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光狼影》 第1章 擎旗的汉子 一九四二年,一个阴云笼罩的夏日。 南国秀丽的大地上,有一方连绵上百里的横山山脉。远远望去四面皆横,犹如阻隔天地的屏障,细看那一座座奇山险峰,或险峻如一只只猛虎蹲伏,或蜿蜒如一条青色巨龙静静地盘踞。 大山里散落著大大小小上百个村庄,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依山而居,遵循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古训,信赖著几块山地,在或贫或富的苦乐之中,过著安寧的山居农耕的生活。 “轰隆轰隆”几声洋铁製造的炮弹,像晴天霹雳般忽然炸响在山谷之中,人们从来没有听见过这种短促而让人心悸的声音。望著一阵阵从山谷中升腾而起的硝烟,他们陷入到莫名的恐慌之中,不知道什么样的灾难要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忽然间,有人站在一座山顶上拼著命地嘶喊起来:“鬼子来了,鬼子来了,鬼子来了!”声音一阵阵地传向四面八方,在远远近近的群山中迴响著。 那些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山民们,並不知道鬼子是什么样的怪物,不知道他们是人还是野兽,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长著三头六臂。他们只听过从外面传来的一些消息,说鬼子都是无恶不作的畜生。 那些从城里陆续跑回来的做茶叶生意的乡亲们,亲眼目睹了那帮畜生的罪恶。他们杀人放火,强姦妇女,所到之处,片瓦不存,片甲不留。他们举著血淋淋的刀枪,在这块宽厚的土地上行凶作恶,要杀光、烧光、抢光这里的一切。 “鬼子来了,鬼子来了,鬼子来了!”恐怖的呼喊声传进一个又一个村庄。人们不知所措地看著远处腾起的硝烟,要逃吗?往哪里逃呢?要放弃赖以为生的土地吗?要放弃遮风蔽雨的祖屋吗?要放弃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那些財物吗? 半山腰的一处平坦的坡地上,有一个上百户的村子叫章家村。大部分人家都是章姓,只有几户是外来的人家。时间久了,这几户外姓人家也因为与章姓联姻,而成了与章姓休戚相关的本地人了。 “嗷呜——呜——!”章家村西边的大山中,传来了一阵阵大灰一族的狼嚎声,似乎对即將到来的灾难发出了警告。大灰一族是生活在横山里的一个狼群,与章家村人和平相处了数百年,从来没有这样悽厉地叫过。 “拼了,拼了,拼了!”血气方刚的章姓汉子们纷纷站了出来,村子中的那座章姓祠堂里挤满了愤怒的山民。他们曾经齐心协力赶走过山里的土匪,他们曾经相互帮扶度过了一次又一次天灾人祸。 那些在外贩茶运盐见过世面的乡亲,连忙都跑出来劝阻,他们不愿意看著这些章姓的后生们,將年轻的鲜血洒在这块祖先留下的土地上。章姓还要在这块土地上世世代代繁衍下去。 曾经跟著岳父走南闯北的章山虎,深知那些日本人的残暴和厉害:“拼?拿什么拼?拿锄头?拿拳头?鬼子是有枪有炮的,你们还没有靠近鬼子,那帮畜生的子弹就飞过来了!还能拼得起吗?拼光了血本也拼不起!” 祠堂里忽然沉寂下来,章山虎是宗族男女老幼公认的有勇有谋的人,大家都知道他在外面见过大世面,他一定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办法。他不会眼睁睁地看著自己的家园,毁在越海而来的畜生们的铁蹄之下。 章山虎看著大家期待的眼神问道:“有土銃的举手,有大刀的举手,有弓箭的举手。” “呼啦啦”站出来几排男人,光是土銃就有了三四十条,大刀和弓箭就更多了。谁能没有这些防范畜生的工具?谁还能没有这些看家护院的家什? 章山虎自信地笑了:“儘管我们没有厉害的火炮,我们有自己的武器,能对付得了野兽,就能对付得了这帮畜生。我们还有背后坚不可摧的大山,这是我们最大的靠山,也是对付那帮畜生最厉害的武器!” “听山虎的,听山虎的,听山虎的!”摩拳擦掌的男人们异口同声地呼喊起来。 章山虎登上祠堂里逢年过节唱戏用的土台:“好,既然大家齐心一致,山虎就挑个头,现在就成立横山保卫团。我们的目標不仅仅是要保卫章家村,还要保卫这连绵不绝的祖祖辈辈生存的大山,保卫这片祖祖辈辈生活的大地!大家说好不好?” 章姓祠堂里的男人们纷纷举起手来,台下响起了一片振奋人心的欢呼声:“好,好,好!保卫章家村,保卫横山,保卫祖先留下来的土地!” 一个穿著土布对襟褂子的年轻山姑走到了台上,她是章山虎的妻子哑妹。眾人的眼神都集中到了哑妹的身上,只见她从手里提著的包裹里,拿出了一面用树汁染成了红色的土布做成的旗帜,双手托著递到了章山虎的手中。 “老族长来了!”祠堂里一阵喧嚷,老族长章信义拄著拐杖走了进来,哑妹返身上前搀扶著老族长走到土台上。章信义看著章山虎点了点头,又挥挥手对台下的一个后生喊道:“明生,给爷爷拿笔墨来!” 章明生从祠堂大堂的收藏柜中取出一根粗大的毛笔,又取出一方砚台和墨条使劲地磨了起来,片刻之后,章明生捧著笔墨走到爷爷章信义的身边。又有两个后生走上台,將那面染红的土布旗帜展开来。 老族长章信义挥手在土布旗帜上写下了几个大字:“横山保卫团”,两个后生將旗帜插上了一根竹杆,举著旗帜站到了章山虎的身边。 老族长章信义左手柱著拐杖,右手向前一挥:“章氏的子孙们,你们还有没有血性?还有没有光宗耀祖不辱家门的骨气?还有没有保家保国的信心?” 台上台下响起一片愤怒的吼叫声:“有,有,有!” 老族长欣慰地点点头:“好,国难当头,好男儿理当挺身而出,不负天,不负地,不负祖宗!山虎是章姓之虎,老朽冀望你成为横山里的一只猛虎,让胆敢侵犯这片土地的畜生们望而生畏魂飞魄丧!” 章山虎“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向著祠堂中供奉的一排祖先灵位发誓道:“列祖列宗在上,为拒倭贼於家门之外,山虎今天揭杆而起,誓死保卫横山,誓死保卫章姓家族,誓死保卫祖宗的土地,誓死保家卫国!” 老族长从长衫中掏出一把驳壳枪,又取出一个装著几百发子弹的皮囊,郑重地递到章山虎的手中:“此物乃老朽当年追隨中山先生革命时所留,冀望你用它驱除倭寇,光耀宗祠!” 章山虎惊喜地看著这把鋥亮如新的驳壳枪,两眼放出异样的神彩,他忍不住装上弹匣打开了保险,对著一只飞过祠堂天井的鸟儿就是一枪,飞鸟应声而落。 章家祠堂里响起一阵阵怒吼声:“驱除倭寇,光耀宗祠!驱除倭寇,光耀宗祠!驱除倭寇,光耀宗祠!” 第2章 血染的山村 在章家祠堂里一片同仇敌愾的气氛中,章山虎整顿起这支由青壮年山民组成的队伍。五十多条汉子手持土銃和大刀,排成了三列,章山虎將他们编成了三个营。 他挥动著有力的手臂开始训话:“自此开始,横山保卫团正式成立了。只要我们向日本鬼子打响第一枪,相信远远近近的乡亲们,会有更多的人加入我们的队伍。相信他们会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相信我们的队伍会不断壮大,相信我们会从敌人那里得到更多更好的武器,我们也会有枪,也会有炮!” 章山虎开始点名道:“一营长章二林!” 章二林举起粗壮有力的手示意后喊了一声:“有!” 章山虎纠正道:“注意,从现在起,你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军人了,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样子。点名时,除了大声答应,还必须立正敬礼!再来一次!” “一营长章二林!”章山虎喊道。 章二林按照章山虎示范的样子,立正敬礼后大声应道:“有!” 章山虎满意地点点头,继续点名道:“二营长章大山!” “有!”章大山立正敬礼应答了一声,如一座铁塔般地站立在队伍的前列。 章山虎望著最后一列队伍:“三营长章铁头!” 章铁头挺胸而出立正敬礼:“有!”他自幼习武,眼神中自带一股威猛之气。 章山虎扫视了一眼排在队伍前列的这三个人,出其不意地问道:“你们认为自己是营长吗?”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尷尬地挠起头来,谁也没有答话。围观的人们一阵窃窃私语,他们也觉得每个营只有十几个人的確是有点少,他们儘管不知道一个营究竟应该有多少个人,却见过从山前经过的队伍,那黑压压的阵势,起码也有上百上千甚至上万之眾。 章山虎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心中有多少兵,身后就有多少兵!心中无兵,身后有再多的兵,也只能单打独斗,成不了气候。你们要以一当十,儘管现在只有一个班的人,也要当成一个营来用。既然是一个营长,就要有一个营长的智谋和勇气。你们告诉祖宗,告诉乡亲们,你们有没有这个勇气?” 三个人仿佛吃下了熊心豹胆,齐声吶喊道:“有,有,有!” 章山虎看著这支刚刚拉起的队伍宣布起纪律:“从伍即离村离家,绝不能开小差。从今天开始,队伍將在山林中选一处营地驻扎,以便於统一指挥,更要防止走漏行动的秘密风声。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明白了,明白了!”队伍齐刷刷地呼喊道。 章山虎曾经有过一段三年的从武经歷,儘管那也是一支地方武装,老总却出身於讲武堂,崇尚救国济民,不畏强暴,不欺弱小,对自己手下的每一个兵都严格要求。章山虎耳濡目染深受其教。转眼之间,他便让一群从未打过仗的山民,变成了一支隨时可以出击的队伍。 听著远处山脚下的炮声,章山虎知道鬼子来得人数一定不会少。他將队伍拉出了村子之后,带进了山顶之下的密林里,选好了地势险要之处后,为防万一出现被攻击的情况,分成了三个营地互呈犄角之势。 大家行动起来后,章山虎叫来三营长章铁头吩咐道:“你身手敏捷,亲自下山摸清情况。鬼子来了多少人?配备了哪些武器?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对一个村庄发动攻击?这些鬼子下一步可能有什么行动?速去速回,不可主动出击,摸清敌情即可。” “是!”三营长章铁头转身便消失在密林中。 章山虎听著远处山脚下不时响起的枪炮声,看著转眼由山民变成了战士的几十个男人,在山林中就地取材砍树造屋,想著下一步各种可能的情况陷入了沉思之中。 章铁头一边听著耳边传来的枪炮声辨別著方向,一边脚不沾地般疾行在山林之中。转眼之间,便越过了几座山岭。耳边的枪炮声更加清晰起来,仿佛就在身边不远之处。他这才放慢脚步登上一处高地,仔细地观察起来。 在远远近近熟悉的村民中,都知道章铁头有个外號叫“钻山豹”,他的师父是一个道士,身手异常敏捷可以飞檐走壁。江湖上称之为“无影飞侠”,传说他来无影去无踪,犹如神仙一般有通天之术。 高地正对著一条进山的谷口,谷口的两边山坡上各有一个村庄。山谷西边的是王家村,有三四十户人家。山谷东边的是大一点的赵家村,有七八十户人家。两个村子隔著一条山谷,互相高喊一声都能听得见。 山谷中的土路上停著三辆土黄色的汽车,车上都架著一挺机枪和一门迫击炮。从车上下来的鬼子分成了两队,分別扑向了山谷两边的村子,远远地便可以看见枪刺明晃晃的闪著寒光。 不一会儿功夫,村子里没有来得及逃走的男女老少,都被押到了山谷中的土路上,他们被日军的刺刀逼著,或蹲或坐在山谷里。从村民家中搜来的粮食財物,被陆陆续续地装到了车上。手无寸铁的村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这些鬼子,他们抢光了山民仅有的能值点钱的一切。 枪炮声响过之后,一只只山羊,一头头猪,一只只鸡都被杀光后装到了车上。一个又肥又矮的日军举起了手里的指挥刀,挥手之间,两个村子已被日军纵火焚烧起来,熊熊的烈焰腾空而起。村民们忍不住要衝出去救火,日军指挥官狞笑著手起刀落,冲在前面的一个老人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站在两边的鬼子端在手里的枪响起来了,村民们一个一个倒了下去。日军指挥官狂笑著登上汽车,车轮捲起漫天的尘土扬长而去。 “嗷呜——呜——!”狼群仿佛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一阵阵哀嚎声大山中迴荡。 章铁头恨不能衝下山去,一刀劈了那帮畜生。却又只能无奈地望著这一幕惨绝的悲剧,他的心里升腾起无边的怒火,望著那面远远晃动的膏药旗怒吼著:“不报此仇,铁头誓不为人!” 他飞快地下了山,走近一看,四五十个男女老少全都倒在血泊之中,鲜血染红了山谷里的土地,空气中瀰漫著浓烈的血腥之味,让他透不过气来。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一个微弱的声音让他吃了一惊,章铁头转眼看去,血泊之中有一只手艰难地动了一下。他赶紧跑上前去,原来是西边王家村收皮货的王德福。只见他一只手捂著被子弹洞穿的肚子,一只手撑在地上想要爬起来。 铁头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包创伤药,脱下身上的布褂,扯下一只袖子撕成了布条,很快便利索地將王德福的伤口包扎好。铁头的创伤药堪称神药,他是按照师父给的偏方配製的,治刀剑枪伤见效特別快。 王德福的伤口很快便止住了血,他看著章铁头感激道:“钻山豹,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你能帮我做一件事吗?这件事比我的命还重要。” 第3章 意外的情报 章铁头用自製的草药膏止住了王德福伤口流淌的鲜血,王德福说有一件事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让章铁头心里一惊,他赶忙扶起王德福:“究竟是什么事?你既然信得过我章铁头,就说出来看看,只要是铁头可以做到的,一定会替你做到。” 王德福伸出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跡,望著不远处还在冒著火光和浓烟的王家村,长长地嘆了一口气。逃进山林里的乡民们,看见鬼子已经走远了,纷纷从山上下来了,他们奋力地抢救著尚未烧成灰烬的家园。 还有一些人直奔山谷而来,看著眼前呈现的血腥场面,看著惨死在鬼子刀枪之下的亲人,呼天喊地的悲泣之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山谷笼罩在一片残云血雾之中,仿佛如人间地狱一般。 在章铁头的搀扶下,王德福挣扎著站了起来。一个约摸十二三岁的少年向他们这边走了过来,王德福向他摇了摇手,少年犹豫了一下,停下脚步留在了原地。 王德福转眼看著章铁头说道:“我们到山坡上那个林子里去吧,看著眼前这个场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再说,我要和你交代的这件事,还是少有人知道为好,我更不想让乡邻们为此惹祸上身。” 章铁头会意地点点头,弯腰背起王德福离开了山谷,走进附近的林子里。两个人坐到草地上,王德福看著章铁头说道:“我是长江情报系统一个情报小组的外围成员,这个组织专门为抗日队伍提供方方面面的消息。” 他继续告诉章铁头道:“我平时以做皮货生意为掩护,来往於县城与乡下,收集和传递情报。凌晨刚从县城里赶回来,这些天一直在外面没有歇脚,睡得太死,醒过来的时候,看到鬼子的枪口正对著自己,想逃也逃不掉了。” 章铁头感到有些意外,万万想不到这个平时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的皮货贩子,竟然还是个情报人员。他有些疑惑地问道:“王老板,你就是要告诉我这些事吗?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呢?我要是说出去了,对你没有一点好处啊?” 王德福悽然一笑道:“钻山豹啊,你是山里山外出了名的好汉,谁会怀疑你?我会怀疑你?我王德福是不会看错人的。再说了,我做的是抗日打鬼子的事,你只会帮我,不会害我的。” 章铁头这才正色道:“王老板,铁头相信你的话。究竟是什么事,你就直说吧,何况是打鬼子的事,铁头更是义不容辞。” 王德福习惯性地看了看四周,林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山谷中传来痛苦的哭泣声。他脱下自己脚上的布鞋,用力撕开鞋底,原来他穿的布鞋是双层底。他从鞋底的夹层里抽出了一个叠成方块的油纸包,打开油纸包后,里面是一张同样叠成了方块的黄纸。 王德福打开黄纸,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標註了很多符號,他將黄纸递到章铁头的手里:“这是混入偽军的情报人员,绘製的鬼子在县城里的军火库位置图。上面详细地標明了军火库的位置,存放的武器种类和数量,还有鬼子和偽军看守的情况。” 章铁头惊讶地看著王德福,这张图无疑是一份非常重要的情报,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呢?他究竟在想什么呢?他为什么要交给自己呢?他究竟要干什么?就是因为自己是一个他口中出了名的好汉? 王德福似乎看出了章铁头的心事,便如实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按照上级的规定,这份情报是要送给国军的留守部队的,只是不知何故,他们前天已连夜从横山那边的营地西撤了,听说他们已过江而去,无人知道他们的行踪了。” 王德福无奈地指著那张地图继续说道:“鬼子占领了县城之后,就把这里当成了他们的转运站和兵力军火集散地,这个军火库是鬼子的一个重点运输站。如果能够破坏这座军火库,將直接影响鬼子对附近山区及周边地区的扫荡计划,可以给日军沉重的打击,也会给驻守县城的日军致命的打击。” 章铁头终於理解了王德福急匆匆地告诉自己这个秘密情报的意图了:“你想让我帮你去联繫消失的国军,还是让我帮你联繫其他的情报人员,或者联繫其他的抗日武装呢?” 王德福看著自己全身被血染红的衣服:“钻山豹,你果然是个明白人,如果不能破坏这个军火库,会给抗日武装和民眾带来更多的灾难。国军是指望不上了,他们走得非常仓促,也可以说是逃走的。其他抗日武装还在山里,听说新四军也在横山中,他们很可能在寻找各种机会。” 章铁头看了看王德福:“我虽然也听说过新四军,却没有见过他们,也不知道如何能联繫他们,因为根本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我想如果有其他的抗日力量,也是可以完成这个任务的。你的意见呢?” 王德福点点头:“如果能联繫上新四军游击队,对抗日一定是一件好事。我已经没有办法行动了,只能指望你能將这份情报送到可以为抗日作贡献的英雄豪杰们的手中,发挥这份情报应有的价值,不然我王德福会死不冥目的。” 章铁头心里有了主意,他看著王德福说道:“我钻山豹可以向你保证,这份珍贵的情报一定会送到能完成任务的人手中,一定会让你听到鬼子的军火库被炸毁的好消息。只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有没有人能照顾你?没有人照顾你怎么办?如果没有人照顾你的话,就让我带你走吧。” 王德福连忙摆摆手:“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王德福的妻儿老小早就送到城里去了,身边还有一个侄儿,他会照顾我的。刚才和我打招呼的那个少年,就是我的侄儿,一会儿,你把我交给他就行了。” 章铁头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少年,便又背起王德福走出了林子。他將王德福背到王家村口,少年很快便跟了过来。村子里的大火渐渐地熄了,男女老少都沉浸在失去家园的痛苦之中。 王德福在少年的搀扶下站在那里,望著章铁头挥了挥手:“钻山豹,王德福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你若不嫌弃德福,你我今后就以兄弟相待。德福暂且在王家村养伤,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章铁头双手抱拳弯腰向王德福深深一揖:“王大哥,钻山豹就此告別,后会有期!”说完转身离去,少年转过身来已看不到章铁头的影子了,他惊讶地望著王德福问道:“二叔,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钻山豹?” 王德福望著远处的林子,点点头道:“没错,他就是可以在林中飞奔的钻山豹。” 第4章 牛山寺疑影 章铁头回到山顶之下的林子中的时候,几排简易的草棚营房已经盖起来了。 它们背靠三面山崖,前面被高大茂密的树木遮蔽了,从远处看,根本就发现不了。即使到了近处,如果不仔细观察,也是难以发现的。章山虎从草棚中走出来急切地问道:“搞清楚情况了吗?鬼子来了多少?有没有伤亡?乡亲们有哪些损失?” 还没等章铁头说话,忽然发现章铁头的身上有很多血跡,章山虎赶紧围著铁头转了一圏,又看看他的手和腿,除了衣服上沾了很多血跡之外,並没有发现其他的异常,便疑惑地问道:“你受伤了?还是发生了別的情况?” 章铁头喉头哽咽了,缓了口气后才说道:“这帮畜生太残忍了,杀了几十个来不及逃出村子的老人和孩子。看著他们向手无寸铁的老人和孩子开枪,却又无能为力,愧为一个习武之人,觉得自己太没有用了,愧对师父,愧对武林。” 章山虎沉默了,他知道铁头不是因为无能为力,更不是因为胆怯,他是怕自己的一时衝动引起鬼子对其他村子的血洗。即使要消灭这帮畜生,也要找一个適当的地方,儘量不能牵连殃及到无辜的乡亲。 “团长,你认识王家村那个收皮货的王德福吗?”章铁头看著沉默的章山虎问道。 章山虎回过神来,想了想说道:“你说的是那个走村串乡收购皮货,还在城里开了一家杂货铺的王德福吗?那个人我认识,是个忠厚的生意人,买卖公平,从来不让山民们吃亏。我以前和他有过来往。怎么提到他了?” 章铁头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他是军统长江情报系统一个情报小组的外围成员,平时以做皮货生意为掩护,来往於县城与乡下,收集和传递情报。” 章山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听说过这样一个组织,却不知道他们究竟做些什么事,也不知道他们还有外围成员。章铁头从口袋里取出那张包了又包的县城日寇军火库位置图,又说了这张草图的来歷和王德福的遭遇。 他又想起了王德福期待的眼神,望著章山虎有些兴奋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是个难得的机会,王德福並不了解我们现在的情况,更不知道我们刚刚成立了这样的民团,他原本只是希望我能帮他设法送出这份情报。” 章山虎接过草图后略一思考,便迅速作出了决定:“你说的对,没想到王德福会在无意中帮上我们的忙。我们就是冒天大的危险,也要干上这一仗。一是可以沉重地打击日寇,二是可以获取一批军火,壮大横山保卫团,打出武装抗日的大旗。” 章山虎隨即给三个营长下达了任务:“一营长章二林,三营长章铁头,你们率所部跟我进城,二营长章大山,你率所部在县城外等候接应。只要我们在县城里得手,军火库爆炸,你们就在城外见机行事。” 章山虎盯著章大山:“你们千万不要进城,给我记住了,无论城里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许你们进城,只在城外接应我们。万一有什么不测,我们必须保留抗日的火种,不能一个不留地押上全团弟兄。大家明白了吗?” 三个营长一齐答道:“明白了!坚决服从命令。” 章山虎看了一眼掛在天空上的那轮苍白的太阳:“大家立即准备一下,收拾好刀枪分头出发,沿途注意隱蔽,切不可暴露目標,不能引起任何一路人马的怀疑。大家在城外的牛山寺附近匯合,赶在傍晚时分进城。” “开饭了!”平日在章家祠堂里做看守並做饭的章二叔吆喝了一声,几个战士帮著將几只从祠堂里带来的大饭桶搬到了营房外面,又將几大盆菜搬了出来。章二叔是老族长的二弟,村里人不论辈份都称呼他章二叔,章二叔便成了他的名字了。 大家匆匆吃过了午饭,章山虎让一营长留下二名战士和章二叔做些勤务,余下的战士都分成几个小队下了山,分头奔向县城方向。章山虎与章铁头並肩而行,一路上悄悄地商议著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 路上不时有逃难的人群惊慌走过,望著他们背井离乡的痛苦之状,章山虎心里更加充满了仇恨,暗暗发誓要血仇血报,杀尽日寇,斩尽汉奸。 横山营地离县城有五十余里,为赶在天黑之前能进城,只能儘量走平时很少有人走的小路,虽然路偏难行,却可以节省三分之一的路程。好在大家习惯了走这样的小路,既可以避开不时出城袭扰乡民的日偽军,也可以不引起敌人的警觉。 几路人马分头行进,傍晚时分陆续抵达了牛山脚下,大路拐弯处有一个小集镇。镇上行人稀少,仅有的几家店铺已早早地关上了木板门。只剩下几片破旧的幌子在风中飘动著,不时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 牛山寺就在小镇尽头的半山腰上,寺里原本香火旺盛,自日寇侵犯以来,僧人日渐逃离,香客更是稀稀落落难得一见。章山虎望著昔日香菸繚绕的寺前大鼎,已无丝毫烟火之气,心中更是愤恨不已。 章铁头跟在章山虎身后正四处张望,猛然间看到一道身影在不远处一晃而过,他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师父?师父,师父!”那道身影却转眼便不见了去向。 章山虎回头疑惑地望著章铁头:“哪个师父?是寺里的和尚吗?没看见有哪个和尚过来啊?你看见谁了?记住进城之后,即使遇到了熟人也不要打招呼。不仅不能打招呼,还要避开走,以防出现意外的情况,耽误了正事。” 章铁头低声回道:“知道了。” 他隨后又看著章山虎解释道:“刚才,我明明是看见自己的师父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看见自己?我和师父已经几年没见了,真的有些想他,也不知道他身在何方?” 章山虎心中一惊道:“你是说看见无影飞侠了,他是一个道士,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佛寺中呢?你要么是看了眼,要么是想你的师父想过了头,出现幻觉了。依你师父的本事,你还没有看见他,他就应当看见你了,又如何会不见你呢?不要胡思乱想了。” 第5章 乱世生死劫 章铁头的师父是远近闻名的道士,法號空空道人,儘管仙名在外,却很少在山上的道观里,总是只闻其跡,不知所踪。 江湖上称他为无影飞侠,说他来无影去无踪,如神仙一般有通天遁地之术。官府对他敬而远之,土匪对他敬而畏之,偷儿对他敬而俱之,只有老百姓对他称讚有加视为亲人。因为他有一套银针,精通神奇的针灸之术,总是能在山民们遇到危难之际伸出援手,之后,又悄然离去不收分毫。 空空道人是章山虎最敬佩的江湖豪杰之一,虽然不曾打过交道,却深知无影飞侠不是虚名,乡里乡亲中的传闻也都是真人真事。只是空空道人向来行踪飘忽,极少在横山的道观中出现。章山虎多次去道观中拜访,欲向他当面討教飞箭之术,想尽办法也没有能遇到。 章铁头见章山虎不相信师父会出现在寺庙中,也觉得可能是自己看了眼,隨即摇摇头说道:“你说的確有道理,师父从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佛寺的事,也从不与僧人来往。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 天色黑了下来,各路人马都聚集到了牛山寺后面的一片树林中。章山虎让三位营长点了点人数,隨即让一营长章二林丟下不易隱藏的刀枪棍棒,换成便於携带和短銃和暗器,十几个战士化装成三教九流,混在人群中先进城去了。 章山虎和章铁头隨即也化装成小商小贩混进城中。章山虎带著那把老族长送的驳壳枪,临行之前,他再三叮嘱二营长章大山,让他带著几十个战士留在山寺下的树林中,等候他们袭击军火库得手,听到爆炸声,再到城外去接应他们。 一营长章二林进城后,按照章山虎说的地点,带著十几条汉子找到了靠近古城墙附近的一家澡堂,澡堂的门头上镶嵌著一块原木的牌匾,上面用红色的油漆写了四个大字“和合浴池”。 “和合浴池”是一家老字號洗浴场所,传说和合二仙曾经也在这里泡过澡搓过背。最大的一方浴池中,还保留著一块光溜溜的青石板,上面刻著“和合二仙搓背石”几个大字。可见泡澡不仅仅是世俗男女的喜好,连神仙都乐此不疲。 这家澡堂的主人儘管换了一茬又一茬,价格低廉服务周道的风格却始终没有变,是全城老百姓和三教九流最喜欢去的场所之一,也是江湖好汉三教九流乐意去的聚处之一。 澡堂门外行人比往日少了很多,澡堂內的客人也不多见,章二林径直走向跑堂的伙计问道:“可有包池?开个包池,我们要过夜。” 伙计见章二林身后跟著十几个汉子,儘管有些犹豫,却又不想失去送上门来的生意,便开了一间单独的浴池后说道:“老板包池过夜要交押金一块大洋。” 章二林从斜挎在身上的包裹里摸出一块银元递到伙计的手里,隨即便带著十几个人进了包池中。包池间里一边是浴池,一边是有几十个躺位的休息区。他们刚刚脱了衣服进入浴池中,章铁头又带著十几个人推门进来了。 隨后进来的章山虎返身径直走进了掌柜的帐房,伙计当即便认出了章山虎,知道他是掌柜的结拜大哥,便忙不叠地泡了一壶上等的绿茶,追在后面送了进来。 掌柜的抬头一看,满脸忧愁骤然化出一片惊喜的笑容:“二哥终於来了,三年未见了啊,二哥去哪了?老弟这几天眼皮老是跳,正在想不知是福是祸,没想到是二哥要来,真是没想到会是这等好事。” 章山虎摇摇头说道:“不是不想老弟,只是我也是刚从外地回乡没有多少时日。这兵荒马乱的,不知道你这个澡堂还能不能正常营业,无事也不敢叨扰啊。” 掌柜的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二哥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心,这样见外了。二哥再小心,再见外,在老弟这里也不能说这话啊。老弟这条小命都是你救回来的,今生今世这条命都是大哥和二哥的。大哥和二哥要老弟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眨一眨眼睛,你还不相信老弟?” 掌柜的一边说著话,一边连忙起身,拉著章山虎的手坐到一旁的木榻上。他顺手接过伙计递过来的茶壶,给章山虎斟了半碗茶,又给自己倒了半碗。隨即將茶壶又递给伙计,伙计便会意地退了出去。 章山虎先抿了一口茶,隨即放下茶碗笑了起来。他儘管相信自己的结拜兄弟,却不会拿自己刚拉起来的这支抗日队伍作为任何赌注。这是任何友情都不能担保的本钱,兄弟归兄弟,任何时候铁血保卫团的安全都是首要的。 掌柜的姓赵名大同,祖籍是山西大同人,以地为名。他的爷爷因经营茶行的需要,举家迁徙到了徽州的古城里。章山虎曾经跟著师父在古城做过几年茶叶生意,赵大同家在当地经营茶叶生意,两人遂於茶行中结识,相互之间都觉得志趣相同,因与章山虎年龄相仿,便以兄弟相称。 茶行生意看似平淡,实则与各行生意一样,各路商贩鱼龙混杂。有的是老老实实的茶商,以诚相待童叟无欺;有的却打著行商的幌子,贩卖烟土等各种违禁物品;有的则貌似规规矩矩的商人,实则干著杀人越货的勾当。 诱人的茶香之下,暗藏著各种凶险。赵大同家祖辈三代经营茶行,原本以为可以和气生財,乱世之中只要能维持生计即可,谁能料想树欲静而风不止。黑白顛倒善恶不分之下,百年茶行的一场危机悄然而至。 同为茶商的另一家新设的“蒋氏茶行”,为挤垮赵家竟然买通贩夫走卒,在赵家运送的新茶之中偷偷塞进了烟土,转而报官嫁祸於赵家。那批新茶刚进茶行,一大批全副武装的衙役隨后蜂涌而至,不费吹灰之力,便从货物中搜出了几大块烟土。 赵家除僕人之外,几乎全都关入了大牢之中。赵大同的爷爷八十有余,经不起折腾死在狱中。赵大同的父亲年逾甲,明知有人栽脏陷害,却苦於有口难辩,一气之下吐血而亡。 赵大同是赵家第三代茶商的传人,他知道赵家冤案定有蹊蹺,自己必须忍辱负重活著出去,才可报仇雪恨。章山虎目睹赵家的飞来横祸,一面想方设法用重金贿赂县官救出了赵大同,一面暗中留心替赵大同设局报復,终於查清了冤案的来龙去脉。 第6章 深巷的酒楼 经过多方打探,章山虎终於摸清了赵家冤案的来龙去脉。 原来,蒋氏茶行老板的大儿子蒋介夫年轻时与一帮同伙入山为匪,干惯了杀人越货的勾当。用染满鲜血的两手抢得了一些钱財后,便想著要洗白自己,摇身一变改头换面成了经营茶叶的商人。 儘管披著商人的外皮,骨子里依旧是杀人越货的土匪。蒋介夫见赵家茶行顾客盈门生意兴隆,蒋家茶行却冷冷清清不见人影,心中便顿生仇恨。找来往日在山上的兄弟,几个人商议的结果自然是用过去使惯的伎俩。 章山虎將此冤案查得一清二楚之后,看著气愤难平的赵大同问道:“贤弟有何打算?” 赵大同眼见自家茶行被封,又被害得家破人亡,他哪里能咽的下这口恶气:“栽脏陷害,借刀杀人,此仇不报,赵大同猪狗不如。山虎兄,你的大恩大德,大同这一辈子恐已还不清了,只能来世还你了。大同要和这帮土匪拼个鱼死网破,大同知道凶多吉少,不能再牵连到山虎兄。自此之后,请你远离赵家。” 章山虎看著刚刚恢復了一些元气的赵大同:“你如今已是单枪匹马,蒋家是人多势眾,又是黑白两道勾结在一起,你又能如何报得了此仇?” 赵大同想起无辜惨死的爷爷和父亲,不禁悲愤难抑,他恨恨地发誓道:“只要报得此仇,大同寧愿粉身碎骨。单枪匹马,杀他个无牵无掛。山虎兄有所不知,我自幼习武,並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懦夫。百步之內,可飞鏢夺命,只是从未露过手段。” 章山虎劝诫道:“既有如此手段,不必急於一时,应从长计议。你在明处,他们在暗处。你单枪匹马,他们人多势眾。你一心报仇,他们守株待兔。你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方能报得此仇。若有所失,非兄一人伤悲,你的爷爷和父亲在天之灵,亦会难以安魂。” 赵大同顿然醒悟过来:“弟报仇心切,兄之言,又让弟拨云见日迷途而返,幸而未再落入他们的圈套。弟原本想单刀赴会,或纵火烧了蒋家茶行,若成功便远走他乡,不成功便与他们同归於尽。细细一想,却发现正好中了他们的圈套。” 章山虎点头道:“据我所知,他们料到你会上门復仇,早就在茶行內里布下了天罗地网,还有人专门盯梢你的行踪。你如何能单刀赴会?还没等你出手,他们就会乱刀相迎。这一条街上,茶行有十几家,你纵然能够得手放火,遭殃的不只是他蒋氏茶行一家,无冤无仇的另外十余家恐亦受到牵连。你想过吗?” 赵大同惊出一身冷汗:“以兄之见,如何是好?” 章山虎沉吟半晌:“你只能放弃祖业了,这对於弟来说有些残忍,却是唯一的万全之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离开此地,示弱而生。我亦要离开此地了,你不妨与我一道走,或许可以闯出一片新的天地来。” 赵大同失望地摇摇头问道:“让弟放弃祖业可以,放弃报仇雪恨万难。弟岂能忘记杀爷杀父之仇?弟又如何能安心地远走他乡?弟还是赵家的男儿吗?” 章山虎解释道:“愚兄並无此意,我已打听到蒋介夫离开山头匪窝的真相,他与匪首马老大的压寨夫人暗生情愫,最终搞到了一起。他察觉到被匪首马老大怀疑后,怕招来杀身之祸才不得已下山的。如今匪首马老大还在四处寻找他的下落,我们正好可以利用马老大之手借刀报仇。” 赵大同疑惑地问道:“弟听说过马老大,此人心狠手辣,无恶不作,我们与他並无任何牵扯,如何能利用他?他又如何能心甘情愿地被利用?除非能收买土匪作杀手,经此一劫,赵家已元气大伤,无钱无人,又如何拿得出这笔巨资?” 章山虎摆摆手:“弟若信得过愚兄,便立即变卖茶行,隨时隨地准备离开此地。一切妥当之后,兄带你去见一人,报得弟之仇后,你再隨我离开。如何?” 赵大同深感章山虎救命之恩,若不是他仗义出手相助,自己恐怕已冤死在狱中了,哪还有什么报仇雪恨的机会?便点头答应下来。 几天后,赵大同已將自己的茶行悄然变卖给了一家外来的茶商,他带著一个往常出门用的布囊,只身离开了赵家几辈人经营了数十年的茶行。 赵大同看了一眼生活了几十年的老街,望了望不远处在风中飘动的“蒋家茶行”白底黑字的幌子,除了心中深藏的仇恨,其他的一切对於他来说已了无掛障。 章山虎带著赵大同去了邻近的一座山城,漫无目的地转了几条街之后,確信没有任何人跟踪,直到傍晚的时候,他们才走进了一条有些偏僻的古巷,古巷的尽头是一家不起眼的酒店,空气中飘荡著一股浓烈的酒香味。 他们前脚刚踏进酒店,一个眼神犀利的小二便朗声吆喝起来:“又有二位客官驾临,欢迎二位客官光临风云寨!” 空荡荡的酒店里並无客人,只有五六张古色古香的酒案,在昏黄的油灯下泛著几片蓝幽幽的光亮。赵大同循声望去,才发现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处,从上面探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 眨眼间,小二已转身下了楼梯出现在两个人的面前。小二极其恭敬地弯下腰来,垂眉低目做出一个迎接的手势后,又堆起諂媚的笑脸道:“两位客官,敢问是吃酒?还是住店?” 赵大同上下打量著光头小二,从看似谦恭的表情上,感受到了一丝被深藏的警觉。还没等他们答话,楼上却传来了一声不高不低的询问:“是二弟来了吗?光头,还不请二弟上来!” 话音刚落,光头小二立马换了一副笑脸,连忙伸手拉过章山虎道:“大哥已在楼上等著二哥呢,二哥楼上请!” 章山虎这才微笑回道:“光头,你就不用上去了,在楼下招呼客人吧,二哥自己上去就行了。” 第7章 巧设復仇计 赵大同一脸蒙地看著光头小二,章山虎已拉起他的手道:“隨我一起去见大哥!” 两人上了楼,一个敦实的中年汉子坐在一张方桌旁,一边仔细地擦拭著手里的一根旱菸杆,一边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微笑著招呼道:“二弟来了,这位就是赵公子吗?” 赵大同连忙拱手回道:“本人姓赵,名大同。见过大哥,不知如何称呼大哥,还望大哥不要见怪。” 中年汉子放下手里的旱菸杆,抬眼看著赵大同道:“本人姓谭名风,行武出身,与山虎二弟是生死之交。我与你儘管从未谋面,山虎视你为亲兄弟,谭风自然亦当视你如弟,你我以后亦当以兄弟相称,如此甚好,大哥为何见怪?” 谭风说完起身带著他们两人走进深藏在阁楼上的包间,三个人说著话,光头已送来了酒菜。 光头正要离开,谭风叫住了他:“来,让你们认识一下,这位是山虎的兄弟,自今以后,亦是我谭风的兄弟。光头陈小林是我的结拜小弟,大家以后不要见外,彼此都以兄弟相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光头望著赵大同笑起来:“初会,有什么怠慢之处,还请你愿谅。” 光头拿起桌上的一坛酒,往四个蓝面瓷碗中倒满了酒,谭风率先双手端起洒碗:“来,为了与大同兄弟相识,大家一起干了这碗酒!” 酒过三巡,光头自去楼下照料来往客人,谭风望著赵大同说起了正事:“愚兄听说了你的遭遇,对付蒋氏这帮恶徒,即使你有三头六臂,亦难全身而退。你能隨山虎离开是非之地,为兄才能为你谋个周全的办法。” 谭风继续劝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丈夫要能忍辱负重,才能东山再起。復仇事小,兴业为大,赵家留下了你这根独苗,你更应当珍惜自己,不能因为心中的怒火,而孤身冒然上门復仇,只能另想稳妥之法。” 赵大同恍然明白过来,章山虎不是不愿意帮他报杀父灭门之仇,而是暗地里为了找了一条復仇之路。儘管他还不清楚谭风能有什么周全之策,却已坦然地相信,他们都愿意为了报自己的灭门之仇倾力相助。 他感激地看了看章山虎,端起手中的酒碗:“大同借大哥之酒,敬大哥二哥一碗,谢二哥救命之恩,谢大哥知遇之恩。他日大同若能东山再起,定不负大哥二哥之恩。大同的这条性命,从此属於大哥二哥。” 赵大同说完举碗一饮而尽,谭风平静地看著赵大同,又看了一眼章山虎道:“山虎,你告诉大同復仇计划了吗?” 章山虎如实回道:“山虎怕走漏风声,还没有来得及和大同说起这件事,只告诉他来见一个人,就是来见大哥。一切都听大哥安排!” 谭风点点头:“你们知道蒋介夫为何下山改做茶叶生意的吗?不仅仅是为了洗白,实际上是因为在山上与匪首產生了矛盾之后,而被迫下山另谋出路的。” 风云寨客栈儘管是偏僻县城里一处不起眼的酒店客栈,却是三教九流匯聚之地。不仅有小商小贩来往其间,一些行事隱秘的江湖中人,也时常出现在酒店客栈中。 谭风经营风云寨酒店客栈的本意,既是为了生计,亦是为了在乱世中寻找一条出路。他乐於结交车夫马贩,也乐於结识各路豪杰。有人处於危难之际,他还会及时伸出援手。 章山虎当然是风云寨的常客,谭风知道了赵大同的遭遇,便留意打探起蒋介夫的过往,终於摸清了这个匪徒的种种劣跡。原来,他並不是心甘情愿地放下屠刀,而是因为与匪首之间发生了不可调和的衝突,被迫离开匪窝另谋生路的。 匪首马占魁有个年轻貌美的压寨夫人柳美云,蒋介夫垂涎柳美云的美色,经常暗中送些金银细软,一来二去久了,两个人背著马占魁好上了。 马占魁是个生性多疑的角色,儘管没有抓到两个人姦情的把柄,却听到了一些风声,暗暗动了对蒋介夫的杀心。圧寨夫人担心蒋介夫性命不保,暗中相告其实情后,蒋介夫趁下山贩货之机离开了匪窝,从此隱姓埋名过起了商贾的日子。 只是他念念不忘自己的老相好柳美云,儘管离开了匪窝,还是时时刻刻惦记著她。 谭风说完蒋介夫与匪首之间的恩怨,顺手从包间的壁柜上取下一听用竹筒包装的茶叶,推到章山虎和赵大同的面前:“看出什么来了吗?” 章山虎看著竹筒上雕刻精美的图案摇了摇头,赵大同似乎想起了什么来,他指著面前的这筒茶叶问道:“大哥的这听茶叶从何而来?是蒋氏茶行包装的吗?大同以前好像在市面上见过这种茶叶,当时並未在意。大哥为何要收藏这种茶叶?” 谭风大笑起来:“大哥没有收藏茶叶的癖好,只是在知道了你的遭遇后,打探到了蒋介夫的这些陈年旧事,亦算是蒋介夫与马占魁的陈年恩怨。这筒茶叶是一种象徵,它不正是可以利用之物吗?大哥要借刀杀人,替你报了这灭门之仇!” 他见两个人仍有些迷惑不解又笑著解释道:“风云寨酒店客栈来往人眾,你们来时儘管没有见到什么客人,只是尚未到上客的时间。大多数客人都是夜黑后才来,或投宿,或买醉,亦有在此装作饮酒住店,而打探各路消息的三教九流。” 他指著竹筒上標誌的四个红色的字体继续说道:“我让光头將暗地里买来的这些竹筒包装的『美云香茗』或放到酒桌上,或送到客人的房间。无意者自然无意,有意者却能留意。马占魁经常派出奸细。来往於风云寨客栈打探各路消息,他们会看不到这个特殊的茶筒?” 章山虎和赵大同恍然大悟,更加佩服谭风的独特手段,他是要不动声色地诱使两个昔日的情敌自相残杀。 果然不出谭风的所料,马占魁从探子的手里拿到竹筒“美云香茗”后气愤难抑,在打探到了蒋介夫的茶行后,派出十几个土匪连夜袭击,烧毁了蒋氏茶行,在一场混战之中,蒋介夫也成了土匪们的刀下之鬼。 第8章 江湖隱身客 赵大同想起这些往事,情不自禁地想念起大哥谭风。 “不知道谭风大哥近况如何?大哥二哥都是大同的恩人,大同无以回报,实在惭愧!”赵大同说著拎起放在桌案上的铜壶又冲泡了一碗新茶,双手递给章山虎。 章山虎呡了一口茶:“你放心不下,我也放心不下。前些日子,我托茶道上的朋友打听了谭大哥的情况。朋友传回来的消息说,谭风离开了风云寨酒店客栈,交给光头独自打理,他已加入了新四军,赴前线抗日去了。” 赵大同似乎有所预料:“大同有时候也会想,如谭大哥这样有勇有谋的男人,肯定不会呆在那个巷子里度过一生的。民族危亡之际,他肯定会挺身而出的。二哥,你这次进城来,不会只是为了看我老弟的吧?” 章山虎没有答话,看著帐房外面来来往往的浴客,隨即使了个眼色。赵大同立马便明白过来:“二哥请跟我来。” 赵大同带著章山虎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通道,走到与浴室锅炉房相连的一处关闭的房间內。章山虎抬眼一看便知道这是一间茶房,是专门用来烘烤製作茶叶用的场所。 “你还没有丟掉老本行?”章山虎当初听从谭风的话,带著赵大同从离开皖南古镇的时候,按照谭风的嘱咐,没有让赵大同继续经营茶行。 谭风告诫道:“蒋介夫死了,蒋家与赵家的恩怨並不能一笔勾销。蒋介夫还有好几个兄弟,若是让他们查出来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仇恨来。大同不如远走他乡另谋出路,不要再经营茶行,蒋家知道你们赵家祖辈以茶为生,他们要是再找你的麻烦,一定会循著茶商茶行茶道这条线索打探的。” 赵大同便依了谭风和章山虎的主意,在远离故乡的这座古城里买了一处宅子安顿下来。他正苦於不能经营茶行无以为生之际,章山虎在“和合浴池”洗浴时,打听到浴池老板正准备南下广东,想要转让自己经营了多年的生意。 “和合浴池”是一家本地有名的洗浴场所,只是中途换了很多经营者。无论换了谁经营,名称却一直没有改变。因此,“和合浴池”名声在外,成了三教九流,贩夫走卒与商贾显贵都乐意去的地方。 章山虎觉的这样一处场所,与谭风大哥经营的“风云寨”酒店客栈,有著异曲同工之妙。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可以藉此生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是自己尚且有茶叶生意可以经营,不如劝说赵大同接手这间浴池。 赵大同正苦於无经营之地,听了章山虎的一番心事,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拿下这处浴池作为日后发展的大本营。章山虎倾其所有资助赵大同买下了“和合浴池”,由赵大同负责经营。 赵大同是外地人,以他的名义经营可以掩人耳目。“和合浴池”已成三教九流聚合之地,一般的地痞流氓亦不愿意到这里来招惹是非。赵大同便留下了原来从事服务的一般人马,那些伙计见赵大同经营有方善待眾人,便对新主人忠心耿耿。 转眼之间,赵大同已在这里经营了七八年光景。章山虎见其顺风顺水,便又外出寻找自己的出路,一晃又是几年,他们竟然已有三年时间没有见面了。 章山虎看著茶房中的陈设感慨道:“若非乱世,有此一方茶房度日,有此浴池相伴,亦似神仙的日子了。可惜啊,倭寇入侵,山河破碎,世上已无安寧之日安寧之地。谭风大哥已率先弃商从戎,你我更是不能置身於事外。民族危亡,匹夫奋起,是我们报效国家的时候了!” 赵大同忽然泪流满面双膝跪地:“二哥啊,自日寇踏进县城以来,大同目睹倭贼暴行,义愤填膺整日难眠,二哥再不来,大同实准备出让浴池,亦当投身从戎杀敌了。家仇国恨,男儿当挺身而出,岂能苟安於一方浴池之间啊!” 章山虎伸手扶起赵大同:“二哥正是为抗日大事而来,前几日,日寇已进入横山地区,血染生我养我的土地,山虎岂能等閒视之。吾已与眾乡邻建立起了『横山保卫团』,誓与日寇血战到底。大同不必外出从戎,跟著二哥抗日报国便是!” 赵大同两眼发光:“二哥是个足智多谋的好汉,二哥想做的事,大同相信二哥一定可以做到。大同这就准备出让浴池,隨二哥上山加入保卫团,与日寇血战到底!” 章山虎摇摇手:“你忘了当初接手这家浴池的本意了吗?有这样一个各路人马来往之地,不是可以更好地利用来收集情报信息,为抗日提供幕后支持,等於是在这座县城里留下了眼观六路的眼睛,耳听八方的耳朵。” 赵大同恍然想起当初两人共同的设想,又想起了当年谭风大哥的“风云寨”,他不禁会意地笑起来:“大同全听二哥的,今后我就利用这方浴池作掩护,收集日偽情报,掩护抗日义士,全力协助二哥的保卫团。” 章山虎弯腰从布鞋底下抽出包了几层的一张黄纸片:“你看看这张地图,能看出什么名堂吗?” 赵大同接过黄纸片眼前一亮,他指著图上的几处標誌肯定地说道:“大同看出来了,这里是城墙的东北角,原来城墙下是小商小贩云集之地。鬼子进城后,將这里的商贩全都赶走了,依墙而搭起了一片稀奇古怪的建筑,远远望去,只有一处门洞可以进出,四面墙上都看不到窗户,只有一处处黑洞洞的枪眼!” 章山虎问道:“这是鬼子在县城里的据点,那个古怪的建筑是炮楼。你去过那里?什么时候去的?” 赵大同回道:“还是以前去的,鬼子来了以后,那里就封锁起来了,成了城里老百姓的禁地。城墙上有鬼子的岗哨,城墙外的护城河里,还停著二艘鬼子的汽艇,哪里还能进得去?还没有等你靠近,鬼子就开枪了,没有人敢靠近一步。” 第9章 诡异的秘道 章山虎望著地图双眉紧锁:“你知道那里面的秘密吗?那是日军的军火库!” 赵大同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要是把它炸了,鬼子的损失就惨重了!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章山虎紧紧地攥著黄纸片:“这张图是几个不知名的情报人员想方设法画出来的,想要送到国军的手里。没想到国军已撤退了,他们亦没有能联繫上新四军,既然送到了我们的手里,就不能让它成为废纸,而要让它成为日军的索命符!” 赵大同诡异地笑了起来,章山虎不解地望著他问道:“大同有何办法?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快说出来,事不宜迟啊,机会就在眼前,抓住了这次机会,才能打击鬼子的囂张气焰,也能鼓动更多的人行动起来,把这群东洋鬼子送进地狱!” 赵大同贴近门缝向外看了看,除了邻近的锅炉风箱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旁边没有任何人走动。他关紧了门,这才回头看著章山虎道:“二哥,大同想到一个办法了,办法就在这间茶房中!” 章山虎愣住了,他疑惑地环顾著四周,几排简易的木製货架上摆著一罐罐透出清香的茶叶,一张用来冲茶品茶的案几,还有堆积在角落里的一些用来烘烤鲜茶用的木炭,以及一口被架在墙边的大铁锅,除此之外並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这里有一处秘道!”赵大同本能地望了一眼紧闭的门,仿佛担心隔墙有耳,他凑近章山虎的耳边悄声说道。 “秘道?”章山虎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他无论如何亦想不到这间茶房中还会藏著一条秘道。 赵大同走到放在另一个角落的一口大铁锅旁边,將大铁锅从架子上搬了下来,又移开了地上的几块支撑铁锅的方形条石。章山虎看著赵大同用一根烧火棍插进了地面上的一个不起眼的石缝里。 赵大同稍稍用力,地面上的一块石板便被撬开了,石板下面露出一个黑魆魆的洞口。一股阴冷的气息从洞中飘散开来,章山虎却从这股奇怪的气息中嗅到了火药的味道。 “这就是秘道?它通往哪里?你是如何发现的?”章山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这条秘道很长,深藏在城墙下面,沿著城墙几乎绕了半个县城。”赵大同说出来的话让章山虎大吃一惊,又喜出望外,若是真如赵大同所说,这条秘道就成了可以用来与鬼子周旋的地下长城了。 赵大同是无意中发现这条秘道的,接手“和合浴池”后,他看到锅炉旁边有一间堆杂物的空屋子,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將它改为一间茶房。 儘管不再从事茶行之业,他依然离不开茶道。琢磨之后,便亲自动手改造起来,用了十几天的工夫,一间称心如意的茶房便布置好了。閒来无事的时候,这间茶房便成了他唯一可以长时间休息和独处的地方。 久而久之,浴池的伙计们都知道了掌柜的习惯,也知道他有制茶品茶的嗜好。只要他去了茶房,就没有人去打扰他。赵大同除了在茶房中制茶品茶,就是去城墙东北角的市场去閒逛,偶尔从摆摊的小贩那里陶几件自己喜爱的古董。 有时候亦会独自爬上破旧的城墙登高远眺,想起自己家祖辈相传的茶道,以及赵家茶行的兴衰。若不是经歷那场飞来之灾的生死劫难,他如今还在那个祖祖辈辈生活了数百年的古镇上,经营著那爿茶行茶铺。 恍惚之间,他嗅到了一股特殊的清香,那是自家製作的茶叶特有的香气。他茫然地四下张望,远远近近並没有看到过一家经营茶叶的店铺。那些茶水铺的茶叶完全是另外一种味道,不可能有如此独特的香气。 难道是自己想家心切產生的幻觉?他疑惑地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没想到风中飘散的清香味更浓烈了,他忍不住循著香气的来源四处嗅著,像一只警觉的猫那样,在残破的城墙上到处乱转。 直到太阳落山,他也没有找到一个答案。这件事成了他心底的一个谜,始终盘绕在头脑中挥之不去。后来,他又去了几次城墙上,那种自家製作的茶香的特殊气味有时可以嗅到,有时仿佛被风吹散了,只能嗅到城墙下爆米的气味。 他百思不得其解,依旧在那间茶房中冥思苦想。一次路过浴室时,无意间听到两个浴客聊起县城的歷史,一个瘦子问躺在一边的胖子:“你知道太平军的藏兵洞吗?” 胖子喝了一口茶,懒洋洋地望著瘦子问道:“你是不是又想著要找什么太平天国的宝藏了?发现什么线索了?要是哪一天发了財,可不能忘了胖哥哦!” 赵大同心里忽地一亮,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听说过城里有太平军的藏兵洞,传说城底下有的地方是空的,是被太平军挖空的。太平军以地下藏兵洞来和清兵进行对阵,多次出其不意地沉重打击了围攻古城的清军。 有的说太平军挖的不是藏兵洞,而是太平天国英王部下的藏宝洞。城里城外有几十处藏宝洞,若是找到了当年太平天国將领留下的藏宝图,就能顺利找到那些无价之宝。 赵大同无意去找藏兵洞,也无意去找传说中的藏宝洞,他只想著要解开心中的谜底。再次回到茶房后,他不由地想,难道那些独有的茶香与藏兵洞或藏宝洞有关係? 他忍不住拿起那根烧火棍漫无目的在茶房中四处敲击,没想到还真的发现了异常。他感觉茶房的地下是空的,找来铁锹挖下去竟然真的发现了一个洞口。 这一发现让他震惊不已,他连忙將洞口又堵了起来。过了几天之后,他准备了几根蜡烛独自进行了一次探险。从洞口下去走不远,便发现了一条隱秘的地下通道,还发现了几件疑似太平军遗留下来的大刀。 “这条通道究竟有多长?它通向哪里?”章山虎迫不及待地问道。 第10章 藏兵洞玄机 赵大同兴奋地告诉章山虎:“这条秘道沿著城墙绕了大半个县城,一直通到东北角。” 章山虎沉思著:“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这条秘道?这条秘道有没有其他洞口可以出入?” 赵大同肯定地回道:“县城就这么大,若是有人也发现了这条秘道,迟早会传出来。和合浴池是个三教九流匯聚之地,没有什么消息是能够绕过这里的。大同却从未听闻过有人说起这条秘道,藏兵洞是一个民间传说,从来没有人真正发现它的存在,我暗地里来回查探过几次,发现有几处疑似出入口的地方,却都被封堵了。年代久远,至於为何被封堵,就无法考证了。” 章山虎的脑子里闪过一幅幅画面:“天佐我也,若是这次袭击军火库能够成功,大同你就立下大功了。走,你带我先下去探查一下,保卫团的第一次行动,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赵大同紧闭了茶房的门,又拿了一根粗实的木料抵在了门后,以防有人冒然闯进来。做完了这一切,他从靠墙的木柜里取出几根蜡烛拿在手里:“洞里的出入口都堵住了,只有一些隱藏的风口,很少有光线可以照进来,是非常暗的。下去之后,二哥要小心行走。” “你这蜡烛为何如此奇特?”章山虎看著那两根又粗又长的蜡烛好奇地问道。 赵大同笑道:“这是我为了进出这处秘道方便,特意用牛油自製的蜡烛。不然的话,走进洞里不远就会熄灭,儘管洞里能感觉到四处有透风的地方,却没有光亮。那些透风的地方肯定是长年累月,在砖块和石块之间形成的裂缝透进来的。” 从洞口下去后,向前走了不到一百步,又往下走了几十步之后,眼前豁然出现了一条二米多高三米多宽的地下秘道。秘道里果然很黑,儘管耳边能感受到一丝丝的凉风,四周却看不到一点光亮。若不是赵大同手里的蜡烛,只能摸索著前行了。 章山虎感觉这条秘道离地面有十几米深,里面听不到外面一点动静,难怪没有人能够发现。 章山虎一边往前走,一边仔细地观察著秘道里的情形,果然发现了一些零零星星丟弃在地上的短刀长枪,它们有的依然闪著冷冷的寒光。 他们一步步走进幽暗的藏兵洞深处,脚下湿滑的苔蘚使人如行冰面。黑暗渐浓,唯有蜡烛的微光在四周的洞壁上晃动。寂静之中,唯闻水滴声“滴滴答答”敲打著冰冷的地面。忽然几只蝙蝠惊起,如黑色旋风般掠过头顶,“扑簌簌”一阵阴风撕破了洞內的空气。 章山虎猝不及防地脚下一滑,踉蹌之际蜡烛的微光隨之晃动起来,照亮了转弯处的一个侧洞的角落,他和赵大同同时惊呼起来,眼前赫然映现出堆叠在一起的数百件兵器,显然是一处收藏兵器的地方。 在蜡烛的照耀下,它们闪著冰冷的寒光。最上首横臥著一柄腰刀,刀身已锈蚀成一片暗红,仿佛浸透了鲜血后凝固而成的痕跡,与斑驳的绿锈相互侵蚀缠绕在刀把上。 章山虎伸手轻触,指尖竟沾满了红屑,如同触碰剥落下来的乾涸的血痂。刀柄的缠绳已朽烂如泥,只余下几缕丝絛在湿气里飘荡,又似幽幽游荡无处可归的魂魄。刀锋卷刃处,缺口如被巨兽啃啮过,它曾砍碎过多少盾牌,又劈开过多少血肉? 刀下压著几把长弓,弓身如枯槁的臂骨,狰狞而扭曲地断裂成数截;弓弦则早已腐烂殆尽,仅剩下些暗黄的痕跡,如同筋脉朽断后留下的模糊印记。