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县令:开局让长乐跪下认错》 第1章 这仕途,不是你该走的路 甘露殿內,空气冰冷。 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混杂著旧木与朱漆的气味,在巨大的樑柱间盘旋。 殿外天光微亮,殿內却因深广而显得有些昏暗,数十支巨烛静静燃烧,將人的影子拖拽得又细又长。 林墨的影子也是如此。 他站在大殿中央,宽大的朝服穿在身上,感觉有些不真实。 冰凉坚硬的金砖地面透过薄底官靴,寒气直往骨子里钻。 御座之上,那道身影轮廓分明,是大唐的皇帝,李世民。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翻阅著一份奏疏。 指节叩击龙椅扶手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节拍。 长孙无忌站在文臣之首,身形如松,气质温润。 他向前一步,打破了殿內的沉静。 “陛下,臣有本奏。” 李世民的动作停下,將奏疏轻轻合上,放在案几。 “讲。” 一个字,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大殿中迴响。 长孙无忌躬身,从袖中取出另一份奏疏,双手呈上。 “臣,弹劾新科状元林墨,於科举大考之中,行舞弊之事。” 话音落地,殿內温度骤降。 几名站在后排的官员,身体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林墨的呼吸没有丝毫紊乱。 他甚至没有去看长孙无忌。 这顶帽子扣下来,又重又狠,足以压垮任何一个没有根基的学子。 內侍监小步上前,从长孙无忌手中接过奏疏,再转呈到御案之上。 李世民没有立刻打开。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长长的距离,落在林墨身上。 那是一种纯粹的审视,不带情绪,却有千钧之重。 林-墨抬起头,与那道视线在空中交匯。 他没有躲闪,也没有畏惧。 “林墨,长孙卿所言,你可有话说。” 皇帝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林墨向前一步,朝服的下摆在地板上摩擦出细微的声响。 “回陛下,臣无话可说。”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连一直闭目养神的兵部尚书李靖,都睁开了双眼。 无话可说? 这是直接认罪了。 长孙无忌的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个微小的弧度,隨即恢復如常。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雷霆一击,让对方百口莫辩。 李世民的眉头,第一次轻轻皱起。 “无话可说,是何意。” 林墨再次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无凭无据,血口喷人,此等荒唐之言,臣不知该从何说起。” “若赵国公非要说臣舞弊,总得拿出些真凭实据来。” “否则,臣是不是也能弹劾赵国公一句,意图构陷朝廷新科状元,动摇国本。” 这话,就不是辩解了。 这是反击。 而且是极为锋利的反击。 一个刚刚及第的状元,竟敢当著皇帝的面,反过来质问当朝国公。 长孙无忌的脸色变了。 他预想过林墨的各种反应,或是惊慌失措,或是跪地求饶,或是竭力辩白。 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强硬。 “放肆。” 长孙无忌厉声喝道。 “御前失仪,藐视君上,单凭这一点,就可治你的罪。” 林墨轻笑一声。 “赵国公说笑了。” “陛下在此,明察秋毫。我是否藐视君上,陛下自有圣断,恐怕轮不到国公爷来给我定罪。” 他这话说得巧妙,把皮球又踢回给了李世民。 御座上的李世民,手指再次轻轻敲击扶手。 他打开了长孙无忌的那份奏疏。 殿內再次陷入寂静。 所有人的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位帝王。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李世民看得不快,逐字逐句,神情专注。 终於,他放下了奏疏。 “长孙卿,你奏疏中所言,林墨考卷上的策论,与他平日言行、出身背景,大相逕庭。” “你怀疑,是有人提前泄题,並为他准备了应对之策。” 长孙无忌躬身。 “陛下圣明。” “林墨此人,籍籍无名,据臣所查,其在长安城中素有紈絝之名,斗鸡走狗,无一不精,唯独於经义策论上,未闻其有任何才名。” “如此人物,竟能一举夺魁,文章更是老辣深刻,非数十年宦海沉浮者不能言。” “此事,处处透著蹊蹺。”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指向性很明確。 一个紈絝子弟,怎么可能写出那种水平的文章。 不是作弊,还能是什么。 不少官员都暗自点头,觉得长孙无忌所言极是。 李世民没有表態,他的视线再次投向林墨。 “林墨,你如何解释。” 林墨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紧张,反而带著一种莫名的轻鬆。 “陛下,赵国公所言,听起来很有道理。” “但其中,有一个最根本的错误。”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 “谁说紈絝子弟,就不能有才华。” “谁又规定,文章写得好,就一定要是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臣。” “若真是如此,那陛下大兴科举,又是为了什么。直接从朝中诸公家里挑人不就好了,何必费此周折。” 这几句话,如同几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所有世家门阀出身的官员脸上。 长孙无忌的脸色彻底阴沉下去。 林墨这是在偷换概念,將他针对个人的弹劾,上升到对整个科举制度的质疑。 “强词夺理。” 长孙无忌冷哼。 “你空口白牙,如何证明你的才学是真。” 林墨摊开双手,姿態瀟洒。 “证明?” “这有何难。” “陛下,臣恳请当场测试。” “不论经义、诗词、策论,由陛下、由诸位大人,当场出题。” “臣若有半点迟疑,或答不上一题,甘愿领受任何罪责。” 他环视一周,最后视线落在长孙无忌身上。 “赵国公,您觉得如何?” 第2章 二十八字诗 整个甘露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林墨的举动镇住了。 自大唐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状元敢在金殿之上,要求皇帝和满朝公卿当场出题的。 这是何等的自信。 或者说,是何等的狂妄。 长孙无忌一时语塞。 他没想到林墨会来这么一招。 这完全是阳谋。 如果他拒绝,就显得心虚,坐实了构陷的嫌疑。 如果他同意,万一林墨真有才学……那他的脸就丟尽了。 李世民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真正的兴趣。 这个年轻人,有点意思。 “准。” 皇帝再次吐出一个字。 长孙无忌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主动权。 “既然是赵国公提出的质疑,那这第一题,便由赵国公来出吧。” 李世民的声音淡淡传来。 长孙无忌骑虎难下,只得硬著头皮站出来。 他思索了片刻,脑中闪过无数生僻的典故和刁钻的问题。 “好。” “我便问你,《尚书·大禹謨》有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十六字心传,你作何解?” 这个问题一出,不少官员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十六字心传,乃是儒家心性学问的最高纲领,义理深奥,极难阐述。 別说是新科状元,就是在场的许多大儒,都不敢说能解释得尽善尽美。 长孙无忌这是要一棍子把林墨打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林墨身上。 只见林墨负手而立,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他甚至没有思考。 “人心,好货、好色、好利,是为危。” “道心,求仁、求义、求圣,是为微。” “凡人皆有人心,故易放纵。圣人独有道心,故难企及。” “所谓惟精惟一,便是要克制人心之危,探求道心之微,心意专一,不使其驳杂。” “所谓允执厥中,便是在人心与道心之间,寻一中正之道,不偏不倚,恰到好处。” 他侃侃而谈,声音清朗,逻辑分明。 没有引经据典,没有华丽辞藻,用的全是最简单直白的话语。 但就是这些简单的话,却將那十六个字的精髓,剖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连站在一旁,素来以耿直和学问著称的諫议大夫魏徵,都不由得微微頷首。 长孙无忌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没想到,如此艰深的问题,竟被林墨这样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哼,不过是些口舌之利,纸上谈兵。” 长孙无忌强行挽尊。 “策论讲究的是经世致用,而非空谈义理。” 林墨微微一笑。 “那么,赵国公是想考校臣的策论了。” 不等长孙无忌开口,御座上的李世民说话了。 “不必了。” “朕来出题。” 李世民站起身,缓缓走下御阶。 他每走一步,殿中官员的心就跟著提一分。 皇帝亲自出题,这可是天大的殊荣,也是天大的考验。 李世民走到林墨面前,停下脚步。 两人相距不过三尺。 林墨能闻到皇帝身上那股淡淡的龙涎香,以及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势。 “林墨。” “朕问你,如今我大唐,北灭东突厥,四海昇平,百废待兴。” “有人言,当与民休息,行黄老无为之治。” “亦有人言,当励精图治,革故鼎新,开创万世基业。” “你以为,当如何?” 这个问题,比长孙无忌的要宏大百倍,也凶险百倍。 这已经不是在考校学问了。 这是在考校一个人的政治眼光和格局。 答得好,一飞冲天。 答得不好,万劫不復。 因为这两种观点,在朝堂之上,都有大量的支持者。 无论支持哪一方,都会得罪另一方。 这是一个死局。 长孙无忌的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他倒要看看,这个狂妄的小子,要如何作答。 林墨沉默了。 大殿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回答。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眾人以为他答不上来的时候,林墨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陛下,臣以为,这两种说法,都对,也都错。” “什么?” “一派胡言。” 几个官员忍不住低声议论。 李世民没有制止,他只是静静地看著林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与民休息,固然重要。贞观初年,战乱方息,百姓困苦,朝廷当轻徭薄赋,恢復民生,此乃国之根本。” “此为,守成。” “然,仅仅守成,远远不够。” “我大唐之基业,非是守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是革新出来的。” “均田制、租庸调製、府兵制,哪一样不是革故鼎新之举。” “若无这些,何来今日之大唐。” “故,励精图治,更是重中之重。” “此为,开拓。”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抬头直面皇帝。 “所以臣以为,朝廷之策,当一手守成,一手开拓。” “以守成安民心,固国本。” “以开拓求发展,创未来。” “二者,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缺一不可。” “守成与开拓,並非对立,而是一个整体。” “至於如何平衡,如何施为,那便是陛下与诸位宰辅的智慧了。” “臣,不敢妄言。” 一番话说完,林墨深深一揖。 甘露殿內,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车之两轮,鸟之双翼”的理论给震住了。 这个比喻,太形象,太深刻了。 它完美地调和了朝堂上最大的两种政治分歧,並將其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守成与开拓,不是选择题,而是必答题。 李世民久久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著眼前的年轻人,一种前所未有的欣赏,在他的胸中激盪。 多少年了。 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朝中大臣,各执一词,爭论不休。 他自己也时常在“无为”与“有为”之间摇摆。 却没想到,今日,被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一语道破了天机。 “好。” 李世民终於开口,声音中带著一丝难掩的激动。 “说得好。” “车之两轮,鸟之双翼。说得太好了。” 他转过身,走向御座,声音传遍大殿。 “长孙无忌。” “臣在。” 长孙无忌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你弹劾林墨舞弊,如今看来,不过是你的臆测之言。” “林墨之才,朕今日亲眼得见,亲耳得闻。” “其才华,足以匹配状元之名。” 李世民的声音变得严厉。 “朕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科举取士,国之大典,朕不希望再看到任何捕风捉影,党同伐异之事。” “否则,休怪朕的律法,不讲情面。” 长孙无忌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臣……知罪。” 他躬下身,姿態谦卑到了极点。 李世民不再理他,而是將视线重新投向林墨。 “林墨,你很好。” “朕不仅不会治你的罪,还要赏你。” “你那番守成与开拓之论,甚合朕心。你且写一份详细的奏疏,三日后呈上来。” “若写得好,朕,另有重用。” 林墨心中一动。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臣,遵旨。” 他躬身领命,姿態从容。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欣喜或者感激。 仿佛这一切,本就该如此。 这一场发生在甘露殿的风波,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林墨昂首走出了大殿。 殿外的阳光正好,照在他身上,驱散了殿內的阴冷。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长安城的天,要变了。 第3章 长乐公主逃婚 踏出甘露殿的门槛,午后的阳光铺面而来。 殿內的阴冷与压抑被瞬间驱散。 林墨眯起眼睛,適应著这久违的光亮。 长安城特有的喧囂,混杂著尘土与食物的香气,顺著风涌入鼻腔。 这才是人间的味道。 他的脊背依旧挺直,宽大的状元红袍在风中微微摆动。 刚刚在殿內的一切,凶险万分。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復的深渊。 可他走出来了。 不仅走了出来,还昂首挺胸。 就在此时,一个冰冷又熟悉的机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叮。】 【检测到宿主完成s级成就:金殿扬名。】 【成就描述:於天子面前舌战当朝国公,以“车之两轮,鸟之双翼”之论,破除守成与开拓之爭,技惊四座。】 【综合评价:完美。宿主將装逼的艺术,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成就奖励发放:紈絝点数一千点。】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开启新技能:『真理说服』。】 林墨的脚步没有停下,內心却泛起波澜。 来了。 他的金手指,“超级紈絝系统”。 【技能:真理说服(被动)】 【效果:当宿主阐述观点时,逻辑清晰度提升百分之五十,语言感染力提升百分之三十。】 【备註:本技能只对智商及格者有效。】 这个备註,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舌。 林墨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了扬。 【发布主线任务:一掷千金。】 【任务內容:三日之內,以最高调的方式,在长安城內消费一万贯铜钱。】 【任务要求:消费用途必须符合“紈絝”定义,不得用於置办田產、收买人心、发展势力等有长期回报的投资。】 【任务成功奖励:紈絝点数两千点,神秘图纸一张。】 【任务失败惩罚:剥夺宿主某项生理功能,持续一个月。】 林墨的脚步顿了一下。 三日之內,掉一万贯。 皇帝也是给了他三日时间,让他写一份关於守成与开拓的详细奏疏。 一边是安邦定国的经天纬地之才。 一边是败家作死的倾家荡產之举。 这两件事凑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荒诞感。 他走下长长的丹陛,汉白玉的台阶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一列车马仪仗,正从不远处缓缓驶离。 为首那辆马车的窗帘被风吹开一角,露出了长孙无忌那张阴沉的侧脸。 两人的视线没有交匯。 可那股无形的压力与寒意,却跨越了数十步的距离,清晰地传递过来。 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林墨收回视线,没有乘坐宫中为新科进士准备的马车。 他选择步行。 他要用自己的双脚,重新丈量这座即將被他搅动风云的城市。 穿过朱雀门,市井的繁华气息扑面而来。 胡商牵著骆驼,高声叫卖。 酒肆的旗幡迎风招展。 街边的孩童嬉笑打闹。 这便是贞观之治下的长安,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可林墨知道,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是世家门阀与皇权日益尖锐的矛盾,是无数寒门士子被压製得无法喘息的现实。 他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处位於永乐坊的普通宅院前。 没有高门大院,没有石狮镇守,只有两扇斑驳的黑漆木门。 这便是他现在的家。 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僕,福伯,早已在门口焦急地张望。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福伯看见林墨,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宫里头……没为难你吧?” 他只知道自家少爷中了状元要去面圣,却不知其中有这般凶险。 林墨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轻鬆的笑意。 “福伯,我没事。” “去准备些酒菜,今天高兴。” 福伯连连点头,正要转身去办,动作却僵住了。 他的视线落在了林墨身上那件从未见过的红色官服上。 那上面用金线绣出的繁复纹样,在阳光下闪著光。 “少…少爷,您这身衣裳是?” “状元服。” 林墨言简意賅。 福伯的嘴唇哆嗦起来,伸出乾枯的手,想要触摸那华美的布料,又不敢。 他看著林墨,看著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少爷。 那个曾经斗鸡走狗,被整个长安城当成笑话的紈絝子弟。 如今,却穿著状元的官服,站在他的面前。 老人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好…好啊…老爷和夫人在天有灵,可以安息了。” 他哽咽著,用袖子胡乱抹著脸。 林墨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径直走进了院子。 宅子不大,却被福伯打理得井井有条。 酒菜很快端了上来。 林墨没有动筷子。 他在思考。 皇帝的奏疏,必须写,而且要写得极好。 这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他踏入大唐权力中枢的敲门砖。 而系统的一万贯,也必须。 失败的惩罚,他不想尝试。 看似矛盾的两件事,真的没有关联吗。 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思路反而变得更加清晰。 长孙无忌为何弹劾他? 因为他出身寒微,没有根基,是世家门阀眼中的异类。 皇帝为何保他? 因为皇帝需要一把锋利的刀,去割开世家门阀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他就是那把刀。 可一把刀,光有锋芒还不够。 还需要一个足够坚固的刀柄,和一个让人不易察觉的刀鞘。 皇帝的赏识,是他的锋芒。 而“紈絝”这个身份,就是他最好的刀鞘。 一个只知道天酒地的败家子,谁会把他当成真正的威胁? 他钱越狠,行事越张扬,这个“紈絝”的標籤就贴得越牢。 长孙无忌之流,只会更加轻视他,从而放鬆警惕。 这是一种保护色。 想到这里,林墨豁然开朗。 钱,和写奏疏,不衝突。 甚至,钱本身,就是他宏大计划的一部分。 守成与开拓,不仅仅是治国之道。 也是他自己的生存之道。 以奏疏文章为“开拓”,获取政治资本。 以紈絝之名为“守成”,麻痹所有敌人。 车之两轮,鸟之双翼。 完美。 他放下酒杯,眼中恢復了清明。 “福伯。” “哎,少爷,老奴在。” 福伯连忙上前。 “家里还剩多少钱?” 福伯愣了一下,掰著手指头开始计算。 “少爷,咱们家底不厚,东拼西凑,大概……大概还有个两百贯。” 两百贯。 距离一万贯的目標,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不够。” 林墨摇了摇头。 “远远不够。” 福伯一脸为难。 “少爷,这已经是全部家当了,要不……老奴去把这宅子给卖了?” “卖宅子?” 林墨笑了。 “福伯,格局小了。”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著长安城繁华的夜景。 “咱们不但不卖宅子,还要买东西。” “去,给我备一份厚礼。” 福伯不解地问。 “少爷,要送给哪位大人?” 林=墨吐出两个字。 “当铺。” 福伯的脑子彻底转不过弯了。 去当铺送礼?这是什么道理? “少爷,咱们是去当东西,不是去赎东西,送什么礼啊?” 林墨转过身,脸上带著一种让人看不懂的笑容。 “谁说我要去当东西了。” “我是去借钱。” “用我这个新科状元的名头,去借一笔大钱。” “告诉当铺老板,我林墨,要用我未来的前程做抵押。他要是敢借,將来我保他三代富贵。” 福伯听得目瞪口呆,感觉自家少爷是不是在殿上受了刺激,人有些不清醒了。 林墨没有解释。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一场好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4章 状告灌县县令,七大罪 夜色下的长安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囂,换上了一层沉静的薄纱。 坊市的门已经落下,只有零星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將行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福伯提著一盏气死风灯,灯光昏黄,只能照亮脚下三尺之地。 他的手有些抖,灯笼里的烛火也跟著晃动不休。 “少爷,咱们……咱们真要去啊?” 福伯的声音里带著哭腔,一张老脸皱成了苦瓜。 “去当铺借钱,还是用您的前程做抵押,这要是传出去,您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林墨走在他身侧,步履稳健,与福伯的慌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福伯,名声这东西,有时候是鎧甲,有时候也是枷锁。” “我现在,需要一把能砸开枷锁的锤子。” 福伯听不懂。 他只知道,自家少爷好不容易中了状元,眼看就要光宗耀祖,怎么又干起这种离经叛道的荒唐事。 林墨没有再解释。 有些路,只能自己走。 有些棋,也只有自己能看懂。 两人穿过几条幽深的小巷,最终停在了一家铺面之前。 西市,恆通当。 这家当铺不是长安城里最大的一家,却是最老的一家。 据说,前朝的王公贵族,都在这里当过东西。 门前掛著两盏硕大的红灯笼,將“恆通当”三个鎏金大字照得清晰。 铺门並未完全关闭,留著一道半人宽的缝隙,有微弱的光从里面透出来。 这是为了一些不愿白天拋头露面的贵人,留的方便之门。 林墨整理了一下衣袍,率先走了进去。 福伯哆哆嗦嗦地跟在后面,感觉自己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当铺里的空间很大,空气中瀰漫著一股陈旧木料混合著铜钱铁锈的味道。 一排高高的柜檯,將內外隔开。 柜檯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油光水亮,却又带著岁月侵蚀的痕跡。 柜檯后,一个穿著绸衫的胖掌柜正低头拨弄著算盘,算珠碰撞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 听到脚步声,胖掌柜头也不抬。 “客官,里面请。” 他的声音不冷不热,透著一股生意人的精明。 “要当什么,拿出来吧。” 林墨走到柜檯前。 这柜檯修得极高,寻常人站在这里,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掌柜的脸。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压制。 林墨却只是平静地开口。 “掌柜的,我不当东西。” 算盘声停了。 胖掌柜抬起头,一双小眼睛在林墨身上扫了扫。 当他看到林墨身上那件崭新的状元红袍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iv的讶异。 “不当东西?” “那客官是来赎当的?” 林墨摇摇头。 “我也不是来赎当的。” 胖掌柜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的客气消散不少。 “客官,深夜来此,莫不是消遣我们恆通当?” 林墨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油亮的柜檯。 “我来借钱。” 这两个字一出口,福伯在后面一个踉蹌,差点摔倒。 胖掌柜先是一愣,隨即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整个人都笑了起来,肥肉一颤一颤。 “借钱?” “我说这位状元公,你是不是进错了门?” “这里是当铺,不是钱庄。想借钱,得有抵押物。” 林墨收回手指,双手负於身后。 “我有抵押物。” 胖掌柜的笑声停住,他重新打量著林墨。 “哦?拿出来看看。” “是长安城的房契,还是城外的地契?又或者是前朝的古董字画?” 林-墨缓缓吐出两个字。 “是我。” 空气凝固了。 胖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住,他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抵押物,就是我,林墨。” “我这个大唐新科状元的身份,以及我的未来。” 这一次,胖掌柜没有笑。 他只是用一种看疯子的表情看著林墨。 在当铺干了三十年,他见过当祖產的,当传家宝的,甚至见过走投无路当婆娘的。 拿自己的前程来当的,这还是开天闢地头一遭。 “状元公,你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胖掌柜的语气冷了下来。 “我恆通当打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真金白银。你这虚无縹緲的前程,能值几个钱?” 林墨的身体微微前倾,隔著高高的柜檯,声音清晰地传进掌柜的耳朵。 “掌柜的,你开当铺,做的是风险生意。” “风险越大,回报越高,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懂。” 他伸出一根手指。 “一万贯。” “我借一万贯。用我林墨的未来做抵押。” 胖掌柜倒吸一口凉气。 一万贯。 这笔钱,足以买下永乐坊的一整条街。 “你疯了。” 胖掌柜斩钉截铁地给出评价。 “我没疯。” 林墨的声音依旧平稳。 “掌柜的,我问你,今天金殿之上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胖掌柜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长安城里没有秘密。 新科状元金殿之上舌战赵国公,最后反被陛下赏识的事情,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赵国公为何弹劾我?因为我挡了世家的路。” “陛下为何保我?因为陛下需要一把刀,一把能斩断世家大族根基的刀。” “而我,就是那把刀。” 林墨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砸进胖掌柜的心里。 “现在,这把刀需要一个刀鞘。一个足够华丽,足够招摇,能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不过是个绣枕头的刀鞘。” “一万贯,就是我打造这个刀鞘的本钱。” 他盯著胖掌柜。 “这笔生意,你做还是不做?” “你借给我的不是一万贯,是投资。投资一个能直达天听的机会。” “投资未来大唐最锋利的一把刀。” “將来,你恆通当得到的,就不是区区利息那么简单了。” 胖掌柜的额头,渗出了汗珠。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看著眼前的年轻人,对方的身上有一种让他心惊肉跳的气势。 那不是状元的文气,而是一种掌控一切的霸气。 他入行三十年练就的识人眼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要么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要么就是个百年不遇的梟雄。 赌还是不赌。 赌输了,一万贯打水漂,恆通当元气大伤。 赌贏了…… 胖掌柜不敢想下去,那个回报太诱人了。 他死死地盯著林墨,试图从对方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动摇或者心虚。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好。” 许久,胖掌柜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赌了。” 他从柜檯下摸出一份契约和笔墨。 “借期三日,利息三成。” “三日之后,若状元公还不上本息,你这条命,连同你的前程,就都是我恆通当的了。”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苛刻的条件。 福伯在一旁听得浑身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三成利,这哪里是借钱,这分明是抢劫。 “可以。” 林墨拿起笔,连看都没看契约上的內容,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按下了手印。 整个过程,乾脆利落。 胖掌柜看著那份契约,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 他从內堂取出一沓厚厚的钱票,每一张都是一百贯的面额。 整整一百张。 “状元公,点点数。” 林墨接过钱票,隨手塞进袖子里。 “不用点了。” “我相信恆通当的信誉。” 他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福伯连忙跟上,脚步虚浮,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走到门口,林墨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胖掌柜。 “掌柜的,你今天做了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夜色之中。 胖掌柜瘫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看著林墨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 “疯子,真是个疯子……” …… 走在回去的路上,福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林墨却显得很轻鬆。 他从袖中抽出那沓钱票,在手里掂了掂。 “福伯,你说,这一万贯,要怎么,才能让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我林墨是个败家子呢?” 福伯的嘴唇哆嗦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林墨自顾自地笑了。 “有了。” “明天,咱们去平康坊。” “包场。” 第5章 狗官,你看什么看! 天光大亮。 一夜未眠的福伯,眼窝深陷,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他看著院中石桌上那沓厚厚的钱票,感觉那不是钱,是一团会隨时爆炸的烈火。 林墨却睡得很好。 他推开房门,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动。 晨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不见半分阴霾。 “少爷,您……” 福伯张了张嘴,声音乾涩。 “福伯,別苦著一张脸。” 林墨拿起一张钱票,在指尖转了一圈。 “今天,咱们去办一件大事。” 福伯的心沉到了谷底。 “少爷,求您了,收手吧。把钱还回去,咱们去跟掌柜的磕头认错,利息老奴拿命去还……” “还钱?” 林墨笑了。 “福伯,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將那沓钱票揣进怀里,拍了拍。 “备车。” “咱们去全长安最热闹的地方。” …… 平康坊。 这个名字,对长安城所有的男人而言,都有一种特殊的魔力。 白日里的平康坊,少了几分夜间的靡靡之音,却多了几分慵懒的嫵媚。 高大的坊门之內,街道两旁的阁楼鳞次櫛比。 朱红的栏杆,雕的窗欞。 空气中飘散著脂粉、薰香、酒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浓郁得化不开。 偶有女子推开窗,用吴儂软语哼唱著不知名的小调,引得路过的行人驻足。 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了平康坊南曲最气派的一座阁楼前。 “漱玉楼”。 三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里是平康坊的头牌,销金窟中的销金窟。 能在这里一掷千金的,非富即贵。 林墨下了马车。 他身上那件状元红袍,在这满是奢靡气息的地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门口两个迎客的龟奴看见他,交换了一个轻蔑的眼神。 又是一个自命风流的穷酸书生。 “这位公子,楼里姑娘们还没起呢,您晚上再来?” 其中一个龟奴懒洋洋地开口,带著驱赶的意味。 林墨没有理会他们。 他径直走上台阶。 “让你们管事的出来见我。” 他的声音不高,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穿透力。 龟奴愣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势镇住,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没过多久,一个穿著团锦簇的绸缎袍子,脸上涂著厚厚脂粉的中年女人,扭动著腰肢走了出来。 正是这漱玉楼的鴇母,人称“锦三娘”。 锦三娘在平康坊察言观色几十年,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她上下打量了林墨一番。 新科状元? 她昨天就听说了。 金殿之上舌战群儒,风头无两。 可读书厉害,不代表有钱。 “哟,这不是新出炉的林状元吗?” 锦三娘脸上堆起职业性的笑容,声音又甜又腻。 “状元公大驾光临,真是让咱们漱玉楼蓬蓽生辉呀。” “不知状元公,是想见我们楼里的哪位姑娘?是清倌人紫烟,还是红牌知画?” 林墨摇了摇头。 “我谁也不见。” 锦三娘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那状元公是……” “我来包场。” 林墨吐出四个字。 空气安静了。 锦三娘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状元公,您说什么?” “我说,从今天起,未来三天,你们漱玉楼,我包了。” 林墨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 锦三娘终於確认自己没有听错,她先是错愕,隨即发出一阵夸张的笑声,笑得枝乱颤。 “哎哟喂,状元公,您可真会说笑。” “您知道我们漱玉楼一天的流水是多少吗?包场三天,那价钱,可不是几首酸诗就能抵的。” 她身后的龟奴和一些闻声出来的姑娘,也都捂著嘴偷笑。 这状元郎,怕不是读书读傻了。 林墨没有动怒。 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了那沓厚厚的钱票。 然后,隨手扔在了锦三娘的脚下。 啪。 一声轻响。 一百张钱票散落开来,铺了一地。 每一张上面,“壹佰贯”的字样,清晰刺目。 所有的笑声,戛然而止。 锦三娘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她低头看著满地的钱票,整个人都石化了。 一万贯。 现金。 这视觉衝击力,远比任何语言都有力。 整个漱玉楼门前,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 “这些,够吗?” 林墨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锦三三娘的身体抖了一下,她猛地蹲下身,用颤抖的手捡起一张钱票,凑到眼前反覆查看。 恆通当的印鑑,错不了。 是真的。 真的是一万贯。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堆在一起。 “够…够了…够了!” 锦三娘的声音变了调,諂媚到了极点。 她手脚並用地把钱票收拢起来,紧紧抱在怀里,那姿態,像是在抱著自己的亲生儿子。 “状元公,您就是奴家的再生父母啊。” 她站起身,一张胖脸笑成了一朵菊,之前的轻慢荡然无存。 “您吩咐,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从现在开始,漱玉楼上下,全都听您的。” 林墨很满意她的態度。 “很好。” 他抬起手,指向楼里的姑娘们。 “第一,从现在起,漱玉楼闭门谢客,三天之內,不许任何外人踏入半步。” “第二,所有姑娘,不许再接待任何恩客。” 锦三娘连连点头,心想这状元公果然是想独占魁。 可林墨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再次愣住。 “第三,把你们这里最好的琴师、棋师、画师都找来。” “未来三天,所有姑娘,只做一件事。” “读书,写字,弹琴,画画。” 林墨扫视著那些满脸错愕的女子。 “我要这长安城最大的销金窟,变成最风雅的书院。” “三天之后,我要她们每个人,都能写出一首像样的诗,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谁做得最好,我另有重赏。”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表情看著林墨。 一万贯,包下整个青楼。 不为寻欢作乐,而是为了……教姑娘们读书识字? 这是什么操作?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就连跟在后面的福伯,也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他家少爷,到底想干什么。 锦三娘张著嘴,半天没合上。 “状元公…您…您这是……” “听不懂我的话?” 林墨的声音冷了下来。 “懂,懂,奴家懂了。” 锦三娘一个激灵,连忙应声。 有钱的是大爷,大爷想干什么,都是对的。 別说让姑娘们读书,就是让她们上天摘星星,她也得想办法搭个梯子。 “还不快去办?” “是是是,奴家马上去办。” 锦三娘抱著钱票,连滚带爬地跑进了楼里,开始清场,传达这道匪夷所思的命令。 林墨背著手,施施然走进了漱玉楼。 他选了二楼一间最安静,视野最好的雅间。 这里,能看到大半个平康坊的景象。 福伯跟了进来,欲言又止。 “福伯,去给我备上好的文房四宝。” 林墨吩咐道。 福伯嘆了口气,领命而去。 很快,笔墨纸砚备齐。 林墨挽起袖子,站在窗前。 楼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被赶出来的恩客们骂骂咧咧。 整个平康坊都在议论这个一掷万金的疯子状元。 消息,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向整个长安城扩散。 林墨对窗外的喧囂充耳不闻。 他提起笔,饱蘸浓墨。 在奢华靡丽的漱玉楼里,在无数人的非议与揣测中。 他铺开纸张,落下了奏疏的第一个字。 他的表情,专注而肃穆。 开拓与守成,治国与为人。 鸟之双翼,车之两轮。 一个在喧囂中寻求寧静。 一个在紈絝中隱藏锋芒。 这一刻,长安城里最荒唐的败家子,与大唐最锐利的政治新星,在他身上,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第6章 本官就是规矩 漱玉楼包场之事,宛如一块巨石,砸进了长安城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 激起的,是滔天巨浪。 消息的传递速度,比官府的驛马还要快。 东市的茶楼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將新科状元一掷万金的豪举,编排成了七八个版本。 有说他为博魁一笑。 有说他本性放浪,一朝得志便猖狂。 更有甚者,说他中了邪祟,被狐狸精迷了心窍。 “听说了吗,那林状元,包下漱玉楼,不是为了寻欢,是请了一帮姑娘读书写字。” “读书?去青楼里读书?这状元莫不是疯了。” “我看是读书读傻了,一万贯,够咱们这些人吃喝一辈子了,他拿去听响儿。” 市井间的议论,是混杂著羡慕与不解的谈资。 而在另一处,赵国公府。 长孙无忌端坐於书房,手中捧著一卷前朝书法孤本,细细品味。 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躬身立於一旁,低声匯报著从外面听来的消息。 “……了一万贯,让满楼的风尘女子学诗作画,如今整个平康坊都成了笑话。” 长孙无忌的动作没有停顿,他用指腹轻轻摩挲著泛黄的书页。 许久,他发出一声轻笑。 那笑声里,满是鄙夷与不屑。 “竖子,终究是竖子。” “沐猴而冠,也改不了骨子里的浅薄。” 他將书卷合上,小心翼翼地放回檀木盒中。 “我原以为,他能在金殿上说出『车之两轮、鸟之双翼』,是个有几分城府的人物。” “现在看来,不过是侥倖的口舌之利。” “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士子,骤得高位,便不知天高地厚,沉溺於此等声色犬马的虚名。” 管家低头附和。 “老爷说的是,此人不足为虑。” 长孙无忌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皇宫的方向。 “陛下想用他做刀,却没想过,这把刀的材质太过脆弱,还没出鞘,就先把自己给玩断了。” “由他去吧。” “这种人,爬得越高,摔得越惨。我们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 …… 与外界的风起云涌不同,漱玉楼內,是另一番光景。 楼门紧闭,谢绝一切外客。 往日里丝竹悦耳,靡靡之音不绝於耳的大堂,此刻却充斥著一种古怪的氛围。 一群平日里只懂描眉画眼,巧笑迎人的女子,正人手一卷书,愁眉苦脸。 空气中,浓郁的脂粉香气,混杂著陌生的墨香。 锦三娘抱著那沓钱票,坐在角落里,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她想不通。 她真的想不通。 这位状元公的钱,烫手。 二楼的雅间內,林墨对楼下的动静充耳不闻。 他面前的桌案上,铺著上好的宣纸。 笔尖在纸上游走,留下一个个瘦硬挺拔的字跡。 他正在写给皇帝的奏疏。 关於开拓。 他写的不是空泛的理论,而是具体的方略。 北击突厥之后,如何设置都护府,如何屯垦戍边,如何以商路联通西域,以文化归化诸部。 每一条,都切中要害。 每一策,都深思熟虑。 这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门外的福伯,急得团团转,苍老的脸上布满忧虑。 “少爷,外面都传疯了。还有御史台的官员在坊门外探头探脑,恐怕…恐怕明日早朝,就会有无数奏本弹劾您啊。” 林墨的笔没有停。 “弹劾我什么?” “行为不检,有辱斯文?” 福伯连连点头。 “对对对,就是这个。” 林墨写完最后一行字,將毛笔稳稳地搁在笔架上。 他吹了吹未乾的墨跡。 “福伯,水至清则无鱼。” “他们越是觉得我有辱斯文,就越会轻视我,越会觉得我只是个跳樑小丑。” “这样,很好。” 他拿起写好的奏疏,仔细看了一遍,確认无误后,將其收入一个精致的封套。 做完这一切,他才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楼下大堂里,姑娘们依旧在与那些文字作斗爭。 一个名叫紫烟的清倌人,是这里的头牌,平日里以琴艺著称,此刻却被一本《论语》折磨得几近落泪。 林墨缓步走下楼梯。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几十双各色各样的秋波,匯聚到他的身上。 他走到紫烟身边。 “哪里不懂?” 紫烟嚇了一跳,连忙起身,怯生生地指著书简上的一行字。 “状元公……『君子不器』,是何意?” 林墨没有直接回答。 他拿起紫烟面前的毛笔,在一张废纸上写下了一个“器”字。 “你看这个字。” “它指的是器皿,物件。杯子用来喝酒,碗用来盛饭,它们各有用途,却也仅限於此。” “圣人说,君子不能像一件器物。” “人要有超越自身功用的志向和格局,不能被某一种身份,某一种才能所局限。”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堂。 喧闹的大堂,变得鸦雀无声。 那些平日里只知迎来送往的女子,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她们中的很多人,一辈子都认为自己只是一个供人取乐的物件。 “君子不器”。 这四个字,像一颗小石子,在她们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紫烟怔怔地看著林墨,这个男人,和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同。 就在此时,紧闭的漱玉楼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擂响。 砰,砰,砰。 声音沉闷,且带著不容拒绝的威严。 锦三娘一个激灵,连忙跑过去。 “谁啊,不是说了,这几日不见客。” 门外传来一个尖细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开门。” “宫里来人。” 第7章 你告不贏我的 宫里来人。 这四个字,带著一种天生的威压,让漱玉楼內刚刚升起的一点墨香,瞬间被冰冷的惊恐所取代。 锦三娘抱著钱票的手一哆嗦,怀里那沓能买下半条街的財富,此刻却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楼里的姑娘们容失色,手里的书卷掉了一地,一个个缩著脖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福伯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他嘴唇发紫,身体摇摇欲坠,全靠扶著一根柱子才没有瘫软下去。 完了。 这是所有人心**同的想法。 新科状元,包下青楼,荒唐至此,终於惊动了宫里。 这是要被抓起来问罪了。 整个大堂,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林墨,依旧站在楼梯的中央。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下楼。 他只是转过身,面向那扇紧闭的大门,神色平静,无波无澜。 砰。 又是一声擂门。 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不耐。 “锦三娘,还不开门。” 林墨的声音很轻,却稳稳地落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啊?哦哦哦!” 锦三娘如梦初醒,几乎是手脚並用地冲向大门,哆哆嗦嗦地拉开了门栓。 吱呀—— 大门向內敞开。 门外的光线涌了进来,刺得楼內眾人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光影中,站著一个身穿內侍官服的中年人。 他麵皮白净,没有鬍鬚,一双眼睛狭长,眼角耷拉著,透著一股审视的凉意。 在他的身后,是两列身穿甲冑的禁军,手按刀柄,气势森然。 为首的內侍官,正是宫中有名的宦官,王德。 他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內侍之一,专替皇帝办一些不方便明说的差事。 王德的视线越过惊慌失ajt的锦三娘,扫过堂中一群瑟瑟发抖的女子,最后,定格在楼梯上那个身穿状元红袍的年轻人身上。 “谁是林墨?” 他的声音尖细,却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福伯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就是。” 林墨开口,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人的心跳声。 他迈开步子,一步一步,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他的步伐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踩得很实,状元红袍的衣角隨著他的动作微微摆动。 他没有寻常书生见到宫中天使的惶恐,也没有被当场抓包的窘迫。 他就那么坦然地走到了王德面前,相距三步,站定。 王德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他见过来求恩的,见过喊冤的,也见过嚇得屁滚尿流的。 唯独没见过林墨这样的。 “林状元,好大的排场。” 王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咱家在宫外,听闻新科状元一掷万金,包下漱玉楼,还以为是何等风流阵仗。” “今日一见,才知传言有误。”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讥讽浓得化不开。 “原来林状元不是来寻欢作乐,是来当教书先生的。” “这满楼的脂粉气,混著墨香,真是別开生面,咱家佩服,佩服啊。” 他身后的禁军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嘴角那几不可查的弧度,说明了他们也在看笑话。 福伯的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自己当场晕过去。 锦三娘和一眾姑娘更是大气不敢出。 “王公公说笑了。” 林墨拱了拱手,姿態不卑不亢。 “陛下求贤若渴,开科取士,为的是选拔能臣干吏,为大唐开疆拓土,安邦定国。” “林墨不才,忝为状元,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 王德的眉头挑了挑,没说话,等著他的下文。 林墨指向那些不知所措的女子。 “公公请看。” “世人皆以为,她们是风尘俗物,是供人取乐的玩器。” “但林墨以为,人生而平等,无有高下之分。她们缺的,不是灵性,而是一个机会。” 他缓缓踱步,声音在安静的大堂里迴响。 “我大唐的子民,无论是谁,只要给她们书本,给她们笔墨,她们就能知礼义,明事理。” “连这风月场中的女子尚且如此,何况我大唐千千万万的百姓?” “这,便是教化之功。” 他又看向紫烟,那个之前向他请教的清倌人。 “方才,这位姑娘问我,何为『君子不器』。” “我说,君子不能像一件器物,被用途所局限。” “推而广之,我大唐,也不能被固有的疆域所局限,我大唐的子民,更不能被他们的出身所局限。” “这,便是开拓之本。” 王德脸上的讥讽,一点点地收敛了。 他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惊异。 他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荒唐放浪的轻浮子弟。 却没想到,听到了这样一番言论。 把逛青楼,说成了经天纬地的大道理。 这状元,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个妖孽。 “说得好听。” 王德冷哼一声,显然不准备就这么被说服。 “巧舌如簧。可这些,能为你今日的荒唐行径开脱吗?” “你可知,现在外面传成了什么样子?御史台的弹劾奏本,恐怕明日就要堆满陛下的案头。” “林状元,你这是在自毁前程!” “公公教训的是。” 林墨坦然接受了这句训斥。 然后,他话锋一转。 “不过,臣做的这一切,並非只为口舌之辩。”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封存完好的奏疏封套。 双手捧著,递到王德面前。 “这是臣闭门三日,写下的一点浅见。” “关於北击突厥后,如何於草原之上,设立都护府,推行屯垦,开闢商路,归化诸部。” “此为开拓之策。” “臣本想明日早朝,再呈送陛下御览。” “既然今日公公亲至,便劳烦公公,代为转呈。” 王德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个奏疏封套上。 封套上,用瘦金体写著八个大字。 《北境开拓戍边疏》。 字跡瘦硬,锋芒毕露。 王德在宫中侍奉多年,没少见朝臣的奏疏。 他一眼就能看出,这绝非仓促之作。 他再联想林墨刚才那番“君子不器”的言论。 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 这个年轻人,一万贯,把整个漱玉楼闹得天翻地覆,引得全城非议,百官侧目…… 难道,只是为了给他这份奏疏的登场,做一个惊天动地的铺垫? 用最紈絝的行为,呈上最锐利的国策? 这……这是何等的心机,何等的胆魄! 王德伸出手,他的手有些发颤。 他接过了那份奏疏。 很沉。 不是分量上的沉,是內容上的沉。 他能感觉到,这里面装著的,是一个足以搅动大唐朝堂风云的东西。 “林状元……” 王德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乾涩。 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看著眼前的林墨,这个年轻人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深邃得让人看不透。 “林状元的心思,咱家……看不懂。” 许久,王德挤出这么一句话。 “但这道奏疏,咱家会亲手,完完整整地交到陛下面前。” 他將奏疏小心地揣入怀中,动作郑重。 “至於这漱玉楼,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林墨一眼,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两列禁军,跟著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大门,重新被锦三娘关上。 门內门外,仿佛两个世界。 方才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烟消云散。 漱玉楼內,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福伯靠著柱子,缓缓滑坐到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锦三娘抱著钱票,只觉得这钱,比烙铁还要烫手。 所有女子的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无法理解的茫然。 她们齐刷刷地看向林墨。 这个男人,用一种她们完全无法想像的方式,化解了一场泼天大祸。 林墨却像个没事人。 他转身,重新走回到紫烟的面前。 他拿起桌上的书卷,轻轻吹了吹上面並不存在的灰尘。 “我们刚才,讲到哪里了?” 他问。 紫烟怔怔地看著他,下意识地回答。 “君子不器……” “对。” 林墨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君子不器。我们继续。” 第8章 要少了 王德走了。 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合上,將门外的天光与喧囂,尽数隔绝。 门內,是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还僵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噗通。 福伯再也支撑不住,沿著廊柱滑坐在地,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锦三娘低头,看著怀里那沓价值万贯的钱票。 几刻钟前,这是財富,是她毕生的梦想。 现在,这沓纸张却滚烫,几乎要灼穿她的皮肉,一直烫进心底。 楼里的姑娘们,面面相覷,一张张平日里巧笑倩兮的脸上,只剩下茫然与后怕。 她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匯聚向同一个方向。 那个男人,林墨。 他站在那里,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掀翻整个长安城的风暴,只是一阵拂过他衣角的微风。 他转身,走回到紫烟面前。 他弯腰,捡起那本掉落在地的《论语》。 用手指,轻轻弹了弹书卷上並不存在的灰尘。 “我们讲到哪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紫烟的身体颤了一下,她呆呆地看著林墨,嘴唇翕动。 “君子……不器。” “对。” 林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君子不器。” “我们继续。” …… 皇城,甘露殿。 殿內,薰香裊裊,安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当朝天子李世民,正负手立於一幅巨大的舆图前。 那是大唐北境的疆域图。 上面用硃笔,圈出了新近征服的东突厥草原,广袤无垠。 如何治理这片比中原数州之地还要辽阔的土地,是悬在他心头的一块巨石。 设郡县,朝中无人可派。 行羈縻,又恐养虎为患。 他伸出手,在图上一个叫“定襄”的位置,轻轻点了点,旋即又收回,眉头微锁。 “陛下。” 王德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进来。” 李世民没有回头,声音沉稳。 王德快步走进,躬身行礼,將头埋得很低。 “陛下,奴婢有事启奏。” “说。” “是关於新科状元,林墨。” 李世民的动作停顿了。 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朕听说了,一掷万金,包下平康坊的青楼,真是好大的威风。” “我大唐的状元,竟是这等轻浮之徒。” 话语里,带著一丝冷意。 王德的头埋得更低了。 “陛下,此事……另有內情。” 他將自己在漱玉楼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从满楼女子人手一卷书,到林墨那番“君子不器”的惊人之论。 李世民静静地听著,脸上的冰冷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怪的神情。 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审视。 “把青楼当学堂,拿风尘女子论教化?” “他倒是真敢想,也真敢说。” “陛下,林状元还托奴婢,將此物呈上。” 王德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份奏疏,双手高高捧起。 李世民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封套上。 《北境开拓戍边疏》。 字跡瘦硬,锋芒毕露,仿佛要刺穿纸背。 他走下御阶,从王德手中取过奏疏。 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指腹摩挲著那几个字。 他能感觉到,写下这几个字的人,胸中藏著一股何等锐利的气魄。 他拆开封套,抽出里面的纸张。 只看了一眼,他的呼吸就停住了。 奏疏的开篇,没有歌功颂德,没有虚言套话,只有一张详尽的地图。 地图上,三条清晰的红线,从长城內,一直延伸到草原深处。 “辟商路,设都护,推汉化。” 仅仅九个字,便让李世民的心臟,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他继续往下看。 “分设单于、瀚海、金微三大都护府,以唐臣为都护,以归降的部落首领为副都护,分而治之。” “於水草丰美之地,推行军屯,兵农合一,战时为兵,閒时为农,就地取粮,不耗国帑。” “沿商路设驛站、建学堂,凡部落子弟入学堂者,其部落可减免三成赋税。” “鼓励汉商与草原通婚,凡通婚者,其子嗣可入长安国子监……” 一条条,一款款。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既有雷霆手段的分割威慑,又有春风化雨的怀柔归心。 李世民看得极快,也看得极慢。 他的脚步,不自觉地移回到了那副巨大的舆图前。 奏疏上的文字,与眼前的疆域,在他脑中,完美地重合。 那些困扰他日夜的难题,在这份奏疏里,被一一剖析,並给出了大胆而周详的解决方案。 这哪里是一个寒窗苦读的书生能写出来的东西。 这分明是一个运筹帷幄,胸藏山河的经略之才。 殿內,安静到了极点。 王德跪在地上,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能感觉到,皇帝的情绪,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 许久。 李世民將奏疏轻轻放在了舆图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著地图上那片广袤的土地。 突然。 他笑了。 先是低低的笑声,接著,变成了酣畅淋漓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好!好一个林墨!好一个『君子不器』!” 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迴荡,震得樑柱嗡嗡作响。 他猛地一拍御案。 “用最荒唐的行径,递上最锋利的刀!” “这个状元,不是疯子,是个妖孽!” 他转头看向王德,一双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光亮,是发现绝世瑰宝的兴奋。 “他现在,还在漱玉楼?” 王德被这突如其来的龙顏大悦惊得一愣,连忙回答。 “回陛下,在……还在教那些姑娘读书。” “好!” 李世民在殿中来回踱步,浑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压抑不住的亢奋。 “明日早朝,御史台那帮老傢伙,怕是要把朕的耳朵给吵聋了。” “长孙无忌他们,也一定在等著看朕的笑话。” 他停下脚步,嘴角咧开一个充满玩味的弧度。 “朕,偏不如他们的意。” “传朕旨意。” 王德心中一凛,立刻叩首。 “奴婢在。” “从今日起,漱玉楼之事,任何人不得干涉。违者,以扰乱国士清修论处。” 王德的心,狂跳起来。 扰乱国士清修? 用这个罪名,去定义逛青楼? 陛下这是要亲自下场,为林墨站台了! 然而,李世民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把眼睛瞪到了最大。 “另外,从秘书监藏书阁,挑一百本最好的经史子集,再备上笔墨纸砚,一併送到漱玉楼去。” “用朕的御驾马车送。” “要让全长安的人都看见。” “朕倒要看看,朕的状元,能给朕教出个什么名堂来!” 第9章 大人他,值这个价 漱玉楼內,那句“我们继续”的余音,还未散尽。 门外,却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譁。 先是远处街道的骚动,人群奔走呼告,声音由远及近。 紧接著,是整齐划一,沉重如山岳的脚步声。 踏,踏,踏。 每一步,都踩在平康坊的青石板上,也踩在楼里每个人的心尖上。 福伯刚刚缓过来的一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 锦三娘抱著钱票,整个人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恨不得自己从未来过这个世上。 楼里的姑娘们,刚捡起的书卷,又一次掉在了地上。 这一次,没人敢出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著那脚步声,在漱玉楼门前,戛然而止。 死寂。 门外是千百人的死寂。 门內是几十人的死寂。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与方才王德的擂门不同,这次的敲门声,不重,却带著一种程式化的威严。 锦三娘腿都软了,根本站不起来。 福伯扶著柱子,想要过去,身体却不听使唤。 林墨放下书卷。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状元红袍,衣角上的褶皱被抚平。 他亲自走向大门。 吱呀—— 沉重的朱漆大门,第三次被打开。 门外的光景,让楼內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有禁军,没有刀剑。 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长安城的百姓。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脸上是混杂著惊奇,不解,与敬畏的神情。 而在人群让出的通道尽头。 停著一辆马车。 那是一辆由四匹纯白骏马拉著的华丽马车。 车身由金丝楠木打造,车顶覆盖著明黄色的绸缎,四角悬掛著宫灯。 车辕上,清晰地雕刻著代表皇家身份的龙纹。 御驾马车。 一个比王德亲至,还要骇人无数倍的场面。 一名小宦官,手捧著一个明黄色的拂尘,站在车前,清了清嗓子。 他的声音尖细,却用上了丹田气,传遍了整条街。 “陛下口諭。” 哗啦啦。 街上所有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幼,全都跪了下去。 黑压压的一片。 漱玉楼內,福伯,锦三娘,连同所有的姑娘,也全都软倒在地,朝著门口的方向,伏下了身子。 只有林墨,依旧站著。 状元见君,可不跪。 这是大唐开国以来,对文人至高的礼遇。 小宦官的视线,落在了林墨身上。 “陛下口諭。” “新科状元林墨,才思敏捷,心怀天下。” “其『君子不器』之论,深合朕心。” “其《北境开拓戍边疏》,乃安邦定国之策。” “朕心甚慰。” 口諭很短。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天雷,在人群中炸开。 百姓们听不懂什么叫“君子不器”,更不懂什么“戍边疏”。 但他们听懂了最后四个字。 朕心甚慰。 皇帝,对这位包下青楼的状元郎,龙顏大悦。 这比任何解释,都来得更加震撼。 小宦官顿了顿,声音扬得更高。 “陛下有旨。” “闻林状元在漱玉楼中,教化万民,此乃国士之风。” “特赐秘书监藏书一百卷,笔墨纸砚一套,以助状元清修。” “漱玉楼方圆百步,列为禁地。凡喧譁吵闹,扰状元清修者,著京兆府拿问。” 说完。 他一挥手。 几名內侍,从马车上,小心翼翼地抬下几个巨大的樟木箱子。 箱子打开。 一卷卷用锦缎包裹的书册,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里面。 空气中,瀰漫开一股陈年书卷特有的,乾燥而醇厚的香气。 混杂著上等松烟墨的味道。 这股味道,压过了平康坊所有的脂粉香。 “林状元,接旨吧。” 小宦官脸上堆著笑,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墨走下台阶。 他没有去看那些书,也没有去看那些跪倒的百姓。 他对著皇宫的方向,长长一揖。 “臣,林墨,谢陛下隆恩。” …… 赵国公府。 书房內,长孙无忌正在练字。 他最喜书法,尤爱王羲之的行书,每日临摹不輟,是他静心的法门。 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连门都忘了敲。 “老爷,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长孙无忌的笔尖一顿。 一滴浓墨,落在了上好的宣纸上,毁了整幅字。 他的脸沉了下来。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管家跪在地上,声音发颤,上气不接下气。 “御……御驾马车……” “陛下的御驾马车,去……去了平康坊。” 长孙无忌的动作僵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 “去平康坊做什么?” “送……送书。” 管家喘匀了气,把刚刚听来的消息,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从陛下的口諭,到那一百卷藏书,再到“国士清修”的定性。 书房里,一片死寂。 只有管家粗重的呼吸声。 长孙无忌依旧保持著执笔的姿势,可他手中的那杆紫毫笔,却在轻微地颤抖。 国士清修。 他把逛青楼,称之为“国士清修”? 长孙无忌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想起了自己昨天说的话。 “竖子,终究是竖子。” “沐猴而冠,也改不了骨子里的浅薄。” “这种人,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这些话,言犹在耳。 现在,却变成了一个个无声的巴掌,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他不是竖子。 他是个疯子,是个把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妖孽。 一掷万金,是饵。 满城非议,是势。 他用最不堪的行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皇帝。 然后,在万眾瞩目之下,递上了那把最锋利的刀。 《北境开拓戍边疏》。 好深的心机。 好大的手笔。 这哪里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能有的城府。 咔嚓。 一声轻响。 长孙无忌手中的紫毫笔,竟被他生生捏断。 断裂的笔桿,扎进了他的掌心。 一丝血跡,顺著他的指缝,渗了出来。 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管家嚇得魂飞魄散,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老爷,息怒……” 长孙无忌鬆开手,任由那半截断笔掉落在地。 他看著自己掌心的伤口。 许久,他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听不出情绪的笑声。 “好。” “好一个林墨。” “是我,小看你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漱玉楼的方向。 那里,仿佛有一团漩涡,正在形成。 而他,已经身不由己的,被卷了进去。 …… 漱玉楼。 御驾马车走了。 看热闹的百姓,也被京兆府的衙役劝散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从今天起,这平康坊,不,是整个长安城,都要变天了。 大门再次关上。 楼內,却再无之前的惊恐与死寂。 福伯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嘴里不停地念叨著“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锦三娘抱著那沓钱票,只觉得怀里抱著的,不是钱,是通天的富贵,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泼天前程。 那些姑娘们,一个个站起身。 她们看著那几口大箱子,看著里面崭新的书卷。 她们的脸上,不再是愁眉苦脸。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点亮的光彩。 紫烟走到林墨面前,深深地,深深地福了一礼。 “谢状元公,再造之恩。” 她身后,所有的女子,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发自內心的敬服。 “谢状元公,再造之恩。” 声音整齐,带著哽咽。 她们的身份,依旧是风尘女子。 可她们的心,已经不一样了。 是林墨,是皇帝的口諭,是这些从宫里送出来的书,给了她们一种新的可能。 一种脱离“器物”身份的可能。 林墨没有去扶她们。 他受得起这一拜。 他走到一口箱子前,隨手拿起一卷书。 是《史记》。 他翻开书卷,竹简的清香扑面而来。 他对著眾人,缓缓开口。 “都起来吧。” “从今天起,你们读的书,是天子之书。” “你们写的字,是国士之字。” 他顿了顿,声音平静,却带著一股不容动摇的力量。 “谁说女子不如男。” “我偏要让这满楼丝竹,变成朗朗书声。” “我要让全长安,全都天下的人都看看。” “漱玉楼里,也能走出君子。” 第10章 他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那个人? 那一声“在造之恩”,带著哭腔,迴荡在漱玉楼的大堂里。 林墨没有说话。 他只是走到一口樟木箱前,俯身,从里面取出了一沓崭新的宣纸。 他又取出一锭松烟墨,一方砚台。 福伯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很有眼力见地端来一盆清水。 林墨亲手研墨。 墨块在砚台里旋转,发出沙沙的轻响。 浓郁的墨香,混著百年书卷的气息,彻底压过了楼里残存的脂粉味。 所有女子都站了起来,她们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围成一圈,看著林墨的动作。 墨研好了。 林墨拿起一支全新的狼毫笔,饱蘸墨汁。 他没有在纸上写什么惊天动地的文章。 他看向紫烟。 “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紫烟愣了一下,小声回答。 “紫色的紫,烟雾的烟。” 林墨点头。 他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两个大字。 紫烟。 字跡是瘦金体,铁画银鉤,锋芒毕露。 他將那张纸,递给紫烟。 “从今天起,这就是你的名字,是你自己的名字。” 紫烟伸出双手,指尖颤抖地接过那张纸。 纸上,墨跡未乾。 她看著那两个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林墨又看向另一个年纪稍小的姑娘。 “你呢。” 那姑娘有些怯懦,声音细若蚊蝇。 “奴家……奴家叫小翠。” “哪个翠。” “绿色的翠。” 林墨提笔,写下“小翠”二字。 他写得很认真,一笔一划,没有半分敷衍。 他將纸递过去。 “以后,你就叫林翠。木林,翡翠的翠。” 那姑娘的身体僵住了。 她有了姓。 林。 状元公的姓。 她抬起头,张著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先掉了下来。 林墨没有停。 他一个一个地问过去。 “你叫什么。” “春桃。” 他便写下“林桃”。 “你呢。” “秋月。” 他便写下“林秋”。 他给她们姓氏,教她们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件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对这些女子而言,却是一场脱胎换骨的仪式。 她们不再是漱玉楼的春桃秋月,不再是客人隨意呼喊的代號。 她们是林桃,是林秋,是有名有姓的人。 整个下午,漱玉楼里没有丝竹管弦,没有浪声燕语。 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还有女子们低声的,压抑不住的啜泣。 …… 与此同时,御史台。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十几名监察御史,一个个黑著脸,坐在堂中。 为首的御史大夫魏徵,脸色铁青。 他面前的桌案上,放著一摞已经写好的奏疏。 每一本,都是弹劾林墨的。 言辞激烈,引经据典,恨不得將林墨批倒批臭,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可现在,这些奏疏,成了一堆废纸。 一堆天大的笑话。 “岂有此理!” 一名性情火爆的御史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跳。 “包宿青楼,狎妓作乐,此乃斯文扫地,人神共愤之举!” “陛下怎能……怎能还下旨褒奖!” “国士清修?我呸!” “他林墨要是国士,我等算什么?满朝文武又算什么?”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著皇宫的方向,却又不敢说出更重的话。 另一名老成些的御史嘆了口气。 “慎言,慎言啊。” “陛下的御驾马车都去了,一百卷秘书监的藏书都送了。” “这已经不是林墨一个人的事了。” “这是陛下的態度。” “我们现在弹劾林墨,就是跟陛下对著干,是质疑陛下的眼光。” 堂內,一片死寂。 是啊。 皇帝已经亲自下场,为林墨站台。 谁还敢多说一句? 魏徵坐在主位上,一直没有说话。 他的手,按在那一摞奏疏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许久,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 是他亲笔写的。 他看了一眼,然后,慢慢地,將它撕开。 刺啦。 纸张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堂里,格外刺耳。 他一本一本地撕。 动作不快,却很稳定。 將所有的奏疏,全部撕成了碎片。 “都散了吧。” 他挥了挥手,声音里带著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 “从今天起,漱玉楼的事,谁也不许再提。” 眾人面面相覷,最终只能躬身告退。 偌大的官署,只剩下魏徵一人。 他看著满桌的碎纸,仿佛看到了自己被狠狠抽了一巴掌的脸。 他一生刚正不阿,以纠察百官为己任。 却从未像今天这般,感到过无力。 那个叫林墨的年轻人,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应对的方式,贏了这一局。 贏得乾脆利落。 …… 夜色降临。 漱玉楼的灯笼,一盏盏亮起。 与往日不同,今夜的灯笼下,没有迎来送往的喧囂。 大门紧闭。 楼內,灯火通明。 姑娘们没有回房休息,她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没有一个人说话。 她们只是借著灯光,用树枝,在地上,一遍一遍地练习著写自己的名字。 她们的脸上,有一种专注而圣洁的光。 林墨站在二楼的廊下,静静地看著这一幕。 福伯端著一碗热粥,走到他身边。 “状元公,吃点东西吧,您一天没进食了。” 林墨接过粥碗,却没有喝。 他的心里,有一种陌生的情绪在涌动。 这种情绪,比科举中第,比御前奏对,来得更加汹涌,更加满足。 他改变了一些东西。 用一种很小,却很实际的方式。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响起了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音。 【叮。】 【主线任务:名动长安,完成度提升至50%。】 【紈絝点+1000。】 【检测到宿主行为符合隱藏条件,触发唯一性史诗任务:万世师表。】 【任务描述:將漱玉楼,改造为大唐第一女子学堂,教化之功,泽被后世。】 【任务奖励:未知。】 【失败惩罚:未知。】 林墨端著粥碗的手,停在半空。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他只是將碗里的热粥,一口气喝了下去。 温热的米粥,顺著喉咙滑入胃里,驱散了些许凉意。 女子学堂。 他咀嚼著这四个字。 这可比单纯当个状元,有趣多了。 第11章 两千贯是买他们的命 天光,透过窗欞的缝隙,照进漱玉楼的大堂。 空气里,不再是隔夜的酒气与脂粉香。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爽的墨香,混著老旧书卷的乾燥气息。 大堂里很安静。 几十个女子,或坐或站,手里都捧著一卷书。 她们看得极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认。 遇到不认识的字,便小声地问问身边的姐妹。 没有人嬉笑打闹。 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笼罩著这座曾经最不庄重的小楼。 林墨从楼上走下来。 他换下了一身惹眼的状元红袍,穿上了一件寻常的青色长衫。 整个人少了几分锋芒,多了几分温润。 他没有打扰她们。 只是走到那几口大箱子前,开始分拣书籍。 经、史、子、集。 皇帝送来的书,都是顶好的版本,抄写工整,装帧精美。 他將一些过於艰深晦涩的典籍,放回箱底。 挑出了一些《千字文》、《三字经》之类的蒙学读物,还有一些浅显的诗集与史传故事。 紫烟走了过来,手里端著一碗清粥,两个白面馒头。 “状元公,用早饭吧。” 她的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这满室的书香。 林墨接过碗。 “以后,叫我先生。” 紫烟的身体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先生。 这两个字,比“状元公”更重,也更亲近。 她低下头,轻声应答。 “是,先生。” 林墨三两口吃完早饭,擦了擦手。 他拍了拍手掌,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都过来。” 女子们放下书卷,围拢过来。 她们的脸上,带著几分紧张,还有更多的期待。 这是她们的第一堂课。 林墨没有拿出《论语》,也没有讲什么大道理。 他让人搬来一块黑色的木板,充当教习的工具。 又用白色的石灰,在上面写下了一排奇怪的符號。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还有一些更奇怪的符號。 加,减,乘,除。 “这是算学。” 林墨的声音很平静。 “你们过去迎来送往,最常接触的,是银钱。” “但你们未必懂得,如何计算,如何管理。” 他指著木板上的符號。 “学会了这些,你们就能算清自己的身家,算清一亩地能產多少粮食,算清一匹布能赚多少利润。” “知识,不是只在书本里。” “能让你们安身立命的,才是你们最先要学的知识。” 姑娘们面面相覷。 她们原以为,状元公会教她们吟诗作对,教她们圣人道理。 没想到,教的却是这个。 这东西,帐房先生才会。 她们这些女子,学这个有什么用。 林桃,就是那个以前叫春桃的姑娘,大著胆子问了一句。 “先生,我们……我们学这个,能做什么呢?” 林墨看向她,没有不悦。 “能做的事情很多。” “小到管好自己的钱袋子,不被人矇骗。” “大到可以去商铺里当个帐房,自己养活自己。” “甚至,你们可以自己合伙开一家店。” 自己开店? 这四个字,让所有女子的心都跳了一下。 这是她们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林墨没有给她们太多幻想的时间。 他开始从最基础的加减法教起。 “一加一等於二,这个你们都懂。” “那十一加二十三,等於多少?” 他开始举例,用她们最熟悉的东西。 “你一天接客,能拿到赏钱一百文,十天是多少?” “一匹最普通的丝绸,成本是三百文,卖出去是五百文,你赚了多少?” “你每个月要给楼里交二十贯的份子钱,一年下来是多少?” 这些问题,粗俗,直白。 却一下子就抓住了她们的心。 她们开始跟著林墨的思路,掰著手指头计算。 大堂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磕磕巴巴的计算声。 就在这时。 咚!咚!咚! 大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踹响。 这声音,打破了楼里刚刚建立起来的秩序与安寧。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福伯的脸色发白,他快步走到门后,从门缝里向外张望。 只看了一眼,他的腿就软了。 门外,停著一辆极其奢华的马车。 几名家丁打扮的恶僕,正一脸不耐烦地踹著门。 为首的,是一个衣著华贵的年轻公子。 那公子哥儿,福伯认识。 吏部尚书杜如晦的二公子,杜构。 一个在平康坊里,出了名的紈絝子弟。 “开门!给小爷我开门!” “一个破青楼,还敢关门歇业了?反了天了!” 杜构的叫骂声,穿透门板,传了进来。 福伯回头,一脸惊惶地看著林墨。 “先生,是……是杜家的二公子。” 姑娘们的脸上,也浮现出恐惧的神色。 杜构的蛮横,她们是领教过的。 之前有个姐妹,只是因为倒酒慢了些,就被他当眾打了一耳光。 锦三娘都只能陪著笑脸,不敢多说一句。 林墨把手里的石灰块放下。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 “开门。”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慌乱的眾人,安定了一些。 福伯颤抖著手,拉开了门栓。 大门打开。 杜构带著几个家僕,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一股穷酸的书臭味。” 他捏著鼻子,一脸嫌恶。 他的视线,在堂內扫了一圈。 当他看到那些女子,一个个都穿著朴素的衣服,素麵朝天地站在一起时,脸上的表情更加不满了。 “小翠呢?让小翠出来见我。” 他口中的小翠,就是被林墨赐姓为林翠的那个姑娘。 林翠的身体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往人群后缩去。 杜构看见了她。 他脸上露出一丝淫邪的笑意,伸手指著她。 “小翠,还不过来?几天不见,不认识小爷了?” 林翠的脸,一片惨白。 她咬著嘴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杜构的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给你脸了?” 他朝著家僕使了个眼色。 “去,把她给小爷带过来。” 两名家僕狞笑著,就要上前。 第12章 太极宫的房梁结不结实 “站住。”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杜构这才注意到,站在堂中的林墨。 他上下打量了林墨一眼,眼神里全是轻蔑。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管小爷的閒事?” 林墨没有理会他的辱骂。 他只是看著那两个停下脚步的家僕。 “陛下的口諭,你们是没听见,还是忘了?” “漱玉楼方圆百步,列为禁地。凡喧譁吵闹,扰状元清修者,著京兆府拿问。”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晰。 杜构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状元清修?” “我当是谁,原来就是那个把青楼当学堂的疯子状元。” “怎么?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本公子今天就是来喧譁了,你待如何?” “你去京兆府告我啊,你看韦挺敢不敢拿我。” 京兆尹韦挺,是太子一系的人,而吏部尚书杜如晦,是齐王李元吉的旧部,如今是朝中重臣,两边素来不睦。 杜构有这个底气。 林墨的脸上,没有半点怒意。 他甚至笑了笑。 “我不会去京兆府。” “因为,太慢了。” 他转头,对福伯说。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解闷好,101????????????.??????超流畅 全手打无错站 “福伯,去,把门口那面御赐的牌匾,给我摘下来。” 福伯一怔。 门口那面“国士清修”的牌匾,是昨天下午,宫里派人送来的,由当朝书法大家虞世南亲笔题写。 这是天大的荣耀。 摘下来做什么? 林墨看著杜构,嘴角的弧度,带著几分玩味。 “杜公子,你可知,毁坏御赐之物,是什么罪名?” 杜构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可以不把京兆尹放在眼里。 但他不敢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他要是敢让林墨把那牌匾摘下来砸了,他爹杜如晦都保不住他。 这状元,不是疯子。 他是个魔鬼。 “你……你敢!” 杜构的声音,有些发虚。 林墨摊了摊手。 “你看我敢不敢。” “反正这牌匾是你逼我砸的,到时候陛下降罪,我顶多一个教化不力之责。” “而你,杜公子,恐怕就要去大理寺的詔狱里,好好清修清修了。” 大堂里,一片死寂。 姑娘们看著林墨的背影,只觉得无比高大。 她们第一次知道,原来读书人的嘴,可以比刀子还利。 杜构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进退两难。 今天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他杜二公子的脸,以后在长安城就没地方放了。 可要是不走,这疯子状元,真干得出砸牌匾的事。 他死死地盯著林墨。 林墨回望著他,一脸的风轻云淡。 僵持。 最终,是杜构先败下阵来。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很好。” “林墨,我记住你了。” 他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他又停下脚步,回头,阴狠地看了一眼林翠。 “小骚蹄子,你给小爷等著。” 说完,才带著人,狼狈离去。 楼內,响起一片压抑的欢呼。 林翠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她走到林墨面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谢先生,救命之恩。” 林墨扶起她。 “我救不了你一辈子。”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他指著那块写满算学符號的黑板。 “学会这些,你才能真正地站起来。” 他环视眾人,声音恢復了平静。 “好了,我们继续上课。” “刚才讲到,一匹丝绸,成本三百文,售价五百文,利润是多少。” “林翠,你来回答。” 杜构狼狈离去时,那句怨毒的“你给小爷等著”,还在门廊下迴荡。 楼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著,是劫后余生的,压抑不住的喘息声。 林翠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捂著脸,肩膀剧烈地抽动。 她没有哭出声。 但那无声的颤抖,比任何嚎哭都更让人心碎。 林墨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 他没有伸手去扶。 “我救不了你一辈子。”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多余的温度,却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林墨的手,指向那块充当教具的黑色木板。 木板上,那些奇怪的符號,加减乘除,在午后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清晰。 “学会它们。” “你才能真正地,为自己活一次。” 林翠的抽动,慢慢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泪水糊了满脸,但她的动作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 她看著那块黑板。 她自己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重新站回人群里。 林墨转身,面对所有女子。 “好了,我们继续上课。” 他拿起那块白色的石灰,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刚才讲到,一匹丝绸,成本三百文,售价五百文,利润是多少。” 他看向林翠。 “你来回答。” 林翠的身体绷紧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张了张嘴,声音还有些沙哑,带著浓重的鼻音。 “是……是二百文。” “很好。” 林墨在木板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二百”。 “下一个问题。” “锦三娘这里,最上等的雕酒,一坛进价一贯钱,卖给客人是三贯。如果一个月卖出二十坛,她的毛利是多少?” 他没有停留在简单的计算,而是將问题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贴近她们的生活。 姑娘们的心神,被完全拉回到了这堂新奇的课上。 她们开始动脑,开始掰著手指,开始小声地討论。 恐惧被驱散。 一种名为“知识”的东西,正在她们心里生根发芽。 …… 吏部尚书府。 杜构一脚踹开书房的门,脸涨成了猪肝色。 “爹!我被人欺负了!” 书案后,一个身穿紫色官袍,面容清癯的中年人,正端著一盏茶。 他手腕一抖,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名贵的公文上。 吏部上书杜如晦,眉头皱了起来。 “成何体统。” “一个青楼状元!他……他敢威胁我!” 杜构把漱玉楼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重点描述了林墨是如何囂张,如何用御赐牌匾来威胁他。 “爹,你得派人去,把那破楼给我平了!把那姓林的抓起来,让他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杜构气急败坏地吼著。 杜如晦静静地听完。 他没有暴怒,只是將那盏茶,缓缓放回桌上。 “蠢货。” 他吐出两个字。 第13章 朱雀门的门,有这么结实吗 “ 杜构愣住了。 “爹,你怎么还骂我?” “我不骂你骂谁?” 杜如晦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 “御赐牌匾,国士清修。这是陛下的金口玉言。” “你现在派人去砸楼抓人,是想干什么?是想打我的脸,还是想打陛下的脸?”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杜构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那……那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杜构的声音弱了下去。 “算了?” 杜如晦冷笑一声。 “我杜家的人,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他停下脚步,背著手。 “对付一个读书人,用拳头是最蠢的办法。” “你要杀人,更要诛心。” 杜构听得云里雾里。 “爹,你到底什么意思?” 杜如晦走到窗边,看向皇城的方向。 “陛下说他是国士,那他最好真的是个国士。” “陛下说他在清修,那他就得修出个名堂来。” “如果,他只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呢?” “如果,他所谓的教化,只是一个貽笑大方的闹剧呢?” 杜如晦转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深沉的算计。 “到时候,不用我们动手。” “天下悠悠眾口,就能把他活活淹死。” “陛下的恩宠,也会变成陛下的厌弃。” 杜构的眼睛,亮了起来。 “爹,我明白了!”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杜如晦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讚许。 “孺子可教。” 他沉吟了一下。 “礼部侍郎孔颖达,最是看重礼法,为人古板方正。” “他门下有个叫张德的博士,最得他真传,听说此人对女子德行最有研究。” “你去,备一份厚礼,把我的名帖带上,去拜访一下这位张博士。” “把漱玉楼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记住,不要煽动,只要陈述。” “这位张博士,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他自己会去做的。” …… 第二天上午。 漱玉楼的算学课,已经进展到了乘法口诀。 “三七二十一,四八三十二……” 姑娘们念得磕磕巴巴,却异常认真。 大堂里,充满了朗朗的读书声。 福伯在门口,搬了张小凳子坐著,一脸的幸福与安详。 就在这时,一辆朴素的青布马车,在楼前停下。 车上下来一个中年文士。 他穿著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头戴方巾,面容严肃。 他没有像杜构那样叫骂。 他只是走到门前,对著福伯,长长一揖。 “在下国子监博士张德,求见林状元。” 他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福伯愣了一下,连忙起身还礼。 “博士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楼內的读书声停了。 林墨放下手里的书卷,走了出来。 “我就是林墨。” 张德上下打量著林墨。 他没有行礼,只是又一拱手。 “久闻状元公大名。” “听闻状元公在漱玉楼中,开坛讲学,教化风尘女子,此等惊世骇俗之举,张某佩服。” 这话听著是恭维,但那语气,却带著一股子审视与质问。 林墨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博士里面请。” 张德迈步走进大堂。 他看到满堂的女子,看到那块写著算学符號的黑板,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没有坐。 他站在大堂中央,开门见山。 “林状元,恕我直言。” “圣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 “教女子读书识字,已是僭越。” “你竟还教她们商贾之术,此乃捨本逐末,败坏德行之举!”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迴响。 姑娘们的脸上,刚刚浮现的光彩,又黯淡了下去。 她们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这位博士对视。 千百年来的规矩,让她们觉得自己做错了。 林墨笑了。 “张博士,请问何为德?” 张德一愣,隨即昂首回答。 “妇德者,贞静清閒,顺从恭谨,是为德。” “那请问,何为妇?” 林墨又问。 “女子出嫁,为人妻,为人母,是为妇。” 张德对答如流。 “那她们呢?” 林墨伸手指了指满堂的女子。 “她们未嫁,尚不成妇。” “她们无家,亦不成妻。” “她们困於风尘,身不由己,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个玩意儿。” “一个玩意儿,谈何德行?” 林墨的声音,一字一句,敲在张德的心上。 张德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是啊。 跟一群青楼女子,谈什么三从四德。 这本身就是个笑话。 林墨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我教她们算学,是让她们能有一技之长,將来可以脱离此地,凭自己的双手吃饭,活得像个人。” “我教她们读书,是让她们明白事理,懂得廉耻,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敢问张博士。” “让一群不是人的玩意儿,活成一个人。” “这,算不算德?” 张德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的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读了一辈子圣贤书,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林墨走到他面前。 “张博士,你只知女子无才便是德。” “可知《周易》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坤为女,为母。” “为何到了你这里,女子就只剩下顺从,没了厚德载物?” “你读的书,是圣人之书。” “为何读出来的道理,却如此刻薄,如此不近人情?” 轰。 张德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开。 他踉蹌著,后退了两步。 他看著林墨,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半分嘲讽。 有的,只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平静与坚定。 他输了。 在一个他最引以为傲的领域,输得一败涂地。 许久,张德惨笑一声。 “好。” “好一个林墨。” 他对著林墨,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是敬佩。 “今日,是张某孟浪了。” “状元公之论,振聋发聵,张某受教。”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 他要回去。 他要把今天听到的话,每一个字,都记下来。 他要好好想一想,自己读了半辈子的书,到底读懂了什么。 看著张德离去的背影。 楼里的姑娘们,慢慢地,抬起了头。 她们看著林墨。 那道青色的身影,在她们的生命里,投下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光。 第14章 「就这点本事,也敢出来拦路抢劫?」 张德的身影,消失在漱玉楼的门外。 他走得有些踉蹌,背影里带著前所未有的萧索。 大堂里,死一般的安静。 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几十个女子,就那么站著,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尊泥塑的雕像。 她们的胸口在起伏。 呼吸,从压抑变得急促。 林翠的手,紧紧攥著自己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没有哭。 她只是挺直了腰杆。 从未有过的笔直。 林墨转过身,回到那块黑色的木板前。 他拿起白色的石灰块,在上面写下两个新的数字。 “刚才的问题,谁还记得。” 他的声音,打破了这凝固的空气。 姑娘们像是被惊醒。 她们的身体动了动。 林桃,那个第一个开口问问题的姑娘,小声地回答。 “先生问,雕酒的毛利是多少。” “嗯。” 林墨点头。 “林翠,你来算。” 林翠的身体又绷紧了。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比刚才回答第一个问题时,要清晰许多。 “一坛赚两贯,二十坛,是四十贯。” “对。” 林墨在木板上写下“四十贯”三个字。 “这就是你们的武器。” 他用手里的石灰块,敲了敲木板。 “学会了它,以后就没人能用帐本欺负你们。” “学会了它,你们就能挺直腰杆,跟任何人说话。” 没有人再怀疑。 也没有人再觉得这东西无用。 一种渴望,在她们心里燃烧。 “我们继续。” “五九四十五,六九五十四……” 琅琅的背诵声,重新在大堂里响起。 这一次,声音里少了几分生涩,多了几分坚定。 福伯坐在门口,听著里面的声音,老脸上笑开了。 他觉得,这才是漱玉楼该有的声音。 比任何丝竹管弦,都动听。 …… 国子监。 大唐的最高学府。 张德失魂落魄地走进来。 几个相熟的博士见到他,纷纷上前打招呼。 “张兄,你不是去平康坊,会那个疯子状元了吗?如何?” 一个姓李的博士笑著问。 他知道张德的脾气,以为他一定是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状元郎,驳斥得体无完肤。 张德停下脚步。 他看著自己的同僚们,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输了。” “输得心服口服。”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德,国子监里有名的“铁嘴”。 他治学严谨,最重礼法,辩经论道,从未输过。 今天,他竟然说自己输了。 还是输给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张兄,你莫不是在说笑?” “我没有说笑。” 张德摇了摇头。 他把在漱玉楼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从“何为德”,到“何为妇”。 再到最后那句石破天惊的“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带著颤音。 国子监的庭院里,鸦雀无声。 风吹过,捲起几片落叶。 所有饱读诗书的博士们,都呆立当场。 这些道理,他们都读过。 这些经文,他们甚至能倒背如流。 可他们从未想过,这些话,还能这样解释。 他们也从未想过,自己信奉了一辈子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別人那里,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让一群不是人的玩意儿,活成一个人。” “这,算不算德?” 张德重复著林墨的话,像是在问別人,也像是在问自己。 一个年长的博士,鬍子都白了,他长嘆一声。 “我辈读书人,读了一辈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羞愧,羞愧啊。” 李博士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此子……此子之见,闻所未闻。” “地势坤,厚德载物……原来,这才是坤德的真意。” “我等,都错了。” 张德对著眾人,深深一揖。 “诸位,我要闭门思过。” “林状元为风尘女子开蒙,不是闹剧,是行教化,立大德。” “我等,不该非议,当敬之。” 说完,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屋舍,关上了门。 留下满院子的文人,面面相覷,心中翻江倒海。 林墨的名字,在这一天,第一次在长安城的文人圈子里,掀起了真正的波澜。 不再是那个“青楼状元”的笑谈。 而是一个,足以让所有读书人重新审视自己的存在。 …… 吏部尚书府。 杜构正焦躁地来回踱步。 他派去打探消息的家僕,终於回来了。 “怎么样?那个姓张的,是不是把林墨骂得狗血淋头?” 他急切地问。 家僕的脸色,有些古怪。 “二公子……那个张博士……他……” “他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 杜构不耐烦地催促。 “张博士他……他被林状元说服了。” 家僕小心地措辞。 “什么?” 杜构的声音,拔高了八度。 “说服了?什么叫说服了?” “就是……张博士进去的时候,气势汹汹。出来的时候,失魂落魄。还跟人说,林状元是在行教化,立大德,他自己错了。” 家僕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 杜构听完,整个人都傻了。 他爹杜如晦,正坐在书案后,品著一杯新茶。 听到家僕的回报,他端著茶杯的手,在空中停住了。 他没有发怒。 他只是把茶杯,慢慢放回桌上。 啪。 一声轻响。 杜构打了个哆嗦。 他知道,这是他爹真正动了心思的信號。 “爹,这……这怎么可能?” “一个国子监的博士,饱读圣贤书,怎么会被一个黄口小儿三言两语就给说倒了?” 杜构无法理解。 杜如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看著那个家僕。 “你先下去吧。” “是,老爷。” 家僕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杜如晦站起身,走到窗前。 他看著外面,没有说话。 杜构心里发毛。 “爹,现在怎么办?那姓林的,岂不是更得意了。” “我非但没让他丟脸,反而给他长了脸。” 杜如晦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轻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 “我小看他了。” 他缓缓开口。 “此人,不是一个普通的疯子。” “他有章法,有手段,更有胆魄。” “用对付普通读书人的法子,对付不了他。” 杜构急了。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谁说要算了?” 杜如晦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对付不了文的,那就来武的。” “爹,你的意思是?” 杜构的眼睛亮了。 “陛下说,漱玉楼百步之內,不得喧譁。” 杜如晦慢条斯理地说。 “可没说,百步之外,不能出事。” 他走到杜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些女人,总要出门採买吧。” “她们的家人,总还活在长安城吧。” “一个状元,能护住她们一时,护得住她们一世吗?” 杜构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懂了。 他爹的意思是,既然动不了林墨,那就动他身边的人。 “爹,我明白了。” “去吧。” 杜如晦挥了挥手。 “做得乾净些。” “別留下把柄。” “孩儿知道。” 杜构的脸上,重新浮现出狞笑。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书房。 这一次,他的脚步里,充满了杀气。 第15章 你懂个屁 漱玉楼里的气氛,跟前几日截然不同。 “七七四十九,七八五十六……” 背诵乘法口诀的声音,不再是蚊子哼哼。 姑娘们站得笔直,胸膛挺起,声音里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力气。 她们的脸上,有一种光。 那不是脂粉能画出来的光。 