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蛊后囚宠:霸道司令强制爱》 第1章 小別胜新婚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青石板上。 几位身著华丽的贵妇人,手持精致的扇子,正轻声细语地聊著天。 被眾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是个极年轻的小妇人,十八九岁的年纪,身段婀娜,肤白貌美,脸上尚有一丝未褪去的稚气。 “这次司令又打了胜仗,再过十余日就能回来了吧?”沈夫人道。 一边说著,一边好生瞧著自己女儿的神情。 美貌的小妇人唇角微微掀动,轻声道:“上次来信,晋存是说半月后回。” 正说著,却听外面一阵脚步声,裴陟的副官李全进来恭敬地行了礼后对小妇人道:“夫人,司令今晚就回府,著属下先把您接回去。” 短暂的惊讶之后,沈夫人眉开眼笑地张罗著让女儿回府。 有妇人笑道:“司令定是想念夫人了,才快马加鞭提前回来。” 李全笑而不语。 其他妇人更是一番鬨笑。 沈静姝白净的耳根微红,起身回屋收拾。 暮色时分,元帅府外头响起汽车鸣笛的声音,紧接著一阵喧闹,有男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本来在玩小汽车的弘郎问道:“妈妈,是爸爸回来了吗?” “对。”沈静姝握紧了儿子的手,“我们过去等著爸爸。” 她拉著儿子站在廊口等候。 不多时,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重而有力,一听就知是健硕的年轻男人。 想起男人的手段,沈静姝心里莫名有了一丝紧张。 “爸爸——” 弘郎见到数月不见的父亲出现,先迈著小短腿开心地跑了过去,沈静姝顿了一下,慢慢跟在后面。 裴陟一把抱起儿子,见儿子好像长大了些,便在他腮上亲了口。 “爸爸,你给我买小红马了吗?” “爸爸,你变黑了!” “爸爸,你的手扎人!” …… 弘郎偎在父亲怀中,嘴喋喋不休。 裴陟胡乱应著,眼神落在沈静姝身上,垂眸直勾勾看著她,眼神摄人,幽深眸子是丝毫不加掩饰的炙热慾念。 他向一旁看了眼,保姆赶紧上来接过弘郎,哄著弘郎要带他去吃巧克力奶,天真的小孩就被乖乖带走了。 四周安静下来。 裴陟一把拉过沈静姝,火热的目光从她的唇一直落到她饱满的曲线上,他摩挲著她的手问:“想不想我?” 僕人们还都在,沈静姝羞於开口,就无声点了点头。 那粉腮红透的模样把裴陟看得喉结直动,他直接將沈静姝打横抱起往內堂走去。 一进了屋,他就將沈静姝扔到床上压著她亲。 沈静姝穿的大袖旗袍,盘扣一向难解,裴陟也一向没耐心,更何况他已渴了数月。 这件旗袍是新做的,沈静姝伸手挡了一下,在男人作乱的间隙说:“这是新的,別弄坏……” 裴陟边吻著她边说:“再做就是。” 说著,一把撕开衣襟。 “呜……” 他这几日忙得没刮鬍子,手上也都是老茧,沈静姝被他扎得直皱眉,还是直往外推他,道:“你去洗洗……” 裴陟粗喘著道:“先让我爽一回。我忍不住了。” 沈静姝已数月没跟异性接触过,甫一见面,两人都有些陌生了,她还没適应过来,身上的男人就已经要迫不及待地做这事了。 大概是真的渴坏了,裴陟连样都没换,用变调的低沉嗓音问:“想不想我?” 沈静姝终於能喘息,小声说:“想……” 这一声“想”让裴陟心理和生理都达到了满足,终於结束。 他目光紧盯著她,面露愉悦与得意。 她每一处都生得极美。 肌肤如玉脂般光滑,后颈线条优美,腿更是白得耀眼。 曾经,她是他的梦,所幸,最终他得到了她。 他搂紧了怀中的人,亲吻著她,用低哑的声音道:“期期,我也好想你。” 沈静姝“嗯”了声,细喘著说:“奔波了这几天,去洗洗早些睡吧。” 她的心思裴陟还能看不出,不由得坏笑道:“我都旷了四个多月了,你以为一次就够了?” 沈静姝一听就知道他是要弄一个晚上,不禁头皮发麻,她性子向来柔和,便试著劝道:“把弘郎叫过来,带著他一起睡吧。他一直说想爸爸。” “明天再说,今天你是属於我的!” 裴陟一个翻身,又將沈静姝压在身下。 …… 第二日起来时已是中午时分,沈静姝走路都有些困难,起来吃了点东西,又昏昏沉沉睡去,到了傍晚醒来,李全回来说司令晚上有聚会要很晚才回来,让她先睡下。 像往常一样,沈静姝没多问,只是表示知晓了。 出门时,李全微侧首,又回看了眼这位年轻的司令夫人,她的神情还是平日里看到的那般恬淡,並不是在外人面前刻意掩饰失落之意。 到底是年纪太小了,出阁前养在深闺中,不知外面世道的纸醉金迷,竟这样放心司令夜不归宿。 有数不清的各路女人正虎视眈眈地盯著司令的妻妾名分,偏偏家里这个还什么都不懂。 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实在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司令现在虽没有,將来肯定会有。 南方那几个大帅军阀一人都有几十个、上百个女人,只有一个女人的司令在他们那里被传得很难听。 说起来,司令夫人比他女儿大不了几岁。 李全走著,边暗暗嘆息。 他作为父亲来说,寧可女儿嫁个平凡的待她一心一意的人,也不愿女儿被圈在这元帅府里当金丝雀,仰仗男人而活。 “李副官,您回来了?好久不见。” 李全回过神来,见是女中医朱瑾。 夫人对中医很感兴趣,拜了朱瑾为师。 “朱大夫来啦。”李全简单跟她打了个招呼就先走了。 他见朱瑾不仅拎著药箱,还拎著一件什么东西,应当是给夫人的小礼物。 他摸了摸下巴,忽然想起,夫人也不是对谁都那么平淡无波的,她见了朱瑾总是笑盈盈的。 对著司令都没那样。 * 沈静姝得了朱瑾自深山带回来的草药和小礼物,开心的很,难得露出纯真的笑容。 她本就生得美极了,一笑嘴角还有两个小漩涡,洁白整齐的贝齿发亮,亮晶晶的黑眸水汽氤氳,看得朱瑾一时失神。 不过目光在触到沈静姝眼下淡淡的青色时,朱瑾眉头微皱。 听说那一位得了胜仗昨晚刚从前线回来,好几个月没见的小夫妻间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更何况是裴陟这种体格强壮的年轻男人。 看沈静姝的模样,应是一晚上没好好休息。 “静姝,你身子弱,生弘郎剖腹產伤了元气,这才过去两年多,你还要好好养著才行,平日里要注意避孕。” 朱瑾出声提醒沈静姝。 沈静姝还不到二十,懂得毕竟少,她那母亲沈夫人看著也胆小如鼠,一副生怕得罪司令府的样子,有些事恐怕也不敢对女儿多说。 沈静姝脸一下子红透了,点头轻声说:“嗯,我知道的。我一直在喝避孕药。” 朱瑾眉头皱得更紧:“国外有专门让男人戴的保险套,听说很好用,这对司令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沈静姝想起她之前跟裴陟说过避孕的事,但她当时不知道男人可以用保险套,她只是同他商量能不能减少频次,裴陟跟她生了一天的气,她之后就没敢再提。 她连自己和家人的命运都做不了主,更何况房事。一切都是裴陟说了算。 她朝朱瑾勉强一笑:“算了,还是我喝药吧。” 朱瑾没再说什么,只是看向沈静姝的眼神里带了几分心疼。 她移开话题,开始讲述沈静姝出资建的中药堂进行得如何了。 沈静姝听著,双眸又渐渐亮起神采,很是憧憬:“要是我也能去帮忙就好了。” 朱瑾笑道:“人家都巴不得来当司令夫人,享受荣华富贵,你倒好,老想著去当女医生。” 沈静姝也笑道:“可师傅你知道我是真的这样想的。当今这乱世,若有救死扶伤的本领,可以帮到很多人。我得了场大病,绝大部分事情都记不得了,却对以前学的药草知识记得很清楚。师傅,你说是不是很神奇?” 朱瑾想了想,说:“何止是中医,你琴棋书画样样都精通,样样也都没忘啊。” 沈静姝笑了笑道:“对呀。看来学会的本领就刻到骨子去里了,纵使沧海桑田也还是会的。” 朱瑾想的不是这个。 作为一名中医女大夫,她总觉得沈静姝那场病有些蹊蹺,竟把之前的事都忘掉了。 但她不敢有所质疑,也不敢多问。 裴陟为人手段毒辣,稍有不慎將会祸及她全族。 但她却是一直都替沈静姝可惜的,幽幽道:“学了那么多,却还是早早嫁了人,要是能上大学,去国外深造,一定会是国內顶级的女医生。” 说到这个,沈静姝也很羞愧,她也轻轻嘆息:“对呀。我家境普通,父母老来得女,把钱都投到我身上了,我两个哥哥自小都没学过什么才艺。可惜我意志薄弱,早早嫁人生子,成了后院妇人,梦想连第一步都没开始……” 她现在想不起来是怎么跟裴陟在一起的了。 裴陟说他们是一见钟情。 以前的她大概是个傻傻的恋爱脑吧。 若以现在的她来看,她是断不会喜欢上裴陟的,非但不喜欢,还会离得远远的。 她以前到底是怎么想的。真是疑惑至极。 朱瑾道:“你也不必觉得对不起你两个哥哥。他们没有天赋,投入再多的钱也不会有前途,所以你父母才重点培养你呢。钱財有限的前提下,虽不公平,这却是最好的法子。事实也证明,他们所做的是对的。现在的日子是他们最想要的,他们很感激你呢。” 沈静姝的两个哥哥的確能力平庸。不过凭藉是裴陟的大舅哥这层身份,他们虽没就任什么重要官职,却照样是虞市的大红人。 想到这里,沈静姝又一阵不自在。 他们一家的荣华富贵都是裴陟赐予的。而这种人上人的好日子能否延续下去,就是看她能不能一直得裴陟的欢心。 这一切决定了她跟裴陟间是卑微的依附关係。 为了父母,哥哥嫂子侄子们,为了儿子弘郎,她需要小心翼翼地侍奉迎合裴陟,而她真正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在这些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 第2章 江边曖昧 几个堂兄弟私下给裴陟设了庆功宴,庆祝他取得益州大捷。 酒酣之际,几名十六七岁的美貌女子鱼贯而入,在台下献曲。 堂兄裴光笑道:“司令,这几个姑娘可入得了您的法眼?” 裴陟往台下打量了几眼,漫不经心道:“还可以。” 他说的是真话。 这几个戏子一看就是一个標准选出来的,都雪白丰满,大眼睛小嘴巴,倒有几分像沈静姝。 裴陟轻嗤,狭长的双目中浮出几丝冷意。 听裴陟这样说,裴光眼里头绽放出光彩,立即招手让中间最美貌那个近前来为裴陟倒酒。 那个叫小金福的美人一脸娇羞地过来,捧著酒杯递给裴陟,声音婉转如黄鸝鸟:“司令请用茶。” 裴陟没有立即接过来,眼神在她身上打转,也根本不掩饰色慾。 桌上其他男人也是如此。 这种艺妓在他们眼中跟物件一样,在他们眼中,能被他们打量是艺妓的福气。 小金福虽受过教导,可在裴陟这种高大俊美、权势煊赫的年轻男子面前,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少女的羞赧,红著脸低了头,也忘了暗送秋波。 一道不容反驳的低沉嗓音道:“抬起来头来。” 小金福这才敢抬头,一下子撞上了一双狭长深邃的双眼中,那黑目冷酷而平静,带了高高在上的审视,当中含有几丝轻蔑。 这鹰隼般的眼神怪嚇人,好像一下子能把人心看透。 小金福后背发凉,本能的想低头,想起司令说的让抬著头,她只好硬著头皮抬著头任人打量。 裴陟收回目光,玩味一笑,朝裴光道:“阿兄你选的人是不会笑的么?” 裴光恶狠狠地朝小金福瞪了一眼,没好气地命令道:“还不给司令餵酒?” 小金福打了个哆嗦,连忙挤出笑容,迎著裴陟可怕的目光,颤著手把酒杯端到他嘴边。 裴陟厌烦地伸手挡开,显然已是没了半分兴致。 这些自小被圈养起来教导的艺妓,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琴棋书画都会,娇媚可人,会做小伏低,是男人的温柔乡。 大概在床上也有一百八十个样专勾引男人。虽都是处子,早就被男人调教无数遍了。 想想就乏味透了。 还不如远看几眼,起码还算是赏心悦目。 有很多人给他献女人都是比著沈静姝的模样气质挑选。 却如何不想想,若谁都可以代替沈静姝,他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把她骗到身边,又费尽心思地把她圈在身边。 那厢裴光见裴陟脸上不耐之色,暗骂了句“废物东西”,看向小金福的眼神像要將她千刀万剐,小金福嚇得一下子眼里噙了泪。 裴光陪著笑说:“司令,都是乾净女孩,喜欢哪个今晚就带回去?” “当然,都带回去我也没意见。” 这话引来在座男人们的一番起鬨。 裴陟笑骂道:“我没你那么色急。你们谁看上了今晚就带回去,算我的。” 裴光不由得再次失望。 他千方百计地投裴陟所好,以期能谋得更多权势与恩泽,却总是不得法。 “看来弟妹管教得甚是严格。”裴光语气里不是滋味。 裴陟唇角勾了下,不置可否。 堂弟裴平看得真切,咂了下嘴道:“嫂子跟仙女似的,司令自然看不上一般的俗物!阿兄你还是留著给我们用吧!” 裴陟重重看了裴平一眼,眼神中有浓重的不悦之色。 裴平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流露出了艷羡,嚇得一身冷汗,连忙將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起身道:“司令,小弟祝贺你取得益州大捷!” “正是正是!整个天下迟早都是司令的!” 裴陟凝眉。 待他將整个南方都收入囊中,她会很崇拜他吧? 像当初崇拜宋彬儒一样。 他端起酒杯,恣意地笑,一饮而尽。 * 早上醒来时,沈静姝发现自己正枕在一条结实的胳膊上,身后是灼烫宽厚的男人胸膛。 沈静姝被他弄得有点难受,挡开他作乱的手,问他正经事:“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男人的手又覆过来,“十一点多。” “我以为要到后半夜。” “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早些回来陪你睡。” 沈静姝就不再问了,她从不会去问他去干什么。 他想要做什么,她又干涉不了。问了徒增烦恼而已。 她目前能做的,就是做好他妻子的本分,不爭不妒,使得后宅安寧。 他们整个家族的荣辱兴衰只是裴陟一念间的事。 她必须像侍奉上级一样,好生地在裴陟身旁周旋,压抑天性,做一个温柔懂事的妻子。 虽然她不喜欢这种日子。 想起儿子的事,沈静姝问:“你今日要忙什么?弘郎说想让你开车带他兜风。” “上午有会要开,等傍晚吧!” “好。” 沈静姝作势要起来,却被裴陟一把拉倒,跌落在他怀中。 他平躺著,火热的眼神盯著她。 沈静姝知道不能拒绝,便咬唇,慢慢俯身主动去亲他。 她亲人的时候也很温柔,纤纤玉手捧住裴陟的下頜,樱唇先碰到他的薄唇上,想起他以前要求的,她闭目,长睫闪动,轻轻吻下去。 裴陟配合地张唇,脸上带了笑意,一脸享受地任由她主动亲吻。 过了会,他又不满了,抓起沈静姝的手腕放到他胸膛上,“期期,给我摸摸。” 四个多月没做,之前教她的她全都忘了,又得重来。 沈静姝只好顺从。 他身材健硕雄壮,从喉结下方到小腿一路都是浓密的体毛,对於沈静姝来说很不舒服。 但她也不能嫌弃自己的丈夫,每次只好忍著手感上的难受。 摸了会那小手只在裴陟胸膛上游走,他不耐烦了,乾脆捉住她的手。 …… 门被敲了一下,奶妈为难的声音传来:“司令,夫人,少爷一直哭闹,说要找爸爸妈妈。” 裴陟朝外头不耐烦道:“一会就出去。” 奶妈不敢再吱声了。 裴陟將沈静姝压在身下,又开始亲起她来。 她肌肤细腻如玉,全身光滑如缎,体香醉人,他恨不得天天亲她。 只是她身子娇弱,经不起折腾。要是她能再健壮点就好了。 裴陟一边可惜著,一边亲吻著妻子。 沈静姝缓了会终於有了丝力气,她隱隱听到了儿子弘郎的哭声,心里犹如被人揪了一把,往外推身上的男人,“弘郎还在哭,先起来去哄哄他吧。” 裴陟方才舒爽了一次,想起自己还要扮演一下合格的父亲,好让妻子对自己更加满意,便又对著沈静姝的樱唇狠嘬了口,终於放开了她。 弘郎今日开心极了,时隔许久,终於又坐上爸爸的汽车兜风了。 他坐在妈妈怀里被妈妈抱著,爸爸在旁边开车。 他一路都开心地手舞足蹈,嘴里不停说著叫著笑著。 沈静姝嘴角噙著笑意,低首看著儿子,眼神里都是溺爱。 到了江边,沈静姝指给儿子看:“弘郎,你看,那是轮船。” 弘郎出神地看著,用小胖手指著说:“冒烟了。” 沈静姝笑:“嗯,对,轮船烧煤才能跑起来,烧煤就要冒烟呢。” 裴陟把车停下,让他们娘俩看个够。 弘郎还不忘爸爸,指给裴陟:“爸爸,大轮船。” 裴陟“唔”了声,懒得哄两岁多的小孩,目光看向妻子。 她目光追隨著弘郎的小胖手,在很认真地看轮船並回答著弘郎的话。 果然孩子是女人的软肋和包袱。 有这么个“小人质”在,沈静姝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 她要是敢有离开的念头,他就把孩子藏起来,让她见不到,不出两天,她就会来求他。 离开?她儘管离开。 她前脚一走,他就虐待她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看她敢离开一步。 这么想著,裴陟不由得满意地笑了下,从口袋中摸出打火机,点了根烟。 白色烟雾很快升起,盈满整个车厢。 沈静姝转首,见他竟然又开始抽菸了,而且还不管不顾孩子,不由得皱了眉:“你去外面抽。报纸上说小孩子吸二手菸对身体有害。” 小孩真是麻烦。 裴陟眉宇间略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听沈静姝的话,开开门去外面抽去了。 沈静姝也抱著孩子去栏杆那里看轮船了。 裴陟抽著烟,眼睛一直望著那边的沈静姝。 看了有好一会,她一次头也没回。 看背影好像是有点生气了。 就因为抽了那根烟? 裴陟唇角勾了勾,暗自“呵”了声。 益州大战之前,他是答应她把烟戒了,结果跟孙盛德一开战,白天晚上的熬作战计划,身旁也没人管著,他还老是想睡她,就又抽起烟来,起码半夜起来抽两根吹吹夜风,他就不再难受了。 弘郎真喜欢看这些大东西。大概以后会当一名船长吧。沈静姝看著儿子肥嘟嘟的脸蛋上那专注的眼神,宠溺地笑。 保姆过来说:“夫人,我来抱吧,您歇一会。” 胖嘟嘟的弘郎是让沈静姝有些吃力,她把弘郎塞进嘴里的手指拿出来用手帕擦了擦,让保姆抱起了他。 弘郎一离开,身后就有一堵炙热结实的身躯靠近过来,还有淡淡的菸草味。 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裴陟双手扶在栏杆上,將沈静姝圈在自己和栏杆之间不能动。 沈静姝往前靠了靠,儘量离他的身子远一点,轻声提醒他:“旁边都是人。” 就只有保姆和卫队。 裴陟轻嗤了声:“把他们当木头人行了。” 他就是想在这江边跟自己的妻子恩爱,所有人也都会装作看不见。 第3章 书中夹的照片 裴陟故意往前一步,把沈静姝抱起来站在栏杆下缘的石阶上。 沈静姝穿著柔软的丝绸裙子,贴合著身体曲线,轻若无物,倒方便了恶劣的男人。 “別在这里……”沈静姝急得伸手去后面挡。 冷不防被裴陟单手將她两个手腕扭在后面钳制住。 先不说在不远处的保姆和卫队,对面轮船上都有人,若是拿望远镜看…… 沈静姝嚇得身子绷直,无论如何不肯配合,像砧板上挣扎的小鱼。 裴陟倒起了捉弄她的兴致,俯身咬她耳垂一口,低著嗓音嚇唬道:“再乱扭就就地正法。” 把沈静姝嚇得不敢再动了,退而求其次地同他商量:“晋存,去车里好不好?” 裴陟无耻地提条件:“我要……” 沈静姝想也没想地答应了。 她这无奈而温顺的模样瞬间让裴陟难以自禁,一把抱起她进了车。 保姆和卫队都远远地站著,眼观鼻鼻观嘴,一个个仿佛泥捏的般一动不动,好像都没有看到剧烈摇晃的吉普车。 裴陟忽然单手掐住她的后颈,喘息著问:“说,是不是这辈子都会被我这样?” 沈静姝別无他法,只能胡乱点首:“是……” 裴陟咬著牙道:“我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沈静姝抽泣著答应:“嗯……” 裴陟又吼了一句:“只能被我睡!” “嗯……” 他好像还说的別的什么,沈静姝被折腾得太狠已听不太清了,只是一味地点头答应。 裴陟有时会变成这样,好像对她有仇一样,在她身上发泄兽慾。 她无力去想,只是哀哀求他,求他早点结束。 …… 外面传来弘郎的哭声,嘴里喊著“爸爸妈妈”。 高大的男人压在她背上,正享受著余韵。 沈静姝说话都快了没力气,艰难地细喘著说:“晋存,弘郎在找我们,我们起来收拾一下。” 裴陟好像没听到她说什么似的,將她抱起来背对著他坐在他腿上。 他惩罚性地捏了她一下,突然问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我每天都给你写信,你怎么就回了我十封?” 其中有一封还是弘郎新照的一叠照片,他都没耐心看完直接扔到信堆里去了。 沈静姝並不是不回,而是裴陟写的信十有八九都污秽至极,来回说的都是想同她睡觉的事。 她为自己解释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攒著一起回了。” 裴陟一听就不爽了,在她臀上“啪”地拍了下,道:“我想你想得都快坏了,还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沈静姝小声说:“可你……也没有坏。” 裴陟真让她气笑了,“怎么,你还希望它坏掉?” “坏了就晚了,以后你用什么?” 沈静姝不吭声了,只是低首,费力地把皱成一团的衣服穿好。 上面一团团的湿渍让她难堪至极。 不过也不是没办法,她不下车就行了。反正车上就只有裴陟和弘郎。 收拾完,却见裴陟大剌剌地靠在后座上抽菸,两条长腿隨意地大开著。 烟雾繚绕中,他双眸微眯,正一直看著她。 沈静姝嚇了一跳。 他经常暗中观察她。 像窥伺猎物的豹子。 沈静姝皱眉,不得不再次劝他:“別抽了。弘郎还小,不能闻烟味。” 裴陟倒是听劝,立刻掐了烟,从窗口扔了出去。 保姆得了授意,正抱著弘郎往吉普车这里走来。 沈静姝看看还暴露著的男人,推了他一把,著急道:“快收拾一下。” 裴陟这才不紧不慢地地拉上裤链。 保姆把弘郎送过来,见沈静姝双腮带赤,鬢髮散乱,与平日里端庄嫻静的模样相差甚远,而司令…… 保姆不由得耳红心跳,亦不敢多看,低著头连忙离开。 这一阵弘郎已哭得嗓子哑了,整张脸发红髮紫,上面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泪痕。 孩子这可怜模样真把沈静姝给心疼死了,她抱著弘郎柔声哄:“妈妈在这里,没事了,不哭了,不哭了。” 依偎在妈妈柔软的怀里,弘郎更委屈了,又哭起来,只是这哭声跟方才在车外的放声大哭不一样了,是十足委屈的哭,好像在哭诉刚才妈妈为什么不要他了。 母子连心,孩子虽不会表达,沈静姝却知道他什么意思,一时间眼圈一红,也跟著抽泣起来,嘴中道:“都怪妈妈,都怪妈妈,弘郎不哭了好不好。” 裴陟本来懒得哄矫情的小孩,不过一见沈静姝被孩子弄哭了,他神色倏然一变,盯著弘郎道:“再哭一个试试!” 弘郎十分怕爸爸,见爸爸这么凶,一下子噎住不敢哭了,只是一下下地的抽泣,上气不接下气。 沈静姝捂住孩子的脸,回首说:“你嚇著孩子了!” 裴陟从她怀里夺过弘郎,举到她面前给她看:“好好的,哪里嚇著了?是你太溺爱了,他才哭个不停!跟著我,他绝不会这么哭!” 他一双大手勒住弘郎的腋下和胸膛,弘郎像只没有反抗能力的动物幼崽被猛兽叼住,沈静姝伸手想抱回去:“你把他放下,这样勒著他不舒服。” “不舒服早就哭了。”裴陟抱著弘郎下了车,就那样举著把他举到头顶,问:“舒不舒服?” 弘郎竟然破涕为笑,蹬了几下腿说:“舒服!” 边说著,边掉下一滴口水,正好掉到裴陟下巴上。 这可把裴陟噁心到了,他单手把弘郎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抹了把下巴上的口水,然后又警告弘郎说:“再流口水打屁股!” 弘郎怔了一下,以为爸爸在跟自己开玩笑,“嘿嘿”笑起来。 这一笑,口水横流,他还拿著在嘴里含过的手指去碰裴陟,裴陟屏息,直接把他放到吉普车车头上。 沈静姝见他嫌弃儿子的样子,真是既好笑又好气,在一旁道:“你多带带他,就不会嫌弃了。” 裴陟还是一脸嫌弃。 小孩真烦。 要不是为了在沈静姝面前扮演一下合格父亲的角色,他连抱都不会抱。 沈静姝过来拍了拍手,笑著对弘郎说:“妈妈抱。” 弘郎却不肯,朝裴陟伸出了手。 裴陟皱眉,眼睛的余光看到沈静姝正笑意盈盈地看著他们,他还是抱起了弘郎。 他力气大,轻轻鬆鬆就把弘郎又顛又举的,弘郎“咯咯”直笑。 沈静姝紧紧贴在他们身边,为了跟得上他的大步,她还挽住了他的手臂。 这一无意识地亲密举动让裴陟心內甘甜犹如蜜化开。 抱著小孩逗弄他也就勉强忍受了。 让她生下他的骨肉真是最明智的做法。 小孩是他们感情的结晶,让她跟他无法分割。 * 回到司令府,秘书长来匯报了几项工作,裴陟立即去了前院的办公室。 沈静姝洗完澡,去逗弄了一会弘郎把他哄睡了才回臥室。 她仍不舒服,也羞於跟司令府的医生说,自己拿药膏抹上了。 微凉的药膏让那处舒服了些许,她穿著宽鬆的睡袍躺下,手上翻著一本中医书。 不知何时她渐渐睡了过去,早上醒来自己被一双铁臂箍住,靠在一个火热结实的胸膛前。 裴陟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一点都没听到。 沈静姝动了一下,裴陟的手便收紧了些,闭著眼问道:“去哪儿?” “我下去梳洗。你再睡会吧。昨晚回来得那样晚。”沈静姝柔声说。 裴陟翻了个身平躺:“你別出去,就在屋里,我醒来就能看到你。” “好。” 裴陟这才放心了似的,又很快睡去。 洗漱完,用完早餐,沈静姝照旧去书房里看书。 司令府的日子漫长枯燥,她不爱跟裴陟下属的太太们打麻將逛百货,更不愿介入妇人们家长里短的琐碎中,看书是消磨时间最好的方法,安静,不受人干扰。 想起朱瑾说的一个病人,她想试著写个方子看看,查阅医书时,从一本书里掉出一张照片。 她弯腰拾起来一看,竟是一名年轻男子的照片。 男子二十出头,浓眉炯目,英俊不凡,望上去意气风发。 沈静姝看了看照片的反面,只见上头写著:“赠漾妹。” 附著日期。 是四年前了。 漾妹是谁? 她脑中一点痕跡都没了。 这些都是她的书,这“漾妹”是她吗? 可她从未用过这个字。 沈静姝疑惑地想了会,又把照片夹了进去。 她想起什么似的,又去翻別的许久没动过的书,竟然真的又从书里翻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十几名医学生的合照,里头还有外国人。 最中间的那个就是单人照上的男人。 可惜的是,照片反面什么都没写。 她愣了一会,把照片又夹了回去。 不管以前有什么交往,现在她已嫁人生子,往事只是往事了。 臥室里的裴陟醒来后在叫她。 沈静姝连忙把书放到原来的位置上,匆匆去了臥室。 裴陟裸著上身,正坐在床边扣裤扣,见她过来,他把她捞过来亲了一口问:“看得那么投入,我叫你好几声才听到。” 沈静姝当然知道他把她叫来干什么——帮他穿衣服打扮。 他很爱让她帮忙穿衣。 她拿起背心为他套上,又拿来佣人洗得洁白、熨烫得笔挺的衬衣为他穿,裴陟一脸愜意地享受著妻子的服务。 只是那双手不老实,不时在沈静姝身上作乱,弄得沈静姝光给他扣衬衣就扣了半天。 给他穿完衬衣,他就把沈静姝按到大腿上坐著,盯著她道:“今日出去早些回来。” 沈静姝笑了笑:“我知道的。” 裴陟看著她没说话。 她生来就是这嫻静的性子,说话不紧不慢,声调温柔悦耳,对什么都一副淡然的態度。 包括对他也是。 从不会主动摸他,更不会主动靠近。 他为此颇苦恼。 虽然他想要时,她都会儘量配合,哪怕是委屈自己也会先以他的感受为先,但这让他每次事毕后都会有种落寞的空荡感。 似乎,他只能疯狂占有她的肉体来哄骗自己得到了她。 事实上,他並未得到整个她。 第4章 大嫂 “好了。”衣服终於穿好了,沈静姝帮他抻了抻衣角,就站远了一步,不再像方才那样热乎乎地靠著他。 裴陟心里微梗,將她一把拉回来,她柔软的身躯猝不及防地撞到他坚实的胸膛上,不由得发出一声娇呼。 裴陟摩挲著她的唇,曖昧地问:“稿子写的什么?” “就是几句简短的话。”沈静姝別开脸试图避开他粗糙的指腹。 “给我看看。” “就是鼓励妇女们的话,没什么好看的。” “我是你丈夫,你应该先给我看。” 听到这个,沈静姝僵了一瞬,说:“我去拿。” 她去书房拿来一个信封递给裴陟。 裴陟迫不及待地打开看。 哦,里头真的就是鼓励妇女的几句话,没什么特別。 不过,他又看了一眼,当中有句话说:“每个人都有价值。女子的价值不是在家当保姆,也不是当瓶,我们应当积极参与社会活动,掌握主动权……” 他的小妻子还挺有想法。 看来是人在司令府,心嚮往著外面的世界,颇有想出去打拼一番的斗志。 他便笑著逗她:“期期,说说看,你的价值是什么?” 沈静姝本就为自己写的东西被裴陟看而感到尷尬,他又不肯放过她,还问这样的话。 她的价值,还用说么?在所有人眼中,她最大的价值就是裴陟的女人这个身份。包括裴陟也是这样看待她的。 沈静姝没说话。 裴陟往她腰间捏了一把,意在催促。 沈静姝低眸,掩住自己波动的情绪,轻声说:“我最有价值的身份是母亲吧。弘郎需要我。” “还有呢?”裴陟显然有些不满。 他想听到她说她最大的价值是他的妻子。这能说明她对他、对这段婚姻关係是重视的。 可她並没有第一个说。 顿了顿,沈静姝才说:“还有,是你的妻子。” 她为自己感到羞耻。 她像被驯养的宠物,在主人的催促下,按照主人的意愿,表演著主人爱看的节目。 “真的?”裴陟心情明显变好了。 沈静姝点首,水润的黑眸里是平常一贯的顺从与乖巧,“我家人都很感激你。” 裴陟不想听到別人,抬起她下巴:“他们感不感激我不在意。你呢?” 沈静姝唇角微微掀起一个弧度,脸上带了浅淡的笑,“我当然也很感激你。” “我不要你感激。”始终没得到想要的说法,裴陟脸沉了一分,气氛有些冷。 见他不高兴,沈静姝一时有些紧张,不安地观察著他的神情,揣度著他究竟想听什么。 裴陟捏了一把她的手,直言不讳道:“我是你丈夫,你对我感激太见外了。” “可是,即使是夫妻,也不能一直心安理得地让一个人一直付出的。对方付出了多少,自己看在眼中,才知道以后要怎么为对方付出呀。” 裴陟听著,英俊的眉宇间又带了笑意,问道:“你要怎么为我付出?” 沈静姝没什么犹豫,立即回答:“做一个好妻子。” 这像印在她脑子里一样。 每次回娘家,母亲沈夫人和嫂子们反覆叮嘱的也是这事。 裴陟哑然失笑,在她鼻子上颳了一下,无奈道:“小呆瓜,別老是只听你妈的,夫妻之间也需要情趣——做夫妻又不是做任务。” 沈静姝知道裴陟是在说她古板,他经常话里话外透露出这种意思。 可他们本就做不了平等的夫妻。 她没有靠山,娘家亦不强大,自然不能像低嫁或者平嫁的女人那般硬气。 裴陟又是个疑心很重的强势男子,她若再只顾活出自我,两人日子没法过下去。 所以她只能变成这般,把丈夫当上级般侍奉,儘量少地流露自己的个別需求和想法。 她这种做妻子的方式虽然被裴陟詬病,但事实证明这是最保险的一种方式了。 起码她跟裴陟几乎不吵架。 裴陟在外头定是见过许多有“情趣”的鶯鶯燕燕,有了对比,也总是对她提出改变的要求。 可她变不成那样。 她是不愿求於人的。 若不是家庭所累、孩子所累,她肯定是会读完医科,去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女医生。 …… 外面李全的身影闪了一下,大概是见到两人在搂著,他又不好意思地走到一旁去等著了。 “李副官在外面等著了。”沈静姝说。 她心內也暗暗鬆了口气。 裴陟又捏了她一把,在她唇上“啵”地亲了口,说:“早些回来。” “嗯。” * 女子纺织厂中,女工们整齐站在自己工位前,翘首以盼地等候著司令夫人。 副厂长先进来跟大家说:“夫人来了。” 紧接著脚步声响起,厂长在前引路,带著一名小妇人进来。 小妇人一双杏眼噙著秋水,奶白的肌肤细腻如玉,樱唇琼鼻,体態婀娜,气质端庄,整个人清丽脱俗,好似荷叶上一滴剔透的珍珠,光洁耀目。 这绝世美貌令女工们一时屏息,也忘了鼓掌,还是副厂长带头鼓掌,车间內才响起热烈的掌声。 眾人都没想到司令夫人竟这么大点年纪——不过十八九岁。 虽穿著老成的大袖旗袍和长裙,却仍掩饰不住一张鲜嫩娇妍的脸。 司令夫人一开口,声音柔婉动听,语调不急不徐,一听即知是出自高门的大家闺秀,说:“……各位姐妹在这里为社会做事,是了不起的大女子,我对你们深深的敬佩。今日我带了一些饼乾和牛奶,算是给各位姐妹加餐,还望姐妹们笑纳。” 她说话时语气诚恳,完全没有司令夫人高高在上的姿態,像个邻家小妹,把女工们听得心怒放,对她一腔的喜爱,不时地给她鼓掌。 裴司令真有眼光呢。 到了放饭时间,女厂长很热情地邀请沈静姝留下来同女工们一起吃饭,沈静姝推却不过,便留在纺织厂吃饭了。 她没让警卫连围在身旁,同女工们一起坐在长桌上吃饭,女工们都热情泼辣,说话声调也高,抢著过来同她说话,甚至还要把自己盘中的仅有的一块小酥肉夹给沈静姝吃,被沈静姝的贴身女警卫廖瑛挡开了。 沈静姝微笑道:“大姐,累了一上午,您留著自己吃吧。” 那大姐热情似火道:“夫人,我看著你这天仙般的人儿就喜欢,我知道你不稀罕这口肉,这就是我对你的心意!” 沈静姝便接受了,儘量无视旁边廖瑛绷紧的眼神,把那块小酥肉夹起来吃了。 那大姐高兴得脸都红了,受到了大家的羡慕。女工们一看司令夫人的確是平易近人,不嫌弃她们穷苦的身份,更是围著沈静姝说个不停。 有问沈静姝几个孩子的,多大了,有问怎么不多生几个的…… 沈静姝不慌不乱,在这闹腾腾的氛围里犹如一枝亭亭玉立的清荷,微笑著回应著每个人。 …… 结束了纺织厂的行程,上了汽车,副驾上的廖瑛问道:“夫人,您还好吧?” 沈静姝让她放心:“我没事。那小酥肉都是乾净的。” 廖瑛心情很沉重:“若是司令知道了,肯定要责罚我。” “我不说,你不说,他又怎么知道?” 廖瑛没再说话,只是仍是一副做了亏心事的表情。 沈静姝知道她是个忠心耿耿的性子,即使没被发现也总觉得自己没有尽职。 除了警卫连,裴陟还特地配了个自小习武的女警卫贴身跟著沈静姝,保证她远离各种潜在的危险。 按照裴陟所要求的,沈静姝不能接触不明外人的任何东西。 他那又狠又毒的性子,发起火来形状可怖,下属都极怕他,这事若被他发现了定是要定为“以下瞒上”,这罪名光是想想便令人体寒。 这么想著,沈静姝有些不忍,就主动说:“以后我再也不会乱吃东西了。” 她这么温柔地一说,廖瑛心头一热,倒忘了自己的失职,觉得有些对不住沈静姝似的。 哪有司令夫人向下属服软,安慰下属的。 她真是有福气,跟了沈静姝这样温柔善良的主子。 她师姐妹们所服侍的达官显贵夫人中,数她日子过得最好。 想了想,廖瑛道:“夫人,我倒不是想要约束您,只是外面的食物我们不知来源,真要小心提防才是。” 沈静姝也赞同,柔声说:“是呢。只是今日那些大姐一片真心,我不想看她们失望。就今日一回,以后我会拒绝的。” 她一双琉璃似的眼珠圆圆的,眼神澄澈温和,带著善意,卷翘的长睫漂亮地舒展著,美得让人心动。 廖瑛微红了脸,不好意思跟她再对视。 汽车行驶著,路上街景后退,廖瑛心里的暖意一直没消退。 她真希望夫人的日子能一直过得这么平静、舒心。 南方的几个军阀大帅女人多得是,师姐说那些女人爭风吃醋,后宅里没有安寧的时候。 司令虽没纳妾,但听说也是个多情心的,下头想攀高枝的人又巴不得投其所好,纳妾只是时间问题。 可就夫人这种性子,司令把其他女人带入后宅,她怎么能爭得过那些妖精似的女人? 越想,廖瑛心里越沉重,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帮夫人才好。 …… 第5章 有求於他 刚下车,秘书便过来向沈静姝匯报说她娘家大嫂来了,在这等了好一会了。 一见到沈静姝,大嫂曹月芬两眼就亮起光,立即过来拉著沈静姝的手道:“妹子,你终於回来啦。” 她旗袍都坐皱了,可见的確是等了挺长时间,沈静姝有些心疼:“嫂子,你来找我可以先打电话问一下秘书室,省得白跑一趟。” 曹月芬正想说点什么,只听汽车鸣笛声,车门打开,裴老夫人在嬤嬤的搀扶下下了车,朝她们这边望来。 裴老夫人出身极高,是已故裴老司令的原配正房夫人,现在儿子雄踞中原四省,一般的人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 相由心生,她脸上带著三分凶相,为人冷漠,是极不好相与的一个女人。 沈静姝虽知婆婆不喜欢自己,从不给自己好脸,每次却还是做足了礼仪,微笑著问候:“妈,您回来了。” 曹月芬也立时闭了嘴,毕恭毕敬地向裴老夫人行礼:“老夫人好。” 裴老夫人仿佛没听到,目不斜视地由嬤嬤扶著进了院。 曹月芬抚了抚胸口,身上冒了凉汗。 