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在民国成武圣》 第1章 撞大运 头痛欲裂。 像是有人用钝器狠狠凿穿了他的颅骨,再將纷乱破碎的记忆碎片粗暴地塞进去。 竹观鱼猛地从硬板床上坐起,冷汗浸湿了单薄的里衣。 窗外,天刚蒙蒙亮,旧式弄堂里传来模糊的吆喝声和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咕嚕声。 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不是车祸后应有的喧囂。 入眼是雕老旧的木床顶,泛黄的蚊帐,房间里瀰漫著淡淡的樟木和灰尘混合的气味。 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与另一段属於“现代人竹观鱼”的记忆疯狂交织、碰撞。 半晌。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 瘦小,略显苍白,但指节分明,带著这个年纪少年人特有的柔韧。 这不是他三十岁奔波劳碌、略显虚胖的身体。 记忆融合完成。 这里是“沪城”。类似记忆里的旧上海,但並非他所知的任何一个歷史时期,这个时代军阀,帮派,洋人,武馆……乱世之象已显。 他这具身体,十四岁,同名,也叫竹观鱼。 是本地帮派“青禾帮”龙头赵老爷子收养的孤儿之一。 因识得几个字,模样也还算清秀,被选为赵老爷子最宠爱的三小姐赵玉书的隨身书童。 说是书童,实则是未来辅助三小姐管理部分家族產业的心腹管家雏形。 日常除了伺候笔墨,更多是跟著老管家学习帐目、礼仪、察言观色。 前世记忆清晰无比。 包括他撞大运前,正为了拉投资,唾沫横飞地给一个金主介绍他团队捣鼓的那款半成品游戏——《江湖》。 一个主打“自由加点,真实武道”的噱头產品。 他主要负责吹牛,具体细节……他其实也一知半解。 “属性面板……”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嗡—— 一个极其简陋,只有他能看见的半透明蓝色方框突兀地悬浮在眼前。 【姓名:竹观鱼】 【技能:书写(嫻熟)、算术(嫻熟)、基础拳脚(未入门)……(摺叠)】 【属性点:0】 竹观鱼瞳孔微微一缩。 这界面……和他吹嘘过的游戏初始界面,有八九分相似。 尤其是那“属性点”和“技能”栏。 他心臟猛地跳快了几拍。 穿越?金手指? 但旋即,那纷乱记忆里属於此世“竹观鱼”的谨慎本能压下了激动。 他迅速扫视简陋的房间,侧耳倾听门外动静,只有远处隱约的脚步声,是下人们开始忙碌了。 安全。 他深吸一口气,尝试集中意念,触碰【基础拳脚(未入门)】那一栏。 果然,一个极细微的“+”號浮现出来,但灰色,无法操作,提示是:【属性点不足】。 属性点从何而来? 他努力回忆那款游戏的设定,当时他们怎么说来著? “我们打破传统,属性点获取途径是……吃!” 吃?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观鱼,醒了吗?该起身了,今日要隨我去前厅。”门外传来苍老却温和的声音。 是赵府的老管家,福伯。也是目前主要负责教导他规矩和技艺的人。 竹观鱼迅速收敛心神,脸上下意识地堆起此世记忆里惯有的、略带怯懦和恭敬的表情:“醒了,福伯,这就来。” 他动作麻利地穿好那件浆洗得发白的青色短褂,扣好盘扣,又將头髮仔细捋顺,打开门,微微躬身:“福伯早。” 福伯是个精瘦的老人,背有些驼,但眼神清亮,穿著藏青色的长衫,一丝不苟,他打量了一下竹观鱼:“脸色不大好,昨夜没睡安稳?” “回福伯,做了个噩梦,惊醒了。”竹观鱼低眉顺目。 “嗯。年少气盛,思绪多也正常,走吧,灶房应该备好早饭了,吃过了再去前厅。”福伯转身,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竹观鱼默默跟上,落后半个身位,这是规矩。 一路上,他不再像记忆中那个懵懂少年般只顾低头走路,而是用新生的眼光仔细观察。 赵府宅子很深,是传统的中西合璧风格,迴廊、庭院,但也装了电灯。 遇到的护院和下人都对福伯很恭敬,对他这个小小书童,目光则多是平淡或略带审视。 灶房是单独的一间大屋,热气腾腾,下人们按规矩领饭。 他和福伯因为身份特殊,可以在旁边的小间里吃。 早饭简单:米粥,咸菜,一小碟酱瓜,还有每人一个白煮蛋。 对於之前的竹观鱼,这已是难得的好伙食,他通常是和下人一起吃糙米粥和咸菜的。 福伯坐下,慢条斯理地剥著鸡蛋壳。 竹观鱼也坐下,端起粥碗,拿起筷子,但他动作微微一顿。 就在他喝下第一口温热米粥的瞬间,眼前的蓝色面板轻微波动了一下。 【属性点+0.001】 几乎微不可查的数字跳动。 竹观鱼拿著筷子的手稳如磐石,心跳却漏了一拍。 真的……是吃! 他强压下立刻狼吞虎咽的衝动,保持著原本的进食速度,甚至显得比平时更斯文了些,一口粥,一口咸菜。 【属性点+0.0001】 【属性点+0.00001】 不同的食物,提供的点数天差地別,米粥为主,咸菜酱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剥开白煮蛋,蛋白嫩滑,蛋黄噎人,他小口吃著。 【属性点+0.005】 鸡蛋提供的点数明显多得多! 福伯抬眼看了看他:“细嚼慢咽,是对的,养生之道,首在饮食,暴饮暴食,徒损肠胃。” “谢福伯教诲。”竹观鱼恭敬应答,心里却飞速盘算。 吃,获取属性点的关键,但吃什么?吃多少?普通食物效率极低,鸡蛋稍好。 那肉呢?药膳呢?那些传闻中武人食用的滋补药材呢? 属性点可以直接提升技能,而技能栏里,唯一可能直接转化为自身力量的,只有……【基础拳脚(未入门)】。 这世道,赵家是帮派,虽有规矩,但本质仍是弱肉强食。 一个未来管家,懂拳脚和不懂拳脚,地位和安全性截然不同。 更何况,他脑中闪过那“战力体系”的记忆。 武者十段,之上更有宗师、极意……那才是真正的依仗! 他现在太弱小了,一个十四岁的孤儿书童,隨便一点风波就能把他碾碎。 力量,必须儘快获得力量,哪怕只是一点点自保的能力。 吃完早饭,属性点可怜地累积到了【0.006】。 杯水车薪,连【基础拳脚】后面那个“+”號都没亮起。 显然,提升最低级的技能,也需要至少0.1或者1点? 他需要更多、更好的食物。 第2章 二少爷 跟著福伯来到前厅,这里是赵府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 福伯要核对一些帐目,安排採买,接见一些外围的小头目。 竹观鱼的工作就是站在福伯身后,安静地看著,听著,必要时递上笔墨、算盘,或者跑腿传话。 他站得笔直,眼神低垂,看似恭顺,实则所有的感官都调动了起来。 福伯如何拨算盘,如何询问帐目细节,如何敲打那些试图虚报的小头目,如何安排护院巡夜班次……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停顿,他都记在心里,默默分析。 福伯说过,在这大宅子里,想活得久,活得好,耳朵要比嘴巴灵光。 他现在极度缺乏信息,关於这个世界,关於赵家,关於……如何合理地获取更多食物。 一个小头目点头哈腰地退下后,前厅暂时安静下来。 福伯呷了口茶,忽然开口:“观鱼。” “在,福伯。” “方才李头目报城南铺子的收益,你听了,觉得如何?” 竹观鱼心念电转,这是在考较。 他不能显得太蠢,也不能显得太精明,他回忆著李头目的神態和报出的数字,斟酌著用词。 “回福伯,李头目说话时,眼神有些飘,额角见汗,他报的数……似乎比上月少了些,但他说是因雨水多,货潮损了些。小的愚钝,只觉得……或许该看看往年的帐本,若往年这时节也雨水多,损耗却没那么大,便……便有些奇怪了。” 他说的磕磕绊绊,带著不確定,点出了疑点,却把判断权完全交给福伯。 福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隨即恢復平静:“嗯,脑子还算活络,帐本就在那边架子上第三排,自己去翻翻看。” 竹观鱼躬身,走去翻找帐本。 果然,往年同期损耗远低於此次上报。 他合上帐本,回到福伯身边,低声道:“福伯,看过了,確实……有些出入。” 福伯放下茶杯,淡淡道:“知道了,此事不必再对外人言。” “是。”竹观鱼垂手侍立。 他心里明白,李头目怕是要倒霉了。 中午饭,依旧在小间吃,多了个炒青菜,依旧每人一个鸡蛋。 属性点缓慢增长。 下午,福伯让他去给三小姐送新买的描红本。 三小姐赵玉书才七岁,住在內院,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人儿,被宠得有些娇气。 见到竹观鱼,嘟著嘴:“怎么是你来?春桃姐姐呢?” “春桃姐似乎被嬤嬤叫去帮忙了,福伯让我给小姐送过来。”竹观鱼脸上掛著温和的笑,微微躬身,將描红本递上。 这是他刻意练习的表情,记忆里,他只要笑得温顺些,这位小小姐通常不会太难为他。 果然,赵玉书接过本子,翻了翻:“哦,你下去吧。” “是。”竹观鱼退下。 转身时,眼角余光瞥见小几上摆著几样精致的点心,像是西洋蛋糕和酥饼,他只当没看见。 那是小姐的零食,不是他一个书童能惦记的。 傍晚,忙完一天杂事,福伯破天荒给了他一小包东西。 “看你气色还是差,这是几颗红枣,补气血的,拿去吃了吧,別叫人看见。”福伯语气平淡。 竹观鱼一愣,隨即深深躬身:“谢福伯!” 回到简陋的下人房,关上门,他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五颗乾瘪的红枣。 他拈起一颗,放入口中咀嚼,甘甜微涩。 【摄入低级滋补食物,能量转化中……属性点+0.01】 五颗红枣下肚,属性点变成了【0.056】。 距离点亮技能,依然遥远,但希望更大了一分。 他盘腿坐在床上,默默回忆今天所见所闻。 福伯的处事方式,帮派成员的言行,三小姐的脾气……所有信息都在脑中过滤,分析。 获取属性点,提升实力,是当前第一要务。 但必须谨慎,绝不能引起任何怀疑。 如何合理吃到更多、更好的东西? 他目光闪烁,跟著福伯,或许有机会接触到更好的伙食,甚至……药膳? 帮派家族,练武之人不少,肯定有这方面的资源。 夜深人静。 竹观鱼躺在床上,听著窗外的虫鸣。 属性点:0.056。 前路漫长,危机四伏。 但他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弧度。 这乱世,似乎有点意思了。 翌日。 竹观鱼醒得比平时更早,窗外还是蟹壳青,弄堂里的声响稀疏。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穿衣,动作轻缓。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合理获取额外食物的切入点。 灶房已经开始冒烟,他像往常一样,准备去领那份糙米粥和咸菜。 “观鱼,这边。”福伯的声音从旁边小间传来。 竹观鱼脚步一顿,依言走过去,小间的桌上,摆著两碗稠得多的白米粥,一碟酱瓜,还有……两个白煮蛋。 “坐下吃吧。”福伯已经拿起一个鸡蛋,“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那些稀汤寡水的不顶事,以后早上,都过来吃。” 竹观鱼心中一动,脸上適时地露出受宠若惊和一丝不安:“福伯,这……这怎么使得?我……” “让你吃就吃。”福伯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把身子骨熬坏了,怎么伺候三小姐?怎么学东西?赵家不差这一口吃的。” “谢…谢福伯。”竹观鱼不再推辞,恭敬坐下,拿起鸡蛋,指尖能感受到蛋壳的温热。 他剥壳的动作依旧斯文,但吞咽的速度在允许范围內稍微加快。 【属性点+0.005】 【属性点+0.005】…粥提供的点数也多了。 两个鸡蛋下肚,属性点跳到了【0.066】。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福伯瞥了他一眼,状似无意道,“脸色还是差,回头我让人给你熬点姜枣茶,驱驱寒。” 姜枣茶?竹观鱼心头微喜,面上却只是乖巧点头:“让福伯费心了。” 上午依旧在前厅听用。 下午,前厅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赵老爷子的二儿子,赵宏武。 约莫二十七八岁,身材高壮,穿著剪裁得体的西装,但眉宇间带著一股帮派子弟特有的悍气和不羈。 他负责赵家部分见不得光的生意,比如码头和赌档,是帮里有名的打手,据说已有五段的实力,一方好手。 “福伯,老爷子让我来支笔款子,急用。”赵宏武大大咧咧地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福伯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二少爷,支多少?什么用途?帐上最近有些紧。” “放心,不是瞎折腾,码头那边来了批硬点子,像是『漕帮』余孽,得打点上面,再请几个好手压阵,不然生意做不安稳。”赵宏武压低了些声音,“五百大洋。” 五百大洋!竹观鱼站在后面,心里咂舌,这够普通人家吃用几年了。 福伯沉吟片刻,拨了下算盘:“二少爷,不是老朽不信你,只是这数目不小,规矩不能坏,条子呢?” 赵宏武似乎有些不耐,但还是从西装內袋掏出一张条子,拍在桌上,上面有赵老爷子的私印和潦草的签名。 福伯拿起条子,仔细核对了印鑑,又看了看签名,这才点头:“既然是老爷子的意思,老朽这就办。”他转向竹观鱼,“观鱼,去里间,左手边第三个柜子,拿五封现洋出来,点清楚。” “是。”竹观鱼应声,快步走进里间。 柜子锁著,钥匙在福伯身上,他出来,福伯將钥匙递给他,眼神平静。 竹观鱼再次进去,打开柜子。 里面整整齐齐码著用红纸封好的大洋,一封一百。 他拿出五封,沉甸甸的,他仔细数了两遍,確认是五百无误,然后將柜门锁好,將钥匙和现洋一起捧出来,放在福伯面前的桌上。 “福伯,五封,共五百大洋,请您过目。”他声音平稳。 福伯没点数,只是看了一眼封口:“嗯,二少爷,您点一下?” 赵宏武大手一挥,直接將五封现洋扫进隨身带来的皮包里:“点啥,福伯您经手还能有错?谢了!” 他站起身,准备走人,目光忽然落到竹观鱼身上,“咦?这小崽子有点眼生,新来的?手脚倒挺利索。” 福伯淡淡道:“是观鱼,跟著玉书的。以前也常在府里走动,二少爷贵人事忙,没留意罢了。” “哦?玉书那丫头的人啊。”赵宏武上下打量了竹观鱼几眼,忽然咧嘴一笑,带著几分戏謔,“小子,身子骨薄了点,跟著爷去码头歷练歷练?包你三天壮实一圈!” 竹观鱼心里猛地一紧。 码头?那是赵宏武的地盘,龙蛇混杂,械斗是家常便饭,以他现在的实力,去了就是炮灰,赵宏武这话,九成是玩笑,但万一呢? 他立刻微微躬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谦卑:“谢二少爷抬举,只是小的笨拙,还得跟著福伯学规矩,伺候小姐,怕去了码头给二少爷添乱。” 福伯也適时开口:“二少爷,他就不是那块料,您就別逗他了。” “嘿,没劲。”赵宏武撇撇嘴,拎起皮包,大步流星地走了。 前厅里恢復安静。 竹观鱼后背渗出细微的冷汗。 福伯看了他一眼:“怕了?” 竹观鱼老实点头:“有点,二少爷……气势很足。” “知道怕就好,二少爷是混不吝的性子,但眼下还不敢真动老爷子划给三小姐的人,不过,离他远点总是没错。”福伯提点了一句,便不再多说。 竹观鱼默默记下。 第3章 『啪』一枪 夜晚。 他盘坐床上,意念集中於那淡蓝色的面板。 属性点:【0.19】,【基础拳脚(未入门)】后面的“+”號,色泽似乎比昨夜又深了一丁点,带著一丝极微弱的、诱人的光泽。 不够,直觉告诉他,这点数仍不足以点亮它。 竹观鱼缓缓呼出一口气,压下那点焦躁。 这系统,似乎认“整数”或者某个特定閾值。 力量,是乱世中最直观的价值之一,哪怕只是一点拳脚。 上午,前厅无事,福伯在闭目养神。 竹观鱼侍立一旁,目光偶尔扫过院中,几个护院正在演练拳脚,呼喝有声,动作刚猛,带著明显的实战痕跡。 他看了一会儿,脸上適时的流露出少年人应有的好奇与一丝嚮往。 福伯眼皮未抬,却似有所觉,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怎么,想学?” 竹观鱼像是被窥破心思,略显侷促地低下头,小声道:“就是觉得……他们很厉害,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小姐和赵家。” “保护?”福伯嗤笑一声,终於睁开眼,眼神里是歷经世事的淡漠,“观鱼,你是个聪明孩子,怎么也想这等糊涂心思?” 竹观鱼垂首:“请福伯指点。” “你以为练武是什么?话本里的奇遇?吃颗仙丹就成了?”福伯语气平淡,却字字敲打,“那是水磨工夫,是打熬筋骨,是十几年如一日摔打出来的,就算你肯下苦功,熬个十几年,小有所成,到了那什么……嗯,按现在的新说法,七八段?也就勉强能对付十几个不开眼的混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院中护院,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然后呢?遇上拿枪的怎么办?人家隔著十丈远,『啪』一枪。”福伯做了个开枪的手势,“任你练了多少年,什么门路,拳头多硬,照样撂倒,血肉之躯,还能硬过洋人的火药子弹?” 竹观鱼沉默著,脸上適时的露出受教和些许失落。 福伯语气稍缓:“你是读书识字的料,未来是辅佐三小姐经营產业的心腹,学那搏命的玩意儿作甚?真要遇到险情,学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替小姐拖延片刻,喊来人,便是你的功劳,够用了。” “是,观鱼明白了,谢福伯教诲。”竹观鱼躬身,语气诚恳。 他知道在常人眼里学武的性价比实在是太低,一到十段都只是肉体凡胎而已。 但如果真是按照游戏设定的话,他记得一段高手其实已经不怎么惧怕洋枪了,就像功夫里的天残地缺一般,更不用说后面那如火云邪神的宗师境了。 (请记住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s??.???超省心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午后,福伯让他去帐房送一份单据。 帐房在另一进院子,需穿过一条长长的迴廊,迴廊一侧是园,另一侧是几间閒置的厢房。 路过一间厢房时,他鼻翼微动,闻到一股极淡的、熟悉的苦涩药味,是从门缝里飘出来的。 他脚步未停,眼角余光扫过,这间房平时无人居住。 送完单据返回时,那药味似乎浓了一丝。 他心中一动,装作繫鞋带,在迴廊角落蹲下,仔细观察。 片刻,一个丫鬟端著个空药罐,从那厢房里出来,脚步匆匆往后院去了。 竹观鱼站起身,面色如常地走开。 心中已然明了,那间厢房,怕是某位需要定期服药、又不想引人注目的赵家主子的“秘密”药房。 熬完药,丫鬟处理药渣,通常都是倒入后院专收垃圾的泔水桶,每日有专人运出府。 药渣! 那些被萃取过大部分药力,但必定仍有残余精华的药材残渣!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他脑海。 危险,若是被抓住偷取药渣,后果不堪设想。 但……机会更大,药渣是垃圾,无人关注。 而且,种类可能极其丰富!远比他那点肉糜蒸蛋和姜枣茶高级! 属性点!大量的属性点! 心臟砰砰直跳,不是恐惧,是兴奋。 如何操作? 绝不能自己亲自去扒泔水桶,目標太大,太脏,太容易暴露。 需要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接触那里,並且,需要一个帮手,一个不会引人怀疑,又能从垃圾堆里淘出“宝贝”的帮手。 他想起一个人,灶房后面负责餵养那几头肥猪的老刘头。沉默寡言,整天与泔水为伍,没人愿意靠近,每日清理后院大泔水桶的,也是他。 下午晚些时候,竹观鱼寻了个空,绕到灶房后。 老刘头正把一桶餿水倒进猪食槽,几头黑猪吭哧吭哧地挤过来抢食,气味熏人。 竹观鱼脸上掛起温和无害的笑容,站在几步外,等老刘头忙完。 老刘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干活。 “刘叔。”竹观鱼开口,声音清朗,带著恰到好处的尊重,“忙呢?” 老刘头含糊地应了一声,似乎奇怪这福伯身边的小书童怎么会来这种脏臭地方。 竹观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块他中午省下来的酱瓜:“刘叔,尝尝这个,早上吃饭时觉得味道不错,给您留了点。” 老刘头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酱瓜,又看了看竹观鱼乾净的笑脸,迟疑地接过,塞了一块进嘴里,含糊道:“谢…谢了。” “刘叔,有个事想麻烦您。”竹观鱼语气自然,像是隨口一提,“我老家有个土方子,说用熬过药的陈年药渣泡脚,能强身健骨,祛湿气。我这几日总觉得身上乏得很,怕是夜里著了凉,您每日清理后院那大桶,要是看到有倒掉的药渣,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捡些出来?我每晚这个时辰过来取。” 他说的合情合理,药渣泡脚,確实是民间流传的偏方。他“身上乏”、“著了凉”也符合他近日表现。来取的时间,是下人们忙碌准备晚饭之时,后院人少。 老刘头嚼著酱瓜,看了看他单薄的身板,又想到那每日確实有不少药渣倒入泔水桶,反正也是垃圾,便点了点头:“成…成吧,不是什么要紧东西。” “太谢谢您了刘叔!”竹观鱼笑容更真诚了几分,又掏出两枚铜子塞过去,“这点钱您打点酒喝,算我一点心意。” 老刘头推拒了一下,还是收下了。 几块酱瓜是情分,两枚铜子就是实在交易了,他得更尽心。 事情谈妥,竹观鱼不再多留,转身离开。 身后是猪群爭食的哼唧声和餿水的气味。 他脸上温和的笑容慢慢收敛,恢復平静。 第4章 锻骨拳 日子像沪城梅雨季节的屋檐滴水,不紧不慢,又连绵不绝。 竹观鱼每日重复著书童的活计,伺候笔墨,跟著福伯学看帐本,听规矩。 脸上永远是那副温顺谦恭的模样,心里那桿秤,却时刻称量著所见所闻。 属性点缓慢积累,【0.21】…【0.25】…【0.29】… 药渣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 老刘头守信,每晚都能用旧报纸包一小包相对乾净的药渣给他。 种类驳杂,药性各异,提供的属性点也起伏不定,有时一包能加零点零几,有时几乎毫无反应。 但他不挑,蚊子腿也是肉,乱世里,能多一分力量,就是多一分生机。 他依旧仔细咀嚼每一口食物,不放过任何一点能量,身体似乎也丰润了些,不再那么乾瘦。 这晚,他又拿到一包药渣。 回到小屋,关紧门,摊开报纸,里面是些切碎的根茎和草叶,散发著浓烈的苦涩味。 他捻起一点,放入口中咀嚼,一股难以言喻的苦味瞬间炸开,紧接著,面板跳动。 【属性点+0.008】 不错,这是几日最多的一次。 他面无表情,將药渣一点点吃完,再用冷水漱口,冲淡满嘴苦味。 属性点停在了【0.37】。 就在他准备熄灯休息时,窗外传来极其细微的脚步声,不止一人,刻意放轻,朝著內院方向而去。 不是巡夜的护院。 护院的脚步沉稳规律,而这几人,透著一股鬼祟。 竹观鱼瞬间吹灭油灯,將自己隱於黑暗,屏息凝神,耳朵贴近窗缝。 声音远去。 他心念电转,內院是赵老爷子、几位姨太和小姐的住所,戒备森严,寻常下人晚上绝不敢靠近。 事出反常必有妖。 去查看?风险太大,若被当成同伙或窥探主家隱私,死路一条。 不管?若真出事,火烧起来,他这条池鱼也可能被殃及。 黑暗中,他眼神闪烁,如幽潭微澜。 片刻,他有了决断。 不能自己去,但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轻轻拉开房门,像一道影子滑出,却不是跟向內院,而是转向福伯住所的方向。 他记得福伯今晚似乎因帐目问题留在了前院书房。 脚步放得极轻,呼吸压得极低,遇到巡夜护院,提前避入阴影,心跳平稳。 赶到书房外,窗纸透出昏黄灯光。 他整理了一下呼吸,脸上迅速堆起恰到好处的惊慌与焦急,轻轻叩门。 “福伯?福伯您歇了吗?小子有急事!”声音压著,带著一丝颤抖,像个受惊的少年。 屋內沉默一瞬,传来福伯沉稳的声音:“进来。” 竹观鱼推门而入,反手轻轻掩上门。 福伯正坐在书案后,就著油灯看帐本,见他进来,抬起眼,目光锐利如鹰。 “何事惊慌?”福伯问,语气平淡,却自带压力。 竹观鱼躬身,语速稍快,但字句清晰:“福伯,方才小子起夜,回屋时,隱约瞧见…瞧见两三条黑影,朝著內院方向去了,脚步很轻,不像护院的弟兄。” 福伯眼神骤然一凝,身体微微前倾:“看清了?几人?什么打扮?” “天太黑,没看清打扮,约莫…两三人,身形看不真切,但脚步又快又轻,小子觉得…觉得不对劲,不敢隱瞒,赶紧来稟告福伯。”竹观鱼低著头,声音里的惊惶不似作偽。 福伯盯著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的真偽以及这件事的性质。 书房內只剩下油灯灯芯噼啪的轻响。 “你做得很好。”福伯缓缓道,站起身,“此事,还有谁看见?” “回福伯,就小子一人。” “嗯。”福伯走到他面前,苍老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回去歇著,今晚之事,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要提起,明白吗?” “是,小子明白!”竹观鱼重重应下,表现出一副如释重负又严守秘密的模样。 “去吧。” 竹观鱼躬身退出书房,带上门。 转身离开时,脸上那点惊慌瞬间消失,只剩平静。 他知道,消息已送达,如何权衡利弊,是福伯这个层级的事。 回到小屋,他並未睡下,而是静静坐在黑暗中,倾听外面的动静。 约莫一炷香后,远处隱约传来几声短促的呼喝,很快又归於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二天,赵府一切如常。 但竹观鱼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 巡夜的护院换了一拨生面孔,眼神更警惕,內院往外抬垃圾的婆子小声嘀咕,说后墙根似乎清理过,有点土腥味。 午后,福伯叫他到书房。 桌上放著一小碟精致的桂糕,还有一杯冒著热气的香茗。 “坐。”福伯指了指对面的凳子。 竹观鱼依言坐下,腰杆挺直,双手放在膝上,姿態恭敬。 福伯將桂糕推到他面前:“尝尝,三小姐赏的。” “谢福伯,谢三小姐。”竹观鱼拿起一块,小口吃著,甜糯可口。 面板毫无反应,这种精致点心,能量密度似乎反而不如粗粮。 福伯慢慢品著茶,看似隨意地道:“昨夜之事,你处理得不错,谨慎,知轻重,懂规矩。” 竹观鱼放下糕点,垂首道:“是福伯平日教导有方。” 福伯摆摆手:“机灵是天生的,教不来,府里人多眼杂,难免有些吃里扒外、手脚不乾净的东西,想趁著老爷子寿辰將近,府里忙乱,捞点好处或是递点消息出去。” 竹观鱼適时露出惊讶和愤慨的表情。 福伯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是外院两个杂役,被外面小帮派买通了,想摸清內院巡夜规律,偷点姨太太们的首饰,昨夜是去探路的,已被处理了。” 竹观鱼心中雪亮,福伯的话,半真半假。 外院两个杂役或许是真,但买通他们的,绝不只是“外面小帮派”那么简单,否则不至於动用“处理”这个字眼,而且动静绝不会那么小,但他脸上只是適时的庆幸:“幸好发现了,没出大事。” “嗯。”福伯点点头,话锋一转,“你近日似乎对拳脚功夫,还有些兴趣?” 竹观鱼心里一动,面上略显羞赧:“小子不敢隱瞒,是觉得…强身健体也是好的,而且,若真遇上事,哪怕能挡一下,喊一嗓子,也是好的。”他重复了福伯之前说过的话。 福伯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倒是会现学现卖,罢了,既然你有心,老夫便给你个机会。” 他站起身,从书架后摸出一本薄薄的、页面发黄的小册子,封面上无字。 “这本《锻骨拳》,是军中最基础的打熬力气、活动筋骨的把式,不算什么高深武学,但胜在扎实,练好了,对付三五个地痞无甚问题,你拿去,早晚无人时,照著练练,记住,不得外传,也不得让他人知晓是我给你的。” 竹观鱼双手接过册子,触手粗糙,能感受到纸张的纹理。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起身深深一揖:“谢福伯栽培!小子定勤加练习,绝不外泄!” “去吧。”福伯坐回椅中,重新拿起帐本,不再看他。 竹观鱼將册子小心翼翼揣入怀中,退出书房。 第5章 入门 夜深人静。 油灯如豆,光线昏黄,勉强照亮床头一隅。 竹观鱼盘坐床上,指尖拂过那本无名的薄册,册页泛黄,边缘磨损,透著一股陈旧气。 《锻骨拳》。 名字朴实,甚至有些粗陋,他翻开册子,一页页看去。 內容比他预想的更为详实。 不仅有演练的图谱,锤炼身体的方法,还有详细的呼吸配合、发力要诀,甚至附有几句实战应用的註解,以及配套的沉稳步法。 图文並茂,深入浅出。 他看得极慢,一字一句,不敢遗漏。 前世作为项目负责人,他早已习惯快速抓取信息核心,此刻,他却像一块海绵,细细浸润著每一个细节。 渐渐地,他看出了些门道。 这《锻骨拳》,乃至这世界的武学,似乎分作两层。 下层,如这《锻骨拳》,就是打熬筋骨皮膜,锤炼气力,是笨功夫,水磨工夫。 功法或许有名目差异,但核心都是“积累”,为身体未来衍生劲力打下框架。 册子里明言,此类下乘武学,最高也就能练到第七段,融会贯通,整劲圆满。 “第七段…整劲圆满…”他低声咀嚼,“大概相当於前世的顶尖运动员,奥运冠军那个级別?但在这个有『劲力』存在的世界,恐怕还远远不够看。” 而上乘武学,则截然不同。 册子末尾略微提及,上乘武学涉及“劲力”的滋生与运用,每一段位都需修炼不同的核心功法,层层递进,形成完善体系。 即便同一流派,因侧重不同,所学亦可能不尽相同。 “原来如此…”竹观鱼若有所思,“下乘筑基,上乘建楼,福伯给我这个,是真只打算让我强身健体,够用即可。” 至於宗师、极意,册中只字未提,仿佛那只是虚无縹緲的传说。 他合上册子,闭目凝神。 意识沉入那片淡蓝。 【姓名:竹观鱼】 【技能:识字(入门)、书写(生疏)、算术(生疏)、基础拳脚(未入门)...(摺叠)】 【属性点:0.37】 目光落在【基础拳脚(未入门)】上,那后面的“+”號,依旧灰暗。 他心念微动,尝试著將《锻骨拳》的意念与之关联。 嗡。 面板轻颤,技能栏微微模糊,旋即清晰。 【技能:识字(入门)、书写(生疏)、算术(生疏)、锻骨拳(未入门)...(摺叠)】 【基础拳脚】被覆盖,变成了【锻骨拳(未入门)】。 “果然可以。”竹观鱼心中一定,“系统认的是『知识』和『技能』本身。” 他看向属性点。 0.37,依旧远远不够点亮那个“+”。 不急。 他放下急躁,依著册子上的图谱和呼吸法,就在这狭小的硬板床上,缓缓摆开第一个架势。 动作生涩,筋骨牵扯,带著微微的酸胀痛感。 呼吸调整,深长细匀。 意念隨著图谱指引,感受著肌肉的细微颤动。 一遍,又一遍。 汗水浸湿里衣,他却浑然不觉。前世奔波劳碌,缺乏锻炼的身体底子,与此世这营养不良的少年躯壳叠加,修炼起来格外吃力。 但他耐心极好。 每一个动作都力求標准,每一次呼吸都配合到位。 他知道,这是根基。 系统加点或许能瞬间提升熟练度,但身体的初始记忆和感受,同样重要。 直到浑身酸软,气息微喘,他才缓缓收势。 油灯已燃过半。 他看向面板。 【锻骨拳(未入门)】后面的“+”號,色泽似乎…凝实了极其微弱的一丝?或许是错觉。 属性点依旧是【0.37】。 他吹熄油灯,躺下,身体疲惫,精神却异常清醒。 接下来数日,竹观鱼的生活节奏依旧。 伺候笔墨,学习帐目,聆听教诲。 脸上永远是那副温顺模样,低眉顺目,不多言不多语。 只是每日清晨早起半个时辰,夜深人静后再晚睡一个时辰。 全部用来练习《锻骨拳》。 一招一式,反覆锤炼。 老刘头那里的药渣,每日不断。 提供的属性点时多时少,他照单全收,默默积累。 【属性点:0.41...0.48...0.52...】 进展缓慢,但他心沉如水。 福伯偶尔会看他一眼,目光在他似乎结实了一点的胳膊上扫过,淡淡问一句:“那拳法,练著如何?” 竹观鱼总是恭敬回答:“回福伯,照著瞎练,身上是暖和了些,没那么怕冷了。” 福伯便不再多问,只道:“嗯,活动筋骨便好,莫要本末倒置。” “小子明白。” 日子一天天过去,属性点终於艰难爬升到了【0.97】。 这晚,他再次打完一遍锻骨拳,浑身热气腾腾。 意识沉入面板。 【锻骨拳(未入门)】 【属性点:0.97】 那“+”號,依旧灰色,但已隱隱透出一丝极淡的微光,似乎在临界点徘徊。 “还差一点…”他深吸一口气,拿出今晚从老刘头那取回的油纸包。 里面的药渣顏色深褐,气味苦涩中带著一丝奇异的腥甜。 他捻起一撮,放入口中。 苦涩炸开,隨即一股灼热感顺著喉咙滑下。 面板跳动。 【属性点+0.012】 【属性点+0.019】 数字定格在【1.001】! 就在这一瞬间,【锻骨拳(未入门)】后面的“+”號,猛地亮了起来,散发出稳定的白色微光! 来了! 竹观鱼心臟猛地一缩,隨即强行压下激动。 没有丝毫犹豫,集中意念,重重地点在了那“+”號之上! 嗡——! 脑海之中,仿佛惊雷炸响! 无数画面、感受、信息洪流般汹涌灌入! 那是千百万次挥拳、踢腿、拧腰、发力的记忆!是汗水浸透衣襟、肌肉酸胀撕裂、又不断修復成长的记忆!是呼吸与动作完美协调、劲力隨之吞吐的记忆! 三年!不,甚至更久! 一个资质普通的少年,需要耗费至少三年苦功,才能將这套打熬基础的《锻骨拳》真正练到產生切实效果的过程,被无限压缩,在剎那之间,完美烙印进他的灵魂深处,融入他的每一寸血肉筋骨! “嗬…” 他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吟,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皮肤表面渗出细密的、带著些许污浊的汗珠。 剧烈的膨胀感充斥著头颅和四肢百骸,仿佛要被撑裂,又迅速被一股暖流抚平。 过程持续了约莫十息。 颤抖停止。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隨即恢復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幽深。 身体依旧瘦,但线条已然不同。 肌肉紧绷而柔韧,充满了內敛的力量感,四肢百骸暖洋洋的,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五感变得极其敏锐,窗外极远处巡夜人的低声交谈、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他看向面板。 【姓名:竹观鱼】 【技能:锻骨拳(入门)...(摺叠)】 【属性点:0.001】 属性点几乎耗尽,技能栏已然大变。 【锻骨拳(入门)】! 心念再动,看向【锻骨拳(入门)】后的“+”號,果然,再次变得灰暗。 他下床,轻轻打出一拳。 呼! 拳风短促有力,动作標准流畅,发力顺达,再无半分滯涩,仿佛已经千锤百炼。 十段!武者十段,初窥门径! 按照册中所载和此世记忆,他此刻的身体素质、拳脚威力,已远超普通壮汉,等閒三五个混混近不得身。 省却了三年苦功! 狂喜如潮水般涌上,却被他嘴角那丝习惯性的、温和的弧度牢牢锁在心底,只在眼中化为一点深邃的亮光。 兴奋过后,是巨大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精神上的衝击远胜身体。 他草草擦拭了一下身体,倒头便睡,呼吸沉静,心跳平稳有力。 这一觉,睡得极沉。 第6章 大少爷 第二天,天刚亮。 生物钟让他准时醒来,毫无倦意,只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他依照习惯,在屋內缓缓演练《锻骨拳》。 动作依旧,但感受已然天差地別。 每一丝肌肉的调动,每一次呼吸的转换,劲力隱含不发,却已有了雏形。 打完收功。 他默默体会著自身状態。 “系统提升,直接跨越了『未入门』的积累阶段,直达『入门』,相当於十段武者。” “但…”他微微蹙眉,“若想再进一步,达到九段,单靠我自己按部就班修炼,即便有之前的记忆感悟,恐怕仍需数年苦功。” 这还只是下乘武学的第七段之前,越往后,越是艰难。 “幸好,有属性点在。”他心中明了,“日常修炼不能停,这是掩饰,但真正的提升,还是要落在『吃』上。” 心態越发平稳。 日后,他更加低调。 拳照练,但更多是温故知新,熟悉这具突然变强的身体,將那份记忆彻底化为己用,不露破绽。 人缘依旧慢慢经营,见到谁都是未语先笑,客气周到,对福伯愈发恭敬,办事更加稳妥。 他確认了一件事——掛在面板上的技能,即便不再主动修炼,也不会倒退。 他的实力,稳稳停在了十段武者层次。 这让他放心地將更多精力,投入到“获取属性点”这件头等大事上。 老刘头那边的药渣,依旧是他最重要的来源。 他偶尔会省下点好吃的,或多给一两枚铜子,维持著这条隱秘的渠道。 府內看似平静,但那晚之后,巡逻的护院明显增加了,尤其是夜间。 山雨欲来的压抑感,並未完全散去。 …… 夜色如墨,泼满了沪城。 赵府西院,大少爷赵元武的书房却还亮著灯。 洋玻璃窗透出晕黄的光,混著雪茄的辛辣气味,飘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屋里,赵元武斜靠在真皮沙发上,翘著二郎腿。 他穿著丝绒睡袍,头髮抹了髮油,梳得一丝不苟,手指间夹著的哈瓦那雪茄,燃出一小截灰白。 他对面,坐著一个洋人。 金髮,深目,高鼻,穿著剪裁精良的西装,领口浆得硬挺,他叫史密斯,代表一家英吉利洋行,也是军火掮客。 “这么说,史密斯先生,东西……没问题?”赵元武吐出一口烟圈,嗓音带著点漫不经心的慵懒,眼神却锐利得像刀子,刮过对方的脸。 史密斯啜饮著杯中琥珀色的威士忌,微微一笑,汉语带著古怪的腔调:“赵,放心,全新的德国货,毛瑟c96,二十支,子弹,管够。只要你的定金到位,货,下周就能从公海的船上,送到你指定的码头。” 赵元武点点头,没说话。 他探身,从茶几上的银质烟盒里又取出一支雪茄,慢条斯理地剪开,烘烤,点燃。 动作优雅,带著一种刻意模仿来的西洋做派。 “钱,不是问题。”他缓缓道,烟雾模糊了他略显阴柔的面容,“我只是好奇,史密斯先生,你和我那二弟也见过,他开的价,似乎更高?” 史密斯晃著酒杯,冰块叮噹作响:“赵,生意是生意,你二弟……呵,他更相信他手下那些『高手』的拳头和身法,他或许愿意买几支枪装点门面,但他骨子里不信这个。” 他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誚:“而你,大少爷,你懂它真正的价值。”他指了指桌上那把作为样品的驳壳枪。 “这才是新时代的『功夫』,比什么苦练几十年的劲力实在得多。” 赵元武笑了,笑声低沉,带著一丝快意。 他拿起桌上那把沉甸甸的驳壳枪,冰凉坚硬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心安。 “功夫?”他把玩著枪,语气轻蔑,“我六岁开始,老爷子就逼著我站桩、练拳,说什么赵家子孙,不能手无缚鸡之力,狗屁!” 他眼神冷下来:“站得腰酸背痛,打得皮开肉绽,顶什么用?我苦练三年,抵不过福伯隨手一划拉,二弟天赋好,练了二十几年,听说到五段了,了不得?能躲子弹吗?” 他猛地举起枪,对著窗外虚瞄了一下,动作略显生涩,但眼神狂热。 “就这玩意儿,”他敲了敲枪身,“一个训练三个月的新兵,就能隔著五十步,啪!”他模擬著开枪的声音,“把他那样的『高手』撂倒,什么狗屁劲力,什么身法,全是笑话!” 史密斯鼓掌,脸上是赞同的笑容:“精闢!赵,你是我见过最清醒的华国人。 时代变了,个人勇武,在成建制的火力面前,不堪一击。 你们国家的军阀,最厉害的,不是功夫最高的,是枪最多、炮最猛的。” 赵元武放下枪,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所以,老头子太老了,老得只知道抱著那些老规矩、老传统不放,二弟?他倒是能打,可惜,脑子也练成了肌肉,赵家要想在这乱世活下去,活得更好,就得换条路走。” 他眼中闪过狠厉:“三个月后老爷子大寿,各路牛鬼蛇神都会来,是个机会。” 史密斯挑眉:“哦?需要我做些什么?除了提供『玩具』。” “枪!最好的!还有可靠的好手,不用多,三五个,要绝对听话,心狠手辣,事后能马上离开沪城。”赵元武语速极快,“还有,事成之后,我需要你们在舆论和官方层面,支持我上位。” “听起来,你计划了很久。” “当然!”赵元武舔了舔嘴唇,“我受够了!受够了我父亲那套!受够了我二弟那个武夫指手画脚!不就是我天生体质羸弱不適合练武吗,赵家要想活下去,活得更好,就必须换条路走!” 他顿了顿,语气带著极度的不屑:“练武?下人才需要去拼命!真正的上位者,靠的是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做了个扣扳机的手势,“和这个!” 史密斯啜了口酒,不置可否:“风险呢?动静太大,租界工部局那边,不好交代。” “只要做得乾净利落,谁知道?”赵元武眼中闪过疯狂,“我父亲寿辰快到了,那天人多眼杂,是个机会。不需要太大动静,几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或者……下毒,事后,可以推给仇家,推给革新党,隨便什么都行!我掌权,赵家的一切资源,优先向贵洋行,以及您背后的朋友倾斜,码头、仓库、人力……甚至,我可以帮你们摆平其他不听话的帮派。” 诱惑足够大。 史密斯沉默片刻,看著杯中琥珀色的酒液。 两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第7章 药剂 窗外弄堂里的吆喝声比往日似乎清晰了些。 竹观鱼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並无睡意。 身体里那股新生的力量经过一夜沉眠,已彻底驯服,如溪流般温顺地潜伏在四肢百骸,只待调用。 他起身,动作轻捷无声,换上那件浆洗髮白的青布短褂,指节拂过盘扣,一丝不苟。 今日不同。 房门被轻叩两下,福伯苍老平稳的声音隔门传来:“观鱼,今日府里事少,放你一天假,出去走走,透透气。”略一停顿,又道,“桌上有几个铜子,拿去,买点零嘴,或是瞧个热闹。” 竹观鱼应了声:“谢福伯。” 开门,门槛外放著一个小布包,拾起一掂,约莫二十来个铜元。 福伯的身影已消失在迴廊尽头。 放假?竹观鱼眉梢微挑。 在这深宅大院,下人难得有休憩之日,尤其是他这等身份敏感的书童,是奖赏前几日报信之功?或是另有用意? 心念电转,面上却已浮起惯有的、略带感激的温顺神色。 他將布包揣入怀中,贴肉放好,整理了一下衣襟,迈步而出。 既给假,便休。 …… 沪城的清晨,是活著的。 西式的电车叮噹响著,裹挟著黄包车夫的吆喝、小贩的叫卖、留声机里咿呀的戏曲、洋行职员皮鞋踏过水门汀的脆响,一股脑地泼洒出来。 长衫与西装摩肩接踵,旗袍与粗布褂子擦身而过。 空气中混杂著油炸食物的腻香、劣质脂粉的甜俗、人力车夫的汗味、还有永远挥之不去的、潮湿角落里淡淡的霉味和尿臊气。 竹观鱼走在人流里,步伐不快不慢,目光平和地扫视著两侧的店铺摊贩。 耳朵却像张开的网,捕捉著四周的声浪。 “......米价又涨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巡捕房那帮黑皮狗,就知道刮地皮......” “......听说北边又打起来了,张大帅的人......” “......晚上百乐门,白玫瑰登台,去不去捧场?......” 琐碎的,抱怨的,炫耀的,麻木的信息碎片涌来,在他脑中自动过滤,归类。 这就是乱世浮生。 光鲜的,齷齪的,活不下去的,醉生梦死的,都在这一口大锅里翻滚沉浮。 他走了几条街,在一个卖粢饭糰的摊子前停下脚步。 “老板,一个粢饭,夹油条。” “好嘞!”摊主麻利地捏起一团热糯米饭,拍扁,裹进半根酥脆油条,递过来。 竹观鱼付了一个铜元,接过,咬了一口。 米粒软糯,油条焦香。 他慢慢吃著,目光落在对面街角。 一个穿著破袄的汉子,蹲在那里,面前摆著个破碗,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面。 一个瘦小的孩子蜷缩在他身边,吮吸著脏兮兮的手指。 旁边绸缎庄的伙计端著个簸箕出来,將里面的垃圾和碎布头倒在墙角,鄙夷地瞪了那对父子一眼,啐了一口,转身回去。 汉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屈辱的怒意,但很快又熄灭了,只剩下更深的麻木,他低下头,把破碗往身前又挪了挪。 竹观鱼吃完了最后一口粢饭糰,拍了拍手,转身离开。 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同情?廉价且无用。 这世道,这样的人太多了,帮不过来。 他自己,也不过是刚刚从泥潭边缘,勉强爬上半块稍微结实点的石头,稍有不慎,就会重新滑落下去。 他朝著记忆里南城最大的“济生堂”药铺走去。 《锻骨拳》册子后附有一张药浴方子,名为“固本培元汤”,说是能缓解练拳后的筋骨疲乏,辅助打熬。 药材寻常,並非名贵之物,但对他而言,却是目前最可能合理获取、且或许能提供更多属性点的途径。 福伯给的铜元,刚好够抓三副。 济生堂门脸不小,黑底金字的匾额,伙计穿著乾净的青布长衫,柜檯后是一排排顶著天板的药柜,空气里瀰漫著浓郁复杂的药香。 抓药的老先生戴著眼镜,慢条斯理,接过方子,扫了一眼,又抬眼看了看竹观鱼清秀却难掩底层气息的脸。 “锻骨用的?”老先生嗓音沙哑。 竹观鱼微微躬身,笑得靦腆:“是,师傅说打熬筋骨时用,能去乏。” 老先生没再多问,取了戥子,转身抓药。 动作熟练,药匙纷飞,一味味药材落在粗纸上,发出细碎声响。 当归、川芎、牛膝、杜仲、五加皮……確实都是寻常强筋健骨的药材。 竹观鱼安静等著,目光掠过柜檯內那些標註著人参、鹿茸、灵芝的精致小抽屉,心中无波无澜。 那些,离他太远。 三包药捆好,递出来。 竹观鱼数出管家给的铜元,一枚不多,一枚不少,刚好。 將药包小心翼翼揣入怀中,贴肉放著,能闻到淡淡的草药苦味。 走出药铺,日头已高了些,街上人流更密。 他沿著来路往回走,步伐依旧平稳,心中却在计算。 三副药,能提供多少点数? 穷文富武。 这四个字,从未如此刻般清晰。 而这,还只是最基础的打熬身体阶段。 后面那些需要特定药材配合、甚至以珍稀药物为引才能修炼的上乘功法,又需要何等惊人的耗费? 正思忖间,身后脚步声略杂,两条人影一左一右,不紧不慢地贴了上来。 “喂,小子。” 两个穿著邋遢短打、歪戴著帽子的青年,一左一右,堵在了他前面的巷口。 眼神混浊,带著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在他手里的药包和略显单薄的衣衫上扫来扫去。 “手里拿的什么好东西啊?借哥们儿瞧瞧?”其中一个塌鼻樑的,咧著嘴,露出满口黄牙。 另一个瘦高个,嘿嘿笑著,活动了一下手腕,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噠声。 竹观鱼停下脚步。 心念如电。 是刚才在回春堂露了財?还是单纯看自己年纪小、面生好欺负? 沪城的暗巷里,这种靠著敲诈勒索底层穷苦人混日子的混混,比苍蝇还多。 他脸上適时地露出惊慌,下意识地把药包往身后藏,脚步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带著怯意:“你...你们想干什么?我没钱...” “没钱?”塌鼻樑啐了一口,逼近一步,“没钱的崽子能去回春堂抓药?骗鬼呢!识相点,把铜子儿交出来,省得爷们儿动手,伤了你这细皮嫩肉!” 瘦高个也逼上前,巷子本就不宽,两人一夹,几乎堵死了去路。 周围行人匆匆,偶有瞥见的,也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离开,没人愿意惹麻烦。 竹观鱼眼神低垂,似乎害怕得不敢抬头,呼吸却平稳悠长。 第8章 福伯 锻骨拳的发力要诀,擒拿摔打的简易招式,在脑中一一闪过。 “我...我真没钱...”他声音发抖,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受惊的鵪鶉。 “搜!”塌鼻樑不耐烦,伸手就朝他怀里抓来! 就在那脏手即將碰到衣襟的瞬间—— 竹观鱼动了! 后撤的右脚猛地蹬地,身体如一张拉满的弓,骤然弹起! 藏於身后的药包换到左手,右手並指如刀,快得带起一丝微风,精准地劈在塌鼻樑伸来的手腕脉门上! “呃啊!”塌鼻樑只觉得手腕一麻,一股酸胀剧痛直衝脑门,整条胳膊瞬间使不上力,惨叫著缩了回去。 几乎同时,竹观鱼腰身一拧,左腿如鞭子般扫出,狠狠踢在旁边瘦高个的小腿脛骨上! 那里皮薄肉少,神经密集! “嗷——!”瘦高个猝不及防,痛得脸都扭曲了,抱著小腿单脚跳著后退,差点摔倒在地。 电光火石间,两个混混一伤一退! 竹观鱼站定,依旧微微低著头,但背脊挺直,方才那副怯懦惊慌的样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平静。 他甩了甩右手手腕,动作自然。 太快了! 两个混混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觉得眼前一,剧痛就传来了。 塌鼻樑捂著手腕,又惊又怒地看著眼前这半大小子,那平静的眼神让他心里莫名发毛。 “你...你小子...”他想放狠话,却有点底气不足。 瘦高个抱著腿,齜牙咧嘴,眼神里已经有了惧意。 竹观鱼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目光在他们两人脸上淡淡扫过。 这种眼神,让两个混跡街头的混混,从脊梁骨里冒起一股寒气。 他们欺软怕硬惯了,瞬间明白,这回踢到铁板了。 这小子,太邪门! 101看书 101 看书网书库全,101????????????.??????任你选 全手打无错站 竹观鱼向前迈出一步。 两个混混嚇得同时后退一步,差点撞在一起。 他不再看他们,径直从两人中间的空隙走了过去,步伐平稳,不快不慢。 直到他走出巷口,匯入大街的人流,那两个混混还僵在原地,没敢追上来,也没敢再吭声。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竹观鱼轻轻呼出一口气。 第一次实战,心跳甚至没有加速太多。 锻骨拳入门带来的,不仅是力气,更有发力的技巧、时机的把握、以及一种对战局的冷静判断。 对付这种只会仗著人多欺负弱小、毫无章法的底层混混,甚至不需要用完整的招式。 “太弱了。”他心里默道。 不是炫耀,而是清晰的认知。 竹观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整了整衣襟,继续前行。 经过一个卖搪瓷碗碟的地摊时,眼角余光扫过一只摔裂的破碗,碗底积著浑浊的雨水,倒映出他此刻模糊的脸——平静,甚至有些温和,与方才瞬间的冷厉判若两人。 力量。 这吃人的世道。 不管是那些小混混,还是他,吃或被吃,归根结底都是力量。 回到赵府侧门附近,日头已偏西。 他看著那些为了一口饭食奔波劳碌、面黄肌瘦的面孔,看著高墙耸立的赵府,看著远处租界方向若隱若现的尖顶教堂。 要逃离吗? 念头只是一闪,便被摁灭。 天下之大,何处可去?离了这沪城,离了赵府这棵暂时遮风的大树,外面是更酷烈的风雨,是更直接的弱肉强食。 土匪、乱兵、饥荒、瘟疫……哪一样都能轻易碾死一个无根无萍的半大少年。 不如暂借其枝,积蓄力量。 至少这里有相对稳定的食物来源,有福伯这看似严厉实则给予机会的庇护,有……那源源不断的药渣。 他起身,脸上重新掛起那副温顺谨慎的神情,走向侧门。 护院认得他,略一点头,放他进去。 回到住处,將药包仔细收在床铺下。 稍事休息,便到了晚饭时辰。 依旧是和福伯在小间用饭。一碟咸菜,一盆糙米粥,今晚罕见地多了一小碗飘著油的肉糜蒸蛋。 福伯將那碗肉糜蒸蛋往他面前推了推:“今日你出去,灶房里多做了点,吃了吧。” “谢福伯。”竹观鱼恭敬道,拿起调羹,小口舀著吃。 蛋羹嫩滑,肉糜咸香。 比白煮蛋又胜出许多。 他吃得斯文,心中却在计算这一碗能抵多少顿糙米粥。 福伯慢悠悠喝著粥,忽然开口:“药,买了?” 竹观鱼动作一顿,放下调羹,垂首道:“是,按册子后面的方子抓了三副,谢福伯给的赏钱。” “嗯。”福伯眼皮耷拉著,看著碗里的粥,“出去一趟,碰上事了?” 竹观鱼心知瞒不过,便將回来时遇上两个混混敲诈的事简单说了,略去自己动手的细节。 福伯嗤笑一声:“南城那片,多是些不开眼的地痞无赖,下次再遇著,直接报巡捕房老张的名號,或许更管用。” 他顿了顿,抬眼,目光在竹观鱼似乎更沉稳了些的身形上扫过,意味深长,“不过,看来那拳脚,也没白练,你也真是不简单啊。” 竹观鱼低头:“是福伯教诲得好。” 福伯不再多说,挥挥手:“行了,吃完了就去歇著吧,明日照旧。” “是。”竹观鱼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门关上。 福伯独自坐在桌前,筷尖无意识地点著那碟咸菜,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 夜色沉凝,压得赵府飞翘的檐角也显出几分乖顺。 竹观鱼回到小屋,閂上门。 油灯点亮,昏黄的光晕圈出床头一小片安稳之地。 他取出床下的药包,解开麻绳,草药苦涩的气息便弥散开来,冲淡了屋內的霉尘味。 当归、川芎、牛膝、杜仲、五加皮……药材品相普通,甚至有些碎屑,但份量足秤。 他拈起一片牛膝,放在鼻尖轻嗅。 看来需经煎煮,药力化入水中,效果才好。 煎药需用陶罐小火慢熬,耗时且动静不小。 在这下人聚居的排屋,极易惹人注意。 略一沉吟,他將药材重新包好,塞回床底最深处。 眼下並非煎药时机。 吹熄油灯,和衣躺下。 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远处巡夜护院规律的脚步声、更夫沙哑的梆子声、甚至隔壁屋舍隱约的鼾声,都清晰入耳。 身体內部,《锻骨拳》入门带来的力量感如温水流淌,舒缓而踏实。 但他心知,这点实力,在这深宅大院,依旧如履薄冰。 今日街头那两个混混,不足为惧,但若遇上真正练家子,或是持械之徒…… 第9章 佛 丑时后,屋內油灯如豆,光线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 他俯身,从床铺最深处拖出那三包草药。 解开麻绳,草药混合的苦涩气息瀰漫开来,带著泥土和根茎的原始味道。 煎药是个问题。 下人房排屋隔音极差,烟燻火燎,极易惹来不必要的关注。 他目光扫过屋內,落在那只半旧的铜盆上。 略一沉吟,他取来铜盆,又找出一个原本用来盛汤的厚壁陶碗。 將一份药材仔细分成三份,取一份置於陶碗中,注入冷水,刚好没过药材。 隨后,他將铜盆倒扣,盖在陶碗上,缝隙用湿布仔细塞紧。 一套简易的隔水蒸煮器具便成了。 他小心地將这套装置置於油灯那微弱火焰的上方,调整好距离,让火苗持续舔舐著铜盆底部。 过程极慢,但动静最小,药气也被最大限度封住,只有极淡的一丝苦涩,混入灯油的烟味里,难以察觉。 做这一切时,他心神寧静,动作有条不紊。 铜盆底部已被灯焰熏得发黑。 陶碗里的水早已滚沸多次,咕嘟著,將草药的精粹一点点逼出,水色变得深褐浑浊。 空气中那丝苦涩味,终於浓到了无法完全掩盖的地步。 竹观鱼估算著时辰,小心翼翼移开铜盆。 灼热的水汽混著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 他顾不得烫,端起陶碗,將滚烫的药汤一饮而尽。 苦涩、辛辣、微麻……种种滋味粗暴地冲刷过舌喉,落入腹中,化作一团温热,隨即散向四肢百骸。 【属性点+0.05】 【属性点+0.048】 【......】 面板上的数字开始跳动,最终缓缓停在了【0.25】。 一份药材,竟堪比多日药渣之总和! 竹观鱼缓缓呼出一口带著药味的热。 值。 他仔细清理了陶碗和铜盆,不留丝毫痕跡。 吹熄油灯,屋內陷入彻底黑暗。 白天的赵府,因一位归人而略显不同。 大少爷赵元武,海外经商归来。 晌午后,福伯便吩咐竹观鱼跟著,一同去內院见礼。 三小姐赵玉书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粉缎小旗袍,头髮扎成两个小糰子,繫著红头绳,粉雕玉琢,却嘟著嘴,被嬤嬤摆弄著,显然有些不耐烦。 见到竹观鱼,她眼睛一亮,挣脱嬤嬤的手,跑过来扯他的衣角:“观鱼观鱼,大哥是不是从洋人那里回来了?你说他会给我带什么好玩的?” 竹观鱼微微躬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大少爷见多识广,带回来的定然是顶新奇顶好的玩意儿,小姐待会儿就知道了。” 他声音清朗温和,带著一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这段时日,他跟在三小姐身边,潜移默化。 她练字烦躁时,他会“恰好”讲个西洋童话里的小段子;她吵闹不休时,他会“无意间”提起福伯那里新得了什么有趣帐目或稀奇见闻。 不知不觉,赵玉书已极为依赖这个总是带著笑、什么都“略懂”、说话又好听的小书童。 福伯在一旁看著,浑浊的老眼半眯著,没说什么。 赵玉书拉住竹观鱼的手:“观鱼,走!” 竹观鱼任由她拉著,落后福伯半步,朝著西厅走去。 西厅不比前厅严肃,更显雅致,多用玻璃窗,光线明亮。 厅內,主位上坐著的,正是赵家真正的掌舵人,赵老爷子。 他年近六十,鬚髮已见灰白,面容清癯,穿著件宽大的香云纱褂子,手里盘著一串油光水亮的紫檀佛珠,嘴角天然带著一丝上扬的弧度,眼神温润。 乍一看,像个吃斋念佛、慈眉善目的富家老太公。 进了偏厅,赵玉书立刻撒开他,像只蝴蝶似的扑到榻前:“爹爹!” “哎哟,我的小祖宗,慢点跑,仔细摔著。”赵老爷子脸上的笑意瞬间真切了许多,放下佛珠,伸手將小女儿揽到身边,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听说你大哥回来,就这么著急?” 赵玉书嘟著嘴,眼睛亮晶晶地四处张望,“大哥呢?” “他呀,清早的船刚到的码头,正在回房梳洗了。” 赵玉书听后乖巧的站在一边。 赵老爷子抬眼,目光掠过福伯,似无意地扫过门外那道清瘦的身影。 竹观鱼立刻將腰弯得更低些,姿態恭顺至极。 “观鱼这孩子,近来倒是越发稳重了。”老爷子忽然转了话题,语气隨意,“跟著玉书,没出什么差错吧?” 福伯面色不变:“回老爷子,观鱼还算伶俐,伺候得小心,三小姐也挺喜欢他。” “喜欢就好,小孩子家,有个合心意的玩伴,不容易。”老爷子点点头,继续拨弄佛珠。 话音未落,门口光线一暗。 一个穿著浅灰色西装、戴金丝眼镜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带著些舟车劳顿的疲惫,但嘴角噙著温和的笑意。 正是赵家大少爷,赵元武。 “爹,福伯。”他先向老爷子和福伯问了安,举止得体,透著股书卷气的谦逊。 目光一转,落到正歪头打量他的赵玉书身上,笑容更深了几分,带著兄长特有的宠溺:“玉书,半年不见,长高了不少。” 说著,他从隨身带来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包装极其精美的盒子,繫著丝绸缎带。 “喏,答应你的,英吉利最新款的会眨眼的洋娃娃,还有一套小梳妆檯。” “哇!”赵玉书欢呼一声,抢过盒子,抱在怀里,小脸兴奋得通红,“谢谢大哥!大哥最好了!” 她迫不及待地蹲在地上拆礼物,嘴里嘰嘰喳喳说个不停。 竹观鱼默默上前半步,候在赵玉书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既能隨时照应,又不至於打扰主子们谈话。 他低垂著眼,目光落在自己鞋尖上,仿佛对那精美昂贵的洋娃娃毫无兴趣。 赵元武似乎这时才注意到他,温和地问:“这就是福伯挑来跟著玉书的孩子,叫……观鱼?” 竹观鱼立刻躬身:“回大少爷,小的竹观鱼。” “嗯,挺机灵的样子。”赵元武点点头,语气隨意,像是隨口一提,目光便从他身上掠过,重新看向老爷子,“爹,这次去南洋,生意还算顺利,那边橡胶园的情况我也初步看了看……” 他开始简略匯报此行公务,语气平和,条理清晰。 赵老爷子眯著眼听著,偶尔点点头,手指依旧慢慢捻著佛珠。 竹观鱼如同背景,一动不动。 赵玉书抱著娃娃玩得不亦乐乎,暂时安静下来。 赵元武的匯报也接近尾声。 厅內一时只剩下赵玉书摆弄娃娃发出的细微声响。 忽然,赵元武话锋似不经意地一转:“爹,这次回来,路上不太平,听说漕帮那些残兵败將又在码头附近活动,抢了几艘小船,咱们家码头的货,是不是也该添些更稳妥的保障?” 赵老爷子捻佛珠的手停都没停,笑眯眯的:“哦?元武有什么想法?” 赵元武推了推眼镜,语气依旧谦和,像在提出一个谨慎的建议:“如今世道不同了,光靠拳脚护院,怕是力有未逮,我在南洋认识些朋友,能弄到一些……新式的傢伙。” 他微微压低了声音,“比如,枪,价格还算公道,若能安排一支可靠的护卫队配上,码头那边,想必能安稳许多。” 第10章 你像我 “枪?”赵老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词,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皱纹都舒展开,“那可是好东西啊,砰一声,任你横练十几年,什么金钟罩铁布衫,一样撂倒,好东西。” 他嘖嘖两声,摇了摇头,像是感慨,又像是惋惜:“我们这些老傢伙,练了一辈子,到头来,不如人家手指头一勾,时代变嘍。” 赵元武微微頷首,镜片后的目光闪动,等待著下文。 老爷子却不再说枪,反而慢悠悠问道:“货,从哪儿走?” “走咱们三號码头,下月初五夜里,潮水正好。”赵元武答得流畅。 “嗯,安排妥当些,別惊动了其他鬣狗。”老爷子语气平常,“让你手下那几个人,手脚乾净点。” “儿子明白。”赵元武应下。 老爷子忽然嘆了口气,目光落在正笨拙地给洋娃娃梳头的赵玉书身上,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元武啊。”他声音低了些,带著点难得的、近乎感慨的语气,“你们三个里面,其实,爹最喜欢你。” 赵元武身体似乎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变:“爹说笑了,二弟勇武,三妹伶俐,儿子只是尽本分。” “不是说笑。”老爷子摆摆手,打断他,目光终於从赵玉书身上移开,落在赵元武脸上,那笑眯眯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 “因为你像我。”赵老爷子声音低沉下去,“真像,脑子活,心思沉,看得清,也……狠得下心。” 他顿了顿,手指捻动佛珠的速度微微加快。 “你二弟,像头狼,能打,能冲,但也就能打个冲头了,给他块地盘,他能守住,但再大,就撑不住了。” “玉书……还是个孩子。” “只有你。”他目光再次定格在赵元武脸上,“知道什么时候该弯腰,什么时候该亮刀子,知道这世道,早就不是靠拳头硬就能通吃的时候了。” 赵元武沉默著,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烁。 “可惜了。”赵老爷子忽然嘆了口气,这口气嘆得有些悠长,有些莫名。 赵元武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瞬,虽然极快地恢復,但指尖却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赵老爷子却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只是又恢復了那副笑呵呵的模样,摆摆手:“人老了,就容易嘮叨,枪的事,你既然有把握,就去办吧,注意分寸,別惹不必要的麻烦。” “是,儿子明白。”赵元武躬身应道。 老爷子没再看他,恢復那副吃斋念佛的慈祥模样,仿佛刚才那几句话只是隨口閒聊。 “带玉书出去玩儿吧,吵得我头疼。”他挥挥手。 “是,爹。”赵元武躬身,牵起还在摆弄娃娃的赵玉书,“玉书,走了,大哥带你去吃新到的西洋。” “好呀!”赵玉书立刻被吸引,抱著娃娃蹦蹦跳跳跟著走了。 竹观鱼立刻无声地跟上,依旧落后几步。 经过门槛时,他下意识地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榻上的赵老爷子。 老爷子依旧笑眯眯地捻著佛珠,目光低垂。 只是那捻动佛珠的拇指指节,微微泛著白。 出了偏厅,走出一段距离,赵元武才鬆开赵玉书的手,温和道:“玉书,你先回房去玩,大哥和福伯说点事。” “哦,好吧。”赵玉书心思都在新娃娃上,乖乖点头,由著丫鬟领著走了。 赵元武停下脚步,看向跟在后面的福伯和竹观鱼。 他对福伯点了点头,语气恢復了些许属於大少爷的疏离客气:“福伯,辛苦您照看玉书了。” “分內之事。”福伯微微躬身。 赵元武的目光最后落在竹观鱼身上,停留了大约一息。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朝著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廊柱后。 竹观鱼垂著眼,直到脚步声远去,才缓缓抬起。 福伯看了他一眼,苍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回去吧。” “是。” 回到前院,一切如常。 竹观鱼依旧做著书童的事,磨墨,递纸,听候吩咐。 一个月的时间悄然而过。 竹观鱼的生活,表面依旧波澜不惊。 在旁人看来,他是那个运气好被福伯看中、伺候三小姐的伶俐书童,甚至因为吃得稍好些,身量似乎抽条了些,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对於属性点的积累,缓慢得令人心焦。 老刘头那里的药渣,依旧是主力。 他每日雷打不动地去取,偶尔多给老刘头带块酱瓜或几个铜子,维持著这条脆弱的渠道。 药渣提供的点数起伏不定,时多时少,全看府中哪位主子用了什么药。 福伯小灶的伙食,他吃得一丝不苟,每一口都细细咀嚼,榨取著微不足道的能量。 那碗偶尔才有的肉糜蒸蛋,已是难得的美味和补充。 更多的,是他將目光投向了府邸之外。 福伯每个星期还会给他半天假,或是派他外出跑腿办事。 每一次外出,他都会去买上一些药剂,一来二去到和卖药的老板好上了起来,连买药都有优惠价。 半个月前时,点数艰难地爬过了1点的门槛。 他尝试集中意念,触碰那【锻骨拳(入门)】后的“+”號。 纹丝不动。 他不动声色,將焦躁死死压在心底。 日子一天天过去,沪城的空气越发闷热,雷雨將至未至,压得人喘不过气。 赵府內的气氛,也隱约透著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 巡夜的护院换得更勤,眼神里的警惕变成了某种隱晦的厉色。 下人们之间交头接耳的时候少了,走路都带著点小心翼翼。 偶尔能听到內院传来赵老爷子似乎比平时更高的笑声,但那笑声底下,总像藏著点什么別的东西。 大少爷赵元武似乎深居简出,但竹观鱼几次在前院瞥见他,都发现他西装熨帖依旧,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比以往更沉,偶尔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焦灼。 他在暗中筹备著什么,与老爷子的那次谈话后,某种默契或衝突正在无声地酝酿。 福伯的眉头,也似乎比往常皱得更紧了些。 “你近日……饭量见长?”某次晚饭后,福伯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目光扫过他已经吃得乾乾净净、甚至能照出人影的碗底。 竹观鱼心里一凛,脸上立刻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羞赧和侷促:“回福伯,许是……许是正在长身体,总觉得饿得快,让您见笑了。” 福伯没再追问,只淡淡道:“別暴饮暴食,伤了脾胃根基。” “小子明白,谢福伯关心。”竹观鱼躬身,后背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知道自己近来的举动,或许已引起这老狐狸的注意。 必须更加小心。 他將获取属性的行动变得更加隱秘。 属性点,就在这种提心弔胆又鍥而不捨的坚持中,一点一滴,艰难匯聚。 【属性点:1.892... 1.967... 1.999...】 月末的最后几天,点数无限逼近2.0大关。 还差最后一点。 第11章 武者九段 竹观鱼盘坐於硬板床上,油灯早已吹熄。 他闭目凝神,意识沉入那片幽蓝。 【属性点:2】 目光如冷铁,烙在【锻骨拳(入门)】后方那已凝实微亮的“+”號上。 心念不起波澜。 数日积累,每日吞咽那苦涩药渣,咀嚼每一份额外食物,甚至刻意放缓拳法修炼,將更多能量留给“消化”,一切皆为此刻。 意念微动,集中於那“+”。 没有丝毫犹豫,確认。 嗡——! 颅內轻震,並非剧痛,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源自骨髓的嗡鸣。 属性点数字骤然跳动,锐减为【0】。 旋即,远比上一次更为汹涌澎湃的记忆洪流,裹挟著更为深刻的力量感悟,轰然冲入四肢百骸! 不再是三年苦功,更像是五年,乃至更久! 筋骨齐鸣,臟腑轻颤。 皮肤表面再次渗出细密汗珠,却不再是污浊,反而带著一丝极淡的、类似金属摩擦的气息。 肌肉纤维仿佛被无形之手再次拉紧、编织,密度悄然提升。 骨骼深处传来细微的麻痒,那是更为坚实的结构在適应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增长。 过程持续了约十五息。 他缓缓睁开眼。 握拳,指节爆出细微却充满力量的轻响。 臂膀舒展,筋腱拉伸,一股远胜从前的充沛气力在体內奔流涌动,却又被牢牢锁在看似並未粗壮多少的肢体之內。 九段! 武者九段,力发周身,招熟力强,气脉悠长。 等閒十数壮汉,已难近身。 面板之上,字样已然变更。 【锻骨拳(熟练)】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他收敛气息,躺下,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仿佛从未醒来。 翌日。 天色灰濛,压得人心头也沉甸甸的。 竹观鱼早早起身,练拳,洗漱,换上短褂,一切如常。 只是行走坐臥间,那股內敛的力道感愈发圆融,步伐落地更轻,却也更稳。 上午在前厅伺候笔墨,福伯核对帐目,手指拨弄算盘珠子的声响清脆急促。 竹观鱼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 忽地,福伯动作一顿,抬眼看窗外:“要变天了。” 竹观鱼顺著望去,只见庭中一棵老槐树的枝叶纹丝不动,空气凝滯得令人窒息。 “是,福伯。”他低声应和。 福伯收回目光,落在竹观鱼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似是讶异,又似是瞭然。 “今日无事,你去后院库房,將上月的那批徽墨清点一番,列个单子给我。”福伯语气平淡,丟过一把黄铜钥匙。 “是。”竹观鱼接过钥匙,躬身退出。 他知道,这是支开他。 果然,他刚离开不久,便有下人悄步进入前厅,低声稟报:“福伯,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福伯“嗯”了一声,放下算盘,整理了一下藏青长衫的衣襟,不紧不慢地起身。 …… 赵府深处,一间僻静臥房。 门窗紧闭,屋內光线昏暗,瀰漫著浓重得化不开的苦涩药味,混杂著一种老人身上特有的、衰朽的气息。 赵老爷子半靠在雕拔步床上,身上盖著厚实的锦被,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呼吸间带著拉风箱般的杂音,每一次吸气都显得艰难。 但他那双眼睛,却並未浑浊,偶尔开闔间,锐利如鹰,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福伯坐在床前的绣墩上,背依旧微驼,神情却无平日的恭顺,反而透著几分平起平坐的淡然。 “师兄今日气色,似比昨日更差了些。”福伯开口,声音沙哑。 赵老爷子喉咙里咕噥一声,似笑非笑,带著讥誚:“差?还能喘气,就不算差,外面那些豺狼,巴不得我早点断气,好分了赵家这块肉。” 他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紧抓著被面,指节泛白。 福伯静静看著,等他平復,才缓缓道:“之前巡夜的事,查清了。” “说。” “是宏武的人。”福伯语气无波,“了点钱,买通了外院两个不开眼的东西,想摸进来,不是偷东西,是想看看……师兄你到底还能不能起身,是不是真的……只剩一口气了。” 赵老爷子沉默著,蜡黄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深沉的疲惫和痛楚。 “呵……咳咳……好,好啊,我的好儿子。”他笑声嘶哑,带著痰音,“就这么等不及了?” “大少爷那边,近日与洋行那位史密斯先生,走得也很近。”福伯补充了一句,点到即止。 “元武?”赵老爷子眼角抽搐了一下,“他倒是学聪明了,知道靠自己那身子骨爭不过,学会借洋人的力了?嘿……枪……他就信那铁疙瘩!”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福伯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等著。 良久,赵老爷子喘匀了气,眼神重新聚焦,看向福伯,声音低哑:“师弟,你说,我这病,还能装多久?” “能装到他们忍不住先动手的那一刻。”福伯淡淡道,“眼下这局面,谁先动,谁就容易露出破绽,暗斗,总好过明抢,真撕破脸,赵家基业,顷刻间就能垮一半。” “基业……”赵老爷子喃喃道,目光扫过这间奢华却死气沉沉的臥房,闪过一丝嘲讽,“一堆烂摊子罢了,若不是师傅当年……” 他话未说尽,又是一阵闷咳。 福伯眼中也掠过一丝追忆和敬畏,稍纵即逝。 “对了,”赵老爷子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转向福伯,带著一丝探究,“你身边那个小崽子,叫……竹观鱼?” 福伯眉头微不可查地一动:“是,跟著玉书的,还算机灵。” “机灵?”赵老爷子嘴角扯了扯,“今早远远瞧见一眼,那身形步態……沉了不少,你小子,把《锻骨拳》给他了?” “嗯,原先只是让他强身健体,不想他还真练出了几分神韵。”福伯承认。 “几分神韵?”赵老爷子眼睛眯起,那双锐利的眸子似乎能穿透人心,“我瞧他那股子劲,敛而不发,圆融通透,可不像刚入门的样子。” 臥房內陡然一静。 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福伯脸上那古井无波的神情终於出现了一丝裂纹,他抬眼,正视著赵老爷子:“师兄好眼力。” 第12章 蛟龙出海 “真是入门了?”赵老爷子身体微微前倾,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眼中爆出骇人的精光,“我可记得他之前可从未习过武啊。” “不仅是入门。”福伯摇头,语气依旧平静,“那《锻骨拳》他才练了不到一月,已有九段气象……师兄,此子,或许是天授之才。” “天授之才?”赵老爷子死死盯著福伯,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 “我观察他许久。”福伯缓缓道,脸上竟慢慢浮现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这在他脸上极为罕见。 “心性沉稳远超同龄,遇事冷静,知进退,懂隱忍。更难得的是,於武道一途,悟性之高,骇人听闻。一套我们归真派的筑基功《锻骨拳》,到他手里,短短时日,竟能自行揣摩出几分『归真』的意蕴,这等资质……”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只在师傅老人家身上见过。” “什么?!”赵老爷子猛地一震,差点从床上坐起,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脸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你……你说什么?堪比师尊?!” 那位存在,於他们师兄弟而言,近乎神话! 吞吐云霞,长寿不老…那是真正的仙人!他们这点微末本事,连他老人家万分之一的皮毛都没学到…也正因见过师傅的手段。 他们才对所谓枪炮始终存著一份不屑,认为只是奇淫巧具。 “虽只是雏形,但那份神韵,错不了。”福伯语气篤定,“师兄,我有个想法。” “说!”赵老爷子喘著粗气,眼神灼灼。 “待玉书再大些,心性定下,我想……带她,还有观鱼这孩子,一同拜入师尊门下。”福伯缓缓道出石破天惊之语。 赵老爷子彻底怔住,张著嘴,半晌说不出话。 良久,他才缓缓靠回枕上,声音嘶哑:“你……你可確定?师尊他老人家……” “总有缘法。”福伯语气平静,却透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此等良才美质,若不引入门墙,乃暴殄天物,对师门,对赵家,亦是千载难逢的机缘。” 赵老爷子沉默下去,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著被角,內心显然经歷著巨大的衝击和权衡。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酷:“宏武那边……” “敲打一下即可,眼下不宜深究,免得打草惊蛇。”福伯接口,“倒是元武那边,与洋人牵扯日深,需多加留意。” “嗯。”赵老爷子頷首,隨即话锋一转,“竹观鱼……既是良才,便不能只圈在府里学帐本看眉眼高低,璞玉也需打磨。” 福伯抬眼:“师兄的意思是?” “码头那边,近来不是不太平么?漕帮那几个余孽,上躥下跳,宏武办事,太过毛躁,就知道打打杀杀,平白惹人注意。”赵老爷子语气淡漠,“让那小子去,跟著宏武,歷练歷练,见见血,沾沾腥气,真正的武者,不是练出来的,是打出来的。” 福伯眉头微皱:“码头龙蛇混杂,械斗凶险,他虽有些天分,毕竟年岁尚小,段位也低,万一……” “有宏武看著,出不了大岔子。”赵老爷子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若是连这点风浪都经不住,折了,也只能说明他不过如此,不配入师尊之眼。” 福伯沉默片刻,缓缓点头:“也好,那我便去安排。” “去吧。”赵老爷子挥挥手,显得疲惫不堪。 福伯起身,微微一揖,並非下人礼,而是同门之礼。 赵老爷子看著眼前这位同样苍老的师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作一声长嘆。 “委屈你了…” 福伯声音低沉:“师兄,放心,有我在。” 转身退出臥房,轻轻带上房门。 门外,天色愈发阴沉。 福伯佝僂著背,慢慢走在迴廊下,浑浊的老眼深处,却闪烁著与这阴沉天气截然不同的、细微却明亮的光。 他想起那少年平日温顺恭敬的笑脸,想起他昨夜回报黑影时机敏谨慎的模样,想起他今早步履间那丝难以完全掩饰的、圆融贯通的力量感。 “乱世……蛟龙……”他低声自语,嘴角那丝笑意更深了些,隨即隱没在廊下的阴影里。 脚步未停,朝著前厅方向而去。 该去叫那小子回来了。 码头的腥风血雨,正等著他。 福伯回到前厅时,竹观鱼刚清点完徽墨,正將最后一锭墨仔细放回锦盒,笔墨单子用工整的小楷誊写清楚,放在一旁。 “福伯。”见老人进来,竹观鱼立刻躬身,將单子双手递上。 福伯接过,扫了一眼,微微頷首,隨手放在案上。 “观鱼。” “小子在。” “拳,练得如何了?”福伯没回头,声音平淡。 竹观鱼心念微转,语气带著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赧然:“回福伯,依著册子瞎练,只觉得身上热乎些,力气也长了点,具体好坏……小子实在不知。” 福伯缓缓转身,浑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要称出他每一分斤两。 “力气长了点?”他重复了一句,似是玩味。 福伯盯著他,看了足足三息。 就在竹观鱼以为要被戳穿时,老人却忽然笑了,笑声乾涩,却缓和了气氛。 “瞧把你嚇的。”福伯摆摆手,“你练得勤勉,这很好。” 竹观鱼暗暗鬆了口气,语气却依旧惶恐:“小子不敢懈怠。” “光练不打,终是纸上谈兵。”福伯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下来,“府里近日无事,放你出去歷练一番。” 竹观鱼抬头,眼中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 “码头那边,近来不太平。”福伯走回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敲著桌面,“漕帮几个不开眼的余孽,仗著水性好,时常滋事,劫掠商船,骚扰货仓,二少爷处理了几次,手段糙了些,动静太大,反惹来巡捕房过问。” 竹观鱼静静听著,心中已快速盘算。 码头是赵宏武的地盘,漕帮余孽?怕是利益爭斗的藉口。 福伯此举,是何用意? “你的任务,”福伯继续道,“跟著二少爷的人,去码头盯著。 摸清那伙人的底细,落脚点,平日做派。 若能找到他们藏赃的窝点,或是与谁勾结的证据,更好。 不必你动手,看清记下,回来报我即可。” 竹观鱼心中稍定,只是探查,並非直接捲入廝杀。 他露出些许迟疑。 “放心,我会知会宏武。”福伯淡淡道,“你只管去,多看,多听,少说话,遇事,以保全自身为要。” “是,小子明白了。”竹观鱼躬身应下。 “去吧,现在就去码头找张把头,他会给你安排。”福伯挥挥手,重新拿起帐本,不再看他。 竹观鱼行礼,退出前厅。 走到迴廊下,微凉的穿堂风吹过,他才察觉內衫已被冷汗濡湿了一片。 福伯这番话,绝非无故放矢。 歷练?试探? 或许兼而有之。 他深吸一口气,將那点不安压入心底,脸上重新掛起温顺神色,步伐平稳地朝著府外走去。 既然躲不过,那便去看看。 第13章 码头 竹观鱼跟著一个短褂汉子,穿过嘈杂喧囂的码头。 咸腥的风混著汗臭、货物霉味、劣质菸叶和远处海水的味道,一股脑灌入鼻腔。 脚下滑腻,是经年累月踩踏融化的鱼油和污水。 苦力们吆喝著號子,赤著黝黑的脊樑,扛著沉重的麻袋包或木箱,在跳板与货堆间艰难挪动。 监工拎著短棍,眼神鹰隼般扫视,偶尔爆出一两句粗野的咒骂。 “这边,张把头在等著。”引路的汉子语气不耐,推开一扇虚掩的木板门。 门內是间临河的棚屋,算是码头管事的地方。 光线昏暗,几个同样打扮的汉子或坐或站,腰间鼓鼓囊囊,眼神带著审视,落在新来的、穿著过於乾净的少年身上。 一个满脸络腮鬍、身材敦实的汉子坐在条凳上,正就著一碟滷豆干呷烧酒,抬眼瞥了瞥竹观鱼,喉咙里滚出浑浊的声音:“福伯那边来的?” “是,张把头。小子竹观鱼,奉福伯命,来码头听差。”竹观鱼微微躬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恭谨,甚至带著点初来乍到的侷促。 目光飞快一扫,已將屋內人数、大致位置、可能藏匿武器的地方记下。 “嗯。”张把头鼻腔出气,放下酒碗,油腻的手指在衣襟上擦了擦,“二少爷吩咐了,让你跟著,多看,少说话,码头上乱,眼睛放亮些,別惹事,也別怕事。” “小子明白。” “漕帮那几个水老鼠,滑溜得很,专挑夜里、雾天动手,抢了东西就往水里钻,难缠。”旁边一个瘦高个插嘴,语气带著不屑,显然是说给竹观鱼听,“你小子这身板,別到时候嚇尿了裤子。” 几声压抑的嗤笑响起。 竹观鱼脸上適时地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低下头。 张把头摆摆手:“行了,少说两句,阿坤,带他去住处安顿,就在货仓那边拐角的小屋。” 引路的汉子阿坤应了声,示意竹观鱼跟上。 住处极其简陋,一间挨著巨大货仓的砖砌小屋,除了一张硬板床、一张歪腿桌子,別无他物。 空气里瀰漫著一股陈年的穀物和咸鱼混合的怪味。 “就这儿了,吃饭去那边棚子,自己找碗筷,没事別乱跑,尤其是晚上。”阿坤交代两句,转身走了。 竹观鱼放下隨身的小包袱,打量四周。 墙壁斑驳,窗户狭小,糊的纸早已破损。 他走到窗边,透过缝隙,能看到外面码头上蚂蚁般忙碌的人群,以及更远处浑浊流淌的江水。 环境恶劣,但视野尚可。 他安静坐下,並不急於打探。 初来乍到,任何过分的关注都会引来怀疑。 傍晚,有人来叫他,说是二少爷来了,要见他。 赵宏武就在码头旁一家临江的酒楼里。 酒楼不算高档,但胜在热闹,视野开阔,能俯瞰大半码头景象。 竹观鱼被引上二楼雅间。 门一开,喧闹声、酒气、热菜香气扑面而来。 赵宏武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和之前来赵家的打扮截然不同,他穿著身藏青劲装,外罩一件锦缎马褂,头髮剃得极短,根根直立,眉眼锐利,带著一股草莽豪气。 他身边围著几个心腹,都是码头上说得上话的人物,张把头也在其中。 桌上杯盘狼藉,显然已喝了一阵。 “来了?”赵宏武抬眼,目光如实质般在竹观鱼身上一顿,带著审视的压力,“福伯倒是捨得,把你这么个精细人丟我这糙地方。” 竹观鱼上前几步,躬身行礼:“二少爷。” “坐。”赵宏武指了指末位的一个空座,“到了码头,就是自己人,別拘著,来,先喝三杯,润润嗓子!” 旁边立刻有人斟满一大杯劣质烧酒,推到竹观鱼面前,酒味辛辣刺鼻。 竹观鱼脸上露出些许为难,但还是双手捧起酒杯:“谢二少爷。”仰头,一饮而尽,酒液如火线般烧过喉咙,他微微蹙眉,轻轻吸了口气,仿佛被辣到。 “好!痛快!”赵宏武一拍桌子,哈哈大笑,“再满上!” 三杯急酒下肚,竹观鱼脸颊泛起薄红,眼神似乎也朦朧了些,但坐姿依旧端正,只是呼吸略微急促。 赵宏武打量著他,忽然道:“听说你跟著福伯学帐目,读书人?” “回二少爷,略识几个字,跟著福伯学点规矩。”竹观鱼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著点酒后的沙哑。 “规矩?嘿,这码头上,拳头就是规矩!”赵宏武身边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嚷道,引来一片附和。 赵宏武却摆摆手,自己又干了一杯,眼神有些飘忽,话头转向了別处:“福伯……他老人家身子骨还硬朗?” “福伯一切都好。” “硬朗就好,硬朗就好啊……”赵宏武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酒杯边缘。 他停顿了一下,又猛地抬头,目光再次锁住竹观鱼,带著七分醉意三分探究,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异常清晰:“小子,你跟我说实话,你这身功夫……是师从福伯吧?” 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竹观鱼脸上。 竹观鱼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一动,脸上醉意似乎被这句话惊散了些,露出恰到好处的愕然和慌乱:“二少爷……您这话从何说起?小子只是跟著福伯学做事,偶尔……偶尔练练庄子里教的粗浅拳脚,强身健体罢了,哪敢说功夫……” “装!还跟我装!”赵宏武嗤笑一声,身体前倾,带著浓重酒气的呼吸喷到竹观鱼脸上,“我赵宏武五岁站桩,七岁打熬筋骨,十三岁就跟著护院巡夜抓贼!二十多年的功夫练到狗身上了?” 他指著竹观鱼,对左右道:“你们瞧瞧!瞧瞧他这站相、坐相!瞧著文弱,可他娘的那股子劲,敛在骨头缝里!呼吸绵长,眼神沉静,刚才进来那几步,落地无声,轻重自分!这是没练过的样子?” 他猛地一拍竹观鱼肩膀,力道不小。 竹观鱼身体微微一晃,顺势卸去力道,脸上惶恐更甚:“二少爷您喝多了……” “老子没喝多!”赵宏武瞪著眼,“福伯!我早就觉得他不一般!寻常老管家,哪有他那眼神?看人跟刀子剐似的!还有那步伐,看著慢,真动起来,鬼影子都摸不著!还有那股子气势……嘿!我大哥那个蠢货,只知道巴结洋人弄枪炮,他懂个屁!” 他像是憋了很久,借著酒劲一股脑倒出来:“这世道,枪炮是厉害,可真正顶尖的武者,哪是几杆破枪就能轻易摆平的?那是杀人术练到了骨子里!是本能!” 竹观鱼垂下眼帘,心跳平稳,脑中飞速旋转。 赵宏武的观察力比他预想的要敏锐,但这番话里,试探多於確定,感慨多於质问。 他放缓了呼吸,让脸上那点酒意重新泛上来,低声道:“二少爷眼力……小子佩服,福伯他……確实深不可测,小子能得他老人家指点一二,已是天大的造化,不敢奢望其他。” 这话似是而非,既承认了福伯不凡,又没直接承认师徒关係。 第14章 性情中人 赵宏武听了,果然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得意地往后一靠,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我就说嘛!老爷子身边……臥虎藏龙啊!来!喝酒!为了福伯,也为了你小子……呃,有前途!干!” 又是一轮猛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宏武醉意更浓,话也更多,拉著竹观鱼,从码头漕帮的齷齪事,说到沪城各大武馆的恩怨,再到对大哥的不满。 竹观鱼只是听著,偶尔附和一句,或替赵宏武斟酒,自己杯中的酒,却借著各种由头,大多悄悄泼在了身后窗台的盆栽里,或浸湿了袖口的布。 得益於前世练就的酒桌本领,他做得滴水不漏。 “……兄弟!”赵宏武忽然抓住竹观鱼的手腕,力气大得嚇人,眼圈有些发红,舌头也大了,“我一看你就投缘!不像府里那些人,一个个阴阳怪气,满肚子算计!你这人……实在!练武的料!以后跟著我!在这码头,有我赵宏武一口吃的,就饿不著你!” 他猛地站起,身形晃了晃:“来!今日高兴,咱俩……拜把子!做异姓兄弟!” 满座皆惊。 张把头等人连忙起身劝阻:“二少爷,使不得!您醉了!” “滚开!谁醉了?我清醒得很!”赵宏武甩开旁人,死死拉著竹观鱼,“观鱼老弟!你说!认不认我这个大哥?” 竹观鱼脸上適时地露出受宠若惊、又手足无措的复杂神情,连忙搀住赵宏武摇摇欲坠的身子:“二少爷!您折煞小子了!您身份尊贵,小子万万不敢……” “什么狗屁身份!练武之人,达者为先!我看你顺眼!”赵宏武不依不饶,几乎將全身重量压过来。 竹观鱼脚下生根,稳稳撑住他,语气诚恳又带著惶恐:“二少爷赏识,小子感激不尽!只是这拜把子之事,事关重大,需慎重……您今日喝多了,不如先回去歇息,明日再议?” 他声音温和,带著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赵宏武挣扎了几下,醉眼朦朧地看著他,似乎被说动了些,嘟囔了几句,最终身体一软,靠在他肩上。 “散……散了……送我回去……”他含糊道。 竹观鱼半扶半抱著他,对其他人点头示意。 张把头等人鬆了口气,忙上前搭手,簇拥著將赵宏武送下楼,安置进等候的马车。 马车轆轆驶离。 竹观鱼站在酒楼门口,江风吹散了些酒气,脸上已恢復一贯的平静,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思量。 这赵宏武,性情粗豪直率,是典型的武者心性,喜恶分明,易信人,也易衝动。 看似鲁莽,实则对武道有著自己的执著和认知。 他对福伯的敬畏,对大哥的不满,皆源於此。 回到那间小屋,夜色已深。 码头上並未完全安静,隱约还有巡逻的脚步声和低语。 他合衣躺在床上,听著窗外江水拍岸的单调声响,鼻尖縈绕著挥之不去的杂味。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刚亮,房门就被砰砰敲响。 竹观鱼开门,赵宏武精神奕奕地站在门外,除了眼底还有点血丝,看不出半分宿醉模样,仿佛昨晚那个要拉著人拜把子的醉汉是另一个人。 “走!带你去瞧瞧老子的地盘!”他大手一挥,兴致勃勃。 码头上已经忙碌起来。 赵宏武带著竹观鱼,一路走去。 不时有苦力、小头目恭敬地喊“二少爷”。 赵宏武隨意点头,或停下脚步,询问几句货物装卸的情况,或处理一两桩小纠纷,言语直接,甚至粗鲁,但往往三言两语就能切中要害,让人信服。 “咱们这儿,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欺压!”赵宏武边走边对竹观鱼说,声音洪亮,“该给的工钱,一分不少!但谁要是敢偷奸耍滑,偷摸货仓里的东西,或是仗著有点力气欺负人,老子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他指著不远处几个正在指挥搬运的汉子:“瞧见没?那都是跟著我多年的老兄弟,都是苦出身,讲义气!码头上的规矩,很简单,凭力气吃饭,守我的规矩,就有饭吃!” 走到一处货栈,几个工人正围著一个面黄肌瘦的半大孩子呵斥。 孩子怀里紧紧抱著一个破布包,里面露出几个乾瘪的馒头。 “怎么回事?”赵宏武皱眉上前。 一个工头模样的人连忙解释:“二少爷,这小崽子又溜进来偷吃的!抓了好几回了!” 那孩子嚇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咬著嘴唇不说话。 赵宏武盯著那孩子看了几眼,又看了看他怀里那几个明显是別人吃剩的、硬邦邦的馒头,忽然骂了一句:“他娘的!几个剩馒头也值当偷?没出息!” 他扭头对工头道:“以后后厨那些剩饭剩菜,別他妈扔泔水桶里餵猪了!找个地方放著,这些没爹娘的小崽子,让他们捡去吃!饿死在我地盘上,晦气!” 工头愣了下,连忙点头:“是,是,二少爷仁慈!” 赵宏武又瞪了那孩子一眼:“滚吧!下次再让老子看见你溜进库房,腿给你打折!” 孩子如蒙大赦,抱著馒头飞快跑了。 赵宏武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旁边有心腹低声道:“二少爷,这样……会不会太宽了?以后都来偷……” “偷个屁!”赵宏武不耐烦地打断,“一点剩饭!能救条小命!咱们挣的是大钱,別学得跟守財奴似的!真要有人敢动货,老子亲自把他沉江!” 竹观鱼默默跟在后面,看著赵宏武的背影。 这人管理码头,带著浓厚的江湖侠气和个人色彩,规矩简单粗暴,却有效,也难怪能聚起一帮愿意跟他卖命的人。 他禁止欺行霸市、勒索商旅,主要收入来自码头本身的装卸费、仓储费以及一些“保护费”(实则是维持秩序的费用),倒也自成一派。 走到码头边缘,望著繁忙的江面,赵宏武忽然嘆了口气,语气有些萧索:“其实练武有什么用?像福伯那样,厉害吧?可还不是在府里当个管家?我练到五段,又能如何?三十岁前到不了二段,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转过头,看著竹观鱼,眼神复杂:“这世道,有时候想想,或许我大哥那套,才是对的?搞枪,搞钱,有势力……” 竹观鱼微微躬身,语气平和:“二少爷过谦了,五段武者,已是万中无一,您重情重义,弟兄们肯为您卖命,这码头井然有序,皆是您的本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无所谓对错。” 赵宏武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竹观鱼,忽然咧嘴一笑,用力拍了拍他肩膀:“你小子……会说话!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 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又恢復了那副豪爽模样:“走!带你去尝尝码头老刘家的羊肉汤!地道!” 阳光刺破云层,洒在浑浊的江面上,泛起碎金般的光点。 码头的喧囂依旧,却仿佛多了几分鲜活气。 竹观鱼跟在赵宏武身后,步履平稳,脸上带著惯有的、温和浅淡的笑意。 这码头,这赵二少爷,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 第15章 內鬼 竹观鱼跟在赵宏武身后半步,目光平静地扫过忙碌的人群。 扛包的苦力、记帐的先生、吆喝的小头目……几日下来,他已將这片喧囂地的人事脉络摸清七八分。 正如他所察,这码头上下百十號人,真正“上了段”、练出些名堂的武者,屈指可数。 除却赵宏武,便只有两位年近四十的老把头,据说年轻时也曾闯出些微名,如今气血渐衰,便在这码头求个安稳。 乱世里,拳脚刀枪是硬道理,但打磨拳脚、餵招练气,耗费的光阴与银钱,绝非寻常人家所能承担。 十几年甚至二十年的苦功,方能略有小成。 这码头,乃至这世道,终究是普通人的居多。 赵宏武显然也清楚这点。 他看重竹观鱼,除了他“识文断字”,也是因为他藏著的身手。 “观鱼,把这些帐目核了,库房那边新到的桐油和生漆,数目对一下。”赵宏武將一叠粗纸帐簿塞到他手里,“那帮记帐的老先生,眼了,心也了,容易出紕漏。” 竹观鱼应了声“是”,接过帐簿。 这工作繁琐,却正合他意。 透过墨跡斑驳的数字与货名,他能清晰地看到码头每日吞吐的货物种类、数量、往来商户,乃至背后隱约的利益链条。 他做得一丝不苟,笔下清晰,核算快捷,偶尔还能指出些不易察觉的小差错。 赵宏武看在眼里,没多说,只吩咐他处理的杂事渐渐多了起来。 这日午后,天色灰濛濛的,江面泛著铅色的光。 码头西北角的第三栈桥,本该有一艘“隆昌號”的货船悄悄靠岸,卸下一批从南边来的贵重香料。 赵宏武提前安排了人手,埋伏在左近的仓房和废弃渔船里,只等可能闻风而来的漕帮残余动手,便来个瓮中捉鱉。 然而,直到日落时分,“隆昌號”都未见踪影。 派去打探的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白如纸:“赵爷……船、船在十里外的野滩被劫了!漕帮的人……他们没来咱这儿!” 赵宏武正端著粗瓷碗喝水,闻言手腕一僵,碗里的水晃出来大半。 他脸上横肉绷紧,眼神瞬间冷得嚇人:“野滩?他们怎么知道船改道走野滩?老子安排的人呢?” “咱的人……咱的人扑了个空,赶到野滩时,货……货已经没了!漕帮的人撤得乾乾净净,像是早知道咱们的布置!” “咔嚓”一声,赵宏武手中的瓷碗被捏得粉碎,碎瓷片和水渍混在一起,从他指缝间落下。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猛地吸了口气,將那勃发的怒气压下去,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低沉骇人:“好,好的很,消息走漏得真快。” 损失其实不算太大,但那时机和路线的精准,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赵宏武脸上。 他安排下的每一步,似乎都有人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 气氛一夜之间陡然绷紧。 往日里勾肩搭背、呼喝笑骂的小头目们,眼神里都多了些別的东西。 相互间的打量不再全然坦荡,言语间也添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竹观鱼这个新来的,自然而然地成了最先被怀疑的对象。 几个原本就看他不太顺眼的汉子,眼神里的敌意几乎不加掩饰。 “识文断字?哼,谁知道以前是干什么勾当的。” “宏武哥信他,咱可得多留个心眼。” 低语声偶尔会顺著风飘过来一丝半缕。 竹观鱼恍若未闻,依旧每日按时到来,做事,沉默而温顺。 他深知,在这种猜忌的漩涡里,没有证据的任何话语,都只会引火烧身。 核对仓库帐目时,他格外留意。 管仓库的是个姓李的小头目,人称李老四,四十出头年纪,皮肤黝黑,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平日里话不多,做事还算稳妥。 但竹观鱼注意到,最近几次核对货单,李老四交上来的单据,字跡偶尔会有些不易察觉的潦草,与以往工整的笔跡略有不同。 而且,有两次,竹观鱼分明闻到他身上带著一股淡淡的、不属於码头的廉价露水香味。 这日清晨,竹观鱼去仓房区巡查库存,路过堆放杂物的偏棚时,隱约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爭执声。 他脚步一顿,无声地贴近板壁缝隙。 是李老四和一个陌生的、带著点油滑气的声音。 “……上次的钱是上次!说好的就那一次!”是李老四的声音,急促,带著压抑的恐慌。 “一次?四哥,上了船还想下去?那边的大人物对你上次给的『料』很满意,这点小意思,务必收下。”陌生声音笑著,带著不容拒绝的意味。 “不行…真的不行…赵爷已经起疑了!下次运『硬货』,他肯定……” “要的就是这个『下次』!时间、路线、多少人手……老规矩,事成之后,够你下半辈子逍遥了。” 一阵细微的塞取东西的声响,接著是李老四近乎哀鸣的抗拒,但很快被对方打断。 “別忘了你欠的赌债是谁帮你平掉的?也別忘了,你城里那个相好的……嘿嘿,细皮嫩肉的……” 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要出来。 竹观鱼身形一动,如同鬼魅般悄然后退,闪身躲进旁边一堆高大的麻袋后面,屏住呼吸。 偏棚破旧木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穿著灰色短褂、商人模样的瘦小男子探头出来左右看看,隨即快步离去,很快消失在晨雾和货堆之间。 过了好一会儿,李老四才佝僂著背走出来,脸色灰败,眼神涣散,手里紧紧攥著一个不起眼的布包,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並没发现异常,这才匆匆朝著帐房的方向走了。 竹观鱼从麻袋后缓步走出,看著李老四消失的方向,眼神沉静。 他没有立刻做什么,只是將刚才听到的零碎对话、那陌生男子的体貌特徵、以及李老四异常的神情,牢牢刻在脑子里。 下午,赵宏武阴沉著脸,將几个核心的心腹,包括张把头和另外两位老武者,叫进了他那间临江的屋子里。 竹观鱼也被叫了去,这让他得以近距离观察每个人的神態。 赵宏武没绕圈子,直接说了下次有一批重要货物要运,是帮里一位长辈指名要的药材,价值不菲。 “漕帮的杂碎,还有不知道藏在哪个旮旯的鬼,肯定盯著这块肥肉。”赵宏武声音沙哑,目光如刀子般刮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上次的事,老子不管是谁漏的风,这次再出岔子,老子把他沉江餵鱼!” 屋里气氛凝重。 第16章桂花糕 张把头闷头抽著旱菸,烟雾繚绕后面色模糊。 另外两位老武者眉头紧锁,抱臂不语。 “宏武哥,”张把头磕了磕菸袋锅,打破了沉默,“咱们里面……怕是有不乾净的东西。” 这话一出,屋里空气几乎凝固。 赵宏武冷哼一声:“老子当然知道!不然叫你们来干什么?唱大戏?” “我的意思是,”张把头抬起眼,目光浑浊却锐利,“下次押运,得用饵,把鬼引出来。” “怎么引?” “消息,路线,半真半假。”张把头缓缓道,“您亲自押运真的那一队,但得放出风去,说您押的是幌子,真的另有人走,或者反过来……总之,得让那內鬼把消息传出去,让他们动起来,一动,就好抓尾巴。” 赵宏武眯起眼睛,手指粗大的关节敲打著桌面,发出篤篤的声响。 会议散去,眾人各怀心思离开。 竹观鱼落在最后。 赵宏武忽然叫住他:“观鱼。” 竹观鱼转身:“赵爷还有什么吩咐?” 赵宏武盯著他,看了足足有三息时间,才缓缓开口:“你觉得,张把头的主意怎么样?” 竹观鱼心念电转,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谨慎和一丝受宠若惊:“赵爷,我年轻识浅,这等大事……” “让你说就说!”赵宏武不耐烦地打断。 竹观鱼略一沉吟,道:“张爷此计甚好,只是……虚实之道,关键在於『虚』要虚得像,『实』要实得硬,而且消息如何放,放给那些人,至关重要,不然容易弄巧成拙。” 赵宏武目光闪动了一下,忽然又问:“你觉得,李老四这人怎么样?” 竹观鱼的心臟猛地一跳,但脸上肌肉控制得极好,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李管事?他管著仓库帐目,做事似乎还算勤勉……赵爷为何突然问他?” 他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对底层小头目仅止於表面印象的角色。 赵宏武摆了摆手,像是隨口一问:“没事了,你去吧,等这波过去后,哥哥就请你喝酒。” 不管怎么说,竹观鱼这个未来管家接班人,都算是半个赵家人,赵宏武自然不会难为他,更別说他还是福伯的弟子。 “是。”竹观鱼躬身退出,带上了房门。 当夜,赵宏武的房间里灯亮了很久。 他独自一人对著简陋的江防图,反覆推敲著路线。 窗外,江流无声涌动,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眼睛在窥视。 山雨,欲来。 竹观鱼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舱房,合上门板,外界码头的嘈杂便被隔绝了大半。 他没有点灯,任由江面上反射的零碎月光透过小窗,在室內投下模糊的光斑。 他在黑暗中静立片刻,耳中捕捉著门外的一切细微动静。 確认无人窥伺后,才缓缓走到板床边坐下。 “虚要虚得像,实要实得硬……”竹观鱼回味著自己方才在屋內的回答,並无紕漏,符合他目前表现出的谨慎又略带几分想表现的形象。 但赵宏武显然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他的思绪转到李老四身上。 仓库管事,位置关键,能接触到货物往来明细和大致库存。 赌债,相好,被威胁……一个被拖下水的可怜虫。 那陌生男子口中的“下次”和“硬货”,指的极可能就是赵宏武和张把头谋划的这次药材皮货运输。 內鬼是他,几乎可以肯定。 但如何利用这一点? 直接告发?愚蠢。 无確凿证据,李老四完全可以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 自己一个外来者,处境本就微妙,贸然指证,只会成为眾矢之的,打草惊蛇。 装作不知?也不行。 漕帮或其背后的势力此次若成功,码头实力受损,赵家地位动摇,自己棲身的计划也会受阻。 必须做点什么,既要摘清自己,又要让这內鬼暴露,还能在赵宏武那里进一步换取信任。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能借来杀人的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脑中飞快盘算著码头上的几张面孔。 张把头?