林墨站在黑板前,听著这愈发整齐的声音,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像是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亲手种下了种子,看著它们破土而出。 “好了,停一下。” 林墨的声音落下,满堂的背诵声戛然而止。 “今天我们讲个新东西。” 他转身,在木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表格。 “入帐,出帐,结余。” “这叫记帐。” “以后你们自己开了铺子,每天卖了多少钱,买了多少东西,都要一笔一笔记下来。” “月底一算,是赚是赔,清清楚楚,谁也骗不了你们。” 姑娘们睁大了眼睛,凑得更近了些。 她们的世界里,又一扇新的大门被推开。 就在这时,福伯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有些为难。 “先生。” 他走到林墨身边,压低了声音。 “楼里的米和菜,都快没了。” “还有姑娘们用的胭脂水粉,也都见了底。” 大堂里的气氛,凝固了一瞬。 採买。 这两个字,现在听起来,带著一种莫名的危险。 杜构那张怨毒的脸,浮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楼里是安全的。 可楼外呢? 林桃咬了咬嘴唇,她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福伯,我去吧。”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我……我不怕。” 林桃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她的腰杆挺得笔直。 林翠也站了出来。 “我跟她一起去,两个人有个照应。” 林墨看著她们。 他没有阻止。 恐惧是杀不死的,只能战胜。 她们必须迈出这一步。 “福伯,多给她们一些钱。” “再派两个机灵点的伙计跟著。” “是,先生。” 福伯应了一声,领著林桃和林翠,还有两个小伙计,出了门。 漱玉楼的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关上。 楼內,重新恢復了安静。 可所有人的心,都跟著那扇门,悬在了外面。 林墨回到黑板前。 “我们继续。”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试图安抚眾人不安的情绪。 可这一次,效果不佳。 姑娘们的心思,都飞到了楼外。 …… 长安,西市。 这里是整个都城最繁华的集市,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於耳。 林桃和林翠,带著两个伙计,小心地穿梭在人群里。 她们买好了米麵,又去布庄扯了几匹新布。 一切都很顺利。 这让她们紧绷的心,放鬆了不少。 “看,那边的人捏的真好看。” 林桃指著不远处的一个小摊,脸上露出了少女应有的活泼。 “我们快些买完东西回去吧,別让先生和姐妹们担心。” 林翠要更稳重一些。 她们加快脚步,朝著卖胭脂水粉的铺子走去。 需要穿过一条小巷。 巷子很窄,有些阴暗,与外面街市的热闹隔绝开来。 就在她们走到巷子中央的时候。 前后两头,忽然出现了几个人。 都是些市井无赖的打扮,脸上带著不怀好意的笑。 两个伙计立刻將林桃和林翠护在身后。 “你们想干什么?” 为首的一个混混,剔著牙,上下打量著两个姑娘。 “哟,漱玉楼的头牌啊,今天怎么有空出来逛街了?” 他的话,引来一阵鬨笑。 林翠的心,沉了下去。 她们是衝著自己来的。 “我们是吏部杜二公子的朋友,想请两位姑娘去喝杯茶。” 那个混混笑嘻嘻地说。 杜构。 果然是他。 “我们不去。” 林翠冷声拒绝。 “这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混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一挥手。 “男的,打断腿扔出去。” “女的,带走。” 几个地痞流氓,狞笑著扑了上来。 那两个伙计虽然机灵,可哪里是这些打架老手的对手。 没两下,就被打翻在地,发出痛苦的闷哼。 林桃嚇得尖叫起来。 林翠死死地护住她,用身体去撞击那些伸过来的脏手。 “放开我们!” “救命啊!” 她们的呼救,在狭窄的巷子里,显得那么无力。 一个混混抓住了林桃的胳膊,將她拖了出来。 另一个,则揪住了林翠的头髮。 “小娘们,还挺辣。” 混混头子走到林翠面前,捏住她的下巴。 “杜公子说了,他很想念你。” “不过,他又说了,状元郎在教你们读书写字,是好事。” “就是这手啊,太娇嫩了,怕是拿不稳笔桿子。” 混混的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他抓起林翠的右手,按在旁边的墙壁上。 “不要!” 林翠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混混从怀里摸出一块板砖。 他高高扬起。 然后,重重砸下。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伴隨著的,是林翠撕心裂肺的惨嚎。 混混们鬆开了手。 林翠瘫倒在地,抱著自己那只以诡异角度扭曲的右手,痛得浑身抽搐。 她的世界,一片血红。 混混头子蹲下身,拍了拍她惨白的脸。 “回去告诉那个状元郎。” “手脏了,可以洗。” “手断了,就什么都干不了了。” “这,只是个开始。” 说完,他站起身,带著他的人,扬长而去。 巷子里,只留下两个断了腿的伙计,嚇傻了的林桃,和在地上翻滚的林翠。 …… 漱玉楼。 大门被猛地撞开。 林桃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上全是泪水和惊恐。 “先生!先生不好了!” “林翠……林翠她……” 她话都说不完整,指著门外,泣不成声。 大堂里的所有人,心都揪了起来。 林墨脸色一变,第一个冲了出去。 福伯和几个伙计紧隨其后。 他们看到了巷子口的情形。 两个伙计抱著腿在地上哀嚎。 而林翠,被一个好心的路人扶著,右手用布条草草包著,鲜血已经渗透了出来,脸色白得像纸。 她看见林墨,眼泪决堤而下。 然后,头一歪,直接晕了过去。 “快,把人抬进去!” “去请最好的大夫!” 福伯焦急地指挥著。 漱玉楼里,乱成一团。 姑娘们的哭声,伙计的叫喊声,混杂在一起。 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和光明,被这突如其来的暴行,砸得粉碎。 恐惧,再一次笼罩了这里。 比上一次,更深,更冷。 林墨站在人群中央。 他没有喊,也没有乱。 他只是看著被抬进来的林翠,看著她那只被鲜血染红的右手。 一股冰冷的,骇人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整个大堂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所有人都被他此刻的样子镇住了。 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大夫很快就来了,满头大汗地为林翠正骨,上药,包扎。 “先生……” 福伯走到林墨身边,声音都在发抖。 “这……这可怎么办啊。” “是杜家乾的,一定是杜家乾的!” “他们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林墨没有说话。 他走到林翠的床边。 大夫刚刚处理好,对林墨摇了摇头。 “状元公,这位姑娘的右手……骨头碎了。” “就算养好了,以后这只手,也废了。” “写字,刺绣,这些精细活,是再也做不了了。” 大夫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废了。 林翠这辈子,都废了。 林墨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林翠被包扎好的手。 然后,他收回手,转过身。 他走向门口。 “先生,您要去哪?” 福伯追了上去。 林墨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却让听到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阵从骨头里渗出的寒意。 “福伯。” “嗯?” “给我备一份礼。” 福伯愣住了。 “备礼?送去哪?” “吏部尚书府。” 林墨吐出五个字。 “告诉杜如晦。” “他儿子断了我学生一只手。” “我要他儿子,拿命来偿。” 第16章 以超越玄甲军为目標 吏部尚书府。 朱漆大门,铜环兽首,门前两座石狮子,威严地俯瞰著长街。 这里是大唐六部之一,吏部最高长官的府邸。 权力的气息,从门缝里渗出来,让过路的行人都得绕著走。 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了石狮子前。 林墨从车上下来。 他今天换下了一贯的青衫,穿了一身素白的儒袍,衬得他整个人愈发清瘦,也愈发冷冽。 福伯跟在后面,手里捧著一个半尺见方的木盒,神情紧张。 “閒人免进。” 门口的家丁伸出长戟,拦住了去路。 林墨没有看他。 他的视线,越过家丁,投向那座深宅大院。 “国子监状元林墨,求见杜相。”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了进去。 家丁愣了一下,上下打量著这个年轻人。 状元? 就是那个把二公子气得跳脚的青楼状元? 他怎么还敢上门来。 “等著。” 家丁的態度依旧倨傲,转身进去通报。 没过多久,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状元公,我们家老爷正在会客,怕是没空见你。” 这是逐客令。 林墨仿佛没听懂。 “我不是来做客的。” “我是来送礼的。” 他从福伯手里接过那个木盒,往前递了递。 管家皱起眉头。 “状元公,你……” 林墨直接迈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放肆!” “拦住他!” 几个家丁立刻围了上来。 林墨脚步不停。 “陛下御赐牌匾,国士清修。” 他吐出一句话。 “我奉陛下之名前来,谁敢拦我,就是对陛下不敬。” 围上来的家丁,动作都僵住了。 他们只是下人,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背上一个对皇帝不敬的罪名。 管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眼睁睁看著林墨,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尚书府的大门。 …… 府內,正堂。 杜构正唾沫横飞地跟杜如晦说著什么,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爹,您这招真是高啊。” “那姓林的不是要教书吗?我把他学生的手给废了,看他还怎么教。” “一个婊子,断了手,这辈子都完了。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猖狂而刺耳。 杜如晦端著茶杯,轻轻吹著浮沫,没有说话。 他心里,对儿子的这种手段,並不完全赞同。 太粗暴,太低级。 但结果,是他想要的。 打蛇打七寸。 林墨的七寸,就是漱玉楼里那些女人。 只要拿捏住她们,就不怕林墨不低头。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正堂门口。 杜构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看著那个走进来的白衣人,以为自己眼了。 “林……林墨?” 林墨走进正堂,仿佛回到了自己家。 他的视线在堂中扫过,最后落在了主位上的杜如晦身上。 “杜相。” 他微微頷首,算是行了礼。 杜如晦放下了茶杯。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林状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你来干什么!” 杜构回过神,指著林墨的鼻子就骂。 “这里是尚书府,不是你那骯脏的青楼,谁准你进来的!” 林/墨没有理他。 他只是將手里的木盒,轻轻放在了旁边的红木八仙桌上。 砰。 一声轻响。 杜构的骂声停了。 杜如晦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说了,我来送礼。” 林墨的声音,依旧平静。 “我有一个学生,叫林翠。” “今天,她的手断了。” 杜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狞笑。 “没错,是我叫人干的。怎么,你想给她报仇?” “她不过是个下贱的娼妓,我断她一只手,是看得起她!” 林墨终於把视线,转向了他。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杜构忽然觉得,自己不是被一个人看著。 他像是被一头来自九幽深渊的恶兽盯上了。 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陛下说,我在清修。” “我教她们读书写字,明理知耻,是为教化。” “她们,是我的学生。” 林墨一字一顿。 “你断我学生的手,就是阻我教化。” “阻我教化,就是违逆陛下。” “杜二公子,你好大的胆子。” 一连串的话,像是重锤,砸在杜构的心口。 他脸上的得意,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慌乱。 他只是想报復,想羞辱林墨。 他从没想过,打一个妓女,会跟违逆皇帝扯上关係。 “你……你胡说八道!” 杜构色厉內荏地反驳。 “够了。” 一直沉默的杜如晦,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沉。 他看著林墨,这个年轻人比他想像中,还要难缠。 三言两语,就將一件市井斗殴,上升到了忤逆君上的高度。 这份心机,这份口才,绝非常人。 “林状元,此事,是我儿鲁莽了。” 杜如晦缓缓开口,算是给了个台阶。 “说吧,你想要什么。” “黄金百两,够不够?” 在他看来,一个青楼女子的手,黄金百两,已经是天价。 林墨笑了。 “杜相,你觉得,我在乎钱吗?” 他摇了摇头。 “我今天来,不是来要钱的。” “我是来,討个公道的。”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报还一报。” “杜二公子断我学生一只手。” “我也不要他的命。” “就请杜二公子,自断一臂吧。” 整个正堂,死一般的寂静。 杜构瞪大了眼睛,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让他自断一臂? 这个疯子! 杜如晦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 他身上的官威,散发出来,足以让寻常官员两股战战。 可林墨,依旧站在那里,身形笔直,毫不退让。 “林墨,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杜构终於爆发了,他抄起旁边的一个瓷瓶,就想往林墨头上砸。 “住手!” 杜如晦一声厉喝。 杜构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 他爹的威严,他还是不敢违抗的。 “爹,这小子欺人太甚!” 杜构不甘地吼道。 杜如晦没有理会他,他只是盯著林墨。 “林状元,你这是在逼我。” “是你在逼我。” 林墨寸步不让。 “要么,他自己断。” “要么,我帮他断。” “你敢!” 杜构怒吼。 “你看我敢不敢。” 林墨的声音,冷得掉渣。 他知道,杜如晦不敢在这里杀他。 他是皇帝亲封的国士,死在吏部尚书府,杜如晦全家都得陪葬。 这就是他的底气。 杜如晦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他为官数十年,还是第一次,被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逼到这个地步。 他发现,自己所有的手段,对眼前这个人,都失去了作用。 权势压不住他。 金钱诱惑不了他。 他就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林状元,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杜如晦的声音,缓和了一些。 他在尝试谈判。 “我杜家,可以给你一个承诺。” “以后,绝不再找漱玉楼的麻烦。” “並且,我可以在吏部,为你谋个好差事。”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一个吏部尚书的承诺,足以让长安城九成九的读书人,为之疯狂。 林墨却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他走到了八仙桌前,打开了那个他带来的木盒。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去。 盒子里,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凶器。 里面,只有两样东西。 一支从中间断开的毛笔。 还有一卷,写满了字的奏疏。 杜如晦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我学生用的笔,被你儿子派去的人,踩断了。” 林墨拿起那半截毛笔。 “这是我写的奏疏,准备明天早朝,呈给陛下。” 他拿起那捲奏疏,在杜如晦面前,缓缓展开。 上面的字跡,如刀刻斧凿,力透纸背。 “臣,国子监状元林墨,泣血上奏……” “奏吏部尚书杜如晦之子杜构,罔顾圣恩,公然阻挠臣之教化大业,行凶伤人,败坏朝纲,其罪当诛……”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杜如晦的心上。 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已经不是威胁了。 这是掀桌子! 这份奏疏要是真的递上去,不管皇帝信不信,他杜家的脸,就丟尽了。 他杜如晦的名声,也会蒙上一个教子无方的污点。 在官场,这有时候比杀人还严重。 “杜相。” 林墨收起奏疏,重新放回盒子里。 他盖上盒盖。 “现在,你还觉得,这是一件小事吗。” “你还觉得,你儿子的一条胳膊,比你杜家的前程,更重要吗?” 林墨看著杜如晦,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第17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 正堂之內,空气凝滯。 桌上的茶水,还冒著热气,却无人再去看一眼。 杜如晦的脸,像是蒙上了一层寒霜。 他为官半生,宦海浮沉,从未见过如此张狂之人。 更未想过,自己会被人堵在家里,逼到这般田地。 “林墨。” 杜如晦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可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我知道。” 林墨回答得乾脆。 “大唐吏部尚书,当朝宰辅,杜如晦。” “那你也该知道,老夫要你死,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杜如晦身上的气势,轰然勃发。 那是久居上位者,积攒下来的杀伐之气。 寻常人站在这里,怕是早已腿软跪倒。 林墨的腰杆,却依旧笔挺。 “杜相说笑了。” 他拿起桌上那个木盒,在手里掂了掂。 “我死了,这个盒子,明天就会出现在陛下的案头。” “你猜,陛下是会信一个死人,还是会信一个活著的宰相?” “你猜,满朝文武,会如何议论你杜家?” “你猜,天下读书人,会如何看待一个逼死新科状元的宰辅?” 林墨每问一句,杜如晦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杜构已经嚇傻了。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被人逼问到这个地步。 他更没想过,自己隨手报復一个妓女,会引来如此滔天的祸患。 “爹……爹……” 他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声。 杜如晦没有理他。 杜如晦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著。 他在权衡。 一边,是儿子的手臂,是杜家的顏面。 另一边,是自己的官声,是整个家族的前程。 那份奏疏,就是一把悬在杜家头顶的刀。 他不敢赌。 他赌不起。 “林状元。” 杜如晦的声音,软了下来。 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 “此事,可有转圜的余地?” “有。” 林墨点头。 杜如晦和杜构父子俩的脸上,都露出了一点希冀。 “我刚才说了。” 林墨指了指杜构。 “一臂换一手,公道。” 希冀,破灭了。 杜如晦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今天这件事,无法善了。 这个林墨,就是一块滚刀肉。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他只认他那个该死的“公道”。 “爹,我不要!” 杜构发出了一声尖叫,整个人都崩溃了。 “我不要断手,我不要当个废人!”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杜如晦面前。 “爹,你救救我,你快把他赶出去,杀了他!” 杜如晦猛地睁开眼。 他看著跪在地上,哭得涕泗横流的儿子,失望到了极点。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杜如晦站起身,一巴掌抽在了杜构的脸上。 杜构被打懵了。 他捂著脸,呆呆地看著自己的父亲。 “逆子!” 杜如晦气得浑身发抖。 “若不是你惹是生非,何至於此!” 他指著杜构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以为,为父不想杀他?” “你以为,为父愿意受此奇耻大辱?” “都是因为你这个蠢货!” 骂完,杜如晦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回了椅子上。 他看著林墨,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林状元,你贏了。” 杜构的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爹,放弃他了。 “要么,你自己动手。” 杜如晦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要么,我帮你动手。” “然后,给我滚出杜家,我杜如晦,没有你这个儿子。” 杜构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知道,他爹说的是真的。 为了家族,他爹什么都捨得。 包括他这个儿子。 林墨就那么站著,安静地看著。 像是在看一出与自己无关的戏。 杜构抬起头,用一种怨毒到极点的表情,看著林墨。 “我记住你了。” 林墨回了他一句。 “我也记住你了。” “你会后悔的。” “后悔的,应该是你。” 杜构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的脸上,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哀求。 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疯狂。 他走到墙边,那里掛著一柄作为装饰的宝剑。 他抽出宝剑。 正堂里的空气,紧张到了极点。 杜如晦的手,握住了椅子的扶手。 林墨的身体,也微微绷紧。 杜构没有冲向林墨。 他只是转过身,用剑锋,对准了自己的左臂。 “林墨!” 他嘶吼著。 “我杜构今日断臂,他日,必取你项上人头!” 话音落下。 他闭上眼,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剑斩下。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响彻了整个尚书府。 杜构的左臂,从手肘处断开,掉落在地。 鲜血,喷涌而出。 他整个人,也跟著倒了下去,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浓重的血腥味,在正堂里瀰漫开来。 杜如晦闭上了眼,不忍再看。 几个闻声衝进来的家丁,看到这一幕,全都嚇傻了。 林-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个装著断笔和奏疏的木盒。 “杜相。” 他对著主位上的杜如晦,微微躬身。 “公道,我討回来了。” “告辞。”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这座充满了血腥与绝望的正堂。 他走得很稳。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杜家父子的心上。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杜如晦才猛地睁开眼,对著外面嘶吼。 “快传太医!” 尚书府,乱成了一锅粥。 林墨走出朱漆大门。 外面的阳光,正好。 福伯正焦急地等在马车旁,看到林墨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先生,怎么样了?” 林墨没有回答。 他將手里的木盒,递给福伯。 福伯打开一看。 里面的断笔和奏疏,都还在。 他愣住了。 “那……那他们……” 林墨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看向尚书府的大门。 “福伯。” “嗯?” “回去告诉林翠。” “告诉她,好好养伤。” “以后,没有人再敢动她一根手指头。” “她的公道,先生我,替她討回来了。” 第18章 难道……是他? 马车在长街上行驶,车轮压过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咕嚕声。 车厢內,一片死寂。 福伯抱著那个木盒,双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时不时地抬起头,用一种看怪物的表情,偷瞄对面的林墨。 林墨靠著车壁,闭著眼睛,神態安详。 他身上那件素白的儒袍,没有沾染一丝血跡,乾净得过分。 可福伯的鼻腔里,全是尚书府正堂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他亲眼看著杜家二公子,在惨嚎中斩断了自己的手臂。 也亲眼看著自家先生,在那种人间炼狱般的场景里,连眉毛都未曾动过一下。 这个人,究竟是圣贤,还是魔鬼。 福伯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从今天起,长安城的天,要变了。 马车停在了漱玉楼门口。 那扇熟悉的门,此刻紧紧关闭著。 里面没有一丝声响,安静得让人心慌。 福伯先下了车,快步上前,叩响了门环。 门开了一道缝。 一个小伙计探出头,看到是福伯和林墨,脸上紧绷的肌肉才鬆弛下来。 “先生,福伯,你们回来了。” 大门敞开。 楼內,所有的姑娘,所有的伙计,都聚在大堂里。 她们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几十个人,就那么站著,或坐著,像一群被惊嚇过度的鵪鶉。 当林墨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身体,都僵直了。 她们望著他。 期盼,恐惧,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交织在每个人的脸上。 林墨没有在大堂停留。 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向后院林翠的房间。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他走过之后,那些姑娘们又无声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房间的门虚掩著。 一股浓重的草药味,从里面飘散出来。 林墨推开门,走了进去。 林翠躺在床上,脸色白得透明。 她的右手被厚厚的纱布包裹著,高高地吊起。 听到动静,她费力地睁开眼,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声音。 跟进来的林桃,看到她这副模样,眼圈又红了。 林墨走到床边。 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 他只是看著林翠,用一种平静到冷酷的语调,陈述一个事实。 “杜构。” “断了一臂。”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 房间里,落针可闻。 林翠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 她怔怔地看著林墨,好像没有听懂这句话。 站在门口的林桃,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惊呼声泄露出来。 她去过那条巷子。 她见过那些地痞的凶狠。 她更知道,杜构背后站著的是谁。 吏部尚书。 那是她们这些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 先生,竟然真的去…… 林墨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只是伸出手,將林翠额前一缕被冷汗浸湿的头髮,拨到旁边。 这个动作,像是一个开关。 林翠的眼角,滑下了两行滚烫的泪水。 她没有哭出声。 她只是无声地流著泪,身体因为激动而轻微地颤抖。 那不是委屈的泪,也不是痛苦的泪。 那是一种,积压了半生的屈辱,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彻底冲刷乾净的释放。 是一种,被人从泥沼里,硬生生拽出来的重生。 她这只废掉的手,换了吏部尚书公子的一条胳膊。 值了。 这辈子,都值了。 …… 消息,是长了脚的。 尤其是在长安这种地方。 尚书府的惨案,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传遍了所有达官贵人的耳朵。 城西,一家高档茶楼的雅间里。 几个衣著华贵的公子哥,正围坐在一起,脸上全是活见鬼的表情。 “真的假的?杜二那傢伙,被人逼著自己砍了自己一条胳膊?” “千真万確!我表兄就在京兆府当差,杜家请太医,惊动了官府,事情都传遍了。” “是谁干的?这么猛?不要命了?” “还能有谁。” 一个消息灵通的公子,压低了声音。 “国子监,林墨。” “就是那个青楼状元?” “嘶——” 雅间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我听说,那林墨就带了个老僕,提著个破木盒子,直接闯进了尚书府。” “杜相当时也在场?” “在啊!据说杜相的脸都绿了,可就是拿那林墨没办法。” “我的天,这林墨是疯子吧?他怎么敢的啊?” “谁说不是呢。为了一个婊子,得罪当朝宰辅,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不过……说真的,这事儿,还真他娘的解气!” 一个公子哥一拍大腿。 “杜构那王八蛋,平时在长安城横行霸道,谁没受过他的气?这下好了,成独臂大侠了,哈哈哈!” “嘘,小声点,你想死啊。” “怕什么,反正又不是我砍的。” “从今天起,这位林状元,怕是要名动长安了。” “名动?我看是凶名动长安吧。以后谁还敢惹他?这哪是读书人,这分明是个活阎王。” “状元郎,提笔安天下。” “这位状元郎,提笔能杀人啊。” …… 漱玉楼。 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姑娘们不再唉声嘆气,也不再抱头哭泣。 她们把大堂打扫得乾乾净净。 然后,搬出小板凳,拿出纸笔,坐得端端正正。 “一七得七,二七十四……” 背诵乘法口诀的声音,重新在楼里响起。 这一次,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怯懦和茫然。 多了一种东西。 一种挺直了腰杆的底气。 林翠被林桃扶著,也坐到了人群里。 她用左手,彆扭地握著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著。 每一个字,都写得歪歪扭扭。 可她的脸上,却带著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和安寧。 手废了。 可心,活过来了。 林墨没有出现在大堂。 他一个人,待在自己的书房里。 他换下了那身白袍,重新穿上了惯常的青衫。 书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他拿起一支崭新的毛笔,饱蘸浓墨。 他没有写字,也没有画画。 他只是悬著手腕,让笔尖停在雪白的宣纸上方。 一滴墨汁,从笔尖凝聚,然后滴落。 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漆黑的印记。 他的手,很稳。 稳得不像一个刚刚逼著別人自断一臂的人。 他知道,今天这一步迈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他用最野蛮的方式,打破了长安城里,权贵之间心照不宣的游戏规则。 接下来迎接他的,將是整个士族阶层的敌意。 还有,龙椅上那位帝王的猜忌。 麻烦,才刚刚开始。 林墨的嘴角,却挑起一个弧度。 他喜欢麻烦。 前世他活得太顺,太无趣了。 这一世,既然要玩,就玩一场大的。 他落下了笔。 在纸上,写下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教化。 第19章 与时间赛跑 太极宫,甘露殿。 殿內燃著上好的龙涎香,烟气裊裊,却驱不散空气中的沉闷。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手里捏著一份刚呈上来的密奏。 奏疏的內容,他已经看完了。 是关於吏部尚书府昨天发生的那桩血案。 他的手指,在奏疏的边缘无声地摩挲。 站在下首的长孙无忌,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他知道,皇帝在等他开口。 他也知道,此刻开口,说的每一个字,都必须掂量清楚。 许久,李世民的声音才响起,听不出情绪。 “辅机,你怎么看。” 长孙无忌躬身。 “臣以为,林墨此举,过於乖张。” “一介白身,逼迫当朝宰辅之子自断一臂,闻所未闻。” 李世民没有接话。 他將那份奏疏,轻轻放在了御案上。 “他用的是朕赐的牌匾。” “打的是朕的旗號。” “他说,杜构断他学生的手,是阻他教化,是违逆朕。” 李世民的嘴角,勾起一个莫测的弧度。 “这顶帽子,扣得不小。” 长孙无忌的头垂得更低了。 “此子,善攻心。” “他很清楚,杜如晦不敢赌。” “他更清楚,陛下您,不会因为一个不成器的杜构,而动摇国本。” 李世民发出一声轻笑。 这笑声,让旁边的內侍监赵公公,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个青楼状元,一个当朝宰辅。” “一介布衣,把百年世家,逼到了墙角。” “有点意思。” 李世民站起身,走到窗边,望著殿外广阔的天空。 “杜如晦那边,有什么动静。” “杜尚书今日告了病假,闭门谢客。杜构的手臂,接不上了,人也废了。” 长孙无忌如实回答。 “那些世家呢。” “群情激愤。” 长孙无忌顿了顿,继续说。 “都说林墨此举,是开了恶例,坏了规矩,是在挑衅整个士族阶层。” “他们联名上了摺子,请求陛下严惩林墨,以儆效尤。” 一叠厚厚的奏摺,被赵公公呈了上来。 李世民看都没看。 “规矩?” 他反问。 “他们的规矩,是他们的儿子可以在长安城横行无忌,草菅人命?” “他们的规矩,是朕亲封的状元,就要任由他们打压欺辱?” “朕的规矩,才是大唐的规矩!”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殿內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长孙无忌心中一凛,不敢再多言。 他明白了。 陛下对那些世家门阀,早已心存不满。 林墨这把火,烧得虽然野,却正中陛下的下怀。 陛下,想用这把火,敲打敲打那些自以为是的世家。 “那林墨……” 长孙无忌试探著问。 李世民转过身,重新坐回龙椅。 他的脸上,恢復了帝王惯有的平静。 “这小子,是把双刃剑。” “用好了,能为朕斩破荆棘。” “用不好,也会伤到自己。” “传朕旨意。” “宣林墨,明日,入宫覲见。” …… 漱玉楼。 外面的风风雨雨,似乎与这里无关。 楼內,不再有靡靡之音。 取而代之的,是琅琅的读书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几十个姑娘,坐得整整齐齐。 她们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麻木和风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笨拙却认真的神情。 林墨站在最前面,手里拿著一根戒尺。 他没有讲什么大道理。 只是教她们识字,教她们算数。 林翠也坐在其中。 她用左手握著笔,在纸上艰难地描摹。 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可她写得很用心。 写完一个字,她会停下来,用左手的手背,擦一下额角的汗。 然后抬起头,看看前方的那个青衫身影,继续写下一个。 林墨走到她身边,停下脚步。 他没有看她的字。 他只是伸出戒尺,轻轻敲了敲她的肩膀。 “背,挺直。” 林翠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腰杆挺得笔直。 林墨没有再说什么,走开了。 整个大堂,除了读书声,再无杂音。 这种平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福伯从外面快步走进来,脸上带著一种复杂的表情。 他走到林墨身边,压低了声音。 “先生,宫里来人了。” 大堂里的读书声,戛然而止。 所有姑娘都停下了动作,望向门口。 一个身穿內侍官服的太监,手持拂尘,正站在那里。 他的身后,跟著两名小黄门。 太监的表情,倨傲中带著审视。 他迈步走进大堂,刺鼻的薰香味,也跟著飘了进来。 他环视一圈,最后,视线定格在林墨身上。 “你就是林墨?” 林墨迎著他的视线。 “我是。” 太监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的圣旨。 他清了清嗓子,拉长了声调。 “圣旨到——” 漱玉楼內,所有姑娘,包括福伯,都慌忙跪了下去。 只有林墨,依旧站著。 长身玉立,与这跪倒一片的人群,格格不入。 太监的眉头,皱了起来。 “林墨,见旨不跪,你想抗旨不成?” 林墨的回答,很平静。 “陛下封我为国士,清修之人,可见官不跪,见君不拜。” 太监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一个传旨的,还真不敢在这种事上,跟一个有皇帝背书的“国士”计较。 他冷哼一声,展开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整个漱玉楼,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姑娘们把头埋得低低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们不知道圣旨里写了什么。 她们只知道,先生这次,闯下了泼天大祸。 皇家的威严,降临了。 第20章 父皇,你输了 太监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在这宫里当差半辈子,传过无数道旨意,见过王公贵族,也见过草莽英雄。 哪一个不是在“圣旨到”三个字出口后,就乖乖跪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喘。 眼前这个青衫书生,却是个异类。 他非但不跪,还把陛下亲口说的话搬了出来当挡箭牌。 国士。 见官不跪,见君不拜。 这话传出来的时候,整个朝堂都炸了锅,可那是陛下的金口玉言,谁敢反驳。 他一个小小的传旨太监,更不敢拿这个说事。 若是追究起来,一个“藐视国士”的罪名扣下来,他吃不了兜著走。 “哼。” 太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算是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他拉开嗓子,將手中那捲明黄的丝绸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声音尖细,带著宫里特有的调子,迴荡在漱玉楼的大堂里。 所有人都把头埋得更深了。 她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宣国子监林墨,明日辰时,入甘露殿覲见。钦此。” 短短的一句话。 没有斥责。 没有定罪。 只是宣他入宫。 可这三个字,比任何罪名都更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那可是皇宫。 是天底下权力最集中的地方。 是决定人生死荣辱的所在。 太监合上圣旨,用眼角的余光瞥著林墨。 林墨伸出双手,態度恭敬地接过了那捲圣旨。 “有劳公公。” 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太监的准备好的一肚子敲打的话,全被这不咸不淡的態度给堵了回去。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上,说不出的憋闷。 “林状元,好自为之。” 他甩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拂尘一摆,转身带著两个小黄门走了。 那股子薰香味散去,大堂里的空气却更加凝滯。 直到那几道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 福伯才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 “先生!”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脸上血色尽失。 “这……这是鸿门宴啊!” “完了,全完了,您把杜家得罪死了,现在陛下又要追究,这是要咱们的命啊!” 福-伯急得团团转,话都说不利索了。 姑娘们也陆续站了起来,一个个面色惨白,围了过来。 她们的眼中,不再是之前的麻木。 取而代之的,是真真切切的担忧和恐惧。 “先生,要不……要不您快跑吧。” 林桃鼓起勇气,小声说道。 “跑出长安,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对,先生,您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们不能连累您。” 嘰嘰喳喳的声音里,带著哭腔。 她们刚刚看到一点光,不想这光这么快就熄灭了。 林墨看著她们。 看著这些曾经只知以色侍人,如今却懂得关心他人的姑娘们。 他把圣旨递给福伯。 “鸿门宴?”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也要看,谁是项羽,谁是刘邦。”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 却让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著他。 福伯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他不懂什么项羽刘邦。 他只觉得,自家先生的身上,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仿佛天塌下来,他也能顶住。 林墨没有再解释。 他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 “继续上课。” 三个字,轻飘飘的。 姑娘们面面相覷。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上课? 林翠用左手撑著桌子,第一个坐了下来。 她拿起笔,蘸了墨。 她的动作,像是一个信號。 其余的姑娘们,也陆续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她们拿起笔,重新摊开纸。 只是这一次,她们握笔的手,都在抖。 心,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人之初,性本善。” 林墨的声音,再次响起,平稳而清晰。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讲解著《三字经》里的道理。 这声音,有一种奇特的魔力。 它压下了大堂里所有人的慌乱。 让那些颤抖的手,慢慢稳定下来。 让那些无法安寧的心,渐渐沉淀下来。 读书声,再次响起。 虽然有些断断续续,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用心。 这一夜,漱玉楼灯火通明。 …… 翌日,辰时。 长安城还笼罩在一片晨雾之中。 朱雀大街上,行人稀少。 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驶向了皇城的承天门。 林墨换下了一身青衫。 穿上了那件代表著状元身份的緋色官袍。 这身衣服,他只在及第那日穿过一次。 福伯跟在车旁,一夜未睡,眼下全是青黑。 他想跟著进宫,却被拦在了宫门之外。 “先生,您千万……千万保重。” 福-伯抓著车窗,声音哽咽。 林墨拍了拍他的手。 “回去吧。” “等我回来。” 马车,在一名內侍的引领下,驶入了那座威严的宫城。 穿过一道道宫门,碾过一片片广场。 周围的建筑,愈发宏伟。 空气里的味道,也从市井的烟火气,变成了檀香与一种不知名草混合的清冷气息。 最后,马车停在了甘露殿外。 林墨下了车。 抬头望去。 这座代表著大唐权力中枢的宫殿,在晨光中,宛如一头沉默的巨兽。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踏上了白玉石阶。 殿內。 李世民身穿玄色常服,坐在龙椅之上。 他的身侧,站著长孙无忌。 再无他人。 偌大的宫殿,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林墨走到殿中,停下脚步。 他没有下跪。 只是对著龙椅上的那道身影,长揖及地。 “草民林墨,参见陛下。” 李世民没有让他起身。 他只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著下方这个年轻人。 年轻,挺拔,俊朗。 一身緋袍,穿在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骨。 最难得的,是那份气度。 在这甘露殿中,面对著自己这位天下至尊,他没有丝毫的諂媚或畏惧。 平静得,不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殿內的沉默,在拉长。 每一息,都是一种无形的碾压。 长孙无忌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微的汗珠。 林墨的腰,却依旧弯著,纹丝不动。 许久。 李世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林墨。” “你可知罪?” 这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天生的威严,在殿內迴响。 来了。 林墨直起身。 他迎上那道深不可测的视线。 “草民愚钝。” “不知何罪之有。” 李世民的眉毛,挑了一下。 “哦?” “你逼迫当朝宰辅之子自断一臂,震惊朝野,搅得长安城沸沸扬扬。” “这,还不算罪?” 林墨的回答,不假思索。 “杜构横行霸道,欺压良善,此为一过。” “藐视国法,无法无天,此为二过。” “其父杜如晦,身为宰辅,却教子无方,纵容行凶,此为三过。” “草民所为,非是私仇,而是为了维护大唐的法度,维护陛下的威严。” 他顿了一下,声音提高了几分。 “更是为了守护陛下兴科举,育万民,开创盛世的教化之道。” “若说有罪,草民只认一条。” “那便是,草民替陛下,清扫了前进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清扫得,或许急了一些。” 话音落下。 满殿死寂。 长孙无忌的瞳孔,剧烈地收缩。 他骇然地看著林墨。 疯子。 这个林墨,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竟然敢当著陛下的面,把一桩骇人听闻的血案,说成是替天行道,为君分忧。 还將杜如晦也一併拉下了水。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了。 这是在用自己的命,去赌皇帝的心思。 李世民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定定地看著林墨。 那双曾让无数英雄豪杰俯首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真正的惊奇。 他见过太多聪明人。 也见过太多胆大的人。 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將聪明和胆魄,如此野蛮地结合在一起。 突然。 李世民笑了起来。 先是低沉的轻笑,而后,变成了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 笑声在空旷的甘露殿里迴荡,震得人耳膜发麻。 “好!” “好一个清扫绊脚石!” 李世民从龙椅上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 他走到林墨面前,停下。 两人的距离,不足三尺。 林墨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龙涎香气,混合著一种属於帝王的,独一无二的气场。 “朕的脚下,绊脚石,还有很多。” 李世民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那些自以为是的腐儒老臣,都是朕的绊脚石。” 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林墨的肩膀。 那动作,带著一种异样的亲近。 “你。” “敢不敢,都替朕清扫了?” 第21章 这县衙,是座小朝廷 整个甘露殿,安静得能听见长孙无忌心跳的声音。 李世民的手,还搭在林墨的肩上。 那句问话,带著帝王的体温,也带著足以压垮山岳的重量。 敢不敢。 这不仅是询问,更是试探,是引诱,也是一道通往深渊的门。 长孙无忌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生怕从林墨嘴里,听到那个不知死活的“敢”字。 林墨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去拂开皇帝按在他肩上的手。 他只是抬起头,与那双俯瞰天下的龙目对视。 片刻之后,他开口了。 “陛下。”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草民不敢。” 长孙无忌悬著的心,猛地一松,差点瘫软下去。 还好,这小子没疯透。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看书网藏书多,101???????????.??????隨时读 】 李世民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著林墨,等他的下文。 “那些世家门阀,腐儒老臣,並非陛下的绊脚石。” 林墨的话,让李世民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们,是大唐的绊脚石。” “是阻碍盛世降临的绊脚石。” “更是天下万千百姓,追求温饱与尊严之路上的绊脚石。” 一连三个“绊脚石”。 每一个,都比上一个,更加沉重,更加宏大。 林墨微微躬身。 “为陛下个人清扫障碍,草民不敢,亦不配。” “此为私。” “为大唐扫清前路,为万民开闢坦途,草民,万死不词。” “此为公。” “草民所求,非为陛下之私臣,而是为大唐之国士。” 话音落下。 殿內,死寂。 长孙无忌的嘴巴,微微张开,再也合不拢。 他看著林墨,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又说得,胆大包天。 他把皇帝的私心,堂而皇之地,包装成了为国为民的千秋大业。 他把自己,从一把可能隨时被丟弃的刀,变成了一面光鲜亮丽,谁也无法指摘的旗帜。 这哪里是读书人。 这分明是天生的政客。 李世民搭在林墨肩上的手,缓缓收了回去。 他重新背起双手,在林墨面前踱了两步。 “好。” 一个字。 “说得好。” 又三个字。 李世民转过身,重新走上御阶,坐回那张象徵著至高权力的龙椅。 他看著下方的林墨,那种审视的意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正的欣赏。 一种棋手找到了心仪棋子的欣赏。 “朕要兴科举,他们说有违祖制。” “朕要抑豪强,他们说动摇国本。” “朕要万民知礼,他们却把持经义,愚弄百姓。” 李世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迴响。 “你说的对。” “他们,是绊脚石。” “朕需要一把锋利的刀,去凿开这些石头。” 他看向林墨。 “可一把刀,没有刀鞘,终究会伤到自己。” “朕不能只让你去做一把孤零零的刀。” 长孙无忌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知道,陛下这是要做决定了。 一个,可能会让整个朝堂都为之震动的决定。 “国子监,是大唐教化的根本。” 李世民缓缓开口。 “里面的学生,有寒门子弟,但更多的,是那些世家门阀的子侄。” “他们是未来的栋樑,也是未来的绊脚石。” “朕想让你去国子监。” 长孙无忌脸色一变。 “陛下,不可!” 他脱口而出。 “林墨资歷尚浅,又无教学之功,骤然进入国子监,恐怕难以服眾。” “更何况,他与杜家之事尚未平息,此刻让他去面对那些世家子弟,无异於將他置於火上啊。” 这番话,听起来是为林墨著想。 实际上,却是想阻止这件事。 国子监,是世家最后的自留地之一。 把林墨这条疯狗放进去,那还了得。 “辅机。” 李世民的声音,冷了下来。 “朕是在通知你,不是在与你商议。” 长孙无忌的身体,僵住了。 他感受到了帝王不容置喙的意志。 他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李世民不再理他,视线重新回到林墨身上。 “国子监司业一职,尚有空缺。” “你,可愿担此重任?” 国子监司业。 从九品上。 官阶不高。 却是国子监的二把手,主管教学事务。 是所有国子监学生的老师。 包括那些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弟。 这是一个火坑。 也是一个撬动整个大唐未来的支点。 林墨长揖及地。 “臣,领旨。” 没有犹豫。 没有推辞。 只有一个“臣”字,表明了他身份的转变。 从草民,到臣子。 从一把藏於鞘中的刀,到一柄正式出鞘的利刃。 李世民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 “明日,去吏部报导,领官服,办印信。” “朕等著看,你这块石头,能在大唐这潭死水里,激起多大的浪。” “退下吧。” 林墨再次行礼,而后,转身。 他一步步走出甘露殿。 緋色的官袍,在殿外晨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刺眼。 当他踏出殿门的那一刻。 殿內,李世民的声音,幽幽响起。 “辅机。” “你觉得,朕这步棋,走得如何?” 长孙无忌的额角,滑下一滴冷汗。 “陛下圣明。” 他只能说出这四个字。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李世民站起身,走到窗边。 “你怕他是一头养不熟的狼。” “可朕要的,就是一头狼。” “朕的羊圈里,肥羊太多了,也太安逸了。” “是时候,让它们感受一下,被狼追逐的滋味了。” …… 林墨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他能感觉到,身后有无数道视线,从宫墙的各个角落投来。 有內侍的,有宫女的,有禁军的。 他没有理会。 他只是走著,脚步不疾不徐。 直到走出承天门,坐上那辆等候多时的马车。 福伯立刻凑了上来。 “先生!怎么样?陛下他……没为难您吧?” 他的脸上,写满了焦虑。 林墨拿起车厢里备好的茶水,喝了一口。 “福伯。” “去成衣铺,给我换一身官袍。” 福伯愣住了。 “官……官袍?” “从今天起,叫我大人。” 林墨放下茶杯,声音平淡。 “国子监司业,林墨。” 第22章 封你为「丫鬟总管」 福伯的嘴,张成了能塞进一个鸡蛋的形状。 他的一双老眼,直勾勾地盯著林墨。 官袍。 大人。 国子监司业。 这几个字,像是一道道天雷,劈在他的脑子里,轰得他七荤八素。 他跟著马车跑了好几步,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先生……不,大人!您……您这是……升官了?” 福伯的声音里,带著一种不敢置信的颤抖。 昨天还以为是鸿门宴,是催命符。 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加官进爵。 “陛下圣明。” 林墨只说了四个字,便闔上双目,不再言语。 福伯却再也无法平静。 他坐在车辕上,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 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齜牙咧嘴。 是真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家先生,不,他家大人,真的成了国子监的官。 那可是国子监啊。 全天下读书人最嚮往的圣地。 福伯的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许多。 他扬起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响头。 “驾!” 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底气。 …… 长安城,东市,锦绣阁。 这是全长安最好的成衣铺子,专做达官贵人的生意。 掌柜的姓钱,是个八面玲瓏的人物。 他正翘著二郎腿,在柜檯后算帐,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门口,他只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便继续拨弄自己的算盘。 这种寒酸的马车,进不了他的店门。 福伯扶著林墨下了车。 钱掌柜这才放下算盘,慢悠悠地站起身。 “二位,想看点什么?” 他的语气,带著一种程式化的客气,却掩不住骨子里的疏离。 福伯有些侷促,刚想开口。 林墨已经走到了他的前面。 “国子监司业的官袍,从九品上。” “緋色,云雁补子,今日就要。” 林墨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锦绣阁。 钱掌柜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的眼睛,从林墨身上那件普通的青衫,缓缓移到林墨的脸上。 国子监司业。 这个职位,他当然知道。 那是国子监的二把手,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 他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想起了昨天长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 也想起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 青楼状元,林墨。 “噗通”一声。 钱掌柜双腿一软,直接从柜檯后跪了出来,抱住了林墨的腿。 “林……林大人!”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啊!” 他一边喊,一边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扇巴掌。 啪啪作响。 福伯都看傻了。 这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林墨没有动。 他只是低头看著脚下这个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掌柜。 “我要的官袍,有吗?” “有!有有有!” 钱掌柜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脸上堆满了諂媚的笑。 “大人,您里面请,上好的雨前龙井给您备著。” “官袍是现成的,小人这就去给您取,保证合身,保证让您满意!” 他哈著腰,亲自引著林墨往里间的雅座走去。 那態度,恭敬得像是对待自己的亲爹。 福伯跟在后面,看著钱掌柜忙前忙后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这就是权势。 一件官袍,一个官职,就能让人的態度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没过多久。 一套崭新的緋色官袍,被小心翼翼地捧了上来。 面料是上好的蜀锦,在光线下流淌著温润的光泽。 胸前用金线绣著一只云雁,栩栩如生。 林墨换下了身上的青衫。 当那身緋色官袍穿在他身上时,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 青衫的他,是锋芒毕露的狂士。 緋袍的他,则多了一份属於朝堂的威严。 镜中的年轻人,身姿挺拔,面容俊朗。 緋衣玉带,衬得他愈发风神如玉。 “大人,您看……还合身吗?” 钱掌柜在一旁,话都说不利索了。 “记在吏部帐上。” 林墨整理了一下衣袖,留下一句话,便转身向外走去。 福伯连忙跟上。 钱掌柜一直躬著身子,將两人送到了门口,直到马车消失在街角,才敢直起腰来。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只觉得一阵后怕。 这位新上任的林司业,可是在吏部尚书府门口,逼得杜家大公子自断一臂的狠人啊。 自己刚才,竟然还敢给他脸色看。 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 马车,一路向著国子监驶去。 福伯看著自家大人身上的官袍,怎么看怎么欢喜。 “大人,您穿这身,可真精神。” 林墨没有回应。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方小小的印信。 这是吏部刚刚给他的官印。 黄铜所制,上面刻著四个字。 国子监印。 他用手指,摩挲著那冰凉的印面。 从今天起,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的身后,站著大唐的皇帝。 他的手中,握著教化万民的权柄。 前路,是刀山火海。 也是,通天大道。 马车在国子监的门前停下。 这座大唐最高的学府,坐落在长安城的东南角。 没有皇宫的宏伟,却自有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 高大的牌坊上,书写著“国子监”三个大字,笔力雄浑。 门口,站著两个守卫,身穿皂衣,腰配横刀。 林墨下了车。 福伯想跟上去,却被守卫拦了下来。 “国子监重地,閒人免入。” 守卫的语气,冷硬如铁。 “这是我家大人,新上任的国子监司业。” 福伯挺起胸膛,大声说道。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其中一个,对著林墨拱了拱手。 “请大人出示官印与凭证。” 林墨將吏部的文书与官印递了过去。 守卫仔细查验了一番,確认无误后,才侧身让开了道路。 “大人请。” 林墨迈步,踏入了国子监的大门。 福伯站在门外,看著自家大人的背影,消失在那座巨大的牌坊之后。 他的心里,既骄傲,又担忧。 他知道,这道门进去,面对的,將是整个大唐最顽固,最骄傲的一群人。 国子监內。 青石铺就的道路,宽阔而整洁。 两旁是参天的古槐,浓荫蔽日。 空气中,瀰漫著淡淡的墨香与书卷气。 远处,传来阵阵琅琅的读书声。 一切,都显得那么清静,那么祥和。 林墨顺著主路,向里走去。 他要去的地方,是位於国子监中心位置的“率性堂”。 那里,是国子监官员办公的地方。 他刚走过一个拐角。 前方的道路,被一群人堵住了。 那是一群身穿各色襴衫的年轻人。 看年纪,都在二十岁上下。 他们是国子监的学生。 也是长安城里,各大世家门阀的子弟。 他们没有读书,也没有说笑。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排成一排,像是一堵人墙。 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倨傲。 他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襴衫,腰间掛著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 是五姓七望之一,太原王家的子弟,王景。 王景看著缓步走来的林墨,嘴角扯出一个轻蔑的弧度。 他向前一步,拦住了林墨的去路。 “站住。” 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命令意味。 林墨停下脚步。 他看著眼前这群神色各异的世家子弟。 有的面带讥讽,有的冷眼旁观,有的,则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有事?” 林墨的回答,只有两个字。 “国子监,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王景上下打量著林墨身上的緋色官袍,语气中的嘲弄,毫不掩饰。 “一个靠著青楼女子博出位的状元。” “一个用下三滥手段逼迫同僚的酷吏。” “你不配站在这里。” “更不配,穿上这身官袍,做我们的老师。” 他的话,引起了身后一阵低低的附和与窃笑。 他们是天之骄子。 生来就站在云端。 他们看不起寒门士子,更看不起林墨这种用“歪门邪道”上位的人。 在他们看来,林墨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国子监的一种玷污。 林墨没有生气。 他的脸上,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他只是伸出手。 將那枚黄铜官印,托在了掌心。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他没有拉长声调,只是用一种平淡的语气,念出了这八个字。 “宣国子监林墨,任司业一职,掌教学之责,钦此。” 短短的一句话。 让现场所有人的笑声,都卡在了喉咙里。 王景的脸色,变了。 他可以藐视林墨的出身。 可以嘲讽林墨的为人。 但他不敢,藐视皇帝的旨意。 “我再说一遍。” 林墨收回官印,声音冷了下来。 “让开。” 第23章 这钱,本总管出了 王景的脸,绷紧了。 他身后的那堵人墙,没有一丝鬆动的跡象。 空气里瀰漫著墨香,此刻却混杂了另一种味道。 一种名为挑衅的味道。 “圣旨?” 王景的声音里带著一丝讥誚。 “圣旨能让你穿上这身官袍,走进这道大门。” “却不能让你,成为我们的老师。” 他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国子监,传的是圣贤之道,授的是君子之学。” “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他身后的一个锦衣学子高声附和。 “我等听从的是孔孟教诲,不是青楼里的靡靡之音。” “没错!让他滚出去!” “滚出国子监!” 叫囂声,此起彼伏。 他们將斯文扫地,用最直接的语言,发泄著骨子里的傲慢。 林墨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著他们。 就像在看一群吵闹的孩童。 这种沉默,比任何反驳都更具压迫感。 叫囂声,渐渐弱了下去。 所有人都看著林墨,等著他的反应。 是暴怒?还是退缩? 林墨忽然动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让最前方的王景,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 “国子监监规,第一条,是什么?” 林墨开口了,声音平淡,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王景一愣。 他没想到林墨会问这个。 一个跟他一起来的学子下意识地回答。 “尊师重道,勤学不輟。” 林墨的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小的弧度。 “很好。” “看来你们还认国子监的规矩。” 他环视一周,视线从每一张年轻而倨傲的脸上扫过。 “我,林墨,奉陛下之命,任国子监司业,掌教学之责。” “从今日起,我就是你们的老师。” “而你们,身为国子监的学子,见到老师,当如何?” 这个问题,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 扇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按照规矩,他们应该躬身行礼,口称“先生”或“老师”。 可眼前这个人。 他们刚才还在让他滚出去。 王景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身边的几个世家子弟,也都涨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 进退失据。 “怎么?” 林墨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 “规矩,是写在纸上看的?” “还是说,太原王家的人,可以不守大唐的规矩,不尊陛下的任命?” 一顶大帽子,直接扣了上去。 王景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他可以羞辱林墨个人。 却承担不起藐视皇权、破坏规矩的罪名。 那会给整个家族带来天大的麻烦。 “你……” 王景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看来,你们的第一堂课,已经开始了。” 林墨的声音,不疾不徐。 “这堂课的名字,叫『规矩』。” “现在,我这位老师,要从这里过去,去率性堂处理公务。” “你们,是打算继续用行动告诉我,你们不懂规矩吗?” 他把问题,又拋了回去。 像是一场博弈。 他用最简单的道理,布下了一个让他们无法破解的局。 人墙,开始骚动。 一些站在后排的学子,已经悄悄地向后退了半步。 他们是来凑热闹,起鬨的。 可不想真的把自己搭进去。 王景感受到了身后的动摇。 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从林墨搬出“规矩”两个字的时候,他就输了。 他死死地盯著林墨。 仿佛要用视线,將他生吞活剥。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让开。” 声音不大,充满了不甘与屈辱。 堵在路中央的人墙,像是被劈开的潮水,不情不愿地向两边退去。 让出了一条通道。 林墨迈步,从通道中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平稳而从容。 没有看王景一眼。 也没有看任何一个学子一眼。 无视。 是最大的轻蔑。 当他走过王景身边时。 王景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这事,没完。” 林-墨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径直穿过人群,走向了不远处的率性堂。 只留下一个緋色的背影。 王景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身后的学子们,一个个垂著头,大气都不敢出。 刚才的气焰,荡然无存。 只剩下满心的憋屈和一丝……畏惧。 …… 率性堂。 是国子监所有官员办公的地方。 一座古朴的三进院落。 林墨走进去的时候,院子里很安静。 只有几个小吏在洒扫,见到他这身緋色官袍,都恭敬地停下行礼。 他按照吏部文书上的指引,找到了位於西侧厢房的司业官署。 门,是虚掩著的。 他伸手,推开了门。 一股陈腐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 一张书案,一把椅子,一个书架。 上面,都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很显然,这个位子,已经空了很久。 也无人打理。 这是一种无声的排挤。 从国子监的长官,到下面的小吏,都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著对他的不欢迎。 林墨走到书案前。 伸出手指,在满是灰尘的桌面上,缓缓划过。 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痕跡。 他看著那道痕跡。 然后,取下腰间的官印,重重地盖在了那道痕跡之上。 “咚。” 一声闷响。 黄铜官印,在灰尘中,印下了一个深刻的烙印。 国子监印。 他把属於自己的东西,放在了这里。 宣告著主权。 也宣告著,一场变革的开始。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身穿绿色官袍,年纪约莫五十许的微胖官员,走了进来。 他看到屋里的林墨,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隨即堆起了笑容。 “哎呀,您就是新上任的林司业吧?” 来人是国子监主簿,姓孙,负责监內的日常杂务。 “下官孙志,见过林司业。” 他嘴上说著客气的话,身体却只是微微一躬,远没有达到应有的礼数。 林墨收回官印,转身看著他。 “孙主簿。” “是。” 孙主-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这官署许久没人用,下官疏忽,忘了叫人打扫,还望司业大人海涵。” “我这就叫人来。” 他说著,就要转身出去。 “不必了。” 林墨叫住了他。 “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行。” 孙志愣了一下,隨即笑道。 “司业大人真是体恤下属。” 林墨没有理会他的奉承。 “孙主簿,我初来乍到,对监中事务不熟。” “还请你將所有学子的名册,以及近三年的考评记录,送到我这里来。” 孙志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名册和考评记录。 这东西,向来是由他这个主簿保管的。 新来的司业,第一件事就是要这个? “这个……林司业,学子眾多,名册繁杂,整理起来,需要些时日。” 他开始找藉口推脱。 “是吗?” 林墨走到他面前。 “我听说,孙主簿做事,向来以高效著称。” “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变得拖沓了?” 孙志的额头,冒出了一点汗。 他感觉到了压力。 眼前这个年轻人,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年少得志的张狂,也没有初入官场的青涩。 只有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一个时辰。” 林墨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时辰后,我要在我的书案上,看到所有我需要的东西。” “一份,都不能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拒绝的命令。 “若是做不到……” 林墨停顿了一下。 “孙主簿,你应该知道,国子监的监规,不只对学子有效。” 孙志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打湿了。 他看著林墨那张平静的脸。 终於明白,为什么杜家的大公子,会栽在这个人的手里。 这不是个善茬。 这是条过江的猛龙。 “下官……遵命。” 孙志躬下身子,这一次,是標准的九十度。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这间让他感到窒息的官署。 房间里,又恢復了安静。 林墨拿起桌上那方布满灰尘的砚台,走到院中的水井旁。 他挽起緋色官袍的袖子,露出了结实的小臂。 开始亲手清洗那方砚台。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 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个时辰后。 孙志抱著厚厚的一摞卷宗,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他將卷宗,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那张已经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书案上。 “林……林大人,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林墨已经洗好了砚台,磨好了墨。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名册,翻开了第一页。 王景。 太原王氏嫡子。 入学三年,考评,上上。 林墨拿起硃笔,蘸了墨。 在那两个“上上”的评语后面,轻轻画了一个圈。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国子监的朗朗乾坤。 而他,將是搅动这片乾坤的,第一阵风。 第24章 这钱,你还想拿回去? 率性堂的官署內,烛火摇曳。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孙志站在一旁,手脚都有些发麻。 他已经在这里,陪著这位新上任的司业大人,枯坐了整整两个时辰。 林墨没有理会他。 他的手指,一页一页地翻过那些泛黄的卷宗。 很安静。 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孙志的额角,却在不停地冒汗。 他看著林墨面前那两堆涇渭分明的卷宗。 一堆,很高。 另一堆,很矮。 那堆高的,是寒门学子的名册。 上面用硃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註,每一个字都透著严苛。 “学识尚可,然心性不定。” “辞藻华丽,却言之无物。” “勤勉有余,悟性不足。” 而那堆矮的,是世家子弟的考评。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上面的字跡,寥寥无几。 除了姓名家世,就只剩下两个朱红的大字。 上上。 孙志的心,隨著林墨的每一次翻页,都抽紧一分。 他知道,这些东西,见不得光。 这是国子监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是一种维持著某种平衡的默契。 现在,这个秘密,被摊开在了烛火之下。 林墨终於放下了手中的最后一本卷宗。 他拿起硃笔。 没有在任何一份考评上,写下新的评语。 他只是取过一张全新的宣纸。 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大字。 “国子监学业新规。” 孙志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他看到林墨的笔锋,在纸上游走。 “其一,废除春秋二评,改为月考。” “其二,月考题目,由司业亲出,当场公布。” “其三,月考成绩,张榜公示,分列甲乙丙丁四等。” “其四……” 林墨的笔,顿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孙志。 “孙主簿。” “下……下官在。” 孙志的声音,有些发乾。 “国子监的学子,若是品行不端,屡教不改,按监归当如何处置?” 孙志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气。 “按……按规,当……当黜退。” “黜退?” 林墨重复了一遍。 “很好。” 他低下头,在宣纸上,写下了最后,也是最重的一条。 “其四,月考丁等者,禁足一月。累三丁者,黜退。” 黜退。 就是开除。 从国子监开除,这对任何一个读书人而言,都是足以毁掉一生的污点。 孙志的腿,开始发软。 他已经能预见到,这份新规公布出去,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这不是在办学。 这是在要那些世家子弟的命。 林墨写完,吹乾了墨跡。 他將那张写满杀伐之气的宣纸,递给了孙志。 “去。” “把它贴在公告栏上,最显眼的位置。” 孙志伸出手,那张纸,却重若千钧。 他不敢接。 “林……林大人,此事……此事是否应先请示祭酒大人?” 国子监祭酒,孔颖达。 那可是孔圣人的三十二世孙,当朝大儒,桃李满天下。 也是整个国子监,唯一能压制林墨的人。 “你在教我做事?” 林墨的声音,没有起伏。 孙志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接过了那张纸,手指冰凉。 “下官……不敢。” “那就去办。” 孙志躬著身,一步步退出了官署。 他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的脚下,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林墨站起身,走到了窗前。 窗外,夜色如墨。 几颗疏星,掛在天边。 他知道,自己扔下的是一颗炸弹。 一颗,足以把国子监这潭死水,炸得底朝天的炸弹。 可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不破,不立。 …… 第二天,清晨。 国子监的公告栏前,围满了人。 所有的学子,都聚集在这里。 他们看著那张刚刚贴上去的宣纸,整个场面,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是冲天的譁然。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月考?还张榜公示?他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私塾吗?” “累三三丁者黜退?他有什么资格开除我们?” 愤怒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国子监的屋顶。 王景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他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那张新规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 尤其是“黜退”两个字,更是刺眼。 他,太原王家的嫡子,未来的家主。 竟然要被一个青楼状元,用这种方式来决定去留? 这是奇耻大辱。 “林墨呢?” 王景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人在哪!” “我在这里。” 一个平淡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学子们自动分开一条路。 林墨穿著那身緋色的官袍,缓步走了过来。 他走到了公告栏前,站定。 “新规,都看清楚了?” 他的话,让所有的嘈杂,都停了下来。 “林墨!” 王景上前一步,与他对峙。 “你凭什么定下这种规矩?” “凭我是国子监司业,掌教学之责。” 林墨的回答,滴水不漏。 “教学之责?” 王景冷笑一声。 “我等所学,乃是家学渊源,圣人经典。何须你来多此一举,用这种粗鄙的月考来衡量?” “没错!我等才学,岂是区区一张考卷能评判的?” “这是对斯文的羞辱!” 附和声,此起彼伏。 林墨没有与他们爭辩。 他只是从袖中,取出了一本册子。 正是昨日,孙志送来的考评记录。 他翻开其中一页。 “王景。” 他念出了这个名字。 王景的身体,僵了一下。 “太原王氏嫡子,入学三年,考评,上上。” 林墨的声音,传遍全场。 许多世家子弟的脸上,都露出了与有荣焉的表情。 这,就是他们的实力。 林墨合上了册子。 “既然是上上之才,想必区区月考,更是不在话下。” “我倒是很期待,王同学能为眾学子,做个表率。” 他把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你不是牛吗? 那你还怕考试? 王景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哪里能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考评,竟然成了对方用来攻击自己的武器。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是不是强词夺理,一考便知。” 林墨的语气,不容置喙。 “新规,从今日起,正式施行。” “十日后,第一次月考。” “谁若不服,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离开国子监。” “我林墨,绝不挽留。” 话音落下。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话里的决绝,给震住了。 就在这时。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大的口气。” 人群外,一个身穿紫色官袍,鬚髮皆白的老者,在一眾官员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是国子监祭酒,孔颖达。 他来了。 第25章 吐谷浑的刀 孔颖达。 这个名字,像是一座无形的山,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方才还鼓譟不休的学子们,瞬间噤声。 他们纷纷躬身,垂首。 “见过祭酒大人。” 声音整齐划一,充满了发自內心的敬畏。 孔颖达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穿著一身紫色的宽大官袍,鬚髮皆白,却精神矍鑠。 他一步步走来,脚步不快,却让分开的人群,不敢有丝毫的合拢。 他的行程终点,是那张贴著新规的公告栏。 他站在那里,仰头看著那张纸。 纸上的字跡,锋芒毕露,带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 许久。 孔颖达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古井无波。 “谁准你立的规矩。” 他终於开口,声音苍老,却带著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 他问的,是林墨。 可他的脸,却始终没有朝向林墨。 林墨站在原地,身姿笔挺。 “国子监司业之权,陛下所授。” 他的回答,依旧是那一句。 將皇帝,当成了他最坚实的盾牌。 “哼。” 孔颖达从鼻腔里,发出一个轻微的声响。 “陛下授你教化之权,不是让你来此胡闹。” 王景见状,觉得自己的靠山来了。 他立刻上前一步,对著孔颖达深深一揖。 “祭酒大人,您要为我等做主啊。” “此人行事乖张,竟想用月考这等粗鄙之法来衡量我等学问,实乃羞辱斯文,败坏我国子监的清誉。” 他话说得慷慨激昂,仿佛是斯文扫地的最大受害者。 孔颖达依旧没有说话。 他在等。 等林墨的辩解。 林墨却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给王景。 他对著孔颖达,微微拱手。 “敢问祭酒大人。” “国子监的本分,是教书育人,为国选才?” “还是,圈养一眾紈絝子弟,养尊处优?” 这个问题,尖锐得像是一把刀子。 直接捅向了国子监最核心,也最不堪的那个脓包。 空气,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从未想过,会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向孔颖达提问。 孔颖达的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 “放肆。” 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著冰冷的寒意。 “下官不敢。” 林墨的腰,弯了下去,態度恭敬。 “下官只是不解。” 他直起身,从袖中拿出了那本考评记录。 “为何入学三年的世家子弟,考评簿上,清一色都是『上上』二字。” “而那些家境贫寒的学子,却要被写上『心性不定』,『言之无物』这等批语?” 他將手中的册子,翻开一页。 “李狗蛋,景县人士,贞观五年入学,三年考评,皆为下下。批语:朽木不可雕也。” 他又翻过一页。 “王景,太原王氏嫡子,贞观六年入学,三年考评,皆为上上。批语:无。” 没有批语。 因为不需要。 一个“上上”,已经说明了一切。 也掩盖了一切。 人群中,一个衣衫洗得发白的寒门学子,身体颤抖,双拳紧握。 李狗蛋,是他曾经的同乡。 那个被评为“朽木”的人,三年前,曾是他们县里最有才气的少年。 林墨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清晰迴响。 “我的规矩,或许粗鄙。” “但它只认答卷上的文章,不认文章外的姓氏。” “敢问祭酒大人。” 林墨抬起了头,直面这位大儒。 “您的標准,又是什么?” “是学生的才学?” “还是他们的门第?” 诛心。 字字诛心。 孔颖达是谁? 孔圣后人,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他一生最看重的,就是清誉与道统。 林墨的这个问题,等於是在指著他的鼻子问。 你配当这个祭酒吗? 王景的脸色,变得惨白。 他发现,自己引来的这座靠山,此刻,也被架在了火上。 孔颖达的胸膛,开始有了轻微的起伏。 他执掌国子监数十年,从未受过这等质问。 他看著林墨那张年轻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畏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良久。 孔颖达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老夫自有老夫的章法。” “你这新规,太过激进,有待商榷。” 他没有正面回答林墨的问题。 他想用拖字诀,將这件事压下去。 “下官,也觉得应该商榷。” 林墨的话,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他竟然,退了一步? 王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 孔颖达也以为,这个年轻人,终究还是不敢和自己硬抗到底。 林墨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十日后,第一次月考。” “下官恳请祭酒大人,与下官一同出题。” “考卷糊名,你我二人,共同批阅。” 他顿了一下。 “就以这成绩为准。” “若结果证明,是下官错的离谱。” “这份新规,即刻作废。” “我林墨,也自请向陛下辞去这司业之职,永不入朝。” 轰。 人群炸开了锅。 赌官位。 赌前程。 这个林墨,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王景脸上的喜色,僵住了。 他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孔颖达死死地盯著林墨。 他终於明白。 对方不是在退让。 对方这是在,逼宫。 用一场看似公平的赌局,逼著他站到台前。 他能拒绝吗? 他不能。 他是孔颖达。 他若拒绝,就是心虚,就是畏惧。 就是承认了自己主持下的国子监,真的烂到了根子里。 他一生的清誉,將毁於一旦。 “好。” 孔颖达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 “十日后。” “老夫,等著看你的结果。” 说完,他猛地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那背影,带著几分狼狈,几分决绝。 一场风波,似乎平息了。 可所有人都明白。 十天之后,国子监的天,恐怕真的要变了。 第26章 本官要当败家子 孔颖达甩袖离去的背影,带著一股萧瑟的寒风。 风吹过公告栏,那张写满新规的宣纸猎猎作响。 庭院里,数百名学子鸦雀无声。 方才的喧囂与鼓譟,都凝固在了空气里。 王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请来的山,没能压住那只过江的龙,反而被龙用几句话,架在了火上烤。 林墨没有再看任何人。 他转身,向率性堂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围堵的人群,这一次,主动地,无声地,向两边退开。 让出了一条更宽的道路。 敬畏,取代了之前的傲慢。 …… 一处雅致的別院內。 这是国子监里,专供顶级世家子弟读书休憩的地方。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檀香裊裊。 几个锦衣学子围坐在王景身边,个个面色铁青。 “王兄,难道就真让他这么搞下去?” 一个杜家的旁支子弟愤愤不平。 “月考?还张榜?这跟那些乡下蒙童有什么区別,简直是有辱斯文。” “是啊,我等的学问,岂是一张卷子能衡量的。” 王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他的手很稳。 心中的波澜,没有半分流露在脸上。 “你们慌什么。”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屋子里的抱怨声,停了。 “他想考,就让他考。” 王景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以为我们怕的是考试?” “不。” “他不懂。” 王景站起身,踱到窗边。 “我们怕的,从来不是考试本身,而是怕丟了世家的体面。” “一个青楼状元,用他那套市井之法来评判我等,这才是真正的羞辱。” 他转过身,看著眾人。 “他设下赌局,自以为胜券在握。” “那我们就將计就计。” “十日后,我们不但要考。” “还要考得他哑口无言。” “我要让祭酒大人,让全长安的人都看看,他这套所谓的『新规』,是何等可笑。” “他不是要分甲乙丙丁吗?” “那我们,就让甲等的榜单上,除了我们这些人的名字,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个寒门贱子。” 他的话,让屋子里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起来。 对。 这才是釜底抽薪的毒计。 用你定的规矩,来打你的脸。 让你亲手证明,你的改革,不过是一场笑话。 “王兄高明!” “哈哈,我倒要看看,十日后他林墨的脸,会是什么顏色。” “走,听雨轩,我做东,咱们先乐呵乐-呵,预祝王兄计成。” 屋子里,又恢復了觥筹交错的欢声笑语。 仿佛十日后的那场考试,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游戏。 …… 与別院的喧闹不同。 国子监里,那些属於寒门学子的学舍,此刻却是一片死寂。 然后,这片死寂,被一盏盏亮起的油灯打破。 尘封的书箱被打开。 蒙尘的书卷被取出。 昏暗的灯火下,一张张年轻的脸,写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迷茫,有不安,还有一丝被压抑了太久,重新燃起的火苗。 那个曾经和“李狗蛋”同乡的学子,叫陈安。 他坐在角落里,用一块布,仔细擦拭著他唯一的一方砚台。 动作很慢,很郑重。 “陈安,你说……这次是真的吗?” 邻床的一个学子,声音沙哑地问。 陈安没有停下动作。 “是不是真的,十天后,就知道了。” “可……可我们怎么可能考得过王景他们?” “他们的家学渊源,非我等所能及。” 这是所有寒门学子心中最大的顾虑。 陈安擦拭砚台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 “三年前,在县学,李狗蛋的文章,全县第一。” “我不如他。” “可到了国子监,三年后,他是『朽木不可雕』,被黜退回家,鬱鬱而终。” “而那些人,却是『上上』之才。” 他站起身,將擦拭乾净的砚台,重重地放在书案上。 “我不想做第二根朽木。” “我只知道,林司业给了我们一张可以写字的卷子。” “至於卷子上写什么,能不能写满。” “那是我们自己的事。” 说完,他点亮了自己的那盏油灯。 翻开了书卷。 他身边的学子,愣住了。 然后,也默默地坐回了自己的书案前。 一灯,引燃百灯。 这个夜晚,国子监的寒门学舍,灯火通明。 …… 率性堂,司业官署。 孙志抱著一摞整理好的卷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官署里,已经被他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 桌椅被擦得鋥亮。 连窗欞上的雕,都露出了木质的本色。 “林……林大人。” 孙志躬著身子,把卷宗放在桌上。 “这是监內歷年的课业题目,还有一些大儒们的讲义孤本,下官擅作主张,给您寻来了。” 林墨正坐在书案后。 他没有看那些卷宗。 他的面前,铺著一张巨大的堪舆图。 长安城的堪舆图。 上面用硃笔,圈出了一个个密密麻麻的標记。 “有心了。” 林墨的声音很平淡。 “退下吧。” “是,是,下官告退。” 孙志如蒙大赦,躬著身子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他还是没忍住,回头张望了一眼。 烛火之下,那位年轻的司业大人,正用笔,在堪舆图上,画下了一条线。 那条线,从国子监出发,一路向西,穿过数个坊市。 最终,停在了一个地方。 西市。 孙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看,匆匆离去。 房间里,恢復了安静。 林墨放下笔,看著图上那条自己画出的红线。 他知道,王景那些人,会如何应对。 无非是用绝对的优势,来碾压他的规则,让他的改革变成笑话。 可他们不知道。 这场考试的战场,从来就不在国子监之內。 …… 十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这十天里。 王景等人,日日宴饮,诗酒风流,將“世家风范”演绎到了极致。 寒门学子们,则悬樑刺股,夜以继日,几乎將自己埋进了书山题海。 整个国子监,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割裂。 林墨,则一次都没有踏出过他的官署。 他仿佛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隱士。 终於,月考之日,来临。 国子监最大的讲堂,明伦堂,被清空出来,作为考场。 数百张书案,整齐排列。 天光,从高大的窗格中透入,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寒门学子们最先到场,他们一个个面色憔悴,眼下带著青黑,却坐得笔直。 隨后,王景等一眾世家子弟,才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他们衣袂飘飘,神態轻鬆,仿佛不是来考试,而是来参加一场游园会。 王景走到最前排的位置坐下,甚至还对著相熟的几人,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不多时。 孔颖达在一眾博士、助教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面色肃穆,在主考官的位置上坐下,一言不发。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的呼吸,都屏住了。 只等最后一个人。 吱呀—— 明伦堂厚重的大门,被推开。 林墨穿著那身緋色的官袍,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他的手上,没有拿任何卷宗。 只提著一个半人高的,上了锁的木箱。 咚。 木箱被他放在了讲台的正中央。 他环视全场。 最后,开口。 “今日考题,只有一个。” 他从袖中取出一把钥匙,插进了木箱的锁孔里。 咔噠。 锁,开了。 他没有打开箱子,而是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包括孔颖达在內,都完全没有料到的话。 “用你们的笔,写下西市一斤白菜的价格。以及,从它在地里,到被端上寻常百姓餐桌的全过程。” 第27章 无名状元郎 明伦堂內,死寂。 一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恐怕都能清晰听闻。 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在了林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 王景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准备了满腹的经义,满腔的诗词。 他甚至想好了,要用何等华丽的辞藻,来写一篇足以流传的策论,將林墨的脸面,彻底踩在脚下。 可他听到了什么。 西市。 一斤白菜。 价格。 这几个字,每一个都认识。 可组合在一起,却变成了一道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符咒。 这算什么考题。 这是街头巷尾,那些引车卖浆之流才会聊的琐事。 这是对学问,对圣人经典,最赤裸的羞辱。 他身边的几个世家子弟,面面相覷。 脸上的表情,从轻鬆,到错愕,再到荒谬。 有人甚至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而那些寒门学子,也同样陷入了巨大的茫然。 他们十年寒窗,苦读圣贤书。 为的是有朝一日,能登堂入室,议论朝政。 白菜的价格? 他们当然知道。 甚至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世家子弟都清楚。 可这能写在国子监月考的答卷上吗。 这也能算作学问? 主考官席位上,孔颖达那张古井无波的脸,终於有了一丝裂痕。 他的手,放在桌案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林墨会出偏题,怪题,甚至会用一些冷僻的典故来刁难世家子弟。 他都做好了见招拆招的准备。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林墨会直接掀了桌子。 他出的,根本不是题。 这是在挑战孔颖达,乃至整个大唐士林,对於“学问”二字的定义。 “荒唐!” 一声怒喝,打破了明伦堂的死寂。 王景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被他带得向后翻倒,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指著讲台上的林墨,手指都在颤抖。 “林墨,你是在戏耍我等吗!” “国子监,乃朝廷最高学府,研习的是治国安邦的大道。” “你却让我等去写那市井小民的菜价?” “你这是在玷污圣贤,羞辱斯文!” “没错!我等绝不答此等粗鄙之题。” “请祭酒大人做主,罢免此等狂徒。” 世家子弟们纷纷响应,群情激奋。 他们找到了宣泄口,將所有的错愕与不解,都转化为了愤怒。 孔颖达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正要开口。 林墨却先他一步,说话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 却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治国安邦?” 他重复著这四个字,尾音微微上扬。 “敢问王同学。” “何为国?” 王景一愣,下意识地回答。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何为邦?”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林墨点了点头。 “说得好。” “那这王土之上,是世家多,还是百姓多?” “这王臣之中,是公卿多,还是庶民多?” 王景的呼吸,窒了一下。 他答不上来。 不,是他的骄傲,让他不屑於去思考这个问题。 林墨没有等他回答。 他走向了那个半人高的木箱。 他没有打开,只是用手轻轻拍了拍箱盖。 “你们看不起这一斤白菜。” “可你们是否知道。” “这一斤白菜,从长安郊外的农户地里种下,需要浇多少次水,施多少次肥。” “菜农要几时起身,顶著寒露,將它收割。” “又要用什么样的板车,走上几十里路,才能在天亮前,赶到西市的菜场。” “在西市,它要经过菜牙之手,被分拣,被叫卖。” “它的价格,会因为天气的好坏,年景的丰歉,而上下浮动。” “最终,它被一个寻常的长安百姓买回家。” “淘洗,切碎,下锅,配上一碗粟米饭,便是一家人的晚餐。” 林墨的声音,不疾不徐。 他描绘的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地呈现在眾人眼前。 那些世家子弟,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厌烦。 而那些寒门学子,身体却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陈安的脑海里,浮现出他父亲那张被烈日晒得黝黑的脸,和他布满老茧的双手。 他父亲,就是个菜农。 林墨说的每一个字,都砸在他的心上。 讲台上,林墨的话锋,陡然变得锐利。 “你们饱读诗书,张口就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可你们,谁又真正知道『民』是什么?” “你们不知道菜价,就不知道百姓的生计艰难。” “你们不知道从田间到餐桌的过程,就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环节,可以被贪官污吏上下其手。” “连一斤白菜都算不明白的人,还谈什么治国安邦。” “你们治的,是谁的国?” “安的,又是谁的邦?” “是你们王家、杜家的国?” “还是你们自己的邦?” 字字句句,如重锤,狠狠地砸在明伦堂內每一个人的胸口。 王景的脸,已经从涨红,变成了惨白。 他张著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经义典故,在这一斤白菜面前,变得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林墨,用最粗鄙的题目,讲出了最深刻的道理。 他將他们这些自詡风流的世家子,驳斥得体无完肤。 孔颖达坐在主考席上。 他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坐得笔直。 他看著林墨,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半分得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输了。 在这场关於“何为学问”的辩论中,他输得一败涂地。 他一生信奉的道统,被这个年轻人,用一斤白菜,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好。” 许久,孔颖达的喉咙里,挤出了一个沙哑的字。 他站起身。 环视著堂下数百名学子。 “都坐下。” 他的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喧闹的世家子弟们,像是被扼住了脖子的鸡,瞬间安静下来。 他们不情不愿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孔颖达看著他们,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深刻的失望。 然后,他转向林墨。 “开箱。” “髮捲。” 简单的四个字,宣告了这场爭论的结局。 林墨微微躬身。 “遵命。” 他打开了那个上了锁的木箱。 里面,不是什么考卷。 而是一沓沓崭新的,空白的宣纸。 还有一捆捆,削得整整齐齐的炭笔。 孙志带著几个书吏,上前將宣纸与炭笔,分发给每一个学子。 宣纸入手,冰凉。 王景看著面前的白纸,只觉得一阵眩晕。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白菜…… 白菜多少钱一斤?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长安城里最好的酒楼,一道“蟹酿橙”要多少钱。 他只知道曲江池畔,哪个清倌人的歌声最动人。 他握著笔,手心全是冷汗。 笔桿,重若千钧。 他抬起头,看向四周。 他发现,不仅仅是他。 他身边所有锦衣玉食的同伴,此刻都握著笔,对著一张白纸,愁眉苦脸。 他们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鬆与傲慢。 只剩下茫然,与一丝……恐慌。 反观那些角落里的寒门学子。 他们虽然也眉头紧锁,在苦苦思索。 但他们的笔,已经开始动了。 陈安的笔尖,在纸上写下了一个数字。 “贞观六年,冬,西市,白菘,每斤三文。” 他写得很慢,很认真。 因为他想起了,去年冬天,父亲冒著大雪,將菜挑到城里,回来后,曾高兴地对他说,今年的菜价好,一斤能多卖一文钱。 那一文钱,就是他这个月,多出来的一方墨。 考试,已经开始。 一场史无前例的考试。 一场,只考一斤白菜的考试。 第28章 本公主,欠他的 明伦堂內,时间仿佛凝固成了一块琥珀。 唯一的声响,是炭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 那声音,並不整齐。 稀稀拉拉,断断续续。 有些角落,声音密集,带著一种不顾一切的宣泄。 而更广阔的地方,则是一片死寂。 王景握著笔。 那根平日里轻若无物的炭笔,此刻却有千钧之重。 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顺著脸颊滑落。 滴答。 一滴汗,砸在了面前的白纸上,晕开一小团灰色的印记。 他的脑中,风暴肆虐。 白菜。 白菜。 他反覆咀嚼著这两个字,却尝不出任何滋味。 他尝试下笔。 “农者,国之本也……” 写下七个字,他便再也写不下去。 这话太空了。 空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心虚。 他抬头,环顾四周。 他的同伴们,那些平日里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世家子弟,此刻的姿態与他別无二致。 有人咬著笔桿,有人望著窗外,有人乾脆趴在桌上,用袖子遮住了脸。 他们的骄傲,被一斤白菜,砸得粉碎。 目光越过他们,投向了那些角落。 那些衣衫朴素的寒门学子,几乎都將头埋进了胸口。 他们的背脊,微微弓起,形成一个专注的弧度。 手中的笔,几乎没有停歇。 他们不是在引经据典。 他们只是在记录。 记录著他们或他们父辈,最熟悉的生活。 陈安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 他的字,算不上漂亮,有些地方甚至因为用力而划破了纸面。 可他写下的內容,却充满了泥土的气息。 “菜出蓝田,需沙地。秋分种,立冬收。收时须避霜打,否则菜心发苦,价贱。” “菜农寅时(凌晨3-5点)起,驾牛车,或独轮鸡公车,覆以草蓆,行三十里入长安。” “至西市,天未亮,需占好位,晚则无处。” “西市菜牙,抽十之一。遇恶霸,抽十之三。” “若遇雨雪天,菜价涨一文。若菜多,则跌半文。民妇多在此刻购菜,能省一二铜板,为小儿添一串葫芦。” 他写下了价格。 更写下了价格背后,那一双双在泥地里跋涉的脚,和一个个在寒风中计算得失的家庭。 