这司令府里,她一是怕裴陟,他那眼神扫过来她便心里发寒,他看人的眼神不仅是冷漠,还有俯视螻蚁的不屑。只有看沈静姝的时候才有温情。 二是怕裴老夫人。 不愧是母子。 “嫂子,有什么事?”沈静姝知道她肯定是有急事,否则不会来司令府。 “哎呀,说来话长。”曹月芬拿手绢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沈静姝让佣人上了茶,曹月芬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又说道:“你侄女今年也十五了,不小的岁数了,她不像你这样能静下心来读书,拿不如早些嫁人,也该著手物色好人家了。” 侄女沈慧的確不是读书的料子,这几年家里砸进去真金白银让她读最好的女子学校,却也没读出名堂来,反倒是学会了描眉画唇,钱如流水。 若家里还是之前的普通家庭,经济上无论如何是支撑不了侄女这种法的,只是现在有了裴陟的提携,养一个她也不算什么。 虽不赞成这么早就嫁人,可侄女这种情形沈静姝也无话可劝,听大嫂这说法,侄女像是有了目標,便问道:“慧儿可有心仪的人了?” 曹月芬咳了声道:“是呢,是外交部部长的公子李学溥,今年二十岁了,跟慧儿年纪正相配。静姝,你可知道他?” 沈静姝摇了摇头。 “嗐,一表人才呢!刚留洋回来,会说四国话!” 说著,看四周无人,曹月芬从绸缎挎包中拿出一张报纸上剪下来的模糊照片递给沈静姝:“这就是李学溥。” 沈静姝端详了片刻,道:“能看出来的確是仪表堂堂。他认识慧儿么?” “不认识!许多女孩都追求他呢,他一个没瞧上!所以我才来你这里,你看你跟司令递个话,司令若跟李部长提起来分量肯定重,李部长说不定会考虑!” 沈静姝想说什么,又没说。 李部长家的公子无疑是个十分优秀的青年,並且眼光是极高的,她那侄女…… 曹月芬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语气略有些急:“那些样样拔尖的女孩子他没看上,兴许就跟慧儿看对眼了呢?缘分这事,谁能说得准。静姝,为了你侄女,为了咱家,你可一定要向司令说一声啊。” 虽然听上去不太可能,但嫂子说的也不无道理。若能成了,对他们家是天大的好事。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智者要懂得抢占先机。这样的好事,当然要尽最大的努力为家人爭取。 沈静姝便道:“嫂子我知道了。我会跟晋存说的。你等我消息。” 曹月芬欢喜得不能自禁,又拉著沈静姝说了会子体己话,见她有些疲乏了,便告辞走了。 今日走了不少路,沈静姝去沐浴了一番,回到臥室感觉两眼粘在一起抬不动,很快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暗,佣人道:“夫人,司令一会回来,说跟您一起吃饭。” “好,知道了。” 裴陟公务繁忙,很少能陪她一起吃饭。 正好吃饭时可以提起侄女跟李学溥的事。 这么想著,沈静姝下床换下了睡衣,等了一会,裴陟还是没有回来。 他的时间就是说不准的,有时候一会就是一会,有时候突然有急事脱不开身,一会儿就是一两个小时。 沈静姝去了书房,拿著毛笔练字等著他,一旦写起字来,就忘了时间的存在,直到闻到淡淡的菸草味,她才回首,正装进一双长而亮的黑目中。 她搁下笔欲起身,男人却俯身从后方將两手撑在书桌上,將她牢牢地罩在怀中,薄唇若即若离地触在她耳垂上,声音格外地低沉:“字越发好看了。” 沈静姝轻声说:“我没听到你回来。你一定饿了,先吃饭吧。” 裴陟眉头微皱。 他这小妻子一点不解风情。 他跟她调情时,她似乎不知道这是在调情,总是一本正经地岔开话题,什么吃饭了,孩子哭了,该出门了。 孩子都生了,那根情慾的筋还没打开。 他之前也不是没教过,但教到什么程度她就做到什么程度,別指望她能有什么悟性。 甚至时间一长,她都忘了。白教了。 最后他觉得教出来那一板一眼的样子,还不如她什么都不用做让他有感觉,乾脆放弃调教她了。 “用的什么香?”裴陟凑在她衣领处使劲嗅。 他不喜欢过於浓烈的香气,这种香程度正好,混著她的体香,让他喉头不住地滑动。 “是肥皂的味道。我师傅自己做的。上次我去她药铺里,她送给我的。” “味道不错。比国外来的那些强多了。”裴陟又深嗅了几口。 沈静姝刚洗沐浴完,肌肤滑得跟缎子一样,驀然被男人粗糙的大手接触,感觉一点不舒服。 何况裴陟的手心还有握枪磨出来的厚茧。 “裴陟,疼……”沈静姝去握他作乱的手,试图制止他。 裴陟“嘖”了声:“真是娇气。” 话虽这样说,他却停了下来,把沈静姝抱到镜前,他坐在太师椅中,让沈静姝背对著他坐在他大腿上。 又是对著镜子。 沈静姝的脸红得要滴血,压根不好意思去看镜中。 裴陟却捏了一把她:“期期,睁开眼。” 沈静姝咬唇,没有听他的,仍闭著眼。 他低笑,在她耳边下流道:“不睁?那待会別哭著求我。” 沈静姝只得睁开了眼,镜中的裴陟冲她笑:“期期,不许闭眼。” 窗子虽没打开,却是旧式的菱格窗,能看到外面影影绰绰的人,外面自然也能看到里面的大体情景,何况里面还开了灯。 佣人们本来都候在外面隨时听命上饭,可里面迟迟没传来司令和夫人的指令,倒是书房那里有了不小的动静。 窗边似乎有两个重叠的身影,还伴有男人毫不掩饰的粗喘声,细听,似乎还有女人的低泣声。 书房里开著灯,从外面看里面还是很容易看到的。 佣人们连忙退出去更远。 过了许久,里头唤人传水,又过了得有一个小时,才又传饭。 佣人进去,见夫人穿了件石榴红的绸子睡衣坐在梳妆檯前,湿发披在后面,司令穿了套宝蓝色的睡衣,正站在她身后,一手攥住夫人的湿发一手拿著电吹风为她吹发。 夫人的头髮黑亮丰盈,司令心情很好的样子,拿著电吹风自头顶往下慢慢吹著,看起来乐在其中。 待吹得差不多了,他掬起一捧乌髮嗅了口,愉悦地笑:“真香。” 说著还探身往夫人脸颊上亲了口。 大概是因为有佣人在的缘故,夫人的脸有些红,连忙离开梳妆檯,走到饭桌旁坐下。 裴陟盯著她笑,也慢悠悠走到饭桌旁坐下,还体贴地给沈静姝夹菜,边吃边欣赏对面小妻子如剥壳蛋一样的粉色面颊。 她的嘴很小,吃饭时也很优雅,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男人盯著那一张一合的樱桃小口,腹誹著这小嘴看起来虽好看,却真是不实用。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捨不得那样用她。 他处心积虑得到的妻子,他自然要好好哄著,不让她受委屈。 沈静姝完完全全属於他。 还为他生了个孩子,肚子上留了道疤。 他是她的丈夫,还是她唯一的男人。 她的家人都倚仗他而活。她跟他捆绑得很深,无论如何也离不开的。 这么想著,一丝愉悦的光自男人的长目中亮起,他盯著对面的美人儿,慢慢自酌了一杯。 “晋存。”沈静姝忽然唤他,眼神里有些难以启齿的尷尬。 这种眼神,裴陟一看就就知道肯定是因为她的家人而有求於他。 妻子有求於他,想想便刺激极了。 因为平时对他淡淡的妻子会变得主动,会好生看著他,打量他的神情,还会变得更乖顺。 裴陟按捺下心中的激动,装作什么都不知,等著她接著说。 沈静姝顿了一顿,才说:“外交部长家有位公子叫李学溥,听说刚留学回来,他……有没有女友?” 话刚落音,便见裴陟的眼神沉了下来,语气也很冷:“你问他干什么?你认识他?” 沈静姝还没解过味来,解释道:“我不认识他。就是听说他一表人才,许多女孩子都喜欢……” 裴陟忽地放下酒杯,碰在桌上发出撞击声。 他冷笑,语带讥讽,语气很冲:“一表人才?听谁说的?怎么,你打听了还想去见见?你都是已婚妇人了,还对外面的男人感兴趣?” 沈静姝这才明白过来,她问別的男人让裴陟不舒服了。 这种事从没有发生过,她略怔了怔。 他这种反应当然不是因为他太在意她。 不过是男人对自己所属物的占有欲罢了。 裴陟根本不在意任何人。包括她也是。 虽然他现在颇疼爱她,但他只是把她当一个喜欢的玩意儿物件儿,若有了更喜欢的,想扔隨手就能扔。 “我是替我侄女沈慧打听的。” 沈静姝把嫂子的来意说给裴陟听。 裴陟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等听完沈静姝所说的,他不禁嗤笑:“倒挺会做白日梦。李学溥放著名门淑女不要,去要不学无术的小户女人?他又没疯。连问都不必问了。不说李部长,我都不同意。” 第6章 婆媳 沈静姝听著,脸立刻红透了,攥紧了手绢。 她知道裴陟打心底里瞧不上她家。不过是把她家当个蠹虫,隨便撒点钱养著,好歹给她点体面。 逢年过节他连去她家都不会去,见了她家人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她的两个哥哥在他面前卑微討好得像两条狗一样,就这样都没换来他的正眼相待。 可既然开了口,总归要试一试,她不为家人谋算,为谁谋算呢。 她硬著头皮说:“你下个月不是要宴请外宾吗,到时候能不能让慧儿也去,就当作是认识一下,过后若有缘分自然会交往,没有缘分就罢了。” 裴陟盯著她看了会,兀地笑了,道:“静姝,为了你家人,你还挺不屈不挠的。我还真是羡慕。要是你对我能这样就好了。” 沈静姝的脸更红了一分,在他灼灼的目光下绞著手绢说:“你若不喜欢,在你那里再不屈不挠也是没用的。反而会让你恼火。” 原来她心里一直在观察他,分析他。还总结得这么精闢。这得想了好久。 裴陟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黑目中跃出愉悦的光。 他示意自己的大腿,沈静姝迟疑了下,过来坐上,他揽住她娇软的身子,握住她的手揉了揉放在手心,抚著她的头髮道:“別人那样不知死活的確会让我恼火。你不会。我喜欢都来不及。” 沈静姝“嗯”了声,顺势说:“那下个月你记得让人接慧儿去。” 裴陟低眸看她。 她黑亮的瞳仁乾乾净净,里头燃著期盼的光。 他若不答应,可以想像她会多么委屈。 他笑了声,刮她挺秀的鼻子,“你这个姑姑倒是称职。” 沈静姝略羞涩地一笑,没再说话。 此时不需要任何话语。 裴陟將她的脸摁到自己胸膛上,搂著她的腰,与她享受这极难得的静謐时刻。 即便她初始时不喜欢他,那又如何,现在他们深深地捆绑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分不开。 躺到床上,裴陟的手又抚过来,沈静姝的身子绷紧,声音里带了请求:“晋存,今晚不能再要了。” 她那身子裴陟自然是知道的,口中问道:“肿了?” 裴陟重又將她搂到怀中,在她耳边说:“你这身子太弱了,幸好弘郎不隨你。” “纺织厂的女工姐姐们在车间干一天活还精神气十足,身体好健壮,我要是能那样就好了。”沈静姝语气里满是羡慕。 她这身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天天圈在这后宅里,无用极了。 裴陟低笑了声,健硕的胸膛发出浑厚的震动。 他与沈静姝十指交缠,摩挲著她柔嫩的手心说:“我可不想你变得手脚粗糙。现在这样最好。” 沈静姝没作声,眼睛望著窗户的方向,暗道:可这不是我想要的日子。待在后宅,被男人像金丝雀一样地养著,供男人发泄性慾。外面有更广阔的世界,若没有周身这些牵掛,她可以去当医生实现自己的价值。 裴陟將她搂在怀里,她热乎乎软绵绵的,身上发间都是幽幽不绝的香气,他嗅著觉得全身安稳,正要睡去时,外面传来吵闹声,有谁在院外高声怒叱,他又睁开眼睛。 大概是今日太累,沈静姝已经睡了,他將她轻轻放下,无声下了床,正要责问佣人到底怎么回事,那吵闹声到了他门前:“叫司令出来见我!” 是他的母亲。 他回首去看床上,果然,沈静姝被吵醒了,他知道她害怕,忙回到床边坐著,握住她的手。 “晋存,怎么了?”沈静姝眼底有一丝惊惧。 当今天下局势不稳,军阀势力纵横交错,兵变暗杀如家常便饭一般,今日得势,明日失势,是外面上演的常態。 裴陟占据著四省,势力虽大,却也是各方势力欲取之而后快的肥肉。裴陟的安危关係到他们的儿子还有她的所有家人,每当有异动,她总是惊心。 见她这般,裴陟一时心疼,將她搂在怀中好生安抚,“没事,是我母亲过来找我。” 门外又传来裴老夫人的高声:“裴陟,你还要让你娘等你多久?” 虽不知婆婆为何生气,以至於破天荒地在半夜过来冲儿子发火,沈静姝是不敢怠慢的,忙推著裴陟道:“你快把母亲叫进来。” 裴陟拿来一件大衣为她披上,这才去开了门。 裴老夫人顶著张阴沉的脸站在门口,往里头一瞧,见沈静姝睡眼惺忪,里头是不怎么整齐的睡衣,外面囫圇披著件大衣,显然是刚从床上下来。 方才的时间就是这么耽搁的。 她神色更难看,便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光知道搂著媳妇儿睡觉,连老娘叫你都听不到了!” 裴陟也变了脸,语气很冲:“妈,你到底有什么事?有事说事。” 裴老夫人凌厉的眼神却再次射向沈静姝,怒目圆睁,指著她道:“沈家老二抢了我史家的地皮,还把我侄女婿打伤了!裴晋存,你要怎么处置?” 沈静姝本就怕婆婆,被她这样气势十足地当面斥责,她嚇得心一颤,知道这事在裴老夫人那里很严重,她那混帐二哥怎敢太岁头上动土? 这么想著她身子微微颤抖,大有不胜之態,越发得娇弱惹人怜惜。 裴陟见她被嚇到,脸色已黑了几分,朝裴老夫人道:“这跟静姝没关係,別朝静姝发脾气!我们出去说。” 裴老夫人岂是能听人调遣的性子,怒道:“就在这里说,在她跟前,让她好好听著!也不想想一家子是什么出身,不过凭著你鸡犬升天,竟敢动我史家的人!” 裴陟把沈静姝的大衣扣好,吩咐外面:“带夫人去西厢房。” “不许走!就在这里!”裴老夫人朝沈静姝喝了一声。 沈静姝定住脚步。 她原本不敢多说什么,怕引发他们母子更大的矛盾,可此时她不得不说点什么来消消婆婆的怒火了。 她开口:“妈,您消消气。我哥他一定是不知道那是史大小姐的地皮,否则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有想法的。我明日亲自带我哥去向史大小姐赔罪,再来向您赔罪。您別上火了好吗。” 她说话的声音很柔和,即使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语调也不许不急,吐字清晰,说话时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莹润,卷翘的长睫微颤,一张莹白的小脸透著未消去的粉色,嫵媚中透著娇憨,即使再暴戾的人见到这等温柔的美人儿也没了脾气。 何况她姿態放得很低,道歉的態度也十分诚恳。 裴老夫人不得不承认,她的怒火也消了大半。 沈家虽是小户平民,养出来的女儿却大方得体,处处拿得出手,更像是出身高门的大家闺秀。 裴老夫人冷哼了声:“既然有心道歉,为何还要等到明日?” 沈静姝听得婆婆火气很明显降了,一颗悬著的心落了回来,忙说:“是我疏忽了,谢谢妈提醒我。我现在就去。” 裴陟一把拉住她:“你不必去。我让李全带你哥去行了。” 这事闹到现在已有了分晓。 裴老夫人也不想跟儿子闹得不可开交,占了理、得了面子自然知道见好就收。 她眼神落在他们握在一处的手上,回想方才儿子处处护著沈静姝,不免如鯁在喉,高高在上的语调里不无讽刺:“沈家男人都不成器,女人却都有野心得很,勾引男人倒有一套。” 裴陟拿沈静姝当宝贝似的,平日里他都不忍心对她说句重话,更何况旁人。 即便是自己母亲也不行。他不是什么愚孝的蠢货。 他当即语气强硬地回道:“妈,静姝是我妻子,是你儿媳,你这样说,是在侮辱你我。以后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 裴老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扶著身旁的嬤嬤就走。 重回到床上,沈静姝朝里侧臥著,心里涌上几分无法言说的委屈。 她听到些流言议论她,说她妖精,说她会勾引男人,使手段妖媚裴陟。 难道她跟裴陟刚认识时是一副费尽心机上位的样子吗?她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 大概是这样吧。 因为即便她有几分姿色,以她的出身,想要裴陟明媒正娶是不可能的事。 正因为这不可能变成了可能,她成了裴陟的妻子,才惹来些流言。 身后裴陟捏了把她的臀,將她扳过来跟他面对面,他打量著她的神情,见她怏怏不乐,不由得皱了眉:“妈的话你別往心里去,她霸道惯了。明日你也不许去道歉。有我在,不必怕。” “我不会跟妈生气的,我是在想,”沈静姝迟疑了下,抬眸望他,缓缓问:“晋存,你为什么会娶我?我出身普通,父母和两个哥哥又都没什么本事,有时候还要惹事让你平息……虞市的豪门世族也不少,你跟任何一个联姻都会比娶我获得的好处多得多。” 为什么娶她。裴陟眸色变得深沉。 他奄奄一息时,听到有人说要將他埋掉,他闭上疲惫的双眼,等著生命的终结,风中却吹来清香,一角白裙出现在他模糊的红色视线中,有个温柔的少女声音说:“文叔,他好可怜,別埋他好不好。” 一切冥冥中都是天意。 只是,若她喜欢的是他就好了。他也不必用谎言和骗局来掩盖过往。 裴陟回过神来,將沈静姝紧紧箍在怀中,埋进她脖颈中道:“中原四省都是我说了算,我想娶谁自然也是我自己说了算。我娶你就是因为喜欢。我很喜欢你,期期。从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 沈静姝艰难地喘了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你娶我是真心。只是我家里人总不让你省心,我也总是不自在。” 裴陟毫不犹豫地说:“你既然是我的妻子,你家的事自然都是我该管的。为你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愿。” 沈静姝笑了笑,没再纠结自己心中的鬱闷之事,裴陟拍了拍她后背哄道:“睡吧。不会再有人打扰了。” 熄了灯,裴陟已沉睡,结实的胸膛均匀起伏著。 沈静姝却睁著眼睛,脑中又想了一些事。 对比其他男人,裴陟已经算是很好的男人了。 他最大的优点就像今晚这样,在婆媳关係中坚定地护她,在她不省心的家人有了糊涂帐时替她收拾烂摊子。 这也是她尽职尽责做著后宅妇人的原因所在。 两人已是夫妻,牵绊太多,即便裴陟有一日有了新欢,只要他愿维持,她也依旧会继续做好大度宽和的司令夫人。 对於他说的“很喜欢”,她也不会拿此当骄矜跋扈的资本,稍有蛛丝马跡就撒泼吃醋,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今日“喜欢”,明日就会“不喜欢”,“喜欢”想要收回时,就在一念间。 身为弱势的妇人,拿清醒的態度对待夫妻二人的关係,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第7章 口红印子 第二日,沈静姝带著二哥亲自去裴老夫人那里赔了罪,裴老夫人那里自然没什么好话。 沈静姝已经习惯了,也不把那些刻意的冷淡和蔑视放在心中——横竖她又不跟婆婆过日子。 待出来,沈老二一身的冷汗,走路腿都打飘,一个劲问沈静姝:“三妹,司令他知道这件事么?他怎么说的?他不会把我抓起来吧?” 想起裴陟折磨叛军的残酷手段,沈老二牙齿直打颤。 “他说相信你是不知情的。二哥,以后別惹事了,我们家能过上今天这日子已经是老天格外开恩了,我们每个人都应当知足才是。” 听说裴陟没怪罪他,沈老二一颗悬起的心落了回来,他不由得看了眼沈静姝。 她的侧脸也很美,睫毛纤长,鼻子挺秀,红唇饱满,白玉般的耳垂上垂著一颗红玉坠,更显得她素净恬美。 他脱口而出:“不是老天开恩,是都託了你的福。你是司令的心头肉,所以我才能跟著捡条命。否则,看裴老夫人那样子,我恐怕昨天就得赔上命了。” 沈静姝停住脚步,面容变得严肃,说:“难道司令会永远把我当心肝宝贝么?倘若有一天关係淡了,再发生你昨日的事,裴老夫人震怒,司令还会这么护著我吗?” 沈老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目光一闪,又咽了回去,道:“三妹你说的对,我自身不同篓子才是保全我们家最好的法子。不过司令他……他对你一片真心,普通男人都做不到他这个份上,更何况司令位高权重,你也不要顾忌太多,好好伺候司令,一心一意过日子才能对得起司令。” 沈静姝觉得二哥眼神有些闪烁,眼神明明中含了其他想法却不说,有什么事在隱瞒她。 “二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著我?” 沈老二心头猛跳,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唉,我……我就是觉得又拖累了你……哎呀,以后我再也不做这糊涂事让你为难了,你跟司令好好过日子……” 送走二哥,沈静姝回到书房坐下,望著圆窗外的睡莲发呆。 方才裴老夫人对他们极尽讽刺和蔑视的样子又浮现在脑海。 二哥刚才点头哈腰,大气不敢出一声,她更是无法说什么,只能安静地受著,任由婆婆发泄怒火。 她看到婆婆旁边的尹老姨太看她的目光里似乎有一丝嘆息。 大概是同情她被二哥连累,在婆婆面前被骂吧。 唉。若是她的哥哥们和侄子侄女们能爭气些就好了。 想了一会,沈静姝摇摇头,长嘆了口气,拿出之前没写完的英文稿子继续写。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这是虞市时报总编办了个英语角栏目,从报纸上辟出一块角落,摘抄几句日常英文供人自学用的。 时报总编为了討好裴陟便请求她负责这个栏目,她每每都会提前写好一个礼拜的內容一块送到报社去。 写了一会,沈静姝停下来,翻了好一会书,迟迟没有动笔。 她习惯性地用一句名著中的优美句子当作结尾,不过今日翻了翻手中的几本英文书,都没有太合意的。 她想起教堂有个免费图书馆,里头许多英国牧师带来的英文书籍,那里应当是个查阅英文资料的好去处。 教堂里人倒是不少,只是后面图书馆里冷冷清清。里头大部分都是大部头的全英文书,也难怪少有人前来。 不过沈静姝喜欢这种清净的地方。她本就是个喜静的人。 她根据索引去了名著区挑选自己想要的书,边看边挑,可惜的是有好些单词她想不起来了,隱约觉得见过,又想不起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生病导致的吧。 “slecouth。”她轻声读出来。可她也仅仅知道它怎么读,它是什么意思她却一点想不起来了。 她无意识地轻嘆了声。一会回去再慢慢查吧。 忽然听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书架那边传来:“slecouth。罕见但美丽的事物。” 他发音很標准,语气里带有一丝指点別人的慵懒和傲慢。 沈静姝一怔,往那边看去,只是厚厚的书本挡著,她也看不见,因听著对方是个男人,她也不想同他多说什么,拿了书无声地要离开。 刚走了两步,便见书架的一端转出来一个男青年,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西装革履,戴著副眼镜,长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 对方甫一见到沈静姝,看清楚她的容貌,一时愣在原地,白净的脸涌上红色,原本骄矜的架子不復存在,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静姝平日里很少接触除裴陟以外的男性,在这种地方忽然闯出来个男人,还一直盯著她看,她尷尬至极,转身要走,却听那男青年问道:“你在做翻译吗?” 沈静姝摇了摇头,加快脚步想要离开,后方男青年却追了上来堵住了她。 可等到站在沈静姝面前,与她水盈盈的黑亮眼眸相对,近距离闻到她身上淡雅如兰的香气,他方才想说的话又一句想不起来了,大脑一瞬间空白。 “麻烦你让一让。”沈静姝头皮发麻。她从来没经歷过这种眼光。 裴陟看她向来都是赤裸裸的欲望,眼前的人却是满满惊诧的目光,好像是从来没见过女人一样。 “我……我没別的意思,那个单词比较偏僻,能读出来的英文应当不错,就想问问你是不是在做翻译……”男青年挠了挠头,见沈静姝没说话,便又自顾自说:“呃,我精通英文,可以……可以帮你,你住哪里,我我……我可以把我的地址给你,你隨时找我。” “不必了。”沈静姝摇首。她想赶紧结束这难堪的场面。 “你……你已经结婚了?”男青年似乎刚看到她头髮是一丝不苟地挽起来的,还规规矩矩穿著宽鬆的旗袍,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这是他母亲辈的才穿的样式。 他不由得有些惊讶。 沈静姝轻点首。 男青年的神情一时变化得很滑稽。 由惊讶变成了痛惜,当中还夹杂著恨铁不成钢的愤怒,这会子忽然恢復了说话的能力,一连串地道:“我看你年纪跟我差不多,英文学到这个程度定是读了许多书,你不去为社会做贡献,竟早早就嫁人!国人女子就是这样墮落的!” 沈静姝想不到他能忽然说这样的话,一时怔住。 他说的也確实是她最遗憾的事。 她浪费了光阴与资源。 可是虽然如此,她跟这人根本不认识,他又在她这里大喊大叫什么。 外面的廖瑛听到了里面的轻微动静,已动身过来,唤道:“夫人?” 见那男青年还是没有让路的意思,沈静姝转身从另一排书架绕了出去,男青年竟还在后面喋喋不休:“若国人女子都像你一样,学成后不去救国,却去当富太太,国家和民族就完了!” 沈静姝是皱著眉头离开的,回到司令府后想起这顿莫名其妙的斥责,心中总是微梗。 那人虽奇怪,说的话其实也对,可能对她更是一种惋惜吧。 这触动了她的心事,让她情绪也有些低落起来。 晚上裴陟差人回来说他晚回,沈静姝早已习惯,內心毫无波澜,去弘郎屋里陪著弘郎玩了一个晚上,將他哄睡后,躺在孩子身边她短暂地陷入了沉思。 假如她没在这么小的年纪生下孩子,她的人生也许还能重新选择。 她想起白天图书馆男青年的恨铁不成钢。 想起自己的理想。 的確,读了这么多书,最终却是后宅妇人,无用极了。 白白浪费了读书的努力。 她也忒不爭气了。 想了许多,视线最终落回到孩子身上。 孩子不容她做任性的选择。 她握著弘郎暖乎乎的小胖手,望著他熟睡的脸蛋,心中深深地嘆了口气。 保姆只留了盏床头灯,灯光昏黄温暖,怀中的孩子像个源源不断的小暖炉散发著温暖,呼吸间都是好闻的奶香味,沈静姝搂著孩子一起睡了过去。 到了后半夜,院中传来喧闹,男人的声音传来,有人在叫沈静姝的名字。 门被轻叩了几下,沈静姝醒来,听见丫鬟春兰在门外轻声道:“夫人,司令醉了,一直在找您。” 听得是醉酒的裴陟在找她,她立即起身穿衣,若不赶紧回去,裴陟就要吵到这边来,她不想孩子被吵醒。 回到臥室,一阵浓重的酒气袭来,裴陟仰面躺在沙发上,两条长腿搭在茶几上,衬衣扣子开了好几个,露出结实的胸膛,嘴里正喃喃说著什么。 听见脚步声,他抬首看来,目光在触到沈静姝的那一刻绽放出欢喜,猛地坐起来抱住她:“期期,你去哪儿了?” 他醉了酒不知道控制力道,沈静姝呼吸困难,只觉得肋骨都要变形了,她轻轻推他:“我去哄弘郎了。” 裴陟莫名地笑,把头埋在她柔软的胸口,醉醺醺道:“我以为你走了。” “怎么会呢。”他醉了酒,她又不能跟他讲道理,只好也把他当小孩哄,任他像弘郎一样在她胸口处蹭来蹭去,她抚著他的后背说:“先去洗个澡吧。” 裴陟醉醺醺地道:“那你不许离开。待会我要跟你睡觉。” 门外两个隨从在憋笑。 沈静姝朝他们看了眼,他们嚇得立刻收了笑,手脚麻利地过来把裴陟扶起来送去了浴房。 沙发上还放著裴陟脱下来的军装外套,沈静姝拿起来要掛在衣架上时,目光却落在一块拇指大的红色处。 她拿过来仔细看,的確是口红。 因这拿起放下的动作,外套上残存的脂粉香气扑入鼻中。 沈静姝怔了一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依旧把那外套掛在了衣架上。 回到床上,她一直忐忑地等著裴陟,她很害怕醉酒后的他,因为他下手不知轻重,在床上变得特別凶狠,上次她涂了三四天药膏才好。 还好,裴陟洗了个澡出来,又说了几句醉话倒头就睡了。 沈静姝也终於鬆了口气,安心睡去。 早上裴陟醒来时,身边已是空的。 他头有些疼,又不见沈静姝的身影,一大早心情极差,把佣人喊过来问:“夫人去哪儿了?” 佣人战战兢兢道:“夫人去报社了。” 裴陟一时很烦躁,那个破报社还敢给沈静姝安排活干,弄得她不在家伺候丈夫,一大早就跑去报社。 看他把那破报社关了,让她再去。 他问了佣人昨晚的情况,確定昨晚他回家后没做什么过分的事,这才放了心。 起身去木桩子前练完拳,回到臥室,见佣人在收掛在衣架上的军装外套,要拿出去洗。 “等等。”裴陟制止了她,把外套拿过来看。 那点红色是什么? 他盯著看了片刻,脑中想起昨晚首富刘本余请的艺妓上来奉酒,一个个的搔首弄姿,衣领开了个大口子,俯身的时候一览无余,还有意无意蹭他手臂。 他做了什么,他有些记不清了。 但很肯定的是,他没酒后乱性。 即使醉了酒,不到安全的地方之前,他都绷著一根弦。 女色对於他来说,是他最不需要费心思就能得到的东西。 他实在不必为了这廉价的东西把自己变廉价,让自己多一个弱点。 但这口红是怎么弄上的,他没印象了。 他问佣人:“衣服昨天是你掛上的?” 佣人答道:“是夫人掛的。” 裴陟心中一凉,忙问:“夫人今早有没有说什么?” 佣人摇了摇头。 “她今天心情可好?” 这个佣人实在是不知道,她又不是夫人肚子里的蛔虫,可迫於司令的威严,她又不敢说不知道,只能儘量回忆著说:“夫人跟往常没什么不同。” 一群没用的东西。 裴陟烦躁地挥了挥手,佣人赶紧下去了。 他点了根烟,思索著等沈静姝回来质问他的时候他该怎么说才体面。 不知道她信不信。 她性子温柔,平日里一直谨守妻子本分——很听他的话,所以她应当会信他的话。 不过,內心深处,他倒挺期待她跟他闹。 妻子为这种事跟丈夫闹,这不是挺有情趣的么。正因为妻子很在意,所以才会变成醋罈子、母老虎。 当今这个世道,他算是最洁身自好的那类男人了,和沈静姝还从没因为其他女人起过齟齬。 想像著沈静姝气得小脸通红,缠著他不让他出门,非得闹出来那个留口红印子的女人是谁的场景,裴陟激动得心里发痒,兴致盎然。 第8章 艷闻 若到了那不可收拾的境地,他自有法子,无非就把刘本余还有財政厅长谢扬高都叫到家里来做证人。 有了证人,沈静姝气势肯定就弱了,他要趁机反问她:“我想要个女人还至於在外面偷摸的?整个虞城都没有比我还乾净的已婚男人了!你对我也太不信任了!” 想像著沈静姝哑口无言的样子,裴陟更激动了,如此那般等晚上他可以玩个之前没玩过的样,沈静姝理亏在先,肯定会答应。 …… 一路上裴陟神思飘忽。 到了联军总司令署,迎面见到参与昨晚谈判的官员之一——財政厅长谢扬高。 只是其面色不佳,眼袋浮肿,脖子上似有红痕。 裴陟扯了下眉,停住脚步,往他脖子那里看了一眼,语气不太正经地问:“怎么回事?” 谢扬高眼神躲闪,搪塞道:“昨晚喝了酒不小心摔在草丛里被草划的。” 裴陟笑了声,语气悠悠地,直接戳穿他:“你家嫂子生气了?” 谢扬高见瞒无可瞒,便乾脆说实话了,“唉……本来我喝酒也没什么,內子闻到我身上有香水味,疑心我昨晚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就一直同我吵闹,我一整晚都没睡好觉。” 说完,他又恳求裴陟:“司令,我都四十多了丟不起这脸,您千万別告诉別人。” “真是悍妇。”裴陟瞭然,吐了个烟圈,不屑道:“谢厅长,你堂堂男子汉,好歹在虞市的商界游刃有余,怎能被妇人拿捏?你问问同僚们,谁像你这样?说出去真是丟我的脸。” 听到比自己年轻二十岁的司令这么说,谢扬高臊得说不出话来,把衣领往上扯了扯,半瞬,才道:“唉!內子哪能如司令夫人那般温柔善解人意。下官没法与您相比。” 裴陟手指一顿,菸灰掉落在地上,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 他也不知今天回去会是什么情形。 应当是没问题的。 沈静姝从未跟他使过小性子,也从未发过脾气。 即使她发脾气了,也绝不会变成母老虎抓他挠他。 就她那小身板,想撒泼都近不了他的身。他绝不会变成谢扬高这样狼狈。 不过,就算是他让著她,被她抓伤了,他也不会恼火。 要是沈静姝为了他是否守身如玉的事变成悍妇,想想不是挺有意思的么? 坐到办公桌前,见光洁的桌上放著一张打开的报纸,一张巨大的图片占了大半个版幅。 是秘书放在这里的。意味著这是今早头一件需要他定夺的事。 裴陟叼著烟,冷笑:“孙盛德又放什么屁了?” 身后的秘书长乾咳了声,说:“司令,这份报纸今早卖脱销了。警务处长已经把主编和拍照的抓起来了,要怎么处置他们,请您示下。” 裴陟扫向那张图片,那赫然是两个性感艺妓偎依在他身旁向他敬酒的照片,一眼望去没別的,全是呼之欲出的胸脯。 標题是:裴晋存荒淫无度偷情娼妓,与首富刘本余狼狈为奸! 嘴中的烟“吧嗒”掉下来。 原来衣服伤的口红就是这么蹭上的。 他是多看了几眼那胸脯子,但他不记得他竟然还让她们离他这么近过? “断章取义!老子去与虞市商会谈税收的事,到头来凭一张照片就变成我寻欢作乐了!” 裴陟脸色铁青,扔掉烟“霍”地站起来,眼里闪出几分暴怒的寒光,恨不得当场枪毙了这些刻意丑化他的记者,想也不想地对秘书长说:“今天就枪毙!主编和拍照的全都拉到城外刑场枪毙!” 闻声赶来的参谋长出声制止:“司令,不可!您就职仪式上,当著所有人的面承诺建一个民主的政府,愿意接受监督!这家报社虽偏激了些,却也算是一种变相的监督,前些日子爆出的贪官也是他们拍的,颇得民眾支持!若枪毙了他们,不仅要寒了人心,还要被南方的几个军阀当作笑资,说您器量不大!” 参谋长不愧是参谋长,说话直接,句句到点上,不怕得罪人。 这也是裴陟当初任命其为参谋长的原因。 裴陟脾气虽暴躁,却是个理智的人,愿意听从参谋和顾问的良策。 被参谋长这一说,他体內那暴火冷却了几分,心內知道这件事的利害。 人是横竖不能杀的。 他还要营造大度的形象贏取民心,而不是暴君。 他便咬著后槽牙道:“先关著!” 参谋长还是没有同意,继续劝道:“司令,属下建议只下令让报社停印即可,立即放了报社的人。现在民眾都在盯著这件事,您若处理得大度些,定能获取好感。以后民眾更放心大胆地替我们监督官员,不怕报復,这不是更好么?” 裴陟知道是这个理,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至少要磋磨一番朝他泼脏水的人。 为了维持形象,连他这个司令也得受窝囊气。 怪不得古代皇帝经常被大臣气得要死要活又无可奈何。不也是他今日这种类似的事么。 杀,轻而易举,犹如杀鸡,只是要遭政敌耻笑;不杀,心里梗著,一肚子气没地方撒。 见裴陟没作声,参谋长又不知死活地说:“再说,司令与那些艺妓在一起的確形象不雅。司令哪怕是多纳几个妾侍,也不会有人詬病,但与艺妓那样……” 裴陟一听,刚消了点的火“腾”地窜上来,暴怒地打断了他:“我不过就是吃了杯她们奉的酒,他娘的被拍成去淫窝嫖娼了!” 参谋长噤声。 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至於司令跟那些艺妓到底做了什么,这不是他该管的。 男人这些事也不叫事。 在房间內踱了几个来回,裴陟点上根烟猛吸了几口,才咬著牙吩咐道:“去把报社的人放了,放之前跟他们说明白,我是为了民眾利益去谈税收的事,没做他们想的腌臢事,让他们明日报纸上给我澄清明白了!警告他们不许再断章取义,不然下一次连他们家人一起毙了!” 秘书长应著,正要离开去按他的意思执行,裴陟又叫住了他,眼中闪过狠厉:“还有,我从一开始就告诉所有报社不能拍我夫人。这是底线。你再警告他们一声。要是他们敢拍我夫人,老子不管什么民不民心,当天就把他们五马分尸,还把他们祖坟掘了!” “是,司令!” 秘书长和参谋长离开后,裴陟叼著烟,透过腾升的白色烟雾看向报纸上的照片。 报社的小杂种把他拍得那么淫荡。 沈静姝要是看到了会怎么想他? 要说口红还算小事,这照片让他怎么解释? 转念想了一会,他有那么多在场证人,他怕什么。 就算他睡了几个女人,他至於隱瞒么? 这么想著,他心情又鬆弛下来,摁铃叫秘书进来吩咐道:“今日別让夫人买报纸看。任何报纸都不能看。” 秘书应了,赶紧打电话给沈静姝的警卫队长去了。 …… 下午裴陟处理完紧迫的公务提前回府。 迈入后院之前,本来一直在忖度沈静姝到底会以什么態度来面对他,他该怎么临场反应。 结果屋內找了个遍也没见沈静姝的身影,他心情陡然变差,发起火来:“夫人呢?” 佣人道:“夫人带少爷去赶庙会了。” “把夫人接回来!” “是!” 