透,搞了半天居然是因为这样。 人劫的形成其实很复杂。 並不是说人类杀了精怪,而是天地借人类之手进行某种衡量和考验。 同时,也是一种教化。 这也是为什么桃娘他们无法做到自己方才荒唐提议的缘由。 不说恆溟无法离开此地。 就是真能离开,也动不了那天家圣人。 天家圣人不仅有皇朝气运庇佑,还有人道守护。 一旦恆溟踏入皇城,身为妖身的它实力会马上锐减。 就算它实力滔天,或是用了什么別的法子潜入宫內,只要它有动手的念头,那人道便会立即下场直接將其斩杀。 这一点,倒是和地球神话里的商周相似。 除开这个。 就算一切都如设想那般,真杀了那皇帝和太后。 这也並不代表桃娘渡过了人劫,只能说是暂缓人劫,后面她还是要遇见类似的情况。 且因前面的行为,下次的人劫只会更难。 不过这些东西,和他们口中的人劫意义好像不太一样。 念及此处,林游不由出言问道:“若按照你们所说,那桃娘的人劫,和你们口中的人劫教化又有什么联繫?” 根据他们的解释。 天劫代表天道的公平。 地劫代表大地的平衡。 人劫代表人性的底线,因此人劫也是其中最复杂的。 可按照他们所说。 无论人劫有多么复杂,其最根本的意义都是为了教化。 为了让精怪超越兽性、妖性的本能,跨越心性的执念,以理性的视角去看待天地,去认识大道。 那基於这个標准。 桃娘的人劫与那跨越兽性和妖性的本能定义有什么必然联繫? 第69章 :以身犯险? 沉默里。 微风卷著水汽悄然略过。 就像將桃娘与恆溟思绪一同带走。 林游见著沉默的对方,不由心头一阵哑然。 搞了半天,原来他们也不知这其中深意。 不过这也不怪它们。 自己虽对那人劫只有模糊的概念,却也能从对话中知晓它的难以捉摸。 “我若是知晓,便也不会有此困扰了。” 桃娘的苦笑嘆息声打破了这沉默,那温婉而空灵的声音里满是无奈之意。 说来可笑。 修行千载。 如今人劫落在头上,却不知这人劫该如何渡过。 无奈、无力,无法反抗。 恆溟脸上也是掛著一阵侷促与感慨。 他能从言语中感受到桃娘心中那化不开的浓稠不安。 可自己如今不仅只能在一旁看著,还偶尔会在她的绝望中得到一丝喜悦。 那是不受自己控制的,因自由和化龙而產生的喜悦。 但也是这喜悦,让它的內心倍感折磨。 林游闻言无奈摇头。 心中不由为精怪修行艰难而感慨,也为自己身为人而庆幸。 这人劫,確实比自己想像中的,要麻烦太多。 万幸自己是人。 无需渡过这深入暗渊一样的劫难。 只是如此一来。 那事情就变得麻烦了。 特別是自己的定位。 桃娘不知人劫如何度过,那自己又如何帮她? 那潘城隍老哥的嘱託又该如何去做? 念及此处,林游只得出言问道:“人劫之事我確实不知,所以,不知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不提这人劫各方面的弯弯绕绕让人感兴趣。 就说潘城隍老哥的酒壶如今还在自己手里攥著。 那暖玉也一直在自己身上掛著。 再加上他还给了自己几个术法,自己即使无法助桃娘离了这人劫,能帮一下其他方面也是好的。 说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也好。 说是自己太过执著也罢。 至少不能平白拿了別人的东西。 这突如其来的问询,让桃娘眼底闪过一抹错愕,那神情像平静湖面被投了颗小石子,转瞬又被她压了下去。 下意识抬头。 一双清透如浸在春水里的丽眼定定打量起了林游。 目光从他对方沉静的眉眼落回他那坦然的眼底,像是要从这双眼睛里辨出藏在这平静背后的东西。 面对这样带著探究的注视,林游没有丝毫闪躲,只微微頷首,目光沉静地回望了过去。 四目相对的瞬间眼中没有半分侷促,反倒像盛著一汪深潭,澄澈里裹著几分通透,既没有刻意的热络,也没有疏离的冷淡,就那样坦坦荡荡地迎著她的目光。 少顷。 “多谢林公子,这份情分,桃娘铭记於心。” 却见桃娘突然从石凳上起身,裙摆轻扫带出一点细碎的声响,双手交叠於腰前,深深福了一礼。 声音里没了方才的从容与温婉,只剩实打实的感激。 林游被她这一礼搞懵了一下,不知对方为何如此大反应,但还是连忙起身还礼:“桃娘客气了,我也不过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罢了,桃娘无需如此客气。”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桃娘闻言望著林游不由轻声感慨:“说来简单,可又有几人能如林公子这般尽心,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换作旁人,是断然不会如此上心的。”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说来只有简短的八个字,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更別说还是在这般情况下。 “以身犯险·······” 林游闻言不由愣了一下。 可很快,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呵呵,这应是不至於的,不知在下自吹,只是我林游虽不是什么证道之仙,亦不是什么逆天之修,但些许上不得台面的自保手段在下还是有的,所以桃娘无需介怀也无需担忧。” 以身犯险这个词乍一听確实有些嚇人。 可细细想来,自己好像还没弱到这般程度。 目前所接触的所有存在里,自己不敢说在里面有多么强,但也绝对算不上若。 至少一般的事情自己应该是都能应付过去的。 唯一问题就是就是杀伐手段稍微少了些。 可自保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再者说。 方才桃娘已经说明,这人劫一事並不需要自己插手太多,只是让自己帮忙完成一些琐事而已。 所以以身犯险什么的,实在有些夸大了。 “林公子······” 林游这洒脱的笑声传入耳中,让桃娘心头泛起涟漪,眼底不自觉凝起了一丝稀碎的水光。 那因人劫而產生的心头恐惧阴霾,在此刻也被林游的洒脱和笑意晕开了许多。 林游是人族修士。 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而人族修士寻的是长生,求的超脱。 那红尘之毒、人道之劫,並非天地精怪独有。 人族修士一样有自己的红尘劫,心魔劫,迷障劫。 且那劫来的比精怪还要猛烈和危险,几乎是时刻伴隨。 一个不慎便是那渡劫后的仙人也会落得个生死道消下场。 是以。 虽有部分大修士会为应对层出不穷的『人劫』选择红尘歷练。 可他们的最终目標,几乎都是为了斩断红尘,挣脱世俗羈绊,求那道心纯粹。 所以,面对这无法捉摸的精怪人劫,寻常修士几乎都是远远避开的,能避多远避多远,生怕沾染其中因果遭受牵连。 更別说自己的人劫涉及到了世俗天家,那几乎是所有修士都避之不及的漩涡。 而就是面对这般危险。 林游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那清澈的眼眸里满是纯粹。 为了一个嘱託。 一句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就甘愿以身投入这与他並无瓜葛的红尘人劫。 恆溟看著林游与桃娘,听著林游的回答,望著林游那平静的面容,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他想说些什么。 也想做些什么。 可当他张嘴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只有一阵无力的语塞。 自己还是因为桃娘的缘故才得以苟活至今。 几百年前的水脉之祸,让自己连离开这桃镇都无法做到。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又能做什么? “请问桃娘,你方才所说的琐碎之事是什么?” 林游被桃娘与恆溟两人这般注视著,心底不禁泛起几分疑惑。 但转念想到桃娘眼下的处境,那份疑惑又渐渐消散了。 这情形,倒像极了久旱之地忽逢甘霖。 要知道,桃娘本是精怪之身,寻常修士鲜少会对她伸出援手。 如今深陷人劫绝境,突然有人愿意帮她,她心中会涌起这般激动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绝望深渊里骤然亮起的那束希望,最是能触动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第70章 :桃花繽纷 晨雾从桃潭的底下漫了上来。 雾气带著水的凉与桃的甜,先裹住潭心的桃岛,再漫过岸边的青石板,最后悄悄溜进桃镇的巷弄。 雾气最浓时,远远看去那桃潭中央的桃岛都只剩了个模糊的影子。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清晨去潭中清洗衣物的阿婆。 她提著竹篮来谭边清洗衣物,只是刚蹲下身子,就瞥见了远处潭水中央岛上的桃林。 咚的一声。 手中的捣衣杵掉进了潭中,就连腰间带著的木盆都掉在了地上。 可她脸上却没有对捣衣杵遗失的慌乱与心痛,有的只是为眼前那反常画面的错愕与恍惚。 “王阿婆,你东西掉了!” “阿婆,你的捣衣杵掉了。” 一样前来清洗衣物的妇人忍不住出言提醒。 另外还有两名妇人连忙伸手去捞。 可她们的声音並未將王阿婆的思绪拉回。 “王····” “这····这怎么可能?” 妇人刚欲提醒,却听王阿婆惊愕呢喃。 “怎么了?” “这个时节怎的还能开结果?” 妇人还在疑惑,却听王阿婆神情错愕的看著远处。 似是因阿婆的状態而狐疑。 其余几人也跟著阿婆的视线望了过去。 然而只是一眼,她们便与王阿婆一样再也移不开视线。 视线前方。 那笼罩著桃岛的雾被清晨微风掀开一角。 清晨的暖阳洒落其上,映出一片浅粉色的朦朧。 桃··· 开了。 不是一朵两朵。 而是整个小岛光禿禿的枝丫上,都掛满了繽纷桃。 那粉润的瓣缀在桃岛上的树木枝头,有的刚绽开瓣,露出嫩黄的蕊,有的开得正盛,风一吹,便有瓣打著旋儿落在潭面,漾开一圈圈粉晕。 空气里不知何时也漫起了清新的香。 “这···这桃枝怎的就开了?” 其中一名妇人忍不住错愕呢喃。 “昨日不是刚过中秋?” “桃怎的现在就开了?” “这·····” 另外几名妇人也跟著错愕出声。 下意识的。 有几人连忙看向了桃潭的周围以及身后。 那些地方一样有著桃树。 可那些桃树却如昨日一样毫无区別。 只有那桃潭中央的桃树上掛满了粉红色朵。 狐疑错愕的声音顺著风传开,这惊奇的一幕引的小镇里居民很快涌了出来。 无数人站在岸边伸长脖子的望著那被阳光笼罩的桃岛,眼中满是狐疑与错愕。 离得近的张木匠扛著锯子跑过来,眯著眼往岛上看,嘴里念叨著:“怪了怪了,我活了五十年,从没见中秋开桃的。” 李家媳妇抱著刚睡醒的娃:“你们看那树上,不仅有好像还有桃。” “这不对啊,节气不对,时令也不合啊。” “这桃树怎会中秋时节开结果的?” “怪哉,当真是怪哉。” “听说再过不久这桃树就要被移走到皇宫,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 人群越聚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响。 有人说这是吉兆,定是今年风调雨顺,连桃树都赶著在中秋开结果。 也有人犯了嘀咕,说这反常的事怕不是有啥讲究,得去村头的土地庙烧柱香。 还有些半大的孩子,拉著大人的衣角要去岛上摘桃,却被老人拦住。 雾在阳光的照耀下彻底散了。 温暖阳光洒在桃林上,瓣上的雾水闪著光,那桃子的红晕也愈发明显,那股桃香混著熟果的甜,飘得满镇都是。 水波在船舶的行驶里盪开涟漪。 坐在船头。 林游看著手中紧握的红润桃子不由转身看向了已经快要不见的桃岛。 那里。 桃开的正艷。 香即使是在这里也能嗅到。 “琐碎···还真是琐碎的小事。” 林游捏著桃子,脑海中不由想起昨夜桃娘的嘱託。 『请带一颗桃子给一位朋友——』 这便是那桃娘希望自己帮她做的事情。 送桃。 了却一段因果。 六十年前,桃镇出了位唤作谷锦程的书生。 那个书生从小父母双亡,在亲人照料下生活在桃镇,因养父以舶船为生,所以经常去桃岛玩耍。 某日深夜。 顾锦程因贪玩瞒著养父养母去到了岛上。 结果没人接他,便被困在了上面。 更要命的是,那顾锦程还感染了风寒,眼见对方高烧不退有生命之危,心善的桃娘便现身照料。 照料下。 顾锦程记下了桃娘的面容。 他归家后一直与养父养母说桃岛上有仙女姐姐。 不过孩童之言无人相信。 本来这也没什么,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可那顾锦程却从小是个固执的人。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病好后的顾锦程便经常去桃岛寻找桃娘。 这一找便是二十年。 那二十年里,顾锦程虽从未见到桃娘,但也因幼时的执念形成了习惯。 甚至因此荒废了他的学业。 桃娘见此情形,为了不影响其学业,便与其做下约定······ “·····因果么。” 回忆著昨夜的谈话,林游呢喃著收回了视线。 坐在船上,被小青鱼带著往洛城的方向驶去。 ······· 洛城。 大景国都。 林游抵达这里时,已是半月之后的中午。 日头悬在没有半点云絮的洛城上空,將洛城天空照得透亮。 护城河泛著冷光,岸边的垂柳早没了盛夏的绿,枝条上掛著几片枯黄的叶子。 混著人群。 没有路引的林游悄然混了进去。 微风轻轻吹过,混著街边炒栗子的焦香、桂糕的甜糯气,还有酒肆飘出的新酿米酒香。 洛城比林游此前见过的所有城市都要繁华。 行人络绎不绝。 商贩往来间,却又带著一种整洁。 “话说我该怎么去找顾锦程呢?” 林游站在街上犯了难。 將桃子交给顾锦程了却桃娘与其的因果。 这是他此行的目的。 可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顾锦程在什么地方。 顾锦程的画像倒是有,可那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顾锦程一直都在洛城。 可具体在什么地方却根本无人知晓。 本身就是孤儿的他与桃镇居民並无太多往来。 后面其养父养母死亡后,他更是再也没有回去过。 如此情况下,想在洛城將其找出来,说是大海捞针也不为过。 第71章 :今天请假吧,特殊事情 请假一下,后面补一下,抱歉 第72章:洛城寻人 日上三竿。 秋阳已褪去晨间的微凉,透过影楼雕著缠枝莲纹的木窗欞,將二楼大堂铺洒得亮堂暖融。 楼內七八成的客座都坐了人,穿青布短打的伙计端著托盘往来穿梭,脚下的木楼梯被踩得“吱呀”作响。 食客们谈天说地的朗笑声裹著后厨飘来的酱肉香气,在清爽的秋气里酿出满是鲜活的烟火气。 “客官您里边请!” 林游刚踏入楼內。 那穿著灰布褂子的客栈小廝便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堆著热络的笑:“请问您是用餐,还是要寻个住处歇脚?” 他肩上搭著块半旧的白抹布,说话时还轻轻欠了欠身,显得十分殷勤。 “用餐。” 提著包袱的林游目光打量著堂內喧闹的人群,声音压得略轻。 “明白!” 小廝眼睛亮了亮,又多问了句:“那您是想凑个热闹,在大堂坐?还是偏好清静些,要个雅间?” 林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包袱边缘,想到此行的目地没有多犹豫:“雅间吧。” “好嘞!雅间一位,客官您跟我来~” 小廝立刻高声应著,声调里满是爽快,一边侧身抬手引路,一边往楼梯口走:“咱们二楼的雅间临著街,您要是想瞧光景,选个靠窗的座儿正好!” 木楼梯踩上去“嘎吱”声更响,伴著楼下的喧闹,倒添了几分市井的生动。 林游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推开半扇窗,洛城街道的繁华便撞入眼底。 青石板路上行人往来,挑著货郎担的小贩边走边吆喝。 这地方確实比其他城市要热闹的多。 客栈小廝见状连忙取下肩上的抹布,麻利地在本就乾净的桌面上擦了两圈,动作利落又仔细。 待林游坐定,他把抹布重新搭回肩上微微躬身问询:“客官,咱们店里的酱肘子、清蒸鱸鱼都是招牌,您今儿想点点什么?” “头一回来你们这儿,可有什么推荐的?” 林游收回视线,將装著桃子的包袱放在桌上回道。 “那可太多了,咱这····” “算了,隨便来几个招牌菜就行。” 客栈小廝刚要介绍,林游便抬手打断了他。 “····好嘞。”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本来都打算展示一手唱菜功夫的客栈小廝不由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您稍等。” 说罢他便要转身下楼。 “请留步。” 见小廝转身要走,林游连忙出声唤住:“有件事,想向你打听一二。” 小廝闻声立刻顿住脚步,转过身时脸上依旧堆著笑,连声调都比方才更恭顺些:“客官您儘管吩咐!只要是小的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游说话间抬眼扫过雅间外隱约传来喧闹的走廊:“我这次来洛城是为了寻个人,可眼下只知道他的名讳和大致年纪,实在不知该从何找起,想问问你可有什么头绪?” 在陌生的城里寻人,最灵通的从不是官府告示。 而是客栈、茶馆里这些日日迎来送往的伙计小廝。 他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经刻意训练过的记性能记下往来客官的模样,常年伺候人的素养也让他们更懂人情世故,遇上难处时搭个话,往往能比自己瞎闯省不少功夫。 不过这打听也有分寸。 寻常琐事、街巷去处,他们张口就能答。 可若是牵扯到私密旧事或是特殊地界,这些人多半会笑著打哈哈,半句有用的也不肯多露。 “寻人?” 小廝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认真琢磨了片刻才道:“客官,不瞒您说,寻人这事儿我实在没太多经验,要是说了建议没帮上忙您可別见怪,不过我倒能给您提几个方向,您瞧瞧能不能用。” 说话別说满,做事別手软。 基本上是每个客栈小廝的必备技能。 “感激还来不及,哪里又会怪你。”林游笑道。 “那小的就大胆说了。” 小廝笑了笑道:“那我先问一句,您要找的这位先生,可有什么特殊身份?比如是做买卖的、当差的,或是···有什么別的名头?” 寻人这种事,他也遇见好几次了。 流程和方向什么的,他门儿清。 林游指尖一顿,想起出发前桃娘跟自己提过的话,斟酌著问道:“特殊身份····二甲进士,算么?” “二甲进士?这当然算了。” 客栈小廝闻言不由惊讶回道:“既是二甲进士,那人寻起来可就简单了。” 还以为是什么普通人,没想到是个二甲进士的大人。 这寻起来可比寻常人简单太多。 “还请解惑。” 林游是真不清楚这里面的东西。 “最简单方便的,您可以去科举登科录查他的情况和信息。” 客栈小廝解释道。 “这,一般人能查?”林游微皱眉头。 科举之类的东西,一听就是官方的。 这里可不是地球,皇朝社会环境下,普通人的身份地位真不咋滴。 想要查询这种东西怕是有些难。 “这···不太容易。” 客栈小廝迟疑道。 “那除了这个呢?” 林游继续询问。 “请问您所寻的那位大人叫什么名字?年龄几许?” 客栈小廝问道:“既是二甲进士,那这位大人在洛城里肯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能小的听说过。” 二甲进士,意味著对方是当时科举考核除开前三后的前七位。 也就是前十名。 他们虽无专属名號,被统称为二甲进士。 但因其排名靠前,多能获得翰林院庶吉士(储官培养)或中央、地方的优质官职,如六部主事、知县之类的安排。 这样的人,不可能寂寂无名。 “顾锦程,至於年龄的话····今年应该七十多了。”林游回道。 具体年龄他不清楚。 桃娘也不清楚。 只有个大致阶段。 “七十多·····客官抱歉啊,这小的今年才二十不到。” 客栈小廝有些尷尬。 本以为对方是和林游年龄差不多的。 结果七十多···· 对方考取功名的时候,怕是连自己老爹都还没出生。 “无事,只是除了那科举登科录以外,还有其他方法寻他么?”林游继续问道。 “有的有的·····” 客栈小廝闻言连忙回道。 第73章:別的手段 少顷。 客栈小廝百般推辞的拿著赏钱退出了雅间。 林游则握著茶杯暗自琢磨了起来。 根据客栈小廝的说法。 虽民间也有不少的打听方法,可找寻一位七十多岁的二甲进士,最好最快的方法还是从官方入手。 可问题是自己好像没有那个本事接触官方。 只要办过事的人都知道,一个白身想要走官方渠道並不轻鬆。 更別说这里还是封建王朝,普通白身想要办事就更难了。 且自己连个身份凭证都没有,属於黑户那种。 “或许·····可以用些手段?” 下意识的,林游看向了自己的手掌。 自己虽不擅长那些蛊惑人心的术法,可身上也掌握著一些神异能力,若真要动手未必没有办法。 可这个念头刚落,他心里又泛起一丝彆扭。 总觉得这么做好像有些不太妥当。 特別是望著窗外楼下的街道。 遗世独立,与道游心。 自己虽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正经修行之人。 可若是遇见什么事情都图省事儿强行动用术法神通,总感觉有些不太合適。 你若说对方有什么神异能力就罢了。 对一群普通人也如此,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你们说最近这是怎么了,那城隍庙怎的就突然被这般重视了起来?” “谁知道呢,昨儿个圣人又给城隍庙下旨了,还让城隍爷进宫面圣来著。” “这你是从哪儿听来的?那圣旨不是给城隍慑封的么,哪儿来的让他进宫面圣?” “那圣旨全文你没听?” 恰在此时,旁的雅间里传来了声音。 这城隍庙三个字,让林游心神微动。 “怎的没听····奉天承运,大景皇帝詔曰: 朕承昊天之眷命,握四海之乾纲,定鼎洛城以为万国中枢,统御兆民以承三代圣绪。 自朕临御以来,躬行仁政,夙兴夜寐,惟愿天下昌平、社稷永固,而洛城作为畿甸根本,京畿无烽烟之扰,市井有熙攘之安,黎元免流离之苦,商旅得坦途之利,此非独朕之德政所及,实赖群臣与城隍之神仰承朕意、默相护佑。 尔神司京畿幽明之权,判阴阳善恶之案,镇四方戾气,消境內灾沴,以神力辅朕治道,以灵应安朕兆民,其功可昭日月,其德当载典册。 朕为天下共主,上承天命以统神民,下顺民心以安社稷,凡有功德於国者,无论人神,必加褒奖,以彰朕之明鑑、显天道之公义。今特遣礼部尚书李嵩齎朕御詔,奉黄金百两、彩缎千匹,加封尔神为“大景洛城护国司民升福鉴国明灵尊王”····· “最后几句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就是要让那城隍进宫面圣的。” “有么?” “当然有了,不然那天家怎会加一句不熟阴阳二事,让其给个章程。” “算了,就算有也无所谓了,反正那事儿和我们没有关係,反倒是探郎苗志远那边的事情你们听说了没?” “探郎苗志远不是被当今丞相相中当了准女婿么?他还能出什么事?” “听说那探郎是有家室的。” “这不能吧,若是有家室,丞相会让他当女婿?” “不是家室,是定下婚约的未婚妻,前不久对方都找过来了。” “他未婚妻不是死了么?” “他说死就死了?登岸挥首剑,先断故人心,这种事情还少?而且那可是丞相独女。” “听说当时圣人都打算让他当駙马的,结果被丞相『抢』了。” “得亏没有当駙马,不然······” “······” 见几人断了城隍庙的话题,林游便默默收回了注意力。 说来。 查人寻人这种事,阴司城隍可比寻常官家靠谱多了。 生死簿自己虽未见过,可也有从潘城隍老哥那边听闻过。 那玩意儿查人、找人说第二,绝没有其他东西敢说第一。 且自己与城隍一类的也打过交道····· 转眼日头西落。 金红的霞光顺著青石板路一点点往后缩。 像被按下了慢调的开关。 洛城街道一点点褪去了白日的喧闹。 白色、红色、暖色的灯笼悬掛著照亮了街道。 提著包裹。 吃饱喝足的林游走出了影楼的大门。 左右打量了一下,向小廝问过路的他往城隍庙的方向缓步走去。 许是因为圣人下过旨意的缘故吧。 即使到了这夜幕渐深的时候,城隍庙里依旧有著不少香客。 门口甚至还有两个手持长枪的士兵把守。 “这····確实有些重视过头了。” 林游望著这庙內的情况不由眉头微皱。 城隍庙被重视不奇怪。 华夏古代歷史上也有不少类似的事情发生过。 可重视到这般程度····· 而且听那些人的说法,这还是突然重视起来的,没有任何前兆的那种。 难不成这天家圣人最近確定了这世上当真有城隍? 或是他们发现了什么別的东西? 胡思乱想间。 林游提著包裹在门口取了三炷香,迈步走进了城隍內堂。 该说不愧是大景国都得城隍庙么,这占地和布局確实比其他地方要隆重许多。 就是这周围的人···· 是自己的错觉? 为什么总感觉有几个人瞧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呢。 不过这个疑惑並未持续太久就被他暂时放了下去。 错觉也好,真的也罢。 现在都不是关心这个时候,先办正事要紧。 念及此处。 林游从包裹中取了三个桃子放在桌上,隨后上前用燃烧的香烛点燃了三柱清香。 “地祇居幽,司土守疆。阴阳交感,二气为纲·····” 线香青烟绕殿,混著案上柏子香的清冽,在城隍庙內漾开浅淡的雾。 林游立在阶前,三炷香托於掌心,双眼望著殿中城隍神像在心头默念:“城隍尊神,在下林游,一介閒野散修,此来洛城,不为祷福禳灾,只为寻人,所寻者顾锦程,年岁不知,只知其曾登二甲进士第,某知之甚少,洛城繁华在下实在无从觅踪。” 某知尊神掌此地城土,察万民行止,城郭內外事,大抵难逃尊神眼底。今携三炷清香至此,非强求尊神引路,只求一问:那顾锦程如今是否仍在洛城?若在,是居城南坊市,还是城北郊野?纵是只示个模糊方向,或是让某撞见些与他相关的物事,也省得某如盲蚁寻路,空耗时日。 某无甚贵重之物可谢只有几颗千年桃树结的桃子,但若得尊神指引,他日寻得顾锦程,定携佳酿、备真香再来向尊神道谢。” 默念完毕。 林游抬手將香稳稳插进香炉,动作利落。 香头火星明灭,一缕青烟直上,掠过神像垂落的袍角。 林游立在原地,目光与神像相对静静等候。 然而就在他等候时。 那几道打量自己的视线里,有两个男子悄然退出內堂快步跑开。 第74章 :城隍质问 林游心头一动。 下意识的偏头看向后方。 並非错觉。 自己確实被盯上了。 而盯上自己的存在,似乎还是位高权重的。 先前离去的那两人,脚步沉稳,气息绵长,隱隱透出类似楚放歌给他的感觉。 不止他们。 这庙里留下的两人,同样不似凡俗。 莫非···· 自己修仙者的身份暴露了? “你就是林游?” 不等林游深思,一道浑厚的声音裹著殿宇间未散的香雾突然传了过来。 这声音不是从耳中来的,而是直接传到了意识里。 “本座·····” 不等林游疑惑,那声音便再次响起:“本座大景洛城护国司民升福鉴国明灵尊王岳明!” 只是这声音和语调总有些不太对,虽自报了家门,可却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像是每一个字都费了些力气,又似藏著几分说不清的憋闷。 “原来是尊王驾临,在下林游,见过岳明大人。” 林游心头虽縈绕著几分疑惑,此刻却不是细究之时。 他默不作声地收敛心神,对著那尊庄严肃穆的城隍塑像,微微拱手行了一礼。 “阁下可真是好兴致啊,如今竟还有閒心跑到这洛城来寻人?” 城隍岳明的声音里带著几分讥誚,听著竟不像寒暄,反倒有几分刻意的嘲弄。 “这·····若我此行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尊王见谅。” 林游闻言一怔,带著几分不確定的在心中暗自回道。 不对劲。 这位尊王的態度,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这尊王对自己的態度,实在太过反常, 可自己不过是来问个人,既没逾矩,更没冒犯,按理说不该得罪他才是。 “尊王····阁下今日,是特意来调侃我的?” 正思忖间,便听得岳明又开口问道:“虽阁下已成阳神之像,不入轮迴不惧我等地府阴曹司正神,可也不该如何狂妄吧!” “此言何意?” 林游心头猛地一怔,先前的疑惑瞬间翻涌成全然的茫然。 他彻底蒙了。 我就是问个人而已,怎么还问出罪过来了。 且这城隍的怒意听起来还不是一般的大。 “事到如今阁下还在装糊涂?” 城隍岳明的声音里裹挟著压抑不住的怒意。 “装糊涂?这话从何说起啊?” 林游愕然。 他是真的懵圈。 一点提醒都没有,他是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城隍。 “从何说起?阁下真当本座是那瞎眼的不成?” 见林游死不承认,城隍岳明是真有些愤怒了:“群阴剥尽丹成熟,跳脱樊笼寿万年,阁下眉宇神光內敛而不泄,玄炁混融无间,显是群阴已尽,是那炼气化神绝顶功成的阳神之相,阁下这般修为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还问本座从何说起?” 说到后面。 城隍岳明有些咬牙切齿,但又有种无力的感觉。 “这····在下確实不知,还请城隍大人解惑。” 林游听完一时间都不知道对方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了。 不过阳神之相···· 所以自己是阳神地仙? 难怪在冥界的时候,那冥渊鬼帝和紫阳道门的人这么给面子。 “好好好,那我就问阁下,若非阁下的缘故,本座岂会被那天家圣人慑封!” 见林游继续如此,城隍岳明只得明言直说。 说的愤怒,可又无力。 他也確实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想惩罚一下结果生死簿上就只有个名字,其他什么都做不到。 就连有心想骂两句都不太敢。 林游明显是阳神已成的大修士,也被称为阳神地仙。 且看林游那眉宇间的气息,对方就是放在地仙行列里也是境界高深的类型。 若非对方周身气息不是那么纯正,纯阳之气不是特別明显,他都怀疑对方是纯阳真仙了。 可即使林游不是纯阳真仙,也足够把自己这种『文职城隍』按在地上锤。 这般修为就是放在整个阴司地府。 也只五方鬼帝,罗酆六天神官,阴世二十四宫,酆都內坛八將、外坛八將、直坛四將,十大阴帅······等等才有资格与其碰上一碰。 若非这人办的事情太气人,他还真不敢用这种態度。 “这事····与我有关?” 林游彻底愣住了,脸上的茫然几乎要溢出来。 我就一个过路的,这事儿怎么还和自己扯上关係了? 更何况,那侧封城隍的事情是半个多月前发生的。 那时候自己还在桃镇,连这城隍府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这怎么看也和自己没有关係才对吧。 退一万步来说。 就算真和自己有关係,这被侧封尊王不应该是一件好事么? 还是说这看似风光的慑封背后,藏著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隱情? “你说呢?” 城隍岳明的声音沉了下来,带著几分压不住的质问。 “这···请城隍大人解惑。” 林游听著对方语调中的怒意也只得改了称呼,不敢再说尊王了。 不过他心中倒是有了些猜测。 但在这个情况下,还是不要不懂装懂去刺激对方的好。 “你当真不知?” 隔空望著站在庙宇內堂的林游,愤怒的城隍岳明也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这声音和態度····· 难不成这傢伙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不对啊。 你一个阳神已成的大修士,怎么会连这些基础东西都不知道。 “確实不知。” 林游无奈下只得再次回道:“烦劳城隍大人解惑。” “这·····” 城隍岳明彻底无语了。 这傢伙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这样一脸自己该怎么说。 不过想到自己如今的情况,他还是开口回道:“修士俗世行走为解他人困苦,需施展神异雷霆手段,此事本座可以理解,可阁下为何····为何要將我等城隍阴神也捲入其中?还引得那天家圣人的注意!” “捲入其中····在下確实与阴司走的近了些,此事確为在下之祸,不知在下如今该如何才能帮到尊下?” 林游听完心中有了答案。 没有猜错。 还真是因为自己和阴司走太近导致的。 再结合方才那几个人的异常,显然自己修行之人的身份肯定是暴露了的。 而且还被这天家圣人知晓了。 再加上自己在长泽城的事情,天家圣人肯定也知晓了世间城隍並非虚无信仰的事情。 如此一来。 那圣人慑封城隍的事情,確实与自己有著脱不开的关係。 只是为什么天家侧封会让城隍生这么大气? 你说是修行之人怕沾染因果,所以不愿与俗世皇朝沾染关係可以理解。 但一地城隍···· 他们不是天然就和俗世皇朝有关係么? 第75章 :无解之祸 “近了些?抱歉?” 城隍岳明的语调里夹杂著化不开的怒意:“你当这等事,是一句『抱歉』便能抵消的?” 只是说归说,他却拿林游没有什么办法。 “敢问城隍大人,这天家慑封之仪,莫非於诸位城隍而言,有什么不妥之处?” 虽然这话问的有些冒险,可见对方如此愤怒,林游也只能硬著头皮换个角度思考破局之法。 比如先摸清对方怒火的根由,才能寻到转圜的法子。 总不能只靠几句空泛的道歉矇混过去。 “阁下····竟连这也不知?” 岳明的怒火稍滯,眉峰拧起,语调上在此浮起了几分明显的狐疑。 “在下確是不知。” 林游在心神中坦然应道:“实不相瞒,在下並无师门传承,这些年的修行,全如盲人摸象般在迷雾里彷徨摸索,於修行界的诸多规矩、忌讳···確实知之甚少,所以若有冒犯,还望城隍大人明示。” 说来,自己对这些事情还真没什么概念。 “你····阁下····此话当真?” 这下轮到城隍岳明懵了。 但心中的狐疑却也隨之增长了起来。 无师无承,修行全靠自己摸索,结果摸到了阳神地仙的境界。 