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被拐夜,她杀穿全村回京索命》 第1章 重生回被拐当夜 “小姨子,你可算来了,憋死老子了!” 耳旁凉风呼呼乱吹,孟奚洲却感觉如抱火盆,热得睁开了眼。 入目一片夜色,男人齙牙咧嘴的淫邪笑脸近在咫尺,胸膛几乎要贴上她的皮肤! 是她的“姐夫”!刘明! 树后响起姐姐张三娇泼辣不悦的声音:“你至於那么猴急么?轻些,她好歹算我的妹妹。” 虽是这般大度地说到,语气里的妒恨却像淬了毒的针。 孟奚洲如遭雷击,瞬间清醒! 她竟重生了,回到了刚被拐卖进小河村的时候! 她本是侯府嫡女,前世却被亲娘亲手拐卖给了山沟里的张家,好母亲还月月派管家给张家银两,生怕他们鬆了折磨孟奚洲的劲头! 这一切,都是为了將她的凤命换给她妹妹孟南意!她活得越像一滩烂泥,孟南意窃取到的凤命便越是稳固。 明明孟奚洲与孟南意是双生姐妹,母亲却偏执地认为妹妹是她和旧情人的骨肉,將所有的爱都倾注给妹妹,留给孟奚洲的剔骨剜心般的折磨! 上辈子她在地狱滚油锅,孟南意却在母亲的帮助下替了她的身份,坐上后位,母仪天下! 当她终於逃出这魔窟时,早已不成人形,却又被孟南意轻飘飘一句“你清白已无,暗娼馆是我替你寻的安身立命之所,也算仁至义尽”,再次推入更深的深渊! 仁至义尽?好一句仁至义尽! 恨意几乎將她的心肝脾肺肾都搅碎!这辈子她要將自己受的苦痛与羞辱,百倍、千倍奉还!爬,也要爬回京城!路上的魑魅魍魎也一个不会放过! 孟奚洲看向刘明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心中杀意和恨意同时翻腾,便从你这畜生开始吧! 前世也是这般,洞房前姐夫刘明起了色心,姐姐张三娇又想借腹生子,夫妻俩便在夜里將孟奚洲引了出来。 但计划开始,张三娇那点可怜的成算又被妒火烧毁,竟去喊了她娘张家婆子过来抓姦! 村民们来后,张三娇藉机疯狂泼脏水,说她不仅勾引姐夫,还想引诱村里的汉子们去轮番上她的榻! 坏了名声的女人在村里会是什么下场? 只因买她掏空了家底,张家才没將她直接浸猪笼,但那之后的日子,才是真正生不如死的人间炼狱…… 这蛇鼠一窝的夫妻俩! 而马上,张家婆子便会带人过来抓姦了! 孟奚洲眼神一沉,一个滚身躲开了刘明的手,目光锐利地扫向了草丛中的绳网。 那是张三娇布置的陷阱。 “躲你丫的躲?”刘明恼羞成怒,“村里的女人半边屁股都是老子的,更別说你是我小姨子了!老子就算把你睡死了,大家也只有叫好的份儿!” 孟奚洲却是笑著攀上他的肩:“姐夫別著急,且顺著我,保准让你尝尝上天堂的滋味。” 刘明被这笑麻了半边身子,失智般点了点头。 偷看的张三娇目眥欲裂,这死丫头竟敢当著她的面勾引姐夫!幸好,她早有安排! 然而,下一瞬—— “啊——”刘明脚下一空,狠狠摔进陷阱,麻绳瞬间收紧,將他捆成了带宰的肉粽子! 张三娇懵了!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孟奚洲脸上笑容骤冷,眼神狠厉如狼!她拖著挣扎嚎叫的刘明,发狠地朝旁边的枯井拽去! 那枯井深不见底,摔下去十死无生! “贱蹄子!你敢!”张三娇魂飞魄散,尖叫著扑上来抢人,“你竟想杀你姐夫?!” “可不止他!”孟奚洲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放心,会让你们都脸著地摔个稀巴烂,就算死了也有夫妻相!” 话音未落,孟奚洲猛地发力狠拽绳网,隨即骤然鬆手!正使出吃奶力气往回拉的张三娇猝不及防,巨大的惯性让她仰面朝后摔倒!而网中的刘明,带著悽厉绝望的惨叫,直直坠入井里! “啊——!”张三娇顾不得摔得多疼,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手脚並用地想爬起来逃命。 但孟奚洲怎会给她机会!她如鬼魅般欺身上前,一把扯了张三娇的腰带,又狠狠一脚踹在她后腰! 噗通! 又一声沉闷的坠响,如同地狱的丧钟。 不远处,眾多举著火把的村民连成一片火光,嘈杂的人声越来越清晰,正朝这边涌来。 “晚安了,姐姐、姐夫。“孟奚洲面无表情地將腰带扔进井里,转身就往村长家走。 上辈子被抓姦之前,她正在医治村长生病的儿子。 她那时只有点三脚猫的医术,为了在村里立足,鋌而走险接了这活儿。村里没大夫,村长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谁知当晚她被引走时,村长儿子竟暴毙了! 浪荡的污名,加上害死村长儿子的罪名,整个小河村对她而言,瞬间变成了豺狼虎豹盘踞的魔窟! 紧赶慢赶,总算到了,孟奚洲从后窗翻了进去,扑到床边。 村长儿子小小的身体正剧烈地抽搐著,脸色青紫,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 人已经快不行了! 孟奚洲心臟狂跳,飞快將一根根细长的银针捻入男孩周身大穴!快!必须再快些!赶在张家婆子带人找过来之前扎完,才能证明她从未离开过! 最后一根针即將落下—— “嘭!”一声巨响!房门被粗暴地踹开! 村长带著满脸怨毒的张家婆子和一群气势汹汹的村民破门而入! 火光將昏暗的房间照得亮如白昼,也映出孟奚洲沉静如水的侧脸。 她稳稳地將最后一针落下,唇角勾起一抹讥誚的弧度:“村长这是何意?带这么多人来,找我拜师学艺么?” 村长阴沉著脸,没接话,眯缝著眼上下打量她。 张家婆子猛地从村长身后窜出来,指著孟奚洲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贱出升天的狗东西!还没进我张家的门呢,就敢勾引姐夫!说!你把明儿和三娇弄哪儿去了?!” 张家婆子带人赶到“抓姦”地点,却连个鬼影子都没见著,当即觉得不对,立刻带人杀到村长家找孟奚洲算帐。 孟奚洲看著张家婆子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胸腔里的恨意如同毒蛇噬咬,几乎要衝破喉咙!前世,她被张家婆子像狗一样地铁链拴著,吃著猪狗不如的餿食,动輒打骂,甚至被逼兄弟同妻,直到怀孕才被允许踏进张家的破茅屋! 碎尸万段都难解她心头之恨! 死?太便宜这老虔婆了!这辈子,要让她亲眼看著自己当命根子疼的儿子,一个一个死在她眼前!让她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孟奚洲强行压下眼底翻涌的恨意,脸上只余茫然:“这大半夜的,姐夫自然是和姐姐待在一起啊!来找我要人?婆婆莫不是犯了疯病,要我给你扎两针醒醒神吗?” “放你娘的屁!”张家婆子唾沫星子乱飞,“三娇亲口跟我报的信!说你写了布条勾引你姐夫到村西头快活!” 孟奚洲指了指床上扎满银针的孩子:“我一直守著病人,半刻都未曾离开。姐姐姐夫……怕是想拉著婆婆去抓姦,好寻点刺激助助兴,才拿我这苦命人扯谎挡枪吧?” 最后这句,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第2章 上不得台面的腌臢货色 最后这句,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小河村的村民最是爱嚼舌根、看人笑话,不然也不会大半夜一听“抓姦”就倾巢而出。 为了寻求刺激,夫妻俩竟叫亲娘去“抓”自己?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丑事! 村民们面面相覷,隨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鬨笑和议论。 “嘖嘖嘖,看不出来啊,张三娇两口子玩得这么?” “哈哈,瞧那娃身上扎的针,没半个时辰能扎完?张家婆子真是疯了,逮著谁咬谁!” 这张家婆子,显然是上了自家女儿的恶当,成了全村的笑柄! 素来与张家婆子不对付的王家媳妇儿抱著胳膊翻了个白眼:“真是上不得台面的腌臢货色!听著都污了老娘的耳朵!” “你……你们!”张家婆子气得浑身发抖,脸憋成了猪肝色,差点当场厥过去。 张家的邻居卢二娘疑惑道:“可那地方也没人啊?” “你傻呀卢二娘!”王家媳妇儿笑得前仰后合,“张家婆子领著这么一大帮人,那两口子还不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指不定正躲在哪个草垛子后面看自家老娘的笑话呢!” “老娘撕烂你这张贱嘴!”张家婆子积压的怒火和羞愤彻底爆发,尖叫著扑上去和王家媳妇儿扭打在一起!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眼看要失控,一直装聋作哑的村长才厉声呵斥:“够了!都给我住手!”他隨即指派了几个汉子,“你们几个,再去刚才那地方仔细搜搜!为周全,也去张家看看!”他眼神阴鷙地扫过孟奚洲和在地上喘粗气的张家婆子。 时间一点点流逝,压抑的气氛在房间里瀰漫。张家婆子死死瞪著孟奚洲,眼神怨毒得能滴出血。 终於,被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个个都脸色发青。 “找到了。”领头的声音带著惊惧,“在那口枯井里头发现了那两口子……死得那叫一个惨,都散著衣服呢,估摸著是怕被张家婆子带的人发现,著急忙慌躲藏时失足摔进去了……” “什么?!”张家婆子尖叫,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不可能!你放屁!” 村民们也惊呆了,半夜出来看个热闹,怎么转眼就成丧事了? 孟奚洲眼中迅速蓄满惊恐的泪水:“这怎的就……婆婆,您节哀呀!” 张家婆子被这“节哀”刺激得一个激灵,猛地想起什么,指著孟奚洲的鼻子:“是你!是你这小贱人!出门时我听见那边三娇和刘明在惨叫……定是你害了他们!” 孟奚洲从床沿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如同索命的修罗,逼近几乎崩溃的张家婆子。 “惨叫?婆婆听岔了吧。应该是姐姐、姐夫正野战呢,爽得……控制不住声响了才对!” 轰——!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所有人目瞪口呆!连几个年迈的老妇人都臊红了脸。 王家媳妇儿更是找到了绝佳的攻击点,嗓门拔得老高:“听听!张三娇这两口子也自己在外面搞搞也就罢了,偏生还要喊自家那蠢娘去看!这下好了,脸丟尽了,命也玩没了!活该!” “可不是嘛!”立刻有人附和,“要我说,张家婆子的女儿女婿,就是她自己蠢死的!” 张家婆子觉得一股腥甜直衝喉咙,眼前阵阵发黑。 “噗——”下一刻,一大口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解书荒,101????????????.??????超全 全手打无错站 孟奚洲赶紧地担忧道:“婆婆您可要保重身体呀!姐姐、姐夫……还等著您去收尸呢!” 张家婆子刚抹去嘴边的血,听到这句“贴心”的提醒,白眼仁猛地向上一翻,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张家婆子平时为人刻薄恶毒,人缘极差,见她倒了,周围的村民没一个上前搀扶。 只有孟奚洲扑到张家婆子旁边,声情並茂地哭喊起来:“婆婆~婆婆~您醒醒啊!” 她伸手探了探张家婆子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儿。 没死就好,大菜还没上齐呢,吃碟生米就噎死了怎么行? 孟奚洲转头望向脸色铁青的村长:“白髮人送黑髮人,婆婆伤心过度竟晕了……还要劳烦村长,派两个人去帮我婆婆埋一下姐姐、姐夫吧?” 村长看著这烂摊子,也只能捏著鼻子认了:“那是自然,村里谁家有事,大家都会互相帮衬著。”他顿了顿,“这张三娇夫妻俩……唉!”隨即点了几个人,一部分把晕死的张家婆子抬回去,另一部分去枯井那边埋人。 一场闹剧落下帷幕,村民们三三两两唏嘘著散去。 孟奚洲躺到冰冷的地铺上,没有丝毫睡意。 明日,便是她和那个她上辈子的傻子丈夫张志洞房的日子。 一想到这个名字,胃里就一阵阵翻江倒海,噁心得直想吐。 他两岁时把別家孩子推进粪池,自己嚇发烧烧坏了脑子,心智永远停留在孩童时期。可偏偏对男女之事无师自通,像头隨时都会发情的公猪! 这辈子,该让他怎么死,才算对得起前世那场“夫妻情分”呢? 第二天,张家婆子一醒便衝进厨房抓起菜刀,赤红著眼睛就要往村长家冲。 “贱人!我要剁了你!” 恰在此时,床上的张志醒了,咧著嘴嚷道:“娘……饿……要吃奶……” 看到自己心尖尖上的乖儿子,张家婆子猛地清醒了过来。剁死了孟奚洲,谁给她生孙子? 凭她张家如今的光景,再买个媳妇比登天还难! 女儿都是赔钱货,死了就死了!哪有她的宝贝金孙重要?! 再说了,昨晚要不是三娇那死丫头,她怎么会丟这么大的人,成了全村的笑柄?! 张家婆子把菜刀狠狠剁在案板上,换了一根粗麻绳:“志儿乖,娘这就去把你媳妇绑回来!到时候……让她给你吃奶!” 第3章 断前夫根 村长家门口很快传来张家婆子尖利的叫嚷。 村长黑著脸打开门,没好气地骂道:“昨晚就该听你媳妇的,给你扎两针醒醒脑子!大早上的不下地干活,在我门口发什么猪脚羊癲疯?” “我是来接我家新媳妇回去的!”张家婆子挤出笑容,“今天是洞房的吉日呀!” 村长还没说话,孟奚洲已从窗户里探出头,看了看东方刚刚升起的红日:“洞房?连姐姐、姐夫都知道晚上才合適,婆婆您未免也……太过心急了点吧?” 又是往她心窝肺管子上戳! 张家婆子气得眼前发黑,转头对村长急声道:“村长!您可別被这死丫头骗了!她狡猾得很,就是想装大夫躲在你家!女人哪能学什么医术?多伤风败俗啊!” 话音未落,一个小脑袋从窗子里冒了出来,正是村长那半死不活的儿子:“婆婆乱说,姐姐不是骗子!” 竟真的救活了?!张家婆子目瞪口呆。 村长冷哼一声:“张家婆子,你家祖坟怕是冒了八辈子邪火,才好不容易娶进这么个神医!不供著捧著也就算了,还敢指著鼻子骂人家?真丫的不是个东西!” 张家婆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尷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却把孟奚洲恨毒了。 孟奚洲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开口劝道:“村长,您別这样说婆婆。她虽蠢笨刻薄、泼皮无赖、自大无知,还满嘴喷粪……但到底是我婆婆呀!” 这分明是变著样骂她! 张家婆子气得脸都歪了:“小娼妇,嘴皮子厉害是吧?看我不……” “好了!”村长不耐烦地打断她,“不是说赶吉时么?赶紧把人领走吧!” 张家婆子只能把满嘴恶毒咒骂生生咽回肚里,憋屈地领著孟奚洲往回走。 一到张家,张家婆子立刻將孟奚洲推进张志那间散发著酸臭味的屋子,“哐当”一声锁上门:“脱了衣服!好好伺候你丈夫!上了夫家的榻,就得念著夫家的恩!敢耍样,老娘扒了你的皮!” 屋內光线昏暗,孟奚洲扫视著这间前世如同地狱牢笼般的破木屋,目光落在床上那个肥头大耳、嘴角还掛著一串清鼻涕的张志身上。 他那双幽黑得不正常的眼睛转过来,里面丝毫没有孩童的天真,而是如猛兽般死死锁定住她这个猎物。 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危险的气息瞬间瀰漫开来。 孟奚洲却缓缓地勾起唇角。 好戏,开场了。 - “救命啊!救命啊!” “鬼叫什么?”张家婆子对房里吼到,“夫家给你什么,你都得受著,哭急尿嚎的,一点都不知道规矩。” “婆婆快开门啊!丈夫他快不行了!” “什么?!”一听这句,张家婆子赶紧衝进了屋子里。 只见床上的张志整个头红得快冒烟,没穿衣服,手握在命根子上,整个人不停地抽动著。 张家婆子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往头上冲,转头质问孟奚洲:“你这贱人,对我家志儿做了什么?!” 孟奚洲掛著眼泪:“冤枉啊婆婆,是夫君非要吃柜子里头药包装著的药……” 张家婆子为了防止自家儿子在新媳妇面前丟了面子,偷偷备了那种药,只是因为一直没用上,自己都忘了。上辈子的孟奚洲无意间翻到过,才明白…… “吃了多少?他吃了多少啊?”张家婆子彻底慌了神,孟奚洲將手里空落落的布药袋抖了抖,一点药粉没剩。 当然是餵完咯,不然留著过年吗? 身后,张志抽动得更厉害,嘴里吐出来的白沫也流了满床。 张家婆子腿都在发抖,这才想起孟奚洲就是一个大夫,一把扯住她的领子:“你还愣著做甚!赶紧救志儿啊!” 孟奚洲一脸为难:“这般境况……只剩一个法子了。” “这时候怎么三棍打不出一个屁来,你倒是说啊!” “……断了他的孽根!” 听了孟奚洲的回答,张家婆子再也支撑不住,彻底瘫软下了身子。 “不……不要!我还要帮志儿带儿子呢……”她呢喃著。 孟奚洲可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在墙角捡了把镰刀,递给张家婆子。 “再犹豫,命就没了,婆婆抓点紧吧!” 张家婆子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却根本拿不住刀。 她认命似地闭上了眼,攥著拳头道:“你去吧,轻些,一定要轻些!” 孟奚洲捡起刀,看著张家婆子痛苦的表情,心中一阵快意。 痛苦吗?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孟奚洲看著手中的刀,露出一抹冷笑,用力地落了下去! 张志发出了杀猪般地嚎叫声。 张家婆子著急忙慌地把滚落的肉用布包了起来,孟奚洲则是到门外隨便拽了点草。 回来便见张家婆子抱著疼晕过去的张志哭嚎。 “哭什么哭,福气就是让你哭没的!”孟奚洲笑嘻嘻地说风凉话。 张家婆子回身恶狠狠地盯著她:“你这畜生!真该把你的嘴扔进粪池里淖两圈,看你还能不能吱得出声来!” 孟奚洲甩了甩手里的草:“哎呀,那你接著哭吧,反正再不止血就该哭丧了。” 张家婆子的脸赤橙黄蓝个遍,只得憋屈地让开了。 孟奚洲把草药甩在伤口上,却听张家婆子阴惻惻地说:“若是志儿活不下来,你也別想活了。” 孟奚洲伸手掏了掏耳朵,浑然不在意。 张家可是有三个儿子,又只买得起一个媳妇,只得兄弟同妻,张家婆子才捨不得杀了她。 话说,张家大儿子张成应该快回来了吧? 张成是个人牙子,就是他接了侯府的脏活,將她拐进小河村的,又月月往侯府递信儿,事无巨细地告诉她的好母亲,她遭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 他是张家最不好对付的人,前世若不是他次次警觉,布下天罗地网,孟奚洲早就逃回京城了! 不知道他回来得知妹妹、妹夫死了,二弟还断了根,会是什么表情呢? 真是期待。 第4章 亲家亲进一个被窝咯 又是夜,张志反覆地发著烧,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张家婆子正在给他餵药时,却听门口传来大喊。 “张家的新媳妇快出来,丫的小娼妇,还老子儿子!” 刘明的鰥夫父亲怎么来了? 孟奚洲偏头看了一眼张家婆子:“他咋认定是我害的,你跟他讲的?” 张家婆子眼神闪烁了一下:“放屁!老娘才没空理那个泼皮!” 孟奚洲冷笑一声,不再废话,起身提起张家婆子的尿壶一脚踹开门,对著门口的人就泼。 湿热粘腻的液体浇头而下,秘制的尿骚味瀰漫开来。 “你他舅的找死!”刘明的父亲嘶吼著甩头,脸胀成了猪肝色。 “想要儿子,自己去刨坟啊。”孟奚洲说到,“或者叫我婆婆送你一个,亲家嘛,就是要互相扶持的。” “你杀了我儿子,一命抵一命!”刘明父亲怒吼,隨即又语气一转,“或者你再给我生一个,这事儿也算过去了……” 原来打的是这么个鬼主意? 孟奚洲眼神一厉,抡起手里的尿壶狠狠往刘明父亲的脑袋上砸去,“哐当”一下,男人应声倒地。 她转头进了屋,一把夺了张家婆子餵药的碗砸在地上,扯著绳子將她捆了起来。 “反了天了!你这小畜生想干什么?”张家婆子又惊又怒。 孟奚洲嫌吵,又拿了个布条把她的嘴捂上。 绑完,她像拖死狗一样地拖著张家婆子和晕了的刘明父亲去了刘家,將两人扔到了一个床上。 “唔唔”张家婆子不停地挣扎。 “真不愧是亲家,都亲到一个被窝里去了。”孟奚洲躬身拍了拍张家婆子的脸,“明儿见。” 第二天清早,小河村炸开了锅! 村里人瞧著张家婆子衣衫不整的从刘家爬了出来,身后还跟著提著裤子的刘明爹。 两人皆是满脸抓痕,一边跑一边对骂撕打,污言秽语响彻半个村子。 “你这老不死的,敢爬老子的床!看我不打死你!” “我呸!就你襠下那二两肉,我用来逗狗都嫌小!” 大家地也不种了,揣著手看这场亲家变姘头的大戏。 最终张家婆子占了上风,头顶著鸡窝骂骂咧咧地回了家。 孟奚洲举著菜刀在门口等她,却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张家门口,马上跳下来一个高挑壮实的男人。 张成!他居然这个时候回来了! 孟奚洲瞳孔微缩,立即一把扔了菜刀,还用脚踩著蹬进了柴火堆里彻底藏住。 张成她暂时打不过,得演! 张家婆子先一步到了院子里,眼睛赤红,捡了根柴棍就衝过来打孟奚洲。 “老娘苦苦守了半辈子的贞节牌坊,却叫你个小娼妇给连根刨了!今儿非把你打死不可!” 孟奚洲拔腿就往张成身后跑:“婆婆,刘明的爹非让你生个儿子赔给他,我力气小,根本拦不住啊!” 又开始了!胡说八道来扒她的脸皮! 张家婆子更加气急,竟没瞧见挡在孟奚洲前面的是自家大儿子,只一个劲地想要打到孟奚洲。 孟奚洲呜咽道:“大哥,你快帮我跟婆婆讲讲道理呀,婆婆打人好疼,我受不住。” 高门大户的娇娇女对自己摇尾乞怜,张成只觉得心中无比熨帖,伸手拦住张家婆子:“好了娘,別太过分。” 发了狠的张家婆子听到张成的声音一愣,仰头看见他的脸,竟鼻涕眼泪一起出地哭起来。 “我的儿呀,你终於回来了,你都不知道这家里被这贱货搅和成什么样了!” 连日以来的惊惧和愤怒在看到自家顶樑柱时瞬间爆发,张家婆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管不顾地哭诉起来,把这几天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个遍。 短短两天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张成心中震动,却並不伤心,大姐和二弟都是没用的东西,但再废物也是他张成的人,被不明不白地弄得一死一残,岂不是在扇他的耳光子? 张成审问的目光锐利地扫向孟奚洲。 可一细想,便觉得不对劲。孟奚洲是京城的千金小姐,学的是礼义廉耻,被卖进张家后不要死要活就算了,怎么可能主动勾引姐夫? “明明是婆婆你害死了姐姐、姐夫,还非要餵丈夫吃药让他不得不断根保命。”孟奚洲像是气极了,指著张家婆子的手都在抖,“你怎可如此顛倒黑白!” 说著说著竟气得晕了,往后摔了下去。 张成手疾眼快地扶了她,手揽在女人不堪一握的腰肢上,馨香扑面而来,他竟觉得有些燥热。 但也不忘嘲讽一笑,一点腌臢话都受不住,果然是城里的娇小姐。 张家婆子正在地上打滚撒泼,见孟奚洲晕了,直接气得跳了起来。 “竟还装上晕了!小贱蹄子!”张家婆子又把柴棍拿在手里,“看老娘不把你打得真晕过去!” 挥出的棍子却被张成拦住,张家婆子一脸不可置信地哭嚷到:“儿啊,这些都是她的狐媚手段,你別被她给骗了!” “娘,先煮饭吧,我饿了。”张成懒得掰扯了,扶著孟奚洲进了屋,“我先去看看弟弟。” 张家婆子气得连跺脚,但丈夫死后,大儿子就是她的天,她做不到忤逆儿子,只得转身进了厨房。 在张家婆子煮饭期间,张成找村里人问了大姐和姐夫的事情,大家皆说是张家婆子自己做的孽。 张成清楚自己的娘是啥样的人,但孟奚洲也太不懂事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她自己多受著些不就得了? 张成嗤笑一声,怪不得她被主家给弃了,得寻个时间教训一下她,往主家递信也好有交代。 孟奚洲掐著时间,在饭前悠悠转醒。 饭桌上,张家婆子殷勤地给张成夹菜:“成儿最近跑的活路那么辛苦吗,累得都瘦了!” 张成又是拐人卖人、又是帮人找人,啥脏活都干,当然累了。 “还好,就是最近有老爷要个女大夫,跑了半个月也没找到。”张成说。 孟奚洲心中一动,上辈子也有这桩事儿。 那位贵客乡绅是个断袖,把后庭玩残了,又不想在任何男大夫面前丟人,便想找个女大夫。 可这世道女子学医不易,女大夫打著灯笼也难找,上辈子张成就是拉著把村长儿子治死的孟奚洲去顶了缸。 这辈子孟奚洲主动说:“要不让我去试试吧。” 第5章 卖掉张成 张成倒是没想到:“你居然学过医术?” 孟奚洲靦腆一笑:“闺阁中粗略地学过一些,希望能帮到大哥。” “好!”张成心中大喜!他伸手抚了抚孟奚洲姣好的脸庞,得到一个嗔怪的眼神,心中又燥热起来。 等给那个乡绅诊治完,便回来好好尝尝她的滋味! 张成畅快地大笑起来。 张家婆子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这死丫头到底是哪里学来的狐媚子手段! 孟奚洲假装害羞地垂下头,嘴角却有些压不住。 尽情地笑吧张成,因为你很快就只能哭了。 饭后两人没多耽搁便出发,张成上了马,孟奚洲则是钻进后头的车厢里。 里头有个被麻绳捆著的瘦削男人,孟奚洲猜这是张成给那个断袖乡绅准备的“新货”。 她把蒙在那人头上的黑布揭下来,低声警告到:“想活命就別出声。” 然而,当看清布袋下那张沾满尘土、却依旧难掩精致贵气的少年脸庞时,孟奚洲的瞳孔骤然收缩! 长公主家的小萝卜头——宋敘白?!他怎么会在这里?! 长公主府与孟家相邻,宋敘白几乎是她看著长大的,关係颇为亲近。所以这哪里是什么瘦削男人,分明是个身量单薄、只有十三四岁的半大少年! ……把当朝皇亲国戚抓来给人当鸭子?张成……你真是好大的狗胆! 宋敘嘴上被布条勒著,看见孟奚洲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隨即疯狂地眨眼示意:孟姐姐!救救我! 孟奚洲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迅速替他解开绳索后,在车厢里搜寻起来。 张成专心驾著车,哼著小曲,心情颇佳。 孟奚洲掀开车厢前帘,探出头:“大哥,这路太顛了,我有些晕,能不能慢些?” “事儿真多!”张成不耐烦地嘟囔一句,但还是勒了勒韁绳,让马速稍稍降了下来。 就在速度刚缓下来的瞬间—— 车厢里的孟奚洲眼神一厉,抓起一根短棍,对著张成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 “砰!” 毫无防备的张成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从马上栽了下去。 孟奚洲利落地勒住受惊的马匹,跳到了张成旁边。 “哇!孟姐姐!你还是这么厉害!跟我娘一样勇猛!”宋敘白讚嘆到。 孟奚洲没理会他的马屁,她看著张成,眼中寒光闪烁。她想將他卖掉,得防止有人认出他来。 好在张成的车厢里,各种稀奇古怪的工具应有尽有——易容的胶泥、劣质的人皮面具、染髮的药水……不愧是专业拐子。 孟奚洲先掰开张成的嘴,给他灌下特製的哑药,然后挑了一张最猥琐的人皮面具,仔细地给他贴上。 “嘶……这也太丑了!”宋敘白赶紧拿过那个黑布袋套到了张成的头上。 两人合力將捆得结结实实的张成抬回了车厢。 乡绅家已近在眼前。孟奚洲骑上马,对宋敘白沉声嘱咐:“一会儿打起精神,看我眼色行事。” 宋敘白重重点头。 马车停在了府邸前,门房一听是给老爷看病的女大夫来了,立即去喊了管事亲自来迎。 “哎哟!可算是把您盼来了!”管事激动得直搓手,引著孟奚洲就往內院走,“老爷!老爷!女大夫来了!” 推开寢房的门,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著排泄物的恶臭扑面而来!一个肥胖如肉山般的男人正趴在床上呻吟著。 孟奚洲屏住呼吸上前检查伤口,眉头紧锁:“拿针线和麻沸散来。” “不准!”乡绅尖声叫起来,声音因为疼痛而扭曲,“我了好大的力气才……” 孟奚洲:“……” 她强忍著翻白眼的衝动,冷声道:“若不处理,今后老爷您別说快活,怕是连坐臥都痛不欲生。”她话锋一转,拋出一个诱饵,“况且我这趟来,还特意替您寻了个活儿极好的新人来。若是因为伤重无法享用,岂不可惜?” 张成显然完全不了解这位乡绅的癖好。他要的是结实耐用的“打桩机”,不是宋敘白这种青涩的“小菜鸡”。 果然,乡绅一听眼睛瞬间冒出精光:“快!抬上来给老爷瞧瞧!” “好货”张成被宋敘白连拖带拽地扔进了寢房。 “还蒙著头作甚?速速拿开!”乡绅猴急地催促。 “万万不可!”孟奚洲体贴地劝到,“此男样貌实在……鄙陋不堪,恐污了贵人尊目。但其胜在身材魁梧雄壮,活儿更是万里挑一!这才有资格来侍奉您这样的贵人。” 她朝宋敘白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上前將昏迷中张成的衣服扒了个精光! 霎时间,乡绅的眼睛看瞬间直了!口水差点流出来! “九九成!稀罕物!”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快!快给老爷我治疗!” “好嘞!”孟奚洲应到。宋敘白立刻又將光溜溜的张成拖了出去。 缝合前,孟奚洲为了张成的幸福生活再加一把火:“贵人您这后面的伤,得精心將养半个月才行。这期间若是憋得难受……”她顿了顿,瞥了一眼张成被拖出去的方向,“倒也可以用用前头解解闷。这般威猛的汉子,征服起来想必別有一番滋味?” 乡绅闻言,欣赏地看了一眼孟奚洲:“哈哈!想不到你这小娘子如此懂行!好!老爷我今晚就试试这前头!” 孟奚洲满意地笑了,赶紧处理完退出了这令人窒息的寢房。 算算时间,张成应该快醒了。 且去……见这好大哥最后一面吧。 张成被关在客房里,又栓上了麻绳,正乱挣扎著。 宋敘白不忿地朝他身上踢了两脚:“你这老贼,我好心帮你,你竟要卖掉我!” 孟奚洲迈步进来,转身拉上门,而后好整以暇地看著张成:“大哥,从人牙子变成人鸭子,感觉如何?” 第6章 装疯挖坟 挣扎的男人猛地一僵,隨后更加疯狂地扭动起来。 “害怕了?”孟奚洲走得更近,“害人者,人恆害之,这卖人者,自然人恆卖之咯。” 她蹲下身,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我会替你向孟家递信儿的,这笔大生意我给你守著。” 她竟知道他与侯府的勾当?! 黑布袋后的张成如遭五雷轰顶!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见了鬼一样拼命往后缩! 孟奚洲起身,招呼著宋敘白往外走:“好好享受吧大哥!祝你成为这个镇上最有名的鸭子~” 离府前,孟奚洲收了管事恭恭敬敬递上的钱袋,对他嘱咐到:“看好那个新到的货,他心野得很。” 管事拍拍胸脯:“您且放一百个心吧,我曾经也干过这行的,了解他们得很。” 孟奚洲的笑容变得有些奇怪,赶紧同宋敘白出了府。 宋敘白劫后余生,兴奋得紧:“对了,我还没问孟姐姐为什么也在这里?” 孟奚洲骑上马,言简意賅道:“跟你的情况一样。” 宋敘白惊讶到:“孟姐姐的娘也被害了吗?” 孟奚洲:“说反了。” 宋敘白:? “等等!”孟奚洲猛地反应过来,“长公主怎么了?” 宋敘白小脸瞬间垮下来:“娘在战场上被敌军掳走了!太子哥哥一路追查,確定他们把娘卖到了附近。我跟著过来找娘,谁知竟也被卖了……” “掳走?卖掉?”孟奚洲眉头紧锁,觉得这事儿处处透著诡异。 长公主殿下自幼在军营长大,是本朝唯一的女將军,武功高强,用兵如神!在千军万马中被敌军生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真被擒,那也是价值连城的人质,敌军必然以此要挟朝廷,索要天价赎金或割地!怎么可能反手就把人卖了? 这更像是……有人故意害了长公主,想搅乱战局,再把屎盆子扣给敌军! 孟奚洲摩挲著粗糙的韁绳,声音沉冷:“恐怕……不是外忧,而是內患。” “孟姐姐!你怎么和太子哥哥说的一模一样!”宋敘白低声惊呼。 孟奚洲看向宋敘白,太子应当是为这个长公主的独子安排了重重护卫才对,竟能將他拐卖掉,足见动手的人手段不凡,连太子的近身侍卫都能收买,就是不知道与戕害长公主的是否是同一批人? 幕后黑手暂且存疑,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长公主! 她沉下心思,飞速回忆最近小河村及周围村子有没有哪家买了新媳妇。 在山里,买个媳妇是大事,必然会办喜事。如果长公主被卖到附近,她不可能没听说。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她的脑海! 上辈子,就在最近这段时间,隔壁土坡村的村长儿子横死!那老村长劳心劳力,了血本,给他儿子寻了个极好的冥婚媳妇——貌美非凡,身段结实,到了下面既能给他儿子当媳妇,又能保护他儿子! 这条件……不正和长公主殿下对上了吗?! 被配冥婚的女人,会被和死去的“丈夫”一起活埋!在狭窄黑暗的棺材里,活活憋死,以保证尸身完整! 孟奚洲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拼命回想,隔壁村长儿子是何时下葬的…… 好像……就是今天早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捲全身! 长公主殿下从小给予她母亲般温暖,教会她医术、教她坚强,是在她被生母厌弃时唯一给予她支持的人……此刻可能正被关在棺材里,走向窒息和死亡! “你的太子哥哥现在在哪里?!”孟奚洲的声音带著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和急切。 “我不大確定……”宋敘白被她的脸色嚇到了,“但在镇上的山门客栈肯定能等到他!孟姐姐,你跟我一起……” “来不及了!”孟奚洲果断打断他,將乡绅管事给的那袋银子塞进宋敘白手里,“我们分头行动!你立刻去山门客栈找太子!镇子城门就在往东一里地,拿这笔钱贿赂守城的,就说家里有急事!机灵点,別再被人卖了!” “是……是我娘的情况很危急吗?”宋敘白小脸煞白。 孟奚洲重重点头,猛地一拉韁绳调转马头:“见到太子,告诉他——长公主殿下被土坡村的村长配了冥婚!叫他速速带人来救!迟了就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她已猛夹马腹,骏马嘶鸣一声,如同离弦之箭般朝著土坡村的方向飞驰而去,扬起一路灰尘! 宋敘白看著孟奚洲决绝的背影,咬咬牙,朝著城门的方向发足狂奔! 孟奚洲策马飞驰,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土坡村。她无暇他顾,在村口一户人家院墙外拿了把锄头,便顺著下葬时一路撒落的的纸钱朝著村后的山坡狂奔。 纸钱快要到尽头时,孟奚洲听到了隱约的人声。她立刻闪身躲到一棵大树后。 坟塋边,果然守著两个人!一男一女,穿著丧服,正是土坡村的村长和他的婆娘!两人似乎正在为什么事爭执。 孟奚洲心急如焚!长公主殿下在棺材里多待一刻,生机就渺茫一分! 可对方有两个人,她一个人硬拼,胜算渺茫。 只能再演一场了! 孟奚洲心念电转,当即扔下锄头,弄乱头髮和衣裳,隨即如同疯魔了一般,哭天抢地地朝著坟塋冲了过去! “郎君——!我的郎君啊——!怎能丟下我一个人就走了——!” 正吵得面红耳赤的村长夫妻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嚎嚇得一哆嗦。 村长夫人惊魂未定地呵斥:“哪里来的疯婆子!滚开!” 孟奚洲充耳不闻,扑到新垒的坟堆上,哭得肝肠寸断:“那年河边相遇,你说此生非我不娶!海誓山盟犹在耳!如今……你却和別的女人躺在一个棺材里!你这个负心汉!王八蛋——!” 她一边哭骂,一边竟开始用手疯狂地刨坟上的新土:“我不许!我不许你有別的女人!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把她给我挖出来——!” “住手!疯子!快住手!”村长夫妻俩被这阵仗惊呆了,见孟奚洲开始刨坟才反应过来,急忙衝上来阻拦。 孟奚洲抓起一把湿冷的泥土,劈头盖脸就朝他们扔去:“滚开!你们是谁!凭什么拦著我和郎君在一起!滚——!” 两人狼狈地躲开泥土,正要发火动手时,孟奚洲恰好扬起沾著泥污的脸。 第7章 重逢 不施粉黛,却美得惊心动魄!尤其是那双含泪的眼睛,更是我见犹怜。 村长和村长夫人瞬间愣住了,面面相覷。这般绝色的美人,竟对自家儿子有情?儿子生前怎么从未提起过? 村长夫人眼珠一转,伸手狠狠拐了村长一下,压低声音:“这个……就不错!”他们刚才爭吵,就是因为买来的那个儿媳。虽然长得好,还会武,但身上那股子杀气和戾气重得嚇人,看著就怵得慌!她主张买个性子柔顺、顏色好的,丈夫却嫌贵不肯。 眼前这个美人,简直是天降的馅饼! 村长也瞬间心领神会,老眼里闪过贪婪。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们要让这个女的也留下给儿子做媳妇!他们的儿子在地下,也该享齐人之福! 两人立刻堆起虚偽的笑脸凑上前:“姑娘莫哭,我们是他爹娘……” 孟奚洲猛地打断他们:“他说过这辈子只娶我一个人!你们是他爹娘了不起啊?是他祖宗也不能拆散我们!” 村长夫妻俩:“……” “我们没有旁的意思!”村长夫人急忙解释,“既姑娘你对我儿情深义重,那你便也做他的媳妇,咱们一家人……” “也?!”孟奚洲声音尖利,“不行!我家郎君只属我一人!” 村长夫人赶紧朝村长使眼色,连连点头:“就你一个!就你一个!” 孟奚洲这才“哼”了一声,继续专注地刨坟。村长和村长夫人对视一眼,也假惺惺地蹲下来帮忙。三个人各怀心思,竟合力飞快地將坟刨开,露出了里面漆黑的棺材盖。 孟奚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与村长夫妻俩一同揭开棺盖,向里面看去—— 棺材里,一个身著粗糙红嫁衣的女子静静躺著,脸色苍白如纸,正是长公主! 孟奚洲强压住激动,手指不著痕跡地迅速探向长公主的鼻息…… 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太好了!还活著! 长公主显然是被药物控制,加上在密闭棺材里太久,已经陷入昏迷,得速速送於大夫救治才是! “你也配与我家郎君在一起?!”孟奚洲一把抓住长公主的手臂將她往外拽,“给我滚出来!” 就在长公主被拽出棺材的瞬间,一直假意帮忙的村长和村长夫人突然暴起!如同两头饿狼,一左一右扑向孟奚洲,想將她推进棺材里! 孟奚洲早有防备!眼中寒光爆射!她非但不退,反而腰身一拧,双手抓住棺材里的男尸,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將其甩向扑来的两人! 呼——! 男尸带著巨大的惯性,结结实实地撞在村长和村长夫人身上! “啊!”两人惨叫著,被自家儿子的尸体撞得如同下饺子般跌进了棺材里! 孟奚洲毫不恋战!扛起昏迷的长公主转身就朝著山坡下狂奔! “小贱人!站住!” “来人啊!抓贼啊!有人抢尸啦!” 村长和村长夫人从棺材里狼狈地爬起来,一边疯狂追赶,一边扯著嗓子呼喊村民! 孟奚洲扛著一个人,速度大打折扣。肺叶像著了火,她依旧咬著牙拼尽全力奔跑,可身后的叫喊声越来越近,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 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村长与她只有几步的距离,往前一扑甚至可以抓住她的头髮!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唔!”她猛地撞进了一个坚实宽厚的怀抱里! 那人被她撞得闷哼一声,身形却稳如磐石,强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和肩上的长公主。 一股清冽沉稳的松柏气息钻入鼻尖。 孟奚洲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大石,轰然落地! 来了!太子殿下,宋承霽!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村长和村长夫人已经到了跟前,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拿下!”清冷如玉却带著无上威严的声音响起。 却根本不用宋承霽身后的侍卫动手,孟奚洲眼中戾气一闪,迅速將长公主交到宋承霽手中,同时闪电般抽出他腰间的配剑! 唰!唰! 两道剑光,带起血喷溅! 孟奚洲下意识地想闭眼,一只带著淡淡墨香的云纹广袖却先一步抬起,严严实实將她遮住。 孟奚洲微微一怔。 那只手放下时,她抬起头,迎上了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宋承霽看著眼前的少女。她满身泥污,髮丝凌乱,狼狈不堪,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沉静、锐利,带著一种歷经劫难却永不屈服的坚韧,像极了雪原上傲然绽放的寒梅,姿態凛然,仿佛永恆的胜利者。 “孟奚洲。”他轻唤,声音低沉悦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顿了顿,才又说,“好久不见。” 孟奚洲心头掠过一丝恍惚:“是好久不见了,太子殿下。” 整整两辈子了。 宋承霽身著素白长袍,身姿挺拔如孤松翠柏,眉目温润却自带天家威仪,芝兰玉树之姿,与前世记忆中那个清贵无双的储君別无二致。 孟奚洲幼时便被算出“凤命”,与太子的亲事是早早就定下的。满京城皆知,只待她及笄。 可一朝被拐,凤命被窃,良人成妹夫。前世种种,已成隔世云烟。 她不信宋承霽认不出她与孟南意的区別。可他终究是娶了。没什么好说的。 久別重逢的些微波澜,瞬间被浇灭。孟奚洲迅速冷静下来,目光投向昏迷的长公主:“带大夫了吗?殿下情况很不好!” “带了!大夫来了!”宋敘白的声音带著哭腔,从侍卫中拉著一个老者挤出来。 宋承霽小心地將长公主平放在侍卫铺好的软垫上。太医立刻上前诊脉、施针,又拿出特製的嗅盐放在长公主鼻下。 然而,时间一点点流逝,长公主依旧双目紧闭,毫无甦醒的跡象。 太医顶著太子冰冷的目光,尷尬道:“殿下怕是伤及根本,又闭气太久,恐要过些时日才能甦醒。需得寻个安静暖和的地方,好生將养……” 宋承霽点点头,不顾下属的劝阻,亲自將长公主背起,沉声道:“回镇上客栈。” 孟奚洲看著长公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脚步却停在原地:“就此別过,祝殿下一路顺风。” 第8章 张志去世 宋敘白刚迈出的步子顿住,急切道:“孟姐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宋承霽也停下脚步,转过身看著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带著不容置疑的关切:“我虽不知你为何流落至此,但既已寻到,理应將你一同平安带回京城。” “我还事情未曾了结,需扫尾。”孟奚洲语气坚决,但有太子这条大腿不用是傻子,“还劳烦后天亥时殿下派人到小河村村口接应我一下。” 那对母女不会叫她这么轻易逃出地狱的,能借太子之力回京便容易多了。 这地方如同魔窟,谁进来都可能被扒层皮。宋承霽虽然没明说,但他必会追查。就是不知道,能查到哪一步?会不会……查到孟家头上? 她拭目以待。 但她的血仇,她必须亲手了结!只有亲手將那些人拖入地狱,午夜梦回时,才不会被前世的噩梦惊醒。 宋承霽和宋敘白眼中皆是不赞同。但孟奚洲眼神坚定,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宋承霽沉默地注视了她片刻,最终只吐出一个字:“好。”便带著一步三回头的宋敘白和一眾侍卫,护送著长公主离开了。 他留下了几名精锐侍卫暗中保护。只是后来接到小河村全村覆灭的消息时,他一度怀疑自己將孟奚洲的“扫完”听成了“扫尾”。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马车上,宋敘白看著昏迷的母亲,小声嘟囔:“孟姐姐真的和娘亲好像啊,就是嘴巴比娘亲毒一点……” 宋承霽闻言,脑海中闪过少女手持利剑、眼神冰冷的模样,又想起她当年在宴会上,面对刁难时那句“言语只是我的工具。好人给蜜枣,烂人挨大刀”的犀利反击,唇角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嘴毒、心狠、杀人准。她真是一点……都没变。 另一边,孟奚洲与宋承霽一行人分別,驾著张成的马车,却並未立刻回小河村。 因为今天,也是张成与孟家约定的递信日! 赶到那个位於荒林深处的秘密接头点,孟奚洲將內容精彩纷呈的布条放进了约定的树洞深处。 里面的內容,足够让京城那对母女……寢食难安,如坐针毡! 这么好的机会,怎能不隔空……好好问候一下她们呢? 孟奚洲嘴角噙著笑,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 回到小河村张家时,已是下午。 张家婆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守在门口张望,见只有孟奚洲一人回来,立刻尖声质问:“成儿呢?!我家成儿怎么没回来?!” 孟奚洲利落地翻身下马:“大哥啊?伺候贵人去了。” 张家婆子没听出话里的深意,只当儿子又有大买卖要忙,一拍大腿:“哎呀!他说好要去给志儿买药的呀!怎的忘了?!” 孟奚洲眼神一闪,像是刚想起来:“药?哦,买了的。”她转身钻进马车车厢,掏出一个药包拋给张家婆子。 里面装的是会让伤口加速溃烂化脓的好东西。 张家婆子大字不识一个,摸著药包,脸上挤出个熨帖的笑容:“我就知道!成儿最是疼他弟弟的!”她宝贝似的捧著,赶紧冲回房间给昏迷的张志上药去了。 孟奚洲背著手,慢悠悠地进屋换了身乾净衣裳,然后搬了把破凳子坐在院子里,悠閒地等著。 割了那玩意儿,当然也有活下来的。宫里的太监不都活得好好的? 但用了那药,那五分生机,就会变成十成十的死期! 果然,孟奚洲刚换好衣服出来没多久,隔壁房里就传出了张志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 “啊——!娘!疼!疼死我了——!” 张家婆子嚇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从屋里衝出来找孟奚洲,却被门槛狠狠绊倒,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 “哎哟!”她痛呼出声。 孟奚洲故作惊慌地站起身:“哎呀!婆婆!这门槛定是见您走路带风、气势如虹,误把您当成闯家的猛虎了吧?快让我看看伤著哪儿了?可別损了您的虎威呀~” 张家婆子被这阴阳怪气的话气得浑身发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脑袋比摔在地上还要疼!心口的恨意和怒火再也压不住! “小贱人!老娘跟你拼了!”她发狠地抬脚,用尽全身力气踹向孟奚洲的胸口! 孟奚洲眼神一冷,一把抓住张家婆子踹来的脚踝,顺势借力,狠狠一甩! “走你!” 张家婆子像个破麻袋一样,一下甩出去老远,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又晕了。 孟奚洲摸完她的鼻息忍不住感嘆:“看来我乃当代武松。” 感嘆完,她转身走进张志的屋子。 床单上鲜血、脓液交杂,一片狼藉,但他居然还有一口气,命是真硬。 不过孟奚洲也不急。伤口烂成这样,死,只是早晚的事。 现在更重要的,是解决掉张家最后一个隱患——那个在学堂念书、正准备考童生试的三儿子,张卓! 距离太子接应,只剩两天了。 张卓是张家唯一一个有点读书天分的。上辈子还真让他考上了!以至於她后来九死一生逃回京城,又撞上他。那时的她早已千疮百孔,却还要被张卓当眾剥开在张家遭遇的所有不堪! 他竟去官府击鼓鸣冤,说她是他三兄弟共有的妻,刚生了孩子就跑了,与逃奴无异! 谣言如同瘟疫般传遍京城!她成了人人唾弃的淫妇!连街边的乞丐婆子见了她都要啐上一口!彻底断绝了她所有的生路,才给了孟南意將她卖进暗娼馆的正当理由! 她好不容易爬出地狱,却又被张卓亲手推入了更深、更绝望的深渊! “该轮到你……尝尝下地狱的滋味了。”孟奚洲对著远方虚空呢喃,眼中是刻骨的恨意。 她出门找到村里专门跑腿的脚夫,让他立刻去给张卓送信,说他二哥死了,让他速速归家主持后事!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小河村。村民们议论纷纷。 “唉,张家新媳妇命真苦,刚进门就要守寡……” “我看啊,这新媳妇身上怕是真有点邪性!克夫!张家这才几天,都快死绝了!” “呸!什么克夫!分明是当张家的媳妇就是当寡妇的命!张家婆子自己不也是年轻轻就守了寡?” 第9章 你怎知我想屠你满门呢 孟奚洲对这些閒言碎语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开始张罗起张志的丧礼。她挨家挨户,把村里会吹拉弹唱的、能做席面的、能打杂的,全都请了个遍。排场?越大越好!反正的不是她的钱。 她又从其他人家借来白布,將张家那破败的堂屋布置得一片素縞。 忙完这些,天色已暗。孟奚洲刚在厨房给自己弄了点吃的,天空就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將院子里昏迷的张家婆子浇醒了。 她迷茫地坐起身,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抬头,看见孟奚洲正端著碗,悠閒地坐在门槛上。 “婆婆好雅兴啊,臥在雨中赏景?”孟奚洲语气轻快。 张家婆子刚要破口大骂,却瞧见几个村民抬著桌椅板凳往张家院子里进。 “你们这是作甚?”她哑著嗓子问。 村民们放下东西,纷纷嘆气: “唉,张家婆子,节哀啊!” “帮你家明天的丧礼搬点桌子来……” “放屁!”张家婆子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冲向那几个村民,“我家志儿活得好好的!一群从屎里爬出来的黑心肝烂肠子!咒別家儿子,你们不得好死!烂嘴烂心烂肺!” “疯婆子!”好心帮忙的人也被骂火了,“怪不得死儿子!活该!” 张家婆子气得连连咳嗽,又一眼看到堂屋门前掛著的刺眼白布,更是怒火攻心,一边咒骂一边疯狂地撕扯下来。 孟奚洲坐在门槛上,看得津津有味,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了一口菜。 傍晚,阳气入阴,往往是病危之人最难熬的时辰。 孟奚洲看著床上已经开始说胡话的张志,想起前世长公主教她医术时说的这句话。她索性搬了凳子,坐在张志的房门口,安静地等著他咽气。 夜深人静时,张家婆子探完张志消失的鼻息,只觉得眼前一黑,跌坐在地。 孟奚洲用手扇了扇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怪味:“婆婆,看开些。您不是还有个儿子么?”因为她还没来得及杀呢。 张家婆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喘著粗气,眼神重新清明:“对!对!我还有儿子!老张家还没绝后!”她越说声气越大,仿佛重新注入了力量。 但下一刻,这力量就化作了滔天的怨恨,猛地转向孟奚洲,目眥欲裂:“可志儿是我最疼的儿子!你这个丧门星!是你害死了我儿!我……我杀了你!” 她如同疯虎般扑过来,手爪直掐孟奚洲的脖子! 然而,她的手刚伸到一半,就僵在了半空。 因为孟奚洲从身后摸出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刀刃在油灯下,反射著森冷的寒光! 孟奚洲缓缓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张家婆子,声音如同九幽寒冰: “婆婆怎知……我想屠了你们张家满门呢?” “莫非……您是我肚里的蛔虫?” 张家婆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眼前这个如同地狱修罗般的少女,终於彻底明白了!她重金买来的不是媳妇,而是一个要索她全家性命的恶鬼! 她已经杀了志儿!下一个就是自己?! “啊——!”极致的恐惧让她发出一声怪叫,转身就想逃! 孟奚洲一把抓住她的后领,如同拎小鸡般將她拽了回来!用菜刀刀背轻轻地拍了拍张家婆子的脸。 “別怕呀,婆婆。”孟奚洲的声音带著恶魔般的低语,“您得亲眼看著您的儿子……一个一个死完了,才能去死。” “您……还有一阵儿好活呢。” “开不开心?” 张家婆子整个人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一股浓烈的尿骚味瞬间瀰漫开来——她嚇得失禁了。 “你……”她嚇得牙齿打颤,却还强撑著最后的希望,“你就是欺负我和志儿心善!等我成儿和卓儿回来,定要扒掉你一层皮!抽你的筋……喝你的血……” “哎呀~”孟奚洲仿佛刚想起来,夸张地捂住了嘴,“瞧我这记性!忘记告诉婆婆了……您那好大儿张成已经被我卖给那个喜欢玩男人的乡绅了。” “这会儿……只怕正在老爷的床上撒娇卖乖呢。” “您说,老爷会不会……很喜欢大哥这身板?” “不可能!!”张家婆子发出悽厉的尖叫,“你放屁!老娘一个字都不信!再敢胡咧咧,老娘撕烂你的嘴!!” “信不信由您咯。”孟奚洲打了个哈欠,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记得去给您的亲亲儿子找副薄皮棺材。” “別让他烂在床上了。” 张家婆子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无力地瘫软在地上:“不可能……不可能……我的成儿……” - 次日一早,孟奚洲便去请人来张罗张志的葬礼。 然而昨天张家婆子发疯骂人的事传开得罪了不少人,村民们都不情愿来了。 “不是说人还活著吗?怎么又死了?活活死死的没个准信儿,耍猴呢?”邻居卢婶子抱著胳膊,翻了个白眼。 孟奚洲立刻掩面哭泣:“婶子……您別怪婆婆。她接连失了儿女,已经糊涂了!昨晚……还说尿壶里的是陈年佳酿,非要喝呢!您行行好,看在志叔的份上,饶过她这一回吧!” 她说的半真半假,张家婆子受打击太大,今早醒来后確实跟失了魂一般,眼珠都浑浊了。孟奚洲甚至在考虑给她灌点汤药吊住一口气——怎么也得撑到张卓回来才行。 卢婶子一听张家婆子连尿都喝,脸上露出嫌恶又怜悯的神色,倒也不好再拒绝。 孟奚洲的嘴,不仅能杀人,也能哄人。她挨家挨户了一上午,总算又把人都凑齐了。也不是真心想给张志办什么体面丧礼,而是需要这些看客在场。 今天要开场的大戏,主角是村长。 孟家要折磨她,自然不会只靠张家。村长,这个村里权力最大的人,是孟家埋下的更重要的棋子,上辈子她可没少领教村长的手段。这辈子虽然她救了他儿子,但以小河村村民狼心狗肺的本性,村长为了利益,绝对会接下孟家的委託。 且看他要耍什么把戏。 第10章 村长,你且等死吧 村长昨晚上一夜未眠,却是兴奋得睡不著! 村里突然来了个神秘的大户,开出了天价!条件只有一个——想办法狠狠折腾孟奚洲,让她在村里生不如死! 村长几乎没犹豫就答应了!孟奚洲救了他儿子?那是她应该做的!牺牲她一个,就能让他家从此过上人上人的日子,多划算的买卖!而且对方也没说要她的命,就是些小打小闹罢了。 明天的丧礼,简直是天赐良机!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还不是任由他揉捏?到时候他隨便煽动一下,村里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她淹死! 正午,艷阳高照,却驱不散张家院里的阴森。 白布高掛,院子里摆满了借来的桌凳,村民们做饭的做饭,打杂的打杂。 村长背著手,直到开席前一刻才踱进了张家院子,径直走向主桌。 孟奚洲拉开板凳,皮笑肉不笑:“村长来了,你家哥儿身子可大好了?” 村长从鼻孔里哼出一股冷气:“晦气!別用你的脏嘴提我儿子!” 孟奚洲眼底冷光一闪,“哐当”一声將板凳又推了回去:“村长当初求我救命的时候这般讲话就好了。您这晦气劲儿,怕是您儿子早就被您剋死了,还用等到今天?” 她环视一周,声音拔高,“说不定啊,您家儿子的丧礼,今儿也能一块儿办了!大傢伙儿还能吃个双席!” “你!”村长气得脸上横肉直抖,猛地抓起桌上的粗瓷碗狠狠摔在地上! “不知死活的东西!”村长指著孟奚洲的鼻子破口大骂,“要不是老子睁只眼闭只眼,你到处勾引村里有妇之夫的事儿能瞒得住?!老子已经报官了!县衙的差爷就在路上!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舌头硬,还是牢里的烙铁烫!” “报官?”孟奚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报的哪个蛤蟆洞里的糊涂官?证据呢?” “证据?老子有人证!”村长胜券在握地狞笑一声,提高嗓门,“二狗!大蛋!出来!” 此话一出,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妇人们交换著“果然如此”、“狐狸精”的眼神,汉子们则眼神闪烁,心思各异。 被点名的两个贼眉鼠眼的汉子——二狗和大蛋,扭扭捏捏地从人群里站出来。 村长得意洋洋,如同斗胜的公鸡,对著两人命令道:“当著大伙儿的面,仔细说说!张家媳妇是怎么不要脸地勾搭你们的!” 二狗舔了舔嘴唇:“她日日约我到村东的破庙里私会……” 孟奚洲立刻打断:“日日是几日?” 二狗立即往严重了说:“起码十天半个月了!” “呵!”孟奚洲冷笑一声,“我从进小河村到今天,满打满算不过四天!二狗兄,你编瞎话前好歹过过脑子,不然就冲你这名字,大伙儿也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二狗被噎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孟奚洲目光转向另一个男人大蛋:“到你了,蛋兄。你有何高见?” 大蛋看著同伴吃瘪,有些胆怯,被村长狠狠瞪了一眼,才硬著头皮道:“我和张家媳妇在村西夜夜痴缠,有天不小心被村长撞见了……” 孟奚洲好整以暇地弹了弹指甲:“有天是哪天?前天?昨天?还是大前天?具体时辰?” 大蛋憋得满脸通红:“我……我忘记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超全 】 “短短四天都记不住日子?”孟奚洲挑眉,目光如电般射向人群中脸色铁青的大蛋媳妇,“大蛋嫂子,您丈夫可是说夜夜痴缠呢!最近您起夜时,他可还在您枕边?还是说……您睡得那么沉,连枕边人半夜爬走都无知无觉?” 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大蛋媳妇身上,这问题太毒了!承认自己睡得太死没察觉丈夫半夜溜走,显得她这妻子无能,不承认,那就是自家丈夫在撒谎! 大蛋媳妇气得浑身发抖,恶狠狠地瞪著孟奚洲,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剥! 院子里一片死寂。谁都看出来了,这所谓的“人证”,根本就是村长钱买通的蠢货! “村长,”孟奚洲语气鄙夷,“下次收买人,也收买两个机灵点的吧?”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我都替您……臊得慌。” 村长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万万没想到孟奚洲,三言两语就把他的局搅得稀烂!也怪他准备不周,找了这么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不过……这只是开胃小菜罢了! 一想到那个能让孟奚洲万劫不復的计划,他心头怒火被扭曲的快意取代,对著孟奚洲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张家媳妇,好戏……还在后头呢!” “你且等著吧!” 说完,他拂袖而去。 孟奚洲看著他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如刀。 村长,恩將仇报。 你且……等死吧。 - 丧礼草草结束,村民们心思各异地散去。孟奚洲刚坐下歇了口气,去给张卓送信的脚夫赶了回来,见到孟奚洲就重重嘆了口气: “张家媳妇,节哀吧!你家三弟张卓……没了!” 孟奚洲心头一跳:“没了?怎么回事?” “唉!说是陪著先生出游,从马车上跌落下来……当场就摔死了!我亲自去瞧过尸首的,確是张卓无疑!”脚夫唏嘘道,“真是飞来横祸啊!” 死得这么容易? 孟奚洲心中疑云顿生。她挤出两滴眼泪,声音哽咽:“学堂的人……有好好安葬三弟么?” “埋了埋了,就在学堂后山,碑都立好了。”脚夫摆摆手,“你也別太愁了,人死不能復生。” “我明白的。”孟奚洲將跑腿的钱结清,“辛苦您跑一趟,吃过了吗?灶上还有饭菜……” “不了不了,我还得赶下一趟活。”脚夫摆摆手,匆匆走了。 孟奚洲擦掉眼角的泪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张卓真的死了?还是……有人想引她入瓮? 她绝不能让张卓这个隱患活著回到京城!必须亲自去確认!但孤身前往,路途遥远,变数太多。 孟奚洲略一思索,有了主意。回京前绕道去学堂看看,拉著太子的人垫背,瞬间感觉安全了不少。 她起身,不管真假,得先把这“好消息”告诉张家婆子。 第11章 来我这风水宝地求子么? 孟奚洲走到她房中,可惜地发现这老虔婆还昏睡著,这一睡,就到了晚上。 孟奚洲先是熬了补药端到张家婆子的床边,嚇死她之前先给她补点。 “婆婆~该喝药了~” 张家婆子侧过头,怨毒地瞪著她,猛地朝她脸上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 孟奚洲从容地拿药碗接住,然后捏住张家婆子的下巴,强行將药碗往她嘴里灌! “唔!唔唔!”张家婆子死命挣扎,灌进去的药汁又全部被她吐了出来,弄得满襟污渍。 “给你续命呢,还不领情?”孟奚洲耐心告罄,眼神冰冷,“看来阎王要你三更死,留不到五更了。” “我呸!”张家婆子嘶哑地咒骂,“小畜生!有娘生没娘养的下贱胚子!你会安什么好心!” “总比你这有娘生没娘教、满嘴喷粪的老乞婆强。”孟奚洲懒得再费劲,直接將剩下的汤药兜头浇在了张家婆子头上! “啊——!”药汁顺著头髮流进眼睛,又涩又烫,张家婆子发出悽厉的惨叫。 这么一打岔,孟奚洲都忘了自己原本要干什么,转身回自己房间休息。她在这边伺候张家婆子,却不知自己那间破屋里,此刻正上演著一出热闹大戏。 白天丧礼上,虽然村长收买人诬陷孟奚洲的把戏被戳穿,但那些村里的汉子们肚子里的馋虫却被彻底勾了起来。 他们越想越觉得孟奚洲这种尤物,不可能没点心思,只是胆子小不敢迈出那一步罢了!既然她不好意思,那他们就主动点! 於是,夜深人静时,胆大的汉子们不约而同地摸黑溜进了张家,翻进了孟奚洲那间的破屋窗户。 本以为能一亲芳泽,结果进去一看,全都傻了眼! 屋里已经站了好几个人!而且全是熟人——挨打的汉子和他们满脸怒容的婆娘! 原来各家媳妇白天就觉得自家男人看孟奚洲的眼神不对,晚上便留了心眼装睡,一路尾隨自家男人到了这里。一进门看到还有其他夫妻在,短暂的尷尬后,便是冲天的怒火! 哭骂声、撕打声、求饶声响成一片! 孟奚洲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鸡飞狗跳、混乱不堪的场景。 “哟?”她倚在门框上,挑了挑眉,“不得了了,怎么全村的夫妻都跑我这小破屋来了?是觉得我这风水好,来我这行房事……求子来了?” “你还有脸说!”大蛋媳妇气得头髮都竖起来了,指著孟奚洲的鼻子骂道,“要不是你这狐狸精勾引,我家这死鬼能半夜摸到你床上来?!” 孟奚洲面露疑惑:“我有什么没脸的?比起你们这些半夜不睡觉,跑別人家当野鸳鸯的夫妻,我都能称自己一句高风亮节了。” 不少人被这话臊得满脸通红。 “少在这耍嘴皮子!”大蛋媳妇挥舞著擀麵杖,“我家汉子往你这跑了是事实!你辩出来也没用!” 孟奚洲目光扫过她身后那个缩著脖子的大蛋,嗤笑一声:“就你丈夫这种矮穷矬、窝囊废,放猪圈里我都嫌占地方,你居然还能把他放你床上?是觉得每天噁心一下自己,能活血化瘀、延年益寿么?” “你!”大蛋媳妇气得浑身发抖,转头狠狠掐了自家男人一把,“窝囊废!你倒是说话啊!” 大蛋疼得齜牙咧嘴,却只敢缩著脖子,屁都不敢放一个。 “废物!”大蛋媳妇彻底绝望了,看著孟奚洲那张漂亮的脸,一股邪火直衝头顶!她开始疯狂地砸屋里的东西!破凳子、破罐子……孟奚洲虽然不在乎张家的破烂,但看著地上越来越乱,也烦了。她冷冷道:“再砸穷三代,人走债还在!” “你敢咒我?!”大蛋媳妇目眥欲裂。 “我还敢揍你呢!”孟奚洲眼神一厉,猛地从枕头底下抽出两把明晃晃的菜刀,“要试试么?” 她一手一把,白晃晃的刀光瞬间镇住了所有人!屋里一片死寂。 “还有谁嘴巴痒,想跟我骂架的?”孟奚洲目光扫过眾人。 眾人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就滚!”孟奚洲下了逐客令,“回自家床头戏水去!別脏了我的地界!” 一群人如蒙大赦,灰溜溜地撤了出去。 孟奚洲“哐当”一声关上破门,吹熄了油灯,躺到床上呼吸渐渐平稳。 黑暗中,一个潜伏在破旧床底多时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爬了出来。这是一个村里有名的老光棍,又懒又馋,偷鸡摸狗。他刚才趁乱躲进床底,就等著捡这个大便宜! 看著床上熟睡的曼妙身影,他搓了搓手,眼中淫光大盛,躡手躡脚地爬上床,朝著孟奚洲就压了下去! 就在他即將得逞的瞬间—— 孟奚洲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寒光爆射!用膝盖狠狠顶向男人的襠部! 同时,藏在被子里的菜刀,瞬间架在了男人的脖子上!冰冷的刀刃紧贴著他的喉管! “呃啊——!”下身剧痛让男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但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噤声,冷汗瞬间湿透全身! “姑奶奶饶命啊!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刚刚给你开了生门你自己不走,”孟奚洲的声音如同死神的低语,“非要走这条死路……” “那我只好……成全你了。” 刀光一闪! 解决了这个最后的麻烦,孟奚洲睡意全无,索性不辞辛劳地將尸体扔到了村长睡觉的床上。 这份回礼,相信村长一定会惊喜万分。 - 今天,是回京的日子。 她算了算,那份问候京城的信,今天也该送到了。 正好,先用信嚇她们一小跳,再用人嚇她们一大跳。 这安排,简直完美。 孟奚洲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地起床。 离开前,张志的丧礼还得继续办完。村民们陆陆续续来了,但经歷了昨晚的闹剧,再见面气氛无比尷尬。妇人们看孟奚洲的眼神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只要没人舞到面前,孟奚洲一概无视。她自顾自地干著活。 刚坐下歇了一会儿,立刻就有看不过眼的妇人阴阳怪气:“哟,这就歇上了?懒成这样,也配叫女人?我们都忙著呢!” 孟奚洲抬眼:“婶子见我小休便这般牙酸,看来你该大休一番,这样,你现在就去死。死了,就能一直歇著了。” 第12章 赌命,谁敢来? “你!”那妇人气得脸色发青。 旁边的人赶紧拉住她:“你惹她干嘛?她那张嘴多厉害你不知道?骂不过她更气,何必呢?” 孟奚洲地点点头,抓了把瓜子嗑了起来,很欣慰自己的口才已深入人心。 一群妇人灰溜溜地躲远了。 孟奚洲不在意她们,倒是有些奇怪村长怎么还没来,难道被她昨晚送的大礼嚇死了? 直到饭点,村长才阴沉著脸出现。他异常沉默,只是埋头吃饭,一顿饭下来,竟没作妖。 孟奚洲心中冷笑:看来是憋著劲,准备晚上放大招了。 果然,天色刚擦黑,村长就带著大半个村子的人,气势汹汹地再次登门了!这一次,他脸上带著一种破釜沉舟的狰狞。 “张家媳妇!”村长走到院子中央,阴鷙地盯著孟奚洲,“昨晚睡得可好?” 孟奚洲坐在板凳上,翘著腿嗑瓜子:“托村长的福,好得很,但村长您这架势,昨夜怕是魘著了吧?看来礼物您很满意呢!” 果然是她搞的鬼! 村长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最后一丝偽装也撕了下来!他就知道,孟奚洲这小贱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好!好得很!”村长狞笑一声,环视四周的村民,提高嗓门,“乡亲们!今天,我给大家带来一桩天大的好事!一个能让大家延年益寿、长命百岁的机会!” 村民们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我在一位云游的神医那里,得了个延年益寿的仙方!”村长语气狂热,“打算將它撒到村里的井水里!让全村老少,人人受益!” 人群骚动起来,长命百岁?谁不想? “但是!”村长话锋一转,手指猛地指向坐在板凳上、似笑非笑的孟奚洲,“这仙方,还差一味最关键的药引——处子之血!” “整个村里,只有她!张家的新媳妇!还是个没圆房的处子!我知道,张志那个废物根本没碰过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孟奚洲身上,或是贪婪,或是淫邪,几乎快化作实质將她淹没! “事关全村人的福祉!你身为小河村的媳妇,理应为全村出力!”村长盯著孟奚洲,如同盯著一块肥肉。 孟奚洲嗑完最后一颗瓜子,拍了拍手站起身,脸上笑容不变:“哦?村长是不是还漏说了点什么?”她一步步走近,“这处子之血……恐怕也不是一般的处子之血吧?” 村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隨即被疯狂取代!就算她知道又如何?今晚,她插翅难飞! “不错!”村长索性撕下所有遮羞布,“这处子之血,需得集十名壮年男子的元阳,方为有效药引!需得……由他们亲自为你破身,採擷精元!”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男人们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眼神变得赤裸裸! “村长怎么不说一百个?”孟奚洲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著一丝嘲讽。 村长狞笑:“自然是……多多益善!” 村里的汉子们再也按捺不住,如同被血腥味刺激的饿狼,慢慢围拢上来。 孟奚洲一人与一群被欲望冲昏头脑的男人无声对峙。火光跳跃,映照著她冰冷沉静的容顏,眼底深处,是翻腾的滔天恨意! 够了!这些蛆虫!都该下地狱!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院子里的丧宴残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呵呵……延年益寿?別做梦了。” “昨日的丧宴饭菜里,我下了毒。” “你们……一个都活不过今晚!” 春夜料峭的寒风,不及孟奚洲话语半分冰冷刺骨。 村民们的目光惊恐地扫过那些残羹,猛然间,后背的冷汗如瀑,一张张脸瞬间惨白如纸!当即有人抠著喉咙疯狂催吐,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纷纷效仿,一时间呕噦声、哭嚎声、咒骂声混作一团。 混乱中,村长的笑声刺耳非常:“放屁!你以为我们会信?饭你自己也吃了!就算你真下了毒……”他猛地指向孟奚洲,眼中满是怨毒,“老子也要让你死在我们前头!死无全尸!” 村长的话瞬间点醒了陷入恐慌的村民。 对啊!饭菜是村里其他媳妇一起做的,孟奚洲自己也吃了!怎么可能只毒到他们? 这贱人……是在垂死挣扎!想嚇退他们! 想到被戏耍,催吐到喉咙火辣辣的村民们,怒火腾地窜上脑门,看向孟奚洲的眼神,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剥! “村长说得对!就算死,也要拉她垫背!让她死得比咱们惨一万倍!”有人吼著。 人群再次向孟奚洲靠近,影子相叠的巨大阴影彻底將她笼罩! 站在黑暗中心,孟奚洲反而笑得更加轻鬆愜意,仿佛在看一场滑稽戏。 她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急什么?我说下了毒,可没说……没给诸位留活路啊。” “张家媳妇!死到临头还敢耍招!乡亲们,別听她……”村长目眥欲裂,急声催促。 “村长。”孟奚洲出声打断,语带玩味,“你碗里的酒,可是我单独为你准备的阎王醉……算算时辰,也该发作了吧?” 话音未落,村长脸上的狰狞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惊恐!他猛地捂住胸口,喉咙里发出的怪响,紧接著“哇”地一声,一大口污血狂喷而出!毒药仿佛要將他榨成乾尸才肯罢休,一滩接著一滩的血喷溅在地,触目惊心! 吐血终於停了,他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的癩皮狗,蜷缩在地抽搐。 死亡仿佛已经掐住了村民的脖子!空气凝固,只剩下村长痛苦的抽气和眾人粗重恐惧的喘息! 孟奚洲好整以暇地把玩著手中的瓷瓶:“或者,我们来赌一把?赌我根本没下毒……赌你们今晚,根本见不到黑白无常?如何?” 赌命?谁敢?! 眾人面如死灰,牙齿打颤,却无一人敢应声! 第13章 我可不就是你们的报应么? “既然不敢赌,”孟奚洲笑意加深,始终从容,“那就来谈谈解药的条件。” “毕竟是救命之恩嘛,当然要讲点诚意。”她理所当然地补充道。 救村民於水深火热之中,但为什么水深火热就別问了。 “很简单的……”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只需要打断你们村长的四肢,挑断他的手筋脚筋而已。我不像他那般计较,非要人命,他得活著好好享受这一切。” 死寂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如同粪池边扎堆的苍蝇。 村长是村里的定海神针啊!那年发大水,是他挨家挨户把男丁从房樑上救下来,才没让村子绝了户。而且村长睚眥必报,手段狠辣,谁敢动他,祖坟都得被他刨平了! 可是……不动他,今晚就得死!那可是自己的命啊! 恰在此时,一旁吐血吐到脱力的村长挣扎著抬起头,听到孟奚洲的话,气得浑身发抖:“一群没卵蛋的怂包!我看你们谁敢!谁敢动老子一根指头,老子灭他满门!” 孟奚洲打了个哈欠:“哎呀,困了,想回去睡了。不过我睡觉不太老实,万一翻身压碎了哪个的解药……嘖嘖,那就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了。” 人群中,几个平日里就对村长敢怒不敢言的汉子,眼中凶光一闪,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 一人动,眾人隨。 求生欲压倒了对村长的敬畏,攻守之势,顷刻逆转! 村长惊恐地看著刚才还对他唯命是从的村民,此刻眼中闪烁著狼一样的光,一步步逼近。他手脚並用地向后爬,嘴里还在色厉內荏地叫骂:“反了!都反了!你们这群畜生!忘恩负义……” 群狼怎么会让关係到自己性命的猎物溜掉? 只见村里力气最大的二牛,一个箭步上前攥住村长的脚踝,如同拖死狗般將他狠狠拽了回来! “村长,”一个汉子声音沙哑,带著虚偽的恭敬,“牺牲你一人,救下咱们全村。您是一村之长,德高望重,想来……定会欣然应允的吧?” 话音未落,他狠狠一脚踹在村长腿上!“咔嚓”一声脆响,伴隨著村长惨嚎,拉开了这场好戏的序幕! 或是对死亡的恐惧或是压抑已久的怨恨使著他们,拳脚如雨点般落下! 打碎骨头的脆响和打到肉上的闷声交作,村长的悽厉喊声却始终不绝於耳。 孟奚洲冷眼看著这场闹剧,直到村长如同烂泥般瘫在地上,才满意地点点头:“好了,乡亲们,排队来领解药吧。我下的毒药性子烈,解药需连服一月,每日一颗,少一颗……”她顿了顿,“那黄泉路上,可就没回头路了。” 她的话如同冰冷水淋身瞬间扑灭了某些人领到解药后就想反扑的念头。眾人只得憋屈地领了解药后狼狈散去。 院子里,只剩下孟奚洲和进气多出气少的村长。 孟奚洲蹲下身,脸上带著纯良无害的笑容,声音却冰冷刺骨:“村长,动手之前,怎么不打听打听土坡村的村长......是怎么死的?” 村长浑浊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土坡村村长夫妇横死在村头土坡上,传得沸沸扬扬,他只当是那家风水不好,儿子同爹娘一起死了个乾净,却万万没想到…… “是……是你?不!不可能!”他一激动便呛出更多的血沫,霎时又蜷缩起来。 “是我呀。”孟奚洲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如同安抚一条垂死的狗,“不过土坡村那老东西运气比你好,他儿子已经先一步下去等他了。你的儿子才那么丁点大,无依无靠,在这世上可怎么活呀?真叫人心疼呢。” 村长爆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劲儿,剧烈挣扎起来:“毒妇!你这个不得好死的毒妇!你以为你能逃?京里贵人的银子已经洒出来了!买你的命!你註定是个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骂得好!真是骂进我心坎里了。”孟奚洲笑意更深,凑近他耳边低语,“既然你这么会骂,我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啊,刚才给那他们的解药,才是真正的催命符。令郎要在一个堆满了死人的村子里,零零地活下去呢......你这个父亲肯定死也难瞑目吧?” “啊啊啊——!!!”村长爆发出绝望到极致的尖叫,用尽最后力气想要让村民注意到。 孟奚洲眼神一冷,反手一巴掌狠狠扇过去!“啪”的一声脆响,叫声戛然而止。她捏开他淌血的嘴,將一瓶哑药尽数灌了进去。 她站起身,抬头望向刚刚挣脱云层的冷月:“村长,月色真美。好好赏吧,毕竟……这是你此生,最后一次看月亮了。” 孟奚洲不再看地他转身走屋子。 吉时已到,该送张家婆子上路了。 屋內,一股臊臭味扑面而来,张家婆子瘫在床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身上的破褥子已经被染得黄黑。 孟奚洲推门而入的声响,让她费力地睁开了如死鱼的眼睛。 “哟?还吊著气儿呢?”孟奚洲故作惊讶,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我……当然要活!”张家婆子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我要长命百岁!成儿会成为大財主,带我吃香喝辣!卓儿会中状元,骑大马回村接我!” “张卓?”孟奚洲嗤笑一声,字字如刀,“他早就摔成烂泥了呀,婆婆还不知道吗?隨师出游,马车翻了,听说脑袋都摔扁了……今儿个,他那坟头的草,怕是都鬱郁葱了吧?” “你放什么鸡狗猪羊屁!休想骗我!贱人!你不得好死!” “我骗你作甚?”孟奚洲走近两步,“我的难过,可不比你少半分。没能亲手把他一寸寸剐了,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你!你这恶毒到餵狗都嫌臭的心肝!早晚遭天打雷劈的报应!”张家婆子嘶声。 “报应?”孟奚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然而那笑声里,是彻骨的冰寒! 第14章 烧死张家婆子 前世……张家婆子费尽心思让她怀孕,好不容易怀上了,那神婆一句“像是女胎”,这老虔婆便立刻变脸,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打掉她腹中的孩子! 后来,不知怎的,这老东西消停了,却整日盯著她的肚子,眼里冒著贪婪的光,嘴里神神叨叨。 直到孟奚洲后来才知晓真相——原来是京里的贵人出价二两雪银,要买她產后那团“紫河车”!二两银子啊,足够这窝豺狼虎豹吃香喝辣半辈子了! 临盆那日,她本就虚弱不堪,偏偏又遇难產,痛得死去活来。眼看她气息奄奄,那宝贝紫河车就要隨著她一同葬送,这老虔婆竟像疯狗一样,猛地爬上產床! 那双沾满泥垢的脚,狠狠踩上她的肚子! 一脚!又一脚!用尽全身力气往下跺! “啊——!!!” 那是怎样苦楚?仿佛五臟六腑连同骨头都被生生踩碎!她躺在血泊里,泪汗血水糊了满脸,连尖叫都发不出,只能如同濒死的鱼般徒劳地张著嘴…… 那蚀骨的痛!那滔天的恨!就算將这老虔婆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也难消她心头之恨万一! 如今终於..... 笑声戛然而止。 孟奚洲眼底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她看著床上剧烈喘息的张家婆子,声音平静得可怕:“確实啊,因果轮迴,我的到来不正是你们张家……活该遭的报应么?” “你的女儿女婿是我推进了井里摔得个稀巴烂。” “你的小儿子是我下了药又亲手断了他的根。” “你的大儿子是我送去服侍有龙阳之好的乡绅……” 她每说一个句便逼近一步,字字如淬了毒的针,扎进张家婆子的心窝! 张家婆子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睛红得滴血,眼珠瞪得仿佛要掉出来! “你们家,终於是绝后了。” “啊啊啊啊!”听到这句,张家婆子再也忍不住,疯了似地尖叫起来!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她剧烈地在床上扭动,想要衝下来撕碎孟奚洲! 孟奚洲专门站在张家婆子差一点就能够到的地方,语带笑意:“说反了哦。” “你……你要干什么!毒妇!你敢!你敢!天老爷啊——” 孟奚洲笑得温柔至极:“干什么?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辰啊。” 她转身走进柴房搬来乾柴禾,围著那张床一层层堆得严严实实。 无视那快要掀翻屋顶的尖叫,孟奚洲从容地擦亮火摺子,跳跃的火苗舔舐而上。 “轰”地一声,火焰瞬间腾起蔓延,马上就烧上了近在咫尺的木架床,吞噬了床榻上的人影。 孟奚洲轻盈地跃出窗外,头也不回地向村口走去。 身后,火光漫天,將张家那积年的罪恶与她的恐惧,一同焚为灰烬! 今夜的小河村,註定在恐惧中迎来毁灭,而她的新生……才刚刚开始! 孟奚洲和太子派来接应的人匯合,去张卓念书的书院里將他从坟里挖出来確认是他,且死得不能再死之后,正式返程回京。 別再耽搁了,想必妹妹和母亲一定等她等得很著急了,毕竟深宅寂寞无边。 - 京城,忠勇侯府。 孟南意坐在母亲纪氏身边,甜言蜜语哄得纪氏笑个不停,手中绣针半天未落。 忽然丫鬟通传心腹林管事求见,纪氏笑意微敛,蹙眉不耐:“信送得这般迟,叫他进来吧。” 孟南意袖中手指悄然收紧,心跳加速——是那贱婢的消息! 她叫娘嘱咐了那些人一定要將情况写得无比详尽,最好连那人流过多少次泪都记下来,她才好细细品味。 曾经的京城第一才女? 呵,如今怕是正躺在某个穷酸骯脏的农夫炕上,摇尾乞怜,承欢卖笑吧? 光是想像那零星半点的画面,孟南意就兴奋得浑身战慄,几乎要抑制不住喉间的娇笑! 她忍了十几年!终於,终於彻底摆脱了那个野种!母亲说得对,这侯府的嫡小姐,从来就只有她孟南意一个! 那个来路不明的贱种,凭什么顶著与她一般无二的脸,霸占著本该属於她的位置,她的荣光? 这身份,这容貌,这侯府嫡长女的一切,明明都是她的!孟奚洲,她怎么敢要?! 幼时,她多少次想用將那张脸皮从孟奚洲脸上撕下来!越是长大,这念头就越发疯长,如同跗骨之蛆! 尤其是……当凤命批言落在孟奚洲头上时! 她登时就疯了!一个孽种,一个野货,竟敢肖想她未来的夫婿——当朝太子?! 孟奚洲那种贱骨头,只配给府里最低贱的下人做通房,像阴沟里的癩皮狗一样,在泥泞污秽中打滚,苟延残喘! 还好……还好母亲有的是手段……神不知,鬼不觉…… 如今,那滩烂泥待在她该待的地方,而她孟南意,才是这侯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是未来的太子妃“孟奚洲”! 这之后的每一封捷报,她都会珍重地藏在绣枕之下。每夜枕著这些喜讯入眠,定能做个酣畅淋漓的美梦! 林管家进来呈上信:“夫人。” “为何迟了?”纪氏居高临下地问。 林管家的背后已然紧张得出了汗,他小心翼翼道:“不知怎的多了很多搜查官兵,奴才的身验又是假的,所以废了一番功夫。” 纪氏冷哼一声,刚要接信,孟南意已娇笑著抢先夺过:“娘~让我先看嘛!” 纪氏宠溺摇头:“你呀!” 孟南意展信,甜笑瞬间僵在脸上,越往下看,她脸色越沉,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戾气翻涌,最后竟將那信狠狠扔在地上! “怎么了南南?”纪氏惊问。 孟南意猛地从纪氏手中抽出那根闪著寒光的绣针,一步上前,狠狠扎进林管家左眼!力道之大,针尖直没入柄! “啊!”林管家惨嚎一声,剧痛钻心,却连捂眼都不敢,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地:“大小姐饶命!奴才不知信里写了什么啊!” 纪氏忙心疼地拉过女儿的手,替她揉著:“糊涂!这也值当你脏了手?快给娘看看!” 第15章 又见面了,母亲 纪氏拾起信,只扫了几行,脸色瞬间铁青,怒骂出声:“这腌臢玩意儿!狗胆包天!” 原来那人牙子非但未提及一句孟奚洲受到折磨的惨状,竟在信中污染秽语,大放厥词!说什么“孟家大小姐性子太野,不如她那个双生妹妹温柔似水,想必在床上更似名妓销魂”,还要挟,若不將孟南意送给他尝尝滋味,便不再替孟家办事! “他竟敢如此折辱我!”孟南意眼里蓄满了泪,气得浑身发抖,“娘!我要他碎尸万段!” 纪氏眼中寒光一闪,安抚地拍著女儿:“好南南,不哭,不过是一个乡下的下贱东西罢了,也敢肖想我的女儿?” 她转向地上抖如筛糠的林管家,声音冰冷刺骨:“听见了?去,將那不知死活的东西处理乾净,舌头割下来餵狗!另外,给那位大小姐再好好安排几个知冷知热的人,別让她在乡下……太寂寞!” 林管家如蒙大赦,忍著钻心剧痛,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纪氏搂著女儿,温言软语哄著,仿佛刚才下令割舌餵狗的不是她。 “好了好了,我的乖女儿,不气了。明日太子殿下可是要亲自登门来看你的,眼睛哭肿了,叫他瞧见多心疼啊!”纪氏用丝帕轻轻擦拭孟南意的眼角。 “母亲~您也笑话我!”孟南意依偎在母亲怀里娇嗔,脸上泪痕未乾,心底却因这句话瞬间翻涌起巨大的激动与甜蜜,將方才的暴怒衝散了大半。 太子被圣上派往边关军营歷练,一去经年,没想到他回朝面圣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要来侯府见她! 这说明太子殿下对她这个未婚妻,是何等的看重!何等的上心! 巨大的虚荣和狂喜瞬间淹没了她! 她忍不住勾起唇角,又往母亲的怀里钻了钻,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凤冠霞帔、母仪天下的辉煌未来。 次日,休沐。 午时未到,忠勇侯府中门大开。 忠勇侯孟钦瑞红光满面,携著精心装扮的一眾妻妾儿女,早早便恭敬地候在门外,翘首以盼太子的蒞临。 最近孟钦瑞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大儿子在御前得了青眼,擢升户部,前途无量。大女儿作为太子的未婚妻,更是让太子满意到一回京便急著登门相见。 他捋著鬍鬚,望著头顶那轮明晃晃的太阳,只觉得这光芒万丈的景象,像极了如今烈火烹油、繁著锦的忠勇侯府! 被眾星捧月般簇拥在正中的孟南意,一身价值不菲的水绿烟罗裙,外罩雪白无瑕的狐裘披风,妆容精致,眉眼含春,享受著姐妹们的艷羡目光。 不多时,蹄声清脆。 太子亲卫统领洛谷驾著一辆看似普通却透著威仪的马车,稳稳停在了侯府门口。 洛谷利落下马,恭敬地为车內之人掀起了车帘。 孟钦瑞精神一振,整理衣冠率先高呼:“臣孟钦瑞,携闔府上下,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呼啦啦,门口瞬间跪倒一片,姿態恭谨万分。 孟南意也隨著眾人盈盈下拜,激动得手心冒汗,心臟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她努力维持著端庄仪態,垂首等待著那声温润如玉的“免礼”。 然而,预想中太子清越的嗓音並未响起。 响起的,是一个让她恨之入骨,却又与她自己的声音一般无二的清冷女声! “父亲,母亲,还有弟弟妹妹们这是为何?快起来,女儿可当不起如此大礼!” 这声音如同九霄惊雷,狠狠劈在孟南意头顶! 她瞬间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只见马车帘幔掀开处,一个身著粗布麻衣却难掩绝色的身影,正从容步下。那张脸……那张她日日夜夜都想撕碎的脸!虽然衣饰朴素,却依旧明艷照人,甚至比被拐卖前更添了几分沉静內敛的锋芒!哪里有半分她想像中的憔悴枯槁?! 真的是她!孟奚洲! 她怎么可能逃回来?!怎么可能?!而且……还是由太子亲卫统领洛谷亲自驾车护送?!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孟南意的心臟!她脸色煞白,下意识地看向母亲纪氏。 纪氏脸上也有一闪而过的惊愕,但隨即,她便恢復了那副气定神閒的当家主母模样,甚至不动声色地朝孟南意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那眼神给她餵了定心丸,孟南意心头那块几乎压垮她的巨石,霎时落了地。 她慌什么?这京城,早已没了这贱人的立足之地!母亲有的是手段,就算孟奚洲侥倖爬回来了又如何,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罢了! 眾人听到孟奚洲的声音,纷纷惊愕抬头,待看清后赶忙起身,脸上的表情如同生吞了苍蝇般。 孟奚洲將眾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没想到太子殿下不仅送佛送到西,还为她备了份回京大礼,可真是送到她心坎里了。 这份羞辱,够侯府上下,特別是她那好父亲和好母亲,好好消化一阵子了。 “怎么是你?”孟钦瑞脸色黑沉如锅底,“太子殿下呢?!” 这逆女!在马车內端坐不出声,受他堂堂侯爷和全府上下的跪拜大礼?!简直是大逆不道!也不怕折了阳寿么?! 洛谷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回侯爷,太子殿下有言,今日乃贵府骨肉团聚之喜,殿下不便打扰这份天伦之情,改日再登门拜访。” “骨肉团聚”四个字,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孟钦瑞和纪氏脸上。孟钦瑞的脸色由黑转紫,感觉像是被当眾戏耍了一番,顏面尽失,却又不敢对著太子亲卫发作,只得一口气憋在胸口。 洛谷不再多言,利落翻身上马,带著马车绝尘而去。 现场只剩下孟家一群心思各异的人,气氛凝滯得令人窒息。 孟奚洲的目光,越过眾人,直直地落在人群中的纪氏身上。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仿佛被生生撕裂。 一半身体被投入万载寒冰的深湖,刺骨的冰冷让她灵魂都在颤抖,另一半却被架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上,皮焦肉烂,灼痛钻心! 终於又见面了,母亲! 第16章 兄妹私奔?! 这个生她养她、却又亲手將她推入地狱深渊的母亲! 再深的生养之恩,再浓的骨肉之情,都早已在前世那地狱滚油锅般的无尽折磨与背叛中,化为灰烬!烟消云散! 剩下的,只有那倾尽三江五海之水也无法浇灭的滔天恨意! 虽然她的命纪氏给的,但她註定是要回来索纪氏的命的。 她不急,且有的是耐心。她会陪著她们慢慢地玩,一点一点地,將她们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百倍、千倍地奉还! 现在,戏台子已经搭好。 第一场戏,该开场了。 京中谁人不知,拥有凤命的是孟家嫡长女孟奚洲,孟南意想嫁给太子,只有一条路可走——顶替她孟奚洲的身份! 所以在她被拐卖之后,孟南意便迫不及待地披上了“孟奚洲”的皮,粉墨登场。 然而,双生胎的容貌极似,內里的芯子却天差地別! 孟奚洲的惊世才情与犀利言辞,早已名动京城,是无数贵女心中的高山明月。而孟南意在眾人眼中不过是依附在嫡姐光芒下的影子,柔顺得如同天边毫无分量的云絮,半分主见与锋芒也无! 扮演孟奚洲意味著要像她一样,一年到头懟遍各路不服气的贵女才子,將那些暗藏的机锋化解於无形!这对孟南意而言,简直比登天还难!她尝试了几次,笨拙得像只刚离巢的雏鸟,在那些熟悉孟奚洲的人面前,处处是破绽!心虚气短! 所以这些日子,她只能绞尽脑汁推掉所有邀约,龟缩在侯府,再不敢去见孟奚洲往日的闺中密友和仰慕者,生怕一个不慎,便露了馅,前功尽弃! 可对於孟奚洲来说,要扮演出孟南意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简直是易如反掌。 纪氏对孟南意那毫无原则的偏心,整个侯府上下无人不晓。那么,刚刚从外面归来受尽委屈的孟南意,第一件事当然是找母亲寻求安慰了。 只见孟奚洲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带著哭腔,踉蹌著扑进纪氏的怀里:“娘……女儿好想您!女儿好怕!呜呜呜……” 那柔弱无助的腔调与微蹙的眉,那颤抖的肩膀与依赖的姿態,简直与孟南意本人毫无差別!惟妙惟肖! 孟南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心臟骤然停跳了一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贱人……竟在学她?! 就连纪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和那一声声“娘”叫得浑身一僵!但这份僵硬只持续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察觉。 隨即,纪氏眼中厉色一闪,猛地將孟奚洲从自己怀里推搡出去!同时,抬手朝著孟奚洲那张梨带雨的脸狠狠扇了过去! 孟奚洲心中微凛,纪氏竟如此沉不住气,在外人面前就对“孟南意”下如此狠手? 但她反应更快!在纪氏手掌挥来的瞬间,她已顺著那力道微微偏头卸力,同时捂住脸摔倒在地! “娘……”这一声,学足了孟南意受委屈时的调子。 听得纪氏和孟南意同时头皮发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贱人!学得实在太像了! “你还敢回来?!”纪氏指著地上的孟奚洲,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尖锐,脸上却迅速换上痛心疾首的表情。 “娘,这里是女儿的家啊,女儿歷尽千辛万苦才回来……女儿连家都不能归了么?”孟奚洲抬起泪眼。 纪氏却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她猛地转身,面向眼中疑竇丛生的孟钦瑞,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声音带著哭腔和决绝: “老爷!事到如今,妾身再也瞒不住了!妾身虽最是疼爱南意这个女儿,视她如珠如宝,可她此番犯下的是滔天大罪!妾身纵然心如刀绞,也不敢再护著她了!您是一家之主,想怎么处置这个孽障,便怎么处置吧!妾身只求您念在一点骨肉之情,留她一条性命……” 最后一句,说得肝肠寸断,仿佛她真的是一个无奈又心痛的慈母! 孟钦瑞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心烦意乱,此刻听到纪氏这番话,更是怒火中烧,他冷哼一声:“你早该收收你的慈母心肠,之前骗我说她是去汀山別院静心学规矩了,如今终於肯讲实话了?说!这孽障到底做了什么?!” 让孟南意顶替孟奚洲的身份是一回事,但纪氏还想尽力保住“孟南意”这个名字的清誉。她原本编织了一个“得了大机缘外出学习”的美好谎言,只待时机成熟,让“孟南意”彻底消失。没想到孟奚洲这个本该烂在泥里的贱人,竟然如此诡异地以“孟南意”的身份回来了! 彻底打乱了她精心布置的棋局! 不过……没关係。她纪生碧为这贱人准备的路可不止一条! 反正条条都是死路,走哪一条,结局都一样! 纪氏仿佛承受不住巨大的悲痛,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嬤嬤及时扶住。 缓了缓,她才下了决心般开口:“她消失的这段时间是与她二兄孟景明,兄妹……苟合,私奔了!” 兄妹苟合!私奔! 这六个字,如同平地惊雷,炸得在场所有人头晕目眩! 这简直是百年都难得一闻的惊天丑闻! 悖逆人伦!罔顾廉耻!足以將整个忠勇侯府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瞬间聚焦在孟奚洲身上。 鄙夷唾弃、幸灾乐祸…… 虽未有一人出声辱骂,但那无声的唾沫星子,已然要將她彻底溺毙! 孟奚洲捂著脸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心底却是一片冰封的冷静,甚至想为纪氏这一箭双鵰的毒计鼓掌叫好。 孟家排行老二的庶子孟景明,是府里那位颇受孟钦瑞宠爱的柳姨娘所出,聪慧伶俐,一直被纪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前些日子,纪氏终於寻到机会,暗中下手,让孟景明意外地失踪了。 而他失踪的日子恰好紧挨著孟奚洲被拐卖的时间。 如今纪氏这一盆“兄妹苟合私奔”的脏水泼下来,不仅坐实了孟奚洲的滔天罪行,更是將孟景明那桩无头公案也扣得严严实实!彻底绝了柳姨娘翻盘的可能! 好一个一石二鸟!好一个杀人不见血! 给她扣上如此骯脏不堪、不容於世的罪名,这是要逼著她立刻自己找根绳子吊死在房樑上!连半分挣扎辩驳的机会都不给! 毒!真是毒到了骨子里! 第17章 孽障!上家法! 孟钦瑞在官场沉浮多年,自詡早已修炼得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此刻却被亲生女儿和儿子干出的丑事惊怒得血气翻涌。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发虚,几乎站立不稳。 隨即,一股滔天的怨怒直衝纪氏! 这等足以让全族蒙羞、断送他仕途前程的惊天丑闻,是可以敞著大门、当著满府下人的面嚷嚷的吗?! 一旦被哪个碎嘴的下人传出去一星半点,他们忠勇侯府的人还有什么脸面在京城立足?他孟钦瑞还有何面目立於朝堂之上?! 这蠢妇!蠢得无可救药! 殊不知,这正是纪氏算计好的,只有闹得满府皆闻,才能彻底堵死孟奚洲所有退路! 否则,以孟钦瑞那只看利益的性子,为了保住女儿们的利用价值,绝对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说不定还会叫她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对外粉饰太平! 如今这般大张旗鼓,府里的主子奴才可都亲耳听到了,眾目睽睽,不由得孟钦瑞不严惩!他若敢包庇,明日弹劾他治家不严、罔顾伦理的奏摺就能堆满御案! 果然,孟钦瑞纵然是再不愿,也立刻端出了治家严谨的態度:“孽障!立刻押去祠堂,上家法,鞭五十!” 在场的人一听,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忠勇侯府的家法可是一根有倒刺的鞭子,常年浸泡在盐水当中,只一鞭,就可以翻开皮肉,灼痛非常,还久久难愈! 想当年老忠勇侯的四儿子孟钦城,沉迷赌博,私自动用了府里的大半家產,导致府里得节衣缩食大半年。 老忠勇侯当年勃然大怒,也不过才罚了孟钦城三十鞭子,三十鞭子就让他几个月没下床。 老爷竟要让一个弱不禁风的闺阁小姐生生受下五十鞭,死或许是死不了,但下半辈子怕是再也难站起来了! 下人们飞速动作起来,將孟奚洲押住。 孟奚洲倒是不惊讶孟钦瑞会如此处理,但若是挨上一鞭子,她上辈子的苦也算白受了! 孟奚洲的余光掠过纪氏,这样似乎是绝路的困局,最適合將计就计。 她挣扎著,依旧维持著怯生生的腔调,但声音里带上了孤注一掷的悲愤:“父亲,我没有!我是您看著长大的,我是什么性子您还不清楚吗?” “女儿绝不会做那般不耻之事!女儿是去办了一件大事,若非如此,太子殿下怎会特意派遣亲卫护送女儿回府?只是此事关乎朝廷重大军机,女儿不敢擅言,烦劳父亲递信与太子,殿下自会为您分说清楚。” “够了!” 看著孟钦瑞微变的神色,纪氏赶紧严声打断孟奚洲,隨后又苦口婆心地劝起来,“你就乖乖认错吧,这样还能留下一条命!” “娘!”孟奚洲用泪眼直直地望著纪氏,“我吃了好大的苦才回来,我却给我安上这样的罪名,你到底是听何人污衊於我!” “还在狡辩!我真是作孽啊,怎么会养出这样的……”纪氏情绪激动极了,仿佛一个被不成器儿女气得痛心难抑。 孟奚洲轻笑一声,强行截下纪氏的话:“我来替母亲说完吧,您怎么会养出孟南意这般放浪不知廉耻,又撒谎成性的女儿呢?” 这句话落尽其他人耳朵里便是她失望透顶的自嘲,但落尽纪氏和孟南意的耳朵里却字字如刀! 孟难意藏在衣袖里的手快將帕子搅烂了! 这个贱人,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敢当著眾人的面这般辱骂她! 孟奚洲却是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目光倔强:“父亲,您愿派人前去问一问太子殿下么?女儿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千刀万剐!” 孟钦瑞的暴怒微歇,眼神锐利地扫过眼前这个“二女儿”。 出去一番,这个素来菟丝般柔弱的女儿,竟像是脱胎换骨,平添了几分的胆气和心机? 他这二女儿从小被纪氏惯著,养得又怯又娇,不是个能扛事和撒谎的性子,如今这番表现倒是真像去干了件大事。 若真如她所说般涉及朝廷军机,那还真是天大的机缘! 他犹豫片刻,心中便有了成算,缓缓点了点头:“料你……也不敢扯这弥天大谎,来人,书房备笔墨。” 与孟钦瑞那被巨大利益前景暂时压下的怒火截然相反,纪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衝头顶,四肢百骸都冻僵了!她攥紧的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嫩肉里,几乎要抠出血来! 被卖到穷乡僻壤,说好听点是去做媳妇,说难听点就是去当贱婢,她是怎么攀上这条泼天富贵的大船的?! 当真是老天无眼,让这贱人命不该绝么?! 若她真搭上了朝廷的船,自己刚才那番污衊又该如何收场?纪氏眼前一黑,几乎不敢想下去。 不,绝没有这个可能!就算是真的……反正南意都已经顶替了她的身份,再冒领一份功劳又如何? 纪氏一记眼风扫过她的奴才,示意他们去捂住孟奚洲的嘴,孟奚洲刚被放开,却又被摁住,捂嘴的力道之大,孟奚洲差点窒息! 见孟奚洲再也无力反抗,纪氏立即出声阻拦住孟钦瑞:“老爷,我刚才所言句句属实,你知道,我从来最疼的就是她,若不是她犯下这般滔天大错,我定然是能保她就保她的啊!” 孟钦瑞脚步微顿,纪氏乘胜追击:“南意的脾性你也是清楚的,实在是被娇惯了,能干成什么大事?不拖后腿便是已然谢天谢地了,如今这般说,怕是为自保吧……” 第18章 打到她站不住,自然就跪下了! 孟钦瑞心中又犹疑起来。 纪氏確实从小把孟南意当成眼珠子疼的,偏袒到他有时候都觉得过了,也就孟南意出府这段时间,纪氏与大女儿的关係才好了一些。 她確实没有任何理由去编这般的罪名,加之於自己最疼的女儿头上。 如此这般,要么就是这中间有误会,要么就是孟南意在撒谎了。 若她真是在撒谎,那他一封没头没尾的信递到太子府是没法全身而退的。 孟钦瑞本身就是个庸人,借了祖上的余荫才承了爵位,在做官上没什么才能,基本上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状態。 正因如此,这些年侯府一直在走下坡路。 所以大女儿被算出凤命的时候,他才欣喜若狂,光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未来侯府的日子也差不了。 如今太子算是他最大的靠山,他得慎之又慎。 若太子只是途遇“孟南意”,出於好心將她送回呢? 他却一封信过去说什么:我的女儿说是帮了朝廷大忙你才派亲卫亲自將她送回来啦,真的吗? 不把太子得罪了才怪! 孟钦瑞突然觉得这是一个两难的局面,他既捨不得“孟南意”可能会带来的机缘,又害怕事不属实,行错踏错! 见孟钦瑞的表情为难,纪氏劝得越发动情,竟哭著跪了下去:“老爷,是我管教无方,才让她误入歧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您一定要留她一命啊!” 孟钦瑞嘆了一口气,罢了,横竖已是未来天子的岳丈,锦上添固然好,没有……也无碍根基。 可该如何处置“孟南意”? 不求证,便是一笔糊涂帐。罚?名不正言不顺。不罚?孟府规矩岂不是成了笑话。 但孟南意身为子女,胆敢私自出府数日不归,还累得主母为其扯谎遮掩。仅此一条,重罚一番也未有不可。 也正好可以磨一磨她的性子。 纵使今日见她眼神似有了两分坚韧与胆气,可作为孟家的女儿,要为孟家的前程铺路——她还差得远! 孟钦瑞背手离去,声音里透著一股置身事外的冷漠:“该如何处置,你心中自有分寸。” 眾人隨之散去。 纪氏对著孟钦瑞的背影应了声“是”后,看向了孟奚洲。 见她被僕人死死摁住却安安静静,纪氏玉手抚上她的颊边,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怎么不挣扎?还以为你敢回来是有两分底牌的,真叫我失望啊。” 纪氏並没有下令让奴才们鬆开捂住孟奚洲的手,自然是並不需要她回答。 但在这般生杀予夺全在纪氏一念之间的处境,孟奚洲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略带笑意。 仿佛在看一场滑稽的猴戏。 “不见棺材不落泪啊。”纪氏见她这副样子,轻笑一声下令,“走吧,將她押到祠堂。” 祠堂烛光飘摇,肃穆非常。 將孟奚洲押到祠堂后,纪氏抬抬手,其他奴才便全都退了出去,只余下纪氏的心腹丫鬟修兰。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纪氏背对著孟奚洲,燃起一炷香,对著牌位拜了拜。 “跪下吧。”她开口,声音不高,语气却不容置疑。 时间仿佛凝滯。 半晌,纪氏预想中膝盖触地的声音並未响起,她转过身,不耐地扫向孟奚洲, 孟奚洲依旧站得笔直如苍松,那双眸子深不见底,冷得淬冰,嘴角却偏偏噙著一丝近乎挑衅的笑意!哪里还有半分从前那个明媚少女的影子? 孟奚洲迎著她的目光,才缓缓开口:“哦?跪谁?若是跪列祖列宗,晚辈自当诚惶诚恐,伏地叩拜。”她话锋陡然一转,寒意凛冽,“可若是跪您,您欠我的那些,我没追著要您磕头还债,已是给足您这忠勇侯夫人最后的体面了。” “放肆!”修兰气得浑身发抖,指著孟奚洲尖声斥骂,“生恩大过天!你这忤逆不孝的东西!便是把这条命赔给夫人,也是你该偿的债!” 纪氏插上香,伸手安抚地按了按修兰的手背,目光却锁在孟奚洲脸上,那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件厌憎的器物。 她唇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我原以为,放你出去走一遭,能磨掉些愚钝,长些见识。如今看来,倒是我白费了这番苦心。” “苦心?”孟奚洲嗤笑一声,“让我受尽千万般苦楚的心么?母亲还是这般敢做不敢认呢,您这副做派,也配称忠勇侯夫人?在我眼里——” 孟奚洲的目光扫过那些森然的牌位,最终钉回纪氏的脸上,一字一顿,如重锤擂鼓:“连中庸侯夫人,您都担不起!” “中庸侯”三字出口的瞬间,纪氏那张一贯维持著云淡风轻的脸,骤然扭曲! 她眼底的平静被撕得粉碎,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羞愤! 这无疑戳中了她心底最隱秘、最不堪的痛处! 孟奚洲毫不退缩,眼神如利刃,直刺对方眼底的狼狈。 祠堂內的空气紧绷到了极致! 纪氏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死死盯著孟奚洲的脸,不知是怒极反笑,还是彻底撕下了偽装。 “呵……年纪轻就是爱逞嘴皮子功夫啊。”她缓缓摇头,眼中只剩下狠戾的寒光,“殊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话音刚落,纪氏手腕一翻,將鞭子塞进了修兰的手里,声音仿若淬冰: “修兰!给我打!打到她站不住……自然就跪下了!” - 另一边的兰芷院,孟南意又收到孟奚洲闺中密友们的宴会邀约。 烫金笺被她隨意拍在案几上,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癣。 这封请帖並不正式,算半个书信,上面写的內容也是姐妹间的贴心话:孟奚洲,你不会读圣贤书读闷头了吧?连著喊你这么多次都不露面?明日江府可是备了你最爱的东西,速速来瞧! 她们的热情,对她这个冒牌货而言,简直是催命! “有完没完!”实在是太过烦躁,孟南意难得不顾仪態地抓了抓头髮,她给笔沾了墨,却半天没落得下笔。 拒绝?用什么理由?称病? 可次次称病,傻子也该起疑了! 赴约?那简直是自投罗网! 就在她心乱如麻时,外头忽传:“长公主驾到——” 尖细的通传声穿透门扉,落在孟南意的耳朵里却如同天籟! 孟南意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第19章 母亲您疯魔了吗? 她就知道!前些日子公主府的闭门羹定是误会! 长公主与孟奚洲的情谊不可能是假的,瞧瞧,这不便亲自登门了么? 孟南意本来想著孟奚洲留下来的其他人脉她都可以捨弃,但与长公主间的情谊一定要用心维繫下去。 长公主可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姐,又与太子关係亲厚,若与她交好,著实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她前几日听说长公主回了府便著急忙慌地前去拜见,守门的侍卫却说什么长公主须静养不见客,气得她跺脚,她可是从小就自由来往长公主府的“孟奚洲”!这死傢伙居然敢拦她,瞎了么?! 可她好说歹说,却还是连门都没进得去! 如今巨大的惊喜衝散了所有阴霾。 孟南意扑到铜镜前,仔仔细细地整理了衣襟,確保自己此刻是最完美的“孟奚洲”模样,这才强压著雀跃的心跳,迎了出去。 长公主踏入兰芷院的庭院,她面色尚带著几分久病初愈的苍白,步履也有些虚浮。 若非太子那封密信,言及孟奚洲处境“恐需借势”,她此刻本该在公主府静养。 她儿子宋敘白与她说,孟奚洲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偏远的小河村……此事本就透著古怪。 以她对那丫头的了解,机敏果决,手段更是不缺,回到侯府后,竟还有她摆不平、需要劳自己来“撑腰”的麻烦? 孟钦瑞诚惶诚恐地引路,那副諂媚又带著点茫然的老实模样,落在长公主眼中,更添疑云。 府中一切似乎平静无波,那“腰”从何撑起? 疑惑间,那抹熟悉的窈窕身影已盈盈拜倒在她面前:“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是掩饰不住的柔婉甜腻,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討好。 长公主的目光锐利地落在那张与孟奚洲別无二致的脸上,然而,当那双眼睛抬起—— 不是她! 长公主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那双眼睛里闪烁的不是孟奚洲惯有的清亮慧黠或沉静从容,而是找到了好乘凉的大树的狂喜和算计!带著赤裸裸的攀附之意! 这哪里是孟奚洲?分明是那个心比天高的孪生妹妹——孟南意! 长公主心中惊涛骇浪! 她不过离京数月,领兵在外,这堂堂侯府后宅,竟已上演了如此骇人听闻的偷天换日? 替人身份?还是亲姐妹相替?简直闻所未闻!更荒谬的是,孟钦瑞这个做父亲的,竟像个睁眼瞎般毫无察觉? 长公主倏地转头,冰冷的视线扫向身旁的孟钦瑞,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心虚或破绽。 孟钦瑞被这突如其来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冷汗“唰”地冒了出来。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荒诞念头:长公主寡居多年,这般看他……莫非是看上他了? 这、这……以她的权势,他如何反抗得了?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冒犯的屈辱感让他几乎窒息,在长公主无形的威压下,他的头一寸寸地垂了下去,几乎要埋进胸口。 长公主见他这副窝囊又愚蠢的模样,心头怒火更炽!她连眼角余光都吝於再给地上那个假货半分:“你的二女儿孟南意此刻可在府中?带路!” “在的在的!殿下请隨臣来!”孟钦瑞连忙引路。 孟南意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然后碎裂! 长公主竟完全无视她!那冰冷的眼神……又与上次在公主府吃闭门羹时有何区別? 凭什么?!她明明生著和孟奚洲一般无二的脸,长公主却这么对她! 更让她肝胆俱裂的是——长公主要去找“孟南意”?! 巨大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臟! 一旦让长公主见到真正的孟奚洲……不!绝不能让她们见面! “殿下!殿下请留步!”孟南意再也顾不得仪態,提起裙摆,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三人同时抵达祠堂门前,引路的奴才正要上前推开。 突然,里面传来“哗啦啦”的一阵乱响。 孟钦瑞脸色“唰”地惨白如纸! 里面可是祖宗牌位!侯府的根基! 他魂飞魄散,猛地撞开挡路的奴才,一把推开了的祠堂大门! 灰尘瀰漫中,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狼藉,而在这片狼藉的中心,自己那刚归家的女儿惊怒交加的声音响起: “母亲!你疯魔了吗?为何要指使你的丫鬟砸毁列祖列宗的牌位?这是大不敬!要遭天谴的啊!” 第20章 五行缺德,八字欠揍? 祠堂內。 呼——! 鞭子发出刺耳的破风之声,朝著孟奚洲的腿狠狠抽过去! 十成十的力道,若真落在实处,怕是立马皮开肉绽! 孟奚洲却在那千钧一髮之际,腰肢一拧,侧身滑开。 鞭影擦著她的衣袂掠过,最后重重砸在地面上,溅起几点微尘。 一击落空,修兰有些恼怒,咬牙欺身而上,又往孟奚洲抽去,孟奚洲一个旋身,再次险险避开。 “站住!给我站住!”修兰气急败坏,她紧攥鞭柄,一次又一次地疯狂甩鞭!空气中接连响起的抽打声听著就叫人牙酸! 孟奚洲的身影却如同鬼魅,脸上也没有半分惧意,仿佛在兴致勃勃地逗弄一只被狂吠乱咬却又无可奈何的疯狗! 几个回合下来,修兰的汗水浸透了鬢角,喘息粗重,眼中满是被戏耍的狂怒。 就在这时,孟奚洲眸光倏地一凝,似有寒星闪过。她默默转向,看似被逼得连连后退,却是在引导,一步步地退到了那供奉著密密麻麻祖宗牌位的香案之前! 修兰见她已然退无可退,眼中冒出狂喜的精光,仿佛终於將狡猾的猎物逼入了绝境! “看你往哪儿逃!”她厉喝,用尽全身力气朝著孟奚洲狠狠抽去! 可谁知孟奚洲却立刻侧走几步,这一鞭便疾风般扫过了香案! 剎那间,供奉其上的数十个的祖宗牌位,如同落叶,霹雳吧啦地倾泻而下! 檀木断裂,香炉滚翻……瞬间满地狼藉! 一瞬间,纪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铁手狠狠攥住脖子!窒息感让她眼前一黑,几乎当场背过气去! 这些可是承载著侯府百年气运、连擦拭都要焚香净手、屏息凝神的祖宗灵位啊!竟在她眼前……砸落了一地?! 惊惧之后,便立即想到必须有人担下这大罪! 她的眼睛瞬间锁定在孟奚洲身上,鬆了一口气,这个贱种,不正是现成的替罪羊么? “女儿不服管教,逃跑时不慎打翻牌位”,瞧瞧,多么天衣无缝、顺理成章的理由! 正好,之前单单那道罪名不是奈何不了孟奚洲么?如今再加一道呢? 纪氏立马想开口指责,把这件事完完全全地推给孟奚洲,谁知孟奚洲反应比她更快,先发制人到:“母亲打我骂我便也罢了,连祖宗牌位也要一併打了?” 她眉梢微挑,出语直刺修兰和纪氏,“怎么?是五行缺德,八字欠揍?还是天生反骨,专爱干这大逆不道、断子绝孙的勾当?” 纪氏被这连珠炮似的毒舌噎得一滯!而后她便差点忍不住轻蔑地笑出来,果然,孟奚洲还是太过年轻了! 虽然她此番好命地爬回来了,却已经是孑然一身,这个府里,无人会站在孟奚洲那边,替她讲一句话。 而她,是这侯府的主母! 孟奚洲那张嘴不管能翻出多大的浪来,最后都会变成她案板上的鱼肉,任她宰割! 纪氏懒得与她正口舌之利,深吸一口气,直接想喊外面的奴才进来作证,可她刚刚张口时…… “哐——” 祠堂那两扇沉重的乌木大门,竟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纪氏猝然转身,侯爷孟钦瑞那张因震怒而铁青的脸,如同索命的阎罗! 而他身后,跟著脸色煞白的孟南意,以及…… 一个一身素锦,气势却如渊渟岳峙的身影! 长公主!她怎么会在这里?! 纪氏脑中“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就在这纪氏愣神的瞬间,孟奚洲眼底寒芒如电石火般一闪! 她猛地扑倒在地,不是对著孟钦瑞,而是朝著长公主的方向! 那双眸子里瞬间蓄满了惊惶与悲愤的泪水,声音拔高,带著悽厉控诉到:“母亲!您疯魔了吗?!为何要指使您的丫鬟砸毁列祖列宗的牌位?这可是大不敬,要遭天谴的啊!”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这石破天惊的指控,如同淬毒的利箭,射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你……”孟钦瑞目眥欲裂,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视线,瞬间从狼藉的牌位转向了僵立当场的纪氏! 纪氏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衝上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心臟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同濒死的战鼓! 糟了!事情正朝著她不能控制的方向发足狂奔! “殿下!侯爷!不是这样的!是她这个孽障……”纪氏强迫自己保持著冷静,试图將这致命的一击反推回去。 谁知,她刚开了个话头便被孟奚洲给打断了! “臣女……『孟南意』,参见长公主殿下。” 方才悲愤控诉的孟奚洲从容起身,对著长公主的方向,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 她依旧穿著那身从乡野归来的粗布麻衣,洗得发白,甚至带著风尘僕僕的痕跡。 然而,那挺直的脊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以及周身那股如孤峰寒梅般清冽傲然的气质,將这粗陋的衣衫衬得如同战袍! 长公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四目相对。 看著孟奚洲眼底深处,那抹坚韧的光芒,长公主毫不怀疑—— 这才是孟奚洲! 那个孤身一人就敢周旋挖坟,將她从死亡边缘救出来的孟奚洲! 那个面对绝境,眼神却亮如刀锋的孟奚洲! 数月未见,眼前的少女仿佛脱胎换骨。