屋里没有沈静姝的影子,一切都冷冰冰空荡荡的,裴陟不想坐也不想躺,在屋里烦躁地来回踱步,所有侍从嚇得在外面大气不敢出一声。 沈静姝一时半会还没回来,他心情已变得烦躁,想做点什么发泄一下,目光落到鞋柜的一双绣鞋上。 粉色的,还不如他手掌长。 他拿过来放在手心把玩,眼前浮现出沈静姝穿著它的样子。 她不管是坐还是站,一双小脚总是本本分分地藏在及踝的长裙里。 他很少看到她露出绣鞋的样子。 也从来没有让她穿著绣鞋睡过她。 沈静姝还没回来,他心痒难耐。 …… 手中被弄脏的绣鞋让他皱了眉。 略一思索,他选择留著,让佣人立刻清洗乾净。 在沈静姝不知情的情况下弄脏她的鞋,她没发现异样继续如常穿著,想想就觉得刺激。 同时还为用这样的方式欺负到了她而感到兴奋。 没多时,沈静姝终於带著弘郎回来了。 弘郎举著和葫芦,一脸的高兴,一见到裴陟就举著手里的吃食跑过来:“爸爸——” 裴陟把他抱起来,目光却灼灼地落在妻子身上。 她神情鬆弛平静,一切如常的样子。 这时,弘郎把放到他嘴边让他吃,裴陟不得不先应付烦人的孩子,他自然是嫌弃孩子啃过的东西,偏头避开说:“爸爸不吃。你自己吃吧。” 弘郎便往自己嘴里塞,却听见沈静姝温声细语地说:“宝贝,不能再吃了。牙齿会坏掉的。” 小孩子都喜欢甜的东西,弘郎自然是不肯交出手里的好吃的,沈静姝很有耐心地跟他讲道理:“弘郎乖,明天可以吃。” 弘郎还是拗著不肯,裴陟早已不耐烦,他想赶紧把孩子打发出去他好跟沈静姝独处的。 他还有要事要跟沈静姝验证,这都等了一天了。 他直接从弘郎手里把吃的夺出来:“不许吃了!” 弘郎突然被夺了东西,愣了片刻,张开嘴想要哭。 裴陟却虎著脸看他。 他很害怕爸爸,撇了撇嘴终究是没敢哭出来。 沈静姝实在看不下去,可也不能在孩子面前责备孩子的父亲,便乾脆抱起要哭不哭的孩子,想要带出去让孩子的情绪平静下来。 后面一股很大的力道忽然从她怀里把孩子抢过去,又塞到保姆手里,打发保姆把孩子抱走了。 小孩一走,屋里瞬间清净了,裴陟也不感觉烦躁了。 却听见沈静姝说:“晋存,以后不要夺孩子的东西,那样会给他错误的示范,他也会去暴力抢夺別人的东西。孩子懂事了,可以讲道理的。” 裴陟不以为然,一副理该如此的样子,“该抢就得抢。等你讲完道理得什么时候了。” 他这跋扈的性子是说不通的,沈静姝便不再言语,放下臂弯上的包,要去里屋换衣裳,裴陟却拉住她手腕,好生看著她的神情:“不高兴了?” 沈静姝习惯性地摇首,一对红玛瑙滴珠耳坠在脸颊处左右晃动,更衬得她肤如凝脂,白皙素净。 裴陟看得眼热,忍不住把手伸进她脖颈摸索,將她抵到墙上,沈静姝现在没有亲热的心思,但她也不好直接拒绝,只能委婉地道:“我先去换下衣裳。” 裴陟不让,禁錮住她,捏住她滑溜溜的手:“昨晚我的衣服是你掛过去的?” 沈静姝眸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很快恢復了如常,“嗯。” “你……没看到什么?” “什么?”沈静姝反问。 裴陟好生打量著怀中的妻子,见她黑白分明的水眸是一如既往地清浅至底,不像是有所隱瞒。 那大概是真没看到。 既然妻子都说没看到了,他总不好再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提醒妻子他衣服上有口红吧。 裴陟一时悻悻。 转念一想。 不是,那么大一块口红在黄军装上那么显眼,她竟然没看到? 他將信將疑,但也不好自爆短处,便只能这么过了。 “我的鞋子呢?”沈静姝找了一遍,奇怪地问佣人。 她记得放在鞋柜中了,怎么没了。 佣人回答说拿去洗了,现在正晾著。 “好好的,洗什么?”沈静姝越发奇怪。她又没让她们洗。 那双绣鞋是新做的,才穿了一次,还是崭新乾净的。 佣人低垂著头,偷偷瞥了眼司令,却见司令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只好把这黑锅背了,说:“今日天气好,我就把夫人的鞋袜洗晾了一遍。明日就干了,夫人明日就能穿了。” 沈静姝对下人向来和气,从不会呵斥人,何况下人也是一片好意,她便说:“好的我知道了。需要洗的我会让春兰跟你们说的。若是天天都要洗,弄得你们也忙碌得很。” 第9章 和好 佣人退下后,她看了眼不作声的男人。 他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在沙发上翘著二郎腿看报纸。 沈静姝说清哪里奇怪,不过她也没心思多想,心里记掛著弘郎有没有偷吃吃甜食这件事,出了臥室往弘郎屋去了。 只是隨著她离开,原本看报纸的男人目光便越过报纸,落在了她背影上,长目中闪过一丝暗光。 他有了个主意。一个验证她到底看见口红了没,到底在不在意的主意。 到了晚饭时间,裴陟在浴室洗澡还没出来。 佣人已把早餐送上来,沈静姝照例在沙发处等著裴陟一起用餐。 那里有个放报刊的小书架,专门用来放最近一个礼拜的报纸,按照日期从上到下地放,供他们隨时看最近新闻。 她隨手拿起最上面的报纸,打开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巨大的图片,標题也抓人眼球:“裴晋存荒淫无度偷情娼妓,与首富刘本余狼狈为奸!” 她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裴陟那有仇必报的暴躁脾性,虞市竟还有这样大胆的报社,敢起这样的標题。 可仔细一看照片,报社也並没有冤枉他。这张照片若不是出现在报纸上,若谁拿了来看,旁人大概以为是在专门看不正经的图集。 “哗啦。” 沈静姝迅速翻过去那页,心跳才缓和下来,纤细的手指慢慢滑过报纸,捏住了报纸的边缘。 原来前天晚上的口红是这样来的。 可笑的是,他在头一天晚上还刚说过他很喜欢她。 沈静姝抿唇,把这份报纸重新放回原有的地方,拿了份別的报纸打开。 身后响起脚步声,裴陟短髮微湿,睡衣大开著,露著賁张的胸肌,靸著拖鞋走过来。 沈静姝放下报纸,立刻起身,朝他温柔地笑:“吃饭吧。” 裴陟望了眼最上面的那份报纸,她还特地把它折起来,让那张醒目的照片被藏在里头。 呵。 他把那张报纸抽出来扔到桌上,巨幅照片一下子摊开,直直戳在两人的眼皮子底下。 裴陟皱眉,愤愤道:“昨天想扔又忘了。他们就是断章取义!刘本余叫来几个艺妓献酒,我就只是喝了点酒就把她们撵下去了,结果被他们拍得这么不堪!他们已认错了,今日报纸上就澄清这件事。” 一口气说完,见沈静姝的神情还是那种淡淡的平静,没什么笑意,却也没有动怒的意思。 波澜不惊。 裴陟眸光一暗,握住她的双肩,眼神探向她眸底,“期期,你不相信我?” 沈静姝唇角微翘,浅淡的笑意滑过,颊边的梨涡若隱若现,柔声道:“晋存,我相信你做的每件事都会有自己的分寸。” 裴陟眉头微动,手从她肩上慢慢放下来,薄唇抿直。 他没说话,打量著她,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她眼眸清澈莹润,眼底好似藏著一股清汪汪的湖水,一眼就能看到底——確实没有不悦与愤怒。 好像照片上跟两个艺妓挨在一处的不是她丈夫,是个不相干的人。 裴陟眸底慍色渐浓,室內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他冷笑了声,一双深邃如墨的黑眸里酝酿著风暴,寒声道:“你不生气?” 生气。 她和一家人都倚仗裴陟而活,命运都在裴陟的一念间,她怎能隨意耍小性子。 就算裴陟今日要把两个艺妓纳进司令府,她也阻拦不了,反而要尽心尽力地帮他把后宅安顿好。 刻意把这种刊著丑闻的报纸摆在书架上方,就是给她看的。 为什么要给她看,自然是在试探她。试探她对他其他女人的態度。 以前从未有过这种事。约莫外面的確是有人了,想带回司令府,先来探她的口风。 这还需要试探吗。她以为她的態度已经是非常明確的。 何必还要这样大费周章。 沈静姝摇了摇头,柔柔的语气依旧温吞吞的,饱含著真挚:“晋存,你知道的,我不是容不下別人的人。若你有了红顏知己想带回来,徵得妈的同意就可以了。我这边会好好照料新的姐妹的。” 她这话拱得一把好火,裴陟突然暴怒,两眼简直要喷出火来,连喉结都上下直跳,吼道:“娼妓也配当红顏知己?你把我裴陟当什么人,以为我烂的臭的都吃?” 他毫无徵兆地发作,沈静姝嚇得肩膀一颤,瞬间心臟剧跳,不由得拿手按住了心窝处。 裴陟本来还想继续喷火,可见她那娇颤的模样,又硬生生把火吞了下去,“哗啦”一脚踢歪了茶几,饭也没吃,摔门走了。 屋里恢復了平静,沈静姝缓缓坐下,恢復了好一会心跳才缓和下来。 古人言,伴君如伴虎。正如她的境地。 在家人持续不断的劝说下,结合著她自己和裴陟的相处中所体会到的,她已尽最大努力地在做一个让裴陟舒服的妻子,尽心尽力地迎合他的心意。 他为什么还要这样。难道他想听到的是她说“生气”吗? 可他那么厌恶妇人多嘴多事,偶尔婆婆说两句他烦得要死。 若她说生气,他肯定也是要不悦的,会怪她管得太多。何况他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拦得了。 也就是说,不论她怎么回答,他都不会满意的。 按说,丈夫生气了,她理应去道歉把他哄回来,可他在气头上,现在去恐怕达不到效果。 事缓则圆。等明日吧。他睡一觉气消了,她再去找他道歉。 想到这里,沈静姝便不再耗神,起身去吃晚餐。 …… 裴陟还敞怀穿著睡衣,衣衫不整地就出来了,隨从小心翼翼地问他去哪里,他想也不想地道:“拳室!” “咚咚咚咚!” 赤著上身的男人眼神透著狠意,骨节凸起的铁拳连续不断地攻向木桩子,腾挪的双脚快如黑影。 后撤时男人结实的后背如猎豹弓起,每一寸肌肉都像绷紧的弓弦蓄势待发,拳峰刺破空气的尖啸都听得清楚。 隨从们大气不敢出一声,只希望今晚司令的火別发到自己身上。 男人发泄完了,去东屋臥室待了片刻,很快便觉得那里冷清清的没意思。 床单连个香味都没有。 也没有白嫩嫩软乎乎的女人可搂。 不是,他都气得摔门出来这么长时间了,沈静姝都不派人来问问他? 他烦恼难耐,起身去了戏楼。 司令府养了个戏班子,是专门为裴老夫人和老姨太太们建的,她们每日会来点个戏看消磨时间,裴陟极少去。 今日他一肚子火,一静下来更烦,只想找个什么热闹的地方转移一下注意力。 戏班班主见大晚上司令一个人来的,不由得意外,连忙殷勤十足地排戏。 台下很快“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戏,裴陟眼神看似是在看著来回走动的戏子,实则神思飘远,在皱眉思索著什么。 直到一个娇媚的嗓音响起:“司令,奴给您敬茶。” 裴陟回过神来,见身旁跪了名穿旗袍的美艷女子,双手举著茶杯给他。 裴陟眯眼,目光一路从她的大红唇下移,扫过她的胸脯和腰身,又落在她的高跟鞋上。 他没接茶,吩咐:“放到旁边桌上。” 女人立刻扭著水蛇腰放过去,男人的视线落在她被旗袍勾勒出的翘臀上,恶狠狠地想:就找个这么骚的带到沈静姝跟前,看她是不是还那副不痛不痒的样子! “司令,奴会按摩,您累了一天,让奴给你按摩解解乏吧!” 女人跪在地上,仰望著高坐在椅中的男人。 男人高大英俊,喉结巨硕,下巴和腮边连著一片刮不净的青色,肩膀宽阔,两条长腿隨意大开著,此刻正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著她。 女人媚態更甚,大著胆子摸上男人的小腿,极尽諂媚地道:“司令,您试试如何,奴什么都会,一定会好好伺候您……” 沈静姝竟然相信他睡过这样的货色。 还一点都不吃醋! 冷不防,男人一脚踢开媚眼如丝的女人,冷寒的眉眼间儘是戾气:“你算什么东西敢碰老子!” 班主抖筛糠似的跟在身旁告罪,裴陟满脸戾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日去了联军总司令署,见了依旧把领子扣紧的谢扬高,裴陟眼神中带了一丝厌恶。 搞不好这谢扬高是在他面前炫耀,走两步路就扯一扯领子,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家那母老虎吃猛醋把他抓伤了。 话说回来,妻子做错了事,丈夫摔门离去这么长时间了,妻子都压根不来问候一下丈夫,这算什么妇道? 裴陟点上一根烟,吐出一个白色烟圈,恨恨地暗道:等我拿你家人开刀时,你別来哭哭啼啼地求我! 中午时分,电话响起,秘书匯报:“司令,夫人给您送饭来了,在秘书室等著。” 裴陟一听,猎豹一般忽地坐直了身子,眼里瞬间放出光来。 那僵了半天的脸也变得生动起来。 不过回復秘书时,他语气却十分平淡,仿佛这是件多么寻常且不值得一提的事:“让她进来。” 没多时,门就被轻叩了一下。 “进。” 秘书出现在门口,朝裴陟鞠了一躬道:“司令,夫人来了。” “谢谢张秘书。”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 裴陟心里隨之痒了一下。 秘书把门带上,办公室內只剩了他们二人。 沈静姝拎著食盒,往前走了两步,在离办公桌比较远的地方就停住了脚步。 男人拿著钢笔“刷刷”地在写公文,旁边文件堆了许多,看起来很忙。 “有事?”男人停笔,微微侧首,语气略冷漠。 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晋存,我让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菜。已到了午饭时间,你先吃饭吧。” 男人没有停下的意思,说:“放旁边吧,我一会吃。” 他手中的钢笔依旧在写著什么,眼睛的余光却关注著那抹粉色的身影。 视线里,那白皙的縴手攥紧了食盒提手,顿了片刻,轻声问:“晋存,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男人停笔,眉目中透著冷峻,直直盯著女人,反问道:“我生不生气,你在意吗?” 女人立即点首。 男人嗤笑了声没再说话。 办公室陷入寂静。 在这间掛著旗帜的严肃办公室里,被变了个人似的男人用居高临下的態度问话,沈静姝感到孤立无援,忽然不確定她这次主动来求和道歉裴陟会不会接受。 若他一直生气不肯原谅她,会不会迁怒她的家人…… 这念头一起,她卷翘的长睫就微微颤动起来,呼吸也有些急促,引得胸脯微微起伏,白皙无瑕的肌肤透出淡淡的粉色。 裴陟视线落在她胸口的曲线上,往她绣鞋那里看了一眼,又去看她红艷艷的唇,眼神逐渐变得暗沉。 她明明就在这里站了一小会,这间屋子里就都是她的香气。 昨晚没碰她,这会深嗅几口,身心愉悦。 既然来了,自然是要有个结果的,沈静姝本就是个不轻易放弃的人,便又往前一步,说:“晋存,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生气。以后我不会再那样做了。” 裴陟在心內喟嘆一声。 她那真实不知情又有点著急的模样透著娇憨,水雾朦朧的黑眼核巴巴地望著他,清纯诱人。 裴陟一下子心软了,心中的火也一点点消了。 她十六岁就成了他的人,自此被他圈养起来,心思乾净剔透,男女间那点事钝得很,所以才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生气。 若换了那些以伺候男人为营生的骚货,空气中嗅两鼻子就能明白他想要什么回答,来个欲拒还迎,扭著屁股迎合他。 那並不是他想要的。 算了。跟她解释了也没用。 他不想看到她將来刻意地吃醋来討好他,那与卖力叫床的青楼娼妓有什么差別。 他最喜欢的就是这样本真单纯的她。 …… 男人的神色变幻莫测,最终盯著沈静姝,开口:“过来。” 沈静姝走过去,裴陟却示意自己的大腿。 沈静姝迟疑了一下,这是司令署的办公室,门外就是忙碌的官员,也太不雅了。 裴陟不耐烦了,一把將她扯到大腿上坐著,然后二话不说,直接亲嘴。 第10章 办公室 “唔……有人会进来……”沈静姝在他亲的间隙挣扎了几下说。 裴陟暂时先停下,揽著她的腰,拾起电话跟秘书说:“一个小时之內谁也不见。” 掛了电话,他便將沈静姝抱到隔壁的休息间里扔到床上,那里有一张供他休息的大床。 女人羞怯地坐在床上,眸中闪过不安。 裴陟恶狼一般地盯著她,喉结上下滑动。 中午时分休息室里光线十分充足,將一切都看得很清晰。 纵使有过亲密关係了,可在这敞亮的光线下就这样被人用这种想吃人的眼光盯著看,沈静姝还是忍不住环抱住了自己。 暗军绿色床单上,女人白得耀眼。 她连脚也生得很好看,指甲如粉色贝壳般光亮,脚趾肉肉嫩嫩的,脚后跟都透著健康的粉色。 男人呼吸声更重。 …… 期间,男人忽然俯下身来,用磁哑的声音问:“说,爱不爱我?” 沈静姝抽泣著说:“爱……” “以后还惹不惹我生气了?” “不了……” “再惹我生气怎么办?” “呜……我不知道……” 裴陟听了,气得“啪啪”拍了她两掌。 才重又俯身,亲著女人白软的耳垂道:“再惹我生气,就早点过来道歉,晚了我就这样睡你一天一夜!” 女人昏昏沉沉,唯有点头的份。 裴陟那从前日开始的不满这才散去,心里终於舒服了。 见她被他欺负成这样,裴陟身心满足,把她的下巴掰过来与她亲吻,边亲边含糊地问:“你老公厉不厉害?” “厉害……” “愿不愿意被我睡?” “愿意……呜呜……” 裴陟再次愉悦地笑,肆意地亲著她。 …… 沈静姝忍著全身的不適,陪裴陟吃了饭。 裴陟心情很好,把她带的饭一扫而光,只是一吃完饭,他又问:“还不舒服?” 沈静姝轻点首。 “让我看看。” 外面走廊传来脚步声与说话声,是有人在谈论公事。 沈静姝知道拗不过他,只好忍著羞耻顺从了。 …… 出来的时候,沈静姝是被裴陟抱到车上的。 一路上她都红著脸,埋在裴陟胸口,不好意思抬眼看。 別人是不是知道她跟裴陟在办公室內…… 路上倒是遇见几个下属,他们神情如常,向裴陟问好行礼,假装没有看到他怀中釵横鬢乱的娇小女人。 待上了车,沈静姝脸还是红得像番茄,捏著衣角,也不说话。 见她低垂著眼瞼,睫毛微颤,白玉般的两颊上两朵红云,眉眼含羞,且带了层薄怒似的,像棵红透的果子,裴陟唇角勾起,俯身往她红艷艷的唇上咬了口,明知故问:“怎么了?” 沈静姝没说话。 她要是说了,裴陟肯定要取笑她。 裴陟往她细腰处捏了把,嚇唬她:“说不说?” 她这才略带委屈的说:“你抱著我出来,別人都知道我们……” 裴陟盯著她,眸中含笑,慢悠悠问道:“都知道我们什么?” 沈静姝沉默一会,才彆扭地说:“都知道我们在做那个……” 裴陟眸中的笑意简直要溢出来,问:“做哪个?” 沈静姝实在是被他欺负得狠了,抬起美眸瞪了他一眼,朝他凑得很近的胸膛推了一把。 这一下娇嗔把裴陟勾得眼餳耳热,黑目闪著暗光盯著怀中羞愤的女人直愣愣地看,只差要流出口水来。 前面还有司机,沈静姝又推了他一把轻声说:“別这样。” 裴陟哪里管有没有人在场,他想做什么时必须立刻做,他掰住沈静姝的下巴,將她压在椅背上亲了下去。 他亲得太凶猛,沈静姝反抗不了,只能揪住他的衣襟,无力地攀附住他。 不知道別人会怎么看她。是不是更觉得她喜欢勾引裴陟,在不合適的场合做不合適的事。 想及此,她羞耻感更重。 可裴陟精力旺盛,体力强悍,对这种事有著异样的迷恋,並且他性子跋扈,想要的时候她必须配合,否则他就会生气。 作为妻子,只要她身体能承受,在床上她会尽力配合他,可他总是喜欢在臥室以外做这种事。 她从心底难以接受。 说到底,她就是他的玩物罢了。 这次横竖他已经不生气了,虽然没有明確跟她说生气的原因,但她也汲取了教训,以后要更加小心地迎合他才是。 把他揣度透了,就不会再出现他突然动怒的情况了。 这次来司令署虽然身子吃了些苦,却总算把事情解决了。 裴陟占完了便宜,这才粗喘著把美人儿搂在怀中,从报袋里抽出一张报纸打开,放到沈静姝眼前让她看:“偷拍我的报社登报澄清道歉了。” 沈静姝瀏览完,却觉得这澄清信似乎很多余,让人看了会更相信照片上发生的事是真的。 但此刻她保持了沉默,不敢先发表什么意见,怕一个说不好,裴陟又不高兴了。 毕竟今天好不容易才把他哄好的。 裴陟见她没说话,有些不满,捏了她的腰一把:“相信了吧?” 沈静姝“嗯”了声,也没別的话。她深知说多错多的道理。 大多数时候,当你不知道怎么回復別人时,相对来说,沉默是最好的法子。 裴陟瞬间不爽,眸中隱隱透出不悦的神色。 为了证明他的清白,他折腾了这么多,就换来个“嗯”?她不知道像他这样洁身自好的男人有多么难得是吧。 但是若再为难她也没什么意义,她自己是悟不出来他想要听什么的,需要他引导。 他便大言不惭道:“期期,除了我,放哪个男人身上都抵挡不了那天的诱惑。我跟其他男人不同,我是有底线的男人,娼妓戏子那些我从来不碰,我只碰我喜欢的女人。” 这话沈静姝听得很明白——裴陟想要讚扬。讚扬他的“洁身自好”。 她温柔地道:“我知道,我相信的,大家都说我很幸运。也確实如此。有了这次教训,以后再有应酬,你注意自己的言行,別让人揪了把柄去。” 裴陟听得飘飘然,唇角上扬,长目中亮起愉悦的光。 她能这么想,他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怀中女人目光柔和,脸上微微带笑,有种说不出的温婉,光是看著,就让人如沐春风。 他一时心痒,又俯身吻了下去,对著沈静姝那小小的樱唇一阵亲,沈静姝发出“呜呜”的抗议声他也不管。 等他放开时,沈静姝的嘴已肿得很高,无力地软在他怀里喘息。 裴陟见妻子被他蹂躪成这样,心中得意至极,要不是司机在前面,他肯定还要使劲欺负她。 不过其实就是司机在前面,他想干点什么也无妨,司机会当什么都没看见,稳稳地开车。只是沈静姝肯定是不让的。 他都睡她多少回了,她就是放不开。要是她能骚一些,主动勾引他就好了。 裴陟可惜地感慨著。 虽然不能做,调戏几句总是可以的。 男人粗糲的手指抚摸著妻子肿起的唇,凑在妻子耳旁,不怀好意地道:“期期,你……” 沈静姝羞愤得耳根要滴血一般,往他紧凑过来的胸膛上推了一把。 裴陟却更兴奋了,边亲著她的耳垂,边轻薄话不断。 …… * 朱瑾这些日子坐诊忙得很,想起沈静姝一直邀请她去司令府,她得空便来了司令府。 庭院深处,斑驳的树影微微摇晃。 长廊曲折,两旁种满各色卉,影婆娑,隨风摇曳,香四溢。 一抹娇俏的身影立在海中,拿著珐瑯洒壶一一为儿浇水。 美人的乌髮用玉簪松松挽起,几缕髮丝垂落肩头,隨著微风轻轻摇曳,俯身时露出一段柔美的雪白颈项,执壶的玉手十指尖尖,嫩如白笋。 即使离著远,也能看出姿容绝美,出身高贵。 朱瑾看得晃了神,不由得暗道:沈家生出来这么个女儿,真是祖坟冒烟了。沈静姝那两个哥哥容貌平庸,办事能力更是一丁点没有,反倒是动不动惹祸让沈静姝去平息。 “夫人好雅兴啊。”朱瑾笑著道。 沈静姝抬首,见是朱瑾,眸中亮起光彩,放下洒壶就过来了,“师傅,你终於来了。” 朱瑾打量著沈静姝,见她竟然瘦了些,不由得皱眉:“怎么瘦了?要多吃才行。” 沈静姝脸一红,说:“我並没有减饭量,可能是节气的缘故。” 这哪能瞒得了朱瑾这种阅歷丰富的中年妇人,结合著沈静姝下意识的反应,她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那位不在虞市时,沈静姝精神都很好,人也养得圆润,他一回来,她就肉眼可见地瘦了。 二十五六岁的男人性慾旺盛实属正常,何况是对著沈静姝这样难得的美人儿。 只是,那位高大健硕,沈静姝娇弱,哪能受得了他整日这番折腾? 朱瑾没再说什么,將藏在身后的笼子拿出来,在沈静姝面前晃了晃。 “小猫?”沈静姝眸子里溢出新鲜与欢喜,她伸出指头逗了逗小猫,又抬首问:“师傅,这是送给我的吗?” “嗯,街边捡的,怪可怜的,给你做个伴。让它在你这里吃香的喝辣的,弥补它之前受的苦吧!” “是好可怜。”见那小猫长得瘦弱,毛髮也没什么光泽,沈静姝充满了同情。 师徒二人找了个脸盆,为小猫洗了个澡,又给它餵了些吃的。 朱瑾教著沈静姝怎么养,平日里应注意哪些事,特別叮嘱:“小孩子都喜欢猫儿狗儿的,但千万要仔细著,別让弘郎被它挠伤。” “嗯。等养熟了再让弘郎跟它玩。弘郎很好动,就怕弘郎欺负它呢。” 把小猫弄乾净了,沈静姝爱不释手地抱著它,热情地邀请朱瑾进茶室喝茶,拿出药书中不懂的地方问朱瑾。 “哦对了,养宠物还可以让小孩子增强抵抗力,不容易生病呢。” “是吗?还有这一说。”沈静姝很意外。 “我是听华济诊所的陈医生说的。” “华济诊所是刚建的吗?”许是因为梦想是当女医生,沈静姝对医院、诊所的信息都很关注。 “是,没多长时间。那陈医生是留洋回来的,医术高明,心地仁慈,前段时间病菌传染,很多小孩都咳嗽发烧,陈医生免费发了许多西药呢。” “真的是个好人。”沈静姝眸中溢出欣赏。这就是她想成为的那种医生啊。 “师傅,我这里还有些閒钱,麻烦你帮我捐给华济诊所吧。希望他可以帮到更多的人。” 朱瑾讚赏地道:“司令夫人捐助了那么多诊所和医院,好人一定会有福报。” 师徒二人正轻鬆地说笑著,听见院中传来男人的声音,有力的脚步声很快走近。 是裴陟回来了。 朱瑾闻声站起来,旋即见竹帘被佣人掀开,男人俯首进来。 他一身深色的笔挺军装,勾勒出挺拔的身躯,身材修长有力,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 “司令回来了。”朱瑾心里莫名打鼓,连忙笑著问候。 男人应了声,视线落在沈静姝身上。 有外人在,他也毫不收敛,目光上下打量自己的妻子。眼中欲望毫不掩饰。 沈静姝不知他为何会在这个点回来,见他一直看她,她红了耳根,向他解释怀中的猫:“晋存,这是师傅送给我的,等养熟了陪弘郎玩。” 裴陟是不同意妻子养宠物的。虽然现在许多妇人怀里都爱抱著只长毛狗、绿眼猫的。 牲畜就是牲畜,养不好伤到主人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他可不希望沈静姝被恶犬恶猫的咬伤。 但见她这么喜欢这小猫的样子,他也难以说出拒绝的话,且先养两天看吧。等她欢喜劲过了再说。 他过去揪住小猫的脖子把它抓起来,检查了番它的爪子,又捏开嘴看它的牙,说:“先让下人养著,摸摸脾性,若是温顺你再抱。” “好。”沈静姝听话地应下。 她那乖巧又嫻静的模样令裴陟又忍不住盯著她看,感受道那两道灼烫的视线,沈静姝脸泛上红色,抬眸微瞪了他一眼。 第11章 剪彩 那秋波流转、桃腮带晕的模样把裴陟勾得眼神火辣辣地看著她,喉结直动。 要不是朱瑾在场,他要立刻睡她。 让她勾引他。 看来这两人感情的確是好,好到外人在场也毫不掩饰。 朱瑾尷尬至极,恨不得自己消失,乾咳了一声道:“司令,夫妻二人若是丈夫魁梧而妻子又娇小的,孩子也一般体重大,难生,所以静姝生弘郎的时候只能剖腹產。剖腹產伤元气,静姝身子本来就弱,所以最好让她休整至少四五年才好再生。” 裴陟的视线扫过来,目光微冷,方才嘴角的笑也消失了。 他身为上位者的压迫感极强,情绪一变,整个茶室氛围陡然变冷。 朱瑾全身发凉,手心冒出凉汗,思想斗爭了片刻,为了沈静姝,还是心一横把话说完:“女人长期喝避孕药会对生育有损伤,现在国外有男人用的保险套,若不想要孩子,用保险套对女人来说是最好的。” 裴陟看了看沈静姝,不说与別人比,就是与每日忙碌的朱瑾比,她身形也纤弱许多。 他近期本就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沈静姝若是怀孕了,他会有很长时间不能有夫妻生活,想想太憋屈。 反正已经有个孩子拴她了,第二个孩子並不是必须。 这个朱瑾虽然多管閒事,却敢在他面前直接提,也是个真心为沈静姝好的人。 好好留著她,让沈静姝有个正派人当朋友,她过得开心,对所有人都好。 想到这里,裴陟便说:“我知道了。” 朱瑾鬆了口气。这位虽没表明態度,却起码是听进去了。 她也不敢再打扰他们夫妻二人,就此要走,谁料裴陟竟然道:“我这就要走,你再多陪静姝聊会吧。” 他现在的確是没时间。 一会要他要同司令府私有银行的股东们打高尔夫球,谈矿產开发的事,回来换衣裳,顺便看看沈静姝在干什么。 临走前,他捏了一把沈静姝的小手说:“晚上我回来吃饭。” “嗯。”沈静姝应下。 裴陟一走,茶室里紧绷的气氛自然消失,朱瑾也全身心放鬆下来,她打趣道:“夫人和司令感情这么好呢,刚才我都在这待不住了。” 沈静姝红著脸道:“师傅,你净拿我开玩笑。” 朱瑾笑道:“我是为你高兴。” 沈静姝真心道:“师傅,谢谢你刚才为我说的那些话。我自己都不抱希望,也从来没有跟他说过。” “我是作为第三方提建议,所以司令会客观地去看待这件事。你说他当然不会听。说了总比不说得好。你也要好好保护自己才是。” “嗯。谢谢师傅。” 朱瑾打量了一下她越发娇弱的模样,建议道:“现在天气都好著呢,白天里没事你多出门走走,別总是圈在院子里。” 不是沈静姝不想出门,是这些日子以来裴陟索求无度,几乎每天都要,她身体一直不舒服,走不了远路,根本无法出门。 但她不好拂了师傅的好意,便道:“嗯知道了。” 朱瑾想说什么也终究没说。 离开时,看著宽阔华丽的宅邸,朱瑾脑中浮现出沈静姝眸底那一抹不可说的忧鬱。 只有她知道,沈静姝虽看起来柔弱,却是个有理想的女子,不甘於做后宅夫人。 只是孩子、沈家一大家子还有裴陟一手遮天的权势拴住了她,她被迫变成了提线木偶,过著为別人而活的日子。 唉。 希望那一位能一直好好待她。 * 天空澄碧,纤尘不染。 虞市中心街一大早就被警卫队围得严如铁桶。 汉白玉门楼的牌匾上蒙著红绸,只等吉时到了在眾人的见证下揭幕。 警戒线外面,来围观的民眾也早已三层外三层。 今日是虞市最大的自由农贸市场开市日,裴司令要亲自来主持开市,眾人自然想一睹司令风采。 终於,洋房的露台上走出一名著军装年轻的男子。 男人生得剑眉长目,高鼻薄唇,身材高大健拔,合身的军装清晰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健硕的胸肌和虬长有力的双腿。 他环顾四周,眼神如鹰,神色冷峻,步伐刚健有力。 虽没说话,周身却透出威严与冷悍。 两位的警卫整齐地向他行礼。 迫於他的威严,原本喧闹的场地一下子静了下来。 民眾们都伸著脖子看著露台上的男人。 原来司令这么年轻英俊。 吉时已到,裴陟手执锣槌“咣”地一声敲响金锣。 汉白玉上的红绸缓缓落地,门楼上的牌匾终於现身,上面以苍劲方正的字体写著“自由农贸市场”。 眾人“啪啪”鼓掌起来,脸上不禁带了激动与憧憬。 听说这个农贸市场是裴司令亲自推动建立的,面向所有人,且这里头摊位的租费只是象徵性收取,只要不是违禁品,都可以拿来这里买卖。 这无疑给穷困人家增加了许多希望。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鞭炮声响彻云霄。 烟在火焰中响起,硝烟味瀰漫在空气中,很快地上便铺满了层厚厚的火红碎屑,许多孩童一哄而上,跑到碎屑堆里去找完好的炮仗。 鼓声响起,两只金狮跃出,在一地红屑中腾挪跳跃,威风凛凛,惟妙惟肖。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喝彩,孩子们踮著脚尖,眼里闪著兴奋的光。 一片喧闹中,露台上裴司令身旁不知何时多了几个身影,出现了一个抱著男娃娃的小妇人,后面站著几个僕妇。 即使离得远,也能看得出小妇人明眸善睞,肤白貌美,紧挨著站在裴司令身旁。 是司令夫人无疑了。 眾人的目光被紧紧吸引,伸长了脖子往露台那里使劲看,恨不得自己有个望远镜能把司令夫人看得清楚才好。 司令夫人怀里抱的那个黑不溜秋的男娃娃应当是司令的独子了,长得很像司令,连黑墨般的发色和刀裁般的鬢角都一模一样。 可惜的是没隨到司令夫人的美貌。 黑不溜秋,眼睛也不大——其实倒也没那么黑,只是司令夫人太白了所以衬得怀中娃娃黯淡了许多,看起来像冰清玉洁的美人儿抱了块大冬瓜。 大概是小娃娃还没长开,不似裴司令似的稜角分明,眉目深邃。 嘖嘖嘖。 人都看不出自己的孩子丑俊呢。 司令夫人爱娃爱得紧,不时低首亲一口儿子,一脸宠溺地跟儿子说著什么,看著儿子一脸骄傲。 “大狮子。”弘郎看著下面金红色的大狮子舞来舞去,还敲锣打鼓的,兴奋地指著,在妈妈怀里直蹦躂,口水横流。 他体重大,鲤鱼打挺似的一蹦,沈静姝就吃不消了,裴陟嫌弃儿子那满下巴的口水,自然是不肯抱的,眼风一扫,后面的保姆连忙抱过去。 沈静姝在保姆旁边拿著手绢为弘郎擦拭口水,擦完了又抹了点雪膏在他下巴上。 她长睫半垂,露出皎若白雪的手腕,纤指轻轻揉开雪膏。 弘郎乖乖地让妈妈抹香香。 沈静姝莞尔一笑,水眸弯弯,在灿阳下肌光胜雪,温声说:“弘郎真棒。” 裴陟看著,微微皱眉。 跟孩子比起来,沈静姝像是个白玉雕出来的人儿,弘郎像块灰扑扑的烤地瓜。 保姆不是整天给他洗澡么,怎么看起来还脏兮兮的。 沈静姝抱著弘郎,光看长相,一点不像母子。 妻子长得很美,儿子却长得那么丑,白瞎他找个这么好看的妻,孩子是一点不会隨。 不过裴陟是不敢在沈静姝面前说弘郎长得丑的,他可以预料,若是他说了,沈静姝肯定要难过好多天。 大家都说弘郎像他——呵,他是公认的仪表堂堂,要相貌有相貌,要身形有身形,哪里像了。 只是有些形似罢了,没隨著他的精髓。 从农贸市场出来,裴陟在沈静姝的要求下陪他们母子去江边公园玩耍。 平日里爸爸很少陪在身边,所以弘郎最想跟爸爸亲近,非要爸爸抱著。 裴陟心中厌烦,但在沈静姝期待的目光下,他还是装作慈父的样子,將儿子抱了过来。 爸爸抱著和妈妈抱著是明显不一样的,爸爸的怀抱特別结实安全,小孩子自然是发现了,便在爸爸怀里开心地跳跃起来。 任他怎么蹦躂,爸爸还是稳如泰山地抱著他。 沈静姝见他们父子相处得和谐有爱,眸中溢出温柔,自然而然地挽上丈夫的手臂,一家三口走在一处。 裴陟看了一眼挽在自己手臂上的小手,心內暗喜,冷冽的眉眼间浮上笑意。 要是她能多主动几次就好了。 她整天亲弘郎,还从来没主动亲过他。 也没主动摸过他。 昨晚要同她睡觉,她身子还不舒服,他只能搂著她跟她盖被聊天。 男人的目光落在妻子的曲线上,眼神飘忽地计划著今晚要玩什么样。 找了处视野好的草坪坐下,佣人把一应东西摆出来,吃的喝的,弘郎的玩具等等。 远处草坪上有许多放风箏的,沈静姝也给弘郎准备了一个小小的风箏,线很短,让弘郎模仿著別人扯著风箏跑来跑去,弘郎自顾自玩得很开心。 沈静姝唇角轻扬,目光追逐著儿子,脸上是为人母的幸福。 即便是坐在草坪上,她姿態依旧端庄,颈背挺直,裙摆整整齐齐地铺展在四周,举手投足间尽显温婉与从容。 犹如一幅精致的美人野餐图。 裴陟半眯著眼,欣赏著眼前的美人儿美景,一脸的愜意。 过了会,他直起身子,顺著沈静姝的眼神望过去。 这一看,他脸色瞬时落了下来,阴沉得如雨前的天色。 她在看別的男人。 还是个带孩子的男人。 一个平庸的,带孩子的男人。远不及他俊朗。连他一根头髮都比不上。 裴陟眸色一敛,扯过沈静姝的手捏了把,沈静姝吃痛回过神来,正撞上他带著怒意的眼神。 “在看谁?”裴陟冷声问。 见他不悦,沈静姝连忙解释说:“那名父亲竟能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出来玩,照顾孩子也好细心,看样子平日里就是他带孩子的。真是个了不起的父亲。” 裴陟嗤笑了声:“正经男人都要出去做事,哪有空带孩子,多半是个在家吃软饭的。” 沈静姝一怔。 她隨口感慨一下那个有责任感的父亲,想不到裴陟竟能说出这样贬损的话来。 那名父亲跟他无冤无仇的。 她那一时语塞的小模样让裴陟心里暗爽,有种报復到了对方的快感,摩挲著她的手道:“我若不是平日里太忙,带孩子也是在行的。你没见弘郎很喜欢跟我么。” 他带孩子只有三分钟热度,没多大一会就会把孩子塞出去。 而且弘郎明明身上是好闻的奶香味,他却嫌腥臭,还不准孩子蹭到他身上口水,所以平日里多是就著保姆的手逗两下孩子就算是完成了做父亲的责任。 就这样他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说他会带孩子,沈静姝也不知该回什么,只能抿唇一笑。 “期期,你不信?” 危险浓烈的男子气息逼近,男人的薄唇凑在沈静姝的耳边。 “我信的。”沈静姝忙说。 蓝色的松石耳坠在她洁白小巧的耳垂上小幅地摇动,她身上的清香隨之袭来。 裴陟忍不住嗅了口,眼神变暗,在她耳垂上轻咬了口道:“我不说空话,下次得空我带一次给你瞧瞧。” 夫妻俩说了这一会子话,方想起孩子,只见弘郎被別的小孩拿的气球吸引住了,跑过去想玩別人的气球,別人攥著气球赶紧跑了。 弘郎指著小孩的背影回头看爸爸妈妈,意思是他也想要气球。 那气球是不远处一个扎气球摊贩的奖品。 用飞鏢扎,气球碎了之后里头的纸条上写著什么奖品就是什么奖品。 见沈静姝似乎感兴趣,裴陟便一把抱起孩子,牵著妻子往那走:“看我给你们贏更好的。” 拿了飞鏢,裴陟便问沈静姝:“你想扎哪个?” 沈静姝问怀中的弘郎,弘郎小胖手指了一个气球,下一秒,只见裴陟的手一甩,都没看清飞鏢是怎么飞出去的,便听见“砰”地声气球炸了。 