这事说出去,怕是整个修行界都要翻了天。 若非林游神色坦荡,眼底没有半分作偽的闪烁,语气態度极为诚恳。 他都想脱口骂一句—— 你这是把本座当成三岁孩童一样隨意糊弄么? “確实不知,还望城隍大人解惑。” 林游再次回道。 他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確实有些骇人听闻。 可没办法。 自己是真不知道。 “······那人间皇帝对我等阴神的加封,並不是给我等阴神增添尊荣,而是把天地定的职分捆上了人间皇权的绳索。” 城隍岳明闻言短暂沉吟后缓缓解释了起来。 林游的模样不似撒谎,態度也很是诚恳。 再考虑到对方的修为·····对方好像也没必要撒这种一听就离谱的谎言来忽悠自己。 所以,虽然这事情过於离谱。 但真实的可能性確实很高。 林游耐心的听著。 这不仅是因为自己確实好奇这天家慑封之仪对阴司城隍有什么影响。 也是为了搞清楚其中关窍后,好想办法平息对方的怒意。 “就说我,我这洛城城隍的身份,从不是哪朝皇帝封的,而是洛城土脉养出来的,是一代代百姓盼著城郭安寧、亡魂得安的念想托起来的,我掌阴间司法,护阳间生民,凭的是阴阳分治的天地规矩,管的是洛城这方土地的秩序,跟人间谁坐龙椅、谁称帝王,本无相干。” 城隍岳明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高了一些: “可那皇帝给我一封王、加尊號,这事情就变了味,他封我护国,是要我替他守这大景的城,护他的江山安稳,封我司民,是要我帮他教化百姓,让凡人安分守己別生乱子,说到底,那加封文书上写著的不是敬神,而是用神。” 林游闻言不由心头微动。 自己还没有往这方面认真思考过。 城隍岳明继续说道:“那圣旨一下,直接就把我从天地的守土神,变成了皇权的辅政臣,若是到了他日改朝换代,新皇帝说我是前朝旧神,要废我的祠、撤我的號,我又该如何自处?” “更要紧的是,我是洛城的城隍,只对洛城的土地、洛城的百姓负责,若我顶著大景皇帝封的王爵,百姓到底是敬的那护城的城隍,还是敬皇帝的属神?若是哪天皇帝苛待洛城百姓,我要为凡人鸣不平,还要先想想该不该违逆封我的君主,这不是折辱我的神性,是断了我为民做主的根本····” 城隍岳明的声音里带著化不开的沉重与无奈。 林游也听懂了。 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这城隍会有这么大的怒气了。 总的来说有三个方面。 第一:城隍本是天地定秩的守土之神,可这圣旨一下就变成了皇权册封的属臣。 第二:这所谓的加封看似光荣,实则是为了人神绑定,达到以神权辅政权的功利目地,让其成为教化百姓、稳固统治的工具。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城隍形象本是明察秋毫、为民做主的阴间父母官,因为他是阴间的所以他可以不惧权贵,能为受冤的百姓昭雪,甚至敢违背人间官府的错判。 可现在圣旨落下,他就变成了皇权的属臣,那他的独立性就会受到了严重打击。 再加上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改朝换代是肯定会出现的。 下一个朝代的皇帝来了,他这个被前朝侧封的城隍又会是个什么结果? 短暂的沉默后。 “这·····可有什么办法解决?或是·····” 林游斟酌著,迟疑问道:“或是其他例如拒绝,或是降低影响和牵连之类的方法?” 这些话问出来,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靠谱。 可是没办法,他一时间还真想不出其他能说的东西了。 “解决?拒绝?寻其他法子?” 城隍岳明的声音在林游的脑海中迴荡,那语调复杂的让人分不清是讥讽,还是对自身处境的无奈:“你真当那龙椅上的天家圣人,只是个凭权谋坐稳帝位的凡人?” “从天道论,他是人间秩序的执棋者;从人道论,他是亿万生民认下的共主。身为人主,他肩上扛的就不是一己荣辱,而是整个天下的气运流转,掌的是那人间所有生民的治世权柄,这权柄,可不是朝堂上玉璽能定义的。” “你瞧那道圣旨只当是人间的一纸政令,却不知它落笔时,已裹著大景万里疆域的气运,我等城隍,说到底不过是一方地祇,守著洛城的阴阳、管著此间的亡魂,虽归地府辖制、受天道约束,根基却仍在人间的土地与信仰上。” “可天家圣人的治权不同,那是天道赋予的人间管辖权,更是人道用万民归心堆起的正统性。他比我等一方阴神,多的不仅是代天牧民这个名头,还有天道与人道双重加持的治世权能。” 说道这里,城隍岳明的声音里满是无力与无奈:“所以他的金口玉言,从不是他这个人有多金贵,是他背后站著的是天道定下的治世规矩,是那天下生民念想凝聚的气运,更是那亿万凡人认下的人道人主,这三样缠在一起,別说我一个洛城城隍,便是那地府的阎君来了也没法违逆,更不能违逆。” 规避? 不可能。 拒绝? 更不可能。 其他方法? 要是自己能有其他方法挣脱这个,也就不会只是个城隍了。 所以···· 无解。 只要那圣旨盖上玉璽昭告天下,那就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当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这也是为什么他这么愤怒的原因。 第76章 :冰释前嫌 林游闻言彻底沉默了。 其实他有想过,也猜到皇权、皇家在这个世界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 但他没想到这皇权竟能特殊到这种程度。 这权柄和威能,已经快和那什么洪荒时期的人皇差不多了。 一面圣旨竟能让阴司正神落得如此地步。 话说西游记里的李世民要是有这个能力,那什么勾魂使者怕是刚露面就得被秒。 “朕承昊天之眷命,握四海之乾纲,定鼎洛城以为万国中枢,统御兆民以承三代圣绪·····” 城隍岳明无奈嘆息的声音幽幽响起。 阴司地府內,端坐高台的他脸带著化不开的无奈。 那圣旨他几乎是完全背下来了。 想忘都忘不掉那种。 “承昊天之眷命·····” 林游听著城隍岳明的嘆息,忽然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是了。 昊天之眷命—— 这句话看似和那什么奉天承运差不多,可里面包含的意思根本不一样。 奉天承运,是承接天的命令、顺应天的运势。 承昊天之眷命,看似一样,可它包含的意识是,天道对君主的眷顾和託付。 一个是承接天道,一个是天道眷顾。 看似都是用神权来强化统治。 可本质来说,奉天承运是天子、地位在天之下,属於皇帝需要接受老天的命令,需要老天的认可才能当皇帝。 而昊天之眷命则意味著。 是天道需要皇帝统治人间,而不是他需要天道认可自己对人间的统治。 这本来无伤大雅的事情,如果放在这个真有天道的世界里,那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罢了,生死祸福命中有定,你走吧。” 嘆息间,城隍岳明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 因为根本没得聊。 打,打不过。 因其阳神已成的缘故,就是想惩罚一下林游发泄都做不到。 说来说去,最多就只能发发牢骚。 不过把心里憋了半天的话说出来,倒也是发泄了一下心中的憋闷和淤堵,让心情舒畅了不少。 “城隍大人且慢。” 林游闻言下意识的叫住了对方。 “怎么?还有事?” 城隍岳明的声音有些愤怒和不耐。 “城隍大人,虽是我无心之失,可此事確与在下脱不开干係。” 林游在心神中语气恳切的向著城隍岳明说道:“所以若大人有需,还请明言,但凡力所能及,在下必不推辞,定当竭力办妥。” 自己虽是无心之失。 可无心从不是推託责任的理由和接口,更不等於能彻底摘清干係。 总不能因为这城隍拿自己没办法,自己便心安理得地的觉得一切与自己无关。 这种事,他林游做不出来。 是以无论如何,自己总得做点什么才算得上弥补。 “你·····我约莫知道,你为何能走到今日这一步了。” 城隍岳明凝视著林游,见他眉眼间满是真切,没有半分敷衍推諉的模样。 心中先前积压在不耐与怒意悄然散了不少。 別管林游说这话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单是这个態度,就让人心底舒服不少。 说来,从一开始林游就没有否定过他的过错。 只是因为不知所以一直不理解。 林游没有接话,只是站在原地等待对方的回答。 “算了,你有此心意本座心领了,只是我並没有什么需要你做的事情。” 城隍岳明回道:“而且我任期也没有太久,等新王上位或是我任期结束,这圣旨对我而言也就没什么效果。” 这不是他故意推諉。 那天家圣人確实权柄极高,且自己也確实有受制人间。 但这並不代表那圣旨落下就必须遵从。 虽有限制,但也並非无力反抗。 归根结底,自己终究是阴司正神,而非人间属臣。 “任期结束?” 新王上位林游倒是可以理解。 但是这任期结束,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城隍还有任期这种说法。 “那圣旨只是单方面宣告將我绑定,並不代表我要践行他的旨意成为他的属臣。” 城隍岳明回道:“至於任期结束,我等城隍並非永远留存,未来总会有个结束。” 林游的態度让他心中的怒意与不耐削减了许多。 言语中也少了些方才的针锋相对。 “原来如此。” 林游点头。 “说来,你要寻的顾锦程有些特殊,我只知晓他在这洛城,可具体身在何方本座也不无法知晓。” 城隍岳明沉吟间,说出了自己知晓的一些东西。 如今事情已成定局。 且这林游也並非刻意为之。 如今又拿出了这般態度。 那自己又何必死抓著不放失了风度。 阳神地仙,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的。 “多谢城隍大人指点,確定他在城內对我而言已是帮了大忙。” 林游听著城隍岳明的回答,不由心生感慨:“只是城隍大人因我之缘故陷入困境,而我不仅无法帮你挣脱,还需要你的帮助指点迷津,实在惭愧。” 该说真不愧是能成为城隍的人么。 这风度与品格,当真不是常人具备的。 换位思考一下。 將自己放在他的位置上,怕是根本做不到他这般以德报怨的事情。 “时也,命也,或许老夫命中活该有此一劫。” 城隍岳明摇头嘆息:“不过你要寻的那人有些特殊,我探查时发现他好像与某位存在的劫数有关,你自己小心。” “实不相瞒,那人確实与桃镇千年树精桃娘有些瓜葛,我此行前来便是为了帮她了却此间因果。” 林游也没有隱瞒自己的意图。 说话间便將桃娘人劫的事情一併告知了对方。 “竟是如此,只是那千年人劫竟与天家皇朝缠上瓜葛······” 城隍岳明心情突然有些复杂了起来。 这就好比你本来很惨了,可突然发现了一个比你还惨的傢伙。 感觉突然就不是那么的无法接受了。 “城隍大人,那慑封之仪確实与我脱不了干係,未来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城隍大人尽可差人寻我。” 林游见话题走到这里,也知晓继续聊下去已经没有了意义:“我始终是那句话,但有所需,凡力所能及在下必不推辞,定当竭力办妥。” “林先生有心了。” 城隍岳明不由改了对林游的称呼,阳神地仙拿出这个態度。 够了。 “那,在下便先离开了。” 林游回道。 第77章 :红尘之毒 “林先生且慢。” 见林游要走,城隍岳明却连忙出言叫住了他:“我听林先生与这人劫有所牵扯,又对这俗世行走忌讳不是很清楚,心中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城隍大人客气了,烦劳大人指教。” 林游连忙拱手回应。 他现在巴不得別人告诉自己更多的『基础』东西。 “君虽为阳神地仙,可这凡俗之事因果往復自有牵扯。” 城隍岳明向著林游缓缓说道:“你等修士寻的是大道,求的是超脱,可这红尘之毒······” 他虽不是什么修行之人,可活了这么久触类旁通下也多多少少知晓一些。 致虚极,守静篤。 归根曰静,静曰復命 修士前期多数会远离尘世上的诱惑,放下名利,隔绝破道之因,避免一开始就被红尘欲望带偏、 在虚静中认识宇宙和人生的本来,专心修炼自己的神气精,使之坚固,合於自然。 等修炼到一定程度后,修士便会选择入红尘歷练,与光同尘,借假修真。 以此补齐纸上谈兵的短板,让道心从脆弱变得坚韧。 当道心稳固。 见了天地,见了眾生,见了自我。 修士变会带著完善的道心回归深山,將歷练中的感悟融入修为。 守道、证道、成道。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读小说上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 这是每个修士必走的轮迴。 当然。 以上路线並非完全固定,各有各的缘法,不一而足。 但在这其中,红尘歷练对任何一位修士而言都是极为危险的。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知多少修为高绝的修士被红尘绊倒。 或者说。 绝大部分修士,都很难跨过红尘歷练这一关。 七情六慾,贪嗔痴恨,这世间纷扰能勘破者屈指可数。 而在这其中。 人道皇朝无疑是最危险的之一。 瞧瞧他这个阴司正神就知道了。 林游虽然已经修的阳神,可有些事情並不是全看修为的。 “多谢城隍大人指点,在下受教了。” 林游听完,抬手向著那城隍雕像拱手见礼。 “林先生无需多礼,其实这话本不该由我提点,因为我说了,你心中便难免留下痕跡,心有痕则会在意,在意便易生刻意,若刻意去避、刻意去守,反倒落了『有为』的窠臼,容易陷在执念里沉沦。” 城隍想了想回道:“是以林先生且隨便听听就好,且隨顺本心,该歷的劫、该悟的理,自会在恰当的时候显化,强行扭转,反倒违了天道自然的规矩,我告知你这个,也只是希望你在某些时候稍微注意一点就好。” 修行这种事情是强求不得的。 越求,执念越深,执念越深,越会被困。 “在下明白了,我会注意的。” 林游拱手。 城隍后面的这些话,倒是有些类似庄子所说的『坐忘』。 不刻意去守心,不刻意去遣欲,反而能让心神归於本真。 真常须应物,应物要不迷。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只是知晓简单,想要做到,怕是有些难啊~~ ········ 秋日院中的凉意比白日重些。 桌案上,烛火轻轻跳动,將窗纸映的忽明忽暗。 烛台旁放著的半盏残茶早已凉透,杯壁凝著细密的水珠。 坐在团蒲上。 吴轩手指摩擦著一枚铭著云字的白色温润玉佩,静静眺望著天空的残月。 今夜的月亮很亮。 清冷的与那日山中所见別无二致。 许是这秋日的凉意,与前些日那山中的凉意相似。 眺望天空的他,不自觉回忆起了那日在山中的经歷。 那一天。 是他信仰与认知的分水岭。 在那之前,他从未怀疑过那传记里的神话敘事,只当是前人瑰丽的想像,是供人消遣的故事蓝本,是先民对未知的浪漫詮释。 他从未想过,那些口耳相传的奇幻篇章,竟藏著未经修饰的写实真相。 仙,神,修士····· 吴轩下低头看向了面前的桌案。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烛影晃了晃,案头上的纸张也跟著翻动。 其上所画的图像在光影里忽深忽浅,比白日多了几分朦朧。 若林游在这里定能发现。 这就是他的画像。 虽与真人有一定出入,但若细细对照绝对能辨出身份。 “林仙师·····” 吴轩出神呢喃。 不由想起了最近几月发生的种种。 那日的遭遇,就像是铁锤落在了自己的人生轨跡上一样,將自己人生锤的琐碎。 追寻那功名利禄的心思淡了。 游山玩水的兴致没了。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苦苦追寻的功名利禄却自己找上来了。 端王。 当今圣上的胞弟,也是与圣上关係最好的王爷。 没有任何徵兆的。 自己被对方看重收为幕僚。 不等自己惊喜。 后面却又突然听闻城隍之说····· 修士,神,仙,鬼,怪····· 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吴大人!” 疑惑被后方传来的声音打断。 吴轩下意识攥紧玉佩,回头看向了来人:“何事如此慌张?” “林···我们发现林先生了!” 来人拱手回道。 “你说什么!?” 吴轩脸上的沉静瞬间破碎,身体不受控制的猛然站了起来:“发现了?在哪儿发现的?什么时候发现的?” 接连脱口而出的四个问题,诉说著他內心的急切。 “就在刚才,我们在护国城隍的庙宇內见到了他。” 来人连忙回道。 “快!快带我去!” 吴轩闻言那里还能等,说著就要去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仙人。 可他走出两步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突然停了下来:“等等,这个事情端王大人知道么?” “已经有人去通知了。”来人回道。 “那林仙···林先生可还在城隍庙?” 吴轩眼神闪烁间继续问道。 “在我们离开时还在,为了防止走丟,我们留了几人在城隍庙內值守。”来人拱手回道。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吴轩闻言心中很快有了决断。 “是。” 下属虽不知为何原本急切的吴轩变得淡定,但还是听话的拱手推了回去。 目送著对方远去。 吴轩转身將玉佩好好收了起来。 確定藏好后,整理了一下衣服便走出了宅院。 见林游很重要。 但更重要的是先去面见端王。 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 第78章 :何为因果? 秋夜的热闹青石街上。 挎著包袱的林游对外界情况浑然不知。 辞別城隍的他,只是心情复杂的走在街上。 城隍岳明所说的话。 確实给他带来了很强的心理衝击。 红尘因果,大致就是这个意思了。 自己的无心之失,竟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且这乱子还无法缓解。 属於是在你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欠了个『果』。 许是因为对这个事情有了一定的了解,从而导致自己知道了什么东西一样。 他感觉自己以后要是想偿还城隍岳明,怕是会变得很麻烦。 而且不仅是城隍岳明。 还有一直被自己忽视的紫阳道门。 那阴阳通幽术和阴阳感悟,好像也有些麻烦。 不过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自己只是欠了紫阳道门的,没有欠冥渊鬼帝的。 要是那日真让冥渊鬼帝给自己打开阴阳两界的通道······ 等会儿。 这怎么只有我欠別人,没有別人欠我的呢? 其他被自己救的人呢? 那个什么鏢师庄磊,什么狂剑士楚放歌,什么吴轩,什么山神,什么张屠夫,什么潘城隍····等等等等。 他们难道不欠我? 他们还我了? 说到底,自己之所以会沾上城隍岳明的因果,究其根本不就是因为这些事情么。 我因为他们而沾染了红尘因果。 结果他们不欠我。 这世上没有这般道理才对啊。 特別是紫阳道门那边。 紫阳道门给了自己功法给了自己感悟。 可自己也让他们三人免去了一场生死之劫,这怎么看都是他们赚的才对。 这怎么还会有因果纠缠呢? 怎么还会有我欠他们的感觉呢? 许是思考的沉了。 先前还平和匀净的气息,不知何时变得滯涩。 原本舒展的眉宇缓缓蹙起,形成一道浅浅的沟壑,下山时縈绕在眉宇间的通透淡然渐渐消散。 像是在平静湖面投下石子,心中的平和忽然泛起了涟漪。 一种被丝线缠绕的感觉让他心情有些烦躁了起来。 “林先生。” 突然。 就在林游皱眉沉吟时,一道人影躬身拱手出现在了他的前方:“久违了。” 这突然的声音让他从思绪中挣脱了出来。 皱眉抬头间。 一名穿著白色长衫的男子出现在了视线里。 “吴轩?” 林游瞳孔微动,脸上復现了一丝错愕。 自己方才还在念著他的名字。 结果一抬头就冒出来了。 “林先生您还记得我?” 吴轩错愕抬头。 他还在想著自己该如何介绍自己呢,结果直接听林游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不过数月光阴而已,我还不至於这般健忘。” 林游见对方脸上满是猝不及防的惊讶,眸底掠过一丝无语。 吴轩闻言回过神来,连忙拱手致歉语气诚恳:“是在下唐突了,只是没想到林先生这等人物竟能记得我这等微末之辈,是以在下实在感激。” “微末之辈?感激?” 林游望著他那小心翼翼的態度和那有些谦卑的模样,不由面露疑惑:“那日洞中,你在绝境中不怨天不尤人,心头所念也是家中亲人,仁孝之义令人侧目,是以你何须如此自贱?” 那蟾蜍洞是自己下山遇见的第一个妖邪。 是以其中事情他记得很清楚。 吴轩误入山洞。 在绝境中依旧保持著不畏死、不怨天、不尤人的风度。 不仅让自己代为传话言说自己无法尽孝。 还打算留下血书让那未过门的妻子不必等候,趁早另寻良缘。 知死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这话更是他自己亲口说出来的。 这般人物怎会说出这般谦卑自贱的话来。 这突然的问询,让吴轩身形微顿,脸上神情也復现了一丝凝固僵硬。 “罢了,说来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林游见对方神情微滯,也没有继续揭人伤疤的念头,转而问道。 “回稟林先生,承蒙先生之恩,在下如今幸为端王幕僚,负责·····” 吴轩下意识想说负责找寻仙、神或是其他神异的事情。 可想到林游就在面前,他又连忙改口:“负责一些琐事。” “端王·····” 林游微微皱眉。 这个名字,自己怎么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说来林先生您来洛城可是有什么事?” 不等林游细想,就听吴轩再度拱手:“当时若非先生搭救,在下可能早已命陨蟾蜍洞,如今我虽为白身,不过因端王缘故或有能帮上您的地方。” 吴轩这个话让林游神情微动。 今日晌午,那客栈小廝所说的话他一直记著。 在城隍岳明那边无法查到顾锦程踪跡的情况下。 那登科录確实是个非常不错的方法。 面前吴轩又是端王的幕僚,想来查一下登科录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只是端王······ 在这个地方,能被称为端王的必然与王朝天家有著密切联繫,大概率是个皇亲国戚。 而皇亲国戚····· 林游沉默。 吴轩也不敢开口,只能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静静等著。 路人虽也有些疑惑两人的行为。 可吴轩与林游虽穿著不是特別奢华,却也是规整干练。 加之两人仪態明显有別与贩夫走卒,倒也没有路人驻足围观。 “你可有法子查阅登科录?” 迟疑了许久的林游抬头问道。 城隍岳明就是因为自己才被天家圣人下旨慑封。 在这种情况下。 自己本身就与那皇朝天家有了一些牵扯。 俗话说虱子多了不怕咬。 已经有了牵扯,也不怕再来牵扯。 再者说。 自己只是让吴轩帮忙找个人罢了。 算不得什么大事。 若按照因果之说来看,吴轩本身就欠著自己,帮自己找人也算是偿还了一个因果···· “因果····” 没来由的,一丝疑惑与悸动,如细尘般悄然復现在了心头。 林游声音轻得像一缕被风吹散的烟,尾音里带著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 这因果···· 当真是这般简单的道理么? 真的就只是“欠”与“还”这般粗浅往来? 若是如此。 这横贯天地、牵引万物的法则,又为何要被称作因果,而非一本记满纠葛的往来帐册? 第79章 :端王萧景谦 “自是可以的。” 林游疑惑被吴轩打断:“不知林先生您想在那登科录查阅何人?” 疑惑被打断,那思绪也隨之断裂。 林游心中虽有种好像抓到什么的感觉,可如今既以开口便也没了纠结:“那人唤作顾锦程,几十年前的二甲进士,如今在洛城居住,不过他的具体籍贯,具体年岁,何时科举我並不知晓。” 目前来说,一切还是以桃娘的事情优先。 “无事,只要知晓名讳就够了。” 得到答覆的吴轩脸上终於是带起了一丝笑意与自信:“五天···不,三天,最多三天,我便让人带那位先生来见您。” 他也確实能有这般自信。 在见林游前他曾去过端王府。 对方要求只有一点。 明確林游是否真有神异,並拿出能证明这一点的铁证。 而在完成这件事的途中,只要不是动摇根基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代价都可以被付出。 简而言之就是。 只要能证明这一点。 他吴轩就是现在提刀把洛城县令宰了,他端王也能让这件事变的名正言顺。 是以。 查找一个曾经的二甲进士这种事,根本不带丝毫犹豫的。 若不是要和端王匯报,可能会產生一些波折耽搁事情。 只要那顾锦程在洛城,今天晚上就能把他找出来。 “无需如此。” 林游闻言连忙制止:“你只需告知我他身在何处便好,其他我自有谋划。” 顾锦程事关桃娘人劫。 而人劫这种事情本身就难以捉摸。 贸然打扰下別最后落得个因果未斩,反而加剧人劫就麻烦了。 特別是在发生了城隍岳明的事情后,他对这因果之说也產生了一些敬畏。 无关修为。 而是因其无跡可寻的未知敬畏。 “一切听从先生安排。” 吴轩没有拒绝和迟疑:“只是不知找到顾锦程老先生后在下该去何处寻您?” “你·····” 林游本想说你好像变了。 可转念一想,自己与他只是见过一面,相处时间拢共也不过一两个时辰,又那里敢这般狂妄断言,只得转而说道:“我暂时没有住所,你告知我住所吧,我三日后自去寻你。” “先生没有住所?” 吴轩闻言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先生於我有活命之恩,若先生不弃,还请去我的住所暂居让在下已尽地主之谊,同时若有什么消息也好隨时匯报与您。” “不了,我隨便寻个住所就好。”林游摇头拒绝。 “这如何使得。” 吴轩连忙说道:“先生与我有活命之恩,在下·····” “真不用,若你有心,那就帮我把房钱给了吧。” 林游再次打断:“最近我確实有些囊中羞涩。” 这话倒也是真的。 最近这段时间钱大手大脚的,那从山上带来的钱財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虽然不吃东西也没什么大碍。 可人活著不就为了一口吃的么。 “如此···那就全依先生之言吧。” 吴轩见林游態度坚决便也不在继续强求。 而是转头领著林游四处閒逛了起来。 洛城很大。 据吴轩所说,整个洛城占地近十四万亩,约九十多平方公里。 近三百万人在此居住。 这三百万人中,还不算旁边县镇的农户及往来的商贩。 “任何时代都有追梦的人啊·····” 在吴轩的带领下,林游漫步在这纷扰的洛城。 望著往来的行人。 看著那些年轻的面孔。 他恍惚间好像瞧见了在地球时那个嚮往大城市、渴望在大城市里出人头地的自己。 ······ 某处別院里,一前两后三名男子走了进去。 在侍从的带领下。 两人穿过檐廊来到了一处亮起暖光的房间。 扣扣~ 轻敲房门:“司隶校尉李天磊,求见端王。” “进。” 迟了一会儿。 內部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 “你们且在此地等我。” 司隶校尉李天磊说罢推门而入,上前走了两步后,向著前方院落亭中独坐的男子躬身拱手:“司隶校尉李天磊,拜见王爷。” 端王萧景谦放下手中温软的茶杯,抬头看了过去:“这个时间段来见我,看来你是发现了什么特別重要的事情。” 司隶校尉职务特殊,是皇帝钦命的监督京师百官及京畿地区的特殊监察官。 这个职责不可谓不重,许多时候是需要避嫌的。 更別说对方还是深夜前来。 若非自己身份特殊,怕是连见都不敢见他。 “王爷明鑑。” 司隶校尉李天磊拱手:“微臣確实发现了关於一些关於林先生的事情。” 端王萧景谦闻言眼神微动,双眼凝望了过去。 面对端王萧景谦的注视,司隶校尉李天磊垂手而立,脸色平静。 “你们下去,切勿让任何人靠近。” 端王萧景谦收回视线,抬手屏退四周。 “是。” 隨著回应。 一眾侍女和护卫快步退了出去。 转眼。 別院亭中,就只剩下了端王萧景谦与司隶校尉李天磊。 “林先生这个名字,你从何处听来的?” 端王萧景谦的声音很轻,很平静,甚至带著一些笑意。 可落在李天磊的耳中,却让他不自觉绷紧了身体:“微臣也是偶然听闻。” “偶然听闻啊,那不知是从何处偶然听闻的?” 端王萧景谦继续轻声反问。 “此事说来也巧,王爷您可记得探苗志远?” 李天磊调整了一下心態后连忙回道。 “刘丞相的乘龙快婿,本王自是记得的。” 端王萧景谦点头。 苗志远,约莫两年前那场科举的探。 其人不仅文采斐然,笔下文章字字珠璣、风骨卓然,更是生得一副清雋相貌,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当时对方可是差点成为了自己的侄女婿。 若非公主年龄確实有些偏小,且那苗志远有婚约在身,这事儿还真就成了。 至於后面为何会变成丞相大人的乘龙快婿,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不过这和那位林先生有什么关係?” 端王萧景谦问道。 “不敢欺瞒王爷,事情是这样的······” 李天磊闻言连忙將自己从那边知晓的事情说了出来。 第80章 :暗流涌动 夜漏已深,秋意浸骨。 半轮凉月,將碎银般的清辉筛洛。 六角亭內。 李天磊將自己最近所探查的一切,事无巨细的向端王萧景谦匯报。 本来这个事情,他是应该向圣上稟告的。 但是一些蛛丝马跡让他不敢贸然行动。 “原来如此。” 听完司隶校尉李天磊的回答,端王萧景谦说著端起茶杯茗了一口。 根据李天磊所言。 那探郎苗志远有个宋姓的未婚妻。 这件事,大家其实一开始都是知晓的。 探郎苗志远曾在公开场合亲口提及这段过往。 言说,当年若非未婚妻家中慷慨相助,他可能连远赴京城赶考的盘缠都凑不齐。 如今金榜题名得中探,正是该感念旧恩、履行婚约之时。 若背弃初心,行那拋妻弃子之事,既辜负未婚妻一家的扶持,对不起別人的真心,更对不起当年那个怀揣希望的自己。 他也因此拒绝了皇家与丞相的好意。 不过后面经过调查,发现那位宋小姐家中出了变故,包括宋小姐在內的全家八十多口人全部命陨。 也正是因为此事。 那苗志远才答应成为丞相大人的乘龙快婿。 后来,倒也因此出现了一些冒充宋小姐的人。 不过都被查证为假。 可是现在。 那位本应死去的宋小姐,居然真的活过来了。 还在三江鏢局的帮助下,来到了洛城,並找到了苗志远的住所。 不过那日苗志远因事外出並未在家。 宋小姐並未与其直接会面。 可就在宋小姐打算择日再去寻苗志远时。 丞相先一步知晓了此事,並提前派人將宋小姐与那位鏢师一同收押並看管了起来。 也是在后续的审讯中。 偶然得知了宋小姐与那位鏢师,曾与林先生有过接触····· 在脑中细细盘算了一下。 茶杯落在桌上。 端王萧景谦抬眼看向了李天磊:“你的来意我已大致知晓,只是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来寻我。” 林先生竟与那宋小姐的事情有关係,確实挺让人意外。 可问题是。 自己寻找林先生这件事,目前来说只有自己和圣上知晓。 毕竟那修士之说、仙神之说,对王朝统治而言,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僭越权柄的事情。 侠,以武乱禁。 那修士呢? 仙呢? 但这种事情又不得不查。 所以这一切都是暗中进行的。 在此之前,他们更是从未在旁人面前提过这个名字。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一个司隶校尉发现了这件事,然后第一时间不是去找其他人,而是来找自己这个负责『仙神一事』的端王·····这里面的门道可就有些说不清了。 “为何?” 司隶校尉李天磊面露疑惑。 “你这个反应····是真傻还是假傻?” 端王萧景谦见李天磊面露错愕,不由出言反问。 “这·····” 李天磊脸上还是带著茫然。 那懵懂的模样格外突兀。 “谁让你来找我的。” 端王萧景谦看著李天磊不由直言。 差点忘了。 李天磊这傢伙好像没什么脑子来著。 “是丞相大人让我来的。” 李天磊直言回道。 端王萧景谦不由愕然。 他是真有点蒙。 就这么说出来了? 不过丞相身为两朝元老,加之对方的性格和为人,能从圣上那边知晓这个事情,好像也不算特別意外。 所以,这是丞相故意让李天磊告诉自己的? 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毕竟林先生那边有某些神异能力的可能性非常高。 加之对方又与那宋小姐和庄磊有联繫。 而那宋小姐又是丞相快婿苗志远的未婚妻。 若是这一切不小心全部串了起来,丞相那边还真不好解决。 毕竟,那丞相之女和探郎可是已经定下婚约,马上就要完婚了。 要是那苗志远被戴上一个『负心薄情,拋妻弃子』的名头。 不仅是苗志远,就是丞相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可是他告诉自己这个又是什么意思呢? 让自己给个態度? 还是····· 李天磊並不知晓其中的弯弯道道,只是束手站在原地静静等候。 “此事我已知晓,你且將那宋小姐一行人好生照料,切勿怠慢,不过有些事情我希望你能处理乾净,不要传出不该出现的风言风语。” 短暂思虑后,端王簫景谦心中慢慢有了个想法。 解铃还须繫铃人。 一切的接症都在林游身上。 还是得先確定林游的情况才行。 “是。” 李天磊拱手回应。 “下去吧,后续有什么事情,我会派人寻你。” 端王簫景谦摆手。 “微臣告退。” 李天磊闻言也不再久留。 说话间拱手行礼退了出去。 次日上午。 御书房。 “顾锦程?” 圣人簫景曜放下手中的奏摺,皱眉看向了坐在下首的端王和吴轩:“他找顾锦程做什么?” 在知晓林游来意后。 吴轩当天夜里就將其匯报给了端王。 