老谋深算,但立场似乎更倾向於码头稳定。 另外两位老武者?明哲保身,未必愿意捲入这种是非。 忽然,一个人影闪过他的脑海。 王疤瘌。 也是码头上的一个小头目,管著七八个卸货的苦力。 脸上有一道深刻的刀疤,脾气火爆,是赵宏武的铁桿拥躉,对任何可能威胁到赵宏武统治地位的人都抱有极大的敌意。 而且,此人头脑简单,极易被利用。 前几天,正是他声音最大地质疑竹观鱼这个“外人”。 就是他了一根完美的搅屎棍,一把足够莽撞的刀。 竹观鱼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计划雏形在脑中渐渐清晰。 他需要找一个机会,一个看似无意地让王疤瘌“意外”发现李老四可疑之处的机会。 不能太明显,要恰到好处地点燃王疤瘌那一点就炸的疑心。 次日,码头上气氛依旧压抑。 赵宏武没有新的指令下达,但巡逻的人手明显增加了,几个关键路口都有心腹看守。 竹观鱼如同往常一样,先去帐房取了今日需要核对的单据,然后往仓库区走去。 路过苦力们聚集休息的窝棚时,正好听到王疤瘌粗哑的嗓门在嚷嚷:“……妈的,肯定是出了吃里扒外的玩意!別让老子抓到,抓到非剁了他餵鱼不可!” 竹观鱼脚步未停,仿佛只是路过。 核对帐目时,他特意去了李老四常在的那间仓库办公室。 李老四果然在,眼神躲闪,脸色比昨天更加难看,桌子上摊著帐本,却明显心神不属。 看到竹观鱼进来,他几乎是惊跳了一下,强自镇定地打招呼:“竹、竹先生来了……” “李管事,昨日入库的那批山货,数目似乎有些出入,我来核对一下底单。”竹观鱼语气平和。 “哦,好,好……”李老四手忙脚乱地翻找著。 竹观鱼状似无意地环视这间杂乱的小屋,目光扫过墙角那个破旧的木柜。 昨日,他看到李老四將那个陌生的布包塞进了木柜最底层的杂物下面。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专注地与李老四核对帐目。 期间,李老四几次走神,答非所问。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王疤瘌的大嗓门:“李老四!上回那批麻袋的损耗怎么回事?老子的人可没多用……” 王疤瘌骂骂咧咧地推门进来,看到竹观鱼也在,愣了一下,隨即冷哼一声,显然依旧看他不顺眼。 竹观鱼微微頷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对李老四道:“李管事,既然王头找你有事,那我先去库房清点一下实物,回头再来找你。” 说完,他拿著单据转身出去,似乎只是为了公事。 经过王疤瘌身边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一顿,用不高但足以让王疤瘌听清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咦,李管事柜子底下那包新买的桂糕倒是香,就是藏得严实,也不说分点给大家尝尝……”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径直出门,走向库房方向。 屋內,王疤瘌愣了一下。 桂糕?李老四这抠搜鬼捨得买桂糕?还藏起来? 他本就是带著找茬的心思来的,此刻疑心顿起。 再看李老四,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眼神惊恐地瞟向墙角那木柜,嘴唇哆嗦著,竟一时忘了回应王疤瘌关於麻袋的质问。 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瞬间点燃了王疤瘌的怒火。 “李老四!”王疤瘌猛地逼近一步,眼神凶狠地瞪著他,又扫向那木柜,“你他娘的藏了什么好东西?啊?怕人瞧见?” 第17章 枪 王疤瘌那一声怒吼,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在码头激起了千层浪。 李老四甚至没撑过赵宏武的一顿拳脚。 被王疤瘌从柜子底下揪出那个明显不属於他的、鼓鼓囊囊的钱袋时,他整个人就瘫软如泥。 钱袋里不仅有远超他俸例的银钱,还有一张叠得小小的、写著下次“隆昌號”秘密运输假路线和时间的纸条。 人赃並获。 赵宏武的脸色黑得能滴出水,审讯的过程短暂而残酷。 在折断第二根手指后,李老四涕泪横流地全招了——是漕帮残部一个姓钱的小头目逼他做的,用赌债和相好的性命要挟。 这次的目標,就是那批价值不菲的药材和皮货。 对方承诺,事成之后,不仅债消,还有重金酬谢。 “他说…他说只要我把宏武哥您真正的押运路线和时间传出去……他们就,就能在半路……”李老四蜷缩在地上,像条濒死的狗,语无伦次。 “半路?哪个半路?他们有多少人?藏在哪儿?”赵宏武一脚踩在他手上。 “不…不知道具体…只知道…就在他们的地盘…靠近西边废仓区的那段路…人…人说不少於三十个…都有傢伙。”李老四痛得几乎晕厥。 赵宏武猛地抬脚,眼中凶光毕露。 “好,好的很,三十个?老子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 他转身,目光扫过闻讯赶来、围在门口的心腹们,最后落在竹观鱼脸上。 “观鱼,”他忽然道,“你也跟著,见识见识码头上的事,是怎么用血来平的。” 竹观鱼心头一凛,面上却毫不迟疑,躬身道:“是,赵爷。” 一行十二人,无声地没入黄昏將至的薄暮里。 无人披甲,武器皆用粗布包裹,藏於腰间或袖中。 脚步急促,踏在满是污水的石板路上,溅起细碎的水。 空气黏腻闷热,混杂著江水腥气、货物腐味和某种一触即发的压抑。 鬼见愁巷区。 废弃的仓库像一头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愈发昏暗的天光下。 窗户大多破损,如同黑洞洞的眼窝,街道狭窄曲折,地面堆满杂物,角落里瀰漫著尿骚和垃圾的酸臭。 李老四提供的地址是一间掛著破旧“福昌货栈”牌匾的仓库。 赵宏武打了个手势,队伍倏然散开,两人一组,悄无声息地占据巷道出口、拐角等关键位置,形成简单的呼应之势。 他自己则带著张把头、竹观鱼和另外两名护卫,径直走向那扇虚掩的、锈跡斑斑的铁门。 “砰!” 赵宏武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踹开铁门! 门內光线昏暗,堆满破旧木箱和麻袋,空气中灰尘瀰漫,空无一人。 “搜!”赵宏武低喝。 眾人迅速涌入,分散查看。 竹观鱼跟在赵宏武身后半步,目光扫掠过每一个角落。 灰尘太厚,但某些地方有近期挪动的新痕。 空气里,除了霉味,还有一丝极淡的、未散尽的菸草味和汗味。 他心头警铃微作。 太安静了,也太乾净了——对於一处据称是漕帮余孽窝点的地方而言。 “宏武哥,不对……”张把头经验老到,也察觉异常,压低声音。 话音未落! “咻——啪!” 一支响箭尖啸著射入库房横樑,尾羽剧颤! 仿佛是某种信號! “操!有埋伏!”赵宏武反应极快,怒吼一声,“退!快退出去!” 但已经晚了。 两侧仓库高窗的破木板被猛地踹开!巷口和他们来时经过的岔路,瞬间涌出黑压压的人群! 超过三十多名手持鬼头刀、短斧、铁尺、硬木棍棒的汉子,面目狰狞,眼神凶戾,无声而迅疾地合围而来,瞬间堵死了所有退路! 这些人,动作乾脆,步伐稳健,配合默契,绝非寻常街头斗殴的地痞,分明是经过严格训练、见过血的专业打手! “结阵!背靠背!”赵宏武临危不乱,咆哮如雷,一把扯掉身上碍事的外褂,露出精悍的劲装。 双拳一握,骨节爆响,一股凶悍的气势勃然而发。 护卫们都是经歷过阵仗的,虽惊不乱,迅速收缩,围成一个紧密的小圈,刀剑出鞘,寒光闪闪,对外迎敌。 竹观鱼被护在圈內偏后位置。 他目光飞速扫视,估算著对方人数、武器、以及可能隱藏的杀招。 他握紧的双拳,脚下稳如磐石的站姿,却隱晦地透出不同。 “杀!”对方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壮、脸上带著火焰状疤痕的汉子,叫做刘袁。 他厉喝一声,手中厚背鬼头刀一挥! 围攻瞬间爆发! 刀光斧影,呼啸而来!怒吼声、兵器碰撞声、惨叫声顿时撕裂了黄昏的寂静! 赵宏武首当其衝,他竟不拔兵器,双拳便是最可怕的武器。 只见他身形一矮,避开劈来的一刀,左拳如炮锤般轰出,正中一名持斧大汉的胸口。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 那大汉眼珠暴突,口中喷出血沫,倒飞出去,撞倒身后两人。 右腿隨即如钢鞭般扫出,又將一名试图靠近的打手连人带棍踢得旋转著砸在墙壁上,软软滑落。 双拳挥动间,劲风呼啸,势大力沉,寻常打手根本难以近身。 偶尔有刀锋掠过,也被他或以巧妙步法闪开,或用裹挟著劲力的小臂格挡开去,竟发出金铁交击般的闷响! 五段武者之威,展露无遗! 张把头使一柄短柄铁鐧,招式老辣狠毒,专打关节要害,每一次挥击都必然伴隨骨折筋断的声响。 两位老武者一用刀,一用奇门兵器分水刺,守住侧翼,刀光闪烁,刺影翻飞,亦是稳如磐石。 护卫们同样拼死力战,刀剑挥舞,与敌人疯狂对砍,不时有人受伤掛彩,血飞溅,却无人后退。 竹观鱼身处阵中,看似惊险。 一把铁尺砸向他面门,他“慌忙”向后一仰,脚步一个“踉蹌”,险之又险地避开,铁尺带起的风吹动了他的额发。 又一柄短斧斜劈而来,他“手忙脚乱”地向旁一闪,斧刃擦著他的衣襟落下,砍在地上迸出火星。 他的动作看起来总是差之毫厘,险象环生,引得旁边一名护卫不得不分心替他格开一次攻击,喝骂道:“小子!躲远点!別添乱!” 竹观鱼脸上露出羞愧和后怕,连连点头,向中心又缩了缩,似乎被嚇破了胆。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帘下,目光却冷静如冰,每一次看似狼狈的闪避,都精准地计算著距离和角度,毫釐不差。 他甚至有余暇观察整个战局,观察赵宏武的发力方式,观察对方人员的调动。 混战持续,鲜血染红了地面和墙壁。 对方人数虽多,但赵宏武这支小队太过精锐,如同磐石般死死抵住了衝击,反而渐渐稳住阵脚,甚至开始反推。 地上已经躺下了七八名敌方打手,非死即残。 刘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显然没料到这块骨头如此难啃。 他焦躁地看了一眼侧后方某个仓库的二楼窗口。 就在此时—— “砰!” 一声清脆、迥异於冷兵器碰撞的枪声,骤然从那个方向响起! 尖锐的呼啸声撕裂空气! 正一拳將一名打手轰得胸骨塌陷的赵宏武,身体猛地一顿!左肩爆出一团血!子弹巨大的动能带得他向后一个趔趄! “二少爷!”眾护卫惊呼,阵型瞬间出现一丝慌乱。 “砰!砰!” 又是接连两枪!枪法极准,抓住赵宏武中枪后身形不稳、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瞬间,直取他的头颅和心口!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埋伏中的埋伏! 第18章 猿王劲 所有护卫脸上都露出了绝望之色!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刁钻的时机,又是威力巨大的火枪子弹,如何能躲? 电光石火间! “呃啊——!” 赵宏武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狂暴怒吼,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泛起一丝极度兴奋乃至狰狞的张狂! “观鱼!看好了!这就是为何武者只有练劲后才算入门。” 他全身骨骼发出一连串爆豆般的炸响!原本就精壮的身躯仿佛瞬间又膨胀了一圈!裸露的皮肤表面,青黑色的大筋如虬龙般根根凸起蠕动,尤其是脖颈和太阳穴处,骇人至极! 他的头髮,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根根倒竖而起!如同狂怒的雄狮! 一股灼热、暴烈、充满原始野性的气息从他体內轰然爆发!四周的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灼热! 【猿王劲】 千钧一髮之际,他的身体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做出了超越常人视觉捕捉极限的动作! 第一颗射向头颅的子弹,几乎是擦著他的发梢掠过,灼热的气流在他额角留下一道焦痕! 第二颗射向心口的子弹,他竟在不可能的情况下,胸膛猛地向內一缩一塌,同时身体硬生生横移半尺! “噗!”子弹没能击中心臟,却狠狠钻入了他的右胸靠上的位置,血再次迸溅! 在子弹入肉的瞬间,赵宏武右臂肌肉剧烈賁张蠕动,一股凝练至极的劲力猛地匯聚於伤处! “噹!” 竟发出一声类似金属扭曲的怪异闷响! 赵宏武身体被子弹的衝击力带得一个踉蹌,闷哼一声,脸上掠过一丝痛楚的潮红,但眼神中的凶悍却如同燃烧的烈焰,更盛之前! 那枚钻入肌肉的弹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钳住,衝击力被硬生生抵消大半,最终竟被牢牢卡在了坚逾钢铁的肌肉纤维之中!未能穿透! “哈哈!哈哈哈!”赵宏武张口喷出一小口淤血,却发出狂放痛快的笑声,眼神炽亮如焚,“洋人的铁疙瘩!也就如此!暗箭伤人的鼠辈!给老子滚出来!” 他竟不顾双肩鲜血淋漓,猛地抬头,目光如冷电般射向子弹射来的仓库二楼窗口! “找到你了!杂种!” 整个战场,出现了一剎那的死寂。 无论是护卫还是敌方打手,都被这非人的一幕惊呆了。 硬扛火枪子弹?这是何等的体魄?何等的劲力? 竹观鱼瞳孔微微收缩。 他看得比旁人更清楚。 赵宏武並非真的用肌肉硬扛,而是在子弹入体的瞬间,以爆发出的狂暴劲力极致压缩、凝聚於一点,强行阻滯弹头,並用强横的肌肉密度將其卡住。 这对劲力的操控、时机的把握、以及身体的负荷都达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 但这绝非毫无代价。 赵宏武此刻气息沸腾如煮,显然消耗极大,且伤口仍在流血。 “杀!”张把头率先反应过来,嘶声怒吼,铁鐧挥舞得更猛,“保护二少爷!” 护卫们士气大振,狂吼著发起了反击。 对方则明显被赵宏武的凶悍震慑,气势一滯。 刘袁的脸色惨白,显然没料到必杀的冷枪竟是这个结果。 他厉声催促手下上前,自己却悄悄向后退去。 竹观鱼知道,时机到了。 赵宏武的爆发震慑了敌人,也短暂地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他目光锁定了那个正在悄悄后退的刘袁。 混乱中,一名敌方打手似乎杀红了眼,嗷嗷叫著挥舞鬼头刀冲向看似最弱的竹观鱼。 竹观鱼“惊慌”地向后躲闪,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一绊,“哎哟”一声向前扑倒。 那打手见状大喜,刀锋毫不犹豫地劈下! 就在刀锋及体的瞬间,扑倒在地的竹观鱼,右手看似无意地在地上一按,一枚尖锐的石子无声地扣入指间。 身体倒地的惯性,加上手腕极其细微精妙的一抖。 “咻——” 石子破空,微弱的声音被完全掩盖在喊杀声中。 “噗!” 正悄悄后退的刘袁身体猛地一僵,右腿膝弯处骤然一麻,整条腿瞬间失力,“咔嚓”一声脆响,竟是关节直接脱臼!他惨叫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刘爷!”旁边打手惊呼。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正在狂怒廝杀的赵宏武猛地回头,正好看到刘袁狼狈跪地。 “找死!”赵宏武竟不顾伤势,猛地从身旁护卫手中夺过一把钢刀,身体如旋风般扑出! 刀光一闪! 那名冲向竹观鱼的打手,举起的刀僵在半空,脖颈处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线,隨即头颅歪斜,鲜血喷涌如泉,尸身重重倒地。 赵宏武一脚踩住挣扎欲起的刘袁,染血的钢刀直接抵住其咽喉,声如寒冰:“让你的人放下武器!” 首领被擒,冷枪失效,对方顿时阵脚大乱。 剩下的打手面面相覷,顿时失去战意,纷纷丟下武器,四散奔逃。 护卫们想要追击,被赵宏武喝止:“穷寇莫追!清理现场,带上他,我们走!” 他指了指脚下面如死灰的刘袁。 战斗骤然开始,又骤然结束。 地上躺了二十多具尸体,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赵宏武带来的护卫也伤了近半,所幸无人战死。 他喘著粗气,赤红的皮肤缓缓恢復正常,倒竖的头髮也软了下来,只有右臂上那个狰狞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但他浑不在意。 “搜!把那个放冷枪的杂碎给我找出来!”他厉声下令,目光扫过战场,最后落在竹观鱼身上。 竹观鱼微微躬身,脸色有些“发白”,呼吸略显“急促”,仿佛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完全回过神,低声道:“二少爷,您的伤……” 赵宏武咧嘴一笑,浑不在意地甩了甩手臂,血珠飞溅:“皮肉伤!算个屁!倒是你……”他走上前,用力拍了拍竹观鱼另一边完好的肩膀,“刚才表现不错!临危不乱,是块好料子!没丟福伯的脸!” 他显然將竹观鱼刚才那些“恰到好处”的运气和自保,看成了镇定和潜力的表现。 “谢二少爷夸奖。”竹观鱼低头。 很快,张把头带著人从二楼仓库拖下来一个穿著短褂、嚇得尿裤子的瘦小男子,旁边扔著一把老旧的步枪。 “宏武哥,就这瘪三!” 赵宏武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著那筛糠般的枪手,眼神冰冷:“谁指使的?除了漕帮的杂碎,还有谁?” 那枪手磕头如捣蒜:“好汉饶命!饶命啊!是……是史密斯先生的人给的枪……说……说只要事成……还有重赏……” “史密斯?”赵宏武瞳孔骤然收缩,“哪个史密斯?洋行那个?” “是……是……就是他手下的人……” 赵宏武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一脚將那枪手踹晕过去。 巷道里一片死寂。 只有江水拍岸的声音隱隱传来。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暉落下,黑暗彻底吞噬了这条血流成河的街巷。 赵宏武站在尸堆之中,望著城外洋人租界的方向,眼神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声压抑著无尽怒火的低吼。 “赵元武……我的好大哥……你真是……我的好大哥啊!” 他豁然转身,声音嘶哑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清理现场!把我们的人带走!伤者立刻送回治伤!今天的事,谁敢泄露半个字,老子把他全家沉江!” “是!”眾人凛然应命。 竹观鱼默默看著赵宏武的背影,看著他仍在淌血的右臂,看著他眼中那抹被至亲背叛的痛苦和暴戾。 一行人搀扶著伤员,押著俘虏,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阴影之中。 第19章 线索 赵宏武的书房內,灯烛摇曳,將他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冰冷砖墙上,扭曲不定,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桌上,摊开著几张纸,墨跡犹新。 上面罗列著人名、时间、地点,线条交错,最终指向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轮廓。 “二爷,”心腹手下赵平垂手立於桌前,声音压得极低,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查清了,那批弩箭,是城外黑作坊的手艺,但用的是津门『永丰』洋行特供的精钢,弓弦也非凡品,掺了西洋工艺的复合材料,韧劲足,声响小。” 赵宏武的手指划过“永丰洋行”四个字,指尖冰凉。 “继续说。” “埋伏的死士,共计九人,身上没有任何標识,衣物是市面最常见的粗布,武器除了弩,都是普通钢刀,但……”王平顿了顿,吸了口气。 “但他们鞋底沾著的泥,混杂了一种只有法租界边缘那片新建跑马场附近才有的特殊红粘土,还有,他们埋伏、撤退的路线,极其专业,绝非普通江湖匪类,倒像是…受过西式军事操练。” “法租界…跑马场…”赵宏武喃喃道,眼中寒光渐盛。 那片跑马场,最大的股东之一,便是永丰洋行。 而永丰洋行近年来的老板,姓王,是他大哥赵元武留洋时的同学,私交甚密。 “还有,”王平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块用绢布包裹的物事,摊开。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那是一枚扭曲变形的黄铜弹壳,在烛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泽。 “这枚打中二爷的子弹,不是我们的人用的,这是德制毛瑟步枪的標准弹壳,新货,近几个月才少量流入津门,能弄到这东西的…” “除了各大军阀的亲卫,就只有那些手眼通天,与德国军火商关係匪浅的大洋行。”赵宏武接过了话,声音低沉得可怕。 他拿起那枚弹壳,在掌心掂量,冰冷的金属感刺痛皮肤,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心里。 所有线索,丝丝缕缕,迂迴蜿蜒。 它们聪明地避开了直接指向赵元武的证据,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將怀疑紧紧缠绕在那个名字周围。 洋行,新式枪械,西式训练,法租界…每一样,都和他那位留学西洋、归来后便大力主张“实业救国”、与各方洋行打得火热的大哥,脱不开干係。 “砰!” 赵宏武的拳头猛地砸在硬木桌面上,笔墨纸砚齐齐一跳。 他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 王平嚇得大气不敢出,深深低下头。 “下去吧。”赵宏武挥挥手,声音里带著一种极度压抑后的疲惫。 王平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书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噼啪的微响,以及赵宏武粗重的呼吸声。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涌入,带著晚秋的寒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和暴戾。 他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远处的船只在黑暗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曾几何时,他最崇拜的就是大哥赵元武。 小时候,大哥会把他扛在肩头去看庙会,会手把手教他写第一个大字,会在父亲严厉责罚时挺身而出护在他身前。 那时的大哥,是他的英雄,是他的天。 可自大哥留洋归来,一切都变了。 带回来的不仅是新奇的洋货和理念,还有日渐加深的隔阂与野心。 他谈论的不再是诗书传家,而是弱肉强食;他结交的不再是文人雅士,而是洋人买办、军阀政客。 他看向赵宏武的眼神,渐渐从兄弟亲情,变成了审视、忌惮,乃至…冰冷的计算。 “乱世…乱世…”赵宏武低声自语,手指紧紧抠著窗欞,木屑刺入指甲,“若不是这该死的乱世,谁他妈愿意爭这些!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 但他清楚,回不去了。 大哥的刀已经递出来了,见血封喉。 若他赵宏武还抱著那可笑的兄弟情义,下一个死在乱枪或毒药下的,就是他,还有他身后需要他庇护的家人、部下。 这赵家,必须有一个足够强、足够狠、足够清醒的人来掌控,才能在这漩涡中活下去。 他,必须爭,洋人根本就不可靠。 只有他,坚信自己才能在这乱世保全赵家! 赵宏武独自一人走出码头,没有叫黄包车,只是漫无目的地走著。 街道上积水未乾,倒映著昏暗的灯光和霓虹招牌。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竹观鱼住的地方。 院里传来规律的击打声。 赵宏武推门而入,看见竹观鱼正在练拳。 赤裸的上身汗水晶亮,肌肉隨著拳势起伏,每一拳都带著破空之声。 竹观鱼没有停下,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赵宏武也不说话,靠在门框上看著。 这一刻,他突然羡慕起竹观鱼来。 简单,直接,只需要专注於拳脚,不必面对兄弟反目的痛苦和无奈。 最后一式收势,竹观鱼长出一口气,白汽在夜空中消散。 “喝酒?”竹观鱼拿起掛在树上的毛巾擦汗。 赵宏武点头:“喝酒。” 屋內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两把椅子。 竹观鱼从床下摸出一坛老酒,两个粗瓷大碗。 酒液清澈,香气醇厚。 三碗酒下肚,赵宏武的话多了起来。 “观鱼,你有兄弟吗?”他问,眼睛盯著碗中的酒液。 竹观鱼摇头:“师父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赵宏武苦笑,“大哥体弱多病,常年臥床,但...大哥从小就是我的榜样。” 他又灌下一碗酒,酒液从嘴角溢出,混著汗水往下淌。 “小时候,大哥什么都会,读书好,心也好,父亲最喜欢他,他去留学前,还特意把我叫到跟前,说『宏武,赵家以后就靠我们兄弟了』。”赵宏武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是他从美国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竹观鱼默默斟酒。 “他变得陌生了,满口的新思想,看不起家里的传统,看不起我们这些『旧式』的人。”赵宏武握紧拳头。 “父亲让他帮忙打理家业,他却整天往海外跑,说什么要『借鑑西方先进经验』,当然大哥不亏是大哥,他做的每一件事赵家都有大收益,会赚钱,但,,,,” “人都是会变的。”竹观鱼轻声说。 “是啊,人会变。”赵宏武苦笑,“但我没想到他会变得这么彻底,连最基本的亲情都不顾了。” 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 竹观鱼斟酒的手顿了顿:“確定是他?” “所有线索都指向他,但又都没有確凿证据。”赵宏武一拳砸在桌上,酒碗跳起,“他做事一向谨慎,从不留把柄,但我了解他,除了他,还有谁会对我不利?” 第20章 决裂 竹观鱼沉默片刻,忽然问:“赵老爷子知道吗?” 赵宏武怔住了,良久才缓缓摇头:“父亲...把码头的事全权交给我处理,但他应该已经猜到了大哥的一些心思。” 他嘆了口气:“父亲老了,很多事情力不从心,他知道大哥变了,但始终抱著一丝希望。” “如果真是大少爷所为,老爷子会怎么做?”竹观鱼问到了关键。 赵宏武苦笑:“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即使证据確凿,父亲很可能也会压下这件事,我说过的父亲其实最喜欢大哥了,赵家的继承人也確实是他更合適,即使他一点武功都不会。” 又是一碗酒下肚,赵宏武的眼神开始迷离:“观鱼,你知道吗?我本来不想爭的,要不是这个乱世,我寧愿做个逍遥公子,吃喝玩乐,何必整天打打杀杀?” 他的声音低下来,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但现在不行了,只有我才能保住赵家,只有我...大哥已经走得太远,他那些所谓的新思想,最终只会把赵家带入万劫不復的境地。” 竹观鱼静静地看著他,忽然说:“你的拳劲散了。” 赵宏武一愣:“什么?” “这些日子,你练拳太急,劲力都散了。”竹观鱼站起身,“来,过两招。” 不等赵宏武回答,竹观鱼已经出手。 没有预警,一记简单的直拳直取面门。 赵宏武本能地格挡,整个人被带得踉蹌几步。 “再来。”竹观鱼的攻势如潮水般涌来。 赵宏武被迫应战,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两人在狭小的屋內过招,拳风呼啸,震得油灯忽明忽暗。 “停。”竹观鱼突然收手,“再打下去你是不是要把我拆掉啊,强的和怪物一样。” 赵宏武哈哈大笑:“我可是连劲力都没施展起来。” “全身上下,硬的和铁一样。”竹观鱼重新坐下斟酒,“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练出来的,而且你的猿王劲可是连子弹都不怕,何必迷茫,遇事了,大不了,一拳打过去就是。” 赵宏武缓缓坐下:“受教了。” 两人继续喝酒,但气氛已经不同。 赵宏武的焦躁似乎平息了一些,眼神重新变得清明。 “谢谢你,观鱼。”他突然说。 竹观鱼举碗示意,一饮而尽。 夜深时,赵宏武告辞离去。 竹观鱼送他到门口,看著他略显踉蹌却依然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黑暗之中。 关上门,竹观鱼没有回屋,而是站在院中,仰望夜空。 雨后的天空清澈,繁星点点。 他闭上眼睛,感受著体內澎湃的气血。 与杀手的一战,加上这些时日的苦修(在码头好吃好喝的),那股积蓄已久的力量(属性点-4点)终於达到了临界点。 是时候了。 他来到院子角落的练功房,点燃一支线香。 香菸裊裊升起。 竹观鱼脱去上衣,露出精悍的身躯。 月光从窗户缝隙漏入,照在他身上,仿佛镀上一层银边。 他摆开锻骨拳的起手式,呼吸逐渐变得悠长而有韵律。 第一式,骨鸣如雷,他的体內传出细微的爆裂声,如同竹节在火中燃烧。 第二式,筋颤如弦,肌肉纤维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频率振动著,將力量传导至四肢百骸。 第三式,血涌如潮,血液流动加速,皮肤泛起淡淡的红晕,蒸汽从毛孔中渗出。 ...... 第七式,意守丹田,所有的力量和意识都凝聚在下腹的一点。 然后是第八式——气贯长虹。 这一式在锻骨拳谱中只有简单的描述:“气如长虹贯日,力似江河奔流,破关冲隘,脱胎换骨。” 竹观鱼已经在这一式前停滯了半月之久。 今夜,那道无形的壁垒还是纹丝未动。 但,属性点,给我加上去。 他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需要莫大的力量和控制。 汗水如雨下,在脚下积成一滩水洼。 肌肉绷紧如铁,青筋暴起如蚺蛇缠绕。 时间仿佛静止了。 突然,他体內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如同琉璃破碎。 紧接著是一连串的爆鸣,从脊椎一路向上,直至头顶百会穴。 竹观鱼猛地睁开眼睛,瞳孔中仿佛有电光闪过。 他收势站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成了,武者第八段。 几天后,赵府练武场。 赵宏武赤裸上身,汗水淋漓地练著拳。 他的动作刚猛有力,每一拳都带著破空之声,但却少了几分从前的圆融自如。 “不对!”站在一旁的赵老爷子皱眉喝道,“力量发得太尽,没有留余地!你这练的是什么拳?” 赵宏武收势站立,喘著粗气:“父亲,我觉得这样发力更猛。” “胡闹!”赵老爷子拄著拐杖走上前,“赵家拳讲究刚柔並济,你这样一味刚猛,只会伤及自身!” 他嘆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宏武,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大,但练武最忌心浮气躁,你这样练下去,非但难以进步,还可能走火入魔。” 赵宏武低头不语,拳头却握得紧紧的。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练武场入口传来:“好一幅练武的画面!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赵元武一袭西装革履,手持文明杖,笑吟吟地站在那里。 他身后跟著两个穿著洋行制服的人,抬著一个木箱。 “大哥?”赵宏武站起身,表情复杂。 赵老爷子皱眉:“元武,你怎么来了?” “听说二弟最近勤於练武,我特意从洋行弄来些好东西。”赵元武示意手下打开木箱,里面是几把崭新的手枪和一些弹药,“最新式的白朗寧,比柯尔特更轻便,威力却更大,二弟经常在外奔波,有把好枪防身总是好的。” 赵宏武的眼神骤然变冷。 “大哥真是贴心。”赵宏武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赵元武似乎没有听出话中的刺,依然笑著:“自家兄弟,这是应该的。父亲,我还有些洋行的事务要处理,先告辞了。” 他躬身行礼,带著手下转身离去。 赵宏武盯著他的背影,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福伯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冷静。” 赵宏武深吸一口气,缓缓鬆开拳头。 他走到木箱前,拿起一把白朗寧手枪,掂了掂分量。 “好枪。”他轻声说,突然举枪对准远处的靶子,连开三枪。 砰砰砰!三枪全都命中靶心,枪声在练武场上空迴荡。 赵宏武收枪,转身看向福伯:“福伯,我现在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他的眼神中,已经多了一些之前没有的东西——一种冰冷的决意。 福伯默默点头。 他知道,赵家兄弟之间的裂痕已经无法弥补,一场风暴即將来临。 第21章 牡丹亭·惊梦 江风裹著水汽,吹不散百乐门堂会里繚绕的烟云。 香水、雪茄、头油的腻香,混著茶点甜腻的热气,沉甸甸压在大厅鎏金饰彩的穹顶下。 西装革履的洋人、长衫马褂的华商、珠光宝气的太太小姐,如同色彩斑斕的鱼群,在琥珀色的灯光与软绒地毯上游弋、低语、轻笑。 竹观鱼跟在赵宏武身后半步,一身靛青长衫,料子普通,浆洗得却极挺括,衬得他身形清瘦,面容净白。 他微微垂著眼,嘴角噙著一丝恰到好处的、略带拘谨的笑意,像极了跟著家中长辈出来见世面的清秀后生。 唯有偶尔抬眼扫视时,那眸光深处一掠而过的沉静,才与这满场浮华躁动格格不入。 “妈的,这洋人的地界,规矩就是多。”赵宏武扯了扯颈间领结,这玩意儿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今日难得又穿了身藏青西装,头髮抹了油,根根向后梳拢,露出饱满额头和锐利眉眼,那股草莽豪气被强行约束在笔挺的布料里,反倒透出几分生硬的悍利。 他声音不高,却足以让身旁几人听见。 张把头几个码头心腹嘿嘿低笑,他们也是一身不合体的西装,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追书神器 101 看书网,1?1??????.???超好用 】 “二少爷稍安勿躁,”竹观鱼声音温和,递上一杯温茶,“既是史密斯洋行做东,来的又都是沪上有头脸的人物,场面功夫总要做的。” 赵宏武接过茶杯,一口饮尽,咂咂嘴:“还是酒得劲,这劳什子堂会,无非是洋人显摆,一群苍蝇闻著味过来捧臭脚,没劲透顶。” 他虽不满,音量却压低了。 码头风波刚过,大哥赵元武与史密斯洋行牵扯甚深,此刻不宜再横生枝节。 今日来,是给面子,也是探风声。 竹观鱼微笑不语,目光已將这富丽堂皇的大厅、往来宾客的神態尽收眼底。 洋人矜持中带著优越,华商热络里藏著算计,几个政府官员模样的,则周旋其间,笑容圆滑。 忽然,厅內光线暗下,只留舞台中央一束追光。 喧譁声渐歇。 一名穿著黑色燕尾服、油头粉面的司仪走上台,用中洋夹杂的腔调高声道:“诸位尊贵的来宾,接下来,请欣赏今晚最令人期待的节目——由沪上丹桂戏班新晋台柱,白小楼白大家,为我们献上崑曲《牡丹亭·惊梦》!” 掌声稀稀落落响起,多是华人宾客捧场。 洋人们则交头接耳,显是对这中国传统戏曲兴趣缺缺。 锣鼓点轻轻敲响,如雨打芭蕉。 一道纤细身影,裊裊娜娜步入光晕之中。 霎时间,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 十六岁的白小楼,尚未完全长开,身量纤穠合度,穿著一身素雅水秀的杜丽娘戏服,头面点翠,粉黛薄施。 她微微垂著头,水袖轻拢,尚未开腔,那通身的风致,已如一幅氤氳著江南烟雨的水墨画,清新脱俗。 她抬起眼。 眸光清亮,似秋水寒星,却又笼著一层极淡的、与这年纪绝不相称的轻愁。 灯光下,她眉宇间那抹若有若无的忧色,非但不减其色,反添了一种触动心弦的脆弱之美。 竹观鱼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倒是副好相貌。”赵宏武也挑了挑眉,他不好戏曲,但欣赏美色是男人的天性。 笛声悠扬而起。 白小楼启唇,声如其人,清越婉转,穿透喧囂,直抵人心。 “原来奼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一字一句,珠圆玉润,缠绵悱惻。 她身段隨唱词流转,水袖拋洒,莲步轻移,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指尖的微颤,都恰到好处,將杜丽娘游园惊梦的痴与怨,演绎得淋漓尽致。 台下彻底安静了。 即便是听不懂唱词的洋人,也被那哀婉的旋律、少女绝美的姿態和极具感染力的表演所吸引。 竹观鱼静静看著。 他不通音律,却懂人心。 这白小楼的戏,好得有些出乎意料,不止是技艺,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在里面,真切得令人心惊。 但这份“情”里,又掺杂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如同精美的瓷器,美则美矣,却隱有裂痕。 一曲终了。 余音绕樑。 片刻寂静后,掌声如雷般爆发,远比开场时热烈得多。 华人宾客纷纷叫好,几个洋人也跟著用力鼓掌,目光灼热。 白小楼立在台中,微微喘息,额角沁出细汗,向著台下深深鞠躬。 抬首时,脸上已换上柔顺得体的浅笑,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 就在她目光扫过台下某处时,极其短暂的一霎,竹观鱼捕捉到她瞳孔细微的收缩,隨即又恢復自然。 那是一种极力掩饰的恐惧。 竹观鱼的视线顺著她刚才的视线方向,不著痕跡地滑过去。 那是靠近舞台左侧的一张桌子。 坐著几个洋人,其中主位上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穿著考究丝绸西装、指间夹著雪茄的白人男子。 他並未像旁人那样热烈鼓掌,只是微微頷首,嘴角带著一丝居高临下的、玩味的笑意,仿佛欣赏的不是艺术,而是某种有趣的收藏品。 竹观鱼认得他。 史密斯洋行的经理,罗伯特·史密斯,赵元武的重要合作伙伴。 他身边站著一名华裔跟班,穿著西服,梳著油头,眼神精明而倨傲,正附在史密斯耳边低语著什么。 史密斯听著,目光始终未离台上的白小楼。 白小楼已再次鞠躬,退入后台。 掌声渐歇,厅內恢復喧闹,侍者穿梭著添酒送水。 宾客们议论纷纷,多是讚嘆白小楼才艺。 “嘖,这小姑娘,確实厉害。”赵宏武摸著下巴,“唱得老子心里都有点酸溜溜的。” “確是难得。”竹观鱼附和,放下茶杯,语气寻常,“二少爷可要再去添杯酒?” “走。”赵宏武起身,他实在腻味这场合,想去偏厅透透气,那边设有酒水台。 几人刚走到偏厅入口,却见不远处一阵小小骚动。 是史密斯那一桌。 史密斯正笑著与同桌几人说话,那名华裔跟班则拦住了班主模样的人,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史密斯先生非常欣赏白大家的艺术,想请白大家稍后移步,参加一个小型私人沙龙,与几位来自欧洲的艺术鑑赏家交流一番。” 班主是个乾瘦中年人,满头大汗,搓著手,一脸为难:“陈先生,这……小楼今日连唱两场,已是极乏,且班子里规矩,卸了妆就不见外客,您看……” 那陈先生笑容冷了几分:“班主,史密斯先生是沪上文化艺术交流的积极推动者,更是丹桂戏班的常客,这次沙龙机会难得,对白大家未来的前程大有裨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对吧?” 他话语里的压力,隔了几步远都能感觉到。 第22章 《镜水花月》 班主额上汗更多了,不敢直接拒绝,又显然极不情愿。 竹观鱼脚步未停,仿佛只是路过,目光在班主焦急的脸上和那位陈先生倨傲的神情间轻轻一带。 赵宏武也瞥了一眼,嗤笑一声,低骂:“洋鬼子没憋好屁。”但他並无插手的意思。 码头的事已让他焦头烂额,不愿再节外生枝。 这时,后台方向帘子一掀,已卸去头面、只穿著简单素色旗袍的白小楼走了出来,似乎正要离开。 她看到被拦住的班主和那位陈先生,脚步顿时一滯,脸色微微发白。 陈先生立刻撇下班主,迎向她,脸上堆起笑容:“白大家,正好,史密斯先生……” 话未说完,白小楼已微微躬身,声音轻柔却带著明显的疏离:“陈先生,抱歉,今日实在疲惫,恐难赴约,代我向史密斯先生致歉。” 语速稍快,透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陈先生笑容不变,声音却沉了沉:“白大家,史密斯先生一番美意,若是推拒,恐怕不太好,日后戏班子在沪上,许多事情还需史密斯先生关照。” 这话已是近乎直接的威胁。 白小楼纤细的手指攥紧了手袋,指节发白,嘴唇紧抿。 偏厅入口人来人往,注意到这小小对峙的人渐多,但无人上前。 史密斯洋行势大,谁愿为一个戏子出头? 竹观鱼已走到酒水台,要了一杯威士忌递给赵宏武,自己则端了杯清水。 他侧对著那边,似乎全未留意,只是低头看著杯中清水晃动的微光。 赵宏武灌了口酒,浓烈的酒液让他舒坦了些,他皱皱眉,显然对那洋人跟班的做派很是不屑,但仍只是看著。 就在白小楼脸色越来越白,那陈先生笑容越来越冷之时,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 “陈先生?可是史密斯洋行的陈襄理?” 竹观鱼不知何时已转过身,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客气笑容,缓步走了过来。 他先是对著那陈襄理微微頷首,隨即目光转向白小楼,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欣赏:“这位便是方才一曲惊四座的白大家吧?在下竹观鱼,方才听得入迷,险些误了事,冒昧请问,白大家下一场《游园惊梦》是何时?家中长辈亦好崑曲,定要再来捧场。” 他语速平稳,態度自然,仿佛只是偶然遇到、顺势表达倾慕的普通戏迷,恰到好处地打断了陈襄理的逼人气势,又將注意力引到了戏曲本身。 陈襄理被打断,很是不悦,但见竹观鱼气度从容,衣著得体,又与赵宏武同行,一时大惊。 只得勉强点头,故作不知:“正是,请问阁下是?” “鄙姓竹,隨我家二少爷来见见世面。”竹观鱼谦和一笑,侧身让出正走过来的赵宏武,却不深究自家背景,转而再次看向白小楼,等待她的回答,態度真诚。 白小楼怔了怔,看著眼前这清俊温和的年轻人,他眼中只有对艺术的讚赏,全无那些令人不適的贪婪与压迫。 她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下意识答道:“谢先生谬讚,下一场…是后日下午,丹桂园。” “定当准时前往。”竹观鱼微笑拱手,又像是才想起陈襄理还在旁,歉然道,“叨扰陈襄理与白大家谈事了,实在抱歉。” 说罢,便欲自然地退开。 这番插科打諢,虽未直接解围,却打破了刚才一边倒的压迫氛围,给了白小楼和班主喘息之机,也让陈襄理不好再立刻继续威逼。 陈襄理脸色变幻,狐疑地打量了一下竹观鱼和面无表情的赵宏武,终是哼了一声,对白小楼冷冷道:“既然后日还有演出,白大家便好生休息,史密斯先生的邀请,隨时有效。” 说完后,立刻转身回了史密斯那桌,显得仓促和害怕。 他怕的当然不是竹观鱼,而是一直在旁的赵宏武。 白小楼暗暗鬆了口气,飞快地看了竹观鱼一眼,低声道:“多谢先生。” 便与如释重负的班主匆匆离去。 竹观鱼面色如常,退回赵宏武身边。 赵宏武瞥他一眼,晃著酒杯,似笑非笑:“怎么?看上那小姑娘了?” 竹观鱼摇头,语气平淡:“一副好嗓子,一身好技艺,陷在这泥潭里,有些可惜了。” 他顿了顿,像是隨口一提,“那洋人,似乎志在必得。” “这些洋人,玩得著呢。”赵宏武冷哼。 竹观鱼默然,喝了一口清水。 他想起白小楼谢幕时那惊惧的一瞥,想起她方才被逼迫时苍白的脸,想起史密斯那评估货物般的眼神。 果然还是有些不適,十六、七岁的年龄,放前世倒是和他刚上高一的女儿差不多大。 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他对自己说。 堂会仍在继续,丝竹喧譁,觥筹交错。 无人留意,那刚刚离去的少女背影,带著怎样的惶然。 堂会散时,已是夜深。 黄包车、汽车的马达声与铃声在百乐门外交织成一片,霓虹灯將湿漉漉的柏油路面染成曖昧的流光。 赵宏武被几个相熟的华商缠住寒暄,竹观鱼便安静地候在廊柱的阴影里,看著这浮世绘卷。 空气中飘来一丝极淡的、与周遭菸酒气格格不入的清冷香气。 竹观鱼目光微侧,看见白小楼从侧门出来,已换回一件月白色素缎旗袍,外面罩了件薄呢大衣,更显得身姿单薄。 她低著头,步履匆匆,像是要儘快逃离这片喧囂之地。 班主跟在她身后,不住地擦汗,四下张望,神色紧张。 一辆黑色福特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他们面前停下。 车窗摇下一半,露出那张油头粉面的脸——陈襄理。 班主的腰立刻弯了下去,脸上堆起討好的笑。 白小楼的脚步钉在原地,手指绞著细小的手袋链条。 竹观鱼移开目光。 他听见陈襄理带著笑意的声音飘过来,不高,却字字清晰:“……史密斯先生说了,后日的戏,他会包下场子请朋友来捧场,白大家务必好好唱,唱完了,先生在新雅酒楼定了席面,专程为白大家庆功,可不能再推辞了。” 这不是邀请,是通知。 白小楼肩头微微颤了一下,没应声,只深深吸了口清冷的夜气。 班主连忙接口:“一定一定,陈先生放心,小楼定然全力以赴,不负史密斯先生厚爱……” 陈襄理满意地嗯了一声,车窗缓缓摇上,黑色轿车匯入车流,消失不见。 班主鬆了口气,转而对著白小楼,语气带上了几分哀求:“小楼啊,你看这……史密斯先生咱们可得罪不起啊!你就当帮帮班子,去吃顿饭,应付一下,好不好?” 白小楼沉默地站著,侧脸在霓虹灯下显得愈发苍白剔透。 良久,她才极轻地说了一句:“师叔,那《镜水月》……不能给他们。” 声音很轻,几乎被夜风吹散,但竹观鱼的耳力捕捉到了。 班主脸色一变,急忙四下看看,压低声音:“哎呦我的小祖宗!这当口还提那东西!那是惹祸的根苗!史密斯先生肯出大价钱,那是看得起……” “师叔!”白小楼打断他,声音里带了一丝罕见的倔强,“那是师祖传下来的,我师父临终前的话,您忘了?” 班主噎住,半晌,重重嘆了口气,颓然道:“先回去,先回去再说。” 他招手叫来两辆黄包车,几乎是半推著將白小楼塞进一辆车里,自己坐了另一辆,催促著车夫飞快地离开了。 竹观鱼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指尖在袖口轻轻捻了捻。 《镜水月》,听起来不像寻常曲谱。 “看什么呢?”赵宏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总算脱身了,带著一身酒气走过来,顺著竹观鱼刚才的目光望去,只看到空荡荡的街角。 “没什么,”竹观鱼转身,笑容温浅,“看那白大家的戏,確实极好,二少爷谈完了?” “哼,一群滑头,无非是想从码头货运里多抠点好处。”赵宏武不耐地摆摆手,“走了,这地方闷得老子透不过气。” 马车驶离这片霓虹闪烁的租界核心,窗外景象逐渐变得黯淡、杂乱。 赵宏武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酒意上涌。 竹观鱼静静看著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破败的弄堂口,蜷缩著的乞丐,巡逻的巡捕……与方才的衣香鬢影,仿佛是割裂的两个世界。 “后天……”赵宏武忽然含糊地开口,眼睛仍闭著,“……你要真想去听那小姑娘唱戏,就去吧,码头上没事。” 竹观鱼微怔,隨即道:“谢二少爷。” “妈的,”赵宏武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谁,“这世道,有点好东西,都招狼……” 话音渐低,竟似睡去了。 第23章 孤本 百乐门外的霓虹尚未熄尽,竹观鱼已立在丹桂园后台那扇漆色斑驳的侧门外。 他换了一身更显书卷气的灰布长衫,手里拎著两包用油纸细绳扎好的苏式糕点,芝酥和松仁枣泥麻饼,香气含蓄。 时辰尚早,后台入口冷冷清清,只一个穿著短褂的汉子倚在门边打盹,听得脚步声,懒洋洋掀开眼皮。 竹观鱼未语先笑,微微頷首:“劳驾,昨日在百乐门听得白大家一曲,惊为天人,心下难平,冒昧前来,一点家乡粗点,聊表钦慕,不知可否烦请转交?” 他语气温润,姿態放得低,手上糕点纸包微微向前一送,恰到好处地露出“采芝斋”的老字號印记。 那汉子打量他片刻,见其衣著整洁,眉目清正,不似那些狂蜂浪蝶,又闻得糕点香气,喉结滚动一下,脸上戒备稍弛,嘟囔道:“班主吩咐了,小楼先生唱完戏不见外客……” “不敢称客,”竹观鱼从袖中滑出一枚小银元,不著痕跡地塞入对方掌心,声音压得更低,“仅是戏迷心意,若白大家不便,交由班主或是其他师傅处置亦可。” 银元冰凉,糕点喷香。 汉子手指一蜷,迅速將银元纳入袖中,脸上挤出一点笑:“先生客气,我这就去问问,您稍候。” 他转身推门进去,留了一条缝。 门內隱约传来吊嗓的咿呀声、胡琴试音的单调重复,还有淡淡的刨水气味飘出。 片刻,那汉子回来,身后却跟著昨日那乾瘦的班主。 班主眼底带著血丝,显然一夜未安眠,他狐疑地扫视竹观鱼:“这位先生是……?” “敝姓竹,昨日在百乐门有幸得闻白大家仙音。”竹观鱼拱手,將方才的话又温言说了一遍,递上糕点。 班主迟疑一下,接过糕点,掂了掂分量,脸色稍缓:“竹先生有心了,只是小楼正在上妆,不便见客,您这心意我代她领了,多谢。” 这便是要送客了。 竹观鱼却不急,目光扫过门內,似隨口感慨:“白大家年纪轻轻,一曲《惊梦》却唱得愁肠百转,尤其是『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句,幽咽婉转,几欲催人泪下,想来深得传字辈『振飞先生』吞吐虚实之妙,又兼有其师『传芷先生』的哀婉情致,难得,实在难得。” 他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精准点出崑曲名家俞振飞、张传芷的技艺特点,更將那唱腔精髓道破。 班主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重新打量眼前这年轻人。 这年头,能听懂崑曲的年轻人本就不多,能听得如此精准、还能说出师承脉络的,更是凤毛麟角。 那点戒备,不由得又消散几分。 “竹先生……竟是行家?”班主语气缓和不少。 “不敢,家母昔年尤爱崑腔,耳濡目染,略知皮毛。”竹观鱼谦逊微笑,“尤其听闻白大家乃『传』字辈嫡传,更觉亲切。” 他巧妙地將“传字辈”与白小楼的师承联繫起来,既是捧,也是进一步试探。 班主嘆了口气,脸上露出些复杂神色:“先生好耳力,小楼她……確是得了些真传,只是……”他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后台深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瓷器落地的脆响,隨即是一阵压抑的低咳。 班主脸色一变,也顾不得竹观鱼,匆匆说了句“先生自便”,转身疾步进去。 竹观鱼站在原地,目光透过门缝,只见里面光线昏暗,人影匆忙,那低咳声断续传来,带著少女嗓音的嘶哑。 他静立片刻,並未离开,反而退开几步,耐心等候。 约莫一炷香后,那班主又出来了,额上见汗,神色焦灼,看见竹观鱼还在,愣了一下。 “竹先生还未走?” “听闻白大家似乎身体不適?”竹观鱼面露关切,“可是昨日劳累所致?在下略通些药性,或许……” “不必不必!”班主连忙摆手,眼神闪烁,“老毛病了,歇歇就好,歇歇就好。” 两人正说著,一个穿著水衣、还未上妆的年轻姑娘端著空茶盘出来,看到班主,低声道:“师傅,小楼姐说嗓子紧,让再沏壶胖大海来。” 班主烦躁地挥挥手:“快去快去!” 竹观鱼適时开口,语气温和:“胖大海性凉,润喉虽佳,但若脾胃虚寒,久服反而损气,白大家声线清越中偶带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似是中气略有不足之兆,若信得过,可用蜂蜜燉雪梨,温润滋养,或许更佳。” 那姑娘停住脚步,看向班主。 班主將信將疑:“蜂蜜雪梨?” “小方子,温和无碍。”竹观鱼微笑,“若是信不过,只当在下妄言。” 后台帘子一动,一道纤细身影走了出来,正是白小楼。 她已换上戏服,但还未上彩妆,脸色苍白,唇色淡淡,越发显得眼睛大而黑,眸子里带著倦意和一丝警惕。 她先对班主轻声说:“师叔,我无碍,不必麻烦。”然后目光转向竹观鱼,微微一礼,“谢先生昨日出言解围,也谢先生赠点心和药方,心领了。” 声音果然比昨日沙哑了些,气息也略短。 竹观鱼还礼:“白大家客气,是在下唐突。” 他顿了顿,看著她的眼睛,语气真诚,“只是听闻妙音,恐其有损,忍不住多嘴一句,崑腔一脉,讲究『气深、字正、腔圆、板稳』,气为根本,若根基有损,纵有天赋,亦如无根之木。” 白小楼睫毛微颤,沉默片刻,轻声道:“先生懂戏,也懂人。” 班主在一旁搓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於嘆了口气:“竹先生,若不嫌弃,请进来喝杯粗茶,只是后台杂乱……” “求之不得。”竹观鱼含笑点头,姿態从容地迈过门槛。 后台比想像中更狭窄杂乱。 戏服、头面、刀枪把子堆放在箱笼道具之间,空气中混杂著脂粉、汗水、茶叶和木头的气味。 几个已上好妆的伶人好奇地打量著他,窃窃私语。 白小楼引他在一张摆著茶具的旧桌旁坐下,那姑娘重新沏了茶来。 茶是便宜的茉莉高末,香气扑鼻,却失之粗糲。 竹观鱼端起来,细细吹开浮沫,啜饮一口,赞道:“香浓提神,正好驱散春寒。” 白小楼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捧著微烫的茶杯,指尖纤细苍白。 “先生昨日,並非只是偶然路过吧?”她忽然抬头,目光清亮,带著与她年纪不符的敏锐。 竹观鱼放下茶盏,坦然承认:“是,见那位陈襄理言辞咄咄,白大家似乎颇为难,故而出言打扰,孟浪之处,还望海涵。” “先生与赵二爷相熟?” “在赵二爷手下谋份差事,混口饭吃。”竹观鱼语气平淡,既不炫耀,也不刻意隱瞒。 白小楼眼中闪过一丝瞭然,隨即又蒙上忧色:“赵二爷……是英雄人物,只是……史密斯洋行势大,先生昨日为我说话,恐会引火烧身。” “路见不平,尚且有人鸣鼓,何况白大家这等国色天艺。”竹观鱼微笑,“些许麻烦,不足掛齿,倒是白大家,似乎困扰更深?” 他话锋转得自然,目光关切地看著她。 白小楼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垂下眼帘,看著杯中沉浮的茶叶,良久不语。 后台里,胡琴声又咿咿呀呀地响起,有人在练习水袖,绸布破空声猎猎。 窗外天色灰濛濛,似又要下雨。 “他们……想要我师传的一部曲谱。”她终於开口,声音极低,几乎被琴音盖过。 竹观鱼身体微微前倾,做出倾听姿態,並不插话。 “叫《镜水月》。”白小楼的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前朝一位避祸出宫的乐师所作,並非市面上流传的那些,而是……孤本。” 第24章音律秘法 “定是价值连城。”竹观鱼轻声道。 “不止是价值。”白小楼摇头,抬起眼,眸子里有种复杂的光,“那曲谱……很怪,用的记谱方式与寻常工尺谱不同,內含许多奇特音节、节奏,甚至……发声方式。师父临终前说,这谱子若只是唱,悽美绝伦,但若按某种特定方式运转……气息……” 她似乎不知该如何描述,顿了顿,“师父说,它能乱人心神,伤人於无形,也能……助人凝神聚气,玄之又玄。” 竹观鱼心念电转。 音律秘法?能影响心神,甚至凝神聚气,这已近乎武道范畴的奇术了。 他想起那日听白小楼唱《惊梦》时,体內气血那极其细微的、隨之共鸣的异动。 当时只觉是错觉,如今想来,恐怕並非空穴来风。 难怪史密斯洋行如此志在必得,绝不仅是为了艺术收藏。 “所以,他们屡次相逼,並非只为请白大家唱堂会赴酒宴,实则是为此谱?”竹观鱼沉吟道。 白小楼惨然一笑:“酒宴……不过是步步紧逼的由头,先是以礼相待,高价求购,见我不应,便是威逼利诱,班子里好几个师兄师姐的前程都捏在他们手里,师叔他……也有难处。” 她看了一眼在不远处焦躁踱步的班主。 “昨日那陈襄理说,后日要包场?”竹观鱼问。 “是。”白小楼点头,脸色更白,“说是请了沪上名流和西洋鑑赏家,点名要听全本《牡丹亭》,唱完了,新雅酒楼的席面……怕是鸿门宴。” “若再不应……”竹观鱼目光微冷。 “他们……恐怕就真的要硬枪了。”白小楼的声音轻得像烟,眼里却闪过一丝决绝,“但谱子,绝不能给,师父生前说,这东西若被洋人得了去,译出其中关窍,恐生大患。” 竹观鱼沉默片刻,忽然道:“白大家可曾想过,將此谱誊抄副本,交予可靠之人保管?或另觅他处暂避?” “想过。”白小楼摇头,笑容苦涩,“史密斯洋行在沪上手眼通天,我又能避到哪里去?至於誊抄……那谱子极其繁复怪异,符號標註非师父亲授难以理解,仓促间根本无法准確摹写,更何况,原本若失,我如何对得起师父在天之灵?” “至於交付他人……”她顿了顿,笑了笑后,声音低下去,带著一丝绝望的疲惫:“或许……这就是命吧。” 竹观鱼看著她苍白而倔强的侧脸,他指节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一叩,发出细微声响。 “或许,”他开口,声音平稳清晰,带著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尚有转圜之机。” 白小楼倏然抬眼看他。 班主也停下脚步,看了过来。 竹观鱼目光扫过后台或明或暗投来的视线,声音压得更低,仅容桌前三人听见:“他们既要包场听全本,必是认为人多眼杂,你不敢不应,且唱完全本耗时甚长,精力耗尽之时,便是他们再度施压之机。” 白小楼点头。 “既如此,何不將计就计?”竹观鱼眼底掠过一丝冷光,“他们欲借人多势眾施压,我们亦可借这人多眼杂,做些文章。” “先生的意思是……?” “后日丹桂园,我也会来。”竹观鱼看著她,语气篤定,“白大家只需如常唱戏,唱得越好,越是投入,越好,到时交付给他就好。” 白小楼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仿造一本。”竹观鱼吐出四个字,如同在黑暗中划亮一根火柴,“用工尺谱,找些陈旧纸张,仿造笔跡,按照正常乐谱的样子去仿造。” 白小楼瞳孔微缩,呼吸急促起来。 “但这只是缓兵之计!”白小楼急道,指尖冰凉,“他们迟早会发现的!” “所以,缓兵之后,是走为上。”竹观鱼声音压得更低,带著一种令人信服的决断力,“我在码头做事,认得些可靠的船把头,沪城水路通达,只要安排妥当,送几个人悄然离开,並非难事。” 他看著白小楼震惊的眼睛,继续道:“假谱交出,爭取到时间后,我会儘快安排,你与你班主,若还有其他必须带走的弟子,做好准备,届时,我会让人联繫你们,趁夜从码头走,换小船出吴淞口,或南下粤闽,或北上去津门,天下之大,未必没有安身立命之所。” “这……太冒险了!”班主急道,“竹先生,您的好意我们心领,可史密斯洋行那些人……” “班主是担心竹某人力有不逮,反累及戏班?”竹观鱼接过话,语气依旧温和,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放心,竹某行事,向来不喜硬碰,只是见不得明珠蒙尘,国粹受辱,纵力薄微,也想试上一试。” 他转向上小楼,微微一笑:“当然,若白大家信不过,只当竹某今日未曾来过。” 白小楼紧紧盯著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里,此刻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她想起昨日他恰到好处的解围,想起他方才对曲谱的精妙点评,想起他提及药方时的熟稔。 这个人,看不透。 但似乎,是目前唯一的稻草。 后台外,雨终於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敲打著瓦檐。 胡琴声不知何时停了,只有雨声单调地响著。 白小楼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后日,丹桂园,恭候先生大驾。” 竹观鱼頷首,站起身:“一言为定,今日叨扰已久,告辞。” 他拱手一礼,转身向外走去,步伐从容,青衫背影在昏暗杂乱的后台里,显得格外清爽挺括。 白小楼望著他消失在门帘后,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微烫的茶杯边缘。 窗外的雨声更密了。 班主凑过来,忧心忡忡:“小楼,这人……可靠吗?赵二爷的人,怎么会……” “师叔,”白小楼打断他,目光仍望著门口,轻声道,“我们还有別的选择吗?” 她端起茶杯,將已经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水苦涩,却仿佛给她注入了些许力气。 她站起身,走向妆檯,声音恢復了平日的柔和平静:“该上妆了,师叔,今天唱《寻梦》,得打起精神。” 铜镜里,少女苍白的脸逐渐被浓重的油彩覆盖,勾勒出杜丽娘哀艷的眉眼。 眼神深处,那抹惊惶犹在,却被一层新生的、孤注一掷的决然悄然压下。 雨幕中,竹观鱼撑开油纸伞,缓步走在湿滑的青石路上。 伞沿雨水匯聚成线,滴滴答答落下。 他脑中飞快盘算。 《镜水月》……音律秘法……史密斯洋行……赵元武…… 风险极大。 史密斯洋行势大,赵元武与其勾结,自己贸然插手,极易引火烧身。 那曲谱若真如所述般凶险,盲目接触恐遭反噬。 但也不能硬抢,按照今日见到她的性子,唯有让她自己“交付”给自己才更稳妥。 看来还得去福伯那一趟,如果他真是连二少爷都尊敬的高人的话,一起行动这才安全。 第25章 你变了 竹观鱼站在福伯那间堆满古籍药典的厢房外,指尖掠过微凉的门框,停顿了片刻。 里面传来一声苍老却平稳的声音:“杵在外面当门神?进来。” 他推门而入,合上门扇,將外间的喧囂彻底隔绝。 屋內药香与旧纸墨的气息混杂,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福伯正就著油灯,用一柄小银刀仔细地修剪一株老参的根须,头也没抬:“码头上的腥风血雨还没散乾净,有空跑我这老头子这儿来闻药味?” 竹观鱼走到桌前,垂手而立,语气是一贯的温和:“来看看您老人家。” 他说完自己这段时间的经歷——自然是经过精心裁剪的说辞。 关於实力的精进,他归咎於锻骨拳的苦修、药才的辅助以及那日码头血战的生死刺激,言语间保留著恰到好处的后怕与侥倖,並將话题引向对更高层次力量的渴望,隱晦地试探是否存在著某些……更高效的“路径”。 他觉得既然二少爷能看穿自己的底细,恐怕自己在福伯眼前就没藏过吧。 如今还是坦言相告为好。 福伯正慢条斯理地碾著一味药材,石杵与臼壁摩擦出沙沙的轻响。 他头也没抬。 屋內静了片刻,只有药杵声规律地响著。 忽然,福伯手上的动作停了。 “气血沉凝,行走间落地无声,筋骨鸣响已敛入极细微处……八段了?呵,这《锻骨拳》,你倒是练出了朵来。” 竹观鱼心头微凛,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顺模样:“侥倖有所突破,瞒不过您老的法眼。” “瞒?”福伯嗤笑一声,拿起旁边一块粗布擦了擦手,“你小子什么时候想过要瞒我?从你第一次拉著老刘头偷偷摸摸收集药渣子,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安分的主。只是没想到,你能这么快走到这一步。” 他绕过桌子,走到竹观鱼面前,仰头看著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年轻人,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不装了?” 竹观鱼沉默了一下,隨即也笑了笑,那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的尷尬,像是被长辈戳穿了小心思的少年:“在二少爷面前或许还能藏几分,在您眼前,我这点微末道行,哪里敢称一个『装』字。”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伴你读,101????????????.?????超顺畅 】 福伯背著手,踱到窗边,望著窗外一隅狭窄的天空,半晌,才缓缓道:“你变了。” 竹观鱼一怔。 “以前的你,”福伯的声音带著一丝回忆的飘忽,“像雾里看,和这世界总隔著一层,整日里小心翼翼的,揣著明白装糊涂,看著温顺,骨子里却冷得很。那时候,就算真有天大的秘法摆在眼前,你骗到手,恐怕转身就走,绝不会多沾一丝因果,现在呢?” 他转回身,目光如实质般压在竹观鱼肩上:“是怎么了?” 怎么了? 竹观鱼垂下眼帘,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 是因为这具身体里属於另一个世界的灵魂,终於被这个时代的血与火烙下了真实的印记?是因为属性面板带来的底气,还是八段武者体內那澎湃的力量感? 或许都有。 但更深处,是那夜在巷区內,血腥味混著硝烟味呛入肺腑的触感,是子弹呼啸著擦过额角的灼热,是赵宏武硬扛枪弹时那非人的狂吼,是地上那些刚刚还狰狞凶恶、转瞬便冰冷僵硬的尸体。 死亡不再是屏幕上的数字或文字描述,而是冰冷、粘稠、散发著恶臭的现实。 这个世界,不是他的游戏设定,不是可以读档重来的虚擬程序。 这里的每一次呼吸,都可能带著铁锈味。 他想起前世,为了拉投资,在酒桌上赔尽笑脸,每一句话都要在肠子里绕三绕,揣摩著每一个金主爸爸的喜好,附和政治,附和风向,附和那些自己未必认同的理念。 谨慎,算计,如履薄冰。 与现在,何其相似。 但终究不同。 那时的小心,是为了活下去,活得更好。 现在的小心,似乎……多了一点別的。 他缓缓吸了口气,抬起头,眼神里的温润褪去,露出底下沉静的底色:“大概是……第一次真切觉得,自己活在这里吧,以前总觉得隔著一层,可以隨时抽身,现在才知道,脚踩下去,是会陷进泥里的,沾了血,是洗不掉的。” 福伯静静地听著,昏黄的灯光在他深刻的皱纹间跳跃。 “力量这东西,”竹观鱼摊开自己的手掌,指节修长,却蕴含著能断砖碎石的力量,“有了,才敢稍微直起一点腰,见过生死,才知道活著不是理所当然,这个世界,很真实,也很……痛。” 福伯看了他良久,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欣慰,又迅速隱没,化作一声悠长的嘆息:“是好事,也不是好事,五十年前,我有一位师兄,和你很像。” 他走到一个老旧的红木柜子前,打开暗格,取出一卷用油布包裹的泛黄画轴,却没有展开,只是轻轻摩挲著。 “他原名叫赵崢,锋芒太盛,后来自己改了个名字,叫赵慕仙。慕仙,慕仙……嘿,终究是没慕成,倒把自己折腾得半人半鬼。”福伯的语气里带著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小子,底子比他好,心思也比他深,但愿別走他的老路。” 竹观鱼心中一动:“那位师伯他……” “死了。”福伯打断他,將画轴放回原处,语气恢復平淡,“死在他自己求而不得的『道』上,至於秘法……” 他转回身,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傲然的讥誚:“呵,我门下,还不缺这三瓜两枣,別说是一部区区不知真假的秘法,就算是能直通天的大道摆在眼前,我不愿学,那便是废纸一堆。” “我师傅,五十年前,便是天下第一。”福伯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斩铁截钉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世人尊他一声——武仙人。” 武仙人! 竹观鱼瞳孔骤然收缩,这称號所蕴含的分量,足以压垮这世间九成九的武者。 福伯摆摆手:“这件事,你自己看著办,那小姑娘是块璞玉,也是个麻烦,沾不沾,怎么沾,分寸你自己拿捏。码头的人手,赵宏武那边,该用就用,別显得太见外。” “是。”竹观鱼躬身行礼,“谢福伯指点。” “滚吧,”福伯重新拿起那株老参,低下头,不再看他,“少惹点事,但要真遇到事了也別怕事,你后面还有我撑著呢。” 竹观鱼无声退出了厢房,轻轻合上门。 第26章 派屈克基金会 门外月色清冷,他站在廊下,深吸了一口夜凉的空气,肺腑间一片冰凉,脑子却异常清醒。 福伯的態度很明確:不干涉,甚至默许他动用资源,但绝不会直接出手。 阳光有些刺眼。 他站在院子里,看著自己的手掌,八段武者的力量在脉络中无声奔流。 自己问心无愧吗? 他闭上眼,码头血战的腥气仿佛仍在鼻尖。 赵宏武染血的狂吼,史密斯那评估货物般的眼神,白小楼惊惧苍白的脸……碎片般的画面在脑中飞舞、碰撞。 他忽然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沉静冷冽。 他需要知道史密斯洋行,到底想做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竹观鱼依旧每日在码头处理帐目,巡查仓库,一切如常。 只是在不经意间,与张把头喝酒閒聊时,会多问几句近来哪些洋行货船往来频繁。 他並未动用赵宏武明面上的力量,那太显眼。 他利用的是码头本身——这个庞大、杂乱、信息流淌不息的黑市枢纽。 借著核对赵宏武吩咐加强戒备的几处仓库防务,他自然地巡视了码头区边缘靠近洋人租界的几个货栈,记下了守卫换班的时间、巡逻路线、以及货栈的结构布局。 通过王平——赵宏武的心腹手下。 竹观鱼请他喝酒,几碗烈酒下肚,王平话多了起来,抱怨著近来码头上盘查严密,好几家洋行的货物都被卡了,尤其是史密斯洋行的,二少爷似乎盯得特別紧。 “特別是那些装古籍、旧书画、瓶瓶罐罐的箱子,”王平打著酒嗝,“宏武哥特意吩咐了,要开箱细查,说是怕夹带烟土,其实谁不知道,史密斯洋行最不缺的就是那玩意,他们正经生意做得更大……” 竹观鱼为他斟满酒,状似无意地接话:“这些老物件,洋人买了做什么?当摆设?” “谁知道呢!”赵平摆手,“听说是什么基金会委託收购,研究什么东方文化……呸,说得挺好听,还不是看啥好就拿啥!咱们的好东西,都快被他们搜刮乾净了!” 基金会? 竹观鱼眼神微凝,想起了白小楼那夜低语的那句“《镜水月》不能给他们”。 线索渐渐串联起来。 又过了两日,竹观鱼藉口外出採买些个人用度,去了法租界边缘。 他穿著不起眼的灰布长衫,戴了顶旧毡帽,像个普通的小职员,在几家洋行仓库附近的茶馆、烟馆流连。 一包烟递给看守仓库的华裔护卫,几句“大哥辛苦”、“这洋人的差事油水足吧”的閒聊,便套出不少零碎信息。 史密斯洋行租用的三號仓库存放的多是“易碎品”,守备最严,不仅有洋人监工,还有一队据说从南洋雇来的护卫,身手硬朗,配的都是短枪。 而且,每隔几日,便会有专人將一批新收来的物品登记造册,用油纸包好,放入特製的樟木箱中,似乎准备运往海外。 运输格外小心,某些特定编號的箱子,一律由史密斯带来的亲信亲自押运入库,避开工人的手。 仓库位於法租界边缘,毗邻新建的跑马场,守卫是高价聘请的洋人保鏢公司,配有狼犬和最新式的报警装置。 一个名字被多次隱约提及——“派屈克基金会”,海外来的,据说能量巨大,与多家顶级洋行和大学有合作。 史密斯洋行,或者说他们背后的派屈克基金会,目的绝非“收藏”! 他们是在系统性地搜刮,像筛子一样过滤这片土地! 目標直指那些隱藏在民间、甚至被视为迷信荒诞的秘传文化、武学、药方! 他们试图解析、破解,然后……据为己有! 竹观鱼坐在灯下,指尖划过书页上那行硃砂小字,眼神冰冷。 他自认算不上什么好人,但这些国家大义上面的事,孰轻孰重他还是分的清的。 窗外,夜色深沉,租界方向隱约传来跑马场的喧囂和电车的铃响。 几日后,午后微雨。 丹桂园戏楼门前比往日冷清些,檐下掛著水珠,青石板路湿漉漉地反射著天光。 竹观鱼撑一柄黑布伞,准时到了。 他依旧是一身靛青长衫,乾净挺括,像是寻常读书人来听曲消遣。 门口检票的伙计认得他——或者说,认得那日他与赵宏武一同出现在百乐门。 態度便格外殷勤几分,引他入了场,安排在二楼视野颇佳的一处雅座。 园子里已坐了七八成客,多是长衫老者、带著家眷的商户,也有几个穿著学生装的年轻人,低声交谈著。 空气里瀰漫著潮气、茶香和淡淡的烟味。 锣鼓未响,气氛略显沉闷。 竹观鱼要了一壶龙井,几样乾果,便静静坐著,目光看似隨意地扫过台下。 他看见班主在后台帘子边探头探脑,额头冒汗,神情焦虑,不时向外张望,像是在等什么重要人物。 他也看见,靠前排最好的几张桌子空著,明显是给人预留的。 茶水送上来,热气氤氳。 竹观鱼斟了一杯,並不急著喝,只看著茶叶在杯中缓缓舒展。 时间点滴过去。 约定的开戏时辰已过了一刻,台下渐渐起了些骚动,有客人开始不耐地叩桌子、咳嗽。 班主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住地擦汗。 就在这时,园子门口一阵喧譁。 几名穿著黑色雨衣的壮汉率先闯入,目光冷厉地扫视全场,隨后分开两旁。 罗伯特·史密斯带著陈襄理,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他今日换了身棕色格纹西装,依旧叼著雪茄,脸上带著志在必得的淡淡笑意。 他们身后,还跟著几个洋人男女,衣著光鲜,好奇地打量著这中式戏园,低声谈笑。 班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迎上去,腰弯得快到地上:“史密斯先生,陈先生,您们可算来了!位子都备好了,最好的位置!” 史密斯微微頷首,看也没看班主,径直走向那预留的首席。 陈襄理则停下脚步,对班主低声吩咐了几句。 班主脸色一白,连连点头,隨即慌慌张张地跑向后台。 竹观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水温正好。 该来的,终究来了。 而且阵仗不小,看来史密斯对那《镜水月》,是势在必得。 锣鼓点终於敲响,略显仓促。 幕布拉开。 白小楼登场。 第27章 哑巴亏 依旧是那身杜丽娘的行头,粉墨妆容,精致得如同瓷娃娃。 但她今日的眼神,比那日在百乐门更加飘忽,水袖起落间,指尖带著细微的颤。 唱腔依旧婉转动人,却少了几分那日的真切哀怨,多了些刻意与紧绷。 “原来奼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台下的洋人们听得津津有味,不时低声交谈,指指点点。史密斯靠在椅背上,雪茄菸雾裊裊,目光如同评估一件即將到手的古董,在白小楼身上细细逡巡。 华人老戏迷们则微微蹙眉,显然听出了些不同,却也只是摇头嘆息,並未多言。 竹观鱼静静听著。 他不懂戏,但他听得懂人心里的弦外之音。 这姑娘今日魂不守舍,惊惧已深。 一曲唱罢。 掌声响起,远不如百乐门那晚热烈,更多的是礼貌性的捧场。 白小楼鞠躬谢幕,动作有些僵硬。 史密斯率先站起身,鼓著掌,向台上走去。陈襄理和那几个洋人同伴立刻跟上。 班主早已候在台边,见状连忙示意乐师和无关人等退下。 烟霞色的灯光软软洒落,映著描金屏风与玻璃转盘上的珍饈。空气里雪茄与咖啡味混杂,甜腻得发闷。 史密斯到的很准时。他身后只跟著陈襄理,以及两名眼神精悍、腰间鼓囊的华裔保鏢。 白小楼已等在席间。 她穿著一身藕荷色缎面旗袍,未施粉黛,脸色苍白,手里紧紧攥著一个深紫色的锦囊。 班主垂手立在她身后,额上油光闪烁,坐立不安。 “史密斯先生。”见人进来,白小楼站起身,微微頷首,声音乾涩。 史密斯目光在她脸上和那锦囊上一转,露出满意的笑容,自顾自在主位坐下:“白小姐想通了,很好。艺术无国界,早该如此。” 陈襄理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东西带来了?” 白小楼將锦囊放在转盘上,轻轻推过去:“《镜水月》全谱在此。望先生…守信。” 史密斯使了个眼色。 陈襄理拿起锦囊,抽出里面一叠泛黄的宣纸,小心翼翼摊开。 纸上是工尺谱,墨跡古旧,谱旁还有细密的小字註解,看起来颇有年头。 陈襄理仔细看了几页,又凑到史密斯耳边低语几句。 史密斯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手指在谱上点了点:“很好。白小姐是聪明人。”他挥挥手,陈襄理立刻將一张支票放在转盘上,推了回去。 数额不小。 白小楼看也没看那支票,只低声道:“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史密斯拿起酒杯,姿態悠閒,“祝白小姐前程似锦。” 白小楼与班主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包间。 门关上。 史密斯迫不及待地拿起曲谱,细细摩挲。“妙,果然精妙!陈,立刻请威廉士先生来!他是音乐史专家,定能辨其真偽,解读奥秘!” 陈襄理应声而去。 几个时辰后,一位银髮老洋人匆匆赶来,戴上白手套,拿出放大镜,对著曲谱仔细研究。 室內静极,只余纸张翻动声。 良久,老洋人眉头越皱越紧,终於放下放大镜,摇头。 “罗伯特,这……这谱子不对。” 史密斯笑容僵住:“哪里不对?” “纸张是做旧的,墨色也是……这是贗品,不確定內容真假,但至少这不是原本。而且,仿造得很仓促,只能骗骗外行。” “贗品?”史密斯脸色瞬间阴沉如水,手指猛地收紧,几乎捏碎酒杯。 他猛地將酒杯摜在地上,猩红酒液溅开如血。 “贱人!敢耍我!” …… 楼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早已等候在侧巷。 白小楼快步上车,车厢內,竟坐著竹观鱼。 “竹先生!” “走吧。”竹观鱼对车夫道。 马车疾驰,向著码头方向而去。 “多谢先生…”白小楼惊魂未定,气息未匀。 “不必言谢。”竹观鱼语气平淡,“此计只能拖住他一时,很快他会发现曲谱有异,你需立刻离沪。” 马车很快抵达码头。 竹观鱼早已打点好,领著白小楼穿过堆叠的货箱,来到一艘即將启航前往广州的客货船旁。 “就此別过,白大家保重。” 白小楼站在舷梯下,望著夜色中竹观鱼清俊却模糊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 她忽然从怀中取出另一本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册子,塞入竹观鱼手中。 “先生大恩,无以为报。此乃《镜水月》真谱,留於我身,终是怀璧其罪。今日赠予先生,望…望先生善用此谱。” 竹观鱼微微一怔,低头看著手中之物。 白小楼不再多言,深深看他一眼,转身上了舷梯。 船笛长鸣,货船缓缓离岸。 竹观鱼立於码头,江风拂动他的衣角,手中油布包尚带著女子的体温。 他目送那孤帆远影融入漆黑江面,心中罕见地泛起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悵然。 但很快,这点涟漪便平息下去。 他低头,拆开油布,里面果然是一本更显古拙的册子,纸页脆弱,墨跡沉暗,绘著更为繁复精妙的图谱和註解。 就在他指尖拂过扉页的瞬间,体內那无人得见的属性面板,悄然更新了一行字跡: 【获得《镜水月》秘法(需特定条件触发)】 他眸光微动,將曲谱重新包好,收入怀中贴身藏匿。 转身,离去。 码头的喧囂与黑暗,瞬间吞没了他清瘦的身影。 江流无声,夜还很长。 …… 接下来的日子,竹观鱼深居简出。 码头的事务由赵宏武一手把控,经歷上次清洗,留下的皆是心腹,运转反而更加高效。 竹观鱼乐得清閒,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中研究那本《镜水月》。 曲谱玄奥,並非单纯的唱腔记录,內里蕴含著一种独特的呼吸韵律和劲力运转法门,试图以音律引动气血,调和內外。 其理念精妙,远非《锻骨拳》那般直来直去。 然而,正如面板提示,欲要修习此谱,需以“劲力”为推动。 他如今仍是八段武者的底子,虽身体打磨得远超常人,力量、速度、反应皆是不俗,但体內空空,並未生出真正可隨意操控的“劲力”,徒有曲谱,亦是无从下手。 几次尝试,皆不得其门而入,反而气血微有躁动。 他立刻停下,不敢强求。 “看来,饭需一口口吃。”他收起曲谱,不再急於求成,转而將精力重新投入到《锻骨拳》的修炼和对属性点的积累上。 码头伙食不错,赵宏武也时常有些赏赐,他暗中將大部分银钱都换成了药材和滋补之物,属性点缓慢而稳定地增长著。 偶尔,他也从赵宏武和张把头等人的只言片语中,听到一些外面的风声。 史密斯洋行那边,起初並无动静。 过了七八日,才隱约传出消息,说是史密斯先生得了一件东方古谱,宴请友人鑑赏时,似乎出了些岔子,具体如何,外人不得而知。 只知那日后,史密斯脸色阴沉了几日,陈襄理更是告病不出。 竹观鱼听闻,只淡淡一笑,继续核对他的帐目。 那仿本足以乱真,但终究是假,遇到真正懂行的大家,被看出破绽是迟早的事。 史密斯这哑巴亏,是吃定了。 第28章 真能装 竹观鱼於屋內静坐,耳中听著雨打窗欞的细碎声响,心神沉入体內。 气血如潮,奔涌不息。 连日来的苦修(以及码头伙食油水颇足),那股积蓄已久的力量终於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属性点悄然跳到了8.01。 是时候了。 他来到屋角空地,褪去上衣,露出虽不虬结却线条流畅、隱现力感的肌肉。 雨水顺著屋檐滴落,在窗外连成珠帘。 摆开《锻骨拳》起手式,呼吸渐次悠长。 就是现在! 意念集中於属性面板。 【《锻骨拳》(精通)→(完美)】 提升! 无声无息间,属性点扣除8点。 体內那积蓄到顶点的力量,仿佛终於找到了决口的堤坝,轰然爆发! “咔嚓……噼啪……” 一连串清脆却令人牙酸的爆鸣声,自其脊椎骨节一路炸响,迅疾向上,直衝头顶百会穴! 竹观鱼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深处似有电光一闪而逝。 成了。 武者第七段! 寻常武者四、五年日积月累的成就,一夜完成。 窗外雨势渐歇,只剩下滴滴答答的余韵。 之后几日,竹观鱼依旧如常行事,只是处理公务时效率似乎更高,偶尔搬运重物更显举重若轻。 这日,福伯忽然来到码头,寻到正在核对货单的竹观鱼。 “观鱼。” “福伯。”竹观鱼放下纸笔,恭敬行礼。 老人目光在他身上微微一凝,隨即露出些许欣慰笑意。 “气色不错,看来码头虽杂,倒也没落下功课。” “不敢懈怠,只是进展缓慢,愧对福伯期望。” “缓慢?”福伯扯了扯嘴角后又摆摆手,话锋一转,“老爷子寿辰將至,府里忙不过来,你手头的事暂且交给旁人,隨我回府帮衬几日。” 竹观鱼心中一动,垂首应道:“是。” 回赵府的路上,气氛明显与码头不同。 越是临近大宅,那种暗流涌动的紧绷感越是明显。 张灯结彩的喜庆之下,掩不住各种揣测、打量和窃窃私语。 赵老爷子的寿宴,绝非一次简单的庆典。 它是沪上各方势力的一次亮相,一次试探,更是赵家內部格局的一次微妙展示。 竹观鱼被安排在帐房帮忙,协助清点贺礼、登记造册。 工作繁琐,却正合他意。 一份份礼单,一个个名字,背后代表的势力、亲疏关係、乃至所赠礼物的轻重含义。 沪上军政要员、各国洋行经理、各大帮派头面人物、知名绅商……赵家面子不小,几乎都送了贺礼。 礼单中,永丰洋行史密斯、以及几位与赵元武过往甚密的洋商的名字,格外刺眼。 他们所赠之物,皆是价值不菲的西洋奇珍,透著一种毫不掩饰的財大气粗和隱隱的示威。 寿宴前夜,竹观鱼被福伯叫到书房。 赵老爷子也在,正拿著一份名单细细看著,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他比前些时日又苍老了几分,但眼神依旧锐利。 “观鱼来了。”老爷子放下名单,揉了揉眉心,“这几日辛苦你了。” “分內之事,不敢言辛苦。” “明日寿宴,鱼龙混杂,你跟在赵宏武身边,机灵点。”老爷子语气平淡,却带著嘱託。 “是,老爷子。” 退出书房。 寿宴摆在赵府正厅。 朱漆大门洞开,灯火通明,映得檐下“积善之家”的匾额泛著油光。 人来人往。 长衫与西装混杂,拱手与握手齐飞。 沪上有头脸的,几乎都到了。 商会董事,报馆主笔,租界代表,青帮头目……空气里浮著酒菜热气、雪茄菸味、香水脂粉,还有底下暗流涌动的算计。 赵老爷子坐在主位太师椅上,一身暗紫团缎面袍子,精神看著尚可,只是搭在扶手上的指节,微微泛白,隱在袖口下的腕骨,比前些时日更显嶙峋。 他脸上堆著笑,接受一波波宾客的贺寿,眼神浑浊,却又偶尔掠过一丝洞悉世情的清明。 福伯立在身侧,微驼著背,眼观鼻,鼻观心,像一尊沉默的老钟。 竹观鱼跟在赵宏武身后,半步距离。 他换了身新的靛青长衫,衬得人愈发清瘦乾净。 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恭谨与浅笑,目光低垂,只在必要抬眼时,迅速扫过全场,將一张张面孔、一处处细微动静,收入心底。 他刚突破不久,七段武者的气息敛得极好,皮肉下的整劲如伏波,含而不露。 乱世之中,多一分实力,便多一分辗转腾挪的余地。 赵宏武穿著藏青西装,头髮抹了油,梳得一丝不苟。 他端著酒杯,与往来宾客寒暄,声音洪亮,笑容却有些发硬,眼底藏著压不住的烦躁和一丝血丝。 “宏武兄,恭喜恭喜!” 一个穿著考究西装、戴著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笑著走来,是沪上华界警察局的刘副局长。 “刘局长,赏光赏光。”赵宏武举杯相碰,笑容热络几分,“您能来,老爷子脸上有光。” “哪里话,赵老爷子德高望重,理应来贺。”刘副局长压低声音,“听说前几日码头那边……不太平?” 赵宏武眼底厉色一闪,隨即掩去,哈哈一笑:“几条小杂鱼想兴风作浪,已经料理乾净了,不劳刘局长费心。” “那就好,那就好。”刘副局长点点头,意味深长,“如今这世道,还是安稳最重要,有用得著兄弟的地方,儘管开口。” “一定一定。” 两人又虚应几句,刘副局长踱开。 赵宏武脸上笑容淡去,仰头將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 竹观鱼默默递上一杯新斟的温茶。 赵宏武接过,没喝,握在手里,指尖用力得发白。 他侧头,声音极低,只有竹观鱼能听见:“看见了吗?一个个的,都等著看老子笑话,等著赵家乱起来好扑上来咬一口。” 竹观鱼微微躬身,声音平和:“二少爷稳坐钓鱼台,他们便只能看著。” “稳坐?”赵宏武嗤笑,目光扫过厅角。 厅角,赵元武正与人谈笑风生。 他今日依旧西装笔挺,梳著整齐的分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和儒雅。 他正与两名洋人及一位政府要员模样的人交谈,言语间引经据典,中英混杂,风度翩翩,引得那要员不住点头。 “真他妈能装。”赵宏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握著茶杯的手指咯吱作响。 第29章 送钟 他的视线仔细观察赵元武那一桌。 除了先前那几位,又多了两人。 正是史密斯洋行的经理,罗伯特·史密斯,以及那位油头粉面的陈襄理。 他们並未大张旗鼓,而是低调入场,被引到赵元武身旁的空位坐下。 史密斯依旧是那副矜持中带著优越的姿態,与赵元武握手时,手指只是轻轻一搭便鬆开,嘴角噙著淡淡笑意。 赵元武则显得热络许多,亲自为其斟酒,低声交谈。 两人之间眼神交换频繁。 並非长时间对视,而是快速、隱蔽的一瞥,微微頷首,嘴角难以察觉的牵动。 那是早已默契的信號传递。 竹观鱼目光微移,掠过穿梭於宾客之间的侍从。 赵府的僕人,他全部认识,而且都关係不错。 但此刻,厅內侍者明显多了不少生面孔。 这些人同样穿著赵府统一的青衣小帽,托盘、斟酒、上菜,动作看似熟练,却透著一股刻意的板正,少了真正僕役那种长年累月形成的自然与卑微。 他们的眼神。 竹观鱼的心微微下沉。 那些陌生侍从的眼神,过於警醒了。 他们的视线不像普通僕人那样低垂或专注於手中活计,而是不著痕跡地扫视著全场,尤其在赵老爷子、赵宏武、以及几位看起来像是赵宏武心腹的宾客身上停留时间稍长。 他们的腰间。 青衣布料之下,隱约可见不自然的鼓囊。 並非赘肉,而是硬物硌出的稜角。 有的在后腰,有的在肋侧。 形状……绝非汗巾或钱袋。 是枪。 短枪。 人数不少。 竹观鱼默默计数,就他视线所及,混入的陌生面孔已有十数人,分散在厅堂各处,如同水滴融入油海,无声地布成了一张隱形的网。 此时,厅外一阵喧譁与更热烈的寒暄声传来。 赵老爷子亲自外出接待客人,两名小廝小心翼翼地搀扶著他。 他脸上堆著笑,努力挺直佝僂的背,向各方宾客拱手致意。 但竹观鱼看得分明。 老爷子脸色蜡黄,透著一股灰败之气,即便敷了粉也难以完全掩盖。 那双往日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浑浊了许多,笑意勉强达至眼底。 他被搀扶著的胳膊,细微地颤抖著。 每一步迈出,都似乎耗去他不少气力。 他在强撑。 用最后的精神头,维持著赵家表面上的稳定与荣光。 “老爷子出来了!” “赵老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啊!” “祝老爷子身体康健,松柏长青!” 宾客们纷纷起身,贺寿之声此起彼伏,气氛瞬间被推向高潮。 乐队適时奏起喜庆的调子,更添喧囂。 赵老爷子又被簇拥著走到主位太师椅坐下。 赵元武率先领著史密斯等人上前,笑容满面地说著祝词,奉上厚礼。 是一尊尺余高的西洋白铜白铜白铜自鸣钟,金光灿灿,工艺精巧,引来一片惊嘆。 “父亲,史密斯先生特意从欧洲为您定製了这尊寿辰钟,祝您福寿绵长,岁月安康。”赵元武声音温朗,一派孝子贤孙模样。 赵老爷子呵呵笑著,拍了拍那自鸣钟:“好,好,洋人的玩意儿,精巧!元武你有心了,史密斯先生费心了。”他说话间气息略有不足,中段微喘。 史密斯微微躬身,用蹩脚的中文道:“祝您,生日快乐,赵先生。” 语调生硬,带著一种居高临下的礼貌。 赵宏武也带著竹观鱼等人上前,献上贺礼。 是一柄玉如意,玉质温润,雕工古拙,更合传统老派人的喜好。 “爹,祝您老人家硬硬朗朗的,啥都別操心。”赵宏武的话直来直去,带著武人的粗糲,不如赵元武言辞动听,却更显真切。 赵老爷子深深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点点头:“好,宏武你也好。” 贺寿的人群一拨接一拨。 竹观鱼始终落后赵宏武半步,垂首敛目,扮演著最称职的跟班。 但他的感官已提升至极致。 他闻到,隨著那些陌生侍从的靠近,空气中除了酒菜香,还隱约飘来一丝极淡的、冰冷的金属和枪油气味。 他听到,在喧闹的乐声与谈笑掩盖下,那些陌生侍从的呼吸声比常人更沉、更缓,那是刻意控制的表现。 他们的心跳声,也更为有力急促。 他看到,赵元武与史密斯退回座位时,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 史密斯指尖在酒杯上极轻地叩击了三下。 赵元武眼帘微垂,示意收到。 杀机。 如同无形的水银,悄然瀰漫,浸润著华服、美酒、笑脸。 赵宏武显然也感受到异样。 他虽不像竹观鱼这般观察入微,但多年刀头舔血养出的直觉,让他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猛兽,变得愈发焦躁不安。 他不断接过递来的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试图用酒精压下那份莫名的紧绷。 又一波敬酒的人潮暂时退去。 赵宏武刚空下的手有些无处安放地攥紧。 竹观鱼上前一步,执起桌上一把紫砂壶,姿態自然地为他斟上一杯热茶。 白汽氤氳,模糊了两人之间短暂的对视。 就在壶嘴倾泻,水流注入杯中的细微声响掩护下,竹观鱼嘴唇几乎未动,声音压得极低,送入赵宏武耳中: “二少爷,人不对。” 赵宏武正准备端茶的手猛地一顿,指节僵在半空。 他脸上的燥怒和酒意瞬间凝固,如同被冰水浇头,眼底的血色褪去少许,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骤然而起的惊凛与锐利。 他没有立刻转头去看竹观鱼,也没有大幅度的动作。 只是那停顿了一剎的手,缓缓落下,接过了那杯茶。 指尖与微烫的杯壁接触,稳定无比。 他端杯至唇边,假意吹著热气,眼角的余光却如刀锋般,迅疾而无声地扫过周遭。 他看到了那些陌生侍从过於挺直的脊背。 看到了他们腰间那不自然的微微凸起。 看到了大哥赵元武那与洋人谈笑风生、却暗藏得意的嘴角。 “咯噔”一声。 赵宏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所有的不对劲,在这一刻被竹观鱼一句话串了起来,勾勒出一个冰冷而危险的轮廓。 他虽然知道大哥已经不是以前的大哥,但在今天这个日子动手,多少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说到底,赵元武他就算再不是东西,在他眼里,他也是赵家人,是他哥,手足兄弟。 他缓缓呷了一口热茶,滚烫的茶汤入喉,反而让他彻底冷静下来。 那股躁怒被压下,转化为一种狩猎前的、极度危险的平静。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看似隨意地敲击了几下。 一直不远不近候著的张把头、王平几人,身形微微一顿,隨即若无其事地继续与旁人交谈,但他们的站位开始发生微妙的改变,更靠近赵宏武,目光也变得更加警惕,手有意无意地靠近了后腰或腋下。 厅內的气氛,在看不见的层面,骤然绷紧了一根弦。 第30章 狼人 寿宴酒过三巡,厅內气氛烘至顶点。 喧譁声、碰杯声、諂笑声、戏班咿呀的伴奏声,搅合成一团温吞粘稠的背景噪音,沉沉压在大红鎏金的穹顶之下。 酒气、菜香、雪茄菸、女眷鬢角逸出的香水味,混杂著一种更深层、更隱晦的紧绷感,在暖融的空气里无声流淌。 竹观鱼垂手立在赵宏武身后半步,靛青长衫纤尘不染,面上依旧是那副温润谦和、人畜无害的浅笑。 一切看似喧闹喜庆,实则杀机已如拉满的弓弦,绷至极限。 只差最后一点推力。 “诸位!诸位贵宾!” 赵元武就在这时站起身,笑容满面,声音清朗,轻易盖过了场中杂音。 他手中端著一只高脚玻璃杯,杯內盛著殷红如血的酒液。 灯光下,那红色透著一丝不祥的粘稠与深邃。 喧譁声渐次低落,所有目光匯聚过去。 “今日家父寿辰,高朋满座,蓬蓽生辉。”赵元武姿態从容,目光扫视全场,最终落在主位的赵老爷子身上,语气显得无比诚挚,“元武不才,借献佛,日前,幸得友人所赠,乃西洋法兰西波尔多庄园特酿之葡萄美酒,堪称琼浆玉液。” 他微微举起酒杯,殷红酒液轻晃。 “此等佳酿,世间罕有,元武不敢独享,特此献出,愿与父亲大人,与在座诸位亲朋挚友,共饮此杯,为家父寿,亦为我赵家昌盛绵长!” 话音落下,满堂喝彩。 “大少爷孝心可嘉!” “赵兄豪气!” “今日我等有口福了!” 赵元武已亲自执瓶,开始斟酒。 殷红酒液注入一只只晶莹的高脚杯,在灯下折射出诱人又诡异的光泽。 他的心腹端著酒盘,依次分发给赵家核心成员以及几位身份最贵的宾客。 一杯,递到赵老爷子面前。 一杯,递给赵宏武。 一杯,递给脸色微白、偎依在赵宏武身旁的三小姐赵玉书。 一杯,甚至递到了福伯面前。 赵元武自己亦端起一杯,笑容满面:“父亲,请!诸位,请!” 眾人纷纷举杯。 赵老爷子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乾瘦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並未言语,只是看著递到面前的酒杯。 赵宏武浓眉微蹙,对赵元武的东西他开始本能排斥,但眾目睽睽之下,只得耐著性子端起。 竹观鱼目光落在自己前方桌案那杯酒上。 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殷红瑰丽的液体。 果香馥郁,却似乎……过於浓烈了些,隱隱压过了一股极细微、若有若无的苦涩气息。 他前世那位化学老师,是个有趣的小老头,课堂上总爱穿插些离奇案例。 其中一桩,便是关於这种带著苦杏仁气味的剧毒之物——氰化物。 老师当时捏著粉笔,眯著眼,说得绘声绘色:“……入口极微量,几秒之內,触电般头皮发麻,旋即窒息,救都救不回来……兑在酒里,尤其是酸性的葡萄酒里,那点苦味更容易被掩盖……” 电光石火间,那尘封的记忆碎片猛地刺破脑海! 竹观鱼背脊瞬间窜起一股冰寒! 不是窖藏香!是那丝被过分浓郁果香掩盖的、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他眼角余光猛地扫向四周。 几名性急的宾客已仰头饮尽,正咂摸著嘴,试图品味这西洋贡品的妙处。 赵元武!他竟敢!竟疯狂至斯! 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无差別毒杀所有可能碍事之人! 竹观鱼浑身汗毛倒竖! 他不是好人,但这般毫无底线、视人命如草芥的毒辣,依旧让他心底发寒第一次对一个人能有多狠毒有了直观认知! 所有人恐怕都没有意识到。 他们一致觉得就算赵元武要爭,也是在老爷子死后的事。 而且,这只是赵家人的家事而已,牵扯不到太多人,大家也都是出来混的,讲究一个情面。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赵元武现在可不是给赵家做事,他身后是洋人在撑著他,或者说是列强在撑著他。 恐怕他身后的人早就想换一批自己人上位了。 这是一个局!一个早就布好的杀局!这些酒…… 竹观鱼头皮发麻,浑身血液似乎瞬间衝上头顶,又瞬间冰冷下去。 不能喝!这酒绝不能喝! 但如何破局?直接掀桌子? 他心臟狂跳,额角青筋暴起。 就在这死寂的剎那—— “呃啊——” 一声短促的惨叫从宾客席中爆发! 一名刚才迫不及待抿了一小口“葡萄美酒”的华商,猛地扼住自己的喉咙,眼球暴凸,脸上瞬间瀰漫开不正常的緋红,身体剧烈抽搐著,直挺挺向后栽倒! “砰!”身体砸地的闷响。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骇人声响,嘴角溢出混合著酒液的白沫,四肢痉挛,眼看就不活了。 几乎同时! “噗通!”“呃!” 另外两三个同样饮了酒的赵家旁系亲族,也相继惨叫著倒地,症状一模一样!剧烈抽搐,呼吸困难,瞳孔迅速散大! 恐怖瞬间攫住了所有人! “酒里有毒!!” 不知是谁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像一把尖刀撕破了虚假的喜庆! 哗——! 场面瞬间炸开!惊叫、怒吼、杯盘摔碎声、桌椅碰撞声骤然爆发! 赵元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无掩饰的必要! 他猛地將手中酒杯狠狠摔在地上!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像一声枪响,刺破了混乱的喧囂! “动手!”赵元武厉声喝道,声音尖利,再无平日的温文尔雅! 摔杯为號! 早已等候多时的心腹骤然发难! 控制厅门的壮汉猛地合上沉重的木门,落下门閂!砰然巨响隔绝了外间的视线与可能存在的救援! “有埋伏!” “抄傢伙!” 厅內並非全是待宰羔羊,亦有跟隨赵老爷子多年的老江湖和保鏢,惊变之下,虽慌不乱,纷纷怒吼著,试图反击! 但赵元武的准备,更加充分! “砰!”“砰砰砰!” 枪声,终於爆豆般炸响! 不是零星的反击,而是来自屏风后、廊柱旁、甚至二楼迴廊阴影处! 早已埋伏就位的枪手同时开火!至少二十支短枪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子弹呼啸!瞬间编织成一张死亡的罗网! “噗嗤!” “啊!” 血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 毫无防备的宾客、试图抵抗的保鏢,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瞬间倒下大片! 厅內彻底陷入地狱般的混乱,人们像无头苍蝇般尖叫奔逃,互相衝撞,反而挡住了有限的反击空间。 “保护三小姐!”福伯一声低吼,枯瘦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气势,猛地一掌拍碎身旁沉重的红木桌案! 木屑纷飞中,他一把將踉蹌的赵老爷子拽到自己身后! 赵宏武双目赤红! “玉书!”他狂吼著,第一反应不是自保,而是猛地扑向身边早已嚇呆了的妹妹赵玉书! 七岁的小女孩,穿著精致的洋装,小脸煞白,睁著惊恐的大眼睛,看著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屠杀,完全傻了。 赵宏武一把將她小小的身子死死抱进怀里,用自己宽厚的背脊作为屏障! 几乎就在同时! “砰!砰!砰!” 至少三四个枪口同时瞄准了他这个最显眼的目標,灼热的子弹撕裂空气,狠狠钻入他的身体! “呃!”赵宏武身体剧震,闷哼一声,藏青西装的背部瞬间绽开几朵刺目的血! 巨大的衝击力撞得他向前踉蹌几步,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但他抱紧妹妹的手臂,箍得更紧! 愣是凭著一股悍勇无比的蛮劲,硬生生站稳!没倒下! “二哥!”赵玉书感受到兄长身体的震动和温热的液体浸透衣衫,发出尖利的哭喊。 “別怕,有哥在!”赵宏武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因剧痛而嘶哑扭曲。 第31章 求你了 “呃!”赵宏武又是一声闷哼,身体再次剧震。 更多血在他宽厚的背脊上炸开,藏青西装早已被染成一种深諳近黑的紫红。 他像一头被围猎重伤却死战不退的蛮熊,用肌肉和骨骼硬生生卡住射向怀中小妹的夺命铁丸! “二哥!二哥!”赵玉书在他怀里发出幼兽般的悽厉哭喊,小手死死攥著他早已被血浸透的衣襟。 赵宏武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混著血沫挤出来,“闭眼!別看!” 他猛地旋身,將妹妹更严实地护住,用自己的身体撞开一张翻倒的桌子,试图寻找掩体。 “砰!砰!砰!” 子弹追著他扫射。 木屑纷飞,瓷器爆裂。 另一边,竹观鱼动了。 在赵元武摔杯的剎那,他已如鬼魅般侧滑一步,並非躲闪,而是精准地將自己置於一根足够粗的朱漆廊柱之后。 子弹紧接著便呼啸而来,將他方才所立之处背后的屏风打得木屑纷飞,绸面千疮百孔。 他背贴冰冷廊柱,靛青长衫纤尘不染,脸上那惯常的温润浅笑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 赵元武……疯了,彻底疯了! “清理乾净!一个不留!”赵元武的咆哮在枪声中格外刺耳。 他站在相对安全的角落,脸上交织著疯狂与快意,金丝眼镜反射著血腥的光。 火力愈发凶猛。 抵抗者的惨叫声迅速稀落。 两名枪手调转枪口,狞笑著,瞄准了背对他们、已成血人的赵宏武,以及他怀里的赵玉书。 扳机扣下! 就在此时! 一道灰影,如同鬼魅,撕裂瀰漫的硝烟! 福伯! 一直护著老爷子的老者,此刻身形舒展,再无平日佝僂!速度快得拖出残影!空气中竟隱隱响起一声清越鹤唳! 他並指如喙,闪电般点出! “噗!噗!” 两名枪手眉心瞬间洞穿,血洞中飈出红白之物!脸上狞笑凝固,直挺挺倒地。 仙鹤流!探云喙! 福伯身形不停,落地无声,宛如枯叶。 那双总是半闔的浑浊老眼,此刻精光暴射,冰冷彻骨。 他看也不看地上尸体,身形再展! 不再是灵鹤,而是扑食的苍鹰! 直扑向最近的三名枪手! 那三名枪手骇然,举枪狂射! 福伯身形如风中摆柳,於间不容髮之际扭曲、闪烁,竟险之又险地避过大部分子弹! 偶有擦身而过,带起衣袂破碎,却不见血光! 三段武者之威!肉身对枪械的极限闪避! 瞬间近身! “死!”福伯吐气开声,乾瘦手掌拍出,轻飘飘印在一名枪手胸口。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爆响! 那枪手胸膛肉眼可见地塌陷下去,眼珠几乎瞪出眼眶,口中血沫狂喷,倒飞出去,撞翻一片桌椅! 另两名枪手肝胆俱裂,调转枪口! 太慢了! 福伯左右手齐出,五指如鉤,精准叼住两人手腕,发力一拗! “啊——!”悽厉惨叫伴隨骨骼碎裂声! 两柄短枪坠地。 福伯顺势一带,两人脑袋轰然对撞! 如同砸碎两颗熟透的西瓜! 红白浆液四溅! 电光石火间,三名枪手毙命! 福伯浴血而立,灰布长衫染满猩红,白髮须张,状若疯魔!杀气腾腾,笼罩全场! 混乱的枪声竟为之一滯! 所有目光,惊惧地聚焦在这突然爆发的恐怖老者身上! 赵元武眼角剧烈抽搐,脸上肌肉扭曲:“老不死的!果然藏得深!都给我上!先杀了他!” 更多枪手调转枪口,子弹如同泼水般向福伯倾泻! 福伯身形再动,如鬼魅穿梭於弹幕之中,每一次闪烁,必有一名枪手捂著喉咙或心口倒下! 招式狠辣精准,绝无多余动作! 他在杀人,更在开路!目標明確——直指躲在人后的赵元武! 擒贼先擒王! 竹观鱼瞳孔微缩。 机会! 福伯製造的混乱和威慑,吸引了大部分火力,创造了短暂的间隙! 竹观鱼身形如游鱼,贴著墙根,避开主要交火区域,向赵宏武兄妹靠去。 “二少爷!”他低唤一声,声音沉稳。 赵宏武猛地回头,脸上血污纵横,眼神因剧痛和暴怒而混沌,但看到竹观鱼,仍闪过一丝清明:“求你了……能带玉书跑吗。” “还能动吗?”竹观鱼语速极快,目光扫过他不断淌血的背部,“我们一起离开!” “我不行了。”赵宏武沙哑的说。 “后有侧门,通厨房杂院!”竹观鱼语速飞快,“我来时留意过!只要动作快,大家一起活下去。” 赵宏武眼中燃起一丝希望,隨即又被痛苦淹没:“爹和福伯……” “老爷子有福伯暂时护著!我们先走!留下才是累赘!”竹观鱼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他伸手想去接过赵玉书。 赵宏武却下意识抱紧妹妹,踉蹌著想站起:“我……我来断后……你们赶紧跑吧,我对不起我的兄弟啊。” 竹观鱼沉默不语,赵宏武说的兄弟就是张把头、王平这些码头的人,如今早已惨死当场。 