主考席位上,孔颖达站了起来。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迈开脚步,走下了讲台。 他那双皂靴,踩在明伦堂光滑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先是走到了王景的桌案旁。 目光在王景那张只写了七个字的答卷上,停留了一瞬。 隨后,他走开了。 他穿过那些或茫然,或羞愤的世家子弟。 最后,他停在了陈安的身后。 他低头,看著那张写满了字的纸。 纸上的字,鲜活得仿佛能跳出来。 那些关於节气,关於路程,关於菜牙抽成的细节,让孔颖达的呼吸,有了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紊乱。 他读了一辈子圣贤书。 他知道“四体不勤,五穀不分”是何意。 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明白,这八个字的分量,有多沉。 噹啷—— 是计时用的铜漏,流尽了最后一滴水。 考试结束了。 林墨的声音响起。 “停笔。” “收卷。” 孙志带著几个书吏,开始收卷。 这个过程,產生了一种奇特的对比。 从王景他们那边收上来的,是一张张轻飘飘的白纸,或只有寥寥数语。 而从寒门学子那边收来的,却是一沓沓沉甸甸的,写满了字的答卷。 两堆答卷,被分別放在讲台的两侧。 一堆高,一堆低。 一堆重,一堆轻。 胜负,已经写在了纸的厚度上。 王景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林墨。 “孙主簿。” 林墨开口。 “是,林大人。” 孙志躬身候命。 林墨从那堆轻飘飘的答卷里,隨意抽出了一张。 是王景的。 “念。” “是。” 孙志清了清嗓子,將那张答卷上的字,高声朗读出来。 “农者,国之本也……” 念完,没了。 全场一片寂静。 然后,角落里,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嗤笑。 一声笑,像是一根针,刺破了王景最后的体面。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 林墨没有理会。 他又从另一堆厚重的答卷里,抽出了最上面的一张。 是陈安的。 “继续念。” “是。” 孙志接过那张纸,只看了一眼,手便顿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与方才截然不同的,郑重的语气,开始朗读。 “贞观六年,冬,西市,白菘,每斤三文……” 孙志的声音,在空旷的明伦堂里迴响。 从菜地的土壤,到菜农的鸡公车。 从西市的菜牙,到百姓餐桌上的油盐。 一个完整,真实,甚至带著些许血泪的链条,被清晰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堂內的喧譁,彻底消失了。 那些世家子弟,脸上的羞愤,渐渐被一种茫然所取代。 他们第一次,通过这样一种方式,窥见了自己治下之民的真实生活。 那生活,陌生,粗鄙,却又坚韧得让人心惊。 当孙志念到“一文钱,可为小儿添一串葫芦”时。 几个寒门学子的眼眶,红了。 终於,念完了。 孙志放下答卷,对著林墨,深深一揖。 明伦堂內,落针可闻。 林墨走到了讲台中央。 他没有看王景,也没有看那些溃不成军的世家子弟。 他的视线,越过所有人,落在了孔颖达的身上。 “祭酒大人。” 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这,就是下官的新规。” “它不考经义,不考诗赋。” “它只考,一个读书人,是否还愿意低下头,看看这片土地,看看这土地上的人。” “若身在庙堂,心却不知菜价。” “这样的官员,於国何益?於民何益?” 林墨微微躬身。 “下官的赌局,结果已出。” “请祭酒大人,定夺。” 第29章 民心如铁 孔颖达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乾涩的滚动。 他的视线,从林墨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上移开。 然后,落在了讲台两侧,那两堆高低分明的答卷上。 一边是轻薄的羞辱。 一边是厚重的民生。 他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迈开脚步,走下主考席。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明伦堂凝固的空气里。 他先是走到了那堆轻飘飘的白纸前。 隨手拿起最上面王景的那一张。 纸很轻。 他掂了掂。 隨后,他鬆开手,任由那张纸飘落回原处。 接著,他走向另一侧。 他弯下腰,用双手,捧起了那沓写满了字的答卷。 最上面,是陈安的那一份。 他捧得很稳。 动作里,有一种近乎朝圣般的仪式感。 他转身,面向堂下数百学子。 一边是需要用手捧起的厚重。 一边是单手就能拂开的轻薄。 不需要任何言语。 这一个动作,已经是对这场考试,最公正的裁决。 “我,输了。” 孔颖达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明伦堂。 这两个字,不是对他与林墨的赌局而言。 而是对他坚守了一生的道统所言。 王景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他最后的心理防线,被这两个字,彻底击溃。 孔颖达没有看他。 这位大唐的文坛宗师,对著那沓厚重的答卷,深深地,躬下了他高贵的腰身。 “我等读圣贤书,却忘了圣贤为何而书。” “我等居庙堂之高,却忘了百姓为何而苦。” 他直起身,环视著那些面如死灰的世家子弟。 “从今日起,国子监,学风当改。” “凡不知柴米油盐价者,不配谈经世济民。” “凡不晓黎民百姓苦者,不配入我大唐庙堂。” 他的话,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是一块碑石,將旧有的规矩,砸得粉碎。 他最后,看向了林墨。 “林司业。” “你贏了。” “这场赌局,老夫,认了。” “按照赌约,国子监新规,由你而定。老夫,绝无二话。” 说完,他將手中那沓沉甸甸的答卷,交到了孙志的手里。 “孙主簿。” “將所有答卷,依甲乙丙丁四等,张榜公示。” “一份,贴在国子监门前。” “另一份,送去政事堂,给诸位相公们,也看一看。” 孙志的手,在颤抖。 他接过的,哪里是答卷。 这分明是一道即將席捲整个长安城的惊雷。 “遵……遵命。” 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王景再也撑不住了。 他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气没上来。 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 他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人事不醒。 可这一次,他身边的那些同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扶。 他们都僵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末日来临般的恐惧。 张榜。 还要送到政事堂。 这是要將他们的脸面,剥下来,放在全长安的日光下暴晒。 角落里。 陈安用粗糙的袖口,用力抹了一把脸。 手背上,一片湿润。 他抬起头,看著讲台上那个緋色的身影。 他想跪下。 可他的双腿,却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发麻。 他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挺直了自己的脊樑。 …… 半个时辰后。 国子监门前的公告栏下,人山人海。 一张三尺多宽,近一丈长的巨大皇榜,被四个书吏合力张贴了上去。 最顶上,是孔颖达亲笔书写的四个大字。 “民生策问。” 下面,便是密密麻麻的名字与等第。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拼命向前挤。 “快看!甲等第一,陈安!” “甲上!我的天,祭酒大人亲笔批的甲上!” “陈安是谁?没听说过啊。” “我知道,是广义舍的一个寒门学子,他爹就是长安城外的菜农!” 人群,炸开了锅。 “第二名,赵四虎,甲中。” “第三名,孙羊娃,甲中。” ……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占据了甲等榜单的全部位置。 而那些平日里声名显赫的世家子弟,他们的名字,却要一直往下找,再往下找。 “找到了!王景的名字!” “在哪儿?我看看!” “最……最后面。” 一个声音,带著不可思议的颤抖。 所有人顺著他的指引看去。 榜单的最末尾。 王景的名字,孤零零地掛在那里。 名字后面,是两个朱红色的,刺眼的大字。 丁下。 这是评级的最低一等。 是耻辱的烙印。 人群先是死寂,隨后爆发出惊天的议论声。 “丁下?王家的麒麟儿,考了个丁下?” “这简直比直接黜退,还要丟人。” “何止是丟人,王家的脸,这次算是被按在地上摩擦了。” “哈哈哈哈,痛快!真是痛快!” 寒门学子们,看著那张榜单,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激动地捶打著同伴的肩膀。 压抑了太久的鬱气,在这一刻,尽数喷薄而出。 而那些世家子弟,则一个个面色惨白,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人群。 他们像是打了败仗的公鸡,灰溜溜地逃离了这个让他们无地自容的地方。 这场由一斤白菜引发的风暴,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席捲了整个国子监。 也彻底改变了这里的权力格局。 …… 率性堂,司业官署。 孙志的脸,笑成了一朵菊。 他端著新沏好的茶,躬著身子,走到了林墨的书案前。 “大人,您真是神了!” “下官在国子监待了二十年,就没见过今天这么解气的场面。” “王景那小子,被他家僕人抬回去的时候,听说还在说胡话呢。” “一个劲儿地喊『白菜多少钱一斤』,『白菜多少钱一斤』,哈哈,怕是疯了。” 孙志说得眉飞色舞。 林墨却没什么反应。 他只是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榜文,送去政事堂了?” “送去了,送去了。” 孙志连忙点头。 “下官亲自送去的,房相公和杜相公,都看了,两位相公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下官把陈安那份『甲上』的答卷,留了下来。” 林墨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著。 政事堂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 房玄龄和杜如晦,都是务实之人。 他们看得懂这份答卷背后的分量。 “行了,下去吧。” 林墨放下茶杯。 “是是是,下官告退,不打扰大人歇息。” 孙志识趣地退了出去。 官署里,恢復了安静。 林墨站起身,再次走到了那副巨大的长安堪舆图前。 他的视线,落在了西市的位置。 国子监的风波,只是一个开始。 是他计划中的第一步。 敲山震虎。 他敲打的,不仅仅是国子监里的这些世家子弟。 更是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整个世家体系。 而他真正的目的,藏在这张图里。 藏在那个被他用硃笔圈起来的西市。 就在这时,一个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叮。】 【恭喜宿主完成隱藏任务:『杏坛扬名』。】 【任务评级:完美。】 【任务奖励:紈絝点数1000点,开启『商业版图』模块。】 【商业版图(初级):宿主可消耗紈絝点数,购买长安城任意產业1%的虚擬股份,並获取该產业的核心经营数据。】 林墨的嘴角,终於勾起了一丝弧度。 来了。 他等的就是这个。 教育改革,只是手段。 他一个青楼状元,一个毫无根基的穿越者,想要在这大唐站稳脚跟,甚至改变世界。 光靠讲道理,是不够的。 必须要有钱。 很多很多的钱。 多到,能让皇帝都对他客客气气的钱。 他的手指,点在了堪舆图上,一个名为“四海粮行”的標记上。 这是长安城最大的粮商。 据说,其背后有山东世家的影子。 “系统。” 他在心中默念。 “购买,四海粮行,1%虚擬股份。” 【叮,消耗紈絝点数100点,购买成功。】 【正在为您载入『四海粮行』核心经营数据……】 下一秒,一连串庞杂的数据流,涌入林墨的脑海。 进货渠道。 仓储地点。 销售网络。 甚至,连他们给官员送礼的帐本,都一清二楚。 林墨闭上眼睛,消化著这些信息。 再睁开时,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动著一种名为“野心”的光。 他拿起笔,在堪舆图上,画下了第二个圈。 这一次,他圈住的,是城东的一片区域。 那里,是长安城最大的平康坊。 也是,他起家的地方。 第30章 这天下,谁说了算 政事堂內,气氛压抑。 黄门侍郎刘洎,正躬身稟报著国子监今日发生的风波。 他的声音里,带著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惊惧。 宰相议事的厅堂里,只有两个人。 房玄龄与杜如晦。 两位大唐的顶樑柱,此刻正对著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 那正是陈安的“甲上”答卷。 房玄龄的手指,在答卷上那个“抽十之三”的字样上,停住了。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在纸上按出一个浅浅的凹痕。 杜如晦没有说话。 他只是拿起了桌案上另一份文书。 那是国子监送来的,完整的榜单。 他的视线,从最顶上的“陈安”,一路向下。 滑过一长串陌生的寒门子弟的名字。 最后,定格在末尾那个“丁下”的王景之上。 “克明,你怎么看。” 房玄龄终於开口,声音有些干。 杜如晦放下了榜单,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个林墨,不是在办学。” “他是在挖世家的根。” 房玄龄缓缓点头,拿起那份答卷。 “一份答卷,捅破了两个脓疮。” “一是国子监的学风,二是西市的菜牙。” 他將答卷递给刘洎。 “这份答卷,誊抄一百份。” “送给长安城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员,让他们都看看,一斤白菜里,藏著什么大学问。” 刘洎接过答卷的手,有些抖。 他知道,这已经不是一场考试那么简单了。 这是一封战书。 是新贵,对旧阀的宣战。 “还有。” 杜如晦补充道。 “派人,去查西市的菜牙。” “告诉京兆尹,我要三天之內,看到结果。” “遵命。” 刘洎躬身退下,脚步匆匆。 厅堂內,又恢復了安静。 许久,房玄龄才吐出一口气。 “陛下,又得了一把快刀。” 杜如晦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深思。 “快刀,也容易伤手啊。” …… 太原王氏,在长安的府邸。 一间雅致的书房內,名贵的瓷器,被摔了一地。 王珪,当朝礼部尚书,王景的父亲,面色铁青。 他的手,按在桌案上,青筋暴起。 地上,跪著一个从国子监回来的家僕,正哆哆嗦嗦地复述著明伦堂发生的一切。 “他……他还说……说治的是谁的国,安的是谁的邦……” 家僕每说一句,王珪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当听到最后王景被评为“丁下”,昏倒在地时。 王珪闭上了眼睛。 书房里,一片死寂。 “老爷,小郎君他……他受了刺激,现在还在昏睡,嘴里一直念叨著白菜……” 管家在一旁,小心地劝慰。 王珪猛地睁开眼。 他没有去看那些碎裂的瓷器,也没有去关心自己的儿子。 他一字一句地问。 “那个林墨,是什么来路。” 管家身体一颤,连忙回答。 “查过了,此人是江南人士,家中並无背景,只是个寻常富户。他是今年恩科的状元,但因为……因为在平康坊写了首艷词,被圣上厌弃,才发配到了国子监。” “平康坊?艷词?” 王珪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一个毫无根基的竖子,也敢动我王家的根基。” 他站起身,在满地狼藉中踱步。 “他以为,一场考试,就能搬倒我山东世族百年来的积淀?” “天真。” 他停下脚步,眼中寒光闪烁。 “去,备一份厚礼,送到崔府。” “就说我说的,清河崔氏的子弟,不能在国子监,受此等羞辱。” 管家心头一跳。 清河崔氏,五姓七望之首。 这是要联合整个山东世族,对付一个林墨? “还有。” 王珪的声音,冷得掉渣。 “派人去江南,把他家的祖坟,都给我刨出来。” “我倒要看看,他林家的列祖列宗,是不是都埋在菜地里。” …… 率性堂,司业官署。 林墨对外界的风暴,置若罔闻。 他的意识,正沉浸在一片数据的海洋里。 【四海粮行,贞观六年,冬,存粮三十万石。】 【其中,二十万石,储於长安东郊,落霞山一处废弃道观內。】 【粮行东家,为白马寺主持,法號『渡厄』。】 【实际控制人,滎阳郑氏,郑元寿。】 【帐目:贞观五年,以陈米三万石,冒充新米,卖与户部,用以賑灾。经手人,户部侍郎,郑元涛。】 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的信息,在他脑中流淌。 这就是世家。 他们的一只手,高举著仁义道德的牌坊。 另一只手,却伸进国家的粮仓,百姓的饭碗里,大口吞吃。 林墨退出了系统。 他走到那副巨大的长安堪舆图前。 手指,点在了“四海粮行”的標记上。 然后,轻轻划下。 一个朱红色的叉,覆盖了这四个字。 光有这些信息,还不够。 他需要证据。 更需要一个,能將这些证据,递到李世民面前的,合理的契机。 他不能亲自下场。 他现在的人设,是一个被皇帝厌弃,只会写艷词的“青楼状元”。 一个被发配到国子监,只会搞些歪门邪道的紈絝子弟。 这个人设,很好。 是完美的保护色。 他拿起笔,在堪舆图上,画下了第二个圈。 平康坊。 他起家的地方。 也是长安城最鱼龙混杂,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叮。】 【检测到宿主强烈意图,『商业版图』模块更新。】 【开启『產业渗透』功能:宿主可指定一个行业,消耗紈絝点数,隨机收服该行业內一名关键人物。】 林墨的眉毛,挑了一下。 这系统,还挺智能。 “指定行业:平康坊,牙人。” 牙人,是古代的掮客,三教九流,无所不通。 【正在进行渗透……】 【渗透成功。】 【恭喜宿主,成功收服平康坊金牌牙人——『及时雨』宋三。】 【人物信息正在载入……】 下一秒,一个满脸精明,留著两撇鼠须的中年人形象,出现在林墨的脑海里。 连带著的,还有他所有的秘密。 比如,他知道哪位言官最好男风。 也知道哪位將军的盔甲下面,藏著一件女人的肚兜。 更知道,哪家青楼的后院,直通著某个国公的府邸。 林墨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及时雨”宋三? 有点意思。 他拿起一张空白的宣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落霞山。 废弃道观。 陈米。 他將纸条折好,放进一个信封。 然后,他叫来了门外的书吏。 “去,把这个,送到平康坊的『迎春楼』。” “交给一个叫宋三的牙人。” “告诉他,国子监司业林墨,今晚要请他听曲儿。” 书吏接过信封,一脸茫然。 自家大人,刚在国子监掀起滔天巨浪,怎么转头又要去青楼了? 这行事风格,实在是……看不懂。 林墨没有解释。 他重新坐回书案后,端起了那杯已经凉透的茶。 一石,激起千层浪。 现在,该是时候,把水搅得更浑一些了。 浑水,才好摸鱼。 第31章 谁敢杀我?谁又能杀我? 平康坊的夜,被灯笼的暖光浸透。 迎春楼內,丝竹之声婉转,混著女子娇柔的笑语,还有上等脂粉的香气。 三楼的雅间,临著长街。 推开窗,就能看见底下川流不息的马车与行人。 林墨坐在一张紫檀木的方桌后。 桌上,温著一壶上好的女儿红。 他没有动酒。 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节,敲击著桌面,和著楼下歌女的曲调。 门,被轻轻叩响了三下。 “进。” 一个身影,几乎是贴著门框,滑了进来。 来人约莫四十岁,身形瘦小,留著两撇鼠须,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 他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绸衫,因为走得急,沾了些夜里的露水。 “小人宋三,见过林大人。” 他躬著身子,头垂得很低,几乎要埋进胸口里。 林墨没有让他起身。 他只是將一个信封,从袖中取出,放在桌上。 然后,用两根手指,將它推到了桌子中央。 “今晚,我请你听曲儿。” 宋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他哪敢真的坐下听曲。 这位爷,白天刚把国子监捅了个对穿,晚上就来平康坊消遣。 这做派,长安城里都找不出第二个。 “大人的曲儿,小人可不敢听。” 宋三諂媚地笑著,露出一口黄牙。 “小人是来给大人办事的。” “办好事了,大人赏的酒,才喝得安稳。” 林墨的指节,停止了敲击。 “你倒是机灵。”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酒液温热,顺著喉咙滑下。 “这个东西,找个稳妥的人,送到落霞山。” 宋三连忙上前,用两只手,恭恭敬敬地捧起了那个信封。 信封很轻,里面只有一张纸。 可他捧著,却觉得有千斤重。 “山里有座废弃的道观。” 林墨的声音很平淡。 “交给道观里管事的人。” “告诉他,他家东家,欠我一船陈米。” 宋三的心,猛地一跳。 陈米。 这两个字,在他们这行里,是能要人命的忌讳。 他瞬间就明白了。 这位新上任的司业大人,不是来听曲的。 他是来放火的。 “小人明白。” 宋三將信封小心地揣进怀里,贴身放好。 “天亮之前,一定办妥。” “去吧。” 林墨挥了挥手,重新將注意力放回窗外。 宋三躬著身子,一步一步,倒退著出了雅间。 直到门被关上,他才直起身,长出了一口气。 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不敢耽搁,转身就下了楼,匯入平康坊幽暗的人流之中。 雅间里,又恢復了安静。 林墨给自己斟满了酒。 他举起酒杯,对著窗外长安城的万家灯火,遥遥一敬。 世家。 这盘棋,该换个下法了。 …… 与此同时。 太原王氏的府邸,书房內灯火通明。 王珪一身常服,坐在主位上。 他的面前,站著一个青衣管事。 “老爷,都查清楚了。” “那个林墨,今晚去了平康-坊的迎春楼。” 王珪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点著。 “果然是个不知死活的浪荡子。” 他冷笑一声。 “白天在国子监故作惊人之举,晚上就原形毕露。” “这种人,成不了气候。” “老爷说的是。” 管家连忙附和。 “不过,崔家那边……” 提到崔家,王珪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崔家怎么说。” “崔家的二管家回了话。” 管家的头垂得更低了。 “他说,崔家的子弟,受不受辱,还轮不到外人来操心。” “他还说,让您管好自己的儿子,別再丟了山东世族的脸。” 啪。 王珪手中的一枚玉佩,被他生生捏碎。 锐利的碎片,刺破了他的掌心,有血珠渗出。 他却浑然不觉。 “好一个清河崔氏。” 王珪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这是看我王家出了丑,就想撇清关係了?” “平日里同气连枝,一到关键时刻,就各自算计。” 书房里的气压,低得嚇人。 管家连呼吸都放轻了。 “老爷,那……派去江南的人……” “去。” 王珪的声音里,透著一股狠戾。 “不仅要去,还要大张旗鼓的去。”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到,动我王家的人,是什么下场。” “他林墨不是要脸面吗?” “我就把他家的祖坟刨了,把他们林家的脸,彻底踩在泥里。” “我倒要看看,一个连祖坟都保不住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在长安立足。” ……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整个长安城,就被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给炸醒了。 四海粮行,出事了。 京兆府的衙役,联合金吾卫,在天亮前封锁了长安东郊的落霞山。 从山里一座废弃的道观中,搜出了整整二十万石粮食。 更要命的是。 有人在粮仓的角落里,发现了大量已经霉变生虫的陈米。 还有一本帐册。 帐册上,清清楚楚地记录著,四海粮行是如何用这些陈米,换掉官仓里的新米,卖给户部,用以賑灾。 经手人的名字,赫然是户部侍郎,郑元涛。 郑元涛,滎阳郑氏的嫡系子弟。 消息一出,满城譁然。 从贩夫走卒,到王公贵戚,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震得头皮发麻。 “我的天,二十万石陈米?这得是多少百姓的救命粮啊。” “丧尽天良!简直是丧尽天良!” “滎阳郑氏,他们怎么敢?” “这下,天要塌了。” 茶馆里,酒肆中,街头巷尾,议论声铺天盖地。 而作为风暴中心的四海粮行,早已是人去楼空。 只有京兆府的封条,在晨风中萧瑟地飘动。 率性堂,司业官署。 孙志端著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跑得气喘吁吁。 “大人,大人!出大事了!” 他衝进官署,满脸的红光。 “四海粮行,被抄了!” “户部侍郎郑元涛,今天一早,直接被金吾卫从家里带走了。” “听说,是陛下亲自下的令,要彻查。” 孙志说得口乾舌燥,端起羊肉汤就灌了一大口。 林墨正坐在书案后,慢条斯理地写著什么。 他对这个消息,没有表露出任何意外。 他只是抬起头。 “京兆府的动作,倒是挺快。” 孙志抹了把嘴。 “大人,您说,这事儿……是谁捅出去的?” “这么大的案子,藏得这么深,怎么会一夜之间就爆出来了?” 孙志的脸上,写满了好奇。 林墨放下了笔。 “或许,是哪位路见不平的侠士吧。” 他拿起刚写好的那张纸,吹了吹上面的墨跡。 纸上,是几个课程的名称。 《算学入门》。 《农具改良浅说》。 《基础物理与化学》。 孙志凑过去看了一眼,一个字都看不懂。 “大人,您这写的又是什么?” “国子监的新课程。” 林墨將那张纸递给他。 “拿去,找人刻印出来,贴到公告栏上。” “告诉那些学子,想学经世济民,就从这些开始。” 孙志拿著那张纸,感觉比昨天王景的“丁下”评级,还要烫手。 他已经彻底看不懂自家这位大人的路数了。 前脚刚把国子监的学风搅得天翻地覆。 后脚,长安城最大的粮商就应声倒台。 现在,又要搞出这些闻所未闻的课程。 这哪里是办学。 这分明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第32章 就这?皇帝的格局? 国子监的公告栏前,再一次挤满了人。 只是这一次,人群的气氛,古怪至极。 没有了昨日的激愤与狂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诞的沉默。 一张崭新的告示,贴在“民生策问”的榜单旁。 上面是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国子监新学纲要》。 下面,则是一行行闻所未闻的名词。 《算学入门》。 《农具改良浅说》。 《基础物理与化学》。 每一个字,学子们都认识。 可它们组合在一起,却成了天书。 “物理?化学?这是何物?” 一个世家子弟,捏著鼻子,仿佛闻到了什么脏东西。 “算学?那不是商贾市侩之术吗?我等圣人门徒,学这个作甚?” “农具改良?他莫不是要我等去田里当泥腿子?”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斯文扫地!这是对圣贤的羞辱!” 讥讽与怒骂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那些世家子弟,脸上的表情,就好像被人硬塞了一口猪食。 这是林墨的报復。 是赤裸裸的羞辱。 他们用圣贤文章考了丁下,那个青楼状元,就用匠人之术来噁心他们。 陈安和几个寒门子弟,也挤在人群里。 他们看不懂那些新名词。 但他们看得懂“农具改良”四个字。 这四个字,对他们来说,比任何诗词歌赋,都来得亲切。 陈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自己父亲那双长满老茧的手,和那把用了十几年的旧犁。 他不懂什么物理化学。 但他觉得,这些东西,或许……真的有用。 …… 太极宫,两仪殿。 气氛,比国子监的公告栏前,还要凝重。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面沉如水。 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著龙椅的扶手。 殿下,文武百官,鸦雀无声。 户部侍郎郑元涛,已经下了大理寺天牢。 滎阳郑氏,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潭。 长安城里,但凡与四海粮行有牵连的官员,这几日都闭门谢客,连上朝的脚步都虚浮了几分。 “二十万石陈米。” 李世民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朕的子民,就是吃著这些东西,熬过灾年的?” “朕的户部,就是用这些东西,来粉饰太平的?” 无人敢应答。 房玄龄与杜如晦,垂手而立,表情严肃。 他们知道,皇帝是真的动了怒。 “查。” 李世民的语气,没有丝毫温度。 “从郑元涛开始,一查到底。” “凡是伸了手的,不管是谁,一併给朕揪出来。” “朕的天下,不养蛀虫。” “遵旨。” 大理寺卿躬身出列,领了这道要见血的旨意。 朝会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个御史,硬著头皮站了出来。 “陛下,臣,有本奏。” 李世民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讲。” “臣弹劾国子监司业林墨,败坏学风,不尊圣贤。” 那御史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摺,双手举过头顶。 “林墨在国子监,废黜经义,改设匠人之术,將『算学』、『物理』等市井杂学列为课程,实乃我大唐立国以来,闻所未闻之荒唐事。” “国子监,乃教化天下之根本。” “若让此等歪风邪气蔓延,长此以往,国將不国啊。陛下”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迴荡不休。 不少守旧的老臣,都跟著点头。 林墨在国子监的动作,他们也听说了。 在他们看来,这比四海粮行的案子,还要严重。 贪腐,只是烂了肉。 这教改,是要挖了根啊。 李世民没有立刻表態。 他只是对著身边的內侍说了一句。 “把林墨的新课纲,念来听听。” 內侍连忙展开一张纸,用尖细的嗓音念了起来。 “《算学入门》,《农具改良浅说》,《基础物理与化学》……” 李世民静静地听著。 殿中的气氛,愈发诡异。 念完后,李世民沉默了很久。 久到那个弹劾的御史,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 “农具改良……” 李世民忽然重复了一句。 “朕记得,郑卿,你家的田,今年一亩,收成多少?” 被点到名的,正是那个弹劾的御史。 他姓郑,也是滎阳郑氏的旁支。 他今天站出来,未必没有转移视线,为本家分担压力的意思。 “回……回陛下,一亩,约……约三石。” 郑御史的声音,有些发虚。 “三石。” 李世民点了点头。 “朕的皇庄,精耕细作,一亩,也不过四石。” 他环视了一圈殿下的臣子。 “你们谁知道,怎么能让一亩地,產出五石,六石,甚至十石的粮食?” 没有人回答。 这些饱读诗书的朝堂重臣,此刻,和国子监那些答不出白菜价格的学子,没有任何区別。 “朕不知道那个林墨,能不能做到。” 李世民的声音,重新变得平静。 “但朕,想看看。”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面如土色的郑御史。 “退朝。” 说完,他起身,径直离去。 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覷。 皇帝的意思,很明確。 他不阻止。 他要看结果。 房玄龄与杜如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表情里,读出了一丝凝重。 这把叫林墨的刀。 比他们想像的,还要快,还要锋利。 …… 率性堂,司业官署。 林墨的脑海里,响起了久违的声音。 【叮。】 【恭喜宿主触发连锁任务『粮仓硕鼠』,並完美完成。】 【任务评级:卓越。】 【任务奖励:紈絝点数2000点,开启『舆论战』模块。】 【舆论战(初级):宿主可消耗紈絝点数,通过说书人,歌女,游方郎中等渠道,在特定区域內,散播定製的歌谣、故事,潜移默化地影响公眾认知。】 林墨的指尖,在桌面上停住了。 舆论战? 来得正好。 他正愁著,怎么把他那些新课程,变得名正言顺。 光靠皇帝的默许,是不够的。 他需要,民间的认可。 他需要把“经世济民”这个词,从世家大族的话语权里,抢过来。 他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一首简短的打油诗。 “经义文章满腹装,不知粟米价几何。” “手握狼毫斥万户,可怜百姓无隔粮。” “若问何为安邦策,先问田间几寸秧。” 写完,他將纸条吹乾,折好。 门外,响起了孙志的声音。 “大人,平康坊的宋三求见。” “让他进来。” 片刻后,那个留著鼠须的瘦小身影,又一次滑进了官署。 只是这一次,宋三的腰,弯得更低了。 他对这位林大人的敬畏,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一夜之间,扳倒一个盘根错节的世家粮行。 这种手段,他连想都不敢想。 “大人,您找小人?” “有件小事,要你去做。” 林墨將那张纸条,递了过去。 “找几个嗓子好的说书先生,去东西两市最热闹的茶楼。” “把这首诗,编成段子,给我传遍长安城。” “要让三岁的孩童,都能哼上两句。” 宋三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手就抖了一下。 这哪里是诗。 这是在指著全天下读书人的鼻子骂啊。 而且,骂得还这么……解气。 “小人明白。” 宋三將纸条视若珍宝地揣进怀里。 “大人放心,三天之內,这首诗,会比秦王破阵乐,还要出名。” “去吧。” 林墨挥了挥手。 宋三退下后,官署里重归安静。 林墨走到窗前,看著外面灰濛濛的天。 世家们,想玩刨祖坟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那他就换个玩法。 他要刨的,是他们的思想根基。 第33章 这债,我记下了 长安城,西市。 午后的阳光,给热闹的街市镀上了一层懒洋洋的金色。 一家名为“三味居”的茶楼里,人声鼎沸。 说书先生的醒木,在桌上“啪”地敲响。 满堂的嘈杂,应声而歇。 “列位看官,今儿个,咱们不说那神仙鬼怪,也不讲那王侯將相。” 说书先生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脸上掛著一抹神秘的笑。 “咱们就说个新出的段子,是从国子监里头传出来的。” 一听“国子监”三个字,茶客们都来了精神。 这两天,国子监和四海粮行,可是全长安城最热的话题。 “话说啊,有那么一位学子,自詡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考校策问那天,洋洋洒洒,引经据典,写了一大篇。” “考官问他,你这文章写得团锦簇,可知西市的白菜,一斤几钱?” 先生说到这,故意停顿了一下。 堂下一片鬨笑。 “这学子当场就懵了,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 “嘿,这不就是前两天榜单上那个王景嘛。” “可不是,听说被评了个丁下,当场就气晕过去了。” 茶客们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热烈。 说书先生等笑声稍歇,又是一拍醒木。 “各位,这只是个引子。” “后来啊,有人听闻此事,特意作了一首打油诗。”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调子,念了起来。 “经义文章满腹装,不知粟米价几何。” 念完第一句,茶楼里安静了些许。 不少人都在咂摸这句诗的味道。 “手握狼毫斥万户,可怜百姓无隔粮。” 第二句出来,一些穿著短衫的脚夫、货郎,手里的动作都停了。 他们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若问何为安邦策,先问田间几寸秧。” 最后一句念罢,整个茶楼,落针可闻。 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卖炊饼的小贩,喃喃自语。 “俺的娘,这话,说到俺心坎里去了。” 一句话,点燃了整个茶楼。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什么狗屁圣贤文章,连米价都不知道,还治国安邦?” “就是,坐在高堂之上,哪里知道我们这些泥腿子的苦楚。” “这诗是谁作的?真是个大才!” 议论声,叫好声,响成一片。 说书先生看著这般景象,端起茶杯,深藏功与名。 宋三爷交代的差事,办得妥妥帖帖。 不出三天,这首诗,就会像长了翅膀,飞遍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 滎阳郑氏府邸。 气氛,冷得能结出冰来。 郑元涛被关进了大理寺天牢,整个郑氏都成了惊弓之鸟。 一个年轻的郑氏子弟,面色涨红地衝进厅堂。 “叔父!您听说了吗?” 郑家的家主,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正枯坐在堂上。 他眼窝深陷,这两天,像是老了十岁。 “何事如此惊慌。” 他的声音,沙哑乾涩。 “外面……外面都在传一首诗。” 那年轻人气喘吁吁,將茶楼里听来的打油诗,复述了一遍。 每多说一句,郑家家主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当听到最后一句“先问田间几寸秧”时。 他猛地抬起手。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在了年轻人的脸上。 “混帐东西!” 郑家家主的手,抖得厉害。 “这种污言秽语,也是你能往府里传的?” 年轻人捂著脸,一脸的委屈和不解。 “叔父,这……这诗是骂那些不识稼穡的读书人,又不是单指我们郑家……” “蠢货!” 郑家家主气得胸口起伏。 “四海粮行的案子刚出,这首诗就传遍了长安。” “你以为,这只是巧合吗?” “这是在诛心!” “这是要把我们这些世家,和天下百姓,彻底对立起来。” “这是要刨了我们立身的根基啊!” 他一声声的怒吼,在大厅里迴荡。 年轻人终於白了脸。 他明白了这首诗背后,那杀人不见血的刀子。 …… 太原王氏府邸,书房。 王珪的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那首打油诗,他也听说了。 他捏著一枚冰冷的玉棋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好一个林墨。” “好一个釜底抽薪。” 他本以为,林墨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弄臣。 现在看来,他错了。 这哪里是弄臣。 这分明是一头,懂得如何利用民意的饿狼。 一个管家,从门外匆匆走入。 “老爷,江南那边,来信了。” 王珪抬起头。 管家递上一封火漆封口的信。 王珪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信上的內容很简单。 他们已经找到了林墨在江南的祖坟。 就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山坳里,看风水,是个不错的安息之地。 信的末尾,问他何时动手。 王珪將信纸,凑到烛火上。 火苗,舔舐著纸张的边缘,將它一点点吞噬。 “告诉他们,先別动。” 王珪的声音,透著一股压抑的寒意。 “派人,在坟地周围,给我埋上几桶桐油和火硝。” 管家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老爷的意思是……” “他不是要诛我的心吗?” 王珪的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 “那我就烧了他的根。” “我要让他知道,有些东西,不是靠几句歪诗就能守护的。” “等我的信,我要选个好日子,送他一份大礼。” 火光,映著他扭曲的面容。 …… 率性堂,司业官署。 林墨正在一张新的堪舆图上,標註著什么。 这张图,比之前那张长安城的,要大得多。 上面画著山川河流,赫然是大唐全境的舆图。 孙志端著一碗刚出锅的餛飩,走了进来。 “大人,您听说了吗?外面那首诗,都传疯了。” 他的脸上,是一种混杂著兴奋和担忧的表情。 “长安城里,现在到处都在议论。” “好多百姓,都说这诗写得解气。” “不过,那些国子监的世家子弟,一个个都跟吃了苍蝇一样,脸都绿了。” 林墨没有回头。 他只是用硃笔,在“江南道”三个字上,画了一个圈。 “知道了。” 他的反应,平淡得让孙志有些摸不著头脑。 孙志將餛飩放在桌上。 “大人,您就不担心吗?” “这一下,可是把全天下的读书人都给得罪了。” “我听说,今天朝会上,弹劾您的奏摺,都快堆成山了。” 林-墨放下了笔,转过身。 他端起那碗餛飩,用勺子轻轻搅动。 热气,氤氳了他脸上的表情。 “他们弹劾我什么?” “说您……说您不尊圣贤,败坏学风,搞什么算学、物理,是歪门邪道。” 林墨舀起一个餛飩,吹了吹,放进嘴里。 “然后呢?” “然后?” 孙志愣了一下。 “然后,陛下说……他想看看。” 林墨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缓缓咽下口中的食物。 “那就让他看。” 他抬起头,看向孙志。 “去,把陈安叫来。” “告诉他,第一堂《算学入门》,现在开始。” 第34章 为国为民,一战定邦 率性堂,司业官署。 这里与国子监任何一处学堂都不同。 没有整齐排列的席位,也没有供奉圣人牌位的香案。 只有一张宽大的书案,几把隨性摆放的椅子,还有满屋子淡淡的墨香。 陈安站在门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儒衫,浆洗得笔挺,可在这里,他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林墨正坐在窗边的圈椅里,手里摆弄著一个木製的机巧物件,像是某种鲁班锁。 他没有穿官服,只是一身寻常的青色长衫,头髮用一根木簪隨意地束著。 “坐。” 林墨没有抬头,声音从圈椅的方向传来。 陈安拘谨地在离书案最远的一把椅子上,坐了半个臀部。 孙志端了杯热茶进来,放在陈安手边,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官署里,只剩下机巧物件上木头轻微的摩擦声。 “你父亲,种地多少年了。” 林墨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陈安愣了一下,不明白司业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回大人,家父……自会走路起,就在田里了。” “那你可知,一亩地,用算筹清点收成,需要多久。” 陈安的背脊,挺直了一些。 这个问题,他熟悉。 “若数目不大,半刻钟足矣。若涉及租税、耗损,需反覆核验,快则一炷香,慢则……” 他没有说下去。 慢,则能慢到天荒地老,慢到帐目糊涂,慢到老实人吃亏。 林墨放下了手里的鲁班锁。 他走到书案后,拿起一根半截的炭笔。 没有用纸,他直接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画了几个符號。 一,二,三。 陈安认识。 这是算筹里的横式。 林墨又接著画。 “这个,读作『四』。” “这个,读作『五』。” …… “这个,读作『九』。” 他画出的,是一串陈安从未见过的,弯弯曲曲的符號。 它们看上去,比汉字简单,又比算筹的摆法,更加古怪。 “大人,这……” “这叫数字。” 林墨用炭笔,点了点最后一个符號。 “从今往后,你记帐,算数,就用这些。” 他又在旁边,画了一个圈。 “这个,最要紧。” “它叫『零』,代表『没有』。” 陈安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没有? 算学里,怎么会有“没有”这个东西。 “大人,『无』便是『无』,何须用符號来记?” “因为『有』和『无』,能生出万物。” 林墨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他用那支炭笔,在桌上写下了一竖排数字,旁边又写了一竖排。 是两组陈安刚刚才见过的陌生符號。 “你家乡一户,每年纳绢两匹,缴粮三斗,对么。” “是的大人。” “若让你算,十五户人家,共缴粮几何?” 陈安的脑子里,下意识就开始了繁复的演算。 十五户,每户三斗,便是四十五斗。 他需要先布筹,列出“十五”,再列出“三”,然后用乘法口诀,一步步移换算筹。 这个过程不难,但很慢,而且容易出错。 他正要开口说出答案。 林墨手中的炭笔,却已经在桌面上跳跃起来。 他没有布筹,没有移位。 只是用那些古怪的符號,进行著一种陈安完全看不懂的运算。 几下勾画。 一个结果,出现在桌面上。 “四十五。” 林墨抬起头。 陈安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太快了。 快到不合常理。 这已经不是算学。 这是……妖术? “看明白了么。” 林墨將炭笔丟在桌上。 “我把这个方法,称之为『竖式乘法』。” “学会了它,户部那些管仓库的吏员,在你面前,就跟三岁孩童一样。” 陈安的身体,开始发起抖来。 他死死盯著桌面上那几行简单的炭笔痕跡。 他看到的,不是什么妖术。 他看到了一条通往全新天地的路。 他想起了村里的里正,每次丈量田亩,收缴租税时,那副慢条斯理,拨弄算筹的模样。 他想起了父亲,因为算错了一笔帐,不得不把家里唯一的老牛卖掉,来抵那根本不存在的亏空。 如果…… 如果他学会了这个。 陈安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后退两步。 他对著林墨,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头颅深深垂下。 这一拜,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不是拜官,不是拜师。 是拜道。 拜那条能让天下无数个“陈安”,不再任人鱼肉的通天大道。 林..墨没有去扶他。 他受得起这一拜。 “这只是入门。” “后面的东西,还多著。” “你先回去,把这十个数字,还有加减乘除的法子,都弄懂。” “找几个信得过的寒门子弟,一起学。” “谢……大人。” 陈安的声音,带著一丝哽咽。 他直起身,脸上是一种混杂著狂热与敬畏的表情。 他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掉了桌上的炭笔痕跡,仿佛那是什么神圣的符文。 然后,他再次躬身行礼,一步步退出了官署。 …… 国子监,一处临水的风雅亭榭內。 王景与几个世家子弟,正围坐在一起。 桌上摆著上好的酒菜,旁边还有侍女焚香。 “听说了么,那林墨今日开课了。” 一个崔家的子弟,语气里满是嘲弄。 “就叫了那个叫陈安的泥腿子过去,也不知在官署里捣鼓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王景冷哼一声,將杯中酒一饮而尽。 “无非是些刨地锄禾的鄙贱之术。” “他以为这样,就能噁心到我等?” “不过是跳樑小丑的垂死挣扎。” 他的话,引来一片附和。 “就是,我等读圣贤书,修的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岂会与农夫工匠为伍。” “那首打油诗,更是粗鄙不堪,有辱斯文。” “等著瞧吧,他蹦躂不了几天了,我父亲已经联合了数位御史,明日朝会,定要让他滚出长安。” 眾人正高谈阔论。 恰好看到陈安,从不远处的小径上走过。 他走得很慢,低著头,整个人像是失了魂。 “快看。” 一个卢氏子弟,指著陈安,笑出了声。 “那不是刚从司业官署出来的陈安么?” “瞧他那副模样,怕不是被林墨的『农学』、『物理』给嚇傻了。” 王景也望了过去,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 “我看,是被嚇破了胆,知道自己选错了路,悔不当初呢。” “活该,与那等奸佞为伍,这就是下场。” 亭榭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太极宫,甘露殿。 李世民刚批阅完一堆奏摺,正捏著眉心。 內侍总管王德,端著一碗参汤,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陛下,歇会儿吧。” 李世民接过参汤,却没有喝。 “城里,那首诗,还在传?” 王德躬著身子。 “回陛下,何止是在传。” “现在东西两市的说书先生,都把这诗编进了段子里,每日不说上三五遍,茶客们都不答应。” “就连教坊司的歌女,都谱了新曲,据说,比《秦王破阵乐》还受欢迎呢。” 李世民的手指,在温热的碗壁上,轻轻敲击。 “民心,是桿秤啊。” 他幽幽地说了一句。 王德不敢接话。 “那林墨,今日开课了?” “是,陛下。” 王德连忙回道。 “只召了寒门学子陈安一人,在司业官署里,教了一个时辰。” “教了什么?” “这个……奴婢不知。” 王德的头垂得更低了。 “司业官署的门,关得很紧,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那陈安出来的时候,状若痴傻,像是丟了魂。” 李世民的动作,停住了。 丟了魂? 他放下参汤,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想起了那个在朝堂上,面对弹劾,面不改色的年轻人。 他想起了那份写著“农具改良”的课纲。 一个能写出“先问田间几寸秧”的人,他的第一堂课,会让一个求知若渴的寒门子弟,失魂落魄? 不。 那不是失魂。 那是见到了神跡,被震撼到无以復加的模样。 “这把刀……” 李世民喃喃自语。 “朕,好像还是小瞧他了。” …… 夜色,笼罩了整个司业官署。 林墨站在那副巨大的大唐舆图前。 他的指尖,在舆图上,缓缓划过。 从长安,一路向南。 最终,停在了“江南道”的某个位置上。 【叮。】 【检测到宿主正在面临潜在的物理威胁。】 【支线任务『寻根问祖』已触发。】 【任务描述:太原王氏,不讲武德,欲行刨祖坟之举。请宿主让其明白,挖人祖坟,是要付出代价的。】 【任务奖励:紈絝点数3000点,解锁科技图纸『简易水泥配方』。】 林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水泥? 来得正好。 他正愁著,怎么给王家,送一份足够“厚重”的大礼。 他的指尖,在舆图上那个点,轻轻敲了敲。 “想玩火?” “那就看看,谁的火,烧得更旺一些。” 第35章 螳螂捕蝉 夜深了。 国子监一间偏僻的杂物房里,透出微弱的灯火。 这里本是堆放旧书简与破损桌椅的地方,空气里瀰漫著尘土和霉味。 此刻,七八个寒门子弟,正围著一张用木板临时搭成的桌子。 桌子的正中,坐著陈安。 他面前没有纸笔,只有一块磨平的石板,和一截炭笔。 他的神情,与白天在司业官署时,判若两人。 没有了拘谨与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 “看好。” 陈安用炭笔,在石板上写下一个“十”。 “这是司业大人教的,第一个符號,『一』。” 他又在旁边,画了一个圈。 “这是第十个符號,『零』。” 昏暗的油灯下,几个年轻的学子,屏住了呼吸。 他们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十个弯弯曲曲的,从未见过的符號。 这些符號,仿佛带著某种魔力。 “现在,我教大家,竖式加法。” 陈安的声音不高,却在狭小的杂物房里,清晰地迴响。 他开始在石板上演算。 没有繁琐的布筹,没有复杂的口诀。 只是简单的对位,相加。 一个平日里需要用算筹拨弄半天的帐目,在他的笔下,几个呼吸间,便得出了结果。 “天……天吶。” 一个学子,发出了梦囈般的呻吟。 他的父亲是长安城里一个开杂货铺的小商人,他从小就跟著学算帐。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陈安刚刚展示的那个方法,意味著什么。 那不是技巧。 那是降维打击。 “陈兄,这个……这个真的能算对吗。” 另一个学子,声音发颤,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安没有回答。 他只是擦掉石板上的痕跡,又写下了一道乘法题。 这一次,他用的是林墨教的竖式乘法。 石板上,炭笔划动的声音,沙沙作响。 每一个符號的落下,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当最后那个清晰的答案,出现在石板上时。 整个杂物房,陷入了死寂。 一个学子,猛地站了起来。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脸涨得通红。 “我明白了。” 他喃喃自语。 “我全明白了。” “为什么我们读再多的圣贤书,家里的日子,却还是过得那么苦。” “为什么那些帐房先生,隨手拨弄几下算盘,就能决定我们一年的收成。” 他转过头,看著窗外漆黑的夜。 “因为,他们连算数,都在骗我们。” 这句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心中的迷雾。 他们之前只是觉得,世家子弟看不起他们。 他们之前只是觉得,那些官员有些贪婪。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那条横亘在他们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之间的鸿沟,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种从根源上,从最基础的认知上,进行的全方位碾压。 陈安看著同窗们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愤怒,再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缓缓站起身。 对著眾人,深深一揖。 “此道,乃林司业所授。” “司业大人说,此为『算学』,是经世济民的第一步。” “他让我等,务必学好,將来,为天下百姓,算一本清清楚楚的帐。” 杂物房里,无人说话。 但每一个人的腰杆,都在这昏暗的灯光下,不自觉地挺直了。 …… 太原王氏府邸,书房。 王珪將一封刚从江南送来的密信,放在烛火上,看著它化为灰烬。 信上的內容,让他很满意。 桐油,火硝,都已备妥。 只等他一声令下,就能让林墨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尝尝断根绝后的滋味。 一个管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老爷,宫里传出消息。” “说。” 王珪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陛下……召见了司农寺的官员,询问农具改良一事。” 王珪捏著棋子的手,停在半空。 “还问了工部的官员,关於烧制砖瓦,修建沟渠的工期与耗费。” 管家的头,垂得更低了。 “陛下还说……他想看看,国子监那些新学,到底能弄出什么名堂。” “呵呵。” 王珪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笑。 “想看?” 他將那枚冰冷的玉棋子,重重地拍在棋盘上。 棋盘上,一条黑子组成的大龙,被瞬间截断,再无生路。 “他想看的,是林墨的刀,能不能帮他砍掉我们这些世家的手脚。” “可他忘了,刀,是会卷刃的。” “刀,也是会断的。” 王珪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外面沉沉的夜色。 “他以为,林墨在教那些泥腿子算学,是在挖我们的墙角。” “殊不知,这天下,从来不是靠算筹来运转的。” 他转过身,脸上是一种智珠在握的平静。 “传信给江南的人。” “日子,就定在下月初三。” “为何是初三?” 管家不解。 “因为那天,是黄道吉日。” 