端王听说后,左右权衡下便带著他入了皇宫。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 可是这顾锦程······ 確实有些麻烦。 “回稟圣上,林先生並未告知具体缘由。” 吴轩连忙躬身回应。 “陛下,那顾锦程·····” 端王萧景谦想要开口,却被圣人簫景曜抬手打断:“我知道了,你且先下去吧,林先生那边你多多留意,至於查找顾锦程一事,稍后再说。” “是。” 吴轩虽心有疑惑,但还是领旨退了下去。 等吴轩离去后。 圣人簫景曜屏退四周,看向了端王萧景谦:“你觉得,他为何要寻顾锦程?”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知晓。” 端王萧景谦回道。 不过他清楚对方问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这个。 短暂沉吟后,继续说道:“你觉得他是为了那件事而来?” “我就是头疼这个。” 圣人簫景曜无奈。 “那件事已经过去快三十年了,应该不可能吧。” 端王簫景谦微微皱眉。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且那林先生若当真是修行中人,有些事情还真不好说。” 圣人簫景曜有些头疼。 “那你当如何?顾锦程当年也是位高权重的人物,虽被罢官软禁在皇城,可只要林游有心去寻,定是能寻到的。”端王簫景谦出言反问道。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听说林游找寻顾锦程,便立即带著吴轩入宫的原因。 顾锦程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第81章 :天家顏面 景隆六十七年。 顾锦程高中二甲进士。 按惯例入翰林院任编修,负责整理律法卷宗。 景隆七十年。 因其行事严谨、通晓律法,被外放至池州青县任知县。 景祐三年。 因政绩卓著,顾锦程升任扬州通判,辅佐知府处理政务,主抓司法刑狱。 景祐六年。 顾锦程凭藉对律法的精通,先后参与修订《大景?户婚篇》《刑狱程序则例》,並被刑部尚书看重,举荐入京。 景和····· 歷经浮沉,顾锦程最终升任至大理寺卿,执掌大景最高审判机构。 本来顾锦程是如他名字一般前程似锦的。 当时无论民间还是先帝都很看重他。 可惜时也命也。 在顾锦程执掌大理寺卿的第六年,洛城发生了一起『公主府僕役溺亡案』。 公主府內侍张忠深夜失足落入府中荷池,次日被发现时已无气息。 真相,如今说来倒也简单。 案发当晚,张忠无意撞见了公主与外男私会,且那外男还是某位已经娶妻的官家子弟。 为掩人耳目。 公主的下属失手打晕了张忠,又命人將其拋入荷池,偽造失足溺亡的假象。 案情水落石出。 可顾锦程却陷入了两难。 按当时的大景律法,贵主杀奴虽可减罪,但私藏外男、草菅人命仍需交由刑部议处,公主本人至少要被禁足於皇陵三年。 可他刚將案情呈报给刑部尚书张延龄,就接到了太后的懿旨宣他即刻入宫。 最后的结果就是。 张忠是因偷窃公主府財物,被发现后畏罪投池自尽。 顾锦程审案失察,错判案情,自行罢官。 “顾锦程当年好像是自行罢官的,他心里应该很清楚其中隱患。” 端王簫景谦沉吟道:“退一步来说,那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与其相关的人几乎都已仙逝,如今就算被揭露出来其实也无伤大雅。” 许是真有『恶有恶报』这件事。 那位涉事的公主在过了那件事情后不到五年就病死在了家中。 那位与其私会的外男也在同一年病逝。 “无伤大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圣人簫景曜有些无语。 自家这胞弟时不时犯蠢这件事真挺让人无语的。 此事,事关皇家顏面。 若是当年就暴出来也就罢了,皇家还能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由宣扬一下。 可那顾锦程都被罢官几十年了。 相关涉事人员全都死了。 现在想起来翻案,不觉太晚了么。 “那你说怎么办?要不我派人把顾锦程悄悄送走?”端王簫景谦摆烂反问。 “你能不能给我来点的靠谱的提议,你也不动脑子想想,要是能杀早杀了,那里还轮得到现在。” 圣人簫景曜有些无语:“前几日母后还说要让顾锦程入宫作画,你现在把他送走,母后那边怎么交代?而且那林游本身就在找他,你真当对方是傻子不成。” 顾锦程不仅文采斐然,学识渊博,其画艺也极为出色。 且他画景,画女子都极为擅长。 若非遇见这么一档子事······ 其实主要还是林游。 万一那神神鬼鬼之事確定为真····· “这也不行,那也不对。” 端王簫景谦反问:“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 圣人簫景曜暗自皱眉。 事关皇家顏面。 这事儿说严重不严重,可说不严重也確实有些棘手。 “对了,除了顾锦程的事情外,还有一件事。” 端王簫景谦想到了探郎苗志远的事情:“那丞相大人的乘龙快婿也遇见了一些麻烦·····” 少顷。 “怎么这还能和他扯上关係?” 听完端王簫景谦的话,圣人簫景曜不由有些无语。 这叫林游的傢伙是不是有毒? 怎么什么破事儿都能和他扯上关係。 且还是一个涉及皇家,一个涉及两朝元老的丞相。 专挑大景达官贵族下手是吧。 “谁知道呢。” 端王簫景谦两手一摊。 他倒是乐得轻鬆。 反正这些事情都和自己没什么关係。 丞相那边和自己又不是很熟,那探郎苗志远也只是见过几次面而已。 你说皇家顏面。 自己是那种要脸的人么? 再说了。 那所谓的公主自己也没有太多印象,根本没什么心理负担的。 “我发现你最近是有点皮痒了。” 圣人簫景曜见对方那漫不经心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这边头疼的要命,结果你还悠閒起来了。 “你也就只能用这话来威胁我一下了,可你觉得我现在还是以前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屁孩儿?” 端王簫景谦直接懟了回去:“你要知道,你多大年龄,我多大年龄,天天起早贪黑的,我要真跑起来,你不一定能追上我。” “你信不信我下旨揍你。” 圣人簫景曜眼神微眯。 “咳咳,这件事咱先不提。” 端王簫景谦咳嗽了一下:“其实你没必要这么著急上火,翻案就翻案唄,顾锦程为皇家顏面可是背了几十年的污名,给人洗乾净又怎么了,反正那都是先帝的事情,与我们並无太多瓜葛。” 別人不好说。 可自己这个大哥,可能真干得出来。 “你说的倒是轻巧,可不要忘了,那时母后也是也参与其中的,甚至还是其中必不可少的推力。” 这也是圣人簫景曜最头疼的地方。 母后,也就是当今太后。 在当时那个时间段已经是皇后了。 而在这件事上,主领后宫的皇后是肯定要参与进去的,否则单单依靠一个太后还不足以让一个大理寺卿默默吞下这个苦果。 但也因为这件事。 导致太后一直对顾锦程心有愧疚。 凡经我手之案,必求真相;凡我判之人,必合律法。若有徇私枉法,甘受天打雷劈—— 这是顾锦程公开立下的誓言。 他也確实践行了这一切。 办案公正,不畏强权,在他的生涯里没有一件冤假错案,帮无数人还了公道。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为民请命的人。 就为了『顾全天家顏面』这六个字,被软禁京城背上了一辈子的骂名。 守了一辈子公道,最后却成了別人口中徇私枉法的人,帮无数人洗清骂名,自己却背著一辈子的污名。 第82章 :试探一番 “母后那边·····” 端王萧景谦闻言脸上也没有了方才的轻鬆写意:“要不你去探探口风?” “你怎么不去?” 圣人簫景曜反驳道。 “因为你是皇帝。” 端王簫景谦回道。 “那是你母亲!” “也是你母亲。” “你····滚!” 圣人簫景曜气的拿起奏摺就砸了过去。 “我这就滚。” 听见这话,端王簫景谦那里还能忍,说罢起身就要走。 “你敢出去我打断你的腿!” 圣人簫景曜连忙呵斥。 “你怎的这么麻烦,一点皇帝样子都没有。” 端王簫景谦有些无语了。 “要不我把皇位传给你?” 圣人簫景曜反问道:“这皇帝,你来当。” “別別別,我当个閒散王爷挺好的,这皇帝你自个儿当得了。” 端王簫景谦连忙摆手。 皇帝? 那玩意儿很好么? 他有时真想不通那几个傢伙怎么会想当皇帝呢。 抢不到会死,全家都得死。 抢到了。 当昏君会被人骂,当明君起得比鸡早,睡的比鸡晚。 你说权利。 你都是王爷了,还要什么权利。 而且自家大哥为人也厚道,只要你別乱搞一般也不会找你麻烦。 所以····不理解。 真的不理解。 “······” 圣人簫景曜无奈摇头,不过这也是他能和簫景谦如此相处的原因。 这傢伙是真的对皇位没有任何眷念和窥视。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 想到顾锦程那边的事情,他只得揉了揉眉心:“方才那人叫吴轩对么。” “对。” 端王簫景谦点了点头。 “那顾锦程的事情暂且不忙,让吴轩想办法拖住林游,至於那顾锦程一事,具体等我请示母后以后再做定夺。” 圣人簫景曜安排道。 顾锦程那边具体如何定夺,主要还是得看母后的意思。 若母后觉得天家顏面大於顾锦程,那就找个由头暗中处决就是。 若母后觉得顾锦程的生死,大於天家顏面,那就留著,他们该如何就如何。 倒不是说他不在意天家顏面。 只是那个事情终究是先帝时期的事情。 就算丟脸,丟的也只是先帝而非自己,若运作好了也未尝不能將其扭转过来。 毕竟言论、舆论这种事情。 得看你从什么地方切入。 若是运作好了,未尝不能藉此巩固加深一下朝廷的民望。 “这恐怕不太好拖。” 端王簫景谦闻言沉吟道:“那林游不远来此就是为了那顾锦程,且那吴轩对其仙人身份格外崇敬,且万一对方真有神异,怕是会横生枝节。” 其实到目前为止。 他们对於仙人,修士,神魔一事並不是很篤定。 说白了。 那所谓的仙神全是『道听途说』,並无实际佐证。 前些日慑封城隍,也並未得到什么反馈。 就是那所谓的大蟾蜍,在他们派人前去调查时,也已经被当地人当『神物』给吃了,就连蟾蜍洞中的尸骸也被人带出安葬了。 至於狂剑楚放歌更是早已不见了踪影。 虽然许多人口口声声言说此事確凿。 可终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这一点。 但那吴轩可是『亲身经歷』过的。 对那林游的仙神身份深信不疑,从言辞中就能看出他的憧憬和藏在心底的敬畏。 在那林游面前,吴轩怕是很难保证『圆滑』。 且若那林游真是『仙人』。 定有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手段判断真假谎言。 “你所言也不无道理,那就先想办法试探一番。” 圣人簫景曜沉吟道。 一切问题的根源其实都在不確定林游是否真为『仙人』。 只要能確定这一点。 那事情处理起来就简单多了。 “试探?” 端王簫景谦皱眉:“你打算如何试探?” 他们確实有想过试探林游。 很早之前就想过。 可问题是····· 不好试探。 而且若试探出对方是假的还好,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侠都能以武乱禁。 那仙呢? 谁知道对方会怎么做。 你说皇朝天家自有神异,可这也只是自我推测,並未证实。 万一皇朝天家並无神异,在他们眼中与那寻常百姓无异,且那林游又真是得道仙人····· 皇帝也好,王爷也罢。 只要被杀,都是会死的。 “那宋小姐与庄磊不是与其有旧么?” 圣人簫景曜回道:“让吴轩將此事告知与他,且看他如何打算。” “若林游不管他们呢?” 端王簫景谦反问:“毕竟从言辞来看,双方只是点头之交,並无太多深究情谊。” “那就想办法让他在意。” 圣人簫景曜回道。 “具体怎么做?” 端王簫景谦反问。 “那这就是你事了。” 圣人簫景曜回道。 “哈?” ······ “···啊?” 端王府內,听完端王吩咐的吴轩两眼一瞪。 想办法让林游必须去插手宋小姐与庄磊的事情,拖延他对顾锦程的寻找····· 这玩意儿我怎么想? “王爷,这···我····” “我相信你的能力。” 端王打断了吴轩的错愕,很是认真的说道。 “我··这··王爷···” “就这样吧,你且去做,总之,一定要让那位林先生去帮宋小姐和庄磊,至於具体怎么做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端王再次打断道:“一句话,只要能做到,一切都可便宜行事。” 这种头疼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去做。 若是自己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那还要这么多幕僚与下属做什么。 自己帮大哥当皇帝,不就是为了能轻轻鬆鬆安安逸逸的享受生活么。 若非那林游的仙人身份,可能有顛覆传统的隱患,他才懒得管那么多呢。 “我····是。” 吴轩很想拒绝,可是瞧著端王,他又无法拒绝。 没办法。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放心,我会为你兜底的。” 端王也不是那种不讲情理的人,说著便拿出了一枚玉牌放在了桌上:“这是我的贴身玉牌,遇见处理不了的事情就將它拿出去,这皇城內外拿著它还是有点用的。” “属下明白了。” 吴轩看著桌上的玉牌无奈点头。 端王都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自己若是还左言右顾,就是自己不懂事了。 “去吧,我与陛下都等著你的好消息。” 端王笑道。 “是,属下告退。” 吴轩拿起玉牌拱手退出了房间。 第83章 :吴轩坦言 头疼。 非常头疼。 头疼到完全没有任何思绪。 距离郊区的某处小院不远的地方。 吴轩已经坐了半个多时辰。 让林游在意那宋小姐和庄磊····· 这其中的门道他其实能猜出大概。 不同於自己的亲眼所见。 端王他们並未见过,也没有任何实证。 所以他们无非就是想藉此事,试探林先生是否真如传言中那般神异罢了。 可知道归知道,我具体该如何去做? 方才他已经去天牢见过了宋小姐与庄磊。 从与他们的对话中他发现两人与林先生的关係,其实就和自己与林先生的关係差不多。 要说有什么区別。 大概就是,自己只遇见了林先生一次,而他们遇见了两次。 在这种情况下。 他实在想不出林先生为他们两人得罪两朝丞相的理由。 探郎苗志远深受刘丞相看重。 若非他们偶然与林先生扯上关係,这些事情又恰好串联了起来。 那宋小姐与庄磊怕是早就人间蒸发了。 同一时间。 院里。 林游早已发现了吴轩的踪影。 也看见了他脸上的挣扎与纠结。 在自己门口纠结这么久。 按照当前情况来分析,那位顾锦程先生好像牵扯到什么麻烦事情里面去了。 “二甲进士····不会又是和皇朝天家有关吧。” 林游不由面露无奈。 二甲进士。 二甲这个词,说来好像不如一甲那般让人特殊。 可当你深究下去就知道,所谓二甲进士到底有多厉害。 其含金量说是古代版中央选调生也不为过。 扣扣~ 就在林游暗自无奈时,院门被人轻轻敲响。 “林先生,吴轩求见。” 纠结挣扎许久的吴轩最终还是敲响了大门。 还是先面对吧。 想了半天他实在没想出什么好的办法。 “进来吧。” 林游见吴轩做出了决定,也打算先听听对方怎么说。 院门被缓缓推开。 吴轩整理了一下衣服后走到了林游面前:“吴轩,拜见林先生。” “你我之间无需这般客套。” 林游说罢抬手指了指石桌对面的空位:“坐吧。” “打扰了。” 吴轩拱手回应,坐在了林游对面的位置上。 林游端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水:“我这里没什么別的东西,唯独这酒的味道还算不错。” “林先生你客气了。” 吴轩见状连忙起身虚扶:“是吴轩准备不足,过会儿便让人送些东西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游瞧吴轩这个模样不由暗自无奈。 这態度也太过拘束了。 也不知是这几个月变化太大,还是他本身就是如此。 不过···算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念及此处林游出言问道:“我观你眉头紧锁,来此寻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还是先关心人劫的事情算了。 “····是。” 吴轩闻言扶著酒杯的手臂微顿,面色迟疑道:“確实出了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可是因为顾锦程老先生?” 林游反问道。 “是,不过除开顾老先生的事情外,还有一件事。”吴轩点头回道。 “与我有关?” 林游微微皱眉。 “林先生明鑑。” 吴轩再次点头。 这话算是確定了。 “····天家那边?” 林游皱眉沉吟道。 “林先生您知道?” 吴轩面露错愕,不过很快这一丝错愕又变成了释然:“是了,林先生您若是不知才怪了。” “端王簫景谦?” 林游很快就想到了昨日与吴轩的对话。 没记错的话。 如今吴轩好像是那位端王的幕僚来著。 在结合一下城隍庙的事情,要说天家那边大概率是端王没跑了。 “····是。” 吴轩惊讶之余再次点头,並直言回道:“王爷让我想办法试探你。” 既然林游已经猜到,那自己也没什么好隱瞒的了。 “试探我什么?”林游反问。 “试探林先生您是否真是修行之人,是否真有鬼神莫测之威能。”吴轩回道。 在林游面前,他实在没办法撒谎。 每每想起那日洞中的遭遇,他就没有撒谎的勇气。 “这倒是个意外的消息。” 林游听完不由面露惊讶。 好傢伙。 他还以为自己身份已经彻底暴露了。 可是听吴轩的意思,他们好像只是怀疑並没有確定。 “林先生何出此言?” 吴轩反问拉扯时间,给自己留一些思考的间隙。 “没什么,那他打算让你怎么试探我?” 林游来了兴趣。 试探自己? 如何试探? 派人杀我? “林先生您可认识一位宋姓的小姐与一位唤作庄磊的鏢师。”吴轩回道。 既然都已开成公布,那就直接敞开谈好了。 “自然是认识的,他们和试探我有什么联繫?” 林游点头。 那庄磊与宋小姐他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 庄磊与自己有过两次相遇,还与自己一同去对付过山神,想忘记都难。 至於那位宋小姐,虽没有什么太多接触,可对於美丽的事物,人的记忆总会留出更多空余。 “是这样的·····” 吴轩见林游询问,索性也不在隱瞒,说著便將庄磊与宋小姐的情况说了出来。 包括他们的如今的遭遇。 甚至连带著探郎苗志远,刘丞相,以及对方的婚约也一同说出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没有那鬼神莫测之威,那宋小姐与庄磊···会死?” 林游眼中闪过了一抹错愕。 他是真没想过这里面竟然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更没想到那位宋小姐竟然是探郎苗志远的未婚妻。 “···是。” 吴轩点头。 “真是····有够狗血的。” 林游听完不由有些语塞。 古代版陈世美? 不对,陈世美好像本来就是古代的来著。 不过这算什么,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可是听吴轩的意思,那苗志远好像又不算陈世美。 毕竟未婚妻死了,总不能让人一辈子不结婚吧。 吴轩没有接话。 这个事情,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插话。 “那顾锦程老先生呢?” 林游继续问道。 按照吴轩所说,那庄磊和宋小姐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 第84章 :面容上『锁』 “顾锦程老先生的事,我这边能查到的讯息著实有限。” 吴轩斟酌著措辞,缓缓开口:“目前仅知他曾官至大理寺卿,只是后来因一桩冤假错案,被先帝削官夺职,罢黜还乡了。” “被罢官?” 林游眸色微动,当即追问:“那他如今身在何方?” “这一点暂时还未查清。” 吴轩摇头,隨即补充道,“不过我总觉得,顾老先生被罢官的背后,恐怕另有隱情。” 他確实见到了顾锦程的卷宗,可里面只详细记载了对方为官时的履歷政绩,至於罢官后的行跡去向完全是一片空白,连半点线索都没有。 但凭著卷宗里那些零碎的蛛丝马跡,以及字里行间隱约透出的反常之处,他心中已然生出几分判断。 那顾锦程先生身上的事情,绝非一桩简单的“冤假错案”所能概括的。 “呵,潘老哥所说的果然没错,果然是什么东西都能缠上。” 林游听完,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哑然,语气里带著一丝意外的无奈。 脑中不由忆起那日潘城隍老哥说的话: 人劫奇特,旁人不便插手太多,强要干预反倒会让劫数变得凶险—— 话说。 自己如今的行为算不算强加干涉? 这桃娘的人劫,不会因为自己的插手而变得更加凶险吧—— “吴轩办事不力,还请先生恕罪。” 吴轩抬手拱手,神情带著几分愧疚。 “说什么傻话。” 被打断思想了林游无奈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带著点哭笑不得的意味:“这事跟你有什么关係?你既没出错,又何须道歉?” 他实在有些无奈,这分明不是吴轩的问题,没必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其实他们会怀疑您的身份,癥结在我。” 吴轩语气坦诚,目光落在林游身上,缓缓解释:“起初,他们只隱约听过您的名字,却始终没法確定您就是那位林先生,是我认出了您才让您的画像进入了端王的视线。” “我的画像?” 林游眼眉微挑,这还是他头一回听说这个事情。 “是的····” 见林游面露疑惑之色,吴轩不由再次解释了起来。 少顷。 “画像·····这倒是个被我疏忽的地方。” 林游听完眼中闪过了一抹复杂之色。 是了。 见过自己的人並不少。 有人將自己的容貌记下心间、摹画留存,倒也不算稀奇。 只是这般放任下去,若不早做打算,说不定某天自己的画像便会变得隨处可见。 念及此处。 林游闭上双眼,凝神静气收敛杂念,將心神凝聚一处,小心翼翼地牵引著,一点点细细感应起来。 片刻间,丹田內本命神气如云雾般升腾,渐渐凝聚成一道莹白光柱自印堂穴透出。 《抱朴子內篇?畅玄》曾言:『形者,神之宅也;神者,形之主也』。 画像虽为笔墨之形,却因画者心神灌注,与他的神气產生了微弱联结。 有人掛了自己的画像,那画像便与自己有了关联。 而有了关联,便应该可通过感应细细探查其踪跡。 吴轩不知林游在做什么。 只是见林游闭目凝神,他也不敢打扰,只能坐在一旁静静等候。 同时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一股脑將自己所知的说出来倒是去了个心病。 可全说出来以后,王爷那边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游这边也不是对自己是个什么態度······ 秋风卷席。 沉默里。 院中树叶掉落一地的枝丫摇曳作响。 “····我,好像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厉害一些。” 就在吴轩暗自思虑时,闭目许久的林游缓缓睁开了带著错愕与惊讶的双目。 他其实方才也只是尝试一下来著。 毕竟自己好歹也是阳神地仙,不说自创什么术法,类似天人感应一样的事情应该是能做到的。 可结果····· 居然真做到了。 在他的识海里。 自己有四十多张画像。 不过这四十多张画像里,多数临摹的不是很清楚,有些失真。 只有六张比较贴合自己。 那六张里有三张就在这洛城內,不过这三张中有两张位置有些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隔绝笼罩了,心神感应下阻塞感很是强烈。 起身,眺望画像的方向。 有两张的位置赫然是皇宫的方向。 而另外一张,则好像是在吴轩家中。 至於另外三张。 倒是能感应出具体方位,可具体有点远,视角有种从太空看地面的感觉。 “这皇朝还真有点东西在身上。” 望著皇朝的方向,林游不由面露无奈。 这皇朝气运,还真不是假货。 吴轩不知林游所言为何,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算了,画像的事情不怪你,还是说说顾老先生的事情吧。” 林游感应了一会儿便没有继续关注了。 六张画像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至於你说其他的,那些对照起来自己都瞧不出自己的画像,根本没用。 而且一般人以后应是画不出自己的画像了。 形者,神之宅也;神者,形之主。 细细感悟后,他发现自己可以给自己的面容『上锁』。 倒不是说变成不可直视的东西。 而是日后常人若想临摹自己的面容只能画出个四不像来。 不管怎么画,都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面容。 哪怕是用那六张画像对照临摹也做不到。 虽然这事也会让別人知晓自己的神异,可没有画像留影,单靠口述是留不下什么东西的。 至於如今留下的画像。 “顾锦程老先生····” 吴轩闻言短暂沉吟了一下:“顾锦程老先生的事情应是与皇室有牵扯,具体踪跡王爷他们应是知晓的,不过他们猜不透林先生您的真实身份与能力,所以打算借庄磊与宋小姐的事情试探您,並以此做为判断。” “·····你觉得我该如何做才好?” 林游沉吟道。 “嗯?”吴轩没想到林游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顾老先生与皇家有牵连最终落了个罢官结局,所以我寻他在那皇家眼中应不是一件什么好事,若是牵扯了皇家的丑事恶事,甚至有可能牵连到他的生死。” 林游沉吟思考道:“所以,我越强,害怕翻案的情况下那顾老先生死亡可能性应该会越高,可是我如今寻他的事情已经被知晓,这会不会又挑动他们神经呢?” 顾锦程肯定是不能死的。 因果,因果。 了却因果重在一个『了』字,唯有活著才能了却过往羈绊,让因果有始有终。 可若是死了,人死灯灭,那没有了却的因果可就得化成孽障,业力了。 第85章 :探花郎府 终年不见光。 石块砌成的牢房里散著阵阵霉味。 秋季深夜的寒冷,在这里仿佛能渗进骨髓里。 空气中瀰漫著腐臭、血腥和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是犯人身上的污垢、排泄物以及刑具上的铁锈混合而成的味道。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微弱响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偶尔也能听闻微弱的痛苦呻吟。 灯光昏暗,烛火摇曳。 庄磊身著囚服,双目无神眺望著墙上的影子。 “看来你並未受刑,倒是个不错的消息。” 就在庄磊暗自走神时,一阵熟悉的声音突兀响起。 庄磊低眼看了过去。 一个与天牢格格不入的人影悄然出现。 一席青白长衫,手中提著餐盒,脸上带著平和笑意 “林····林仙师?” 庄磊眼眸微闪动,脸上復现不可置信神色。 “是我,好久不见。” 林游点头轻笑,隨后抬手打开餐盒,微风滑动下无数餐食穿过大牢柵栏的间隔飘了进去。 “真···真的是您?” 庄磊从阴冷的石墙上坐了起来,手脚並用的爬了过来:“您怎会出现在这里?” “听说你与那位宋小姐的遭遇,特意过来看看你的。” 林游回道:“吃点儿东西吧,看你这样子,在这里就算没有被受刑应该也不好过。” “多····仙师大人,那宋小姐那边呢?” 庄磊感谢之余,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人。 “你······” 望著庄磊眼中深藏不住的担忧,林游脸上不由浮现了一抹错愕:“已经去过了。” “不知宋小姐情况如何?可还安好?” 庄磊再次问询。 “一切安好,与你差不多,並未受到什么苛刻。” 林游点头回道。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庄磊闻言脸上復现了一抹轻鬆。 “你都自身难保了,怎的还有这般心思去掛念旁人?” 林游忍不住问道。 “我一个粗人,从小皮糙肉厚受点苦没什么,那宋小姐家室····”庄磊回道。 “你····可知那宋小姐为何来洛城?” 望著庄磊的反应,林游不由问询了一声。 “····自然是知晓的。” 庄磊闻言脸上復现了一丝复杂。 宋小姐来洛城是为了寻自己的未婚夫,这一点他很早以前就知晓。 “·····罢了,先吃东西吧。” 林游张了张嘴想要吐槽,可望著庄磊的反应最终还是將那些话咽了回去。 感情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 “不知宋小姐那边可曾····” “已经吃过了。” 林游打断了庄磊的担忧。 “多谢仙师。” 庄磊听闻了宋小姐的消息,心中也没有了什么掛念和担忧。 说罢便拿起地上的食物大口吃了起来。 被抓进来这么久。 每日都是那潲水一样的汤食,且每日只供两餐,他早已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望著庄磊的反应。 林游只得在心底无奈嘆息了一声。 食不言、寢不语。 少顷。 隨著微风將餐盘裹挟著带回,庄磊摸著肚子舒服的斜躺在了地上。 “你且在这里好好待著,过几日我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带你们出去。” 林游见对方已吃饱喝足,便也没有了继续停留的心思。 “仙师您要救我们?” 庄磊愕然。 “好歹相识一场,不过你们能不能活下来我也不確定。”林游回道。 救人肯定是要救的。 但你说让自己直接施法带他们离开,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经歷一些事情后。 如非必要,否则他还是希望能用相对『正常』的手段来解决凡尘俗世的问题。 总不能遇见什么事情和麻烦,都选择用『武力』解决。 “这······多谢仙师大人!” 庄磊喉结滚动了一下,语气里满是难掩的激动,话音落时,双膝已重重砸在地上,对著林游俯身便拜,额头几乎要触到地面:“仙师大人的大恩大德,在下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 “你们能不能活下来並不在我,就算活下来,我也无需你的报答。” 林游说罢提著餐盒消失不见。 若非腹中装满了食物,嘴上也满是油渍,庄磊甚至都要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 ·········· 深夜的洛城很热闹。 特別是內城。 大景是没有宵禁的。 马车驾驶马车停靠在了一处別院门口。 门帘掀开。 一身酒味的长衫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轻轻盪开了前来搀扶的两名小廝,带著点酒味的男子迈步走入了別院。 编修府。 位於洛城內城。 做为科举殿试的第三名,苗志远被直接被授予了翰林院编修的官职,並同时赐下官宅。 夜色如墨。 深秋的寒意漫过官宅的青砖院墙,將整座院落浸在一片清冽的静謐里。 庭院里的梧桐早已落尽了叶,光禿禿的枝椏像是拿墨笔勾勒的线条。 身著月白色的长衫,喝了一些酒水的苗志握著书本远佇立在东厢书房的窗前,一双清凉的眼眸出神眺望著窗外银月。 月光与烛火在他脸上织就出一层柔和的光晕。 將那份书卷气里的俊朗衬得愈发清晰。 眉眼如画,剑眉斜飞入鬢,末梢带著几分恰到好处的英气。 整个人不似武將那般凌厉,却自有文人的风骨。 “探车骑似游龙,未入桃园先閬风。衫上十分新染翠,衣间一点半开红。身如驥子无双俊,人报鰲山第几宫——” 就在苗志远出神思虑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 眺望窗外的苗志远瞳孔骤然一缩,一抹惊诧飞快掠过眼底。 握著书册缓缓转身,却见书房內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著一袭青衫,料子泛著柔和的光泽,左手拎著个酒壶,腰间悬著枚通透的青玉佩,脸上掛著如春风般和煦的笑意:“探郎,要不要陪在下喝两杯?” 对方开口,声音温醇。 声音入耳,苗志远脸上的惊诧瞬间转为错愕,眉头微蹙,嘴唇动了动,原本到了嘴边的质问竟卡在了喉咙里。 望著对方平和的眼神,沉吟片刻后微微頷首:“有朋自远方来,自当奉陪。” 林游闻言不再多言,提著酒壶径直走向了书房中央的圆桌。 他动作从容,仿佛这不是苗志远的书房,而是自己常来的旧地。 苗志远目送他落座,指尖在手中攥著的书册封面上轻轻摩挲了两下,隨即把书册规整地放在案边,缓步走了过去。 自始至终,他脸上未露半分慌乱,唯有眼底深处藏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与探究。 第86章:一妻一妾? 夜色如墨。 远处的更鼓声穿透沉沉夜幕,每一声都带著几分沉闷的厚重。 四声过后,便晨晨落入寂静。 院中檐角下的宫灯早已熄灭,唯剩书房窗欞间漏出的一缕昏黄烛火,在黑夜里微微摇曳。 “叮——” 酒杯对碰。 清脆的声响在书房里格外明晰,又迅速消散。 抬手。 仰头。 琥珀色的酒液顺著杯沿滑入喉间,带著温醇的暖意缓缓淌进腹中。 醇香的酒水在探郎苗志远的眼底掠过一抹难以捉摸的异样,转瞬又被笑意掩去:“好酒。” 林游闻言勾了勾唇角没接话茬,抬手將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苗志远放下酒杯,抬眼目光落在对面从容静坐的男子身上,拱手道:“在下苗志远,还未请教尊驾名讳?” “林游。” 