曾经的明媚跳脱被一种深沉內敛的智慧所取代,如同经歷烈火淬链的寒铁,锋芒更胜,却也更加沉静。 无需言语,长公主已然明白这祠堂內刚刚经歷了一场怎样的风暴,而孟奚洲不仅全身而退,更在绝境中给了对方致命一击! 长公主心尖猛地一疼,不知她都经歷了些什么?流落乡村,回府又被窃了身份…… 心疼隨即化作更深的欣赏,她对著孟奚洲轻轻点了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长公主缓缓侧身,对著面白如盐的纪氏淡淡开口:“纪夫人,这侯府主母之位……你坐得可真是別开生面啊。” 轻飘飘一句,尾音拖长,落在纪氏耳里却宛如炸雷! 纪氏张著嘴,她心里编织的所有辩解,在这一句盖棺定论般的裁决面前,瞬间变得苍白如纸,碎成了齏粉! 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乾乾净净,浑身剧震,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纸人,摇摇欲坠! 几番撕扯肺腑的喘息,深深掐进掌心的指甲又將她逼回清醒。 ……还远不到不能破的绝境! 长公主护得住孟奚洲一时,难道护得住一世?待那鑾驾离了侯府,关起门来后,白的也能染成黑的,活的……自然也能变成死的! 只是…… 纪氏猛地抬眼,疑惧瞬间浸透四肢百骸。 长公主今日为何而来?为何偏帮毫无交集的“孟南意”? 莫非是察觉到了什么?! 太子与长公主素来亲睦,关係甚篤,若是她告诉太子,那南南的太子妃之位岂不是…… “侯爷。” 长公主的声音骤然打破死寂,惊得纪氏肝胆俱裂!只见那双凤目掠过自己,如同碾过螻蚁,最终定格在孟奚洲身上:“本宫此番,是来谢你二女儿的。” “她將本宫从鬼门关拽了回来——”长公主字字如寒刃破冰,“是本宫的大恩人!” 纪氏脑中似有火药炸开!兄妹私奔的算计顷刻间土崩瓦解,只剩漫天血雾。 角落里孟南意猛地抬头,姣好的面容扭曲如恶鬼——都已经变成乡野贱婢,又竟借著长公主的命翻了身?凭什么?! “谢仪稍后便到,侯爷既忙著处理家事,本宫就不便再打扰了。” 语毕,长公主最后看了一眼孟奚洲便转身,衣袂带风,如同来时一般,带著威仪飘然离去。 “恭送殿下——” 沉重的祠堂大门在刺耳的“吱嘎”声中闭合。 “毒妇!”孟钦瑞怒斥同时响起,“不敬先祖?构陷嫡女?我孟家祖坟都要被你这蛇蝎心肠感动塌了!” 烛泪狂泻,將孟奚洲的影子拉长,恰好笼住了孟钦瑞对面想退却又不敢退的纪氏。 母亲啊…… 孟奚洲的唇角缓缓勾起冰冷的弧度。 危险面前逃无可逃的感觉……可还痛快? 第21章 放肆!我可是未来的太子妃 长公主的离开让纪氏心下一松,她立刻激动地指向孟奚洲反扑:“侯爷,是她不服管教,挣扎之下打翻了牌位啊!却在公主面前把所有事都推给我!不忠不孝又心机深重……根本不是我养出来的女儿!” “若非她忤逆不孝,私逃出府,又怎会惹出这许多风波?妾身也只是为了侯府顏面著想啊!”她转头怒视孟奚洲,厉呵到,“你这小贱人还不快快认错,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顛倒是非,將污水一股脑泼向孟奚洲,试图扭转战局。 祠堂內死寂一瞬,只有烛火“噼啪”的细微声响。 “母亲此言差矣。”孟奚洲微微歪头,“女儿瞧著,那敬酒与罚酒,分明都进了母亲一人的腹中呀。您瞧瞧,这不都说起醉话来了么?” “你——”纪氏被她这轻飘飘的反讽噎得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 这小贱人!这张嘴!她几乎要咬碎银牙。 好,好得很!嘴皮子功夫原来真是有些用的!像只趴在脚面上的癩蛤蟆,咬不死人,却能活活噁心死人! “够了!”孟钦怒吼到,气得喉头髮紧。 这蠢妇为何看不懂眼前状况?长公主將这件事情算到了她的头上,难不成他还能说个“不”字么? 纪氏说什么也不能担下这个罪名,便还是继续辩解:“確实与妾身无关啊……” 孟钦瑞强压的怒意又被纪氏给点燃,忍无可忍之下,他抬起手掌挥向了纪氏。 “父亲息怒!”角落里的孟南意赶紧扑了出来,泪珠儿成串滚落,拦住了这一巴掌。 “母亲……她只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求父亲看在母亲多年操持府中庶务,为父亲生儿育女的份上,饶过母亲这一回吧!母亲,您快向父亲认错啊!” 就在孟钦瑞暴怒稍滯的瞬间,孟奚洲上前一步,提高声音盖过了孟南意的抽泣: “父亲,祠堂乃先祖英灵安息之所,今日遭此劫难,实为大不敬。女儿身为孟家血脉,愿代母留下清扫祠堂,出財修復,以慰先祖在天之灵,祈求宽恕。” 此言一出,孟南意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她猛地抬头看向孟奚洲,眼中是难以置信和惊怒! 她刚刚还在求情,转眼孟奚洲就主动提出“代母受过”? 这岂不是显得她的求情轻飘飘毫无分量,甚至……虚偽? 这个贱人別的不会,就是会装! “女儿也愿意!女儿也愿意留下打扫祠堂,替母亲赎罪!”孟南意几乎是尖声抢道,急切地想要挽回局面,证明自己的孝心。 孟钦瑞看著“孟南意”,受纪氏污衊依旧捨不得与她的母女情意,还要出钱出力。“孟奚洲”又何时与纪氏感情这般好了,竟哭著替纪氏求情? 他又扫了一眼纪氏,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化为失望。 “哼!”他重重一甩袖袍,带得烛火一阵乱晃,“纪氏禁足幽兰院,无令不得出!今日之事,谁若敢向外吐露半字,家法伺候!至於祠堂……” 他目光扫过孟奚洲,又落在孟南意身上,带著审视:“你们既有此心,便留下来清扫吧,务必让祠堂恢復如初!” 孟南意脸色一白,真让她在这阴森冰冷的祠堂做粗活?还要和孟奚洲一起?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知是她刚刚自己出言承诺的,不能出尔反尔。 第22章 神医驾到 纪氏被架著沉默地回到了幽兰院。 关了门,押送她的两个婆子立刻“噗通”跪倒在地:“夫人恕罪!奴婢们该死!” 纪氏径直走到上首的紫檀木圈椅坐下,任凭贴身丫鬟將她脸上的灰尘轻柔擦去。 “起来吧。”她的声音虽带著沙哑,却极其平稳。 婆子们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退到了角落。 纪氏扯了扯嘴角,心绪已寧。 孟钦瑞的暴怒,半是真怒她的胆大妄为、险些连累侯府,半是做给长公主看的。 他不会真將她当家主母怎么样,至少……在太子妃尘埃落定之前不会。 只是……那小贱人竟又攀上了长公主这棵大树! 这才是真正棘手的变数! 纪氏指关节敲击著扶手,发出沉闷的“篤篤”声,如同敲在自己的心上。 那明明能让孟奚洲不死也脱层皮的私奔污名,被这突如其来的恩情瞬间衝垮! 孟奚洲的运气可真是好啊,不愧是祸害遗千年! 她筹谋多年的拐卖,孟奚洲不但自己逃了回来,还如她所说,给朝廷干了件大事。 长公主身为將军,救了她的命,可不就是朝廷的大事么? 纪氏眯了眯眼,眼神幽深如古井。 不过……她再得意又如何?终究是被逼得只能顶著“孟南意”的名字在府里苟活!一只见不得光的地老鼠罢了! 她的南南,真正的孟南意,半年后便是名正言顺、风光无限的太子妃!届时,区区一个长公主的恩人,在未来的国母面前,算得了什么? 这权势的天平会倒向何方,瞎子都看得清! “只要这半年……”纪氏喃喃出声,如同毒蛇吐信。 只要守住这半年,不让她再翻出什么浪来,待南南入了东宫,便是她孟奚洲……彻底被碾入尘埃、万劫不復之时! 忽地,她想起了为孟南意换命的玄清大师的嘱咐。 “换命能否成功,全看孟夫人你能不能彻底毁了孟奚洲的气运。”玄青大师捋了捋鬍鬚,“她越是活得不像人样,越有利於仪式的完成。” 纪氏心头猛然一惊!后背霎时冷汗遍布! 孟奚洲这么快便逃了回来,换命岂不是有可能並未成功?! 那她这些年的努力岂非都化成了泡影,竹篮打水一场空?! 纪氏紧紧地咬著牙,激动之下,口里已经漫起了血腥味! 她一刻都不能再等,起身写信给向玄清大师求证。 - 孟奚洲將最后一炷香稳稳插入香炉后起身,心中並无太多胜利的喜悦。 这一局,她逼得父亲不得不当眾责罚纪氏,更是借长公主之势洗刷了部分污名。 但远远不够。 纪氏虽说是输了,却输得毫髮无伤。禁足?不过是暂时的蛰伏。 正如她所料,父亲终究会权衡利弊。还好,她此番出手不过是见招拆招、敲山震虎而已,不算太亏。 她提起放在角落的提灯,在黑暗中撑开小片光亮。 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她目前身上最大的枷锁是与庶兄孟景明“私奔”的罪名,必须彻底洗刷! 父亲孟钦瑞的態度,她看得分明。 即使他心中知道此事蹊蹺,孟奚洲又已然证明自己为朝廷干事所言非虚,但只要“私奔”的污名一日在,他见到自己,就会想起那个他颇为宠爱却莫名失踪庶子孟景明! 这份膈应和迁怒,会像一根无形的刺,横亘在他们父女之间,让孟钦瑞永远无法真正信任她。 要想在孟府立足,要想扳倒纪氏,洗清这个污名,是重中之重! 提著灯,孟奚洲走出了祠堂,夜风带著的寒意,捲起她的衣袂。 她没有回孟南意原来的院子琼华居,而是提灯朝著偏僻冷寂的西锦院走去。 那里,是孟景明生母柳姨娘的居所。 自从孟景明失踪后,这位本颇为受宠的姨娘彻底垮了,终日將自己锁在院中,不愿见外人。 纪氏这位主母请来的大夫一波一波地进出,柳姨娘却越发糊涂了。 孟奚洲倒是颇为感谢纪氏顾忌名声,还未斩草除根,她还能有机会来这院落里面窥探一番真相。 她悄无声息地来到柳姨娘的屋外,透窗见屋內仅靠一盏油灯照明。 她移目,锁定了屋內唯一立著的人影——一个身形瘦小的丫鬟。 抬手敲门,她在门只打开了一个缝时瞬间欺近!左手捂住丫鬟的口鼻,右手並指做刀,劈在其颈边! “呃……”丫鬟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孟奚洲將人拖到角落后直起身。 空气里瀰漫著浓重的草药味,床上的柳姨娘裹著被子,头髮散乱,即使在昏睡中,眉头也紧紧锁著,时不时发出梦囈般的呻吟。 孟奚洲走到床边,指尖搭上柳姨娘的手腕,她心中不禁自嘲,又在用这半吊子医术了。 不过,比起那些被纪氏收买,故意把柳姨娘治成疯子的大夫们,她都可以自称神医了。 柳姨娘的脉搏如风中残烛,孟奚洲拿出扎过村长儿子的银针,凝神静气,几针下去,柳姨娘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不一会儿,便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惊魂未定,半晌,终於聚焦在床边的孟奚洲脸上。 柳姨娘瑟缩了一下,声音微颤:“大小姐?……二小姐?” 双生胎实在太过相似,她眼中的浑浊还未全部褪去,自然辨认不出。 孟奚洲不答反问:“柳姨娘,关於二兄孟景明的失踪,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景明?!”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柳姨娘身上! 她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眼睛惊恐地瞪大,隨即爆发出悽厉的尖叫:“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不信?!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我只是想活著……只是想在这府里有个角落苟延残喘罢了!当初我明明就跪在地上求过她!说夫人若喜欢明儿,抱去养便是!我绝无二话!” 她猛地指向虚空,仿佛纪氏就站在那里,脸上是恐惧与卑微的哀求:“是她笑著说什么养在我身边,怕我孤独寂寞!她说得多好听啊……” “可如今明儿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样的结果她还不够满意吗?为什么还要步步紧逼……为什么就是不肯留我一命!” 柳姨娘的恐惧和自保的欲望,早已压过了母子亲情。 又几番追问后,孟奚洲无奈地確认柳姨娘是真的被纪氏驯养成了笼中鸟,耳目闭塞,孟景明的失踪,纪氏又做得滴水不漏,柳姨娘確实半点不知情。 线索,断了。 失望尚未在心底成形,便被孟奚洲冷静地碾碎。 “姨娘你累了,歇著吧。”孟奚洲的声音带著安抚,又是几针下去,柳姨娘眼皮渐重,又睡了过去。 孟奚洲会儘量让她活下去,不能提供线索,能膈应膈应纪氏也不错。 片刻后,她收拾好针囊,正准备离开。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的推门声传来! 孟奚洲瞬间头皮发麻! 那推门声不是被她劈晕的那个丫鬟的方向!而是……来自正门! 第23章 她在悼念情夫! 孟奚洲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她猛地闪身,將自己紧贴在门扉內侧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一阵脚步声片刻后停在了內室的门口,带著戏謔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如同毒蛇贴著地面游走:“柳妹妹,我刚听说有不开眼的小贼惊扰了你,我赶紧过来瞧瞧……” 那声音顿了顿,带著一丝令人头皮发麻的笑意,“……是哪位客人,这么晚了,不在自己房里歇著,跑到这腌臢地方来呢?” 是纪氏! ……她竟然亲自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看来孟钦瑞的那一道禁足令对於纪氏来说,確实是形同虚设。 孟奚洲背脊紧贴著门板,寒意顺著脊椎一路窜上头顶。 纪氏的声音近在咫尺,带著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外间响起杂乱的衣物摩擦声,显然是她还带了人! 怎么办? 硬闯?不过是羊入虎口! 躲?可这小小的內室又无处可藏! 纪氏的笑声再次响起,带上了一丝得意:“本以为,你会再谨慎一些的,至少不会就给我逮住你的机会,可你偏偏递了个完美的把柄给我……” 孟奚洲紧了紧拳头,依旧没出声。 “怎么?『二小姐』哑巴了?还是说……你是在找你的情夫留下的什么东西?” 她刻意加重了“情夫”二字,如同毒针扎向孟奚洲的神经。 “可惜啊,他走得太乾净了,什么都没留下……老爷马上就到,你这半夜来这院子里悼念情夫的,我都有些感动了,不过,你们的感情终究是不容於世呀。” 门外响起孟钦瑞带著怒意的低沉嗓音:“怎么回事?深更半夜闹什么?!” 孟钦瑞来了! 纪氏这是要人赃並获,坐实她深夜悼念情郎的罪名!刚刚洗刷的“私奔”污名,眼看就要被纪氏再次钉死! 纪氏几乎能听到自己兴奋得怦怦直跳的心音! 作为主母,这府上自然处处都是她的眼线,当她听到人通报说孟奚洲往柳姨娘的院子去了,她立马动身赶来! 这小贱人亲手递给她的好机会,保证插翅难飞! 救了长公主只能证明孟奚洲在路上做了什么,但她私自出府的理由依旧可以是私奔! 她强压下几乎要溢出喉咙的得意笑声,派人马不停蹄地去告诉老爷“孟南意”在孟景明的院子里悼念情夫,只要老爷亲眼看见她深夜独自出现在这情夫生母的房里,不管如何,她与孟景明的关係便再也清白不了! “老爷您看,妾身也是担心柳妹妹……妹妹还在病中,听不得那些事的。”纪氏的声音带上恰到好处的忧心忡忡,示意带来的婆子,“还不快把门打开!让老爷瞧瞧里面到底是哪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砰!”房门被粗鲁地推开! 下人们提灯涌入,狭小昏暗的內室,一切照得无所遁形! 然而,预想中孟奚洲惊慌失措的画面並未出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著素雅但其上纹样却精致的女子背影。 她正侧坐在柳姨娘床边,手指沉稳地捻动著刺入柳姨娘穴位的银针,动作专注而嫻熟。 听到动静,她站起身,平静地转过来。 “父亲母亲。”孟奚洲声音平稳如常。 这沉静如水的眉眼,这带著几分疏离又坚韧的气质……哪里是娇柔做作的孟南意?!这分明是孟奚洲啊! “奚洲?!你为何在这里?”孟钦瑞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如刀子般射向纪氏,带著强烈的质问:不是说在院子里的是“孟南意”吗?! 纪氏脸上的得意笑容彻底僵死!她盯著孟奚洲,如同见了鬼! 孟奚洲今日假扮成孟南意演得入目三木,如今做回她自己……状態转换,丝滑得叫人毛骨悚然! 而且,她出祠堂时还穿著粗布麻衣,现在却穿了一身她没见过的精细衣裳! “是女儿。”孟奚洲坦然迎上孟钦瑞审视的目光,快速换上柳姨娘压箱底的衣裳的气促也被她平息。 “之前听母亲提及,大夫们对柳姨娘的病情皆是束手无策,女儿不才,跟隨长公主殿下时略学过些皮毛,便斗胆过来一试。幸好效果尚可,姨娘方才清醒了一会儿,与女儿说了几句话,此刻又睡下了。” 她目光扫过床上呼吸平稳的柳姨娘,带著恰到好处的医者仁心。 纪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衝天灵盖! 会医术……更加证明了她是孟奚洲!南南是一点医术也不通的。 看著暴怒的孟钦瑞,她下意识地想辩解:“老爷……” “够了!”孟钦瑞的怒呵打断了她,“我看你今日真是糊涂了!连自己两个女儿都分不清!你这几日再別想踏出幽兰院半步了,好好静养吧!” “老爷!”纪氏激动失声,比起之前祠堂那场演戏,这才是真正的禁足! “等等!”纪氏目光突然扫到角落阴影里那个被孟奚洲劈晕的丫鬟,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看诊?看诊你为何要將服侍的丫鬟打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昏迷的丫鬟身上。 孟奚洲脸上露出无奈和怜悯:“母亲,这丫鬟拜高踩低,见柳姨娘缠绵病榻,早已无宠,便服侍得极不尽心。女儿来时,她便在此处呼呼大睡了,並非是我打晕的,母亲为何这般想我?” 这一番话,將一顶苛待妾室的大帽子,结结实实地扣在了纪氏这个当家主母的头上! 反將一军! 孟钦瑞看著角落昏睡的丫鬟,再看看床上气息奄奄的柳姨娘,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化作了对纪氏的失望! 苛待妾室,纵容刁奴,污衊嫡女……桩桩件件,纪氏到底有没有將他这个家主放在眼里? “哼!”孟钦瑞再懒得看纪氏一眼,目光停在孟奚洲身上,“奚洲……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 “是,父亲。”孟奚洲应道,从容地收针放入针囊。 在路过面色惨白如雪的纪氏身边时,孟奚洲的脚步微微一顿。 她侧过头,对著纪氏露出极温柔的笑。 那笑容,仿佛在看一个顽劣又註定失败的孩童。 纪氏僵立在原地,如同被她的笑钉在了耻辱柱上!看著孟奚洲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感受著孟钦瑞冰冷的视线和下人若有若无的窥探,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这个贱人! 从前她怎么没有料到呢,南南不在场的话,孟奚洲不就想做谁就做谁吗? ……是得认真起来想想办法了,不然,就她牵著鼻子走! 第24章 蒙眼射中你,妹妹別躲避 翌日清晨,孟奚洲步履从容地踏出侯府大门上了马车。 她今天要出门见见闺中密友们,求她们帮忙办一些她如今够不到的事情。 马车消失在街角的瞬间,孟南意也迈出了孟府的大门。 她脸色灰败,眼底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手上死死捏著那封烫手的笺——江府的邀约,避无可避! 她咬咬牙,终是硬著头皮,也上了马车朝著江府而去。 江府门前,两辆马车几乎同时抵达。 车帘掀开,两张一模一样的绝色容顏,隔空相望。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孟南意瞳孔骤缩,像是白日见鬼,失声惊叫:“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奚洲也有些惊讶,隨后便施施然下车,淡淡开口:“好巧。” 孟南意被丫鬟扶著下了车,眼睛像黏在孟奚洲身上一般。 就在这时,江府管家已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 孟南意立刻如临大敌般端起了架子,露出骄矜的笑容。 谁知管家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飞快一扫,竟没有丝毫迟疑,径直朝著孟奚洲躬身行礼,语气熟稔而恭敬:“孟大小姐安好!您可算来了,小姐念叨您许久了!” 隨即,才转向脸色煞白的孟南意:“孟二小姐安好。” 孟南意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这老东西是瞎了吗?! 她明明穿著最华贵的衣裙,戴著最精致的首饰,端著最矜持的仪態!为什么管家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贱人才是孟奚洲?! 屈辱和愤怒几乎要將她吞噬! 孟奚洲却已不再看她,对著管家含笑点头后踏入府门。 孟南意自顾自地怒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已不见孟奚洲的身影,赶紧大踏步地往江府里走去。 却又发现自己不认路! 孟南意憋屈地退回来,让那个瞎子管家给她带路。 院里水榭,刚转过迴廊,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便传了过来。几位锦衣华服的少女正围坐在水榭边,看到孟奚洲,眼睛瞬间亮了! “哎呀呀!看看这是谁?”为首的红衣少女柳眉一挑,带著促狭的笑意迎上来,“只当某人又缩回书堆里当鵪鶉,不敢来见我们了呢!” 孟奚洲挑了挑眉,原来孟南意顶替她时是鵪鶉模样么? 她朗声一笑,眉宇间儘是飞扬的神采:“江霽你睡迷糊了?这天下还有我孟奚洲不敢做的事?” 这熟悉的语气,这肆意的姿態! 江霽月面露惊喜,夸张地拍著胸口:“谢天谢地!前些日子见你从狼缩成只瑟瑟发抖的兔子,我还惋惜呢,如今见你神智归位,真是可喜可贺!” “同喜啊。”孟奚洲环视一周,笑得狡黠,“毕竟没了我这头狼领著,你们怕是爪子痒得很吧?” 眾人鬨笑,气氛瞬间热络起来,仿佛那个张扬肆意的孟奚洲从未离开过。 这时,孟奚洲仿佛才想起什么,亲昵地伸手,一把將僵在迴廊的孟南意拽了过来。 “喏,今日我还带了我家二妹妹!双份儿的诚意,够不够?” 孟南意的手腕被孟奚洲的手指紧紧攥住,激得她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她想甩开,想尖叫,可眾目睽睽之下,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尷尬笑容。 水榭中的笑声微妙地停顿了一瞬。 几位少女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看向孟南意的目光,瞬间充满了玩味和毫不掩饰的审视。 “诚意是够了,”江霽月眼波流转,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不过嘛,你孟大小姐躲懒这么久,光多带个人来可不够。我们姐妹几个可是为你精心准备了一份好礼,今日你来了,正好不辜负!” 孟奚洲挑眉,倒是真被勾起了兴趣:“哦?什么好礼?说来听听。” “急什么?”另一位黄衣少女雷蕊接口,“老规矩,好礼嘛……得先玩几局游戏,贏了才有份儿!” 孟奚洲瞭然一笑:“好啊。” 孟南意眼见自己彻底沦为背景,心中那股不甘和嫉妒再次熊熊燃烧! 她本来该是今天这宴会的主角的! 她不能忍受被如此忽视!尤其是被孟奚洲的光芒彻底掩盖! “我也要玩!”她开口,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刺耳。 水榭中静了一瞬。 隨即,江霽月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哎呀,那真是太好了!人多才热闹嘛!姐妹们,你们说是不是?” “当然当然!”眾人异口同声。 游戏很快开始,第一局是射箭,靶场早已布置好。 抽籤分组,孟奚洲和孟南意“恰好”分到了一组。 规则很简单,每组两人,一人射箭,另一人则需……被绑在远处的木桩上,头顶一颗苹果充当箭靶! 孟南意的心臟猛地一跳!看著那寒光闪闪的箭簇,瞬间想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孟南意抢在孟奚洲前开口:“不如……让妹妹先射这一轮吧?也好给姐姐打个样?” 她心中狂喜,只要她“不小心”手一抖,箭矢偏离,射中孟奚洲的手臂、肩膀……不论哪里都好! 谁又能说她是有意的?谁让她们邀请她玩这样粗暴野蛮的游戏的?这般危险的游戏有意外,再正常不过了! 孟奚洲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洞悉一切,却宠溺般笑到:“行啊,妹妹先请。” 孟南意强压住狂跳的心臟和几乎要溢出来的兴奋,接过侍从递来的弓。 然而,当她试图拉开弓时,却发现这看似轻巧的雕软弓纹丝不动! 她用尽吃奶的力气,憋得满脸通红,手臂颤得像扑棱蛾子,那弓弦却只微微颤动了一下! “噗嗤……”不知是谁没忍住,发出一声嗤笑。 孟南意羞愤欲绝! 她不死心,再次奋力一拉! “啊!” 弓弦非但没拉开,反而在她姿势错误的手指上狠狠一勒,鲜血瞬间汩汩涌出! 剧痛让她鬆了手,弓“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哎呀!孟二小姐,您的手!”侍从惊呼。 孟南意捂著手,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脸色由红转白,狼狈不堪。 “看来妹妹今日手气不佳啊。”孟奚洲的声音悠悠传来,“那只好换我了。” 孟南意又痛又气又丟脸,在眾人的目光中被侍从扶下去包扎,彻底失去了製造意外的机会。 孟奚洲捡起地上的弓,掂了掂,閒庭信步地走到射箭线前。她甚至没有刻意瞄准,只是隨意地搭箭开弓,隨即“嗖”的一下,正中靶心! “好!”江霽月带头喝彩,“不愧是咱们的头狼!这架势,宝刀未老啊!” 旁边立刻有小姐妹不依地起鬨:“霽月姐,你这就不公平了!谁不知道奚洲的箭术是最拔尖儿的?让她这么射,跟直接送她贏有什么区別?对孟二小姐也不公平嘛!” 江霽月恍然大悟般一拍手:“说得对啊,是得加点难度才有趣!” 她转向孟奚洲,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奚洲,你说呢?” 孟奚洲配合地挑眉,放下弓:“哦?那依你们之见,该如何公平?” 雷蕊笑嘻嘻地拿出一条黑色锦带:“简单,蒙上眼睛盲射!这才叫真本事,也够刺激!” “蒙眼?!”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瞬间炸响在刚刚包扎好的孟南意耳边! 第25章 送箭给妹妹做簪 孟南意猛地抬头,只见孟奚洲已经接过锦带! 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架住了孟南意的胳膊! “孟二小姐,该您了。”婆子的声音如同催命符。 不!不要! 孟南意浑身冰凉,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看著远处那个正绑上锦带的孟奚洲,又看看那根木桩和上面摆放的苹果……一股灭顶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將她淹没! 婆子们脸上的笑容恭敬,可钳住孟南意胳膊的手却力道大到不容她挣扎分毫,几乎是拖拽著將她架到了木桩上绑住。 那颗苹果被稳稳地放在她头顶的髮髻间。 远处,蒙住了双眼的孟奚洲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握著那张弓,指尖隨意地搭在箭羽上,姿態閒適得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 整个靶场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孟奚洲和孟南意身上。 嗖—— 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孟南意甚至来不及尖叫! 一股劲风便猛地贴著她的左边脸颊擦过!钉在了她身后的靶子上! 孟南意的心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 嗖—— 第二箭,毫无徵兆地接踵而至!这一次,是右边! 同样的风紧贴著她的右脸掠过,位置与左边分毫不差。 “啊——”孟南意再也控制不住,发出有些变调的惨叫!双腿一软,若非绳索死死勒住,她早已瘫成一滩烂泥! 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惨白如纸的脸上。 孟奚洲仿佛听不到那刺耳的尖叫,她微微侧头,似乎在感受风向。然后,她再次从容地搭箭、开弓。 第三箭,破空声后紧跟著一声清脆的的轻响! 孟南意头顶猛地一轻! 那颗苹果被箭矢贯穿,炸裂开来!碎屑和汁水溅了她满头满脸! 与此同时,欢呼席捲了整个靶场!江霽月等人兴奋得几乎跳起来! 孟奚洲这才慢条斯理地扯下蒙眼锦带,隨手丟给一旁的侍从。她看向木桩上抖得不成人形的孟南意,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孟南意大口大口地喘著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几乎晕厥。 结束了……终於结束了…… 她满脑子只剩下这个念头。 然而,预想中的鬆绑並未到来。 婆子又拿来了一个更大更红的苹果,稳稳噹噹地再次放到了她的头顶! 孟南意脑中一片空白! “干什么!要干什么……”她嘴唇哆嗦著,挣扎著提高声音质问。 却无一人回应。 “下一轮,江姐姐请!”雷蕊笑著公布。 江霽月款款走到了射箭线上,她接过了侍从递上的另一张弓,优雅地搭上了一支箭。 “不要!放开我!救命啊!” 孟南意彻底崩溃了!她如同被扔进沸水里的活虾,疯狂地扭动!叫声更是一人叫出了一整个被黄鼠狼入侵的鸡圈的效果! 孟奚洲掏了掏耳朵,慢悠悠地踱到木桩附近:“妹妹,安静些,这位江姐姐的箭术可不比我。要是你的叫喊扰了她的判断,没准……就再也叫不出声了呢。” 孟南意所有的挣扎与哭嚎戛然而止! 她死死咬住下唇,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整个人如同安静得如一盘尖椒鸡。 孟奚洲看见孟南意这副模样,不禁想起前世,她逃回侯府后,孟南意说带她散心,邀她出游。 马车惯例停靠休息时,一个妆容很厚的老妇人掀帘上了马车,她心中莫名不安,下意识抱住了此时已经戴上面纱的孟南意的胳膊。 老妇人將她上下打量,低声嘀咕:“瞧这脸色,刚生產过啊,不错,有些客人就喜欢人妻。” 隨即眼睛滴溜溜一转,对旁边的孟南意开口到:“姑娘,一口价,二十两银子。” “妹妹……这是什么意思?”孟奚洲心头狠狠一震,害怕得后退。 孟南意挣脱开她的手,温声安慰到:“你被掳走已经坏了名声,在京城,女子没了清誉便如青楼女子一般,这暗娼馆是我特意给你寻了个安身立命之所,已算仁至义尽。” 孟奚洲心中五雷轰顶,冷汗瞬间出了满背,一瞬间从天堂落入了地狱! 她看向孟南意的眼睛,那双与她一模一样的眼睛,里面半天心虚与愧疚也无,仿佛將她这个因救她才被拐的孪生姐姐送入暗娼馆真的是所谓的仁义之举! ……如今,让孟南意尝一番濒死的感受,算是她小小地回敬。 孟奚洲从愤怒和恨意中挣扎出来,架上胳膊,静待江霽月的表现。 江霽月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她秀眉微蹙,似乎在努力瞄准,手臂晃动,做了几个拉弓又鬆开的假动作。 每一次弓弦绷紧的声响,都让木桩上的孟南意浑身一僵! 眼见江霽月要放箭,孟南意赶紧死死地闭上眼睛,却又在半天没听见声响后睁开了眼。 在江霽月地戏弄下孟南意闭眼睁眼、睁眼闭眼,悬著的心迟迟不能落下。 就在孟南意即將被这无声的酷刑逼疯的瞬间时。 嗖—— 江霽月终於放箭了! 箭矢破空! 孟南意那双死鱼般的眼睛瞪到了极限!眼里倒映出那支越来越近的箭簇! 然后箭矢擦著她的髮髻顶端飞过,钉在了她头顶上方半尺的木桩上! “呼……”江霽月放下弓,有些懊恼地轻嘆一声:“本想將这箭送入妹妹发间做个別致的簪子呢,可惜学艺不精,不敢试。要是失了准头,钉进妹妹的头皮里……可就太不好看了呀。” 孟南意听著这话,猛地咽下一口带著血腥味的唾沫。 婆子们这才上前,解开了绳索。 绳索刚一鬆开,孟南意便软软地瘫倒在地。 那姿態,狼狈得如同刚从泔水桶里捞出来,被隨意倒给野狗的残羹冷炙。 江霽月心情颇好地挽住孟奚洲的手臂,声音轻快:“奚洲,这游戏玩得可尽兴?下一轮,你想玩点什么?” 孟奚洲故作沉思状,指尖轻轻点著下巴,隨即,红唇微启:“不如……就划船?” 话音刚落,地上那滩“剩饭”猛地抽搐了一下!孟南意骤然回神,如同听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情! 划船,最难避免的就是落水! 她最怕的……就是水啊! 第26章 前世旧情人 几个婆子再次上前,如同拎小鸡般將孟南意拎到了湖边。 那里早已停泊著三艘小舟。 孟奚洲如数家珍般一一介绍:“这里分別是摇舟、晃舟和匀舟,妹妹选哪一个呢?” “匀舟,我选匀舟!”孟南意只觉眼前发黑,湖水粼粼的波光都像是索命的漩涡,根本不能仔细思考名字背后的深意,只得选了一个听起来最无害的。 雷蕊抚掌轻笑:“妹妹果然独具慧眼。” 隨后,婆子们把孟南意塞进了那艘“匀舟”里。 小舟吃水不深,却在她坐下的瞬间,如同活了似的,开始左右剧烈摇摆起来,像笨拙扑腾的鸭子。 “啊!放我下去!救命!” 孟南意魂飞魄散,双手死死抓住船舷,指甲几乎抠进木头里! 可就算她再怎么努力,不出十息,还是翻船掉进了水里。 江霽月噙著笑:“这三只小船都是我们亲手改良的,前两只恰如其名,摇摇晃晃,这匀舟嘛……” “意在左右晃匀,是我们最满意的佳作!” 孟南意在水里疯狂扑腾,冰冷的湖水瞬间灌入口鼻,死亡的恐惧让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却只是徒劳地溅起更大的水,身体迅速下沉。 “快!快救人!”雷蕊故作惊慌地喊道,眼底却全是看好戏的笑意。 岸边早有准备的下人正要动作,却忽见一个男人的身影从湖边假山后窜出,纵身跃入水中!动作乾净利落,一看便是水性极佳。 眾人皆是一愣。 雷蕊惊讶得脱口而出:“咦?江姐姐,你家湖边怎么还藏著个外男?” 江霽月没好气地抬手敲了下雷蕊的额头:“忘性真大!这不就是咱们商量好,特意给孟姐姐准备的大礼吗?” 她转向孟奚洲,眨了眨眼:“这可是我们姐妹几个精挑细选,专门为你寻来解闷的,家世清白,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她目光投向湖中,“你看!” 此时,那男子已托著呛水昏迷的孟南意,迅速游回岸边。他湿漉漉地登上岸,水珠顺著稜角分明的下頜线滚落,剑眉星目,宽肩窄腰,確实是一副极好的皮囊。 孟奚洲听她这话却惊得睁大了眼。 虽说与她们一同疯闹的日子恍若隔世,但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上辈子是个需要美男解闷的人啊! “咳咳……呕……”上岸的孟南意吐出一大口水,悠悠转醒,意识刚回笼,便见眼前有男子的身影! “滚开!”孟南意歇斯底里,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面前的人!她眼神惊恐又屈辱,仿佛沾上了什么骯脏不堪的东西! 那英俊男子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趔趄。 然后孟南意用力过猛加之情绪太过激动,竟直接昏死过去。 江霽月见状,遗憾地耸耸肩,对著孟奚洲摊手:“可惜,今日这礼是送不成了。”顿了顿又说,“话本子诚不欺我,英雄救美的桥段真真是经典啊,这不就在眼前演上了么?” 孟南意昏死在地,小姐妹们面面相覷。 “这就晕了?也太不经逗了吧……” “嘖,扫兴。” 其他人聊得正热闹,孟奚洲却沉默下来,她打量著男子那张脸,只觉得越看越熟悉,隨即猛然一惊,心中犹如巨石投湖,惊起滔天骇浪! 是他! 楚肖! 那个在前世,跟在孟南意身后,武功高强又心思縝密,忠心耿耿到近乎偏执的护卫!孟南意手中最锋利、也最见不得光的那把刀! 所有见不得人的勾当,都由他亲手执行,做得滴水不漏! 原来,他们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相遇的? 巧合的是,孟奚洲前世曾偶然得知,孟南意与楚肖之间那不足为外人道的关係…… 真是瞌睡来了便送枕头,这次出门真是收穫颇丰啊。 楚肖前世是孟南意最锋利的刀,这一世,便会成为她孟奚洲手里价值连城的棋子。 江霽月撇撇嘴,正欲挥手吩咐下人將那搅局的英俊男子领走处理了:“这么喜欢出风头?坏了规矩,带下去尝尝代价吧。” “等等!”孟奚洲心念电转间出声阻拦。 她侧身凑到江霽月耳边,一阵低语。 江霽月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化,最后变成强忍笑意:“罢了,今日咱们府上不宜见血。”她拍拍手,语气隨意,“带下去,找个清净地方好生看管起来。仔细点,別让他跑了或是死了。” “是,小姐。”管事心领神会,恭敬地应下。 楚肖的目光始终黏在孟南意的身上,像是对周遭的一切不在意,面对管事的拉扯並未反抗,沉默地跟著离开了。 一场闹剧,以孟南意的彻底崩溃和楚肖的意外入局告终。 孟南意都晕了,孟奚洲自然不便再留,她又与江霽月耳语几句便作別。 江府的下人为孟南意换了衣裙,裹上厚实的斗篷,抬上了回府的马车。 孟奚洲故意和她上了同一辆。 车厢內,孟南意早醒了,却不得不装作昏迷的样子。 孟奚洲伸出手指,一寸寸拂过孟南意的脸,看著孟南意眼皮轻颤却丝毫不敢动弹的模样,她轻笑了一声。 孟南意,你的好刀,姐姐我先替你收著了。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骨碌碌的声响,载著心思各异的两人回府。 第27章 母亲,我要让她死! 载有两姐妹马车在侯府门前停稳,另一辆孟奚洲的马车跟在后面。 车厢內,孟南意紧闭双眼,呼吸微弱,依旧维持著那副昏迷不醒的悽惨模样。直到孟奚洲先行下车,脚步声消失以后,她才猛地睁开眼! 眼底满布被湖水浸泡后的猩红血丝,以及滔天的怨毒和屈辱! 今天的一切,终於让她领教到了孟奚洲的手段…… 她实在是害怕,才不得不装晕,她怕那个疯子回府的路上又想出新的法子折磨她! 孟南意闭上眼就感觉箭矢从自己的东南西北飞过,隨后又感觉自己浸入了冰冷的湖水中,湿滑的水草勾住她的脚踝…… 不管回想多少遍,她都觉悚然! 她要立刻去见母亲! 孟南意如同惊弓之鸟,强忍著浑身酸痛,避开了所有人溜进了正在幽兰院。 房门一关,扑进纪氏怀中的瞬间,孟南意偽装的坚强彻底崩溃! 她浑身颤抖,语无伦次地哭诉著在江府遭遇的一切。 “那个贱人……我差点就在她的手上送了命!她那般折辱我,娘!我不要她活著慢慢去折磨她了,叫她死了吧!” 纪氏搂著哭得几乎断气的女儿,心疼得如同被剜去心头肉! 听著女儿哭诉,她心底那根最紧绷的弦,终於“錚”地一声断了! 她最恐惧的事情已然成真! 昨晚在柳姨娘的院子里时她便料见了……孟奚洲只要想变回孟奚洲,隨时隨地都可以! 她根本无畏被顶替身份!孟南意学得千像万像,只要孟奚洲本人一出现,她便会被无情地压回原样! 根本爭不过她! 可不是么?跟孟奚洲这个猛虎一对比,孟南意就如只小雀儿,半分还手之力也无。 也怪她从前太过优柔寡断,竟是养虎为患…… “好了,好了,娘的南意受苦了……”纪氏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抚著女儿,手指却冰凉刺骨。 她本以为还有半年时间可以筹谋,可以慢慢將孟南意送上太子妃的宝座,届时尘埃落定,孟奚洲再能翻腾也无力回天。 可如今看来,竟是半天都等不起了! 若不快些行动,纪氏觉得睡不安稳,心惊肉跳! 可纪氏却又不能现在就取了她的性命! 凤命现在还不確定是否成功换到孟南意的身上,若是之前孟奚洲乖乖背上与庶兄私奔的罪名,定然会被孟钦瑞打压到气运低落谷底。 换命的也就会加快成功。 可这贱人硬是要反著来! 如今凤命的真正拥有者依旧是孟奚洲,她一死,凤命便会重新寻主、不知所踪! 到时候落谁家,就不是纪氏能够预料和控制的。 当然,换命也不能这般顺利地进行了。 但不能杀她,难道还不能伤她么?! 一旦孟奚洲缺胳膊少腿,看她还如何自如地在两个身份中转换! 纪氏亲自將孟南意送出院门,看著女儿一步三回头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她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尽,只剩下狠戾与决绝。 她转身回到屋內,对著心腹老僕,声音压得极低:“去准备一下,让影牙动手,只要人不死就行。”她眼中寒光闪烁,“就在近日,找个最稳妥的时机。记住,要乾净利落,要……像意外。” 她將自己的心绪平定下来,这事办成的把握还是有的。 如今的圣上暴虐无道、不理朝政,京城人人自危,治安並不像从前那般好了,每日横死在街头的都不计其数,只是意外被打残什么的,再正常不过。 老僕垂首领命:“是,夫人。”立刻退下去办事了。 琼华居。 孟奚洲回到院落中屏退了下人。 她走到窗边,望著夜空中稀疏的星子,指尖无意识地敲击著窗欞。 半年。 距离孟南意风光嫁入太子府,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了。 这便是纪氏母女最大的底气,也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即便她昨日给纪氏套了好几层罪名,將她逼到真正禁足又如何? 只要孟南意顺利成为太子妃,孟钦瑞那个唯利是图的父亲,为了攀附东宫权势,什么规矩体统都能踩在脚下! 届时,她所有的抗爭,都可能变成一场徒劳的笑话。 而正因如此,纪氏和孟南意不管如何都不会放弃占用她的身份。 该如何破局,是她一直在思索的事情。 她要得不是在棋盘上面贏一以,而是要推翻整个棋盘,让纪氏和孟南意所依仗的所有东西,都变成空中楼阁。 让她们不得不把她的身份哭著喊著还给她。 本来还没什么头绪,直到今日江府那场荒诞的送礼,她忽然就有了办法。 要毁掉一桩婚事,要么从男方下手,要么从女方下手。 凤命在身,让太子平白无故退婚绝对不可能,除非…… 前世孟南意与楚肖那见不得光的关係,阴差阳错了化成了她的一把刀。 抓姦,破局,这是纪氏惯用的伎俩,如今她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可两个人自然状態下情感的进度太慢了,为此,她不介意为他们的爱情付出点精力,添上一把火。 计划在脑海里勾勒成型,孟奚洲心情颇好地关上了窗户。 如果这一计不成的话……她的目光闪烁,只好干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了,想来母亲和妹妹也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的结果吧? 那一定要乖乖上鉤啊,她一旦多费了些心思,难免会失了耐心,这失了耐心的人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连她本人都不能保证。 丫鬟青梨躲在门外偷听著,孟奚洲无所谓地笑了笑,唤她进来,准备她的沐浴。 青梨嚇了一跳,低声应了之后跑走了。 第二天清晨,孟奚洲按部就班地出了门,见了在昨天聚会上未见的友人,又原路返回。 车夫是老侯爷留下的旧人,沉默寡言,只知听命行事。 马车驶出繁华的主街,拐入相对僻静的坊区。 起初尚算正常,然而到一处岔路口时,车辕却猛地一拐,並未驶向回府方向,反而钻进了一条狭窄幽深的巷弄! 孟奚洲坐在车內,原本闭目养神,此刻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纪氏……比她想像得还要急不可耐! 第28章 孟姑娘,我们一直在 车帘被粗暴地掀起一角,车夫那张原本木訥的脸,竟透出几分狰狞。 他跳下车辕的动作带著一股蛮力,车身隨之猛然一震! 隨即,陌生的脚步声已然靠近! 来了! 孟奚洲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袖中紧握的匕首柄被汗水浸湿,紧贴著手腕带来唯一支撑。 她知道,换命还未成功之前,纪氏绝不会杀她,但也仅仅是留一条命罢了! 车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孟奚洲屏住呼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牙关紧咬,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好多事情都还未做,她不能残废,更不能因此被钉死在“孟南意”这个身份上,再无翻身之时! 那人的手已然触碰到车帘,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孟小姐!在里面躲好!” 一声清越而熟悉的厉喝,打破了巷弄的沉寂!正是太子宋承霽身边最得力的亲卫洛谷! 孟奚洲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几乎要脱力的手指微微发颤。 车外瞬间爆发出一阵激烈的金铁交鸣和闷哼惨叫! 混乱的声响如同疾风骤雨,却又在转瞬之间归於平息,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脚步声再次靠近车厢。 “解决了,孟姑娘。”洛谷的声音隔著车帘响起,“让姑娘受惊了。您接下来要去哪?属下护送。” 孟奚洲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掀开车帘一角。 只见洛谷带著面具,一身劲装,语气轻鬆,仿佛刚才只是吃了顿便饭。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几具男尸横斜。 “这么快?”孟奚洲惊讶。 纪氏与她毕竟是母女,有些地方极其的相似,比如,两人都不会打无准备之仗,下手如果不能一击必中还不如蛰伏。 此番她必然是胸有成竹,派的人绝不可能是庸人,怎么感觉被洛谷给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 洛谷挠了挠头:“孟姑娘放心,因为……兄弟们都在呢。” 他话音未落,几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然浮现,对著孟奚洲的方向微微頷首,隨即又无声地融入阴影之中。 他们皆是太子亲卫! 孟奚洲瞳孔微缩,心湖瞬间泛起层层涟漪。 她蹙紧眉头,声音微颤:“把亲卫都留在我身边?他自己的安危全然不顾了?” 洛谷似乎早有预料,回到:“殿下就料到姑娘必有此问,命属下回稟姑娘:死不了。殿下身边还有其他人的。” 孟奚洲一阵恍惚,短短几句话,却叫她如同又见到了少时来长公主府做客的宋承霽,少年意气,轻狂而不惹人厌。 她命运几番辗转,早已是千疮百孔,他却还一如往昔,似乎半分未变。 洛谷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其实……自土坡村姑娘与太子分別之后,我们便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 这四个字,如同最沉重的鼓槌,狠狠敲击在孟奚洲的心上! 重生以来,她披荆斩棘,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在无边的黑暗中独行,对抗著来自四面八方的疾风骤雨,隨时可能粉身碎骨。 每时每刻都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索死死勒在她的脖颈,让她费力挣扎,艰难喘息。 可原来……她並非孤军奋战。 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在她以为孤立无援的每一个日夜,都有人为她默默为她挡去了那些未知的暗箭与杀机! 为此,他甚至將自己最精锐的亲卫力量,化作了守护在她身边的暗卫!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猛地席捲了孟奚洲,心口又酸又胀,时而又有暖流划过。 孟奚洲想起前世自己逃回京城时,宋承霽已然登基,孟南意作为皇后,正亲自到场在城门口为难民们施粥。 她飢肠轆轆,並不知主办人是谁,只是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也想討一碗粥喝。 彼时她刚经歷奔波,灰头土脸、衣衫破旧,与难民们一般无二,大家都把她当成与他们一样的苦命人,与她说皇后竟亲自来搭建粥篷为难民施粥。 她踮脚,穿过人群看见孟南意那张鲜妍如初的脸,她虽穿得低调,但凤凰的纹样却清晰可见。 她吶吶:“如今圣上是谁……” 难民们压低声音:“还能是谁,曾经的储君啊。” 孟奚洲骤然得知夫君变妹夫,惊愕无言。 难民们又七嘴八舌地討论起来,圣上与皇后多么的举案齐眉,情比金坚。 孟奚洲情绪几番轮换,到底还是停在了这辈子宋承霽对她施以援手上。 她忍不住地想,太子到底能不能认出谁是孟南意,谁是孟奚洲。 又或者说,他到底会娶谁? 洛谷並未察觉自己短短几句话带来的惊涛骇浪,他试了试手中的马鞭,发出清脆的“啪”声,再次问道:“孟姑娘,现下安全了。您要去哪?属下护送。” 车厢內的孟奚洲却沉默了。 重生以来,那根死死勒住她脖颈的绳子,终於真正地鬆了一松。 一股久违的新鲜的空气,猝不及防地涌入她几乎窒息的胸腔。 她好像又能呼吸了。 真正地呼吸。 原本那些因危机四伏而產生的那些孤注一掷的计划,都被她坚定地搁置了。 既然有了帮助,便有了喘息之机。 那么,那条更稳,更能將敌人连根拔起的路,便有了徐徐图之的可能。 孟奚洲抬起眼,眸中翻涌的情绪已然沉淀下去,只剩下平静的决断。 她看向车外恭敬等待的洛谷:“先去百味居坐坐吧。” 先让纪氏先好好体味一下胜利的喜悦吧。 她这个女儿未有尽孝的时机,只能在这种事情上纵容一下母亲,好让她享受享受天伦之乐了。 她眸光微闪,又说:“另外,还要麻烦洛统领去帮我接一个人……” “洛谷得令。”洛谷应到,驾驶著马车缓缓驶出巷子。 第29章 安能辨我是孪生? 洛谷將马车稳稳停在百味居大门前。孟奚洲下车前,洛谷低声道:“姑娘进去吧,属下去去便回。” 他指的是听从孟奚洲刚刚的命令,去江府將楚肖带出来。 孟奚洲微微頷首,迈步踏入了京城最负盛名的酒肆。 下车前她便带上了面纱,只剩一双见之难忘的剪水秋眸露在外面。 堂內人声鼎沸,孟奚洲拒绝了殷勤引路的伙计,目光扫过喧闹的大堂,挑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这里视野开阔,既能看清大堂动態,又能被大部分食客注意到。 她落座,点了几个百味居的招牌小菜,一壶清茶。 指尖摩挲著茶杯,孟奚洲的思绪却早已飘远。 楚肖…… 前世传闻里说这位对孟南意死心塌地的护卫,源於一场刻骨铭心的“一见钟情”? 孟奚洲唇角噙著一丝玩味的笑意,浅啜了一口清茶。 那,不知他能分辨得出孪生姐妹么? 热气氤氳中,她眼底闪烁著狡黠的光芒。 一模一样的皮囊,是她此刻最完美的偽装,也是最锋利的武器。 而孟南意那套作態,她模仿起来简直是手到擒来,足以乱真。 这还是两辈子加起来,她第一次尝到与孟南意共享这张脸的红利呢。 如此天赐良机,岂能不好好利用一番,戏弄戏弄这一对苦命的鸳鸯? 百味居之所以闻名遐邇,除了珍饈美味,还因其有京城最好的说书先生坐镇。 此刻,堂中高台之上,一位鬚髮皆白的老先生正醒木一拍,抑扬顿挫地讲著前朝秘闻,引得眾人时而屏息,时而鬨笑。 孟奚洲看似专注地听著说书,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视著进出的人流。 这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匯聚,有高谈阔论的书生,有袒胸露臂的地痞,也有呼朋引伴、挥金如土的紈絝子弟。 她今天临时决定过来钓鱼,所以特地没进包厢。 耐心,是猎手最好的美德。 江霽月那日荒诞不经的“送礼”,是真的给了孟奚洲源源不尽地灵感。 要彻底毁掉孟南意嫁入太子府的可能,如果一个人不够,那就一群人。 一份“不清不楚”不够,那就满城风雨! 她要让“孟奚洲”这个名字,彻底从“准太子妃”的候选名单上剔除! 要让孟南意和纪氏再不惦念她的身份! 如何做到呢? 只要让“孟奚洲”成为一个万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又终日与紈絝们鬼混,只求逍遥快活的人便行了。 这样的名声一旦传开,传入东宫,传入朝堂,就算孟钦瑞有通天的本事,甚至豁出他那不值钱的老命去保,也堵不住这悠悠眾口! 太子妃之位,需要的是端庄贤淑,能母仪天下之人,绝容不下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 届时,孟南意最大的依仗,將变成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今天,她便来寻找她的万中的第一朵,这个位置得是一位最紈絝的人,才好打响“孟奚洲”的新名声。 孟奚洲的目光停留在大堂中央那桌最为喧囂的贵气公子哥。 他们因为喜欢热闹,不太爱进包厢,正围著满桌佳肴划拳行令,吆五喝六的,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哄闹。 其中为首那个身著紫金锦袍、面若傅粉的年轻男子,眼神轻佻,举止张扬,正是京城有名的紈絝头子——寧国公府的么儿,赵珩。 运气真好,此人正正合適。 而引起他注意的时机,就是现在! 高台之上,老先生正讲到前朝一段著名的宫闈秘辛,情节跌宕,引人入胜,唾沫横飞间將满堂食客的情绪都吊到了顶点。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只有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迴荡。 就在这眾人心神都被故事牢牢攥住的一剎那,一个清越的且带著一丝刻意拖长的质疑声,骤然响起! “且慢,老先生,您这里说的……怕是不太对吧?” 满堂目光,瞬间聚焦到了声音的源头! 临窗那位一看便气质不凡,眼中全是漫不经心的绝色佳人身上! 自然,也包括了那桌正玩得兴起的紈絝子弟。 赵珩手中划拳的动作僵在半空。 他原本带著醉意和玩味的目光,在触及孟奚洲那张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脸时,先是惊艷,隨即被突如其来的打断勾起了兴趣。 这一齣戏是他听过最精彩的,他听了有不下十遍,今天也是为再听一遍而来的。 听了这么多遍的故事,竟是错的? 他身边那些狐朋狗友也纷纷停下喧闹,顺著赵珩的视线望过去。 说书先生被打断,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悦,待看清发声者是一位气质不凡的姑娘时,又强压下火气,捋了捋鬍鬚道:“哦?老朽何处说得不对?” 孟奚洲並未立刻回答。 她感受著赵珩充满兴味的目光,遗憾冬日没有摺扇能用来显得更加风流,只能撑著下巴悠悠开口。 “据我所知,前朝宠妃的结局,可非先生所讲的这般淒悽惨惨戚戚。”她轻笑一声,“她啊,可是个妙人呢。” 第30章 当然是在—拈花惹草 两世为人,她如今或许缺权势、缺財富,但最不缺的,便是这歷经风浪淬链出的磐石心志,以及脑海中那些因经歷和苦难而诞生出的故事们。 她的夫子就曾感嘆,前人们被贬得越狠,诗却写的越好了。 她对老先生讲的具体秘辛一无所知,但那又如何? 故事,本就是杜撰。 只要能编得比原版更勾魂摄魄,更挠人心肝,谁还在乎真假? 帝王与宠妃的纠葛,无非两种套路:要么是宠冠六宫羡煞旁人的爱情故事,要么是兰因絮果哭断肝肠的千古悲歌。 电光火石间,一个离经叛道却又带著致命诱惑力的结局,已在她心中成形。 眾人注视之下,她接著开口:“她最终,可是甩开了那深宫枷锁,带著半生积蓄,与情投意合之人……逍遥快活去了。” “这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为家?何必困在那金丝牢笼里,为一个薄情寡性的帝王耗尽年华?”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爆发出一阵譁然。 这哪里是故事?这分明是诛心之论!是赤裸裸地对皇权、对纲常、对女子宿命的挑衅! “嘶……慎言!慎言啊!”有胆小的食客脸都白了,恨不得捂住耳朵,身子直往桌子底下缩。 议论天家之事,妄议帝王薄情?这姑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恐惧瞬间席捲了大半个酒肆。 然而,在这片惊惶之中,却有一双眼睛如同被点燃的星火,爆发出炽热无比的光芒! 是赵珩! 他猛地推开身旁还在发懵的狐朋狗友,几乎是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也浑然不觉! 他死死盯著孟奚洲,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与兴奋! 妙!太妙了! 他赵珩听遍勾栏瓦舍和茶楼酒肆的传奇軼事,早已腻味了那些千篇一律的陈词滥调!什么忠孝节义、什么从一而终、什么深宫怨女…… 虚偽!乏味!令人作呕! 唯有眼前这女子口中的结局——甩开枷锁!逍遥快活!视帝王如粪土! 这何止是別开生面?这简直是石破天惊!是足以顛覆他所有认知的快意恩仇! “好!说得好!”赵珩猛地击掌,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敢问这位姑娘!”他目光灼灼,如同盯住了猎物的鹰隼,“如此別开生面的结局,你是从何处得知?当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孟奚洲心中一声冷笑。 鱼儿咬鉤咬得真紧。 她面上却是弯了弯眸,对著赵珩的方向微微頷首,姿態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並非出自她口:“公子谬讚。” 她眼波流转,故意拋出一个诱饵,“公子若真对此类奇闻异事感兴趣,不妨去书斋寻一寻署名逍遥客的杂记手札,或许……能窥得一二分真趣。” 她顿了顿,又道:“今日兴致已尽,小女子先行告退,公子慢用。”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便朝著门口走去,裙裾翩躚,背影决绝,带著一种事了拂衣去的瀟洒。 赵珩痴痴地望著那抹消失在门口的清丽背影,口中无意识地喃喃应道:“好……好!逍遥客……” 他眼中燃烧著熊熊的火焰,那是一种发现稀世珍宝的狂热! 他不仅要找到逍遥客的书,还要在找到她,这个惊世骇俗的女子! 她,才是真正的“逍遥客”! 百味居门外,洛谷早已办妥差事,如同最沉默的影子候在车旁。见孟奚洲出来,他低声道:“姑娘,人已在悦来客栈。” 孟奚洲微微頷首,一派沉静,眼中再无半分在酒楼里的狂妄张扬。 两人前往楚肖所在的地方。 房间內光线昏暗,楚肖被结结实实地绑在椅子上,双眼被厚厚的黑布蒙住,口中塞著布团。 粗糙的绳索深深勒进他结实的臂膀,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然而,即使身处如此境地,他依旧沉默,没有挣扎,没有呜咽,只有那紧绷的下頜线泄露出他此刻並非真正的平静。 倒是已经有了两分前世跟在孟南意身后杀神的模样。 只不过他此时还没为孟南意卖命,所以脸上並未有那道一道可怖的疤痕,他皮相本来算上等,却因为那道疤凶相毕露到可止小儿夜啼的程度。 孟奚洲推门而入,反手合上门扉。 她走到楚肖面前,脚步很轻,目光一寸寸扫视著这个被束缚的的猛兽。 房间里,两人呼吸交错。 孟奚洲揭下了他蒙眼的黑布,隨著伸手,她早已换上孟南意的表情与状態。 楚肖本来警惕的表情一滯。 孟奚洲语带歉意:“实在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將你救了出来。”隨即笑顏如,“多谢公子当时捨命相救。” 楚肖盯著她的目光让孟奚洲相信了那个一见钟情传闻。 惊艷、恍惚,仿佛飞入云端,又像是落入圈套,挣扎徒劳。 感情这个东西,最是不讲道理。 过了片刻,他才惜字如金到:“不必谢。” “公子说不必谢……可我娘说了,看似不收费的才是最贵的。”孟奚洲尾音上扬,像羽毛搔刮著心尖,隨即笑容加深。 “所以,公子所求是何呢?” 孟奚洲说话的时候稍稍凑近,表情却是一派天真自然。 楚肖只觉得一股热血“腾”地一下衝上头顶! 那刻意放软的、带著馨香气息的声音,將他细细密密地包裹,几乎无孔不入。 他从未与女子如此近距离接触,更遑论这般带著曖昧暗示的言语撩拨! 他那张故作冷峻的的脸,瞬间从耳根一路红到了脖颈,隨即猛地將头偏向另一边,紧抿的唇线微微颤抖,暴露了他此刻剧烈的內心波动。 孟奚洲將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好一个“一见钟情”的好狗,还如此纯情?怪不得上辈子被孟南意玩得神魂顛倒,捨生忘死呢。 见火候已经差不多,她也不便在一次会见里面將进度推得太快,就直起身,对楚肖颇为关心地说:“公子现在这客栈里面住两日避避风头,等这段日子过去,便可自行离开。”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就在她的手即將触碰到门扉的剎那,身后响起楚肖紧绷的声音。 “……多谢姑娘。”道个谢而已,仿佛已经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四个字如同从他的喉咙里面艰难挤出来的。 孟奚洲脚步一顿,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她倏然回身,脸上瞬间绽放出明媚至极的笑容,那双漂亮的眸子弯成了月牙儿,脆生生地將他的话原封奉还:“不必谢~” 尾音拖长,带著一丝戏謔的轻快。她甚至促狭地眨了眨眼,这才真正转身,推开房门,身影消失在门外。 门扉合拢的轻响传来。 楚肖紧绷的身体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缓缓鬆弛下来。 脑海中却反覆回放著那最后惊鸿一瞥的笑靨和那声俏皮的“不必谢~”。 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悄悄爬上了他紧抿的嘴角。 他原本恨极了自己这副招惹是非的皮囊。 在暗无天日的影阁里,他拼尽全力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以为能靠本事立足,却差点因为这副脸孔被权贵当成玩物狎弄! 这命运何其不公? 可此刻……他的心底深处竟诡异地生出一丝感恩。 如若不是这该死的容貌,如若不是那场阴差阳错的“英雄救美”,他或许……永远也不会遇见她。 俏皮姝丽,灵动狡黠,见之忘俗…… 楚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脸上的热度渐渐退去,一个念头才猛然窜出—— 糟了,竟忘了问她的名字! 不过,他与她,终归会再次相遇的,他对这一点莫名地深信不疑。 孟奚洲刚合上门,就对上了洛谷那张几乎皱成苦瓜的脸。 这位太子亲卫中的佼佼者,此刻一张俊脸憋得通红,眉头拧成了疙瘩,嘴唇开合了几次,一副欲言又止、憋屈至极的模样,活像生吞了一整颗黄连。 孟奚洲挑眉,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洛谷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终於鼓足了勇气,声音压得极低,带著难以置信的崩溃:“孟姑娘,你方才在里面……那是在做什么啊?” 他显然听到了两人在屋里的对话,孟奚洲那几句带上语气去理解,已经能算得上是婉言撩拨了! 孟奚洲看著他这副天塌下来的表情,难得地觉得有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毫无愧色:“这还用问?” 她理直气壮,声音清脆,“当然是在——拈惹草啊。” 第31章 不听不听!姑娘慎言! “拈惹草”四个字,被她念得字正腔圆,坦荡无比。 洛谷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那口憋著的气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他捂著胸口,脸憋得更红了,一副“殿下知道会打死我吧”的绝望表情,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很早就跟著殿下,清楚地知道太子对孟姑娘是多么的特殊,因为在殿下的潜移默化之下,他甚至都称孟奚洲为孟姑娘而孟大小姐,直接可以看出在殿下眼中,孟府只有一位小姐。 他的未婚妻。 可如今……这…… 孟奚洲欣赏够了他这副天崩地裂的精彩表情,才慢悠悠地补充道:“好了,別这副表情。再劳烦你一件事,帮我在这客栈另开一间上房。” 洛谷好不容易顺过气,闻言更懵了,下意识追问:“另开一间?作甚?” 以前他在太子身边做亲卫统领的时候,总以自己的脑筋活转得快为傲,可如今他却根本跟不上孟姑娘的思路! 孟奚洲展顏一笑,笑容里带著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洒脱和狡黠。 “做什么?”她拖长了调子,眼神瞟向楚肖那紧闭的房门,又转回洛谷那张写满困惑的脸,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做个逍遥客呀~” “逍……逍遥客?!”洛谷如遭雷击,瞬间石化在原地! 他猛地將耳朵捂住,仿佛被锅里热油烫到了一般,还连连摇头,嘴里语无伦次地嘟囔:“不听不听!姑娘慎言!慎言啊!属下什么也没听见!” 说完,他逃也似地跑去办事了。 他被派来是太子便嘱咐的是对孟奚洲绝对服从,如今虽然形势发展诡异,但他还是得听孟姑娘的话,太子殿下不会怪他吧…… 洛谷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进退两难,什么叫里外不是人。 孟奚洲好笑地摇了摇头,背著手等待。 她看得出来洛谷的担心,可目前她是孟南意,宋承霽是她的姐夫,在问题解决之前,她只当无知无觉。 这天在回孟府之前孟奚洲都在这间客栈里面度过。 她蘸墨落笔,动作比起惯常的从容姿態略显著急。 毕竟鱼儿都已经咬鉤了,她的饵料却还没做好。 不过她相信自己的编故事的能力,不过一会儿,一个九曲迴肠、短小精悍的故事便跃然纸上,保证看得人爱不释手。 她又换了一本继续写,行云流水。 这本是金戈铁马,下一本是快意江湖…… 傍晚,孟奚洲终於停了笔,她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腕,让洛谷去把那一摞书卖给漱玉书斋。 洛谷看见封面上的“逍遥客作”,猛地又理解了孟奚洲刚刚在说什么,乖乖干活去了。 卖完了书,洛谷又回客栈將孟奚洲宋回忠勇侯府,到时已是月上柳梢,孟府的府门紧闭,门禁森严。 “孟姑娘,正门怕是……”洛谷有些为难。 孟奚洲看都不看大门一眼,直直地盯著院墙,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无妨,洛护卫,烦请教我翻墙。” 洛谷:……??? 一刻钟后,洛谷完成了演示,孟奚洲在洛谷心惊胆战的目光中成功翻过了那道高高的围墙。 只见髮髻微乱,裙角沾了灰,落地时还踉蹌了一下,哪还有半分白日里的瀟洒从容? 她对著墙外比了个“安全”的手势,便如同灵巧的狸猫,借著木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回了琼华居。 臥房门口,奉命“守株待兔”的丫鬟青梨,正强撑著沉重的眼皮,支著耳朵听著院中动静。 她万万没想到,她苦等一夜的目標,此刻从她背后那扇未曾留意的后窗翻了进去! 孟奚洲进了门便无声地滑入锦被之中,气息平稳,仿佛已然熟睡,徒留门外“忠心耿耿”的青梨,睁著熬红的双眼,在瑟瑟的夜风中守了一整晚空门。 翌日清晨,孟钦瑞刚用完早膳,管家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侯爷!不好了!不好了!琼华居的丫鬟青梨来报,说二小姐她……一夜未归呀!” 孟钦瑞的眉头瞬间拧成死结,一股邪火直衝脑门:“又搞什么名堂?!” 他好不容易觉得这个女儿性子似乎沉稳了些,或许能物色个不错的人家嫁了,为他的仕途添砖加瓦。结果刚安生两天,又闹出夜不归宿的丑事! 他阴沉著脸,思忖片刻,厉声道:“派人出去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他眼中寒光一闪,语气带著狠戾:“如若查明是在外头鬼混,不知检点……哼!” 说完重重一甩袖,带著满身怒气出门办事去了。 报完信的青梨立刻转道溜进了纪氏的幽兰院,沉甸甸的银袋子入手,她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已经看到了赎身出府、逍遥快活的好日子。 “就知道同意潜伏琼华居这步棋走对了!富贵险中求啊!”她美滋滋地想著,脚步轻快地往琼华居走。 她只需还在琼华居待上两天,待一切尘埃落定,便可离开。 然而,当她春风满面地踏入琼华居的院门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瞪圆了眼睛,如同白日见鬼,死死盯著那个正从寢房里走出来的身影! 手中钱袋子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脱手而出,重重砸在地上!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青梨脱口而出地失声尖叫。 到底怎么回事?! 她昨晚明明一直守在门口,连一只苍蝇都让飞进去! 她猛地侧头,看向接替她守在门口的青萍,对方也被门里突然出来的人嚇了一跳,对她面色难看地摇了摇头。 孟奚洲停下伸懒腰的动作,缓缓转过身,慢悠悠地反问:“哦?青梨,你这话说的好生奇怪。这是我的院子,我的臥房,我不在这里……”她刻意拖长了调子,定定地看著青梨惨白的脸,“那该在哪里呢?” 青梨被那目光看得浑身发冷,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补救:“奴婢该死!奴婢只是……只是以为小姐又像昨日、前日那般,早早便出门去了……” 孟奚洲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脸上的笑意甚至加深了几分。 青梨刚鬆了一口气,却听孟奚洲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依旧轻柔,却带著探究:“原来如此。不过……” 她缓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青梨紧绷的心弦上,“昨夜……不是你当值守夜么?” 隨即见她蹲下了身,將落在地上的钱袋子捡了起来,在手里掂了掂。 “这大清早的,你怎会从外头回来?而且看样子……还发了笔不小的横財?” 青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死死盯著落入孟奚洲手中的银袋,牙齿咯咯作响:“奴婢……奴婢……” 她大脑一片空白,搜肠刮肚,却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辩解,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將她彻底吞噬! 见她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孟奚洲忽地捂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我知道了!你是见我这个主子过得太清苦,特地找了门路出去赚钱了对不对?” 她感动地摸了摸脸,仿佛在擦去泪水,然后將钱袋子十分顺滑地揣进了袖子里:“这般的主僕情意,真是感天动地,我会记著你的好的,青梨!” 青梨看著自己的赎身钱和富贵梦一同进了对方的口袋,却半点办法也无,只得应下。 孟奚洲笑得与她从纪氏拿到这笔赏钱时一般无二,毕竟是白得的银子:“那你下去休息吧,守夜还要外出勤勤恳恳地为我赚钱,实在是太辛苦了!” 青梨憋著一口气,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第32章 难道……孟奚洲死了? 青梨几乎是立刻转身,脚下生风。 她得先假作回到下房休息,然后溜出去將这一切都稟告给夫人! 比起损失的钱財,此刻她心头压著更重的千钧巨石! 小姐在房里,她却向老爷报信说对方“一夜未归”,侯爷恐怕已经派了侍卫出去寻人! 若等会儿二小姐出现在人前,那她青梨岂不是在把老爷当狗溜著玩么? 她传的假消息还是这般关乎府里小姐名声的大事!这罪名,足够她將她打几十个板子然后发卖了! 一想到那可怕的后果,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里衣,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然而,她刚迈出几步,便听身后响起小姐的声音。 “慢著。” 青梨浑身剧震,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窜而上! 她僵硬地转过身:“小姐还有何吩咐?” 孟奚洲走到她身边,面上皆是愧疚:“我身无长物,你却这般对我掏心掏肺,这让我突然想起,我还未关心过你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 她目光扫过院子里其他的丫鬟,呼唤到:“来,都过来。今日活儿不用干了,隨我一同……去下房坐坐。”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解无聊,??????????????????.??????超靠谱 】 大家不明所以地匯聚过来。 孟奚洲亲昵地伸出手,左拥右抱般挽住了离她最近的两个丫鬟,姿態亲密无间。 “咱们主僕之间,也该好好培养培养感情了。今日你们呀,统统回去睡觉,补足精神。”她笑吟吟地宣布,眼神却牢牢锁在面无人色的青梨脸上,“至於我嘛,就辛苦点,亲自守著你们睡,保证……寸步不离。”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又轻又慢,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眾丫鬟面面相覷,皆看见对方眼底的疑云和担忧,不知道小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但无人敢违逆,只得被孟奚洲“押送”著,一同走向那间通铺的下房。 青梨混在人群里,脸色惨白如纸,手脚冰凉。 完了! 她想拔腿就跑,却见孟奚洲谨慎地掉掉到了队伍的最末端,半点机会也不给她。 进了门,孟奚洲说到做到,她將几个丫鬟一个个请上通铺,亲手为她们盖上被子,动作轻柔得让怯懦的丫鬟连连告罪:“奴婢不敢,小姐別这样。” 然后,她拖过房中唯一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正对著唯一的房门坐下。 她甚至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卷书地翻看起来,一派悠然自得。 见大家睁著眼睛看著她,她笑得一派春风和煦:“睡呀大家,难得的机会不是么?” 声音无比温柔,听著却叫人毛骨悚然。 丫鬟们赶紧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青梨蜷缩在最里面的角落,裹著被子,只觉得床铺如同蒸笼!汗水一层层地往外冒,瞬间湿透了衣衫。 她心急如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每一次偷偷掀起眼皮,都能看到孟奚洲那纹丝不动的身影,那双看似落在书页上、实则无处不在的冰冷视线,仿佛能穿透薄被,將她钉死在原地!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而煎熬。 府外,奉命寻找失踪二小姐的侍卫们,顾忌著侯府声誉,只能像无头苍蝇般在城中低调搜寻了一天,自然是一无所获。 傍晚时分,个个垂头丧气地回府復命。 纪氏这一日也是坐立难安。 派去处理孟奚洲的“影牙”竟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传回,让她昨夜眼皮直跳。 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或是出了什么意外? 今早又听她安排在琼华居的丫鬟匯报说孟奚洲一夜未归,纪氏更是心烦意乱,草草地打发了银子。 难道……孟奚洲死了? 这是万万不行的! 傍晚听说侍卫寻找无果,纪氏再也坐不住了! 她立刻换上悲戚的面具,对著看守的婆子哭天抢地:“我的女儿!我的南南出事了!快放我出去!我要见侯爷!我要我的女儿啊——” 看守婆子是拦不住执意要出去的侯府夫人的,不一会儿便將人放了出去。 纪氏一路跌跌撞撞,將悲痛欲绝的母亲形象演得淋漓尽致,直扑正厅! “侯爷!我的南南啊——” 刚踏进正厅门槛,她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发出悽厉的哀嚎,涕泪横流:“老天爷啊!你为何要这样对我苦命的南南!她纵有千般不是,万般错处……妾身也只求她活著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肝肠寸断,每一嗓子都嚎得孟钦瑞本就阴沉烦躁的头更加剧痛无比,太阳穴突突直跳。 “够了!”孟钦瑞烦躁地低喝,看著地上哭成泪人的纪氏,“谁让你出来的?!还这般失礼,成何体统!” 纪氏抬起脸,用帕子用力擦拭著泪水,挣扎著站起来:“侯爷!妾身听说南南出事了,心如刀绞!上天为何如此不公!南南她还那么小……” 她一边哭诉,一边偷眼观察孟钦瑞那越发不耐和阴沉的神色。 “纵使她任性妄为,不知检点,在外面可能做了些错事……可到底是您的亲生骨肉,妾身只求您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找回来啊!活要见人,死……”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清泠悦耳的声音带著笑意自厅外响起,打断了她的泣血控诉。 “母亲,您这唱的是哪一出呀?女儿今天只不过兴致来了与丫鬟们培养培养感情,怎么一出来就变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了?” 隨著话音,孟奚洲的身影悠然自得地出现在了正厅门口。 轰隆! 纪氏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万道惊雷同时炸响!本来哭得正在兴头上的表情僵在脸上! 孟奚洲竟毫髮无伤地回来了! 第33章 给母亲的惊喜呀 纪氏觉得头又胀又痛,完全不想相信! 居然失败了?! 可影牙明明从未失手过!她就是未保万无一失才咬牙出动了影牙,而孟奚洲又是手无寸铁的闺阁女子而已! 计划天衣无缝,这孽障明明应该半身不遂了! 可为什么她竟还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 为什么还顶著南南的脸大摇大摆地站在这里?! 孟奚洲將纪氏那副活见了鬼的表情收入眼底。 她唇角的弧度又加深了些,语带疑惑:“母亲,怎么见到我这般惊喜?” 她顿了顿,目光流转,带著狡黠的光:“您的这般表情,仿若『驀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似的。” 计划失败纪氏本就大怒,没想到孟奚洲还要当眾出言戏弄! 纪氏太阳穴突突狂跳:“你!”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谁都能看出纪氏在生气,孟奚洲缩了缩肩,像是有些害怕,语气却带著挑衅:“看来母亲不怎么赞成?那……『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要找我,我在原地,这总该贴切些了吧?” 孟奚洲仿佛有用不完的讥讽之语,纪氏觉得一阵腥甜直衝嗓子眼,眼前阵阵发黑! 这个贱人,这个明明应该已经残废了的贱人,耀武扬威一般,故意胡言乱语来气她! 讽刺她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孟奚洲嚇得直接后退了一步:“母亲別生气,可是南意实在是才疏学浅,吟不出更切题的诗了!” 居然还要藉机讽刺她的南南一番! 纪氏刚要开口反击,却被孟奚洲乾脆利落地截断了,导致她一口老血梗在喉头,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父亲。”孟奚洲驀地转向了旁边一直沉默审视的孟钦瑞,“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脸上浮起怯生生的疑惑,仿佛被眼前这凝重的气氛所慑。 孟钦瑞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那目光锐利如刀,怒火隱匿在眼底,不答反问:“你何时回来的?” 孟奚洲眨了眨眼,显得更加茫然无辜:“女儿?一直在府中,何曾离开过啊。” “呵。”孟钦瑞鼻腔里溢出一声极冷的嗤笑,摩挲著手中那只温润的白瓷茶杯。 这份镇定,这份面不改色的撒谎本事,倒是比从前那个只会瑟缩的她长进了不止一星半点。 可惜,他孟钦瑞最厌恶的,便是这等虚偽做作! “啪!” 茶杯被不轻不重地顿在紫檀木几上,发出一声脆响,如同惊堂木拍案。 厅內的空气瞬间绷紧至极致。 “守门的侍卫,昨日清晨亲眼看著你——孟南意,出了府门!”孟钦瑞的声音陡然拔高,“直至今日,也未见你回来!清晨你琼华居的丫鬟还明明白白稟报了,说你这个主子彻夜未归!” 他身体微微前倾,鹰隼般的目光牢牢锁住孟奚洲,“你,作何解释?” 孟奚洲像是被这严厉的质问嚇住了,脸色微微白了一瞬。 然而,那茫然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隨即,她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確实未曾出过府,应当是姐姐出了门,侍卫们一时眼,错认成我了。”她语气轻鬆自然,还带著点对侍卫们眼神不好的埋怨。 “至於丫鬟的稟报……”孟奚洲低低地嘆了一口气,“不瞒父亲说,她们伺候得真是不尽心啊,我待在寢房里一日未出她们一句不问也就罢了,还莫名跑到父亲面前告黑状。” “女儿刚回府,只是想多多休息罢了。” 纪氏紧攥著拳头,这贱人一有机会便將脏水泼给南南! 一股邪火直衝天灵盖,她霍然起身:“孟南意,你放肆!自己不知廉耻,整日里只知出去鬼混就罢了!自己做的腌臢事,还想栽赃到你姐姐头上!你安的什么心?!” 那“鬼混”二字,裹挟著鄙夷和恨意,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空气里。 孟奚洲在纪氏的目光中垂下了头,仿佛被训斥的鵪鶉,眼底却盛满了笑意。 纪氏这句话说得真好,孟南意就是那种不知廉耻、整日只知鬼混的人呢。 虽然只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是孟南意,纪氏为了不露馅,只能忍痛毁了孟南意的名声,但是也算是幸运地歪打正著了? 孟钦瑞对纪氏有些失態的怒骂置若罔闻,他冷笑一声,她不会觉得自己真能够通过三言两语瞒天过海吧?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好,好得很。”孟钦瑞冷哼,对下人布置到:“去!把大小姐孟奚洲即刻给我请过来!另外,也將琼华居里的丫鬟,一个不落的带过来!” 这般错漏百出的谎,“孟南意”居然也敢开口?出门的不是她就是“孟奚洲”,而守卫又未见两人从正门归来,“孟南意”院里的丫鬟又是清楚地稟明了她未回的,一切是如此的清楚,只需要將“孟奚洲”带来,便见分晓! “不必劳烦父亲派人去请了。”孟奚洲语气温柔,提高了声音,衝著外头喊到,“进来吧。” 她之前一步未离开地看著这些丫鬟,以防止她们通风报信,等到纪氏相信了她確实出事之后才出院,將她们一起带出来等在正厅门口,还让侍卫们看好。 让青梨挽救谎言的机会每条缝都给堵死。 青梨担惊受怕了一天,又躺在床上躺得人都僵了,一直寄希望於孟奚洲能离开,可孟奚洲甚至备好了乾粮,就在下房里面吃了起来,真真地半刻也未离开过!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青梨的心便一点一点凉下! 终於,孟奚洲动身开门做势要走的时候,居然站在门口转回身说:“走吧,跟我正厅见父亲。” 她虽要求的是眾人,目光却独独落在她身上,分明是说给她听的! 她的目光戏謔,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想法。 青梨慢吞吞地起了床,所有的侥倖都灰飞烟灭! 第34章 大小姐……她失踪了! 孟奚洲微微侧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厅外侍立的一眾琼华居丫鬟,最终落在孟钦瑞沉鬱的脸上,语气淡然:“今早,琼华居的丫鬟们都在。唯独青梨,出了院门。” “我想,报信的人应当只能是她了,父亲且问吧,我也挺好奇,我彻夜未归这个事情她是如何得出来的呢?” 孟钦瑞的目光顺著孟奚洲所指的方向,落到了一个看起来老实本分的丫鬟身上,淡声叫到:“青梨?” 纪氏则是看见青梨的时候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扑通!” 早已面无人色的青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跪到孟钦瑞面前,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连一句完整的“奴婢在”都说不出来。 孟奚洲踱步到她面前,垂眸看著地上抖成一团的丫鬟,语气温和:“青梨?”她微微弯腰,声音放得更轻,“怎么不说话?还没睡醒呢?跪在这里都能打盹不成?” 那轻柔的询问,听在青梨耳中却如同恶鬼的低语! 她嚇得魂飞魄散,猛地一个激灵:“奴婢……奴婢不敢!……奴婢该死!” 她猛地抬起头,惨白的脸上涕泪横流,对著孟钦瑞的方向砰砰磕头:“老爷!老爷明鑑!奴婢只是一时糊涂!昨夜奴婢守夜,没等到小姐回房,心里实在担心!” 她一边哭喊,一边拼命磕头,额角很快就在坚硬的地砖上磕出了一片青紫红肿。 “天快亮时实在撑不住,迷迷糊糊地便以为小姐一夜未归……奴婢该死!是奴婢关心则乱,不够细心……求老爷开恩!求老爷开恩啊!” 这个理由,乍听之下,似乎也勉强能圆上。 关心主子,一时疏忽,错报了消息。 孟钦瑞眼神冰冷地看著地上磕头的丫鬟,並未立刻表態。 纪氏悬著的心稍稍落回一点,只要咬死是丫鬟糊涂搞错,一切就有转圜的余地…… 她刚想顺著这台阶开口斥责青梨办事不力,却被孟奚洲截住话头。 “哦?关心则乱?”孟奚洲眼里兴味十足,她重复了一遍,隨即话锋陡然一转,“那……你告诉我,为何你今早出去报了个信,回来一趟,却像是发了笔横財?” 她指向青梨腰间那个略显鼓胀、与丫鬟身份极不相符的荷包! “那荷包,看著可沉甸甸的呢。”孟奚洲笑到,“里头装的,怕是好大一袋银子吧?谁赏你的?报个主子失踪的假消息,值得这么大手笔的赏钱?” 轰——! 如同平地炸响一声惊雷! 孟奚洲什么时候將银子塞回给她的?! 青梨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乾乾净净,连嘴唇都变成了死灰色!她只觉得整个人如同掉进了冰窟,血液都凝固了! 趁她今天在床上不经意睡过去的那点时间吗?! 那她岂不是目光片刻也未曾离开过她,一直在等她支撑不住睡过去么? 那鼓胀的荷包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腰腹处一片灼痛! 她下意识地死死捂住荷包,身体抖得更厉害,牙齿疯狂地打著颤,一个反驳的字也吐不出来。 完了!全完了!这钱怎么来的说了是个死!不说也是个死! 眼前这位“二小姐”,分明是要把她往绝路上逼啊! 她以为孟奚洲將钱拿走了,应该放她一马才对,没想到只是为了防止她藏起来罢了! 青梨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 被锁在房里担惊受怕饿了一天,此刻又被这指认嚇得魂飞魄散,阵阵脱力的感觉袭来,让她几乎要瘫软在地。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分不清是嚇出的冷汗,还是饿出来的虚汗。 纪氏更是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青梨这蠢货!居然敢带著那袋银子招摇过市?! 这贱婢! 她瞬间感到灭顶的寒意!只要孟钦瑞此刻下令搜查,或者逼问青梨银子的来源…… 顺著这条线查下去,就算查不到她纪氏头上,琼华居的丫鬟也是她拨过去的!管理不善、用人不当的罪名,她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恐慌瞬间压倒了愤怒。 纪氏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是凭藉著本能,猛地將矛头转向了孟奚洲。 “孟南意!你还有脸问別人?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到底是如何管束下人的?闹出这般天大的笑话!让你父亲为你提心弔胆,派人找了一整天!白白耗费人力心力!” 她情绪十分激动地怒斥到:“你真是太不像话了!侯府的脸面都要被你丟尽了!” 她吼完,胸口剧烈起伏,试图用这狂风暴雨般的斥责,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孟奚洲的“失职”上,掩盖那袋要命的银子,也掩盖自己心底那几乎要破腔而出的恐惧。 孟钦瑞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锐利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扫著。 后宅这些骯脏齷齪的勾当,他並非全然不知,只要不闹到他眼前,不给他添麻烦,他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今日……纪氏说得没错,这“孟南意”胆大包天,竟敢如此戏弄於他,將他堂堂侯爷当猴耍了一整天! 怒火在孟钦瑞胸中翻腾! 她是不是觉得她是长公主的救命恩人就可以骑在他的头上作威作福了? 他冷笑一声,今日他才得知了长公主先大军一步抵达京城的真相,原来,长公主是当了逃兵!如今风言风语都传遍了,她还敢这般借著恩情招摇,真是蠢材! 他今天就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上点规矩,好让她知道他才是老子! 他正欲开口,一个管事模样的僕从直接衝进了正厅,声音带著极度的惊恐,瞬间打破了厅內紧绷的对峙! “侯爷!不好了侯爷!” 那僕从脸色煞白,顾不上行礼直接脱口而出:“老爷!大小姐她根本不在府中啊!兰芷院里里外外都找遍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大小姐……她失踪了!” 第35章 上辈子算他一笔不冤吧? 孟奚洲察觉到孟钦瑞对她的態度有所变化。 按理来说,他对她这个“长公主的救命恩人”应该会多有纵容,虽然比不上所谓未来的的太子妃,但长公主在朝中地位並不低,又与太子为一党…… 为何他突然不在乎这一点了? 她的思路被进来通报孟南意失踪的下人打断。 纪氏甚至都来不及听下人匯报完,便急急地道:“大小姐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失踪?!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废物!一群废物!要是找不到大小姐,我扒了你们的皮!”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跟著过来的兰芷院的下人们,每一个字都裹著血腥气。 “是呀是呀。”一个带著点戏謔腔调的声音紧跟著响起。 孟奚洲不知何时已坐回椅子上,一手支著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著桌面:“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我在院中时,丫鬟们说我不在,姐姐明明不在院里,丫鬟们却个个咬定她在。” 她顿了顿,腔调带著唱戏般的婉转,“门口的侍卫们更是眼神好得紧,连我和姐姐都分辨不清呢~” 琼华居里的下人可以说是孟奚洲管理不力,全府的都有问题就只能怪她这个主母了! 这轻飘飘的风凉话,却是將纪氏刚泼到她身上的污水又直直地返了回来。 纪氏猛地扭头瞪向孟奚洲,那眼神里的怨毒和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喷涌而出,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撕烂那张巧笑倩兮的嘴! 可是不行!现在不是和这个贱人置气的时候! 南南!她的南南到底在哪里?!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愤怒,纪氏几乎是扑到孟钦瑞身边,声音带著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惶急:“老爷,老爷您听见了!奚洲不见了!她一定是出事了!您快加派人手出去找找啊!多派些人!一定要把奚洲找回来啊!”她紧紧抓住孟钦瑞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孟钦瑞眉头深锁,目光沉沉,正要开口下令。 “父亲。”孟奚洲却再次出声,不紧不慢地截住了话头。她优雅地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您看,我与姐姐生得一般无二,这既是麻烦,却也未必不是个便利。” 她抬眼,看向孟钦瑞:“今日侍卫们出门寻找所谓失踪的我,找了一天,不也没找到么?这恰恰说明,他们今日的行动范围,也算是没找到姐姐了呀。” 纪氏脑子嗡的一声,几乎要气炸! 这贱人说的什么鬼话?!什么叫“没找到姐姐”?南南的安危、南南的未来太子妃身份,岂是这个下贱胚子可以相提並论的?! 老爷白天派出去找她的人,不过是敷衍了事,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可找她的南南,那是关乎侯府未来的泼天富贵,老爷定然会倾尽全力! 她嘴唇开合,刚要厉声驳斥,却听孟奚洲继续用那悠閒语调说道:“所以呢,既如此……父亲倒也不必再兴师动眾另起炉灶了。” 她放下茶盏,诚恳地建议到:“不如就让今日出去寻我的那批人,换个思路再细细排查一遍,说不定就有惊喜了。” 纪氏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口!排查?!听听这贱人用的什么词!像是在搜捕犯人!她的南南是金枝玉叶,是未来的太子妃!怎能用这等污秽的字眼! 然而,出乎纪氏意料,孟钦瑞紧锁的眉头竟在听到孟奚洲的话之后鬆动了些许。 他沉吟片刻,缓缓点头:“言之有理。王管事,传令下去,今日出去寻人的侍卫,立刻重新集结,沿著白日路线扩大范围,仔细……排查!任何蛛丝马跡都不许放过!务必將大小姐找回来!” “是!老爷!”王管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出去传令。 纪氏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眼前阵阵发黑。 老爷……竟然认可了这贱人的话?! 这一夜,孟府派出去的侍卫们苦不堪言。白日里辛苦搜寻“二小姐”已是筋疲力尽,如今深更半夜又被勒令出来找寻找“大小姐”! 这差事比白日里可难多了! 白日里寻二小姐,好歹还能扯个“小姐贪玩未归”的遮羞布,可这深更半夜寻大小姐……稍有不慎,只要透露出一点点他们在寻找府中小姐的意思,大小姐作为未来太子妃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他们只能像做贼一样,连打著灯笼也不敢照得太亮,询问更是小心翼翼、语焉不详。 正厅內,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海。 纪氏坐立难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厅中来回踱步,时不时衝到门口张望,又失魂落魄地走回来。 孟奚洲则是面上著急,心中却是一派悠閒。 桌上备著的几碟精致点心,被她挨个尝了个遍。 她一边吃著点心,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著上首的孟钦瑞。 孟钦瑞起初脸色也是阴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摩挲著腰间玉佩,显出內心的焦灼。然而,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正在吃点心的“孟南意”时,面色竟出奇地由雨转阴了。 孟奚洲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 孟钦瑞看著那张酷似孟奚洲的脸,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原本焦躁的心湖——慌什么?急什么? 丟了孟奚洲,眼前不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孟南意”吗? 孪生姐妹……这简直是老天爷赐给侯府的护身符!是天大的便利! 只要保住眼前这个“孟南意”,只要她能顺利搭上太子那条船……至於孟奚洲,是死是活,名声是清是污,又有什么打紧? 横竖她们长得一样!太子要的,不就是这张脸,这个“凤命”吗? 这个念头一起,孟钦瑞心中那沉甸甸的巨石仿佛瞬间被搬开了,他甚至觉得之前自己的焦虑有些可笑。 不管如何,府上未来的辉煌是跑不了的! 他端起手边的茶,送到嘴边,方才那点忧色已然消失无踪。 孟奚洲大概猜想到了孟钦瑞的心思,她捻著点心的手指微微一顿,隨即,若无其事地將剩下半块点心放入口中。 父亲,您的心,可真是……比石头还硬,比墨汁还黑啊。 不管是她还是孟南意,或是失踪至今未有定论的孟景明,在孟钦瑞眼里不过都是工具而已,他不关心他们到底活得如何,只要可以利用便好。 母亲偏心恶毒,父亲淡漠自私,孟奚洲觉得自己大抵可以算作一个不太纯正的孤儿。 所以,上辈子她的悲剧,算他一笔不冤吧? 第36章 姐姐诗兴大发,睡在犄角旮旯? 死寂的正厅里,只有纪氏急促焦灼的踱步声。 孟奚洲这么平静,倒不是对孟南意的生死毫不在意,而是因为孟南意此刻的命运,正牢牢捏在她和洛谷的手中。 时间倒回昨夜她翻墙回府之前。 孟奚洲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洛谷,我还需要你帮我做件事。” 洛谷凝神细听。 “后半夜,你去兰芷院把孟南意偷偷拈出去,別弄醒她,给她餵点昏睡的药,等到明天半夜隨便找个没人的角落丟下就行,丟在显眼但又不会立刻被人发现的地方。” 没想到洛谷听了她的话,面上瞬间变得如同霜打的茄子。 孟奚洲正琢磨细节,见他如此反应不由蹙眉:“这个任务……很难做到么?” 不应当啊,以洛谷的身手,带出个睡熟的人应当易如反掌。 洛谷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带著彆扭:“……不难,只是姑娘您方才说到拈字,属下听著……有点刺耳。” 孟奚洲一愣,隨即恍然,眼底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哦——拈惹草?” 她看著洛谷瞬间更加僵硬的脸色,忍不住轻笑出声:“看来这个词儿对你的刺激还真是不小啊。” 洛谷:“……”他默默闭了嘴,身形一闪便立刻融入了夜色,只留下一个带著点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 於是后半夜洛谷按部就班地完成了任务,等到今天半夜,又將孟南意丟到了一条僻静巷子的路边。 当孟府的侍卫们已经搜得疲惫不堪时,终於路过了这里,兴高采烈地將孟南意给捡了回去。 正厅內,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孟钦瑞眼底是强压的怒火和一夜未眠的疲惫——明日还要进宫面圣!深更半夜却在这里枯等一个女儿!简直是荒谬! 纪氏已经焦虑到麻木,眼神空洞地望著门口。 “侯爷!侯爷!大小姐找到了!”侍卫欣喜若狂的呼喊打破了死寂。 孟南意被到门口迎的丫鬟们搀了进来。 只见她双目紧闭,呼吸均匀,嘴角甚至还掛著一丝甜笑!仿佛在做什么美梦般! 一身寢衣外面胡乱裹了件侍卫的外袍,整个人睡得香甜无比,仿佛在嘲弄在场熬红了眼睛的眾人! 纪氏狂喜地扑上去:“我的乖女儿!你嚇死娘了!” 她颤抖著手去轻拍女儿的脸颊,试图唤醒她:“……奚洲?醒醒!”声音轻柔,带著劫后余生的哽咽。 可孟南意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仿佛被打扰了好梦,咂了咂嘴,继续沉睡。 孟钦瑞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一夜积压的怒火和被戏耍的屈辱感如同火山般喷涌!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如雷霆:“孟奚洲!孟奚洲!” 名字不对,沉睡的人也毫无反应。真正的孟奚洲冷眼旁观著这一幕,心中掠过一丝疑惑:洛谷那迷药下得是不是有点太猛了? 不过也好,气一气孟钦瑞,兴许他还能少活些年呢。 下一刻,孟钦瑞的耐心彻底告罄。他一把抓起手边纪氏刚刚殷勤奉上的新茶,看也不看,兜头就朝著孟南意泼了过去! 哗啦! 茶水带著几片茶叶,狠狠砸在孟南意脸上! “啊——” 孟南意猛地睁开眼,被这般冒犯还被打扰了清梦,她下意识地厉声呵斥:“大胆!哪个下贱的婢子敢这般对我?!拖出去打死!” 死寂。 厅內瞬间陷入一种冰封般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声石破天惊的呵斥震懵了! 孟钦瑞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铁青转为骇人的黑沉,如同暴风雨前最压抑的乌云。 他死死盯著眼前这个刚刚清醒、就敢辱骂自己“下贱婢子”的女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我是你、老、子!”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孟南意头上! 她瞬间彻底清醒,看清了眼前竟是怒髮衝冠的父亲!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浑身一软,立刻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父、父亲恕罪!女儿……女儿睡糊涂了!女儿不知是父亲!”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她明明在自己的寢房里安睡,怎么会……怎么会衣衫不整地出现在正厅?!还被父亲用茶水泼醒?! 她下意识地用余光扫视,看到自己兰芷院的下人都整整齐齐地跪在不远处,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席捲全身——大事不妙! “呵!”孟钦瑞怒极反笑,那笑声比冰还冷,“恕罪?那你倒是给老子讲讲!你为何彻夜未归,又为何会半夜三更,昏睡在府外无人的街巷里!我好评算评算,该怎么恕你的罪!” 孟南意彻底懵了! 彻夜未归?昏迷在街巷?! “父亲!冤枉啊!”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是真切的惊惶和难以置信,“女儿昨日身子不適,早早便歇下了,一直待在寢房里,从未踏出过房门半步!是谁!是谁在污衊女儿?!” 她急急辩解,落在纪氏脸上,带著求救的信號。 纪氏心急如焚,赶紧又端起一杯新茶递到孟钦瑞手边,拼命给孟南意使眼色,想暗示她別再顶撞。 奈何孟南意此刻又惊又怕,一头雾水,完全看不懂母亲的暗示了,见父亲脸色更沉,只当他不信,更加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父亲!女儿真的冤枉!女儿一直在房里!定是有人陷害!女儿不知为何会在此处啊!” 她声音带了哭腔,委屈得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这番毫不知情的喊冤,无异於火上浇油! 孟钦瑞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眼前发黑,几乎要背过气去!这孽障!人证物证俱在,竟还敢如此睁眼说瞎话! “姐姐,”孟奚洲带著关切的声音柔柔响起,仿佛在好心劝解,“侍卫们可是亲自將你从外面寻回来的,眾目睽睽,做不得假。” 她微微嘆了口气:“事已至此,姐姐还是快些说实话吧。你越是这样抵赖,父亲只会越生气,早些坦白,或许还能求得父亲的宽恕呢。” 看似体贴入微,听在孟南意耳中,却如同最恶毒的嘲讽! 让她在孟奚洲这个贱人面前承认自己彻夜未归?让她在孟奚洲面前卑躬屈膝地认错求饶?!那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才不愿这贱婢看自己的笑话! 孟南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恶狠狠地瞪向孟奚洲。 她脑子飞快地转著,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无论怎么想,昨晚的记忆都停留在自己回房安睡,之后便是被冷水泼醒……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她完全一片空白!难道……梦游了?不可能!她从未有过此症! “父亲……”她张了张嘴,搜肠刮肚,最终吐出的內容却也苍白无力,“女儿真的不知发生了何事!女儿只是在房里睡觉罢了!女儿实在不知啊!” “只是在房里睡觉?”孟奚洲微微歪头,“可侍卫们回稟,姐姐是在路边睡得香甜呢。” “难不成姐姐昨夜是诗兴大发,效仿古之贤者,以天为盖,以地为铺,在星月之下感悟天地大道去了么?这份雅兴……可真是独树一帜,令人钦佩啊!” 第37章 找骂?满足你! 孟南意被孟奚洲这几句诛心之言炸得头晕目眩,气血翻涌,张著嘴却半个字也反驳不出来,一张俏脸憋得通红髮紫。 孟奚洲却立刻捂住嘴巴,水眸瞬间蒙上一层薄雾,带著无限懊悔地道歉:“姐姐,对不起,是我失言了,我不该那样说你……” 声音又娇又怯,那模样,仿佛真的悔不当初。 扮演孟南意,既要出气,也得掌握好分寸,不能崩了人设。 纪氏刚要衝口而出的护犊之言,硬生生被孟奚洲这“先声夺人”的道歉给堵在了嗓子眼里,噎得她胸口发闷。 然而,这番阴阳怪气落在孟钦瑞耳中,却如同三伏天的冰镇酸梅汤,爽利无比!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刻薄话也能这么解气,简直句句都骂到了他憋屈的心坎上! 那股被愚弄了一整晚的邪火,竟被这丫头三言两语顺下去不少。 气顺了些,孟钦瑞开始思索如何处置“孟奚洲”。既要维持他作为父亲的威严,又不能真伤了她作为未来太子妃的根本价值。 他沉吟片刻,最终选择了最不痛不痒的惩罚:“兰芷院禁足一月,罚没半年月例银钱。此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声音中带著显而易见的疲惫。 孟奚洲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这本就是她灵机一动下的反击,目的已达到,並不指望靠这点事就让孟南意伤筋动骨。 若孟钦瑞真能狠心重罚孟南意,这母女俩也不会囂张至今。 这对孟奚洲是不痛不痒,对孟南意而言,却是天崩地裂! 禁足!罚银!从未受过如此重罚!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这奇耻大辱! 她倔强地抬眼,死死盯著孟钦瑞,眼神带上最后一丝希冀——父亲一定会看在她“未来太子妃”的身份上收回成命吧?! 可惜,孟钦瑞早已眼皮打架,睏倦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没。 他强撑著家主威严,宣布完处罚便如蒙大赦般站起身,只想立刻扑到床上:“夜已深,散了吧!” 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孟钦瑞没感受到孟南意的委屈,纪氏却看得真真切切! 那是她捧在心尖上、从未受过半分委屈的宝贝女儿绝望的眼神啊!剜心之痛瞬间淹没了纪氏! “老爷!”纪氏猛地扑上前,一把死死拽住了孟钦瑞的袖子,“你不能这样对她!” 孟钦瑞本就困得脚下发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拽,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瞬间,所有瞌睡都被这惊魂一摔给嚇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怒火:“放肆!你到底想干什么?!” “老爷!”纪氏毫不退缩,声音尖利,“奚洲可是未来的太子妃!你这样罚她,她那么骄傲,怎么受得了?!” 孟奚洲没忍住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怕忍不住吐出来。 “这点惩罚都受不了,怎么当太子妃?!怎么当未来的皇后?!”孟钦瑞气得七窍生烟,指著纪氏的鼻子怒斥,“你当后宫那些女人是纸糊的?豆腐渣捏的?!一推就倒、一碰就碎?连这点委屈都咽不下,趁早死了这条心!” 他狠狠甩开纪氏的手,力道之大,让纪氏踉蹌后退几步,他则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孟钦瑞走了,孟奚洲也懒得再待下去。 她对著面色铁青的纪氏和失魂落魄的孟南意,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语气温婉:“母亲、姐姐,女儿告退了。母亲且早些歇息吧。” 她目光转向呆立当场的孟南意,声音轻快,“姐姐也快回去……接著睡吧。” “你——!”孟南意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失神的眸子瞬间被狂怒点燃,浑身血液都衝上了头顶,连冬夜的寒意都驱散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有本事你再说一句!” 孟奚洲脸上露出惊讶,仿佛在说“居然有人主动找骂?”,隨即从善如流:“我说,姐姐,睡眠时间如此可贵,为你等你真是浪费~” 她甚至还惋惜地嘆了口气。 “母亲!母亲!杀了她!別让她活著走出去!杀了这个贱人!”孟南意今晚积压的情绪彻底崩溃,理智被滔天的恨意烧成灰烬。 什么身份体面,什么场合忌讳,统统拋到九霄云外,只想立刻让眼前这个人彻彻底底在天地间消失! 让她上下嘴皮再也不能相碰,以至於能说话来气她! “住口!”纪氏嚇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衝上去死死捂住孟南意的嘴,转头对著孟奚洲厉声尖叫,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母兽,“滚!还不快滚?!” 孟奚洲缓缓摇头,神情带著一丝自我反省的无奈:“是我不好,非要多嘴与你们说这几句废话,又平白浪费了一会儿时间。” 她惋惜地看了看自己素白的手指,仿佛真的在计算时间。 “你……呃!”孟南意一口气堵在胸口,眼前骤然一黑,所有声音戛然而止,身体像一截被砍断的木头般,“嘭”地一声重重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孟奚洲垂眸瞥了一眼地上昏厥的人,眉梢微挑,语气带著点困惑的调侃:“这么好胜?我说睡眠时间宝贵就非比我先睡著吗?” 她提起裙裾,优雅地迈过门槛,声音轻飘飘地散在夜风里,“那我更不能耽搁时间了,晚安。” 晕过去的孟南意如果听得到这几句话,可能会直接气死在当场。 身后,是纪氏撕心裂肺的哭喊和一片混乱。她抱著昏死过去的女儿,抬起头,望向孟奚洲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怨毒和杀意,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剥,挫骨扬灰! 第38章 追她,不是追杀她啊! 次日清晨,金光铺满长街,是个旧友重逢的好日子。 孟奚洲登上马车,心绪翻涌,直奔江霽月替她寻到人后安排到的客栈。 她迫不及待要见到那些曾陪伴她长大,却在上辈子被她牵连、个个不得善终的忠僕们。 她刚回来,便丝毫不敢拖延地托江霽月寻找她们。 因为太清楚,拖得越久,即便她们侥倖活命,怕也失了活下去的欲望。 那样的日子,她孟奚洲切身体会过。太难了,仿佛无数银针游走於骨缝之间,每一次呼吸都带著寸寸剧痛,能將活人生生熬干。 她紧赶慢赶,只盼著一切还来得及,还能將她们从绝望的深渊边缘拉回来。 客栈房门被推开。 当孟奚洲的目光触及屋內景象的剎那,强忍了一路的酸楚再也遏制不住,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一共有四个大丫鬟,记忆里,即便是最沉稳的知许,眉梢眼角也总掛著温柔的笑意,清棠活泼,汀兰伶俐,疏桐跳脱……她们围在她身边的日子,连风都是甜的。 那时的兰芷院,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分不清是她们带得她伶牙俐齿,还是她把她们惯得无忧无虑。 可如今,开门声响起的那一瞬,四个身影便如同惊弓之鸟,几乎是同时猛地抱头、瑟缩,將脸深深埋进臂弯! 那是一种被鞭打折磨得太久后的本能反应。 江霽月找到她们,自然已將因果言明,可她们早已经不敢信了。 这份“恩赐”来得太突然,更像是一场新的的戏弄。 孟奚洲带著哽咽的声音响起:“是我。我回来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她们抱头的动作僵住。 孟奚洲走向她们,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尖上。她伸出手臂,很想不顾一切地將她们拥入怀中痛哭一场,却又害怕碰到她们的伤痕,只得轻轻虚拥著她们。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怀里的身体先是僵硬,继而微微颤抖。 她们没有躲闪,却也没有回应,仿佛置身於一场不敢醒来的梦境。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浸湿了孟奚洲的衣襟。 她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只剩无边的痛悔。 她恨她上辈子的天真与识人不清,恨她一步错步步错,困於小河村受尽折磨!更恨纪氏与孟南意吃著她的血馒头一辈子富贵顺遂! 上辈子的仇与怨,远不止她一个人的血与痛!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她怀里轻轻响起:“小姐……別哭。” “好。”孟奚洲赶紧应声,泪却落得更凶。 她默默在心头髮誓,这是最后一次哭。 之后她要將这笔浸透了血泪的帐,在纪氏和孟南意身上,连本带利地討回来! 孟奚洲哭完,安置好她们,同她们保证,过不了多久就会接她们回家。 出门时,孟奚洲脸上已不见任何悲伤,只有一片深潭的平静。 凑巧的是,这个客栈刚好是楚肖暂居的那一个,孟奚洲既然来了,自然要去见他一面。 巩固一番一见钟情的情。 孟奚洲敲门,恰好楚肖正在屋內。 她依旧笑顏如:“公子。” 楚肖虽然嘴上说:“你怎么来了”,却下意识地侧过身让孟奚洲进屋。 孟奚洲毫不客气地进去了。 她边走边说:“来见公子呀,救命之恩不能以身相许已经是一桩憾事了,若还不能日日相见,岂不是得抱憾终身?” 孟奚洲念完这段她自己都觉得牙酸的台词,见楚肖的脸和脖子腾地一下全红完了,默默安慰自己—— 招数再阴,有用就行。 她觉得在楚肖面前是最难演的,因为她要让楚肖爱上的是孟南意,然后送到孟南意的身边让孟南意对这把刀爱不释手,再反手用这把刀捅她。 可孟南意现在正假扮孟奚洲呢,偏偏她又装得不像,所以孟奚洲演的是孟南意演的孟奚洲。 真是绕啊,绕得人差点神魂顛倒。 不过孟奚洲依旧游刃有余,笑容无懈可击。 她仿佛对楚肖的害羞无知无觉:“公子……昨晚睡得好吗?” 楚肖僵硬地点头,喉头滚动,几乎不敢看她。 孟奚洲笑得眯了眯眼。 意料之外地,害羞成苹果的楚肖主动开口到:“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当然可以。”孟奚洲答应得爽快极了。 在楚肖亮起来的目光中,她手指点著下巴,满肚子的坏主意,不知道该用哪个好。 挑挑拣拣下,她最终狡黠一笑:“你听好了——”声音压低,似乎带著蛊惑,“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我的姓氏与名字,皆隱於这首诗中。” 话音未落,她忽地凑近一步,引得楚肖瞬间僵硬,连呼吸都屏住了。 “公子不妨猜一猜呢,今日我不能再耽搁,公子快些猜出来,然后来找我,好不好?” 楚肖郑重点头,眼神坚定。 孟奚洲走到门口,快出门时想起了什么,回眸补充到:“对了,下次相见,也许我会对公子冷眼冷语,那都是我的无奈之举,还请公子谅解。” “好。” 孟奚洲听到楚肖在她身后应到,她满意一笑,反手合上了门。 快点去和孟南意再续前缘吧楚肖。 如果能拉著她共赴鸿蒙,那今日她就不算说谎,他真算是她的大恩人了。 乘车回去途中,经过一处十分热闹的街道,人头攒动,几乎都快把马路给堵住了。 孟奚洲掀帘对路人问到:“这里在做什么?” 路人激动地分享:“靖国公府的赵珩小爷贴了个重金悬赏令,急於要找到一个写杂书的,好像叫逍遥客,那人真是倒霉,不知道怎么惹火了这位混世魔王。” 孟奚洲:“……” 赵珩果然是个缺心眼的,她费尽心思是让他想办法追她,而不是追杀她! 