王珪的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宜,破土。” …… 率性堂,司业官署。 林墨的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不带任何感情地响起。 【支线任务『寻根问祖』已触发。】 【任务描述:太原王氏,不讲武德,欲行刨祖坟之举。请宿主让其明白,挖人祖坟,是要付出代价的。】 【任务奖励:紈絝点数3000点,解锁科技图纸『简易水坭配方』。】 林墨看著眼前巨大的大唐舆图,手指,停在江南道的一处。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慌。 只有一种棋手落子前的专注。 “水泥?” 他轻声念出了这个词。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他拿起笔,在一张新的白纸上,开始写画。 他画的不是诗。 也不是什么高深的算式。 而是一些奇特的结构图,有配比,有流程。 孙志端著一碗宵夜,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的大人,正对著一张画满了古怪图形的纸,陷入沉思。 “大人,夜深了,用点东西吧。” 林墨没有回头。 “孙志,我问你。” “大人请讲。” “若想在江南,不动声色地运送一批石料、黏土、还有铁粉,有什么门路?” 孙志愣住了。 石料?黏土? 这些都是些不值钱的笨重傢伙,谁会大老远地从江南运这个。 “大人,这……若只是寻常的石料,江南当地就有,何须外运。” “我要的,不是寻常的石料。” 林墨转过身。 “我要的,是能让石头,自己长在一起的东西。” 孙志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石头长在一起? 这是什么神仙方术。 林墨看著他一脸茫然的样子,也不多解释。 他將那张写满了配方的纸,折了起来。 “宋三还在外面么。” “在的,大人,一直在外面候著,说要等您示下。” “让他进来。” 片刻后,宋三那瘦小的身影,滑进了官署。 “大人,您找我?” “我需要一批东西,要得急,而且要隱秘。” 林墨將一张单子,递了过去。 上面写的,正是水泥配方里需要的几样基础材料。 石灰石,黏土,铁矿石。 还有几样他不认识的名词。 宋三看著单子,满心都是问號,但他一个字都不敢问。 “大人,这些东西,量要多少?” “越多越好。” 林墨的声音,很平静。 “用最快的船,以漕运的名义,全部运往润州。” “到了润州,会有人接应。” “钱,从我私库里出,不够,就去找长孙家的钱庄支取。” 宋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动用长孙家的钱庄。 这位爷,是要玩一票大的啊。 “小人明白。” 他將单子揣进怀里,如同揣著一道催命符。 “三天之內,第一批货,就能上船。” “去办吧。” 林墨挥了挥手。 宋三退下后,官署里重归安静。 林墨重新走到那副巨大的舆图前。 他的手指,在“润州”那个点上,轻轻点了点。 那里,距离他那座不知真假的祖坟,不远不近。 正好,可以给王家,准备一份足够“厚重”的奠仪。 他不是要烧我的根么。 那我就用水泥,给他浇筑一个,他一辈子都刨不开的铁桶。 他拿起硃笔,在舆图上,润州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然后,又在圈的旁边,写下了两个字。 “立碑。” 第36章 天子一怒,慈父之心 初三,黄道吉日。 宜破土。 宜安葬。 长安城里,秋风已经带上了几分萧瑟。 国子监的后院,一间废弃的杂物房,却透著一股与季节不符的热气。 七八个年轻人围坐,油灯的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一个叫李四的学子,手里攥著一张泛黄的帐单,指节发白。 “陈兄,这是我家去年缴给县里的租子,我爹算了半辈子帐,总觉得不对,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的声音,带著压抑的颤抖。 陈安接过那张薄薄的纸。 他没有去拿算筹。 他的手指,拈起一截炭笔。 在磨平的石板上,那些弯弯曲曲的符號,开始跳跃。 加,减,乘,除。 横竖勾画之间,一种冰冷的秩序,正在浮现。 杂物房里,只有炭笔划过石板的沙沙声。 李四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身边的几个同窗,也伸长了脖子。 陈安的笔停下了。 石板上,最后一道横线,划得又直又重。 他將石板,轻轻推到李四面前。 “你们家,多缴了三斗米,外加半匹绢。” 陈安的语气很平,没有多余的情绪。 李四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三斗米,半匹绢。 那是他家小妹,一整年的口粮。 是他母亲,熬瞎了眼睛,织出来的布。 “狗娘养的!” 李四一拳砸在身前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帐单,被他揉成一团。 “我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他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可他的表情,却是一种彻骨的冰冷。 “他们不是不会算。” “他们是算得太精了!”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寒门子弟的血液,都凉了下去。 他们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那些永远填不平的亏空,想起了那些帐房先生不耐烦的嘴脸。 一种无声的愤怒,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就在这时。 “砰!” 杂物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木屑飞溅。 门外,王景带著几个世家子弟,堵住了门口。 他脸上掛著戏謔的笑,扫过屋里的人。 “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一群臭虫,聚在这里啃发霉的书简。” 他身后的一个崔家子弟,捂著鼻子。 “这股穷酸味,真是熏死人了。” “听说你们在学什么林墨的『新学』?” 王景走进来,一脚踢翻了旁边的一摞旧竹简。 “来,让本公子开开眼,学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本事?” 杂物房里的气氛,凝固了。 几个寒门子弟,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拳头攥得死死的。 陈安却很镇定。 他站起身,挡在了李四面前。 他没有怒斥,也没有爭辩。 王景的视线,落在了那块石板上,上面还有未擦乾净的数字。 “哟,画鬼画符呢?” 他嗤笑一声。 “就凭这个,也想登堂入室?” 王景背著手,下巴抬得老高,他很享受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我考考你们。” “《九章算术》有云,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日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几何日相逢?” 这是一个经典的算术题,过程繁复,需要用到复杂的递进运算。 用算筹,没个一刻钟,根本算不出来。 王景就是要用这个难题,来碾碎这些泥腿子可笑的自尊。 “怎么,哑巴了?” “算不出来?” 王景脸上的嘲弄,愈发浓郁。 “林墨教你们的,就是怎么刨地吗?” 陈安动了。 他拿起炭笔,转身在石板上飞快地书写。 没有布筹,没有口诀。 只有一连串王景他们完全看不懂的符號,在进行著一种匪夷所思的运算。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王景的笑,僵在了脸上。 他身后的几个世家子弟,也收起了轻蔑,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满脸的错愕。 太快了。 快得不像是人脑能完成的速度。 不到十个呼吸。 陈安停笔。 他將石板,缓缓举起。 上面,只有一个清晰的数字。 “三。” 陈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三日,相逢。” 王景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他不知道这个答案对不对。 但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內,给出任何答案。 这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 一种將他引以为傲的学识,踩在脚下摩擦的力量。 “你……你这是什么妖法!” 一个卢氏子弟,结结巴巴地喊道。 “妖法?” 陈安看著他们,第一次,他的姿態是平视的。 “这不是妖法。” “这是算学。”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用来解决问题的学问,不是用来炫耀的工具。” 这句话,像一个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王景的脸上。 他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喉咙发乾,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们走!” 王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转身就走,背影狼狈不堪。 几个世家子弟,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杂物房里,一片寂静。 隨即,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李四用力拍著陈安的肩膀,激动得说不出话。 他们贏了。 用那些高高在上的傢伙们,最看不起的东西,贏得了最彻底的胜利。 …… 太极宫,甘露殿。 李世民听著王德的匯报,手里正把玩著一个木製的鲁班锁。 “状若痴傻?” “回陛下,千真万確。据宫里出去採买的小黄门说,王景他们几个,跟丟了魂一样,回到学舍就把自己关了起来,谁也不见。” 王德小心地斟酌著词句。 “据说,是被那个叫陈安的寒门学子,用一道算术题,问住了。” 李世民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他將鲁班锁的最后一根木条,轻轻抽出。 整个精巧的结构,应声而散。 “一把钝刀,磨快了,也能见血。” 他將散落的木条,重新收拢在掌心。 “传朕的旨意。” “让司农寺,將林墨那份《农具改良疏》里提到的新式曲辕犁,先试製十架,送往京畿各县。” 王德心头一跳。 “诺。” “还有。” 李世民站起身,走到舆图前。 “告诉工部,朕要修一条从长安到洛阳的水泥路。” “让他们问问林墨,这个水泥,是个什么东西,要怎么烧。” 王德的头,垂得更低了。 水泥路? 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 夜色,再次降临率性堂。 林墨的面前,铺著一张江南道的详细堪舆图。 宋三的身影,如同鬼魅,从阴影里滑了出来。 “大人,第一批货,已经到了润州。”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按照您的吩咐,石料已经开始粉碎,窑炉也建好了。只是……当地的官府,有些警觉。” “无妨。” 林墨的指尖,在舆图上一个叫“棲霞山”的地方,轻轻点了点。 那里,是王家在江南的一处別业所在,也是这次刨坟行动的指挥点。 “王家的人,什么时候动手?” “密探来报,就是今夜,三更天。” “很好。” 林墨抬起头。 “告诉我们的人,先別动。” “等王家的人,把桐油和火硝,都埋好了,再动手。” 宋三愣了一下。 “大人,您的意思是?” “送佛送到西。” 林墨的嘴角,扯开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人家大老远把东西运过去,多不容易。” “我们帮他们一把,把坟头,浇筑得牢固一点。” “就用水泥。” “我要给王家的列祖列宗,修一个五姓七望里,最气派,最坚固的家。” “一个他们自己,都刨不开的家。” 第37章 儿臣,有一事不明 江南,润州。 夜,棲霞山。 风颳过山林,捲起枯叶,发出呜呜的声响。 月光被乌云遮蔽,天地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一行十余人,穿著黑色的短打劲装,正踩著湿滑的泥土,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道上行进。 为首的,是太原王氏的一名管事,姓钱。 钱管事四十来岁,麵皮白净,此刻却是一脸的阴沉。 他身后的人,都是府里豢养的打手,还有几个从当地雇来的地痞。 “都他娘的脚下利索点。” 钱管事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不耐。 “办完这趟差事,回府每人赏十贯钱。” 后面的人一听,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十贯钱,够寻常人家过上好几年了。 一行人不再言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脚踩在枯枝败叶上的碎裂声。 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钱管事停下脚步。 他借著云层漏下的一点微光,辨认了一下方向。 “应该就是这里了。” 他指著前方一处不起眼的小山包。 那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土坟,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只插著一块歪歪斜斜的木牌,上面的字跡早已模糊。 一个地痞凑了上来,嘿嘿一笑。 “钱管家,那林墨不是什么国子监司业么,他家祖坟就这么寒酸?” “一个泥腿子出身的竖子,侥倖得了陛下青眼,还能指望他家祖上是什么大人物不成。” 钱管事冷哼一声,脸上全是鄙夷。 “別废话了,动手。” “把傢伙都拿出来。” 几个人从背上解下包裹。 铁锹,锄头,还有几个沉甸甸的陶罐。 罐子里装的,是桐油与火硝。 “先挖开,把油浇进去。” 钱管事下达了命令。 “等火烧起来,再把这山头给平了,做得乾净些,別留下手尾。” “明白。” 两个打手应了一声,抡起铁锹,就朝著那土坟上挖去。 铁锹与泥土碰撞,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夜色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瘮人。 钱管事背著手,站在一旁,想像著远在长安的家主,听到消息后满意的表情。 他甚至能想到,那个叫林墨的竖子,得知祖坟被刨,会是怎样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就在这时。 “叮噹。”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从土坟的方向传来。 挖土的打手动作停住了。 “怎么回事?” 钱管事皱起了眉头。 “管家,下面……下面有东西,硬得很。” 打手的声音带著一丝困惑。 一个土坟而已,能有什么硬东西。 “用力挖。” 钱管事呵斥道。 两个打手对视一眼,加大了力气。 “鐺!” “鐺!鐺!” 接连几下,火星四溅。 铁锹的刃口,竟然卷了边。 钱管事心头一跳,走上前去。 他拨开表面的浮土,用手一摸。 触手所及,不是泥土的鬆软,而是一种冰冷坚硬的质感,平滑得有些不合常理。 “这是什么?”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有人拿来火摺子,凑近了照亮。 火光下,一层灰白色的、从未见过的物质,覆盖了整个土坟。 它浑然一体,坚若磐石。 “这……这是石头?” 一个地痞结结巴巴地问。 “不对,石头没有这么平整的。” 钱管事用指甲在上面划了一下,只留下一道白痕。 他活了四十多年,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山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管……管家,这坟,透著邪性啊。” “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 钱管事心里也有些发毛,但一想到家主的命令,又强行镇定下来。 “怕什么,不就是硬了点。” “把傢伙都用上,给我砸开它。” 几个人壮著胆子,拿起锄头铁镐,对著那灰白色的硬壳,一通猛砸。 “砰!” “砰!砰!砰!” 山林里迴荡著震耳的敲击声。 可那层灰白色的东西,除了掉下一些粉末,连一道像样的裂缝都没有。 反倒是他们的虎口,被震得发麻。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喘著粗气,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这他娘的是什么鬼东西。” “铁都砸不烂。” 钱管事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他们来时的山道上传来。 钱管事等人浑身一僵,连忙抄起兵刃。 “什么人?” 火把的光亮,从林子深处透了出来。 十几道人影,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人,正是宋三。 他身后的人,手里提著的不是刀剑,而是瓦刀、木桶、还有一些他们看不懂的工具。 钱管事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你们是……” 宋三没有理他。 他走到那座被敲得坑坑洼洼的灰白坟前,用手抚摸了一下,摇了摇头。 “嘖嘖,瞧瞧这手艺,毛毛糙糙的。” 他转过头,对著钱管事,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几位,是太原王家派来的吧?” 钱管事的脸色,变得煞白。 “我家大人说了。” 宋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刨人祖坟,这种体力活,太辛苦了。” “所以特地备了些好东西,给王家的列祖列宗,也修一个气派些的宅子。” 他拍了拍手。 他身后的人,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放下木桶,桶里装的,是灰色的、黏稠的浆糊。 正是钱管事他们刚刚砸了半天也砸不开的那种东西。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钱管事的声音,开始发颤。 一个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疯狂滋长。 “干什么?” 宋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我家大人体恤各位远道而来,带的傢伙不够用。” “所以,我们帮你们一把。” “来人,给王家的前辈们,添砖加瓦。” 隨著他一声令下。 林墨的人,將那一桶桶黏稠的灰色浆糊,朝著钱管事他们带来的那些桐油罐子、铁锹锄头,还有那几个嚇傻了的地痞脚边,倾倒下去。 灰色的浆糊,迅速蔓延开。 將那些工具,將那些人的双脚,牢牢地粘在了地上。 “啊!” “我的脚!” 几个地痞发出惊恐的尖叫。 他们发现,自己的脚像是被焊在了地上,根本拔不出来。 那灰色的东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硬。 钱管事彻底懵了。 他看著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这不是埋伏。 这不是廝杀。 这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来自另一个层面的,降维打击。 宋三走到那座灰白的坟前。 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早已准备好的石碑。 石碑上,刻著一行字。 他將石碑,稳稳地插在了那片正在凝固的灰色物质上。 字跡,正对著钱管事的方向。 钱管事死死地盯著那块石碑。 借著火光,他看清了上面的字。 “太原王氏,惠赠。” “林氏后人,立。” “噗。” 钱管事一口气没上来,喷出一口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 长安,太原王氏府邸。 书房里,灯火通明。 王珪端坐於棋盘前,手里捏著一枚白子,迟迟没有落下。 他在等。 等江南的消息。 一个管家,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著一种古怪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老爷……” 王珪抬起头,声音平静。 “事情,办妥了?” “办……办妥了。” 管家的声音,有些飘忽。 “只是……” “说。” “那边的人传信说……林家的祖坟,烧是没烧成。” 王珪的动作停住了。 “不过,他们帮林家,把祖坟……修得更牢固了。” 管家將一张加急送来的信函,递了过去。 “他们还说,林家的人,很感激我们。” “特地,为王家,立了一块功德碑。” 王珪接过信函,一目十行地看完。 他的手,开始抖。 不是因为愤怒。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感。 “水泥……”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呵呵。” “呵呵呵呵……” 他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癲狂。 “咔嚓。” 他手中的那枚上好白玉棋子,被他生生捏成了齏粉。 粉末,从他的指缝间,簌簌落下。 棋盘上,那条被他寄予厚望的大龙,还差一子,便可屠尽黑棋。 可现在,他没有棋子了。 第38章 帝王心,最是无情 王珪府邸的书房,死寂一片。 地上的白玉齏粉,无声地诉说著主人方才的失態。 王珪停止了那癲狂的笑声,他缓缓坐下,身体的轮廓在烛火下显得有些佝僂。 他没有再说话。 一旁的管家,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头受伤的猛兽。 许久。 王珪终於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去,把王景那个逆子,给我叫过来。” 管家身体一颤,躬身退下。 没过多久,王景被带了进来。 他看著地上的白玉粉末,又看了看父亲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父亲。” 王珪没有看他。 他只是盯著棋盘上那条被截断的大龙。 “我听说,你在国子监,被一个寒门学子,用一道算术题,问住了?” 王景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孩儿……” “我王家,执掌天下算学牛耳数百年。” 王珪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 “到了你这一代,却被一个泥腿子的鬼画符,堵得说不出话。” “你还有脸回来?” 王景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父亲,那林墨的学问,太过诡异,非圣人之道,是妖术!” “妖术?” 王珪终於抬起头,他的表情是一种冰冷的平静。 “能修筑出连铁镐都砸不开的坟冢,也是妖术?” “能让天下人看我太原王氏笑话的,也是妖术?” 他站起身,走到王景面前。 “从今天起,你不用去国子监了。” “去祠堂跪著。” “什么时候想明白,我王家的根,到底是什么,什么时候再出来。” 王珪说完,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入书房的內室。 背影萧索,却带著一股不容忤逆的决绝。 …… 长安城的清晨,总是伴隨著各种喧囂。 东市的一家茶楼里,说书先生的惊堂木还没拍下,底下的茶客们已经聊得热火朝天。 话题只有一个。 “听说了么,太原王氏,在江南出大事了。” 一个穿著绸缎的商人,压低了声音,脸上是憋不住的笑意。 “何止是大事,简直是千古奇闻。” 旁边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接过话头。 “他们想去刨人家林司业的祖坟,结果你猜怎么著?” “怎么著?” “人家林司业,提前用一种叫『水泥』的神物,把自家祖坟浇筑成了一块大石头。” “王家派去的人,带的铁锹锄头,全都砸卷了刃,连块皮都没蹭下来。” “哈哈哈,还有这等事?” 满堂鬨笑。 “这还不算完。” 那商人眉飞色舞地继续爆料。 “最绝的是,林司业的人,后脚就到了。” “他们没动手打人,反倒是客客气气地,帮著王家的人,把他们带来的桐油火硝,连同他们自己,都用水泥,浇在了林家的坟头前。” “啊?” 这下,连笑声都停了,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是什么操作?” “这叫,物理超度?” “听说啊,林司业还怕王家的人辛苦,特地给他们立了块功德碑,上面写著『太原王氏,惠赠』,这波,这波属於是杀人还要诛心啊。” “我的天,这林司业,是个狼人啊。” “王家的脸,这次算是丟到姥姥家了。” “何止是丟脸,我听说王家的家主王珪,当场就把自己最喜欢的一方玉棋盘给捏碎了。” 茶楼里,议论声此起彼伏。 太原王氏,这个盘踞在天下人头顶数百年的庞然大物,第一次,以一种如此滑稽的方式,成了全长安城的笑柄。 …… 率性堂,司业官署。 林墨正拿著一把小锤,轻轻敲击著一块灰白色的方块。 方块坚硬无比,锤子落下,只发出清脆的响声,留下一道白点。 这正是从润州加急送回来的水泥样本。 宋三站在一旁,恭敬地匯报著江南的后续。 “大人,王家那些人,连同他们的工具,已经成了棲霞山一景。” “当地官府去看过,完全弄不下来,最后只能派人看著,不让閒人靠近。” 宋三的脸上,带著一种完成任务的兴奋。 林墨放下锤子,拿起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手。 他的表情,没有太大的波澜。 对他来说,这只是开胃小菜。 “王珪有什么反应。” “据说,把自己儿子关祠堂了。还对外宣称,王家子弟,即日起闭门读书,不问外事。” “哦?这是要当缩头乌龟了?” 林墨走到舆图前。 他的手指,从润州,一路向北,划到了京兆府。 王家,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们只是在等。 等一个能一击致命的机会。 就在这时。 王德那略显尖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司业,可在啊?” 林墨与宋三对视一眼。 宋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 林墨整理了一下衣冠,走上前去。 “王大伴,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王德走了进来,脸上掛著职业化的笑容。 “林大人,陛下宣您入宫覲见。” …… 甘露殿。 李世民没有坐在龙椅上。 他正站在那副巨大的舆图前,手里,也拿著一块一模一样的灰白色方块。 他用手指在上面摩挲著,感受著那冰冷坚硬的质感。 “林墨,朕听说,你给王家送了份大礼。” 李世民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 林墨躬身行礼。 “臣只是觉得,王家前辈们远道而来,太过辛劳,为他们减轻一些负担罢了。” “减轻负担?” 李世民哼了一声。 “你这负担减的,差点让王珪背过气去。” 他將手里的水泥块,放在案几上。 “这就是那个,连铁镐都砸不开的东西?” “回陛下,此物名为水泥。” 林墨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奏疏。 “臣已將其配比与烧制之法,录於此册。” 王德上前,將奏疏呈给李世民。 李世民打开看了几眼,上面画著他看不懂的窑炉图纸,还有各种材料的配比。 “石灰石,黏土,铁粉……” 他念出几个关键词。 “都是些寻常之物,为何能变得如此坚硬?” “回陛下,此乃格物之学,万物相生相剋,亦可相融。不同的材质,以特定的比例,经高温煅烧,便可生成新的物质,拥有全新的特性。” 林墨的解释,言简意賅。 李世民合上奏疏,重新看向林墨。 “你之前说,要为朕修一条从长安到洛阳的水泥路。” “是。” “朕问你,此物,除了修路,还能做什么?” 来了。 林墨知道,这才是李世民真正关心的问题。 “回陛下,此物遇水则化,干则为石。其坚胜於青砖,其固远超夯土。” “若用於修筑城防,一日之功,可抵一月之劳。且无需巨木,无需榫卯,只需沙石与水,便可筑起铜墙铁壁。” “若用於兴修水利,开凿的沟渠,可保数十年不渗不漏,利国利民。” 林墨每说一句,李世民的呼吸,就沉重一分。 他是一个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皇帝。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铜墙铁壁”这四个字的分量。 甘露殿內,一片安静。 李世民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著。 一下。 两下。 “朕,要看到东西。” 他终於开口。 “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在长安城外,给朕修一条一里长的水泥路。” “再给朕筑一道三丈高,一丈厚的墙。” “工部的人,任你调遣。所需钱粮,司农寺会全力支持。” 李世民的语气,不容置喙。 “朕要亲眼看看,你这水泥,是不是真有你说的那么神。” 林墨深深一揖。 “臣,遵旨。” 第39章 飞鹰传书 圣旨下达到工部的时候,整个衙门里,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工部尚书裴矩,年过五旬,两鬢斑白。 他捏著那捲明黄的丝帛,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让工部上下,听从一个二十出头的国子监司业调遣。 还要修什么闻所未闻的“水泥路”。 这道旨意,在裴矩看来,不是恩赏,是羞辱。 堂下,工部的十几名官员,一个个低著头,神色各异。 有人不忿,有人幸灾乐祸,更多的人是在观望。 他们都是在官场里浸淫多年的老油条。 圣旨是圣旨。 事情要怎么做,却有的是门道。 “都听明白了?” 裴矩放下圣旨,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他的声音很稳,听不出情绪。 “明白了。” 堂下响起稀稀拉拉的回应。 裴矩没有再说话,官署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 半个时辰后,林墨踏入了工部的大门。 他没有穿那身惹眼的司业官服,只是一身寻常的青色长衫。 一个主事慢吞吞地迎了上来,脸上没有半分热情。 “林大人,这边请。” 他將林墨引到一间偏僻的屋子。 屋子里积著一层薄灰,案几上连笔墨都无。 这是下马威。 林墨没有在意。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解书荒,101????????????.??????超实用 】 他把袖子捲起来,自己动手擦拭桌椅。 那主事站在门口,看著这一幕,嘴角撇了撇,转身走了。 林墨也不催促,就那么安静地坐著。 他知道,有些人,不把他们打疼,他们是不会长记性的。 一炷香后。 林墨走出了那间小屋,径直走向工部的正堂。 裴矩正与几名同僚议事。 看到林墨进来,他眼皮都未抬一下。 “林大人不在自己的官署待著,来我工部有何贵干。” 一个员外郎阴阳怪气地开口。 林墨將一份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清单,放在了裴矩的桌上。 “奉陛下旨意,修建水泥路与高墙,这是所需的人手与物料清单。” 裴矩的视线,终於从茶杯移到了那张纸上。 他只扫了一眼,便將其推到一旁。 “林大人,你这清单上的东西,怕是不好办啊。” 裴矩慢悠悠地说道。 “长安附近,所有的官窑,都在为宫里烧制琉璃瓦,抽不出人手。” “你这要的石灰石、黏土,数量巨大,转运不易,府库里也没有这么多閒钱。” “还有这匠人,更是个大问题。你这图纸画得奇形怪状,老夫活了五十载,从未见过,怕是没人会造。” 他每说一句,旁边的官员就附和地点点头。 “尚书大人说的是。” “是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国库空虚,当以节俭为上。” 整个正堂,变成了一场针对林墨的批斗会。 他们用最熟练的官场话术,织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 这张网,叫“规矩”,叫“流程”,叫“困难”。 林墨听著他们的表演,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等到所有人都说完了。 他才从袖中,又取出一本册子。 这本册子,比刚才那张清单,要厚得多。 他將册子,翻开到其中一页,同样放在了裴矩面前。 “裴尚书。” 林墨的声音很平静。 “这是工部去年冬月,修缮大明宫含元殿的用料帐目。” 裴矩的眉头,皱了起来。 “册载,调用民夫三千人,耗时两月。採买青石五百方,楠木三百根。” 林墨的手指,点在帐册上一个数字上。 “可我查过司农寺的支调记录,以及京兆府的徭役档案。” “去年冬月,大雪封路,徭役停了半个月。” “含元殿修缮所用的青石,並非採买,而是直接取自城西的旧採石场,並无开支。” “至於那三百根楠木,更是子虚乌有,修缮用的,是前年修宫殿剩下的旧料。” 林墨每说一个字,裴矩的脸色,就白一分。 堂內其他官员的脸上,也开始冒汗。 他们看向林墨,像是看到了鬼。 这个年轻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些陈年旧帐,做得天衣无缝,他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三千民夫,只用了一千五。五百方青石,分文未。三百根楠木,全是旧料。” 林墨合上帐册。 他抬起头,环视一周。 所有与他对视的官员,都下意识地避开了。 “诸位大人,告诉我。” “这些多出来的钱粮,和人手,去哪了?” “还是说,诸位大人觉得,这点小事,需要我拿著这本帐册,去御史台,或者直接去甘露殿,问问陛下?” “轰。” 这句话,在所有人的脑子里炸开。 威胁。 这是最直接,最赤裸的威胁。 他不是来跟他们讲道理的。 他是来掀桌子的。 裴矩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想发作,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那本帐册上写的,都是事实。 是他们这个利益集团,心照不宣的秘密。 如今,这个秘密,被一个外人,血淋淋地撕开,摊在了桌面上。 “林大人。” 裴矩的声音,乾涩无比。 “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 林墨將那份物料清单,重新推到裴矩面前。 “我只要我清单上的东西。” “明天日出之前,我要在城西的工地上,看到第一批物料和人手。” “若是看不到……” 林墨没有说下去。 但他那平静的姿態,比任何狠话都更有分量。 “还有。” 他指著刚才那个阴阳怪气的员外郎。 “这位大人,我看他精力很充沛,就由他,去负责监工吧。” “什么时候路修好了,他什么时候再回衙门喝茶。” 那员外郎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去工地监工。 风吹日晒,吃住都在野外,那不是要了他的老命。 他求助地看向裴矩。 裴矩却闭上了眼睛,像是没看见。 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林墨办完事,转身就走。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过头。 “对了,裴尚书。” “我这个人,没什么別的本事。” “就是算帐,还算得快了点。”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工部官署。 留下满屋子的人,面如死灰。 长安城的阳光,正好。 林墨走出工部衙门,眯了眯眼。 宋三的身影,从街角的一棵槐树后闪出,跟了上来。 “大人,他们……” “会很听话的。” 林墨打断了他的话。 “通知我们自己的人,准备开工。” “我要让全长安的人都看看。” “什么,叫他妈的,基建狂魔。” 第40章 天塌了 工部官署的那个夜晚,註定无眠。 灯火彻夜通明,映照著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 裴矩坐在主位上,面前的茶水已经换了七八道,却一口未饮。 那本黑色的帐册,就摆在他的手边,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尚书大人,怎么办?” “那林墨,简直是个疯子,他怎么敢?” “他手里那东西,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堂下的官员们,早已没了先前的镇定,一个个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不管真假,我们赌不起。” 裴矩终於开口,声音嘶哑。 他抬起手,指尖都在发颤。 “去,把库房里最好的石料都给我拉出来。” “人手,去京兆府尹那里借,就说是我说的,耽误了陛下的事,他担待不起。” “还有那什么窑炉,连夜找城里最好的窑匠,按著图纸,给我造。” “钱不够,就从我府上先垫。” 裴矩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怕了。 他怕的不是丟官,而是这本帐册一旦捅到御史台,整个裴氏一族,都要跟著陪葬。 那个被林墨点名去监工的员外郎,此刻面如死灰,双腿发软。 “尚书大人,我……” 裴矩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你什么你?”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明天天不亮,你要是没出现在城西工地上,你就自己去跟林大人解释。” 那员外郎一个哆嗦,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整个工部,这台生锈了不知多少年的官僚机器,在被一记重锤砸下后,第一次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地运转起来。 …… 次日,清晨。 长安城西,一片开阔的荒地上。 寒风凛冽,吹得人脸颊生疼。 上百名被临时徵调来的民夫和匠人,正围著一堆堆的石料、黏土,不知所措。 工部的那个员外郎,姓赵,此刻裹著一件厚厚的裘皮大衣,缩在马车里,连头都不肯探出来。 他只给下面的人下了一个命令。 “等著。” 於是,所有人都只能在寒风里乾等著。 民夫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搓著手,哈著气。 “这又是要搞什么名堂?” “谁知道呢,听说是国子监的大人要修什么神仙路。” “我看悬,工部这些大爷,不拖你个十天半个月,那都不叫干活。” 议论声中,充满了不信任与麻木。 就在这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入了工地。 林墨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身后,跟著宋三,还有十几个穿著统一短打劲装的汉子。 这些人,是林墨自己的班底。 赵员外郎看到林墨,慢吞吞地从马车上下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林大人,您来了。” “东西都到了?” 林墨没有理会他的寒暄,直接问道。 “到……到了,都在这了。” 赵员外郎指著那乱糟糟的一片。 “人呢?” “人也到了,只是……只是林大人您这图纸,大家都没见过,不知从何下手啊。” 赵员外郎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他的算盘打得很精。 我不剋扣你的物料,也不短缺你的人手。 但我就是不干活。 让你的人干,他们不会。 让我们的人干,我们也不懂。 拖,就硬拖。 拖到最后,完不成任务,陛下怪罪下来,那也是你林墨指挥不力。 林墨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没有发怒,只是走到那群茫然的匠人面前。 “诸位,谁是窑匠?” 一个年过半百,满手老茧的匠人,迟疑地站了出来。 “草民,张麻子。” “你看看这个。” 林墨將一张图纸递了过去。 那是一座结构怪异的立式窑炉。 张麻子看了半天,眉头紧锁。 “大人,这……这窑,没这么砌的啊。” “这火道,这风口,烧起来怕是要塌。” 他身后的几个老匠人也纷纷附和。 “是啊,太高了,不稳当。” “这玩意儿,烧不透的。” 质疑声此起彼伏。 赵员外郎的嘴角,已经掛上了一丝得意的冷笑。 看吧,不是我们不干,是根本干不了。 林墨没有辩解。 他脱下外衫,只穿著一件单衣,拿起地上的瓦刀和砖石。 “你们看好了。” 他亲自动手,开始砌窑。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精准无比。 角度,灰缝,砖石的交错。 所有匠人都围了过来,一开始是看热闹,后来,表情都变了。 张麻子的眼睛,越睁越大。 他发现,林墨的砌法,虽然怪异,但每一块砖的位置,都恰好形成了一种力学上的支撑。 看似摇摇欲坠的结构,却在层层叠加中,变得异常稳固。 这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全新的营造法式。 “来,搭把手。” 林墨对张麻子说。 张麻子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就接过了工具。 “这里,用三合土加固。” “风口留小,用鼓风机。” “鼓风机?” 张麻子一脸茫然。 林墨拍了拍手。 宋三立刻让人,从马车上抬下来一个巨大的木箱。 木箱打开,里面是一个由木头、皮革和曲柄组成的奇怪机械。 “这是我设计的,手摇式双箱鼓风机。” 林墨转动曲柄。 那机械发出一阵呼呼的声响,一股强劲而持续的气流,从前方的铁管里喷涌而出,吹得地上的尘土飞扬。 所有匠人,都看傻了。 他们烧了一辈子窑,都是靠人力拉风箱,风力时断时续,火候极难控制。 而眼前这个东西,简直是神跡。 “张师傅。” 林墨看向张麻子。 “现在,你觉得这窑,能烧么?” 张麻子的脸上,瞬间涨得通红。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著林墨,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抄起傢伙,对著身后的徒弟们吼了一嗓子。 “都他娘的看什么看,干活!” “按林大人的图纸,砌!” 匠人们的热情,一下子被点燃了。 他们不再质疑,而是以一种近乎狂热的態度,投入到工作中。 赵员外郎站在一旁,彻底傻眼了。 他准备的所有话术,所有推諉的藉口,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 林墨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走向那群无所事事的民夫。 “从今天起,所有人,分成三组。” “一组负责採石,砸碎。” “一组负责运土,过筛。” “一组负责搅拌,浇筑。”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怎么干活的。” “在我这里,只有一个规矩。” 林墨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工地。 “干多少,拿多少。” “每天完成定额的,工钱加一倍。超额完成的,工钱加两倍,晚上还管一顿肉汤。” 民夫们一听,眼睛都直了。 加钱? 还管肉汤? 这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大人,您说的是真的?” 一个胆大的民夫问道。 “我林墨,说话算话。” 林墨从怀里,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钱,直接丟给了宋三。 “宋三,你来记帐,当场结算,绝不拖欠。” “是,大人。” “轰”的一声。 整个民夫队伍,炸开了锅。 他们之前给官府干活,能按时拿到工钱就谢天谢地了,剋扣拖欠是家常便饭。 像这样简单粗暴,直接发现金的,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 “干了!” “他娘的,有钱拿,有肉吃,还等什么。” “就是,给这位林大人干,值!” 上百名民夫,像是被打了一针鸡血,嗷嗷叫著就冲向了石料堆。 整个工地,从一片死寂,瞬间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战场。 砸石头的声音,筛土的声音,人们的號子声,交织在一起。 赵员外郎呆呆地看著这一切,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他发现,林墨根本没有用官威去压人。 他用的是另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强大到可怕的力量。 一种是技术的碾压。 一种是金钱的诱惑。 简单,直接,有效。 林墨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一旁。 宋三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大人,工部的帐册,真的要交给御史台吗。” “当然不。” 林墨笑了。 “那东西,是核武器,不是常规武器。” “放在手里,才有威慑力。真丟出去了,炸了別人,也脏了自己的手。” 他看著眼前这片沸腾的工地,一种创造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这,才是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用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去改造这个世界。 去建设,去创造。 什么世家门阀,什么朝堂爭斗。 在绝对的生產力面前,都不过是土鸡瓦狗。 “看著吧。” 林墨轻声说道。 “一个月后,这里,会有一道让整个长安都为之震惊的奇蹟。” 第41章 干大事,成大业,谋天下 长安城西的这片荒地,成了一座不眠的火山。 白天,號子声与锤石声直衝云霄。 到了夜晚,新砌的窑炉喷吐著橘红色的火舌,將半边天都映得通红。 赵员外郎的裘皮大衣上,早已沾满了灰尘与泥点。 他蜷缩在马车里,听著外面那震耳欲聋的喧囂,只觉得自己的官宦生涯走到了尽头。 他派人去打听过。 那个姓林的疯子,给出的工钱高得嚇人。 干活的民夫像是不要命,一个个赤著膊,在寒风里汗流浹背。 工匠们更是把他当成了神仙。 尤其是那个叫张麻子的老窑匠,整日守在窑炉边,嘴里念叨著什么“格物之学”,什么“造化之功”。 疯了。 都他妈疯了。 赵员外郎裹紧了身上的裘皮,只盼著这场噩梦早点结束。 第七天。 第一炉水泥熟料出窑。 黑褐色的块状物,带著灼人的热气,被小心地倾倒出来。 工匠们围著这些其貌不扬的“石头”,满脸困惑。 “林大人,这就是您说的神物?” 张麻子凑上前,用铁钳夹起一块。 林墨没有回答。 他指挥著自己的亲卫,將这些熟料投入一个巨大的石磨中。 石磨由两头健牛拖拽,轰隆隆地转动起来。 繁琐的工序持续了整整一天。 当那细腻如尘的灰色粉末,从石磨的出口流淌出来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兑水,加沙石。” 林墨的命令简洁明了。 民夫们按照指定的比例,將灰色的粉末、沙子、碎石倒进一个挖好的大坑里。 水被一桶桶地加进去。 几个壮汉跳进坑里,用长柄的木耙奋力搅拌。 一种黏稠的、灰色的泥浆,就这样诞生了。 “这……这不就是和稀泥吗?” 有民夫小声嘀咕。 林墨没有理会。 他让人將搅拌好的泥浆,一筐筐地抬到早已搭建好的木板模具前。 那是一道三丈高,十丈长的墙体框架。 “浇进去。” 泥浆顺著木槽,被倾倒入模具的夹层中。 民夫们手脚麻利,不到半天功夫,整个墙体框架就被填满了。 赵员外郎远远地看著,嘴角撇了撇。 用木板夹著一堆烂泥,就想筑成铜墙铁壁? 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已经想好了说辞,等这堆烂泥塌掉的时候,自己该如何向陛下稟报林墨的荒唐行径。 工地上的喧囂,也传进了长安城。 好事者每天都会跑到城西来看热闹。 他们对著那道巨大的木板墙指指点点,当成了一个新奇的笑话。 “看见没,那就是林司业造的墙,听说是纸糊的。” “我赌它撑不过三天。” “三天?今天晚上来阵大风,就给它吹倒了。” 流言蜚语,在长安城的街头巷尾发酵。 工部衙门里,裴矩听著下属的匯报,紧锁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一些。 看来,不用自己动手。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自己就会把自己玩死。 他甚至有些期待,一个月后,李世民看到一堆烂泥时的表情。 …… 第十天。 林墨站在那道墙前。 他伸手,敲了敲外层的木板。 里面传来沉闷的迴响。 “拆。” 他只说了一个字。 工匠们拿著撬棍和锤子,开始拆除外围的木质模具。 木板一块块被撬开。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骚动。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木板之后。 没有烂泥。 也没有坍塌。 一堵完整的、呈现出铁灰色的高墙,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墙体表面平滑,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阳光照在上面,反射著冰冷坚硬的光泽。 人群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道从未见过的墙壁,震慑住了。 它不像夯土墙那样粗糙,也不像砖墙那样有明显的缝隙。 它就那么立在那里,带著一种沉默而强大的压迫感。 “这……这是什么墙?” “是石头吗?” “不可能,哪有这么大一整块的石头。” 赵员外郎从马车上跌了下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林墨走到墙边,从宋三手中接过一把铁锤。 他掂了掂分量,然后猛地抡起,砸向墙面。 “当!” 一声巨响。 铁锤被高高弹起,震得林墨虎口发麻。 而墙面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堵墙,比石头还要坚硬。 “我的天……” “妖术,这绝对是妖术!” 一个民夫颤抖著伸出手,去触摸那冰冷的墙面,脸上是敬畏的神情。 林墨丟下铁锤。 “继续。” 他转向另一边,那里是道路的工地。 有了高墙的成功作为示范,所有人的干劲都提升到了顶点。 没有人再质疑。 他们看向林墨的表情,充满了狂热与崇拜。 他们正在参与一场奇蹟的诞生。 一辆华贵的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远处的小坡上。 车帘被一只保养得极好的手掀开。 房玄龄坐在车內,遥遥望著那片热火朝天的工地。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但他身边的隨从,能感受到自家相爷身上散发出的凝重气息。 他本来只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前来“巡视”一番。 在他想来,这不过是皇帝为了敲打世家,陪著那个年轻人演的一场戏。 可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那道墙。 那把被弹开的铁锤。 每一个画面,都在衝击著他数十年来的认知。 “去。” 房玄龄的声音有些乾涩。 “把那东西,给老夫弄一块过来。” 隨从领命而去。 没过多久,他带回来一块拳头大小的灰色石块,正是从工地的废料堆里捡来的。 房玄龄將石块拿在手里。 入手冰冷,质地沉重。 他从腰间,解下一柄跟隨自己多年的匕首。 匕首是百链钢所制,削铁如泥。 他用尽力气,在石块上划下。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 匕首的刃口,卷了。 石块上,只有一道白痕。 房玄龄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车厢內,死一般寂静。 他想到了边疆的城塞,想到了突厥的骑兵,想到了大唐漫长的防线。 他想到了无数种可能。 每一种,都让他心跳加速。 “回宫。” 房玄龄放下石块和匕首,声音里带著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立刻,马上。” 马车调转方向,朝著皇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必须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陛下。 这个叫林墨的年轻人。 他献上的,不是什么祥瑞。 他递给大唐的,是一柄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钥匙。 第42章 真正的帝王气象 甘露殿。 殿內燃著上好的龙涎香,烟气裊裊,將一切都笼罩在一片安寧祥和之中。 唐王李世民,正伏在御案上,批阅著堆积如山的奏摺。 北方的军报,南方的税收,朝臣的请安摺子,鸡毛蒜皮,国之大事,都匯集於此。 他有些疲惫,捏了捏眉心。 长孙无忌侍立一旁,为他研著墨,动作轻缓,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整个大殿,静得能听见硃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一个內侍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色煞白。 “陛下,房相,房相他……” 內侍话未说完,房玄龄已经闯了进来。 他头上的官帽歪了,衣袍上沾著尘土,呼吸急促,全无平日里从容镇定的宰相风范。 “玄龄?” 李世民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硃笔。 长孙无忌也停下了研墨的手,看著失態的同僚。 能让房玄龄方寸大乱的事情,这天下间,可没有几件。 “陛下!” 房玄龄的声音带著颤音,他从袖中取出两样东西,双手捧著,举过头顶。 一样,是那块拳头大小的灰色石块。 另一样,是他那柄刃口捲曲的百链钢匕首。 “臣,有天大的事要奏。” 李世民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没有先看那两样东西,而是看著自己最信任的谋主。 “讲。” “臣今日,奉陛下之命,巡视城西工地。” 房玄龄咽了口唾沫,试图平復自己的呼吸。 “臣亲眼所见,林墨所筑之墙,高三丈,浑然一体,坚不可摧。” “臣让护卫以铁锤击之,锤飞而墙体无损,仅留一浅白印记。” 李世民的身体,微微前倾。 长孙无忌也走了过来,他知道事情不简单了。 “此物,便是那墙体碎料。” 房玄龄將石块呈上。 “此匕,是臣用了二十年的隨身之物,削铁如泥。臣用尽全力,只在此物上,留下一道白痕。” 內侍小心翼翼地將石块与匕首,端到了御案上。 李世民拿起了那块灰色的石头。 入手冰冷,分量十足。 他又拿起那柄匕首,锋利的刃口上,那个小小的捲曲缺口,是那么的刺眼。 他自己的佩剑,就掛在墙上。 他取下佩剑,剑鞘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呛啷。” 长剑出鞘,寒光一闪。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剑劈向那块石头。 “鐺!” 火星四溅。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在大殿內迴荡。 