第12章 孔雀开屏 沈静姝拿著弘郎的手鼓掌,教他:“爸爸真厉害!” 弘郎也跟著说:“爸爸厉害!” 见沈静姝用崇拜的眼神看自己,裴陟心中暗爽,如饮甘霖。 扔飞鏢是他的看家本领,就这么近的距离扎个气球还不是手到擒来,他闭著眼都能命中。 接下来,他把一叠飞鏢拿在两手中,双手左右开弓,只能见得到气球从外到內按照顺序“砰砰砰”地接连炸碎,却压根看不清飞鏢的影子。 警卫队外面围观的民眾也“哗哗”鼓掌起来,颇为他们司令自豪的样子。 司令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绝不是酒囊饭袋。 裴陟侧目去看沈静姝。 只见她满脸笑容,黑亮的大眼睛弯弯的,像大开了眼界一样,教著弘郎为他加油:“爸爸太厉害啦!爸爸给弘郎贏了好多礼物!” 裴陟飘飘然,从头髮丝爽到脚趾头。 这才哪到哪,等他骑马射靶子给她看,让她知道什么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 到时候她会更崇拜他吧? 他故作轻描淡写地对妻子道:“这个距离我不看目標也能打中。” 说著,他扭头不看气球,“刷刷刷”一连扔出去三支飞鏢,竟然全中! 人群中出现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沈静姝也瞪大了美眸,樱唇微张,不敢置信似的,看向裴陟的眼光里全是钦佩。 这崇拜的目光让裴陟心里简直冒了泡,浑身舒爽得毛孔都张开了,身子轻飘飘的,甚至都起了反应。 不行,等过几日一定把她带到校场上,让她见识自己的真本领。 她看了之后会不会变得主动,比如说,在床上主动亲他抱他…… 吉普车停在江边,裴陟的秘书下车来,看了看眼前的场景,颇有些摸不著头脑。 不是,司令居然还对这么幼稚的游戏感兴趣呢。 这所有气球不会都是司令扎碎的吧。 不过看了片刻,他就觉得司令,呃,司令有点像开屏的公孔雀,用扎气球的飞鏢换著样展示自己的雄性魅力。 展示的对象,竟然还是司令夫人。 他不敢直接打断司令的雅兴,便赔笑向守在一旁的李全道:“李副官,司令一会有个会议,现在该出发了。” 李全看了看还在扔飞鏢討夫人欢心的司令,心內暗嘆口气,上前低声道:“司令,到了开会时间了。” 裴陟这才想起来是该去开会了。 方才玩得太投入,他险些把正事忘了。 沈静姝让隨从给摊主付了十倍的价钱,拿著一大堆奖品满意地离开。 虽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可弘郎喜欢得很,手里拿著两个气球,在爸爸怀里又蹦又跳,“咿咿呀呀”的。 裴陟把沈静姝和孩子送回府才出发去了司令署,临走前,他捏了把妻子的手心道:“等下次带你去校场看射击。” 玩了大半天,弘郎回家后很快睡著了,沈静姝也睡了一会,起来后天已经黑了。 在裁缝店做的洋装送过来了,沈静姝便试穿了一下。 穿上第一套白色蕾丝长裙,站在镜前,她自己都忍不住惊嘆。 好美的裙子。 她不由得想起公园里富家少女们穿著各式洋装约会游玩的场景,自由,青春,美好,她当时远远看著满心的羡慕。 洋装领口很大,整个脖子和半个胸口以及手臂都露著,连问都不需要问,裴陟肯定不同意她穿出去。 她定了这几套打算跟裴陟和弘郎拍亲子照时穿。 换下了蕾丝裙,她又换上塔夫绸绿裙,戴上配套的大沿凉帽。 她转了几圈,欣赏著自己镜中的美好形象,仿佛自己还是个自由自在的少女。 裴陟回来时,便见到了一幅美人对镜自赏图。 他的妻子穿著水蓝色的洋装,乌髮如瀑,纤腰不盈一握,露出来的两条胳膊白得像是牛奶中拔出来的。 从他的角度还能轻易看到她雪白的沟壑。 想不到一回来就有食吃。 连调情都免了。 他无声屏退佣人,脚步轻轻地走近,出现在镜中。 沈静姝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见自己身后忽然多了个高大的身影,嚇得身子微颤了下。 “好美。”裴陟俯身,从身后搂住她,凑在她白嫩的后颈里深嗅。 “晋存,你先去吃饭吧。”沈静姝无奈地挣扎了一下。 裴陟捏了她一下,低哑道:“我先吃了你,再去吃饭。” 他直接打横抱起她放到床上,一边解著皮带一边俯身亲下来。 “我先把衣服脱了。”沈静姝挣扎著想坐起来,却又被裴陟摁住。 她不想这么美的裙子被弄脏了。 裴陟却偏想让她穿著这身。 “期期,今天我扔飞鏢时,怎么一直在看我?” 沈静姝呜咽了几声没说出个所以然。 裴陟有些恼了。问又不说。 他恶狠狠地对她,惹得她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哭泣求饶。 男人问:“先回答我,你一直看著我,在想什么?” 沈静姝已被折腾得晕乎乎的,好不容易费力地想出了答案:“在想……你好厉害,会那么多本领……” 男人眸中逸出兴奋的光。 他缓过方才的兴奋劲,俯身亲著妻子的小嘴喑哑地问:“你老公厉不厉害?” “厉害……” “哪里厉害?” 沈静姝欲哭无泪,她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说了许多,裴陟却总不满意,一直问:“还有呢?” “我不知道了……”沈静姝眼圈红著,泪滴从眼角滑落。 裴陟吻掉她的泪,不怀好意地问:“你老公这里厉不厉害?” “厉害……” “以后要记得先说这里。” “嗯……” 裴陟这才满意了,沈静姝以为他大发慈悲要放过她,却被他抱下了床。 …… 发泄完的男人身心俱爽,洗乾净后搂著妻子上了床,边把玩著妻子如玉脂般滑嫩的身子,一边在她细颈边又闻又亲。 沈静姝面朝里蜷缩著,双目闭著。 想起方才,她感到一阵阵的屈辱。 她不知道別的夫妻是如何的,可她觉得像裴陟这样是不正常的。 后面响起男人的声音:“睡了?” 沈静姝没有回答,但是睁开了眼睛。 裴陟探过头去打量她,见她那委屈的模样,鼻头还红著,不由得笑出声来:“生气了?” 他在她光滑的细肩上咬了口,问:“因为我刚才让你……?” 不说还好,一说沈静姝的耳垂“噌”一下红了,把脸埋进枕头里,也不理人。 这可把裴陟兴奋坏了,他最爱欺负沈静姝了。 他压在沈静姝细腻如玉的裸背上,一边肆意亲著她,一边下流地说道:“再不说话,下次就……” 身下的玉体僵了片刻,忽然微微抽动起来,伴隨著低低的抽泣声。 裴陟一怔,终於肯停下,把人从枕头上捞起来,只见枕头已湿了一小片。 他简直哭笑不得,把沈静姝放到他大腿上坐著,用粗糲的手指替她抹泪,无奈道:“夫妻间说句情话也要哭?” 沈静姝摇首,泪滴四溅,想说什么又怕说了会惹怒裴陟,只是一个劲地抽泣呜咽。 裴陟看得明白,就是玩了个没玩过的样,超出了他这小妻子的承受范围,让她觉得屈辱了。 大家闺秀良家妇女就这一点不好玩。放不开。 他还得好好调教开发才是。 “有什么好哭的,习惯了就好了。我不也经常服侍你。” 沈静姝一噎,更觉得他可恨,嘴里总说些粗俗不堪的话,不禁捶了他几下。 这几记粉拳把裴陟捶得心神荡漾,兴奋难耐,口中说著“以后多弄几次就习惯了”,一边把沈静姝压在身下亲起来。 感受到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沈静姝白净的手揪紧了床单,往床里头缩了缩,轻声说:“晋存,早些睡吧。” 裴陟低笑一声,健硕的胸膛浑厚地震动,將她扯回到自己胸膛上圈著,密密咬著她耳垂道:“放心,今晚不动你了。” 沈静姝这才暗自鬆了口气。 她方才那睫毛微颤、双颊泛红的紧张模样分外惹人怜爱,勾得裴陟心痒,忍不住去咬她白里透红的腮,又去亲她忽闪忽闪的长睫。 沈静姝乖顺地任他摆布。 裴陟说著疯话儿:“期期,什么时候你能让我睡上三天三夜我才能解馋……” “期期,一看到你我就想睡你……” “你要一直乖乖儿地待在我身边被我睡,要是敢离开,我把你全家杀了陪葬……” …… 看著妻子红肿的手心,裴陟得意地笑,“吧唧”亲了她手心一口意犹未尽道:“期期,你的手若是能再大点就好了。” 沈静姝已经累极了,也没说话,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裴陟又亲了她嘴唇一口道:“睡吧。” 说完便把她牢牢搂在怀中,闻著她的香气沉沉睡去。 早上醒来时,身旁已空了,沈静姝缓缓坐起来,不由得想起昨晚的事。 愣怔了会,裴陟说的话在她耳边迴荡:“你要是敢离开我,我把你全家杀了陪葬……” 昨晚她太累了也没过耳,现在睡醒了忽然想起这句话,心中生出一种难言的异样感觉。 做那种事的时候,裴陟不止一次地警告她让她老老实实待在他身边,不准离开半步。 难道,她以前有过离开的念头吗? 看来,生病之前的她,想法跟现在的她有大大的不同。 可惜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想到此,沈静姝有些颓然。 裴陟说若她离开,会杀了她全家。虽然都是床上的疯话,可也是他真实的想法。 沈静姝抿唇,纤白的手指不自主地攥紧了衾被。 她本就没有离开的念头。 从来没有。 日復一日地尽心履行著妻子的义务。 可即便这样,裴陟仍不时说那种话。 他是个多疑的人。所以对夫妻关係亦是如此吧。 沈静姝在心中嘆了口气。未来是什么样子,谁也无法预料。走一步看一步吧。 可不论到了什么境地,即便裴陟要休了她,她也不会离开。 因为裴陟和婆婆都不会放手孩子,她更不会。 她不会把孩子孤零零丟在司令府,让他在没有生母呵护的环境里长大。 梳妆完毕时,裴陟打拳回来,见她坐在镜前,便过来凑她。 他全身都是汗,沈静姝不禁侧首,裴陟笑了声,在她脸上亲了口往浴室去了。 沈静姝装扮完毕,从镜前起身,见阳光从窗欞射入,洒在窗台上的绿植上,那一盆盆嫩绿色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她微微一笑,感觉心旷神怡,带了一腔喜爱与自豪走过去拨弄草,却见里头又被插上了菸头。 逐一检查,拿出来七个菸蒂。 她胸脯不断起伏,细肩微微颤抖。 已跟他说了许多次,不要把菸蒂插进她的盆里。他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却又每次顺手插进去。 明明桌上有菸灰缸。 这些儿是她耗时耗力打理的,每个盆都是精心挑选的,就跟她孩子一样。 看到儿长势好,她的心情也会很好。可以说,儿是她一部分的精神寄託所在。 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糟蹋她的。 裴陟冲完澡出来,不见了妻子的身影。 “夫人呢?”他问佣人。 “夫人在院中廊里给儿换土。” 要吃饭了换什么土。裴陟也往廊走去。 果然,远远的就看到了熟悉的那抹纤影。 他的妻子戴著凉帽和手套,蹲在丛中拿著铲子在拍土。 还挺像那么回事。 裴陟走过去,站在她旁边,居高临下地看她忙活。 她垂著长睫,脸蛋红彤彤的,小巧的嘴唇顏色红润,从帽檐下露出来的半边脸细腻柔滑,肌肤洁白无瑕,光是看到她纤细窈窕的身影就知定是个美人。 裴陟在她身边站了会,见她把盆里的土倒出来,再换上新的,就是没有要跟他说话或者抬头看他一眼的意思。 第13章 照相馆 他扫了一眼那些盆,皱眉道:“什么宝贝,还要你大日头底下亲自换土,让下人做行了。走,回去吃饭。” 沈静姝没说话,也没抬头,手上还在忙自己的。 裴陟终於確定她是不对劲了。 不过,不对劲的原因他摸不著头脑。 “怎么了?”裴陟弯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见她还是低著头,他捏住她下巴强行將她的脸抬起来。 这一抬才发现,她眼眶微红,鼻头也发红,很明显是哭过。 除了在床上,她是极少哭的。 裴陟心中一“咯噔”,神情立时变得有些狰狞,摇著她的肩问:“谁欺负你了?” 沈静姝推开他,转过身去不愿同他说话。 这是在同他生气。裴陟摸了摸鼻子,不知道哪地方惹她生气了,竟然让她哭了。 “在生我的气?”裴陟从后面搂住她的细腰,薄唇若即若离地亲著她的脸颊,急切地问:“快告诉我,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让沈静姝感到无力和委屈的地方就在这里。 他愿放下身段哄她,但却对她不喜欢的事置若罔闻,丝毫不放在心上,次数多了,她时时感到绝望。 可说了有什么用,他下次还是会这样。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解书荒,101????????????.??????超实用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无论是她这个人,还是她说的话,本就是没有分量的。 “再不说,我去找佣人问了。” 听得男人语气不善,要去拿佣人撒气,沈静姝便开口了:“你又把菸蒂插进我的盆里了。刚才我拿出来七个。” 裴陟扯了扯嘴角。就这点事? 他还以为他又有什么桃色新闻让她知道了。 他语气轻鬆地道:“又烫不死。就算是烫死了再买几盆不就行了。別哭了。” 果然如此。 沈静姝默默听著,知道他就是说不通的。他理解不了养人的心情。向来如此。她为此生气实在没有意义。 裴陟为她擦了擦泪,替她摘下沾满泥土的手套扔在地上,“回去吃饭。让他们来收拾。” 他拉著她的手往回走,侧首看她,语气中有训诫的意味:“你本就弱,还为这种小事哭,白糟蹋身体。以后不许再为这种事哭。” 沈静姝咬唇没说话。 他的错他一句不提,最后倒成了她的错了。 “听到了没?”见她没反应,裴陟箍住了她的腰。 沈静姝又能如何。只能收住委屈与憋闷,点了点头。 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哭。哭了之后最后还是没有结果。还是应当忍住的。 沈静姝从不跟他发脾气,也不跟他哭诉,今早突然来这么一出,倒让裴陟意外且觉得好笑。 现在看她那低垂不语的模样,大概是为自己作了一番而有些后悔。 他眼底含笑,忍不住在她莹白的小脸上“叭”地亲了口,揶揄她:“都说你稳重懂事,要是他们知道你为盆大早上的哭闹,他们怎么看你。” 哭闹? 沈静姝僵了一下。她什么时候哭闹了? 她是想找个地方独自待著消化一下,根本没想在他面前哭。她不愿把脆弱展现给任何人。 若是他晚一点过来,她就调整好了。 “我没哭闹。”沈静姝羞愤地道。 她声儿不大,还是那柔和的语调,却是一副不容污衊的模样。 裴陟低笑了声,上下打量她,又起了逗她的心思,道:“你闹得我到现在还没吃上饭,是妻子所为?外头那些悍妇不也就是这么回事。五十步和百步之差罢了。” 沈静姝雪白的脸立刻蒙上了层粉色,看样子是有些生气了的,可纵使这光景,她嗓音还是轻柔悦耳,说道:“我又没让你来。” 裴陟將她那又羞又气的模样尽收眼底,心里越发兴奋,想更恶劣地逗弄她,便一本正经地调戏道:“別的时候不挑,专挑吃饭的时候跑到园来待著,这不是明摆著想要勾引我来?这不就是欲擒故纵么。这些手段我见识得多了。” 沈静姝双眸微微瞪大。 勾引?欲擒故纵? 他的意思是,她跟那些跟他廝混的艺妓、戏子一样,喜欢用低级的手段勾引男人? 她又从未阻拦他跟那些人廝混,他为何要拿她们来羞辱她? 他语气里对女人的蔑视似要漾出来。 好似全世界的女子都是他认为的那种曲意逢迎、百般討好的娼妓模样。 沈静姝顿住脚步,莹白如玉的脸上渐渐渗出一层红色,眼眶四周也微微泛红,里头似有水意盈出。 她努力控制眼眶里的湿意,定定望向他,胸脯起伏著,卷翘的长睫微微颤抖,字字清楚地道:“纵使你见识得多,也不代表我也是那样的。我今早情绪是不好,可也没想烦扰到你,所以才出来。不是所有女人都依附於男人,围著男人求宠爱的。”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他在床上逼迫她玩的那些下流样,也是因为被外头的女人伺候刁了,回来再拿她发泄取乐吧。 沈静姝抬首望向上方的天空,努力收回眼眶的湿意,心內的屈辱一浪又一浪的涌来。 裴陟大步过来,一把扯过她,仔细看她的神情,眼里却还是带点笑意:“方才是说著逗你玩,你倒真吃心了。是我不放心,巴巴跟过来的。別生气了行不?” 他那眼角含笑的样子根本就不是诚意道歉,更像是在继续拿她取乐,她越难过,他越乐不可支。 沈静姝怎会理他,她只想自己独处片刻,便道:“你先去吃饭吧,我想静一会。” 裴陟这才变了神色,收起笑,正经起来:“真生气了?” 沈静姝没说话,只是自己独自在前头走著。 裴陟从后面去拉她的手,她挣脱开了。 几个僕妇迎面过来,恰巧看到了这一幕。 裴陟乾咳了声,鍥而不捨地跟在后头,就是要去拉她的手,而每次沈静姝都给他甩开。 回到房內,沈静姝直接去了书房。 男人如影隨形地跟过来。 “期期,我错了,別生气了。”裴陟从后面拥住她的纤腰,火热坚实的身躯紧紧贴著她。 沈静姝在心內嘆了口气。 女人就是这样无奈。嫁人后生气了都没有能静一静的单独空间——因为住的所有屋舍都是男人的,而娘家又不是想回就能回的。 见沈静姝垂眸不说话,裴陟没脸没皮地死缠烂打,往她脸上一通亲,边亲边说:“你若不原谅我,我今天就跟著你。” 沈静姝躲开他发情的乱吻,冷静地问:“你错在哪儿?” 裴陟停住。 他只是隨口说说哄她的,她竟然还问上了。他哪里有错。他根本就没错。 错就错在女人心眼太小。 他慷慨地道:“你说我哪里错就哪里错。” 沈静姝再次暗嘆口气,决定不跟他计较了。他一点不懂女人,也懒得在这方面心思。他好吃好喝地养著她,最主要的是宣泄欲望。至於她想什么,他根本不了解。 他也的確不需要去懂女人,即便如此,依旧会有许多女人愿意亲近他。 沈静姝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漂亮的睫毛根根分明,黑亮的瞳仁里映著裴陟的影子,温柔的语调透著一丝不容忽视的力道:“以后菸蒂放到菸灰缸中。” “好好,一定。”裴陟鬆了口气,心內涌上欢欣。 吃饭时,他屡屡回味今早这事,越回味越欣喜,时而笑,时而发呆。 以前沈静姝动不动就跟宋彬儒生气。 现在她也跟他生气。 在乎才生气。这才是有烟火气的夫妻。 嘖,要是上次他被偷拍时她也能生气就好了。 他又去看她。 见她轻抬手臂,小口地吃著饭,姿態从容,不紧不慢。 她无论做什么事都像一幅画,好看极了。 这么优雅的美人儿是他的女人,他娶回了家,还让她为他生了个孩子。 大丈夫得此,还有何求? 裴陟唇角不自觉地扬起,眼中漾出愉悦的光。 沈静姝停筷,用餐巾拭了拭嘴角,一抬首正对上裴陟异样的放著亮彩的眼神。 他像是在看她,又像是越过了她在虚空地想些什么。 “……”沈静姝心里微微发毛,可同往常一样,她仍是保持了静默。 裴陟经常会在旁边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有时她一回首就会对上他古怪的眼神。 以她的感觉,他像是在从各个视角观赏把玩自己养在笼中的小鸟。 这感觉不怎么好。所以她从未问过。 “怎么又吃这么点?”裴陟盯著她放下的筷子皱眉道。 他望了望她那边的餐盘,神情不悦:“这么大点包子就吃两个?你体弱,得多吃!” 沈静姝轻声说:“我吃不下了。” 裴陟给她盘子里夹了些牛肉和排骨,“再吃点。你多吃肉才有力气。” 沈静姝柔柔地解释:“我又不做体力活,吃不了那么多的。现在已经饱了。” 裴陟不怀好意地道:“晚上谁整天体力不支的?五分钟都坚持不了。” 旁边不远处还有站著侍奉的佣人,沈静姝耳朵一下子染红,神情羞愤,望向他的眼神里有央求的意思。 裴陟笑了声,知道她在这方面保守得很,怕她哭,便没再逗她,在她的陪伴下,专心干起饭来。 他体型高大健硕,又酷爱打拳骑马,饭量也大得惊人,单是小笼包就一口气吃了六笼,还要配著火烧、大块的牛肉、羊排和各式蔬菜。 沈静姝已经习惯了他的饭量,在旁静静看他吃。 希望弘郎的身体能像爸爸这样健壮,能吃能睡。 只是裴陟太过健壮了。 每日都有无穷无尽的力气,虽公务繁忙,却丝毫不影响他对房事的热情,她应付得十分艰难。 她读中医书籍,知道男人若少吃肉尤其是羊肉,便可起到节慾作用。可裴陟无肉不欢,不吃肉是肯定不行的。 他这旺盛的性慾,可能更適合娶两个妻子。 再这样下去,她都觉得,有一日她会被他弄坏。 …… 饭后一家三口穿得整整齐齐去照相馆,弘郎在爸爸怀里,身旁就是妈妈,不禁兴奋得又蹦又跳,在爸爸有力的怀里直打挺。 沈静姝宠溺地看著他,拉著他的手跟他说话,不时为他擦口水。 她那雪白如玉的手握住弘郎黑乎乎的小胖爪,顏色对比过於明显,像握了块黑地瓜。 裴陟斜了儿子几眼。 这么丑的孩子,沈静姝还给他定做了好几套小衬衣、小马甲还有礼帽。 穿上后看起来很滑稽。 土不土,洋不洋的。 沈静姝浑然不觉,还一遍遍地欣赏孩子的打扮,打量不够的样子,对弘郎说:“我们弘郎今天好帅气呀!” 还让弘郎问他:“你问问爸爸,弘郎俊不俊呀?” 裴陟违心说:“俊。” 弘郎这么小,却也是喜欢听好话,听了爸爸妈妈的夸讚后开心得自己拍手,还说:“弘郎俊俊。” 裴陟轻嗤,捏了捏儿子的肥脸蛋说:“这么点儿就知道好赖话。” 沈静姝解释说:“弘郎早就能听懂了。你要跟孩子多交流。” 裴陟嫌弃地看了眼儿子。 他才不跟屁都不懂的小孩浪费时间。 不过鑑於沈静姝对他提出了意见,他就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到了照相馆,见摄影师是个男的,裴陟皱眉,脸一下子落下来,不容置疑地吩咐道:“找个女的来。” 摄影师为难地说:“司令,我们这里都是男人。” 裴陟火了:“都是男人谁来拍女人?我夫人难道让你们拍来拍去?” 摄影师缩了缩脖子,没敢说话,求助地看向沈静姝。 沈静姝轻轻握住裴陟的手,轻声道:“晋存,男人拍还是女人拍,对我来说没有影响的。” 那双绵软温热的小手一覆上来,裴陟的燥火就降了两分,低眸扫了眼那雪白的小手,立刻反握住,大掌包住整个小拳头。 他看了眼沈静姝的披肩。 披肩下面是裸露著的脖子和锁骨,他无法忍受別的男人看到她裸露的皮肤,那是给他看的。 便道:“你今日穿的衣服不適合让外男看。” 沈静姝重又低首看了眼自己,许多女孩都这样穿著上街。 可能在裴陟印象里,她一丝不苟地穿著宽鬆的高领旗袍,再配上一件及踝的裙子,才是正经打扮。 她平日里一直是这样穿的。 第14章 远虑 她只能试著解释:“洋装都是这样的。街上的女孩们也是这么穿的。” “不行。”裴陟毫不让步,吩咐摄影师:“找女摄影师,去我家里拍。” 说著搂著沈静姝离开。 沈静姝没再反驳,只能跟著回去。 一路上想想,她为自己感到悲哀。 好歹也是读了这么多书,应是新时代的女性,却在丈夫的要求下,终年只能从头到脚地捂著。 而与此同时,裴陟在外可以接触各种女性,甚至跟穿著暴露的艺妓亲热被拍到,他也並不觉得有什么。 她连几百年前的封建女性都不如。她只是丈夫的所属物罢了。 回府后,见她一直不说话,裴陟揽住她的腰,咬她耳垂:“不高兴了?” 沈静姝习惯性地摇首,勉强笑了笑:“没有。” “在家里可以穿著玩玩,出了大门不能穿。” “嗯。” 裴陟的唇下移,亲她白玉般的脖子。 两人情浓处,他狠狠道:“让你勾引我!” 沈静姝呜咽著,混沌的脑子想不起她何时勾引他了。 “司令,南方来了紧急电报。”隨从在门口轻声说。 裴陟顿了片刻,才用喑哑的声音朝外道:“知道了。” 他又亲了几口身下美人儿沁著细细汗珠的后背,这才恋恋不捨地起身。 把妻子抱到床上,他亲了口她的红肿的唇,说:“你休息会。我出去了。” 沈静姝全身无力,睡了一整个下午才缓过来,只是全身没处好的地方,连走路都要慢慢地才行。 下午也没什么事,只有尹姨太送来一身新做的小孩衣裳,与沈静姝閒话了一会。 她是个明眼的精明人儿,否则也不能稳稳地待在裴老夫人身边。 见沈静姝那玉软柔的娇弱模样,尹姨太作为过来人,如何还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握住沈静姝的手道:“静姝,你这身子若是太吃力,可以帮司令纳个妾侍,也好替你分担一下。若是不放心外头的,可以从身边找个本分老实的。” 沈静姝望向她,眸光复杂,尹姨太却笑了笑先告辞了。 沈静姝坐回椅子中,出了好一会的神。 她当真动过这个念头。 尹姨太为人八面玲瓏,与每个人都交好,但是否真的是“好意”,沈静姝就不確定了。 若她听了尹姨太的“提点”,开始打点著为裴陟纳妾,那將是麻烦的开始。 纳进来的女人想要再推出去可就难了。 多几个女人共享丈夫,最令她担忧的,是她的儿子会否成为爭宠夺爱的受害者。 外面传来弘郎和几个小朋友的欢笑声,是裴家亲戚的几个娃娃,跟弘郎差不多大,在裴老夫人的授意下经常进府陪弘郎玩。 沈静姝走到窗边,看到院中几个僕妇各自抱著孩子,其中一个牵著小猫咪,小孩子们团团围著猫咪玩。 弘郎老是去拽猫咪的尾巴,保姆一脸紧张地护著他,生怕他被猫咪抓伤。 沈静姝一眨不眨地盯著儿子看,心中微微泛上苦意。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现在裴陟很喜欢她,所以也喜欢她生的儿子。 若有一天裴陟腻味了,弘郎定也得不到父亲的青睞了。 那一天迟早要来,她和弘郎到时该如何自保,她的家人该如何保全…… 若是,她能带弘郎远走高飞就好了。 无论是做写字先生,还是去中药堂做事,她都能养活孩子。 那样的日子,没有仰人鼻息的小心翼翼,没有压抑本性的委曲求全,她是个有社会价值的女性。 回过神来,沈静姝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了一下。 她怎么会有这样大胆的想法。 若是一走了之,裴陟那对背叛零容忍的性子肯定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母子找出来,而且,她的父母哥嫂也定会受牵连。 想到此,沈静姝后脊渗出点点冷汗,赶紧摒弃那可怕的想法。 “妈妈,你过来!”弘郎发现了站在窗边的妈妈,朝沈静姝甜甜地喊。 沈静姝宠溺地一笑,走出去,坐在他旁边陪著他玩猫。 自从有了小猫,弘郎一睁眼就要跟它玩,吃饭都要抱著。 “宝贝,你不能用力抓灰灰,它会疼的。” 沈静姝拿著弘郎的手,教他轻轻抚摸猫咪,“要这样,灰灰才舒服。” 弘郎学著妈妈,轻轻地抚摸著小猫的脊背。 他小小的身子蹲在地上,专注地望著小猫,胖乎乎的手轻轻抚摸著小猫的脊背,那认真可爱的模样把大人们逗乐了。 保姆道:“少爷真聪明呢!一说就会!” 其他人无不应和。 沈静姝唇角弯弯。 目前看来,弘郎的性格不像裴陟。 她內心十分庆幸。 …… 傍晚,沈静姝牵著弘郎回来,见裴陟在沙发边打电话。 听著是下属在跟他匯报边界上的最新军事动向,男人骂起了脏话:“狗娘养的孙盛德,还他妈的是个男人吗,阉了的根的太监都比他有血性!……” 这连篇脏话她平时都是充耳不闻,可现在孩子在跟前,沈静姝只能把孩子领去了书房,带他认字。 过了好一会,脚步声传来,高大的身影从后面覆盖住女人娇小的身躯。 “爸爸!”弘郎甜甜地喊著,对著裴陟张开了手臂。 裴陟一抱起他,他就“咯咯”笑起来。 也真是奇怪。明明裴陟没带过他,对他也没有耐心,他却总喜欢贴近裴陟。 这大概是血缘关係吧。 果然,裴陟把儿子举了几下就腻了,可偏偏弘郎还意犹未尽地期待爸爸继续让他骑大马。 小孩真是不知好歹,不会看人脸色。 裴陟刚要喊保姆抱走,好闻的香气袭来,一双绵软的小手覆在了他手背上,热乎乎地贴著他的手,他心中一盪,紧接著听到妻子说:“晋存,今晚让弘郎跟我们睡吧。保姆说,这几天弘郎半夜醒来哭,一直喊妈妈。” 裴陟没说话,眼神看向两人覆在一起的手。 她主动贴上来,这是很少发生的事。 真爽。 不敢想像要是她主动搂他,为他吃醋会有多么酣畅淋漓。 上次口红印子给了她一个教训,下次再有类似的事她总能开窍了吧? 不知道到时候她是什么反应。 要是她吃醋生气,他真是想想都要激动。 见他神色有异,沈静姝想收回手,却被裴陟一把反握住,而且他竟然破天荒答应了:“就今晚一次。” 沈静姝眸中绽出欢喜的光彩。 裴陟瞬间觉得一切都值了。哪怕今晚被小孩烦得睡不好觉也值得。 洗漱完后到了床上,弘郎就兴奋地滚来滚去,一会骑在枕头上,一会爬到裴陟的小腹上,嘴里还说个不停,不仅说,还总是希望得到爸爸妈妈的回应。 裴陟躺在床上翘著二郎腿,乾脆当聋子,任孩子怎么呼喊他他都不回应。 弘郎疑惑地看向妈妈,沈静姝只能无奈地说:“爸爸累了。” 裴陟希望孩子赶紧睡过去,他好跟沈静姝亲热的。 他斜看了眼旁边精神头正旺的胖娃娃,眼里烧著怒火,恨不得拿床被子捂住他,让他直接昏睡过去。 沈静姝怕他突然发火嚇著孩子,便安抚他:“弘郎平日里九点就睡。今天出去玩了那么久,应当不到九点就能睡。” 每次上了床她就会把白日里的髮髻散开,一头如瀑青丝自然披落下来,顺滑乌亮,散发著淡淡的香气,隨著她俯身哄孩子,露出了修长的天鹅颈,更显得楚楚动人。 裴陟盯著她看,深沉的眸子里蕴著潮涌,比外面的夜色还要深沉,呼吸也沉重起来。 沈静姝忙著安抚孩子早点睡好让裴陟不发火的,根本没发现旁边射来的目光。 弘郎哼哼唧唧地往妈妈胸口那里凑,难得陪孩子睡一次,沈静姝心里不忍,便略鬆开前襟,弘郎这才不哼唧了,把脸蛋贴上去。 裴陟目光倏然一沉,捏住儿子的脸颊把他的脸扯了出来。 弘郎嚇得一颤,裴陟下手不知轻重,捏人很疼,弘郎“哇”地声哭了出来。 沈静姝用责备的目光看了眼裴陟,连忙把儿子抱起来哄,大概是看裴陟脸色不善,她下了床,抱著弘郎去书房里哄,让裴陟眼不见心不烦。 裴陟也没跟过去,要是他过去了,肯定要把儿子凶一顿,沈静姝恐怕又要拿方才那种眼神看他了。 还是不激化矛盾得好,毕竟一会还想同她睡觉。 过了一会,沈静姝脚步轻轻地回来,怀中抱著睡过去的弘郎,即使睡了过去,弘郎的脸蛋也偎依在妈妈柔软的胸口上。 裴陟看得脸色一沉,过去把弘郎接过来放到床上,弘郎动了动似乎要醒过来的样子,裴陟的大手在他屁股上粗鲁地拍了几下,他竟然又睡了过去。 沈静姝终於鬆了口气,低首整理自己的胸襟,却不妨被一只大手重又扯开,抬首,对上裴陟不满的目光:“光他用,我不用么?” 她还没说什么,便觉得天旋地转,被裴陟扛起来压到床上。 她今日穿著件薄荷色的绸缎睡衣,清浅的绿色显得她肤色洁白无暇,每一寸都散发著如上乘羊脂玉般的温润光芒,恰恰脸蛋又红彤彤的,唇也鲜艷欲滴,看起来娇嫩可口,纯净诱人。 裴陟本来就心痒难耐,此刻见妻子那诱人的模样,更是迫不及待地要做那事。 沈静姝的水眸微微睁大。 孩子还在床上,他难道要在床上做吗? 沈静姝推他结实的胸膛,“晋存,別在床上,弘郎在睡……” 裴陟邪气一笑,黑目中欲色翻涌:“在孩子面前不是更刺激么。” 沈静姝惊呆了。她知道裴陟喜欢玩样,可想不到他竟然特地要在孩子面前做。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心理。但她一点不想陪他放浪。 她那樱唇微张的模样令裴陟怜爱不已,声音低哑得说不出话来:“你配合些,省得把孩子弄醒。” 沈静姝知道无可避免了,欲哭无泪,只能配合。 …… “妈妈,爸爸。”弘郎的声音突然响起。 沈静姝嚇了一跳,扭头一看,弘郎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睡眼惺忪地看著他们。 裴陟立刻拿过被子盖住沈静姝。 他抱起儿子:“怎么不睡了?” 弘郎哼哼唧唧地说:“床在动,我害怕。” “爸爸,床下面是不是有大猴子?” 裴陟笑了声,给他掀开床单看了看,什么都没有,“爸爸在这,有大猴子爸爸一拳打死它。不怕。睡吧。” “嗯。”弘郎肉肉的脸蛋靠在爸爸结实的胸肌前,隨著爸爸晃来晃去,他又迷瞪过去。 裴陟把孩子轻轻放到床上,抱著沈静姝去清洗了一番,两人一同上了床。 弘郎睡在最里面,被圈在沈静姝怀里,而沈静姝又被裴陟圈在怀里。 裴陟习惯性把脸凑在沈静姝后颈中。 她身上的香气幽幽不绝,身上还热乎乎软软的。 又香又软,真舒服,他很满意。 男人陶醉地想:他当真是最幸福的男人。得到了喜欢的女人,还能天天跟她睡在同一张床上。他喜欢的女人还给他生了孩子,一辈子乖乖地被他睡,为他养孩子。 不过在这幸福当头的时刻,一个不怎么愉悦的念头冒了出来:那么大块口红印子,她竟然那样淡然。 她明明看见了,却一点不在意。 裴陟倏地睁开眼。 怀中的妻子均匀呼吸著,已进入了梦乡。 裴陟盯著她看了半瞬,神情变了又变,有一瞬间想把她摇醒,最后终究是忍住了。 第15章 陈医生 旭日东升,裴陟大汗淋漓地从拳室回来。 一进屋,见沈静姝也已起床梳洗完毕,正跟春兰商量著穿哪套衣裳。 她今日要去参加沈家表妹的婚礼,自然是要打扮得庄重些。 裴陟没打扰她们,看了沈静姝几眼,先去了浴室。 等他出来时,沈静姝已换好了衣裳,乌髮用金釵挽得一丝不苟,身上穿了套淡紫色的衣裙,从领口到脚踝捂得严严实实。 与平时不同的是,她化了精致的妆容,耳垂上也戴了与金釵相配的金耳坠,看起来明艷动人,犹如一朵盛开的娇。 裴陟目不转睛地盯著她看,又凑过来从后面拥住她。 即使是涂了脂粉,她的皮肤也如细瓷一般光滑,精巧的眼线流畅地从眼角蔓延开来,勾勒出柔和的上扬弧度,也平添了几分媚態。 裴陟想也不想地吻在她的长睫上,哑声道:“真美。” 一边说著,大手不老实起来。 沈静姝推拒:“晋存,我要早点走,妆容弄乱了重新整理要好长时间的。” “沈家人婚嫁,还不让我人道了?”裴陟將她抵到墙上掀起她的裙摆。 哦,裙摆之下,她穿的绣鞋也是紫色的。 小小的鞋面,精致的绣。 裴陟眼神愈加暗沉。 …… 春兰拿了披肩进来时,夫人已不在大堂,却见屏风后有动静传出来。 她下意识地往那一瞧,登时呆住了。 春兰瞬间面红耳赤,全身燥热,捂著要跳出来的胸口悄没声地走了。 走出来许久,她的心还“砰砰”直跳,脸上的潮红一直未褪去。 她还未经歷男女之事,只是大略知道一些,想不到今日竟看到了司令和夫人…… 司令竟那样勇猛,怪不得夫人承受不住,白日里总是疲乏。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人唤她,她才收拾心情往屋內走去。 屋內的窗虽已打开通风,却还有有股奇怪的味道,让人闻了不禁耳红心跳。 夫人已重新挽好了髮髻,正对著镜子整理妆容,脸颊上未褪去的潮红色还很显眼。 司令斜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长腿隨意伸开著,眼神落在夫人身上,一直在上下打量她。 一切平静如画,仿佛这里没有发生过激烈的情事。 春兰咽了口唾沫,把披肩放到沈静姝旁边,轻声道:“夫人,披肩拿来了。” 沈静姝朝她看了一眼,温柔地一笑:“好。”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宛如春明媚,令人心神俱醉。 纵使整日都看到沈静姝,春兰还是不由得愣怔了片刻,才想起要做的事。 一转身,却见司令仍在看著夫人,那双冷峻黢黑的眸子幽深暗沉,像是锁定猎物的豹子。 春兰向来害怕司令,连忙移开眼神,去清点今日要带的礼品去了。 裴陟望著沈静姝道:“早些回来。” “嗯。”沈静姝应了声,似乎不放心,委婉地道:“让弘郎跟著你可以吗?恐怕他会打扰你,要不还是让保姆在家带。” 裴陟沉沉说了声:“不信我?” 沈静姝一顿,轻声道:“我信的。” 见裴陟这样子明显是听不进话的,她没必要再囉嗦了,还不如去叮嘱一下保姆。 反正她下午就回来了。 * 忙碌了一整个上午,宴席结束之后,男人们在前头热闹,沈静姝和母亲嫂子们一道在后院招待女宾。 早晨裴陟要了那么久,她腿本来就酸,又在婚宴站了那么久,腿越发不是自己的了。 母亲沈夫人发现了她不对劲,便立即道:“静姝,你去休息会吧。” 沈静姝便去里屋稍作休息,心內对裴陟一阵恼意。 他总有些坏心眼玩弄她。 不知其他男人是否也是这样。 她总觉得裴陟对床事过於疯狂,同她说话没几句便要说些不正经的,脑子里天天想的就是这些事。 幸好没在她脖子上弄出红痕,否则今日她要辜负表妹的期待,都不好意思招待宾客了。 小憩了一会,她起身去招待女宾的堂厅,经过竹林时见那里掛了些鸟笼,各色小鸟“唧唧”叫著,跟竹林的“沙沙”声融为一体,好一幅悦耳的雅境。 当中有几个是她从未见过的,想必是父亲新买的。 她信步过去逗弄了几下小鸟,欣赏了会微风中的瀟瀟竹林。 一墙之隔的葡萄架下传来女人压低的声音。 “妈!放古代,你儿子好歹也是国舅,至少得封个侯吧?到了我们家倒好,妹夫是四省统领,大舅子还干著个弼马温的活儿!哪个丈夫发达的女人不拼命提携自己家里人?司令又没有別的女人,她说什么司令没有拒绝的道理!说到底,还是她不肯为我们爭取罢了!” “你行了。我们这也是捡了个天上掉的馅饼,不然哪能过上这种日子。知足吧。” “妈,你就是格外护著她,一点不疼你两个儿子呢!” “她好好地当著司令夫人,我们才能过现在的好日子。一口吞不下个胖子,来日方长,想要图什么得耐心等著,急有什么用。