散落在地上的箭矢,箭杆多已折断,露出惨白的木茬,如同散落的枯骨;铁铸的箭鏃,则如生满毒疮的暗黑头颅,冷冰冰地戳向虚空。 其中一支箭鏃上,竟牢牢嵌著一小块灰白色的碎片。章山虎凑近细看,心猛然往下沉坠:那是人骨的残屑。多少年前一个生命被这利鏃穿透,骨肉分离之痛,竟被这无情铁石铭记至今,依旧在无声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再拨开层层堆积的腐木与锈铁,一把短刀赫然入目。刀柄上竟以拙朴的刀工刻著“太平”二字,字缝里填满了深褐色的沉淀物,那肯定是血锈的残痕,是信仰与生命一同燃烧后遗下的最后的灰烬。 刀尖早已折断,只留下一个突兀的缺口,像是突然中断的吶喊。当年握此刀者,必曾以年轻的血肉为这“太平”二字衝锋陷阵,最后这刀便隨同他的热血一道,被永远遗弃在了这片阴冷的黑暗之中。 蜡烛的微光在这铁锈坟冢上缓缓移动,像是为亡灵们进行著无声的招魂。这堆沉默的残骸,曾紧贴过无数年轻炽热的胸膛,曾挥动在震耳欲聋的廝杀声中,曾映照过太平天国理想燃烧的火焰。那些臂膀与热血早已化为泥土,只有这些无言的铁石,仍滯留在时间之外,在黑暗中静静地腐朽成为尘埃。 章山虎和赵大同蹲下身子,铁器的骸骨静默无语,那曾经握紧它们的手早已化作泥土。而洞顶一滴水珠恰在此时坠落,轻轻敲在腰刀暗红的锈壳上,碎成更细小的水粒。这缓慢而不可逆的锈蚀,是时间对钢铁的啃噬,亦是时间对歷史无声的销磨。 章山虎从兵器堆里抽出一把完好无损的宝剑,用衣角擦拭过后,在蜡烛的光照下竟然透著莹莹的蓝光。剑柄上赫然映现出两个浑然天成的篆书字“天道”,如一幅深邃的天地乾坤图般,缠绕在古铜色的剑身之上。 他不由地想,这块土地上还有多少神奇的藏兵洞,它们是被掩埋的歷史,被收藏起来的硝烟。战爭总是在血与火的较量中决定生存与死亡的命运。百年前的將士们,谁又能料到他们留下的这处藏兵洞会成为后来人,用来抵抗外敌入侵的地下堡垒。 章山虎想,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就利用这处秘道,他需要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鬼子的军火库,需要的是既要消灭敌人,又要保护自己的人,需要的是今后能安全自由地来往於这座处於危难中的古县城。 第11章 城墙的暗眼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之后,前方出现了一处石阶。 赵大同告诉章山虎道:“上面便是城墙的东北角。”章山虎侧耳倾听,竟然可以隱约听到附近传来的鬼子“哇啦哇啦”的口令声,还有头顶的城墙上鬼子岗哨走动的声音。 两人相视一笑,熄灭了手里的蜡烛,向上爬了几十步,停在一处残破的较大的台阶上。在黑暗中感受著那微不可察的一丝丝清新的空气,寻找著秘道四周的缝隙,以及城墙上可能存在的瞭望孔。 赵大同情不自禁地抽了抽鼻子,他曾经不止一次在城墙上嗅到的茶香味,每次想起来都感觉到有些惊奇。 他疑惑不解地望著四处察看的章山虎问道:“二哥,茶房离这里有大约五百米左右的距离,秘道的空间又是很大,不同於一个又短又细的烟囱,茶香味能飘这么远吗?” 章山虎亦不由地抽了抽鼻子微笑道:“这可能只是一种特例吧,我就无法能嗅出来。儘管我与茶叶打了十几年交道,却没有你这样灵敏的嗅觉。不过,你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我们要想办法在这个秘道里设置一些阻碍,平时不用的时候,想办法堵住通道,防止出现意外的情况。” 他看著赵大同担忧道:“鬼子一般都带有东洋犬,它们的嗅觉恐怕是什么人也比不上的,若是让它们循著气味发现了这条秘道,不仅会破坏了这条宝贵的藏兵洞,还可能会找到与之相连的和合浴池,那就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了!” 赵大同听了心里不觉一惊,这倒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二哥提醒了我,看来茶房要再抓紧改造一下了,不能让茶香味窜进秘道里来。” 章山虎仔细地用耳朵感觉著外面隱隱约约传来的声音,又感受著不知从何处缝隙中透进来的清新气息。 他从那异样的气息里,嗅到了一丝明显的鱼腥味:“这是护城河里鱼的气味,外面应该是护城河。上面是护城的城墙,下面是调兵遣將的暗道。当初守城的將领一定是费尽了心机,才留下这样一座地下堡垒。” 他反覆用手触摸著光滑的石壁,终於找到了一处被青苔掩藏了的缝隙。他用那把天道宝剑,轻轻地划开了石壁上的青苔,一个方形的石孔显露了出来。 赵大同兴奋地用带在身边的一把小铁铲挖了下去,不一会儿的工夫,一个被泥石堵塞的瞭望孔渐渐的还原出来。他小心地除去了四周的泥土,瞭望孔不大,刚好可以伸进一只拳头,却如同一只长在城墙上的眼睛。 透过瞭望孔外面遮挡的一层草蔓,只见外面划过一道强烈的光束。这是停泊在护城河上的鬼子汽艇的探照灯,它像一只漫无目標的野兽的眼睛,扫视著护城河水面和两岸潜藏的危险,任何可疑的动静都会引起它的警觉。 发现了城墙上临河一面的瞭望孔,章山虎判断另一侧城墙上相应的位置也应当有瞭望孔,瞭望孔可以安全地瞭望,也可以用来呼喊传话,这样既可以掌握城內城外的全面状况,也可以在藏兵洞中调兵遣將。 两个人又在另一侧的石壁上仔细地触摸寻找,终於再次发现了另一个瞭望孔。他们知道城墙外就是鬼子的军火库,任何动静都能引起鬼子的警觉。他们小心翼翼地清理著堵塞在孔中的泥石,生怕一时疏忽暴露了自己。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章山虎知道隱藏自己的重要性,特別是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很好地隱藏自己,才能有效地消灭敌人。两个瞭望孔宛如两只眼睛,隔著百年的时空,窥视著藏兵洞外面的情景。 一丝光亮透过瞭望孔的缝隙射了进来,章山虎將脸贴在墙壁上,用一只眼睛瞄向了外面。 只见城墙下面的空地上,围了一个很大的院落,院中停著三辆盖著厚厚篷布的卡车,几十个日军正在紧张地搬运著一箱箱弹药。四周都被严严实实的建筑围了起来,只有从城墙的高处才可以看清院子里的情景。 看了院子里的情形,与王德福得到的军火库图上的布局是完全一致的。那张地形图上,详细標明了各个库房中存放的军火种类,还有每一个哨兵的位置,以及哨兵换岗的规律与时间,包括院里的哨兵和城墙上的哨兵。 由此可以想见这份情报的珍贵,它或者是打入敌人內部的情报人员的功劳,或者是经过多人多次的接触与收集,才能得到如此详细的情报。 多少人在利用各种方式,在暗地里冒著生命危险从事著反抗侵略者的工作。他们都是无名英雄,心里只装著国家和民族,装著脚下的这片热土。 有了这张军火库地形图,如何利用秘道的掩护,完成炸毁军火库的任务就容易了。 章山虎想到的是如何在完成袭击后,还能安全地撤离,並且能够保护好这条秘道。只有保护和利用好这条秘道,今后才能让横山保卫团出入自由,无论城里住守多少鬼子,也会被保卫团神不知鬼不觉地消灭。 “可以从藏兵洞中另挖一条通道进入军火库中,炸毁军火库,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赵大同觉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挖开与军火库相连的城墙。 章山虎摇摇头:“这样是可以轻而易举地炸毁军火库,行动之后却没有办法及时堵起这条通道,藏兵洞就会被发现。鬼子势必会彻底破坏这条秘道,和合浴池也要遭殃,会不会还牵连到其他的地方也难以预料。这条秘道不仅会被破坏,以后也没有办法再加以利用了!” 赵大同转念一想惊出一身冷汗:“还是二哥考虑周密,大同只想炸毁这些涂炭生灵的军火,杀了这些倭贼。” 章山虎用几块石头重新堵起瞭望孔:“绝不能让鬼子发现藏兵洞的秘密,茶房的入口要保护好,不能有任何闪失。我们要利用这条秘道与他们反覆周旋较量,直到把他们赶出这片土地!” 两处瞭望孔堵起来后,秘道中的一丝光亮又消失了,在一片黑暗中,两个人还能隱隱约约地听到鬼子跑动的脚步声。 第12章 奇兵突袭阵 两个人摸清了秘道里的几处瞭望孔和出入口之后,回到了和合浴池的茶房中。赵大同將几块石头移到原来的位置,恢復了原样后已看不出来任何痕跡。 章山虎和赵大同商量了一下,从相邻的锅炉房中搬来了一个大水缸。將水缸放置在秘道入口上方的石板上,又將堆放在墙角的木炭放进水缸中。经过一番偽装之后,章山虎才放心下来。 章山虎望著赵大同神情庄重地说道:“山河破碎,你我昔日是兄弟,从现在起,你就是横山保卫团的成员和战友了。本团长任命你为保卫团的地下交通员,为保卫团及时提供一切有关日偽军的信息。还要兼任军需官,想方设法获取一些军用物资,存放到秘道之中,我会派人来联繫並取走。大同,你可以做到吗?” 赵大同毅然决然地回道:“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大同指天发誓,从今往后大同愿追隨二哥报效国家,誓死无悔,二哥交给的任务,大同一定竭尽全力完成!” 章山虎叮嘱道:“我从队伍中,挑一二个身手敏捷,头脑灵活的战士来协助你开展工作,你可以让他们做跑堂当伙计,有事时可以互相照应。一定要保证这里的安全,只有这里安全,才能为保卫团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持!” 他想了想后又吩咐道:“今后,我们要在藏兵洞中布下可以藏身,可以自由出入,可以隨时向鬼子发起袭击的奇兵阵。在这个古城里给鬼子布下天罗地网。这一次的任务,暂且不需要利用藏兵洞。” 赵大同回道:“二哥需要大同做什么,儘管吩咐,大同一定完成任务。” 章山虎摸出一块古铜色的怀表,这也是老族长章信义送给自己的珍贵礼物。老族长將怀表递给他时叮嘱道:“山虎啊,这块表曾经跟隨我参加过辛亥革命,如今让它陪著你吧,陪著你將倭寇赶出这块土地。” 章山虎看看怀表:“现在是八点正,你弄些吃的让战士们填饱肚子后,我们就分头出发,今晚,我们不仅要炸毁军火库,还要缴获一些枪枝弹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如往常一样经营和合浴池,不要有任何让外人引起怀疑的举动。” 赵大同连忙答应道:“大同明白了,大同这就去给战士们安排吃的,从明天开始,大同就开始准备乾粮和药品,安全地贮存到藏兵洞中,以备保卫团不时之需。二哥放心,这些都由大同一个人来安排。” 两个人悄悄地离开了茶房,章山虎走进浴池包间,与一营长章二林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章二林听说发现了太平军的藏兵洞兴奋地睁大了眼睛,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现传说中的藏兵洞。 章二林曾听过外祖父说起过古城里有一处藏兵洞,外祖父姓洪,他告诉章山虎:“外公祖籍是广东的,我亲口问过他,为何会留在远离广东几千里的这座大山里?外公告诉过我,他们这一族的祖先是太平天国洪秀全的远房亲戚,太平军兵败之后流落到了横山。见这里山清水秀,人心古朴,便定居下来了。” 外祖父经常和他说太平军的故事,他也因此知道了很多与太平军有关的传说。 他兴奋地想起外祖父说过的那些传奇:“外祖父说,藏兵洞四通八达,有几十处出口,当年清兵为了爭夺古城,对太平军进行了上百次进攻都失败了。直到天京陷落后,守城的將士才放弃了古城,一夜之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清兵搜遍了古城,竟然没有找到一兵一卒。” 章山虎在藏兵洞里发现了几处疑似出入口的地方,它们如同被时光封闭的一个个谜底,藏在了这座古城的地下。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超好用,101???????????.??????隨时享 】 “我们要利用这处藏兵洞布下天罗地网,今晚的行动却不能启用,要等待时机,留下一个最大的玄机。灭敌於无形,杀敌於无影。”章山虎不想在匆忙中留下痕跡,让鬼子发现了这处百年传奇的藏兵洞。 章二林扫了一眼自己率领的十几个战士压低声音道:“现在由团长下达任务,要用心记住每一个要求。第一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明白没有?” 十几个战士同样压低声音回道:“明白,明白,明白!” 章山虎挥了挥手:“章二林听令!” 章二林立正敬礼道:“章二林在!” 章山虎看了一眼章二林手里握著的短箭和暗器:“你带两个人解决军火库城墙上的两个鬼子哨兵,下手要稳要快,不能有任何闪失。若有闪失,被院子中的鬼子哨兵发现,下面的计划便无法进行!明白没有?” 章二林握紧拳头立誓道:“请团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我一定会让他们无声无息地消失!” 章山虎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看著另外两个身材敦实的战士,一个外號“爬山虎”,一个外號“云上飞”,攀岩登山如履平地。两个人经常搭档上山採药,方圆百里的大山里没有能挡住他们的悬崖峭壁。 章山虎神色变得庄严起来:“给你们一个採药的任务,不是上山采草药,而是从城墙上下到军火库中,儘可能带出部分枪枝弹药,只要能背得动,能带出多少带出多少。其他人会在城墙上接应你们。” 他又详细地嘱咐道:“那里的地形,我已侦察过了。一营长章二林得手后,你们即从城墙上,下到军火库的院子里,那里停著三辆装满了武器弹药的卡车,你们就从车上下手!得手后,由章二林他们接应你们,明白没有?” “爬山虎”和“云上飞”齐声回道:“请团长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章山虎走到一个大个子战士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鬼子到处杀人放火,今晚,我们也给他们放一把火。这个任务交给你了!明白没有?” 大个子叫章三牛,外號“飞火神”,每次进山狩猎都会带著自己製造的一把短火銃,自製的火药可以四散飞出带著火的霰弹。他还有一支袖珍短弓,特製的箭杆內可以装火药,百米之內百发百中,击中目標后还可以爆炸起火。 大个子从绑腿中抽出短銃和短弓:“三牛要送这帮鬼子上西天,绝不会让团长失望的!” (下一章第13章古城惊魂夜敬请书友关注收藏。) 第13章 古城惊魂夜 章山虎下达命令之后,战士们个个摩拳擦掌,他们都目睹了鬼子放火烧毁山下王家村和赵家村的暴行,恨不能扒了这帮畜牲的人皮,这股仇恨深深地埋进了心底。 赵大同提著一个竹筐推门而入,送来了五六十个烧饼:“来不及备饭了,备饭的目標太大,我担心伙计们会猜疑。大同从巷子里买了这些烧饼,先给你们填饱肚子。” 大街上,传来了更夫一遍又一遍的吆喝声:“亥时已至,店家闭店,居户关门,行人禁止,皇军有令,违者严惩!” 赵大同解释道:“自从鬼子进了城,从亥时起,更夫就会出来吆喝,大街上便开始宵禁,直至辰时,才开始解禁。一会儿还会有鬼子和汉奸的巡逻队,看见大街上有行人就会开枪,你们出门要小心一点,千万要躲开他们!” 浴池里的客人陆续离开了,有些熟客愿意留在浴池中过夜的也早和伙计们打过招呼安排妥当。伙计们开始挨个浴池进行检查,章二林带著两个战士乔装成商贩先行离开后,“爬山虎”和“云上飞”將隨身的布囊斜挎在肩上也悄然尾隨而去。 大个子“飞火神”章三牛將短銃和短弓藏进背囊,紧隨著“爬山虎”和“云上飞”身后,若即若离地跟著他们。“爬山虎”和“云上飞”也不时地回头看著“飞火神”,三个人穿街走巷始终与章二林他们保持著距离。 章山虎这才对余下的战士们挥了挥手:“全体都有,听我指挥,跟上我,不要掉队。目標是驻守在军火库附近的鬼子和偽军,在他们没有发现之前,千万不要惊动他们。我们的任务是掩护章二林他们,等他们顺利得手后,再对鬼子发动袭击。” 战士们正纳闷团长没有给自己下达任务,这时才终於明白过来,赶紧抄起短刀长剑和火銃,还有几捆藏在山货中带进城的爆竹,紧隨著章山虎从浴池的后门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 赵大同目睹著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这才悄然关上了沉沉的木门。几个伙计也关上了临街的木板门,门前的灯笼也取了下来,只留下“和合浴池”四个红色的大字招牌在黑暗中,像四只深邃的眼睛注视著寂静下来的古老的街巷。 一阵阵夜风从巷子里一掠而过,不时捲起一片片落叶,“亥时已至,店家闭店,居户关门,行人禁止,皇军有令,违者严惩!”更夫们高高低低的嗓音穿透在夜幕下的大街小巷中,让人感受到一种无奈与恐怖。 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走过那些紧闭的铺子前,几道刺眼的手电筒的光束扫过每一个可疑的角落。鬼子和偽军的巡逻队像幽灵一般,紧盯著这片躁动不安的古城。 鬼子侵入这座古城之后,已莫名消失了十几个士兵,他们像一片叶子般被风吹走了,找不到一丝丝痕跡。消失的偽军更多了,有的是悄悄逃走的,有的是被锄奸队清除的,有的则在大白天走进巷子里便再也没有出现。 面对著这片陌生的土地,侵占古城的日军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不知道下一个死神会在哪里静静地守候著?下一个消失的目標会不会轮到自己头上。他们走过街巷的脚步声里,透露著內心的不安和恐慌。 在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失踪事件之后,一个个恐怖的消息又不脛而走,传遍了街头巷尾。有人在回家的路上,亲眼目睹了一道身影一闪而过,隨后走在他前面的一个日军便从眼前消失了。他怔怔地站在巷子口,使劲地揉著两只眼睛,这一切都仿佛是一种让人无法想像的幻觉。 还有人亲眼目睹了一队鬼子巡逻兵,走到城墙下的时候,城墙上忽然掉下一块大石头,二个鬼子当场陨命,白的脑浆洒满一地。鬼子们大惊失色,茫然间胡乱地射击,街上的行人纷纷躲避。只见一阵响亮的笑声远远地传来,却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有人说是一个能飞檐走壁的道士,有人说是一个力大无穷的和尚,有人说分明是一个箭无虚发的大侠。各种传闻满天飞,鬼子们再也不敢一个人到大街上耀武扬威了,要么壮著胆子三五成群结伙行走,要么龟缩在城堡內不敢出门半步。 偽军们更是战战兢兢,他们比鬼子更懂得那些传说中的侠客意味著什么。他们更知道那些侠客不仅仅只是传说,他们是一些神奇的人,眨眼之间便可飞鏢夺命,一阵风声过后,便如秋风扫落叶般留下几具人头。 有人说国军走了,八路军来了。有人说八路军在北方呢,是新四军来了,新四军中也有很多神人。有人说是无影飞侠空空道人,他每夜都会悄悄地进城,必取一个鬼子或汉奸的性命才会从城中离开。 那些偽军也听说过无影飞侠空空道人的传奇,他们再也不敢仗势欺人,总觉得不远处就有一双神奇的眼睛在盯著自己,除非成群结队地走在鬼子的前面。每一次独自上街,他们都会悄悄脱下二鬼子的军服才敢出门,乔装打扮成平民百姓混到市井之中。 夜深人静,更夫的吆喝声时断时续,隨风从大街小巷中飘向黑沉沉的夜空。一只夜宿的飞鸟“呼?”一声从巢中惊起,一队巡逻的鬼子惊惧地立即匍匐到地上,“哗啦啦”拉动著枪栓的声音显得异常刺耳。 “太君,是鸟!一只飞鸟!”跟在鬼子头目身边的翻译官仰起头,望著那只大鸟在夜空中盘旋几圈后飞走了,连忙向鬼子解释起来。 日军头目从地上爬起来,掏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嘴里骂骂咧咧著:“八嘎呀路!” 翻译官急忙陪著笑脸道:“八嘎呀路!八嘎呀路!八嘎呀路!” 日军头目翻了一个白眼挥了挥手,鬼子们又继续向前走进了一条巷子。走了一段路,日军头目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怔怔地望著“和合浴池”四个大字,两眼盯著紧闭的大门,犹豫了一下后走上前去,伸手在已经闭合的木板上用力地拍了起来。 第14章 忘形的茶客 沉寂的巷子里,一阵阵突如其来的打门声,划破了深夜的平静,儘管巷子里的声音十分喧囂,和合浴池厚实的木板大门依旧紧紧地关闭著,门內听不到一点动静。 “太君,要进去搜查吗?”翻译官凑上前去问道,几个日军见没有人开门,操起三八大盖就要上前去砸,日军头目却向他们摆了摆手,立即阻止了他们冒然的行动。 “嗵嗵嗵”木板不停地颤动的声音,传到睡在前堂伙计的耳朵里,他有些惊慌失措地爬起来,凑近门缝一看,见是一队鬼子兵荷枪实弹地站在门外,不知要开门还是不能开门。正犹豫不决之际,赵大同从里间走了出来。 赵大同听出了门外喊话的声音,便打开门满脸堆笑地望著日军头目问道:“小野君,多日不见。这么晚了有事吗?要不要进来泡一泡?” 翻译官人模狗样地正要上前责难,见掌柜的竟然与小野如此熟悉,赶紧退缩到队伍的后面去了。几个日军也收起了脸上的怒色,將三八大盖背到肩上,一起静静地守在一旁,眼睛扫视著这个不慌不忙的男人。 小野竟深深地弯下腰来:“赵君,多日不见,小野深夜冒昧造访,打扰了!” 原来日军头目小野上尉是浴池的常客,一次洗浴时,他嗅到一股不一样的茶香味,竟两眼发光茫然四顾,又恍恍惚惚地光著身子在浴池和客堂间搜寻起来。 小野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猎犬,循著茶香味一直找到了掌柜的帐房里。赵大同瞥见一个男人光著身子走了进来,奇怪的抬起头看著他。小野却仿佛没有看见眼前的掌柜,眼睛直愣愣地盯著赵大同面前的案几。 赵大同莫名其妙地看著这个全身赤裸冒然闯进来的矮个男人,还没等他来得及问话,这个男人竟然手舞足蹈起来,嘴里“嘰哩哇啦”地说起了日语:“吆西,吆西,吆西!” 赵大同强压著自己內心的怒气问道:“你是日本人?” 矮个子光身男人却置若罔闻地盯著案几上外观粗糙,却透著另一种古朴韵味的紫砂壶,接二连三地抽著鼻子,吸吮著空气中飘荡的茶香气息,一个劲地吆喝著:“吆西,吆西,吆西!” 赵大同冷冷地打量著他,这个脱去了黄色日军服的男人,像一个久未闻到鸦片味的癮君子,看到了可以吸食的水菸袋,又如一个饿极的乞丐,看到了一片白的馒头。望著他眉飞色舞的神色,又像是一个意外遇到了久別爱人的热恋狂。 “吆西,吆西,吆西!”矮个子男人如同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梦境之中。 赵大同的爷爷曾与日本茶商有过多年的交往,赵大同跟著爷爷学习茶道的时候,见过他的日本茶友,那是一个很注重礼仪的日本商人。他也从那个日本人那里学习到了一些简单的日语,此后便成了爷爷与日本商人之间的翻译。 赵大同望著这个陷入了癲狂状態的男人,用手指了指他,有些无可奈何地上下比划著名说道:“光光的,光光的,光光的。裸体,裸体,裸体!” 他想了想又用日语善意地提醒道:“はだかみ(hadakami)。” “はだかみ(hadakami)。”这个词汇在日语中有两个主要含义:一是“裸体”,二是“出鞘的刀,白刃”。 矮个子男人恍然间从迷失的状態中清醒过来,转动著脑袋和眼珠子,看著自己全身赤裸著站在这个中国男人的面前,这才意识到自己彻底失態了,见这个中国男人竟然会说日语,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是乌龙?”他指了指案几上紫砂壶上丝丝缕缕蒸腾而上的茶气问道,竟然熟练地说起了汉语。 赵大同明白过来,这个日本人是衝著乌龙茶来的。他有些奇怪地看著眼前光著身子的日本男人:“你知道乌龙茶?” 光身日本男露出满嘴的大牙得意地笑了起来:“吆西,这个是乌龙茶,是赵家的乌龙茶。” 赵大同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是一个日本人,如何知道这是赵家的乌龙茶?你喝过赵家的茶叶?你不是日本人?” 光身日本男忽然有些愧色地看了看自己,赵大同顺手从坐榻旁拿起一条垫屁股用的浴巾甩给他,光身日本男人感激地將浴巾披到身上,这才在赵大同的对面盘膝坐了下来。 赵大同將一只青瓷碗摆到他的面前,提起紫砂壶举在手上划了一个圆弧,茶水激起一股浓郁的特有的香味,金黄透亮的茶汤微微荡漾,在盖碗中莹莹如细碎的玉沫般诱人。 “吆西。”日本男人捏住碗边送到自己的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嗅著这股久围的香气,情不自禁地陶醉了。 良久之后,日本男人终於打开了话匣:“你想知道我如何喜爱这乌龙茶?又何以知道这是赵家的乌龙?”赵大同眼睛直直地看著这个日本人。 他和赵大同说起了自己的家族:“我的祖父是一个茶商,他在中国有一个经营茶行的朋友。姓赵,名龙,叫赵龙。种茶,採茶,制茶是赵家的祖业。赵龙有一个绝技,他家製作的乌龙茶香气醇厚悠长,喝了赵家的乌龙口舌生香延年益寿。” 赵大同震惊地望著这个日本男人,他说的赵龙正是自己的爷爷,没想到在这个古城里,竟然遇到了爷爷故友的孙子。赵大同想起了那个经常与爷爷切磋茶艺的日本老人,不由地问道:“你的祖父是小野喜田?你是他的孙子小野次郞?” 日本男人瞪大了眼睛,比赵大同还要震惊,他看著赵大同脱口而出:“你姓赵?赵龙的孙子赵大同?难怪进了浴池,我就嗅到了一股无法言说的熟悉的味道。这是我从小就熟悉的味道,祖父只饮你们赵家的乌龙。” 小野奇怪地看著赵大同问道:“赵君为何经营起浴池了?茶行呢?本人经常听祖父说起你们赵家的茶行,你为何偏偏改业经营起这一行来?” 赵大同不想和他说起自己的家仇,他面对著小野想起的是日本侵略的国恨:“小野君,你的祖父可以远渡重洋到中国来经商,作为他的孙子,你为何会成为一个侵略者?为何带著你们的刀枪远征他乡?” 第15章 茶道与武道 小野沉默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无法面对赵大同的詰问,只能旁顾左右而言他道:“中国是茶叶的故乡,能来到茶叶的故乡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 赵大同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又责问道:“小野君,你如果只是想来看一看茶叶的故乡,赵大同会欢迎你。你们是扛著长枪短炮越洋而来的,你们不是来品茶的,你们是来杀人放火的,你们的手上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 小野无奈地摇摇头:“小野是奉天皇之令,为天皇效劳。小野是日本男人,日本男人要效忠天皇。” 赵大同更加愤怒:“天皇?那是你们日本人的天皇。你们在日本如何效忠於天皇,是你们日本人的事。你们来到了邻国来谈效忠天皇?天理何在?你们是不会得逞的!” 小野急了:“赵君,我们不能谈论天皇!” 赵大同正视著小野问道:“小野君,那你告诉我,我们可以谈什么?你是一个来自日本的侵略者,我是一个在自己的国土上艰难生存的亡国奴,赵某能与你谈论什么?” 小野捏住茶碗的手显得有些僵硬起来,他不得不將茶碗放到案几上:“赵君,我们,我们可以谈论茶道嘛,品茶论道,多么美好的一件事,不是吗?” 赵大同眼神锐利如刀:“小野君,你不觉得这是一件荒诞的事吗?你们的铁蹄踏碎了我们的家园,你们的炮火焚毁了我们祖辈经营的茶山!你儘管现在脱去了军装,赤身裸体地坐在我的面前,我却嗅到了一种血腥的气息,你要与我品茶论道?” 小野显得有些尷尬:“赵君,我也没想到,我与你会以这种方式见面。战爭不是小野家想要的,我穿上军装,作为帝国的军人,只能选择服从。小野家与赵家因茶结缘世代之交,我们都推崇茶道。战爭结束后,我脱下军装,依旧是小野茶舍的传人,我们可以如前辈们一样地一起做生意,研究茶道文化。” 赵大同忍不住冷笑道:“茶道文化,你此刻要与我谈论茶道文化?然后,再穿上你的军装,去实践你的武士道?你可以隨意地在茶道与武道之间切换,我可以吗?你们烧杀抢掠,让妇孺流离失所?还要让赵某与你坐而论道?” 小野的脸色变得难看,內心的自尊被刺痛起来,辩解的声音里带著一种无可奈何的生硬:“赵君,请注意你的言辞!小野希望谈论茶道,是崇尚一种文化,它也是你们中国人特有的文化。” 他满脸赤红地辩解道:“作为日本人,我们追求武道,追求的是力量,忠诚与献身!这是我们的文化。战爭是残酷的,战爭也总是会结束的。我想和你谈的是战爭结束之后的事,赵君,希望你能谅解小野。” 赵大同的眼中燃烧著火焰:“你知道我们中国人的茶道,讲的是和、敬、清、寂,讲的是內心的平和、对他人的敬意,以及环境的清雅与心境的沉静!你们日本人的武士道呢?嘴上讲的是力量,忠诚与献身。实际上却是四处杀戮。所谓的力量,便是侵略,所谓的忠诚与献身,其实是一种愚昧与荒诞。这是两种不同的文化,有著水与火之间的天壤之別。” 他望著小野急剧变化的脸色又反问道:“小野君,你要与赵某品茶论道?这与你们日本军人的所作所为,哪有一丝一毫的共通之处?走出这间浴池,到处是满目疮痍,到处是赵某同胞的血泪与哀嚎,你却要让我与你谈论茶道?茶道已被你们的武士刀摧毁了,哪里还能找到和、敬、清、寂的境界?” 小野被赵大同的反问激怒了,他的內心深处对中国文化的认同,与其受到的军国主义教育发生了激烈的衝突,他烦躁不安地站起身来反驳道:“赵君!你太偏激了!茶道与武道,是文化的一体两面!茶道修心,武道修身!我们武士饮茶,正是为了在杀伐中保持內心的澄明!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境界!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小野身上披著的浴巾滑落下来,赵大同以鄙视的目光看著这个赤裸的日本男人,语气变得平静下来,声音中却带著穿透人心的力量:“这是一种更高的境界?我们中国人不仅有茶道,也有我们的武道。中国人的武道,讲的是『止戈为武』!武力的真諦,是为了平息干戈,守护和平!而你们的『武道』,却成了侵略与屠戮的工具!” 赵大同起身从身后的壁柜中取出一个包裹,极其珍重地摆放在案几上,他用双手缓缓地打开布包,展开来的是一个幌子。幌子的布面儘管已有些陈旧变色了,而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却如一片片顶天立地的森林蕴藏著生机。 “赵家茶行!”小野盯著幌子认出了这几个篆书的大字。 赵大同指著这几个大字说道:“赵某自幼便得闻茶道,茶是天地自然的馈赠,是人与人之间以诚相待的媒介,是乱世中寻求內心安寧的一隅净土!茶道教导我们要尊重生命,珍惜和平!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你可以一只手端著茶碗,另一只手可以拔刀砍向无辜之人!” 小野瞪大了眼睛,脸色变得苍白,內心掀起了一种难以自抑的波澜。他家也有一幅同样的幌子,同样也是汉字的篆书,上面写著“小野茶舍”四个大字,这是祖父在中国请一位书法大师留下的笔墨。 赵大同的“止戈为武”像一把重锤敲在小野的心上,他长久以来被灌输的“武士道”信念,在赵大同的文化詮释面前,產生了剧烈的动摇和裂痕。他想起了京都家中寧静的茶房,想起了祖父泡茶时专注平和的神情,再对比他在中国看到的自己所属军队製造的废墟,已无法再用那些冠冕堂皇的口號来反驳赵大同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解书荒,??????????????????.??????超靠谱 】 小野看著赵大同,想起了祖父的愿望。祖父希望他隨军到中国后,能寻找一些珍稀的茶种,有机会找到赵家的人,与他们探討茶道精神。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巧遇赵君,更没想到他们会发生如此激烈的爭论。 那天,当小野从浴室中出来,身著笔挺的日军上尉军服,腰间挎著军刀,脸上却神情复杂,冷峻的表面难以掩饰他的迷茫和疲惫。 第16章 人性的觉醒 小野儘管与赵大同发生了激烈的爭论,却从內心里佩服赵大同的自信与对茶道的理解,他从祖父那里也听到过对中国茶道文化的解释。 自从与赵大同相识之后,小野便牵掛起这个与祖父也有过交往的赵家后人。更让他魂牵梦绕的是赵家的乌龙,那种口感与韵味已深植在他的灵魂中,让他难以自拔。 他每次去“和合浴池”洗浴,都要去赵大同的帐房拜访,只是不再提茶道之事,也不再提赵家的乌龙茶。赵大同却看透了他的心事,不仅对他坦诚相待,还送给他二罐自己配製的赵家乌龙茶,让他不禁受宠若惊。 赵大同还主动答应小野,会在適当的时候,为他准备一些上等的稀有茶种。小野与赵大同在一起,不再爭论时局,也不再討论战爭,他们都希望战爭能早日结束,两家都能回到品茶论道的生活中去。 在这座异国他乡的古城里,他像很多出征的士兵一样度日如年,內心惶恐无法排遣。赵大同送的乌龙茶成了他最好的精神安慰,让他经常梦回京都,梦回祖父那个温馨的“小野茶舍”。 “赵君,打扰了。”小野说完,向站立在两旁的士兵们挥了挥手,又继续向前走进了黑暗的巷子里。自从这座古城成为联队的军火和补济重地之后,他已无法私自外出,到“和合浴池”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了。 小野路过这里,只是想著要见一见赵大同,见了他却又觉得十分无理。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能说,只能挥手而去,继续自己无望的征程。小野不知道在前面等待自己的是死神,还是幸运之神。 作为一名帝国军人,他只能忠诚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天皇,作为一名上尉,他只能服从自己上司的每一道命令。即使面临著死亡,他也不能有任何反抗的念头。他的生命已不属於自己,也不属於小野家族,而是属於那个看不见的战爭机器。 那是一架无形无影,又恐怖可怕的机器。只要启动就难以停止下来,生命在它的面前如同螻蚁,被它无情地碾成尘埃。他的內心里也认可赵大同的说法,当他隨著大军踏上这片中国的土地的时候,已经被这片土地的广袤和壮美深深地震撼了。 赵大同说的没错,这里是千千万万如赵大同这样普通的中国人的家园。他们手持长枪短炮闯入了別人的家乡,无情地烧杀抢掠,这是一个正常的人类所为吗?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会认为这是一种正义的事。 在日本,也不是只有一种声音,也有一些反战的声音。这种不一样的声音,却湮没在狂热的军国主义狂潮之中,甚至遭遇到无情的打击和迫害。理性已经让位於狂热,良知已如秋天的落叶一般渐渐凋零。 在经歷了一系列战事之后,他看到了中国人的顽强抵抗,看到了自己身边不断减少的同乡人。他们和自己一样作为远征军被派到中国的战场上,在仇恨的子弹中陨命他乡。 他亲眼目睹著自己的邻居和同学佐滕,踩响了中国人埋下的地雷,倒在血泊之中。看著佐滕血肉横飞的情景,他不由地想到了佐滕年迈的父母,他是家中的独子。远在京都的父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倒在了异国他乡。 他为佐滕感到悲伤,却无法为他的死而感到愤怒。他想,如果他手持棍棒或石头,强行闯入了邻居佐滕的家中,任意地打砸抢掠,佐滕和他的父母会容忍吗?他们不会容忍,他们会將自己打出门去。 日本军队现在做的是同样的事,他们闯进了一衣带水的邻国烧杀抢掠,难道还能让中国人欢迎自己?难道还能要求中国人容忍这种恶行吗?同样的道理,中国人也会拿起武器和他们拼死相搏,不会甘心做日本人的亡国奴的。 他看到了战爭的残酷,那些无辜的中国百姓死在日军的枪口和刺刀下,多少个夜晚,他在睡梦中惊醒,那些仇恨的目光让他无法安眠。抵抗者遍布著这片国土,他们隨时隨地会拿著武器出现在侵略者的面前。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他有时候也会想著一件不愿意想,又不得不想的问题:“还能回到京都那个家去吗?还能陪著祖父一边品茶,一边谈论茶道吗?会不会也像佐滕那样灰飞烟灭?” 他的上司古城占领军的指挥官荒木一郞少佐,也是自己的同乡和同学。荒木一郞见他整日消沉警告道:“小野君,你怕了吗?为何整天沉迷在这乌龙汤里?你若是怕死,本指挥官就让你留在这里守城好了!” 小野回道:“小野家世代经营茶叶,与中国茶有著久远的渊源。这乌龙茶汤澄明透亮,如琥珀,如玛瑙,饮之口舌生香,甘之如飴。只有在中国的土地上,才能生產这样的顶级好茶!” 荒木一郞大笑道:“占领了中国,小野家就可以选一块好山好水,好好经营你们的茶业了。这就是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你说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小野君,祝你早日梦想成真。” 小野摇摇头:“这里是中国,不是日本。它是属於中国人的土地,不是日本人的土地。” 荒木一郞抚摸著自己的指挥刀:“我们占领了这里,这里就是日本人的了!” 小野依然摇摇头:“这里原本就是中国人的,我们来到这里是一种侵略,我们迟早是会被他们赶走的。” 荒木一郞愤怒地反驳道:“小野君,你完全错了,这不是侵略,是占领。它以前是中国人的,只要我们能占领这里,这里就是日本人的了。这就是帝国军人的职责,作为帝国军人,我们来到这里就是要占领这里。你要以主人的姿態来对待这片土地!” 小野依然摇摇头:“小野只是这里的客人,是这里不受欢迎的客人。” 荒木一郞少佐有些恼怒地喝斥道:“八嘎,小野君,作为帝国军人,你不能如此颓废消沉。作为指挥官,我要命令你,必须忠於天皇,为帝国效命,不允许动摇军心!” 小野惊愕地看著盛怒的荒木一郞,立即起身敬礼后战战兢兢地回道:“哈伊,小野记住了,小野服从指挥官的命令,忠於天皇,为帝国效命!” 想起这些往事,小野不禁打了个寒颤。夜色更浓了,小野的內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感,他感觉到了一种无所不在的危险,潜伏在四周的黑夜之中。 赵大同看著小野带著日军巡逻队消失的黑暗中,转身吩咐伙计们重新上起了厚厚的门板。 (下一章第17章夜袭军火库敬请关注) 第17章 夜袭军火库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城墙浓重的阴影下,章二林和二名战士疾速掠过一处处低矮的民宅,悄然靠近了古城东北角的城墙根下。他们隱藏在城墙下茂密的一片树林中,耳边传来了城墙上鬼子哨兵沉重的脚步声。 城墙高耸,在黯淡的星光下投下巨兽般狰狞的阴影。章山虎也带著队伍悄然会合到了一处,他微微抬手,队伍立即凝固在城墙根下,仿佛如影子般贴到了潮湿的砖石上。 章二林看到了章山虎的身影和手势,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隨即便如壁虎般贴上了冰冷粗糙的墙面向上爬去。两个瘦削精悍的战士紧隨其后,手持短刀隨时准备扑向任何危险的目標。 章二林动作如风,手指间寒光一闪,三枚飞鏢已紧扣在指缝间。他仰头凝望著城堞,像猎鹰锁定了猎物。城墙上日军哨兵的身影在暗淡的星光下晃动著,他们浑然不觉索命的冷刃已如鬼魅般盯上了自己。 章二林手腕猛地一抖,三道冰冷的银芒瞬间撕破了沉寂的夜空,带著细微的破空声向上疾射而去。几乎同时,城堞上传来几声短促如被扼住咽喉般的闷哼,两道人影摇晃了几下,隨即软倒下去,再无声息。 章山虎目睹著这一幕,一颗悬著的心落了下来,轻轻舒了出口气,目光扫过寂静的四周,警觉地注视著军火库前面的几处军帐和兵营。 “爬山虎”和“云上飞”早已在林子里蓄势待发,见章二林已解决了哨兵,绳索如同长了眼睛那般悄无声息地飞上城垛,两人身形如狸猫,沿著绳索手脚並用间,在陡峭的城墙上游走,无声无息地降落到城墙另一侧的院子中。 他们落地轻盈如羽,迅速隱入墙根浓郁的阴影里,朝著军火库方向潜行。军火库的院子如同巨兽张开的口,几辆蒙著帆布的卡车静静停在那里,像沉睡的巨大的甲虫。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分头行动,贴著墙根阴影蛇行靠近卡车。 “云上飞”如一片被风吹动的叶子,无声地滑至车尾,手指灵巧地搭上冰冷的车厢挡板搭扣。隱约可见车厢內码放著整齐的木箱轮廓。“云上飞”眼中闪过喜色,小心翼翼托住即將解开的搭扣,准备卸下这沉重的收穫。 “爬山虎”像一道飘动的影子,紧贴车体滑向驾驶室,警惕的目光扫视著四周。就在这屏息的瞬间,车头方向猛地响起一声金属落地的刺耳脆响,爬山虎不小心碰掉了鬼子放在驾驶室里的一只空的铁水壶。 “咣啷!”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夜里不啻於惊雷炸响! “八嘎!谁在那里?”卡车驾驶室的门砰然撞开,一个睡眼惺忪的日军司机探出身来厉声喝问。几乎是同时,库房大门处也传来了哨兵惊惶的呼喊:“有情况!快来人!” 瞬息之间,死寂的军火库如被投入滚油的水珠骤然炸裂,刺耳的警报悽厉地撕破夜空,杂乱的脚步声和鬼子“哇啦哇啦”的嘶吼四处涌来。探照灯刺目的光柱如巨大的白色鞭子,疯狂地扫过卡车和空旷的院子,瞬间將“云上飞”暴露在惨白的光晕下。 “快!动手!”章山虎的吼声在城墙上如惊雷炸响。他猛地从隱身处跃起,居高临下地观察著军火库院子里的所有情况,驳壳枪喷吐著火舌,精准地將一盏刚扫过来的探照灯打得粉碎。 枪声即是命令!埋伏在墙头角落里的战士们同时开火,十几只火銃如骤雨般泼向涌出来的日偽军,猝不及防的敌人像割倒的麦子般倒下一片。院墙內顿时枪声如爆豆般炸响,弹道纵横,织成一张致命的火网。 院墙內的黑暗角落里,“飞火神”大个子章三牛,此刻的眼神冷冽如冰。他並未立刻冲向库房,而是一个翻滚又一个翻滚,迅捷地扑到卡车巨大的轮胎后面。几颗子弹“噗噗”一连声地响在他身边,钻进了他刚才藏身的泥土里。 章三牛深吸一口气,握著那只被磨的鋥亮的短火銃,从皮囊里飞快地摸出一小包特製的火药,手指沉稳而迅捷地將那混合著铁砂与硝石的粉末填塞进去。 一个偽军借著卡车车头的掩护,正举枪瞄准墙头射击的战士。章三牛猛地从轮胎后探身,“轰”地一声沉闷的爆响,枪口喷出一片绚烂而致命的火,那个偽军惨叫著倒地,脸上身上瞬间嵌满燃烧的铁砂,在痛苦中悽厉的惨叫,化作一团翻滚的火球。 章三牛看也不看,將那还在发烫的短銃往腰后一插,反手已从背后抽出了那支更致命的袖珍短弓。另一只手已从特製的箭囊里抽出一支尾部缠绕著火绳的箭矢,箭头在火光映照下闪著幽冷的寒光。 他动作快如闪电,引燃火绳,搭箭开弓!弓弦紧绷,那支尾部拖曳著火星的箭矢,隨即“嘣”的一声,带著一阵细微却充满力量的啸叫离弦而去,如一颗愤怒燃烧的流星,射向军火库那扇紧闭的大门! “轰隆”一声,箭矢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耀眼的火球瞬间膨胀开来,厚重的木门如同被无形的大锤击中,瞬间凹陷撕裂开来一个大洞。紧接著,章三牛的另一支箭矢,同样拖曳著火星精准地穿洞而入,射进了军火库中。 火光从大门的缝隙中瞬间亮起,章二牛知道自己得手了,隨即从伏击的汽车后面一跃而起,手里的几个特製的燃烧罐,精准地投向了不远处追出来的十几个鬼子和偽军。只听见“轰隆轰隆”几声爆响,燃烧罐爆发出几团烈焰,散发出一片浓烈的硝烟。 章三牛趁机奔向院墙,迅捷翻身越了过去。转身將手伸向紧隨其后的爬山虎和云上飞,接过他们从军火车上缴获的枪枝弹药箱,两个在院墙上接应的战士一起掩护著他们安全地离开了军火库大院。 “轰隆隆轰隆隆”一阵阵爆响冲天而起,灼热的气浪裹挟著浓烟和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喷出! “成功了!”章山虎在城墙上看得真切,眼见军火库里窜出一片片火光,知道章三牛射进军火库中的燃烧弹已经引燃了弹药,忍不住心头一阵狂跳,他嘶声大吼著:“撤!快撤!一营长,带兄弟们压住路口,掩护撤退!” “爬山虎!云上飞!带上战利品,快走!”章山虎的声音穿透在爆炸的余响和密集的枪声里。 趁著爆炸掀起的浓烟,战士们相互支持著,奋力扛起一个个沉重的军火箱冲向城墙的缺口。“爬山虎”和另外几个战士將一只只箱子托上断墙后,先后奋力爬到了城墙上。 “云上飞”紧隨其后,將箱子递给“爬山虎”后,正要翻墙而过,身后突然响起密集的枪声!“云上飞”身体猛地一僵,肩头爆开一团血雾,他咬牙闷哼一声,反手甩出几枚飞鏢,射倒了两个追近的偽军,隨即转身也翻上了城墙。 章山虎手中的驳壳枪疯狂地咆哮著,將追近的敌人一个个击倒。“走!”他最后扫了一眼火光冲天的军火库,没有丟下一个战士,隨后冲入狭窄的巷道里。 第18章 城头无影侠 小野带著日军巡逻队刚走到巷子的尽头,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阵猛烈的爆炸声,恍惚间犹在耳边炸响。 “太君,是军火库方向!”翻译官看著站在那里发愣的小野提醒道。 “八嘎,军火库?八嘎,军火库!”小野看著军火库方向火光映红了天空,內心感到了无比的恐惧。看著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听著那一阵接一阵的爆炸声,他不由地又暗自庆幸,若不是轮到他巡逻,他此刻应当在军火库外的守卫帐篷中轮值。 或许,今夜就是他的归期,他已经在睡梦中化作了灰烬,再也回不到京都的那个家了,再也没机会在“小野茶舍”中,听祖父说起他在中国学习种茶制茶的往事了,再也不可能给祖父带回他想要的珍稀茶种了。 想到这里,小野不知自己应当感到高兴还是感到恐惧,他用颤抖的左手握住了刀鞘,右手紧紧地抓住刀柄,“嚓”地一声抽出了指挥刀,歇斯底里地狂吼起来:“八嘎,八嘎,八嘎!统统地死了死了的,死了死了的!” 翻译官不知其意,扭头看著小野,以为他是在骂什么人,也莫名其妙地跟著叫喊起来:“八嘎,统统的死了死了的!” 小野不耐烦地抬起脚將翻译官踢到一边:“走,统统走,赶紧去救援!” 不管是意外的爆炸,还是遭到了袭击,作为日军的上尉指挥官,他都要立即行动。不然,出城扫荡的荒木一郞少佐,回来是会把他交给军事法庭,追究他的失职罪的。 小野听到了激烈的枪声,感觉到不像是意外失火引起的爆炸,一定是军火库遭到了什么人的袭击。他一边匆匆疾步向前走去,一边想著究竟谁会潜入这座古城冒险呢?他了解的情况是中国军队已经向西撤退了。 正因为如此,荒木一郞少佐才会大胆地带著几十个士兵离开县城去扫荡。如果真是中国军队乾的,荒木一郞也会因此失职而被送上军事法庭的。 军火库中原本存放著大量的枪枝弹药,是渡边师团重要的武器弹药补充基地,师团长渡边太郎一定会大发雷霆。幸亏不久前运走了一大批弹药,不然损失就更加惨重了,或许县城的据点也会灰飞烟灭。渡边太郎盛怒之下,说不定会枪毙了荒木一郎的。 小野抬头望了一眼被爆炸撕裂的夜空,不由深深地感到了生命的无常,他问自己:“侥倖活过了今天,还能侥倖活过明天吗?明天和死亡,哪一个会先来?是死亡吗?那就看不到明天了?是明天吗?明天的明天呢?还会看到太阳升起来吗?” 又是一阵猛烈的爆炸声之后,声音渐渐地稀落了,不时地传来一阵阵枪声。小野停住脚步侧耳倾听起来,忽然间,夜色中传来了一阵阵急速奔跑的脚步声。小野挥了挥手,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前方。 翻译官悄悄地退到队伍的后面,龟缩著脑袋四处张望著,这时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摆脱了几个鬼子和偽军的追击后,章三牛掩护著肩扛手提著箱子的“爬山虎”和“云上飞”,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狂奔。转过一条巷子,又遇到一队鬼子和偽军,鬼子的嚎叫声越来越近,子弹“嗖嗖”地贴著耳畔飞过,打在两侧的土墙上。溅起阵阵烟尘。 章三牛突然停下脚步,那支神奇的袖珍短弓再次出现在手中。一支尾部火绳滋滋作响的箭矢已然搭上。他猛地转身,眯眼之间弓开满月,对准身后巷口涌出的追兵,“走你!”一声呼喝间,箭矢如长了眼睛般带著刺耳的尖啸没入敌群! “轰”地一声,狭窄的巷道成了爆炸的熔炉,烈焰和衝击波將追在最前面的几个鬼子掀飞在地,惨叫声被更大的爆炸声淹没。这惊天动地的轰响阻断了后面的追兵,没想到转过身来,另一个巷子尽头竟然又遇到了一队鬼子。 小野也没有想到迎面飞奔而来的几个汉子竟然如此神勇,不知道他们手里拿的究竟是什么武器,恍惚之间,几个汉子已飞身而过,等他醒悟过来已不见了踪影。巡逻队的鬼子和偽军如从梦中醒来,惊愕地对著远处放起了空枪。 “八嘎,追!”小野挥起手中的指挥刀,只听见“呯”的一声响,一道飞影从城墙上掠过,小野只觉的手臂一麻,指挥刀已掉落到地上。 “呯,呯,呯”又是接连三声脆响,他身边的几个士兵手上的三八大盖也掉落到地上,又是“呯”的一声,躲在小野身后的翻译官“啊呀”一声哀嚎起来。 “八嘎!”小野暴怒地转头望著矮胖的翻译官,只见他一只手捂著自己的耳朵,鲜血从手指间滴落下来。翻译官的一只耳朵已被一支利箭射落到地上,箭杆深深地插入了地下。 城墙上传来一阵喝斥声:“怨有头,债有主,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让你们长点记性。不要欺行霸市,凌辱百姓。不然,本侠会隨时取你们的性命!” 心惊胆战的矮胖翻译官猛然想起白天的一件事,他和几个日本兵在桥头趁检查来往行人之机,明里暗里地偷抢出入县城的百姓钱財,稍有反抗的便会遭到他们的毒打。 小野抬头望向城墙上面,星光下的城墙上,一道身影一闪而过,四周已空无一物,只听见一阵阵悽厉的风声,吹过黑魆魆的断垣残壁,夜空中隨即飞起一片片落叶。 “八嘎,这就是无影飞侠吗?”小野从地上拿起指挥刀,转头望著被痛苦和恐惧扭曲了脸的翻译官问道。他也听说过无影飞侠,却从未见过。没想到竟然这样遇到了,內心里除了有一种恐惧,还有一种莫名的敬意。 翻译官战战兢兢地回道:“太君,听说这无影飞侠每夜必杀一人,太君,千万要当心啊!” 小野怒目圆睁喝斥道:“八嘎,你的当心,我的不当心!” 十几个士兵从惊恐中清醒过来,他们纷纷从地上捡起三八大盖,看著小野问道:“还要追吗?” 小野垂头丧气地挥了挥手:“八嘎,回去,统统地回去!” “嗖”的一声,一阵冷风从小野的脚步掠过,一团毛茸茸的黑影一窜而过,隨即蹲伏在前面的墙角处,一双充满野性的眼睛闪著绿光,在黑暗中如同两只深不可测的枪口。 小野望著那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野猫愤怒地吼叫著:“八嘎!八嘎!八嘎!” “喵——”野猫尖厉的叫声,在夜空中隨风飘荡,让人不由地毛骨悚然。 第19章 古法狩猎术 夜色掩护下,“飞火神”大个子章三牛和“云上飞”率先衝到了护城河的桥头,桥头碉堡上一束刺目的灯光横扫过来,鬼子的机枪瞬间射出一连串火舌。 章三牛弯弓搭箭,一支尾部火绳滋滋作响的箭矢猛地射了出去,一声轰响,鬼子的探照灯变成了无数的碎片,碉堡上传来一阵阵“哇啦哇啦”的喊叫声。 章二林带著“爬山虎”和几个战士,从城墙下的阴影里冲了出来,肩扛手提著从鬼子运载军火的卡车上缴获的枪枝弹药,迅速衝过了几十米长的浮桥。 听到城里的爆炸声后,二营长章大山带著几十个战士离开了牛山寺后的树林,利用夜色的掩护埋伏在离日军碉堡对面的河堤下。听见章二林他们急速的奔跑声,章大山赶紧带著战士上前接过了他们手中沉重的枪枝弹药。 探照灯熄灭之后,鬼子的机枪漫无目標地扫射著,一道道火舌织成了一片密集的火力网。团长章山虎带著几个战士掩护眾人还没有来得及过河,章二林和章大山匍匐在河堤上,望著枪声不断的河对岸,他们有些担心起来。 这时候,河面上却扫过来二道强烈的光束,原来是停泊在河面上的一艘鬼子汽艇轰鸣著从远处开了过来。 “准备战斗!”章大山向身后挥了挥手,战士们立即臥倒在河堤上,操起手里的火銃瞄向了越来越近的汽艇。 章山虎带著几个战士边打边撤,刚到离桥不远的一处巷子里,就听到了河面上鬼子汽艇的轰鸣声。正在担心章二林他们有没有过河,一道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章山虎一看是章三牛,有些焦急地问道:“你不是和章二林他们一道吗?他们过河了吗?” 章三牛连忙回道:“他们都过河去了,我来接应你们!” 章山虎终於放下心来,回头吩咐身边的一个战士道:“等一会,我们准备衝过河去的时候,你將铁桶中的鞭炮点燃,扔到城墙上吸引鬼子的火力。” 鬼子汽艇上的探照灯扫过城墙,章山虎正要想著如何避开它安全过桥,却发现城墙上闪过一道身影,只听见“呯”的一声,鬼子汽艇上燃起了一片大火,汽艇上传来一阵阵“哇啦哇啦”的惨叫声。 章山虎和几个战士纵身跃上城墙,只见河面上的汽艇已变成了一团火球。一道如影似风的影子飞快地越过城墙,飘然消失在城墙的另一头。 章山虎惊诧地望著消失的影子:“无影飞侠?空空道人?真是他?他这是用的什么神法?竟然能炸了鬼子的汽艇?” 章三牛笑了起来:“师父神通广大,那应该是他自製的燃烧瓶,瓶中装的是一种用植物油和火药混合配製的燃料,我见过这种燃烧瓶,比鬼子的手雷还要厉害!” 章山虎紧盯著章三牛问道:“空空道人也是你的师父?我只知道他是章铁头的师父,如何又成了你的师父了?” 章三牛解释道:“师父不仅悬壶救济山民,还乐於传授一些古法技巧。师父见我经常进山狩猎,又经常將猎物分享给孤苦的老人,就教给了我一些古传的狩猎之法。我的这支火銃和火弓都是师父教给我的!” “原来如此,今夜空空道人一直是在暗中协助我们,下次遇到你师父,一定要替我感谢他!”章山虎感激地望著空空道人消失的方向。 河面上一片鬼哭狼嚎声,燃烧瓶的火焰引燃了汽艇上的油料,隨即猛烈地爆炸起来,鬼子们纷纷跳入河中,拼命地向岸边游去。几个鬼子摸不清东南西北游向了对岸,只听见一阵火銃的轰鸣,几个在水中挣扎的脑袋再也没有浮出水面。 “走,衝过去!”章山虎回头看了看,鬼子和大队的偽军又向桥头的方向追来了,他赶紧挥手带著战士们衝到了桥上。 桥头岸边的碉堡里又吐出了一串火舌,章山虎对著那个吐火的洞口就是一枪,机枪顿然哑了火。从后面追上来的鬼子射来的子弹在耳边“呯呯”作响,章山虎和战士们猫著身子,借著夜色迅捷地奔向了对岸。 焦急地等候在河堤上的章二林和章大山匯合到一处,章山虎將队伍带到堤下,眼神从战士们的脸上一一扫过,確认没有少一个人,终於咧著嘴开心地笑了。这一刻仿佛已忘记了刚刚经歷的枪林弹雨,忘记了死神与自己数次擦肩而过的惊险。 “走囉!”队伍迅速穿过黑黢黢的山岭,山路崎嶇,荆棘撕扯著裤腿。战士们却不觉得辛苦,他们背著沉沉的枪枝和弹药箱,心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从牛头山下向城里望去,东北角的方向依稀还可以看到燃烧的火光。 县城里的鬼子並不多,他们不敢冒然追出城外。他们不知道袭击军火库的究竟是哪一支军队,只能满城展开搜索,漫无目標地四处放著冷枪。 章山虎带著队伍翻过牛头山,刚走到山脚下,远远的山路上出现了几道灯光,在一阵阵轰鸣声中撕破了浓重的夜色。 章山虎定睛凝视,几辆鬼子的汽车像几头愤怒的巨兽,在山路上扭动著身躯,引擎在死寂的夜色下狂躁地嘶吼,车灯的光柱像几柄巨大的惨白的光剑,疯狂地扫过山樑和树林。 章山虎赶紧让队伍埋伏在一道土坡的后面,透过密密的树林的间隙,观察著这群鬼子的动向。车到近前却突然停了下来,原来鬼子发现路忽然断了。 鬼子们一个个从车下跳了下来,指挥官望著被山洪冲毁的土路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路断处是一个很大的深坑,要想把它填平得费好一番功夫。 “八嘎!”指挥官愤愤地挥舞著手里的指挥刀,茫然地望著沉沉的夜色。 “嗷呜——呜——”隔著几十里远的横山,大灰一族也感觉到了远处的爆炸声,一阵阵恐怖的嚎叫声隨风飘来,让日军指挥官头皮发麻。 “太君,还有一条路可以通往县城。”一个中等个子的肥胖男人凑到指挥官跟前轻声说道。 日军指挥官狐疑地四处张望著,倾听著那若有若无的狼嚎声,忽然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八嘎,救援,救援,救援!军火库毁了,统统死了死了的!” 原来这群鬼子正是由荒木一郎少佐指挥的扫荡队伍,半夜里被县城方向的爆炸声惊醒后,慌忙撤离野外的帐篷,想著抄近路赶回县城去救援,没想到却被一个深坑堵在了半路上。 第20章 欲擒与故纵 荒木一郞仰天长嘆,这座县城的军火库是师团重要的后勤保障基地,他知道不能有任何闪失。他以为中国军队已撤离到长江以西去了,那些民间武装是不敢进城与皇军对抗的。 他是一个好大喜功的人,想著不如带一支部队出城去扫荡一番,弄些粮食和肉类补充军需,也可以藉此显耀皇军的咸风,打击那些小股的游击武装和民间的反抗势力。 没想到离开县城才两天,就听到了县城里传出了巨大的熳炸声,看来自己被送上军事法庭是最轻的处罚了,松本师团长若是不念同乡之情,盛怒之下直接枪毙他这个刚刚提任的少佐,也是有极大可能的。 “剖腹吗?”荒木一郞用手套擦拭著指挥刀,转念一想觉得也有其他的可能。若只是小股部队进城袭扰,不会发生巨大的损失。说不定是意外引发的爆炸,军火库连著一个军械所,儘管他感觉到了危险,却一直没有採取必要的隔离措施。 他冷静了下来,扭头望著肥胖的中年男人:“蒲桑,前面还有路吗?” 