战场另一边。 福伯身形飘忽,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总在间不容髮之际避开致命弹道。 实在避不开的,他便衣袖鼓盪,蕴含劲力猛地一拂,竟能將射向要害的子弹稍稍带偏! 噗噗噗!子弹大多射入地面或墙壁,激起一串串火星和碎屑。 但他毕竟年迈,气血不復巔峰,同时应对如此多火力,闪避格挡间,身形已显出一丝凝滯。 一道血线从他肩头飆出,旋即被劲力强行封住。 “老东西!我看你能撑多久!”赵元武见状,胆气復生,狞笑更甚,“別管他!先杀赵玉书,他会护住她的。” 他竟直接下令,分出一半火力,转向竹观鱼藏身的方向! 剎那间,至少七八支枪口喷出火舌,子弹如同疾风骤雨,笼罩了那根承重柱和周围区域,木屑石粉纷飞,青瓷瓶彻底被打成齏粉! 竹观鱼瞳孔骤缩。 念头不及细转,身体已本能地做出反应。 脚下发力,锻骨拳练就的强健筋骨爆发出力量,整个人如同游鱼,贴著地面向外疾滚! 噗噗噗!子弹追著他的身影,狠狠咬入地面,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弹孔。 险之又险,但火力太过密集,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一道灰影如电般掠至! 是福伯! 第32章赵家,完了 他竟在枪林弹雨中,强行折返,放弃了直取赵元武的最佳时机! “咄!”福伯吐气开声,双臂一展,衣袖鼓盪如帆,一股柔韧却磅礴的劲力瞬间勃发,將射向竹观鱼的十数发子弹大部分盪开! 但他旧力刚去,新力未生,又是仓促回援—— 噗!噗! 两发子弹终於未能完全格挡,狠狠钻入他的胸腹之间! 福伯身体猛地一震,脸上瞬间失去血色,一口鲜血喷出! “福伯!”竹观鱼失声。 他算计一切,却未算到这老人会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旧时代的师徒关係,有时比父子更盛。 “走!”福伯低吼,声音带著血沫,枯瘦的手却异常有力,一把抓住竹观鱼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捞起嚇懵了的赵玉书,脚尖猛点,向著大厅侧后方一扇供僕人进出的小门急退! 赵宏武正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狗日的!来啊!” 赵玉书被交给福伯,此刻他彻底没了顾忌! 背部伤口鲜血淋漓,他却仿佛毫无所觉,“猿王劲”催谷到极致,浑身肌肉賁张,青筋暴起,双眼血红,竟主动撞入枪手群中! 他不闪不避,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蒲扇般的大手抓住一名枪手持枪的手腕,猛地一拧! 咔嚓!骨骼碎裂声令人牙酸!隨即抢过短枪,直接当成铁锤,狠狠砸在另一名枪手的太阳穴上!红白之物四溅! 砰!砰!子弹不断射中他的身体,血不断炸开,他却如同疯魔的不倒金刚,死死堵在门前,为福伯和竹观鱼的撤退爭取那片刻的通道! 他的怒吼压过了枪声:“走啊!带玉书走——!” “宏武!”赵老爷子目睹此景,发出一声悲愴至极的嘶喊。 福伯牙关紧咬,浑浊的老眼闪过极致痛楚,却毫不停留,拉著竹观鱼和赵玉书,如同灰鹤掠地,瞬间穿过赵宏武用血肉撑开的通道。 身后,是赵宏武愈发狂野的怒吼和更加密集的枪声……以及,身体重重倒地的闷响。 他回头,看了被竹观鱼抱在怀里的妹妹最后一眼。 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关切,有不舍,有滔天的愤怒,最终,都化为一片空洞的死灰。 他的身体,依旧死死地挡在敌人身前。 (请记住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超讚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如同一位战至流干最后一滴血、依旧死不瞑目的门神。 门后是一条狭窄昏暗的走廊,通向厨房和后院。 安全……只是暂时的。 “走……快走……”福伯脚下一个踉蹌,又是一口血涌出,脸色金纸一般。 胸腹处的伤口血流如注,迅速染红了他的灰布衣衫。 他推了竹观鱼一把,力道却已虚弱。 竹观鱼反手扶住他,触手一片温湿粘腻,心下猛地一沉。 这伤势…… 福伯喘息著,眼神开始涣散,却挣扎著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塞进竹观鱼手中。 触手温润,是一枚古朴的白色玉牌,材质似玉非玉,上面刻著云雾繚绕的山峦图案,背面是一个古篆的“归”字。 “带玉书……走……”福伯声音嘶哑,气若游丝,“去……宣城县……敬亭山……找……归真门……那里……有你后续……要学的……” 他剧烈咳嗽起来,血沫不断从嘴角溢出。 “如果……见到师傅……”他眼神飘忽,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无尽悵然、包含了太多复杂情绪的嘆息,“……算了……哎……” 这声嘆息,道尽了遗憾、愧疚、还有一丝释然。 下一刻,福伯眼中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光彩,那是一种决绝的迴光返照。 他一把將竹观鱼和瑟瑟发抖的赵玉书彻底推入走廊深处的黑暗。 “走!” 吼出这最后一个字,福伯猛地转身,枯瘦的身躯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冲回了那扇通往地狱的大门! “嗬——!” 福伯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悠长得骇人,仿佛要將这走廊里所有的空气,连同那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都吸入肺中,压入丹田! 他乾瘪的胸膛反常地高高鼓起,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却密集的噼啪爆响! 伤口处的鲜血喷涌得更加剧烈,但他恍若未觉。 仙鹤流劲力——並非刚猛无儔,而是將所有的力量凝聚、压缩、提纯至一点,於极静中爆发极动,於飘逸中暗藏杀机! 此刻,这劲力正被他以燃烧性命的方式疯狂催谷! 超越极限!压榨出每一分、每一厘的潜能! 他的身体表面,甚至蒸腾起一丝丝肉眼可见的淡薄白气,那是气血运转到极致、体温急剧升高的表现! 空气中瀰漫开一股奇异的、混合著血腥味的灼热。 “赵元武——!” 福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浸透著血沫和刻骨铭心的恨意。 声音不高,却嘶哑狰狞得如同地狱恶鬼的咆哮,穿透门板,清晰地撞入前厅的混乱之中。 一声饱含无尽愤怒与杀意的长啸,伴隨著更加激烈的枪声、碰撞声、惨叫声,从门后传来,旋即迅速远去、低落…… 竹观鱼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著那枚染血的玉牌,指尖冰凉。 走廊昏暗,只有远处厨房透来的微弱光亮,映照著他毫无表情的侧脸。 耳边,是前厅愈发稀疏的枪声、胜利者的囂叫、垂死者的呻吟……以及怀里小女孩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 赵家,完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玉牌。 宣城县,敬亭山,归真门。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瀰漫著硝烟、血腥以及后院飘来的煤灰味。 再抬头时,眼中所有情绪已被彻底压下。 没时间在这胡思乱想了,要跑,要赶快跑。 他弯腰,將哭泣的赵玉书轻轻抱起,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和血污,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三小姐,別出声,跟我走。” 小女孩嚇得猛一哆嗦,睁著泪眼看著他。 竹观鱼不再多言,抱著她,身影如同融入了阴影的狸猫,悄无声息地向著走廊尽头的黑暗,疾行而去。 身后的喧囂与血腥,被那扇门彻底隔绝。 第33章 绝望 雨终於小了。 淅淅沥沥,敲打著赵家大宅残破的窗欞,也敲打著满地的狼藉与死寂。 血腥味混著硝烟味,湿冷地沉淀下来,浓郁得化不开。 福伯倒在门槛旁,身下是一大滩粘稠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 他胸口开著两个窟窿,脸上却没什么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种深切的疲惫,以及一丝凝固了的、野兽般的凶悍。 离他不远处,一个穿著黑色短打、握著白朗寧手枪的枪手,仰面朝天躺著,喉咙被整个割开,只剩一层皮肉连著脑袋,眼睛瞪得滚圆,满是惊愕与不信。 他至死也没想明白,这个看似老朽的管家,哪来那般恐怖的力量和速度。 血,沿著地砖的缝隙,蜿蜒流淌,像一条条暗红色的小蛇,缓慢爬行。 死寂。 唯有残雨滴答,以及……太师椅方向传来的,粗重、艰难,仿佛破风箱般的喘息。 赵老爷子瘫坐在那宽大、象徵著无上权威的太师椅上。 曾经挺拔如松的脊背,此刻佝僂著,深陷在柔软的红木靠背里。 华丽的锦袍沾满了泥污、血点,凌乱不堪。 一只手无力地垂在扶手外,枯槁的手背上青筋虬结,微微颤抖。 另一只手死死按著腹部,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渗出,染红了衣襟,滴落在地,积成一小洼触目惊心的暗红。 他的脸色灰败,嘴唇乾裂泛紫。 每一次呼吸都带著明显的嗬嗬声,胸腔剧烈起伏,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但那双老眼,並未完全浑浊,此刻正死死盯著大厅入口处的黑暗,那里面,有脚步声传来。 篤,篤,篤。 脚步声。 不紧不慢。 皮鞋踩过混合著血水的地面,发出湿黏又清晰的声响。 一个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踱出。 西装革履,剪裁精致,一丝不苟。 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冷静得近乎漠然。 是赵元武。 他手里把玩著一把精致的手枪,枪口还残留著一丝未曾散尽的硝烟味——那是属於福伯的。 他站定,目光扫过福伯的尸体,掠过那名死状悽惨的枪手,最后,落在那张太师椅上,落在那位气息奄奄的老人身上。 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 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解脱。 “到底……还是老了。”赵元武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与这满厅的惨烈格格不入。“拦不住人,也拦不住死。” 赵老爷子猛地一阵咳嗽,身体剧烈颤抖,呕出一小口淤血。 他艰难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锐利如昔,死死钉在儿子脸上。“……你……为什么?”声音沙哑,破碎。 “为什么?。”赵元武笑了,向前走了几步,皮鞋踩过血洼,溅起细微的血珠。 “那是你亲人!你…你引外人进来…杀你亲人…屠戮自家人…为什么?!”老爷子喘息著,眼中悲愤与痛楚交织。 赵元武推了推鼻樑上的金丝眼镜。 镜片反射著昏暗的光,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因为赵家这条路,走到头了,死路一条。” 他微微抬手,指向四周。“我在外面七年,父亲,七年,看的,听的,想的,和困在这座宅子里,完全不同。” 他的语速不快,字句清晰,“您知道外面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吗?您知道那些西洋人的火轮、铁舰、快枪、重炮,已经到了何种地步吗?” 他顿了顿,不需要回答,继续说了下去。 “绝望。”他吐出两个字,冰冷彻骨,“令人绝望的差距,不是拳脚功夫能弥补的差距,他们的枪炮,可以轻易撕碎苦练三十年的硬气功,他们的战舰,能跨洋过海,把炮口懟到我们的家门口,他们的思想,他们的制度…一切的一切,都和我们截然不同。” 赵老爷子死死盯著他,胸膛起伏加剧。 赵元武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们…很强,非常强,但也…很骄傲,骄傲到骨子里,史密斯先生,还有他代表的那些人…”他顿了顿,“他们只认可力量,只认可他们自己的文明,在他们眼里,我们…呵呵…” 他轻笑一声,充满了讥誚,却不知是对谁。 “您知道我初到西洋时,遭遇了什么吗?歧视,排挤,欺辱,只因为我的肤色,我的血脉,他们视我们为低等,为猪玀,甚至不如。” 老爷子的呼吸略微平復,盯著他,冷笑:“所以……你就摇尾乞怜,忘了根本?” “不。”赵元武摇头,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一种异样的狂热。 “我学会了他们的思维方式!我比他们更狠,更绝,更不择手段!我要爬到了他们头上!史密斯,对,就是您知道的那个史密斯,他的国家,现在需要我,倚重我!因为我们有他们需要的东西,赵家积累了几代人的底蕴,那些秘传,那些他们无法理解的『劲力』奥秘……还有这条通往南方的走私线路。” 他向前又迈了一步,枪口无意识地下垂,指向地面。“父亲,您根本不明白他们掌握了怎样的力量,那不是拳脚刀剑,不是精妙劲力!是钢铁洪流,是苍穹上的鹰隼,是能隔著千里之外就决定你生死的武器,是令人绝望的科技鸿沟,我们的武勇,在他们面前,可笑得像孩童的嬉闹!” 他的语气变得急促,带著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 “顺从,才能生存,融入,才能强大,像史密斯先生他们,他们的眼里,除了自己种族,其他人……根本不能算人,就像我们看待猪狗,看待待宰的羔羊,默然,冷淡,利用,榨乾最后一丝价值。” “畜生!”赵老爷子猛地一拍太师椅扶手,想站起来,却因脱力和伤势又重重跌坐回去,只剩下剧烈的喘息,“数典忘祖!甘为洋犬!!我赵家……没有你这样的孽子!!” “洋犬?”赵元武不怒反笑,笑声在空旷血腥的大厅里迴荡,显得格外刺耳。 “如果当狗能换来赵家真正的延续和强大,能让我掌握力量,那又如何?至少,我能活著,能活得很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您这样,困守在这座即將倒塌的老宅里,流干最后一滴血,为了一个可笑的名声!” 他举起枪,枪口稳稳对准了太师椅上的父亲。 眼神里的最后一丝复杂情感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决绝。“您老了,旧的时代该结束了,赵家,需要新的活法,您……该歇歇了。” 手指,扣上扳机。 动作稳定,没有丝毫颤抖,多年的海外生涯,显然並非只是纸醉金迷。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而下。 赵老爷子瘫在椅中,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那双老眼,也渐渐失去了焦距,变得空洞。 赵元武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释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但扳机,依旧坚定地开始压紧。 就在此时! 异变陡生! 第34章 大圣变 那原本奄奄一息,似乎下一秒就要断气的赵老爷子,那双空洞的老眼骤然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那不是垂死的老者的眼神。 “呃……啊——!!!” 一声非人的、撕裂般的咆哮从老爷子喉咙深处迸发! 他佝僂的身躯內部,仿佛有一枚炸弹被引爆!一连串沉闷如雷的骨爆声噼啪炸响! 原本乾瘦的躯体如同吹气般猛然膨胀隆起,將破损的锦袍生生撑裂! 皮肤表面,一根根粗大的青筋血管如虬龙般凸起盘绕,顏色瞬间变得暗红近黑! 他的头髮肉眼可见地变得灰白、粗糙,如同猛兽的鬃毛。 猿王劲秘技——大圣变。 燃烧最后一切生命力、气血、乃至灵魂的禁忌之术。 “什么?!”赵元武脸上的冷漠和决绝瞬间破碎,被无与伦比的惊骇取代。 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疯狂地想要扣动扳机。 但晚了。 太师椅轰然炸裂,红木碎片四溅中,一道模糊的、裹挟著暴戾血腥气的黑影已然扑到面前。 快得超出了视网膜捕捉的极限。 那不是人应有的速度。 一只巨大、布满暗红色筋络的手掌,带著撕裂空气的尖啸,猛地拍在赵元武持枪的手腕上。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手枪脱手飞出,撞在墙壁上,零件散落。 赵元武甚至来不及感到剧痛,那只恐怖的手掌已然顺势而上,五指如铁鉤,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將他整个人提离地面! 金丝眼镜跌落,摔得粉碎。 露出后面一双因极度惊恐和窒息而凸出的眼睛。 他徒劳地挣扎著,双腿在空中乱蹬,双手拼命去掰那只铁钳般的手掌,却如同蚍蜉撼树。 他看到了父亲的脸。 近在咫尺。 那张脸已经不復苍老,反而充满了一种野蛮、狂暴、非人的狰狞。 皮肤下仿佛有活物在蠕动,双眼一片赤红,看不到丝毫人类的情感。 “你…………”赵元武从被挤压的喉咙里,勉强挤出半个字,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茫然。 另一只同样恐怖的手掌探出。 五指併拢,如一根粗大、坚硬、蕴含了崩山巨力的铁杵。 噗嗤。 一声闷响。 手掌精准地、狂暴地捅穿了赵元武的左胸,从他后背透出,带出一大蓬温热的、溅射状的鲜血和破碎的內臟组织。 动作乾脆,利落,残忍。 如同撕裂一张纸。 赵元武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挣扎瞬间停止。 凸出的眼睛里,神采急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凝固的惊愕。 他似乎直到死,都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死在自己从未真正看得起的武术手中。 扼住喉咙的手鬆开。 赵元武的尸体软软地滑落在地,倒在血泊中,倒在福伯的不远处。 眼睛兀自圆睁著,望著屋顶,失去了所有焦距。 周身那恐怖膨胀的肌肉筋络开始肉眼可见地萎缩、消退。 暗红色的皮肤迅速变得灰败、乾瘪,甚至出现了大片的龟裂。 赤红的双眼也黯淡下去,重新变回浑浊。 “嗬……嗬……” 赵老爷子,或者说刚刚那片刻的“猿王”,佝僂著,站在儿子的尸体前。 他低头,看著自己沾满温热鲜血和碎肉的手,又看了看地上死不瞑目的赵元武。 狂暴褪去,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濒死的虚无。 他张了张嘴,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 踉蹌一步,几乎摔倒。 他勉强站稳,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浑浊的老眼,艰难地扫过这片祖辈传承下来的大厅,扫过满地狼藉,扫过福伯的尸体,最终,落回赵元武身上。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微得几乎听不见,破碎得如同梦囈: “赵家……可以死绝……” “但不能……出汉奸……” 声音戛然而止。 他最后一点生命力,隨著这句话,彻底燃烧殆尽。 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 沉重的落地声。 溅起几点血。 再无动静。 残雨滴答,从破漏的屋顶落下,敲打在冰冷的尸体上,敲打在凝固的血泊中。 大厅內,重归死寂。 只有三具逐渐冰冷的尸体,诉说著刚刚发生的惨烈与决绝。 旧的时代,连同它的守护者与背叛者,在这一夜,彻底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雨,似乎更小了些。 夜风吹过,带著浓重的血腥气,盘旋著,呜咽著,最终消散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 天光,一点点从破损的门窗缝隙里挤进来。 惨白,微弱。 驱不散满室的阴冷与血腥,反倒给这修罗场般的景象,蒙上了一层诡异的、不真实的微光。 雨彻底停了。 唯有残留的雨水,从屋檐、从破洞,间歇性地滴落。 嗒,嗒,嗒,敲打在凝固的血痂上,敲打在苍白僵硬的皮肤上,声音在过分的死寂中被放大,清晰得令人心悸。 三具尸体,以不同的姿態,凝固在最后的时刻。 血泊不再扩大,边缘开始微微发暗,粘稠。 浓重的铁锈味混合著一种內臟破裂后的微腥,还有火药残留的刺鼻,以及老宅木材受潮后的霉腐气,交织成一种死亡独有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 直到—— 吱呀—— 一声极轻微、带著犹豫和颤抖的推门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大厅一侧,通往內宅的偏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一张惨白、满是惊惧的年轻脸庞,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 是个小廝打扮的年轻人,约莫十七八岁,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他是赵家仅存的几个外围僕役之一,昨夜惊变时躲在了柴房深处,嚇得魂不附体。 直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天色微亮,才敢壮著胆子出来探查。 目光怯生生地扫入大厅。 只一眼。 “呃……呕——!” 剧烈的乾呕声瞬间打破寂静。 年轻人猛地捂住嘴,眼珠因为极致的恐惧几乎要瞪出眼眶,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著喉咙。 腿一软,他几乎瘫倒在地,手脚並用地向后爬,想逃离这噩梦般的景象。 但下一刻,他停住了。 身体抖得更厉害。他看到了那碎裂的太师椅,看到了瘫倒在一旁的赵老爷子那身熟悉的、如今却破碎染血的锦袍。 老爷…… 还有不远处,那西装革履,胸口一个恐怖血洞,仰面朝天的……大少爷…… 死了。 都死了。 小廝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攫紧了他,几乎让他窒息。 他瘫在门边,过了好几息,才连滚带爬地转身,发疯似的朝著內院跑去,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扭曲变形,嘶哑地喊叫著: “死……死了!!都死了!!老爷……大少爷……福伯……啊啊啊!!!” 他的尖叫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虽然微弱,却骤然打破了赵家大宅最后那层虚假的平静。 內院里,隱约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零星的、慌乱的脚步声响起,又很快沉寂下去,像是被更大的恐惧捂住。 没有人敢立刻来到前厅。 又过了许久。 才有几个胆色稍大、或与福伯、老爷子有些香火情分的老僕,面色惨白,互相搀扶著,战战兢兢地挪到了前厅的门口。 当他们看清厅內具体的情形时,无一例外,全都僵立在原地,面色死灰,浑身发冷。 眼前的惨烈,远超他们的想像。 “造孽啊……造孽啊……”一个老嬤嬤喃喃著,眼泪混著脸上的污渍淌下,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朝著厅內磕头。 第1章 我信你 雨。 冰冷的,连绵的,带著初春刺骨的寒意。 官道早已泥泞不堪,车辙印被雨水灌满,形成一道道浑浊的水洼。 夜色浓稠如墨,仅有的微光来自云层后隱约透出的惨澹月影,勉强勾勒出道路两旁在风雨中摇曳呻吟的树影。 竹观鱼背著赵玉书,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他的靛青长衫早已被雨水、泥浆和血污浸透,沉重地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每一下呼吸都带著白汽,肺部火辣辣地疼,像被粗糙的砂纸反覆摩擦。 背上的小女孩轻得嚇人,蜷缩著,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猫,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抽噎。 自那夜之后,她大多时候便是这样,沉默,发抖,將脸死死埋在他湿透的衣襟里。 竹观鱼抿紧嘴唇,雨水顺著额发流下,滑过眼角,视线有些模糊。 他不敢停。 身后的路,仿佛还迴荡著赵家大宅那夜的枪声、怒吼、以及福伯最后那声决绝的长啸。 鼻尖似乎还能闻到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硝烟。 赵家,完了。 沪城,回不去了。 赵元武死前布下的局,足以將弒父、灭门的滔天罪孽扣在他这个“失踪”的书童头上。 通缉令,恐怕早已悄然发出。 他现在是丧家之犬,是亡命之徒。 唯一的方向——宣城,敬亭山,归真门。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知道必须去。 体力在飞速流逝。 连日的逃亡,精神的高度紧绷,加上背上始终未曾痊癒的暗伤,都在透支他的极限。 七段武者的体魄远超常人,但並非无穷无尽。 脚步越来越沉,踩在泥水里,发出“噗嗤噗嗤”的闷响,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 怀里的那枚白色玉牌,隔著湿透的衣料,传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润感,提醒著他肩负的承诺。 赵玉书似乎感觉到他速度慢了下来,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他肩头的衣服,细微地颤抖。 “就快到了。”他声音沙哑,几乎是气音,试图安抚,也不知她听没听见。 前方,隱约出现了一片黑黢黢的轮廓,比周遭的田野地势稍高,像是一个废弃的土坡,坡下似乎有个浅浅的凹陷,或许能暂避风雨。 他咬咬牙,催谷起体內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加快脚步向那凹陷处挪去。 近了。 似乎是个被雨水冲塌了半边的土窑洞,荒废已久,散发著一股土腥和霉烂的气味。 虽不能完全遮雨,但至少能挡住些寒风。 就在他即將踏入那片刻许遮蔽的剎那—— 脚下被雨水泡软的泥土猛然塌陷! 连日大雨早已將这种荒坡冲刷得极不稳定。 竹观鱼本就力竭,重心瞬间失衡,整个人带著背上的赵玉书猛地向下滑倒! 他反应极快,千钧一髮之际,腰腹发力,强行拧转身体,用后背重重撞在湿滑的土壁上,硬生生止住了彻底滚落的势头,將赵玉书护在了身前。 砰! 一声闷响。 背脊结结实实撞上土壁,震得他五臟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怀中的赵玉书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没事……”他喘著粗气,声音破碎。 但这一下撞击,仿佛抽乾了他最后一丝气力。 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雨水冰冷地打在脸上,却感觉不到寒意,只有一种麻木的灼热。 视线开始模糊、旋转。 黑暗如同潮水,从四周侵袭而来,要將他彻底吞噬。 他靠著土壁,艰难地维持著站立,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泥里,试图对抗那灭顶的昏沉。 不能倒在这里。 倒下去,可能就再也起不来了。 到时候,赵玉书怎么办? 但身体的疲惫和伤势超越了意志的极限。 最后的意识里,他仿佛看到雨幕深处,有一点模糊的光晕,似乎在靠近。 白色的……像是一盏灯笼? 还是一个……人影? 飘忽,轻盈,不似真实。 是幻觉吗…… 黑暗彻底淹没了他。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似乎闻到一股极淡的、被雨水打湿的……兰香? …… 痛。 全身散架般的痛。 尤其是后背,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著胸腹间的暗伤。 竹观鱼猛地睁开眼。 入眼並非冰冷的雨夜荒郊,而是素雅的承尘(天板),淡淡的木质屋顶,隱约能闻到一股乾燥草药和薰香混合的气息。 身下是乾燥柔软的被褥。 他瞬间清醒,瞳孔微缩,身体本能地紧绷,试图坐起,却牵动了伤势,忍不住闷哼一声。 “別动。” 一个清柔的女声在一旁响起,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竹观鱼猛地转头。 床榻边,坐著一人。 白衣如雪,青丝如墨,未施粉黛,容顏清丽绝伦,只是眉宇间笼罩著一层淡淡的疲惫与忧色。 竟是——白小楼! 她怎么会在这里? 竹观鱼脑中念头急转,脸上却迅速压下所有惊疑,只余下恰到好处的虚弱和茫然,微微頷首:“白…大家?” 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 白小楼见他醒来,似是鬆了口气,拿起旁边小几上的一只白瓷碗,碗里是深褐色的药汁,还冒著微微热气。 “你昏睡了两天。”她將药碗递过来,语气平静,“先把药喝了。 你內腑有淤伤,又受了风寒,万幸身体打得牢固,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竹观鱼没有立刻接药,目光快速而不失礼地扫过四周。 这是一间陈设简单却颇为雅致的房间。 木窗支起一半,窗外仍淅淅沥沥下著小雨,可见一方小小的、湿漉漉的庭院,种著几竿翠竹。 屋內一桌一椅一柜,皆朴素乾净,不像客栈,倒像是某处私宅的静室。 “这里是?”他问,声音放缓,带著伤者的虚弱和谨慎。 “宣城郊外,我的一处私宅,很安全,你放心。”白小楼轻声道,將药碗又往前递了递,“那夜雨大,我的马车正好经过,见你们倒在路旁……先把药喝了吧,凉了药性就差了。” 竹观鱼这才接过药碗,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的手指,冰凉。 “多谢白大家救命之恩。”他低声道谢,语气诚恳,然后不再犹豫,將碗中药汁一饮而尽。 药很苦,带著一股奇异的回甘,入腹后不久,便有一股温和的暖流缓缓化开,滋养著几近乾涸的经脉和受损的內腑。 是上好的伤药,价值不菲。 他垂著眼。 “那位小姑娘……”白小楼轻声问,目光看向房间另一侧的一张软榻。 竹观鱼循著她的目光看去,心头微微一紧。 赵玉书躺在那张软榻上,盖著锦被,似乎还在沉睡,小脸苍白,但呼吸平稳,显然也被妥善照料著。 “她受了惊嚇,又淋了雨,有些发热,服了安神退烧的药,睡一觉会好些。”白小楼解释道。 竹观鱼沉默片刻,再次道:“大恩不言谢。” 白小楼摇摇头,接过空碗,放在一旁,沉吟了片刻,才抬眼看他,眼神复杂:“沪上的事……我隱约听到了一些风声。” 竹观鱼心中一凛,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眉头微蹙,露出適当的痛苦与后怕:“那夜……赵家寿宴……出了大事……死了很多人……我和三小姐侥倖逃出……” 他说得模糊,语焉不详,符合一个惊魂未定、死里逃生的倖存者形象。 白小楼看著他,轻轻嘆了口气,没有追问细节。 那些血腥,她似乎不愿多提。 “现在外面……都在传,说赵老爷子……和大少爷……遭了歹人毒手……”她声音压得更低,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说……凶手是……一个叫竹观鱼的书童,挟持了三小姐潜逃……巡捕房和青帮的人,都在暗地里悬红拿人……” 竹观鱼放在被子下的手,微微握紧。 果然如此。 赵元武,或者是他后面的洋人,果然將这盆脏水泼得又狠又绝。 或许,这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无论成败,自己这个书童,都必须死,或者成为替罪羊。 “不是我。”他抬起头,看著白小楼,眼神乾净,带著一丝被冤枉的屈辱和无奈,语气却异常平静,“但我现在,百口莫辩。” 白小楼与他对视片刻。 她那双曾倾倒沪上的美眸,此刻清澈而沉静,仿佛能看进人心里去。 半晌,她微微頷首:“我信你。” 第2章 归真门 她顿了顿,又道:“那日若不是你设计助我离沪,我早已落入史密斯之手,生死难料,你非歹人,这世道,黑白顛倒的事情,我见得多了。” 竹观鱼心中稍定。 白小楼的信任,在此刻至关重要。 “白大家为何会在宣城?那夜又怎会恰好……”他適时流露出疑惑。 白小楼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那日按你的计划,我本欲从码头乘船去广州,但船刚离港不久,便听说沪上出了大变故,码头也被严密监控。我怕史密斯势力追查,便临时起意,在中途的小码头下了船,辗转来了这宣城,我幼时曾隨师父在此小住过一段时日,略有些故旧,便租了这处小院暂且安身。” 她顿了顿,继续道:“那夜雨大,我一位故旧家中长辈急病,请了郎中,我心中不安,便冒雨前去探望,归途之中,车夫隱约见路边有人倒地,本不想多事,但我……想到自己也是被人救助才脱困,便让他停了车,没想到……竟是你们。” 她的话语逻辑清晰,情真意切,不似作偽。 竹观鱼仔细听著,判断著每一个细节。 “真是……天意。”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適当地露出庆幸和感慨。 两人一时无话。 窗外雨声淅沥,更衬得室內安静。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滯。 竹观鱼需要信息。 他需要知道更多关於外界,关於宣城,尤其是关於敬亭山归真门的信息。 他沉吟片刻,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白大家救命之恩,观鱼没齿难忘,只是……我如今是戴罪之身,留在此处,只怕会连累你……” 白小楼果然摇头:“你安心在此养伤,这里僻静,少有人来,我在宣城也並非什么知名人物,无人注意,眼下沪上风声正紧,你伤势未愈,带著玉书姑娘,又能去哪里?” 她顿了顿,语气温和却坚定:“待你伤好些,再从长计议不迟。” 竹观鱼面露感激,从善如流:“如此……便再叨扰白大家几日。” 他需要这个暂时的避风港来恢復和筹划。 接下来的几日,竹观鱼便在这雅致小院中静养。 白小楼似乎深居简出,除了一个负责做饭洒扫、沉默寡言的哑婆子,再无他人来访。 她亲自为竹观鱼换药煎药,照料赵玉书。 赵玉书醒来后,依旧惊惧寡言,除了竹观鱼,对谁都带著戒备。 白小楼也不勉强,只是细心准备些清淡饮食和安神汤药。 竹观鱼的恢復速度远超常人。 七段武者的底子,加上白小楼提供的优质伤药,以及他暗中运转《锻骨拳》调息,內伤外伤都在快速癒合。 但他依旧錶现出符合常理的虚弱和缓慢。 第五日午后,雨暂歇。 竹观鱼披衣坐在窗边,看著院內湿漉漉的青石板和翠竹。 赵玉书吃了药,又睡下了。 白小楼端著一壶刚沏好的热茶进来,放在小几上。 “今日气色看著好些了。”她在他对面坐下。 “多谢白大家悉心照料。”竹观鱼微笑頷首,替她斟了一杯茶,动作自然流畅。 茶香裊裊,带著雨后的清新。 閒聊了几句天气和赵玉书的病情后,竹观鱼看似不经意地提起:“宣城此地倒是清静,比沪上少了许多纷扰,不知附近可有什么名山胜跡?若能走动时,倒想去散散心。” 他语气隨意,如同寻常养病之人嚮往山水。 白小楼捧著茶杯,纤长的手指沿著杯沿轻轻滑动,闻言抬眼看了看窗外远方的天际。 “宣城山水確是不错,城北有敬亭山,很是清幽雅致。” 敬亭山! 竹观鱼心臟微微一跳,面色却如常,甚至带著几分閒適的好奇:“哦?敬亭山?可是因『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得名?” “李太白的诗,確是为此山增色不少。”白小楼微微一笑,“山中林木葱鬱,古蹟颇多,是个静心的好去处。” 竹观鱼点头,抿了口茶,状若无意地继续试探:“如此名山,想必也有高人隱士结庐而居吧?或是有什么古道观、佛寺?” 他问得极其自然,符合人们对名山的寻常想像。 白小楼眸光微闪,轻轻摇头:“这却是不知了,敬亭山虽然並不算大,但深处却少有人去。听闻倒是有些採药人偶尔会提及山中有几处残破的道观遗址,早已没了香火,至於高人隱士……”她笑了笑,“乱世之中,真正的高人,又怎会轻易让人寻到?” 竹观鱼心中微微一沉。 白小楼的话,看似寻常,却隱隱印证了他的猜测——归真门,极其隱秘。 这条路,恐怕比他想像的更难。 但他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赞同和些许遗憾:“白大家说的是,是我想当然了。” 他又將话题引开,聊了些宣城的风土人情,白小楼也知无不言,言谈间,她对宣城似乎確实颇为熟悉。 之后两日,竹观鱼藉由哑婆子外出採买的机会,给了她几个铜钱,托她带回些本地常见的糕点吃食,並与她简单“笔谈”(哑婆子识字)几句,侧面打听。 得到的消息与白小楼所言大同小异。 敬亭山有,风景好,古蹟荒了。 至於“归真门”三个字,哑婆子一脸茫然,连连摇头,表示从未听过。 竹观鱼不再多问。 他坐在窗边,看著远处雨雾繚绕的山峦轮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怀中那枚温润的玉牌。 敬亭山就在那里。 但门在何方? 如今伤势已好了七七八八,甚至因这番磨礪,《锻骨拳》的修为还有所精进。 但他不敢丝毫大意。 沪上的追捕网,或许暂时还未彻底笼罩到这皖南小城,但绝不会永远缺席。 必须儘快找到归真门。 他看了一眼屋內安静睡著的赵玉书,又看了一眼窗外看似平静的庭院。 白小楼虽好,此处亦安,终非久留之地。 风雨只是暂歇,更大的波澜,或许正在看不见的暗处酝酿。 他需要力量,需要安身立命的根基,需要解开身上这莫须有的血案枷锁。 一切,都指向那座云雾深处的敬亭山。 以及,山中那虚无縹緲的——归真门。 第3章 人活著,除了为自己,是不是……还能为点別的什么活? “啊——!別杀我二哥!別过来!” 一声尖锐、充满了极致惊恐的哭叫骤然撕裂了小院的寧静。 竹观鱼瞬间睁开眼。 他披衣起身,无声无息地穿过堂屋,推开隔壁的房门。 屋內,油灯已被闻声赶来的白小楼点亮。 暖黄的光晕下,赵玉书蜷缩在床榻最里侧,锦被被踢开大半。 她双眼紧闭,眉头死死拧在一起,小脸上全是冷汗和泪痕,身体剧烈地颤抖著,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著。 “滚开!滚开!爹……福伯……哥……”破碎的囈语夹杂著呜咽,字字泣血。 白小楼坐在床边,试图去安抚,手刚碰到她的肩膀,赵玉书就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一缩,尖叫得更加悽厉。 白小楼的手僵在半空,眼中满是怜悯与无措。 她抬眼看向门口的竹观鱼,微微摇头。 竹观鱼走了过去。 他没有立刻去碰赵玉书,只是站在床前,安静地看著。 看了几息。 然后,他缓缓坐到床沿。 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没有像白小楼那样试图去拥抱或拍抚,而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赵玉书那只在空中胡乱挥舞的、冰凉的小手。 赵玉书猛地一颤,下意识地要挣脱。 竹观鱼的手指没有用力禁錮,只是稳稳地包裹著她的手,指尖温暖乾燥。 “三小姐。”他开口,声音不高,低沉而平稳,带著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没事了,我是观鱼。” 挣扎微弱了一些。 “哥……二哥他……”赵玉书仍在哭泣,眼睛却缓缓睁开了一条缝,眼神涣散,充满了惊惧,尚未完全从梦魘中脱离。 “二少爷是英雄。”竹观鱼的声音依旧平稳,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他挡住了坏人,让我们能逃出来,他没倒下去。” 他顿了顿,继续道,“他也不会希望你一直哭,赵家的人,流血,不流泪。” “赵家……”赵玉书喃喃著,眼泪流得更凶,却不再尖叫,只是无声地淌泪。 “赵家还在。”竹观鱼道,目光沉静地看著她,“老爷子不在了,二少爷不在了,福伯不在了,但你在。” 他微微收紧手掌,传递著微不足道却真实的暖意。 “三小姐赵玉书还在,赵家,就还没亡。”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她死寂惊恐的心湖,漾开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的目光渐渐聚焦,终於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观鱼。 是那个总是带著温和笑意、在她练字打瞌睡时替她望风、最后时刻背著她从血火地狱里衝出来的观鱼。 他脸上没有惯常的笑,只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平静。 她的手不再试图挣脱,反而下意识地,微微回握了一下他的一根手指。 力度很轻,像受惊的雀儿。 竹观鱼感受到了这细微的依赖。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握著她的手,另一只手拿起白小楼適时递来的温湿毛巾,动作轻柔地擦去她额头的冷汗和脸上的泪痕。 一下,一下,极有耐心。 白小楼悄无声息地退开,去外间重新热一碗安神汤。 屋內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和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赵玉书的颤抖渐渐平復下来,只是偶尔还会抽噎一下。 大眼睛望著承尘,空洞又茫然,映著灯焰微弱的光。 “我……怕……”很久,她极小声地说,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 “嗯。”竹观鱼应了一声,表示听到了,“我也怕。” 赵玉书似乎愣了一下,转过视线看他。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那晚,子弹飞过来的时候,我也怕。”竹观鱼语气平淡,“怕死,怕疼,怕逃不掉。” 他停下擦拭的动作,看著她:“但怕没用,越怕,死得越快,这是二少爷教我的。” 他又提起赵宏武。 赵玉书的眼眶又红了,但这次没哭出声,只是用力咬著下唇。 “二哥……他……” “二少爷最后看你的那一眼,我看见了。”竹观鱼截住她的话头,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加清晰,“他不是难过,不是后悔,是放心。”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他放心把你交给我,他信我能替他活下去,也信你能替赵家活下去。” 这话半真半假。 赵宏武当时或许有此期盼,但绝无可能如此清晰地表达。 但此刻,这话从竹观鱼嘴里说出来,带著一种催眠般的篤定,重重砸在赵玉书的心上。 她怔怔地看著他,嘴唇翕动,最终,只是更紧地攥住了他的手指。 白小楼端著药碗进来。 竹观鱼接过,试了试温度,递到赵玉书嘴边。 “喝了,能睡得好点。” 赵玉书沉默了一下,就著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將苦涩的药汁喝尽。 喝完药,她重新躺下,眼睛却还睁著,看著坐在床边的竹观鱼。 “睡吧。”竹观鱼替她掖好被角,“我就在外间,有事就喊我。” 他吹熄了油灯,只留窗外一点惨澹的月光渗入。 黑暗中,他听到赵玉书极其轻微地“嗯”了一声。 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这一次,她似乎真的睡沉了,没有再惊梦。 竹观鱼在外间的榻上坐下,並未立刻入睡。 白小楼轻轻带上门,迟疑片刻,轻声道:“玉书姑娘……怕是心里伤得深了。” “时间能磨平很多事。”竹观鱼目光看著虚空,“也能让人记住该记的事。” 白小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一嘆,转身回了自己房內。 夜重归寂静。 竹观鱼合衣躺下。 闭上眼睛,却不是赵玉书惊惧的脸。 是赵宏武浴血怒吼、用身体堵住枪口的背影。 是福伯决然回身、扑向弹雨时那声撕裂夜空的啸叫。 “走啊——!” “带玉书走——!” 声音在他脑海里反覆迴荡,一次比一次清晰,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翻了个身。 “我不行了。” “我来断后……你们赶紧跑吧,我对不起我的兄弟啊。” 赵宏武沙哑的声音,混著血沫的喘息,无比清晰地浮现。 他当时只觉得这是累赘的悲壮,甚至暗喜对方主动选择断后。 现在却品出一丝別的。 一种很蠢,很没必要,却又……沉甸甸的东西。 为了別人去死? 值得吗? 他竹观鱼穿越而来,拥有系统,步步为营,一切不都是为了自己能活得更好? 乱世之中,不自私,难道等著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但…… 如果所有人都只为自己活,那赵宏武和福伯的死,又算什么? 他们护住的,又是什么? 一个念头,如同水底的暗礁,第一次突兀地浮现在他永远以利弊权衡的思维里: “人活著,除了为自己,是不是……还能为点別的什么活?” 这念头让他感到一丝陌生和不適。 他皱紧眉,將其强行压下。 先活下去,活下去,才能想这些有的没的。 …… 接下来的几天,竹观鱼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疏导赵玉书上。 他不急於求成。 只是在她发呆时,递上一块新做的、模样精巧的米糕。 在她夜里惊醒时,適时地点亮油灯,递上一杯温水。 偶尔,会语气平淡地讲一些沪城旧事,不是赵家惨案,而是些微不足道的趣闻。 三小姐房檐下摔下来的猫,老刘头偷偷埋在院子里的酒,福伯总也养不好的那盆兰…… 他从不主动提及那晚,更不追问她的感受。 只是在她偶尔眼神看过来时,给予一个平静的、令人安心的回视。 渐渐地,赵玉书虽然依旧沉默寡言,惊惧稍退,眉宇间那层厚重的阴霾似乎淡了少许。 她开始会小口吃完他递来的东西,夜里惊醒的次数也在减少。 有时,她会抱著膝盖,坐在窗边,看著院子里的竹子,一看就是很久。 竹观鱼不再时时守著她。 这日清晨,天气稍霽。 竹观鱼向白小楼告了声假,说要出去走走,透透气。 白小楼看了看他恢復不错的脸色,又看了眼屋內安静坐著的赵玉书,点头应允,只嘱咐他小心,莫要走远。 竹观鱼换了身哑婆子找来的半旧灰布短打,像个寻常的伙计或学徒,出了小院。 他没有进城,而是径直朝著北面那座云雾繚绕的山峦走去。 第4章敬亭奇闻 敬亭山。 山势並不险峻,反而透著一种秀丽的清幽。 雨水洗过的山林,翠色慾滴,空气清新冷冽。 山脚下有些村落,炊烟裊裊。 官道旁支著个简陋的茶棚,几张歪斜的桌子,几个歇脚的樵夫和行脚商人正在喝茶閒聊。 竹观鱼走过去,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找了个角落坐下,垂著眼,慢慢喝著。 “……这雨总算停了,再下,山上的路都没法走了。”一个樵夫打扮的汉子抱怨,喝著热茶暖身子。 “可不是,前几天想上山砍点柴,滑得厉害,差点摔沟里去。”另一个附和。 一个穿著草鞋、背著药篓的老药农嘬著菸袋,眯著眼插话:“嘿,这算啥?你是没见著……就前天雨最大的那会儿,我在后山腰那片老林子里躲雨,差点没嚇死……” 声音压低了些,带著点神秘和后怕。 竹观鱼端著茶碗,眼神依旧看著碗里浑浊的茶水,心神却已聚焦。 “咋了?李老头,又遇见大虫了?”樵夫笑问,显然不太信。 “屁的大虫!”老药农啐了一口,“比大虫邪乎!我正蹲在石头底下啃乾粮呢,就看见……那山坳里的雾气,不对劲!” 他顿了顿,吊足了胃口,才继续道:“別地方的雾都是散的,乱飘,那儿的不一样!跟活了似的,绕著那片老松林打旋儿,隱隱约约的……好像还透著点光?青荧荧的,一闪就没了!我还以为眼了,揉了揉眼,再一看,屁都没了!就听见风里头好像有点……叮叮噹噹的脆响?像谁掛了个风铃在那儿……” 桌上几人都笑了起来。 “李老头,你是躲雨睡著了吧?发癔症了!” “就是,还青光?指不定是啥野物的眼睛反光!” 老药农急了,脸红脖子粗:“放屁!老子眼神好得很!那片地方本来就邪性!老一辈都说以前有仙人住过,后来没了,轻易不能去!去了就转不出来!” “得了吧,哪来的仙人……” 话题很快转向了別处,嘲笑老药农想药材想疯了。 竹观鱼喝完了碗里的茶,放下两个铜子,起身离开。 他面色如常,心里却默默记下了“后山腰”、“老松林”、“雾气打旋”、“青光”、“脆响”这几个词。 他沿著上山的小径不紧不慢地走著。 遇到岔路口,或有樵夫、药农下山,便会停下歇歇脚,状似无意地搭几句话。 “老哥,砍柴呢?这山上路好走不?” “大叔,採药呢?听说这敬亭山里有好药材?都长在啥地方啊?险不险?” 他语气客气,笑容温和,又穿著不起眼的短打,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得到的回答多是泛泛之谈。 “就那样吧,老路还行,別往没路的地方钻就行。” “好药材?早些年还有,现在少了,都得往深山里走,危险哟,年轻人別瞎闯。” 直到遇到一个下山卖柴的年轻樵夫。 竹观鱼帮他扶了把差点滑落的柴捆,閒聊两句后,似隨口感嘆:“这敬亭山看著清秀,没想到还挺深,刚听人说后山腰那边老林子雾气重得很,容易迷路?” 那年轻樵夫脸色微变,连忙摆手:“后山腰?那可去不得!尤其是一个人!” “哦?怎么说?”竹观鱼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 “那地方……唉,也说不上来。”年轻樵夫压低了声音,“反正我们打柴的都不太去那边,也不是有啥野兽,就是……容易头晕!走著走著就不知道方向了!而且……” 他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有时候吧,特別是下雨前后,能听到怪声,像有人敲铁片子,又像念经……邪门得很!都说是以前山里和尚庙的钟声显灵,可那破庙早就没影子了!我爷说,那地方『不乾净』,有东西!” 竹观鱼点头,脸上適当地露出一丝畏怯:“这么嚇人?那確实不能去,多谢小哥提醒。” 辞別樵夫,他继续往上走。 越往深处,人跡越罕至。 路径渐渐模糊,被杂草和乱石覆盖。 雾气似乎也浓郁了些,在林间缓慢流淌,带著沁人的凉意。 他根据之前打听的方位,朝著后山腰那片老松林的方向摸索。 脚下湿滑,苔蘚遍布。 他走得很稳,目光锐利地扫视著四周。 树木,岩石,雾气……一切看似寻常,又似乎透著某种难以言喻的规律感。 他尝试著记忆走过的路线,却发现很容易混淆类似的景物和方向。 终於,一片显得格外古老、枝干虬结、掛满藤萝的松林出现在眼前。 这里的雾气果然更浓,如同薄纱,缠绕在林间,缓缓流动,確实不像別处那般散乱。 他停下脚步,凝神观察。 雾气縹緲,松林寂静。 除了偶尔滴落的积水声,並无异样。 那青光?脆响? 仿佛只是山民以讹传讹的怪谈。 他微微皱眉,难道判断错了?归真门的入口並不在此?或者,需要特定的时机? 他耐心等待著,如同蛰伏的猎手,调动所有感官,捕捉著最细微的异常。 时间一点点过去。 山风渐起,吹动林涛,雾气也隨之翻涌。 就在某一刻,风势稍歇,雾气流动的轨跡似乎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拨动,朝著某个中心点微微旋转了一下。 与此同时—— 叮…… 一声极轻微、极空灵、仿佛金属轻轻叩击玉石的脆响,穿透薄雾,隱约传来。 若有若无,短促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幻觉。 他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所有注意力投向声音和雾气异动的来源——松林深处那片被巨大岩石和茂密藤蔓遮挡的区域!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际—— “哎哟喂!” 身旁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叫,伴隨著碎石滚落和草木刮擦的声响! 竹观鱼猛地回头。 只见侧后方一个陡坡下,一个背著药篓、穿著麻布衣的身影正手舞足蹈地向下滑跌,眼看就要一头撞上一块凸出的尖锐岩石! 那人嚇得脸都白了,眼睛紧闭,口中胡乱喊著:“山魈老爷饶命!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饶命啊!” 电光石火间,竹观鱼脚下发力,身体如离弦之箭疾射而出,锻骨拳锤炼出的强健体魄此刻展现无疑! 他速度极快,却又轻盈异常,脚尖在湿滑的坡壁上几点,便已后发先至,追上下跌的身影! 探手! 精准地抓住了那人背后的药篓束带,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伸出,在那人额头即將撞上岩石的前一瞬,用手掌垫在了中间! 啪! 一声闷响。 竹观鱼的手臂稳如铁铸,卸去了大部分衝力。 那人下坠之势戛然而止。 惊魂甫定,那人哆哆嗦嗦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悬在半空,被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稳稳拉住,额头顶著的是对方的手掌,而非冰冷的石头。 “多、多、多谢……多谢好汉救命!”那人语无伦次,是个四十来岁的药农,脸上满是后怕。 竹观鱼手臂发力,轻鬆將他提回安全处站定。 “没事吧?”他鬆开手,语气平淡,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掌。刚才那一下垫得及时,却也结结实实撞了一下。 “没、没事!多谢好汉!要不是你,我这条老命今天就交代在这儿了!”药农惊魂未定,连连作揖,仔细一看竹观鱼,“咦?好汉面生得很,不是这附近村子的吧?怎么跑到这深山里来了?这地方可邪性!” 竹观鱼笑了笑,笑容温和,让人安心:“听说敬亭山风景好,上来看看,没留神走深了,老哥是採药?” “是啊,唉,贪心,想找点好货,差点把命搭上。”药农心有余悸,拍著身上的泥土草屑,“这鬼地方,邪门得很,走著走著就迷糊!刚才是脚下一滑……嚇死我了,还以为是山魈木客作祟!” 竹观鱼目光微动,顺著他的话问:“哦?这山里真有那些东西?” “老一辈都这么说!”药农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特別是这片老林子,都说有古怪!轻易不能进!进了就容易丟魂!刚才我好想还听到叮噹一声,更嚇人了!肯定是啥不乾净的东西!赶紧走赶紧走!” 他显然一刻也不想多待,背好药篓,就要下山。 走了两步,又回头,看著竹观鱼:“好汉,你也赶紧下山吧!天不早了,这地方真不能待!尤其是外乡人,更容易撞邪!” 竹观鱼从善如流,点头道:“好,多谢老哥提醒,我也这就下去。” 他跟著那药农,沿著模糊难辨的小路往山下走。 药农惊魂过后,话多了起来,一路絮絮叨叨说著山里的各种传闻怪谈。 竹观鱼安静听著,偶尔附和两句,引导著话题。 直到接近山脚,岔路口分別时,药农再次感激道谢:“今天真是多亏了好汉!不知好汉怎么称呼?在哪个村落脚?改日我好登门道谢!” 竹观鱼摆摆手,笑容谦和:“举手之劳,老哥不必掛心,我姓白,暂住城外亲戚家,过两日就走了。” 辞別药农,看著他走远,竹观鱼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 他回头,望向那片再次被云雾笼罩的山腰。 第5章 辞行 雨又淅淅沥沥下了两天。 竹观鱼站在窗边,看著远处敬亭山的方向。 那片山峦始终笼罩在薄纱般的雨雾里,若隱若现,透著股生人勿近的清冷。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怀中那枚温润玉牌。 不能再等了。 伤势已大致无碍,沪上的追索网,不知何时就会悄然罩下。 白小楼此处虽好,终是寄人篱下,变数横生。 他转身,看向屋內。 赵玉书抱著膝盖坐在小凳上,望著窗外雨打竹叶,眼神依旧空茫,但比前几日多了些活气。 她偶尔会看向竹观鱼,目光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三小姐。”竹观鱼开口,声音平稳。 赵玉书缓缓转过头。 “我们该走了。” 她小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嘴唇微动,没发出声音,只是看著他。 “去个更安全的地方。”竹观鱼补充道,语气没有太多安抚,“那里或许……能让你学些防身的本事。” 赵玉书沉默了很久,久到竹观鱼以为她不会回应时,她才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竹观鱼不再多言,开始收拾寥寥几件行李。 白小楼提供的伤药,哑婆子准备的乾粮,还有一套换洗的粗布衣裳。 他將玉牌仔细贴身藏好。 他去向白小楼辞行。 白衣女子坐在堂屋,正对著一局残棋,听闻他们要离开,执子的手顿了顿。 “伤势……无碍了?”她抬眼,目光清润,落在竹观鱼脸上。 “已无大碍,多谢白大家这些时日的收留与照料,此恩观鱼铭记於心。”竹观鱼躬身一礼,姿態无可挑剔。 “玉书姑娘她……” “我会照顾好她。”竹观鱼截断话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白小楼凝视他片刻,轻轻放下棋子:“我知道留不住你们,外面风声仍紧,一切小心。” 她起身,从屋內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递过来,“里面是一些应急的银钱和伤药,山高路远,以备不时之需。” 竹观鱼没有推辞,接过再次道谢:“白大家也请保重……” 白小楼轻轻点了点头。 告辞出来,竹观鱼背上行李,看了一眼瑟缩站在廊下的赵玉书,伸出手:“走吧。” 赵玉书犹豫了一下,伸出冰凉的小手,放入他温热的掌心。 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处暂时提供庇护的小院,融入了宣城郊外湿冷的雨雾之中。 …… 再次站在敬亭山脚下,已是午后。 雨势渐歇,但雾气未散,反而因山间温度更低,显得越发浓重。 山林静默,只能听到偶尔滴落的积水声。 竹观鱼没有走寻常游客的山道,而是凭著那日记忆和多方打听来的零碎信息,直接绕向后山腰。 路越来越难走。 荆棘丛生,乱石嶙峋,湿滑的苔蘚覆盖著每一寸可能落脚的地方。 竹观鱼走得很稳,七段武者的体魄让他能轻易地在这些恶劣地形中保持平衡。 他时不时停下,回头伸出手,拉一把深一脚浅一脚、气喘吁吁的赵玉书。 小女孩咬著牙,一声不吭,任由泥浆弄脏了裙摆和鞋袜,只是紧紧跟著他,偶尔抬头望向迷雾深处时,眼里会掠过一丝本能的畏惧。 根据那老药农、年轻樵夫的描述,以及他自己那日惊鸿一瞥的雾气异动和脆响,竹观鱼大致锁定了那片“邪性”的老松林区域。 越靠近那里,周围的寂静就越发令人不安。 鸟鸣虫叫似乎都消失了,只有风穿过松针的呜咽,和两人踩在湿腐落叶上的沙沙声。 雾气在这里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流动性,不再是均匀瀰漫,而是如同有生命的薄纱,绕著某片特定的区域缓缓盘旋。 就是这里。 竹观鱼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著前方被巨大岩石和古老藤蔓遮蔽的松林深处。 看起来並无出奇,只是雾气更浓些,树木更古老些。 但他能感觉到一丝极微弱的、不同於寻常山林的“秩序感”。 这里的空气流动似乎被某种无形力量轻轻约束著。 他尝试著向前迈步。 一步,两步。 周遭景象似乎並无变化。 但当他迈出第三步时,忽然感到一阵极轻微的眩晕,仿佛脚下的土地极其细微地扭曲了一下,眼前的树木方位似乎也与记忆產生了偏差。 他立刻停下,闭目凝神,再睁开时,眼神已恢復清明。 “跟紧我,別乱看。”他低声对身后的赵玉书道,语气不容置疑。 赵玉书紧张地攥紧了他的衣角。 竹观鱼没有贸然深入。 他回忆起那日听到脆响和看到雾气异动的时间,大致是在午后,雨势將歇未歇、山风起势之时。 他需要等待那个时机。 他拉著赵玉书,找了一块略微乾燥的巨石后坐下,静静等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山间的寒意逐渐加重。 赵玉书冷得微微发抖,却强忍著不吭声。 竹观鱼解下外衫,递给她。 衣衫上还残留著他的体温。 赵玉书愣了一下,默默接过,裹在身上。 终於,天色渐晚,日头西沉,林间的光线变得晦暗不明。 一阵山风掠过,比之前更强劲些,吹得松涛阵阵,雾气也隨之剧烈翻涌起来。 就是现在! 竹观鱼猛地站起身,拉紧赵玉书,全神贯注地盯著那片翻涌的雾气核心! 风势稍歇的某个瞬间—— 嗡…… 一声极轻微、仿佛琴弦震动的嗡鸣,而非那日的脆响,穿透雾气,幽幽传来! 与此同时,那盘旋的雾气中心,肉眼可见地向內坍缩了一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开,露出其后隱约的景象——那並非更茂密的树林,而是一条蜿蜒向上、铺著青石板的小逕入口,小径两旁云雾繚绕,看不真切深处。 但这景象只维持了一剎那,雾气立刻就要重新合拢! “走!” 竹观鱼低喝一声,没有丝毫犹豫,体內《锻骨拳》修炼出的气力瞬间爆发,揽住赵玉书,身形如离弦之箭,朝著那曇一现的小逕入口疾射而去。 就在他冲入那片区域的瞬间,周遭景象陡然一变。 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幕,身后的山林呼啸、风声雨声瞬间变得遥远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寂静。 眼前的雾气並未完全散去,却变得稀薄而莹润,不再是阻碍视线的灰霾,反而像是仙境的幔帐。 一条清晰洁净的青石板小径,蜿蜒向上,深入云雾深处。 小径两旁,生长著许多外界罕见的奇异草,散发著淡淡的清香。 空气清新得不可思议,吸入肺中,竟带著一丝微甜的凉意,令人精神一振。 更令人惊异的是,这里的温度似乎比外面温暖许多,丝毫没有山间的阴寒。 赵玉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竹观鱼。 竹观鱼心跳也微微加速,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他缓缓放下赵玉书,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成功了。 第6章 冰肌玉骨 这里,才是真正的归真门所在之地。 他拉著赵玉书,沿著青石板小径向上走去。 脚步落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迴响,在这寂静的山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云雾渐开,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前方一座巍峨山门拔地而起,古朴大气,以某种不知名的白色玉石砌成,歷经风雨,却纤尘不染。 山门匾额上,龙飞凤舞写著三个古篆大字——归真门! 山门之后,亭台楼阁依山而建,飞檐翘角,在云雾中若隱若现,恍若天上宫闕。 潺潺流水声隱约可闻,更添几分幽静玄妙。 好一个玄门净土,世外洞天! 竹观鱼心中暗赞,脚下却不停。 刚接近山门石阶,忽然,左右两侧人影一闪。 两个身穿月白色道袍、头梳道髻的年轻男子如同鬼魅般现身,拦在路前。 这两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俊朗,眼神锐利清澈,太阳穴微微鼓起,气息绵长深远,竟都是修为不弱的武者! 至少也有六、七段的境界。 他们目光如电,瞬间锁定竹观鱼和赵玉书,带著审视与警惕。 “此乃归真门清修之地,外人不得擅闯。”左侧那名面容稍显冷峻的弟子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显然蕴含了精纯的劲力。 竹观鱼立刻停下脚步,鬆开赵玉书的手,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姿態放得极低:“在下竹观鱼,並非有意擅闯仙门,实乃受人之託,前来送还信物,並护送故人之后前来拜师。” 说著,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枚染血的白色玉牌,双手奉上。 那冷峻弟子目光落在玉牌上,先是疑惑,待看清那云雾山峦图案和背面的古篆“归”字时,脸色骤然一变。 他猛地上前一步,几乎是从竹观鱼手中“夺”过玉牌,仔细翻看,手指甚至微微有些颤抖。 另一名弟子也凑过来看,同样面露震惊。 “这…这是…师伯的…”那冷峻弟子失声低语,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死死盯住竹观鱼,“此物你从何得来?!” 他的语气不再是之前的威严,而是带上了无比的急切和惊疑。 竹观鱼心中一定,知道找对了地方。 他脸上適当地流露出悲戚与恭敬,语气沉痛:“此乃赵府管家,福伯临终前所赠。他嘱託我,持此玉牌,带三小姐赵玉书,前来敬亭山,拜入归真门下。” “福伯?哪个福伯?”另一名弟子急问。 “福伯名讳,在下亦不知晓,只知他老人家姓福,晚年居於沪城赵府。”竹观鱼答道,同时轻轻拉过身后的赵玉书,“这位便是赵府三小姐,赵玉书。” 两名弟子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赵玉书身上。 赵玉书被这两人锐利的目光看得害怕,下意识地往竹观鱼身后缩了缩。 那冷峻弟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激动,对同伴道:“速去稟告玄璣师叔!快!” 另一名弟子不敢怠慢,身形一晃,已如轻烟般掠上山门,速度快得惊人,显然身负绝妙轻功。 冷峻弟子则再次看向竹观鱼,眼神复杂无比,语气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这位……竹先生?还请稍候片刻,已去通传主事师叔。” “有劳道长。”竹观鱼微微頷首,垂手静立,神態恭谨。 没过多久,山道上传来破空之声。 只见一道青色身影以惊人的速度飞掠而下,几乎脚不点地,眨眼间便已来到山门前。 来人是一名看起来四十余岁的中年道士,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眼神温润平和,却又深邃如海,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穿著简单的青色道袍,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其气息內敛,但竹观鱼敏锐的感知却能察觉到,这道人体內蕴含的力量,如同潜藏深渊的蛟龙,远比守山弟子深厚浩瀚得多。 “玄璣师叔!”冷峻弟子连忙躬身行礼,將玉牌呈上,“便是此人持此玉牌前来,还带著一个女童,说是福师伯临终所託……” 被称为玄璣道人的中年道士接过玉牌,只看了一眼,脸色便凝重起来。 他指尖轻轻拂过玉牌上那暗红色的血渍,眼中掠过一丝深深的痛楚与追忆。 他抬头,目光首先落在竹观鱼身上。 目光扫过的瞬间,竹观鱼感到自己仿佛被里外看了个通透,但他早有准备,体內《锻骨拳》劲力自然流转,表现出七段武者应有的气血强度,同时微微垂下眼帘,姿態谦恭。 “嗯?”玄璣道人轻轻惊咦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年纪轻轻,竟已至七段圆满?根基打得如此扎实,难得。” 他的目光並未在竹观鱼身上过多停留,隨即转向他身后的赵玉书。 这一看,玄璣道人的眼神陡然变了。 那是一种极度震惊、难以置信,甚至带著一丝狂喜的目光。 他一步跨出,瞬间越过数丈距离,来到赵玉书面前,蹲下身,目光灼灼地仔细端详著她,手指甚至无意识地微微抬起,似乎想触碰確认,又怕唐突。 赵玉书被他看得浑身发抖,小脸煞白,紧紧抓住竹观鱼的衣角,几乎要哭出来。 “冰肌玉骨……天成体质……真的是……和师祖他老人家一般的……”玄璣道人喃喃自语,声音都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天佑我归真一脉,天佑我归真一脉啊!” 他猛地站起身,看向竹观鱼,语气急切无比:“你说,是福师兄临终託付於你?赵家……出了何事?福师兄他们……如何去的?” 竹观鱼面露悲戚,將赵家寿宴惊变、赵元武勾结洋人弒父作乱、福伯为掩护他们突围而浴血战死的经过,简略却清晰地敘述了一遍。 玄璣道人听得面色连连变幻,时而愤怒,时而悲痛,最终化作一声长嘆,眼中儘是哀伤:“福师兄他们……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当年他们若肯留在山中,又何至於……” 他摇摇头,似乎不愿再多提往事,目光再次落到赵玉书身上,眼神变得无比柔和与坚定:“孩子,莫怕。”他声音温和,带著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从此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他又看向竹观鱼,郑重拱手:“竹小友,护送之恩,揭露真相之义,归真门上下,铭记於心。” 竹观鱼连忙还礼:“道长言重了,福伯於我有授艺之恩,算是我的恩师,临终所託,观鱼万死不辞。” 玄璣道人点点头,对那冷峻弟子吩咐道:“清风,你先带这位竹小友去客舍安顿,好生款待,不可怠慢。” “是,师叔。” 玄璣道人则亲自向赵玉书伸出手,声音愈发温和:“玉书是吧?跟我来,带你去见见以后你学本事的地方,好不好?” 赵玉书仰头看著玄璣道人,又看看竹观鱼,眼中满是彷徨。 竹观鱼对她微微点头,眼神示意她安心。 赵玉书这才犹豫著,慢慢伸出小手,放入玄璣道人宽大的掌心。 玄璣道人牵著她,一步步向那云雾深处的山门楼阁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山道尽头。 竹观鱼看著他们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微起。 第一步,总算踏进来了。 这归真门,水比想像得更深。 福伯的过往,赵玉书的体质,还有那位神秘的“师祖”…… 清风弟子走到他身边,语气比之前客气了十倍不止:“竹先生,请隨我来。” 竹观鱼收回目光,脸上恢復了一贯的温润谦和,微微一笑:“有劳清风道长了。” 他跟著清风,踏上另一条岔路,走向客舍方向。 第7章 考察期 归真门的客舍清幽简朴,一床一桌一椅,窗外可见几竿翠竹,与山下白小楼的居所有几分相似,却更添几分出尘的隔绝感。 竹观鱼安顿下来,第一件事是打水,净手,洗脸。 冷水泼在脸上,洗去一路风尘,也让思绪愈发清明。 他仔细擦乾每一根手指,动作舒缓,不见急躁。 “竹先生。”清风道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依旧客气,“玄璣师叔有请。” “有劳道长引路。”竹观鱼开门,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恭谨与一丝未褪的疲惫。 玄璣道人並未在宏伟的大殿见他,而是在一处临崖的静轩。 云海在窗外翻涌,石桌上清茶一壶,两盏。 “坐。”玄璣道人示意,亲手斟茶。 茶汤清碧,香气清幽,闻之令人神清气爽。 “谢道长。”竹观鱼半欠身坐下,双手接过茶盏,並不急於饮用。 “玉书那孩子,根骨之佳,世所罕见。”玄璣道人开口,语气带著难以掩饰的欣慰,目光却如镜,映著竹观鱼的反应,“师祖他老人家若知晓,必定欣慰,她已暂由內门女弟子照料,你不必掛心。” “三小姐能得归真门庇护,是她的造化,福伯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竹观鱼语气沉痛而真诚。 玄璣道人点点头,话锋微转:“竹小友,你於赵家、於玉书,皆有恩义,我归真门非忘恩负义之地,你,可有何打算?” 竹观鱼放下茶盏,起身,后退一步,躬身长揖:“不敢瞒道长,观鱼乃无根浮萍,遭此大难,世间已无容身之所,此番护送三小姐,一路见识山门玄妙,心生嚮往,恳请道长垂怜,允观鱼拜入归真门下,得一棲身之所,研习武道,他日或可……略尽绵薄之力。” 他姿態放得极低,语气恳切,將一个走投无路、又慕道求存的年轻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玄璣道人静静看著他,半晌,缓缓道:“归真门收徒,首重心性,次论缘法,末看天赋,你虽有功,却不可破例。” 话说得客气,意思却明白。 救命之恩是恩,入门规矩是规矩。 他竹观鱼想留下,可以,但和所有想拜入归真门的人一样,得熬过这段观察期。 心性不过关,天赋再高也白搭。 “观鱼明白。”竹观鱼立刻接口,毫无失望之色,反而愈发恭敬,“但凭门规行事,观鱼愿接受任何考察。” “嗯。”玄璣道人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讚许,“如此,你便暂居客舍,身份为『待考察弟子』,兼玉书监护人,考察期內,你需谨守门规,不得逾越,可能做到?” “谨遵道长吩咐。”竹观鱼再次躬身。 “清风。”玄璣道人唤道。 清风道人应声而入。 “日后他在门內一应事务,由你对接。” “是。” -------- 二人先去客舍旁的膳堂用饭。 简单的清粥小菜,馒头管饱。 他用餐速度不快不慢,举止安静,对任何投来的目光都回以温和浅笑,不多言,不打听。 饭后,他便去执事道人处领受事务。 洒扫庭院、抄录道经、药圃除草浇水……皆是些最琐碎、最不起眼的活计。 他做得很认真。 扫地把每一处角落的尘埃都拂净;抄经字跡工整,一笔不苟;给药圃除草,区分得清药材与杂草,手法细致,不伤根茎。 一同做事的,还有几人。 都是考察期的弟子。 一个约莫二十出头,面容倨傲,练的是掌上功夫,指节粗大,气息在八段上下,洒扫时明显心不在焉,眼神总往內门方向飘,名叫张承。 一个年纪小些,十六七岁,使剑,身手灵活,已有九段水准,但眼神游移,喜欢凑近人说话,打听各路消息,名叫李远。 还有个沉默寡言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却也达到了八段水准,总是在药圃默默干活,几乎不与人交流,叫李芸。 张承见他新来,且长相白净就像是富家公子,初时还带著几分轻视,言语间偶有试探。 “竹师弟,山下来的,沪城,那可是大地方,听说乱得很吶,你怎么想著来这山里清修?” 竹观鱼停下扫帚,笑容温润:“乱世求存罢了,山中清净,正合习武养性。” “养性?”张承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兄弟,別怪我没提醒你,这归真门的『观心期』可不好过,光会扫地抄经可不行,得让上面的道长们看到你的『价值』。”他搓了搓手指,意有所指。 竹观鱼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价值?还请张师兄指点。” 张承见他“上道”,略显得意:“嘿,门內表现好的,或有特殊贡献的,都能加分。 比如……后山寒潭里那银线鲶,大补气血,若能钓上几条孝敬给管事师兄……” 他话未说尽,竹观鱼已拱手:“多谢师兄提点。” 李远则更油滑些,常藉故凑近。 “竹哥,听说你是跟著玄璣师叔祖亲自带上山的那位小姑娘一起的,她什么来头啊,师祖可是多年不收徒了!” 竹观鱼擦拭著抄经的案几,头也不抬,语气平和:“玉书小姐是故人之后,蒙玄璣道长垂怜,赐下机缘,我等只需做好份內之事便好。” 滴水不漏。 几次下来,张承觉得他迂腐,李远觉得他口风紧,无趣,便都懒得再过多理会他。 唯有那沉默少女李芸,偶尔会在他打理药圃时,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在他分辨药材的手指上停留片刻,又很快低下。 竹观鱼乐得清静。 他做事时,便全心做事,仿佛手中的扫帚、毛笔、锄头便是天下最重要的事物。 做完分內之事,他绝不逗留,亦不与其他弟子扎堆閒聊。 他总会去一个地方——客舍后山的一条小溪畔。 溪水清浅,是从更高处的山泉流下,匯入一个小潭,潭水幽深,透著寒意。 他不知从哪找来一根细竹竿,系上麻线,磨细了铁针做鉤,挖些泥里的蚯蚓。 然后便坐在潭边大石上,垂钓。 一坐便是小半天。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他也在“看”。 看水面的涟漪,看浮子的沉浮,看水中偶尔游过的那种通体银白、背带一道细线的鲶鱼。 这就是张承口中的银线鲶。 他钓上来过两条,不大,却挣扎得厉害,气血果然旺盛。 第8章 诬陷 但他隨手又放回了潭里。 他不急。 首先这“观心期”,於他人是煎熬,是表现,於他,却是难得的缓衝。 归真门首重心性的话就不可能会因为所谓的“表现”而加分,至於吃掉就更不可能。 寻常小鱼也就算了,这种灵鱼难免不是归真门自己养殖的。 贸然行动,是下下选。 藏拙守愚,观风望水,才是正理。 他只是每日来此垂钓,风雨无阻。 仿佛真的沉醉於此间山水之乐。 这一日。 清晨起身,饭堂用饭,听些零碎言语。 他不焦不躁,至於属性点,能得一点,便是一点。 他暗中观察。 清风道士偶尔会来看他。 他愈发恭谨。 赵玉书被玄璣道人带在身边,听闻已开始筑基,未曾再来外院。 这日,雨霽天青。 竹观鱼被派去药园除草。 同行的还有其他人。 药田依山开闢,种植著诸多外界难见的药材。 负责看守的是个沉默寡言的老道士,眼皮耷拉著,指了片区,便坐在一旁打盹。 竹观鱼挽起袖子就干,汗流浹背。 李远则偷奸耍滑,专挑好除的地方。 竹观鱼蹲下,手指拂过药草根系,辨认著。 他除得仔细,不伤根茎,將杂草堆在一旁。 日头渐毒。 偷懒的李远凑近竹观鱼,低笑道:“那么卖力作甚,又没人看著。” “做完就行唄。”他撇嘴。 竹观鱼抬头,笑了笑:“精耕细作,总是好的。”语气温和,听不出情绪。 李远討个没趣,訕訕走开。 101看书 追书神器 101 看书网,101???????????.??????隨时读 全手打无错站 竹观鱼低头继续。 收工时,老道士过来查验。 看了眼竹观鱼负责的区域,点点头。 看到那李远的,哼了一声,未多言。 休息后的时间,他又到潭边坐下,便察觉身后林间小径走来一人。 是李芸那少女。 她提著小药篮,似是来溪边採摘某种喜湿的药草。 看到竹观鱼在,她脚步顿了顿,有些犹豫。 竹观鱼回头,对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又转回头,专注地看著水面。 李芸迟疑片刻,还是走到下游不远处,蹲下身,默默採摘药草。 两人一上一下,隔著十余丈,互不干扰。 只有溪水潺潺,鸟鸣山幽。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 竹观鱼手中细竹竿轻轻一颤,水面浮子猛地沉入水中! 他手腕一抖,力道顺著竹竿透下。 水面顿时哗啦一声响,一条足有小臂长的银线鲶被提出水面,鱼尾奋力挣扎,在日光下划出银亮的光弧。 力道不小。 竹观鱼稳稳控著鱼竿,正欲將鱼拉近。 下游正在採药的李芸闻声抬头,看到那大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下意识地站起身。 或许是她起身太急,或许是岸边苔滑。 只听“哎呀”一声惊叫,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倒去,药篮脱手,草药撒了一地。 眼看就要跌入溪中。 便在此时,一道灰影掠过。 竹观鱼不知何时已弃了鱼竿,身形如轻烟般飘至,手臂一伸,稳稳托住了李芸的后背。 另一只手,则凌空一抓,將那即將落水的药篮捞了回来。 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 李芸惊魂未定,只觉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將自己扶稳,站稳后,才发现是竹观鱼,而他已退开一步,將药篮递还给她。 “溪边石滑,小心些。”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李芸脸一红,接过药篮,低声道:“多、多谢竹师兄。” 她目光瞥向溪面,那条大鱼早已挣脱鱼鉤,消失无踪。 “你的鱼……” “无妨。”竹观鱼笑了笑,“机缘未到罢了。” 他走回岸边,捡起那根还在轻颤的鱼竿,重新掛上鱼饵,拋入水中,又恢復了那副静坐垂钓的模样。 李芸站在原地,看了看手中的药篮,又看了看那个沉静的灰色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快步离去。 竹观鱼目光依旧落在浮子上。 夕阳西下,將他的影子在潭边拉得很长。 他收起鱼竿,拎著空空的鱼篓,缓步走回客舍。 回到客舍,点亮油灯。 他铺开纸张,研墨,开始每日的抄经功课。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心静如水。 夜色渐浓,油灯的光芒在简陋的客舍內摇曳,將竹观鱼伏案抄经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细长。 笔尖沙沙,墨跡蜿蜒,字字工整。 门外传来些许喧譁,是张承和李远回来了,带著练武后的汗味和一丝压抑不住的躁动。 他们似乎在小声爭论著什么事宜,言语间提及“银线鲶”、“管事”等词。 竹观鱼笔尖未停,恍若未闻。 直到那两人的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一下,似乎朝他的房门望了一眼。 然后才各自回房。 竹观鱼缓缓搁下笔,吹乾墨跡,將抄好的经卷仔细叠放整齐。 他吹熄油灯,和衣躺下。 屋內陷入黑暗,唯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他闭上眼,呼吸平稳,但感知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蔓延开来,捕捉著客舍內细微的声响。 张承房內,呼吸粗重,辗转反侧,心绪不寧。 李远方间,气息稍弱,却更显浮躁,似乎在清点著什么,发出极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一切如常。 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平静的水面下悄然涌动。 翌日。 竹观鱼依旧早起,洒扫庭院,然后去往溪边垂钓。 只是今日,他刚到溪边,便察觉气氛有异。 张承和李远竟也在此处,两人站在潭边,面色都不太好看。 李芸也在,站在稍远的地方,依旧沉默,但目光低垂,看著地面。 潭水边,一片狼藉。 泥土被翻起,留下几处明显的踩踏痕跡,一株临水的药草被踩得稀烂,旁边还有几点不甚明显的暗褐色污渍,像是乾涸的血跡。 “竹观鱼,你来的正好!”张承见他到来,立刻沉著脸开口,语气带著兴师问罪的意味,“昨日午后,你是否在此垂钓?” 竹观鱼目光扫过现场,心中已明了七八分,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昨日午后確在此处,张兄,此处发生了何事?” “何事?”李远抢著说道,声音尖利,“刚才师兄方才来查,说是昨夜被人偷摸钓走了三条培育多年的银线鲶王种,那可是管事精心培育的,此地就我们几个常来,昨日午后唯有你在此钓鱼!” 张承冷哼一声,补充道:“而且,有人看见你昨日钓起过一条不小的银线鲶!可有此事?” 矛头瞬间指向了竹观鱼。 第9章 嘴馋 竹观鱼心中雪亮。 这是栽赃,而且是极其拙劣的栽赃。 银线鲶王种何等珍贵,岂是寻常钓竿能轻易钓起,又岂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跡? 竹观鱼目光平静地扫过张承因激动而略显扭曲的脸,又掠过李远那双闪烁著幸灾乐祸与不安的眼睛,最后落在远处始终低著头的李芸身上。 现场一片狼藉,那几点暗褐色的污渍在湿润的泥土上格外刺眼。 气氛骤然紧张。 竹观鱼却忽然笑了。 他笑容温润,甚至带著一丝无奈,仿佛在看两个胡闹的孩童。 “昨日午后,我確在此处垂钓。”竹观鱼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也確曾钓起一条银线鲶,约小臂长短。” 张承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厉声道:“那你还有何话说!定是你贪图鱼王气血,夜间又返回来偷捕!” 李远也在一旁帮腔:“就是!此地就我们几人常来,不是你还能是谁,难不成是李芸师妹,还是我们俩自己贼喊捉贼?” 李芸猛地抬头,脸色煞白,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又畏惧地低下头,手指紧紧绞著衣角。 竹观鱼却摇了摇头,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张兄,李兄,且慢动怒,我昨日钓起那鱼后,並未带走,诸位请看——” 他伸手指向潭边那块他常坐的巨石下方,“当时鱼挣扎脱鉤,落回水中,鱼鉤或许还卡在石缝,诸位一验便知。至於夜间返回……我昨日抄经至深夜,客舍油灯未熄,清风道长或可作证,即便熄了,我房中亦有未抄完的经卷为凭,如何能分身来此偷鱼?” 他语气平和,条理清晰,直接將“偷鱼”的指控化解於无形。 那脱鉤的鱼和未抄完的经卷,都是难以偽造的证据,尤其是经卷,需笔跡连贯,非一时可成。 张承和李远一愣,显然没料到竹观鱼如此应对。 张承梗著脖子道:“那…那这地上的痕跡和血跡又如何解释?分明是有人在此搏斗过!” 竹观鱼走上前几步,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几处脚印和被踩烂的药草,甚至用手指沾了点那暗褐色污渍,凑近鼻尖闻了闻。 动作从容不迫。 “脚印凌乱,深浅不一,非一人所为,看这鞋底纹路,”他指向一个较清晰的印记,“似乎与李兄今早所穿布鞋相似,而这血跡……”他抬起手指,目光看向张承和李远,“腥气中带著一股土腥味,並非新鲜鱼血,倒像是……山中常见的兽血,若真是鱼王挣扎,血跡不该如此稀薄且混杂泥土。” 他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二人:“昨日我离去时,此地尚完好,今早一来,便见如此景象。张兄、李兄来得比我还早,不知可曾看到什么异常?还是说……二位兄台昨日傍晚或夜间,也曾来过此地?或许与那真正的偷鱼贼撞个正著,发生了些……纠缠?” 他这话语气温和,却像一把软刀子,瞬间將问题的焦点引向了张承和李远自己。 暗示他们要么是贼喊捉贼,要么是知情不报,甚至可能与人动手留下了痕跡。 张承脸色瞬间涨红,李远眼神也闪烁起来。 “你…你胡说八道!我们昨夜在房中练功,从未出来!”张承色厉內荏地吼道。 “是吗?”竹观鱼微微挑眉,不再多言,但那眼神分明写著“不信”。 现场气氛顿时僵住。李芸悄悄抬头,看了看神色自若的竹观鱼,又看了看气急败坏的张承和李远,眼中闪过一丝明了。 张承眼神闪烁,闪过一丝狠厉,竟似想动手强行坐实。 就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说的没错。”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李芸不知何时已抬起头,脸上的怯懦和沉默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静和淡然。 她缓缓走上前,目光扫过张承和李远,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她话锋一转,“窃贼並非竹观鱼。” 她伸出纤指,指向那处血跡和踩痕:“此乃偽造,血跡是兔血,痕跡是故意留下,意图嫁祸。”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张承和李远身上,声音虽轻,却如惊雷炸响在两人耳边: “张承,李远,你们真认为昨晚的行为没人瞧见吗?” 张承和李远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难以置信地看著李芸。 “你……你看见了……”李远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张承猛地指向李芸,声音颤抖:“你……你到底是谁?!” 李芸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牌。 玉质温润,上面刻著的並非寻常弟子的云纹,而是一柄小巧而精致的玉尺图案。 “净尺玉牌?!”张承失声尖叫,眼中充满恐惧,“你是……玄璣他老人家的弟子。”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药圃少女,竟然是玄璣的弟子! 李芸收起玉牌,语气恢復了之前的平静,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二人心术不正,考核期间,投机取巧,欺瞒师长在前;盗窃宗门財物,嫁祸同门在后。 数罪併罚,即刻起,剥夺考察弟子身份,逐出山门!” 两名执役道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现场,面无表情,上前制住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的张承和李远,將他们拖走。 一场闹剧,顷刻落幕。 溪边只剩下竹观鱼和李芸两人。 山风拂过,吹动两人的衣袂。 竹观鱼看著李芸,脸上並无太多惊讶,只是拱手微微一礼:“原来是李师姐,失敬。” 李芸看著他,目光复杂。 她仔细审视著竹观鱼,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后怕、庆幸、或者被隱瞒的恼怒。 但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仿佛刚才被诬陷、又被解救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似乎並不意外?”李芸开口。 竹观鱼微微一笑:“师妹气度沉静,观察入微,非寻常弟子所能及。” 李芸沉默片刻,道:“此次『观心』考核,共有三人,张承急躁功利,李远油滑贪婪,皆不堪造就,唯有你……”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著一丝真正的探究:“遇事不惊,沉静自持;遭诬不怒,析理自辩;洞察细微,却谨守分寸,不曾逾矩私下探查或报復。每日洒扫、抄经、垂钓,看似无为,实则心志坚定,不为外物所扰。” “竹观鱼,”她缓缓道,“你的心性考核,通过了。” 竹观鱼再次躬身:“谢师姐明鑑。” 態度依旧恭谨谦和,並无狂喜。 李芸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將这个人彻底看透,最终只是道:“玄璣师傅要见你,隨我来吧。” 她转身,向山上走去。 竹观鱼整理了一下袍袖,缓步跟上。 走到一半时她又突然回头,说,“你要想吃银线鲶儘管吃就好,在这里並不算珍贵,他们的消息都是我传递的,银线鲶王种自然也是假的。” “再说要真有珍贵鱼种定有弟子看护,我可是在暗中看你不少次嘴馋的很呢。” 说到这里,少女笑了起来。 第10章 阿尔法狗 玄璣落子。 啪。 声音清脆,在静謐的殿內迴响。 他对面的“年轻人”拈著一枚白子,指尖如玉,悬在棋盘上空,久久未落。 那手指纤细,骨节却不显柔弱,反而透著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感。 赵玉书趴在不远处的书案上,面前摊开一本泛黄的《南华经》。 字跡如蝌蚪,看得她头晕眼。 她偷偷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呼嚕声刚要衝出喉咙—— 咚! 一枚冰冷的棋子隔空敲在她额头上,不疼,却让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念书。”“年轻人”头也没回,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声音清越,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如同山涧清泉击石,冷冽而乾净。 赵玉书瘪瘪嘴,不敢反驳,只得重新埋下头,对著经书上的“大道无为”瞪眼。 她心里嘀咕,连打个盹都不行。 玄璣对此习以为常,目光重新落回棋盘。 他执黑,局势已显颓势。 白棋如龙,隱现崢嶸,將他的大片实地压迫得喘不过气。 他沉吟片刻,又落一子,试图稳住边角。 “年轻人”这才將白子轻轻按下。 动作隨意,仿佛信手而为,却恰好点在黑棋阵势的“眼位”要害之上。 玄璣的眉头顿时锁紧。 殿內烛火微微跳动,映照著“年轻人”的身形。 他穿著一件简单的月白长袍,宽大鬆散,更显身姿頎长。 一头长髮如银瀑垂落,直至腰际,发色是那种不染尘埃的洁白,与莹润的冰肌相映,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赤足踏在冰凉的白玉地面上,脚踝玲瓏,肌肤下的淡青色血管隱约可见。 容貌乍看二十出头,眉眼精致如画,但那双瞳孔深处,却是一片亘古不化的虚无与縹緲,让人望之便心生敬畏,不敢久视,更无从分辨其真实性別。 空气里只有棋子落盘的轻响,和赵玉书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良久。 “观鱼那孩子,”玄璣忽然开口,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打破了沉寂,“今日的考核,算是过了。” “年轻人”没抬头,指尖摩挲著一枚白子,目光依旧在棋局上流转。 “李芸那丫头,没为难他?” “不曾,依师傅吩咐,只是暗中观察,李芸回稟,此子心性……远超同龄。”玄璣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甚至,不像个十几岁的娃娃,倒像是……在俗世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江湖,心思縝密,处事圆滑,审时度势之能,令人侧目。” 他回忆起李芸匯报时的情景。 “哼!”一旁的赵玉书忍不住了,抬起头替自己的“鱼哥哥”鸣不平,“玄璣师叔!观鱼哥哥那是聪明!怎么能说是心机深呢?这一路上要不是他,我早就被那些坏蛋抓去啦,他可是好人!” “年轻人”这次没敲她脑袋,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 赵玉书立刻像被掐住脖子的小鸡,声音戛然而止,乖乖缩了回去,嘴里却还无声地嘟囔著。 “心机深?”“年轻人”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褒贬。 他终於將视线从棋盘上抬起,看向玄璣,那双虚无的眸子仿佛能穿透人心,“心机深,有什么不好?” 玄璣微微一怔。 “年轻人”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这世道,天真烂漫活不长,有点心机,懂得藏拙,知道进退,是好事。” 他目光转向殿外,仿佛能穿透重重殿宇,“从他能在被追杀的情况下,一路带著玉书这个『拖累』,却没想过將她拋下或当作诱饵,便能看出,此子心中自有原则,有底线。” “有原则,就坏不了大事。”“年轻人”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棋盘上,指尖一弹,白子飞出,精准落位,又是一记妙手,让玄璣的黑棋形势更加岌岌可危。 “又不是所有人,都是刚出生就满身的心眼子。”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著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 “人是被打之后,才怕疼的。” “那小傢伙……估计,吃了不少苦吧。” 话语落下,殿內再次陷入沉默。 玄璣若有所悟,看著棋盘上自己被逼入绝境的黑龙,陷入了长考。 是啊,若非经歷磨难,谁愿早早披上坚甲?他想起调查到的关於竹观鱼入山前的零星信息,顛沛流离,隱姓埋名……那的確不是一段轻鬆的岁月。 赵玉书虽然不太明白全部意思,但“吃了不少苦”几个字却听懂了,想起路上竹观鱼偶尔露出的疲惫眼神,心里不由得一酸,对玄璣师叔的“污衊”更不满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清风恭敬地站在门外,躬身道:“玄璣师叔,新晋弟子竹观鱼此刻正在殿外候见。” 玄璣看向“年轻人”。 “年轻人”挥了挥手,身形如同水墨画般渐渐淡去,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旁边的赵玉书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好奇地伸著脖子往殿外看。 “让他进来。”玄璣整了整神色,恢復了一脉尊长的威严。 竹观鱼踏入了大殿。 殿內空旷,气息古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端坐在棋盘前的玄璣师叔。 他赶紧上前几步,躬身行礼:“弟子竹观鱼,拜见玄璣师叔。” 声音平稳,举止得体。 “嗯,起来吧。”玄璣打量著他,目光比之前几次见面更加深邃,仿佛要將他里外看透。 竹观鱼恭敬起身,目光快速而隱蔽地扫过四周。 书案边的赵玉书偷偷朝他挤眉弄眼,他微微点头示意,隨即注意到玄璣面前那局未下完的棋,以及……棋盘对面那个空著的蒲团。 蒲团上,似乎还残留著一丝极淡的、冰冷的气息。 刚才这里,有人?他心下凛然,不敢多问。 “既入归真,便是缘法。”玄璣的声音將他思绪拉回,“门派有门派的规矩,望你勤修苦练,早日练出劲力,莫要辜负了这份机缘。” 竹观鱼再次躬身:“弟子谨记师叔教诲,定当努力修行,不负门派。” 態度诚恳,挑不出错处。 玄璣点了点头,似乎还算满意。 他指了指旁边的书架:“新人弟子入门,可在书海选取一门炼劲武学。你自己去选吧,有不明之处,可问清风,亦可……偶尔来问我。” 这后一句,算是给了不小的优待,显然是看在赵玉书和之前“考核”的份上。 “谢师叔!”竹观鱼露出適度的惊喜。 “观鱼哥哥!快来看,这本书好难懂啊!”赵玉书终於找到机会,跳过来拉著他的袖子就往书案那边拽。 玄璣无奈地摇摇头,不再理会他们,目光重新投回棋局,眉头紧锁,思索著破局之法。 那白棋的走势,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面对那位神秘莫测的师傅。 竹观鱼被赵玉书拉到书案旁,心思却有一半还留在那局棋和那个空蒲团上。 他一边应付著赵玉书嘰嘰喳喳的提问,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 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交错,看似杂乱,却隱含玄机。 黑棋(玄璣)的布局堂堂正正,根基扎实,但白棋(那位未知存在)的落子却天马行空,处处抢占先机,带著一种俯瞰全局的冷漠与精准。 尤其是几处关键点,白棋的落子轻描淡写,却如同打蛇七寸,让黑棋的厚势无法发挥。 这种棋风……让他想起上一世的ai阿尔法狗。 第11章 凝冰劲 三日后,清风来了客舍。 他站在那株老槐树下,看著竹观鱼將最后一帚落叶扫入畚箕,动作不疾不徐,乾净利落。 “竹师弟,”清风开口,语气比往日多了几分正式,“玄璣师叔有令,允你入『书海』,选取第六段劲力功法。” 竹观鱼停下动作,將扫帚靠墙放好,拍了拍沾上尘土的衣摆,这才转身,对著清风微微躬身:“有劳清风师兄传讯。” 態度依旧恭谨,看不出太多波澜。 清风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心中暗忖:此子心性,確实沉静得不像个少年,寻常弟子听到能入书海选法,哪个不是欣喜若狂,至少也该眼神发亮。 “隨我来吧。”清风转身在前引路。 竹观鱼默默跟上。 这一次,走的不是去往大殿的路,而是绕过几处迴廊,向著后山更深处行去。 沿途景致愈发清幽,古木参天,雾气氤氳,偶有仙鹤掠过林梢,发出清唳鸣叫。 空气清新,吸入肺中,涤盪心神。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一座依山而建的巨大楼阁。 楼阁通体由一种暗紫色的木材构建,飞檐斗拱,样式古朴,不显奢华,却自有一股沉浑厚重的气势。 匾额上,是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书海。 推开沉重的檀木门,一股混合著陈旧纸张、墨锭和淡淡防虫药草的气味扑面而来。 光线透过高处的鏤木窗,形成一道道朦朧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缓缓浮动的微尘。 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鳞次櫛比,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式捲轴、线装书,以及少数更为古老的竹简、玉册。 寂静。 唯有脚步落在光滑如镜的青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迴响。 清风引著竹观鱼入內,低声道:“竹师弟,左边起第三排书架,便是存放第六段劲力功法之处,你可自行观阅选择,若有疑问,可来问我,切记,不可喧譁,不可损毁典籍。” 竹观鱼点头,拱手低声道:“有劳清风师兄,我自当小心。” 清风微微頷首,便走到入口处的一张书案后坐下,自顾自打坐起来,不再理会。 竹观鱼深吸一口气,走向那片承载著力量路径的书架。 近了。 看得更真切。 书架上並非杂乱无章,每一格都標有小小的木籤,以清秀的楷书写著功法名称。 捲轴或书籍的材质也各不相同,有普通的宣纸,有略显昂贵的绢帛,甚至还有几册是某种不知名的兽皮所制,透著古朴沧桑的气息。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 《仙鹤劲》——一卷青灰色的绢帛捲轴,標籤上寥寥几字:轻盈灵动,劲走经脉,擅点穴截脉。 《猿王劲》——一本深黄色的纸册,封皮粗糙,却隱隱透出一股熟悉的刚猛气息,正是赵宏武曾施展过的。標籤註:刚猛霸道,力发由心,势如疯猿。 《流云劲》、《缠丝劲》、《裂石劲》、《秋水劲》……林林总总,不下二十余种。 每一种劲力,似乎都指向一条不同的武道之路,一种不同的战斗风格。 竹观鱼的心跳略微加快。 这便是上乘武学的世界,超越了下乘功法单纯打熬肉身的范畴,开始触及“劲”的本质。 他驻足,仔细观阅每一个標籤上的简介。 脑中飞速权衡。 仙鹤劲,灵动巧妙,与他目前偏重敏捷和精准的《锻骨拳》基础或许能较好衔接,且听起来消耗相对较小。 猿王劲,刚猛无儔,威力巨大,似乎也挺不错,练到极致是否真的能硬抗子弹呢。 其他劲力,各有优劣,或偏重防御,或长於渗透,或追求爆发。 看了半晌,他心中已有几个初步备选。 但他並未立刻决定,而是转向一旁看似闭目养神的清风,走了过去,恭敬一礼。 “清风师兄,叨扰了。” 清风睁开眼:“选好了?” “尚未,观鱼有一疑问,想请教师兄。” “讲。” “一人之身,可否……同修两种,甚至多种劲力?”竹观鱼问出了心中盘旋已久的问题。 属性面板的存在,让他理论上拥有超越常人的学习能力,和永无止尽的上限。 清风看了他一眼,眼神平淡,並无太多惊讶,似乎这个问题並非首次有人提出。“可以。” 竹观鱼心中一动。 “但,”清风话锋一转,语气带著一丝告诫,“无人会这么做。” “为何?” “耗时,耗神。”清风言简意賅,“將一门劲力修炼至纯熟,融会贯通,已需数年乃至十数载苦功,分心他顾,贪多嚼不烂,最终样样稀鬆,反不如专精一道,此其一。”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二,劲力亦有性情,有些功法,所修劲力属性相剋,如水火,如刚柔,同存一体,极易衝突,轻则经脉受损,功力难进,重则走火入魔,武功尽废,非大智慧、大机缘者,不可尝试。” 竹观鱼默然。 清风所言,確是正理。 常人精力有限,专精一道是效率最高的选择。 但他有属性面板时间不是问题,可是劲力衝突的风险,面板能否化解呢? 