孟奚洲道谢完赶紧关上帘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第39章 关得比猪圈还松 赵珩的重金悬赏令让“逍遥客”这个名號,从籍籍无名的写书人,变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 漱玉书斋的门槛差点被踏破了,人们不为別的,只为买几本逍遥客的著作。 孟奚洲倒不在意这一切,乘上马车回了府。 她刚踏入大门,一道身影便挡在了她的面前。 正是纪氏的贴身大丫鬟,修兰。 修兰脸上掛著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阴鬱,上次在孟奚洲手里吃的亏,让她记忆犹新。 她微微屈膝,语气古井无波:“二小姐,夫人正厅有请。” 孟奚洲脚步一顿,抬眸看向修兰,唇角勾起:“哟,是修兰姐姐啊。母亲可真是精力旺盛,一天都不得閒。” 她毫不掩饰地嘲讽:“这禁足令……嘖嘖,关得还没猪圈严实呢,母亲还是这般来如影去如风的,如同母亲对父亲的命令那道风一样——耳旁风。” “你!”修兰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股想要撕烂眼前这张巧嘴的衝动。 上次的教训刻骨铭心,夫人为了保下她,还被老爷斥责了一顿。 她不能再衝动,不能再给这贱人抓住把柄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只重复道:“二小姐,夫人请你即刻到正厅!” “修兰姐姐。”孟奚洲忽然变了腔调,声音娇嗲得能滴出水来,她故作天真地撇了撇嘴,“这就是你请人的態度么?凶巴巴的,嚇死人了。我才没那么听话呢,你说去就去呀?” 孟奚洲兴致来了,准备噁心噁心她。 修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101看书 101 看书网伴你读,101????????????.?????超贴心 全手打无错站 她不能让夫人久等,更不能因为这点事让夫人烦心,否则自己更难立足。 “你……还想怎么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抠出来的。 孟奚洲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得更加灿烂:“哎呀,修兰姐姐生得这般容月貌,让人看了就忘不掉呢。姐姐要是肯放下身段,真心实意地求求我……说不定我这心一软,就愿意跟你走了呢?” 这赤裸裸的羞辱如同鞭子抽在修兰脸上! 她何曾受过这等气?还是被一个夫人视为眼中钉的贱蹄子如此戏弄!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衝上了头顶,耳朵嗡嗡作响。 “求、你、了!”修兰几乎是咬著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求谁呀?”孟奚洲眨巴著大眼睛,一脸无辜。 “……求你了,二小姐。” “谁求啊?”孟奚洲不依不饶。 修兰憋屈至极,可时间耽误不得,只得被孟奚洲牵著鼻子走。 “修兰求求二小姐了——!”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得声嘶力竭,震得周围树上的雀鸟扑稜稜惊飞一片,连远处洒扫的僕役都惊愕地望了过来。 孟奚洲仿佛欣赏完一曲天籟,陶醉地点了点头:“嗯,这还差不多,诚意到了。” 修兰只觉得喉咙火烧火燎,眼前阵阵发黑,强撑著最后一丝理智问:“现在可以跟我去正厅了吧?” “可以啊。”孟奚洲爽快地点头,隨即话锋一转,慢悠悠道,“我准许你的请求了,已经给你排上见我队伍了,等我补个觉,养足精神便即刻通知你,退下吧。” 说完,她背起双手,优哉游哉地就要绕过修兰离开。 “你耍我?!” 逗狗都没这么过分的!这贱人分明是在把她当猴耍!她要是就这么放人走了,耽误了夫人的谋划,夫人能扒了她的皮! 极致的愤怒和恐惧瞬间压倒了理智,修兰再也顾不得什么体统规矩,也忘了上次的教训。 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豹,三步並作两步猛衝上前,一把狠狠拽住了孟奚洲的衣袖! 力道之大,几乎要將锦缎撕裂!她打定主意,就算是用拖的,也要把这贱人拖到夫人面前! “跟我走!”修兰厉声喝道,手上发力就要硬拽。 然而,就在她手指抓住孟奚洲袖子的时候,孟奚洲眼中寒光一闪!被抓的手臂非但不退,反而顺势借力猛地一个回身!一只手掌併拢如刀,狠狠劈在了修兰毫无防备的侧腰上! “呃啊——” 一声悽厉的惨嚎响起! 修兰只觉得腰侧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仿佛被铁锤狠狠砸中!钳制孟奚洲衣袖的手瞬间脱力鬆开,整个人痛苦地蜷缩著弯下腰去。 孟奚洲看也不看痛倒在地的修兰,趁机摆脱了拉扯跑远了。 就让纪氏等著吧。 等到地老天荒,等到黄菜凉透,让她孟奚洲赏脸出席,哪有那么容易呢? 修兰捂著剧痛的腰肋,瘫在地上,又痛又气又急。 但孟奚洲万万没想到的是,修兰竟跟她玩了一手“春秋笔法”,生生省略了最关键的信息——孟钦瑞也在正厅候著! 於是,当修兰艰难地挪回正厅復命时,孟钦瑞的目光越过她,左看右看没见到该来的人影,脸色瞬间沉如锅底:“二小姐人呢?!” 修兰“扑通”一声跪下,委屈地控诉到:“老爷,奴婢无能!二小姐她说老爷和夫人等著便等著,她要回去补觉,睡醒了才肯来!奴婢苦苦哀求,可二小姐非但不听,还嫌奴婢聒噪,出手打了奴婢!奴婢这腰……”她適时地抽噎一声,痛苦地捂住腰侧,“她还说让她配合,门缝都没有!” “砰——” 孟钦瑞猛地一掌拍在紫檀木桌上,震得杯盏哐哐作响! 他气得额角青筋暴跳,怒极反笑:“孽障!她真是反了天了!难道还要我学那刘备,三顾茅庐去请她不成?!” 一旁的纪氏守了昏倒的女儿一夜,眼底青黑一片,此刻却强打起精神,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姿態:“老爷息怒,都怪我,南意从小被我娇惯坏了,性子是烈了些……只是这次,她这脾气也忒大了些,竟把她姐姐都给气晕了过去,这实在是不该啊……” 她句句看似自责劝和,实则字字都在火上浇油,坐实“孟南意”骄纵跋扈、气晕长姐的罪名。 纪氏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孟钦瑞的理智。 谁都不能威胁到未来太子妃的安危!“孟奚洲”若真被气出个好歹,或者名声因此受损,他的仕途怎么办?侯府的未来怎么办?! 这“孟南意”简直是愚蠢透顶! 她难道不明白,未来整个侯府都要仰仗太子妃的鼻息过活?她不把姐姐供起来小心伺候也就罢了,竟敢如此囂张地挑衅?! 一个荒谬又令他心惊的念头闪过:莫非……这“孟南意”仗著与姐姐长得一模一样,生了取而代之的妄想? 第40章 她对医术……根本一窍不通啊! 简直是痴人说梦! 孟奚洲可是名动京城的才女,琴棋书画、骑射女红无一不精! 她一个躲在姐姐光芒背后的影子,也配有此非分之想?! 孟钦瑞心中无比清醒:若非万不得已,孟奚洲才是太子妃最完美的人选!那份聪慧机敏,何愁抓不住太子的心? 至於眼前这个惹是生非的“孟南意”……让她顶替?孟钦瑞想想都觉得心头髮凉,別说恩宠,不惹祸就谢天谢地了! 她以为成了长公主的救命恩人就万事大吉了? “哼!”孟钦瑞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 他连著几日焦头烂额地进宫,不就是因为那位长公主捅下的天大的篓子?!此番与蛮夷交锋,竟一败涂地! 简直让整个朝廷顏面扫地! 他倒要庆幸,这惨败终於让朝堂上下都看清了——女人怎能领兵打仗?她们的脑子里除了绣针就是胭脂水粉,沾上兵器,连兵器都要生出神智来嫌晦气要躲开吧! 他对长公主的鄙夷,此刻尽数转移到了“孟南意”那所谓的“救命之恩”上。 那份恩情,该不会……就是庇护了一下眼见战败就仓皇逃命的长公主吧?! 想到这种可能性,孟钦瑞只觉得一股邪火直衝天灵盖,烧得他理智全无!这孽女!是想逼他狠下心来,彻底不认这个女儿吗?! “想让我亲自去请?”孟钦瑞猛地站起身,声音森寒,“好啊!我这就去请!只是不知道她这副贱骨头,受不受得起!” 话音未落,他已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厅外走去。 身后呼啦啦跟上一群下人,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往了孟奚洲所在的琼华居。 纪氏看著丈夫的背影,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阴冷和快意。 她立刻对身边的心腹丫鬟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吩咐:“快去,把『大小姐』叫醒,让她立刻到琼华居去!” - 自从孟奚洲住进来之后,琼华居从未如此热闹过。 前些日子这院子如同冷宫般萧瑟,纪氏精心安排来的丫鬟们,个个深諳偷奸耍滑之道,平日里人影都难见一个,青梨受罚走后,更是冷清得可怜。 这般死寂,孟奚洲倒觉得极適合补眠。 她倒头便睡,沉入梦乡。 谁知半梦半醒间,外间骤然响起一片嘈杂喧譁。 孟奚洲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睡意瞬间消散! 那喧囂已至门外! 电光火石间,她脑中警铃大作!几乎是本能反应,她猛地將头缩回锦被之下,同时狠狠憋住一口气! 不过几息功夫,再探出头时,已是双颊潮红似火烧,额角鬢边布满细密汗珠,连呼吸都带著急促——活脱脱一副高热虚脱的模样! “砰!”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 孟钦瑞一马当先,气势汹汹闯入內室,脸色铁青,张口便要怒斥。 然而,目光触及床上那张汗涔涔又红得不正常的脸,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脸上的怒意凝固,转而化为惊疑,沉声挤出几个字:“……你这是怎么了?” 孟奚洲这才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眼神迷离涣散,仿佛被高烧烧得神志不清,气若游丝般开口:“父亲?您……您怎么来了……” 紧隨其后的修兰,进门时还带著幸灾乐祸的兴奋,满心以为孟奚洲要大祸临头。 可眼前这“病入膏肓”的景象,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床上的人哪像是在悠閒补觉?分明是病重得连起身都困难! 修兰瞬间脸色煞白如纸,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完了!全完了! 孟奚洲挣扎著,似乎想强撑著坐起来行礼,手臂刚撑起一点,却又“脱力”地重重摔回床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嘭响,光是听著都觉得骨头疼。 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依旧固执地试图再次起身,那份虚弱中透出来的恭敬,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孟钦瑞平生最重顏面,此刻见女儿病得如此重,却仍不忘对他恭敬有加,那份被冒犯的怒火瞬间被一种奇异的虚荣满足感所取代。 他脸色稍霽,带著一种上位者的施捨口吻,略显不耐地挥挥手:“行了行了,躺著吧!不必拘礼!” 站在床尾的纪氏,心中已是鬱闷至极,如同吞了只苍蝇。 这贱丫头!滑不溜手得像条泥鰍!她费尽心机设下的圈套,竟连她一片衣角都抓不住! 让修兰隱瞒孟钦瑞同在正厅,本就是她故意为之,料定孟奚洲得知是她相请,必定托大不来,正好撞上老爷的枪口。 即使挫不了她的锐气,也有南意被气晕这张牌可打。 千算万算,没算到竟是这般局面! 是真的病了?还是瞬间便想出了如此滴水不漏的应对? 纪氏心底一万个不愿相信是后者,可理智却冰冷地告诉她,就是后者! 她心念电转,立刻朝身边的心腹丫鬟使了个凌厉的眼色,无声地命令:快!去拦住南意!別让她过来! 然而,为时已晚。 只见门口的光一暗,孟南意已然到了! 她接到母亲先前的传信,说孟奚洲竟敢晾著父亲补觉,简直是无法无天!加上昨夜被气晕的新仇旧恨,她兴奋又急切,一路小跑而来,满心期待要看孟奚洲被父亲狠狠责罚的痛快场面! 谁能想到,紧赶慢赶衝进来,入耳的竟是父亲那声“躺著吧,不必拘礼”! 而孟奚洲,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巨大的落差和荒谬感衝击著她!凭什么?!凭什么她昨晚莫名睡在街巷,父亲就勃然大怒?到了孟奚洲这里,公然违抗、晾著父亲,孟钦瑞却当起了慈父?! 强烈的嫉妒和不甘瞬间衝垮了理智。 “父亲!”孟南意甚至没看清屋內情形,便戴上一脸病容和满腔怒火,几乎是踉蹌著跨过门槛,“您万不可再这般纵容妹妹了!她……” “谁放你出来的?!”孟钦瑞猛地转身,凌厉如刀的目光狠狠钉在她身上,声音陡然拔高! 孟南意的话戛然而止,步子僵在原地,巨大的恐惧让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母亲纪氏。 这一眼,如同引火索! 孟钦瑞的目光瞬间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锁定了纪氏,声音森寒刺骨:“看来……如今这府里,我孟钦瑞说的话,真成了放屁?!下人们只认得你纪氏是当家主母,不认得我这个老爷了?!” 每一个字都砸在纪氏心尖上,她这个丈夫平生最恨的便是权威被挑战,被轻视! 纪氏此举,无异於当眾扇他的耳光! “老爷息怒!”纪氏脸色惨白,“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她深知,孟钦瑞这次是真的动了怒! 主母一跪,满屋的下人如同被割倒的麦子,齐刷刷跪倒一片,噤若寒蝉。 孟南意也慌忙跪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恨不得缩成一团。 就在这死寂般的压抑中,床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只见孟奚洲挣扎著,终於勉强半坐起来,脊背单薄得像风中落叶,咳得整个身子都在剧烈颤抖,让人看著揪心。 她声音嘶哑地开口:“父亲莫怪,是女儿喊姐姐来的,女儿身体实在不適,请大夫又要等上些时辰,便先请了姐姐来为了看诊……事急从权,父亲要罚,便罚我吧!” 说完,她竟挣扎著要下床跪拜,一副甘愿代姐受过的模样。 孟钦瑞看著她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心头那点残存的怒火也被这懂事和虚弱浇熄了大半。 他伸手扶住她,语气缓和不少:“既是你叫她来诊病,情有可原。罢了,不追究她私破禁足令了。” 他转头,对著跪在地上的孟南意招了招手,命令到:“起来吧!快过来,给你妹妹看看!” 孟南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刚躲过私破禁足令的责罚,更大的劫难已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若是孟奚洲没有假惺惺地开口为她解围,孟钦瑞也不会把她怎么样,顶多就是再禁足得久一点,或者再罚上更多的银钱罢了。 然后现在她需要眾目睽睽之下,为孟奚洲诊病?! 她对医术……根本一窍不通啊! 第41章 玩什么都不如玩孟南意 当初为了顶替孟奚洲的身份,她確实动过学医的念头,可寻访的郎中都婉言拒绝,说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何须吃这苦”、“学了也无用”。 孟南意深以为然——她是金枝玉叶,未来的人上人,病了自有名医伺候,何必自討苦吃?至於可能露馅?看点医书装装样子糊弄过去就是了!她就不信,那真正的孟奚洲,还能有多了不起的真本事? 结果……她连医书都只草草翻了几页! 此刻被赶鸭子上架,若被父亲发现她根本不会医术……那她“孟奚洲”的身份就彻底穿帮了! 她和母亲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將瞬间化为泡影! 孟南意这辈子从未如此恐惧过! 她浑身冰凉,学著记忆中郎中的样子,抖抖索索地將冰冷的手指搭上孟奚洲的手腕,却半天都找不准位置。 孟奚洲虚弱地抬起眼,声音细若蚊吶,却字字清晰如针扎在孟南意心上:“姐姐定要好好为我诊治,我信你……” 孟南意听得心头滴血,却毫无办法。 她拼命回忆看诊时大夫说过的只言片语,又伸手探了探孟奚洲滚烫的额头,搜肠刮肚,终於战战兢兢地挤出结论:“妹妹妹……想是受了风寒,又体弱才病倒了……” 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说完,她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惶然地抬头看向孟钦瑞。 孟钦瑞倒没觉出太大异样,只“嗯”了一声,已吩咐僕从:“速去请回春堂的李大夫来。” 他心知肚明,孟奚洲所谓的“医术”不过是皮毛,关键时刻还得靠正经大夫。 孟南意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仿佛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差点瘫软下去。 然而,孟奚洲怎会就此罢休? 她苍白的小脸上忽然浮起一丝靦腆又信赖的微笑,声音虽弱,却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耳边:“那就有劳姐姐……为妹妹开个方子吧。” 轰—— 孟南意刚放下的心,瞬间被这句话狠狠攥住,提到了嗓子眼!眼前阵阵发黑! 开方子?!她连药材都认不全几样! 更让她如坠冰窟的是,孟钦瑞竟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附和道:“也好,开出来正好让李大夫指点指点你,看看可有疏漏。” “指点”二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孟南意头上!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乾乾净净,惨白如金纸,嘴唇哆嗦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灭顶的绝望! 僕从已经將笔墨纸砚准备好,封住了孟南意的退路。 孟南意仿佛只是一抹游魂了,她颤颤巍巍地拿起笔,每写一个字都像双腿陷进泥地后行走一般,艰难非常。 再不愿意,一个方子也写不了多长时间,孟南意闭了闭眼,绝望地放下了笔。 又过了一会儿,李大夫到了。 他提著医箱走到床边,悬丝把脉。 “嗯…小姐这病情……”他故意顿住,眼睛不著痕跡地扫过屋內眾人的神色。 在京城这地界混成一方名医,医术固然重要,但更紧要的是察言观色,懂得审时度势。 贵人们的心思,有时比病症本身更难琢磨。 有些人明明病入膏肓,却偏要粉饰太平,有些人活蹦乱跳,却偏要装出一身病骨。 这深宅大院里的门道,他见得太多。 他这句话,是投石问路,在试探真正的主事者——忠勇侯孟钦瑞的態度。 这床上小姐的脉象骗不了人,分明是装病。 但关键不在於真假,而在於侯爷希望她是真病,还是假病。 没想到李大夫犹疑的语气让孟钦瑞立刻皱了眉头:“小女病得很严重么?我家大女儿对医术略知皮毛,將才道她只是风寒罢了?” 李大夫瞬间瞭然,知道该怎么演了,他点点头:“的確如此,只是贵千金体虚重,便病来如山倒,我即刻为她开个扶正祛邪的方子。” 孟钦瑞点点头,不忘初心地吩咐到:“我大女儿还写了个对症的方子,劳大夫指点一二。” 李大夫欣然点头:“是老朽的荣幸。” 全场都转头注视著孟南意,等待她交上方子。 孟南意攥著纸的手指用力得泛白,对著李大夫举起递出方子的手臂。 她觉得她交上的不是方子,而是自己的人头! 取她命的刀锋仿佛已然贴在脖颈上! 却听纪氏喊到:“慢著。” “奚洲师承长公主,开出的方子怕还是保密为好。” 她说出了一个理由,一个合情合理,没什么拒绝余地的理由。 孟钦瑞思索片刻,点了头。 如今长公主败仗后势力大不如前,但毕竟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姐,不能完全不给她面子。 “罢了,你且收起来吧。”他开口到。 “……是。”孟南意如同听到天籟,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断裂,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捲了全身。 她双腿一软,伸手扶住了孟奚洲的床沿,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大口喘息著,试图平復狂乱的心跳,过了好一会儿,才敢缓缓抬头。 然而,这一抬头,目光却直直撞进了床上那双幽深如潭的眸子里。 孟奚洲正静静地看著她,那张病弱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细微却能让孟南意清晰体会到嘲讽的笑容。 她的红唇无声地开合,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好、玩、么? 孟南意脑中轰然炸响!刚刚逃出生天的庆幸瞬间被这无声的羞辱碾得粉碎! 孟奚洲刚刚那几番羞辱,像逗弄一只濒死的虫子,看著自己挣扎、恐惧、绝望,然后狠狠一脚踩下,碾碎她所有的尊严! 滔天的羞愤和刻骨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喷涌! 孟南意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对上孟奚洲的视线,同样无声地一字一顿地回敬:等著吧,好戏还在后面! 第42章 孪生姐妹心连心,要晕咱就一起晕 孟南意无声的威胁,差点没让孟奚洲当场笑出声来。 何其熟悉的口吻! 恍惚间,小河村村长的脸与眼前孟南意的面孔重叠起来——那老东西之前不也是这般信心满满地撂下狠话么? 然后呢? 第二天,他的尸体就凉透了。 孟奚洲实在费解,这些人明明屡战屡败,为何仍能如此执著地幻想自己是最后的贏家? 这份自信,因为太过盲目,已然变成自恋了。 孟南意说完,便死死盯住孟奚洲,期待从对方脸上看到一丝惊惶或凝重。 然而,她看到的却是一副无奈的神情,仿佛在纵容一只屡教不改、只会齜牙咧嘴的幼兽。 孟南意心头一堵,只能强行压下翻涌的恨意,自我安慰:没关係,孟奚洲该受的苦,一丝都不会少!迟早要她连本带利地还! 她猛地撇开头,再不愿去看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却让她恨入骨髓的脸。 纪氏险之又险地將女儿从鬼门关拉回,直到孟钦瑞点头应允,她狂跳的心才稍稍落回实处。 她暗暗攥紧拳头,定了定神。 她们母女俩在孟奚洲面前,实在太被动了!明明总是她们率先发难,可转眼间,攻守易势,主动权便被孟奚洲牢牢攥在手心,反將她们逼入绝境。 不行!这一局,必须扳回一城! 纪氏目光如电,扫过一旁仍然有些面带虚弱的女儿孟南意,一个念头瞬间闪过! 南南人就在这儿!何不趁机清算昨日被孟奚洲气晕的旧帐?! 孟奚洲能装病博同情,南南此刻也正病著呢!就算博不过她,至少也能拼个平局,不至於颗粒无收! 纪氏立刻向孟南意递去一个眼神,嘴唇无声翕动:晕! 孟南意是纪氏亲手带大,母女间默契早已融入骨血。 仅仅一个眼神,她便心领神会。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她原本扶著孟奚洲的床沿,此刻状似不经意地鬆开手,身体配合地微微摇晃了几下。 “小姐!”她带来的丫鬟立刻惊呼著扑上来搀扶,“您怎么了小姐?” 孟南意顺势扶住额头,声音带著恰到好处的虚弱:“突然……好晕……” 她刻意放大了动作,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时机成熟! 在眾目睽睽之下,孟南意如同被抽去所有力气,软软地朝著丫鬟的臂弯晕倒过去。 “小姐!小姐!”丫鬟的惊呼声情真意切。 李大夫刚写完诊治孟奚洲的方子,转眼又多了个病人,只得认命地提起药箱,准备过去诊治这位新倒下的小姐。 然而,就在他刚迈出一步,背后便“嘭”的一声闷响! 床榻上那位竟也倒进了锦被里! 纪氏和正“晕”在丫鬟怀里的孟南意:“……” 纪氏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背过气去! 她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咒骂,不得不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左右开弓地呼喊:“南南!奚洲!我的儿啊!你们这是怎么了?!” 这“雨露均沾”的戏码,演得她心口滴血。 闭眼装晕的孟奚洲,在锦被下无声地勾起唇角。 装晕倒而已,谁不会呢? 孟南意站著晕,再努力也只能倒在丫鬟硬邦邦的臂弯里,哪有她舒舒服服滑进柔软被窝来得愜意? 这不是高下立判、胜负已分么? 李大夫看著眼前这“买一送一”的局面,只觉得这趟诊出得真是惊喜不断,活儿好像永远干不完。 他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冷汗,试图缓和一下这诡异又尷尬的气氛,对著孟钦瑞感慨:“侯爷,两位令千金不愧是孪生姐妹,不仅容貌肖似,这……这晕倒的时机,竟也如此默契,如出一辙啊!真是……姐妹情深!” 他自以为在打圆场,缓和气氛。 岂料话音刚落,就见孟钦瑞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仿佛刚从煤窑里爬出来!再看主母纪氏,那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拧出水来,比孟钦瑞还要难看几分! 李大夫心头咯噔一下,骇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坏了!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怎么就忘了言多必失的古训? 他赶紧噤声,灰溜溜地去给晕倒的两人看诊了。 孟钦瑞压抑著烦躁,沉声问:“情况如何?” 李大夫此刻已是骑虎难下,只能硬著头皮继续瞎编:“回侯爷,大小姐……乃是急火攻心,一时气鬱所致。二小姐……则是体虚受惊,心神失守,这才晕厥。” 孟钦瑞听完若有所思,並未接话。 纪氏却心急如焚,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连声催促:“李大夫,既然诊明了,还请快些开药吧!小姐们的病情可万万耽误不得啊!” 李大夫如蒙大赦,连声应是,笔下生风地胡乱开了两张温补安神的方子,几乎是抱著药箱落荒而逃。 孟钦瑞心烦意乱,拂袖先行离开,装晕的孟南意也被丫鬟们七手八脚地抬回了兰芷院休养。 转眼间,喧囂散尽,琼华居內只剩下纪氏和床上“昏睡”的孟奚洲。 確认再无旁人,纪氏脸上那虚假的担忧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怨毒。 她走到床前,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別装了。” 第43章 母亲,比起肾虚你更加心虚吧?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呼吸平稳悠长。 “孟奚——南意!”纪氏怒极,差点叫错名字,声音陡然拔高,带著刺耳的尖利。 孟奚洲依旧安然地沉睡,像身处静謐的良夜。 纪氏积压的怒火再也无法遏制! 她几步衝到床头,扬起手狠狠一巴掌就朝著那张让她恨之入骨的脸扇去! 就在巴掌即將落下的电光火石间,孟奚洲猛地睁开眼,一手钳住了纪氏扇来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纪氏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並指如刀,故技重施,狠狠劈向纪氏的腰侧! 与之前劈砍修兰的是位置分毫不差! 既然纪氏如此情深义重,硬是保下了只挨了十几板子的修兰,那这份主僕情深,自然要有难同当才显真挚嘛。 “呃啊!”纪氏痛呼出声,“你这孽障,居然敢动手打我?!” 孟奚洲俏皮的眨了眨眼:“母亲没有听说过,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吗?母亲强行把我从美梦里拽了出来,自然是要付出应有的代价咯~” 她故意用孟南意的腔调,仿佛在与她撒娇一般。 纪氏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应声而起,整整齐齐。 听著孟奚洲又是一番顛倒黑白、气死人不偿命的歪理邪说,纪氏只觉得气血翻涌,恨不得扑上去撕烂那张巧舌如簧的嘴! 可她连张口反驳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腰侧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袭来,如同被烧红的刀狠狠捅入!瞬间,半边身子都麻了! 她痛得眼前发黑,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身体控制不住地佝僂下去,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剩下痛苦的抽气。 孟奚洲这才慢悠悠地鬆开钳制她的手,脸上露出极其夸张的惊讶表情:“哎呀母亲,我不过轻轻碰了一下而已,您怎么疼得这般厉害?” 她上下打量著纪氏痛得扭曲的脸,故作恍然大悟状:“莫不是……肾虚?!” 不等纪氏反应,她又自顾自地嘆了口气,像是忧心忡忡:“唉,看来得找个机会劝劝李大夫,让他也提点提点父亲……房事上,总该有些节制才是。怎能这般不知怜惜地劳耗母亲的身子呢?” “你……!”纪氏被这番露骨又恶毒的污言秽语气得浑身发抖,面红耳赤,羞愤欲绝,“下流!无耻!这等污言秽语你也说得出口?!你作为侯府嫡女的教养呢?!” “为什么说不出口?”孟奚洲挑眉,眼神无辜又带著冰冷的嘲讽,“母亲若不如此,又怎能为父亲生儿……育女呢?” 孟奚洲刻意拉长了“育女”二字,那轻飘飘的音节,此刻却如同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在纪氏精心维持的贤良面具上,留下看不见的血痕。 这偌大的侯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藏污纳垢。 而其中最深、最见不得光的秘密,此刻恐怕唯有孟奚洲知晓——眼前这位人人称颂的贤良主母,在身怀六甲之时,竟仍胆大包天地与旧日情郎私会! 更荒诞的是…… 云雨巫山之后,诞下的竟是一对孪生姐妹。 仅仅因为一前一后落地的顺序,时差明明微乎其微,纪氏却如同抓住一根自欺欺人的救命稻草,固执地认定:后出生的那个,是她与情郎血脉的延续! 是她不折不挠与这桩婚事之间斗爭的胜利! 也是她与情郎相知相遇相爱,却不得不分开之后留下的唯一的念想。 於是,孟奚洲——这个先她一步来到世间的女儿,便成了她心头无法磨灭的耻辱烙印!是她向命运妥协、被迫与孟钦瑞同房的痕跡! 每一次看到孟奚洲那张与自己、更与孟南意肖似的脸,纪氏都仿佛被拖回了那段充满怨恨与无力感的屈辱岁月! 所以,她不仅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视如无物,更是多加谋算和加害,恨不得將她从生命里彻底抹去! 这些扭曲而残忍的真相,是孟奚洲在上辈子咽气前才知晓的。 那一刻,无边的恨意如同岩浆般灼烧著她的灵魂,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咧开,发出悽厉而癲狂的大笑! 因为身体已经油尽灯枯,她这般不控制地情绪波动,猛然便吐出血来。 但她並未没停下。 因为……真是太可笑了! 纪氏,你何其可笑!竟用如此荒谬的逻辑,来粉饰你的自私与凉薄! 然而,那浸著血泪的狂笑並未持续多久,便化作了更深的呜咽。 笑著笑著,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濒死的视线。 原来……她这被亲生母亲厌弃、拐卖、践踏的一生,根源竟是如此一个……荒谬绝伦、不值一提的笑话! 原来最可悲、最可笑的那个…… 兜兜转转,竟是她自己! 回想起前世,情绪一时汹涌。 孟奚洲强行压下泪意微微倾身,凑到纪氏因剧痛和愤怒而汗湿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一字一顿,如同毒蛇吐信: “不过母亲啊……比起这点肾虚,您应该……更心虚吧?” “轰——!” 这句话,直刺进了纪氏內心最隱秘、最恐惧的角落! 她只觉得一股灭顶的寒意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所有的怒火与疼痛,在这一刻都被这彻骨的冰冷所取代! 她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阳气,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她知道什么?! 她怎么会知道?! 那个名字,那段情意,是她深埋心底、带进棺材也绝不敢泄露半分的秘密!所有知情者,早已被她灭口!她怎么可能…… 纪氏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推开孟奚洲,踉蹌著后退几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 她抬起头,死死盯著孟奚洲:“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孟奚洲好整以暇地回望著她。 纪氏的心绪显然已如惊涛骇浪,可她脸上除了惊怒交加,竟还能强撑著不露更多破绽,甚至眼神深处还在飞快地算计著如何反击。 这份定力,让孟奚洲心中突然升起一丝诡异的违和感。 为什么纪氏会如此偏执地认定孟南意才是她的唯一的女儿呢? 明明,她才是和纪氏更像的那个,两个人都习惯步步为营,都能够力挽狂澜。 而孟南意……比起她们,简直像是好竹子出了歹笋,难得的缺心眼。 看著纪氏强作镇定的模样,孟奚洲忽然展顏一笑,那笑容灿烂却毫无温度,轻鬆地將方才那致命的问题一带而过。 “都说母女连心,女儿这点小心思,母亲居然猜不透么?”她不再解释,只是意味深长地看著纪氏,任由那无声的恐惧在她心底疯狂滋长、蔓延。 去猜吧,去恐惧吧,去夜不能寐吧。 最好每次闭上眼都能想起今天,想起她说的话。 这才是对你最好的惩罚。 第44章 她,孟奚洲,一个冷漠无情的杀手? 纪氏捂著剧痛的腰侧,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深深地看孟奚洲一眼。 她没有再放一句狠话,只是一步一步,强忍著疼痛和翻腾的杀意,缓慢地向后退去,最终决绝地转身离开了屋子。 再待下去,不仅撬不开孟奚洲那张铁嘴,套不出半句实话,更可能……她会彻底失控,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然而,纪氏终究是纪氏,她对自己有著近乎偏执的信任。 所以即便在这种极致的屈辱和惊疑之下,她依然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细细梳理。 斯人已逝,知情者……又皆已灭口。 这个念头如同定心丸,一遍遍在她脑中迴响。 当年之事,绝无暴露的可能! 孟奚洲那番言语,看似戳心,实则语焉不详,最多……只是凭藉她的洞察力,从蛛丝马跡中推测出了些许端倪。 毕竟,这些年孟奚洲在暗处的观察,她並非毫无所觉。 但……一丝疑虑仍如毒藤缠绕,她会不会从某些侥倖漏网的螻蚁口中,听到了什么? 纪氏危险地眯起了眼睛,眸底寒光闪烁。 不管是哪一种…… 这孽障,都別想活得太长了! 只待凤命成功换给南南,便是她孟奚洲功成身退、彻底消失之时! 深深吐出一口气,纪氏仿佛无事发生般,一步步走回了幽兰院。 琼华居內,孟奚洲逗弄了孟南意,又戏耍了纪氏,將这对母女双双气得七窍生烟,此刻心情颇为愉悦。 她悠然闭上眼,重新沉入梦乡。 第一局的棋子已然布下,只待东风。 日升又日落,几日光景转瞬即逝。 逍遥客的名號在京城更加响亮。 孟奚洲趁热打铁,一本接一本地创作,让洛谷送往漱玉书斋。 书斋掌柜如今见到洛谷,简直像见了活財神,笑得满脸褶子开,恨不得把他当祖宗供起来,殷勤备至。 洛谷却依旧是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对掌柜的奉承諂媚充耳不闻,每次来都放下书稿转身便走,一句废话也无。 “客官慢走!下次再来啊!”掌柜的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淡,依旧乐呵呵地在门口热情相送,声音洪亮。 掌柜的赚得盆满钵满,春风得意,可赵珩却整日闷闷不乐,如同霜打的茄子。 自那日百味居惊鸿一瞥,赵珩如同著了魔。 他只觉得饭也不好吃了,觉也懒得睡了,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打听了一天逍遥客的书,才终於在一个犄角旮旯的小书铺找到了。 然而可气的是,那书铺老板竟是个犟骨头!非说这是孤本,死活不肯卖,让他等加印。 赵珩虽是个混不吝的主儿,平日里过路的狗都要踹一脚,却不愿为难这些挣扎求生的升斗小民。 他强压著性子,好说歹说,老板才答应让他先睹为快。 赵珩如获至宝,立刻捧著书,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一头扎了进去。 这一看,便一发不可收拾! 越看越是心潮澎湃,拍案叫绝! 当他终於合上最后一页,窗外已是华灯初上,他心中是难以言喻的激动——这分明是上天赐予他的知音啊! 字里行间,洞悉世情却又不落俗套,纵然描绘世间残酷,底色却总流淌著一股淡淡的、熨帖人心的温情。 这份心性,这份笔力,必定是同他一样,对好故事痴迷到骨子里的人! 一股强烈的衝动涌上心头! 赵珩立刻霍然起身,对著隨从沉声吩咐:“去!立刻给我准备一份重金悬赏令!我要找逍遥客!悬赏令做好,爷我要亲自去张贴!” 唯有亲自张贴,才能表达他赵珩对这位知己最大的尊重! 隨从领命而去,赵珩依依不捨地放下书册,走出书铺。 抬头望天,只觉得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连街边小贩聒噪的叫卖声都显得格外悦耳动听!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他喃喃著那些老学究常掛在嘴边的话,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了其中滋味。 原来遇到知己,竟是这般爽啊! 而且,一个隱隱的念头在他心中生根发芽——百味居遇到的那位清冷如月的姑娘,必定与这逍遥客脱不开干係!说不定……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无论是逍遥客,还是那位姑娘,他都渴望能正式结识,一诉衷肠! 他赵小爷向来深諳金钱开路的道理,重金悬赏之下,必有迴响。 他满心以为,第二天就能见到那位神秘的逍遥客,与之畅谈人生理想。 然而他等啊等,等得都能將逍遥客的书倒背如流了,悬赏令却依旧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直到某日,漱玉书斋门口排起长龙,逍遥客又出新作了! 赵珩这才恍然大悟,立刻派了府中身手最好的侍卫,日夜蹲守在书斋附近,发誓要逮住这个神出鬼没的逍遥客! 可邪门的是,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对方如同鬼魅,总能在他的人合围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珩虽然他並没有鬍子,却仍旧气得吹鬍子瞪眼,百思不得其解。 这逍遥客到底是何方神圣?!身手竟如此了得?连他府中精锐都摸不到衣角?! 莫不是……某个神秘组织的顶尖杀手?! 这个念头一起,便在赵珩脑中疯狂滋长,越想越觉得合理! 只有经歷过刀光剑影、生死一线的坎坷人生,才能写出如此跌宕起伏的故事啊!那些对人心、对世情的洞察,必然是血与火中淬链出来的! 赵珩一拍大腿,彻底明白了! 他瞬间豪情万丈,甚至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好了蓝图。 等见到她,一定要为她赎身!从此脱离那刀尖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 这样,她就能安安心心,写出更多、更精彩的故事了!这样的明珠不该蒙尘! 孟奚洲便是想破脑袋也料不到,赵珩那跳脱的思维,已然为她凭空编撰了一段如此盪气迴肠的杀手身世。 她依旧笔耕不輟,偶尔抽空去看看江霽月和安置好的丫鬟们。 她深諳“太容易得到便不会珍惜”的道理,既然要引赵珩入局,成为她手中的一枚关键棋子,那么让他抓心挠肝、求而不得的等待,便是必经之路。 不过,算算时日,火候也差不多了。 该是时候,拋下一点诱饵了。 孟奚洲再次戴上面纱,悄然出门来到了百味居。 她步履从容,再次坐在了上次遇见赵珩的那个位置上。 赵珩今日照例被一群狐朋狗友簇拥著来到百味居。 说实话,他能坚持来这里,纯粹是情怀作祟。 以前痴迷於这里的说书,可自从见识过“逍遥客”那等的金镶玉,谁还瞧得上这百味居的狗啃泥呢? 奈何京城其他地方的故事更加不堪入耳,加之百味居的饭菜確实合他胃口,便也懒得再换地方。 他百无聊赖地踏入门槛,台上那老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著上次他与那位姑娘相遇时说的那个故事。 这老傢伙的骨头真是又硬又倔,还坚持用的那个老掉牙的结局,听著都硌耳朵。 赵珩嫌弃地撇撇嘴,视线漫不经心地从台上移开,习惯性地扫过喧闹的食客。 就是这一眼!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让他魂牵梦绕、遍寻不获的身影,竟再次出现!如同幽谷兰,悄然绽放在喧囂之中! 赵珩的心臟猛地狂跳起来!他激动得“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隨即又觉得太过唐突,慌忙坐下。 可屁股刚沾上凳子,那股想衝过去的衝动又如同烈火燎原,烧得他坐立难安,再次“腾”地站了起来! 他这反覆无常、起起落落的模样,引得同桌的狐朋狗友们面面相覷,一脸惊愕:这位爷今天又抽的什么邪风? “不管了!”赵珩猛地一跺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今日若再错过,茫茫京城,人海如潮,他该去哪里寻她?机不可失!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狂乱的心跳,大步流星地走向孟奚洲,声音带著紧张和激动:“姑娘,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孟奚洲抬眸,隔著面纱,目光清冷如水,只淡淡地点了点头,惜字如金:“是巧。” 赵珩不等她邀请,便自作主张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动作带著几分世家子弟的理所当然:“我……可以坐这里吧?”虽是询问,却已是先斩后奏。 “隨意。”孟奚洲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目光落在手中的茶杯上,仿佛杯中漂浮的茶叶比眼前的人更有吸引力。 赵珩却紧紧盯著她低垂的眼睫,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眸子,清亮得让他心头髮紧。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和那个疯狂的猜测,试探著开口:“上次姑娘提到的逍遥客……我去看了她的书。”他顿了顿,语气带著真诚的讚嘆,“確实写出了许多难得的好故事!敢问姑娘是如何知道她的?” 他紧紧盯著孟奚洲,试图从她细微的反应中捕捉到蛛丝马跡。 他怀疑她与逍遥客是同一人,並非无的放矢,毕竟他只是紈絝,不是傻子! 京城大小书斋,但凡有点名气的杂书,几乎都被他翻了个底朝天!怎么可能突然冒出逍遥客这样一颗光芒万丈的“沧海遗珠”而他此前毫无察觉? 逍遥客的横空出世,与眼前这位姑娘的出现,时机太过微妙!一切都指向他那个大胆的推论。 所以,她当日提起逍遥客,是故意引我上鉤? 她果然是那个神秘组织的杀手?深陷泥潭无法脱身,才苦心孤诣设下此局,只为引我相救? 赵珩平日鲜少参加正经宴会,因此並未见过侯府千金孟奚洲的真容。 但孟奚洲依旧谨慎地戴著面纱,此刻她的身份,绝不能暴露。 她垂眸看著茶杯,看似隨意地晃动著杯中的茶水,实则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赵珩脸上那副“我已洞悉一切,就等你自己招供”的篤定神情。 孟奚洲心中瞭然,逍遥客的身份,她本就没指望能长久瞒过有心人,尤其是赵珩这种狂热读者。 多一层神秘身份,不过是她增加计划中引君入瓮的筹码罢了。 但……承认?那也太无趣了。 “偶然得知罢了。”孟奚洲语气平淡无波,带著恰到好处的疏离,“幸得赵公子喜欢。” 这明显敷衍是回答,让赵珩心头一阵焦急。 但他转念一想,又立刻理解了——她的身份如此特殊,一旦承认,等於自寻死路! 今日她能冒险出来见他,说不定已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甚至可能刚执行完什么凶险的任务……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遇到的知己,竟在暗无天日的杀手生涯中饱受磋磨,赵珩那颗前二十年都未曾甦醒过的“良心”,竟罕见地泛起一阵酸楚和强烈的同情。 够了!他受够了! 他不能再眼睁睁看著自己的知己在泥沼中挣扎!他要救她脱离苦海! 赵珩猛地左右张望,確认无人特別注意他们后,身体微微前倾,凑近孟奚洲,低声说到: “我知道!你就是逍遥客!我也知道你是……”他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蚊蚋,“一个杀手。別怕,我可以帮你!” “啪嗒!” 孟奚洲原本悠然晃动著茶杯的手猛地一僵,杯底与托盘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 杯中温热的茶水剧烈晃荡,险些泼洒出来! 她猛地抬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一脸“我懂你”的赵珩。 杀手? 这都什么跟什么?! 赵珩的想像力……他才是那个更应该去写话本的人吧?! 第45章 什么时候才能把纪氏气死? 孟奚洲自詡算无遗策,原以为赵珩不过是个可供利用的紈絝子弟,万万没想到她竟遇上了一位难得一见的奇才! 她震惊得一时失语,这沉默在赵珩眼中却成了身份被戳穿后默认的惊惶与无助! “你且信我!”赵珩见状,更加篤定了自己的猜测,声音压得更低,带著两分急切,“小爷我在这京城里还是有些分量的!靖国公府的名头,护你周全不成问题,你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他见孟奚洲欲言又止,只当她是顾虑重重,心中为难。 “公子,你真的误会了。”孟奚洲深吸一口气,声音听起来倒是依旧平静无波,“我……真的只是一位普通女子罢了。” 她试图將赵珩这匹脱韁的野马拉回正轨。 “我明白!我明白的!”赵珩立刻点头如捣蒜,脸上写满了“你不用解释,我都懂”的体贴。 赵珩想著不逼她承认,身份特殊的人,谨慎些是应当的。 你明白个鬼! 天下的道理怕是都让你一个人明白完了! 孟奚洲只觉得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第一次感到事情的发展隱隱有脱离掌控的跡象。 强行解释显然无效,反而可能越描越黑,孟奚洲立刻跳过了这个荒诞的话题。 后续计划实施时,她侯府嫡女的身份迟早会暴露,但她此刻又未曾承认,赵珩那些惊世骇俗的猜测,终究只是他个人的臆想罢了。 她迅速调整心態,脸上重新掛起恰到好处的浅笑,將话题引向她今日真正的目的:“公子如此喜欢逍遥客的书,能与我分享一下最喜欢的是哪本么?” 她需要了解赵珩的偏好,才好对症下药。 果然,一提及逍遥客的书,赵珩瞬间像换了个人,眼睛都亮了起来,刚才那点沉重气氛一扫而空:“哎呀!本本皆是惊世之作!若真要分出个高下……当属那本《无上》!” 孟奚洲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 《无上》? 这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那本书字里行间皆是刻骨情思,写尽了求而不得、爱恨交织的痴缠。 她本以为赵珩这种混世魔王,会更偏爱那些快意恩仇的江湖故事,没想到他竟对这本深情之作情有独钟。 “情之一字,难啊……”赵珩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摇头晃脑地感慨起来,脸上露出一种与他紈絝气质格格不入的忧鬱神情。 隨即,他又目光灼灼地看向孟奚洲,反问道:“姑娘你呢?你最喜欢哪一本?” “说来也奇,那日与公子在百味居初遇,遥遥一眼,便觉公子气度非凡,莫名亲切,仿佛……前世相识一般。想来冥冥之中,是有些缘分的。”孟奚洲又开始说起来这些令她牙酸的话,“我与公子所最爱的是一样的。” “一样?!”赵珩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隨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光芒! 这简直是天定的缘分!命中注定的知己啊! 连喜欢的书都如此契合!这更坚定了他要拯救这位深陷泥潭的知己的决心! 接下来的时间,赵珩滔滔不绝地与孟奚洲討论起来逍遥客的作品,然而,就在赵珩谈兴正浓之时,孟奚洲却忽然起身,带著歉意和无奈:“公子见谅,今日能在外逗留的时间到了。我们……下次再会。” “啊?这就走了吗?”赵珩满腔的热情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失落得只觉得心口仿佛空了一块。 他下意识地想挽留,可孟奚洲离去的態度异常坚决,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 情急之下,赵珩急忙追问:“姑娘!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他眼中充满了恳切和期盼。 孟奚洲脚步微顿,侧过身。 阳光透过窗欞洒在她身上,勾勒出美好的轮廓。 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眸子,带著一丝狡黠的笑意,深深地望进赵珩眼中,声音轻灵悦耳: “今日……我便叫赵瑶吧,如何?” 话音未落,她已翩然转身离去,匯入人群。 “赵……瑶?”赵珩彻底愣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反覆咀嚼著这个名字,心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阵阵。 以我之姓,冠你之名?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席捲全身,心臟不受控制地疯狂擂动,快得让他有些眩晕,仿佛半夜被噩梦嚇醒! 一股陌生的、滚烫的情绪在胸腔里横衝直撞。 这是……为什么? 孟奚洲摆脱了赵珩,並未立刻回府。 她如今手头宽裕了些,便沿著繁华的街市閒逛起来,打算给江霽月和那四个苦尽甘来的丫鬟挑些像样的礼物。 她走进一家颇有名气的首饰铺,叫玲瓏阁,目光在琳琅满目的珠翠间流连。 待了一会儿,或素雅或精巧的簪环耳饰看了不少,却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她微微摇头,正准备移步去下一家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街角两个熟悉的身影! 孟南意!还有……楚肖! 孟奚洲心头一动,回心转意般一脚退回店內,顺势拿起柜檯上刚才看过的一支点翠步摇,假装仍在挑选,实则借著店內珠帘和博古架的遮掩,不动声色地观察著街上的动静。 这两人居然这么快就遇上了? 她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该说不说,这前世註定的孽缘,今生果然也如同磁石般相互吸引? 只见楚肖並未贸然上前,只是隔著熙攘的人流,痴痴地凝望著孟南意。 他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带著失而復得的激动和小心翼翼的期盼。 那目光如有实质,竟让正东张西望的孟南意有所感应。 孟南意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人群,落到了楚肖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楚肖的心猛地一跳! 然而,孟南意眼中却只有一片冰冷的陌生和被冒犯的厌烦! 她甚至微微蹙起了秀眉,仿佛在看一个不知分寸的登徒子,红唇微启,嘀咕了一句:“看什么看?再看,信不信本小姐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她声音不高,奈何楚肖是习武之人,耳力远超常人。这句咒骂,一字不落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下! 虽然姑娘那日离开前曾提醒过他,在外相遇时可能会对他冷眼相待……可习惯了她在客栈小屋內那温柔似水、眼波流转的模样,此刻猝然面对这般的她,巨大的落差带来的刺痛感,如同利刃狠狠扎进心窝! 楚肖的脸色都被打击得有些苍白,眼中充满了受伤和难以置信。 店內,孟奚洲將这情景尽收眼底,心情大好。 这对前世情人的再相逢,仍是如此精彩纷呈! 她愉悦地弯起唇角,隨手將刚才那支点翠步摇买下,权当是给这场好戏付的门票钱。 直到孟南意和楚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她才慢悠悠地踱出玲瓏阁,继续她的採买。 孟奚洲回到孟府时,恰好在迴廊拐角处遇见了病情似乎好转不少的柳姨娘。 自那日孟奚洲在西锦院阴阳將纪氏苛待姨娘后,把柳姨娘的困境摆到了明面上。 孟钦瑞大概是念及旧情,也可能是为了维护自己治家有方的面子,总算亲自过问,指派了得力的嬤嬤和大夫照看柳姨娘。 药石对症,加上本就没真疯,柳姨娘清醒的时间果然越来越多,如今已能由丫鬟搀扶著在园中散步了。 然而,这位昔日在后院也算有些存在感的柳姨娘,如今却变得异常沉默寡言,眼神躲闪。看见孟奚洲迎面走来,她竟像是老鼠见了猫,嚇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就想低头绕道,脚步也慌乱起来。 就在两人即將擦肩而过的瞬间,柳姨娘或许是因为心慌意乱,脚下猛地一绊,竟直直朝著孟奚洲的方向摔去! 孟奚洲眼疾手快,手臂一伸,稳稳地扶住了她,入手处一片冰凉和微微的颤抖。 她唇角微勾,觉得这场景颇有趣味:“柳姨娘,当心脚下。” “多谢二小姐……”柳姨娘声音细若蚊吶,带著惊魂未定的颤抖。 她借著孟奚洲的力道勉强站稳,立刻像被烫到一般抽回手,紧紧抓住身边新换的的丫鬟的手臂,看也不敢再看孟奚洲一眼,低著头,脚步踉蹌地快速离开了,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孟奚洲看著那仓惶离去的背影,眉梢轻轻一挑。 方才扶住柳姨娘的剎那,她清晰地感觉到有个东西被迅速塞进了她的袖袋里。 回到琼华居,关上房门,孟奚洲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柳姨娘塞给她的东西。 一个小布条。 展开,上面只有八个字: 大小姐,求求您救我。 孟奚洲的指尖轻轻拂过那粗糙的布面,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柳姨娘果然是认得出她才是孟奚洲的。 这就对了。 她都能被纪氏在孟钦瑞眼皮子底下拐卖掉,而柳姨娘,一个无权无势的妾室,却能平安地將孟景明——这个足以威胁到纪氏地位的庶子养到这么大,若说她没几分真本事、没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谁信呢? 前些日子,即便孟奚洲不出手,她相信柳姨娘也必有自保的后手。 毕竟,前世她歷尽艰辛回到侯府时,柳姨娘不也依旧好端端地活著?甚至在孟钦瑞那里,还保留著那么一两分情意。 对於孟景明之死,柳姨娘此刻是心如死灰地断臂自保?还是……正在暗中蛰伏,筹谋著为爱子復仇? 孟奚洲走到窗边的火盆旁,將布条投入其中。 她注视著瞬间化为灰烬的布条,眼底深处,却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救?她当然会救。 前世没有她的插手,柳姨娘都能活得那么漂亮,天天在纪氏面前晃悠,用孟钦瑞那点微薄的恩宠,把纪氏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 这一世,若她再暗中添上一把火,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柳姨娘这把软刀子,岂不是能捅得纪氏更疼、更深? 能给纪氏添堵的事情,她孟奚洲向来是来者不拒。 这些日子的筹谋,她也愈发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 单凭她独自在这深宅大院里步步为营,想要彻底扳倒根深蒂固的纪氏,谈何容易? 这样慢悠悠的,何年何月才能將纪氏气死呢? 如今,有柳姨娘这样一个同样对纪氏恨之入骨、且颇有手段的盟友主动递来橄欖枝,这把“借刀杀人”的刀,她岂有不用之理? 孟奚洲换上了一身更显端庄嫻静的藕荷色衣裙,又对著铜镜理了理鬢髮。 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儼然是外人眼中侯府嫡长女孟奚洲的模样。 她对著镜中的自己,缓缓勾起一个笑容。 好了,该去父亲面前,再当一会儿孟奚洲了。 第46章 两巴掌让纪氏为我神魂顛倒 要化解柳姨娘的困境,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但核心无非就是让纪氏失去对柳姨娘的掌控。 解法千万,孟奚洲这次想试试最难但一旦成功也最致命的一种——釜底抽薪。 她要纪氏直接失去对府里大小事务的掌控权。 自她回府,与纪氏的爭斗多是小打小闹,虽然屡屡占了上风,却从未让纪氏伤筋动骨过。 这一次,是时候让纪氏大出血了! 孟钦瑞此人,最重顏面,视他的威严如性命。 此前纪氏苛待柳姨娘,却一点惩罚也无,为何如此,孟奚洲心中倒是有答案。 大抵是纪氏在父亲面前演了一场情深妒重的戏码。 她那张脸便是最好的利器,再加上炉火纯青的演技,梨带雨地哭诉:“妾身只是见不得老爷关心別人,心如刀绞……” 隨后又是温言软语,一派依赖孟钦瑞的模样。 这些足以哄得孟钦瑞飘飘然,沉浸在美人为他爭宠的虚荣里。 然后一句轻飘飘的“下不为例”,便再不追究。 可有些事情能用哄解决,有些却完全不行。 一旦此事涉及到了孟钦瑞的权威问题,他便会真正地动怒。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纪氏几次三番无视禁足令便属於这类范畴! 而如今,柳姨娘的安危,是孟钦瑞亲自下过死命令的!纪氏必定也信誓旦旦保证过,绝不再动柳姨娘一根头髮丝! 违背命令,又背弃承诺。 这两桩罪,足以让孟钦瑞动怒了。 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在孟钦瑞眼中,纪氏是他的妻子,是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侯府主母! 为了侯府顏面,他绝不会轻易剥夺她的管家之权!这也是为什么孟奚洲之前的反击中给纪氏扣下的罪名已然很严重,却总被轻飘飘化解的原因。 那么,如何才能让孟钦瑞彻底暴怒,情急之下直接收回纪氏的全力呢? 孟奚洲心中已然有答案了。 她要让纪氏亲手將孟钦瑞的脸面撕下来,扔在地上,再狠狠踩进泥里! 而这件事情的主导,最合適的人选便是柳姨娘。 她只需走出第一步棋,柳姨娘自然会明白接下来该如何做的。 柳姨娘也曾经步步退让,发现退让的结局不会海阔天空,而是被逼到绝壁。 现下她明白了退让换不来生路,这次定会拼死一搏,直至將纪氏逼入绝境! 孟奚洲朝著孟钦瑞的书房走去。 书房內,孟钦瑞正焦头烂额,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全因长公主捅下的篓子。 那女人,吃了败仗已是奇耻大辱,竟还敢临阵脱逃,致使边境重镇失守!圣上非但不严惩,反而恩宠有加,屡次慰问,让她安心养伤! 如今这烂摊子,竟要他们这些臣子来收拾! 孟钦瑞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而停下来嘆气。 当今圣上昏聵,对忠臣和姦臣一视同仁,只要没有顺他的意,都没有好下场。 他们每日带著乌纱帽上朝,不像是去做官的,倒像是去和圣上玩猜谜游戏的。 猜猜圣上在想什么。 都说伴君如伴虎,他们是伴君如探头进虎口,稍有轻举妄动便是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若不是太子如今成长起来,怕是敢在朝堂上说话的官员都没有了!全都被圣上不开心时给宰乾净了! 但將才不一样,將才在太子成长起来前就被宰得差不多了,只剩了一根独苗苗,这根独苗还是因为她是圣上的亲胞姐。 如今边境失守,战况吃紧,却无人可用,圣上灵机一动,命每位七品以上官员皆出一子,各调遣一支军,共护山河。 此事一出,朝堂顿时鸦雀无声。 无人想应,却无人敢做这个第一个出头的人去反驳。 这般荒谬绝伦的命令就真的被推行了下来! 孟钦瑞是真心实意地感到愁!仿佛被架上火上炙烤! 他除了大儿子和二儿子之外,其他儿子都还是稚子呢。 大儿子孟景宏是按文臣来培养的,温文尔雅,颇具雄才大略,未来会是朝廷的栋樑之才,战场上刀剑无眼,景宏又没有武艺傍身,去了不是送死吗?! 二儿子景明倒是文武双全,又胆大心细,能够送上战场。 可关键是,景明失踪了啊! 一想到景明的失踪,孟钦瑞的目光瞬间变得阴鷙。纪氏当初咬死景明与“孟南意”私奔,绝非空穴来风!南意必定与景明的失踪有关! 但到底如何,他又怎么去追究?私奔之事,绝不能再次重提! 到处都是绝路,孟钦瑞只觉得一股邪火直衝脑门。 景明,他忠勇侯府唯一能拿得出手、能上阵杀敌的儿子啊!到底去哪了? 偌大的侯府,竟派不出一个能接此军令的男丁!侯府门楣上那“忠勇”二字,完全成了天大的笑话!他几乎能听到同僚们幸灾乐祸的嗤笑声! 就在他烦躁得几乎要將书案掀翻之际,门外传来一道清越沉稳的女声: “父亲,女儿有事求见。” 是孟奚洲! 孟钦瑞强压火气,沉声道:“进来。” 孟钦瑞坐下,想趁著谈话缓缓心情,又生出两分將此事问问孟奚洲的心思。 这个女儿打小便聪慧过人,况且此事关係著忠勇侯府的荣辱兴衰,她合该进一进绵薄之力。 孟奚洲行了行礼,先是看了一眼孟钦瑞,隨即为他斟茶:“父亲为何这般愁眉不展?可是朝中有何烦难之事?” 这熨帖的关怀,如同甘霖落在孟钦瑞焦灼的心田。 他心中不由地喟嘆,这才是他真正的女儿!聪慧、体贴、识大体!未来能撑起侯府门楣的太子妃! 他终於稍稍放鬆,顺著话头,將圣命难违、府中无人的困境和盘托出,末了重重嘆息,將希望的目光投向孟奚洲:“……奚洲,你素来有主意,此事关乎侯府荣辱,你可有何良策?” 孟奚洲闻言,故作沉思地微微蹙眉。 若是真是如此,她估计也会苦恼一下到底送谁去死,但前世,这场战事是长公主自己请命戴罪立功去终结的,並没有其他人的参与。 也就是说,这场世家拼凑出战的计划並没有真正的实施下去。 为什么没有成功实施,当然是牵涉到的利益太大了。 谁愿意送自己精心培养的儿子去送死呢?庶子也不行啊! 偏偏圣上这个人又猴精猴精的,还要检查到底是不是亲生儿子,不允许有代替出征,说什么怕其能力不足,扰乱军中秩序。 无论是出於心疼自己的儿子,还是心疼自己羽毛,他们终会联合起来打消皇帝这个心思的。 孟奚洲相信那些人已经安排了好几个美人在吹枕边风了吧? 只有这个猪脑子的爹,没有做官的天分也没有偷奸耍滑的脑子,就知道在这里愁愁愁,然后问女儿。 不过……这正好也合了她的意。 孟钦瑞越是因为这件事情愁眉不展,这个计划的事实便越会顺利。 孟奚洲近日在外头閒逛,便已然听说了长公主吃了败仗又当逃兵的消息。 她心中並不相信,但知晓孟钦瑞为何突然不在乎“孟南意”对长公主的救命之恩了。 不过最重要並不是这个,而是边境失守,必然要有人去守,长公主养伤,太子回朝就是因为圣上想让他代政,这个烂摊子会被丟到谁头上呢? 孟奚洲想,按照皇帝的性子,大抵会让各派都不好受,便已经猜到会让各派都出点人。 虽说最后终会取消,但也不妨碍孟奚洲在它还存在时利用。 只需要一个子,便可以盘活一盘棋。 也只需要一点相关的信息,孟奚洲就能抓住,然后绝地反击。 孟奚洲惋惜地轻嘆:“是啊……若是二哥未曾失踪,以二哥之才,定能在此战中大放异彩,为父亲分忧,为侯府挣得无上荣光,可惜了……” 孟钦瑞一听,心更是痛得无以復加,不仅被圣上这般针对,还被偷了军功啊! 孟奚洲顺滑地转移起话题:“说起来,柳姨娘因二哥失踪之事,忧思成疾,身子一直不见好。前些日子女儿去探望时,她神思尚算清明,可今日再去……” 她顿了顿,眉头紧锁,仿佛在回忆令人不安的画面,“竟又说起胡话来了!时而哭求『夫人饶命』,时而又咬牙切齿地念叨『绝不会放过夫人』……唉,真是病得越发重了。” 她抬眼,看向孟钦瑞:“父亲不是已替母亲弥补过了么?相信母亲也早已真心悔过,定会与柳姨娘和睦相处,亲如姐妹的,柳姨娘这般……定是病糊涂了,神志不清才会胡言乱语吧?” 孟奚洲这看似无心、实则字字诛心的话语,如同在孟钦瑞脑中引爆了一道惊雷! 所有零碎的线索、被刻意忽略的疑点,在这一刻被强行串联了起来! 纪氏!是纪氏! 怪不得景明会失踪!定是纪氏这毒妇下的毒手!说不定南意也是撞破了她的阴谋才遭了毒手,只能污衊她自己最疼的南意与景明私奔,捨弃这母女之情,保她的侯府主母之位! 是她!害死了景明!断送了忠勇侯府唯一的將才! 断送了他忠勇侯府更进一步的希望!毁了侯府的未来! 滔天的怒火瞬间衝垮了孟钦瑞最后一丝理智!那被偷走军功的憋屈,被断送前程的狂怒,被枕边人背叛愚弄的耻辱,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烧尽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 “毒妇!” 孟钦瑞猛地一掌拍在书案上,震动之大,连砚台里的余墨都撒了出来。 他再也遏制不住这冲天的怒意,腾地一下站起,顾不得与孟奚洲解释一句,直直地走出书房,一路往幽兰院疾步而去。 巧而又巧的是,幽兰院里,纪氏正在惩罚柳姨娘。 纪氏可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她敢把柳姨娘叫到她院子里罚,就是想好了理由的,即使孟钦瑞出现也救不了她! 她罚得正大光明、坦坦荡荡,不过是在行使她作为主母的权力而已,何错之有? 纪氏居高临下地看著已然虚弱不堪的柳姨娘,眼中兴味十足。 柳姨娘被罚跪,她本就还在病中,跪一会儿便坚持不住了,而一旦歪斜半分,就会被修兰拿著竹棍子朝著反方向打回去。 美名其曰:“我在帮柳姨娘跪正呢,毕竟小妾在主母面前是万万不能失了规矩的。” 柳姨娘咬牙忍耐,一言不发。 她已经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如今只能相信大小姐,以及……等待。 没想到来的却不是大小姐,而是老爷。 孟钦瑞直接推门而入,纪氏刚要呵斥“怎么这般没规矩”,看见孟钦瑞一脸怒容地进来了赶紧起身。 在孟钦瑞走向她的时候她也走向孟钦瑞:“老爷,你怎么来了……” 孟钦瑞一句话也不说,直接一个巴掌就扇到了纪氏的脸上。 这一掌,既没有留下余力,也没有留下半分情面。 纪氏直接被扇得摔倒在地,她捂著迅速肿起来的脸,耳朵也因为这一巴掌而嗡鸣起来,听不清,人便有些混沌。 纪氏难得地愣住了,她抬头看向扇了这一巴掌怒意却像半分未曾削减的孟钦瑞,意识到大事不妙。 柳姨娘竟然能给孟钦瑞通风报信么?而孟钦瑞竟这般在意柳姨娘,为了她竟出手打她! 但这样也好,孟钦瑞得知“真相”之后会对她更愧疚,说不定也会直接厌弃柳氏,下次她再去求救,可就不管用了。 纪氏深吸几口气才稍冷静下来,泪水已经盈满眼眶:“老爷……你为何不分青红皂白便打妾身,妾身罚柳妹妹是事出有因啊!” 没想到孟钦瑞非旦没有听她解释的意思,居然又给了她一巴掌! “你闭嘴!” 纪氏这下真的被打懵了。 第47章 他那野猪脑子从哪知道的? 左右两巴掌下去,纪氏的整个脸都肿了起来,將她的美目都挤得小了一些,显得有些可笑。 纪氏强忍著双颊火辣辣的疼痛与巨大的屈辱,坚持解释到:“老爷,你真的误会了……” 孟钦瑞从前只当纪氏这女人有些手段,没发现她竟这么执著於狡辩,就算天塌下来了也要用嘴顶著! 怒气翻涌之下,他的胸口仿佛千钧巨石压著一般难受,甚至有些喘不过气:“误会?好啊!你且告诉这是哪门子的误会?” 他用手指向门外:“你让景明马上全须全尾出现在我面前,替你解释,一切都是误会!你这个母亲根本没有害他!” “孟景明……”纪氏心下极惊,猛地用手攥紧裙摆,力道之大,指甲直接掐住了腿上的肉。 孟钦瑞每说一个字,她便觉得耳朵里的嗡鸣更响一分!加之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吵得她心绪不寧! 她百思不得其解:孟钦瑞这野猪脑子到底是从何处知道的? 她能动手,一方面是对自己的手段足够自信,能將这件事情干得滴水不漏,头尾都处理乾净,成功让孟景明仿若人间蒸发。 另一方面,是因为孟钦瑞骨子里冷漠薄情。 这个男人,眼中只有利益得失,府中这些儿女在他心中,不过是未来可用以联姻、巩固权势的棋子罢了。 他对他们的日常冷暖、喜怒哀乐都不关心,连表面功夫的“严父”姿態都懒得做。平日里,不过是假模假式地丟给他们一些看似重要实则空泛的任务,或是偶尔带出去见见场面,便算是尽了教养之责。 他真正在乎的,从来不是儿女本身,而是他们將来能为他、为侯府带来的价值。 孟景明的死,连柳姨娘这个亲娘都一无所知,即使她有所察觉,也只是猜测而已,没有证据敢凭空指认主母戕害庶子,她只会死得更快。 孟景明失踪之初,孟钦瑞確实显露出了几分焦灼,派人四处搜寻,颇有些父子情深的样子。 然而,这份焦急如同夏日午后的骤雨,来得快去得更快。不过几日,他便显出了疲態与不耐,后续的搜寻虽未停止,却已是敷衍了事,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在他眼里,找得回来是造化,找不回来,便是那孩子福薄命浅,合该如此。 纪氏冷眼旁观,心中冷笑连连。 这就是孟钦瑞啊,只在乎他自己。 但此事已然翻篇,怎么突然又旧事重提,还一副篤定她就是凶手的样子? 纪氏本以为这件事情没有將孟奚洲拖下水已经算是一大憾事,怎么突然起来反噬她了?! 纪氏掐著大腿的手愈发用力,疼痛清晰,逼她冷静了下来。 她不能在这时沉默,沉默就是在默认,在认罪! 她自信孟景明的事情她处理得足够漂亮,绝对不可能被拿到证据! 说不定只是用捕风捉影的东西用来诈她而已! 虽孟钦瑞的震怒不似作偽……可不到最后一刻,万万不要自乱阵脚。 纪氏直起身子,眼泪说来就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老爷,你在说什么啊!景明那孩子是妾身看著长大的,他骤然失踪,府中上下,还有谁能比妾身更心痛?更著急上火?那些日子……妾身……” 修兰在一旁带著哭腔急切地附和到:“是啊,老爷,夫人那几日是我亲眼看著,成宿成宿地睡不著觉,又急得吃不下,熬得都瘦了……老爷怎么能这般揣测夫人,让夫人心寒吶!” 孟钦瑞急促地呼吸稍缓,显然是她们的话起了两分效果。 纪氏捕捉他的动摇,心中暗喜,正打算乘胜追击,没想到刚刚连直著身子跪著的力气都有没有了的柳姨娘突然撑著身子爬向孟钦瑞:“老爷……老爷……” 她声嘶力竭,脸上的眼泪连成一片,垂著头滴落在她爬过的沿途,又被裙摆所覆盖。 地上的泪渍,仿佛拖曳出的血跡,触目惊心。 柳姨娘爬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但她一刻也不敢停,因为稍微犹豫就会被纪氏再次掐著脖子拖入无尽的深渊。 而下次,她可能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爬出来了。 她知道,孟钦瑞会突然来纪氏的院子,一定是大小姐的帮助。 她要抓住这次机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她爬到孟钦瑞面前,知道他不喜脏污,並不去抓他的衣袍,而是隔著两臂的距离伏地,声泪俱下:“老爷……老爷!妾身以自己的性命担保……景明確是被夫人给害死的啊!那日主母以为我昏死了过去,其实我没有,我看著景明被带走,却一点也动不了,是我没用!” “你闭嘴!整日说疯话,如今竟乱说到我的头上了!”纪氏只觉得越听越心惊肉跳,仿佛跃入冰河,遍身发寒,赶紧扑上前去死死地捂住了柳姨娘的嘴。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然而,孟钦瑞已经听得清清楚楚! 他越听越是脸色铁青,觉得失望透顶! 纪氏平日里对小妾们的刻薄打压,他並非全然不知,只当是后宅妇人爭风吃醋的小伎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她的心肠竟歹毒至此!竟敢將如此狠辣的手段,用在他的亲生骨肉身上!用在一个对她毫无威胁的庶子身上! 眼见纪氏情急之下,竟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住柳姨娘,双手死死捂住对方的口鼻,看那架势,竟是要生生將柳姨娘闷死当场! “滚开!”孟钦瑞勃然大怒,抬脚狠狠將纪氏踹到一旁,隨即柳姨娘说到,“你接著说!將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都说出来!” 柳姨娘骤然被鬆开,剧烈地咳嗽起来,隨后便是大口的喘息。 她听到孟钦瑞的话,点了点头,缓过来后便开口: “从前我怯懦,只想著自己活,是我错了,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也不懂有些人斩草必除根……” 柳姨娘悲伤得似乎有一些恍惚:“我知道夫人一直以来给我的补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却不敢忤逆,直到那日积累之后毒发,我倒在地上,剧痛无比,要彻底失去意识之时,却听见纪氏进了院子与景明交谈!” “她安慰著急的景明,说我只是身体虚弱晕倒了,让景明出去请大夫回来,要去回春堂请……我拼命想要出声拦住他,可我意识却越来越不清醒,等我再次醒来时,便得知景明已经失踪了。” 说出深埋心底的真相,竟让柳姨娘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的轻鬆!仿佛卸下了背负多年的沉重枷锁! 纪氏直到此刻才相信,柳姨娘是真的知道,她一直以为的天衣无缝,不过是因为对方觉得胳膊拗不过大腿的自保而已…… 柳姨娘知道,举报纪氏是九死一生的决定,只要她举报了,就是彻底与纪氏站到对立面,孟钦瑞一日不废掉这个主母,她就会一日生不如死。 再说,孟钦瑞大概率是不会信的,纪氏膝下两儿两女,大女儿凤命在身、前途无量,大儿子官途通达、风光无两,没有谁会相信她会费力不討好地去伤一个不会威胁到她地位的庶子。 可纪氏比所有人想像得要狭隘得多,她的眼里容不得沙子,也容不得出现任何脱离她掌控的东西。 孟景明若是像孟钦瑞人头猪脑、难堪大用也就罢了,偏偏聪慧乖巧、文武双全…… 纪氏是不会容许他活在这个世上的。 可其他人只觉得纪氏绝不会在意孟景明这个小虾米,平常她演得又好,对孟景明关怀备至,更不会有人相信这么一个贤良淑德之人会去残害庶子。 从前若是柳姨娘说出她看到的真相,不过是用鸡蛋去碰石头,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可如今已然不同,有孟奚洲的助力和铺垫,又有圣上无心插柳之下孟景明的作用凸显,纪氏再无可能被轻轻放过。 “景明救我心切,落入纪氏精心布下的圈套,我却一句话也不敢说……”柳姨娘愧疚地闭上眼,又猛然睁开,质问起她从前半点不敢忤逆的纪氏,“他不过是想救我,他有什么错?我从前求你將他养在膝下,给他一条好点的活路你不肯,如今又要赶尽杀绝,纪氏,你是地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鬼,还是毒蛇转世投胎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柳姨娘越说越急,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胸膛控制不住地剧烈起伏。 纪氏被她的指证逼得脸色煞白,但她攥紧了拳头,脸上瞬间又换上了一副被污衊的震惊。 “荒谬!简直荒谬至极!”纪氏的声音颤抖,仿佛在极力忍耐,“柳姨娘,你失子之痛,我感同身受。可你如今神志不清,竟编排出如此恶毒的谎言来污衊我!这故事……编得可真像啊,若非我深知自己清白,连我都差点要信了你这番泣血的控诉!”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像是在平復被污衊的激动心情。 不能慌! 局面虽险,但尚有转圜余地!只要咬死不认,柳氏又拿不出实证,她未必不能翻盘! 纪氏心思急转,她转向孟钦瑞,眼神充满了悲切和坦荡:“老爷!柳妹妹她失了景明,神智已然不太清醒了!此事关乎妾身清白,更关乎孟府清誉!岂能只听她一人疯癲之言就妄下定论?!更何况,那日的事情经过,妾身早已原原本本稟告过老爷!” 她调整了一下跪姿,让自己显得更加诚恳:“那日,妾身確確实实是去柳妹妹院中寻她说话。刚走到院门口附近,就见景明从里面冲了出来,妾身还没来得及唤住他问个明白,便跑得没影了!妾身心中疑惑,连忙进屋,发现柳妹妹昏倒在地,妾身当时就明白了,定是景明这孩子见姨娘昏倒,急得乱了方寸,自己跑出去寻大夫了!” “妾身当时也急啊!立刻就让身边得力的管事是回春堂请大夫,想著顺路就能把景明给接回来,免得他在外头乱跑出事……可谁曾想……”她的声音哽咽起来,“世道不太平,那孩子只出了一趟门就……就再也没能回来啊!” 她以袖掩面,肩膀耸动,发出压抑的哭声。 “老爷……景明之事,妾身何尝不悔,何尝不痛?如果再来一次,说什么我都会拦住他,不让他再踏出府门半步!午夜梦回之时,我听他与我求救,都会哭醒,可怜的孩子啊……” 她捶胸顿足,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孟钦瑞听后蹙眉,视线在纪氏和柳姨娘之间转换,沉默下来。 战况再次胶著,谁也不会放过谁,但谁也不能咬死谁。 气氛压抑之时,孟奚洲佯装姍姍来迟,迈步进门:“父亲,您走得实在太快,一会儿便没影了,我不知你去了哪里,沿途问了才知道。” 她说完,才看向屋里的其他人,见纪氏脸上红肿极甚,又满是泪痕,惊讶又心疼到:“母亲你这是……发生了何事?” 她走近,纪氏立刻厌恶地偏过头,不想让孟奚洲看到她这般狼狈的模样。 不用想也知道,今天的一切事情都是孟奚洲在推波助澜,不然仅凭柳氏那个小羊羔般的心气儿,哪里翻得出她的手掌心?! 然而,就在纪氏偏头时,孟奚洲正好关切地伸出了手,正想安抚般落向她的脸颊,纪氏猛然偏头,恰好將脸狠狠撞在了孟奚洲的手掌上!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毫无预兆地响在死寂的屋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纪氏的脸本来就红肿未消,如今又被赏了一巴掌,她整个人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孟奚洲。 她……她竟然挨了孟奚洲的一巴掌?! 而且……还是她自己主动把脸凑上去的?! 岂有此理! 孟奚洲立刻惊嚇地缩回了手:“母亲恕罪,女儿实在是无心的!不知您会凑过来,扇了您一巴掌,女儿罪过!” 第48章 三人轮番扇她巴掌么?! 纪氏听了孟奚洲惺惺作態的道歉,犹如火上浇油,让她心中怒意更盛。 她心中咒骂,理智却拉著她冷静下来。 眼下困局难解,孟奚洲的到来,只会让局面更加复杂……她要稳住,切不可因为情绪上头而干蠢事。 她直接忽视了孟奚洲,转而尽力挺直脊背,转向了孟钦瑞,语带悲壮:“老爷,我纪生碧,对天地、对列祖列宗发誓,若我戕害了景明半分,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闻言,孟钦瑞心中猛地一震,不由地有些动摇。 纪氏这个人他太了解了!她最是避讖,但凡一丁点不吉利或是不利於她的话,她是绝不会说出口的。 如今立下这样毫无余地的毒誓……难道真的是错怪了她? 孟奚洲初听觉得惊讶,纪氏这是豁出去了? 隨即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或许……孟景明真的还活著。 但以纪氏的性格,怎么会留他一命呢?不是后患无穷么? 或许有更大的图谋,又或许,迫於某种压力? 事情似乎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谁知柳姨娘听到这般的毒誓也半分不退让,声音紧隨其后响起:“以我之低贱身份,就算得再大的恩宠也越不过主母去,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构陷主母!景明现下仍生死不知,求老爷明查啊!” 说完,柳姨娘便伏地不起,等待孟钦瑞的裁决。 孟钦瑞被两人架住,非得此刻判出个孰是孰非来。 他沉默片刻,欲言又止一番后突然转向孟奚洲,问到:“你怎么看?” 孟奚洲面带歉意地笑了笑:“我是母亲的女儿,对这件事了解又不全面,说话怕有失偏颇。” 孟钦瑞失望地点了点头。 孟奚洲却迟疑著道:“但……柳姨娘其实多年安分守己,从未逾矩,在我看来,也是知足之人,应不会想藉此生事上位,想来……或许是误会?” 孟钦瑞坐到纪氏的紫檀木圈椅上,又沉思起来。 死寂中,柳姨娘又开口,带著破釜沉舟般的决绝:“老爷……其实我还有证据!” 孟钦瑞放在扶手上的手忽然用力,抬眼朝她望来:“哦?说说看吧。”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超讚 】 柳姨娘深深地吸入一口气,仿佛在汲取力量,半晌才开口:“纪氏这些年一直在给我下一种慢毒,那日我昏迷,或是因为积累到一定程度,又或是因为与其他东西同食而触发……我请求搜查纪氏的院子,也许还会找到纪氏没用完的毒包!” 纪氏脑中“轰”地一声,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柳姨娘想干什么! 她向来谨慎,那药都是极其隱秘地由信得过的大夫配一次她用一次,绝对不可能留下任何把柄,更遑论她早就没有下那种毒了,再怎么也不可能此时能在她的院子里翻找出那种药! 除非……是柳姨娘在自导自演!她自己把药包藏进了她的院子里! “万万不可!”纪氏还未出声,孟奚洲就已经急切地阻止到,脸上的忧虑不似作假,“搜查主母的院子,成何体统,这不是打母亲的脸么?” 柳姨娘冷笑著反驳到:“大小姐说自己会说话偏颇,果真是有自知之明啊!但是,你方才不也打了你母亲的脸么?多我一个,也不算不多。” 孟奚洲心下差点笑出了声,柳姨娘居然也有如此言语犀利之时! 果然,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但她面上像是气得涨红了脸:“放肆!我不过无心之举,母亲都未曾介意,你有何资格教训我?谁给你的胆子?” 两人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会吵起来。 纪氏听得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她好不容易忘记了刚刚那阴差阳错的一巴掌,这两人非要变著地提醒她! 她今日被孟钦瑞那个死男人扇了两巴掌,又被孟奚洲扇了一巴掌,如若搜查,就是又被柳姨娘扇上一巴掌! 今日是非要將她的脸撕下来在地上碾了又碾! 可是这口恶气,她却只能自己生生地咽下去!因为这个搜查,她根本无法拒绝,但凡说上一个“不”字,便是不打自招,做贼心虚! 孟钦瑞沉声到:“纪氏,搜查之事,你意下如何?” 纪氏扶额叩首,声带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愴然:“妾身坦坦荡荡,无什么不可示人之物!若一查便可证清白,妾身但听老爷吩咐。” 孟钦瑞从进可院子之后便一直紧蹙的眉头,在听到纪氏这番深明大义的表態之后终於有所鬆动,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身侧人命令到:“去办吧,记住,不要损坏任何屋中之物。” 倒是给足了纪氏体面与尊重。 搜查並没有进行多久,管家便带回来一个可疑的布包,孟钦瑞眼神示意递给孟奚洲。 孟奚洲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略懂医术的人接下了这个重担,伸手接过打开,是深褐色的药物粉末。 “这……”她观察了一会儿后,面色明显有些差,嘆了口气后还是无奈开口,“女儿学艺不精,不敢妄下论断,只看得出里面有几位相反的药物,同服便会產生剧毒,但加得不多,不会要了服用者的性命。” 孟钦瑞重重冷哼一声,刚刚降下去的对纪氏的不满又陡然拔到顶峰,失望透顶:“现下,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纪氏虽然早料到会如此,但亲眼见到证据从她的房里翻出来,又听孟奚洲说的结局,她还是觉得一股寒气直衝头顶。 柳姨娘这贱人到底是何时把这个药包藏进她的屋子里的? 这药她又是如何得到的? 这一个药包里的量她一眼便可以看出,够她用十次了!她为了保险起见,每次加的量很少,这绝不是她所遗留下来的! “老爷!”纪氏眼中闪烁著不甘与挣扎,“奚洲的医术只得皮毛,还请老爷请回春堂的大夫一看。” 她將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请来的大夫身上,若是来的大夫刚好与她相熟,那便还有一线生机。 孟钦瑞应下了这个提议,开口下命令时,孟奚洲补充到:“此时事关重大,多请几个大夫过来吧。” 下人应是,將回春堂里空閒的五个大夫都请了来。 其中就有与纪氏相熟的周大夫! 纪氏见了他,普通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一般,心中一下有了底。 她不动声色地给周大夫递了一个眼神,对方瞬间心领神会。 周大夫摸了摸鬍子,开口:“药包在哪里,让老朽先验一验吧。” 他作为回春堂里资歷最老的一批人,这药他说什么基本就是什么了,就算他说错,剩下四人也不会当眾反驳,拂了他的面子。 孟奚洲摇了摇手中的药袋子:“在我这儿。” 周大夫刚要伸手接过,孟奚洲却移开手臂,笑得温和:“既然请了五个大夫来,便大家一起看吧。” 纪氏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大抵明白孟奚洲什么计划了,赶紧开口:“奚洲別闹,快把药包给大夫!” 孟奚洲摇摇头:“事关母亲的清白,再谨慎也不为过,这样吧,劳烦五位被带去五个互不相见相闻的地方,我將药粉分於五位查验后写在纸上交与我。” 这提议一出,周大夫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行医数十载,何曾受过如此防备和质疑? 这简直是將他与其他普通大夫等同视之,无异於砸他的场子! “胡闹!”周大夫勃然大怒,白的鬍子气得直抖,“孟小姐!我等悬壶济世,分秒必爭!多少病患等著救命!今日全都应召而来已是破例!你竟要我等陪你玩这等如同稚子过家家般的把戏?!简直荒谬至极!视人命如儿戏吗?!” 他扣下的帽子又大又沉。 纪氏立刻抓住机会,跟著厉声驳斥,试图用大义压垮孟奚洲:“奚洲,休得胡闹!周大夫和诸位大夫时间何等宝贵!你如此耽搁,延误了其他病患的诊治,与谋財害命何异?!你担得起这责任吗?!还不快將药包交给周大夫!” 她声色俱厉,仿佛孟奚洲已是十恶不赦。 然而,孟奚洲却只是淡淡一笑,不为所动。她转向其他几位面面相覷的大夫,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诸位先生,请吧。” 她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纪氏又急又怒,狠狠瞪了孟奚洲一眼,那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转而急切地看向闭目养神的孟钦瑞,声音带著哭腔:“老爷!您看看她!您就任由她如此胡作非为,耽误正事,折辱名医吗?!您管管她啊!” 孟钦瑞如同老僧入定,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半个字也未回应。 厅堂內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管家知道孟钦瑞这是孟奚洲的提议默许了,此刻不再犹豫,对著几位大夫躬身道:“诸位大夫,请隨我来。”说罢,便引著神色各异的五位大夫,分別走向了早相隔甚远的五间静室。 孟奚洲这才走到纪氏身边,蹲下身,握住纪氏颤抖的手,语气充满了恳切:“母亲,您別著急,女儿这般做,正是为了彻底证明您的清白啊!您想想,若是只有周大夫一人说了,旁人难免会疑心。如今五位大夫各自独立查验,结果若都一致,那才是真正的铁证如山,任谁也再无法质疑您半分!” 纪氏听著这番情真意切的安慰,只觉得一股逆血直衝喉头,眼前阵阵发黑! 还她清白?就是孟奚洲在,她才担心自己清白! 大夫们没多久就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孟奚洲和最后一位大夫一起走进门,公布纸条上的內容。 大夫们其实还有些紧张,这样的方式像是在考试一般,他们已经出师行医多年,好久没体验过这种等待答案公布的感觉了。 若是只有他与其他人的答案不一样,可不是砸自己的招牌吗? 孟奚洲一张张摊开纸条,想念出了纸上的內容,却看见第一张为空白。 她抬眼看向周大夫,对方偏开了头:“你既不尊重我,我为何要配合你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孟奚洲宽容地笑了笑,將那张空白的隨手一扔:“无妨,先生的答案並不重要。” “你!”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周大夫的脸上! 孟奚洲无视了满脸怒容的周大夫,直接翻到下一张念了出来。 周大夫发现其他人竟然乖乖地答了,气得吹鬍子瞪眼:“你们这群怂包!软蛋!竟然任由一个小丫头摆布,回春堂的脸面都被你们给丟尽了!” 其他人敢怒不敢言。 其余四张表达的內容与她照片说的药物相反大差不差,她念完后看向孟钦瑞,接著演:“父亲,竟真的是……精心配製,药性相衝的慢性毒药!” 计划顺利的推行到这里,柳姨娘终於鬆了一口气。 她发现自己被下毒之后便开始假装將药喝了下去,其实倒在了袖子上,洗下来之后又將水蒸乾,日復一日地收集。 或许收集药粉是无用功,但她总在想,若有朝一日有力反抗,得有物能证明她的苦难才行。 如今终於用上了…… 这一切都要感恩大小姐,若不是她出手相助,也许她都活不到今日了…… 想著,她便看向孟奚洲,只见对方正把剩下的药粉极其自然地揣进了自己衣袖里。 柳姨娘:“……” 孟钦瑞终於睁开了眼:“自今日起,府中中馈与庶务暂时交与沈姨娘吧,纪氏,你且好好休息。” 他说完,便再不看任何人一眼,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孟奚洲目送孟钦瑞离开后,走近已然面无血色的纪氏,语气轻柔地劝慰到:“是啊母亲,父亲也是为你好,你已经操劳了十几年了,殫精竭虑,也该歇歇了。” 纪氏猛地抬起头,那双被肿脸挤成了一条缝的眼睛,爆发出刻骨的怨毒和冰冷的恨意! 这一局,孟奚洲居然是直接衝著她的管家权来的,没有管家权,她如同失去了四肢!做什么都已然不方便。 这一招釜底抽薪,玩得属实是妙啊! 她死死盯著孟奚洲,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只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她知道,此刻与孟奚洲做任何口舌之爭,都不过是自取其辱,徒增笑柄! 孟奚洲看著纪氏这副模样,轻轻嘆了口气,像面对一个固执己见的家中长辈。 她不再理会纪氏,转身走到瘫软在地的柳姨娘身边,伸出双手,温柔却有力地將她搀扶起来,离开了院子。 第49章 再次训狗 忠勇侯府,洛林院。 时值深冬,庭院里积雪未融。 窗边,沈姨娘裹著一身厚实锦袄,正百无聊赖地逗弄著掛在窗欞上的金丝雀。 她刚出月子不久,脸色还透著几分產后的苍白与虚弱,身形却依旧显出一种丰腴的富態。 只是她今日大红配大绿的装束,撞得人眼繚乱,透著一股子商贾之家特有的的热闹劲儿,生怕別人不知她富贵。 贴身丫鬟相宜猛地掀开厚重的帘子冲了进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姨娘!天大的好消息!” 笼中的金丝雀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惊得扑棱乱飞,一头撞在精致的笼壁上。 沈姨娘被这动静嚇了一跳,没好气地用手帕捂住耳朵,在软垫上坐下,斜睨了相宜一眼,语气懒洋洋的:“能有什么天大的好事?除非你告诉我,我费尽力气生下来的那个小丫头片子,其实是个带把儿的哥儿!那才叫天大的好消息!” 她本是隨口一说,带著几分未能得子的怨懟。谁知话音落下,却见相宜脸上的笑容非但没有削减半分,反而咧得更大了,眼睛亮得惊人,就差手舞足蹈起来。 沈姨娘心头猛地一跳,坐直了身子:“怎么?……真有好事不成?” 相宜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姨娘!千真万確!老爷……他把府里的中馈大权,交给您了!就在刚才,老爷从纪氏的幽兰院里出来,当著管事们的面亲口宣布的!以后这府里上上下下都归您管啦!” “什么?!”沈姨娘猛地一拍大腿,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叉著腰哈哈大笑:“我就知道!我沈金枝天生就是个富贵命!老天爷怎么可能让我一辈子窝窝囊囊地当个姨娘?!原以为生了个丫头片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谁知道啊谁知道,柳暗明处处是村也就罢了,这老天爷一开眼,直接把我送进城里当主子姑奶奶啦!” 她丰腴的身子笑得枝乱颤,才勉强止住,喘著气问:“等等……你刚说,老爷是从纪氏那院子里出来之后才宣布的?那幽兰院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快跟我说说!” “何止是了不得,简直是精彩绝伦!”相宜凑得更近,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那股子兴奋劲儿,“纪氏这次可是栽了大跟头!老爷进去没多久,就狠狠扇了她两记响亮的耳光!那力道,嘖嘖,听说当场就把纪氏扇得肿成了猪头!眼睛都挤成一条缝了!这还不算完,后来大小姐又不小心打了她一巴掌,她怕是肺都要气炸了!” 沈姨娘听得简直心怒放,恨不得立刻抓把瓜子生来,就著这下饭的事嗑个痛快! 相宜绘声绘色的描述,勾得她心痒难耐,她兴奋地搓了搓手,忍不住开始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机会,在纪氏的脸上,狠狠扇上那么一两下! 她保证会睁大眼睛看清楚,把她的每一丝表情烙印在脑海里,日后但凡心情不畅快了,就翻出来回味一番,保管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这巨大的喜讯比任何补药来得都有用,沈姨娘只觉得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牛劲儿! 她赶忙搭上相宜伸过来的手,借力稳稳站起:“走!別在这儿瞎耽误工夫了,隨我去库房!咱们这就去点点咱们的家当,看看这泼天的富贵,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是!姨娘!”相宜的笑容灿烂得几乎能晃人眼,那喜气洋洋的模样,简直和此刻的沈姨娘如出一辙。 中馈易主,忠勇侯府的天,仿佛在一夜之间就换了顏色。 僕役们私下议论纷纷,心思各异。 沈姨娘出身商贾巨富之家,最是重利,脑子更是活泛得像她爹娘翻版,天生就是拨弄算盘的好手。 她一接手府中產业,便如鱼得水。 別的当家主母或许还在熟悉帐目、理顺人情,沈姨娘却直接一头扎进了最能生钱的商铺里。 不过短短几天功夫,她便凭藉多年耳濡目染的商业直觉和雷厉风行的手段,抓住了一波年底年货採买的浪潮,压低成本,抬高售价,硬生生將几个主要铺面的利润翻了个番! 帐房先生捧著新出炉的帐册,对这位新主母的“財神”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 沈姨娘自己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每天泡在帐房里对著帐本简直比看自己刚出生的闺女还亲,常常待到夜深人静还捨不得回洛林院。 然而,除了算帐赚钱,沈姨娘对府中其他庶务几乎是一窍不通,或者说,是懒得去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和规矩体统。 於是,各种麻烦纷至沓来。 “姨娘!不好了!厨房管採买的李二和他媳妇打起来了!李二媳妇说李二偷了厨房半扇猪后腿肉,拿回他相好的寡妇家了!” “姨娘!西跨院张婆子来哭诉,说分到她院里的银霜炭份量不足,烧不暖和,冻得小少爷直打喷嚏!” 诸如此类,鸡毛蒜皮,却又牵扯著府中无数人的利益和关係。 沈姨娘被这些琐事闹得头晕脑胀,她的处理方式极其朴素,甭管谁对谁错,只要闹到她面前,一律各打五十大板! 这种不问青红皂白的处理方式,让府中的僕役们苦不堪言,只觉得这日子比在纪氏手下时还要难过。 可这是老爷的决定,他们又能如何?只能硬著头皮,在这位“財神奶奶”的手下,一天天苦熬著。 孟奚洲这几日出府越发勤快了。 纪氏骤然失势,被夺了中馈权,幽禁在幽兰院,以她那睚眥必报的性子,此刻必然正绞尽脑汁,算计著自己这个始作俑者。 孟奚洲在等,等纪氏按捺不住出手。 她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丛林中耐心地布下陷阱,静待猎物踏入。 这一日,她並未乘马车,悠哉悠哉在京城街头漫步。 冬日的阳光带著些微暖意,洒在青石板路上。她看似漫无目的,实则在寻找一个好久未见的人。 楚肖。 天悦客栈的客房他早已退掉,如同水滴匯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孟奚洲无法再去兔子窝里守株待兔,只好主动出击,在这偌大的京城里逮兔子了。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腿脚有些酸软,孟奚洲在一处相对僻静的街角停下脚步,恰好旁边有个卖葫芦的老阿婶,她便买了一串尝尝。 阿婶的手艺还不错,孟奚洲吃得正欢时…… “咻——” 一声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孟奚洲本身就是射箭的高手,箭矢破风的声响熟悉得如同自己的心跳! 电光火石之间,她已判断出箭矢袭来的方向!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她立刻一把抓住还在数铜板的老阿婶向旁边扑倒! “哎哟!”老阿婶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叫,被孟奚洲拽得一个趔趄,两人狼狈地滚倒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箭矢並没有如孟奚洲所料掉落在地。 另一道更加凌厉的破空声后发先至! 一支羽箭凌空射中了那支袭向孟奚洲的箭矢,两支箭在半空中猛烈撞击,箭杆瞬间断成两节,坠落在地! 一切发生在呼吸之间! 孟奚洲心臟狂跳,气息急促未平,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她顾不上一旁嚇得魂飞魄散,正语无伦次向她道谢的老阿婶,迅速从地上起身,目光灼灼地投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那个她期待已久的身影,正手持长弓,脸上带著尚未褪去的焦急与凝重。 “公子!”孟奚洲的声音带著一丝劫后余生的微颤,更多的却是鱼一钓就上鉤的欣喜。 楚肖几个箭步衝到她面前,目光急切:“有没有伤到?”声音紧绷,带著显而易见的担忧。 孟奚洲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在他面前轻盈地转了一圈,脸上绽开一个安抚的笑容:“毫髮无伤呢,多亏公子出手及时,把我保护得很好。” 確认她真的安然无恙,楚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鬆弛。 隨即,一股后怕和难以言喻的怒意涌上心头,他眉头紧锁,语气带著一丝责备和不解:“为何……为何每次我遇见你,你都置於这般危险的境地?” 孟奚洲心中暗笑,面上却不显分毫。 自然是因为知道可能有危险,才专门出来寻你的呀。 初次的英雄救美虽然刻骨铭心,但若要这份悸动变为难以割捨的感情,便需要更强烈的刺激,需要人为地添上几笔。 比如,心上人差点永远地离开自己。 当楚肖亲眼看著她陷入危机,又亲手將她从死神手中夺回时,那份恐惧与失而復得的狂喜,足以將他心中朦朧的好感变换成汹涌的爱意。 为此,她甚至提前许久就嘱咐了洛谷,若她遭遇危险记得见机行事,要儘量让楚肖出手相救。 虽然洛谷当时看她的眼神复杂得如同在看一个疯子,但他终究还是应下了。 孟奚洲深深地望进楚肖那双犹带余悸的深邃眼眸里,缓缓开口:“当然是……为了遇见你啊。” 楚肖只觉得心臟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那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如同带著魔力,清晰地落在了他心湖最柔软的地方,激起滔天巨浪,让他的心神再也无法保持寧静。 他怔怔地看著她,一时竟忘了言语。 孟奚洲趁著他愣神的功夫,继续心安理得地编织著动人的谎言,眼神坦荡而炽热:“你退了房,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之大,我不知道该去何处寻你……情急之下,才想出这个笨主意。我想若我身处险境,公子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吧?说不定……你就会像现在这样,如同神兵天降般现身呢?” 她一边说著,一边清晰地看到楚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红,而她的目光,却依旧半分避让的意思也无。 楚肖被她看得有些狼狈,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没有留下任何能让她找到自己的方式,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如同人间蒸发。 这些天找不到他的日子里,她该是多么担忧、多么难过?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瞬间攫住了他。 “抱歉,我……”楚肖的声音有些乾涩。 “不必道歉的。”孟奚洲温柔地打断了他,唇边笑意更深,“我想,以我们之间的缘分,老天爷总会安排我们再次遇见的,就像现在这样,不是吗?”她顿了顿,“倒是公子,也未曾来寻我呢。是……还未猜出我的姓名么?” 楚肖顿时觉得脸上更烫了,因愚钝而生的懊恼涌上心头。 他有些挫败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尚未。” 孟奚洲依旧笑得温柔似水:“无妨,不如先让我来猜猜公子的姓名?” “楚肖。”楚肖几乎毫不犹豫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姑娘不必猜的。” 孟奚洲:“……” 她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凝滯。 男人老实过了头,逗都不知如何逗。 她难得在言语交锋中吃了个小小的瘪。 为了找回场子,孟奚洲又捡起那些酸话来说:“楚肖……真是奇怪,总感觉这个名字似曾相识。我们前世,是不是也认识呢?” 果然,楚肖的耳朵再次不受控制地红透了,连呼吸都似乎窒了一瞬。 他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她那双仿佛能吸人魂魄的眼睛。 扳回一城的孟奚洲,眼底闪过一丝胜利的笑意。 她见好就收,適时告別:“出来有些时辰了,家中还有事,我得回去了。公子,回见。” 她转身欲走之时,楚肖却像是鼓足了勇气,在她身后急急开口:“等等!下次若再遇见,你……还会同我这般讲话么?还是……骤然冷下来?” 他忘不了上次她突如其来的疏离,那感觉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孟奚洲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冬日的阳光勾勒出她清丽绝伦的侧影。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望著他,眼神带著一丝楚肖看不懂的深意:“我无法向你保证什么。世事无常,人心易变……但是,”她话锋一转,“希望下次再见之时,你能叫出我的名字。那时……或许一切都会不同了。” 她说完便再次转身,背影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楚肖怔怔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许久,才对著那空荡荡的街口,郑重地应道:“好。” 第50章 怪不得你俩天生一对 孟奚洲今日留在了自己的院落,未曾外出,洛谷趁机告假,悄无声息地潜回了东宫,暂由其他暗卫接替守护孟奚洲的任务。 东宫书房內,檀香裊裊,却驱不散瀰漫的凝重气息。 太子宋承霽端坐於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案头的奏摺堆积如山。 他眉头紧锁,目光落在摊开的一份边关急报上。 父皇近来越发隨心所欲,竟突发奇想,欲组建一支由各家世家紈絝子弟拼凑而成的“世家军”送往边关,美名其曰共抗外敌,实则想给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各餵一只苍蝇,噁心他们一番。 这看似儿戏的旨意,却让人陷入了两难的泥沼。 这些平日里斗鸡走马的紈絝,上了战场非但起不到丝毫作用,反而会成为巨大的累赘。 可君无戏言,旨意已下。 而更棘手的是,朝廷如今正值用人之际,真正能征善战的將领却寥寥无几。 皇帝沉迷丹药,神志清醒的时间愈发稀少,他作为储君,必须坐镇朝堂,寸步难离。 而原本可以倚重的长公主姑姑,又受了伤,短期內根本无法重返战场…… 如山的奏摺中十之八九都是来自各大世家的陈情、劝諫,要求皇帝收回“世家军”成命。 宋承霽一份份批阅著,难得觉得有些无力。 当他翻到最后一份奏摺时,书房外传来內侍恭敬的通报声:“启稟殿下,洛统领求见。” 宋承霽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紧蹙的眉头竟不易察觉地舒展了几分,唇边甚至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 他搁下笔道:“让他进来。” 洛谷一身玄色劲装,步履沉稳却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行至书案前,单膝跪地,垂首行礼:“属下洛谷,参见殿下。” “嗯。”宋承霽淡淡应了一声,“她最近如何?” 这个“她”字,无需言明,两人心照不宣。 洛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想到孟奚洲近来的所作所为——那街头刻意的“偶遇”,那对著楚肖时毫不掩饰的炽热眼神,那近乎挑逗的言语……每一个画面都让这位忠心耿耿的暗卫统领头皮发麻。 实话实说?殿下会作何反应? 不说?欺瞒主上更是大罪! 洛谷只觉得喉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从前面对刀山火海也面不改色的他,此刻竟半个字也吐不出来,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哦?”宋承霽似乎察觉到了洛谷的异样,重新拿起笔,语气带著一丝玩味的探究,“很难回答么?” 他一边问,一边从容地在最后一份奏摺上批下硃批。 洛谷的心跳如同擂鼓,在“听命如实稟告”和“为了主子好选择性隱瞒”之间反覆拉扯,几乎要將牙根咬碎。 就在宋承霽合上奏摺,再次抬眼看向他的瞬间,洛谷心下一横,抱著一种近乎赴死的决绝,猛地抬起头,声音乾涩而艰难:“回殿下,孟姑娘她……她最近在……拈惹草。” 出乎洛谷意料的是,宋承霽闻言非但没有震怒,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清朗,却让洛谷觉得比寒冬的北风更刺骨,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顺著脊背爬上来。 宋承霽饶有兴致地问:“成日在梅兰苑沉迷听曲儿么?” 梅兰苑是京城贵女们消遣的雅致去处,听曲赏舞,风雅得很。 洛谷只觉得头皮发麻,硬著头皮继续匯报,声音更低了几分:“不是听曲儿,是……一直在接触不同的男子,而且还都是些……歪瓜裂枣。” 他斟酌著用词,实在想不出更委婉的说法来形容那些被孟奚洲“偶遇”的对象。 不是整日斗蛐蛐听戏的紈絝中的紈絝,就是流落街头的穷小子……这叫他怎么说。 宋承霽挑了挑眉,非但没有半分慍怒,反而像是恍然大悟般,指尖轻轻点了点额角:“原来如此。倒是我思虑不周了。”他微微頷首,仿佛在认真反思,“是该给她送些好的过去,让她挑挑才是。” 他的语调平静,却如同惊雷在洛谷耳边炸响! 洛谷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为、为自己的未婚妻物色男人?! 这句话光是在嘴里咀嚼都觉得汤烫嘴!主子他竟然还要付诸行动?! 洛谷只觉得自己的认知被彻底顛覆,他僵在原地,生平第一次,对主子的命令產生了抗拒,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他甚至想立刻倒退出这间让他感到窒息的书房! 宋承霽仿佛没看到洛谷那见了鬼似的表情,左手隨意地支著下顎,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片刻后,他像是做出了决定,眸光微敛:“那,便明日去忠勇侯府一趟吧。”他顿了顿,补充道,“侯府毗邻长公主府,正好可顺道与姑姑商议边关之事。” 洛谷这才恍然惊觉,太子殿下口中的“送点好的让她挑”,指的竟是他自己!心头瞬间涌上百般滋味! 这份恍恍惚惚的状態,一直持续到他悄然返回忠勇侯府。 他刚在惯常的位置现身,甚至还没来得及向孟奚洲稟告,便见她手中把玩著一支含苞待放的白梅,笑吟吟地望向他: “他何时来?” 洛谷心头剧震! 在东宫被主子的惊世之言嚇得不轻,回来又被孟奚洲这未卜先知的一问问得魂飞天外!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机妙算么?还是这位孟姑娘对主子的了解,已然深入骨髓?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殿下会將自己这样心腹中的心腹,派到孟姑娘身边了。怪不得是天定凤命……这两人,一个心思深沉如渊,一个玲瓏剔透似镜,当真是……天造地设的相配! 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垂首恭敬回道:“回姑娘,明日。” 孟奚洲闻言,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慢悠悠地评价道:“他倒是心急。” 洛谷:“……” 老实的亲卫眼观鼻,鼻观心,半个字也不敢接。 “不过也好,”孟奚洲將手中的白梅凑近鼻端,轻轻嗅了嗅,“他来了,孟南意也就能被放出来溜一溜了。” - 沈姨娘掌权这几日,整个忠勇侯府的下层僕役们苦不堪言,而兰芷院里的孟南意更是度日如年。 她是一株从小依附著纪氏这棵参天大树生长的娇,习惯了被精心呵护,习惯了听从指令行事。 如今大树骤然倾倒,她被禁足在兰芷院,失去了指引,便如同一只无头苍蝇。 好在她的身份毕竟特殊,沈姨娘再囂张,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剋扣她这位未来太子妃的份例用度。 然而,那些从前只要她一个眼色,下人们便心领神会、立刻奉上的种种便利与特权,如今却统统消失了! 想听个时兴的小曲儿?没人去请。想吃口城外老字號的点心?没人跑腿。 能供她消遣取乐的东西骤然锐减,成日里只能蹲在兰芷院里,孟南意觉得自己快要发霉长蘑菇了! 她夜里辗转难眠,白日里精神萎靡,眼底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青黑。 更让她心慌的是母亲的沉默。 除了在中馈被夺之初,纪氏曾派人递信儿来宽慰她稍安勿躁外,便再无其他动静。 母亲究竟在谋划什么?为何迟迟没有动作? ……难道真的就这样认栽了么?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翻腾,如同百爪挠心,让她坐立难安。 今日晨起,孟南意虽坐了起来,眼睛都未曾完全睁开,便听到贴身丫鬟在帐外,用刻意压低却难掩激动的声音稟报:“姑娘,大喜事!太子殿下……今日要来咱们府上了!” “什么?!”孟南意睡意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一双美眸瞪得溜圆,死死盯著丫鬟,“你说的可是真的?若你敢拿这种事情寻我开心……” 话语里充满了威胁,让人不寒而慄。 丫鬟嚇得浑身一哆嗦,连忙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此乃千真万確!是前院老爷身边的小廝亲口传过来的消息!” 盼星星,盼月亮,终於把他给盼来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 孟南意半分起床气都没了,立刻掀开锦被下床:“快!快伺候我更衣梳妆!把最好的衣裳,最贵的首饰都给我拿出来!” 她要在太子面前,展现出最好的一面! 一番精挑细选,耗费了足足两个时辰,早膳都只能匆匆对付两口燕窝粥。 不一会儿,前院传来了正式的解禁令。 她知道,只要今天能在太子面前好好表现,让太子对她青眼有加,那么这该死的禁足令,就永远也別想再套到她头上! 越想越是激动,孟南意望著铜镜里艷光四射的自己,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时至晌午,忠勇侯府大门洞开,府中所有有头有脸的主按著品级规矩跪了一地,屏息凝神恭候太子鑾驾。 马车停在门口,驾车的赫然是提前离开了一阵的洛谷。 孟奚洲站在女眷队列中,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这不正是那日她回府时的景象么? 只不过,这一次马车里坐著的,確確实实是他们翘首以盼的太子宋承霽。 她能想到这一点,在场的其他人又怎会忘记?当看到洛谷从车辕上跃下,恭敬地掀起车帘时,孟钦瑞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那日对孟奚洲行大礼的窘迫和愤怒瞬间涌上心头,让他有一剎那的愣神和恍惚。 就在这要命的瞬间,身著玄色绣金蟒袍的宋承霽,已然从容地踏出了马车。 “拜见太子殿下……”关键时刻,清泠平静的女声在寂静中响起,瞬间惊醒了陷入尷尬回忆的孟钦瑞! 孟钦瑞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他猛地反应过来,差点酿成大祸! 他立刻挺直腰板,震声高呼,盖过了孟奚洲的声音:“臣孟钦瑞,率忠勇侯府上下,恭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吧。” “谢太子殿下!”眾人这才敢起身,垂首肃立。 孟钦瑞作为家主,连忙上前几步,脸上堆起十二分的恭敬笑容,小心翼翼地与太子攀谈寒暄,无非是“殿下亲临,蓬蓽生辉”、“天气寒冷,有劳殿下”之类的客套话。 他一边说著,一边不动声色地用眼神示意著站在自己身的的孟南意。 孟南意接收到父亲的暗示,心中狂喜!她立刻仪態万千地对著宋承霽盈盈下拜,声音更是刻意模仿著孟奚洲的清泠,却又带著一丝她独有的娇柔婉转:“臣女孟奚洲,请太子殿下安。” 然而,预想中太子温和的回应、甚至是惊艷的目光並未出现。 宋承霽的目光在她那身有些喧宾夺主的装束上停顿了一瞬,隨即移开,脸上露出温和得体的笑容:“二小姐不必多礼。” 孟南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凝固,如同戴上了一副拙劣的面具。 她维持著屈膝行礼的姿势,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该如何回答?承认自己是“二小姐”?那她精心策划的一切岂不成了笑话? 继续坚持自己是“孟奚洲”?太子金口玉言已定,她敢反驳吗? 她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太子当眾打了一巴掌! 为什么?为什么她已经模仿得如此用心,打扮得如此隆重耀眼,却仍像那东施效顰,被一眼识破? 为何那江府的管家瞎了眼认不出,连尊贵的太子殿下也……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心中对孟奚洲的怨恨瞬间达到了顶点! 凭什么?! 孟奚洲凭什么夺去属於她的才名,占著属於她的凤命? 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执著地不让孟奚洲现在就死,说换命尚未成功,明明孟奚洲一死,凤命自然就会知道从前从错了主,马上跑到她身上了! 