肥胖男人想要安慰他几句:“有路,有路,荒木少佐,天无绝人之路,天意难违,不如宽心以待。” 荒木一郎有些恼怒,望著满脸堆笑的肥胖男人,又强压起心中的怒火,他是一个极度自负的人,不愿意提天意二字,只愿意听天皇之说,所谓天意不可违,对他来说,只能是天皇之意不可违,而不是上天之意不可违。 “蒲桑,你的前面带路!”荒木一郎脸色的反覆变化,让肥胖男人有些担忧,见荒木一郎听从了自己的规劝,便和一眾鬼子上了汽车,掉转车头向不远的一处村庄驰去。 “有哪个知道前面那个村子的情况?”见鬼子的汽车消失在一片树林的影子里,章山虎带著战士们走下了土坡,听著汽车马达的轰鸣声越去越远,他环顾眾人问道。 战士章有德走到章山虎面前,伸手指著远处一片黑魆魆的村庄道:“团长,那个村子叫蒲家村,有三百多户人家,我外祖父家就在那个村子里,每年都会去一趟,看看外祖父和舅舅他们。刚才的那个男人,我认出来了,他叫蒲家发,是村里最富的一户人家,有二三百亩地。” 章山虎觉得这个汉奸是心腹大患:“过几天,你抽个空,去那个村子里走一趟,去看看你的外祖父,悄悄打听一下这个蒲家发的情况,重点是勾结日偽的情况。对这样的汉奸,一定要给予他们血的教训!” “是,团长,我这就去!”章有德说著就要离开队伍去蒲家村。 章山虎摆摆手道:“不用这么著急,鬼子已经知道县城的军火库被炸了,他们会更加警觉的。你这个时候去,万一被他们发现了,会暴露我们的目標的。天亮前,他们一定会离开的,你过几天再回去不迟。” 章大山看著这群鬼子,握著刀柄的手心里捏出了汗,恨不能立即衝上去和他们拼命,他有些不解地问道:“团长,为什么要放过这群畜牲?我真想一刀劈了他们,他们应该就是在横山脚下烧杀抢掠的那群鬼子!” 章二林也恨恨地骂道:“血债血偿,我手里的飞鏢几次差点滑了出去,就等著团长下令。心里都忍出血来了,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这笔帐一定要和他们算一算!” 章山虎点点头:“这笔帐肯定是要算的,还要让他们加倍偿还!但不是现在,你们没看见他们车顶上的机枪吗?那几个机枪手始终都没有下车,一直紧盯著四周和山上。这群鬼子有五六十人,装备精良,冒然与他们开战是没有胜算的。” 他的眼睛扫视过几十个手持火銃大刀的战士们:“回到山上营地后,要加紧训练,再次和鬼子相遇,要与鬼子刀对刀,枪对枪,炮对炮,总有一天要把他们送回老家!”战士们群情激愤摩拳擦掌,看著脚下缴获的枪枝弹药,个个眼睛中放出光来。 章大山还是忍不下心里的那口气:“团长,我知道回县城的路上,还有一处险要的山路,我们可以趁鬼子急於回城发起偷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总觉得不能就这样放了他们,那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章山虎笑道:“说实话,我刚才也这么想过。转念一想,即使偷袭成功了,也是得不偿失。你们可以想一想,既然蒲家发与鬼子勾结在一起,他们一定会有频繁的来往。我们这一偷袭,就等於是打草惊蛇,他们以后还敢到蒲家村去吗?” 他又解释道:“我们也不熟悉蒲家村附近的地形,即使有险路可以利用,若不提前设伏也是很难得手的。万一偷袭失败,就过早地暴露了我们这支队伍,以后想要取得今天这样的大捷就很难了。你们看到这个深坑了,鬼子知道这是个坑,他们就不会往前走。若是一个隱藏的深坑呢?他们或许就掉进去了,再也没有机会爬出来了。” 章大山恍然明白过来了:“团长的意思是,要將蒲家村变成蒲家坑,还要变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章山虎看著鬼子汽车在夜色中晃动的那几束灯光说道:“荒木一郎如果觉得蒲家发对他忠诚,除了县城的据点之外,蒲家村是一个最安全的另一个隱蔽的据点,他会怎么做呢?他就会与蒲家发常来常往,说不定还会常常住到这个村子里。我们不妨来个瓮中捉鱉,那时候他就插翅难飞了。” 章大山和章二林觉得还是团长高明,章山虎又继续说道:“你们都要记住,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是在突发的情况下,勇敢者可以战胜胆怯者。在其他情况下,一定要有勇有谋,不打无准备之战。今天的成功,归功於无名英雄们画下的地形图,没有这张地形图,就会像无头的苍蝇乱闯乱撞,我们能够大获全胜吗?” 大家沉默了,都觉得团长说的对,没有这张地形图,他们即使有三头六臂,也只能像一只无头的苍蝇。 章山虎望著第一次经歷了战火考验的战士们:“这块土地是我们的土地,任何侵略者都休想占领。你们有没有信心彻底打败他们,让他们滚回自己的老家去!” 战士们高呼起来:“有!有!有!” 章山虎挥了挥手:“走,天亮前,大家一定要赶回营地!” 第21章 汉奸的外套 蒲家村与县城之间只隔著一座牛头山,翻过牛头山,过了护城河就进了县城。蒲家发是村里最富的大户,鬼子一来,他就打起了自己的算盘,在村子里搞起了一个“保乡会”。 蒲家发麵对几百户男女老少宣布成立“保乡会”那天,脸上掛著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肃穆。 他站在蒲家祠堂那饱经沧桑的台阶上,声嘶力竭努力地盖过了人群的嘈杂之音:“乡亲们,兵荒马乱的年头,豺狼当道,猛虎拦路,蒲家村得靠自己的拳头护住祖宗留下的土地!” 他双手在空中一合,如同要紧紧攥住这乱世里虚无縹緲的平安:“保乡会,就是我们自己的刀!有了自己的刀,才能护身护家护村护乡!大家要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底下黑压压的人群,除了零星几声迎合的“好”之外,便只剩下压低的喘息和沉默。蒲家发早年在外闯荡,据说混过不少名头响亮却透著邪气的会道门,看著他眼中滴溜溜转动的精光,儼然是早已谋划篤定。 他又继续宣扬著自己的主张:“凡事都要有个牵头的,这乱世总得有人站出来替大家做主。本人走南闯北习文练武,自当出来当这个头。本人宣布自任保乡会长,再选定几十人为保丁。保家保乡,人人有责,本人抽到哪户哪人,都不许推脱!” 蒲家发自家本就养了十几个打手,他又选定了二十个自己认为可以为他效劳的青壮汉子:“本人宣布,从即日起本村保乡会成立。家有家规,道有道法,你们要跟隨本会长一起举行拜祭仪式,其他閒杂人等,统统散了!” 仪式在祠堂幽深的后院里举行,几支粗壮的红烛摇曳著昏黄的光晕,將蒲家发诡异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空气里瀰漫著浓烈的香火味,混合著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蒲家发压低了声音,仿佛担忧四处都有无形的耳目:“保乡会是生死之门,一入此门,生死同命。你们对保乡会和本会长要绝对忠诚,守口如瓶,肝脑涂地,绝不反悔!” 他目光如刀,缓缓扫过跪在冰冷青砖地上的保丁们:“敢有背弃,三刀六洞,祖师不容!” 说话之间,蒲家发已举起了一只盛满浑浊液体,边缘残缺不全的粗瓷大碗,碗中泛起一片殷红,碗底下沉淀著不知何物。他的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威压:“喝了符水,祖师爷就认得你是『三番子』了!” 蒲家发深諳驾驭之道,“三番子”是民间对帮会成员的一种统称,传说首立帮会的人姓潘,將“潘”拆解开来便是三番。帮会成员就成了三番子,蒲家发知道只有按这些会道门的规矩,才能镇得住更多的人。 保乡会成立不久,他又从二十个保丁中挑选了几个忠厚听话孔武有力的后生,如蒲大膀、蒲铁头之流。蒲家祠堂深处辟出的厢房成了他们的营地,日日传出沉闷的击打声和粗野的呼喝声。蒲大膀在蒲家发麵前,像一头被驯服的熊羆,蒲家发只要给他一个眼神,他便能心领神会。 村西老实巴交的蒲老蔫,只因交粮时迟了半日,便被蒲大膀带著保丁们堵在家中。 蒲老蔫苦苦地哀求:“大膀兄弟,你科宽限两天吧,实在是揭不开锅了……” 话音未落,蒲大膀已猛地一脚踹开破旧的木门,毫不留情地狞笑著:“保乡会是不养閒人的,更不养赖帐的孬种!”几根木棍带著风声落下,蒲老蔫蜷缩在地上的哀嚎声,在黄昏死寂的村落里显得格外刺耳悽厉。 为了向村民们证明保乡会收来的钱粮不是进了蒲家发自己的腰包,蒲家发让他的管家汪家卫挑著沉甸甸的担子,在村里晃悠了一圏后,在村民们目光的注视下,送到了后山那片莽莽苍苍的密林里。 蒲家发告诉村民们说:“你们知道吗?那里是国军游击队长李铁活动的地方,他们抗日打鬼子,我们总不能让他们空著两手饿著肚子吧?你们不要怪本会长收钱收粮那么狠,没办法啊,要支援抗战的將士们啊!” 村民们听说过有个叫李铁的国民党连长,国军撤退后,他带著一帮散兵游勇在牛头山一带打游击。 他们並不知道这个叫李铁的已经投降了鬼子,化名成了李钢,又摇身一变成了县城里偽保安大队的头目。李铁留下了几十个部下在山里,让他们以游击为名,搜刮乡里,鱼肉百姓,暗中四处收集情报,为日偽军效力。 村民们更不知道,蒲家发通过成了偽军头目的李钢,竟然与占领县城的日军头目荒木一郎勾结上了。 傍晚时分,管家汪家卫回来了,蒲家发兴师动眾,带著一群保丁亲自到村口迎接,嘴角牵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当著眾多村民的面大声宣告道:“支援抗日將士,打鬼子嘛,该出力的地方,我蒲某人从不含糊。” 当天晚上,他却又悄悄地去了县城,在日军少佐荒木一郎的办公室里,蒲家发微微躬著腰,脸上堆满谦卑的笑容,双手恭敬地呈上了一份摺叠得整整齐齐的黄纸:“太君,这是横山那片共匪活动的详细路径图,还有几个暗中通匪的刁民名单。” 荒木一郎鼻樑上架著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嗅觉灵敏的狼犬。他並未立刻去接那张黄纸,只是瞥了一眼,用带著雪白手套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著面前结实光洁的桌面,发出一声声“嗒、嗒”的轻响。 他审视著眼前这个肥胖的中国男人,又站身来来回回地踱了几步,半晌才缓缓开口道:“蒲桑,你的『保乡会』,很好。我们大日本皇军,需要你这样识时务的俊杰。”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轻鬆读 】 他微微倾著身子,压低了声音,带著一种冰冷的诱惑,“保乡会是你的外套,你要继续用这种方式为皇军效力。武器吗?可以给你。但你要確保,蒲家村,乃至周边,要像铁桶一样,暗中替皇军收集情报,所有与国军和共军的消息都不能遗漏,你要成为皇军的耳目。耳目!明白?” “哈依!请少佐大人放心!”蒲家发的腰弯得更低了,声音里没有丝毫的含糊。当他从据点指挥部那道沉重的铁门里躬身退出时,外面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了起来。 蒲家发踩著自己被阳光拉长的影子,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是自己在追著自己跑吗?追著另一个黑色的影子?他不知道在前面等待自己的是福还是祸?心里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第22章 缴枪的幌子 几天后,蒲家发又心生一计,在祠堂前的空地上,他让保丁们拿著刀枪,挨家挨户逼来了全村的男女老少。 蒲家发麵色凝重地站在祠堂前用土垒成的高垛子上,他的声音里似是满满的关切:“乡亲们!鬼子虎视眈眈四处扫荡,见到枪枝弹药,就会对一个村子烧光杀光。各家各户,为了保证全村男女老少的安全,能打响的和不能打响的土枪、猎銃,都要交到保乡会来!由本会长统一保管调配!” 他又向眾人拱了拱手,担忧的语气中带著一种威嚇:“你们看一看四周的村子,不是这里冒烟,就是那里冒火。听到枪声了吗?本会长实在是为了大傢伙好啊!一根枪也不能留在家里,免得鬼子来了,搜出来后,不仅惹祸上身,还会害了全村的男女老少!你们说,你们能因为一个人的不舍,祸害了一个村的人吗?” 他的目光扫过怀疑的人群,又装模作样地举手发誓道:“我蒲家发可是没有半点私心啊,本会长当著全村的男女老少的面在此立誓,我蒲家发誓与蒲家村共存共亡!大家回家去吧,赶紧將那些东西统统都交上来。” “不,我要留著它打鬼子!”一个稚嫩的声音刺破了躁动不安的空气,如同平静的湖面上,忽然扔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笑声,大家纷纷侧目看著那个大胆的孩子。 蒲家发恼怒地瞪大了眼睛:“放肆,这是哪家的孽子?不懂规矩!你们看看四周,哪个村子没有遭过兵灾?蒲家村有吗?这都是本会长管理有方,才让你们免遭灾难。不知好歹的东西,一定要给我严加管教!” 眾人散去后,在蒲大膀等保丁凶狠的盯视和催促下,一把把沾著陈旧油泥,寄託著村民最后一丝安全感的猎枪和土銃被无奈地交了出来,堆在了祠堂冰冷的地面上。这些粗糙的铁器,曾伴隨主人狩猎山林,此刻却像被拔去了爪牙的困兽。 夜色之下,荒木一郎带领著扫荡的日军,乘著三辆卡车如同怒吼的野兽一般驶近了蒲家村,停在了村外的路旁。村里的男女老少见鬼子说来就来了,一个个躲进了屋子里关紧了大门。 蒲家发望著一户户紧闭的大门,带著几个心腹和保丁抬著几筐粮食和鸡鸭鱼肉,悄无声息地去了村外,他见荒木一郎柱著闪亮的指挥刀站在村口,赶紧趋前拱手弯腰问候道:“太君,辛苦了,咪西咪西,慰劳慰劳的。” 荒木一郎露出满嘴的大牙点头道:“蒲家村都是良民,你的大大的良民!” 荒木一郎转身下令道:“搭好军帐,统统的咪西!” 扫荡的日军忙碌起来,荒木一郎记起了蒲家发家里香甜的米酒:“蒲桑,我的拜访,咪西咪西,米酒的有?” 蒲家发又满脸堆笑道:“少佐阁下请,米酒大大的有。” 荒木一郎跟在蒲家发的后面走进了村子,路上见几个保丁肩扛手提著从各家各户搜缴来的土枪,对蒲家发竖起大姆指微笑著称讚道:“蒲桑,你的大大的给力,统统地搬上车,这是皇军的战利品。你的大大的好!” 蒲家发连忙吩咐身边的心腹:“赶紧去,让他们马上將这些土枪统统交给皇军,你们不必担心,皇军一定会保护蒲家村的安全的,这些土枪放在祠堂里也是一大祸害!” 蒲家祠堂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外,蒲大膀带著几个保丁,在昏暗中沉默而迅速地行动起来,將那一堆沉重的土枪铁器都搬到了村外,搬上了鬼子的卡车。 蒲家大院就在蒲家祠堂的隔壁,迎面是一扇厚实的朱红色大门,一根粗大的撑门槓需要两个人抬起来固定到凹槽中去,如同城门般的牢固。若从里面插上门槓,即使十几个人合力推,也不容易能推开。 “少佐阁下请!”蒲家发满脸堆著笑意站在台阶前,深深地弯下腰来,做了一个热情迎接的手势。 “吆西!”荒木一郎沉重的皮靴踏过石阶,迈进了朱红色的大门。他已不止一次到蒲家大院做客,跨进院子就像自己是主人似的旁若无人。 管家汪家卫连忙迎上前来,蒲家发立即吩咐道:“通知伙房为少佐准备他最喜爱的『霸王別姬』,还有清蒸河豚。拿出那坛陈年老酿,本会长要为少佐阁下摆庆功宴。告诉三姨太,少佐阁下来了,让三姨太快来接客!” 话音未落,三姨太已扭著腰肢从厢房里走出来了,轻轻地扬起手里的一块手帕,故作娇声嗔怪道:“哎哟喂,听声音就知道是少佐来了,多日不见,少佐还记的小猫吗?” 荒木一郎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吆西,小猫。吆西,吆西,吆西!” 三姨太平时喜欢打扮的枝招展的,蒲家发从来不叫她的名字,不是喊她三姨太,就是喊她小猫。久而久之,连下人们都当面喊她三姨太,背后却称呼她小猫了。 小猫拋了一个媚眼,上前挽起荒木一郎的胳膊道:“多日不见,小猫好想少佐。来呀,来看看小猫为少佐阁下做了一个避邪的香囊。” 荒木一郞大笑著隨小猫走进了她的厢房,小猫“呯”地一声关上了厢房的门,门里立即传来了小猫娇媚的笑声。 管家汪家卫扭头便收敛了笑容,阴沉著脸向伙房走去。蒲家发似乎没有看见这一切,转身满脸笑意地吩咐起佣人们:“好好准备,將少佐伺候好了,本会长重重有赏。” 恰在此时,远处隱隱传来了一阵阵爆炸声,荒木一郎从厢房里冲了出来,一边慌慌张张地繫著衣服的扣子,一边骂骂咧咧往外走去:“八嘎,哪里的开枪?” 蒲家发隨即也跟著出了门,只见县城方向的夜空中,一片火光冲天而起。荒木一郎惊慌失措地衝到村外的野营军帐外,大声咒骂著:“八嘎,统统的起来,开路,开路,开路!” 鬼子们都听到了县城方向的爆炸声,望著夜空中那一片冲天而起的火光,一个个战战兢兢地捲起军毡爬上了汽车,三辆汽车轰鸣著向县城方向扑去。 全村除了蒲家发和祠堂里还亮著灯笼之外,其他的人家紧闭著门窗,听著汽车的吼声如野兽般慢慢消失在远处,才一个个重新点起油灯,偷偷地透过窗户和门缝,看著几个膀大腰圆的保丁提著大刀四处巡逻吆喝著:“平安无事囉!” 第23章 传闻的迷雾 荒木一郎带著扫荡的日军避开牛山下的那道深坑,绕了几圈之后,终於赶到了城外的桥头,黑暗中,河对岸的碉堡中一串机枪的弹雨迎面倾泻而来,气得他破口大骂:“八嘎呀路,统统的死了死了的!” 三辆汽车齐声鸣笛,同时打开了车灯,灯光一齐射向城头的碉堡。碉堡里的守军这才反映过来,立即停止了射击。汽车驶过桥头后,荒木一郎走了下来,愤怒地扇了日军伍长一个重重的耳光:“八嘎,你的军法从事,死了死了的!” 站成一排的偽保安军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他们经过一夜的袭扰后精神恍惚,处於一种极度的紧张之中,探照灯也被炸烂了,听到任何动静都会胡乱射击。他们忘了荒木少佐出城的事,以为对面来的是一支敌军的部队,惊慌之下便又胡乱开起枪来,差点又出了大事。 荒木一郎气冲冲地回到基地,看著满目都是狼藉不堪的碎片,两眼冒出了火星,他疯狂地走到军火库的院子里,看著被炸毁的运输车,看著四周原本如铁桶一般的院墙,已被炸塌了几个豁口,又抬头看著高高的城墙,心中顿起一团迷雾。 他环顾四周又深感庆幸,前几天刚將一批弹药运到作战的前线去了,这里存放的大部分是枪枝等军用物资,只有少量库存的弹药。如若不然的话,爆炸的威力足可以毁掉这里的一切。 想到这里荒木一郎的怒气稍微平缓下来:“八嘎,他们有多少人?使用的是什么武器?有没有丟失什么武器?” 负责守卫军火库的是上尉野田,他惊恐地跟隨在荒木一郎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报告少佐,他们可能只是几个想偷点东西的贼,可能只是几个想要搞点武器的土匪,也可能只是一群饥民。” 荒木一郎转脸诧异地盯著野田:“八嘎,可能?可能?都是可能?你是干什么吃的?野田上尉,若不是同乡,我现在就枪毙了你!你说说他们为何可能是贼?为何又可能是土匪和难民?你的说清楚!” 野田深深地弯下腰来鞠了一躬:“感谢少佐阁下光照,最先发现他们的是运军火的司机,他被土炸弹炸伤后昏死过去,已经抢救过来了。他说一个贼摸进了驾驶室偷窃水壶,他发觉后大喊一声,后来,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团火球,他当场被炸晕了。” “嗯,他们是如何进来的?”荒木一郎望著被炸毁的汽车沉思著。 野田见荒木一郎没有怪罪的意思便继续解释起来:“哨兵发现就开枪了,他们有几个人,最多可能有十几个人,没有枪,只有土銃和冷兵器。城墙上的哨兵是被冷兵器杀死的,爆炸是土銃的霰弹引发的。检查爆炸后的仓库,没有缺少武器,只少了一些肉类罐头等食品,他们可能只是土匪或难民。” 野田上尉说到这里偷偷地看了一眼荒木一郎,他从昨夜到现在都没有合眼,一直想著如何向荒木一郎报告此事。他知道不能说出真相,只能將大事说成小事,將小事说成无事。他可不想自己没有被炸死,却要被逼著切腹自尽。 荒木一郎深吸了一口气:“吆西,城头碉堡遇袭又是什么人干的?还有那汽艇呢?为什么都被炸了?” 野田终於鬆了一口气:“这个,这个要问小野上尉了。我问了他们巡逻队,他们在大街小巷中,几次遇到了传说中的高手,就是中国人说的侠客。这个侠客来无影,去无踪,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武器。碉堡和汽艇都是侠客炸的,巡逻队的子弹也追不上这个无影侠客。” 荒木一郎来回踱著步,军靴沉重地叩击著散发著火药味的砖石地面。野田和小野低著头弯著腰,两手垂立於两侧,大气也不敢出,静静地等待著荒木一郎的处罚。他们心里知道这是严重的失职事件,轻则免职,重则送军事法庭问罪。 空气沉闷的如同暴雨之前的气息,沉默中蕴藏著一股躁动与不安,荒木一郎沉思半晌后,终於在拿定了主意:“野田君,小野君,荒木不想和你们一起切腹。作为帝国的军人,失职是要重重地处罚的!荒木与你们一样,家中还有妻儿老小,也希望战爭能早点结束,平安地回到故乡。” 他摘下掛在腰间的军刀,抚摸著皮质的刀鞘,这是他父亲留下来的遗物。他的父亲是一名上尉,战死他乡后,连尸骨都没有找到,被当作战死者遗物送回日本国內的,只有这个用牛皮和栗木製作的刀鞘,棕色的刀鞘上刻著一个暗红色的骷髏头。 荒木一郎嘆息了一声:“中国人的抵抗力量越来越强,前线战事吃紧,这片战区的战线已拉长到了几百公里之外。军团长可能不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这可能也是野田君,小野君,以及荒木不必切腹的倖存机会。” 野田和小野的腰弯得更深了,荒木一郎听著他们沉重的喘息声,终於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修好运输车,换掉司机。原来的三名司机,等他们的伤势养好了,统统留下来补充到你们的小队里去,不要让他们將这里发生的一切传出去。” “哈依!”野田和小野一齐答应道,他们都鬆了一口气,掏出手帕擦著满头满脸的冷汗。 荒木一郎挥了挥手:“你们立即指挥保安大队,让这些中国人儘快地修復这里的一切。若是有人走漏了消息,不是让他们切腹,就是让你们切腹。明白了吗?” 天亮之后,大街小巷上依旧行人稀少。人们都听到了深夜发生的爆炸声,还有不时传来的枪声。赵大同刚刚打开门,就看到了鬼子的巡逻队从门前走了过去。 几个留宿在浴池中的浴客没有像往常一样的倒头酣睡,他们早早就醒过来了,看见赵大同便紧张地打听起来:“掌柜的,外面出什么事了,爆炸声枪声响了一夜,是什么人进城了吗?听说无影飞侠每天都要进城,是不是无影飞侠乾的?你见过无影飞侠吗?鬼子也拿无影飞侠没有办法。” 赵大同无奈地摇摇头:“我和你们一样,哪里知道出了什么事了,只听枪声和爆炸声,究竟发生了什么,哪个能知道呢?” 几个摆摊的商贩挑著家什从门前走过去,边走边回头望著站在大堂门口的赵大同问道:“掌柜的,看见无影飞侠了吗?夜里的动静那么大,是无影飞侠乾的吗?” 赵大同笑著摆摆手:“无影飞侠来无影去无踪,如得道的神人那般,我这凡人肉眼哪里能看得见。你们看见了?” 第24章 新来的伙计 一夜的恐惧不安过后,县城里除了鬼子和偽保安大队的巡逻多了起来之外,並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赵大同担心了一夜,听到各种各样的传闻终於安下心来,他知道二哥他们不仅得手了,还平安无事地撤离了县城。这是一种最好的结果,让他感到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人提到游击队,也没有人说起其他的武装,而是將这一切都归到了无影飞侠的身上。 他转念一想,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这种传闻起码可以起到一种掩护的作用。鬼子就不会將军火库被袭的事牵扯到其他人的身上,就不会进行大规模的搜捕行动。 军火库被袭以后,儘管鬼子没有挨家挨护的搜查,宵禁的时间却延长了。天还没有黑,一队队的偽军就上街了,他们扯著嗓子喊叫著:“皇军有令,夜间禁行。关门闭店,勿留客人。发现行人,格杀勿论!”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县城里的老百姓儘管感到愤怒,却又不想成为那些为虎作倀的二鬼子的靶子。听到偽军上街的呼喝声,两边的店铺便纷纷开始关门打烊。大街小巷中一片死寂,仿佛成了一座空城死城一般。 赵大同回头使了个眼色,两个新来的小伙计心领神会,他们齐心协力,很快便將一片片厚重的柏木门板装到凹槽里。他们故意留下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必要时可以透过这道缝隙看到门前巷子里的情形。 赵大同望著眼前这两个机灵的小伙计放下心来,这是二哥章山虎特意给他派来的助手,是横山保卫团的交通员。石头只有十三岁,他是个孤儿,岁月的磨练让他沉稳的像个大人。阿坤十六岁,他虽然是个哑巴,一双眼睛却仿佛可以说话似的。 掛在门首的铜鉤撞击著门框,发出沉甸甸的声响。石头走进空荡荡的浴池去清理杂物,他用细长的竹竿挑起门楣下悬掛的靛蓝色印布门帘,一股湿润的暖意裹挟著皂角,以有陈旧的木板与汗渍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池子里混浊的浴水已渐渐排空了,偌大的浴池显得空荡荡的,唯有池底中央一块光洁如镜的青石板幽幽地反著光亮。传说这石板就是和合二仙当年搓背对弈的地方,凡是喜欢到这里洗浴的客人,都想著在这里沾点神仙之气。 “石头,愣著神儿想什么呢?”赵大同看著石头一动不动地站在浴室门口问道。 “没啊,掌柜的。”石头回过神来咧嘴一笑,一嘴雪白的牙齿,中间却露出了一个豁口,缺了一颗门牙,如同城墙上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看这青石板呢,真像块大镜子,能照见人影儿。”石头走到池子中间,俯身好奇地摸了摸那冰凉光滑的石面。 阿坤也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伸手在光滑的石头上抚摸著露出一脸的笑意。 赵大同也笑起来:“哈哈,你们两个真有意思,都想要沾沾和合二仙的神仙气吗?赶紧做事吧,不然其他的伙计又要说你们两个偷懒了。” “赶紧做事,不要让其他的老伙计说閒话,把你们赶走了就不好了!”赵大同故意说了他们几句,顺手从裤袋里摸出两个油亮发红的核桃,在宽厚的手掌里不紧不慢地盘弄著,发出轻微的的“咔嗒咔嗒”声。这声音看似是悠閒,有时却是一种警报,只有懂得人才懂的警报。 又一个夜晚在偽军和更夫的吆喝声里过去了,日头渐高,一些閒杂的客人们又来了,浴池又开始活泛起来。 水汽蒸腾瀰漫,如浓雾般填满了空旷的砖木穹顶。跑堂的吆喝声、木拖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啪嗒声、浴客们肆无忌惮的搓洗声、拍水声、家长里短的议论声、对时局的咒骂声,匯成了一片嘈杂的市井交响。 石头和阿坤像两条滑溜的小鱼,在氤氳水雾和赤条条的人影间敏捷地穿梭著。递热毛巾,送茶水,修脚,擦背,耳朵却像最警觉的猎犬,捕捉著水雾里飘来的每一句有意无意的话。 “听说了吗?城西粮库又加派了一个小队的东洋兵!”一个浑身刺青的汉子趴在搓背的长条凳上,被搓得齜牙咧嘴,仍不忘压低声音向旁边的人嘀咕,“妈的,粮食捂得死紧,黑市米价都飞上天了!” “可不是!”邻凳一个瘦老头儿附和著,声音沙哑地透出个消息:“昨儿傍晚,运军火的卡车,足足有七八辆,从军火库那边开出城去了。听说鬼子又吃了几个败战,这样打下去,他们很快就要完完了!” 石头和阿坤交换了一个眼神,阿坤那双眼睛异常灵动,看著石头微微点了下头,手上给客人捏肩的力道恰到好处,刚才听到的只是寻常的閒话。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散落一地的珠子,最后都会被赵大同那双盘弄核桃的手,精准地挑出有用的信息。 浴池里並非只有这些带著焦虑与愤懣的乡音,还有一种沉重地带著金属撞击声的脚步,打破这里喧腾的市井烟火。自从军火库被袭之后,小野上尉如同变了个人似的,他只要避开荒木一郎的眼睛,就瞅准机会到“和合浴池”来泡上几个时辰。 儘管小野特別地谨慎小心,他的这个秘密还是被荒木一郎发现了。 “八嘎,小野君,你的究竟去了哪里?有没有做背叛天皇和帝国的事?”荒木一郎瞪著一双怀疑的眼睛,站在他面前的似乎已不是自己的同乡和同学,而是一个犯下了大错的家贼。 小野无法再继续掩饰自己的行为:“少佐阁下,小野没有背叛天皇和帝国,只是去了一趟洗浴的地方。小野有些思乡了,荒木君还记的我们经常去的『后町钱汤』吗?小野去了那家『和合浴池』就会想到『后町钱汤』。” 荒木眼睛忽然一亮:“吆西,后町钱汤?后町钱汤的有?” 他哪里能忘记后町钱汤呢?那里是他与自己的初恋美惠真子相识的地方:“吆西,小野君,你的不该独享这份快乐。等我换下军服,一起去洗浴,看看这里的『后町钱汤』。” 第25章 诡异的气息 日本的洗浴场所一般叫钱汤,他们称热水为汤,到浴池洗浴是要付钱的,便以此来称呼浴室了。后町钱汤留下了他们少年的记忆和对故乡的回忆,荒木一郎见小野提起后町钱汤,似乎忘记了这里是异国他乡。 荒木一郎换了一身便装,带著两个卫兵出了据点。占领了这座中国古城之后,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走上过大街。他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探视著两边的商铺和行人,想到前线不断传来的不利消息,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小野带著荒木一郎从大街上拐入了一条长长的巷子,巷子口竖著一块石碑“六条巷”,荒木一郎定定地注视著这块石碑,他们家居地的那条巷子口也竖著一块牌子,不是石头的碑刻,而是木製的牌匾,叫“横町六”。 在中国,他看到了太多与日本相似的东西,这才明白中国文化对日本的影响。他的心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得不承认中国文化的渊源流长,日本只是中国文化的影响地之一。他不敢再鄙视这片土地,一种发自心底的自卑,让他变得更加容易狂躁。 站立在古色古香的“和合浴池”牌匾下,荒木一郎似乎又回到了京都故乡的那个小巷里,回到那个“后町钱汤”前,他忍不住伸出大姆指讚嘆道:“吆西,后町钱汤的进去!” 赵大同见小野刚离开不久,又带著一个身材矮壮,穿著一身便服,却又手握一柄指挥刀的男人进来了。看著小野对这个满脸骄横之气的小鬍子男人毕恭毕敬,他们的身后还跟著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兵,赵大同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 他主动迎上前去:“小野君请,几位太君请!” 小野正要上前介绍,荒木一郎冷眼看了赵大同一眼后,挥手制止了他。小野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继续跟在荒木一郎的身后向浴池包间走去。两个持枪的鬼子卫兵,面无表情地持枪站立在更衣间的门口。 从更衣室出来,小野和荒木一郎赤裸著身子,围著一方浴巾走进了浴池。午后新换的池水透著清亮的诱惑,小野坐在池边的石板上,荒木一郎闭著眼睛缓缓沉入温热的池水,被剃鬚刀颳得铁青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陶醉。 他习惯性地紧抿著嘴唇,赤裸的躯体上布满了伤疤。半晌才从陶醉中睁开了眼睛,眼神阴鷙地盯著水池中间的那块光滑的青石板。上面竟然有若隱若现的棋盘纹路,他不禁瞪大了眼睛:“吆西,这个是什么的干活?” 小野起身走近那块石板解释道:“中国人说,这是神仙下棋搓澡的地方,上面是一块只有神仙可以看见的棋盘。荒木君看见了,说明你已经沾到这里的仙气了!” “吆西,神仙?哈哈哈,神仙!中国人的骗术,小野君,你的相信?”荒木一郎大笑起来,浴池的空气仿佛凝滯了。笑声盖过了相邻浴池传来的一阵阵喧囂之声,小野尷尬地咧开嘴也笑了起来。 “要搓澡吗?”一个伙计站在浴池门口问道。 小野隨口应道:“哟西,让那个哑巴的过来!” 在门外揽活的阿坤看到伙计招手,又看到了石头的眼神和手势,便赶紧带著一套搓澡的工具走进了浴池。小野指了指荒木一郎吩咐道:“你的,好好地干活!” 阿坤脸上堆起无可挑剔的谦恭的笑容,一块搓澡布在荒木一郎的背上熟练地游走著。荒木一郎又闭上了眼睛,思绪再次回到了那个横町六巷子里的“后町钱汤”。 小野在一旁无聊地环视著来来去去的浴客,偶尔用生硬的汉语和阿坤说几句,他看著阿坤无可奈何的笑容,忽然想起来他是一个哑巴,便不再说话,看著阿坤的手隨意的按压揉捏,静静地听著毛巾拂过水麵的声音。 荒木一郎偶尔睁开眼睛,目光像冰冷的探针,透过腾腾的雾气,缓缓扫视著从浴池门口走过的朦朧人影。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兵站立在浴池的门边,让走过的浴客们忍不住回头张望。 赵大同手里盘弄著两颗核桃,眼睛却死死地盯著那个浴池包间,看到阿坤走进去之后,他手里的两颗核桃“咔嗒咔嗒”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停下来。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石头心领神会地从两个卫兵中间走过去,一会儿给阿坤送过去几条新浴巾,一会儿又给阿坤送去几块东洋皂。阿坤在短暂的停顿后,节奏加快了一点点。直到荒木一郎重新闭上了眼睛,他才鬆了一口气。 浴池的空气中,除了汗味和皂角味,还让浴客们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血腥味。他们的目光无形地投向了两个鬼子卫兵的身上,投向了那个躺在包间石板上的鬼子的身上,投向了卫兵手中紧握的那把指挥刀。 这把指挥刀是荒木一郎从不离身的传家宝,刀柄上的缠绳已磨的看不清原来的顏色了,棕色的刀鞘上,刻著一个暗红色的骷髏头图案,刀鞘的底部有一道不易察觉到的凹痕,似乎经歷过猛烈的撞击。 从荒木一郎进门的时候开始,赵大同就注意到了这把有些不同的军刀和刀鞘,他似乎嗅到了这把刀透出来的血腥的气息。赵大同努力克制著心里的愤怒和不安,他无法阻挡这些特殊的浴客,也无法阻挡他们隨身携带什么物品。 浴池原本就是三教九流都可以来往的地方,正是因为它的复杂性和包容性,才成为一个信息匯聚之地。这也正是二哥章山虎和他当初接手这家浴池的初衷,如今一切都在按他们的计策进行,很多情报都由这里源源不断地传到了横山保卫团的驻地。 这里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他要让这里成为埋葬侵略者的前哨阵地,他要守好这块阵地,利用好这块阵地,让二哥放心地在前线与鬼子展开殊死的搏杀。 直到傍晚时分,荒木一郎才满意地扬长而去,自此他才理解了小野的心情,在沉到那个浴池温水中的瞬间,他感受到了只有洗浴才能带给他的无尽的体验。 大街上,又传来了巡逻的偽军声嘶力竭的呼喝声:“皇军有令,夜间禁行。关门闭店,勿留客人。发现行人,格杀勿论!”看见几个人影远远地走了过来,偽军们紧张地举起枪,“哗啦哗啦”的枪栓声,在寂静的空气中,瀰漫著一种让人压抑的气息。 第26章 午夜的惊魂 巡逻的偽军没有看清来人,便骂骂咧咧地拉开了枪栓,正要举枪瞄准,一声断喝让他们手上一抖,又慌慌张张地放下了手中的枪,纷纷腾出一只手,扶正了他们自己头上的帽子。 “八嘎,死了死了的!”小野一声怒喝,他们才看清迎面走来的是小野上尉和荒木一郎少佐,这群平日在市民们面前耀武扬威的偽保安军,立即毕恭毕敬地肃立在两边,大气也不敢出,直到看著他们走出了视线,才一个个忙不迭地擦著脸上的冷汗。 回到据点后,荒木一郎將小野特意叫到自己的指挥所里:“小野君,前线已很久没有什么好消息了,帝国已经像一个陷入了泥沼中的怪兽,在消耗著自己的元气。军部提出要以战养战,我们不能死守在这座县城里。为了帝国的霸业,必须继续去扫荡,必须继续去抢去杀,不能坐以待毙。你明白吗?” 小野沉默著,荒木一郎的眼光停留在自己的指挥刀上:“我看到了中国人仇恨的目光,那个掌柜的笑脸下,同样也隱藏著仇恨。你看不见吗?我的这把军刀上,浸透了中国人的鲜血,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只有拼死去搏杀,这是你死我活的战爭。” 小野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伤感:“荒木君,你说,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荒木一郎没有了往日的霸气,扭过头去盯著墙上掛的一张地图不再说话。这是他根据蒲家发和偽装成游击队的汉奸收集到的情报,精心绘製而成的一张地图,上面有几十处被標记了红色的圆圏,这些地方都有抗日武装在活动。 不久前,他又收到了军部下达的作战命令,要求他一面清剿这些地方的抗日武装,一面要想方设法以战养战,不能指望军部能给他们足够的给养。 荒木一郎提醒小野道:“小野君,你要做好准备,本指挥官將你和野田分次派出去,要全力清剿这些地方武装,不能再让他们袭扰据点和基地。还要征缴足够的物资,冬天就要来了,我们不能困死在这座城市里。更不能等著撤离的中国军队杀回来,重新收回他们的失地,要加固据点基地的防御工事。小野上尉,你明白了吗?” 小野脸色沉重,听到荒木一郎的喝问,立即两脚併拢双手下垂,肃立回应道:“少佐阁下,小野明白,小野效忠天皇,效忠帝国,为天皇而战,为帝国而战!” 荒木一郎挥了挥手:“回去休息吧,要准备好隨时出发。不要走漏了任何风声,那些地方武装越来越活跃,他们会不会渗透到城里?会不会再来搞一次夜袭?若是再发生那样的事,你与野田,还有我这个少佐指挥官,统统的要切腹了!” 偽军巡逻队见那个脸色阴沉的少佐走远了,小队长王麻子眼珠子一转,想出了一个主意:“弟兄们,巡逻不能老是在大街小巷里干走啊,我们不妨去巡查巡查那些店啊铺啊什么的,来一点这个这个啊!” 王麻子说著伸手做了个抓钱和吃喝的手势,满脸的麻点泛起红光来,如同一头饿狼,眼神里闪烁著贪婪的光。他常常带著手下四处巡查,搜括到的钱財与实物,分一些给这些手下,再送一些给自己的长官,竟然成了偽保安大队里上下统吃的红人。 一个偽军望了一眼正要关门的“和合浴池”献计道:“王队长,我看不如就去这家浴池,大家跑了一天,喊了一天,都辛苦了,泡一泡,再搓一搓,让掌柜的弄点吃的喝的,咪西咪西,岂不美哉?” 一个老兵油子在一旁怂恿道:“上尉去的,少佐去的,我们也能去的。不能只允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你们说是不是啊。大家好久没有去泡一泡了,想不想泡泡啊?” “好啊!”这一群乌合之眾立马回应道。 王麻子一想,觉得他们说的也是,便大手一挥道:“走,进去泡一泡!慰劳慰劳大家,咪西咪西!” 石头一眼瞥见几个二鬼子要闯进来,连忙拦在门口道:“打烊了,打烊了,打烊了!” 王麻子举起枪托就要打石头,石头机灵地闪到一边,不服气地叫喊起来:“你们还讲不讲理,我刚才明明听见你们在喊,皇军有令,要关门闭店,你们又要违反皇军的命令了?” 王麻子气急败坏地威胁道:“哪里来的浑小子,赶快给老子滚开,老子是来巡查的!你敢关门,信不信老子枪毙了你?” 听到门外的喧闹声,赵大同赶忙走了出来,一看是敲诈勒索的惯犯王麻子,心里虽然像看见一只苍蝇那样噁心,脸上却没有一点慍怒之色,他隨即做了一个欢迎的手势道:“哎哟,是王老总啊,请进,快请进。” 王麻子见赵掌柜特別给面子,脸色立马便缓和了下来,一边扭头瞪了石头一眼,一边和赵大同套著近乎:“掌柜的,多日不见,生意还好吧?老王特意来看看你,不会不欢迎吧?” “欢迎,欢迎,本掌柜想请王老总,都不容易能请来,哪里能不欢迎呢?” 王麻子满脸都是笑意:“掌柜的是大大的良民,以后有什么麻烦,儘管找我老王,老王一定给你摆平囉!” “那就仰仗王老总了!”赵大同的语气里全是恭维,转身又吩咐一个老伙计道:“快去后面的厨房,让厨子给老总们弄点好吃的夜宵。” 一帮偽军“叮叮噹噹”地將步枪隨意地放置到一边,脱去黑色的制服,陆陆续续地下到了池子里,王麻子沉下身子,一边享受著温水的浸泡,一边唾沫横飞地向几个手下吹嘘起来:“昨个夜里,桥头炮楼那事儿,听说了吧?嘿,又是『无影飞侠』!神了!几个守夜的睡梦里被抹了脖子。” 原本一片“哗啦哗啦”的水声静了下来,都竖起耳朵听王庥子说起无影飞侠的事:“库房里的两箱子弹药,愣是长了翅膀飞啦!乾乾净净,连个脚印都没留下!你们说,除了那位大神,还有谁有这通天的本事?” 第27章 大嘴王麻子 王麻子说得绘声绘色,仿佛是亲眼所见,语气里竟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和幸灾乐祸。 “无影飞侠?”一个新来的偽保安队小兵瞪大了眼睛:“真有这样的人?那不是神了?” “嘘!”王麻子故意紧张地四下张望著,仿佛是怕隔墙有耳似的压低了声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飞侠真正是来无影去无踪,专跟东洋人和我们过不去!听说轻功了得,踏雪无痕,使的一手快剑,专割喉咙!” 他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引得周围几个偽军一齐缩了缩脖子,瞪著失神的眼睛,吃惊地张大著嘴巴,那感觉仿佛是割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样。 石头端著茶盘走过来,强忍住翻白眼的衝动。心里觉得特別好笑,什么“无影飞侠”?那是章山虎带著保卫团的弟兄们干的!那些精准的伏击,那些神出鬼没的袭扰,那些让日偽军胆战心惊的“飞侠传说”,正是赵掌柜和石头他们放的烟雾。 他在心里“哼”了一声:“你们见过无影飞侠吗?哼,看你们这鬼魅的样子,怕是见了无影飞侠,魂就不在身上了!” 石头不仅见过无影飞侠,还在空空道人的道观中住了好几年。父母在躲避鬼子扫荡时遭遇不测身亡之后,是空空道人將他带到了横山的道观中。空空道人教他练剑舞刀,还教他放飞回收信鸽。 道观中经常可以听到山里山外的枪炮声,后来纷纷传说横山保卫团成立了,打了很多胜仗,石头和空空道人说:“大侠,石头想去找鬼子报仇。” 空空道人微笑著点点头:“生逢乱世,身为男儿,就应当仗剑报国。你虽年幼,亦当效力。既有此志,贫道甚慰也。贫道没有什么宝贝送你,这只信鸽却有大用,你已陪了它几年,就送给你,你可以充当章团长的信使,他一定非常高兴。” 空空道人下山的时候,將石头带到横山保卫团附近,指了指掩隱在茂密山林后面的几排茅庐:“那里就是他们的营地,你去找他们吧。” 石头看了看那里刚想问什么,空空道人已不见了影子。他便照著空空道人说的,找到了章山虎。石头將空空道人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章山虎正想物色两个战士去“和合浴池”给赵大同当伙计和助手,看到石头和他手里的信鸽喜出望外。 这只灰羽白喙的鸽子,从石头的手掌上振翅一飞,又安静地立在石头的肩膀上,小小的身体里蕴藏著顽强的生命气息。它歪著头,黑豆般的眼睛静静地看著章山虎,隨后,又转动著小小的脑袋,似乎是要认识一下这个新家和这一群新主人。 第二天傍晚,章山虎便让三营长章铁头亲自將石头和阿坤连夜送进了城,他们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悄悄地下了河,泅渡到了一片树林遮掩的城墙下。 赵大同事先已得到了消息,他在和合浴池后门的巷子口,一直焦急地等到了下半夜,才看到三个身影沿著城墙翻越而下,连忙將他们接到了店铺里。 从此以后,遇到重大紧急的情报,石头就会趁著夜色,將信鸽“灰灰”放走,“灰灰”每次都能不负使命,將情报准確地送回横山保卫团的驻地。 空空道人就是无影飞侠,无影飞侠就是空空道人。石头一边堵气似的將一个大果盘放在浴池旁的茶几上,一边扭头不服气的看了一眼王麻子。 王麻子正吹的起劲,见石头向自己翻了个白眼,火气又腾地升了起来:“你这个浑小子,掌柜的都对老王客客气气的,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竟然敢对老王翻白眼?小心无影飞侠抹你的脖子。” 石头吐了吐舌头:“切,我不叫小子,叫石头,无影飞侠不会找石头麻烦的。” 王麻子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的果盘,里面堆了几十个新鲜的果子,心里的火气又消了下去。他望著石头的背影笑骂道:“这个小毛孩,真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石头却不再理他,转了一圈后躲到了隔壁的浴室里,晚上这里早已空无一人,白天放的水也排空了。石头躺在空荡荡的浴池里,儘管浴池之间隔著一道墙,却有几个排气孔是相通的。王麻子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石头听著听著便偷偷地笑。 赵大同精心编织放大的“江湖传奇”,把功劳都推给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无影飞侠,既能迷惑敌人,转移对真正抵抗力量的追查,又能给绝望的老百姓心里点起一盏灯。告诉他们,还有高人在替老百姓出头呢! 王麻子越吹越神乎其神,一个不同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无影飞侠有这么神吗?听说这些都是游击队乾的!只有游击队才有这么猛的火力啊。” 王麻子不屑地嗤笑道:“你小子懂个屁,从哪里来的游击队啊?在牛头山上转悠的那些游击队都是假的,是我们大队长李钢的人马。懂不懂?他们和蒲家村的那个什么保乡会一样,都是给日本人出力的。” 二鬼子们纷纷闭上了嘴,他们知道王麻子经常和大队长李钢在一起,知道的事情肯定比他们多。王麻子又吹嘘起来:“他们只是打著抗日的幌子,骗老百姓的钱,骗老百姓的粮,还骗取其他地方武装的情报,把他们骗进日本人的陷阱。” 石头没想到王麻子竟然透露了这么多有用的信息,他屏息凝神继续竖起耳朵听著王麻子这张大嘴向外爆料。 王麻子又压低了公鸭嗓子,一脸神秘地告诉他身边的这帮傢伙:“小心一点吧,乱世只求自保多福啊。蒲家发仰仗著大队长李钢,又和荒木一郎少佐勾结上了,他真是了血本啊。听说连自己的姨太太都暗地里送给了荒木一郎。” 浴池里响起一片“嘖嘖”声,王麻长摸了摸自己胸前的一撮黑毛幽幽地说:“你们没见过那姨太太,长得跟一朵似的。” 新来的那个小兵摇晃著脑袋很是不解地问道:“他这是要图个什么啊?” 王麻子白了他一眼:“图个什么?切,这你就不懂了,他假意支持抗日,以这个理由到处搜括民財,赚得盆满钵满,家里深院高墙,妻妾成群,富甲一方,比他在外面做生意赚的钱还要多的多。你说他图什么?只图一个字『发』,他是大发特发了!” 新兵不解地摇了摇头,老兵油子则想到了其他的事:“这样的人不就是汉奸吗?他就不怕秋后算帐?” 第28章 汉奸的毒计 王麻子看了看眾人疑惑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你们都能想到,他这样心机极深的人,能不想到这些后事?只不过此人心狠手辣。告诉你们一个绝密,这几天要发生一件大事,这个蒲家发和日军要联手布下一个局。” 浴池的空气中散发著一种紧张的情绪,老兵不解地问道:“这个蒲家发,我也听说过,他搞的那个什么保乡会,就是保他蒲家荣华富贵的黑帮。村里村外的老百姓对他恨之入骨,他不是看不到。这个傢伙心狠手辣,是不是想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啊?” 王麻子从池子里爬上来,躺到池边的茶几旁边,“咕嚕咕嚕”喝了几口茶水,抹了一下嘴巴又继续说起来:“蒲家发让那个假游击队出面,就是那个什么牛山抗日军。牛山抗日军做的说的都是假的,他们四处放风说杀了多少鬼子,缴获了多少武器,以此欺骗老百姓和其他抗日武装的信任。” 老兵感慨地回应道:“我也听说过牛山抗日军,私底下还觉得他们挺牛的,没想到都是假的。世上的事本就是真真假假,这乱世更是真假难辨啊。抗日狗熊竟然变成了抗日英雄?什么牛山抗日军,整一个投日军!” 王麻子又“咕嚕咕嚕”喝了几口茶水:“蒲家发和牛山游击队联手做局,四处放风说要准备攻打县城,愿意一起出力的,三天之內到牛山寺集合,共同商討攻城大计,愿意一起攻打县城的,牛山游击队可以提供武器和钱粮。” 那个新兵又忍不住插嘴道:“联手抗日?蒲家发说的也是假的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王麻子得意地笑起来:“这就叫江湖险恶啊,你还嫩的很哦,哪里能理解这些老奸巨滑的傢伙所做的事?他们要以此引诱那些地方武装上勾,等到他们到牛山寺结合了,再联手日军,包围清剿这些真正的抗日力量。” “这是要斩草除根吶!”老兵嘆息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沉到池子里,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王麻子拿起果盘里的一只新鲜的山果,咬了一口,只觉得满嘴都是香甜:“来来来,弟兄们,这赵掌柜还真是一个好人,老王我每次来,他都会客客气气的款待。不像那些不识相的,看到老王竟然在背后骂二鬼子。唉,我们也要混口饭吃啊,这乱世的!” 听著隔壁响起一片“嘖嘖”的咂嘴声,石头心里很是不爽地恨恨地骂道:“哼,二鬼子,二鬼子,二鬼子!石头又餵了你们这群狗东西了!” 石头转身跑到赵大同的帐房里,低声將这个重要的信息告诉了赵大同。赵大同面色凝重地沉思了一会儿,匆匆拿出笔和纸记下了要点,隨后摺叠起来捲成极细的形状,塞进一个鹅毛管子里交给石头。 赵大同低声吩吩石头:“事不宜迟,绝不能让这帮汉奸的诡计得逞,你现在就让灰灰將情报送到章团长的手里,他会採取行动阻止日偽的阴谋的。” 石头听著浴池里一片“哗啦哗啦”的水声,知道这帮二鬼子洗浴正酣,便躡手躡脚悄悄地上了阁楼。 这是一个非常隱秘的阁楼,阁楼的四面都是耸起的屋顶,比阁楼还要高一些,若不是从更高的地方俯看,从大街上是看不到这处阁楼的,下面的入口又巧妙地隱藏在墙壁之中,外人是根本无法发现的。 石头打开了鸽笼,灰羽白喙的鸽子像个精灵般安静地蜷缩在里面。石头接连轻唤了几声:“灰灰,灰灰,灰灰。”灰灰睁开了眼睛,石头抚摸著灰灰带著温热生命气息的小小的身体。 灰灰低低地“咕咕”了一声,算是和石头打了招呼。隨后,灰灰又歪著头,黑豆般的眼睛里映出一点微光,似乎已明白了主人的意思,肯定又要让它去执行信使的任务了。 石头將塞了纸条的鹅毛管用一根浸过蜡的细红绳,紧紧地绑在灰灰强健的脚踝上。绑好后,石头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隨后双手捧起了灰灰,“灰灰,那些將士能不能活著,就靠你了!”石头喃喃的声音有些嘶哑。 石头將灰灰托举在手掌上,看著它又低声叮嘱道:“灰灰,这是一个特別重要的任务,去吧,乘夜快飞,早日完成任务归来!”说著便面对著横山保卫团营地的方向,用力將灰灰拋向了沉沉的夜空。 他站在阁楼的窗户前,望著灰灰的影子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之中,转身返回了大堂里。看著赵大同询问的眼神,石头默默地点了点头,又做了一个飞的样子,赵大同笑了。 赵大同回头放心地吆喝起来:“各位老总,夜宵来囉!” 伙计们將几个硕大的木製食盒从厨房里抬了过来,又將浴池里的几个茶几拼到了一起。二鬼子们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一股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王麻子兴奋地招呼起来:“兄弟们,动手啊,感谢赵掌柜啊。” 老兵油子一面用手撕扯著一只烤鸡,一面心存疑惑地看著微笑著站在一旁的赵大同:“赵掌柜,兄弟问一句閒话,你可千万不要生气怪罪啊。你这样客气,又是图个什么呢?反而让兄弟们不安啊。” 赵大同依旧微笑著,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说当今这乱世最重要的是什么?我是个做生意的,做生意就是混口饭吃。你们是当兵的,当兵也是混口饭吃。你们说对不对啊?” 眾人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不停地点著头,王麻子更是表示赞同:“还是赵掌柜想的明白,这世上三百六十行,哪一行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啊?” 赵大同又开口说道:“这混饭吃,也是要一个好环境的,乱世能有一口饭吃,真是不容易啊!我听出来了,这兄弟问我这样客气是要图什么?我们都是同胞啊,你们说对不对啊?” 眾人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赵掌柜真是明白人。” 赵大同望著王麻子道:“同胞之间不要互相信任?互相帮著点嘛?你们能放心地在这里吃喝,就是对我赵某的信任。那些东洋人来了,我就是请他们吃山珍海味,他们也不会吃的。他们担心赵某是不是会下毒,这能一样吗?你们说对不对啊?” 101看书1?1???.???全手打无错站 王麻子感激地望著赵大同:“赵掌柜啊,你这个朋友,我老王是交定了,以后有什么麻烦事,儘管和老王说。老王要是不给你帮忙,就里外不能算人了。” 眾人也一连声地附和著:“对,对,对,赵掌柜要是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儘管和我们说,王队长的本事大著呢。” 第29章 打蛇打七寸 “嗷呜——呜——!”西边大山里的狼群嚎叫了一夜,章山虎茅屋中的油灯亮了一夜。 屋外的林涛声一阵紧过一阵,他起身提起放在石炉上的铁壶,给坐在对面的中年汉子茶碗里添加了些热水。隨后又坐了下来,盯著墙上的一张自己画的地图沉思起来。 中年汉子始终沉默著,像一块山岩般一动不动,眼神却亮如夜空中的寒星。他是新四军横山游击队的队长蒲怀民,是牛山脚下蒲家村的人,蒲家村蒲老蔫的小儿子。 蒲怀民已几十年没有回过蒲家村了,自从在逃荒的路上与一家人失散之后,他流落到了很多地方。在大別山区,一支红军部队收留了他这个在路边流浪的小乞丐。 抗日战爭爆发后,蒲怀民被组织上派回了老家,他带著几十个游击队员与日偽军展开了一系列殊死的战斗。在章山虎率领横山保卫团夜袭县城鬼子的军火库后,蒲怀民很快与章山虎取得了联繫。自此以后,他们成了抗日的友军。 太平洋战爭爆发后,日本侵略军战线不断拉长,日军在大多数战区只能採取重点布防的守势,已无全面进攻的力量。横山游击队屡次袭扰日军寧芜铁路及长江沿线的据点和运输线,成了侵占本地日军的心腹之患。 日军指挥官荒木一郎为了迷惑地方抗日武装,对驻守县城的日偽军採取了明松暗紧的策略。一方面急於寻机与这些地方抗日武装决一死战,以保障铁路及水上运输线的安全,一方面安排汉奸设法引诱抗日武装自投罗网,想一举消灭抗日武装力量。 蒲怀民根据上级的指示,主动与横山地区的一切抗日武装取得联繫,他要求大家团结在一起,形成一个有力的拳头,提前做好与鬼子决一死战的万全准备。 章山虎当然支持蒲怀民的主张和意见,他们商量了一夜,只是在寻找一个突破口方面都拿不定主意。两个人討论了一天一夜,直到章山虎派出的章有德回来,详细向他报告了汉奸蒲家发和保乡会的恶行,他才在心里拿定了主意。 “蒲队长,你有多久没有回过蒲家村了?”章山虎关心地问道。 蒲怀民掐指算了算,长嘆了一口气道:“有二十一年了,老父见了我恐怕也认不出来了。村里的人更不知道我还活著,我一直想著要回去看一看,又担心节外生枝,怕泄露了游击队的行跡和秘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行为,给游击队带来危险啊。” 章山虎又问道:“你对那个蒲家发还有印象吗?” 蒲怀民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一点记忆的影子,章山虎只得提醒道:“他是蒲家村最富的大户,也是全县最大的汉奸。丧尽天良,干尽坏事,成了方圆数百里的一个恶霸。他还照著帮会的规矩成立了一个保乡会,欺压百姓,配合日军与抗日武装作对。” 蒲怀民心中腾起一股怒火:“没想到蒲家村出了这样一个败类,我想起来一些事了,这个蒲家发几次三番派人联繫横山游击队,说是要支援抗战。我对他们进行了暗中观察,见他们行踪诡异,就一直没有和他们见面。” 两个人一直谈到了天亮,茅屋外面透进来一丝光亮,东方的天空上已出现了一抹红霞。章山虎和蒲怀民走出茅屋,望著东方的天空感嘆道:“天要亮了,天总会亮的。” 忽然间,一道灰色的暗影从林间掠过,章山虎惊喜地叫出声来:“灰灰,灰灰回来了!看来又有大事要发生了。”灰灰直接飞到了他们的面前,盘旋了一圈后,停歇在章山虎的肩膀上。 章山虎从灰灰的腿上取下了鹅毛管子,小心地抽出了卷得比菸捲还要小的纸条,张开后一看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他和蒲怀民又回到茅屋中,將那张纸条递到蒲怀民的手中。 蒲怀民仔细一看气得两眼圆睁,猛地一拍桌子,震的空了的茶碗“咣当”一声滚落到地上:“这个孽畜,果然是蒲家村的败类,竟然能想出这一出毒计,与日偽联手下套。