他不敢確定。 “多谢师兄指点,观鱼明白了。”他再次躬身,退回书架前。 他的目光继续在书架上逡巡。 忽然,在书架角落,一个不甚起眼的位置,他看到了一本暗红色的书卷。 书皮质地特殊,非纸非绢,触手冰凉,顏色如凝固的血液。 標籤上的字跡也与其他不同,就像是电脑列印上去的一样。 《凝冰劲》。 竹观鱼对这感觉有些熟悉。 他小心地將那本暗红皮书取下,触手寒意更甚,仿佛握著一块寒冰。 他看向清风,询问道:“清风师兄,这本《凝冰劲》……似乎颇为特殊?” 清风抬眼望去,看到竹观鱼手中的暗红书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隨即瞭然。“你倒是眼尖,此功法,確是与眾不同。” “愿闻其详。” “其实我们归真门以前並不在此,是师祖他老人家八十年前游歷此地后,在此定居,这劲力法也是观极寒深潭中的异鱼,心有所感,亲手所创。”清风语气中带著一丝敬仰。 师祖? 竹观鱼想起福伯口中那位神秘的“天下第一·武仙人”,心头凛然。 第12章长生 “此法入门极难,”清风继续道,“需对气感、经脉有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方能捕捉並引导那一丝极寒之意入体,凝练成劲,据我所知,归真门內,自师祖而下,练成此劲者,不超过三人。” 竹观鱼心中震动。 师祖所创,入门极难,练成者寥寥。 “那……修习此法,有何禁忌或要求?”他追问。 清风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禁忌么……倒也无他,只是,若无机缘,即便入了门,后续亦將寸步难行。” “机缘?” “《凝冰劲》虽为第六段劲力功法,但其真正威力,需与第五段的练体功法《冰肌玉骨诀》相辅相成,方能尽显,而《冰肌玉骨诀》……”清风顿了顿,“非『冰肌玉骨』天成体质者,根本无法修习,强行修炼,寒气反噬,必致经脉冻裂而亡。” 冰肌玉骨! 竹观鱼立刻想到玄璣道人初见赵玉书时那震惊狂喜的神情,以及“和师祖他老人家一般的”那句低语。 原来如此,赵玉书那特殊的体质,竟是修炼这《凝冰劲》一脉的关键。 “所以,”竹观鱼缓缓道,“若无冰肌玉骨之体,即便侥倖练成这《凝冰劲》,前途亦已断绝,无法修炼后续匹配的练体功法,威力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因劲力特性与肉身不匹配而埋下隱患?” “正是。”清风点头,“因此,门內虽存此绝妙功法,却罕有人问津,毕竟,谁愿耗费巨大心力去修炼一门註定无法圆满、甚至可能反噬的劲力?不过……” 他话锋微转,带著一丝感慨:“此法若能真正练成,好处亦是极大,凝冰劲至阴至寒,劲力品质极高,对敌时不仅能以寒气迟滯对手动作、侵蚀经脉,更能极大增强修炼者对阴寒环境的耐受力,於某些特定情况下,有奇效。而且,之前考核你的李芸师姐,她主修的,便是此劲。” 李芸师姐,那个看起来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女。 竹观鱼此前只是因为对方入门时间早才称呼她为师姐而已,看来另有隱情。 清风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淡淡道:“李芸师姐天赋异稟,虽非冰肌玉骨,却与《凝冰劲》契合度极高,乃是极罕见的特例,她看似年幼,实则……年龄比我还稍长些许,只因功法特性,显得年幼罢了,事实上虽然还未验证,但凝冰劲似乎有长生之能。” 长生? 这《凝冰劲》竟还有如此功效,竹观鱼心中波澜再起。 属性面板能否打破体质的限制,他不知道。 但这《凝冰劲》的潜力、以及它可能带来的额外好处,都像磁石一样吸引著他。 风险与机遇並存,但最后就算失败了大不了再修一门寒性功法就是了。 他沉吟片刻,將《凝冰劲》暗红皮书卷拿在手中,又走向之前看好的《仙鹤劲》和另一本名为《听潮劲》(偏向感知与渗透)的功法前,再次比较。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他拿著《凝冰劲》的书卷,走到清风面前:“清风师兄,我选此部。” 清风看了看他手中的暗红书卷,並未露出太多意外,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可以,选定了后若迟迟无法入门你也要及时告诉我,到时再更换其他劲力法。”说著,他取过一本厚厚的登记簿,记录下竹观鱼的名字和所选功法。 登记完毕,竹观鱼並未立刻离开,而是看著那浩瀚的书海,又问:“师兄,此间诸多典籍,观鱼日后若有机会,可否前来翻阅,並非修炼,只是增长见闻。” 清风头也不抬,答道:“可以,书海对外开放,弟子皆可借阅,不过……”他终於抬起头,看著竹观鱼,眼神认真了些,“功法秘籍,重要的是其后的『师承』。文字图形,终是死物,若无师长讲解关窍、示范引导、纠正谬误,自行瞎练,极易出偏,门派为你等安排传功师傅,才是重中之重。” 竹观鱼心中一凛,肃然道:“多谢师兄提醒,观鱼明白。” 这归真门的底蕴,不仅在於藏书,更在於这传承的体系。 “去吧。”清风挥挥手,“你的传功师傅,稍后自会有人通知你,今日便可开始感悟功法文字,但切记,未得师傅允许,不可擅自运转劲力。” “是。”竹观鱼躬身行礼,小心地捧著那本触手冰凉的《凝冰劲》,退出了书海。 回到简陋的客舍,竹观鱼闭目凝神片刻,才在桌前端正坐好,缓缓展开了那本暗红色的《凝冰劲》。 书页並非普通纸张,而是一种极薄、略带韧性的皮质,触感冰凉。 上面的字跡是墨色,却隱隱泛著一种幽蓝的光泽,图形则是一些复杂的人体经络运行图,线条精准,標註著密密麻麻的穴窍名称。 开篇並非直接讲述修炼法门,而是一段总纲,字跡古意盎然,透著一股俯瞰眾生的淡漠: “我十二岁开始习武,天生冰肌玉骨,一月一段到达七段,后等根骨长成,又费一年入劲,一年锻体,於三十岁到达一段武者,方觉世界之大,然人生有穷……” 竹观鱼一字一句读完,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何等恐怖的天赋和速度! 相比之下,自己拥有属性面板,进展虽也不慢,但似乎……仍不及这位师祖当年的自然修炼速度。 这让他刚刚因面板而生出的一丝自得,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敬畏与谨慎。 竹观鱼一字一句开始细细阅读內容,心神沉浸其中。 这功法理念果然玄妙,並非一味追求冻彻一切的酷寒,而是强调对“寒”之意的掌控与运用,甚至涉及一丝“静”与“定”的神意修养。 修炼法门更是精细无比,对呼吸的频率、意念的引导、气感在特定细小经脉中的流转,要求都极为严苛。 远比《锻骨拳》那种直来直去的打熬要复杂深邃十倍不止。 难怪清风说入门极难。 若无过人天赋和耐心,光是理解这开头的基础导引,恐怕就要耗费数年时光。 但他有属性面板。 他尝试在心中默念“学习《凝冰劲》”。 《凝冰劲》-未入门-可费4点属性点入门。 果然如他所想。 十段是一点属性点,九段是二点,八段四点,七段八点,每段都是乘二计算,这六段劲力法就需要费十六点属性点。 又因为一本功法系统大致分为四个熟练阶段,所以仅是入门才只需要四点属性点而已。 他此时又不急,先尝试一下自己记忆、理解著书中的每一个字,每一幅图。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暗。 就在这时,客舍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竹观鱼收起书卷,起身开门。 门外站著一名小道童,恭敬行礼:“竹师兄,玄璣师叔有令,您的《凝冰劲》传功师傅已定下,明日辰时,请至后山『寒潭』畔,李芸师姐会在那里等您。” 李芸师姐! 果然是她。 竹观鱼心中並无太多意外,整个归真门,目前看来,对此劲力最有发言权的,除了那位神秘的师祖,恐怕就是这位师姐了。 “有劳师弟传讯。”竹观鱼拱手道。 道童离去后,竹观鱼掩上门,回到桌边。 第13章 分裂极限 辰时未至,山雾未散。 竹观鱼已立在客舍院中,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沾染著清晨的露水寒气。 他呼吸平稳,目光投向通往山深处的小径,静默如石。 时辰一到,他便动身。 脚步落在湿润的石板上,几乎听不见声响。 后山寒潭,位于归真门建筑群更深处,需穿过一片愈发茂密的古木林。 越往里走,空气中的暖意便消退得越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沁入骨髓的阴寒。 及至能听到隱约水声时,呵出的气已凝成白雾。 拨开最后一丛低垂的湿冷藤蔓,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约莫数亩见方的幽潭静臥在山坳之中。 潭水色作墨黑,深不见底,水面平滑如镜,倒映著四周嶙峋的怪石和枯寂的老树,唯有中央处,似有极微弱的水流暗涌。 寒气正是从此潭中瀰漫开来,连潭边的石头都覆著一层薄薄的白霜。 李芸早已到了。 她依旧穿著那身朴素的弟子服,站在潭边一块较为平整的青石上,身形单薄,仿佛隨时会被这山谷里的寒风吹走。 但她的脸色红润,眼神清澈,对这逼人的寒气浑然不觉。 见竹观鱼走近,她微微頷首,算是打过招呼,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来了,《凝冰劲》的口诀经络图,记熟了几成?” “回师姐,已勉强记下前三转的行功路线。”竹观鱼恭敬回答。 这並非虚言,三日不眠不休的强记,加上属性面板的辅助理解,他確实已將入门部分烙印脑中。 李芸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復平静,“记性不错,但记住,死记硬背,不过是纸上谈兵,《凝冰劲》的真意,不在书上。” 她转身,面向墨潭,伸出一根纤细手指,指向那漆黑的水面,“练这功夫,首要的,不是打坐,不是观想,而是它。” 竹观鱼顺著她所指望去,只见那平滑如镜的水面下,隱约有几道银白色的影子缓缓游弋,体態狭长,背脊之上,一道细长的银线在幽暗水底闪烁著微光。 “银线鲶。”李芸道,“凝冰劲的修炼,离不开此物。” “是,师祖在书中提过,需藉此鱼体內活性。”竹观鱼点头。 她顿了顿,继续道:“此鱼生长极缓,但理论上,若无外劫,可一直生长下去,近乎……长生。其体內蕴含一种奇异『活性』,炽热如阳,师祖曾说,他在海外求学时,听闻西人研究,人的体內是会进行细胞分裂,他隨后发现了人的分裂极限这一概念。” 竹观鱼心中一动,这倒是和他前世了解有些相似。 1974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 frank macfarlane burnet在其著作 intrinsic mutagenesis中,首次命名了“海夫利克极限”这一概念。 李芸並未在意他的走神,“师祖言,银线鲶异於常鱼,其生长近乎无止境,体內那股生机勃勃的『活性』,或能延缓细胞的分裂,甚至增加分裂次数。” “凝冰劲的根基,便是以独特法门,引导、炼化这股源自银线鲶的生机,融入自身气血经脉,使之成为己用。” “所以,修炼此劲,第一步,也是贯穿始终的一步,便是——” 她转过身,轻笑看著竹观鱼:“学会钓鱼。”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翻,也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根不过三尺来长、通体莹白似玉的细竿,竿梢繫著一根近乎透明的丝线,线下无鉤,只悬著一枚米粒大小、散发著淡淡幽香的暗红色饵料。 “看仔细了。” 李芸手腕轻轻一抖,那玉竿划出一道微弧,丝线带著饵料悄无声息地没入墨色潭水,连一丝涟漪都未惊起。 她隨即静立不动,整个人仿佛与脚下的青石、周围的寒气融为一体,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察。 竹观鱼屏息凝神,全力感知。 他察觉到,李芸並非完全静止,她持竿的手臂保持著一种极细微、极有韵律的震颤,通过那莹白鱼竿和透明丝线,將一股若有若无的劲力传递至水下。 这股劲力阴柔绵长,带著一种奇特的吸引力,与《凝冰劲》口诀中描述的某种基础运劲法门隱隱相合。 时间一点点过去。 潭边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忽然,李芸眼神一凝,手腕极其轻微地向后一收,那透明丝线瞬间绷紧! 水面下,一道银影猛地窜动,搅起一小团暗流。 “凝!” 下一刻,李芸手腕一抬,丝线收回,一条约半尺长、通体银白的鲶鱼被带出水面,鱼身兀自散发著缕缕白气。 它落在青石上,弹跳了两下,便不再动弹,体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冰。 李芸收起玉竿,语气平淡地讲解,“你初学,劲力未生,无法效仿。今日起,你便用寻常竹竿钓饵,於此潭垂钓。” “目的,非是钓上鱼来,而是让你在垂钓中,静心感受此地寒气,感受银线鲶游动时引动的细微水流变化,感受那水下的极寒生机。” “何时你能闭著眼,仅凭鱼线传来的颤动,分辨出是何种鱼类靠近,甚至大致判断其体型大小,这第一课,便算过了。” 说著,她指了指潭边一处早已放好的一根普通青竹鱼竿和一个装有普通鱼饵的小罐。 竹观鱼依言走过去,拿起鱼竿,触手冰凉,竹节坚韧。 他掛上鱼饵,学著李芸的样子,將鱼线拋入水中,然后在那块冰冷的石头上坐下。 寒意瞬间从石头上传遍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立刻默默运转《锻骨拳》的基础法门,气血流转,驱散寒意,这才稳住身形。 李芸看著他略显僵硬的动作,並未指点,只淡淡道:“静心,凝神,鱼,是钓不到的,但『感』,必须练出来。”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竹观鱼,自顾自走到不远处一块平滑的大石上盘膝坐下,闭目调息,仿佛与这寒潭融为一体。 竹观鱼收敛心神,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鱼竿和那根没入墨水的丝线上。 起初,只有刺骨的寒冷和一片死寂。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半个时辰过去,手臂开始酸麻,心神也因长时间的专注而有些涣散。 但他性子中那股韧劲此刻发挥出来。 他调整呼吸,不再刻意去“寻找”感觉,而是放空思绪,將自身想像成潭边的一块石头,一株枯草,只是纯粹地“存在”於此地,去接纳周围的一切。 渐渐地,一些细微的感知开始浮现。 第14章 生前的时代 他“听”到了更细微的声音:並非耳朵所闻,而是皮肤、是气血、是那冥冥中的气感所察知。 那是水底暗流极缓极轻的涌动声,是极寒水汽拂过汗毛的摩擦声。 他“看”到了水下的模糊景象:並非眼睛所见,而是通过鱼线那细微到极致的颤动,在脑中勾勒。 有不知名的小虫在线旁游过,带起微不可查的涟漪;有冰冷的水草隨著暗流缓缓摆动,拂过鱼线…… 突然,鱼线传来一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颤动! 沉稳,有力,带著一种冰冷的滑腻感。 是银线鲶! 竹观鱼心中一凛,几乎要下意识提竿。 但他立刻忍住,牢记李芸的吩咐——“非是钓上鱼来”。 他保持著绝对的静止,甚至连呼吸都屏住,全力去“捕捉”那股来自银线鲶的独特“气息”。 那是一种阴冷、沉静,却又蕴含著蓬勃生机的感觉。 通过鱼线,这股感觉隱隱约约地传递过来,与他怀中那本《凝冰劲》秘籍散发出的寒意,竟有几分奇妙的呼应。 那银线鲶在饵料附近徘徊了片刻,似乎对那普通鱼饵兴趣不大,很快便摆尾游走了。 鱼线的颤动恢復如常。 竹观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並非劳累,而是精神高度集中后的虚脱感。 他抬头看向李芸。 李芸依旧闭目盘坐,仿佛全然不知方才发生的一切。 但竹观鱼明白,她一定知道。 日头渐高,又渐偏西。 竹观鱼就这样枯坐了一整天,除了中间短暂活动了一下冻得发麻的四肢,其余时间都在垂钓,或者说,在“感受”。 傍晚时分,李芸睁开眼,起身走到潭边。 “今日如何?”她问。 竹观鱼放下鱼竿,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恭敬回答:“回师姐,隱约能感知到银线鲶靠近时的动静,其气息……阴寒中带生机,与秘籍所载似有印证。” 李芸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 “嗯,记住这种感觉,明日继续。” 说完,她便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与山雾之中。 竹观鱼独自站在潭边,看著墨色的潭水,良久,才拎起那根未曾钓上一条鱼的竹竿,缓步返回客舍。 接下来两日,皆是如此。 白天,他在寒潭边枯坐垂钓,感受寒气,捕捉银线鲶游弋的轨跡。 晚上,他则在油灯下反覆研读《凝冰劲》口诀,对照白日的感受,揣摩其中精义。 属性面板上,“《凝冰劲》-未入门”的字样始终没有变化,后面跟著“可费4点属性点入门”的提示,如同一个诱惑,又像一个考验。 他现有的属性点,足够他瞬间跨过这最难的门槛。 深夜,客舍內油灯如豆。 竹观鱼没有入睡,而是静坐床榻,心神沉入体內。 他在权衡。 自行修炼,无疑艰难缓慢。 这《凝冰劲》入门之难,远超《锻骨拳》。 仅是感知、引动那虚无縹緲的“极寒生机”,就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 而属性点,能让他省略这个过程,直接获得修炼成果。 但……真的可以吗? 他想起了福伯的谨慎,想起了赵府倾覆的惨状,想起了这一路逃亡的如履薄冰。 是否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这归真门內,臥虎藏龙,玄璣道人,那位神秘的师祖,还有深藏不露的李芸……自己若表现得太过异常,会不会被看出端倪? 然而,另一个念头更加强烈:危机迫近,赵元武和史密斯洋行的威胁並未消失,自己身上还背著黑锅,赵玉书需要庇护,未来的路註定荆棘密布,没有足够的力量,连自保都难,谈何其他? 属性面板是他最大的依仗,但也不能因噎废食。 该用之时,必须果断。 他的思绪,最终定格在凝冰劲上透露的信息——“师祖他老人家,天生冰肌玉骨,一月一段,三十岁便已达一段武者之境。” 这是一个先例。 一个证明此方世界,存在远超常人想像之修炼速度的先例。 与这位师祖相比,自己用属性点提升,就算快些,似乎也並非完全无法解释? 归真门既然能容纳师祖那样的妖孽,对自己这点“异常”的接受度,或许会高一些。 风险固然有,但比起儘快获得实力以应对未知风险,前者似乎可以承受。 更重要的是,他隱隱觉得,这《凝冰劲》的修炼,或许並不仅仅是劲力的提升。 那银线鲶中蕴含的“生机”,那可能带来的“长生”之效,对他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属性点能否完美模擬这种“生机”的融合? 他不確定。 或许,先用属性点入门,打下根基,再辅以自行钓取银线鲶修炼,才是最优解? 念头百转,最终归於沉寂。 竹观鱼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他做出了决定。 心神凝聚,锁定在属性面板那行字上。 “消耗4点属性点,入门《凝冰劲》。” 无声无息,一股磅礴的、冰冷至极的气流,仿佛自虚无中诞生,瞬间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这股气流並非单纯的寒冷,其中更夹杂著一丝奇异的“活性”,所过之处,经脉如被冰针穿刺,又似被甘霖滋养,一种极其矛盾的痛苦与舒爽同时爆发!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皮肤表面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但他心神紧守灵台一点清明,竭力引导著这股突如其来的庞大能量,按照《凝冰劲》入门口诀的路线运转。 过程远比提升《锻骨拳》时痛苦和复杂数倍。 仿佛有一把冰刀,在他体內精细地雕琢著一条全新的能量通道。 好在属性点的作用玄妙无比,这股能量虽狂暴,却始终沿著最正確的路径奔涌,未曾偏离。 不知过了多久,那冰冷的洪流终於渐渐平息。 竹观鱼长长吁出一口气,气息在空中凝成一道尺许长的白练,久久不散。 周围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 属性面板上,字跡已然变化: 《凝冰劲》-入门 属性点:0.3 六段武者,成了。 感受著体內那丝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凝冰劲力,竹观鱼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明日寒潭垂钓,將会是另一番光景了。 他吹熄油灯,躺下。 黑暗中,眼神雪亮。 如果此功真有长生之能,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活到生前的时代。 第15章 三天 第二天,竹观鱼到的时候,李芸已经在了。 她依旧站在那块青石上,身形在雾气中显得有些朦朧。 不同的是,她手中那根莹白玉竿並未垂下,而是横在身前,目光投向墨色潭水,似在感知著什么。 竹观鱼走近,依惯例躬身行礼:“李芸师姐。” 李芸没有立刻回应。 她缓缓转过身,那双清澈的眸子落在竹观鱼身上,上下打量,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目光锐利,带著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 山雾寂静,只有潭水深处隱约传来的暗流声。 良久。 李芸才开口。 “你……入门了?” 不是询问,更像是一种確认。 她感知到了,儘管竹观鱼刻意收敛,但那丝与周遭寒气隱隱共鸣、微弱却精纯无比的凝冰劲意,瞒不过她这个在此道上浸淫多年的人。 竹观鱼心中微凛,知道瞒不住,也没打算瞒。 山风吹过,拂动她额前的几缕髮丝。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竹观鱼。 “三天。” 她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石子投入死水,在这寂静的潭边盪开涟漪。 “我当年,”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语气带著一种遥远的感慨,“光感知到潭底那丝寒气活性,就用了一年,引气入体,淬炼肌肉,又了两年,前后整整三年,才算真正入门。” 她看著竹观鱼,像是要重新认识这个人。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解无聊,??????????????????.??????超靠谱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你……只用了三天。” 他面色平静,甚至带著点適度的赧然,微微低头:“回师姐,昨夜修行时,心有所感,运气好……摸到了门槛。” 李芸摇了摇头,没接这话。 运气?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运气。 尤其是修炼《凝冰劲》这种功法,天赋、心性、毅力,缺一不可。 她自己是极罕见的特例,並非冰肌玉骨,却与此劲高度契合,已被师门视为奇才。 可眼前这小子…… 她想起三日前他初来时的生涩,连坐在这潭边都需运转基础拳法抵御寒气。 短短三日,脱胎换骨。 这不是运气能解释的。 她目光微闪,想到另一种可能——莫非此子身具某种未曾发现的隱性寒脉? 不管是哪种,都意味著,竹观鱼在《凝冰劲》上的天赋,恐怕极为惊人。 她当年入门三年,隨后势如破竹,只了两年便將《凝冰劲》修炼至第六段圆满,进境之快,轰动一时。 但终究不是天生的“冰肌玉骨”,无法修行后续关键的第五段练体功法《冰肌玉骨诀》,前路已断。 无奈之下,她才转修了更为中正平和的《仙鹤劲》,另闢蹊径。 “我当年,”她的声音轻了些,“光是为了感知到那丝气机,枯坐此潭边,整整三年。” 竹观鱼適当地露出惊讶和敬佩的神色。 李芸瞥了他一眼,似是自嘲,又似是感慨:“你倒是……快得让人害怕。” 如今见竹观鱼如此速度,心中难免泛起一丝复杂滋味。 是羡慕?是惋惜?还是別的什么? 她收敛心神,脸上恢復了一贯的平静。 不再纠缠於此,仿佛接受了这个“怪胎”的存在。 “罢了,入门是好事,说明你与此劲有缘。既然入了门,剩下的,便是水磨功夫。” “请师姐指点。”竹观鱼躬身。 她摆摆手,似乎不愿再多谈此事,“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凝冰劲》既已入门,剩下的,便是水磨功夫。每日引寒气淬炼劲力,使之增长、精纯,无有捷径。” 她语气转为严肃,带著告诫:“不过,切记一点,此法阴寒,修炼过久,寒气侵体,恐伤根本。每日修行,以你目前根基,最多不可超过两个时辰,感觉身体肌肉隱隱作痛,或气血运行滯涩,便需立刻停止,运转基础功法调和,不可贪功冒进。” “是,师弟谨记。”竹观鱼恭敬应下。 “嗯。”李芸点头,话题一转,“既已练劲入门,便算归真门真式弟子了,山里的规矩,你也该知晓了。” 她指了指云雾繚绕的山峰,“归真门,不养閒人。” “从明日起,门派会分给你几块山田,自己去种些粮食菜蔬,后山药圃那边,也需要人手照看,各殿宇楼阁,年久失修之处,修缮的活计也得有人做。” 竹观鱼微微一怔。 种地?修缮?这和他预想中的修行生活,颇有出入。 李芸似乎看出他的诧异,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这笑意让她那张脸,瞬间生动了几分,竟有种冰雪初融的清澈。 “怎么?以为入了仙门,便是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了?”她语气里带著一丝调侃,“告诉你,在这山里,除了师祖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可以例外,就算是我师傅玄璣,閒暇时也得下地侍弄他那几株宝贝药草。” 她目光扫过四周的寒潭、怪石、枯树。 “整个归真门,上上下下,也就八十来人。米麵粮油,药材布匹,哪一样不是自给自足,或是以物易物从山下换来?在这里,不劳者不食,是天经地义。” “你平日里钓的鱼,”她指了指竹观鱼放在一旁的青竹鱼竿,“便是你的『报酬』之一。钓到了,可以送去山腰的膳堂,交给掌管膳食的明心师兄处理,或燉汤,或红烧,算是给你自己开个小灶,补益气血。当然,也可用来兑换些其他用度。” 她的语气变得隨意了些,像是在嘮家常。 “平日里,你不用太过拘谨。除了几位师长,门中大多是同辈或长辈师兄师姐,把他们当成家里的叔伯长辈看待就好,恭敬有余,也不必过分畏惧。” 她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就像清风那小子,別看他整日板著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其实笨手笨脚的,除了看管书海大门那点不需要什么技巧的活计,其他的,种地怕踩坏苗,修缮怕砸到手,也就是跑跑腿传个话还凑合。” 竹观鱼听著,心中渐渐勾勒出归真门另一面的图景——一个远离尘囂、自成一隅的小社会,清苦,却也纯粹。 修行並非高高在上,而是融入每日的劈柴、挑水、种地、修缮之中。 “其实,”李芸的声音低沉了些,带著一种洞察世事的瞭然,“前面的『观心期』,考察的是你的人品心性,看你是不是包藏祸心,能不能守得住规矩。接下来,这日復一日的清苦劳作,才是真正的考验。” 她的语气带著一种歷经磨礪后的淡然,“山上的日子,是清苦的。日復一日,种田、练功、洒扫、抄经……没有外面的繁华,没有轻易可得的热闹。” “二三年,甚至更久,如一日般地坚守,这种平淡、枯燥,才是最磨人心性的。”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在竹观鱼身上,眼神变得极为复杂,混杂著审视、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不过你小子……” 第16章清苦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转身,身影渐渐融入浓雾之中。 “一会后,你可以去执事堂找明石师兄,他会给你安排活计,修炼……自己把握时辰。” 声音裊裊传来,人已不见。 竹观鱼独自站在潭边,默然良久。 他弯腰拿起那根青竹鱼竿,入手冰凉。 目光投向墨色的潭水,水下那几道银白影子依旧悠然。 他轻轻挥竿,鱼线划破空气,悄无声息地没入水中。 这一次,感受截然不同。 体內那丝微弱的凝冰劲自发流转,与潭水的寒气隱隱呼应。 通过鱼线传来的感知,变得更加清晰、敏锐。 他甚至能“看”到更深处,那些更大银线鲶缓慢摆尾的轨跡。 “水磨功夫……”他低声自语。 对於拥有属性面板的他而言,或许並非只有水磨一条路。 他闭上限,全心操控著那丝劲力,模仿著昨日李芸的姿態,试图去“引诱”水下的银线鲶。 过程依旧缓慢,对劲力的操控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便会惊走鱼群,或让劲力散逸。 但他有足够的耐心。 时间一点点流逝。 突然,鱼线传来一阵熟悉的、沉稳有力的颤动! 来了! 竹观鱼心神一凝,指尖劲力陡然变化,从引诱转为一种极寒的“粘附”与“牵引”。 “起!” 手腕轻抖,一道银亮的身影破水而出,带起一串冰冷的水珠。 一条半尺来长的银线鲶,落在岸边青石上,鱼身覆盖薄霜,兀自扭动。 成功了。 虽然尺寸远不如李芸钓起的那条,但这是他凭藉自身劲力,真正钓上的第一条银线鲶。 竹观鱼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 他解开鱼鉤,將鱼放入带来的鱼篓。 冰凉的触感传来,能清晰地感受到鱼体內那股微弱的、与他劲力隱隱共鸣的生机。 收竿。 他拎著鱼篓,离开寒潭,向著外院执事堂走去。 雾气渐散,阳光透过林隙,洒下斑驳光点。 执事堂是个不大的院子,明石师兄是个看起来五十多岁、面容憨厚、袖口沾著泥土的中年人,正拿著本册子清点农具。 “新来的?竹观鱼?”明石师兄抬头看他,语气和善。 “是,明石师兄,李芸师姐让我来领田。”竹观鱼恭敬道。 “哦,知道知道。”明石师兄放下册子,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张简陋的草图。 “喏,田在东面山腰,靠近溪水的那片,划了三块给你,图上標红了。” “种子工具自己去那边库房领,规矩是收成的二成交公,八成归你自己,不会种可以问隔壁田的老王头,他种地是一把好手。” 流程简单直接,没任何虚的。 竹观鱼接过草图,道了谢。又指了指鱼篓:“明石师兄,这鱼……” “哦,银线鲶啊,好东西!”明石师兄眼睛一亮,“拿去膳堂找老孙头,他会弄,自己吃也行,拿去跟人换东西也行,隨你。” 竹观鱼点点头,又问清了库房和膳堂的位置,便先去了库房。 领了一把锄头,一包菜种,一袋谷种。 锄头是普通的铁锄,磨得发亮,手柄光滑,显然被很多人用过。 他扛著农具,按照草图指示,走向分给他的那三块田。 田地確实依山傍水,土质看起来不错,但显然久未耕种,长满了杂草。 老王头是个皮肤黝黑、满脸褶子的老道士,正叼著旱菸袋,在一旁慢悠悠地锄地。 见竹观鱼过来,眯著眼打量了他一下,咧嘴笑了笑,露出缺了颗的门牙:“新来的娃娃?细皮嫩肉的,会种地不?” 竹观鱼放下农具,笑著拱手:“王师叔,晚辈竹观鱼,初来乍到,还请师叔多多指点。” 態度谦和,语气诚恳。 老王头显然很受用,摆摆手:“什么师叔不师叔的,叫老王头就行,来来来,我教你咋开荒……” 一个上午,竹观鱼就在老王头的指点下,挥舞锄头,清理杂草,翻整土地。 汗水浸湿了衣衫,泥土沾满了布鞋,手臂酸麻,但他干得很认真。 这种纯粹的体力劳动,反而让他有种奇异的放鬆感。 不用算计,不用提防,只需要专注於眼前的土地。 中间休息时,他拿出水囊喝水,看到不远处,清风师兄正挽著道袍袖子,动作有些笨拙地给几株茄子浇水,水瓢拿得歪歪扭扭,果然如李芸所说,不太利索。 清风似乎察觉到目光,抬头看见竹观鱼,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尷尬,隨即又板起脸,继续他那不太熟练的农活。 竹观鱼低头笑了笑,继续挥动锄头。 日头升到头顶。 他开垦完了一小块地,撒下了第一把种子。 拍拍手上的泥土,他拎起鱼篓,走向膳堂。 膳堂里烟火气十足,几个火工道人正在忙碌。 负责处理食材的明心师兄是个胖乎乎、笑容可掬的中年人,接过银线鲶,嘖嘖称讚:“哟,小子手艺不错嘛,这鱼精气足!清蒸最好,保留原味,等著,一会儿就好!” 午饭时分,竹观鱼坐在膳堂简陋的木桌旁,面前是一碗糙米饭,一碟清炒野菜,还有一小碗明心师兄特意给他清蒸的银线鲶。 鱼肉嫩滑,入口冰凉,咽下后却有一股温润的暖意散开,滋养著身体,连带著修炼凝冰劲消耗的精神都恢復了不少。 周围坐著的都是归真门的弟子,有老有少,有的在低声交谈田里的事,有的在討论功法疑难,有的只是默默吃饭。 没人对他这个新来的投以过多关注,一切都显得自然平常。 下午,他继续去田里劳作,直到夕阳西下。 收工后,他没有立刻回客舍,而是又去了寒潭边,修行了一个时辰的凝冰劲,直到感觉经脉传来隱隱的胀痛感,才准时收功。 回到客舍,点亮油灯。 他先打水清洗了手脚和农具,然后铺开纸张,开始每日雷打不动的抄经功课。 笔尖沙沙。 今日的经歷,种田、钓鱼、修炼、与人交谈……一幕幕在脑中闪过。 李芸的话语犹在耳边。 “真正的考察才刚刚开始……” “山上的日子是清苦的……” “二三年如一日的坚守……”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和零星的星光。 清苦吗?或许。 但对於经歷过帮派倾轧、雨夜逃亡的他而言,这种有田可种,有功可练,有瓦遮头,无人追杀的日子,已是难得的安寧。 而这种安寧,正是积蓄力量最好的土壤。 他低头,继续抄写。 第17章 血痕 李芸站在玄璣的静室外,轻轻叩响了门扉。 “进来。”玄璣的声音传出,平稳中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李芸推门而入。 室內简朴,一桌,一椅,一榻,一炉,一壶。 玄璣正盘坐於蒲团上,手持一卷古书,面前矮几上放著一杯热气裊裊的清茶,茶香清冽。 “师傅。”李芸躬身行礼。 “嗯,何事?”玄璣並未抬头,目光仍停留在书卷上。 李芸略一沉吟,將寒潭边所见,竹观鱼三日入门《凝冰劲》之事,原原本本道出。 她的语气儘量平淡,不带过多主观色彩,只陈述事实。 然而,当她说到“他已入门”四个字时,玄璣持书的手微微一顿。 待李芸说完,室內陷入短暂的寂静。 只有茶炉上壶水將沸未沸的微弱嘶鸣。 玄璣缓缓放下书卷,端起茶杯,似要借茶水平復心绪。 他吹了吹浮沫,正要啜饮,手腕却几不可察地一颤。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那只素雅的青瓷茶杯脱手坠落,在青石地板上摔得粉碎,茶汤四溅,染湿了玄璣的道袍下摆。 玄璣看著地上的碎片,脸上闪过一丝肉痛。 这茶杯是他用了多年的旧物,虽不名贵,却甚合心意。 “三日……《凝冰劲》……”玄璣喃喃自语,忽略了袍角的污渍,抬头看向李芸,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疑,“芸儿,你確定感知无误,非是错觉?” 李芸神色平静:“弟子確定,那股劲力虽微弱,但精纯阴寒,確是凝冰劲无疑,且已稳固,非是曇一现。” 玄璣沉默良久,才挥了挥手,语气复杂:“知道了……此子,果真非常理可度,你且去吧。” “是,弟子告退。”李芸再次躬身,退出了静室,轻轻掩上门。 室內重归寂静,只剩下茶香与破碎瓷片残留的狼藉。 玄璣望著那摊水渍和碎片,怔怔出神。 就在这时,静室角落的光线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道身影,由虚淡至凝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另一个空置的蒲团上。 月白长袍,银白长发,冰肌玉骨,正是师祖凌清玄。 他依旧是那副二十出头的年轻样貌,眼神淡漠,仿佛世间万物皆难入其眼。 他出现得毫无徵兆,如同本就一直坐在那里。 玄璣似乎早已习惯,並未惊讶,只是恭敬地微微頷首:“师傅。” 凌清玄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又落在玄璣脸上,声音清越:“何事,让你这养气功夫,也失了方寸?” 玄璣苦笑一下,將李芸所述之事重复了一遍。 凌清玄静静听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直到玄璣说完,他才轻轻“哦”了一声。 “三日入门《凝冰劲》……”凌清玄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玄璣怀疑是否是自己眼,“有点意思。” “你怎么看?”凌清玄隨口问道。 玄璣沉吟片刻,谨慎答道:“此子心性沉静远超同龄,悟性更是骇人听闻,只是……这进境未免太过惊世骇俗,恐非全然是福,弟子担心。” “惊世骇俗?”凌清玄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当年我一月一段,三十岁至一段巔峰,旁人看来,是否也算惊世骇俗?” 玄璣一滯,躬身道:“师傅乃天纵奇才,非常人可比。” “天才……”凌清玄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这世上,从不缺天才。” 他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一滴未曾洒落的茶水跳起,凝於指尖,化作一枚晶莹的冰珠,寒气四溢。 “《凝冰劲》易成,《冰肌玉骨诀》难修。”凌清玄把玩著那枚冰珠,语气飘忽,“若他真有机会……能跨过那道天堑……” 他指尖的冰珠悄然蒸发。 凌清玄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到时,我亲自去见见他,送他一番天大机缘。” 话音未落,凌清玄的身影微微一阵模糊,仿佛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玄璣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师祖那月白长袍之下,裸露的脖颈、手腕、乃至脸颊上,瞬间浮现出无数道细密如蛛网的血痕! 那血痕殷红刺目,与他冰洁的肌肤形成诡异对比,仿佛一件精美的瓷器即將崩碎。 但下一刻,那些血痕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淡化、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凌清玄的身形重新稳定下来,依旧淡漠出尘。 “师傅!”玄璣忍不住低呼,脸上写满担忧。 他知道,这是师祖旧伤反覆。 凌清玄摆了摆手,动作轻缓,却带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无妨,老毛病了,还撑得住。” 他抬眼看向玄璣,目光深邃:“门內诸事,你多费心,尤其是那小子和玉书,他们既入了门,便是缘法,顺其自然,时间自会证明。” 说完,不等玄璣回应,他的身影如同融入空气的水墨,渐渐变淡,最终彻底消失在静室之中,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冰寒气息。 玄璣独自坐在原地,望著师祖消失的地方,良久,才长长嘆了口气。 他弯腰,小心地將地上的碎瓷片一一拾起,用布巾擦乾水渍。 翌日清晨,竹观鱼结束了例行的吐纳调息。 体內那丝凝冰劲力如寒溪流淌,虽细微,却坚韧不绝,与周遭天地间的寒意隱隱共鸣。 他推开客舍木门,山间清冷空气涌入肺腑,精神为之一振。 刚走到院中,便见清风已等在那株老槐树下。 今日的清风依旧是一身朴素的灰色道袍,神色板正,但眉宇间少了些许往日的疏离,多了几分同门间的寻常態度。 “竹师弟。”清风开口,声音平稳。 “清风师兄。”竹观鱼拱手回礼,態度恭谨如常。 “今日轮到我下山採买门中常用物资。”清风直接说明来意,“玄璣师叔吩咐,让你隨我同去,熟悉下山路,也认认镇上的铺子,日后此类杂务,或许会交由你经办。” 竹观鱼心中明了,这是正式將他纳入归真门日常运转的一环。 他点头应道:“是,谨遵师叔吩咐,有劳师兄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沿著青石阶向山下走去。 第18章 有师祖老人家顶著呢 山路蜿蜒,林木葱鬱。 晨露未晞,打湿了布鞋。 清风步履轻快,显然常走此路。 竹观鱼默默跟隨,留意著路径转折和周围显著標记。 “山下是宣城辖下的青牛镇。”清风边走边介绍,语气算不上热络,但信息清晰,“规模不大,但南北货商偶尔经过,米粮、布匹、盐铁、药材等日常用度,镇上几家老字號倒也齐全,门中通常半月採买一次。” “宣城……”竹观鱼心中一动,想起白小楼曾言及在此处有私宅安置他们,但当时匆忙逃亡,並未细观城镇风貌,“师兄,镇上可还太平?” 清风瞥了他一眼,似明白他所指:“比不得沪城那般龙蛇混杂,但也非世外桃源,镇公所、保安队有些势力,也有些地头蛇。” “不过,我归真门在此地盘桓多年,与镇上乡民还算相安无事,寻常势力也会给几分薄面,你只需遵循门规,莫要主动生事即可。” “师弟明白。”竹观鱼点头。 约莫半个时辰后,山路渐缓,前方出现镇子的轮廓。 青砖灰瓦,炊烟裊裊,隱约传来人声犬吠。 踏入青牛镇,一股混杂著泥土、牲畜、炊烟和淡淡腐朽气息的生活味儿扑面而来。 街道是压实的土路,雨天想必泥泞不堪。 两旁是高低错落的屋舍,多是平房,间或有二层小楼。 店铺幌子迎风招展,杂货铺、米行、药铺、铁匠铺、茶馆……一应俱全,虽陈旧,却充满生机。 街上行人熙攘,有挑担的货郎,赶车的农夫,穿著短打的苦力,也有身著长衫的帐房先生,偶尔还能见到一两个穿著旧式军服、斜挎著老套筒的保安队员晃过。 人们的脸上大多带著生活磨礪出的沧桑与麻木。 清风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一家掛著“陈记杂货”幌子的店铺。 店铺门面不大,里面却颇深,货物堆得满满当当。 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纸张笔墨、锅碗瓢盆……种类繁多。 掌柜的是个戴著瓜皮帽、留著山羊鬍的乾瘦老头,正扒拉著算盘珠子。 见到清风进来,陈掌柜立刻放下算盘,脸上堆起热情却不显諂媚的笑容:“清风道长,您来了!这次需要些什么?” 清风从袖中取出一张清单,递了过去:“陈掌柜,老规矩,照单备货,盐要细盐,灯油要足秤。” “好嘞,您放心,给归真门备的货,绝不敢以次充好!”陈掌柜接过清单,麻利地吩咐伙计去后院搬货。 趁此间隙,清风对竹观鱼低声道:“陈记是几十年的老店,价格公道,货品也还算实在,日后你若来採买,可在此处。” “若有特殊需求,如某些药材,需去镇东头的『济生堂』分號,那里的坐堂大夫姓吴,与门中有些交情。”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超便捷,??????????????????.??????隨时看 】 竹观鱼默默记下。 等待备货的功夫,竹观鱼目光看似隨意地扫过店铺內外,耳朵却捕捉著街面上的各种声音。 茶馆里传出说书人沙哑的嗓音,隱约听得“赵家”、“血案”、“通缉”等字眼,他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几个閒汉蹲在街角晒太阳,叼著菸袋,议论著镇上新来的戏班子,哪个角儿身段好,哪个婆娘跟人跑了。 货物很快备齐,米粮、盐块、灯油、火镰等,装了满满两个大竹筐。 清风付了银钱,与陈掌柜寒暄两句,便示意竹观鱼抬起其中一个竹筐。 竹观鱼弯腰,发力。 竹筐颇沉,但他如今已是六段武者,劲力暗生,这点重量不算什么。 他稳稳將竹筐抬起,动作轻鬆。 清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没说什么,自己抬起了另一个竹筐。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杂货铺。 接下来,清风又带著竹观鱼去了肉铺割了几刀腊肉,去布庄扯了几匹粗布。 採买过程中,清风话不多,但遇到需要与店家交涉时,言辞简洁有力,分寸拿捏得当,既不失归真门的体面,也不会让人感到盛气凌人。 竹观鱼默默观察,將清风与各色人等的打交道方式记在心里。 採买完毕,日头已近中天。 两人抬著採购的物资,准备返回山上。 路过镇口那家茶馆时,竹观鱼脚步微微一顿。 茶馆里,关於沪城赵家血案的议论似乎更加热烈了。 “……听说了吗?赵家那个逃掉的书童,叫竹观鱼的,悬赏又涨了!大洋五百块!乖乖,够买几十亩好地了!” “五百块?豁!这世道,真是人命不值钱,又值钱……” “嘖,你说一个半大孩子,能有那么大本事?把赵家满门……我听说啊,里头有洋人的事儿!” “嘘!慎言!不要命啦?洋人的事也敢瞎嚼舌根?” 竹观鱼面色如常,仿佛听到的是与己无关的逸闻。 他调整了一下肩上的绳索,继续跟上清风的脚步。 清风似乎也听到了只言片语,回头看了竹观鱼一眼,眼神复杂,但最终什么也没问。 两人沉默著走出镇子,重新踏上上山的路。 山风拂过,带来林木的清新气息,冲淡了镇上的尘囂。 竹观鱼回头望了一眼逐渐远去的青牛镇,那关於悬赏的议论,都像是一根根无形的刺,提醒著他,山下的世界依旧危机四伏。 而山上的清修,看似平静,却也暗流涌动。 他深吸一口气,迈著稳健的步伐,跟在清风身后,向著云雾繚绕的山门走去。 背影在崎嶇山道上,显得格外沉静。 “师兄,”竹观鱼开口,声音平稳,打破了山道上的寂静,“方才镇上听闻,那赵家悬赏又添了数目。” 清风脚步未停,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波澜:“乱世之中,谣言纷飞,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山上清净,少听这些为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既入山门,便是我归真门的弟子,潜心修行,才是正道,天塌下来还有师祖老人家顶著呢。” “师弟受教。”竹观鱼不再多问。 回到山门,將採买的物资交到执事堂明石师兄处。 明石师兄清点完毕,记了帐,对竹观鱼点点头:“辛苦了,今天早点休息吧。” “是,明石师兄。”竹观鱼应下。 第19章 洞內 竹观鱼正式融入了归真门清苦而规律的修行生活。 午后,他雷打不动地前往后山寒潭。 李芸师姐自那日点明他已入门后,便不再日日现身,只偶尔过来查看一下进度,留下几句关於劲力细微操控的指点,便飘然离去。 大多时候,寒潭边只有竹观鱼一人。 如此过了约莫一个多月。 这一日,他成功钓起一条体型颇为可观的银线鲶,足有近一尺长,银线璀璨,在墨色潭水映衬下,如一道流光。 他將鱼带回客舍,並未送去膳堂,而是依照《凝冰劲》秘籍中附带的一个简陋药膳方子,配了些寻常草药,用小泥炉慢慢燉了一锅鱼汤。 汤成,色如奶,寒气却四溢,屋內温度都降了几分。 竹观鱼慢慢將鱼汤喝尽,鱼肉吃净。一股远比以往强烈的冰寒暖流交织的能量在腹中化开,散入四肢百骸。 属性面板上,已经从0.3变成了4.3。 九天,一点属性,如今已经有一月有余。 这效率,远超之前服用“固本培元汤”或是普通药渣。 银线鲶,果然才是《凝冰劲》修炼者最快的资粮。 他没有犹豫,心神沉入面板。 “消耗4点属性点,提升《凝冰劲》至熟练。” 熟悉的冰冷洪流再次涌现,但此次,痛苦减轻了许多,更多的是对已开闢经脉的拓宽与加固,对那丝劲力的纯化与壮大。 运转之间,愈发圆转如意,如臂指使。 《凝冰劲》-熟练。 属性点:0.3 境界依旧稳固在六段,但劲力的质与量,以及对寒气的亲和度,已不可同日而语。 次日再去寒潭,感受已截然不同。 潭边那曾需运转《锻骨拳》才能抵御的寒气,此刻对他而言,竟有种如鱼得水的舒畅感。 肌肤接触冰冷的潭水,不再刺骨,反而有种细微的能量交换之感。 他依旧每日垂钓,吞食银线鲶。 属性点缓慢而坚定地积累著。 同时,那种源自寒潭深处的吸引力,也越来越清晰。 起初只是若有若无的感应,隨著《凝冰劲》步入熟练境界,这感应变成了一种低沉的呼唤,仿佛潭底深处,有什么东西与他体內的凝冰劲力同源共鸣,吸引著他前去。 这感觉,玄之又玄,並非声音,更像是一种直觉,一种源於血脉深处、或说是劲力本源的牵引。 他问过李芸。 那是一个午后,李芸难得来寒潭边静坐。 竹观鱼趁她调息完毕,恭敬问道:“师姐,我近日修炼时,常觉这潭水深处,似有某种…感应,不知是何缘故?” 李芸睁开眼,看了他片刻,才淡淡道:“寒潭深不见底,据师祖所言,其下或有寒脉凝聚,滋生灵物,你修炼《凝冰劲》,与之感应,不足为奇。” “但潭水越深,寒气越重,水压越大,非你现在修为可以探索,莫要好高騖远,安心修炼便是。” “是,师弟明白。”竹观鱼低头应道,心中却知,那感应绝非寻常寒脉那么简单,那是一种…带有生命气息,甚至带著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志”的牵引。 又过了一个星期。 每日吞食银线鲶,属性点再次积攒了些许,虽未够再次提升功法熟练度,但他对《凝冰劲》的掌握愈发精深。 这一日,天气阴沉,山间雾气浓重,寒潭边更是冷得呵气成冰。 竹观鱼完成日常劳作,来到潭边。 今日,那深处的呼唤格外强烈,如同心跳般,一下,一下,敲击在他的感知上。 他站在潭边,望著墨色如镜的水面,目光深邃。 “风险……”他心中默念。 李芸的告诫在耳,潭底未知的危险亦需考量。 但这强烈的呼唤,很可能蕴含著巨大的机缘。 《凝冰劲》后续的《冰肌玉骨诀》需要特殊体质,若想另闢蹊径,这潭底之物,或许是关键。 谨慎,不代表裹足不前。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头脑愈发清醒。 他仔细检查了自身状態,凝冰劲力充盈,精神饱满。 决定,已下。 他脱下外袍和布鞋,只著贴身短褂和长裤。 活动了一下筋骨,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凝冰劲自发运转,抵御寒意。 没有犹豫,他纵身一跃。 “噗通!” 水轻微,人影已没入墨色潭水之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而来,比潭边强烈数倍。 若是之前,他定然难以忍受。 但此刻,熟练级別的《凝冰劲》自然运转,在体表形成一层极薄的寒气屏障,不仅隔绝了部分寒意,更將潭水中的极寒能量丝丝缕缕吸入体內,转化为自身劲力。 他如一条游鱼,向著感应到的方向下潜。 越往下,水压越大,寒气越盛。 耳膜开始胀痛,胸口有些发闷。 他调整內息,劲力流转,缓解压力。 同时,全力催动凝冰劲,感知著那呼唤的源头。 下潜了约莫十数丈,侧壁出现了一个幽深的洞口,寒气正是从中汹涌而出。 呼唤感,源自洞內。 他毫不犹豫,调整方向,游了进去。 洞口初入狭窄,仅容一人通过,隨即豁然开朗,竟是一条水下溶洞的通道。 通道並非全然黑暗,两侧岩壁上,镶嵌著一些散发幽蓝微光的苔蘚或晶石,提供了微弱的光照。 水温更低,若非凝冰劲护体,顷刻间便能冻僵血液。 溶洞通道曲折向下,不时有岔路。 竹观鱼完全依靠那强烈的感应指引方向。 途中,他看到更多、体型更大的银线鲶在幽暗的水中缓缓游弋,有些甚至长达数尺,银线如匹练,散发出的生机波动令人心惊。 他小心避开这些明显不好惹的“原住民”,继续深入。 通道时而宽阔,时而狭窄,有时需要侧身才能通过。 地势起伏,仿佛通往山腹深处。 不知游了多久,前方隱约传来一片更加明亮的幽蓝光芒。 他加速向前,穿过一段狭窄的水道,猛地向上浮起。 “哗啦!” 破水声在封闭的空间內迴荡。 他抹去脸上的水珠,警惕地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远比之前的通道宽敞百倍。 洞顶垂下无数冰棱,如剑如林。 四周洞壁覆盖著厚厚的冰层,幽蓝光芒正是由这些寒冰以及生长其上的奇异苔蘚发出,將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朦朧而梦幻。 空气寒冷刺骨,呼吸间肺叶都似要冻结。 地面是光滑如镜的冰面,中央位置,寒气最为浓重,几乎凝成实质的白雾。 第20章 武道大会-开幕 他一步步走近,脚步落在冰面上,发出清脆的迴响。 白雾渐散。 看清了。 那是一块巨大无比的玄冰,晶莹剔透,仿佛由最纯净的寒玉雕琢而成。 冰块高达丈余,散发著亘古不化的极寒之意。 而冰块內部…… 竹观鱼的瞳孔,骤然收缩。 冰中,封著一个人。 一个少女。 身著月白色的古朴衣裙,样式绝非当代,广袖流云,长发如瀑,未綰任何髮髻,自然披散。 她双目紧闭,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沉睡。 让竹观鱼心神剧震的,是那张脸。 眉眼五官,轮廓依稀……不,不是依稀,是极为酷似! 只是褪去了稚气,舒展了开来,如同含苞的蕾彻底绽放。 分明就是……长大后的赵玉书! 只是,冰中的少女,面容更添几分清冷与高贵,肌肤莹白得近乎透明,与玄冰几乎融为一体,散发著一种非尘世的疏离感。 她的身形也更加修长窈窕,静静地立在冰中,宛如一尊沉睡的冰雪神女。 怎么会是她? 赵玉书明明还在归真门中,由师祖亲自教导,怎会被封在这寒潭之下的玄冰之中? 是幻象?是巧合?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存在? 无数的疑问瞬间充斥脑海。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仔细观察。 少女的气息……完全感知不到。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仿佛真的只是一具完美的冰雕。 但那股强烈的生命呼唤,又確確实实源自於她,或者说,源自於封住她的这块玄冰。 他尝试著伸出手,指尖凝聚凝冰劲,轻轻触碰那巨大的玄冰。 触手並非想像中的坚硬冰冷,反而有种奇异的温润感。 紧接著,一股庞大、精纯到无法形容的极寒生机,顺著他的指尖,汹涌灌入! 这生机与他之前吸收的银线鲶体內的活性同源,但精纯浩瀚了何止百倍千倍!如同溪流之於江海! 属性面板上的数字开始疯狂跳动! 0.3… 0.5… 0.8… 1.0… 仅仅一次触碰,就获得了近一点属性点! 而且那股能量还在持续不断地缓慢涌入,改造著他的经脉,滋养著他的凝冰劲力。 他急忙缩回手,心中骇然。 这能量虽好,但太过庞大,若放任涌入,恐怕会撑爆他的经脉。 就在他缩回手的瞬间,冰中的少女,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幅度小到几乎以为是光影错觉。 但竹观鱼看得真切。 不是错觉。 她……是活的?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衝头顶,並非因为寒冷,而是源於对这未知存在的敬畏与警惕。 此地不宜久留。 机缘已得,但谜团更深,风险未知。 他深深看了一眼冰中少女那酷似赵玉书的容顏,將这幅景象牢牢刻印在脑中。 然后,毫不犹豫,转身,潜入水中,沿著来路迅速返回。 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 当他重新浮出寒潭水面,回到那片熟悉的岸边时,天色已近黄昏,山雾愈发浓重。 他穿上衣袍,感受著体內明显壮大了一截的凝冰劲力,以及属性面板上那个变成“2.1”的数字,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 寒潭下的秘密,冰中的少女,与赵玉书的关係,归真门的渊源……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网,似乎正缓缓向他罩来。 山里的日子,因那冰窟中的发现,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深潭,表面依旧平静,底下却有了不同的流向。 竹观鱼依旧每日种田、垂钓、修炼。 只是再去寒潭时,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扫过潭心那墨色最浓处。 冰中少女的容顏,与赵玉书日渐秀美的脸庞,在他脑中时而重叠,时而分离,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谜。 属性点的积累不敢鬆懈。 这日午后,他刚將新一批收穫的菜蔬送到膳堂,正与胖乎乎的明心师兄閒聊几句,忽听得山门方向传来一阵清越的钟鸣。 钟声三响,不急不缓,是迎客之音。 归真门僻处深山,平日罕有外客。 这钟声引得不少弟子停下手中活计,引颈张望。 明心师兄擦了擦手,嘀咕道:“奇了,这年月,还有客上门?” 竹观鱼心中微动,面上不显,帮著明心將菜蔬归置好,便告辞出来。 他未回客舍,而是绕到外院靠近山门的一处迴廊,寻了个不惹眼的位置,静静观望。 不多时,便见清风引著两人,沿著青石阶缓步而上。 前面是一位老者,看年纪至少八十开外,鬚髮皆白,但面色红润,步履稳健,穿著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道袍,背后斜背一柄古朴长剑,剑鞘斑驳,透著一股岁月沉淀的气息。 他眼神温润,嘴角带著谦和的笑意,一路行来,不时对路旁躬身行礼的归真门弟子点头还礼,態度极为恭敬。 老者身后,跟著一名少女。 约莫二十上下,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同样身著蓝色道袍,身形窈窕,背后也负著一柄剑。 她眼神灵动,好奇地打量著归真门內清幽的景象,但举止间並无丝毫倨傲,反而透著几分小心翼翼。 尤其是目光掠过那些看似普通、正在洒扫或劳作的门人时,更是带著一种难以掩饰的敬畏。 这一老一少,身上带著明显的武当山印记。 武当与归真,一在鄂北,一在皖南,平素往来不多,但同属道门一脉,彼此间保持著基本的礼敬。 清风引著二人,径直往內院玄璣道人的静室而去。 竹观鱼收回目光,心中瞭然。 能让武当山派出一位如此年高德劭的长老亲自前来,所议之事,定然非同小可。 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自己的山田。 约莫一个时辰后,清风寻到了正在田埂边歇息的竹观鱼。 “竹师弟。”清风的表情比平日多了几分郑重,“玄璣师叔吩咐,让你去一趟寒潭畔,师祖要见你。” 师祖?凌清玄? 竹观鱼心中一震。 此刻突然召见,所为何事? 是因为武当来客,还是……察觉到了他探索寒潭深处的举动? 他面上不动声色,放下锄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是,我这就去。” 再次来到寒潭,雾气似乎比往日更浓了些。 凌清玄並未站在潭边,而是坐在那块李芸常打坐的平滑大石上。 依旧是月白长袍,银髮垂肩,冰肌玉骨。 武当山的一老一少,垂手恭立在下首,態度谦卑,如同面对师长。 玄璣道人则站在凌清玄身侧稍后的位置。 竹观鱼走近,躬身行礼:“弟子竹观鱼,拜见师祖,拜见玄璣师叔。”又向武当二人点头致意。 凌清玄的目光落在竹观鱼身上,很平淡,却让竹观鱼感觉仿佛里外都被看透了一般。 那目光在他体內那已臻小成的凝冰劲上微微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隨即恢復平静。 “嗯。”凌清玄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清越,不带丝毫烟火气,“这位是武当山的清虚道长,这位是他的徒孙,林晚晴。” 竹观鱼再次向清虚道长老和林晚晴行礼。 清虚道长连忙还礼,连称“不敢”,林晚晴也微微屈身,好奇地打量著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归真门弟子。 凌清玄对清虚道长温和道:“清虚道友,方才所说之事,我已知晓,归真门,会参加的。” 第21章 冠古绝今的史上最强武道家 清虚道长闻言,脸上露出如释重负而又倍感荣幸的神情,深深一揖:“有凌前辈这句话,贫道便放心了,此乃武道盛事,若能得前辈门下高足蒞临,必將增色不少!” “好。”凌清玄只说了这一个字,便不再看他,转而对玄璣道:“具体事宜,你来安排。” “是,师傅。”玄璣躬身应下。 凌清玄的身影微微一晃,如同融入雾气之中。 凌清玄离去后,潭边的气氛明显鬆弛了一些。 清虚道长长长舒了口气,抚著胸口,对玄璣苦笑道:“每次面见凌前辈,贫道这心都提在嗓子眼,生怕礼数不周啊。” 玄璣笑了笑:“师祖他老人家性情温和,清虚道友多虑了。” 清虚道长连连摆手:“非也非也,正是因凌前辈如此平易近人,更让吾等晚辈感佩惶恐。” 玄璣頷首,“还请道友將具体章程,详解一二。” 清虚道长精神一振,示意身后的徒孙林晚晴。 林晚晴上前一步,声音清脆,条理清晰:“回玄璣师叔,此次『南北武道大会』,由武当、少林、崑崙、唐门等多家联合发起,定於两月后,在鄂北武当山下的『古潭镇』举行。 “大会旨在促进南北武道交流,釐清流派纷爭,共商应对时局之策。参会者,限三十岁以下武者。” 清虚接过话头,语气带著几分激励:“不错,如今世道纷乱,洋枪洋炮横行,我传统武道更需薪火相传,砥礪精进。” “此等盛会,十年一届,正是年轻一辈扬名立万、开阔眼界的绝佳机会。” 他略作停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声音压低了些,带著诱惑:“而且,此番大会,各家都拿出了压箱底的彩头。” “魁首,可得我武当珍藏的《混元一气诀》残篇,虽非全本,亦蕴含先天之妙,价值无量。” 林晚晴接著道:“榜眼,可得长白山崑崙派提供的千年血参一株,此物乃固本培元、增长功力的圣品。” “探,”清虚道长抚须,“则是蜀中唐门提供的陨铁剑胚一块,由天外陨铁精心锻造,未定型,可交由名家打造称心神兵。” 千年血参?陨铁剑胚?《混元一气诀》残篇? 侍立一旁的竹观鱼,眼神微动。 这奖励,不可谓不丰厚。 乱世之中,资源、功法、神兵,皆是安身立命、攀登高峰的基石。 这大会,有点意思。 玄璣道人听罢,面色不变,只淡淡道:“有劳清虚道友亲自前来告知,厚意心领,两月后,归真门必准时赴会。” 清虚道长脸上笑容更盛:“如此甚好!有归真门高足参与,此次大会必將增色不少!那贫道便不再叨扰,还需前往下一家递送请柬,先行告退。” “清风,代我送送清虚道长和林师侄。”玄璣吩咐。 “是。”清风躬身,引著武当二人离去。 潭边只剩下玄璣与竹观鱼。 玄璣的目光落在竹观鱼身上。 竹观鱼垂手而立,体內凝冰劲力自然流转。 “你都听到了。”玄璣开口。 “是,师叔。”竹观鱼回答。 “有何想法?” “奖励丰厚,群英薈萃,是歷练的好机会。”竹观鱼措辞谨慎。 玄璣微微頷首:“你能如此想,不错,名利如浮云,但机缘难得,尤其是与同辈高手交锋,对武道修行裨益极大。” 他话锋一转:“你入门虽晚,然进境颇速,心性也还沉得住气,此次大会,门派决定,让你也去见识见识。” 竹观鱼心中並无多少意外,躬身道:“谢师叔栽培。” “去吧,午后,来我静室。”玄璣说完,袖袍一拂,转身离去,几步间便消失在浓雾与林木深处。 钟声余韵散入山雾。 武当的清虚道长与徒孙林晚晴,由清风引著,下山去了。 清虚道长步履轻缓,背影透著完成使命后的鬆弛,却也残留著面对凌清玄时那份刻入骨髓的恭敬。 下山路上,林素心终於忍不住,小声问身边的师父:“师父,那位……就是归真门的祖师,凌清玄凌老前辈,他……他看著比我还年轻……” 清虚道人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敬畏,有感慨,更有一种歷经岁月沉淀后的瞭然。 他看著远处云雾繚绕的山峦,嘆了口气: “是啊,就是他,『武道仙君』凌清玄……为师像你这般年纪时,也曾以为传说只是传说。” “直到六十年前,隨你太师祖前往嵩山,参加那时的一场盛会,才有幸……或者说有惧,亲眼目睹其风采。” 林素心睁大了眼睛,她知道师父年轻时是武当翘楚,见过大世面,但从未听他如此详细说起过关於这位传奇人物的事情。 “那时,凌前辈便是这般模样了。”清虚道人眼神有些悠远,仿佛穿越了时光,“没人知道他究竟活了多久,只知他成名於前朝,早已被公认为『千古无敌之人』,冠古绝今的史上最强武道家,所有武道家的顶点。” ---------- 午后。 玄璣的静室。 依旧是那般简朴,一桌,一椅,一榻,一炉,一壶。 玄璣盘坐蒲团上。 下方,站著四人。 清风,李芸,竹观鱼。 还有一人,让竹观鱼目光微凝——赵玉书。 数月不见,她长高了些许,原本略带稚气的脸庞舒展了不少,肌肤愈发莹润,隱隱透著一股冰清玉洁的光泽,眼神却比以往沉静了许多。 她穿著一身合体的浅蓝色道袍,安静地站在李芸身侧,对竹观鱼投来的目光,轻轻笑了笑。 玄璣的目光扫过四人,在竹观鱼和赵玉书身上略作停留,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地传遍静室: “武当清虚道长今日前来,是为『南北武道大会』。” “十年一届,三十岁以下武者方可参与。” “地点,鄂北武当山下,古潭镇。” “时间,两月后。” 言简意賅,信息明確。 清风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李芸眼神依旧平静,仿佛早有预料。 赵玉书则是眨了眨眼,带著几分好奇。 “此番大会,门派决定,由我亲自带队,”玄璣继续道,“你等四人,隨行。” 静室內一片寂静,只有炉火上茶壶轻微的嘶鸣。 第22章 启程 玄璣看向清风:“清风,你修为最高已至五段,处事稳重,此行一应外务联络、起居安排,由你负责。” “是,师叔。”清风躬身领命,脸上看不出喜怒。 “李芸,”玄璣目光转向她,“你《仙鹤劲》已得真味,距五段也只差临门一脚,此行多看,多听,多战,或可藉此契机突破。” “弟子明白。”李芸语气平淡。 玄璣最后看向竹观鱼与赵玉书。 “竹观鱼,你入门虽晚,然……进展不俗,”玄璣的措辞略显含蓄,“《凝冰劲》已有小成,当有六段实力。” “此行,重在歷练,感受各方武学,印证自身所得,切忌爭强好胜,亦不可墮了我归真门名声。” “弟子谨记师叔教诲。”竹观鱼躬身,態度恭谨。 “玉书,”玄璣看向赵玉书,语气温和了些许,“师祖特意吩咐,让你隨行。你体质特殊,修为初萌,此去非为爭胜,旨在增长见闻,看看这天下武学,是何等模样。” “一切,听从你玄璣师伯与师兄师姐安排,不得擅自行动。” “是,玉书知道了。”赵玉书轻声应道,声音清脆,带著点少女的糯音。 玄璣交代完毕,挥了挥手:“都回去准备吧。大会虽在两月后,但路途遥远,山高水长,十日后便需动身,期间,各自勤修不輟,莫要懈怠。” “是!” 四人齐声应道,依次退出静室。 静室外,天光稍亮。 清风率先开口,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十日后辰时,山门集合,莫要迟到。所需衣物、盘缠,门中会统一配发一部分,若有特殊需求,自行备齐。” 说完,对李芸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想必是去筹备行程了。 李芸看向竹观鱼和赵玉书,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最后对竹观鱼道:“你劲力初成,重在稳固,莫要贪功冒进,临行前若有不妥,可来寒潭寻我。” 又对赵玉书道:“玉书师妹,你隨我来,我与你分说些出行需注意的事项。” 赵玉书乖巧地应了一声,跟著李芸走了。 次日,竹观鱼依旧按部就班,清晨吐纳,上午去山田劳作。 老王头叼著旱菸袋,看著他利落的动作,嘖嘖道:“小子,听说你要去那啥……武道大会?” “是,王师叔。”竹观鱼一边锄草,一边应道。 “嘿,那可是大场面。”老王头眯著眼,吐出口烟圈,“听说各门各派的年轻俊杰都会去,打起来,好看得很!你小子细皮嫩肉的,可別被人揍趴下嘍!” 竹观鱼笑了笑:“师侄尽力不给归真门丟脸。” “嗯,態度不错。”老王头点点头,又压低声音,“不过啊,听老头子一句,那种地方,名啊利啊,都是虚的,能全须全尾地回来,才是本事,外面的人,心黑著呢!” “谢师叔提醒,观鱼记下了。”竹观鱼诚恳道。 十日后,山门外。 清晨,薄雾未散。 归真门古朴的山门前,数道身影静立。 玄璣道人换了一身稍新的青灰道袍,负手而立,气息沉凝。 李芸依旧是一身素白,面容清冷,背负著一个简单的行囊,眼神比平日更亮几分,隱隱带著一丝期待。 她卡在瓶颈已有段时日,此番下山,確是寻求突破之机。 清风则是一丝不苟,道袍整洁,背负长剑,神色肃然,已提前进入“护卫”角色。 赵玉书站在玄璣身侧,小脸上带著几分紧张,几分新奇。 她换下了之前的锦衣,穿著一身合体的浅蓝色布裙,头髮简单挽起,虽仍显稚嫩,但眉宇间那股冰雪灵气愈发明显。 她偷偷瞄了一眼竹观鱼,见对方神色平静,心下稍安。 竹观鱼站在最后,衣著朴素,只是腰间多了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布袋,里面装著些零碎物品和仅剩的些许银钱。 他气息內敛,若非知情者,绝难看出他已是一名劲力初成的六段武者。 “都到齐了。”玄璣目光扫过几人,微微頷首,“此行目的地,鄂北武当山,路途不近,步行、车马、舟船皆需,路上一切听我安排,不得擅自行动,尤其……” 他目光落在赵玉书身上,“玉书,紧跟师兄师姐,莫要乱跑。” “是,玄璣师叔。”赵玉书乖巧应声。 “走吧。” 玄璣不再多言,袖袍一拂,当先迈步,走下青石阶。 李芸、清风紧隨其后。 竹观鱼对赵玉书微微点头,示意她跟上,自己则落在了队伍最后,习惯性地担任起断后与观察的角色。 山路蜿蜒,晨露沾衣。 离了山门庇护,踏入凡尘,气氛陡然不同。 沿途景色虽仍清幽,但偶尔能见到山间小道上踽踽独行的樵夫,或是在田埂间劳作的农人。 空气中瀰漫著泥土与草木的气息,也夹杂著人间烟火的味道。 赵玉书初时还有些拘谨,渐渐被沿途风光吸引,东张西望,眼中满是好奇。 李芸大部分时间沉默,只是偶尔目光扫过远处山峦,或凝视路旁顽强生长的野草,似在感悟著什么。 清风则时刻保持著警惕,注意著前后动静。 竹观鱼默默跟隨,看似隨意,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將沿途路径、显著標记、可能藏匿危险的地形一一记在心中。 同时,也在不断运转体內那丝凝冰劲力,適应著山下与山上略有不同的天地气息。 晌午时分,一行人抵达山脚青牛镇外。 玄璣並未入镇,而是绕到镇外一处车马行。 一名皮肤黝黑、眼神精明的中年车夫驾著一辆半旧的篷车等在那里,旁边还有两匹看起来颇为神骏的健马。 “道长。”车夫见到玄璣,连忙跳下车辕,恭敬行礼。 “嗯,劳烦久等。”玄璣点点头,对李芸和赵玉书道,“你二人乘车。”又对清风和竹观鱼道,“你二人骑马。” 分配妥当。 竹观鱼前世虽未精於骑术,但此身已是六段武者,平衡与掌控力远超常人,翻身上马,略一適应,便已操控自如。 清风更是嫻熟,检查了一下马具,利落地跨上马背。 车夫吆喝一声,鞭子轻响,马车軲轆转动,两骑护卫左右,一行人离开了青牛镇,踏上了通往远方的官道。 官道土石铺就,还算平整,但车马过后,尘土飞扬。 路旁景象,逐渐染上乱世的痕跡。 废弃的田舍,坍塌的土墙,偶尔可见衣衫襤褸、面黄肌瘦的流民蜷缩在路边,眼神麻木。 也有零散的溃兵,背著老套筒,歪戴著帽子,眼神不善地打量著过往行人,见到玄璣这一行人有男有女有道士,气度不凡,倒也没敢轻易上前招惹。 气氛略显沉闷。 玄璣闭目养神,仿佛对周遭一切视而不见。 李芸坐在车內,帘幕低垂。 赵玉书悄悄掀开车帘一角,看著路边的景象,小脸渐渐发白,抿紧了嘴唇。 清风眉头微蹙,手不自觉按在了剑柄上。 竹观鱼面色如常,心中却是一嘆。 这才是真实的民国,远比沪城租界的繁华、归真山的清净,更为普遍和残酷的景象。 第23章 路程 “停车。” 经过一片稀疏林地时,玄璣忽然开口。 车夫连忙勒住韁绳。 玄璣睁开眼,目光投向林地边缘。 那里,三个穿著破烂军服、手持步枪的溃兵,正围著一个抱著包袱、瑟瑟发抖的老农,嘴里不乾不净地骂著,伸手就去抢夺老农怀中的包袱。 老农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换来的却是一记枪托。 “兵爷,行行好,这是俺全家活命的口粮啊……” “妈的,老东西,找死!” 一名溃兵狞笑著,抬起枪口,似乎就要扣动扳机。 “嗖!” 破空声起。 一道灰影闪过。 那举枪的溃兵手腕剧痛,“啊呀”一声惨叫,步枪脱手落地。他捂著手腕,只见上面嵌著一枚稜角分明的小石子,鲜血直流。 另外两名溃兵大惊,慌忙举枪四顾。 “谁?他妈的多管閒事!” 玄璣不知何时已下了马车,负手立於道中,神色平淡。 清风和竹观鱼也已下马,一左一右护在马车旁。 “滚。” 玄璣只吐出一个字。 声音不大,却带著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罩向那三名溃兵。 三人只觉得呼吸一窒,心头狂跳,仿佛被什么凶兽盯上,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们也是见过血的,立刻明白眼前这老道绝非善茬,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走,快走!”手腕受伤的那人忍痛低吼。 三人也顾不得捡枪,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钻进了林子,眨眼消失不见。 那老农惊魂未定,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朝著玄璣的方向连连磕头:“多谢道长!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玄璣微微頷首,並未多言,转身回到车上。 “走吧。” 车马继续前行。 经过那老农身边时,竹观鱼看到清风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袋,轻轻拋到老农面前。 老农捡起,打开一看,是几块乾粮和几枚铜元,顿时老泪纵横,朝著车队远去的方向又是几个响头。 这个小插曲,让队伍的气氛更加沉寂。 赵玉书放下车帘,小脸苍白,靠在车厢內,不知在想什么。 李芸依旧沉默,但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什么。 清风策马靠近竹观鱼,低声道:“师叔他……一向如此。” 竹观鱼明白他的意思。 玄璣师叔並非冷漠,而是见惯了这世道的悲惨,救得一时,救不了一世。 方才出手,或许只是恰好碰上,且对方欲行凶,触及了底线。 行至傍晚,天色渐暗。 前方出现一个小县城,城墙低矮破败,门口有稀稀拉拉的保安队站岗,检查著入城行人。 “今夜在此歇脚。”玄璣吩咐道。 车夫熟门熟路,驾著车来到县城一家看起来还算乾净的客栈前。 客栈招牌陈旧,写著“悦来客栈”四字。 门面不大,里面倒也还算整洁。 玄璣要了三间上房,自己一间,李芸与赵玉书一间,清风与竹观鱼一间。 安置好马车马匹,一行人步入客栈大堂。 大堂內光线昏暗,摆放著几张方桌,已有几拨客人。 一桌是几个行商打扮的汉子,低声交谈著;另一桌则坐著两个身穿劲装、腰佩短刀的江湖客,眼神锐利,打量著刚进来的玄璣一行人;角落里,还有一个戴著斗笠、看不清面容的灰衣人,独自饮酒。 玄璣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柜檯。 掌柜的是个胖胖的中年人,见玄璣气度不凡,连忙堆起笑脸:“道长,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已订好房。”玄璣淡淡道,“送些清淡斋饭到房里。” “好嘞!” 就在这时,旁边那桌江湖客中,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李芸和赵玉书身上扫过,尤其是在李芸清冷秀美的脸庞上停留片刻。 嘿嘿低笑一声:“嘖嘖,这荒县野店的,哪来的这么水灵的小娘皮,还是个道姑……” 他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大堂里颇为清晰。 李芸眉头微蹙,眼神一寒。 清风脸色一沉,手已按上剑柄。 玄璣仿佛未闻,继续与掌柜交代。 竹观鱼脚步微动,看似无意地向前半步,恰好挡在了赵玉书身前,隔断了那汉子的视线。 他脸上依旧带著那抹温和笑容,目光却平静地看向那刀疤脸。 刀疤脸被竹观鱼看得一怔,对方眼神並不凌厉,却让他没来由地心中一突,后面的话竟噎在了喉咙里。 他同伴似乎察觉到不对劲,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老三,少惹事,看那老道不简单。” 刀疤脸悻悻地哼了一声,收回目光,低头喝酒。 一场可能的衝突,消弭於无形。 玄璣此时已交代完毕,转身,目光淡淡扫过那桌江湖客,並未停留。 “上楼。” 他当先向楼梯走去。 李芸冷冷地瞥了那刀疤脸一眼,跟上。 清风鬆开剑柄,护著赵玉书紧隨其后。 竹观鱼走在最后,经过那桌时,脚步未停,脸上笑容不变,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只是在他与那刀疤脸错身而过的瞬间,刀疤脸忽然感觉一股极细微的寒意掠过脖颈,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手中的酒碗都差点没拿稳。 他骇然抬头,只看到竹观鱼平静上楼的背影。 “妈的……邪门……”刀疤脸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恐惧。 房间內。 油灯如豆。 清风关上门,布下一个简单的隔音禁制。 “师叔,方才楼下……”清风看向玄璣。 玄璣盘坐榻上,闭著眼:“跳樑小丑,不必理会,这一路,此类事不会少,守住本心,莫要被外物所扰。” “是。” 清风不再多言,开始检查房间。 竹观鱼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观察著楼下街道和对面屋顶的情况。 夜色渐浓,县城灯火零星,更夫敲梆的声音远远传来。 “观鱼师弟,”清风检查完毕,走到桌边坐下,“你方才……用了凝冰劲?” 竹观鱼关上窗,转身,笑了笑:“一点小手段,让他清醒一下。” 他確实在错身时,以极其精微的操控,逸出一丝凝冰劲力,掠过对方皮肤。 效果甚微,主要是心理震慑。 清风深深看了他一眼。 两人各自打坐调息。 隔壁房间。 赵玉书坐在床边,还有些后怕。 “芸姐姐,那些兵……还有楼下那个人,好可怕。” 李芸坐在桌旁,擦拭著一柄短剑,剑身寒光流转。 “世道如此。”她语气平淡,“怕,无用,唯有自身强,方可无惧。” 她抬眼看向赵玉书:“师祖让你下山,便是要你亲眼看看这真实世间。” 赵玉书抿著嘴,用力点头:“我明白了,芸姐姐。” 她顿了顿,小声问:“观鱼哥哥他……刚才是不是……” 李芸手中动作不停,嗯了一声:“他做得很好,不显山露水,却已化解麻烦,你需学著点。” 赵玉书眼中露出一丝崇拜,重重“嗯”了一声。 玄璣房內。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隔壁打坐的竹观鱼。 “三日入门……寒潭感应……如今这劲力操控……”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师兄,你带回的这孩子,恐怕比我们想的,还要不简单。” 夜色深沉。 客栈內外,一片寂静。 唯有远处隱约传来的犬吠,和房间里均匀的呼吸声。 第24章 山匪 次日,天光未亮。 客栈內已有了动静。 竹观鱼与清风几乎同时结束打坐,相视一眼,默契地开始收拾行装。 没有多余话语,动作利落。 隔壁也传来轻微响动。 玄璣道人推开房门时,眾人已等在廊下。 “走。” 依旧是一个字,言简意賅。 下楼,结帐。 大堂內空荡,昨日那桌江湖客不见踪影,想必是早早离去,或尚未起身。 车夫已套好车马,等在门外。 晨雾瀰漫,县城尚在沉睡,青石板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行人的脚步声和车轮軲轆声。 出得城来,官道更显寂寥。 空气中瀰漫著破晓前的湿冷,远处山峦轮廓模糊。 玄璣依旧闭目养神。 李芸坐在车內,手持那捲《凝冰劲》秘籍,指尖偶尔划过书页,似在推敲其中关窍。 赵玉书经过一夜休整,气色好了些,扒著车窗,看著外面飞速倒退的景色,眼神不再全是恐惧,多了几分思索。 竹观鱼策马跟在车旁,目光扫过路旁枯草上的白霜,体內凝冰劲自发流转,与这天地间的寒意隱隱呼应。 他分出一丝心神,留意著四周动静。 行至午时,路过一个岔路口。 路边搭著个简陋的茶棚,几张破旧桌椅,一个头髮白的老嫗守著个大茶壶,眼神浑浊。 “在此歇息片刻。”玄璣开口。 眾人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 竹观鱼要了几碗粗茶,又买了些老嫗自己烙的干硬麵饼。 茶是苦涩的陈茶,饼是剌嗓子的粗粮。 赵玉书小口啜著茶,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但还是努力吃著饼。 李芸神色不变,安静用餐。 清风吃得很快,吃完便起身,警惕地观察著路口。 竹观鱼慢慢嚼著麵饼,目光落在茶棚角落。 那里,蹲著个衣衫襤褸的半大孩子,约莫十来岁,面黄肌瘦,正眼巴巴地看著他们手里的饼,喉咙不住滚动。 竹观鱼顿了顿,掰下手中半块饼,走过去,递给孩子。 孩子愣了一下,怯生生地不敢接。 “吃吧。”竹观鱼语气温和。 孩子这才飞快地接过,狼吞虎咽起来,噎得直伸脖子。 竹观鱼又把自己那碗没动过的粗茶推过去。 孩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埋头猛喝。 “小兄弟,哪里人?”竹观鱼蹲下身,平视著他,隨口问道,脸上是惯常的温和笑容。 孩子咽下嘴里的食物,含糊道:“北……北边逃过来的,俺家那边……打仗,没活路了……” “就你一个人?” “俺爹娘……被山匪杀了……都没了……”孩子眼圈一红,低下头。 竹观鱼沉默片刻,从怀中摸出几枚铜元,塞到孩子手里:“找个能落脚的地方吧。” 孩子攥著铜元,眼泪掉了下来,朝著竹观鱼磕了个头,爬起来跑掉了。 竹观鱼回到桌边,神色如常。 赵玉书看著他,眼神有些复杂。 或许是联想到以前的自己吧。 竹观鱼笑了笑,没说话。 李芸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乱世飘萍,救不过来。” “看见了,便做一点。”竹观鱼语气平静,“求个心安。” 玄璣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看了竹观鱼一眼,目光深邃,復又闭上。 歇息约莫一刻钟,眾人再次上路。 越往北行,地势渐高,官道也变得崎嶇。 沿途所见,越发荒凉。 废弃的村落越来越多,有时行上大半日,也见不到几缕人烟。 气氛压抑。 休整完毕,继续赶路。 如此昼行夜宿,一连数日。 越往北行,地势渐高,民风亦显彪悍。 沿途所见溃兵、土匪踪跡愈发频繁,有时甚至能远远听到零星枪声。 幸有玄璣坐镇,他气息渊深,寻常宵小远远感知,便自行退避,倒省去不少麻烦。 这日午后,行至一处两山夹峙的险要隘口。 官道在此变得狭窄,一侧是陡峭山崖,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涧谷。 车夫勒住韁绳,面露难色:“道长,前面就是『一线天』,这地界……近来不太平,听说有伙强人盘踞,专劫过路商旅。” 玄璣抬眼望去,山势险恶,林木幽深,確是设伏的好地方。 “无妨,过去。”他语气依旧平淡。 车夫不敢多言,只得硬著头皮,催动马车。 马蹄声、车轮声在狭窄的山谷间迴荡,显得格外清晰。 竹观鱼与清风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暗自提气,劲力蓄而不发。 行至峡谷中段,最险要处。 “咻——啪!” 一支响箭带著悽厉尖啸,从左侧山崖射入空中,猛地炸开。 紧接著,前方路中央,以及两侧山坡上,呼啦啦涌出二三十號人,个个手持刀枪棍棒,甚至还有几杆老旧的鸟銃,堵住了去路。 为首一名虬髯大汉,手持鬼头刀,声若洪钟:“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財!” 匪眾们跟著鼓譟,眼神贪婪地扫视著马车和马匹。 车夫嚇得面如土色,几乎握不住韁绳。 玄璣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虬髯大汉身上。 大汉与玄璣目光一触,心头莫名一寒,但仗著人多势眾,强自喝道:“老道士,识相的,把钱財、马匹、还有车里的女人留下,饶你们不死!” 玄璣尚未开口。 “鏘!” 一声清越剑鸣。 李芸不知何时已下了马车,白衣胜雪,手持那柄寒光短剑,立於道中。 她眼神冰冷,扫过群匪,最后定格在虬髯大汉身上。 “滚。或者,死。”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著一股凛冽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风颳过峡谷,让那些鼓譟的匪徒声音为之一滯。 虬髯大汉一愣,隨即恼羞成怒:“妈的,个小娘皮,敢跟你爷爷耍横?弟兄们,给我上!拿下她!” 几名悍匪挥舞著刀枪,嗷嗷叫著扑向李芸。 李芸身形未动,直到刀锋临体前一刻。 动了。 白影一闪。 如鬼魅,似飘雪。 “噗!”“噗!”“噗!” 数声轻响,伴隨著短促的惨嚎。 扑在最前面的三名悍匪,动作骤然僵住,手中兵刃“鐺啷”落地。 他们的咽喉处,皆多了一道细如红线的伤口,鲜血缓缓渗出。 尸体软软倒地。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剩下的匪徒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著那三道顷刻毙命的同伴,又看向持剑而立、纤尘不染的李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衝头顶。 这是什么手段? 他们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剑的! 虬髯大汉也是亡魂大冒,他知道碰上硬茬子了,但此时骑虎难下。 “开枪!给老子开枪!”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那几名手持鸟銃的匪徒慌忙抬起枪口。 就在他们即將扣动扳机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如同山岳压顶! 所有匪徒,包括那虬髯大汉,只觉得浑身一沉,仿佛被无形枷锁束缚,动作瞬间变得迟滯无比,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几个持鸟銃的,手指搭在扳机上,却如同凝固,怎么也按不下去。 玄璣依旧坐在车上,闭著眼,仿佛什么都没做。 竹观鱼心中凛然。 对方居然仅凭气势,便能压制数十人,令其动弹不得! 与福伯当日爆发相似,但似乎更显举重若轻。 李芸动了。 第25章南北武道大会即將召开 她如同穿蝴蝶,又似死亡之舞,身影在僵立的匪徒间闪烁。 剑光每一次闪动,便有一人喉间绽血,无声倒地。 她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分怜悯。 剑招简洁、高效、致命,专攻咽喉、心脉等要害,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准的收割。 清风也动了。 他长剑出鞘,剑势沉稳,配合李芸,將那些试图挣扎或逃跑的匪徒一一刺倒。 竹观鱼没有下马,他守在马车旁,目光锐利地扫视著战场,防止有漏网之鱼狗急跳墙,衝击马车。 同时,他也在仔细观察李芸和清风的出手,汲取著实战的经验。 不过十数个呼吸。 峡谷內,除了玄璣一行人,再无站著的匪徒。 浓郁的血腥气瀰漫开来。 李芸收剑而立,白衣依旧胜雪,滴血未沾。 她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並非力竭,而是第一次如此乾脆利落地杀戮多人,心神消耗不小。 清风长剑归鞘,气息略促,看著满地的尸体,眉头紧锁,低宣了一声道號。 赵玉书躲在车厢里,透过帘缝看到外面景象,小脸煞白,紧紧捂住了嘴巴,强忍著没有惊呼出声。 玄璣缓缓睁开眼,那股笼罩峡谷的威压骤然消失。 他看了一眼满地的尸体,神色无悲无喜,只淡淡道:“清理一下,继续赶路。” 清风和李芸默默动手,將尸体拖到路边崖下。 车夫战战兢兢,几乎不敢看那血腥场面。 竹观鱼下马,帮忙將挡路的兵刃踢开。 他走到一名持鸟銃的匪徒尸体旁,蹲下身,仔细观察那杆老旧的鸟銃。 这玩意威力虽不如洋枪,但近距离杀伤力不容小覷。 若非玄璣师叔以气势压制,让其无法击发,方才难免会有麻烦。 “看出什么了?”玄璣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竹观鱼起身,恭敬道:“回师叔,此銃製作粗劣,射程近,精度差,装填缓慢。但……若能抢先手,或用於混乱之中,仍有威胁。” 玄璣微微頷首:“不错,武功再高,亦需知彼,走吧。” 车队再次启程,碾过沾染血跡的泥土,驶出一线天。 傍晚,抵达一处规模稍大的城镇,入住客栈。 是夜,竹观鱼房间。 他盘坐榻上,並未立刻修炼。 白日峡谷中的杀戮场景,在他脑中回放。 李芸的果决狠辣,清风的沉稳配合,玄璣的深不可测……以及,那些匪徒临死前的惊恐与绝望。 这世道,人命如草芥。 没有力量,便是待宰羔羊。 他深吸一口气,心神沉入体內。 凝冰劲力如寒溪流淌,比下山前又凝实了一丝。 连日赶路,他並未放下修炼,只是吞食普通食物积累属性点太慢,至今仍停留在2.2。 “武道大会……”他喃喃自语。 那里群英匯聚,或许能找到更快获取属性点,或是提升实力的机缘。 他想起寒潭下的玄冰,以及冰中那酷似赵玉书的少女。 这个谜团,如同阴影,始终縈绕心头。 师祖让赵玉书同行,是否与此有关? 思绪纷杂,难以入定。 他索性起身,推开窗户。 夜空繁星点点,楼下街道传来更夫梆子声,遥远而清晰。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极轻微的窗枢转动声。 是李芸的房间。 竹观鱼心中一动,收敛气息,悄然移至窗边阴影处,向外望去。 只见一道白色身影,如轻烟般从李芸房间的窗口掠出,落在客栈后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镇外的夜色中。 “这么晚了,她去做什么?”竹观鱼微微蹙眉。 李芸行事向来独来独往,但深夜外出,难免让人心生疑虑。 他並未贸然跟隨。 一来实力差距,跟踪极易被发现;二来,李芸虽冷,但对归真门並无恶意,或许只是个人私事。 重新回到榻上,他压下疑惑,开始运转凝冰劲,引导那丝微薄的寒气,淬炼肌肉。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李芸的身影才悄然返回,落入房中,无声无息。 次日,眾人一如往常,仿佛什么也未发生。 继续北行。 数日后,渡过长江,气候景物为之一变。 山势愈发雄奇,水网纵横,城镇也明显繁华许多。 这一日,终於抵达鄂北地界,武当山已遥遥在望。 远远望去,群峰林立,云雾繚绕,紫气氤氳,不愧道教圣地之名。 官道上,车马行人明显增多,其中不乏携刀佩剑、气息精悍的武林人士,方向皆是指向武当山。 南北武道大会即將召开,吸引了四方豪杰。 玄璣一行人並不起眼,混在人群中,沿著上山主道前行。 山道蜿蜒,石阶千级,两旁古木参天,宫观隱现。 越往上,武林人士越多,南腔北调,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这次少林寺也派人来了!带队的好像是达摩院的首座高僧!” “青城派的『追风剑』乱无痕也到了,据说他的剑快如闪电!” “嘿,依我看,还是唐门的那位小毒仙更可怕,杀人於无形!” “你们忘了崑崙派的『寒玉手』段天一?那娘们漂亮是漂亮,下手可狠著哩!” “……” 各种消息、议论传入耳中,竹观鱼默默记下。 少林、青城、唐门、崑崙……这些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门派,看来此次大会,果真是群英薈萃。 清风神色愈发凝重,显然感到了压力。 李芸眼神依旧清冷,但目光扫过那些气息不凡的年轻高手时,隱隱有战意流动。 赵玉书则是满眼好奇,看著那些奇装异服、气势各异的武林人士,小手紧张地攥著衣角。 玄璣面无表情,只是步伐沉稳,带著眾人穿过熙攘的人群,来到山腰一处规模宏大的迎客道院前。 道院门口,有武当弟子负责接待登记。 “贫道归真门玄璣,携门下弟子前来与会。”玄璣递上请柬。 负责接待的是一名中年道士,验过请柬,態度恭敬:“原来是归真门的玄璣道长,久仰。晚辈静明,奉掌门之命在此迎候,诸位远来辛苦,厢房早已备下,请隨我来。” 静明道士引著眾人进入道院。 院內极为宽敞,亭台楼阁,迴廊曲折,已有不少先到的各派人士入住,显得颇为热闹。 安排好厢房,静明道:“大会明日辰时於紫霄宫前广场正式开幕,届时会有专人引导,今日诸位可在此休息,或隨意游览山景,只是后山禁地,还请勿入。” “有劳静明道长。”玄璣稽首。 静明告辞离去。 眾人安置行李。 玄璣吩咐道:“大会期间,龙蛇混杂,你等可稍作走动,熟悉环境,但不可惹是生非,更不可远离此院范围。清风,你多看顾玉书,李芸,竹观鱼,你二人自行安排。” “是,师叔(师傅)。” 玄璣自回房静修。 第26章唐门少女 清风带著赵玉书在院中凉亭坐下,低声为她介绍沿途所见的一些门派服饰和可能需要注意的人物。 李芸对竹观鱼道:“我出去走走。”说罢,不等回应,便径直出了院门。 竹观鱼略一思索,也走了出去。 他需要了解更多信息,尤其是关於那些潜在对手,以及……是否有获取属性点的新途径。 道院很大,人流如织。 竹观鱼一身朴素布衣,气息內敛,走在人群中毫不显眼。 他看似隨意漫步,实则耳朵捕捉著四面八方传来的议论。 “……看见没?刚才过去那个穿紫衣服的,就是项家的『先天圣体,再世霸王』项天!” “项家也来了?这次大会真是热闹了!” “嘿,重头戏还是那几样奖品,《混元一气诀》残篇啊!” “千年血参也是好东西,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 “唐门那陨铁剑胚,嘖嘖,要是请动欧冶世家的人出手……” 奖品依旧是热议焦点。 竹观鱼走过一处廊下,听到几名年轻武者围著一人,那人正口沫横飞地讲述: “……当时那『血刀』厉天南何等囂张,连败七名高手,结果碰上崑崙派的段天一,三招!就三招!被那『寒玉手』冻成了冰雕,嘖嘖,那场面……” 寒玉手? 竹观鱼心中微动,听起来与凝冰劲有些相似,不知孰高孰低。 他继续前行,来到一处较为开阔的庭院,这里聚集的人更多,似乎形成了一个小型的临时交流场所。 有人切磋武艺,有人交换信息,也有人摆摊售卖些丹药、兵器或是稀奇古怪的材料。 竹观鱼目光扫过那些摊位,忽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住。 那里坐著一个乾瘦的老者,面前铺著一块脏兮兮的布,上面摆著几株形態奇特的草药,还有几块顏色各异的矿石。 吸引竹观鱼注意的,是其中一株通体幽蓝、形状如兰草的植物,隱隱散发著一股与他体內凝冰劲力相呼应的寒气。 他不动声色地走近。 “老先生,这株草怎么卖?”他蹲下身,指著那株幽蓝草问道。 老者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眼睛看了竹观鱼一眼,沙哑道:“『冰魄兰』,生长於极寒之地,百年方能成熟,练寒属性功法的好东西,五百大洋,不二价。” 五百大洋?竹观鱼暗暗咋舌,这价格堪称天价。 他全身家当加起来,恐怕连零头都不够。 “可否让在下感知一下?”竹观鱼问道。 老者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竹观鱼伸出手指,並未触碰,只是隔空细细感知。 一股精纯的冰寒能量蕴含其中,確实非同凡响,若能服食,对凝冰劲大有裨益,或许能转化不少属性点。 但五百大洋…… 他摇了摇头,站起身:“价格太高,在下买不起。” 老者闭上限,不再理会。 竹观鱼心中记下“冰魄兰”这个名字,继续逛著。 他又看到几样对修炼有益的药材矿石,但价格无一不是高昂至极。 看来,想靠钱財快速提升,对目前的他而言,行不通。 正思索间,前方传来一阵喧譁。 只见一群人围成一圈,圈內似乎有人在爭执。 “唐姑娘,在下崑崙派张松溪,久仰唐门暗器绝技,不知可否赐教几招?”一个略显轻浮的男子声音响起。 竹观鱼挤进人群,只见圈內站著两人。 一方是一名身穿翠绿衣裙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容貌娇俏,眼神却带著几分古灵精怪的狡黠,腰间掛著几个小巧的鹿皮囊。 正是昨日听闻的“唐门小毒仙”。 另一方,则是一名身穿白色劲装、手持长剑的年轻男子,容貌还算英俊,但眉宇间带著一股傲气,自称崑崙派张松溪。 唐门少女撇了撇嘴:“没空,想打架,明天擂台上见。” 张松溪却不依不饶:“何必等明天?此地宽敞,正好活动筋骨,莫非唐姑娘怕了不成?” 周围人起鬨:“是啊,唐姑娘,露两手给咱们开开眼!” “张少侠可是崑崙高徒,一手『纯炎劲』颇得真传!” 唐门少女眼珠一转,忽然笑道:“好啊,既然你想玩,那就玩玩,不过,光比武多没意思,咱们添点彩头如何?” 张松溪自信满满:“什么彩头?” “我若贏了,”唐门少女指了指张松溪腰间一块玉佩,“你那块『温阳玉』归我。” 张松溪脸色微变,那温阳玉是他家传宝物,能温养劲力,抵御寒毒,价值不菲。 但他自忖武功高过对方,岂会退缩? “可以!你若输了,又当如何?” “我若输了,”唐门少女笑嘻嘻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这瓶『百清露』归你,解百毒,滋容顏,可是我们唐门秘制,外面买不到哦。” 百清露? 张松溪眼神一亮,唐门秘药,名声在外。 “好!一言为定!” 两人摆开架势。 围观人群纷纷后退,让出更大空间,个个屏息凝神。 竹观鱼也凝神观看。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两大门派年轻弟子的较量,正是收集情报的好机会。 张松溪低喝一声,身形前冲,手掌泛起一丝白气,带著极热气息,拍向唐门少女胸口。 掌风未至,寒气已扑面而来,正是崑崙派纯炎劲! 唐门少女却不硬接,身形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一折,险险避开掌风,同时素手一扬。 “咻!咻!咻!” 三道细微的乌光呈品字形射向张松溪面门和双肩! 速度极快,无声无息! 张松溪脸色一变,长剑来不及出鞘,只得挥舞剑鞘格挡。 “叮!叮!叮!” 三声轻响,三枚细如牛毛的黑色小针被磕飞,钉入旁边廊柱,针尾微微颤动。 “好毒的丫头!”张松溪惊出一身冷汗,若非他反应快,恐怕已著了道。 他不敢再托大,“鏘”一声拔出长剑。 剑光闪烁,化作点点寒星,笼罩向唐门少女。 唐门少女身法灵动,在剑光中穿梭,如同穿蝴蝶,双手连扬,各种暗器层出不穷——飞针、铁蒺藜、袖箭、带毒的金钱鏢……角度刁钻,神出鬼没。 张松溪剑法虽妙,却被层出不穷的暗器逼得有些手忙脚乱,阳气掌力也难以近身。 一时间,场中剑气纵横,暗器纷飞,看得人眼繚乱。 竹观鱼仔细观察著两人的招式路数,劲力运用。 张松溪的纯炎劲劲力刚强绵长,与凝冰劲的纯粹冰寒不同,更注重刚劲。 而唐门少女的暗器手法,则讲究快、准、狠、诡,对眼力、手法、时机的把握要求极高。 “这张松溪要输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竹观鱼耳边响起。 竹观鱼侧头,发现不知何时,李芸已站在他身侧,目光冷冷地看著场中。 “师姐看出什么了?”竹观鱼问。 “他心浮气躁,剑法已乱,那唐门丫头,还未用真本事。”李芸淡淡道。 果然,场中形势突变。 久攻不下的张松溪越发焦躁,剑法出现一丝凝滯。 就在这瞬间! 第27章 十成十 唐门少女眼中狡黠之色一闪,身形猛地加速,避开一道凌厉剑光,左手看似隨意地一甩。 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透明丝线悄无声息地缠向张松溪脚踝。 同时,她右手屈指一弹。 一枚粉红色的药丸后发先至,射到张松溪面前,“噗”一声轻响炸开,化作一团粉色烟雾! 张松溪大惊,急忙闭气后退,却感觉脚踝一紧,已被那透明丝线缠住,身形顿时一个趔趄! 虽然他立刻挥剑斩断丝线,但已然迟了。 少量粉色烟雾被他吸入鼻中,虽然立刻屏住呼吸,但仍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手脚发软,劲力运转滯涩。 “你……你用毒!”张松溪又惊又怒。 唐门少女拍拍手,笑嘻嘻道:“兵不厌诈嘛,再说了,我这『软筋散』又不是要命的毒药,顶多让你躺几个时辰。” “承让啦,张少侠,温阳玉拿来吧?” 张松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要强撑,却觉得浑身无力,连剑都快握不住。 在周围人的鬨笑声中,他羞愤难当,咬牙解下腰间玉佩,扔给唐门少女,然后在同门师弟的搀扶下,狼狈离去。 唐门少女接过温阳玉,得意地掂了掂,目光扫过围观人群,最终落在竹观鱼和李芸身上,尤其在李芸清冷的脸上停留片刻。 嘴角微翘,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隨即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人群渐渐散去,议论纷纷。 “唐门暗器,果然防不胜防!” “那张松溪也太不小心了!” “嘿嘿,这下崑崙派面子可丟大了……” 竹观鱼看向李芸:“师姐认识那唐门女子?” 李芸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唐紫烟,唐门这一代最杰出的弟子之一,擅用毒和暗器,心思诡诈,遇上她,小心。” 竹观鱼点头记下。 唐紫烟,確实是个难缠的角色。 “回去吧。”李芸转身走向厢房方向。 竹观鱼又看了一眼唐紫烟离去的方向,也跟了上去。 回到小院,玄璣不知何时已站在院中。 他看了一眼一同回来的李芸和竹观鱼,並未多问,只道:“方才武当静明道长来过,明日大会流程已定。首日为开幕及抽籤,次日起开始擂台比试。你等早些休息,养精蓄锐。” “是。” 夜色渐深。 武当山笼罩在静謐与暗流涌动之中。 明日,便是南北武道大会开启之时。 各方英杰,摩拳擦掌。 武当山,紫霄宫前。 巨大的汉白玉广场依山势铺展,层叠而上,直至巍峨主殿脚下。 此刻,广场之上,人头攒动,声浪鼎沸。 南北武道大会,十年一届,今日,在此开幕。 晨光刺破云层,洒在广场中央临时搭建的高台上。 台上一字排开数把太师椅,端坐著武当、少林、崑崙、唐门等发起门派的长老或代表,个个气度沉凝,目光开闔间精光隱现。 玄璣道人作为归真门代表,亦在其列,位置居中,显出不俗地位。 台下,来自天南地北的年轻武者们按门派或地域鬆散站立,粗略看去,不下数百人。 劲装、长衫、道袍、僧衣……服饰各异,气息驳杂。 或兴奋张望,或闭目养神,或与相熟之人低声交谈,空气中瀰漫著躁动、审视与若有若无的敌意。 竹观鱼站在归真门的小队伍里,身旁是李芸、清风,以及被特意安排在他们中间的赵玉书。 他依旧是那身朴素的灰色布衣,毫不起眼。 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將那些气息格外凌厉、或打扮特异的身影记在心里。 “那就是项家的『再世霸王』项天?”旁边有人低呼。 竹观鱼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名身材极为魁梧的青年抱臂而立。 他並未穿著劲装,而是一身玄色暗纹武服,肌肉將布料撑得鼓胀,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蛮横霸烈的气息自然散开,周围空出一小圈,无人愿与之过近。 他面容粗獷,眼神睥睨,对投来的各种目光浑不在意。 “还有青城派的『追风剑』乱无痕……果然如传闻般俊朗,就是眼神太冷了。” 另一侧,一名青衫男子独自倚靠廊柱,怀抱连鞘长剑,面容俊美近乎阴柔,眼神却如寒潭,生人勿近。 唐门的唐紫烟、崑崙的段天一……昨日听闻的诸多名字,此刻大多对上了號。 群英薈萃,龙虎匯聚。 高台上,武当派一位鬚髮皆白、面色红润的长老起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场中嘈杂,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武林同道,今日齐聚武当,共襄十年盛举……南北武道大会,旨在切磋武艺,交流心得,扬我武道精神……望诸位点到为止,莫伤和气,亦莫要墮了师门威名……” 开场白冗长而冠冕堂皇。 “……下面,请各派参会弟子上前,抽取首轮比试签號。” 一名武当执事弟子捧著签筒,走到高台前方。 各派弟子依序上前抽取。 轮到归真门。 清风率先上前,抽出一支,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退回。 李芸紧隨其后,神色清冷。 竹观鱼上前,从签筒中隨意抽出一支竹籤。 翻过来,上面用硃砂写著“丙字柒號”。 很快,对阵名录由执事弟子高声唱出,张贴於广场一侧的巨大木牌上。 人群立刻围拢过去。 竹观鱼没有去挤,只是远远望著。 视力极佳的他,轻易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归真门,竹观鱼,对,少林寺,俗家弟子,洪金刚。” 