孟南意恨得咬牙切齿,母亲说什么还不能杀孟奚洲,其实是捨不得杀了孟奚洲吧,说什么只有她孟南意一个女儿,都是骗鬼的! 母亲既不愿杀,她自己动手便是了,待成功后,再也不用受孟奚洲的气,也实实在在的是母亲唯一的女儿了…… 孟钦瑞在一旁也是惊愕万分,无比纳闷。 他侧过头,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身边这位的“孟奚洲”,又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毫不起眼的“孟南意”。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但气质天差地別!他自认绝不会认错!可太子殿下……怎么会? 他心中叫苦不迭,却又不能直接说“太子您认错了”,只能硬著头皮,委婉地试图纠正:“殿下,殿下……也想见见二女么?” 宋承霽却微微蹙起眉头,语气平静却带著不容置喙的肯定:“侯爷这是辨不出自己的女儿了么?这分明是二小姐。” 孟钦瑞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尷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心中更是腹誹不已:太子殿下啊太子殿下,您连自己的未婚妻都能认错?!这……这算怎么回事啊! 而孟南意,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巨大的屈辱感几乎要將她吞噬。 她精心描画的妆容下,脸色已是惨白如纸。 就在这时,纪氏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尷尬:“天寒地冻,太子殿下万金之躯,快请入府吧。” 宋承霽的目光在纪氏脸上掠过,微微頷首:“有劳夫人。” 孟钦瑞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非常感激自己放出了纪氏! 幸亏他深谋远虑,不然今天这局面,沈姨娘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如何收拾得了? 他赶紧侧身让路,躬身道:“殿下,请!” 宋承霽当先迈步,在眾人恭敬的簇拥下,踏入了忠勇侯府的大门。 第51章 荒唐贵女將星梦 太子殿下亲临,忠勇侯府自然是拿出最高的礼遇规格。 但太子並没有赏脸留下吃饭,就喝了几口茶便前往长公主府了。 孟南意全程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与太子半句话都没说上,太子走后,她气得差点摔了杯子。 孟钦瑞心中纳闷至极,他又在两个女儿之间打量起来。 孟奚洲已然戴上了孟南意的面具,注意到孟钦瑞的眼神后无辜地抬起头:“怎么了,父亲?” 孟钦瑞摇摇头,自顾自地摸了摸下巴。 再看向还在生闷气的“孟奚洲”,孟钦瑞心中的责怪倒浅,毕竟要是有人把他认成他弟那个傻缺,他也会极为不快。 而且这件事责任也不在她身上,还让她受了些委屈。 想到这,孟钦瑞清了清嗓子,安抚到:“奚洲,太子今日確实是政务缠身,未与你多言,但来日方长,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避重就轻,没有提起让两人都尷尬的太子“眼拙”。 孟南意闷声应下:“是,父亲。” 见她情绪依旧不高,孟钦瑞接著说到:“你这几日便別闷在院子里了,出门散散心吧。” 孟南意瞬间眼前一亮。 她生气的不仅是太子將她错认还轻视她,还生气好不容易等到的可以彻底甩掉禁足令的机会就这样白白地溜走了! 如今父亲这话的意思虽然委婉,但是细听之下,不就是免了她的禁足么? 虽然母亲的禁足令还在,太子出了孟府她便又回到了幽兰院,但至少她们之中有了一个自由之身了! 孟南意突然觉得心下轻鬆了些,也笑得出来了:“谢谢父亲关心。” 孟钦瑞欣慰地点了点头,或许是觉得气氛轻鬆,脑子一抽,又转向“孟南意”说到:“你们姐妹俩可以一起出去转转,你回来之后鲜少见你们一同出游了,孪生姐妹,天定的缘分,你们一生一世都是彼此最亲密的人,合该多互相陪伴才是。” 此话一出,孟南意刚刚冒出来的好心情散了一半,如同佳肴上桌,开盖发现是残羹剩饭! 最亲密的人? 孟奚洲不过是一个占著她的身份、夺走她一切的野种罢了! 她光是看到孟奚洲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就觉得无比碍眼,恨不得將其撕碎!还要和她一同出游?简直是天大的折磨! 父亲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孟奚洲没想到孟钦瑞无聊到突然来噁心她们俩一下,不过只要想到孟南意会因此难受她便好受多了,乖顺地应到:“是,我会与姐姐好好联络感情的。” 她清晰地注意到孟南意听到她这话身体都僵硬了一瞬。 孟钦瑞感受了一把这种父慈女孝,姐友妹恭的虚假氛围,满意地“嗯”了一声:“如此甚好,为父还有事要忙,你们姐妹且再在院子里说些体己话吧。” 孟奚洲真诚地看著孟钦瑞却不应话,孟南意迫於无奈,只能硬著头皮出声:“好,恭送父亲。” 孟奚洲这才跟著接话到:“恭送父亲。” 孟钦瑞几乎前脚刚走,孟南意后脚便跟有恶鬼在身后追一般逃出了正厅。 让她与孟奚洲多待一刻她都觉得是酷刑! 但她又不想回到前几日像牢笼一般的兰芷院里面待著。 孟钦瑞不是说了让她出门散散心吗,她便直接出了府门。 孟奚洲看著孟南意出门的背影,悠悠地啜了一口茶。 不知孟南意这次出门,能不能成功与楚肖再续孽缘呢? 不过现下这件事並不重要…… 她眸光一闪,稳稳地放下了茶杯,该动身前往长公主府了,別让长公主与宋承霽等得太久。 长公主府巍峨的朱漆大门前,石狮威严,阶陛森严。 孟奚洲的马车缓缓停下,她刚掀开车帘准备下车,却意外地发现宋承霽正负手立於高阶之上。 他並未进入府內,而是就站在长公主府的大门前等待。 冬日午后略显苍白的阳光落在他玄色的蟒袍上,勾勒出挺拔冷峻的轮廓。他手中隨意地拿著一卷书,似乎正用来打发等候的时光,神情却不见半分不耐,反而带著沉静,仿佛看一眼便能抚平焦躁。 孟奚洲脚步微顿,隨即神色如常地迈步下车,拾级而上,走到宋承霽面前,她依礼微微屈膝:“参见太子殿下。” 宋承霽闻声,不紧不慢地合上手中的书卷,唇角极淡地弯了一下:“来了?走吧。” 没有多余的寒暄,仿佛两人早已约定好在此碰面。 孟奚洲点了点头,亦不多言,两人並肩步入了长公主府。 门口肃立的守卫们,眼中皆难掩震惊之色。 隱在暗处的洛谷瞥见守卫们那副惊掉下巴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少见多怪! 长公主宋昭已在正厅等候。 她身著常服,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但仍带著虚弱。 见宋承霽与孟奚洲一同进来,她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两人刚要行礼,长公主便摆了摆手,声音略显沙哑:“行了,这里没有外人,莫讲那些虚礼了,都坐吧。” 隨后她的目光落在孟奚洲身上,伸手將她拉到自己身旁的软榻上坐下。 “最近如何?”长公主的声音柔和下来,仔细打量著孟奚洲的脸色。 “尚可。”孟奚洲言简意賅地回应到。 长公主点了点头,握住孟奚洲的手力道微微加重:“还未有机会与你好好道谢,那日若非你及时挖坟与拼死相救……此刻,我宋昭恐怕早已魂归地府,尸骨无存了。” 提及生死,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著一股劫后余生的苍凉。 孟奚洲反手轻轻拍了拍长公主的手背,语气轻鬆:“公主言重了。您与我之间,何须言谢?更何况,您送来的那些谢仪堆满了我的半个屋子,解了我初回侯府时在钱財上的燃眉之急,这便已是重重谢过我了。” 长公主眼底似有泪光一闪而逝,但她並未让情绪过多流露,只是更紧地握了握孟奚洲的手,说:“日后若有什么应付不了的事情,务必及时与我递信。” 宋承霽被两人晾在了一旁,气定神閒地端起侍女奉上的热茶品起来。 孟奚洲沉吟片刻,抬眼看向长公主,神色变得认真而郑重:“殿下,我眼下倒真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我知您伤势未愈,但心中仍存掛念边关。”孟奚洲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若您要出征,我请求您將江府的大小姐江霽月,带上战场。” “江霽月?”长公主眼底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 这个名字,在京城贵女圈中,几乎与离经叛道划等號。 孟奚洲自然明白长公主的惊讶从何而来。 江霽月,算是她友人中最为特殊的一位。 她成日里一副醉生梦死、不著四六的荒唐模样,流连於酒肆勾栏,宴请狐朋狗友,声名狼藉。 然而,这不过是她一种艰难而无奈的藏拙。 江霽月幼年丧母后,她的父亲,那位道貌岸然的江丞相,竟在结髮妻子头七未过之时,便迫不及待地將养在外宅多年的真爱白氏接进了府中! 待丧期一满,更是不顾江老夫人的强烈反对与悲愤,执意將白氏扶为正室夫人! 那一刻,江霽月彻底看清了父亲虚偽的嘴脸。 原来她母亲在世时,父亲那所谓的情真意切以至於不纳妾室,並非出於对母亲的尊重与爱意,而是在为他心尖上的白氏,筑造一个乾乾净净、无人打扰的爱巢! 只等她母亲一死,便立刻为那外室腾出最尊贵的位置! 白氏入门后,很快便为江家接连诞下两个儿子,有了子嗣傍身,白氏的地位愈发稳固,江霽月的地位在江府便变得不尷不尬,如同鸡肋。 白氏开始处心积虑地为她择婿,挑选的对象无一不是高门大户的老鰥夫,其用心之险恶,几乎不加掩饰! 更让人绝望的是,江父对此非但没有丝毫异议,反而对白氏的安排讚不绝口。 江霽月几次三番挣扎反抗,甚至以死相逼,才险险躲过被强行嫁出的命运。 几番生死边缘的挣扎后,她终於悟出了一个道理:唯有彻底的自毁名声,让那些高门大户避之不及,才能为自己爭得一线生机! 於是,她开始变本加厉地荒唐起来。 饮酒作乐,听曲赏舞,甚至频繁出入风月之所…… 一时间,江家大小姐放浪形骸的名声传遍京城。 这样做的代价是惨重的。 震怒的江父动用家法,將她打得皮开肉绽,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但江霽月依旧咬著牙忍了下来。 她的牺牲换来了暂时的安寧,白氏终於歇了立刻將她嫁出去的心思。 她还是名义上的江府大小姐,可以拿著份例银子,月月宴请友人在府中寻欢作乐,表面上看起来自由愜意,风光无限。 然而,无人知晓她內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江霽月从小便熟读兵书,苦练骑射,想要成为驰骋疆场、保家卫国的將才!如同她最崇拜的长公主宋昭一般! 可当她满怀憧憬地向父亲表露这些时,换来的却是江父疾言厉色的斥责:“胡闹!女儿家上战场?成何体统!” 她试图举出长公主的例子来反驳,江父的脸色却更加难看,话语也愈发刻薄难听:“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疯话?她迟早会知道女人妄图染指兵权的下场!你也想跟去丟人现眼吗?!” 理想被至亲之人亲手掐灭,反抗无效。 江霽月只能將那颗滚烫的將星之心,深深埋藏於荒唐的表象之下,日復一日地忍受著內心的煎熬。 当孟奚洲想到长公主会再次掛帅出征时,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江霽月。 她去江府避开所有耳目,问到:“霽月,若有机会上战场,你可愿去?” 江霽立刻斩钉截铁地回到:“愿!” 孟奚洲看著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心头微涩,忍不住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凶险万分……” “九死无生也愿!”江霽月说,“为自己所求的抱负而活,与为它而死,於我而言,意义相当。” 那一刻,孟奚洲心中震动。 比起江霽月这份纯粹而炽烈的追求,自己前世虽天赋卓绝,却未曾找到心之所向。 今生又被滔天仇恨填满,心头抽不出一丝空隙去思考其他…… 孟奚洲既然有这个能力,何不助她一臂之力? 以江霽月的心智与能力,孟奚洲相信,她一旦得遇风云,必可化龙! 她不仅能实现自己的抱负,更能成为长公主在战场上最有力的臂膀! 此乃双贏之局。 孟奚洲將江霽月的志向、处境和决心,简明地告知了长公主。 长公主宋昭听完,眼底的讶异渐渐化为动容。 上次边关血战,她腹背受敌,身陷重围,甚至荒谬地被卖掉,险些丧命於冥婚! 她本以为是有势力庞大的幕后黑手,意图在乱局中谋取滔天利益。 然而,宋承霽彻查出的真相却让她心寒彻骨——想要她命的,並非一家一姓,而是盘根错节、利益交织的多个世家!他们竟联合起来,欲置她於死地! 她为大宋守边多年,浴血奋战,换来的竟是如此结局! 寒心,远甚於费解。 他们就那么篤定,失去了她宋昭,大宋国门不会破? 或是天真地以为,国破之后,他们这些蠹虫还能在战火纷飞中登上宝座? 殊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们的死亡,会比他们覬覦的利益更早降临! 皇帝一时兴起拋出的“世家军”提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最终都只会沦为一场闹剧,被各方力量联手按下。 世家捨不得自己的孩子去送死,定会想尽办法阻挠。 皇帝身边那些收了世家好处的妃嬪们,枕头风吹一吹,圣意隨时可能更改。 而前线浴血的將士们,更不需要这群酒囊饭袋去添乱! 最终,这个眾人避之不及的火坑,兜兜转转,还是只会有她宋昭去跳! 不为別的,只因这国,是她誓死守护的家园! 那些世家大族可以为一己私利斗法倾轧,可以漠视江山倾覆的风险,但她不能!那些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他们无罪! 她宋昭,退无可退! 然而,她心中的决定,尚未对任何人言明,没想到孟奚洲竟已瞭然於心。 这份洞察与理解,让戎马半生、见惯世態炎凉的长公主,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暖流。 人生难得一知己! 而她同样了解孟奚洲的智慧,信任她的眼光与判断。几乎没有过多的犹豫,长公主便应道:“好。” 一旁的宋承霽此时才放下茶盏,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打破了厅內略显沉重的气氛:“我还一句话未说,难题便已经被你们解决了。” “还未完全解决呢,殿下。”孟奚洲转向宋承霽,神色认真,“还需劳烦殿下,在取消世家需出一人隨军的旨意下达时,务必操作一番,瞒过江丞相。” “世家军”是必须嫡系子女参与的,为了他那两个宝贝儿子,他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將江霽月推出来顶缸。 宋承霽闻言頷首,答应得乾脆利落:“此事好办。” 孟奚洲挑了挑眉,心中倒是没觉得这件事真的如宋承霽说的那般好办。 江丞相老谋深算,在朝堂上树大根深,想要瞒过他绝非易事。 不过,回想以往,无论她请託宋承霽办什么事,他似乎都未曾觉得为难,而最终的结果,也总是办得滴水不漏,漂亮至极。 相信这次也一样。 第52章 我的心意从未变过 长公主府的正厅內,长公主又与太子於一些其他问题进行了一番商议和敲定。 孟奚洲本觉得这些军政要务並非她能旁听的范畴,便欲起身:“两位殿下,若无他事,臣女便先行告退……” 她的话音未落,长公主与宋承霽竟同时出声阻拦。 孟奚洲动作一顿,只得重新坐回软榻。好在两人皆是极有分寸之人,商议的內容避开了核心的军机秘要和人员部署,只谈些协调事宜。 孟奚洲便也就坐在一旁静默聆听。 待诸事议定,窗外天色已近黄昏。 孟奚洲起身,与宋承霽一同向长公主告辞。 宋承霽顺手拿起方才放在桌案上的书卷,正欲收起,却被眼尖的长公主瞥见了书封。 长公主微微挑眉,讶异到:“逍遥客?连你最近也在看这个作者写的书?” 她病中无聊,偶然淘了几本坊间流传甚广的逍遥客的话本解闷,倒也说得过去。 可眼前这位侄儿,向来只读经史子集、治国方略,对这种市井閒书向来没有半分兴趣,今日怎会破天荒地在看? 宋承霽面上不见丝毫被抓包的窘迫,反而大大方方地將那本书册拿在手中,语气自然:“这是洛谷呈递给我的,说是京中时兴,我閒暇时翻翻,倒也觉得颇有几分意趣。” 书封上,“春色满园关不住”几个风流飘逸的大字赫然入目! 旁边还绘著几枝灼灼盛放的桃,旖旎之意扑面而来。 孟奚洲的目光落在书封上,只觉得一股热流“轰”地一下直衝头顶!饶是她素来镇定,此刻也差点控制不住表情,身形也微微一僵。 其他书也就罢了……偏偏是这本?! 这本书的女主人视礼教如无物,行事恣意张扬,成日逍遥快活,追求极致的欢愉…… 她强作镇定,缓慢而僵硬地將目光从那书封上移开,却不期然地对上了宋承霽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 她当然知道宋承霽在试探,毕竟他还强调这本书是洛谷送给他的,洛谷又是唯一一个確定逍遥客是孟奚洲的人。 他的眼睛好似会说话,带著询问,和一丝不易觉察的委屈。 孟奚洲目光坦荡,甚至开口调侃到:“殿下居然喜欢看这种类型的书么?” 宋承霽勾唇摇了摇头,像是有些无奈,就当孟奚洲以为他不会开口回答时,听到他说:“兴许,是喜欢这个类型的人?” 不加掩饰,步步紧逼。 孟奚洲心头一跳! 话音落下,他倏然抬眼,目光再次直直地对上孟奚洲的双眼,仿佛要望进她的心里。 孟奚洲压下瞬间的悸动,挑了挑眉:“那太子殿下可要三思了,甜是一时,苦怕是要尝上一世。” 宋承霽闻言,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用手中捲起的书册,隨意地敲了敲自己的下巴。 他眼底的笑意更深,如同春日消融的冰雪,一字一句清晰地回应:“但有今日,终不悔。” 这六个字,如同誓言。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两人就这样隔著几臂的距离,四目相对。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谁先移开目光,谁便先输了气势。 长公主早已识趣地垂下了眼帘,连手中把玩九连环都刻意放轻了动作,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烛火在精致的琉璃灯罩中跳跃,光影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 最终,是孟奚洲先败下阵来。 她撇开头,眼睫轻颤,深吸一口气后,声音恢復了惯常的清冷平静,仿佛刚才那番暗流汹涌的对峙从未发生。 “罢了,反正所有的代价,都是殿下您自己担著。”她起身,对著长公主和宋承霽分別行了一礼,“两位殿下,臣女先行告退。” 话音刚落,她便转身离开。 长公主的目光从孟奚洲略显仓惶的背影上收回,落在依旧目光追著她离去方向的宋承霽身上。 她无奈地嘆了口气,轻声问道:“你为何非要把她逼得这般紧?” 宋承霽缓缓收回目光,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袖中那本话本的封面,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姑姑,我有些不安,总觉得这么多年再见之后,她对我心有隔阂。” 青梅竹马,命定夫妻。 不管谁看皆是佳偶天成。 但三年前一別,再见却是在荒野,她还是她,却对他半分不似从前。 长公主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点我倒是看出来了。而且依我观察,她看你的眼神,有时候还特別像在看一个……” 她犹豫著,似乎在寻找一个贴切的词。 “负心汉。”宋承霽却毫不犹豫地接口,声音平静。 长公主微微一怔,隨即嘆道:“也许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宋承霽抬起头,望向厅外渐渐沉下的暮色:“不论过去有什么误会,我的心意自始至终从未改变。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也绝不会变。” 长公主搁下九连环,小辈的感情自有小辈去磨,她才懒得操心:“你这番话,跟我说有什么用?你得去跟她讲啊~” 宋承霽苦笑了一下,轻轻唤了一声:“姑姑……” 长公主摆摆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天快黑了,你也快些回宫吧,別误了宫门落钥的时辰。” - 孟南意出了家门,仿佛已经把太子带给她的屈辱远远甩在身后,心头的阴云却未真的散开。 她一家家铺子逛过去,都觉得没什么意思,正当她带著丫鬟准备踏入一家以售卖西域奇珍闻名的店铺时,一阵哀嚎声响起。 “求求您!救救我!” 紧接著,一个身影如同破麻袋般,重重地扑倒在孟南意脚边的青石板路上! 孟南意被这突如其来的衝撞嚇得容失色,惊叫一声,连退两步。 定睛一看,只见年轻男子正匍匐在地,脖子上赫然套著一根生铁链子,锁扣深陷皮肉,磨出了血痕! 他身后,三四个短打装扮的壮汉正骂骂咧咧地追上来,嘴里嚷嚷:“小兔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敢跑?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 眼见追兵逼近,那男子挣扎著抬起头,不顾脖颈被铁链勒得几乎窒息,嘶声哀求:“大小姐!求求您!救救我吧……” 孟南意惊魂未定,一股强烈的厌恶和怒火直衝头顶! 哪里来的贱奴!竟敢衝撞她?! 这些牙行的人都是废物吗?连个下贱的奴隶都看管不住!放出来脏了她的眼! 她抬脚就想將这个碍眼的挡道狗给踹开,然而,“大小姐”三个字,让孟南意抬起的脚硬生生顿在了半空中。 今日在太子被当眾认成“二小姐”的羞辱和轻视,此刻仿佛被这三个字奇异地抚平了! 连这路边被追捕的贱奴都知道她是尊贵的大小姐,而非二小姐! 太子不过是一时没有注意罢了,等到后面成婚,朝夕相对,举案齐眉,他自然能够於茫茫人海中一眼认出她来! 孟南意霎时浑身舒畅,改变了主意。 买个奴僕而已,对她忠勇侯府的大小姐来说,和隨手买条看家护院的狗没什么区別。 还能顺便彰显她的仁慈与善良。 她昂起下巴,眼神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丫鬟。 丫鬟立刻会意,上前几步,对著那几个追来的壮汉,问了价又痛快地给了银子。 牙行的人收了钱,麻利地解开了男人脖子上的铁链,点头哈腰地走了。 丫鬟將那个形容狼狈却难掩俊朗轮廓的男人领到孟南意面前。 孟南意此刻正拿著掌柜殷勤捧上的一支赤金点翠嵌红宝的步摇,在髮髻旁比划著名,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向刚买下的奴隶,只隨意地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 “楚肖。”男人低著头,老老实实地回答,声音因方才的嘶喊有些沙哑。 孟南意又拿起一个翡翠鐲子套在腕上欣赏,漫不经心地追问:“嗯,都会些什么?” “会打架。” “打架?”孟南意挑拣首饰的动作顿住了。 她这才真正將目光从那些珠光宝气上移开,带著新奇与审视落在了楚肖的脸上。 皮相倒是不错。 只是……这张脸,怎么隱约有两分莫名的眼熟? 孟南意蹙著秀眉,努力回想了一下,却始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素来眼高於顶,除了太子和几个顶级权贵家的公子,对其他男子甚少留意,想不起来也属正常。 她很快便將这点疑惑拋诸脑后,不再执著。 她的目光停留的时间太久,將楚肖的脸每一寸都扫过,明明是像在打量一个玩物,他却无知无觉,难以控制地红了耳朵。 孟南意將楚肖这窘迫的反应尽收眼底,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觉得有趣:“有多会啊?” 楚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认真衡量自己的能力,最终看著孟南意的眼睛回答:“很会。” “噗嗤。”孟南意被他这副严肃又耿直的模样逗笑了。 她隨手將手鐲丟回托盘里,饶有兴致地打量著楚肖:“你这人,倒还有点意思。行吧,那你以后便跟著我,做我的护卫,保护我的安全,如何?” 楚肖看著眼前这张明艷动人的脸庞,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狂喜! 他多想告诉她,能留在她身边,是他梦寐以求的归宿! 然而,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在对上她那双眼眸时,却只化作了一个无比郑重的“好”。 孟南意满意地点点头,不过,她並没有立刻將楚肖带回忠勇侯府。 如今府中是沈姨娘那个商贾贱婢掌权,虽碍於她的身份不敢明著管束她,但若突然带一个年轻俊朗的陌生男子回去,即使只是个奴才,也足够那贱婢阴阳怪气一番了。 孟南意此刻心情刚好了些,实在懒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相信以母亲纪氏的手段,重掌中馈不过是时间问题。等到那时,她再把楚肖光明正大地带回去,料谁都不能再在她眼前来多说半个字! 打定主意,孟南意便吩咐丫鬟:“给他找个乾净点的客栈先安置下来,换身像样的衣服,好好梳洗一番,银子从我帐上支。” 她可不想身边跟著个脏兮兮的奴隶,太掉价。 安排妥当后,孟南意看也没再看楚肖一眼,转身上了侯府派来接她的马车,扬长而去。 楚肖被孟南意的丫鬟带到了客栈门前,他抬头望著那熟悉的“悦来客栈”的招牌,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复杂难言的感嘆。 又是这里……小姐似乎真的很喜欢將他安置在这里。 上一次,也是在这里,他得到了暂时的庇护和喘息。 “请隨我来。”丫鬟態度还算客气,毕竟这是大小姐亲自买下的人。 待丫鬟离开关上房门,楚肖才真正放鬆下来,靠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窗外华灯初上,京城的喧囂隔著窗纸隱隱传来,他疲惫地闭上眼,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容。 孟奚洲…… 他在心中珍重万分地念著这个名字。 这个在京城声名赫赫、家喻户晓的名字。 忠勇侯府嫡长女,才貌双全,天定凤命! 原来,让他魂牵梦縈的小姐,竟有著如此显赫的身份和惊才绝艷的声名! 那日他偶然在街头茶肆,听到几个读书人兴致勃勃地谈论著“忠勇侯府大小姐孟奚洲”新作的诗句如何精妙,如何令人拍案叫绝…… 那一刻,他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孟奚洲”三字,不是恰好存於小姐留下的诗句中吗?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原来他仰望的明月,其光辉早已遍洒人间。 从那一刻起,他便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都要名正言顺地留在她身边,堂堂正正地守护她。 几番辗转,几番筹谋,甚至不惜鋌而走险,演了这一出苦肉计……如今,总算成功了! 从今往后,他楚肖,便是小姐的人了…… 心口像是被浸满了温热的蜜,丝丝缕缕的甜意蔓延开来,驱散了过往所有的阴霾。 那些顛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此刻都变得恍如隔世。 他终於不再是浮萍,终於有了归处。 第53章 我要娶你! 与宋承霽那番近乎摊牌的对峙后,孟奚洲只觉得心绪纷乱,久久难平。 是夜,她辗转反侧,最终陷入了一场关於前世的极为真实的梦境。 但那並非前世真实发生过的记忆碎片,而是一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扭曲幻象。 梦里,是前世她被孟南意卖到暗娼馆后的场景。 她刚要与孟南意爭辩时,被老鴇从背后捂住嘴巴拖拽下了马车,扔在了满是石子的路上。 孟南意跟了出来,站在老鴇身后几步处。 她疼得忍不住蜷缩,身体还带著长期被虐待后虚弱至极的阵阵脱力。 旁边停的另一辆马车里,一个儒雅的男人掀帘而出,剑眉星目,长身玉立,缓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是她的青梅竹马,也是她的未婚夫婿——宋承霽! 绝望中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 老鴇再次逼近,孟奚洲心头最后一根弦也断了,她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咬牙撑地,不顾满身尘土和剧痛,用尽全力朝著那道熟悉的身影扑了过去,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 “承霽!救我!我是奚……”她嘶哑的求救声还未喊完,甚至来不及触碰到他一片衣角—— “滚开!哪里来的臭乞丐!”一声暴喝响起!宋承霽身旁的洛谷已如闪电般出手,狠狠一脚踹在她的肩窝! “啊!”孟奚洲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箏,被踹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回冰冷的碎石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五臟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而宋承霽,自始至终,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施捨给她,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温柔地倾注在孟南意身上。 在孟奚洲被踹飞的瞬间,宋承霽已无比自然地將孟南意拥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住,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 他低头看著怀中人,眼神温柔又宠溺,声音轻柔得能滴出水来:“嚇到了吗?奚奚?” 孟南意依偎在他怀里,一双柔荑轻轻覆上宋承霽修长的手,美目流转,怜悯地看向地上的孟奚洲:“陛下,算了,她们这种人……活著已是不易,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过分追究呢?” “好,奚奚心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宋承霽从善如流,揽著她的肩,仿佛多看一眼地上的污秽都会脏了眼睛,“夜深露重,胭脂铺明日我再陪你逛,我们回府吧。”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车驾离去,扬起尘土。 孟奚洲瘫软在地,又哭又笑,直到醒来。 她猛地从床榻上坐起,冷汗已浸透了寢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黑暗中,她大口喘息,仿佛刚从溺毙的边缘挣扎回来。 梦境中那被宋承霽背叛后锥心的疼痛,无比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如同跗骨之蛆。 她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黑暗中,那双清冷的眼眸燃起了熊熊怒火! 不知是在怒梦中的宋承霽和孟南意,还是在怒自己此刻的失態。 不该,实在不该! 漫天的血仇当前,她哪有资格与时间去想情爱? 上辈子她便是把亲情看得太重,以至於被蒙住了眼睛,看不见她们的恶毒算计与狼子野心。 她被做局拐卖,甚至都是为了去救孟南意。 前世得知真相后她也曾反覆地想,如此对她,孟南意和纪氏不会有一丝愧疚么? 她们为何会这么恨她,难道她们不应该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三个人么? 如今看来,当初真是傻到透顶,居然纠结这样无意义的东西。 狼心狗肺之人就该去让她们被受尽千般苦痛、万般折磨,而不是期盼她们良心发现向你懺悔! 她已经因为亲情死过一回,不想再因情之一字再栽跟头了。 不要再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不要坐以待毙了……她要马上行动起来! 一个赵珩那样的紈絝子弟,分量显然还不够!她需要更多的筹码,需要更致命的打击,將“孟奚洲”的名声彻底撕碎! 她要逼得纪氏和孟南意哭著喊著把她的身份还给她,並且再也不敢沾染! 孟奚洲眼中寒光闪烁,利落地掀开锦被。 她今日便出门钓鱼,还要钓两条! “姑娘。”门外传来柳姨娘的声音,“妾身有要事求见。” 柳姨娘? 孟奚洲动作微顿。 自从那日幽兰院与纪氏当堂对质后,柳姨娘虽不再受苛待,却也沉寂了下去,深居简出,仿佛在舔舐伤口,积蓄力量。 如今主动来寻她,怕是……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进来吧。”孟奚洲压下心中翻涌的杀意,恢復了惯常的冷静。 柳姨娘推门而入,对著孟奚洲深深一福,没有多余的寒暄,开门见山:“大小姐,妾身今日厚顏前来,是有一事相求,妾身……想与沈姨娘分权!只是不知,该如何去做?” 孟奚洲眸光微动,心中却是涌起一阵欣慰。 柳姨娘终於学会主动出击了。 只靠等待和隱忍,是换不来胜利的。 她开始懂得为自己爭取,懂得利用形势,懂得未雨绸繆。 孟奚洲唇角勾起一抹讚赏的弧度,语气肯定:“沈姨娘不得人心,处处树敌,这本身,就是你的机会。” 她点到即止,没有给出具体的计划,而是引导柳姨娘自己去发现和把握。 柳姨娘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豁然开朗的神情:“妾身明白了!多谢大小姐指点!” 看著柳姨娘眼中燃起的斗志,孟奚洲心中那因噩梦而起的戾气似乎也消散了些许。 她真诚地道:“去吧,祝你……如愿以偿。” 柳姨娘再次深深一礼,带著满满的决心转身离去。 送走柳姨娘,孟奚洲不再耽搁,迅速梳洗更衣。 那场噩梦带来的余悸仍在心头縈绕,她需要立刻行动,將情绪化为攻势! - 孟南意禁足的时候实在是关得狠了,如今终於恢復了自由,孟南意如同放出笼的鸟儿,几乎日日流连於京城的繁华街市,仿佛要將禁足时错过的风光都补回来。 这一日,她兴致勃勃地带著丫鬟,打算去百味居尝尝新出的几道时令菜餚。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出入这样的鱼龙混杂之地都戴著轻纱覆面。 百味居內人声鼎沸,香气四溢。 孟南意刚坐下,点了几个招牌菜,一个穿著骚包锦缎袍子的身影,便大喇喇地堵在了她的桌前。 正是京城有名的紈絝子弟,寧国公府的赵珩! 孟南意一见是他,隔著面纱都忍不住撇了撇嘴,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还好有这层面纱,不然她这嫌弃的表情,怕是要被赵珩看了去,怕是要惊得跳起来! “赵公子有何事?”孟南意声音冷淡疏离,身体也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拉开距离。 赵珩却浑然不觉,在孟南意的对面直接坐了下,眼神无比炽热地看著眼前人,几乎要把她的面纱直接烧穿! 孟南意觉得十分不对劲。 怎么赵珩看她跟看心上人一样? 她想到这个便在心里赶紧晦气地“呸”了三声。 赵珩这样的货色,与她可谓是云泥之別!也配肖想她么? 可是赵珩的目光確实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情意绵绵。 孟南意就觉得奇了怪了,她认识赵珩是因为对方名声太坏了,以至於听说了几耳朵,其实和赵珩面都没见过两次。 他怎么一副对她情根深种的样子? 孟南意还自顾自地疑惑著,没想到赵珩突然张口,对著她大声喊起来,声音洪亮得几乎盖过了堂內的喧闹:“我要娶你!” 四个字,响彻在堂內! 整个百味居瞬间安静了几息! 所有食客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孟南意这一桌! 孟南意嚇得差点没从椅子上直接栽倒下去! 白日见鬼都没这么惊悚和荒唐! 她气得浑身发抖,柳眉倒竖,隔著面纱都能感受到她喷薄欲出的怒意:“放肆!赵珩!你在说什么鬼话!” 她可是未来太子妃,是皇上的儿媳妇,他这般在公共场合叫囂著要娶她,是觉得富贵的日子活腻歪了么? 若非顾忌身份,孟南意简直想一杯热茶泼到赵珩的脸上! 赵珩见她反应如此激烈,非但不退缩,反而觉得是女儿家的羞涩,更加来劲了。 他挺了挺胸膛,声音依旧洪亮:“姑娘別恼!你大抵是不知道我的条件,嫁给我,保准让你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享一辈子清福!” 他当然知道自己贸然求婚非常冒昧唐突,但他实在忍不了了! 近来,最近逍遥客的著作里,写了一个身世悽惨、挣扎求生的杀手,歷经千难万险,好不容易为自己搏出一条生路,最终却落得个眾叛亲离、惨死街头的淒凉下场! 赵珩是抓心挠肝,夜不能寐,看完后心中更是久久无法平静。 这本书,大抵就是逍遥客对自己从前经歷的实录吧! 她在泥潭中痛苦吶喊,她在对他求救! 他一定要儘快再见到逍遥客,让她脱离苦海! 孟南意听他这番不著四六、自吹自擂的言论,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忍不住想翻个巨大的白眼! 她当然知道他是何许人也。 寧国公府的败家子,京城紈絝圈里的翘楚,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文不成武不就,真正是“天下谁人不识君”。 不过是臭名远扬! 她都怀疑他今天是不是灌了几斤假酒,专门跑到这里来对著她发疯,破坏她冰清玉洁的名声! 还让她跟著他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用不著!当她是傻子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位置不做,去做他这个二流子的妻? 果然,周围的议论声不绝於耳,目光在她与赵珩身上来回流转。 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当眾剥光了衣服! 心中更是悔恨交加,今日出门真是没看黄历,竟遭此飞来横祸! 赵珩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推销著自己,从家世背景说到私產,还与她畅想起了婚后的美好生活,听得孟南意太阳穴突突直跳。 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这顿饭是彻底吃不下去了! 孟南意猛地站起身,连刚上桌、还冒著热气的菜餚都顾不上了,对丫鬟低喝一声:“我们走!” “哎!姑娘別走啊!再聊聊!再聊聊嘛!”赵珩见她要走,立刻像块甩不掉的牛皮一样黏了上来。 孟南意只觉得一股邪火直衝天灵盖!这死缠烂打的癩皮狗!真是难缠至极! 赵珩亦步亦趋地跟在孟南意身后,嘴里还在不停念叨,“我是真心的!姑娘你做我的妾,吃不了亏的!” 疾步出门的孟南意脚步猛地顿住,不可置信地转身:“你居然还想让我做妾?!” 赵珩怔愣住,下意识回到:“你来歷不明、无依无靠,是不配做我的妻的……” 他说她不配?! 她气得胸中一团怒火翻腾,她从来没有被这么羞辱过!还是被一个这样一无是处的男人羞辱! 她声音拔高,忍无可忍地厉声训斥到:“赵珩!你別欺人……” 她还没有说完。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重击声骤然响起! 伴隨著一声短促的惨叫,赵珩整个人猛地朝侧面横飞出去,“哐当”一声巨响,重重砸在旁边一张堆满碗碟的桌子上! 杯盘碗盏瞬间碎裂飞溅,汤汁菜汁淋了他满头满身,狼狈不堪! “啊!”孟南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低声惊呼,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心臟狂跳! 她惊魂未定地定睛一看,只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正缓缓收回那只刚刚挥出的拳头。 那身影……竟是昨日她在街头一时兴起买下的那个奴隶! 好像叫……楚小?还是……楚笑? 孟南意一时想不起那个简单的名字,只记得那张轮廓分明、此刻却冷硬如铁的脸。 楚肖收回拳头,指节处因方才的猛力而微微泛红。 他看也没看地上哀嚎打滚的赵珩,只是微微侧身,对著惊魂未定的孟南意,垂下眼瞼,声音低沉而恭敬:“小姐,您受惊了。” 第54章 弃官从商,倒反天罡? 赵珩的侍卫本来因为他们家小公子的安排特意站在远处,以免影响到赵珩的发挥,没想到自家的小公子竟然被人打了! 哪来的小崽子这般勇猛,寧国公府的么儿都敢打? 不要命了?! 他们赶紧跑上前来,几人上前去將赵珩扶起来,另外的人全都前去带著腾腾怒意与楚肖缠斗起来。 最先扑向楚肖的壮硕侍卫,拳头裹著恶风砸向他的面门。 楚肖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身形只是鬼魅般地向左滑开半步。那侍卫志在必得的一拳顿时落空,巨大的惯性带著他向前踉蹌。 楚肖一手肘砸在对方脆弱的喉结上。 “呃!”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清晰可闻。 侍卫瞬间倒地! 剩下的人脸上的愤怒僵住了,只剩下瞳孔深处无法抑制的惊骇。 这哪里是寻常护卫?分明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索命阎罗! 楚肖的目光冰冷如万年寒潭,扫过这群被震慑住的鹰犬。 他又动了。 动作快得只留下残影。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赵珩身边那些平日里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寧国公府侍卫,已横七竖八地躺倒一地,如同被狂风骤雨摧残过的麦秆。 楚肖站在原地,气息甚至没有丝毫紊乱。 他玄色的劲装上溅了几点深色的血渍,像几点冷酷的墨梅。 他微微侧过头,冰冷的目光越过地上哀嚎的人堆,钉在瘫软在地的赵珩身上。 孟南意站在楚肖身后几步之遥,指尖冰凉,深深嵌进掌心的嫩肉里。 剧烈的衝击让她心臟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 她看著楚肖挺拔而冰冷的背影,如同看著一尊刚刚甦醒的杀神。 寧国公府可不养閒人,赵珩身边更是精挑细选的悍勇之徒!楚肖竟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將他们一网打尽了? 一丝寒意顺著脊椎爬上她的后颈。 有这样的能力……根本不是一个她能掌握在手中的人! 然而,这恐惧只持续了一瞬,立刻被更为强烈的愿望压了下去。 她需要他! 母亲就想要就此沉寂下来一般,半分动作都没有! 她看著孟奚洲回来之后日子过得那般滋润舒坦,她怎么甘心! 母亲既然不出手,那她便自己想办法。 楚肖展现出的力量,是她此刻手中最锋利的! 可这把刀,太烫手了! 孟南意只觉得一股邪火直衝脑门。 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动手? 还非要用这种最不留余地的方式? 他难道不知道寧国公府是何等庞然大物?不知道赵珩是寧国公老来得子、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命根子? 这烂摊子,他倒是痛快了,却要她来收拾! 孟南意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怒火,她必须立刻控制局面!必须抢在寧国公府后续人马到来前,至少先稳住赵珩这个草包!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脊背,正准备开口,哪怕姿態放得再低,也要先撇清关係,將损失降到最低。 然而,还没来得及酝酿好一句说辞,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骤然箍住了她的腰肢! 楚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便將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孟南意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脚瞬间离地,惊呼被堵在喉咙里。 紧接著,楚肖抱著她,身形如同离弦之箭般拔地而起,轻若无物地跃上屋顶,又再次腾空掠去。 如同飞鸟投林,几个起落间,便已將赵珩远远拋在了下方。 仿佛一个猛兽抓捕住了自己的猎物,將她拖回自己的巢穴。 - 与此同时,京城东市,一座闹中取静三层楼阁巍然矗立,乃为京城最为出名的琴馆七弦居。 楼內隱隱传出清越悠扬的琴音,如高山流水,涤盪著市井的喧囂。 七弦居三楼,一间最为雅致的临街包厢內。 案几上,一只天青釉的冰裂纹茶盏里,茶汤澄澈,热气裊裊。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正端起它,指尖圆润,透著养尊处优的莹润光泽。 手的主人正是孟奚洲。 她对面,坐著一位身材极为魁梧的青年男子,徐家的大公子,徐继昌。 他穿著一身簇新的宝蓝色锦缎劲装,努力想做出些斯文样子,奈何宽阔的肩背和虬结的肌肉將衣料撑得紧绷绷的,坐姿也有些僵硬,显得十分彆扭。 他应该身处练武场,与周围高雅的屋饰格格不入。 此刻,他黝黑的脸膛泛著激动的红光,胸膛微微起伏,双目灼灼地盯著孟奚洲。 “奚洲妹妹,”徐继昌的声音洪亮,带著一种压抑不住的亢奋,打破了雅室內的琴韵余音,“这次我终於能隨军出征了!我等这一天,足足等了五年!我爹总说我火候不够,要我再练,再等!这次,可是陛下亲点的先锋营!机会来了!” 他猛地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你放心!我必豁出性命,斩將夺旗!定要挣下大大的军功,让京城里的人瞧瞧,我徐家,还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將门!徐家的荣耀,必在我徐继昌手中重现!”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甚至带著几分蛮横的宣告意味。 孟奚洲唇角噙著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如同春水初融,温柔地注视著眼前这头急於证明自己的“雄狮”。 她微微頷首,声音清越柔和,如同珠落玉盘:“徐大哥豪气干云,令人钦佩。你自幼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身本事在京城年轻一辈中都是拔尖的。平日所学,沙场正是最好的试金石。以你的勇武,定能旗开得胜,为徐家再添荣光。” 她的话语真诚而充满鼓励,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徐继昌最渴望被认可的地方。 他的母亲去得早,早已经对她没什么记忆,父亲自己没有学武的天赋,便对他寄予厚望,对他严厉至极,何时说过这样几乎是戳心窝子的话来鼓励他? 原来……被人夸奖是这么愉快的一件事情。 徐继昌的脸瞬间更红了,仿佛饮下了最烈的烧酒。 能得到眼前这位才貌双绝、又顶著“凤命”之名的孟家嫡女的认可,对他而言,简直比皇帝亲赐的御酒还要醉人。 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衝头顶,恨不能立刻策马扬鞭,冲向那想像中的烽火狼烟,用敌人的头颅来印证她的期许。 “奚洲妹妹懂我!你等著我的好消息!”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端起茶盏想掩饰,却不小心被微烫的茶水呛了一下,狼狈地咳了几声,引得孟奚洲掩袖轻笑。 那笑声如同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徐继昌更是手足无措,黝黑的脖颈都泛起了红晕。 孟奚洲优雅地放下掩唇的袖子,指尖轻轻拂过微凉的杯沿,眼底的笑意深处,却是一片毫无波澜的冰冷寒潭。 今日她说出来钓鱼,这第一条便是徐家的大公子徐继昌。 要说徐家,怕是这京城最戏剧性的一家,先帝时期军功赫赫,已经到了功高震主的程度,后期皇帝死前知道自己的太子平庸,不能把握得住这些人,便把做局徐將军给带走了。 本来徐家失了徐將军虽伤了元气,辉煌不再,但也不至於一落千丈,但徐將军的儿子没有一个是入朝为官的料子,倒是经商十分在行,一下子从官变商,在歷朝歷代都有些重文轻武的情况下,属实是有些倒反天罡。 但徐家的生意属实是做得大,又有曾经徐將军对百姓的恩义一路保驾护航下,几乎短短时间变发展成了富可敌国的程度。 可是无人知道,徐家最擅长经商的家主其实一直愧疚於將徐家带领成今天这副模样,暗暗培养自己的大儿子徐继昌成为將才。 然而徐继昌能被孟奚洲选中,自然不是个“等閒之辈”,他衝动易怒,行事张扬,半分不知策略,只知武力。 上辈子徐继昌也是隨了长公主出征去平定边关的,战事吃紧时,他却当著三军將士的面,指著长公主的帅帐,声如洪钟地咆哮:“女人也配掌兵?德不配位!这先锋印就该是我徐继昌的!” 那份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和莽撞,那份將徐家推向风口浪尖的狂妄,最终也只是让他被长公主寻了个由头,在冰天雪地里罚站了三天三夜,饿得脱了形,却终究没伤他性命。 徐家那泼天的財富,就是徐继昌最硬的护身符。 孟奚洲心底无声地嗤笑一声。 蠢货。 但蠢得恰到好处。 一个空有蛮力、衝动易怒、偏偏背景硬得无人敢真正动他的莽夫,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 他如果胡闹起来,威力大,还没有人能奈何得了她,正適合孟奚洲利用。 这份不知死活的“勇气”,让这把刀足够锋利,也足够愚蠢,能被她轻易握在手中,劈向她想要的方向。 一个骡子有一个骡子的栓法。 接近赵珩,她用的是故事,是精心编织的、引人入胜的虚幻情网,在他彻底沉沦之前,绝不轻易暴露自己孟家嫡女的身份。 而对付眼前这头蛮牛徐继昌,策略则截然不同。 她与他相识於幼时,她被家中安排到徐家商號里学习,与这位徐家大公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积攒下的那点情分,就是他拴绳的桩子。 孟奚洲清晰地感觉到徐继昌眼中那份压抑的的炽热。 但那点爱慕的星火,太微弱了。 她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添柴,將它煽动成燎原的烈火,烧掉他本就稀薄的理智,烧到他敢顶著凤命之女的身份压力,不管不顾地衝到孟府门前,上演一出求娶的荒唐大戏。 这烫手的山芋,这足以让孟南意焦头烂额的麻烦,她可是期待得很。 只有足够荒唐的人,才能做出这等足够荒唐的事。 所以,她的鱼塘里,只养徐继昌这种头脑简单的货色。 她又与徐继昌聊起来,这次聊的是兵法。 孟奚洲几乎是什么类的书都看一点,杂书多,正经书也不少。 於是徐继昌便发现孟奚洲不仅认可鼓励他,甚至对行军打仗还颇有见解,能够做到与他相谈甚欢。 虽他知她有京城第一才女之名,却只当这是一个体面的头衔,没想到她竟然有令他都可以刮目相看的真本事! 平常女子哪会看兵书啊,识字便已然不错了,能吟两句诗给夫妻生活添点趣味再好不过,其他的便是不敢求的。 可孟奚洲却对兵法这般了解……会不会是为了与他聊天,专门去看的呢?毕竟她一介女流,看了这些也没什么用。 他心中激动更甚! 他第一次明白了何为心怒放! 忽地,包厢的门被轻轻叩响,隨即推开。 一个侍女脚步轻巧地进来添水。 干完活,她並未立刻退下,而是微微侧身,对著徐继昌的方向雀跃地分享到:“公子,方才奴婢去后厨取新茶点,听採买的张管事说,外面街市上可出了件天大的新鲜事儿呢!” 孟奚洲正端起新续的茶盏,闻言动作一顿,长睫微抬等待著。 徐继昌对这些一向有兴趣:“哦?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 侍女得了允许,声音里那点压抑的兴奋更明显了:“说是寧国公府那位顶顶金贵的小公爷赵珩,就在前面的百味居上,不知拦住了哪位小姐,当眾诉衷肠呢!” 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结果,那位小姐身边跟著的一个护卫,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煞神!小公爷话还没说完,那护卫就动了手!就一拳,硬生生把小公爷给打飞了出去!摔得可惨了!小公爷带来的那些威风凛凛的侍卫,一拥而上,结果……嘖嘖,全被那护卫一个人给打趴下了!” “这会儿整条街都堵住了,闹得沸沸扬扬,都说那护卫好生了得……也真是胆大包天呢!” 侍女绘声绘色地说著,最后还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 “什么?!”徐继昌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 “赵珩那廝被人当街打了?还是被一个护卫打飞的?他那些侍卫都是吃乾饭的吗?全被一个人放倒了?哈哈!” 他一脸的幸灾乐祸,“哪个护卫这么有种?连寧国公府的小公爷都敢揍?” 第55章 够听话,配做她的狗 “痛快!真是痛快!”徐继昌粗獷的笑声在雅致的包厢內炸开,“赵珩那小子,平日里眼珠子都恨不得嵌在脑门上瞧人,活该挨这一拳!” 笑声未歇,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面坐著的是谁。 那豪迈的笑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他猛地抿紧嘴角,黝黑的脸膛上闪过一丝窘迫的红晕,掩饰性地握拳抵在唇边,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眼神飘忽著不敢再看她。 对面的孟奚洲,端著茶盏的縴手微颤,低低地“啊”了一声,仿佛被这消息嚇了一跳。 然而,笑意正无声地在她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楚肖和赵珩竟给了她如此大的惊喜! 她甚至还没有出手搅局,这故事却已自行上演了如此精彩绝伦的开场! 楚肖和赵珩今日怕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吧? 楚肖这个人,看似忠厚老实,实则有些近乎病態的占有欲! 若非如此,上辈子他怎会明知会惹来非议,仍旧时时刻刻都寸步不离地守著孟南意,如同最凶悍的獒犬看守著独属於自己的珍宝? ……不,是所有物。 在他那偏执的认知里,孟南意早已被打上了他的烙印,不容他人覬覦分毫。 当街目睹赵珩对孟南意求爱?这无异於在猛兽面前抢夺它的猎物!楚肖恐怕根本来不及思考寧国公府意味著什么,便已被情绪带著挥出了那一拳。 这么说来孟南意或许还该感激她呢,若非她尚未暴露身份,此刻寧国公估计已经震怒地候在忠勇侯府大门外了! 想像一下那位白髮苍苍、功勋赫赫的老寧国公,气急败坏地堵在侯府门口破口大骂,而她的父亲孟钦瑞,怕是只能满头冷汗和口水地赔著小心,连半句反驳都不敢有。 那场面,光是想想就令人愉悦。 只是楚肖会將他的珍宝孟南意带到哪里去呢? 孟奚洲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画面:一头得胜的猛兽,拖著它的猎物,迅捷地隱入丛林深处。 她精心挑选的这柄钝刀徐继昌,很快也要出鞘了。 以孟南意那点可怜的心智和应变能力,面对即將接踵而至的麻烦,恐怕只能“空手接白刃”吧? 她適时地抬眼,眸中已换上了真实的忧虑:“徐大哥,此事……非同小可。赵珩毕竟是寧国公的心头肉,如今当街受此奇耻大辱,寧国公府怕是要雷霆震怒了。那护卫固然勇武非凡,可这祸事……怕是捅破天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对那位“不知名”小姐的同情,“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竟有如此……悍勇的护卫隨行?但此刻想必也正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应对吧?” 徐继昌被她这一番话点醒,脸上的兴奋之色稍稍收敛,两道浓眉紧紧拧成了疙瘩,显出几分凝重。 但他骨子里的莽撞和那份在孟奚洲面前急於表现英雄气概的心思占了上风。 他猛地挺直了腰板,粗声粗气地道:“哼!寧国公府势大又如何?难道就能纵容儿子当街纠缠女眷了?要我说,那护卫打得好!换做是我徐继昌在场,也必定二话不说,出手教训那登徒子!” 他依旧梗著脖子,下巴高高扬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敢作敢当的莽夫模样。 然而,那微微闪烁的眼神和略显急促的呼吸,终究泄露了他心底对寧国公府的忌惮。 孟奚洲仿佛全然未察觉他那一闪而逝的犹豫,脸上浮现出一抹依赖与崇拜的浅笑,声音也放得更柔了些:“是啊,若是有徐公子这般真正勇武之人同行,想必我也能像那位姑娘一样,纵使遇到登徒子,也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吧?”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瓢滚油浇在了徐继昌本就沸腾的心火上!寒冬腊月骤然变成了酷暑盛夏,燥热难当。 他黝黑的脸膛涨得通红,连耳根和脖颈都染上了一片赤色,仿佛真能看见腾腾的热气从他发顶蒸腾而出。 若非那顶束髮的玉冠够结实,他那兴奋得几乎要炸开的头髮,怕是真的要像斗胜公鸡的冠子一样高高甩动起来。 他万分激动,却仍努力想维持一点矜持,咧著嘴,故作谦逊地摆手道:“孟姑娘谬讚了!姑娘身边的护卫定然也是不差的……” 孟奚洲左手优雅地轻撑著下巴,指尖点在细腻莹白的脸颊上,带著一丝慵懒和篤定,继续往那火堆里添柴:“徐公子此言差矣。其他人武功再高强,终究不过是普通练家子罢了。而徐公子你可是要上那真刀真枪的战场,为国征伐,立不世之功的!这份胆魄,岂是寻常护卫可比?自然与其他人……截然不同。” 这番话,如同最醇厚的烈酒,兜头灌下!徐继昌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灼热气流瞬间贯通四肢百骸,血液都在血管里奔腾呼啸。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头顶在“滋滋”冒烟。 他咧著嘴,露出一口白牙,傻乎乎地笑著,连端起茶杯喝水都忘了,只是沉浸在孟奚洲那句“截然不同”带来的巨大眩晕感中。 孟奚洲没有再说话。 她重新端起了茶杯,温热的杯壁熨帖著她微凉的指尖,她垂眸,目光落在澄澈的茶汤中,不知在想什么。 - 京城西市,人声鼎沸的喧囂被一道高墙隔绝在外。悦来客栈天字號上房內,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楚肖的头被扇得偏向右侧,脸颊火辣辣地灼痛,耳朵里嗡嗡作响。 然而偏头后的瞬间,楚肖心中的想法只有:姑娘还是这般不喜他人的碰触。 上次她不慎落入湖中,被他救起来的时候,她也是带著怒意推开了她,仿佛炸毛的猫,努力让自己的身体看起来庞大一些,好嚇退敌人。 落在楚肖的眼里,简直可爱至极。 他没有抬手去捂那迅速浮现五指印痕的脸颊,偏头过去不过一瞬,他就將头重新侧转回来,目光急切地投向孟南意。 “姑娘息怒。”他的声音又平又稳,仿佛將才强行束住孟南意的腰的人不是他,“是属下鲁莽,姑娘何必亲自动手,仔细伤了您的手。” 他的视线落在孟南意那只因用力而微微泛红的手掌上,眼神里流露出的心疼,竟比对自己脸上伤势的关注更甚。 这姿態……像一盆恰到好处的温水,瞬间浇熄了孟南意胸腔里熊熊燃烧的怒心。 她剧烈起伏的胸口,隨著楚肖的话语,缓缓地平復下来。 她喜欢这种感觉。 她喜欢被人顺著哄著供著,被她打了的狗也得不带任何怨恨马上返回来摇尾乞怜。 “哼。”孟南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怒火虽消,但姿態依旧高高在上。 她微微扬起下巴,审视著眼前这张忠诚专注的脸庞。 还算听话,她在心底冷冷地评价道,配得上做她的狗。 楚肖感受到孟南意审视的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那目光如同实质,带著灼人的温度,让他无所遁形。 过去他习惯做影子,从来躲避目光,藏在暗处。 但这一次,一股近乎自虐的勇气涌了上来,他强迫自己不要移开视线,强迫自己迎上那双能轻易主宰他生死的眼睛。 孟南意看著他这副强自镇定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忽然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呼吸交错。 在楚肖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她缓缓抬起了右手,伸出了纤白如玉的食指,带著一种近乎轻佻的意味,挑起了楚肖的下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楚肖只觉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拋向了万丈高空! 然而他的眼睛,却如同被钉住一般,半分不敢移动,锁在孟南意近在咫尺的脸上。 孟南意看著楚肖眼中几乎要將她吞噬的炽热光芒,和他那因为极度紧张而僵硬的身体,红唇缓缓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她的容顏本就穠丽至极,这一笑,瞬间让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顏色。 楚肖的呼吸彻底停滯了。 他眼中只剩下那张顛倒眾生的笑靨,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警惕与克制都在那笑容面前土崩瓦解。 他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近乎痴傻的迷醉神情,仿佛朝圣者终於得见神祇真容。 孟南意很满意他这种反应。 她动了动那根挑起他下巴的食指,指尖的力度很轻,像在逗弄一只温顺的家犬,又像是在给一只摇尾乞怜的狗挠痒痒。 她红唇轻启,吐出的字句如同裹著蜜的冰刃:“如果……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她微微歪头,笑容更深,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你愿意么?”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连一丝思考停顿都没有! 楚肖那颗狂跳的心臟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便已给出了答案。 他用力地点头:“愿意!属下万死不辞!” 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却斩钉截铁。 为她杀人?这简直是恩赐!是证明他价值的机会!甚至……如果她想要他的命,他也只会虔诚地双手奉上。 能死在她手里,对她而言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用处,那便是他楚肖此生最大的荣幸,是死得其所! 孟南意眼底掠过一丝瞭然,又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她收回了那根挑起他下巴的手指,动作乾脆利落,仿佛丟弃一件用过的工具。 就在那微凉的指尖离开皮肤的剎那,楚肖的身体却像失去了支撑般,產生了一种本能的失落。 他甚至控制不住地向前倾了一下脖颈,目光追隨著那只收回的玉手移动了一小段距离,像一个渴望主人再次抚摸的失落宠物。 这追逐动作,带著一种卑微的依恋。 这落入孟南意眼中,更是激起心底深处一片冰冷的嘲讽。 天下的男人啊……果然都是一般的贱骨头!无论表面看起来多么冷硬强悍,在她这张脸面前,最终都会变成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只要她稍假辞色,勾勾手指,他们就会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鯊鱼,前仆后继,甘愿为她赴汤蹈火,献上一切,包括性命。 “很好。”孟南意唇角噙著那抹胜利者的笑意。 她似乎心情不错,像奖励一只听话的猎犬般,轻轻拍了拍楚肖紧绷的肩膀。 隨著她拍肩的动作,一股更加浓郁的冷冽幽香,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缠绕上楚肖的感官。 那香气馥郁而霸道,带著她指尖残留的微凉,丝丝缕缕地钻入楚肖的鼻息,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 楚肖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仿佛置身於一场最甜美的幻梦边缘。 那香气如同最醇厚的毒酒,带著致命的诱惑力,让他心甘情愿地沉沦。 他必须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贪婪地深吸,不去顺从本能地靠近那香气的源头。 他像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只需向前一步,便会彻底坠落,万劫不復。 但他甘之如飴。 他看向孟南意笑意极盛的眼眸,想来……他也不是在一厢情愿。 第56章 城门已破,明日出征 忠勇侯府,幽兰院。 纪氏正读著管家刚递上来的信。 信,来自千里之外、终南山深处潜修的玄清大师。 自那孽种孟奚洲被接回府中,纪氏的心便从未真正放下过。 换命之术,逆天而行,凶险万分。 她第一时间便遣心腹快马加鞭,將密信送往玄清大师处,只求一个確切的答案。 换命,是否已经成功了? 大师的第一封回信,便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得她透心凉,至今想起仍觉寒意刺骨。 只有寥寥数字:“未成,星移斗转,其象剧变,凶险莫测。” “未成”二字,狠狠扎进纪氏的心臟。 她悉心筹谋多年,耗尽心血,甚至不惜……动用那般禁忌的手段,所求的,不过是让她的南南摆脱那所谓的“命格”枷锁,一生荣华顺遂,与心爱之人白首偕老。 而那个碍眼的孟奚洲,玄清大师曾断言其命途多舛,一生悽苦,最终必不得好死!这本该是板上钉钉的结局! 然而,一切都变了。 星象剧变?连玄清大师这等窥得天机的高人都始料未及? 大师后续的推演更是让她如坠冰窟。 孟奚洲与孟南意的命运轨跡,竟如同甚浅的墨线,彻底纠缠模糊、混沌一片,再也看不清走向何方。 唯一清晰的是,孟奚洲的“势”,如破土新竹,正节节攀升,且已凌驾於她的南南之上!更可怕的是,这势头还在不断增强! 一股从未有过的的不安瞬间攫住了纪氏。 柳姨娘和沈姨娘的那些手段,甚至是孟奚洲几次三番地成功將她禁足,在她看来不过是跳樑小丑的把戏,只要她想,翻盘只是时间问题。 可南南……是秦郎留在这世间唯一的骨血,是她活下去的全部念想和支柱! 她的命途容不得半分闪失! 她的秦郎……那个如朗月清风般的男子,为了护住她们母女,最终落得那般惨烈决绝的下场! 血肉模糊的身躯……每每想起,都如同千万把钝刀在心头反覆切割。 南南,是秦郎生命的延续,是她用尽余生也要守护的光明。 孟奚洲?不过是占据了她嫡女名分的污秽,是横亘在南南光辉前程上的拦路石! 她必须將这碍眼的石头踢开,踢得远远的,让她永生永世待在骯脏的臭水沟里,再也无法翻身! 危机感让纪氏提笔向玄清大师发出急信:如何才能彻底压垮孟奚洲这扶摇直上的势头?如何才能为她的南南拨乱反正? 此刻,她手中这封薄薄的信,便是大师的回应。 承载著她全部的希望,也可能是……更深的绝望。 纪氏深吸一口气,檀香的气息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抚平內心的焦灼。 展信,她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却见只有短短三行字! “除虎拔牙,摧神破智,万中求一。” 纪氏的心猛地一沉。 寥寥十二字,字字如刀,句句玄机,却又云遮雾绕! 纪氏捏著信纸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一股难以言喻的怨怒猛地衝上心头,几乎要將她强装的冷静撕碎! 从前读玄清大师的箴言,只觉得字字珠璣,玄妙莫测,令人心生敬畏与讚嘆。 可如今,在这火烧眉毛,关乎南南一生的紧要关头,他却依旧这般惜字如金,打哑谜似的丟下几句偈语! 她都这般心急如焚地恳求了!为何就不能说得再明白一点?再具体一点? 是虎,拔哪颗牙?是神,如何摧?是智,如何破? 这“万中求一”的一线生机,究竟指向何方?! 难道还要她像解九连环一样,去猜,去试,去赌吗?! 再跟他玩一会儿这高深莫测的文字游戏,恐怕孟奚洲那个小贱人,早已不是势头压过南南那么简单,怕是要直接骑到她纪氏的头上来耀武扬威,甚至……舞一曲《凤还巢》了! 怨怒如同毒火,灼烧著纪氏的理智。她几乎想將这信笺狠狠揉碎,掷於地上,再写一封信去痛斥玄清大师。 可她不能。 玄清大师是何等人物?那是真正能窥探天机、手段通玄的世外高人。他肯屈尊降贵,为她指点迷津,已是天大的恩典和机缘。 所有的怨懟与焦躁,最终都只能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嘆息,被强行压回心底深处,沉甸甸地坠著。 纪氏认命般地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便平静地將信纸摊在桌上,仔细地解读起来。 她用指尖一个字一个字地划过墨跡。 除虎拔牙,摧神破智,万中求一…… 除其助力,破其心智,难如登天! 不管怎么读,好似都在劝她退一步,別再执著。 但为了她的南南,为了她的……秦郎,没有生路她也会凿开一条生路! 她就不信,世上真有苦心孤诣却做不成的事情。 无论如何,她皆会全力去搏。 - 孟奚洲从七弦居里出来时,天空又飘起鹅毛大雪,她抬手接住一片雪。 不知不觉,岁末已至。 目光扫过长街两侧,不少铺面门前已掛起了喜庆的红灯笼,也繫上了崭新的彩绸,为这萧瑟肃杀的冬添了几分暖意。 竟快要到春节了。 这念头一起,孟奚洲的思绪便不由自主地想到年节仪典。 以孟钦瑞那谨小慎微又死要面子的性子,是绝不可能放心交给沈姨娘全权操持的。柳姨娘又还没立住,担不起这等重任。 那么,纪氏必然会被放出来,重新执掌中馈。 虽然她和纪氏都心知肚明,禁足肯定持续不了多久,孟钦瑞这个窝囊废,根本离不开纪氏。 更何况,他为了孟景明罚纪氏,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圣上下的关於世家军的令,只有孟景明一人可用,养兵千日就等用兵一时,结果临门一脚发现兵被人害了不说,还必须要拿其他儿子去送死。 但按照宋承霽的效率,罢免世家军的消息应该就快了,孟钦瑞的气儿一消,便又可安然地回到从前。 但……这般沉寂,这般被动地等待解禁,实在不像是纪氏的风格。 孟奚洲仰起头,雪落在她纤长的眼睫上。 天空一片灰濛,压抑得她心头微沉。 纪氏並非寻常的深宅妇人。 她出身真正的名门望族,手腕、心计、野心,一样不缺。 若非家族欠了老忠勇侯一个天大的人情,她不会下嫁给孟钦瑞这等徒有虚名、內里空乏的庸碌之辈。 这些年,忠勇侯府这艘破船能在风雨飘摇中勉强维持体面,全靠纪氏一人之力在苦苦支撑,她以一己之智,硬生生抵住了侯府倒退的车轮。 这样的女人,手中握著多少盘根错节的资源?暗藏著多少不为人知的人脉? 她就像一头蛰伏在暗处的猛兽,爪牙锋利,耐心十足。 如今她安静得如此反常,如同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寧静……她究竟在等什么?又在暗中酝酿著什么? “孟姑娘!下雪了!” 一个洪亮而略显气喘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猛地打断了孟奚洲的沉思。 她回身,只见徐继昌正大步从门內追出来,手里紧紧攥著一把油纸伞,不由分说地递到孟奚洲面前:“给!雪下大了,別淋著!” 孟奚洲从容地接过伞,声音清越柔和:“多谢徐公子。这般体贴周到,胆大心细说的便是你这样的人了。” 徐继昌被她这一夸,更是手足无措,黝黑的脸上红晕更深,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 孟奚洲优雅地頷首致意,不再多言,撑开了手中的油纸伞走去雪中。 脚步看似从容不迫,实则有些急切。 她只想马上远离徐继昌身边! 这个武夫……他日日勤练不輟是好事,可出汗后又不沐浴宽衣,身上的衣袍都浸出盐渍了,还有一大股难以忍受的狐臭味。 方才在琴室雅间,那味道便已熏得她几欲作呕,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才维持著面上的平静。 此刻好不容易脱身,方才被他靠近递伞时带起的那股热烘烘的异味,仿佛还黏附在鼻端,挥之不去。 孟奚洲的胃部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为了给孟南意製造麻烦,她可谓是以身入局了! 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回忆了一番那个味道,孟奚洲脚步迈得更快,生怕徐继昌一个留恋不舍,追上来跟她再畅谈一番军功理想,那可真是无妄之灾。 况且……她確实另有重要的约会在身,片刻耽误不得。 得赶场呢。 想到即將要见的那位人物,孟奚洲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兴味。 那一位,可是个真正厉害的角色,心思诡譎,手段莫测,睚眥必报。 只要他略微一出手,保管能让孟南意焦头烂额,半个月內都羞於踏出忠勇侯府的大门一步!这枚棋子的分量,远非徐继昌这等莽夫可比。 雪,下得更密了,鹅毛般的雪片几乎连成了幕布。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让她纷乱的思绪稍定。 然而,就在她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前方丈余之处。 来人一身玄色劲装,几乎与巷子的阴影融为一体,正是洛谷。 孟奚洲看见他现身,便对他摊开左手,洛谷动作一顿,满头黑线。 ……她真的不是神算子么? 孟奚洲见他半天不动,疑惑地挑了挑眉,洛谷头上的黑线更加多了。 昨日殿下特地来见了孟姑娘一番,没想到居然起了反效果,孟姑娘见野男人见得更加勤了! ……这是个什么道理? 瞧著今日这个势头,估计还要去见一个! 京城最风流的公子怕是都没有她的行程紧凑,一天赶著趟去哄两个人! 这让他该如何给殿下稟报啊! 心里活动这般丰富万分,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將一个冰冷坚硬小圆筒状物塞入了孟奚洲的掌心。 做完这一切,洛谷没有停顿,身形一晃,便如一滴墨汁融入深潭,再次消失在漫天风雪与巷道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孟奚洲看似轻鬆,实则心头警铃微作。 洛谷非紧急要务绝不现身,更不会这般贸然打扰。 她环顾四周,確认无人注意后,立刻收伞闪身躲进路边一处狭窄的屋檐下,借著墙体的遮蔽,拧开了那个冰冷的铜製小信筒。 里面是一卷薄如蝉翼的素笺。 她迅速展开,清雋挺拔、力透纸背的字跡映入眼帘,確是字如其人,锋芒內敛却又暗藏杀机。 信的內容只有八个字: “城门已破,明日出征。” 孟奚洲握著素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瞬间泛白! 她倏然瞪大了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骤然收缩! 漫天风雪带来的寒意,仿佛在这一刻穿透了厚重的斗篷,直直刺入! 第57章 你且宣布,我要去户部做女官 忠勇侯府,书房。 墨跡未乾的笔搁在砚台上,孟钦瑞背著手,在房內焦躁地来回踱步。 每日上朝皆是“惊喜”,今日又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如同久旱甘霖,浇得他心头一阵狂喜。 世家军一事,在各方势力的博弈下,圣上终於鬆了口!旨意已下,改为“有能者自荐,量才录用”,再不用他孟钦瑞咬著牙硬生生从自己儿子里挑一个送去边关填命了! 压在心头多日的大石轰然落地,让他几乎想仰天大笑三声。 然而,这喜悦尚未焐热,紧隨而来的坏消息便是一阵透心凉。 边关告急!蛮夷竟已攻破外围防线!圣上决意再派长公主掛帅出征,火速驰援! 这消息本身对孟钦瑞而言,其实关係不大。 长公主出征便出征,他虽然骨子里对女人掌兵嗤之以鼻,但总好过让他送儿子去送死。 况且,长公主这些年南征北战,也实打实地打了几场硬仗,运气似乎还不错。 兴许这次也能如从前一般,將那些蛮夷们打得哭爹喊娘,老实几年呢? 他孟钦瑞是无所谓,但朝堂上那些大臣们却绝不会轻易放过此事。 下朝后,几位在朝中极有地位同僚便將他团团围住,言辞恳切又隱含胁迫,意思只有一个:联名上书,力諫圣上收回成命! 他们解释说长公主上次重伤未愈,此刻贸然上战场,如何能统御三军,力抗强敌? 不如推举长公主麾下那位久经沙场、正值壮年的副將为主帅,胜算更大! 而且他们私下都知道,上次战事胶著之际,长公主可是临阵逃脱了!证据虽未坐实,但无风可不起浪,空穴也不来风。 这般只顾自身安危的宵小之辈,如何配当三军主帅?这不是拿將士的性命、国家的安危当儿戏么?! 孟钦瑞被眾人七嘴八舌说得一愣一愣,仔细一想,似乎……確实有几分道理! 又转念一想,那位副將他了解不多,真能扛起这副千钧重担?万一败了,这联名上书的人,岂不是要跟著吃掛落? 这浑水,到底趟还是不趟? 正当他正左右为难之际,府外又递进来一封同僚的急信! 信上字跡潦草,火烧眉毛般言到:边关兰城城门已破!军情十万火急!太子殿下已当机立断,下令长公主明日即刻出征!同僚们都在等著他孟钦瑞的明確表態,加入联名上书的行列!刻不容缓! 孟钦瑞当时捏著信纸的手都在抖。 这变故来得太快、太猛!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里团团乱转,脑子里一片浆糊。 思虑半晌,依旧如同陷入死胡同。孟钦瑞猛地顿住脚步,忽地想起来了什么,他扯著嗓子朝外喊道:“来人!快!去把大公子给我叫来!” 不多时,孟景宏沉稳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孟钦瑞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完,然后眼巴巴地看著自己这个最寄予厚望的长子:“宏儿,此事你怎么看?” 孟景宏静静地听完,脸上並无太多意外之色,显然对朝局动向也时刻关注著。他沉吟片刻,斩钉截铁地开口:“父亲,万万不可加入联名上书。” “为何?”孟钦瑞愕然。 “父亲请细想,”孟景宏的声音冷静,“太子殿下与长公主亲厚,此番军情紧急,太子力排眾议支持长公主掛帅,態度已然坚决。妹妹是未来的太子妃,我们定然是太子一派的人。值此关头,我们非但不能反对,反而应当旗帜鲜明地支持长公主出征!” 孟钦瑞眉头紧锁,仍有些犹豫:“可……那些同僚所言,也並非全无道理。若我们此时跳出来支持,岂不是明著得罪了那几位重臣?不若我们保持中立,两不相帮,隔岸观火,方为稳妥之策啊!” “父亲此言差矣!”孟景宏断然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对父亲迟钝的无奈,语气却依旧恭敬,“中立看似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实则,在太子眼中,我们是首鼠两端,立场不坚,在那些反对派眼中,我们是不识抬举,不肯与他们同进退。最终的结果,便是两边都將我们视为异己!看似没有敌人,实则处处是敌人!” “父亲,我们既然早已上了太子的船,明面上的功夫,半分都不能少!此刻表態支持,就是向太子殿下表明忠心,巩固我们与东宫关係的关键一步!” 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打消了孟钦瑞心中的犹豫和恐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孟钦瑞激动得恨不得当场拍大腿!困扰他半日的迷雾瞬间被拨开,眼前豁然开朗! 他看向孟景宏的目光充满了惊喜和讚赏,心中大慰,果然是我孟钦瑞的儿子!这般敏锐通透,真真是像极了他老子!青出於蓝啊! “宏儿所言极是!正是为父心中所虑!”孟钦瑞脸上瞬间堆满了“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立刻挺直了腰板,仿佛刚才那个六神无主的人不是他。 他快步走到书案,写了一封婉拒的信,命心腹立即送出去。 - 孟奚洲將素笺塞回信筒,又將信筒放入袖中掩住,心中惊涛骇浪。 宋承霽素来谨慎持重,即便边关吃紧,也定会力求稳妥。 大军开拔,绝非儿戏!粮草輜重需源源不断,兵器甲冑要精良充足,士兵需整装待发,更需详尽的部署和稳固的后方支撑。 这一切都需要时间,需要周密的准备。 然而,现实给了所有人一记响亮的耳光!蛮夷狡诈凶悍,竟已先发制人,悍然攻破了兰城的城门! 这不仅仅是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是意味著整个宋国的防线被撕开了一道致命的裂口! 边界一旦洞开,蛮夷铁骑便可长驱直入,中原腹地千里沃野,將如同剥开硬壳的果实,暴露在贪婪的獠牙之下! 之前的战事虽胶著艰苦,尚在可控范围,但此刻,真真切切已经到了王朝危急存亡之秋! 敌人不会仁慈地停下脚步,等待你整顿好一切。长公主此去,已非寻常征战,而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去堵住那个正在喷涌洪流的缺口!刻不容缓! 但朝堂之上……孟奚洲眼中寒芒闪烁。 那些只知爭权夺利的老朽们,他们哪里在乎什么边关告急、百姓涂炭?他们只看到长公主再次掛帅带来的权力失衡! 既不愿自家出力去填这个无底洞,又恐惧长公主藉此再立不世之功,权势更盛。 此刻,他们必然会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蜂拥而上,用尽各种歪理邪说来阻挠,甚至……在暗地里继续做手脚!趁你病,要你命!他们绝对干得出来! 长公主本身还带著未愈的伤势,前线局势比上次更加凶险复杂百倍……那些暗箭,在混乱的战场上,射向主帅的背心,將会是何等的方便致命? 前有强敌虎视眈眈,后有冷箭防不胜防!腹背受敌,便是铁打的金刚也难熬! 孟奚洲攥紧了袖中的手指。她必须帮长公主一把!至少,要让她明日能够顺顺利利踏上征途! 孟奚洲深吸了一口带著寒意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局面复杂诡譎,越需要心如止水。 她整理好被风雪吹乱的斗篷,重新撑起伞,继续走向约定的地点。 - 长公主府的书房暖阁內,炭火烧得极旺,驱散了冬日的严寒,却驱不散瀰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当孟奚洲匆匆赶到时,太子宋承霽果然也在,他的面色难得有些沉,正將一份名录递给长公主。 “这便是今日联名上书,反对你明日出征的名单。”宋承霽倒是如常,“动作倒是快得很。” 城门被破的消息刚传到京城不过半日,他们的摺子就已经递到了父皇案头! 理由还是那些陈词滥调,重伤未愈,不堪重任,还影影绰绰提流言动摇军心!为首的是张阁老、李尚书那几个老顽固,拉拢了不少摇摆的墙头草。 长公主正斜倚在软榻上,伸手接过名单,只扫了一眼,嘴角便勾起一抹讥誚的弧度。 她將手中把玩著的一副精巧的九连环隨意掷向一旁的木椅,坐起身来:“这帮老傢伙……国难当头,不思破敌,倒是在背后拖后腿上豁得出去。” 孟奚洲解下沾满雪的斗篷递给侍女,走到椅子上坐下。 听完宋承霽的话,差点气笑了:“一群酒囊饭袋,真是蠢得没边了。我若是皇上,每日早朝往那龙椅上一坐,怕是恍惚间以为自己不在太和殿,而是进了哪个臭气熏天的猪圈!放眼望过去,全是些养得膘肥体壮、只会昂昂叫唤的人头猪脑!” 孟奚洲的比喻辛辣又形象,长公主满腔的怒火被她噎了一下,隨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旁的宋承霽,嘴角也勾起一丝无奈的弧度。 暖阁內凝重的气氛,竟被孟奚洲这石破天惊的“猪脑论”冲淡了两分。 孟奚洲脸上却没什么笑意,顺势拿起了长公主的九连环,一边解,一边淡淡开口:“既然他们这般关注长公主出征之事,眼睛都盯在这上面……那让他们移开目光不就好了?给他们找点更在意,更能让他们跳脚的事情。后院起火了,自然就没心思管前门走的是谁了。” 长公主闻言坐直了身子:“如何让他们移开目光?” 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能比阻止她出征更能牵动那帮老狐狸的神经。 孟奚洲没有直接回答长公主的疑问,只是专注於手中的九连环。 九连环在她灵巧的指尖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环环相扣的死局正在被一点点拆解。 她头也不抬,声音清晰而冷静地对宋承霽说道:“劳烦太子殿下,明日早朝之上,当眾举荐我——忠勇侯府嫡女『孟南意』,空降户部,担任度支司员外郎一职。无需实权,掛个名头即可,但声势务必要造得足够大,足够惊人。” “什么?!”长公主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户部?度支司?掌管天下钱粮赋税的核心部门之一? 这样油水大的职位,平常的官员是挤破了头想要进去的啊。 让一个从未出仕、毫无根基的闺阁女子空降进去? 这简直是……荒谬!比邪门还邪门! 但只要一想,便知此策略定然行得通。 那堆老古董,听到让女子入仕为官的消息恐怕得直接气晕过去,又爬起来反对吧! 她自小便男扮女装在军营歷练,打了好多场胜仗之后才公布了女儿身,没想到曾经对她交口称讚的大臣们立刻变了一副嘴脸,痛斥她身为女人不在后宅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染指男人的地界。 晦气!晦气至极! 但她是公主,可以力排眾议,又有军功傍身,他们闹得再起劲慢慢地也没力气了。 孟奚洲此番扬言要入朝为官,还是油水极大的户部,那些大臣们必然拼了命地反对! 趁他们骂架的功夫,她带兵就出城,料想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追不上了。 长公主话音刚落,孟奚洲手里的九连环便如变戏法一般被解开。 长公主的眼睛瞪得更加厉害! 这副九连环是手作名家之赠,予她时便说难度极高,若实在解不开,不必强求,就当核桃在手里把著玩也行。 长公主以为名家说笑,但她一个极其擅长解九连环之人尝试了这么多年,確实一直没有解开,便信了两分。 没想到它落到孟奚洲的手里不过顷刻的功夫,竟然被解开了! 如同眼前的困局,他们在想如何將门锁打开,她却抬脚就把门给踹开了! 孟奚洲不以为意地抬眸,见长公主一脸呆滯,顺势把解开的环放进了长公主的手里。 听了孟奚洲的策略,宋承霽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愕,隨即心下便荡漾起笑意。 好像不管多么复杂诡譎的死局,落到她那里,总能被轻易地寻到那最关键的一环,然后如同那副九连环一样……啪嗒一声,迎刃而解。 第58章 怕什么,你一拳,他九泉 翌日清晨,太和殿上,文武百官肃立,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以李尚书为首的一干大臣,早已摩拳擦掌,就等著在长公主出征一事上发难,爭他个面红耳赤,寸步不让。 然而,他们的唇枪舌剑还未来得及出鞘,便被太子宋承霽的举荐奏疏掀起的滔天巨浪,拍得七零八落,晕头转向! 宋承霽声音清朗,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孟氏女虽为闺阁,然志存高远,才思敏捷,於经济之道颇有见地。值此国家急用人之际,当不拘一格,使其为国效力,一展所长。” 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李尚书和那些正准备擼袖子“死諫”的同僚们,眼睛瞪得溜圆,下巴差点砸在脚下的砖上! 阻止长公主出征?那是什么? 他们脑子里此刻只剩下一个声音——一个闺阁娇娇女,要入职户部?还是掌管钱粮赋税的度支司?! 龙椅之上,皇帝近来嗑丹药嗑得有些迷糊,上朝时总是一副半梦半醒、魂游天外的模样。 此刻,宋承霽的请命却像一记提神醒脑的巴掌,扇得皇帝难得清醒了两分。 “哦?”皇帝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亮光。 这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越发像一潭死水,寡淡得让他提不起半分兴致。 如今,竟冒出来这么个有趣的人儿?一个女子敢入朝堂,还是六部之中油水最厚、干係最重的户部? 但……给她一个机会又如何? 看她一介女流,能在这男人堆里闯出个什么名堂?是撞得头破血流,还是真能搅动风云? 这念头燃起,烧得皇帝不由地兴奋起来。 他竟难得地拢了拢宽大的袖袍,將脊背挺直了些:“好!好一个有志气的女子!给她一个机会又如何?准了!朕倒要看看,她能翻出什么浪来!” 隨即,竟是发出一连串爽朗的大笑,又因为笑得太用力,咳嗽起来。 “万万不可啊陛下!” “此乃祸乱朝纲之始,陛下三思!三思啊!” 满朝文武,从鬚髮皆白的老臣到正当壮年的官员,都被皇帝这轻佻的“准了”二字炸得头皮发麻! 陛下……彻底疯了! 这个念头如同瘟疫般在所有人心中蔓延。 饶是平日舌灿莲的大儒们,此刻也词穷了,只剩下了最朴素的哀嚎和劝阻,一声声“万万不可”、“陛下三思”如同盛夏田间的蛙鸣,在大殿內此起彼伏,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皇帝像是被吵得心烦意乱,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隨即大手一挥,如同驱赶苍蝇:“吵死了!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议!退朝退朝!” 话音未落,他已迫不及待地从龙椅上起身,看也不看下面那些面如死灰的臣子,径直拂袖而去。 皇上越活越老,但越老越小,近些年已经任性到令大臣们咬牙切齿的地步,半分也不像刚刚登基的那段时间,勤政爱民、知人善任,他当时可是立志要当一位载入史册的明君的啊! 皇帝仿佛被岁月夺了舍一般。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有些人明明还存活於世,却引得眾人纷纷怀念起来。 皇上大摇大摆的走了,其他要事都还未来得及稟报的大臣面色极沉,仿佛一旁的同僚多说两句都能被他们踹上两脚的程度。 但无一人有办法。 劝諫的声浪戛然而止,百官们僵硬地站在原地,呆滯地看著皇帝消失的方向,余下殿內一片死寂。 皇帝一走,眾人的目光便齐齐钉在了事件主角“孟南意”的父亲,忠勇侯孟钦瑞身上! 孟钦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瞬间如坠冰窟! 他仿佛不是置身於庄严的庙堂,而是被拋进了荒无人烟的大漠,四周环伺著无数眼冒绿光的恶狼,而他,就是那块即將被撕碎的肥肉!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那个一向乖巧平庸的二女儿“孟南意”,会突然发了失心疯,跑去求太子给她弄了个官当?! 还是无数人挤破脑袋、削尖了头都想钻进去的户部! 这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吗?! 在无数道目光的凌迟下,孟钦瑞感觉自己的老脸都快被烤化了。 他艰难地抬手,用袖子抹了两次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 终於,有人打破了沉默。 率先发难的,正是说话最不客气、与孟家本就不睦的寧国公! 他几步上前,堵在孟钦瑞面前,声如洪钟:“忠勇侯,看来你是真不会教养女儿啊!一个闺阁女子,竟敢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不如趁早嫁到我寧国公府来,老夫替你好好管束管束!省得丟人现眼,祸害朝廷!” 这话简直是把孟钦瑞的脸皮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饶是他此刻理亏心虚,也被这赤裸裸的羞辱激得一股邪火直衝脑门!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寧国公这老匹夫,竟敢如此轻贱他孟家的女儿! 孟钦瑞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猛地挺直了腰板,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什么寧国公府势大了,当即反唇相讥:“哼,不劳寧国公您费心了!您有空还是多关心关心您家那位赵小少爷吧……听说他连蛐蛐都斗不明白,整日里就知道游手好閒,更遑论有我女儿这般心怀家国的凌云壮志了!” 寧国公果然被戳中了痛处,昨日他儿子赵珩当街调戏女子反被护卫暴揍的丑闻传扬甚广,但知道的人没一个敢来犯忌讳,只有这个脑子不行,嘴巴倒是灵光的孟钦瑞! 他老脸瞬间涨红,鬍子气得一翘一翘:“放肆!我儿人如玉,世无双,颇有魏晋君子之风!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我的女儿,我自己会约束。同样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越俎代庖!”孟钦瑞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对著寧国公敷衍地拱了拱手,脸上却半分恭敬也无,“倒是您家那位小少爷,昨日街头调戏良家女子雅事可是传得沸沸扬扬!真是世风日下,好一个良才美质,谦谦君子啊!孟某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寧国公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想起儿子那张还肿著的脸,以及至今抓不到凶手的憋屈,更是怒火攻心。 他狠狠瞪了孟钦瑞一眼,知道再吵下去只会更丟人,只得重重地“哼”了一声,一甩袖袍,怒气冲冲地率先离开了大殿。 寧国公刚走,李尚书又板著脸凑了上来,语气虽不像寧国公那般刻薄,却也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教训意味:“侯爷,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烦请您回府后,务必好好劝诫令千金,朝堂重地,非是闺阁听戏玩耍之所!此等荒唐之事,万不可再为!女子当恪守本分,岂能如此胡来!” 孟钦瑞此刻也是心急如焚,只想立刻回府揪住“孟南意”问个明白,哪有心思再跟这些人纠缠? 他连忙点头如捣蒜,口中应著:“是是是,李尚书所言极是!本侯这就回府,定当严加管教!” 说罢,也顾不上什么仪態,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衝出了宫门,心急火燎地往忠勇侯府赶。 - 寒风凛冽,吹动著猎猎旌旗。 京城高大的城门之下,黑压压的军队已然列队完毕,肃杀之气直衝云霄。 孟奚洲一身素雅的月白斗篷,站在送行队伍的最前列,为即將出征的长公主和好友江霽月送行。 宋国素来有习俗,將士出征前,须得至亲之人在其手腕上繫上一条红色的祈福绑带,寓意心有所系就能平安回来。 长公主的儿子宋敘白远游求学未归,宋承霽此刻正忙於在朝堂上吸引火力,无暇分身,而皇帝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为长公主系上绑带的重任,落在了与她毫无血缘的孟奚洲身上。 长公主一身银亮的明光鎧,身姿挺拔如松,正是孟奚洲幼时记忆中最熟悉的英武模样。 光是看著眼前人,孟奚洲便觉得鼻尖一酸:“殿下,还是同从前一样英姿颯爽,我等您……凯旋。” 长公主英气的眉眼间带著一丝疲惫,却依旧笑得轻鬆而坚定,她伸出手轻轻扶住孟奚洲正在为她系绑带的手:“放心,此去必不教你久等。” 孟奚洲用力点点头,將绑带仔细地繫紧、抚平。 系完长公主的,她转身看向身旁另一位即將奔赴沙场的友人——江霽月。 战场无情,刀剑无眼,此一去,山高水远,凶险莫测。 也许今日一別,便是永诀。 这个念头沉甸甸地压在孟奚洲心头。 此刻的江霽月,黑髮高束成利落的马尾,双眸如星,一身紧束的玄色劲装勾勒出矫健的身姿,腰间佩剑,英气逼人,与平日里那个慵懒散漫还总带著三分醉意的形象判若两人。 “喂喂餵。”江霽月被孟奚洲那复杂深沉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故意夸张地抖了抖肩膀,嫌弃道,“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怪瘮人的!” 孟奚洲被她这不著调的话气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將绑带缠绕上去:“爬也要给我爬回来!听到没有?!” 江霽月任由她动作,嘴角勾起一抹懒洋洋的弧度,拖长了调子应道:“遵命~” 等孟奚洲系好,她忽然伸出那只繫著带子的手,动作轻柔地拂过孟奚洲被寒风吹乱的鬢角髮丝。 这一次,孟奚洲没有像往常那样躲开。 江霽月脸上的戏謔之色敛去,目光变得沉静而锐利,望向遥远的北方:“此番出征,意在退敌,我们会尽全力。”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毕竟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孟奚洲紧绷的心弦被这充满力量的话语微微拨动,她笑了笑,也装模作样地朝著虚空挥了一拳:“那岂不是很容易?毕竟你这一拳下去,他们怕是直接去九泉之下排队了!” 长公主和江霽月都被她这的玩笑逗乐了,清晨凛冽刺骨的寒风里,响起了三个女子短暂却无比爽朗的笑声。 不多时,號角长鸣,出征的时刻不容耽搁。 孟奚洲收敛笑容,默默地退到路旁,为將士们让开道路。 浩浩荡荡的军队井然有序地向前移动,扬起尘土。 孟奚洲的目光紧紧追隨著队伍最前方那两个挺拔而坚定的身影,心中默默祈愿:愿天佑大宋,愿她们……旗开得胜,平安凯旋! 突然,一个粗獷响亮的声音在行进中的队伍里炸响:“孟姑娘!孟姑娘!你竟专程来送我!” 孟奚洲心头猛地一跳,瞬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循声望去,只见队伍中间,一个穿著笨重盔甲,身形格外魁梧的士兵,正不顾军纪,朝著她所在的方向疯狂地挥舞著手臂! 那张黝黑激动、写满了惊喜的脸,不是徐继昌是谁?! 一股浓郁得令人窒息的狐臭应声而至,强势地钻入孟奚洲的鼻腔! 天哪!真是比在荒郊野岭撞见鬼还可怕! 孟奚洲瞬间屏住了呼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上的血色都褪了几分。 她强忍著呕吐的衝动,强顏欢笑:“祝徐公子平安归来……” 徐继昌显然感动得一塌糊涂,热血上头,完全忘记了身处何地,竟豪迈地扯著嗓子大吼道:“孟姑娘放心!徐某在此与你一言为定!待我立下军功,定……” 话音未落,一股浓烈的带著隔夜大蒜的口臭,隨著他激动的喊话扑面而来! 孟奚洲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厥! 她再也无法忍受,不动声色地连退好几步才觉得缓过来了些许。 她艰难地维持著最后一丝体面,从牙缝里挤出回应:“呵呵……一言为定。” 声音微弱得在军队的脚步声中被淹没得彻底,根本听不见半分。 看著徐继昌那仿佛打了胜仗般转过头去的背影,孟奚洲抬手把余下的味道扇去。 原来出征时徐继昌便已经这般藐视长公主的权威,將军规军纪视为无物了? 孟奚洲倒是有些好奇了,这个只有一身力气的莽夫到底是何处来的自信,认为自己的用兵之能远超长公主呢? 第59章 来杀我啊,郎君 忠勇侯府,琼华居。 孟钦瑞几乎是踹开院门衝进来的,满腔的怒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几乎要將他整个人烧穿! 他一路疾行,惊得沿途的僕役纷纷低头避让,大气不敢出。 “二小姐人呢?!”他厉声喝问。 守在廊下的小丫鬟嚇得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地回道:“回侯爷,小小姐她一早就出门了,奴婢不知……” “不知?”孟钦瑞额角青筋暴跳。 他憋著一肚子火回来兴师问罪,罪魁祸首却不在家! “孟南意”不仅闯下这塌天大祸,竟还一大早就出去鬼混了! 他心中怒意难遏,猛地拔高了声调:“你们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主子去哪儿了都不知道?半点不关心主子的安危?一问三不知,养你们何用!” 丫鬟本就因偷懒没留意而心虚,此刻被一嚇,更是魂飞魄散,半个字也挤不出来。 那副鵪鶉般唯唯诺诺的样子,看得孟钦瑞更是火冒三丈! “废物!一群废物!” 他不再理会嚇得快瘫软的丫鬟,一屁股坐在外间的黄梨木圈椅上,胸膛剧烈起伏。 “等!”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神阴沉地盯著门口,“我就在这儿等!我倒要看看,这个孽障什么时候知道回来!”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 等到孟奚洲回来时,孟钦瑞的耐心已然半分都不剩:“你这孽障!还敢回来?” 孟奚洲脚步一顿,像是被嚇了一跳,隨即委屈地道:“父亲,发生什么事了?”手上却不紧不慢地脱了斗篷递给想要逃走的丫鬟。 “孽障!你还有脸问?!”孟钦瑞“腾”地站起身,积压了一个多时辰的怒火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他指著孟奚洲的鼻子,“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干了什么好事?!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面前,你让你爹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孟奚洲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像是被这劈头盖脸的责骂嚇懵:“父亲息怒,女儿不明白……” “还给我装傻充愣!”孟钦瑞气得手都在抖,“户部,度支司,员外郎!这不是你跑去求太子给你弄来的?!你一个深闺女子,谁给你的胆子?!你知不知道那些老东西说了些什么?说我孟钦瑞教女无方,家门不幸!”他越说越激动,手拍得旁边的茶几砰砰作响,“说我不如早点把你嫁去他们府上让他管!” 孟奚洲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遭受了奇耻大辱的模样。 她“噗通”一声,乖顺地跪下,纤瘦的肩膀微微颤抖,声音带著哽咽:“父亲,女儿知错了。或许是女儿太过天真,可女儿真的只是想为府上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她微微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著孟钦瑞,“女儿看著父亲和大哥为府中前程日夜操劳,刚长成的二哥又下落不明,姐姐是未来太子妃,唯有女儿,在家中仿佛是个无用之人……” 她顿了顿,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泪水,脊背却挺直了几分,显出一种不卑不亢的倔强:“女儿確实不懂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女儿只知道大哥一人在户部举步维艰,孤立无援。女儿想著,太子殿下並非徇私枉法、任人唯亲之人。他既肯应下女儿的请求,想必是认可女儿並非全无用处,或许女儿真能藉此机会,为父亲分忧呢?” 孟钦瑞满腔的怒火被她这一番“肺腑之言”堵在了嗓子眼,烧得他喉咙发乾。 他张了张嘴,想继续破口大骂,斥责她异想天开,斥责她不知天高地厚。 但他又想起今日早朝上,太子宋承霽向皇帝请命时,確实言辞凿凿地提到了“孟南意”於经济之道颇有见地。 太子宋承霽可不是那种为了自己的党派谋利便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 难道……他这个一向被他认为平庸无奇的二女儿,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 孟钦瑞沉默了。 他拧著眉头,怒火虽稍歇,惯常的谨小慎微和算计却重新占据了上风。 他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纠结。 孟奚洲跪在地上,冷眼看著他踱步思考的样子,心中无语至极,几乎要翻白眼:老傢伙,这帐还算不明白吗?真不知道你这脑子是怎么生出我这样的女儿的! 她认命地吸了口气,决定再加一把火。 “父亲,”她再次开口,声音带著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然,“女儿知道此举必然会引来无数非议,但我们忠勇侯府如今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女儿若能成功入仕,哪怕只是掛个虚职,只要站稳脚跟,对侯府而言,除了些许流言蜚语,难道不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吗?多一分力量,便多一分立足朝堂的根基啊!父亲!” 孟钦瑞抬手搓了搓下巴。 听起来恍恍惚惚是那么个道理? 女儿入朝为官,这简直是开天闢地头一遭!若真成了,忠勇侯府的名声岂不是……更上一层楼?连带著他孟钦瑞,也能在史书上留下个开明又教女有方的名声? 可……这太惊世骇俗了!朝堂上那些老狐狸,心眼比针尖还小,手段一个比一个毒辣!他们会如何对付他这个纵女乱政的父亲?万一失败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连累整个侯府成为笑柄? 两种念头在他脑中激烈交锋,良久,孟钦瑞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换上了一副慈爱的神情。 他踱步到孟奚洲面前,伸手虚扶了一把:“罢了罢了,既然你志在於此,心繫家国,为父又怎能忍心违了你的心愿,做那阻你前程的恶人呢?” 孟奚洲心中冷笑连连,又演上了?瞧这变脸的功夫,这收放自如的情绪,这冠冕堂皇的说辞……真真是与她血脉相承的好演技! 面上,她却立刻换上一副惊喜交加的表情,眼中闪烁著激动的泪光:“女儿谢父亲成全!父亲深明大义,女儿感激不尽!” “嗯,”孟钦瑞满意地点点头,指点起来,“不过,朝堂非比府中,水深得很。你万事须得小心谨慎。有何不懂之处,切莫自己硬抗,隨时来寻我与你大哥商议。” “是,女儿知道了。定当谨记父亲教诲。”孟奚洲垂首,乖巧应下。 孟钦瑞又端详了她几眼,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点经济之才的端倪,片刻后才收回目光,背著手离开了琼华居。 送完他,孟奚洲回房补眠。 今日为了送长公主出征,天未亮便起身,又强撑著精神应付了孟钦瑞,已然疲惫不堪。 她踢掉绣鞋,连外衣都懒得脱,直接扯过锦被蒙头盖上,沉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 意识在混沌中漂浮,仿佛置身於一片迷雾。 然而,一股却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寒意,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了她的脊背。 那是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就像之前,在小河村那间破败漏风的茅屋里,那个半夜藏在她床底的老光棍盯住她时一样! 危险! 孟奚洲全身的汗毛在瞬间炸立,猛地从深沉的睡梦中挣脱出来,意识瞬间恢復清明! 然而,她还未有所动作,一个冰凉的匕首便贴上她的脖子。 千钧一髮! 孟奚洲在小河村挣扎求生的每一天,都將警惕的弦绷到了极致,对危险的感知和规避早已刻入了本能! 在那刀刃触及皮肤的一瞬,她便猛地向后一缩!同时死死抓住身上的锦被,奋力一扯,將自己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进了厚实的被子里! “嗤啦——” 锋利的匕首几乎是擦著她扬起的被角划过! 就差一点!她就要血溅当场! 几乎是孟奚洲缩头的同时,一道的黑影便凭空出现,带著凛冽的杀意,瞬间扑向袭击者! 正是洛谷! 洛谷此刻目眥欲裂! 他刚才只是稍稍分神留意了一下院外的动静,竟让贼人摸到了孟姑娘床边!若非孟姑娘反应快,此刻……他简直不敢想像后果! 匕首与短剑在狭小的空间內激烈碰撞,爆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火星四溅!招招致命! 孟奚洲裹著被子狼狈地从床上滚落在地上,心臟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顾不上摔得生疼,挣扎著从被子里探出身,在思量到底是按兵不动还是夺门而出。 时间已近傍晚,借著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她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正与洛谷缠斗的蒙面人楚肖,看到孟奚洲的脸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 高手相爭,胜负往往只在瞬息。 楚肖不过迟疑一瞬,饭足以让洛谷拿下这一局。 洛谷用短剑抵著楚肖的脖子將他绑了起来,楚肖却半点没有命已经被捏在別人手上的感觉,还怔愣地看著孟奚洲。 “混帐东西!”洛谷怒骂一声,抬脚就要狠狠踹向楚肖的心窝! 洛谷被这死傢伙差点嚇丟了魂,孟姑娘居然差点在他眼皮子底下死了! “住手!洛谷!”孟奚洲急促的声音响起。 洛谷高高抬起的脚硬生生顿在半空,他愕然回头,不解地看向孟奚洲。 却见孟奚洲已经从地上站起,她眼眶迅速泛红,难以置信地望著地上被捆缚的楚肖,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楚公子……你为何要杀我?” “哐当。”匕首落地,楚肖手上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也消失了,他像一尊石像,僵硬地倒在地上。 “为何……会是你?”他喃喃自语,只觉身在梦中,他为心上人来解决心腹大患,却差点亲手杀了心上人。 洛谷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 他难以置信地瞪著地上那个蒙面刺客,又看看泫然欲泣的孟奚洲,脑子里瞬间乱成了一锅滚烫的浆糊! 楚肖?居然是楚肖! 那个疑似孟姑娘情郎的楚肖?! 太子殿下啊!洛谷在心中无声地吶喊,您知道吗?这世道乱套了!孟姑娘看上的歪瓜裂枣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个要杀她的歪瓜裂枣!这……这您也能忍吗?! 看著楚肖那副仿佛天塌地陷般的呆滯表情,孟奚洲心中简直要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 事情可真是太有趣了! 孟南意啊孟南意,你是有多蠢,多迫不及待? 楚肖这把刀,你还没好好还没磨礪锋利,就急不可耐地用来砍她这块最硬的骨头了?不让这把刀直接在断成两截,都算她孟奚洲今日心情好,想留著多陪你玩几场精彩的游戏! 现在,便开始玩吧。 孟奚洲眼中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却没有去擦,只深深地望著楚肖:“我原以为再见面之时,你会叫出我的名字,或许还会向我提亲……”她惨然一笑,“没想到迎接我的却是你的刀剑相向……” 这番情真意切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楚肖的心窝! 他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孟奚洲缓缓蹲下身,捡起了地上那把差点要了她命的匕首,走到楚肖身前,又把匕首塞到他的手里,眼泪依旧流得十分顺畅:“罢了,如若能死在你的手里,遂了你的愿,我也是开心的……” 然后,在洛谷惊骇欲绝的目光和楚肖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孟奚洲握住了楚肖那只攥著匕首的手腕!她的身体,竟然主动朝著刀尖压了过来! “不!不要!”楚肖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他想挣扎,想甩开匕首,想推开她!可是绳捆得极紧,根本使不上力气! 眼看著刀尖离孟奚洲的胸膛越来越近,他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向后扭动身体,试图拉开距离! 被捆成粽子的身体在地上笨拙地蠕动,如同一条绝望的蠕虫,孟奚洲差点被这滑稽的场面给逗笑了。 而一旁的洛谷,此刻已经彻底石化了。 他张著嘴,眼睛瞪得像铜铃,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孟奚洲那句“死在你手里我也是开心的”在耳边疯狂迴荡,如同魔音灌耳。 他觉得自己离当场去世,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第60章 情郎们,你们不要再打了! 孟奚洲觉得这场戏演得差不多了,便漫不经心地扫向洛谷,示意他將楚肖放了。 洛谷被孟奚洲这场“虐身又虐心”的大戏嚇得呆滯,接收孟奚洲指令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他隨即不动声色地绕到楚肖身后,略微鬆了松绳子。 束缚一松,楚肖便拿起了匕首將绳子割断,然后立刻落荒而逃。 孟奚洲目送他的身影,唇角那抹笑意非但没有淡去,反而更加意味深长。 这下,楚肖怕是要疯了吧? 当他得知孟奚洲与孟南意竟是一对容貌无二的孪生姐妹时,对自己判断力的深刻怀疑会像最毒的藤蔓,日夜缠绕啃噬他的心臟。 他会一遍遍质问自己,他交付的真心,究竟是对著她们中的哪一个? 而这对於楚肖来说,不亚於凌迟。 一旁的洛谷非常安静,连呼吸都刻意地放轻。 孟奚洲瞥了一眼他,见他沉默得如一盘凉透的黄燜鸡,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强烈的空虚感从腹中升起,喉咙也干得发紧。 不知不觉,她竟睡了这么久。 她推开房门,发现日头已西斜,打算出去吃点东西。 继而想起府中如今由沈姨娘把持的中馈,孟奚洲便忍不住蹙眉。 顿顿都是油腻得能糊住喉咙的大鱼大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彰显新主人的富足与慷慨,吃得人从胃里呕出两斗油来。 她摇了摇头,决定出门去百味居觅食,点两盘清粥小菜尝尝。 顺便,再去见一见昨日的第二条大鱼,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孔雀”,关子义。 关子义其人,生就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皮囊,却偏生要將自己打扮得普通隨时隨地开屏的孔雀,金线银丝,大红大紫,怎么张扬怎么来。 若论风流,他是真正的“万丛中过,叶子沾满身”,青楼是他的温柔乡,左拥右抱、狎妓胡闹是日常消遣。 寻常的闺阁千金,远远瞧见他那身扎眼的行头莫不掩面蹙眉,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自己的清名,私下议论时也都带著嫌恶。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能在这规矩森严的京城活得逍遥快活,半分也无需收敛。 原因很简单,他是当今太后嫡亲姐姐的独子,是圣眷正隆的承恩公府唯一的小公爷。 关子义这样的人,身份足够高,行事足够荒唐,荒唐到无论他做什么出格的事,旁人都只会觉得“哦,是关小公爷啊,那没事了”,而不会深究其动机。 更妙的是,他身后站著太后这尊大佛,放眼朝野,还真没几个人能真正左右他的决定,包括他那恨铁不成钢的爹。 细细算来,这偌大的京城,像关子义这般金玉其外、荒唐其內的权贵子弟,还真是遍地都是。 老天爷倒像是特意为她的计划准备好了棋子,省了她不少寻找的功夫。 在百味居吃完饭,孟奚洲便朝忘忧茶舍走去。 这家茶舍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西市屹立不倒,且颇受关小公爷青睞,皆是因为占了点地利。 推开茶舍二楼的雕木窗,便能看见隔壁京城最大的青楼,醉仙楼。 鶯歌燕语,脂粉飘香。 循著伙计的指引,孟奚洲停在最里侧的包厢门前,里面隱约传来不成调的哼唱声。 她抬手,屈指在门扉上叩了叩。 “进来~”一个慵懒又带著点轻佻笑意的男声拖著长调响起,尾音上扬,像羽毛搔过心尖。 孟奚洲推门而入,室內的景象果然不负所望。 只见关子义一身耀眼夺目的正红锦袍,领口袖口滚著雪白的狐裘,衬得他那张俊脸愈发唇红齿白。 他毫无形象地半躺在一张躺椅上,一条长腿屈起,另一条隨意地搭在扶手上,姿態閒散得如同臥在自家暖炕。 更绝的是,他手里拎著一只素雅的青瓷茶壶,正仰著头,壶嘴对著自己的嘴,汩汩地倒著茶汤。 