我们还是小看了汉奸的破坏作用,汉奸不除,百姓难安!章团长,我要亲自杀回蒲家村,请你们配合我们的行动!” 章山虎抱拳道:“山虎和保卫团义不容辞,这次行动就作为我们联手的第一次锄奸行动。打蛇打七寸,除了这条地头蛇,日军就失去了耳目,给四周百姓除了一大害,给我们抗日队伍除了一个极大的隱患。”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警卫战士:“去,把有德叫过来,我还有一些情况要详细了解一下。” 警卫战士转身走到另一间茅屋中,章有德隨即揉著惺忪的眼睛走了进来:“报告团长,章有德听令。” 章山虎指著桌子旁的条凳说道:“有些事还要问你,坐下来慢慢说。你这次回去看外祖父,有没有注意到蒲家村的设防情况?保乡会共有多少人?他们在村里有哪些岗哨?最近有没有什么活动?” 章有德见章山虎问话已清醒了过来:“按照团长的吩咐,我悄悄地观察了村里村外的情形,打听了保乡会的一些情况。他们在村口设了一个岗哨,只要是本村的人,都不会盘查。要是遇到陌生的人,他们就会反覆地盘查。我每年都会去看外祖父,他们就没有为难我。” 他接著又说起来:“听舅舅说,保乡会设在蒲家祠堂里,祠堂与蒲家大院相连在一起。蒲家大院成天戒备森严,蒲家发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別看他在外面耀武扬威,內心里却提心弔胆地过著日子。自从搞了一个保乡会,他从来不会一个人出门,总是前呼后拥。” 蒲怀民插话问道:“他这个保乡会是什么时候搞起来的?大概有多少人?有多少枪枝弹药这些武器?” 章有德想起了一件事:“对了,这几天,他们挨家挨户的徵收钱粮,说是要庆祝保乡会成立一周年。后天就是正式庆典的日子,听说还邀请了那个牛头山游击队。保乡会有保丁三十多人,只有蒲家发和两个心腹配有手枪,据说是小鬼子送的,其他保丁用的是大刀和长矛。牛山游击队有多少人就不清楚了。” 蒲怀民想了想望著章山虎道:“我以前就怀疑过这个牛山游击队,他们在外面吹嘘杀了多少鬼子,打了多少胜仗。我都一一核实过,没有一件事是真的。我的直觉是对的,这是与保乡会狼狈为奸的假游击队。务必要一锅端了,除恶务尽,不留后患。” 章山虎挥手在墙上的地图上画了一个圈:“一锅端!” 第30章 牛山寺之谜 章山虎和蒲怀民又商量了锄奸大计的一些细节,太阳已从东山升起来了。 警卫战士从厨房里盛来两碗粥和两个烤红薯,两人边吃边考虑著详细的行动方案。 蒲怀民沉思半晌后,突然灵机一动,他放下饭碗兴奋地看著自己带来的警卫道:“小李,你去一趟牛山寺。那个牛山游击队既然对外放风,要联手其他武装攻打县城,一定会在那里安排接头的人。你去找到那个接头的人,佯称受本队长之託联繫共同行动大计,实际上是侦察一下,他们究竟有多少人,还有武器配备的情况。我们不能打无准备之战!” 章山虎一拍脑袋:“蒲队长,这是一条妙计。他们既然想让我们上鉤,我们就假装上鉤,一方面可以麻痹敌人,一方面可以摸一摸敌情,一举两得。后天,就是蒲家发的保乡会庆典,我们要一举端掉贼窝,就不能不掌握他们所有的情况。让有德陪小李一起走一趟吧!” 小李和章有德匆匆准备了一下便下了山,他们一路奔往牛山寺,不到半天功夫就到了牛山脚下。抬头便可见到半山坡上的那座有些残破的寺庙了,他们抬脚向上走去。 路旁的树荫下,一位面容清癯的老和尚盘膝而坐,半闭的眼睛扫过两人匆匆的身影。小李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老和尚轻声叫住了他:“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两个人停下脚步,转身走到老和尚身边,不知道老和尚为何会叫住他们。老和尚並未起身,依旧半闭著眼睛口中喃喃道:“国破山河在,山寺秋草深。此寺非彼寺,僧人何处归。” 老和尚说罢,起身悄然而去。两人愣了愣神,不明白老和尚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们看著老和尚离去的背影,儘管感到非常疑惑,却没有停下来,又转身向山上走去。 曾经香火旺盛的山寺异常的清冷,只有三三两两的香客徘徊在寺庙空旷的大院里。一个僧人模样的男人拿著一把大扫帚,无精打采地站在寺前的台阶上,章有德向小李使了个眼色,小李也注意到了这个僧人。 这个僧人让他们感到有些与眾不同,刚才看到的那个老和尚袈裟破烂,而这个男人却满面红光,一身崭新的黑色僧衣。儘管头皮剃的鋥光发亮,却並没有一个戒疤。闪烁的眼神里透著一丝狡黠,从他的身上看不出一点出家人的淡泊与和善。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先一后走上前去。小李看著黑衣僧人拱手作揖问道:“敢问师父,会不会变天?会不会打雷?会不会下雨?” 黑衣僧人愣了愣神,隨后眼睛一亮,牛山游击队对外放风时称:“天要变,雷將至,雨要下,天下豪杰,风云聚会!” 他转动著一对眼珠子,上下打量著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心里盘算了一下后,面露一丝不易觉察的喜色:“二位施主,是否要见方丈,只有方丈知道天会不会变,雷雨会不会来。” 两个人会意地一笑,隨即拱手道:“正想拜访方丈,师父可行个方便!” 黑衣僧人隨意丟下了手里的大扫帚,向两个人招了招手,隨即便迈开大步走进破落的大殿中。转过了两个长廊,到了尽头的一处厢房,黑衣僧人停住脚后敲了敲门。 等了一会儿,房门才开了一道缝,里面探出一个头来,一双警觉的眼睛盯著黑衣僧人身边的两个陌生人问道:“施主,何事敲门?” 黑衣僧人解释道:“两位施主想见方丈,他们要问天会不会变,雷会不会打,雨会不会下?” “进来吧!”房间里有人咳嗽了一声,接著传出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两人推门而进,只见低矮的床榻上,坐著一个身著袈裟的中年男人。两人一看,这个男人和黑衣僧人一样,儘管头皮剃的发亮,却没有一个戒疤,显然又是一个假方丈。 假方丈面无表情地转动著眼珠子问道:“二位施主,为何要问变天之事,为何要问雷雨之事?” 小李机灵地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道:“我家主人派我们来,听说城里要变天,还会有大雨。想要进城去看看究竟,不知方丈有何见解?” 假方丈听罢大笑不已,隨即又沉下脸色,盯著两个人机警地问道:“二位施主,你们可方便告知,你们家的主人是何方人士啊?他想要何时进城呢?” 小李回道:“我家主人是一方豪杰,声名远扬。他说了,若方丈確实知道天何时变,雷何时打,雨何时下,他便可以隨时隨地隨方丈进城。悉听方丈之言。” 假方丈又开口问道:“你家主人可以带多少人进城?” 小李想了想道:“这要看方丈有何打算?” 假方丈又警觉起来:“施主此话何意?” 小李觉得眼前此人就是假游击队的头目,无需再作隱瞒和他绕圈子,可以进行火力试探了:“实不相瞒,我们是受队长委託来联繫牛山游击队的。队长说了,若要我们联合行动,必须確定指挥权。” 假方丈眼珠子又转动起来:“嗯,你是如何看出来本方丈就是牛山游击队的啊?” “不是你们说,有意联合行动的可以到牛山寺会合吗?”小李反问道。 假方丈点点头:“不错,確有此事。你刚才说你们队长想要確定指挥权,是何用意啊?” 小李开门见山地解释道:“队长说了,若要联合行动,不管有哪些武装参加,谁的人多,谁的枪多,谁的实力最强,就由谁来指挥。你们若同意,我们就参加,你们若不同意,我们可以不参加。” 假方丈又点头道:“此话有理,可以採纳你们的意见。你们有多少人呢?” 小李想起蒲怀民的吩咐回道:“我们有五六十人,不能全部参加,营地要留下三分之一,可以派出四十人左右。你们有多少人?是否还有其他游击队参加行动?若我们的人多,队长说了,他要研究一下行动方案,便於统一指挥。若其他参与的队伍人数超过我们,我们可以听从指挥配合行动。” 假方丈眼睛里冒出一丝光来,他离开床榻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挥了挥手道:“你们隨我来。” 第31章 老僧的忠告 小李和章有德便跟著假方丈来到了后院,后院里有一排厢房,几十个僧衣打扮的男人在院中懒散地或坐著或躺著,一排步枪歪七歪八地靠墙摆放著。 “看见了吗?战士们刚执行任务回来,他们在休整。人数没有你们的多,你可以告诉你们队长,本人同意由他来指挥这次共同行动。大敌当前,同仇敌愾,不分彼此,对吧。”看上去假方丈似乎並不想隱瞒自己的实力。 他们又跟隨著假方丈回到了厢房,假方丈这才又问道:“两位勇士,本人还不知道你们姓甚名谁?你们的队长又是何人?既然是远近闻名的一方豪杰,本人也该听说过吧?你们游击队的名號又是如何称呼?” 小李机智地回道:“我姓王,他姓刘,你可以叫我们小王和小刘。我们队长是大名鼎鼎的飞毛腿,你应该知道我们队长是谁了吧?我们俩个都是队长身边的警卫。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派出一二个战士隨我们回营地去。” 假方丈心里猛地一沉,两只眼睛盯著面前这两个看起来就机灵的年轻人。他当然听说过飞毛腿,飞毛腿是茅山游击队传奇的队长刘云龙。刘云龙和无影飞侠一样,来无影去无踪。茅山游击队神龙见首不见尾,是日军最头痛的一支抗日武装。 他转动著眼珠子心中暗想,要是能抓住飞毛腿刘云龙,荒木一郎一定会有重赏,说不定会让他担任偽军仅次於大队长李钢的副官。他这个假游击队长就出了头了,以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金钱有金钱,要美女有美女。 他想到这里,竟情不自禁地夸讚起飞毛腿:“久闻你们队长大名,没想到我叶某还能与这位传奇的队长联合行动。请你们回去告诉刘队长,这次行动可以完全由他来决定,我叶某坚决服从他的指挥。” 两个人会心地笑了,蒲怀民事先交代他们:“这个假游击队想挖坑,我们就给他挖个更大的坑,最好能把城里的鬼子也引诱过来,打就打个大胜仗,给这些汉奸挖一个万劫不復的深坑,灭一灭鬼子的气焰!” 这个跟隨著汉奸李铁投靠了日军的叶家胜,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將掉进自己挖的坑里。这几天,陆陆续续来了几拔人,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武装。有的和他们一样是假游击队,有的只是想藉机会捞点外块。他们的称號五八门,在叶家胜的眼里,都是一些小鱼小虾。 他正为没有大鱼的动静而焦虑不安,没想到大鱼竟然主动上鉤了。他看著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心里盘算著,为了替日军消除心头大患,他应当不惜重金,想要钓到大鱼,就要有大鱼爱吃的诱饵。 他转动著眼珠子,送武器吗?他手里有几把日军奖赏的“王八盒子”,若是送出去,飞毛腿会不会怀疑它的来歷?这样不是容易露馅吗?送钱吗?他手里既没有国民党的“法幣”,也没有共產党的“抗幣”,只有日本人的“军用手票”。 他想来想去,觉得只能送一些袁大头了。他手里有数千枚的袁大头,都是从老百姓和商贩那里搜括来的,只是若再从他的口袋里掏出去,仍不免有些肉疼的感觉。 他在心里嘀咕著,舍不的孩子套不到狼。咬了咬牙伸手从床榻边上的木柜里摸出一个布囊,递到小李的手里后,又看著两人笑嘻嘻地说道:“叶某说过,只要联合抗日,叶某自当倾尽家財。这里有一百块银元,是我们游击队的全部家当,作为送给你们刘队长的一点薄礼,请收下。” 小李接过沉沉的布囊,心里儘管骂著狗汉奸,不知搜括了多少民財,脸上却也笑嘻嘻地回道:“那就不客气了,我代表刘队长和茅山游击队感谢叶队长的支持。不瞒叶队长,茅山地薄民穷,游击队又不能从老百姓那里抢粮食。刘队长说了,只要能攻下县城,鬼子的给养就成了游击队的啦。” 叶家胜诡异地大笑起来:“好,好,好,叶某盼望刘队长早日率队前来,我与他共谋攻城大计!” 从进入大殿开始,两人就感觉到了牛山寺的异常气氛,寺中的情形尽收眼底。寺中全是些假僧人,看来寺中原来的和尚都被他们赶走了。难怪那个披著破烂袈裟的老僧会留下一句:“此寺非彼寺。” 原来老僧是有意告诫他们要小心行事,两人都觉的不能久留,队长交待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们便再次拱手还礼。小李向假方丈叶家胜微笑回道:“叶队长,时间紧迫,我们就此告辞,回去復命了!” “好,好,好!”叶家胜也担心节外生枝,隨即拱手道:“恕不远送,两位勇士一路平安。叶某盼刘队长早日率队前来共谋攻城大计,本人在此恭候。” 两人出寺后,一边下山,一边暗中留意著一路上的情形,两边的林子里不时有异样的动静,他们感觉到了埋伏在暗处的一个个奸细,感觉到了那一双双贼亮的眼睛,正盯著上山下山的作何一个可疑的身影。 原本消失的老僧又出现了,依旧坐在半坡的树底下。看见他们俩下山,又似乎故意地拦住了他们。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留步,且听老僧一言,行善积德,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作恶多端,必有祸殃。生逢乱世,当择木而棲,不可两眼无光,明珠暗投。”老僧眼睛似盯著小李背上的布囊,或许是担心两个陌生的年轻人中了汉奸的诡计。 老僧原是牛山寺的方丈,叶家胜带著假游击队霸占了寺院后,將他和十几个僧人全部赶了出去。那十几个僧人无奈,不得不远走他乡另谋生计。只有他不愿意离开自己几十年的修行之所,这里是他的信仰,也是他今生的归宿。 叶家胜见老僧不愿离开,原本想一刀结果了他性命,又怕遭到报应,迟迟不敢下手。转念一想,不如让他在这里当个不自觉的诱饵,以此试探那些上山下山的香客,是不是另有图谋。他暗中在两边的林子里,布下了几处暗哨,紧紧地盯著老僧和与老僧接触的来访者。 两人嗅到了隱藏在老僧周围诡异的气息,他们不能在此出现意外,小李隨即拱手回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谢过高僧指点,我们有烦事缠身,不能在此聆听高僧教诲。阿弥陀佛,若有佛缘,他日再见。” 老僧目睹著他们转身离去,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嘆息道:“阿弥陀佛,世道乱,人心乱,唯有佛法能救世也。阿弥陀佛,我佛慈悲。阿弥陀佛,我佛慈悲。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下一章第32章连环套中套敬请关注) 第32章 连环套中套 看著两个人下了山,林子中一个哨探的身影转身飞跑著进了山寺,径直走进长廊尽头的厢房中,气喘吁吁地向回命道:“当家的,那两个人与疯和尚並无交集,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便转身离开了,没有发现任何可以怀疑之处。” 叶家胜问道:“有无丟下银两之类?” “没有丟任何东西,他们只说了几句敷衍的话,疯和尚为此摇头嘆气,似有不满之意。”哨探如实回道。 叶家胜挥了挥手:“嗯,知道了,你再多派几个暗哨,给我死死地盯住任何上山下山的人,只要发现可疑的目標,就要想方设法查明身份,不能有任何闪失。” 哨探头目领命而去,叶家胜对身边的两个心腹吩咐道:“带上准备好的礼物,我要连夜进城,必须面见大队长,向他报告这个送上门来的好消息!” 夜幕降临,叶家胜脱下袈裟扔在床榻上,换上了一身商贩装扮的便装,两个心腹各拎著一个沉沉的布囊出了门。 他们走上浮桥,已看不到一个人影。自从夜间戒严之后,从太阳落山开始,除了鬼子和偽军之外,其他任何人就不允许进城和出城了。 刚走到桥头,桥头的碉堡里就衝出来两个哨兵,“哗啦”拉开了枪栓,接著传来了一声断喝:“什么人?口令?” 叶家胜摘下礼帽微微点头示意道:“牛山草深,叶家有事!” 这是牛山假游击队进城的通用暗语,两个哨兵扫了三个人一眼,其中一个老兵认出了叶家胜,隨即放行道:“牛山有雾,叶家平安,叶队长请!” 三个人进了城,叶家胜心中有事,一路疾走,很快便走到了偽保安大队在城北的营地。自从城中发生了多次袭击事件之后,一千多人的军营戒备禁严,四处布满了明哨与暗哨。听到风吹草动之声,便会有几个哨兵衝出来看一看。 还没等叶家胜他们靠近大门,就从暗处传来了一声喝问:“什么人?口令!” 叶家胜隨口回道:“牛山草深,叶家有事!” 哨兵放下了端在手里的枪,挥了挥手道:“牛山有雾,叶家平安,请!” 叶家胜带著两个心腹直奔偽保安大队长李钢的臥室,儘管刚过了戌时,室內已漆黑一团,没有一丝灯光。听到敲门声,李钢吃了一惊,低声喝问道:“谁在敲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大队长,是我,叶家胜!”叶家胜帖近门缝低声回道。 室內响起一阵悉悉索索声,过了一会儿,终於亮起了一片灯光,门也“咔啦”一声打开了。李钢有些慍怒地睁著眼睛,起身站在床前。 叶家胜让两个心腹守在门外,自己提著两个布囊走进了室內。原来室內还有一个人,叶家胜感到有些意外,看著坐在床上的小猫,结结巴巴地打了声招呼:“三、三、三姨太。” 小猫倒是没有任何想要遮掩的意思,两眼露出一丝媚惑之色:“哟,是叶队长啊。” 李钢接过叶家胜的布囊掂量了一下,隨即扔到床上。小猫打开布囊眼前一亮,心里不由地嘀咕起来:“这么多银元,都是袁大头啊。” 李钢看著叶家胜显然有些不耐烦地问道:“这么晚了,进城来有什么事吗?” 叶家胜问瞟了一眼他身后的小猫欲言又止,李钢似乎明白过来,转身轻声对小猫说道:“叶队长有些要事,你去里间迴避一下。” 小猫这才挪下床来,起身扭著腰肢走进了里间,又回头悄悄地向叶家胜拋了个媚眼,让叶家胜无端地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心里暗自嘀咕,若是李钢知道自己与小猫也有一腿,他是不是会劈了自己啊? 李钢见他站在面前发愣,有些错愕地问道:“叶家胜,你要干什么?有什么大事要连夜进城来找本大队长?说啊,你在想什么呢?” 叶家胜慌忙堆起笑脸道:“有件大事不得不惊扰大队长。” 李钢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布囊,神情变得温和起来:“有什么事坐下来说吧。” 叶家胜定了定神坐了下来:“大鱼上鉤了,飞毛腿派了他的两个警卫员主动联繫我们,要与我们一起攻打县城,只是担心谁指挥的问题。我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只要他们来的人数是最多的,就让飞毛腿来指挥行动。” 李钢不由地兴奋起来:“飞毛腿?茅山游击队长刘云龙?他竟然会上鉤?这可是一条大鱼,荒木一郎少佐做梦都想要抓住他。若真的抓到了这条大鱼,你就立了大功了。这要好好地合计合计,诱饵要用足,套子要做牢固一点,陷阱要挖深一点。”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超好用,101??????.??????隨时看 全手打无错站 他略一思索站起身来:“走,隨我去见荒木一郎少佐,这事可不能马虎。” 李钢隨即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小猫悄然从里间走出来,满脸都是媚笑地问道:“我呢?大队长要丟下我一个人?这里太冷清了?我也想去。” 李钢沉下脸来:“你就放心地呆在这里,等本大队长回来再好好陪你玩儿。蒲家发是让你来陪本大队长的,你就不要有其他的心事了,等把本大队长陪好了,他要什么有什么。” 小猫无可奈何地嫣然一笑,向李钢挥了挥手道:“切,好吧,我就一个人先呆在这里吧。我又没说不陪大队长嘛,是叶队长来捣乱的嘛,你可不能怪罪我呀。” 叶家胜听的心里有些发毛,生怕她会说出什么让李钢恼怒的事,想要制止她又不敢,这可不是在蒲家大院里,也不是在被他霸占的方丈室里。 李钢有些不耐烦地向叶家胜挥了挥手:“走,不用理她。女人家的,不知道什么事重,也不知道什么事轻。” 叶家胜和李钢走了出来,两个守在门外的心腹不知所措地望著叶家胜,叶家胜正要叫他们,李钢回头吩咐道:“你们不要跟去,就给我守在门口!” “车!”李钢说完朝隔壁大喊了一声。 住在隔壁的警卫兵闻声而出,立即启动了停在门外的军用摩托车,摩托车亮起车灯轰鸣著驶出了偽保安大队的营地,粗暴地打破了古城黑夜的寂静。 第33章 孤岛之困兽 夜色下的古城像一个沉睡的老人,体会不到丝毫的活力。自从日军占领了古城,建立了据点之后,就如同在这个老人的心臟上插上了一把尖刀,它挣扎在死亡的边缘。 叶家胜想不到蒲家发会將小猫送到了城里,送到了李钢的身边。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是无法想像的。这个蒲家发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呢?李钢曾当著叶家胜的面对蒲家发说,只要自己满意了,蒲家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呢? 还没有来得及让他细想下去,摩托车“嘎吱”一声停在了日军据点的门前。日军哨兵见是几个偽保安军,大声喝问道:“你们的什么的干活?” 李钢走近岗哨弯腰陪著笑脸道:“本大队长有紧急的事,要面见少佐阁下。” 哨兵认出了李钢,知道他是偽保安军的头目,便挥了挥手叫来另一个在岗亭里的哨兵:“你的,去报告少佐阁下。” 另一个哨兵一路小跑著进了据点,不一会儿,又一路小跑著回到了哨位,隨即抬起哨卡前的拦杆,扬了扬手放行道:“你们的可以进去,车的停在这里!” 夜已深,荒木一郎却毫无睡意,孤身一人立在司令部指挥所的一张放大的地图前,两眼紧盯著地图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没有主意,越看越陷入了一种惶惶不安之中。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著掛在墙上的地图,心神不寧地一圈又一圈地来回踱步,像一只始终找不到出路的困兽。他想嚎叫,想用手中的指挥刀劈开眼前这张让他无法安寧的地图。 地图中心是古城的据点,它像偌大的湖面上的一片枯叶飘浮不定,隨时都会沉没在波涛之中而消失不见。除了大片的丘陵平原之外,四周是一座连著一座的大山,而牛山如同一座与古城相邻的孤岛,这里山林茂密地形异常地复杂。 这里原本有几支抵抗武装,他们经常会潜入城中袭扰据点的守军。在安插了一支假游击队后,他们的行踪被泄露,遭遇到了守城日军和保安军的打击,几支武装都损失惨重,最后转移到了別处。除了暗中为皇军效力的假游击队,已经没有了其他武装。 离县城最远的是茅山山脉,山连山,峰连峰,山高路险,除非是当地的山民,进了这座大山的外人,若没有当地人带路都会迷失方向。在这座大山里,有几支武装力量,他们四处袭扰皇军的运输队和小股作战部队。 皇军却拿他们没有半点办法,这也是他本人最头痛的一件心事。遭遇上百次袭扰之后,他接到了军团长直接下达的命令,限他三个月內,务必要消灭这支以茅山为根据地的游击队。 这道命令像一张催命符那样,悬在荒木一郎的头上,让他坐臥不安寢食难安。 在牛山与茅山之间,还有一座连绵数百里的横山山脉,那里更是一个神奇的所在。横山之奇险,让他深感意外。 他率领二个中队在横山脚下扫荡,如同进入了一座巨大的迷宫之中,这座迷宫太大了,放眼之处望不到边,收眼之处眾山皆如模具中倒出来的一样,让他分不清这座山与另一座山之间的区別,也分不清东南与西北。 他在一种莫名而来的恐惧中率部横扫过几个村庄,便如一阵狂风般匆匆离去,只留下了一片血腥。没有人能想到他內心的惊恐,只有他自己能体验到那是怎样的一种心理煎熬。 儘管那次扫荡並没有遇到抵抗,没有看到游击队的出没,更没有中国军队的影子。他不知道自己內心的恐惧从何而来,自从那次扫荡横山回到据点后,他一连做了几夜恶梦。他看到了一张张鲜血淋淋的仇恨的脸,他看到自己被淹没在一片血水之中。 他不知道这座大山里有多少与茅山游击队同样的武装,只觉得每一座山的背后都藏著无数的刀枪,无数双仇恨的眼睛。 他將这些成片成片连在一起的山脉中,一些可疑之处,都標上了红点,或画上了红圈。有些是根据那些效力皇军的武装提供的情报,有些是想得到皇军庇护的地方財主提供的消息,有些是与皇军发生过遭遇战后侦察出来的。 起初,他並未特別在意。隨著地图上的红点越来越密集,红圈越来越多,他的內心开始不安起来。 他再向地图上看去的时候,已经无法按捺住內心的惶恐。这些红点和红圈形成了一层又一层的包围圈,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恶梦。他的心里自然地冒出一个疑问:这里难道真是自己的葬身之地吗?他真的会飘浮在这一片血色之中吗? 每一次躲到床榻上的时候,他都要思索这个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他越想越睡不著,越睡不著就会越去想,翻来覆去地想,夜以继日地想。 太平洋战爭暴发后,他这才终於想明白了。 前线的战事陷入了胶著状態,帝国军人不断地阵亡,也换不来一场胜利的捷报。当各种消息四面八方地涌入他的大脑中,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不是他一个人陷在这种越来越多,越来越紧迫的包围圈中,而是整个帝国军队都已经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 他继而想到,不仅是自己占领的这个据点像一座孤岛,大日本帝国也只是一个飘浮在大海上的孤岛。他打开世界地图,曾经自以为日本是世界中心的幻觉,已经彻底地破灭了。 这个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大日本帝国,跟与自己相邻的古国相比,只能算是它面前的一条虫子。比眼前这张地图上的古城还要小,它更像是一只在即將来临的狂风暴雨中飘摇的孤舟,不知道何时会被无法避免的惊涛骇浪所湮没。 荒木一郎面对这张让他深感恐怖不安的地图,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他感觉自己呼吸急迫快要窒息了,两条腿也异常地沉重起来,感觉自己无法再向前迈出一步。他身不由己地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失去了支撑的木偶,慢慢地滑落到地上。 他无力地躺坐在坚硬的地面上,像一头找不到出路的困兽那样喘息著,长期战事的紧张和焦虑,已让他的精神陷入到了崩溃的边缘。 第34章 钓到一条腿 哨兵的敲门声,將荒木一郎从迷幻般的状態中惊醒过来。 他支撑起麻木的躯体,眼睛中似乎又恢復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神光。 “报告少佐,保安军大队长李钢求见將军。”哨兵尽力挺著矮短的身材,想使自己在指挥官面前站的更加体面一些。 荒木一郎愣了一下,这个李钢可是大大的忠诚。若不是他带的那支散兵游勇乔装成抵抗力量,破坏了那些游击队的骚扰袭击活动,古城的据点將会遭受到更多的损失。 他想起中国人的书籍中常常提到的“以夷治夷”之计,不禁舒展开紧锁的眉头。他想:“你们推崇的那一套,倒是一个有效的办法。那就按你们中国人的计策,来个以中国人治中国人。这不也可以算是以夷治夷吗?” 荒木一郎想到这里,终於强打起精神,向哨兵挥了挥手:“吆西,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李钢和叶家胜便走进了荒木一郎的指挥所,两人深深地弯腰鞠躬以示敬意,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竭力挤出了一丝笑容。他们知道荒木一郎是个喜怒无常的人,要取得他的信任是一件很难的事。 荒木一郎柱著指挥刀一动不动地挺立在他们面前,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望著荒木一郎冷漠的面容,两个人竟然手足无措一时语塞,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不停地弯腰鞠躬。 “你们的急事?究竟什么事?深夜来报?说吧。”荒木一郎盯著两个人的脸凝视著,只有面对这样卑躬屈膝的中国人,他的心里才会找回一种失落的傲气。 两个人慢慢直起腰来,李钢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叶家胜呆滯的两眼不敢直视荒木一郎,扭过头去失神地望著那张掛在墙上的地图,盯著那个標註在牛山周围的一个黄色的圈圈,心里充满了疑惑与不安。 李钢终於缓过神来:“少佐阁下,是,是有急事。钓到了一条大鱼,大鱼的有!” 荒木一郎脸色有些僵住了,异常恼怒地盯著李钢喝问道:“八嘎!你的,深夜的急事,就是钓到了一条大鱼?你这是要愚弄皇军?愚弄本將军?” 站在一旁的叶家胜有些急了,他知道荒木一郎误会了,荒木一郎显然不懂中国文化,不知道中国人讲的钓鱼,还有其他更深的含意,便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不,不,不是,太君,是钓到了一个人。” 荒木一郎如坠云里雾里,一手紧紧地握住指挥刀,脸上的表情变得扭曲狰狞起来:“八嘎!你的,钓的,究竟是鱼?还是一个人?哪里的有?” 李钢见荒木一郎还是没有能听懂他们的意思,就更加著急起来,他白了叶家胜一眼,想要说的更加明白一点,又不知如何解释才能让荒木一郎能够明白过来,头上不知不觉冒出了冷汗。 荒木一郎盯著两个人紧张的脸,回头望著门外的卫兵挥了挥手,不耐烦地喊了一声:“你的,让翻译官的过来!” 卫兵急忙跑向一侧的另一间屋子,用力地敲了敲门,用手指了一下荒木一郎的指挥所,翻译便明白过来了。他匆匆地套上衣服,边往外走边繫著衣服扣子,又小心地戴好了帽子,这才推门走进了指挥所。 翻译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两个人,认出了一个是保安大队长,一个是牛山的假游击队长。他向荒木一郎鞠了一躬,小心地问候道:“少佐阁下,空帮哇。” 叶家胜的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他心想翻译官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空帮哇”啊?他当然不明白“空搬挖”是日语“晚上好”之意,还以为翻译在指责他们是在空帮忙。 荒木一郎向翻译官点了点头:“你的,好好的翻译的。” 他又回头看著李钢,指著翻译问道:“你的,说一说,你们钓到的,究竟是鱼的?还是一个人的?你的说明白。” 李钢愣了愣神,站在身旁的叶家胜害怕翻译也不能明白,慌忙中又解释道:“太君,我的,是钓到了一条腿的。” 翻译官听的也有些糊涂了,只能直接翻译道:“太君,叶队长说,他是钓到了『啊西』。” 叶家胜听著翻译官的解释更著急起来:“不是一条啊西,是一条腿,一条腿!” 翻译官不满地白了叶家胜一眼:“叶队长不要乱说话,阿西就是腿,腿就是阿西。我是翻译,还是你是翻译?阿西,就是一条腿的意思,你明白吗?” 荒木一郎忽然变得有些烦燥起来:“八嘎,你的,究竟是什么的干活?” 叶家胜嚇的张口结舌,浑身不由地哆嗦起来。他不敢得罪翻译官,便求救似的连忙看了李钢一眼。 “飞毛腿,对了,你和太君说,我们钓到了飞毛腿。”李钢终於镇静了下来,他心里想,荒木一郎对这个让他无计可施的“飞毛腿”是念念不忘的,肯定不会再產生误会了。 翻译官愣了一下,他也听说过那个“飞毛腿”,不由地看了李钢一眼,李钢对他点了点头。 翻译官明白过来了,想了一下,继续翻译起来:“太君,李队长的意思是,他们钓到了那个神奇的『飞毛腿』,茅山游击队的刘云龙!” 荒木一郎果然眼前一亮,呼吸隨即变得急促起来,他有些怀疑地看著李钢,又看了看叶家胜,加重的语气急迫地问道:“飞毛腿?刘云龙?你的,钓到了『飞毛腿』刘云龙?” 李钢终於鬆了一口气:“太君,为了剿灭那些四处活动,又无法能找到他们行踪的民间武装,李钢绞尽脑汁想出一计,让牛山游击队对外放风,说是要联合与皇军作对的武装,一起攻打县城。目的是诱惑他们自投罗网,再出动城里的部队消灭他们。” 荒木一郎的脑筋转过弯来了:“吆西,他们的,上鉤了?飞毛腿刘云龙的,也上鉤了?” 李钢得意地解释道:“太君,这些与皇军作对的小股武装十分狡猾,如同一条条藏在河底石缝里的小鱼很难捕获。只有投下诱饵引诱他们,才能一网打尽。他们觉得与牛山游击队一起攻打县城,是一笔可以赚钱的买卖,面对这样的诱饵就上鉤了。刘云龙派来他身边的两个警卫员,说要联手攻打县城。” 荒木一郎兴奋之余,转念又觉得有些可疑:“你的说说,他们不会有诈?欺骗的有?你的,欺骗他们,他们不会也同样地欺骗你?” 李钢连忙解释道:“据我所知,他们在皇军的围困下,早已弹尽粮绝。冬天要来了,他们要是没有粮食和弹药,即便不被饿死,也要被其他武装吞併。要是能搞一些大的行动,就可以解决他们的给养。他们不得不咬下我们布下的诱饵!” 荒木一郎放声大笑起来:“吆西,你的大大的聪明,你的诡计的,大大的有,诱饵大大的香。还是中国人,懂的中国人。对付中国人的,要有大大的诱饵!” 第35章 谁是谁之饵 荒木一郎再次將眼光投向了掛在墙上的那张地图,他不再感到自己是一个无法找到出路的困兽了。他不能再困守在这个古城里等著挨打了,他要跳出去,利用中国人设的陷阱,捕获那些让他寢食不安的猛兽。 他的眼光如同一个猎人扫过一片广阔的狩猎场,面对著地图上那些密密码码的红点和红圈,他不再觉得那是围困自己的一道道包围圈。他觉的正如李钢说的,他们不过是一些隱藏在石缝中的小鱼小虾。只要他拋下诱饵,他们就会自投罗网。 李钢和叶家胜垂手站立在两旁,翻译官悄悄地对著李钢竖起了大姆指。他已很久没有见到荒木一郎如此兴奋了,李钢的话如同给荒木一郎打了满满的一针鸡血。 荒木一郎的手重重地落在地图上的一片阴影处,叶家胜抬头看去,那是牛山的一处山坳,三面环山,一面是通向牛山寺的山谷,中间是一片数千亩低矮的灌木林。 他看著叶家胜问道:“你的,这里的知道?说说它的地形!” 叶家胜受宠若惊地深鞠了一躬:“哈依,太君,这里叫食草坪,它是一处三面环山的山坳,除了一条隱蔽的小路可以攀援而上外,其他地方都是插翅难飞的悬崖峭壁。唯一可以进出的是一条山谷,山谷的尽头就是牛山寺。” 荒木一郎点点头:“吆西,你说的很明白!” 叶家胜又继续说道:“牛山游击队有二个营地,一个营地在这个山坳的南面山顶上,一个营地设在牛山寺中。我们平时就是沿著山谷进入食草坪的,再从南面那条小路,攀援到山顶上的营地去的。” 荒木一郎拿起一支红蓝铅笔,在食草坪之处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叶队长,你的,明白?” 叶家胜赶紧回道:“哈依,我的明白,太君的意思,是在这里设下一个陷阱,然后消灭他们!” 荒木一郎在他画的圆圈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吆西,你们要把这里变成一个食人坪,让他们的统统的死了死了的!” 荒木一郎又转头看著李钢问道:“李队长,你的说一说,如何可以布下天罗和地网,让他们插翅难飞?” 李钢已经在心里琢磨了很多次了,他正等著给荒木一郎献上自己的计策:“少佐阁下,李某早已在此布下了天罗与地网。天罗就是这三面的悬崖峭壁和山顶上的营地,地网便是牛山寺。李某已经让叶队长赶走了寺中的僧人,並让叶队长他们偽装成了僧人。只要在两处营地埋伏足够的兵力,食草坪就会成为让飞毛腿也插翅难飞的必死之地!” 荒木一郎又问道:“飞毛腿狡猾狡猾的,你的诡计,飞毛腿的,不会识破?他能识破,这个大大的陷阱,又有何用?你的明白的?” 李钢看著荒木一郎怀疑的眼神,反而露出满脸得意之色:“少佐阁下,李某早就种下了一片诱饵。即使是狡猾的飞毛腿,也是难以识破的诱饵。” 荒木一郎不解地问道:“你的,什么的诱饵?” 李钢得意地说起自己设下的陷阱:“李某让牛山游击队在食草坪的山坳里,辟出了一片数百亩的空地,种了数千株用来製作枪葯的白菊木。与皇军敌对的民间武装和那些游击队缺医少药,他们肯定需要治刀枪伤的枪葯,这就是李某种下的诱饵。” 他又继续说道:“在靠近山边的林子里,还有意搭了好几处可以住上数百人的茅屋,看上去很隱蔽很安全,却是一处没有出路的陷阱。那片林子里,已经埋下了十几具採药的人的尸体,还可以埋更多的人!” 荒木一郎咧嘴大笑起来:“吆西,你的诡计大大的高,大大的坏。你的,诱饵的高手,陷阱的高手!” 他收敛起笑容,又拿起红蓝铅笔,在一处离茅山不远的关隘处画下了一道粗粗的黄线:“你们的明白?” 李钢和叶家胜不知道荒木一郎是何用意,谁也不敢隨便乱说话了,两人恭恭敬敬地弯了弯腰。 荒木一郎又敲了敲那道黄色的粗线:“根据情报,这里是茅山游击队进出的要道。我们要在这里设下埋伏,他们要是入了你们的圏套,掉进了陷阱里,那就统统的死了死了的。要是识破了你们的陷阱,这里就是他们回不去的鬼门关。你们的明白?” 两个人忙不迭的点著头,李钢连声恭维道:“少佐阁下,大大的高,大大的厉害,这就是他们的鬼门关,少佐阁下断了他们的后路,他们就是不掉进陷阱,也是过不了鬼门关的。统统的死了死了的!” 荒木一郎转动著一对鼓突的眼珠,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你们中国的诸葛亮,演过一出空城计。城中没有军队,却反而大开城门,让那个司马懿嚇破了胆,竟然不战而退。皇军也要在这里演一出空城计,却要与那个诸葛亮反其道而行之。” 他左手握著刀鞘,右手冷不丁地“咔嚓”一声抽出了那把透出幽蓝色暗光的指挥刀,李钢和叶家胜又嚇出了一声冷汗,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两人的腰弯的更深了,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荒木一郎的嘴角掠过一丝冷冷的笑意:“皇军要大张旗鼓地开出城去,开向那个茅山,开向那个横山。我要让他们以为,这里已是一座空城,让他们放心地来攻打这座空城。” 他將右手张开,猛地一掌压到地图上,隨即用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圈:“这就是皇军的空城计,我要让这座空城成为一个大大的诱饵,一块大大的肥肉。要把他们统统地吸引到这里,让这里变成他们大大的陷阱。” 他將手掌停留在牛山的那一片山坳上:“李大队长,你要把保安军分出三分之一,提前埋伏到牛山的周围,埋伏到牛山寺中。留下三分之一,与皇军一起守城,防止城中发生变化。另外三分之一的兵力,跟隨本指挥官扫荡群山。你们的明白?” 两人竭力挺直了腰杆回道:“明白!” 荒木一郎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李队长,你的功劳大大的,此战之后,保安军要扩大一倍,大队部要改为司令部,李大队长要升任李司令。我要提前向你表示祝贺,希望你的诱饵能將周围的小鱼小虾,还有那大大的鱼,还有那个飞毛腿,统统的一网打尽!” 第36章 人与狼之约 夜色如同无边的大幕,缓缓降临到横山保卫团营地的那一片林子里,渐渐地遮去了远远近近的群山。 “嗷呜——呜——!”西山的大灰一族又如约般地嚎叫起来了,蒲怀民望著沉沉的夜色,听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声,有些不解地看著章山虎问道:“章团长,我有一事不解,西山的狼群为何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儘管两座大山只隔著一条山谷。” 章山虎知道蒲怀民不是横山本地人,对横山的传说了解的不多。蒲怀民这几天一直都在横山保卫团的营地,每天都能听到狼群的嚎叫声,却一次也没有见到过狼的影子,自然便会產生这样的疑问。 章山虎说起了一段只有章山村人知道的故事: 大灰一族是世居在横山中的狼群,出没横山山脉有五百多年的时间了,因为这群狼的皮毛都是深灰色的,便有了大灰狼群的称號。大灰一族一直活动在深山里,当地人几乎看不到它们的踪跡,在漫长的岁月里,它们和当地的山民是相安无事的。 有一天,章家村的一个年轻村民章老五进山砍柴,那一次进山走的有些远。回来的路上,他意外发现草丛里有三只幼小的狼崽。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章老五脱下身上的一件上衣结成了一个布兜,把狼崽带回了村子。 村子里一下子轰动起来了,从村头到村尾,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看稀奇。大家从来没有见到过狼崽,三只小狼崽在人们的手里传递著,人们像看家里的小狗那样爱不释手。 章老五逮到三匹狼崽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全村,看过狼崽的都纷纷说著稀罕,没有看到的都赶紧到章老五家里去看。章老五家里比过年的时候还要热闹,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人。 消息传到老族长章县令的耳朵里,从辈份来算,老族长章县令是章山虎的曾祖父。族谱上记载,他曾经官至县令,也算是一方大员。后来看透了世態炎凉官场冷暖,硬是辞官不做回了横山老家。无论辈份大小,村民们都不愿意称呼他的名字,都只尊称他老族长,或者尊称他章县令。 老族长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老人听说章老五的事后,浑身汗毛竖起,仿佛看到了死神在章家村附近转悠。他柱著一根樟树枝做出来的拐杖,一路走,一路念叨著:“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他赶到章老五家里的时候,满屋子都是来看热闹的村民,老族长用拐杖指著章老五:“你这个不要命的后生,你这是要害死全村男女老少吶,你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啊?你这是招灾惹祸啊!” 村子里的人一下子像炸了锅,他们恍然想起山里的传说,狼崽是不能抱回家的,老狼会循著狼崽的气味寻到狼崽的下落的。狼是群居动物,一狼出,眾狼隨。为了一匹狼崽,它们会倾巢而出,会向人们发起殊死的搏杀。 老族长抬头看了看越来越黑的天,几乎是吼著让章老五赶紧把装著狼崽的筐子先移到离村口较远的路上去,又让在场的村民们找来了一百只鸡鸭,用草绳捆了起来,每十个一筐,放在十个筐子里。 他特意又吩咐村民们,要將装鸡鸭的筐子和装狼崽的筐子放在一起。最后,又反反覆覆地叮嘱全村人,晚上早点关好家里的门窗,全部都要呆在家里,千万不要走出门去。 他是村子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辈,回乡后,族人们自然地推举他担任了族长。他平日里並不问事,但只要他出面说一句话,村民们只会遵从,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大半夜的时侯,果然出事了,村外传来了群狼一阵阵悽厉的嚎叫声:“嗷呜,呜!嗷呜,呜!嗷呜,呜!” 群狼寻著气味找到村子里来,村子的周围到处都传来了它们令人心惊的嚎叫声,从声音里判断,最少也有上百匹狼,它们一起嚎叫了整整一夜,让全村人毛骨悚然不知所措。 直到天快亮的时侯,狼群才又像来时一样地悄然离去了。狼崽和鸡鸭也都隨著狼群一起消失了。说来也是怪,狼群闹腾了一夜,村子里却没有任何损失,看来狼群是接受了村民们用一百只鸡鸭表达的那一份歉意。 自此之后,横山狼群大灰一族,竟然与章家村人成了隔山相望,秋毫无犯的奇异邻居。 章山虎笑著告诉蒲怀民道:“年少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听说过这个故事。不过从记事起算,我的確从来没有在章家村的山上看到过一匹狼。现在想来,人与人之间有人道,狼与狼之间有狼道,人与狼之间也有一条互不侵犯的道道啊。” 蒲怀民沉思之间,心里不由的突然冒出一个问题:“这大灰一族,如此有灵性,你说,它们如此反常地日嚎夜叫,是不是感到横山里发生了什么事?让它们觉察到了危险?什么事能让它们如此不安呢?” 章山虎心里也有些纳闷,他也感受到了大灰一族的反常举动:“难道它们是在提醒大山里的人们,危险又將降临到这块土地上?这不仅是山民们的生存之地,也是大灰一族的生存之地啊。它们如果感受到了危险,自然会有各种各样的反应。” “可惜,我们不懂狼的语言,无法知道它们真正的意图。也无法与它们之间对话。”蒲怀民不由地感嘆道。 章山虎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蒲队长,你这一说,还真的提醒了我。听说空空道人有驯狼之术,自然懂得狼的语言。只是不知空空道人究竟在哪里?他是一个行跡无踪的高人,江湖上都称他为无影飞侠。” 蒲怀民笑道:“我也听说过空空道人,这山里的山民们,不知有多少人得到过他的帮助。我想,这大灰一族肯定也得到过空空道人的帮助,它们儘管是另类,从章家村的这段故事里,可以看出这一族也是恩怨分明的,这可能就是你说的空空道人懂得它们的语言的原因。” 第37章 猎人的眼睛 两个人说著话,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小李和章有德也风尘僕僕地回来了。 章山虎与蒲怀民听了他们报告的情况后,再一次对日偽的陷阱计划进行了分析。两个人面对著桌子上摊开的一张手绘的草图,仔细地研究起来。 自从夜袭军火库回来,路上遇到蒲家发这个隱藏的汉奸之后,章山虎先后派出了数人装扮成走村串乡的郎中和商贩,摸清了日偽相勾结的一些事实。深知蒲家发的保乡会与叶家胜的假游击队,具有不可忽视的欺骗性和破坏性。 他面对著地图沉思了半天后,望著蒲怀民说出了自己的设想与打算:“牛山假游击队是日偽的诱饵,有多支地方抗日武装掉进了它的陷阱,惨遭毁灭性的打击。他们还散布虚假消息,將自己的罪行转嫁给其他真正的抗日武装。这支由散兵游勇组成的假游击队有一定的战斗力,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反动武装。” 蒲怀民用手指在牛山和县城之间画了一个圈:“它是占领县城的日偽军伸出来的魔爪,既是他们收集外围情报的一个老巢,又是他们秘密行动的一个据点。他们还通过栽赃的方式,挑拔各个抗日武装之间的关係。” 蒲怀民说起了一件往事:“我们的一名侦察员,在县城与情报员接头时,意外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被李钢的心腹盯上了。他们没有直接將他抓捕,而是使了一个诡计。做出要盘查扣留他的样子,又让叶家胜的人巧妙地营救了他。” 章山虎好奇地问道:“后来呢?” 蒲怀民继续说起这一段假游击队的阴招:“他们將侦察员带回了牛山驻地,想尽办法让他相信他们就是另外一支抗日游击队,想从他的嘴里套取横山游击队的情报。” 章山虎担忧地问道:“这个假货太坑人了,他上当了吗?” 蒲怀民微笑道:“儘管他们偽装的很好,却没有能瞒过他的眼睛。他注意到这个所谓的游击队驻地里,没有任何可以標明是从鬼子手中缴获的战利品。他们却信誓旦旦地夸耀说,打死了多少日军和偽军。” 他继续解释道:“侦察员的眼睛尖著呢,他如何能相信?表面上恭维他们,却终於瞅准了一个空子跑了,回来后一说,我们就知道他遇到了一群假李逵。实际上是一群专坑各路真正抗日武装的李鬼。这一次,一定要和他们好好算一算总帐!” “蒲队长,让小李冒充茅山游击队,也是因为这件事?”章山虎问道。 蒲怀民点点头:“若是说横山游击队,他们肯定会起疑。而茅山游击队与他们並无交集,刘云龙又大名鼎鼎,是日偽最忌惮的一个人。他们寧愿上当受骗,也不会放过送上门的机会的。这也是他们能够接近刘云龙,抓住刘云龙的机会。他们会因为怀疑而白白地错过吗?事实也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他们为了加大诱饵,还白送了一百块大洋。” 章山虎笑道:“根据多次侦察的结果,我们掌握了这群李鬼的行动规律。他们活跃在食草坪周围,还在那里建起了一些迷惑人的空屋。这次小李和有德两个人冒险闯入他们巢穴,更证实了他们已將牛山寺变成了一个新的据点。” 他又指著地图上画的一个圆圈道:“这个地方是一处特別可疑的诱饵,他们有意地栽种了一些白菊木,引诱采木的人进入那片山坳。然后尾隨跟踪采木人,找到了一些受了刀伤枪伤的伤员,又顺著线索找到了一些地方武装的藏身之地。对这些武装进行利诱恫嚇,顺从的便收编他们,不顺从的便藉机杀害。” “这个祸根不除,这样的悲剧还会不断地发生。”蒲怀民愤愤地说道。 章山虎在牛山寺的標誌上点了一下:“他们设下联手攻城圈套后,还会有哪些动作?对付零星的武装不用大动干戈,而对付较大的对手,比如游击队。日军会如何设计,围剿他们认为可能落入陷阱的游击队呢?” 蒲怀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们肯定会引诱我们进入伏击圈,这个伏击圈设在哪里呢?肯定是牛山一带。牛山一带最有利的地形,就是食草坪这片山坳了。他们一定会这么决定的。只要我们踏入陷阱,他们就会四面合围。” 章山虎的眼光同样投向了这个三面环山的山坳:“你分析的对,如果是我指挥伏击敌人,也会想到这里的。假游击队对那里的地形地势又非常熟悉,而且早就在那里布下了陷阱和诱饵。他们还会加大诱惑的力度,可能会故意製造城內空虚的假象。” 蒲怀民赞同地点了点地图上被画了二道圈的区域:“要製造这样的假象很简单,他们可以大摇大摆地装著出城扫荡,让我们误以为县城中的据点已没有多少日军,可以放心大胆地进攻。我们会中鬼子的诡计吗?” 章山虎忍不住笑了:“这点伎俩,用我们老祖宗智慧的眼光照一照就露馅了。他们认定了小李是飞毛腿刘云龙的部下,便会给刘云龙下套。如何下套呢?这个地方便是进出茅山最险要的关隘:老虎谷。他们或在这里设伏,专等刘云龙出山。” “我们同样可以在这里设伏,还可以和刘云龙取得联繫,来个內外夹击,让这里变成鬼子的死亡谷!”蒲怀民想到自己与刘云龙之间有过几次合作,又心生一计,有了一个新的主意。 章山虎起身望著夜色中的大山:“他们想用诱饵牵著我们的鼻子走,我们反其道而行之,来个將计就计。却又不能让他们掌握我们的动向,最好的办法是打痛他们,真正將他们一步一步调出据点,最后再把他们彻底赶出这片土地!” 两个人又商定了最后的行动方案,一起走出茅屋。他们决定要先打瞎日偽的眼睛,斩断他们伸出城外的爪子。逼迫荒木一郎离开古城,这样才能找到消灭日军的战机。 第38章 失去的灵魂 走出荒木一郎的指挥所,儘管李钢和叶家胜身上的衣服湿透了,他们的脸上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车!”李钢呼喝一声,三轮军用摩托“轰隆”一声启动起来。这是日军给他这个保安军大队长专门配备的交通工具,摩托上插著一面鬼子的军旗,是他在大街小巷畅通无阻的护身符,也是他在世人面前炫耀的本钱。 两个人一前一后跨步上车,三轮摩托车轰鸣著驶上了漆黑的大街,夜风钻进他们的领口和衣袖,才让他们感觉到了全身的冰冷,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缩起了脖子。 大街上,除了如一把利剑般撕裂开夜色的车灯,四周都是一片死寂的沉重的黑暗。他们又开始各怀心事,半闭著眼睛打起了自己的算盘。 李钢的內心忍不住的狂喜,若一切都能按计划实现,他这个不受老百姓待见的“二鬼子”就要成为城防司令了。他想,生逢乱世,自有乱世的活法。强者为王,能怪我投靠鬼子吗?他知道老百姓都在背地里骂自己是狗汉奸,他不当汉奸,还是有人会当汉奸的,这和社会上从来不缺小偷和土匪其实是一个道理。 在李钢的心里,有他自己的一套做人的道理。他认为社会就是由各种各样的角色组成的,並不因为所谓的不道德而让一种角色和职业消失。你恨小偷,就没有小偷了吗?小偷还是不绝。你恨土匪,土匪就消失了吗?土匪照样抢劫。做哪一行容易呢?他做这个汉奸容易吗? 他可以为了生存做任何事,可以做小偷,可以做土匪。他觉得做个汉奸可以荣华富贵,比做小偷和土匪都划算,那为什么不做这个汉奸呢?老百姓指著脊梁骨骂他,又能奈何?他照样吃香的喝辣,照样有金钱美女。 李钢是读过书的,私塾先生曾经和他讲过岳飞的故事,讲过辛弃疾的故事。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不符合社会道德和良心,是圣贤所不耻的。夜里醒来时,也担心自己会遭到报应。他也打过退堂鼓,然而终究是经不起各种利诱,只能在一条道上走到黑了。 远在邻省的父亲知道儿子当了汉奸,再也没有和他有过任何联繫。父亲大字不识一个,却是一个正直的人。有人听说他在外面当官发了財,问起他父亲的时候,父亲只有冷冷的两个字:“死了!”。 他在父亲的眼里已经死了,父亲已经不把他当成李家的后人了。纸是包不住火的,儘管他父亲不说,还是有人知道了他做的事,知道他当了汉奸,他家的祖坟也被人毁了。父亲只能认为他死了,他或许早就是一个不存在的逆子。 他知道自己成了千人恨万人骂的狗汉奸,活著只能给他的亲人们丟脸,死了也进不了宗族的祠堂。没有牌位,没有香火,以后也没有人记的他曾经到这世上来过。他成了行尸走肉,终日借酒消愁,他已经失去了灵魂。 他曾是国军的一个排长,抗战暴发后,这支军队鬼使神差成了汪偽的军队。连长当了偽军后,也让他跟著成了偽军。他从此成了人人唾骂的汉奸,开始心里感到委屈,后来渐渐地麻木了,心里的那点耻辱感也消失的乾乾净净了。 他想著要趁著乱世有一番作为,眼光盯上了心狠手辣的心腹爱將叶家胜。叶家胜当兵前做过土匪,他召集了一群稀里糊涂的散兵游勇,让他们跟著叶家胜,以游击为名打家劫舍。叶家胜和牛山游击队,成了他的一只白手套,一个牵线的木偶。 他也看到了抗日形势的变化,儘管心里也有些担忧,却不认为日军会放弃这座县城的据点。它是日军的一个重要的后勤基地。无论日军战胜还是战败,他都要趁机会捞取足够的钱財,以后隱姓埋名,过上他想要的生活。 荒木一郎的许诺又激起了他新的欲望,他要紧紧抓住这次机会,如果真的能抓到刘云龙这条大鱼,他不仅会成为荒木一郎眼里的功臣,甚至还会得到更多更大的好处。 想到这里,他转头望著叶家胜:“你要给我紧紧地盯著牛山寺,不要放过任何一条小鱼和大鱼。也可以主动派出心腹,去茅山探一探飞毛腿刘云龙的底细。” 叶家胜正在想著自己的心事,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小鱼值钱,大鱼值钱,都不是我的钱?刘云龙也不是好糊弄的,派出去的人,很难找到他们,或许还会被他们识破。” 李钢愣住了,他盯著半闭著眼睛的叶家胜问道:“你在说什么?你想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本司令,嗯,暂时还不是司令,本大队长对你不薄啊!你是在向本大队长发牢骚吗?” 三轮摩托车拐了一个弯,一阵凉风吹来,叶家胜又打了一个寒颤,猛地清醒过来了。他有些惶恐地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回答:“没,没有啊,没有这个意思啊。我对大队长忠心耿耿,大队长不能冤枉我啊。” 李钢显然有些不相信地看著他:“你是本人的老部下,本人会给你好处的,只要本人当了守卫司令,你也会跟著吃香的,喝辣的。不要爭风吃醋,女人会有的。” 叶家胜惊出一身冷汗,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点情绪变化,也会被李钢看出来了,慌忙解稀释道:“没,没有啊。大队长不信任我了?” 李钢却不再说话,寒冷的夜风从耳边掠过,两个人又都想起了自己的心事。李钢觉的叶家胜是自己的牵线木偶,自己何尝不是一个牵线木偶呢?他李钢不也是荒木一郎的牵线木偶吗?在日本人的眼里,他们都是没有真正的人格的。 三轮摩托又拐了一个弯,眼看著保安军的营地就要到了,车速明显慢了下来。 旁边的巷子里忽地闪过一道黑影,如同一阵风般地掠过车边。几个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黑影挥手之间,一道剑光迎面劈来,那面在车前飘舞的日本军旗,无声无息地挑落下来,隨风飘向夜空中,像一片落叶般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滚了几下,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本侠暂且寄下你们项上的人头!”远处传来一阵喝斥声,如惊雷在李钢和叶家胜的耳边滚过。三轮摩托侧翻在地上,他们木呆呆地跌坐在地上,望著远处风一般飘远的黑影,心中升起无尽的恐惧。 第39章 隱身的管家 蒲家大院內张灯结彩,看上去比过年过节还要热闹。 蒲家发却开心不起来,他四处散发出去的请柬,不是没有任何回音,就是见礼不见人。不给回音的人,肯定是手底下有人有枪,自然心里有底气,不怕他蒲家发报復。那些只有钱没有人的乡绅,怕他的保乡会上门找麻烦,只得派个佣人送些钱粮来。 看著稀稀拉拉的客人,蒲家发气得七窍生烟,他站在客厅里大声咒骂起来:“这帮王八蛋,平日和老子称兄道弟,遇到一点点事就往边上躲。