二字清浅,林游微微頷首,握著酒杯的手指一松,杯子便轻落在了案上。 “林深寻幽忘归路,游遍溪山意自閒。” 苗志远眸光亮了亮脱口便接了两句,语气里带著书生特有的文雅:“林兄之名,与这清雅意境当真绝妙相配。” “苗兄过誉了,我不似探郎般学识渊博,这吟诗作对我並不擅长。” 林游闻听对方的回应不由哑然:“不过苗兄这隨口一句,便见文采斐然,果然不负探之名。” “林兄见笑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追书就去 101 看书网,101??????.??????超靠谱 】 探郎苗志远闻言缓缓摇头,语气里满是谦逊:“我哪有什么文采,不过是个拾人牙慧、拾掇些旁人余绪的庸人罢了。” “若拾人牙慧都能摘得探郎的头衔,那天下其他苦读十载的学子,怕是要掩面而逃了。” 林游说笑间捏著酒壶轻轻倾斜。 清冽醇香的酒液顺著壶口涓流而下,带著琥珀般的光泽。 “呵呵~” 苗志远闻言只是笑著应了两声,没再接话,目光落在杯中渐渐满起的酒水上。 直到酒液堪堪漫过杯沿,他才抬眼看向林游,眼底褪去了方才的鬆弛,多了几分探询:“说来,林兄深夜到访,不知所谓何事?” “探郎有些沉不住气啊。” 林游放下酒壶回道。 “只是想早点弄清林兄来意,好让自己心无旁騖的品味这难得的美酒罢了。”探郎苗志远摇头回道。 “那我····直说?” 林游指尖摩挲著杯沿,语气带著几分沉吟。 “若能如此,那自是极好的。” 苗志远端著酒杯浅浅一笑,眼底却藏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好吧。” 林游闻言也不再迟疑,抬眼直视了过去:“我前些时日,偶遇了一位唤作宋琳的年轻女子。” 话音刚落,苗志远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顿。 瞳孔收缩间,原本平和的神色瞬间被打破,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凝向林游,仿佛要从他脸上看穿些什么。 “看来探郎对这个名字,印象颇深。” 林游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话语里带著不加掩饰的暗示。 苗志远喉结滚动了一下,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悸动,眼神闪烁间,终究还是点头承认:“自然记得,她本就是我的未婚妻。” “哦?” 林游故作诧异,眉梢微挑:“可我怎么听说,探郎的未婚妻,分明是刘丞相家的千金刘婉怡?”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得苗志远神色微滯。 短暂的沉吟后。 手中酒杯缓缓放下,苗志远看向了林游:“林兄,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用这种无意义的话来试探我?” “呵呵。” 林游闻言笑了两声,语气平淡地认了错:“是我唐突了。” “不知林兄从何处听闻这个名字?今日特意寻来,究竟所为何事?” 苗志远的声音紧了几分,接连发问下目光紧紧锁在林游脸上,不肯放过一丝细节。 “苗兄既这般直爽,我也不必再做那些弯弯绕绕的虚功。” 林游见他神色紧绷,索性收起了方才的试探,直言道:“你那位名叫宋琳的未婚妻,如今就在这洛城天牢之中。” 苗志远瞳孔猛地一缩,握著酒杯的手指瞬间收紧,连带著杯中的酒水都晃出了几滴。 但他面上却並未表露太多异常,而是强压心中惊疑:“林兄如何断言口中之人,就一定是我的未婚妻?” “没有证据。” 林游缓缓摇头,语气坦然。 他可以確定宋琳就是苗志远曾经的未婚妻。 这一点是不会错的。 但你若是要问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他也確实拿不出来。 “没·····没有?” 苗志远愣住了,眼底满是愕然。 深夜来此寻我,还將如此重磅的消息告知自己,到头来竟说没有证据? 这算什么? 一场荒诞的戏言? “看苗兄方才的反应,似乎很在意那位叫宋琳的女子?” 林游抬眸,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对方。 “她是我的未婚之妻,怎能不在意?” 苗志远语气平稳回答得乾脆利落,没有半分的拖泥带水。 林游为对方直率而错愕之余,不由继续问道:“可你与刘丞相之女的婚约,好像早已传遍洛城。” “的確如此。” 苗志远坦然頷首,眼神澄澈,没有丝毫要隱瞒的模样。 “····你倒是坦诚得有些出人意料了。” 林游望著他那双不掺半分虚假的眸子,一时竟有些哑然。 原本准备好的诸多说辞,反倒被这股坦荡堵在了喉咙里。 “事实如此,何须迴避?”苗志远反问。 “那你打算如何做?同时身负两份婚约,可不是件容易化解的麻烦事。” 林游询问:“况且我没记错的话,你与刘丞相之女的婚期,已然近在眼前了。” “林兄你无需如此试探。” 苗志远说著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道:“若天牢里的人真是宋琳,纵使捨弃这身官袍,赔上这条性命,我也绝不负她。” 林游闻言不由神情一怔。 下意识抬眼望去。 面对他探究的目光,苗志远只是平静回望,眸中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犹豫,更无半分闪烁。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林游端著酒杯,语气里带著几分自嘲的哑然。 本以为对方是个一朝登科便忘了旧情,攀附权贵將昔日意中人弃如敝履的陈世美之流。 可此刻,听著对方那句“舍官身、丟性命也不负她”回答。 再对上那双坦荡无偽、毫无退缩的眼眸····· 这那里是什么薄情寡义之辈的。 这分明是个···寧肯赔上锦绣前程,也要守著旧诺的性情中人。 “这並非林兄之错,而是我之过。” 苗志远摇头:“若我当时仔细点,那里会有今日的波折。” “你···信了?” 林游听著对方的回答突然反应了过来,这苗志远好像真信了。 “信与不信,明日便可知真假。” 苗志远回道:“我观林兄,不似那种会撒下这般易被拆穿谎言的人。” “你打算怎么做?” 林游继续问道:“一妻一妾?” “刘婉怡的身份註定她不会伏低做小。” 苗志远摇头:“我也不会让琳儿伏低做小。” “那····” “若宋琳真在牢中,我明日便与丞相大人退婚。” 第87章 :面见丞相 丞相府。 午后阳光透过雕窗欞,在那青色砖面投下细碎光影。 空气里瀰漫著淡淡的松烟墨香与陈年书卷的气息。 正壁悬掛一幅水墨《山河图》,笔力苍劲,暗合朝堂经略之道,两侧对联“立德立言兼济世,存诚存敬以安邦”。 偌大的梨木书案临窗而置,案上整齐叠放著几册黄封奏疏,砚台里余墨未乾,一支狼毫笔斜倚其上。 书案后。 鬚髮皆白的老者端坐紫檀木椅之上。 他身著暗纹锦袍,隱现的纹路低调而华贵。 眼角的皱纹刻满岁月的沉淀如经年老树的沟壑,却难掩眼底的清明锐利。 他便是当朝权倾朝野的两朝元老,丞相刘景恆。 布满老茧的指腹轻轻滑动。 早已被翻得柔软的书页隨著手指动作翻开。 叩叩~ 两声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书房的静謐,打断了丞相刘景恆的沉思。 抬头看向房门。 那里,一个身著白色长衫的男子拱手走进:“学生苗志远,拜见丞相大人。” 这满是疏离的话语,让丞相刘景恆眼眸微动。 书籍闭合放下。 丞相刘景恆抬起苍老眼眸看了过去,脸上满是和善:“你我翁婿间无需这般客气,来人,沏茶,顺道去把婉仪叫来,他们两人也是许久没见了。” 后面这话是向外面说的。 “小的····” “且慢!无需如此。” 屋外守著的家丁拱手刚要离去,却被苗志远出言阻拦:“今日我只想与丞相大人说两句贴心的话。” 家丁瞳孔微颤。 抬眼间,神情错愕的看向了苗志远与丞相刘景恆。 做为侍奉丞相刘景恆多年的家丁自不是听不懂话外音的人。 这充满疏离的语调在翁婿之间可不寻常。 在结合前些日的那些事情····· “也好。” 刘景恆闻言,脸上笑意从和善可亲慢慢改变:“那就关上门慢慢聊吧,刘甲你下去吧,记得千万別让人来打扰。” “是。” 家丁听懂了这句话,拱手间连忙退了出去,並隨手关上了房门。 轻微的关门声里。 雕木门缓缓闭合,书房里,独剩两人对望。 少顷。 “宋琳我见过了,谈吐不错面容端正,你与她確实登对。” 最先打破平静的是丞相刘景恆。 “为什么不告诉我?” 探郎苗志远反问。 对於丞相刘景恆知晓自己来意,他並不意外。 或者说。 若是当今丞相连这点都猜不出,那他也走不到今日这个位置。 “问出这种话,可半点不似你探郎的身份。” 丞相刘景恆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喙的威严,那目光落在苗志远身上,锐利如刃:“还是说,那女子的出现乱了你的心神,让你连静心自持的定力都没了?” 苗志远闻言喉结滚动,张了张嘴,可却觉一阵语塞。 “你与婉仪的婚约,虽称不上天下皆知,可在这洛城之內,却是无人不晓的。” 刘景恆见状,语气未添半分波澜,依旧平静。 但那双苍老眼眸里,却满是锐利与清明。 “我·····” “有些事,即使人尽皆知时也可留三分转圜,可若是挑明了说透,那便再无缓和的余地了。” 苗志远刚要启齿,话音便被一道沉稳的声线生生截断。 刘景恆的语气很平静,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篤定。 那是早已看穿了他心中所有盘算的自信。 苗志远僵在了原地,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尤其是对上丞相那双眼睛时,他只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如潮水般层层袭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那双眼眸深邃如古潭,沉淀了数十载的朝堂风云与人生阅歷,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掩饰,將他心底那点犹豫、挣扎与隱秘的心思,都看得通透见底。 苗志远忽然意识到。 在这位权倾朝野的老者面前,自己这点儿女情长的纠结,或许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不值一提的意气用事。 下意识的。 苗志远垂下了眼,不敢再与那目光对视。 可很快,他脑海中又想起了往日的种种。 想起了宋琳。 想起了曾经的誓言,想到宋琳如今的处境······ 苗志远咬牙间再度抬起了头。 眼底虽仍有未散的微光,却被一层更深的坚定牢牢包裹。 自己说过的,此生绝不负她。 衣锦还乡日,便是风光娶她未妻时—— 这是自己的誓言。 丞相刘景恆眼眸中闪过一抹错愕与欣慰。 但很快,那欣慰又变成了纠结与愤怒。 他欣慰苗志远能抗住这般压力,也欣慰他的有情有义,欣慰自己没有看错人。 可猜到对方想要做什么的他,心中也倍感愤怒。 “丞相,承蒙照料厚爱,可我曾立誓,衣锦还乡日便是娶宋琳为·····” “你····” 砰砰~ 苗志远鼓起勇气在刘景恆渐渐凝重的眼神中刚要开口,却听身后再度传来敲门的声音。 这声音很大,很急。 直接打断了想要开口的苗志远。 “老爷,小姐来了。” 紧接著不等两人反应,那家丁便在大声说话后直接推开房门让出了位置。 “志远,父亲。” 清亮温婉的声音也在此时自门外传来,打破了书房內近乎凝滯的氛围。 在两人复杂与错愕的注视下。 一道窈窕身影端著描金漆盘款款步入。 对方身著月白色绣折枝玉兰的襦裙,裙摆隨著步履轻摇,绣线在光影下流转著细腻的光泽,衬得身姿清雅绝尘,乌髮挽成垂掛髻,仅用一支羊脂玉簪固定。 “婉····婉仪···” 苗志远望著来人心气不由泄了一半,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乾涩。 来人正是丞相之女刘婉怡。 也是他如今的婚约者。 不。 应该说是未婚妻更为贴切。 因为若无意外,两人將在入冬后完婚。 “嗯。” 刘婉怡唇角弯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声音柔和温婉:“我听刘甲说你在父亲这里聊天,想著你们许是渴了,便沏了茶水过来。” 说话间。 手中描金漆盘也被她放在了书房里的圆桌上。 “婉仪·····我····” 苗志远望著刘婉怡的背影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他却又突然开不了口。 面色很是纠结和复杂。 “怎么了?” 刘婉怡听见声音后缓缓转身,温婉的眼眸柔情如水。 “我····我····” 苗志远的喉结剧烈滚动著,可望著刘婉怡温和端庄的面容,那『退婚』二字却硬生生被卡在了喉咙里。 眼下距离两人原定的婚期不过月余。 若是此刻退婚。 对一位女子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这不仅是对她情谊的背弃,更是要將她置於洛城百姓的流言蜚语之中,让她背负『被弃』的污名。 即使她是丞相之女。 这污名,也足以摧毁她的一生。 或者说,正因为她是丞相之女。 这污名所带来的伤害,远比寻常女子更大。 第88章 :进退维谷 夜幕如潮水般缓缓卷席而来。 街道两侧商铺前悬掛的灯笼,用暖光將黑暗照亮。 可望著这暖光。 苗志远心中却只有悲凉与苦涩。 “看来你的进程,並不顺利。” 身后,熟悉的声音悠悠响起。 转身。 身穿青白长衫的林游此时正端著酒杯,坐在昨夜的位置。 “嗯。” 苗志远缓缓点头,声音里裹著化不开的复杂与苦涩沉甸甸的:“我今日本是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思去的,我本想坦荡的说出退婚二字,了断这桩纠葛,可真当要面对时,我····终究还是退缩了。” “为什么退缩?” 林游將手中喝空的酒杯轻轻搁在案上,瓷杯与木案相撞发出一声轻响。 抬眼看向苗志远。 目光清亮,带著几分探寻。 他对於这种事情,其实挺···好奇的。 倒不是他八卦。 而是爱情这种事,他確实从未真正经歷。 更別说是眼前这种局面。 听说过,但从没见过。 “不敢。” 苗志远说著低头望著自己的双手,哑著嗓子开口:“我不敢直面婉仪的眼睛,她待我素来温和,对这门婚事更是满心期待,我怎能亲手將这份纯粹的期盼碾碎,让她背负『被退婚』的污名在洛城的流言蜚语里抬不起头?” (请记住 101 看书网书海量,????????????.??????任你挑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我也不敢辜负丞相的信任,他將女儿託付於我,是看重我的才学与品性,我若贸然退婚,既是毁了婉仪的名节,也是背了忘恩负义的骂名,更枉对探郎的风骨。” “呵呵·····” 说到这里,他突然自嘲的笑了起来:“不对,其实与其说是不敢,在这里找藉口,还不如说我太过懦弱,既放不下心中对琳儿的牵掛,又担不起毁约的后果,只能困在这两难的境地里进退维谷。” 不敢是其一。 可更多还是自己太过懦弱,是自己无法彻底遵守与宋琳的誓言。 可每当他要狠下心的时候。 脑海中却会不自主的闪过婉怡面容。 与婉仪完婚,势必要伤害本已家破人亡的宋琳。 与宋琳完婚,就要伤害无辜的刘婉怡。 无论选那边都会对她们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林游闻言,指尖摩挲著空酒杯的边缘陷入了沉默。 其实苗志远有这般犹豫倒也不算意外。 设身处地的想想。 若是自己遇上了这种事情,也確实会出现难以抉择的画面。 这里终究不是开放的华夏。 名节二字,是真能葬送女子一生的。 更別说那刘婉怡在这件事里本身就是无辜之人。 其实今天他一直都有关注苗志远的踪跡。 他能看出来。 那位唤作刘婉怡的女子,確实是倾心於苗志远的。 没办法。 苗志远太杰出了,模样方面就不说了。 这俊朗的外貌,放地球基本能爆杀百分之九十的网红和明星。 才学方面更是殿试第三。 人品方面就更別说了,瞧瞧今日的做派就能知晓。 为了婚约者敢直面两朝元老,若非后面刘婉怡的突然出现,他是真能说出退婚二字的。 可惜····· 也正是因为他的品行,让他陷入了如今的困局。 谁也不想伤害,但无法伤害却又无法破局。 “林兄,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做?” 苗志远这话似是询问,又似是自问。 “路终究还是要你自己选的,只要你做好选了后能面对一切后果的心理准备就好。” 林游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若是换了个攀权富贵的。 直接不管宋琳就好,丞相大人那边也已经安排好了。 甚至於。 若非自己的突然出现。 那宋琳和庄磊此时搞不好已经人间蒸发。 可惜···· “呵呵~” 苗志远闻言不由苦笑了一声:“若真能做出这个决定就好了。” “实在不行····” 林游忽然眼底闪过一丝灵光,像是找到了破局的关键,语气带著几分怂恿的笑意:“你要不就想我前些日说的那般两个一起娶了呢?反正这世上三妻四妾本就寻常,既不违背律例,又能破了你的两难之局·····” 说到这里。 林游越觉得这个主意的稳当:“而且那两人皆是世间少有的女子,你可是占了大便宜的。” 说起来。 这事儿倒真让人忍不住心生羡慕。 只因无论是宋琳,还是刘婉怡,两人皆是难得一见的佳人。 只是风姿各有千秋,却都足以让人为之倾心。 瞧瞧那庄磊就知道了,只是相处不久就对宋琳暗生情愫。 刘婉怡就更別说了。 温婉端庄,雅致如兰。 学识渊博身上带著书卷气的沉静,加上那份深入骨髓的温婉,典型的大家闺秀之美。 “·····呵呵。” 苗志远闻言整个人先是一怔。 片刻后,他才摇著头苦笑出声,笑声里满是无奈与自嘲:“林兄不要说笑了,我苗志远还没这份能耐,也没这等厚脸皮去享这齐人之福。” 这话听著像是玩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方才林游的话音刚落时,这个荒诞的念头確实真的在他心底一闪而过。 只是那念头刚冒头,便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自己苗志远何德何能,去享这齐人之福。 自己又怎能如此自私。 既委屈琳儿的情谊,又耽误婉仪的一生。 说到底。 那所谓的齐人之福。 不过是想用一场荒唐的安排,逃避自己该负的责任罢了。 “那你当如何?你既担不起毁约的后果,便该斩断心中不该有的牵掛,若放不下那份牵掛,便该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而不是让三个人都困在这僵局里。” 林游端上酒杯,道:“退又不退,进又不进,最后拖下去只会害人害己。” “害人,害己····” 苗志远闻言默默抬头望著窗外的天空,眼神闪烁不定。 同样的窗沿。 同样的天空。 不同的是,刘婉怡眼中带著的是悲伤与苦涩。 在她身后。 刘甲伏地跪著,身体更是隱隱颤抖。 “原来是这样·····” 刘婉怡轻声呢喃,眼中隱隱带著一丝雾气。 “小姐,您····” “刘甲。” 家丁刘甲想要开口,却被刘婉怡打断。 “小的在。” 家丁刘甲连忙回应。 “那宋琳,如今可还在那天牢之中?” “这····在的。” 第89章 :遗臭万年 次日。 晨雾已散,日头升至檐角。 丞相府前的青石街道渐渐热闹起来,只是这里始终透著几分恭谨的安静。 两尊汉白玉石狮镇守门庭,朱红大门铜环兽首鎏金。 门楣悬掛御笔亲题的黑底金字『丞相府』匾额。 嘎吱声中。 大门缓缓敞开。 几乎彻夜未眠的刘婉怡在家丁仕女的簇拥下缓步走出。 “小姐,这事要不还是先去和老爷说一声吧。” 家丁刘甲在一旁苦著脸劝慰。 “我有我的决定,你隨我一同过去。” 刘婉怡说罢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登上了马车。 “我···誒~” 刘甲还想说些什么,可见刘婉怡心意已决却也无力回天,只能认命的跟上。 车轮嘎吱转动。 不过片刻便消失在了街道。 几乎是在刘婉怡离去后不久。 同样彻夜未眠的苗志远再次站在了丞相府的大门前。 默默注视许久。 深吸一口浊气的他踏步走了进去。 今日定要將一切做个了解。 空气里瀰漫著熟悉的松烟墨香。 正壁悬掛一幅水墨《山河图》。 “苗大人,老爷今日不见客·····” “苗大人,您不能让我们难做啊。” “苗大人·····” 屋內。 正在翻阅书册的刘景恆放下书册,抬头露出了一双清澈锐利的眼眸。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砰~ 房门被人外面推开来。 露出了身著白色长衫的苗志远。 迎著丞相刘景恆的目光,苗志远拱手行礼:“下官苗志远,拜见丞相大人!” 声音很硬,带著一种决绝。 “大人····” 家丁惶恐的想要解释,却被丞相抬手制止:“下去吧。” “是。” 家丁惶恐的躬身回应。 隨后连忙快步退出房间,並顺手关上了大门。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迟了一会儿,丞相刘景恆向著苗志远平静问道。 “是。” 苗志远迎著丞相锐利的目光抬头而视,眼底也没了昨日的拘谨,只剩一片坦荡的坚定:“大人明鑑,下官原以为故里未婚妻已不在人世,才敢承大人与婉仪姑娘厚爱应下这门婚约,可天意难料,如今下官確知她尚在人世。” 说到这里。 苗志远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大人与婉仪姑娘待下官的厚意,下官没齿难忘百死难偿,只是下官有旧日婚约在前,又有她数年等候,下官断没有为了新约弃她於不顾的道理,更不能明知故犯,耽误婉仪姑娘的终身。” “此事是下官失察在先,却不敢错上加错,是以今日恳请大人体谅,容下官退去与婉仪姑娘的婚约,既是对过往承诺的交代,也是对婉仪姑娘的负责,还望大人成全!” 说到最后,苗志远向著丞相刘景恆深深拜下。 刘景恆没有开口接话。 书房在此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里。 苗志远也没有抬头,只是拱手躬身。 角落里。 林游提著酒壶拿著酒杯默默的看著。 心中却也不免为苗志远的决绝而惊讶。 昨天还有些犹豫。 结果今天是说退就退,一点犹豫都没有的。 不过他这么一搞···· 下意识的。 林游看向了坐在书案后的刘景恆。 对方没有预想中的暴怒,也没有预想中的质问,刘景恆很平静,看不见丝毫的情绪波动,只是默默的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你的来意,老夫明白。” 苗志远正觉度日如年,便听见刘景恆的声音。 那声音极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既没有质问的锐利,也没有动怒的焦躁,像春日里拂过山岗的风。 可落进耳中,却带著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只是你这般做,可曾跟婉仪提过一句?” 刘景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锐利,却沉甸甸的:“你如此一意孤行,可曾考虑过婉仪的感受?你与她好事將近,如今你说出这般言辞,可曾想过,婉仪往后该如何自处?她往后在人前,该如何抬头?” “下官····想过。” 面对刘景恆所传递的压迫感,苗志远昂首抬头,眼神坚定:“此事千错万错,皆在下官一人,婉仪姑娘待下官一片赤诚,下官却要在此时毁约確实对不住她,是以所有罪责该由下官一肩担之!” “一肩担之?如何担?” 丞相刘景恆轻声问道。 “下官为求荣华富贵攀附权势,弃早年定下婚约之人於不顾,还对外谎称她早已亡故於家中。” 苗志远抬头,眼神平静的回道:“而今,下官的未婚妻千里迢迢寻来,下官见了她,非但未与她相认,反倒捏造莫须有的罪名將她打入了天牢,幸得丞相大人明察秋毫,辨得是非真假,看清了下官这等卑劣行径,故而愤然让婉仪与下官解除婚约。” 字字坦诚,没有半分迂迴。 字字真诚,没有半分辩解。 字字坚定,没有半分犹豫。 丞相刘景恆眼底飞快的闪过了一抹错愕,连握著茶盏的手指都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但这错愕並未停留太久,隨即就被欣慰与惋惜取代。 一肩担之。 还真如他所说的那般,一肩担之。 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自苗志远高中探,刘景恆便暗自留意。 彼时金殿之上,苗志远对答如流时眼底的光、握笔疾书时挺拔的肩,既藏著读书人独有的风骨,又无半分恃才傲物的轻浮。 也正因为此,他才动了私心將爱女託付於他。 盼著对方有个好的未来,也盼著自己的女儿有个好夫婿。 如今看来。 自己的私心没有错。 自己的眼光也没错。 可也正因苗志远的『优异』,让他的心情很是复杂。 既有苗志远退婚的愤怒。 也有对苗志远这般做派的欣赏。 还有对他的···惋惜。 是的。 惋惜。 寒窗苦读数十载,唯求一朝功名利禄。 苗志远方才所说的一切,几乎是將他所有一切全部拋下了。 一个『背信弃义,拋妻弃子』之人,朝堂上是绝对没有立足之地的。 即使明知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依旧没有了躋身朝堂的资格,甚至连下派为官都不可能。 且因这涉及到了自己,涉及到了自己这个两朝元老。 再加上他探郎的身份。 这流言蜚语怕是会遗臭万年。 第90章 :人找到了 书房陷入了寧静。 安静到屋外的风声也变得刺耳。 丞相刘景恆放下了手中茶杯抬眼看向了苗志远:“你,真的想好了?” “请丞相大人成全。” 苗志远拱手拜下,言辞诚恳。 “你这一肩担之,必將身败名裂,前途尽毁。”丞相刘景恆回道。 “下官已有了心理准备,请丞相大人成全。” 苗志远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的迟疑。 “婉仪那边,你打算如何说与她听?” 丞相刘景恆见苗志远这般坚持,心中不免有些恼怒。 “唯有坦诚相知。” 苗志远听见婉仪名字的时候心中还是產生了一丝波澜。 可想到昨日林游所说的那话,这波澜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当断则断。 这个事情拖下去,只会越拖越严重。 “来人,去將婉仪叫来。” 丞相刘景恆也是有些没了脾气。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遇见这么一个破釜沉舟的人。 你能怎么办? “多谢丞相大人。” 苗志远心头微颤之余,也做好了思想准备。 无论如何,都得与刘婉怡解开这个恩怨。 迟了一会儿。 “老爷,小姐今早出去了。” 屋外的家丁返回,隔著房门回道。 “出去了?” 丞相刘景恆眉头微皱:“她去哪儿了?” 刘婉怡並不是喜欢外出的性格,更別说在当前这种情况下。 “小的不知,只是刘甲管家也跟著去了。” 家丁回道。 “····刘甲?” 丞相刘景恆眼神微闪,望著下首站立的苗志远,心中產生了一个不太妙的猜想。 刘婉怡不在。 苗志远在当前这种情况下,自然也不好留在丞相府继续等候。 很快。 苗志远便走出了丞相府。 林游也跟著离开了。 不过望著苗志远离去的背影,林游没有跟上去,而是转头走向了自己的別院。 他掺和进来只是为了不让庄磊和宋琳死在天牢罢了。 如今苗志远退婚。 那丞相自然也就没有了处理庄磊和宋琳的理由。 当然,他要是打算连苗志远一起搞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说来。 苗志远行动速度確实挺快的。 满打满算连两天都没有就已经做出了这般艰难决定,並將其付诸於行动。 “林先生。” 林游刚推开別院的大门,早已等候多时的吴轩便拱手迎了上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林游走进后向著吴轩问道。 “林先生客气了。” 吴轩拱手回道:“我也只是刚到一会儿。” 林游闻言淡淡的看了眼他衣物上的湿气,隨后微微抬手。 在吴轩错愕的眼神中。 风隨手动。 只是片刻。 他那有些湿气的衣物便恢復了乾爽。 “多谢林先生。” 心中惊疑不定的吴轩连忙拱手。 “无需客气,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林游摆手问道。 “林先生,我查到顾老先生的位置了。” 吴轩闻言也不在迟疑,连忙將自己知晓的情报说了出来。 其实也不能说是查到,应该说是告知。 其实顾锦程的踪跡,皇室那边一直都是知晓的。 事关皇家顏面,虽不至於强制监禁,但时刻软禁关注是肯定的。 “嗯?” 林游眉头微挑。 ······ 皇宫御书房。 “母后那边是什么意思?” 端王簫景谦端著茶杯坐在下首的椅子上问道。 “过些日子,母后打算让顾锦程入宫为她作太公画。” 圣人簫景曜翻阅著手中奏摺,头也没抬的回道。 “你···同意了?” 端王簫景谦闻言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这既是母后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圣人簫景曜回答的很平静:“顾锦程蒙冤数十载,也该给他一个公道了。” “···好吧,你们有了决定就好。” 端王簫景谦闻言点了点头。 既然自家大哥已经有了决断,母后那边也有这个想法。 那再说其他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说来,林游那边情况如何?” 圣人簫景曜问询道。 “倒是没有发现他的动静,不过昨日与今日清晨,苗志远曾两度拜访丞相府。” 端王簫景谦回道:“那刘婉怡今日清晨也去到天牢见了宋琳,还將宋琳与那位鏢师从天牢带了出来。” “带出来了?” 圣人簫景曜抬头。 “你绝对想不到,那刘婉怡將宋琳带到了何处。” 端王簫景谦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復现了笑意。 “別卖关子,说。” 圣人簫景曜回道。 “探郎的府邸。” 端王簫景谦也没有隱瞒。 “呵~这可有意思了。” 圣人簫景曜闻言不由来了兴趣。 没记错的话。 那刘婉怡对探郎苗志远可是情根深种的。 而如今又將苗志远曾经的未婚妻带回了苗志远的府邸。 现任未婚妻,將旧未婚妻带去了自己未婚夫的家中······ 这刘婉怡到底想做什么? “確实有意思。” 端王簫景谦若有所指。 “你怀疑这是那林游的手笔?” 圣人簫景曜虽然感兴趣,但那不过都是些儿女情长的事情。 “丞相做事滴水不漏,除开林游外我想不出其他理由。”端王簫景谦回道。 刘丞相直接將宋琳与鏢师压入了天牢。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而那时,苗志远並不在家中。 正常情况下,他是绝对发现不了这个事情的。 就算知道,也不会將那个未婚妻当成那个『已死』的未婚妻。 毕竟自他与丞相千金订婚以来,借他未婚妻名头『闹事』的女子不在少数。 刘婉怡那边就更不可能知晓这些事情了。 所以。 这其中定出了什么变数。 而目前来看。 林游是变数的可能性最高。 “丞相那边对此是什么態度?” 圣人簫景曜问道。 “你当丞相府是別处么,里面发生的事情我如何能知晓。” 端王簫景谦无语。 你说旁人也就罢了,想要探查消息总是有方法的。 可那丞相府却没有这般容易。 “也是,不过那吴轩应该已经將顾锦程的消息告知林游了吧,也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 圣人簫景曜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好奇林游到底想做什么。 丞相那边的事情只能算个插曲。 真正让人在意的是,那林游为何要来寻顾锦程。 第91章 :集市画匠 日头正盛,集市成了喧闹的漩涡。 吆喝声、討价还价声、铁器碰撞声缠在一起,顺著热风四处扩散。 鲜蔬摊的翠绿、肉铺的暗红、水果摊的艷红,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领著包裹的林游踩著青石板路缓步穿过人群。 直到在一处集市的僻静角落才停了下来。 一方木桌静静地支在那里。 木桌后。 鬚髮皆白的画匠正挽著青布衣袖低头细细勾勒。 桌上铺著偏黄的宣纸,砚台里研好的墨汁乌黑髮亮,几支狼毫笔浸著不同深浅的顏料。 在画匠前方。 一位妇人抱著孩童坐在木凳上。 身后,领著油纸包的丈夫时不时安抚妇女怀中略显吵闹的稚子。 前方。 那画匠偶尔抬眼打量,隨后细细下笔勾勒。 林游带著吴轩站在远处静静打量没有冒昧靠近打扰。 根据吴轩等人所说。 那位画匠就是顾锦程。 原大理寺卿。 说实话。 在最初听闻这个时候,林游是真有些惊讶。 大理寺卿。 说是位极人臣也不为过。 若不是出了那个意外,他如今的地位即使比之现在的刘丞相也不会有丝毫逊色。 迟了一会儿。 “多谢顾老先生。” 那提著油纸包的男子一边感谢一边给了几枚铜钱。 “不客气,这本就是老夫分內之事罢了。” 顾老先生和善的笑著,同时將画好的宣纸卷了起来。 这纸不是很好,浸墨浸的厉害。 但也因此让它很容易吸乾墨泽,在加上一些小技巧,几乎画好就能捲起来带走。 看著那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地离去,林游才提著包裹,缓步走向画摊。 “这位公子,可是要作画?” 顾老先生抬眼瞧见他,放下手中的毛笔,温和地问道。 林游轻轻摇头:“在下此行,並非为作画而来。” 作画。 