洪金刚?名字倒是威猛。 少林俗家弟子,七段修为,在小辈中已算好手。 “观鱼哥哥,你的对手……”赵玉书有些担忧地看过来,她虽不通武艺,但也知少林名头。 “无妨。”竹观鱼对她笑了笑,笑容温和,带著令人安心的力量,“切磋而已。” 李芸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清风则低声道:“少林外家功夫刚猛,洪金刚据说精通『罗汉拳』与『韦陀杖』,小心应对。” 竹观鱼点头:“谢师兄提醒。”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喧闹的人群,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跃跃欲试。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宣城,敬亭山深处。 归真门,书海。 穹顶镶嵌著散发柔和白光的夜明珠,照亮下方如同森林般密集、高耸及顶的书架。 空气中瀰漫著陈旧纸张、墨锭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寂静得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凌清玄,月白长袍,银髮垂肩,独自立於一处书架前。 他指尖拂过一本本或新或旧、材质各异的书籍封面,动作轻缓,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 他的眼神不再是对外物的全然淡漠,而是沉浸其中的专注,甚至……带著一丝罕见的狂热。 他抽出一本兽皮封面的古册,飞快翻阅,又放回。再抽出一卷竹简,扫过其上刻印的古篆,眉头微蹙,放下。 “不对……不是这里……” 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书海中带起轻微回音。 身形如鬼魅,在书架间无声穿梭,目光如电,扫过一排排书目。 “武道大会……此刻,那小子应该已经上场了吧……” 他的动作微微一顿,似乎透过重重山岩,看到了遥远的武当山景象。 “十成十……”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近乎无声,“他的《凝冰劲》,是十成十的適配度。” 第28章 破绽……太多了 他猛地抽出一本以某种不知名黑色金属薄片打造的“书”,指尖划过冰凉的片页,上面是扭曲如蛇形的古老文字。 “不管任何武学,皆有『適配』一说。”他像是在对虚空讲述,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绪,“適配度高的,修炼快,威力强。如同赵玉书的『冰肌玉骨』与《凝冰劲》,约有九成適配,已是不可能自然诞生的。” “如何提高適配度?”他自问自答,语速渐快,“因为每个人的身体、经脉、心性,皆不相同,功法初创者,其身体便是这门功法最完美的模版!” “后来的继承者,模仿得再像,终究是模仿!” “所以,武者到了一段巔峰,已是进无可进!” “为何?因为前路已尽!他人的路,走到头了!必须回头,必须內省,必须……梳理自身的所有,创出完全、彻底、百分百属於你自己的武学!” “唯有如此,才能打破藩篱,窥见下一重天地!” 他的声音带著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 凌清玄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我创出的功法,与我自身的適配度,高达九成八!” “剩下的一些是推测理论上能达到,但现实中又做不到的部分。” “只差最后零点二成!就差那么一点!” “为何差那一点?”他抚摸著手中冰冷的金属片,指尖微微用力,“……就因为这剩下的零点二成,我的功法,从原本推演中的『长生』,跌落成了『长寿』!” “也是这零点二成的不完美……”他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触摸脖颈,那里曾经浮现过蛛网般的血痕。 但下一刻,他放下手,眼中重新燃起炽热的光芒,死死盯著金属片上的古老文字。 “没有错……我的想法没有错!” 他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在书海中迴荡,显得有些诡异。 “十成十的適配……只存在於理论!是武道的完美状態!是初创者与继承者完美合一!是功法与人之间……零损耗的共鸣!” “他怎么可能……”凌清玄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混合著难以置信与近乎疯狂的喜悦,“哈哈哈哈……天意?还是……异数?” 笑声戛然而止。 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而混乱,脖颈、手腕处,那些细密如蛛网的血痕再次若隱若现,但迅速被他强行压下。 身影在书架顶端微微晃动,气息起伏不定,那月白长袍之下,仿佛有无数冰裂之声细微响起。 武当山脚古潭镇,丙字柒拾叄號擂台。 擂台由巨木搭建,高出地面数尺,四周插著各色旗帜,迎风招展。 台下围了不少人。 一部分是衝著少林洪金刚的名头,想看他如何摧枯拉朽。 另一部分,则是好奇那名声不显的归真门弟子,能撑过几招。 竹观鱼缓步登上擂台。 对面,一个身影如同铁塔般矗立。 洪金刚,人如其名。 身高八尺,膀大腰圆,裸露在外的双臂肌肉虬结,泛著古铜色的光泽,青筋如同小蛇般盘绕。 他穿著少林俗家弟子的短打劲装,目光炯炯,带著毫不掩饰的自信与压迫感。 “归真门的小道士?”洪金刚声若洪钟,咧嘴一笑,带著些许憨直,更多的是傲然,“看你细皮嫩肉的,俺老洪拳头重,待会儿要是不小心伤了你,可別哭鼻子!” 台下响起一阵鬨笑。 竹观鱼脸上依旧掛著那温和笑容,仿佛没听出对方的揶揄,只是拱手一礼:“归真门竹观鱼,请洪师兄赐教。” 裁判是一名武当长老,见双方站定,简单重申规则:“擂台比试,点到为止,不可故意伤人性命,不可使用淬毒暗器。一方认输、倒地十息不起、或跌落擂台,即为负。明白?” “明白!”洪金刚瓮声应道。 竹观鱼微微頷首。 “开始!” 裁判话音甫落,洪金刚便动了! 他並未立刻猛扑,而是脚踏连环,步法沉稳,如同巨象踏地,整个擂台似乎都微微震颤。 正是少林基础步法——连环步! 虽为基础,在他使来,却气势磅礴,带著一股无形的压迫,迅速拉近与竹观鱼的距离。 “接俺一拳!” 距离尚有数步,洪金刚吐气开声,右拳直捣中宫! 拳风呼啸,空气仿佛被挤压出爆鸣! 简单直接的一记少林罗汉拳·黑虎掏心,却因他那身沛然巨力和横练筋骨,威力惊人! 台下有人惊呼:“好猛的拳势!” “这洪金刚,名不虚传!” 面对这刚猛无儔的一拳,竹观鱼眼神平静无波。 他没有动用凝冰劲。 他只是……微微侧身。 幅度极小,时机极准。 拳风擦著他的胸前道袍掠过,刚猛的劲力颳得布料微微作响。 差之毫厘。 洪金刚一拳落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反应极快,左拳紧隨而至,一记罗汉拳·单峰贯耳,横扫竹观鱼太阳穴! 竹观鱼脚下不动,上半身如同风中细柳,又是一个微不可察的后仰。 拳锋擦著他的鼻尖掠过。 再次落空! “咦?”台下有人轻呼。 洪金刚两击不中,低吼一声,拳势再变,双拳如狂风暴雨,罗汉拳的招数连绵不绝——双峰贯耳、马步架打、弓步冲拳……招式大开大合,刚猛暴烈,將竹观鱼周身笼罩。 然而,竹观鱼的身影,就在这拳风掌影之中,如同鬼魅。 他时而侧身,时而拧腰,时而微微后撤半步。 动作幅度始终不大,甚至显得有些……隨意。 但就是这看似隨意的移动,却总能在间不容髮之际,避开洪金刚最凶猛的攻击。 他的身体仿佛拥有某种独立的感知,提前预判了所有拳路的轨跡。 十成十的锻骨拳。 这不仅仅是一套拳法,更是將人体肌肉、骨骼、筋膜的控制与协调,锤炼到了理论上的完美境界。 它包含了最基础,也最精髓的发力、移动、闪避、卸力的技巧。 千年之前,未有“劲力”概念之时,那些將肉身打磨数十年的武者,其搏杀技艺,便臻於此境。 不。 甚至要更完美。 竹观鱼,凭藉属性面板,跨越了时间与苦功的积累,直接达到了这理论的顶点。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符合人体运动的最优解。 没有一丝多余的力量浪费,没有一刻重心的不稳。 在不动用劲力的情况下,他就是一台最精密、最高效的搏击机器。 洪金刚的拳法刚猛,但在竹观鱼眼中,破绽……太多了。 第29章 技,近乎道 《锻骨拳》这类下乘武学,代表的是在不涉及任何超自然“劲力”的前提下,人类肉体搏击技巧所能达到的理论顶点。 它极致地开发了人体的力量、速度、反应、柔韧性以及发力技巧。 其招式本身,已经穷尽了物理层面的攻防变化。 绝大多数武者在踏入第六段后,战斗方式並没有发生质变。 他们仅仅是將下乘武学的招式作为载体,混入“劲力”来增强威力、速度和防御。 从第六段到第四段,大部分武者的战斗模式都遵循此道——以熟练的下乘武学招式驾驭体內不断增长的劲力。 真正的质变,发生在第三段。 肉身基础:到达此境界的武者,其身体已被自身劲力反覆锤炼,突破了普通人类的生理极限。 这具全新的、更强的“容器”,才能承载和施展更精妙的能量运用技巧。 劲力绝学:此时,武者才开始系统学习真正意义上的“劲力绝学”。 这些绝学不再是简单地將劲力作为动力源注入招式,而是涉及劲力本身的性质变化、形態操控、以及引动外界能量的高深法门。 例如《猿王劲·大圣变》:这已非普通拳脚,而是通过特定劲力运转法门,引动气血,短时间內剧烈改变身体状態,爆发出非人的力量与速度,属於质变后的能力。 再如《镜水月》:其核心在於运用劲力影响他人心神,製造幻象,这已经完全脱离了肉体搏击的范畴,进入了精神意识的层面。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解闷好,??????????????????.??????超顺畅 】 可就是单纯的“技”的层次,对方似乎“弱”的可怜,这是少林门派的得意弟子? 力量用老,重心前倾,变招之间的凝滯…… 一眼望去,全身都是破绽。 台下,原本的鬨笑和议论渐渐平息。 所有人都看出了不对劲。 那归真门的小道士,自始至终,没有还手,甚至没有格挡。 只是闪避。 却让那声势骇人的洪金刚,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这……这是什么身法?” “不像身法……就是普通的侧身,后退……” “邪门了!洪师兄的拳怎么每次都差一点?” 清风紧蹙的眉头微微鬆开,眼中露出深思。 李芸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隨即化为更深的探究。 赵玉书则看得目眩神迷,小嘴微张。 洪金刚越打越是心惊,越打越是焦躁。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打一团,全身力气无处可使,憋闷得几乎要吐血。 “小子!你就只会躲吗?!”洪金刚怒吼,拳势更急,却也因此露出了更大的破绽。 就在他一次全力冲拳,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 竹观鱼动了。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他一直没有移动的双脚猛然一蹬地面,身体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瞬间切入洪金刚中门空挡! 依旧是锻骨拳的招式——冲拳! 最简单,最基础的直拳。 但在他手中使出,腰马合一,肩、肘、腕、拳,力量节节贯通,毫无滯涩,快如闪电! “啪!” 一声清脆的爆响。 拳头精准地印在洪金刚的膻中穴上。 那里,並非横练功夫的罩门,但却是气血运转的中枢。 洪金刚那前冲的庞大身躯猛地一僵! 他只觉一股尖锐却並不如何庞大的力量,如同锥子般透体而入,瞬间打乱了他体內奔腾的气血! 呼吸骤然闭塞,眼前一黑,那凝聚的力量如同泄气的皮球,瞬间溃散! “呃……” 他闷哼一声,壮硕的身躯晃了晃,蹬蹬蹬连退三步,终於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脸上满是茫然与难以置信。 他……输了? 被一记最基础的冲拳,打倒了? 全场一片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裁判。 那武当长老张了张嘴,看著倒地不起、显然已无力再战的洪金刚,又看了看收拳而立、气息平稳如初的竹观鱼,半晌,才艰难地宣布: “归真门……竹观鱼,胜!” 声音落下,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洪金刚输了?” “就……就一拳?锻骨拳的冲拳?” “我没看错吧?那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归真门……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怪物?” 竹观鱼没有理会台下的譁然。 他站在原地,微微低头,看著自己的拳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胜了。 意料之中。 但他心中並无喜悦,反而升起一丝……荒谬感。 不是对手太强。 而是……太弱了。 弱到他甚至无需动用体內那已臻熟练的凝冰劲力,仅凭《锻骨拳》就一眼看穿了对方那看似刚猛、实则处处是缝隙的拳路。 力量的流转,重心的偏移,变招瞬间的凝滯……在竹观鱼此刻的感知中,洪金刚的动作笨拙得像是在淤泥里打滚。 台下,人群边缘。 项天那魁梧如山的身影依旧抱臂而立,但他脸上那睥睨一切的神情略微收敛,铜铃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隨即化为浓厚的兴趣。 “有点意思。”他瓮声瓮气地自语。 不远处,倚著廊柱的乱无痕,那寒潭般的眸子里也掠过一道微光。 他怀抱长剑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剑鞘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匯。 “看到了?”项天咧嘴,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乱无痕微微頷首,惜字如金:“嗯。” “怎么样?” “技,近乎道。”乱无痕的声音带著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凝重,“纯以『技』论,我不如他。” 项天嘿然一笑,粗獷的脸上露出见猎心喜的表情:“何止是你?老子也觉得,单论这搏击的技艺,我师傅来了,怕也比不过他。把力量、速度压制到同等水平,在他手下走不过十招。” 他顿了顿,眼中战意开始燃烧:“这届大会,总算不那么无聊了。对付这种傢伙,什么巧都没用,就得一力降十会!” 乱无痕再次点头,默认了项天的说法。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台上那缓缓走下擂台的青衫身影,眼神锐利如剑,仿佛要將竹观鱼从里到外剖析清楚。 …… 归真门的小院。 气氛有些沉默。 清风看著走进院门的竹观鱼,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句:“胜之不骄,很好。” 李芸的目光在竹观鱼身上停留片刻,清冷开口:“你的《锻骨拳》,不对劲。” 竹观鱼脸上依旧是那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在擂台上掀起轩然大波的並非他自己:“师姐明鑑,只是些笨功夫,练得久了,熟能生巧罢了。” 李芸不再说话,只是那双眸子里的探究之色更深了些。 赵玉书倒是满心欢喜,小跑过来,仰著脸:“观鱼哥哥,你真厉害!那个大个子那么凶,你一下就把他打倒了!” 竹观鱼揉了揉她的头髮,笑容真切了些:“取巧而已。玉书你要记住,很多时候,找到对手的弱点,比一味用蛮力更重要。” 玄璣道人不知何时站在房门口,目光平静地看著竹观鱼,淡淡道:“木秀於林,风必摧之。今日之后,你已成眾矢之的。” “弟子明白,谢师叔提醒。”竹观鱼躬身行礼,態度恭谨。 他知道玄璣的意思。 隱藏的实力被掀开了一角,再想如之前那般低调已不可能。 但这正是他想要的。 暴露一部分,隱藏更多。 今日,他只露了“技”,未露“劲”。 这便足够。 第30章 合作 是夜。 月暗星稀。 武当山庞大的建筑群隱没在沉沉的黑暗里,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如同蛰伏巨兽的眼。 白日里的喧囂散去,只剩下山风穿过松林的呜咽,以及远处巡夜弟子偶尔传来的、极轻微的脚步声。 竹观鱼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並非有什么明確目標。 只是傍晚时分,见赵玉书看著別派女弟子手里拿著的、武当山下古潭镇特產的芝麻糕,眼里流露出些许怀念和渴望。 小姑娘经歷了家破人亡,一路顛沛,虽在归真门安定下来,但终究是换了天地。 这点小小的口腹之慾,或许能让她稍感慰藉。 他记得白日下山时,似乎在靠近山门的一处岔路旁,看到有晚归的小贩还在支著担子。 去看看,若还有,便买一份回去。 也算是对她今日为自己高兴的一点回馈。 身影在灯火阑珊的路径上不疾不徐地走著,避开了几队例行巡逻的武当弟子。 他的《凝冰劲》已至熟练,对寒气感知敏锐,连带对气流的细微变化、远处的声音,都捕捉得更为清晰。 这让他步履轻盈,行动间几乎不带起任何风声。 穿过一片竹林,前方是一处较为偏僻的废弃小院,似乎是某处香火不盛的分坛旧址,墙垣有些破败,院內杂草丛生。 他本欲绕行。 却忽然心念一动。 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药味,混杂著一种奇异的腥甜气,隨风飘入他的鼻尖。 不是寻常草药。 带著一股……阴寒的活性。 他脚步顿住,身形如同壁虎般贴附在一处断墙的阴影里,收敛了所有气息,连心跳都仿佛放缓。 目光如鹰隼,投向小院深处。 月光偶尔穿透云层,吝嗇地洒下几缕清辉。 借著这微弱的光线,他看到了。 院子中央,那半塌的凉亭旁,站著两个人。 其中一个,身形娇小,穿著翠绿衣裙,即使在昏暗光线下,那灵动的气质也依稀可辨—— 唐紫烟。 101看书 读小说就上 101 看书网,101????????????.?????超顺畅 全手打无错站 而另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里,连面容都隱藏在深深的帽檐阴影下,只能看出身形略显佝僂,气息阴冷,与周遭环境几乎融为一体。 若非竹观鱼感知敏锐,又恰好闻到那特殊药味,绝难发现此人。 “……东西带来了?”唐紫烟的声音响起,不再是白日里的娇俏,而是带著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冷静。 黑衣斗篷人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枯瘦的手,递过去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木盒。 那木盒材质非金非木,表面光滑,毫无纹饰,却隱隱散发著一股吸摄光线的幽暗。 唐紫烟接过,指尖在盒盖上轻轻一划,似乎检查了什么,隨即满意地收起。 “这是另一半。”她同样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拋给对方。 斗篷人接过,看也未看,直接塞入怀中。 交易完成。 整个过程,不过寥寥数息,双方没有任何多余废话。 就在那斗篷人准备转身融入黑暗的剎那—— “咔嚓。” 极其轻微的一声。 是竹观鱼脚下,一块风化的碎瓦,承受不住他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的细微压力,裂开了一道缝隙。 声音很小,但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 斗篷人身影猛地一僵! 唐紫烟脸色也是微变,霍然转头,目光如电,直射竹观鱼藏身的断墙! “谁?!” 声音冷冽,带著杀意。 竹观鱼心中暗嘆。 麻烦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从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 脸上,已然掛上了那副惯常的、温和而无害的笑容。 “唐姑娘,好巧。” 他拱了拱手,仿佛真是月下偶遇。 唐紫烟看清是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隨即那错愕化为了一种更加难以捉摸的神色。 她上下打量著竹观鱼,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娇俏重现,仿佛刚才那冷冽杀意只是幻觉。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归真门的小道士呀~” 她语调拉长,带著戏謔:“怎么,白天没看够,晚上特地跑来偷看人家?” 那斗篷人周身气息波动,锁定竹观鱼,似乎在等待唐紫烟的指示。 竹观鱼笑容不变,目光坦然:“在下夜间难眠,隨意走走,误入此地,並非有意打扰唐姑娘……会友。” 他刻意在“会友”二字上微微一顿。 唐紫烟眼珠一转,摆了摆手,对那斗篷人道:“没事了,熟人。你先走吧。” 斗篷人深深看了竹观鱼一眼,那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黏腻。 隨即,他身形向后一缩,如同融入地面的阴影,几个闪烁,便彻底消失在废弃小院的深处,气息也瞬间远去。 竹观鱼心中凛然。 好高明的匿跡手法。 此人实力,恐怕不在李芸之下。 现场只剩下竹观鱼和唐紫烟两人。 月光下,少女巧笑倩兮,仿佛人畜无害。 但竹观鱼深知,这笑容之下,是唐门诡诈的毒牙。 “小道士,”唐紫烟蹦跳著走近几步,歪著头看他,笑容甜美,“你都看见啦?” 竹观鱼不置可否:“夜色深沉,在下眼神不太好。” “嘻嘻,滑头!”唐紫烟点了点他,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著诱惑,“不过……看到了也好。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合作?” “合作?”竹观鱼挑眉,“在下与唐姑娘,似乎並无交集。” “现在不就有了嘛!”唐紫烟笑嘻嘻道,“你白天那手《锻骨拳》,很漂亮。眼力,掌控力,都是一流,我需要你这样的人帮忙。” “帮什么忙?” “当然是……在大会上走得更远,顺便,捞点好处咯。”唐紫烟眨眨眼,“比如,某些不长眼的傢伙,身上带著的好东西……或者,某些特定的人,需要『特殊照顾』一下……” 她话语含糊,但意思很明显。 联手阴人,抢夺资源。 竹观鱼心中念头飞转。 风险太大。 与唐门的人合作,无异於与虎谋皮。 但他没有立刻拒绝。 “唐姑娘说笑了,”竹观鱼笑容温和,语气谨慎,“在下实力低微,怕是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拖累姑娘。” “別急著拒绝嘛!”唐紫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正是白日里作为赌注的“百清露”,但在月光下,这玉瓶似乎更显莹润。 她拔开瓶塞。 一股清凉沁脾的异香瞬间瀰漫开来,竹观鱼只觉精神一振,连日赶路的疲惫和方才紧绷的心神,竟舒缓了不少。 连带著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似乎都清晰了一丝。 “这不是『百清露』,”唐紫烟晃了晃玉瓶,里面是几颗龙眼大小的淡青色丹药,“这是『清心散』,我们唐门秘制,能临时大幅增强感知,澄澈心神,对於探查敌情、破解幻术、甚至领悟功法关窍,都颇有奇效。当然,没毒,我以唐门声誉担保。” 她將玉瓶递向竹观鱼,笑容狡黠: “喏,送你,算是……定金。” “合作之事,你不必立刻答应,大会还长,考虑一下嘛。” “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需要我这『盟友』了呢?” 月光洒在她娇俏的脸上,笑容纯真无邪。 但竹观鱼知道,这纯真之下,是致命的陷阱。 他看著那瓶“清心散”,又看看唐紫烟。 沉默片刻。 伸手,接过了玉瓶。 指尖冰凉。 “多谢唐姑娘厚赠。” 第31章 林西岳 他没有说合作,也没有说不合作。 唐紫烟也不在意,嘻嘻一笑:“这才对嘛!好了,夜深露重,小道士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小心著凉哦~” 她挥挥手,转身,翠绿衣裙在夜色中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竹林另一端,如同夜行的精灵。 来得突然,去得乾脆。 竹观鱼站在原地,握著手中微凉的玉瓶。 鼻尖似乎还縈绕著那“清心散”的异香。 他低头,看著玉瓶。 指腹在光滑的瓶身上缓缓摩挲。 合作? 他从未相信。 这瓶“清心散”…… 他拔开瓶塞,再次仔细嗅了嗅那气味。 清凉,提神,似乎並无不妥。 但他绝不会现在服用。 手腕一翻,玉瓶消失在袖中。 唐紫烟…… 清心散…… 神秘斗篷人…… 他收敛心神,不再去想唐紫烟,转而绕路去了山门附近。 运气不错,那卖芝麻糕的小贩竟真的还在,挑著担子,就著一盏昏黄的油灯,正准备收摊。 竹观鱼买了两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糕,温热尚存,散发著甜腻的香气。 回到归真门居住的小院时,已是万籟俱寂。 敲了敲窗后,他將二包糕轻轻放在赵玉书房外的窗台上, 次日。 大会继续。 巨大的木牌上,新的对阵名单已然公布。 人群比昨日更加拥挤,气氛也更显凝重。 经过首轮的淘汰,剩下的已无庸手,每一场都可能爆发生死相搏。 清风和李芸的比试都在上午。 清风对上的是青城派一名以剑法迅捷著称的弟子。 两人剑来剑往,斗了数十招,清风凭藉归真门扎实的根基和沉稳的剑势,最终抓住对方一个破绽,以一招精妙的“归真剑诀·点星”刺中对方腕脉,迫使其长剑脱手,顺利晋级。 李芸的对手则是一名来自北方小派的横练高手,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火候相当不俗。 李芸的短剑初时难以破防,但她身法灵动,並不硬拼,只是以《仙鹤劲》游走,不断试探,寻找罩门。 最终,她抓住对方换气的瞬间,一剑点在其腋下三寸的隱秘穴位,劲力透入,破了其横练功夫,对手当场瘫软认输。 两人归来,气息都很稳,显得颇为轻鬆。 “恭喜师兄,师姐。”竹观鱼上前道贺。 清风摆了摆手,神色依旧凝重:“越往后,对手越强,不可大意。” 李芸只是微微頷首,便走到一旁调息。 午后,阳光变得有些毒辣。 轮到竹观鱼的第二场。 丙字拾玖號擂台。 台下围观的人数,比昨日多了数倍不止。 经过昨日那场“一拳之败”,“归真门竹观鱼”这个名字,已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不少人都想看看,这个仅凭基础拳法就放翻了少林洪金刚的小道士,面对更强的对手,是否还能延续神奇。 竹观鱼缓步登台。 对面,一道身影早已佇立。 此人约莫二十七八年纪,身穿崑崙派標誌性的月白劲装,身材匀称,面容冷峻,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正冷冷地注视著竹观鱼。 崑崙派,林西岳。 与昨日那王松溪同出一派,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王松溪轻浮傲气,实力虽有,心性不足。 而这林西岳,气息沉凝,眼神锐利中带著一股磐石般的坚定。 他站在那里,周身隱隱有股灼热的气息流转,让擂台附近的温度都似乎升高了几分。 “崑崙派,林西岳。”他抱拳,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情绪。 “归真门,竹观鱼。”竹观鱼还礼,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笑容。 台下议论声嗡嗡响起。 “是林西岳!崑崙派这次內定的种子选手之一!” “他可不是洪金刚那种空有蛮力的傢伙,一手『纯炎劲』已得真传,据说距离五段练体也只差临门一脚!” “这下有好戏看了,看那竹观鱼还能不能靠身法取巧!” 裁判示意,比试开始。 林西岳没有像洪金刚那样急於猛攻。 他脚步不丁不八,双掌微抬,摆开崑崙派“烈阳掌”的起手式,一股比王松溪更加精纯、更加凝练的灼热气息瀰漫开来。 竹观鱼眼神微动。 这林西岳,果然不凡。 劲力凝而不散,含而不发,显然对自身力量的掌控远在洪金刚之上。 他依旧没有主动运转凝冰劲,只是以《锻骨拳》的姿態应对,身形放鬆,感知提升到极致。 动了。 林西岳动了。 他身形一展,並非直线衝刺,而是脚踏奇异步法,如同烈阳映照下的流云,轨跡难测,瞬间逼近。 “接掌!” 一声低喝,林西岳右掌拍出。 掌风並不如何猛烈,但那股灼热的纯炎劲却如同附骨之疽,凝於掌缘,空气发出细微的“嗤嗤”声,仿佛要被点燃。 掌未至,一股炽热的气浪已然扑面,让竹观鱼感觉呼吸一窒。 好霸道的纯阳劲力! 竹观鱼身形微侧,依旧想以《锻骨拳》的完美闪避技巧避开。 然而—— 林西岳的掌法,与洪金刚那直来直往的罗汉拳完全不同。 他这一掌竟是虚招! 就在竹观鱼侧身的剎那,林西岳手腕一翻,掌势突变,化拍为削,五指併拢如刀,带著更加凝聚的灼热劲力,闪电般切向竹观鱼脖颈! 变招之快,角度之刁,劲力转换之流畅,远超昨日! 竹观鱼瞳孔微缩。 这林西岳,不仅劲力强横,武技也极为精湛! 他脚下步伐连错,身体以一个近乎不可能的角度向后仰倒,同时左臂抬起格挡。 “啪!” 林西岳的手刀斩在竹观鱼左臂外侧。 一股灼热尖锐的劲力瞬间透入! 竹观鱼只觉左臂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气血都为之一滯。 他借力向后飘退数步,左臂衣袖赫然出现一道焦黑的痕跡,皮肤上也传来隱隱痛感。 若非他《锻骨拳》已达化境,肌肉筋骨控制入微,在接触瞬间自动收缩卸力,这一下恐怕就不是轻伤那么简单。 “咦?”林西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这一记“烈阳斩”蕴含的纯炎劲足以开碑裂石,寻常六段武者硬接,臂骨不断也得筋脉灼伤。对方竟只是衣袖焦黑,身形都未见多少晃动? 台下也是一片譁然。 “挡住了?!” “林师兄的烈阳斩竟然被硬接下了?” “这竹观鱼的身体是铁打的不成?” 竹观鱼站稳身形,看了一眼左臂的焦痕,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果然,单凭《锻骨拳》锤炼的肉身,应对这种已將劲力修炼到一定火候、且武技精湛的对手,太过勉强。 “你,很不错。”林西岳看著竹观鱼,眼神中的轻视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凝重,“但,仅凭武技,你贏不了我。” 第32章 冰魄兰 话音未落,他再次揉身而上。 这一次,他不再留手。 烈阳掌法全力展开,掌影翻飞,炽热的纯炎劲如同道道流火,笼罩竹观鱼周身大穴。 掌风呼啸,热浪滚滚。 擂台之上,温度急剧升高,连靠近擂台的人都感到口乾舌燥。 竹观鱼的身影在漫天掌影中穿梭。 他依旧没有动用凝冰劲。 他在试。 试这具身体的极限。 试《锻骨拳》在面对真正上乘武学时的边界。 他闪转,腾挪,格挡。 每一次与那灼热掌力的碰撞,都让他手臂剧震,气血翻腾。 那股纯阳劲力无孔不入,试图钻入他的经脉,灼烧他的內腑。 皮肤上,开始出现更多焦黑的掌印、指痕。 衣衫被灼出破洞,显得有些狼狈。 台下,清风眉头紧锁。 李芸也睁开了眼,清冷的眸子注视著台上。 赵玉书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小脸发白。 “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不用劲力?”有归真门相熟的外围弟子不解。 “难道是……想复製昨天的胜利?只用基础拳法?” “太托大了吧!林西岳可不是洪金刚!” 高台之上,几位门派长老的目光也投向了这边。 “玄璣道友,你这门下弟子,倒是……別致。”一位崑崙派的长老抚须笑道,语气中带著些许揶揄。 他自然看出竹观鱼並未动用真正劲力。 玄璣道人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年轻人,自有想法。” 台上。 竹观鱼呼吸略微急促。 身上多处传来灼痛感。 林西岳的攻势如同疾风骤雨,纯炎劲一浪高过一浪。 他看出来了。 单凭“技”,他依旧能看穿林西岳招式中的许多破绽。 但,看穿,不等於能破解。 对方的力量、速度,尤其是那护体的纯炎劲,形成了一层坚固的屏障。 他的拳头打上去,如同击打烧红的铁块,不仅难以造成有效伤害,反而会灼伤自身。 就像拿著一柄木剑,即使看穿了对方铁甲的缝隙,也无法刺入。 “你输了。” 林西岳久攻不下,心中也有些焦躁,低喝一声,体內纯炎劲猛然爆发,双掌赤红,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记“双阳焚天”,分击竹观鱼胸口与面门! 这是他的杀招之一,劲力催谷到极致,掌风过处,空气扭曲! 避无可避! 台下有人惊呼出声。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竹观鱼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蓝的微光。 他,不打算再试了。 体內,那如同寒溪流淌的凝冰劲力,瞬间被引动! 不再是之前的涓涓细流,而是如同解冻的冰河,轰然奔腾! 一股远比林西岳的纯炎劲更加凛冽、更加精纯的寒气,以竹观鱼为中心,骤然爆发! “嗡——!” 空气中灼热的气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抚平、冻结! 林西岳那势在必得的双掌,在距离竹观鱼身体尚有半尺之时,猛地一滯! 他感觉自己像是撞在了一堵无形的、极寒的冰墙之上! 那彻骨的寒意,不仅瞬间抵消了他掌上的纯炎劲,更是沿著他的手臂经脉,逆冲而上! “什么?!”林西岳脸色剧变,眼中儘是骇然! 他想后退,想撤掌。 但,迟了。 竹观鱼动了。 他一直没有主动攻击的右手,在此刻闪电般探出。 依旧是《锻骨拳》的招式——穿掌。 但这一次,掌沿之上,覆盖著一层肉眼可见的、氤氳流转的冰蓝寒气! 后发,先至! “噗!” 一声沉闷的轻响。 竹观鱼的穿掌,精准无比地印在了王松溪的胸口膻中穴。 位置,与昨日击败洪金刚时,一模一样。 但效果,天差地別。 林西岳身体猛地一僵,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青白。 他张著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双眼瞪得滚圆,瞳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他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极寒劲力,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衝垮了他体內运转的纯炎劲,灌入他的四肢百骸,冻结他的气血,冰封他的经脉! 体表,一层薄薄的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眉毛、头髮梢都掛上了冰晶。 他保持著前衝出掌的姿势,如同化作了一尊冰雕,僵立在擂台中央。 而竹观鱼,已然收掌后退,气息平稳。 他周身那凛冽的寒气也瞬间收敛,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擂台上残留的低温,以及王松溪那被冰封的身影,证明著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惊呆了。 从极热,到极寒。 从看似岌岌可危,到瞬间秒杀。 这反差,太过强烈。 台下,项天猛地站直了身体,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这股劲力……!” 乱无痕抱剑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发白。 唐紫烟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人群外围,看著台上,娇俏的脸上笑容依旧,眼神却深了几分。 高台上,几位长老也露出了惊容。 “凝冰劲?!归真门的《凝冰劲》?!”那位崑崙长老失声低呼,猛地看向玄璣,“玄璣道友,此子……此子竟將《凝冰劲》练到了如此境界?!” 玄璣道人古井无波的脸上,也微微动容。 他看得出竹观鱼隱藏了实力,却也没想到,其凝冰劲的修为,竟已深厚精纯至此!远超寻常六段武者! 裁判愣了好一会儿,才上前检查林西岳的状况。 触手冰凉,气息微弱,但性命无碍,只是被那股极强的寒劲暂时封住了行动能力。 “归……归真门,竹观鱼,胜!” 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竹观鱼对著裁判微微躬身,又看了一眼僵立的林西岳,转身,缓步走下擂台。 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目光复杂。 惊惧,审视,忌惮,好奇…… 昨日是“技”的惊艷。 今日,是“劲”的震慑。 归真门竹观鱼,不再只是那个身法诡异的小道士。 而是一个劲力属性极端、且修为深厚的……强敌! 是夜。 月凉如水。 武当山提供的客舍小院內,一片寂静。 竹观鱼盘坐榻上,体內《凝冰劲》缓缓运转,修復著白日强行爆发带来的细微损耗,同时消化著那场战斗的体悟。 属性面板上,属性点依旧可怜地停留在3。 正思索间,门外传来清风的声音:“观鱼师弟,师叔唤你过去。” 竹观鱼睁开眼,心中微动。 来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推开房门。 玄璣道人独自站在院中那棵老松树下,负手望著天边那轮冷月。 “师叔。”竹观鱼上前,躬身行礼。 玄璣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地传来:“今日,你用了《凝冰劲》。” “是。”竹观鱼没有否认。 “你做得没错。”玄璣话锋一转,“乱局之中,藏锋是智慧,但该亮剑时,也需果断。一味隱忍,反受其乱。今日若你继续只用《锻骨拳》,必败无疑,且会受伤。” 他顿了顿,看著竹观鱼:“我只是没想到,你的《凝冰劲》,进境如此之速。” 竹观鱼垂首:“弟子侥倖。” “侥倖?”玄璣轻轻摇头,不再深究,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盒。 玉盒通体莹白,触手冰凉,表面凝结著一层细密的水珠。 “此物,予你。” 竹观鱼双手接过。 玉盒入手,一股精纯至极的冰寒气息便透过盒壁传来,让他体內的《凝冰劲》都微微活跃起来。 他打开盒盖。 一股浓郁的、带著兰草清香的寒气瞬间瀰漫开来。 盒內,静静躺著一株通体幽蓝、形態优雅如兰草的植物。 草叶晶莹剔透,仿佛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叶脉中隱隱有流光闪烁。 正是他之前在交流场所见,却因价格高昂而无力购买的——冰魄兰! 第33章幽冥道 “师叔,这……”竹观鱼愕然抬头。 “此物於我无用,於你,或可助益一二。”玄璣语气依旧平淡,“《凝冰劲》修行,需大量寒属性资源支撑,此次带你下山,也有让你自行寻觅机缘之意。” 他脸上適时露出感激之色,深深一揖:“弟子,谢师叔厚赐!” 无论缘由为何,这株冰魄兰,对他而言,確实是雪中送炭。 玄璣摆了摆手:“好生炼化,莫要浪费,明日对手更强。” 竹观鱼合上玉盒。 那股精纯的冰寒气息被隔绝,院中的温度似乎回升了些许。 玄璣转身,月光照亮他半张脸,神色莫辨。 “此物可助你衝击《凝冰劲》关口,但需循序渐进,不可贪功冒进。”他顿了顿,“昨夜,你去了何处?” 竹观鱼心头微凛,面上笑容不减:“弟子夜间难眠,去山门外买了些糕点给玉书,归途……偶遇唐门唐紫烟。” 他语速平稳,將昨夜废弃小院所见,刪去自身窥探细节,只保留“偶遇”与“交易”的核心,简练道出。 包括那神秘斗篷人,以及唐紫烟递出的“清心散”与“合作”意向。 末了,他从袖中取出那只小玉瓶,呈上:“此物便是唐紫烟所赠『清心散』,弟子未敢轻用。” 玄璣接过玉瓶,並未打开,指尖在其上轻轻一叩,闭目感应片刻。 “確是唐门『清心散』无疑,药性清正,无隱毒。”他睁开眼,將玉瓶拋回给竹观鱼,“唐门的东西,好拿,不好用。” 竹观鱼接住玉瓶:“师叔的意思是?” “衣炮弹。”玄璣语气平淡,“先予之,后取之。合作是假,欲借你之手,在大会中为她剷除异己、谋夺利益是真。” 竹观鱼点头:“弟子明白。”他收起玉瓶。 玄璣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敲击。 “至於黑衣斗篷,阴寒气息,擅长匿跡……”玄璣缓缓开口,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听起来,像是『幽冥道』的余孽。这帮地老鼠,六十年前被师傅都灭门了,竟然还没死绝,还敢冒头,甚至和唐门勾连上了……” “幽冥道?”竹观鱼出声。 玄璣声音里带著一丝厌恶,“专司刺杀、窃密,功法阴毒,犹如附骨之疽。他们与唐门合作,所图必然不小。” “大会鱼龙混杂,正是他们活动的好时机。”玄璣目光扫过他,“此事我已知晓,你心中有数即可。” “之后,你告知李芸。”玄璣吩咐,“她性子冷,但心思剔透,唐紫烟若有所图,未必只针对你一人,互通声气,有所防备。” “是。” …… 竹观鱼找到李芸时,她正在院后一片僻静的空地上练剑。 剑是那柄寒光短剑,招式並非归真门的归真剑诀,而是更显古拙、凌厉,带著一种决绝的杀伐之气。 身隨剑走,白衣在夜色中飘忽不定,如同月下孤鹤。 竹观鱼没有打扰,静立一旁观看。 直到李芸一套剑法练完,收势而立,气息微促,额角见汗。 “师姐。”竹观鱼这才上前。 李芸转身,清冷的眸子落在他身上,带著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以及看到他手中玉盒时的微讶。 “玄璣师叔赐下的冰魄兰。”竹观鱼解释了一句,隨即切入正题,將昨夜之事,以及玄璣的判断,复述一遍。 李芸静静听著,指尖拂过短剑冰凉的剑身。 “唐紫烟……”她重复这个名字,语气无波,“跳樑小丑。” 她看向竹观鱼,眼神锐利:“你的选择?” “虚与委蛇,静观其变。”竹观鱼微笑。 李芸沉默片刻。 “知道了。”她只回了三个字,转身,继续练剑。 剑风更疾。 竹观鱼笑了笑,退开。 …… 回到房中,竹观鱼开启属性面板。 【姓名:竹观鱼】 【功法:锻骨拳(圆满)、凝冰劲(熟练)】 【属性点:3.2】 他拿起那株幽蓝的草叶,触手冰凉刺骨,体內的凝冰劲力自发加速运转,传来渴望之意。 没有犹豫,他直接將冰魄兰送入口中。 草叶入口即化,並非想像中坚硬,反而如同冰镇琼浆,顺喉而下。 下一刻! 轰! 一股远比银线鲶狂暴、精纯十倍的冰寒能量,在腹中炸开! 竹观鱼不敢怠慢,立刻全力运转《凝冰劲》心法。 经脉如同被冰针穿刺,传来尖锐痛感,但更多的是一种饱胀充盈之感。 属性面板上的数字开始疯狂跳动。 5.6… 5.8… 6.2… 7.0… 最终,停留在了 7.5! 一株冰魄兰,竟带来了4点属性点的巨幅增长! 竹观鱼压下心中惊喜,引导著体內奔腾的寒流,衝击《凝冰劲》“熟练”通往“精通”的关隘。 寒气氤氳,他体表凝结出一层薄薄白霜,眉毛头髮皆染银白,如同雪人。 身下的床榻也蔓延开细密冰晶。 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当最后一丝冰寒能量被炼化,融入丹田那团更加凝实、更加冰冷的劲力漩涡时,竹观鱼豁然睁开双眼。 眸中,一丝冰蓝流光一闪而逝。 《凝冰劲》突破至“精通”,劲力总量与精纯度又一次提升。 而距离突破到六段巔峰,也只差一个契机。 实力,再度精进。 次日。 大会气氛愈发白热化。 擂台上拳风剑影,劲力碰撞之声不绝於耳。 败者黯然离场,胜者携威晋级,引来更多关注与忌惮。 竹观鱼第三轮的对手,是一名来自西北小派的六段武者,擅使一口厚背砍山刀,刀法大开大闔,势大力沉。 见识过竹观鱼昨日那诡异的寒劲,此人一上来便全力抢攻,刀光如匹练,捲起狂风,试图不给他运转劲力的机会。 可惜,他快,竹观鱼更快。 无需动用全力,仅以提升后的凝冰劲辅以《锻骨拳》身法,竹观鱼便如鬼魅般切入刀光缝隙。 一指。 指尖縈绕凝练寒气,点中对方手腕神门穴。 刀落。 人僵。 胜负已分。 乾净利落。 午后。 乙字叄號擂台。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於台上那两道身影。 一方,青衫抱剑,俊美阴柔,眼神冷冽——青城派,乱无痕。 另一方,白衣胜雪,手持短剑,神色清冷——归真门,李芸。 “追风剑”对“白鹤”。 两大以速度、灵巧著称的剑客对决。 擂台之上,空气仿佛凝固。 两人相隔三丈,凝立不动。 气势,却在无声交锋。 乱无痕周身,瀰漫著一股锐利无匹的“意”,仿佛他整个人都已化为一柄出鞘利剑,剑未动,意先至。 李芸则如雪峰孤鹤,气息縹緲,与手中短剑融为一体,寒意內敛,伺机而动。 “请。”乱无痕开口,声音如同剑锋摩擦。 “请。”李芸回应,一个字,冰珠落玉盘。 动了! 第34章《鹤唳云体》 几乎在同一瞬间! 乱无痕的身影模糊了一下! 剑,已出鞘!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风雷之声。 只有一道青影,一道快至超越常人视觉捕捉极限的剑光! 如风过隙,无影无踪! 直刺李芸咽喉! 快!纯粹的快! 台下大多人,只看到乱无痕身影晃动,剑仿佛还在鞘中,那致命的剑尖却已到了李芸面前! 李芸瞳孔收缩! 她料到对方快,却没想到快到如此地步! 《仙鹤劲》瞬间催至巔峰! 白影如鹤惊起,间不容髮地向后飘退,手中短剑在身前划出一道淒冷的弧光。 “叮——!” 一声极其清脆、尖锐的金铁交鸣! 火星乍现! 李芸格开了这索命一剑,但一股尖锐凌厉的劲力已透过短剑传来,震得她手腕发麻,气血翻腾。 她借力再退,拉开距离。 乱无痕一剑落空,毫不停滯。 身隨剑走,如影隨形。 剑光再起! 不再是直刺,而是化作一片绵密急促的青色光雨,笼罩李芸周身! 青城派剑招——《疾风骤雨剑》! 剑如雨打芭蕉,密集得令人窒息! 每一剑,都快得只剩残影! 每一剑,都指向要害! 李芸將《仙鹤劲》运转到极致,身法展动,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的白鹤。 腾、挪、闪、避、格、挡…… 她的剑同样不慢,短剑化作一团护身寒光,守住周身方寸之地。 “叮叮叮叮叮……!” 碰撞声连成一片,急促得让人心跳加速。 台下眾人看得目眩神迷,大气不敢出。 清风紧握双拳,额角见汗。 竹观鱼目光沉凝,仔细观察著乱无痕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对方的快,並非毫无代价,其呼吸、步法转换间,存在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捕捉的韵律。 赵玉书小脸煞白,紧紧抓住竹观鱼的衣角。 三十招! 五十招! 李芸守得滴水不漏,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完全处於下风! 只能被动防守,毫无反击之力! 乱无痕的剑,太快!太急!太密! 她的白衣之上,已出现数道被剑气划破的痕跡,渗出点点殷红。 “她撑不了多久。”项天抱著臂,瓮声开口,带著一丝欣赏,“能在这疯子的剑下撑过五十招,这女人,不错。” 竹观鱼沉默。 台上。 李芸呼吸已乱。 手臂越来越沉。 对方的剑,不仅快,力量也奇大无比,每一次碰撞,都让她经脉震颤。 更可怕的是那股剑意,如同无形的针,不断刺向她心神,试图扰乱她的判断。 极限了。 这样下去,必败无疑。 败,即是死。乱无痕的剑,不会有丝毫留情。 不能败。 也不想败。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她的意识。 《仙鹤劲》……灵动,迅捷……但,仅此而已吗? 鹤,可翱翔九天,亦可……俯衝搏杀! 它的骨骼,它的翎羽,它的长喙利爪……並非只为飞翔! 锻体! 是了……《仙鹤劲》对应的练体功法——《鹤唳云体》! 玄璣师叔早已传授,她却始终差那临门一脚,无法真正入门,无法將劲力彻底融入筋骨皮膜,完成质的蜕变。 为何? 缺的不是积累,不是悟性。 是压力! 是这生死一线间,將自身逼到绝境的……压迫力! “嗬!” 李芸喉间发出一声低哑的、不似人声的清鸣! 她不再一味闪避格挡! 在乱无痕又一剑刺向她心口的瞬间,她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竟是以左肩胛,硬生生迎向那快如闪电的剑尖! “噗!” 剑尖入肉! 血光迸现! 台下惊呼骤起! “芸姐姐!”赵玉书失声。 清风脸色大变。 竹观鱼眼眸眯起。 乱无痕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剑势不收反进,欲要將她肩膀洞穿! 就在此时! 李芸体內,仿佛有什么枷锁被打破了! 一股远比之前凝练、锋锐的气息,自她体內轰然爆发! 《仙鹤劲》的性质,在剎那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再是縹緲灵动,而是带上了一股撕裂云霄的锐意! 她受伤的左肩肌肉猛地收缩、绷紧,如同最坚韧的老藤,竟將那刺入的剑尖死死夹住! 同时! 她一直被动防守的短剑,动了! 如白鹤唳天,孤绝而迅疾! 一道比之前快上数倍的寒光,直刺乱无痕因前刺而暴露的咽喉! 以伤换命! 乱无痕脸色终於变了! 他试图抽剑后退,却发现剑身被一股骤然爆发的奇异劲力锁住,竟迟滯了剎那! 就这剎那! 死亡的阴影,已笼罩而下! 他毫不犹豫,鬆手弃剑,身形如同被狂风吹动的柳絮,向后急飘! “嗤啦——!” 寒光掠过。 他胸前的青衫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肤上出现一道浅浅血痕。 再慢半分,便是开膛破肚! 两人身形分开。 李芸拄剑而立,左肩鲜血染红白衣,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亮得骇人,周身气息起伏不定,却带著一股新生的锐利。 乱无痕站在丈外,看著胸前破损的衣衫和那丝血痕,脸色阴沉。 他的剑,还留在李芸肩上。 全场寂静。 落针可闻。 谁都看得出,刚才电光石火间,胜负已分,生死已判。 若非乱无痕当机立断弃剑,此刻已成亡魂。 裁判深吸一口气,上前。 “归真门,李芸,胜!” 声音带著难以置信的颤抖。 李芸闻言,身体晃了晃,猛地拔出肩头长剑,带出一溜血,隨手掷还乱无痕。 “承让。” 她声音虚弱,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坚定。 隨即,不再看任何人,转身,一步步,有些踉蹌地走下擂台。 “师姐!”清风连忙上前欲扶。 李芸摆手阻止,目光看向玄璣和竹观鱼。 “我需闭关。”她声音低哑,却带著一种破茧后的决然,“《鹤唳云体》,已入门了。” 玄璣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頷首:“善。” 竹观鱼看著她染血的背影,心中明了。 这一战,她於生死间打破桎梏,触摸到了五段练体的门槛。 接下来的闭关,將是她彻底蜕变的开始。 李芸对著玄璣微一躬身,又看了竹观鱼一眼,眼神复杂,隨即毫不犹豫,转身向著客舍方向走去,背影孤直,渐行渐远。 她放弃了后续的比赛。 对她而言,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 擂台,乱无痕默默拾起自己的剑,归鞘。 他看了一眼李芸离去的方向,又深深看了一眼竹观鱼,一言不发,转身融入人群。 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决,以如此方式落幕。 归真门李芸之名,伴隨其狠厉果决,必將传扬开来。 第35章 诡异 清风对上了段天一。 擂台仿佛都小了一圈。 段天一,崑崙派这一代的怪胎。 不动时,已如寒玉雕琢的巨人,两米的身高带来沉甸甸的压迫。 “开始!” 裁判音落。 段天一动了。 並非迅疾,而是沉重。 脚步踏在擂台木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仿佛巨象迈步。 他周身气息陡然暴涨,本就魁梧的身躯竟肉眼可见地又膨胀一圈,宽鬆的月白劲装被撑得紧紧绷起。 肌肉轮廓稜角分明,皮肤下隱隱泛起一层青玉般的光泽。 五段练体,《寒玉体》。 清风脸色凝重如水。 归真剑诀展开,剑光清冽,如溪流环绕,点、刺、抹、挑,招招不离段天一关节、窍穴。 “叮叮叮叮——!” 剑尖击中段天一的臂膀、胸口、后背,竟爆出一连串细密的、如同击打金玉的脆响! 火星零星溅起。 清风的铁剑,竟只能在他皮肤上留下淡淡白痕,连油皮都难以划破! “好硬的乌龟壳!”台下有人倒吸凉气。 “寒玉体大成,据说寻常刀剑难伤,劲力难侵!今日算是见识了!” 清风身形飘忽,剑走轻灵,试图寻找罩门。 但段天一虽体型庞大,动作却並不笨拙,一双蒲扇大的手掌覆盖著一层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 或拍或抓,掌风凛冽,带著一股冻彻骨髓的寒意。 寒玉劲。 竹观鱼站在台下,目光微凝。那段天一施展的寒玉劲,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並非完全一样,其性质更偏向於极致的“固”与“凝”,防御大於攻击,但那核心的冰寒意境,与他修炼的《凝冰劲》隱隱相似。 “砰!” 段天一硬抗清风一剑,反手一掌拍出。 掌风过处,空气发出“嗤嗤”声响,仿佛水汽都被冻结。 清风不敢硬接,侧身闪避,剑尖顺势划向对方肋下。 “嗤——” 剑尖划过,依旧只是留下一道浅痕。 段天一浑不在意,另一只手如同鬼魅般探出,五指箕张,直抓清风面门。 那手上寒气凝聚,指尖仿佛都变成了青白色。 清风疾退,剑势迴转,护住身前。 “叮!” 手掌拍在剑身上。 一股磅礴巨力传来,混合著透骨奇寒的劲力,清风只觉手臂剧震,气血翻涌,剑身竟凝结出一层薄薄白霜,向著他持剑的手蔓延而去。 他急忙催动体內劲力,震散寒气,但动作已迟滯一瞬。 段天一得势不饶人,大步前踏,双掌连环拍击,如同两座移动的小冰山,压迫感十足。 擂台空间本就不大,清风闪转腾挪的范围被急剧压缩。 “清风师兄危险了!”赵玉书紧张地抓住竹观鱼的衣袖。 竹观鱼没说话,只是盯著段天一的眼睛。 那双眼睛,冰冷,空洞,缺乏武者对战时应有的神采和情绪波动,只有一种程序化的、锁定目標的漠然。 三十招过去,清风已完全落入下风。 他的剑难以对段天一造成有效伤害,而段天一的每一掌都势大力沉,寒玉劲无孔不入,不断消耗著他的体力和劲力。 “认输吧。”段天一忽然开口,声音乾涩,冰冷。 清风咬牙,剑势一变,归真剑诀杀招——“归元一剑”! 剑光凝聚如一线,捨弃所有变化,直刺段天一心口! 这是他凝聚剩余劲力的最强一击! 段天一不闪不避,胸口肌肉猛然賁张,青玉光泽大盛! “鏗——!” 如同刺中了最坚硬的玄铁! 剑尖与胸口肌肉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剑,弯了。 清风虎口崩裂,鲜血直流,长剑几乎脱手。 而段天一,只是胸口衣物被刺破,皮肤上多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白点。 他低头看了看胸口,又抬头看向清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疑惑? 旋即被更深的冰冷取代。 “你,打不贏。”他陈述道,再次一掌拍出。 这一掌,速度更快,力量更沉,寒气几乎凝成实质。 清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无法避开! “我们认输!”台下,玄璣道人清冷的声音响起。 裁判也同时高喊:“住手!崑崙派段天……” 话音未落。 段天一的那一掌,竟没有丝毫停顿! 依旧朝著清风额头拍落,仿佛根本没听到认输和制止的声音! 台下譁然!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一道月白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擂台之上。 是玄璣道人。 他並未出手攻击,只是袖袍一拂,一股柔和却磅礴无比的气劲后发先至,轻轻托住了段天一落下的一掌。 段天一脚下一滯,那足以裂石分金的一掌竟无法落下分毫。 他猛地转头,浅灰色的瞳孔死死盯住玄璣,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咆哮,周身寒气狂涌,试图衝击玄璣的气劲。 玄璣面色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小辈,裁判已宣布结果,莫要自误。” 他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带著一股无形的威压,直接撞入段天一的心神。 段天一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狂暴的杀意与那浅灰色的冰冷交织、衝突,脸上肌肉扭曲,显得极为痛苦。 周身的寒气与膨胀的肌肉也如同潮水般退去,恢復了原本(依旧高大)的体型。 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如同一个失去指令的木偶,呆愣地站在原地,低著头,一动不动,对周遭的一切再无反应。 玄璣深深看了他一眼,俯身检查清风的伤势,输入一股温和劲力助其化解体內寒毒,隨即示意赶上来的归真门弟子將清风扶下台救治。 整个过程,段天一就那么站著,仿佛刚才那个狂暴欲杀人的凶兽与他无关。 台下眾人面面相覷,议论纷纷。 “这段天一……怎么回事?打疯了?” “崑崙派怎么教的弟子?一点规矩都不懂!” “幸好玄璣道长出手快,不然……” “他那身体是怎么回事?刀枪不入?” 竹观鱼將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疑虑更深。 段天一最后的呆愣,绝非正常,崑崙派的功法,似乎藏著某种隱患。 那寒玉劲的熟悉感,以及这失控的状態……他默默记在心里。 崑崙派的方向,一位长老飞身上台,脸色难看,对著玄璣拱了拱手:“玄璣道友,得罪了,天一他……练功出了些岔子,有时会控制不住自己,並非有意违逆规则。” 他伸手在段天一背后某处一拍。 段天一身体微微一颤,眼中的焦距缓缓恢復,他看了看眼前的玄璣和清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脸上露出一丝茫然,默不作声地退后几步,跟著长老走下擂台。 一场本该精彩的五段对决,以如此诡异的方式收场。 清风败得无奈,段天一胜得……令人心悸。 第36章 漩涡 经过段天一与清风一战的插曲,大会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紧张感更浓,空气中仿佛瀰漫著无形的硝烟。 下一场,就该他了。 对手,唐紫烟。 “丙字柒號,归真门竹观鱼,对,唐门唐紫烟!”执事弟子高声唱名。 竹观鱼深吸一口气,缓步登台。 唐紫烟早已在台上等候,翠绿衣裙在风中轻摆,巧笑嫣然,仿佛不是来比武,而是来郊游。 她看著竹观鱼,眼睛弯成月牙:“竹师弟,又见面啦?看来我们真有缘分呢。” 竹观鱼脸上掛著惯常的温和笑容:“唐姑娘,请指教。” “好说好说。”唐紫烟嘻嘻一笑,手腕一翻,指间已夹著三枚泛著幽蓝光泽的细针,“我会好好『指教』你的。” 裁判重申规则后,果断宣布开始。 几乎在“始”字落下的瞬间,唐紫烟动了。 她没有前冲,而是身形向后飘退,同时双手连扬。 “咻咻咻——!” 无数道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飞针、铁蒺藜、金钱鏢、带著倒刺的袖箭……各式各样、淬著不同光泽的暗器,如同狂风暴雨,笼罩竹观鱼全身。 角度刁钻,封死了他所有闪避路线。 一上来,便是毫不留情的暗器洗地! 竹观鱼瞳孔收缩,体內《凝冰劲》瞬间催动! 他不再保留。 “嗡——!” 一股凛冽的寒气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擂台之上的温度骤降。 空气中水汽迅速凝结,化作浓密的白色冰雾,將他周身三尺范围笼罩。 “噗噗噗噗——!” 密集的暗器射入冰雾之中,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上面附著的劲力被极寒迅速削弱,轨跡也变得清晰可辨。 竹观鱼身影在冰雾中变得模糊不清,他脚步挪移,双掌翻飞,或拍或拂,將射到近前的暗器一一击落。 叮噹之声不绝於耳,被击落的暗器掉在擂台上,迅速蒙上一层白霜。 “冰雾?有点意思!”唐紫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笑容不减,攻势更急。 她双手如同穿蝴蝶,各种暗器层出不穷,更有时而掷出的毒粉包在冰雾边缘炸开,化作绿色、紫色的毒烟,试图侵蚀冰雾。 然而,《凝冰劲》所化的冰雾不仅能减缓实体暗器,对毒烟亦有相当的隔绝效果。 毒烟触及冰雾,便被极寒冻结、沉降,难以深入。 台下眾人看得目眩神迷。 “这竹观鱼的凝冰劲竟能运用到如此地步!” “唐门的暗器第一次被克製得这么惨!” “就看谁先撑不住了!” 竹观鱼在冰雾中穿梭,眼神冷静。 他知道,维持如此范围的冰雾消耗极大,久守必失。 必须近身。 他看准唐紫烟一波暗器发射后的短暂间隙,身形猛地前冲,如同破冰之舟,撞开瀰漫的冰雾与毒烟,直扑唐紫烟! “来得好!”唐紫烟似乎早有预料,不惊反笑,脚下一点,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滑行。 同时双手在腰间一抹,指间已多了数枚形制奇特、如同柳叶般的薄刃飞刀。 她手腕一抖,飞刀並非直射,而是划出诡异的弧线,绕过竹观鱼正面的冰雾防御,从侧后方袭向他背心、后脑。 竹观鱼感知全开,头也不回,反手一掌拍出,凝冰劲隔空击出,虽只能及寸许,却也足够將那几枚弧线飞刀震偏。 两人一追一逃,在擂台上绕起圈子。 竹观鱼速度更快,但唐紫烟身法诡异灵动,总能在间不容髮之际避开他的擒拿,同时暗器如同毒蛇吐信,从不间断,逼得竹观鱼不得不分心防御。 “竹师弟,你的凝冰劲还能撑多久呀?”唐紫烟一边游走,一边娇笑传音,声音直接送入竹观鱼耳中,试图扰乱他的心绪,“不如认输算了,姐姐请你吃哦?” 竹观鱼充耳不闻,眼神锁定唐紫烟的双脚。 他发现对方每次施展那种诡异身法时,左脚落地似乎比右脚要轻一丝,几乎难以察觉。 又是一个机会! 唐紫烟为避开他的一记寒冰掌力,身形向右急闪,左脚再次轻点地面。 就是现在! 竹观鱼体內凝冰劲猛然爆发,不再维持大范围冰雾,而是將所有寒气凝聚於双脚。 “咔嚓!” 他脚下擂台结出一层厚冰,身形速度骤然再增三分! 如同贴地滑行的冰梭,瞬间拉近距离。 右手食指中指併拢,凝冰劲高度压缩於指尖,泛起刺骨蓝芒,直点唐紫烟左肩井穴。 这一指若是点实,足以瞬间冻结她半身肌肉。 唐紫烟脸色微变,没想到对方速度还能暴增。 她已来不及完全闪避,仓促间,右手袖中滑出一柄尺长短刃,挡向竹观鱼的手指,左手则悄无声息地弹出一颗近乎透明的珠子,射向竹观鱼小腹。 “叮!” 指尖与短刃相撞! 短刃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冰霜,唐紫烟只觉一股极寒劲力透刃而来,整条右臂都一阵酸麻。 而那颗透明珠子也已到了竹观鱼身前。 竹观鱼似乎早有防备,点出的手指不变,左掌却已悄无声息地下按,一股凝练的寒气后发先至,精准地撞在那透明珠子上。 “噗!” 珠子凌空爆开,化作一团黏稠的、散发著腥甜的粉色胶状物,却被寒气瞬间冻结,变成一团冰坨,掉落在地。 而竹观鱼的指尖,已突破了短刃的阻碍,点向了唐紫烟的肩头。 唐紫烟眼中终於闪过一丝慌乱,竭力扭身。 “嗤啦!” 指尖虽未完全点中肩井穴,却也在她左肩衣袖上划开一道口子,冰蓝的寒气侵入,她左肩瞬间覆盖上一层薄冰,动作一僵。 竹观鱼得势不饶人,左掌跟著拍出,直击其胸口。 唐紫烟强提劲力,勉力用未完全麻木的右手短刃横挡。 “砰!” 掌力击中短刃,唐紫烟闷哼一声,短刃脱手,人也被震得踉蹌后退,直至擂台边缘才勉强站稳,左肩冰霜蔓延,脸色苍白,嘴角渗出一丝血跡。 她已无再战之力。 裁判立刻上前:“归真门竹观鱼,胜!”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议论声。 这场对决,堪称开赛以来最精彩的一场! 竹观鱼那神乎其神的冰雾,以及最后精准的爆发与破解,都给眾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竹观鱼微微喘息,收敛了周身寒气。 这一战,他消耗不小,唐紫烟的暗器与毒,確实防不胜防。 唐紫烟站在原地,运功化解左肩寒气,她看著竹观鱼,脸上没有失败的恼怒,反而又露出了那种狡黠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嘴唇微动,传音再次送入竹观鱼耳中,这一次,语气却带著一丝罕见的凝重: “你比我想的还有趣……凝冰劲练到这一步,归真门倒是捡到宝了。” 她顿了顿,继续传音,语速加快: “小心派屈克基金会那条『毒蛇』,他盯上你了。如果可以,把你身后的那位赶紧叫过来……崑崙派的人,一个都別信,他们早就不是原来的崑崙了。” 说完,她也不等竹观鱼回应,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跳下擂台,翠绿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竹观鱼站在原地,脸上温和的笑容依旧,眼底却波澜骤起。 毒蛇?基金会那条“毒蛇”?是指洋人? 把身后的那位叫过来? 她指的是……师祖凌清玄? 崑崙派不可信……联想到段天一那异常的寒玉劲和失控状態…… 唐紫烟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迷雾。 他感觉,自己似乎正被捲入一个比赵家內斗、比洋行搜刮秘宝,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漩涡之中。 武道大会的擂台,或许只是这漩涡显露出的冰山一角。 他走下擂台,迎接他的是赵玉书担忧又崇拜的眼神,以及周围各色复杂的目光。 竹观鱼笑了笑,揉了揉赵玉书的头髮。 “走吧,去看看清风师兄。” 声音温和,一如往常。 第37章 我很期待 小院门口,两名武当派负责巡守的弟子认得他们,默默让开道路。 院內药气瀰漫,混杂著淡淡的血腥味。 厢房里,清风躺在榻上,面色苍白,胸口缠著厚厚的绷带,气息微弱但已平稳。 玄璣道人坐在榻边矮凳上,正缓缓將自身精纯平和的真气渡入清风体內,助其化解残留的寒玉劲,温养受损的经脉。 竹观鱼和赵玉书放轻脚步走近,静立一旁等待。 约莫一炷香后,玄璣缓缓收功,额角见汗。 他示意候在一旁的弟子给清风餵下温水和丸药,这才转过身。 “师叔,清风师兄他……”赵玉书急切地问。 “性命无碍。”玄璣的声音带著一丝疲惫,但依旧稳定,“段天一的寒玉劲阴毒霸道,侵入肺脉,伤了根基。” “需静养数月,武功……能否恢復如初,要看他的造化。” 赵玉书眼圈一红,强忍著没掉下泪来。 竹观鱼躬身行礼。 玄璣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段天一最后那一下,已非比武切磋之心,是存了杀意。” 他眼神锐利地看向竹观鱼,“你方才那一场,我看了,唐门的丫头,不好对付,你消耗不小,下一场对手更强,需得小心。” “是。”竹观鱼应道,顺势开口,“师叔,弟子与唐紫烟交手时,她曾以传音提及……『派屈克基金会』似乎盯上了我们,並说……崑崙派的人,一个都不可信。” 他將唐紫烟的原话复述。 玄璣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沉吟片刻。 “派屈克基金会……”他缓缓重复这个名字,眼神望向窗外沉鬱的天空。 “师祖……凌师伯早年云游时,曾与这个组织打过交道。据他提及,那是一个势力盘根错节、触手遍及全球的隱秘组织,明面上以资助考古、文化研究为幌子。” “暗地里,系统性地搜刮世界各地的奇物、秘传,尤其是……与古老力量相关的遗珍和修行法门。”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他们行事不择手段,渗透极深。” “之前说的幽冥道就是其在远东的一枚棋子,一条明面上的『鬣狗』。” “他们搜刮这些,意欲何为?”竹观鱼问。 “不知。”玄璣摇头,“师祖当年亦只是偶然窥其冰山一角,言其图谋甚大,非止財富权力那么简单。” 房间內一时沉默。 清风的呼吸声微弱而清晰,窗外隱约传来远处擂台的喧譁,更衬得此间气氛压抑。 “至於崑崙派……”玄璣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近几十年来,其门人行事確实愈发偏激古怪,功法路数也与传统道家武学渐行渐远。” “段天一那失控的状態,以及其寒玉劲中那股……僵冷死寂之意,绝非正道。唐紫烟虽诡诈,此言恐怕非虚。” 他看向竹观鱼:“你身负《凝冰劲》,又在此次大会上显露锋芒,被基金会盯上不足为奇,日后行事,需倍加谨慎。”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清朗,却带著某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毫无徵兆地在房间內响起,仿佛直接源自每个人的心底: “哦?在聊什么,如此严肃?” 声音响起的瞬间,竹观鱼浑身寒毛倒竖! 他甚至没察觉到任何气息接近。 体內《凝冰劲》本能地高速运转,又被他强行压下。 房內光影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道身影,已无声无息地站在了房门內侧。 青衫磊落,面容俊雅,眉眼间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倦意和温和笑意,正是归真门师祖,凌清玄。 他就那样隨意地站著,却仿佛是整个空间的核心,连光线都自然而然向他匯聚。 玄璣道人立刻起身,恭敬行礼:“师傅。” 赵玉书也连忙跟著行礼,小脸上满是敬畏。 竹观鱼压下心中翻腾的惊骇,垂首躬身:“弟子竹观鱼,拜见师祖。” 凌清玄目光扫过榻上的清风,轻轻“嗯”了一声:“根基受损,稍微麻烦些,但没事。”语气平淡。 隨即,他看向竹观鱼,眼神温和,带著几分漫不经心的好奇:“刚才远远听到,在说派屈克基金会?还有……崑崙派?” 他缓步走近,姿態閒適,如同在自家庭院散步。 玄璣恭敬回道:“是。观鱼方才得到消息,基金会可能已注意到他,崑崙派亦似乎……” 凌清玄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脸上笑容依旧温和:“基金会嘛,一群躲在阴沟里,妄图窃取长生的老鼠而已,不必过於担心。” 他走到竹观鱼面前,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其体內流转的凝冰劲力。 “至於崑崙……”凌清玄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听不出什么温度,“他们走上了一条歧路,沦为非人非鬼的怪物,段天一那孩子……可惜了。” 他的话轻描淡写,却让竹观鱼心中凛然。 歧路?这信息量远超他的预料。 凌清玄似乎並不打算深入解释,他饶有兴致地看著竹观鱼,话锋一转:“你不错,《凝冰劲》练得很有味道,纯度很高,非常高。” 他伸出右手,食指修长乾净,轻轻点向竹观鱼的眉心。 动作不快,甚至有些缓慢。 但竹观鱼却生不出丝毫闪避或格挡的念头。 並非威压逼迫,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感觉——这一指,不该躲,也躲不开。 指尖在距他眉心寸许处停下。 一股精纯至极、温和醇厚,却又带著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苍茫气息的意念,如同潺潺溪流,缓缓探入竹观鱼的感知。 竹观鱼屏住呼吸,全力收敛体內劲力,只保留最本源的《凝冰劲》特性。 片刻后,凌清玄收回手指,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隨即化为更深的玩味。 “有意思……你这劲力,冰寒彻骨,却又暗藏一线生机……並非单纯的《凝冰劲》了,竟隱隱触摸到了一丝『冰肌玉骨』的韵味……虽然还很淡,很粗糙……” 冰肌玉骨! 竹观鱼心中剧震! 这正是赵玉书被玄璣发现时的特殊体质,也是归真门至高传承《冰肌玉骨诀》的基础。 凌清玄看著他,笑容愈发温和:“看来,你比玉书那丫头,更適合走这条路。好好练,我很期待。” 他拍了拍竹观鱼的肩膀,动作隨意自然。 第38章 “基金会的事,不必掛心,跳樑小丑,翻不起大浪,至於比武……”他看了一眼竹观鱼,“放手施为便是。” 说完,他不再多言,身形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淡化,仿佛融入了空气,消失在房间內。 来无影,去无踪。 直到他离去好几息,房间內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才缓缓消散。 玄璣道人长长舒了口气,看向竹观鱼的眼神复杂难明。 赵玉书则眨著大眼睛,小声问:“观鱼哥哥,师祖说你……和玉书一样?” 竹观鱼没有回答,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凝视著掌心。 凌清玄的话,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冰肌玉骨的韵味? 是因为属性面板强行提升,导致了劲力的异变,影响到体质了吗? “师叔,”他转向玄璣,“师祖他……” 玄璣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问:“师伯行事,非我等所能揣度,他既说你不错,那你便是不错,他让你放手施为,你便放手施为。”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冰肌玉骨』乃我门至高奥秘,你既有此机缘,更需谨守本心,勤加修炼,莫要辜负了这份天赋。” 竹观鱼低头称是。 心中的迷雾並未散去,反而更浓。 基金会,走入歧路的崑崙派,神秘莫测的师祖凌清玄,以及自身劲力的异变……他仿佛置身於一张巨大而隱秘的网中。 但此刻,这些纷杂的念头都被他强行压下。 他需要力量。 更直接,更强大的力量。 看望过清风,安抚了赵玉书,竹观鱼以需要调息备战为由,回到了自己那间狭小的客舍。 关上门,隔绝外界。 他盘膝坐於榻上,却没有立刻入定。 脑海中反覆回放与唐紫烟交手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最后突破其防御,指尖触及她肩头衣袖,寒气侵入的那一瞬间。 那种触感……冰冷,坚硬,仿佛触碰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某种……玉石? 凌清玄说他劲力中蕴含一丝“冰肌玉骨”的韵味…… 冰肌玉骨……玉…… 竹观鱼缓缓抬起双手,体內《凝冰劲》开始按照路径运转,但他刻意引导,將劲力不再均匀散布,而是尝试著,极其小心地,向著双手十指的末梢经络匯聚、压缩。 起初,劲力流转滯涩,如同顽石堵塞。 他不管不顾,心神完全沉入对內视的感知。 脑海中浮现出寒潭深处,那块封存著酷似赵玉书少女的巨大玄冰……玄冰的质感,那股万古不化的极致寒意…… 想起触碰玄冰时,属性面板的疯狂跳动,以及那股精纯庞大的寒流…… 他的劲力,在模仿,在追溯那种感觉。 压缩,再压缩。 凝练,再凝练。 指尖开始传来刺痛,是经络不堪重负的徵兆。 皮肤表面,泛起不正常的青白色。 但他没有停止。 精神力高度集中,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刻刀,在雕琢著流淌的劲力,去芜存菁,留下最核心的冰寒与……坚凝。 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水滴石穿,又仿佛量变引起质变。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震鸣,自双手经脉中传出。 刺痛感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臂指使的流畅感。 他低头看去。 双手的皮肤,依旧如常。 但在他感知中,十指指尖覆盖著一层极其淡薄、近乎无形的冰玉光泽。 指尖周围的空气,因为极致的低温而微微扭曲。 他心念一动。 右手食指轻轻点向榻边坚硬的木製床沿。 没有用力。 只是轻轻触碰。 “嗤。”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 手指如同戳入鬆软的泥土,无声无息地没入木质床沿半寸深。 留下一个边缘光滑、带著细微冰晶的指洞。 竹观鱼收回手指,看著那完美的圆形孔洞,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 成了! 这不是《凝冰劲》记载的任何招式,而是他基於自身极高纯度的劲力,模仿“冰肌玉骨”的韵味,结合实战需求,自行领悟出的运劲法门! 它將凝冰劲的寒气高度浓缩於一点,赋予接触点瞬间的、极致的低温与坚硬度,兼具贯穿与冻结之效。 他摊开手掌,心念再动。 那层无形的冰玉光泽迅速蔓延,覆盖了整个手掌正面,包括指节、掌缘。 手掌的顏色变得有些朦朧,仿佛覆盖了一层极薄的玄冰,散发出森森寒气。 玄玉手。 他心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个名字。 虽然还很初步,范围仅限於双手,维持也需要持续消耗劲力,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意味著他对自身力量的掌控,踏入了一个新的层次。 这不再是机械地按照功法运转,而是开始理解、驾驭,乃至创造。 他意念散去,手掌恢復原状,只是皮肤略显苍白,带著一丝凉意。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彻底暗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雨点敲打著瓦片,发出清脆的声响。 竹观鱼推开窗,带著湿气的凉风涌入。 雨丝渐密,在青石板路上溅开细碎的水。 竹观鱼撑起一把油纸伞,走入淅沥的雨幕中。 他没有直接回房巩固新悟出的“玄玉手”,而是转向了乙字贰號擂台的方向。 下一场的对手,是项天。 他需要亲眼看看,这个被许多人视为本届夺魁热门的怪胎,究竟强到何种地步。 循著白日里记下的路径,他走向项天下一轮比试所在的“甲字贰號”擂台区域。 越靠近,空气中瀰漫的躁动与隱约的喝彩声便越发清晰。 擂台周围,观者如堵。 即便是在这冷雨夜,也阻挡不住人们观看强强对决的热情。 雨水並未浇熄他们的热情,反而让擂台上拳拳到肉的碰撞声更添几分原始的震撼。 竹观鱼没有挤进最內圈,而是选择了一处稍高的地势,凭藉远超常人的目力,隔著雨幕静静观战。 台上,项天那魁梧如山的身影极具压迫感。 他的对手,是一名来自南海派的六段巔峰武者,身形矫健,使一对分水刺,舞动间寒光点点,如同两条毒蛇,专攻关节、穴道,灵动刁钻。 然而,在项天面前,这一切仿佛都成了笑话。 项天甚至没有动用任何兵器。 他只穿著一件无袖的粗布短褂,裸露出的古铜色臂膀肌肉虬结,如同铜浇铁铸。 雨水打在他身上,竟被那蒸腾的血气微微弹开,形成一层朦朧的雾气。 “吼!” 南海派武者一声厉喝,身形如鬼魅般欺近,分水刺一上一下,直取项天腋下与膝弯,角度狠辣。 项天不闪不避。 他甚至咧嘴笑了一下,那笑容带著一种猛兽般的狰狞与……无聊? 就在分水刺即將及体的瞬间,他动了。 不是闪避,而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前踏,拧腰,出拳! 拳速並不算快到极致,但那股一往无前、碾碎一切的气势,却仿佛连空气和雨水都被排开! “砰!!!” 拳头后发先至,精准地砸在了一把分水刺的侧面。 没有金铁交鸣的脆响,只有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如同重锤砸在牛皮上的巨响! 那精钢打造的分水刺,竟被这一拳砸得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南海派武者只觉一股无可抵御的磅礴巨力顺著兵器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混著雨水流淌,整条右臂又酸又麻,分水刺几乎脱手。 他脸色剧变,借力疾退,眼中已满是骇然。 项天却得势不饶人。 他根本不给对方喘息之机,庞大的身躯展现出与其体型不符的迅猛,一步踏出,擂台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第二拳已紧隨而至。 依旧是直拳。 毫无巧,只有最纯粹、最野蛮的力量。 拳风撕裂雨幕,发出呜呜的破空声。 南海派武者咬牙,將另一把分水刺横在胸前格挡,同时脚下步法连变,试图卸力。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即便在雨声和喧譁中也异常刺耳。 分水刺被拳头硬生生砸断!断裂的刺尖崩飞出去,深深嵌入擂台边的木柱。 拳势未尽,重重印在南海派武者的胸口。 “噗——” 那人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撞中,身体对摺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口中喷出的鲜血在雨水中划出一道淒艷的弧线,整个人倒飞出去,直接摔下擂台。 全场先是死寂一瞬,隨即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喝彩与惊呼。 “项天!项天!” “太强了!这根本不是比武,是碾压!” “南海派那傢伙好歹也是六段巔峰,连两拳都接不下?” 裁判上前检查后,迅速宣布项天获胜。 项天站在擂台中央,甩了甩拳头上的血水和雨水,那双铜铃大的眼睛扫视台下,带著毫不掩饰的睥睨与……搜寻。 最终,他的目光穿越雨幕,精准地定格在了竹观鱼所在的方向。 四目相对。 竹观鱼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中蕴含的狂暴战意与灼热期待,仿佛在说——“下一个,就是你。” 竹观鱼脸上那惯常的温和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平静地回望过去。 项天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更加狰狞,他抬起手,隔空对著竹观鱼,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挑衅意味十足。 隨即,他不再停留,大步走下擂台,那沉重的脚步让地面都似乎在微微震颤。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目送这尊煞神离去。 竹观鱼依旧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他的青衫,他却恍若未觉。 脑海中反覆回放著项天那两拳。 力量,极致的力量。 第39章 力与技 第二天。 丙字叄號擂台。 这擂台,比竹观鱼前两日经歷的,更大,更沉。 台基由厚重的青石垒砌,缝隙里长著深绿的苔蘚,透著年月。 台下,人,密密麻麻。 水泄不通。 目光,各种各样的目光,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压在台上。 惊嘆,审视,忌惮,好奇,恶意……混杂在一起,比山间的雾气更浓。 几乎所有年轻武者,都来了。 项天。 再世霸王。 光这个名字,就足够吸引所有的视线。 而他的对手,归真门,竹观鱼。 一个在数日內,以截然不同的方式,连续將少林洪金刚、崑崙林西岳这等好手斩落马下的名字。 一个將“技”演绎到极致,又將“劲”展现得如此冰寒彻骨的名字。 力与技的碰撞。 没有比这,更让人热血沸腾。 竹观鱼缓步登台。 灰布道袍,洗得有些发白。 身形依旧略显单薄。 对面。 项天抱著臂膀,玄色武服下的肌肉,如山峦般隆起。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像一根钉死大地的铁柱,蛮横,霸烈,不容置疑。 铜铃大的眼睛扫过来,带著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见猎心喜的兴奋。 “你,不错。” 项天开口,声若闷雷,滚过擂台,压下了台下所有的嘈杂。 “能接林西岳那软蛋的纯阳劲,还把他冻成冰坨子,有点意思。” 竹观鱼微笑拱手:“项师兄,谬讚。” “不是赞你。”项天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却带著猛兽般的侵略性,“是告诉你,有资格让我,多用几分力气。” 裁判是位武当长老,气息悠长,目光如电,在两人身上一扫。 “规则照旧,点到为止,开始!” 话音未落。 轰! 项天动了。 没有试探。 没有巧。 就是最简单,最直接,最暴力的一步前踏! 整座青石擂台,猛地一震! 仿佛一头巨象,狠狠踩踏在地面。 靠近擂台的人群,只觉得脚底发麻,脸色骇然。 借著这股反震之力,项天的身体如同出膛的炮弹,直撞而来! 速度快得,与他那魁梧身形全然不符! 空气被硬生生挤爆,发出不堪重负的呜咽。 一只蒲扇大的手掌,五指微张,带著撕裂一切的气势,当头抓向竹观鱼的面门! 霸王掷鼎! 依旧是基础拳架,但在项天那身沛然莫御的力量催动下,却有了擒龙掷象的恐怖威势! 掌风未至,那股凝练如实质的压迫感,已然降临。 竹观鱼周身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粘稠。 躲不开。 这一抓,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角度。 力量,速度,气势,完美结合。 这就是项天。 一力降十会! 竹观鱼脸上的笑容收敛。 眼神瞬间锐利。 体內,《凝冰劲》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流转。 同时,他脚下步伐连环错动,《锻骨拳》的完美发力技巧运用到极致,身体如同风中弱柳,向后飘退。 不是直线,而是带著细微弧度的后撤。 他在卸力。 在寻找这股磅礴力量的缝隙。 “嗤——!” 项天的巨掌抓入冰雾。 极寒的凝冰劲与霸烈的肉身力量剧烈摩擦、湮灭。 冰雾剧烈翻滚,发出刺耳的侵蚀声。 但,仅仅阻了一瞬。 那只手掌,如同烧红的烙铁穿透薄冰,速度几乎不减,继续抓来! 差距! 五段练体,与六段劲力,在绝对力量上的巨大差距! 竹观鱼瞳孔微缩。 后退之势已尽。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后退。 腰胯下沉,拧身,旋臂。 《锻骨拳》·搬捶! 以手臂为杆,以身体为轴,硬撼! “嘭!!!” 沉闷到令人心臟骤停的撞击声,炸响。 竹观鱼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沿著手臂疯狂涌入体內! 凝冰劲构筑的防线,如同纸糊般层层碎裂。 气血剧烈翻腾。 喉头一甜,又被他强行咽下。 脚下“蹬蹬蹬”连退七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青石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带著冰屑的脚印。 左臂衣袖彻底炸裂,露出的小臂一片通红,微微颤抖。 痛! 骨头仿佛要裂开。 项天身形只是一晃,便稳稳站住。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上面覆盖著一层正在快速融化的白霜,皮肤传来些许刺骨的寒意。 “够劲!”他眼中兴奋之色更浓,“你这寒气,比林西岳那温吞火强多了!” 台下,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一拳……就差点打崩了?” “项天这傢伙,还是人吗?” “竹观鱼的凝冰劲都挡不住!” 赵玉书小脸煞白,紧紧攥著衣角。 高台上,几位长老神色各异。 “项家这小子,这身横练筋骨和力量,怕是摸到四段的门槛了。”一位鬚髮皆白的长老嘆道。 “归真门那小道士,劲力属性虽克制刚猛一路,但段位差距太大……可惜了。” 玄璣道人面无表情,只是端著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 台上。 竹观鱼缓缓直起身,吐出一口浊气。 他看了一眼通红的手臂,《凝冰劲》流转而过,刺骨的寒意暂时压下了火辣辣的疼痛。 “项师兄,好力气。”他声音依旧平稳。 “这才刚开始!”项天狂笑一声,再次踏步前冲。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衝撞。 他双拳齐出,拳势展开,如同霸王舞戟,搅动风云! 拳风呼啸,竟隱隱带起风雷之声! 每一拳,都蕴含著开山裂石的力量。 速度,更快! 角度,更刁! 他將绝对的力量,与精妙的拳法结合,形成了碾压式的攻势。 竹观鱼的身影,再次被笼罩在漫天拳影之中。 他不再硬接。 將《锻骨拳》的闪避技巧,《凝冰劲》的寒气干扰,发挥到极致。 身影在方寸之间,极小幅度的晃动,侧身,拧转。 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隨时可能倾覆,却总在最后关头,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的拳锋。 偶尔避无可避,便以掌、臂格挡,接触的瞬间,《凝冰劲》全力爆发,试图冻结对方气血,同时身体借力飞退,化解衝击。 “嗤啦!” 拳风擦过腰际,道袍撕裂,皮肤上留下一道焦灼的血痕。 “啪!” 格挡的手臂再次被震开,冰屑混合著血珠飞溅。 擂台之上,项天如同人形暴龙,攻势如潮,步步紧逼。 竹观鱼则如同鬼魅,在力量的缝隙中穿梭,险象环生。 他脸色渐渐苍白,气息开始紊乱。 身上多了数处伤痕,虽然不重,但积累下来,也是不小的负担。 项天越打越是酣畅淋漓,也越打越是心惊。 第40章 熟悉 他清楚自己拳头的分量。 寻常六段,哪怕是以防御著称的山岳流,硬接他三拳两脚,也必然筋骨断裂,內腑重创。 但这竹观鱼,明明只有六段劲力,却凭藉那种匪夷所思的身体控制力和极寒劲力,一次次化解了他的重击。 像一块又滑又硬的冰,砸不碎,握不住。 “看你能躲到几时!” 项天久攻不下,心头火起,猛地深吸一口气。 胸膛如同风箱般鼓起。 周身气息再次暴涨! 皮肤表面,隱隱泛起一层暗红色的光泽,如同烧红的精铁! 烘炉体! 他不再保留,五段练体的真正实力,彻底爆发! 速度,再快三分。 力量,再重五成。 一拳轰出,空气炸裂,灼热的气浪排空,將竹观鱼布下的寒气都衝散了大半。 “结束了!” 项天低吼,一拳直捣,拳锋所向,正是竹观鱼因连续闪避而微微失衡的胸口! 这一拳,避不开。 竹观鱼眼中,冰蓝光芒大盛。 他不再后退。 双脚如同生根,钉入擂台青石。 体內,所有凝冰劲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向著右臂疯狂压缩,凝聚。 手臂周围的空气,因极寒而发出“咔咔”的冻结声。 皮肤表面,覆盖上一层晶莹的、如同玄冰的角质层! 极高纯度的凝冰劲,居然让他展现出一份冰肌玉骨决的风彩。 这是他目前所能做到的,將凝冰劲的“坚”与“寒”发挥到极致的防御姿態。 以点破面,他做不到。 但,集中所有,硬抗一击! 玄玉手! 他抬起右臂,横亘胸前。 拳臂交接! 没有巨响。 只有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如同重锤砸在万年玄冰上的声音! “咚——!” 竹观鱼身体剧震,脚下青石寸寸龟裂! 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从嘴角溢出,瞬间被低温冻成赤红色的冰晶。 右臂上的冰晶角质层寸寸碎裂,手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显然已是骨裂。 但他,终究是挡住了! 藉助这股力量,他身体向后滑出数丈,勉强稳住身形,单膝跪地,剧烈喘息。 右臂软软垂下,钻心的痛楚不断传来。 项天也后退了半步。 他的拳面上,覆盖著一层厚厚的、坚硬的冰,刺骨的寒意顺著经脉向上蔓延,整条右臂都显得有些僵硬。 他猛地一抖手臂,气血鼓盪,暗红光泽闪烁。 “咔嚓!” 冰碎裂,簌簌落下。 他看了看自己有些发青的拳面,又看了看远处勉强站起的竹观鱼,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凝重。 “你,很好。” 他沉声道。 “能逼出我的烘炉体,能硬接我全力一拳而不废……六段之中,你是第一个。” 竹观鱼以左手抹去嘴角血渍,勉力站直身体,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却带著惨烈。 “项师兄……承让。” 项天摇头:“还没完。”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右臂,灼热的气血再次奔腾。 “热身,结束了。” “接下来,三拳。” “接得住,我项天,认你这个朋友!” 气氛,瞬间绷紧到极致。 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胜负手。 竹观鱼深吸一口气,仅存的左手缓缓抬起,《凝冰劲》在体內艰难流转,试图凝聚。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咻——!” 一道尖锐至极的破空声,撕裂了武当山上空的寧静! 不是箭矢。 是信號箭! 一道猩红色的光芒,带著不祥的尾焰,在蔚蓝的天幕上,炸开一朵妖艷的菊图案! 与此同时—— “敌袭——!!” 悽厉的呼喊,从广场外围传来,瞬间被更大的骚动和兵刃交击声淹没! 轰!轰!轰! 几声剧烈的爆炸,在不同方向同时响起!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人群,瞬间大乱! 惊呼声,惨叫声,怒喝声,桌椅翻倒声,兵刃出鞘声……混杂成一片! “怎么回事?!” “哪里爆炸?!” 高台上,各位长老霍然起身,脸色剧变。 玄璣道人目光如电,瞬间扫向爆炸来源,以及那天空尚未散去的血色菊。 “东瀛人?!” 他声音冰冷,带著杀意。 擂台之上,项天凝聚的气势一滯,眉头紧锁,看向骚乱的方向。 竹观鱼也放下了手臂,剧烈咳嗽著,看向那血色菊,眼神闪烁。 就在这时—— “动手,抓住归真派的小女娃!” 一声生硬冰冷的嘶吼,从崑崙派弟子聚集的区域响起! 只见数名原本穿著崑崙服饰的弟子,猛地撕掉外袍,露出里面漆黑的劲装与狰狞的鬼怪面具! 他们手中,赫然是已经上膛的、造型奇特的连发手枪! “砰砰砰!” 枪口喷吐火舌,子弹不分目標,向著周围慌乱的人群疯狂倾泻! 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与此同时,人群中,另一些隱藏的身影也暴起发难! 他们手法诡异,投掷出大量冒著浓烟的弹丸和淬毒的暗器,製造著更大的混乱。 其中几人,目標明確,直扑高台! 为首一人,身形矮壮,出手狠辣,刀光如同匹练,瞬间將一名试图阻拦的武当执事劈飞! 正是昨日与唐紫烟交易的那个斗篷人! 此刻他摘下了斗篷,露出一张带著狞笑的、留著仁丹胡的东瀛人脸庞! “保护长老!” “结阵!抵御外敌!” 武当弟子毕竟是名门正派,初始的混乱后,在一些精英弟子的呼喝下,开始试图组织反击。 但场面太乱,敌友难分,投鼠忌器。 “妈的!扰人兴致!” 项天狠狠一拳砸在擂台栏杆上,青石栏杆瞬间粉碎。 他看了一眼竹观鱼,又看了看混乱的会场,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小子,算你运气!这架,改日再打!” 说完,他竟不再理会比赛,猛地转身,如同一头髮怒的蛮象,冲向那些正在肆意开枪射击的黑衣人! “狗杂种!给爷死!” 怒吼声中,他直接撞入人群,一拳將一个黑衣人连人带枪砸成了扭曲的碎片! 竹观鱼站在一片狼藉的擂台上,左臂无力垂著,右臂骨裂,体內气血翻腾,冰劲紊乱。 他看著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剧变,看著燃烧的火焰,瀰漫的硝烟,疯狂的人群,廝杀的武者…… 耳边是爆炸声,枪声,惨叫声,怒喝声…… 他缓缓吸了一口带著焦糊和血腥味的空气。 脸上的惨烈渐渐褪去,重新恢復了那种冰冷的平静。 只是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 “又是你们吗……” 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 “这场景,还真是意外的熟悉。” 比赛,中止了。 南北武道大会,在这一片突如其来的血腥与混乱中,戛然而止。 第41章 大问题 混乱。 极致的混乱。 爆炸的余波尚未平息,硝烟与血腥气混杂,刺鼻呛人。 火光在四处跳跃,映照著一张张惊惶、愤怒、或狰狞的面孔。 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枪声(起初密集,隨即变得零星,在高手介入后迅速哑火)、怒吼声……交织成一曲破灭的乐章。 那支猩红的信號箭,如同一个诅咒,宣告了和平的终结。 “东瀛人?!” “抓住归真派的小女娃!” 撕掉崑崙外袍的鬼面枪手,狞笑著的东瀛武士,人群中暴起发难、投掷毒烟弹的诡异身影…… 目標明確——赵玉书! 高台之上,玄璣道人拂尘一扫,击飞数枚射向赵玉书的毒鏢,將其护在身后,眼神冰冷。 “护住玉书!”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嘈杂,传入每一个归真门弟子耳中。 竹观鱼站在破损的擂台上,左臂无力垂落,右臂骨裂处传来钻心疼痛,体內冰劲因项天最后一拳而紊乱不堪。 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冷静。 冷得像他修炼的凝冰劲。 枪声响起,但很快稀疏。 在此刻聚集了眾多五段、四段,乃至更高段位武者的会场,一旦从最初的突袭中反应过来,普通的枪手便成了待宰的羔羊。 项天如同虎入羊群,所过之处,黑衣人筋断骨折,枪械被揉成废铁。 他怒吼著,发泄著比武被中断的暴戾。 “扰人兴致!都给爷死!” 清风虽重伤,仍被几名弟子护著,倚在墙边,指挥若定,剑指方向。 李芸不知何时已从调息中惊醒,白影一闪,短剑出鞘,剑光如鹤唳九天,精准地刺入一名试图从侧翼偷袭玄璣的鬼面枪手咽喉。 她肩头伤势未愈,血跡渗出,但眼神锐利更胜往昔,《鹤唳云体》初成的气息让她多了一份孤绝的杀伐之气。 武当、少林等派长老弟子也纷纷出手,稳定局势,清剿作乱者。 场面似乎正在被控制。 然而,真正的威胁,此刻才显露獠牙。 “让开。” 一个乾涩、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响起。 人群(主要是负隅顽抗的崑崙叛徒和基金会枪手)如同被无形之力分开。 段天一,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著那身月白劲装,但此刻,那身衣服衬得他脸色更加青白,眼神空洞,浅灰色的瞳孔锁定被玄璣护在身后的赵玉书。 他周身散发著比擂台上更加浓烈的寒气,那股僵冷、死寂的意味,让靠近他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段师兄!你醒醒!”有认识的崑崙弟子试图呼喊。 段天一毫无反应。 他只是迈步,向著高台走去。 步伐沉重,稳定,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傀儡。 “拦住他!”一位武当长老厉喝,身形一展,掌带风雷,拍向段天一周身大穴。 段天一不闪不避。 “砰!” 掌力结实印在他后背。 他身体只是微微一晃,前冲之势不减。 反观那武当长老,却被一股反震的巨力和阴寒劲力逼得后退半步,脸上闪过一抹青气。 “寒玉体……不对!这劲力……”长老骇然。 段天一已踏上高台阶梯。 玄璣道人將赵玉书推向身后弟子,拂尘交於左手,右掌抬起,归真门精纯平和的真气凝聚,一掌拍出。 掌风看似柔和,却后劲绵长,蕴含化解千钧之力。 “段师侄,止步。” 段天一空洞的眼睛转向玄璣,右手握拳,毫无巧地直击。 拳掌相交。 “咚!” 闷响如擂巨鼓。 玄璣道人身形微晃,脚下青石砖裂开细纹。 段天一则被震得连退三步,但他立刻稳住,再次迈步,仿佛不知疼痛,体內寒气更盛,皮肤下的青玉光泽隱隱带著一丝不祥的暗红。 “吼!” 他喉咙里发出非人的低吼,再次扑上,双拳齐出,招式大开大闔,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逼得玄璣不得不连连化解,一时竟被其悍不畏死的打法缠住。 与此同时,那名东瀛头目(斗篷人)狞笑一声,刀光如匹练,卷向守护赵玉书的武当弟子。 他刀法诡异狠辣,带著浓郁的东瀛忍术风格,身法飘忽,几名弟子瞬间掛彩。 李芸娇叱一声,短剑化作寒星,截住东瀛头目。 “你的对手是我!” 剑刃与武士刀碰撞,火星四溅。 另一边,项天的师傅-项源冥,刚徒手拧断一个黑衣枪手的脖子,就看到段天一疯狂攻击玄璣的一幕。 “他妈的!这冰坨子果然有问题!”项源冥骂了一句,“玄璣老道闪开!让老子来砸碎这鬼东西!” 他怒吼著,如同蛮象衝锋,撞开沿途所有障碍,一拳裹挟著炽热的气血与狂暴的力量,轰向段天一后心! 段天一仿佛背后长眼,弃了玄璣,猛地回身,同样一拳对上! “轰!!!” 纯粹力量与极致防御的碰撞! 气浪以两人为中心炸开,吹得附近火把明灭不定,飞沙走石。 项源冥蹬蹬蹬连退五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深坑,拳面红肿,齜牙咧嘴。 “操!真他娘硬!” 段天一也被这股巨力砸得倒退数步,胸口明显凹陷下去一块,但他只是身体晃了晃,空洞的眼神扫过项源冥,再次转向赵玉书的方向,似乎那凹陷的胸骨与他无关。 他肋骨绝对断了,但他感觉不到痛? 这诡异的一幕,让所有看到的人心底发寒。 这已经不是武者,更像是……怪物! “保护赵师妹!”清风强提一口气。 竹观鱼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內翻腾的气血和剧痛,从破损的擂台上一跃而下,落在赵玉书附近。 他左臂无法动用,右臂骨裂,战力大损,但眼神依旧锐利,扫视著战场。 他看到段天一再次无视项源冥的骚扰,如同磁石般被赵玉书吸引。 他看到那东瀛头目与李芸缠斗,刀法诡譎,偶尔掷出的烟雾弹和淬毒手里剑逼得李芸不得不闪避,一时难分胜负。 他看到更多穿著崑崙服饰,但眼神麻木、气息阴冷的弟子,从混乱的人群中走出,沉默地加入战团,攻击一切阻拦他们接近赵玉书的人。 崑崙派,真的出了问题。 而且是大问题! 第42章 鱼上鉤了 唐紫烟的警告在耳边迴响。 “派屈克基金会……崑崙派不可信……” 这一切,都是基金会策划的? 他们与崑崙派內部的某些势力勾结? 目標就是玉书? 是因为她的“冰肌玉骨”体质? 还是福伯临终託付时可能隱含別的某些秘密? 思绪电转间,局势再变。 段天一硬抗了项源冥又一记重拳,肩胛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但他也藉此机会,猛地突破了玄璣与项源冥的短暂封锁,如同出膛的炮弹,直扑赵玉书!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只有赵玉书惊恐的小脸。 “玉书!”玄璣惊怒。 “拦住他!”清风疾呼。 几名武当长老,挺剑直刺,剑光霍霍,笼罩段天一全身要害。 段天一不格不挡。 “噗噗噗!” 剑尖刺入他的身体,带出蓬蓬血。 但他前冲之势不减,任由长剑穿透肩胛、腰腹,双臂猛地一合,如同铁箍,抱向赵玉书! 以伤换人! 完全不顾自身死活! 这根本不是比武,是杀戮机器! 赵玉书嚇得小脸惨白,闭目待死。 就在段天一那布满冰霜与血跡的手臂即將触碰到赵玉书的剎那—— 一道月白身影,如同幻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赵玉书身前。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现的。 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青衫依旧磊落,不染尘埃。 