看你们能躲到哪里去?躲的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保乡会不是我蒲某一个人的保乡会,你们要是不出力,保乡会就不能保你们这帮王八蛋的平安。” 两个膀大腰圆的保丁站在大院的门外,活脱脱像穷凶极恶的门神一般。 “管家呢?管家去哪里了?”蒲家发骂完那些乡绅,回头想起管家汪家卫,院子里却没有汪家卫的影子,他又忍不住大呼小叫起来。 站在他身边的心腹保鏢蒲得彪小声道:“会长,你不是派管家去城里接三姨太去了吗?” 蒲家发这才想起来,管家汪家卫早上就出门去县城了。想起这事就有些窝囊,自己的女人却要送上门去,让人家白睡,他越想越气,又破口大骂起来:“这些狗娘养的,总想著占老子的便宜,总有一天,老子要和你们算清这笔帐!” 他转头望著蒲德彪吩咐道:“去,到祠堂里看一看,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不要老是跟著我,在老子的地盘上,难道还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蒲德彪离开了客厅,步出蒲家大院向祠堂那边走去,边走边在心里嘀咕著:“一会儿这样,一会儿又那样。做了恶梦后,让我寸步不离,过了几天安稳的日子,又嫌我碍事了。唉,这差事看著风光,遇到这样的主,也不是好差事啊。” 三三两两的客人来了又走了,蒲家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望著身边的另一个保鏢:“阿三,快,快把德彪叫回来,我有事要问,叫他赶紧回来。” 蒲德彪前脚刚走进祠堂,保鏢阿三后脚就跟了过来:“会长要问你事情,让你快回去。” 蒲德彪只得又转身回到蒲家大院,蒲家发向他招招手,又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问道:“你去牛山寺,叶队长是如何说的?他究竟是来?还是不来?” 蒲德彪有些纳闷,明明已经和会长说过一遍了,为何又要问一遍呢?他是真忘了?还是忙昏了头,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了?那个叶家胜可不是一个容易请的动的主,除非又送给他什么稀罕的好处。 他看著行为有些反常的蒲家发,只得又说起来:“我去牛山寺的时候,叶队长刚从城里回来。他好像很不高兴,看上去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我说我们会长请你参加保乡会庆典,他愣了半天,才挥了挥手,告诉你们会长。本队长还有要事,没时间去参回他那个什么会了!” 蒲家发耐著性子又问道:“你就这样回来了?” 蒲德彪被问的摸不著头脑了:“啊,我就回来了,我也没办法啊,再和他说话,他就不搭理我了。对了,他让我把会长送给他的东西留下了,倒是没有任何客气。” 蒲家发终於忍不住不满骂了起来:“这个土匪王八蛋,只知道向老子要钱要粮,还要睡老子的女人,他妈的,老子也不是好欺负的。以后,有什么求老子的事,老子也要掂量掂量了。都他妈的给日本人做事,装他娘的什么正经?” 他嘆了一口气,又想起了管家:“阿三,你到村口去看看管家回来没?” 阿三转身出了蒲家大院往村口方向走去,他也和蒲德彪一样觉的蒲家发有些反常。不仅仅是会长有些反常,连这个管家汪家卫也有些反常。究竟是哪里反常呢?他又想不出什么来。 到了村口,他向大路上望去,大路上不见一个人的影子。秋收刚过,村里的人收了粮食后,不是怕被抢走了,就是怕被会长又以什么名目征去了。村民们不仅要把那些粮食收藏起来,连人也有意地躲得远远的了。 阿三终於想明白会长为什么反常了,他原本是想借庆典来大捞一把的,结果四乡八邻的乡绅们不买帐,村里的人也躲起来了。他这个会长的面子往哪里放呢?说好的上午进行庆典,结果管家还看不见影子。中午过去了,眼看著天就要黑了,还不见管家和三姨太的影子。 “会长,没看到管家和三姨太。”阿三又从村口返回蒲家大院向蒲家发如实回道。 蒲家发看著院子里的保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走,不等他们了。一起跟我去祠堂,庆典照常进行。本会长决定的事,天塌下来也要照常进行。你们要把保乡会当成自己的家,本会长和你们就是一家人。” 他说著挥了挥衣袖,將偽保安军大队长李钢送给自己的王八盒子背在身上,率领一眾保丁,耀武扬威迈进了蒲家祠堂。 祠堂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掛满了屋檐。垒起的一排大灶冒著腾腾热气,煮著难得一见的肉食,空气中瀰漫著诱人的油脂香气。一些被从家里拉来的村民们面无表情地围坐在临时搭起来的长桌旁,眼神复杂地望著那几口大锅。 蒲家发走进设在祠堂后院的保乡会內室中,换上了崭新的绸缎长衫走了出来。站到祠堂的祭台上,强打起精神喊起话来:“今日之会,全赖诸位乡亲抬爱!我蒲某人別无所求,只愿护得一方水土,保我蒲家村老幼平安!” 他举起了手中的酒杯,目光扫过祠堂里的那几排长凳,在那里坐著的都是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村民,他们是被保丁们背著大刀从家里“请”来的看客,蒲老蔫也无可奈何地低著头坐在长凳的边上。 看客的手里都拿著从自家带来的破碗,几个保丁正抬著大桶给他们的破碗里分发著饭菜。他们嗅著四处瀰漫的肉香,眼神里却儘是茫然不知所措的惶恐。 蒲家发挺了挺胸,感觉自己仿佛真成了一尊守护神,发烫的脸上满面红光:“只要保乡会在,有我蒲家发吃的,就有你们乡亲们吃的。今天,你们就放心地吃吧!” 几排长凳的另一边,是二排长条桌,桌上摆满了鱼肉,几坛打开的酒散发著诱人的香气,保丁们围坐在桌边,纷纷举起了酒杯。长条桌的中间是一张漆得鋥光油亮的八仙桌,坐著几位特意从城里请来的客人,一个个肥头大耳,身著綾罗绸缎。 蒲大膀带著保丁们如同凶神恶煞般侍立在蒲家发身后,一双双饿虎般的眼睛,警惕地扫视著四周。 第40章 突袭保乡会 夜色渐深,被保丁们强迫赶来的看客们,草草吃掉了被分发到破碗里食物,隨后低著头陆续离开了祠堂,只剩下一群保丁和那些城里来的客人酒意正酣。猜拳行令声、鬨笑声不绝於耳。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像小老鼠一样瘦小的身影,在灶口烧火的二栓子借著添柴的机会,极其自然地走了出去,到了祠堂后墙堆放杂物的角落里。两眼紧张地盯著四周的动静,正准备悄悄地爬上柴垛,旁边的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他赶紧藏到暗影里。 几个醉醺醺的保乡会保丁,打著酒嗝从他身边踉蹌走过,骂骂咧咧地走到墙根边上小解,二栓子忍著浓烈的腥臭味,蹲伏在柴垛底下。直到几个保丁又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他才像一只敏捷的猫一样爬上柴垛,翻过了院墙,一遛烟地消失在夜色中。 后山茂密的林子里,章山虎和蒲怀民焦急地等待著,章有德终於看见了那个瘦小的身影,他连忙冲了出去。二栓子气喘吁吁地从破衣的补丁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团,这是他用捡来的洋菸纸盒和锅灰画出的祠堂內的草图。 二栓子是章有德舅舅的外侄子,父母都不在了,成了一个孤儿。章有德每次看望外祖父和舅舅的时候,都会带些吃的送给二栓子。二栓子知道章有德参加了抗日武装,想跟著他走,章有德告诉他完成任务就可以跟著自己离开蒲家村。 章有德让他想办法混进蒲家祠堂当佣人,二栓子听了他的话,整天在祠堂外面流浪,保丁们就支使他做这个,支使他做那个,自然而然地成了祠堂里的免费佣人了。 章有德和二栓子联繫上后,又给他下了一道任务,让他在保乡会庆典的当晚,將祠堂里的情况了解清楚后,到后山的树林里与他匯合。 蒲怀民看著那张草图和章山虎商量了一下后,命令道:“立即行动,一小队,堵死祠堂大门,一个也別放跑!二小队,盯紧后墙和狗洞,防止他们像耗子一样溜了!我带突击队,从正门压进去!记住,首要目標,蒲家发!要活的!老子要让他亲口在祖宗牌位前认罪!章团长带的人守在村外,防止假游击队和其他有可能出现的突发事件。” 蒲怀民带领著横山游击队悄然包围了蒲家祠堂,祠堂里传来了阵阵喧囂声,蒲家发正弯腰站在那张油光鋥亮的八仙桌旁,向一位留著八字须的客人敬酒时,“呯”地一声,身后突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祠堂那两扇厚重的大门被轰然冲开。 一股狂风夹杂著破碎的木屑和门栓断裂的木条,如同暴雨般席捲进来!守卫在门口的两个醉眼惺忪的保丁连哼都没哼出一声,就被撞飞了出去,重重砸在杯盘狼藉的八仙桌上,祠堂內顿时乱作了一团。 “不许动!新四军游击队!”一声怒吼炸雷般滚过保丁和客人们的头顶。 蒲怀民魁梧的身影如同战神般出现在破碎的门洞中央,手里端著一把鋥亮的驳壳枪,枪口还冒著淡淡的青烟。他的身后,十几名手持大刀和长枪的游击队员如同猛虎下山,瞬间冲入了祠堂,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各个方向,冰冷的目光扫视著每一个惊慌失措的面孔。 死亡般的寂静中,八仙桌旁突然传出一声叫喊:“八嘎,死了死了的!”那个留著八字须的客人伸手从腰间摸出了一把王八盒子,一双充血的眼睛里满是怒气。 还没等他举起来王八盒子,只听见“呯”的一声响,蒲怀民的枪口便射出了一颗无情的子弹,八字须双手张开,“轰隆”一声仰面向后倒毙在冰冷的地砖上。 “抄傢伙,都给我上!”蒲家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乾乾净净,酒意全被惊飞,取而代之的是困兽般的狰狞和恐惧。他嘶声狂吼起来,同时猛地往八仙桌下一缩!保丁们的醉意也被恐惧惊醒了,纷纷想拿起身边的刀枪。 那个离门最近的蒲大膀,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抄起屁股下的长条板凳,朝著离得最近的一名游击队员抡了过去。其他几个保丁也纷纷拔出暗藏的匕首和短棍,一起跟在蒲大膀的身后试图负隅顽抗。 祠堂內瞬间血光飞溅,刀光剑影里,夹著怒吼声、枪声、金属的撞击声、肉体被击打的沉闷响,以及阵阵痛苦的惨嚎声,掛在屋顶四处的灯笼,纷纷变成碎片掉落到地下,保乡会的庆典成了死神的宴会。 蒲怀民如同磐石般钉在门口,手中的驳壳枪沉稳地点射,压制著试图冲向大门的保丁们,他指挥若定地盯著祠堂的每一个角落:“堵住他们!別让姓蒲家发这个汉奸跑了!” 混乱之中,蒲家发看著在自己面前倒下去的保鏢阿三和蒲德彪,心中塞满了死亡的恐惧。他像一条泥鰍一样,拼命地从桌椅底下钻了过去。又朝著祠堂后面供奉著祖先牌位的神龕方向,手脚並用地从倒毙的尸体之间爬了过去。 那里有一道不起眼的侧门通往祠堂的后院,他看著近在咫尺的那道侧门,恐惧的眼神里只剩下了疯狂的求生欲。他低著头伏在地上,刚爬到侧门边上,来不及擦去溅到脸上的那些血跡,正要起身向侧门衝过去,一声怒喝如同惊雷在他身后炸响:“狗汉奸,哪里跑!” 蒲家发骇然回头,只见蒲怀民竟不知何时如同一道魅影般穿过祠堂,几个箭步就追到了他的跟前。那魁梧的身躯带著一股山岳压顶般的气势,蒲家发看到了对方眼中那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蒲怀民伸出铁钳般的大手,带著千钧之力般地狠狠地抓向蒲家发的后颈。生死关头,蒲家发爆发出所有与生俱来的凶狠和狡诈,他身体猛地往下一矬,顺势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抓。 狡猾的蒲家发反手从腰间闪电般抽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毒蛇吐信般地直刺蒲怀民的小腹。这一招阴狠而刁钻,正是他当年在关外邪门歪道里学来的保命杀招。 第41章 深夜的宣判 蒲家发握在手中的匕首闪过一道寒光,直刺向蒲怀民的心腹要害之处。 蒲怀民早有预料,冷哼一声,身形如老熊撼树般沉稳地侧向了一边,蒲家发那凌厉的一刀贴著他的腰际划了过去,划破了厚实的粗布军装。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蒲家发使出全身力气,身体前倾的剎那之间,蒲怀民的大手顺势猛地往下一压,如同拍苍蝇般狠狠地砸在蒲家发持刀的右手腕上。 “咔嚓!”一声脆响,蒲家发的右手腕无力地垂落下来。 “啊,啊,啊!”蒲家发忍不住发出了令人心惊胆战的悽厉的嚎叫。闪著寒光的匕首“噹啷”一声落到了地下,剧烈的疼痛瞬间抽乾了他全身的力气。 蒲怀民另一只手如同铁箍般,已经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將他整个人像拎小鸡一样提了起来。蒲家发双脚瞬间离地而起,徒劳地乱蹬著乱踢著,一张脸憋成了酱紫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中的凶光如油灯般熄灭了,只剩下一种濒死的恐惧。 “绑了!”蒲怀民声如洪钟,將蒲家发像丟破麻袋一样重重地摔在地砖上。两名游击队员立刻扑上去,用浸过水的粗麻绳將他捆了个结结实实。那只断腕如被斩落的狼爪掛在衣袖处,再也不能挥动之间兴风作浪了。 祠堂內的战斗迅速地平息了,蒲大膀被章有德一枪托砸碎了颧骨,满脸是血地瘫在地上抽搐著。跟隨他反抗的打手死的死伤的伤,没有死伤的也全部被制服了。他们回想著保乡会做过的那一桩桩一件件见不得人的恶事,觉得这是罪有应得的报应,都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 祠堂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狂暴地敲打著屋顶的青瓦,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哗声。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厚重的夜幕,瞬间將祠堂內狼藉的景象照得一片森然:碎裂的门板,翻倒的桌椅,泼洒的菜餚酒水,地上暗红的血跡,还有那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 一阵滚雷在低沉的云层中炸开,轰隆隆的巨响仿佛要震塌这座见证了太多罪恶的老旧建筑。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陆陆续续离开了祠堂的村民们,听见异样的枪声和响动,又悄悄地回到了祠堂的周围。 他们目睹著这场惊心动魂的战斗,看到作恶多端的蒲家发终於被五大绑地丟在地上,终於长长地出了一口恶气。蒲老蔫也闻声跑回来了,只是依旧如往常一样地跟在別人的后面。 蒲怀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渍,大步走到祠堂外面,站在祠堂外高出地面的高垛台阶上面。他环视著那些惊魂未定的村民,最后將目光落在脚下被捆成粽子般,瘫在地上像条死狗一样的蒲家发身上。 他的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声和隆隆的雷鸣,清晰地送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著一种宣判般的沉重:“蒲家村的父老乡亲们,都睁开眼睛看清楚了!这就是『保乡会』的会长,口口声声要保你们平安的『英雄』!” 他指著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蒲家发:“他打著护村护乡抗日的旗號,收走了你们保命的土銃土枪,转头就献给了城里的日本鬼子荒木一郎!他吃著乡亲们的粮,喝著乡亲们的血,暗地里把抗日力量的消息,一件件、一桩桩,全都卖给了日本人!” 他又指著不远处彩灯高掛的蒲家大院:“他出卖的是中国人的尊严,出卖的是乡亲们的血汗,出卖的是我们和平安寧的生活。换来的是他蒲家一门在鬼子面前的荣华富贵,换来的是他当狗当汉奸的所谓『前程』!” 蒲怀民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铁锤,砸在蒲家发的头上,又如夜空中的点点星光,拔开了眾人心上的迷雾。 人群中死一般的寂静,只听见越来越急的雨声和粗重的呼吸声。那些曾经被蒲大膀带著保丁殴打过、被强行夺走最后口粮的村民,那些因他告密而家破人亡的亲属,那些被保乡会压榨得喘不过气的面孔,渐渐变得愤怒扭曲起来。 一种被愚弄、被出卖、被推向深渊的巨大愤怒,如同地火般在死寂中酝酿、翻腾。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悲愤的呜咽,村民们被压抑了太久的怒火彻底爆发了! “畜生!狗汉奸!” “还我爹的命来!” “打死他!打死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愤怒的村民如同决堤的洪水,不顾游击队员的阻拦,红著眼睛从村巷里蜂拥而来,扑向瘫软在地上的蒲家发。拳头、脚、隨手抓起的碎木头、破碗片,雨点般地落在他的身上!蒲家发蜷缩著身子,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断腕处渗出的血染红了麻绳,他快要被眾人的唾沫淹没了。 蒲家发徒劳地挣扎著,眼光躲闪著,他想要躲避,他想要求饶。然而,在暴怒的人群面前,他那点可怜的挣扎和发不出声的哀求,瞬间就淹没在滔天的怒火和唾骂声中。 “乡亲们,静一静,听我说!”蒲怀民洪钟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激愤的人群退到了一边,蒲怀民踹了蒲家发一脚,蒲家发翻了一个滚,狗吃屎般地伏倒在雨水坑里。蒲怀民居高临下地看著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汉奸,心中没有一丝的怜悯。 大雨如注,祠堂內外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蒲家发艰难地翻过身来,脸上混杂著血污和泥水,还有一种濒死的不甘。他侧著一双恐惧的眼睛,涣散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被愤怒扭曲的脸,他们曾经对他怀著无比的敬畏或惧怕。 蒲老蔫浑浊的老眼里喷出的怒火几乎要將他灼穿,还有几个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的寡妇,那刻骨铭心的怨毒眼神如同淬毒的针,一根根扎进了他的心里。他打了个寒噤,残存的最后一丝“体面”彻底粉碎了。 “我,嗬,我,嗬……”他的喉咙里像漏风的破风箱般发出呻吟,那微弱嘶哑的声音在一阵阵风雨声中飘散了。 第42章 正义的枪声 雨忽然停了,夜空中竟出现了满天的星光。 蒲怀民揭穿了蒲家发和保乡会的一切罪恶,蒲家发的眼神里是一种彻底崩溃后的空洞,“我有罪,我,勾结日本人,我,出卖乡亲,我……”他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破碎的词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头猛地一垂,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剩下洗不清污痕的身体筛糠般的颤抖。 “押下去!”蒲怀民不再看他,对身边的两个战士厉声命令道。两名游击队员立刻將瘫软如泥的蒲家发拖了起来,像拖一条死狗般,拖向村口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下。 这里曾是保乡会耀武扬威、处置“刁民”的地方。蒲家发望著枝叶茂盛遮天蔽日的老槐树,想起自己曾经在这里耀武扬威时光,想起那些在他的指挥下,被打的皮开肉绽的村民们,想起了那句他从来不信的古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善恶到头终有报。 他被反绑著双手,跪在冰冷的泥地上,低垂著头,如同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蒲怀民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文书,宣读起蒲家发通敌卖国,残害乡里的累累罪行,声音如同铁砧上的重锤,每一个字都敲在人们的心上。 蒲怀民冷冷的看著脚下恶贯满盈的蒲家发:“乡亲们,我代表新四军,代表抗日政府,判处汉奸蒲家发死刑,立即执行!” 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蒲家发的后脑,这个曾经八面玲瓏自詡英雄的恶霸,突然不知从哪里涌起一股迴光返照般的力气。他心有不甘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激盪著一丝幽光,望著行刑的战士声音尖锐而怪异:“兄弟,按,按江湖规矩!给个全尸吧!” 行刑的游击队员是个年轻的战士,脸上还带著一股稚气,眼神却冷硬如铁。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稳稳地端平了手中的老套筒步枪,手指扣在扳机上,坚定的声音穿透了死寂的空气:“这里没有江湖,只有正义与邪恶。正义终究要战胜邪恶!” “砰!”枪声乾脆利落,如同击碎了一块朽木。蒲家发身体猛地向前一栽,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泥地上,本能地抽搐了几下后便不再动弹。那点残存的属於旧日“江湖”的幻影,在枪声里彻底烟消云散。 蒲怀民向聚集在老槐树下的乡亲们喊道:“各家各户,全体都有,过去,蒲家发和保乡会从你们这里拿走的,现在由新四军抗日游击队,再从他们的手里拿回来,大家都集中到蒲家祠堂里,在那里將原本属於你们的財產还给你们。” 老槐树下沸腾了,大家纷纷跟著蒲怀民和游击队员们一起向蒲家祠堂走去。 蒲老蔫的邻居蒲家保忽然拉起他的手:“老蔫啊,我看了大半天了,怎么看,这队长都像是小侄儿啊。你不是说他丟了吗?不是说他在逃荒的路上饿死了吗?你看他那张脸,和你的这张老脸,还有大侄子的脸,完全是一模一样的啊,只是他的脸上全是神气,你的脸上全是窝囊。” 蒲老蔫慌忙摇摇头摆摆手:“你可不能瞎说,我那个苦命的么儿,早就没了。长得同样的脸,多了,不要乱说了。不要再提我那个苦命的么儿了,求你了啊!” 儘管蒲老蔫不肯承认,蒲家保却一口咬定队长就是老蔫的小儿子,他为老蔫的小儿子感到骄傲:“小侄子出息了啊,这么英武神奇,將来一定了的。打鬼子,除汉奸,就需要这样的英雄好汉,没有他们真正地保乡卫国,就没有老百姓的好日子。” 蒲家祠堂里恢復了往日的寧静,蒲怀民让战士们打开了保乡会的仓库,二个战士负责造册登记,其他的战士將仓库里的粮食和財物全都分门別类,可以確定主人的財物还给主人,无法確定主人的粮食便按户进行分配。 没有了作威作福的保乡会的会长,没有了手持刀枪为虎作倀的保丁们,几个半大的孩子也没有了恐惧,他们赤著脚在祠堂外面泥泞的路上追逐著打闹著,嘴里不成调地唱著不知谁新编出来的童谣,声音清脆又带著一丝残酷的天真: “保乡会,保乡会,护得鬼子进了村……” “蒲家发,当汉奸,槐树底下挨枪子儿……” “八面玲瓏?呸!黄土一堆烂成泥!” 童谣声渐渐远去,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飘荡。往日没日没夜张灯结彩的蒲家大院死寂无声,沉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老槐树虬结的枝干沉默地伸向灰濛濛的天空,仿佛在无声地咀嚼著刚刚发生的一切。祠堂破碎的大门尚未修补,像一张豁了牙的巨口,阴鬱地敞开著。雨水冲刷过的石板路上,还残留著淡淡的,难以彻底洗净的暗红色印记。 村民们领著分到的粮食和物品,心里的压抑如风雨一般消失了。蒲家发伏诛了,保乡会土崩瓦解了。蒲怀民知道这被罪恶压迫和撕裂的村庄,被恐惧和背叛深深碾过的土地,要癒合那看不见的伤口,需要的时间远比冲刷掉地上的血跡要漫长得多。 他看见了父亲那张苍老的脸,生活让这张脸上失去了所有的信心。父亲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闪烁著茫然无措的慌乱。他知道生性胆怯的父亲不敢认自己,他也不能轻易打乱父亲原本就艰难的生活,给他带来更多的烦恼,只能默默地將目光移到別处。 祠堂里的尸体被抬出村外埋进了深沟里,蒲怀民盯著那个八字须的面孔沉思起来,这可能是一个偽装成商人的日本特务,意外失踪后,荒木一郎一定会追查这件事。还有那几个来歷不明的俘虏,他已经基本上了解清楚了他们的身份。 他陷入了沉思,蒲家发用熟悉的会道门的形式,组织建立起了这个保乡会,他想通过这种方式,吸纳各方势力为己所用,没想到也成为各方势力的一枚棋子,终究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汉奸,沾污了蒲家祠堂里祖先留下来的家训和族规,成为一个被乡民们唾弃的叛逆者。 第43章 惊魂的土肥 这些被他请来的客人,都是他认为可以利用的势力。他自以为八面玲瓏,却反而被他们盯上。实际上,保乡会已成为各方势力相互拉扯的角力场。 那个自称经营茶行的精明的商人,实际上是国民党潜伏的特务。他的任务就是结交各路势力,从中获取各种有用的信息。在汉奸与日军之间製造混乱和矛盾,从而扰乱占领县城里的日偽军心,为今后收復失地秘密收集情报。 在蒲怀民衝进祠堂的瞬间,知道他是横山抗日游击队后,眼神镇定地迅速后撤到安全角落,举起双手的中年男人,是一个身分特殊的地下工作者。他在与蒲怀民单独谈话时,报出了活跃在横山地区的新四军领导人的名字,以及他领导的那支队伍的基本情况,无须更多的解释已经说明了一切。 还有一个是与被击毙的八字须日本特务紧挨著坐在一起的男人,却死活不开口说话,只愤怒地瞪著一双鼓突的眼睛。蒲怀民便知道了,他肯定也是一名日本特务,只要开口说话,便会暴露出日本人的面目。 蒲怀民有意要放了他们,也有意让荒木一郎將注意力转到横山,他將和章山虎一起,將那里变成日军的葬身之地。 他望著这几个被保乡会请来的特殊的客人训诫道:“中国人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既然你们只是客人,那就不再追究你们了。好好地呆在这里,等到天亮后,你们才可以自行离开。” 东方开始泛起一线光亮,战士们清理完保乡会仓库里的財物,缴获了十几支日本造的三八大盖,带著战利品列队完毕。他们必须在天亮前,与章山虎率领的保卫团会合在一起,趁城里的鬼子尚未出动,迅速地离开这里。 蒲怀民深情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从小生长的村庄,看了一眼躲在人群后面的父亲,向著村民们挥了挥手,带著游击队的战士们走进了初起的晨光里。 章山虎早已等待在村外的大路上,那支牛山假游击队终究没敢贸然行动,只能留待日后和他们这帮李鬼算总帐了。两只队伍匯合后,一起撤离了这片在晨光中正在甦醒的土地。 还没有等到天亮,几个被丟弃在蒲家祠堂里的特殊客人都按捺不住,悄悄地遛出了村子。到了村外,他们各自看了一眼对方后,有些沮丧地相互拱了拱手,各自走上了回城的路。 那个始终一言不发的日本人,惊慌失措手脚並用地翻过了牛山,一路奔跑著逃进了牛山寺中。闯进寺门便“哇啦哇啦”地叫唤了起来,喊叫声惊动了那些假僧人,他们以为眼前这个狂呼乱喊的人是个疯子,或者是一个流浪者。 正要一起围上去合力制服他,这个人却突然摸向腰间,只是什么也没有摸到。那把王八盒子已经被游击队收缴了,他望著那些围拢过来的僧人,暴跳如雷地大骂起来:“八嘎,统统地死了死了的!” 这些假僧人听他说话,知道他是日本人后,一个个都愣在了那里。叶家胜听到喧闹声惊醒过来,从大殿里走出来一看,大吃一惊,又十分疑惑不解,连忙拱手作揖道:“土肥太君,什么的干活?哪里来的干活?” 他认出了这个浑身沾满草木,划破的衣服上还残留著斑斑血跡,看上去面色惊惶,满脸怒色的日本人,是荒木一郎少佐手下的联络官,一名日本特务机关的情报员,新任的日军侦缉队小队长土肥次郎。 叶家胜慌忙挥手让那些假僧人散开,自己上前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脸:“土肥太君有请,里面的说话。” 土肥次郞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跟著叶家胜穿过大殿,来到了走廊尽头的方丈室。叶家胜小心地关闭了房门,转过头来又堆满笑容问道:“土肥太君,从何而来?有何需要本人效劳的儘管吩咐,本人愿意为您做一切事情。” 土肥次郎从恐惧中缓过神来:“八嘎,保乡会的,宴请,游击队的袭击,会长,蒲家发死了死了的。” 叶家胜惊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暗自庆幸没有接受蒲家发的邀请,若自己没有留个心眼,去了蒲家村,可能就没有这位土肥次郞这样幸运了,或许就是一场赴死的盛宴。 他有些结巴起来:“太、太君,你的,没有伤著吧。” 土肥次郎摆摆手:“游击队狡猾狡猾的,土銃的干活,轰隆轰隆地开枪,死了死了的。我的,被死神放过了一马。山本君不幸命丧黄泉,你的,明白?” 叶家胜也认识山本西木,他和土肥次郎都供职於日本情报机关。叶家胜深深地弯腰鞠了一躬:“土肥太君的,命大,我的明白。中国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土肥太君的,福大,命大大的,福大大的有!” 土肥次郎忽然大笑起来:“你的,大大的明白。” 他突然脱下了自己身上污跡斑斑的衣服扔到地上,又指了指叶家胜身上的衣服道:“你的,我的。” 叶家胜明白过来,赶紧从身后的床榻上,找了一套崭新的僧服递给他,土肥次郎將黑色的僧服穿到身上,转了一圈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我的,马上回城,你的,要提防,横山游击队的,偷袭的干活,防止的,不能让他们偷袭。” 叶家胜连忙点头道:“土肥太君放心,我的,也是偷袭的干活,他们的不行,你的,放心。太君回城,我的,派人护送,保护太君安全!” 土肥次郎摆了摆手:“你的不懂,目標的,大的,不好。” 土肥次郎身著黑色僧服走出大殿,那些假僧人莫名其妙的望著他。土肥次郎头也不回地匆匆走出寺院,留下了一个身著僧衣披著长发的奇怪的背影。 在林子里搭了个窝棚的老僧,听见一阵异样的脚步声,睁眼瞥见一个身著僧衣留著八字须的长髮男人走过山道,不禁在心里默默地念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世道不平,倭寇作乱,祸害一方。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护佑吾民!” 第44章 四处起疑云 荒木一郎坐在据点指挥所冰冷的办公桌后,听著土肥次郎关於蒲家村保乡会覆灭,蒲家发被处决的报告。他面无表情,只是用戴著雪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拂过桌面上那份早已失去价值的蒲家村地图边缘。 他拿起一支红铅笔,在地图上蒲家村的位置,用力地画下了一个巨大而醒目的“x”。红色的印记,如同淋漓的鲜血,渗透了那张白色纸张。想了想,又在横山那片让他感到莫名惊恐的区域,画上了一个红色的圈,在圈里又加了一个大大的“!”號和“?”號。 红铅笔在他的手中游走著:“八嘎,茅山?横山?” 荒木一郎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无法摆脱的迷魂阵:“土肥君,你的,要弄明白,茅山是哪一支中国军队?横山又是哪一支中国军队?是属於国民党的军队?还是属於共產党的军队?他们之间有没有联繫?有什么样的联繫?” 土肥次郎如实回道:“根据掌握的情报,在江南一带活动的游击队,自称忠义救国军和抗日义勇军,它们是属於国民党的地方武装,除此之外的大多数地方武装,是属於共產党领导的游击组织。茅山和横山都是共產党的游击队,他们属於新四军指挥。” “共產党?新四军?”荒木一郎用红色的铅笔,在茅山和横山之间画了一条若有若无的线,想起李钢和叶家胜提起的茅山游击队,心里不禁升起一团迷雾。 他看著一身僧衣打扮的土肥次郎:“土肥君,你要儘快查明这两支游击队之间的联繫,他们最近的动向。不要相信那两个愚蠢的中国人,他们与皇军的合作,只是想藉助皇军的实力抢劫钱財和女人。” 蒲家村遇袭事件,让荒木一郎清醒过来,保乡会的突然覆灭,证明保乡会和牛山游击队已经暴露了。这些愚蠢的中国人的贪婪,断送了他们的性命。他要重新思考牛山游击队的那个“诱饵计划”了,千万不要上了中国人的当。 一夜惊魂,土肥次郎想起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由地怀疑起这些投靠皇军的中国人的真实意图。高门大户的蒲家大院与蒲家村成片低矮的茅屋,形成的不仅仅是一种视觉上的反差,而是强烈的心理上的反差。 在蒲家祠堂宴会上,蒲家发对待乡民与保丁和其他客人的態度,也是中国底层社会矛盾衝突的导火索。这些投靠皇军的中国人,並没有收敛他们的野心和贪婪,反而因此被游击队盯上,成了被消灭的目標。 土肥次郎作为一名日本特务机关的情报人员,有著与眾不同的敏感的嗅觉。他突然从蒲家村遇袭事件中,感受到了一种危机,荒木一郎说的对,不能相信这些愚蠢的中国人,他们能背叛自己的家族和国家,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同样也会背叛日本人。 荒木一郎提醒道:“土肥君,你要亲自带著你的侦缉小队,要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不要再依赖那些愚蠢的中国人。那个牛山游击队,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不要上他们的当,不要上共產党新四军的当,他们统统狡猾狡猾的。” 他又用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土肥君,本指挥官需要你的情报,你的,要想办法,摸清他们的活动规律。皇军要巩固后方基地,要消灭他们。去吧,不要等皇军失败的那一天,我的不要剖腹,你的不要剖腹!” 土肥次郎弯腰后又两脚併拢行了个军礼:“哈依,请荒木君放心,土肥一定效忠天皇,不辱大日本皇军的使命!” 看著土肥次郞转身离去,荒木一郎的眼光投向了窗外阴沉的天空。一只乌鸦落在不远处光禿禿的树枝上,发出几声嘶哑的啼叫。他的眼神透著深不可测的忧鬱,如同结冰的深潭。他想起了那个叫小猫的女人,有点惋惜地嘆了口气。 土肥次郎回到自己的住所,脱去那身黑色的僧衣扔到了窗外,换上了一身往常出门的便装。 他取下掛在墙上的军用水壶,小心地送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隨后又摇了摇,再次送到嘴边,大口大口地吞咽著。壶中的酒见了底,他又举起水壶,仰起脖子,张开嘴巴,將最后几滴酒水咽了下去,这才满意地舔了舔嘴唇。 “吆西!”他感觉浑身舒坦起来,酒真的是好东西,他不由地想,难怪中国人常说借酒浇愁,还可以借酒壮胆。然而中国人也说过,借酒浇愁愁更愁,他不知不觉又有些忧鬱起来了。 一个留著小分头,身著便衣的侦缉队员从窗前走过,土肥將水壶“咣当”一声扔了出去。小分头嚇了一跳,隨即便弯腰拾起水壶,回头望著立在窗户前的土肥次郎发愣。他知道土肥次郎嗜酒如命,为什么扔了水壶?是要戒酒了? 土肥次郎挥了挥手:“谢桑,你的,去,沽酒的,沽酒的。我的,需要的,大大的需要,萨凯哦诺姆(喝酒)!” 小分头明白过来,是喝完了,没有酒了,他笑著摇了摇手里的军用水壶:“哈依,沽酒的?你的,萨凯哦诺姆(喝酒),我的,去沽酒的。” 土肥次郎半壶酒下肚,精神又变得兴奋起来。他仰面躺到行军床上,仔细地回想起这一次意外的脱险经歷,发现了几处让他迷惑的疑点。 那个假游击队的队长叶家胜,平常与保乡会的会长蒲家发,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在土肥次郎看来,他们就是一对打家劫舍的土匪。牛山寺据点与蒲家村相距不远,叶家胜为何没有赴宴?叶家胜究竟知道了什么? 以前,蒲家发每一次举办家宴,叶家胜都是会到场给他撑场子的最重要的客人。这一次为什么会例外?是蒲家发没有请?还是另有什么隱情? 蒲家发不可能不请他的,这个蒲家发就是要以这个假游击队在糊弄人,对外声称是抗日武装,对皇军又是忠心的耳目。他还掌握了这个人与国民党政府也有联繫的证据,只是暂且没有揭穿这件事。 还有一件让他疑惑不解的事,蒲家发的那个管家汪家卫,为什么不在祠堂里?汪家卫上门给他送来了请柬,自己为什么没有出现?这个人的身份非常可疑,他查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查出什么结果来。 土肥次郎觉的只有找到这个管家,或许才有可能了解这一切的內幕。 “太君,你的,酒的,你的萨凯哦诺姆!”小分头站在窗前,举著又灌满了酒的水壶喊道。 土肥次郎翻身坐起,竖起大姆指道:“吆西,谢桑,你的,大大的好!” 第45章 三面的人生 蒲家发至死都不知道,管家汪家卫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主,他不过是自己管家手中的一枚棋子,一个看似风光的傀儡。 自从蒲家发决定要搞这个保乡会一周年庆典之后,汪家卫就有些惴惴不安,右眼皮总是莫名其妙地跳。他嗅到了一股莫名凶险的气息,却依旧如往常一样,不动声色地在蒲家大院里忙里忙外,指挥著那些佣人和保丁。 前几天,他在祠堂里准备庆典的时候,蒲家发忽然派保丁把他叫回了蒲家大院,不情不愿地对他说:“你把三姨太送进城里去吧,李钢那边……” 汪家卫一听就知道蒲家发又在打什么主意了,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个消息,听说荒木一郎少佐准备撤消保安大队,成立一个治安军,將原来不到一千人的保安军,扩充到二千人左右。治安军设立司令部,让李钢担任司令,再任命一名副司令。 他知道蒲家发心里想什么,蒲家发想藉机强征一些保丁,再让他们摇身一变成为日军之下的治安军。他就有可能被荒木一郎看中,成为治安军的副司令了。 自从在他的暗示下,蒲家发成立了保乡会,他就没有办法再控制蒲家发贪婪的本性了。儘管保乡会横行霸道,没有受到任何一方的打击,他总是隱隱地感受到了一种危机。蒲家发已渐渐地脱离了他的控制,离自己越来越远了,真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隨便支使的管家了。 汪家卫原以为蒲家发会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没想到仅仅过了几年,无尽的贪慾已让他彻底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汪家卫知道蒲家发已忘记了自己当年的救命之恩,忘记了十多年前发生的那些往事,忘记了他们之间,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蒲家发在关外做皮货生意时,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一个从南方来的土財主。蒲家发自以为做生意不过就是交钱买货,再交货收钱,却不知道买卖自有买卖之道。更不知道买卖之道外,还有各种规矩和道道。 山海关外朔风如刀,那场几乎要了蒲家发性命的暴雪,不仅让蒲家发终生难忘,汪家卫自然也记的清清楚楚。平常收购蒲家发皮货的张东北不仅不给蒲家发货款,还翻脸不认人,说他坑害了买家,让张东北遭受了巨大损失。蒲家发刚申辩了两句,张东北的一群打手便拳脚棍棒如冰雹般地砸落到他身上。 蒲家发蜷缩在雪窝里,血沫染红了身下的积雪,他感觉自己就要死了。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残存的微弱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眼看就要熄灭在关外这片无情的荒原上。 蒲家发无助地瞪著眼睛,恍恍惚惚中,他看见身著一袭貂裘的汪家卫,从雪幕中走过来。还没等他发出救命的声音,汪家卫已蹲下了身子,用带著南方口音的话语安慰道:“这位兄弟,挺住了。算你命大,遇见本堂主了!” 蒲家发感觉到了生存的希望,儘管面前的汉子稜角分明的脸上毫无表情。汪家卫命人抬起蒲家发,自己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面,大雪纷飞,狂风呼啸,猛烈撕扯著他们的衣袍,雪地上留下几行血跡斑斑的脚印。 蒲家发在热炕上悠悠醒来时,汪家卫正背对著他,擦拭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那匕首的木柄上镶嵌著奇异的纹章,蒲家发虽然看不真切,却无端地感觉到一股寒气直透脊樑。 汪家卫听见了动静,转过身来看著蒲家发,脸上都是温和的笑意:“兄弟醒了?醒了就好,想在关外討生计?可不是你想像的那么容易啊。想要做生意,又想要活命,你就得入伙。” 蒲家发也曾经听说过入伙的事,他知道汪家卫口中的这个“伙”,就是盘踞在此地的一些帮会,最有名的便是树大根深的道义帮。他不止一次地听说过这个帮会,儘管他没有打算要入哪个帮会,却知道这些帮会的厉害。 汪家卫轻描淡写提点他道:“张东北那点事,道义帮自会料理乾净。只要你入了伙,从今往后,就没有人再敢动你蒲老板的皮货了。” 蒲家发在炕上挣扎著支起半个身子,窗外雪光映著他苍白的脸上新添的伤痕,他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但旋即被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眼前实在的庇护所淹没。他喉咙乾涩,最终只挤出一个沙哑而沉重的字:“入!” 经年累月,蒲家发靠著道义帮这棵大树,皮货生意竟在关外风生水起。他亲眼见识了道义帮森严的铁规,也见识了汪家卫的说一不二,触犯帮规者所受的惩戒更是令人胆寒。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的救命恩人,汪家卫是道义帮中地位仅次於帮主的大堂主。大堂主负责处置违反帮规的成员,他处置帮会叛徒时,脸色如常般地平静,手起刀落间,竟能平静地哼起乡野的梆子小调,荒腔走板,却字字如冰锥刺骨。 蒲家发心头那点不安,早已在道义帮的庇护和汪家卫深不可测的威势前,被碾磨得无影无踪。他彻底成了汪家卫手中一枚温顺的棋子,在关外黑白交错的棋局里隨势挪移。 日军侵占了东北三省后,抗战烽火席捲神州,道义帮这只潜藏关外的巨兽,要想与其他的帮派竞爭,也要藉机保存和扩张势力。汪家卫成了帮主的幕后军师,道义帮悄然地伸展触角,在各方势力之间游刃有余地周旋。 汪家卫像一只潜伏的巨兽,他既是帮中权柄仅次於帮主的大堂主,暗地里又披上了南京汪偽政权特务的黑色斗篷,此外又与国民党在江南的一个派系之间取得了联繫,秘而不宣將三根线牢牢攥在手中。 寒冷的冬夜,帮主密室中炉火熊熊,汪家卫在帮主面前摊开了他手绘的地图,指尖用力地点向南方:“帮主,南方富庶,乱世正是我们道义帮开枝散叶的良机。蒲家发的老家在南方古城外的蒲家村,根基尚可,可以利用,这是个绝好的壳,我们可以借壳向南方发展。” 帮主正愁本地各方势力相互倾轧一筹莫展,听了汪家卫向南方扩张的建议,深觉这是个乱世取胜的上上之策,便点头同意了他的所有谋划。 南归之路尘埃落定,皮货商蒲家发的身后多了一个身份特殊的管家汪家卫。从此以后,道义帮的大堂主摇身一变,成了皮货商蒲家发的帐房先生。 风尘僕僕的一行人中,还多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小猫眉眼间带著风尘刻下的倦意,却掩不住一丝野性的灵动。她是汪家卫的相好,离开关外南下,自然是放不下她的,便给了老鴇一笔钱,把她赎了出来。 汪家卫知道作为管家,不可能与蒲家发形影不离,在他身边安排一个女人,可以隨时掌握他的一切。汪家卫便將小猫送给蒲家发,成了蒲家发明里的三姨太,背地里却是汪家卫的相好和暗桩。 第46章 狡兔的心事 南下回到蒲家村之后,汪家卫明里是蒲家发的管家,暗地里却四下结交了各路帮派,不仅与南京偽政权安保局特务处取得了单线联繫,还与国民党地方要员成了莫逆之交。 蒲家发只是一个做皮货杂货生意的料,生意做的小便算是一个小商贩,若是做的大了,了不过是一个大富商而已,他哪里能猜透汪家卫的心事。 在蒲家发的心里,还以为东北沦陷后,汪家卫只是不想再在东北的混乱之中谋生,利用他救过自己性命的机会,跟隨自己南下谋生而已。只要对汪家卫有足够的尊重就行了,从未將其视为自己的主人。 而他是一个做大买卖的江湖老手,蒲家发看中的东西,在他的眼里只是蝇头小利。只要他手中握著道义帮,再加上南京汪偽政权和国民党这三张牌,无论將来形势如何变化,他都能胜算在握,成为人上之人,即使是身处乱世,也能享受荣华富贵。 他盘算著要有一支將来隨时可以利用的人马,便不经意地对蒲家发提起来:“这乱世年头,手里没点人和『傢伙』,只有受气的份,到哪里说话都不硬气。何不牵头搞个『保乡会』?保境安民,名正言顺,钱粮自然也就跟著来了。” 蒲家发深以为然,“保乡会”的招牌很快便在蒲家村祠堂门口竖了起来,汪家卫隱在幕后穿针引线,日军指挥官荒木一郎少佐,偽保安大队长李钢,打著抗日旗號却行劫掠之实的牛山游击队,都成了“保乡会”心照不宣的“靠山”。 粮餉、烟土、情报,如同一条条隱秘的溪流,流入到“保乡会”这口大杂缸里,又源源不断地流向各方。这些都是將来道义帮在南方扩张的资源。他汪家卫如同一个蛰伏的巨兽,等待著时机,让道义帮的根须悄悄地在南方的乡土里滋生蔓延。 汪家卫没有想到自己绞尽脑汁的精心的谋划,还是遇到了意外的挑战。鼠目寸光的蒲家发过分的贪婪和张扬,眼睁睁地断送了他可以利用的这支横跨黑白两道的队伍。 昨天早晨起来,汪家卫的右眼皮又跳了起来,越跳越凶,跳的心里惶惶不安。他感到一定有事情要发生,在没有確切地判断会发生什么事情之前,他是不会轻易作出任何决策的。 作为道义帮的大堂主,他见惯了大风大浪,不会因为眼皮跳就认为自己祸到临头了。让他惶惶不安的是自己无法预测將要发生的一切。狡兔三窟便是他信奉的绝世妙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危险,让自己处身事外,这是一种保护自身的最好的办法。 他略加思索便向蒲家发提出要进城去,蒲家发一愣:“祠堂里那么多的事,还要请管家操心。这里离不开你,你走了就乱套了,现在进城去做什么?” 汪家卫神情冷冷地回道:“你让本管家將三姨太送进城去后就不管了?你不管,本管家还是要管一管的,本管家这就去城里把三姨太接回来!” 蒲家发见汪家卫语气有些反常,似乎才想起眼前的这位管家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曾经是呼风唤雨的大堂主。不知道他当年为何会坚持要和自己一起南下,而且一定要做他的管家。他也不敢问他,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也没有能够想个明白。 想到这些,蒲家发挥了挥手:“管家说的也是,去吧,早去早回!”汪家卫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去,就再也不可能回到蒲家大院了。 汪家卫匆匆忙忙地进了城后,在巷子里雇了一顶小轿,和两个轿夫一起,在离保安大队营地大门不远的地方等候著。到了约定的时间,小猫便扭著腰肢从军营的大门里出来了,汪家卫连忙带著两个轿夫迎上前去。 小猫坐上轿子,见轿夫没有向城外走,扭头疑惑地问汪家卫:“不是回蒲家村吗?这是要去哪儿啊?” 汪家卫想著自己的心事,脸色有些不善地回道:“你想回蒲家村?回薄家村能做什么?不回了!以后都不回了。哼,你想去哪儿啊?我要把你再卖回去!” 小猫见汪家卫说话有些怪声怪气,以为他送自己到李钢这里,陪那个混蛋王八蛋,终於还是吃醋了,就嬉嬉地笑道:“哎哟喂,我的大管家,你这是怎么啦?小妾不是你亲自送过来的吗?是不是吃起陈年老醋了,又不开心了啊?” 汪家卫不再说话,只是吩咐轿夫一直跟著自己走,拐了几个弯,又穿过了几条巷子,这才让轿夫在一家不起眼的小杂货店前面停了下来。向两个轿夫挥了挥手,却没有付给他们钱。两个轿夫却一声不吭地留在巷子口,一副继续等待下单生意的样子。 汪家卫站在杂货店门口,警觉地四面看了又看之后,一把拉过小猫的手,急步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 小猫莫名其妙地跟著他,心里忽然有些慌乱起来:“汪家卫,你真的要把我卖了?” 汪家卫这才挰了挰她的手笑道:“不是要把你卖了,是要把你藏起来,是金屋藏姣。要是捨得卖,当年为什么还要把你赎出来?既然本堂主把你赎出来,任何时候都千金不换了!” 小猫看著汪家卫不像是开玩笑,儘管心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不再怀疑他对自己的情份,便又娇声娇气地责备道:“你当年说,小猫跟著你,会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荣华富贵在哪儿呢?哼,不是把妾送给这个糟蹋,就是送给那个糟蹋。全都是鬼,没有一个是人的。” 汪家卫心里一沉,小猫儘管过去是一个风尘女子,却也有自己的尊严。她这么一说,竟然让他感到有些愧疚起来。她说的没错,不仅是蒲家发把她当礼物一样送给这个,送给那个,他汪家卫不是也如此吗?他想过她的感受吗? “唉,你儘管放心吧,汪某说过的话是算数的,我说会对你好就会对你好的,本堂主会让你享尽荣华富贵的!”汪家卫牵著小猫的手,走到了巷子的尽头。 “没路了呀?你到底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啊?”小猫的眼睛里满是猜疑。 汪家卫回头看了看,巷子里空无一人,他这才走到一扇不起眼的陈旧木门前,从隨身带的背囊里取出了一把钥匙,顺手便打开了大门。拉著小猫进了木门后,便將厚重的大门又紧紧地拴上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走进了大门,是一个长十几米的过道,穿过去后,小猫眼前一亮,一个深藏的四合院,中间是一个水池,水池中间的假山上布满了青苔,以前一定是一个富贵的人家,再看屋子里的那些摆设,显然是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何会有这里的钥匙?”小猫如坠云里雾里。 汪家卫大笑起来:“这是你的新家,以后,你哪里都不要去了,本堂方也不会让你再这个那个了!明白了吗?” 小猫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她又很快缓过神来:“真的不回蒲家了?我还有很多细软留在蒲家呢!这如何是好啊?不行,我要回去一趟,那些都是本姑娘的心血,没有那些东西。我们以后怎么过日子啊?” 汪家卫將背囊放到屋子里的八仙桌上:“你的宝贝都在这儿吶,我都给你收拾好带来了!” 第47章 肥田的毒计 小猫连忙接过汪家卫的背囊,打开了一个她熟悉的布包裹,眼前全是金灿灿的细软。她终於定下心来,满脸都是魅惑的笑意,相信了他所说的一切。 “你现在看起来是个好人了啊?本姑娘真的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吗?不再提心弔胆了?不再卖笑了?不再活在別人的眼光里了吗?”她既像是在问汪家卫,又像是在问自己。 汪家卫紧紧地搂著她走出屋子,他们一起站在四合院中。夜深人静,他们都听到了耳边隱约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枪声,如同闷雷滚过夜空。 他的嘴角不知不觉地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戏,总是要开场的,不管是什么样的戏,还是要好好地演,演砸了,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不再为蒲家发担忧,也不再为保乡会的担忧。他们都是自己挑选出来的演员,他们没有按照自己的设想去演,硬生生地把一场好戏演砸了。他们或许已经在枪声中结束了,再也没有机会重新登台演出了。 汪家卫经歷过多少次道会之间的衝突与拼杀,一种比狗的嗅觉还要灵敏的本能,让他一次又一次地躲过了血光之灾,这一次也同样侥倖地逃脱了。他搂著小猫回到屋子里,毫不怜惜地说道:“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小猫疑惑地问道:“你是在说蒲家发吗?那枪声好像是那个方向,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会死吗?他这样称霸一方的男人也会死吗?谁会杀了他呢?” 汪家卫的脸上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他这样的男人,比一般的男人更容易死。你知道为什么吗?你没有听过那句话吗?叫做怨有头,债有主,这话倒是很有道理的。无论是江湖,还是帮派,这句话都適用。谁会杀了他?当然是债主啊,他欠下了那么多债,总有人会向他討还的啊!” 小猫也玩味地笑起来:“哦,本姑娘差点忘了,你是他蒲家发的大管家,他欠了多少人的债,你是最清楚的。什么人会向他討债,你也是清楚的。对吗?” 汪家卫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蒲家发搜刮来的大部分財產,已经被他换成了黄金,都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了。蒲家发只是他的一只白手套,那个平日里张灯结彩的高宅大院,实际上已被他掏空了,只剩下了一个空空的华丽的躯壳。 他望著小猫冷笑道:“你比我这个管家更清楚,他欠了多少人的债。” 小猫感觉到了,这么多年自己早已冷落了汪家卫,她似乎忘记了当年,是汪家卫从老鴇那里,软硬兼施地把她赎出来的事了。想到这里,她娇媚地躺到汪家卫的怀里,不再言语了。汪家卫自然不计前嫌,紧紧地搂著她进入了梦乡。 直到第二天,天一亮,汪家卫便清醒过来了。 他睁开眼睛,觉得自己的右眼皮跳得更厉害了,这一下又他心里慌乱起来。他左思右想,会不会在哪个地方出了问题?怨有头,债有主。那些怨也罢,债也罢,都明明白白地记在蒲家发身上呢。自己只是个记帐的管家而已,谁会惦记上自己呢?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那个侦缉小队长肥田次郎的那张烫金的请柬,是自己亲自送去的。肥田次郎肯定会赴宴的,他被打死了吗?若是没有死,他会把这笔帐记到谁的头上?难道会认为是自己有意要害了他吗? 他终於紧张起来,他知道肥田次郎是个心狠手辣的傢伙,他的侦缉小队更是如狼似虎的一群恶棍,既有日本人,也有一帮汉奸。他们无恶不作,无所不用其极。要是得罪了肥田次郞的侦缉小队,他们会像狗一样地追踪你,直至找到目標才会善甘罢休。 这是无法解释的一件事,他倒是希望肥田次郞死於非命,不然他或许真的以为是自己有意要害了他。 小猫也醒过来了,汪家卫小心地警告她道:“这些天,哪里都不能去,千万不要出门。” 她眼神里满是不解地望著他:“有什么人要追杀你吗?是帮会的人吗?你这些年都没有拋头露面了,谁还会惦记上你?小猫不明白,能可以说说原因吗?” 他看著她如实说道:“记的前天,我送你进城的事吧?那天把你送到李钢那里后,我又去了肥田次郞那里。” 小猫不解地问:“你去肥田次郎那里干什么?那个酒鬼像一头猪,你不会是想把我又送到他那里去吧?” 汪家卫连忙解释道:“昨夜的枪声那么响,肯定是蒲家祠堂出了大事了,肥田次郎死活不明。我是去给他送请柬的,他却没有看到我。他要是因为我没有在宴会上出现,即使没死,或受了伤,或受到了惊嚇,这傢伙会不会把这笔帐记到我的头上?” 小猫有些急了:“你说的也是,这傢伙本身就多疑,这要是得罪了这个日本特务,以后还怎么能安生啊?” 汪家卫冷静下来,想了想又说道:“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小猫奇怪地望著他:“坏事就是坏事,如何又变成了好事了?你是嚇糊涂了吗?” 汪家卫却笑了起来:“我知道日本人现在到处吃败仗,皇军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多少日子了。得罪了日本人,不仅没有什么危险,可能还是保护自己的一种好办法。只是现在一定要加倍地小心,不能被日本人抓住了。” 