形者,神之宅也;神者,形之主。 自前些时日听闻有自己的画像四处扩散后,他便將自己面容上了『锁』。 寻常之人即使是面对面的临摹,也难以將其描绘出来。 “不为作画?” 顾老先生闻言,眉头微蹙,脸上露出几分疑惑。 林游没有直接作答,只是轻声反问:“不知顾老先生,可还记得桃潭?” “桃潭?” 这三个字入耳,顾老先生瞳孔骤然一缩,眸中飞快掠过一抹错愕,似是被勾起了久远的记忆。 林游並未多做解释,而是抬手解开包裹系带。 里面几枚硕大红润的桃子赫然显露,果皮饱满鲜亮,透著诱人的光泽。 “桃子?” 一旁的吴轩见状,忍不住低呼一声。 他也是此刻才知晓,林游隨身带著的包裹里,装的竟是这般物件。 深秋时节虽有冬桃上市,但眼前这桃子,形色饱满,绝非冬桃那般小巧酸涩的模样,倒像是盛夏时节熟透的珍品,实在透著几分奇异。 “这····这桃····” 顾老先生不知何时已经从木凳上站了起来,神情恍惚的他伸手想要去抓它,可又不知从何下手。 “此处人多嘴杂,顾老先生可否移步寻个清净之地?” 林游看了眼周遭的环境。 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特別是涉及到桃娘的因果。 “有的。” 顾锦程已不是曾经那个冒失的年轻人。 虽心中满是错愕与疑惑,但还是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態。 这是一处位於洛城的郊区院落。 小院不大,约莫三五百平的光景。 青砖铺就的小径蜿蜒穿过庭院,两侧辟有两片规整的空地。 泥土尚新,却还未栽种作物,透著几分质朴的空旷。 顾锦程走在前面,回身对著林游与吴轩拱手:“寒舍简陋,没什么景致,两位公子莫要嫌弃。” “顾老先生说笑了。” 林游闻言朗声一笑,语气诚恳:“这般雅致小院,何来简陋之说?” 顾锦程摆了摆手,眼底带著几分谦和笑意:“林公子过誉了,不过是处遮风避雨的旧宅罢了。” 说罢侧身抬手,做出指引的姿態,“二位请进。” 一行三人隨即步入院中。 青砖小径两侧,两片空地打理得规整,新翻的泥土透著湿润气息,衬得庭院愈发清净。 林游与吴轩正打量间,顾老先生已端著一壶热茶从屋內走出,瓷壶冒著裊裊热气,茶香隱约漫开。 “寒舍无甚珍饈,唯有这自煮的清茶,权当解渴。” 顾锦程將茶盘递向二人。 吴轩快步上前接过,连声谢道:“顾老先生您太客气了。” “能品老先生亲手煮的茶,已是幸事,有此便足矣。”林游亦含笑回道。 三人隨即在院中的石桌旁落座,清风拂过,带来几分愜意。 望著桌上放著的包裹。 顾锦程老先生忍不住出言问道:“不知林公子寻我所为何事?这桃子阁下又是从何处寻来?” “在下素来不喜弯弯绕绕,顾老先生既然问了,我便直言相告。” 林游略一思忖,坦然回道:“我自桃潭而来,此行是受人所託,送三枚桃子过来,为的是解一桩心结。” 这桃子是桃娘所赠,要他代为转交,了却她与顾老先生之间未了的因果。 “哦?不知是解何人心结?” 顾锦程抬眼追问,眼底带著几分探究:“说来惭愧,老夫自入仕后便再未回过桃镇,实在想不起,是镇上哪位旧人这般记掛著我。” 说到这里他心中也不由暗自感慨。 当年踏入仕途后,便辗转四方为官。 其中倒也曾有过衣锦还乡的念想,奈何那时政务繁忙,始终抽不出时间。 后来升任大理寺卿,又深陷天家纷爭,最终落得个罢官免职、软禁京城的下场,归乡更是成了奢望。 “那位旧人······” 林游闻言顿了顿,斟酌著开口:“顾老先生可还记得桃岛的桃娘?” “桃娘?” 顾锦程口中轻声重复,眼底深处骤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 不过他脸上却依旧平静无波,语气带著几分茫然:“林公子口中的这位桃娘,究竟是何人?不知其人与老夫又有什么渊源?” “此事说来话长。” 林游见他这般反应,心里反倒没了底。 了却因果。 到底该如何了却? 是直接把桃子递过去便算完事,还是得將前因后果说清楚? 而且看顾锦程这模样,他似乎早已忘了桃娘。 可在集市时,他的反应又好像还记得······ 第92章 :了却因果 “桃子?” 端王府內,端王簫景谦听著下属匯报不由面露疑惑。 桃子什么的,虽然有些稀少,但也不是没有。 所以。 那位林游先生寻找顾锦程就是为了给几个桃子? 这···· 等等。 桃子? 端王簫景谦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反应了过来。 说起来。 前不久有下属曾匯报过,言说大半月前桃潭中的桃岛上,那颗千年桃树突然盛开。 其香四溢,半月不散。 许多人都说那是因为千年桃树早已开灵,已有神异。 並因此衍生出了无数的传闻。 比如。 那桃潭原名潜蛟渊,里面锁著一头即將化龙的蛟龙。 在几百年前,那蛟龙为走水化龙打开水脉,致使民不聊生,幸得那千年桃树镇压水脉,这才使得灾祸缓解。 而今若是强行迁走那千年桃树。 水脉失去控制便会汹涌而出,方圆百里必將民不聊生。 这並非关键。 关键是从一些只言片语中也曾发现,那林游好像曾在桃镇出现过。 还有顾锦程的旧籍就是桃镇。 前后结合起来····· 那桃子来自桃镇的千年桃树? 那他为何来此? 又为何要將桃子交给顾锦程? 这其中可是有什么深意? 手指摩挲著茶杯,端王簫景谦感觉自己隱隱好像抓住了什么。 ······ 別院浸著泥土的清芬。 顾锦程端坐案前,目光定定落在桌上那几枚桃子上,果肉饱满莹润,还带著几分似有若无的甜香。 “了却因果·····” 他口中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桌面,眼神放空,显然已陷入了深深的出神。 过往的片段似被勾起,连带著那桃子的艷色,也染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脑海中不由再次泛起了幼时所见的面容。 那日夜凉如水,银辉透过疏朗的桃枝。 晚风拂过,瓣簌簌飘落,带著沁人的甜香。 见树影婆娑间,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凝现。 时至今日。 他其实从未忘记过那女子的模样。 她身著素白襦裙,裙摆绣著几簇淡粉桃,素净中透著雅致。 长发如瀑垂落,仅用一支温润的玉簪松松挽住,几缕碎发隨晚风轻扬添著几分灵动。 眉目温婉得似浸了春水,眼波澄澈如秋潭,唇角噙著一抹浅淡疏离的笑意,周身縈绕著一层淡淡的柔光,端庄得宛若古画中走出的仕女。 那身影与漫天飘落的桃相映相融,朦朧的竟让人分不清是人是,是幻是真。 也正是从那日惊鸿一瞥起,他便迷上了画画。 只为在宣纸上重现那抹惊鸿倩影,留住那一刻的温柔与璀璨。 其实在今日之前。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幼年时的病中恍惚,一切皆为幻象。 可今日····· “原来,那真的並非梦境。” 顾锦程忽然笑了起来,眼中满是感慨与释然。 像是禁錮许久的枷锁与执念被解开了一般。 咕嚕~ 一旁的吴轩早已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著桌上桃子。 千年桃树精。 千年···· 须知那日山中蟾蜍也不过修行几百年而已。 “东西既已送到,在下便不多叨扰了。” 林游起身说道。 他至今仍未弄清,这“了却因果”究竟是何深意。 但桃娘託付的事已然办妥,后续顾老先生与桃娘之间的纠葛,便与他无关了。 谁知他刚要抬步,顾锦程却出声唤住了他:“公子且慢。” 林游停下脚步,转头回望,眼中带著几分疑惑:“顾老先生还有何事?” “林公子,近日坊间多有传闻,说当今太后寿诞之际,会有一株千年桃树被移入宫中供奉。” 顾锦程抬眸望向林游:“敢问公子,那株千年桃树,可是`````桃岛的桃娘?” “什么?” 吴轩闻言,瞳孔骤然一缩,心头惊起一阵波澜。 这事他其实也有耳闻。 那株千年桃树的移栽事宜,正是端王殿下负责督办的。 起初他只当是株罕见的古木,不过觉得稀奇罢了,並未放在心上。 可此刻经顾老先生一点破,他才猛然惊觉,这哪里是简单的“稀奇”,其中搞不好还藏著不为人知的隱情。 “·····是。” 迎著两人注视,林游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 其实这个事情根本无需隱瞒。 千年桃树来自何处並不是什么秘密,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再结合自己方才的那番话。 只要稍微一联想就能確定。 顾锦程虽方才已经有了猜测,可当真正得到確定,还是不免面露惊色。 不过他好歹也是经歷了俗世浮沉的人,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態,面色沉稳的问道:“敢问千年桃树若被移走,那桃娘会落的什么下场?” “说实话,对此我也知之甚少。” 林游摇头。 人劫一事太过縹緲。 就算是唯一知晓的,对此有所了解的潘城隍老哥也是模糊曖昧的一知半解。 不过从潘城隍老哥的措辞来看。 那桃娘本体被带入宫中,即使不死,精神不散,也绝对会落个元气大伤的下场。 更別提这世间还有人道气运与皇朝气运一说。 “我明白了,所以才有了却因果一说么。” 顾锦程一直注视著林游的面容神情,虽林游並未表露太多,可从他的微表情顾锦程也能分析出一二。 桃娘本体入宫。 即使不死,也绝对落不到任何好处。 也正是因此,她才会差人不远千里给自己送来桃子了却因果。 她记著自己。 可自己却一直將其当做病中的恍惚幻象······ 林游抬眼。 他听出了顾锦程的言外之意。 该说真不愧是曾经的大理寺卿么,这察言观色的能力当真厉害。 即使耋寿之年思维方面也是极为灵敏。 吴轩陷入了沉默。 心中也有些纠结。 今日所见所闻生平罕见是其一。 更多的是,自己接下来该如何自处。 那千年桃树竟已成精。 此事自己要不要告知端王与圣上? 若是说了会是什么后果? 林先生对此事又是个什么態度? “林先生来意,老夫已然明了,不知林先生与吴公子可否帮老夫一个忙?” 顾锦程出言打破了別院里的沉默。 “嗯?” 吴轩愕然,这里面还有我的事? 林游也是面露疑惑:“什么忙?” “什么忙请容老夫卖个关子。” 顾锦程似是放下了什么一样,笑著说道:“两位明日再来我这院中一看便知。” “这····” 吴轩闻言下意识看向了身旁的林游。 想看看林游的態度。 “可以。” 林游沉吟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他也有些好奇,顾锦程接下来会做什么。 第93章 :该见见了 御书房。 吴轩站在下方拱手而立。 最后的最后。 吴轩还是將自己今日所听所闻全部告知。 顾锦程所在的地方,早已被暗卫摸透。 自己根本没有隱瞒的余地。 且此事不仅事关端王,还有天家圣上,若有欺瞒便是欺君之罪,而这罪,自己担不起。 左侧。 端王簫景谦指尖轻敲桌木神色闪烁不定。 上方。 圣人簫景曜拿著奏摺暗自思量。 了却因果。 千年桃树。 想不到这其中竟还有这般深意。 “你做的很好,辛苦你了。” 迟了一会儿,圣人簫景曜向著下首站立的吴轩轻声笑道。 “一切都是下官分內之事。” 吴轩闻言连忙拱手回应。 “说来,那顾锦程也是我大景的肱股之臣,明日他有什么请求,只要不涉及根本,你可全数应下。” 圣上簫景曜想到了自己母后的意思。 顾锦程大概率是要被平反加封的。 且那事严格来说,確实是皇家亏欠於他,所以该照顾的还是得照顾一些。 “全数····是。” 吴轩瞳孔微闪,连忙低头回应。 全数应下···· 这可是个不得了的消息。 “如此,你先下去等候吧。” 圣人簫景曜继续说道。 “是。” 吴轩闻言拱手躬身,缓步退出了御书房。 “你打算怎么做?” 等书房內就剩两人后,端王端著茶杯向大哥问道:“那千年桃树,如此看来定有其神异之处。” “神异?那我倒要看看,它到底有何神异之处。” 圣人簫景曜笑了起来:“桃娘····精怪化身我可是好奇的紧。” “此事还是斟酌一点的好。” 端王簫景谦皱眉:“我们虽有猜测,可那终究只是猜测算不得真。” 前不久他们便猜测皇家对这些妖魔鬼怪有特殊之处。 但那终究只是猜测,並未被证实。 而那桃树若当真移过来,肯定是要入御园的。 如此近的距离,若这宫內当真有个什么差错,那所牵扯的事情可就太大了。 “那你觉得应当如何?” 圣人簫景曜反问道。 “我打算明日隨吴轩一同去那別院。” 端王簫景谦回道。 “你去?” 圣人簫景曜显然没想到簫景谦会做出这个决定,脸上浮现了一丝错愕。 “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见见那位林先生了。” 端王簫景谦回道:“而且我对於这些事情也是好奇的紧。” “不妥,万一你那边·····” “就这么定了。” 端王簫景谦打断了圣人簫景曜的话:“且我与你不同,你我虽同为皇室,可你身为一国之君是万不可出现意外的,有些事情还是由我出面更好。” 被突然打断的簫景曜神情微滯。 但这也让他看见了端王簫景谦的决心。 想到这里,短暂沉吟后,簫景曜开口道:“我明白了,我尊重你的意见。” “那就等我的好消息。” 端王簫景谦说完仰头喝完茶水,起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其实他之所以固执的要去见林游。 更多还是为了试探和验证一下自己与大哥的猜测。 也为了搞清楚,这所谓的精怪之说到底是什么。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自己与大哥所知一切,皆为口头转述。 即使借那吴轩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欺瞒,可事关天下绝不能出现丝毫马虎。 若那桃树真有神异。 若那林游当真神异。 若这世间真有妖魔鬼怪。 若那桃娘当真如此摄人心魄。 那这世上说不定就得少那么一棵树了。 “····千年桃树····倒是有些可惜了。” 目送著簫景谦的离去,簫景曜坐在皇位上无奈嘆息了一声。 簫景谦是他看著长大的人。 对方是个什么性格,他几乎是一清二楚。 不过嘆息过后。 他再次拿起奏摺批阅了起来。 其实所谓的桃树,所谓的什么寿诞,还有什么桃娘,对他们而言从始至终都不过是饭后的閒余之乐罢了。 充其量就是个消遣。 毕竟这皇宫生活有时候也挺无聊的。 “对了,说来那苗志远·····来人。” 突然,簫景曜想到了探郎苗志远的事情。 对比那什么千年桃树,探郎苗志远的事情更让他在意。 毕竟所谓的千年桃树,对这大景山河、对那黎民百姓而言几乎与鸿毛无异。 反倒是探郎苗志远,那可是个才情风骨俱佳之人。 ······ 临近冬日的深秋清晨,带著几分不疾不徐的凉。 晨雾將整个郊区浸了进去,像是被收拢的朦朧画卷。 院中独坐的林游缓缓睁开双眼,视线穿过门扉的间的缝隙向著远处望去。 雾靄未散,天地间仍笼著一层朦朧的纱。 远处田垄与林莽的交界,忽然被硬生破开了一道浅痕。 这非风动,而是有人逆著天边初泛的鱼肚白,踏雾而来。 领头者正是吴轩。 他身后跟著三人,而其中一道身影格外惹眼。 对方身著青色锦袍曳地,衣摆暗绣的金云纹在晨雾中若隱若现。 每一步落下,都似有沉凝的气压无声漫开,周遭流转的雾靄竟像是被这股无形之力牵引流速都缓了几分,只顺著他的步履,轻轻分合。 还未走近,那股源自血脉、繫著江山社稷的厚重气息已先一步漫过院墙。 不烈,却沉甸甸的。 且隱约间,林游能看见对方周身縈绕的一层淡淡金芒。 王朝气运—— 果然还是得与他们走上一遭啊。 冥冥间,林游心中有了猜测。 扣扣~ 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吧,门没关。” 吴轩还未开口,便听屋內传出了林游的声音。 吴轩愕然。 不过考虑到林游的身份,知晓自己前来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別奇怪的事情。 “呵,有意思。” 端王簫景谦站在一旁轻笑出声。 门很快就被两名护卫从外面推开。 露出了端王簫景谦与吴轩的面容。 端王簫景谦也第一次瞧见了林游的真容,果然和画像上一模一样。 林游也打量起了端王簫景谦。 王朝气运,確实有些门道。 至少他隱隱约约中有种感觉,若自己对这位王爷出手,或对方因自己產生什么不测,其后果恐怕不会很美妙。 第94章 :端王疑惑 残留著薄霜的石桌上。 林游与端王隔桌对坐。 林游眼神平静,宛若一滩清水。 端王眼神沉静,眼眸深入寒潭。 “王爷踏雾而来,小院蓬蓽生辉。” 林游率先打破了这院中的平静,视线落在对方锦袍的金纹上,既无諂媚,也无疏离。 “林先生过誉了。” 端王簫景谦笑了起来,眉眼间儘是亲和,不见半分权贵的疏离:“本王早便想与先生一见,只奈俗务缠身,总难抽得閒暇。今日终得空踏雾而来,冒昧叨扰,还望先生莫要见怪。” 王爷客气了。 林游微微摇头,神色依旧平和,语气淡然无波:“在下不过一介閒野俗人,实在当不得王爷这般礼遇,且你我身份有別,王爷这般折节来访,反倒让在下受宠若惊。” “先生何必自谦。” 端王萧景谦笑了笑,语气温和:“所谓閒野俗人,不过是先生看淡尘囂罢了,可才名这东西从来都是藏不住,吴轩便经常在我耳边念叨著你。” “嗯?”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努力让自己保持透明的吴轩。 不过他的反应並未对两人產生什么影响。 只见端王簫景谦话锋微转,似是隨口閒谈一样继续说道:“本王知晓先生喜静,今日前来,並非想叨扰清修,只是近来心中有惑,遍寻不得答案,思来想去,或许唯有先生这般通透之人才能解答一二。” “王爷身居高位,身边贤才云集,何愁无解之惑?” 林游语气淡然:“且在下疏懒惯了,怕是难当解惑之责。” “林先生客气了。” 端王萧景谦唇边笑意未减:“本王身边贤才虽多,却多困於利弊权衡,受限局势目光,其所言所论难免有所掣肘,而先生身处凡俗却超然俗外,所见所闻或许更能切中要害。” “王爷,虽说『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却也说『大直若屈,大巧若拙』。” 林游见端王如此执著,也懒得继续虚以为蛇,索性直言:“有些事,糊涂是澄明,不知反而是福气,世事如涛,知晓太多便如锚定船身,反倒要被风浪反覆牵扯,有些事不必强求通透,糊涂一点,反倒能少些牵绊,多份安寧。” 对方来意林游其实基本能猜到。 昨日、乃至最近的事情吴轩应该都悉数告知给了端王。 而今日端王前来。 所要询问,或者说试探的事情无非就是確定仙神之说是否属实。 確定那精怪之说是否真实。 其中可能也还有了解那桃娘到底为何。 而这些事情。 都是不能隨便乱说的。 特別是说给端王簫景谦这般皇朝权贵。 影响太大了。 牵一髮而动全身。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以地球皇朝为例,以那些渴望长生因此劳民伤財的皇帝为例。 若他们知晓,並確定这世上有修行者,都不用说什么移山倒海的能力。 就一个有机率突破寿命桎梏,便足以让他们疯狂。 而帝皇不同於凡俗之人。 凡俗之人心有执念充其量就是影响自己一人,或是自己一家。 而帝皇心有执念,那就是整个皇朝数万万人都將被牵扯进去。 而做为打开这一切的源头。 所承担的责任,就算是林游心里也有点儿发虚。 “林先生不说,我又怎知那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端王萧景谦笑著反问,语气里带著几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坚持。 “福祸本就如影隨形,从来由不得人强探,我若贸然置喙,反倒像逆著时节催,扰了事物本真。王爷不妨少些执念,顺时顺势而行,该明了的,自会在恰当之时显现,何必急於一时求个究竟?” 林游目光温和,却带著极为明確的拒绝。 他是真不想说。 这事儿实在太过麻烦。 自己现在已经被牵扯上了。 几本就只有一层窗户纸挡著,要是自己在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天知道自己会牵扯进什么因果里去。 自己所求的是无忧无虑,隨心所欲。 可要是被这种滔天因果牵扯,那还无忧无虑个屁啊。 端王簫景谦默默打量著林游。 林游没有迴避,眼神坦荡而坚定。 “好吧,既然先生执意如此,本王也不好做那强人所难之事。” 端王萧景谦见林游立场坚稳,言语间无半分转圜余地,便不再纠缠先前话题:“不过今日登门,尚有几个俗务相关的疑问,还请先生不吝解惑。” “王爷请说。” 林游见对方不在执著,心情也好了不少。 “本王打算將桃镇那株千年桃树移入宫中,为母后贺寿,只是那树歷千年风霜,非同凡木,不知移栽之时,可有什么需留意的说法或忌讳?” 萧景谦抬眸,语气诚恳,不见半分先前的试探,只余纯粹的问询。 正值年富力强的端王,其实对修仙问道之事不算太上心。 对他而言,所谓超然物外的修行,远不及当好这逍遥王爷、护得身边人安寧来得实在。 比起追逐虚无縹緲的长生,他更愿在凡尘俗世中,尽己所能遂心顺意。 至少现阶段的他是这样。 林游彻底麻了。 这什么鬼问题。 对方口中的千年桃树百分之百就是桃娘,而自己又受潘城隍老哥请求助桃娘渡过人劫。 如今桃娘人劫的始作俑者跑来问自己怎么挖桃娘的根,迁桃娘的身······· 我这下该怎么回答? 话说这端王应该知道自己和桃娘的关係吧。 那他问这个问题的目地是什么? 打算用这个方式进行试探? “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隱?” 端王簫景谦继续追问。 林游闻言眼眸微抬。 短暂思虑后,开口回道:“山有山神,树有树灵,千年古木能歷百年风雨而不倒,早已吸纳一方天地灵气,与桃镇的水土、气运缠结共生,成了那片土地的地脉之根,它如今早已不是寻常木,而是有灵之物,有自己的定数与羈绊。” 手指轻敲石桌,林游一边斟酌一边回道:“那桃树与桃镇水脉相连,若强行挖根移载不仅是断了它的根,还会破怀桃镇的水脉,届时水脉衝天方圆百里必將化为一方沼泽。” “除此之外,王爷为母后贺寿心意纯善,本是顺道之举,但这千年灵木最忌强求,它在桃镇扎根千年,自在生长,便是最好的状態。若为一己孝心强夺其安身之地,反倒违了敬老惜物的本心,也失了贺寿的初衷,真正的福寿,从来不是靠强求灵物得来,而是源於顺应本心、善待万物的积累。” 说到这里,林游抬眼看向端王:“王爷若真有心为母后祈福,不若遣人往桃镇祭拜,为那桃树添些水土、护其枝椏,让它在故土安然生长,如此既全了孝心,又顺了天道,得了灵木的自然庇佑,远比强迁一株失了灵性的枯木更有意义。” “至於移栽之法,並非我不愿说,实是此法违道,说了便是害人害己。王爷素来通透,当知顺势而为方得长久的道理,何必为一株灵木,冒逆道之险、损自身气运?” 这是林游能做的极限了。 至於说完以后这端王还要不要挖桃树,那就不是自己能管的了。 第95章 :君臣之话 “林先生的意思是,若强行移走那桃树,便是置桃镇百姓於不顾?” 端王簫景谦反问。 林游面色微滯,自己说的是这个意思么? 看向端王。 见对方面色平和,眼中带著一丝审视,林游索性直言:“端王这么理解,也没错,我只说了我知晓的,具体如何决断全在端王一念之间不是么?” “嗯?” 端王眼眉微挑。 倒是没想到林游態度会这般『强硬』。 “说来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去顾老先生別院看看了。” 林游说罢直接从石凳上站了起来。 该说的都说了。 不该说的也说了。 接下来具体如何就和自己没什么关係。 至於什么王侯將相,若非有这王朝气运,在他眼中几乎和普通人没有区別。 林游的突然举措让端王等人神情微滯。 吴轩也是面露惊色。 可转念一想。 以林游的身份,有这般举动好像也属正常。 无欲则刚。 林游不仅不是朝中之人,甚至都不算凡俗之人。 那俗世王朝的皇权贵族,对他来说也自然没有了钳制。 “如此,便一起吧。” 端王簫景谦也察觉到了自己的问题,说话间的神態和语气中也將林游放在了平等的位置。 林游闻言淡淡的看了眼端王,却没有说什么。 而是向吴轩微微点头后,转身向著別院外走去。 ······ 御书房內。 “那苗志远倒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下了早朝的圣人簫景曜暗自点头。 下方。 丞相刘景恆坐在左侧木椅上神情肃穆,面对簫景曜的感慨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心中的思绪,並不似表面这般沉稳。 早朝过后。 簫景曜便將丞相刘景恆叫了过来。 刘景恆本以为对方是要问询什么国事,没想到一来就问苗志远的事情。 想不到圣上对苗志远的事情会这般关注。 “只是这『一肩担之』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了些。” 御座之上,簫景曜指尖轻叩玉如意,语气里掺著几分嘆惋:“论起苗志远的才学风骨,倒是非常合朕心意的,为了一个婚约落得这般田地实在让人惋惜啊。” 话音落时,阶下丞相刘景恆的指尖悄然攥紧了朝服玉带,眼底神色闪烁不定。 合心意? 惋惜? 当今圣上素来喜怒不形於色,更极少在朝臣面前流露对谁的偏爱,此刻突然对那人有这般评价。 这到底是隨口感慨,还是另有深意? 不对。 接连的两个表態。 下了早朝便將自己叫来。 绝非隨口一说这么简单。 刘景恆心头一凛,帝王之言从无无的放矢,可这“深意”背后,是要自己顺水推舟,还是要自己勘破隱忧? 两难之际,他下意识抬眼望向御座,恰撞进簫景曜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那眼神里藏著洞察,更藏著无声的试探。 电光石火间,刘景恆心中很快便有了定数。 他反应过来了。 圣上字字看似说的是苗志远,可实际说的是婚约。 而这个婚约很重要么? 不重要。 至少对圣上来说,能让他隨口提上一句便是极限。 那这惋惜····· 所以圣上在意的不是苗志远,也不是婚约。 而是自己,或者说是自己两朝元老的身份,以及两朝丞相在朝廷的影响与掌控。 再考虑到如今的朝廷局势······ 丞相嘆息之余抬手整了整朝冠,衣袂微动间稳步上前半步:“陛下明鑑!苗志远之才学、之傲骨,臣向来深为赏识。昔年金殿对策,见他锋芒不露却字字珠璣,臣便私心暗许,欲將小女託付於他。” “只嘆世事无常,彼时方知他早有婚约在身,臣只得作罢。后闻其婚约之人不幸亡故,天缘凑巧,小女终与他定下婚约,臣满心欣慰。孰料近日,他那已故的婚约之人竟意外现身,苗志远为守昔日承诺,已在前些时日登门,恳请退去与小女的婚约。” “只是小女自与他结缘,便早已芳心暗许、情根深种,至今未有半分动摇。臣念及小女一片痴心,更惜苗志远难得风骨,斗胆恳请陛下赐下一道圣旨,成全二人良缘,亦解此段进退两难之困!” “丞相这是要让朕做那棒打鸳鸯、或是强扭瓜藤的恶人?” 簫景曜唇边噙著笑意,语气却带著几分玩味的试探。 刘景恆腰身伏得更低,额头几近触到笏板,声音愈发恳切:“陛下言重了!臣万万不敢有此心思。只因苗志远確是难得的良才,不仅才学风骨卓然,心性更是澄明磊落。前些日为不污小女名节,他竟打算以自污声名之法退婚——此人向来言出必行,即便臣不肯应,他也定会照做。” “届时他身负污名,朝堂之上再难立足,终究只能远走他乡,白白折损了这般栋樑。臣私心为小女,更是为公朝惜才,才斗胆恳请陛下,並非要陷陛下於两难之地!” 陛下金口玉言,只要一道赐婚圣旨颁下,眼前这桩两难事便迎刃而解。 两女侍一夫,於如今的世道本就是寻常事. 三妻四妾更是世家常態,原不算什么逾矩之举。 刘景恆心中自有盘算,这份恳请里,也藏著他的私心。 他身为两朝元老,早已年迈体衰,而当今圣上雄才大略,收拢朝堂权柄的心思昭然若揭。 自家其他子女皆非栋樑之材,根本无力承接他的相位与家族荣光。 可苗志远不同,他学识卓绝、风骨凛然,更得圣上青眼相看,正是不可多得的良才。 如此一来,顺水推舟促成这桩婚事,既能了却小女心愿,更能藉此机会將苗志远纳入麾下悉心培养,让他成为自己未来的接班人。 更何况苗志远本是孤苦无依的孤儿,他那归来的前未婚妻宋琳,亦是家破人亡、无依无靠。 两人皆无复杂的家族牵绊,这正是他最看重的一点。 同时也是当今圣上给自己体面的地方。 你的两个儿子都不成器。 那现在我给你一个我看重的人,对方还与你的女儿有婚约,且对方还是个孤儿。 在这种情况下。 自己要么选择顺水推舟。 培养苗志远的同时交出权利淡出朝野,让苗志远成为新皇培养的重臣,体面的离开。 要么·····就不是那么体面了。 第96章 :桃源仙影 女子斜倚在虬结的桃枝干上,宛若秋雾里縹緲的仙影。 素白罗裙以极淡的墨线勾勒,裙摆顺著树干的弧度轻垂,被风拂得微微扬起,边缘晕著一层若有似无的粉雾,像沾了未乾的桃露,翩躚间恍若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 每一缕衣袂的褶皱都藏著风的温柔,却又透著几分不沾尘俗的孤冷。 她的腰背轻斜,姿態慵懒却不失清绝,一手隨意搭在身侧的枝干上,指尖纤细如玉,透著半透明的莹润,似要去触那飘落的桃瓣. 眉眼未作工笔细描,只以浅黛轻点眉峰,眸光用淡墨晕染,似含著一汪秋潭的水,朦朧得看不清真切,却偏有几分勾人的灵秀。 整个人没有浓墨重彩的雕琢,只用淡彩轻烟铺陈,既像春阳里初绽的桃般温润,又似深秋寒雾中隱约的月影般孤高。 一切恰如顾锦程藏了半生的念想。 美好得触不可及,却又在落笔间,刻下了挥之不去的寂寥。 “桃源仙影······” 端王簫景谦凝视著案前平展铺开的画作,语气带著几分难掩的悵然:“想不到顾老先生心中竟藏著这样一幅清绝仙影,半生落笔皆山水,临终这一笔,倒是把毕生念想都刻进了这淡彩轻烟里。”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但这画作,他愿称为自己生平所见的前三。 世间丹青多求工致或追磅礴,却少见这般以淡墨写深情、以朦朧藏真意的, 有浓墨重彩的堆砌,没有刻意雕琢的痕跡,只凭几笔轻烟、一抹仙影,便把半生执念与终得的释然都融了进去。 可惜这画作已经指明了归属。 林游没有接话,只默默抬手,拿起了桌案上那封署著“林公子亲启”的信封。 指尖触到微凉的笺纸,他缓缓抽出內里的信笺。 轻轻一展。 纸上字跡清雋整洁,墨色浓淡相宜,透著几分沉静的力道。 正午的日光穿过深秋別院的格窗,滤去烈意,化作几缕清浅的暖金缓缓洒入,在信笺上投下细碎的斑驳。 屋外。 吴轩正招呼著仵作和棺材铺的人整理著顾老先生的遗物。 是的。 遗物。 顾锦程死了。 死在了他一生执念终得释然的那一刻。 信件的內容寥寥,零零总总不足三百字,墨痕还带著几分未乾的温润。 可这短短数行,却字字凝著他最后的释怀与眷恋。 那些藏了半生的牵绊、未了的牵掛,都化作清雋的字跡,在纸页间静静铺展。 字跡很淡,淡得像秋雾,却又重得抵过了千言万语。 端王簫景谦则將视线放在了展开的第二幅画上。 这画上的人,他倒是极为熟悉。 画中女子的面容,是庄严与灵动的绝妙交融。 画中人端坐高台,眼神顾盼间既有母仪天下的端庄,又藏著少年人的澄澈锋芒,带起一丝不经意的灵动。 额间嵌一颗圆润东珠,配著简约的金凤纹鈿,既显身份尊崇,又不掩眉眼间的朝气,哪怕静立画中,也似有清浅笑意从眼角眉梢溢出,庄重里裹著藏不住的鲜活。 鼻若玉柱,秀挺圆润,唇角天然噙著一抹浅弧,似含著未言的笑意,既不失皇后的矜贵,又透著少女的鲜活····· 看著画中人的面容。 端王簫景谦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因为这画中之人,正是他的亲母,圣上的生母,当今的太后。 “接下来,就麻烦端王了。” 林游此时已经开完了信件,將其重新装了回去。 “不麻烦,前不久母后还希望顾老先生能入宫为她作画来著。” 端王簫景谦:“如今有了这画作,倒也算弥补她的遗憾了。” “如此最好不过。” 林游点头,说话间伸手將『桃源仙影』收了起来。 端王簫景谦下意识想要阻拦,不过手刚伸出去便被他强行忍了下来。 这画。 自己拿不动,也拿不得。 卷好画卷。 林游又从桌上拿了两枚桃子:“剩下的这几枚桃子,端王也一併带走吧,就当是为太后庆生了。” 桃娘一共给了六枚。 除开要给顾锦程的那枚,剩下的都算是桃娘给自己的报酬。 当时在城隍庙没有送出去,而顾锦程也就吃了一枚,自己拿了两枚,如今还剩下三枚。 “这桃子····可有什么说法?” 端王簫景谦想到了前不久听下属匯报的传闻。 “味道很不错。” 林游反问道。 “味道不错?” 端王簫景谦微微一愣。 这个回答,属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对於桃子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评价了不是么?” 林游说罢也不管端王簫景谦的反应,转身走出了房间。 “最好评价么·····” 端王簫景谦看著桌上的桃子与画卷暗自点头。 这对於水果而言,確实是最好的评价了。 此时。 房间外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因为没有什么亲人,且他死的突然,顾锦程的尸身直接就入了棺槨。 不过这到也符合他对自己的恳求。 “吴轩。” 林游向著不远处的吴轩轻声呼唤。 “林····嗯?” 吴轩转身刚要回应,却见一个红色的东西飞了过来。 下意识的,吴轩伸手將其接住。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手中出现的是一枚桃子。 “林先生····” “送你了。” 林游打断道:“事情处理的如何?” 其实他刚才撒谎了,这桃子並不平凡。 桃娘逆四季而结的桃子,怎么可能只有味道好一个特点。 当然。 你要说它有什么逆天功效也是假的。 不过对普通人来说,它的功效確实很不错。 吃了不说延年益寿,保证身体健康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已经全部收敛好了。” 吴轩喜出望外,连忙回道。 “那就在帮我找辆马车,把这棺槨搬上去。”林游回道。 其实那信件中具体交代的事情不算多。 