那姿態,活脱脱是在痛饮烈酒,而非品茗。 空气中瀰漫著上等龙井的清香,却被他喝出了一股子醉生梦死的荒唐意味。 “关少爷好兴致。”孟奚洲面不改色,逕自走到他对面一张铺著软垫的圈椅上坐下,“对壶吹来饮茶,倒是別开生面。” 关子义闻声,懒洋洋地掀开眼皮,从茶壶嘴上方斜睨过来。 待看清来人是谁时,那双原本带著几分迷濛的桃眼瞬间清明。 他身体极其灵活地翻了个漂亮的后空翻,带起一片耀眼的红色衣袂翻飞,然后稳稳噹噹地落回躺椅上,盘腿而坐。 整个过程竟没洒出一滴茶水。 他甩了甩额前几缕不羈的碎发,扬起那张足以令无数闺秀脸红心跳的俊脸:“怎么样,这身手,够不够英俊瀟洒?够不够风流倜儻?” 孟奚洲的目光从他骚包的衣裳扫到他那得意洋洋的脸,最后诚实地给出了评价:“像只刚偷喝了琼浆玉液兴奋过头的灵猴。” 关子义不仅没生气,还夸张地抚掌大笑,顺势將茶壶往旁边小几上一搁,双手捧心,一副陶醉至极的模样:“妙啊!妙语连珠!刻骨铭心!奚洲这张利嘴就是这般销魂蚀骨,听得我浑身舒泰,痛快!痛快!” 他一边说,一边还配合著摇头晃脑,仿佛在欣赏什么绝世名曲。 孟奚洲:“……” 她几不可察地抿了抿唇,强压下翻白眼的衝动。 这人……果然还是这么“贱”得清新脱俗。 从小到大,他这喜欢找骂的癖好真是一点没变,甚至可能还病入膏肓了。 关子义此刻內心確实如同久旱逢甘霖。 最近的日子实在无聊透顶,醉仙楼那几个他看得上眼的魁头牌,不是被富商重金赎身从了良,就是资歷熬够了摇身一变成了手握实权的老鴇。 剩下的姑娘们,虽然也各有才艺,但终究少了脸所以差点意思,变得如同家常便饭,索然无味。 就在他快要閒得发霉长毛之际,老天开眼,竟將孟奚洲送到了他面前! 这位熟人,可不仅仅是位万里挑一的绝色美人,更是一位能让他枯燥生活瞬间变得妙趣横生的有趣美人! 瞧瞧,这刚一见面,三言两语就戳得他心怒放,通体舒泰! 这可比听一百句諂媚奉承都来得带劲儿! “奚洲,今儿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忘忧茶舍来了?”关子义眨巴著那双桃眼,身体又往前凑了凑。 孟奚洲眉梢微挑,照例对症下药,嘲讽到:“答案还不明了么?当然是来看猴戏啊。” 关子义再也绷不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椅子上滚落下来。 孟奚洲无奈地抚了抚额头。 严格说起来,她和关子义之间,能扯上点青梅竹马的边儿。 孽缘的源头,还得追溯到那位同样嘴巴不饶人的太子殿下宋承霽。 也不知关子义是哪根筋搭错了,在一眾人中,偏偏就看中了宋承霽那张能把死人骂活、把活人气死的利嘴。 宋承霽骂他,那是真骂,毫不留情面,可关子义却觉得这是天籟之音,人间至宝!一听宋承霽开腔骂他,他就浑身舒爽,如同三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通体清凉。 於是他一得閒就死皮赖脸地往宋承霽身边凑,涎著脸求骂:“承霽,好承霽,再骂两句,就两句!” 小殿下宋承霽当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夫子明明夸他是天纵奇才,聪慧过人,可他怎么就死活理解不了这位小表叔呢? 关子义对宋承霽这张嘴一直很满意,直到有一次,他跟著宋承霽去长公主府做客,遇见了孟奚洲。 那真是如同饿了三天的狗突然看见了热腾腾、香喷喷的肉包子!一发不可收拾! 世上怎会有如此人物?! 说话字字如刀,句句见血,刻薄歹毒却又透著一种优雅! 更难得的是,她骂人的词儿竟然还能不重样! 这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旷世奇嘴啊! 关子义当时就激动得差点当场给祖宗牌位磕一个,感谢祖宗保佑让他得遇此等瑰宝! 从此,孟奚洲就变成了关子义新的“追求对象”。 追著求骂的对象。 孟奚洲也第一次惊恐地发现,自己向来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口才盔甲,在关子义这个奇葩面前,竟然成了最大的软肋! 无论她如何冷嘲热讽、恶语相向,攻击都如同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孟奚洲至今记得自己当时的挫败感和愤怒,气得她恨不得一脚踹飞旁边看热闹的宋承霽:“你带来的这到底是什么奇葩怪物!” 不过她最擅长的便是吃一堑长一智。 从那以后,孟奚洲再去长公主府,必定要先派人打听清楚:今日关子义在不在府上? 若在的话,她寧愿改日再去。 此刻,坐在这充斥著关子义夸张笑声的包厢里,孟奚洲只觉得如坐针毡。 她毒舌在此人面前形同虚设,甚至可能反过来被他利用,成为他获取快乐的源泉。 此地著实不宜久留! “其实,”孟奚洲打断关子义的笑声,开门见山,语速都比平时快了几分,“我今日是特意来邀你,明日去忠勇侯府一敘。” 关子义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坐直身体,盘著的腿也放了下来:“哦?去忠勇侯府?玩什么?” 孟奚洲看著他瞬间亮起来的眼神,唇角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的弧度:“你来了,自然就知道了。” ——当然是,玩你了。 她心里无声地补充道。 不过话音刚落,她已然起身,急匆匆地往外走。 这第二轮的两条大鱼,都是不可以多相处的。 不过……一切准备就绪,静待明天的演出开场。 离除夕越发的近了,纪氏应当很快就会被放出来。 在她被放出来之前,再狠狠地整孟南意一次。 - 次日清晨。 忠勇侯府门前停了两辆马车。 门房小廝看清车徽后,嚇得一个激灵,赶紧冲向內院稟报。 正厅內,孟钦瑞刚端起一碗热腾腾的碧螺春,茶盏还没凑到嘴边,通报就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侯爷,寧国公府的赵珩公子,还有承恩公府的关子义小公爷……递了名帖,前来做客。”管家的声音都带著颤音。 “噗——”孟钦瑞一口热茶全喷在了自己前襟上,烫得他一个哆嗦。他手忙脚乱地放下茶盏,脸色瞬间变得比宣纸还白。 寧国公昨日还与他在朝堂上大吵一架,今日他儿子便登门拜謁?黄鼠狼给鸡拜年么? 承恩公府的关子义,那个太后娘娘心尖尖上的宝贝外甥,风流到叫他公子不够,该叫太岁爷! 这两位祖宗怎么凑一块儿来了?! 孟钦瑞真恨不得立刻给自己憋出来点头疼脑热,好躲过这俩小祖宗可能带来的飞来横祸。 “……请进来吧!快请!”孟钦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对著管家吩咐到。 绝望。 此刻孟钦瑞的心里只有这两个字。 两人一同进了正厅坐下。 赵珩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宝蓝色箭袖锦袍,腰束玉带,脸上带著一种近乎傻气的笑容。 因为昨日黄昏时分,他心心念念的逍遥客,竟派人给他送来了一封密信! 信上的內容如同醍醐灌顶,让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原来,她根本不是什么杀手,而是一个身负凤命、身不由己的可怜女子! 怪不得那日他说要娶她时,她会是那般惊愕的反应,她一定是害怕自己这凤命会连累他,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啊! 想到此处,赵珩的心尖像被蜜包裹,甜得发颤,连还隱隱作痛的脸也不再是负担。 孟钦瑞委婉地问他们俩有何贵干,然后尬笑著等待他们的回答。 只见赵珩不回答,缓缓地抚上了他自己的脸颊,“嘿嘿”一笑,把孟钦瑞著实嚇了一跳。 他就说寧国公那老傢伙生了个傻子吧,他还不愿意承认! 关子义则是不太爱和不敢骂他的人说话,只一味喝茶。 孟钦瑞感觉嘴角再咧下去就要抽筋了,厅內仍是一片死寂。 赵珩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旷世绝恋话本里。 他反覆咀嚼著逍遥客信中的每一个字,越想越觉得心疼。 她虽未在信中明言求助,但他赵珩已是她的知己,他怎能看不懂她字里行间透出的心酸?怎能读不懂她强作镇定下的苦楚与无助? 他看完信,当即便拍案而起,决定明日一早就去忠勇侯府!他要给她一个安稳的归宿,將她从那深宫牢笼的命运中解救出来! 让她不必去面对后宫的血雨腥风,只需在他的后宅里做一个足不出户的贵妇人! 即使……她身负凤命又如何?他坚信,他们相知相爱命运相系,才是真正的天定姻缘! 他赵珩,堂堂寧国公世子,难道连为自己的挚爱爭上一爭的勇气都没有吗? 不战而退?那不是他赵珩的风格! 一股豪情壮志衝上脑门,赵珩猛地一拍大腿,字正腔圆:“我要娶孟奚洲!” 话音未落! “砰啷!”一声脆响! 关子义手中那只价值不菲的青瓷盖碗落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和茶叶溅了一地。 几乎在同一瞬间,关子义脸上的閒散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墨绿色身影一晃,拳头已经狠狠地砸向了赵珩那张俊脸! “嗷嗷嗷!” 痛呼伴隨著沉闷的撞击声响起,赵珩连人带椅子狼狈地倒下。 “怎么……又是打左边脸啊?!”地上传来赵珩哀嚎。 第61章 难不成是鬼上身了? 孟南意意识刚从混沌的梦境中挣扎出来,就被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砸得眼冒金星。 京城里两位“大名鼎鼎”的紈絝,关子义和赵珩,大清早的竟然登堂入室,点名道姓要找她?! 她披著锦被坐在床上,恨不得当场把自己打晕。 前两天出门没看黄历,在街上撞见赵珩当街孔雀开屏就罢了。 怎么如今人在家中坐,祸还能从天上来?! “一定是噩梦还没醒……”孟南意喃喃自语,鸵鸟般地把头缩被子里。 “我的好小姐!您快別磨蹭了!”贴身丫鬟春桃急得直跺脚,“那可是寧国公府的赵小公爷和承恩公府的关小公爷!两位跺跺脚京城都要抖三抖的祖宗!得罪了哪一位,咱们都吃不了兜著走啊!” 孟南意被这不懂眼色、只知火上浇油的丫鬟硬生生劝了起来,心头憋著一股无名火。 天色灰濛濛的,连晨昏定省的时辰都未到, 孟南意被春桃按在铜镜前,昏昏沉沉,竟又坐著睡了过去,甚至还做了个梦。 “小姐,好了。” 孟南意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根本没心思去看铜镜里映出的自己,只觉得头重脚轻,难受得很。 她强撑著精神朝著正厅走去。 刚走到门口,孟南意便看见她这辈子都难忘的一幕! 只见关子义挥出一拳,赵珩整个人刘如同被拍飞的屎壳郎,“嗷”一声惨呼,向后掀翻在地! 关子义打完人,还接过了僕从递过来的湿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著刚刚揍人的那只手,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洁之物。 “关子义!你欺人太甚!”赵珩捂著瞬间红肿起来的左脸,狼狈地躺在地上,见他还擦手,委屈又愤懣地吼出声。 这是什么狗咬狗的场景! 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孟南意只觉得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恨不能立刻转身,拔腿就跑!兴许等她去园溜达一圈,喝盏茶压压惊再回来,这两位活祖宗就已经闹腾够了,准备打道回府了呢?她就不用面对这烂摊子了! 念头一起,她便下意识地转身欲走。偏偏今日的裙子太长,这一转身又太过匆忙,左脚的高底绣鞋不偏不倚地踢在门槛上! “砰”地一声闷响,瞬间吸引了屋里所有人的目光。 “孟姑娘!”地上的赵珩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挣扎著想爬起来。 关子义也停下了擦手的动作,桃眼微眯,扬声唤道:“奚洲。” 孟南意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条缝让她钻进去。 她这下是彻底走不了了! 认命地迈进门槛前,她没好气地扯了扯裙子,没想到“刺啦”一声,名贵无比的苏绣裙摆竟直接被她扯烂了! 孟南意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她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比最荒诞的梦境还要离谱! 她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亲手撕烂了自己价值千金的裙子?! 好在冬日的衣衫足够厚实,里三层外三层的,撕破的只是最外层的罩裙,里面的衬裙完好无损,倒不至於有伤风化。 可这著实太丟人,从京城丟到边关。 人在极致尷尬的时候,往往会表现得异常忙碌,孟南意此刻便是如此。 她飞快地將手里那块裙摆团成一团,看也不看地塞进旁边已经嚇傻了的春桃怀里,如同在甩掉一块烫手山芋。 然后她强作镇定地走了进来,边走边开口找补:“女儿给父亲请安。让诸位贵客久等了,实在是失礼。” 可她刚在椅子上坐稳,关子义的声音便响起来。 关子义心是的,肠子却是直的,想到什么说什么,半点也不是带拐弯:“奚洲刚刚那出戏法变得可真是精彩呢,一气呵成,毫无破绽!能再变一次给我看看吗?我方才没瞧真切!” 孟南意刚端起丫鬟奉上的茶盏想压压惊,闻言差点一口热茶全喷在对面关子义那张俊脸上! 她强行咽下,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一半是呛的,一半是气的。 这关子义! 从前只当他是个沉迷酒色、不学无术的草包贵公子,今日一见才知,他分明是个胡说八道的疯子! 就连旁边那个明显缺根筋的赵珩,都知道她刚才撕裙子是意外,是倒霉催的!可关子义这廝,居然一脸真诚地认为她在变戏法? 孟南意只觉得有一口祖母那老黄痰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憋得她眼前发黑。 孟钦瑞也被关子义的发言呛得不轻,他一边咳嗽一边赶紧打圆场:“咳咳……关小公爷说笑了!这戏法讲究的就是个出其不意,再看一次就失了新鲜劲儿了!” 关子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在时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了,孟南意和孟钦瑞都劫后余生般鬆了一口气。 孟钦瑞心中难寧。 这忠勇侯府最近是衝撞了哪路太岁?还是祖坟风水出了问题? 怎么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变得如此诡异?乖巧听话的二女儿突然要勇闯朝堂,沉稳聪慧的大女儿一露面就当眾撕裙子! 这简直比鬼上身还离谱! 他甚至已经在心底盘算著,是不是该重金请白云观最灵验的道长来府里做一场盛大的法事,驱驱邪气。 然而,真正需要驱魔的显然还没闹腾够。 赵珩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逍遥客第一次见他並未戴面纱,注视著她的脸都忍不住走神起来。 他曾数次想像到底怎么样下半张脸才配得上如此摄人心魄的眉眼,如今见到了,却是觉得人间难得此绝色! 他的心砰砰乱跳,又沉沦了! 真爱,就是在每一次凝望中,无数次地重新爱上! 他从地上爬起来,痴痴地开口:“孟姑娘,我倾慕你已久!如今我们已算是门当户对,我要娶你为妻!你可愿嫁予我赵珩?” ……愿你的大头鬼啊! 孟南意眼前金星乱冒,这赵珩真是阴魂不撒! 前两天在街上,就像条甩不掉的疯狗追著她咬,如今竟然追到家里来了?! 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孟南意可是钦天监批语、板上钉钉的未来太子妃!是大宋未来的国母!他赵珩一个靠著祖荫混吃等死的二世祖,竟敢一次两次、当著这么多人的面,如此不知死活地肖想於她?! 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鹅肉! 孟南意藏在袖里的手死死攥紧,才勉强克制住自己跳起来再给赵珩右脸也补上一拳的衝动。 “哼!”关子义发出一声极其轻蔑的冷笑,他转了转刚刚揍过人的手腕:“看来寧国公府的饭食养人,赵世子的脸皮也格外厚实耐打?还没被打爽是不是?要不要小爷我再帮你活动活动筋骨?” 孟钦瑞顿时嚇得魂飞魄散! 寧国公护起自己的儿子来可是疯子,他的儿子在忠勇侯府被打了,虽然不是他动的手,但那个不分青红皂白的老傢伙肯定要狠狠记他一笔的! 第一拳已经要了他半条老命了,这第二拳要是再打下去,他这忠勇侯府怕是要被寧国公府和承恩公府联手拆了! 他一个箭步衝到关子义身前,张开双臂死死拦住,也顾不上什么侯爷体面了,转头对著赵珩疾言厉色地说到:“赵公子慎言!小女孟奚洲乃天降凤命,是陛下钦定的未来太子妃!此乃天命所归,国运所系!此等玩笑万万开不得!” 他第一次听到赵珩说要娶孟奚洲时就想呵斥了,结果被关子义那一拳直接嚇懵了,此刻再不说,怕是要出人命! 他的命! 赵珩被孟钦瑞这声嘶力竭的“老丈人”严词拒绝,却浑不在意。 他又自动忽略掉了关子义那杀气腾腾的威胁。 毕竟从小到大,因为他长得俊美又家世显赫,嫉妒他、想揍他的人多了去了,挨一拳两拳的算什么?不过是无能者的狂吠罢了。 他此刻满心满眼只有他的逍遥客,他的知己他的妻! 他捂著肿痛的脸颊,眼神却如同燃烧的炭火,灼热得几乎要將孟南意洞穿,一字一顿地再次追问:“孟姑娘,你可愿?” 孟南意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滚烫的目光烤化了,又像被几条滑腻噁心的蚯蚓缠住了脖颈。 怎么会有如此厚顏无耻之人?!简直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还硬! “我……”孟南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和噁心,正要开口婉拒赵珩时。 “奚洲,”关子义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强行截断了她的话头。 他单手支著下巴,上下打量著孟南意,慢悠悠地说道:“你今日这装扮倒也別致得很,颇有几分见解独到之处?” 这话题转得如此生硬突兀,赵珩恶狠狠地瞪了关子义一眼,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戳几个洞。 这孔雀又在搅什么浑水?! 孟南意却被他这话说得心头一紧,眉头下意识地蹙起。 这登徒子,叫得那么亲热做什么?难道孟奚洲那贱人和他真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交情? 还有,他这话什么意思?质疑她的装扮? 孟南意最是在乎脸面,尤其是在这种刚刚丟了大脸的时刻,任何一点关於她仪容都会让她如临大敌。 她今日虽因心情烦躁、精神不济而没有精心打扮,但基本的端庄得体是绝无问题的!除了……除了刚刚那个该死的裙摆意外! 难道……难道还有什么地方不妥?! 她正狐疑间,却见坐在上首的父亲孟钦瑞,竟然也皱著眉顺著关子义的话茬问道:“奚洲啊,京中最近可是时兴这种连绢眉?为父……倒是有些看不大懂了。” 连绢眉?!什么连绢眉?! 孟南意心头警铃大作!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臟! 她猛地扭头,目光投向手边小几上的茶杯里,平滑如镜的茶汤表面,清晰地映出了一张惊惶失措的脸庞,以及那两道让她瞬间如遭五雷轰顶的眉毛! ……那连在一起的眉毛,如同一条丑陋笨拙的黑色毛毛虫,死死地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孟南意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春桃! 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名字在疯狂咆哮! 她猛地转过头去,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丫鬟。 这个蠢货!她早上是喝了一缸假酒吗?!还是被鬼迷了心窍?!又或者……是她那好妹妹孟奚洲在她院子里安插了细作,故意要让她在今天这种场合出尽洋相?! 春桃被嚇得冷汗不止,连忙跪了下来:“小姐恕罪!奴婢……奴婢……” 孟南意看著春桃这个半天哆哆嗦嗦不出一句话的蠢样子就来气,索性转回头来,眼不见心不烦,等回去再狠狠收拾她! 这一浪高过一浪的荒唐与羞辱,终於彻底衝垮了孟南意最后一丝理智。 她僵硬地坐在那里,手里紧紧攥著那方丝帕,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无比绝望地想著,她一定是在做一场噩梦,对吧? 孟奚洲今儿个为了看笑话,特意起了个大早,不顾寒冷地跑到了正厅旁的小亭子坐著。 亭子旁边有老树茂密的枝叶遮掩,孟奚洲又特意穿得低调,把压箱底的老布匹全都披到了身上,很难被注意到。 正厅的门大大地敞著,里面谈话的声音一字不落地进了孟奚洲的耳朵。 她先是听情敌打架时赵珩的哀嚎,又是见孟南意顺利地撕坏了她做了手脚的裙子,心情甚好。 又等了一会儿,赵珩坚持不懈地求婚完,关子义又点出了一个孟奚洲十分关注的点。 孟南意居然画的连绢眉? 孟奚洲在心底笑出了声! 没想到就算她不去动手脚,孟南意也能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 她的丫鬟竟然还能犯这样的错? 也算是仆类其主了,蠢成一窝。 第62章 这个味,骂人才正宗 正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孟南意感觉自己像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囚徒,她逼迫自己维持著最后一丝体面,才没有当场落荒而逃。 在赵珩眼中,逍遥客今日频频犯傻,非但没有减损她的魅力,反而透出一种笨拙又真实的可爱,让他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关子义却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体,那双总是带著几分戏謔的桃眼此刻有些锐利,探究地问到:“奚洲,你怎么不说话?” 关子义觉得不太对劲,要说孟奚洲其人,最难做到的一件事,就是让她彻底沉默。 即使是当年在长公主府,被他那找骂的癖好缠得烦不胜烦时,孟奚洲也从未选择过沉默。 她只会用更加刻薄、更加刁钻,不把他噎得翻白眼绝不罢休。 孟南意心头怒火更盛,关子义这是要將她羞辱到无地自容才肯罢休吗?! 她孟南意,京城未来的太子妃,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被赵珩那个没脑子的紈絝死缠烂打也就罢了,毕竟她魅力无边,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追求者也属正常。 可关子义这个她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的风流浪荡子,竟然也敢接二连三地出言讽刺,当眾给她难堪! 她喉头一紧,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垂下了头,活脱脱一个满腹委屈却敢怒不敢言的小媳妇儿模样。 她心里暗自盘算,她表现得这般楚楚可怜,但凡是个正常的男人,总该生出几分怜香惜玉之心,不再步步紧逼了吧? 她太懂得如何利用这副柔弱姿態来化解危机了。 然而,关子义的反应再次狠狠抽了她一记耳光! 他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怜惜或歉意,反而眉头紧锁,那张俊脸上的疑惑更深:“你……真的是孟奚洲吗?” 孟南意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子里炸开! 方才那些悲伤和愤怒瞬间被冻结,被一种灭顶的的恐惧彻底取代,连心跳都得惊得生生漏了一拍! 她本来垂头是为了把泪水擦掉,现下低头后却掩饰住了她慌乱的眼神。她死死盯著自己紧攥著裙角、指节发白的手,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孟南意这才惊觉,自己过去的日子实在过得太顺风顺水了。 有母亲纪氏在背后为她扫平一切障碍,她习惯了被保护,甚至顶替“凤命”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在她看来也不过是端庄沉稳些就可以算作在认真扮演孟奚洲了。 殊不知,在熟悉孟奚洲的人面前,她这拙劣的模仿,简直是破绽百出! 就像此刻,她下意识选择了眼泪示弱,与孟奚洲那寧折不弯、睚眥必报的性子,简直是南辕北辙! 孟南意后背阵阵发凉,如果身份被拆穿,她和母亲所做的一切都將化为泡影! 她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反击!必须像孟奚洲那样,用一句刻薄到让人跳脚的话才能化解这致命的危机! 快!快想!孟奚洲会说什么?! 孟南意拼命搜刮著脑海中关於孟奚洲的所有记忆,试图模仿她那能把人气死的犀利口吻。 然而,可话到了嗓子眼,孟南意却发现除了乾巴巴的装可怜外什么也没有,又不甘心地咽了回去。 孟钦瑞倒是毫无压力地开口解释到:“关小公爷说笑了!这当然是小女孟奚洲,如假包换的侯府大小姐!” 他甚至觉得有些心疼这个女儿了。 上次被太子殿下认错就算了,如今又被关子义当眾质疑身份……这些人眼睛都长歪了吗?连个人都认不清! 关子义原本只是抱著一种开玩笑般的试探心態。 他想,也许这只是孟奚洲设计好的、捉弄他的一环?毕竟她昨日特意邀他来府上,今天这变戏法和新妆容,还有这反常的沉默,说不定都是铺垫的一部分? 然而,当他的疑问拋出,回应的却是孟钦瑞,而那个垂著头、沉默不语的“孟奚洲”,身影里透出的只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难堪。 ……难堪? 当关子义清晰地捕捉到这个情绪时,觉得一分里面有一万分的不对劲。 孟奚洲的字典里,怎么会有“难堪”这种词? 即便有,她也绝不会默默承受,而是让带给她难堪的人立即比她难堪百倍。 太奇怪了!太不对劲了! 关子义难得地敛去了玩世不恭的笑意,眼神变得深沉起来。 孟南意听到父亲的证明,心头刚稍稍鬆懈半分,却迟迟等不到关子义的回应。 那沉默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让她坐立难安。 他到底信不信?他是不是看出来了? 怀里的暖手炉明明还散发著温热,孟南意却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怎么办?母亲还在禁足!她孤立无援!如果身份在此时此地被拆穿,后果不堪设想!太子妃的梦……是不是就要碎了? 都怪母亲!为什么要让她独自面对这些豺狼虎豹? 换命是母亲的主意,她既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就不要把她推上这条绝路啊!这算什么母亲?!太不负责任了!还有没有良心?! 孟南意心乱如麻,巨大的恐慌让她几乎崩溃。 她强迫自己冷静,无人可以依靠,只能靠自己了! 正当她想抬起头看向关子义,斩钉截铁地表明自己就是孟奚洲时,却听赵珩拍桌与关子义呛声到:“关小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珩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视著关子义,打抱不平到。 孟南意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没想到这个一直让她厌烦的赵珩,关键时刻竟然还有点用! 然而,赵珩接下来说的话却狠狠戳向孟南意的心窝。 “我可是打听清楚了!”赵珩梗著脖子,“孟姑娘確实有个孪生妹妹,但那个妹妹,听说极其平庸木訥,在京城贵女圈里都是出了名的上不得台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拿孟姑娘跟她那个平庸的妹妹相提並论,甚至还怀疑认错了人?这不是对孟姑娘的侮辱是什么?!” 孟南意:“……” 赵珩!你这个脑子里装满了稻草的蠢货! 你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补刀的?! 更可恨的是,赵珩似乎觉得打击力度还不够,他昂首挺胸,继续仗义执言:“况且,光听名字你就能听出她们两姐妹有多么的殊异。孟奚洲,听起来就大气磅礴、四海为家,孟南意一听就觉得小家子气,扭扭捏捏,毫无格局!这能比吗?根本不是一个境界的人!” 孟南意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差点当场喷出来! 她气得浑身发抖,胸中怒火翻江倒海,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撕烂赵珩那张胡说八道的臭嘴! 孟奚洲的名字哪里好了?!“奚洲”听起来就是个漂泊悽苦的可怜人! 就一条雪命,飘到哪里算哪里,跟一只阿猫阿狗一样,遇到什么样的主人都只能认栽。 赵珩一通慷慨激昂地说完,厅內更是静得可怕。 关子义心头的疑虑如同藤蔓般疯长,丝毫没有因为赵珩的解释而打消。 孟钦瑞被赵珩点评起名水平,气得鬍子直抖,却又敢怒不敢言。 孟南意则感觉自己被赵珩这番话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摇摇欲坠,几乎要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彻底击垮。 不行!不能垮!不能逃! 孟南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掐著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 如果孟奚洲遇到这种情况……她会怎么做?她会说什么? 她绞尽脑汁拼命回忆完,终於,她深吸一口气,刻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关小少爷质疑我质疑得凭空,我才懒得理你。” 说完,孟南意心中忐忑不已,这够不够刻薄?够不够不留情面?应该很像孟奚洲了吧? 她甚至有些佩服起孟奚洲来,天天这样说话,真的不会被人套麻袋打死在街头吗? 关子义的眼神在她开口的瞬间闪烁了一下,疑虑並未消散。 他没有接话,只是用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探究的目光,沉默地审视著她。 孟南意被他看得心中警铃大作,如同被扒光了衣服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 她彻底没底了,强烈的危机感让她一秒都不想再待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好歹……她刚才已经模仿著回应了,至少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心虚。关子义就算怀疑,没有確凿证据,也不敢轻易下结论吧? 她只能这样强行安慰自己。 “父亲,女儿……女儿突感身体极度不適,恐是昨日风寒未愈,实在无法再支撑,恳请先行告退回院歇息。”孟南意站起身,脸色也確实白得嚇人。 孟钦瑞如蒙大赦,巴不得赶紧把这尷尬场面结束,连忙点头:“快去快去!好生歇著!” “孟奚洲”都走了,赵珩和关子义自然没有再留的道理。赵珩恋恋不捨地看了孟南意离去的方向一眼,又狠狠瞪了关子义一下,才先行告辞。 关子义为了不和赵珩同行,故意慢悠悠地品著那杯早已凉透的茶。 嘖,真难喝。 喝完后,他在孟钦瑞的陪同下,缓步走出正厅。 刚绕过迴廊,关子义的目光却被不远处廊下的一道身影吸引住了。 那人背对著他,穿著一身……极其老气横秋的厚重锦缎衣裙。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却挺得笔直,如同雪地里一株孤傲的寒梅,正望著庭院中尚未完全融化的残雪,仿佛在赏景。 孟奚洲算准了时间,特意从隱蔽的亭里出来,就等著这只傻兔子撞上来。 关子义脚步一顿,心头那份疑惑再次翻涌。他试探性地开口:“你……是孟奚洲么?” 廊下的人缓缓转过身来,素净清冷,眉毛也恢復了正常的远山黛,那身老气的装扮並未让她失了顏色,反倒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甚至有些透明。 她听到问话,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带著惯有的调侃::“关小少爷这是在说笑么,我不是难道你是?少爷当起来太乏味,想做两天小姐尝尝鲜?” 孟钦瑞嚇得魂飞魄散!这孽障,难道真的是疯了吗?怎么敢这么对关子义说话,不怕太后一怒之下让他们全府人头落地吗? 他急得额头上青筋暴起,刚要呵斥孟奚洲闭嘴,想给关子义道歉,没想到孟奚洲继续说:“不过关小少爷认不出我正好,最近我的医术进益了,眼盲也颇有涉猎,不如给你医治医治?” 孟钦瑞只觉得自己马上要吐血身亡了,著急地想扑上去捂住孟奚洲的嘴,却听旁边的关子义愜意地说:“对了,就是这个味!” 关子义只觉得浑身顺畅,不枉他早早起床跑了这么一趟! 听著身旁关子义愉快的笑声,孟钦瑞愣在原地。 所以这算是疯子骂了傻子,傻子乐出了声吗? 第63章 送她入宫! 关子义被孟奚洲那熟悉的刻薄味儿熨帖得浑身舒坦,本已抬起的脚又像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 旁边的孟钦瑞急得额头冒汗,连连用眼神暗示:“小公爷,请,这边请……” 可关子义全然懒得理会,只顾著回味方才。 孟奚洲心知这“孔雀”一旦来了兴致,能缠人到天荒地老。 她可不敢与他过多纠缠,以免节外生枝。 於是,她主动上前一步:“关小少爷见谅,我身子確有些不適,但礼数不可废,还是想亲自送送您,请移步吧。” 她广袖轻抬,姿態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动作行云流水,端的是大家闺秀风范。 关子义对著孟奚洲露出一个灿烂又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在说“咱们来日方长”,这才终於转身,在孟钦瑞如蒙大赦的陪同下,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忠勇侯府。 府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关子义那身骚包的墨绿锦袍,忠勇侯府短暂的热闹终於告一段落。然而,这份热闹带来的余波却远未平息。 兰芷院里,孟南意大发脾气,她將能砸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仍不解恨,又將满腔怨毒尽数倾泻到“无能”的母亲纪氏头上。 若非母亲失势被禁足,她何至於独自面对这些豺狼虎豹,受尽奇耻大辱?! 她在一片狼藉中坐到了椅子上,正打算缓缓心情,房里的角落,楚肖却忽然现身。 孟南意觉得自己的气顺了些许,能杀掉孟奚洲的话她的心情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真正的孟奚洲死了,她再怎么不像,脸也是一模一样的,便只有她能嫁给太子。 届时,谁还能质疑她? 她语气还算平和,问到:“你计划得如何了?” 看母亲与孟奚洲几次三番的过招,孟奚洲並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她肯定想不到楚肖已然动身去杀过孟奚洲一次了,只当他还在筹谋。 楚肖眼睛深深地看著她,只是沉默。 孟南意刚歇下去的怒火又燃了起来:“谁允许你这贱奴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楚肖却未移开目光。 她是这般鲜妍,她们是这般相似。 楚肖昨天一夜未合眼,辗转反侧都是曾经小姐的笑顏。 他竟然认错了人。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原来小姐说的是孟南意,而不是孟奚洲。 原来他只是自作聪明,然后差点杀了自己的心上人。 他今日来是想动手,眼前这人要杀她的心上人,他理应解决她! 可他却僵住,握在匕首上的手动不了半分。 ……他无法伤害拥有这张脸的人。 他一句话没说,又转身离开。 孟南意又被楚肖莫名奇妙气了一通,房里砸无可砸,只能把眼前的桌子给推到了。 她在自己的院子里如同困兽,憋屈了好几日,连院门都不愿踏出一步,生怕再撞见什么让她崩溃的人和事。 就在孟南意闭门疗伤的这几日里,时间悄然滑向年关,距离春节只剩下半个月的光景。 孟钦瑞几乎是掐著点,在確保纪氏有足够时间筹备祭祖等年节大事的前提下,解除了她的禁足令。 纪氏重新出现在眾人视线中时,仿佛大病了一场,她的身形清减了不少,眼下带著浓重的青黑,憔悴了许多。 但府里的姨娘们,尤其是短暂掌权的沈姨娘,在纪氏踏出幽兰院的那一刻,就如同见了猫的老鼠,瞬间噤若寒蝉。 沈姨娘心中不甘至极,那掌家钥匙在手里还没捂热乎,宝座还没坐稳当呢,就被原主毫不留情地收了回去! 柳姨娘则显得平静许多,她初尝的滋味,並未留恋。纪氏出山后,她便聪明地转移了战场,恢復了往日的温婉体贴,却比从前更加频繁、更加精心地出现在孟钦瑞眼前。 孟钦瑞对柳姨娘本就存著一份因愧疚,不管是因为忽视导致她差点死了,还是因为孟景明。 虽然这份歉疚因为他的自私和淡漠而非常微薄,但也能让柳姨娘利用一番。 於是,在纪氏重新执掌中馈后的几天里,孟钦瑞接连宿在了柳姨娘的院子里。 这举动,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了刚刚復出的纪氏心上。 而孟奚洲则显得格外地沉得住气,每日的晨昏定省如常,依旧装模作样地陪纪氏说著话。 但在幽兰院里,连孟奚洲带著的丫鬟都是纪氏的人,所以她並不陪著孟奚洲演,每次都是沉默。 孟奚洲的兴致却丝毫未受打击,她每日对著纪氏的冷脸兴高采烈,不厌其烦地扮演著“孟南意”,那份鍥而不捨的劲头,甚至带著点挑衅的意味。 连著被骚扰了几天,或许是孟奚洲的实在太过聒噪,这天,当孟奚洲再次用那种甜得发腻的声音说著无关痛痒的废话时,纪氏终於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清脆的瓷器磕碰声让空气一滯。 纪氏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我这般轻易就解了禁足,重掌府务……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孟奚洲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更加灿烂了几分:“禁足的时间確实有些长呢,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与母亲多年未见,心中甚是想念。但母亲还是这般倾国倾城,风华绝代,半分未见老態呢!” 阴阳怪气。 纪氏听了,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短促而冰冷,如同毒蛇吐信。 她慢悠悠地从面前的盘中拈起一颗早已剥好皮的葡萄,好整以暇地举到眼前,仔细欣赏。 然而,她那看似专注,余光却落在孟奚洲那张让她又恨又爱的脸上。 她沉寂的这段时间就是在想,如何在不杀死孟奚洲的前提下,彻底断绝她成为太子妃的可能! 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將她嫁出去!远远地嫁掉! 然而,这个方案实施起来困难重重。 首先,“孟南意”作为姐姐尚未出阁,若先让“妹妹”孟奚洲嫁人,於礼不合,严重违背了长幼有序的伦常。 孟钦瑞那个死要面子、又极度畏惧皇家威仪的老东西,是绝不可能同意这种荒唐事的! 其次,若只是先行定亲,以孟奚洲那诡计多端的本事,她有无数种方法搅黄这门亲事,毁个十次八次都不在话下! 至於那些不上檯面、不走明路的方法……她早已试过了! 精心布局將她拐卖到小河村那样偏僻贫穷、民风彪悍的地方,她都爬了回来! 纪氏至今想不通,那个鬼地方,连壮年男子都未必能轻易逃脱,孟奚洲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侯府小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负责来往送信的林管家更是带回了消息,小河村,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堆! 那样的炼狱都困不住她! 那样一群如狼似虎的村民都死在了她的手上! 这天下,还有什么地方能真正困住孟奚洲这头披著人皮的恶鬼?! 什么地方,能让她即使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反抗,只能乖乖认命?! 一个答案如同闪电般劈开了纪氏脑海中的迷雾——皇宫! 对!就是那九重宫闕,森严皇城! 宫里的规矩等级森严,尤其是当今这位圣上的皇宫! 纪氏的思绪飞快转动,关於那位九五至尊的种种传闻清晰地浮现出来。 当今圣上,性情之反覆无常,堪称大宋开国以来之最。 他时而洒脱不羈如赤子,能赤著脚在雪地里奔跑吟诗,与臣下论道忘形。 时而又暴虐无道,养心殿伺候的小太监,便曾被他活生生掐断了脖子,尸体像破布一样被拖出去…… 但是当他神智清明时,做出的决策又往往高瞻远瞩,利在千秋,其天赋才华,连最苛刻的史官也无法否认。 大宋至今三十二位皇帝,论起功过难评,当今这位绝对是史官笔下最有写头的一位! 做他的臣子,或许还能靠著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勉强苟全性命。 但若做他的妃嬪…… 这些年,並非没有不信邪、野心勃勃的家族,试图將精心培养的女儿送入宫中,以期博得圣宠,光耀门楣。 结果呢?那些千娇百媚、才情出眾的贵女们,无一例外,皆是风风光光地抬进去,悄无声息地……横著抬出来! 能留个全尸,已是皇恩浩荡! 如今的圣宠,早已不是爭不爭得到的问题,而是……有没有命去爭! 一入宫门,任你孟奚洲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在那位反覆无常的帝王面前,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你也只能缩起脑袋,做一只朝不保夕的鵪鶉! 这个念头一旦成型,便在纪氏心中疯狂滋长。 但她也清楚,將孟奚洲送入宫中,难度极大。 毕竟,“孟南意”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太子妃,是未来的国母。 而孟奚洲作为她的“孪生妹妹”,竟然被送入宫中侍奉皇帝? 这岂不是一父一子,共纳一母所出的孪生姐妹?传扬出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是挑战整个大宋伦常纲纪的荒唐丑闻! 然而,纪氏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冷酷至极的弧度。 规矩?伦常?在绝对的皇权面前,这些都不过是虚妄! 只要……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看上了孟奚洲,龙心大悦,执意要纳她入宫,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谁敢拦?谁能拦?! 龙椅上那位想要的,便是天理! 本来,纪氏还在绞尽脑汁地思索,如何製造机会让孟奚洲与皇帝“偶遇”。 皇宫那高耸的围墙,如同天堑,將內外彻底隔绝,若无圣旨宣召,寻常官宦之女想要得见天顏,无异於痴人说梦。 这第一步,就难如登天。 没想到啊没想到……孟奚洲竟然自己作死,送了她一份天大的惊喜!她竟然向太子求了一个做女官的机会!要去朝堂之上拋头露面! 这简直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 把她梦寐以求的刀,亲手递到了她手里! 只要孟奚洲踏入朝堂,以她的容貌、才情,甚至她那股子与眾不同的劲儿,只要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被那位性情古怪的皇帝注意到……纪氏几乎能想像到那后果! 一连串阴毒的计划在纪氏脑海中迅速成型。 这几日她连番布局,如今已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將指尖那颗晶莹剔透的葡萄缓缓送入口中,甜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一直甜到了心底。 孟奚洲啊孟奚洲,你的好运,到头了。 孟奚洲仿佛全然未觉纪氏眼中那深藏的杀机,又自顾自“母亲长母亲短”地讲了一会儿话,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告退。 走出幽兰院的门,孟奚洲脸上那属於“孟南意”的甜腻笑容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冷冽。 数著日子,年味越来越浓,家家户户开始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年。 然而,在这喜庆氛围之下,一股杀意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毒蛇,正悄然逼近。 孟奚洲上任的时间,就在年后。 那看似光明的仕途起点,实则已是纪氏为她精心挑选的……黄泉入口。 不过,不会让她死得太早,至少要等玄清大师的信送到之后。 除夕当天,全府上下都在忙碌,晨起的孟奚洲却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楚肖。 居然一消失就是半个月,孟奚洲有些惊讶。 楚肖还是一身黑袍,身上带著一些血气,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孟奚洲笑得一如客栈与他初见:“好久不见,楚公子,你又是来杀我的么?” 第64章 楚肖两姐妹都想要 “我……”楚肖欲言又止,看向她的眼神中带著歉疚与无措,“我不会伤你的。” 他艰难地重复著这个承诺,仿佛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祈求她的信任。 孟奚洲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回望著他。 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装,直抵人心最幽暗的角落。 楚肖在她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內心几番天人交战,却怎么也无法移开视线。 她的眼睛,和她“姐姐”的眼睛,明明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同。 突然,孟奚洲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轻声问道:“你……见过我『姐姐』了?是不是……將我错认成她了?” 楚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眼神剧烈闪烁,像是被强光刺痛的夜行动物。 他没想到,她竟如此轻易地戳破了这层他拼命想要维持的窗户纸。 是啊……他怎么会忘了?她本就是这样一个剔透玲瓏的女子,他一直都知道的。 孟奚洲的目光並未因他的反应而移开,反而更深地落在他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沉重的悲哀和不可置信。 这目光將他整个人从里到外剥开,让那些荒唐的挣扎和动摇,都直接袒露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她的眼神仿佛在说,你竟认不出我? 他反反覆覆回想,为什么会认错,像被鞭笞一般痛苦。 可无论有多少理由,他都无可辩驳。 他的確认错了人,甚至差点……杀了她。 他沉默了良久后,应了一声:“是。” 孟奚洲垂下了眼睛,苦笑了一声:“孪生姐妹……確实是很像啊。” 楚肖心头更加歉疚,低下了头。 孟奚洲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起来,仿佛承受不住这巨大的荒谬和背叛:“原来我的亲姐姐,竟想要我的命……高门大户,当真半点亲情也无么?” 她说到最后,猛地抬手捂住了眼睛,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溢出,肩膀也隨之轻轻耸动。 楚肖只觉得心臟被人用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上前一步,笨拙地想要安慰,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他隨身携带手帕的习惯,情急之下,只能用自己的衣袖,用力擦拭了几下袖口相对乾净的內衬,然后伸向孟奚洲的脸颊,试图为她拭去泪水。 袖子刚触到孟奚洲脸上的时候,孟奚洲忽地伸手抓住了楚肖的手腕。 楚肖的身体瞬间僵直如石雕!但他没有躲开,也忘了躲开,只是僵硬地维持著那个姿势,感受著她指尖传来的微凉。 孟奚洲抬眼,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清晰地映出楚肖惊慌失措的脸。 她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仿佛在绝望中下定了决心,又像在考验著他的真心。 “楚肖……”她的声音带著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浸满了泪水,沉重无比,“我姐姐要杀我……你能帮我先杀了她么?”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楚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侧过头,避开了孟奚洲的眼神! 他不敢看!不敢看那眼中蕴含的绝望祈求,不敢看那可能隨之而来的失望甚至憎恨! “我……”他喉咙发紧,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孟奚洲欣赏著楚肖这如同被架在火上烤的反应。 果然啊,他捨不得。 捨不得伤害那个明媚张扬、如泉水般“真挚”的孟南意。 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这炽热的、让他不惜为她杀人的感情,究竟算不算肤浅到极致的见色起意? 是否只要那张脸还在,江山便永固? 那么,她孟奚洲与孟南意在这把刀心里的较量,似乎一时难分胜负了。 除非……其中一人彻底毁去了这张引他沉沦的容顏。 不过,只要不让孟南意有机会对自己使出毁容的阴招,楚肖这把刀,至少暂时是伤不到她分毫了。 楚肖来歷神秘,身手诡譎,行事狠辣。孟奚洲猜测,他恐怕才是赵珩想像中那些江湖组织精心培养的杀手。 这样的刀,实在是太好用了,虽伤害不到她,但是伤死別人来实在是游刃有余。 让他继续留在孟南意身边吧,最好让他成为孟南意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待到时机成熟,再亲手斩断这条臂膀! 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孟奚洲心中对这步棋的走向满意至极,面上却流露出巨大的失望:“你……不愿么?” 她的声音轻得像嘆息,仿佛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 楚肖被这声嘆息刺得心臟一缩! 他猛地咬紧牙关,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硬生生地將头扭了回来,目光重新对上孟奚洲那双盛满哀伤的眸子,急切地辩解道:“不!她不会真的想害你的!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一定是有人挑拨离间,或者她只是一时糊涂!” 已经开始为她寻找藉口了么? 孟奚洲心中冷笑,真是恶劣啊,他竟然想替施害者向受害者寻求原谅? 孟奚洲脸上泪痕未乾,却极其勉强地扯起嘴角,那笑容布满了难以言说的苦涩,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罢了,我不愿……让你为难。” 楚肖心头猛地一震! 她们……明明有著一模一样的容顏啊!为何內里的灵魂却如此天差地別? 一个温柔似水,善解人意,即使自身深陷险境,也不愿让他陷入两难。 一个则明媚如火,喜怒形於色,像山涧清泉般清澈见底,娇纵可爱。 可是……无论哪一个,他都无法放手! 或许,这就是老天爷对他前半生杀戮的惩罚?让他同时爱上了一对孪生姐妹,註定要在她们之间撕扯煎熬。 但……来日方长! 只要他能留在她们身边,总能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 孟奚洲没料到的是,她还是太高估楚肖了,他並不是什么痴情种,从前暗无天日的生活让他偏执冷漠,他只想一切都从他心意。 他想享受齐人之福。 孟奚洲见他长久地沉默,眼中那点强撑的光亮彻底熄灭,她缓缓地鬆开了抓住楚肖手腕的手。 就在那微凉的指尖即將完全离开他皮肤的瞬间,楚肖像是被烙铁烫到般,猛地反手一抓!隔著那层布料,死死攥住了孟奚洲纤细的手腕! 隨即,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態,赶紧鬆了力道,深吸一口气解释到:“她终究与你血脉相连,是你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妹啊!原谅我……我实在下不去手……” 孟奚洲听得差点当场失笑! 楚肖啊楚肖,你也有被逼急的时候? 他平时说话,简直像只癩蛤蟆,用杆子戳一下才肯跳一下,问一句才勉强答一句,何曾像现在这样,学会胡诌八扯了? 前世楚肖跟在孟南意身边时,手上沾染的孟钦瑞子嗣的鲜血还少吗?柳姨娘的孩子,沈姨娘的孩子……哪一个不是无声无息地夭折了? 孟钦瑞即便再愚蠢,后来也隱隱察觉到了什么。 可察觉到了又如何?他仰仗著孟南意这个皇后娘娘过活,只能装聋作哑,甚至还要帮著掩盖。 那时候,楚肖那时挥刀的手,可曾有过半分犹豫? 如今,他倒在她面前演起爱屋及的戏码了?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让她和孟南意化干戈为玉帛,姐妹情深,好让他能心安理得地周旋於二人之间? 这有何难?不过装一下,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孟奚洲的哭声戛然而止,仿佛真的被楚肖那番鬼话所触动,陷入了深深的挣扎。她喃喃低语:“我同姐姐……从小一起长大,是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了……” 她说著,又有新的泪水无声滑落。 楚肖心尖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再也忍不住,伸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这一次,孟奚洲没有躲闪,等他擦拭完毕,她才用那双依旧泛红的眼睛看著他:“那你能替我去劝劝姐姐么?问问她……到底为何要杀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若真是我错了,我……我愿意向她认错……” 她的声音带著哽咽,將一个渴望亲情、愿意妥协的柔弱妹妹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天知道,说出这番话时,孟奚洲胃里是如何一阵翻江倒海,噁心得她几乎要当场吐出来! 这大概是她两辈子演得最艰难的一段戏了! 不过……很值得。 她可以装作大度,装作不计前嫌。可孟南意可不会,以她对孟南意的了解,楚肖若真去劝了……那场面,想必会精彩万分! 孟奚洲眼底深处兴味一闪而过见楚肖认真地点点头,便又笑到:“今日是除夕呢,等晚上我给你包些饺子带回去吃吧。” 楚肖的心彻底软成了一摊温热的水。她知道他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没有点破他的窘迫,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想要给他一份属於除夕的团圆气息,一份家的味道。 这份不动声色的温柔,比任何轰轰烈烈的誓言都更让他心旌摇曳。 这温情脉脉的氛围,让楚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上一次见面时她说:“我以为……我们下次相见你会来向我提亲呢……” 那句话,像一颗种子,早已在他心底悄然生根。 此刻,一股衝动猛地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上次你说过的话……还作数么?” 问完,他便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盯著孟奚洲,等待著她的答案。 孟奚洲微微一怔,难得地露出了片刻的茫然。 上次?什么话? 片刻后,她终於反应过来了,他指的是她上次演上头时说的提亲。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他此刻还在她们姐妹之间摇摆不定,纠缠不清,他居然还有脸想著娶她? “楚公子,”孟奚洲脸色一变,声音也冷了下来,“在问这个问题之前,你还是……先分清楚我和我姐姐,究竟谁是谁吧。” 这冰冷的话语,瞬间將楚肖那颗刚刚被暖意包裹的心,狠狠摔进了万丈冰窟! 他不敢再看孟奚洲的眼神,连一句“我先走了”都来不及完整地说出口,便落荒而逃。 孟奚洲看也未看他仓惶逃离的背影,脸上的冰冷瞬间敛去,恢復成一贯的平静无波。 她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方才被楚肖攥得有些发皱的衣袖,想必母亲此刻正为年节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吧? 她作为母亲最疼爱的女儿,自然要去为母亲分忧了。 - 楚肖並没有真的离开忠勇侯府,而是去到了孟南意所在的兰芷院。 孟南意正坐在明亮的铜镜前,由丫鬟伺候著梳妆。 镜中映出楚肖悄无声息出现的身影时,她嚇得手一抖,差点將手中的金簪掉在地上。 “楚肖?!”她转过身,惊魂未定地拍著胸口,语气带著一丝嗔怪,“你这半个月都死到哪里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楚肖闷闷地站在阴影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孟南意却难得地没有计较他的沉默。 母亲纪氏重新掌权,笼罩在她头顶的阴霾一扫而空,好日子又回来了,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无忧无虑的侯府嫡小姐! 更重要的是,母亲昨夜悄悄告诉她的那个计划——孟奚洲那个贱人,马上就要倒大霉了!一想到孟奚洲即將面临的悽惨下场,孟南意就兴奋得几乎要笑出声来!连带著看眼前这个消失多日的楚肖,也顺眼了不少。 她甚至觉得,有母亲在,楚肖去杀孟奚洲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你回来得正好!”孟南意重新转过身对著镜子,语气轻快,“趁著今天除夕人多事杂,正好给你过个明路。以后啊,你就能名正言顺地待在我身边了。” 她说著,隨手將簪子拔下,丟给丫鬟,“不要这个,太素了,换那支红宝石的来!” 如今母亲重新掌权,她要带个僕人进府,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孟南意欣赏著镜中光彩夺目的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她身后阴影里的楚肖,脸上瞬间掠过的为难和挣扎。 他若是就这样日日跟在她身边……该如何给另一位交代呢? 第65章 抢人 除夕之夜,华灯初上,京城四处爆竹声声,笑语喧天。 忠勇侯府的主子们此刻也围坐在厅中央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旁,玉盘珍羞,香气四溢,一副其乐融融的团圆景象。 上首主位,端坐著一位孟奚洲许久未见的老妇人——她的祖母,明氏老太太。 自从孟钦瑞继承爵位后,这位曾经精明强干的老封君便深居简出,鲜少露面。 因为老太太对这个平庸无奇的的儿子继承爵位,心中是极为不满的。 但老忠勇侯膝下子嗣不少,有能力的耽於享乐不务正业,天赋卓绝的又死残参半,到头来,竟是让这资质平平的孟钦瑞捡了个大便宜。 孟钦瑞却不以为然,他只觉得这是自己勤能补拙的成功典范,是天道酬勤的铁证。 老太太对这个又蠢又犟、还听不进半点劝的儿子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而孟钦瑞呢?谁给他脸色看,他就加倍奉还。 这对母子的情分,恐怕只比孟奚洲与纪氏的母女情略强一筹,尚未到拔刀相向、你死我活的地步,但彼此都恨不得对方离自己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又是一年一度的年夜饭,老太太终究还是给了这侯府体面,勉强赏脸露面了。 孟钦瑞堆起满脸的褶子,努力挤出笑容,率先举起了手中的青玉酒杯,敬向主位上的老太太:“祝母亲新的一年依旧如今年一般,身体康泰,笑口常开。” 这话音刚落,厅內原本浮於表面的热闹气氛瞬间凝滯了几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追书神器 101 看书网,101???????????.??????隨时读 】 老太太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如同罩上了一层寒霜。 笑口常开?身体康泰? 呵! 谁不知道她今年过得有多艰难?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缠绵病榻,汤药不断,好几次都险些熬不过去! 好不容易才从阎王爷手里挣回了这条老命,这龟儿子倒好,开口就祝她再来一年? 还笑口常开?她现在能活著坐在这里,已经是佛祖保佑了,哪里还笑得出来?! 老太太眯了眯眼:“难为……你这一片孝心了。” 她甚至连一句场面上的吉祥话都懒得回敬,年纪大了,实在没那个心气儿再跟这个蠢儿子玩那些弯弯绕绕、指桑骂槐的把戏了。 她直接无视了孟钦瑞那只还僵在半空中的酒杯,转头对著满桌的儿孙和姨娘,宽和地宣布道:“今年的菜色瞧著比去年更胜一筹,都別傻坐著了,动筷吧!自家人,不必拘著那些虚礼!” 平日里孟钦瑞与老太太演的那点母慈子孝,此刻彻底成了笑话。 眾人眼见老太太发话,又见孟钦瑞被晾在那里下不来台,都默契地低下头,纷纷拿起筷子,假装认真地用起菜来。 孟钦瑞端著酒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顏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简直比桌上的菜色还要精彩纷呈! 但他半分发作不得,最终只能將那杯敬不出去的酒狠狠一口闷下! 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喉咙发紧,憋屈地重重坐回椅子上,胸膛剧烈起伏著。 孟奚洲冷眼旁观著这一切,心中无声冷笑: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隨即,她唇角勾起弧度,目光转向了坐在她斜对面的纪氏。 那边磨完了,该轮到她了。 她拿起公筷给纪氏夹了一筷子姜,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天寒,母亲这些日子为筹备年节之事劳心劳力,又受了些风有些咳,您快吃点姜暖暖身子吧。” 纪氏手中的象牙筷还悬在醋碟上方,准备去夹一块她最爱的水晶餚肉。 碗里那些刺眼的姜,却散发著浓郁而辛辣的气息,直衝她的鼻腔,刺激得她喉头髮痒,几乎要当场打个喷嚏出来! 她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只能睡上一两个时辰,好不容易挨到除夕夜,能坐下来喘口气,吃口热乎饭,这该死的孟奚洲竟又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 纪氏强忍著胃里翻腾的噁心感,正欲开口婉拒,说些“心意领了,但脾胃虚寒不宜多食姜”之类的场面话时,老太太忽然开口了。 “嗯。”老太太慢悠悠地品了一口汤,“南意丫头近来倒是长进了不少,知道关心母亲的身体了。这姜啊,確是好东西,温肺止咳,老二媳妇儿,你可別拂了孩子的一片好意啊。” 纪氏到嘴边的话被老太太这轻飘飘的一句彻底堵死,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抬眼看向孟奚洲,那眼神里哪里有关切?分明是赤裸裸的挑衅和看好戏的嘲弄! 纪氏恨不得立刻抄起手中的筷子,狠狠戳进那双让她恨得牙痒痒的眼睛里! 然而,眾目睽睽之下,老太太的话压著,她连一丝不满都不能表露,只能咬著后槽牙说:“那是自然。”然后憋屈地夹起一片姜放进了嘴里。 纪氏不敢用力咀嚼,那溢出来的汁水实在呛人,但不嚼就不能將它咽下去,长痛不如短痛,她赶紧嚼完吞了下去。 辛辣一路从嘴里拖曳到了胃。 孟奚洲一脸期待地看著她,仿佛厨师在等待食客对菜餚的评价:“母亲,味道如何?可还合口?” 纪氏不动声色地用勺子將碗里剩下的几片姜深深埋进米饭底下,然后看向孟奚洲,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话来:“当然,你……真是有心了!” 孟奚洲瞬间绽开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仿佛得到了天大的夸奖:“母亲喜欢就好!能为母亲分忧解劳,是女儿的本分!” “嗯,这才是真正的孝顺。”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旁边的孟钦瑞,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比那些只会嘴上功夫,尽惹娘生气的强多了。” 纪氏和孟钦瑞的脸色同时黑如锅底,几乎能滴出墨来,倒是真有了那么两分夫妻相。 孟奚洲对祖母会开口帮她倒是毫不意外。 她这位祖母,对纪氏的怨气由来已久。 老太太一生育有三子,最受她宠爱的是排行老四的孟钦城。 孟钦城天资聪颖,少年及第,才华横溢,曾经文章名动京城,是老太太最大的骄傲。 纪氏与侯府的婚约,本是纪家为报老侯爷救命之恩而定下的,对象是未来的侯府继承人。 在当时所有人看来,这门亲事,板上钉钉该是孟钦城的。传言孟钦城对纪氏也早已情愫暗生,认定对方是此生良配。 可谁曾想,最后竟是孟钦瑞这个最不起眼的儿子,硬生生截了胡! 老太太可不会认为是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孟钦城沉溺赌博玩乐才错失爵位,她將所有的怨懟都倾泻在纪氏头上,认定是纪氏改弦易辙,不忠不义,背弃了她的城儿! 孟奚洲假惺惺地演完,看著纪氏和孟钦瑞气得饭都有些吃不下,心满意足地品起这年夜饭来。 纪氏旁边的孟南意却看得心头火起! 她怎么能容忍孟奚洲这个贱人抢了风头,还在祖母面前得了夸奖? 孟南意立刻拿起自己的筷子,眼疾手快地夹起一块清蒸鱸鱼腹部最肥美的部分,献宝似的放到了纪氏的碗里:“母亲,您尝尝这个!鱼腹肉最是鲜嫩,入口即化,最是滋补养顏了!您这些天操劳,可要好好补补!” “好。”纪氏的心瞬间被亲生女儿这一筷子鱼给熨帖得软成一滩水。 这才是她的女儿! 她脸上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夹起那块鱼肉送入口中,连声夸讚:“还是你最贴心。” 全桌的目光,瞬间又从孟奚洲身上,聚焦到了孟南意身上。 孟钦瑞看著这一幕,心头更加憋闷。 这姐妹俩轮番给纪氏夹菜献殷勤,把他这个一家之主置於何地? 他咳嗽两声,暗示起桌上的其他小辈下来,等了半天,却无事发生! 竟谁也没想起他这个当爹的! 孟钦瑞气得吹鬍子瞪眼,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坐在孟南意斜后方的位置,那里站著一个身姿挺拔、低眉顺眼的年轻男子。 孟钦瑞起初並未在意,只当是伺候布菜的僕役。 可当他定睛一看,看清那男子的面容时,瞳孔猛地一缩! 好一张俊美的脸!即使穿著最普通的深灰色僕役服饰,也难掩其通身那股绝非池中物的气质!这哪里像个奴才?分明比戏文里唱的贵公子还要贵气几分! 一股无名火瞬间窜起!孟钦瑞“啪”地一声將筷子重重拍在桌上,响声惊得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愕然地看向他。 “孟奚洲!”孟钦瑞厉声喝道,手指直直指向孟南意身后的男子,“他是谁?为何会在此处?” 孟南意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嚇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她顺著孟钦瑞的手指看去,见是指楚肖,便有些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父亲,他不过是一个我新买的奴才罢了。”还顺口解释到,“今日除夕,人手不够,便让他进来伺候了。” “奴才?”孟钦瑞简直要被气笑了!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碗碟叮噹作响,“胡闹!你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岂能整日与一个……” 他本想骂“风月场所赎回来的下贱胚子”,但碍於身份场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得改口道,“……一个来路不明、相貌如此招摇的男子形影不离?成何体统?你还有没有点侯府嫡女的规矩体面?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孟南意被父亲这劈头盖脸的怒斥嚇得脸色发白,委屈地看向纪氏。 纪氏立刻护犊子般开口:“老爷,您消消气!不过是个签了死契的奴才罢了,身家性命都捏在咱们手里,能翻出什么浪来?何必为了一个下人,在除夕家宴上大动肝火呢?” 然而,这句话非但没能让孟钦瑞平息怒火,反而如同火上浇油! 他见她们竟然都如此不把这件事当回事,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指著楚肖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你看看他那张脸!这哪里像个正经奴才?这分明就是个祸根,你当太子殿下是瞎的吗?他能容许自己的太子妃身边,日日跟著这么个……这么个玩意儿?!” “你是嫌命太长,还是觉得我们侯府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红杏出墙的罪名,你担得起吗?整个侯府担得起吗?!” “是啊。”一个清泠悦耳的声音突然响起,带著几分事不关己的轻鬆,正是坐在孟南意对面的“孟南意”。 她放下筷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语气带著一种“我完全是为姐姐著想”的诚恳:“父亲说得极是,姐姐贵为未来太子妃,身份何等尊贵?一言一行都代表著皇家体面,確实不该沾染这些瓜田李下的风言风语,平白污了名声,不过……” 她话锋一转,看向孟钦瑞:“女儿我就不同了,名声什么的无甚紧要。不如……將这奴才换到我院里伺候?一来全了姐姐的清誉,二来嘛……”她眼波流转,扫了楚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院里也確实缺个能干的。” 一直低垂著头,仿佛置身事外的楚肖,在听到“换到我院里”这几个字时,身体猛地一僵!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遥遥地与“孟南意”对上眼神,心绪难寧。 为什么,非逼他从中做出选择…… “你休想!” 孟南意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她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被孟奚洲这轻飘飘的提议彻底点燃! 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覬覦她的东西,尤其是孟奚洲这个贱人! 此刻,她连孟钦瑞那足以杀人的怒容都顾不上了,猛地站起身,身体前倾,死死盯著孟奚洲,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屋顶:“他是我的奴才!我的!你休想把他抢走!一根头髮丝都別想!” “放肆!” 孟钦瑞彻底暴怒了!他额头上青筋暴跳,双眼赤红,指著“孟奚洲”怒吼:“孟奚洲!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你是不是想反了天了?!” 此时厅的氛围瞬间凝滯,温馨的假象彻底被打破。 第66章 新年新气象,情人不重样 “父亲息怒,是女儿僭越了,姐姐的东西……我確实不该肖想”,孟奚洲微微侧过脸掩饰泪水,语调恳切地劝道,“想来只要姐姐与这奴才清清白白,恪守本分,太子殿下英明睿智,定不会无端猜疑的。” 孟钦瑞的怒火如同被浇了一瓢热油,非但没有平息,反而烧得更旺!他又对著桌子用力一拍:“糊涂!太子殿下不疑,那满朝文武、京城百姓的眼睛也都是瞎的吗?!她堂堂未来太子妃,成天带著这么个招蜂引蝶的美男子招摇过市!这叫什么?这叫授人以柄!这是在打整个皇家的脸!是在挖我们忠勇侯府的根基!” 孟奚洲正欲再次假惺惺地开口劝解,火上再添一把柴,一直阴沉著脸坐在那里的孟南意,却猛地站了起来! 她几步跨到了楚肖面前,朝著他伸出了手,冷冷地开口:“把刀给我。” 楚肖没有半分犹豫,从腰间解下匕首,双手平托,递到了孟南意摊开的掌心。 孟南意接过匕首,將古朴的刀鞘揭下来扔掉。 下一刻,寒光乍现! 孟南意握著匕首,猛地朝著楚肖那张俊美无儔的脸庞划了下去! “嘶……”席间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冷气! 楚肖非但没有躲闪,反而极其乖顺地微微躬下了身,將自己的脸送到孟南意手边,方便她施力。 那姿態,虔诚得如同献祭。 “嗤啦。” 刀刃划破皮肉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锋利的刀尖从楚肖的额角起始,一路向下,终於下頜。 不过几息后,一道狰狞伤口便出现在那张能令无数人倾倒的脸上,他满脸淌血,灰色的衣襟上也迅速晕开大片刺目的暗红! 楚肖的身体因为剧痛而颤抖了一下,但他硬生生咬紧了牙关,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 整个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孟南的突然发狠给惊到了。 孟奚洲瞳孔微缩,孟南意划的位置,与楚肖前世脸上疤痕所在的地方一模一样! 原来那道疤並不是替孟南意捨生忘死时被伤留下来的,而是这样的情景下孟南意亲手刻的! 孟南意划完,隨手將匕首也扔在地上。 楚肖则在她丟弃匕首的瞬间,“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地! 孟南意这才缓缓转过身,对著惊愕未消的孟钦瑞行了个礼:“父亲,现在他的脸已然被毁,女儿可以留他在身边伺候了么?” 跪在地上的楚肖,闻言,头颅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染血的胸膛里。 孟钦瑞看著眼前这一幕,看著女儿那近乎冷酷的果决,看著她对那俊美奴才生杀予夺的掌控,眼里的惊愕褪去,只余欣赏! 他宽和半生,谨小慎微,没想到竟能生出如此杀伐果断的女儿! 这份狠劲不正是深宫后院、权力倾轧中最需要的么?有她这样的女儿嫁入东宫,何愁忠勇侯府不能乘风而起,更上一层楼? 一股豪情壮志瞬间在孟钦瑞胸中激盪!他猛地將手中的酒杯重重顿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脸上怒容尽消,连说了三个“好”,目光灼灼地看著孟南意,“此人对你忠心耿耿,留在你身边,为父放心!” “谢父亲。”孟南意坐回椅子上,对著身后的楚肖懒洋洋地命令到,“滚出去吧,血腥气真大。” 楚肖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孟奚洲的目光从楚肖的背影上移开,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被孟南意夸讚过的清蒸鱸鱼。 看来……今晚不仅要给楚肖准备饺子,还得加上些金疮药了。 孟奚洲可不觉得楚肖会因此怨上孟南意。 楚肖就是因为这张脸被权贵看上了,不知为何辗转几次到了江霽月手里,估计他因为这张脸受了不少磋磨,早就恨不得毁容吧? 如今被心上人实现了愿望,只怕不仅不伤心,反而感恩呢。 孟奚洲想到这,鱼突然尝起来一股难忍的腥味,噁心得她今晚都不想见楚肖了。 不如就晾他一晚吧。 他在孪生姐妹之间“选择”了另外一个,她合该生气才对。 孟奚洲將鱼撇开,夹了点清炒的小菜。 如孟奚洲所料,楚肖心头正窃喜著。 小姐亲手为他毁了容,想来半分也不在意他的皮囊,与从前那些把他当玩物的噁心男女完全不一样! 她要的,只是他这个人! 一想到这,他的心里便满是甜蜜。 - 次日午后,孟奚洲用了午膳,便出门前往长公主府取信。 长公主带军出征已半月有余,连新年都是在边关度过。 出征前,她曾允诺每隔十日便递信报平安,孟奚洲算著日子,今日第一封信应当会送到了。 如今,给她的信件已不便直接送往忠勇侯府,孟奚洲便直接前往长公主府取。 然而,不过几条街的距离,孟奚洲竟冤家路窄地碰上了寧国公府那位脑子缺根弦的赵珩。 赵珩远远看见她,眼睛瞬间亮得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三步並作两步就扑了上来:“孟姑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孟奚洲心中暗骂一声“晦气”,只想快点脱身去看信,脸上却不得不掛起敷衍的浅笑:“赵公子,真巧。” 赵珩哪里肯轻易放她走? 他搓著手,嬉皮笑脸地绕到孟奚洲身前,再次祭出了他那句的名言:“孟姑娘,你考虑得如何了?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你……到底愿不愿意嫁给我啊?” 孟奚洲忍了又忍,才勉强压下一巴掌扇飞这张蠢脸的衝动。 她甚至想脱口而出:“好啊!等圣上哪天颁布新政允许女子娶夫,本姑娘第一个娶你!娶你狗命!” 但理智始终还是占上风。 她深吸一口气,面上的笑容无奈苦涩:“赵公子,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我能做得了主的?更何况……我这身份……” 赵珩一听,立刻豪气干云地大手一挥:“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你点个头,剩下的事,包在我赵珩身上!我爹那儿,我去说!太子那儿……嗯,总有办法!” 他拍著胸脯,一副“天塌下来我顶著”的架势。 孟奚洲看著他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样,心头那股恶趣味又冒了出来:“哦?是么?那……赵公子便让你父亲择个良辰吉日,上门来提亲试试吧。” 她倒要看看,寧国公听到儿子要娶“凤命”太子妃的消息时,那张老脸会精彩成什么样子。 “真的?!”赵珩瞬间欣喜若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激动得差点原地蹦起来,围著孟奚洲语无伦次地確认了百八十遍“一言为定”。 直到孟奚洲再三保证,他才恋恋不捨地走了,背影都透著欢快。 孟奚洲看著他还能活蹦乱跳的背影,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珍惜这还能站著的时间吧赵珩,只要你向你父亲开了口,估计半个月都下不来床了。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赵珩这个瘟神,孟奚洲只想赶紧去长公主府。然而,刚转过一个街角,一抹极其扎眼的亮紫色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她的眼帘! 关子义! 真是流年不利!祸不单行! 孟奚洲一看到那身恨不得把孔雀毛都绣上去的锦袍,头皮一麻,下意识地就想转身绕道。 可惜,关子义那双桃眼尖得很!孟奚洲的身影刚在转角处一晃,他就立刻扬声喊道,声音带著惯有的轻佻和熟稔:“奚洲!站住!” 孟奚洲逃跑的动作僵住,只得无奈地转回身,脸上瞬间掛起恰到好处的惊讶:“关公子?好巧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她没好气地用起来赵珩刚刚的话。 关子义几步就晃到了她面前,颇为认同地点点头,笑得一脸灿烂:“可不是么?缘分吶!咱们早上才在朱雀大街偶遇,过了几个时辰,就又碰上了!” 孟奚洲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她早上可没出门,看来是孟南意被这位爷撞见了。 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应付关子义的? 关子义身扫了眼她身后:“咦?早上跟著你的那个蒙了半边脸的侍卫呢?怎么中午就不见人影了?” “我让他回去休息了。”孟奚洲隨口胡诌便找了个藉口想走。 “哎,別急著走啊!奚洲,我有正经事跟你说!”关子义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孟奚洲无奈顿步:“何事?” 关子义难得收敛了几分玩世不恭,桃眼里带著点认真,压低声音道:“我听说赵珩那傻小子还在纠缠你?他可不是什么良配!那傢伙脑子都是浆糊,你要是真不想嫁给太子……”他顿了顿,眼神灼灼地看著孟奚洲,“也可以考虑考虑我。” 孟奚洲:“……”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直视著关子义,冷不丁地问道:“关公子记性那么好,想必还记得我早上与你说过什么话吧?” 关子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不明所以,但还是凭著记忆努力回想,不太確定地答道:“嗯……你说……新年新气象,出门逛逛散散心?好像大概是这么说的吧?” 他挠了挠头,眼神坦荡,带著点困惑,不像是在试探。 孟奚洲心中瞭然。 看来这傢伙是真把早上遇到的孟南意当成她了,而且孟南意大概也就敷衍了这么一句。 “关公子果然好记性。”孟奚洲赞了一句,隨即语气平静地说到,“不过现在嘛,我是新年新气象,情人不重样,我谁都不嫁。一个人,像关公子你一样,四海为家,自由自在,岂不快哉?”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 饶是关子义这种以听孟奚洲毒舌为乐的奇葩,也被这惊世骇俗、离经叛道的宣言给震得目瞪口呆!他张著嘴,桃眼瞪得溜圆,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半天没回过神来。 孟奚洲要的就是他这瞬间的呆滯!趁著关子义被雷劈中的空档,她脚底抹油,转身就跑,几个闪身就消失在了熙攘的人流里,留下关子义一人在风中凌乱。 摆脱了纠缠,孟奚洲终於顺利抵达长公主府,取到了那封薄薄却重逾千钧的信函,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侯府。 行兵打仗,时间紧迫,长公主的信只有寥寥几十字,字跡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带著边关的风沙气息。 信中说长公主已平安抵达,战局尚有转机。 孟奚洲悬著的心稍稍放下。 她沉吟片刻,提笔研墨,在回信的信笺上,添了一行字:留心徐继昌此人,其心不正,不可不防。 她记得前世,这个徐继昌虽然最终被长公主雷霆手段镇压,成了个跳樑小丑,但那是因为他脑子实在不够好使。 此人为了扳倒长公主、自己上位,在战场上搞了不少小动作,甚至差点造成溃败,所幸被长公主及时察觉才未酿成大祸。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万一让这个野心勃勃又蠢不自知的傢伙侥倖钻了空子,后果不堪设想。 以长公主的敏锐,或许已有所察觉,她再点明此人,长公主定会加倍警惕。 將简短的回信封好,孟奚洲发现信封里还夹著另一张来自江霽月的素笺。 她的字依旧笔走龙蛇,遒劲洒脱。 “奚洲吾友:见字如晤,南境风光,果然与京城大异!山是翠的,水是绿的,连风都带著股甜丝丝的果香,可惜战事吃紧,只能在营盘附近转转,实在辜负了这大好河山!” “对了!前几日打扫战场,捡到个奄奄一息的小子,查了查是敌国奴籍的俘虏,看著怪可怜的,我顺手就救了。这小子洗乾净了还挺一表人才,你要不要?要的话我给你带回去当个侍卫或者……嗯哼?解解闷也行?” 孟奚洲看著信,简直哭笑不得。 江霽月这捡人的毛病是改不了了是吧? 楚肖也是她捡来的,她总能捡到这些身世悽惨又麻烦缠身的美男子。 她没好气地拿起笔,沾了点墨,直接在江霽月那封信的最后两行空白处添上几笔:我不要,以后这种来路不明的男人別捡,很危险! 第67章 不如……你嫁给我? 夜已深。 孟奚洲又睡不著,惯例找了个结实的梯子爬上屋顶,今日白日里天气晴朗,晚上便满天的星子。 她为了给她即將回来的丫鬟们腾位置,已经把纪氏安排来的人有序地全打发走了。 如今琼华居只剩下她一个人,清净得很。 今日是正月初一,本朝的年节只休三天,明日她便要入朝做官了,虽是掛个閒职,但也一早便给她送来了官服。 一股荒谬的凉意,混著夜风拂面而来。 她满心疑惑,这件事竟真的成了? 朝中迂腐守旧之人占了大部分,女子入仕对他们来说可以说是骇人听闻,而他们又握著实权,平时党派之爭互相有输有贏就罢了,这种涉及到朝堂根本规矩的事,他们必然会放下成见,联合起来反对。 圣上亲口允诺的长公主出征,名正言顺,也会被这帮人合起伙来,用冠冕堂皇的藉口硬生生拦下了。 正因如此,她才会另闢蹊径,拋出了让她入朝为官的提议,本是她用以帮助长公主转移视线的。 可这个提议居然顺利地通过了? 整件事蹊蹺到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孟奚洲清晰地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而纪氏和孟南意最近实在是太过安静了,总感觉在耐心地酝酿著一个大计划。 也许……又是一场足够让她粉身碎骨的风暴! 冬日的夜风无比刺骨,颳得人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孟奚洲莫名觉得她成功入仕这件事有纪氏在背后的推波助澜。 纪氏的母族乃是开国元勛,世代簪缨,其背后所累积的庞大人脉与无法估量的资源,足以撬动朝堂一角! 现下纪氏与她斗,看似处处受制,步步退让,其实用出的实力不足三成。 她投鼠忌器,因为她想要的,是孟奚洲身上的凤命!她不能让她死,必须让她活著受罪,让她的人生一步步滑向深渊,悽惨无比,最终在绝望中將凤命拱手让渡给孟南意! 若真是纪氏在背后助力,助她踏入朝堂……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朝堂里风起云涌,明爭暗斗,如今圣上又不清醒,確实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就会人头落地。 但却不太符合纪氏的计划。 前路仿佛有一层雾,孟奚洲怎么拨也拨不开。 既然看不清对手的棋路,猜不透她埋下的杀机……那便进攻吧! 进攻就是最好地防守! 孟奚洲眼里寒光闪烁,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纪氏此人,心机似海,手腕狠辣,几乎无懈可击。然而,她精明一世,却在情之一字上,糊涂得令人髮指! 那个男人,那个早已被她视为“亡夫”的情夫,是她这条毒蛇真正的、致命的“七寸”! 因为那位情夫,她才如此偏心孟南意,为了这个女儿不惜双手染血,机关算尽,甚至妄图逆天改命,窃取她的命格! 如今,天下所有人都以为那位情夫已经死了。 唯有她知道,他还活著。 因为上一世,纪氏又遇到了他,还將他带回了府上。 上一世孟奚洲回府的时候,纪氏把曾经用在柳姨娘身上的招数用在孟钦瑞身上,以至於他越发地不清醒起来,只能早早地將爵位传给了大儿子孟景宏。 后来更是直接让孟钦瑞成了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而柳姨娘就被纪氏派去照顾他了。 然后,纪氏便將那位情夫堂而皇之地接进了府里,让他做她的侍卫,就像孟南意与楚肖的关係那般。 从这一点看,孟南意確实和纪氏確实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亲生母女! 孟奚洲仰头望天,寻找著上一世数次从小河村出逃时用来指明方向的北极星,心中安定下来。 希望纪氏的情夫和楚肖一样识相,乖乖地掉进她的网里。 为了確保万无一失,一击必杀……孟奚洲眼中光芒流转,其他的棋子,也该动起来了。 只有连环套,才能保证纪氏一定会往里跳。 除了那个情夫,她还在寻找另一个人——孟景明。 那位失踪许久的庶出二哥。 此人,孟奚洲並无十足把握他还活著,但这位二哥自幼便聪慧过人,心思縝密远胜於他那志大才疏的嫡长兄孟景宏。 若苍天有眼,或许他能够平安回来,助她一臂之力的呢? 时间在思索中悄然流逝。 屋顶的瓦片坚硬冰冷,硌得她腿脚发麻,孟奚洲微微蹙眉,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试图寻找一个稍舒適些的姿势。 就在她身体微动,发出轻微细响的剎那,一阵极其细微的攀爬声,猝不及防地从她身后的梯子方向传来! 孟奚洲心中警铃大作,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心臟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谁?! 深更半夜,谁会如此鬼祟地攀上她的屋顶?!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取代了所有思绪! 她毫不犹豫,厉声低喝:“洛谷!” 回应她的,只有夜风穿过枯枝发出的呜咽。 以及……那越来越近的攀爬声,沉稳,有力,一步步逼近! 洛谷竟然不在?!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天灵盖! 是意外?还是……调虎离山?! 生死关头,绝无半分侥倖! 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孟奚洲眼中厉色一闪,稳稳地站起来,迅速捡起瓦片对准那梯子顶端即將出现人影的位置,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了过去! “啪嚓——!” 瓦片带著尖锐的破空声,砸在梯子顶端的木樑上,碎片四溅! 孟奚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等待著,预想中人被砸中的闷哼或痛呼,却迟迟没有传来! 一股更深的寒意攫住了她。 孟奚洲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手中立刻又扣住一块边缘更锋利的瓦片,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著整个屋顶。 她一边警惕著梯子方向,一边迅速向屋顶边缘挨著那棵老槐树的位置无声挪动。 忽地,楼下一个人影突然窜了上来,稳稳地停在屋顶上,孟奚洲甚至来不及看清来人面容,身体的本能已先於意识做出反应! 她猛地拧身,朝著那个身影將手中的瓦片再次用力地掷了过去! 这一击,更快!更狠! 然而,那黑影的反应更是快得匪夷所思!直接轻描淡写地躲开了! 孟奚洲不敢再耽搁,直接想往树上纵身一跃,一个熟悉又带著一丝无奈笑意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是我。” 孟奚洲蓄势待发的动作硬生生顿在半空。 她猛地转头,看向那个站在清冷月光下的身影。 竟然是宋承霽! 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隨即一股被戏耍的恼怒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又涌上来。 孟奚洲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在月光下变幻不定。 她迅速弯腰,又抄起脚边的瓦片,朝著宋承霽再次不客气地扔了过去! “太子殿下。”孟奚洲没好气地开口,“这深更半夜,月黑风高,你来我这偷瓦片么?” 宋承霽似乎早有预料,直接伸手抓住了孟奚洲扔过来的瓦片,隨即举起双手,做了个极其无辜的投降姿势,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冤枉啊,孟大人!我明明……是让洛谷递了信的。” 话音未落,空气中传来一个略显尷尬的声音:“殿下恕罪,属下一时疏忽,给忘了。” 是洛谷。 宋承霽摊了摊手,朝著孟奚洲的方向无辜地扬了扬下巴。 孟奚洲紧绷的神经终於彻底鬆懈下来,她瞪了宋承霽一眼,坐回了瓦片上:“太子殿下倒是说说,谁家正经拜访,会选在这深更半夜像个贼一样翻墙爬梯,登堂入……上房揭瓦?” 宋承霽拿著刚才接住的那块瓦片,走到孟奚洲方才取瓦的位置,嵌回原处,动作熟稔得仿佛一个专业的泥瓦匠。 他一边修补著屋顶,一边语气轻鬆道:“因为洛谷告诉我,你最近总睡不好,常常一个人跑到这房顶上发呆。我就想著反正小时候我们不也常常在房顶上偶遇吗?今夜月色尚好,不如……重温一下童年?” 他补好了那块瓦,轻轻拍了拍手,然后自顾自地在孟奚洲旁边坐了下来,感慨到:“你还是这么喜欢爬到屋顶上。” 孟奚洲回敬到:“殿下也还是这么喜欢修房顶。” 空气静默了一瞬,连夜风都屏住呼吸。 宋承霽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低沉悦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也格外……扰人心弦。 他微微侧过脸,那双映著星光的眸子,专注地看向孟奚洲被月光勾勒得有些朦朧的侧脸:“那……我是不是可以说,至少在这屋顶之上,我们都还一如从前?” 孟奚洲却沉默下来,她想说,宋承霽,只有你还一如往昔。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宋承霽俊朗的眉眼之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著她此刻的面容。 那目光太专注,太清澈。 以至於孟奚洲產生了一种强烈的衝动,混杂著前世今生无数无法言说的委屈、愤怒和一丝隱秘的渴望,驱使著孟奚洲开了口。 “宋承霽,”她罕见地直呼其名,拋开了所有尊卑礼数,“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吗?” 这突兀而尖锐的问题,让宋承霽明显一愣。 他眼中的笑意凝滯了一瞬,隨即化为更深的疑惑和关切。 他伸出手,带著安抚的意味,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奚洲你是连日没睡好,有些糊涂了么?” 就在他手掌晃过的瞬间,孟奚洲猛地抬起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看著我!”她的声音带著一种濒临破碎的沙哑,目光死死锁住宋承霽的双眼,“什么情况下……你会娶孟南意?” “什么情况下都不会。”他严肃起来,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我又不是那些人。” 那些人—— 孟奚洲在心头数著他们的名字,赵珩、关子义、楚肖…… 宋承霽確实与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与她相识多年,知根知底,人品贵重。 但他却又是唯一一个真正娶过孟南意的人。 孟奚洲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十分固执地纠结起来,想让他给前世的一切一个解释。 他斩钉截铁的回答如同一道暖流,让孟奚洲想去相信,也许上辈子真的有什么误会…… 孟奚洲思索时习惯性地摩挲了一下手指,却摸到了皮肤的触感,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抓著宋承霽的手腕,还自顾自地摸了起来! 她抬眼,刚好对上宋承霽盛满笑意的眼睛,温柔至极。 孟奚洲猛地一把鬆开了手,转回身子,假装从容地接话:“是啊,他们都认不出我,却想娶我。” 宋承霽笑了笑,十分善解人意地安慰到:“我绝不会认错,不如,你嫁给我?” 第68章 那两个紈絝来提亲了! 虽然宋承霽从来没有掩饰过对她的心意,但这么直白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孟奚洲看向他认真的眼睛,预想中的羞赧並没有出现,只有一种恍若隔世的平静。 重生回来之后,她每时每刻在思索著下一步如何走,怕一不小心行错踏错,而再次落入到前世那种毫无反抗之力的困局里。 但她却又总在把自己逼到极致,在小河村的时候,满村豺狼虎豹,四面楚歌,她做什么都不计代价,用血去拼,用命去搏。 最后一局,她用莫须有的解药好似拿捏住了他们所有人,但只要村民们有一个人不计代价地反扑,她都活不下来。 回来之后,她为了让纪氏把她的身份吐出来,不惜毁掉自己的名声,彻底摧毁孟奚洲这个名字作为太子妃的可能性,让她们乖乖放手。 她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红了眼的赌徒,把自己的所有都当成筹码,只为了求得胜利。 但她总想,她在悬崖边行走,是没有放鬆下来的资格的。 而此刻坐在她身旁的宋承霽,与她却恰恰相反。 大宋朝到了当今圣上的手上前,已然是千疮百孔,这就是为什么圣上初初接手国事时还有励精图治的热情,很快却当起了天地任逍遥的甩手掌柜。 圣上当年也是惊才绝艷、一腔热血,但面对这个腐败无能、官官相护的朝廷,面对穷困潦倒、苟延残喘的大宋朝,他也许尽力了,却发现无论怎么样都只是蜉蝣撼树,徒劳无功。 他放弃了,放弃得很早。 以至於宋承霽议政开始得很早,后面奏摺都直接送给十五六岁的他批阅,几乎是把整个国家的压力都压到了一个少年的身上。 宋承霽那时常常顶著个熊猫眼在长公主府出现,说著话可能就会在石桌上趴著睡著了。 但他依旧还是整日都笑著,看起来半点烦心事都没有。 不过劳累也许不是最痛苦的。 最痛苦的是看不到希望。 大宋朝至今已然快两百年,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利益相互牵扯,宋承霽看似地位尊崇,手握大权,其实是被无数看不见的绳索绑著手脚在走路。 但不管走得多难,多慢,宋承霽一刻都未停过脚步。 但只要他想政治清明,想干些利国利民的事,就不可避免要与满朝占大多数的守旧派站到对立面。 后来,宋承霽与他们矛盾最大的一次,就是推行新政,甚至都不算大刀阔斧,不过想春风化雨。 满朝文武却半分都不想让步,紧紧握住自己的利益,群起而攻之,將圣上架住,把宋承霽逼去了边关,美名其曰歷练,实则流放。 孟奚洲清晰地记得分別那日,长亭外寒风萧瑟,宋承霽依旧笑得轻鬆洒脱,仿佛不是去往苦寒危险的边塞,而是即將南下领略烟雨江南的迤邐风光。 他甚至反过来安慰她说,別苦恼,胜败乃兵家常事,等他回京城,还是一条好汉。 孟奚洲点点头,祝他保重。 他的性子便是如此,看似温润,实则坚守底线,半步不让。 他每一步都力求稳妥,没有百分百把握的事情几乎不会做。 曾有人觉得他这样的性子作为未来的君王太过怯懦。 但他又证明了稳扎稳打才更少出错。 他又总能把事情往好处想,即使接手了天下最大的烂摊子,他也从不说苦和累,只觉得自己每走的一步都算数。 此刻,孟奚洲依旧能感受著他身上传来的那种近乎固执的沉稳与乐观。 她猝然想起她一直迴避的一个问题。 她如今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一心只想著报復纪氏,报復孟南意,將前世所受的苦痛千百倍奉还……可若有一天,她真的成功了,然后呢? 她要做什么? 她的人生,还剩下什么? 茫然的空白,瞬间席捲了她。 她发现,自己竟然给不出答案。 復仇的火焰燃烧得太旺,似乎已经吞噬了其他的所有。 但此刻,显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赌局已然开始,筹码已然押上,赌桌周围虎狼环伺,纪氏正在暗处死死盯著她,等待著她露出破绽。 她只能贏,必须贏到最后!没有中途退场的资格! 宋承霽始终安静地等待著,月光將他侧脸的轮廓勾勒得异常柔和,他没有催促,仿佛无论她思考多久,他都会等下去。 良久,孟奚洲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转过头,迎上宋承霽的目光,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然后,吐出了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字:“晚安。” 说完,她竟直接站起身,拍了拍衣裙,转身朝著梯子的方向走去,动作乾脆利落,没有半分留恋。 宋承霽明显愣了一下,看著她骤然起身的背影,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失落,但却丝毫不追问,只是从善如流到:“晚安。” 月光下,孟奚洲离去的背影,似乎比刚才轻鬆了许多。 那重逢时仿佛背负著千钧重担的肩膀,此时微微缓和。 - 大年初二,本是家家户户走亲访友的日子,今天京城的热闹却远胜旧年,犹如热油里面滴入冷水,直接炸开了锅! 源头,赫然是那门庭若市的忠勇侯府! 一大早,忠勇侯府门口便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竟是赵珩前来提亲了! 昨日他得了孟奚洲的应允,本来想著回去与父亲的稟明的,但他想这个老古董定然会因为孟奚洲的身份而拦著他,到时候又是一番折腾,不如他先上门提亲,再让父亲知道,届时聘礼已下,纵然父亲气得吹鬍子瞪眼,可顾忌两府顏面,多半也只能捏著鼻子认下! 想到这,他不仅有些自得,他的小脑袋瓜怎么这么聪明呢? 他立刻风风火火地去寻媒人,谁知跑遍了半个京城,平日里那些能说会道,连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媒人们,一听是替他去向忠勇侯府的“孟奚洲”提亲,个个嚇得面如土色,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 问急了,便哭丧著脸告饶:“小祖宗您行行好,饶了小的们吧!那可是身负凤命的姑娘,是內定的太子妃人选!给您说媒的钱实在是有命赚没命,破坏天家婚事,是要掉脑袋、诛九族的大罪啊!” 赵珩气得跳脚,恨铁不成钢地大骂这些人鼠目寸光,胆小如鼠! 什么凤命太子妃?男未婚女未嫁,乾坤未定,万事皆有可能!这帮蠢材,送到眼前的金子都不敢捡! 他一赌气,心一横:罢了!求人不如求己!这媒人,少爷我亲自当了! 於是今日,他便迫不及待地上门提亲了,想著是过年期间,把场面搞得大一点,热闹热闹,就带著敲锣打鼓和爆竹来了。 他携著一眾人敲开了忠勇侯府的大门。 与此同时,侯府內院。 纪氏正心情颇佳地清点著今日要带回娘家的年礼,贴身大丫鬟修菊却脸色煞白、慌慌张张地一头撞了进来,大喊到:“不好了!夫人!出大事了!” 纪氏不悦地蹙起精心描画的柳眉,呵斥道:“放肆!大正月里的,胡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掌嘴!” 修菊嚇得赶紧抬手轻轻拍了自己脸颊两下,连“呸”了三声:“奴婢该死!实在是门外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 纪氏见她神色惊惶不似作偽,压下心头的烦躁,沉声问:“究竟何事慌成这样?” “是寧国公府的那位小祖宗,赵珩少爷!”修菊喘著大气,“他带著一大堆人马,敲锣打鼓地……来向『大小姐』提亲了!” “什么?!” 纪氏手中那本密密麻麻写满礼品清单的帐册,“啪”地一声滑落在地,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头顶! 怪不得她今早起来便觉得右眼皮跳得厉害,心绪不寧!原来应验在此处! 这个杀千刀的赵珩!竟敢闹出如此荒唐之事! 纪氏气得浑身发抖,急匆匆地往外走,想赶紧打发掉门口那个瘟神! 谁知她刚走到门口,另一个贴身丫鬟修竹更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比修菊还要惊慌失措:“夫人!夫人!不好了!” 纪氏只觉得眼皮带著太阳穴突突狂跳,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让她手脚冰凉,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说!” 修竹扑跪在地:“承恩公府的那位关子义少爷也来向『大小姐』提亲了!在门口遇见了赵小少爷,两人……两人打起来了!” 纪氏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一阵剧痛,猛地向后踉蹌了两步,若非身后的丫鬟眼疾手快死死扶住,她当场便能直接晕死过去! 侯府大门外,此刻已彻底乱成了一锅滚沸的粥! 原来,关子义今日原本只是来给侯府送些年礼,顺便探望一番“孟奚洲”。 谁知刚拐过街角,便撞见赵珩那廝竟明目张胆地来提亲! 剎那间,新仇旧恨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將关子义的理智烧成了灰烬! 这腌臢泼皮!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是皮又痒了,还是嫌命太长?竟然还敢癩蛤蟆想吃天鹅肉?! 邋遢得不照镜子总能照尿吧?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竟然还敢肖想孟奚洲! 关子义捏著拳头,三步並作两步迈步到赵珩身后,一拳便打在他的腰上。 赵珩正站在门口等待侯府夫人的迎接,突然被偷袭,捂著腰痛呼了一声。 “少爷!”敲锣打鼓的声音戛然而止,侍卫们嚇得魂飞魄散,赶忙一窝蜂地放下了手里的鼓锤和铜锣护到了赵珩身边。 赵珩转头看向来人,瞬间咬牙切齿:“怎么又是你!关子义,你他大舅爷的是疯了吗?” 关子义的拳头又袭了过来:“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赵珩赶紧躲,这一拳被侍卫拦下,关子义带出来的侍卫又与他们缠斗了起来,一片混乱一下,关子义就追著赵珩打。 赵珩哇哇乱叫:“你凭什么打我!我要去告官!我要告诉我爹!” 关子义:“就凭几次三番纠缠我的心上人,我就该打得你三天下不来床,再也不敢来骚扰她!” 赵珩提到孟奚洲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停了脚步,叉著腰强撑著气势回骂:“我与孟家大小姐两情相悦,你又算哪根葱?!” 关子义不想落了下风,当即不甘示弱道:“我今日也是来向她提亲的,我与她早已私定终身,你又算哪头蒜?” 周围早已被惊动的百姓们,远远地围成一个大圈,探头探脑,既不敢靠得太近被殃及池鱼,又实在捨不得离开这百年难遇的热闹! 两男爭一女本就足够吸睛,更何况爭抢的双方是京城里臭名昭著、无人敢惹的两大紈絝!而被爭抢的对象,竟是那位有著京中第一才女之名、身负凤命的侯府千金! 这简直是茶楼说书都不敢编的奇闻异事!紈絝子弟竟敢公然和皇家抢未婚妻?是嫌命太长了吗?! 百姓们看得目瞪口呆,嘖嘖称奇,恨不得立刻回家搬来板凳瓜子,就著这齣大戏下饭。 紧接著,又听到什么“两情相悦”、“私定终身”,更是惊得下巴掉了一地! 原来孟家大小姐竟如此水性杨,勾三搭四! 赵珩和关子义,一个为了喜庆穿了红,一个本性骚包爱穿红,两人扭打在一起,红衣翻飞,场面混乱又扎眼。 於是,传闻便越传越离谱。 “听说了吗?忠勇侯府门口,孟大小姐的两个新郎官打起来啦!” “什么?哪两个新郎官?太子殿下呢?” “哎呀!不是太子!是另外两个!寧国公家和承恩公家那俩混世魔王!都说是孟大小姐私下许了终身的!” “天爷啊!这孟家大小姐……了不得啊!” 风言风语如同插上了翅膀,便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成了这个年节最炙手可热、也最离奇的谈资! 孟奚洲一早便同孟钦瑞和孟景宏俩父子上朝去了,没有亲眼目睹她安排下的好戏登场。 下朝后,孟奚洲又去郊外办了些事情,回府时,赵珩和关子义已经被自家父亲逮了回去。 孟钦瑞正在正厅听纪氏稟报今天的事情,他越听脸越黑,越听心越沉! 最后一扫袖,把案上的茶杯全都砸到了地上!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孟南意今日虽然被纪氏拦著全程没露面,此时却坐在正厅里哭得快要厥过去。 被两个臭名昭著的紈絝子弟当眾求婚,还造谣说她早已经与他们私相授受,此事若是处理不好,別说嫁进东宫了,她只能去房樑上三尺白綾吊死,才能全了自己的清白! “老爷,我刚刚问过『奚洲』了,她从未与他们有所往来啊,此事蹊蹺,怕是有人眼红『奚洲』的凤命,想要通过毁掉她的名声来阻拦她嫁入东宫!”纪氏安抚地拍了拍孟南意的背,认真地与孟钦瑞分析。 纪氏眉头紧皱,满头雾水:“今日见寧国公和承恩公的反应,应当是不知情的,不知是哪路的魑魅魍魎,竟然能攛掇嘛两位小少爷一齐发疯!” 孟钦瑞闻言,怒火更炽,眼中闪过阴鷙的寒光,咬牙切齿道:“自知爭不过,便使出这等下作手段!以为坏了奚洲的名声,他们家的女儿便有机会了?痴心妄想!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 他又没忍住重重一拍桌子:“哼!齷齪鼠辈!” 孟奚洲就是在这时走入正厅的,扫视完全场后恭恭敬敬地行礼:“父亲母亲,还有姐姐安。” 听到孟钦瑞的话挑了挑眉,还能戏謔地在心头道: ——鼠鼠我来了。 第69章 你是想同归於尽么?! 纪氏见孟奚洲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身未来得及换下的青墨色官服衬得她身姿笔挺,如修竹凌霜。 她將头髮都利落地束起,竟生生將那过分穠丽的五官衬出了几分英气。 纪氏心下猛地一沉,连孟南意被两个紈絝提亲的焦灼都被压了下去,她审视著孟奚洲的每个表情变化,试图判断自己的计划到底有没有成功。 今日如果她安排的事情顺利的话,孟奚洲很快就可以被逼著入宫为妃了。 然而孟奚洲的脸上毫无异色,什么也看不出来。 孟奚洲慢悠悠地行完了礼,刚落座,像才发现孟南意在哭一般又弹了起来,走到她身边关切地说到:“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好端端的,姐姐怎么哭得如此伤心?” 又来了!又在这里假惺惺地装好人!演给谁看! 孟南意握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骤然收紧,用力到泛白! 谁知孟奚洲下一刻却说:“正月里这样哭把府里的福气哭没了可怎么办?姐姐还是悠著些吧。” 孟钦瑞听得著实一愣,他方才光顾著生气,竟完全忘了眼下还是新春佳节,最是讲究吉利的时候!这般哭天抢地,確实是大大的不祥! 更何况,如今他们孟家可是有三人同时在朝为官,官运可比什么都重要!万一真被这眼泪衝撞了运势,那还了得?! 他当即握著拳头抵在嘴边,重重咳了两声,语气带上了明显的不悦:“行了,別哭了!光哭有什么用,能把事情哭没吗?徒惹晦气!” 连纪氏都因为太过迷信,鲜少地没有站在孟南意那一边,对她柔声劝到:“是啊,別哭了,把眼睛都哭肿了。” 孟南意难以置信地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著眼前这一幕! 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 她竟在这一刻,无比清楚地体验到了何谓眾叛亲离! 以往无往而不利的眼泪,此刻竟然失效了? 难道……就因为她被那两个臭名昭著的紈絝当眾提了亲,坏了名声,在他们眼中,就已经彻底失去了价值,连那个刚刚混了个芝麻小官的孟奚洲都比不上了吗?! 孟南意犹如吞下了几颗烧红的碳,又闷又痛,灼得她几乎要发疯! 羞愤和恐慌几乎要把她彻底淹没! 不!她不能失去这一切! ……人往往在濒临失去时,才知珍惜,才会后悔! 一个疯狂的念头猛地攫住了她——她要赌一把! 赌父亲和母亲最终还是在乎她的!她要假作自戕,用最惨烈的方式,暂时挽回她摇摇欲坠的地位,逼他们不得不重视她,不得不为她解决眼前的困境! “啊——!”孟南意发出一声悽厉绝望的尖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如同扑火的飞蛾,不管不顾地就要朝著正厅里那根红漆柱子狠狠撞去! “大小姐!” 在场所有人呼吸一滯!心臟几乎跳出嗓子眼! 纪氏嚇得魂飞魄散,慌忙扑过去想要阻拦。 孟奚洲离得最近,似乎也是下意识地惊呼一声“不要啊姐姐”,赶忙伸手拦住了孟南意。 却不料孟南意因哭了太久,气血上涌,头晕目眩,这猛地一用力,脚下顿时虚软,非但没撞成柱子,反而一个踉蹌,差点直接从椅子旁栽倒下来。 孟奚洲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了她。 孟南意厌恶地甩开她的手,她寧愿摔成得半死,也不愿意受孟奚洲假模假样的援手!那样她会噁心得下半辈子再也吃不下饭的! 孟奚洲的身手却不是孟南意可以比的,孟南意躲她就追,扶不住手便扶肩膀。 在旁人看来,完全是孟奚洲在拼命阻拦失控的孟南意。 混乱中,不知是怎么绊了一下,孟南意惊呼一声,竟整个人失控地跌撞进孟奚洲的怀里! 温香软玉抱满怀?不!对孟南意而言,这感觉如同瞬间被扔进了万蚁巢穴! 全身上下仿佛有无数蚂蚁在疯狂爬行啃噬!让她头皮发麻,噁心欲呕! “別碰我!”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尽全力狠狠將孟奚洲推搡出去! 孟奚洲仿佛毫无防备,或者说,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顺著那股力道,“砰”地一声重重摔倒在地!紧接著闷哼了一声,似乎疼得难以忍受! 孟钦瑞看得心头火起,又见她摔得如此之重,更是对孟南意的不满达到了顶点,恨铁不成钢地厉声斥责:“胡闹!我知道你心中鬱结难平!但这与你妹妹又有何干係,为何要將一腔邪火怨气发泄到她身上?!你这些年读的圣贤书,学的规矩礼数,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纪氏心头一跳,赶紧上前拉偏架,对著孟钦瑞急声道:“老爷息怒!她们两姐妹不过是闹著玩,没轻没重了些!『奚洲』也是心里太苦了,一时失了分寸……” 她又冲孟奚洲喊道:“快起来!侯府的千金小姐,这般摔在地上成何体统?让人看了笑话!” 孟奚洲回应她的,只有更加痛苦压抑的抽气声。 孟钦瑞见状,眉头紧锁,站起身来:“怎么?莫非真摔到骨头了?”他心下也是一紧,赶紧扬声吩咐:“都愣著干什么?还不快来人!赶紧將二小姐小心扶起来,请大夫过来瞧瞧!” 吩咐完,他再次看向呆立原地的孟南意,胸中的怒火和失望汹涌翻腾,几乎口不择言:“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事情已然火烧眉毛了,不知静下心来想法子解决,只知哭闹撒泼、寻死觅活,不成又对手足姐妹下狠手!难道这么容易就被那两个紈絝嚇破胆了吗?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谋略和心气儿?!” 孟钦瑞越说语气越重,几乎是当著下人们的面扇孟南意的耳光,將她贬得一文不值。 孟南意含著的泪水终於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却不是委屈,而是滔天的愤怒和怨恨! 这个老不死的!他凭什么这么说她?!他不过是站著说话不腰疼罢了! 哪个高门贵女遭遇这等毁名节、断前程的噁心事,能保持冷静?!被赵珩和关子义那两个臭名昭著的紈絝缠上,她就算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 她可是身负凤命、內定的太子妃!若真因为这一遭被皇家退了婚,她这辈子就全完了!谁来赔她的锦绣前程?!谁又能赔?! 孟奚洲在那对父女激烈的对峙中被扶到位置上坐下,纪氏还在认真地拉架:“老爷別这么寒『奚洲』的心啊!她不过是著急了一些罢了,饶是百战不殆的將军都还有觉得棘手的时候呢!” 孟钦瑞重重冷哼一声,到底没再继续斥责,愤然一甩袖,坐了回去,胸口仍剧烈起伏著。 孟奚洲还是皱著一张脸,仿佛忍著痛,但坚持开口:“父亲,姐姐的情绪太激动了,先將她送回院里好好休息吧。” 孟钦瑞重重呼出一口气,像是无奈地妥协:“罢了,將她带下去吧!夫人,你隨我来书房。” 孟钦瑞先一步踏出正厅,孟南意与纪氏紧隨其后。 孟奚洲起身送別,临走之时,纪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杀意似乎已然压抑不住。 - 傍晚,琼华居迎来了两位稀客。 屋里只有她们三个人。 孟奚洲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前,摆弄著一套素雅的茶具,热水冲入杯中,激起裊裊白烟,茶香四溢。 她甚至颇有閒情逸致地为自己斟了一杯,仿佛来的不是兴师问罪的母女,而是无关紧要的访客。 