李世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顺著剑身传来,虎口剧痛,长剑差一点脱手飞出。 他低头看去。 他引以为傲的宝剑,剑刃上,同样出现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而那块石头,依旧完好无损。 只有被剑锋劈中的地方,多了一道更深的白印。 大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长孙无忌的呼吸,停滯了。 他看著那块石头,像是看著什么绝世凶兽。 李世民丟下长剑。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走下御阶,在大殿中央,来回踱步。 一步。 两步。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 他想到了什么? 他想到了渭水之盟的屈辱。 他想到了突厥铁骑隨时可能南下的阴影。 他想到了修建长城所耗费的巨大人力与物力。 他想到了从长安运送粮草到边关的艰难险阻。 如果…… 如果大唐所有的边防要塞,都用这种东西来建造。 那將是何等坚固的城墙? 突厥人的弯刀,撞角,还能撼动分毫吗? 如果…… 如果从长安到边关,铺设一条用这种东西造的路。 平坦,坚实,无惧风雨。 粮草輜重的运输速度,能提升多少倍? 大军调动的速度,又能提升多少倍? 一个时辰,能当一天用。 一天,能当十天用。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坚固。 这是在为大唐的江山,铸造一道无形的、却又坚不可摧的血脉。 “哈哈……” 李世民突然停下脚步,仰天低笑。 笑声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笑声里,有狂喜,有激动,有压抑了许久的释放。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反应里,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那是震撼之后的狂热。 “祥瑞!” 李世民一拳砸在身旁的廊柱上。 “这才是真正的祥瑞!” “什么千年的人参,什么白色的鹿,跟此物相比,皆是粪土。” 他转过身,快步走回御案前。 “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威严。 “封城西工地为『兴唐重地』,由金吾卫接管防务,任何人不得擅闯。” “工部尚书裴矩,玩忽职守,怠慢圣意,著其闭门思过,所有职务,暂由工部侍郎接管。” “那个叫赵什么郎的,给朕丟去城西工地,什么时候路修完了,什么时候再滚回来。” “不,让他修完路直接滚去岭南修路。” 李世民的命令一道接著一道,不带半点迟疑。 “还有。” 他拿起那块水泥,紧紧攥在手心。 “擢升国子监司业林墨,为將作监少监,加封『兴唐县侯』,食邑五百户。” “总领水泥路,水泥墙之一切事宜。所需人手钱粮,无需通过三省,直接从內帑支取,朕给他无限之权。” “告诉他,朕不要他省钱,朕只要他快,越快越好。” 將作监少监。 兴唐县侯。 直接从內帑支取。 无限之权。 这一连串的封赏和授权,让房玄龄和长孙无忌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已经不是恩宠了。 这是把整个大唐的未来,都压在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 “陛下,此事,是否过於……” 长孙无忌忍不住开口。 “辅机。” 李世民打断了他。 “你觉得,是世家门阀的脸面重要,还是我大唐的万里江山重要?” 长孙无忌哑口无言。 “朕,要亲自去看看。” 李世民將那块石头塞进自己的怀里,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 “摆驾城西。” “现在,立刻,马上。” …… 工部衙门。 裴矩正悠閒地品著茶。 他听说了城西的笑话。 听说那个林墨,用泥巴糊了一堵墙。 听说全长安的人,都在等著看那堵墙什么时候会塌。 他的心情很好。 他觉得,自己贏了。 他甚至在考虑,等林墨失败之后,该如何上奏,將这个年轻人的罪过,说得更重一些。 就在这时,一个官员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尚书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慌什么。” 裴矩慢悠悠地吹了吹茶沫。 “是那堵墙塌了?” “没……没塌。” 那官员喘著粗气。 “不但没塌,还,还坚不可摧。” 裴矩端著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宫里来人了,传陛下的旨意。” 官员的声音带著哭腔。 “陛下,陛下把您的职给免了,让您闭门思过。” “赵员外郎,被,被直接发配去岭南了。” “哐当。” 裴矩手中的青瓷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茶水溅湿了他的官袍。 他却毫无知觉。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那官员接下来的话,给了他最后一击。 “陛下……陛下还说,林大人,现在是兴唐县侯了。” 噗。 裴矩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衙门里,顿时乱成一团。 第43章 换个天,换个活法 城西工地。 喧囂未曾停歇。 民夫们的热情被彻底点燃,砸石头的號子声一声高过一声。 匠人们则围著那几座新窑,如同信徒瞻仰神跡,七嘴八舌地討论著风口火道的奥妙。 每一个人脸上都带著一种亢奋的红光。 他们正在亲手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东西。 赵员外郎觉的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 他瘫在马车角落,车帘的缝隙外,那堵灰色的高墙,如同一座墓碑,宣告著他官宦生涯的终结。 他甚至不敢去想岭南的瘴气与蛇虫。 就在这时,地面开始轻微震动。 远处,黄尘滚滚,马蹄声密集如雨。 “怎么回事?” “是官兵吗?” 工地上的人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疑惑地望向远方。 一面明黄色的龙旗,率先衝出烟尘,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紧隨其后的,是身著明光鎧,手持长戟的金吾卫骑兵。 铁甲森森,寒光闪烁。 一股肃杀之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工地。 “是……是陛下!”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变了调的尖叫。 “轰。” 整个工地炸了。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上千人,此刻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然后又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按在地上。 “噗通,噗通。” 无论是民夫还是匠人,全都丟下工具,手脚並用地跪伏下去,头颅紧紧贴著冰冷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天子亲临。 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场景。 赵员外郎连滚带爬地滚下马车,整个人五体投地,恨不得把脸都埋进土里。 恐惧,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 林墨站在墙边,是唯一还站著的人。 宋三在他身后,紧张地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跪下。 林墨拍了拍他的手,示意无妨。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朝著龙旗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 不卑不亢。 马蹄声在工地前停下。 不等內侍放下脚凳,李世民已经一把推开车门,从车辕上跳了下来。 他脚下穿著的云头履,甚至踩进了一滩泥水里。 但他毫不在意。 他没有看跪了一地的官员与民夫。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眼前那道三丈高,十丈长的灰色高墙所吸引。 浑然一体,气势雄浑。 它就那样沉默地矗立著,带著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的冷硬与强大。 “好,好墙。” 李世民喃喃自语。 他快步走到墙下,伸出手,用掌心抚摸著那冰冷坚硬的墙面。 触感平滑,却又带著一种石质的粗糲。 跟奏报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不,比奏报里描述的,更具衝击力。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跟在他的身后,两人脸上的神情,是同样的震撼。 亲眼所见,远比听闻更加顛覆认知。 “林墨。” 李世民头也不回地喊道。 “臣在。” 林墨走上前,再次躬身。 李世民转过身,终於正眼看向这个年轻人。 清瘦,乾净,眼神平静。 面对天子,面对这泼天的阵仗,他没有丝毫的惶恐与畏惧。 李世民很欣赏这种镇定。 “此物,是你所造?” 李世民指著高墙。 “回陛下,是臣根据古法改良,侥倖而成。” 林墨没有居功。 “古法?” 李世民挑了挑眉。“朕读遍天下藏书,可从未见过如此筑墙之法。” “臣称之为,水泥。” “水泥?” 李世民咀嚼著这个新奇的词语。 “取石灰石、黏土,依特定配比,高温煅烧,再精细研磨而成。兑水和沙石,便可凝结如石,坚不可摧。” 林墨的解释,简单明了。 他知道,跟这位千古一帝,不需要讲太多虚的。 李世民点了点头。 他看到了不远处那把被丟在地上的铁锤。 “拿来。” 一个金吾卫立刻上前,將铁锤呈上。 李世民单手接过,掂了掂。 他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腰腹发力,双臂肌肉賁张,用尽全身力气,將铁锤狠狠砸向墙面。 “鐺!” 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李世民只觉得一股恐怖的反震之力传来,铁锤脱手飞出,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他的虎口,被震裂了,渗出丝丝血跡。 而那坚固的墙面上,只多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白色印记。 死寂。 整个工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得魂飞魄散。 那可是皇帝。 是亲手打下这片大好江山的马上天子。 他全力一击,竟然连在这墙上留下一道像样的痕跡都做不到。 这哪里是墙。 这分明是神仙造下的天堑。 “哈哈……哈哈哈哈!” 李世民甩了甩髮麻的手,不怒反笑。 他笑得酣畅淋漓,胸中的万千豪情,尽数迸发。 “好一个水泥!” “好一个坚不可摧!” 他猛地转身,指著跪在地上的赵员外郎。 “你,就是那个说林墨胡闹,说这墙是烂泥的赵员外郎?” 赵员外郎浑身剧烈地颤抖,抖得像是风中的筛子。 “臣……臣有罪……臣有眼无珠……” 他磕著头,额头很快就见了血。 “有眼无珠?” 李世民冷笑一声。 “朕看你是猪油蒙了心。” “此等国之重器,在你口中,竟成了儿戏。若非林墨力爭,朕险些就信了你们这群蠹虫的鬼话。” “来人。” “在。” “把他身上的官服给朕扒了,丟去岭南。朕要他亲手用这水泥,为大唐,修出一条通往天涯海角的路。” “修不完,就死在那。” 几名金吾卫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扒下了赵员外郎的官袍,拖著他那具瘫软如泥的身体,直接拖走。 悽厉的哀嚎声,渐行渐远。 工地上,所有跪伏的官员,身体都向下矮了三分。 杀鸡儆猴。 皇帝的手段,直接,凌厉。 李世民处理完赵员外郎,心情舒畅了不少。 他看向林墨,脸上的表情温和了许多。 “林墨听封。” 林墨单膝跪地。 “擢升国子监司业林墨,为將作监少监,总领水泥营造诸事。” “加封,兴唐县侯,食邑五百户。” “赐金千两,绸缎百匹。” “朕的旨意,即刻生效。” 將作监少监。 兴唐县侯。 旨意出口,即刻生效。 这已经不是破格提拔了,这简直是一步登天。 长孙无忌的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有说出劝諫的话。 他知道,此刻的陛下,谁也劝不住。 而且,他也觉得,这份封赏,值。 “臣,谢陛下隆恩。” 林墨的声音,依旧平稳。 李世民扶起他。 “不必多礼。” “朕问你,此物,產量如何?造价如何?”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回陛下,只要人手足够,石料充足,產量上不封顶。至於造价,远低於青砖。” 林墨的话,让李世民的呼吸都急促了三分。 產量上不封顶。 造价低於青砖。 这八个字,在他脑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意味著什么? 这意味著,大唐的边防,可以在短时间內,全部换成这种坚不可摧的堡垒。 这意味著,贯通南北的驰道,不再是梦想。 “朕,要你一个月內,將这条路,从城西,修到朱雀门下。” 李世民指著工地的另一头,声音里带著不容置喙的决断。 “朕要让全长安的百姓,全天下的世家,都看看,朕的水泥路,是何等模样。” “人,朕给你。金吾卫听你调遣,维持秩序。” “钱,朕也给你。內帑为你敞开。” “你,能不能做到?” 李世民的眼睛,紧紧盯著林墨。 “臣,定不负陛下所託。” 林墨没有丝毫犹豫。 他的心中,同样有一团火在燃烧。 用一个世纪的代差,去碾压一个时代。 这种感觉,太顶了。 第44章 剑锋所指,帝业开端 圣旨迴荡在城西荒野的上空。 每一个字,都像是惊雷,在跪伏的人群头顶炸开。 兴唐县侯。 食邑五百户。 跪在最前面的几名工部官员,身体筛糠般抖动。 他们想起了裴矩的下场,想起了被拖走的赵员外郎。 恐惧攥住了他们的心臟。 跪在后面的民夫与工匠,则完全是另一种感受。 他们听不懂什么將作监少监。 但他们听得懂“县侯”。 那是传说中才存在的大人物。 跟他们说话,给他们发工钱的林大人,一日之间,成了县侯。 这种衝击,远比那堵坚不可摧的高墙更加震撼。 林墨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再次躬身。 “臣,领旨。”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 李世民看著他,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 不骄不躁,宠辱不惊。 是个能做大事的料。 “平身吧。” 李世-民抬了抬手。 他转身,重新面向那堵灰色的高墙,伸出手指,从左到右,缓缓划过。 “一个月。” “从这里,到朱雀门。”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 “朕要让这条路,成为我大唐的第一条水泥路。” “朕要让那些世家门阀,都睁大他们的眼睛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国之大道。”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的心跳,漏了一拍。 从城西到朱雀门。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解书荒,1?1??????.???超实用 】 这几乎是横穿了半个长安城。 在一个月內完工。 这工程量,骇人听闻。 “陛下,此事工程浩大,涉及民夫调度,物料转运,恐怕……” 长孙无忌还是忍不住开口。 这不是他不相信水泥,而是这个目標太过宏伟。 “辅机。” 李世民打断了他。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人手,朕会下令,让京兆府全力配合,从长安周边抽调民夫。” “钱粮,朕的內帑,就是林墨的钱库。” “至於秩序,朕把金吾卫的一半兵力,都交给他。” 李世民转向林墨。 “朕只要结果。” “你,只需要告诉朕,能不能做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林墨身上。 连呼吸都停滯了。 林墨抬起头,迎著天子的视线。 “能。” 他只回答了一个字。 没有保证,没有豪言壮语。 只有一个字。 却比任何承诺都更有分量。 李世民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能”字。 他大步走到林墨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 “这里,以后就叫『兴唐坊』。” “你这个兴唐侯,就在这里,给朕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 说完,他再不逗留,转身大步走向御驾。 来时,他是带著疑虑与期待。 走时,他心中只剩下万丈豪情。 龙旗捲动,铁甲奔流。 天子的仪仗,如同来时一样,捲起漫天烟尘,向著长安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可他们留下的震撼,却在工地上,久久未能平息。 直到那片黄尘彻底消失在天际。 工地上的人们,才像是活了过来。 “侯……侯爷?” 老窑匠张麻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试探著喊了一句。 他看著林墨,那种表情,已经不是崇拜。 是敬畏。 如同凡人仰望天神。 “都起来吧。” 林墨的声音,將眾人从失神中唤醒。 “噗通,噗通。” 上千人再次跪了下去,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恐惧。 “我等,拜见侯爷!”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匯成一股洪流。 这些衣衫襤褸的民夫,这些满身泥灰的工匠,他们的脸上,带著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 那是与有荣焉的激动。 那是被捲入歷史洪流的亢奋。 他们不再是长安城外,为了几文钱卖命的苦力。 他们是“兴唐坊”的建设者。 他们是“兴唐侯”麾下的第一批工匠。 赵员外郎完了。 工部尚书裴矩也完了。 旧的秩序正在崩塌。 而他们,將是新秩序的奠基人。 林墨看著眼前跪倒的一片人。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一个小小的国子监司业。 他是大唐最年轻的县侯。 是手握天子无限授权的工程总指挥。 他的一举一动,都將牵动无数人的视线。 【叮。】 【恭喜宿主完成隱藏成就:天子亲封。】 【你在皇帝心中,留下了“国之重器”的深刻印象。】 【奖励:大师级工程管理学识。】 【奖励:体力恢復药剂*10。】 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冰冷而机械。 一股庞大的信息流,涌入林墨的脑海。 项目规划,人员调度,流程优化,成本控制。 无数现代工程学的知识,与他的记忆完美融合。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整个工地的景象,在他的脑中,已经变成了一张清晰无比的立体蓝图。 哪里需要增加人手,哪里需要开闢新的料场,哪里需要修建临时的住所与食堂。 一切都井井有条。 “张麻子。” 林墨开口。 “小人在,侯爷您吩咐。” 张麻子连滚带爬地来到跟前。 “从今天起,你就是兴唐坊的总窑匠。” “所有水泥的烧制,都由你负责。” “我需要你在三天之內,將窑炉的数量,扩大十倍。” “人手,你隨便挑。工具,你隨便用。” 张麻子愣住了。 总窑匠? 他一辈子都在跟泥巴打交道,最大的官,就是个工头。 现在,侯爷让他管这么大的事。 他的嘴唇哆嗦著,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侯爷……我……我怕干不好……” “我说你行,你就行。” 林墨的语气不容置疑。 “这是第一张图纸,照著上面的规格,去建。”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就画好的图纸,递了过去。 那上面,是用炭笔画出的,一种结构更优化的新式窑炉。 张麻子如获至宝,双手捧著图纸,像是捧著圣旨。 “小人,遵命!”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一跃而起,像个年轻了二十岁的小伙子,冲向窑炉区,嘴里大声呼喊著相熟工匠的名字。 林墨又看向宋三。 “宋三。” “属下在!” 宋三挺直了胸膛。 “你带一百个亲卫,配合金吾卫,將整个兴唐坊,全部戒严。” “划出三个区域:窑炉区,搅拌区,铺路区。” “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跨区走动。” “尤其是窑炉区,列为最高机密,一只苍蝇都不能飞进去。” 林墨很清楚,水泥的配方,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在没有绝对自保能力之前,技术保密,至关重要。 “是!” 宋三领命而去。 林墨的目光,扫过全场。 那些曾经的民夫,官员,匠人,在他的调派下,迅速被整合成一个个高效的团队。 砸石头的,负责粉碎。 运土的,负责配料。 搅拌的,准备开工。 整个工地,在经歷的短暂的混乱后,以一种全新的,更加高效的方式,重新运转起来。 喧囂声再起。 但这一次的喧囂,不再杂乱。 它带著一种统一的节奏,和明確的目標。 所有人都像是一台巨大机器上的齿轮,开始疯狂转动。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没有立刻离开。 他们站在远处的小坡上,看著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 这个年轻人,就將一个混乱的工地,变成了一支令行禁止的军队。 他的每一道命令,都精准而有效。 没有半分的拖泥带水。 “辅机,你看出来了么。” 房玄龄的声音有些乾涩。 “看出来了。” 长孙无忌的脸色同样凝重。 “他不是侥倖。” “从一开始,他就有全盘的计划。” “这堵墙,这条路,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反应里,看到了深深的忌惮。 这个叫林墨的年轻人。 太可怕了。 他不仅掌握著足以改变时代的技术。 更可怕的是,他还拥有与之匹配的头脑与手腕。 “陛下这次,怕是捡到宝了。” 房玄龄长嘆一声。 “是捡到宝,还是请来了一尊,谁也控制不住的神,还不好说啊。” 长孙无忌幽幽地补了一句。 长安城,要变天了。 第45章 九死无悔,碎碗为誓 长安城炸了。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国子监司业,一天之內,官拜將作监少监,封兴唐县侯。 这个消息,比城西那堵神仙墙本身,更具爆炸性。 它像一阵风,从皇城刮出来,瞬间席捲了长安的一百零八坊。 东市的酒楼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將林墨描绘成了文曲星下凡。 西市的胡姬酒肆,往来的商贾们,则在估算著那种叫“水泥”的东西,究竟能带来多大的商机。 街头巷尾,贩夫走卒,议论的都是同一个名字。 林墨。 兴唐侯。 “听说了吗,那墙,皇帝陛下亲自用剑劈,剑都卷刃了。” “何止啊,我三舅家的二表哥就在工地当民夫,他说侯爷是神仙下凡,撒豆成兵呢。” “这下,那些瞧不起咱们寒门子弟的世家大族,脸上可不好看了。” 流言裹挟著民眾最朴素的期待与想像,发酵得越来越离谱。 而在长安城另一端,那些高门大院之內,气氛却截然不同。 清河崔氏。 一座占地广阔的府邸,亭台楼阁,曲水流觴,尽显百年世家的底蕴。 一间雅致的书房內,地龙烧得正旺,温暖如春。 当代家主崔仁佑,正慢条斯理地用银夹,拨弄著香炉里的沉香。 他年过五旬,一身宽大的儒袍,面容清癯,保养得极好。 书房下首,坐著几个崔氏的核心族人,一个个面色凝重。 “一个竖子,侥倖弄出些奇技淫巧,陛下竟如此抬举,还封了侯。” 一个中年人率先开口,语气里满是不屑与愤懣。 “將作监少监,兴唐县侯,內帑直支,金吾卫护航。陛下这是要做什么?这是要將我等世家百年之功,置於何地?” “他这是在告诉我们,他李家的天下,不需要我们了。” 崔仁佑没有说话,只是將一块沉香,轻轻放入炉中。 青烟裊裊升起,带著安神的香气。 他终於开口,声音平缓。 “慌什么。” “不过是一个弄臣,一个玩意儿。” “陛下想用他来敲打我们,那就让他敲。” 他抬起眼皮,扫过眾人。 “那条路,不是要一个月修到朱雀门吗?” “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真以为凭著陛下的恩宠,就能驱使鬼神了?” “仁德,我记得,长安周边的石灰石矿,大半都在我们几家的手里吧?” 崔仁佑看向一个名叫崔仁德的族人。 崔仁德心领神会。 “家主放心,我已经派人去『问候』过那些矿主了。” “他们说,最近风雪大,矿上出了事故,需要停工整顿。没个一两个月,怕是开不了工了。” 书房里,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 釜底抽薪。 你林墨不是能耐吗? 你不是有皇帝撑腰吗? 没有石灰石,我看你拿什么去造你的“水泥”。 到时候,工期延误,天子怪罪下来,都不需要他们动手,这个一步登天的兴唐侯,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一个靠奇技淫巧上位的竖子,也配称侯?” 崔仁佑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沫。 “让他修。” “我倒要看看,他怎么用泥巴,把路铺到朱雀门前。” …… 兴唐坊。 整个工地,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高效运转的战爭机器。 林墨站在临时搭建的木质高台上,俯瞰著下方的一切。 数千人被分成了不同的队伍,各司其职。 砸石头的,挥舞著大锤,喊著號子,汗水在寒风中蒸腾成白气。 运料的,推著独轮车,在规划出的道路上穿梭往来,井然有序。 搅拌的,守著一个个大坑,等待著最重要的原料。 新建的十座窑炉,已经拔地而起,只等著填料点火。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满头大汗地跑上高台。 他是京兆府派来协助的官员,名叫孙乾,此刻脸上满是焦急。 “侯……侯爷。” 孙乾喘著粗气。 “不好了,出事了。” 林墨转过身,表情平静。 “讲。” “我们派去採购石灰石的人,全都空手回来了。” 孙乾的声音带著哭腔。 “城外所有的石灰石矿,一夜之间,全都关了。” “他们都说矿上出了事故,要停工,什么时候能復工,谁也说不准。” “这……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啊。” 此话一出,高台周围,几个负责具体事务的工头,脸色全都变了。 没有石灰石,就烧不出水泥。 烧不出水泥,拿什么铺路? 皇帝给的期限,可是一个月。 这才第一天,命脉就被人掐断了。 这还怎么玩。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林墨。 他们想从这位新晋侯爷的脸上,看到一丝慌乱。 可他们失望了。 林墨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甚至嘴角还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终於来了。 他要是连这点手段都没有,那也太小看这个时代的顶级玩家了。 “知道了。” 他淡淡地应了一句。 这三个字,让孙乾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这都火烧眉毛了,您就一句“知道了”? “侯爷,这可如何是好啊?要不,下官去京兆府求援,或者,您亲自上奏陛下?” “不必。” 林墨打断了他。 “这点小事,若是还要去惊动陛下,我这个兴唐侯,岂不成了笑话。” 他走下高台,来到一张铺著巨大地图的桌案前。 这是他让京兆府连夜绘製的,长安周边百里的详细堪舆图。 孙乾和几个工头,也围了过来。 林墨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划过那些已经被標记出来的石矿。 然后,他的手指停在了地图东南角,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蓝田山。” 他轻轻敲了敲那个位置。 孙乾探头一看,愣住了。 “侯爷,这蓝田山,是座荒山啊,山上除了野草,就是乱石,连个採石场都没有。” “谁说没有?” 林墨抬起头。 “从现在起,它就有了。” 他的脑海中,有整个世界的地质矿產分布图,这是系统给他的新手大礼包之一。 这座蓝田山,在后世,是全国最优质的水泥用石灰岩產地之一。 纯度高,储量大,还露天。 现在,它只是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山。 “宋三。” 林-墨喊道。 “属下在。” 宋三从阴影中走出,一身劲装,腰间配著横刀。 “你带五百金吾卫,即刻出发,前往蓝田山。” 林墨的声音,冷了下来。 “到了那里,给我把整座山都围起来。” “以山顶为中心,方圆十里,列为军事禁区。” “告诉所有人,兴唐坊在此开矿,奉的是陛下旨意。” “若有当地豪强,地痞流氓,敢来滋扰生事。” 林墨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用请示,不用匯报。” “就地格杀,尸体掛在山口。” “我要让全长安的人都看看,阻挠天子兴唐,是什么下场。” 嘶。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孙乾的腿,都软了。 他看著眼前的年轻人。 那张清秀的脸上,带著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酷与果决。 他这才明白。 皇帝给的,不仅仅是恩宠。 还有杀伐之权。 这位兴唐侯,根本就没打算跟那些世家,在规则內玩游戏。 他要直接掀桌子。 “属下,遵命。” 宋三的身体里,血液在沸腾。 他猛地一抱拳,转身大步离去。 很快,营地外,五百金吾卫铁甲錚錚,翻身上马,捲起一阵烟尘,朝著东南方向,绝尘而去。 孙乾看著那远去的烟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他知道。 长安城,要出大事了。 第46章 最后的拼图 蓝田山下,尘土飞扬。 五百金吾卫,铁甲连环,如同一道黑色的铁流,骤然涌入这片沉寂的山野。 马蹄踏碎了乡间的寧静。 为首的宋三,勒住韁绳,身形挺拔如松。 他身后,五百骑兵令行禁止,瞬间列成一个半圆形的阵列,將通往蓝田山的主要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冰冷的铁甲在冬日下反射著寒芒。 肃杀之气,瀰漫开来。 附近村庄的农人,探出头看了一眼,便嚇得魂飞魄散,连忙关紧了自家的柴门。 不多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一行二三十人,簇拥著一个身穿锦袍的胖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那胖子是附近最大的地主,姓王,平日里横行乡里,背后据说有崔氏的远亲撑腰。 “你们是哪个部分的兵?” 王胖子离著老远就喊上了,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宋三。 “此山是我王家的地界,你们来此作甚,可有京兆府的文书?” 他身后的一眾家丁,也都抄著棍棒,一脸的凶神恶煞。 在他们看来,这长安地界,天子脚下,就算是官兵,也不敢隨意欺压良善,更何况是他们这种“有背景”的良善。 宋三没有答话。 他从马鞍旁,取下一面小旗。 旗帜展开,上面只有一个字。 “林。” “奉兴唐侯之命,於蓝田山开矿,此地即刻起,列为军事禁区。” 宋三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兴唐侯?” 王胖子愣了一下,隨即嗤笑出声。 “什么狗屁兴唐侯,没听说过。” “我只知道,这山是我的,没有我的点头,谁也別想在这里动一块石头。” “我劝你们,从哪来,回哪去,別自找不痛快。” 他身后的一眾家丁,也跟著鬨笑起来,言语间满是污秽。 宋三的表情没有变化。 他只是平静地看著王胖子。 “侯爷有令。” “若有当地豪强,地痞流氓,敢来滋扰生事。”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就地格杀。” 王胖子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笑得更猖狂了。 “格杀?哈哈哈哈。” “你嚇唬谁呢?” “来,你动我一下试试?我告诉你,我表姐的夫家,可是清河崔氏的旁支,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道寒光闪过。 宋三不知何时已经抽出了腰间的横刀。 他甚至没有下马。 只是一个简单的,快到极致的挥刀动作。 一颗硕大的头颅,冲天而起。 鲜血从王胖子的脖颈处,喷出三尺多高,染红了枯黄的草地。 那无头的尸身,晃了两下,“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他脸上的囂张,还凝固在飞起的头颅上。 死不瞑目。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 王胖子身后的那群家丁,脸上的鬨笑变成了极致的恐惧。 他们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悽厉的尖叫。 所有人转身就跑,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放箭。” 宋三冷漠地吐出两个字。 他身后的金吾卫,没有丝毫迟疑。 摘弓,搭箭,拉满。 动作整齐划一。 “嗖嗖嗖。” 箭矢破空的声音,尖锐刺耳。 逃跑的家丁,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片片地倒下。 哀嚎声,惨叫声,响彻山野。 很快,又归於沉寂。 只有一个腿部中箭的家丁,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拖过来。” 两个金吾卫翻身下马,將那人拖到了阵前。 宋三用刀尖,挑起王胖子的头颅。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 “不管是清河崔氏,还是谁。” “这座山,侯爷要了。” “再有来犯者,这就是下场。” 说完,他將那颗头颅,丟给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家丁。 然后,他指向路旁一棵最高大的枯树。 “把那具尸体,掛上去。” 几名金吾卫上前,用绳索將王胖子的无头尸身,高高掛在了树梢上。 在寒风中,来回摇晃。 触目惊心。 “滚。” 宋三对著那倖存的家丁,呵斥一声。 那家丁连滚带爬,头也不敢回地,向著长安城的方向,亡命奔逃。 宋三收刀入鞘,刀身上,不沾半点血跡。 “安营,戒严,封山。” “是。” 五百金吾卫,齐声应诺,声震四野。 …… 清河崔府。 书房內,依旧温暖如春。 崔仁佑正与几位族老,品著新进的贡茶,谈笑风生。 “算算时间,那个兴唐侯,现在应该已经急得焦头烂额了吧。” “没有石灰石,我看他怎么交差。” “陛下再宠信,也得讲道理。一个月修不好路,那就是欺君之罪。” 崔仁德捻著鬍鬚,一脸的得意。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一个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 “家……家主,不好了,出大事了。” 崔仁佑眉头一皱,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说,什么事。” “王……王管事,死了。” 管家的声音都在颤抖。 “蓝田山那边,王管事带人去理论,被……被那个姓林的派去的官兵,全杀了。” “头……头都给砍了。” “尸体,就掛在山下的树上。” 书房內,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 崔仁佑端著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发飘。 “那个活下来的家丁,刚逃回来,现在就在府外,他还带回了……” 管家不敢说下去。 “带回了什么?” “王……王管事的头。” “哐当。” 崔仁佑手中的青瓷茶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茶水溅湿了他名贵的儒袍。 书房里,那几个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崔氏族人,此刻一个个面如土色。 杀了? 全杀了? 还把尸体掛起来示眾? 这不是敲打。 这不是警告。 这是宣战。 是赤裸裸的,血淋淋的打脸。 那个姓林的竖子,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如此无法无天。 “竖子,欺人太甚。” 崔仁佑猛地一拍桌子,那张清癯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 他以为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他以为自己是那个掌控一切的猫。 可对方根本没想过要当老鼠。 对方直接变成了一头猛虎,张开了血盆大口。 “家主,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 崔仁德也反应了过来,又惊又怒。 “必须马上联络其他几家,一同上奏弹劾。” “光天化日,滥杀无辜,此等暴行,国法不容。” “对,弹劾他,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书房里,群情激奋。 崔仁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个叫林墨的年轻人,比他想像中,要疯一百倍。 …… 兴唐坊。 高台上,寒风凛冽。 林墨听著亲卫的匯报,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知道了。” 他只是平静地挥了挥手,示意亲卫退下。 他转身,看向山下那些整装待发的工匠与民夫。 他们已经等了一天。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著一丝焦急与不安。 林墨拿起一面令旗,用力一挥。 “传我將令。” “蓝田山矿场,即刻开工。” “所有车队,出发运料。” 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工地。 沉寂了一天的工地,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吼。” 数千人,动了起来。 一辆辆独轮车,匯聚成流,朝著东南方向,滚滚而去。 工地上,那台名为“兴唐”的战爭机器,在停滯了片刻后,以更加凶猛的姿態,开始了它的运转。 孙乾站在林墨身后,看著那远去的车队,又想起了蓝田山下那具高高掛起的尸体。 他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衝头顶。 这位侯爷,根本就没把世家放在眼里。 他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扫清了第一个障碍。 长安城的天,是真的要变了。 第47章 钥匙与锁 长安城的天,亮得比往常要早一些。 或者说,很多人一夜未眠。 一具无头的尸体,高悬在蓝田山下的枯树上。 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被送进了清河崔氏的府邸。 这件事,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在长安城最高层的那个圈子里,彻底传开。 疯狂。 这是所有人对那位新晋兴唐侯的第一个评价。 太极宫。 文武百官踩著晨光,走上白玉阶。 每个人的表情都透著一股不同寻常的凝重。 他们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討论的,都是同一件事。 清河崔氏的家主崔仁佑,今日一身素服,走在百官队列的最前方。 他的脸是铁青的,整个人散发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 他身后,跟著范阳卢氏,滎阳郑氏,太原王氏的几位当家人。 这几大门阀,今日罕见地站到了一起,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整个太极殿的上空。 龙椅上的李世民,俯瞰著下方群臣。 他的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尖细的嗓音在殿內迴响。 崔仁佑一步踏出队列。 “臣,有本奏。” 他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摺,双手高举。 “臣,弹劾將作监少监,兴唐侯林墨。” “此贼子,仗陛下恩宠,无法无天,於蓝田山下,公然屠戮良善,残害百姓二十余人。” “其行径,与国贼无异。其手段,比匪寇更毒。” “恳请陛下,立斩此獠,以正国法,以慰民心。”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迴荡,带著悲愤与决绝。 “臣等,附议。” 崔仁佑身后,几大世家的家主,同时出列,齐声应和。 整个朝堂,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这是逼宫。 赤裸裸的逼宫。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天子的雷霆之怒。 长孙无忌站在队列中,手心渗出了细汗。 房玄龄垂著头,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们预想过林墨会惹麻烦,但没想过,麻烦来得这么快,这么大。 直接在朝堂上,掀起了天子与世家门阀的正面衝突。 李世民没有发怒。 他只是拿起那本奏摺,看了一眼。 然后,他將奏摺轻轻放下。 “崔卿所言,可有凭证?” 崔仁佑一挥手。 殿外,一个穿著家丁服饰,浑身发抖的男人,被带了上来。 “陛下,此人便是唯一的倖存者,他亲眼所见,林墨麾下走狗宋三,如何虐杀王家管事,如何射杀一眾家丁。” 那家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陛下饶命,陛下明鑑啊。那些官兵,二话不说,就……就拔刀杀人,王管事当场就被砍了头,其他人,全被他们用箭射死了,一个都没跑掉啊。” “他们还把王管事的尸体掛在树上,说……说那是给所有人的警告。” 家丁的声音带著哭腔,充满了恐惧。 殿內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这番话,证实了传言的真实性。 手段之酷烈,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崔仁佑的腰杆,挺得更直了。 “陛下,人证在此。” “物证,就在臣的府上。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臣不敢带入这神圣殿堂,污了陛下的圣眼。” “事实俱在,铁证如山。” “若不严惩此等狂徒,我大唐律法,將成一纸空文。天下百姓,將人人自危。” “请陛下,下旨,將林墨下狱问罪。” “请陛下,下旨。” 几大世家的家主,再次齐声高呼。 声浪,拍打著大殿的立柱。 李世民的指节,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著。 “噠。” “噠。” “噠。” 每一下,都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没有去看崔仁佑,也没有去看那个家丁。 他的视线,落在了兵部尚书李靖的身上。 “李爱卿。” 李靖出列。 “臣在。” “朕问你,我大唐军法,若遇战时,有衝撞军事禁区者,当如何处置?” 李靖愣了一下,但还是据实回答。 “回陛下,按军法,可当场格杀,无需上报。” 李世民点了点头。 他又看向刑部尚书。 “若有工程,奉的是朕的旨意,为的是国家大道,朕授其先斩后奏之权,此工程之地,可否视为军事禁区?” 刑部尚书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这是一个陷阱。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李世民没有为难他,他收回视线,重新落在了崔仁佑的身上。 “兴唐坊工期紧迫,关乎国体。” “朕,给了兴唐侯最大的权限。” “蓝田山,是他为朕,为我大唐,寻找的战略要地。他將其划为禁区,有何不可?” “一个乡间地主,带著几十个家丁,手持棍棒,衝击朝廷要地,这是什么行为?” 李世民的声音,陡然拔高。 “这不是滋扰,这是挑衅。” “这不是口角,这是叛乱。” “金吾卫,是大唐的天子亲军,他们杀的不是良善,是衝击军营的叛匪。” “崔卿,你现在告诉朕。” “林墨,何罪之有?” 李世民站了起来,一股无形的威压,席捲全场。 “他非但无罪。” “而且有功。” “他为朕,为大唐,清除了第一个敢於阻挠国家大计的乱臣贼子。” “朕,要赏他。” 崔仁佑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身后的几位家主,也都呆立当场。 他们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皇帝可能会和稀泥,可能会斥责林墨,可能会將此事交给三司会审。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 皇帝,会直接给这件事,定性为“平叛”。 那个死去的王胖子,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一个叛匪。 而林墨,从一个杀人凶手,变成了一个平叛功臣。 黑的,被说成了白的。 死的,被说成了活的。 这已经不是偏袒。 这是皇帝,在用他的无上权威,指鹿为马。 “陛下……这……这……” 崔仁佑的嘴唇哆嗦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所有的准备,所有的悲愤,所有的义正言辞,在皇帝的这番话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怎么?” 李世民走下御阶,一步一步,来到崔仁佑的面前。 “崔卿是觉得,朕,说得不对吗?” “还是说,那个所谓的王管事,背后,还有什么人指使?” “是不是,你清河崔氏啊?” 最后一句,李世民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崔仁佑能听见。 崔仁佑的身体,猛地一颤。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他看见了。 他从天子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杀意。 那股杀意,冰冷刺骨。 “臣……臣不敢。” 崔仁佑的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他身后的几位家主,也都跟著,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整个太极殿,鸦雀无声。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李世民看著跪在脚下的崔仁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转身,走回龙椅。 “退朝。” 两个字,宣告了这场对决的结束。 世家门阀,完败。 百官散去,每个人都低著头,脚步匆匆,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崔仁佑被人扶起来的时候,后背的素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走出太极殿,看著殿外的天空。 长安的天,还是那片天。 但好像,有什么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那个叫林墨的年轻人,不是皇帝的刀。 他是皇帝的意志。 是皇帝用来敲碎他们这些百年世家,那根最硬的铁棍。 而他们,今天,一头撞了上去。 撞得头破血流。 第48章 君臣戏言,以酒作约 太极殿的汉白玉台阶,今日格外冰冷。 百官鱼贯而出,却没了往日的谈笑风生。 每个人都低著头,脚步匆匆,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赶。 空气里瀰漫著一种无声的压抑。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並肩而行,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那不是惊骇,而是一种深沉的忧虑。 陛下今天不是在偏袒。 陛下是在挥刀。 他將林墨这把磨得最快最利的刀,毫不犹豫地捅进了世家门阀的心窝。 鲜血淋漓,却又让对方喊不出一声疼。 因为刀柄,握在“道理”二字上。 平叛之功,何罪之有? 好一个平叛之功。 长孙无忌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那条从兴唐坊修往朱雀门的路,每铺一寸,都是在敲碎世家百年来的根基。 而崔仁佑,就走在他们前方不远处。 这位清河崔氏的家主,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他被人搀扶著,脚步虚浮,一身素服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与任何人交流。 只是一个佝僂的背影,写满了屈辱与不甘。 今日在朝堂上失去的,不只是一场爭斗的胜负。 更是清河崔氏,乃至五姓七望,数百年来作为天下士子领袖的那份体面。 被那个叫林墨的竖子,连同皇帝的意志一起,撕得粉碎。 …… 兴唐坊,高台之上。 一骑快马自远处驰来,捲起一路烟尘。 信使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將朝堂上的消息,一字不差地匯报给了林墨。 孙乾站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每一个字,都让他背后的寒毛竖立起来。 平叛。 陛下竟然將此事,定性为平叛。 他看向身前的年轻人。 那张脸依旧平静,没有半分得意,也没有丝毫鬆懈。 他只是静静地听著,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琐事。 孙乾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原以为,自己是京兆府派来协助的官员,与这位侯爷,尚算平级。 现在他明白了。 他就是个打杂的。 眼前这位,是天子手中的剑,是能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存在。 “知道了。” 林墨挥了挥手,让信使退下。 他转过身,俯瞰著下方数千名翘首以盼的工人。 他们脸上的焦灼,他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只是举起了手中的黑色令旗。 “开工。” 一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工地的上空。 沉寂了一整夜的工地,瞬间活了过来。 “吼!” “开工了!” 压抑许久的工匠和民夫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他们挥舞著手臂,脸上的疲惫与不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热情。 他们不懂朝堂上的勾心斗角。 他们只知道,侯爷贏了。 他们有活干了,有饭吃了。 “所有搅拌组,准备接料。” “窑炉组,木炭、煤石准备,隨时准备点火。” 林墨的命令,通过一个个传令兵,精准地传达到工地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兴唐坊,这台庞大的战爭机器,再次轰然运转。 就在此时,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道长长的黑线。 黑线蠕动著,越来越近。 是车队。 一眼望不到头的独轮车队。 每一辆车上,都堆满了青灰色的石块。 那是从蓝田山运来的,第一批石灰石。 车队的最前方,宋三骑在马上,一身铁甲,满面风霜。 他身后,是五百名同样不知疲倦的金吾卫。 他们护送著这支庞大的车队,穿越了整个长安的郊野,將胜利的果实,带了回来。 “侯爷,幸不辱命。” 宋三在高台下抱拳。 “嗯。” 林墨点了点头。 “卸料,入窑。” 他没有说任何一句辛苦。 因为他们之间,不需要这些。 隨著第一车石灰石被倾倒入新建的窑炉。整个工地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工匠们按照林墨早就画好的图纸和配比,將石灰石与黏土、铁粉等物,层层堆叠。 “点火。” 林墨的令旗,再次挥下。 十座巨大的窑炉,炉门被轰然关上。 熊熊的火焰,从下方的添柴口,窜了进去。 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在兴唐坊的上空,匯聚成十道粗壮的狼烟。 仿佛在向整个长安城宣告。 兴唐,开始了。 …… 消息,比浓烟飘得更快。 兴唐侯大获全胜。 蓝田山矿场顺利开工。 水泥的烧制,正式开始。 这三件事,像三块巨石,投入长安城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东市西市的商贾们,彻底坐不住了。 如果说之前,他们对“水泥”还抱有一丝观望和怀疑。 那么现在,所有的怀疑都烟消云散。 能让陛下不惜与世家撕破脸皮也要力挺的东西。 能让兴唐侯不惜杀人立威也要抢到手的东西。 那绝对是能改变未来的宝物。 一时间,兴唐坊外,车水马龙。 各路商会的管事,大腹便便的富商,甚至是一些穿著不起眼却背景深厚的白手套,全都聚集到了这里。 他们带来了名贵的礼物,带来了成箱的钱帛,只有一个目的。 见兴唐侯一面。 求购水泥。 哪怕只是预购的资格。 孙乾忙得脚不沾地,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也没见过这么多平日里眼高於顶的大人物,对他这个小小的京兆府官员点头哈腰。 可他不敢收任何东西,也不敢答应任何事。 因为林墨已经下令。 “任何人,不得靠近工地核心区域。” “所有求见者,一律挡在坊外。” “告诉他们,水泥乃国之重器,暂不对外发售。” 这份冷静与克制,让孙乾愈发敬畏。 寻常少年人,骤得如此权势与財富,怕是早就被冲昏了头脑。 而这位侯爷,却清醒得可怕。 夜色,渐渐笼罩了大地。 十座窑炉,如同十个巨大的洪荒巨兽,在黑夜中发出沉闷的嘶吼。 炉火,將半个天空都映照得一片通红。 林墨独自站在高台上,寒风吹动著他的衣袍。 他没有去看坊外的喧囂,也没有去管那些窑炉的火候。 那些,自有专人负责。 他的视线,越过这片热火朝天的工地,投向了远处。 在那片灯火辉煌的里坊深处,是崔氏,是王氏,是那些传承百年的高门大宅。 他能想像到,此刻那些府邸里的气氛,是何等的冰冷与愤怒。 他知道,今天的胜利,只是暂时的。 釜底抽薪不成,他们还会有別的手段。 弹劾,刺杀,谣言,收买。 这些盘踞在大唐身上的巨兽,不会轻易认输。 但林墨並不在意。 他抬起头,看向那被炉火染红的夜空。 