总的来说就只有几件。 一:希望自己能將太后的画作和信件,想办法送入宫中。 二:將桃源仙影这幅画和给桃娘的信件带回去。 三:將他的尸体带回桃镇。 这其中,第一件事有端王在这里,无需自己操心。 自己只需要完成第二和第三个请求就好。 第97章 :恭和太后 深秋正午的阳光暖得正好。 孝安恭和太后斜倚在御园临湖的紫檀嵌玉软榻上。 贴身宫女青禾半跪在地,將温在鏨银炉上的陈皮普洱茶斟入羊脂玉盏,递到太后手边。 茶盏氤氳的热气混著空气里残留的桂香,驱散了深秋的清寒。 呷了口茶,孝安恭和太后目光漫过湖面。 岸边垂柳的枯黄枝条垂在水面,几只水鸭正悠閒地划水,把倒映在湖中的蓝天与残枫搅成细碎的光斑。 “这日头倒是暖人。” 太后的声音带著岁月沉淀的温润,望著那铺满银杏的院子:“哀家年轻时,也曾和先皇在这园子里捡银杏叶做书籤。那时候的银杏,可比现在这几株长得茂盛多了。” 青禾连忙上前,將一方素色绣菊绢帕递过去笑著应和:“先皇与太后的情意,可是宫里人人都感念的。奴才听管事嬤嬤说,当年先皇还特意让人在银杏树下设了石桌,陪著太后一起品茗赏叶呢。” “可不是嘛。” 太后唇边漾开浅浅笑意,眼底添了几分暖意:“那时候他总说,深秋的银杏叶最是坚韧,经了霜寒还能留著三分金艷,如今瞧著,倒真是这个理。” “太后说的是呢!先皇殿下慧眼识景,这银杏叶经霜不凋、愈寒愈艷,可不就像太后您这般,歷经岁月仍温润端庄,福寿绵长嘛。”青禾笑道。 “呵呵,你这嘴倒是比以前机灵了。” 太后闻言不由笑了起来,眼角的细纹都染上暖意。 青禾抿唇笑著:“哪是奴才机灵,是太后您心境宽和,听什么都顺耳。奴才只盼著往后常能逗得太后这般开怀。” “呵呵``````” 太后笑得愈发舒心,指尖摩挲著绢帕上的兰纹样,眼底满是岁月沉淀的温润。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太监尖细却不失恭敬的通传声,划破了御园的静謐:“皇上驾到·····端王驾到····” 青禾闻言,笑容立刻敛去,忙扶稳太后的手臂躬身行礼,声音压低了几分却依旧恭谨:“太后,皇上和端王爷过来了。” 说话间,她已下意识调整站姿,侧身站在太后身侧稍后的位置,目光平视前方,不敢有半分逾矩。 跟隨的宫人太监们动作整齐划一,瞬间跪了满地,连呼吸都放轻。 太后缓缓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上的暗纹,神色依旧温润却多了几分端庄威仪。 两人走到太后跟前三步外立定,齐齐躬身行礼。 皇上声音沉稳恭敬:“儿臣参见母后,母后圣安。” 端王紧隨其后,语气恳切:“儿臣参见母后,愿母后福寿安康。” 太后微微抬手,眼底漾著化不开的慈爱暖意:“免礼免礼,几日不见,你们兄弟俩瞧著都清瘦了些,朝堂事务再忙,也得把身子放在前头才是。” “劳母后掛心,儿臣一切安好。” 皇上萧景曜温声应道:“近日虽忙些,但想著今日秋阳正好,母后定会来御园赏景,便特意抽了空过来陪陪您。” 端王萧景谦的语调里则带著几分隨性直言:“若非皇兄日日差遣我跑东跑西,我原本还是挺清閒的。” 萧景曜闻言转头瞪了他一眼,语气带著几分无奈的反驳:“使唤你还有错了?” “没错没错。” 端王萧景谦答得乾脆利落,语气顺和得很,脸上却掛著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能为皇兄分忧、为社稷效力,本就是儿臣的本分嘛。” “你这张嘴,是真欠揍啊。” 萧景曜作势就要抬手。 萧景谦立刻往太后身边凑了凑:“哎哎哎,母后在这儿呢,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我····” 萧景曜一时语塞,眼底却藏不住笑意。 “好了好了。” 太后连忙抬手拦在两人中间,脸上不见半分怒意,反倒满是纵容的笑意:“你们两都多大的人了,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端王,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拌嘴,传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 “这不怪我,是皇兄先欺负我的。” 萧景谦立刻告起状来。 “你还说?” 太后点了点他的额头,语气带著几分嗔怪:“你大哥登基后日日操劳,费心打理这江山,你做弟弟的多帮衬一把,难道不是应当的?” 萧景谦闻言乖乖点头:“好好好,母后说的是。” 一旁的萧景曜看著弟弟服软的模样,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说吧,你们两兄弟一起来找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太后笑道。 她对於自己这两个孩子再清楚不过了。 簫景曜还好。 簫景谦,就纯属於无事不登三宝殿那种。 除非自己下旨,否则只要没事根本都不带进宫的。 簫景谦和簫景曜闻言相互对视了一眼。 “你们先下去吧。” 太后望著兄弟二人的神色,心中隱隱品出几分异常,语气平静地吩咐道。 “是。” 青禾等一眾宫女太监闻言,连忙躬身行礼,脚步轻悄地退了出去。 隨皇上而来的总管太监將手中捧著的木盒轻轻放在亭下石桌上,也躬身告退。 转眼之间。 这临湖的凉亭里便只剩下了母子三人。 深秋的风穿过枝叶,带来几分清润,却吹不散亭中悄然瀰漫的沉凝。 “母后,可还记得儿臣前些时日提及的顾锦程?” 皇上萧景曜率先开口,语气比方才多了几分凝重。 “自是记得。” 太后点头,眼底掠过一丝疑惑,连忙追问:“可是他出了什么事?” 顾锦程,前任大理寺卿。 他本是先皇时期有名的刚正不阿之臣,一心为国为民,却因牵涉“公主府僕役溺亡案”,为保全天家顏面,最终只能辞官归乡,背负著污名度日。 萧景曜闻言,下意识地瞥了身旁的萧景谦一眼。 迎著皇兄的目光,萧景谦伸手將石桌上的木盒拿起,递到太后面前:“母后,这是顾老先生临终前,特意託付我交给您的。” “临终?” 太后猛地抬眼,脸上满是诧异:“他····他走了?” “是。” 萧景谦轻轻点头,神色间也多了几分肃穆。 “怎么死的?” 太后追问,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绢帕。 对於顾锦程,她一直心有愧疚。 当时给他施压的人里,那时身为皇后的她,在其中占据了很大的权重。 虽说是为维护天家顏面。 可每每想到一位为国为民,刚正不阿之人被逼到那般田地。 她心中就很不是滋味。 如今还未补偿,那人便提前离世····· “执念尽消,没了心气,便安然而去了。” 萧景谦缓缓回道,语气里带著几分唏嘘。 “没了执念?” 太后闻言,目光立刻转向一旁的萧景曜,眼中满是探究:“你下旨为他平反了?” 顾锦程自先皇时期便背负著那桩冤案的骂名,半生鬱结,要说他心中有什么执念,太后只当是这桩冤屈了。 “並非是这桩执念。” 萧景谦摇了摇头,將木盒往前递了递,“母后,这里面是顾老先生的遗愿,您先看看再说。” 太后闻言也没有继续询问,而是伸手打开了木盒,露出了里面的画卷与信件。 第98章 :婚宴请柬 “什么?” 別院內,林游正盘算著返程的行程,闻言猛地抬眼,脸上满是错愕:“赐婚?还升官?” “千真万確!” 匆匆赶来报信的吴轩喘著气点头,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刚从宫门口传出来的消息,圣旨已经送到苗府了。” “不是···这···呵呵~” 林游错愕过后,嘴角竟忍不住勾起一抹失笑。 这事儿实在有些···· 有些让人猝不及防。 前几日。 探郎苗志远还在自己面前言辞恳切,说什么“不可享齐人之福”,坚守本心。 转头便一大早扎进丞相府,硬是咬牙退了与刘婉怡的婚约。 那架势,活脱脱像是要奔赴刑场一样视死如归。 当然,他也是真把婚给退了。 那一肩担之,確实有魄力。 结果这才过了不到两天,圣旨就从天而降了。 不仅没追究他退婚的莽撞,反倒直接敲定了他与丞相之女刘婉怡、还有未婚妻宋琳三人的婚事。 不仅允许他一併纳为正妻侧室,连带著还官升两级,从翰林院编修直接擢升为从五品的侍读学士。 这苗志远是上辈子积了多大的福缘? 不然怎么好事都扎堆往他身上凑? 退个婚不仅没惹祸,反倒平白得了美人与官职,简直是天下掉馅饼的美事。 “听说这圣旨是丞相大人求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吴轩则继续说出自己听闻的小道消息。 “丞相·····算了。” 林游本想追问下去,可转念一想,此事终究与自己没有什么关係。 双方 叩叩—— 院门外忽然传来两声轻缓的叩门声,打断了林游与吴轩间的沉寂。 “请问林先生可在家中?” 屋外传来一道温文尔雅的声音,正是探郎苗志远。 林游心头微动。 这苗志远怎会突然登门? “在的,苗公子请进。” 林游压下心头诧异,放下茶杯扬声应道。 “叨扰林先生了。” 话音落下,院门被轻轻推开,苗志远身著月白锦袍,手持一方精致的锦盒,缓步走了进来对著林游拱手行礼,神色恭敬:“苗志远,见过林先生。” 苗志远態度恭敬诚恳。 可出乎意料的是,在他身后还有一个熟人—— “庄磊?你们····” 林游面露错愕,这庄磊怎么和苗志远····· 哦对。 差点儿忘了。 庄磊和宋琳好像是一起被丞相之女刘婉怡从天牢里接到苗志远府邸的。 所以两人一起过来倒正常····个屁啊! 这什么情况啊。 庄磊不是喜欢宋琳么? 自己虽不是什么情场高手,自己也没有谈过什么恋爱。 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那庄磊对宋琳的態度,还有那个眼神,明摆著是对宋琳有意思。 可现在······ “庄磊,拜见林先生。” 面对林游错愕的注视,庄磊拱手拜倒:“前些日,承蒙林先生援助,庄磊感激不尽。” “无需如此客气,不过顺手为之罢了。” 庄磊的声音让林游压下了心中的疑惑,隨即偏头看向了苗志远:“苗公子,你与庄磊找我,所为何事?” 自己与苗志远严格来说其实並没有什么关係。 不过是因宋琳与庄磊的缘故才相互接触。 今日对方这般郑重其事地登门,著实有些反常。 苗志远闻言,將手中锦盒递到林游面前,语气愈发诚恳:“在下今日前来,是特为送上请柬一份,恳请林先生届时拨冗赴宴。” “赴宴?” 林游眉梢微挑,一时没摸清这探郎的来意。 “方才宫中已传下圣旨,圣上感念我与宋琳姑娘的情谊,又体恤刘丞相父女的心意,特赐婚於我。” 苗志远连忙躬身解释,语气带著几分复杂与郑重:“不仅允我迎娶丞相之女刘婉怡,还准我一併纳宋琳姑娘为妻。” 解释来说就是。 此前局势未定,不管是与刘婉怡的婚约,还是与宋琳的情意,都没来得及办订婚宴。 如今圣旨落地,万事皆定,便想著將两场订婚宴一併操办。 “只是在邀请宾客时,我们犯了难。” 苗志远话锋一转,神色多了几分恳切:“刘丞相府中亲友眾多,自然不愁宴请之人,可琳儿····琳儿家遭横祸,亲人早已不在,如今无依无靠,实在不知该邀请谁见证。” 说到这里,他目光满是感激:“我曾听琳儿与庄兄说起过,途中若非林先生出手相助,琳儿怕是早已葬身深山,到了洛城,若不是先生告知我她尚在人世的消息,我与她怕是再无相见之日,先生於我们而言,既是恩人,亦是宋琳姑娘如今最亲近的长辈般的存在,所以这订婚宴,无论如何也该请先生到场。” “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不日便要启程前往桃镇,时间上怕是赶不及了。” 林游听完,心中已然明了。 说实在的,他对这场特殊的订婚宴颇有兴趣。 更何况苗志远亲自登门送请柬,这礼遇与诚意都是满满的。 可是顾老先生的遗体如今还在棺槨里等著回归故土。 而从洛城到桃镇,至少需要半月光景。 虽说如今已经入冬。 可这时间上还是不敢耽搁。 “先生不必忧心,我们的订婚宴就在后天。”苗志远闻言连忙补充。 “后天?” 林游愕然。 这也太急了吧。 “不瞒先生,我与婉仪姑娘原定的订婚宴便是后天。” 苗志远连忙解释道:“如今圣旨赐婚,索性就按原计划来,也省得再另行择日折腾。” 林游沉吟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桌沿。 后天的话。 这时间上好像確实没什么问题。 反正就是两天时间。 先赴宴,再连夜启程想来不会耽误太多行程····· “我知道了,那我再等两日启程就是。” 想通这一节,林游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虽然有些对不起顾老先生···· 好像也没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 如今顾老先生的魂魄怕是早就被吕城隍带走了。 那遗体也就只是一个遗体。 而且他本人对订婚宴还是很感兴趣的。 特別是这种类型的。 第99章 :见证幸福 苗志远的府邸不算阔绰。 对比丞相府自是远远不如的。 不过好在装饰典雅,有著一份清雅规整。 此刻。 正厅被红绸巧妙分隔为东西两厢,各设主位。 中央则留足了礼仪式空间,香案上龙凤喜烛对称陈列,案侧悬著两幅素色绢帛,分別题著“琴瑟和鸣”“璧合珠联”。 东厢主位铺著石青色织金软垫,案上摆著官窑白瓷茶具,旁置一套极品端砚,这是为丞相之女刘婉怡设的席位。 不堆砌金银,却以文房珍品暗合其身份,更显尊重。 西厢主位则铺著月白色绸绸软垫,案上是青色玉砚与诗集文墨,此为宋琳所设席位,简约却不失雅致,自有一股清雅。 庭院中悬著两串红灯笼,分別繫著“刘”“宋”二字的锦缎小牌。 丞相府临时寻来的引路丫鬟皆著浅青色衣裙,举止端庄,低声引导宾客分流,避免东西两厢宾客混杂。 偏厅设茶座,供女眷休憩,桌上摆著桂糕、杏仁酥等精致茶点,墙角燃著清雅的檀香,驱散秋日凉意。 巳时三刻。 林游与庄磊混著人群缓步走入。 两人都不是什么达官贵族,也没有什么能拿出手的名气。 人来人往的,倒也没什么人过来攀谈。 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 不过该说,真不愧是丞相之女的订婚宴么。 宾客是真的多。 值得一提的是。 礼品处並未东西划分,而是统合在了一处。 就连落座席位也是如此。 从这里来看,苗志远確实也有考虑过宋琳的感受。 “铜镜一面,烦请转交宋琳与苗志远。” 庄磊拿出了一面精心准备的铜镜。 “请问先生名讳?” “庄磊。” 庄磊回答的时候声音很平静。 林游在他身旁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好了,多谢庄公子,烦请厅內入座,今日宾客满棚,志远兄与宋琳小姐分身乏术,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庄公子见谅。” 负责登记的是个年轻男子,说话得体面容和善。 “嗯。” 庄磊点头,兴致不高。 “玉佩一套,烦请將其转交苗志远、宋琳、刘婉怡。” 林游也將自己提前准备好的锦盒放在了桌上。 “请问先生名讳?” 年轻男子问道。 “林游。” 林游轻声回道。 “林···林先生?您是林先生?” 负责礼品登记的男子闻言突然面露惊色。 “我確实姓林,不过我是不是你口中的林先生就不一定了。” 林游望著对方的反应不由心生疑惑。 “定是林先生当面了,志远一直让我们留意您,言说这宾客往来恐照顾不周,您到此时一定要告诉他一声。”男子连忙回道。 “不用了,我们来此只为见证,不为其他,你只需將这锦盒交给他们就好。” 林游说罢抬手轻抚,转身带著庄磊走入了人群。 “林先····嗯?人呢?” 男子刚准备从桌案后走出,却只是一个眨眼便失去了林游的踪跡。 一个不过几十平米的地方,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不过林游来此的消息耽搁不得。 想到苗志远对自己的嘱託,连忙起身快步离开了座位。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林游並不清楚那男子的心思,说话间,已带著庄磊走到了庭院角落。 前方主位处。 苗志远正携著新人宋琳与刘婉怡,笑意盈盈地接待前来道贺的宾客。 红绸点缀的喜宴上,宋琳一身盛装,眉眼间满是藏不住的喜悦。 那是找到依靠的眷恋和释然。 庄磊目光死死黏在宋琳身上,眼神复杂得像揉碎了的月光。 有眷恋,有悵然,还有一丝无人察觉的苦涩,久久挪不开半分。 “我····该回家了。” 他声音低沉,带著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游顺著他的目光望去,瞬间便懂了几分,点头附和:“倒也是个稳妥的选择。” 说罢。 林游从腰间取下酒壶:“要不要喝两杯?这酒醉得快。” 庄磊缓缓摇头,拒绝的语气异常坚定:“不了,我今天只想好好记下这一刻。” “记下这一刻?” 林游挑眉。 这算什么回答? “嗯。” 庄磊深吸一口气,目光依旧胶著在宋琳身上,语气轻得像一声嘆息:“见证她的幸福。” “见证····她的幸福?” 林游愕然怔住,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回应。 这话听著,竟带著几分心甘情愿的成全。 但这其中也有藏在字缝里的,说不出的悵然。 这话听著,也让人有些心酸。 说来。 若自己並未告知苗志远关於宋琳的消息。 情况是否又会不一样? “是的,见证她的幸福····” 庄磊又低低的重复了一遍,尾音被风吹散,只剩眼底浓得化不开的复杂心绪:“毕竟,见证他人的幸福,本身也是一种幸福。” “如此····也好。” 林游收回错愕而复杂的神色,道:“能清清楚楚看著她幸福,总比揣著念想纠缠,最后连这份见证的资格都没了的强,只是你別把自己憋的太狠,这世上的圆满,本就不是人人都能攥在手中的,能有这般洒脱,已经比许多人强了。” 庄磊闻言,其目光终於从宋琳身上挪开,落在了林游身上:“谢谢,我没有那么脆弱,只是有些事情,总得亲眼看著尘埃落定才算真的放下,才能真的放下。” 他说话的时候嘴角扯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意,带著几分释然,也藏著一丝挥之不去的苦涩。 “天地万物皆有定数,缘来则聚缘去则散,一切都是命啊~” 林游说罢仰头饮了一口壶中酒水。 酒液入喉,衬得庭院里的喧闹与红绸添了几分世事流转的淡然。 世事本无常,缘聚缘散皆是命。 庄磊没有接话。 他只是默默注视著。 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要亲手將宋琳的幸福,刻进眼底、记在心上。 这一看便是许久。 看的庭院里的红绸被晚风拂得轻晃,看的宾客们的笑语渐渐模糊,看的苗志远温柔地为宋琳拂去发间的落尘,看的她眼底的笑意浓得化不开半分。 直到天边染起淡淡的暮色,直到那对新人並肩接受著最后一波亲友的祝福,眉眼间满是藏不住的期许与安稳他才缓缓收回目光,眼底的复杂与涩意,终是被一层浅浅的、真正的释然轻轻覆盖。 第100章 :断枝掘根 皇宫。 文渊阁。 茶香四溢。 雕木窗滤进细碎天光,在楠木案几上投下疏淡影痕。 松烟墨香混著新茶的清冽漫在空气里,与案头经卷的古意缠在一起显得格外静謐。 端王簫景谦身著玄色锦袍,持壶为自己面前的茶杯续茶。 “你说这世上,是否真的有仙神鬼怪?” 圣人簫景曜斜倚在铺著暗纹锦垫的坐榻上,指尖摩挲著青瓷茶盏的莹润釉面。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端王簫景谦说著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你不是在调查那位林先生么?” 圣人簫景曜说著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追问:“就没有个眉目?” “传闻繁多,却无实证。” 端王簫景谦摇头。 这些时日查下来,关於林游的异事听得不少。 洞中斩蟾蜍,山中散雾鬼,城隍庙中送阴魂,江河之上引清风化杯····· 太多太多。 不止一人言说他身上有神神鬼鬼的痕跡。 可纵是他们查遍了相关人等、访遍了传闻之地。 时至今日也没能拿到半分实质性的证据。 “这么久了还没个决断,可不像你的办事风格。” 簫景曜唇边勾起一抹淡笑,指尖仍摩挲著青瓷茶盏,目光却带著几分探究。 “呵呵。” 端王簫景谦低笑两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並未接话,眼底却掠过一丝复杂。 “你,在怕什么?” 簫景曜瞧著他这讳莫如深的笑容,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语气沉了几分。 其实证明林游是否真有神异,方法真的很多。 最简单粗暴的,便是拿吴轩、宋琳、庄磊这些与林游有牵扯之人开刀。 或是直接派人去取林游性命。 这样一来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这是最直观,也最省事的法子。 以簫景谦的脑子,以他的性格,绝对不可能想不到。 可他没有这么做。 自始至终,他只用言语试探,从未动过半点狠手。 这本身就透著反常。 “怕什么?” 端王簫景谦听出他语调里的审视,喉结微动想要开口。 只是心中的顾虑翻涌下,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说。 “景谦,我不是父皇。” 簫景曜瞧著他为难的模样,语气添了几分无奈。 “我知道。” 端王簫景谦缓缓点头,可想起父皇晚年为求长生做出的那些荒唐事,他终究不再掩饰,抬眸直视著对方:“可那只是现在,你和我一样,与父皇一样都是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簫景曜眼神微变,指尖的动作一顿。 “长生,这个词汇即使是我,听闻时也难免为之心动。” 端王簫景谦的目光锐利而坦诚,直直回望凝视著他:“而我的大哥,你呢?你敢说自己没有任何的感觉么?” 自己性格懒散,对於得失的计较很淡。 甚至对於自己的生命也没有太过看重,至少自己认为自己是这样。 可即使是这样的自己。 在面对长生这个词汇时,还是忍不住心悸,忍不住迟疑,忍不住····· 推己及人。 自己尚且如此。 那旁人又是如何? 自己的大哥,又会如何? 簫景曜神情微顿,端著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现在的你年富力强,豪情万丈,能克制对长生的追求,能將生死看淡。” 端王簫景谦並未在意簫景曜的反应,而是继续说著自己的顾虑:“可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乃至三十年后?当你日渐年老体衰病痛缠身,你是否还能如现在这般克制不为长生二字所惑?” 他的声音很平静,可这平静中却透著一股沉重。 “你对我,也未免太没有信心了。” 簫景曜眉头微蹙,指尖不自觉收紧了青瓷茶盏。 “我並非是对你没有信心。” 端王簫景谦缓缓摇头,目光沉凝如潭:“而是对这世间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內的人,在这件事上都没有信心。” 簫景曜望著自己弟弟的眼神,脸上神情也慢慢变得凝重。 “长生二字,对我们来说一直都是最磨人的心魔,今日能守住本心,不代表来日不会为其蛊惑。” 端王簫景谦声音带著一丝无奈和苦涩:“父皇当年,又何尝不是从清明睿智,一步步走到后来的境地?” 簫景曜沉默了,指尖的力道渐渐鬆开。 他不得不承认,簫景谦的话戳中了他心底最隱秘的角落。 年富力强时,自己確实能將生死看淡,也有这个信心。 可若是十年、二十年之后,当皱纹爬满脸庞,当病痛缠身难眠,当权力的掌控感隨著衰老一点点流逝····· 他確实没有把握能抵御住“长生”的诱惑。 父皇晚年炼丹求仙、荒废朝政的模样,至今仍是朝堂上下的阴影,他不敢说自己永远不会步其后尘。 良久。 “我明白你的顾虑了。” 簫景曜嘆息抬眸,眼神里褪去了方才的不悦多了几分凝重与坚定:“那就继续查吧,查他个水落石出,若林游是招摇撞骗之徒就儘早除之以绝后患,若他真有异术·······” 说到这里的时候。 簫景曜迟疑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杀!” 一个能勾起人贪念、动摇人心的存在,比任何外敌都要危险。 更別说他动摇的是自己的心,勾起的是自己的欲望。 “若他真有神异,怕是杀不死。” 端王簫景谦皱眉。 “十人就行就千人,千人不行就万人,万人不行就十万——” 簫景曜凝神回道:“他必须消失,至少在我知晓的世界里,绝不允许这样的人,乃至这样的东西存在,我绝对不允许自己步入父皇的后尘,那尸山血海的画面,此生见过一次就够了。” 其实簫景谦说的没错。 他对於长生也是抱有幻想的。 但想到父皇晚年的结局,想到父皇晚年的那些荒唐事,这一丝幻想必须掐灭,由自己亲手掐灭。 或许自己晚年会为今日的所作所为后悔。 但是在现在,在这一刻。 自己必须这么做。 自己必须断了自己对长生的念想。 否则自己就是下一个父皇。 下一个为了长生食亲骨,吮亲血的混帐。 “那桃树?” 端王簫景谦询问。 “斩其枝,掘其根!” 圣上簫景曜回道:“这世上即使真有神异,真有那长生,真有所谓的修士,我也要將其一一剷除,直到让我自己彻底断了这个念头。” 其实,他对於这世上有仙神,有修士这件事是信的。 身为一国之君。 他所知的东西远超常人。 但正因为知道,所以他才要將那些东西彻底根除。 要让自己永远找不到它们。 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 只有这样。 自己才能在老年、在年老体衰的时候不至於像父皇那般,为了所谓的长生牵连万千百姓。 也只有这样才能告慰死在这『皇宫脚下』的十数万百姓。 “那林游前些日曾说那桃树牵引水脉,若贸然掘根恐怕·····” “那就更要如此了。” 第101章 :道非独在 冬夜裹著霜气悄然而至。 如潮水般漫过官道,將暖意尽数吞没。 铅灰色云层被压的很低,只有几颗悉数的星星在云隙间闪烁。 “你確定不与那宋琳道个別?” 林游拎著酒壶倚靠在拉著棺槨的板车上,向驱使马匹的庄磊问道:“此次一別,日后再见可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倒不是他多管閒事。 只是庄磊有些心不在焉,看起来有些犹豫和迟疑。 果然。 听闻林游的提醒,庄磊身体猛的一僵。 可在短暂的迟疑后,他又挥舞竹鞭轻轻击打在了马匹身上:“不了,她有了她的幸福,我也有我的未来,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你自己想清楚了就行。” 林游闻言也不在继续劝解,转而问道:“这天寒地冻的驾车,要不要喝点酒水暖暖身子?” 相同的事物,在不同人眼中是截然不同的。 庄磊已经有了决定,那自己也无需多管閒事。 “好。” 庄磊这次不再拒绝。 在宴会的时候,他害怕自己喝醉失去理智,扰了宋琳的幸福。 而此刻两人已经走出洛城一段距离,天寒地冻的纵使借酒肆意,也不会对旁人造成什么影响。 林游闻言也不再迟疑。 抬手间寒风漂浮凝聚,化为一盏青白相见的大碗。 醇香的酒水自壶嘴涓流而下。 转眼便將大碗装满。 “林先生,您到底是什么人?” 看著那只凭空飘到自己面前的酒碗,酒液澄澈,还带著几分暖意,庄磊终於问出了藏在心底许久的疑惑。 “不过是个偶入玄门的普通人罢了。” 林游笑道。 “偶入玄门····” 庄磊望著眼前悬浮的酒碗,澄澈酒液里似有清辉流转,眼神里满是迟疑与期盼的试探:“林先生,您看我·····能入玄门么?” “不用看,也无需怀疑。” 林游闻言指尖轻叩青釉酒壶,声音温和却带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可以的。” “真的可以?” 庄磊心头猛地一振,胸腔里的气血都跟著翻涌,不敢相信这份幸运会落在自己身上。 “我都可以,你又为何不可呢?” 林游轻笑反问。 他不认为自己是特殊的。 也不认为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別人一定也做不到。 “那我???该怎么修行?” 庄磊迟疑问道。 “说实话,我也说不出个章程。” 林游闻言望著夜幕天空上的点点碎星平静回道。 “啊?” 庄磊闻言脸上期待瞬间凝固,语气里带著难掩的错愕:“·???你不是早已悟道修行么?怎会不知?” “说来或许荒谬,我从未得过谁的指点,也没学过什么成法口诀。” 林游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寻常琐事,没有半分故作玄虚。 “那你····那你是如何入道修行的?” 庄磊闻言眼神写满了大大的懵圈。 他是鏢师,从小习武。 所以他很清楚功法和指点的重要性。 可林游却说他既没有师门传承,也没有功法秘籍,可就是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居然能入玄门修道。 “看朝阳东升,悟生机勃发,望落日西沉,懂收敛蓄势,听风吹草动,察天地气机,见云捲云舒,明顺势而为之·····” 林游回道:“我大抵就是这么入的玄门。” “这·····” 庄磊张嘴一时语塞。 他听懂了林游说的每一个字。 可就是“听懂”了才让他心里添了许多荒诞感。 没有传说中的吐纳法门,没有什么丹诀秘术,只是看日月、听风雨····这也能算修行? 还能修行成功? 若非林游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 他都认为林游是在敷衍自己了。 “道非独在我,而万物皆有,螻蚁、稊稗、瓦甓之中皆有其踪。” 林游倚靠在板车上,望著前路:“你我眾生,皆稟道而生,体內本就藏著修道的根苗,是以玄门不论资质高低、出身贵贱,只要心有向道之意,循自然之理而行,感悟春生夏长的蓬勃,体会秋收冬藏的沉静,理论上,人人皆可入其门。” 庄磊垂著头。 望著手中酒碗里走神。 他不是听不懂,恰恰是听懂了,才愈发的茫然无措。 道理说得通透,可“循自然之理”“感悟万物”这般縹緲的话,到底该从何处下手?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门·····” 林游的声音不自觉地响起,带著几分隨口吟诵的自然。 只是念完之后,他自己先摇头笑了起来:“道什么的,其实我也实在抓不住,也说不透,我们凡俗之人,其实只需记著道法自然,知晓天人合一便好。” “道法自然,天人合一·····” 庄磊面露茫然。 “致虚极,守静篤,让心清如秋水,去看天地如何运行,去学万物如何自处,把心放空,把眼放宽,让自己像天地一样包容,像万物一样自然与天地同频,届时想必就能知晓什么是真正的道了。” 林游这话既是说给庄磊听。 也是说给他自己的。 因为时至今日,他也不知什么是道,也说不清什么是道。 庄磊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风依旧在吹,云依旧在飘,可他望著眼前的天地万物,只觉得隔著一层看不见的纱。 隱约好像抓住了些什么。 可细一想,又只剩一片朦朧,说不清道不明,就像雾里看山,只能辨个轮廓,却摸不透內里的沟壑。 明明一切看似触手可及,却又无从捉摸。 “其实你想求的,並不是什么道,而是那些能呼风唤雨、超凡脱俗的神异手段,对么?” 林游瞧著庄磊的模样,心里暗笑自己实在没什么教学的本事,索性话锋一转,直接点破了庄磊的本意。 “·····嗯。” 庄磊愣了愣,脸上掠过一丝尷尬:“是的。” “那我的方法,確实不適合你。” 林游轻轻摇头,语气平和无波:“我身上这些手段,严格来说算不上『学来的』,都是感悟了天地之理后,自然而然衍生出来的。” 自己从未刻意修习过什么术法秘籍。 最多就是用上辈子看小说和那些道家和道教典籍慢慢体会而来。 至於那些典籍具体记载的是什么意思。 时至今日,他也无法说得清楚。 第102章 :帝皇意志 “我`````明白了。” 庄磊点头,举起手中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酒水入喉,那醇香驱散了几分心头的迷茫,也压下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期盼。 林游本想说,你或许可以去紫阳道门、白云观之类的地方看看。 可是那些地方,自己也不知具体在何方。 且从这段时间的经歷来看,修行之人明显是避世的。 若因自己的提醒而执著追寻。 最后恐是祸非福。 就在两人沉默时。 林游突然感觉心底传来一阵悸动。 恍惚间,毫无预兆的。 一股磅礴到令人窒息的锋芒骤然碾来,带著煌煌天威,直刺神魂。 皇朝·····气运? 仅一剎那,林游便从冥冥感应中窥破了这锋芒的由来。 那是皇朝气运的利刃,裹挟著真龙的霸道与王朝权柄的凛冽,仿佛亿万臣民的意志凝炼而成的屠刀。 它不似凡俗刀剑的锐芒,却藏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绝对决绝,不容半分抗拒。 紧接著。 更沉、更冷的杀意如潮水般接踵而至。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那是人道气运的漠然,纯粹得不含一丝情绪,却比皇朝气运的锋芒更令人绝望。 它如覆盖天地的无边阴影,裹著整个人族对“变数”的本能排斥,携著“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冰冷规则,要將自己这颗扰乱轨跡的“异数”彻底抹杀。 两种浩瀚气运交织缠绕,皇朝气运是锐不可当的矛,人道气运是无懈可击的盾,此刻却齐齐褪去所有表象,共同化作最纯粹、最磅礴的杀意。 端著酒碗的庄磊只觉得心头传来一阵悸动。 恍惚间。 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突然復甦。 哗啦~ 林游用清风凝聚的酒碗悄然碎裂。 