又不是咱们能说了算的。” …… 沈静姝怔在原地,脸色渐渐苍白。 二嫂发的牢骚她听了只是委屈,可母亲提到她时,语气竟那般疏远,仿佛她是个不相干的人。 她才出嫁两年多,在父母眼里就已经是泼出去了的水。 虽然从小父母为她费不少培养她,可他们真正倚仗和认可的却还是两个哥哥。 怪不得都说出嫁的女人便没有了家。 他们现在更多的是把她当作攀附权贵的梯子罢了。 她如何不想让自己家人获得更多好处,可裴陟霸道多疑,她需要小心地周旋才能与他相安无事,涉及到人事任免时,他的想法又怎是她能左右的。 孩子和一大家人的命运將她牢牢地绑在金丝笼中,她过著以色侍人、不知未来的日子,所有人只觉得她幸运至极该谢天谢地,该为家人攫取更大的利益。 沈静姝心里针扎般的难受,眼泪渐渐渗出来。 她走回方才休息的屋子,用手绢好好地把泪擦拭乾净,平復好了情绪,又回到女宾那里,如常地招待完才回府。 她心情低落身体又很累,胸腔內充斥著不被人理解、又无法对別人说起的憋屈,不禁独自流了会泪。 待情绪平復了,这才想起弘郎还没回来,佣人说弘郎还在联军司令署那里,一天没见孩子,她放心不下,去了司令署把孩子接回来。 会议室里正在进行著冗长严肃的会议,里头飘出来浓重的烟味,一侧的接待室里几个孩童地毯上散落著玩具、纸牌、糕点水果,坐在地毯上玩耍得很开心。 沈静姝一进来,只觉得那烟雾迷眼,被刺鼻的烟味呛得咳了好几下,那味道直衝肺里。 她屏住呼吸,去找弘郎,见他坐在地上,把菸蒂当成了玩具,嘴里含著根菸蒂,砸吧了几下又扔掉,从菸灰缸里拿出另一根菸蒂放嘴里砸吧。 “弘郎!”沈静姝脸色大变,立刻把菸蒂抢出来扔到地上,把孩子抱起来。 孩子的形容让沈静姝的心凉了半截,一阵心酸袭来。 只见弘郎嘴边全是紫红色和黑色的果汁顏色,牙齿也是黑的,因牛奶喝多喝急了,鼻孔里正在缓缓往外渗白色的牛奶,衣服和裤子上都是饼乾渣和油渍,两只小手也脏兮兮的。 在门口偷懒的几个保姆不料司令夫人能突然过来,连忙低眉敛目地跟进来。 沈静姝什么也没说,抱起孩子就离开了。 回到府中,她立即给弘郎洗澡换衣裳。 弘郎似是被烟醃入了味,即使洗乾净了,呼吸之间也都是烟味。 沈静姝凑到他鼻唇那里去闻,闻到的也是烟味。 她懊悔得眼圈泛红,给孩子拿来一个清香丸吃下去,又给孩子餵了些水,心中祈祷著睡一觉便好了。 可半夜孩子的咳嗽声將她吵醒,她把孩子抱起来,发现孩子一呼吸肺里似有“轰隆隆”的异响。 她嚇得心颤,没有了一丝睡意。 给孩子餵了止咳浆,为他抚触顺气,再去听,肺里还是有异响,还不时咳嗽。 沈静姝不敢耽搁,连忙让司令府的医生过来,医生听了沈静姝所说的,戴著听诊器听了听,说:“夫人,二手菸不会这么快致病。少爷咳嗽应当是甜食吃多了,至於喘息时的动静,应当是您给他洗澡时受寒了,吃点西药就没事了。” 沈静姝略略放心,给孩子餵了药把他哄睡。 孩子睡熟了,她才长出一口气,在孩子静謐的睡顏上亲了口,握著孩子的手,渐渐睡去。 第二天起来,弘郎的症状虽轻了些却还是有,沈静姝不放心,带他去师傅朱瑾那里把了把脉,朱瑾说:“看脉象是没有问题的。胸膛里的响声你若是不放心,我带你去华济诊所看看,那里有机器可以照见肺里头是否有炎症。” 两人去了华济诊所,朱瑾经常来送中药,里头很多人都认识朱瑾,听得朱瑾要找陈医生,便让她们在一间空著的诊室內等著,说陈医生忙完就过去。 过了会,门把转动门被打开,一个穿白大褂的瘦高男子进来,笑道:“朱姐有什么事?” 朱瑾起身指了指弘郎道:“小孩咳嗽,我带他来照照肺。” 陈霽明眼神短暂地落在弘郎身上,又落在抱著弘郎的小妇人身上。 只见那小妇人一张鹅蛋形的脸庞上,面色如玉,肌肤赛雪,秀眸似秋水一般明澈,整个人清丽脱俗,光洁耀目。 他一时愣住,回过神来,轻咳一声道:“这位是?” 朱瑾便道:“是裴司令的夫人,这个娃娃是司令家的少爷。” 陈霽明眼神变得更热烈,语气中充满了敬重:“夫人上次托朱姐捐赠的钱,让我们购进了许多基础药品分发给病人。夫人宅心仁厚,必当有大福报,我替病人和诊所谢谢夫人。” 他说得郑重其事,倒让沈静姝有些受不起,轻声道:“陈医生言重了。我也受过別人的帮助,现在我帮助別人也算是答谢之前承受的恩情。因果循环,处处有温情,帮助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快乐,是我的荣幸。” 陈霽明眼神更亮,点首赞同,目带欣赏。 他看了看弘郎,又看看沈静姝,温声问:“夫人,孩子是什么症状?” 沈静姝详细描述完,又道:“我担心孩子肺里有炎症,想来照照看。” 陈霽明拿听诊器听了会,说:“问题不大。不过您若不放心可以照一下。” 照完之后的確是没问题,沈静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陈霽明问了司令府医生开的药名,说:“吃这个药就可以,两三天就好了。这期间不要洗澡,別吃刺激性食物,也別让烟燻著。” 沈静姝一一记在心中,想要付费,陈霽明却笑道:“夫人捐助了那么一大笔钱,来这里拍个片还要什么钱。小少爷没事就最好了。” 说著,他从抽屉拿出一瓶秋梨枇杷汁,插上吸管递给弘郎:“刚才拍片很勇敢,叔叔请你喝饮料。” “谢谢叔叔。”弘郎拿过来,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后,那期待的神情立刻变了,撇了撇嘴,望向沈静姝。 三个大人同时笑了。 沈静姝抚摸著他的头柔声道:“弘郎,喝了治咳嗽呢。我们把它都喝上好不好?” 弘郎是很听妈妈话的,听此点了点头,把不喜欢喝的饮料全喝完了。 陈霽明立即伸手:“真是个男子汉!来,拍个掌!” 弘郎新奇地伸出自己的小胖手,在他不解的眼光中陈霽明跟他对了下掌心,夸张地道:“你战胜了苦口的药,庆祝胜利!” 见大人们都在笑,弘郎也“嘿嘿”笑了,不住地去跟陈霽明拍掌。 小孩实在可爱,陈霽明忍不住抱起他逗弄了一会。 大概是刚才他给了喝的,不愿理生人的弘郎对陈霽明也很热情。 两人一问一答,弘郎被逗得“咯咯”直笑。 沈静姝裊婷地站在一旁望著他们,唇角弯弯,满面笑意。 朱瑾道:“真看不出陈医生带孩子很有一套啊!” 陈霽明一笑,从容道:“我实习时可是待过儿科的。” 沈静姝说:“不止是经验。陈医生本身就有耐心,愿意陪孩子玩。” 陈霽明望向她,正与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对上。 她双瞳清亮,目光清澈无垢,丝毫未沾染世间的纷杂,水润的眼眸仿佛会说话,让人无法直视。 陈霽明尷尬地移开目光,道:“带孩子不止是女人的事,也是男人该做的事,也不值得拿出来让二位如此夸讚。” 沈静姝心內感慨更深,暗道:嫁人当嫁这样的男人。这种男人定是懂得体谅女人,疼爱孩子的。 转念想起自己的丈夫,想起他扔下孩子不管,让孩子吸了一天二手菸,任由孩子胡吃海塞地作践自己,她心情又暗淡下去。 第16章 不理 从诊所出来与朱瑾分开后,沈静姝並未急著回司令府。 她带著孩子去江边看了会轮船,才回到车上,对司机说去沈府。 见女儿竟这么快又回来,沈夫人看起来很惊讶,眼神里有诸多疑惑,却还是热情地把女儿和外孙迎进来。 倒是沈静姝主动说:“妈,我今晚在家住下。” 沈夫人脸上堆叠的笑一僵,问道:“司令同意么?” 沈静姝心里升起一丝细细的凉意,抿唇道:“他这两日很忙,今晚回不回府还不一定。我已经让人告诉司令府管家了。” “哦,那就好。”沈夫人略放了心,跟在女儿后面张罗著让佣人过来帮忙,可心里终究还是有疙瘩,毕竟司令是不允许女儿回来住的——就算是他在益州作战指挥的那四个多月里,也不许女儿回娘家住。 恐怕小两口是闹矛盾了。 若真是闹了矛盾,那更不能在娘家住了,司令知道了定要说她教女无方,迁怒他们。 想到此,沈夫人试探著问:“静姝,你跟司令……可是拌嘴了?” 沈静姝摇首,没说话。 可神情却是不快的。 沈夫人道:“夫妻俩拌了嘴,可千万不要隨便赌气回娘家,万一男人不来接,那女人下不来台阶,两人僵著,关係冷淡下来,终究是不好呀。” 沈静姝垂著眸,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她只是重复了自己的意思:“妈,我今晚想住下。” 沈夫人也无法再劝。她不敢得罪司令,也不敢得罪女儿。 她吩咐佣人把沈静姝的房间重又打扫一遍,换上新的被褥,又命人烧热水备用。 晚上裴陟又著人捎话给沈静姝说今晚不回府,让她早点睡不用等他了。 沈静姝得以在娘家度过了一个清净的夜晚。 第二日,沈夫人问道:“司令这两日都没回府住?你们还年轻,若是有什么疙瘩得早些解开。妈说句不好听的,司令身边不缺女人,你们闹了冷战,很容易让別的女人趁虚而入。虽说司令纳妾也不算什么大事,可你俩关係终究是隔了一层了。” 沈静姝听著,心中涌上难以言说的烦意。 母亲的这份焦急,並非只是为女儿的婚姻考虑,更多的是为整个沈家是否还能得宠而焦虑。 她抬首,水润清澈的黑眸静静地望著沈夫人,“妈,我们没闹什么矛盾。这两日我想清净一些罢了。” 沈夫人將信將疑,仍在劝说著:“你这孩子性子文静,但是这个世道呀,男人的诱惑太多,做妻子的也该主动一些。司令两日没回府,你今日去送些他爱吃的饭。” 沈静姝语调轻柔:“他这样忙我去了也是干扰他,等他忙完再说吧。” 態度却也坚决。今日是不去的。 沈夫人虽是焦急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嘆了口气不再说话。 且说裴陟终於从联军司令总署出来,顿觉外面日光都有些刺眼。 他眯了眯眼,叼上根烟,副官李全忙给他点上,他猛吸了口,问李全:“这都几天了?” “司令,您都连轴转两天了。” “回府吧。” 裴陟脑中终於有空想別的事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去跟妻子亲热,很想念妻子身上的香气。 李全当然知道司令是想回去找老婆,他观察著裴陟的神情,小心地道:“司令,夫人这两天回娘家住了,今天还在娘家。” 闻言,裴陟浓黑的眉峰皱起,一副极为反感的样子:“谁让她回娘家住的?” “我跟您匯报过,南方战事太忙您可能忘了。” 裴陟回顾了一番,依稀记得是有这么回事。 他脸色登时冷了下来。 趁他忙的时候,她竟回娘家住。多少男人的绿帽就是这时候被扣上的。 何况,覬覦她的男人那么多。 他寒著脸,冷声问:“她这两日做什么了?” “少爷病了,夫人和朱瑾一起带他去诊所看病了,回去又给少爷熬了药做按摩。” 全都是在带孩子。 裴陟脸色稍缓,又问:“弘郎怎么了,司令府不是有医生么,怎么还去外面诊所?” 李全看了他一眼,斟酌著道:“前日司令在开会,几个保姆偷懒没看好,少爷身体不舒服一直咳嗽,夫人不放心,又让朱瑾带著去外面诊所用西洋机器照了照肺,看是否有炎症。” 裴陟一听,这几个保姆的懒怠让他夸下海口的“会照看孩子”成了句笑话。 最令他恼火的是,孩子生病了定会令沈静姝生气担忧,他眸中闪过戾色,一张脸寒若冷冰,杀意露骨,立即道:“逐出去,乱板打死。” 李全怔了下,没想到因自己的几句话竟搭上了几条人命,他试图为几个保姆求情:“司令,她们偷懒自是该罚,可乱板打死……” 裴陟看向他,深幽的长目中有锋利的寒意。 虽不语,可那强烈的压迫感令人心颤。 李全缩了缩脖子,低声说:“是,司令。” * 今日天气好,沈静姝带著孩子去外面玩耍。 弘郎症状轻了许多,吃著药再过一天应该就能好了。 她心中一直在愧疚与自责,责怪自己那天轻信裴陟的话,把孩子留给裴陟,让孩子遭了那么多罪。 每每想起,她都觉得自己罪不可恕,並决意以后再也不相信裴陟了。 这两日她对孩子无限的宠溺,孩子想做什么她都答应,好似如此能减轻自己的罪过。 在近郊那里有个皇家庄园,现在已成了一处颇有名的景点。 里头有瀑布、山石和水中乐园,她听其他妇人带孩子去玩过,里头似乎很好玩,便也带孩子去了。 弘郎果然很喜欢那里,拿著竹子做的水枪跟小伙伴们在浅溪里跑来跑去,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沈静姝坐在旁边的凉亭里,面带笑意地张望著孩子,觉得此趟值了。 在这开阔疏朗的景色里,欣赏著溪流绿山,看著嬉戏打闹的欢快孩童们,这几日丈夫和娘家带给她的烦闷也离她而去。 回程时,看到深山的羊肠小道里走出一个拎著医药箱的熟悉身影。 是华济诊所的陈医生。 旁边卖瓜果的老农感慨:“陈医生真是好人,定期来村里看病发药,我之前起癤子都烂到生虫了,是陈医生每次来给我换药我才好了的。我每次去庙里都要给陈医生上支香,希望老天爷保佑陈医生长命百岁!” 沈静姝为之一震,目光久久地投到那个高瘦的身影上,心中的钦佩与敬重难以言表。 小孩子眼尖,弘郎朝陈霽明挥手,亲热地叫道:“陈叔叔——” 陈霽明朝这边看来,紧接著一笑,也朝弘郎挥手,然后快步跑了过来。 弘郎竟然伸手让他抱。 他笑著抱过弘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梨子放到弘郎眼前晃了晃。 弘郎笑嘻嘻地接了过去,张嘴就啃。 沈静姝刚要开口阻止,却听见陈霽明对她说:“是洗乾净的。本来是我要吃的。” 他唇有些干,看起来是忙得没时间喝水。 沈静姝让隨从给陈霽明递过来一瓶水。 陈霽明也没客气,“咕嘟咕嘟”喝了大半,嗓子也清爽了许多,对沈静姝道:“谢谢。” “陈医生要怎么回去?” “我同事开著诊所的车去邻镇看病去了,约好在前头的驛站等著,我正要去呢。” “我们正好要回去,陈医生若是赶时间,可以跟我们同行。” 陈霽明倒也爽快,道:“那就麻烦夫人了。” 他留了个纸条在驛站那里,就上了司令府卫队的车,跟著沈静姝一同回程。 到了华济诊所,陈霽明特地过来跟沈静姝道谢:“道谢夫人捎我一程,我提前回来,节省了许多时间可以做別的事。” 沈静姝也下了车,两人相对著。 “陈医生不必客气。您去乡下免费看病发药,做这样行善积德的事,我能参与一份甚感荣幸。” 阳光打在她黑色的眼瞳中,她那眸光澄透乾净,清澈见底,里头轻易可见的敬佩与讚扬。 陈霽明心中一动,眼神与她交匯,过了几秒才移开。 这几秒在他看来异常的长。 他沉浸在她乾净漂亮的眼眸中,读懂了她眸底的所有情绪,似乎听到她在说:“陈医生,你是我崇拜的偶像。” 回过神来,他尷尬地乾咳了声道:“也不止我一个人这么做,我只是比较幸运,得了夫人的捐助。” 沈静姝忍不住笑道:“只是捐助了一次,陈医生就反覆拿来夸我,倒让人不好意思的。” 她一笑,眉眼弯弯,嫣红的唇中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颊边显现出两个小小的漩涡,娇媚中透著几分甜美与清纯,四周的人眼睛都看直了。 陈霽明愣住。 半晌,才尷尬地笑道:“我是真心夸夫人的,夫人不要多心。论行善积德,夫人做的不比我少。” 他这话也是诚心的。 沈静姝心中高兴,可念及自己的身份,不好在这里同他说太多话,便道:“那就不打扰陈医生忙了,再会。” “再会。”陈霽明在原地挥手望著司令府的车队走远。 回到沈府,沈夫人焦灼更甚:“静姝,今晚你还不打算回司令府?” 沈静姝抬首,语气中略带恳求地道:“妈,我想在家再住一晚。” 沈夫人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吸一口气道:“不成!今天你必须回司令府!这样下去像什么话?司令这两日忙没顾上你,若是忙完了想起你两天在外住宿,怕是要恼了!听妈的话,今晚你回去住!” 沈静姝攥紧了手帕,心情低落下来。 母亲一言一句都是在怕裴陟发火迁怒沈家,却丝毫不关注她为什么不开心要回娘家住。在娘家住了这两日,母亲一句都不曾问过。 她印象最深的就是母亲想劝她回司令府的焦灼面目。 丈夫粗蛮强势,娘家懦弱冷漠,她又没有朋友,连个诉说心事的人都没有。 在此刻,她感到异常孤独。 正说著,却听外面汽车喇叭声,大门那里传话的喊道:“司令来了!” 这一声犹如天降甘露,把沈夫人脸上的焦灼一下子洗掉,她喜不自禁地弹了弹衣裳,说:“静姝,走,咱们快去门口迎著司令。” 一边让僕人去叫沈父出来。 可回首一看,沈静姝早已往屋內走去,只留了个背影给她。 “哎呀!”沈夫人咬牙跺了下脚。 眼下先去门口迎司令重要,她也暂时先不管女儿了。 裴陟是第一次来沈家,进了门见一家老小都齐齐整整的,唯独不见沈静姝,他脸色一沉。 他本就生得冷峻,雄威凛然,不苟言笑时整个人气场骇人,散发出强烈的冷厉气息,沈府老小都被嚇得低首大气不敢出一声。 “静姝呢?”裴陟冷声问。 “回屋了。司令,我带您去。”沈夫人忙不迭地走在前面引路。 到了沈静姝居住的小院,裴陟看也不看他们,道:“你们不用跟进来。” 他则直接推开门进了沈静姝的房间,又隨手把门带上。 一进去,便见弘郎只穿著个肚兜在玩水盆里的小鸭子,丫鬟春兰在旁边收拾弘郎刚换下来的脏衣裳。 “爸爸——”弘郎听到声响,见是裴陟,放下小鸭子,开心地跑过来。 裴陟把他抱起来,亲了他一口问:“不咳嗽了吧?” 弘郎笑嘻嘻地说:“我好了!” 裴陟环视一圈:“妈妈呢?” 春兰在旁恭谨地道:“司令,夫人在里面的书房。” 裴陟把弘郎交给春兰,往书房走去。 春兰红著脸,自觉地把弘郎抱了出去。 裴陟一进去,只见一抹裊娜的身影坐在桌前背对著他,明明听到了动静,却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裴陟明白,她是生气了。 气他没看好孩子,让孩子生病了。 “在看什么?”裴陟走到她背后,双手从后面撑在桌上,把她笼罩在怀里。 沈静姝无动於衷。不说话,也不回头,纤白的手指“哗啦”一声掀过一页书。 裴陟脸皮厚,自说自话:“在看佛经?怎么又突然看这个了?你阅歷尚浅,佛经对你来说太深奥了些。” 第17章 沈家 一边说著,还一边俯首跟沈静姝耳鬢廝磨。 她的香气很快盈满鼻息,裴陟深嗅了几口,心神愉悦,全身毛孔张开,舒服得像刚泡完温泉一样。 沈静姝合上书,推开他的手臂,去书架旁把书放上。 一具高大结实的滚烫身躯从后面贴上来,將她困在书架旁,男人低沉的声音贴在她耳畔:“我听李全说弘郎病了,急死我了,刚才看到他好好的,我这才放心。” 果然,说到弘郎,沈静姝终於肯理他了,抬起水汪汪的黑眸质问他:“弘郎吸了一天的二手菸,回家后一直咳,胸膛里还『轰隆轰隆』响,你即使忙,也不应当让弘郎受这种伤害。” 说著,眼眶里掉出一滴泪。 裴陟心內犹如被人抓了一把,帮她把泪擦掉,抱住她,乾脆利索地认起错来:“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会犯了,你放心。別哭了。” 豆大的泪滴接连不断地从那张美玉般的脸上滑落。 沈静姝抽泣著道:“想到弘郎遭了这么多罪我心里就难受,若是他的肺出了问题,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她鼻尖通红如染了胭脂,泪水无声地漫过泛红的眼尾,卷翘的长睫湿漉漉地凝成小簇,瓷白的肌肤上划出透明的泪痕,单薄的肩膀不受控地抖动。 整个人像被雨敲打的梨,楚楚可怜,柔弱悽美。 裴陟看得喉结直动,忽然粗喘著將妻子压在书架上,俯身吻住了她还带著泪滴的红唇。 唇是咸的,再探进去才是甜的。 他两天没碰她,一尝到她的滋味,脑中除了要她这件事就不剩別的了。 沈静姝愕然,泪滴掛在睫毛上凝住。 她没料到裴陟会突然发情,她还恼著他,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不由得捶打裴陟,挣扎著不肯。 她那小拳头落在身上跟挠痒似的,反而令裴陟更兴奋了,一下子將她扛到肩上,大步进了臥室,將她压在床上亲吻。 沈静姝不肯就范,一直挣扎,在强壮的男人面前却无济於事。 …… 做了两次,男人终於一副靨足了的神情,也肯好好说话了,將妻子搂在怀中跟她说话,妻子却仍不理他。 “还生气?”裴陟强行把沈静姝扳过来,让两人面对面。 这一看不要紧,沈静姝正无声哭得厉害,两串泪痕掛在脸上,眼眶里接连不断地往外掉泪珠。 “……”裴陟爽完了,以为两人就此翻篇了。 他皱眉,略有烦躁。 “哭什么,告诉我。”虽不耐烦哄女人,但这是他好不容易才娶回来的妻子,自然是不一样的。 裴陟顺先是用手替她擦泪,他手心粗糙都是茧子,沈静姝侧过脸去不用他,他看了看自己手心,又顺手扯起滑溜溜的枕巾替她擦。 沈静姝也不让用,自己用手在抹泪。 裴陟一个头两个大,还是温声哄她:“期期,你就算是生气,也得跟我说个明白吧。我下次好不惹你生气的。” 沈静姝抽泣了几下,这几日的憋闷全数发泄给他——谁让他是她的丈夫,控诉他的“罪行”:“你在外面学的混帐话,又拿回来欺负我!” 裴陟这才明白,妻子这是为他在床事时说的那几句即兴的话生气。 至於哭成这样? 大家闺秀就是这点麻烦。 更刺激的他还没说,她就哭成这样了。 “那怎么是混帐话?那是夫妻情趣,你太保守了。” “我不想听!” “好好,以后我不说了行吧。別哭了。”裴陟敷衍道。 以为这下总可以了,孰料沈静姝竟还没说完,抹著泪继续说道:“你说会好好照看弘郎的,我才把他交给你,你竟然把他扔给保姆一整天,让他吸了一天二手菸,肺都要坏了!你出尔反尔!” 她长睫上一滴又一滴的晶莹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泪光闪烁的眼眸里透著无尽委屈,白皙的俏顏一片晶莹,这声泪俱下控诉他的模样一点不令人生厌,反而让人心生怜爱。 她素日对总是一副恬淡嫻静的模样,除了在床榻上几乎没有哭过,裴陟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一时新奇,盯著她反覆地看,薄唇上掛了一抹宠溺的笑意。 沈静姝一抬首,见裴陟竟然在笑,一时更生气和委屈,今日反正已经闹成这样了,她什么都不管了。 她哭得更伤心了,“你要觉得我可笑,就出去笑,不要在这里惺惺作態!” 裴陟笑意更深,但迫於要哄好妻子的压力,他拼命压住嘴角,脸上转换成严肃的样子,顛倒黑白地最抠乱诌:“我没笑,你看错了。你看看我,我哪里笑了?我老婆哭著,我能笑得出来么?那我成什么人了?” 他把脸凑过去硬要让沈静姝看:“你看,我急得很,我怎么有心情笑?” 话虽这样说,他却做了个斗鸡眼,两个眼珠子还跟溜溜球一样在眼眶里到处滚,嘴巴还配合著仿佛要歪到耳根子那里去了。 他这形容又丑又怪,跟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威严模样相差甚远,沈静姝上一秒还抽泣著,下一秒看到他那大鬼脸,又忍俊不禁,含著泪珠笑了出来。 笑完又觉得难为情,便扭过身子拿手绢擦泪,细肩还不时抖动一下。 “笑了。我看到了啊,笑了。”裴陟橡皮似的从她身后贴上去,好生盯著她的脸。 沈静姝別开脸不看他,说:“我才没笑。” 裴陟坏笑了一下,伸手在她双肋咯吱了几下。 “啊!”沈静姝跟触电一样,到处躲他,裴陟却不放过她,口中反覆问道:“笑了没?” 沈静姝最怕痒,被他咯吱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娇声告饶:“笑了笑了,放过我吧!” “叫老公!” “老公,放过我吧!” 裴陟这才停手,把身子脱力的沈静姝捞到怀里搂著。 这下她肯老老实实地被他搂著了,他很满意,替她捋了捋被弄乱的髮丝,道:“孙盛德和罗正新在边界线上联合军演,炮火伤了我们十六个平民,我这两日为这个一直在忙,的確没照顾到弘郎。我会改的。下不为例。” 沈静姝长睫闪了闪,抿唇道:“我希望……你能把烟戒掉。这对孩子好,对你也好。” “戒菸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戒掉的。但我保证以后吸菸会避开弘郎,不让他吸二手菸,行不?” 他这很明显是不想戒菸,沈静姝还能说什么,只能默许。 终於把妻子哄得不生气了,裴陟心情大好,又搂著沈静姝温存了一阵,在沈静姝的催促下两人才收拾回府。 沈家一大家子还都在外面整整齐齐等著。 沈父微躬著腰,脸上皱纹堆成叠,討好地笑道:“司令,厨房已准备好了菜品,您若不嫌弃,在这里用餐吧。” 裴陟当然不屑在这用餐,他望向沈静姝,问:“想在这吃?” 全家人那极不自在的紧张模样落入沈静姝眼帘中,她知道若是裴陟留在家吃饭,家里人是吃不下几口饭的,光胆战心惊去了,便轻摇首:“我们回去吧。” 裴陟便道:“不用,我们回家吃。” 还平易近人地说了句:“你们快吃吧。” 把沈父和沈夫人感动得连连点头,一叠声地连忙答应著“好嘞好嘞”。 春兰抱著弘郎跟在一旁,沈静姝拉著弘郎的手问他刚才做什么去了,还让弘郎亲亲她。 弘郎乖乖地撅著嘴向妈妈献吻。 沈静姝一脸甜笑,嫣红的唇中露出整齐的贝齿,闪闪发亮,脸上绽出幸福的光芒,也对著弘郎肉嘟嘟的脸颊重重亲了一口。 裴陟盯著她看,忽觉有丝口渴,嘴唇有些干。 他很嫉妒儿子。 沈静姝从来没对他说过,让他吻她,更没有主动吻过他。 为了表现做父亲的担当,他从春兰手中接过弘郎抱著,也学著沈静姝说:“亲爸爸一口。” 弘郎天真地往爸爸脸上亲了口,被裴陟的鬍子扎了个正著,立刻撇起了嘴角,那样子委屈得像是要哭了。 裴陟不禁发笑,不顾儿子的抗拒,又在他的小肉腮上亲了口。 弘郎被扎了两次,终於委屈地哭了。 裴陟却抱著他直乐,完全没有要哄的意思。 沈静姝眉头微蹙,过来仔细检查孩子脸上的皮肤,见上面有些微的红点,她不轻不重地看了眼裴陟,朝孩子伸手:“来,妈妈抱。” 裴陟单手把弘郎顛了一下,问:“要谁抱?” 弘郎想起爸爸把他举高高的乐趣,瞬间忘了刚才被扎疼的事了,说:“爸爸抱。” 身后的沈家和佣人们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沈夫人道:“弘郎就是亲爸爸呢。” “正是正是。血缘真是了不得呢。” “长得那么像司令,肯定会亲司令呀!” 一眾人奉承起来。 裴陟扫了眼旁边的沈静姝,见她颇无奈地摇了摇首,轻声对孩子说:“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腿长步子大,刻意走得快了些,沈静姝跟得很吃力,不得不挽住他的臂弯,以便跟在儿子身边。 裴陟低眸看了眼挽在自己胳膊上的玉白小手,唇角压都压不下去,心中暗暗得意。 这招真是屡试不爽。 这么想著,他觉得怀中的黑胖娃娃顺眼了许多。 有这张底牌在,沈静姝只能乖乖待在他身边。 就是一天不见孩子,她都要哭死了。 而他,是她孩子的亲生父亲。 孩子跟他无可分割,她跟孩子无法分割,所以她只有乖乖做他女人的份儿。 到了停在大门的吉普车前,裴陟先为沈静姝打开车门,用手护著她的发顶待她坐安稳了,才从另一边绕过去上车。 沈静姝则径直坐进了车內。 仿佛司令是应该如此服务於她的。 沈家人沉默看著,心中骇异。 司令是真的喜欢她、宠爱她。 这都三年了,依旧如初。 这也意味著沈家能继续枝繁叶茂,享国戚之光。这是值得庆幸的事。 上了车,见沈静姝坐得那么远,裴陟一把把她拉过来贴著,拿著她的手把玩。 沈静姝神情安静,垂眸出神。 想起方才父母兄弟那卑躬屈膝的模样,还有裴陟连眼尾都不屑扫他们的高高在上的样子,她心中不禁酸涩。 还有母亲说什么也不让她今晚继续住在娘家的坚决態度,听到她跟裴陟闹不快了时的焦灼神情,嫂子跟母亲的对话,都一一在她脑中闪现。 如此来看,若有一日她被裴陟厌弃了,娘家定不会收容她,裴陟当然也不会放她自由,她的结局只会是在冷清孤寂的后宅中蹉跎至死。 细微的凉意遍体。 最终可靠的,只能是自己。 …… 那厢沈父和沈夫人並未在意女儿的鬱郁,脸上那笑意直到裴陟上了车还没消掉,回去后还慢慢品味,自道司令心底里还是把他们当丈人、丈母娘尊重的,越想越是兴奋激动。 沈父兴奋地对沈夫人道:“真没想到竟交了这个大运,有时候想想跟做梦似的。你千万叮嘱好了静姝,让她好好伺候司令,別耍脾气!她一个人关係到我们十几口人的前途!” 沈夫人咬牙道:“你们呀,就让我一个人当仇人!你们可知,静姝是个外柔內刚的,自己极其有想法,司令都得退让两分,你没瞧见今日司令都找到我们家里来接她了么?” 沈父一听,忙问:“怎么,她跟司令闹脾气了?” “是!” “嘖!那你明知她私自回娘家,还让她在家里住两晚?司令心里肯定是生我们气了!” 沈父差点就要捶胸顿足,方才因为裴陟跟他们说的那一句家常话而带来的兴奋一下子被焦虑所挤走。 “我是不想让她住下的呀,她非要住,那我能撵走她么?咱不敢违逆司令,也不敢违逆静姝呀!” 沈父不吱声了。 过了半晌,他才道:“我看短时间內司令是不会纳妾的。你把静姝哄好了,咱家还能没好日子?” “我这不就是这么做的么!” …… 回到司令府,听秘书说联军司令署有电话过来,裴陟便先去了前院的办公室, 沈静姝回到后院,见保姆房里竟换了人,想了想,问道:“怎么换人了?” 第18章 射击场 佣人已受过严厉的叮嘱,垂首说:“管家说她们懈怠瀆职,將她们辞退了,又招了新的来。” 沈静姝心內明白,定是裴陟又迁怒於保姆,將保姆辞退了。 那几个保姆確实是触了裴陟的逆鳞,她没什么可说的。 不过,她们好歹也带弘郎带了这么长时间,把弘郎健健康康地带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离开时她应当给每个人封个红包的。 想及此,沈静姝道:“一会我封个几个红包,让管家捎给她们吧,算是我感谢她带弘郎的辛苦费。” 佣人的神情变了又变,陡然变得慌张和迟疑,面面相覷后,有个佣人道:“夫人,管家大人说她们是司令府的耻辱,不许再私下联繫她们,就当……就当她们死了。” 管家是个严厉苛刻的中年人,对裴陟忠心耿耿,府里一应事宜他说了算。 这话像是管家能说出来的。 沈静姝便道:“我知道了。” 等以后有机会见到再说吧。 第二日,裴陟为了討沈静姝欢心,想起她喜欢看自己射击,便要带沈静姝去城门守卫营那里的靶场玩。 沈静姝其实对这种射击不感兴趣,她更想带孩子去公园玩,便道:“我们带弘郎去近郊的皇家园林玩吧,昨天弘郎还没玩够。” 裴陟哼道:“那里有什么好看的!弘郎也该去军营涨一下见识了,不然將来怎么继承他老子的事业?” 沈静姝有些为难。 直说不愿去,裴陟会不高兴,可她又不想带孩子去那种地方。 孩子还那么小,去见识枪声怎会是好事。 她想了想,道:“我怕枪声会嚇著弘郎。” 裴陟已有些不耐烦了,“有耳罩,怕什么?我是弘郎的亲爹,我还能害他不成?” 沈静姝心中一梗,差点就要说出:“前几日是谁让孩子吸了一天二手菸半夜咳嗽的?” 再说恐怕又要闹得不高兴。 她別无他法,只好妥协,转身去为弘郎准备衣裳去了。 裴陟翘著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沈静姝走到哪里,他那深沉的目光就滴溜溜跟到哪里。 靶场上日头晒,沈静姝给孩子戴了一顶卡其色凉帽,给他穿了件同色的背带裤,她端详著自己的宝贝疙瘩,充满爱意地笑著道:“弘郎真可爱!” 为他穿鞋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在孩子肉肉的小脚上亲了口。 裴陟喉结滚了下,看得眼红,一阵酸意从心中蔓延至眸中。 她放著英俊不凡的老公不亲,整天亲什么也不懂的丑娃娃。 还可爱。 裴陟不善的目光望向儿子,触到儿子帽子上带的两个猫耳朵时,忍不住轻嗤。这就是可爱? 沈静姝为孩子打扮好后,又拿著孩子的小肉手闻了口,放在嘴上亲:“弘郎好香呀!” 弘郎被妈妈夸得“咯咯”直笑。 身后忽然覆上高大的阴影,灼烫坚硬的男人身躯靠过来,拿起沈静姝的手,口中无耻地说著:“期期,別光摸儿子。” 在沈静姝还没反应过来时,男人的大手已经带著她的手放到了他身上。 沈静姝触电般地缩回手,顶著张粉红的小脸回眸瞪他:“孩子在呢。” 弘郎一脸天真,笑著指著裴陟:“爸爸也有。” 裴陟从身后搂住沈静姝,不正经地逗弄儿子:“你的呢?” 弘郎低头,找到自己的,一手拽著,一手指给爸爸看。 裴陟狂笑不止。 弘郎也看著爸爸妈妈傻笑。 沈静姝皱眉,把弘郎的手拿下来,柔声教他:“宝贝,不要用手拽。” 裴陟也说:“儿子,这是你的根,別动它,以后还得靠它传宗接代。” 弘郎似懂非懂地听著,把手拿下来不再碰了。 把儿子弄妥了,裴陟凑在沈静姝耳边道:“出门前做一次,好不好?” 沈静姝听了,身子本能地一僵,垂了长睫,轻声道:“我那里还肿著。” 她那脸儿柔白,唇嫣红,眸中盈光的模样,楚楚可怜,把裴陟勾得喉结连动,大手胡乱捏了几把,声音变得喑哑:“那你帮我。” 沈静姝欲哭无泪,只能被男人拉到臥室中。 …… 原本收拾整齐的绸缎锦被被揉搓成一团。 发泄完欲望的男人神清气爽,带著老婆孩子出发去了靶场。 裴陟立在青砖靶墙前,屈指弹了弹枪柄,金属碰击声在一片肃静的靶场上格外清晰。 他侧身扣动扳机,第一发子弹精准地正中靶心。 眼睛的余光看到沈静姝正专注地看著他的一举一动,他压住嘴角,左手隨意插在口袋中,右手持枪的手腕稳如磐石。 隨著枪响,三个竹製靶標依次爆裂,飞溅的竹屑在光下如同金色碎屑。 靶场上响起掌声。 这算什么,他马背上射击也一样精准,今日可得给沈静姝开开眼界,让她知道他有多么厉害。 隨著“咴儿”地一声响,马蹄踏碎滚烫的砂砾,黑鬃马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出,裴陟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一手握著韁绳,一手握枪瞄准了靶心。 “砰”地声闷响,靶標应声倒地。 裴陟又勒著马往更远的地方跑去,待足够远时,他双腿如铁钳般夹紧马腹,左手拽著韁绳猛地向后一拉。 马蹄腾空的剎那,右手的白朗寧手枪已扳动扳机。 只听得“砰砰”连响,远处的靶標顺次爆裂倒地。 靶场上再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守卫营长过来恭维道:“司令这枪法出神入化,真让下官打开了眼界啊!” 裴陟只淡淡一笑:“我这也不算什么。你们的狙击手好好练,练好了尽可以找我比,贏了我的重重有赏。” 守卫营长双目放光,“啪”地敬礼:“是,司令!” 应付完烦人的下属,裴陟去看沈静姝,想看她看到了他精彩的表现,是否还是一脸崇拜的样子。 可往高台上一看,被气得一下子上了火:沈静姝根本没在看他,她正专注地看靶场外的什么。 沈静姝是看到外面街道上有个老人家晕倒了,正想让人送老人家去看大夫,有个身影从人群中衝出来,对那老人进行急救。 所幸,最终老人悠悠醒来。 围观的人连连称讚。 陈霽明抹了把汗,脸上露出笑意。 那笑容真诚、明朗,如夏日里爽口的甘泉。 沈静姝出神看著,心中升起一股难以描述的感觉。 似是为这世间真的有她想像般的男子汉大丈夫而感到慰藉,为陈霽明在做著她最想做的事而感到高兴。 可旋即而来的是一种失落。 这失落是为何,她也弄不明白。 街上的陈霽明忽然转身,朝这个方向看来。 在两人目光即將交匯时,沈静姝心跳得厉害,正好听到裴陟喊她过去,她连忙转身从看台上下去了。 “在看什么?”裴陟一把拉起她的手,眉宇间充斥著浓重的不悦。 “外面街上有个老人家晕倒了,有个医生过去救她……” 裴陟浓黑的眉头微蹙,不耐烦地打断她:“我带你来是看我打靶子的,你都没看,白浪费了好几个靶子!” 沈静姝不吱声了。 她本来就不想来,是他硬要带她来的。 裴陟很了解她,她虽垂著眼帘,一副“顺从”的模样,可她心中並不认同,只是不愿说罢了。 “说。”裴陟捏了她手心一把。 沈静姝那对漂亮的长睫颤了一下,还是没吭声。 裴陟的大手移到她腰上捏了把,薄唇凑近她白软的耳垂,催促:“说不说?” 沈静姝这才垂眸道:“又不是我想来的。” 裴陟“嗤”地笑出来,道:“你倒是会给自己找理由。” “行了,不怪你了,我教你去打枪。” 沈静姝终於抬眸看他,纠正他:“我本来就没错。” 裴陟双眼放亮,笑道:“好,是我说错了,行了吧?” 他语气轻浮,根本不是诚心的。 整日把她当个好笑好玩的玩意儿。 沈静姝抿唇,不再理他,自己走在前面。 裴陟从后面一把扯住她手腕,將她扯到自己身边,两人十指交叉去靶子旁。 裴陟站在沈静姝身后,將她搂在怀里,大手覆在她玉白的手上,教她如何瞄准、如何开枪。 他难得这么耐心地教別人,原以为教完了沈静姝就能打出漂亮的一枪,熟料枉费他教了这一大顿,她竟然连扳机都不敢扣动。 “扣下去就行,没事的,我都教你了。”裴陟握著她的食指慢慢摁下去,要扣动扳机。 沈静姝全身都写著抗拒,身子僵硬地窝在裴陟的怀里,一个劲地往回缩,语气里带了恳求:“我害怕,我不想开枪……” 裴陟哄著她:“你学会了就有乐趣了,学会开枪还能自保。” 可沈静姝根本不想摸这冰冷的铁疙瘩,更不想看著一枚枚子弹从自己手中飞出,这些都是暴力的象徵,她只想远离才好。 她知道拗不过裴陟,便闭上了眼。 “卡拉”一声,手中的扳机被男人温热的大手握住扣到最底,对面靶標爆裂,应声倒下。 男人在她耳边低笑:“打完了,睁开眼吧!