他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跟他们玩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游戏。 他要做的,是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 用绝对的力量,掀翻整个棋盘。 “侯爷。” 宋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窑炉的温度已经达到预设,第一批熟料,预计在明日清晨,就能出窑。” 林墨没有回头。 “很好。” 他只是轻轻吐出两个字。 明日清晨。 当第一批水泥问世。 这个时代,就將刻上他的名字。 第49章 人心向背,风雨欲来 天边泛起鱼肚白。 长夜的寒气尚未散尽,兴唐坊的上空却是一片诡异的暗红。 十座窑炉的余温,將云层都烤成了焦色。 工地上,数千人彻夜未眠。 他们围在窑炉的百步之外,伸长了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每个人的脸上,都混合著疲惫与一种近乎於朝圣的期盼。 孙乾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哈出一口白气。 他的心跳,比平日里快了三成。 他不是工匠,不懂烧窑的门道。 可他懂人心。 他能感觉到,这片工地上空悬著一股气。 这股气若成了,便一飞冲天。 若败了,则万劫不復。 林墨站在高台上,玄色的衣袍在晨风中纹丝不动。 他一夜未睡,精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他看著东方那一抹初升的亮色,计算著时间。 “开窑。” 两个字,清清楚楚,传遍了整个寂静的工地。 早已等候在旁的窑工们,用长长的铁鉤,奋力拉开了第一座窑炉沉重的炉门。 “轰——” 一股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 最前排的工匠们,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用手臂挡住脸。 热浪过后,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地钉在炉口。 黑乎乎的炉膛里,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宝物。 只有一堆堆烧结在一起的,灰不溜秋的疙瘩。 它们顺著斜坡,骨碌碌地滚落出来,堆在地上,冒著裊裊的青烟。 这就是……水泥? 人群中起了轻微的骚动。 期待中的金光万丈没有出现。 想像中的神跡也没有降临。 眼前的,就是一堆丑陋的,烧坏了的石头。 不少人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孙乾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完了。 难道侯爷,真的失败了? 他看向高台上的那个年轻人,想从对方的脸上寻找到一丝慌乱。 可他什么都没看到。 林墨的表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冷却,研磨。” 他的命令,依旧简短,有力。 工人们有些迟疑,但还是遵照命令,开始用冷水浇在那些滚烫的疙瘩上。 “滋啦——” 刺耳的声音响起,大片的白色蒸汽升腾而起,笼罩了整个场地。 待石块冷却,几十个壮汉抬著巨大的石磨,开始进行研磨。 石磨转动,发出沉闷的“嘎吱”声。 那些坚硬的灰色疙瘩,在石磨的碾压下,渐渐变成了细腻的灰色粉末。 空气中,瀰漫开一股乾燥的、带著石灰味的粉尘气息。 一个时辰后,第一批熟料全部被磨成了粉末,装在麻袋里。 林墨走下高台。 他亲自取来一个木桶,让人按照他指定的比例,將灰色的粉末,沙子,还有一些小石子倒了进去。 “加水。” 一瓢清水倒进木桶。 林墨拿起一根木棍,亲自搅拌起来。 灰色的粉末遇水,变成了一团黏糊糊的灰色泥浆。 看起来,比乡下盖房用的黄泥,还要稀烂几分。 工人们的眼神,愈发困惑了。 他们完全搞不懂,这位侯爷到底在做什么。 林墨没有解释。 他让亲卫抬来一个事先做好的,一尺见方的木头框子。 他將桶里的灰色泥浆,全部倒进了框子里,用木板抹平。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等。” 只有一个字。 於是,数千人,就陪著他,一起等。 太阳,一点点升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木框里的灰色泥浆,在阳光的照射下,表面的水分慢慢蒸发。 它的顏色,从深灰,变成了浅灰。 一个时辰过去。 两个时辰过去。 日头,升到了最高处。 孙乾急得在原地来回踱步,额头上全是汗。 他好几次想开口询问,但看到林墨那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侯爷,要不……先让大伙儿去吃饭吧?” 他小声提议。 “不必。” 林墨拒绝了。 他走到那个木框前,蹲下身,用手指敲了敲。 “咚咚。” 不再是泥浆的闷响,而是坚硬的,石头一样的声音。 所有人的心,都跟著那两下敲击声,提到了嗓子眼。 林墨站起身。 “取大锤来。” 亲卫很快取来了两柄用来砸石头的八棱大锤。 林墨看向人群。 “你们中,谁的力气最大?” 工匠中,走出来两个铁塔一般的汉子。 他门是工地上负责开山採石的石匠,膀大腰圆,手臂比常人的大腿还粗。 “侯爷,俺叫王大牛。” “俺叫李二虎。” “好。” 林墨指著那个已经凝固的灰色方块。 “用你们最大的力气,把它砸开。” 王大牛和李二虎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 这不就是一块干了的泥巴吗,用得著大锤? “侯爷,这……” “砸。” 林墨的语气,不容置喙。 “是。”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抡起了手中的八棱大锤。 “喝!” 王大牛率先发力,他怒吼一声,全身的肌肉都坟起。 那柄至少有五十斤重的大锤,带著呼啸的风声,狠狠地砸向了那个灰色的方块。 “鐺!”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所有人都感觉耳膜一阵刺痛。 王大牛虎口剧震,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整个人都向后退了两步。 他手中的大锤,被高高弹起。 再看那个灰色的方块。 完好无损。 只有锤头砸中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白点。 “……” 整个工地,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像是看到了神仙下凡。 这……这怎么回事? 孙乾的脚步,定住了。 他脸上的焦急,变成了呆滯。 李二虎也懵了,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俺来!” 他大吼一声,给自己壮胆。 他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抡圆了大锤,从半空中劈下。 “鐺!” 又是一声金石交击的巨响。 火星四溅。 李二虎比王大牛更惨,大锤直接脱手飞了出去,他自己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腕抖得不成样子。 那个灰色的方块。 依旧,岿然不动。 静。 死一样的静。 下一秒。 “轰!” 人群,彻底炸了。 “天吶!” “石头!这是石头!” “不!比石头还硬!” “神仙手段!这绝对是神仙手段!” “侯爷是神仙下凡啊!” 数千名工匠与民夫,彻底陷入了疯狂。 他们看著那个平平无奇的灰色方块,眼神里充满了狂热与崇拜。 他们再看向林墨时,那已经不是在看一位侯爷,一位上官。 那是在看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祇。 他们跪了下去。 不是被逼迫,不是被命令。 而是发自內心地,五体投地。 黑压压的人群,跪倒了一片。 “侯爷千岁!” “侯爷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衝破云霄,震得整个长安城,似乎都晃了三晃。 孙乾也跪了下去。 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终於明白,自己正在见证什么。 这不是在修一条路。 这是在开创一个时代。 而开启这个时代的钥匙,就握在那个年轻人的手中。 林墨站在人群的中央,接受著所有人的跪拜。 他的脸上,终於露出了一丝笑容。 “都起来吧。” “这不是神跡。”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此物,名为水泥。” “它,是我大唐,走向强盛的基石。” “从今日起,用它,为陛下,为大唐,铺就一条万世不移的通天大道。” 说完,他转身,走向高台。 “传我將令。” “所有窑炉,日夜不休。” “三日之內,我要看到第一段水泥路,出现在兴唐坊。” “是!” 这一次的回应,比刚才更加整齐,更加狂热。 工人们站起身,眼中燃烧著火焰。 他们不再是疲惫的苦力。 他们是神跡的见证者,是开创时代的工匠。 每个人都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 …… 崔府。 书房內,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崔仁佑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 一个管家冲了进来,脸上带著惊恐与不解。 “家主……兴唐坊那边……” “说。” “那个林墨,他……他……” 管家结结巴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看到的情景。 “他点石成金了?” 崔仁德在一旁,没好气地讥讽了一句。 “不……不是。” 管家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颤。 “他……他用泥巴和火,造出了石头。” “比岗岩还硬的石头。” 第50章 长安的算盘,帝王的刀 崔府。 书房內,一片狼藉。 名贵的紫檀木书案被掀翻在地。 笔墨纸砚,碎了一地。 崔仁佑胸口剧烈起伏,白的头髮散乱不堪,那身象徵著清河崔氏脸面的儒雅长袍,此刻满是褶皱。 他的对面,崔仁德瘫坐在椅子上,面无人色。 那个前来报信的管家,还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石头……” “比岗岩还硬的石头……” 崔仁德的嘴唇哆嗦著,重复著管家的话,每一个字都带著一股凉气。 “爹,这……这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造出石头来。” “这是妖术,一定是妖术!” 崔仁佑没有说话。 他只是扶著墙壁,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他脸上的愤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 妖术? 这个世上若真有妖术,他们这些传承百年的世家,又何至於被一个黄口小儿逼到如此境地。 那不是妖术。 那是足以顛覆乾坤的力量。 一种他们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的力量。 “去。” 崔仁佑的声音沙哑乾涩。 “把我们安插在兴唐坊的所有人手,都撤回来。” 管家猛地抬头。 “家主,这……” “撤回来。” 崔仁佑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从现在起,兴唐坊,是龙潭虎穴。” “任何靠近的人,都会被撕得粉碎。” 他很清楚,当那块“神石”被砸出火星的那一刻,兴唐坊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工地。 那里,成了林墨的圣域,成了皇帝的禁臠。 谁敢伸手,就是与那数千狂热的信徒为敌,就是与天子为敌。 崔仁德不甘心。 “爹,我们就这么认了?” “我们什么都不做?” “那我们崔家的脸面……” “脸面?” 崔仁佑惨笑一声。 “从我们在朝堂上跪下的那一刻起,崔家的脸面,就已经被踩进泥里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外面,天色大亮。 长安城依旧繁华。 可他却觉得,一层无形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了所有世家门阀的头顶。 “他不是在修路。” 崔仁佑的声音幽幽响起。 “他是在给我们,给天下所有的世家,挖一座坟墓。” …… 太极宫,甘露殿。 李世民的手中,也拿著一份一模一样的报告。 报告的內容很简单。 水泥初成,坚逾金石。 他没有像崔仁佑那样失態,也没有像百官那样忧虑。 他的脸上,是一种压抑不住的亢奋。 “好。” “好一个坚逾金石!” 李世民一拳砸在案几上。 长孙无忌站在下方,躬著身子,一言不发。 他的心绪,却翻江倒海。 他比崔仁佑看得更远。 此物若成,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大唐的边防要塞,可以在短短数月之內,建成过去需要数年才能完成的规模。 城墙將坚不可摧。 意味著南方的水利工程,那些困扰了歷朝歷代的洪涝灾害,將得到根治。 堤坝將固若金汤。 意味著贯通南北的驰道,將不再是雨天一片泥泞的土路。 天子的政令,军队的调动,將数倍於从前。 这是真正的国之重器。 是能让大唐这头猛虎,插上翅膀的神物。 “辅机。” 李世民的声音传来。 “臣在。” “你说,朕当初许他一个侯爵,是不是给的太小了?” 长孙无忌的心头一跳。 他知道,陛下这是动了真感情。 “陛下,兴唐侯年少,骤得高位,恐遭人嫉。稳妥一些,对他也是一种保护。” 长孙无忌小心地措辞。 李世民背著手,在殿內来回踱步。 “保护?” “朕的刀,还需要別人来保护?” 他停下脚步,双目炯炯。 “传朕的旨意。” “从国库拨钱十万贯,粮十万石,送往兴唐坊。” “告诉林墨,朕不要他节省。” “朕要他用最快的速度,把那条路,给朕铺到朱雀门前。” “朕要让全长安的人都看看,朕的兴唐坊,造出来的,是何等通天大道。” “朕还要告诉那些尸位素餐的老东西。” “时代,变了。” …… 兴唐坊。 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十座窑炉日夜不停地喷吐著黑烟,將天空都染上了一层工业的底色。 数千名工人,分成了上百个小组。 粉碎组,搅拌组,运输组,铺路组…… 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零件,精准而高效地运转著。 他们的脸上没有疲惫,只有一种狂热的使命感。 他们不再是为了一口饭食而劳作的苦力。 他们是神跡的参与者。 他们亲手將那些灰色的粉末,变成坚硬的地面。 第一段水泥路,已经铺设完成。 不过百米的长度,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它平整,光滑,呈现出一种冷硬的灰色。 与旁边坑坑洼洼的泥土路,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墨站在路边。 孙乾跟在他身后,这位京兆府的官员,这几日瘦了一大圈,精神头却越来越好。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 “侯爷,这……这就成了?” 孙乾的声音里,还带著一丝不真实感。 “还没。” 林墨摇了摇头。 “这只是表面。” 他指著路面。 “水泥路,最重养护。” “从现在起,派专人看管,每日早晚,都要洒水。” “七日之后,方可通行车马。” 孙乾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不懂其中原理,但还是將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 “侯爷,您真是……神了。” 他憋了半天,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林墨没有理会他的恭维。 他弯下腰,用手抚摸著那片尚在凝固中的路面。 粗糙,坚硬。 带著现代工业的气息。 这就是他的倚仗。 这就是他掀翻棋盘的底气。 就在这时,一阵喧譁声从坊市入口处传来。 宋三快步走了过来,脸色有些难看。 “侯爷,长乐公主殿下,带著人过来了。” 林墨皱了下眉。 李丽质? 她来这里做什么。 “还带了什么人?” “是……是崔家和王家的几位公子。” 宋三的语气有些古怪。 “他们拉著十几车的东西,说是……说是来给侯爷您,赔罪的。” 第51章 兵部的棋,皇帝的局 坊市入口处的喧譁声越来越大。 那不是工地的轰鸣,也不是工人的吶喊。 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马蹄声,车轮碾过土路的嘎吱声,还有人刻意压低了的呵斥声。 林墨顺著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支车队,正缓缓驶入兴唐坊的地界。 为首的,是一辆华丽的四轮马车,车厢由金丝楠木打造,四角悬掛著宫灯,车帘是上好的蜀锦,绣著繁复的云纹。 拉车的四匹骏马,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 这辆马车,林墨认得。 长乐公主李丽质的座驾。 马车之后,跟著十几辆大车,车上堆满了用锦缎覆盖的箱笼。 车队的两侧,是崔家与王家的几位年轻子弟。 他们骑在马上,穿著华贵的衣服,却一个个面色发白,身形僵硬。 那副模样,不像来拜访,更像来奔丧。 工地上数千名工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他们自动分开一条路,看著这支与整个工地格格不入的队伍,每个人的表情都带著警惕与敌意。 在他们朴素的认知里,这些衣著光鲜的世家子弟,就是前几天想要砸他们饭碗的坏人。 车队在距离那段新铺的水泥路百步之外,停了下来。 车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 李丽质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紫色的宫装,裙摆上点缀著细碎的珍珠。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髮髻,只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 她的出现,让这个尘土飞扬的工地,多了一抹亮色。 她没有看任何人,第一眼就落在了那条灰色的、平直得有些过分的道路上。 她的步子顿了一下。 崔家的一位公子,崔颖,硬著头皮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李丽质身边。 “公主殿下,此地尘土大,您……” 李丽质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她提著裙摆,径直朝著那条水泥路走去。 崔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却又不敢阻拦,只能跟在后面。 王家的王轩与其他几人也下了马,垂著头,跟在最后,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態。 林墨站在路边,没有动。 宋三与一队亲卫,已经不动声色地围了上来,手都按在了刀柄上。 孙乾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小跑到林墨身边。 “侯爷,这……” “看著。” 林墨只说了两个字。 李丽质走到了水泥路的边缘。 她伸出绣鞋,小心翼翼地,在灰色的路面上踩了踩。 坚硬的触感从鞋底传来。 她走了上去,来回踱了几步。 平稳,坚实,没有一丝晃动。 “这就是水泥路?” 她的声音很好听,带著一丝少女的清脆,还有掩不住的好奇。 “是。” 林墨回答。 李丽质这才转过身,看向林墨。 她上下打量著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侯爷。 一身玄衣,满身尘土,头髮也有些凌乱。 可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度。 那是掌控一切的气度。 “父皇说,你用泥巴烧出了石头。本宫原先不信。” 李丽质蹲下身,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触摸著冰冷坚硬的路面。 那粗糙的质感,让她指尖传来一阵陌生的摩挲感。 “现在信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尘。 “林墨,你可知罪?” 她忽然开口,语气一变。 跟在她身后的崔颖和王轩等人,身体都是一颤。 孙乾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林墨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臣,何罪之有。” 李丽质的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你兴建工坊,搅得半个长安城不得安寧,此罪一也。” “你无故殴打朝廷命官,藐视王法,此罪二也。” “你……” 她顿了顿,伸手指著崔颖和王轩。 “你害得这些世家公子,一个个灰头土脸,丟尽了顏面,只能拉著东西,跑来给你赔礼道歉。此罪三也。” “你说,你罪过大不大?” 她的话,哪里是问罪。 分明是在用一种戏謔的方式,为林墨站台。 崔颖的头,埋得更低了,双拳在袖中死死攥紧。 王轩的身体,微微发抖。 他们身后的十几车礼物,此刻像是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抽在他们的脸上。 林墨没有笑。 “公主殿下说笑了。” “臣奉陛下旨意,修筑通天大道,何来搅闹安寧一说。” “至於殴打命官,更是无稽之谈。臣只是在平定一场意图破坏国家工程的叛乱而已。”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崔颖等人的心口。 平定叛乱。 这四个字,就是压在他们头顶的一座大山。 “至於这几位公子……” 林墨的视线,终於落在了他们身上。 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审视。 “他们不是来赔罪的。” 崔颖等人猛地抬头。 林墨继续说道。 “他们是来送工程物资的。” 他指著那十几车盖著锦缎的箱笼。 “打开。” 崔颖愣住了。 “林侯,这里面是……” “我让你打开。” 林墨的语气,冷了下来。 崔颖不敢再多话,只能挥了挥手,让自家的僕人上前,掀开那些锦缎,打开箱子。 珠光宝气,瞬间溢出。 名贵的字画,上好的玉器,整箱的金银,还有一些珍稀的香料。 围观的工人们,发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李丽质的脸上也露出一抹讶色。 这些世家,还真是下了血本。 “很好。” 林墨点了点头。 他走到一个装满了金条的箱子前。 他没有去看那些金条,而是看向抬著箱子的两个崔家僕人。 “你们两个,力气不小。” 那两个僕人嚇得一哆嗦,不敢说话。 “从今天起,你们就留在工地,加入运输组,每日工钱三十文,管两顿饭。” 林墨说完,又看向那几位世家公子。 “你们几个,看著文质彬彬,想必是读过书的。” “正好,我这里缺几个负责记录材料出入库的文书。” “每日工钱五十文,也管饭。” 整个场面,一片死寂。 崔颖的脸,从猪肝色变成了煞白。 王轩的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 让他们这些堂堂的世家公子,留在这里当苦力,当文书? 这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这根本不是赔罪。 这是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林墨!你不要太过分!” 崔颖终於忍不住,低吼出声。 “过分?” 林墨转过身,走到那条水泥路中央。 他跺了跺脚。 “咚。” 沉闷的声响,证明了脚下的坚实。 “你们的父辈,在朝堂之上,想要断我的原料,停我的工坊,砸了数千人的饭碗,毁了陛下的兴国大计。” “那个时候,你们怎么不说过分?” “你们派人潜入工地,意图不轨,被我拿下之后,你们又纠集人马,堵住兴唐坊的大门,那个时候,你们怎么不说过分?” 林墨每说一句,就向前走一步。 崔颖等人,就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一步。 “现在,我让你们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家族犯下的错,出一点力,你们就觉得过分了?” 林墨停下脚步,站在他们面前。 “我告诉你们。” “这些东西,我收下了。不是赔罪礼,是你们这些世家,赞助国家建设的物资。” “你们的人,我也收下了。不是来当公子,是来赎罪的劳工。” “你们要是不愿意……” 林墨的声音很平静。 “那就滚。” “带著你们的东西,滚出兴唐坊。然后告诉你们的家主,洗乾净脖子,在家里等著。” “我林墨的耐心,是有限的。” 第52章 长安的粮,灌县的江 林墨的声音不响。 每一个字,却都重重地砸在崔颖的心头。 洗乾净脖子,在家里等著。 这是何等的狂妄。 这又是何等的自信。 崔颖的身体在发抖。 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怕的。 他想反驳,想怒骂,想用崔家百年世族的身份,去压倒眼前这个泥腿子出身的侯爷。 可他张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看见了林墨身后的那数千名工人。 那些人的表情,平静中带著一种冷漠。 那不是看热闹的冷漠,而是看待宰羔羊的冷漠。 只要林墨一声令下。 他毫不怀疑,这数千人会扑上来,將他们连人带车,撕成碎片。 到那个时候,谁是叛乱,谁是平叛。 还不是由林墨一张嘴说了算。 王轩的腿已经软了。 他扶著车辕,才没有瘫倒下去。 他后悔了。 他就不该跟著崔颖来趟这趟浑水。 什么赔罪,什么挽回顏面。 他们就是一群待宰的肥猪,主动把头伸到了屠刀下面。 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空气中瀰漫著尘土与石灰的味道,混杂著一种名为恐惧的气息。 李丽质打破了沉默。 她走到崔颖面前,歪了歪头。 “崔公子,林侯爷的话,你没听清吗?” 崔颖猛地抬头,看向这位公主殿下,眼中露出一丝求救的意味。 “公主……” “本宫听得很清楚。” 李丽质用袖子掩著口鼻,动作优雅。 “林侯爷说,你们是来赞助国家建设的。” “还说,要给你们一个为国效力的机会。”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她的话语轻柔,每一个字,却都像是在崔颖的心上,又加了一块石头。 “父皇若是知道,清河崔氏的子弟,如此深明大义,主动为兴唐坊的工程添砖加瓦,一定会龙顏大悦的。” 李丽质的话锋一转。 “怎么?” “难道你们不愿意?” 崔颖的脸色,彻底失去了血色。 不愿意? 他敢说不愿意吗。 公主殿下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 拒绝,就不是不给林墨面子。 是驳了公主的面子。 是抗拒天子的“恩典”。 是坐实了他们崔家,就是意图破坏国家工程的罪人。 这个罪名,崔家背不起。 崔颖的身体,垮了下去。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不甘,都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他对著林墨,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臣……崔颖,愿为兴唐坊工程,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身后的王轩与其他几位世家子弟,也都跟著,躬身行礼。 “我等,愿为侯爷分忧。” 声音嘶哑,充满了屈辱。 工人们看著这一幕。 看著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用鼻孔看人的世家公子,此刻却对著林墨卑躬屈膝。 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从每个人的心底升起。 没有人发出声音。 但他们的胸膛,都挺得更高了。 他们握著工具的手,也握得更紧了。 林墨没有去看他们。 他只是走到了那几位世家公子面前。 “很好。” 他拍了拍崔颖的肩膀。 “既然是来做事的,就该有个做事的样。” 他伸手,解下了崔颖腰间那块价值不菲的龙纹玉佩,隨手丟给了旁边的宋三。 “这东西太碍事。” 然后,他又扯下了崔颖那件华丽的丝绸外袍。 “这衣服也太累赘。” 崔颖僵在原地,任由林墨施为,一动不敢动。 很快,一位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就变成了一个只穿著贴身中衣的狼狈青年。 林墨做完这一切,还不满意。 他从旁边一个工人的手里,拿过一把沾著泥浆的铁锹。 “拿著。” 他把铁锹,塞到了崔颖的手里。 崔颖的手,白皙修长,是用来握笔写字,抚琴作画的手。 此刻,却握住了一柄冰冷粗糙的铁锹。 上面未乾的泥浆,沾了他一手。 “去。” 林墨指著不远处一堆用来搅拌的水泥原料。 “从搅拌开始学起。” “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吃饭。” 崔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提著那把比他所有尊严加起来都重的铁锹,迈著沉重的步子,走向了那堆沙石。 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林墨又看向王轩。 “你,去那边登记物资。”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简易工棚。 “一笔一笔,都给我记清楚了。少一文钱,我拿你是问。” 王轩哆嗦著应了一声“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 剩下的几个公子哥,也都被林墨一一安排了活计。 有去搬石头的,有去挑水的,还有被派去清扫路面的。 十几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就这样,在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脱下了华服,拿起了工具,成为了兴唐坊工地上,最卑微的劳力。 那些他们带来的,价值连城的礼物,被工人们七手八脚地抬进了仓库。 自始至终,李丽质都站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著。 她没有说一句话。 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最强硬的態度。 做完这一切,林墨才重新走回到李丽质面前。 “公主殿下,此地污浊,恐脏了您的凤驾。” “无妨。” 李丽质的视线,越过林墨,看向那些正在笨拙劳作的世家子弟。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本宫觉得,这里的风景,比御园,还要好看几分。” 她顿了顿,又开口问。 “林墨,你这么做,就不怕把他们得罪死了?” “清河崔氏,太原王氏,可都不是什么善茬。” “他们今日受此大辱,他日必定会千百倍地报復回来。” 林墨的表情很平静。 “公主殿下,您觉得,就算我今日奉他们为上宾,他们就会放过我吗?” 李丽质沉默了。 “从我接手兴唐坊的那一刻起,我与他们,就已经是死敌。” 林墨的声音,带著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对付敌人,只有一种办法。” “就是一次性,把他们打死,打残,打到他们再也爬不起来。” “今日,我只是在收一点利息而已。” 李丽质看著他。 眼前的少年,明明一身尘土,狼狈不堪。 可他说出的这番话,却让她感到一阵心悸。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狠厉,一种不留后路的决绝。 “父皇,果然没有看错人。” 她轻声说了一句。 “走吧。” 林墨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带公主殿下,看看我大唐的通天大道。” 他领著李丽质,走上了那条已经初具雏形的水泥路。 李丽质的宫鞋,踩在坚硬的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噠噠”声。 她走得很慢,很认真。 “这条路,真的能修到朱雀门前?” “能。” “真的能让大唐的铁骑,一日千里?” “能。” “真的能让这天下,再无世家?” 李丽质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林墨,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林墨也停了下来。 他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伸手指著前方。 那里,十座窑炉黑烟滚滚,直衝云霄。 数千名工人挥汗如雨,干劲冲天。 “公主殿下。” “时代,变了。” 第53章 女將率领八万兵 李丽质久久没有说话。 她的呼吸很轻。 那句“时代,变了”,带著一种不容辩驳的重量,压在她的心头。 她顺著林墨手指的方向看去。 黑烟如柱。 人声鼎沸。 那些正在劳作的世家子弟,动作笨拙,满身泥污,与周围热火朝天的景象格格不入。 这幅画面,荒诞又真实。 一种全新的秩序,正在这片尘土飞扬的工地上,野蛮生长。 “父皇的刀,果然够快。” 李丽质收回了视线,声音里带著一种复杂的况味。 林墨没有接话。 他知道,这位公主殿下,看懂了。 她看懂了水泥路下面,埋葬的是什么。 也看懂了那十座窑炉里,燃烧的是什么。 “你就不怕,这把刀太快,伤了自己?” 李丽质又问。 “臣,只是执刀人。” 林墨的回答滴水不漏。 “刀会不会伤人,取决於握刀的手。” 李丽质的唇角,逸出一声轻笑。 她不再追问。 有些话,点到为止。 两人沿著水泥路,缓缓走回。 坚硬平整的路面,让她的宫鞋发出的“噠噠”声,格外清晰。 每一步,都踩在旧时代的骸骨上。 就在此时,兴唐坊的入口处,再次传来一阵骚动。 这一次的动静,比刚才李丽质的车队,要大得多。 沉重的车轮碾过地面的隆隆声,连绵不绝。 马匹的嘶鸣声,甲冑的碰撞声,匯成一股洪流。 一名身穿內侍官服的宦官,在一队金吾卫的护送下,快步走了进来。 那宦官面白无须,步履却极快,眼神锐利。 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林墨与李丽质。 “奴婢,参见长乐公主殿下。” 宦官先是对著李丽质躬身行礼。 “免礼。” 李丽质抬了抬手。 宦官直起身,隨即转向林墨,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詔书。 “兴唐侯林墨,接旨。” 他的声音尖细,却传遍了整个工地。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工人们,管事们,还有那些正在被“改造”的世家子弟。 崔颖停下了搅拌水泥的动作,他抬起头,满脸的灰浆也掩不住他错愕的表情。 王轩停下了记录的笔,墨汁滴落在帐本上,晕开一团。 林墨整理了一下衣袍,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臣,林墨,接旨。” 宦官展开詔书,朗声宣读。 “门下:水泥之法,利在社稷,功在千秋。兴唐侯林墨,智计无双,为国之栋樑。朕心甚慰。” “特赐钱十万贯,粮十万石,以彰其功。” “望尔再接再厉,早日筑成通天大道,扬我大唐国威。” “钦此。” 声音落下。 整个兴唐坊,陷入了一片死寂。 钱,十万贯。 粮,十万石。 这两个数字,像两道天雷,劈在每个人的头顶。 工人们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粮。 那是一个足以堆成山的財富。 孙乾的身体在发抖,他不是冷的,是激动地。 十万贯,十万石。 这是何等的天恩。 崔颖手中的铁锹,“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的身体晃了晃。 他带来的那十几车礼物,在皇帝的赏赐面前,变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感觉自己的脸,被一只无形的手,反覆抽打。 火辣辣的疼。 王轩和其他几位公子哥,全都面如死灰。 他们终於明白,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侯爷。 而是一把磨得鋥亮,圣眷正浓的,天子之刃。 在他们还在为一点脸面,一点利益,耍弄手段的时候。 人家玩的,是另外一个层面的游戏。 宦官合上詔书,递到林墨手中,脸上堆起恭维的笑容。 “恭喜林侯爷,贺喜林侯爷。” “陛下说了,钱粮只是头一批。后续的物资,会源源不断地送来。让侯爷您放开手脚干,不必为钱粮发愁。” 隨著他的话音落下。 坊市入口处,一辆辆装满了钱箱与粮袋的大车,在金吾卫的押送下,缓缓驶入。 那长长的车队,看不到尽头。 场面壮观到了极点。 “多谢公公传旨。” 林墨接过詔书,神色平静。 他转身,面向数千名工人。 他举起手中的詔书。 “陛下有赏。” 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此乃天恩,亦是尔等,用汗水换来的功劳。” 工人们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他们的胸膛剧烈起伏。 “本侯宣布。” 林墨的声音,陡然拔高。 “今日,所有参与工程的工匠,工钱翻倍。” “另,每人赏肉三斤,好酒一坛。” 寂静被打破。 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冲天而起。 “侯爷千岁。” “侯爷千岁。” “陛下万岁。” 数千人振臂高呼,声浪几乎要掀翻整个兴唐坊。 他们的脸上,洋溢著最纯粹的喜悦与激动。 这是属於他们的荣耀。 他们亲手烧出的神石,铺就的大道,得到了天子的认可。 他们的辛劳,换来了最实在的回报。 崔颖瘫坐在地上,看著眼前狂热的景象。 他看到那些工人,看向林墨的表情。 那不是敬畏。 是信奉。 他懂了。 彻底懂了。 从今天起,兴唐坊这数千名工人,就是林墨最忠诚的私兵。 谁敢与林墨为敌,就是与他们所有人为敌。 林墨用皇帝赏赐的钱粮,收买了所有人的心。 不,那不是收买。 那是恩赐。 一种让他们心甘情愿,为之卖命的恩赐。 李丽质看著被人群簇拥的林墨。 看著那个在万眾欢呼中,依旧身形笔挺的少年。 她忽然觉得,长安城,要变天了。 不,是天,已经被这个少年,捅开了一个窟窿。 而她的父皇,非但没有去补。 反而在下面,又添了一把火。 林墨没有理会周围的欢呼。 他走到崔颖面前,將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崔公子。” 他拍了拍崔颖身上得灰尘。 “陛下的赏赐到了,工地的活,就更不能停了。” “你说是吗。” 崔颖的嘴唇翕动,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 尊严,骄傲,在这一刻,都已化为齏粉。 他现在,只是兴唐坊一个负责搅拌水泥的劳工。 仅此而已。 第54章 谍血孤城,技术对决 震天的欢呼声在兴唐坊上空迴荡。 每一个工人的脸上都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賁起。 他们挥舞著手臂,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著胸中的狂喜。 林墨站在人群的中心,却像风暴的中心,平静得可怕。 他没有被这股狂热的气氛所感染。 传旨的宦官满脸堆笑,站在一旁,像一尊等待上香的佛。 李丽质的裙摆在风中轻轻摆动,她看著眼前的一切,没有出声。 林墨转身,走向那位宦官。 “有劳公公跑这一趟。” 他的语气很客气,却不带半分諂媚。 宦官连忙躬身。 “为陛下分忧,为侯爷传喜,是奴婢的福分。” 林-墨对身旁的宋三递了个顏色。 宋三会意,走到一旁崔颖“赞助”的箱子前。 他没有去碰那些金条,而是从一个装满玉器的箱子里,挑出了一只成色最好的羊脂玉佩。 宋三將玉佩捧到宦官面前。 “公公一路辛苦,天气炎热,这块玉佩清凉解暑,还请公公收下,路上把玩。” 宦官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识货。 这块玉佩的价值,远超他平日里收到的所有孝敬。 更重要的是,送礼的人,送礼的方式。 林墨没有用皇帝赏赐的东西,也没有用自己的钱。 他用的是崔家的东西。 这是在告诉他,也是在告诉所有人,崔家在他林墨面前,连底裤都输掉了。 “这……这如何使得。” 宦官嘴上推辞,手却很诚实地接了过去,顺手塞进了袖子里。 动作一气呵成。 “侯爷大才,陛下在宫里可是念叨了好几次。您这通天大道,陛下寄予厚望啊。” 他压低了声音。 “侯爷,您放手干,天塌下来,有陛下给您顶著。” 宦官说完这句交心的话,便不再逗留,行了一礼后,带著一队金吾卫转身离去。 林墨看著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他举起手,往下压了压。 沸腾的欢呼声,隨著他的动作,慢慢平息下来。 数千双火热的视线,全部聚焦在他身上。 “本侯说过的话,句句算数。” 林墨的声音传遍全场。 “孙乾。” “在,侯爷。” 孙乾激动地跑了出来,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按照名册,发放赏钱,分发酒肉,任何人不得剋扣。” “今日提前收工,让兄弟们吃好喝好。” “但是。” 林墨的话锋一转。 “酒可以喝,不能喝醉。肉可以吃,不能吃撑。” “明日卯时,所有人准时开工,迟到者,三倍扣罚工钱,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数千人齐声怒吼,声势比刚才的欢呼更加惊人。 有赏,有罚。 这才是能带兵打仗的规矩。 工人们的热情被彻底点燃,在各自管事的带领下,有序列队,前去领取自己的那份荣耀。 整个工地,乱中有序。 林墨的目光,落在了那群被遗忘的世家子弟身上。 崔颖等人,正麻木地站在原地。 周围的欢声笑语,与他们没有半点关係。 他们像是一群被世界拋弃的孤魂野鬼。 “孙乾,这些人,以后就交给你了。” 林墨的声音很冷。 “是,候爷。” 孙乾的脸上,露出一抹狞笑。 他早就看这些眼高於顶的公子哥不爽了。 “告诉他们,从今天起,他们就是兴唐坊的劳工。每天的活,我会亲自检查。” “做不好,没饭吃。” “他们的家人,不是心疼他们吗。让他们每日派人送饭来。” “若是活干得不漂亮,饭,就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宝贝儿子,是怎么在这里为国效力的。” 崔颖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王轩的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这是要把他们的脸面,连同他们家族的脸面,一起踩在泥里,反覆碾压。 孙乾领了命,摩拳擦掌地走向那群公子哥。 “都听到了吗,一群娇生惯养的废物。”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爹。” “谁敢偷懒,老子手里的鞭子可不认人。” 他从腰间抽出一根牛皮短鞭,在空中甩出一个响亮的鞭。 几个胆小的公子哥,嚇得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 林-墨不再理会那边的闹剧。 他做完这一切,才走回李丽质的身边。 空气中,开始瀰漫起烤肉的香气与淡淡的酒香。 “林侯爷的手段,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李丽质的声音里,听不出是褒是贬。 “对付恶犬,要么一棒子打死,要么就把它驯成听话的狗。” 林墨的回答,直接又残忍。 “父皇的赏赐,你用的倒是顺手。” 李丽质看向那些正在分发钱粮的队伍。 “陛下的恩典,自然要让所有人都感受到。” 林墨说。 “你用父皇的钱,收买人心,打造自己的班底。就不怕父皇猜忌?” 李丽质的问题,一针见血。 “公主殿下。” 林墨转过身,正对著她。 “这些人,不是我的班底。” “他们是兴唐坊的工人,是通天大道的筑路人,是大唐的子民。” “我给他们饱饭吃,给他们尊严,他们就会用性命回报大唐,回报陛下。” “至於我。” 林墨自嘲地笑了笑。 “我只是陛下手里,最好用的一把刀而已。刀,是不需要有班底的。” 李丽质沉默了。 她发现自己,愈发看不透眼前这个少年。 他明明狂妄到了极点,却又清醒得可怕。 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踩在一条微妙的线上。 既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又让旁人抓不住任何把柄。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李丽质换了个话题。 “世家不会就此罢休的。今天你让他们丟了多大的脸,明天他们就会用多毒的手段来报復。” “我知道。” 林墨的表情很平静。 他看著那十座高大的窑炉,黑烟正滚滚升空。 “光有一条路,还不够。” 他的声音很轻。 “路修好了,得有车马在上面跑。” “光有车马跑,也不够。车马得有地方去,得有东西运。” 李丽质的呼吸,顿了一下。 她隱约猜到了什么。 “兴唐坊,不能只有一个水泥工坊。” 林墨的声音,带著一种不容置喙的篤定。 “我要在这里,建起长安城最大的交易市场。” “所有南来北往的商队,所有新奇的货物,都要在这里匯集。” “我要让天下的財富,都顺著这条水泥路,流进兴唐坊,流进陛下的国库。” 他没有看李丽质,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整个世界宣告。 “世家靠什么掌控朝野?” “土地,人口,还有对盐铁、布帛等基础物资的垄断。” “我要做的,就是从他们手里,把定价权,一点一点地抢过来。” “水泥,只是一个开始。” 李丽质的心臟,猛地收缩。 她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 建一个市场。 抢夺定价权。 这个少年,他的野心,根本就不只是修一条路,不只是打压几个世家公子。 他要做的,是掀桌子。 他要把整个大唐的经济秩序,彻底打乱,然后,重新建立一个属於他的规则。 “你疯了。” 她脱口而出。 “这会让你,成为天下所有世家的公敌。” “从我踏入兴唐坊的那一刻起,不就已经是了吗。” 林墨反问。 他转过头,看著李丽质。 “公主殿下,时代,真的变了。” “旧的秩序,就像这片工地原来的样子,坑坑洼洼,满是泥泞。” “而我,要把他推平,然后铺上坚硬平整的水泥。” “谁敢挡在我的压路机前面,那就连他一起,压进路基里。” 第55章 「老子就让他们喝个够!」 李丽质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 建一个市场。 抢夺定价权。 这个少年的野心,根本就不只是修一条路。 他要做的,是掀桌子。 他要把整个大唐的经济秩序,彻底打乱,然后,重新建立一个属於他的规则。 “你疯了。” 她脱口而出。 “这会让你,成为天下所有世家的公敌。” “从我踏入兴唐坊的那一刻起,不就已经是了吗。” 林墨反问。 他转过头,看著李丽质。 “公主殿下,时代,真的变了。” “旧的秩序,就像这片工地原来的样子,坑坑洼洼,满是泥泞。” “而我,要把他推平,然后铺上坚硬平整的水泥。” “谁敢挡在我的压路机前面,那就连他一起,压进路基里。” 李丽质没有再说话。 她看著林墨的侧脸,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疯狂,只有一种让人心悸的平静。 本书首发101 看书网藏书多,101???????????.??????隨时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风中传来了烤肉的焦香。 还有劣质酒水特有的,辛辣的甜味。 工人们的欢笑声,吵闹声,匯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不远处,孙乾正提著一根牛皮短鞭,对著那群世家子弟训话。 “都给我站直了。” “没吃饭吗。” “看看你们那德行,风一吹就倒。” “从明天起,你们的活加倍。什么时候干得像个人样了,什么时候才有饭吃。” 崔颖麻木地站著,任由孙乾的唾沫星子喷在脸上。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洁癖,此刻成了一个笑话。 他的世界,已经崩塌了。 李丽质收回了视线。 “光有市场,没有货物,也是空中楼阁。” 她终於又开口了,声音有些乾涩。 “大唐的丝绸、茶叶、瓷器,哪一样,不掌握在那些人的手里。” “他们只要联手封锁,你的市场,就只是一个空壳子。”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林墨笑了。 “公主殿下说得对。” “所以,我不卖他们的东西。” 李丽质的呼吸,又是一滯。 “什么意思。” “他们有丝绸,我就能做出比丝绸更华美,更轻薄的布料。” 林墨的语气很平淡,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他们有瓷器,我就能烧出晶莹剔透,宛如琉璃的器皿。” “他们有茶叶,我就能做出味道更醇厚,香气更独特的茶砖。” “他们靠著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思进取,躺在功劳簿上吸血。” “而我,会创造出全新的东西。” “那些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 “当我的货物摆出来的时候,他们的那些东西,就会变成一文不值的垃圾。” “公主殿下,你说,到那个时候,是他们封锁我,还是天下的商人,哭著喊著求我卖给他们?” 李丽质彻底说不出话了。 她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 是一个怪物。 一个来自未知之地,要顛覆整个世界的怪物。 她父皇的这把刀,不是快。 是太妖了。 就在这时,坊市的入口处,又一次响起了喧譁声。 一队身披重甲的军士,骑著高头大马,簇拥著一员武將,横衝直撞地闯了进来。 为首的武將,生得熊腰虎背,满脸的虬髯,气势凶悍。 他坐下的黑马,比寻常马匹高出一个头,四蹄翻飞,带起一路烟尘。 “哪个是兴唐侯林墨。” 那武將勒住韁绳,声若洪钟,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正在排队领赏的工人们,被这阵仗嚇了一跳,纷纷后退。 孙乾脸色一变,立刻丟下崔颖等人,提著鞭子就想衝上去。 林墨伸手拦住了他。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迎著那队军士走了过去。 “我就是林墨。” 那武將翻身下马,动作乾脆利落。 沉重的甲冑发出“哐啷”一声巨响。 他大步走到林墨面前,蒲扇大的手掌,直接拍在了林墨的肩膀上。 力道之大,让林墨的身体都晃了一下。 “好小子,听说你弄出了什么神仙石头,连陛下都赏了十万贯?” 武將的嗓门极大,说话带著一股子沙场上的煞气。 “末將牛进达,见过侯爷。” 他嘴上说著见礼,身子却站得笔直,没有半点要行礼的意思。 李丽质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 宿国公,牛进达。 大唐开国猛將,当年跟著父皇,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將。 他怎么会来这里? 林墨稳住身形,面色不变。 “原来是牛將军,久仰大名。” “少跟老子来这套虚的。” 牛进达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 “老子不识字,就认拳头和功劳。” “听说你把崔家那帮小白脸给拾掇了,还让他们在这儿干活?” 他伸长脖子,看到了不远处泥猴一样的崔颖。 “哈哈哈哈,干得漂亮。” “老子早就看那帮娘们唧唧的货色不顺眼了,整天除了斗鸡走狗,就是非议朝政。” “就该让他们来尝尝干活的滋味。” 牛进达的笑声,豪迈又刺耳。 崔颖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如果说林墨的羞辱,是诛心。 那牛进达的嘲笑,就是把他的心挖出来,扔在地上,再狠狠地踩上几脚。 “牛將军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林墨开口问道。 “来看看你的神仙路。” 牛进达收起笑容,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陛下把这玩意儿夸上了天,老子不信。” “走,带我去瞧瞧。” 他一把揽住林墨的肩膀,半推半抱著,就往水泥路的方向走。 那架势,不像是请,更像是押解。 李丽质跟在后面,看著林墨的背影。 她忽然觉得,林墨刚才那番话,说的太早了。 世家是豺狼。 可朝堂之上,还有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猛虎。 这群武將,才是父皇真正的根基。 他们平日里不参与政务,可一旦开口,分量比百十个世家加起来都重。 林墨想在长安城掀桌子,问过这群猛虎的意思了吗。 几人走到了那条已经铺好的水泥路上。 牛进达抬起脚,穿著铁钉军靴的脚,重重地跺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 路面纹丝不动,只有一点白色的印子。 牛进达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 他弯下腰,用手摸了摸坚硬的路面。 又用指甲使劲划了划,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嘿,还真他娘的够硬。” 他站起身,又看向那些正在燃烧的窑炉。 “这东西,造价如何?” “一天能铺多远?” “下雨天,会不会打滑?” 他一连串问出了好几个问题,每一个,都问在了点子上。 这些都是行军打仗最关心的事情。 “回將军,造价低廉,用的都是隨处可见的沙石土料。” 林墨一一回答。 “一座窑炉,一天出的水泥,可铺路百丈。” “此路平整,却不光滑,雨天行车走马,比土路安稳十倍。” 牛进达听完,沉默了。 他背著手,在水泥路上来回踱步。 铁靴踩在路面上的“咔噠”声,清晰又沉重。 许久,他停下脚步,转头盯著林墨。 “这东西,老子要了。”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是通知。 “开个价吧。” “將军说笑了。” 林墨的回答很平静。 “此物乃陛下督造,为国之重器,林墨不敢私相授受。” “少拿陛下压我。” 牛进达的眼睛一瞪。 “老子为大唐流血拼命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儿穿开襠裤呢。” “我问你,这路修好了,是不是给大唐的兵马走的?” “自然。” “那老子戍守北疆,防备突厥,算不算大唐的兵马?” “当然算。” “那不就结了。” 牛进达一拍大腿。 “北疆的路,都是烂泥路。一到下雨天,粮草车陷在里面,十天半个月都动弹不得。” “骑兵衝锋,跑不上两个时辰,马力就废了一半。” “老子要你的水泥,去北疆修路。有了这玩意儿,突厥那帮孙子再敢来犯,老子能追著他们的屁股,一直打到他们老家去。” 他的话,粗俗,却充满了力量。 李丽质的心,提了起来。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拒绝牛进达,就是得罪了整个军方。 答应他,兴唐坊的工程怎么办? 水泥的產量,就那么多。给了北疆,长安的通天大道,就得停工。 这是个两难的死局。 林墨看著牛进达,没有立刻回答。 工地上,欢庆的气氛还在继续。 烤肉的香气,越来越浓郁。 可在这条坚硬的水泥路上,气氛却冷得掉渣。 “將军要水泥,可以。” 林墨终於开口了。 牛进达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他知道,没人敢拒绝他。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林墨的下一句话,让牛进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