其中盛放的酒水洒了一地。 “林····” 下意识的,庄磊连忙扭头想要询问。 可他话还未出口。 就见林游双目微闭,周身泛起淡淡清辉。 眉心忽的亮起一点温润金光。 阳神上升,与天齐列。 阳神地仙,早已跳出『凡俗君臣』『族群变数』的桎梏。 不过数息之间,原本磅礴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便消散大半。 只是那气息消散之余。 人道气运还是留下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感应『监视』。 阳神终究还是没有跳出天地范畴。 “林先生,刚才·····” 过了许久。 那浩瀚气息缓缓褪去,庄磊脸色惨白的看向了林游,希望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没事,这是冲我来的,与你无关。” 林游望著天空摇头回道。 可他说的简洁。 心中却满是疑惑。 这股必杀的意志,分明来自大景那位高居龙椅之上的帝王簫景曜。 可是···为什么呢? 自己怎么招惹到他了? 必杀自己的决绝意志是什么意思?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穫的。 至少他算是知道为什么入世这么久,没有遇见一个真正的修行者。 这皇朝气运和人道气运的压迫感。 对於普通修士而言说是灭顶之灾也不为过。 看看庄磊那被酒水打湿的衣物就知道了。 术法直接打散。 灵气根本无法匯聚。 也就是自己莫名其妙的阳神已成,勉强算得上脱离了人道束缚。 换了其他没有凝聚阳神的修士。 直接就是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是···是么?” 庄磊忐忑不安的回道。 天知道刚才那种感觉对他的衝击力有多强。 “不过等到了江边,你我二人还是直接分开吧。” 林游虽然能够自保。 这皇朝气运对自己几乎无用。 可那人道气运就不一定了。 且皇帝簫景曜要杀自己確实是事实。 庄磊只是普通人。 万一被牵连进来就麻烦了。 “是因为刚才那个?” 庄磊也不是傻子很快就品出了味道。 “嗯。” 林游点了点头。 “那···刚才那个是什么?” 庄磊忍不住追问:“怎会这般嚇人?” “嚇人?” 林游听著庄磊的描述,不由哑然:“嚇人这个词汇谁都可以对其进行这般评价,可唯独你,或者说普通人,是不应该这般评价於它的。” 嚇人么? 確实嚇人。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朝气运和人道气运,是守护人族的根本力量,都是为人族存续而生。 皇朝气运护帝王,实则是护人族秩序。 人道气运排斥变数,实则是护人族根基。 “为什么?” 庄磊面露疑惑。 “嗯···这个问题,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给你听了,反正你只需要知晓刚才那个力量对人族而言是抱有绝对的善意就行。” 皇朝气运和人族气运,这解释起来太过麻烦。 而且林游自己也不敢保证自己说的一定都对。 “这样么。” 庄磊虽然心有疑惑,可林游不解释,他也无法继续深究。 “就是这样。” 林游点头笑道。 可他心中疑惑却始终縈绕不散。 自己到底是怎么惹到它们的? 没理由啊。 然而林游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被两股气运杀意锁定的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桃潭,也被一层阴霾笼罩。 桃树下。 桃娘刚刚端起茶杯准备饮用。 一股煌煌天威便如泰山压顶般砸了下来,让她的灵体都险些溃散。 枝叶忽然无风自动,簌簌作响。 那是她的灵识在悸动。 她虽只是草木成精,却也在漫长岁月中感知过天地气运的流转,可她从未见过如此凛冽的锋芒。 那龙气裹挟著王朝权柄,像一把烧红的铁钳,要將她从扎根的泥土中硬生生拔起,连带著千年修行的根基都要碾碎。 冥冥中竟还有一道冰冷的旨意字字如刀:“断枝,掘根!” “这是····皇朝气运?” 桃娘的声音带著错愕与惊恐。 这是大景皇帝的命令! 可自己守著桃潭千年,从未沾染过凡尘纷爭,更未与皇室有过半分纠葛,为何会引来帝王的杀心? 且是这般凛冽的,不给丝毫喘息的杀意! 人劫? 我的人劫,怎会是这样? 更让她难以理解的是。 除去这皇朝气运。 冥冥中还有一阵更恐怖的窒息感將自己锁定。 那是比皇朝气运还要巍峨且不可撼动的恐怖力量。 不是天劫。 却有著与天劫相同的压迫感。 在这恐怖那恐怖的力量面前。 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根基正在鬆动,千年修行被无数瞧不见的丝线禁錮捆绑。 “桃娘·····” 叮~ 恆溟察觉异常刚准备询问。 却听『叮』的一声。 瓷杯坠地碎裂。 坐在前方的桃娘身体也在此刻悄然消散。 桃娘只是千年桃树。 莫说是人道气运,就是那皇朝气运她也无法抵抗。 如今两种力量同时交织过来。 她甚至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桃娘!” 恆溟惊恐起身。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无边死寂。 以及那冥冥中让人胆寒的窒息感。 第103章 :前后围堵 桃娘的境况,林游不得而知。 且。 即使知晓,他此时也无力援助。 “停。” 林游突然出言叫住了正在驱使马车前进的庄磊。 “怎么了?” 庄磊连忙勒马停下马车,神情疑惑的看向林游。 林游没有接话,而是提著酒壶从板车上站了起来,皱眉凝神看向了前方。 庄磊不明所以。 也跟著看向前路。 可在他的视线尽头里,一切都是那么平静毫无异常。 默默注视了一会儿。 林游拇指扣住食指第三节,其余三指自然舒展,转身间指尖在寒夜里划过一道弧光。 “开~” 轻声呵斥间,林游眉心处忽的泛起一点微不可察的莹白灵光。 『以炁引神,以神开目,上清通玄,照彻幽冥;』 其实在很久以前,林游就有种感觉。 自己的修行方式与旁人,或者说与自己所知晓的其他人都截然不同。 旁人好像是以术寻法,以法求道。 比如紫阳道门。 而自己好像是直接悟道,直接越过了术与法的层次感悟『道』。 也因此。 自己可以基於自己对阴阳和五行的理解,直接从道反向『创造』术法。 就比如现在这个。 隨著真气流转渗入周身经脉。 灵光骤然迸发时,林游只觉眉心微痒,再抬眼望去,瞳孔已染上一层琉璃般的浅碧色。 原本被夜色阻隔的视线,竟如长箭般穿透雾靄,循著来时的官道向后铺展。 十里外的枯树成了清晰的剪影,二十里外的溪涧结著薄冰,冰面裂纹都歷歷在目,三十里外的官道尽头,终於出现了异常。 那是一片沉凝的玄色,起初像墨汁滴入清水,渐渐晕染成大片暗影。 隨著神视之力持续延伸,林游看清了。 是数千具鎧甲反射的冷光,密密麻麻排列如阵,铁靴踏过土地的声响虽远,却能通过真气传导隱约感知。 那是整齐划一的震颤,每一步都踩在同一节拍上,冻土下的冰碴碎裂声,在神视视野里清晰可闻。 他能看见士兵们腰间环首刀的铜环,在夜色中偶尔闪过一丝微光。 能看见前排士兵手中长戈的铁尖,凝著寒霜。 数千人的精气如暗流涌动,顺著官道缓缓逼近。 再次扭头看向前路。 那里。 也是数千名著甲士兵严阵以待,他们五十人一组,井然有序的分散在周围。 神视持续片刻,林游指尖印诀微松,眉心碧光渐淡。 他收回视线,心中已明了局势。 近万的带甲精锐。 证明那皇帝簫景曜想杀自己不是玩笑,是真的。 “这是真当我没脾气?” 察觉这一点的林游不由笑了起来。 皇朝气运固然强大。 人道气运自己確实有些惹不起。 可这不是你能隨意『拿捏』我的理由。 所谓帝王,即使是自己尚未修行时也无敬畏,更別说如今。 “怎···怎么了?” 庄磊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林游的笑容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 林游没有解释,说话间抬手滑动。 迷雾四起將马车包裹缠绕了进去:“你且將马车驾到官道外在此等候,我已布下迷瘴,中途遇见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要做声,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说罢。 林游跳下马车,踏步向著洛城的方向走去。 身形闪烁间。 一步十丈几个闪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 “这····” 庄磊望著林游离去的背影下意识想要张嘴说些什么。 可一时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等他反应过来时。 林游已经消失不见了。 无奈。 他只得听从林游的嘱託,驾驶马车离开官道寻找藏身的地方。 大步流星间身形如一道残影,几乎一个闪身便掠过百米冻土。 寒风吹卷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不过片刻,他已越过官道前方的旷野,稳稳落在那五千精锐甲士的阵前。 他没有半分停留,也无出手之意,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朝著甲士阵列穿去。 这群甲士本就听命行事,自己虽然有些恼怒,但也不至於找他们出气。 一切的源头都来自那位端坐皇位的大景国君簫景曜。 寒风裹挟著他的气息,掠过甲片时只带起一阵极淡的风,那些肃立的甲士甚至没能看清来人模样,只觉眼前一,便已恢復了先前的沉寂。 “嗯?” 阵列前方的將领忽然蹙眉,指尖下意识按向腰间佩刀。 他隱约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流穿透阵中,带著几分清冽的诡异波动。 可那感觉快得让人无从捕捉。 等他凝神细查时,林游的身影早已远在数里之外,脚下的霜土连半个脚印都未留下。 夜色中。 洛城的轮廓在寒夜中愈发清晰,青灰色的城墙被城头灯笼的暖光镀上一层淡红。 “道友,请留步。” 林游足尖点地,眼看便要踏入城门范围,一道温润却凝实的气息忽然横亘在前。 如静水拦舟,將他疾行的势头稳稳托住。 “嗯?” 林游被阻,抬眼望去。 只见城门正中的道路上,不知何时立著数道身影。 为首之人身著绣金朱红官袍,腰束玉带,头戴垂旒城隍冠,面容方正温厚,周身縈绕著淡淡的檀香与土气。 “岳城隍?” 这个气息林游很熟悉,可正因为熟悉才觉得疑惑。 来人正是洛城护国司民升福鉴国明灵尊王城隍——岳明。 “是我,林道友,我们又见面了。” 岳明抬手作揖,声音如春风拂过冰封的河面,温和却极具穿透力:“深夜疾行,莫非要急於入城?老夫在此等候多时,想请道友留步片刻,敘敘旧情,亦有一言相告,还望道友留步。” 他周身的气息柔和却不容置喙,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既未显露半分敌意,又稳稳拦住了林游的去路。 “岳城隍,我入城不为作恶,也不为寻仇,只是想了却事宜。” 林游隱约猜到了岳明拦住自己的目地。 可他这次过来。 真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想和那位国君聊聊而已。 “我明白。” 岳明点头,语气诚恳目光中带著几分瞭然:“只是有些事情,急不得,有些人,见不得。老夫今日拦道友去路也並非阻拦,只为劝解,还望道友暂歇脚步听老夫一言再做打算不迟。” 第104章 :无妄之灾 寒风在洛城外吹拂著。 卷的两人衣袍下摆猎猎作响。 岳明的朱红官袍与林游的素色长衫相映,一暖一冷,却在城门之前形成一种奇异的平和。 岳城隍眼神恳切,没有半分逼迫之意,只静静等候林游的回应。 “罢了。” 片刻后,林游摇头嘆息:“我这就回去。” 自己还欠著岳明一件事。 如今对方站到这里,目地是什么早已不言而喻。 在这般情况下。 自己除了转身回去,也无別的选择。 “道友且慢。” 然而林游还未有所动作,便被岳城隍阻止:“我来此不是劝阻,只是有些事情想要与道友说清楚,道友听完之后无论作何打算,我都不会阻拦。” “嗯?” 林游面露疑惑。 岳明的回答確实有些出乎意料了。 他原以为,对方来此必然是为拦住自己去路。 可岳明的话却与预想全然相悖,好像並不单是如此。 “道友此番连夜奔袭洛城,想来可是为面见大景国君簫景曜?” 岳明目光沉静地望著他,缓缓问道。 “正是。” 林游頷首,语气中难掩一丝鬱气:“我至今不知何时开罪了这位君王,竟让他动了杀心,先是以皇朝气运裹挟人道气运,对我施以双重镇压。若非我阳神已成,超脱凡俗桎梏,换作寻常修士,怕是早已在这两股磅礴气运之下魂飞魄散。” 他指尖微动,想起沿途的围堵:“气运镇压之外,他竟还调遣近万精锐甲士,前后围追堵截。这般阵仗,倒像是我成了顛覆王朝的逆贼一般。” “道友可知。” 城隍岳明闻言轻轻嘆了口气,语气沉了几分:“簫景曜要杀你,並非因你开罪於他,更无关利益纠葛?” “嗯?” 林游愕然:“那他为何要置我於死地?” “原因,恰恰出在道友修行之人的身份上。” 岳明缓缓道来:“帝王坐拥天下,享尽人间富贵,最为惧怕的莫过於生老病死,大景国家簫景曜深知修行长生之途艰险绝伦,几乎无望达成,可一旦亲眼见了真正的仙者,亲闻了长生可期,那份欲望便如燎原之火,再也难以熄灭。” 林游神情一怔。 这个回答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面对林游的错愕。 城隍岳明声音中带著感慨继续说道:“道友或许不知,簫景曜的父皇,晚年曾沉迷求仙问道心智癲狂,为寻虚无縹緲的长生之术,不仅残杀了十数位亲生骨肉,更因炼製所谓仙丹,累及十数万百姓枉死,致使国力衰败,民怨沸腾。” “簫景曜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励精图治,便是深知父皇之祸,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或许能一时克制,却不敢保证晚年不会重蹈覆辙先帝覆辙,长生的诱惑太过致命,一旦心魔滋生,便会荒废朝政,让大景再次陷入民不聊生的境地。” 岳明说罢望著林游,语气带著几分无奈:“所以他要除你,並非恨你,而是怕你,怕你这尊活生生的『仙』会戳破他竭力维持的克制,他虽知晓世间有长生之说,却从未见过真正的修行之人。” “只要这层窗户纸未破,他便能凭著理智压制欲望,可一旦见了道友,亲眼见得长生可获,亲眼见到了长生修行可得,那他心中的理智便会轰然崩塌,也將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安於帝王之位,恪守人间正道。” “所以他並非要与道友为敌,只是想根除一切可能勾起他心魔的存在,既是为了守住自己的帝王本心,也是为了这大景的万千黎民。” 岳明的声音满是悵然:“这便是他不惜调遣大军也要阻你、杀你的真正缘由。” 这也是为何端王簫景谦一直不敢过於试探林游的原因。 不是他没有办法。 而是他真的不敢。 害怕真试探出个好歹来。 林游听完不由在原地愣了许久。 寒风吹动他的素色长衫,衣袂翻飞间,脸林游先前眉宇间的鬱气已然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哑然。 “原来如此。” 轻声开口,语气平和,没有了半分怨懟:“先帝沉迷求仙而乱国,簫景曜能以此为戒,时刻警醒自己,甚至不惜用这般极端的方式断绝心魔,这份定力与远见,倒也难得。” 换位思考。 自己怕是做不出那位帝王的决断。 那紧闭城楼上的灯笼暖光,此刻看起来像极了帝王心中那点竭力维持的清明。 “簫景曜登基之初,国库空虚,流民四起,皆是先帝求仙遗祸,他宵衣旰食十年才让大景稍有起色,故而对『乱国之源』忌惮至极,生怕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復。” 岳明闻言,轻轻頷首:“帝王坐拥天下,却要时刻与自身欲望为敌,这份煎熬非寻常人所能体会,他明知长生诱人,却敢直面自己的弱点,寧愿『根除诱因』,也不愿冒荒废朝政、祸乱百姓的风险,这份对天下苍生的责任心实在难得。” “確实难得。” 林游点头,心中对那素未谋面的簫景曜產生了一丝敬意。 以己度人。 唤作自己站在簫景曜的位置,怕是做不到这一点。 “老夫忝为洛城城隍,日日见证他批阅奏摺至深夜,每逢灾年便减膳祈福,这份爱民之心,绝非作偽。” 岳明嘆了口气,语气添了几分悵然:“只是帝王之位,从来身不由己,他既要守江山,便不能有半分软肋,而长生,恰恰是最致命的那一根。” “可他终究有些悲观,也太过决绝了。” 林游话锋微顿,面露无奈:“他用不见来维持克制,看似稳妥,实则是对自身心性的不自信,也辜负了那份励精图治的初心。” “道友说得通透,可帝王之心,终究与修士不同。修士求道,可舍凡尘;帝王求治,却只能困於凡尘。” 岳明目光投向洛城深宫的方向,声音带著几分无奈:“他见过先帝因欲望而癲狂的模样,见过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便再也不敢赌,赌自己能抵御长生之诱,赌江山不会因一己之私而崩塌。” “我本以为是结下了什么解不开的仇怨,才引来这般阵仗,如今知晓缘由,倒也释然了。” 林游望著洛城巍峨的城墙,眼神悠远:“多谢城隍道友告知內情。既然他是为了守住这大景江山、万千黎民,我便不再强求一见,也不再与他计较先前的围堵与镇压。” 自己或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可一个为守护大景江水、万千黎民,愿意斩去自己欲望的帝王,是值得认可的。 即使他的手段极端也是如此。 毕竟自己曾经也是那黎民百姓中的一员。 簫景曜是个合格的帝王,捨弃对长生的念想选择守护天下,这份取捨,可敬,也可嘆。 “道友深明大义,老夫感激不尽。” 岳明拱手作揖。 “只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能明白吧。” 林游的声音带著一丝期许:“明白真正能让他长久守住帝王本心的,不是根除所有诱因,而是修一颗坚韧不拔的心,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坦然面对长生的诱惑坚守人间正道,真正跳出先帝的阴影。” 说罢,他微微頷首,朝著远离洛城的方向而去。 此时他脚步从容,没有了先前的疾行,只剩一份瞭然与释然。 第105章 :再见青鱼 “没有?” 皇宫大殿內,烛火摇曳著龙椅上的身影。 簫景曜听著下方五方指挥使的回话,原本舒展的眉峰骤然蹙起,声线里已浸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沉冷。 “回陛下,確是未曾寻得林游、庄磊二人踪跡。” 指挥使躬身拱手:“臣此次调遣一万京营精锐,分前后两路布防围堵——早在二人出城之际,臣便即刻遣快马传讯前方兵马司,令其沿官道设障拦截,同时调城內巡防营兵马,自后方衔尾奔袭,本欲形成合围之势,將二人困於途中。” 可话锋一转,他语气里添了几分挫败:“怎料那二人竟似凭空蒸发一般,如今前后两路兵马已然合围成圈,连周遭十里的树林、坡地都搜了个遍,却连半分人影也未曾见著。” 簫景曜默不作声,只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著龙椅扶手,“篤、篤”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內格外清晰。 面对簫景曜的沉默。 指挥使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不过臣等在追击途中,曾寻得地上残存的车辙印,看印记深浅,应是二人所乘的马车留下的。可怪异的是,那车轴印记行至西郊岔路口时,竟骤然断了痕跡,仿佛那车马下一刻便凭空消失了一般。” “消失?” 簫景曜闻言,叩击扶手的动作驀地一顿。 他抬眼看向指挥使,眼底覆上一层探究的目光:“车辙印怎会平白消失?可有查过岔路口两侧的地形?” “查过了,可····並未发现任何异常。” 指挥使根本不敢抬头,只能將身子弯的更低。 簫景曜再次沉默。 可此时,他眼底却浮现了悵然和无奈。 他心底其实有了猜测。 那位唤作林游的人,大抵真是个修行之人,可能性非常高,高到让自己都有些无法自我否定的程度。 “你且下去吧,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切记不得与任何人言说,你自己也最好给我忘了,若我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你知道后果。” 簫景曜说著疲倦的摆了摆手。 “是!微臣告退!” 指挥使闻言冷汗都下来了。 说罢连忙拱手躬身,快步退了出去。 “十年···二十年·····” 轻声呢喃间:“三十年后的我,不知道那时你,对今日我的所作所为会是什么看法······” 簫景曜回忆著簫景谦所说的话,坐在龙椅上的他无奈闭上了双眼。 ······ 天边浮现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初冬的清晨,天还蒙著一层灰败的暗。 寒雾在江面、岸滩间漫散。 枯槁的芦苇上,已经开始凝起了白霜。 棕毛的马蹄踩著土路,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 车轮在咯吱咯吱的声音里碾过泥路。 咕嚕~ 仰头,庄磊端起酒碗喝了口酒水。 不知这酒水具体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一夜驾驶马车过来,不仅没觉丝毫疲倦,这寒风吹在身上也没有丝毫冷意,反到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就在这里吧。” 林游在这时出言说道。 “这里?” 庄磊左右打量了一下,脸上不由泛起了一丝疑惑:“林先生您不是要顺江而下么?这里也没有船家和渡口啊。” 这个地方虽临靠江边。 可周围並无人家,也没有渡口和船只。 “不用船家,我的船就在这里。” 林游说话间从板车上跳了下去。 抬手用力的升了个懒腰:“好了,你我二人就在此地分別吧,这马车你也刚好可以拿去做赶路用。” 说话间。 他转身抬手。 那放在板车上的棺槨就这样悄然飘了起来。 也就是没有旁人见著,不然指不定得闹出什么乱子来。 “这····好吧。” 庄磊面露迟疑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去吧,我们日后有缘再见。” 林游察觉了庄磊的迟疑,却也没有点破。 庄磊想要似自己一样入玄门修行。 可自己的修行之法並不適合他。 不对。 严格来说,自己的修行之法不適合任何人。 所以对於庄磊的迟疑。 他甚至连指点都不知从何说起。 《庄子?知北游》曾言: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 《潁滨先生道德经解》曾说:道不可言,所言皆为其似,达者因似以识真,而昧者执似以陷於偽。 “好吧,那林先生,还请多多保证,近日多谢林先生照顾,日后若有缘去往广宜城,请林先生定要告知我一声,也好让我尽地主之谊,以报恩情。” 庄磊见林游去意已决,且已经做好了安排,自然也不好继续挽留。 “我会的。” 林游笑著点头。 “如此····就此別过,近日多谢林先生照料,在下感激不尽!” 庄磊也不是拖拖拉拉的人。 说完便驾著马车向广宜城的方向行驶而去。 林游立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望著那道背影,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再也看不见分毫,才缓缓收回视线。 扯了扯棺槨上的布幔。 隨即转身向著江边走去。 他方才对庄磊说的是真的。 他的船,確实就藏在此处。 当初从桃镇动身时,他便预想过可能会有从这里折返桃镇。 所以特意將那日购置的渡船沉入了江底,只待需要时再取出。 此刻站在江边,他左右扫了一圈,目光掠过空旷的岸滩与平静的江面,確认四下无人窥探····· 哗啦—— 然而不等林游动手捞船,这江水却先一步翻涌了起来。 伴著一声陡然炸开的水响。 一尾青鳞闪闪的大鱼突然从水中跃出,带著满身的水汽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不等林游反应,那青鱼就在他的注视下,褪去鱼鳞与鱼鰭,化作了一个梳著双丫髻的年幼女童。 那眉眼,那垂在身后尚未完全褪去的青色鱼尾····· “小青·····” “林先生!大事不好了,桃娘姐姐出事了!” 林游还未开口说完,便见刚稳住身形的青儿焦急的叫唤了起来,就连说话的声音里都带著哭腔。 第106章 :气运枷锁 冬日上午的日头已添了几分暖意。 桃潭的水偏生比往日更显灵动。 薄雾裹著湿润的水汽,从潭面缓缓升起,漫过青石板铺就的潭边小道,缠上岸边光禿禿的桃树枝丫,把瘦硬的枝椏晕染得朦朧。 “这水怎得又涨了?” “可不是么,都快漫过岸了。” “奇怪了,按理说冬季该缺水才对。” “这水潭,好像自那日桃盛开后就不对劲了。” “要不,找几个人来看看?” “难不成这潭底真有什么水脉?” “你是说前些时日说的那个传言?” 洗衣的阿婆们沿著小道走到岸口,目光落在近岸的潭水上,不由得低声议论起来。 潭水早已漫过了岸边的浅滩,青石板铺就的岸沿被浸得透湿泛著水光。 原本与水面隔著半尺距离的枯草,此刻已经大半截都泡在了水里。 岸边的石缝里,水渍向上爬升出一道深色的痕跡,离路面仅剩寸许,仿佛下一刻就要漫过路面,漫进潭边的小径里。 在阿婆们议论纷纷时。 一青灰渡船正破开水浪疾驰而来。 青儿在前方开闢水路。 林游则坐在船头暗自皱眉。 据青儿所说。 十日前。 桃娘突然散去了身体,意识也沉寂到了桃树里。 蛟龙恆溟期初也曾尝试过唤醒桃娘。 可无论恆溟如何去做也得不到回应。 且隨著时间推移。 没了桃娘的镇压,潭底水脉也变得汹涌了起来。 连带著恆溟不得不落入潭底对其进行遏制。 可即使如此。 那水脉的流速也比以往快了不止一筹。 若继续这般下去。 可能还不到桃娘被人挖走,这桃镇就先一步被潭水淹没了。 察觉这一点的恆溟立即让青儿沿江河而上去寻自己。 “······人劫啊,人劫~” 林游默默估算了一下时间,不由无奈嘆息。 潘城隍老哥的话语在此刻于思绪中翻涌。 人劫奇特,旁人不便插手太多,强要干预只会让劫数变得更加凶险······ 本以为帮忙了却因果並无太大影响。 可如今看来,自己还是过於低估了人劫的牵绊纠葛。 根据青儿所说。 那日桃娘散去身形时,曾惊呼『皇朝气运。』 想来。 桃娘人劫变得这般凶险,其主要原因便是在那帝王簫景曜身上。 而簫景曜会有这般举动······ “林先生,到了!” 青儿的声音打断了林游的思绪。 林游闻声抬眼。 此刻船舶已经穿过浓雾来到了桃岛的岸边。 下船踩在坚实的泥土上。 林游转身,抬手。 雾霾捲动下,那平放在船舶上的棺槨缓缓攀升。 水面哗啦作响。 青儿化出人形快步跑了过来:“林先生,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该怎么才能救桃娘姐姐?” 她的声音很是急切,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期许。 “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林游无奈摇头。 人劫这种事情,自己从未经歷。 突然问自己该如何才能拯救桃娘,他也说不出个章程来。 “那····” “没事,我们先过去看看吧。” 青儿还欲发问,林游却先一步出言打断了她:“我没有好的办法,但不是那么好的办法还是有的。” 说罢。 林游带著顾锦程的棺槨,大步朝著桃岛中央走去。 桃娘的本体,那株存活千年的桃树便扎根在岛心深处。 青儿虽满心困惑,却也不敢多问,只得快步紧隨其后。 走过覆著薄霜的蜿蜒小径,穿过一片枯瘦却挺拔的桃林,眼前骤然开阔。 一株遮天蔽日的千年桃树赫然矗立。 粗壮的枝干如虬龙盘绕,树皮沟壑纵横,刻满了岁月的痕跡,即便冬日无叶,也透著一股撼人的苍劲。 林游在桃树下站定,抬手滑动下,棺槨飘落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抬手。 林游將掌心稳稳抵在千年桃树粗糙的主干上。 感受著树干传来的凉意,林游深吸了一口浊气,缓缓闭上了双眼,眉心处忽的泛起一点微不可察的莹白灵光。 以神为引,以气为桥,守一存真。 以炁引神,以神开目,上清通玄,照彻幽冥。 这並非肉眼视物,而是以自身元神为镜,映照万物本源灵识。 隨著真气流转渗入周身经脉。 灵光骤然迸发时,林游只觉眉心微痒。 不过这次,他没有抬起眼皮。 而是在闭眼的情况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神视可內观,可远眺,可上清通玄,照彻幽冥,那它理论上应该也能透过表象观旁物內在。 青儿望著林游的举动很是不解。 可此时的她也没有旁的办法,只能站在原地焦急等待著。 时间缓慢流逝。 日头慢慢升起,薄雾也在日头的照射下缓缓消失。 唯一不变的,只有这桃岛的静怡,和抵住桃树躯干的林游。 簌簌。 就在青儿焦急不已时,树干突然微微震颤了一下。 不等青儿疑惑。 林游已经睁眼收回了手掌。 “怎么样怎么样?桃娘姐姐怎么样了?” 青儿连忙上前问询。 林游没有接话,只是拿出了一枚桃子。 这桃子是桃娘交给自己的,万幸当时在顾老先生家中时,分的时候自己留了一枚。 只是这东西有没有用······ “算了,先试试再说。” 压下心中不安,林游林游捏著桃子左脚后撤半步沉腰稳桩,周身气息沉敛。 周身原本浮动的气息如水流归潭,瞬间敛入丹田,连呼吸都变得绵长轻缓。 內观其心,心无其心—— 杂念如尘埃落定,只余下一道清明意念。 天地万物稟五行而生。 桃树,木行。 桃娘本质上,其实是木行精气凝聚的具象化存在。 木主生发、主生机,桃娘的灵识沉眠。 虽说是由人道和皇朝气运的禁錮束缚。 可这禁錮束缚的本质,是斩断了桃娘的木行之气使其枯滯,更是让其缺土以扎根、少火以温养。 而这桃子,本身又是桃树的精气结晶。 由桃树的木行之气孕化,吸收天地土之滋养、日火之暖意,本身就是“木、土、火”三行之气交融的载体,与桃娘灵识是同源信物。 所以用桃子作为媒介,既不会引发桃娘灵识的排斥,又能直接补充其缺失的五行之气。 完全吻合五行相生为顺,相济为和的原理。 只是这方法他从未用过,说是新创的术法····· 好像也不算术法。 所以,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第107章 :一脚踹飞 心中的迟疑並未影响林游的行动。 凝神间。 右手掐诀。 掌心泛起朱红色微光。 朱红微光穿透桃皮,顺著果肉纹理润物般剥离生机,在掌心缠绕成氤氳灵雾。 左手顺势掐诀,指引朱红微光与清寒之气相融,同时带动周遭灵气一同向著桃树內部潜去。 方才他意识进入其中,看见这桃树的灵枢深处有一团粉色灵光。 他虽竭力呼唤。 可没有任何回馈。 不过根据那灵韵的气息来看,那应该就是桃娘意识。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帮桃娘打破气运的禁錮,將其唤醒过来。 这样一来虽说无法助桃娘脱离气运束缚,可至少能让她恢復一些灵智。 毕竟这人劫本身就是她的,自己虽然有些想法,可有些事情还是得桃娘自己做出决定才行。 哗啦~ 掌心灵雾涌入老桃树的剎那,桃潭的天地间骤然起了异变。 微风乍起。 捲动天空流云。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方圆数十里的灵气被强行裹挟带了过来。 原本泛著灰蓝色的潭水水面,也在此时盪起温润莹光。 那莹光与桃树灵雾同色,粉绿交织。 潭底仿佛有灵脉甦醒,一串串细密的气泡从泥底悠悠升起,破裂时散出淡淡的灵雾,与岸上的雾气相融,化作漫天轻盈的白絮。 就连温度也不再是冬日的寒凉,反而带著草木復甦的暖润。 潭底。 蛟龙恆溟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中满是惊喜和震撼。 它感受到了小青鱼的气息,也感受到了桃岛上那磅礴的生机之力。 这绝不是青儿能做到的。 显然,林游来了。 只是那位看著不显山不露水的林道友,竟有这般通天彻地的修为····· 不过心中震撼之余,也不由安心了不少。 这般通天彻地的修为和手段。 稳了! 在蛟龙恆溟暗自感慨时。 岸边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上。 原本被潭水浸得透湿的痕跡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晶莹剔透的灵霜,映著天光泛起了七彩微光。 吹来的风也变了。 不再是冬日的凛冽,而是带著馥郁桃香的暖风。 岸边枝头原本光禿禿的枝椏上,竟以肉眼可就的速度抽出嫩芽,並凝出点点的粉白蕊。 灵雾裹著馥郁桃香漫出桃岛,顺著暖风飘进潭边的桃镇,原本沉寂的冬日小镇,瞬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异象打乱。 薄雾从水潭蔓延到了小镇。 “这是····香?” 小镇上晒太阳的老人们最先直起身子,鼻尖闻著那不似冬日的暖香满是诧异:“这腊月天的,那里来的香?” “这雾····好像是暖的?” “你看那岛那边,天都亮堂了些!” 一位老人看著渐渐涌来的雾气,不由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有几位老人更是有种突然年轻的错觉。 有人因生死看淡而坦然。 