是凌清玄。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轻轻点向了段天一额头印堂穴。 动作舒缓。 段天一前冲的狂暴势头,在这根手指面前,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柔韧到极致的墙壁,戛然而止。 他双臂依旧保持著合抱的姿势,身体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双空洞的、浅灰色的瞳孔,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挣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內甦醒,与另一种力量激烈衝突。 脸上肌肉扭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嘶吼。 凌清玄看著他,眼神温和,带著一丝探究。 “走了岔路的孩子……” 他轻声说,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把自己练成了这副鬼样子……何苦来哉?” 他指尖微微发力。 段天一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皮肤下的青玉光泽急速闪烁,那股僵冷死寂的寒气不受控制地向外逸散。 周身凝结出厚厚的白霜,连穿透他身体的剑刃都覆盖上了冰层。 “呃……啊……师……傅……”段天一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眼神时而空洞,时而痛苦,时而迷茫。 凌清玄微微偏头,似乎有些意外:“哦?还能认得我?意识尚未完全泯灭?倒是比我想的,稍微强那么一点点。” 他收回手指。 段天一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身体蜷缩,剧烈地抽搐著。 口中溢出白沫和暗红色的血块,那冰冷的寒气依旧在不断散发,但那股疯狂的攻击性却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濒死的虚弱与……解脱? 凌清玄不再看他,目光转向那名正与李芸激战的东瀛头目。 东瀛头目在凌清玄出现的瞬间,就已心生警兆,此刻被那温和的目光一扫,更是如坠冰窖,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想逃。 但,晚了。 凌清玄只是看了他一眼。 没有任何动作。 东瀛头目却猛地身体一僵,手中武士刀“噹啷”落地,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脖子,眼睛暴突,脸上迅速瀰漫开一层黑气,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气息瞬间断绝。 死得无声无息,诡异莫名。 全场,一片死寂。 连混乱的廝杀,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青衫磊落的身影上。 敬畏,恐惧,难以置信…… 这就是……归真门的师祖,凌清玄? 隨即,他抬头,望向武当山深处,那云雾繚绕的金顶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空间。 “牛鼻子,看了这么久的热闹,也该出来收拾残局了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悠悠传开,迴荡在山谷之间。 片刻沉寂后。 一声悠长的道號自山巔传来。 “无量天尊……” 声音平和,醇厚,带著抚慰人心的力量。 “凌道友,多年不见,风采依旧,此番,多谢出手。” 隨著道號声,数道强横的气息自武当山各处升起,迅速向著广场方向而来。 显然是武当派的真正高层,终於被惊动,现身了。 凌清玄又看向脸色苍白的赵玉书,眼神柔和了些许,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髮:“丫头,没事了。” 赵玉书惊魂未定,看著凌清玄,又看看地上抽搐的段天一和死去的东瀛头目,小嘴一扁,差点哭出来,但还是强忍著,点了点头。 最后,凌清玄的目光,落在了竹观鱼身上。 看著他无力垂落的左臂,扭曲的右臂,满身的伤痕与血跡,以及那双即便在如此狼狈状態下,依旧冷静得可怕的眼睛。 凌清玄笑了。 那笑容,温和依旧,却似乎多了一点別的什么。 “伤得不轻。”他陈述。 竹观鱼忍著剧痛,微微躬身:“劳师祖掛心。” 凌清玄走近两步,无视周围依旧残留的硝烟与血腥,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不错。” 他点了点头,似乎颇为满意。 他来到东瀛头目的面前,並未俯身,只是垂眸,目光落在那张凝固著惊骇与痛苦、泛著死黑之气的脸上。 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併拢,虚虚点向东瀛头目的眉心。 指尖並未触及皮肤,相隔寸许。 一股无形无质,却让在场所有感知敏锐的武者都心头一悸的波动,以他的指尖为中心,悄然扩散。 那不是劲力,不是杀气,是一种更幽深的力量……仿佛直接作用於灵魂。 “极意武学……”玄璣道人低语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隨即敛去,只剩下恭敬。 地上,那本已死透的东瀛头目,尸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眼耳口鼻中,竟缓缓渗出暗红色的血丝。 凌清玄闭著眼,指尖微颤。 片刻,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派屈克……『昆汀……藏身之处……嗯,找到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若梦囈。 他收回手指,看也不看那彻底化为烂泥般的尸体,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会场,最终落在了竹观鱼身上。 “还能走吗?”他问,语气平淡。 竹观鱼双臂的剧痛让他脸色更白,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却坚定: “能。” 凌清玄似乎笑了一下,极淡,转瞬即逝。 “很好,鱼上鉤了,这次可不能再让他们跑了。” 他转身,青衫拂动,向著武当山下,那片被夜色和混乱笼罩的山林走去。 步伐不快,但每一步落下,身形便已在数丈之外,如同缩地成寸。 “跟上。” 两个字,传入竹观鱼耳中。 竹观鱼没有任何犹豫。 他看了一眼玄璣道人和被护住的赵玉书,对著他们微微頷首,隨即咬紧牙关,体內残存的《凝冰劲》疯狂运转。 强行压制伤势带来的虚弱和剧痛,脚下发力,踉蹌著,却一步不停地跟上了那道月白的背影。 第43章 洞玄散-仙丹 凌清玄的脚步停下。 竹观鱼也隨之驻足,强忍著双臂传来的钻心刺痛,额角渗出细密冷汗,眼神却锐利如初,看向声音来处。 唐紫烟从一片断壁残垣的阴影中走出。 翠绿衣裙在夜风与残留的硝烟中拂动,上面沾染了尘土与几点不易察觉的暗红。 她脸上那惯常的、狡黠如狐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混合著疲惫的平静。 她手里拿著一个小巧的玉瓶,瓶身素白,看不出里面是何物。 “凌前辈。”她对著凌清玄的背影,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古礼。 凌清玄缓缓转身,月光照亮他半边侧脸,神色莫辨,眼神落在唐紫烟手中的玉瓶上,带著一丝瞭然。 “唐家的小丫头。”他开口,声音平淡,“还有事?” 唐紫烟直起身,举起手中的玉瓶。 “此物,物归原主。” 她拔开瓶塞,没有倾倒,只是让瓶口微微倾斜。 一股极其怪异的气味飘散出来。 非香非臭,初闻似有百甜腻,再细嗅,又觉腥膻冲脑,最后残留於鼻端的,是一种仿佛陈年药材与金属混合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涩意。 竹观鱼嗅觉敏锐,只吸入一丝,便觉精神微微恍惚,眼前景物似乎扭曲了一瞬,体內《凝冰劲》自发流转,冰寒刺感涌上灵台,才將那点异样驱散。 他心中凛然,这是什么毒?如此诡异! “六十年前。”唐紫烟的声音將竹观鱼的思绪拉回,“前辈让我唐门研究的药剂,让它效果更强,製造更简单。” 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不像是笑,倒像是肌肉无力的抽搐。 “我们做得……不是很好吗?” 凌清玄静静看著她,没有说话,仿佛在等待下文。 “正是靠著这种『洞玄散』。”唐紫烟继续道,语气带著一种近乎麻木的陈述,“前辈您关於『极意武学』的构想,才得以实现。” “作为报酬。”她抬眼,看向凌清玄,眼神空洞,“我们唐门,也確实得到了您的,『极意武学』。” 她加重了“极意武学”四个字,带著刻骨的嘲讽。 凌清玄轻轻“哦?”了一声。 唐紫烟脸上的麻木被一种深切的悲凉取代。 “唐门……早就名存实亡了。” “一开始……”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著回忆的迷离,“门人只是对这种药,显得过於依赖,它有很强的成癮性。” “但唐门的人,用毒世家,不管是对於药性的熟悉,还是自身武学路数对心神的锤炼,这种成癮性,起初……並不足为惧。” 她的语调渐渐加快,带著一种压抑不住的战慄。 “可是,隨著时间发展……后面,更是结合了您所创的那门……『极意武学』……” “门派里的人,越来越显得极端,异常。” “他们將吃了这种药之后,精神飘忽、所见所感的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称之为——『洞天』。” “宝仙九室之洞天。” 唐紫烟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虚幻的色彩,仿佛在复述某种梦囈。 “所有吃了这种药,並且习练您武学的人,意识……好像连接在了一起,大家都能够『出现』在另一个世界。” “在那里,人人都可以成仙,人人都能够长生不老,时间被扭曲,形成了空间;空间又无限延长,造就了时间……” 她猛地摇头,像是要甩脱那种诱惑,眼神恢復了一丝清明,却更显痛苦。 “疯了。” “所有人都疯了。” “唐门,早就没了。” 一片死寂。 只有远处隱约传来的救火呼喝与伤者哀嚎,衬托得此间愈发寂静。 竹观鱼心中波澜起伏。 派屈克基金会搜刮秘传,崑崙派走入歧路,如今唐门因药而疯……这背后,似乎都隱约牵扯到更久远、更庞大的布局。 而自己这位师祖凌清玄,在其中又扮演了何等角色? 竹观鱼看向唐紫烟,问出了关键:“你,为何不受影响?” 唐紫烟闻言,缓缓抬起左臂,右手不知何时已握住一柄薄如柳叶的短刃。 寒光一闪。 “嗤——” 她左臂衣袖裂开,露出白皙的手臂,一道寸许长的伤口出现,鲜血瞬间涌出。 但那血,不对。 顏色比常人更鲜亮,在月光下泛著一种诡异的、近乎瑰丽的色泽。 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异香,混合著先前那玉瓶中药粉的怪味,猛地散发开来,几乎形成实质,令人闻之欲呕,又隱隱有种墮落的吸引力。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如果目力足够强,如竹观鱼、凌清玄,便能清晰地看到,在那翻开的血肉之中,並非单纯的肌理,而是有无数比髮丝还细、呈现暗红色的细小虫豸,在血液中、在肉芽间疯狂地蠕动、翻滚! “我是唐门的……虫人。” 唐紫烟的声音平淡。 “虫人?” 竹观鱼疑惑。 一旁,始终沉默旁观的李芸,清冷的眸子落在唐紫烟的手臂上,闪过一丝极淡的……怜悯? 她开口为竹观鱼解释: “唐门的虫人。从小开始,就要被关进『虫仓』。” “一个大概只有三平方米的暗室。里面堆积著数以百计、千计的各种毒虫。蛇、蜈蚣、蝎子、蛛……与虫共处,不见天日。” “一边,被强迫服食各种秘製药汤,改变体质;一边,日夜不停地被这些毒虫叮咬、噬啮。” “这个过程……”李芸顿了顿,“可能从五六岁开始,一直持续到她……身体发育完全,或者,承受不住死去。” “如果身体的排斥过大,抗毒性不足,就会在这个过程里……提前结束。”她用了和唐紫烟一样的词,但意思不言而喻——死亡。 “而一直能够忍下来,活下来的……”李芸看向唐紫烟,眼神复杂,“才是最痛苦的。每一刻,都像是在地狱油锅里煎熬。” 竹观鱼想像那副画面:阴暗狭窄的囚笼,无数毒虫爬满幼童身躯,嘶咬,注入毒液,而孩童在剧痛、恐惧与药物的作用下挣扎求生……他心底泛起一丝寒意。 这已非修炼,而是酷刑。 “不过,”李芸补充道,“这种秘法培育,据说早在数百年前,因其太过酷烈有伤天和,就被唐门自身禁止了。没想到……他们居然又会做这种事情。” 唐紫烟放下手臂,任由那诡异的鲜血流淌,滴落在尘土中,发出“滋滋”的轻微腐蚀声。 她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在说別人的故事: “他们,早就疯了。” “虫人培育成功以后,不仅能够免疫世间绝大多数毒素,而且……若將特定的毒素培养在血液中,还能……加强某些药效。” 她说著,目光扫过手中的玉瓶。 “那些……没有忍下来的,”她顿了顿,声音几不可察地低了一丝,“也没浪费。” “直接被……吃了。” “说是……仙丹。” 第44章 这个世界,会变得比唐门更疯 “嘭。” 一声轻响。 是竹观鱼无意识间,脚下碾碎了一块石子。 他脸上那惯常的温和笑容早已消失不见,面沉如水。 即便是他这般冷静近乎冷酷的性格,听到如此骇人听闻、泯灭人性之事,心中亦难免掀起惊涛。 凌清玄始终沉默地听著,此刻,他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笑声低缓,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所以,”他看向唐紫烟,眼神依旧温和,“你来找我,是为了復仇?还是为了……求解药?” 唐紫烟摇了摇头,將手中的玉瓶轻轻放在脚边的一块断石上。 “復仇?不敢。” “求解药?”她惨然一笑,“这『洞玄散』,这『极意武学』,还有我这一身虫血……早已融为一体,何来解药?” “我只是来……物归原主。” “顺便,告诉前辈一声。” 她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毫无畏惧地迎上凌清玄。 “您当年种下的因,结出的果子,已经烂到根子里了。” “唐门,完了。” “但『洞玄散』和您的『武学』,还在流传,通过派屈克基金会,通过那些躲在阴影里的鬣狗。 “这个世界,会变得比唐门更疯。” 说完,她不再多看凌清玄一眼,转身,踉蹌著,就要融入更深的黑暗。 “等等。” 这次开口的,是竹观鱼。 唐紫烟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竹观鱼忍著双臂剧痛,向前半步,声音因伤痛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你之前提醒我,小心基金会』,让我叫来身后之人……指的是师祖?你早知道师祖会关注此事?” 唐紫烟侧过半边脸,月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下頜线,带著一种破碎的美感。 “凌前辈看似超然物外,实则……他比任何人,都在意他播撒下的『种子』,会长成何种模样。” “你身负《凝冰劲》,进展诡异,又捲入崑崙、唐门之事,他岂会不亲至?” “基金会从始至终都在追求永生,但现实里我认识能做到此事的只有凌前辈,你觉得它们是什么关係呢?” “或许唐门从头到尾都被骗了。” 话音未落,她身形几个起落,便已消失在废墟与夜色深处,只留下那缕诡异的异香,久久不散。 原地,只剩下凌清玄、竹观鱼,以及沉默的李芸。 还有那瓶放在断石上,在月光下散发著不祥气息的“洞玄散”。 凌清玄抬手,隔空一抓。 那玉瓶轻飘飘飞起,落入他掌心。 他摩挲著温润的瓶身,眼神幽深,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六十年前的时光,看到了无数因它而扭曲疯狂的面孔。 “洞天……宝仙九室……”他低声咀嚼著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倒是个……好名字。” 他看向竹观鱼,目光扫过他扭曲的手臂和苍白的脸色。 夜色更深。 雨不知何时已停,只留下湿漉漉的地面和瀰漫不散的血腥气。 “走吧。” “带你去看看,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他再次转身,向前行去。 凌清玄在前,竹观鱼在后。 一青衫,一染血道袍。 一飘逸如仙,一踉蹌如丧家之犬。 两人穿过混乱的广场,越过倒塌的柵栏,步入武当山脚下漆黑一片、危机四伏的原始山林。 凌清玄没有回头,也没有放缓脚步。 竹观鱼拼尽全力跟著,汗水、血水混合著雨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冰冷刺骨。 每一次呼吸都扯动著胸腔的伤势,双臂更是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没有停下,也没有开口请求慢一些。 他只是跟著。 下山的路径並非坦途。 混乱如同瘟疫,从山顶的广场向下蔓延。 火光在远处的山林间跳跃,如同鬼魅的眼睛。 呼喊声、兵刃交击声、零星的枪响,被夜风撕扯成断续的碎片,从不同方向传来。 竹观鱼紧咬著牙关。 每一次迈步,都牵扯著双臂撕裂般的剧痛。 右臂骨裂处传来的尖锐痛感,如同有钢针在骨髓里搅动。 左臂虽未骨折,但筋肉经络在项天那霸烈无匹的力量下也受损严重,肿胀麻木,几乎失去知觉。 《凝冰劲》在体內艰难地流转,试图封住伤口,减缓疼痛,但消耗巨大。 他脸色苍白如纸,呼吸粗重,冷汗浸透了內衫,又被夜风吹得冰凉,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颤。 走在前方的凌清玄,步伐依旧从容。 青衫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不沾半点尘埃。 他甚至有閒暇欣赏沿途的景致,儘管这景致已被混乱破坏。 断裂的树木,倾倒的灯柱,偶尔可见倒毙在地、身份不明的尸体。 他对身后的竹观鱼的惨状,对周围的混乱,似乎浑不在意。 “撑不住,可以说话。”凌清玄头也不回,声音平淡地传来。 竹观鱼喉结滚动,咽下涌到嘴边的又一口腥甜,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妨。” 凌清玄似乎轻笑了一声。 “骨裂三处,经络淤塞十七,內腑受震盪,失血逾一成……还能站著走路,你这『无妨』,倒是比许多人的『完好无损』更结实些。” 他竟將竹观鱼的伤势看得一清二楚。 竹观鱼心头微凛,没有接话,只是將更多的意志力灌注到双腿,死死跟著。 转过一个山坳,前方是一条相对僻静的林间小路,通往山下的一座废弃驛站。 这里的混乱痕跡稍少,但空气中瀰漫的血腥味却並未减弱。 突然,凌清玄停下了脚步。 竹观鱼也隨之停下。 “来了。”凌清玄淡淡开口。 他话音未落。 “咻咻咻——!” 密集的、细微的破空声从两侧的密林中响起! 不是箭矢,也不是唐门那种淬毒的暗器。 而是一种更小、更疾,带著高速旋转劲道的——钢珠! 数量极多,覆盖范围极广,如同突如其来的金属风暴,瞬间笼罩了二人所在的位置! 角度刁钻,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 是埋伏!而且是以现代火器原理改造的、专破武者护身劲力的埋伏! “叮叮噹噹……!” 火星四溅! 竹观鱼下意识想抬手格挡,但双臂的剧痛和无力感让他动作迟滯,只能眼睁睁看著几颗钢珠射向自己的面门和胸口。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凌清玄动了。 或者说,他根本没动。 一股无形的、磅礴浩瀚的意念,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没有风声,没有气浪。 但那些激射而至的钢珠,在进入他周身三尺范围时,仿佛撞上了一堵绝对无法逾越的墙壁,去势骤止! 不是被挡下,而是……凝固了。 密密麻麻的钢珠,就那样违反常理地、静止地悬浮在半空中,保持著高速旋转的姿態,却无法前进分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林中埋伏者似乎也被这诡异的一幕震慑,攻击出现了剎那的停顿。 凌清玄目光扫向左侧密林深处,某个特定的方向。 “藏头露尾。” 他轻声说。 隨著他的话语,那些静止的钢珠,猛地调转方向! 以比来时更快数倍的速度,带著刺耳的尖啸,原路反射回去! “噗噗噗噗——!” 密林中顿时响起一连串利器入肉的闷响,以及几声短促悽厉的惨叫。 隨即,重物倒地的声音传来。 一切重归寂静。 第45章 下山 只有那悬浮的、最终失去力量支撑叮叮噹噹落满一地的钢珠,证明著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瞬。 竹观鱼看著凌清玄的背影,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知道师祖很强,但强到如此地步,轻描淡写间化解这等埋伏,意念动处,杀敌於无形……这已近乎神魔。 “基金会的手笔。”他语气平淡,“结合了西洋机械力学与东瀛忍具技巧的小玩意儿,专门用来对付反应迅捷的武者。倒是……用了点心思。” 他顿了顿,补充道,像是隨口指点。 “观鱼,记住这种感觉。” “劲力並非只能附於拳脚,凝於兵器。” “神之所至,万物皆为延伸。” 竹观鱼忍著剧痛,脑中反覆回放著刚才那钢珠凝固、反射的一幕。 神之所至,万物皆为延伸……这与他自行领悟“玄玉手”时,那种压缩、凝练、掌控的感觉,似乎有某种共通之处,却又高妙了无数个层次。 “是,师祖。”他低声应道,將这句话牢牢刻在心里。 二人继续前行。 天光微熹时,集市刚醒,早点摊子支起,热气腾腾,夹杂著乡民粗糲的吆喝声。 赶早集的、挑担的、推独轮车的,形形色色的人流开始匯聚,给冰冷的清晨注入一丝混乱的生气。 凌清玄脚步不停,径直走向一个卖餛飩的摊子,找了张靠里、相对乾净的条凳坐下。 “两碗餛飩。”他开口,声音温和,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了进去。 竹观鱼踉蹌跟上,在他对面坐下。 动作牵扯到伤处,让他额头瞬间渗出冷汗,脸色更白了几分。 他强迫自己挺直背脊,目光扫过周围。 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乾瘦老头,应了一声,麻利地生火下餛飩。 旁边桌是几个赶脚的苦力,呼嚕嚕喝著稀粥,大声谈论著昨夜里武当山方向的“动静”。 更远处,几个穿著皱巴巴旧军服、挎著老套筒的士兵晃晃悠悠走过,眼神麻木。 凌清玄拿起桌上粗糙的竹筷,用指尖轻轻摩挲著毛刺,目光落在集市上熙攘的人流,神情淡漠。 竹观鱼注意到,师祖坐下后,他身周尺许范围內的空气,似乎凝滯了些,温度也悄然下降了一两度。 並非刻意散发的寒气,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存在感体现,如同巨石投入水面,自然排开涟漪。 餛飩端上来了,清汤寡水,飘著几点油星和葱。 凌清玄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动作优雅,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饈美味。 竹观鱼也拿起勺子,右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 他改用左手,勉强舀起一个餛飩,送入口中。 味同嚼蜡,吞咽时牵动內腑,又是一阵隱痛。 但他知道必须补充体力,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吃著。 “听说了吗?武当山上昨晚打死好多人!”隔壁桌的苦力压低了声音,但依旧清晰传来。 “枪声跟炒豆子似的,嚇人哩!” “说是闹妖怪了?大夏天的,后山那片林子都结冰了!” “屁的妖怪,是神仙打架!我二舅家的表侄当时就在山上当杂役,跑回来说,看到有个穿青衣服的,像个神仙,手一挥,那些拿枪的都冻成冰坨子了!” “吹牛吧……” “真的!还有人说,看到那神仙往咱们镇子这边来了!” 话音戛然而止。 那几个谈论的苦力,以及旁边几桌食客,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凌清玄和竹观鱼这边。 凌清玄依旧吃著餛飩,恍若未闻。 竹观鱼心头一紧。 消息传得这么快?还是基金会的人已经撒开了网? 他不动声色,继续低头吃餛飩,眼角的余光却锁定了那几个目光闪烁的食客。 是普通的探子?还是基金会的耳目? 凌清玄吃完最后一个餛飩,放下筷子,取出一块素白手帕,擦了擦嘴角,动作一丝不苟。 “走吧。”他起身,放了几枚铜钱在桌上。 竹观鱼立刻跟上。 他们抵达一条浑浊的小河边。 一座简陋的木桥连通两岸,桥头不远处,有个早起的渔夫正蹲在泊在芦苇丛中的小船上整理渔网。 水汽瀰漫,带著水腥气和泥土的味道。 凌清玄踏上木桥,步伐未变。 竹观鱼跟在他身后,目光扫过那渔夫。 那人低著头,似乎全神贯注於手中的活计,但竹观鱼敏锐地察觉到,在那顶破旧斗笠的遮掩下,对方的眼角余光正飞快地扫过自己二人,尤其是在自己染血破损的道袍和扭曲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 就在凌观鱼踏上桥面的瞬间,一股极淡、却沁入骨髓的寒意,以凌清玄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范围不大,仅笼罩了木桥及周边数丈。 竹观鱼因修炼《凝冰劲》,对此种寒意感知尤为清晰。 那不是寻常的低气温,而是一种更本质的“冷”,仿佛能冻结生机,凝固思维。 他体內的《凝冰劲》似乎受到了某种牵引,微微加速流转。 那渔夫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僵滯了一瞬。 他整理渔网的手指停顿在半空,仿佛突然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维持著那个蹲姿,如同泥塑木雕,连呼吸带出的白气都变得稀薄、缓慢。 凌清玄恍若未觉,已快走到桥对面。 竹观鱼经过那渔夫身边时,特意看了一眼。 只见对方面容凝固,眼神空洞,皮肤表面覆盖著一层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白霜,但伸手触碰,却又感觉不到明显的冰冷。 诡异的是,他並未死亡,胸膛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只是生命活动被压制到了一个近乎停滯的程度。 “师祖……”竹观鱼沙哑开口,声音因伤痛而乾涩。 “一个眼线罢了。”凌清玄头也不回,声音平淡,“基金会撒出来的鬣狗,鼻子总是很灵。” 他没有解释如何判断,也没有理会那渔夫后续会如何。 竹观鱼不再多问,默默跟上。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路途,凌清玄並未选择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反而时常沿著官道边缘,或穿过规模不大的集镇。 他似乎有意让竹观鱼,也让可能存在的观察者,看到他们的行踪。 混跡於南来北往的人流中,竹观鱼这副伤痕累累的模样自然引人侧目。 但他始终紧咬牙关,调动全部意志力对抗伤痛,努力维持著步伐的稳定,不让自己倒下,也不让距离拉远。 凌清玄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青衫飘逸,不惹尘埃。 然而,那无形的寒意领域,始终如影隨形。 第46章 创始人 在一个人声鼎沸的简陋茶摊歇脚时,凌清玄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自斟自饮。 竹观鱼坐在他对面,勉强端起茶杯,手臂却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 邻桌是几个行脚的商贩,大声谈论著药材行情和路上的不太平。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目光屡次瞟向竹观鱼,带著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当他的目光与竹观鱼接触时,竹观鱼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骤然闪过一抹惊疑,隨即那抹神采迅速黯淡、凝固,整个人保持著端碗欲饮的姿势,僵在那里,脸上的横肉仿佛都失去了活力。 他同桌的伙伴起初並未察觉,还在高声说笑,直到发现同伴久久不动,推搡之下才发现异常,顿时一阵慌乱,以为是发了什么急症。 凌清玄放下几枚铜钱,起身离开。 竹观鱼深吸一口气,忍著双臂撕裂般的痛楚,撑起身子跟上。 又一次,在一个小镇的街口,一个看似寻常的报童挎著布包叫卖,嗓音清脆。 当凌清玄走过他身边时,报童的叫卖声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凝固,拿著报纸的手悬在半空,眼神变得空洞无物。 街上的行人匆匆,无人留意这个突然“定格”的报童。 竹观鱼心中凛然。 师祖这手段,並非简单的冰冻,更像是直接剥夺了范围內的“活力”。 那些被波及的人,並非被冻成冰雕,而是陷入了某种绝对的“静滯”,生机被压制到近乎於无。 更可怕的是,这种力量似乎能精准地甄別目標,只作用於那些带有敌意或特殊关注的人,对寻常百姓毫无影响。 消息显然已经传开。 越是远离武当山,空气中的紧张气氛便越是明显。 官道上开始出现频繁调动的军队,卡车轰鸣,扬起漫天尘土。天空中偶尔有侦察机掠过,发出沉闷的嗡嗡声。 基金会显然意识到了凌清玄的威胁,开始调动更强大的力量。 在穿过一片丘陵地带时,他们与一支基金会的巡逻队迎面相遇。 这支队伍约二百人,装备精良,穿著统一的灰绿色作战服,大部分手持加装了特殊部件的步枪,一看便知非普通军队。 队伍中还有三名身著劲装的高官,气息沉稳,眼神锐利。 双方在一条乾涸的河床旁遭遇。 巡逻队显然接到了指令,发现凌清玄二人的瞬间,立刻呈扇形散开,枪口齐刷刷抬起,动作迅捷而训练有素。 “目標確认!最高威胁等级!自由开火!”队长模样的汉子厉声喝道。 “砰!砰!砰!” 枪声炸响,子弹如同飞蝗般射来!其中还夹杂著少数特製的、带著幽蓝光泽的破甲弹头,显然是针对高段位武者的护身劲力。 竹观鱼瞳孔骤缩,下意识就想向旁闪避,但重伤的身体严重拖累了他的反应。 就在子弹即將临体的剎那—— 凌清玄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那股磅礴浩瀚的意念再次降临。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激射的子弹,如同撞入了一片无形的、极度粘稠的领域,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减,旋转带起的气流波纹清晰可见。 然后在距离凌清玄身后大约五尺的地方,彻底凝固,悬停在半空中。 不仅仅是子弹。 那些开枪的士兵,保持著手扣扳机、身体前倾的射击姿態,僵立在原地,脸上的凶狠表情凝固。 整个河床区域,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砂石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凌清玄这才缓缓转身,目光平淡地扫过这支静止的巡逻队。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咔…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响起。 那些悬浮的子弹,连同士兵们手中的枪械,表面迅速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晶莹的冰霜,然后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中,崩解成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簌簌落下。 紧接著,是那些士兵。 他们的皮肤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灰白。 一层坚冰自脚底迅速向上蔓延,眨眼间便將二百多人彻底封存在透明的冰棺之中。 冰层內的他们,依旧保持著最后的姿態,栩栩如生,只是眼神彻底失去了光彩。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所有人的脸上,都凝固著一种极其诡异的笑容——嘴角上扬,眼眉弯起,但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空洞。 仿佛在生命终结的剎那,看到了某种极致荒谬或愉悦的幻景。 没有明显的冻伤,没有挣扎的痕跡,只有这瞬间的凝固与永恆的诡笑。 竹观鱼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衝天灵盖,远比《凝冰劲》的寒意更甚。 这並非对力量的恐惧,而是对这种未知的、掌控生死、甚至可能扭曲心智的手段的忌惮。 凌清玄再次转身,继续前行。 后续的路途,类似的拦截变得频繁起来。 小股的巡逻队,混编的武者小队,甚至动用了加装重机枪的越野车。 但在凌清玄那无形的寒意领域面前,所有的抵抗都显得苍白无力。 子弹停滯,车辆引擎熄火併被冰封,所有攻击者最终都化作了姿態各异、面带诡笑的冰雕,散落在荒郊野岭之间。 基金会显然也意识到了常规力量的无效。 有一次,他们甚至动用了一支成建制的坦克团!数十辆钢铁巨兽轰鸣著出现在地平线上,炮口森然,试图进行远程火力覆盖。 然而,当凌清玄带著竹观鱼如同閒庭信步般走入炮火覆盖区域时,奇蹟——或者说,噩梦——再次上演。 呼啸而来的炮弹,在进入某个无形界限后,速度骤减,弹体表面迅速凝结厚厚的冰层,最终如同被无形之手按住,沉重地坠落在地,砸起一片尘土,却未能爆炸。 那些庞大的坦克,无论是试图衝锋还是转向,都在极短的时间內被彻底冰封,变成了一堆堆巨大的、沉默的钢铁坟墓。 里面的乘员,结局与之前的士兵別无二致。 这已非战斗,而是碾压。 这天夜晚,两人在一处破败的山神庙中落脚。 庙宇荒废已久,神像坍塌,蛛网遍布,只有残破的屋顶勉强能遮挡夜露。 凌清玄寻了处相对乾净的角落,拂去尘土,盘膝坐下,闭目养神。 竹观鱼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著,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著姿势,避免碰到伤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著胸腔的闷痛。 庙外夜梟啼叫,风声悽厉。 良久,凌清玄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破庙中显得格外清晰: “派屈克基金会……最初,並非如今这副模样。” 竹观鱼精神一振,强忍不適,凝神倾听。 “六十年前,我游歷东西。”凌清玄缓缓道,“结识了一些……对生命奥秘感兴趣的人。他们拥有不同的知识体系,热衷於以器物和理论探索世界。” “彼时,我於武道已臻极境,前路似乎已断。肉身有涯,而神意无疆,我开始思索,如何超越这具皮囊的桎梏。” “於是,有了合作。我提供了一些关於人体潜能、精神力量的粗浅见解,以及……一些武学理念的种子。他们则提供资源、技术,以及不同的思路。基金会由此成立,最初的宗旨,便是研究『永生』之秘。” 竹观鱼心中震动。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师祖承认自己是基金会的创始人之一,仍感到难以置信。 那个如今不择手段、搜刮秘传、引发无数惨剧的庞大组织,竟源於师祖对前路的探索。 第47章 观察 “后来呢?”竹观鱼声音沙哑地问。 “种子播下,会如何生长,並非播种者能完全掌控。”凌清玄睁开眼,目光透过破庙的窗欞,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理念分歧,权力更叠,欲望膨胀……基金会逐渐脱离了最初的轨道。” “他们不再满足於探索,开始追求掌控,开始滥用力量。我所提供的『种子』,被他们用在了错误的方向。” 凌清玄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唐门,崑崙,都只是他们实验的一部分。” 竹观鱼想起唐紫烟那绝望而麻木的眼神,想起崑崙派的歧路,忍不住问道:“师祖既知他们走向极端,为何……为何不早些阻止?” 凌清玄收回目光,看向竹观鱼,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蕴含的不是笑意,而是某种冰冷的、近乎天道无情的意味。 “阻止?”他轻轻重复了一遍,“为何要阻止?” “观察一颗种子的所有可能性,包括它长成毒草的过程,本身亦是『道』的一部分。” “毒草亦是天地所生,自有其存在的意义。如今,这毒草已蔓延过甚,开始侵蚀整个园圃,也到了该除草的时候了。” 竹观鱼默然。 他无法认同这种近乎漠然的“观察”,却能理解其中所蕴含的、超越凡人道德视角的冷酷逻辑。 在师祖这等存在眼中,六十年的变迁,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漫长的实验,一次对“可能性”的观测。 “休息吧。”凌清玄不再多言,重新闭上双眼,“明日抵达目的地,有你受的。” 竹观鱼不再说话,依言闭上眼,全力运转《凝冰劲》疗伤调息。 破庙中重归寂静,只有风声呜咽,如同亡魂的絮语。 又经过两日不紧不慢的跋涉,沿途再次清理了几波不开眼的拦截者后,凌清玄带著竹观鱼,转入了一片人跡罕至的连绵山区。 这里的山势不算险峻,却格外荒凉,植被稀疏,岩石裸露,透著一股死气。 按照方位,这里应该已经远离主要交通线,属於三不管地带。 最终,他们在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废弃不知多少年的山村外停下了脚步。 村子坐落在山坳里,大约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的规模,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木和倒塌的土墙诉说著它曾经歷的劫难。 野草长得比人还高,空气中瀰漫著腐朽的气息。 “就是这里了。”凌清玄看著眼前的废墟,淡淡说道。 他率先迈步,走入村中。 竹观鱼紧隨其后,警惕地观察著四周。 这里看起来毫无生机,但他相信,师祖的据点,绝不会简单。 凌清玄在一处看似普通的、半塌的院落前停下。 院墙大部分已经倒塌,只剩下几截矮墙根,院內杂草丛生,一口枯井格外显眼。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01????????????.??????隨时享 】 他走到枯井边,並未向下看,而是伸手在井沿內侧某处看似天然的凹凸处按了几下。 咔嚓—— 一阵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紧接著,枯井旁一块布满苔蘚和泥土的“巨石”,竟无声无息地向侧面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幽深洞口,里面有微弱的光线透出。 “跟上。” 凌清玄说完,毫不犹豫地步入洞口。 竹观鱼看著那深不见底的入口,又感受了一下自己依旧剧痛难当的双臂,深吸了一口这荒村冰冷的空气,没有犹豫,迈步跟了进去。 洞內並非想像中逼仄的通道,而是一段向下延伸、打磨得相当光滑的石阶。 墙壁上镶嵌著某种发出柔和白光的晶体,提供了照明。 空气流通,並无憋闷之感。 向下走了约莫百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明显是人工开凿並加固过的地下空间呈现在竹观鱼面前。 空间约有半个村庄大小,顶部很高,由粗大的金属樑柱支撑。 四周摆放著一些蒙尘的、样式古旧却透著精密感的仪器设备,有些像是大型的工具机,有些则布满仪表和旋钮,与这个时代常见的科技风格迥异,带著一种復古未来的怪异感。 角落里堆放著一些密封的金属箱,箱体上喷涂著已经有些剥落的、形似伞状与齿轮组合的標记——那是早期基金会的徽记。 这里不像是一个隱居的洞府,更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地下研究所或工坊。 凌清玄站在空间中央,目光扫过这些蒙尘的设备,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追忆。 继续向內走去,景象豁然一变。 外面看是原始山林,內部却隱藏著一条可供车辆通行的水泥路,蜿蜒伸向山谷深处。 路边设有路灯,但此刻全部熄灭,只有远处几栋建筑的轮廓,在黑暗中隱约可见,透出一种森然的秩序感。 这里,显然是基金会的一处秘密基地。 凌清玄没有丝毫隱匿行踪的打算,就那样带著竹观鱼,沿著水泥路,径直走向那片建筑。 很快,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山谷的寂静! “呜——呜——呜——” 探照灯的光芒猛地从四周亮起,交叉锁定在二人身上。 脚步声密集响起,从道路两侧、从建筑阴影中,涌出大量身穿灰绿色作战服、手持特製步枪的守卫。 人数之多,远超之前遭遇的任何一次巡逻队。 他们动作迅捷,训练有素,迅速形成合围之势,枪口齐刷刷对准中央的两人,眼神冷厉,带著一种非人的漠然。 “侵入者!立刻跪下!双手抱头!”一个队长模样的壮汉厉声喝道,声音通过面罩传出。 凌清玄恍若未闻,脚步不停。 竹观鱼跟在他身后,能感受到无数道充满敌意和杀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同实质。 “开火!” 命令下达。 “砰砰砰砰——!” 枪声爆响,震耳欲聋! 无数特製的子弹形成金属风暴,从四面八方倾泻而来,瞬间將二人站立的位置淹没。 然而。 所有子弹,在进入凌清玄周身三丈范围內,如同撞入一片绝对零度的领域,去势骤止,动能被瞬间剥夺,密密麻麻地悬浮在半空,反射著探照灯冰冷的光。 时间仿佛凝固。 开枪的守卫们,动作僵住,脸上还带著扣动扳机时的凶狠,眼神却已迅速被一种空洞和惊愕取代。 凌清玄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 他轻轻抬起右手,食指微屈,然后向前轻轻一弹。 “叮——” 一声清脆如冰玉交击的微响。 那悬浮的、数以千计的子弹,齐齐调转方向。 下一刻,它们以比来时更狂暴的速度,向著来处反射回去! “噗噗噗噗——!” 没有惨叫声。 只有子弹穿透防弹衣、撕裂血肉、击碎骨骼的沉闷声响,连成一片。 包围圈的守卫,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收割的麦秆,成片倒下。 鲜血瞬间染红了水泥地面,在探照灯下泛著暗红的光泽。 一轮齐射,全军覆没。 第48章 赵慕仙 警报声依旧在悽厉地鸣响,但枪声已经停止。 山谷中只剩下尸体,血腥味浓重得令人作呕。 凌清玄看都未看脚下的尸山血海,继续前行。 竹观鱼踩著温热的血液和冰冷的尸体,强忍著胃部的翻腾和手臂的剧痛,紧紧跟隨。 他注意到,师祖这次出手,范围更大,效果也更……酷烈。 似乎越接近目標,他的耐心就越少。 穿过这片屠杀场,前方是一栋占地颇广的方形建筑,通体由混凝土浇筑而成,外观没有任何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像是合金製成的大门。 凌清玄走到大门前,伸手按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 “咔……咔嚓……” 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响起。 以他的手掌为中心,厚重的合金大门表面迅速覆盖上一层厚厚的、不透明的坚冰,並且向內凹陷、扭曲。 “轰隆!” 一声巨响,整扇大门连同周围的混凝土框架,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硬生生撕扯下来,向內倒塌,激起漫天烟尘。 门內,是一条灯火通明的漫长走廊。 白色的灯光冰冷刺眼,与门外的血腥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走廊尽头,似乎还有数道类似的密封门。 凌清玄踏步而入。 竹观鱼跟了进去。 走廊两侧的墙壁上,突然打开数十个暗格,露出黑黝黝的枪口。 “咻咻咻——!” 不再是子弹,而是某种高压注射枪,喷射出无数碧绿色的液体,带著刺鼻的气味,显然是强效麻醉剂或剧毒。 凌清玄脚步未停。 那些激射而来的绿色液滴,在靠近他时,同样被无形的力场禁錮,悬浮在半空,然后迅速凝结成一粒粒碧绿的冰珠,噼里啪啦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甚至没有抬手。 意念所至,万法皆空。 走廊尽头的第二道、第三道合金门,以同样的方式被暴力摧毁。 一路畅通无阻。 所有自动防御系统,在那无形的寒意领域面前,都形同虚设。 终於,他们来到了走廊的最深处。 这里是一个广阔的空间,像是一个核心实验室的前厅。 四周摆放著各种闪烁著指示灯的精密仪器,空气中瀰漫著消毒水和某种古怪药液混合的气味。 十几名穿著白色研究员制服、或穿著黑色特殊作战服、气息明显比外面守卫强横许多的人,聚集在此。 他们似乎是基地最后的防御力量。 为首一人,是个戴著金丝眼镜、头髮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子,他手里没有武器,眼神锐利如鹰隼,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个內家高手。 他看到凌清玄,脸上没有太多意外,反而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有敬畏,有狂热,也有一丝决然。 “凌先生。”他微微躬身,“没想到,您会亲自驾临这处『苗圃』。” 凌清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认出了他。 “李斯特博士的弟子?你也走上了这条路。” “老师的理念永存。”金丝眼镜男子站直身体,声音沉稳,“为了终极的进化,必要的牺牲是可以接受的。凌先生,您当年的构想,我们正在將它变为现实!” 他一挥手。 他身后那十几人同时动了! 速度极快,身形如鬼魅,出手狠辣刁钻,劲风呼啸!其中至少有三人,气息强度赫然达到了武者四段的水平!其余人也都在六段以上! 他们配合默契,拳、脚、指、掌,甚至有人袖中弹出淬毒的短刃,从不同角度攻向凌清玄周身要害!劲力勃发,空气发出嘶鸣! 这是基金会精心培养的、真正的高手! 面对这雷霆万钧的合击,凌清玄终於动了。 他第一次,抬起了手。 右手,食指与中指併拢,作剑指状。 动作舒缓,优雅,仿佛不是在应对生死搏杀,而是在宣纸上隨意勾勒一笔。 一道无形的、极寒的涟漪,以他的剑指为中心,扩散开来。 没有声音。 没有光华。 但那十几名扑来的高手,动作瞬间僵直在半空! 他们的表情凝固在出击的那一刻,眼神中的狠厉迅速被无尽的冰冷和空洞取代。 皮肤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霜。 然后—— “噗……” 如同沙堆崩塌。 十几具鲜活的身体,就在竹观鱼的眼前,毫无徵兆地、无声无息地……化作了漫天飞扬的、极其细微的冰晶粉末! 没有鲜血,没有骨骼,没有惨叫。 只有纷纷扬扬的、带著一丝诡异美感的冰尘,缓缓飘落,覆盖了地面,覆盖了那些冰冷的仪器。 前厅內,一片死寂。 只剩下那个戴著金丝眼镜的男子,还站在原地。 他脸上的镇定终於彻底崩溃,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他张著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凌清玄的剑指,隔空对著他,轻轻一点。 “呃……” 金丝眼镜男子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嗬气声,双眼瞬间失去神采,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嘭”地一声砸在地上,气息全无。 外表看不出任何伤痕,但內在的一切,显然已被彻底湮灭。 凌清玄放下手。 他走向前厅最里面的一扇门。 这扇门与其他合金门不同,它是由某种特殊的玻璃材质製成,透明度很高,但此刻里面似乎瀰漫著白色的冷气,看得不真切。 凌清玄没有破坏这扇门,只是伸手在旁边的控制面板上隨意按了几下。 “嘀”的一声轻响,玻璃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一股比外面更寒冷、混合著浓烈药味和一丝……腐朽气息的空气,涌了出来。 门后,是一间布满各种复杂仪器和显示屏的密室。 房间中央,有一个圆柱形的透明玻璃舱,舱內充满了淡蓝色的液体,不断冒著细密的气泡。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玻璃舱前,一张特製的、带著轮子的金属椅上,坐著一个人。 那人全身,包括头部,都缠满了洁白的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口鼻。 他身形佝僂,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失去生机的木偶。 身上连接著许多管线,通往旁边的仪器,仪器屏幕上跳动著微弱的光斑和数据。 竹观鱼的瞳孔,在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猛地收缩! 儘管被绷带遮挡了大半面容,但那眉宇间的轮廓,那双虽然浑浊却依旧残留著某种熟悉神采的眼睛…… 像! 太像了! 像极了那位曾经在沪城赵府,威严与慈爱並存的赵老爷子! 只是眼前这人,更加苍老,更加枯槁,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凌清玄缓缓走到金属椅前,停下脚步。 他低头看著椅上那缠满绷带的身影,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低缓的语调,唤出了一个名字: “赵慕仙。” 第49章 复製品 椅上的人,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那双浑浊的眼睛,费力地、一点点抬起,聚焦在凌清玄的脸上。 瞳孔深处,似乎有微弱的光亮起,但旋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痛苦淹没。 绷带下,发出了嘶哑、乾涩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师……父……” “您……终於……来了……” 竹观鱼站在门口,听著这简短的对话。 赵慕仙的目光,艰难地从凌清玄脸上移开,缓缓转向站在门口的竹观鱼。 那目光浑浊,带著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凌清玄静静看著赵慕仙:“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赵慕仙重复了一句,绷带下的喉咙发出嗬嗬的、类似笑声的怪异声响,充满了苦涩与绝望。 “师父……您当年……留下的《凝冰劲》……真是……好东西啊……” 他断断续续地说著,语速缓慢,却带著一种倾泻而出的悲凉。 “基金会……看中了它……看中了它带来的……细胞活性……远超常人的……生机……” “他们……招揽我……许诺……共享永生之秘……” “我……信了……” “然后……我就成了……这副鬼样子……” 他试图抬起一只缠满绷带的手,但只是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根本无法抬起。 “他们……抽我的血……割我的肉……提取……所谓的……『活性细胞』……” “用这些细胞……像培植菌菇一样……在那些冰冷的罐子里……『复製』……一具又一具……我的身体……” 竹观鱼听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出,比《凝冰劲》更冷。 赵慕仙的声音带著刻骨的嘲讽:“他们……想用这种方法……实现意识转移……实现……您当年提出的……『神意不灭,肉身可替』的构想……” “可是……师父……您看……” 他努力转动眼球,看向旁边那个充满淡蓝色液体的玻璃舱。 “这些复製体……” “它们是……残缺的……失败的……” “就像……催熟的瓜果……看著像……內里……早就烂了……” “寿命……短的……只有一二年……长的……也不过一两十年……” “而且……重病缠身……臟器衰竭……神经萎缩……比最痛苦的绝症……更折磨……” “而我……”赵慕仙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尽的疲惫,“我这个『本体』……也被他们……一次次抽取本源……早就……油尽灯枯……” “师父……您说的对……这条路……走不通……” “他们……只是造出了……一堆……可怜又可悲的……怪物……” “而我……是最大的……那个怪物……” 他的话语停下,密室內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以及他粗重艰难的呼吸声。 竹观鱼看著眼前这悽惨的一幕,心中波澜起伏。 他想起在赵家的赵老爷子。 或许基金会的人早就渗透了哪里,大少爷当时召集的枪手也很诡异。 凌清玄沉默地听著,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著自己昔日的弟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可惜了,你也只是一个复製品。” 凌清玄的声音平淡,没有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这句话落下,密室內死寂。 椅上,那缠满绷带的“赵慕仙”身体猛地一颤,不是震惊,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连最后一点支撑都被抽空的垮塌。 他浑浊的双眼死死盯著凌清玄,绷带下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气音。 竹观鱼心头亦是一凛。 复製品?眼前的惨状,这滔天的恨意与绝望,竟然也只是……贗品? “不……不可能……”绷带下的声音嘶哑破碎,“我的记忆……那些痛苦……都是真的……” 凌清玄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著他。 “记忆可以灌注,痛苦可以模擬。派屈克最喜欢玩这种把戏。” “你以为你是赵慕仙,承载著他的记忆,承受著他的痛苦,甚至……继承了他对武道的部分感悟。” 他微微俯身,指尖隔空轻轻点向那缠满绷带的头颅。 “但核心呢?那份独属於赵慕仙的、歷经磨礪才锤炼出的『神意』,那点真灵……他们复製不了。” “你,还有外面那些失败的躯壳,不过是承载了一段混乱数据的皮囊。连你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赵慕仙的记忆,哪些是基金会为了控制你而编织的幻象。” “段天一……那个崑崙的弟子,才是他们选中的、承载你大部分『记忆备份』的最新容器吧。他心甘情愿,是因为他本就流著赵家的血,是你的儿子,对么?” “赵慕仙”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陡然急促,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整个佝僂的身体都在绷带下剧烈颤抖。 “至於真正的赵慕仙……”凌清玄直起身,语气淡漠,“很早之前,我就救了出来。阿福那小子,一直觉得师兄出事是他的过错,心有魔障,便留在赵家,守著那个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本体。” “你们这些复製体,记忆互相污染,纠缠不清,早就迷失在真与假的迷宫里,连自己是谁都確认不了。” “嗬……嗬……”绷带人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喘息,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怨恨,在此刻被证明建立在虚无之上,彻底崩塌。 凌清玄不再看他,转身,面向那巨大的、布满仪器的墙壁。 他抬手,並指如剑,隨意一划。 没有声音。 但一道无形的、极寒的意念如同水银泻地,瞬间蔓延至整个地下空间。 “咔嚓……滋滋滋……” 所有精密的仪器,屏幕,管线,无论是闪烁著指示灯的还是沉寂的,表面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不透明的玄冰。 內部传来元件爆裂的细微声响,指示灯成片熄灭,浓密的黑烟刚从缝隙冒出就被冻结。 冰冷的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墙壁、天板、地面。 整个基地的能源嗡鸣声戛然而止,备用电源甚至来不及启动就被彻底湮灭。 黑暗降临,只有墙壁上那些发光的晶体和凌清玄周身无形的微光,提供著惨澹的照明。 温度骤降,呵气成冰。 竹观鱼感到《凝冰劲》自发加速运转,抵御著这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静静的看著师祖的背影。 “走吧。”凌清玄开口,声音在死寂冰冷的空间中异常清晰。 第50章 变数 他迈步向外走去,不再理会身后那坐在椅上、气息已如游丝、彻底僵住的复製体。 竹观鱼默默跟上,踏过布满冰霜的地面。 返回的路途,一片死寂。 来时的血腥与杀戮,已被彻底冰封。尸体、残骸、扭曲的金属,都化作了姿態各异的冰雕,凝固在最后一刻的动作上。 他们脸上依旧带著那诡异的笑容,在晶体的微光下,显得格外瘮人。 凌清玄步伐不变,穿过这条由他亲手创造的、寂静的死亡长廊。 竹观鱼跟隨著,心中的疑问却如藤蔓滋生。 直到走出那扇被暴力摧毁的基地大门,重新沐浴在外界昏暗的天光下(虽是被山峦遮挡的天光),呼吸到那带著草木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竹观鱼才终於开口。 他的声音因伤势和眼前的景象而有些沙哑: “师祖。依靠记忆的复製,意识的转移……即便技术完美,真的能算……永生吗?一个拥有你全部记忆,甚至思维模式都一样的『复製体』,那还是『你』吗?” 凌清玄脚步未停,走在荒芜的山谷中,青衫拂动,不染尘埃。 这是他心底最深的疑问。 若答案是否定的,那派屈克基金会,师祖当年的探索,乃至无数追求长生者的执念,意义何在? 凌清玄终於侧过头,看了竹观鱼一眼。 那眼神深邃,带著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欣赏,又像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 “你觉得呢?”他反问。 竹观鱼沉吟片刻,组织著语言:“记忆塑造人格,但……『我』之所以为『我』,或许不仅仅是记忆的堆砌。应该还有……某种更本质的,无法复製、无法转移的东西。” “比如……此刻的感受,当下的抉择,面对未知时那一点灵光乍现的『可能性』。” 他顿了顿,“若连这些都註定,都被复製,那活著,与一段精密运行的程式何异?所谓的永生,是囚笼,而非超脱。” 凌清玄闻言,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几乎不存在的弧度。 “说得不错。”他转回头,目视前方崎嶇的山路,“所以,这条路,从一开始,就註定是死路。” 他语气毫不在意。 “那您……还期待什么?”竹观鱼追问。 “我期待的是变数。”凌清玄脚步不停,声音隨风传来,清晰落入竹观鱼耳中,“是超出所有计算、所有推演、所有既定路线的……意外。” “比如你,竹观鱼。” 竹观鱼心头一震。 凌清玄继续道:“你的成长,你的选择,你体內那股连我都未能完全看透的、助你飞速提升的力量……都是有趣的变数。” “我很好奇,你这株不一样的苗,最终能长到何等地步。” “或许,比对我自己还要期待。” 数日后,两人已远离那片区域,进入了相对平静的山脉。 夜色再次降临。 在一处背风的山崖下,凌清玄停下了脚步,生了堆篝火。 火光跳跃,映照著他平静无波的脸。 竹观鱼靠坐在岩壁旁,剧烈喘息,汗出如浆,脸色苍白得像纸。 连续的高强度奔行,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凌清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只是隨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尺许长的木盒。 盒子古旧,看不出材质,表面有著自然的木纹。 他將其拋给竹观鱼。 “啪。” 竹观鱼勉强抬手接住。盒子入手冰凉沉甸,带著一丝淡淡的异香。 “这是?” “你的奖品。武道大会第二名的。”凌清玄拨弄了一下篝火,火星噼啪炸起,“血参,三百年的。” 竹观鱼微微一怔。 他记得大会被迫中止…… “第一名是项天,他实至名归。”凌清玄仿佛知道他的疑惑,淡淡道,“武当的人,还算讲道理,我出面,他们把该给你的,给了。” 竹观鱼打开木盒。 一股浓郁的血气混合著药香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 盒內衬著红色丝绸,躺著一株人参。 形態已具人形,鬚髮分明,通体呈现出一种暗红色,仿佛由凝固的血液构成,在火光下泛著莹润的光泽。 仅仅是闻著药香,他就能感觉到体內《凝冰劲》的运转似乎都加快了一丝,双臂的疼痛也减轻了些许。 好东西!绝对的大补之物! 对他现在的伤势和后续修炼,有著难以估量的好处! “多谢师祖。”竹观鱼合上盒子,郑重收好。 凌清玄看著他小心翼翼收起血参的样子,忽然问道:“怕吗?” 竹观鱼动作一顿,抬头看向篝火对面。 火光在师祖眼中跳跃,却照不进那片深邃。 “怕。”竹观鱼回答得很乾脆,“力量,疯狂,还有……师祖您的『道』。” 凌清玄似乎笑了笑。 “怕,是好事。” “知道怕,才会谨慎,才会去想,怎么在狂涛中,保住自己的船。” 他拿起一根树枝,轻轻拨弄著火堆。 “知道的越多,我就越是感到自己的渺小,没人知道,天上到底还有些什么。” “连我,对於这个世界也只是看到一点皮毛。” 夜色渐深。 篝火摇曳,將两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拉长,扭曲。 凌清玄不再言语,闭目盘坐,气息与周围的山岩草木融为一体,仿佛他本就是这自然的一部分。 竹观鱼收起心绪,没有急於服用血参。 他深知自己此刻状態极差,而且身边还有师祖在。 他强忍著剧痛和疲惫,再次运转《凝冰劲》。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赶路,而是纯粹的疗伤。 冰寒的劲力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淌过受损的经脉,滋养著裂开的骨骼,抚慰著震盪的內腑。 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用冰针一点点缝合伤口,寒意刺骨,却又带著一种奇异的镇痛效果。 他心神沉入体內,仔细体悟著“玄玉手”的那丝雏形劲力。 那是一种极致的压缩与凝聚,將原本偏向范围影响的《凝冰劲》,强行约束在方寸之间,追求极致的穿透与破坏。 与师祖那意念一动、万物皆凝的手段,似乎同出一源,却又天差地別。 一夜无话。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竹观鱼才缓缓收功。 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双臂的剧痛也减弱了几分,至少不再影响基本的活动。 他睁开眼,发现凌清玄早已站在崖边,负手望著远方云海翻腾。 “能动了吗?”凌清玄头也不回。 “可以了,师祖。”竹观鱼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僵硬但已能发力的手臂。 “那就走吧,回山。” 第51章 伤势恢復 竹观鱼跟著凌清玄,一步步踏上归真门那熟悉而又略显陌生的石阶。 山门在望,云雾繚绕间,那方“归真”石匾依旧苍劲。 只是此番归来,心境与离去时已截然不同。 守山弟子远远看见凌清玄的身影,慌忙躬身行礼,目光触及后方衣衫染血、脸色苍白、双臂不自然垂落的竹观鱼时,惊疑之色难以掩饰,却无一人敢出声询问。 凌清玄步履未停,径直穿过前庭。 无人知晓武道大会后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已悄然瀰漫开来。 竹观鱼紧抿著唇,忍受著每一次迈步带来的双臂撕裂痛楚,额角冷汗涔涔。 他刻意落后凌清玄半步,目光低垂,不去看周遭反应,將所有精力都用在跟上脚步和维持身体平衡上。 凌清玄將他带至原先居住的那处僻静小院外,终於停下。 “在此静养。”他丟下四个字,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竹观鱼停下脚步,微微喘息,哑声应道:“是,师祖。” 凌清玄不再多言,青衫微拂,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院门外的竹林小径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竹观鱼在原地站了片刻,待呼吸稍匀,才推开那扇虚掩的院门。 院內一切如旧,石桌石凳,几丛疏竹,简陋却乾净。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藏书广,101????????????.??????任你读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仿佛他离去这月余时光,並未在此留下任何痕跡。 他反手关上院门,背靠著冰冷的木门板,长长吐出一口带著血腥味的浊气。 一直强撑著的意志稍稍鬆懈,剧烈的疼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便如潮水般涌上,眼前阵阵发黑。 他几乎是拖著双腿,挪到屋內那张硬板床前,和衣躺下。 意识沉浮,武当山巔的激战,项天那霸烈无匹的拳劲,唐紫烟绝望的眼神,凌清玄挥手间冰封一切的恐怖景象,还有那基地深处缠满绷带的“赵慕仙”……无数画面在脑中翻腾、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竹观鱼瞬间惊醒,忍著剧痛翻身坐起,体內《凝冰劲》自发流转,眼神锐利地看向门口。 “是我。”清冷的女声响起。 竹观鱼紧绷的神经稍稍放鬆:“李师姐?请进。” 门被推开,李芸端著一个木盘走了进来。盘上放著几个瓷瓶和一叠乾净的纱布。 她今日穿著一身素白道袍,更衬得面容清丽,眉目间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的目光落在竹观鱼扭曲的手臂和染血的道袍上,有些心疼。 “师祖吩咐,给你送些伤药。”她將木盘放在桌上,声音依旧平淡。 “有劳师姐。”竹观鱼试图扯出一个惯常的微笑,却因牵动伤口而显得有些僵硬。 李芸走到近前,並未动手检查他的伤势,只是静静看了他片刻,忽然问道:“之后……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与师祖……” 竹观鱼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神色。 他早有预料会有人来问。 他声音沙哑,语速缓慢,似在回忆,“……师祖带我处理了一些首尾,耽搁了行程。” 他语焉不详,將惊心动魄的逃亡与基地覆灭轻描淡写地带过,更未提基金会与那骇人的复製体。 李芸是何等聪慧之人,自然听出他话中保留。 她看著竹观鱼苍白而平静的脸,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刻意偽装的温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丝挥之不去的凛冽。 她没再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在这乱世。 “这些是上好的金疮药和固本丹,外敷內服,可助你恢復。”她指了指木盘,“你好生休养。” “多谢师姐。”竹观鱼真心实意地道谢。 李芸点了点头,不再多留,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她脚步微顿,背对著竹观鱼,轻声道:“活著回来就好。” 说完,她便带上房门离开了。 竹观鱼看著那扇重新关上的门,沉默良久。 李芸的探望,像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並未打破小院的寂静。 接下来的数日,竹观鱼闭门不出,谢绝了一切可能的探访。 他的首要任务,是调理这身触目惊心的伤势。 右臂骨裂,左臂筋肉经络受损,內腑受震盪,加上失血过多,若非《凝冰劲》玄妙,且他意志远超常人,恐怕早已倒下。 他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坐调息,以《凝冰劲》的冰寒之气封住伤口,减缓疼痛,同时缓缓滋养受损的肌肉骨骼。 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用冰锥一点点凿开淤塞,再以寒流抚平裂痕。 待伤势稍稳,气息不再如同破风箱般紊乱后,他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个尺许长的古旧木盒。 凌清玄所赠,三百年血参。 打开盒盖,那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血气与药香再次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暗红色的参体在昏暗的室內,仿佛自行散发著微光。 他深知这等年份的灵药药力何其霸道,若整株吞服,以他现在的状態,恐怕非但无益,反而会虚不受补。 谨慎,永远是第一要义。 他没有选择常规的煎煮或吞服。 而是带著木盒,来到了后院那方熟悉的寒潭边。 潭水幽深,寒气氤氳。 此处曾是他修炼《凝冰劲》入门之地。 他寻了块平整的岩石坐下,將木盒置於身旁。 深吸一口冰寒的空气,体內《凝冰劲》缓缓运转,驱散著外界寒意对伤处的刺激。 他取出一柄隨身携带、薄如柳叶的小刀——这是他从唐紫烟那日决绝的姿態中得到的启示,隨身备著一柄利刃,总无坏处。 他用小刀,极其小心地在血参的一根参须上,刮下比髮丝还要细微的少许粉末。 动作轻柔,生怕浪费一分一毫。 隨后,他竟取出那根久未使用的钓竿,掛上特製的银线鲶鱼饵,拋入寒潭。 这並非为了垂钓,而是藉助“银线鲶垂钓之法”中那种专注凝神、劲力微控的状態。 他將那少许参粉含於舌下,並未吞下。 任由唾液慢慢浸润,带出丝丝缕缕灼热却精纯的药力。 同时,他手持钓竿,心神沉入《凝冰劲》的运转之中,引导著那一丝丝灼热药力,混合著寒潭边浓郁的阴寒之气,缓缓流入四肢百骸。 冰与火,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体內交匯。 《凝冰劲》如同最精密的滤网和导管,將它们梳理、融合,化作温润而磅礴的生机,滋养著每一处暗伤,锤炼著近乎枯竭的肉身。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对心神的消耗也极大。他额头不断渗出细密汗珠,又被自身散发的寒意冻结成霜。 每日,他只在清晨和子夜,各刮取一次参须,修炼一个时辰。 绝不多贪一分。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三五日,他双臂那钻心的刺痛已大为减轻,肿胀消退,骨裂处传来麻痒之感,那是骨骼在飞速癒合的跡象。 內腑的隱痛也几乎消失,苍白的脸上恢復了几分血色。 更令他惊喜的是,血参中蕴含的磅礴气血,不仅在於修復。 它们如同最顶级的工匠,在他体內重塑根基,在这气血的滋养和寒气的淬炼下,他身体的先天素质得到提升,就连身高都又窜了几厘米。 他能感觉到,属性面板上那沉寂已久的数字,开始了跳动。 第52章 30点属性点 这一晚,子时。 寒潭边月华如水,竹观鱼刚刚结束又一次的修炼。 他缓缓收功,感受著体內澎湃了许多的《凝冰劲》,以及那几乎完全癒合的伤势,心中一定。 是时候了。 他心神沉入那无形的属性面板。 【姓名:竹观鱼】 【功法:锻骨拳(圆满)、凝冰劲(精通89%)、镜水月(未入门)】 【属性点:30.5】 三十点!那株三百年的血参,在被他如此“吝嗇”地使用后,竟依旧提供了整整三十个属性点!这还不算它带来的肉身重塑和气血补充。 竹观鱼没有任何犹豫。 “提升《凝冰劲》。” 意念落下,属性点开始飞速消耗。 4点…… 当消耗达到4点时,《凝冰劲》后的进度从(精通)一跃变为(圆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提升都要汹涌澎湃的寒流,自丹田气海深处轰然爆发,瞬间冲遍全身每一处细微经络! 原本还有些许滯涩、未曾完全打通的关窍,在这股沛然莫御的寒流衝击下,势如破竹般豁然贯通! 体內的劲力总量疯狂攀升,质量更是发生了质的飞跃。 原本如同溪流般的《凝冰劲》,此刻仿佛化作了奔腾的冰河,凝练、精纯、寒意彻骨。 心念微动,劲力便可瞬息达至指尖发梢,运转如意,圆融无碍。 他甚至能感觉到,周遭空气中的水汽,在他运功时,会自发地凝聚成细微的冰晶环绕。 双臂的伤势在这股升华的劲力冲刷下,最后一点隱患也被彻底清除,骨骼癒合如初,甚至比受伤前更加坚韧。 他缓缓抬起之前连动一下都剧痛难忍的右臂,五指张开,心念一动。 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玄冰瞬间覆盖手掌,五指边缘空气微微扭曲,散发著令人心悸的寒意。 这正是“玄玉手”的雏形,在《凝冰劲》圆满后,施展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威力倍增。 此刻的他,虽境界依旧停留在六段,但劲力的质量与总量,已远远超出了六段的范畴,甚至逼近了五段练体固本后的武者水平! 就在他细细体悟著这全新力量,稳固著暴涨的修为时,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三尺之外。 依旧是那身青衫,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 凌清玄来了,毫无徵兆。 竹观鱼心中凛然,立刻收敛劲力,起身恭敬行礼:“师祖。” 凌清玄的目光在他刚刚覆盖过玄冰、此刻已恢復如常的右手上扫过,又落在他气息完足、隱有精进的面容上,微微頷首。 “恢復得不错。”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讚许还是仅仅陈述事实。 “全赖师祖所赐血参神效。”竹观鱼垂首道。 凌清玄不置可否,隨手一拋。 一道黑影带著破空声射向竹观鱼面门。 竹观鱼瞳孔微缩,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精准地將其夹住。 入手一片冰凉,触感非金非玉,沉甸甸的。 他摊开手掌,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令牌。 通体呈暗青色,材质不明,边缘刻著云纹,中间是一个古朴的“书”字。 令牌表面光滑,散发著幽幽的寒意,与凌清玄身上的气息隱隱相合。 “凭此令,可再入书海一次。”凌清玄的声音传来,“择一功法。” 竹观鱼握紧令牌,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书海,归真门收藏万千典籍之地,他曾在其中选择了《凝冰劲》。 如今机会再次降临。 “多谢师祖!”他沉声应道,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凝冰劲》已圆融,算是打下了不错的底子。”凌清玄淡淡道。 说完,他不再多言,身影一晃,已如青烟般消散在竹林深处,来得突兀,去得飘忽。 竹观鱼站在原地,手握那枚冰凉的书海令。 《凝冰劲》圆满,意味著他在“劲力”一道上,至少在六段这个层次,已走到极致。 接下来,按照上乘武学的路径,他需要寻找一门与之契合的“练体”功法,以凝冰劲反哺、锤炼肉身,使身体能更好地承载和发挥这股极寒劲力的特性,为后续的“劲力升华”和“秘技绝艺”打下坚实基础。 否则,空有强横劲力,肉身却跟不上,如同孩童挥舞大锤,未伤敌,先伤己。 他抬头望向书海所在的方向,目光深邃。 这一次,目標明確。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竹观鱼推开院门,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一身乾净的灰色道袍,伤势尽復,脸色红润,气息沉凝。 若非眼底深处那抹经歷生死后留下的凛冽尚未完全散去,几乎与受伤前无异。 他並未直接前往书海,而是先在门派內缓步而行。 沿途遇到的弟子,看到他完好如初,甚至气息似乎更胜从前,无不面露惊异,纷纷侧目,低声议论。 “竹师弟?他……他好了?” “这才几天?听说伤得很重啊!” “是师祖亲自带回的,怕是赐下了灵药吧……” “气息好像更强了,难道因祸得福,突破了?” 竹观鱼对这一切视若无睹,脸上掛著那副惯常的、温和而略显疏离的微笑,偶尔对相熟之人点头致意,步伐不疾不徐。 他需要让一些人看到他的状態。 行至传功堂附近,恰好遇见李芸与清风从堂內走出。 清风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左臂用绷带吊在胸前,显然伤势未愈。 他看到竹观鱼,愣了一下,隨即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竹师弟!你没事了?太好了!” 竹观鱼拱手还礼:“清风师兄,你的伤……” “无妨,玄璣师叔已帮我稳住伤势,將养些时日便好。”清风摆摆手,关切地问道,“那日混乱,后来你与师祖……” 一旁的李芸也看了过来,清冷的眸子里带著一丝探询。 竹观鱼嘆了口气,脸上適时的露出一丝后怕与庆幸:“说来侥倖,那日我被项天重伤,后来昏迷过去。醒来时已在山下,是师祖救了我。后来……师祖似乎去处理了一些首尾,具体我也不甚清楚,只是跟著师祖一路奔波,直至前几日才回山。” 他將自己摘得乾净,將所有非常规之举都推到了神秘莫测的师祖身上。 清风不疑有他,感慨道:“师祖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能得他老人家相救,师弟福缘深厚啊!” 李芸则深深看了竹观鱼一眼,没有说什么。 又寒暄了几句,竹观鱼便告辞离去。 走过拐角,他脸上的温和笑容缓缓收敛。 他不再耽搁,身形加快,径直向著后山那处被阵法守护的禁地——书海走去。 第53章 冰肌玉骨诀(精通) 守候在书海外围的,依旧是那位鬚髮皆白、气息晦涩的守阁老人。 竹观鱼上前,恭敬地递上那枚暗青色令牌。 守阁老人接过令牌,浑浊的目光在令牌和竹观鱼脸上来回扫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又是你。”他声音沙哑,“进去吧,规矩你懂。” “多谢前辈。”竹观鱼躬身一礼,迈步踏入了那扇看似普通、却隔绝了內外气息的木门。 熟悉的、浩瀚如烟海的气息再次將他包裹。 无数书架林立,延伸至视野尽头,上面摆放著材质各异、年代不一的卷册、玉简、帛书。 竹观鱼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向著记忆中专收藏练体功法的区域走去。 这一次,他的目標无比明確。 书海深处,光阴仿佛停滯,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寂静中迴响。 他在浩瀚的书架间穿梭,指尖拂过冰冷的书脊,感受著其上残留的微弱意念与能量波动。 时间悄然流逝,他不知翻阅了多少玉册,排除了多少选择。 终於,在“寒属练体“区域一个相对偏僻、积尘稍厚的角落,他的目光被一本毫不起眼的玉白色册子吸引。 那册子並非放在显眼处,而是半掩在一卷厚重的《北冥寒罡註疏》之后。 册身非玉非石,触手温润中带著一丝奇异的冰凉,上面没有任何华美的纹饰,只有四个以古篆刻印的、笔锋內敛却暗藏筋骨的字—— 《冰肌玉骨诀》。 竹观鱼的心臟猛地一跳,就是它! 他小心翼翼地將册子取出,拂去表面微尘。翻开第一页,没有冗长的总纲,没有浮夸的吹嘘,只有寥寥数语,直指核心: “冰肌无暇,玉骨天成。纳极寒入髓,炼肉身如器。非契合者勿练,强求则血脉冰封,生机断绝。” 字里行间透出的寒意与决绝,让竹观鱼眼神微凝。 他继续翻阅,里面详细阐述了如何引动极寒劲力,洗炼肌肤、淬炼骨骼、深入骨髓,最终使肉身如同冰玉雕琢,不仅坚韧无比,甚至……隱隱触及到生命本源层次的蜕变。 就在他心神沉浸於功法奥义之时,那久未主动显现的属性面板,无声无息地浮现在他意识之中: 【姓名:竹观鱼】 【功法:锻骨拳(圆满)、凝冰劲(圆满)、冰肌玉骨诀(未入门)】 【属性点:26.5】 面板上果然出现了《冰肌玉骨诀》的条目,后面標註著(未入门)。更下方还有一行细微的提示闪烁:【提升至入门需消耗属性点:8】 八点!仅仅是入门,就需要如此庞大的属性点!这远超《凝冰劲》入门时的消耗,足以证明此功法的品阶与修炼难度。 竹观鱼没有丝毫犹豫。属性点的积累,本就是为了此刻!他心念沉静,锁定《冰肌玉骨诀》,直接下达指令: “提升!连续提升!” 意念落下的瞬间,属性点开始飞速跳动、消耗。 8点属性瞬间蒸发,《冰肌玉骨诀》后的状態从(未入门)一跃变为(入门)! 一股远比《凝冰劲》更为深邃、更贴近本源的寒意,並非从外界吸纳,而是自他骨髓最深处、从生命源泉之中悄然滋生! 这股寒意不刺骨,却带著一种绝对的“静”与“纯”,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渗透他每一寸肌肤,每一段骨骼。 但这仅仅是开始! 属性点再次扣除8点!(入门)变为(熟练)! 骨髓深处的寒意骤然加剧,仿佛有无数细碎的冰晶在髓腔內生成、碰撞、重组。他的肌肤表面泛起一层肉眼难辨的玉色光泽,触感变得更加细腻坚韧,仿佛覆盖了一层无形的薄冰玉甲。 骨骼內部传来密集而轻微的“沙沙”声,那是玉骨正在淬炼成型的徵兆。与《凝冰劲》的狂暴冰河不同,这股力量更內敛,更本质,如同在重塑他的生命基石。 属性点最后8点消失!(熟练)跃升至(精通)! “轰!” 竹观鱼只觉得识海中仿佛有冰玉碎裂般的清鸣炸响!骨髓深处的寒意与圆满层次的《凝冰劲》彻底交融!不再是简单的共存,而是水乳交融,互为一体! 凝冰劲的极寒特性,成为了《冰肌玉骨诀》最佳的催化剂与能量源;而《冰肌玉骨诀》的练体成效,则为《凝冰劲》提供了完美无瑕的载体与放大器。 他周身的气息陡然一变,原本因《凝冰劲》圆满而外显的凛冽寒意,此刻尽数內敛,融入骨血之中。 整个人站在那里,仿佛一块浸透了月华的寒玉,清冷、剔透、坚实,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孤高气韵。眼眸开闔间,瞳孔深处似有冰一闪而逝,锐利更胜往昔。 【属性点:2.5】 【功法:…冰肌玉骨诀(精通)】 仅仅片刻功夫,消耗二十四点珍贵属性,《冰肌玉骨诀》连跨三级,直达精通之境! 他缓缓抬起手,五指舒张。 心念微动间,手臂肌肤下的骨骼隱隱透出温润玉色,皮肤的韧性与强度提升了何止一倍? 他甚至感觉,若再面对项天那等刚猛拳劲,仅凭这初步成就的“冰肌玉骨”,就能硬抗下来。 而且,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对体內那股融合后的“冰玉劲力”的掌控,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劲力运转更加圆转如意,如臂使指,消耗更少,威力却更集中、更凝聚。 那“玄玉手”的雏形,此刻施展起来,恐怕已能真正凝而不散,具备实质的杀伤。 就在他细细体悟著这脱胎换骨般的变化时,一道平静无波的声音,直接在他耳边响起,清晰得如同有人站在身侧低语: “来静室。” 是凌清玄的声音。 竹观鱼心头一凛,从修为提升的喜悦中迅速冷静下来。师祖召见,意料之中,但如此之快,也显出其关注。 他小心地將《冰肌玉骨诀》玉册放回原处,整理了一下因气息勃发而微微拂动的道袍,转身走出书海。 他没有返回自己的小院,而是径直向著归真门后山最深处,那片被视为禁地中的禁地,凌清玄清修的静室走去。 沿途无人阻拦,也未见人影。越往深处,空气越发清冷,灵气却愈发浓郁,带著一种亘古的寂静。 静室位於一座孤峰之巔,掩映在几株苍劲的古松之后。外观极其简陋,就是一座以青石垒成的石屋,毫不起眼。 竹观鱼走到石屋前,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內因功法突破而依旧有些活跃的冰玉劲力,这才抬手,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 室內景象,与他想像的相差无几。 空旷,极致的空旷。 不过丈许见方,四壁萧然,连一盏灯烛都无。只有屋顶镶嵌著几颗夜明珠,投下清冷柔和的光辉。地面铺著粗糙的青石板,打磨得还算平整。 房间中央,只有一个陈旧的灰色蒲团。 而凌清玄,就背对著门口,盘坐在那唯一的蒲团之上。他依旧是一袭青衫,身形挺拔,却给人一种与这石屋、这山巔、这天地融为一体的错觉。 他並未回头,只是望著前方石壁上唯一的一扇小窗。 窗外,是翻涌不休、浩瀚无边的云海,在月光下泛著银灰色的光泽。 第54章 我快要死了 竹观鱼轻轻掩上门,室內顿时愈发寂静,只剩下他自己轻微的呼吸声,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时间在此都变得粘稠的压抑感。 他走到凌清玄身后三步远处,停下,躬身行礼:“师祖。” 凌清玄没有回应,依旧望著云海。 竹观鱼也不催促,垂手静立,调整著內息,让自己儘快適应《冰肌玉骨诀》精通后带来的变化,將周身逸散的气息彻底收敛。 良久,就在竹观鱼以为凌清玄会一直沉默下去时,他开口了。 “《冰肌玉骨诀》,练得不错。” 他依旧没有回头。 “原本,待你《凝冰劲》圆满,根基稳固,我打算亲自当你的入门老师,助你入门此诀。” “现在看来……” 他顿了顿,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不必了。” 竹观鱼心头微紧,但脸上神色不变,只是將头更低了一些:“弟子侥倖有所领悟。” 凌清玄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极淡,转瞬即逝,融入裊裊青烟。 “你不必解释。”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拋出了一个足以让任何人魂飞魄散的消息: “我快要死了。” 竹观鱼猛地抬头,看向凌清玄的背影,瞳孔骤缩。 凌清玄……要死了? 这怎么可能?以他展现出的手段,意念动处,冰封子弹,挥手之间,强敌灰飞烟灭,这已是近乎传说中仙神的本事。他怎么会死?谁能杀他?岁月吗? 无数疑问瞬间充斥竹观鱼的脑海,但他强行压下了追问的衝动,只是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他深知,凌清玄此话,绝非无的放矢。 凌清玄似乎並不需要他的回应,依旧望著窗外的云海,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很奇怪?”他淡淡反问,语气里听不出丝毫面对死亡的恐惧或悲凉,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是人,都会死。”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在夜明珠的光线下,皮肤莹润如同玉石。 “肉身有涯,神意亦非无疆。”凌清玄的声音继续传来,“我所走的路径,所求之道,本身就是在透支、在挑战某种界限,等你以后到了一段就会明白了。” “派屈克基金会追求的『意识转移』,是歧路,是死胡同,造出的只是一堆承载记忆的可怜怪物,连『我』都算不上。” “你的成长,很快。”凌清玄终於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竹观鱼一眼,“快得有些不寻常。《凝冰劲》圆满,我能理解。但这《冰肌玉骨诀》……你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內,直抵精通之境。” 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血肉,直视竹观鱼骨髓深处那新生的冰玉之力。 “你身上,有我看不透的东西。”凌清玄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著一种毋庸置疑的断定,“那或许,就是我所期待的『变数』。” 竹观鱼心中凛然,属性面板的存在是他最大的秘密,绝不可能暴露。他垂下眼帘,避开了凌清玄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声音保持著一贯的平稳:“弟子只是侥倖,得师祖赐予血参,又蒙师祖指点,方能有所进益。” 凌清玄不置可否,转回头,重新望向云海。 “是侥倖,还是別的,都不重要。”他淡淡道,“重要的是,你出现了,並且走到了我面前。” “我的时间不多了。”他再次强调,“这具身体,看似无恙,內里却已在『崩解』的边缘。每一次动用力量,都在加速这个过程。” 竹观鱼沉默。 “我死之后,归真门,赵玉书,还有这天下即將因基金会、因各路牛鬼蛇神而掀起的滔天巨浪……”凌清玄的声音渐冷。 “师祖……”竹观鱼忍不住开口,却被凌清玄打断。 “不必说那些虚言。”凌清玄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我告诉你这些,並非要你承诺什么,或是託付后事。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以及……给你一个选择。” 他终於完全转过身,正面看向竹观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深邃如同万古寒渊,里面没有將死之人的浑浊,只有一片澄澈的、冰冷的平静。 “继续沿著我给你的路走,我会在最后的时间里,倾囊相授,助你儘快提升。你会得到我的力量,我的知识,甚至……我死后留下的『遗產』。”凌清玄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带著千钧之重,“但你也將继承我的『因果』,以及我未能完成的、凶险万分的道途。” “或者,”他语气微顿,“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以你如今的实力和心性,只要不主动捲入最核心的漩涡,天下之大,足以逍遥,赵玉书,我会另做安排。” 静室內再次陷入死寂。 竹观鱼能听到自己心臟在胸腔內沉稳跳动的声音。 风险与机遇,从来都是並存的。凌清玄的因果,无疑是巨大的麻烦,基金会、神秘的敌人、乃至他自身那诡异的“道化”……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復。 但同样的,凌清玄的倾囊相授,他那深不可测的遗產,以及……接触这个世界最终秘密的机会,同样是无可估量的诱惑。 更重要的是,竹观鱼很清楚,自己身上的系统,或许真的就是凌清玄苦苦寻觅的“变数”。若想更快地攀登武道巔峰,解开自身穿越与系统的谜团,留在凌清玄身边,无疑是最快的途径。 他从不缺乏冒险的勇气,只是习惯將风险控制在可控范围內。而此刻,凌清玄看似给了选择,实则已將最大的风险与机遇,摆在了他的面前。 片刻的沉默后,竹观鱼抬起头,目光迎上凌清玄那深不见底的眼眸,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温和的、却带著一丝锐利的笑容。 他的回答,简洁而坚定: “弟子,愿隨师祖,探寻大道。” 他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也没有表露多少忠心,只是平静地做出了选择。 凌清玄看著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那並非喜悦,更像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印证。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第55章 拜师 他站起身,青衫微拂,不带起半点尘埃。 “跟我来。” 没有多余的解释,凌清玄转身走向静室一侧看似浑然一体的石壁。他伸手在某处看似天然形成的石棱上轻轻一按。 “咔噠。”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石壁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仅容一人通过。 后面並非山腹,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石阶,幽深不知通向何处,有潮湿阴冷的风从中倒灌而出,带著泥土和岁月沉淀的气息。 竹观鱼目光微凝。他来过这静室数次,竟从未察觉此处另有玄机。 凌清玄率先步入,竹观鱼紧隨其后。 石阶陡峭向下,盘旋曲折。墙壁上隔一段距离便镶嵌著一颗发出微弱白光的夜明珠,光线不足以照亮前路,只能勉强勾勒出脚下台阶的轮廓,更添几分神秘与压抑。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呈现在眼前。 洞窟顶端垂下无数钟乳石,滴滴答答落著水珠,在地面的小水洼中激起圈圈涟漪。空气冰冷潮湿,比之外面寒意更甚数倍,竹观鱼体內的《凝冰劲》与《冰肌玉骨诀》自发加速运转,抵御著这股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寒。 洞窟中央,有一方高出地面尺许的圆形石台,打磨得异常光滑,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复杂难明的符文,这些符文並非硃砂绘製,而是某种银白色的金属镶嵌而成,在黑暗中散发著微弱的灵光。 石台周围,按照某种玄奥的方位,摆放著七个古朴的蒲团。 此地,显然是归真门真正的核心传承之地,远比外面的书海更为隱秘。 凌清玄走到石台前,负手而立,背对著竹观鱼。 “跪下。”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窟中迴荡,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竹观鱼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三步,在石台正前方,朝著凌清玄的背影,双膝跪地。冰冷坚硬的石面透过薄薄的道袍传来刺骨寒意。 凌清玄缓缓转身,目光落在竹观鱼身上,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平淡或审视,而是一种近乎仪式的庄重。 “归真门,传承至今,已歷七代。”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带著歷史的重量,“吾,凌清玄,为第六代掌道,上承师祖清虚子之道统,下启……未知之將来。” “今日,於此『归真洞天』,依古礼,收尔竹观鱼,为吾之关门弟子,承吾衣钵,继吾道统。” 没有繁文縟节,没有宾客观礼,只有这幽深洞窟,冰冷石台,以及师徒二人。 凌清玄抬手,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样式古朴的青铜指环,戒面刻著一个与石台上符文风格相近的“真”字。 “此乃『归真戒』,掌道信物,亦是一件异宝,能寧心静气,辅助修行。”凌清玄將指环递到竹观鱼面前,“今日,暂赐於你,待你日后有所成,再行正式传承之仪。” 竹观鱼双手过头,恭敬接过指环。 指环触手冰凉,一股清流般的气息顺著手臂蔓延而上,直抵脑海,让他因身处极寒之地而有些躁动的精神瞬间清明了许多。 他小心地將指环戴在左手拇指上,大小竟贴合无比。 “谢师祖……不,谢师父厚赐!”竹观鱼改口,叩首行礼。 这一拜,名分已定。 凌清玄微微頷首,受了这一礼。 “既入我门,当知我道。”他示意竹观鱼起身,目光扫过周围冰冷的石壁与闪烁的符文,“世人修武,或为强身健体,或为爭强斗狠,或为权势名利。此皆小道,未脱樊笼。” “吾之道,不在爭一时之长短,不在求一世之逍遥。”凌清玄的语气平淡,却带著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武道,於我而言,是工具,是钥匙,是窥探这世间真实规则、触摸生命本源奥秘的途径。” “人体亦然,筋骨皮肉,五臟六腑,气血精神,无不在天地规则运转之中。上乘武学,便是模仿、利用、乃至最终……尝试超越这些规则。” “派屈克基金会,走的是外求之路,借器物、借外力,妄图解析、掌控一切,甚至复製意识,达成另类的永生。殊不知,失了『我』之真意,便是镜水月,徒具其形。” “而吾之內求之路,锤炼己身,升华精神,意在由內而外,打破肉身桎梏,神意超脱。然……此路亦非坦途。”凌清玄的目光再次落到竹观鱼身上,带著一丝难以言喻的深邃,“肉身有涯,神意亦非无疆。强行窥探,便要承受其重,其代价,你已略知一二。” 竹观鱼默然。 凌清玄的“道化”,唐门的疯狂,皆是前车之鑑。 “你的路,或许会不同。”凌清玄看著他,“你的『变数』,或许能在这条死路上,踏出一条新途。”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必竭尽全力。”竹观鱼沉声应道。他明白,从此刻起,他不再仅仅是为了自保或变强而修炼,更是承载了一份沉重而危险的探索使命。 “很好。”凌清玄不再多言,“仪式已毕,名分已定,接下来,便是传承的开始。” 他目光转向洞窟一侧,那里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狭窄裂缝,寒意正是从那里最为猛烈地涌出。 “去那里,峰顶『寂灭台』,静坐三日,不得运转功法主动御寒,只能以意志硬抗,以肉身感知这天地至寒,何时觉得撑不住了,便捏碎这枚玉符。” 凌清玄拋给竹观鱼一枚触手冰凉的白色玉符,符上刻著一个“凌”字。 “这是你入门后的第一课,也是你领悟『秘技』,夯实『冰肌玉骨』的契机,如果你现在就能悟得『秘技』,后续三段绝学就不需要再去挑选了。” 竹观鱼接过玉符,入手便知不是凡品,其中蕴含著一股温和却坚韧的力量。 他没有任何犹豫,对著凌清玄再行一礼,转身便走向那条寒意森森的裂缝。 裂缝之后,是一条陡峭向上的天然石径,仿佛是沿著山腹內部的裂隙开凿而成。 越往上走,寒意越是刺骨,空气仿佛都要凝固,呼吸间带出的白气瞬间结成冰晶簌簌落下。石壁上覆盖著厚厚的冰层,光滑如镜,映出他有些模糊的身影。 他依言没有运转《凝冰劲》或《冰肌玉骨诀》,仅凭初步成就的“冰肌玉骨”肉身硬抗。 肌肤表面迅速失去血色,变得苍白,眉毛、头髮上很快结满了白霜,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无数冰针扎入肺腑。 第56章 剎那冰 步履维艰。 但他眼神依旧锐利,步伐稳定,一步步向上攀登。 足足走了一刻钟,眼前豁然开朗。 他已置身於孤峰之巔。 这里是一处不过数丈方圆的平台,仿佛被巨剑削平,地面光滑如镜,覆盖著一层不知积累了多少岁月的坚冰,光滑得能照出人影。平台边缘便是万丈深渊,云海在脚下翻涌,罡风如刀,带著撕裂一切的呼啸。 此地,便是“寂灭台”。 归真门歷代弟子磨礪意志、增强体质的试炼之地。 竹观鱼走到平台中央,盘膝坐下。 臀部接触冰面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他强行压下本能,调整呼吸,迫使自己適应这极致的冰冷。 他闭上双眼,收敛心神,不再去对抗寒冷,而是尝试去“感受”它。 起初,只有无边无际的痛苦。寒冷如同亿万根钢针,无孔不入地侵袭著他的身体,试图冻结他的血液,凝固他的思维。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他紧守灵台一点清明,回忆著凌清玄的教诲——“感知规则”。 这寒冷,是什么?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藏书全,101???????????.??????超靠谱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是温度的降低,是分子运动的减缓……不,不仅仅是这些。 它更是一种“静”,一种万物趋於沉寂、归於虚无的状態,是生命活动的对立面,是熵增的极致体现。 时间一点点流逝。 第一天,他在与痛苦的对抗中度过,意识数次濒临涣散,又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拉回。 他想起面对项天时,那刚猛无儔、仿佛能轰碎山岳的拳劲。那是“动”的极致,是力量的狂暴宣泄。 而此刻的极寒,是“静”的极端。 一动一静,皆是规则。 第二天,极度的寒冷开始產生幻觉。他仿佛看到唐紫烟手臂上那蠕动的虫豸,看到基地里那些面带诡笑的冰雕,看到凌清玄挥手间万物凝固的恐怖景象……纷乱的念头如同冰原上的鬼火,闪烁不定。 他紧守心神,將这些杂念也当作磨礪。他想起了自己领悟“玄玉手”时的感觉——压缩,凝练,將扩散的寒意收束於方寸之间,追求极致的掌控与穿透。 压缩……凝练……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近乎冻结的脑海。 《凝冰劲》圆满,劲力磅礴如冰河,《冰肌玉骨诀》精通,肉身坚韧如寒玉。 那么,能否將这股“劲力”,以“玄玉手”的理念,进行更深层次的压缩?不是覆盖手掌,而是集中於一点?比如……指尖? 將所有力量,所有寒意,所有对“静”与“凝固”的感悟,在接触敌人的瞬间,毫无保留地、彻底地爆发出去? 不是冻结表面,而是从內部……湮灭生机? 这个念头一起,仿佛点燃了某种引信。 他体內那近乎被冻僵的“劲力”似乎自发地开始向著右手食指指尖匯聚。不是主动驱使,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呼应。 极寒的外部环境,成了最佳的催化剂。寂灭台的寒意,不断压迫著他的身体和精神,也压迫著他体內那股同源的力量,迫使它们向著更核心、更凝练的方向蜕变。 第三天。 竹观鱼的身体表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透明冰壳,如同琥珀中的昆虫,生机微弱到了极致。但他的眼神,透过冰层,却亮得嚇人。 他的右手食指,在冰壳之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幽蓝色。指尖周围的空气,细微地扭曲著,那不是热浪,而是极致的寒冷让光线发生了偏折。 他缓缓抬起被冰封的右手,动作僵硬而缓慢,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对著前方空无一物的空气,他轻轻一指点出。 没有声音。 没有光华爆发。 只有他指尖那一点幽蓝,微微闪烁了一下。 前方丈许外,一块从平台边缘凸出、磨盘大小的坚硬冰岩,无声无息地……化作了漫天晶莹的粉末! 而竹观鱼指尖的幽蓝,也迅速褪去,他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面上,覆盖身体的冰壳寸寸碎裂。 他剧烈地喘息著,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成了。 在寂灭台苦熬三日,於极寒死寂中,他终於抓住了那一点灵光,將“玄玉手”的雏形,推演、升华成了独属於他自己的“秘技”。 