纪氏与孟南意却连坐下的意思都没有,直挺挺地站在屋子中央,仿佛嫌这琼华居的地板都沾著骯脏的秽物,多待一刻都难以忍受。 “孟奚洲!”纪氏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著深深的寒气,“是不是你乾的?!” 她与孟钦瑞在书房商议了整整一个下午,越是分析,越是觉得此事棘手无比,几乎是个死局! 京城里的风言风语早已如同瘟疫般扩散开来,根本遏制不住!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就传进宫里,传到太子甚至陛下的耳中?! 到那时,一切就全完了! 什么凤命,什么太子妃,皇家绝不会要一个与两个声名狼藉的紈絝子弟牵扯不清、名誉扫地的女子! 而能有本事同时煽动赵珩和关子义那两个没脑子的蠢货,还能用利用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来布局的,除了眼前这个从地狱爬回来的孽障,还能有谁?! 孟奚洲就著茶杯边缘轻轻吹了吹气:“真是很久没听见母亲叫我这个名字了呢。不过,什么是我不是我的?母亲几时也喜欢上打这种哑谜了?” 她並不惊讶纪氏能这么快猜到是她。 纪氏了解她的手段,她也从未指望能完全瞒过这只老狐狸。 她需要的,从来不是隱匿,而是逼她们在自己布下的绝路上,做出选择。 纪氏看著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几乎要控制不住扑上去撕碎她那副平静的假面! 这件事不仅关乎孟南意的未来,更牵动著整个忠勇侯府的声誉和前程!若真因名节受损而被皇家退婚,他们侯府將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往后几代人都別想再抬起头来! “你还在装什么?!”纪氏猛地跨前两步,伸出手狠狠捏住了孟奚洲的下巴,“我问你!你如此丧心病狂,不惜玉石俱焚,毁掉孟奚洲这个名字的所有价值!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孟奚洲立刻用力抓住她的手摁在桌上,直直地对上她的目光:“母亲怎么还是这般爱以己度人,眼前的困局你觉得棘手万分,於我,解决起来不过是易如反掌。”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纪氏惨白的脸:“如何?母亲,这个快要將你压垮的烂摊子,滋味不错吧?现在,愿意你这只鳩,愿意把占的鹊巢吐出来了么?” 纪氏死死咬著后槽牙,牙齦几乎要咬出血来!胸腔剧烈起伏,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吐出来?现在吐出来,让南意去入宫么? 那更是死路一条! 孟奚洲见她不答,又將目光转向一旁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孟南意:“还有你,孟南意。”她一字一顿,“你可要想清楚了,若再不乖乖地地滚回你原本的位置……可能,就再也做不成『孟南意』了。” “嗡”的一声! 孟南意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孟奚洲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如今满京城都在议论“孟奚洲”如何水性杨,勾搭紈絝!如果她继续顶著这个名字,以后出门,岂不是要承受所有人的指指点点、暗中嘲笑和唾弃?! 那些昔日羡慕嫉妒她的贵女们,会用怎样鄙夷轻蔑的眼神看她?! 不!她不要!她死也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更何况,事情闹到这一步,“孟奚洲”这三个字早已与太子妃尊位无缘了,连母亲都束手无策…… 这个身份已经彻底成了一枚弃子,一块烫手的山芋! 她猛地抓住纪氏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汹涌而出:“母亲,我不要当孟奚洲了!让我换回来,求求您了!让我做回孟南意吧!现在,立刻就换回来!” 纪氏被她摇晃得心烦意乱,手腕被她掐得生疼,只能勉强按住她,好言安抚:“南南你冷静点!別听她胡说,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可她心中亦是天人交战,如同被放在油锅上反覆煎烤! 现下这情形,简直是进退维谷,左右都是悬崖!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再过两日,“孟南意”这个身份只会比“孟奚洲”更加难做! 现在换回来,才是真正的自寻死路!绝不能换! 然而孟南意早已被恐惧吞噬,脑海里不断想像著未来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画面,根本听不进任何劝慰,只是反覆哭求。 纪氏看著女儿这副崩溃的模样,又看看孟奚洲那副稳坐钓鱼台的姿態,深知不能再待下去了。 再待下去,只怕南意真的要彻底崩溃,而自己也可能会被逼得失去理智。 她狠狠瞪了孟奚洲一眼,眼中寒光暴涨,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利刃! 她用力拽起几乎瘫软的孟南意,朝著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孟奚洲带著笑意的声音,却如同最后通牒:“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別叫我等太久。” 纪氏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但那绷紧的背影和骤然收紧的拳头,却泄露了她滔天的恨意和杀机! 放心吧……小贱人!你也在这侯府待不了多久了! 第70章 死局! 孟奚洲虽然只是在户部掛了一个閒职,但是因为所有的事务都才初初上手,所以处理起来很慢,倒是真有两分忙於公务的感觉,白日里几乎不见人影,唯有晚膳时分,与纪氏和孟南意短暂地碰面。 纪氏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竟真將孟南意那濒临崩溃的情绪暂时按压了下去。 自从孟奚洲从小河村回府之后,孟南意便总是端著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看著孟奚洲的眼神便是恨不得將她踩在脚下,再啐上一口。 可如今,她见到孟奚洲,竟如同老鼠见了猫,仓惶迴避,连在有孟奚洲的饭桌上都不会多待,一旦与孟奚洲的眼神对上,她便匆匆地扒拉几口饭,找藉口逃也似地走了。 就这样,忠勇侯府似乎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相安无事的日子。 这么过了几日,孟奚洲明显感觉到京城那些关於“孟奚洲”与两个紈絝私相授受的风言风语,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按住,逐渐显露出平息的態势。 这局面,原是三方势力心照不宣、共同弹压的结果。 忠勇侯府自不必说,绝不容许自家前途无量的“未来太子妃”名声有瑕,几乎是动用了一切力量试图將这个丑闻抹去。 寧国公与承恩公府更是嚇得魂飞魄散,自家那两个混帐儿子纠缠的可是身负“凤命”、內定的太子妃! 此事若继续发酵,惹得天家震怒,那可不是打断腿就能了事的,恐怕全家人的脑袋都要搬家! 於是,两位国公爷下了死命令,严密封锁这个消息,不允许任何关於“孟奚洲”和自家混帐的流言继续扩散。 然而,悠悠眾口,哪有那么容易彻底堵住的? 流言虽被强力压制,不再如火燎原,却依旧如同地底暗流,不可能一夜之间彻底消失无踪。 101看书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101???????????.??????超讚 全手打无错站 但无论如何,表面的平静已然让忠勇侯府上下安心了许多。 因为关子义和赵珩都被自家盛怒的父亲关了禁闭,严加看管,短期內绝无可能再跑出来兴风作浪,事情便不至於进一步恶化,更添混乱。 更让纪氏心下稍安的是,先前流言传得最烈、最不堪之时,皇宫竟也未曾传出只言片语的训斥或质疑。 这份沉默,在她看来,无异於在说明圣上並未因此事而放弃“孟奚洲”这枚重要的棋子,那“凤命”之说,依然稳如磐石。 棋局之上,仿佛纪氏已然稳操胜券。 孟奚洲辛苦布下的棋子,似乎正一颗一颗被纪氏无情地吃掉。 虽然还未到山穷水尽、必输无疑的境地,但面对如此“利好”的局面,纪氏是绝无可能主动將那顶替的身份再吐出来的。 一切挣扎,仿佛皆是徒劳。 费尽心机,闹得天翻地覆,最终却似乎又回到了原点,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的局面看来似乎是这样的。 但孟奚洲却完全不以为然。 她为纪氏与孟南意精心编织的,从来就不是一层简单的罗网。 那是一个环环相扣、层层递进的连环套! 她们侥倖挣脱了最外一层,便以为危机已过,可以高枕无忧,甚至沾沾自喜? 真是天真得可笑。 难道她们不知,战局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断言,真正的贏家究竟会是谁吗? 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是时候,动楚肖这颗棋子了。 自那日除夕家宴她放了他鸽子之后,楚肖便再未主动寻过她。 看来,他已然在她们这对孪生姐妹之间做出了选择。 果然,前世之缘是如此的牢不可破。 既然他情根如此深重,她孟奚洲这般乐善好施之人,又岂会吝於帮他一把呢? 她在耐心等待一个机会。 若等不到,她便亲自创造一个。 所幸,老天爷此番似乎站在了她这一边,並未让她等待太久。 这日,孟南意与楚肖二人,竟一同去了悦来客栈。 孟奚洲猜,应当是楚肖试图带孟南意重温旧梦。 虽然孟南意和楚肖的初遇是在江府的湖里,但江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退而求其次,便是悦来客栈。 虽说当时去见他的並非孟南意本人,但悦来客栈可以算是他与孟南意的定情之地。 真是……天赐良机! 此时不行动,更待何时? 她迅速唤来洛谷,递给他一个小巧布包,低声吩咐:“想办法將这里面的药粉,一丝不剩地洒进楚肖和孟南意所在的客房內。记住,楚肖武功不弱,耳力远超常人,你务必慎之又慎,绝不能让他有丝毫察觉。” 她顿了顿,眼里是不容有失的决绝,继续道:“然后,去安排些要钱不要命的流氓地痞打头阵,再找一群嘴皮子最利、最爱嚼舌根的大爷大娘跟在后面……半个时辰后,让他们恰好去推开那间客房的门。” 若一切顺利,那房门被推开后的情景……想必会是前所未有的精彩纷呈。 她等了这么久,这场精心策划的“捉姦”大戏,终於要鸣锣开场了! 洛谷沉声应下,下意识地掂了掂手中的布包。 孟奚洲立刻出声提醒,语气严肃:“小心些!这里面不是什么好东西,药性烈得很,千万別洒出来沾到自己。” 洛谷闻言大惊,赶紧小心翼翼地將布包收了起来,领命匆匆而去。 不久后,洛谷悄然返回,低声稟报:“孟姑娘,事已办妥。” 孟奚洲微微頷首,往窗外看了一眼。 楚肖啊楚肖,我可是给了你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住才是。 毕竟能得到她孟奚洲的援手,也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 然而,就在她静待佳音之时,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说太子宋承霽竟亲自带军,紧急驰援边关去了! 消息传开时,太子已然出城一日有余! 孟奚洲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一股强烈至极的不祥预感,瞬间將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因为边关战事竟已严峻到需要太子亲自出征的地步了吗?! 那长公主殿下呢?江霽月呢?她们是否平安?! 宋承霽此番前去,胜算又有几何?这会不会根本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更加令人寒毛直竖的是——若边关失守,敌军长驱直入……那便是国破家亡的惨剧! 孟奚洲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指尖微微发凉。 而且……太子此番离京,太过突然,悄无声息,仿佛被人刻意支走?这背后,是否隱藏著更深、更晦暗的阴谋? 宋承霽竟未曾向她透露半分口风,这一点实在太过反常,绝非他的行事风格!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太子这定海神针一旦离开,京城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那些蛰伏的野心勃勃之辈,岂会安分守己? 他们究竟会趁机做些什么?又能趁机做些什么?简直无法预料! 而她,如今也在朝为官,身处这漩涡之中,先前一些被忽略的细微异常,此刻如同沉渣泛起,纷纷涌入脑海! 一旁的洛谷,正因为太子的突然离去而急得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从他焦灼的絮叨中,孟奚洲才得知,因边关战事吃紧,太子几乎带走了所有得力的暗卫与亲隨,包括洛谷那些过命的兄弟,唯独將洛谷硬生生留了下来! 洛谷既担心边关险恶,兄弟们和太子殿下安危难测,需他前去助力,又深知孟奚洲身处龙潭虎穴,安危同样繫於一线,万万离不开人护卫。 两种担忧焦灼著他,气得他恨不得当场学会分身之术! 孟奚洲静静地听著,鼻尖仿佛已经嗅到了那瀰漫在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半个时辰后悦来客栈,果然如预期般,“轰”地一声炸开了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之中! 由於孟南意以往出行常常带著楚肖,而楚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又实在太过醒目,因此,当那群被安排好的群眾撞开房门时,很容易便认出了床上那对衣衫不整的男女是忠勇侯府那位有著第一才女之名、身负凤命的大小姐“孟奚洲”,和她那个形影不离的贴身侍卫! “天爷啊!真是孟大小姐和她的侍卫!” “嘖嘖嘖!日日跟在她身边,原来早就勾搭成奸了!这姦情都不知道持续多久了!” “呸!也好意思叫什么千金小姐?清白名声还要不要了?” “哎呀呀,看看这……情人比那山上的野猴子还要多咧!刚打发走两个紈絝,这又和侍卫滚到一张床上了!真是……伤风败俗啊!” 污言秽语、惊呼嗤笑……风言风语比上次传得更快,更疯狂!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队人马径直入了忠勇侯府,直扑孟奚洲所居住的院子而来,瞬间便將小小的院落围得密不透风! 领头的人非常好认,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张公公,常带人出宫替皇上办事。 而围在外头的人,穿著宫廷侍卫的服装,各个身姿挺拔、神情肃穆,看起来便是武功高强且训练有素之人。 直到这一刻,孟奚洲才如同被冰水浇头,骤然明白了纪氏的计划! 竟是將她……送入宫中为妃! 真是绝佳的毒计啊! 这样做不仅可以彻底断绝她將来任何一丝嫁给太子宋承霽的可能,而且当今圣上的皇宫,无异於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將她送入其中,便是羊入虎口,纪氏完全可以借刀杀人,慢慢地將她折磨至死,直至那“换命”之术,彻底成功! 想通这一切关窍,孟奚洲的心跳骤然失控,如同擂鼓般重重撞击著胸腔,手心瞬间沁出冰冷的汗水。 一切都被安排得如此紧密锣鼓,天衣无缝!仿佛有一张巨网,在她毫无察觉之时,已然从天而降! 她又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坠入万丈深渊、无处可逃的窒息与绝望! 透过窗,孟奚洲看到父亲孟钦瑞正站在院中,与那群宫人的领头者低声交谈。 他的脸上带著些许恭敬与忐忑,却並无多少震惊与抗拒之色! 他竟是……早已知晓此事!甚至可能是默许的! 孟钦瑞初初得知这件事时也是惊悚万分,不说別的,就说他的大女儿是未来的太子妃,那说什么圣上也不能看上“孟南意”啊! 哪有孪生姐妹嫁给父子的道理,这简直是违背纲常伦理!是要遭受天下人非议的!说不定还会被哪个不怕死的史官记上一笔,遗臭万年! 然而,纪氏却摇了摇头,劝到:“老爷,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皇上现在已经看上了『南意』,难道我们还能说一个不字么?不如做个人情將『南意』主动献给陛下,风言风语压下来有圣上顶著呢,我们怕什么!” “况且,將『南意』送入宫中也是有好处的,至少还能吹吹枕边风。如今圣上的心思是越发的难琢磨了,侯爷要要做打算啊,为了侯府的安危,牺牲『南意』一个人也未尝不可。” 孟钦瑞眯了眯眼,深想之下,確实如此。 如今皇帝身边的张公公已经明里暗里向他说明皇帝看上“孟南意”了,他没有反抗的余地。 將“孟南意”主动送入宫中,好歹还能给皇上留个好印象。 他沉思许久,最终下了决定,请宫里今天来接人! “孟南意”被侯府锦衣玉食地养了这么些年,也到了该她回报的时候了。 这可事关侯府全府上下的安危!容不得她拒绝! 若是她真侥倖地获得了圣上的宠爱,也算是她为侯府的前程出一份力,若是……也怪她命不好,怎么她的孪生姐姐就能投胎到一个凤命,她却落得一个白身呢? 孟钦瑞更加殷勤地和张公公交谈起来。 孟奚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绝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別自乱阵脚,”她对自己说,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入宫。” 只要还能活下去,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一切……就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和反击的可能。 一旁的洛谷,整张脸早已皱得如同被水泡过的馒头,听到孟奚洲这句几乎是认命的话,他更是急得差点跳起来! 真的入宫?!亏孟姑娘说得出口! 那根本就是一条有去无回的绝路! 她若真被送进了那个地方,她和他怕是谁都別想活下来! 第71章 杀姦夫! 纪氏步履从容地踏入孟奚洲的院落,脸上掛著略带歉意的微笑,上前与那位宫中来的张公公寒暄周旋。 然而,她的余光却悄无声息地越过侍卫们的肩头,牢牢锁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里面……太安静了。 静得仿佛空无一人。 孟奚洲竟像是认命了一般,半点动静也无。 这乖觉得……实在不太像她。 按那孽障一贯的性子,难道不该是用尽所有力气挣扎反抗,不惜鱼死网破,闹个天翻地覆才对吗? 这般,倒是让她觉得孟奚洲似乎留有后手,正静悄悄地等待机会。 一丝疑虑刚从心底浮起,便被压了下去。 纪氏唇边那抹弧度抑制不住地加深,勾勒出势在必得的锋芒。 现下这个情况……任她再有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呢? 宫里派来的这些可不是普通的侍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强將! 他们將这小小的院落围得如铜墙铁壁一般,便是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 这便是她费尽心机、推波助澜的结果。 要说天下疑心病最重的,无疑是龙椅上的那位。 她不过派人稍稍暗示,便让陛下觉得“孟南意”定然不愿乖乖就范,为確保万无一失,竟真派了这般阵仗前来请人。 这阵势,便是活捉一个凶悍的土匪头子回去,也绰绰有余了! 任她是诸葛再世,聪多近妖,如今也已是瓮中之鱉,插翅难逃!除了夹起尾巴,乖乖束手就擒,她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自孟奚洲回府以来,半刻未曾歇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將她逼得几次禁足!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纪氏从未像此刻这般畅快淋漓!胜利的喜悦几乎要將她淹没! 若不是张公公和眾多下人在场,她几乎要抑制不住地放声大笑! 不枉她殫精竭虑,苦心谋划这么久,终於……让这心头大患,彻底掉进了这有去无回的陷阱里! 接下来要完成的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夫人……夫人?”孟钦瑞的喊声將纪氏从极度兴奋的思绪中唤回。 纪氏迅速收敛心神,脸上恢復忧心忡忡的慈母模样,赶忙应道:“怎么了,老爷?” 孟钦瑞朝那紧闭的房门使了个眼色:“『南意』要入宫了,这一去……唉。夫人,你进去陪她一会儿吧,母女之间,总有些体己话要说。” 纪氏心底当即冷笑一声,进去?她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进去见孟奚洲? 她们之间哪有什么“体己话”可说?唯有你死我活的仇恨!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孟奚洲从来就不是兔子,那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狼!万一她觉得生路已绝,不想活了,临死前拉她垫背,发起难来,她岂不是自寻死路? 她绝不能给孟奚洲任何一丝反击或伤害自己的机会! 退一万步讲,即便不动手,以孟奚洲那刁钻狠毒的嘴皮子,保不齐又要说出什么话来將她气得半死。 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这个祸害送进宫里!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她正飞速思索著该如何婉拒孟钦瑞,却不料府上的林管事竟在这个节骨眼上,面色惊惶地跑了进来。 他原本想立刻跪下稟报,瞥见还有宫里的贵人在场,只得硬生生剎住,附到孟钦瑞耳边,压低声音急急说了两句。 仅仅两句话! 孟钦瑞的脸色骤然剧变,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失声低吼:“什么?!此事当真?!” 林管事佝僂著背,脸痛苦地皱成一团,声音带著哭腔:“千真万確呀老爷!外面都已经传疯了!” 孟钦瑞此刻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也顾不上身边的张公公和即將入宫的女儿了,他脸色铁青,对张公公草草拱了拱手,连一句完整的解释都来不及说,便跟著林管事疾步往外走去,仿佛天塌了一般。 纪氏心头那丝不祥的预感骤然放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脖颈。 但她强行將其压了下去,不断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有眼前將孟奚洲送进宫更重要! 侯府总要留一个主事之人应付宫里的贵客,她绝不能自乱阵脚! 於是,她留在原地,没有追上去询问。 - 孟南意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嗡嗡作响。 她不过是因为连日来需要躲避孟奚洲,在侯府憋闷得慌,才出来隨意逛逛散心。恰巧楚肖神神秘秘地说在悦来客栈为她准备了惊喜,她便鬼使神差地去了。 可自她踏进那间客房之后发生了什么,记忆竟是一片空白!如同被人硬生生抹去了一段! 直到再次恢復清醒,映入眼帘的便是她自己和楚肖衣衫不整、髮丝凌乱地纠缠在同一张床榻之上! 而房门大开!外面层层叠叠围满了人!那些目光如同噁心得蠕虫,密密麻麻地爬在她的皮肤上,伴隨著无数压低的、却无比清晰的议论和嗤笑! 完了…… 全完了! 先前与赵珩、关子义的风波,尚且可以推脱是紈絝子弟的纠缠,是空口无凭的谣言,毕竟还有两家公府一同压制流言。 可如今!眾目睽睽之下!她与贴身侍卫同床共枕、苟且私通的画面,被无数双眼睛看了个真切! 这样的消息传得会有多快……她简直都不敢想! 她……不!是“孟奚洲”这个名字,彻彻底底地,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可能嫁入东宫了! 莫说东宫,顶著这样烂到发臭的名声,日后还想在京城立足都算是痴人说梦! 本来,孟奚洲马上就要在母亲的安排下入宫,最后也会草死在深宫中,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她,依旧有无限光明的前程! 可如今,一切都毁了! 她不可能换回孟南意的身份,只能钉死在“孟奚洲”这个名字身上! 孟南意发出无声的尖叫,狠狠抓扯著自己的头髮,力道之大,几乎要將头皮连同髮根一起扯下! 是陷阱!她定然是被人设计了! 她猛地转过身,双目赤红,疯了一般伸出双手,死死掐住刚刚转醒的楚肖的脖子:“是你!是你对不对?!你是她的人!你听她的命令来毁了我!是不是?!” 楚肖被掐得喘不上气,骤然听到这指控,眼神下意识地闪烁了一下,流露出片刻的心虚。 他確实与另一位小姐有过一段不足为人道的过往,但他绝不能承认! 他艰难地挣扎著,从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辩解:“小姐……我自始至终只忠诚於您一人……” “说谎!”孟南意根本不信,另一只手疯狂地在凌乱的衣物中摸索著,猛地触到了楚肖从不离身的匕首! 她的情绪已然彻底失控,理智荡然无存! 楚肖看著她眼中疯狂的杀意,只觉得一片茫然。 他精心策划的故地重游,希冀重温旧梦,为何会变成这样? 一切都乱套了! 不!他不能就这样死了!他应该与小姐朝夕相伴接下来的数十年才对! 他徒劳地伸出手,扶住孟南意掐在他脖子上的手腕,试图將她安抚,声音嘶哑不堪:“小姐,我只是一个只配活在阴影里的人,余生我愿意一直当您的影子……只求您留下我,好吗?” 孟南意闻言,动作忽然顿住,脸上竟缓缓绽开一个柔情似水的笑容,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影子?我怎么会捨得让你一直当我的影子呢……” 楚肖眼神骤然动容,仿佛沉溺在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之中。 然而下一刻—— 刀锋毫无预兆地划过,狠戾地划开了他的脖子! 鲜血汩汩喷涌而出,瞬间將身下的锦被染成一片刺目惊心的猩红! “呃……”楚肖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到极致,死死盯著孟南意的脸,最终身体一软,彻底没了声息。 那些原本只是拿钱办事、等著看香艷热闹的百姓们,此刻全都嚇傻了,如同被冰封一般僵在原地! 抓姦而已……怎么转眼就变成当场杀人了?! 杀的还是她的姦夫?!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杀……杀人了!!” “啊——!” 人群瞬间如同炸开的马蜂窝,先前看热闹的兴奋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人们瞬间哭喊著作鸟兽散。 太嚇人了!这哪里是什么千金小姐?!分明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阎罗! 不久后,当孟钦瑞火急火燎地亲自赶到客栈时,便看见他的好女儿正静静地坐在血泊边,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孟钦瑞只觉得眼前一黑,气血疯狂上涌,整张脸瞬间涨成了可怕的猪肝色! 他原以为女儿与人私通被抓已是天大的祸事,没想到……她竟然还敢当场杀人!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支撑著没有晕过去,颤抖著手指,让人將孟南意强行拖拽起来,押送回府。 纪氏是在孟钦瑞回府前,才终於从心腹丫鬟战战兢兢的稟报中,得知了悦来客栈发生了什么。 她的南意,不仅与侍卫楚肖被当眾捉姦在床,竟还……还亲手杀了楚肖! “哐当!” 纪氏手中的茶盏瞬间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裙摆,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比尸体还要惨白骇人!浑身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冲得她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孟奚洲!是孟奚洲!一定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小贱人! 她自己要死了,便不甘心,要拉著她的南意一起下地狱!是不是?! 可恨!实在是可恨至极! 纪氏心口剧烈起伏,滔天的怒火和蚀骨的恨意几乎要將她的理智焚烧殆尽!听到孟钦瑞回府的通报,她强压下几乎喷薄而出的暴怒,急匆匆地迎了出去。 孟钦瑞一言不发,面色黑得如同锅底。 他苦心培养、寄予厚望的两个女儿,竟接连成了废子! 一个即將被送入深宫,生死难知。 另一个声名狼藉,光天化日之下手刃姦夫!再也无嫁入东宫的可能! 什么凤命,什么京城第一才女,全都变成了笑话! 这让他忠勇侯府的脸面往哪里搁?!让他日后如何在朝中立足?! 他简直恨不得一巴掌將眼前这个教女有方的纪氏当场扇死! 这就是她生养出来的两个好女儿!前些日子才勉强將那些流言压下去,如今竟又闹出这等更加过分的丑闻! 宫里若是听说了,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他们侯府是在故意挑衅天家威严,为了毁掉与太子的婚事,接二连三地无所不用其极?! 侯府的百年清誉,好不容易挣来的前程,眼看就要被这两个孽障彻底毁於一旦! 孟南意直接被押回了兰芷院,被严密地看管起来,形同囚犯。 纪氏担忧女儿承受不住刺激想要去探望,却被盛怒下的孟钦瑞严令拦住,根本不能迈出正厅半步。 而此时,一直在正厅悠然喝茶的张公公,自然也通过手下人,將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惊天丑闻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不由得暗自腹誹。 圣上这一番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假装清醒理政,找了个由头將太子派去边关,为的就是能顺利將这位“孟南意”二小姐接进宫去,免得太子在场,父子之间为了一个女人起了爭执,伤了和气。 虽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的女人理论上都是皇上的,但强纳太子未来正妃的孪生姐妹,怎么说……都不太好看。 可如今一看,圣上著实是多此一举了。 这位孟家大小姐荒唐之事一件接著一件,如今更是闹出与侍卫的姦情,还胆大包天到当场杀人!这般品性,莫说嫁入东宫,便是寻常官宦人家,怕是也无人敢要了。 如此一来,圣上倒反而可以心安理得地將这位二小姐纳为妃嬪了。 想及此处,张公公放下茶盏,缓缓站起身,打破了孟钦瑞与纪氏之间那阴沉压抑的气氛。 他开口,声音又尖又细:“侯爷,夫人,时辰也不早了。”拂尘一摆,他的目光扫向兰芷院的方向,“快些派人去替二小姐收拾收拾东西吧,今晚,杂家便要將人带走。” 第72章 母亲,这次你也没认出来呢 孟钦瑞闻言,虽心乱如麻,也只能强自镇定地点点头,转头便吩咐下人去办。 不料那下人匆匆而去,片刻后却独自回来,面色惶恐地稟报:“老爷!不好了!二小姐她……她正烧得厉害呢!人都迷糊了!” 孟钦瑞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 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又病了?! 这府上最近真是撞了邪祟!桩桩件件,就没有一桩事是顺心的! 一旁的张公公闻言,细长的眉毛挑了挑,拂尘轻轻一甩,嗓音尖细地道:“哦?既如此……也罢,那就快些请大夫来替千金好生看诊吧。入宫之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明日再动身,也未尝不可。” 他看似通情达理,眼神却微微闪烁。 纪氏袖中的拳头已然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发烧?骗鬼呢! 孟奚洲定然是在装病!想用这种拙劣的伎俩拖延时间!多拖一刻,她便以为自己能想出脱身的法子不成? 简直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她绝不允许有任何变数发生! 纪氏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堆起急切又诚恳的笑容,对张公公道:“公公,使不得!吉时乃是钦天监测算,关乎圣上洪福与国运,岂能因小女一点微末不適而轻易更改?这孩子从小身子骨就弱些,头疼脑热是常有的事,不打紧的。还是今晚就接『南意』入宫吧,万万不能误了吉时啊!” 她言辞恳切,句句仿佛都是为了皇家考量,实则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快!快把孟奚洲这个祸害送走!多让她在府里待一刻,变数便多一分! 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她绝不容许前功尽弃! 张公公面露犹疑,看向孟钦瑞:“侯爷,这……” 孟钦瑞的眉头皱得更深,不赞同地看了纪氏一眼,语气沉肃:“胡闹!妇人之见!哪有让女儿带著病气入宫的道理?万一过了病气给圣上,这滔天的罪责,你我来担待吗?依我看,不如……就等下一个吉日吧。张公公,您以为如何?” 张公公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侯爷思虑周全,龙体康泰乃国之根本,確乃重中之重。既然如此,便等二小姐將身子彻底养好再议入宫之事吧。圣上仁厚,必不会怪罪。”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字字句句都扣著“龙体安康”的大帽子,纪氏若再坚持要送生病的女儿入宫,其心便可诛了。 她只得硬生生將不甘和焦躁压回心底,闭上了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兰芷院的方向,那里关著真正的孟南意,她的眼里带著深深的担忧。 一晃已至深夜。 琼华居內外,依旧如同白天一般安静。 院外守卫的侍卫们,每两个时辰进行一次轮换,毫无懈怠。 他们並未因看守的只是一位手无寸铁的深闺小姐而放鬆警惕,反而个个面色肃穆,站得如同钉在地上的长枪,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寢房內,烛火摇曳。 孟奚洲眸光沉静如水,却又似有暗流在深处汹涌碰撞,沉思良久后,她將她所有的药粉取出,一一查看起来,选了几个收到身上。 她忽然抬起头,低声开口:“走吧。” 她指了指头顶的房梁,眼中掠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去找孟南意。” 她偏头看向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阴影中的洛谷,眼神平静,却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其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 眼下,已没有其他全身而退的选择。唯有兵行险著,背水一战! 她要趁著今夜,与孟南意……將身份彻底换回来! 此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眼前的困局,绝境之中,反而逼出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若今夜成功,那么明日,被张公公带走的,就將是真正的孟南意!她將被送入那深宫魔窟,再也没有换回来的可能! 洛谷顺著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屋顶,眼睛瞬间瞪大了。 夜风簌簌,偶尔惊起几声夜鸟的啼鸣。 洛谷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跃上房梁,动作轻巧如猫,小心翼翼地揭开几片屋瓦,露出的缝隙刚好容一人通过。整个过程中,下方巡逻的侍卫毫无所觉。 屏息凝神,心下一横! 洛谷带著孟奚洲,足尖用力,轻功施展到极致,两人如同融入夜色的两道青烟,迅速掠过屋脊,轻巧地落在了孟南意的屋顶之上。 院內看守的婆子早已昏昏欲睡。 孟南意经歷了白日巨大的惊嚇和刺激,此刻正深陷在不安的睡梦之中。 孟奚洲示意洛谷揭开瓦片,等待他潜入击晕了外间守夜的丫鬟並將其拖至屏风后隱藏,她才顺著绳索,轻盈地落到了地上,一步步走向孟南意的床榻。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囊,將里面的药粉凑到孟南意鼻下。 这是令人陷入深度昏迷的药物,足以保证接下来的行动万无一失。 待到孟南意抓著被子的手无力地垂落到床沿,呼吸变得沉重而均匀,孟奚洲知道药已起效。 她眸光一冷,迅速又摸出另一个更小的布包,捏开孟南意的下頜,將里面的药粉尽数倒了进去,並抬了抬她的脖颈確保咽下。 那是哑药。 这方子还是从张成那学来的,並未学全,所以效果不佳,至多能让人哑上十天半月。 但於眼下而言,足够了。 做完这一切,孟奚洲毫不迟疑,迅速与昏迷的孟南意交换了彼此身上的寢衣,又將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细小配饰调换妥当。 然后,她將瘫软的孟南意从床上拖起,交给屏风后的洛谷。 看著洛谷扛著那个孟南意消失在屋顶的黑暗中,孟奚洲自己则缓缓躺到了床榻上。 纪氏…… 你处心积虑,最终,將会亲手將你最珍爱的女儿,送上那顶前往深宫的轿輦,送入那个比小河村更加可怕、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等你日后察觉真相……那感觉,想必会如同凌迟一般痛彻心扉吧? 孟奚洲闭上眼,想来她今晚一定会做个美梦。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大夫便被心急如焚的纪氏早早催请了过来,直奔琼华居复诊。 然而,令他大为诧异的是,昨日病得满身虚汗、神志不清的人,今日看起来却是一点病气儿都寻不著了! 跟在李大夫身边的丫鬟修竹见状,立刻悄悄溜回幽兰院將消息稟报给了纪氏。 纪氏正对镜梳妆,闻言猛地从绣墩上站起身,眼中精光一闪! 好了?! 孟奚洲不是在装病拖延时间吗?为何只装了这短短半日,就不装了? 定是因为她请的是回春堂最耿直、最不易被收买的大夫,她那点装病的伎俩被一眼识破,装不下去了! 真是……天助我也!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纪氏心头狂喜,立刻雷厉风行地吩咐下去:“快!派些手脚麻利的去给二小姐收拾妆奩行李!务必仔细周到,不能失了侯府体面!” 孟钦瑞早已上朝去了,她必须趁他回府之前,快刀斩乱麻,把那个小贱人彻底送走!免得他回来后又顾虑重重,一番拉扯纠缠,平白耽误功夫,横生枝节! 张公公刚用过早膳,纪氏便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通知他隨时可以准备接人入宫了。 张公公略显诧异:“二小姐的病这么快就好利索了?” 昨日不是还病得起不来床么? 纪氏笑了笑,语气肯定:“张公公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回春堂的大夫亲自诊治的,岂能有假?昨日我便与您说了,『南意』这都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老毛病了,看著凶险,实则病气儿来得快,去得也快!” 张公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然他心下或许仍有疑虑,但能早些完成这趟差事,回宫復命,於他而言自是利大於弊。 纪氏见他应允,笑容更深:“那公公您先用些茶点,稍事休息,我这就去盯著他们准备。” 一切准备就绪,纪氏亲眼看著“孟奚洲”被毫不客气地用布条蒙住了眼睛,堵住了嘴巴,甚至因为不配合,被以一种极其不体面的方式捆绑了起来,几乎是半推半抬地塞进了宫轿之中。 终於!终於可以彻底和这个阴魂不散的贱人说再见了! 纪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假意上前做最后的母女告別。 她凑近轿帘,仿佛捨不得孩子的母亲般泪流满面,用帕子拭泪遮掩,压低的声音却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传入轿中人的耳中:“贱人,再也不见了。” 轿子里原本还在挣扎的身影猛地一僵! 她想要尖叫,想要嘶喊,想要质问,可喉咙里却像被灌了铅块,任凭她如何用力,竟连一丝呜咽都发不出来! 纪氏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心中积鬱已久的恶气仿佛瞬间消散,她再无半分留恋,乾脆利落地转身下了轿子。 听著身后轿子里传来更加剧烈却徒劳的挣扎动静,听在纪氏的耳朵里,简直如同庆祝胜利的天籟之音! 送走了“孟奚洲”,纪氏只觉浑身舒畅,趁著孟钦瑞还未下朝回府,她赶紧溜进了兰芷院,她要去好好安慰安慰南意。 昨天经歷了捉姦、杀人那般骇人听闻的大事,不知道南意心里该多么害怕和无助。 她可怜的南意,明明命格贵重,本该健康顺遂、富贵荣华一生的!都是孟奚洲那个挨千刀的贱人!一次又一次地用尽恶毒手段来伤害她的女儿!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內,只见“孟南意”还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她心疼地走近,发现“女儿”已经醒了,却只是睁著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呆呆地望著床榻顶部的雕,仿佛丟了魂一般。 定然是昨日接连的打击太大了……纪氏喉咙一阵发紧,鼻尖发酸。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柔声唤道:“南意,我可怜的女儿……没事了,没事了,娘在这儿呢……” 床上的“孟南意”闻声,缓慢地转过头来,一双蒙著水汽的眼睛看向纪氏,眼里只有茫然,心里却满是笑意。 母亲啊母亲……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你这次,认不出我了呢。 孟奚洲心底冷笑,面上却猛地扑进纪氏的怀里,身体剧烈颤抖,崩溃大哭:“娘,我完了!我今后再也没脸在京城活下去了!我还不如死了乾净!” 纪氏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弄得心都要碎了,连忙紧紧抱住她,一下下拍著她的背安抚:“怎么会呢?娘一定会替你想办法的!天塌下来还有娘给你顶著!我的南意,后半辈子定然会开开心心、顺顺遂遂的……” 孟奚洲却又猛地从纪氏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双手死死抓住纪氏的胳膊:“娘!孟奚洲那个贱人呢?!是她!一定是她害的我!她死了吗?她被送进宫了吗?!我好恨!我好想亲手杀了她!” 纪氏见她这副被快要逼疯了的样子,更是心疼极了:“已经送走了!这会儿恐怕都快到宫门了!她进了那地方,自然有千百种法子被慢慢折磨至死!她再也没办法伤害到我的南意一分一毫了!” 听到这话,“孟南意”脸上的恨意才稍稍平息,露出一丝笑容,但隨即又收了起来,她再次猛地抓住纪氏的手,力道大得几乎掐进肉里:“娘……我不想背负著这些污名活下去!那会逼死我的!” 她顿了顿,接著说:“我们……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她身上去好不好?说是她心存嫉妒,假扮成侯府的大小姐,故意出去勾引男人,闹出这些丑事!她就是想要彻底毁了我的名声!对!就是这样!” 纪氏闻言,眉头紧紧皱起,摇了摇头:“这恐怕仍是治標不治本,一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管发生这些事的是你们中的谁,侯府终究要承担恶果,你作为侯府的女儿也好不了多少……况且,她现在已经入了宫,是圣上的人了,我们若此刻跳出来指认她,岂不是打圣上的脸?说圣上纳了一个品德如此败坏之人?这可能会惹恼了圣上!” “孟南意”状似不甘心地鬆了手,眼神绝望地闪烁了几下,忽然又再次抓住纪氏,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那我们换个说法呢?就说……其实是皇上早就看上了她!其他有人担心她一旦得宠会让我们侯府势大,威胁到他们,所以才联手设了这么一系列恶毒的局!先是造谣污衊,后又捉姦陷害!他们是忌惮我们侯府,忌惮皇上她青睞有加!” 第73章 失踪的二兄找到了! 纪氏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隨即陷入了沉默。 “孟南意”提出的这个想法看似胆大包天,可是纪氏仔细思量,越想,眼底的光芒越亮,越觉得此计简直是绝处逢生! 虽然不能直接往皇上的女人身上泼脏水,那借用一下皇上的名头总可以吧? 將一切归结於其他家族因为恐惧忠勇侯府凭藉得宠妃嬪而势大,从而联手打压陷害,这个理由听起来再合理不过! 既解释了所有丑闻的源头,女儿又是应该同情的受害者。 纪氏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讚赏,她猛地伸手,將“孟南意”紧紧揽入怀中:“我的好南意!你怎么能想出这般绝妙的主意!太好了,这下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孟奚洲温顺地靠在她怀里,手指一下下轻轻点著纪氏的手臂,仿佛是依赖母亲的女儿在撒娇。 纪氏全然沉浸在柳暗明的狂喜中,根本看不见怀中“孟南意”嘴角那抹冰冷而戏謔的弧度。 京城的百姓们近来可谓是看足了热闹,忠勇侯府那位曾经名声赫赫、身负“凤命”的大小姐,其丑闻真是一桩接著一桩,跌宕起伏,比戏台子上演的还要精彩。 然而,就在眾人以为这位大小姐已然彻底身败名裂、再无翻身之日时,风向却又悄然一变。 一个新的说法开始在市井间流传开来。 原来,那位大小姐並非是自甘墮落,而是沦为了朝堂派系倾轧、家族爭斗中可怜的牺牲品! 这世道,用这种手段毁掉一个女子的名声,无异於直接逼她去死啊! 何其狠毒,其心可诛! 不过万幸,如今忠勇侯府似乎已经查清了真相,抓住了阴谋的蛛丝马跡,总算还了大小姐一个清白。 几番惊涛骇浪般的浪潮,就这么渐渐归於平静,孟奚洲还是那个京城第一才女。 孟奚洲终於名正言顺地回到了原本属於她的兰芷院,虽然此刻院子里堆满了孟南意的各种物件,但孟奚洲並不著急。 很快,这里的一切都会恢復原样。 那些鳩占鹊巢的痕跡,都会被彻底清除。 孟南意被送入宫的第二天,宫里並无任何消息传出,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孟奚洲便继续在纪氏那里心安理得地扮演著受尽委屈、需要呵护的孟南意,与纪氏上演著一出出“母慈女孝”的戏码。 她丝毫不怕暴露,甚至隱隱期待著真相大白那一刻,纪氏脸上將会出现的表情。 想到自己最宝贝的女儿竟被自己亲手推进了深宫火坑,纪氏怕是会夜夜惊梦,生不如死吧? 稳住府內情况的同时,孟奚洲的心却飞向了遥远的边关。 局势不明,她亲自去了一趟长公主府,设法递了一封紧急信件出去,想知道些消息。 然而山高路远,她纵有千般计谋,此刻也使不上力,再焦急也只能按下性子,苦苦等待那边的回音。 下午,孟奚洲正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吃著纪氏特意派人送来的新鲜瓜果,洛谷却突然现身。 孟奚洲偏过头:“怎么了?有消息?” 洛穀神色凝重,压低声音道:“孟姑娘,我们的人发现……你的二哥孟景明现身了。” 孟奚洲正准备去拿葡萄的手顿在了半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哦?他……现在人在哪里?” 她想要寻找的两个人,纪氏的情夫秦连和孟景明,前者圈定了大概在哪个地界,后者完全不知道在哪,到处找,几乎是隨缘。 没想到,更先被找到的却是孟景明。 孟景明活著回来了……这对纪氏而言,绝对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噩耗。 “就在城门口。”洛谷的眉头却紧紧蹙起,“但是……他的状態很不对劲。好像完全失了记忆,混在一群难民中间,一直在城门附近徘徊流浪,並没有试图给守城门的人告知身份进城过。” 失忆? 孟奚洲眸光一凛。 这倒確实很符合纪氏的行事作风,能让孟景明活著,便必然要让他变成一个无法构成任何威胁的废人。 只是不知纪氏当年將他弄到了何处,失了记忆的人,竟还能阴差阳错地流浪回京城,如同有上天指引般……这孟景明,或许真是个命不该绝之人。 “是这样么……”孟奚洲站起身,裙摆拂过地面,“走吧,亲自去看看。” 京城门口,窝聚著不少面黄肌瘦、衣衫襤褸的难民。 如今世道不太平,虽无大战,但各地天灾人祸不断,蝗灾、水旱接连而至,偏偏朝廷的赋税徭役却只增不减,百姓苦不堪言。 许多京城边家园田地的流民,便最终聚到了京城的城门口。 孟奚洲的马车刚停稳,一些尚有力气的难民见有贵人到来,立刻一窝蜂地围拢上来,伸著枯瘦的手,苦苦哀告乞討食物,將前路堵得水泄不通。 洛谷面色一冷,刚要上前驱散,孟奚洲却抬手止住了他。 她沉默地看了看这些眼含绝望的难民们,轻声道:“是我思虑不周了……洛谷,我们先回城內,你想办法悄悄將我二哥带来见我。” 城內一家清静酒肆的雅间內,孟奚洲见到了被洛谷带来的孟景明。 他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窝深陷,面色蜡黄,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连呼吸都显得极其费力。 洛谷根本没费什么力气说服他,因为他几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便被直接带来了这里。 孟奚洲早已点好了一碗温软的米粥和几样清淡小菜,饿了太久的人,不宜立刻进食油腻,需得慢慢温养。 孟景明被洛谷扶著,几乎是瘫坐在椅子上,他费力地喘息著,试图靠在椅背上节省一点力气。 然而,当他涣散的目光无意间抬起,落在端坐在对面的孟奚洲脸上时,他整个人猛地绷直了身体!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惊骇与无法置信的愤怒! 他颤抖著抬起枯柴般的手,指向孟奚洲,嘴唇哆嗦著:“是……是你!是你!” 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 因极度激动和虚弱,他话未说完,眼睛猛地向上一翻,竟直接晕厥了过去,从椅子上软软滑落。 孟奚洲立刻起身,示意洛谷將他扶到一旁的软榻上躺下。 她手法利落地取出隨身携带的银针,在他几处穴位上快速施针稳定气血,又小心地给他餵了几口温热的米汤。 做完这一切,她才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地打量著这张既熟悉又因瘦脱相而显得陌生的脸。 孟景明方才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与这位庶兄的关係向来平淡,不过是维持著表面功夫,井水不犯河水。即便他流浪许久骤然见到亲人会激动,但那反应里,惊惶和愤怒显然远远多过了惊喜和激动。 这完全不对。 不过,一切的疑问,都只能等他清醒之后,再慢慢观察和试探了。 孟奚洲理了理微皱的衣摆,吩咐道:“走吧,先把他悄悄带回府去,直接送到柳姨娘院里。” “是。”洛谷应到,正要动作,却发现孟奚洲脚步定在原地。 孟奚洲摸出自己的钱袋子交给洛谷:“先去给城门口的人买些吃的吧,不要买太精细的东西,这样就能多买点,多一些人分到。” 洛谷接过,挠了挠头:“好。” 洛谷推门而去,孟奚洲在椅子上坐下来,神色不明,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 孟奚洲回府时,侯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孟钦瑞的四弟,也就是孟奚洲的四叔,孟钦城。 这可是个京城里出了名的败家子。 他曾经嗜赌如命,赌红了眼时,竟偷偷將侯府名下的產业拿去抵押换钱,结果输得一乾二净,欠下一屁股烂债,被老忠勇侯爷动用家法,打得几个月下不来床。 孟钦瑞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弟弟,完全不明白为何早年有人夸他天赋异稟,明明不是傻子,却尽干蠢事,半点正事不干,只知道吃喝嫖赌,拖累家族。 如今这大过年的,他难得来探望一次兄长,却又是来要钱的。 只见他搓著手,脸上堆著諂媚的笑,说得可怜兮兮:“二兄,江湖救急啊!弟弟我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如今还有一大家子妻儿老小张著嘴等吃的呢!实在没法子了,只能来求二兄您帮衬几个银钱,小弟感激不尽!” 孟钦瑞气得肝疼,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肯定又是在赌坊里输得底裤都不剩了! 他真想直接举起扫把將这个丟人现眼的弟弟打出去!可终究顾忌著那点可怜的手足情面和侯府的声誉,只能强压著火气,咬著牙问:“这次又要多少?” 孟钦城嘿嘿一笑,伸出手指比了个“三”。 孟钦瑞没好气地道:“三百两?行,夫人,去帐房给他支三百两银票!” 没想到孟钦城竟连连摆手,一副“你太小气”的模样:“二兄!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哪能就要这么点儿?三万两没有的话,三千两总要给吧?” 他说得轻鬆写意,仿佛討要的是三文钱。 孟钦瑞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还真是好意思开这个口!” 孟钦城却笑得越发得意,仿佛吃定了自己这位好面子的兄长:“那是自然!谁让咱们是亲兄弟呢?关係如此要好,血脉相连,想必二兄定然不会眼睁睁看著弟弟我一家老小饿死街头,见死不救吧?” 他深知孟钦瑞的弱点,一边奉承,一边用亲情和脸面绑架,激將法用得炉火纯青。 孟钦瑞气得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给你城西那个小田庄的地契!再额外给你一百两现银!再多一个子儿都没有,拿著赶紧滚!” 孟钦城见好就收,立刻嬉皮笑脸地拱手:“得嘞!还是二兄疼我,多谢二兄慷慨!” 纪氏脸色难看地去取了田契和银票回来,交到孟钦城手上。 孟钦城目的达成,一刻也不多留,立马脚底抹油溜了,留下孟钦瑞在原地气得吹鬍子瞪眼,心口疼了半天! 一旁的柳姨娘连忙柔声上前安慰:“老爷,您何必为他这种人生气?您就只当是豢养了一条摇尾乞食的狗。他哪哪儿都不如您,这辈子註定只能依附著您鼻息过活。您心情好了,隨手餵他点残羹冷炙,他冲您摇摇尾巴,您全当看个乐子,万万不必真为他动气伤身。” 孟钦瑞一听这话,心里果然舒坦了不少。 是啊,他才是高高在上的侯爷,孟钦城不过是个靠他施捨的可怜虫! 孟奚洲便是在这时迈步走进前厅的,孟景明已被悄悄送回柳姨娘得院子,她看到扬长而去的孟钦城,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掩饰过去,规矩地行礼问安。 落座后,她坐到纪氏身旁,看著纪氏那副因破了財而肉痛不已的表情,坏心眼地附耳过去,亲昵问道:“娘,您猜猜,女儿今天在外面遇见谁了?” 纪氏正为那白白流出去的田庄和银钱心痛如绞,侯府近来自从孟奚洲回来后就没过过安生日子,库银本就不宽裕,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看到“孟南意”凑过来,她心情才稍好一些,心想女儿真是体贴,定是察觉她心情不佳,想说些新鲜事逗她开心。 她勉强笑了笑,摇摇头:“南意怎么突然神神秘秘的,我可猜不著。快別卖关子了,到底遇见谁了?” 孟奚洲却继续贴近她耳边,声音带著一丝俏皮,眼神却冰冷:“不说不说,娘后面就会知道啦!” “哟,还跟娘打起哑谜来了?”纪氏被勾起了些许好奇心,伸手亲昵地颳了刮她的鼻尖,“那娘可就等著了,倒要看看你给娘准备了什么大惊喜?” 孟奚洲顺势抱住纪氏的胳膊,將头靠在纪氏肩上,依恋地蹭了蹭,掩去了唇边那一抹冰冷的笑意。 惊喜? 当然是……天大的“惊喜”。 只希望您到时,可要承受得住才好。 第74章 叛国了?! 成功送走了那位如同蝗虫过境般的四叔孟钦城,前厅里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些许。 眾人也无心再多待,纪氏称有事要处理,率先起身离开,孟钦瑞则是径直去了书房,柳姨娘见状也跟了过去,想必是继续去温言宽慰。 临离开之前,孟奚洲状似无意地抬眸,朝著柳姨娘的方向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看著孟奚洲唇角那抹藏著好消息的浅笑,柳姨娘心下虽有些困惑,未能完全领会其意,但还是默契地微微頷首,表示收到。 孟奚洲看著眼孟钦瑞有些气闷的背影,突然想起来,孟钦城……好像是纪氏曾经的未婚夫吧? 孟钦瑞和孟钦城之间的齟齬还远不止於此。 孟钦城是曾经板上钉钉的侯府继承人,天资卓越,孟钦瑞是老忠勇侯最不受重视的第二子,不仅才华不出眾,姿色也平平,因此,亲事都黄了两次。 但孟钦瑞却成了最后的贏家。 所以他看见孟钦城便闹心,孟钦城会让他想起来他曾经那些日子,他是如何活在角落里,被忽视,被轻视的,连对他助力极大、曾经完全不敢肖想的妻子,都是从孟钦城手机捡来的。 孟奚洲觉得自己错过了一场好戏,也许现在的孟钦瑞都还会疑心,一刻不分神地观察著孟钦城和纪氏之间有没有旧情復燃的跡象。 不过孟钦瑞这算是努力错了方向,纪氏的情夫,另有其人。 待前厅的人散尽,孟奚洲也施施然回到了兰芷院。 自孟奚洲当年被拐后,孟南意便迫不及待地搬了进来,以侯府主母最偏爱女儿的身份,这些年著实搜罗积攒了不少好东西,库房里琳琅满目,珠光宝气。 孟奚洲屏退了旁人,独自在库房里慢条斯理地挑拣著。 她的目光冷静而挑剔,专挑那些看起来极其华丽、价值不菲,实则並无太多实用价值,甚至有些俗气的首饰摆件,很快便整理出了好几个沉甸甸的匣子。 她唤来院里一个面相老实的丫鬟,吩咐道:“把这些都拿出去,找个靠谱的当铺全部当掉,换些现银回来。” 那丫鬟看著匣子里那些往日被“小姐”视若珍宝的首饰,满脸不解,大著胆子小声劝道:“小姐……这些都是您前段时间最喜欢,日日都要佩戴把玩的,怎么突然就……” 她话还未说完,孟奚洲又从妆檯上拈起一支镶嵌著硕大珍珠、金灿灿的步摇,毫不犹豫地扔进了要当掉的匣子里,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如今这院子里,不仅堆满了孟南意的东西,还有孟南意这些吵闹的丫鬟。 孟奚洲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抵在自己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我的喜好,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如今再看这些东西,只觉得俗不可耐,丑得简直没边,多看一眼都嫌碍眼。少废话,快些拿去当掉,换回银子才是正经。” 丫鬟被她的气势所慑,不敢再多言,只得抱起那几个沉甸甸的匣子,一步三回头,满脸心疼地走了。 孟奚洲的目光依旧落在妆檯上那些剩余的珠宝上,又嫌弃地拿起一个瞅了瞅,感觉孟南意的废物半天是当不完的。 当孟南意这些华而不实的首饰,换来了一笔颇为可观的现银。再加上孟奚洲暗中以“逍遥客”的笔名写书,书斋那边送来的丰厚分红,她手中已然积累了一笔不小的数目。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握著这笔银子,孟奚洲次日便带著侯府的几个得力家丁僕役,径直出了城门。 城外,积雪未融,寒风如同刀子般凛冽刺骨。 年节刚过,但对於这些流离失所、聚集在京城脚下的难民而言,温饱仍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即便不挨饿,这样的严寒对於他们也很难熬过去。 孟奚洲指挥著家丁,架起熬粥的锅,隔开心急的人群,不一会儿,热气与粥的香气弥散开来,稍稍驱散了孟奚洲心头的几分焦灼与寒意。 她看著那升腾的白雾,不由想起了前世。 她最后一次从小河村逃出来时,已是油尽灯枯,虚弱得风吹就倒。 若不是恰好遇上一群同样北上的难民,藉助他们的队伍掩护,她很可能又被张成带人逮回去了。 因为她的屡次逃跑,张家对她看管得愈发变態,直接將她用铁链栓起来,一天只餵一顿餿饭,就是要让她彻底失去反抗和逃跑的力气。 但她还是拼著最后一口气,撑著那副身子跑了出来,混在那群目的地也是京城的难民之中,一路向北。 那些人,大多沉默寡言,几乎不交流,也绝不会互相分享任何食物,甚至常常为了一点別人丟弃的食物残渣而打得头破血流。 然而,当有人实在走不动落在后面时,总会有人伸手拉他一把,当有人不慎摔倒时,也总会有人默不作声地將他扶起。 她就这样一步步捱回了京城。 锅中的热气倒映在她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她今日前来施粥,只是顺心而为,她无比清醒地知道,施粥其实只是能给他们几顿饱罢了。 如今这世道,根源不除,流民难民只会越来越多。任何人的慷慨解囊,都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她想,能做一点,便是一点。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幼时启蒙,先生所授的这句话,她至今未曾忘却。 也许……她应该好好去户部做官,寻找一下解决之法。 曾经在户部短暂掛职时,她用的是孟南意的身份,如今孟南意已经被圣上纳入了后宫,官职也已经由另外的人顶上。 不得不说,圣上纳孟南意这件事確实震惊了朝堂,因为她不仅是太子未婚妻的孪生姐妹,更是在朝的臣子啊! 这简直是为君不尊!肆意妄为! 但满朝文武无一人上书劝諫,谁都不想触皇上的霉头,皇上现在的脾气越发阴晴不定了,如果不是涉及到他们的利益,基本上是什么閒事也懒得管。 既然孟南意做官的身份用不了了,她得另闢蹊径,重新找一个以自己身份入职的机会。 粥熬好了,在家丁的竭力维持下,难民们勉强排起了歪歪扭扭的长队,但依旧十分吵嚷和拥挤。 毕竟难民里大多数都是饿急了饿怕了的人,都害怕排队排到后面领不到了,孟奚洲不断强调会熬到每人有一碗为止,场面才终於消停了一些。 对於那些已经饿得无法起身的,孟奚洲便让人將粥端到他们面前。 她一连施了几日的粥,也终於等到了期盼已久的回音,长公主的信到了。 信中写道,边关战事顺利,我军已打得蛮夷节节败退,目前双方即將谈判,不日便可凯旋。 看到这里,孟奚洲一直悬著的心总算重重落回了实处,唇角不禁漾开一抹轻鬆的笑意。 她接著往下看。 长公主笔锋一转,提及虽战况明朗,她却实在不解,为何圣上会突然將太子宋承霽也派来边关增援,未免多此一举,甚至有些奇怪。 孟奚洲眯了眯眼,心中顿时瞭然。 皇上也是要面子的,想要將儿子未婚妻的孪生妹妹纳入后宫,自然得先把正主儿子支得远远的,才好行事。 只是,他此举也著实荒唐到了极点!竟为了后宫淫乐之事,不惜对储君谎报军情,將边关安稳、朝廷调度视同儿戏! 真是享乐无极,荒淫无度! 不知……她那好妹妹孟南意,如今在那吃人的后宫里,过得如何了? 虽说当今圣上残暴昏聵,新进去的低位妃嬪往往死得不明不白,但那些能熬到高位的嬪妃,却个个都把位置坐得稳稳噹噹,显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在那深宫之中,低调避宠,便会遭奴才拜高踩低,吃的是残羹冷炙,用的是被剋扣的份例,在这严寒冬日,若无炭火,直接冻死也不稀奇。 可若高调爭宠,又势必成为眾矢之的,被上头那几位联手打压,恐怕会死得更快。 怎么看,都几乎是……无路可走。 孟奚洲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孟南意当日竟直接动手杀了楚肖,这確实出乎她的意料,虽说这狠辣果决倒也符合孟南意的性子,但想到他们前世今生那点纠葛,竟就这般轻易地被孟南意亲手斩断,不免觉得有些……讽刺。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信纸,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字上: “另,徐继昌叛国,已逃。” 孟奚洲心中猛地一震! 徐继昌?!叛国?! 他那人,虽说確实对长公主这位將军不服不忿,满心想著取而代之,脑子也不甚灵光,但他那一腔近乎固执的报国热忱,孟奚洲从未怀疑过! 徐家富可敌国,他徐继昌便是躺在金山银山上混吃等死一辈子,也能过得比世上九成九的人奢靡快活。 可徐家祖上满门忠烈,他从小耳濡目染的皆是忠君爱国、沙场建功,这才一心习武,渴望光復门楣,为国效力。 他是莽撞,是愚蠢,是看不清局势,但……怎么会叛国呢?! 这个消息还未公开,如果是穿到徐继昌父亲的耳朵里,估计会直接击鼓鸣冤。 孟奚洲立刻起身走到书案前,铺纸研墨,几番斟酌,最终她还是落下笔,將自己对徐继昌叛国一事的看法与疑虑尽数写下,言明其中可能存在的蹊蹺与冤屈,恳请长公主暗中详查,最后,再次祝愿大军早日凯旋。 刚將信纸折好,准备封口,门外便传来了丫鬟的通报声:“小姐,柳姨娘院里的丫鬟鹿齐求见,说是有要事稟报。” 孟奚洲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瞬间切换回“孟南意”那略带骄纵又有些不屑的模样,假意惊讶地捂了捂嘴:“柳姨娘?她怎么会来找我?”隨即扬声道,“让她进来吧。” 柳姨娘如今院子里,早已被她不动声色地全部换成了自己口风紧又可靠的心腹。 这个名叫鹿齐的丫鬟,看著有些木訥,实则踏实靠谱,她进门后,迅速且自然地將那个丫鬟隔绝在门外,关上门,压低声音对孟奚洲道:“大小姐,二少爷他……不知怎么了,突然吵著非要见您不可,姨娘安抚不住,能劳烦您现在过去一趟么?” 孟奚洲闻言,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 这倒有意思了。 柳姨娘如今行事虽比以往主动果决了不少,但骨子里仍是谨小慎微的。 那日孟奚洲將孟景明带回来交给她,她竟直接选择了將儿子藏匿起来,將孟景明乔装打扮,对外只称是院里新买来的僕役,轻易不让见人。 或许是失而復得太过不易,她已不敢再冒任何风险,不愿让孟景明再去与纪氏对峙之前失踪的真相,只求儿子能平安活著就好。 更何况……孟景明还失忆了。 想到这一点,孟奚洲嘴角又弯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忘了亲生母亲,忘了自己是如何被害失踪,却偏偏……独独记得她孟奚洲。 真是好生奇怪。 而且前几日她曾想去探望观察一番,孟景明却像是躲避洪水猛兽般,死活不肯相见。 今日怎的又突然主动闹著要见她了? “好啊。”孟奚洲几乎没什么犹豫便应了下来,递了个眼神示意鹿齐去开门。 鹿齐乖巧地照做。 孟奚洲隨即提高了音量,话语是说给门外那些竖著耳朵的丫鬟听的:“若不是为了母亲,我才不愿去沾柳姨娘院里的是非呢!罢了罢了,走吧,我就去看看她又有什么么蛾子。” 说完,她便起身,隨手点了一个新被分进院子里的丫鬟:“就你,跟我一起去吧。” 那原本的贴身丫鬟被撇下,暗自气得跺了跺脚,却也不敢说什么。 孟奚洲来到柳姨娘的院子,行至半路,便藉口说忽然想喝银耳羹,將那个跟著来的丫鬟打发去了小厨房。 她隨著鹿齐,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向主屋。 房门紧闭著。 孟奚洲刚抬起手,准备敲门,里面却突然传出了孟景明带著慌乱和抗拒的声音: “娘!娘!我不要见她了……我还没准备好!等下次……等下次再见吧!” 第75章 砍他两刀就老实了 孟奚洲放下了敲门的手,又伸手按住了身旁鹿齐下意识想要上前帮忙敲门的手。 她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倾听著屋內传出的吵闹声。 鹿齐眼神快速流转了一下,低眉顺眼地后退半步,安静地侍立在一旁,不再有任何动作。 屋內,柳姨娘无奈又焦急的劝慰声传来:“明儿,你这又是闹哪一出?大小姐估计都快到院门口了,这时候突然改口不见,怕是来不及了啊……” 孟景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不要!我说不见就是不见!娘,你等会儿就跟她说我病了,突发恶疾,不宜见客!” “哦?二兄病了?”孟奚洲的声音带著惊讶和关切,伴隨著“吱呀”一声,她已一把推开了房门,双手环在胸前,慢悠悠地踱步走了进去,“病的可真是时候呢。” 房门骤然被推开,门外的阳光地照在孟景明瞬间煞白的脸上。 他惊得“噔噔噔”连退好几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柳姨娘的身后,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袖,只敢露出一双写满了惊恐与警惕的眼睛,死死盯著孟奚洲。 孟奚洲反而又向前逼近了两步,语气依旧温和:“二兄身体是哪里不舒服?正好我略懂些医术,来都来了,可以为你诊治一番。” 柳姨娘被儿子抓得生疼,又是尷尬又是心疼,只得轻轻拍著他的手臂试图安抚,看向孟奚洲的表情充满了歉然和无奈。 看孟奚洲这架势,分明是早在门外,將刚才明儿的话听了个全乎。 明儿这番表现,实在是太过失礼了!如今孟奚洲可不仅是他妹妹,更是將他从城外难民堆里带回来的救命恩人! 这么久不去拜谢,反而让人家过来,临到了又反悔不见,现在还这般躲躲藏藏,这般態度…… 但她也不忍心苛责自己的儿子,从前聪明机灵的明儿到底受了多少折磨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惊弓之鸟一般的人? 柳姨娘光是想想便已心痛难忍。 她只能带著歉意开口:“大小姐,实在对不住,明儿他最近这情绪总是起伏不定,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並非有意……” 孟奚洲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目光依旧停留在孟景明身上。 他趴在柳姨娘肩头,那双眼睛里除了警惕,似乎还藏著更深的东西。 孟奚洲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下巴,陷入思索。 上次柳姨娘与纪氏当面对峙孟景明失踪之事时,纪氏被逼急了,曾发下一个毒誓,说她若戕害了孟景明半分,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纪氏此人极其迷信,向来避讖,但那个誓言发得又快又狠,当时孟奚洲便觉得十分蹊蹺。 如今见到孟景明这般诡异的状態,心中的猜想似乎又被印证了两分。 纪氏……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为何独独让他记得她孟奚洲,又为何让他觉得……她如此危险,如同洪水猛兽? 这世间,难道真的存在什么邪术,能篡改人的记忆不成?这样,纪氏就能设法让孟景明认为害他的人其实是她孟奚洲。 孟奚洲微微蹙眉,觉得其中仍有几处说不通的地方。 她放缓了声音,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二兄,你別怕,我们皆知你是被纪氏所害,才失踪了这么久,吃了这么多苦。你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被她绑架的吗?哪怕一点点印象也好。” 孟景明的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却只是摇头,声音发虚:“我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完,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里,猛地就想从孟奚洲身侧的空隙挤出去,逃离这个房间。 “誒,別著急走嘛。”孟奚洲隨意抬手,恰好拦在了他的去路上,“没关係的二兄,想不起来慢慢想。现在你且告诉我,你还记得些什么?” 这一次,孟奚洲清晰地看到,孟景明的眼底猛地窜起一股强烈的恨意!那恨意越烧越旺,炽烈得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剥! 他猛地抬起头,咬著后槽牙:“我说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还要问多少遍?!我可以走了吗?!” 孟奚洲丝毫没有放下手臂的意思,反而继续追问,“那从前在侯府是如何长大的,父亲、母亲、还有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都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问问问!你把自己当成大理寺查案的了?!”孟景明被气粗了脖子,一把狠狠挥开孟奚洲拦路的手臂,隨即头也不回地朝门外狂奔而去! 还好孟奚洲站得稳,不然以他那力道,她估计要被推个踉蹌。 “明儿!你怎么这般莽撞无礼,不知所谓!”柳姨娘大惊失色,看著儿子的背影又急又气,赶紧转向孟奚洲连连道歉,“大小姐,真是对不住!这孩子好不容易救回来,却像是彻底换了个人一般!从前那些礼数教养,全都……” 孟奚洲没有回应柳姨娘的道歉,只是若有所思地盯著孟景明消失的方向,眸光深沉。 像是……换了个人一般么? 孟景明身上的谜团如同阴云般在孟奚洲心头縈绕了几日,终於传来了个好消息。 长公主派人快马加鞭送回了捷报,我军大获全胜!同时,由太子宋承霽主持的谈判也已圆满结束,不日即將班师回朝! 孟奚洲便开始边探究边等待大军凯旋,中间又见了孟景明两次,疑点却是越累越多。 元宵节刚过两日,街上的灯尚未完全撤去,空气中还残留著一丝年节的喜庆。 就在这片祥和的气氛中,出征的军队终於顺利返回了京城。 与送行时不同,这一次,城门口人头攒动。 打了胜仗的英雄归来,连久未亲自出迎的皇帝也率领著文武百官,早早候在了城门楼上,还有无数百姓自发涌上街头,翘首以盼。 孟奚洲隨著父亲孟钦瑞,站在官员家眷的队伍中,位置颇为靠前。 拂晓时分,在震天的锣鼓和號角声中,长公主一马当先,率领著军容整肃的將士们,出现在了眾人的视野尽头,而后缓缓行至城下。 长公主利落地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向城门楼上的皇帝行礼,声音清越鏗鏘:“陛下!臣幸不辱命,此番出征,我军大获全胜,蛮夷已俯首称臣!” 紧接著,太子宋承霽朗声匯报:“父皇,此番谈判已毕,单于已认下归属於我大宋的条款,边关可暂保数年安寧!” 皇帝脸上堆满了笑容,站起身,亲自步下城楼,一手扶起他的皇姐,一手扶起他的儿子:“好!好!朕就知道!皇姐你出马,必定马到功成!朕信你,也信你带出来的每一位將士!承霽,你此次也做得很好,没有让朕失望!” 士兵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城楼上下的百官与百姓也纷纷应和,气氛一时热烈到了顶点,洋溢著胜利的喜悦。 皇帝与长公主、太子又寒暄了几句,接受了百官的朝贺后,便摆驾回宫了。 皇上走后,长公主的目光很快便落在了孟奚洲身上。 她唇角微勾,径直朝著孟家父女所在的方向走来。 她身后,自然跟著太子宋承霽,稍远一些的江霽月也悄悄挤了过来。 孟钦瑞见状,赶紧拉著孟奚洲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行礼:“臣参见长公主殿下,太子殿下!臣携小女奚洲,恭迎殿下们凯旋!” 长公主和宋承霽听到他对孟奚洲的称呼,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相似的两双眉眼同时挑高了半分,流露出一种心照不宣的讶异与玩味。 宋承霽直接越过了孟钦瑞,目光落在他身后规规矩矩行礼的孟奚洲身上,唇角那抹笑意加深,带著明显的调侃,故意拖长了音调唤道:“……孟奚洲?” 孟奚洲又福了福身,坦然应道,眼底也带著笑意:“臣女在呢,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宋承霽大抵是在庆祝她终於能够光明正大地用回自己的本来的名字了。 他们离开的这段日子,京城里风起云涌,而她,总算有惊无险地拿回了属於自己的一切。 只是……不知当他们知晓,皇上將太子支开后,转头就將孟南意纳入了后宫,会是何等反应? 而皇上最初真正看上的,其实是她孟奚洲本人。 光是想到这一点,孟奚洲便觉得一阵反胃。 长公主仿佛没看到孟钦瑞那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的殷勤笑容,自然地拉起孟奚洲的手,偏头对他道:“侯爷自便吧,本公主与奚洲多日未见,现邀她去公主府小敘一番。” 孟钦瑞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却又不敢反驳。 孟奚洲对他笑了笑,语气平淡:“父亲,您且先回府吧。”说罢,便任由长公主拉著自己转身。 宋承霽也朝著孟钦瑞微微頷首,算是道別,一旁的江霽月也有样学样,朝著孟钦瑞点了点头,快步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四人一同离去,留下孟钦瑞一人站在原地,脸色青白交错。 长公主府。 四人落座,气氛却半点不像刚才在城门庆祝时那般热烈。 虽然打了胜仗,但三人眉宇间似乎都笼罩著一层淡淡的凝重。 也许,对於大宋国来说,这次的胜仗,只算是暂时得续上了气,又能在呼吸一阵子。 孟奚洲安静地啜了一口茶,等待她们开口。 长公主轻轻嘆了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感慨:“说起来,此番能如此顺利,多亏了奚洲你当初向我举荐了霽月。”她看向江霽月,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讚赏,“她这次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江霽月原本还有些严肃的表情瞬间破功,她用手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试图掩饰得意,嘴角却控制不住地高高翘起:“哪里哪里,长公主殿下您过奖了,臣女只是尽了本分而已。” 隨即,江霽月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述起她如何单枪匹马夜闯敌营,杀了个七进七出,如入无人之境,差点就直接摘了对方主帅的脑袋。 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敌营粮草堆放处纵火,引得对方全军上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大大挫伤了敌军锐气。 孟奚洲听得认真,並不吝嗇她的讚美之词。 江霽月说自己一刀一个,她说:“好!” 江霽月说自己一箭双鵰,她说:“妙!” 今日皇帝以將士连日赶路疲惫为由,特准休整一日,明日再入宫行封赏大典。 经此一役,江霽月有了实实在在的军功傍身,便彻底挣脱了家族的束缚,再也无人能强迫她做任何事了。 “如今,你爹怕是再也没那个本事能强行把你带回去了。”孟奚洲笑道。 “那是自然!”江霽月得意地一扬下巴,甚至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他要是再敢囉嗦,我就……砍他两刀!看他还老不老实!” 眾人:“……???” 孟奚洲失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砍他两刀他不是老实了,是直接死了。” 笑闹过后,孟奚洲沉吟片刻,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的疑问:“徐继昌叛国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提到这个名字,长公主和江霽月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连一旁一直沉默品茶的宋承霽也放下了茶杯,神色凝重。 江霽月收敛了所有玩笑的神色,將当时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孟奚洲听完,眉头紧紧锁起。如江霽月所言,从所有表面证据来看,徐继昌的叛国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 证据一应俱全,任谁来看,都会觉得徐继昌是因心中不平,企图通过卖给敌方一些消息来导致败仗,让大家以为长公主出现重大的决策错误,从而动摇军心,趁机上位。 “那他现在……是失踪了?”孟奚洲追问道。 江霽月沉重地点了点头:“就在我们即將控制住他之前,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谈判时我们曾向蛮夷要人,对方却一口咬定不知其去向,甚至反诬是我们自己治军不严,走脱了叛將。” 將门世家,到头来获得这么一个虎头蛇尾的结局么? 第76章 马车从山坡上滚落下去! 徐继昌的父亲徐振庭,一位富可敌国却始终心怀家国的商贾,將自己全部的心血与期望都倾注在了徐继昌身上。 二十余载精心培养,送他入军营,只为他能继承祖辈遗志,重振徐家將门雄风,为国效力,光耀门楣。 自儿子出征后,他日日悬心,时刻关注著边关传来的消息,当得知我军大败蛮夷、即將班师回朝时,他老泪纵横,在家中祠堂告慰了祖宗许久。 激动之下,他忽略了儿子为何突然断了家书,只一心以为是战事激烈,儿子无暇顾及。 这日,他满怀骄傲与期待,於城门口翘首以盼,只想在凯旋的队伍里,第一眼找到那个让他引以为豪的儿子。 然而,人群散去,旌旗收拢,他却始终没看到徐继昌的身影。 他心中不安渐浓,焦急地四处打听,最终却从一个相熟的军官口中,听到了一个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 他的儿子,徐继昌,叛国了! 与敌军勾结,扰乱战局,事情败露后只身潜逃,如今不知所踪,生死难论! “不可能!绝无可能!”徐振庭如同被重锤击中,踉蹌一步,却斩钉截铁地嘶吼出声,“我儿继昌一腔报国热血天地可鑑!他绝不会做出此等猪狗不如之事,其间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恰在此时,副將刘蓝经过。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解书荒,101????????????.??????超全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听到徐振庭的嘶吼,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惋惜与沉重,嘆了口气道:“徐员外,本將知您定然无法接受,可此事证据確凿,军中上下皆知。长公主殿下也已亲自审定,怕是……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这位刘蓝,正是当初朝廷上那些反对长公主出征的官员们,极力举荐的那位,他们认为他是足以替代长公主领兵的人选。 他是长公主一手提拔起来的,跟隨长公主多年,论行军打仗的本事,早已是能独当一面的悍將。 徐振庭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失魂落魄地喃喃:“不会的,继昌他不会叛国的……” 他猛地抓住刘蓝的胳膊,哀声恳求,“刘將军,求求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把继昌交到军中,他怎么会……求你把经过,原原本本告诉我!” 刘蓝面露难色,似乎不忍拒绝一位悲痛欲绝的父亲,最终嘆了口气:“罢了……此事在军营中也非秘密,我便与员外说一遍吧。” 他將事情经过娓娓道来,从如何发现军情异常泄露,到如何查到徐继昌的心腹,如何搜出与敌通信的密函和赃物,最后徐继昌却在被捉拿前夜神秘消失。 整件事情並不复杂,似乎也没什么可以拿出来细究的疑点。 正如刘蓝所言,此事已然算是盖棺定论。 几十年的努力就这样付诸东流,多年的坚持就这样轰然倒塌! 徐振庭听完,只觉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地向后倒去。 刘蓝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了他:“徐员外,您节哀啊,保重身体要紧啊!” 徐振庭推开他的手,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般,踉踉蹌蹌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在他转身之后,刘蓝脸上那副沉痛惋惜的表情瞬间消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笑意。 长公主府內,因徐继昌之事而带来的静默依旧持续著。 孟奚洲凝眉沉思,开始竭力回忆前世关於徐继昌在此次边关之战中的事情。 她不相信徐继昌会叛国,並不仅仅基於她的观察和直觉,更源於前世的记忆。 前世的徐继昌,在经歷此事后,主动请缨长期驻守边关,曾立下“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壮志。 一个心怀异志、贪生怕死之徒,怎会有如此决心? 那么,究竟是什么,导致了他今生举动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转变? 前世与今生最大的变数,就是她——孟奚洲。 若非她献计,以她入仕为官之事引开朝堂注意力,长公主绝无可能那么顺利迅速地带兵出征,必定要与那些顽固守旧的官员进行一番艰难的博弈。 若长公主最终未能成行……那么,最有可能被推出来、代替长公主领兵前往边关的人,会是谁? 而在此假设下,最大的获益者,又会是谁? 孟奚洲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向长公主,开口问道:“殿下,若当初您真的无法出征,朝廷之上,谁最有可能替代您,执掌此次边关兵权?” 长公主虽不解其意,但仍皱眉思索片刻,给出了答案:“当是刘蓝副將,当时朝堂上那群老傢伙,举荐的也是他。他跟隨我多年,无论是资歷、能力还是对军务的熟悉程度,除我之外,確是最合適的人选。” 她的语气中带著对旧部的认可。 “那大抵就是他了。”孟奚洲的手指轻轻点在光洁的桌面上,陡然来了这么一句。 但在场都是聪明人,这么一句话便够了。 长公主瞬间沉默了。 对於自己一手提拔、悉心培养,又並肩作战多年的心腹,人总会下意识地抱有信任,甚至因此忽略掉一些不合理之处。 这种信任,往往最容易滋养狼子野心。 表面上的局势或许错综复杂,但剥开这些,只探究谁会最终获益,答案便很清晰明了了。 徐继昌的目的是让长公主犯大错,然后整件事情都是由他主导的,他便对意外有先觉先知,可以趁机使出铁血手腕解决获得人心,从而上位。 这不也是刘蓝想要的么? 也许这么多年他都屈居於长公主手下,心中早生了怨懟了。 前世,刘蓝估计靠著群臣的支持,大著胆子和长公主撕破了脸皮,差点就坐上了主將的位置能够带兵出征。 不过,最后依旧是长公主贏了。 孟奚洲斗胆猜测,他估计是发现了徐继昌动的手脚,忍不住暗中推波助澜,帮他把事情弄得更热闹些,比如改变了他原本的计划,真的將我军的一些情报递给了敌军。 ——毕竟,这种事情尚未在军中站稳脚跟的徐继昌做不到,刘蓝做起来却易如反掌。 若徐继昌侥倖成功了,他便算是借刀杀人,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若是失败了,也不打紧,他正好可以出手剷除一个竞爭对手,还能在长公主面前维持他忠心耿耿的形象。 不管如何,这件事里他的手从头到尾都是乾乾净净的。 可他这么一助力,徐继昌的罪名却被翻了个番,从前世的跪雪地罚一罚就能解决的以下犯上,变成了背负万世骂名的叛国。 而徐继昌更是奇怪,他那样认死理的性子,当叛国这种大帽子扣下来的时候,他应是梗著脖子辩驳,將一切和盘托出才是,怎么连夜逃走了呢? 这其中的缘由,恐怕只有找到他本人,或者揭开刘蓝的真面目,才能知晓了。 宋承霽被孟奚洲一点,想通了其中关窍,对著她点了点头:“好,那我便顺著查一查。” “不。”长公主忽然抬手,打断了太子的话。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极其坚定,“这件事……让我亲自来查。” 孟奚洲眨了眨眼睛,心下瞭然。 长公主这是要亲手清理门户了。 被自己最信任的下属背叛,她还对这个下属有知遇之恩,被恩將仇报,这种滋味定然不好受。 由她亲自查明真相,或许是对过往那段师徒情谊最后的交代。 一旁的江霽月听得云里雾里,满脸茫然:“啊?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事情怎么就扯到刘副將身上了?” 孟奚洲看著她那副样子不由失笑,起身將她拉了起来,向长公主和太子行礼告辞:“好了,这些费脑子的事情让他们去想吧。走吧,大功臣,回府去把你爹砍老实。” 江霽月一听这个,立刻来了精神,摩拳擦掌:“走著走著!” 孟奚洲与江霽月在长公主府门口笑著分別,各自踏上回府的路。 府中,纪氏近日正忙著安排忠勇侯府所有主子前往京郊的宝华寺祈福。 这是孟钦瑞早早就定下的行程,接连不断的倒霉事比戏文写得还要荒唐,让他坚信府上风水出了问题,或是衝撞了什么,必须去佛前好好拜一拜,去去晦气。 次日,忠勇侯府一行人便乘坐马车,前往宝华寺。 今日又恰逢军中封赏大典刚结束,皇帝为了显示对国运的重视,也携著一眾高位妃嬪和皇子公主,摆开仪仗,前往宝华寺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两拨人在寺庙山门前遇上,自然又是一番繁琐而体面的寒暄见礼。 皇帝难得亲自出面主持这等仪式,宝华寺的主持早已率眾僧迎候在外,孟家眾人便恭敬地退到一旁等候。 孟奚洲目光快速扫过皇帝身后那寥寥几位盛装的妃嬪,並未发现孟南意的身影。 不知她如今在那吃人的深宫里,正在哪个角落挣扎求生呢? 纪氏拉著她的手,低声抱怨道:“本来还想在这清净地住上两日,静静心,可惜主持说近日斋房都被定满了,尤其是赶上了圣驾,更无空余了。” 孟奚洲乖巧地点点头:“无妨的,母亲,能来祈福已是心诚。而且,又可以尝尝宝华寺有名的斋饭了,我惦记许久了呢。” 纪氏被她这小馋猫的模样逗笑,亲昵地颳了刮她的鼻子:“你呀,就惦记著吃。” 待皇帝主持的祈福大典结束,忠勇侯府一眾人才得以上前,依次跪在蒲团上,按著规矩虔诚祈福。 仪式结束后,便可以自由行动了。 山寺空气清新,远离了京城的喧囂,仿佛连心都沉静开阔了几分。 孟奚洲閒逛著,不知不觉到了一处僻静的签房,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刚为一对夫妻解完签。 那对夫妻离去后,老和尚看向孟奚洲,双手合十,温和道:“阿弥陀佛,施主面色澄净,颇具慧根,可要抽取一签,问问前程?” 孟奚洲笑了笑,並未拒绝,上前接过和尚递来的签筒,闭上眼摇晃了几下。 “啪”的一声,一支竹籤从筒中跳出,落在地上。 孟奚洲弯腰拾起,却发现这支签与寻常不同,两面都光滑无比,未曾雕刻任何签文。 竟是一支空签。 和尚面色依旧温和,伸出手道:“施主,请將签予老衲,待老衲为您解签。” 孟奚洲笑著递了过去:“好,帮我看看这签文可有什么玄妙之处?” 和尚点点头,接过时却脸色一变,隨即施了一礼,语带歉意:“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想必是庙里哪个小沙弥顽皮,混入了一支未刻字的竹籤,扰了施主雅兴,还请施主重新抽取一支吧。” 孟奚洲却摇了摇头,並未去接再次递来的签筒:“不必了。大师,我很喜欢这支签。” 她顿了顿,望著远处层叠的山峦,声音平静:“未知者,方含至妙。人生一卷,空白而来,尽由我挥毫书写——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签文么?” 老和尚闻言,会心一笑,他再次双手合十,这次的语气带上了真正的敬重:“阿弥陀佛!施主慧心妙舌,此言深合禪理。” 孟奚洲微笑著与和尚道別,心情颇佳地前往斋堂用斋饭。 傍晚时分,忠勇侯府一行人启程返京。 纪氏特意拉著孟奚洲上了同一辆马车,笑道:“回程路远,怕你无聊,我们母女俩正好说说话,打发时间。” 马车轆轆而行,转入了一段较为狭窄崎嶇的山路。 纪氏似乎兴致颇高,又命人取出带来的围棋,要与孟奚洲对弈一局。 孟奚洲为了尊重孟南意的围棋水平,下得心不在焉,落子十分隨意。 然而纪氏对孟南意总是格外纵容的,一直在明显地步步退让,故意餵子。 因此,即便孟奚洲未尽全力,竟也稀里糊涂地贏了好几子。 棋局尚未过半,马车內可以算是其乐融融。 孟奚洲又落下一子,纪氏看著棋盘温声笑嘆:“这步困得娘没辙了。” 话音未落,马车猛地一顛! 车厢瞬时天翻地覆,棋子哗啦啦砸在锦垫上。 这段狭窄的山路可撑不起这样的变故! 马车落地的瞬间,便稳不住,裹著尘土往坡下滚去! 第77章 还没演够么,母亲 山坡之上林木丛生,纪氏与孟奚洲所乘的马车如同失控的巨石,一路疯狂向下翻滚,撞击之下,木质车厢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最终伴隨著一声巨响,猛地卡在了两棵树之间,停了下来。 剧烈的震盪和翻滚使得车厢內一片狼藉。 纪氏被撞得头晕眼,五臟六腑都仿佛移了位,惊恐万状中,她的第一反应是伸手將身旁的孟奚洲用力拽向自己怀里,声音发颤,连声安慰:“別怕!南意別怕!娘在呢!” 然而,孟奚洲却用手死死撑住顛簸摇晃的车壁,稳住了身形,並没有顺从地跌入纪氏的怀抱。 她抬起眼,看向纪氏那张写满了惊惧与关切的脸,忽然哑然失笑,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讥讽:“母亲,你的戏癮怎么比我还重呢?都到了这步田地,还没演够么?” 她確实没想到,纪氏比她想像中还要有胆量和魄力,为了今日这个杀局,为了不引起她的丝毫怀疑,竟然敢以身入局,亲自坐上这辆动了手脚的马车! 她到底是何时察觉到的? 察觉之后,竟能如此不声不响,隱忍不发,每日依旧与她上演著母慈女孝的戏码! 这忍耐力,与当初她刚回府时装作孟南意抱住纪氏哭诉时,对方那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推开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別! 真真是大有进步! 纪氏脸上那偽装了多日的慈爱,如同面具般骤然碎裂,眼底终於泄露出淬毒般的刻骨寒意:“够了!当然够了!” 孟奚洲,骗你骗到现在这个地步,今日,你除了死,绝不会有第二种结局! 话音未落,纪氏猛地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她隱忍蛰伏多日,为的就是这一击必杀! 如今,终於可以为她的南意报仇了! 天知道这些日子,孟奚洲每一次故作亲昵的靠近,都让她噁心反胃! 每天只见孟奚洲一面,回去后她都必须要沐浴更衣,感觉皮都洗薄了几层! 与她面对面用饭,每一口都如同咽下砒霜,强忍著不適吃完,转头便吐得昏天黑地! 这短短几日,却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如今,终於熬到头了! 她要替她可怜的南意,杀了这个毁了她一切的孽障! 从前不过是看在凤命的份上,才一直勉强留她一条贱命,孟奚洲却真当自己怕了她?! 真是可笑至极! 她也不想想,纪家是何等的庞然大物,而孟奚洲与之相比,再聪慧,也不过是螻蚁一只,她只要想要,她就可以轻易地將她碾死! 没想到,留她一命,是她纪氏此生做过做谬误的一个决定! 也许……她早就该听南意的,管他什么凤命天定!事在人为!早就该先下手为强,彻底剷除孟奚洲这块绊脚石!若真如此,如今还有什么是她们母女攀不上的天梯么?! 可现在,她的南意却深陷在那吃人的后宫泥沼里,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这一切,全都是拜眼前这个贱人所赐! 杀了她!立刻杀了她! 再让孟奚洲在这世上多存活一刻,纪氏都感觉自己如同被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了脖颈,窒息得快要发疯! 纪氏死死攥紧手中的匕首,確保不会被孟奚洲给抢去,隨即用尽全身力气,倾身猛地向前,扎向孟奚洲的双眼! 孟奚洲反应极快,猛地向侧后方滚身躲闪!同时借用闪避的动作,用身体狠狠撞向本就摇晃不稳的车厢! 车厢猛地剧烈抖动起来,仿佛隨时要从卡住的树木间再次坠落! “啊!”纪氏猝不及防,嚇得失声尖叫,攻势瞬间被打断。 “母亲,就你这点胆子,也想来杀我?”孟奚洲冷笑一声,抓住时机,一脚精准地踢在纪氏握刀的手腕上! 纪氏吃痛,匕首脱手飞出,“哐啷”一声掉落在顛簸的车板上。 纪氏反应极快,忍著痛立刻弯腰去捡! 但孟奚洲的反应却更快! 她抢先伸腿一横,挡住她的去路,同时再次发力猛地一晃车厢! 匕首在顛簸中滑向孟奚洲这边,她脚尖灵巧地向上一挑,匕首稳稳落入手中!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片刻的间隙! 孟奚洲眼神一厉,反手握住匕首的瞬间,直刺纪氏心口! 动作乾脆利落,狠绝至极! 纪氏嚇得魂飞魄散,猛地向旁边一扭身! “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白眼狼!我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你这孽障却要杀了我!今日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就是要遭天打雷劈、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的!” 孟奚洲轻笑一声,並不说话,回应纪氏的只有利刃入肉的沉闷声响。 匕首没能刺中心臟,却狠狠扎进了纪氏的腰肋之间! 剧痛瞬间席捲全身! 纪氏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滚落,整个人疼得蜷缩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敢弒母的东西,你这辈子註定是个不得好死的贱种!”她的声音已然带上颤抖。 孟奚洲对纪氏的污言秽语充耳不闻,此时深山老林,真刀真枪在手,谁要与她唇枪舌战呢? 她遗憾地“嘖”了一声,竟没中要害!眸光一冷,立刻伸手想要將匕首拔出再补一刀! 然而,就在她手指触碰到刀柄的瞬间,剧痛中的纪氏竟猛地爆发出一种同归於尽的狠劲! 她如同濒死的母兽,不顾一切地合身扑了上来,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狠狠將孟奚洲朝著车窗推撞出去! “去死吧!孟奚洲!”纪氏明明疼得浑身颤抖,却半分也不收敛地大笑起来,满是成功復仇的快意,“我有的是后手……你逃不掉的……” 后面的话,孟奚洲已经听不清了。 她毫无防备地跌出车厢,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箏,朝著陡峭的山坡一路翻滚下去! 粗糙的石子硌得骨头生疼,一路都茂盛的荆棘划破衣衫和皮肤,在她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天旋地转中,孟奚洲死死咬著牙关,强忍著眩晕和疼痛,就在她即將一头撞上一棵粗壮树干的前一刻,猛地伸出手,死死抱住了树干! 指甲因为太过用力而直接翻裂开来,鲜血混合著树木的汁液,带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剧痛。 但万幸,她终於停了下来。 然而,还没等她喘过一口气,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便无声无息地围拢上来! 他们蒙著面,眼神冰冷,没有半分废话,提起长剑朝著她狠戾劈砍而来! “洛谷!”孟奚洲咬著牙,狼狈地躲开致命一击,用尽全力嘶声喊道。 那些蒙面人听到她的呼喊,攻势瞬间变得更加迅猛凌厉!招招致命!显然是想在援兵赶到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將她彻底了结! 双拳难敌十四手,更何况她此刻伤痕累累。 孟奚洲急促地喘息著,几次凭藉灵活的身法和地形勉强躲开了劈砍,但明显体力不支。 难道……今日真要命丧於此? 不! 她孟奚洲的字典从未有过放弃二字! 她眼中狠色一闪,佯装体力不支,脚下一个踉蹌向后倒去。 就在黑衣人们以为得手,攻势微微转向的剎那,她猛地发力,迅速地翻身而起,攀上了身旁一棵大树! 她再一次用尽力气,朝著天空喊到:“洛谷!” 声音悽厉,惊起更大一片林鸟。 叫完,她忍不住咳嗽起来,感觉肺里一片火烧。 一名蒙面人冷哼一声,轻功施展,轻易跃上树梢,剑尖直指她的咽喉! 孟奚洲毫不犹豫,立刻朝著树下跳去!她专挑下方有黑衣人站立的位置落去! 下方的黑衣人果然举刀向上,守株待兔! 千钧一髮之际,孟奚洲竟在空中猛地扭转身形,一脚地蹬在对方迎上来的刀背上,借力缓衝,同时整个人如同重锤般砸下! “砰”的一声闷响!竟直接將那名措手不及的黑衣人压倒在地,生死不知! 其他黑衣人见状,瞬间再次合围上来! 孟奚洲迅速起身,环顾四周,却发现已退无可退! 她回身一看,身后竟是一处极为陡峭的土坡! 绝境! 孟奚洲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狠色,心下一横,竟不再犹豫,直接向后一仰,朝著那陡峭的土坡纵身滚了下去! 与其被乱刀分尸,不如搏这一线生机! 蒙面人头领眼中露出惊诧,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决绝,立刻挥手:“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再次从土坡坠落,预想中的粉身碎骨之痛却並未立刻传来。 就在她下坠的力道即將达到顶峰时,一双沉稳而有力的手臂猛地接住了她!一股清冽中带著淡淡书墨香的气息瞬间將她包裹。 非常熟悉。 与此同时,上方的黑衣人已然追至坡顶,作势欲下! “怎么是你啊!”孟奚洲下意识地拽住他的衣袖就想跑,“你的伤还没好全!能打吗?!快走!” 宋承霽却將她牢牢护在身后,面对追兵,神色沉静如水,只朗声清喝一句:“洛谷!” 话音未落,数道身影从林间疾射而出,太子的精锐近卫及时赶到,迅速將那些蒙面黑衣人尽数拿下! 直到此刻,孟奚洲紧绷到极致的心弦才猛地一松。 这一鬆懈,肩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剑伤,以及全身因翻滚撞击造成的无数擦伤的剧痛瞬间席捲而来! 她疼得眼前发黑,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感觉意识正不可控制地变得昏沉模糊。 她强撑著最后一丝精神,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语气虚弱却还不忘开玩笑:“合著……是洛谷把英雄救美的机会让给你了是吧?” 声音几乎气若游丝。 “是我先找到你的。”宋承霽察觉到她状態的急剧下滑,眉头紧锁,毫不犹豫地弯腰,小心翼翼地將她打横抱起,语气掩不住那丝后怕与怒气,“他护主不力,回头定然重重罚他!” 身体骤然悬空,孟奚洲下意识地蹙紧眉头。 她记得清楚,太子此行边关受了极重的伤,连今日上山祈福都是强撑著力气,脸色至今仍带著失血后的苍白。 “別抱了……”她声音微弱,带著焦急,“你伤得那么重,赶紧放我下来。” 都这种时候了,她第一反应竟不是顾忌什么男女大防,也不是庆幸劫后余生,而是……担心他的伤势? 宋承霽抱著她的手臂微微一顿,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暖流交织著涌上心头。 - 孟南意喘著粗气,臥倒在门后,又哭又笑。 刚刚,她差点就活不下来了。 宫里女人的手段……不是她能够想像的。 她不过才进宫了十几日,便已然觉得生不如死。 如果不是纪氏几次三番地帮她,她早就活不下来了。 皇帝大抵是这世上最薄情的人,尤其是当今圣上。 其实可以看出,皇上对她的兴趣並不浅,但也只有兴趣,没有半分的情和爱。 孟南意不是那种会因为困境而寻死觅活的人,既然死都不害怕,她还害怕活著吗? 被送进宫时,她也曾一度心如死灰,而且还是被纪氏亲自送进来的,她以为她是被拋弃了。 她恨得日日在宫里扎带有纪氏生辰八字的小人。 但她才不会认命,她孟南意不可能是一条贱命,就算被孟奚洲那个贱婢给害得进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也定然能自己闯出一片天来! 她要让孟奚洲知道,贱婢是她孟奚洲的命,而非孟南意! 可是她没有想到,宫里的日子,根本就不是人可以过的……宫里女人手段,也不是像你来我往那般去过家家…… 她甚至连半分挣扎的人余地都没有,就被摁得死死的,她拼尽全力爭取来的皇上的宠爱,根本没有半分作用! 皇帝来找她的是勤,可是无论她如何装可怜,將她身上的伤痕摆到他面前,又或是直接告状,他皆是一笑置之:“你刚进宫不久,还不知她们的脾性,自然免不了些摩擦,想来再过一阵子就好了。” 他若是不管,她再过一阵子,怕是就死了! 孟南意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皇帝,却见他脸上毫无半分的心疼和怜悯,只有笑意,只觉得遍身都是寒意…… 第78章 是纪家在追杀我们母女! 宋承霽抱著她,足尖在山石林木间几个轻点借力,稳当地向上掠去。 孟奚洲靠在他怀里,尽力强撑著不让自己失去意识,可视野依旧不可控制地逐渐模糊,最终彻底坠入黑暗。 她其实……很害怕失去意识。 那种醒来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的茫然,於她来说是最恐怖的。 她害怕再一睁眼,又会回到小河村张家那间散发著霉味的破瓦房里,手脚被铁链锁住,或者,回到那个暗娼馆中…… 她害怕醒来发现重生只不过是她太痛苦而幻想出来的黄粱一梦。 那些她拼尽全力才挣脱的黑暗记忆,此刻爭先恐后地汹涌而上,想要將她重新拖回那绝望的深渊,彻底淹没。 “不……”昏沉中,孟奚洲无意识地蹙紧眉头,梦囈的声音带著惊惧。 她在梦魘中奋力挣扎,如同溺水者扑腾著想要抓住浮木。 猛地,她睁开了眼睛! 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映入眼帘的是雕刻著精致繁复缠枝莲纹样的床顶——这是她在长公主府客院的房间。 “醒了?”旁边立刻传来一道关切的声音。 孟奚洲转过头,发现宋承霽竟然一直守在床边,此刻正凝眸看著她,眼底带著未散的忧色。 “要喝水么?”他轻声问。 孟奚洲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喉咙乾涩得如同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我……昏了多久?” 一旁软榻上假寐的长公主闻声也立刻起身走了过来,从丫鬟手中接过一杯温水,小心地递到她唇边:“大抵一个时辰?现在感觉如何?” 孟奚洲就著长公主的手喝了两口温水,才感觉稍微活过来一些。 她挣扎著想坐起来,牵动了肩上的伤口,顿时疼得吸了口凉气。 “孟钦瑞知道我在这里么?”孟奚洲看向宋承霽问到。 宋承霽摇了摇头,眉心微蹙:“未曾通知侯府。” 孟奚洲心下瞬间瞭然。 此刻的忠勇侯府,怕是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她和纪氏同乘的马车突然出事坠落山崖,侯府的侍卫们一路搜寻下去,必定能找到被困在车厢里,被她捅了一刀的纪氏! 不知道他们去得及不及时?纪氏有没有可能因为失血过多直接死在那里? 孟奚洲觉得,她大抵没那么容易死。 而纪氏一旦被救,为了自保和反咬一口,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將所有脏水都泼到她身上! 污衊马车的手脚是她孟奚洲做的,说她因为从小被偏心而怀恨在心,蓄意谋杀嫡母!一击未成后,听到侍卫搜寻的脚步声,便仓皇逃走了…… 以孟奚洲对纪氏的了解,这套说辞,八九不离十! 那她就必须趁著现在伤势未愈,看起来足够悽惨可怜的时候,立刻回去,去趁热喝上一口府上乱成一锅的粥。 “我要马上回府。”孟奚洲说罢,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胡闹!” “不可!” 长公主和宋承霽几乎同时出声阻拦! 孟奚洲原本只觉得身体有些虚弱,没想到仅仅是穿衣这个动作,肩膀那处包扎好的伤口竟然又被撕裂开来,中衣上迅速散开一团刺目的鲜红。 “你看你!伤口又裂开了!”长公主又气又急,连忙按住她。 孟奚洲却偏头看了一眼那迅速扩大的血跡,眼中非但没有痛苦,反而闪过一丝喜出望外! “太好了!”她隨即抬头,眼神灼灼地看向长公主和宋承霽,“趁著这东风,正好送我回府。” “孟奚洲,你疯了是不是?!”长公主简直要被她的不管不顾气笑了,“你完全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么?有什么天大的事,养好伤再说!” 孟奚洲立刻双手合十,朝著长公主做出可怜兮兮的哀求姿態,语气却异常清醒:“殿下,可是我若再不回去,弒母未遂这项天大的帽子,可就真的要扣死在我头上,再也摘不掉了!” 长公主闻言,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凤眸中寒光乍现:“什么意思?纪氏竟敢朝你泼这样的脏水么?” 孟奚洲摸了摸鼻子:“其实……也不算是脏水,不过,我確实必须立刻回去!长公主要是担心,就劳烦您送我回府,替我撑撑腰,如何?” 这时,一直沉默的宋承霽走上前,拿起掉在一旁的外衣,披在孟奚洲身上。 他垂著眸,看不清眼底情绪,只低声问:“那我呢?” 孟奚洲拢了拢外衣,那抹鲜红的血跡在浅色的衣料上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她抬头看向宋承霽,苍白的脸色上笑得依旧神采飞扬:“为何还要问?难不成救命恩人不想送佛送到西,再护我一程么?” 宋承霽看著她的笑脸,嘴角勾了勾,似是无奈,又似是纵容。 他伸手扶住她的手臂,稳当地助她下了床:“走吧。” 忠勇侯府,幽兰院。 纪氏虚弱地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如纸,她抓著孟钦瑞的手,语气后怕:“老爷,我知我从前確实偏心太过,待奚洲有所亏欠,她心中怨我、恨我,都是我活该……可我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想要杀了我啊!” 孟钦瑞坐在床边,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烦躁和悲哀如同巨石般压在心头! 他用力按了两下额角,却丝毫无法缓解那几乎要炸开的头痛。 府上这到底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丑闻,如今竟然闹出了弒母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孟奚洲她怎么敢的?!仁义礼智信,忠孝节义,这些立身之本,难道都餵了狗吗?! “你先好好养伤吧。”孟钦瑞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无力,“一切等我找到了那个孽障再说!” 他重重嘆了口气,起身推门离开。 刚走到院门口,林管事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也顾不得礼数,急声稟报:“老爷!大小姐她回来了!” 孟钦瑞先是一愣,隨即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头顶,怒极反笑:“她居然还敢回来?好啊!让她立刻滚到祠堂去跪著,我取了家法就来!” 管家嚇得冷汗直冒,赶紧补充道:“老爷,大小姐她是同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殿下一同回来的……” “什么?!”孟钦瑞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快步冲向府门迎接。 刚到门口,便看见长公主正小心翼翼地搀扶著一个人下车,正是孟奚洲! 只见她面色惨白如雪,毫无血色,仿佛隨时会晕厥过去。 她倚靠在长公主的臂弯里,看起来像一片隨时会被风吹走的落叶。 而她外衣肩头,那一大块暗红色血跡,更是触目惊心! 孟奚洲为何也会是这般狼狈悽惨的模样?看起来伤势竟似比被抬回来的纪氏还要重上几分! 孟钦瑞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赶紧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长公主殿下!” 行完礼,他看向孟奚洲,神色几经变换,最终化为一句:“究竟是怎么回事?!” “忠勇侯!”长公主毫不客气地冷声打断他,语气中带著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怒意,“你就是这般当父亲的?女儿重伤归来,你不先关切伤势,倒劈头盖脸就是质问?本宫今日倒是开了眼界!” 孟钦瑞被这毫不留情的训斥噎得面色一阵青白,心下惴惴,连忙躬身道:“臣不敢!殿下息怒!只是奚洲她將自己危在旦夕的母亲弃於失事的马车內,独自逃生,致使府中侍卫为寻她费尽周折,她却半分消息也不曾递迴府中,臣实在是……” “孟钦瑞。”这次开口的是宋承霽,他的声音比长公主更冷,目光锐利地扫向孟钦瑞,“奚洲重伤昏迷,一刻钟前才醒来,明明应当好生休养,她却执意要立刻回府,说恐你们担忧,没想到,这府上根本没人领她的情。” 孟钦瑞被太子这话堵得冷汗涔涔,张口结舌:“这……太子殿下,臣並非此意……” 孟奚洲適时地虚弱地咳嗽了两声,气若游丝地道:“父亲莫要动怒,是女儿不好,让父亲担心了,实在是因为当时情况危急,女儿也险些丧命,若非太子殿下恰巧路过出手相救,恐怕女儿就真的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她说著,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哽咽,委屈又后怕。 孟钦瑞看著女儿这般情状,又听到太子亲证的出手相救,心中那套纪氏的弒母潜逃说辞顿时动摇起来,神色变得无比复杂纠结。 长公主却不耐烦再站在门口,冷声道:“怎么?忠勇侯是打算就让奚洲带著伤在这儿一直罚站么?” 孟钦瑞如梦初醒,赶紧侧身让路,连声道:“不敢不敢,殿下快请!” 一行人进入府內,原本是要直接回孟奚洲的兰芷院,但孟奚洲却轻轻拉了拉长公主的袖子,坚持地开口道:“殿下,父亲,我想先去见见母亲,她定然也伤得极重……父亲,母亲她现在情况如何了?” 她看向孟钦瑞,眼中充满了真切的担忧。 孟钦瑞此刻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脑子里如同灌满了浆糊。 纪氏口口声声说是奚洲要杀她,为了取信於人甚至不惜亲身犯险同乘马车,还挨了一刀,听到侍卫来了才逃走。 可眼下奚洲这副关切的神情,这虚弱重伤的模样,哪有半分穷凶极恶又弒母潜逃的影子?她分明更像是在逃命过程中受了重伤! 而且太子和长公主一同送她回来,言辞凿凿是太子救了她…… 这…… 但家丑不可外扬,尤其不能在两位殿下面前扯这些! 孟钦瑞只得强压下满腹疑竇,试图委婉地送客:“奚洲你有这份孝心自然是好的,但你母亲伤势沉重,刚刚喝了药睡下,此刻实在不便见客,不如你先回房歇息,请个大夫好好瞧瞧……” 他拼命暗示著“不便见客”,希望两位殿下能识趣离开。 然而长公主和宋承霽仿佛完全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长公主甚至顺势道:“侯夫人竟也伤得如此重?那我与太子更该去探望一番了。走吧奚洲,我扶你过去。” 孟钦瑞骑虎难下,无奈至极,只得硬著头皮,领著这三人一同往纪氏所在的幽兰院走去。 一进纪氏的房门,孟钦瑞便拼命朝著床上的纪氏使眼色,希望她能看懂现在什么情况,暂时不要乱说话。 纪氏正疑惑孟钦瑞为何去而復返,还眼皮抽筋了一般朝她拋媚眼,却见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殿下竟相继走了进来! 而最后,被长公主小心翼翼搀扶著的,竟是那个她以为已经葬身山崖或者被杀手处理掉的——孟奚洲! 她瞬间呼吸一滯!瞳孔骤然收缩! 孟奚洲竟又侥倖活了下来? 她莫非是那打不死的小强么?! 就在纪氏因极度震惊而失语的剎那,孟奚洲已然红了眼眶,声音带著哭腔抢先开口,语出惊人:“母亲,你也伤得这般重,此番你再不可包庇纪家的人了……” 纪氏下意识想要开口反驳,但这整件事情简直跟纪家简直是八竿子打不著,为何孟奚洲会突然提起她的母家来? 就在纪氏云里雾里之时,孟奚洲转头对孟钦瑞说:“父亲,纪家其心可诛!此番我们母女差点双双殞命,就是纪家在背后下毒手,想要追杀我们啊!” “你……”纪氏闻言,喉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气得眼前一阵发黑,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时竟半句话也说不出! 