期期,你看,你打中了。” 沈静姝看向手中冒著烟的枪管,再看看对面地上的靶標,脸上一种难以接受的神情,还有一丝委屈。 她抬眸望向丈夫,眼中有一抹脆弱的情绪:“我不想打了,我想回去。” 裴陟继续哄她:“今日带你来是特地教你的,多少人想让我教都轮不到。” 意思是现在还不能回家,只能在这里学射击。 沈静姝那黑润的眸中儘是愁云,不懂裴陟为何忽然起了性子非要教她射击,她又不是这块料。 在裴陟的指导下,她又勉强打了十发子弹,没有一枪命中的。 裴陟像是见了什么最好笑的事,隨著她一枪枪的打完,他唇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深,调侃道:“期期,你这么大两个眼儿,离靶子还这么近,一枪也打不中?哈哈哈!果然好看的眼多数不好使!” 沈静姝被他说得红了耳根子,將枪放到托盘上,淡淡地道:“我本来就不想学。” 用过的枪发热,沈静姝细皮嫩肉的定是烫手,裴陟从托盘里拿了把新枪塞到她手里,安慰道:“彆气馁,你不是有最厉害的老师么,我再教你就是了,放心,一定把你教会。” 沈静姝欲哭无泪。没有天分学不会也不行,看裴陟那架势是非要把她教会。 走又走不得,她只能继续被裴陟教著如何瞄准。 那厢守卫营长被今日这一幕幕看得咋舌:司令跟夫人感情还这么好呢,先是在夫人面前逞强表现,又特地教夫人学射击。 呃,只是,司令那教法,恐怕是很难教会夫人的。 他站在夫人身后,將夫人圈在怀里,躬著腰把脸贴在夫人脸上,说话时嘴都直接贴到夫人的耳垂子上了。 看不清到底是在传授要领,还是在趁机亲吻,一些新兵蛋子都不好意思往那看。 男人不是一般对外室情人才有这种调情的雅兴么,司令对自己的妻子竟然还是这么热情,也著实让警卫营长大开了眼界。 看来传言中司令没有妾侍这事一定是真的。 夫妻两人的感情是骗不了人的。他是亲眼所见的。 正胡乱想著,忽见司令握住夫人的手朝天上开了一枪,一只大雁“啪”地从空中砸到地上,羽毛飘散了一地。 沈静姝愣了一秒,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手中射出的子弹杀死了一只活生生的大雁。 它流的血把黄土都染成了深红色。 她全身冰凉,手颤抖著,脸色逐渐苍白,却听见裴陟道:“期期,这是你第一件猎物,应当纪念一下。” 沈静姝將枪放下,回首望向裴陟,含泪的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悲愤:“你为什么不经我同意,强制我杀生?” 不等他回答,她就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將裴陟甩在身后。 裴陟只得跟上去,口中少不得解释著:“早知道你会生气,我就不那么做了。我现在知道了,以后不了,別生气了。” 第18章 裴凤 沈静姝没理他,只是加快脚步,想將他远远地甩开。 可是他人高步子大,任她怎么加快步伐,他都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一步处,口中囉嗦个不停:“你身子本来就弱,还整日为些小事生气,身子怎么能吃得消?別生气了!” 听起来像是她的错了。他向来就是这样顛倒黑白。 他的字典中就没有犯错这两个字,错自然都是別人错。 沈静姝一句都不想听,恨不得跑起来离他远远的。 可校场上还有一个营的士兵都远远看著,若她为了避他跑起来著实是让人看笑话,她只好这样跟他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在看到门口一长溜的黑色警卫连汽车时,沈静姝顿住脚步,眼神中闪过一瞬的低落。 在此刻,她非常不想上车,不想回司令府。 她知道回去等著她的又会是胡搅蛮缠,以及她不得不像之前一样选择妥协,以后装作没有这回事。 而她的丈夫,大约还是会我行我素,不会作出改变。 可她也不能回娘家的了,回去住了那一晚,家里人焦灼的模样还歷歷在目,她需要被他们盘问许久才能住下,住也住不安稳。 男人抱著他们的儿子步伐稳健地走近,一手抱儿子,另一只温热的大手拉住她,哄道:“上车吧。” 弘郎也朝妈妈乖乖地喊道:“妈妈,上车了。” 沈静姝勉强朝他笑笑:“好。” 裴陟已打开车门,为她护著车顶,她垂眸,终是像无数次那样,顺从地坐了进去。 车门合上,裴陟的目光透过车窗望向车內那张精致的玉面,唇角浮出一丝得逞的笑意,从另一侧上了车。 后座上,裴陟抱著孩子坐在一侧,沈静姝坐在另一侧,紧贴著车门,中间空出来的位置足够再坐一个人。 沈静姝的目光始终投在窗外,没有要主动说话的意思。 弘郎坐在爸爸怀里,伸著短短的小肉胳膊撒娇:“妈妈,你过来——” 沈静姝在心內无奈地嘆了口气,终是靠了过去,握住儿子伸出来的小胖手。 身旁的男人正注视著她,两道目光带著滚烫的热度。 她目不斜视,將他当做空气。 弘郎一只手握住妈妈的手,另一只手握住爸爸的手,然后一脸满足,高兴地道:“爸爸妈妈牵著宝宝。” 还腆著脸问沈静姝:“妈妈,你今天开心吗?” “开心。” “那你为什么不笑?” “我笑了呀。”沈静姝又挤出笑容。 弘郎又抬头问爸爸:“爸爸,你今天开心吗?” 裴陟道:“开心。” 弘郎又去问妈妈:“妈妈,你喜欢爸爸吗?” 沈静姝梗住,没回答,但却感受到落在自己脸上的那束目光温度更灼烫了些,带著审视与惯有的攻击性,让她全身不自在起来。 见妈妈没有回答,弘郎急了,小嘴“叭叭”个不停,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妈妈,妈妈,你要喜欢爸爸,因为,因为我喜欢爸爸,爸爸喜欢我,我喜欢妈妈,妈妈也要喜欢爸爸。” 沈静姝终於確定,孩子是感受到了爸爸妈妈之间闹矛盾了,心里不安才了方才那一系列的动作——他在努力弥合爸爸妈妈的裂痕,好让自己还是那个父母和睦的幸福宝宝。 领悟到了孩子的想法,沈静姝心中猛地一酸。 想不到孩子竟会这样察言观色。 她竟让这样小的孩子这般焦虑,她真是枉为人母。 夫妻间有矛盾起码应当在孩子面前客客气气的。 她便努力地绽放出笑容,握著孩子热乎乎的小手,违心道:“妈妈当然喜欢爸爸了。” 话刚落音,就听到某人喉中发出一声得意的低笑,紧接著一只强壮有力的臂膀从搂住了她的腰。 见她顺从,裴陟更得意,往她唇上亲了口,惹得沈静姝抬眸瞪他,轻声道:“孩子还在呢。” 她那圆溜溜的大黑眼睛一瞪起人来,里头水波荡漾,长睫根根分明,腮上也跟著起了淡淡的红晕。 裴陟深深地看著,目光习惯性地下移,见她饱满的曲线在他眼皮子底下微微颤抖,她身上那清香也隨著呼吸一缕缕地袭来。 身子又起了反应,裴陟调整了一下坐姿,心內仿佛一万只蚂蚁在爬。 不过他知道此时沈静姝是不会让他碰的,他只能强忍著,用目光一遍遍地描绘,脑海中想像著一会回到府上就要如何畅快地占有她。 此刻虽不能直接做,却是可以缓解一下的。 裴陟拉过沈静姝的手。 沈静姝先是错愕,旋即反应过来,气愤得两腮愈加粉红,想抽回手,却被裴陟牢牢捏住。 这欲拒还迎实在是刺激,裴陟忍不住仰首,喉结滚动,喉中发出低沉的声音。 弘郎听到了,奇怪地回头,费力地仰首看爸爸的脸:“爸爸,你怎么了?” “爸爸没事。”裴陟的嗓音已变得喑哑,大手把儿子的头扭回去,让他看前方。 把孩子哄住了,他更肆无忌惮起来。 车上有孩子还有司机,沈静姝不明白他是怎么又突然发情的,还硬要做这种下流的事。 她又羞又气,真想往他那处打几下,让他坏掉了才好,省得天天磋磨她。 男人凑在她耳边下流地道:“快点让我舒服了,不然在车上睡你。” 沈静姝看了眼前宛如雕像般的司机,用哀求的眼神看他,小声说:“回去再弄好不好……” 裴陟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不生我气了?” 沈静姝摇首,莹亮的珍珠耳坠轻轻撞到她同样莹亮的脸颊上。 裴陟凑在她衣领处深嗅了口,低声道:“那好吧,我吃点苦,忍到回去。” 说著,他终於鬆开了她的手,把裤链也拉上了。 沈静姝心中略鬆一口气。 弘郎看到街道旁有卖的,指给爸爸妈妈看:“!” 他开心地笑,小肉腮上浮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正是母亲遗传给他的显著特徵。 那两道浓黑的剑眉和狭长的双目,却又明显是父亲的基因特徵。 沈静姝默默注视著自己的孩子,心中感慨。 这个神奇的小生命是她和裴陟间断不掉的纽带。 为了孩子,她要忍让。 今日的事,就这样过去吧。只是观念不同罢了。 对裴陟来说,杀生不会让他內心起任何波澜,他都可以一边吃著饭一边听下属匯报杀敌情况。 可对她来说,四周的草树木动物都长得好好的,为何要去动它们? 它们像人一样有生命,好不容易才长那么大,让它们好好长著不好吗。 她的这种想法,別人也理解不了。 母亲总说她呆,裴陟说她胆儿小,说她是妇人之仁。 她又想起刚才看到陈霽明救老人的一幕。 陈医生医者心慈,不知他会否也是这种人呢。 若是,她的丈夫是陈医生那样温和心善的人就好了。 紧接著,她被这个念头嚇了一跳,不自主地拍了拍自己胸口。 若是被裴陟知道她有这种念头,要承担什么后果她都不敢想像。 裴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拉住她的手问道:“心口不舒服?” 沈静姝掩饰道:“没有。可能是方才走急了。” 裴陟不正经地笑道:“回去我给你舔舔就好了。” 沈静姝瞪了他一眼,惹得他更加放浪,一只大手在她身后揉来搓去,呼吸一声似一声粗重。 沈静姝著实不解,当初她是怎么跟他情投意合的。 难道说,一开始,他善於偽装? …… 回到司令府,远远地,凉亭中走出一名妇人,手中牵著两个孩童。 朝裴陟道:“裴司令连姐姐都不认识了么?我在家等你大半日了!” 原来是裴陟的胞姐裴凤回来了。 裴凤早已出嫁多年,要回虞城自然是经裴陟首肯才行,裴陟怎会不知。 只是这件事在他那里是不甚重要的事,不值得他特地去记,总归母亲裴老夫人会记得。 “阿姐回来了。”裴陟招呼了声。 男子感情不比女人细腻,何况裴陟性子本就冷漠,他这声简短的招呼语调平平,丝毫不像见到两年不见的胞姐的样子。 裴凤眼底的失落明显可见,对两个孩子说:“还不快叫舅舅。” 她那一儿一女赶紧对著穿军装的威严男人叫舅舅。 裴陟应了声道:“长高了许多。” 事实上,他一时想不起来两个外甥叫什么名字了。 沈静姝轻声对弘郎道:“弘郎,那是姑姑,快叫姑姑。” 弘郎就乖巧地对著裴凤喊道:“姑姑好。” 裴凤露出欢喜的笑容,走过来逗弄弘郎:“上次见你还是个刚出生的小娃娃,风快长这么大了呢!长得跟你爸爸一模一样!” 说著,她拿出为弘郎准备的礼物——一副精致的长命锁。 “让姐姐破费了。弘郎,快谢谢姑姑。”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 裴凤的目光落到裴陟身旁的美貌女子身上。 两年过去了,她出落得愈发娇媚。 红唇似晨露浸润过的瓣,透著纯净。 肌肤白若凝脂,似温软的白玉,天然的粉润从肌肤底层透出,说话时粉腮微微鼓起,泛起一层水光,像裹著蜜的杏仁冻。 一头丰盈的乌亮秀髮丝丝分明,整齐地挽在饱满的脑后,越发显得嫻静端庄。 胭脂在她这张脸上都失了顏色。 方才,裴凤看得清楚,她的弟弟裴陟一直揽著沈静姝的腰。 看来两人感情还是如胶似漆。 裴凤心中不禁涌上一阵酸意,以及种种复杂而难言的感觉。 上次见到这个小妇人,是她挨了一刀生下弘郎的时候,在病床上苍白著张脸儿,眨巴著双楚楚可怜的大眼儿,把裴陟担心得团团转,脾气愈加暴躁,每日动輒吼骂,有下人大笑被他听到,打了五十大板子血肉模糊的扔到了街上。 整个司令府噤声了一个礼拜,直到沈静姝能下床走路,裴陟脾气才顺过来。 这个小妇人看起来无辜柔弱,可却是好手段。 贱民出身,竟能勾得裴陟娶她为妻,又母凭子贵,时至今日,地位还是稳如磐石。 裴凤心中百个念头穿过,对沈静姝只淡淡一笑,没有要与她说话的意思,转而走到裴陟身旁,与自己的弟弟敘旧。 姐弟两人一同前往母亲裴老夫人那里请安。 裴陟捏了捏沈静姝的手,对她道:“你先回去吧,我和阿姐去妈那里一趟。” “好。” 裴陟抱著弘郎跟裴凤一起去了。 沈静姝刚走,裴陟便语气不善地质问裴凤:“刚才静姝跟你说话,你怎么不搭腔?” 裴凤冷笑了声道:“我是她什么,她说话我一定要搭腔?” 裴陟盯著她,黑色长眸中泛著冷意,寒声道:“她是我的妻,你对她客气点,她身子弱,受不了气。” 这话已是警告语气,裴凤脾气再大,也不敢跟已是一家之主的弟弟闹將起来,只好赌气不吭声。 她这弟弟发作起来六亲不认,她刚回来没必要跟他闹得难看。 去裴老夫人那里,今日所有儿孙都在身边,裴老夫人难得高兴,搂著三个孙儿,跟儿女话家常。 “凤儿,你都两年没回来了,这次多住些时间。”裴老夫人恨不得女儿別回西北那风沙地了,最好能永居在虞城才好。 裴凤何尝不这么想。 当初父亲为了稳住西北边界,將她嫁给丧妻的西北军阀丈夫,丈夫大她十几岁,女人眾多,她与丈夫的感情也不好,在风沙狂啸的西北生活得也不习惯。 如今弟弟已牢牢掌控住富庶的中原四大省,她心中时常存有希冀,希望弟弟能把西北收了,將她和孩子光明正大地接回去。 裴陟道:“阿姐你受苦了。若是现在的局势,也不必让你远嫁。待我解决了南方,就立即把你接回来!” 听得弟弟的这番话,裴凤不由得落下泪来,她拭著泪道:“晋存,你明白我的苦就好。我和你两个外甥都等著你。” 见女儿落泪,裴老夫人也不禁落泪,又想起了英年早逝的长子,一时间哭得涕泪横流,对裴陟道:“三郎,你爹和你大哥惨死,我只有你跟你姐姐两个亲人了,你一定早些將你姐姐接回来!” 第19章 家宴 裴凤想起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的父兄,也是悲从中来,与母亲一起抱头痛哭。 眼窝硬如裴陟,想起在叛乱中丧命的父兄,也不禁眼圈微红。 从母亲那里出来,脑中被四年前的炮声枪声和血肉模糊的画面充斥著。 他神情变得越来越冷肃,黑瞳深处翻涌著浓稠的恨意,仿佛淬了剧毒的刀,死死盯著前方虚无的点,眼神中充满阴狠与怨恨,像暗夜的罗剎。 虽然他攻回虞城后已將叛军尽数枪决,可这也消除不了他入骨的恨意。 他的父亲,他的兄长,他两个侄子,都在这次叛乱中惨死。 他得知消息后立即动身北上,遭到叛军埋伏也险些丧命。 回忆到这里,他脸上僵硬而紧绷的肌肉呈现出些许缓和的趋势,眼神中的戾气也开始慢慢消散,甚至突兀地浮出了一丝柔情。 他原本是该等死的,可他的期期救了他,让他有了回攻的机会。 否则,裴氏迎来的便是灭门的结果。 他加快脚步,想快些回到院中见到他的期期。 迈入屋中,见弘郎坐在浴盆中边洗澡边玩著小鸭子,春兰在旁为他擦洗,却不见沈静姝的身影。 书房那边亮著灯,裴陟往书房走去。 一进去,见沈静姝靸著缎鞋,穿著件罩到脚底的宽鬆长旗袍,微湿的头髮披散著,正站在桌旁的一大摞书旁整理著棋谱。 书房內都是她发间的香气。 裴陟刻意放轻脚步,她沉浸在棋谱中,自然没发现身后有人进来。 她垂著眸,纤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微抿的唇瓣泛著桃色。 呼吸带起鬢角的碎发,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粉白的耳垂。 那素白指尖掀动著书页,专注地沉浸在书香中,像一幅沉静的仕女图。 裴陟贪婪地用目光描绘著她的每一寸,心里发暖,身体发热,对她的所有复杂情绪都诚实地反应在身体上。 他走过去,从后方拥住她,將脸埋进她颈窝中深嗅。 沈静姝扭首略避开他,提醒:“我头髮还没有干。” “没事。”裴陟喘了声,捉住她雪白的小手。 “……”沈静姝一点都不想。她刚洗了澡,身上清爽得很。 “我刚洗的澡。”她委婉地拒绝道。 “特地洗完澡等著我?”裴陟明明知道她意思,却非要对她胡说八道。 嘴上一边乱说著,大手也不老实起来。 沈静姝身子一颤,细喘著道:“一会再……我要把棋谱整理完。” 裴陟笑出声:“你能不能给个正当理由?每次都是这些蹩脚话。” 说著他坐到椅子上,將沈静姝抱到大腿上跟他面对面。 …… 书架摇摇晃晃,不时有书本落下,落到男人宽厚结实的后背上,男人却仿佛感受不到。 沈静姝嗓子都哑了,她那身细皮嫩肉,身上早就硌出了一道道红痕。 “你要是敢喜欢別人,我就每天睡你,让你接连不断地给我生孩子!” …… 他在床上说的话越来越疯,沈静姝已经无法入耳了,红著眼圈使劲捶打他结实的胸肌。 这几记粉拳如同挠痒,反而让男人兴奋得无以復加。 …… 沈静姝已整整两日没理裴陟。 任裴陟怎么涎皮涎脸地凑上来哄,她都置之不理。 虽说以往每次有了不快他都是这样將她哄好的,可这次她感到深深的屈辱,她著实难以原谅,觉得裴陟可恨至极,一直冷脸相对。 他总是说別的男人也是这样的,可她一点不信。 只是夫妻之事也无法向旁人求证,只能任他对她做出些越来越没有底线的事。 他把她当什么,竟然…… 想到那天床上的荒唐事,沈静姝就气得玉脸泛红,打定主意要不理他。 不理归不理,裴陟晚上仍是要把妻子搂在怀中睡的。 只是她还气著,不肯让他做那事。 不过他非常篤定,再过两日,她就忘了这事了。 晚上裴老夫人那里备了丰盛的菜,特地让人来叫裴陟过去吃。 裴陟从司令署回来,一进屋照样先去找沈静姝,见她坐在桌边,手执棋子,正自己跟自己下棋。 她倒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不爱逛百货商店,不爱交际,就整日钻在这书房里,自己跟自己玩。 不过,她那棋艺確实厉害,普通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佣人都不懂棋,下属的妻子中也没个拿得出手的棋手。 欣赏了会美人下棋,裴陟开口:“自己跟自己下多无聊,我给你找两个女棋手住在家里,想下了让她们陪你下。” 沈静姝落下一子,没看他,也不接话。 裴陟两道浓黑的剑眉皱起,走到她身后將手臂撑在桌上,俯身凑近,好生盯著她:“还气著呢?你身子弱,还偏生爱生闷气。要不打我一顿拉倒了,把气发出来。” 说著,拿起沈静姝的手往自己身上打。 沈静姝却握成了拳往回收,任他怎么纠缠,她头都不扭,也不看他。 裴陟乾脆把她从椅子上抱下来,紧紧箍在怀中,啄著她清透的腮,大言不惭道:“男人都是这样的,那些是夫妻间情趣罢了,没什么好害臊的,你怎么老过不了那个坎了。到底是跟我生气,还是跟你自己生气?” 他说的是真是假沈静姝也难以辨別,毕竟她也不知別的男人是如何的,可她直觉觉得裴陟不大正常。 关键是,她极不喜欢他种种放浪的言行。夫妻间还是该互相尊重的。 当初她到底怎么跟他两情相悦的?是她十五岁时太傻了。 见沈静姝就是冷著张脸儿,对他爱搭不理的,裴陟不禁发笑:“你说说你哪次真跟我生疏过,不都是虎头蛇尾,草草结束了?” 听到这话,沈静姝生气地瞪向他。 他还有脸说,还不是因为他厚脸皮凑上来胡搅蛮缠,她不得不妥协。 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含著水光,一瞪过来,裴陟心里就“突突”了两下,对著她红润的小嘴“叭”地亲了口,涎皮赖脸地道:“我知道,你是心里有我,特地给我台阶下呢。我老婆对我太好了。来,亲亲老公。” 他一边胡说八道著,一边將沈静姝箍在怀里占著便宜,把沈静姝气得捶他。 裴陟任由她捶著发泄,还要在言语间调戏著她:“老公可不是白让你捶的,捶一下待会给我亲十下。” 沈静姝一听,被他气得小脸通红。 以她的了解,他能做出这种事来,她还是別动他得好,省得他在床上翻旧帐,吃苦的还是她。 她扭过身子,不再理他。 裴陟从后面抱住她,去亲她白软的耳垂,哄道:“期期,就饶了我这回吧。为夫以后不敢了。” 沈静姝没说话,却听到门口传来佣人怯怯的声音:“司令,老夫人派人来催了。” 突然被打断,裴陟冷了脸,不耐烦地朝外面道:“知道了!” 他整理了一下裤子,对沈静姝道:“妈叫我们去吃饭,走吧。” 沈静姝又整理了一下被他弄乱的鬢髮,夫妻二人才带著孩子去老夫人院里。 去了那里见一切就绪,就是在等他们二人了。 沈静姝心內懊恼,方才被裴陟一味地纠缠,也忘了时间,让长辈等自己,著实失礼。 那厢裴老夫人和裴凤將沈静姝略松的鬢髮看在眼中,已对他夫妻二人为何会晚来心中有了数——定是那小妇人勾引男人导致的。 母女二人一时心中气愤难言,她们自然不会觉得是裴陟的问题,因此看向沈静姝的目光中都带了冷意。 一道柔和动听的嗓音响起:“让妈和姐姐久等,著实不该。我以茶代酒,先自罚一杯。” 沈静姝裊裊起身,纤白的手指端著玉盅,诚心致歉。 裴陟平时都是最晚来的那个,根本没觉得这是什么事,见妻子一脸抱歉,还要什么自罚一杯,他哪能允许,將她那小玉盅拿过来道:“都是自家人,你这么见外做什么。要喝也是我喝,快坐下。” 裴老夫人冷笑一声道:“里头又不是酒,喝一杯又能如何?你夺得倒快,一点不捨得让媳妇受委屈呢!” 裴陟拧眉,语气很冲:“我平日里跟你们吃饭,都是最晚到的,也没见你们说什么。我带著静姝来,怎么就多出些事来?” “你还把迟到当理所当然了是吧?以后你再晚来,让你娘等你,就等著吃空盘子吧!”裴老夫人发了火。 沈静姝忙从桌下握住裴陟的手,轻声说:“晋存,別惹妈生气,一家人聚在一起不容易的。” 裴陟低首看了眼主动握住自己的小手,在桌下把那滑溜溜的小手反握住,方才冒出来的火也消了些,拿起筷子对裴老夫人道:“行了,不跟您说了,快吃饭吧!” 沈静姝也柔柔地说:“妈,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您等我们了。” 儿子儿媳都表了態,裴老夫人自然也是有台阶就下,一触即发的家庭內战戛然而止。 沈静姝吃饭也很文雅,每次少量夹取,细嚼慢咽,仪態优雅,安安静静。 裴陟频频看她,看她吃什么,怎么吃,吃多少。 她那饭量跟猫儿似的,这么一大会了,才吃了那么点东西。 裴陟將她面前的小碗夹满:“多吃。” 沈静姝看著那要堆出来的菜,眉间蹙起愁意,她没有剩菜的习惯,何况若是在婆婆这里留下剩菜,回头婆婆又要说她不懂规矩了,她便轻声说:“我吃不了这么多的。” 裴陟道:“你只管使劲吃,剩下的给我。” 沈静姝努力吃了一点,最后剩下的,他拿过去,风捲残云般地吃完了。 自己的餐巾不用,顺手拿过沈静姝用过的餐巾擦了擦嘴。 对面裴老夫人和裴凤眼神复杂。 沈静姝感受到了婆婆和姑姐的异样眼光,一时十分难堪。裴陟老是在看她不说,还有有一些过於亲密的举止,也不知收敛一些,她能感觉得到婆婆和姑姐已经有些生气了。 她们不会觉得裴陟有问题,只会觉得她让裴陟变成这般的。 沈静姝抿唇,终於看了眼裴陟,那意思是让他正经些。 裴陟立刻凑过来,问:“怎么了?” 沈静姝欲言又止,在这个时候跟他咬耳朵更不得体,便道:“没事。” 这时佣人端过漱口茶来,裴陟仰首喝了一大口漱完,又去看沈静姝,见她以手绢掩唇,垂首漱口,连个动静都听不到。 他打量著她,唇角不自觉扬起。她做什么事情都跟个猫儿似的,没个声响。他的妻比那些皇家公主都端庄优雅。 这么得意地想著,他又从桌底捉住了妻子的手摸索。 嘴上在跟母亲和姐姐说著话,一点没耽误手上反覆把玩妻子的手。 佣人撤了饭菜,一家人吃著茶点说话。 裴陟现是一家之主,是家中唯一的成年男子了,也是家里女人们的依靠,今日难得肯坐在这里陪她们聊天,母亲和姐姐心里都十分欢喜,不错眼地盯著裴陟,东一句西一句密密地问,即便裴陟流露出不耐烦的態度,她们也甘之如飴。 沈静姝坐在一旁,唇角带著微微的笑意,静静听他们说话,眼神中带著温柔与善意,並未因被冷落而有一丝一毫的不適。 裴陟想起什么,对裴凤道:“我记得阿姐棋艺还行,静姝也喜欢下棋,你没事跟静姝下下棋,你们俩都有个玩处,光看戏也腻了。” 这意思是让她陪弟媳下棋解闷。裴凤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面上却是笑著答应了:“好。” 沈静姝忙道:“我棋艺不精,只是爱自己看书琢磨罢了,哪敢跟姐姐比。再说,姐姐两年未回,定是有许多旧知要拜访的,等姐姐忙完得閒了,我再找姐姐切磋。” 裴凤淡淡笑了笑,说:“也好。” 心內暗道:算你是个有眼力见的,知道做小伏低,给人留有面子,否则,我有的是收拾你的法子! 从裴老夫人那里出来,弘郎要去看大鲤鱼,裴陟便抱著儿子、牵著妻子往荷塘那里走去。 第20章 未婚妻 一家三口坐在凉亭的长椅上,裴陟抱著弘郎让他探著身子看清水中的鲤鱼。 沈静姝把鱼食递给弘郎,教著他餵食鲤鱼。 弘郎“嘿咻嘿咻”地往水里扔著鱼食,见大鲤鱼们都游过来抢食,他兴奋地手舞足蹈、直流口水,裴陟又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沈静姝掀起弘郎脖上的口水巾为他擦了擦,对裴陟道:“这个就可以擦口水,擦完口水之后再为他涂点口水膏防止皸裂。” 说著,她把口水膏递给裴陟:“你试试。” 裴陟根本不想伺弄孩子,对这些婆婆妈妈的事烦得很,可念及沈静姝还在同他闹矛盾,这是她主动递过来的“橄欖枝”,他若不接,她又要生他气了,今晚八成干不了她了。 他便勉强接过,在沈静姝的指导下,给儿子抹起口水膏来。 弘郎倒是很配合。 裴陟给儿子抹完了口水膏,眼睛的余光瞥一眼沈静姝,故意问儿子:“爸爸棒不棒?” “爸爸棒棒!”弘郎笑著拍手。 视线的余光里,沈静姝脸上漾出甜美的笑容,两个小梨涡深深的,里头都是蜜。 裴陟心中大爽,像饮了甘霖一般,逗弄儿子更有劲了,直接把儿子扛脖子上坐著,让儿子居高临下地看大鲤鱼。 沈静姝仰首看著坐得那么高的儿子,担忧地扶著儿子垂下的小脚,对裴陟说:“仔细点,抓稳了他。” “放心吧!”裴陟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握著儿子的大腿根,弘郎也很自然地把两只小肉手盘在爸爸头上,看得兴起时还揪著爸爸的短髮“嘰里咕嚕”地说些什么,口水都掉到爸爸额头上了。 裴陟一双浓黑的剑眉皱起,往儿子屁股上拍了一下子:“別流口水!” 沈静姝不禁发笑,拿出手帕,踮起脚替裴陟擦乾净额头上的口水。 香气自额头那里一路袭到鼻尖,裴陟趁机深嗅了几口,腾出一只手把沈静姝揽进怀里,磁哑地道:“就在我身边,替你儿子擦口水。” 沈静姝把他的手往弘郎腿上拿,一脸的紧张:“你扶好了孩子!” 裴陟按照她说的双手扶住弘郎,果然,她也乖乖地站在他怀中没有再离开。 唔,这感觉真好。心爱的女人靠在他怀里,他举著心爱的女人为他生的孩子。 弘郎这小傢伙还真挺会来事,还知道撅著小嘴亲亲裴陟的头髮,意思是爸爸扛他辛苦了。 佣人们发出善意的笑,奉承少爷真是顶级聪明。 沈静姝也没料到弘郎会如此。 为人母者,即使知道旁人是在奉承,也不由得为儿子的聪明感到自豪和高兴,脸上带著笑意,眼中绽出光来。 裴陟见沈静姝那盯著孩子的感性模样,深知此时不卖乖更待何时,便將孩子从脖子上抱到怀中,顛了他几下,把孩子顛得开心得“嘎嘎”直笑,问他:“爱不爱爸爸?” 弘郎抱著爸爸的脖子,立即说:“爱爸爸!” 裴陟瞥一眼一旁微笑注视著他们的沈静姝,又问:“怎么爱?” 弘郎立刻“叭”地声往爸爸脸上献吻。 沈静姝满脸爱意地看著儿子,笑道:“越来越会哄人了呢。” 裴陟觉得儿子真是件“利器”,能让跟他闹了两天的沈静姝忘了生气这事,又跟他成了人人艷羡的夫妻,越想他心情越是大好,若有条尾巴恐怕要高高翘起来了。 他一本正经地纠正沈静姝:“这不是哄,这是我们的儿子真情流露。他就喜欢他爹。” 沈静姝也是无奈,血缘关係真的是了不得。明明裴陟没带过孩子,对孩子不耐烦有时候还很凶,可孩子竟还是这么愿意跟他亲近。 见沈静姝像是嗔了他一眼,裴陟心內直发痒,又卖起来:“想让你儿子开心,你得伺候好了他爹,要不然爹不爽了,你儿子也不爽。” “伺候”二字让沈静姝脸微红,瞬间想起男人那些下流的要求。 四周还有佣人,他说话也不知羞臊,她抬眸瞪了他一眼,却不防被男人一把捞进怀中凑在她耳边狎昵道:“今晚怎么伺候我?” 沈静姝往他胸膛上推了一把,轻声道:“你正经些。” …… 裴凤目送著弟弟和弟媳走远,对裴老夫人说:“妈,咱们裴家子嗣太单薄了些,你看哪个军阀都有十几个孩子,晋存都二十五了,才有这么一个儿子。子嗣是兴家旺业的根本啊!若不是有晋存,爹爹和大哥去世后,咱们裴家就以败者的身份消失了,哪还能东山再起?” 裴老夫人何尝没烦恼过这事:“晋存现在满眼都是那个沈女,根本没有纳妾的意思!那个沈女成日里看著一副柔弱不堪的模样,心机了得,竟哄得晋存同意不再要孩子!” “晋存真是被美色误了志向!”裴凤深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气哄哄说:“我就说不能娶这种小门小户的女人,上不得台面,心术不在正道,自私自利,专会狐媚男人!” 裴老夫人咬牙道:“当初晋存领著这个沈女回来非要大办婚礼,所有人都在劝他,他又听得我们的劝告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脾气!唉!” 裴凤忽地眼神一亮:“晋存之前对崔韶棠可是很喜欢的。” …… 裴陟冲完澡出来,见沈静姝不在臥室,便熟门熟路地往书房去了。 果然是在书房。正出神地打量著桌上的几张字。 她穿著件淡绿的薄绸睡裙,流云般的长髮自肩头倾泻下来,在书房的橘黄灯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泽。 薄绸的睡衣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发间浮动的香气裊裊地混在书香中。 低垂的眉眼浸著温柔与专注,眸光流转间透露出几分少女的娇憨。 裴陟看了一会,才迈步进去,从后面拥住妻子。 见桌上摆著几个写好的女孩名字,他问:“让你起名字?” 沈静姝頷首:“嗯。我想了五个,但是明日只打算带过去三个让她家选。你觉得哪三个好一些?” 裴陟只拣出来一个:“你们妇人就是不嫌麻烦,明日这三个肯定还要囉嗦半天,我直接给你们选好了,就这个。” 沈静姝不料他竟这样想,略一怔,道:“我们中意这个,不代表孩子父母也中意这个,到时候他们肯定又不好意思说。三选一让大家都有余地。” 裴陟冷嗤了声:“让人劳神费力地起名字,还挑起来了?就一个,爱要不要!” 沈静姝觉得跟他简直无法沟通,只好將那几个写著名字的卡片收起来,打算告一段落。 裴陟也没兴趣再纠缠,反正那些个妇人明日有的是时间去嘰歪,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交流一下夫妻感情。 他把妻子滑溜溜的黑髮捞起一大把放在鼻下深嗅:“真香!” 一边说著,大手覆上来。 沈静姝知道今晚是逃不过的了,只好退而求其次:“我明日要去百日宴,你轻一些好不好?” 裴陟没说话,额上青筋绷起,將她打横抱起,一路疾步走到臥室,放到床上,顷刻间將她剥光。 白皙的美人儿可怜兮兮地臥在床头,长睫微微发颤,那双氤氳著水光的眸子,似蒙著薄雾的潭水,嫣红的唇瓣欲语还羞,纤白的手紧张地抓住床单,甚至都不敢跟他对视。 裴陟立在床边,贪婪地上下打量她,眼神如同恶狼般,冒著绿油油的光,恨不得把床上的美人儿拆吃进腹。 沈静姝秀气的眉毛微蹙,闭著眼,抓住了床单。 裴陟的吻落下来,肌肉强壮的手臂撑在她两侧以防压到她,他紧绷的声音里有压抑的欲望:“期期,睁开眼,看著我。” 沈静姝慢慢睁开了眼,正对上男人狭长深沉的黑目,像幽深的潭水探不到底,里面映著她的影子。 裴陟五官轮廓深刻,剑眉狭目,高鼻薄唇,眉眼浓厚,鬢角锋利,其实称得上是美男子。 只是他不甚打理外貌,又偏生毛髮旺盛,那络腮鬍子在下巴和两腮连成一片,无论怎么刮都是一大片青色,看起来自然比不上清俊瘦削的男子养眼。 他那高大健硕的体魄野蛮强悍,眼神凉薄冷漠,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满身的攻击性,看起来就骇人,即便是陌生人见了这样的男人也不敢靠近。 外貌与他的拥有的权势相比是不值得一提的事,所以少有人议论他的外貌,提起裴司令,所有人会想到和他相关的许多事件,却唯独不会先想起外貌这回事。 沈静姝也是如此。 与他独处时,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做夫妻的事,她都是在躲著他,要么是被他弄得昏头胀脑,很少这样打量过他。 客观来说,裴陟算是个很具男子气概的美男子。 见沈静姝盯著他的脸出神,裴陟激动得无以復加:“期期,看我做什么,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很英俊?” 长相再英俊,也抵不过脸皮厚带来的不適感。 沈静姝脸微红,没说话,只是轻轻推他:“你慢点……” 裴陟刚才看得明明白白,她就是在看他的脸,还带著欣赏! 他把她的手放到自己厚实的胸肌上,激动地说:“我是你老公,你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可沈静姝並不想摸他,想收回手却被他拉著又摸到腹肌那里。 他有八块壁垒分明的结实腹肌,硬得像砖块一样。 “期期,摸我!”裴陟喘息著请求。 沈静姝只好照做。 这敷衍的手法已令裴陟心满意足,双眼放光,连绵不断地吻著她的唇角和细长的脖子。 结实的床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嘎吱”声,掛好的帐子很快被摇散了垂落下来,將床上的旖旎情景遮住。 沈静姝“呜呜”哭著,浑身乏力地想著,若知道他婚后是这个样子,即便当初他再合她的眼缘,她也不会同他在一起。 …… 第二日沈静姝果然又是起晚了。 始作俑者已神清气爽地打完拳、用完饭去忙公务了。 若是重新沐浴,时间来不及了,沈静姝只能气恼地擦了擦,先去洗漱吃饭了。 她一向时间观念重,虽起得迟了,却是准时到了。 秘书长的太太慧琴对那三个名字喜欢得紧,选了半日都没能选出来用哪个得好,其他妇人也是各执己见。 慧琴便对沈静姝笑道:“夫人,这三个名字都很好,姐妹们也实在选不出,乾脆再次劳烦您一下,您从中给一定一个可好?” 沈静姝莞尔一笑,眸中闪烁著湖水般清澈的光芒,如同画中走出的仙子,嗓音也温柔悦耳:“你怀胎九月生下孩子,自然是该由你来定名字。” 慧琴將写著名字的三个纸片反过来拿在手中,殷殷地望著沈静姝道:“夫人精心起的名字,我是哪个都想要,不然夫人抽一张,帮我三选一吧。” 沈静姝只好从中抽了一张,慧琴打开看,向眾人展示刚定下的名字,眾人为她鼓掌庆祝。 乳母抱著襁褓中的婴儿出来接受名字和祝福,贵夫人们轮流將女婴抱在怀中逗弄。 那小婴儿肌肤粉白,头上戴著个蝴蝶结,穿著一身漂亮的粉色小衣裳,乖乖地躺在乳母怀中。 沈静姝打量著可爱的小婴儿,眸中溢满了喜爱与羡慕之情。 刚出生的女娃娃就这么香软可爱呢。 她又想起弘郎自刚出生时就黑不溜就的,眼睛是一条长缝,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孩子都嚇了一跳,以为护士是抱错了孩子。 裴陟也一脸不可置信,直到裴老夫人说弘郎跟裴陟刚出生时一模一样才打消了他们的疑虑。 若她也能有个女儿就好了,儿女双全,就没有遗憾了。 旋即,她又想到,若是女儿再长得那样像裴陟,对女儿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她赶紧打消了念头。 正一片融洽之时,忽听得门口处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慧琴姐姐,恭喜呀,喜得千金!” 只见一个窈窕明艷的女子走进来,笑吟吟地对慧琴道:“我看到门口放鞭,知道有喜事,便冒昧进来了,慧琴姐不会怪我吧?” 第21章 第三者 她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 头髮烫著最流行的大卷,浓密的髮捲间別著一只镶满钻石的鎏金髮夹,穿著淡紫色的修身旗袍和高跟鞋,手腕上拎著一只小巧的同色系手包。 望人时眉目含情,目带华光,在人群中耀眼夺目。 沈静姝正等著慧琴介绍,却见慧琴愣住,一脸的尷尬,甚至还下意识地往她这里看了一眼,这才勉强笑道:“韶棠妹妹,你何时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是刚回来。今日匆忙路过,没来得及准备百日礼,姐姐若不嫌弃,就收下这个髮夹,算是我对孩子的一片心意。”崔韶棠从发间取下那只沉甸甸的钻石髮夹。 “这怎么行?这太贵重了!而且这是你……”说到这里,慧琴把话掐住,又无意识地往沈静姝那里看了一眼。 崔韶棠一进来就注意了到被簇拥在中间的天仙似的美人儿。 