自然也有人因这异常而惊恐。 “出事了!” “这雾气是那里来的?” “怎么回事?” “那里来的这么大雾?” 小镇开始喧闹。 空中的雾气也在喧闹中变得愈发浓郁。 桃岛、潭水、老桃树···· 整个小镇,以桃岛为圆心慢慢裹在了一片朦朧的灵境之中。 只是不等他们慌乱。 雾气里。 隱约有细碎的桃虚影飞舞,虽非真,却栩栩如生,淡淡的生机之力。 镇口的孩童们最先挣脱大人的手,追著空中飘来的桃虚影疯跑。 他们踩在回暖的石板路上,路边枯树枝上掛著的不再是冷霜,而是圆润的露,伸手一接,凉丝丝的却不刺骨,还带著淡淡的桃香。 杂货铺的老板推开铺子门,刚要抱怨潭水异动影响生意,就被扑面而来的桃香噎住了话头。 他望见街对面的药铺门口,老板正举著一盆半枯的盆栽满脸错愕。 那盆栽今早还蔫头耷脑,此刻竟舒展开枝叶,冒出点点新绿。 杂货铺老板低头,看见自己门槛缝里的杂草也抽出了细弱的嫩芽,他愣了愣,转身朝屋里喊:“老婆子,快出来看看!出怪事了!” 家家户户的门都开了,居民们站在门口、街边。 望著这灵雾与空中的虚影,望著那些栩栩如生的桃虚影,感受著暖融融的风裹著馥郁桃香扑面而来。 他们脸上的不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奇。 冬日的寒意在此刻已经彻底消散。 只有清冽的桃香浸润著整个街巷,连空气里都飘著生机的味道。 有人双手合十默念,有人笑著招呼邻里共享这奇景,整个小镇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裹进了一场温暖而鲜活的氛围里。 “断枝,掘根!” 可这暖意还没在街巷里焐热,一阵恐怖的窒息感伴著一道如惊雷般的声音从天而降,震得人耳膜发疼。 这是大景国君簫景曜的声音。 虽然声音有些空洞。 可只要是与其对话过的人都能听出来。 暗沉的土黄色气流在声音落下瞬间从四面八方匯聚而来,沉沉压在小镇上空。 厚重如城郭,带著不容置喙的威压。 大景皇朝气运。 灵雾在此刻停滯不前,连潭水的涟漪都戛然而止。 像是有双无形的巨手猛然攥住了所有人的喉咙一样。 空气瞬间凝固。 潭底。 蛟龙恆溟两眼一瞪,心底止不住的泛起了一阵慌乱。 这种感觉······ 又来了!? 怎么还追著杀的。 桃岛上。 林游不由皱眉闷哼了一声。 不过好在这皇朝气运对他並无太大影响。 眉心一点灵光闪过,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便瞬间消散於无形。 就是苦了小青鱼,直接被震得两眼发蒙的跌坐在了地上,整个被玩坏的模样。 “你到我身边······” “啊~!” 林游刚准备让她靠过来,只是话未说完,便突然自心底涌起了一阵熟悉的恐怖悸动。 没有丝毫犹豫的。 只是品出悸动来由的瞬间,林游直接抬腿一脚踹在了起身向自己靠过来的小青鱼身上。 一脸懵懂的小青鱼正乖乖的走过来。 可下一秒,她只觉眼前闪过一个黑影。 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原地起飞。 第108章 :人皇圣諭 林游这一脚力道沉猛。 小青鱼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如断线的风箏般飞了出去。 她在空中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噗通一声砸进桃潭的支流河道里,连著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水漂才重重沉入水中。 等小青鱼呛著水冒出头,湿漉漉的髮丝贴在脸颊上,眼里满是错愕与怒意,刚要张口呵斥:“你·····” 可未等她声音脱口。 一股铺天盖地的威压骤然砸了下来。 天空暗了下来。 无数金色细密气流从云层深处倾泻而下,如蛛网般交织缠绕,瞬间笼罩了整片河道与桃岛。 一股源自灵魂的威压扑面而来,让小青鱼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承天地之权,执人伦之纲!】 浑厚而威严的声音炸响,不似人声,反倒如亘古洪荒的惊雷滚过,震得河道水面泛起层层涟漪,连潭底的淤泥都在震颤。 隨著这声音落下。 周遭的空气仿佛化作了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连阳光都被金色气流滤成了冷冽的光晕。 桃镇的居民们脸色煞白,瘫坐在地,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空中的桃虚影早已消散,灵雾被气运之力碾压得支离破碎,刚抽出嫩芽的杂草瞬间枯萎,潭水再次翻涌,却不再是温润的莹光,而是带著死寂的冰冷。 潭底。 蛟龙恆溟更是被压的抬不起头。 眼中满是惊惧。 它想反抗。 可在这一刻,它的所有修为好像都彻底消散了一般。 那头顶传下的威压,重若万钧,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恍惚间。 连意识都被剥夺。 林游立於桃岛老桃树下,周身气息陡升。 双目微闭双手掐诀,眉心祖窍金光炸裂。 阳神者,元神之显化,地仙之根本。 一道三尺高金色虚影赫然显现。 这阳神身披赤金霞光,面容与林游一般无二,却无半分烟火气。 虚影悬浮於头顶三尺,身披正阳金光,双手结印,化作一道金色光柱,扎根於桃树之下。 地仙者,天地之半,神仙之才,虽未证大道合天,却有阳神护身、操持地气之能。 阳神炼形,地气为凭,可守己道而不隨天转。 可离体三寸,镇於身周,掌地气而御外劫。 面对这几乎要將整个世界压垮的力量,林游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將阳神祭出结合『地气』进行抵抗。 然而这股气息还在暴涨。 只是几个呼吸天地间的金色气流便变得愈发密集。 隱隱间,更是凝成了一柄巨大的金色虚影刀刃,悬在了桃岛上空。 林游第一次有种如芒刺背的感觉。 打不过。 这一刀下来。 自己就算能坚持不死,也必然重创。 怎么办····· 逃么? 【人皇圣諭——人族秩序,乃存续之基,天地分际,人灵各安。凡乱人族秩序,逆人族纲纪,扰人道昌荣????斩!】 林游只是短暂的迟疑,那浑厚威严的声音便已经缓缓吐出。 当最后一字落下,如天道纶音定锤,金色气流瞬间沸腾。 人道气运化作无边无际的灰黑罗网,兜住了整片天地,断绝了所有退路。 未等林游品出其中意味。 那厚重无匹的土黄色巨刃,已裹挟著凛冽意志,顺著金色气流牵引,轰然斩下! 瞬间。 天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而后爆出毁天灭地的轰鸣。 巨刃掠过之处,空气被撕裂成无数道漆黑的裂隙,金色气流如被点燃的燃油,熊熊燃烧著席捲而下,將桃岛的灵雾瞬间焚烧殆尽。 原本温润流转的潭水,在巨刃的威压下骤然炸开,掀起数十丈高的水墙,水飞溅间,竟带著金石碰撞的脆响,砸在岸边的枯桃枝上,枝椏瞬间裂成齏粉。 “镇!” 面对巨刃,林游沉声怒喝间猛的睁开双眼。 单脚跺地。 阳神虚影猛地暴涨,赤金霞光化作半透明的地岳光罩。 金色光华冲天而起。 潭底水脉与周遭地脉气息被其拉扯了过来。 化作土黄色气流迎著巨刃撞了上去。 逃不掉了。 只能硬抗。 轰隆一声。 震耳欲聋的巨响填充了整片天地。 光罩表面泛起密密麻麻的裂纹,如蛛网般蔓延。 阳神凝实的金光剧烈摇曳,仿佛风中残烛。 林游闷哼一声。 口中不受控制的吐出了一口鲜血,身形踉蹌著后退数步,冷汗瞬间浸透了长衫。 这力量····· 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潭底的蛟龙恆溟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巨刃带来的威压穿透水面,压得它鳞片崩裂,鲜血顺著鳞片的缝隙渗出,染红了身下的淤泥。 它蜷缩著身躯,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那股磅礴的力量碾压著潭底灵脉,原本涌动的地气瞬间沉寂,连水流都变得冰冷刺骨。 数百米外河道中的小青鱼,被巨刃斩下的气浪掀飞,重重撞在岸边的岩石上,口中喷出一口碧水,眼前阵阵发黑。 她望著桃岛的方向。 只见那柄土黄色巨刃撞碎光罩一角,余威顺著树干劈下,老桃树千年的主干瞬间被劈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树皮崩飞,木屑四溅,树顶原本凝结的露与灵雾一同消散,只剩下枯槁的枝椏在狂风中颤抖。 至於桃镇周遭居民。 他们只是昏睡了过去,並无任何异样。 而巨刃斩落之后並未彻底消散,无数金色丝线再度从天空云层坠落交织凝实。 且光晕愈发浓郁,似在积蓄力量。 “靠了,要不要这么执著·····” 林游抹了把嘴角的血跡,望著半空悬而不落的土黄色巨刃,忍不住骂出了声。 早知道这人劫会发展到这种程度。 你就是打死自己,自己也不过来。 这就是所谓的因果牵扯? 未免也太过离谱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出现死亡的感觉。 同时还有一股深入骨髓的无力。 方才的一击里。 他大概理解了什么是人道气运。 人道气运。 是人族亿万生民共同的秩序意志。 是人皇定下的人伦纲纪,凝聚了世间所有人族的意志。 虽是后天而生。 可当它凝聚人族亿万生民意志后,却拥有不弱与天道的权柄和威能。 它不是单一的攻击,而是一种规则性的碾压。 他想再度驱使力量,可他发现周遭灵气早已被禁錮。 第109章 :道门传音 其实这也就是林游头铁。 否则换了其他修行的人,遇见这种事情绝对有多远跑多远。 毕竟人道与天道,本就截然不同。 天道向来至公无私,视世间万物皆为芻狗,它自有一套亘古不变的运转法则,且从始至终恪守这份规则,从无偏私..。 可人道不一样。 人道本就因族群而生,从头到尾,也只为人族一脉服务,再加上人皇意志从中指引,早已形成一张严密的网。 一旦被人道意志打上烙印,那基本就等同於站在了整个人道的对立面。 別说林游如今只是地仙修为,就算是已臻合道境的顶尖修士,真撞上这局面,也得好好掂量掂量其中的分量。 与此同时,远在大景万里之外的中州秘境深处。 “嗯?” 一声低吟打破了闭关之地的沉寂,原本闭目打坐的大能修士骤然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惊疑:“竟是人道意志显化?” 他指尖掐诀,感知著天地间那丝异常的波动,语气里满是诧异:“到底是谁,敢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能引动人道意志亲自出手的存在,修为定然不弱。 可但凡修为够深的修士,没谁不清楚人道规则的恐怖····· “这气息·····林游?” 紫阳道门深处,闭关的太上长老率先察觉到了人道气运的异动。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股搅动气运的力量里,竟裹著一丝他无比熟悉的气息。 结合此前刘天行等人的稟报,他瞬间將两者对应起来。 说来,这位林游道友说来可是对紫阳道门有著大恩。 可他实在想不通,这位林道友怎么会与人道气运缠上? 要知道,人道气运的反噬,歷来凶险无比。 就在太上长老暗自皱眉时。 远在桃岛的林游,已无暇顾及旁人的担忧。 他身前的阳神虚影正剧烈晃动。 周身的天地灵气更是被一股无形之力层层封禁,连一丝一毫都调动不得。 逃。 还是战? 林游心中只剩这一个念头。 这人道意志的威压,他是真的有些扛不住了。 光是这股势头,就已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天道至公,不问亲疏,只循自然;人道至私,因人而生,唯存护续。” 紫阳道门內,太上长老柏劲松感受著天际翻腾的人道气运,默默有了决断,指尖掐诀运转秘术,燃烧修为藉助前些时日的感应勾出一缕道音。 除非人族泯灭,否则人道气运便会越战越强。 远非人力所能及。 莫说林游只是阳神地仙,就是合道修士也无法与之正面对抗。 若林游继续对抗,不仅会陨落在人道气运之下,更会让紫阳道门欠下的因果永远无法偿还。 先前冥界一行,若非林游捨命相救,刘天行等弟子早已魂飞魄散,师妹转世之地的关键消息,更不知要埋没到何年何月。 这份恩情,他必须还。 “林道友,老夫紫阳道门柏劲松,今有一言相告!” 道音硬生破开人道气运的重重阻隔,般径直传向万里之外的大景:“人道意志虽刚猛难撼,却不似天道那般全然不通情理,它本为亿万生民存续之执念,核心只在『护秩序、防祸乱』二事,你若未真正动摇人族纲纪、危害皇朝根基,便莫要与之硬抗!” 道音裹挟著温润道韵,悄然驱散了天地间的几分肃杀:“人道意志承托著生民的悲悯之心,道友既是人族修士,又有阳神地仙之躯,本就属人道一员,此刻不妨收束术法,褪去敌意,以人族身份向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或能让人道意志开明,为你留一线生机!” 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如甘霖破旱、清风拂雾,瞬间驱散了林游脑海中的混沌。 紫阳道门柏劲松? 这个气息,倒是与那日在冥界感悟时遇见的別无二致。 不过他这个提议····· 好像也不是不行? 说来。 自己虽是从地球穿越而来的穿越者,可自己怎么也算个实打实是个人族修士,也绝非与人道为敌的邪魔外道。 入世这些时日,虽说从未做过什么维护人道的大事,可也始终与人为善,从未主动造孽。 如此说来,自己確实没必要以卵击石,硬抗这亿万生民凝聚的意志。 可···· 放弃抵抗。 林游抬头望著头顶悬而未落的金色巨刃,心头却怎样也下不了决心。 毕竟自己所想的只是自己的看法。 这人道气运认不认自己这个穿越者也是个问题。 且影响皇朝根基····· 好像自己已经影响到了大景国君簫景曜。 万一自己真散去阳神、卸下防备,那柄屠刀突然落下,那后果不堪设想。 “林道友,老夫知你心中疑虑,却也无法打消。” 林游疑惑还未褪去。 柏劲松的声音透过层层虚空,再度传来:“不过人道意志虽无实体,却依『理』而行,从不滥伤无辜,眼下老夫也未能参透道友究竟是哪处环节引动了它的警觉,让它对你生出如此反应。” 说到这里。 他强提修为继续说道:“你於紫阳道门有恩,当年冥界一行,若非你出手,天行等弟子早已魂飞魄散,师妹转世之地的消息,更不知要埋没到何年何月,这份恩情,老夫不敢忘,也不能眼睁睁看你陷此死局,是以今日拼了这百年修为,也要为你递上一句提醒。” “你身具阳神,魂魄纯净,周身无半分邪魔浊气,本就该是人道所护之人,或许是你此前行事,无意中触碰到了人道规则的边界,才让它生出这般应激之举。你且试著收了阳神虚影,放缓气息,莫要再以术法相抗,若你本无危害人族之心,它感知到你的平和意態,或许便会自行退去。” 最后,柏劲松的声音弱了几分,却更显郑重:“老夫不敢断言此法必定可行,毕竟人道运转之妙,非我等修士能全然洞悉,但这已是眼下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尝试,若你愿信老夫一次,便姑且一试;若不愿,也可再寻其他应对之法。” “不过老夫在此留言,若道友死於人道气运之下,老夫可做主寻道友来世之身,为道友解胎中之谜。” 说罢。 柏劲鬆散去道音。 这是他所能做的极限。 至於接下来林游作何选择,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若非林游曾有恩与紫阳道门,他是断不会这般逾越的。 第110章 :善者无过 柏劲松的道音还在耳边迴响,林游悬在半空的阳神虚影的光芒又黯淡了几分。 抬头。 望著头顶那柄凝满亿万生民意志的力量,指尖下意识攥紧。 经过柏劲松的提醒。 自己落得如今情况的缘由,林游大致已经清楚。 归根结底不过因果纠缠。 潘老哥所说的人劫不宜插手,想来便是如此。 桃娘的人劫,想来应该就是皇朝气运。 或者说全在皇朝天家的一念之间。 而自己为帮桃娘了却因果,说来好像並未过多插手人劫。 可那只是自己与桃娘的便宜想法。 事实是。 顾锦程曾为大理寺卿,位高权重,更是牵扯进了皇家事件。 而自己找他了却因果,本身就与那皇朝沾染。 更別说自己还插手探郎苗志远与丞相之女刘婉怡的婚约一事。 虽说都是旁敲侧击並未深入,可纠葛缠绕本就是事实。 更別说后面还与那端王会面。 再结合岳城隍口中所说······ 可以说。 桃娘口中的了却人间因果,反而加深了皇朝天家对桃娘这株桃树的『忌惮』。 再加上自己修行之人的身份,更是让皇帝簫景曜產生了『寧杀错,不放过』的念头。 不仅让桃娘人劫加深。 更是引来了人道气运纠葛。 甚至於。 搞不好那了却的因果,本身就是桃娘破劫关键所在。 而今因为自己的插手,尚有一线生机的人劫就这样变成了死劫。 更是连带著自己····· “罢了。” 思绪辗转间,林游深吸压下了心头最后一丝慌乱。 他缓缓闭上眼,不再催动任何术法,周身紧绷的气息也一点点放缓。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解无聊,????????????.??????超靠谱 】 柏劲松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 若他所说一切为真。 那自己实在没有与这人道气运硬拼的理由。 自己入世行走,不敢说每件事都做的尽善尽美。 但也绝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动摇皇朝根基的事情更是从未做过,唯一的牵扯大概就是前些时日的那个。 而那个,本身不是自己主动沾染不说,自己后面也悄然离去並未继续深究。 是以······ “人皇定序,护人道昌荣,桃娘千年伴镇与人共生,千年守土一方从未逾越,所求亦是安灵护民。” 林游头顶三尺的阳神收束金光,化作一道凝练的虚影,缓缓张口:“桃娘棲身此地千年,伴桃镇生民耕耘繁衍,早已是人族乡邻,此番天降人劫虽是她命中定数,然她守镇千年,遵人皇定序,不扰民生、不逆纲纪,与人族共生共荣亦是事实。” “天道讲因果,人道重存续,二者本就相通,桃娘与人族结下的,是千百年的善因善果。” 一道清越道音自虚影中淌出,不似怒喊,也无辩驳,而是宛若陈明情由的独白:“人劫非天刑,不是诛灵的罪名,而是灵物修行至与人道深度绑定后的炼磨,她护了此地百姓千年,人族生民的感念化作她修行的底气,也化作她渡劫的劫力,这份劫,本就源於人道。” “我助她渡劫,既非添乱胡为,亦非纵容乱序之灵,一切为帮人族了结这份因果!” “我助其渡劫,也不只是救她一人,更是在护人族与灵物的共生之道,灵物向善,人道才能长久,若强行镇压,不仅寒了护民之灵的心,更会让天下灵物不敢再向人族伸出援手,长远来看,反倒动摇人道存续的根基,她渡劫成功,便是向天下灵物证明,与人族共生有善果,这对人族长远存续,百利而无一害!还请顾念桃娘生平善果,网开一面!” 林游收束所有力量,以恭敬却最坚定的姿態请求:“我林游於此愿以地仙修为立誓,若桃娘劫后有半分扰乱人族秩序、危害生民之举,我必亲手镇杀,绝无姑息,人道秩序重的是『防祸乱』,而非『诛无辜』,还请收回威压,容她渡过此劫!” 林游的话音落下许久,天地间仍是一片沉寂。 半空的灰黑罗网与土黄色巨刃依旧悬停,仿佛在审视他所言的真偽。 就在他心头渐生焦灼时,那些缠绕天地的灰黑气流忽然涌动起来。 人道气运化作的罗网缓缓舒展,不再是此前密不透风的禁錮姿態。 空悬的土黄色巨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不再散发凛冽的斩击之意。 片刻后。 巨刃分解成无数细小的土黄色颗粒,融入桃树下的泥土,化作滋养灵脉的养分。 罗网则化作漫天星点,一部分融入桃镇的炊烟,一部分散入河道的水流。 桃娘的树干微微震颤,灵枢深处的粉光轻轻闪烁了一下。 虽未甦醒,却已不再是全然的死寂。 “护民者当安,助善者无过。” 在这过程中,一缕极淡的道音顺著风传来,轻得仿佛一声嘆息,却清晰可辨:“千年护民,善因深厚,助劫非乱,乃稳民生。所辩非虚,准尔渡劫。” 这便是人道气运的回应。 话音消散时,最后一丝镇压气息也彻底收束。 林游嘴角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气,紧绷的身躯终於放鬆。 “嗯?” “停下了?” “发生什么事了?” “有意思。” “······” 同一时间,万里之外的一眾『看戏之人』也察觉到了此地的变化。 那若因若无的人道气运突然没有了方才的凛冽压迫。 不过疑惑归疑惑,他们还不至於跑过来查看。 毕竟,虽不知对方是如何让人道气运离去的。 可对方硬抗人皇气运一击可是事实。 能做到这一步的,至少也是阳神已成。 否则,单是人道气运带著皇朝气运出现,阳神未成的修士就会瞬间被压的失去一切修为。 “林游·····” 紫阳道门內,太上长老也察觉到了人道气运散去的波动,心头惊讶之余不由產生了一些想法。 说来。 自己那位转世在大景的师妹近日有一死劫。 道门虽竭力想要援助。 可惜距离太远,且天机蒙蔽无法推算。 如今倒是能让这位林道友施以援手。 只是如此一来。 自己方才举动倒也有些挟恩图报······ 第111章 :命数如此 紫阳道门太上长老的心思,林游不得而知。 桃潭上。 半空的金光还在缓缓沉降,化作细碎的光点,温柔地覆在老桃树的枝干上。 就在枝头第一朵桃悄然绽开、清甜香气漫到最浓时,桃树的主干忽然泛起一层柔和的粉光,那层光芒顺著枝干流转,最后在树干中段凝聚成一团莹润的光茧。 光茧轻轻搏动著,像是初生生命的心跳。 每一次起伏,都有更多灵韵从树中涌出,与天地间的灵气交织。 片刻后。 光茧裂开一道缝隙,一道纤细的身影从茧中缓缓浮现——正是桃娘。 她身著一袭粉白相间的裙衫,裙摆上缀著细碎的桃纹路,隨著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仿佛有瓣在裙摆间流转。 刚脱离树身时,她的身形还有些虚幻,脚下踩著淡淡的灵光,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劫后重生的安寧。 她抬手抚了抚身旁的树干,指尖触到新生的嫩枝时,那枝条竟亲昵地向她弯了弯。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轻轻响起。 桃娘闻声回望。 林游停在了她的前方。 “林公子,此番多谢你了。” 面对林游的注视,桃娘轻笑道谢,眼神真挚。 “谈不上谢,只要你不怨我多管閒事就好。” 林游无奈摇头,脸上全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人道气运撤离了。 可皇朝气运还在。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藏书全,101??????.??????超靠谱 】 他能清晰感受到那盘踞在周遭的熟悉气息。 是的。 桃娘的人劫並未渡过。 方才人道气运的镇压,其实並非人劫。 而是人道气运对扰乱秩序的『应激反应』。 因果纠缠下,桃娘人劫因皇朝气运而加重,引来人道气运镇压。 而自己贸然出手试图对抗人道气运,结果遭到反噬,这才使得人道气运凝结降临。 方才,人道气运虽因言语而褪去。 可那盘踞於此的皇朝气运却依旧存在。 人劫,终究在人。 “林公子莫要折煞我了,命数如此,若之奈何。” 桃娘摇头回道,言语中满是歉意:“若非桃娘请求,林公子本无需承担此间风险,说来还是桃娘亏欠太多。” “亏欠就不说了,只是桃娘,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林游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在进行討论。 脑海中不由想起了潘城隍老哥的话语。 这或许就是生死有命吧。 “不过命数如此罢了。” 桃娘平静回道。 “命数·····” 林游闻言却也不知该如何继续,只得换了个话题:“这是顾老先生让我转交与你的。” 一封信,一卷画。 “多谢林公子。” 桃娘抬眸看向林游,眸中带著劫后重生的温润语气轻柔。 自然地伸出手。 桃娘接过林游递来的画卷与信封,指尖触到信封粗糙的纸面时,没有半分迟疑,指尖微微用力便拆开了封口。 林游站在一旁,並未窥探。 迟了一会儿。 他发现桃娘展开信纸后,原本舒展的眉梢轻轻蹙起,那双盈著灵韵的眼眸里,先是掠过一丝讶异,隨即便被一层淡淡的悵然覆盖。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字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信纸边缘,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信上,顾老先生的字跡力透纸背,字字句句都藏著压抑了半生的情谊。 从初见时被她灵韵吸引,到后来默默追寻,到后来以为不过是少年时的南柯一梦的掛念,再到临终前知晓並非梦境的感慨和释怀···· 桃娘逐字的读完了信件。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眼底翻涌的情绪渐渐沉淀,脸上没有半分欣喜,反而浮现出深深的无奈,像是嘆了口气,又像是只是轻轻吐了口气。 她对顾老先生,只有邻里般的感念,可这份感念,从未掺过半分男女之情。 如今这份爱意隔著生死递到她手中,浓烈得让她无从回应,只剩满心唏嘘。 迟了一会儿,一阵不似冬日的暖风悄然拂过,捲起了她鬢边的碎发。 鬆开手指。 在林游错愕的眼神中。 桃娘手中的信纸隨著风轻轻飘起。 恰在此时,枝头的桃不知为何簌簌落下,粉色的瓣缠绕著信纸,在空中打著旋儿。 她望著那封信在瓣雨中飘远,眼神空茫了片刻,才轻声呢喃:“····这份心意,终究是迟了,也错了。” “这?” 林游望著漫天瓣中飘远的信纸,又转头看向神色平静的桃娘,不由得面露错愕。 那信件里写了什么? 桃娘怎会如此轻描淡写地任其隨风而去? 只是他的疑惑並未得到解答。 桃娘没有理会他的讶异,只是用指尖轻轻抚过画卷边缘缓缓將其展开。 宣纸之上,水墨晕染的景致瞬间撞入眼帘。 画中女子斜倚在虬结的桃枝干上,枝椏间还缀著几朵含苞的桃,她的身影宛若秋雾里縹緲的仙影,似近实远,透著几分朦朧的美感。 素白罗裙以极淡的墨线勾勒,笔触细腻得惊人,每一缕衣袂的褶皱都像是藏著风的温柔。 而她的眉眼,被画师以极淡的笔触晕染,没有浓墨重彩,却偏偏画出了那份不沾尘俗的孤冷,仿佛世间所有喧囂都与她无关····· 林游是第二次见到这画了。 不过他更多的注意力是放在桃娘身上,想看看桃娘见了这画卷会是什么反应。 “原来在他眼中,我竟是这般模样·····” 桃娘伸出指尖,极轻地拂过画中自己的裙摆,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她心中翻涌的,並非心动,而是满溢的悵然与感慨。 她想起顾锦程在桃镇时总爱坐在这桃树下。 有时看书,有时只是静静望著树干,那时她並未想太多。 从不知他竟將自己的模样,这般细致地刻在了心里。 画里的孤冷,是她千年时光的常態,她自己早已习惯,却没想过会被旁人捕捉。 而那藏在衣袂褶皱里的温柔,大抵是他自己心底的期许吧···· 期许自己並非那般疏离,能多几分人间的暖意。 抬手。 桃娘將画卷轻轻捲起,指尖的灵韵在宣纸上留下一道极淡的光晕。 没有遗憾,也没有感伤,只是觉得有些感慨。 “如此,也好。” 他用一生画下了自己,自己却只能用一句感念,回应这份沉重的爱意:“这般,你也该放下了。” 就如自己的人劫命数一般。 这或许也是他的命数。 第112章 :一份心安 晨雾如纱,被清冷的潭风卷得丝丝缕缕在水面上漫漾不开。 船桨轻轻探入潭面,破开镜面似的平静,一圈圈浅淡的涟漪顺著桨叶盪开。 只是波纹尚未飘远,便被邻船另一支船桨搅起的水纹撞碎,化作细碎的波光散在晨色里。 朝阳刚跃出远山,金辉透过薄雾洒在潭面上,十数艘渡船正从桃镇的港口缓缓驶出,朝著潭心的桃岛漂去。 船上挤满了百姓,身旁的竹篓里斜倚著锄头,肩头还扛著磨得发亮的铁铲。 队伍最前的几艘船上,几名身披重甲的士兵肃然而立,腰间长刀的穗子隨船身轻晃,冷硬的甲片在晨光下泛著沉光。 不多时,渡船穿过晨雾的最后一重屏障,稳稳泊在桃岛的岸边。 甲冑碰撞声中,士兵统领跨步上前拉开圣旨沉声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他扬声宣读朝廷詔令,字字清晰落在眾人耳中。 “奉圣諭,需將岛上千年桃树尽数挖取,献予皇太后贺寿。” 詔令落地的瞬间,船上的喧闹骤然凝固,只剩下潭水拍击船舷的轻响。 最先打破寂静的是一声锄头落地的脆响,紧接著,低低的譁然如潮水般漫开。 有白髮老者急得直跺脚,枯瘦的手指著岛心方向,声音发颤:“那桃树是桃岛的根!长了上千年,怎么能挖?” “前几日发生的事情你们难道不知么?” “这桃树有灵的!” “是啊!” “这桃树有灵的,挖了可是会坏事的!” “每年春天满岛桃,潭水都带著甜香,挖了树,这岛还叫桃岛吗?” “······” 百姓交头接耳间满是不舍与愤懣。 有人望著肩头的铁铲,像是望著烫手的山芋,低声抱怨:“朝廷要贺寿,何苦动我们世代守护的古树?” 也有胆小的人缩著脖子,眼神躲闪,却不敢明著违抗,只是悄悄嘆了口气。 几名重甲士兵见状,手按刀柄上前半步,冷厉的目光扫过人群:“这是朝廷的命令,莫说这桃树无灵,就是有灵也得挖!还是说尔等要抗旨不尊?” 抗旨不尊一说。 喧闹声顿时弱了下去,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百姓们攥紧了手中的农具,望著远处岛上隱约可见的苍劲桃枝,脸上满是无措与痛惜。 “人劫,终究是躲不过的人劫·····” 不远处的石桌旁,林游提著残酒,指尖摩挲著冰凉的壶身,望著潭面上渐行渐远的渡船摇头轻嘆。 桃娘的劫难,终究还是没能躲开。 人道气运的垂青与认可,到头来还是没能改变既定的命途。 簫景曜的意志,便是大景王朝的意志。 而这俗世皇权的决断,从来都不为人道气运所左右。 “命数如此,强求不得。” 身旁的青石忽然亮起一抹柔和的萤光,点点光晕匯聚间,桃娘的虚影缓缓凝现。 望著潭心方向,她的声音轻得像潭面的雾:“只是林公子这般倾力相护,实在让我·····无以为报。” 前些日人道气运轰然降临,雷霆之威险些將她与林游一同诛灭。 万幸林游道法已至阳神地仙之境,临危之际沟通人道意志,二人才堪堪避过死劫。 可那至高无上的气运认可,终究抵不过俗世王朝的一道詔令。 她的本体,那棵扎根桃岛千年的古桃树,终究还是要被挖离故土,送往京城做贺寿的玩物。 “我不过是践行了潘老哥的嘱託罢了。” 林游摇头。 “可林公子所做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 桃娘回道:“桃娘实在不知该如何偿还此番恩情。” “偿还恩情······” 林游闻言不由陷入了沉思。 报答。 偿还······ 自己做那么多事,救那么多人,到底希望得到什么? 洛城时心底那声关於“报答”的追问又浮了上来。 就像这潭水的雾,明明散了,风一吹又漫上来。 自己到底希望得到什么呢? 或者说。 自己救人,助人,真存著想要得到什么的念头么? 在蟾蜍洞,见了吴轩等人误入其中,当时好像並未想过这些。 在冥界,见著那些无法轮迴的孤魂野鬼,好像也从未想过这些。 在那山中面对行脚商时,自己有想过这些么? 后面的庄磊,苗志远,再到此刻····· “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罢了,你,无需报答。” 林游突然笑了起来。 报答什么的,自己从未想过,也无需去想。 就像是“道法自然”一样。 水往低处流,树往高处长,本就没什么目的,人若是做件事都要先算回报,岂不是把自己捆在得失的绳上? 就像山间的清泉,从来不是为了让路人解渴才流淌。 可路人渴了,它自然能解乏。 这是求报答么? 这分明是顺著本心走罢了。 因果循环? 不过是怕今日施恩、明日要还罢了。 可如今再想,自己做的那些事,真成了债? 所谓因果,未必是你给我一分,我还你一寸的交易。 帮人,只是自己顺著不忍的本心。 对方若想我,是他顺了不安的本心。 可若硬要把这当成必须报答的因果,反倒落了下乘。 “那你为何如此助我?”桃娘疑惑问询。 她不理解林游这么做的意义。 就因为一句潘城隍的请求? “为什么?” 林游偏头:“因为我想这么做。” “就因为想这么做?” 桃娘有些无法理解林游的脑迴路。 “是的,想做便做了。” 林游说著抬起指尖抓到了一丝快要散去的雾气:“若你当真要问一个理由,那应是自利而利他吧。” “自利而利他?”桃娘面露疑惑。 “嗯,自利而利他。” 林游说著抬眼望向了天空。 自利而利他,不是先利自己,再利別人。 而是帮了別人后自己心里获得的那点踏实,本身就是“利”。 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自己做那些事,既不是为了因果里的回报,也不是为了道德上的称讚。 只是因为见人有难,不忍不帮。 见事不平,不忍不管。 就像草木要发芽、鸟儿要归巢,本就是该做的、想做的。 报答? 那不过是旁人的心意,自己收或不收,有或没有。 都不碍著自己走眼前的路。 毕竟一个人,能顺著本心做事,能得一份心安,这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与自由。 第113章:关於这本书的问题。 抱歉。 这本书成绩太差了。 是真的差。 流量吃不到就算了。 后面更是连上架都做不到。 正常来说是写不下去的,应该切了的。 但这本我又確实想写下去。 所以我选择了双开。 双开很费脑子,而且两本书还是不同的题材,我自己又是个上班族,时间相当有限。 所以这本书的更新会非常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