小猫没有听懂汪家卫话中的意思,汪家卫又解释道:“你说日本人战败后,中国人首先要找什么人算帐?是不是汉奸?中国人最痛恨的就是汉奸了,儘管还是有很多人当了汉奸,他们只是在赌谁贏谁输,日本人要是贏了,汉奸当然得势。日本人要是输了,第一个要倒霉的就是这一群人了。” 她终於听明白了:“你是说,要是土肥次郎到处抓你,反而说明你不是帮助日本人的汉奸。” 果然不出汪家卫的所料,县城的大街小巷里,侦缉小队的狼犬四处嗅探,悬赏告示贴满了城墙拐角。汪家卫和小猫如同沉入了古井的石子,再无半点声息。 汪家卫和小猫躲藏在古城幽深的宅子里,宅子相邻的另一间平房里,住著道义帮的帮主派来保护他的几个打手。他们白天或以轿夫做掩护,或以小商小贩的身份四处打探著消息。 他没有告诉小猫,巷子口那家不起眼的杂货店,就是道义帮的活动据点。那两个轿夫也是他的人,他们从外面带回来了土肥次郎的悬赏告示。 汪家卫看著印在悬赏告示上的自己的画像,用指尖捻著那粗糙的纸片,嘴角浮起一丝洞穿世事的讥誚:“鬼子这条船,快要沉了。本堂主该换一只大船,该换一个码头了。” 他的心里又开始打起了新的盘算,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已经提前感知到了季节微妙的变化。 第48章 古城的暗影 凛冽的霜风吹过古城残破的城墙与屋檐,捲起几片枯叶,又轻飘飘地摔落於尘土。几张印著汪家卫头像的悬赏告示,被风吹落到地上,翻了几个滚飘落到污泥水中,变得模糊起来。 肥田次郎从恶梦中醒来,觉得头痛欲裂,像有无数钢针在脑中搅动似的。喉咙里乾涩的如同塞进了一张粗糲的砂纸,让他无法呼吸无法吞咽。他本能地伸手抓向床头,却只摸到了那个冰冷透凉的空水壶。 他已养成了习惯,临睡前必须拿起那个军用水壶,灌上几口烈酒,才能勉强地闭上眼睛。每天早晨起来,他的房间里都会瀰漫著烧酒残留下来的令人窒息的气味。 “酒,酒,酒,八嘎!”他梦囈般地喊了几声,一种难以抑止的空虚感,如同一阵凉风吹过他麻木的大脑,瞬间点燃了他体內狂躁的欲望。他猛地坐起身来,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昏暗中凶狠地扫视著,突然抓起那只空水壶,狠狠砸向糊著旧报纸的墙壁。 “酒!给我酒!”歇斯底里的嘶吼声撕裂了清晨的寂静,惊飞了窗外枯枝上几只瑟缩的乌鸦。 门外值守的卫兵早已习惯这每日必演的疯狂序曲,侦缉小队的副队长谢思明,面容平静地推门而入,手里稳稳地端著一碗温热的醒酒汤。 “肥田队长,您醒了,咪西咪西的。”谢思明声音低沉而恭敬,他將汤碗小心地放到靠墙的一张小方桌上。 肥田次郎的喉咙里“咕嚕咕嚕”作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谢思明油光发亮的小分头,目光如濒临失控的猛兽,浑浊不清的咒骂声,像一串冰雹砸了下来:“八嘎,酒!酒,酒,老子要的是酒!不是汤水,八嘎!” 谢思明弯了弯腰,微微垂首,显出为难的神色:“报告肥田队长,荒木少佐昨日特意下了禁酒令,据点的所有营房內不得饮酒,任何人不得例外。” “八嘎,荒木一郎?那个自以为是的胆小鬼?”肥田次郎听到这个名字,如同被毒蜂蜇刺。军火库遭到不明武装袭击后,荒木一郎终究没有瞒过军部。肥田次郎被从特务机关紧急调到县城来协助侦查。 他根本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县城,会让他费尽心机却一事无成,还多次遭遇到不明来歷的袭击,在蒲家祠堂又差点被乱枪打死。想到这些就怒气衝天。他猛地挥手將那碗醒酒汤狠狠地扫落在地上。热汤和粗瓷大碗的碎片四溅开来,沾湿了谢思明的裤脚。 谢思明目光低垂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避开了肥田次郎被酒精和狂怒扭曲的视线,仿佛拨到衣服上的只是飘落的灰尘。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地掐进大腿的肌肉中,关节已因过度用力而变得惨白。 肥田次郎双手撑著行军床,身体摇晃著爬了起来,脸色变得缓和了一些,粗重地喘息了几下,望著谢思明:“谢桑,你的大大的好,杜康酒家的,老规矩,你的,打满了!立刻,立刻,立刻的有!” “是,立刻,立刻的有,队长,放心。”谢思明声音依旧平稳,应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 谢思明走出侦缉小队阴森如墓穴的营房,深秋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却无法真正涤盪他肺腑中淤积的浊气。他裹紧身上那件黑色的外套,快步穿行在古城清晨寂寥的街巷中。 他又想起昨夜街头的场景,肥田次郎看著侦缉小队的特务们四处张贴悬赏告示,嘴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他有些不解地问道:“肥田队长,我的,不解。这个人只是一个乡巴佬的管家,何必费大洋悬赏?” 肥田次郎的八字须被脸上的笑意扯到了两边:“谢桑,你的大大的,愚蠢!悬赏只是一个幌子,侦缉小队要全城大搜查,需要一个幌子。这个人的,只是一条小鱼,只是一个幌子,侦缉小队要抓的是大鱼!” “大鱼?古城只是一个小小的城池,何来的大鱼?”谢思明心里一惊,故作疑惑地小心问道。 肥田次郎捻著鬍鬚开怀大笑起来,隨后压低了声音道:“你的大大的不懂,大鱼,不是一定要藏在大江大河里,也可以藏在一方小小的池子里。” 他忽然觉的心里一沉,终於明白过来,为什么这几天,肥田次郎让他在“和合浴池”的那条巷子里,增加了几个暗哨。原来这个狡猾的老狐狸,已经盯上了“和合浴池”。难道他发现了什么线索了吗? 谢思明陪著笑脸道:“我的不懂,渔夫要想抓大鱼,都要事先投下诱饵,诱鱼上鉤。或者,发现了大鱼的踪影,再撒下一张大网。没有诱饵,没有线索,如何能捕到大鱼?” 肥田次郎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谢桑,你的不懂。大鱼都是狡猾狡猾的,他们可以识破诱饵,吞下诱饵,又遛入水底。大鱼也不会给你留下线索,他们隱藏在水底,无声无息。这个小小的城池,我要把它翻个地朝天,肯定能抓到几条大鱼。哟西,你的不明白?” 谢思明心里镇定了下来,肥田次郞的话表明,他並没有掌握確定的线索,这是他被上司逼迫无奈而採取的下策。儘管他查明了袭击军火库的是一支叫“横山保卫团”的武装,却再也没有查到更多的线索。特高课上司和荒木一郎都催促他加紧侦破,让他十分窝火。 青石板路湿漉漉地反著幽冷的光,屋檐下掛著的霜如同垂落的泪滴。谢思明熟稔地拐进一条窄巷,在一扇不起眼的洒铺前停了下来,抬起手叩响了门板,三长两短,歇了口气,又继续叩了起来,还是三长两短。 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生意人和气的脸,他是”杜康酒家“的老板谢思富,谢思明的同胞弟弟。谢思明左手將肥田次郎的军用水壶递了进去,右手將一个卷得极细,插在烟盒中的纸卷塞进谢思富的掌心里。 两人目光交匯的瞬间,传递了著无尽的话语。谢思明接过灌满酒的军用水壶转身离去,门又悄悄地合拢上了。谢思富转身回到內室展开纸卷,上面是谢思明用极细密的笔触写下的蝇头小字:“肥田狂躁加剧,荒木一郎昨夜密令,午后突查西城,肥田疑『和合浴池』。速告大同留心。”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炭块,烫灼著谢思富的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极力稳住微微颤抖的手指,將纸条仔细卷回原状,塞进一个早已备好的,用来装酱菜的小巧粗陶罐里,又在上面严严实实覆盖了一层新鲜的酱菜。 他动作麻利地拎起几样早市採购的菜蔬,將这小陶罐稳稳地放在菜篮的最底层,用菜叶遮盖的严严实实。隨后像寻常出门採买的店家一样,挎起篮子,神色自若地推开了后门,匯入了渐渐喧囂起来的街市人流中。 第49章 浴池起风波 儘管还不到中午时分,“和合浴池”里已热气蒸腾,人来人往地热闹起来了。厚重的布门帘隔绝了深秋的寒气,里面水汽氤氳,白茫茫的一片朦朧人影。 滚烫的池水散发著硫磺与皂角混合的独特气味,“哗?哗啦”的戏水声、毛巾和身体接触搓擦的拍打声、客人们低沉的交谈声,“嗡嗡”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奇异的、昏昏欲睡的日常的喧囂。 赵大同正手法嫻熟地亲自给一位熟客搓背,他穿著一套粗布短褂,手臂肌肉隨著动作起伏,脸上带著温和的笑容,目光却在看似不经意间,无声地扫过瀰漫在氤氳的水汽中的每个角落,是易觉察地扫视著每一个进出浴池的身影。 谢思富拎著菜篮在更衣室的门口有意地晃了一下,隨后像普通送菜的小贩一样,径直走向连接后厨的小门,与站在门口的小伙计石头熟稔地点头打了声招呼。 在与石头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个装著酱菜的小陶罐,极其自然地从菜篮滑落,被石头不动声色地接住,顺势藏入了围裙下的口袋里。 石头转身走向锅炉房,掀开沉重的炉盖添煤,借著炉膛里跳跃的火光,飞快地从陶罐底部抠出那个小小的纸卷,仔细地看了一下后,迅速地塞进炉口。跳跃的火焰瞬间舔舐上去,纸卷化作一小缕青烟和转瞬即逝的灰烬。 石头如往常一样地添好了煤,盖上了炉盖,神情自若地离开了锅炉间,將陶罐藏在身上后,不紧不慢地走回民后厨。石头再次与谢思富抬手相让之间,陶罐又放进了那个菜篮里。谢思富离开了后厨,走出“和合浴池”的大门长长地舒子一口气。 赵大同搓背的手没有丝毫停顿,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锐利如刀锋的光。他继续著手上的活计,嘴里隨意地和客人聊著天气和柴米油盐,脑中却在飞速地运转。 片刻之后,赵大同自然地结束了服务,用毛巾擦著手,走到大厅的柜檯后面。石头借著给他倒茶之际,已悄悄地將谢思富送来的消息告诉了赵大同。 赵大同抬头看了一眼已步出门外的谢思富的背影,目光默默地扫视著澡堂里浑然不觉的客人们。他深吸一口带著浓重水汽的潮湿的空气,如同即將迎击惊涛骇浪的礁石,稳稳地定在了柜檯的后面。 谢家两兄弟是横山脚下王家村皮货商王德福的外甥,王家村遭遇日军屠戮之后,王德福经过几个月的治疗,才治好了身上的刀伤回到了城里。谢家两兄弟听了舅舅王德福的亲口述说,都坚定了加入抗日组织的决心。 王德福得知章铁头他们成功地袭击了军火库后,內心非常激动,那份由自己送出去的军火库位置与布局图,总算立了一大功,让那些无名英雄们冒著生命危险採集的情报没有白费,沉重地打击了鬼子的气焰。 在王德福的鼓励和章铁头的引导下,谢家两兄弟成了横山保卫团设在“和合浴池”情报站的线人。特別是谢思明,他是日军侦缉小队的副队长,成了打入日军內部的重要情报员,及时提供了许多鬼子动向的重要情报。 正午刚过,县城死寂的空气骤然被一阵阵粗暴的口令声撕裂。日军侦缉小队带著一群日偽军倾巢而出,皮靴沉重地踩蹋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如一群野兽般奔涌而来,刺耳的哨音悽厉地扫过街上的行人。 肥田次郎骑坐在一辆军用三轮摩托上,脸孔因酒精和亢奋涨成紫红色,军刀在腰间不停地晃荡著。谢思明带著十几个侦缉小队的队员紧隨其后,他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和合浴池”敞开的大门,以及四周看似寻常的屋顶和巷口。 谢思明敏锐地捕捉到,浴池门口经常掛著写有“客满”字样的小木牌已悄然撤下了,几个原本在附近徘徊的“閒人”也不见了踪影。一丝难以察觉的鬆弛感,掠过了他紧绷的神经。 军用三轮摩托嘎然停在了浴池门口,肥田次郎侧身跨下车时,军靴被一旁的石阶绊了一下,笨重的躯体一个踉蹌倾向前去,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跟在他身后的谢思明赶紧伸手拉了他一把,肥田次郎这才站稳了脚跟。 肥田次郎恼羞成怒,拔出腰间的王八盒子,粗暴地一脚踹倒了放在大门边的一排厚重的门板,向著浴池大厅挥了挥手里的王八盒子,声嘶力竭地吼叫道:“八嘎,统统的包围起来!一只耗子也不要放走!” 紧隨其的几十个日偽军,隨即挥舞著手里的王八盒子和三八大盖,蜂涌而入冲向大堂和浴池。澡堂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和不安,滚烫、浑浊、饱含硫磺和汗渍体味的水汽猛地扑面而来,令人感到难以忍受的窒息。 一群赤身裸体的客人惊恐地僵在池边或躺椅上,如同被突然施了定身魔法似的,一个个目瞪口呆一动不动地望著荷枪实弹站在门外的鬼子。搓澡的伙计停下了手,拎著水壶的杂役张大了嘴巴。只有水流衝击池壁的哗哗声,单调而固执地响著。 肥田次郎血红的眼睛扫视过一张张惊惶的脸,忽然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端起枪来,指著那个泡在水池里的脑袋:“八嘎,王队长?王大麻子,你的,什么的干活?” 王麻子没想到自己抽了空子,到这里来洗个澡,竟然被这位侦缉小队的瘟神盯上了,他没好气的回道:“太君,我的,洗澡的干活。你的下来的,洗一洗?” 肥田次郎眼珠子一转喝问道:“你的,不是洗澡的干活,你的,是情报的干活!” 王麻子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太君,什么的情报?我的洗澡,洗澡的干活。” 肥田次郎不怀好意地望著他:“王队长,你的,过来。” 王麻子没有办法,他知道不能得罪日本人,更不能得罪这个嗜酒如命的瘟神,他也知道侦缉小队的厉害。如果不小心得罪了这位大爷,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抬手给自己一枪,给自己身上穿一个洞,那就不是一个麻子坑那样无关性命了。 王麻子不知道肥田次郎是何用意,又不能违抗他的命令,自己只是一个巡逻队的小队长。肥田次郎一句话就可以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王麻子只得起身光溜溜地走出浴池,跟在肥田次郎的后面走到大堂里。 第50章 崩溃的肥田 往常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大堂里空荡荡的,客人们见势不妙,都躲进浴室里去了。 肥田次郎走到柜檯前,用枪管顶了顶自己头上快要掉下来的帽檐,盯著在柜檯后面低头拨弄著算盘的赵大同狞笑著:“赵掌柜,你的,生意兴隆啊?” 赵大同不慌不忙地抬起头,露出一脸敦厚的笑容:“肥田队长,您大驾光临,小店蓬蓽生辉!快请里面的坐,外面的冷,赵某给您泡壶热茶。”说著便放下了手中的算盘,作势要绕出柜檯来迎接。 肥田次郎摆了摆手,指著王麻子问道:“他的,到这里,什么的干活,是不是出卖情报?” 赵大同一脸惊讶的样子,连忙摆摆手:“太君开玩笑了,王队长是来洗浴的。您知道这里来的都是客,什么客人都有,太君的也有。王队长出卖的是肉体,赵某出卖的是热水,这是我们之间买卖的干活。” 王麻子看著自己光溜溜的身子,忍不住也尷尬地笑道:“太君,本麻子出卖的是肉体,肉体的干活。” 谢思明强忍住笑意,看著王麻子眨了眨眼睛。王麻子立即明白过来,一边转身要走,一边向肥田次郞说道:“肥田队长,王麻子不耽误您公干了,我的,继续,洗澡的干活?” 肥田次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王麻子赶紧转身小跑著离开了大堂,一头扎进温热的池水中。好半天才露出脑袋,舒了一口气骂道:“真他妈的见鬼了,洗个澡也能被盘问半天。没见过这样的瘟神,浴池里还能掀起风浪来。” 肥田次郎不再看赵大同,转身看著几十个士兵,挥了挥手里的枪:“搜!给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细的搜!八嘎,掘地三尺,也要把反日分子的黑窝给我刨出来!” 如狼似虎的日偽军士兵们立刻散开,枪托砸向更衣柜门,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和衣物被粗暴翻检的窸窣声顿时响成一片。躺椅被掀翻,毛巾杂物散落一地。几个士兵又衝进锅炉房中,用刺刀胡乱地捅著堆放的煤堆。 谢思明站在肥田次郎的身后,目光冰冷地观察著这混乱的场面。赵大同的脸上只有惊愕和无奈,伙计们虽然害怕却並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谢思明的视线扫过更衣室,几个队员正在粗暴地搜查著哑巴阿坤刚刚擦拭过的那个地方,那里靠近浴池的后门。 一个偽军似乎对墙角几块地砖的缝隙產生了怀疑,正蹲下去要用刺刀撬开。谢思明心里一紧,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恰在这时,赵大同像是被一个士兵粗暴的推搡惊到,身体倾向一边,撞倒了一个堆叠著新毛巾的木架。 沉重的木架轰然倒下,上面的毛巾散落了一地,正好盖住了那几块可疑的地砖。赵大同连声赔罪,慌忙弯腰去扶木架,捡毛巾,几个士兵被散落的毛巾阻挡,一边胡乱地踩踏著,一边骂骂咧咧地走开了。蹲在地上撬砖的队员,不由地摇摇头也离开了。 “报告队长!更衣柜查完,都是些破烂衣物!” “锅炉房的没有!” “池子里,除了泥垢,什么也没有!” 肥田次郎脸上猪肝般的紫红色,转瞬间变成了一块块的铁青色,嘴唇因暴怒而剧烈地哆嗦著。他猛地转过身来,枪口指向了赵大同的额头:“八嘎,人呢?东西呢?你的,他们的,藏到哪里去了?” 赵大同身体微微后仰,露出极度恐惧的样子,声音里带著一种无奈:“肥田太君,赵某,小本经营,来的都是街坊四邻的老实人。哪敢窝藏什么反日分子啊!您看,他们都搜遍了,真的没有什么反这个反那个的啊!” 他又指著那些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地方,眼神里儘是无辜和绝望:“肥田太君,赵某只是一个做小本买卖的生意人。这里都是街坊邻里,他们都是浴客,没有您要找的人。” “八嘎,八嘎,八嘎!”肥田次郎彻底失控,野兽般的狂吼著,血红的眼睛四处乱扫。他猛地看到了柜檯角落有一只深褐色的大酒壶,这是赵大同用来盛凉水用的空酒壶。对酒精的渴望和依赖,以及这次搜查行动失败,瞬间衝垮了他最后的一丝理智。 “八嘎,酒?酒,酒,我的酒!”肥田次郞两眼放光,如同饿鬼扑食般地三步並作二步冲了过去,一把抓起那只沉沉的酒壶,迫不及待地仰头猛灌起来。將酒壶中冰凉的清水,一古脑地灌入了喉咙里。 肥田次郎的两眼忽然变得迷茫和可怕起来,这是酒吗?为何与他疯狂渴求的辛辣滚烫截然不同?这哪里是酒?分明是带著一股土腥味的河水。 “噗!”他猛地將灌入了喉咙的东西喷了出来,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扭曲著。他忽然感觉到一种被戏弄的羞辱,暴怒之下,酒精深度中毒引发的譫妄症发作了:“八嘎,八嘎,八嘎!你的良心坏了坏了的!”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著,將手中的酒壶狠狠砸向墙壁。陶壶应声变成了无数的碎片。他猛地拔出身上的指挥刀,举在手中,疯狂地劈向身旁一张无辜的躺椅!寒光闪处,木屑纷飞,如同他彻底崩裂的神经碎片。 肥田次郎血红的双眼失去了焦距,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嗬嗬的怪响,像野兽一样转身扑向了门外。谁也没想到,这时候荒木一郎与小野竟然不期而至,他们又想起了京都横町六巷子里的“后町钱汤”,便想著趁午后的时光到“和合浴池”泡一泡热汤。 肥田次郎踉踉蹌蹌地向门口衝过去,看到的是迎面而来的是两个模糊的人影,他已彻底丧失了理智,茫然地挥舞著军刀劈头盖脸地砍了下去。 “八嘎!”荒木一郎厉声怒喝,敏捷地侧身闪开这致命的一刀。肥田次郎收势不住,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军刀脱手飞了出去,整个人蜷缩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如受伤的野兽般地嘶吼著:“八嘎,酒,酒,酒!萨凯哦诺姆,萨凯哦诺姆!” 口中的涎水顺著他的嘴角流了下来,荒木一郎脸色阴沉地看著躺在地上不停地抽搐,彻底陷入了疯癲的肥田次郎,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冰冷的厌恶和愤怒。他嫌恶地掏出手帕捂住了口鼻,仿佛要隔绝面前疯狂的污浊的气息。 荒木一郎看著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谢思明,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命令:“八嘎,这是个废物,快快地把他拖走!送去陆军医院,立刻!把他关起来,治疗,治疗,治疗!” 几个侦缉小队的队员如梦初醒般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架起还在嘶吼挣扎的肥田次郞,如同拖拽一头待宰的病猪,一起动手粗暴地將他拖出了雾气繚绕的大堂,像扔一个破麻袋般扔进了军用三轮摩托的车斗中。 荒木一郞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浴池,扫过惊魂未定的赵大同,扫过一旁垂手肃立面无表情的谢思明,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审视与怀疑。 小野向谢思明挥了挥手,他赶紧带著那些士兵迅速离去。荒木一郎冷哼了一声,转身和小野上尉走向浴池的包间,皮靴踩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发出沉重压抑的迴响。 第51章 午夜敲门声 荒原一郎和小野在“和合浴池”的包间里泡了一下午,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了。他们回头扫了一眼被肥田次郎搜查后,又恢復了正常营业的大堂,不由地感嘆起中国式洗浴文化的魅力。 他们每一次来到这里,脚蹬木屐踏进浴池的那一瞬间,犹似回到了故土,那条留下了少年足跡的寂静的横町六巷。只要滑入浴池,闭上眼睛,他们便感觉这里就是那个“后町钱汤”。 这里就是平常的市井生活,战爭让他们远离了市井,成了异国他乡的侵略者,成了中国人眼中的倭寇。这不是他们內心的选择。他们都出身於平民,这是天皇和好战的军阀的选择。他们无可逃避,只能成为帝国的一名走卒。 小野默默地跟隨在荒木一郎的身后,他知道荒木一郎已从一个狂热的好战分子的迷梦中慢慢醒悟了。然而,无论內心多么挣扎,他们只能与这场战爭一样成为歷史的悲剧,他们既是血腥的参与者,又是被动的牺牲者。 已是深秋的时节了,荒木一郎看著街道上渐渐显露的萧杀气息,低语道:“小野君,寒冬快来了,你我都要做好心理准备,帝国物资正在耗尽,我们或將成为被拋弃的困兽。去抢去杀,別无选择!” 小野沉默不语,前线不断传来战败的消息。据点里,士气消沉,军纪涣散,他们早就没有了战斗的意志。肥田次郎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眼看他整日沉醉在烈酒中不能自拔,那个老旧的军用水壶里装的不是水,也不是真正的酒,而是他的灵魂。 夜色深沉,朔风在古城狭窄的街巷间尖啸著奔突,捲起尘土和碎纸,拍打著紧闭的门窗。古城在宵禁的死寂中沉睡,如同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坟墓。 侦缉小队据点二楼,谢思明独自坐在冰冷的办公桌前。窗户被厚重的黑布帘严严实实地遮住,只在桌角点了一盏豆大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他面前摊开的一份空白审讯记录。他並未动笔,只是静静地坐著,听著窗外呼啸的风声,如同听著这座苦难城市沉重的呼吸。 肥田次郎被荒木一郎强制送去了陆军医院,谢思明作为副队长被指定为代理队长。他从肥田次郎的办公室里,意外地获得了两份绝密情报。一份是军部的绝密命令,只有荒木一郎和肥田次郎可以接收的命令。 这份绝密命令要求分布在各占领区的据点及日军分队,要全力开展秋季扫荡,以此筹措粮食等物资。过冬后,准备支援前线开展大进攻计划,为皇军的最后胜利扫清障碍。茅山和横山地区的抗日武装,被列为荒木一郎部重点打击和扫荡的目標。 另一份绝密情报是特高科侦获的情报案,在一份投降日军的国民党军统特务案的审讯纪要中,秘密通报了这名军统特务知道的古城抗日分子的一份名单。 在这份名单中,既有国民党的军统人员,也有共產党的地下工作者,还有为地方武装提供资助和情报的爱国人士。从材料发出的日期看,应当是前天晚上刚刚收到的。肥田次郎若不是处於醉酒状態,肯定是看过了,然而却並没有拆封,说明他將这件事拋到脑后忘记了。 这是一份十万火急的情报,必须想办法立即通知这些人员转移,然而这是他这个日军侦缉小队的副队长无法做到的。他看著审讯材料,忽然眼前一亮。不知道为什么,这份名单中既没有提供涉案人员的照片资料,也没有他们的具体地址和职业。 投敌的军统特务却提到了牛山假游击队,他交待说,叶家胜曾短暂接受军统的培训,被派到古城的军统人员,叶家胜可以认出。还有几名共產党的地下工作者,是叶家胜的老乡,叶家胜也可以认出他们。只要进行全城搜查,就可以想办法找到他们。 谢思明看到这里,惊出了一身冷汗,幸亏肥田次郎被强行送往了陆军医院,不然的话,只要让叶家胜秘密进城协助,这些地下工作者和爱国人士就危险了,他们十有八九会被抓获。 特高科肯定会关注这份名单上人员的抓捕情况,这是一个突发情况,必须立即设法剷除掉叶家胜这个祸根。想到这里,他立即起身,吹灭了桌子上的煤油灯,决定返回“和合浴池”,亲自向赵大同交待有关情况,让他设法与横山保卫团取得联繫。 谢思明走到窗边,轻轻掀开厚重的黑布帘一角。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古城大大小小的街巷中,在坑坑洼洼的街巷里上投下斑驳而破碎的光影。古城仿佛凝固在无边的黑暗里,沉沉地压在每一个清醒者的心头。 在这阴影的深处,一条条看不见的暗线如蛛网一般,在暗夜中穿行,又顽强地延伸向远方。正是那些地下工作者,冒著隨时可能牺牲的危险,將一份份情报送到前线將士们的手中。 那些巡逻的日偽军如同鬼魅般地游荡在大街小巷中,断断续续地传来了他们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呼喝声:“皇军有令,夜间禁行。关门关店,勿留客人。发现行人,格杀勿论!” 他换上了一套深黑色的长衫,將王八盒子掖在腰间,將一顶黑色的礼帽压下来半掩著脸,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夜行侠,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岗哨,敏捷地越过了据点的高墙,贴著城墙浓重的阴影,像一只猎豹一样脚不离地疾行在寂静的大街小巷里。 不一会儿的工夫,谢思明便出现在“和合浴池”门楼的暗影下,他轻轻敲了敲紧闭的木板门,三长两短,再三长两短,片刻之后,木板中间拉开了一道缝隙。 赵大同一看竟然是谢思明,知道一定是有大事。便迅速地將木板移了一下,让谢思明悄然侧身而过。两人隨即穿过暗黑的长廊,一前一后走进了锅炉旁的茶室中。 谢思明掏出一个卷了又卷的纸筒,递给赵大同:“情况十万火急,你必须连夜送出这份情报,事关十几个为抗日奔走的地下情报工作者。他们的身份被叛徒告密,要儘速让章山虎设法剷除能认出他们的汉奸。” 赵大同的神情如同接过了千钧重担,感觉自己的肩膀往下一沉,他紧紧地握住了那个小小的纸筒:“请你放心,事关这些仁人志士的身家性命,赵大同岂敢耽搁,我保证连夜送出这份十万火急的情报!” 第52章 虎口拔毒牙 “咕咕,咕咕,咕咕”灰灰的低鸣惊醒了章山虎。 章山虎迅速翻身坐了起来,灰灰穿过洞开的窗户,两只细细的脚在他床边的那张桌子上不停地跳动著,它仿佛明白自己担负的责任有多么重要。 它看著章山虎醒来后,翅膀轻轻地一扇,便轻盈地飞到了他的身边,站在了他的胳膊上。章山虎抚摸了它一下,知道它飞了几个时辰的辛劳,不由地夸了它一句:“灰灰,你是我们保卫团的大英雄!” 章山虎小心地解下绑在灰灰腿上的鹅毛管,从里面取出了一张捲成细筒的纸条,打开来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沉重起来。事不宜迟,他大声喊道:“警卫员,通知三位营长,立即到我房间里来商量要事!” 三位营长走进章山虎的房间,一眼便瞥见了站在桌子上进食的灰灰,心里立即明白了,城里一定又送来了重要的情报,肯定又有重大行动了。 章山虎將那张纸条递给他们传看了一遍后,脸色冷峻地说道:“这是一个突发的紧急情况,为了城里那些身处险境的潜伏者的安全,我们必须立即採取行动。盘距在牛山上的这个假游击队始终如一个定时炸弹埋在那里,一天不消灭他们,危险便会隨时降临到真正抗日的勇士们的身上。” 他冷静地分析起来:“时间紧迫,我们的行动有一些必须要重视的问题和困难。一是对假游击队老巢的情况要摸准,要除害务尽,这些土匪一个也不能放过。二是在白天动手,很容易暴露自己,必须找到既可以很好地隱蔽自己,又可以对敌发动突袭的地点位置。三是牛山寺离县城不远,这次袭击行动,无异於虎口拔牙,容易被城里的日偽军发现,要防止他们派兵增援。” 章山虎想了想又提醒道:“儘管横山保卫团今非昔比,我们有了上百条枪,有了机枪,有了缴获的手雷和土製的炸弹,我们在山寺中的行动,还是要注意,儘量地保护好山寺中的文物,不能让山寺毁於我们手中。” 一营长章二林提议道:“横山游击队夜袭保乡会的时候,我们为他们打掩护。这一次,能不能请他们为我们打掩护,让他们防守县城方向的鬼子和二鬼子增援。” 三营长章铁头觉的容易暴露目標:“那次行动是在夜里,这次行动是在白天,在牛山上设伏容易惊动那些假游击队,离开牛山设伏又没有合適的地点,更容易暴露自己。” 二营长章大山想起离山寺不远处的那片树林,夜袭军火库那天晚上,他们就隱蔽在那片树林中待机行事的:“那片树林离山寺不远,却非常隱蔽,可以在那里设伏,既可以防敌增援,也可以支援攻打山寺的队伍,又可以防止寺中的假僧人从那里逃走。” 章山虎摆摆手:“联繫蒲怀民队长已来不及了,现在我把任务说一下。一营长章二林,你率领三十名队员,隨本团长一起行动,任务是包围牛山寺,消灭寺中的假僧人。” 章二林立正敬礼回道:“坚决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章山虎望著章二林:“让章有德跟隨行动,他进过山寺,熟悉寺中的情况。还有那个不愿意离开山寺的老僧,若是能找到他,可以从他那里得到帮助。你先派出两个战士与章有德一起,作为先头小分队,任务是找到那个老僧。让他们立即出发!” 章二林答应一声,转身去布置先头小分队的行动。章山虎望著章大山,你说的对,山寺下面的那片树林,可以埋伏一支奇兵,由你亲自率领二十名战士,进入那片树林后见机行事,务必要注意隱蔽,千万不要过早地暴露目標,打草惊蛇。” 章大山立正敬礼回道:“是,大山明白了,保证完成任务!” 章铁头有些著急地说:“团长,我的任务呢?” 101看书 閒时看书选 101 看书网,101??????.??????超愜意 全手打无错站 章山虎望著他命令道:“三营长章铁头,你们的任务是围歼食草坪山顶上的那处匪巢。將三营的五十名战士分成两队,一队由你指挥围歼山顶的假游击队员,一队由副营长章三牛率领,埋伏在食草坪的山坳里,截断山顶之敌与山寺之敌间的联繫。” 章铁头兴奋地立正敬礼回道:“请团长放心,三营保证完成任务!” 章山虎点点头道:“立即派人去与蒲怀民队长联繫,让他將那个曾经到过匪巢的侦察员配合行动。那个侦察员曾被假游击队诱骗到山上,对山上山下的情况了如指掌。” 章铁头回道:“太好了,我现在就率队出发,先去横山游击队的营地。再与三牛合计合计,给这些祸害百姓的匪徒来个一网打尽!” 各个营房里开始紧张行动起来,一阵阵哨音骤然响起,战士们开始整队集合。章二叔和两个战士已准备好了早饭,大家匆匆地吃完了早饭,开始按照任务的要求,分成三人一伙,五人一群的在一起,装扮成卖山货的贩子,进寺拜佛的香客,走村串乡的货郎,提著网兜卖鱼的渔夫。 不一会儿的工夫,大家已变成了从事不同行业的人群,他们利索地藏好了武器。章有德带著两名战士飞奔而去,章山虎和章二林隨后也带著几十名战士下了山。 天色渐渐地亮起来了,章山虎的桌子上准备了灰灰爱吃的豌豆和野菜,还有一茶碗泉水。灰灰吃了一些后,在章山虎的房间里来回地走了一圈,隨即又跳回到桌子上。 它伏在桌子上歇了一会儿,听著战士们走远的脚步声,又“咕咕,咕咕,咕咕”地叫了几声,轻轻地展开翅膀,倏地一下飞到了窗外。 它飞到茅屋前的一棵大树上,望了一眼对面的大山,大山的东面朝霞铺满了天空。它展开翅膀飞向了那片朝霞,很快,它便又从空中滑落下来,停在一个被林木遮掩的道观屋檐上。 “咕咕,咕咕,咕咕”它轻轻地叫了几声,空荡荡的道观中没有人回应,它又轻展翅膀飞进了道观中。飞了一圈,翅膀扇动起陈年的尘埃。 “咕咕,咕咕,咕咕”它又叫唤了几声,依旧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它似乎有些失望,也有些眷恋地飞向空中,它的翅膀被朝霞镀成了一片金黄,像一片小小的飘动的祥云。 第53章 因果终有报 牛山寺外黄叶纷飞,如漫天的纸钱飘落下来。风雨侵蚀的古寺年久失修,断墙残壁间荒草疯长,大殿上的琉璃瓦早已残缺不全,露出了底下朽坏的椽子,像老人脱落的牙齿般裸露著。 自从寺中的僧人被牛山假抗日游击队强行驱逐后,始终不肯离去的方丈释道善,在寺前山道旁不远的林子里,搭起了一间摇摇欲坠的窝棚,他身披一件早已褪尽顏色缀满补丁的破旧袈裟,整日闭目盘膝而坐。像经歷了无数风霜刻蚀的一截枯木,却固执地不肯倒下。 叶家胜每天都要让那些在林中的暗哨盯著这个窝棚,却並没有发现老僧有任何奇怪的举动,便兴趣索然地撤走了所有的暗哨,任由老僧在那间窝棚中自生自灭。偶然有几个熟悉的香客去窝棚时探视,他们不忍方丈如此遭遇,会不时地送些茶饭给老僧。 叶家胜投靠日军后,在偽治安大队长李钢的直接指使下,干著掛羊头卖狗肉的勾当。假借抗日之名,盘剥四乡百姓,四处窥探真正抗日武装的行踪,屡屡向李钢告密,致使数支真心抗日的队伍惨遭覆灭。 他们不仅剥下了那些昔日游击队或阵亡战士的衣衫,穿在自己身上,又瞄上了牛山古寺,將所有的僧人赶走之后,这伙山匪摇身一变,成了念经打坐的假僧人。 叶家胜尤其喜爱方丈那间清幽的禪房,逼迫方丈离开后,將方丈室变成了他的贼窝。他常常对著铜镜,看著自己剃光了头髮,身披袈裟的样子,不仅没有为自己的恶行感到不安,反而摩挲著身上那件散发著檀香气息的袈裟。 这件旧袈裟是在方丈的衣柜中强行夺取的,它是方丈释道善主持法会仪式才捨得穿上的袈裟。儘管有些旧了,释道善却十分珍惜。这是他的师父传给自己的东西,在他的眼里,这不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袈裟,而是一件无价之宝。 章有德和两个战士打扮成香客的样子,在山道上没有找到老僧,却发现了那个静静地臥在林子里的低矮的窝棚。他们悄悄地靠近了窝棚,果然看见老僧在里面闭目打坐,神情安祥的如同一尊雕像。 章有德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打扰方丈了。” 释道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却依旧闭著眼睛,他已从声音里听出了来人,就是在山道上见过的那个年轻人。从他的同伴身上背的布囊里发出的些微声响,释道善便猜测到了里面装的东西一定是银元。 他当然无法知道这些银元的来歷,只是看见了他们走进了寺中,出来时,竟多了这些东西。他有意要提醒他们,希望他们不要与山匪为伍,却不知他们究竟为何人。 章有德向两个战士使了个眼色,又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去路旁等待团长他们。两个战士刚走出窝棚,团长章山虎已带著几个精干的侦察兵,装扮成上山砍柴的样子,从山下走了过来。 章山虎浓眉紧锁,眼神如鹰隼般地透过山道两边茂密林子的枝叶间隙,一边拾级而上,一边观察著远处寺中的动静。那个看上去死气沉沉的古寺,却隱藏著重重危机,他不禁恨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团长,这里呢。”两个先行小队的战士轻呼了一声,章山虎已经发现了他们,连忙向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暴露了身份和目標。他看向了他们的身后,发现了那个半遮半掩在林子里的窝棚,已猜测出了一定是他们找到了那个不愿离去的老僧。 章山虎警觉地看了看四周,路上並没有行人,也没有发现有人跟踪或可疑的目標。他隨即嘱咐两个战士隱蔽到林子里,保持对四周的警戒状態,自己猫著腰进了窝棚。 棚子又矮又小不到一人高,只能容得下三四个人或坐或躺在里面,很难直起腰来走动。它用几根枯木勉强地支撑著,顶上覆盖著山坡上到处可见的枯黄的茅草。儘管很简陋,比起在露天下风吹雨淋好多了。 老僧依旧闭目盘坐,枯瘦的身躯裹在那件已辨不出原色的破袈裟里,如同一尊久歷风霜,沉入永恆冥想的木雕。 他面前的一块石板上,摆放著一只缺口的粗瓷大碗,一只不大的盛水用的陶罐,还有一盏熄灭了的小油灯。窝棚的地上,摆放著一条破旧的絮,一看就可以猜测到,都是好心的香客送来的物件。 章山虎蹲下身子,盘腿坐到了地上,双手合掌轻声念道:“阿弥陀佛,打扰长老了,晚辈敢问长老,长老为何不居於寺中,而孤棲於此?”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藏书广,101??????.??????超实用 】 老僧缓缓睁开双眼,眼神沉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恐惧。他平静地打量著坐在自己面前的汉子,儘管敦厚壮实,有一股遮掩不住的英武之气,却满脸和善之色,言语间儘是谦恭之意。 老僧微微頷首,双手合掌低声回应道:“阿弥陀佛,贫僧修行不够,道行甚浅,既不能护佑眾生,也不能周全僧眾,愧对四乡香客,愧对师父和本寺那些圆寂的长老们。阿弥陀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种何因,结何果。” 章山虎又问道:“阿弥陀佛,古寺乃佛家修行之地,敢问长老,究竟是何人敢强占古寺?让长老如此有寺不能回,四乡信眾行善无门。” 老僧知道来人定有大事,便面色沉静地开口问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施主从何而来?所为何事?” 章山虎开门见山道:“我们是横山保卫团,本人听闻古寺被匪人所占,这伙匪徒为非作歹,勾结倭寇,充当汉奸,杀害抗战忠良,祸害四方百姓,我们专为剿灭寺里那群匪徒而来!” 老僧听到“剿灭”二字,枯寂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光闪动了一下,如同投入古井的一粒微尘,旋即又復归沉寂。他口中喃喃念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阿弥陀佛,我佛慈悲。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第54章 隱秘的暗道 老僧反覆地念了几句佛语之后,又微微闭上眼睛,双手合掌置於胸前,如一尊雕像般地沉寂下来。 章山虎一动不动地盘腿而坐,默默地注视著老僧,静静地等待著。老僧沉默良久,终於又开口说了起来,苍老的声音如同秋风吹过龟裂的土地:“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寺中凶险,他们人多势眾,戒备森严,易守难攻,你们如何能进的寺中?” 章山虎面对老僧相告道:“阿弥陀佛,实不相瞒,本人是横山保卫团团长,保卫团有枪有炮有炸弹,若只是想要剿灭这伙强占古寺的匪徒,並非难事,扔几颗炸弹就能消灭他们。难的是既要剿灭他们,又不能让古寺毁於兵灾战火。得知长老在此,章某前来打扰,只为求得良策。” 老僧看著章山虎满脸的诚恳与善意,再次陷入沉默中。他想到了自己的师父,想到了古寺歷代护法护寺的长老们,他能眼睁睁地看著古寺毁在自己的手里吗? 他枯瘦的手指无声地捻动著一串早已磨得鋥亮,几乎已不见木纹的念珠,一颗,又一颗,缓慢而沉重。仿佛捻动的不是一串念珠,而是打开了一扇扇时空之门。章山虎屏息等待著,似乎能听到那念珠相碰的律动,时间在狭小的窝棚里仿佛凝固了。 老僧终於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放下了心中的一切疑虑。他抬起头,目光里沉淀著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是七十载晨钟暮鼓浸润的虔诚,是古寺被强夺,弟子流散的锥心之痛,抑或是目睹群魔乱舞於佛堂的悲愤与无奈。 老僧望著章山虎,仿佛在自言自语自问自答,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岁月的尘埃与冲洗:“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贫僧法號释道善,实乃古寺的方丈。古寺若毁於贫僧之手,將来有如何顏面见之於师父?如何有面目见之於歷代高僧大德?” 章山虎微微点头以示敬意:“阿弥陀佛,方丈行善积德,惠及四乡信眾。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后辈自当竭尽全力,保护古寺,还古寺一片净土。” 释道善眼光满是讚许:“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古寺不仅是弘扬佛法之地,也是护佑苍生之地。在方丈禪房內,靠墙的衣柜里,有一道暗门。那道暗门,不是为方丈或僧眾而设的,实是通向济世救民的庇护所的一条生道。” 释道善平静地述说著,声音里却有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阿弥陀佛,我佛慈悲。那道暗门,通往寺后牛山深处一个极隱秘的洞窟,唤作『佛光窟』。它既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也是歷代高僧大德精心打造的济世救民的庇护所。” 释道善缓缓起身,面向古寺的方向躬身拜了又拜:“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牛山上还有一个极隱秘的出入口,章团长可借那个出入口进入洞窟暗道,再隱秘地进入方丈室。贫僧以为,既然佛光窟可以济世救民,自然也可藉助它的力量,除魔降妖。” 章山虎眼中骤然迸射出锐利的光芒,老僧的话如同在黑暗中点燃起了一支火炬:“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请问方丈,那入口在何处?洞內可有岔路?” 释道善闭上眼睛,仿佛在竭力翻找那些深埋在记忆中的一幅幅图卷。 沉思片刻之后,释道善语速缓慢却异常清晰地说起那条暗道:“由此向南,沿山脊线前行约二里,可见一处有三株呈『品』字形生长的老柏树。最粗的那株树旁边,有一块巨石臥於碎石杂草丛中。只要集五六人之力,便可移开巨石发现一处洞口。” 他继续述说起洞內的情景:“进入洞內,有一条路径狭窄的石洞,仅可容一人侧身通过。再往前二百米左右,遇一岔口,一处往上,一处往下。记住不可上行。沿著下坡往前,便可到达一处大洞,那里便是佛光窟。” 释道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阿弥陀佛,我佛慈悲。那里有一座自然形成的石佛,石佛底座的后面,有一条暗道。这条暗道便是通往方丈室的秘密通道,沿著石阶而上,通道出口是古寺一方石壁上的一个极隱秘的夹墙,夹墙的一面是厚实的整块石头製作的外墙,外墙上还有一幅久远的壁画,谁也不会想到壁画后面隱藏著一条神秘的暗道机关。” 释道善继续解释道:“另一面便是方丈室衣柜的隔墙,也是暗道的出入口。这道隔墙是可以移动的,底部有一个可大可小的出入口,轻轻移动底部的石板,便可见衣柜厚厚的背板。那道背板也是可以移动的,底部有一处木把手,拧住木把手,就可以悄无声息地打开衣柜的背板,从那里便可以进入方丈室。” 释道善详尽地描述著洞內的地形和关键標记,章山虎凝神静听,將每一个字都牢牢刻入脑海。 释道善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枯槁的面容上竟泛起一层红光。他向章山虎拱了拱手:“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章团长,各位好汉,你们千万要小心行事!” 章山虎向释道善拱手回礼,猫腰退到窝棚外面,回身立正向释道善敬了一个军礼。隨即低声向聚集在林子里的战士们挥了挥手命令道:“出发,沿山脊线,向南全速前进,注意隱蔽,注意路上看见三株呈『品』字形生长的老柏树,立即停下待命。” 释道善望著章山虎率领著一群战士悄然飞奔而去,又盘膝而坐,缓缓地闭上双眼,捻动著那串泛著幽光的念珠,又沉入了禪悟的寂静世界里,仿佛刚才那番关乎生死存亡的指引,只是讲了一个与己无关的古老传说。 章山虎领著战士们迅疾如风般地穿行在林子里,沿著山脊线前行不到一刻钟,便见一处高坡之上有一片突出的平地,平地上赫然耸立著三棵鬱鬱葱葱的老柏树。最大的那株老柏树茂密的枝干遮天蔽日,浓密的树影下,一块青灰色的巨石突入眼帘。 章山虎从队伍中挑选了五名身强力壮的战士,他看了看地形地势后,找准了一个容易发力的位置。隨即將让战士们站在巨石一侧略高的一边,大家紧贴石面,章山虎举起右手向下一挥,低喝一声:“一、二、三,起!” 青灰色的巨石竟“轰”地一声侧翻向一边,底下露出一个浅浅的土坑。浅坑里是五六块堆叠在一起的石板,战士们將石板一个一个地移到一边的草地上,一个正好可以容得下一个人进出的洞口出现在大家的眼前。 第55章 古寺奇袭战 章山虎亲自挑选了二十名精悍的战士组成突击队,余下的十名战士在他们进入暗道后,將洞口依旧恢復到原来的状態后,守在三棵柏树附近的林子中待命伺机行动。 突击队按照释道善指引的路线,悄无声息地进入到第一个岔道口。果然如方丈所说的那样,一个路口向上,一个路口向下。章山虎带著战士们往下走去,洞內阴冷潮湿,没有一丝光亮。战士们屏息凝神,在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狭窄甬道里艰难前行。 黑暗之中,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身体摩擦洞壁的窸窣声。每一步都必须异常小心谨慎,章山虎凭藉著释道善描述的记忆,在幽深曲折的洞穴中辨认方向。终於,前方透出了一线极其微弱的光亮,大家的情绪立即振奋起来。 向前走了不到几十步,拐过一个弯道,眼前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窟。洞窟顶部最高处有近十丈,中间矗立著数十根蟠龙般的石柱,石窟中足可以容纳下数千人。 只见一侧的石壁上,一尊数丈高的石佛安然盘膝而坐,手捧一灯烛样的宝物,面容安祥栩栩如生。更让人感到神奇的是石佛头顶的上方,竟隱隱约约洒下来一缕缕天光,將石佛笼罩在一片神秘的光影之中。 一旁的石壁上竟然还刻有各种各样的文字,记载了石窟中发生的久远的故事。有南宋难民躲避金兵的故事,有元初灾民逃避南下元军屠戮的经歷等等,还记载了歷代高僧大德护佑乡民,地方乡绅接济灾民的事跡。 有几个石柱下,还遗留下了一些竹编的箩筐,里面还有残留的穀物痕跡。还有一些零零星星各式各样的遗留物。章山虎看著这些场景,才知道释道善方丈所言不虚,这里既是一个天然的洞窟,也是一个歷代大德及义士们济世救民的庇护所。 章山虎凝视著这个神秘的佛光窟,来不及多思细想,依照释道善方丈的提示,绕到石佛的后面,石佛底座的一侧赫然有一处可以由两三个人並肩而行的石壁通道。 章山虎让战士们聚集到身边低声命令道:“全体都有,离此不远,即是古寺的地下通道,大家要密切注意四周的环境。我和三营长在前面,章有德隨后,其他的突击队员跟上。” 突击队员们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一个个都紧张起来,一颗心“呯呯”跳著,似乎提到了嗓子眼。他们不是怕与那帮匪徒面对面的恶战,而是按照团长的要求,既要消灭这帮匪徒,又要注意保护好古寺中的所有文物。 章二林深吸一口气,左手握刀,右手中的三枚飞鏢已紧扣在指缝间。章有德將浸泡过水的麻绳一头打了个活结,另一头套在自己的右手腕上。 突击队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古寺的地下通道,走不多远,便看到了释道善方丈说的石阶,章山虎向上看了一眼,又向后挥了挥手,章二林紧紧地跟在章山虎的身后,大家猫著腰轻手轻脚地沿著石阶向上,旋即便来到了石阶的尽头。 章二林用手摸了摸石阶下方与石壁连接的地方,果然在一侧的石板下方,发现了一个可以著力的凹槽。章山虎点点头,確认有凹槽的墙壁应是连通方丈室一侧的可以移动的石墙。 章二林將耳朵紧紧地贴在石壁上,屏息凝神地静听著室內的动静,隨后摇了摇手表示没有一丝响动。章山虎示意可以移动石壁,章二林扣住石壁下方的凹槽,暗暗地使了使力气,石壁缓缓地移向了一侧,眼前露出了一面厚厚的木板。 木板散发著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四周还有一圏一圈的蛛网,一只硕大的蜘蛛伏在木板上方的一角,在石壁移开的瞬间,仿佛受到了莫名的惊嚇,转眼之间不知了去向。章二林又悄悄地將耳朵轻轻地贴在背板上,终於听到了一阵阵断断续续的响声。 章二林心中暗喜,悄悄地附在章山虎的耳边道:“屋內鼾声如雷,这廝该当命绝。” 章山虎点点头,指著背板轻轻地挥了挥手,又指了指章有德手里的麻绳,大家都会意地点点头。章山虎握紧了手中的驳壳枪,指向了背板前方,章二林將飞鏢放下口袋中,左手稳住背板,右手伸向背板底部的木把手,拧住木把手轻轻地移向一侧。 一阵响亮的鼾声骤然传了过来,章二林轻轻推开衣柜,警惕地扫视著室內。只见禪床上,一个剃著光头、穿著一件不合身的僧袍的壮汉,正仰面躺在对面的床榻上鼾声大作,床边还胡乱地搭著一件黑色的偽军军官服。 时机稍纵即逝,章二林纵身跃出衣柜,猛地扑到床榻上,两手死死地掐住壮汉的脖子。章有德隨即也扑过去,將麻绳套在了壮汉的两只脚上使劲地一勒,结结实实地捆住了他的双腿。壮汉刚要张嘴叫喊,一个战士顺手扯下僧袍的一只衣袖,硬生生地塞进了壮汉的嘴巴里。 突击队员们如同猎豹般迅捷无声地从衣柜的出入口鱼贯而出,章山虎警觉地贴著门缝看向了长长的走廊过道。过道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他隨即示意两个战士守在门后,盯著走廊过道进行警戒。 叶家胜从梦中惊醒,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出来,却发现已被五大绑困得结结实实,他想叫喊,却再也张不开口。他眼睁睁地看著那些身背大刀,手持长枪的战士,知道自己终究是在劫难逃了。 横山游击队夜袭蒲家祠堂,当他看到肥田次郎惊魂失措的样子,心里暗自庆幸躲过了一劫。再想到这几年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他知道自己欠下的血债,总会有人来索命的。 儘管牛山寺离县城很近,儘管在寺中布下了很多明哨和暗哨,他依然无法安睡,只能睁著眼睛捱到天亮。夜里听到那些穿过走廊,爬过门窗的老鼠的响动,也会让他魂飞魄散大惊失色。那些蹲守在各处的暗哨,开始还紧张地奔来跑去,没几天便习以为常,听见他的呼喊都充耳不闻了。 他便无处发泄地破口大骂,让那些原本就是乌合之眾的散兵游勇更是离他越来越远,纷纷躲到古寺后院的僧房里。 (请记住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01??????.??????隨时享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白天,除了古寺外面留几个身著僧衣的假和尚,盯著寺前三三两两的香客和稀稀落落的行人,都纷纷躲进僧房中蒙头大睡。晚上,则聚集在僧房里喝酒的喝酒,赌博的赌博。將一座千年古寺搞得乌烟瘴气,僧家的清净之地变成了他们藏污纳垢之所。 第56章 天將来无影 叶家胜看著指向自己的枪口,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那个黑洞洞的枪口將是他的归宿。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以为古寺离县城这么近,只要枪一响,即使日军不会动,李钢的偽军也会来救他的。他以为白天是没有那一支武装敢明目张胆地闯进寺里,再说寺里寺外都布下了明哨暗哨,谁能奈何得了自己呢?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会如神兵神將般从天而降,他刚才还在心里怀疑,是不是在做恶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直到他看到章山虎指向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他才真正地清醒了过来。 方丈室中的衣柜已恢復了原样,悄然闭上了散发著古檀香味的厚重的木门。叶家胜睁著眼睛,盯著被香火熏成了焦黄色的房顶,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有人过来了。”守在门后的战士低声说道。 章二林將右手的大刀换到了左手,站到了门后的位置。一个僧衣装扮的和尚左手提著一个大酒壶,右手托著一个寺中用的粗瓷大碗,碗中盛放著一些食物,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显然是来给叶家胜送吃送喝的。 和尚刚伸手敲门,门已突然被打开了,章二林一步跨出了门外,伸出右手用胳膊使劲地挟著和尚的脖子拖了进来。和尚看著被五大绑在床榻上的叶家胜,再回头看到室內的情形,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不要反抗,不要喊叫,小心狗命!”章二林鬆开了手,和尚嚇得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上,连连摆手求饶道:“我不是他们一伙的,是原来寺中的僧厨慧思,其他的和尚都被他们赶走了,他们只留下我给他们做饭。我不愿意留下来,他们就说:你不愿意留下来,我们就不愿意留你的狗命。没办法,小僧只得留了下来。” 章有德一看,眼前的这个和尚的確与他看到的那些假和尚不一样,他穿在身上的僧衣又破又脏,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顏色了。那些假和尚在寺中的僧房里翻箱倒柜,將和尚们只在做法事时穿的,平时捨不得穿的僧衣全部翻了出来,成了他们的战利品。 再看这个和尚的头上,有三个明显的戒疤,那些假和尚儘管剃光了头,却光禿禿的没有一块疤痕。 章山虎也看出了这个和尚的不同,他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你要配合我们消灭这伙匪徒,还古寺一片清净之地。既然你是僧厨慧思,肯定知道寺中的一切。如实告诉我们一切,算是小师父为古寺除妖降魔立下了功德。明白了吗?” 僧厨慧思悬著的心放了下来,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轻声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好汉问什么,我如实回答什么。我会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 章山虎点点头问道:“寺里寺外,有几道岗哨,明岗布置在哪里?暗哨隱藏在哪里?” 僧厨慧思如实回道:“寺前的香炉宝鼎附近,每天都有两个身著黑衣的假和尚,他们手持扫帚,实为两个岗哨,腰间都有王八盒子。从那里走进大殿,有一个假和尚在烧香求籤的地方,那里是大殿的明哨,求籤处后面有一个僧房,里面有一个暗哨。方丈室长廊转角处,也有一个岗哨,是一个手持扫帚的假和尚。” 章有德点点头,他和小李上次假装茅山游击队咬饵上鉤闯进寺中的时候,见过这些设在明处的岗哨,不知道求籤处后面僧房里的情况,那里有一个喑哨,可以隨时接应求籤处外面的那个明岗,可谓处处设防步步惊心。 章山虎点点头又问道:“你是僧厨慧思,应当知道寺中有多少人吃饭,他们都住在哪里?有些什么武器?