只见其肌肤如凝脂般细腻莹润,吹弹可破,在室內的光下泛著珍珠般的柔光,一双乌目水波盈盈,黑瞳水润明亮,眼白纯净如霜。 不经意的一瞥,足以摄人心魄。 举手投足间都透著与生俱来的娇贵。 崔韶棠脸上笑意更深,看著沈静姝,问慧琴:“这位一定就是裴司令的夫人了吧?” 在场所有的人神色都不自在,一时间偌大的厅內一下子静下来。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去看沈静姝。 沈静姝已心中有数,眼前这个女子应当是裴陟之前的红顏知己。 看眾人那不自在的样子,还並不是简单的关係,应当是交往甚深。 慧琴赶紧给两人做介绍,对沈静姝道:“夫人,这是虞市崔氏的二小姐韶棠,三年前嫁去了辽州艾氏。呃……我们也是好久不见了,今日韶棠回来,偶遇我们摆百日宴这才来的。” 崔氏是虞市乃至寧州数得上的世家大户,与裴老夫人的娘家沾亲带故,关係颇近。她所嫁的辽州艾氏,是上一朝的皇族。 沈静姝心下瞭然,微笑著倾听完,徐徐道:“寧州崔氏,精英辈出,如雷贯耳,今日见韶棠姐姐的风采,可见一斑。” 她看了眼崔韶棠尖尖的高跟鞋,友好地道:“我们坐著说话可好?” 崔韶棠满面笑意,从善如流,一同往沙发那里走去。 待沈静姝走到中间位置落座,贵妇们才三三两两地坐下。 崔韶棠目光微闪,眸中掠过一丝不甘心的异样情绪,又很快恢復了笑意。 …… 回到司令府,卸下妆容,沈静姝泡进浴桶中,久久闭著眼睛,长睫在下眼瞼处投下长长的影子。 虽然所有人都闪烁其词,但沈静姝已拼凑出是怎么回事了。 崔韶棠是裴陟已订过婚的未婚妻,后来裴陟又单方面毁婚,崔韶棠紧接著便远嫁到了辽州。 悔婚,是因为带回了她。 也就是说,她是他们的第三者。 沈静姝睁开眼,眸中有茫然,亦有伤心。 以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一点印象都没了。 可是,她觉得自己不是那种抢別人男人的人。 男人有什么值得抢的? 而且,她更不相信十五岁的自己会有攀龙附凤的心机。 虽然裴陟权势通天,嫁了他就能改变命运,还带著一大家子鸡犬升天,可她並不嚮往这种生活。若没有嫁给裴陟,她相信自己也能遇到良人,將婚姻经营得很好。 会不会是,裴陟骗她说自己並未订婚,所以她才与他两情相悦? 毕竟当时她才十五岁,不知人心的复杂。 …… 沐浴出来,沈静姝神色仍不舒展,走到厅里,目光落在自己种的草上,在那里久久徘徊,试图平復自己心中那震惊而又难受的情绪。 想找个知心人诉说一番,可想遍了,也没能找出可诉说的人。 这深深庭院中,跟她作伴的依旧还只是她的影子。 她突然生出一个想法:她想找医生帮自己诊断一下,看能否恢復之前的记忆。 以前不觉得,现在缺失的记忆总令她陷入无端的自我怀疑和否定中。 她想要一个確切的过往。 裴陟说她是有一次感冒后发烧,还昏迷了许久,醒来后就不记事了。他已习以为常,也不认为有治疗的必要,她的父母家人也也是如此。 没有人对她的病情提出过治疗的想法,也並不影响生活,所以她也就这样过来了。 沈静姝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身影。 陈霽明。 他的诊所里有先进的仪器,或许能帮她检查一下,找出治疗方案。 想到这里,沈静姝霾色的心中照进一丝光明。 晚上裴陟回来得很晚。 臥室內只剩了一盏床头灯,沈静姝倚在床头看书,头髮鬆鬆地挽著,露出一截纤细光滑的白皙后颈。 暖黄的灯光洒在她脸上,那白玉般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更显得她眉如远黛,眸若星辰。 裴陟望著她的身影兀自笑。 “看什么书?”他坐过去揽住妻子的细肩。 “针灸。” “怎么不看棋谱了?” “每日都看,总会腻的。” “是么?我每日看你,怎么看都看不够、看不腻。”裴陟坏笑,拉开她睡衣领口,俯身凑在那处深嗅了口,嘆道:“好香。” 他穿著外面的衣服来碰她的睡衣,沈静姝皱眉,將他推了一推:“先去洗澡,换上睡衣。” 裴陟往她嘴上亲了口说:“等我。” 待他冲洗完回到臥室,却发现沈静姝已经歪在靠枕上睡著了。 她那腮压在枕头上,嘴都被挤得嘟了起来,手里还拿著那本书。 裴陟望著她,一味宠溺地笑,把她手中的书轻轻拿掉,他用手支著脸,躺在她身旁看她。 看了会,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粉色的腮,又去捏她闔上的长睫,见她都没有反应,他笑意更深。 今日出去参加百日宴,看样子是累著了。 真是身娇体弱。 他无奈地一笑,握住她一只手,与她十指交叉,反覆去看自己手心那只纤白的小手。 十指尖尖如玉笋,指甲饱满光滑,泛著淡淡的粉色光泽,像珍珠一样。 裴陟虔诚地將那指尖放到自己唇边轻吻,眼神中是化不开的厚重爱意,与浓烈的占有欲。 睡梦中的她忽然蹙起了眉,说了句:“妈,我想住在家里,我不想回司令府。” 裴陟一顿,神色微变,哄著她问:“期期,为什么要回家住?” 沈静姝已熟睡过去,怎能回他的话。 裴陟英俊的面庞在灯光下显得很冷肃,盯著妻子,恨不得能看穿她的內心。 她为什么想回娘家住? 难道还在为他没照顾好弘郎的事在生气? 越想越恼火。 若她现在有真的娘家可依靠,是否就真要带著孩子回娘家久住了? 他冷著脸,在她手指上咬了口,也不管能否听见,发著狠道:“你敢离开我试试。” 沈静姝似乎感受到了疼,翻了个身,將粉白的脸对著他。 看著她熟睡的乖巧模样,裴陟心中的气又渐渐散了,吻著她的手道:“跟你说过不许在司令府以外的地方过夜,这次我有错在先,就原谅你了。再敢在外面过夜我不轻饶你。” 许久,他將沈静姝搂到自己怀中,让她娇软的身躯紧紧贴著自己的,闻著她的发香,对她轻轻道:“期期,晚安。” 早上沈静姝醒来,感觉自己身后有一个源源不断的热源,身上都沁了层汗,刚动了动,便被一个结实的臂膀圈住,后面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再睡会。” 今日没什么事,沈静姝便静躺著,望著帐顶的刺绣。 身旁的男人大概是觉得很安稳,紧紧地搂住她,又睡了过去。 他难得睡个懒觉,沈静姝也不打扰,靠在他怀中闔目陪他。 待他再次醒来,一睁目见沈静姝就在眼前,他心情大好,也不急著去联军总司令署,就黏著沈静姝玩闹。 沈静姝洗漱,他也在旁洗漱,用她的洗脸水和擦脸的毛巾;沈静姝要梳发,他便拿过梳子替她梳;沈静姝要穿袜子,他非將她抱到大腿上替她穿。 他这样对比在床上玩的样,已算是很正常了。沈静姝只好由著他闹。 不过,裴陟略有不满。 即便他这样与她亲密,她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模样,连一丝热情都没有。 想到昨晚她的梦话,他心中的不快又浮上来,拥住她问:“还生我的气?” 生气? 若真要跟他生气,她都不知道是在生哪件事的气,数都数不完。 不跟他生气,也不是因为真的原谅他了,而是妥协后选择遗忘罢了。 毕竟日子还要这样过下去。 沈静姝摇首:“没有。” 裴陟盯著她:“那你怎么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你今早起来一直没笑过。” “……” 沈静姝倒希望他赶紧去忙他该忙的事,省得在这里盯著她的脸,观察著她的情绪,还要问来问去,一点隱私也不留。 裴陟箍住她的腰,非要问到底:“老公陪你,你不开心么?” 沈静姝能感受得到裴陟情绪已有些坏了,若她答得不令他满意,他定是要纠缠个没完了,她便柔声说:“开心。” 说著,还衝他莞尔一笑。 这甜美的笑意令裴陟紧绷的脸渐渐缓和下来,往她脸上亲了口,拉著她的手一起去用饭。 待裴陟出门后,沈静姝原本要带弘郎去公园玩,裴老夫人却差人来叫她,说是有亲戚来访,让她带著弘郎一同去见客。 这种事很少发生,毕竟婆婆是瞧不上她的出身的,更不屑让她去接待。 儘管沈静姝心內略惊讶,却还是赶紧收拾了一下,带著弘郎去了裴老夫人院中。 古香古色的主厅中坐著裴老夫人、裴凤和另外五个妇人,还带著几个孩童。 其中一个正是昨日见过的崔韶棠。 儘管这些妇人年纪和辈分都比沈静姝要大得多,但见到了沈静姝,都立即起了身。 裴凤为双方做了介绍,沈静姝温和地道:“婆母、姨母们请坐。” 眾人方才一同坐下。 一时间,十几双眼睛不免都打量著厅堂中的绝色美人儿。 每人对於美的定义是不同的,但眼前的司令夫人却是能让所有人都达成一致的美人儿。 她的美是一种极致的美,冰肌玉骨,粉面桃腮,琼鼻樱唇,双眸似一泓清泉,清澈而明亮。 整个人犹如一支娇艷欲滴的鲜,微微一笑时,整个厅堂都变得明亮许多,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她的容顏中,难以移开目光。 崔韶棠本就是个美人,但与司令夫人比,似乎黯然了许多。 当中有好事的妇人已在心中暗自比较,暗道:“也怪不得裴司令喜新厌旧,这司令夫人像仙女一样。韶棠输得也不算冤。” 崔韶棠打量著弘郎,过来亲近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弘郎认认真真地说:“我小名叫弘郎,大名裴拓,字绪展。”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都纷纷夸讚弘郎聪明。 崔韶棠笑道:“真聪明呢,能记住这么多。” 弘郎反问她:“你叫什么?” 惹得妇人们又是一番笑,有人道:“不愧是司令的儿子,小小年纪就这样有气魄。” 沈静姝对弘郎道:“弘郎,这是崔阿姨。” 弘郎便乖巧地叫人:“崔阿姨好。” 崔韶棠摸著他的脸,眼神中的光黯淡了些,道:“长得跟晋存一模一样。晋存小时候也是这样子的。” 她从手包中拿出一个礼盒对弘郎说:“弘郎,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弘郎回过头看沈静姝,沈静姝为示尊重,去看裴老夫人的意思,裴老夫人道:“韶棠一片心意,接了吧。” 见妈妈頷首,弘郎才接过来,不忘说:“谢谢崔阿姨。” 裴老夫人见孙儿好奇,便直接道:“弘郎,你打开看看,崔阿姨给你送的什么?” 弘郎打开,里面是一枚崭新的大金锁,上面写著“吉祥如意”。 沈静姝道:“让韶棠姐姐破费了。” 崔韶棠冲她笑:“不必客气的。看到晋存有妻子相伴,过得如此美满,我心中真是高兴。” 第22章 发火 沈静姝抿唇,笑意淡淡的,未达眼底:“谢谢姐姐祝福。” 在场的妇人们,除了沈静姝,其他人都是多年的熟识亲戚,好几年未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 沈静姝陪衬在这里,儘管跟她们搭不上话,却始终端方地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被冷落的不悦,神色恬淡,静静听她们敘旧。 妇人们数起几个出嫁的姊妹各有几个儿孙,儿孙们有了什么去处,裴老夫人嘆了口气,神色中带了伤色。 眾人知道是为何,连忙安慰道:“过去的已过去,老夫人要往前看才好呢!司令才二十五,正年轻力壮,將来一定会儿孙满堂。” 有妇人便对沈静姝道:“夫人还不到二十,正是生了孩子好恢復的年纪。司令府男丁单薄,若子孙兴旺也让旁人少了覬覦之心。” 她所说的也不无道理。家族兴旺,必然要人丁旺盛才行,有人才有希望。 沈静姝只微笑道:“我知道了姨母。” 令一妇人道:“女人也不要亏了自己,若是为了绵延子嗣一个劲地生身子要用坏了。该为男人纳妾时就纳妾,既保证了人丁兴旺,还让自己有喘息的机会。” 裴老夫人满意地点首,去看沈静姝,见她始终带著柔和的笑,脸色一分未变,静静等妇人们说完,才不徐不疾地道:“家中都是晋存说了算,我听他的。” 意思是,若要纳妾,你们去问裴陟,只要他同意我自然没意见。 可关键是,裴陟被狐媚子迷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有纳妾的想法! 裴老夫人眼神瞬间变冷。 这个沈女真是软硬不吃,打太极的好手! 今日她组的这个劝说局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几个孩童坐不住了,保姆们带著他们去园里玩。 裴凤示意沈静姝也同她一起去园里走走。 孩子们在保姆和佣人的带领下,自四散开玩耍去了。 身旁没了外人,裴凤开门见山道:“晋存和韶棠的婚事是我父亲定下的。晋存很满意。晋存二十岁那年要去夷山基地带兵训练一年,在动身之前,两人就正式订婚了,打算等从夷山回来父亲授予他军衔后就完婚。” 听到这里,沈静姝心头微颤。 果然,裴凤说出来的是她最不愿相信的事实:“结果,晋存从南方带回了你,一回来就退了婚,授意崔家將韶棠嫁到了遥远的辽州。” 裴凤苦笑了一下:“男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凉薄。爱的时候那样热烈,不爱的时候又那么无情。” 沈静姝神情严肃,凝思著,没有说话。 裴凤却继续道:“韶棠的丈夫去年过世了,她没有子女,在艾家无立足之地,有回虞市的想法。她是个宽宏大气的女子,被人横刀夺爱,日子过得不顺,也从未有过半句怨言,言谈间反而都是对过往美好的回忆。” “横刀夺爱”四个字像针一般扎在沈静姝的耳膜上,她的心都颤了几颤。 她干涉了別人的人生,並且导致別人过得不好。 裴凤见她那模样,从心底冷嗤了声,暗道:真会装模作样,这娇媚样子装给谁看呢。可恨的是,晋存就是吃这一套。 她道:“我知道你身子弱,剖腹產伤了元气不能立即生育。可裴家情况你也知道,我的父兄和两个侄子都在四年前被叛党所害,只剩了晋存一人,子嗣是最紧迫的事。晋存很欣赏韶棠的大气宽和,对她也一直有愧疚之心。若能让晋存和韶棠再续前缘,一则是弥补了对韶棠的亏欠,二则是可以分担你的压力,让裴氏人丁儘快兴旺起来。你意见如何?” 沈静姝抬眸,轻声问:“是晋存的意思吗?” 裴凤轻嗤,反问道:“怎么,晋存有这意思,你回去还要同他闹么?” 沈静姝默然,定定看著前方,黑白分明的瞳仁像蒙了层薄雾,倒映著小径两旁摇曳的小。 唯有长长的睫毛如受惊的蝶翼微微颤动,叫人看了忍不住心生疼惜。 裴凤极厌恶她这矫揉造作的娇媚样儿,口中说出的话更冷了:“你出身卑微,靠抢夺別人未婚夫当上司令夫人已是天大的恩赐了,人还是知足得好。现在你不能生育,我弟弟想娶平妻你还想阻拦不成?男人今日跟你山盟海誓,明日就能对你弃若敝履。你没有得力娘家做依靠,若是一意孤行,將所有人都得罪了,將来你失宠时,所有人都想对你们除之而后快,到时候,那便是你们沈家一个也逃不掉。” 这话虽是威胁与恐嚇,可其中利害沈静姝心知肚明。 歷来皇室贵族、高门大户的婚姻,都不是只有两个人的意愿,更多的是为平衡各方利益所达成的联姻罢了。 今日婆婆和大姑姐破天荒叫上她,循序渐进,最终目的就是告诉她,她们想让裴陟娶崔韶棠作平妻,並且让她笑著接受。 她没有与她们谈判的砝码。 虽然现在裴陟对她还算宠爱,但她不能只看眼前。 色衰而爱驰的那日,说远,也不会太远。 司令府中,除了裴陟,便是婆婆和姑姐的话分量最重。 想要在被裴陟冷落后自保,一定不能跟姑婆闹翻。 最好的法子,就是答应她们。 …… 沈静姝苦笑一下,轻声道:“姐姐高看我了。我根本左右不了晋存的想法,一切都在於他。若他想,我再怎么闹他也不会改变主意。” 裴凤道:“我自然知道。只是男人都好面子,哪个男人不希望后宅安寧?你若大度接受,晋存才可无后顾之忧地再娶一妻。” 沈静姝启唇:“好。” 顿了几秒,她抬眸,郑重地对裴凤道:“静姝有个不情之请。若將来我跟晋存感情不再,希望姐姐和妈能护弘郎周全,护沈家周全。” 裴凤一笑:“这是自然。只要你顾全大局,为裴家考虑,我和妈自然也会善待你。” …… 从联军司令署回来的路上,车忽然停了,前面的李全道:“司令,是二小姐叫您。” 裴陟往窗外一看,是裴凤和一名女子拎著大包小包站在街边。 大约是司机不在身边,想搭他的车回去。 “让她们上警卫队的车。”裴陟吩咐道。 说完,他又闔目,双手抱胸,脑中想著今日的公务。 “司令,二小姐是有什么事跟您说呢。” 裴陟睁开眼,脸上带了不耐烦,有什么事不能回家说的。 裴凤已走到他的车门旁,敲了敲窗,笑著道:“忘记带司机出门了,坐你的车回去。” 若只有她一人,上他的车就行,可她身旁还跟著个女人,他不喜陌生女人坐他的专车,便示意后面的警卫车辆:“去后面。” 裴凤身旁的女人看著他道:“晋存,不认得我了么?” 裴陟望过去,方才觉得有些眼熟,此刻仔细一打量,这不是他之前的未婚妻么? 她什么时候回来了? 裴陟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从辽州回来的?” 崔韶棠有些黯然,语气中有深深的嘆息:“我回来散散心。前日傍晚刚回来。” 裴陟“哦”了声,没有深问的意思,礼节性地道:“虞市这几年变化很大,好好玩。” 崔韶棠欲语还休,理了理鬢髮,深望了裴陟一眼,同裴凤一起上了后面的车辆。 隨著女人撩发的动作,裴陟的目光落在她鬢髮上,那里別著一枚钻石髮夹——那是他送给她的订婚礼物。 当初怎么忘了拿回来。 崔韶棠礼数一向足,定是已探访过他母亲的了。 不知她跟沈静姝见过没。 若是沈静姝知道这是他前未婚妻,头上还戴著他送的订婚礼物,定是要不痛快,自己躲著暗自伤神。 想到此,裴陟心中驀地烦乱,决定顶多留崔韶棠在虞市三五日,赶紧將其撵走。 她待的时日越长,对他越不利。 崔韶棠下车后,不多时,裴氏姐弟也到了司令府。 裴陟的脸拉得老长,一下车就质问裴凤:“你带她来我跟前做什么?” 裴凤呵笑了声道:“怎么,你还没忘掉她,还是心有愧疚不敢面对?” 裴陟冷嗤一声,唇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我裴晋存不欠任何人,也不怕任何人。” “但我现在有妻子,”他顿了一顿,语气中含了警告:“你跟她怎么亲热我不管,別带她去静姝眼前晃。” “今日韶棠来拜访妈,静姝也在。她们俩早就见过了。” 裴陟黑沉的长目中有一丝冷意闪过,也不再理裴凤,大步回了主院中。 一进去,见春兰带著两个婆子在做打扫,他皱眉,厉声问:“夫人呢?” 那急不可耐的语气把春兰嚇得一哆嗦,忙道:“夫人带著少爷在后院给猫洗澡。” 裴陟立即抬脚去了后院。 青石地上残留著一团水渍,空气中散发著皂角的清香。 日头渐渐斜了,將后院的石榴树影拉得老长。 一抹纤细的背影坐在水盆边,露出的一节手臂白玉一般莹润。 旁边小板凳上坐了个小小的身影,乖乖地看著。 沈静姝把木盆往树荫里挪了挪,指尖探进水里试了试温度,又往盆里添了半瓢温水,然后拿著猪毛刷给一身泡沫的小猫刷洗。 弘郎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也拿著把猪毛刷有样学样。 “喵呜 ——” 小猫突然从水里抬起头,甩了甩脑袋,水珠溅了弘郎满脸。 弘郎“咯咯”笑起来。 沈静姝也温柔地笑,扯下前襟的手绢替弘郎擦拭脸上的水珠,目带慈爱地看著他。 这看不到尽头的后宅生活中的唯一亮色,那便是她的宝贝弘郎了。 今日发生的事让她心中蒙了层霾色,可回来跟孩子和小猫一起玩了会,她心中就透气了许多。 不知她小时候是否也跟父母有这样的温馨时刻? 父母很少跟她讲小时候的事,只说她从小就乖、听话。 到了现在,父母待她也疏远了。 她最亲的人只剩她的儿子弘郎了。 …… 后院的温馨场景让裴陟略顿了顿脚步,停在那里打量著自己的妻子。 高大的影子投在地上,將她的身影遮住时,沈静姝才意识到身后有人。 抬首,正与裴陟黑沉的目光对上。 她莞尔,缓缓站起:“晋存,你回来了。” 裴陟打量著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跡的情绪,可她乌黑的眸子犹如静湖,里头除了一贯的温柔与顺从,没有什么特別的。 裴陟示意保姆抱走儿子,后院只剩了他们夫妻二人时,他直截了当地道:“崔韶棠是我之前的未婚妻,是父亲替我定下的,我本来对她就没什么感情,只是父母之命罢了。后来咱们在一起,我就把婚退了。就是这样。” “这次她回来,我也不知情。你別多想。” 沈静姝眸光微颤。 儘管裴陟一句话就带过了,但她听得很明白:他们是先在一起,他又回来跟崔韶棠退婚的。 再次確定了她的確是第三者。 她不认为自己会插足別人的感情,她好想將当时的情景弄得清楚。 可具体是怎么回事,看样子裴陟是不会告诉她的了,她也没有刨根问底的必要了。 问多了,恐怕裴陟又要恼火了。 见她没说话,裴陟低首看她:“不高兴了?放心,我不会让她久待,三五天就让她走。” 沈静姝终於出声:“韶棠姐姐的丈夫去世了,她没有子女,在夫家地位尷尬,她想搬回虞市居住。” 韶棠姐姐? 明知道崔韶棠曾是他的未婚妻,她不仅不介意,还对崔韶棠称呼得这么亲密? 男人心中一阵酸胀,一股无形闷火渐渐自腹中升腾而起。 他脸色落下来,目中带了寒意,冷声问:“你这是在替她求情,希望我同意她搬回虞市?” 沈静姝摇首:“我只是把她的难处告知你一下,同不同意,还是得由你拿主意。” 男人冷笑了声,眼神中的暗意愈来愈重,目光紧紧锁住妻子:“我听你的。你想么?” 沈静姝一怔,不由得抬首看他,却正好与他暗沉阴寒的目光对上。 她读出来他的怒意,知道一个答不好他便又要发火了,便揪紧了手绢,轻声说:“晋存,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了。” 裴陟却上前一步,將她逼至柱子旁,语气阴寒地问她:“期期,你回答我,你想让她回来吗?” 第23章 治疗的希望 无论是作为妻子还是母亲,没有女人会希望丈夫的前未婚妻回来,每日出现在自己和丈夫的眼皮下。 可事情也远不是她想不想的这样简单。 姑姐和婆婆已提前对她进行了敲打,若她不同意,便是与她们为敌,她和弘郎在这司令府更孤立无援了。 若哪日裴陟对她没了兴致,將她冷落,她与弘郎,她的娘家人,都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她今日想得很清楚:后退一步,让她、姑婆、崔家都有一定的余地,是对大家都好的法子。 在裴陟的咄咄逼问之下,她轻声道:“韶棠姐姐过得也不易。若能让她回来,崔家会很感激的。” 裴陟脸色骤寒,猛地掐住沈静姝的手臂,將她扯到自己胸膛上,气极而笑:“你不在意?” 沈静姝被他弄得很疼,蹙眉低呼了声,可裴陟那肌肉紧绷的脸却没有丝毫消融的跡象,铁钳般的大手也牢牢地扯住她。 她被他扯得几乎要悬空了。 他身材高大健硕,此时又透著少有的凶狠,不復之前的柔情蜜意,看上去著实嚇人,沈静姝怕说多错多,没敢回答。 “回答我!你不在意?”裴陟手上青筋隱隱凸起。 沈静姝垂著眼帘,沉默著。 裴陟鬆开她,脸色出奇得暗沉,冷笑:“好。那我就听你的,让她留下来。你別后悔就行了!” 他大步离开后院,一连几个晚上都没再回来。 * 联合司令总署中,参谋长匯报完前线的事,没有立即走,似是有话要说。 裴陟抬起眼皮:“还有什么事?” “司令,还是之前提过那事。属下认为,出席公共场合时,您带个女伴,交际会更方便些。” 这事的確有几个下属早就提到过。 裴陟没答应,这事早就不了了之了,现在突然又提出来了。 他点了根烟问:“怎么,你给我物色好女伴了?” 参谋长咳了声道:“崔韶棠小姐就很合適。足够成熟,之前在虞市交际面也广。现在她也有的是空閒时间。方方面面都符合。” 裴陟斜睨了他一眼:“老太太给你什么好处了?” 参谋长倒也没否认:“司令是知道我的,我只会给出对司令切实有用的建议。” “现在的交际场上,没有女伴確实不方便。” 说著,参谋长去看裴陟的脸色。 只见司令叼著烟,狭长的双目微眯,在一片升腾的烟雾中出神地想著什么。 司令虽看起来像个风月老手,实际上却相当保守。 比如说,就娶了一个妻子,还从不带妻子出席交际场合。 他猜想大概是司令不想让自己的妻子拋头露面,让別人瞧见得便宜——毕竟司令夫人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儿,谁见了都得记掛许久。 他和几个同僚很早之前就建议过司令应当找个女伴,好用来出席交际场合,司令拒绝了,说他不想让夫人不高兴云云。 这几日司令晚上都住在司令署中,每天抽菸抽得很凶,总沉著张脸,脾气也更暴躁了。 他猜想司令跟夫人应当是吵架了。 司令夫人毕竟是年纪小了,显然也不是个懂事的。 公是公,私是私。 他作为参谋长,可不希望司令因后宅事影响公事,今日趁机將找女伴的事提出来,也是提醒司令,不要被女人扰乱心绪。 见裴陟一直没有回应,参谋长又试探地叫了声:“司令?” 裴陟將烟掐灭,竟破天荒答应了:“好。慈善晚宴就带她去。你去安排吧。” 参谋长瞬间笑意满面:“是,司令!” 办公桌重回安静。 “哗啦”一声,抽屉被拉开。 里面静静躺著一个相册。 相册上是戴著水晶王冠的美貌少女。 少女高贵优雅,穿著华贵的礼裙,手中捧著插著数字“十五”的蛋糕,被人们围在中央,接受亲人们的生日祝福。 她笑得很得体,贝齿微露,眸中似有万千星星闪耀。 裴陟盯著相册上的人,心中酸胀难言。 他妈的! 当时宋彬儒跟女同学说几句话,她都要生气好几天。 到了他,他跟艺伎、前未婚妻有交往,她都无动於衷! 甚至还说想让崔韶棠回来。 她一点不在意他是不是?! 这个念头一起,裴陟心窝处就像有凉风往里头灌,既凉且疼。 他呼出一口气,咬牙切齿道:“老子这次不惯著你!你把別的女人往老子怀里推,老子就笑纳!你最好別来求我!” …… 沈静姝这几日没出司令府,也没去找裴陟,只是待在自己的小院中。 小院之外却是有不小的动静。 崔韶棠每日都来司令府待上许久,有时甚至还住在这里。 裴老夫人的亲戚和裴凤昔日的闺中好友经常来府中,欢欢笑笑好不热闹。 外面的热闹,更衬得沈静姝的院中冷清。 她本身是个轻风细雨的人,僕人们也都受了严格规训,说话做事都静悄悄的。 整个院中除了弘郎和小猫的声音,几乎没有別的声音。 小院在司令府静謐得好像不存在。 * 早上,沈静姝带著弘郎外出。 迎面见佣人往府內搬一批新的桌椅床具。 紫檀和金丝楠材质的,雕刻细致流畅,一看就价值不菲。 身旁的廖瑛看看那些家具,再看看沈静姝,自己心內驀地一酸。 她不知夫人到底知不知道。 司令带著崔韶棠小姐作为女伴,出席了虞市的慈善捐赠晚会。 各家报纸的版面上都大幅刊登了崔韶棠挽著司令的照片,像是在登报声明什么一样。 听说,老夫人授意在司令府给崔韶棠小姐安排了一个院落,方才往里运的这些家具,就是送往那里的。 司令要娶崔小姐为平妻这件事,已暗地里传开了。 越想,廖瑛越难过,替司令夫人深深担忧,只是不知该怎样才能帮到夫人。 旁边的沈静姝什么也没说,收回了目光。 到了华济诊所,见陈霽明正在忙,沈静姝没有打扰,带著弘郎去了游乐区玩耍等著他。 听得助理说沈静姝来了一直在等他,陈霽明將助理责备了一番:“怎么不早告诉我?” 助理委屈道:“是司令夫人不让我告诉您的。” 陈霽明小跑著过来,一向温和的语气中不由得带了些责备:“夫人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沈静姝温柔地一笑:“给病人看病要紧,我的事不是那么紧迫。” 有些日子不见,她的脸透著种朦朧的白,像一株淡雾中的水仙,纤细素净,裊裊而立,清得入心。 陈霽明失神地盯著她,一时没说出话来。 愣过神来后,他又羞又臊,脸上蒙上一层暗红色,想起她刚才的话,正了正心神问道:“夫人……夫人是有什么事要来问霽明的?” 沈静姝轻声道:“我总是想不起之前的事,家里人说我是生了场大病后变成了这样……我想问,有没有对症的治疗方法,让我能想起之前的事?” 陈霽明与她澄澈的眸光对视,而后移开目光,沉吟片刻道:“夫人,想不起事,是因为脑神经受损。” “您说的生病发烧引起的病毒侵袭神经系统,导致失忆,理论上来说也是存在的,只是概率极低。” 沈静姝认真听著,问道:“还有什么外因可能导致失忆?” 陈霽明静默片刻,才望向她:“外因有许多。比如吃了烈药,受过外力衝击,受过重大刺激……” “您这种情况,已过去好几年,具体是什么原因已不得而知了。” 沈静姝茫然,以为无法对症治疗了,心中微微失落。 却又听见陈霽明说:“刺激神经肯定可以恢復一部分记忆。我这里没有这样高档的仪器,我朋友工作的圣玛丽医院有,我可以带夫人去治疗几次试一下。” 他当即拿起电话打给圣玛丽医院的朋友,那机器因为罕有,预约的病人已排到两个礼拜之外,陈霽明是熟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得到了一个三天后的检查。 放下电话,他问道:“夫人,后天可以吗?” 沈静姝双眸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道:“可以的。麻烦陈医生了。” “夫人不必客气,您也帮过我们许多。” 顿了顿,陈霽明又问:“司令他……知道您要治疗这件事吗?” “他不知道。陈医生,你能不能先替我保密?”沈静姝为难地道。 她知道这个要求很强人所难。 还好,陈霽明没问为什么,也明知若是被裴陟知道了会有不明的严重后果等他,他还是毫无犹豫地答应了。 沈静姝心中一暖,不知该怎样感谢这位陈医生了,语调里似乎有丝哽咽:“谢谢陈医生。” 她那惹人怜爱的模样,心肠再硬的人见了,也得软上三分,加之她又这样温柔善良,试问谁还能待她狠得下心来? 可饶是如此,那位司令仍是有了別人。 陈霽明每日都关注社会大事,这几日报纸上经常会看到司令携崔韶棠出席交际场的图文,他看得火大。 想安慰她什么,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目前的身份,也没有立场去开这样的口。 两人之间一时安静下来。 “夫人爱下棋吗?”陈霽明忽然问。 沈静姝点首,眼中亮起一丝光:“陈医生也喜欢下棋?” 陈霽明笑道:“我上学时外號『棋痴』,整日带著棋盘,在餐厅吃饭也要跟人下上一盘!我新打磨了一套棋子,夫人要是有雅兴,可否切磋上一盘?” 沈静姝也明显有了兴致:“好啊。” 两人下了三盘,陈霽明不敌,输掉两盘,笑道:“想不到夫人棋艺如此高超,霽明输得心服口服!” 沈静姝虽是高兴,脸上却不由得有丝羞赧:“恐怕是陈医生在让我。” “夫人太谦虚了吧!您这布局埋线如此严谨,应当是自小师从名家?” “我家虽了不少钱培养我,但终归还是普通人家,怎能请得起棋界名家?” 陈霽明却看向她:“不,夫人。你的棋路很明显是承自高师,绝不是普通的家庭教师。” 沈静姝顿住。 她仔细想了想父母的交际圈和经济能力,根本没有请到棋界名家的可能。 陈霽明又道:“夫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他严肃,沈静姝的眸子微微瞪大:“无妨,您儘管说。” “霽明觉得,您不像是出自沈家这样的普通人家。” “换个意思说:以沈家的那点收入,根本培养不出您这样的千金大小姐。普通的暴发户豪门也不能。” “您像是出身世家大族的。” 听完,沈静姝微微一笑:“陈医生高看了。我的確只是普通家庭生养出来的。” 陈霽明笑了笑:“是么。夫人身上的贵气和教养,一看便知,是在浸润著善意与尊重的环境里,慢慢滋养出来的。可能是霽明想多了,不知有无冒犯到夫人,夫人可不要生我的气。” 沈静姝莞尔一笑,两颊上的梨涡深深,“怎么会。只是閒聊罢了。” 敲门声响起,陈霽明走到门边打开,外面是同诊所的女医生:“陈医生,来了个找你复诊的病人。” 沈静姝忙道:“陈医生,你先忙吧。我先走了。” 陈霽明在纸上匆匆写了几行字,把纸片递给沈静姝,一路送她出来,告诉她:“这是女子师范大学的棋社活动时间和地点,您没事可以去那里同她们下棋玩,你们年龄相仿,定能玩到一起。棋社社长是我师妹,我提前跟她打个招呼,也免得你觉得唐突。” 沈静姝心中升起大片暖意,將纸片放进挎包中,再次真心实意地感激他:“谢谢。” 陈霽明站在车门旁,高瘦的身影佇立在风中,冲她一笑,用不大的声音道:“我希望夫人能过得开心点。” 这话令沈静姝眼眶一酸,险些流下泪来。 车子启动,他还在原地。 她隔著车窗看他,不知为何,他穿著白大褂的身影有种熟悉的感觉。 像是在哪里见过。 …… 回到府中,见厅內地上和桌上摆著许多个礼盒,春兰和两个僕妇正在整理。 第24章 磋磨 见沈静姝回来,春兰忙道:“夫人,这些都是老夫人和二小姐送来的,还特地给沈先生和沈夫人送的补品。” “您看这项链您喜欢吗?” 春兰捧著一个精致的檀木首饰盒过来,里面是一套祖母绿项链和耳环,绿莹莹的光映在暗色的首饰盒上,像一汪碧色的水。 沈静姝看了一眼,轻声说:“先收起来吧,等以后再戴。” 这是婆婆和姑姐给她的回馈,意在告诉她:既然她做到了所答应的,她们自然也会这样厚待她。这只是开始。 沈静姝疲惫地笑了一下,去了浴房沐浴。 刚出来,便听春兰在外头跟谁说话。 是她的母亲沈夫人带著大嫂和二嫂来了。 沈静姝在心中暗嘆口气。 她自然是知道母亲和嫂子为何而来。 “妈。大嫂。二嫂。”沈静姝唤了声,招呼她们坐下。 佣人们端上来茶果后自觉地退出,並把门带上。 沈夫人等的就是这一刻,望著沈静姝急道:“静姝,那个崔韶棠是怎么回事啊?报纸上看著司令走到哪都带著她!” 大嫂也道:“对啊静姝,听说崔韶棠都住在司令府里头了?崔韶棠以前还是司令正儿八经的未婚妻来著,现在虽是个寡妇,也不可能给人做妾。那司令这是什么意思,想娶平妻么?也没见著举行仪式就这样住进来了?” 她嘰里呱啦这一大串话直白得近乎粗鲁,让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回。 二嫂不甘示弱道:“静姝,你不必怕那个崔韶棠,她现在没名没分的,以为自己是谁呀?” “好了!”沈夫人责备地看了眼两个儿媳,“都別吵,听静姝说。” 静默了一秒,在娘家三人的注视之下,沈静姝只简单地回了一句:“司令府是有娶她做平妻的打算。” 她神情平静柔和,嗓音也依旧温柔,並没有想像中的低落与不甘。 沈夫人深嘆口气,脸上透出焦灼,问:“他们这打算什么时候办仪式?” 沈静姝摇首:“不知道。” 娘家三人陷入沉默。 厅內氛围瞬间变得憋闷起来。 沈静姝道:“妈,嫂子,今日咱们说完,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就算是旁人问起,也不要说。若有什么话传入司令府中,对我们沈家不好。” “……好,我知道。”沈夫人望上去像是老了几岁,又强打精神道:“你二哥腰不大好,现在这个活儿还总是要走动,他也算是有点学识的,能不能跟司令说一声,让他做办公室主管的那个活?” 大嫂也殷殷道:“静姝,你之前不是说司令答应我们家慧儿去那个接待外宾的晚宴,去认识下李学溥的吗?这晚宴也没几天就到了,慧儿说她都没有邀请函,那个……没问题吧,慧儿还能去吧?” 沈静姝先回答了母亲:“妈,二哥的事我会再跟司令说的。” 又回应大嫂:“邀请函的事我再去打听一下。既然司令答应过让慧儿去,肯定不会食言的。” …… 沈静姝將刚收到的礼品送给母亲嫂嫂,那价值不菲的礼品让她们喜笑顏开,大包小包地提著,跟沈静姝道別离开了司令府。 小院重回寂静。 沈静姝打电话给秘书问晚宴邀请函的事,秘书说的確是凭邀请函进入,但邀请函是按照邀请名单做的,並没有多余的。 “张秘书,麻烦你查一下,名单上没有沈慧吗?” 那边秘书查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夫人,名单上头没有。若您要加人,可以跟司令说一声,让秘书长通知我们,我们才能加上。” “好,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沈静姝身影不动,直直望著窗外的睡莲。 她不知裴陟是忘了,还是故意而为之的。 可不论如何,想让侄女慧儿去,都得经过裴陟首肯才行。 春兰在旁道:“夫人,司令刚刚回府了,往老夫人那里去了。” “还有……还有崔韶棠小姐也一起回来的。” 沈静姝頷首:“好,我知道了。” 她牵了弘郎去裴老夫人院门外的必经之路等著。 天色已暗下来,隱约能听到院中不时传出来的欢声笑语和觥筹交错声。 “妈妈,我要去找爸爸和奶奶。”弘郎听到了裴陟的声音,拉著沈静姝就要往院里走。 “爸爸在忙,一会他就出来了,在这等著他好不好?”沈静姝柔声安慰住了孩子。 弘郎便乖乖地靠在妈妈身上,跟妈妈一起乖乖地等著爸爸。 过了一会,有聊天声传来。 门口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旁边跟著一个高挑的旗袍女子,两人有说有笑地出来。 女人向男人仰首,一副求讚扬的样子:“怎么样,今天我打靶的准头还可以吧?” 男人笑了声:“想不到你竟然还会。” 女人的语气更热烈:“那当然,你忘了,那可是你教我的。骑马也是你教我的!” 