此技,非范围冻结,非气势磅礴,而是將全部杀伤力凝聚於瞬息,於一点爆发,追求极致的穿透与內部破坏。 其名—— 【剎那冰】。 就在他力竭倒地的瞬间,一道青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寂灭台上。 凌清玄看著那化为齏粉的冰岩,又看了看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却眼神晶亮的竹观鱼,微微頷首。 “三日悟秘技,尚可。” 他袖袍一拂,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將竹观鱼托起。 “第一课结束,回去好生体悟,巩固境界,三日后,再来此地。” 说完,不等竹观鱼回应,便带著他,化作一道青虹,离开了这处极寒死寂的峰顶。 竹观鱼拜师凌清玄,並於寂灭台悟得秘技【剎那冰】的消息,虽未正式宣告,却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归真门內部高层之间传开。 玄璣道人得知时,正在教导赵玉书诵读道经,手中的拂尘微微一顿,良久,化作一声意味难明的嘆息。 他想起自己当年入门时的艰辛,与竹观鱼这堪称恐怖的进境相比,实在是……他摇了摇头,目光复杂地望向后山禁地的方向。 李芸正在演武场练剑,听到清风压低声音带来的消息时,剑势骤然一乱,凌厉的剑气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痕。 她收剑而立,清冷的眸子望向孤峰,贝齿轻轻咬了下嘴唇,那里面有不甘,有震惊,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 如此,也好。 她握紧剑柄,再次挥剑时,剑风更疾。 而身为当事人的竹观鱼,此刻已回到自己的小院。 他盘坐於榻上,拇指摩挲著那枚冰凉的“归真戒”,感受著其中传来的寧神静气之力,脑海中不断回放著寂灭台上领悟【剎那冰】的每一个细节,以及凌清玄那番关於“武道求道”的论述。 前路艰险,因果沉重。 但他眼神平静,心中並无畏惧,只有一片冰冷的篤定。 这条路,他既然选了,就会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第57章 铀矿石 静室內的拜师仪式,寂灭台上的三日枯坐与【剎那冰】的领悟,仿佛还在昨日。 竹观鱼在小院中稳固了三日境界,將《冰肌玉骨诀》精通层次的力量彻底消化,对【剎那冰】的运用也多了几分心得。那凝於一点、瞬间爆发的极致寒意,与他“不动则已,一动必杀”的性格无比契合。 第四日清晨,天光未亮,凌清玄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在竹观鱼的小院中。 “隨我来。” 没有多余的寒暄,依旧是三个字。 竹观鱼早已准备妥当,闻声起身,默默跟上。 凌清玄並未带他前往后山禁地深处的“归真洞天”或“寂灭台”,反而走向了竹观鱼颇为熟悉的那处地方——后院寒潭。 晨雾尚未散去,寒潭水面氤氳著乳白色的寒气,比往日似乎更浓郁了几分。潭水幽深静謐,仿佛亘古如此。 竹观鱼站在潭边,体內《凝冰劲》与《冰肌玉骨诀》自发流转,抵御著外界的寒意,同时隱隱与这潭水產生了一丝微妙的共鸣。 凌清玄负手立於潭边,目光落在水汽瀰漫的潭面,忽然开口:“你在此处垂钓多时,借银线鲶修炼《凝冰劲》,可曾想过,为何独独是这方寒潭,能孕育出如此异种?” 竹观鱼微微一怔。 这个问题,他並非没有想过。寻常山泉溪流,绝难生出银线鲶这等对极寒劲力修炼大有裨益的异鱼。他曾猜测是潭底连通地脉阴穴,或是水质特殊。 “弟子愚钝,曾以为是地势或水质使然。”他谨慎回答。 凌清玄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种洞察世事后的苍凉。 “跟我来。” 他话音未落,已一步踏入寒潭。 青衫拂动,鞋履触及水面,並未下沉,反而如履平地。一股无形的力量排开潭水,在他脚下形成一片微凹的涟漪。 竹观鱼目光一凝,毫不迟疑,紧隨其后,踏水而行。他虽未达凌清玄这等举重若轻的境界,但《冰肌玉骨诀》初成,对自身劲力掌控大增,加之寒潭水汽本就与他功法相合,勉强踏波而立,尚能做到。 越往寒潭中心走,水温越低。 並非寻常意义上的冰冷刺骨,而是一种更深入、更本质的寒意,仿佛能穿透血肉,直接作用於骨髓和灵魂。竹观鱼不得不加速运转功法,肌肤表面那层无形的玉色光泽微微亮起,抵御著这股无处不在的侵蚀。 凌清玄脚步不停,径直走向寒潭另一侧,那里是陡峭的山壁,藤蔓垂落,遮掩著一个不起眼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若非刻意寻找,极难发现。 洞口幽深,有更浓郁的寒气从中涌出,与潭水寒气同源,却又似乎……更加“纯粹”,甚至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重量感”。 “进去。” 凌清玄率先步入洞口。 竹观鱼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泛起的一丝莫名悸动,矮身跟了进去。 洞內並非想像中逼仄的通道。初入时狭窄,但前行不过数丈,便豁然开朗,竟是一条斜向下延伸的地下暗河河道。河道宽阔,两侧是湿滑的岩壁,头顶垂下无数钟乳石,滴滴答答落著水珠。 最奇异的是,这河道之中,並无光源,视线却並非一片漆黑。 两侧的岩壁上,镶嵌著、或者说,裸露著一块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裸露岩石。这些岩石在绝对的黑暗中,自行散发著一种幽蓝色的、冷冽的光芒。 光芒不强,却足以照亮前路,將整个地下河道映照得一片光怪陆离,如同置身於传说中的幽冥地府。光线落在湿漉漉的岩壁和潺潺流淌的暗河水面上,反射出点点碎钻般的蓝芒,美丽,却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诡异。 竹观鱼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从未见过会自行发光的岩石,尤其是这种幽蓝色,带著一种不祥的、冰冷的美感。 “运起《冰肌玉骨诀》,护住周身,尤其是口鼻。”凌清玄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声音在空旷的河道中带著回音。 竹观鱼依言照做,冰玉劲力透体而出,在肌肤表层形成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莹白光晕,將自身与外界环境稍稍隔绝。 就在他运功护体的瞬间—— “哗啦啦……” 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仿佛直接响彻在他的脑海,或者说,是直接作用於他护体的劲力之上! 那感觉,不像水流声,不像风声,更像是有无数细密到极点的、无形的“砂砾”或“冰针”,正以一种极高的频率,持续不断地“冲刷”、“敲打”著他体表的那层护体劲力! 视线所及,空气中似乎空无一物。但在那幽蓝光芒的映照下,他能隱约看到,前方瀰漫的、比外面更加浓郁的寒气,似乎都带上了一种微不可察的“质感”,如同悬浮在空中的、极其细微的蓝色尘霾。 越往里走,这种被“冲刷”的感觉就越发明显。 护体的《冰肌玉骨诀》劲力,竟开始传来隱隱的“压力”。並非被攻击的那种震盪,而是一种缓慢却持续的“侵蚀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穿透这层防护,钻入他的体內。 他体內原本活泼流转的冰玉劲力,似乎也受到了一丝滯涩,运转起来,比平时多耗费了一丝心神。 凌清玄走在前面,青衫依旧飘逸,仿佛完全不受影响。他甚至放慢了脚步,似乎在等待竹观鱼適应,又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感觉到了?”他淡淡问道。 “是。”竹观鱼声音凝重,“仿佛有无形之物,在冲刷弟子的护体劲力,甚至……试图侵入。” 他顿了顿,补充了自己的观察:“而且,此地的寒气,似乎格外『沉重』?” 凌清玄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两侧那些散发著幽蓝光芒的裸露岩石,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追忆,以及……一丝嘲讽。 “一开始,我也很好奇。”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幽蓝的河道中迴荡,带著一种敘说往事的平静。 “好奇为何独独这寒潭能保持极寒不散,好奇为何潭中银线鲶能有助修炼《凝冰劲》,更好奇……为何深入此地,鲜肉放置数月,竟能不腐不坏,如同被时光遗忘。” 竹观鱼心头一震。鲜肉不腐?这已近乎神异! 凌清玄脸上泛起一阵毫不掩饰的苦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自嘲与岁月的沧桑。 “当时,我以为……自己或许触碰到了某种天地生成的『玄冰』、『寒玉』之属,甚至以为,窥见了长生久视、肉身不坏的奥秘之门。” 他停下脚步,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並未凝聚劲力,只是轻轻点向旁边一块散发著浓郁幽蓝光芒的岩石。 在竹观鱼的感知中,师祖指尖周围的空气,那无形的“冲刷感”骤然变得剧烈了数倍!甚至隱隱有极其细微的、仿佛瓷器开裂般的“滋滋”声响起。 凌清玄收回手指,指尖依旧莹白如玉,毫无损伤。 “呵。”他轻笑一声,充满了冰冷的意味,“后来,我游歷西洋,接触了派屈克基金会的前身,那些对万物本质充满好奇的学者……才逐渐明白,此物为何。” 他转过头,看向竹观鱼,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幽蓝光芒映照下,仿佛两泓万古寒渊。 “此非玄冰,非寒玉,更非什么天地灵粹。” “它叫『铀矿石』。” 第58章 变异 竹观鱼心臟猛地一缩。穿越者的灵魂让他瞬间联想到了某个可怕的词汇。他看著那片幽蓝的、自发光的岩石,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衝天灵盖,比此地的低温更刺骨。 但他只得硬著头皮,故作不知。 铀矿石? “一种……埋藏於地底深处的矿物。”凌清玄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西洋学者发现,此物能自发释放出一种无形的『射线』,不可见,不可触,却拥有极强的穿透之力,能伤及血肉根本,亦能……催发变异。” “射线?”竹观鱼捕捉到这个关键词,联想到那无形的“冲刷感”,“师祖是说,此刻冲刷我等护体劲力的,便是这种『射线』?” “不错。”凌清玄頷首,“此地方圆数里,地下富含此种矿脉,尤以此处河道最为集中。这些幽蓝光芒,被称为『萤光』,亦是射线催生所致,算是它存在的表象。” 他指了指周围的岩石:“银线鲶常年生存於此等环境,体內积存射线之力,其血肉筋骨已生异变,故能辅助《凝冰劲》这等极寒功法的修炼,因其本质,亦是引导能量,激发潜能,只是过程相对温和。而鲜肉不腐,亦是因射线杀灭了所有腐败的微生之物。” 竹观鱼心中豁然开朗,却又瞬间沉了下去。 原来如此!银线鲶的神异,寒潭的特殊,乃至鲜肉不腐的奇蹟,其根源,竟是这种名为“铀矿石”的矿物,以及它释放出的、无形却致命的“射线”! “那……这射线,对人体……”竹观鱼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此刻清晰地感受到护体劲力承受的压力,以及那无孔不入的侵蚀感。 “如你所感。”凌清玄语气平淡,却字字惊心,“初期接触,或可刺激气血,激发潜能,银线鲶便是明证。但若长久暴露,或深入核心……射线便会侵蚀骨髓,败坏气血,扭曲生机。轻则伤病缠身,臟腑衰竭,重则……血肉消融,形神俱灭。” 他目光扫过竹观鱼体表那层莹白光晕:“你修的《冰肌玉骨诀》,凝练肉身,本质亦是极大提升了自身对能量的承载与抵御能力,加之劲力护体,方能在此短暂停留。若换做寻常武者,哪怕是一段高手,若无特殊法门防护,在此地待上数个时辰,也会留下难以挽回的暗伤。” 竹观鱼背脊瞬间渗出一层细密冷汗。 机缘之下,竟是步步杀机!他之前在此垂钓修炼,竟是徘徊在如此危险的边缘!若非他恰好修炼的是极寒属性的功法,与银线鲶特性相合,且並未长时间深入核心,恐怕…… “派屈克基金会,对此物了解极深。”凌清玄继续向前走去,声音渐冷,“他们称之为『放射性元素』,视其为一种强大的『能量源』。早期合作时,他们便对此地极感兴趣,试图开採、研究,甚至妄想利用这种力量,打造不惧刀枪、生机无限的『神兵』。” “赵慕仙的复製体实验,未必没有藉助此类力量催生的构想。” 竹观鱼跟在他身后,心中波澜起伏。他终於明白,为何凌清玄会说基金会走上了歧路。这种试图掌控、利用一切危险力量,甚至不惜以人命为代价的行径,確实已背离了最初探索“永生”的初衷,变成了赤裸裸的野心与掌控欲。 两人继续向河道深处前行。 周围的幽蓝光芒越来越盛,空气中那无形的“射线”也越发密集和强大。竹观鱼不得不將《冰肌玉骨诀》催动到极致,体表白光莹莹,如同覆盖了一层薄冰玉甲,才能抵御住那越来越强的冲刷与侵蚀感。 他甚至能感觉到,骨髓深处新生的那股冰玉之力,在这种外部环境的压迫下,运转似乎变得更加凝练、更加纯粹。祸福相依,此地对於修炼《冰肌玉骨诀》的他而言,竟成了一处另类的“炼体场”。 终於,前方到了河道的尽头。 那是一片更为开阔的地下空间,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与外面的寒潭似乎同源,寒气更重。而四周的岩壁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最大、光芒最盛的铀矿石,將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只是那光,是冰冷的、毫无生机的幽蓝。 在这里,那“哗啦啦”的无形冲刷声,几乎化作了实质,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 凌清玄在水潭边停下,转身看向竹观鱼。 “带你至此,一是让你知晓此物存在,这和我后续功法息息相关。二是让你亲身体验,何为『险中求存』,何为『外力不可恃』。” 他抬手,指向那些散发著致命美丽幽光的矿石。 “此物之力,霸道酷烈,非人力所能轻易掌控。妄图借其一步登天者,多半登时便坠入无间。” “武道之途,终究在於自身。劲力、体魄、精神,三位一体,循序渐进,方是正途。外物可借,不可依。” 竹观鱼深深吸了一口气,儘管吸入的空气中都仿佛带著无形的“重量”与“刺痛”。他拱手,沉声应道: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他望著这片幽蓝死寂的空间,心中原有的那一丝因实力飞速提升而產生的隱隱自得,彻底烟消云散。 前路漫漫,强如师祖,亦对天地间的未知力量抱有敬畏,甚至因其探索而付出代价。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又有何资格懈怠或自满? 属性面板是捷径,但绝非免死金牌。真正的强者之路,仍需一步一个脚印,於万丈红尘中爭渡,於无尽危机中锤炼。 凌清玄看著他眼中重新凝聚的冷静与坚定,微微頷首。 “很好。此地不宜久留,感受过了,便出去吧。” 说完,他转身,率先向外走去。 竹观鱼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幽蓝的死亡之光,將“铀矿石”、“射线”这些名词,以及此刻的感受,深深烙印在心底,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跟上。 走出洞口,重返寒潭之畔,外界的天光虽然依旧昏暗,却让竹观鱼有种重见天日之感。那无处不在的无形冲刷感骤然消失,体內劲力运转重新变得顺畅活泼。 他撤去护体劲力,感受著恢復正常的环境,恍如隔世。 凌清玄站在潭边,背对著他,望著逐渐散去的晨雾,青衫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今日所见,烂於心底,不得外传。” “是,师父。” 竹观鱼恭敬应道。 他知道,这不仅是秘密,更是一种警示。关於力量本质的警示。 凌清玄不再多言,身影渐渐淡化,如同融入雾气之中,消失不见。 竹观鱼独自站在寒潭边,良久未动。 第59章 极意武学 寒意,已成了他呼吸的一部分。 竹观鱼盘坐在寒潭深处,那片幽蓝光芒笼罩的边缘,此处,已非常人所能涉足。 无形的射线如同亿万根冰冷的细针,无时无刻不在冲刷、挤压著他体表那层莹白的护体劲力。 《冰肌玉骨诀》运转到极致,骨髓深处滋生的冰玉之力与圆满层次的《凝冰劲》水乳交融,在周身经脉中奔腾流转,对抗著外界的侵蚀,同时也在这股庞大的压力下,被不断捶打、凝练。 他抬起右手,食指伸出。 心念微动,指尖皮肤下的骨骼透出温润玉色,隨即,一点深邃的、仿佛能吸纳光线的幽蓝,在指尖迅速凝聚。 没有光华四射,没有寒气狂涌,所有的力量,所有的“静”与“死寂”的意蕴,都被强行压缩在这方寸之间。 【剎那冰】。 他维持著指尖那点幽蓝,並未发出。 仅仅是维持这种高度压缩的状態,对心神的消耗就极为巨大。那幽蓝的光点微微颤动著,仿佛隨时可能失控爆开,或是悄然湮灭。 他必须集中全部精神,精確控制著每一分劲力的流向与压缩的力度。 在这里,铀矿石辐射带来的无形压力,成了最好的磨刀石。它不仅锤炼著他的肉身,更压迫著他的精神,强迫他必须用最少的劲力,达成最完美的控制。 一丝汗水刚从额角渗出,便被骤然降低的温度冻结成冰晶。 他清晰地感觉到,在这股內外交迫的压力下,体內那原本如奔腾冰河般的劲力,正变得更加“粘稠”,更加“凝实”。 骨骼在隱隱发烫,那是《冰肌玉骨诀》在高速运转,吸收、转化著部分渗透进来的异种能量,反哺自身,血肉筋骨正在发生著缓慢而坚定的强化。 “练体固本……”竹观鱼心中明悟,第五段的门槛,正在这致命的辐射区边缘,被他一点点叩响,这一次就算不用属性点他也有信心在一个月內到达圆满。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散去指尖的幽蓝。一股深沉的疲惫感袭来,並非源於体力,而是心神的高度集中。 他睁开眼,瞳孔深处似有冰碎裂,锐利更胜往昔。 “控制,尚可,效率,太低。” 凌清玄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站在潭边,青衫依旧,仿佛这能令寻常武者血肉消融的辐射环境,於他不过清风拂面。 竹观鱼起身,踏水而行,回到凌清玄身前,恭敬行礼:“师父。” 凌清玄目光扫过他,淡淡道:“【剎那冰】重意不重形,重凝不重散。你压缩得够狠,但神意未能完全统御劲力,十成力,耗了三成在维持其形,而非蓄势待发。” 一语中的。 竹观鱼心悦诚服:“请师父指点。” 凌清玄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抬起手,指向寒潭水面。 霎时间,竹观鱼感到一股无形无质,却又磅礴浩瀚的“意念”笼罩了四周。並非杀气,也非威压,而是一种更本质的,仿佛与这寒潭、这山石、这空气中瀰漫的极寒与辐射融为一体的“感知”。 下一刻,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寒潭水面,那些氤氳的乳白色寒气,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攫取、揉捏,迅速凝聚、变形。呼吸之间,竟化作数十柄寸许长短、晶莹剔透的冰刃! 这些冰刃悬浮於空,刃尖闪烁著幽蓝的微光(並非铀矿石光芒,而是极寒的体现),微微震颤,发出极轻微的“嗡嗡”声,锁定了竹观鱼周身所有要害。 寒意刺骨,杀机凛然。 竹观鱼瞳孔骤缩。他能感觉到,这些冰刃並非徒具其形,每一柄都蕴含著精纯无比的极寒劲力,威力绝不亚於一段武者全力掷出的飞刀! 更可怕的是,它们完全由凌清玄的“意念”操控,灵动无比,轨跡难测。 “神之所至,万物皆为延伸。”凌清玄语气平淡,“寒气是延伸,水是延伸,光亦是延伸。乃至……你对手的心跳、血流、肌肉的微颤,皆可为你感知之延伸。” 他话音未落,数十柄冰刃动了! 没有破空声,只有一道幽蓝色的寒光骤雨般泼洒而来!速度快得超越视觉捕捉的极限! 竹观鱼浑身汗毛倒竖,《冰肌玉骨诀》瞬间催至巔峰,体表白光大盛,右手食指下意识就要点出【剎那冰】硬撼。 但就在劲力將发未发之际,他福至心灵,强行压下反击的本能,將全部心神沉入凌清玄方才所说的“感知”。 他闭上眼。 视觉被屏蔽,其他感官在生死压力下被放大到极致。 皮肤的寒意感知,空气的流动,还有那……冥冥中,来自冰刃的、细微到极致的能量波动与杀意指向! “左三,右七,上五……”脑海中自动勾勒出冰刃的轨跡网。 他动了。 脚步一错,身形如鬼魅般侧滑,间不容髮地避开了最先抵达的三柄冰刃。冰刃擦著他的道袍掠过,带起的寒意几乎將衣角冻结。 同时,他右手並指如剑,並未凝聚【剎那冰】,而是运起《凝冰劲》,指尖带著莹白寒气,精准无比地点在另一柄袭向肋侧的冰刃侧面。 “叮!”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那冰刃被点得偏开方向,与另一柄射来的冰刃撞在一起,同时碎裂,化作冰粉消散。 他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移动,每一次格挡,都妙到毫巔,將“预判”和“精准”发挥到极致。不再依靠蛮力硬抗,而是以最小的代价,化解著这致命的冰刃之雨。 这不是武技的较量,而是感知与控制的比拼。 片刻后,冰刃尽数落空或碎裂。 竹观鱼站在原地,微微喘息,道袍上沾染了些许冰晶,但周身完好无损。他睁开眼,眼中充满了明悟的光芒。 “感觉如何?”凌清玄问。 “弟子似乎……『看』得更清楚了。”竹观鱼回味著刚才的状態,“不是用眼睛,而是用……神?” “算是摸到了一点门边,我当年就是感知到这里的辐射才创出极意武学。”凌清玄頷首,“人的大脑也会散发辐射,此即为『炼神』之基,锤炼精神,扩展感知,直至神意能干涉现实,如臂使指,方才冰刃,不过是神念御物的粗浅应用。” 他顿了顿,继续点拨:“你的【剎那冰】,亦可融入此理,神意先行,锁定目標薄弱之处,劲力隨之凝聚爆发,如庖丁解牛,以无厚入有间,方可省力而效宏。而非如今日这般,全凭一股狠劲压缩。” “神意先行……锁定薄弱……”竹观鱼喃喃自语,若有所思。他之前修炼【剎那冰】,確实更注重劲力的压缩与爆发,对於“神意”的运用,几乎是一片空白。 “日后修炼,当分出一半心神,锤炼此念。”凌清玄吩咐道,“於这辐射区內,感知射线流动,感知自身劲力运转的每一丝细微变化,感知外界一草一木的『状態』。待你能在此地,闭目『看』清十丈外一片落叶的纹理,才算初入门径。” “是,师父。”竹观鱼深深吸了口气,感到前路豁然开朗,却又更加深邃浩瀚。 第60章 讲道 接下来的几日,竹观鱼便依照凌清玄的指导,一半时间继续锤炼【剎那冰】,尝试將神意融入其中,另一半时间,则完全沉浸於“感知”的修炼。 他闭目坐在辐射区內,不再主动运转功法抵御,而是放开部分身心,去“感受”那无形射线的冲刷,去“倾听”骨髓深处冰玉之力滋生的细微声响,去“触摸”寒潭水汽中蕴含的极致冰冷。 起初,只有一片混乱。各种感知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辐射带来的刺痛感,劲力运转的滯涩感,环境的极寒……纷至沓来,让他心烦意乱。 但他心志极为坚韧,强行压下不適,將心神如同蛛网般缓缓铺开,不再对抗,而是尝试去“梳理”,去“理解”。 渐渐地,混乱的感知开始呈现出模糊的秩序。 他能隱约“看”到,空气中那如同淡蓝色尘霾般缓缓流动的辐射能量;能“听”到自身血液在血管中奔流,以及冰玉劲力在特定经脉中运行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潺潺”声;甚至能“感觉”到身下岩石內部,那亘古不变的冰冷与坚硬。 这种体验玄之又玄,並非真正的视觉、听觉,而是一种直达本质的“心念映照”。 这一日,他刚从深层次的感知修炼中醒来,周身气息愈发內敛,眼神却更加深邃清澈。刚走出寒潭范围,便见一道素白身影立在疏竹之下,正是李芸。 她显然已等候片刻,清冷的眸子在竹观鱼身上扫过,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竹师弟。” “李师姐。”竹观鱼脸上习惯性地浮起那温和笑容,步伐从容地走近。 他气息收敛得极好,但那种由內而外散发出的、经过辐射环境锤炼和炼神修炼后產生的微妙变化,却难以完全掩盖。就像一块被反覆捶打淬火的精钢,锋芒內蕴,质感却已截然不同。 “多日不见,师弟修为似乎……愈发精进了。”李芸开口,语气平淡,却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她自幼修行,感知敏锐,虽看不透竹观鱼具体境界,却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愈发沉凝、甚至带著一丝危险意味的气息。 竹观鱼笑容不变,心里电光石火般转过几个念头。直接承认不妥,矢口否认又显得虚偽,且未必骗得过这位心思縝密的师姐。 他轻轻嘆了口气,脸上適时的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感激:“瞒不过师姐。前几日蒙师祖召见,於后山聆听了些许教诲,略有所得。师祖严令,不得外传,还请师姐见谅。” 他將一切推到凌清玄身上,合情合理。既解释了自身变化,又堵住了李芸进一步追问的可能。 李芸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瞭然,隨即又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 师祖亲自指点,这是何等机缘?她入门多年,也难得几次见到师祖真容,更遑论得其亲传。 她点了点头,不再追问此事,转而道:“师弟福缘深厚,当珍惜才是。我此来,是奉玄璣师叔之命,告知师弟,近日若无他事,莫要轻易下山。” 竹观鱼目光微凝,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哦?可是外界有何变故?” 李芸压低了声音:“玄璣师叔接到密报,派屈克基金会,联合了东瀛方面的势力,在江北某地秘密设立了一处『武学研究所』。” “武学研究所?”竹观鱼心中一动,联想到凌清玄摧毁的那处基地,以及赵慕仙复製体的惨状。 “嗯。”李芸神色凝重,“名义上是研究武学,实则……据线报,他们正在暗中搜捕身负特殊体质,或修有独特功法的武者,以及……一些根骨奇佳的孩童。 手段极为酷烈,已有多起灭门、掳掠的惨案发生,江湖上已是暗流涌动。” 竹观鱼沉默片刻,问道:“可知其具体位置?主要为首者是何人?” “位置尚未完全確定,只知大致在江北滁州一带,行事极为隱秘。为首者,基金会方面是一名代號『博士』的高层,东瀛方面,则是一名被称为『影武者』的剑道高手,据说……其实力可能已触及一段门槛。” 李芸语气沉重,“师叔让我提醒你,你与基金会早有齟齬,又得师祖看重,需加倍小心。他们若知你在此,恐怕……”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 竹观鱼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温和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多谢师姐告知,也请代我谢过玄璣师叔提醒。”他拱了拱手,“弟子晓得轻重,近期定当潜心修行,不轻易外出。” 李芸看著他平静无波的脸,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如此便好。”说完,便转身离去,素白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小径尽头。 竹观鱼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武学研究所……『博士』……『影武者』……”他轻声咀嚼著这几个词。 基金会果然贼心不死,而且手段愈发酷烈,竟与东瀛人勾结到了一处,搜捕特殊体质和武者? 这让他立刻想到了赵玉书的“冰肌玉骨”,想到了自己那属性面板带来的异常修炼速度。若被他们知晓…… 他抬头,望向后山禁地的方向,目光穿透竹林,仿佛看到了那片幽蓝的死寂之地,看到了凌清玄那深不可测的身影。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紧了紧藏在袖中的、戴著“归真戒”的手指,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神愈发清明。 “实力……还是不够。” —————————————— 竹观鱼重回寒潭深处不过两日,一道清越的钟声便自归真门主峰响起,三长两短,迴荡在群山之间,穿透云雾,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弟子耳中。 “清玄师祖召见,所有內门弟子,即刻前往『归真台』听道!” 传讯弟子带著一丝激动与敬畏的声音隨之传来。 竹观鱼从深沉的修炼中被惊醒,体內缓缓流转的冰玉劲力悄然平復。他睁开眼,看向主峰方向,凌清玄亲自召集所有內门弟子讲道,这可是极为罕见之事。 他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道袍,將“归真戒”往拇指根部又按了按,確保其並不显眼,这才踏水而出,身形几个起落,便离开了寒潭范围,朝著主峰之巔的“归真台”疾行而去。 归真台並非人工开凿,而是一块巨大的天然白石,平坦如砥,位於主峰向阳一侧,可容纳数百人。此时,台上已聚集了数十名弟子,皆身著青色或灰色道袍,按入门先后、修为高低,井然有序地盘膝而坐,鸦雀无声。 玄璣道人、李芸、清风等核心弟子位於最前方。 清风伤势似乎好了大半,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李芸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只是目光在扫过陆续到来的弟子时,在竹观鱼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 竹观鱼低调地寻了一个中后方的位置坐下,垂眸敛息,將自己融入人群之中。 片刻之后,一道青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白石最高处。 没有风声,没有气势压迫,凌清玄就那样站在那里,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与脚下的白石,与周遭的山风云雾融为一体。 所有弟子,包括玄璣在內,齐齐躬身行礼:“拜见师祖(师父)!” 第61章 讲道 凌清玄立於白石之巔,青衫素净,周身並无迫人气势,却仿佛一个无形的漩涡,吸摄了所有人的目光与心神。 他没有看台下眾人,目光悠远,落在天际翻涌的云海之上。 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一个弟子耳中,如在耳畔低语。 “今日,讲道。” “只讲一次。” 台下愈静,落针可闻,连山风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武道为何?”他第一问,並非设问,语气平淡如同询问今日天气。 无人敢答。 “杀人技?强身术?登天梯?”他自问,微微摇头,“皆是,皆不是。” “武道,是路。”他缓缓抬起一只手,五指舒张,阳光下,皮肤莹润,不似血肉,“一条认识『我』,认识『天地』,认识『规则』的路。” “人体小天地,外界大乾坤。筋骨皮肉,五臟六腑,气血精神,无不在规则之中。下乘武学,打磨筋骨,是用蛮力,顺应规则,以求更强。” “上乘武学,凝练劲力,是窃火种,模仿规则,以求掌控。就像我的疑冰劲就是模仿大自然诞生的一种活性,再將它的特性转化为劲力。” 他指尖,一缕极淡的白色寒气自然匯聚,並非刻意催动,仿佛那寒气本就该在那里。 “如这寒。”他指尖微动,那缕寒气倏忽散开,化作点点冰晶,悬浮空中,映著日光,折射出细小虹芒,“规则之一,水遇寒则凝,顺应它,可得冰,模仿它,可凝劲如冰。在国外这也被叫科学,以后你们不要排斥这些,要用脑子来吸收转化。” “然,於我而言此乃小道,接下来我说的是到达一段后的一些摸索和猜想。” 他话音未落,那点点冰晶並非坠落,而是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骤然加速,环绕他指尖飞旋,发出细微的破空声。 “认识它,理解它。”凌清玄目光落在飞旋的冰晶符印上,“知其为何凝,为何散,为何能伤敌,为何能滋养。规则,便可为我所用,不再是被动顺应,或粗浅模仿。” 台下,玄璣道人眼神震撼,嘴唇微动,似有所悟。李芸秀眉紧蹙,全力记忆、理解那冰晶轨跡中蕴含的神蕴。清风则面露茫然,显然难以理解这般深奥之理。 竹观鱼瞳孔微缩。他看得更清楚,那並非简单的劲力操控,冰晶飞旋间,引动了周遭空气中细微的水汽与温度变化,形成了一种局部的、微小的“神域”,这显然是对极意武学的更高应用。 “劲力,为何?”凌清玄散去冰晶,再问。 “是力,是能量,是撬动规则的槓桿。”他自答,“下乘者,力散於外,声势浩大,实则浪费颇多。上乘者,力凝於內,如臂使指,效率倍增。” 他並指如剑,隨意向前一点。 没有光华,没有破空声。 但十丈外,一块人头大小的山石,无声无息地化为一蓬均匀的石粉,簌簌飘落。 “然,劲力亦有形,有质,有属性之限。”他收指,“《凝冰劲》寒,《莽牛劲》猛,《影流》诡……皆受其缚。”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 下一刻,他周身气息陡然一变! 不再是之前的平淡无奇,一股难以形容的浩瀚意念,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並非针对任何人,却让台下所有弟子,包括玄璣在內,皆感到心神一震,仿佛自身变得透明,所有秘密在这意念下都无所遁形。 竹观鱼更是心头剧震,他感到自己体內的《凝冰劲》与《冰肌玉骨诀》自发高速运转,仿佛受到了某种同源却更高层次存在的引动! 而凌清玄的身体,在这一刻,竟变得有些……模糊! 並非视觉上的模糊,而是感知上的“虚化”。他站在那里,青衫轮廓依旧清晰,却给人一种不真实的幻灭感,仿佛他隨时可能融入这片天地,消失不见。一股股混乱、交织、时而崩裂时而重聚的气息,从他身上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如同风暴將临的前兆。 “规则之上,为何?”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与周身那恐怖异象形成诡异对比。 “是『神』。” “神非迷信,是意志,是感知,是超越五感、直指本质的『念』。” 他抬手,並未指向任何具体之物。 但台下所有弟子,皆感到一股无形的“注视”落在了自己身上。不是目光,而是一种更本质的锁定。 “神至,则万物皆为延伸。” 他话音落下。 “嗡——” 一声轻鸣,並非来自凌清玄,而是来自台下一名弟子腰间悬掛的长剑!那长剑自行颤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嗡鸣。 紧接著,第二把,第三把……所有弟子携带的兵器,无论刀剑匕首,甚至某些金属饰物,皆开始轻微震颤,发出高低不同的鸣响! 並非凌清玄以劲力强行操控,而是他的“神意”瀰漫开来,自然而然地引动了这些金属器物內部细微的结构共振! 玄璣骇然变色,他感到自己苦修多年的护身劲力,在这无处不在的神意笼罩下,竟有些运转滯涩! 李芸紧咬下唇,强忍著那股仿佛被剥开一切偽装、直视本心的不適感。 清风更是脸色发白,几乎要瘫软在地。 竹观鱼紧守心神,体內冰玉劲力全力运转,抵御著那无所不在的神意压迫。他清晰地“看”到,空气中瀰漫著无数细微的、无形的“线”,这些“线”源自凌清玄,连接著在场每一个人,连接著每一件器物,甚至连接著脚下的白石、周围的云雾!这便是师祖所说的“感知延伸”? 凌清玄的身体,再次介於虚实之间闪烁了一下,那崩裂的气息愈发明显,甚至带上了丝丝缕缕毁灭性的意味。但他眼神依旧清明,甚至更加深邃。 “神意可感知,亦可干涉。” 他目光扫过台下,落在竹观鱼身上,只是一瞬,便移开。 但竹观鱼却感到一股清晰的意念传入脑海,並非声音,而是一段复杂的信息流——关於如何將神意融入【剎那冰】,如何更高效压缩、锁定、爆发的心得体会!远比之前的指点更为详尽、深入! 与此同时,凌清玄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是针对个人,而是面向全体: “《凝冰劲》总纲,在於『静』与『凝』,而非『寒』与『冻』。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劲力自凝……” 他开始阐述《凝冰劲》的终极奥义,字字珠璣,直指本源。台下修炼此功的竹观鱼,如醍醐灌顶,许多往日困阻,豁然开朗。 但他语速极快,內容更是跳跃玄奥,夹杂著大量对“规则”、“神意”的论述,远超寻常功法讲解的范畴。 第62章 证道归真 “……《冰肌玉骨诀》,非是单纯练体,乃是引规则入髓,改易根基,使肉身趋近『道』之载体,故能承载更强神意,运转更烈劲力……” 他又开始讲解《冰肌玉骨诀》,同样是从一个匪夷所思的高度进行剖析。 隨后,是《影流》的潜行匿跡之道,如何利用光影、气息乃至对手心神破绽,融入环境,他称之为“规则层面的视觉欺骗与心神干扰”。 是《山岳流》的厚重沉凝,如何引动大地之势,如何將自身意志与脚下山河相连,他称之为“共鸣与借势”。 是《百兵流》的兵器运用,如何感知兵器本身的“灵性”(物理特性与结构共振),达到人兵合一,他称之为“频率同步与能量传导优化”。 他甚至提到了《镜水月》的些许原理,涉及精神波动与幻象构建,称之为“信息扰动与感知篡改”。 一种种或闻名遐邇,或隱秘不传的武学精义,从他口中流淌而出,剥去繁复的外壳,直指最核心的规则运用与神意结合之法。 他讲得很快,很杂,毫无体系可言,仿佛是在將自己毕生所学、所悟,不加整理地、一股脑地倾倒出来。 他的身体,在这个过程中,虚实变换越来越频繁。时而凝实如常人,时而透明如琉璃,体內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晶在崩裂、重组,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那交织的崩溃气息,让整个归真台都笼罩在一片压抑而悲愴的氛围中。 所有弟子都沉浸在这浩瀚如烟海、却又支离破碎的讲道中。有人如痴如醉,奋力记忆理解;有人眉头紧锁,苦苦思索;有人面露痛苦,显然无法承受这般高深的信息衝击;更有甚者,嘴角溢血,显然是心神损耗过度。 玄璣道人老泪纵横,他听懂了部分,更多的是震撼与无力。他明白,这是师祖在以自身最后的存在,为归真门留下最宝贵的遗產。 李芸脸色苍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强迫自己记住每一个字,哪怕现在无法理解。 清风早已支撑不住,昏厥过去,被旁边同门扶住。 竹观鱼是少数能保持清醒,並努力理解吸收的人。属性面板带来的精神力加成,以及此前在辐射区的炼神修炼,让他勉强能跟上这信息的洪流。 他贪婪地吸收著那些关於规则、神意的论述,尤其是与冰寒属性相关的部分,与他自身的【剎那冰】、《冰肌玉骨诀》相互印证,许多疑惑茅塞顿开。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凌清玄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他停下了讲述。 周身那浩瀚的意念,那虚实变换的异象,那崩裂交织的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 他重新变得清晰、凝实。 站在那里,依旧是那袭青衫,面容平静,眼神却带著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释然。 他缓缓扫视台下。 目光掠过昏厥的清风,掠过泪流满面的玄璣,掠过倔强坚持的李芸,最后,定格在虽显疲惫但眼神晶亮的竹观鱼身上。 他微微頷首。 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几乎不存在的弧度。 “道,在此。” “能悟多少……” 他轻轻嘆了口气,那嘆息声很轻,却仿佛响在每个人灵魂深处。 “看你们自己了。” 话音落下。 他不再多看眾人一眼,缓缓於白石之巔盘膝坐下,双手自然垂放膝上,眼帘微闔。 如同老僧入定。 整个归真台,死寂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怔怔地看著那道孤寂的身影。 下一刻。 异变陡生! 凌清玄盘坐的身体,自指尖开始,化作点点晶莹的冰蓝色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尘,悄无声息地飘散开来。 没有鲜血,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只是纯粹的、安静的“消散”。 先是手指,然后是手掌、手臂、身躯、头颅…… 无数冰蓝光点升腾而起,如同逆流的星河,飘向天空,融入那翻涌的云海,融入那湛蓝的天幕,融入这方天地的每一寸空气之中。 一股浩瀚、悲悯、却又冰冷纯粹的意念,如同最后的涟漪,温柔地拂过整个归真门。山门、殿宇、竹林、寒潭、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弟子…… 所有人心头齐齐一悸,一股莫名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悲慟涌上心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与此同时,灵魂仿佛被清冽的泉水洗涤过一般,变得无比清明、通透。往日修炼的许多滯涩处,竟在这悲慟与清明交织的奇异状態下,豁然贯通! 竹观鱼怔怔地看著师祖化作漫天光点,融入天地。 他是唯一目击全程的人。 在凌清玄彻底消散的最后一瞬,他清晰地“看”到,师祖最后看向他的方向,那完全由光点构成的眼眸中,似乎传递来一段破碎、混乱,却又带著明確指向的信息流—— 一片无尽深邃的幽蓝……冰冷死寂的地下深处……扭曲盘绕的根系缠绕著破碎的棺槨……以及一个清晰的、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坐標! 与此同时,一个意念在他脑海直接响起,带著最后的叮嘱,冰冷而郑重: “不到一段……” “勿来……” 光点彻底消散。 白石之巔,空无一物。 仿佛那位青衫道人,从未存在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若有若无的极致寒意,以及那瀰漫心间的悲慟与清明,证明著方才发生的一切。 归真台上,一片寂静。 唯有山风呜咽,如泣如诉。 竹观鱼站在原地,任由冰凉的泪水划过脸颊,他紧紧握住了拳,拇指上的“归真戒”传来一丝坚定的凉意。 他望向师祖消散的天空,那里云海依旧翻腾,亘古不变。 凌清玄,这位曾经的天下第一,於此坐化,道化天地。 他留下的,是一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坐標,一份沉重的期待,以及一个时代终结的余音。 风,卷过空寂的白石台。 呜咽声里,最后一点冰蓝光尘也消散无踪,融於天光云影,再无痕跡。 那瀰漫心头的悲慟与清明之感,却久久不散。台上台下,一片死寂。弟子们仍沉浸在那种灵魂被洗涤又撕裂的复杂情绪中,无人动弹,无人言语。 玄璣道人第一个回过神来,老泪纵横未乾,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残留的极致寒意刺得肺腑生疼,却也让他混乱的心神强行凝聚。他站起身,拂尘一扫,声音带著嘶哑与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打破了凝滯: “师祖……已证道归真!” 声音传开,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惊醒了茫然无措的眾人。 一道道目光匯聚到空荡荡的石台顶端,那里,只余清冷山风。 “所有弟子,”玄璣声音沉痛,却异常清晰,“於此静坐三日,体悟师祖最后讲道之遗泽,不得擅离!违者,逐出门墙!” 命令下达,带著沉甸甸的分量。弟子们纷纷重新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努力捕捉脑海中那些支离破碎却又玄奥无比的信息,试图在那悲慟与清明的余韵中,抓住一丝属於自己的感悟。 李芸抹去眼角冰凉的泪痕,清冷的眸子看向石台,又极快地扫过人群中垂首而立的竹观鱼,贝齿紧咬,也依言坐下,心神沉入方才听到的关於《仙鹤流》与神意结合的片段。 第63章 结束 三日。 归真台上,死寂了整整三日。 唯有山风呜咽,卷过空荡的石台,吹拂著台下一个个如同泥塑木雕的身影。 无人离去,无人交谈,甚至连呼吸都刻意压得极低。 所有弟子都紧闭双眼,眉头紧锁,脸上或悲慟,或茫然,或挣扎,或偶现一丝灵光乍现的狂喜。 他们在拼命捕捉、消化凌清玄最后那场支离破碎却又直指本源的讲道。 那並非系统的传授,更像是一位即將远行的巨人,將自己庞大的知识库轰然推倒,任后人於废墟中捡拾碎片,能拼凑出什么,全看个人缘法与悟性。 竹观鱼盘坐於中后位置,眼帘低垂,气息近乎完全內敛。 他体內,《凝冰劲》与《冰肌玉骨诀》並非刻意运转,而是以一种奇妙的韵律自发流转、交融。骨髓深处滋生的冰玉之力,与奔腾的凝冰劲力不再分彼此,水乳交融,循环往復,不断洗刷、滋养著每一寸肌体。 凌清玄最后那浩瀚神意的洗礼,以及那融入天地的悲慟与清明,如同最顶级的催化剂,加速了这种融合。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一块被反覆捶打的寒铁,正在被重新塑形,去芜存菁,向著更完美、更坚韧的形態蜕变。 【剎那冰】的奥义在心间流转,不再仅仅是劲力的极致压缩,更融入了“神意先行,锁定薄弱”的理念。他甚至在脑海中模擬,如何以更少的消耗,更精准地引爆那一点幽蓝,达成瞬杀。 “鐺——” 第四日清晨,一声清越的钟鸣再次响起,打破了持续三日的寂静。 钟声悠扬,却带著一种沉重的意味,將眾人从深沉的感悟或挣扎中惊醒。 一道道目光茫然睁开,旋即匯聚到空无一物的白石之巔,悲慟再次浮上许多人的脸庞,但更多的,是一种恍如隔世般的恍惚。 玄璣道人缓缓起身,他面容憔悴,眼中血丝未退,但眼神却比三日前更加沉凝、锐利,他扫视台下眾弟子,声音沙哑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三日静坐已满。” “师祖凌清玄,已於三日前,於此地……证道归真,化身天地!” 儘管早有预感,但当此言从玄璣口中正式说出时,台下依旧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细微的啜泣。师祖,那个如同传说般的存在,真的走了。 “此乃师祖留给归真门最后的遗泽!”玄璣声音提高,拂尘一指台下眾人,“尔等当珍惜此番感悟,勤加修持,光大门楣,方不负师祖化道之恩!” 他话音落下,人群中忽然接连传出几声气息勃发的异响! 一名原本卡在七段巔峰多年的中年弟子,周身筋骨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噼啪声,气息陡然攀升,赫然踏入了六段门槛! 另一侧,一名年轻弟子猛地睁开眼,瞳孔中精光一闪,对《影流》身法的某些关窍豁然开朗,身法速度怕是能提升三成不止! 类似的突破虽不普遍,但零星发生在数名弟子身上。更多弟子则是面露欣喜,显然困扰许久的修炼难题得以解开。凌清玄以自身道化为代价,洒下的这场“道韵之雨”,效果开始真正显现。 竹观鱼默默感受著自身变化。《冰肌玉骨诀》在血参残存药力与三日感悟的双重推动下,已然臻至某个临界点,圆满之境,触手可及。他甚至不需要动用那仅剩的属性点,只需一个契机,便能水到渠成。 他体內那融合后的“冰玉劲力”愈发凝练沉静,运转间圆融无碍,四肢百骸都充盈著一种冰冷却磅礴的力量感。肉身强度、力量、恢復力,相较於三日前,有了质的飞跃。肌肤莹润之下,骨骼隱透玉色,真正有了几分“冰肌玉骨,寒玉天成”的韵味。 就在他细细体悟自身变化时,一道素白身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侧。 “竹师弟。” 竹观鱼抬眼,是李芸。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却比以往更加清亮,甚至带著一丝此前未有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不加掩饰的探究,也有几分放下矜持的决然。 “李师姐。”竹观鱼脸上习惯性地浮起温和笑容,微微頷首。他气息收敛得极好,但那种由內而外的蜕变,那种经歷过神意洗礼和功法濒临圆满后的沉凝气度,却难以完全掩盖。 李芸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直接开门见山:“师祖讲道,內容浩瀚驳杂,我资质有限,未能领会万一。但关於《仙鹤流》『神意合一,身如鹤舞』的部分,以及劲力运转需『如云如雾,似虚还实』的论述,我记下了。” 她顿了顿,看著竹观鱼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我知师弟得师祖亲传,眼界已非我能及。不知……可否与师弟互相印证一番?或许能有所得。” 竹观鱼心中微动。 李芸何等心高气傲,如今竟主动放下身段前来请教,可见凌清玄讲道对她衝击之大,也显露出她追求武道之心的纯粹。 他脸上笑容不变,语气诚恳:“师姐过谦了,师祖之道,浩瀚如海,弟子亦只拾得片瓦。师姐於《仙鹤流》造诣深厚,能得师姐指点,是观鱼的荣幸。互相印证,正当如此。” 他没有丝毫倨傲,反而將姿態放得更低。 李芸闻言,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点了点头:“如此,便说定了。”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周围陆续散去的弟子,以及高台上玄璣道人投来的目光,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竹观鱼看著她离去,目光微闪。 李芸记下的《仙鹤流》精义,对他而言亦有参考价值,不同流派的“神意”运用方式,或许能给他带来启发。 弟子们开始有序散去,许多人脸上带著或悲或喜,或若有所思的神情。归真门经歷此番巨变,氛围明显不同往日,少了几分超然物外的閒適,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压力与紧迫感。 竹观鱼正欲返回自己的小院,巩固《冰肌玉骨诀》的进境,一名传讯弟子却匆匆而来。 “竹师兄,玄璣师叔请您去一趟归真堂。” 竹观鱼眉梢微挑,点头道:“有劳师弟,我即刻便去。” 第64章 別来无恙 归真堂內,气氛凝重。 玄璣道人坐於主位,下方站著伤势未愈、脸色苍白的清风。 看到竹观鱼进来,玄璣微微頷首,示意他站到一旁。 “刚接到山下传来的急报,”玄璣没有废话,直接切入正题,声音低沉,“南京周边,近日接连发生数起失踪案。失踪者多为青壮,且……据查,其中两人是附近小有名气的武馆师傅,修为在八段左右。” 眾人神色一凛,武者失踪,性质远比普通百姓严重。 “现场勘察,几乎不留痕跡,手法乾净利落,非寻常匪类所为。”玄璣继续道,“更有传闻,有人在夜间目睹鬼魅般的黑影,速度极快,力大无穷。” 清风忍不住开口:“师叔,莫非是……东瀛人所为?”他语气带著恨意,显然对武道大会上的袭击耿耿於怀。 玄璣面色凝重:“虽无確凿证据,但时间点如此巧合,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们的『武学研究所』,恐怕已经开始动手搜罗『材料』了。” 他目光扫过眾人:“江湖风声鹤唳,我归真门虽偏安一隅,亦不能坐视不理。此事,需派人下山查探,既是歷练,也是应对危机,查明真相,以防祸及宣城百姓与我归真门。” 堂內一时寂静。下山查案,意味著直面未知的危险,很可能对上东瀛的高手。 竹观鱼眼神微动,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声音平静无波:“师叔,弟子愿往。” 玄璣看向他,並不意外:“哦?观鱼,你伤势初愈,且师祖新丧,不必急於……” “弟子伤势已无碍。”竹观鱼打断道,语气坚定,“正因师祖新丧,外敌环伺,弟子更应下山,为门派分忧,以实战磨礪自身,方能不负师祖期望。” 他理由冠冕堂皇,无可挑剔。暗中,他確实需要更多关於基金会和东瀛势力的情报,需要实战来检验和磨礪刚刚提升的实力,尤其是【剎那冰】与初步融合的冰玉劲力。蛰伏修炼固然安全,但乱世之中,闭门造车绝非良策。 玄璣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点了点头:“也好,你修为精进迅猛,正需实战稳固,不过,此事需谨慎,不可莽撞。” 他沉吟片刻,目光转向一旁:“李芸。” “弟子在。”李芸出列。 “你与观鱼同去。”玄璣吩咐道,“你心思縝密,经验丰富,从旁策应。清风伤势未愈,留守山门。” “是,师叔。”李芸乾脆利落地应下,看了竹观鱼一眼,眼神平静。 “此事便如此定下。”玄璣最后沉声道,“你二人稍作准备,明日清晨下山。一切以探查为主,非必要,勿起衝突,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保全自身为上。” “弟子遵命!” 竹观鱼与李芸齐声应道。 离开归真堂,山风拂面,带著深秋的凉意。 竹观鱼抬头望天,云层厚重,似乎又有山雨欲来之势。 师祖化道,遗泽已显。外部危机,接踵而至。 他握了握拳,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冰玉般的肌肤下,力量暗涌。 下山之路,亦是试剑之途。 他倒要看看,这纷乱江湖,这基金会与东瀛的魑魅魍魎,能逼出他几分实力。 竹观鱼与李芸並肩行在下山的石阶上。 晨雾未散,露水打湿了青石板,脚步落下,几不可闻。两人都换了便於行动的劲装,竹观鱼一袭青灰色,李芸则是素白,在朦朧雾气中如同两道倏忽即逝的影子。 一路无话。 行至山腰,雾气渐薄。李芸忽然开口,声音清冷,打破寂静:“师祖讲道那日,关於《仙鹤流》『神意如羽,覆体不察』一句,你是如何理解的?” 竹观鱼步伐不变,略一沉吟,答道:“师姐所指,可是將神意如羽毛般轻覆周身,感知外界气流、杀意细微变化,而非刻意外放探查?此举更耗心神,但更为隱蔽,不易被反制。” 李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微微頷首:“不错。我往日过於追求神意的锐利与穿透,反倒落了下乘。师祖一点,方知刚不可久,柔能克刚之理,於感知一道同样適用。”她顿了顿,看向竹观鱼,“你似乎早已明悟此点?” 竹观鱼微微一笑,避重就轻:“弟子亦是得师祖点拨,偶有所得,师姐根基深厚,稍加转变,必有奇效。” 他並未透露,这得益於在铀矿石辐射区內被动锤链出的、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细微感知,凌清玄的讲道,更像是一把钥匙,帮他梳理、印证了那些模糊的体验。 日头渐高,宣城古朴的轮廓便在望了。 深秋的宣城,灰墙黛瓦间透著几分萧瑟。街道上行人不多,偶尔有黄包车跑过,带起几片枯叶,空气里混杂著炊烟、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桂残香,与山上的清寒截然不同。 竹观鱼与李芸並肩而行,两人皆换了寻常的布长衫,看上去如同外出游学的兄妹,並不惹眼。 竹观鱼脸上依旧掛著那副温和浅笑,目光却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街角巷陌,將宣城这月余来的细微变化收入眼底。李芸则神色清冷,默然不语,只是步履间自有章法,气息沉静。 “先去一个地方。”竹观鱼忽然开口,声音不高。 李芸侧目看他,没有问去哪里,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拐过几条街巷,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前,白墙环绕,黑漆木门紧闭,门楣上並无牌匾,只墙角探出几枝遒劲的老梅枝干。 竹观鱼上前,屈指在门环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片刻,门轴“吱呀”一声轻响,开了一条缝,一个梳著双丫髻、眉眼伶俐的小丫鬟探出头来,警惕地打量著门外二人。 “请问二位找谁?”小丫鬟声音清脆,带著江南口音。 竹观鱼微微拱手,笑容温煦:“劳烦通传白大家,故人竹观鱼来访。” 小丫鬟眨了眨眼,目光在竹观鱼脸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他身后气质清冷的李芸,犹豫了一下,道:“请稍候。”便又轻轻掩上了门。 李芸这才低声开口,语气平淡:“你居然还认识这位她?” 自白小楼在此定居后,名声极盛,就连山上的李芸都听闻过。 “嗯。”竹观鱼应了一声,並不多言。 他目光落在门缝里隱约可见的庭院景致,几丛疏竹,一角飞檐,与记忆中沪城丹桂园后台的惶急悽惶,已是天壤之別。 没过多久,门再次打开。这次开门的却非那小丫鬟,而是一个身著素色旗袍,外罩浅杏色针织开衫的女子,她未施粉黛,容顏清减了些许,却更显眉目如画,气质沉静,正是白小楼。 她看到门外的竹观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惊讶,有恍惚,最终化为一丝浅浅的、真切的笑意。 “竹先生?”她侧身让开,“快请进。”目光落到李芸身上时,微微一顿,带著询问。 “这位是我师姐,李芸。”竹观鱼简单介绍,迈步入门。 李芸对著白小楼微微頷首,算是见礼,也隨之而入。 小院不大,却收拾得极为雅致,卵石小径,一方小小的水池养著几尾锦鲤,几株菊开得正好,幽静得不似身处闹市。 三人来到堂屋,分宾主落座,那小丫鬟手脚麻利地奉上茶水,便悄然退下,带上了房门。 “竹先生……別来无恙?”白小楼看著竹观鱼,语气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她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竹观鱼与数月前在沪城时相比,气息更加沉凝內敛,坐在那里,明明带著笑,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一块温润却坚不可摧的寒玉。 而他身旁的李芸,更是气息清冷,显然也非寻常女子。 第65章 此时的南京 “劳白大家掛心,一切安好。”竹观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是上好的黄山毛峰,水温恰到好处。“白大家在此处可还习惯?” “很好。”白小楼轻轻頷首,指尖拂过茶杯边缘,“比之前的喧囂,此地清静,正好……养一养心神。”她话语间带著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但眼神已恢復了往日的清澈与坚韧。 竹观鱼放下茶杯,笑容不变,语气却转入正题:“实不相瞒,今日来访,一是探望故人,二是……”他略一沉吟,“我与师姐奉命下山,需往南京一行。宣城近来不甚太平,白大家还需多加小心,若无必要,儘量少出门。” 白小楼神色一凛:“不太平?可是……与洋人有关?”她指的是史密斯与派屈克基金会,那场围绕《镜水月》的风波,显然给她留下了极深的阴影。 “不止。”竹观鱼没有细说,只是点到即止,“有些魑魅魍魎,在暗地里活动。白大家身负绝艺,又曾与那基金会有过牵扯,难免不会被有心人留意。” 他这话多是提醒,白小楼隱居於此,是否真的彻底脱离了漩涡。 白小楼是何等聪慧之人,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沉默片刻,抬起眼,目光坦然:“今后我便再不与外界过多往来,只偶尔教习附近几个有天分的孩子唱念做打,聊以度日。 《镜水月》之事,於我已是前尘噩梦,不愿再提,更不愿再捲入其中。” 她语气坚决,带著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绝。 竹观鱼看著她,点了点头:“如此最好。” 告別对方后,二人快速赶路。 宣城到南京,走的是水路。 一艘不大的乌篷船,破开浑浊的江水,吱呀吱呀地摇向那座六朝金粉、十代名都。 竹观鱼和李芸坐在船舱里,隔著帘子看外面。 天是铅灰色的,雨丝细密,落在江面上,悄无声息。两岸的景致在雨幕里显得有些模糊,田舍、枯柳、偶尔掠过的帆影,都像褪了色的旧画。 船头的老梢公披著蓑衣,有一搭没一搭地哼著不成调的江南小曲,声音沙哑,混在雨声和桨声里,听得人昏昏欲睡。 船舱狭小,两人对坐,气息可闻。 竹观鱼闭著眼,似乎在养神。体內那融合后的冰玉劲力,如同深潭静水,缓缓流淌,圆融自如。他在回味凌清玄最后那场讲道,那些关於“规则”、“神意”的碎片化信息,如同散落的珍珠,需要时间去一一拾起,串联。 《冰肌玉骨诀》已臻临界,只差临门一脚。他有预感,一旦踏入圆满,肉身將会有一次质的飞跃,届时,第五段“练体固本”才算真正夯实。 李芸同样闭目,呼吸绵长。她在梳理《仙鹤流》的精义,尝试將那份“神意如羽,覆体不察”的感悟融入自身。她的气息比往日更加飘忽,仿佛真要化作一片羽毛,融入这船舱、这雨幕。 一路无话。 三日后,船至下关码头。 人未下船,喧囂声已扑面而来。 码头上扛包的苦力,叫卖的小贩,巡弋的军警,还有掛著各色旗子的轮船、帆船,交织成一幅混乱而充满活力的图景。空气里是江水腥气、煤烟味、人汗味混杂的复杂气息。 南京到了。 两人上了岸,融入熙攘的人流。 竹观鱼依旧是一身半旧不新的青布长衫,脸上掛著温和浅笑,眼神平和,像个寻常的读书人或小商人。李芸则是一身素白劲装,外罩一件同色斗篷,遮住了窈窕身段和清冷容顏,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 “先找个地方落脚。”竹观鱼开口,声音不高,刚好能让李芸听清。 李芸点头。 两人没有去那些显眼的大旅馆,而是沿著码头区走了片刻,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寻了一家门脸不大、但还算乾净的“悦来客栈”。 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 掌柜的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拨拉著算盘,眼皮都没抬一下,这种乱世,南来北往的客人多了,只要给钱,不多问,不多看,是生存之道。 安置好简单的行李,竹观鱼对李芸道:“师姐,我出去转转,熟悉下环境。” “小心。”李芸只说了两个字。 竹观鱼笑了笑,转身出了客栈。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他撑开在码头刚买的一把油纸伞,走入南京城湿漉漉的街道。 他没有明確的目的地,只是信步而行。 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筛子,过滤著所见的一切。 街边的茶馆里,茶客们高谈阔论,时局、生意、女人……声音嘈杂;当铺门口,有人唉声嘆气,有人面露喜色;黄包车夫拉著客人飞奔,溅起一路水;偶尔有掛著膏药旗的黑色轿车鸣著刺耳的喇叭驶过,行人纷纷避让。 繁华,混乱,新旧交织,中西碰撞。 这便是此时的南京。 他在一处街角的茶馆坐下,要了一壶最普通的茉莉香片,一碟茴香豆。 茶博士是个话癆,一边麻利地擦著桌子,一边搭话:“先生面生,第一次来南京?” 竹观鱼温和一笑:“是啊,来做点小生意。这南京城,看著可真热闹。” “热闹是热闹,就是近来不太平哟。”茶师傅压低了声音,左右看看,“您晚上没事少出门。” “哦?怎么个不太平法?”竹观鱼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状似隨意地问。 “邪性得很!”茶师傅凑近了些,“好几个练家子,晚上出去,人就没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警察厅查了半天,屁都没查出来。有人说,是撞邪了;也有人说,是惹了不该惹的人……” “练家子?”竹观鱼眉头微挑,“这南京城武风挺盛?” “那是!国术馆还在呢!虽说不如前些年,但底下暗流涌动啊。各帮各派,水面下的爭斗,狠著呢!”茶师傅说著,忽然看到远处走来两个挎著盒子炮的巡警,立刻闭了嘴,訕笑著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竹观鱼慢慢喝著茶,心里有了计较。 失踪案,確有其事。目標明確,针对武者。手法乾净,连警察厅都束手无策。 他坐了小半个时辰,听了满耳朵的市井閒谈,付了茶钱,起身离开。 第66章 石源 接下来,他又去了车行。 不是那种有门面的大车行,而是靠近码头,专门做些零散搬运生意的小车行。这里鱼龙混杂,消息也最是灵通。 他假意要僱车拉货,与几个蹲在屋檐下等活的车夫閒聊。 “大哥,打听个事儿,最近这南京城,晚上哪片儿活多?兄弟初来乍到,想多挣几个。” 一个满脸络腮鬍的车夫瞥了他一眼,瓮声瓮气:“挣钱?命不要啦?城西那片,最近晚上邪门,好几个兄弟晚上拉活进去,连人带车都没出来!” 旁边一个瘦小些的车夫插嘴:“胡老三,別瞎说!嚇著人家!” “我瞎说?麻杆李是不是没了?前天晚上拉的客去西城根,到现在影子都没见!” “西城根……”竹观鱼记下了这个地点。 他又换了个车行,用类似的话术,得到的消息大同小异。失踪地点,多集中在城西、下关码头附近相对偏僻的区域,时间,多在深夜。 而且,他敏锐地注意到,当提到“东洋人”时,几个车夫的眼神都有些闪烁,言语间带著忌讳。 “那些东洋浪人,凶得很,喝了酒在街上晃,咱可不敢惹……” “听说他们在紫金山那边,也有宅子?神神秘秘的。” 线索逐渐清晰。 竹观鱼回到悦来客栈时,已是傍晚。 李芸的房间门开著,她正在擦拭一柄短剑,剑身寒光流转,映著她清冷的侧脸。 “如何?”她头也不抬地问。 竹观鱼走进房间,掩上门,將下午探查到的信息,简洁地说了一遍。 “……目標明確,是武者。地点集中在城西和下关码头偏僻处。时间多在深夜。而且,”他顿了顿,“东瀛人的影子,若隱若现,有车夫提到,紫金山那边,可能有他们的据点。” 李芸擦拭短剑的动作停下,抬眼看他:“你打算从哪里入手?” “双管齐下。”竹观鱼走到窗边,看著外面渐沉的暮色和亮起的零星灯火,“明面上,我们去城西和下关转转,看看能否找到更多痕跡。暗地里,师姐,你那边……” 李芸明白他的意思:“我傍晚时出去了一趟,留下了归真门的暗记。若石师兄还在南京,且看到標记,自会设法联繫。” 石源,“铁手”石源。早年下山,凭著一身硬功和义气,在南京码头闯下不小的名头,黑白两道都有些关係,是归真门埋在此地的树根分枝。 “稳妥。”竹观鱼点头,“在石师兄联繫之前,我们不宜贸然深入紫金山。那里若真是对方据点,必有高手坐镇,打草惊蛇反为不美。” 李芸收起短剑:“那就先从城西开始。” 夜色笼罩南京。 城西一带,相较於秦淮河畔的灯火辉煌,显得冷清破败许多。多是些老旧的民居、废弃的仓库、杂乱的小作坊。路灯昏暗,且多有损坏,光线难以穿透浓重的夜色。 竹观鱼和李芸如同两道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行在狭窄的巷道里。 两人都收敛了气息。《冰肌玉骨诀》让竹观鱼的体温低於常人,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李芸则施展《仙鹤流》的身法,步履轻盈,踏地无声,仿佛真如鹤羽飘落。 竹观鱼將心神沉入凌清玄所指点的“神意”的状態。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以他为中心,向四周缓缓蔓延。 十丈、二十丈…… 黑暗中,老鼠啃噬垃圾的细碎声响,野猫掠过墙头的轻微动静,远处民居里模糊的谈话声……纷繁的信息涌入脑海。 他仔细分辨著。 没有异常的能量波动,没有急促的脚步声,没有压抑的呼吸声。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两人探查了数个据说发生过失踪案的巷口、废弃院落,除了感受到一些残留的、微弱的混乱气息(可能是打斗痕跡,也可能只是流浪汉棲息所致),並无更多发现。 对方手脚很乾净。 在一个十字巷口,竹观鱼停下脚步。 “看来,守株待兔,效率太低。”他轻声道。 李芸站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清亮的眸子:“对方很谨慎,不会轻易再在同一区域动手。” “或者说,他们需要的『材料』,已经搜颳得差不多了。”竹观鱼目光扫过黑黢黢的巷道深处,“又或者,他们改变了策略。” 正说话间,竹观鱼心神微微一动。 感知的边缘,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不是杀气,不是劲力波动,而是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很微弱,一闪而逝。 但他確信不是错觉。 “有人。”他嘴唇微动,声音凝成一线,传入李芸耳中。 李芸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鹤,目光锐利地扫向竹观鱼示意的方向——侧后方一处较高的屋脊。 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残破的屋瓦和疯长的野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走了。”竹观鱼低声道,“很警觉。” 对方显然也擅长隱匿和反追踪,仅仅是被竹观鱼的感知边缘扫到,便立刻远遁。 “是敌是友?”李芸问。 “难说。”竹观鱼摇头,“可能是官府或別的江湖势力的探子,也可能……是我们要找的人,派出来望风的『眼睛』。” 这小小的插曲,让夜色平添了几分诡譎。 “今晚到此为止。”竹观鱼当机立断,“先回去。” 两人不再停留,借著夜色掩护,迅速离开了城西这片是非之地。 回到悦来客栈,已是子夜时分。 客栈里静悄悄的,掌柜的和伙计早已歇下。 两人各自回房。 竹观鱼没有点灯,在黑暗中盘膝坐下。 脑海中回放著今晚的一切,城西的破败与混乱,那丝一闪而逝的窥视感…… 对方比想像的更狡猾,也更谨慎。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多想,心神沉入体內,继续打磨那濒临圆满的《冰肌玉骨诀》,同时细细体悟那“神意如羽”的感知状態。 窗外,金陵的夜雨,依旧在下,无声无息,却仿佛蕴藏著无尽的暗流。 翌日清晨,雨歇云未散。 竹观鱼和李芸在客栈大堂用早饭,简单的清粥小菜。 刚吃到一半,客栈门口光线一暗,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此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身材不算高大,但骨架粗大,穿著普通的灰色短褂,双手粗糙,骨节突出,仿佛蕴藏著千钧之力。他面容朴实,甚至带著点憨厚,唯独一双眼睛,开闔之间精光內敛,沉稳如山。 他目光在堂內一扫,掠过竹观鱼和李芸时,微微停顿,隨即径直走了过来。 也不客气,拉开条凳坐下,自顾自倒了杯凉茶,一口饮尽。 然后,他才看向李芸,抱了抱拳,声音低沉:“可是山上的李师妹?” 李芸放下筷子,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缓和:“石源师兄?” 来人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竹观鱼,带著审视:“这位是?” “竹观鱼,师祖新收的关门弟子。”李芸介绍道。 石源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上下打量了竹观鱼几眼,隨即化为郑重,再次抱拳:“竹师叔。” 凌清玄的关门弟子,辈分极高。石源虽年长,却不敢怠慢。 竹观鱼起身还礼,笑容温煦:“石师兄客气了,出门在外,不必多礼。唤我观鱼即可。” 石源却坚持摇头:“礼不可废。”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此地不是说话之处,二位请隨我来。” 第67章 黑影 石源的武馆,藏在城南一片拥挤的民居深处,门脸不大,黑漆木门上连块牌匾都没有,只门楣两侧贴著褪了色的“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的对联,透著一股旧江湖的草莽气。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却別有洞天。 前院宽敞,地面用三合土夯实得平整坚硬,两侧摆著石锁、木人桩,角落里还放著几个盛满水的大缸,是练鹰爪力一类硬功的傢伙事。 几个穿著短褂的年轻弟子正在晨练,呼喝声带著朝气,见石源进来,纷纷停下行礼,目光好奇地扫过竹观鱼和李芸。 石源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便领著二人穿过前院,径直走向后院一间不起眼的厢房。 厢房內陈设简单,一桌,四椅,一张硬板床,墙上掛著一幅墨色淋漓的“武”字,笔触虬劲,透著一股沉猛的味道。空气中瀰漫著淡淡的草药味和钢铁摩擦后留下的腥气。 石源反手閂上门,屋內光线顿时暗淡下来,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天光。他走到桌边,拎起桌上的粗陶茶壶,给三人各倒了一碗凉茶,自己先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碗。 他看向竹观鱼:“这位竹师弟,不知是拜在哪位师叔伯门下?” 竹观鱼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笑容,不闪不避地迎著石源的目光:“小弟入门日浅,蒙玄璣师叔收录。月前,有幸得蒙师祖临终前,指点过一二。” “师祖……”石源身躯明显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紧接著便化为深切的悲痛与一丝茫然,“师祖他老人家……果真……” 李芸轻轻頷首,证实了他的猜测。 石源沉默下来,粗大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粗陶茶碗的边缘,良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略显阴凉的房间里凝成一道白雾:“我早年下山时,曾远远见过师祖一面……那时我便知道,那是我们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境界。没想到……”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转而看向竹观鱼,眼神已与先前不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师祖凌清玄,在归真门弟子心中是近乎神话的存在。能得其临终指点,哪怕只有一二,也绝非寻常。 “竹师弟能得此机缘,福缘深厚。”石源语气诚恳了些,“不知师弟如今……修为到了何种境地?”他还是忍不住试探,毕竟竹观鱼看起来太年轻,气息也过於平和。 竹观鱼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伸出右手食指,在面前的粗木桌面上轻轻一点。 没有声响,没有运劲的徵兆。 但在他指尖离开桌面的瞬间,一个清晰无比、深达半寸的指印,赫然留在了坚硬的木质上! 指印边缘光滑如琢,没有丝毫毛刺,更奇异的是,指印內部覆盖著一层薄薄的白霜,正散发著肉眼可见的寒气,使得周遭空气的温度都骤然降低了几分。 《凝冰劲》!而且绝非初入门径的火候! 石源瞳孔骤缩,他自身也是六段好手,眼力不凡,自然看得出这一指的厉害。 並非其破坏力,而是那种举重若轻、劲力凝练到极致,並且属性特徵如此鲜明的掌控力!这绝非普通六七段武者能做到。 他看向竹观鱼的眼神彻底变了,最后一丝疑虑烟消雾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强者由衷的认可。他抱了抱拳,语气更加郑重:“石某眼拙,师弟勿怪。” “石师兄客气了,一点微末伎俩,不足掛齿。”竹观鱼收回手指,语气平淡,“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对对,正事要紧。”石源连连点头,神情凝重起来,“不瞒二位,我虽在这南京城廝混,掛著个武馆的名头,但早些年打拼伤了根基,如今也就勉强维持,图个温饱安生,江湖上的核心纷爭,已很少掺和了。门內近年变故,所知甚少,只听闻一些模糊消息,心中一直掛念。” 他嘆了口气,继续道:“至於师祖提及的南京武者失踪案……水,很深。” 他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了眼外面练武的弟子,压低声音:“南京城如今龙蛇混杂,军阀、青帮、各大洋行、还有东瀛人……几股势力盘根错节,表面上一团和气,底下为了利益,什么脏事都干得出来。” “失踪的武者,据我暗中查访,前后至少有八人。多是些独来独往的散人,或者像『威远鏢局』李鏢头那种,小武馆的顶樑柱。功夫都不弱,最低也是八段,最高……据说有一位接近六段的拳师,也没了踪影。” “出事地点很散,城西、下关、甚至秦淮河边上都有,时间嘛,多在午夜前后,人烟稀少之时。” 竹观鱼静静听著,忽然插话:“手法如何?现场可有打斗痕跡?” “乾净!”石源吐出一个词,脸色难看,“太乾净了!就像人走著走著,凭空蒸发了一样,少数几处疑似现场,除了些许凌乱脚印,找不到任何像样的打斗跡象,连血都很少见。” 李芸清冷开口:“对手很强,或者……用了非常手段。” 石源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而且,我怀疑有內应,或者至少,对方对南京城里的武者情况了如指掌,才能如此精准地下手。”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暗中查过,这些失踪的人,彼此间並无太多关联,武功路数也各不相同,硬要说共同点……大概就是,他们都算不上什么顶尖势力的人,失踪了,除了亲朋,掀不起太大风浪。” “唯一有点价值的线索,”石源看向二人,“来自一个侥倖逃脱的……算是半个倖存者吧。” “哦?”竹观鱼眼神微动,“人在何处?” “城西,『济仁堂』的后院躺著。”石源道,“『断流刀』吴老二,一手泼风刀法勉强摸到七段门槛,性子火爆。半个月前夜里,在城西『快活林』酒馆跟人起了爭执,对方是个生面孔,言语间颇为囂张。吴老二当时喝了酒,追了出去,第二天被人发现昏死在巷子口,浑身冰凉,武功……废了。” “武功被废?”李芸皱眉。 “嗯,丹田气海被一股阴寒劲力震破,劲力全失,人也变得痴痴傻傻,问什么都说不清,只会反覆念叨几个词……”石源模仿著那恍惚的语气,“『黑影……快……冷……』” 黑影,快,冷。 竹观鱼与李芸对视一眼,这三个词,与那晚他们在城西感受到的窥视感,以及功法特徵,隱隱吻合。 第68章 打草惊蛇 “石师兄,”竹观鱼沉吟道,“关於这些失踪者,能否將他们最后被人见到的时间、地点,以及他们的人际关係,尤其是近期与何人发生过衝突,无论大小,都仔细回想一遍?” 石源见他问得如此细致,也打起精神,凭藉多年地头蛇的记忆,一一述说: “威远鏢局的李鏢头,失踪前一天,因为押鏢路线的问题,跟『漕帮』的一个小头目吵了几句,差点动手……” “『铁臂』周桐,独行客,好赌,失踪前夜在赌场输了钱,怀疑庄家出千,闹了一场,被赌场的人『请』了出去……” “还有『枪』小杨,年轻气盛,失踪前三天在街上纵马,差点撞到一个穿和服的东瀛商人,双方对峙了片刻,被巡警劝开……” 竹观鱼听得极其专注,大脑飞速运转,过滤著这些看似杂乱的信息。当石源提到“漕帮小头目”、“赌场打手”、“东瀛商人”时,他眼中精光一闪。 “石师兄,你发现没有,”竹观鱼缓缓开口,“李鏢头对漕帮,周桐对赌场,小杨对东瀛商人……这些衝突的另一方,似乎都不是能以个人武力轻易碾压他们的高手,更像是……某种『诱因』?” 石源一愣,仔细回想,脸色渐渐变了:“你的意思是……对方是故意挑起衝突,藉此观察目標的反应、武功路数,甚至是……体质?” “有可能。”竹观鱼点头,“这是一种高效的筛选机制。通过製造低烈度衝突,观察武者在应激状態下的气血运转、劲力特性,乃至某些不易察觉的身体异状。符合他们需求的,才会被列为目標,然后动用真正的手段,『乾净』地掳走。”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个与吴老二起衝突的『生面孔』,很可能就是负责『挑衅』和『观察』的人。吴老二追出去,正合他们意,只是没想到吴老二性子太烈,反抗过於激烈,或者本身不符合要求,对方便下了重手,废其武功,使其神智受损,无法泄露信息。” 密室內陷入短暂的沉默。 石源背后渗出冷汗。若真如竹观鱼所推测,那这隱藏在暗处的对手,不仅实力强横,行事更是縝密、冷酷,令人不寒而慄。 “另外,”竹观鱼看向石源,“师兄方才提及,怀疑与江北滁州方向的『新式工厂』有关?” 石源定了定神,点头道:“是有些风声。滁州那边,半年前来了伙背景神秘的人,圈了块地,建了个所谓的『机器零件加工厂』,守卫极其森严,不许外人靠近。” “有附近的樵夫说,夜里偶尔能听到里面传来沉闷的击打声和……说不清的怪声。而且,通往那工厂的路上,时常能看到蒙得严严实实的卡车进出,时间点……和南京这边的一些失踪案,隱约能对上。” “机器零件加工厂?”竹观鱼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怕是加工『人体零件』的工厂吧。” 他站起身,对石源道:“石师兄,能否安排一下,我想去看看那位吴老二。” “现在?”石源有些犹豫,“济仁堂的孙大夫是我朋友,人可靠,但吴老二那边……” “无妨,我只是看看,或许能发现些被忽略的细节。”竹观鱼语气平和。 石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直沉默但气息沉凝的李芸,一咬牙:“好,我带你们去!” 济仁堂在后街,门面不大,药香扑鼻。 石源显然是常客,与坐堂的孙大夫低声交谈了几句,塞过去几块大洋,孙大夫便示意学徒看著前面,亲自领著三人穿过前堂,来到后面一间堆放杂物的昏暗小屋。 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和淡淡的霉味混杂在一起。角落里一张窄床上,躺著一个人,盖著薄被,形容枯槁,正是“断流刀”吴老二。 他双眼空洞地望著屋顶,嘴唇微微开合,无意识地重复著:“黑影……快……冷……” 竹观鱼走到床边,没有立刻动作,而是静静观察了片刻。 吴老二面色蜡黄,眼眶深陷,呼吸微弱而紊乱,体內確实已感觉不到丝毫劲力波动,丹田处一片死寂。 他伸出右手,拇指上的“归真戒”触感冰凉。他並未运转功法,只是將一丝极细微的神意,如同触角般,缓缓探向吴老二的身体。 这是他初步尝试凌清玄所授的“神意感知”。 起初並无异样,只能感觉到吴老二生命力的微弱和混乱的精神波动。但当他將神意集中到吴老二心脉附近时,一丝极其隱晦、几乎难以察觉的阴寒残留,被他捕捉到了! 那並非《凝冰劲》的纯粹极寒,而是一种更偏向於“死寂”、“侵蚀”的寒意,如同附骨之疽,虽然微弱,却顽固地盘踞在经脉深处,持续损耗著生机。 就在他的神意触及那丝阴寒残留的瞬间—— 吴老二原本空洞的眼睛猛地瞪大,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脸上浮现出极度的恐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嘶喊道:“虫!黑色的……冰虫!钻……钻进去了!冷!啊——!” 他猛地挥舞双臂,状若癲狂。 孙大夫和石源连忙上前按住他。 竹观鱼迅速收回神意,退后一步,眼神幽深。 黑色的……冰虫? 是某种具象化的形容,还是……那阴寒劲力本身带有的一种诡异特性? 他基本可以確定,出手之人修炼的是一种极其阴毒寒冷的功法,並且,带有某种精神层面的侵蚀效果,与凌清玄所指的“极意疯魔”之路,似乎有异曲同工之邪。 “看来,对方的手段,比我们想的更诡异。”竹观鱼对石源和李芸低声道。 离开济仁堂,已是午后。 三人在街上找了个卖鸭血粉丝汤的摊子,隨意吃了点东西。 “接下来,二位有何打算?”石源问道,经过上午之事,他已將竹观鱼视作主心骨。 竹观鱼慢条斯理地喝著汤,目光扫过来往的行人:“对方很谨慎,在南京城內动手的,多半只是执行命令的『手』,要找到根源,还得去滁州那个『工厂』看看。” “太危险了!”石源脸色一变,“那里必然是龙潭虎穴!” “我知道。”竹观鱼放下碗,擦了下嘴角,“所以去之前,需要再多准备一些『筹码』。” 他看向石源:“石师兄,麻烦你再帮我查两件事。” “你说。” “第一,详细查一下那个与『枪』小杨起衝突的东瀛商人,以及近期在南京城內比较活跃的、与东瀛浪人或商会有关的生面孔。” “第二,重点关注一下,近期是否有身负特殊体质,比如天生神力、寒暑不侵,或者修炼特殊功法,尤其是阴寒、毒功一类武者出现的消息。” 石源记下,重重点头:“好,我这就去安排人手。” 竹观鱼又看向李芸:“师姐,我们今晚,再去一趟城西。” 李芸抬眼看他:“守株待兔?” “不,”竹观鱼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是去打草惊蛇。” “既然他们喜欢暗中观察,那我们就把水搅浑,看看能不能惊出几条蛇来。或许,能抓到一两个『舌头』,比我们盲目去闯那龙潭虎穴,要稳妥得多。” 他语气平静。 石源看著他那张年轻却沉稳得过分的脸,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寒意,这位竹师弟,不仅实力惊人,心思更是縝密狠辣,绝非池中之物。 第69章 惹事 夜色如墨,將南京城西的破败巷弄浸染得愈发深沉。 悦来客栈那间狭小的客房里,油灯如豆,石源带来的消息,让跳跃的灯影都仿佛凝滯了几分。 “查清楚了。”石源的声音压得极低,粗糲的手指在粗糙的木桌上点了点,划出几个无形的圈,“那个和『枪』小杨起衝突的东瀛商人,叫小野次郎,表面是做生丝买卖,实际上和黑龙会那边来往密切。他身边常跟著两个浪人,功夫不弱,至少八段。” 他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对面静坐的竹观鱼和李芸,继续道:“另外,根据竹师弟你提的『特殊体质』和『阴寒功法』,我让手下弟兄们撒网去问,倒真摸到点风声。” “城北『永利』当铺的老掌柜前日偷偷放出话来,想求购几味驱寒固本的珍稀药材,说他家少爷前段日子不知招惹了什么,浑身发冷,夜里噩梦不断,请了几个大夫都看不出毛病,像是……中了邪寒。” 竹观鱼指尖轻轻敲击著桌面,发出规律的篤篤声,脸上那抹温和的笑意分毫未变:“永利当铺的少爷……我记得石师兄提过,他好像练的是偏阴柔的《绵掌》,已有七段火候?” “不错。”石源点头,“那小子平日里也算囂张,但这几天闭门不出,怕是真吃了大亏。” “时机差不多了。”竹观鱼停下敲击,看向李芸,“师姐,你觉得呢?” 李芸清冷的眸子在灯光下如同水银,她微微頷首:“饵已撒下,该收线了。” 石源有些担忧:“竹师弟,你真要亲自去当这个『饵』?那帮东瀛浪人下手黑得很,而且他们背后……” “正因为他们下手黑,背后可能还藏著更大的鱼,我才更要去。”竹观鱼站起身,理了理身上那件半旧青布长衫的褶皱,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平静得令人心寒,“不把他们打痛,怎么让他们背后的主子现身?” 他看向石源:“石师兄,麻烦你再帮我做两件事。” “你说。” “第一,散出消息,就说有个从关外来南京探亲的富商侄子,年轻气盛,手底下有几分硬功夫,尤其好打抱不平,对东瀛人尤其看不顺眼。” 石源愣了一下,隨即明白过来:“你这是要……立个靶子?” “嗯。”竹观鱼点头,“第二,帮我准备一套行头,要看起来值钱,但又不能太扎眼,符合一个有点家底又没见过太大世面的地方豪绅子弟身份。” “明白!”石源重重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李芸看著竹观鱼:“需要我做什么?” “师姐的《仙鹤流》身法超绝,神意感知更是敏锐。”竹观鱼道,“烦请师姐在我『惹事』之时,於暗处缀著,找出那些藏在人群里的『眼睛』,並锁定他们的落脚点。一旦確定,不必打草惊蛇,我们回头再慢慢收拾。” “好。”李芸言简意賅。 …… 两日后,华灯初上。 南京夫子庙附近,虽比不得秦淮河核心区域的纸醉金迷,却也人流如织,各色摊贩叫卖声不绝於耳。 一家掛著“菊正宗”幌子的东瀛酒馆门前,尤为热闹。几名穿著和服、脚踏木屐的浪人正围著一个卖人的老汉推推搡搡,嘴里嘰里咕嚕地骂著脏话,引得周围路人纷纷侧目,却无人敢上前。 就在这时,一个穿著宝蓝色团绸缎长衫、戴著副金丝眼镜的年轻公子哥,摇著一把摺扇,在一个同样穿著体面、像是管家模样的中年汉子(石源手下弟兄假扮)陪同下,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这公子哥自然便是改头换面的竹观鱼。他此刻眉宇间带著几分刻意装点出的倨傲与不耐烦,活脱脱一个被家里惯坏、初到大城市想要惹是生非的紈絝子弟。 “吵什么吵?挡著小爷的路了!”竹观鱼“啪”地一声合上摺扇,用扇子指著那几个浪人,操著一口略带关外口音的官话,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那几个浪人一愣,显然没料到有人敢出头。为首一个留著仁丹胡的矮壮浪人扭过头,醉醺醺的眼睛上下打量著竹观鱼,咧嘴露出满口黄牙:“滚开!” 竹观鱼脸上那点倨傲瞬间化为“怒意”,他上前一步,摺扇几乎要点到那浪人的鼻子上:“东洋矮子,你骂谁?给小爷把路让开,再给这老伯赔礼道歉!” “八嘎!”那浪人勃然大怒,伸手就要去抓竹观鱼的衣领。 竹观鱼看似“惊慌”地后退半步,脚下却巧妙一绊,手中摺扇顺势在那浪人手腕上一敲。 “哎哟!”那浪人只觉得手腕一阵酸麻,如同被冰针刺了一下,整条胳膊瞬间使不上力气,踉蹌著差点摔倒。 他身后的同伴见状,纷纷怒骂著围了上来。 “怎么?想以多欺少?”竹观鱼“色厉內荏”地喊道,脚下步伐却不见慌乱,在几个浪人拳脚缝隙间穿梭,每每看似惊险,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偶尔还用扇子或脚尖“不经意”地给对方造成点不大不小的麻烦,引得浪人们哇哇乱叫。 他刻意压制了实力,展现出的不过是七八段左右、招式略显生涩但反应颇快的水准。 周围的围观人群越聚越多,指指点点。 混乱中,竹观鱼敏锐地感知到,至少有三道不同的、带著审视意味的目光,从不同的方向落在了自己身上。 一道来自街对麵茶馆二楼半开的窗户后,一道来自人群外围一个戴著斗笠的货郎,还有一道……来自更远处阴暗的巷口。 他心中冷笑。 戏做得差不多了。竹观鱼瞅准一个空档,假意被一个浪人踹中腰眼,“闷哼”一声,踉蹌著倒退好几步,对那假扮管家的汉子喊道:“叔,风紧扯呼!” 那汉子会意,连忙上前“扶住”竹观鱼,两人挤出人群,看似狼狈地快步离去。那几个浪人追骂了几句,见人已跑远,又在路人鬨笑声中,悻悻地返回了酒馆。 …… 半个时辰后,悦来客栈。 竹观鱼已换回那身青布长衫,脸上温和的笑容重新掛起,仿佛刚才那个惹是生非的紈絝子弟从未存在过。 李芸的身影如同轻羽般从窗口飘入,落地无声。 “如何?”竹观鱼问。 “三个。”李芸声音清冷,“茶馆二楼那个,在你离开后一刻钟,从后门溜走,进了两条街外一家叫『清茗轩』的茶社。 戴斗笠的货郎,绕了几条巷子,最后也进了那家茶社。巷口那个,跟得最远,轻功最好,我追到城南一片民宅区跟丟了,但他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和……尸油味。” “清茗轩……”竹观鱼轻轻重复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瞭然,“东瀛人喜欢在茶社搞些掩人耳目的勾当,尸油味……看来,还有修炼邪功的傢伙被引出来了。” 石源此时也推门进来,脸上带著兴奋与凝重:“竹师弟,你猜得没错!你刚闹完那一场,就有两拨人暗中打听你的来歷了!一拨像是青帮的,另一拨……路子很野,问得特別细,尤其是你的武功路数和来歷背景!” “很好。”竹观鱼点头,“石师兄,能弄到『清茗轩』內部的布局图吗?尤其是后院。” 石源面露难色:“那地方戒备森严,等閒人进不去后院。不过……我有个远房侄子在里头当跑堂,或许能问出点大概。” “不必强求详细布局。”竹观鱼道,“知道大概方位即可。师姐,今晚,我们再去拜访一下这位『邻居』。” 子时三刻,万籟俱寂。 “清茗轩”茶社位於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黑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只石灯笼並未点亮,只有二楼的某个窗户,隱约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两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茶社斜对面的屋脊阴影下。 正是竹观鱼与李芸。 第70章 影武者 两人皆身著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竹观鱼气息內敛到了极致,仿佛一块没有生命的寒石,李芸则如同真正的鹤鸟,气息飘忽,与夜风融为一体。 “前门两个暗哨,后院墙角一个,二楼亮灯房间外廊柱后一个。”李芸的声音凝成一线,传入竹观鱼耳中,她的《仙鹤流》神意感知,已將这茶社外围的防卫摸清。 竹观鱼微微頷首,目光锁定后院方向。根据石源侄儿模糊的描述,后院是茶社主人和“贵客”居住的地方,寻常伙计不得入內。 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李芸留在原地策应,自己则如同壁虎般,贴著墙角的阴影,向茶社后院滑去。 《冰肌玉骨诀》运转,周身肌肉骨骼轻微调整,使得他移动时几乎不带动气流。神意如同无形的触角蔓延开,將前方十余丈內的风吹草动尽收心底。 后院墙高近两丈,墙面光滑。竹观鱼在墙根下略一停顿,足尖在墙面几点,身形如轻烟般拔起,单手在墙头一按,便悄无声息地翻了过去,落地时连一片落叶都未曾惊动。 后院比想像中宽敞,有假山、水池,还有一小片竹林,布局雅致,却透著一股说不出的阴森。竹观鱼的神意立刻捕捉到,假山背后,有一道细微绵长的呼吸声,正是那个墙角暗哨。 他没有犹豫,身形一闪,已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假山之后。 那暗哨是个穿著黑色劲装的精悍男子,正靠在山石上,似乎有些懈怠,猛然间,他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自身后袭来,还未等他惊呼出声,一只冰冷的手掌已按在了他的后心。 【剎那冰】! 没有光华,没有声响。 只有一股凝练到极致的死寂寒意,如同无形的冰针,瞬间透体而入,直贯心脉。 那暗哨身体猛地一僵,瞳孔急剧放大,脸上瞬间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霜,所有的生机在十分之一秒內被彻底冻结、湮灭。他甚至连一丝痛苦都未曾感受到,便软软地瘫倒在地,气息全无。 竹观鱼扶住他的身体,轻轻放倒,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杀这些人,於他而言,就与拂去衣上尘埃並无区別。 他继续向內潜行,凭藉神意感知,避开几处可能设有机关的区域,很快靠近了后院主屋。 主屋內灯火通明,隱约传来对话声,说的是日语。 竹观鱼屏住呼吸,將神意凝聚如丝,缓缓探入窗缝。 “……那个支那小子,查清楚了吗?”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问道。 “嗨!小野阁下。已经派人去查了,应该是关外来的富商子弟,武功路数很杂,看不出明確师承,但反应很快,估计有七段实力。”另一个声音恭敬地回答。 “七段……哼,不知死活。继续查,看看他背后有没有人指使。最近南京不太平,很多眼睛在盯著我们。” “明白。另外……『研究所』那边传来消息,新的『素材』已经到位,要求我们儘快將上次捕获的那个送过去。” “知道了。明天晚上,老路线,安排『影武者』的人护送……” 对话还在继续,竹观鱼却心中一动,影武者? 看来必须抓个活口,问清楚! 他正欲行动,忽然,心头警兆乍现! 几乎与此同时,主屋內的对话声戛然而止。 “什么人?!”一声厉喝从屋內传出,说的是中文,带著浓重的东瀛口音。 被发现了! 竹观鱼毫不犹豫,身形暴退! 就在他离开原地的瞬间,数道乌光穿透窗纸,精准地钉在他刚才立足的位置,是淬毒的手里剑! “噗噗噗!” 主屋房门轰然洞开,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出,为首一人身材瘦小,目光阴鷙,周身散发著六段巔峰的凌厉气息,另外两人也是七段好手。 同时,后院其他方向也传来破风声,显然其他守卫也被惊动。 竹观鱼身处包围,却不见丝毫慌乱。他目光锁定那名六段巔峰的忍者,此人应该是这里的头目之一。 “抓住他!”那瘦小忍者用日语低吼一声,双手连挥,又是数枚手里剑呈品字形射向竹观鱼上中下三路,速度极快,角度刁钻。 另外两名五段忍者则一左一右,持刀夹击而来,刀光凌厉,封死了竹观鱼的闪避空间。 面对这局面,竹观鱼眼神一冷。 他不再隱藏实力。 体內那融合后的冰玉劲力瞬间奔腾,《冰肌玉骨诀》催动,肌肤表面泛起一层微不可察的莹润光泽。 他没有理会左右夹击的刀光,也没有去格挡那迅疾的手里剑。 他的右手食指,如同玉箸般,对著正前方那名疾冲而来的六段忍者,轻轻点出。 动作舒缓,不带一丝烟火气。 【剎那冰】! 神意先行,早已锁定了对方疾奔时胸前膻中穴那细微的、因发力而產生的劲力空隙。 指尖前方,空气仿佛骤然塌陷、凝固。 一点深邃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幽蓝,在指尖无声凝聚,隨即爆射而出! 没有破空声,没有寒气四溢。 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幽蓝细线,如同死神的凝视,跨越数丈距离,后发先至! 那六段忍者前冲的势头猛地一僵! 他脸上狰狞的表情瞬间冻结,瞳孔中倒映出那一点致命的幽蓝,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他想躲,却发现周身空气都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將他牢牢禁錮。他想格挡,但手臂刚抬起一半,那点幽蓝已没入他的胸膛。 “呃……” 一声短促压抑的闷哼。 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没有伤口,没有血跡。 但一股绝对零度般的死寂寒意,已在他心脉深处轰然爆发! 他体內的血液、劲力、乃至思维,都在十分之一秒內被彻底冻结、崩碎。 他保持著前冲和抬臂的姿势,直挺挺地向前扑倒,落地时,发出“砰”的一声轻响,如同冰块坠地。身上覆盖著一层厚厚的白霜,再无一丝生机。 秒杀! 一名六段巔峰忍者,连一招都未能接下,便被瞬间剥夺了生命。 另外两名夹击而来的七段忍者,刀锋距离竹观鱼的身体只有寸许,却硬生生顿住! 他们看著头领那诡异的死状,感受著那扑面而来的、令人灵魂战慄的极致寒意,眼中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填满。 这……这是什么武功?! 竹观鱼缓缓收回手指,看也没看那两名僵住的忍者,目光扫向主屋方向,声音透过蒙面巾,带著一丝冰碴般的冷意: “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第71章 审问 那两名忍者被他目光一扫,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浑身冰凉,握著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竟是不敢再上前一步。 主屋內,一片死寂。 显然,里面的人也被这雷霆一击震慑住了。 竹观鱼心中冷笑,正要趁势擒拿一个活口。 忽然,他眉头微蹙,感应到一股极其隱晦、却带著浓烈尸臭和阴寒气息的力量,正从后院竹林深处急速靠近。 “还有高手?” 他心念电转,不再犹豫,身形一晃,已如同鬼魅般欺近那两名嚇破胆的忍者之一。 那忍者见他扑来,惊恐地举刀便砍。 竹观鱼不闪不避,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鉤,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 “咔嚓!” 一声脆响,腕骨瞬间碎裂。 同时,他右手並指如剑,蕴含凝冰劲力,快若闪电般点向对方周身数处大穴。 那忍者闷哼一声,身体软倒,被竹观鱼如同拎小鸡般夹在肋下。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竹观鱼毫不停留,足下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向后院高墙射去。 “八嘎!拦住他!”主屋內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声。 数道黑影从不同方向扑来,试图拦截。 但竹观鱼的速度太快了! 他如同滑不留手的游鱼,在间不容髮的缝隙中穿过拦截,身形几个起落,便已掠至高墙之下。 足尖在墙面连点,身形拔地而起,轻易翻过墙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直到他离开,那道从竹林深处袭来的、带著浓烈尸臭的阴寒气息才堪堪赶到现场,只看到一地狼藉和那名被冻毙的六段忍者尸体。 夜色中,传来一声如同夜梟般刺耳的怒啸。 …… 距离清茗轩两条街外的一条暗巷中。 竹观鱼將肋下夹著的、已被封住穴道、卸掉下巴的东瀛忍者扔在地上,扯下面巾,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巷口阴影一动,李芸的身影显现出来。 “得手了?”她问,目光扫过地上如同死狗般的俘虏。 “嗯。”竹观鱼点头,脸上重新掛起那温和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残留著一丝冰寒,“还顺手宰了个六段的。不过,惊动了一个修炼邪功的傢伙,气息很怪,带著尸臭。” 李芸眉头微蹙:“尸臭?莫非是湘西赶尸一脉的旁支,投靠了东瀛人?” “或许吧。”竹观鱼蹲下身,看著地上因为恐惧和寒冷而瑟瑟发抖的俘虏,声音平和。 “现在,我们来聊聊吧。” “关於你们的『研究所』,关於……你们在南京,到底想做什么?” 被竹观鱼掳来的东瀛忍者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他被卸掉的下巴无力地耷拉著,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生理性的泪水,浑身因那股侵入骨髓的寒意而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托住对方的下顎,“咔噠”一声轻响,將其復位。 忍者猛地咳嗽起来,贪婪地呼吸著冰冷的空气,但每一次吸气都像吸入无数冰针,刺得肺腑生疼。 “你看,这样我们就能好好聊聊了。”竹观鱼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火气,“首先,怎么称呼?” 忍者喘息著,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利弊,或者寻找逃脱的机会。 竹观鱼並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著他。 然而,巷子里的温度却在无声无息中再次骤降。 地面上,墙壁上,甚至忍者呼出的白气,都迅速凝结出细密的冰晶。那股寒意並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竹观鱼自身,如同无形的领域,笼罩著俘虏。 忍者猛地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的血液流速都在变慢,手脚开始麻木。 这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一种带著死寂意味的、能冻结生机的力量。 “我……我叫……青木……”他终於承受不住这种无声的精神和肉体双重压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青木君,”竹观鱼从善如流,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讚赏,“很好,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那么,告诉我,你们在南京,具体在为谁做事?目的是什么?” 青木咬著牙,沉默。 竹观鱼嘆了口气,像是有些失望。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並未触及青木的身体,只是隔空对著他左肩的伤口附近(之前被竹观鱼捏碎腕骨)轻轻一划。 【剎那冰】的应用並非只有爆发一式。神意微动,一缕凝练如髮丝的极致寒意隔空侵入。 “呃啊——!” 青木猛地发出一声悽厉至极的惨嚎,身体剧烈抽搐起来。 他感觉仿佛有一条冰冷的、活著的虫子钻进了他的胳膊,正在啃噬他的经脉、冻结他的血液,那种痛苦远超寻常刀剑之伤,直抵灵魂深处。 他肩膀处的伤口肉眼可见地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霜,並且迅速向周围蔓延。 “是……是『影武者』大人和……和基金会的『博士』!”青竹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击下彻底崩溃,语无伦次地嘶喊道,“我们……我们听命於他们!” 竹观鱼指尖微抬,那深入骨髓的寒意暂时停止蔓延,但残留的冰冻痛楚依旧让青木浑身哆嗦。 “影武者……博士……”竹观鱼重复著这两个代號,眼神微冷,“继续说。你们在南京抓那些武者,做什么?” “是……是『素材』!”青木喘著粗气,不敢再有丝毫隱瞒,“研究所……滁州那边的『武学人体改造研究所』……需要大量的武者作为研究『素材』!” “人体改造?”一旁静立的李芸眉头紧蹙,清冷的嗓音带著一丝厌恶。 “是……是的!”青木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为了减轻痛苦,忙不迭地交代,“基金会提供技术和……和一些古怪的设备,影武者大人提供武学知识和人手……他们想要解析不同武者的身体奥秘,提取所谓的『优质体质因子』,尝试……尝试复製武学天赋,甚至……製造出绝对服从的『武者兵器』!” 竹观鱼目光幽深:“所以,那些失踪的武者,都被送到了滁州的研究所?” “大部分是……但也有少数在抓捕过程中『损耗』了……”青木低声道,“研究所的位置很隱秘,在滁州城外三十里的山里,表面是个废弃的矿场,叫『三井矿业』……” “守卫力量如何?” “有……有影武者大人的直属部队,大概三十人,都是好手,最低也有七段……还有基金会派来的护卫,他们用的武器很怪,不全是枪……哦,对了,研究所里,长期有至少一位『影武大人』坐镇,是……是四段的高手!” 四段。 竹观鱼心中微凛,这已是一流高手,足以在地方上开宗立派。 看来这研究所的防卫等级极高,不过寻常的四段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威险了。 第72章 四段? “近期有什么特別动向?”竹观鱼追问,他不放过任何细节。 “有!有!”青木像是想起了什么,“三天后,会有一批新的『优质素材』从北边押送过来,据说里面有一个特別重要的目標,是……是上面点名要的,好像具有某种罕见的『阴寒体质』……押送队伍会走水路到滁州码头,然后换车进山。” 阴寒体质?竹观鱼与李芸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城北永利当铺那个中了“邪寒”的少爷。 看来,对方搜寻特殊体质的行动一直在进行,而且效率很高。 “押送队伍的规模和实力?” “具体……具体我不太清楚,但负责押运的是影武者旗下的『黑蛇组』,带队的是副组长服部次郎,据说……有六段实力……队伍里应该还有至少两名七段。” 竹观鱼不再发问,巷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青木粗重而恐惧的喘息声。 片刻后,竹观鱼站起身,对李芸和一直在巷口警戒的石源道:“师姐,石师兄,情况基本明朗了。” 李芸頷首:“滁州研究所是根源,必须拔除。但对方有四段高手坐镇,强攻不可取。” 石源脸色凝重:“四段……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应付的范畴了,竹师弟,是否先回山门稟报玄璣师叔?” 竹观鱼摇了摇头,眼神冷静得可怕:“来不及,等我们带人回来,那批『素材』恐怕早已被送进实验室,生死难料,而且四段吗,並非不可战胜。”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语速平缓却条理清晰:“对方尚不清楚我们已经摸清了研究所的底细和押送路线,这是我们的优势。” “你想截击押送队伍?”李芸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不错。”竹观鱼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救出那名特殊体质者,打乱他们的计划。同时,若能擒获或击杀服部次郎,或许能从他身上得到更详细的研究所內部布防情报,为后续行动做准备。” 石源还是有些担忧:“可对方有六段高手,还有多名七段……” 竹观鱼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抹温和的笑容,但此刻这笑容在青木看来,却比方才的寒意更令人胆寒。 他低头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青木。 青木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惊恐地瞪大眼睛,想要哀求,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竹观鱼並指如剑,隔空轻轻一点。 一缕微不可察的幽蓝气息没入青木眉心。 青木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皮肤表面覆盖上一层薄霜,气息瞬间断绝。 他没有流血,没有外伤,就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 对待这种沾满同胞鲜血的敌人,竹观鱼不会有丝毫手软。 “处理乾净。”竹观鱼对石源吩咐道。 石源心中一寒,连忙点头:“明白!” “师姐,”竹观鱼转向李芸,“我们需要滁州码头附近的地形图,越详细越好。另外,准备一条快船,我们明日一早出发,务必在押送队伍抵达前,赶到滁州设伏。” 李芸点头:“地形图我来想办法,船的事情,石师兄更熟。” 石源拍著胸脯:“包在我身上!保证找一条又快又稳的船!”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解无聊,??????????????????.??????超靠谱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竹观鱼最后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感受著体內澎湃流转、愈发圆融的冰玉劲力,以及那蠢蠢欲动、濒临突破的《冰肌玉骨诀》。 “走吧,回去好好准备,这场硬仗,才刚刚开始。” 三人身影迅速消失在暗巷深处,只留下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和一片死寂的寒。 两日后,黄昏。 滁州码头,笼罩在夕阳昏黄的光晕和江面升腾的薄暮里。 相较於南京下关的喧囂,这里显得冷清许多。 几条乌篷船懒散地靠在岸边,零星的苦力扛著麻包,喊著號子。空气里混杂著鱼腥、水汽和泥土的味道。 距离码头二里外,有一处河道拐弯,水流相对平缓,两岸芦苇丛生,茂密得能藏下千军万马。这里是通往山中“三井矿业”的必经水路。 芦苇深处,竹观鱼和李芸如同两尊石雕,静静潜伏。 竹观鱼一身灰褐色劲装,与枯黄的芦苇几乎融为一体。他闭著双眼,气息內敛到了极致,心跳缓慢有力,体温低於环境,仿佛一块真正的寒石。 他在脑海中反覆推演著伏击的每一个细节,神意如同无形的蛛网,蔓延至方圆数十丈,感知著风中传来的每一丝异动,水中每一条鱼的游弋,甚至芦苇杆在微风中的摇曳角度。 李芸则是一身便於隱藏的深青色衣物,她同样收敛气息,但《仙鹤流》的神意更侧重於感知外界的“流动”。 她像一只棲息在芦苇丛中的真正鹤鸟,敏锐地捕捉著任何不属於这片天地的声音和气息。 根据石源动用所有关係打探到的確切消息,押送“素材”的船,將在今晚戌时(晚上七点到九点)左右经过这片河湾。 “来了。”李芸嘴唇微动,声音凝成一线,传入竹观鱼耳中。 几乎在她开口的同时,竹观鱼也“听”到了——下游方向,传来一阵微弱但不同於寻常渔船的马达声,正由远及近。 他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似有冰凝结,锐利如刀。 透过芦苇的缝隙望去,只见一艘加装了小型柴油机的改装货船,正“突突突”地逆流而上。 船身吃水颇深,显然载重不小。船头站著两名穿著黑色劲装、腰间佩刀的东瀛浪人,目光警惕地扫视著河面。船尾也有一人,船舱的帘子紧闭,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船头两个,七段、船尾一个,七段、船舱內……气息混杂,至少有五人以上,气血衰败,应该就是被掳的武者。还有一个气息沉凝,隱而不发,位於船舱中部,应是服部次郎。”竹观鱼的神意感知,迅速分析著敌情。 李芸补充道:“水下三丈,有东西跟著,气息阴冷,非人,可能是基金会提供的某种水下护卫。” 竹观鱼微微頷首,对方果然戒备森严。 货船缓缓驶入河湾,速度似乎放慢了一些,显然掌舵者也对这片易於设伏的水域心存警惕。 就是现在! 第73章 袭击 竹观鱼眼中寒光一闪,对李芸打了个手势。 李芸会意,身形如同鬼魅般从芦苇丛中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未激起半点水。 她的任务是解决那个潜在的水下威胁。 与此同时,竹观鱼动了。 他並未直接冲向货船,而是双足在芦苇杆上轻轻一点,身形如一只大鸟般腾空而起,体內冰玉劲力轰然运转,《冰肌玉骨诀》催发到极致,肌肤表面泛起一层莹润玉色,在昏黄的夕阳下流转著奇异的光泽。 身在半空,他右手五指张开,对著货船前方的水面,虚虚一按! 【剎那冰】·衍变·凝水成冰! 神意锁定前方大片水域,磅礴的极寒劲力隔空灌注! “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冻结声骤然响起!货船前方方圆数丈的河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结冰,坚硬的冰层如同一道突如其来的屏障,死死卡住了货船的前进路线! “八嘎!怎么回事?!”船头的浪人惊呼出声。 货船的螺旋桨疯狂空转,搅起无数冰屑,船身因惯性猛地一顿。 “敌袭!”船尾的浪人厉声大喝,拔出腰刀。 就在船上敌人被这突变惊扰,注意力被前方冰面吸引的瞬间—— “噗!” 一道素青身影如同箭鱼般从船侧水下激射而出,带起一溜水! 李芸手中短剑寒光一闪,直刺船尾那名浪人的咽喉!速度快得惊人! 那浪人反应也是极快,回刀格挡! “叮!” 刀剑相交,发出刺耳脆响。 但李芸这一剑只是虚招,剑尖与刀身接触的瞬间,她手腕一抖,身形借力如同没有重量般飘起,足尖在船舷一点,已如飞燕般掠向船头那两名浪人!《仙鹤流》身法之精妙,展露无遗! 也就在李芸动手的同时—— “轰!” 货船中部的顶棚猛地炸开一个窟窿,木屑纷飞中,一道矮壮精悍的身影冲天而起,正是服部次郎! 他身穿黑色忍者服,脸上蒙著面罩,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腰间插著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 他人在半空,目光已如鹰隼般锁定了刚刚落向船头、製造了冰障的竹观鱼! “支那人!找死!” 服部次郎怒吼一声,並未拔刀,而是双手在胸前快速结印,体內属於六段武者的澎湃劲力爆发,周身空气隱隱扭曲! “忍法·风魔手里剑!” 他双臂猛地向前一挥,数道由高度压缩的劲力凝聚而成的、旋转著的无形风刃,发出悽厉的破空声,如同蜂群般罩向竹观鱼全身要害! 这风刃锋利无比,足以切金断玉! 面对这铺天盖地而来的风刃袭击,竹观鱼面色不变。 他甚至没有做出大幅度的闪避动作,只是脚下微错,《冰肌玉骨诀》带来的强横肉身与精准控制力展现无疑,身形如同风中摆柳,在间不容髮之际,以最小的幅度晃动。 “嗤嗤嗤嗤——!” 密集的风刃擦著他的衣角、鬢髮掠过,將身后的船舱木板切割出无数深深的痕跡,却未能伤到他分毫! 他对时机和角度的把握,妙到毫巔! 服部次郎瞳孔一缩,显然没料到对方的身法如此诡异! 而竹观鱼,在避开风刃的同时,反击已然发出! 他並指如剑,对著刚刚落地、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服部次郎,隔空点出! 依旧是【剎那冰】! 但这一次,与秒杀清茗轩忍者时不同,也与冻结河面时不同。 神意先行,早已锁定了服部次郎因结印发力、胸前膻中穴附近那细微的劲力流转节点! 指尖幽蓝光芒一闪而逝,速度快得超越视觉捕捉! 一道凝练到极致、细如牛毛的幽蓝寒线,无视了数丈距离,仿佛穿越了空间,瞬间出现在服部次郎胸前! 服部次郎浑身汗毛倒竖!一股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 他狂吼一声,六段武者的反应速度发挥到极限,双臂交叉护於胸前,雄浑的劲力瞬间凝聚在手臂上! “噗!” 轻响声中,幽蓝寒线击中了他的劲力护盾。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股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死寂寒意,如同附骨之疽,顺著他的劲力,疯狂向他体內钻去! “什么鬼东西?!”服部次郎惊骇欲绝,他感觉自己的劲力运转瞬间变得滯涩,手臂传来刺骨的冰痛,仿佛连思维都要被冻结! 他当机立断,猛地咬破舌尖,藉助剧痛刺激,体內劲力疯狂爆发,想要將那诡异的寒意逼出! 然而,竹观鱼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在点出一指【剎那冰】的同时,他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近!《冰肌玉骨诀》带来的强横肉身力量爆发,速度飆升! 服部次郎刚勉强压下体內肆虐的寒意,视野已被一只莹白如玉、却带著恐怖力量的手掌填满! 竹观鱼的右掌,带著一股冻结一切的磅礴寒意,印向他的面门! 掌未至,那冰冷的掌风已让服部次郎面部皮肤如同刀割! 避无可避! 服部次郎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竟不闪不避,左手闪电般拔出腰间的短刀“肋差”,带著一股惨烈的气势,直刺竹观鱼的小腹!竟是同归於尽的打法! 但他低估了《冰肌玉骨诀》的防御,也低估了竹观鱼的狠辣与计算。 竹观鱼不闪不避,印向对方面门的手掌去势不减,只是小腹肌肉瞬间紧绷,冰玉劲力层层叠叠匯聚於一点,肌肤泛起更浓郁的玉色! “噗!” “鐺!”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服部次郎的肋差刺中了竹观鱼的小腹,却如同刺中了千锤百链的精钢,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刀尖仅仅刺入半分,便被那坚韧无比的肌肉和凝实的劲力死死卡住,再难寸进! 而竹观鱼的手掌,则结结实实地印在了服部次郎的额头上! 【玄玉手】! 磅礴的极寒劲力瞬间爆发! 服部次郎的动作猛地僵住,双眼瞬间失去神采,脸上覆盖上一层厚厚的蓝白色冰霜,整个人保持著持刀前刺的姿势,化作了一具冰雕! 连他体內奔腾的血液和劲力,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竹观鱼缓缓收掌,看也没看变成冰雕的服部次郎,另一只手隨手拔出还卡在自己小腹的肋差,伤口处肌肉蠕动,冰玉劲力流转,鲜血瞬间止住,只有一道浅浅的白痕。 他目光扫向船头。 那里,李芸的短剑正从最后一名浪人的咽喉抽出,带出一溜血。 三名七段浪人,已尽数伏诛。 她的动作乾净利落,气息平稳,显然並未耗费太多力气。 第74章 蚀髓虫 水一响,李芸从水中跃回船上,对她微微摇头,示意水下那阴冷气息已被解决。 竹观鱼点点头,走向紧闭的船舱。 他用刀挑开帘子,一股混杂著汗味、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船舱內,五名衣衫襤褸、气息萎靡的武者被粗大的铁链锁著,眼神麻木。 唯独角落一人,引起了竹观鱼的注意。 那是一名少年,约莫十五六岁,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浑身散发著一种不正常的寒气,即便在如此环境中,他周围的温度也明显低於別处。 他蜷缩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与体內的某种力量抗爭。 “阴寒体质……”竹观鱼目光微凝,走到了那少年面前。 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澈却带著惊恐和倔强的眼睛。 “別怕,”竹观鱼脸上浮现出那惯有的温和笑容,声音也放缓了些,“我们是来救你的。” 他伸出手,握住锁住少年的铁链,冰玉劲力勃发。 “咔嚓!” 精钢锻造的铁链,应声而断! 少年怔怔地看著他,又看了看他身后走来的、气质清冷的李芸,以及船头甲板上那几具尸体和冰雕,眼中的惊恐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希望所取代。 竹观鱼看著少年,又扫了一眼其他几名眼神开始活络起来的武者,心中並无太多喜悦。 救下这些人,只是第一步。 捣毁那座藏於深山、进行著惨无人道实验的研究所,揪出背后的“影武者”和“博士”,才是真正的目標。 他蹲下身,声音放缓:“你感觉怎么样?” 少年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带著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惊惧,他瑟缩了一下,低声道:“冷……里面冷……” “里面?”竹观鱼眼神微凝,“是受伤了,还是……” 少年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竹观鱼不像坏人,鼓起勇气道:“他们……他们给我打了针……说是什么『適配』……然后,身体里就好像……有东西在动……”他说著,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 竹观鱼与李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东西在动?”竹观鱼伸出手,语气平和,“別怕,让我看看。” 少年迟疑著,还是伸出了冰冷的手腕。 竹观鱼並未直接號脉,而是再次调动起那初步掌握的“神意感知”,一丝极其细微、凝练的意念,如同最轻柔的触鬚,缓缓探入少年的经脉。 起初,是那股熟悉的、属於少年自身的阴寒之气,虽然紊乱,但尚属纯粹。 但很快,在更深层的气血运行节点,竹观鱼“看”到了异常。 那是一些极其微小的、如同活物般的“点”,它们依附在经脉壁上,隨著气血缓缓蠕动,散发著一种与少年本身寒气同源、却更加阴邪、更具侵蚀性的能量波动。 它们似乎在沉睡,又似乎在缓慢地汲取著宿主的生机与寒气,壮大自身。 “虫卵……”竹观鱼收回神意,脸色沉了下来。青木口中提取体质因子、复製武学天赋,原来是通过这种诡异的方式! “他们叫你什么名字?”竹观鱼问少年。 “石……石火。”少年怯生生地回答。 “石火,”竹观鱼看著他,“你体內的,是一种叫做『蚀髓虫』的虫卵。” 石火闻言,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虫……虫子?我会死吗?” “暂时不会。”竹观鱼语气依旧平静,但说出的內容却让石火如坠冰窟,“这些虫卵处於休眠状態,但它们需要定期服用一种『抑制剂』,否则就会甦醒,啃噬你的骨髓经脉,吞噬你的寒气,直至……將你吸乾。” 这正是基金会和影武者控制这些“特殊体质”者的手段! 不仅掳人,还要用这种阴毒的方式让他们无法逃脱,只能沦为实验品! 石火绝望地瘫软下去,眼泪无声地流下。 其他几名刚获救的武者听到这番话,也面露骇然,下意识地检查自身。 竹观鱼站起身,对李芸低声道:“师姐,看来情况比我们想的更麻烦。研究所必须儘快摧毁,找到抑制剂的配方或库存,否则救出他们,也只是延缓死亡。” 李芸点头,清冷的眸子里寒芒闪烁:“手段如此酷烈,天理难容。” 竹观鱼走到服部次郎化成的冰雕前,目光扫过他僵硬的尸体,他蹲下身,仔细搜查。 很快,他在服部次郎贴身的口袋里,找到了一个小巧的金属盒,打开后,里面是几支封装好的透明液体,旁边还有一张摺叠的纸条。 纸条上是用日文和英文混合书写的一些注意事项和……一个简易的日历標记,標註著下一次“投餵”的时间,就在两天后! 而金属盒內的液体,显然就是临时应急用的“抑制剂”! 竹观鱼將金属盒递给石火:“这应该能暂时压制你体內的虫卵。但支撑不了多久。” 石火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握住金属盒,哽咽道:“多谢……多谢恩公!” 竹观鱼看著他,心中並无多少轻鬆。 这只是杯水车薪,必须找到根源。 原计划是救出人质,获取情报,然后伺机潜入或强攻研究所。 但现在,情况彻底变了。 竹观鱼的眼神闪烁不定,各种念头电光火石般碰撞。 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计划改变。”他沉声道,“我们不能直接去研究所了。” “他们需要『素材』,尤其是石火这样的『优质容器』。”竹观鱼看向石火,眼神深邃,“我们就把『素材』给他们送回去。” 李芸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你的意思是……將计就计?我们冒充押送人员,带著石火返回研究所?” “不错。”竹观鱼点头,“服部次郎已死,但他的尸体和身份还能利用。我们偽装成经歷袭击后侥倖逃脱,成功將最重要的『素材』带回。这是最快、也是最可能接触到核心区域和『博士』的方法。” “太冒险了!”李芸立刻反对,“研究所內必然有身份验证,我们很容易暴露!而且一旦进去,就是龙潭虎穴,再想出来就难了!” “风险与收益並存。”竹观鱼冷静地分析,“这是我们获取抑制剂,並有机会从內部摧毁研究所的唯一捷径。身份问题……服部次郎是六段高手,在『影武者』內部地位不低,应该有一定权限。我们可以利用他的尸体和隨身物品。至於进去后……”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那就各凭本事了。师姐,你擅长隱匿和感知,在外策应,隨时准备接应。我带著石火进去。” “你一个人?”李芸难以置信。 “人越多,破绽越大。”竹观鱼语气平淡,却带著不容置疑的自信,“我自有办法周旋。” 他看向石火,语气放缓,却带著一丝郑重:“石火,接下来需要你配合我们演一场戏,可能会很危险,但你想要活下去,想要摆脱体內的东西,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你,敢不敢?” 石火看著竹观鱼那双平静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气质清冷但眼神关切李芸。 想起这段时间非人的折磨和对自由的渴望,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我敢!大哥哥,我相信你们!” 竹观鱼脸上终於重新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拍了拍石火的头:“好孩子。” 第75章 潜入 货船的柴油引擎发出沉闷的突突声,搅动著浑浊的江水。 竹观鱼站在船头,身上已换上了从服部次郎尸体上剥下的黑色忍者服,脸上蒙著面罩,只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他刻意调整了站姿和呼吸节奏,模仿著记忆中服部次郎那略带倨傲又隱含阴鷙的气度。 在他身后,石火被粗糙的绳索象徵性地捆绑著双手,低垂著头,蜷缩在甲板角落,身体因刻意营造的恐惧和体內的寒意而微微发抖。 李芸早已带著其他被解救的武者,由石源接应,隱匿他处。 此刻,这艘改装货船上,只有竹观鱼、“被押送”的石火,以及一具被竹观鱼用凝冰劲力暂时封住、偽装成重伤昏迷的浪人尸体(原船尾守卫)。 河湾伏击的痕跡已被简单处理,冰障融化,只留下些许打斗的凌乱。 竹观鱼要营造的,是遭遇突袭,经歷苦战,付出代价后,侥倖保住了最重要“素材”,狼狈撤回的假象。 他手中摩挲著从服部次郎身上搜出的那块黑铁令牌,正面刻著“影”字,背面是繁复的蔓藤纹,触手冰凉。 神意沉入体內,《冰肌玉骨诀》缓缓运转,並非为了爆发力量,而是极其精细地调整著自身劲力波动。 他回忆著与服部次郎交手时感知到的那股属於“影武者”一脉的、偏向阴柔诡譎的劲力特性,尝试以自身更为精纯浩瀚的冰玉劲力进行模擬、覆盖。 如同在纯净的水中滴入墨汁,再加以搅拌,使其呈现出近似浊水的表象。 这並非易事,需要对自身力量拥有绝对的掌控。 丝丝缕缕带著阴寒属性的劲力气息,被他小心地引导至体表,掩盖了那更深沉的、如玉如冰的本质。 “还有三里,就到矿场码头了。”竹观鱼目光投向远处暮色中逐渐清晰的、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影,心中默念。 他看了一眼石火,少年感受到他的目光,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將身体缩得更紧,扮演著惊弓之鸟的角色。 船舱內,那具“重伤昏迷”的尸体旁,放著服部次郎的肋差短刀,以及一些零碎的忍者道具。 竹观鱼没有动长刀,那不符合一个经歷苦战、仓皇逃窜的忍者头目应有的状態。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只有船头的探照灯划破夜幕,照亮前方一小片水域。 河道在此拐向深山,两岸峭壁陡立,植被茂密,透著一股荒凉死寂。 前方出现了一个简易的木质码头,码头上站著四名持枪的黑衣守卫,眼神锐利地扫视著接近的货船。 码头后方,是一条仅容一车通行的土路,蜿蜒伸向大山深处,路的尽头,隱约可见铁丝网和高耸的瞭望塔轮廓。 “停船!接受检查!”码头上,一名守卫举起手,用生硬的中文喝道,同时另一只手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货船缓缓靠岸。 竹观鱼深吸一口气,將模擬出的、带著一丝疲惫与惊魂未定的阴鷙气息提升到极致,他一手看似隨意地提著石火的后衣领,另一手举起那块黑铁令牌,用刻意压低的、沙哑的嗓音,以日语夹杂著几个中文词汇吼道。 “八嘎!快!紧急情况!服部次郎大人重伤!『容器』急需送回!” 他脚步略显踉蹌地踏上码头,將令牌亮给守卫看,同时刻意让守卫看到他衣角沾染的、已经冻结髮黑的血跡(来自被他击杀的浪人),以及他肋下那看似因为搬运“重伤同伴”而牵动伤口带来的细微抽气声。 守卫的目光扫过令牌,又警惕地看了看竹观鱼提著的、瑟瑟发抖的石火,以及船上甲板那具被破布半盖著、气息奄奄的“尸体”。 “口令!”守卫並未完全放鬆,继续追问。 竹观鱼心臟微微一提,面上却露出不耐与焦躁:“『八嘎!快!没时间了!袭击者可能还在附近!服部大人需要立刻救治!『容器』体內的东西不稳定!” 他同时加重了“容器”和“不稳定”的语气。 守卫对视一眼,显然“容器不稳定”这句话触动了他们的神经。 为首的小队长点了点头,侧身让开:“进去吧!直接去医疗区!” 竹观鱼心中稍定,但不敢有丝毫放鬆,提著石火,脚步“匆忙”却又带著伤员应有的“虚浮”,沿著土路向內走去。 他能感觉到身后几道审视的目光一直跟隨著他。 土路两旁是茂密的树林,黑暗中仿佛藏著无数眼睛。 走了约莫一里地,前方出现了一道坚固的铁丝网大门,门口设有沙包工事,架著一挺轻机枪,守卫增加到了六人,气息明显比码头那边的更精悍,至少都有八段水准。 “站住!”工事后传来冷喝。 竹观鱼再次举起令牌。 一名穿著不同於普通守卫的黑色劲装、腰间佩著长刀的男子从工事后走出,他目光如鹰隼,上下打量著竹观鱼,重点在他提著的石火和那模擬出的阴鷙劲力上停留了片刻。 “你是服部大人麾下的?我怎么没见过你?”男子开口,中文流利,带著浓重的关东口音。 竹观鱼心头一凛,知道遇到了真正的“影武者”內部人员。 他维持著焦急与疲惫,哑声道:“属下青木,直属服部大人行动组,平日多在南京外围活动,这次奉命押送『特殊容器』……大人,服部阁下他……”他適时地流露出悲痛与急切。 “青木?”那男子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但又不太確定。 影武者组织庞大,外围人员眾多,彼此不认识很正常。 就在这时,被竹观鱼提著的石火,似乎因为“恐惧”和“体內虫卵”的躁动,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嘴唇泛紫,周身散发出那股不正常的阴寒之气,甚至有一丝黑气从鼻孔中逸出。 那佩刀男子脸色微变,立刻后退半步,眼神中的疑虑被一丝忌惮取代,“蚀髓虫”失控的前兆,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 “快进去!直接去b区实验室找吉川博士!”他不再阻拦,挥手让守卫打开铁丝网大门。 “嗨!”竹观鱼“感激”地一点头,提著“状態恶化”的石火,快步穿过大门。 第76章 交流 进入铁丝网內部,环境陡然一变。 道路两旁出现了简陋的木板房和砖石结构建筑,灯火通明,隱约能听到机器轰鸣和某些说不清的、沉闷的击打声。 空气中瀰漫著消毒水、金属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合的怪异气息。 偶尔有穿著白大褂或黑色制服的人员匆匆走过,对竹观鱼和他提著的石火投来漠然或审视的一瞥。 竹观鱼的神意如同无形的触角,谨慎地向外蔓延,感知著周围的一切。 明哨、暗哨、巡逻队……防卫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而且,他感觉到好几股不弱的气息,至少是七段,甚至有一两道达到了六段层次,隱藏在那些建筑之中。 根据服部次郎日记和青木的供词,研究所分为几个区域:外围警戒区(a区)、生活与训练区、实验核心区(b区)、以及最机密的“特殊项目区”(c区)。 他现在所处的,应该是a区与生活区的交界。 他需要前往b区实验室。 沿著主路又走了几分钟,前方出现了一栋更大的、方方正正的三层砖楼,窗户狭小,透著冰冷的白光。 楼门口有身穿白色防护服、戴著防毒面具的守卫,手持一种造型奇特、带著玻璃管和电极的棍状武器。 竹观鱼再次亮明身份和“紧急情况”。 一名防护服守卫通过內部通讯设备確认后,示意他进入。 大楼內部光线惨白,墙壁是冰冷的金属色,空气里消毒水味更浓,混合著一股难以言喻的、像是福马林和某种生物组织腐败的味道。 走廊空旷,脚步声迴荡,显得格外寂静。 按照指示,他需要將“容器”送往三楼的“初级观察室”。 踏上楼梯,竹观鱼的心神更加凝聚。 这里的气息让他感到不適,並非危险,而是一种纯粹的、对生命扭曲和践踏的冰冷感。 来到三楼,走廊两侧是一扇扇厚重的金属门,门上只有编號和小小的观察窗。 一名穿著白大褂、戴著金丝眼镜、头髮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矮胖中年男人,正等在一个標著“b-307”的房间门口,他身后跟著两名同样白大褂、但身材魁梧、眼神凶悍的助手,显然是兼具研究员和打手的角色。 “就是他了?阴寒体质的『容器』?”矮胖男人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扫过石火,带著一种打量实验品的审视,完全无视了竹观鱼。 “嗨,吉川博士。”竹观鱼根据服部次郎日记里的描述,认出了此人,正是负责“特殊体质適应性研究”的吉川永。 他微微躬身,將石火往前送了送,“路上遭遇不明身份者袭击,服部次郎大人重伤,属下拼死才保住『容器』,但他体內的『蚀髓虫』似乎有些躁动。” 吉川永皱了皱眉,似乎对袭击和服部次郎的重伤並不太关心,他的注意力全在石火身上。 “躁动?注射抑制剂了吗?” “在船上已经注射了应急剂量,但效果似乎不佳。”竹观鱼沉声道。 吉川永对身后一名助手示意。 那助手上前,拿出一个类似体温计但更复杂的金属仪器,想要贴在石火额头。 石火猛地挣扎起来,发出恐惧的呜咽,体內的阴寒之气不受控制地外溢,让那助手动作一滯。 “按住他!”吉川永不耐烦地命令。 另一名助手上前,粗暴地抓住石火的肩膀。 竹观鱼適时“配合”地鬆开了手。 就在那助手拿著仪器即將触碰到石火的瞬间—— 竹观鱼眼中寒光一闪! 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一个合理接近,且对方注意力被石火吸引的瞬间! 他左手看似要去帮忙控制石火,手指却如同毒蛇出洞,快得超出了视觉捕捉的极限,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名拿著仪器的助手肋下某处! 【剎那冰】的微缩应用!一缕凝练到极致的寒气瞬间侵入,无声无息地冻结了其部分神经和气血运行! 那助手身体一僵,动作停滯,眼神瞬间涣散,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几乎在同一时刻,竹观鱼的右掌已如同鬼魅般印向了另一名抓著石火肩膀的助手后心! “噗!” 一声闷响。 那助手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猛地前扑,撞在金属门上,软软滑倒,后背心臟位置覆盖上一层薄霜,生机已绝。 吉川永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转化为极致的惊骇!他张嘴欲呼—— 但竹观鱼的速度更快! 在击毙第二名助手的同时,他身形如风,已欺近吉川永身前,那只刚刚杀人的右手,食指与中指併拢,蕴含著冰冷的杀意,悬停在吉川永的咽喉前半寸! 冰冷的指尖尚未触及皮肤,吉川永却感觉自己的喉骨仿佛已经被冻裂,死亡的寒意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凝固,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只能发出“咯咯”的怪响,胖脸上瞬间布满冷汗。 “嘘——”竹观鱼蒙面巾上的双眼,平静地看著他,声音低沉而冰冷,“博士,我想,我们需要换个地方,好好谈谈。关於抑制剂,关於研究所,关於……你们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他手腕微微一抖,一股阴柔的冰玉劲力透入吉川永体內,瞬间封住了他几处主要行动穴道。 吉川永身体一软,却被竹观鱼另一只手牢牢扶住,看上去就像是惊嚇过度站立不稳。 竹观鱼目光扫过走廊两端,神意感知確认暂时无人靠近。 他迅速將两具助手的尸体拖进b-307观察室,又將被他制住穴道、如同木偶般的吉川永“搀扶”进去,最后对惊魂未定却强自镇定的石火低声道:“跟上,关门。” 金属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將外界的冰冷与寂静隔绝。 观察室內,只有一张冰冷的金属床,几台闪烁著指示灯的仪器,以及空气中瀰漫的、更浓重的消毒水和某种药液的味道。 竹观鱼將吉川永“放”在金属床上,自己则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取下蒙面巾,露出了那张年轻、温和,此刻却带著令人胆寒平静的面容。 “现在,博士,”他轻轻开口,如同在与老朋友閒聊,“我们可以不受打扰地……交流一下了。” 第77章 暴露了! b-307观察室內,空气凝滯,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吉川永粗重惊恐的喘息。 惨白的灯光打在竹观鱼那张年轻却毫无表情的脸上,映得他双眸深寒如潭。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吉川永瘫在金属床上,身体因穴道被封和极致的恐惧而僵硬,冷汗浸透了他的白大褂领口。 竹观鱼没有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他伸出手,指尖在吉川永白大褂的口袋里轻轻一探,摸出几张门禁卡和一本薄薄的、写满日文和英文符號的笔记簿。 他慢条斯理地翻看著,目光扫过那些关於“阴寒体质適配性”、“蚀髓虫活性閾值”、“因子提取效率”的记录,眼神愈发冰冷。 “抑制剂,配方,库存地点。”竹观鱼合上笔记,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在吉川永的心上。 吉川永嘴唇哆嗦著,还想挣扎:“我……我不知道……啊!” 他话音未落,竹观鱼的食指已隔空点在他左肩井穴附近。 一缕细微却钻心刺骨的寒意瞬间透入,仿佛有冰针在他经脉中游走、搅动。 吉川永疼得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嚎,却连大幅挣扎都做不到。 “我的耐心有限,博士。”竹观鱼收回手指,语气平淡得像在討论天气,“下一指,会是你的大脑。” “在……在b区核心实验室……冷库……第三排……蓝色標记的药剂就是……配方……配方只有山本总工程师和基金会的威廉士博士有备份……”吉川永彻底崩溃,语无伦次地交代,“放过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竹观鱼记下信息,站起身,將一张权限最高的门禁卡揣入怀中。 他看了一眼紧张守在门边的石火,示意他跟上。 “现在,博士,带我们去核心实验室看看。”竹观鱼解开了吉川永部分下肢穴道,让他能勉强行走,但双手和发声能力依旧被制,“別耍样,你知道后果。” 吉川永面如死灰,在竹观鱼无形的挟持下,踉蹌著走向门口。 走廊依旧空旷寂静。 在吉川永的“带领”下,他们穿过几条更加幽深的通道,经过数道需要刷卡兼密码验证的厚重金属门。 每一扇门后,那消毒水与血腥混合的怪味就更浓一分,隱约还能听到某些房间里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和模糊不清的、非人的低吼。 终於,他们来到一扇標著“b-01 -核心观测区”的合金大门前。 吉川永颤抖著刷了卡,输入密码。 门滑开的瞬间,一股混合著浓烈药味、血腥、以及某种肉体焦糊的气息扑面而来,饶是竹观鱼心志坚定,也忍不住眉头微蹙。 石火更是脸色煞白,捂住了嘴巴。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中间是下沉式的观测区,四周是高高的玻璃幕墙,如同剧院包厢。 此刻,幕墙后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光线从头顶投下,照亮了下方的景象。 那是一个个如同牲畜栏般的透明隔离舱! 舱內,囚禁著形销骨立、眼神空洞的武者! 他们有的身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管子,连接著不知名的仪器;有的肢体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或膨胀,皮肤下似乎有东西在蠕动;有的则被固定在金属架上,接受著某种能量光束的照射,发出痛苦的痉挛。 竹观鱼的目光锐利如鹰,瞬间捕捉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是石源名单上失踪的武者! “威远鏢局”的李鏢头,此刻半边身体覆盖著诡异的金属甲壳,眼神狂乱地撞击著隔离舱壁;“铁臂”周桐,一条手臂肿胀得不成样子,泛著青黑色,无力地垂著…… 而在观测区中央,几个穿著完全密封防护服的研究员,正围著一个手术台忙碌。 手术台上,一名武者被强行固定著,他的胸膛被剖开,露出跳动的心臟,而一颗米粒大小、闪烁著幽蓝光泽的“虫子”,正被一种精密的机械臂,小心翼翼地植入他的心臟附近! “蚀髓虫……”石火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口,脸上毫无血色。 吉川永在竹观鱼的逼视下,颤声解释:“……蚀髓虫……不仅是控制手段……它能寄生在武者能量最活跃的臟器……缓慢吸收其生命精华和独特的『体质因子』……成熟后,虫体本身……就是最纯净的『因子载体』……” “提取出来做什么?”竹观鱼声音冰冷。 “……注入……注入经过改造的、更適合的『容器』……或者……用於强化帝国士兵……”吉川永不敢隱瞒,“基金会提供了一种……『低適配性血清』……虽然效果远不如完美容器……但能让普通士兵获得部分武者特质……力量、速度、或者……特定的抗性……” 竹观鱼心中凛然。 原来不止是製造可控的武者兵器,他们更野心勃勃地试图批量生產“超级士兵”! 若让这等技术成熟並扩散,整个战爭的格局都可能被改变! 他强压下翻腾的杀意,目光扫向核心实验室一侧標註著“低温样本库”的区域。 抑制剂就在那里。 就在他挟持著吉川永,准备走向样本库时—— 嘀!嘀!嘀!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徵兆地响彻整个核心观测区!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 “警告!检测到高能未知生命体徵!接近b-01区域!威胁等级:极高!”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反覆播报。 竹观鱼瞳孔骤缩! 高能未知生命体徵?是指自己?《冰肌玉骨诀》接近圆满,肉身与劲力融合,生命磁场確实远超寻常武者,难道这研究所有某种侦测生命能量的特殊仪器? 他猛地看向吉川永。 只见这胖博士脸上先是错愕,隨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爆发出一种混合著恐惧和扭曲的兴奋,他嘶声道:“是……是『生命场强监测仪』!基金会的最新设备……你……你的身体……不对劲!你不是青木!你是入侵者!” 暴露了! 第78章 冰玉崩 竹观鱼当机立断,並指如刀,就要彻底了结吉川永!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嗡—— 核心观测区四周的合金墙壁猛地弹出数个隱藏的发射口,喷吐出大量浓密的、带著刺鼻甜味的白色烟雾!瞬间遮蔽了视线! 同时,通往外界和样本库的合金大门发出沉重的闭锁声,显然已被远程锁定! “启动……『清道夫』协议……”烟雾中,传来吉川永因为激动和缺氧而断断续续的声音,隨即便是他被烟雾呛到的剧烈咳嗽声。 竹观鱼屏住呼吸,冰玉劲力自然流转,在体表形成一层微不可察的屏障,隔绝烟雾。 他一把拉过惊慌的石火,將其护在身后,神意如同雷达般向四周扩散。 烟雾並未完全阻挡他的感知。 他“听”到了——沉重的、如同金属摩擦地面的脚步声,从观测区下方的某个通道传来,不止一个!伴隨著一种非人的、压抑的低吼。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著一股蛮横、混乱、却又强大的气息,锁定了烟雾中的他! 下一刻,烟雾被狂暴的力量撕开! 三道身影如同失控的野兽,冲入了观测区中央!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是怎样的“人”啊! 他们依稀还保留著人形,但身材膨胀了近一倍,肌肉賁张得几乎要撑破特製的拘束服,裸露的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灰色,布满了扭曲的血管和缝合的痕跡。 他们的眼睛一片浑浊,没有任何理智的光芒,只有纯粹的暴戾和毁灭欲望。 嘴角流淌著腥臭的涎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改造武者!而且是被催谷到极限,完全失去理智,只保留了战斗本能的杀戮兵器! 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来看,每一个,都赫然达到了六段巔峰的层次!甚至因为毫无痛觉和恐惧,其瞬间的破坏力可能更甚! 三名六段巔峰的改造武者,呈品字形,带著碾碎一切的气势,向竹观鱼发起了衝锋! 他们挥舞著膨胀变形、指甲锐利如刀的手臂,踏碎地面,速度快得惊人! “躲到角落去!”竹观鱼对石火低喝一声,面对这汹涌而来的毁灭洪流,他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闪过一丝冰冷的兴奋。 正好,用你们来磨礪我新生的力量! 他不退反进,体內那融合后的冰玉劲力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喷发! 《冰肌玉骨诀》运转到极致,肌肤莹润光泽大盛,整个人仿佛化作一尊冰玉雕琢的战神! 面对左侧最先扑至、挥爪撕裂空气的改造武者,竹观鱼不闪不避,右手五指微拢,掌心幽蓝光芒一闪而逝—— 【玄玉手】! 他后发先至,晶莹如玉的手掌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对方那比他大腿还粗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那改造武者足以撕裂钢板的手爪,在【玄玉手】下如同枯枝般被轻易捏碎! 竹观鱼手腕一抖,一股磅礴巨力顺著对方手臂轰入其体內! “轰!” 那改造武者庞大的身躯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列车撞中,猛地倒飞出去,狠狠砸在后方厚重的玻璃幕墙上! 坚硬的防弹玻璃应声龟裂,那武者嵌在裂痕中心,胸口深深凹陷,覆盖上一层厚厚冰霜,抽搐两下便不再动弹。 一击秒杀!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改造武者的攻击也已临身!一者拳风呼啸,直捣竹观鱼后心;一者腿影如鞭,横扫其下盘! 竹观鱼仿佛背后长眼,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微微一侧,那足以开碑裂石的重拳便擦著他的衣角掠过。 同时,他左腿如同铁犁耕地,后发先至,精准地踩在了横扫而来的腿鞭关节处! “嘭!” 又是一声闷响!那改造武者的膝关节被他硬生生踩得反向折断!惨白的骨茬刺破皮肤! 那武者失去平衡栽倒的瞬间,竹观鱼的左手食指已如闪电般点出,正中其眉心! 【剎那冰】! 幽蓝寒线没入,那武者狰狞的表情瞬间冻结,头颅內部已被极致寒意彻底摧毁,扑倒在地,化作冰雕。 电光火石之间,三名六段巔峰的改造武者,已去其二! 最后那名改造武者,似乎完全不受同伴死亡的影响,依旧咆哮著,张开双臂,如同巨熊般合抱而来,想要將竹观鱼生生箍碎! 竹观鱼眼神冷漠,看著那布满扭曲血管和缝合线的胸膛在自己眼中急速放大。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鼓盪,体內冰玉劲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流、压缩,最终匯聚於右拳之上。 整只右拳变得晶莹剔透,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由寒冰雕琢而成,散发著冻结灵魂的寒意与无坚不摧的锋锐! 他没有使用任何哨的招式,只是简简单单,一拳直捣中宫! 拳锋所过之处,空气发出被冻结、又被撕裂的怪异尖啸! 【玄玉手】与【剎那冰】的初步融合——【冰玉崩】! “咚!!!” 如同重锤擂响败革! 拳头毫无俏地印在了那改造武者厚实的胸膛上! 没有將其击飞。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改造武者前冲的势头猛地僵住,合抱的双臂无力地垂下。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胸口。 以竹观鱼的拳锋为中心,一层厚厚的、带著奇异玉质的冰晶,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覆盖了他整个胸膛,並且向著脖颈、四肢急速扩散!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细密的冰裂声从他体內不断传出。 下一秒—— “嘭!!!!” 他庞大的身躯,由內而外,轰然炸裂!化作无数包裹著冰晶的碎块,四散飞溅!没有鲜血,只有漫天晶莹的冰屑和肉块,在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诡异而残酷的光芒。 一拳之威,竟至於斯! 浓密的烟雾渐渐被通风系统抽走,露出了观测区內一片狼藉的景象。 三具改造武者的“尸体”,以及那遍布裂痕的玻璃幕墙,无声地诉说著刚才那短暂却酷烈到极点的战斗。 竹观鱼缓缓收拳,立於废墟中央,青灰色的忍者服纤尘不染。 身份既已暴露,那便无需再隱藏。 警报还在尖锐嘶鸣,更多的“清道夫”正在赶来。 他弯腰,从吉川永尸体上搜出权限卡,又快步走到核心实验室门口,无视了里面各种精密的仪器和闪烁著数据流的屏幕,目光直接锁定在角落一个冒著白色冷气的银灰色金属柜上。 “抑制剂……” 他毫不犹豫,一掌劈开冷藏柜的电子锁,里面整齐码放著数十支封装好的透明液体,旁边还有几个小巧的移动存储设备。 他將所有抑制剂和存储设备一扫而空,塞入怀中。 有了这些,至少能暂时保住石火和外面那些可能还有救的武者的命。 做完这一切,他拉起几乎瘫软的石火,目光冰冷地看向通道尽头那扇落下的合金闸门,以及闸门后方越来越近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混乱气息。 “该杀出去了。” 第79章 尸傀劲 黑鸦的现身,如同阴风骤起,其身形乾瘦如骨骸,套著宽大的黑色斗篷,周身缠绕著灰黑色的《尸傀劲》,散发出浓烈的尸臭与阴寒煞气。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一个移动的坟塋,让本就冰冷的实验室温度再降几分。 “青木?不,你不是青木。”黑鸦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朽木,他浑浊的眼珠死死锁定竹观鱼,“好精纯的冰寒劲力……五段?不,不对,这劲力的『质』,几乎摸到三段的边了……你究竟是谁?” 竹观鱼没有回答。 他体內冰玉劲力奔腾不息,《冰肌玉骨诀》催发到极致,肌肤莹润,抵御著那股无孔不入的尸臭煞气侵蚀。 神意高度集中,感知著黑鸦周身那如同实质的灰黑气流,以及……地面上那几具刚刚被他击杀的改造武者尸体上,正被《尸傀劲》引动,微微颤动的异常。 “杀了他!”黑鸦不再多问,枯爪般的手掌向前一挥。 命令下达的瞬间,那三具本已“死亡”的改造武者尸体,竟猛地抽搐起来,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以一种违背生理结构的僵硬姿態,重新站了起来! 它们眼中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周身缠绕著淡淡的《尸傀劲》,嘶吼著再次扑向竹观鱼! 同时,实验室外通道里,密集的脚步声和枪械上膛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剩余的守卫和闻讯赶来的其他改造武者,已將出口堵得水泄结实。 子弹如同泼雨般射入,打在仪器和金属墙壁上,溅起无数火星。 前有强敌控尸,后有枪林弹雨。 竹观鱼眼神冰冷到了极致。 他足下发力,將石火护好,身形如鬼魅般向后滑退,避开第一波扫射。 左手虚握,凝冰劲力喷涌,空气中水汽瞬间凝结,精准地折射著探照灯的光线,干扰著枪手的视线。 右手则並指如剑,对著最先扑至的一具尸傀点出。 【剎那冰】! 幽蓝寒线没入尸傀胸膛。 然而,这一次,效果大打折扣! 那尸傀身体只是猛地一僵,胸口覆盖上一层薄霜,动作迟缓了剎那,便又在《尸傀劲》的驱动下,继续悍不畏死地扑来! 尸傀体內已无生机,【剎那冰】冻结生机的特效对其效果大减,而那股阴邪的《尸傀劲》本身也极具侵蚀性,不断消磨著侵入的冰寒劲力。 “没用的。”黑鸦发出夜梟般的冷笑,他站在原地,双手结著诡异的手印,操控著尸傀,“我的《尸傀劲》,最克制的就是你这种纯净的寒属性劲力!污秽,死寂,才是永恆!” 另外两具尸傀也已从侧翼包抄而至,它们不知疼痛,不惧死亡,攻击直来直往,却带著扭曲筋骨爆发的巨力,封死了竹观鱼的闪避空间。 竹观鱼面色不变,心念电转。 硬拼不是办法。 黑鸦本人尚未全力出手,这些尸傀和外面的枪手足以將他耗死在这里。 必须突围! 他身形猛地一矮,如同游鱼般从一具尸傀的腋下穿过,【玄玉手】运掌如刀,狠狠劈在其膝关节侧面! “咔嚓!” 尸傀腿骨应声而断,身体失衡栽倒。 但几乎同时,另外两具尸傀的攻击已至!一拳捣向后心,一爪撕向脖颈! 竹观鱼不闪不避,只是周身冰玉劲力猛地一缩,隨即轰然外放! “嗡!” 一层凝实的、带著玉质光泽的冰蓝色气罡瞬间浮现,笼罩他周身尺许! 【冰肌玉骨诀】! “嘭!嘭!” 两声闷响!尸傀的攻击落在身体之上,如同击中败革,冰肌剧烈荡漾,泛起涟漪,却並未破损! 而攻击附带的《尸傀劲》试图侵蚀,却被更精纯、更浩瀚的冰玉劲力强行阻隔、磨灭! 竹观鱼身体微微一晃,借力前冲,目標直指黑鸦! “咦?”黑鸦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对方的劲力如此坚韧,竟能短暂抗住尸傀的夹击和《尸傀劲》的侵蚀。“果然留你不得!” 他乾瘦的身形一动,如同鬼魅飘忽,主动迎向竹观鱼,一只缠绕著浓烈灰黑煞气的手掌,无声无息地印向竹观鱼的面门! 掌风未至,那股足以冻结血液、腐蚀经脉的尸煞寒意已扑面而来! 竹观鱼瞳孔微缩,他能感觉到这一掌的凶险,绝不能被正面击中。 他脚下步法变幻,如同醉汉踉蹌,险之又险地避开掌锋,同时右手食指闪电般点向黑鸦的手腕神门穴! 依旧是【剎那冰】,但这一次,劲力更加凝练,速度更快! 黑鸦手腕诡异一翻,如同没有骨头,五指成爪,反扣竹观鱼的手腕,灰黑煞气如同毒蛇般缠绕而上! “嗤嗤……” 冰玉劲力与尸傀煞气剧烈碰撞、消磨,发出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响。 两人手臂相交处,一股极寒与一股阴寒相互侵蚀,空气都微微扭曲。 竹观鱼只觉一股阴冷刺骨、带著强烈精神污染的气息顺著手臂经脉试图钻入,他闷哼一声,冰玉劲力狂涌,將其强行逼退,但手臂也传来一阵酸麻。 黑鸦同样不好受,他感觉自己的煞气如同撞上了一块万载寒冰,不仅难以侵蚀,反而被对方那精纯到极致的寒意反衝,手指隱隱发僵。 “好小子!”黑鸦心中惊骇更甚,这年轻人的劲力纯度,远超他的预估! 这绝不是什么普通五段,说是三段他都相信。 在劲力克制,对方一边保护他人,还能和他打到这步。 两人一触即分,各自退开半步。 就在这时—— “嗡……滋滋……” 整个地下研究所的灯光,毫无徵兆地疯狂闪烁起来! 头顶的惨白灯管明灭不定,发出电流过载的刺耳噪音! 紧接著,“啪!啪!啪!”一连串的爆响,大部分区域的灯光瞬间熄灭,只有少数应急灯亮起昏黄的光芒,將一片狼藉的观测区映照得如同鬼域! 刺耳的警报声也变得断断续续,如同垂死病人的呻吟,最终彻底沉寂。 供电系统被破坏了! “怎么回事?!” “停电了!” “备用电源呢?!” 实验室外的通道里,传来守卫们惊慌失措的喊叫。 失去了照明和监控,他们的火力压制瞬间出现了混乱。 一些依赖电力维持的拘束舱门锁发出“咔噠”的解锁声,里面被囚禁的、尚未完全失去理智的武者发出了压抑的咆哮和撞击声!更有远处传来其他实验体失控的怒吼和打斗声!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研究所內蔓延开来。 第80章 接应 黑鸦脸色一变,厉声喝道:“稳住!所有人守住出口!启动应急……” 他的话还没说完—— “咻!” 一道细微的、几乎融入黑暗的破空声从通道拐角处袭来! 目標並非黑鸦,而是他身后一名正在试图稳定队伍的小头目! 那小子目反应也算迅速,听到风声便想闪避,但那道乌光速度太快,角度也太刁钻! “噗!” 乌光精准地没入其咽喉!那是一枚细长的、闪烁著金属寒光的鹤羽鏢! 小头目捂著喉咙,嗬嗬倒地,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有埋伏!” “敌人在暗处!” 守卫们更加慌乱,纷纷寻找掩体,盲目地向黑暗中进行火力压制,子弹横飞,反而误伤了几名自己人。 竹观鱼心中雪亮——是李芸!她成功了! 机会! 他没有任何犹豫,体內冰玉劲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起来,《冰肌玉骨诀》带来的强横肉身力量彻底爆发! 他不再理会黑鸦和那几具行动因失去部分能量支持而略显迟缓的尸傀,身形化作一道淡蓝色的残影,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直扑出口方向! “想走?!”黑鸦怒啸一声。 岂能放任他离开,灰黑煞气狂涌,如同鬼影般急追而至,乾瘦的手爪带著悽厉的风声,抓向竹观鱼的后心! 这一爪,蕴含了他十成的《尸傀劲》,足以洞穿金石! 竹观鱼仿佛背后长眼,在间不容髮之际,身体猛地一个近乎九十度的直角变向,险之又险地避开这致命一爪! 同时,他头也不回,反手向后甩出三点幽蓝寒星! 並非攻向黑鸦,而是射向那三具再次扑来的尸傀! 【剎那冰·三星连珠】! 寒星精准地没入尸傀的膝关节!极寒爆发! “咔嚓!咔嚓!咔嚓!” 三具尸傀的腿关节瞬间被坚冰覆盖、冻结、脆化,隨即在它们前冲的惯性下,齐齐断裂! 三具庞大的身躯如同被砍倒的树木,轰然倒地,徒劳地在地上挣扎,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这一下变向、闪避、反击,行云流水,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仅避开了黑鸦的杀招,还暂时废掉了烦人的尸傀! 黑鸦一爪落空,又见尸傀被废,气得哇哇怪叫,周身煞气更盛,速度再提,死死咬在竹观鱼身后。 通道內一片黑暗,只有零星的枪火和应急灯昏黄的光。 竹观鱼將《冰肌玉骨诀》带来的敏锐五感和神意感知发挥到极致,在错综复杂的通道中左衝右突,避开盲目射击的流弹和闻声堵截的守卫。 他的速度极快,身法诡异,往往在守卫刚看到一抹蓝影,子弹还未出膛,人已从另一个方向掠过。 偶尔有躲不开的拦截,他便以【玄玉手】硬撼,或是施展【剎那冰】远程点杀! 每一次出手都精准、高效,绝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秒。 黑鸦紧隨其后,他的身法同样诡异飘忽,如同附骨之疽。 两人一追一逃,在黑暗的通道內上演著生死时速。 “左边第三通道!堵住他!”黑鸦一边追,一边用沙哑的声音指挥著前方的守卫。 立刻有几名守卫从侧翼包抄过来。 竹观鱼眼神一冷,足尖在墙壁上一点,身形折转,非但不退,反而主动冲向那几名守卫! 人在半空,他双手连弹,数道凝练的冰寒指风如同暴雨般射出! “噗噗噗!” 当先两名守卫额头瞬间出现一个血洞,覆盖上冰霜,一声不吭地倒地。 另外两名守卫骇然举枪,竹观鱼已欺近身前,【玄玉手】如刀般斩落! “咔嚓!咔嚓!” 步枪连同持枪的手臂,被齐腕斩断!守卫发出悽厉的惨叫。 竹观鱼毫不停留,身形如风般从他们中间穿过,继续前冲。 就这么一耽搁,黑鸦已经追近,两人距离不足五丈! “小子,留下吧!”黑鸦狞笑,双掌齐出,灰黑色的《尸傀劲》如同两道怒龙,咆哮著轰向竹观鱼的后背! 劲风凌厉,將地面的灰尘都捲起一道漩涡! 感受到背后那足以致命的威胁,竹观鱼猛地吸气,胸腔如同风箱般鼓盪,体內所有冰玉劲力瞬间压缩到右脚! 他头也不回,右脚如同战斧般向后猛地一蹬! 【冰玉崩·踏岳】! 脚后跟与那两道灰黑掌劲悍然相撞! “轰!!!” 如同平地惊雷!狂暴的气浪以碰撞点为中心向四周炸开! 通道两侧的金属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凹陷、扭曲!碎裂的冰屑和溃散的灰黑煞气四处激射! 竹观鱼藉助这巨大的反衝之力,速度陡然再增一截,如同出膛的炮弹般向前激射! 但他喉咙也是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 硬接四段高手全力一击,即便卸去了大部分力道,依旧让他內腑受到了震盪。 黑鸦也被这股反震之力阻了一阻,气血微微翻腾,他看著竹观鱼借力远遁的背影,眼中惊怒交加。 这小子,不仅劲力精纯,战斗意识和决断也如此可怕! “追!他受伤了!他跑不远!”黑鸦嘶吼著,再次提速追去。 穿过几条岔路,按照记忆中来时的路线,出口已然在望! 那扇厚重的合金闸门因为停电,並未完全落下,还留有可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然而,闸门后方,已然聚集了不下二十名守卫,轻重武器架设,组成了一道密集的火力网! 这火力在封闭场所就算是寻常三段高手也会被直接打死,但竹观鱼的神意却最是適合这种局面。 为首的,赫然是之前那个在第二道关卡盘问过他的、佩刀的影武者內部人员,此刻他正眼神冰冷地持刀而立,杀气腾腾。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竹观鱼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他速度不减,反而再次飆升,如同一道蓝色闪电,直衝闸门缝隙! “开火!”那名佩刀忍者厉声下令。 “噠噠噠噠——!” 炽热的火舌喷吐,子弹如同金属风暴,瞬间笼罩了竹观鱼所有前进的路线! 竹观鱼刚想要强行突围。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唳——!” 一声清越悠长、仿佛穿透灵魂的鹤唳,毫无徵兆地在通道顶端响起! 伴隨著鹤唳,一道素青色的身影如同九天垂落的仙鹤,自通风管道口翩然而下!正是李芸! 第81章 救人 她人在半空,双手如同穿蝴蝶般舞动,无数点寒星如同天女散般洒落! 那不是暗器,而是凝练到极致的仙鹤流劲力所化的羽形气劲! “噗噗噗噗——!” 精准无比!每一道羽形气劲,都恰好点在一名守卫持枪的手腕、或是武器的关键部件上! “啊!” “我的枪!” “什么东西?!” 惨叫声和金属碎裂声此起彼伏,密集的火力网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竹观鱼眼中精光爆射!好机会! 他没有任何迟疑,將速度提升到极限,如同游鱼般从那火力网的缺口处一闪而过! 身形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发漏网的子弹,带起的劲风甚至將几名靠近的守卫掀飞! “哪里走!”那名佩刀忍者怒吼一声,长刀出鞘,化作一道淒冷的刀光,直劈竹观鱼脖颈!刀势狠辣,劲力凝聚,赫然也是六段好手! 竹观鱼看也不看,冲势不减,只是右手隨意地向后一甩! 一道凝练的幽蓝寒线后发先至,並非攻向刀锋,而是直射对方握刀的手腕!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剎那冰】! 那忍者只觉手腕一麻,彻骨的寒意瞬间蔓延整条手臂,刀势不由得一滯! 就这么一滯的功夫,竹观鱼已经如同鬼魅般从他身边掠过,衝出了闸门缝隙!融入了外界的黑暗! 李芸在一把鹤羽鏢逼退试图追击的守卫后,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向上飘起,再次消失在通风管道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八嘎!!!”黑鸦此时才追到闸门口,看著外面漆黑的夜色和地上狼藉的守卫,发出愤怒欲狂的咆哮。 他乾瘦的胸膛剧烈起伏,灰黑煞气不受控制地外溢,將周围的空气都染得污浊。 又让那小子跑了!而且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接应走的! 那名佩刀忍者捂著冻僵的手臂,脸色难看地走到黑鸦身边:“黑鸦大人,现在……” 黑鸦猛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珠死死盯著他,嘶声道:“封锁所有出口!拉响最高警报!通知『博士』和影武者总部!还有……把吉川那个废物的尸体,和他带来的那个『容器』,给我仔细检查!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嗨!” 黑鸦看著竹观鱼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那个年轻人……必须死! 否则,必成心腹大患! …… 竹观鱼靠在一棵古树后,剧烈地喘息著,嘴角渗出一丝暗红色的血跡。 硬接黑鸦那一掌,终究是让他受了不轻的內伤。 脚步声轻轻响起,李芸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递过来一个水囊和一个小巧的玉瓶。 “里面是清心散,能稳定气血。”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竹观鱼接过,道了声谢,服下丹药,又灌了几口水,感觉翻腾的气血稍稍平復。 “得手了?”李芸问。 竹观鱼点点头,从怀中掏出那一把抑制剂和移动存储设备:“抑制剂和部分研究资料。研究所的防卫比想像的更严密,坐镇的是四段影武者,功法诡异,能操控尸体,我的劲力被他一定程度克制。” 他简略地將研究所內的情况,尤其是关於“蚀髓虫”和“超级士兵”的计划说了一遍。 李芸听完,眉头紧蹙:“人体改造,虫卵控制……手段如此酷烈,天理难容。此事必须儘快上报门內。” “嗯。”竹观鱼抹去嘴角的血跡,眼神恢復了平时的冷静,“……这笔帐,迟早得好好跟他们算算。” “供电核心已用『鹤喙』彻底破坏,但他们的备用系统很可能是独立线路,保守估计,最多还能给我们半小时。”她的语速极快,“外围的暗哨已被惊动,正在向內收缩,形成包围。” “半小时,足够了。”竹观鱼接口,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刚刚经歷连番恶战的气息紊乱,“当务之急,找到其他被关押的武者,尤其是那些尚未被完全改造,还能救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紧抓著自己衣角的石火,少年眼中混合著恐惧与依赖。 竹观鱼脸上那惯有的温和笑容早已敛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这表情反而让石火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跟我来。”李芸不再多言,身形一折,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掠向一条更加昏暗的岔路。 竹观鱼提著石火紧隨其后。 通道內应急灯的光线昏黄摇曳,將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冰冷斑驳的金属墙壁上。 空气中瀰漫著硝烟、血腥、以及越来越浓的焦糊味,远处隱约传来零星的枪声、爆炸声和不知名实验体的疯狂嘶吼。 停电引发的混乱正在持续发酵。 三人在迷宫般的通道中穿梭,李芸凭藉之前潜入时的记忆和超凡的方位感,避开主要通道,专走维修管道和通风夹层。 偶尔遇到落单的守卫,竹观鱼根本不给对方发出警报的机会,【剎那冰】隔空点出,或是身形鬼魅般贴近,【玄玉手】轻轻一拂,便將其化作无声的冰人。 很快,他们来到一片区域,这里的牢房不再是透明的隔离舱,而是厚重的铁门,门上只有小小的窥视窗。 门上用油漆潦草地標註著编號,空气里混杂著霉味、汗臭和绝望的气息。 “就是这里,临时收容区。”李芸在一扇铁门前停步,侧耳倾听了片刻,“里面有人,气息很弱。” 竹观鱼上前,伸手抓住门上的电子锁。 失去电力,这高科技的玩意儿成了摆设。 他五指微一用力,冰玉劲力透入锁芯內部结构。 “咔嚓……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后,整个锁具被他连根拔起,隨手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牢房內昏暗潮湿,十余名衣衫襤褸、形销骨立的武者或坐或躺,眼神空洞麻木。 突然的光线和闯入者让他们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蜷缩起来,眼中爆发出混杂著惊恐与一丝微弱希冀的光芒。 “想活命的,跟上!”竹观鱼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坚定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没有时间浪费在解释和安抚上。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这些武者,迅速从怀中取出从吉川永那里搜刮来的抑制剂。 他辨认出其中几人面色青紫,身体不自觉地颤抖,显然是蚀髓虫开始活跃的徵兆。 “每人一支,自己注射,或者吞服。此物可暂时压制你们体內的虫子,撑到出去,再寻根治之法。”他將抑制剂分发给那几个状態最差的人,动作快而稳定。 一个手臂异常肿胀的汉子颤抖著接过抑制剂,嘶哑地问:“……你们……是谁?” “救你们的人。”竹观鱼言简意賅,“想死,可以留下。” 第82章 蚀髓虫-母体 这句话比任何安慰都有效。 求生的欲望瞬间压倒了恐惧和疑虑。 能动的搀扶起不能动的,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竹观鱼,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你跟紧我。”竹观鱼对石火说了一句,隨即看向李芸,“师姐,你断后,照应一下。” 李芸点头,短剑已悄然出鞘半寸,清冷的眸子警惕地注视著通道两端。 队伍再次移动。 竹观鱼一马当先,如同出鞘的利剑。 他的神意感知开到最大,如同无形的雷达,精准地捕捉著前方每一个拐角、每一处阴影后可能存在的危险。 遭遇战不可避免地发生。 两名听到动静前来查看的守卫刚从拐角冒出头,竹观鱼身形已如轻烟般掠过。 左手【玄玉手】拍碎一人喉骨,右手食指隔空一点,【剎那冰】的寒线没入另一人眉心。 两人一声未吭,直接毙命,尸体尚未倒地,竹观鱼已带著队伍越过他们。 又有一小队三名穿著白大褂、却手持奇特电击武器的研究员试图阻拦。 竹观鱼甚至没有停下脚步,袖袍一拂,三根沾染著凝冰劲力的铁钉激射而出,精准地钉入他们的手腕。 惨叫声中,武器落地,三人捂著手腕倒地抽搐,瞬间失去战斗力。 他的手段乾净利落,狠辣无情,高效得令人心寒。跟在后面的倖存武者们看得心惊肉跳,却也更加坚定了跟隨的决心。 这年轻人,是个煞星,但此刻,是能带他们活下去的煞星。 李芸断后同样不轻鬆。 不时有从其他通道闻声赶来的守卫,她凭藉《仙鹤流》精妙的身法和敏锐感知,或是以鹤羽鏢远程狙杀,或是近身短剑搏杀,剑光如雪,每一次闪烁都必然带起一蓬血,確保追兵无法靠近队伍尾部。 在她的指引下,队伍穿过仓库区,逼近研究所的外围。 然而,竹观鱼却在一处標著“b-07 -档案与样本库”的合金大门前停下了脚步。 “你们在此稍候,戒备。”他对李芸和眾人说了一句,然后走到大门前。 吉川永的权限卡已经失效,但他有更直接的方法。 他深吸一口气,右拳紧握,冰玉劲力如同江河奔涌,匯聚於拳锋,整只拳头再次泛起晶莹玉色。 “轰!” 一拳!重重砸在门锁位置! 厚重的合金大门猛地向內凹陷,锁具周围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纹!第二拳紧隨而至! “嘭!!!” 大门应声洞开!碎屑纷飞。 竹观鱼闪身而入。 里面是成排的档案柜和低温冷藏设备。 他目標明確,直接走向一个標著“蚀髓虫-母体”的独立冷藏单元,一拳砸碎玻璃,取出里面那枚封存著不断蠕动、散发著幽幽蓝光的母虫活体的琉璃管。 刺骨的寒意从琉璃管上传来。 紧接著,他拉开几个標註著“绝密”的档案柜,將里面所有带有派屈克基金会徽记和“影武者”暗码的文件,不管內容,一股脑地塞进早已准备好的防水油布包里。 做完这一切,不过了短短两分钟。 当他重新回到队伍中时,身后通道的尽头,已经传来了杂乱而密集的脚步声,以及黑鸦那充满怨毒与杀意的沙哑嘶吼! “找到他们了!在b区仓库通道!別让跑了!” 追兵已至!而且听声音,人数不少,黑鸦显然是调动了剩余的所有力量。 “你们先走!按预定路线撤退!”竹观鱼对李芸喝道。 他一把將装有母虫和文件的油布包塞给李芸,“把这个带回去,比我的命重要。” 李芸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废话,接过油布包,对倖存者们低喝:“跟我走!”隨即带著队伍,冲向通往山体外部的一条隱秘通风管道入口——那是她早已探明的备用逃生路线。 石火被李芸一把拉住,踉蹌著跟上,他回头,只看到竹观鱼缓缓转身,独自面对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黑暗与杀机。 那道挺拔却孤寂的背影,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竹观鱼听著身后脚步声远去,直到確认李芸他们已进入管道,这才將目光完全投向追兵。 黑鸦一马当先,乾瘦的身影在昏黄的应急灯下如同索命的幽魂,周身灰黑色的《尸傀劲》汹涌澎湃,尸臭扑鼻。 他身后,跟著不下三十名守卫,以及四五名眼神狂乱、气息暴戾的改造武者。 “小子!看你这次往哪儿逃!”黑鸦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竹观鱼连番杀戮,毁他尸傀,更毁了这处重要据点,此仇已不共戴天。 竹观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选择硬拼,而是身形疾退,同时双手十指连弹! 这一次,【剎那冰】的目標不再是敌人,而是通道两侧那些標註著“易燃”、“易爆”、“高压”、“强酸”的仓库大门和管道阀门! “嗤嗤嗤——咔嚓!” 极致的寒气疯狂涌入,破坏著金属的延展性,製造出无数细微却致命的裂痕。 一些管道表面迅速凝结厚厚冰霜,內部压力因温度骤变而失衡,发出令人不安的“嘎吱”声。 装有化学试剂的容器在低温下脆化、破裂,刺鼻的气味开始瀰漫。 “他在破坏设施!阻止他!”一名小头目惊恐地大叫。 守卫们纷纷开枪射击,子弹如同泼雨般倾泻而来。 竹观鱼身形如鬼魅般在通道中闪烁,利用各种障碍物规避子弹,同时双手不停,继续著他的破坏。 【玄玉手】偶尔拍出,將射到近前的流弹直接拍飞,火星四溅。 黑鸦气得暴跳如雷,身法催到极致,试图拉近距离。 但竹观鱼根本不与他接战,只是利用身法和环境与他周旋,將更多的寒冰劲力注入那些危险品仓库。 感觉时机差不多了,竹观鱼猛地一脚踹开旁边一扇虚掩的、通往另一条岔路的铁门,身形一闪而入。 “追!別让他从別的路跑了!”黑鸦不疑有他,带著大队人马紧追不捨,涌入了那条岔路。 然而,就在他们大部分进入岔路后不久—— “轰隆!!!!” 第一声爆炸从他们刚刚经过的主通道一侧的“易燃气体储藏库”响起!剧烈的火焰和衝击波瞬间撕裂了仓库大门,將附近的几名守卫吞噬! 这仿佛是一个信號! “轰!”“轰隆!!!” 接二连三的爆炸如同点燃的鞭炮,沿著主通道疯狂蔓延! 被竹观鱼破坏了稳定性的化学试剂混合仓发生殉爆,高压管道崩裂,碎片如同炮弹般四射飞溅!存放燃料的仓库被引燃,化作一片火海! 爆炸引发了连锁反应,整个研究所地下结构开始剧烈摇晃,顶棚簌簌落下碎石和灰尘,管道扭曲断裂,喷射出各种液体和气体。 “不——!”黑鸦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咆哮,他瞬间明白中了竹观鱼的计! 对方的目的根本不是从岔路逃跑,而是要將他们引入绝地,然后用早就埋下的陷阱將他们一网打尽! 炽热的火焰和有毒浓烟瞬间吞噬了追兵的主力,悽厉的惨叫声在爆炸的轰鸣中显得微不足道。 而此刻的竹观鱼,早已从另一条早已探明的、远离爆炸中心的维修通道,如同滑溜的泥鰍般脱离了研究所主体建筑。 当他从一处隱蔽的山体裂缝中钻出,重新呼吸到山林间清冷潮湿的空气时,身后整个山谷都已被冲天而起的烈焰照得如同白昼。 爆炸声依旧连绵不绝,那座藏污纳垢的人间魔窟,正在用它自己製造的毁灭之火,焚烧著一切的罪证与污秽。 竹观鱼站在原地,静静地看著那熊熊烈火,冰冷的眼眸中映照著跳跃的火光,看不出丝毫情绪。 夜风吹拂著他沾染了烟尘的衣角,猎猎作响。 第83章《玄冰玉髓诀》 …… 数日后,宣城,敬亭山,归真门。 山门依旧清幽,云雾繚绕,仿佛与外界的纷扰隔绝。 竹观鱼与李芸风尘僕僕地归来,同行的还有身体虚弱但眼神已恢復些许生机的石火,以及另外三名伤势相对较轻、意志尚存、自愿前来作证並寻求宗门庇护的倖存武者。 清净殿內,檀香裊裊。 玄璣道人屏退了閒杂弟子,只留下竹观鱼、李芸以及核心的几位长老。 他端坐在主位之上,听著竹观鱼条理清晰、语气平静的匯报。 从滁州码头伏击,到偽装潜入,识破身份,激战黑鸦,製造混乱,救人,夺取证据,最终引爆基地……竹观鱼敘述得客观而简练,略去了其中的凶险与算计,只陈述结果。 然而,当那枚封存著诡异蠕动母虫的琉璃管和那一叠沾染著些许焦痕、盖著派屈克基金会徽记的“武学人体改造计划·绝密”档案被放在他面前的紫檀木桌上时。 一向平和从容的玄璣道人,脸色骤然变得无比凝重。 他拿起一份档案,快速翻看著上面触目惊心的记录、数据以及那些扭曲的实验体照片,指尖微微颤抖。 他又看向那琉璃管中散发著不祥蓝光的母虫,感受著其中那股阴邪、贪婪的生命力。 “基金会……东瀛影武者……蚀髓虫……抽取体质因子……人体改造……超级士兵……”玄璣道人喃喃自语。 他放下档案,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敲击著桌面,发出沉闷的“篤篤”声。 殿內烛火摇曳,映照著眾人肃穆而震惊的脸庞。 李芸垂手而立,清冷的脸上如覆寒霜。 几位长老亦是面面相覷,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愤怒。 玄璣道人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电光,直射向神色依旧平静的竹观鱼。 “观鱼,”他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此次下山,不仅救人性命於水火,更带回如此……如此关乎武道存续,乃至天下气运兴衰的骇人情报,功莫大焉,亦……罪莫大焉。”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此等逆天悖理、人神共愤之事,已非寻常江湖恩怨。我归真门虽偏安一隅,亦承先辈遗泽,守护华夏武脉,绝不能坐视不理!” 殿內一片死寂,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竹观鱼迎接著玄璣道人的目光,微微躬身:“弟子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玄璣道人长身而起,袍袖无风自动,一股沉凝如山岳般的气势瀰漫整个清净殿。 他环视眾人,一字一句道: “即刻起,归真门上下,进入最高戒备。传书各方交好门派,共商此事。” --- 返回归真门,已是三日后。 竹观鱼將自己扔进寒潭之下的隱秘河道,任由那富含铀矿石的、无形却致命的“射线”冲刷著身体。 滁州研究所的死战,尤其是与四段高手“黑鸦”那短暂却凶险的交锋,画面在脑中反覆闪现。 尸傀劲那阴寒刺骨、带著强烈精神污染与腐蚀性的煞气,如同最严苛的磨刀石,迫使他將《凝冰劲》的运转与《冰肌玉骨诀》的肉身力量催谷到前所未有的极致。 劲力碰撞、消磨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心海中清晰映照。 “不够……”他闭著眼,感受著射线对护体劲力的侵蚀,心中低语。 黑鸦的《尸傀劲》属性阴邪,某种程度上確实克制他偏向纯净的冰寒劲力,若非凭藉《冰肌玉骨诀》远超同阶的强横防御与李芸在外策应,那一战,胜负难料。 力量,需要更精纯,更凝聚,更…浑然一体。 他回忆起师祖凌清玄道化前,关於第四段的一些零碎提点——非是简单的劲力外放及寸,那是表象。 更深层的,是“体”与“劲”的深度交融,以更强的肉身,孕育、承载、並爆发出更强的劲力。 是容器与內容的同步升华。 意识沉入体內,属性面板上,积累的属性点已然不少,但他心念一动,並未直接加点。 他需要的是“悟”,是水到渠成,而非纯粹的堆砌。 心神勾勒出与黑鸦煞气抗衡时,《冰肌玉骨诀》自主激发的莹润玉光,与《凝冰劲》奔腾抵御、冰屑纷飞的轨跡。两者起初涇渭分明,一守一攻,一內一外。 但此刻,在他的意志驱动下,这两道轨跡开始尝试靠近,缠绕,试图找到某种共鸣的节点。 肌骨为基,为鼎炉。 冰劲为用,为真火。 鼎炉不够坚实,真火便无法炽盛。 真火不够精纯,鼎炉亦难淬链升华。 “融……” 一个念头如闪电划破迷雾。 他不再將《冰肌玉骨诀》与《凝冰劲》视为两门独立的功法,而是看作一个完整循环中不可或缺的两极。 心念既定,体內气血与劲力隨之轰然运转! 《冰肌玉骨诀》修炼出的莹润玉骨与坚韧冰肌,不再是被动承载劲力的容器,而是主动震颤起来,发出细微却密集的、如同玉石交鸣般的清音。 丝丝缕缕最本源的生命精气被萃取出来,融入奔流的凝冰劲力之中。 与此同时,《凝冰劲》也不再是单纯的外来能量,它变得更加“驯服”,更加“贴切”,如同血液般在强化后的经脉网络中奔流,反过来滋养、淬链著每一寸肌骨。 寒气不再肆意外放,而是深深內敛,沉入肌理,透入骨髓。 肌肤之下,不再是寒气四溢,而是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內蕴宝光的莹白,仿佛玉髓,平静之下,蕴藏著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力量。 原本流淌的凝冰劲力,品质肉眼可见地攀升,变得更加凝练、纯粹,带著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冰寒质感,与肉身再无分彼此。 循环,建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数个时辰。 竹观鱼周身那澎湃汹涌的气息猛然一收,如同长鯨吸水,尽数敛入体內。 下一刻,一种豁然开朗、周身通泰的感觉油然而生。 无需试验,意念微动,指尖一缕劲力自然透出,不再是模糊的气流,而是凝实如细针,幽蓝深邃,周遭空气瞬间凝结出细密冰晶,久久不散。 劲力外放,如臂使指! 《冰肌玉骨诀》,圆满! 师傅道化时提到的第四段功法,將《冰肌玉骨诀》修炼至大成,並將《凝冰劲》修炼至圆满境界,体內冰玉劲力初步融合,肉身与劲力达成深度共鸣。 《玄冰玉髓诀》,入门! 水到渠成,第四段,破! 他缓缓睁眼,瞳孔深处似有冰玉光泽一闪而逝。 感受著体內那奔腾不息、却又如指臂使的全新力量,一种强大的掌控感涌上心头。 此刻的他,肉身即是劲力,劲力即是肉身,举手投足间,皆可引动磅礴冰寒,威力与闭关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第84章 炼神 “吱呀——” 他推开闭关石室的门,外面天光正好。 还未等他去寻玄璣道人匯报此番下山所得与突破之事,一名值守山门的外门弟子便匆匆赶来,脸上带著一丝惊疑不定。 “竹师兄,您出关了!山门外…山门外有一女子,自称唐紫烟,浑身是血,伤势极重,指名要见您和李芸师姐!” 弟子喘了口气,声音带著压抑的震惊:“她说……她说要求归真门出手,灭了整个唐门!” 竹观鱼眉头骤然锁紧。 唐紫烟? 武道大会上那个身世悽惨、以“虫人”之躯揭露唐门疯魔真相的少女? 她不是离开后便不知所踪了吗? 灭了整个唐门?此言何其骇人听闻! “她人在何处?”竹观鱼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快了一丝。 “就在山门石阶下,已…已几近昏迷。” 竹观鱼不再多言,身形一动,已如清风般掠过弟子身旁,直向山门而去。 同时,他神意微动,已感知到另一股清冷气息正从侧殿疾速赶来——是李芸。 两人几乎同时抵达山门。 只见那汉白玉铺就的石阶下,一个身影蜷缩著,倚靠在冰冷的石柱基座旁。 正是唐紫烟。 只是此刻的她,与武道大会上的模样判若两人。 衣衫襤褸,遍布利器划痕与焦黑灼烧的印记,凝固的暗红血跡几乎將原本的紫色衣衫染成黑褐色。 长发散乱,沾满尘土与草屑,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乾裂发紫。 她怀中紧紧抱著一个用破烂布料包裹的物件,包裹上也浸染著血跡,边缘处似乎有诡异的黑气丝丝缕缕渗出。 她气息萎靡到了极点,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仿佛风中残烛。 听到脚步声,她艰难地抬起眼皮,涣散的目光费力地聚焦,终於看清了竹观鱼和李芸。 那一瞬间,她眼中爆发出一种混合著绝望、痛苦、以及最后一丝希冀的复杂光芒。 “竹…观鱼……李芸……” 她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挣扎著想要站起,却只是徒劳地向前倾了倾身体。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救…救我唐门……不,不是救…是毁了它!杀了他们!所有…所有修炼了『极意』,服用了『洞玄散』的人……全都要死!” 她情绪激动,猛地咳嗽起来,呕出几口带著黑丝的污血。 竹观鱼与李芸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凝重。 竹观鱼上前一步,蹲下身,並未贸然触碰她,目光冷静地扫过她的伤势和那个诡异的包裹。 “唐姑娘,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何事?唐门…怎么了?” 唐紫烟死死攥著怀中的包裹,指甲因用力而发白,她眼中涌出浑浊的泪水,混合著血污划过脸颊。 “他们…现在…现在已经开始开始互相…用族人的血肉魂魄…来餵养『洞玄』!而且不断下山捉人到山上炼化,他们说…要炼出真正的『神』…超越极意的『神』!” 李芸闻言,脸色骤变,清冷的眸子里寒光迸射:“以同胞为资粮?丧心病狂!” 唐紫烟猛地扯开怀中布包的一角。 露出了里面的事物——一枚婴儿巴掌大小,非金非木,刻满诡异扭曲符文、不断向外渗出浓鬱黑气的令牌;以及几页被鲜血浸透、字跡模糊的信笺。 那令牌出现的瞬间,一股阴邪、混乱、令人心神不寧的气息便瀰漫开来。 “这是…『饲神令』…他们…他们要在七日后的月圆之夜,开启『血肉大祭』…將所有…所有被选中的『药人』和…和不顺从的弟子…投入『万毒窟』…作为祭品…” 她呼吸愈发急促,眼神开始涣散,却仍强撑著说道: “我…我偷了这令牌和…和他们部分计划…逃了出来…” 她伸出沾满血污的手,想要抓住竹观鱼的衣袖,眼中是最后的哀求与决绝: “不能再…不能再让他们成功…否则…就不只是唐门了…整个天下…都要…都要遭殃…求你们…趁他们『大祭』之前…阻止他们…毁了那里…” 话未说完,她身体猛地一颤,又是一大口黑血喷出,眼神彻底黯淡下去,手臂无力垂下,晕厥在石阶之上。 唯有那枚散发著不祥气息的“饲神令”和染血信笺,静静躺在摊开的布包中。 山门前,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山林的声音,以及那令牌丝丝缕缕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黑气。 竹观鱼缓缓站起身。 李芸蹲下,探了探唐紫烟的鼻息和脉搏,眉头紧锁:“伤势极重,体內多种剧毒交织,更有一种诡异的力量在不断侵蚀她的生机…能撑到这里,已是奇蹟。” 她看向竹观鱼:“你怎么看?” 竹观鱼目光落在那“饲神令”上,神意谨慎地探出,立刻感受到一股混乱、贪婪的意念试图反扑。 他冷哼一声,冰玉劲力自然流转,將那丝意念冻结、驱散。 “情报大概率是真的。”他声音低沉,“唐门疯魔,已非人间门派。其所图甚大,若真让他们炼出什么『神』…后患无穷。” 他顿了顿,看向李芸:“师姐,救人。我去见玄璣师叔。” 李芸点头,不再多言,小心地將昏迷的唐紫烟抱起,身形一闪,便向著门派医堂方向掠去。 竹观鱼则弯腰,用一块乾净的布帛垫著,小心翼翼地將那“饲神令”和染血信笺重新包好,拿起。 他转身,走向归真殿方向,步伐沉稳。 只是那平静的眼眸深处,已有风暴在酝酿。 唐门…“血肉大祭”… 竹观鱼踏入归真殿时,玄璣道人正立於殿中,眉头深锁,手中捏著一封刚收到的飞鸽传书。 殿內烛火摇曳,映得他脸色明暗不定。 “师叔。”竹观鱼躬身行礼。 玄璣抬头,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微微一顿,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观鱼?你出关了?气息沉凝,圆融贯通,看来此番闭关,收穫不小。”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你来得正好,我刚接到密报,滁州之事后,『影武者』与东瀛浪人活动愈发猖獗,似乎在搜寻什么,可能与你们带回来的母虫和研究资料有关。” 竹观鱼神色不变,將手中染血的布包置於身旁的茶几上,动作平稳。 “师叔,滁州之事暂且稍后,眼下,有更急迫的祸事。”他言简意賅,將山门外唐紫烟之事,以及那“血肉大祭”与“饲神令”尽数道出。 殿內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玄璣道人听完,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缓步走到茶几前,目光锐利地审视著那依旧渗出丝丝黑气的布包,並未亲手触碰。 “以同门血肉魂魄为祭……唐门,竟已墮落到如此地步!” 他声音低沉,带著压抑的怒意,“凌师叔祖此前便对唐门与『洞玄散』之事多有留意,只嘆变故突生,未竟全功,如今看来,这脓疮已到了非挤不可的时候。” 他看向竹观鱼:“你意如何?” 第85章 番外一 清明·归真门墓园 二零二五年,清明。 宣城郊外,敬亭山麓。 细雨如酥,將本就苍翠的山色浸润得愈发深邃欲滴。 空气里瀰漫著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间或夹杂著远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纸钱焚化的特殊气味。 一片依山而建、略显古旧的墓园静臥在竹林深处。 青石板铺就的小径被岁月和雨水打磨得光滑温润,两旁是排列整齐的墓碑,大多刻著“归真门第xx代弟子xxx”的字样,风雨侵蚀,部分字跡已有些模糊。 竹观鱼静静地站在一片集中的墓碑前。 他穿著一身素净的深灰色中山装,身姿挺拔,面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乾净,俊秀,眉眼间却沉淀著远超外表的沧桑与平静。 细雨打湿了他的发梢,留下细密晶莹的水珠。 墓碑上,刻著一个个他熟悉的名字:玄璣、李芸、清风…… 岁月长河奔涌不息,带走了太多。 故友、师长、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容,最终都化作了石碑上冰冷的刻痕,沉睡在这片他们曾经守护、也曾守护他们的山门之侧。 没有太多的悲戚,到了他这个年纪,见证了太多的生死別离,情绪早已內敛如深潭。 只有目光拂过那些名字时,眼底深处才会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如同雨滴落入古井,漾开一圈圈无声的回忆。 他想起了玄璣师叔的沉稳持重,在师祖凌清玄道化后,是他扛起了摇摇欲坠的归真门。 最终在一次与境外超凡势力的衝突中,为护住门下弟子,燃尽生命,施展禁招,与敌偕亡。 他想起了李芸师姐,那个外冷內热,將一生奉献给武道的女子。 她最终將《鹤唳云体》推至前所未有的境界,却也在一次衝击极意境关卡时,未能抗住心神反噬,芳魂永逝。 她走得乾脆利落,如同她的一生,从未后悔。 还有清风,那个曾经憨厚耿直的守山弟子,后来成了独当一面的长老。 最终在一次平息地方妖乱中,为保护平民,力战而竭…… 往事並不如烟,只是被岁月蒙上了灰尘,在这个特定的日子,被这清明细雨悄然拂去,露出清晰却遥远的轮廓。 一把古朴的黑伞无声地移了过来,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落在竹观鱼头顶的雨丝。 撑伞的是赵玉书。 她的容貌,竟与数十年前在地下溶洞见到的人一般无二,依旧是二十许人的少女模样,明眸皓齿,气质沉静如水。 时光仿佛在她身上停滯了,唯有那双看过太多变迁的眼眸,沉淀著与竹观鱼类似的、深不见底的悠远。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著,如同过去无数个岁月一样。 “雨大了些。”过了一会儿,赵玉书轻声开口,嗓音清泠,打破了一片寂静。 竹观鱼微微頷首,目光从墓碑上收回,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这点雨,对他而言,本就不算什么。 就在这时,墓园入口处,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隨著少女清脆又带著点抱怨的嘀咕: “哎呀,这雨怎么说下就下大了!奶奶也真是的,非要今天来……还说这里葬著祖上的故人,绕路也要来看看……地图导航都不好使的地方……” 声音由远及近。 竹观鱼和赵玉书同时抬眼望去。 只见一个穿著时尚衝锋衣、牛仔裤,背著双肩包的少女小跑了进来,大约十八九岁年纪,梳著利落的马尾辫,脸上带著被雨水打湿的痕跡,显得有几分狼狈,却掩不住她眉眼间的灵动与朝气。 她似乎是想找个地方暂避一下这突然急促起来的雨势,目光在墓园中扫视,最终落在了竹观鱼他们所在方向,这边有几棵老松,树冠如盖,能挡些风雨。 少女快步跑了过来,站在松树下,拍了拍身上的水珠,长长舒了口气。 她一抬头,正好对上了竹观鱼投来的目光。 剎那间,竹观鱼向来古井无波的心境,猛地盪开了一圈剧烈的涟漪。 像,太像了! 那眉眼,那鼻樑的弧度,尤其是那双眼睛中透出的、带著点不服输的倔强和灵动的神采……几乎与记忆中那个雨夜,在宣城郊外小筑中,含笑递给他一碗薑汤的温婉女子——白小楼,重叠在了一起! 恍惚间,时光倒流,故人重现。 一句蕴含著复杂情绪的称呼,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白大家……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很轻,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縹緲,仿佛穿越了数十年的光阴,轻轻叩问著过往。 少女——白雨晴,明显愣住了。 她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困惑地指著自己:“呃……这位……小哥哥?您是在跟我说话吗?” 她仔细打量著竹观鱼,確认自己记忆里绝对没有这么一位好看得有点过分的、气质还特別独特的“古风”小哥哥。 “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白雨晴,白色的白,下雨的雨,晴天的晴。不是什么白大家呀。” 一旁的赵玉书目光微动,看了看白雨晴,又看了看神色间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恍惚的竹观鱼,心中瞭然。 竹观鱼瞬间回神。 眼底那片刻的迷惘与追忆如潮水般退去,恢復了惯有的清明与冷静。 他嘴角牵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带著歉意的微笑,微微頷首: “失礼了,白雨晴小姐,是我唐突了。”他语气温和,解释道,“你与我一位多年前的故友,容貌气质极为相似,方才雨雾朦朧,一时恍惚,认错了人,还请勿怪。” 白雨晴恍然,爽朗地摆摆手:“哦哦,没关係没关係!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我长得挺大眾脸的嘛!”她性格开朗,並未將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反而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说话却老气横秋的男生有点有趣。 雨势渐小,由绵密的雨丝变成了稀稀落落的雨滴。 “雨停了,我就不打扰你们扫墓啦。”白雨晴看了看天,从背包里拿出帽子戴上,对著竹观鱼和赵玉书笑了笑,“再见啦,两位……嗯,有缘再见!” 她挥挥手,脚步轻快地沿著来路离开了墓园,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竹观鱼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竹林小径的尽头,目光深邃,久久未动。 “很像。”赵玉书轻声陈述。 “嗯。”竹观鱼低低应了一声,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玄璣等人的墓碑。 第86章 番外二 白雨晴回到位於xc市区的家时,已是傍晚。 家族清明祭祖的活动已经结束,偌大的老宅里,只剩下她和奶奶两人。 “奶奶,我回来啦!”白雨晴换上拖鞋,衝著屋里喊道。 一位头髮白、精神矍鑠的老奶奶从里屋走出来,慈爱地看著孙女:“哎呀,我们晴晴淋雨了吧?快去洗个热水澡,別感冒了。” “没事儿,就淋了一小会儿。”白雨晴凑到奶奶身边,挽著她的胳膊,忽然想起墓园里的奇遇,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奶奶,我跟你说,今天在敬亭山那边那个老墓园躲雨的时候,碰到一个特別奇怪的人!” “哦?怎么奇怪了?”奶奶拉著孙女的手坐下,饶有兴致地问。 “他看著年纪跟我差不多大,可能还显小点,长得特別好看!但是吧……气质特別成熟,穿得也挺復古的。关键是!”白雨晴压低声音,带著点神秘感。 “他居然一看见我,就叫我『白大家』!还说我跟他的故友很像!奶奶,你说神不神奇?” “白大家?”奶奶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露出些许思索的神色,“敬亭山……老墓园……那边好像是听说,以前有个什么老门派,叫……归真门来著?” “归真门?”白雨晴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奶奶看著她,眼神有些悠远,轻轻抚摸著孙女的头髮,感嘆道。 “说起来,晴晴你啊,从小眉眼间就特別像你太奶奶的那个妹妹——也就是我的小姨婆,她叫白小楼。那可是我们白家祖上的一位传奇人物,据说年轻时不仅人长得標致,还心善,帮过不少人。” “白小楼……白大家……”白雨晴喃喃念著这两个名字,心中的异样感越来越强。 墓园里那个男生的称呼,和奶奶口中的故事,对上了! “那……那位小姨婆后来呢?”白雨晴追问。 奶奶嘆了口气,摇摇头:“后来啊,世道乱,听说她帮了一位被追杀的江湖人,惹上了麻烦,没多久就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唉,都是很多年前的往事了。” 失踪?白雨晴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大胆的、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墓园里那个男生,看起来那么年轻,却知道“白大家”这个称呼,还说自己像他的故友…… 她不敢再想下去,这太超乎常理了! 奶奶似乎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向里屋。 “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你太奶奶去世前,留下过一个旧木匣,说是小楼的东西,让她好好保管,以后或许有缘人能见到……我一直当是个念想收著,你等著,奶奶拿给你看看。” 不一会儿,奶奶捧出一个巴掌大小、色泽暗沉、雕刻著简单纹的旧木匣。 木匣没有上锁,只是卡得很紧。 白雨晴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费了点劲才將匣盖打开。 一股淡淡的、混合著木头和陈旧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 匣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件零碎的小物件:一枚已经失去光泽的银簪,一支早已乾涸折断的旧式毛笔,还有一本用线装订的、纸页泛黄脆弱的册子。 白雨晴屏住呼吸,轻轻拿起那本册子。 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跡。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娟秀而有力的毛笔小楷映入眼帘。 那日雨中初见,他背负幼童,浑身浴血,步履维艰,眼神却亮得惊人。我从未见过那样矛盾的人——满身狼狈,骨子里却透著一股雷击不折的傲然与沉静。 第二天一早,他於庭院中演练拳法,身形矫若游龙,映著夕照,竟不似凡尘中人。 我於廊下烹茶,水沸三回,却忘了时辰。只觉那拳影繚乱,不期然间,便刻入了心底。 他收拳回身,气息匀长,额角仅见微汗。见我呆望,便朝我微微頷首,唇边似有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一瞬,我竟慌乱得碰翻了茶盏,热汤溅湿了裙裾,狼狈不堪。他只道是水烫,忙问可曾伤到。 我却心知,乱我心神者,非是沸水,乃是…… 唉,此间心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白雨晴的心跳漏了一拍! 墓园里那个男生的面容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她迫不及待地往下翻看。 竹先生提及不日將离开宣城,前往敬亭山。言谈间,他已规划清晰,前路虽险,却势在必行。我知他非池中之物,此间小小院落,留不住他。我亦无理由,无立场挽留。 昨夜辗转反侧,竟生出几分荒唐念头。 若我开口,言明心中牵绊,他……他会如何?是会讶异,会为难,还是会…… 不,不可。 他心性坚韧,目標明確,眼中所见是更高远的江湖,更沉重的责任。 我这点微末情愫,於他而言,恐是负累,是羈绊。 他敬我一声『白大家』,我便该守著这份距离,维持这份得体。 助他,成全他,然后……相忘於江湖。” 手记到这里,后面还有几页,但墨跡似乎有些凌乱,记录的事情也更加模糊。 明日他便要走了。我將准备好的些许盘缠、伤药,並一些易於存放的乾粮细细打包。 明知他或许用不上这许多,却总想为他多做些什么,仿佛如此,便能填补些什么。 最终,我也只是將行囊递与他,道一句『前程珍重』。 千言万语,在喉间滚了又滚,最终咽下的,唯有这四字。 他接过,目光澄澈,认真道:『白大家恩情,观鱼铭记。』 他称的是『白大家』,念的是『恩情』。 我便知,我所有的痴念,都该在此刻,彻底斩断了。 也好,如此……也好。” 白雨晴合上手记,久久无言,胸口剧烈起伏著。 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了! 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在她脑中炸开。 窗外,夜色已然降临,细雨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飘洒起来,润湿了城市的霓虹。 白雨晴望著窗外迷离的雨景,脑海中反覆迴响著墓园中那一幕,迴响著竹观鱼那声恍如隔世的“白大家”,迴响著手记中白小楼最后的绝笔。 一段尘封了近一个世纪的往事,一次偶然的避雨邂逅,將一个平凡的现代少女,与一个隱藏在歷史迷雾中的超凡世界,悄然连接了起来。 太奶奶白小楼,当年帮助过的,竟然是这样一位……超越了时光界限的存在? 手记从指尖滑落,掉在铺著塑料布的旧餐桌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啪”。 脑海中迴荡著墓园中那句恍如隔世的问候: “白大家……好久不见。” 原来,那不是认错人。 那真的是一声,跨越了百年时光的……问候。 雨,还在下著,轻轻敲打著窗欞,仿佛在诉说著那些被尘封的、关於江湖、关於岁月、关于归真与羈绊的古老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