孟钦瑞也彻底怔住了,失声喝道:“你说什么?!” 纪家……追杀?! 孟奚洲抬手拭了拭眼角挤出的泪,声音带著哭腔却字字如刀:“看来父亲这么多年从未疑心过纪家……他们演得实在太好了。今日我险些死於他们刀下之时,听他们说纪家与孟家的骨肉,根本不配存於世间!纪家……何曾將父亲你放在眼里!” 孟钦瑞额上青筋暴起,孟奚洲的话像一把钝刀,狠狠戳进他心窝! 这么多年,他无时无刻不忍受著仰仗岳家的屈辱,始终恭敬有加,换来的竟是更大的羞辱! 他们甚至连纪氏为他生下的孩子都容不下,非要斩尽杀绝! 纪氏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瞪向孟奚洲,手指颤抖地指著他,整个人如遭雷击。 第79章 仇人见面 纪氏贼喊捉贼,若孟奚洲只是反过来指控母杀女,未免有些没意思。既然要反咬,不如將水彻底搅浑,把整个纪家都拖下水! 这盆脏水,要泼就得泼得声势浩大,叫人无从分辨! 孟钦瑞听得浑身发抖,额角青筋暴起!冬日里,怒火烧身,竟半分也不觉得冷了! 纪家居然厌恶他孟钦瑞到了这个地步?!连他的亲生骨肉、他们的亲外孙女都容不下,要下此毒手追杀?! “那为何夫人也伤得这般重?!”孟钦瑞恨得双目赤红,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难道纪家已经狠毒到连自己的亲女儿都不放过?还是恨屋及乌,连下嫁给他的女儿也觉得是玷污了门楣,不想留了?! 简直是丧心病狂! 孟奚洲適时地抬起手拭去眼角的泪水:“纪家是衝著我来的,但马车里空间那般狭小,混乱之中,那些杀手的刀剑无眼,误伤了母亲,我见状,只能拼死逃出马车,就是不想再连累母亲为我受伤啊……” 她说著,仿佛又回到了那惊心动魄的时刻,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孟钦瑞的理智!他只觉得一股血气直衝头顶,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 什么孟奚洲因怨恨而弒母?什么一击不成仓皇逃跑?全是假的!全是纪氏为了掩盖她娘家干下的好事而编造出的弥天大谎! 她为了保全纪家,真是什么谎话都编得出来!若非太子殿下恰巧路过救了奚洲,此刻便是死无对证!他的女儿就要背著弒母的滔天恶名,畏罪潜逃! 好毒的心肠!好狠的算计! 孟钦瑞猛地转头,看向床上那个与他同床共枕多年的女人,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失望。 也许,就算他与她白头到老、儿孙满堂,在她心里,永远只有纪家才是她的根,纪家人才是她的家人! 那他孟钦瑞,他们忠勇侯府,又算什么?! 若是纪家想来杀的是他孟钦瑞呢?! 这个念头猛地窜入脑海,孟钦瑞心底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届时,纪氏怕是只会回府编造一套“仇家追杀,老爷不幸坠崖”的戏码吧!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他竟与这样一颗永远向著娘家的心同床共枕了半辈子! 纪氏终於將那口呛住的淤血咳了出来,她立刻抓住机会,急声辩解,“老爷,不是这样的!纪家与孟家的亲事,当初本就是为了报答孟家老太爷的救命之恩。若纪家当真看不起孟家,为何还要履行婚约?何必多此一举?!” 她不提这桩旧姻缘还好,一提,更是戳中了孟钦瑞心中最敏感的那处! 他拼命压抑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几乎要不顾太子和长公主在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闭嘴!你当真以为我忘了不成?!你们纪家当初最初属意的联姻对象,是孟钦城!可惜偏偏他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赌鬼,败光了名声,你们纪家不得已,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我!你们心里,何曾真正看得起我孟钦瑞?!啊?!” 孟钦瑞的脸色从未如此难看过,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纪氏被孟钦瑞用手指著鼻子痛斥,面色更加惨白。 她知道,她真的触到了孟钦瑞最不可碰触的逆鳞! 他此生最重面子,最受不了的,便是被人轻视,更何况是被妻子的娘家轻视! 而纪家看不上孟钦瑞,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无论她如何粉饰太平,以往回门时孟钦瑞所感受到的那些若有若无的冷遇,都不会变成假的!他感受得到,他一直都记得! 如今,被孟奚洲这般直接捅破,甚至指控纪家要杀他的女儿,这於孟钦瑞而言,简直是欺人太甚!是將他的脸皮撕下来,扔在地上反覆践踏! “老爷……我……”纪氏訥訥无言,生平第一次感到百口莫辩的绝望。 所有的解释在孟钦瑞那喷火的目光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孟钦瑞见她这般反应,更是认定了她是默认了纪家的所作所为,以及对他彻头彻尾的轻视! 他猛地撇开头,不再看纪氏那张让他心寒的脸,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情绪,转身对著长公主和太子努力挤出笑容:“让两位殿下见笑了,家务事扰了殿下清听。让我夫人好好休息吧,臣陪两位殿下移步正厅用茶。” 若是在別家,听到主家开始撕扯这等阴私丑事,宋承霽和长公主早该寻个藉口避开了。 但今日不同,他们本就是来给孟奚洲撑场子的,因此看得是颇为津津有味,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直到孟钦瑞出声邀请,长公主才仿佛刚回过神,摆了摆手,语气淡然:“不必麻烦了,本宫看奚洲也累了,送她回院子歇著便是,我们就不多叨扰了。” 孟钦瑞脸色一僵。 孟奚洲立刻柔声接话,安抚道:“父亲今日也受惊了,诸多波折,劳心劳力,您快去休息吧。” 孟钦瑞听到女儿这般体贴的话,面色稍缓,点了点头:“为父送你到院门口。”仿佛这样能弥补一些方才的质疑带来的愧疚。 一行人將孟奚洲送回兰芷院,长公主又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重新上了药包扎妥当,这才与太子一同离去。 孟奚洲与纪氏双双臥病在床,忠勇侯府倒是因此难得地消停了两日。 但孟奚洲心里清楚,即便孟钦瑞相信了是纪家要杀她,也绝不会真的为此与纪家撕破脸。 他那人,最是权衡利弊,即便恨纪家入骨,为了还能从纪家继续捞好处,他也会选择隱忍,不会撕破脸皮。 所以孟奚洲这次反水的作用大概就是让孟钦瑞与纪氏之间有了难以再修復的隔阂,孟钦瑞也对纪家彻底心死,想起曾经那么努力地想向老丈人证明自己,如今他只觉得可笑。 养伤的日子,孟奚洲並未閒著。 她开始默默为自己的入仕铺路,她依旧要进户部,那是与国库距离最近的地方,也许能够有所作为。 上次阴差阳错得了个閒职,是纪氏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结果,如今没了这等好事,她便需自己谋划。 这日,她唤来丫鬟,低声吩咐:“去请沈姨娘过来一趟。” 沈姨娘近日过得可谓是十分憋屈,或者说除了之前纪氏被短暂禁足那段时间,她几乎就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 眼见著掌家之权还没在手里捂热乎,纪氏就又被放了出来,重新压了她一头,每日看著纪氏的脸色过日子,想想就难受得慌! 没想到,又是閒来无事的一天,那位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交集的大小姐竟会突然找她。 她难以置信地反覆確认了两遍:“真的……是找我?”最终,她怯生生地来到了兰芷院。 於经商之道,孟奚洲幼时虽也学过一些,不至於是两眼一抓瞎,但若与沈姨娘这等奇才相比,便远远不够看了。 沈姨娘的经营之才,从之前她短暂掌权时便能窥见一二。 孟钦瑞当真是有眼无珠,將这样一颗明珠埋没在后院,只让她做个爭风吃醋的姨娘,简直是暴殄天物。 不过,这颗蒙尘的明珠,如今她孟奚洲要先借来一用了。 孟奚洲靠坐在床上,看著站在床边、时不时小心翼翼抬眼打量她的沈姨娘,开门见山:“沈姨娘,我今日找你,是想与你谈一笔交易。” “我出本金,你来全权经营,我偶尔或许会提些想法,所得利润,我七,你三,你可愿意?” 沈姨娘闻言,猛地抬起头,背瞬间挺直了,眼睛里迸发出一种近乎灼热的光芒! “大小姐……您说的可是真的?妾身读书少,您可別骗我!”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我骗你作甚?”孟奚洲失笑。 沈姨娘激动得一拍大腿,差点跳起来:“这种天大的好事!终於也轮到我了!”她像是怕孟奚洲反悔,连忙应下,“妾身愿意,一百个愿意!” 孟奚洲笑了笑,语气诚恳:“能借重你的经商之才,算起来,还是我占便宜了。” 她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叠厚厚银票和几处地段不错的铺面地契,交给沈姨娘,“我的丫鬟清棠会从旁协助你,她此前也帮我打理过一些產业,算是熟手。沈姨娘不必有任何顾虑,儘管放开手脚,大刀阔斧地去干。” 沈姨娘伸出双手接过,眼眶瞬间就红了。 从小到大,家人只觉女子经商是不务正业,嫁人后,孟钦瑞只当她是个会管点小帐的妾室,从未有人真正认可过她生財有道。 如今,这位身份尊贵、与她並无深交的大小姐,却如此信任她,將这样一笔巨资交託给她…… 她猛地吸了吸鼻子,將涌上的泪意逼回去,掷地有声地道:“大小姐放心!妾身必定竭尽所能,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说罢,她攥紧那些凭证,风风火火地转身离去,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展拳脚的广阔天地。 孟奚洲原以为,经商之事总需经歷些坎坷,起步不会太快,已做好了等伤好后亲自与沈姨娘细细筹划的打算。 不料,仅仅过了几日,沈姨娘便再次来到兰芷院,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红光,开口便是一个惊人的好消息:“大小姐!咱们手上的本钱,利润已经翻了一番有余!” 原来,沈姨娘本打算用部分本金盘下一个铺面,另一部分用於周转生利。 她在外奔走时,並未刻意隱瞒是替孟家大小姐办事的身份。没想到,竟偶然遇上了徐家的商队。对方管事一听是孟奚洲小姐的產业,態度顿时变得极其热情,甚至主动提出让利合作! 更出乎意料的是,徐家的家主徐振庭竟亲自接待了沈姨娘。 “徐家主得知是小姐您有意经营些產业,连连说一定要投资相助,以报恩情。妾身谨记本分,只说一切刚起步,还需回来请示大小姐您,他才暂且作罢。”沈姨娘说得眉飞色舞,只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这比她自己当初白手起家时不知顺畅了多少倍! 孟奚洲闻言,先是愕然,隨即哑然失笑。 徐振庭此人,当真是真诚固执得可爱。 就在几日前,长公主雷厉风行,已將副將刘蓝以勾结敌军、构陷同僚的罪名拿下,投入大狱。 徐继昌的叛国罪名得以彻底洗刷,沉冤得雪。 徐振庭感激涕零,亲赴长公主府叩谢大恩。长公主却並未居功,只淡淡道:“徐员外不必谢我,若非孟家大小姐孟奚洲言出其中要害,本宫亦难察觉此案蹊蹺。” 徐振庭得知后,一边加派人手疯狂搜寻儿子徐继昌的下落,一边命人往忠勇侯府送去了厚厚重礼以表谢意。 孟奚洲本以为此事便算告一段落,没想到徐家竟是打算將这份恩情持续下去,连她做生意都要鼎力相助,真是……古道热肠,知恩图报得令人哭笑不得。 “徐家主一片盛情,但生意归生意,该如何便如何,沈姨娘,你只管凭本事去做便是。”孟奚洲笑著叮嘱道。 沈姨娘连连点头。 窗外的阳光落在孟奚洲略显苍白的脸上,却映得她一双眸子格外清亮。 伤势在慢慢好转,而她的棋局再次悄然展开。 沈姨娘还未离开,门外的丫鬟便又来报,说柳姨娘求见。 沈姨娘脸上尷尬一瞬:“小大姐,要不,我躲起来?” 她与柳姨娘不和人尽皆知,若是柳姨娘见她与大小姐一同谈话,说不定会对大小姐心生嫌隙呢。 “不用,你坐著就行。”孟奚洲摇了摇头,看向门口说到:“让柳姨娘进来吧。” 从她受伤之后,柳姨娘还是第一次来呢。 按理来说,柳姨娘与她是同一阵营的人,曾经也算是受过她的恩惠,她受了伤,她理应来探望一番。 可连日来却一点消息都没有,直到今天。 孟奚洲鬆了力靠在床头,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 第80章 孟南意毒死了皇后?! 柳姨娘走进內室,一眼便瞧见正坐在孟奚洲床沿与她言谈甚欢的沈姨娘,面上不禁掠过一丝惊讶。 这两人何时走得这般近了? 孟奚洲佯装未曾察觉她那一闪而过的异色,只抬眸,语气如常般和气地问道:“柳姨娘来了,快请坐,今日特地前来寻我,可是有何要事?” 柳姨娘面上顿时浮现几分尷尬,她自然听出了这话里的潜台词,但如今她心中所求已与从前大不相同,那点愧疚便也显得无足轻重了。 她只当没听见孟奚洲的阴阳怪气,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开口道:“大小姐,妾身今日前来,確有一事想要稟报,还请大小姐……” 说著,她便用眼神意有所指地瞟了瞟一旁的沈姨娘,示意孟奚洲屏退旁人。 沈姨娘何等精明世故,察言观色乃是本能,根本无需孟奚洲出言,她自己便已极有眼力见儿地站起身来,笑容满面地告辞:“既然柳妹妹有要事与大小姐商议,那妾身便不在此叨扰了。” 她转向孟奚洲,態度恭敬,“大小姐,那妾身便先告退了。” 孟奚洲微微頷首:“沈姨娘慢走,方才说的事,你儘管放手去做,若遇任何难处或拿不准的主意,隨时可来寻我。” 沈姨娘连声应下,又行了一礼,这才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细心地將房门掩好。 屋內顿时只剩下两人。孟奚洲好整以暇地看向柳姨娘,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袖口的刺绣:“现在只剩我们两人了,姨娘有何事,但说无妨。” 柳姨娘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愁容,语气沉重地开口:“大小姐,景明回来后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从前忘了个乾乾净净,浑浑噩噩,这般模样,妾身实在不敢让他此刻就认祖归宗,只怕非但无法替他討回公道,反会惹来更多是非。” 孟奚洲听著,面上露出一丝惋惜:“是啊,也不知纪氏当年究竟对二兄使了何种毒辣手段,竟將他磋磨成这副模样。”她话锋微转,带著探究,“所以姨娘今日前来,是二兄终於记起些什么来了?” 柳姨娘面色凝重地点头,压低了声音:“正是如此,所以妾身才急忙来与大小姐商议,您看当在何时让景明现身指认最好?定要选一个能最大程度扳倒纪氏、让她再无翻身之可能的时机!” 孟奚洲唇角勾起一抹清浅却冰冷的笑意,毫不犹豫地道:“何须再等?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让二兄好生准备著,明日,我便安排他当眾指认那个罪魁祸首。” “明日?!”柳姨娘闻言,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中带著明显的惊疑与犹豫,“会不会……太过仓促急切了些?” 孟奚洲斜倚回引枕上,眸光淡淡地扫过柳姨娘那张写满顾虑的脸:“让纪氏逍遥法外了这么久,姨娘听著倒像是一副还没忍够的样子?若是姨娘觉得不妥,自行选定时机也是可以的。” 她语气轻飘飘的,却让柳姨娘心头一紧。 柳姨娘连忙摆手,挤出一丝笑容:“妾身绝非此意!妾身自然是相信大小姐的安排定然是最周全的!只是景明他如今状態仍不稳定,妾身是怕……” “姨娘信我便好。”孟奚洲却不给她说完的机会,径直打断,“那便就这么定了,姨娘还需回去早作安排才好,毕竟时机可不等人呢。” 柳姨娘所有说辞都被孟奚洲尽数堵了回去。 她看著孟奚洲的眼神,心知她心意已决,再劝无益,只得咽下所有话头,恭顺地应道:“是……妾身明白了,这便下去准备。”她屈膝行了一礼,转身退下。 几乎是在背过身去的那一刻,柳姨娘脸上那副毕恭毕敬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翳。 孟奚洲目光落在她迅速远去的背影上,唇角噙著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人心啊,果然是这世上最经不起试探之物。 不过,对於这等忘恩负义之徒,她向来……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皇宫。 孟南意刚从冷清的御园回来。 深冬的后宫,万物凋零,愈发显得沉闷乏味,触目所及多是枯枝残雪,连御园也失了顏色。 唯一还算能赏玩的,便是那几株凌寒独自盛开的红梅,可偏偏,这是孟南意最厌恶的! 它们在那凛冽寒风中非但不显萎靡,反而开得那般恣意张扬、鲜艷夺目,像极了那个无论处於何种逆境都打不垮的孟奚洲! 一想到为孟奚洲精心安排的那些磋磨算计,竟都没能彻底摁死她,反而让她越发得意,孟南意就觉得一口恶血哽在喉头,堵得她心口发疼! 连这迎著朔风绽放的梅,在她眼中也成了孟奚洲对她的挑衅! 心头邪火窜起,孟南意猛地伸手,狠狠拽下一簇开得最盛的梅枝,泄愤般將其摔在地上,用脚疯狂地踩,直到与污雪彻底混在一起! “妹妹这是怎么了?好大的火气呢?”一个柔婉动听却让孟南意瞬间脊背发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她身后传来。 折下来的梅枝上的积雪化在孟南意的掌间,冰凉刺骨,却不及她此刻的心情。 为何她躲到这僻静处,还是撞见了这位淑妃娘娘! 她僵硬地转过身,对著淑妃躬身行礼:“回淑妃娘娘,臣妾方才见这枝梅生得好看,本想折一枝回去,不料运气不好,刚折下来便发现上面趴著虫,嚇得赶紧扔掉了,让娘娘见笑了。” 淑妃生得容顏清丽,五官柔和至极,眉眼间总是含著三分笑意,瞧著便是一副温柔解意、与世无爭的模样。 孟南意初入宫时,也曾被她这表象迷惑,然而不过短短时日,她便已深刻领教了这张温婉皮囊之下,是何等阴险狡诈的心肠! 淑妃闻言,抬起纤纤玉手掩唇轻笑,眼波流转:“原来如此。妹妹还真是胆小呢,连区区一条小虫都惧怕至此,想来在家中时定是金尊玉贵,半点苦头也未曾吃过吧?” 又是这种看似关切、实则暗藏机锋的问题。 答了,不知哪句便会成为落入她手中的把柄,不答,便是不尊四妃,以下犯上。 孟南意心中警铃大作,正飞速思索该如何应对,淑妃却似不满她的沉默,微微撇了撇嘴。 她这一顰一笑皆风情万种,极是勾人,可再美的容顏也抵不过岁月流逝。 她看著眼前这位近来圣宠最浓的孟婕妤,那张脸是如此的年轻明媚,难怪能引得皇上接连多日宿在她宫中! 可这深宫之中,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淑妃自然不是那等只会眼睁睁看著君恩似流水般逝去而徒自垂泪的女人。 因此,孟南意自承宠以来,几乎是受尽了淑妃各式各样噁心人的刁难。 淑妃自詡並非哲妃那般动輒取人性命的狠角色,她不过是想通过这些小打小闹,让这位新人知难而退,主动沉寂下去,安安分分地待著罢了。 可惜,孟南意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这么多时日过去,仍是这般我行我素,半分领情的意思都没有。 孟南意同样在心中冷笑。 眼前这位淑妃莫不是真把她当成了傻子?竟明里暗里一再暗示她放弃圣宠,还摆出一副为她好的模样! 她也不想想,在这吃人的深宫里,若失了皇上这份盛宠,她孟南意只怕立刻就会悄无声息地饿死、冻死了! 如今这般虽四面楚歌、举步维艰,但至少还能维持表面风光,活得像个主子。 被淑妃盯著,孟南意只得硬著头皮开口,半真半假地搪塞:“娘娘说笑了。臣妾家中其实还有一位双生姐姐,她自幼便被批命说是天定凤命,是內定的未来太子妃……因此母亲极为偏心,所有心思都用在了姐姐身上,对臣妾难免有些疏忽……但也未曾真正吃过什么苦头。” 她小心翼翼地措辞,听闻淑妃娘家似乎也並不十分显赫,且她本人在闺中时似乎也並不怎么受重视,故而不敢说得太过,以免无意中触怒对方。 然而,即便她已如此谨小慎微,淑妃却总能从各种意想不到的角度找出错处来惩罚她。 今日倒是奇了,淑妃听完,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竟未再发作,只轻轻点了点头,便扶著宫女的手转身离开了。 孟南意站在原地,看著淑妃远去的背影,只觉得一头雾水,心中那股不安却愈发强烈。 淑妃此刻心情確实颇佳。 因为她知道,这位看似风光无限的孟婕妤,马上就要倒大霉了。 谁让她在自己好心提醒她低调蛰伏时不肯听话,如今再想沉寂下去保命?晚了! 这吃人的后宫,何曾真正容得下新人? 上一个如她这般骤然得宠、风头无两的,还是別国进献的一位绝色舞姬,容貌身段皆是万里挑一,皇上初得之时也是爱不释手,夜夜专宠。 可结果呢?不过一月风光,便香消玉殞,死得不明不白。 由此可见,这位孟婕妤是个空有美貌却没长脑子的,前车之鑑血淋淋地摆在那里,她却仍要头铁地往风口浪尖上撞。不撞个粉身碎骨、头破血流,怎么对得起她这段时日的猖狂呢? 是夜,孟南意正睡得迷迷糊糊,窗外万籟俱寂,唯有寒风呼啸。 忽然,一阵沉重缓慢的钟声,毫无预兆地划破了夜的寧静! 一声接著一声,庄严肃穆,却又带著一种令人心悸的悲凉,迴荡在偌大皇城的每一个角落! 孟南意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心臟骤停了一瞬! 丧钟! 这是皇宫里唯有皇帝、皇后、太后三人薨逝时,才会敲响的国丧之钟! 无论此刻逝去的是哪一位,都意味著后宫,乃至整个朝堂,即將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巨震! 孟南意瞬间睡意全无,猛地从床上坐起,厉声朝外间呼喊守夜的宫女:“来人!快!外面发生了何事?!” 宫女连滚带爬地进来,脸色惨白,声音发颤:“小主!是坤寧宫……皇后娘娘歿了!” 皇后?!孟南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今夜註定无人能安眠了。 她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在宫女的服侍下匆匆穿好衣服,也顾不得仔细梳妆,便急忙出了宫门,朝著坤寧宫快步赶去。 坤寧宫外已是灯火通明,太监宫女们垂首屏息,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殿內隱隱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孟南意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进殿內。 几位高位妃嬪已然到场,皆是一身素縞,跪在一旁低声啜泣。而皇帝竟也已在场!他背对著殿门,身影僵直地站在凤榻之前。 孟南意心中一紧,连忙上前几步,正准备屈膝行礼,说几句“陛下节哀,保重龙体”的话。 然而,就在她即將开口的剎那,那原本僵立不动的皇帝猛地转过身来! 一双赤红如血的眸子死死地盯住了她! 根本不等孟南意做出任何反应,皇帝便暴起,伸手狠狠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孟南意猝不及防,瞬间窒息,眼睛因惊恐而瞪大! 她知道,皇上又发病了! 这位皇上,清醒时或许还能与你言笑晏晏,可一旦发病,便是六亲不认,狂暴嗜血! 这也是为何总有年轻妃嬪被送进宫后不久,便又悄无声息地被抬出去的原因之一。当然,其中相当一部分並非皇帝亲手所杀,但宫里的女人对此都心照不宣,讳莫如深。 孟南意入宫时日虽短,却已不幸撞见过一次皇帝精神失常的模样,足以想见他发病的频率何其之高! 此刻,皇帝五指如钢箍般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然是用了十成的力道,毫无半分怜香惜玉之意! 孟南意只觉得颈骨咯咯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她拼命挣扎,嘴里挤出嘶哑的求饶:“皇上,是臣妾啊……” 她试图唤醒他哪怕一丝一毫的理智。 皇帝充血的双眸似乎凝滯了一瞬,然而下一刻,便又陷入了疯狂! 他非但没有鬆手,反而掐得更紧,声音嘶哑如同地狱恶鬼:“朕知道是你,毒妇!你这个毒杀皇后的贱人!朕要你偿命!” 第81章 孟景明……不,是张卓 孟南意整张脸因窒息而涨得通红髮紫,听到皇帝这句指控,眼睛瞬间瞪得几乎要裂开! 这个疯子!他在胡说什么?! 她毒杀皇后?! 她每天在这深宫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光是活下去就已耗尽心力,哪来的本事和胆量去毒杀六宫之主?!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窜入脑海。 是有人在借刀杀人! 现任皇后虽是继后,並非太子宋承霽的生母,但也是陪伴了皇帝多年、执掌凤印的正宫娘娘!皇帝对她即便情分不深,也总有几分敬重和习惯在! 是谁?!是谁如此胆大包天,不仅毒杀了皇后,还敢將这滔天罪名栽赃到她的头上?! 她人微言轻,圣宠虽浓却无根基,確实是绝佳的替罪羊人选!既除了她这个碍眼的新宠,又能將自己摘得乾乾净净! 一石二鸟!真是好毒辣的计策!好大的胆子! 而她这个被选中的替死鬼,下场可想而知,必然不得好死! “不!不是我……”她拼命从喉咙里挤出辩解,然而皇帝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她眼前瞬间金星乱冒,所有声音都被掐断在喉间! 就在她濒临昏厥的边缘,皇帝掐著她脖子的手却猛地一松,像是突然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孟南意重重摔到地面上,捂著剧痛的脖颈,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气,隨即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求生的本能让她顾不上喉咙火烧火燎的疼痛,立刻嘶声辩解:“皇上明鑑,怎么可能是臣妾!臣妾刚入宫不久,在宫中无依无靠,只想安稳度日,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更何况……臣妾只是一个区区的婕妤,谋害皇后娘娘对臣妾有何好处?这根本不合情理啊!”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超顺畅,??????????????????.??????任你读 全手打无错站 皇帝胸膛剧烈起伏著,眼中的猩红狂暴似乎褪去少许,浮现出一丝短暂的清明和困惑。 一直跪在后面冷眼旁观的哲妃见状,立刻抓住时机开口,声音带著谴责:“好处?孟婕妤,你与皇后娘娘之间的齟齬,满宫上下谁人不知?如今证据確凿,铁证如山,你还敢在此巧言令色,狡辩脱罪?莫非你以为,犯下如此十恶不赦之罪,皇上还会护著你不成?!” 孟南意嗓子疼得每说一个字都感觉生不如死,但她深知此刻若是沉默,便再无生机! 她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射向哲妃,反唇相讥:“臣妾入宫时日尚短,纵与皇后娘娘有些许不快,又能有多深的仇怨?倒是哲妃娘娘您……侍奉陛下与皇后多年,听闻您对后位早已心生嚮往,这份嫉妒之心,怕是远比臣妾那点微不足道的齟齬要深刻得多吧!” 哲妃像是被踩中了痛脚,保养得宜的脸瞬间气得通红,厉声呵斥:“你住口,休要血口喷人!皇后娘娘仁善宽和,一直对本宫多有照拂,本宫与娘娘情同姐妹,宫中谁人不知?岂容你在此挑拨离间,污衊本宫清誉!” 孟南意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心中涌起巨大的悔恨! 她后悔当初为何要为了些许份例用度与皇后发生爭执,给了旁人构陷的把柄! 而哲妃惯会做戏,表面上与皇后亲密无间,若此刻非要在她与哲妃之间决出一个凶手,用脚指头想,所有人都会相信是她在狗急跳墙,胡乱攀咬! 可她根本什么都没做!哪里来的铁证?! 她还想继续爭辩,皇帝却疲惫已极地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够了,不必再爭了。” 他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跌坐在地、狼狈不堪的孟南意,最终沉声道:“证据朕已看过,孟婕妤……赐自尽。” 孟南意的眼睛陡然瞪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证据?什么证据?她不过刚到现场片刻,甚至连皇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一切竟然就已经……盖棺定论了?! 连一丝申辩的机会都不给她么?! 次日清晨,孟奚洲的伤势將將养到可以勉强下地行走,巧的是,被捅了一刀的纪氏,竟也在今日第一次被丫鬟搀扶著下床活动。 两人在迴廊转角处,狭路相逢。 纪氏先是一愣,隨即冷笑,上下打量著孟奚洲:“嘖,真是命硬。挨了那么多刀,竟恢復得如此之快?” 她语气中的遗憾几乎要溢出来,早知道就该嘱咐那些杀手,即便取不了性命,也定要留下她一只手或一条腿作纪念! 孟奚洲却是规规矩矩地朝纪氏行了个礼,语气恭敬,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直戳心窝:“女儿这点伤,怎比得上母亲?您可是结结实实挨了一刀,差点就去见了阎王的人呢。听说您臥床这些天,父亲再也没来看过呢,母亲您说,父亲这回是不是真的寒了心,想与您……就此决裂呢?” 她微微挑眉,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却每一个字都扎到纪氏最痛的地方! 孟奚洲將遇刺之事栽赃给纪家,纪氏確实有口难辩。 难道要孟钦瑞拉下脸去纪家对质?那只会让两家的脸面都丟尽,更会彻底断送孟家从纪家获取好处的可能! 而从血缘上说,她纪氏就是纪家的人,这盆脏水,泼得她百口莫辩! 纪氏果然被噎得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著孟奚洲,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你!你以为你次次都能有这么好的运气,恰好有人来救你吗?哼,要动手,机会多的是!你早晚会曝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 孟奚洲闻言,非但不恼,反而赞同地点点头:“母亲这句话,女儿也同样送给您。不过比起日夜绞尽脑汁想著如何杀我,母亲或许更该先想想办法,怎么让孟南意在宫里活下去吧?深宫似海,步步杀机,那里的日子……可不好过呢。” 她说著,缓缓从纪氏身旁走过,经过时,轻轻地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 今日,正是柳姨娘安排让孟景明光明正大回府的日子。 孟钦瑞下了早朝,因昨夜皇后突然崩逝,宫中气氛压抑,虽觉此事蹊蹺,但皇上將消息压得极死,他也不敢多想,只觉右眼皮跳得厉害,心中莫名不安,却只能安慰自己是昨夜没睡好。 刚回到府门口,他却被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砸晕了! 失踪许久、本以为早已凶多吉少的次子孟景明,竟然找回来了! 那可是他那曾经文武双全、被他寄予厚望的好儿子! 孟钦瑞心头的阴霾瞬间被这惊喜衝散大半,脚步轻快地赶往正厅。 然而,一进门看到同样在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纪氏,他那一半的好心情立刻烟消云散。再想起孟景明当初失踪极有可能就是纪氏所为,剩下的一半喜悦也彻底没了踪影。 纪氏此刻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她死死盯著那个端坐在厅中、低著头的瘦削身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孟奚洲能从小河村那种地方逃回来,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但孟景明……他绝无可能从那个地方、那种状態下逃脱!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当年明明给他下了足够的药物,他早该神智尽毁,变得疯疯癲癲,如同行尸走肉才对!为何现在看起来……竟还能保持清醒?甚至能坐在这里?! 之前与柳姨娘对峙,她尚可抵死不认,可现在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在…。 又恰恰是在她刚经歷了孟奚洲的污衊,孟钦瑞对她信任已然崩塌的此刻……她此次,恐怕是在劫难逃! 纪氏强压下心中的惊惧与怒火,扬起笑容起身相迎,然而孟钦瑞却像是没看见她一般,面无表情地径直从她身边掠过,大步走向孟景明。 “景明!我的儿!”孟钦瑞一把抓住孟景明瘦削的肩膀,看著他皮包骨头的模样,难得生出一丝真切的心疼,“你受苦了!” 孟景明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就像他刚见到柳姨娘时一样。 他嘴唇囁嚅了几下,话语像是在口中反覆咀嚼了无数遍,才终於艰涩地吐了出来:“爹,儿子能回来便已经知足了……” 孟钦瑞伸手抱住他,在他背上用力拍了几下:“好孩子,回来就好!” 他鬆开手,退后一步,脸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终於问出了那个纪氏最恐惧的问题:“景明,你告诉爹,当初……你到底是怎么失踪的?是被谁绑架了?这些年又去了哪里?” 孟景明听到这话,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方才那点迟疑瞬间消失不见,他眼中猛地迸发出强烈到几乎无法压抑的愤恨,猛地抬起手直直地指向坐在一旁悠閒品茶的孟奚洲! “是她!是孟奚洲!是她害得我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有家不能回,受尽苦难啊!”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孟钦瑞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整个人都愣住了。 纪氏更是心下剧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孟奚洲,又看向激动指控的孟景明,一时竟摸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孟奚洲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脸上没有半分惊讶、慌乱或是愤怒。 她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缓缓站起身。 因伤势未愈,她的动作显得有些慢,却自带一种沉静的压迫感。 她一步步,慢慢地踱到激动得浑身发抖的孟景明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著他。 孟景明被她那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目光注视著,莫名感到一阵心虚气短,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试图增强自己的气势。 然而,孟奚洲却並未立刻对他开口。她目光一转,落在了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的柳姨娘身上。 “柳姨娘,”她缓缓开口,“你觉得二兄说的,对么?” 柳姨娘依旧沉默著,手指紧张地绞著帕子。 孟奚洲也不催促,话锋却陡然一转,声音清晰地在寂静的正厅中迴荡:“不过,在论对错之前,似乎应该先辨一辨……真偽吧?” 她目光再次扫过因她的话而脸色微变的孟景明,然后重新看向柳姨娘。 “柳姨娘,你仔细看看,眼前这个一问三不知,畏畏缩缩的傻子……他真的,是你的儿子孟景明吗?” “孟景明”像是被蝎子蜇了一般,猛地跳了起来,声音因暴怒而更加尖利:“孟奚洲,你什么意思?!你害我不成,现在还想污衊我是假的?!” 孟奚洲却完全无视了他的咆哮,目光依旧锁定在浑身开始微微发抖的柳姨娘身上。 “姨娘,你可要想清楚了,为了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占据了二兄躯壳的精怪,而恩將仇报,赔上你自己和真正二兄的未来……到底值不值得?” 柳姨娘猛地抬起头,看向暴跳如雷的“孟景明”,又迅速低下头去,眼底的光芒疯狂闪烁挣扎,显然內心正经歷著极其激烈的天人交战! 就在这时,孟奚洲猛地转向那个还在破口大骂的“孟景明”,眸光锐利如电: “你觉得呢?张卓?或者我该叫你一声……三弟?” “孟景明”所有的骂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他像是被瞬间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脸上那愤怒扭曲的表情凝固了,变成了被戳穿最深层秘密的骇然与恐慌!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孟奚洲,仿佛在看什么怪物! 第82章 新科状元,击鼓鸣冤! 孟奚洲冷眼看著眼前这个人。 他下意识缩著肩膀,一与人对视,那双眼睛便躲躲闪闪,像只受惊的耗子一般。 可偏偏那眼底深处,又是费尽心思也遮掩不住地齷齪心思,一看就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阴险小人。 夺舍之事,虽说是荒诞不经,骇人听闻。 但她孟奚洲都能重活这一辈子,那么一个早已该死之人的残魂,附著在另一个躯壳上,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而此刻缩在孟景明这副皮囊里的,不是別人,正是张卓。 还不是这辈子那个尚未见过孟奚洲的张卓,是上辈子那个,与她有著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的张卓! 不然他绝不可能在刚刚打照面时,看向她的眼神便怨恨到极致,仿佛要淬了毒,要將她生吞活剥! 那眼神,她太熟悉了。 张卓之所以恨她入骨,自然是因为上辈子,他最终死在了她的手上。 想到前世,孟奚洲眼底寒意更甚。 上辈子,她从那个吃人魔窟般的小河村拼死逃出,一身伤痕,几度濒死。 不过,那些人面兽心的村民自然也没落得好下场,虽然不像这辈子被她清算得这般彻底惨烈,但也因她的倾力报復而死了不少。 而张卓,那时恰巧又离家去了书院念书,便侥倖活了下来。 待他回村时,面对的是家破人亡和倖存的村民哭天抢地。 “都是你家娶的好媳妇!把我们小河村害惨了!” “我的儿子,你还我儿子啊!” 张卓被推搡怒骂著,终於从那些村民口中,他听闻了孟奚洲是如何恩將仇报、残忍恶毒地害死了他所有的亲人,又是如何穷凶极恶地向其他村民伸出了魔爪的。 滔天的愤恨在他胸腔里燃烧,可他找不到报仇孟奚洲,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於是,他便发狠读书,幻想著一旦鱼跃龙门,封侯拜相,权柄在握之时,甚至无需他亲自出手,自然会有无数人为了討好他,將孟奚洲的头颅双手奉上。 后来,他果然中举,继而进京赶考。或许真是冤家路窄,他人还未金榜题名,竟先在京城街头遇到了孟奚洲。 说来也是巧,孟奚洲当时正在城门口施粥。 之前孟奚洲歷经千辛万苦逃回京城时,也是遇见了孟南意在城门口施粥。 而彼时,怀揣著一腔仇恨与野心上京的张卓,也在人群熙攘中,一眼看见了那个他日夜诅咒的身影。 孟奚洲! 但他当时並未衝动地上前打草惊蛇,而是隱入人群,默默走远。 他等待著,等待自己一举中第,金榜题名之时,再將她彻底打入地狱! 后来,他果真高中状元! 新科状元郎,披红掛彩,却不去跨马游街,而是直奔京兆府衙,击鼓鸣冤!这实在是京城头一遭的新鲜事,闻讯而来的百姓瞬间將府衙围得水泄不通! 他敲一阵震天响的鸣冤鼓,便声嘶力竭地哭喊一阵,字字泣血,声声控诉! 他说,孟奚洲是他家三兄弟共有的妻,却嫌贫爱富,在產后私自逃走,狼心狗肺!她还狠毒地害死了小河村多条人命,恶贯满盈,合该下十八层地狱! 新科状元加上这惊世骇俗的控诉,瞬间將孟奚洲钉在了耻辱柱上。 她从一个歷劫归来的侯府小姐,瞬间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唾弃鄙夷,连马上要被押去砍头的罪人都能啐她一口! 她费尽心血,机关算尽,好不容易才从泥沼中挣脱,逃回渴望的安寧,却被张卓用这样的方式,一下子重新拖回了更深的深渊里,万劫不復! 她怎么可能不恨?! 她恨不得將张卓碎尸万段! 上辈子直到死,孟奚洲都在后悔,为什么当初离开小河村时,没有斩草除根,连张卓一併解决了,以至於留下这致命的后患,让他最终毁了她的一切! 虽然后来,张卓终究还是死在了她的手上,但於事无补。 她的名声早已被他彻底摧毁,这也给了孟南意最佳的可乘之机,藉此之名將她送进了那暗无天日的暗娼馆,受尽屈辱。 没想到啊没想到,她重活一世,竟又在忠勇侯府,与借尸还魂的张卓相逢了。 这安排,简直是天助她也! 本来她心底一直存有一丝的遗憾,遗憾这辈子张卓居然那么轻易就死在了马车的意外之下,没能让她亲手一点点碾碎他的希望,让他饱尝痛苦后再送他下地狱。 如今,这遗憾竟以这样一种离奇的方式被弥补了。 亲手手刃仇人两次的机会,这世上能有几人可得?她孟奚洲岂能不紧紧地抓住! 此刻,顶著孟景明皮囊的张卓,正死死盯著她,那双眼睛里布满血丝,红的嚇人,仿佛被当眾扒光了所有衣服却发现他是太监般难堪! 可不就是被扒了吗? 他自以为换了一皮,摇身一变成了孟奚洲的庶出二兄,又从身边那个便宜姨娘柳氏口中听来了许多关於孟奚洲和孟景明的往事,自觉抓到了天大的把柄,害起孟奚洲来岂不是易如反掌? 別的不说,单就把孟景明失踪受伤的罪责,直接推到孟奚洲头上,就够她喝一壶的! 他心底甚至还盘算著无数后招,可以顺水推舟,给她按上比上辈子还要不堪的罪名! 比如,孟奚洲刚回府时不是就被传过与孟景明兄妹私奔吗?他就坐实这个谣言!反正……他阴惻惻地想,上辈子他与孟奚洲也確实算得上是夫妻一场! 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却万万没想到,孟奚洲竟一眼就看穿了他! 不,不仅仅是看穿壳子换了人,她甚至知道这壳子里的是,是他!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她难道开了天眼不成?! 张卓感觉天崩地裂,他忍不住想要往后缩,却忘了自己正坐在椅子上,差点狼狈地仰倒下去,幸亏旁边的柳姨娘一直关注著他,及时伸手用力扶住了他的胳膊。 一旁的孟钦瑞听得云里雾里,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只觉得自己这个女儿怎么突然行事说话透著一股邪性,仿佛突然发了癔症,满口胡言乱语。 不同於孟钦瑞自顾自疑惑不解,纪氏却在一旁冷眼瞧著,看出了两分不寻常的门道。 孟奚洲与孟景明兄妹之间,关係虽说从不亲厚,甚至多有齟齬,但以往也绝达不到眼下这般剑拔弩张、仿佛有生死大仇的程度。 看来,她之前给孟景明用的药,应该是起效了,否则他不会这般糊涂失智,一回来不管不顾地直接咬定孟奚洲害他。 然而,最蹊蹺的是孟奚洲突然开始的这番胡言乱语,什么精怪上身,什么不是孟景明,说得却那般言之凿凿,而更诡异的是,孟景明的反应竟像是被她说中了最深最怕的秘密一般,直接嚇傻了,呆若木鸡! 蹊蹺,实在太蹊蹺了…… 不过,纪氏转念一想,这情形对她而言,可算不得什么坏事。 孟景明显然记忆全失,敌我不分,如同疯狗。她何不趁机助他一臂之力?即便不能真的凭藉此事一举將孟奚洲扳倒,能狠狠噁心她一番,给她添堵也是好的。 毕竟,谁不知道柳姨娘可是孟奚洲的人才提拔起来的。 按理说,孟景明回来了,该倒霉的应该是她才对。没想到如今竟是孟奚洲被自己阵营的人反咬一口,这背后捅刀子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吧? 她此刻帮著孟景明说话,说不定这个失了忆的傻子还会对她感恩戴德,將来为她所用,上演一出认贼作母的好戏呢? 光是想想那场景,便觉得精彩绝伦! 孟奚洲的目光依旧牢牢锁著张卓,那眼神平静却带著千钧压力,仿佛在无声地逼迫他承认些什么。 张卓被她的眼神震慑得肝胆俱颤,恍惚间又感受到了上辈子临死前那冰冷的刀锋贴上脖颈的触感,他觉得如果自己不开口说点什么,下一秒可能真的会被她当场碎尸万段。 他强撑著想要支吾几句,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冷汗顺著额角滑落,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这般僵持之下,孟奚洲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变了脸色。 方才摄人的气势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真切的担忧。 她甚至往前凑近了一步,声音里带上了哽咽:“二兄!你果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张卓这个名字,是我们小时候玩过家家,你输了游戏,我非要给你取个名玩笑,还逼著你非要认我做姐姐,这些你竟然半点也想不起来了吗?” 她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纪氏在一旁听得眉毛紧紧蹙起,胸口一阵发闷。 这孟奚洲,圆谎的本事真是愈发厉害了!不管上一刻说了什么离谱的话语,她都能给你绕回来! 可这般似乎是漏洞百出的谎,她偏偏没法出声反驳,因为孟奚洲话里话外都说的是兄妹间儿时的游戏,大人不知情再正常不过,她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 张卓被孟奚洲这一招打得晕乎乎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徒劳地张著嘴:“我……我……” 听到这里,一直糊里糊涂的孟钦瑞总算自以为抓住了重点,他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看向孟景明:“景明,你真的不记得从前那些事情了么?” 孟钦瑞鬆了口气,这样孟奚洲之前那些混帐话便能解释得痛了。 张卓只觉得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里衣。 失忆这件事,一旦被当眾挑明,他就根本没法否认。 因为一个没有记忆的人,无论別人將来如何周祥地向他把孟景明的过去讲述一遍,都极易露出破绽,被人拿捏。 可他此刻骑虎难下,若是否认,孟奚洲方才那杀人的眼神……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最终只能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乾涩沙哑:“是啊,爹,儿子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但是……” 他还不死心,挣扎著想再次把话题引回是孟奚洲害他这一点上,试图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话未出口,孟奚洲那看似担忧的目光再次轻飘飘地扫了过来。 那目光只有关切与担忧,仿佛害怕他因为失忆而说出什么惹恼孟钦瑞的话来,可落在张卓眼中,却比任何明晃晃的威胁更令人胆寒。 她仿佛在说:“不怕死的话,你尽可以试试。” 上辈子被她亲手杀死的恐惧瞬间再次淹没了他! 张卓只觉得脖颈又是一凉,所有未出口的话都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急促的抽气声。 他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整个人彻底萎靡下去,缩起了肩膀,再不敢多看孟奚洲一眼。 孟奚洲见他终於学乖了,懂得闭嘴了,这才缓缓接过话头,语气沉重:“原来如此,爹,想必二兄现下的记忆顛三倒四,才会觉得是我害了他。这是伤势引起的癔症,做不得真的。二兄,你说是不是?” 她最后一句问向张卓,语气温和,却半分容不得质疑。 张卓嚇得浑身僵硬,仿佛被拎住了后脖颈的猫,一顿一顿地点了点头,气若游丝:“……是。” 孟钦瑞见状,心中疑虑虽未全消,但至少表面有了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他立刻顺水推舟,扬声唤道:“来人,快去请回春堂的李大夫过来仔细给二少爷好好诊治一番,这失忆之症和胡言乱语,可不是什么小事!” 下人们应声而去。 就在所有人孟景明回府的风波暂时告一段落之时,打颤的女声猛然响起! “够了!”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竟是柳姨娘。她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著,像是压抑了极大的情绪,此刻终於爆发了出来。 她一把紧紧抱住身边的张卓,瞪著孟奚洲,声音里充满了悲愤:“大小姐,您何必如此苦苦相逼!本来妾身念著您护佑和提携的恩情,想要既往不咎,可您似乎半分愧疚也无!既然这样,那妾身便没什么好瞒的了!” 第83章 张卓,你不好奇他们是怎么死的么? 孟奚洲唇角噙著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缓缓踱步逼近柳姨娘:“哦?柳姨娘这是要主持公道了?那我可得洗耳恭听,姨娘究竟都替我瞒了些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呢?” 眼见孟奚洲步步紧逼,柳姨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指紧紧抓住身旁“孟景明”的胳膊,仿佛要从这失而復得的儿子身上汲取到对抗的勇气和力量。 孟奚洲与她分析了半天孟景明身上的疑点,一切都呼之欲出,想来傻子也应该起疑了,可是柳姨娘现在好似已经选择了继续相信和帮助这个“孟景明”。 柳姨娘精明半生,偏偏在自己亲生儿子身上,却糊涂至此,竟连內里换了个芯子都认不出来? 或许……並非全然认不出。 只是那失而復得太过珍贵,所以她寧愿选择闭上双眼,捂住双耳,也不愿去深究那些令人不安的细节。 她心甘情愿地满足“孟景明”的一切要求,包括来陷害孟奚洲,哪怕她內心深处比谁都清楚这个儿子很不对劲。 孟奚洲都能察觉到的怪异之处,一手將儿子带大的她,又怎会毫无所觉? 但爱令人盲目,更令人胆怯。 她寧愿给自己编织一个梦境,告诉自己儿子只是受了苦,变了些性子,但终究是回来了。 失去儿子的痛楚刻骨铭心,以至於哪怕有再多的疑点,她也会下意识地哄骗自己忽略。 自欺欺人,便可假装一切如旧,重回那母子相依、平安喜乐的生活。 可她似乎忘了,这失而復得的机会,本就是孟奚洲给予的。 如今这般行径,无异於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更是连锅都想一併砸了! 更何况,她就算真的成功把孟奚洲害死了,过上平安喜乐的生活也是奢望,纪氏只会让她和“孟景明”死得更惨,动手还更加乾净! 见柳姨娘嘴唇翕动,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孟奚洲又向前逼近一步,语气带戏謔,催促到:“姨娘怎么不说了,方才不是义正辞严地呵斥我么?千万不要轻易饶过我啊。” 距离很近,孟奚洲连柳姨娘眼底的惊惶都看得清清楚楚,对方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终於尖声开口:“景明他会失踪,根本不是什么意外,也不是与什么二小姐私奔!而是……与大小姐你!是你多次私下勾引景明,言巧语诱骗他与你私奔。他傻傻地信了你的鬼话,一个人痴痴地离府去等你,你却只是在把他当狗耍!根本未曾赴约!这才害得他流落在外,吃尽苦头!” 孟钦瑞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正厅的屋顶轰然倒塌! 他以为“兄妹私奔”这四个字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了,没想到竟以换了个女儿再次上演! 与自己庶出的兄长不清不楚,还將其诱骗出府,致使他失踪数月,受尽磨难…… 再联合府上最近蹊蹺的桩桩件件,与孟奚洲似乎都脱不开干係! 难道她之前那副明事理、识大体的侯府嫡女风范,全都是装出来的不成?! 一旁的纪氏闻言,不由发出一声冷笑。 柳姨娘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贱婢,脑子里空空如也,只会拾人牙慧,竟用起她之前的招数来,还用得如此拙劣无力。 不过,若能起到些微作用,她倒也乐见其成。 孟奚洲的反应却是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眼中的那点期待彻底冷下去。 她转过身,语气轻蔑至极:“陈年老菜,居然敢又炒两下端出来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更是倒胃口得很!” 她侧过头,目光冷冷地扫向柳姨娘:“那你先前为何又要哭天抢地地污衊我母亲,口口声声说是她戕害了二兄?还害得父亲怒极之下打了母亲两耳光,连我也不慎扇了母亲一下,让母亲被禁足许久,受了天大的委屈和苦楚呢!” 孟奚洲即便在与柳姨娘对峙,也不忘顺手狠狠膈应一下旁边的纪氏。 果然,纪氏勉强压下那段屈辱记忆瞬间被勾起,脸上那早已消散的肿痛仿佛又隱隱发作起来,本就因失血而虚弱苍白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几乎透明。 柳姨娘被问得噎了一下,隨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自顾自地抹起眼泪来:“妾身……那自然是屈服於你的淫威之下!因为景明他在你手里啊!” 她猛地抬起手指,颤抖著指向孟奚洲,声音悽厉,“你明明亲口许诺妾身,只要妾身按你说的去做,事成之后就会放过景明!可是你没有,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因你满口谎言,妾身只得自己暗中筹谋,隱忍至今,如今苍天有眼,终於让妾身自己將景明救了回来!” 孟奚洲直接冷声打断了她的话头,恍然大悟般道:“柳姨娘,看来之前我母亲將你囚在院子里时,下的那些药著实是太猛了些,竟把你害得疯傻了!孟景明分明是我的人千辛万苦从城外难民堆里找回来送到你面前的,你不思感恩戴德也就罢了,竟还反口逮著恩人咬?这该叫什么来著?” 孟奚洲佯装思考了剎那,隨即一拍手,声音清亮:“白眼狼!还是养不熟的那种!” 柳姨娘根本不敢接孟奚洲关於下药和救人的话茬,生怕言多必失。 她只能转向面色阴沉如水却一言不发的孟钦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老爷,求您明鑑啊!妾身在此发誓,妾身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先前发生的一切全都是受大小姐威逼利诱,妾身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孟钦瑞目光晦暗不明,在状若疯癲的柳姨娘和冷静得可怕的孟奚洲之间来回扫视,依旧沉默著,似乎在权衡判断。 孟奚洲摊了摊手,语气漫不经心:“柳姨娘,誓发多了,就跟那喊狼来了的孩子一样,就没人信了。不过嘛,你这只白眼狼,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倒也是可以宽宥的。” 柳姨娘被噎得满脸涨红,她不像纪氏那般即便理亏也能强词夺理。她只能再次转向孟钦瑞,哀哀哭泣:“老爷!妾身向来谨小慎微,您是知道的!若不是大小姐以景明的性命相挟,借妾身一百个胆子,妾身也不敢污衊主母啊!” 孟奚洲捏了捏下巴:“要说把孟景明从城外带回来的证人,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不过,恐怕就算我把他们全都叫到父亲面前,你也会一口咬定,他们全都是被我重金收买了,对吧?” “大小姐!”柳姨娘咬紧牙关,知道自己已无退路,把心一横,鼓足了一口气,“你不知廉耻,从小就懂得勾引景明!妾身就因为你是府上的嫡长女,是未来的太子妃,半分不敢声张,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只盼著你早日嫁人,一切便能重回正轨,可万万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狠心恶毒之人!得了趣还不够,竟还要將景明逼出去过那猪狗不如的难民日子!让我们母子生生分离!你现在反骂妾身是白眼狼,难道是因为妾身不小心,把你的良心给吃了吗?!” “好!说得好!”孟奚洲竟然抚掌轻笑,“真是不留余力,杀得我片甲不留,骂得我不敢抬头啊,感人肺腑。” 她话锋猛地一转,目光锐利如刀:“你对我这般残忍,我何必对你如此温柔呢?柳姨娘,美梦该醒了!” 柳姨娘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意味著什么,孟奚洲已倏然转向一旁正看得津津有味,几乎忘了自身处境的张卓。 “张卓。”孟奚洲又叫出这个名字。 “孟景明”浑身猛地一哆嗦,脸色瞬间煞白:“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妹妹以后还是莫要再叫了!” “不喜欢啊?”孟奚洲语带疑惑,“不是说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么,怎么,三弟你这是刚得了一身富贵的皮囊,就迫不及待地想把从前那穷酸破落的根底全都丟乾净,假装自己是天生地养的贵公子了?” 仅仅三言两语,便將张卓气得额角青筋暴起,脑袋嗡嗡作响! 这无疑直接撕开了张卓心中最痛又最不愿被触及的伤疤! 他出生小河村,家徒四壁、食不果腹是他內心深处最深刻的耻辱! 虽然他读书颇有天赋,得了夫子几分青睞,却因常年穿著一双破草鞋,受尽了同窗的奚落和嘲笑! 那些富家子弟常常围住他,抢走他唯一那双破旧的鞋子,扔得老远,像逗弄野狗一样,一次一次逼他去捡回来! 还不能站著去,只能趴著,没有半分昨晚地爬过去! 他每一天都觉得自己受够了这屈辱,可一想到这是母亲跪遍了全村才求来的读书机会,他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忍受著那些少爷们的鬨笑,一次又一次屈辱地爬过去…… 而最让他刻骨铭心的一次,当他好不容易快要碰到鞋子时,那群少爷竟抢先一步捡起来,当著他的面,冷笑著將鞋子狠狠扔进了书院后面那臭气熏天的粪池之中! 他们扔完,笑得前仰后合:“去捡啊!跳进去捞起来啊!就算浑身裹满屎你也得捡!毕竟你家穷成那副鬼样子,估计这粪水对你来说也是肉汤吧?哈哈哈哈哈!” 那一刻,张卓所有的理智都被怒火烧尽,他疯了一样衝上去与他们扭打,却因寡不敌眾,被揍得鼻青脸肿,奄奄一息。 所以,贫穷两个字,是他绝对的逆鳞! 光是听到这两个字就足以让他失控,更何况是从孟奚洲这个他恨之入骨的女人嘴里说出来!这个女人是害死他全家、毁了他一切的仇人! 新仇旧恨瞬间淹没了理智,他再也顾不得偽装什么侯府公子,什么失忆兄长! 他只想掐著孟奚洲的脖子,用最戳她心窝子的话辱骂她,他要她痛哭流涕,跪在他脚边懺悔,像狗一样舔乾净他鞋上的灰尘! “孟奚洲!”他猛地跳起来,面目因怨恨而扭曲狰狞,声音尖厉得破音,“我张家当初就不该买你进门!你个下贱坯子,被人玩烂了的破鞋!你怎么配站在这里?你就该被扔进暗娼馆里,被千人骑万人跨!你就该烂在最骯脏的阴沟里,过著猪狗不如的日子!你……” “放肆!”孟钦瑞终於忍无可忍,厉声呵断! 他听著这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自己“儿子”嘴里说出来的!这哪还有半分侯府公子的修养?分明是地痞无赖! 然而,孟奚洲却是云淡风轻,甚至嘴角还噙著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面对一个前世的手下败將,一个只会无能狂怒的跳樑小丑,她连生气的必要都没有。 她甚至主动又向前凑近了一步,逼近因暴怒而气喘吁吁的张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轻笑,语气如同毒蛇吐信:“张卓,吠得这么响……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你的娘,你的姐姐,你的好兄弟们,还有小河村的乡亲们,最后都是怎么死的吗?” 她顿了顿,欣赏著对方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瞬间僵住的表情,才慢悠悠地补充道,“死得……可都惨不忍睹呢。不过嘛,再惨似乎也比不上你上辈子死时的模样呢。那场景,我可是至今记忆犹新啊。” - 孟南意辗转几处,被塞进了慎刑司里,本来要直接下大狱的,但皇上又不顾哲妃的劝说,硬是要从孟南意的嘴里再撬出点东西来。 比如,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没有良心,要害温柔贤淑的皇后。 但孟南意当时要开口时,又立刻被下人捂住嘴巴拖了下去。 想让她开口,又不想让她真的开口。 孟南意被掐得极其用力,喘不过来气,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她终於明白了,是哲妃想让她死。 慎刑司虽然比起大狱那种阴暗潮湿,老鼠遍地要好一些,却也不是常人能够待的地方。 这里冬日里的被褥薄如蝉翼,就算叠几下盖起来也呼呼灌冷风,孟南意睡的第一晚,便差点冻死了。 没有冻死,还是因为她刚睡下不久,便被喊起来干活,没日没夜,鞭子抽打在身上,孟南意最开始还叫还躲,却发现这样会被打得更重,便僵直著身体,慢慢麻木了。 可她的身子根本撑不起过这样的苦日子,不过两天,她便在干活的时候直接晕死过去。 醒来时,恍若隔世。 孟南意躺在乾草堆了,摸了摸自己的脸,扫视了周围。 她贵为皇后,为何会在慎刑司? 第84章 一脚下去让张卓跟她做姐妹 慎刑司的牢房里,夏日闷热,空气中瀰漫著一股汗餿味,而到了冬日则透著潮气,陈年血污和外头渗进来的雪水混合著,阴冷刺骨。 孟南意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捂住口鼻隔开这令人作呕的气味,却发现自己衣袖上早已沾满了霉污,散发著同样难闻的臭气。 她嫌恶地猛地甩开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明明刚刚才將孟奚洲那个贱人彻底踩入泥沼,亲手將其送进了那家她精挑细选的暗娼馆,正准备起驾回宫,怎么会眨眼之间,就莫名出现在这阴森可怖的慎刑司之中?! 难道是孟奚洲察觉了她的计划,暗中联合了什么人,將她绑到了这里? 不!不可能! 孟南意立刻在心中否决了这个荒谬的念头,眼中凶光毕露! 孟奚洲如今早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她宰割!哪里还有这等通天的本事?! 此刻,那贱人必定正在那骯脏的馆子里哭天抢地,眼泪流干,嗓子喊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不是孟奚洲,又会是谁? 她入主中宫之后,一直谨小慎微,从未明面上树敌,维持著贤德皇后的名声。身边更有楚肖这样的高手时刻护卫,谁能如此恨她,又有这样大的能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將她打晕,扔进这慎刑司? 她眉头紧锁,几乎能夹死苍蝇。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刚想挣扎著起身查看,脑海中却猛地一阵剧痛,一段完全不属於她却又无比真实清晰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强行涌入! 她痛苦地抱住头,嗓子里溢出难以忍受的呜咽声,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不住地颤抖。 良久,那撕裂般的痛楚才缓缓退去。 孟南意慢慢地抬起头,原本充满愤怒与疑惑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近乎荒诞的的惊愕! 她居然……重生了? 上辈子,她苦苦心孤诣,步步为营,终於彻底毁了孟奚洲,登上了皇后宝座,眼看就要享尽世间荣华,再无人能令她烦心……为何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她重活一世?! 她呕心沥血得到的一切,竟在眨眼之间,全部化为泡影! 而这辈子的一切,竟与上一世截然不同! 孟奚洲居然提前那么久就从那个吃人的小河村爬了回来!这也就罢了,她竟还敢將自己送进了老皇帝的后宫! 这算什么,上辈子是那老皇帝的儿媳,这辈子却成了他的妃子? 所有事情都脱离了掌控! 她竟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被污衊毒杀皇后,赐死之前还要被扔进这慎刑司拷问到底为什么这么狠毒! 若是这辈子的孟南意,面对这般绝境,或许真的必死无疑。 但现在的她,可是从尸山血海的宫斗中爬出来的人!后宫这些阴私算计、栽赃陷害的手段,她再熟悉不过!想把一条遨游过沧海的鱼丟进小水沟里淹死?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绝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让孟奚洲如愿! 孟南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了一眼那锈跡斑斑的铁栏,缓缓攥紧了拳头。 不过是重来一次罢了,有何可怕? 她已经彻彻底底地贏过孟奚洲一次,將她踩在了脚下。再来一次,孟奚洲只会输得更快,输得更惨! 只可惜……楚肖不在了。 想起楚肖,孟南意心中难得地涌起一丝气闷和懊悔。 那把最好用的刀,竟被这辈子的自己亲手摺断了!当时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竟如此蠢笨,不仅一次次陷入孟奚洲的圈套,还自断臂膀! 若楚肖还在,即便眼前是这等死局,她也有十足的把握能漂亮地翻盘。但这张最大的底牌已被自己亲手撕毁,如今也只能另谋出路了。 出路在哪里呢?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儘管姿態狼狈,却重新挺直了脊背,朝著牢房外走去。 她要去会一会这慎刑司的掌事。 与他谈一笔交易,想来,他应该不会拒绝。 - 忠勇侯府,正厅。 孟奚洲低声对张卓说完那几句话后,便轻巧地后退几步,脸上的笑意亦是轻描淡写,仿佛刚才只是与“孟景明”探討了一下诗词歌赋。 张卓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浑身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死死地盯著孟奚洲,那眼神怨毒得几乎要在她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她怎么敢……她怎么能…… 她本就是他们张家钱买来的媳妇,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就算到了阴曹地府,她也得老老实实地伺候他们兄弟几个!媳妇就是夫家的狗,是打都打不走的癩皮狗! 可孟奚洲都干了些什么?!她竟然……竟然屠了整个张家满门?! 她这样的毒妇,就该被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你这个毒妇,你这个贱人……”他像是魔怔了一般,喃喃低语,眼神逐渐变得疯狂,“我要杀了你!” 话音未落,他已然动了起来! 先是缓缓抬起手,隨即猛地一蹬地面,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孟奚洲! 孟奚洲却依旧背手站在原地,气定神閒,没有半分要躲闪的意思。 张卓彻底疯了!他双手死死掐住孟奚洲的脖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背上青筋暴起,面目狰狞如同恶鬼! 下人们顿时乱作一团,惊呼尖叫此起彼伏。 孟钦瑞嚇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什么侯爷仪態,亲自衝上前用力去掰张卓的手。 可疯子的力气大得惊人!张卓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箍住,任孟钦瑞和其他下人如何用力,竟都掰不开分毫! 孟奚洲被掐得脸色涨红,呼吸艰难,但她眼神依旧冷静。她迅速判断著位置,趁著混乱,抬脚朝著张卓的胯下便是狠狠一踹! “啊!”张卓要害遭受重击,剧痛瞬间席捲全身,惨叫一声,手上的力道骤然鬆懈。 孟奚洲立刻趁机挣脱开来,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却並未停手,反而趁著张卓痛得弯腰之际,又咬著牙补上了好几脚,每一脚都又狠又准,丝毫没有留情! 张卓接连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再也站不稳,满脸冷汗地蜷缩著蹲了下去,模样比孟奚洲还要狼狈十分。 孟奚洲摸了摸自己被掐出红痕的脖子,只觉得心头恶气还未出尽,眼神冰冷地扫过张卓的下身。 真该一脚下去让他跟她做姐妹! “大小姐,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柳姨娘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声音尖利刺耳,“景明好不容易才回来,你是不把他彻底毁掉就不肯罢休吗?!” “滚开!”孟钦瑞正在气头上,一把將扑过来的柳姨娘推开,怒喝道,“不管奚洲说了什么,那也不是他动手的藉口,他刚刚可是要活活掐死自己妹妹啊!” 他越想越气,直接揪著张卓的衣领,將他像提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张卓此刻还完全沉浸在难以言喻的剧痛之中,毫无反抗之力,在孟钦瑞手里乖觉得很。 孟钦瑞拽著他的领子,气得浑身发抖:“你究竟想干什么?当著老子的面杀人吗?孽障!” 孟奚洲適时地发出几声咳嗽,孟钦瑞一听,更是火冒三丈,手臂一甩,直接將张卓狠狠摔了出去! “砰”地一声,张卓重重摔在地上,痛得连哼唧的力气都快没了。 柳姨娘哭天抢地地扑过去扶起张卓,对著孟钦瑞连连磕头:“老爷息怒啊!定是大小姐又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刺激了景明!景明在外吃了那么多苦,心力交瘁,刚回家没多久,求您饶他这一次吧,求您了!” 孟钦瑞看著张卓那瘦骨嶙峋还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中那点不忍又冒了出来。 他重重冷哼一声:“把他给我关回院子里好好冷静反省!让他自己想清楚,到底是想当个无法无天的逃难疯子,还是做我忠勇侯府知书守礼的二少爷!” 柳姨娘如蒙大赦,连声应著,半扶半拖地將瘫软的张卓带离了正厅。 此事就此虎头蛇尾地收场,柳姨娘一番算计全然落空,碰了一鼻子灰,甚至连回头再看孟奚洲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孟奚洲的伤势好不容易好了些,便应帖出门,去赴因江霽月出征而耽搁了许久的小姐妹聚会。 地点依旧在江府。 她到时,大部分相熟的贵女已然到场,厅內言笑晏晏,气氛热络。 江霽月此番立下军功归来,身份水涨船高,她那继母和两个便宜弟弟在她面前早已怂成了鵪鶉,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舒心畅快。 前几日去探望臥病在床的孟奚洲时,更是直接將皇上赏赐的东西分了一半,塞进了孟奚洲的库房。 孟奚洲的身影刚出现在走廊尽头,江霽月便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来,作势要扶她,身后一群小姐妹也笑嘻嘻地跟了过来。 “我哪有这么脆弱?”孟奚洲笑著摆摆手,推开了她。 江霽月眼珠子灵动的转了转,嘿嘿一笑:“这你可误会了,我这般殷勤,是有事要求你帮忙。” 孟奚洲挑眉,打趣道:“哦?想不到我们威风凛凛的江都尉,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哎,说起这个我就来气!”江霽月立刻垮下一张脸,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原来,江霽月自沙场归来,往日的荒唐名声被彻底翻了篇,瞬间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存在,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江家门槛。 江父精挑细选,相中了一位家世、人品都堪称顶尖,且求亲態度最为鍥而不捨的公子,今日特意將人请到府上,想让两人联络联络感情。 “那老傢伙一点都不老实!”江霽月说得激动,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孟奚洲闻言,瞭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调侃到:“看来是上次砍得还不够到位啊。” 江霽月一听,立刻被逗得噗嗤笑出声来,方才的鬱闷扫清大半。 “那说吧,需要我怎么帮你?”孟奚洲笑著问。 “不难,一点都不难!”江霽月立刻凑近,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压低声音道,“那位號称是京中第一棋,呸,真不害臊!我跟他打了个赌,只要你出面,下棋贏了他,他就愿赌服输,再也不来烦我!怎么样,是不是易如反掌?” 孟奚洲:“……” 她看著江霽月那副奸计得逞的得意模样,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那你確实找错人了,这京中第一棋,应该是倪子明吧?他確有两分实力,我与他对弈过几次,差不多五五分吧。” “啊?”江霽月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不可置信地拉住孟奚洲的胳膊,“他居然真有这么厉害?那我的赌约怎么办?” 孟奚洲察觉到有几分不对劲,赶紧问到:“你不会跟他打赌输了的条件是直接嫁给他吧?” 江霽月的脸尷尬地僵住一瞬。 孟奚洲立刻转身就要走:“今日看来不宜出门,明日再见吧。” 江霽月赶紧一把拽住她:“哪能啊哪能啊,没那么夸张,我不过是答应了他跟他相处试试罢了!” 孟奚洲抱胸转过身来:“真的?” 江霽月重重点头:“真的不能再真了,我再怎么痴傻也不可能把婚姻大事赌在这个棋盘之上吧。” 孟奚洲勉强信了。 今日宴会主题从为江霽月接风洗尘变成对弈退情缘了。 孟奚洲摆弄著棋子,算上上辈子,她已经好久没有下棋了,不知道有没有手生。 想著想著,倪子明便已经来了,他一身青色的儒袍,看起来便温文尔雅,半分脾气也没有。 他先是与江霽月见礼,江霽月叫他赶紧下棋別墨跡,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对著孟奚洲拱了拱手:“孟大小姐,好久不见。” 孟奚洲站起身来回礼,示意著石桌的对面:“倪公子坐吧。” 两人都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开始下棋,因为孟奚洲算得上是倪子明的师姐,所以便让倪子明执了黑子。 两人刚刚落了几子,江霽月便溜到了孟奚洲身后,悄摸凑到她耳边:“你觉得你有几分胜算?” 孟奚洲像挥苍蝇般把她挥开:“再吵我就让子了。” 江霽月嚇得赶紧闭了嘴,起身走来,生怕打扰了孟奚洲发挥。 第85章 孟奚洲重活了一世?! 观棋不语,场上只剩下孟奚洲与倪子义落棋的轻响。 倪子明神色凝重,每一次落子,指尖都悬停良久,方才慎重按下。 反观孟奚洲,则显得轻鬆写意得多。 她落子几乎毫无停顿,倪子明的棋子方才落定,她的指尖便已拈起己方棋子,“嗒”的一声轻响,从容应下,快得仿佛不假思索。 倪子明起初还能勉强维持风度,只当对方还没进入状態。 然而孟奚洲却一直穷追不捨,终於,在孟奚洲又一次落子后,他频频抬眼,终於忍不住开口质疑到:“你……当真是师父收入门下的弟子?” 孟奚洲闻言,颇为惊奇地抬眼,唇角弯起一抹戏謔的弧度:“怎么?师弟是觉得我这棋力,已然青出於蓝,足以当师父的师父了?” 她与倪子明师承同一位京城国手,只不过她学棋隨心所欲,兴致来了便钻研几日,腻了便拋诸脑后。 当年她下定决心认真学了一阵,与已学棋数年的倪子明对弈了几局。 那时的倪子明年少气盛,眼高於顶,对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师姐很是不屑,直到连输几局后才终於收敛傲气,正色以待。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竟给出如此高的评价,倒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结果,倪子明紧锁著眉头,极其认真甚至带点痛心疾首地回道:“你的棋路毫无章法,你真的还会下棋吗?” 好啊!原来是在拐著弯骂她野路子! 孟奚洲眯了眯眼,气极反笑。 倪子明此人,平日性情还算温和,但一涉及围棋,便较真到近乎苛刻。 一旁观战的江霽月气得直跺脚,恨不得上前替孟奚洲骂回去。 而雷蕊却很没眼力见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孟奚洲摩挲著手中质感温润如玉的白子,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爭辩。 她眸光一凝,周身那散漫的气息瞬间收敛,指尖棋子隨之落下! 接下来的十几手,孟奚洲棋风骤变,招招凌厉,步步杀机,几乎不留一丝喘息余地! 倪子明被打得节节败退,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执子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无法落下,脸色渐渐有些发白。 他在孟奚洲那和蔼可亲的注视下,反覆推演,绞尽脑汁,最终才极其艰难地將一子落在了自认为尚存一线生机的位置上。 不料,孟奚洲见到他这一手,唇角反而勾起一抹瞭然的笑意,指尖棋子轻巧落下。 “嗒。”一声轻响,满盘皆定。 战局,已毫无悬念地终结。 倪子明盯著棋枰,沉默良久,厅內的空气仿佛都隨之凝滯。 孟奚洲好整以暇地以手支颐,终於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著毫不掩饰的嘲讽,总算找到了报復的机会:“怎么样啊,此刻观此棋局,有没有一种『如见烟尘万里清』的之感啊?” 倪子明目光依旧胶著在棋盘上,神色悵然若失,喃喃道:“……只觉如望山岳,还差三十年之功。” 孟奚洲闻言,故作沉重地嘆了口气。 倪子明以为她总算要出言安慰鼓励他几句了。 却听得她语气无比真诚地说道:“三十年?师弟,做人……还是谦虚些好。依我看,起码还得再练五十年呢。” 倪子明:“……” 雷蕊已经笑得直不起腰,趴在桌上捶打桌面。 江霽月则兴高采烈地衝过来,一把抱住孟奚洲,然后得意洋洋地衝著对面脸色青白交错的倪子明宣布:“愿赌服输!倪公子,別忘了你的承诺。” 倪子明虽眼中带著遗憾,但仍坦然拱手道:“围棋之道,落子无悔。倪某既已认输,自当遵守约定,今后绝不会再来叨扰江姑娘。” 他转向江霽月,郑重一礼。 隨即,他又看向孟奚洲,神色复杂却恭敬地唤了一声:“师姐,棋艺精湛,子明佩服。今日受益匪浅,再会。” 居然真的叫上师姐了? 孟奚洲微微挑眉,亦起身还了一礼:“师弟承让了,再会。” 目送倪子明有些失魂落魄离开后不久,孟奚洲也起身告辞。 她还需出去与沈姨娘商议生意上的要紧事。 入仕的事情,必须越快布局越好,时间不等人。 - 忠勇侯府,幽兰院。 纪氏这两日总觉得心口像是压著一块巨石,闷得发慌,莫名担忧是宫里的孟南意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 但往深宫里递消息不是易事,她再著急,也无计可施。 而方才正厅里,孟奚洲与孟景明那场对峙更是让她心头那股不安加剧,沉甸甸地坠著。 她总觉得他们的爭执中透著一股蹊蹺,仿佛有什么就藏其中,但又乱作一团,任凭她如何苦思冥想,也无法將其串联起来。 她烦躁地揉著额角,在房中踱步。 忽然,孟奚洲那声“张卓”猛然出现在脑海中。 张…… 孟奚洲在小河村被卖去的那户人家,不就姓张吗?! 怪不得孟景明会说什么“当初就不该买你进门”!她当时只当是疯子的胡言乱语,毕竟吃了那种毁损神智的药,说出什么话来都不奇怪。 原来如此!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根本不是孟景明回来了!而是那张家的什么人,不知用了何种邪法,竟然“借尸还魂”,占了柳姨娘那可怜儿子的身躯! 震惊过后,狂喜瞬间淹没了纪氏! 这简直是……天助她也! 一下子,给她带来威胁的孟景明消失了,还凭空多了一个与孟奚洲有著深仇大恨、且深知她底细的助力!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因太过激动牵扯到腰肋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但她此刻全然顾不得这些,径直朝著柳姨娘所住的西锦院快步走去。 她要去与这个张卓好好谈一谈。 真是个蠢材,有些这样的经歷,又有这样的身份,偏偏半点都没发挥出作用来,反倒被孟奚洲激得口不择言,甚至动了手! 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尤其还是他这样特殊的人。 纪氏都不敢想,他到底知道多少关於孟奚洲在小河村的秘辛,就算那些不能用来打垮她,也足够用来噁心她了! 不过,孟奚洲確实在小河村待的时间太短了,纪氏眯起了眼睛,又一次疑惑起来孟奚洲到底时怎么从那个吃人的地方爬出来的。 她这么多年地仔细考量,知孟奚洲並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她智多近妖又豁的出去,一般的笼子真的关不住她。 所以她精挑细选,最终才定下了这一条路。 按照她的设想,孟奚洲应该在那里至少困上几年,被迫生儿育女,受尽折磨,逐渐消磨了心志,最后变成枯骨一堆。 就算她有那个本事和毅力,熬著日子,最终成功逃了回来,到那时,南意早就成了太子妃,她也能轻鬆把这只虚弱的蚂蚁碾死。 可是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预想,孟奚洲竟然轻而易举便回来了,仿佛半分磋磨也未受,还变得更加凌厉,犹如出鞘的剑刃! 想到这里,肋下伤口的疼痛无比清晰了起来。 孟奚洲居然能毫不犹豫地对著她这个母亲动刀子!將她送出去一趟,在小河村里把良心都丟了,变成了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纪氏想著,便加快了脚步。 纪氏踏入西锦院时,恰好听见屋內传来张卓暴躁的低吼。 “我没疯!我要去杀了她!现在就去!”张卓的声音因愤怒而扭曲,伴隨著桌椅被撞动的声响,显然正试图挣脱柳姨娘往外冲。 “景明,你冷静点!你这样莽撞地衝出去,根本杀不了孟奚洲,只会把自己搭进去,到时候就更奈何不了她了!”柳姨娘的声音带著哭腔,死死拦著他。 “吱呀”一声,纪氏推门而入,她脸上带著一种居高临下的淡然笑意,目光直接掠过惊慌失措的柳姨娘,落在状若疯魔的张卓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屋內的嘈杂:“他说得对。张卓,光凭一股蛮力,你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张卓猛地听到“张卓”这个名字从纪氏口中说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厉声反驳:“我不叫那个名字!” 而柳姨娘见到纪氏,如同护崽的母鸡般瞬间竖起全身羽毛,猛地將张卓拉到自己身后:“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欢迎你!出去!” 柳姨娘就算如今將剑头指向了孟奚洲,但她仍然是极恨纪氏的。 她污衊孟奚洲不过是隨著孟景明的心意,她清楚地知道,孟景明就是因为纪氏的伤戕害才悽惨地在外流浪了这么久,还因此性情大变。 纪氏对她的激烈反应浑不在意,甚至悠閒地踱了一步,轻飘飘地道:“柳妹妹怎么还是这般一惊一乍?我是这侯府的主母,府里还有我不能来的地方么?” 柳姨娘被她逼得拉著张卓连连后退,脊背很快抵到了墙壁,退无可退。 纪氏这才掩唇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柳妹妹何必如此见外?如今,我们可是在同一条船上的人了。放心,我不会对你的宝贝儿子怎么样的。” 她特意加重了“宝贝儿子”几个字,嘲讽意味十足。 看著眼前这个曾经唯唯诺诺,连抬头正视自己都不敢的妾室,之前仗著又有孟奚洲给她撑腰,竟敢和她叫板,甚至一度害得她失了掌家权,纪氏心底的恨意与鄙夷便翻涌不休。这份耻辱,她一辈子都会记得。 可眼下,这蠢妇竟守著一个占据了她儿子皮囊的张卓当心肝宝贝,真是可笑又可悲! 真是一报还一报! 她不再理会色厉內荏的柳姨娘,眼神一厉,看向了她背后的张卓,切入正题:“张卓,你且同我仔细说说,孟奚洲在你们张家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你说与我听,我们联手,人多力量大的道理,你总该懂吧?” 张卓被纪氏那洞悉一切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又听联手二字,心中挣扎一瞬。 对孟奚洲的滔天恨意终究压倒了对纪氏的警惕。 他咬了咬牙,带著极致的怨毒,试探性地吐出一句:“她被买进我家的第三年,终於让她找到了机会设计逃走了!逃走之前她还丧心病狂,杀光了我所有的家人!” 纪氏脸上的从容笑意瞬间凝固! 她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绝伦的事情,惊愕万分地失声追问:“你说什么,第三年?!你確定是整整三年,而不是……三天?” 第86章 纪氏的旧情人快到了 张卓受到质疑,脸色霎时涨得通红:“你什么意思?她被买到我家来,我家自然是守得住的,怎么会让她三天就跑了?她光怀胎就有十月……” 他话音未落,纪氏的眉头已经死死拧在一起,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 她抬起手,截断张卓的话头,声音冷得能结冰:“你確定被卖到你家的是孟奚洲吗?她绝对是刚被卖出去几天就逃回府了,根本不可能怀孕!” “怎么可能!”张卓几乎是吼了出来,额角青筋跳动,“就算我再怎么糊涂也不会记错!她那张脸看过一次便不可能忘,她在我家数著过了第三个春节才逃的!” 他说得斩钉截铁,纪氏愣住了。 有什么东西,似乎呼之欲出。 所有的疑点拼凑出的真相在她的脑袋里瞬间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 怪不得! 怪不得孟奚洲能够如此迅速地逃回孟府,还能立刻以“孟南意”的身份周旋其间,仿佛早就料到她们会在京城窃占她的身份一般! 怪不得她会知道自己与秦郎的隱秘之事!怪不得她总是那般气定神閒、游刃有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如果她是重活了一次的人,那么一切就都说得清了! 这个念头一旦破土,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紧了纪氏的心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冷汗瞬间出了满背! 她非常不想相信。 因为如果孟奚洲真是重活一世之人,那她还知道些什么?在她迅速回到京城之后的这段时日里,她又究竟布局了些什么? 自己一直將她视作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却没想到她却早已歷尽千帆! 上辈子的孟奚洲,可是在小河村里熬了三年,其心智之深沉,恐怕比活了半辈子的自己还要可怕! 事情,陡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棘手起来。 纪氏的脸色沉得嚇人,指尖在袖中微微颤抖。 一旁的张卓也彻底愣住了,脸上的愤怒僵住,被茫然和惊疑取代。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死后未入轮迴,侥倖附身在了这忠勇侯府的二少爷孟景明身上,这已是世间罕有的奇事。 可眼下却发现,一些事情与他的记忆大相逕庭。 这背后意味著什么,他不敢深想。 他猛地转向纪氏,几乎是粗暴地扯住了她的衣袖:“我要回村去看看!现在就要!” 纪氏遍体生寒时被张卓拽了一个踉蹌,强忍著才没有发作:“好,我即刻为你安排马车。” - 孟奚洲刚回府便听说二少爷孟景明突发急症,大夫说是久流浪在外,脾胃受损,气血双亏,以致血不养神、心神不寧,今日才会对大小姐行为无状。 侯爷和夫人忧心不已,已匆忙將他送至京郊的別庄静养去了。 急症?气血不足?去乡下养病? 扯谎到是扯得不错。 恐怕是张卓已然从纪氏那里听闻了什么,急不可耐地想要回到他的故乡去亲眼证实一番吧。 也好,那就好好地去看一看吧。 看看比上辈子死得更乾净的小河村,如果有机会,还能听有幸活下来的村民讲一讲张家的一个一个究竟是怎么死的。 孟奚洲心情颇好地扬起嘴角,抬脚穿过熟悉的连廊,雕投下斑驳的光影,在她身上明明灭灭。 就在拐角处,迎面撞见了纪氏。 纪氏正站在一棵枯树前,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脚步声,她驀然抬头。 四目相对。 没有惯常的刻薄讥讽,纪氏只是定定地看著她,那目光极其复杂,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这个人一般,带著骇然的恍然大悟。 孟奚洲坦然迎上她的视线,甚至微微頷首。 纪氏的目光一沉,她猛地转过身,快步离开了。 孟奚洲站在原地,看著纪氏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那抹冰凉的笑意逐渐加深。 她知道了。 纪氏大抵已经从张卓那里,推测出她重活一世的秘密了。 以纪氏的心智和縝密,猜不出来才是奇怪。 不过,孟奚洲心中並无半分惧意,该害怕的,从来都该是纪氏才对。 恐惧,永远来源於未知。 而如今,对於纪氏而言,她孟奚洲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悬崖,足以让她夜不能寐,时时刻刻都提著一颗心,不知何时会利刃悬颈。 恐怕时至今日,这位惯於玩弄人心、掌控全局的人,才真正地將她视作了必须正视的对手。 只可惜,已然太晚了,她已然得到了纪氏那位情郎的消息。 孟奚洲微微抬眸,望向庭院上方四方的天空。 算算时日,那位不日就要抵达长安了。 母亲啊母亲,这局棋下了实在有些久了,是时候决出胜负了。 第87章 皇上要封后了,封的是……孟南意! 张卓坐在顛簸的马车里,越是接近小河村,心就揪得越紧。 恐惧如影隨形,仿佛他不是回乡,而是跪在衙门里听候发落。 车辙碾过坎坷的土路,发出的每一声吱呀响动,都叫他更加的心烦意乱。 直到马车停下,他迈步踏入村口的剎那,那颗高悬已久的心,直直坠下,摔得粉碎,彻底死了。 映入眼帘的,哪里还是他记忆中那个山清水秀、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 荒芜破落,空气中还瀰漫著一股难以名状的腐臭,令人几欲作呕。 房屋倾颓,门窗歪斜,黑洞洞地敞开著,像是一具具被掏空了內臟的尸骸。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村落,不如说是一处的乱葬岗。 上辈子孟奚洲逃走后,小河村也因为她的报復而死了许多人,冲天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但也绝没有变成眼前这副模样。 他心存侥倖,用尽力气大声呼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死寂的村落里显得异常突兀可笑。回应他的,只有呜呜咽咽的北风。 他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村里,当真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这辈子的孟奚洲……她到底干了些什么?! 怎么会狠绝到如此灭村绝户的地步?! 在她眼里,是不是只有她自己的命是命,別人的命便如草芥螻蚁,可以顺手便夺了去吗?! 上辈子,当他回到村里得知全家乃至许多村民都被孟奚洲设计害死时,充斥胸腔的是滔天的愤怒与仇恨。那怒火支撑著他,让他发奋图强,心心念念想著有朝一日必能手刃仇敌,报仇雪恨。 可此刻,独自站在这片荒凉死寂的故土上,风声如泣,满目疮痍,他感受到的却只有悲哀。 他明明本该有无限光明的大好前程,有关心他的老母亲,有可以互相扶持的兄长,他的一生都该是安稳而幸福的。 而孟奚洲,不过是他家买回来的一个媳妇。 女人家,老老实实地生几个大胖小子,为张家开枝散叶,再尽心尽力地伺候好一家老小,手脚勤快些多干点活,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等他日后考取了功名,难道还会亏待她不成?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为什么非要一次又一次地逃跑,甚至无中生恨,狠毒到要杀尽他所有的家人,毁掉他的一切! 他所珍视的的一切,全都毁在了这个狠毒的女人手里! 就在这时,一个背著行囊的脚夫匆匆路过,见到站在村口的张卓,赶忙停下脚步,好心劝阻道:“哎哟,这位贵人,您到这鬼地方来干什么?快別往前走了!这村子邪门得很吶!” 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什么:“听说啊,是买了个外乡来的媳妇,结果那家人不把人家当人看,往死里折磨,硬生生给折磨死了!然后报应就来了,没几天,整个村子的人不知怎么的,死得乾乾净净!一个都没剩下!贵人您金尊玉贵的,可千万別再往里走了,仔细沾染上什么不乾净的东西,那晦气可就大了去了!” 这脚夫本是出於好意,然而这番话听在张卓耳中,却无异於火上浇油! 他猛地转头,双目赤红,暴跳如雷地一把將那脚夫推开:“你胡说八道什么!分明是那个买来的女人不守妇道、恩將仇报!是她屠尽了满村的人!她背著这样的血债,合该日夜恐惧、永世不得超生才对!什么折磨死了?夫家买她回来,她自然什么都得受著!那是她的本分!” 脚夫被他狰狞的模样和这番顛倒是非的话嚇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后退几步,嘴里嘟囔著:“真是疯了……比这鬼村子还晦气!”说罢,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生怕慢了一步就被这疯子缠上。 关於小河村的惨剧,早已在附近传得神乎其神。 据说最初是另一个脚夫,媳妇病了,听闻这小河村有个被买来的女子懂些医术,便想来请人。 谁知进村后,发现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丝人声也无。他心下奇怪,大著胆子推开一扇虚掩的门,顿时嚇得魂飞魄散——屋里两具尸首早已僵硬多时!他连滚带爬地逃出去,接连推了几家,皆是如此!整个村子竟无一个活口! 那脚夫回去后嚇得高烧三天三夜,差点就没醒过来。 自此,小河村闹鬼遭报应的说法就传开了。 附近的村里,那些同样买了媳妇的人家,更是嚇得寢食难安,有几个平日对买来的媳妇非打即骂、看得极严的,更是直接嚇破了胆,不仅不敢再隨意打骂,连看守都鬆懈了不少。一时间,附近村子里隔三差五就听说有人家跑掉了媳妇。 跑远的脚夫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死地和新来的疯子,摇了摇头,喃喃自语:“所以说啊,这亏心事,真是做不得……” 张卓眼睁睁看著那脚夫摇头离去,仿佛是在嘲讽他的无能和无知,积压的怒火瞬间衝垮了理智。他竟隨手捡起地上一根木棒衝上前去,想要砸烂那人的脑袋! 那脚夫常年在各处行走,最是机灵不过,听到身后有人追了上来,当即卯足了吃奶的劲儿,沿著田埂发足狂奔,不一会儿便跑得没影了。 张卓拼尽全力也追不上,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猛地將木棒狠狠砸在地上。 他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气,最后环视了一圈这片承载著他所有美好记忆的故乡,眼中只剩下刻骨的怨毒。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马车。 老天既然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让他附身在这侯府公子身上,他必然不会放过孟奚洲!那么多的酷刑,他要让她一一尝遍,要让她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 京城。 孟奚洲凭藉层出不穷的新奇点子和沈姨娘精妙的经营手段,加之有徐继昌的爹徐振庭的大力支持,生意很快便做得风生水起。 不过短短时日,她在京城中的名声便悄然转变。往日人们提及忠勇侯府大小姐,赞的是其咏絮之才,如今更多嘆的是其经商之能。 她原本的计划,是待名声更大、根基更稳之后,再请宋承霽伺机进言,助她正式入仕户部。然而她心头总隱隱縈绕著一丝不安,仿佛冥冥中有种预感,似乎將有大事发生。 不能再等了! 於是,她心下一横,果断斥重金,先行买了一个礼部的小小官缺。 因她经商並非纯粹为牟利,所得大多用於安置流离失所的难民,博得了义商的美名。生意虽做得不算太大,却深得民心。加之她此次所买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芝麻小官,比起之前“孟南意”空降户部任职引起的波澜,这次几乎未在朝堂掀起任何水,那些老成精的朝堂大员们,甚至还没抽出空来斜著眼瞧她一眼。 这一步,总算顺利迈出。 接下来,便是要在新的位置上小心翼翼地铺路,等待时机。 这日,她正跟著礼部一位名叫孙有德的主事熟悉事务。 此人年约四十,看人时习惯性地眯缝著眼,一副眼高於顶的模样。上头安排他带一带孟奚洲这位新来的同僚,他却打心眼里瞧不上这靠银子买官,还是女子的孟奚洲。 在他,乃至许多守旧官员看来,忠勇侯府这两位小姐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荒唐!先前那位二小姐孟南意,吵著闹著要入仕户部,结果官帽还没戴热,转眼就入了宫,打的什么心思,怕是傻子都看得出来! 而这位大小姐更是离谱! 一个闺阁女子,合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心待嫁才是正理。她倒好,整日在外拋头露面,沾染了一身铜臭市侩之气,哪还有半点高门贵女的风范?这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敢卖官鬻爵,混跡到官署里来!既然忠勇侯府管教无方,那他孙有德不介意代劳,好好管教管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他大剌剌地坐在自己的榆木椅上,半眯著眼睛,优哉游哉地靠在椅背上,对垂手站在一旁等候许久的孟奚洲视若无睹。 孟奚洲素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若有人刻意刁难,她便会先行刁难对方。 她压下心头冷意,最后一次开口:“孙主事,不知下官接下来该做些什么?还请您示下。” 那孙有德仿佛才听到她说话一般,慢悠悠地掀了掀眼皮,非但没回答,反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竟直接闭上了眼睛,发出轻微的鼾声,儼然一副要就此睡过去的架势。 官署內其他几位官员虽各忙各的,但眼角余光皆关注著这边。见状,有人摇头,有人面露讥誚,却无人出声。 孟奚洲眼神倏地一冷。 她不再废话,目光扫过孙有德桌案上那方盛满了浓墨的砚台,毫不犹豫地伸手端了起来。 下一瞬,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手腕一倾。 “哗啦!” 一整砚乌黑浓稠的墨汁泼在了孙有德那张故作姿態的脸上! “啊呀!”孙有德猝不及防,被冰凉的墨汁激得猛地睁眼,跳了起来!脸上全是墨汁,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瞬间染黑了他官袍的前襟。 他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结果手上也全是墨,整张脸更是得没法看。 “你!你大胆!”他气得浑身发抖,尖声叫嚷著就要发作。 孟奚洲却抢先一步,声音清脆响亮,足以让整个官署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孙主事,您偷奸耍滑、消极怠工也就罢了!怎的如此不长眼,竟將脸枕在砚台上假寐呢?真是可惜了这上好的松烟墨,白白糟蹋了!”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一位素来看不惯孙有德欺软怕硬、溜须拍马做派的官员,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他一笑,官署內顿时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闷笑。 眾人看著孙有德那张被墨汁染得黑成锅底的脸,皆是忍俊不禁。 孙有德指著孟奚洲,手指颤抖,“你”了半天,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完整,险些背过气去。 方才发笑的那位官员此时站起身,对著孟奚洲温和道:“孟大人,是吧?孙主事看来需要些时间清理整顿。你若有何不明之处,不妨先来问我。” 孟奚洲从善如流,微微一礼:“多谢大人。” 经此一事,孙有德虽恨得牙痒痒,却再不敢明著刁难——这孟奚洲根本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 然而,就在孟奚洲以为能跟著那位好心的官员学习几日时,一道急令突然下达了下来,足以让整个礼部都忙上足足半个月。 皇上,居然要封后了! 消息传来时,孟奚洲正在整理文书,手中的动作一顿。 先皇后尸骨未寒,国丧期都未过,举国上下仍沉浸在哀思之中。圣上竟如此迫不及待,行事荒唐至斯,简直骇人听闻! 但孟奚洲並不是很吃惊,毕竟当今圣上更荒唐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谓是罄竹难书,史官怕是都已经写累了。 她不以为意,只当接下来的日子有得忙,得赶紧將手头的事情做完才好。 然而,这道急令要封的后,不是盛宠不衰的淑妃,亦不是七窍玲瓏心的哲妃,而是……孟南意! 孟奚洲的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桌案上的宣纸猛地被她攥住,再鬆开时,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第88章 母亲遇到第二春了? 孟南意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疑问如同藤蔓般缠绕在孟奚洲的心头,越收越紧。 后宫那是何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以孟南意那点近乎愚蠢的天真心性和浅薄手段,孟奚洲原以为最多不过数月,便能听到她的死讯。 可如今非但没死,反而一步登天了? 蹊蹺,这事实在是蹊蹺得令人匪夷所思。 难不成她竟得了什么天大的机缘?又或者……孟奚洲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誚,又网络了一些甘愿为她赴汤蹈火的裙下之臣? 思绪及此,孟奚洲几乎要嗤笑出声。 或许,纪氏和孟南意一直心心念念、甚至不惜逆天改命所求的所谓凤命,本就应在孟南意自己身上? 毕竟,这两辈子孟南意都登上了后位不是么? 即便换了一个皇帝,即便那么多八面玲瓏、家世显赫的世家贵女折戟沉沙,偏偏是她孟南意脱颖而出,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然而,无论孟南意是凭藉何种手段、何种机缘攀上这巔峰,孟奚洲都绝不会让她就此安安稳稳地坐上那个位置的。 当今天子素来不知君无戏言为何物,最擅长的便是朝令夕改,今日能將她捧上云端,明日便能將她踩入泥泞。 该如何做,她心中已然走了成算。 孟奚洲面色无波,仿佛方才的震惊从未出现过,只平静地將手中揉得皱巴的宣纸投入一旁的废纸篓中。 在礼部处理完公务,孟奚洲乘马车回到忠勇侯府。 刚下车辕,便恰巧碰见了另一辆同时抵达的马车,正是从乡下“养病”归来的张卓。 两相对视,空气仿佛凝滯了一瞬。 孟奚洲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主动迎上前几步,语气关切,落在张卓耳里却是嘲讽:“看来乡下的风水果然养人,兄长的急症不过区区数日,便这般生龙活虎了?” 张卓在马车里根本无法合眼,一闭上眼便是小河村荒芜的死寂和老母亲在记忆中哭泣的模样,煎熬之下,他的双目布满血丝,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 此刻仇人不仅好端端站在眼前,还如此阴阳怪气,新仇旧恨瞬间如岩浆般喷涌! 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心狠手辣、灭他满门的恶徒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巧笑倩兮!而他那些朴实善良的家人却要惨遭毒手,连尸骨都无人收殮! 暴怒瞬间衝垮了理智,他几乎是本能地挥起拳头冲向孟奚洲面门! 一直提心弔胆守在门口等候的柳姨娘见状,嚇得魂飞魄散,急忙扑上来死死抱住他的胳膊:“景明,不可!快住手!” 任凭张卓面目狰狞,一副恨不得將孟奚洲生吞活剥的模样,孟奚洲脸上的笑容却连半分都未曾改变,甚至笑意更深了些许:“看来那地方的风水也不怎么样嘛,兄长的病似乎非但没好,还变本加厉,癔症得更严重了不少呢。” 说完,她不再施捨给他们一个眼神,转身径直朝府內走去。 被她这般无视和羞辱,张卓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將拦阻他的柳姨娘狠狠推开,口中厉声斥骂:“滚开!你这个怂包蛋!耗子胆!没本事的软骨头,活该你护不住自己想护著的人,活该你儿子被人害死!” 字字句句,对於柳姨娘来说皆是诛心之语! 她踉蹌一步,难以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人,眼神近乎碎裂:“景明……你怎么能这么对姨娘说话?” 她声音颤抖,已然带上了哭腔。 她本就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出来的小姐,只因家中贫寒,自己又有两分顏色,被父亲卖进侯府为妾。 这些年在深宅后院,她如履薄冰,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受了多少委屈,才艰难地將儿子平安拉扯大。 她日日胆战心惊,生怕行差踏错,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能躲过纪氏的毒手,让儿子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已经用尽了全力,难道这一切,还是她的错吗?! 张卓看著她这副样子,非但没有丝毫动容,反而咧嘴露出一抹充满恶意的笑,凑近她,压低声音道:“哭有什么用?那你倒是拿出点真本事来啊!若换做是我的儿子想报仇,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不要,豁出一切也要帮他达成所愿!可你呢?除了摆出这副要死不活的可怜相给人看,你还会什么?遇到事情就知道缩脖子掉眼泪,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 柳姨娘被他这番话刺得浑身一颤,猛地后退两步,眼里充满了惊骇与陌生。 她看著这张熟悉又陌生的清秀面庞,那上面再也找不到丝毫往日的温和,只剩下扭曲的恨意和令人心寒的戾气,那笑意半丝暖意也无,只让人觉得骇人。 这一刻,她对纪氏的恨意达到了顶峰!都是那个毒妇!把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看著儿子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一颗心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也许……也许只有帮他达成心愿,他才会重新变回原来的样子,才会重新与她亲近? 她颤抖著手,擦去眼角的泪痕,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好,姨娘帮你。” 张卓这才满意地冷哼一声,拂袖迈步进府,只留下一句:“那我便静候姨娘的好消息了。” - 幽兰院內,纪氏心情极佳,正悠閒地等待著今日归府的张卓。 她甚至颇有閒情逸致地欣赏著自己新染的丹蔻,也不太在意张卓此番回府能否派上用场了。 毕竟,她的女儿南意已经悄悄递信出来,说陛下不日將正式册封她为皇后! 初闻消息时,纪氏还以为是女儿在深宫苦熬,被折磨得失心疯了,直到孟钦瑞下朝回府,亲口证实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纪氏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隨即而来的便是几乎要將她淹没的狂喜! 她就知道!她女儿的命数一定是极好的!就算没有孟奚洲那偷来的凤命又如何?她的南意照样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孟钦瑞也是兴奋极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几乎已经被他当作弃子的二女儿,竟如此爭气,不声不响就搏来了一个皇后之位! 如今朝堂上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群臣纷纷反对,说什么先皇后刚崩逝,国丧期间不宜立新后,只有他这位准国丈默不作声。那些老傢伙便逮著他这点错处不放手,说他未能尽到諫君之责。 哼,装模作样! 孟钦瑞心下冷笑,不过是因为这后位没落到他们自家女儿头上!若这泼天富贵砸在他们头上,指不定怎么拍手欢呼、歌功颂德呢!哪里还会记得劝君三思?怕是只会担心陛下思虑过多,改了主意! 不过他才懒得跟那些人一般见识,看陛下的態度,南意这皇后之位怕是板上钉钉了! 孟钦瑞想起来就忍不住想开怀大笑,前段时日他还觉得忠勇侯府霉运连连,如今看来,非也非也!府里这是飞出了两只真凤凰啊!一个未来的太子妃,一个未来的皇后!满京城还有哪家的女儿能比得过他孟钦瑞的? 孟钦瑞同纪氏分享完这份喜悦,便志得意满地哼著小曲走了,与刚踏进幽兰院的孟奚洲恰巧错过。 纪氏脸上还洋溢著掩不住的笑意,看到孟奚洲这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面色立刻沉下了几分,语气也带上了惯常的尖刻:“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可是閒得发慌了?” 见她仍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平静笑顏,纪氏就觉得牙根痒痒。 孟奚洲从容地福了福身,不等主人招呼,便自顾自地在旁边的梨木椅上坐下,目光在纪氏脸上流转一圈,笑道:“瞧著母亲今日满面春风,笑意藏都藏不住,可是有什么天大的好事发生了?” 她佯装仔细端详了纪氏片刻,忽然做恍然大悟状,语气带著几分戏謔:“母亲这般容光焕发,眼角含春……该不会是遇到什么第二春了吧?” 没错,纪氏的那位旧情郎秦郎,已然到达了京城,被她的人特意透露了行踪,她料定纪氏已然知晓。 孟奚洲好整以暇地观察著纪氏神色的细微变化。 果然,纪氏闻言,眯起了眼睛,心中警铃大作! 孟奚洲这是什么意思?! 她今日如此喜形於色,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南意即將封后,另一方面,正是因为她安插的人手探听到了秦郎的消息! 他居然真的还活著,並且人就在京城! 光是想到这一点,她就激动得几乎战慄,头皮阵阵发麻。 但她可以百分百確定,自己处理与秦郎相关的一切事宜都极其隱秘,绝不可能让心腹之外的人知晓!孟奚洲却像是窥破了什么天机,话语间充满了暗示与挑衅! 纪氏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厉声呵斥:“污言秽语,不知廉耻!你放肆!” “母亲何必如此激动?”孟奚洲手指轻轻点著桌面,“女儿不过是见母亲高兴,说句玩笑话罢了。母亲与父亲恩爱和睦,又未曾和离,这一春都尚未过去,何来第二春呢?” 她语气轻柔,却字字清晰,目光紧紧锁住纪氏微微变色的脸,缓声问道:“母亲,您说,是与不是?” 纪氏这种老狐狸,这样的诈法对她来说不过毛毛雨,她几番扫过孟奚洲的神情,笑了一声:“那是自然,我与你父亲的感情你还不清楚么?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就算你出嫁后再嫁,我与你父亲也不会和离的。” 纪氏说起违心话来根本就不眨眼,不过上辈子的纪氏確实没有与孟钦瑞和离,而是將他这个第一春直接弄成了半死不活的样子,找了个別苑说是好生將养著,给第二春腾出了无可挑剔的窝。 孟奚洲点点头:“是啊,父亲对母亲体贴非常,又痴情专一,不常去其他姨娘那里,与母亲的感情自然是极好的。” 全是反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纪氏虽然对孟钦瑞没什么真感情,但人要脸树要皮,这样被孟奚洲揭短,她的脸色立刻就臭了起来! 第89章 孟奚洲你就算再来十辈子,也是输的命! 纪氏自詡名门出生,才貌双全,在她看来,即便是嫁一个王爷也绰绰有余。 奈何家族拖了她的后腿,累她不得不屈尊下嫁,嫁给孟钦瑞这等庸碌之辈。 他无才无德,偏又刚愎自用,目中无人。 自她嫁入侯府,孟钦瑞满心满眼防贼似的防著她,唯恐纪家覬覦侯府那点微薄家底。 每每思及此,纪氏便觉可笑,侯府这三瓜两枣,怕是丟在纪家门前,下人都要赶忙扫走,生怕堆在门口污了风水,坏了气运! 她本是纪家长女,理应与家族荣辱与共,偏偏祖命难违,世家重诺,最终竟让她嫁入孟家,成了一颗近乎被废弃的棋子! 最初与她有婚约的,本是尚有几分灵气的孟钦城,谁料那人赌博成性,自毁前程,阴差阳错之下,倒让孟钦瑞这个只会循规蹈矩,实则蠢钝如猪的货色承了爵! 若他只是愚笨倒也罢了,偏生还自作聪明,尤其看不起女子,视女子为消遣的玩物。 嫁入孟家后,纪氏不得不殫精竭虑经营內宅,慢慢才让孟钦瑞勉强相信,纪家非但不会图谋侯府什么,反而时常会帮衬一二,这才渐渐撤了心防。 可安稳日子没过多久,孟钦瑞又盯上了她处理事务时雷厉风行的手段,对比之下更显他优柔寡断,庸碌无能,於是又开始心生不满,终日正事不干,专以挑剔她的错处为乐。 纪氏就从未见过如此难缠之人!本事不大,脾气却不小! 他为官没什么天赋,学著其他世家子弟吟风弄月、附庸风雅也玩不明白,纪氏本以为他总该后院清净些,人总不能一头都不占吧? 101看书 101 看书网体验棒,??????????????????.??????超讚 全手打无错站 万万没想到,孟钦瑞一有机会便往府里抬人,纳了一房又一房小妾。纪氏最初还与他爭执,久而久之身心俱疲,后院塞满了各色女人,终日鸡飞狗跳,无一寧日,等她诞下长子之后终於才有所收敛。 越是细想嫁给孟钦瑞这些年受的委屈,听到孟奚洲这意有所指的话,纪氏心头的火气就越是压不住。 她凭什么要委身於这样一个烂命一条,还总把鱼目当珍珠的蠢货?! 见纪氏手指收紧,几乎要將茶杯捏碎,孟奚洲自然乐得变本加厉,语气愈发阴阳怪气:“是啊,父亲与母亲情比金坚,夫唱妇隨,日子和和美美,真是羡煞旁人。那女儿便衷心祝愿母亲,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著,她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故意朝纪氏手中的杯子碰去。 因纪氏的手仍紧握著杯子,孟奚洲便乾脆直接用杯底撞了撞她的手指,挑衅意味十足。 纪氏看著孟奚洲这近乎明晃晃的举动,先是怒极,隨即却又倏地笑了。 她何必与孟奚洲在此刻置气? 她的女儿马上就要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而她心心念念了半生的秦郎竟也失而復得,此刻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她更幸福? 想起秦郎,纪氏心头便涌起一阵酸涩又甜蜜的悸动。 那是她少女时期唯一真心爱慕过的人,才华横溢,风姿卓绝,与她曾有过多美好的时光。 即便分离这么多年,他依旧是她心底最柔软的一处。 