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活动?” 僧厨慧思指著被捆绑在床榻上动弹不得的叶家胜,如实回道:“寺中有三十二个人,每餐必送的包括他和外面的那几处岗哨,其余的人都在寺厨中就食。” 他想了想又说道:“这几天有些反常,他们白天睡觉,天黑后吃饭,晚上都聚集在僧房里喝酒赌博。这个时候除了那几个岗哨之处,都在僧房里睡著呢。他们除了刀就是枪,没见过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刀枪都放在各自的僧房里。” 章山虎略一思索命令道:“留下三个看守叶家胜,章二林营长与先锋小队负责先处理外面这几个明岗暗哨,其余的人隨我一起包围僧房。不许放走一个人!” 眾人低声答应,章二林心生一计,看了僧厨慧思一眼道:“有劳小师父,借小师父僧衣一用。” 僧厨慧思明白过来,隨即脱下了破旧的僧衣,章二林迅速穿在了身上,又拿起那只粗瓷大碗和酒壶,带著三人先锋小队悄身走出了方丈室。 快到走廊尽头时,章二林回头一个眼神示意,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扑向拐弯处的目標。那个岗哨正在打盹,等著僧厨慧思送饭来吃,恍惚之中已手脚被紧紧地捆住了,口中也塞进了一团衣物。 章二林手持粗瓷大碗走进大殿中,求籤处的那个假和尚伏在桌上假寐,章有德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三个人隨即衝进僧房,手起刀落,躺在里面床榻上的假和尚还没有来得及哼一声,便魂消魄散了。 章二林手持粗瓷大碗走出了大殿,外面两个假和尚正站在香炉宝鼎后面閒聊,见疑似僧厨慧思的拎著饭食走出来,发觉有些不对劲。他们刚把手伸向腰间,章二林手中的酒壶和粗瓷大碗已劈头盖脸地砸到了他们的头上,二枚飞鏢也刺穿了他们的脖子。 几名战士將假和尚的尸体移到了一个角落,迅即返回到长廊的尽头,向方丈室挥了挥手。僧厨慧思在前面引路,战士们迅速奔出方丈室,疾步穿过走廊,冲向了后院的那一排僧房。 后院的那一排僧房静悄悄的,喝了一夜酒,赌了一夜钱的匪徒们还沉浸在自己的梦乡里,四处都是一片此起彼伏的鼾声。战士们迅速衝进各间僧房,收缴了靠在墙角的大刀长枪。 一个匪徒被尿憋醒了,睁开眼睛看到面前黑洞洞的枪口,手刚伸向靠在房边的三八大盖,只见一道寒光闪过,那只手就和他的躯体分离了,再也收不回去了。 “啊,啊,啊!”悽厉的喊叫声,惊醒了那些醉生梦死的匪徒们。他们纷纷睁开眼睛,惊惶失措地面对著寒光闪闪的大刀和黑洞洞的枪口,终於想起了那个被赶出古寺的老僧的警告:“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罪过,罪过,罪过。” 第57章 还一片净土 僧房里的假和尚们被骤然惊醒,睡眼惺忪的脸上还残留著宿醉的迷茫。他们被横山保卫团的战士们捆了个结结实实,一个个被押出了僧房,在战士们的指挥下,俘虏们排成了三列。 章山虎扫了一眼俘虏们,隨即命令道:“全体都有,报数!” 他们报完数,章山虎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望著僧厨慧思问道:“你说寺中共有三十二人,除了叶家胜和另一个被绑的,再除了四个被击杀的,应当还有二十六人,为何只有二十四人?” 僧厨慧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立即报告道:“首长,小僧忘了一件事,叶家胜的两个心腹,一大早进城採买酒菜去了,小僧一时紧张疏忽了。” 章山虎转头望著章有德:“你带三名战士,在山道上设伏堵截住他们,不能再放任他们进入古寺。如遇反抗,当场击杀!速去,完成任务后,到食草坪匯合!”章有德当即率领三名战士飞奔而去。 章山虎挥了挥手训诫道:“怨有头,债有主。你们原本是良家子弟,跟贼学贼,从匪作匪,误入歧途。只要幡然悔悟,改过自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前面等待你们的便是生路,若执迷不悟,只有死路一条!明白没有?” 假和尚们自知罪孽深重,纷纷点头表示明白了,几个不知所措摇头的赶紧又点起头来。章山虎隨即又命令道:“全体都有,五人一组,按排列顺序进入住的地方,將僧用物品丟在原地。属於自己的东西可以带走,假扮游击队抢来的东西,自觉地放到队伍的前面,將来返回给受害者。无法返还的,將作充公处理。” 俘虏们老老实实地进入僧房清点完物品,又自觉地回到队列中,伸出双手主动受缚。清理完毕,战士们押著俘虏穿过了大殿,又命令俘虏们抬起那几具尸体,章二林返回方丈室將叶家胜押到队伍的前列。 章山虎望著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僧厨慧思道:“小师父,古寺交给你了,打扫乾净,把你的师父们找回来吧。嗯,对了,方丈还在林子的窝棚里,你可以把他请回来了!” 僧厨慧思连忙拱手作揖回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小僧这就去请方丈,找回师父们。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愿菩萨保佑各位好汉!” 队伍刚走出古寺,食草坪方向的山上传来了几声闷响,接著是一阵激烈的枪声。叶家胜死鱼一样的眼睛里竟然闪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光,他以为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那里还有自己布下的一支奇兵,说不定会来营救他们。 章山虎冷笑著看了叶家胜一眼:“不要幻想了,听到枪声了吗?你的那个老窝,也被我们一起端了。你可能到死都不会明白,你挖空心思为別人设下诱饵的时候,已经成为別人的诱饵了。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助紂为虐,甘愿充当汉奸,只能是死路一条!” 叶家胜的眼里的那点光亮瞬间又熄灭了,他无力地看了看那几座雄奇的大山,一种临死之前的恐惧让他双腿不停地颤抖,再也无力向前迈出一步。几个战士只能像拖一条死狗那样,一路拖著他向前走去。 山上的枪声骤然停息了,章山虎带著战士们押著俘虏刚走到岔路口,三营副章三牛和埋伏在路旁林子里的战士们迎面走了过来,章三牛边走边喊道:“团长,我还以为可以在这里等到一群野狼,没有想到都让团长给逮了!” 战士们纷纷开心地大笑起来,山上传来了一阵阵欢快的歌声:“横山横,横山长,横山有一群好儿郎,拿起刀呀,拿起那枪,消灭倭寇保家乡。拿起刀呀,拿起那枪,消灭倭寇保家乡!” 他们抬头望去,远远地便看见章铁头他们沿著山上的小道下来了。两支队伍很快在食草坪匯合到了一起,章铁头正带著三营的战士们扛著缴获的武器弹药满载而来。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章铁头走到章山虎面前,挺直腰杆敬了一个军礼:“报告团长,假游击队的老巢被我们乾净利落地一锅端了,那些匪徒负隅顽抗被统统击毙,清点了一下人数,共有十三人,出於人道主义精神,將他们就地掩埋了,不然会遗臭乡野!” 俘虏们惶恐不安地看著手背大刀的章铁头,一个个身似筛糠般地颤抖著。 章山虎挥了挥手,两个战士將叶家胜押到眾人面前。叶家胜脸如死灰,目光呆滯,口中“呜呜”地想要叫唤,却被半只衣袖堵住了嘴巴,无论他如何用力,也叫唤不出来了。 “剥下他穿的僧衣,不要沾污了出家人的名声。把那件黄狗皮拿过来,等会和他一起下葬,让他穿著这套狗皮去见他的祖宗,看他知不知道耻辱?”章山虎一声令下,几个战士上前扯下了叶家胜穿在身上的那件袈裟。 章山虎举起手中的驳壳枪指著叶家胜的脑袋,数说著他的累累罪行:“汉奸叶家胜,背弃民族大义,甘当日寇汉奸,残害抗日军民,鱼肉乡里,作恶多端,罪行累累。我代表四乡民眾,此刻將你就地正法,以彰显正义,惩戒凶顽!” 四周的林子里寂静无声,“呯”地一声清脆的枪响,叶家胜的脑袋歪向一侧,身子如一摊烂泥倒在了地上。那些俘虏们目睹著这一幕,全都嚇得魂飞魂散面无死灰。 章山虎指著几名俘虏命令道:“將他就地掩埋,这里埋了多少被假游击队残杀的抗日军民?让这个狗汉奸到地下去向他们谢罪吧!” 几名俘虏战战兢兢地挖出一个大坑,將叶家胜的尸体拖到坑里,又將从床榻上带来的那件黄皮偽军服扔到了坑里。望著这一堆新起的黄土,俘虏们脸上纷纷露出了无法掩饰恐惧和愧色。 章山虎又训诫道:“全体都有,希望你们就此悔悟,重新做人,回到老家去,或参加抗日队伍。我要警告你们,不要留在这座大山中,不要再踏入古寺一步,不然,就会与这个狗汉奸是同样的下场!明白了吗?” 俘虏们终於松下一口气,一颗悬著的心放了下来。他们深知自己的罪恶,不敢正视章山虎那双虎虎生威的眼眼,纷纷低头回应道:“明白了,明白了,明白了!” 章山虎大喝一声:“全体都有,立即解散,返回家园,重新做人!” 俘虏们四散而去,林子里又恢復了一片寧静。 第58章 老僧的归宿 僧厨慧思目睹著章山虎率领著几十个战士押著俘虏离去,转身奔进寺中的厨房里,找到一个白面馒头塞进衣袖里,又用一个葫芦盛满了水,急匆匆地奔出大殿,一路向山道上跑去。 他知道方丈不肯离去,却又无法离开寺中。这些匪徒不允许他踏出寺院半步,生怕他跑了以后,没有人替他们做饭。他在厨中每每想起方丈,想起如风中的蜡烛那样,隨时可能熄灭的方丈,就忍不住偷偷的落泪。 他是一个逃荒要饭的孤儿,是方丈收留了自己。从此,他便以寺为家,没想到这伙打著抗日旗號的汉奸,为了欺骗乡里,诱骗抗日军民,竟然打起了古寺的主意,强占古寺后,连风烛残年的方丈也被他们赶出了寺院。 僧厨慧思匆匆走到山道上,忽然发现了那两个一大早进城採买的假和尚正从山下往上走,竟然紧张地愣在了山道上,不知如何是好。想躲也来不及了,呆呆地著著他们抬著东西越来越近。 “快走开,到林子里来!”旁边的林子里传来一声低喝,回头一看,是章有德带著三名战士埋伏在路边的林子里,僧厨慧思如梦初醒般地转身就往林子里跑。 两个上山的假和尚发现了慧思,觉得有些反常。叶家胜严令寺里的岗哨,不要让慧思离开山寺半步。慧思竟然从寺里跑出来了?他们赶忙放下肩上抬著的东西,狐疑地打量著四周的动静。 “奇了怪了,那个小和尚怎么跑出来了?为什么没人拦住他?”一个假和尚望著僧厨慧思消失的山道顿起疑心,不由地皱起眉头。 另一个假和尚刚才也看到了僧厨慧思的影子:“会不会是找他的师父的?那个老不死的,硬是赖在那里不肯走,连叶当家的也拿他没有办法。” 正在犹疑之际,远处的山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密集的枪声,两个假和尚一愣,都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密集的枪声中,还夹杂著几声爆炸声。除了日军出动扫荡,在这牛山上,从来没有发生过激烈的枪战。 他们儘管在山上抢劫民財,诱杀抗日军民,却从没有发生过这样激烈的枪战,一定是山上的据点被人给端了。再向寺院方向望去,没有一点动静,他们不由地想到,难道古寺的老巢也被端掉了。这要是冒然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不好,不能回去了。一定是出大事了!”一个假和尚感到了近在眼前的危险。 两个假和尚惶恐不安地望著山道,又向上望了望僧厨慧思消失的地方,更加重了他们的怀疑。如果没有出什么事情,这个小和尚如何能出得了寺院? “赶紧回城里去,不能再回寺院了!”两个人一合计,决定赶紧往回跑。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將放在山道上的东西放到肩上,路边的林子里已衝出了一支队伍,冲在前面的人大喊一声:“站住,你们跑不掉了!” 原来埋伏在林子里的章大山,听到远处的枪声,知道章铁头的三营动手了。发现从山下来的这两个假和尚要跑,怕他们逃回城里走漏了风声,便决定截住他们。 两个假和尚一看,下不了山了。他们扔下肩上的东西,撒开两条腿没命地往山上跑去。埋伏在山上的章有德见状,带著三个战士也从林子里冲了出来。章有德大喝一声:“哪里逃?还不投降,再跑打断你们的狗腿!” 两个假和尚见前后都有人堵截,不甘心束手就擒,还想要负隅顽抗。他们抽出插在腰间的王八盒子,一边往山林里面钻,一边胡乱地向前扫去。战士们见状举枪还击,密集的枪声骤然响彻在山道上。 原本在窝棚中闭目打坐的释道善方丈,起身走出了窝棚,想要看个究竟。见自己的小徒弟手持葫芦迎面而来,便明白章团长他们得手了,他双手合掌念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两个假和尚正要钻进山林,一眼瞥见这一老一少师徒两个人站在窝棚前,一个假和尚恨恨地骂道:“原来,是这个老东西出卖了我们,引来了游击队。这个老不死的,去死吧!” 假和尚甩手朝著窝棚方向就是一枪,一颗罪恶的子弹击中了方丈的前胸,释道善应声倒了下去。 紧追在他们身后的章有德见状,举枪瞄准了两个假和尚的背影,只听见“呯呯”两声枪响,两个假和尚一前一后栽倒在林子边上。几个战士跑过去,又愤怒地补了几枪, 僧厨慧思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呼喊著:“师父,师父,师父……” 战士纷纷围拢过来,窝棚外面,释道善枯瘦的身体仰面倒在草地上,一片殷红的鲜血在草地上慢慢浸染开来。身上那件破旧的袈裟已被鲜血浸透了大半,顏色变得更深更沉。 章山虎带著队伍从山上过来了,听到僧厨慧思悲愴的呼喊声,心中一惊,连忙快走几步衝到老僧的身边,单膝跪地,小心地托起老人轻飘飘的上身。 释道善面色如天空中的一片残阳,胸前的伤口仍在汩汩地冒著血泡。他眼睛微微睁开了一道缝,似乎认出了章山虎,嘴角竟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挤出一个微笑来回应,最终却只在唇边流出了一抹暗红的血沫。 “卫生员,快!”章山虎回身嘶声大吼,声音因焦急和痛楚而变了调。他手忙脚乱地想用手去堵住那可怕的伤口,鲜血却固执地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涌出,他感觉到释道善的身体已渐渐地失去了温度。 释道善的头无力地靠在章山虎坚实的臂弯里,气息越来越微弱。他那双曾经沉静如古井的眼睛,此刻却奇异地亮了起来,目光越过章山虎因焦急而扭曲的脸庞,投向了天边一抹血红的晚霞,他的眼睛被晚霞映出了一片金光,如夜幕上的星光般闪烁。 老僧的眼神渐渐变得辽远而澄澈,仿佛正在穿透隔离生死的厚厚的帷幕,望见了凡人无法企及的彼岸。他嘴唇翕动著,气息细若游丝,却带著一种奇异的安然,仿佛长途跋涉的旅人终於望见了归家的灯火:“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贫僧看见了,佛灯亮了,佛灯亮了,佛灯亮了……” 僧厨慧思强忍住悲伤,从窝棚里取出了那盏油灯,两手颤抖著划燃了火柴,“嚓”的一声点燃了油灯,一点微弱的火苗飘动起来,仿佛在照亮老僧西归的路。 第59章 神兵去无踪 古寺的枪声,划破了寂静的山野。那些被叶家胜为首的汉奸赶出寺院的僧眾,放心不下执拗的方丈,纷纷从附近的借居之所赶了过来,附近的信眾们也闻声而至。 半山坡上,人群越聚越多,他们都惦记著老僧的德行,无论如何都要来看一看他。看一看这位一生勤勉法事,行善积德的老方丈。章山虎最后看了一眼安然闭上了眼睛的老僧,带著队伍悄然踏上了归途。 深秋的寒风呜咽著掠过牛山嶙峋的脊背,捲起了漫天的枯叶,如同无数飘零的魂灵在夜色中飞舞盘旋。战士们肩扛手提著战利品,心中既有胜利的喜悦,也有著一份对不幸逝去的老僧的怀念。 章山虎挺立在山岗上,举起了手中的驳壳枪,神情肃穆地向著古寺的方向喊道:“全体都有,为释道善方丈送行!” 战士们一起举起了手中的步枪,“呯,呯,呯”章山虎的枪响了,“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战士们的枪响了,天空中渐渐降下的夜幕仿佛被穿破了一个个窟窿。 古寺和牛山上的枪声,惊动了龟缩在城里的日偽军。荒木一郎拿起电话,接通了保安大队:“李队长,为何城外有枪声和爆炸声?你不是和叶家胜说,要让茅山游击队上鉤吗?他们上鉤了吗?是茅山游击队被消灭了吗?” 李钢张口结舌地回道:“报告少佐阁下,我已派出了一支小队,前去古寺打探消息。” 荒木一郎不满地扔下电话,想了想,又拿起了电话接通了侦缉小队:“谢队长,你的,听到枪声了吗?古寺方向的,你们侦缉小队要儘快查明,城外发生了什么事?是游击队?还是新四军?他们有什么动向?我的,统统的要知道。” 谢思明听到枪声后,便明白了古寺里发生的一切,他没有想到横山保卫团的行动如此神速,不禁对章山虎充满了敬意。他从荒木一郎的声音里,感受到了这位如同困兽一般守在据点里的日军指挥官內心的焦虑。 谢思明也想去查明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叶家胜是死还是活。他连忙答应道:“少佐阁下,我马上亲自率队去城外,查清情况后,再向少佐阁下报告。” 荒木一郎觉得这个中国人比肥田次郎还要尽职,想了想叮嘱了一句:“吆西,谢桑,注意安全,城外情况复杂,你的,一定要查明真相。” 谢思明赶紧回道:“哈依,请少佐阁下放心,谢某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我现在就立刻出发!” 谢思明放下电话后,立即走出办公室,吹响了传令哨。十几个侦缉小队的队员手持武器衝出了宿舍,很快整装列队完毕。他將王八盒子拿在手里问道:“你们说,若是遇到了大队人马,我们手里的这些傢伙有用吗?” 队员们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们只知道每次行动,都必须要带上这些傢伙。手里有了这些傢伙才不会心慌,还能嚇唬住那些形形色色的三教九流。若是没有了这些傢伙,那要拿什么来嚇唬眾人呢? 谢思明挥了挥手:“我们是要去侦察,是了解情况,不是去打仗。带上这些傢伙,反而不安全。你们知道那些游击队会藏在哪里吗?你带上这些傢伙,他们可以在暗处一眼就认出了你。你们说说,这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侦缉队员们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带上武器只会召来游击队仇恨的子弹。 他又告诉隨从们:“既然去的地方是古寺,为了掩护我们的身份,就不能穿这种服装,我们可以装扮成普通香客的样子。大家明白了吗?” 大家便一齐喊道:“队长,属下明白了!” 谢思明挥了挥手,將王八盒子递给身边的一名隨从:“放到我的办公室里,你们也把武器留下来,赶紧的,换上便装,准备出发。” 山岗上的枪声,再次撕裂了牛山黄昏的寧静,余音在山谷间悽厉地迴荡。山下星罗棋布的村落里,狗吠声次第炸起,匯成一阵阵莫名的悲鸣。 通往古寺的山道上,纷至沓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纷乱而沉重。悲伤的僧厨慧思茫然地抬起头,那些被驱散已久的僧眾们,正从山道各个方向狂奔而来。他们形容枯槁,僧袍襤褸,脸上交织著绝望与悲伤。 黑夜降临,山道上涌来更多的人影,黑压压的一片。他们扶老携幼,都是四乡的信眾,他们脸上刻著相同的惊惶与悲痛。人群匯成沉默的洪流,涌上古寺前的山坡,数千道目光聚焦在方丈身上,巨大的悲慟无声地瀰漫开来,压得人们喘不过气。 “师父!”僧厨慧思再也无法压抑內心的悲伤,一声嘶哑的呼唤穿透压抑的寂静。 黑暗中,一个佝僂的身影跛著脚,从山下匆匆奔来,脸上布满了淤青与污痕,一只眼睛肿得只剩缝隙。他是方丈释道善的大弟子慧苦和尚,被赶出古寺后,为了弘扬佛法,他又在附近的一座山上,在信眾的帮助下,自己动手修了几间草庐。 他原本想著要將方丈释道善接来,方丈却拒绝离开古寺前的那片山坡,拒绝离开他坚守的窝棚。他奔到窝棚前,踉蹌著扑到方丈身边,扑通跪倒,枯瘦的手颤抖著想去触碰那伤口,却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了回去。 “师父啊……”慧苦和尚的哭泣撕裂了凝滯的空气,那声音像钝刀刮过骨头,令人心胆俱裂。他將额头死死地抵著冰冷的地面,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抽动著,两只浑浊的泪眼中,燃烧起悲愤的火焰。 人群像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间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悲鸣与怒吼。“师父!”“方丈!”“大和尚!”“大善人啊!”阵阵呼唤声此起彼伏,沉痛的声浪在山谷间迴荡,仿佛要掀翻这沉沉的夜幕。 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走到了窝棚前,推开身边搀扶著他的后生,凝视著方丈安祥的面容。大家都认出了他,是山下的大善人张老石。张老石指著夜幕下的古寺,招呼著年轻的后生们:“抬起来,把师父抬起来,送师父回寺!” 张老石苍老而坚定的声音不容置疑,瞬间压过了所有悲切之的声音。“对,送师父回寺,送师父回寺,送师父回寺!”眾人如梦初醒,吼声震天动地。 几位壮实的僧人和年轻的信眾已抢步上前,他们轻轻地移动著方丈,將他扶上了一块木板。人群自发地让出了一条通道,眾人望著面容清癯宛如沉睡的方丈,仿佛担忧惊醒了方丈似的,稳稳地抬起了木板和方丈枯瘦的身体。 第60章 愤怒的古寺 山风呜咽,捲起尘土和落叶,浓浓的夜色之中,数千人踏著山道的石阶,沉默而浩荡的队伍一步步向那被玷污已久的古寺走去。每一步都无比沉重,踏在布满碎石的山径上,也踏在每个人燃烧的悲愤的心上。 那座曾经被假抗日真降日的汉奸叶家胜盘踞的古寺,此刻正沉默地矗立在沉沉的夜幕下。 山门洞开,门前一片狼藉,门楣上“牛山古寺”的匾额斜掛著,沾满了污渍。石阶的缝隙里野草疯长,夹杂著不知名的秽物和破碎的瓦砾。空气中飘荡著劣质菸草和食物餿腐的气息,瀰漫著一种说不清的暴戾与褻瀆的浊气。 慧苦和尚和僧厨慧思和尚走在前面,眾人抬著方丈释道善的遗体,在破败的山门前停了下来。悲愤的人群也停下了脚步,数千道目光投向那污浊的门槛,投向那曾经香火旺盛的清净之地,如今却如同一座魔窟般的让人惊惶。 “扫!扫净污秽!”大善人张老石站在山门的台阶下,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递到每个人的耳中。他布满皱纹如枯柴般的手指向山门:“为了古寺古佛,为了方丈大和尚,扫净这污秽!” 人群瞬间行动了起来,在一种压抑和悲愴力量的支持下,自发地形成了一种沉默的秩序。人们纷纷拿起可以找到的工具,衝进寺內,衝进每一个角落。 汉子们咬著牙,合力將那些假和尚胡拼乱凑的桌椅劈成碎片,扔进院子里燃起的火堆之中;女人们用流过寺院的泉水,一遍遍地擦洗著被油污和痰跡覆盖的廊柱和地面;老人们颤抖著手,仔细捡拾著散落在砖缝草丛里的菸头和酒瓶等污秽杂物。 慧苦和尚衝进大雄宝殿,殿內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巨大的佛像金身上溅满可疑的污渍,供桌被掀翻在地,蒲团被踩踏得稀烂,香炉倒扣在地上,香灰混著泥土污浊不堪。殿角堆著几个空弹药箱,还有几件揉成一团的偽军服。 “这帮畜生!畜生啊!”慧苦和尚声音嘶哑地痛骂著,他扶起倾倒的香炉,用自己僧袍的袖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上面的每一点污跡。 “慧明!”他猛地回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著自己身边的弟子:“去,去后山!师父说过,那棵老菩提树下,埋著一大缸乾净的香烛,快去取来!” 慧明拔腿就跑,穿过忙忙碌碌清扫的庭院人群,直奔后山而去。透过依稀的星光,找到了那棵虬枝盘结的古菩提树。树下鬆软的泥土被掘开后,露出了一个大缸,揭开了缸盖,里面有几大包用油布包裹的香烛。 慧明背著几大包寄託著最后洁净念想的香烛,仿佛抱著师父未曾熄灭的微光。从山上回到古寺大殿。眾人已將佛像擦拭得乾乾净净,长长的供桌已重新摆正。慧苦和尚正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幅从藏经阁中寻出来的仅存的洁净黄缎。 慧明喘著粗气,放下几大包油布包裹,用颤抖著的手一一打开来,里面是几十扎素色长香和几捆白玉般洁净的蜡烛。 “赶快点上,为师父照亮西去的路!”慧苦和尚哑声催促道。 慧明小心地擦燃火石,微弱的火苗在大殿中跳跃著,他点燃了一根根白烛。白烛温暖纯净的火焰在重新变得洁净的大殿里升起来,驱走了周围的黑暗,映亮了佛像慈悲低垂的眼瞼,也映亮了慧苦师父脸上纵横的泪水和眾人期盼的目光。 在烛光摇曳著亮起的瞬间,殿外清扫寺院的人群突然传来了一阵阵不安的骚动。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里,又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吆喝声,再次粗暴地打破了古寺的寧静。 “都他妈给老子停下!你们这帮泼妇刁民,这是要做什么呢?要聚眾闹事吗?” 一队身著土黄色偽军制服的士兵,在一个歪戴著军帽的矮胖子军官的带领下,端著上了明晃晃刺刀的步枪,蛮横地冲开了正在清扫寺院的人群,闯进了大雄宝殿前的庭院,刺刀在四周的烛光中闪著冷冷的寒光。 那矮胖子偽军官叉著腰,三角眼扫视著满院的狼藉和忙碌的僧俗信眾,最后目光落在殿內刚刚燃起的白烛和抬进来的方丈遗体上,嘴角扯出一个轻蔑的冷笑。 他指著四周的人群竟然开口咒骂起来:“哟呵?老禿驴死了?死得好!省得碍事!都给老子听著,这破庙现在是皇军关照的地方!谁他妈准许你们在这里瞎捣鼓,谁让你们在这地方办丧事的?赶紧的,赶紧把这死人抬走!都他妈的给我滚蛋!” 紧跟在他身后的十几个偽军也一齐纷纷鼓譟起来,“哗啦哗啦”地拉开了枪栓,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殿內殿外的人群。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罪过。古寺是佛门净地,岂能允许你们这等人在此鼓譟?”佝僂著身子的慧苦和尚,突然挤进了人群,面对著黑洞洞的枪口,愤怒地责问道。 矮胖子偽军官向上推了推了推歪斜的军帽,望著眼前这个似乎已不顾死活,跛著一条腿的和尚,两眼凶狠地瞪著他骂道:“呦呵,你这个跛子,竟然敢说老子罪过?你是真不怕死呢?还是要作死呢?” “罪过,罪过,罪过!”愤怒的低吼在人群中瞬间爆发了。 人们纷纷围拢过来,几个年轻气盛的信眾涨红了脸,攥紧拳头要往前冲。矮胖子哪里见过这样愤怒的阵势,面对著黑压压包围过来的人群,心里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他歇斯底里地叫骂道:“你们要干什么?想要造反吗?” 大殿內,慧明和僧厨慧思正將点燃的长香,虔诚地插入刚刚清理乾净的香炉里。大殿外那偽军官的叫囂和拉枪栓的刺耳声浪,似乎丝毫没有干扰到他。慧明枯瘦的身躯挺得笔直,去后山取香烛摔倒了几次,布满淤青的脸上,只有一种凝固的执著。 僧厨慧思双手合十,对著裊裊升起的青烟,对著那终於重现一丝清净的佛像,对著静静地躺在黄缎上的师父,深深地弯下腰拜了下去。 寺院里的怒吼声忽地如潮水般席捲而来:“打死他们,打死他们,打死这些狗汉奸!”有人手里拿起了木棍,有人从地上捡起了石头,有人悄悄地拔出了藏在身上的短刀。 第61章 白色的烛光 愤怒的吼声一浪高过一浪,人群如同一股无法阻挡的潮水般向前涌动著,矮胖子小队长和十几个偽军如同陷入了浪谷中的破船,眼看著即將被潮水吞没。 矮胖子偽军官急眼了,挥舞著手里的王八盒子,十几个偽军端著闪著寒光的刺刀,眼看一场流血衝突就要暴发,一个身影敏捷地从愤怒的人群边缘闪了出来,快步走到了那个矮胖子面前。 他正是侦缉小队长谢思明,只见他穿著普通的粗布外套,面容十分精干,脸上堆著难以捉摸的笑意。他对著那个偽军小队长拱了拱手,声音不高不低:“刘队长,辛苦了!大老远跑来,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呢?” 他的脸上看著近似諂媚,眼神中却带著一种不屑的杀气:“这里都是乡下信眾,据我所知,这个老和尚也是一方高僧,无论僧俗,都讲入土为安。我看了大半天了,他们聚集古寺,只是要给老和尚做一场法事。並没有造反之意。刘队长,你说是不是?” 谢思明一边和矮胖子说话,一边侧过身用身体巧妙地挡住了几个想往前冲的壮汉,同时飞快地朝站在人群前的白髮苍苍的大善人张老石使了个眼色。 张老石会意地上前一步,强压著心中的怒火,苍老的声音沙哑却清晰:“这位长官,方丈不仅是寺里的高僧,也是四乡百姓敬重的活菩萨。我们就是在古寺做一场法事,让方丈安安心心一路西行,没有要聚眾造反之意。” 谢思明立刻接过话头,语气里尽透著无形的威压:“这些四乡百姓,都是善良之辈。刘队长,我刚才听说,眼前这位老者是这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大善人,他德高望重,说话算话!刘队长是不是给他们行个方便?谁也不想惹出麻烦,回头惊动了皇军,我们的脸上都不好看。刘队长,你说是不是?” 矮胖子上下打量著谢思明,忽然想起了什么来,脸色一变语气有些紧张起来:“你是谢?谢?谢?” 谢思明盯著矮胖子,点点头又摆摆手道:“刘队长,你明白就好,不用多说了。你还是看看眼前,不如让这些四乡的香客们隨愿吧!” 矮胖子终於想起眼前这个人是荒木一郎也信任的人,原来是侦缉小队的副队长,肥田一郎被荒木一郎强制送去陆军医院治疗后,谢思明成了实际上的队长。 矮胖子又认出了谢思明身后的几个侦缉队员,他原以为嚇唬嚇唬这些老百姓,他们就会自动四散而去的,没想到却引起了眾怒。眼见场面无法收拾,若是这样对抗下去,儘管自己有人有枪也可能无法逃脱。 想到这里,矮胖子看著谢思明盯著自己的眼神,立马换了一副嘴脸,两只三角眼里的凶光暗淡了下去。他不由地扯了几下嘴角,硬是在紧张不安的脸上挤出了一丝諂媚的笑意,向谢思明轻语道:“谢,谢,谢了……” 矮胖子转身又变了一副嘴脸,猛地吸了一大口烟,將烟屁股狠狠地摔在地上,用军靴碾了碾,恶狠狠地环视著四周愤怒的人群,儘管心里已面临著崩溃,依旧忍不住对著围在四面的人群骂骂咧咧道:“妈的!算老子晦气!你们赶紧的,办完了破事,赶紧散了,不然,哼,老子手里的枪,可是不认人的!” 矮胖子小队长带著十几个偽军,从人群的缝隙里灰头土脸地溜走了,走到山道的半坡上仍旧有些不甘心地回头骂了一句:“他妈的,这群乡巴佬,我,呸!” 在方丈释道善大弟子慧苦和尚的率领下,几十个返回古寺的僧人们,依次走过大殿中的香案,为方丈上香后双手合十席地而坐。慧苦和尚目光缓缓扫过殿內肃立的僧眾和殿外黑压压的信眾,压抑的声音飘荡在夜空中,带著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吉时已到,为释道善方丈,启建往生净土道场。诵经——” “炉香乍热,法界蒙熏……” 庄严的“炉香赞”偈颂声,在刚刚经歷了褻瀆与清扫的大雄宝殿內骤然响起,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攫住了所有的人。僧人的嗓音里,带著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失去依怙的悲痛,但每一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晰,匯聚成一股低沉而宏大的声浪。 殿外寺院中的数千信眾,在大善人张老石的带领下,无论男女老幼,都齐刷刷地面朝著大殿,深深地拜伏了下去。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起伏之间,压抑的呜咽与殿內的诵经声相互应和,在古寺的夜空中激盪。 “诸佛海会悉遥闻,隨处结祥云……” 僧眾的梵唄声越发悲愴而宏亮,慧苦师父立於香案前,双手托起那捲倖存而洁净的《地藏菩萨本愿经》。他枯瘦的手指缓缓抚过经卷暗黄的封面,布满血丝和泪痕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殉道般的虔诚。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仿佛汲取了殿內所有悲慟与愤怒的力量,苍凉而坚定的声音再次引领著僧眾念诵起来: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 诵经声如潮水般铺展开来,每一个音节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击在布满伤痕的土地上,敲击在每一个被压迫的灵魂深处。僧眾们闭目凝神,经文从他们乾裂的唇齿间流淌而出,匯聚成一股洗涤污浊,超度亡魂的悲悯洪流。 释道善方丈的遗体覆盖著洁净的黄缎,在摇曳的烛光与庄严的诵经声中,显得无比神圣,清癯的面容在黄缎下显得异常寧静安详。仿佛终於远离了喧囂的尘世,远离了血腥与污秽,回到了他毕生守护的佛前,回到了他心中那片从未被玷污的净土。 谁也没有注意到大殿的一个角落里,传出的一阵细微的声息,一只全身深褐色,壳背上布满沧桑纹路的老龟,从大殿角落一处鬆动的石板下缓缓地探出了脑袋。那是释道善方丈餵养了几十年的一只老龟,方丈还给他起了一个法號“慧无”。 释善道方丈在世时,常常注视著它念叨道:“慧无慧无,无便是有,有便是无。无中生有,有中亦无。有是有之,无是无之。有非无也,无非有也。有即无哉,无即有哉。有无之间,千变万化也。” 老龟似乎被殿內肃穆的氛围和那熟悉的诵经声所吸引,迟疑地伸出布满褶皱的头颈,绿豆般的小眼在昏暗中搜寻著。它一步步缓缓地移动著,目光终於锁定了香案下黄缎覆盖的身影。 它一步一顿地极其缓慢地爬行著,穿过僧人跪拜的间隙,周遭的一切都似乎与它无关,他执著地爬向自己的师父。最终停在了黄缎的边缘,用它那颗苍老的头颅,极其轻微却又无比眷恋地碰了碰师父垂在身侧的枯手。然后便静静地伏在那里,仿佛成了一块守护在主人身边的沉默的石头。 第62章 末日的气息 牛山方向传来的那一阵惊魂的枪声,在偽军大队长李钢的心里升起了一团疑云。荒木一郎听到他一问三不知的答覆,恼怒地掛断了电话,更让他感到惶恐不安起来。 自从上次与叶家胜深夜献计荒木一郎后,不仅没有再带来更多的好消息,却接连收到了噩耗。蒲家发保乡会的覆灭,让他扩充自己队伍的企图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蒲家发答应为保安军招募一支五百人以上的新队伍,李钢答应蒲家发为他爭取一个城防团副司令的位置。 李钢想藉此扩大自己的势力,蒲家发想摇身一变成为炙手可热的古城新贵。 当初他选择向日军投诚,是看到了日军势不可挡的囂张。如今看到日本人正在节节败退,他要赶在日本人彻底失败前,积蓄到足够的实力。在日军溃败之后的乱世中,为自己將来盘踞一方保存力量。 蒲家发依仗保乡会横徵暴敛,儘管凭此手段横行乡里富甲一方,却始终觉得自己只是乡下的土財主。他是曾经闯荡过江湖的商人,知道没有自己的靠山和实力,费尽心机掠夺来的財富,也会被別人用同样的方式掠夺走。 他的眼光投向了城里,日本人儘管可以利用,却不是长久之计,於是,他便使尽手段巴结上了李钢。李钢的保安军儘管被老百姓骂作汉奸二鬼子,在本县范围內,那可是一支没有任何武装能够比得上的力量。 只要李钢能够在背后保护自己,他就可以稳稳地享受荣华富贵。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蒲家发可顾不上什么汉奸不汉奸,他和李钢一拍即合。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让管家將自己的三姨太送到了李钢的大队部。 李钢没想到转眼之间,蒲家发就从人间蒸发了,横山游击队消灭了保乡会,枪毙汉奸蒲家发的告示还贴到了城里,让他和那些甘愿充当汉奸,为日本人卖命的保安军个个惶惶不可终日。 过了没几天,牛山上的枪声又响了。叶家胜是他按在城外的耳目,不仅为他打家劫舍掠夺四方財富,还通过偽装成抗日队伍来骗取並收集情报,为日本人效力,使他在日本人面前的地位更加稳固。 叶家胜要是再出什么事,他便成了困守在城中的瞎子和聋子。他从那密集的枪声里,嗅到了一股不祥的味道。他不敢轻举妄动,为了给荒木一郎一个交待,只好派出一支小队出城去探个虚实。即使这个小队被灭了,在李钢看来,也算不得什么损失。 “报告!”刘矮子带著十几个保安军从城外回来后,儘管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他依然惊魂未定。想到李钢急迫的眼神,他赶紧跑步到保安军大队部,气喘吁吁地向李钢报告起看到和听到的情况。 李钢听著刘矮子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匯报,看著刘矮子狼狈不堪的样子,迫不及待地起身问道:“见到叶家胜了吗?他说什么了?牛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遇到了游击队?还是遇到了新四军?” 刘矮子张口结舌地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李钢的这些问题。他的脑子里早已是一团乱麻,自己仍旧是一个大活人就万幸了,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是游击队?还是新四军?他如何知道?幸亏自己没有遇到他们,要是遇到他们,自己还能回来吗? 李钢见刘矮子这副模样,火气腾地一下子就窜上来了:“你他妈的哑巴了?问你话呢?你没出城吗?没有去古寺吗?你究竟遇到什么情况了?” 刘矮子头上的汗珠如雨般地滚落下来,他用衣袖擦了擦脸赶紧回道:“大、大、大队长,我、我、我出城了,我、我、我去古寺了。” 李钢急的一把抓住了刘矮子的衣领:“你他妈的,这是怎么了?你是遇见鬼了?什么时候变成结巴了?究竟是游击队?还是新四军?谁把你嚇成了这个样子?” 刘矮子的那张肥脸变成了猪肝色:“大、大、大队长,属下的確是遇见鬼了,差点不能回来向您交差了。” 李钢有些吃惊地看著他,鬆开了他的衣领,眼神里满是疑惑地问道:“遇见鬼了?遇见什么鬼了?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叶家胜是怎么说的?” “叶,叶,叶队长,没,没,没了……”刘矮子哭丧著脸回道,他与叶家胜都是李钢的老部下。叶家胜是李钢原来那支国民党军队的排长,他是叶家胜手下的一个班副。叶家胜在牛山占山为王后,他就成了李钢与叶家胜之间跑腿的心腹。 “没,没,没了?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李钢有些惶恐地看著刘矮子,自己也变得结巴起来了,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刘矮子喘了一口气,慢慢说起出城的经过:“属下领著小队出了城,一路直奔牛山古寺,半路上便发现了种种异常。一些来歷不明的人和附近的乡巴佬都往古寺那边跑,一边跑,还一边喊叫,说游击队来了,土匪被打死了,也有的说是新四军来了,古寺里的假和尚都死了。” 他又喘了一口气后接著说道:“属下赶到古寺的时候,叶家胜和他的那帮人都不见影了,那里聚住了几千人,都是原来古寺里的和尚和附近的乡巴佬。” 李钢转动著眼珠,想了想又不解地问道:“李钢究竟是被打死了,还是回到山上去了?你弄清楚了没有?这些乡巴佬聚在那里做什么?” 刘矮子想起与叶家胜之间多年的交情,有些惋惜地说道:“属下听那些乡巴佬说,是什么横山保卫团杀进了古寺,绑了叶队长后押到了食草坪那里杀了他。属下也不知是真是假?天又太黑了,属下实在是不敢再冒险去食草坪一探究竟。” 他想起那些愤怒的面孔依然有些心慌:“那些乡巴佬聚在古寺,是要为一个死了的老禿驴做什么法事。属下要阻止他们,他们想聚眾闹事,几千人围住了属下。属下硬是从人群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差点就回不来了。” 李钢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培植的爪牙就这样没了,看来真的是凶多吉少了。若是叶家胜还活著,他一定会回到城里来的。至今都没有任何音信和动静,这些传闻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李钢躺坐在身旁的椅子上,沉默了半天,才幽幽地嘆出一口气道:“矮子啊,你先去歇歇吧。让我再考虑一下,牛山那里的位置很重要,叶家胜没了,牛山的据点不能就这样没了。你准备准备,我给你十几个人,你到牛山把那些失散的人再找回来,去接任叶家胜的位置吧。” 刘矮子听罢,冷汗又如雨般从头下滚落下来,恐惧再次让他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嚇得语无伦次地望著李钢道:“大,大,大队长,我,我,我……” “去吧!”李钢躺在椅子上,无力地挥了挥手。 第63章 诱敌与锁敌 谢思明看著刘矮子带著他的保安军小队离开了古寺,隨后也带著侦缉小队回到了日军的据点。 荒木一郎在他的指挥所里漫无目的地来回踱步,不时焦躁地討出怀表看一看。军部又发来了紧急电令,让他率所部在秋冬之交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扫荡,务必筹集足够的物资,度过这个即將到来的寒冬。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掛在墙上的地图,看著那些被標註了红点和红圈的地方,如同一个行驶在汪洋大海中的孤舟,面对著数不清的暗礁浅滩。他不知道自己的孤舟会在哪里搁浅沉没,会在哪里葬身鱼腹? “候扣扣(报告)!”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报告声。 “哈伊忒库鲁(进来)!”荒木一郎听出了谢思明的声音。 谢思明推开门走进来,先向站在地图前的荒木一郎弯腰,深深地躹了一躬,抬起头来又敬了一个军礼,这才开口道:“属下谢思明向少佐阁下报告,本人率部前往城外,有关情况情况现由查明。” 荒木一郎掩饰著內心的徘徊和焦虑,看著谢思明平静无波的脸问道:“谢桑,你的,查清了?是哪支部队在牛山方向发生了交火?是茅山游击队?还是横山游击队?有没有伤亡的情况发生?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谢思明回道:“报告少佐阁下,侦缉小队出城后寻枪声方向一路搜索,並装扮成香客前往古寺打探消息。现已查明,交火双方是横山保卫团和牛山游击队。据目击的乡下人述说,他们看到自称横山保卫团的出动了二百多人,牛山游击队已查不到踪影。” 荒木一郎在大脑中极力搜索著:“横山保卫团?有二百多人?他们的是什么武装?如此神出鬼没,二百多人?牛山游击队呢?叶家胜呢?查不到了?消失了?统统的死了?死了?” 谢思明点点头:“听乡下的老百姓说,横山保卫团將叶家胜押往食草坪就地枪决了。我们循著老百姓提供的线索,一路搜索到食草坪。在那里,果然找到了十几处新坟。刨开土坟,发现了叶家胜的尸体,確认是牛山游击队的叶家胜无疑。” 荒木一郎瞪著眼睛:“八嘎,横山保卫团的?他们为何奔牛山而来?为何会与牛山游击队交火?会不会有可能发起攻城之战?你的查明没有?” 谢思明早已想好了一套说法:“少佐阁下,属下为了查清双方交战的原因,找到了他们留下来的布告。他们还不敢攻城,只是张贴了布告,甚至贴到城里来了。属下为了安抚人心,怕这种布告扰乱古城,已命令侦缉小队全城搜索,查没了所有布告。” “布告?他们的贴到了城里?他们的进了城?八嘎!”荒木一郎眼睛瞪的更大了。 谢思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成了一团的布告,將它慢慢地展开来,只见上面用毛笔书写了几大段文字。荒木一郎只能分辨出抬头的“布告”两个大字,他指著布告问道:“这上面,说的是什么的干活?” 谢思明便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布告上的內容:“少佐阁下,布告上说,他们是横山保卫团,听牛山游击队要联手搞日,便来到牛山,发现他们勾结日偽,抢劫乡民,杀害僧人,是一伙假抗日真抢劫的汉奸。横山保卫团为民除害,剿灭了这伙土匪。” 荒木一郎知道叶家胜和李钢的钓鱼计划彻底破灭了,有些恼怒地大骂道:“八嘎,这些愚蠢的中国人?偽装的,都不会?为何要抢劫乡民?杀害僧人?八嘎!这是自证为匪,自我毁灭,叶家胜的,愚蠢!李钢的,愚蠢!” 他又凝视著地图上那一片被標为横山的区域:“谢桑,这一片区域,粮食的大大的有,肉食的大大的有,皇军的大大的需要。你的说说,要如何剿灭这个横山保卫团?让皇军可以控制这一片地区,让它成为皇军的供养基地?” 谢思明知道荒木一郎在考虑扫荡计划,他露出一副认真的表情,盯著地图上那一片被画了一个圈圈,又標了很多扛扛的地方,思索著如何回答荒木一郎这个问题,既能抓住他的心理,又能让他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计策有利於日军的扫荡计划。 荒木一郎的眼睛里一片迷茫,死死地盯著横山一带,他握紧拳头,重重地砸在横山的圆圈內,又將拳头变成掌,狠狠地扫过这一片区域:“皇军的,这个横山的,需要,这个保卫团的,不要。保卫团的,必须剿灭,剿灭,剿灭!” 谢思明盯著地图问道:“从地图上看,这里只是一个圈,画上一个圈圈,就可以把它包围起来。据我的了解,它实际上是一个方圆上千平方公里的地方,有上百条出口,有上千条道路,围是围不住的。” 荒木一郎当然明白谢思明说的这一切都是事实,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最大的问题。他可以调动的部队只有皇军四五百人,还必须留下守城的部队。可以派出的保安军不到二千人。集中起来是一支可以使用的有生力量,如果散布开来,却是无法形成一股合力的一盘散沙。 他有些无奈地將手从地图上移开,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盯著这一片区域。这是他必须面对的一个最大的问题,如果不能控制这个地区,他的一切计划都將成为泡影。 荒木一郎再次转头看著谢思明:“谢桑,你的,有什么锦囊妙计?可以围困这一片地区?即使不能剿灭他们,皇军也要困死他们,不能让他们四处游击,更不能让他们打到牛山这里来。我要困死他们,將他们锁死在横山一带,再找机会与他们决战!” 谢思明忽地满脸堆笑,伸出大姆指夸道:“少佐阁下,您的大大的高,实在是大大的高!您的,天才的有,大大的天才,是天才的將军!” 荒木一郎被谢思明一顿猛夸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怔怔地看著谢思明:“谢桑,你的说,我的,是天才?” 谢思明又伸出大姆指晃了晃:“將军阁下,您的,不愧为天才!您的妙计,不能围死他们,就困死他们,锁死他们。只要在横山的战略要地,建立一座座炮楼碉堡,就像一个个隨时可以闭合的火力拉链,什么游击队,什么保卫团,统统锁死在横山一带,他们就不能再自由地进出横山,不能再隨意地袭扰县城了,他们就如被困死的野兽,只能待在山里面打转转!” 荒木一郎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谢桑,你的,大大的明白!” 第64章 暗桩的阳谋 谢思明十分清楚地知道荒木一郎想著什么,面对横山保卫团和横山游击队,以及其他小股抗日武装步步紧逼的压力,荒木一郎已经处於一种焦头烂额的崩溃边缘。 荒木一郎急需要找到一种办法来解脱这种困境,而迟迟被拖延的扫荡计划,也是加重他焦虑的根本原因。军部每一次的电令与申斥,都会让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动与不动都將面临著生死的绝境。 日军在战场上的失利局面,已让他们的士气开始陷入到了谷底,除了少数极端的好战分子之外,大多数官兵开始迷茫消沉。荒木一郎自然感受到了这种无可挽回的颓势,他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好战分子,终於龟缩固守在城池之中,不敢再轻言妄战了。 荒木一郎想要保存日军的实力,想方设法要扩张偽保安军的规模,让这些投日的中国人去打抗日的中国人,他將这一招形容为日本人的“以夷治夷”之策。然而今非昔比,那些被迫充当日军炮灰的偽军数量也在急剧下降。 经过数年的抗战,日军的士气越来越消沉,中国抗战军民的士气却越来越高涨。此消彼涨,日本快要耗尽国力了,无论是人员,还是財力,都无法再支撑日军的长期作战目標。日军不得不由战略攻势变为守势,中国军队却从战略守势反转为积极攻势。 谢思明看到了那篇广为传播的《论持久战》,理解了消耗日军最好的办法就是引诱他们扩大战线,让他们分散越来越有限的兵力,这样才能让他们陷入人民战爭的汪洋大海。看似牢不可破的炮楼和碉堡,只会成为日本侵略者的一个个坟墓。 荒木一郎拿起桌子上的放大镜,取下掛在墙上的地图,俯身仔细地研究了起来,在那些被视为战略要衝的地方,画上了一个个黄色的圈圈。 谢思明恭恭敬敬地垂手站立一旁,看著荒木一郎在地图上不断地选择,又不停地画著圈。这些黄色的圈圈內外,却是一重又一重大大小小的红圈。他不由地看了一眼伏在地图上的荒木一郎,这就是侵略者无法摆脱的死圈,也是他们註定失败的宿命。 “吆西!”画了半天之后,荒木一郎终於抬起头,眼睛里闪现出一丝得意的光亮。 他扔下手中的彩笔,得意地戴上那双白色的手套,伸出一根手指,指点著那些被画上了黄色圈圈的地方:“谢桑,你的说说,他们还能撕开皇军的锁链吗?皇军的炮火將会隨时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谢思明又竖起大姆指摇了摇:“少佐阁下,您的高明,火力锁链,高招,实在是高招!” 荒木一郎左手按著刀鞘,右手“咣当”一声,抽出那把鋥亮的指挥刀,又用戴著白色手套的指尖,轻轻地拂拭著闪著寒光的刀身,陶醉在莫名的兴奋之中。 他看著谢思明道:“从明天起,让李钢的保安军分成十支中队,每一队至少一百人,让他们开拔到这些战略要衝之地,立即修建起十座碉堡。在冬天来临之前,將这些顽抗的武装,统统地锁死在横山之中,让他们变成铁笼中的困兽!” 谢思明又竖起大姆指夸道:“少佐阁下,大大的天才!” 荒木一郎挥了挥手:“谢桑,你的,率领侦缉小队,替大日本皇军监督他们,让他们在皇军指定的期限內,保证完成十座碉堡。谢桑,你的知道,只有十天时间,不能拖延下去。军部的电令,不能违抗,违抗的,军法的有!你的,明白?” 谢思明心中暗喜,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趁著肥田次郎被强制送进陆军医院治疗,自己掌控侦缉小队,监督李钢偽军的机会,可以分化瓦解这支顽固的偽军武装,同时,也可以获取每一个碉堡的所有信息。 想到这里,谢思明故作犹豫地愣了愣神,沉默不语地看著荒木一郎。他知道这是自己安插亲信,往侦缉小队掺沙子,暗中扩大自己队伍的好时机。 荒木一郎又疑惑地问道:“谢桑,你的,明白?不明白?” 谢思明嘆息道:“少佐阁下,侦缉小队,只有十二个人。既要四处收集敌情,又要隨时听从您的指挥,去完成临时性的任务。如果远要去监督李钢上千人的偽军,还要分散去监督,大大的不够,谢某即使有三头六臂,也没有办法完成皇军的差事。” 荒木一郎见谢思明在为人少担忧摆摆手道:“谢桑,你的人的,可以增加一倍,再招十二个人。皇军的没有,你的,可以招一些中国人,你的负责去招。我的,命令,准许。只要效忠大日本帝国,效忠天皇,效忠皇军,你的去招。” 谢思明弯腰躹了一躬,站直身体敬了一个军礼之后,响亮地回道:“哈依,少佐阁下放心,侦缉小队要统统的效忠大日本帝国,统统的效忠天皇,统统的效忠皇军!” “吆西,谢桑,你的大大的好。我的,大大的放心!”荒木一郎认定谢思明是一个难得聪明的中国人,总是能在荒木一郎感到困惑的时候,不经意地让他走出思维的困境。这让他对这个中国人增加了一份特殊的信任,也是对中国人少有的信任。 “候扣扣(报告)!”门外忽地响起一阵轻微的叩击声。 “哈伊忒库鲁(进来)!”荒木一郎有些不满地盯著门,他不知道是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和谢思明的谈话。 门轻轻的被推开了,一个身著黄色军服的侦缉队员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拎著一只包裹在荷叶中的烤鸡,一股扑鼻的香味瞬间散发开来。 “吆西,烤鸡?这是什么的干活?”荒木一郎两眼冒光,忍不住咽了咽下意识地要流出来的口水,转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著谢思明。 谢思明接过侦缉队员手中的烤鸡,向侦缉队员使了一个眼色,侦缉队员会意地悄然退了出去,隨手又轻轻地关上了指挥所厚重的木门。 谢思明这才微笑著解释道:“少佐阁下,这是谢某在食草坪的一片树林里打到的一只野鸡。特意让他们给烤好了,请少佐阁下,尝一尝山里的野味。” 荒木一郎难得地露出了笑脸:“吆西,谢桑,你的枪法,大大的准,大大的厉害!” 第65章 传闻满天飞 秋意越来越深了,“和合浴池”的水也越来越热了。 水池里热气蒸腾,人声鼎沸,来来往往客人们的招呼声,伙计的吆喝声,搓澡工的拍打声,修脚师的低语声,还有借著浴池一方场子的小商小贩,兜售香菸、洋火、瓜子物品的叫卖声,一片热闹喧囂的场景。 肥田次郎大闹浴池之后,客人们反而越来越多了。浴客们目睹荒田一郎少佐和小野上尉,也走进了浴池的包间,自然觉得这里没有太多的危险。毕竟这里是中国的土地,日本人能来,中国人更可以来的。 大闹浴池的肥田次郎被送进了陆军医院的消息,也在浴客们中间传开了。王麻子每次来洗浴,都会向同一个浴池的浴客们讲肥田次郎的事,浴客们也十分乐意听他唾沫四溅地神吹。 王麻子每讲一次,都能从中找到发泄的快感:“他妈的,这个肥田佬,就是个精神病,嘿,不是吗?被他妈的送进精神病院里去了。他妈的,没地方发疯了!那地方,都是精神病呢,他发疯,还有比他更疯的,肥田佬只有挨揍的资格了。” 浴客们就笑,有认识王麻子的就拿他开涮:“哎哟,我说王老总啊,听说那天,你是光著屁股,被那个肥田佬赶出去了?赶到哪里去了?赶到大街上去了吗?” 王麻子憋红了脸,一颗颗的麻子点便如熟透的黄豆般地鼓突出来。王麻子气愤地骂道:“我操他妈的肥田佬,他是瞎了狗眼了。不仅不认的老子,连他妈的荒木一郎都不认识了,拿起刀就要砍,被荒木一郎一刀就砍翻了。嘿,嘿嘿,嘿嘿嘿!” 王麻子说著说著,那股气便自然而然地消了下去,仿佛砍翻了肥田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王麻子似的。爱面子的王麻子哪里能甘心就那样地受辱呢?他自然要找回自己的面子。 “听说肥田佬问你到这里来是卖什么的?王老总啊,你能有什么可卖的吗?除了这一身肥肉,还是这一身肥肉啊!”一个目睹了王麻子难堪的伙计,藉机便想笑话一下王麻子。 王麻子是什么人啊?他可是一个爱面子,一个死要面子,一个绝不能吃亏的王队长。岂能让你一个伙计隨意地嘲笑他?別人可以嘲笑他,你一个打杂的伙计凭什么也敢来嘲笑? 王麻子瞪著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伙计道:“我老王,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你也来笑话老王?要是你,遇到这个疯子,恐怕是尿都嚇到裤子里了。” 浴池里响起了一片笑声,肥田被送进医院去了,王麻子反而成了浴池里的开心宝贝了。王麻子一天不来洗浴,浴池里就总有熟悉的浴客会想起他来:“王麻子怎么没来啊?又到哪里卖肉去了啊?” 城外的枪声,城里的人都听到了。各种传闻满大街飞,不知道这城外又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看到过小巷子里的布告,知道是横山保卫团乾的活。大家又纷纷议论起来,有人又想起王麻子了。 “王麻子来了吗?他可是一个消息灵通的人,问问他,肯定是知道的。”开杂货店的王掌柜想起自己的这个同姓本家,儘管对他做二鬼子有些不满,却知道王麻子还是有些路子的。 “你们不知道?大街上有人看到游击队贴的布告了。”摆小地摊卖些假古董的邹老板神秘地说道。 “不是游击队贴的,是横山保卫团贴的。那一次军火库爆炸的事,也是他们干的。”一个夜里敲板子的更夫似乎知道的消息更多一些。 “这年头,还是自求多福吧,小鬼子不多,汉奸却不少,听说有个什么保乡会,被游击队给灭了。这帮王八蛋,打著抗日的旗,却暗地里投了鬼子,到处敲诈老百姓,不灭了他们,对不起祖宗啊!”一个走街窜乡的货郎不久刚去过蒲家村,眼见的那个高门大院已长满了荒草。 “听说王麻子去城外了,不会被打死了吧?子弹又没有长眼睛,擦到哪个,哪个就栽了!”卖酒的李掌柜有些担心了,他的帐本子上,还记著王麻子十几笔沽酒的钱呢?这王麻子要是回不来了,他找哪个怨大头要去啊? 李掌柜的话还未落音,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出现在浴池的门口:“哪个说我被打死了?老子还有很多酒没有喝完呢?切,我老王的命可大呢,多少次子弹『嗖嗖』地贴著耳朵飞过去,硬是没有能打著老王。我老王可是经过枪林弹雨的,有关公护著老王呢?他们全被打死了,也是打不著老王的。” 李掌柜悬著的心放了下来,这王麻子儘管欠著酒钱,却从来没有赖过帐,有了钱便自己送过来,並不要他去討去催,还算是个守信用的人。儘管披著一身二鬼子的皮,人心倒也不坏。 拿王麻子自己的话说:“这皮儘管不是人皮,我也知道乡邻们背后骂我老王吶,可我也没有干过什么祸害人的事。我无行无业,又不会做买卖,还好吃赖做,没有这身皮,又能到哪里挣些沽酒的钱?” 王麻子见大家望著他笑,先沉到水池里,从头到脚冲了个痛快,这才抹了一把脸卖起关子来:“想知道城外出什么事了吗?出大事了,死了几十个人呢。你们不知道吧?想听老王告诉你们吗?嘿嘿,老王的肚子还是空的呢,没哪个力气费口舌啊。” 邹老板一大早就做了一笔买卖,赚了一年的饭钱了。这年头有钱人知道钱不值钱,即使买了个假古董,也不会心痛到不愿活一下去的地步。再说,没有钱的穷人,哪里还有閒钱买他那些假古董玩艺啊? 邹老板忽悠来忽悠去,忽悠的都是富人。即使赚的钱有些不明不白,也没有什么心理压力,起来更没有心理压力。他看著王麻子笑道:“王队长啊,你就不要卖关子了,老邹这就给你叫吃的,叫喝的。你叫吧,老邹给你付钱就是。” 王麻子便向伙计喊起来:“来一只烧鸡,整一壶酒,邹老板结帐哦!” 不一会儿,哑巴阿坤从外面代买回来了。他一手拎著一只烧鸡,一手提著一壶酒,送进浴池放到池边的茶几上。邹老板付了钱,王麻子从池子里起身躺到池边的长椅上,一边撕开烧鸡,一边便兴致勃勃地讲起了城外的战事。 第66章 黑白难顛倒 一只烧鸡下肚,一壶老酒提神。王麻子眉飞色舞地说起了城外的战事。 眾人急不可待地竖起了耳朵,王麻子喷出一口混合著烧鸡香味的浓浓的酒气:“出大事了,死了几十人啊。牛山上有个游击队,你们听说过没有?” 李掌柜恨恨地回道:“那个哪里是游击队,是活土匪吶。每次来沽酒,都说他是游击队的。游击队哪有成天喝酒的,就是一伙山匪,听说他们还霸占了古寺。” 邹老板想起了一件事,有一天,傍晚快要收摊子的时候,一个身著黑布僧袍的人影悄然停在摊前。 来人自称净空和尚,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布囊,取出了一对玉鐲子,轻轻置於邹老板摊开的白布上:“老板,你给看看?” 邹老板心弦微微一颤,却没有立刻伸手去碰。那玉鐲周身泛著温润的光泽,鐲身雕琢著精细繁复的龙鳞纹样,鳞片间还凝著些微暗红沁痕;更刺眼的是,玉鐲內圈附著几处指甲盖大小,白堊般的钙化斑点。 他知道这是深埋千年,水土浸染后留下的岁月戳记。只消一眼,那古墓深处幽闭千年的土腥气仿佛已悄然瀰漫於鼻端,这是刚从土里爬出来的东西啊。 他心知是宝物却不动声色,手指隔著一方乾净的帕子,拈起其中一只玉鐲,凑到灯下,龙鳞纹路在灯光下流转,唐代特有的雄浑气魄宛然在目。可再细看那鳞片边缘转折处细微的刀痕走势,又隱约透出宋代才有的某种工巧痕跡。 形制是唐,刀工是宋?这矛盾在他心里撞出无声的警钟。他抬眼,目光如探针般刺向自称是净空和尚的脸:“师父,你这鐲子的来路?可是有些沉手啊。” 自称净空的脸上那点故作的淡然瞬间绷紧,他左右环顾一番,倏地压低了声音,凑近邹老板耳边,一股若有若无的哈德门香菸气味,钻进邹老板的鼻子:“不瞒施主,我是牛山游击队的联络人。此物是百姓捐的祖传之物,是用来筹集抗日物资的。” 邹老板心里冷哼了一声,什么牛山游击队?他早有耳闻,牛山离的这么近,这伙土匪做的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过是一群打著抗日旗號行劫掠之实的汉奸武装!这玉鐲上沾染的,恐怕还有血泪? 邹老板指尖轻轻摩挲著那沁入玉质深处的硃砂印痕,那是棺槨里陪葬的硃砂千年渗透的印记。他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堆起一副混杂著惋惜与敬畏的神情:“唉,师父,这物件,火气未退啊!瞧瞧这沁色,太凶,阴煞太重了。” 他顿了一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带著行家秘不外传的篤定解释道:“看形制是唐,刀工却露了宋的痕跡,怕是前朝高手精心仿製的旧物。放在盛世,或可乱真,值个几十块大洋。如今这年月……”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將玉鐲轻轻放回白布上,动作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我这小摊小本的生意,实在不敢请尊神,也请不起啊。” 那个自称净空和尚的男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眼中露出两簇冰冷的寒光,死死地盯著邹老板的脸,隨后猛地一把抓起布囊,將玉鐲胡乱地塞了进去,转身便消失在夜色里。 邹老板听王麻子说起这个假游击队,忍不住骂了一声:“都是一伙打家劫舍,偷鸡摸狗的贼,却说是抗日游击队,呸,全都是一伙该杀的贼!” 王麻子淡定地说道:“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干的勾当,你想杀他们,也杀不了。你不想杀他们,自然有人要杀他们。大伙都听到枪声了,那一战,这伙土匪全灭了,一个也没有跑掉!” 浴池里沸腾起来,李掌柜从浴池里站了起来:“老祖宗说的好啊,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就是做汉奸的下场啊!是那一路英雄乾的啊?真想给他们出点力啊!” 王麻子继续说起这件让人称快的事:“是横山保卫团,听说来了有一百多人。那是真的厉害啊,动枪动刀,对於他们来说就像玩儿似的,一打一个准。还有啊,那个横山保卫团里,有好几个神人,他们都是无影飞侠的徒弟。知道无影飞侠吧?大伙都知道那个大侠,真的是了不起啊。我老王佩服的人,他算第一个!” “听说,他们杀了古寺的老僧释道善,可有此事?”伙计一边给李掌柜搓澡,一边扭头问起王麻子。 王麻子看著李掌柜问道:“出事的那天,是不是有两个穿僧袍的到你店里沽酒的?” 李掌柜想了一下回道:“是有这么两个人,他们两个是经常来沽酒的,就是那个什么牛山游击队的。你们说说看,真是游击队的,天天喝酒吗?那还打什么鬼子啊?他们真要是和尚,那也不会来沽酒啊?只有梁山的和尚鲁智深才这般,对吧?” 王麻子点点头:“这就对了,横山保卫团攻进古寺,这两个傢伙在城里买肉沽酒,漏网了。回去的时候,在山道上,遇到了方丈,他们为了逃命,把方丈给打死了。” 浴池里陷入了一片寂静,他们中有些人多次去古寺烧香做善事,都见过那个慈眉善目的方丈,知道他是一个真正享誉乡里的高僧大德。开杂货店的王掌柜连声嘆息道:“罪过,罪过,罪过啊!那两个畜牲逮住了吗?” 王麻子点点头:“这两个人身上全是枪眼,当场就被横山保卫团的战士乱枪打死了。方丈这一死,真的惹起了四乡老百姓的愤怒,他们把方丈送回了古寺,和尚们也回来了。” 王掌柜看著王麻子提醒道:“本家啊,你可要小心了。我看你还是另谋出路吧,要不,就到杂货店里来给我做伙计吧,总比穿这身被人骂的狗皮好啊。” 王麻子刚刚还眉飞色舞地聊著城外的事,听王掌柜这么一说忽然便沉默了。 歇了半晌,王麻子才说出了大实话:“唉,你是觉得我给老王家丟脸了吧。不错,我是穿著一身狗皮,可是我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你们不知道啊,遇到抗日分子,我是向天放空枪啊,从来也没有打过他们的。我敢在这里当著这么多人的面发誓,若是做了什么亏心的事,天打五雷轰。” 王麻子又发誓道:“老五在这里保证,我手下的那些兵,也是听我话的。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啊,明天我就来不了啦。今儿和大伙说说心里话,这汉奸的骂名不好听的,幸亏老五无后,不然的话,这叫后人如何能抬头做人啊?” 王掌柜终於理解了王麻子的苦心:“你不来了?要上战场去打仗了?” 王麻子无奈地说道:“接到命令了,明天开拔到乡里去,要给那些鬼子修建碉堡。这些鬼子没有办法对付游击队和保卫团,想出了这么一出。命令说了,要是抓不到民伕,就由保安军自己干活。没有十天半月是回不来了,要是遇到游击队和保卫团,打起来,这乱枪一响,唉,或许,你们就再也看不到老王了!” 第67章 深巷夜枪声 一个商贩装扮的身影,从和合浴池走了出去。 汪家卫彻底放下心来,蒲家发死了,叶家胜死了,肥田疯了被关进医院了,还有谁能认出他汪家卫?还有谁能知道他为日本人做的那些事? “真是天助我也,如此看来,应该是我汪家卫出头的日子到了,呵呵,呵呵呵……”他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一个擦身而过的行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嘴里咕嚕了一声:“唉,这年头,被逼疯的人太多了,可怜啊。” 汪家卫回到深巷的大宅里,决定立即启动自己沉寂的一条暗线。装扮成轿夫的心腹带著一封密信悄然出了古城,辗转送到了国民政府第二绥靖区行政督察专员费本钱的手中。隨信附上的还有沉甸甸的金条,几张小猫巧笑倩兮的小照。 费专员掂量著金条的成色,指尖摩挲著几张照片光滑的表面,脸上露出瞭然於心的笑容:“嗯,好嘛,告诉你家主人,乱世求生,各显神通哦。你给我传话,说我认为汪先生是识时务的俊杰,堪当大任,先做个县长吧。” 汪家卫听完心腹的传话,心中不禁大喜,这位费专员还是自己在东北时的旧交,最喜欢两样东西,除了金钱,就是美女。有了这两样东西,他一定会大功告成。 汪家卫想像著日本投降的那一天,他走进国民党县政府那间宽大气派的办公室里,身边警卫林立,前来拜访的各路名人络绎不绝,都在他面前点头哈腰的场景,自己不禁笑出了声。 小猫转过头奇怪地看著他:“你遇到什么好事了,捡到金子了,还是又准备买几个美女啊?” 汪家卫撇了一下嘴:“我汪家卫还用弯腰去捡金子?还用钱去买美女?哼哼,你就等著吧,等著人家把金条送上门来,你只要给他们露一个笑脸收下来就好。美女吗,嗯,他们也会送上门来的。” 小猫不屑地回道:“大白天的,你睁著眼睛就能做梦,这也算是你的本事?” 汪家卫不再吱声,他还有很多事要想,哪里有功夫理这娘们儿,说白了,她也就是陪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工具。没有她,他又如何能接近那些好色的权贵?要说这娘们,也真是有一套引诱人的本事,总是能抓住那些好色之徒的命门。 “嗯,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进来。”汪家卫吩咐了一声,走进自己的书房里,他要好好地想一想將来的事。毕竟自己只做过道义帮的大堂主,可没有做过县长啊,无论如何,也要装出一副很在行的样子啊。“ 小猫见汪家卫关起了门,心里很是不快,她已经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冷落,看来自己到了该另找出路的时候了。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心事比外面的黑夜还要黑,这是一个杀了人,还不会在手上沾一滴血的狠人。 她走进自己的房中,也紧紧地关上了门。她要数一数自己用身体换来的那些金子和银子,她要想一想今后的日子,不能再等著这个男人將自己送给这个送给那个了。她觉的自己不是一件可以送来送去的东西,她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汪家卫躺在自己的太师椅上,闭著眼睛又陷入了一个又一个美梦之中。 厚重的窗户被悄然打开了,蒲怀民和侦察员马军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身入室,马军將一个包裹重重地扔在汪家卫的紫檀木雕书桌上。 汪家卫从梦中睁开眼睛,惊恐地望著眼前的两个人,仿佛是从天而降的神兵似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横山游击队是什么时候盯上了自己的?他们又是如何找到了藏在深巷中的这处隱秘的大宅的? 马军冷笑一声:“还记的我吗?汪管家?” 汪家卫猛然想起自己在牛山游击队叶家胜那里,见过这个被他们引诱到山上的人,想起自己当时与叶家胜称兄道弟的场景。没想到这个人也会找上门来,他装作不认识地摇了摇头:“恕我眼拙,不知你是哪一路的好汉。” 他转动著一对眼珠子,又故作镇定地问道:“两位好汉,你们是想要金条?还是想要银元?美女也有,只要你们开口,我一定全部满足你们的。” 马军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我们只要你的狗命!” 蒲怀民打开包裹,里面赫然是几大本厚厚的帐册,一本本地翻开来一看,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条分缕析地记载著汪家卫自己通过道义帮、保乡会网络搜刮的钱粮数目,如何与日偽、牛山游击队分赃的细节。 还有一张张汪家卫与日偽头目推杯换盏的照片,以及一本记录著保乡会搜刮民脂民膏去向的密帐。一笔笔帐目,都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直指向汪家卫的咽喉。 汪家卫一下子瘫在身后的太师椅上,这些都是他亲自记下的帐目,被他自己大意之时丟在了蒲家大院,一定是横山游击队夜袭蒲家祠堂后,从蒲家大院里搜出来的。 铁证如山,蒲怀民指著一本本厚厚的密帐:“汪家卫!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道义帮的大堂主,日偽特务,保乡会的总后台,你吸乾了蒲家村百姓的血汗,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的生命,一桩桩,一件件,哪一笔帐,不够你死上一千次?” 汪家卫明白过来,他们是来找自己算总帐的,他悄悄地將右手伸向了腰间。马军冷笑一声,背后的大刀已劈向了他的那只掏枪的手。汪家卫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叫,只见一道血光闪过,噗嗤一声闷响,他的一条手臂已被齐肩斩断,断臂带著喷涌的血注飞落在厚厚的毛绒地毯上。 汪家卫惨叫著翻滚倒地,断臂处鲜血如泉涌出,瞬间染红了大片地毯。剧痛扭曲了他的面孔,他像一条垂死的狗,用剩下的一只手和双腿拼命地蹬踹著,挣扎著向门口爬去。 蒲怀民一步上前,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汪家卫那张因恐惧和剧痛而彻底扭曲的脸:“我代表横山游击队,代表蒲家村的老百姓,代表那些被你残害的无辜的怨魂,判处你死刑!” 枪声在寂静的深巷中炸响,子弹穿过汪家卫的眉心。汪家卫睁著一双惊恐的眼睛,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了最后一声哀嚎,便魂消魄散了。 第68章 驯狼的少年 离开了牛山地界,经过二个时辰的行军,章山虎带领著战士们踏上了横山的土地。铺满落叶的山路上,四处散发著深秋迷人的气息。 山林幽深,道路崎嶇,战士们的脚步却轻快而坚定,黑夜在他们的脚下一步一步地退缩。一缕晨光正从黑沉沉的大山背后向四处延伸扩散开来。 战士们又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民歌改编的团歌:“横山横,横山长,横山有一群好儿郎,拿起刀呀,拿起那枪,消灭倭寇保家乡。拿起刀呀,拿起那枪,消灭倭寇保家乡。拿起刀呀,拿起那枪,消灭倭寇保家乡!” 一抹朝霞在战士们的歌声里,从东山上升起来了,给远远近近的山脉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边。霞光照进茂密的林子里,鸟儿们醒来了,呼朋引伴地“啁啁唧唧”地欢叫著。 队伍行进在晨光里,战士们手中的大刀和长枪,闪烁著令任何对手都要胆寒的金色的光芒,给这一方古老而充满生机魅力的土地增添了一种新的力量,一种深深的植根於大山的无穷的力量,一种任何侵略者都不可战胜的力量。 晨光中,一个少年挺立在西边的山岗上,他像一个笑傲群山的將军,挥舞著一面在阳光下闪耀著红光的旗帜。瞬间,山岗上出现了一群跑动的身影。 战士们吃惊地呼喊起来:“狼群?嗬嗬,狼群!” “那个少年是谁?他竟然能指挥得动一群狼?”大家忍不住停下脚步,望著山岗上的景象,不由地纷纷议论起来。谁见过这样一幅奇妙的场景啊? 在晨光的照耀下,只见少年挥舞著手中的旗帜,群狼跟隨著旗帜挥动的方向跳跃著。它们一会儿扑向前方,一会儿又猛地回头,扑向了另一个方向。 “嗷呜,嗷呜,嗷呜,呜——”悠长而苍凉的狼嗥声,如同一支支要射穿时空的利箭,从山岗上射向四周的群山,在山峦林海间层层叠叠地迴荡开来。 从这嗥声里,章山虎似乎听到了遥远的古战场上的战鼓声声,似乎能看到瀰漫在一群身披鎧甲手持长戈的將士们身边的杀伐之气。他不由地抬眼定定地注视著那个少年,看著这个似乎穿越了时光的画面。 战士们忘记了疲惫,忘记了刚刚经歷的那场殊殊的战斗。他们情不自禁地將目光投向了高高的山岗,静静地注视著那个神奇的少年。他们的眼前分明是一个指挥若定,威风八面的將军。 章山虎忽然想起了那个传闻,那个关於空空道人的传闻。这个少年难道是空空道人的又一个弟子,如同石头那样的弟子。这些貌似普普通通的弟子,却个个都身怀绝技。 骤然之间,一阵阵清脆嘹亮的骨笛声从山岗上飘了过来,带著自然的韵律感,时而如鹤唳般高亢婉转,时而如夜鶯般低吟歌唱,时而又似轻风拂过面颊,时而又如流星划过夜空,时而又如顽童隨意的嬉笑。 晨光之中,笛声悠扬,时而如仙境在眼前浮现,仿佛可闻仙乐飘渺,直让人沉醉其中。时而又似鼓点阵阵,忽现腥风骤来血雨纷飞,人喊马嘶,虎吼狼嚎,杀气沉沉。 隨著少年笛声的变化,群狼时而猿猴般跳跃出击,时而如猛虎般伏地扑食,时而如猎豹般狂奔追逐,时而又如狸猫般躡手躡脚地接近一个个目標。 古老的笛音刺破了大山的黎明,少年立於山岗上一块巨大的磐石之上,嘴唇紧贴著那支带著悠悠时光润泽的兽骨短笛,十指在七孔间飞快地起落。笛声时而高亢直衝云霄,时而低回贴地潜行,时而短促如雨打芭蕉,时而绵长似不绝的松涛。 山岗之上,那群灰青色的身影在躁动中逡巡,在警觉中捕捉著笛音里每一个细微的转折。一匹头狼昂首立於狼群最前方,肩胛处几道白纹在晨光下异常醒目。它眼神沉静,侧耳凝听,仿佛在解读著笛音里某种来自远古的密码。 少年忘情地吹奏著骨笛,额头上早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知道,这骨笛七音,是师父穷尽半生揣摩狼群沟通之秘而创,是人与狼之间无形的桥樑。每一段旋律,都对应著狼群一种最本能的反应:召唤、警戒、散开、合围、潜伏、衝击、撤退…… 他必须將每一个音符都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刻在自己的十指之上,刻在自己的唇齿之间,再烙印復刻到狼群的骨血中,转化为狼群无需思考的一种本能。让它们隨著自己的骨笛而动,如同一个个战士,听到战斗的號角,就会英勇地扑向面前的强敌。 他的嘴唇被骨笛磨出了一个个血泡,渗出的血丝染红了笛孔。他反覆吹奏著“散开合围”的指令,笛音在越来越灼热的空气中颤抖。它们越来越像一个个动作熟练,行动敏捷,英勇果敢的战士了。 一段急促跳跃的旋律从骨笛中暴发出去,头狼青背的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如同一声无形的號令。一只只灰狼骤然昂首,隨即如被一根无形的大手牵引,闪电般地四散开来,几十道灰影悄无声息地没入山岗下的谷地之中,隱身到四周嶙峋的岩石和茂密的灌木丛中。 转瞬之间,山岗上只剩下一片空寂,手持骨笛的少年威风凛凛孑然而立。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又骤然吹出一段绵长而又充满了压迫感的低音。笛声如同一道道令符,那些散开的灰影仿佛瞬间被赋予了统一的意志,又从各自潜伏的角落里同时突然间暴起。 它们不再彷徨四顾,而是迅猛间形成了一道半弧形的包围圈,朝著山谷中间一片假设的“目標”急速围拢而去。一只只利爪踏过碎石枯枝,发出细微而密集的沙沙声,如同一只只死神的手伸了出去。 一道道灰影交错穿梭,迅捷如一道道光痕,包围圈在灰影的跳动中急速缩小,最后在一块形同狗熊的巨石前骤然停顿,几十双幽冷的绿瞳,死死地盯住它们想像中的强敌,杀气瞬间凝聚到一只只利爪之上,如战士的匕首直刺向强敌的心臟。 章山虎和战士们远远地看著这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景,少年已放下了手中的骨笛。重新拿起了那面鲜红的旗帜,旗帜飘扬在山岗上。一道道灰影又如一个个凯旋归来的战士,跟隨在头狼青背的后面,列队走向了山岗。 转眼之间,少年和狼群的身影已消失在茂密的山林中。 远远地传来了少年的歌声:“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爭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縶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第69章 归来的大哥 凯旋归来的战士们休整了几天之后,灰灰又在深夜飞回了横山保卫团的营地,章山虎收到了赵大同传来的二条消息。 消息都是谢思明传给赵大同的,他告诉章山虎,横山周围修建了十处碉堡,每处碉堡的结构基本上是相同的,还画了一个碉堡內部的草图。另外还提醒章山虎,日军就要开始秋冬扫荡,从其他地区抽调数千人,专门对横山地区进行大规模的围剿行动。 章山虎面对著地图沉思起来,他根据谢思明提供的消息,將十处碉堡的位置都清楚地標明在地图上。这些碉堡都修建在战略要衝地点,或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或是进出横山地区的关隘谷口。 谢思明还透露了碉堡內部的军力布置和设防情况,每处碉堡驻有日军三人,偽军五六十人。各配备了一挺轻机枪,一挺重机枪和三个掷弹筒,有三处碉堡专门针对出入横山的重点关口,还各配备了一门迫击炮。 章山虎看著这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修建完成的碉堡,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冷笑。这些碉堡看上去占据著战略和交通要地,配备的火力可以覆盖较大的范围,终究是无法控制所有的道路,也无法控制所有的出入口。 从有利的角度来看,这些碉堡成了固定的打击目標,既分散了日偽有限的兵力,也为抗日武装提供了明確的靶子。即使不进行毁灭性的打击,仅仅使用日常的袭扰,也可以迫使碉堡中的日偽军惶惶不可终日,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与火力。 日军已打不起这样的消耗战,只要对他们进行频繁袭扰,这些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就会成为他们自己的铁笼,他们就会成为笼中之兽。日军进行大规模扫荡的目的,除了妄想寻机消灭抗日主力之外,便是要大量搜括让他们能够苟延残喘的物资,为度过即將到来的寒冬提供保障。 日军的战线拉得越长,他们受到的牵制就会越多,遭受到的打击就会越沉重。对於进入反击作战的抗日武装力量来说,消灭一股股分散的敌人,当然比消灭龟缩在据点里的敌人要更加容易一些。 章山虎想,下一步的攻击目標就是这些日军用来围困横山地区的碉堡,它们如同日军十颗裸露的獠牙,他要一颗一颗地敲碎它们,让日军彻底变成没有牙齿的怪兽,最后再消灭龟缩在城中残余之敌,將日军彻底消灭在这块土地上。 “报告团长,营外有新四军首长来访。”警卫员在门外大声喊道。 章山虎有些意外:“新四军首长?是蒲怀民队长吗?” 他知道横山游击队是属於新四军领导的一支抗日武装,当然属於新四军序列。只是全团的战士都认识蒲怀民了,如果是蒲怀民来找他,一般情况下是不需要进行通报的。 警卫员推门进来:“报告团长,不是蒲怀民队长。” 儘管横山一带有多支新四军武装,除了与蒲怀民和他的游击队有过联合行动,章山虎对其他的新四军武装还不了解。他有些疑惑地想,既然是新四军首长来访,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转身跨出门外,一边向警卫员挥了挥手,一边问道:“走,去看看是哪位首长?他没有说什么吗?带了几个警卫员?” 警卫员也有些奇怪:“呃,首长没有带任何人,只有他一个人,身上也没有配带武器。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又不敢问,不好意思问。” 两个人刚走到设在营地外路口的岗哨处,一个声音从林子里传了出来:“山虎啊,八年未见了,你这个昔日的茶商,成了威震古城的真老虎了。” “大哥,是你啊!啊呀,早就听说大哥参加了新四军,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章山虎没想到这位新四军的首长,竟然是自己早思暮想的大哥谭风,他赶紧急步上前去,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谭风的双手。 两个人携手走进了营地,谭风看著在各个营区操练的战士们,频频点头称讚道:“二弟带兵有道,这些战士看起来,无论是精气神,还是一招一式,都透露出了你这支武装的战斗力。不愧是行武出身,看到你带出来的这支武装,大哥就放心了!” 谭风走进章山虎的住处,看到桌子上摊开的地图,眼神立马便亮了起来,他指著地图上那些被打上了“x”的碉堡:“我这次就是专门为此事而来。你和我说说看,面对鬼子的这套把戏有什么想法?如何对付鬼子的这种封锁?” 章山虎便说出了自己的盘算:“这些碉堡据点,离县城最远的距离有六十多里,最近的也有四十多里。两个碉堡据点之间最远的距离有三十多里,最近的也有二十多里。他们要换防吧?要补给吧?” 谭风点点头:“你看到了他们无法避免的困境,继续说说你的打算。” 章山虎兴奋地继续说道:“他动,我就动。只要让我们逮著空子,我就敲他们一下。他们能怎么样?死守?那就消耗他们的粮食和弹药。敌人要是增援,路不远也不近,这就要消耗时间和兵力。敌人要是不增援,我就打到他们增援为止。他们只要一出动,我就转头打他们的增援,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谭风忍不住大笑起来,眼前这个曾经只关心茶业行情的二弟,已经变成了一个成熟的战斗指挥员:“你这套办法,就是我们毛主席说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十六字诀,你在战爭中学习战爭,已经可以灵活运用了。” 章山虎又继续说著自己的想法:“如果有友军一起行动,他们就更加顾此失彼,焦头烂额了。” 谭风称讚道:“你看到了敌人最大的破绽,也看到了联合作战的最大优势。对形势的认识和分析也是正確的,抗战已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胜利的曙光已出现在地平线上。” 章山虎知道谭风此来一定有重要的任务便问道:“大哥,多年未见,没想到你会亲自上门来给二弟指点迷津。新四军是不是有重大行动需要我们配合?只要有用得上横山保卫团的地方,大哥儘管指示,二弟绝不含糊。” 第70章 反扫荡计划 谭风望著有些迫不及待的章山虎,终於感觉到这个昔日的二弟身上,发生的根本性的变化。他已从一个精明的茶行老板,变成了一个既有战略眼光,又有灵活战术的抗日武装的组织者领导者和指挥者。 谭风说起了此行的目的:“抗战即將迎来根本性的胜利,为了迎接新的战斗,新四军將联合地方抗日武装,彻底粉碎日军的大扫荡计划。並有针对性地对敌军的运输线和重要据点,发起主动进攻,彻底摧毁日军的后勤保障线,消灭日偽的有生力量。” 他又继续说道:“我到横山地区不久,从蒲怀民同志那里了解到了你的事跡,深为二弟和横山保卫团所做的一切感到欣慰。蒲怀民同志要陪同我来,我告诉他,我们兄弟已多年未见,可能会聊一些其他方面的私人问题,他才没有坚持与我同行。” 谭风望著章山虎感慨道:“造化弄人,国难当头,你我兄弟分別弃商从武,如今又成了抗日的友军。我在横山地区不会太久,完成反扫荡任务后,很快就会隨大部队渡江北上,二弟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直说,只要是大哥能够做到的,大哥一定会答应你。” 章山虎笑了,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驳壳枪,想起当年在章家祠堂里誓师的情景也不胜感慨:“当初拉起这支队伍的时候,只有这一把老族长送给我的驳壳枪,五十条汉子,除了大刀,就是火銃。那支歌唱的好啊,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现在一百多人的队伍,一人一条枪,还有机枪和掷弹筒。我们也可以和日军打硬战了!” 谭风想起了赵大同:“三弟在哪儿?你知道吗?不知道他过的怎么样?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他一个纯粹的商人,连自己的茶行都经营不下去,真为他担心啊。” 章山虎指著摆在桌子上的地图笑道:“大哥,你可以完全放心了,这些情报都是三弟传递过来的呢。他在县城里接手了一家老浴池,那里是三教九流匯合之地,也是各种消息的来源之地。三弟负责横山保卫团的情报收集工作,让我们在城里长了眼睛和耳朵。有了这样的眼睛和耳朵,我们才能打很多胜仗!” 谭风深感意外:“大同出息了,也难为他了。他那样的性格能够从事这种行业,还能成为你的情报交通员,这个变化比你还要大。你毕竟有过行伍的经歷,半途经商,又半途从戎,还可以理解。他这变化就太大了,这个时代是一个大熔炉,改造了无数人的性格,也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章山虎將说服赵大同背井离乡,隨自己来到这里,在陌生的县城里,如何盘下老浴池的前后经过都详尽地说了一遍。又將当初如何成功谋划,使和合浴池变成情报收集站的经过说了一遍,还有谢思明作为臥底,可以及时掌握城中日军动向的事,也简单地说了一遍。 谭风终於放下了对三弟的牵掛和担忧,更深感这些利用各种地下形式坚持抗日,默默奉献甚至牺牲自己生命的无名英雄,他们是抗战能够取得最后胜利的不可缺少的一支特殊的队伍。 他想了想后作了一个决定:“送给你们二部电台吧,再给你们派二名能熟练使用电台的战士,你想办法送一部电台到城里去,这样赵大同就如虎添翼了。信鸽儘管方便,却也会有失误的时候,万一出现问题,情报传递工作就会出现意外的中断。” 章山虎喜出望外,向谭风敬了一个標准的军礼:“感谢大哥支持,应该说感谢新四军首长支持,横山保卫团一定全力配合新四军,保证完成反扫荡任务。请大哥放心,请首长放心!” 谭风沉思片刻后,望著章山虎问道:“横山有你们这一支民眾支持的横山保卫团,还有一支地方武装,叫抗日自卫团,是国民党支持的一支抗日武装。你了解他们的情况吗?为了能取得这次反扫荡的决定性胜利,我们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最大程度地集中抗日武装。” 章山虎如实相告道:“大哥问到的这支抗日自卫团,他们一般不与其他游击队和地方武装合作,儘管我和他们的刘一民团长,曾经比较熟悉,保卫团与自卫团之间也没有联繫。这可能与国民政府的政策有关,与他们的上级有关。” 谭风点点头:“你说的这个情况是存在的,与我们从其他地方抗日武装那里了解的情况是一致的。但是,大敌当前,我们必须爭取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也是我们党的政策,作为新四军的一支武装部队,也必须执行我们党的政策。” 章山虎笑了:“大哥的话,二弟非常理解。我也思考过国共两党的方针政策,儘管在抗日大政方针方面,两党有著共同之处,却存在著一些较大的区別。在对待民眾抗日方面,共產党是发动和鼓励,並加以引导。国民党或忽视或漠视民眾的力量,对非国民党主导的地方武装,是一种任其自生自灭的態度。” 他又继续说起自己的切身感受:“我曾经想邀请抗日自卫团一起行动,刘一民团长却没有回覆。后来得知,不是他本人不愿意合作,而是他的上级拒绝了这种合作。他们只是因为怀疑我们是共產党领导的武装,就拒绝与我们合作。” 他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大哥,你们的政策是好的,凡是有利於抗日的力量都愿意团结在自己的周围,只是国民党的政策却是不支持不合作。我担心你们所提出的这个计划,是不是能够顺利实现?可能並不是刘一民能够决定的。” 谭风点点头:“你有这种担忧,我也有这种担忧,为了抗日大局,还是要以最大的努力来爭取最好的结果。这几天,我们准备召集一个战前会议,主动邀请各方力量的代表参加会议,共商抗日大计。希望二弟能全力支持!” 章山虎知道新四军是江南一带的抗战主力,由新四军出面召集各方武装力量,应当具有不一般的號召力。他望著谭风坚定地表態道:“请大哥放心,山虎一定会毫不动摇地追隨大哥的!” 第71章 战前动员会 新四军召集的战前会议定名为“横山四方会议”,寓意为积聚横山四方之力,围歼侵犯横山之敌。会议在无名道观中进行。新四军向各方抗日武装发出了邀请,各方抗日武装接到邀请积极响应,都如约赴无名道观参加了会议。 儘管道观就在营地对面的山坡上,章山虎却从来没有踏足其中,他和很多人一样,只闻空空道人之名,却没有见过道长本人。他们想像中的道长,应是身手敏捷,如一阵清风般地飘然而来飘然而去的。 无名道观看上去只是一排简简单单的建筑,静静地立在离山顶不到数丈远的一处坡地上。然而,它却给每一个走进去的人,带来一种莫名的震撼,让你感觉到它的每一寸空间中都隱藏著一段故事。 儘管岁月流逝,风雨洗刷,斗换星移,也磨灭不了那些曾经活生生发生过的往事,往事並不如烟,往事只是被歷史收藏,只是它的外表被云罩雾绕,离我们越来越远。 那天晚上,月明星稀,山风习习,空空道人手持马尾拂尘迎出道观,如一道仙影般立在月光之下。章山虎一边拱手施礼,一边不由地哑然一笑,难怪江湖上传说空空道人是无影飞侠,即使近在眼前,看上去似乎也只是一道仙影一般。 眾人陆续到齐后,道长从土墙的缝隙间抽出一个布囊,探手从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竹筒,打开竹筒便能嗅到一股异香,这是他最爱收藏的珍贵的野山茶。章山虎嗅著空气中飘荡的香味,竟嗅到了一股让他困惑的熟悉的味道,这野山茶已收藏不止十年了。 “山鬼。”道长招呼了一声,一个少年应声提著一把铜壶走了过来。章山虎怔怔地望著少年,他就是那个在山岗上吹著一只骨笛,像一个將军般指挥著群狼在山岗和山谷中,摆出五八门狼阵的少年,一个驯狼的少年。 山鬼提著铜壶,用烧开的山泉水冲泡好野山茶,递到十几位来客面前的石案上,隨后悄然退出了屋子。章山虎心中的谜团终於解开了,少年山鬼果真是道长眾多弟子中的一个,道长传承给他的是另一门绝技,驯狼的绝技! 野茶的香气很快瀰漫了整间屋子,茶碗里的茶叶在金黄色的茶汤里慢慢地舒展开来,像一朵朵小小的野菊。谭风深吸了一口气,精神为之一振,细细品味后,一股甘醇的馨香从舌尖发散开来,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流遍了全身。 “真是好茶!我是皖南人,家乡是產茶之地,也品过很多地方的名茶,这茶却让我体验到了一种特別异样的感觉。”谭风望著道长意味深长地说。 道长环视一周微笑道:“这野山茶是故友的遗赠,贫道是借献诸神吶。” 眾人纷纷讚嘆起道长的野山茶,谭风笑道:“我们可没有资格做神仙啊,离开了民眾的支持,我们也是寸步难行。只是这野山茶的確的难得的好茶,初尝一口,便让我体验到了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道长微笑道:“你们都是这块土地上的守护神啊,没有你们的守护,这块土地就会惨遭倭寇的蹂躪。正是有了你们这一方守护神,才会有这方土地生生不息的繁荣,才会有百姓们可以延续下去的安寧岁月啊。” 他又向参会的各方代表拱手致意道:“各位大神,请允许贫道代这方土地向诸位致敬,代这方百姓向诸位致敬。贫道积极支持抗日,却不便参加你们的战前会议。如有什么需要,咐咐贫道便是。” 空空道人说罢和徒弟山鬼转身出了道观。走进了林子里,谭风参谋长起身致谢道:“本人代表新四军欢迎各位参加四方会议,本方首长因参加一个极其重要的军事会议,不能亲自出席了。首长特意吩咐本人向诸位进行解释。” 谭风解释后继续说道:“作为本次会议的主持者,谭风请各位共商大计,望大家畅所欲言。希望各位精诚团结共御日偽,坚决守护自己的家乡,守护百姓的平安。谭风在此向大家表示敬意!请各位对这次反扫荡计划表个態,再由我宣布作战计划!” 章山虎原本想领头表个態,没想到抗日自卫团的刘一民却抢在了前面:“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守乡保土,是我们男人天生的职责。大家都知道我们这个自卫团是接受本县国民政府指挥的,曾经有过一些消极的影响。” 他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本人对坚持抗日的各路友军,不会玩那套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把戏,不会搞摩擦,请各位放心。无论本地国民政府要员持什么意见,都不会改变本人抗战初衷,自卫团將全力协助新四军对日军反扫荡的作战计划。” 谭风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他相信刘一民所说的话,是他的肺腑之言。毕竟在本乡本土作战,不仅天在看,地在看,一方的乡邻百姓都睁大了眼睛在看。他若做出什么对不起祖宗的事,不仅他自己无法立足,也会让他的后代背负骂名。 谭风起立向刘一民敬了一个军礼:“本人代表新四军首长向刘团长表示敬意,希望刘团长能信守承诺,与我军精诚团结,不负父老乡亲。” 章山虎站了起来:“诸位乡亲,章某原本是一商人,国难当头,愤而挺身,自觉是男儿之本色。鬼子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躂不了几天了。这方土地养育了我们,守护这方土地,就是守护我们的母亲。章某当著大家的面,代表横山保卫团表个態,唯新四军马首是瞻,共御倭寇,寧愿前进一步死,决不后退半步生!” 让章山虎没有想到的是,眾人竟全体起立鼓掌,横山保卫团已成了横山的传说,大家发自內心地敬佩。气氛热烈起来,大家纷纷表態,坚决服从新四军的领导。 谭风见大家都表態后,將反扫荡作战图掛到了墙上:“承蒙各位支持,现在由谭某代表新四军横山支队,宣布本次作战的详细计划,各参与作战行动的部队及地方武装的具体任务。军令如山,望大家信守诺言,共同完成这次反扫荡作战计划!” 第72章 野狼突击队 在无名道观里举行的“四方会议”开了一夜,直到次日拂晓晨光照进道观中,大家才握手道別领命而去。 谭风握住章山虎的手:“形势千变万化,袭击日军火车站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保卫团了,这项任务涉及到在反扫荡开始后,能不能够有效地阻止日军的增援。关係到反扫荡的整个战局,希望二弟能不负重託。” 章山虎两眼炯炯敬礼回道:“军中无戏言,二弟知道这项任务意义重大,请大哥放心,请新四军首长放心,横山保卫团保证完成任务!” “再见,二弟保重!预祝你们圆满完成任务!”谭风说著挥手而去。 章山虎望著谭风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沐浴著晨光的林子里,转身准备向道长告別:“前辈,保卫团多次得到道长的神助,山虎却一直没能见到前辈当面致谢。感谢前辈出手相助,保卫团的每一个胜利,都离不开道长的支持,山虎在此向前辈致意!” 章山虎说著拱手致礼,道长却笑道:“山虎言重了,贫道也是这山中的百姓,没有你们这些英勇的將士,也没有贫道安寧的岁月。贫道只是尽了一点绵薄之力不足掛齿,不是你们保卫团要感谢贫道,而是贫道要感谢你们保卫团啊。” 章山虎没想到在江湖上闻名遐邇的无影大侠,竟是如此宽厚隨和的一位尊长,心里情不自禁地涌起一股曖流。章山虎正要再说些感激的话,却被道长摆手制止了。 道长望著章山虎隨意地问道:“哑妹可好,乡亲们可好?” 章山虎忽然觉得道长看似平常的话语,却有著一番深意。他不知道如何回答道长,他有多久没有回村了?有多久没有回家了?哑妹还好吗?乡亲们还好吗?儘管只隔著几座山岗,他却已很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 他明白过来,道长是在间接地提醒自己,不能只顾著领兵打仗,也要时刻关心他自己的亲人和乡亲们。岳父临终的时候,他向岳父发过誓的,他要照顾好哑妹一辈子,还要和哑妹一起把他无法完成的茶厂再办起来。 章山虎恍然间明白了很多事:“长辈认识山虎的岳父?” 道长点点头:“岂止是认识,你自然明白那一筒野山茶的来歷,它正是你的岳父所赠。他是贫道的挚友,贫道的茶友。他生前经营的那一片茶场,是贫道常去的修心之地。” 章山虎再次拱手施礼道:“请前辈放心,山虎在岳父他老人家面前发过誓,要照顾好哑妹一辈子,还要重建茶厂。等到来日抗战的硝烟散去,山虎一定来邀请前辈到茅庐煮茶,山虎再聆听前辈的教诲。” 章山虎岳父是闻名乡里的制茶高手,生前把手艺全部传给了哑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十年前他带著两个徒弟去北方贩运茶叶途中,遭遇一伙兵匪,財货被抢,两个徒弟死於乱枪之下,他被打成了重伤,又忧伤过度,半路上不治身亡。 道长沉吟片刻,望著章山虎叮嘱道:“据贫道推算,不出两年,日本必败。倭寇诡计多端,儘管属於他们的日子不长了,但困兽犹斗,不可掉以轻心。贫道记住了你的话,待硝烟散尽,相约於山间茅庐,煮茶论道,岂不快哉!” 章山虎復又拱手施礼道:“既与前辈有约,岂能失信?请前辈放心,他日驱除倭寇,山虎与哑妹相守山中茅庐,静候前辈笑谈前尘往事。山虎告辞!” 道长摆摆手:“莫要著急,贫道还有一事要向你交待。” 他隨即转身向道观中喊道:“山鬼,快来见过章团长!” 山鬼闻声快步走出道观,面向章山虎拱手施礼道:“章团长在上,山鬼拜见团长。” 章山虎上下打量著这个人小鬼精的少年,从他的眼神中可见一股浓浓的山野之气,既有淳朴的稚气,又有桀驁不驯的神气,诸气交集於他的眼神之中,让这个少年透出一种与他的的年龄不一般的智慧。 章山虎拱手回礼道:“本团长见过你,在那个山岗上,你是指挥狼群的將军。那一群灰狼,听到你的笛声,如同战士听到了衝锋號。真是太神奇了!” 少年听到章山虎夸奖,开心地笑了:“师父教导,万物皆可为人所用,洞其心,研其性,观其为,驯其有术,用其所利。山鬼仅学了一点皮毛,不及师父万之一哉。” 道长也欣慰地笑了:“章团长既然已经见识过这位驯狼的『將军』和他的战士,为了对付倭寇,让其暂归於你的麾下如何?让它们成为横山保卫团的野狼突击队。” 章山虎怔住了,他没想到道长又给他出了一个奇招。若用这群野狼去对付鬼子,可想而知,鬼子们可真的要鬼哭狼嚎了。那將是一场什么样的战斗啊? 道长挥了挥手中的马尾拂尘:“出奇制胜,歷来是兵家之诡道。鬼子是一群恶狼,它们是一群野狼,让野狼去对付恶狼。黄帝用猛兽熊、羆、貔、貅、貙、虎大战蚩尤,田单用火牛阵大破燕军,我们也可以用野狼阵来奇袭倭寇。” 他看著怔怔地站在面前发愣的章山虎笑道:“章团长心中还有顾虑,无妨,山鬼,让你的士兵操练起来,请章团长检阅保卫团特殊的战士们!” 道长话音刚落,山鬼手中的骨笛已吹响了集合的命令,“嗷呜,嗷呜,嗷呜”一声声狼嚎声,骤然从四处的草丛和林子里响起,转眼之间,几十只灰狼如离弦之箭般归集於山鬼面前。 山鬼的笛声再次响起,如乱云飞渡,如山鸟归巢,如猿猴攀缘,如饿虎扑食,杀机骤起! 几十道灰影如同从地狱之门中挣脱的幽灵,又无声地弹射而出,扑向道观林子里的目標草人。它们如同一群有勇有谋的战士,相互配合相互协作,几匹狼精准地咬向草人的“咽喉”要害,另外几匹则凶狠地撕扯“手臂”和“腿脚”,瞬间將其扯倒拆解。 另有两匹狼,在狼群向目標发动攻击的同时,已如鬼魅般窜至林子两端的路口,幽绿的狼眼警惕地扫视著“外围”,断绝一切可能的增援。迅疾、精准、凶狠,如同训练有素的一群特战队员,草人在它们的利爪之下已四分五裂,枯草碎屑漫天飞扬。 第73章 少年战將行 横山保卫团营地掩藏在古木参天的密林深处,树冠浓密得几乎遮天蔽日。章山虎的房间內,三个营长围坐在桌子边,定定地看著一张临时绘成的作战地图。 他们在进行战前最后的谋划,章山虎告诫几位营长:“这是新四军首长第一次直接下达给我们的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只有彻底摧毁日军的火车站,才能为后续反扫荡作战贏得主动权。大家明白了吗?” 三位营长都感到了肩上沉重的负担,一起坚定地回道:“明白了,请团长下达作战命令,我们保证完成任务!绝不会给横山保卫团丟脸!” 章山虎再次告诫道:“完不成任务,不是丟脸不丟脸,而是会导致更多不必要的牺牲,丟失的是战士们宝贵的生命。所谓动一发而牵全身,炸毁了火车站,就切断了鬼子的补给线。我们这样想,鬼子也会这样想,火车站必定是警备森严,要突破鬼子的层层防线,成功地实施和完成爆炸任务,必须全力以赴!” 他看著三位营长道:“城里刚刚发来了消息,鬼子刚运到的一批军火弹药,就囤在站台后面的仓库里!守卫森严,明哨暗哨层层设防,强攻不是不可以,但代价太大。我们需要来一次奇袭作战,除了你们三位营长,还有一位队长要参加这次战斗!” 三位营长满脸疑惑面面相覷,章山虎挥了挥手:“走,我们一起去接一位队长和他的特战队。” 营长们满腹狐疑地跟在章山虎来到营地外的林子里,章山虎向著渐渐暗黑下来的林子中高喊道:“山鬼队长,接令!” 林子里“呼啦”一声响动,一道身影飘然而至,转眼已立在眾人面前,山鬼举手敬礼道:“报告团长,山鬼前来报到!” “驯狼少年?”三位营长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眼光刷地一下都集中到了山鬼的身上。这位山鬼队长,正是他们在晨光初现的山道上看到的,在山岗上出神入化地驯狼的少年。 章山虎严肃地下达起第一道命令:“山鬼队长,立即集合特战队,准备出发,待命出击!” “是,特战队集合,立即准备,待命出击!”山鬼应声答道。 山鬼举起手里的骨笛放唇边,笛声骤然响起,几十只静静地臥伏在林中的灰狼,如一道道影子般出现在山鬼的面前。在路口警戒的哨兵手指僵硬地扣在扳机上,目光死死地锁住那群散发著原始野性气息的掠食者,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三位营长恍然大悟,保卫团又多了一个野狼特战队,那个如同將军那般的驯狼少年,成了保卫团的特战队长。他们会心地笑了,空空道人总是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他们出其不意的惊喜和震撼。 章山虎望著越来越浓重的夜幕命令道:“全体都有,立即出发,目標:日军火车站,五十里奔袭!” 一阵阵集合的哨声响起,一队队战士整装出发,夜幕下,山道上的脚步声匆忙而有力,他们的身后,还有一队如影隨形的特殊战士,悄无声息地迈动著它们的四肢。 月黑风高,三个营的战士们一路急行军,不到二个时辰,离县城不远的牛山附近的火车站出现在眼前。它如同一个匍匐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探照灯的光柱在铁轨和站台上机械地扫过,映出一个个哨兵模糊的身影和冰冷的枪管。 三个营都到达了指定的埋伏地点,章山虎看著身边的山鬼问道:“山鬼队长,看到了吗?前方就是目標,那个灯光集中的地方就是贮存弹药的仓库。有信心吗?有把握吗?” “交给我们,山鬼保证完成任务。”山鬼的声音不高,却带著斩钉截铁的坚定,他抬起头,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怯懦,只有一片死神般的沉静。 章山虎再次叮嘱道:“小心接近目標,若发现危险,可以先行撤离,不必冒太大的危险。我们在指定的位置,若你们目標暴露,隨时发出信號,我们用火力掩护你们撤退,並接应你们。明白了吗?” “山鬼明白!”山鬼已將地形图熟记於心,他如同一只黑夜中狸猫,悄无声息地潜行到距离车站仓库最近的一道铁丝网外,伏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將骨笛轻轻地含在口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极细微的气流在风中震动。 这是师父秘传的“无声之引”,一种超越了听觉的范围,直接作用於狼群敏锐感知的特殊频率。 片刻之间,几道溶入夜色的灰影,如同被风吹动的落叶,贴著地面迅疾而无声地滑过。它们巧妙地利用站台堆积的货物、废弃的车厢、以至巡逻哨兵视线的死角,在光柱扫过的间隙中,幽灵般直奔向指定的目標。 铁丝网下被狼爪迅速扒出了一个个浅坑,成为它们进入火车站核心区域的通道。站台上一个背对仓库点菸的日军哨兵,丝毫没有察觉到几对冰冷的绿幽幽的眼睛,已在他身后巨大的油桶阴影下锁定了他。 山鬼集中自己全部的心神,通过那无声的笛韵,指挥著潜行的狼群。狼王青背带领几匹精锐,已如壁虎般紧贴著仓库冰冷粗糙的砖墙阴影移动,目標直指向那扇虚掩著一条缝隙的军火仓库的通风窗口。 它的脖颈下紧紧地贴著一包空空道人特製的“鬼火”,进入仓库后,它的同伴会迅速咬断绑绳,再咬开包裹的外层,白磷製作的鬼火就会飘荡在仓库中,引燃仓库中的军火。 另有两匹大灰狼,如同耐心的狩猎高手,悄然匍匐在站台值班室外唯一透出灯光的窗台下,绿幽幽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室內晃动的人影,还有那部偶然响起的电话机。 牛山脚下,章山虎拿著望远镜一动不动地盯著那一片死寂的站台,他看到了那几十个幽灵般的灰影,它们正一点一点地接近目標位置。山鬼伏在那里,如同一片若隱若现的阴影,又如一个静静等待的死神。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地流淌,山鬼的指尖感受到了骨笛微微的震颤,那是狼王青背向他发出的的信號,告诉他,它们已抵达仓库的通风窗下。它们如同潜伏在阵地前的战士,正在默默地等待著战斗的號角吹响。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第74章 奇袭火车站 机不可失,稍纵即逝。 山鬼嘴角微动,眼中闪现出一丝冰冷的寒光,骨笛发出一串短促、尖锐、充满爆发力的音阶。这道无形的指令,如同一个將军站在两军对垒的阵前,突然挥动起有力的手臂,向著对面的敌人掷出了一支锋利无比的长矛! 仓库的通风窗下,青背强壮的后腿猛然蹬地,灰青色的身影如同一道蓄满力量的利箭,精准地射入了那道狭窄的缝隙!几乎同时,两匹紧隨其后的灰狼,也瞬间迅捷地穿窗而入。 “八嘎,鬼火,鬼火,鬼火……”仓库深处忽然响起鬼子惊骇欲绝的的惨嚎声,还有令人恐怖的叫骂声,紧接著是货箱被猛烈撞倒的轰响声,狼群攻击时特有的低沉的咆哮声,利齿撕裂皮肉的恐怖声,响成了一片。 站台值班室里的灯也骤然熄灭了,在一声沉闷的撞击中,玻璃窗轰然破碎。里面传出一声悽厉的惨叫,隨即又戛然而止,接著是人体重重倒地的声音。那部放在桌子上的电话线也被咬断了,瞬间失去了传递警报的机会。 整个火车站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蚁穴炸裂开了,尖锐的哨音悽厉地四处响起,探照灯疯狂地扫过一片片黑暗,光柱在如漆的夜幕中不停地晃动。仓惶间衝出的日军,惊惶地朝著仓库方向胡乱地开火,枪声瞬间撕裂了死寂的夜空。 一道耀眼的赤红色的火舌,从仓库深处猛然窜起,火光从仓库的通风窗中窜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巨响,隨即如雷鸣般冲天而起,传向四面八方。 “轰,轰轰,轰轰轰……”大地剧烈地震颤,狂暴的烈焰如同挣脱束缚的赤红巨龙,带著毁灭一切的气势,从仓库的每一个门窗和缝隙中咆哮著喷涌而出。炽热的气浪裹挟著无数的碎片,如炽热的狂风横扫过整个站台。 巨大的火球翻滚著衝上漆黑的夜空,將半边天幕映照得如同血色的白昼。爆炸的衝击波將附近的日军像稻草人一样掀到了空中,撞在冰冷的车厢铁皮上,发出令人惊恐的骨裂声,鬼哭狼嚎声中,这座山脚下的火车站已变成了一片废墟。 “掩护撤退!”章山虎一声怒吼,埋伏在火车站四周的战士们的枪口,指向了那些从车站各处钻出来的鬼子。那些惊魂未定的日军还没有来得及开枪,就被疯狂的子弹击穿了躯体,重重地扑倒在一片瓦砾之中。 “噠,噠噠,噠噠噠……”保卫团战士们的枪口,尽情地倾泄著仇恨的火焰。 火光映照著远处山鬼的脸,那张少年的面孔在跳动的光影中显得异常地冷峻坚硬。 他放下骨笛,无声地注视著那片焚尽罪恶的滔天烈焰。在那片吞噬一切的火光中,几道迅捷如风的灰影,如同完成了使命的復仇的勇士,正借著爆炸的巨浪和浓烟的掩护,毫髮无伤地从地狱般的火海中悄然撤离,重新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嗷呜,嗷呜,嗷呜……”夜空中,响起了它们无所畏惧的嚎叫声,如得胜的勇士们凯旋的战歌。 震天动地的爆炸声,惊醒了睡梦中的荒木一郎,他睁开恐惧的眼睛,茫然地望著窗外如雷电般照亮的夜空。拿起电话筒,拼命地摇动著把手,电话的另一端却死寂般的没有一点声息。 “八嘎,统统的死了死了的!”荒木一郎暴跳如雷地吼叫的声音,惊醒了据点里所有的人。他们都听到了剧烈的爆炸声,那是火车站方向传来的声音。 在那一阵阵爆炸声中,还有一种让人肝胆俱裂的狼嚎,荒木一郎抽出指挥刀,衝到院子里嘶声吼叫起来:“きんきゅうしゅうごう,しきゅうしゅうごうせよ(至急集合)八嘎,八嘎,八嘎!” 自从横山保卫团夜袭军火库后,据点里的鬼子又多了一个特別紧急行动队。在荒木一郎的吼叫声中,紧急行动队的二十多名日军慌慌张张地衝出据点,摩托车疯狂地轰鸣著,一路疾驰奔向城外的火车站。 爆炸燃烧的余光中,几百米长的火车站已是一片废墟。荒木一郎瞪著血红的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幕,刚刚运到火车站的大量物资和军火,还没有来得及送往前线,就这样烟消云散了。他如何向松本五根师团长交待? “八嘎,八嘎,八嘎!统统的死了死了的!”荒木一郎的咒骂声在硝烟中飘荡。 “报告少佐,一群灰鬼的袭击,灰、灰、灰鬼的有,幽灵一样的灰鬼,它们还隨身携带了大量的鬼火……”日军站长从废墟中爬了出来,想起那难以置信的一幕,仍旧心有余悸。 他原本在值班室中,正要拔打电话询问另一个火车站,確定物资再次起运的时间,一道灰影向他扑了过来。他惊恐地拿起一张凳子拼命地抵在面前,手臂却依然被撕开了一道血口,桌上的电话机被重重地摔碎在地上,电话线也被咬成了碎屑。 隨即只见夜空中飘荡起一朵朵令人毛骨悚然的鬼火,仓库中火光一闪,爆炸便发生了,巨大的衝击波將他衝出了值班室,掩埋在一片废墟之中。好不容易从瓦砾中钻了出来,一阵阵疯狂的子弹又如雨般地扫射过来,他只能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荒木一郎看著站长被撕烂的军服和满脸的血跡,愤怒地咆哮著:“八嘎,灰鬼?幽灵?什么的干活?它们能炸毁车站?哪里来的灰鬼?哪里来的幽灵?八嘎!” 站长哭丧著脸语无伦次地比划著名:“一道灰影,灰影,又一道灰影,一个接一个,从四面八方,聚、聚、聚拢,幽、幽灵一样,飞、飞奔……” 他的两只眼睛里躲闪著掩饰不住的恐惧,荒木一郎再也无法忍受站长的胡言乱语:“八嘎,胆小鬼,军法的从事!” “给我搜,搜,搜!”荒木一郎挥舞著指挥刀,他也不知道要搜什么,又能搜出什么。茫然地望著黑沉沉的夜空,掏出身上的王八盒子,胡乱地向著四面八方放著空枪。 “嗷呜,嗷呜,嗷呜……”一阵阵恐怖的狼嚎声,再次响彻在夜空中,荒木一郎也惊住了,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慄起来:“八嘎,八嘎,八嘎!什么的嚎叫?” 站长惊恐地指著牛山黑魆魆的影子叫喊起来:“灰、灰、灰影,幽、幽、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