如今得知他安然无恙,並且即將重逢,那份压抑多年的思念与喜悦几乎要破胸而出,让她忍不住想要落泪。 而孟奚洲呢?她马上就要倒大霉了!倒血霉了! 一旦南意入主坤寧宫,执掌凤印,捏死孟奚洲还不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到那时,任她孟奚洲是重活一世还是十世,都绝无可能再有半分活路! 这一次,绝不会再有任何意外。 真是可怜啊,孟奚洲。 就算你窥得先机,重活一世又如何?费尽心机,挣扎求生,最终还不是要一败涂地,跪伏在我女儿的脚下! 你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徒添笑料罢了!你註定是我的手下败將,永世不得翻身! 纪氏仔细打量著孟奚洲与孟南意极为相似的眉眼,缓缓敛下尚带著讥誚笑意的眼睫,幽幽地道:“你定然是我上辈子的仇人,不然为何偏偏要借我的肚子爬出来,处处与我作对,生生要来討债呢?” “上辈子?”孟奚洲嗤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母亲不是已然知晓一些所谓的上辈子了么?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您既做了那般选择,便该痛痛快快地认栽。毕竟……”她拖长了语调,一字一句道,“我可是您精心养出来的仇人呢。” “认栽?”纪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重复著这两个字,直接笑出了眼泪,仿佛孟奚洲说了什么荒谬绝伦的话,“孟奚洲啊孟奚洲,我倒是盼著你下辈子从小河村逃走之后,也千万別远走高飞啊!不然,我和南意的日子,岂不是要少了太多兴味?你就算再来十辈子、一百辈子,也註定会死在我和南意的手里!” 她猛地转过头,目光死死钉在孟奚洲脸上:“你,才是应该认栽的那个!” 屋內的气氛瞬间紧绷到极致,两人四目相对,视线交错间仿佛有火星迸溅,杀机四溢。 “哦?是么?”孟奚洲好整以暇地以手支颐,指尖轻轻点了点脸颊,“那母亲可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您篤定的胜局,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別人精心为您铺设的死路?” 纪氏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对劲,心臟猛地一缩:“你什么意思?!” 孟奚洲却不答,反而微微提高了声音,朝门外道:“进来吧。” 话音落下,帘子应声而被掀开。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似乎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那身影,对於纪氏而言,熟悉到刻骨铭心,常常出现在她午夜梦回之时。 可梦中的那片身影总是模糊不清,她激动地想要靠近,想要拥抱,他却总如雾般消散,留她独自在悲戚与茫然中惊醒。 纪氏的心瞬间咚咚咚地狂跳起来,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目光像是被钉住了一般,一刻也无法从那个身影上移开。 终於,那人完全走入內室,纪氏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人头髮斑白,皮肤黝黑粗糙,皱纹遍布,看上去竟似一个被生活重担压垮的普通老农,可即便如此,纪氏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是她的秦郎! 纪氏瞬间热泪盈眶,激动得难以自持,快步向他走去。 她的秦郎,当年少年及第,惊才绝艷,是何等风流人物!这些年他究竟经歷了什么,竟被磋磨成了这般模样?! 没关係,没关係!人还在就好!只要他回到她身边,她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將他照顾回从前那般翩翩风采! “秦郎……”她哽咽著,颤抖地唤出这个在心底縈绕了千百回的称呼,伸手便想去抓他的衣袖。 然而,秦郎看见她眼底却没有半分久別重逢的激动与温情,只有一片漠然,甚至带著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 他猛地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触碰,声音冷硬如铁:“纪生碧,时隔多年,终於又见面了。看你这副养尊处优的模样,这些年想必是过得极好吧?” 纪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激动和喜悦瞬间冻结,愣愣地开口:“秦郎,没有你的日子,我每一刻都是煎熬……” “煎熬?”秦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扯出一抹极冷的弧度,眼神愈发不耐,“你已是有夫之妇,儿女成群,还请自重,莫要说这些令人作呕的话!” “秦郎……”纪氏完全无法接受他这般態度,眼泪汹涌而出,又往前逼近两步,“你难道不知我是被迫嫁与他的么?我心中从来只有你一人啊!对了,南意,南意她是我和你的女儿啊!我们的女儿!” 她以为提及女儿总能唤起他一丝旧情,谁知秦郎听后,竟是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那笑声充满了嘲讽:“女儿?纪生碧,你怕是得了失心疯吧?我自幼便被名医断言此生根本不可能有后,我哪来的女儿?你这谎话编得未免也太可笑了!” “不可能!”纪氏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要刺破窗纸。 她死死盯著秦郎,却发现他眉头紧紧蹙起,那表情里只有对她胡言乱语的深深厌恶和彻底的不耐烦,没有半分作假痕跡。 仿佛一瞬间被抽乾了所有力气,纪氏失魂落魄地软了脚,踉蹌著后退,喃喃自语:“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怎么会……” “不,我不信!”她突然像是疯了一般,猛地扑上前死死拽住秦郎的袖子,泪如雨下,仪態尽失,半分也不復平日那个运筹帷幄的人,“是她!是孟奚洲威胁你的对不对?是她逼你这么说的对不对?” “威胁?”秦郎眼中最后一丝耐心耗尽,只剩下彻骨的恨意,他狠狠甩开纪氏的手,力道之大让她直接跌坐在地。 他俯视著她,目光如同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秽物,“纪生碧,我真是恨透了你!当年若不是你言巧语哄骗我,让我心甘情愿替你顶下那滔天罪责,以我之才学能力,何至於在乡野田间蹉跎一生,落得如此境地!当初我真是瞎了眼,竟把你这条毒蛇当作良人,还对你用情至深!我恨不得从未认识过你!” 字字句句,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將纪氏心中最后一点幻想和支撑彻底绞得粉碎。 她瘫软在地,面如死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碎裂。 孟奚洲在一旁冷眼旁观,此刻才微微撇了撇头,对秦郎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先出去吧。” 秦郎闻言,对著孟奚洲恭敬地拱手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再未看地上的纪氏一眼。 “千般万般一场梦,情字到头扑了空啊。”孟奚洲走到纪氏身侧,仿佛在茶楼里听完了一出跌宕起伏的绝妙好戏,颇为回味地感嘆道。 “孟、奚、洲!”纪氏猛地抬起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淋淋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眼中燃烧著滔天的恨意与疯狂,身体却因巨大的打击而阵阵脱力。 她强撑著身子,嘶声怒吼,“你以为我会信么?!这等拙劣不堪的戏耍手段,也难为你千方百计地用到我身上!” “我与秦郎自幼相识,两小无猜,知根知底!他对我的情意,天地可鑑!他甚至曾愿意为了我去死!我还有什么可怀疑他的?就凭你,不知从哪找来的一个相似之人,也想挑拨和质疑我与他的情份么?!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真是感人至深吶,母亲。”孟奚洲抚掌轻笑,眼神却冰冷如霜,“不过,您如今这幅不肯承认的模样,与那柳姨娘死活不信孟景明內里早已换了个芯子,又有何区別?不过都是拼尽全力蒙头盖被,自欺欺人罢了,当真是可怜,可悲,又可嘆啊~” 纪氏被她的话刺激得几乎发狂,起身抓起手边的一个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你这个註定当孤魂野鬼的命,怕是等上十辈子,也绝不会有人像秦郎带我般真心待你!”纪氏近乎歇斯底里般喊到。 对她而言,那份深埋心底、日夜不息对秦郎的情思,早已不是简单的旧情,而是她在这牢笼里,唯一能喘息的缝隙,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全部念想! 她本该有锦绣前程,风光无限,却被迫嫁给孟钦瑞这等庸碌蠢物,受尽屈辱! 是秦郎,唯有秦郎,是她暗无天日的生活里唯一的光!后来,她以为秦郎死了,他留下来的南意便成了那灰烬中仅存的一点火星,是她活下去的全部支柱! 可现在却告诉她,那光从未存在,那爱皆是虚妄,连这最后的支柱都是海市蜃楼,一切不过是她可笑至极的自作多情?! 这让她如何接受!这简直是要將她过去十几年的信念,连同她对未来的所有期盼,都在一瞬间彻底碾碎成齏粉! “有或者没有,反正母亲您註定是看不到了,如此在乎作甚?”孟奚洲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话锋陡然一转,“不过,母亲口口声声与那秦郎情比金坚,至死不渝,却又將父亲置於何地呢?” 纪氏此刻已是心神恍惚,又哭又笑,状若疯癲:“孟钦瑞?哈哈哈……那个废物!他也配?!” 孟奚洲佯装惊讶地捂住了嘴,隨即眼中闪过锐光,笑道:“围棋之道,落子无悔。母亲,此言既出,您可得承受得住。” 说罢,她转头看向房门方向,扬声道:“进来吧,父亲,想必您早已经等不及了吧?” 第90章 也算滚过钉床了,母亲陈冤吧 纪氏惊愕地瞪大双眼,只见门口一道模糊的身影晃动得厉害,似乎有人因怒不可遏而正在急切地靠近! 她一瞬间攥紧了裙裾,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在她的谋划里,本该是等景宏再年长些,她便一步步蚕食掉孟钦瑞手中那点可怜的权力,彻底掌控这府上的一切,到那时,让不让他活下去,全凭她的心情。 若她心情尚可,或许会留他一条贱命,让他不伦不类地活著,吃不尽兴,玩不痛快,庸碌终老,这才配得上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一生。 若她心情不好,手起刀落也算痛快,从此恩怨两清,一了百了。 可她万万没料到,会是在这样一个时刻,將她最致命的弱点与错处,赤裸裸地暴露在孟钦瑞面前! 孟钦瑞若是知晓她不仅婚后红杏出墙,还这么多年对情夫念念不忘会如何,纪氏根本不敢想! 在这以夫为天的世道,这无异於引颈就戮! 为何会是这样虎头蛇尾的结局?!她不甘心!她筹谋半生,怎能栽在这里! 门后的身影更近了,似乎已贴在门扉之上。 纪氏的心跳如擂鼓,眼睛死死盯住那一点,仿佛要將门板瞪穿。 终於,一只手粗暴地掀开了门帘,像是马上就要衝进来! 她的脖颈都不自觉地向前探去,绷得都有些僵了,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可那身影只是在门外焦躁地晃动,半晌,竟没有丝毫要进来的意思。 孟奚洲欣赏著纪氏那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终於忍不住嗤笑出声。 “母亲,您这副模样,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在案板上伸长了脖子等刀落呢。” 门外,奉命来回走动演戏的洛谷听到这句,终於鬆了口气,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隱匿了身形。 纪氏眼睁睁看著门后的身影骤然消失,再听到孟奚洲那毫不掩饰的讥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竟又被孟奚洲耍了!如同戏猴一般被耍得团团转! 屈辱和暴怒瞬间衝垮了她的理智! 她竟被这个小贱人玩弄於股掌之间,將她最不堪的一面勾出来,又肆意嘲弄! “孟奚洲!”她嘶吼著,眼底一片骇人的猩红,所有偽装、所有算计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杀意,不立刻动手便会焚了她身的汹涌杀意! 她猛地从地上撑起,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直直朝著孟奚洲扑去,张著十指,狠狠地掐向孟奚洲的脖子! 孟奚洲却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动作,几乎是在她靠近的瞬间,便敏捷地侧身避开,同时伸手拽住她腰间的束带,借著她前冲的力道顺势一拉一送! 纪氏收势不及,整个人被一股巧劲带得向后猛仰,惊叫著重重摔倒在地!恰好摔在她自己先前砸碎的那片茶杯碎片上! 即使冬日衣裙厚实,未能立刻被刺穿,但那坚硬的碎瓷狠狠硌在背脊腰肋之处,剧烈的疼痛瞬间席捲全身! 纪氏眼前发黑,彻底失去了起身的力量,只能瘫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孟奚洲缓缓蹲下身,冷眼睨著地上狼狈不堪的纪氏,语气轻柔却字字如刀:“听说告御状需得滚过钉床,方能面圣陈情。母亲今日阴差阳错,也算滚过这瓷片钉床了。女儿实在不忍见母亲伤心呢,不如就对女儿说说,您有何天大的冤屈?” 外头的洛谷听到这句话非常识趣地用手死死堵住了耳朵,背过身去,佯装自己是个聋哑的木桩。 纪氏疼得几乎睁不开眼,听到这番堪比凌迟的风凉话,竟直接被气笑了!一笑便牵动伤处,疼得她五臟六腑都像是错了位,冷汗涔涔。 她孟奚洲到底哪来这么多阴阳怪气、专戳人肺管子的话!还一句比一句刁钻恶毒!如今更是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敢隨口胡说,让她诉冤?她把自己当什么了?九五之尊吗?! 她觉得浑身骨架都快散了! 她自小金尊玉贵,何曾受过这等皮肉之苦?除了孟奚洲捅的那一刀,这几乎是她此生受过最重的伤了!如今旧伤未愈,又添新痛,还是以这等屈辱的方式! 她咬著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这等话你也敢说出口,是真觉得自己有十个脑袋,够皇上砍著玩么?!” 孟奚洲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眼神漠然:“这种摸龙鬚的事儿,若真论起来,多半是要抄家灭族的。到时候拉著孟府满门老小,总能凑齐十个脑袋吧?到时候呢……” “够了!”纪氏听著她这番毫无顾忌的歪理邪说,气得额角青筋暴跳,奈何稍一用力,便觉伤处如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碾过,痛得她几乎窒息。 她厉声呵止完,隨即痛苦地蜷缩起来,再度闭上眼睛,连多看孟奚洲一眼都觉得耗费心力。 孟奚洲冷眼看著昔日高高在上,冷漠地安排如何折磨她的纪氏,如今如同濒死的鱼般瘫在自己脚下呻吟。 “母亲既然没有冤屈要说,那便听我说吧,毕竟有些话,女儿谁都不想告诉,只想说给母亲听呢。” 纪氏听到她说了这样的话,缓缓地抬手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孟奚洲却猛地掀开了她的手,半分都不让她有逃避的可能。 “从哪里说起呢……从小到大都没有机会与母亲说说贴心话,害得我都开不了头,还请母亲不要见怪啊。”孟奚洲按住纪氏剧烈挣扎的手,“不过没关係,关於我的母亲反正都没有听过,那我便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吧。” 纪氏人还躺在破瓷片上,一挣扎,便真如在滚钉床一般痛意贯穿四肢百骸,避无可避,几近窒息。 “孟奚洲,你究竟要干什么?!”纪氏挤出一丝力气开口呵到。 孟奚洲却充耳不闻,开始如数家珍一般讲起自己的过去。 童年时,她不懂为何母亲的目光总是冰冷,为何怀抱总是吝嗇。 她以为是自己不够乖,不够优秀,於是她拼命读书习字,努力做到最好,盼望著哪一天母亲能对她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能像抱著南意那样抱抱她。 那份对母爱的渴望,等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不仅没有等到,反而成了淬毒的匕首,在她最不设防时,刀刀致命。 回首一看,原来曾经那些累累伤痕,也全是拜她所赐。 还好,她早就不需要了。 既然母爱於她就像手里的沙子一般握不住,还会长出荆棘来刺穿她的胸膛,她何必苦苦地握沙,她应该去掐住纪氏的脖子,这样,纪氏就算不懺悔,也必然因为惜命而不敢后退! 而此刻的纪氏,內心的悔恨如同。 她恨!恨自己当初为何心慈手软,没有早早將这个孽种扼杀在襁褓之中!她竟一直只当孟奚洲是个略有些心机的丫头片子,任由自己搓圆捏扁! 她怎么会眼瞎到这种地步!怎么会培养出如此可怕的一个敌人!这哪里是略有心机?这分明是披著人皮的罗剎,是从地狱爬回来索命的恶鬼! 孟奚洲说完,冷眼看著纪氏。 如今身份转换,她成为了拿著刀的屠夫,纪氏变成了待宰的羔羊,孟奚洲却只觉得悲凉。 “天色不早了,母亲与旧情人白头偕老的白日梦破碎了不要紧,晚上再做点別的新鲜的梦便是了。”孟奚洲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晚安了。” - 张卓可从未將復仇的希望真正寄托在柳姨娘身上。 那个懦弱无能的女人,能成什么事?他要亲手將孟奚洲推入无间地狱,要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他权衡良久,最终决定去求孟钦瑞为他谋个官职。 此事办得倒不算太难,毕竟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孟景明,失踪前已官至礼部精膳清吏司郎中,虽非位高权重,却也是凭实打实的政绩升上来的青年才俊。 如今既已“平安”回府,在孟钦瑞看来,自然应当重归朝堂,继续为侯府的门楣增添光彩。 张卓打听到孟奚洲如今也在礼部任职,便特意也要了个礼部的缺。 於是,孟奚洲和张卓,这双恨不能置对方於死地的仇人,竟成了同衙为官的同僚。 张卓到任的第一天,同僚们皆知他们是兄妹,便有人半开玩笑地起鬨,让妹妹孟奚洲去带带哥哥,给兄长当一回老师。 然而张卓入仕,根本不是为了一展抱负,而是为了彻底毁掉孟奚洲,要她偿命! 自此,他便开始处心积虑地给孟奚洲使绊子。 或是在她负责的事务上故意埋下疏漏,或是將她整理好的文书档案无意打乱,甚至在她与上官回话时不小心插嘴误导。 一旦事有差池,他便抢先一步,明里暗里地將所有责任一股脑地推到孟奚洲身上。 这日,礼部廊下,张卓又拦住了正匆匆赶往书库调阅卷宗的孟奚洲。 “奚洲妹妹留步,”他故意提高声调,引得附近几位同僚侧目,脸上掛著虚偽的关切,“方才我见你呈送给王大人的那份录副似乎与旧例颇有出入啊。妹妹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这类事务最是严谨,丝毫错漏都可能酿成大祸。唉,也怪我,未能及时从旁提醒……” 他说著,竟伸手欲去拉孟奚洲的衣袖,姿態亲昵,语气却满是责备与担忧,仿佛孟奚洲是个需要他时刻看顾、不断惹祸的稚童。 孟奚洲猛地侧身避开他的触碰,眼神冷冽如冰。 这些手段,真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毫无长进。她冷眼看著张卓那副自以为得计的嘴脸,心中只觉可笑。 张卓却误將她的沉默当作了无可奈何,心中洋洋自得,正欲再“语重心长”地教训几句,却见孟奚洲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兄长这次回去有没有见到你的长兄呢?他可没有死在村里,怕是死在哪个贵人的榻上了!” 只此一句,便如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张卓所有偽装! 他猛地瞪大双眼,脸上血色尽褪,那张扬的气焰霎时冻结,只剩下满腔的惊骇和怒意! “你说什么?!”张卓几乎是控制不住地质问出声。 孟奚洲佯装疑惑地回答到:“兄长竟这般猎奇,还想听得更仔细?那日啊……” 张卓听懂了孟奚洲的意思,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两步,铁青著脸,几乎是落荒而逃。 孟奚洲漠然地看著他仓惶的背影,继续忙自己的事。她如今诸事繁杂,脚不沾地。 而稍稍熟悉事务后,张卓骚扰孟奚洲更是变本加厉,几乎成了他每日的必修课。 这日,他又寻了个由头,在孟奚洲处理急务时在一旁喋喋不休地挑剔。 孟奚洲头也未抬,只平静地回了一句:“兄长这般清閒,不如我又与你讲讲故事?今日便还讲小河村的吧,瞧著你是最爱听这一篇的。” 一句话,再次戳中张卓痛处! 小河村的荒凉和死寂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天,仍旧历歷在目! 张卓的脸一下子憋得紫涨,却又无法在眾人面前发作,只得狠狠剜了孟奚洲一眼,悻悻离去。 孟奚洲以为张卓会在一次一次碰钉子之后消停两天,然而,他却是在一次一次试探中酝酿著一个计划! 第二日,张卓,不,在所有人眼中,是忠勇侯府的二少爷孟景明,竟径直前往京兆府门前,奋力撞响了鸣冤鼓! 他披头散髮,状若疯魔,在闻讯赶来的眾多百姓和官吏面前,声泪俱下,高声控诉! “青天大老爷在上!下官要状告礼部女官孟奚洲!她心如蛇蝎,昔日竟不顾人伦纲常,多次勾引於我,迫我悖德与她私逃!我拒不从之,她便怀恨在心,设计害我流落在外,吃尽苦头,险些客死异乡!” “如今我歷尽千辛方得返家,她竟仍不知悔改,在部中屡屡纠缠刁难,欲逼我就范!求青天大老爷为我做主,严惩此等无耻毒妇,以正风气!”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时间,什么青楼与才子的风流韵事都成了无足轻重的谈资!这可是兄妹乱伦、逼奸私奔、谋害亲兄的惊天丑闻! 全京城譁然,流言如野火般疯狂蔓延开来! 第91章 孟奚洲下狱了! 张卓地喊著,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议论声如同沸腾的开水。 然而,隨著时间一点点流逝,他预想的那个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孟奚洲,没有来。 张卓的心头猛地一沉,太不对劲了! 孟奚洲绝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 从前在小河村,她几乎被完全掌控在张家的手心里,尚且能一次又一次地找到机会逃跑。若非大哥足够聪敏警醒,一次次將她捉回,她早就远走高飞、逍遥法外了! 如今这等足以彻底毁掉她名誉、让她在京城再无立足之地的指控,她反倒稳如泰山,连面都不露? 张卓眯起了眼睛,进行今天的计划之前,他曾想像过无数遍该如何和孟奚洲对峙。 他要將她骂得片甲不留,骂得不敢抬头! 如今却全都落了空,她竟然不接招? 难道她想玩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把戏? 真可惜啊孟奚洲,这一次,你绝对玩脱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你以为你永远能掌控全局吗?未免太自大了! 或者……一个更让他兴奋的念头窜上来,难道,孟奚洲怕了、怂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张卓浑身都舒坦起来! 在小河村时,她可以无所顾忌,因为她所求的只是逃离,只要人一走,不管她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都可以一笔勾销。 但京城不一样!这里是她的根,是她的地界!在这里,名誉一旦毁了,就真的万劫不復了,所以她才会如此畏首畏尾,甚至连出现都不敢! 孟奚洲,你也有今天!你终於知道怕了! 直到京兆尹被惊动,不得不升堂接见了张卓,孟奚洲依旧没有现身,反倒是孟钦瑞闻讯后,火烧屁股般急匆匆地赶来了。 他强压著怒火,对著京兆尹义正词严地解释,说什么只是家里两个孩子闹了矛盾,一时意气用事,才闹到这步田地,纯属家事,万万不敢劳烦大人。 京兆尹正愁这烫手山芋没人接,立刻顺水推舟,打著哈哈说些“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和万事兴”之类的话,赶紧让孟钦瑞將人领走。 孟钦瑞连声道谢,铁青著脸,几乎是揪著张卓的衣领將他拖离了府衙。 张卓无所谓地跟著走了,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孟钦瑞那苍白的解释根本站不住脚,流言只会更快地扩散开来。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事到如今,孟奚洲已是百口莫辩! 几乎是一上马车,孟钦瑞的拳头就砸到了张卓的脸上。 “砰”地一声,张卓的后脑勺重重撞在马车坚硬的厢壁上,眼前一阵发黑,疼得闷哼一声,口腔里瞬间瀰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孟钦瑞气得浑身剧烈发抖,手指颤巍巍地指著张卓:“你这个孽障!疯了是不是!你想害死我这个爹,害死全府上下所有人吗?!” 张卓確实几乎忘了这个便宜爹的存在。 孟钦瑞向来凉薄,对子女只看价值,毫无温情可言。张卓在侯府这些日子,孟钦瑞一次未曾来看过他,反倒是没什么用的柳姨娘日日能见。 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仰起头,竟还扯出一个笑来:“若不是你一直不愿为我主持公道,我何须另闢蹊径?难道要我一直忍著,任由孟奚洲欺辱践踏吗?” “主持公道?”孟钦瑞简直要气疯了,话都懒得再说,哼哧著又是一拳砸在他另一边脸上! “勾引你?!我看你是失心疯做多了白日梦!”孟钦瑞揉著发痛的手掌,怒吼道,“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捅了你一刀,你也不该闹到这京兆府衙前来!家丑不可外扬,这道理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早知你变得如此糊涂蠢笨、是非不分,还不如让你死在外头乾净!” 张卓被打得低下头,缓了好一会儿才压下那阵晕眩。 听到孟钦瑞的话,他竟低低地笑了起来:“爹……我姑且叫您一声爹。照您这么说,若是我把孟奚洲给捅死了,是不是也算家丑,您也会这般轻轻放过?” 孟钦瑞后面的话都没听清,只清晰地听到了那句大逆不道的“姑且叫你爹”?! 他气得眼前发黑,肺都要炸裂开来:“好啊……好啊!柳姨娘。真是给我养了个好儿子!真是我的好儿子!” “那我就当爹您是答应了。”张卓只挑自己想听的字眼,自顾自地下了结论。 孟钦瑞彻底不想再跟这个油盐不进、形同疯魔的孽障废话半句! 他狠狠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再也不开口。 这对半路父子便一路无言地回了府。 自那日与孟奚洲对峙后,纪氏便一病不起,请了多少名医来看,都摇头说是心病还须心药医,看孟钦瑞的眼神都带著几分难以言说的古怪。 沈姨娘忙著帮孟奚洲在外经营生意,后院的事务便暂时落到了柳姨娘手上。 柳姨娘原本还暗自欣喜,觉得掌握了中馈便能更好地筹划帮景明报復孟奚洲。万万没想到,她这边还在小心翼翼地盘算,她的景明竟已不管不顾地独自衝锋陷阵,闹出了这天大的祸事! 得知孟钦瑞火急火燎赶往京兆府时,柳姨娘嚇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 孟钦瑞最在乎什么?无非是侯府的顏面和他自己的官声!景明这样做,简直是赤裸裸地打他的脸!她简直不敢想像盛怒之下的孟钦瑞会如何重罚景明! 因此,孟钦瑞和张卓刚一回府,柳姨娘便扑通一声跪在门口,泪如雨下,想要求情代子受罚。 孟钦瑞正在气头上,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越过她,厉声喝道:“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拖下去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老爷,老爷开恩啊!”柳姨娘抱住孟钦瑞的腿哀泣。 “滚开!”孟钦瑞一脚甩开她,烦不胜烦,“把她也给我关起来!一併关起来!” 一旁的管家硬著头皮凑上前低声提醒:“老爷,柳姨娘如今暂掌中馈,府中事务还需人打理,这……” 孟钦瑞怒火攻心,口不择言地咆哮:“纪氏病得可真是时候啊!装了这么多年贤良淑德,终於装不下去了吗?!之前纪家派人来杀孟奚洲的那笔帐我还没跟她算!她是不是真当我忘了?她纪家永远欠我的!” 他吼完,喘著粗气,又厉声道:“去叫沈姨娘回来管事!” 管家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回稟:“老爷,沈姨娘如今跟著大小姐在外办事,风生水起,怕是不愿意回来耽误功夫……” 孟钦瑞一听,更是气上加气,额角青筋暴跳:“什么意思?!侯府里的事,还比不上她给孟奚洲跑腿打杂重要?!反了天了!” 柳姨娘还想再说什么,孟钦瑞直接厉声让她闭嘴,挥挥手让下人將挣扎的张卓拖了下去,自己则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正如张卓所预料的那般,京城里根本没几个人相信孟钦瑞那套“兄妹爭执”的说辞。 流言愈演愈烈,绘声绘色,细节丰富得仿佛人人都亲眼所见。而他在柳姨娘偷偷打点照拂下,在禁足中並未吃太多苦头,反而专心致志地等待著,等待著孟奚洲的反击。 上辈子,在他击鼓鸣冤之后,孟奚洲可是半点都冷静不下来,恨不得当场就杀了他呢。 这辈子的孟奚洲,怎么可能真的毫不在乎? 他阴冷地笑著,他等得起,他倒要看看,孟奚洲这次要如何破这个局! 可惜,孟奚洲却像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一般,既没有反击,也没有来见张卓对峙,开始整日早出晚归起来,谁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 等到张卓等得有些焦躁的时候,柳姨娘突然来和他报信说,孟奚洲下狱了! 第92章 一棋定生死 孟奚洲陡然被下狱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炸响,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来拿人的是皇帝身边直属的锦衣卫,行事狠戾,毫无转圜余地。 他们直接闯入礼部衙署,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正在处理公务的孟奚洲强行带走了。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这祸事起於私德有亏,毕竟前两日孟景明在京兆府门前击鼓鸣冤,控诉孟奚洲的丑闻早已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成了京城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谈资。 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最终下狱的罪名竟並非这个,而是孟奚洲经不住钱財诱惑,收受巨额贿赂! 她本身就有经商之实,在许多人看来,高门贵女却行商贾之事,这不是因为掉进了钱眼里而自甘墮落吗? 因而这个理由,竟让许多人莫名地信服了,甚至感嘆“果然如此”。 孟钦瑞觉得自己简直是流年不利,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招谁惹谁了,为何忠勇侯府总是风波不断,没个消停? 得知这个消息后,他浑浑噩噩地在书房里呆坐了许久,脑子里一团乱麻。 最终,他决定置身事外,冷眼旁观。毕竟,这种事情清者自清! 再说了,之前孟景明去京兆府闹事,他还没找孟奚洲算帐呢! 一个巴掌拍不响,孟景明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去诬陷她?孟奚洲定然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他为了侯府的体面,不想去深究、去拆穿罢了! 当天事情闹得那么大,她倒好,憋著死活不露面,最后还是他这个当爹的去收拾烂摊子!关键时候一点用都没有,真不知道还能指望她什么! 孟钦瑞越想越气闷。 本来嘛,孟奚洲和太子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可偏偏半点响动也没有,她自己还不知所谓地瞎折腾,如今居然还把自己作进了大牢! 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成长的代价就是丟掉所有的聪明劲儿?还是说女儿家长大后,就不会再像父亲,反而会越来越像她母亲那个蠢出生天的玩意儿? 这也难怪了,毕竟纪氏到现在也没明白,在这京城里,她能依靠的只有他这个丈夫,而不是她那早已將她丟弃的娘家! 孟钦瑞觉得,自己之前帮她平定谣言,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她闯下这一连串的祸事,已然殃及侯府,合该她自己承担责任! 他是她爹,又不是专门给她擦屁股的! 这次这浑水,他万万不想淌,孟奚洲既然敢做,就要敢当!受贿也不知道藏得严实点,真是……哎! 但作为亲生父亲,若完全不为女儿奔走,面子上也实在说不过去。 那便对外称病吧,告假几天,躲个清静,也省得朝堂上那些老对头借著这个机会阴阳怪气甚至弹劾他。 他这辈子,还没吃过这样的哑巴亏!孟奚洲!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 阴冷潮湿的詔大牢里,霉味与腐臭味交织在一起,初时刺鼻呛人,待得久了便闻得麻木了。 孟奚洲独自坐在冰冷的乾草堆上,並未见多少惊慌失措,反而颇有閒心地打量著周围的一切,神色甚至算得上气定神閒。 因为她知道,那个人绝不会让她等太久。 果然,就在她慢条斯理地数完牢房铁栏杆时,甬道尽头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孟南意身著皇后规制的常服,在一眾宫人的簇拥下,仪態万方地缓步而来,脸上带著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謔笑容。 她慢悠悠地踱到牢门前,目光扫过这骯脏逼仄的环境,语气轻慢:“姐姐,这地方,往后便是你的新家了。不知这陈设……可还合你的心意?” 孟奚洲闻声,缓缓站起身走到牢门边,与孟南意仅隔著一道柵栏,面对面相望。 当这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绝世容顏相对时,总令人恍惚,仿佛不是在凝视另一个人,而是在照一面清晰的镜子。 孟南意身后的宫女们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惊诧了一瞬,隨即想起自家主子的脾气,连忙惶恐地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孟奚洲並未回答孟南意那挑衅意味十足的问话,只是如同久別重逢的老友般,平淡地打了声招呼:“孟南意,好久不见。” 她身后一名急於表忠心的宫女立刻尖声呵斥:“大胆!竟敢直呼皇后娘娘名讳!就该掌嘴!” 孟奚洲闻言,唇角勾起一抹讥誚的弧度,目光却仍落在孟南意脸上:“妹妹这婢女倒挺有意思,也不知是对你积压了多少怨气,才这般迫不及待地想借我这张与你一般无二的脸,来发泄一番?” 那宫女瞬间大惊失色,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忠心护主到了对方嘴里,竟绕了个弯变成了对主子的怨懟和诅咒!打孟奚洲的脸,不就等於打皇后娘娘的脸吗?! “你!你血口喷人!”宫女急得冷汗直冒,语无伦次地慌忙辩解,“皇后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绝无此意!” “够了!”孟南意听著这蠢货越描越黑,心头火起,厉声打断。 她宫里怎么儘是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东西!偏偏今天还跟著出来丟人现眼!她狠狠瞪了那宫女一眼,后者立刻噤若寒蝉,缩到了后面。 孟南意重新將目光投向孟奚洲,强压下怒火,维持著高傲的姿態:“姐姐真是说笑了,鱼目而已,也配与珍珠混为一谈么?” 孟奚洲听完便故作嫌弃地扇了扇鼻子,后退半步:“妹妹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即便你身上是带了点不甚好闻的鱼腥味,顶多也就算颗光滑鋥亮的石子儿,尚且够不上鱼目那般不堪呢。” 仅仅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刚才还试图维持从容的孟南意瞬间破了功,心头火起! 竟敢说她是石子儿?!这分明是在暗讽她会被千人踩、万人踏! “孟、奚、洲!”孟南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姣好的面容因愤怒而微微扭曲,“死到临头了还在逞你这点可怜的口舌之利!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孟奚洲却笑了:“看来妹妹在宫里待了这些时日,真是半分长进也无。倒是你这宫女挑得不错,颇有你几分神韵。不知她可也会为你精心描画那连绢眉?” 她怎么会知道那日在府里见赵珩和关子义那两个死傢伙时的窘態?!这种时候居然还能翻出来戳她的心肝肺! 孟南意气得浑身发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宜春!”孟南意猛地扭头,厉声命令身后另一个看起来更稳重的宫女,“把东西给我拿来!” 孟奚洲挑了挑眉,以为孟南意要拿出鴆酒或白綾之类的玩意儿。没想到,那宫女竟捧来一副围棋。 孟南意强压下翻腾的怒火,扯出一个笑容:“与本宫下一局,你若贏了,本宫便大发慈悲,放你一条生路。可你若输了……”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恶毒的光,“便自己选一条体面的死路。如何?孟奚洲,你敢不敢下?” 第93章 南意真是宠姐姐呢 孟南意话音落下的瞬间,牢房中陷入一片死寂,只余下远处隱约传来的滴水声。 突然,一只老鼠“吱”地一声从角落窜出,猛地掠过孟南意的裙摆,消失在另一头的阴影里。 “啊!”孟南意嚇得容失色,惊叫一声猛地向后跳去,身后的丫鬟们顿时乱作一团,慌忙围上前將她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如临大敌。 一片忙乱中,孟奚洲的嗤笑显得格外刺耳。 孟南意惊魂未定,脸色惨白,闻声更是恼羞成怒,隔著人山人海厉声呵斥:“你笑什么笑!” “笑明明蛇鼠一窝,你还害怕你的晚辈啊!”孟奚洲笑得轻鬆。 “你!”孟南意面红耳赤,她眼珠慌乱地转了转,急於找回场子,声音拔高,试图用气势掩盖方才的失態,“本宫让你跟本宫下棋,你为何不敢作声,不会是怕了吧?怕在本宫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孟奚洲看著她色厉內荏的模样,唇边的笑意更深,甚至还配合地点了点头:“是啊,我好怕,怕得不得了。” 她慢条斯理地向前踱了一步,柵栏的影子在她脸上划过,“毕竟你这么想在我面前证明自己,较劲脑汁让我在擅长的领域败上一局,我好怕你实现这个愿望啊,可惜……” “孟奚洲!”孟南意几乎咬碎银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每个人都会想像自己未曾选择的那条路会通向何方,孟南意也不例外。 童年时,她始终活在孟奚洲光芒的阴影之下。 那个被母亲称为野种的人,偏偏样样拔尖,无论她如何奋力追赶,都如同蚍蜉撼树,连对方的衣角都摸不到。 最终,她只能沉寂下来,將一切希望寄託於母亲纪氏能將孟奚洲彻底推入深渊,赶尽杀绝,她便再不会为此烦恼。 可她又如何能真正甘心? 当孟奚洲被卖去小河村后,她的世界瞬间云开月明,从前那些学得头昏脑涨的东西,如今也能拾起,围棋便是其中之一。 她可以请来天下最好的棋道国手为师,毕竟能教导未来的皇后娘娘,也是他一个平头百姓几世修来的荣耀。 苦学一段时间后,身边所有人都盛讚她天赋异稟,连那位目高於顶的老先生也对她频频頷首,称她悟性极佳。 於是,一个念头开始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她怎么会比不上孟奚洲呢?不过是开窍晚了些,启蒙的师父不如孟奚洲的好罢了!孟奚洲当初能请到名师,还不是靠溜须拍马討好长公主得来的! 若是她孟南意自幼便得名师指点,早已名动天下,岂是孟奚洲可比的? 她无数次幻想,若再有一次公平对决的机会,她绝不可能再输! 而如今,这个机会不就摆在眼前了吗? 若孟奚洲侥倖贏了,那便让她多苟延残喘几日,等她输了,她便送她上路!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若是输了……那便彻底证明了孟奚洲从前所有的荣耀不过都是虚妄!她孟南意,从未真正屈居於孟奚洲之下!她从未输过! 她要贏,就要贏得彻彻底底,將孟奚洲连同她过往的骄傲,一併踩进泥里! “孟奚洲!”孟南意猛地抬起下巴,眼神睥睨,“你就这么自信,这次绝不会输?” 孟奚洲迎著她几乎喷火的目光,神情淡得像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轻轻頷首:“当然,毕竟你我之间,云泥之別。你,连做我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孟奚洲太懂得如何戳孟南意最痛处了,孟南意也深知她只要与孟奚洲斗嘴便会被孟奚洲拳拳到肉地嘲讽,可她还是次次上套,每每跳脚。 这何尝不是一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又何尝不是孟南意对她这个姐姐的包容与宠溺呢? 孟奚洲脑中掠过这个戏謔的念头,眼中嘲讽更甚。 果然,孟南意听完,胸脯剧烈起伏,最后一丝理智彻底烧成灰烬! 她猛地一挥手臂,將身旁宫女捧著的棋罐狠狠扫落在地! 那由上好的暖玉和墨玉精心打磨而成的棋子,可谓价值连城,瞬间迸溅开来,滚落得到处都是,沾满了牢房地上的污泥。 捧著棋罐的宫女嚇得魂飞魄散,脸白如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忙脚乱地就去捡拾,声音带著哭腔:“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孟奚洲!我告诉你!”孟南意甩袖一指,指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般狂妄自大,只会白白惹人笑话!” “哦?”孟奚洲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话,她摊开双手,环顾这阴森的牢笼,语气轻快,“有你这尊笑话整日在前头顶著,还有什么別的笑话,值得人费神去笑吗?” “你!”孟南意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气血疯狂上涌,差点晕厥过去! 她死死扶住身边宫女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的肉里,眩晕之下,在心头疯狂劝诫自己。 不必生气,不必与这阶下囚爭口舌之利!她如今已被本宫捏在掌心,动弹不得,不过是垂死挣扎,只剩一张利嘴罢了! 接连几个深呼吸,孟南意才勉强压下怒火,她狠狠拍了拍手,身后的太监们立刻低著头,手脚麻利地抬进来一张紫檀木小案和两把绣墩,勉强安在牢房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又迅速呈上一副崭新的、同样价值不菲的围棋。 孟南意深吸一口气,率先在案前坐下,脊背挺得笔直,试图找回皇后的威仪。 她抬手,用力拍了拍案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目光如淬了毒的刀子般看向孟奚洲。 “姐姐废话那么多,差点让本宫忘了正事。”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请吧,让本宫看看,你的棋艺是否和你的嘴皮子一样厉害。” 孟奚洲抚了抚裙摆坐下来:“妹妹既要见识见识,当姐姐的怎么好意思拒绝呢?妹妹便执先手吧。” 孟南意的脸黑了一瞬,不管她执白子还是黑子她都不甚满意,因为一般是水平高的人执黑,她同意执白子,不就已经承认了棋艺低於孟奚洲了么? 但是確实执黑子获胜的可能性会更大,她想要贏,还是执黑子更好。 一番纠结之下,孟南意咬咬牙同意了,毕竟贏是第一重要的,怎么贏的无关紧要! 两人开始落子。 孟奚洲撑著脑袋,还是下得像没什么所谓一般,但孟南意却半点也不觉得轻鬆,她发现情况和她与其他人对弈时完全不一样。 孟奚洲的每一步都紧罗密布,连她以为的破绽都是孟奚洲计划好的诱饵,她越下便越想退却,手心出了汗,拈不住的棋子之间掉到了棋盘上,清脆一响。 孟奚洲从棋盘战局上抬起头来:“看来深宫真是寂寞,养得妹妹都筋骨痿软了呢。” 第94章 孟南意,你死定了 张卓得知孟奚洲下狱的那一刻,几乎是欣喜若狂。 果然啊,恶人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孟钦瑞佯装身体不適,演就要演全套,直接到床上躺著,大夫都来了好几轮,闭门谢客,对张卓的看守也鬆了不少。 张卓立刻让柳姨娘把他放出去,一打听,孟奚洲居然是因为受贿而进去的。 他就知道,一个女人在外头拋头露面跑生意,还跑得冠冕堂皇人人称讚,哪有这种道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孟奚洲那种小人,哪有这种胸襟?不过她后来入仕张卓便是看明白了,原来是为了给自己铺路罢了,什么仁义道德,什么心怀天下,都是装出来的! 人硬揽不属於自己的好名声,是要遭报应的!果然,孟奚洲没过多久便被反噬了! 张卓摩拳擦掌,等待著孟奚洲被定罪,最好直接被判个当街砍头,他还能看见她最后一面,游街的时候,他一定尽职尽责地朝她扔菜叶子。 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啊,张卓翘著二郎腿坐到椅子上,孟奚洲以为躲著他,风言风语就会平息,她的生活还能照旧? 实在是太天真了!她再怎么躲,也不躲不开律法,躲不开公道!只要老天有眼,她就会落得个悽惨的下场! 张卓得意地直哼哼,等孟奚洲一死,他便大仇得报,前缘尽销!他也算对得起他那早逝的父亲,他在天上看到他们一家,肯定心疼得难受吗?本来互相依偎、幸福美满的一家四口,被孟奚洲害得支离破碎! 上辈子连他都死在了孟奚洲的手上,如今几番辗转,即使隔了一辈子,他也是手刃了仇人,无愧於心!对得起早逝的父亲的在天之灵,对得起含辛茹苦养大他的老母亲! 而后他就在孟家当个富贵的二少爷,玩些女人,日子也是美滋滋! 张卓想了一会儿,又站起身来,想来外头现在一定有很多人在为孟奚洲奔走吧?毕竟老鼠可都是一窝一窝的! 他作为她的好二哥,怎么能不帮她一把呢? 他勾唇冷笑,便走出门去。 - 大牢內,孟南意接不住孟奚洲的攻势,却也看得懂局势,她眼见自己越来越危险,心头著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额发都被汗湿了贴在额头上。 但孟南意心头拧著一股劲儿,她不能输,她才不会输! 她几番改变战术,甚至连师父教的独门绝技都用出来了,可是结局却不能如她意,输甚至来得比她想像得还要快! 孟南意惨白著脸,瞪著这个棋局,发现怎么找也找不到活路的时候,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隨后一把掀翻了棋盘! 她站起身来,后退两步:“我为何要和你赌,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赌?孟奚洲,你搞搞清楚,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我要你三更死留不了你到五更的!” 她起初像是在自言自语,后来越说越激动,“我为何要对你一个將死之人信守承诺?对……你现在就去死,来人啊!” 孟奚洲把桌上散落的白子收进棋罐里,似乎半点也不生气她的出尔反尔:“刚刚我便告诉你了,可惜棍棒拦不住疯狗,我也劝不住你,你要比,你要叫,遇人你还要咬。” “啊啊啊啊!”孟南意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 什么疯狗! 孟奚洲才是只又要咬人又要乱叫的丧家之犬! 她看著孟奚洲那副永远云淡风轻嘲讽的样子便憋得心肝脾肺肾都难受,就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孟奚洲动怒,让她一听便陷入疯狂么?! 难道她就半点没有软肋? 瞬间,孟南意想起了上辈子的一切,不就是绝佳的利器么? 皇后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连孟南意这种人在后宫里练两年也被练出来了,闺阁的她看不出孟奚洲有什么奇怪之处,重生回来之后一切却非常清晰明了。 孟奚洲绝对是重来一世之人。 孟南意只觉得好笑,她这样一滩烂泥的人居然还有勇气重活一世,没有一回来就哭著上吊也是难得。 是苦还没吃够,准备再尝一辈子呢? 就像现在,孟奚洲与上辈子被她送去暗娼馆前有何区別?还是她案板上的鱼肉,任她宰任她剁! 孟南意想到这,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笑完才捨得开口,直戳孟奚洲的心窝! “孟奚洲,我记得你的记性是极好的,上辈子的一切应该都记得清清楚楚吧?记得你在小河村里经歷了多少噁心事儿,记得在暗娼馆里招待了多少客人么……” 话音还未落,所有的下人都没反应过来,孟奚洲极快地出了手,扯著孟南意的领子把她拉过来,“啪啪”两巴掌左右开弓,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声音大得牢房里犹如两道惊雷炸响!把守在孟南意身后的下人劈得外焦里嫩! 大惊失色的下人们立刻围了上来:“你这刁民,居然敢扇皇后娘娘的巴掌,脑袋不想要了吗?!” 孟奚洲却直接把孟南意捞到身前,一只手扣住孟南意的手腕,另一只手掐住了孟南意的脖子。 “走过路过瞧一瞧,皇后娘娘新出炉的人头你们要不要?”孟奚洲戏謔地开口。 几乎是一上手的瞬间,孟南意就被掐得涨红了脸,死命地挣扎,赶紧哑著声音让下人们后退。 孟南意心头恨得咬牙切齿。 孟奚洲出手为什么这么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就落到了现在这般田地! 这个死贱人!太贱了! 孟南意可不想死! 她斟酌著开口,却半点也软不下语气,让她求孟奚洲,还不如让她直接去死! “孟奚洲,我现在可是皇后!你杀了我,难道还能活得下来么?!” 孟奚洲放在孟南意脖子上的手鬆了松,在她的脖子上游走起来,仿佛在温柔地爱抚,又仿佛在找寻蛇的七寸。 孟南意被孟奚洲摸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起了一连串的鸡皮疙瘩,忍不住发抖起来! 孟奚洲终於开口,语调悠悠,仿佛在盪鞦韆:“是么?我活不活得下来,试试不就知道了?但反正,你是死定了。” 第95章 父皇,你真该退位了 孟奚洲话音一落,牢房里霎时如坠冰窟,孟南意控制不住地牙齿打起颤来。 她太清楚孟奚洲了,表面冷静自持,骨子里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什么皇权、什么性命,在她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时候统统不值一提。 她说动手,便真的会动手! 孟南意强撑著站著,双腿却早已软得不像话。她拼命朝宫人使眼色,可那群蠢货竟无一人读懂她的意思,只会睁著茫然的眼睛巴巴地望著她。 她宫中怎么就养了这样一群废物!平日嘴倒是甜到人心坎,原来是只会討巧卖乖,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没有一个顶用! 孟南意恨恨地收回目光,更不敢明著叫人出去求救,她怕一个字说错,孟奚洲便会直接让她永远闭上眼睛。 难道她真的要死在这里?死在这个阴暗冰冷的牢房里? 她重活这一世,占儘先机,又因为上辈子的身份对宫闈秘事瞭然於胸,她甚至能在老皇帝尚未退位时就夺下后宫之主的位置,她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死了! 她这辈子合该比上辈子更风光,而孟奚洲合该比上辈子死得更惨! “孟奚洲!”她几乎是咬著牙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著颤,“你敢在皇宫里明著杀害当朝皇后?你真以为这天下是你的了吗,竟敢如此肆意妄为?!” 孟奚洲却忽然笑了。那笑声又轻又冷,仿佛一颗沁著寒气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孟南意的身体里。 “妹妹怎么知道……”孟奚洲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就不是呢?” 什么? 听著孟奚洲这么云里雾里的一句话,孟南意怔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她愣愣地回想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待反应过来时,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惊得她脱口而出: “你什么意思?!你想谋反?!” - 时节已入春,夜却依旧苍凉。 宋承霽缓步迈入了养心殿中。 四下臣僕尽退,殿门外却人影绰绰,甲光森然。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底却是一片孤注一掷的决绝。 今夜,註定是个不寧之夜。 皇帝瘫坐在龙椅上,早已被所谓的长生丹药蚀透了根基。 他刚想开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痒意就从喉头涌上,逼得他俯身剧咳,再抬头时,嘴角已染了血沫。 他却看著宋承霽笑了,甚至难得地坐直了身子,隨手抹去血跡。 “朕早料到有这一天……”他声音嘶哑,却带著瞭然,“只是没想到,你会这样心急。” 他抬手,指向空旷得几乎能听见回音的大殿,笑声里混著嘲讽:“你看,这些奴才如此轻易就被你收买,所谓忠君,不过是个笑话。这个位置……有什么意思?” 宋承霽静默地注视著他的父亲。 他穿著前不久才赶製出来的龙袍,却已然不是很合身,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仿佛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 他真的瘦的太快了。 丹药正在飞快的掏空他的身体,让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佝僂,皮也耷拉下来,一层一层的褶皱便堆在脸上,看起来半分不像不惑之年的人。 想起他也曾神采飞扬、励精图治,宋承霽心中泛起难以言说的涩意。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他也曾彻夜不眠地批阅奏章,也曾意气风发地想做一个名垂青史的明君。可后来的荒唐数不胜数,功过早已不能相抵。 “父皇,”宋承霽终於开口,声音沉冷如铁,“您既已疲惫至此,儿臣愿为您分忧。” 他一字一句,清醒而决绝:“请您退位吧,儿臣会尊您为太上皇,安享晚年。” 皇帝却像是听到什么极好笑的事情,猛地大笑起来! 笑完了,他仰头望向宫殿深处高悬的穹顶,目光恍惚,仿佛穿透岁月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多像啊……”他低声嘆道,像在自言自语,“当年,朕也如你一般……觉得山河待振、万物待苏,仿佛天下就等著朕去拯救。朕那时心潮澎湃,立志要做救世之主,可后来呢?” 他忽然站起身,一步步踱至宋承霽面前,眼底儘是看透一切的讥讽:“亲身体验才知,百姓愚昧难训,朝臣庸碌无为!治国理政……枯燥至极。” 他嘴角一扬,露出一个近乎癲狂的笑,“更何况,朕既然是天下之主,世间万物皆归我所有,若不纵情享受,岂不辜负了这滔天权柄?” 宋承霽只觉得一颗心一寸寸沉入冰窖。 宋承霽冷眼看著这个早早便把理政之事交给他的父皇,从前他总觉得是因为国家千穿百孔,父皇自觉无力抵挡住国家向下的车轮,只能整天醉生梦死来逃避事实。 没想到这种已经把皇帝想得够怯懦的设想,也是在自作多情、自圆其说。 宋承霽觉得心口涌起莫大的悲凉,为这天下的百姓所不值。 他从前为何要等,是觉得时机不成熟,还是羽翼不丰?甚至还去边关待了那么久。 如今想来,不过是心头的界限一直牵扯著他,仁义礼智信,忠孝节义,他被规矩赋予了权力和地位,所以也会心照不宣地遵守这一切。 子不言父过,臣不叛君纲奢想著父皇幡然醒悟。 如今看来,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声音冷极,像是淬了寒冰:“儿臣与父皇所求,从来不同。” “不同?”皇帝嗤笑,“沧海桑田,人心易变。等你坐上了这个位置……尝过了其中滋味,你就会后悔今日的天真。” 宋承霽闭上眼,再睁开时,最后一丝犹豫也已散去。 “脱下这身龙袍,”宋承霽一字一字,“你不过是个懦夫。” 他抬起头,目光如刃:“父皇,你真该退位了。” 第96章 张卓,今天是你和孟南意大喜的日子 “谋反?何必说得如此难听呢?”孟奚洲轻轻一笑,牢房的烛火在她眸中跳动,“太子继位,皇权更迭,不过是顺理成章之事罢了。” 孟南意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她终於彻底明白自己落入了怎样的绝境。 就算拖延时间,也绝不会再有救援到来。她身上这件绣著金凤的皇后朝服,很快就会被扒下,成为一文不值的破布…… 局势天翻地覆,她竟真的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成了孟奚洲的阶下囚!昔日所有的苦心经营,顷刻全都化为泡影! 孟南意整个人跌入巨大的绝望之中,她几乎要將牙根咬碎。 “不……这不可能!”孟南意眼神涣散,不住地摇头,“你骗我!你定然是在骗我!” “妹妹当然可以继续做梦,反正夜色正美呢。”孟奚洲抬手,冰凉指尖轻抚过孟南意发间摇曳的流苏,激起一阵细碎清响,“只可惜,我与太子约定的宫变之时便是今夜,扰了妹妹的清梦,真是过意不去。” 孟南意浑身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时辰似乎差不多了。”孟奚洲瞥向窗外浓稠的夜色,“都出来吧。” 洛谷应声而出,无声一礼,便从孟奚洲手中接过孟南意,反剪双臂將她死死押住。 “放开本宫!你这贱奴也配碰本宫?!”孟南意拼命挣扎,形同濒死的困兽,仪態尽失。 孟奚洲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目光扫过角落里那群缩成一团、恨不得將头埋进地里的宫女,嗤笑一声,隨意理了理裙摆,迈出牢门:“带走。” - 大殿之內,一进一退,胜负已定。 皇权的更迭,有时需要尸山血海铺路,有时却只在这寂静无声的顷刻之间。 皇帝已至穷途末路,连反抗的力气都已消失。他陷入长久的沉默,最终被宋承霽请进了內室安寢。 孟奚洲抵达养心殿时,先见到了带兵镇守殿外的长公主,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同走入。 偌大的殿內只剩宋承霽一人,烛光照在他身上,仿佛给他披了一层雪,极尽苍凉。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看向孟奚洲,眼底的落寞瞬间消融,化为一丝浅淡的笑意。 两人心照不宣,微微頷首。 一旁的孟南意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激动起来,再次奋力挣扎:“太子继位又如何?!本宫是名正言顺的皇后!新帝登基,本宫便是太后!孟奚洲,你敢动我吗?!” 孟奚洲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个失了权柄、被人扼住咽喉的人,竟还想靠著虚名来维持最后一丝尊严? 何其可笑! 孟南意啊孟南意,无论你看似进步了多少,似乎总留著这么一分天真,多么宝贵啊。 孟奚洲笑弯了眼:“既然如此,就请尊贵的太后娘娘移步內室,好生陪伴太上皇吧,想必他此刻正缺个知心人说话呢。” “他竟直接退位了?废物,没用的废物!”孟南意被逼到极致,理智尽失,竟当著眾人的面嘶声咒骂。 “论及废物,妹妹倒也当仁不让。”孟奚洲漫不经心地接话,缓步逼近,“现在,该妹妹选了。是想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还是……痛快地去死?”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正是不久前在牢房之中孟南意给予她的选择。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如今原封不动地奉还。 刀真正落在自己身上,孟南意才尝到那撕心裂肺的恐惧。 她冷汗浸透后背,不敢去想任何一种结局。 “你敢!”孟南意慌不择路,“你若如此,母亲绝不会再认你!你会变成没人要的野种!” “说到纪氏……”孟奚洲轻点下巴,“她倒是比你快一步,如今已然失心疯了。你若执意要尽孝,我自然成全。让你们母女相伴,一同疯魔,可好?” 孟南意彻底崩溃,发出一声悽厉的尖叫,猛地扭身试图扑向孟奚洲,脑中最后一根弦应声而断! “孟奚洲!就算你杀了我又能怎样?!你不是自詡聪明吗?!上辈子还不是落在我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笑得癲狂狰狞,“上辈子的每一刻,都够你日日咀嚼,夜夜梦回!你忘得掉吗?!你永远都忘不掉!” 宋承霽与长公主神色骤变,同时上前。长公主伸手揽住孟奚洲的肩头无声安抚,宋承霽一个眼神,手下立即上前用布条勒住孟南意的嘴,將恶毒的诅咒堵了回去。 然而孟奚洲的脸色却未曾有半分变动。 刚重生时,躺在小河村的床上,她的確会不受控制地反覆回想。 为何她会落入圈套,步步皆错?为何识人不明,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 孟奚洲,你不是算无遗策吗?!你不是聪慧过人吗?! 所以她近乎自虐地去回忆上辈子的一切经歷,想为自己求得一个解答,一度差点把自己熬干。 但后来她明白了。 她被蒙住眼睛、绑住手脚,放进了一个纪氏精心谋划十几年的棋局里,不从开始掀翻棋局,便只有输,还是输得一塌糊涂。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她何必对自己苛刻至此? 真正该受尽鞭笞、日夜悔恨的,从来都不是她。 孟奚洲终於开口,声音里甚至含著一丝真切的笑意:“妹妹说了这么多,却半句未答我的问题。既然如此,我便替你选吧。” 她提高声音:“把人带进来。” 眾人目光投向殿门,只见披著孟景明皮囊的张卓被粗暴地押了进来。 孟南意看清来人,骤然愣住,迟疑了许久才难以置信地喃喃:“……二兄?” 她已两世未曾见过孟景明。 上一世,他和孟奚洲几乎前后脚被纪氏送走,孟奚洲侥倖爬了回来,孟景明从头到尾却杳无音信,他此刻为何会出现?还是被孟奚洲押来的? 张卓双目赤红,他在京城为孟奚洲行贿下狱之事煽风点火,本以为能找到些同道中人,却刚开始便被抓了,还直接对他动了私刑! 他当时拼命地喊:“我可是忠勇侯府二少爷!你们敢动我,就等著掉脑袋吧!” 可他喊得越凶,落下的鞭子就越重,鞭鞭见血,痛得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等到行刑结束,他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那些人便把他扔在原地,生死不论地晾了许久,他哑著嗓子求水,也没有一个人理他。 直至夜深,才有人进来给他套上乾净衣物,蒙上麻袋,塞进马车。当他重见光亮时,便看到了孟奚洲。 果然是她背后下的黑手!这个无耻毒妇! 他刚想破口大骂,抬眼却看见另一个与孟奚洲容貌极其相似的华服女子,若非另一个穿得太过华丽,他几乎要认错! 张卓知道,这是孟奚洲的双生妹妹,孟南意,一个同样阴险狡诈的女人。 上一世,他高中状元击鼓鸣冤后,孟奚洲便欲除他而后快,他应对之时,孟南意找上门来,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邀他联手杀了孟奚洲。 他当时答道:“皇后娘娘相邀,微臣自然却之不恭。” 可他看著她那张与孟奚洲別无二致的脸,心中毫无信任,只有翻涌的恨意。 杀了孟奚洲,她也別想活! 岂料孟南意的合作,根本是拿他当诱饵,自己坐收渔利! 果然最毒妇人心! 此时,他看著这两姐妹,身上的疼痛还在不停地叫囂著,蚕食著他的理智。 他看向孟奚洲,仅仅这一个微小的动作便牵扯起满身伤口,痛得他齜牙咧嘴,却仍咬牙怒吼:“孟奚洲!我便是死也定拉你垫背!” 孟奚洲將食指轻抵唇边:“嘘,张卓,火气別这么大。” 她声音轻柔,却带著令人胆寒的冷意,“毕竟今日可是大喜之日——你与孟南意,成婚的大好日子。” 第97章 吉时已到,送新娘子上轿 孟奚洲的话音落下,大殿內陷入死寂。 孟南意先是因“孟景明”的出现而惊疑不定,那一声声“张卓”更是叫得她魂飞魄散!最关键的是,眼前这人竟无半分反驳……说明孟奚洲早已撕破了他的偽装,而他连演都懒得再演! 那个小河村里阴沟般的泼皮无赖张卓,怎么会附在她二哥身上?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莫非用了什么邪术?! 孟南意眯起眼,儘管上辈子的张卓对她而言还算有几分用处,毕竟若不是他,孟奚洲的身败名裂也不会那般轰轰烈烈,快意至极。 或许只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她的安排下,那岂不是太过便宜? 这样看的话,或许她还应该感激张卓。 然而,当初她去找他合作时,他那双眼睛在她脸上来回打量,其中的恨意与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脏心烂肺的下贱东西!就算中了状元也是山猪,变不成英雄汉!若非他尚有点利用价值,她当时就想剜了他的眼珠子去餵野狗! 看眼下这情形,张卓显然要倒大霉了。孟奚洲这个睚眥必报的小人,绝不可能让他好过。 孟南意正暗自幸灾乐祸,不料孟奚洲话锋一转,竟將火引到了自己身上。 ……大喜的日子?什么大喜的日子?! 孟南意第一次觉得自己听不懂人话。孟奚洲的意思……竟是要將她嫁给张卓?!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孟南意只觉得胃里头控制不住地翻江倒海,酸水立马涌了上来。 她被布条勒住的嘴发不出尖叫,只能从喉咙挤出几声绝望的闷嚎,额头的青筋暴起,身体扭动得仿佛被扔进油锅里的活鱼。 与她的崩溃相比,张卓反倒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別的不说,对於孟奚洲要把孟南意嫁给他这件事,他內心並无不满。 这女人顶著和孟奚洲一模一样的脸,成了他的人以后,岂不是任他搓圆捏扁?想到此处,他竟不顾场合,盯著孟南意淫邪地嘿嘿笑了两声。 那笑声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孟南意噁心得浑身汗毛倒竖,仿佛有无数蛆虫在身上爬! 让她嫁给张卓,她寧可立刻去死! 即使嘴巴被绑住,孟南意仍拼尽全身力气嘶喊,身体疯狂地晃动,如同暴雨中即將折断的。 押著她的洛谷虽然面不改色,但手下暗暗用力,心中叫苦不迭。 此时的孟南意仪態尽失,鬢髮散乱,华贵的凤袍已然皱成一团,如同冷宫中的疯妃一般。 孟奚洲饶有兴致地欣赏著这一幕。 孟南意素来自视高人一等,鄙夷那些为生存挣扎的百姓,觉得他们都是贱骨头,居然为了一顿饭便什么都愿意。 如今面对绝境,她还不是这般丑態百出,根本没有资格看不起任何人。 她上前,一把扯下孟南意嘴里的布条。 “咳咳……”孟南意嗓子已哑,却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急急哀求:“孟奚洲,你让我死吧!反正老皇帝也活不久了,让我与他同葬皇陵……” “妹妹说什么胡话?”孟奚洲轻柔地打断,声音却冷得像冰,“如今能与你生同衾、死同穴的,是你身旁这位新郎官呀。” “孟奚洲!你別欺人太甚!”孟南意目眥欲裂,浑身剧烈颤抖,目光若能杀人,早已將孟奚洲千刀万剐。 “欺人?”孟奚洲故作疑惑,“姐姐我只是想与妹妹有难同当罢了。那蚀骨的滋味,总得亲身经歷一番,才算深刻,不是吗?” “……日日咀嚼,夜夜梦回。”孟奚洲重复了一遍孟南意的话,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她看著孟南意震颤的眸子,猛地逼近一步,声音陡然转厉,一字一句,敲骨吸髓:“妹妹,这困兽之斗,便是你的往后余生了!望你要拿的起放得下才好!” “不!不要!”孟南意疯狂摇头,髮簪“噼里啪啦”坠地。 她脸上泪水鼻涕横流,彻底拋弃了所有尊严,匍匐著想去抓孟奚洲的裙摆被,却被洛谷死死拽住,“你到底要如何才肯罢休?本宫跟你道歉好不好?你放过我……就当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孟奚洲尚未回应,张卓却按捺不住插嘴:“孟奚洲,你休想出尔反尔!你上辈子和这辈子欠我的,永远也偿不清!把你妹妹给我,就当是点利钱……”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张卓脸上!押著他的侍卫极有眼色,顺势將他直接狠狠扔了出去。 “啊!”张卓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全身伤口被牵动,疼得几乎昏死过去。 孟奚洲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眼神轻蔑如视螻蚁:“你真是张卓?我记得张卓还算有点脑子,怎会蠢到不要命地跟我说这种话?你该不会是那个傻子张志冒充的吧?” “正好……让你知道知道你二哥是怎么死的!”孟奚洲眼中寒光一闪,抬脚狠狠踹向他的下身! 张卓霎时额角青筋虬结,连惨叫都发不出,整个人虾米般蜷缩起来,瞬间被剧痛淹没。 孟奚洲转向宋承霽,微微頷首:“请殿下……不,如今该称陛下了。劳烦陛下派些得力的侍卫,將这对新人送往小河村,往后寸步不离地照看著。月俸不妨开高些,毕竟,拴好这两条疯狗也不是易事。” 宋承霽点了点头。 宫人低头捧上两套做工粗糙的婚服,沉默而迅速地给孟南意和张卓套上。 孟南意喘息粗重如濒死之鱼,指甲在挣扎中劈裂,在地面划出浅痕,最终仍被几名宫女强行裹进了嫁衣。 孟奚洲亲手接过那块红得刺目的盖头,走向孟南意:“上辈子无缘送妹妹出阁,今日,总算弥补了这桩遗憾。” 孟南意眼睛已经瞪成死鱼眼,微侧著头,仿佛已然失了魂。 听到此言,她却猛地爆发出一阵癲狂的大笑,笑声悽厉刺耳,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笑出来,笑著笑著,又陡然转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她猛地扭过头,赤红如血的双眼死死瞪向宋承霽,声音嘶哑:“宋承霽!你为什么还活著?!” 她又猛地转向长公主,一张脸激动之下扭曲如恶鬼:“宋昭,你为什么也还活著!明明你们早就该在战场上死得乾乾净净,这辈子为什么却爬回来了?!要不是你们……要不是你们!孟奚洲她凭什么跟我斗?!凭什么!” 她双腿一软,彻底跪倒在地,若非洛谷架著,早已烂泥般瘫倒。 虽然孟南意的话顛三倒四,孟奚洲却从她的话语读出了一个她一直耿耿於怀的真相。 上辈子,孟南意所嫁的储君,並非宋承霽。 孟奚洲眸光微闪,罕见地没有立刻反击。 宋承霽与长公主宋昭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都是聪明人,孟南意不管不顾地把秘密倒了个乾净,全是怪力乱神之言,乍一听可能会觉得她疯了,但孟奚洲应对自如,半点也不觉得奇怪,足以看见其中的蹊蹺,也足以从这三言两语中窥见部分的真相。 但两人皆是什么也不问,只是静静地帮著孟奚洲处理完这一切。 毕竟对於宋承霽和长公主来说,什么真相、什么惊天的大秘密都不重要。 重要的只有孟奚洲。 孟南意从前最在乎的便是自己的容貌,如今脸上涕泗横流,半点曾经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她仍然在地上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重活这一世,为什么要夺走我的一切!命运不公!何其偏袒啊!” 孟奚洲將那块红盖头缓缓盖在孟南意散乱的髮髻上,声音戏謔万分,如利刃剖心:“胜时夸己计谋高,败时尽把运数嘲。功过全凭嘴皮绕……从不低头认分毫。” 盖头下的孟南意浑身一震,挣扎骤然停止,隨即爆发出更深的怨恨与不甘。 这四句话,每一句都像一个毫不留情的巴掌,扇在孟南意的脸上,直接扯下了她一直以来的遮羞布,掐著她的脖子告诉她。 ——她不过是纪氏豢养的一条狗,如今狗主人疯了,她也別想有命可活。 “吉时已到,”孟奚洲语气很淡,“送新娘子上轿。” 孟南意被粗暴地拖拽起来,在被拖出大殿的最后一刻,她猛地回过头,晃动的红盖头掀起一角,让她与孟奚洲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孟南意的眼睛里写满了仇恨,怨毒滔天,却缓缓化为彻底绝望的死寂。 最终,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闭上了眼,任由自己像破布般被拖行而去。 一旁的张卓早已汗出如瀑,虚脱得像从水里捞出来,刚套上的婚服便已然打湿,紧紧地贴在身上。 他被侍卫架起来时,痛苦地乾呕了几声,继而发出断断续续的低笑:“孟奚洲,你以为……你这就贏了吗?咱们走著瞧……” “到了这步田地,还想著走著瞧?这是你们输家的拿手好戏么?”孟奚洲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太阳穴,唇角的嘲讽毫不掩饰,“那我安排人將你的腿也打断,眼睛也毒瞎,既不能走也不能瞧,好不好?” 张卓的狞笑僵在脸上,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好了,新郎官,”孟奚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怎好让新娘子久等?拖出去。” 夜色浓稠如墨,又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真是,可喜可贺。 第98章 陛下还算有几分姿色 皇宫內经歷了一场巨变,宫外却依旧保持著寧静的假象,晨曦洒在琉璃瓦上,仿佛昨夜什么都不曾发生。 孟奚洲在宫中稍作歇息,天刚破晓便准备乘车回府。她走出暂歇的偏殿,去跟彻夜未眠的宋承霽道別。 权力的交接远比想像中复杂,所幸那位荒废朝政多年的皇帝早已將大半政务交由太子,让这场变革少了许多阻碍。 “我送你。”宋承霽放下手中的奏摺,眼下带著淡淡的青黑,却依旧站起身。 孟奚洲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却是不说话,只静静地看著他。 “怎么?”宋承霽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脸上沾了墨跡?” “確实有东西。”孟奚洲故作严肃地点头,待他困惑地擦拭下巴时,才慢悠悠地补上一句,“有点……姿色。” “噗嗤——”跟在孟奚洲身后的洛谷一时没忍住笑出声,隨即意识到失礼,连忙低下头。 宋承霽先是一怔,隨即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 他早已习惯孟奚洲这般戏弄,从前在长公主府时,她便总爱用这种出其不意的方式逗他。那时长公主总是第一个笑出声,三人常常笑作一团。 他非但不恼,反而心生暖意。 孟奚洲终於再次愿意同他开起玩笑,从前的心结和隔阂无声尽消。 “不过你也不必介怀,”孟奚洲踱步到他面前,狡黠地眨眨眼,“毕竟我的脸上,也有几分姿色。” “嗯。”宋承霽从善如流地接话,眉眼弯成温柔的弧度,“我们正好平分秋色。” 这下一旁的洛谷笑不出来了。 他默默后退半步,將自己藏进了柱子的阴影里。 晨曦透过雕木窗,在殿內投下细碎的光斑。孟奚洲垂眸片刻,忽然轻声问道:“陛下就不好奇吗?孟南意昨夜说的那些话,可比《春色满园关不住》精彩多了。” 她故意提起那本曾在长公主府被宋承霽翻阅的杂书,目光试探地看向他。 “昨日之事尽失尽忘,明日之事不忧不想。”宋承霽平静作答,声音里带著一丝疲惫,却格外坚定。 孟奚洲挑眉:“这可不像你。” “能让我心甘情愿装聋作哑的,这世上唯你一人。”宋承霽走向她,衣袖轻轻擦过她的指尖,“走吧,马车已在宫门外候著了。” “好啊。”孟奚洲拖长了音调,故作庄严地抬手,“起驾——” 宋承霽无奈摇头,眼底却盈满纵容的笑意:“真拿你没辙。” - 当孟奚洲安然无恙地回到忠勇侯府时,正在床上装病的孟钦瑞惊得直接坐了起来。 “怎么可能?!”他失声惊呼,隨即意识到失態,慌忙压低声音。 他分明收到消息,说孟奚洲此次触怒龙顏,在劫难逃,怎么会毫髮无伤地回来? 莫非是长公主徇私? 毕竟孟奚洲与长公主的关係好得人尽皆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呵,皇家人就是这般隨心所欲,半点也不把律法放在眼里! “快,快躺下!”他慌忙缩回被窝,拉扯著锦被將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故意发出虚弱的呻吟,心中却七上八下。 以孟奚洲的医术和聪慧,岂会看不出他在装病? 想到女儿可能前来质问,孟钦瑞又是心虚又是愤懣不平。 他可是为了整个侯府著想!若是贸然为她求情,惹怒圣上,这闔府上下几十条人命该怎么办?难道她一个人的性命,比整个家族还重要吗? “真是倒反天罡!”他咬著牙低声咒骂,却在被窝里紧张得手心冒汗。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预料中的脚步声始终没有响起。 孟钦瑞从最初的庆幸渐渐转为恼怒——这个不孝女,回府后竟连看都不来看他一眼! 而此时,孟奚洲早已將这位“病重“的父亲拋在脑后,如今孟奚洲的四个大丫鬟,两个在外头替她打理生意,另外两个便还是跟在孟奚洲身边。 孟奚洲回来了,纪氏的病竟奇蹟般地好了,她筹了晚宴,说是庆祝孟奚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孟奚洲倒是很好奇,纪氏居然还有心气儿折腾。 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 今晚鸿门宴,邀您来相见。 第99章 这身素衣裳,为孟钦瑞提前服丧 孟奚洲万万没有想到,纪氏竟还有力气爬起来。 再见时,她虽消瘦得厉害,可那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像是燃著最后的、不肯熄灭的鬼火。 上辈子,孟奚洲被纪氏折磨得形销骨立,但反观纪氏这一生,又何尝不是一场荒唐? 她作为家族中的嫡长女,有手段有野心,有谋略有勇气,不管怎么算,也算不到嫁给孟钦瑞这个虎头蛇尾的结局。 但不知为何,纪氏丟她这个棋子,丟得很痛快,纪氏如同被流放一般,进了孟家。 彼时,她尚且没有心灰意冷,她与秦郎的情意还为她吊著一口气。 可,秦郎后来也死了。 她的日子,便跌入虚妄。 她还有什么可想,还有什么好做的呢? 所以,她便偏执地认为,孟南意是她和秦郎的血脉,她要把孟南意好好养大,让她一生顺遂、荣华富贵,也算圆了她和秦郎爱一场,也算弥补她对秦郎的歉疚。 也算,支撑她活下去。 这么看来,纪氏做的梦何其脆弱,似乎是一戳就破,但她却深信不疑,想尽办法为孟南意铺路。 慧极必伤的道理,她自然也懂。 可她终究困於一个“情”字,作茧自缚,不得解脱。 可一切的一切,又与孟奚洲有何关係呢?纪氏就算可怜到了泥里,孟奚洲也只会鼓掌说罪有应得,嘆大快人心。 孟奚洲何错之有?不过比孟南意早出生了片刻,便要承受这无穷尽的苦难与折磨。 纪氏一念之差,便將那淬毒的刀,对准了无辜的孟奚洲! 何其荒谬!何其不公! 如今,纪氏心尖上的孟南意已被她绑去小河村,与她们最鄙夷的那类人日夜相对。 她视为救命稻草的情愫,也被孟奚洲真真假假的话术彻底斩断,再无旧梦可温。 若说纪氏如今还有什么寄託,恐怕只剩下对孟奚洲彻骨的仇恨了。 不过,纪氏大概还不知道宫中发生的一切吧?今晚这场接风宴,正好与她好好地聊一聊。 夜色如期降临。 孟奚洲平安归来,孟钦瑞也失了装病的理由,左等右等不见孟奚洲前来探病,索性自己爬了起来,阴沉著脸踏入纪氏精心准备的宴厅。 这场宴会的排场著实不小,孟钦瑞那些平日里不甚走动的兄弟姐妹竟都到了场,连常年礼佛、只在除夕露面的老夫人也被请了出来。 礼数周全,佳肴飘香,不似临时起意办的宴会,倒像早有筹谋,不过借了孟奚洲的由头罢了。 事到如今,孟奚洲倒要感谢纪氏这番別有用心了。 人来得这般齐整,这场戏,想必精彩至极。 眾人依次落座,孟府已许久未曾这般热闹。 纪氏依旧一副游刃有余的主母姿態,端坐於孟钦瑞身侧,与周遭亲戚们言笑晏晏,余光却不经意般扫向孟奚洲院落的方向,静待主角登场。 孟钦瑞与惯会捧著他的弟弟推杯换盏几轮,眼见孟奚洲迟迟不现身,他本就因她未曾探病而积压的邪火,此刻更是熊熊燃烧。 这逆女,竟敢让如此多长辈等她一人! 他猛地將酒杯重重磕在桌上,发出“咚”一声闷响,引得邻近几桌瞬间安静下来。 他面色铁青,对著纪氏厉声喝道:“纪氏,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如此不知礼数,竟让满堂长辈干坐著等她?” 纪氏脸上笑容半分未变,素手执壶,將他见底的酒杯徐徐斟满:“老爷息怒,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她向来知礼,定非有意。” 那弟弟也极有眼色地附和:“是啊大哥,大小姐最是懂事,必是有什么紧要事……” “她能有什么要紧事?!”孟钦瑞粗暴地打断,怒火更炽,矛头直指纪氏,“她闯下塌天大祸,累得我不能上朝,却无半分愧悔之心,不知请罪领罚,简直蠢钝无礼!你这当家主母更是昏聵!非但不严加管教,竟还为她张罗宴席?你是嫌我孟家丟人丟得不够吗?!” 纪氏唇角微勾,正要开口,一道清泠如冰泉击玉的声音自门口响起:“劳各位久候。” 眾人齐刷刷回头望去。 只见孟奚洲一身素白裙衫,未佩釵环,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 她就这般款款行来,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赴宴,而是踏月而来。 那身白衣在满堂锦绣间,刺目得紧。 孟钦瑞一见她那身近乎守孝的打扮,心头火“噌”地一下直衝天灵盖! 孟奚洲径直走到主桌空位,坦然落座,正与孟钦瑞相对。 她抬眸,迎上父亲那双圆瞪的双眼,佯装不解到:“父亲为何这般生气,可是今晚的菜色不合胃口?” 说完,她又轻轻一嘆,“那女儿便代母亲向父亲赔个不是。夫妻多年,母亲竟仍未摸清父亲口味。不过转念一想,亦是好事,彼此不了解,便永远都如新婚燕尔呢。” 纪氏闻言,面上冷笑一闪而逝,却依旧稳坐钓鱼台,只眼底寒光凛冽。 孟钦瑞却再也按捺不住,“砰”地一掌狠狠拍在桌上,震得杯盘叮噹乱响,汤汁四溅:“放肆!” 满堂宾客霎时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但没一个人敢站出来当和事佬。 谁不知孟钦瑞的脾性?若是顺毛捋成功,那便是皆大欢喜,可若摸到了马屁股,那怒火可不是他们这些仰侯府鼻息的亲戚能承受的。 方才还喧闹的宴厅,瞬间落针可闻,连最贪嘴的孩童都嚇得停了筷。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孟奚洲身上。 孟奚洲却恍若未闻,自顾自执起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指尖轻抚杯沿:“这便算放肆了?父亲怕是太平日子过得太久,忘了何为真正的风浪了吧。” 此言一出,席间隱约响起几声抽气,不少人慌忙低头,不敢再看孟钦瑞的脸色。 孟钦瑞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尤其是在一眾族人面前! 他浑身剧烈颤抖,气得喉咙发乾,仿佛有火苗要从里面窜出来:“孟奚洲!你蹲了趟大牢,把脑子蹲坏了不成?!我为你急病缠身,孟家前程因你蒙尘,你竟无半分愧疚之心?!” 孟奚洲倏然起身,两三步走到孟钦瑞身侧,居高临下地看著他:“回府之前,我倒是仔细查探过。您这位忧心爱女、急痛攻心以致病倒的父亲,可是未曾为我奔走半分呢。这却是为何?是能力不济,无力回天?还是本性凉薄,吝於施救?父亲,您选一个?” 孟钦瑞面色一僵,闪过一丝心虚,隨即强撑著挺直腰板,色厉內荏:“你这是觉得整个侯府都欠了你的?一个戴罪之身,也配来质询为父?!” 孟奚洲忽地眨了眨眼,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骗您的,我没查。” 落了圈套的孟钦瑞被噎住,孟奚洲话音一转,语气骤冷,“不过,父亲果然没让我失望,真是连一根手指头,都捨不得为我这女儿伸呢。是怕伸出来,被人剁了么?” “孟奚洲!”孟钦瑞彻底失控,脸涨成猪肝色,猛地站起身来,侧身一巴掌往孟奚洲脸上扇去。 孟奚洲早有防备,孟奚洲稳稳地退了半步,躲过孟钦瑞毫不收力的一巴掌,与此同时,她一直捏在手中的酒杯顺势向前一送,杯中酒液尽数泼出,霎时盖了孟钦瑞满头满脸! 冰凉的酒液激得孟钦瑞一哆嗦,眼睛被辣得刺痛,瞬间的狼狈让他甚至忘了反应。 春夜寒凉,酒水顺著他的下巴滴滴答答落入衣领,活像只被泼湿的落水狗。 孟奚洲隨手將空杯“嗒”一声放回桌面,语气平静得可怕:“父亲,女儿敬您一杯。敬您多年来的装聋作哑、装傻充愣、装模作样。” 满场死寂。 大小姐……她真的疯了?!她竟敢当眾泼父亲酒,还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一旁的纪氏,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依旧稳坐旁观。 而远处的柳姨娘则惊呼一声,一脸焦急地扑了上来,掏出绢帕手忙脚乱地为孟钦瑞擦拭,声音带著哭腔:“老爷,您没事吧?您怎么样啊?” 她擦拭几下,猛地扭头瞪向孟奚洲,眼中含泪,满是控诉:“大小姐!您究竟想干什么?!非要把这个家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寧才满意吗?!” 孟奚洲双手交叠置於胸前,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柳姨娘,我还有个好消息没有告诉你呢,二哥成婚了,如今已经回到小河村里开始幸福生活了,开心么?” 柳姨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瞳孔骤缩,声音尖利变形:“你……你说什么?!” “我说,”孟奚洲一字一顿,清晰无比,“二哥回小河村做张卓了,回坟堆做新郎了,不能在孟府里当你的儿子了。” 柳姨娘眼中的光芒霎时碎裂,那浓烈的怨恨几乎要凝成实质將她吞噬。 失而復得,得而復失,这打击远比从未得到更为残忍。她只觉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噗通”一声瘫软在地。 孟奚洲的目光重新落回孟钦瑞身上。他已夺过柳姨娘的帕子,默不作声地擦拭著脸颊和脖颈上的酒渍,动作缓慢得令人心头髮毛。 “怎么?”孟奚洲语带嘲弄,“父亲哑巴了?” 孟钦瑞將湿透的帕子狠狠掷在地上,缓缓抬起头,看向孟奚洲,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你自小便聪慧伶俐,没想到,长大了学会的也还是这等后宅妇人的撒泼手段。真是……上不得台面,也贏不到半分体面。” “噗嗤——”孟奚洲竟是真的笑出了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刺耳,“父亲,您前半生靠岳父提携,后半生妄想靠女婿攀高枝,一辈子都在藉助女子的力量搭桥铺路。借女人的力,竟有脸看不起女人的把戏?” 孟钦瑞的脸由红转青,再由青变紫,周遭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此刻仿佛都化作了实质的针芒,刺得他体无完肤。衣料的窸窣声,也仿佛变成了无尽的窃窃私语与嘲笑。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当眾剥光了衣物,扔在街市口,所有的尊严都被孟奚洲踩在脚下,反覆碾磨。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他孟钦瑞爬到今日之位何等艰辛!借力又如何?借女人的力又如何?!娶回来的女人若不加以利用,难道要供起来不成? 那些靠著祖荫的子承父业者,哪一个不是双手沾满污秽,却偏要装出道貌岸然的模样?与他们相比,他孟钦瑞甚至觉得自己堪称高风亮节! 孟奚洲凭什么指责他?她所享用的一切,侯府嫡女的尊荣富贵,哪一样不是他挣来的?便是与太子的婚约,若非她顶著侯府嫡女的名头,莫说太子,便是寻常百姓,谁又会多看她一眼?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她合该对他感恩戴德,磕上三十个响头都不为过! 孟钦瑞胸膛剧烈起伏,没有人有资格指责他,尤其是这个依附他而生的逆女! “从前我只当你性子纯良,没想到內里竟是这般刁钻恶毒!我孟钦瑞没有你这种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的女儿!”他抬手指著孟奚洲,那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来人!给我把这个逆女拖下去!杖二十!” 候命的下人们闻令而动,几名身材壮实的家僕立刻上前,將孟奚洲围在中央。 方才还气势凌人的孟奚洲,此刻被僕人围住,身形显得单薄而无助,仿佛瞬间变回了那个可以隨意拿捏的闺阁小姐。这让在场不少宾客暗暗鬆了口气,心底不免升起几分鄙夷。 翅膀没硬就敢跟天叫板,真是不知死活!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她这般字字诛心,哪还有半点为人子女的样子?莫非是做太子妃的美梦做昏了头,忘了这侯府究竟姓甚名谁? 然而,被围住的孟奚洲依旧从容。她非但不惧,反而悠然后退,退至自己的座椅前,安然落座。 “孟钦瑞,”她直呼其名,笑意吟吟,仿佛在閒话家常,“你急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她目光扫过满桌珍饈,又落回孟钦瑞:“你千般算计,万般依靠女子,心底却最是鄙夷女子。如今若死在女子手中,倒也算得上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死得其所了。” 孟钦瑞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寒意自脚底窜上脊梁骨,连孟奚洲直呼其名都顾不上了:“你……你什么意思?!” 他急於知道答案,下意识抬手制止了正要上前拿人的家僕。 孟奚洲却好整以暇地捋了捋鬢边的碎发,又理了理素白的衣袖,偏偏不再开口。 孟钦瑞只觉得浑身如蚁噬爬,坐立难安,胃里阵阵翻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孟奚洲!你到底做了什么?!” 孟奚洲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下頜,目光转向一直冷眼旁观的纪氏,语气带著几分感慨:“你不该问我做了什么。你该问问你身边这位,与你永远新婚燕尔的髮妻,她做了什么。” 她的视线再次扫过桌上那些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声音轻得仿佛耳语:“要说起来,我们还真不愧是母女呢。连这最后的手段,都想到了一处去。” 小河村最后一夜,她亦是借著菜餚下毒之名,逆风翻盘。 孟钦瑞顺著她的目光,猛地看向满桌酒菜,又惊疑不定地看向纪氏。 纪氏回望著他,嘴角那抹嘲讽至极的笑容终於不再掩饰。 孟奚洲轻轻抬起手臂,素白的衣袖垂下,上面用极细的银线绣著繁复的缠枝纹,不过在灯烛中不太显眼,倒显得这件衣服朴素了起来。 “孟钦瑞,你好好看看我这一身衣裳,”她声音冰冷,如同宣判,“像不像在为你……提前服丧?” 纪氏,早已无所顾忌,她在这场宴会的菜餚里,下了毒。 她想拉著这满堂的人……一起死。 第100章 孟钦瑞,变天了 烛光跳跃,映得每个人脸上阴影翻飞。 孟奚洲的眼神不躲不闪,直直迎上孟钦瑞惊怒交加的目光,唇角噙著一丝冰冷的笑意:“多年夫妻,想必你对她也很了解,她可不是什么会心慈手软、刀下留人之辈呢。” 孟钦瑞如遭雷击,踉蹌著后退几步,脊背撞上冰冷的廊柱才勉强站稳。 纪氏是什么人他当然清楚,可他是她的丈夫!是她嫁入侯府后的天,是她唯一的倚仗!她怎么敢弒夫!他若死了,她便是寡妇,一个失了依靠的妇人,於她有何好处?! 然而,不容他细想,剧毒带来的撕裂般的痛苦已席捲五臟六腑,他猛地躬身,“噗”地喷出一口暗红的血,星星点点溅落在华贵的地毯上,触目惊心。 死寂的人群瞬间沸腾起来。 到了这一步,再愚钝的人也明白,这场宴会的酒菜早已被动了手脚。 客人们面色惨白,惊惧交加,不明白一场好好的家宴为何会演变成索命的修罗场。大小姐行事癲狂,主母更是疯了!竟要在自家的宴席上拉著所有人陪葬! 因孟钦瑞心中憋著闷气,宴会伊始便动了筷子,眾人自是上行下效,在主角孟奚洲出场前便已酒过三巡,吃了个半饱。此刻,意识到自己可能已吞下穿肠毒药,恐慌如同瘟疫蔓延。 不知是谁先起了头,一时间,宴席间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抠喉催吐声,场面瞬间混乱不堪。 与在小河村的最后一夜,那些村民得知自己被下毒之后的热闹场面何其相似。 孟奚洲冷眼瞧著这群人的丑態,想起上辈子她从小河村千辛万苦逃回侯府,孟钦瑞和纪生碧还未有问起她的遭遇,其他亲戚便一股脑地涌上来。 他们说她定失了清白,如今若將她就在府里,岂不是辱没门风?不如赶紧暗地里將她嫁给一个富商当妾室,还能得一笔彩礼,或者直接把她许配给府里的忠僕,也算是拉拢人心。 她更记得,当张卓高中状元,击鼓鸣冤之时,眼前这些道貌岸然的亲人,是如何对她群起而攻之。他们不顾真相,不顾她所受的屈辱,只想著如何逼死她,用她的性命来保全侯府那摇摇欲坠的所谓名声! 孟府里的人找尽了,也许都翻不出一个好人来。 孟奚洲看著他们此刻涕泗横流、丑態百出的模样,心中唯有冰冷的嘲讽。 孟钦瑞吐完了血,身体因剧痛和愤怒剧烈颤抖,他忽地低笑了两声,那笑声嘶哑难听至极。 他猛地转身,双手死死扼住纪氏的脖颈:“毒妇!我早该明白!一个能把自己亲生女儿送进宫里去送死的人,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纪氏被掐得瞬间窒息,脸颊涨成紫红,可她竟半分也不挣扎,依旧强撑著那副端庄贤淑的笑容,仿佛一个永远摘不下来的假面。 孟钦瑞从前只觉得纪氏这笑容完美到无可指摘,毕竟作为他的正妻,合该永远在眾人面前撑起他的脸面,若是一点小事情便哭哭啼啼或者情绪外露,怎么做侯府的主母。 可此刻,这笑容在他眼中却充满了无尽的嘲弄与挑衅! 腹部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绞痛,他咬紧牙关,齿缝间渗出血丝:“把解药给我!否则,我就掐死你!” 纪氏嘴角的弧度甚至扬得更高了些,即使呼吸都艰难,她仍从喉咙深处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我可没准备解药!你掐死我啊……然后我会和你葬在一起,同心携手,共赴鸿蒙,做这天上地下都难寻的恩爱夫妻!” 夫妻多年,纪氏果然知道什么话最能让孟钦瑞发怒。 “你这个疯子!”孟钦瑞气得眼前阵阵发黑,谁要和这毒妇合葬!他要长命百岁,守著侯府的基业与辉煌!他不能死!绝不会死! 他爆发出最后的气力,手指更加收紧,几乎要嵌入纪氏的皮肉之中。 那对在人前演了半辈子琴瑟和鸣的夫妻,此刻彻底撕下了所有偽装,將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眾人面前,半分体面也无。 但孟钦瑞已顾不得这些,他只要活下来!只要活著,他总有办法收拾残局,威逼利诱,杀鸡儆猴,总能堵住这悠悠眾口!他还会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侯爷! 就在这时,孟奚洲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孟钦瑞,不如你换一个人求?这解药嘛,我也有。” 孟钦瑞猛地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亮光。 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满布冷汗,身体几乎脱力,忽然用力地一动作,差点让他直接摔倒在地。 “你说真的?!”他下意识鬆开了钳制纪氏的手。 孟奚洲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狼狈的模样,轻笑道:“当然了,父亲博学广知,自然是知道医毒不分家的吧?” 看著孟钦瑞颤颤巍巍地向自己走来,孟奚洲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看狗咬狗固然精彩,但哪有自己亲自逗弄来得有意思呢? 孟钦瑞急切地伸出颤抖的手:“快!快把解药给爹!快!” 孟奚洲在他即將触碰到自己时,轻巧地后退一步:“誒,这么珍贵的东西,怎能要得如此理直气壮?解药可只有一颗,但这场上中毒的,却不止父亲一个呢。” 此话如同惊雷,瞬间在那些中毒的宾客中炸开。 他们互相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带上了警惕与贪婪。 什么兄友弟恭,什么依附侯府,在生死面前,通通都被扔到九霄云外!先活下来才是硬道理! 孟钦瑞清晰地感受到了周围那些骤然变得不善的目光,脸色铁青,但他强压下怒火,试图保持冷静与孟奚洲周旋:“只要你把解药给我,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孟奚洲挑眉,语气带著夸张的惊讶:“哦?父亲今日倒是乖觉了许多呢。” 这无异於当眾扇他耳光!孟钦瑞胸口剧烈起伏,却敢怒不敢言,只能死死盯著孟奚洲,等待她的下文。 孟奚洲欣赏著他屈辱又不得不忍耐的表情,心中冷嗤。 能让这位永远只顾自己脸面和利益的父亲退让至此的,果然只有他自己的性命。 她背著手,缓缓踱步,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的脸,最终落回孟钦瑞身上:“其实我的条件很简单——我要你跪下,给你最看不上的弟弟孟钦城磕三个响头,如何?” 孟钦瑞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这个条件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孟钦城不过是朝他討食的一条狗,哪有人向狗磕头的?! 屈辱和求生欲在他眼中疯狂交战,最终,对死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才走到孟钦瑞的面前,然后鬆了腿的力道,缓缓跪下,又匍匐在地上。 孟钦瑞害怕孟奚洲说什么“不够响”,让他再来一遍,他心下一横,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一下、两下、三下,磕头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若是平常,孟钦城定然要说许多难听话,让孟钦瑞气得吹鬍子瞪眼才罢休,可此时他心系解药,也没了戏弄孟钦瑞的心思。 孟钦瑞磕完头,支著身子站了起来。 “现在……解药!”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眼中布满血丝。 孟奚洲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个莹白的小瓷瓶,在孟钦瑞渴望到极点的目光中,轻轻拔开瓶塞,倒出一颗褐色药丸。 孟钦瑞眼睛死死盯著那药丸,伸出手就要去夺。 然而,下一瞬,孟奚洲手腕一扬,那颗被所有人视为救命稻草的解药,划出一道弧线,竟被她轻飘飘地扔向了隔壁桌! 场面瞬间失控!那颗药丸如同投入饿狼群的肉块,引发了疯狂的爭抢。 孟钦瑞目眥欲裂,却不敢耽误地扑过去加入爭夺。 混乱中,孟钦城竟一把將药丸抢到手,看也不看就要往嘴里塞! “拦住他!!”孟钦瑞和其他几个同样中毒颇深的人拼命扑上去,试图掰开孟钦城的嘴,將解药抠出来。 可孟钦城死死闭著嘴,任凭拳脚相加也不鬆口,脖子一伸,竟硬生生將药丸吞了下去! 孟钦瑞绝望地看著孟钦城吞下解药,对著孟奚洲泣血嘶吼:“你这个孽障!!你说好的给我的!!” 孟奚洲摊了摊手,脸上是无辜的笑意:“孟钦瑞,你从来只在乎脸面,不讲对错,不论因果,你甚至都认不出我,我凭什么要对你遵守承诺呢?” “更何况——”她顿了顿,慢悠悠地补充道,笑容变得无比戏謔:“哪里有什么解药!那不过是颗加了点蜂蜜的养身丸罢了。” 她转向正抚著胸口、一脸劫后余生的孟钦城,笑眯眯地问:“怎么样,叔父,甜不甜?” 孟钦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惨绿,他捂著脖子,仿佛吞下去的不是蜜丸,而是烧红的炭块。 他成日戏弄別人,没想到今日竟被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间! 纪氏被鬆开后,像离水的鱼般大口喘息,好不容易缓过劲,听到孟奚洲的话,她跌坐在地上,竟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看向孟奚洲,眼神明明灭灭:“孟奚洲,我的好女儿!你真是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啊!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下了毒的?”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说著说著,她艰难地攀著桌沿站了起来,將不知是谁杯里的酒仰头灌进嘴里,“……今夜,孟府这一大家子,不能同年同日生,但能同年同日死啊!哈哈哈哈!” “你们黄泉路上做伴便够了。”孟奚洲站起身,优雅地拂了拂衣袖:“各位慢慢敘旧,我便先走了。” “呵……我还没死呢,我依旧是这个侯府的主人!”孟钦瑞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状若疯魔,“来人啊!给我拿下这个逆女!押住她,给她灌上一杯毒酒!要死,她也得给我们陪葬!” 孟钦瑞圈养的那些忠僕,本来觉得自己能给孟钦瑞当差到老,做侯府老爷的心腹,不管怎么看都算是一个体面的好差事,可如今,一切都毁了!偏生大小姐还伤口上撒盐一般地戏弄老爷一番。 僕人们对孟奚洲的怨恨达到了顶点。 他们红著眼角,面目狰狞,如同索命的恶鬼,从四面八方向孟奚洲扑去!都是这个疯女人!若不是她,侯府怎会遭此大难!他们就算死,也要拉著她一起下地狱! 宾客们纷纷也跟著僕人们向孟奚洲围了过来。 他们都要死了,她凭什么独活?! “抓住她!” “不能让她跑了!” 人群沸腾,带著临死前的绝望和戾气,如同潮水般向孤立无援的孟奚洲涌去。 孟奚洲却依旧站在原地,面上甚至带著一丝兴致勃勃。 就在第一个扑得最快的家丁,手指即將触碰到孟奚洲的剎那,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现身,迅如闪电,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僕人便惨叫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席面上! 孟钦瑞完全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个挡在孟奚洲身前的身影,失声惊呼:“洛……洛统领?!” 紧接著,十数名亲卫无声无息地现身,刀锋出鞘,寒光凛冽,將孟奚洲严严实实地护在中央。 人群被亲卫们隔绝在外,再难寸进。 孟奚洲带著浓浓笑意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孟钦瑞,你还不明白么?变天了。” 第101章 你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呢 亲卫们无声地向两侧退开,为孟奚洲让出一条通道,这通道在满地狼藉中,宛如一条为她加冕的康庄大道。 孟钦瑞因剧毒侵蚀,早已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他强忍著不让自己蜷缩成一团,用尽最后力气抬起头,看向缓缓走出的孟奚洲,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与陌生——这曾是他手中一枚可以隨意拿捏的棋子,如今竟悍然掀翻了整盘棋局! 人群之后,纪生碧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今日拉著所有人陪葬是次要,最要紧的,是孟奚洲必须死! 孟奚洲几乎毁了她的一切! 若不是这个孽障,她的南意早已登上后位,享尽世间尊荣。她的秦郎既然还活著,她定能將他寻回。到那时,爱情圆满,女儿显贵,人生何等愜意!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那日孟奚洲带著秦郎来见她,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不信! 她曾与他那样炽烈地相爱过,他的眉峰如何蹙起代表不悦,唇角如何牵动表达无奈,她皆瞭然於心。所以,当她看著那张朝思暮想的脸,立刻就明白秦郎定是受了孟奚洲的胁迫!可隨后她派人四处寻找,秦郎却如同人间蒸发,再无踪跡。 孟奚洲这般狠毒的女人……绝不会给秦郎留活路。 纪氏只觉得胸腔已被仇恨彻底涨满,除了杀死孟奚洲这个念头,她再也无法思考其他。 她没日没夜地筹谋,没想到孟奚洲竟突然下狱。纪氏轻易便猜出是南意的手笔。 果然,南意才是她的女儿,她们拥有共同的仇人。 本以为孟奚洲此次必死无疑,谁知她竟又一次好命地爬了回来! 世上怎会有她这般好运之人?! 为何即便她费尽心机、用尽全力,孟奚洲总能逃出生天? 甚至……按照那张卓的说法,她明明已经成功过一次,上天却偏偏再给孟奚洲一次重来的机会! 她不能再失败了!这一次,她拉上所有人相伴,不信孟奚洲整场宴会能滴水不沾。 就算孟奚洲看穿了她的计划又如何?此刻,想要她死的,可不止自己一个! 她这一次,绝对逃不了了! 没想到……没想到…… 纪氏望著那些对孟奚洲毕恭毕敬的太子亲卫,又哭又笑起来,状若疯癲。 “哈哈哈哈哈哈……孟奚洲,孟奚洲,孟奚洲!” 她反反覆覆地念著这个名字,语调千迴百转,似是將一生的怨毒、不甘与绝望都揉碎在了这三个字里。 孟奚洲轻移几步,看向已然疯魔的纪氏,声音冷冽如冰:“这便受不了了?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她隨即扬声道,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死寂的大厅:“诸位,我並未欺骗你们。解药,我確实有。可惜,一切皆有代价。服下此药,你们往后的人生,將被其中的慢性毒素逐渐蚕食,痛苦至极。不过,是留著一条命寻找活路,还是即刻毒发身亡,想必各位心中自有衡量。我便不越俎代庖了——解药在此,自己选吧。” 纪氏的眼睛陡然瞪大,竟因这刺激恢復了两分清明。 她付出一切,最后竟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孟奚洲,你为什么要救他们?!”纪氏的头猛烈的摇晃著,嘶声力竭,“你不该救他们的!你怎么能如此心软,如此废物!” 孟奚洲闻言,却只是轻嘆一声:“我为什么要救他们?当然是因为……你啊。” 她一字一句,好不做掩地戳纪氏的要害:“我要让你,一次一次,求而不得,一次一次,做而不成。纪生碧,看清楚了,你,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呢。” 第102章 你猜,如今这天下是谁的? 孟奚洲缓缓踱步至纪氏面前,亲卫们亦步亦趋,將一切可能的威胁隔绝在外。 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视著瘫软在地的纪氏,声音平静却带著刺骨的寒意:“纪氏,我从前很疑惑,为何纪家当年捨弃你这个嫡女,竟如此乾脆利落?如今倒是明白了,你太擅长自欺欺人,既看不清现实,也算不清未来……” 话音未落,纪氏已然怒极,面庞涨得通红,脖颈上青筋暴起:“住口!你这孽障!贱人!” 她粗重地喘息著,双目赤红地瞪著孟奚洲,那目光淬了毒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生生撕咬下她一块血肉。 孟奚洲的一字一句,无不在戳纪氏的心窝子。 於纪氏来说,本来一片光明的人生被下嫁生生遮成灰暗,她是极恨的。 恨纪家偏偏要她嫁,恨孟家得了恩情却接不住恩情,下一辈死的死、残的残,最后推了个孟钦瑞承袭了侯位置,让她与这个废物日日相对。 这是她心头扎得最深的一根刺,她根本都不敢细想,偏偏孟奚洲却一巴掌拍在这个刺上,让它生生刺入骨髓。 她被家族拖累至此,不过是想继续好好活下去,才把对秦郎的感情当做寄託,如何就算自欺欺人了?! 她是纪家最聪慧的嫡女,如何会因为感情之事而看不清局势?! “母亲这就听不下去了?”孟奚洲语调微扬,带著一丝玩味,“可惜,如今你连性命都攥在我掌心,莫说让我闭嘴,便是想捂起耳朵不听,也由不得你了。”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纪氏猛地向前一挣,却被亲卫死死按住,她仰头癲狂大笑,“杀了我……便是弒母!这天下容不容得下一个弒母的罪人,你大可以试试!你敢吗?!你不敢!哈哈哈……” 孟奚洲闻言,只是极轻地笑了一下:“方才我同父亲说的话,母亲是没听见么?也罢,”她微微弯腰,凑近纪氏,近到两人呼吸可闻,近到纪氏能清晰地在她瞳仁里看到自己狼狈的倒影,“我们做女儿的,自然该耐心些。我便再说一次与母亲听。” 纪氏牙关紧咬,看著近在咫尺的仇人,却被铁钳般的手掌押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著孟奚洲红唇轻启:“母亲,变天了。你猜猜,从今往后,这天下谁说的话最管用呢?” 纪氏目光猛地扫过那些肃立的太子亲卫,瞳孔剧颤起来,终於意识到了自己的迟钝:“你们……你们造反了?!” “嘘。”孟奚洲指尖抵唇,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却冰冷如刀,“对新帝不敬,可是要掉脑袋的。” “怪不得……怪不得你此番如此肆无忌惮……” “母亲这话说的,难道我从前过於收敛了?”孟奚洲直起身,广袖一拂,“今日这般光景,母亲应当明白,莫说我杀了你,便是屠尽这侯府满门,又如何?嗯?” 最后一个字轻飘飘落下,却重逾千斤,压得纪氏哑口无言。 是了,如今这世上,还有谁能奈何得了孟奚洲?她已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而唯一能制约她的那人,却恰恰是她的刀与盾。 见纪氏沉默,孟奚洲语气忽又变得轻鬆戏謔:“更何况,我今日並非来屠,而是来救。我都这般人美心善了,难道还有何处值得詬病吗?” 她们这边对峙著,那边中毒的宾客早已將分到的解药吞入腹中,吃完也无人敢逃,一个个缩著脖子,眼观鼻鼻观心,暗自关注著这边的动静。 听到孟奚洲这几句笑语,直接嚇得魂不附体,如同受惊的鵪鶉般抖若筛糠。 这下是真的不敢逃了,还能逃到哪里去呢,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孟奚洲取过最后一颗解药,递到纪氏唇边。纪氏猛地扭头抗拒,她如今已然心若死灰。报仇无望,反成仇人掌中玩物,活著还有什么意思? 她拼命向后缩,紧咬牙关,药怎么也餵不进去。 孟奚洲轻轻嘆了口气:“母亲何时才能明白,你早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说罢,她只淡淡瞥了洛谷一眼。 洛谷瞬间会意,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纪氏的下巴便被卸下,痛呼被堵在喉间。药丸被塞入,顺势拍下,隨即又是“咔嚓”一声,下巴被归位。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瞬息之间,纪氏甚至连挣扎都来不及。 处理完纪氏,孟奚洲目光一转,落在一旁的孟钦瑞身上。 他瘫坐在角落里,默默注视著这一切,神情竟与从前端坐高堂、漠然裁决家中事务时一般无二。 仿佛所有的纷爭、痛苦,都与他无关。向他求取公平,索要父爱,还不如从悬崖跃下赌一丝生还的机会来得实在。 “孟钦瑞,你在想什么?”孟奚洲突然开口。 孟钦瑞嚇得一个激灵,眼中满是惊惧:“你还要干什么?!我一把老骨头,遭此大罪,从前纵有千般不是,也该一笔勾销了!” “一笔勾销?这才是天大的笑话!”孟奚洲嗤笑一声,“我时常在想,老太爷究竟是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四不像的儿子?刚愎自用,懦弱无能,却偏要占著侯位,你看著外头牌匾上的忠勇二字,不会觉得羞愧吗?若他老人家在天有灵,看到你这般作为,会不会悔不当初,恨不能在你出生时就將你溺毙!” 孟钦瑞浑身剧颤,那张惯常维持著虚偽威严的脸瞬间扭曲。 他猛地抬头,惯要呵斥“逆女放肆”时,对上孟奚洲的眼睛,所有虚张声势的话便通通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嘴唇哆嗦著,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终只剩下颓败的死灰。 “罢了,”孟奚洲漠然转身,下令道,“將纪氏与孟钦瑞关在一处。既然夫妻情深,往后余生,便好好作伴,日日相对吧。” 此令一下,纪氏和孟钦瑞皆是脸色一变,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似乎都迸溅出火来。 纪氏今日下毒,已经和孟钦瑞彻底撕破脸,孟钦瑞如今恨她恨得牙痒痒,而纪氏更是不用说,她本来一直都怨恨孟钦瑞的庸碌无能。 如今两个仇人要继续做夫妻生活在一起,日子不知道会有多精彩。 他们两人十分不愿,不过,不愿意也没用,他们的余生註定要在相互折磨中度过了。 隨后,孟奚洲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眾人,淡淡道:“侯府不可一日无主。孟钦城,日后便由你暂代家主之职,打理府中事务。” 被点名的孟钦城嚇得几乎跳起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连声推拒:“侄女……不,大小姐!我烂泥扶不上墙,只会纵情享乐,难当如此大任啊!” 他心中叫苦不迭,他之所以多年来偽装成沉迷赌博的废物,就是觉得孟家继承人遭了诅咒,毕竟確实个个没有好下场。 如今孟钦瑞的垮台更是印证了这一点,被自己的妻子下毒差点丟了命,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这不是被诅咒了是什么? 这烫手山芋,他躲了半辈子,如今竟被硬塞到手里! 孟奚洲垂眸看著他,语气不容置疑:“要么接下,要么……现在就去死,你自己选。” 孟钦城浑身一僵,他这人最是惜命,沉默了片刻,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渐渐收敛,最终认命。 他深吸一口气,以头触地,声音带著颤:“……孟钦城,领命。” 处理完这一切,孟奚洲只觉得半分也不想在侯府多待,起身便欲前往长公主府透透气。 刚出府门,便见一辆熟悉的马车静候一旁。车帘轻掀,露出宋承霽清雋的侧顏。 孟奚洲脚步微顿,走上前去,很自然地问道:“你的生辰快到了,可有什么特別想要的?” 宋承霽抬眼望她,眸色深邃如夜,他思忖片刻,缓声道:“別无他求,唯愿……汝心似吾心。” 霎时静默,並无风来,孟奚洲心湖深处,却被这句话激起圈圈涟漪,层层盪开,久久难平。 她迎上他专注的目光,良久,才开口轻声回应:“感君良言,问心千遍,心曰:其悦你。” 宋承霽闻言,眼底的星光瞬间绽放,笑容清朗如月华流照。孟奚洲看著他笑,自己也忍不住跟著牵起了嘴角。 半月后,新帝正式登基,整顿朝纲,佞臣伏诛,以儆效尤,能臣得用,各展其长。 王朝气象,为之一新,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帝后大婚,典礼盛大,然而中宫之位却意外空悬。只因那位本该母仪天下的新娘,此刻正一身干练官袍,在户部衙门里埋首案牘,为新政推行而忙得热火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