男人没作声,稜角分明的脸隱没在微暗的阴影里,不知在想什么。 “爸爸……”弘郎看到了爸爸的身影,立刻拔腿跑了过去。 他一把扑到裴陟的腿上,仰首望著裴陟,开心地喊:“爸爸!” 那意思是让爸爸抱他。 他好几天没见到爸爸了,很想爸爸。 可男人显然没有要理儿子的打算,冷淡地看了眼抱著自己腿的孩子,又收回目光,只冷漠地任由孩子渴求地仰望著他。 后面跟著的副官李全见场面尷尬,连忙上前抱起弘郎哄他:“少爷,司令累了,李伯伯抱你好不好?” 弘郎眼巴巴地看著爸爸,脸上儘是疑惑与失落。 裴陟根本没在意孩子的情绪,他目光已投向不远处,狭目紧紧锁住那抹纤细的身影。 “什么事?”他盯著对方,冷声问。 那语气中透著不耐烦与浓重的冷意,外人听起来万不会想到他们是夫妻。 崔韶棠在旁不语地看著,心中的痛快丝丝缕缕地漾开。 她亲眼看到,这个抢走她一切的心机女人,並没有过得多好。 在她与裴陟交往时,裴陟待她是尊重的,同她说话也温和。 包括现在也是。 虽说现在两人间有了隔阂与疏离,但他待她仍很客气。 但裴陟对他的这个小妻子,却是肉眼可见地不耐烦。 甚至都不避讳旁人。 虽然心中想继续看沈静姝卑微的样子,可於礼,她应当迴避了。 她便大度地道:“晋存,那我先回了。” 裴陟应了声,也没看她。 崔韶棠走远,李全也带著隨从们撤到远处。 “到底什么事?”裴陟又问了遍,语气更不耐烦了。 “接待外宾的宴会……” “你离著那么远,谁能听到?”裴陟发火道。 沈静姝这才意识到方才因有外人在,她还跟他隔了段距离。 她便走到他跟前。 裴陟开始上下打量她。 她也缓缓抬眸,说服自己去看他。 明明这几日体內的火旺得只差要把他吞噬,他也下了多次决心见到她要如何整治她一次,但一触到她眸光,裴陟就觉得自己胸腔內那团硬火一下子变软了。 他只顾贪婪地打量她。 她抬眸不过片刻,又垂下眼帘,那长密的睫毛垂下来能遮住半只眼,颤巍巍的,像有蝶翼在眼下扇动。 裴陟冷嘲:“你来求人就是这么求的么?连人都不看!” 沈静姝只得又抬眸,与那双阴寒暗沉的狭目相对。 她那眼瞳乌黑圆润,像是浸在清泉里的墨石,蒙著层水汽,看人时不似直视,倒像隔著层纱。 似带了分欲拒还迎的情態。 裴陟的身体已比情绪先做出了反应,呼吸节奏已悄然发生了改变,胸膛起伏得更明显。 “晋存,接待外宾宴会的邀请函,慧儿还没有,秘书说名单上没有慧儿,你是不是把慧儿忘了。” 裴陟没回应邀请函的事,反而语气不善地问:“你打电话给秘书了?” 沈静姝没注意到他眼中的火苗,说:“嗯,我知道你忙,这点小事就没打扰你,打电话问了问张秘书,他……” 裴陟打断了她,咬牙道:“你丈夫好几日没回家,你没打电话问候你丈夫一下,倒打电话给別的男人?!” 沈静姝怔住,顿了片刻才道:“我知道你还在气头上,就没敢打扰你。” 她的声音低了几度,眼神里带著不知所措,还有几丝紧张,像只惴惴的小白兔。 裴陟目光落在她无辜上挑的眼尾上,又落在她红唇上,然后又下移到她凹凸有致的曲线上,眼神变了变,抬脚就走在了前面:“回去说!” 他个高腿长,在前面迈著大步,很快就將沈静姝甩在了后头。 沈静姝提著长裙努力追赶。 前面的男人忽地停下脚步,回首盯著她,待她走近了道:“没见过比你还弱的,走路都走不快!” 话刚说完,就將沈静姝打横抱起,脚下生风一般,飞快地走回了院中。 厅堂中的佣人见他夫妻二人突然这般进来,不由得有些惊讶,毕竟传闻司令跟崔韶棠小姐正火热呢。 不过她们训练有素,很快低眉敛目地退了出去。 裴陟將沈静姝扔到床上,便伸手解扣子,解皮带。 他直勾勾盯著她,神色晦暗不明:“你不是要让我为你侄女办事么?先看看你的诚意。” 说完,他大喇喇地坐到太师椅中,等著沈静姝过来。 沈静姝知道不可拒绝。 他屡屡有让她这般侍奉他的意思,可每次见她实在难以做到,他就放过她了。 这次看来,是避无可避的,註定要吃些苦头了。 在他如狼似虎的注目下,她缓缓走过去,蹲下身子。 …… 沈静姝呕吐了好一阵才止住。 她细肩微颤,拿手帕不断擦拭著麻痛的唇和下巴。 雪白的绸帕上沾了丝丝缕缕的血跡。 喉咙里像火烧一样,有股浓重的血腥气。 方才他一点没收敛力道,还抓住她的头髮不让她躲闪。 她像他发泄的工具。 裴陟抚著她的头髮道:“这就是男人对外头女人的態度。知道我之前有多尊重你了吧?” “我把你当我的妻好好供著,捨不得用你,你拿我当丈夫了么?”说著,他大手收紧,沈静姝被迫扬起脸。 裴陟的眸中燃著熊熊怒火,猛烈地向外喷射著。 沈静姝没有回答。 她知道裴陟必定要为那件事发泄一番。 可她亦没什么可解释的。 那是她想清楚后做出的选择,她不后悔。 见她仍选择沉默,裴陟更是大为光火,心中最脆弱的那处仿佛被捅了一刀,后背凉颼颼的。 他接连冷笑:“呵呵!原来就没跟我一条心过!都是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罢了!” 沈静姝终於开口,嗓音因他方才的粗鲁而带有一丝喑哑:“我只是觉得韶棠姐姐过得也不容易,她很想回到家人身旁。若因我拈酸吃醋就要把她再撵回辽州,让她下辈子都背井离乡、孤独终老,我做不到。” 她自然是不能说那是她跟裴凤达成交易的结果。 说了,裴陟会更生气。 只得这般都揽到自己身上。 裴陟那嚇人的脸色终於缓和了一分,可思及这几日她的无动於衷,他又火道:“我与她成双入对你都不介意?” 沈静姝垂著脸儿,卷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两道蝶翼般的影子,轻声道:“我知道你在外交际需要这样一个女伴。韶棠姐姐能分担你的公务,为你分忧,而我待在后院中坐享其成,叫我有何立场去说介意。” 裴陟盯著她久久不动。 他心內的火併未消掉,在胸膛內滚了又滚,只差要从七窍冒出黑烟来。 是了。 这一切本都是他强求来的。 从一开始,她满眼都是宋彬儒,根本不將他放在眼中。 他恶事做尽,將她拴在他身边,渴求她能对他日久生情,哪怕是有他对她的十分之一他就满足了。 可她像没有心。 每每想起他就愤懣填胸,满腹的怨恨、不甘与嫉妒不知同谁去讲。 对沈静姝是又爱又恨。 有时恨不得想让她消失,一辈子不再见她,他去纳几十个妾,放任自己,彻底將她忘记。 可只要想起她柔弱的身影,想起她嫻静的模样,他的心就像被什么攫住了,思维就不受控地去想她。 一见到她,他更是三两句就消了火。 就如同此刻。 她那带了三分黯然的娇弱模样,越看,越令他心软,那股顶得他肺疼的窝心气也渐渐漏走了。 甚至,他已暗自责备起自己方才待她太过分了。 他抱起她,將她轻轻放到榻上,就著灯光看了眼她红肿的唇,从抽屉中拿出药膏,语气突然缓和了,跟刚才判若两人。 “別动,我给你抹点药膏。” 沈静姝静静坐著,任他抹药膏。 抹完了,见人確实伤得厉害,唇都破了皮,这两日都没法吃饭了,裴陟后悔至极,嘴上却道:“刚才不舒服你怎么不说?” 第25章 放纵 沈静姝的长睫颤了颤,没说话。 他方才像头凶兽一样,揪著她的头髮不让她后退,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裴陟將她搂到怀中,低了语气:“期期,方才是我失心疯了。以后不会了。” 沈静姝掩住情绪,轻声说:“没事的。” 她这不哭不诉的模样更令裴陟悔得一塌糊涂,大手上下抚摸著她的背:“你若是怨我,我也是活该的。” “要不你打我一顿出气吧!” 说著,他拿起沈静姝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打。 沈静姝挣扎著要收回来,他却不肯,硬拿著她的手“啪啪”扇自己耳光。 “晋存,不要了。”沈静姝將手蜷成拳,无奈地叫住他。 她低低地说:“以后你別再这样就好了。” 裴陟重又將她拥入怀中,信誓旦旦道:“我保证以后不犯浑了。下次再犯浑,你就这样打我,把我打醒!” “嗯。” 她那香软的身子偎在他怀中,气息縈绕在他鼻尖,是他渴望了好几天的清淡香气。 那柔柔的髮丝不时扫在他脸上,让他不禁又意动。 他开始解她的衣裳。 沈静姝握住他的大手,含水的眸子看著他,语调中有丝恳求之意:“晋存,轻一些好不好。” 他本来是想怜惜她的,可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却让他简直难以自抑,翻了个身猛地將她压在身下。 隨著衣裳一件件落地,床帐也落了下来。 裴陟已发泄了一次,这次有了足够的耐心。 床榻剧烈摇晃。 …… 发泄过两次的男人终於露出愜意的神情,裸著上身,露著强健的胸肌,倚在床头叼了根烟。 女人软在他怀中,仍在细细喘著,脸上一层薄汗,像是隨时要晕过去的样子。 她那端庄的髮髻全散掉了,两颊透著潮红,雪白的肩颈上都是红色,连露在锦被外的脚上也有吻痕。 裴陟看著她粉嫩的足,扯了下被子为她盖上,不怀好意地道:“累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出力的是你。” 每每说到这些时,沈静姝都是装作没有听到,此时也是,她仍闭目躺著,胸脯起伏著,明显还没有缓过来。 裴陟好笑地看著她,捏了捏她卷翘的长睫,往她唇上亲了口:“我抱你去洗洗?” 她今日格外能撑。 要是平时,做完早就昏睡过去了。 缓了这一会,沈静姝终於疲惫地睁开眼,拉住裴陟的手道:“晋存,我还有件事。” 原来是有事。 裴陟放下打火机,问:“什么事?” 沈静姝眸中又露出那种难为情和尷尬。 他立刻瞭然。 哦,他岳父家又有什么事要求他了。 真是好岳父,好大舅哥,给他平淡的生活平添了多少刺激。 他最喜欢妻子有求於他的样子了。 果然,沈静姝说:“我二哥,他腰不太好,能不能……能不能给他安排一个办公室的活儿做?” 说完,沈静姝感觉自己的脸上如同火烧。 她那不成器的二哥,原本没个正经事可做,她求了裴陟,才將他安排去了马场干活,可他心思不在好好做工上,凭著裴陟二舅哥的身份,作威作福,欺软怕硬,一副恶霸做派。 大概是怕她难堪,裴陟对此睁只眼闭只眼,也没去惩治他。 包括上次二哥打了裴老夫人侄女婿的事,裴陟压根也没有要跟他算帐的意思。 这次既然二哥有想好好干活的意思,她只得再次厚著脸皮提出来了。 裴陟笑了声,抚摸著沈静姝细嫩的肩头:“你家人今日要求挺多。” 沈静姝的脸更红了几分,声音也更低了,为二哥解释著:“二哥他实在是腰疼得胜任不了现在的活儿才……” “期期,”裴陟打断了她,垂眸看她,眼神黑沉得不见底,里头蕴著读不清的情绪:“若不是因为你家人的事有求於我,你是不是不会主动来找我了?” 沈静姝心中一跳,那股睏乏感消散了许多,她看了眼男人眸中不明的情绪,慢慢坐起来,道:“我知道你在气头上,没敢去找你。” 裴陟神情没有任何波动。 床头灯光洒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大片阴影。 他一下又一下的抚著她的髮丝,语调缓缓:“如果不是因为你家人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来找我?” “……等你气消了。”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气消?” “你生气从没超过一个礼拜。” 帐內寂静了一秒,裴陟终是无奈地笑了声。 他將她抱到自己大腿上坐著,往她臀上拍了一巴掌道:“你还打算一个礼拜之后再来哄我?” 沈静姝点首。 其实,这次她並未有去找他求和的意思。 她想的是,先让他跟崔韶棠的事进展得明朗些,是要办仪式,还是如何,都定夺好了,他情绪自然也会稳定,届时他们再见面也不迟。 他与前未婚妻旧情復燃,从一个妻子变成有两个妻子,中间这个过程,她並不想掺和。 待一切尘埃落定,所有人都接受了,她亦接受了,见面才最合適。 可这些想法她又如何敢说。 总归裴陟有娶平妻的想法,她不会阻拦,目前若没有想法,她也就继续履行妻子的责任。 一切都顺从他。 裴陟捏了她一把,看上去还有些气,“下次再惹我生气,要第二天就去哄我,听到了没?” 沈静姝想了想,一板一眼地道:“可你第二天若还在气头上,我再去找你,岂不是会闹得更不开心?” 他这小妻子真是不开窍。一点情趣都没有。 “你先来找我,见面三分情,知道么?” “嗯。” 沈静姝应了声,“三分情”这几个字却让她想起上次两人生气时,第二日她去找他,他非强迫她在办公室里…… 若下次她第二日去找他,还会是那种下场吧? 他刚才说的就是那个意思。 裴陟显然看到她那蹙眉的神情了,顛了她一下问:“哪里不对?” 沈静姝怎肯说,將脸扭过去不说话儿。 要是说出来,裴陟还不知怎么打趣她。 见她不说,裴陟来了兴致,往她两肋处一戳,她立刻娇呼出声,细喘著开始討饶了。 裴陟不轻易放过她,一手摁住她,一手在她肋间的痒肉上挠来挠去,沈静姝扭动著躲他,却如何也抵不过他那只大手的力道,直到最后带了哭腔了,裴陟才放过她。 他將她一把捞进怀里坐著,把耳朵凑到她唇边,表示要好好听:“说吧,刚才皱什么眉头呢!” 沈静姝这才小声道:“上次我第二日就去找你了,你……” 后面想起来便羞耻,她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 裴陟却得意地直笑,往她小嘴上“叭”地亲了口,好心地替她说完:“我在办公室里把你狠狠睡了一番。” 沈静姝臊得耳根通红,往他浑厚的胸肌上捶了一把,他大掌包住她的粉拳,狎昵地道:“你这是害怕以后吵了架,你第二日去找我,都会被我如那般狠狠睡一番?” 沈静姝脸带脖颈都红成一片,扭了头不理他,可那模样也是默认了。 “哈哈哈哈!”裴陟的胸腔震动,发出畅快的笑。 他这小妻子太可爱了。 “害什么臊?夫妻么,不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这叫『一炮泯恩仇』。” 他越说越露骨了,沈静姝都不想听了,可她越难为情,他越兴奋,捏著她粉白的耳垂,凑在她耳边哑声道:“小呆瓜,我教教你。下次再惹我生气,就上来一把抱住我,使劲亲我就成了。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在美色上没有定力,美人儿一献怀,再恩爱一场,就什么气都消了。” 沈静姝自始至终红著脸儿,不看他也不说话,纤白的手揪著被子,把自己当成块木头。 裴陟就凑在她耳边,说得更过火了:“你若肯……我定是魂儿都飞了,还如何跟你生气……你也该学些女人的手段来整治我,譬如……” 如此说著,裴陟又起了春兴儿。 他下床,將沈静姝打横抱起往浴室走,哄她道:“我抱你去洗洗。” 沈静姝信以为真,以为洗完澡身上清爽了就要回去睡觉了。 孰料一进去她就被摁在了浴桶旁。 …… 及至夫妻事行完,再清洗完出来,已是夜半,沈静姝已撑不住睡了过去。 裴陟看著怀中熟睡的女人,將她搂紧,去闻她发间的香气,闻她后颈的香气。 六天了,他终於能睡个好觉了。 他让沈静姝枕在他臂膀上,让她的脸蛋贴著他的胸膛,嗅著她的香气,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待日上三竿了,沈静姝才堪堪醒来。 春兰过来掛起帷帐,见榻下都是散落的衣裳。 夫人的小衣已被撕裂了,轻飘飘的两片落在绣鞋上。 待看到沈静姝的形容,她不由得瞪大了眼。 夫人的嘴肿得很厉害,两个嘴角都破了皮,还残存著缕缕血丝。 她知道夫人睡觉有穿睡衣的习惯,可今早却连件睡衣都不曾穿,锦被下露出的白皙肩颈上许多红色的吻痕。 昨晚司令突然肯回来了,本来她替夫人开心,可夫人现在这形容又让她同情起夫人来。 春兰连忙去衣橱里拿出一件睡衣递过去,把小托盘放到床上,拿起其中的漱口茶水端过去。 沈静姝洗漱完,感到腰特別酸,嗓子那里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吞咽东西都会很疼,所以早饭她也没怎么吃。 没多大会,裴陟练完拳一身大汗地回来了。 他昨日放纵了一晚上,今天也放任自己睡了个懒觉,打算晚些再去司令署。 一进屋他边走著就边脱了上衣,露出健硕结实的上身。 几个正在打扫的丫鬟僕妇见到他裸著强壮的上身,都不由得红了脸低下头。 裴陟见沈静姝不在厅內,也不在书房,便去臥室找。 果然,她面朝里,侧躺在床上。 看著餐桌那情形,她是起来用过饭的。 “怎么又躺下了?还不舒服?”他坐到床边,探身去看沈静姝的脸。 “嗯。吃不太下。”平日里柔和的声音仍带有一丝哑。 裴陟把她翻过身来:“张开嘴我看看,喉咙里是什么情形?” 沈静姝不肯,“应当是破皮了,这两日少说话就成了。” “今早是不是也没吃什么东西?”说著裴陟的脸忽地寒下来,骂道:“这群傻货木头疙瘩,都不知道做点流食给你吃?还做一桌子狗屁点心,嗓子疼怎么能咽下去?” 见他就要出去冲佣人发火,沈静姝忙拉住他劝:“晋存,他们不知道,別责罚他们。” 裴陟柔声道:“我知道。” 他出去,叫来管事的,寒著脸斥道:“別光闭著眼瞎做,得看看夫人有什么需求!” “夫人今早都没用饭,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看不到么!现在就去重新做!” “夫人嗓子疼,这两日都做流食!要凉一点的!” 管事的也不知夫人嗓子何时不舒服的,可司令亲自来命令他膳食的事,这可不是小事,他唯唯应是,嚇出一身冷汗。 不多时,佣人就端著几样或稀或稠的流食上来,好几样顏色,旁边牌子上写著是什么汤汁。 裴陟端起小碗,拿著汤匙亲自餵沈静姝。 沈静姝感到非常的拘束与彆扭,想拿过汤匙:“我自己来吧。” 裴陟不肯给她,坚持要亲自餵她:“我来。你张嘴就行了。” 沈静姝只好由他。 裴陟边餵著她,边密密地盯著她看。 汤匙一递过去,她就轻轻启唇喝下去,也没有多余的声响,只是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吞咽,隨即又垂下眼帘,乖巧地等待下一口,像头温顺的小兽。 裴陟喉结滚了滚,低声问:“好喝么?” “嗯。” “我尝尝。” 沈静姝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俯身吻下来,与她唇舌交缠,狂野地掠夺她唇中的汤汁。 “唔……”沈静姝推他坚实的胸膛,反被他强有力的手臂一把箍进怀中。 如此这般,餵个饭便拉扯了好长时间。 最后把沈静姝弄得气喘吁吁,嘴唇又流出血丝来,裴陟这才控制住自己。 他把托盘放到一旁,看她的裙子,眼神暗沉不见底:“还肿得厉害?” 第26章 约会 沈静姝没想到他昨晚三次后,今天竟又有了那意思,不禁后背绷紧:“嗯,不舒服,现在还不能。” 裴陟有些扫兴,不过还是强压下自己的衝动:“那你今日好好休息吧。” 沈静姝心內终於鬆了口气,以为他要去冲澡出门了,他却坐著没动,道:“崔韶棠仅仅是我出席公务时的女伴。以后也是如此。她跟老太太和我阿姐熟识,经常进府只是陪她们说话解闷。老太太腾了个院子,也不是专门为她,是那些女眷通宵看戏、打麻將时用来住的。你別多想。” 他一下子解释这么多,沈静姝有些意外。 认真听完,她微微一笑,说:“好的,我知道了。” 裴陟似乎对她的回应不太满意,脸色变了又变,盯著她道:“你就不担心我这几日跟崔韶棠睡了?” 沈静姝一噎。 哪有这样问自己妻子的。 这到底是想洗脱自己的嫌疑,还是怕怀疑得不够,再加上些分量? 就如同上次跟艺伎的艷照事件一样,做了,她对他也无可奈何,日子照样要过;没做,巨大的诱惑还是环绕在他身边,保不齐哪日还会有类似的事。 所以,这些事,她只能扮糊涂。 可她知道裴陟想等一个满意的回覆。 有了教训,她已会揣度几分,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一向是公私分明的,既然把韶棠姐姐当公务上的搭档,定不会再在私生活上有过多牵扯。” “再说,你若想要,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拥有,不必败坏了名声。所以,我很相信你。” 裴陟听著,眸中渐渐浮出愉悦的神采,唇角也抑制不住地上扬,过来“吧唧”往她腮上亲了口道:“我的期期说话这么好听。再说两句。” “……没有了。”沈静姝有些赧然。 裴陟笑意不绝,抱著她道:“你丈夫可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好男人了。虽然诱惑多,可一直为你守身如玉。你得好好去学学怎么犒赏你丈夫,別让男人慾求不满。” 沈静姝只当他是说情话卖乖罢了,既不相信,也不往心里去,只是任他亲热。 这时保姆带著弘郎进来找妈妈。 见爸爸也在,弘郎开心地叫:“爸爸!” 与昨日不同,裴陟心情大好,一把抱起了儿子,还往他脸上亲了几口,见儿子被鬍鬚扎得直咧嘴,他哈哈大笑。 弘郎很高兴,又伸臂去找妈妈。 裴陟一手搂著妻子,一手抱著孩子,把他们母子二人都圈在自己胸膛前。 父母同在跟前,令小孩子有无尽的安全感。 “爸爸,去公园,扎气球。”弘郎渴望地望著爸爸。 那次去公园留下的美好印象在他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他还想爸爸妈妈带他去。 “爸爸忙,等过几天好不好?”裴陟捏了捏儿子的肥脸蛋。 弘郎点头:“嗯。” 他忽然发现妈妈的嘴唇流血了,连忙告诉爸爸:“妈妈嘴流血了!” “妈妈,你是不是被虫虫咬了?”小孩子一脸担忧。 裴陟:“……” 沈静姝安慰孩子:“是的。妈妈没事。” 弘郎一脸的斗志:“那我今天要给妈妈抓虫虫。” 沈静姝一笑,两个迷人的小梨涡现出来 ,“好的。弘郎真厉害。” 趁孩子不注意,裴陟在她耳边不怀好意地道:“好好休息,今晚大虫子还会来咬你。” 肉眼可见地,沈静姝耳朵一颤,旋即耳根子便红透了。 裴陟看得眼热,往她白软的耳垂上咬了一口,才扬长而去。 弘郎小小的人,已爬到父母床上,撅著屁股开始找起了虫虫。 找完床上,又趴在地上认真找。 像只爬行的可爱小狗狗。 沈静姝没有阻止他,在旁陪著他,不时回应著他。 她的孩子,这么可爱,善良,这么爱自己的爸爸妈妈。 可昨晚,裴陟却狠得下心冷漠待他。 孩子那样欣喜地抱住他的腿,他无动於衷,甚至连看都没看孩子一眼。 想起那一幕,沈静姝的心又凉又痛。 只是跟他闹了矛盾,他都如此待孩子。 若將来他对她失了兴趣,那定是会直接把孩子完全遗忘了。 他是个无情又无心的男人。 从他那般对待前未婚妻,如此对待自己的亲骨肉,桩桩件件都能看得出来。 她庆幸,因著崔韶棠的事,她与裴凤私下深谈过,並达成了默契。 虽然婆婆和姑姐都不喜欢自己,但她们算是守约之人。 如此留一条后路,將来裴陟厌弃了她,她和弘郎好歹还不至於被清算。 今日身体虽不舒服,可念著陈医生说的那神经受损的事,她想了解更多,便去了教堂的图书馆。 这里同上次一样,几乎没有人。 按照索引精確地找到医学相关的书架,果然是有几本神经相关的医书。 沈静姝拿下来一本,翻开目录,去查询脑神经相关资料。 她正看得专注,忽然身旁有人个声音道:“又改看医书了,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沈静姝一惊,抬眸,见是上次在这里遇见的那个男青年。 他眼神亮堂堂的,目光炯炯地注视著她。 沈静姝朝他礼貌一笑,没有应答,又转过头查询自己的。 手上却加快翻阅的了速度。 因为男青年没有走,仍站在她身旁,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听说虞市有你这號人?” 沈静姝实在不想理会,但她待人向来礼貌和善,也不愿让人尷尬,便淡淡地道:“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们互不认识实属正常。” “不。虞市那些美貌的大家闺秀都是有数的。我不说都熟识,起码也都知道。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 “我上次问你是谁你不肯说,我就每天来这里,今天总算让我等著了。” “你能否告诉我,你是哪家的?” 沈静姝蹙眉。 她跟他又不认识,他却一次又一次地过来说话,一副熟稔的样子。 而且还守株待兔地等她。 这在她听来尤为可怖。 她只觉得被打扰。 她没作声,拿著匆匆挑出来的两本医书,想要立刻离开。 男青年却挡在她面前,眼神热烈地看著她:“你到底是谁家的?我可没听说过哪家的小姐这么小年纪就结婚了的!” 沈静姝感到被严重地冒犯了,生气地道:“请你让开。” 她那脸颊因生气泛起了浅浅的緋色,瞳仁里裹著层薄薄的慍怒,像淬了冰的琉璃。 即便是生气也没沾半分粗礪,反而更添几分娇媚。 男青年看得失神,眼底温度滚烫,堂而皇之地道:“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让你走。” “夫人!”廖瑛的呼喊声近前来。 紧接著一个矫健的身影飞奔而至,將瘦削的男青年一下子撞了出去。 沈静姝叮嘱廖瑛:“別伤到人。” 廖瑛点首。 沈静姝趁此离开。 男青年著急地想跟上,这次再错过,下次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对面大块头的廖瑛將他横挡住。 廖瑛轻蔑地看了眼对面的男青年,见其文质彬彬的,像是个学生,大概是见到夫人的美貌,犯了风雪月的毛病,故而纠缠不休。 这文弱的身板也不值得她下手打一顿,嚇唬嚇唬便罢了。 她拔出別在后腰上的手枪,枪口朝著男青年,毫不客气地道:“再敢纠缠我们家夫人,就请你吃枪子!” 男青年却並不怕,反而哼笑道:“配枪的女护卫,虞市可没几个。让我猜猜,你家夫人是孙夫人,臧夫人,还是褚夫人?” 见廖瑛只是一副冷漠神態,眼神没有半分涟漪,他便知都没猜对,神色一变,问道:“不会是裴夫人吧?” 廖瑛冷哼了声。 “真是司令夫人?”男青年的声调一下子拔高,满眼的震惊、失落和难以置信。 廖瑛懒得跟他絮叨,喝道:“小白脸,听好了!再敢骚扰我们夫人,我就不客气!” 说完她自手中掷出一枚飞鏢,擦著对方的耳朵呼啸而过,“啪”地插在后方书架上。 可那男青年像得了癔症般,两眼直愣愣地不知在想什么,连飞鏢过耳都没嚇到。 廖瑛冷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回家后,沈静姝仔细翻看了相关资料,更对两天后的治疗充满了信心。 看完后,她把这两本神经相关的医书小心地藏了起来。 裴陟到了联军司令署,秘书长和参谋长早已等在办公室。 一坐下,裴陟就点了根烟,愜意地吐出一圈白色烟雾。 参谋长和秘书长一眼就敏锐地发觉,司令的心情很好。 看起来神色鬆弛,还带著那么几分愉悦,不是前几日那副黑著脸一副隨时要发火的样子了。 昨晚,司令也没再在司令署睡。 定是司令夫人將司令哄好了。 司令夫人还真有本事吶,能拿捏住司令这头凶悍雄狮。 参谋长回过神,拿出报纸:“司令,罗正新方发了好几篇文章。” 扫了眼桌上报纸,裴陟冷哼了声:“罗正新这是找了几个酸朽写这些垃圾玩意儿?!一篇又一篇的,密密麻麻跟绿头蝇似的!” 下面还有孙盛德那边的期刊。 他连看都懒得看。 反正都是挥著笔桿子骂他的。 骂也骂不出新样来。 参谋长说:“司令,据咱们的消息,罗正新得知他的军需处处长被暗杀,气得晕死过去,一醒来便找人刊报发了这几篇文章。” 裴陟嗤笑道:“才损失了一个部属,就气得晕死过去了,呵!果然是年纪大了。” 他叼著烟吞云吐雾,眉眼间儘是冷冽,“別以为跟孙盛德搞个联合军演老子就怕了他!敢伤我的人,我就让你的人消失!” 参谋长道:“上次孙盛德和罗正新以联合军演的名义伤我平民,就是想引司令您开战,好洗失益州之辱。好在司令英明,没中他们的诡计,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暗杀了他们几名得力干將。瞧他们刊报文章的德行,就知道他们有多么恼火了!” 裴陟唇角浮出一丝冷笑,吐出一个烟圈。 烟雾从薄唇间缓缓溢出,模糊了他稜角分明的侧脸,却让浓黑剑眉下那双狭目更显凛冽,带有压迫性的疏离与威严。 见裴陟有意嘲笑,参谋长和秘书长也痛快地大笑。 笑够了,参谋长问:“司令,咱们这边要回復几篇?” 裴陟隨意翻看了几下骂他的那些文章,说:“回復一下孙盛德行了。罗正新年纪大了,骂老人家不大好。” 参谋长稍愣。 他能感觉出来,司令对南方的罗正新带了分仁慈。 比如说,一连暗杀了孙盛德五个部属,对罗正新那边却只杀一个。 罗正新的人刊报骂司令骂得不比孙盛德那边轻,司令却只对孙盛德“礼尚往来”。 正纳罕,又听司令说:“再就是,我想看看,我只骂他孙盛德,不骂他的盟友,孙盛德气不气?” “是,司令!我这就安排人去写!”参谋长领命而去。 参谋长一走,秘书长便上前匯报。 裴陟边抽菸边听著,不时下达命令,秘书长一一记在笔记上。 末了,秘书长合上笔记本,稟告:“司令,刚才崔小姐打过电话。” “什么事?”裴陟弹了弹菸灰,神情没有任何波动。 “崔小姐说今晚有新电影上映,想约您看电影。” “说我没时间。” “是。” 秘书长要退出去时,忽听得裴陟又问:“今晚上映什么电影?” 秘书长连忙答:“是明星胡蓉演的电影,叫《晚风里的蔷薇》。” 听起来就是那种无病呻吟的电影。 那个胡蓉,也不是什么正经演员。 裴陟在心內暗嗤了声。 不过,他许久没跟沈静姝出去看电影了。 他仔细回想了下,他俩只一起看过一次电影。 看到一半又因为孩子发烧就赶回家了。 主要是沈静姝没有需求,也从不会邀约,他整日忙,晚上多有应酬与交际,更不会关注有新电影上映的事。 以后这种事得放在心上,有了新电影让秘书长提醒他。 带自己的太太去看个电影,製造点浪漫,有益於增进夫妻感情。 想到此,他靠在椅背上,莫名地笑了笑。 第27章 玫瑰花 日落时分,裴陟吩咐警卫队去接沈静姝,特別吩咐了不要带孩子。 他则先一步去了饭店。 看电影之前,先吃个饭。 这叫约会。 他作为绅士,得先替夫人把菜点好。 等了有一会,沈静姝终於来了。 她穿了身藕荷粉暗纹旗袍,领口盘扣是莹润的珍珠,衬得脖颈愈发纤长如玉,鬢边还插了支玉簪子,一路进来,坠子上的细珠叮咚作响,更添几分柔婉。 若不是她那挽起来的髮髻,她那娇嫩柔美的脸蛋和身段,外人看了混以为是个未出阁的娇小姐。 裴陟看得耳热心跳,脸上的笑意绽开,起身刚要去拉妻子的手,便见沈静姝后面又跑出个小小的身影:“爸爸!” 他的笑僵住。 旋即不满地看向沈静姝。 沈静姝解释道:“弘郎见我要出门,哭著要跟来。弘郎很懂事,不会影响我们看电影的。” 来都来了,裴陟也不能强硬送回去,到时候孩子连哭带嚎,太太黯然抹泪,他还约个屁的会。 就这样吧。 裴陟拉著脸,把弘郎放到自己左侧,让沈静姝坐到自己右侧。 將他娘俩分开,省得沈静姝心思都在孩子身上,顾不得跟他说话。 保姆也跟进来,蹲在弘郎身旁伺候他吃饭。 不过小孩就是烦人,不停地叫爸爸叫妈妈,频频打断裴陟跟沈静姝要说的话。 裴陟瞪了他一眼:“安静些!” 保姆也赶紧拿好吃的吸引弘郎。 小孩终於闭了嘴。 裴陟继续跟沈静姝说今晚的电影:“胡蓉演的,你肯定爱看,讲的是……” 他正准备把刚看过的海报內容复述一遍给沈静姝听,弘郎又喊:“爸爸,我要吃那个大虾!” 裴陟的火“蹭”地上来,恨不得把他扔出去。 沈静姝忙对弘郎说:“宝贝,妈妈不是跟你说过吗。別人说话的时候不要打断。先听爸爸说完,你再说好不好?” 弘郎瘪著嘴,委屈巴巴地道:“我想让爸爸给我拿那个大虾。” 裴陟把大龙虾给他放到盘中,沉沉地警告:“不许再打断大人说话!要说话先举手报告!” 爸爸那吹鬍子瞪眼的模样把弘郎嚇住了,连连点头,把一张小嘴紧紧闭上,由保姆伺候著,安静地吃开大龙虾了。 总算安静下来,裴陟得以把电影內容讲完。 见沈静姝听得很认真,他双眼放光,越说越有劲,海报上没有的他也杜撰出一些来。 反正沈静姝不大看电影,也不知真假。 沈静姝评价道:“好多人都喜欢胡蓉呢。她穿的衣服样式人们都爭相模仿。胡蓉確实是实至名归,人长得漂亮,心地还善良,听说她还去疗养院看望孤寡老人。” 別的裴陟没往心里去,但见沈静姝对胡蓉有钦佩之意,他心里莫名不爽,立刻道:“哪有你好看?比起你,差远了。” 沈静姝一梗,看了眼裴陟,扯动唇角笑了下,把心中的话咽了下去。 她忘记从哪里听说的了,说裴陟跟胡蓉也有曖昧关係。 所以他刚才那句话在她看来,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什么意思?”她的微表情怎能逃得过裴陟这等眼光敏锐的人,他盯著她发问。 沈静姝怎敢说。 此刻氛围挺好,若说出来,裴陟定要生气——他就是这样,艷闻缠身却又偏不让人说,一说就生气。 他一生气,今晚一家三口的出行就毁了。 沈静姝长睫闪了闪,掩饰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胡蓉的確很好看。” “期期,”裴陟的大手捏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心一下又一下地摩挲,黑沉的双目紧盯著她,缓缓道:“你瞒不住我。快说,刚才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静姝欲哭无泪,心內还是想敷衍过去,可她自己不知,她那声调儿无形中已小了一度:“没有的。我们……快些吃吧,看电影別晚了。” “哼。”裴陟笑了一声,薄唇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再给你次机会,你要是不说实话,一会在电影院睡你。” 沈静姝身子猛地一颤,水眸瞪大,又惊又怕地看著他。 他愉悦地笑,被她看得身体都有了反应。 沈静姝知道他能做出来那等事,所以只得说真话了。 可这等话,叫她怎说得出口? 没有法子,她垂首,不敢去看他的眼神,期期艾艾地道:“我听人说,你跟胡蓉……” 后面的实在说不下去了。 果然,裴陟脸色一寒,方才的嬉笑顷刻敛起,绷著脸追问道:“我跟胡蓉有一腿?听谁说的?!” 沈静姝不吱声了。 裴陟放下刀叉,虎著脸,声调沉沉地问:“你不是说相信我么,怎么,又不相信了?” 沈静姝忙抬眸道:“相信的。” 裴陟看了她片刻,倒也没过多纠缠,只是冷哼了声:“再听到有人这样詆毁你男人,你应当叫警卫上去扇她大耳光子!把嘴扇肿了才行!” 终於吃完饭,夫妻二人领著孩子去了电影院。 这是整个北方最大的电影院,给胡蓉的排场也很足,外墙掛著她的巨幅海报。 门口围著三层外三层的群眾伸著脖子往里看。 原来是胡蓉本人在此做宣传。 见裴陟来了,胡蓉扔下记者迎了上来,笑靨如,声音带了几分娇媚:“司令!” 她以为裴陟忽然又有了跟她好的心思,专门给她捧场来了,不由得惊喜至极。 可转眸一看,司令还牵著一个小妇人,与之十指紧扣。 那小妇人年纪不大,一双乌黑水眸,肌肤如玉般莹润,生得容月貌,温婉优雅,让人见之忘俗。 裴陟说:“我带我太太来看电影。” 小妇人冲她微微一笑,满脸的温善。 胡蓉怔了一下,很快堆上笑意:“司令与夫人感情如此好,著实让人羡慕。” 裴陟没有要继续聊的意思,搂著自己的妻子径直进了包间。 他余光扫了眼里胡蓉的影迷,心內暗嗤:电影演员没几个好玩意。一个个道貌岸然的。 有次应酬谁带了胡蓉来助兴,在外面时那胡蓉还算矜持,到了包间里就直接在他面前脱了衣裳坐他大腿。 也就是他这样的真男人能全身而退。 只是这事也没法跟沈静姝邀功。 虽是他抵挡住了诱惑,可若让沈静姝知道他看了別的女人的身子,也不是件光彩事。 秘书长按照他的要求,已让人准备好了一大束放在包间內。 沈静姝一进去便看到那么一大捧粉色玫瑰,不由得眸光放亮,轻轻嗅了口那浓郁的香,赞道:“好漂亮的。” 中间点缀著洒了金粉的红玫瑰,拼成了一个“love”。 她著实没想到,裴陟竟还能有这样的心思。 弘郎也跑过去,伸手去碰,跟著妈妈学:“好漂亮的呀!” 裴陟嗤笑道:“小不点儿!” 他看著注意力在玫瑰上的女人,问:“这是九十九朵,空运过来的,喜欢吧?” 沈静姝眼尾弯成了月牙,眸底的光柔和得像揉碎的星光,两颊的梨涡深深,回答道:“喜欢。” 好久没见到她流露出如此真挚的欢喜,裴陟也心情大好。 一时看得情动,忍不住从后面搂住她,轻吻她脸颊,用低哑的声音说:“期期,我爱你。” “爸爸!这个能吃吗?”弘郎扯著他的裤脚问。 裴陟一瞬间黑了脸。 他还忘了还有个拖油瓶。 小孩真烦! 原本打算氛围到了,在包间內跟妻子恩爱一番的。 又被小孩打断了! 沈静姝感到好笑,从裴陟怀中挣脱出来,弯腰把弘郎抱到座位上说:“宝贝,是用来看的,不能吃。” 裴陟示意保姆拿来些弘郎爱吃的甜食放到一边,吸引他的注意力,否则他没完没了地囉里囉嗦,今晚都得叫他毁了。 弘郎啃著指头饼乾,两条小腿在座位上蹬来蹬去,“嘿嘿”直笑。 沈静姝蹙眉,想阻止他吃甜食,裴陟却不许:“让他吃,他才能老实。” “总吃甜食,牙齿会坏的。” “就一晚上。没事。” 裴陟拉著妻子坐下来,还是自己坐在中间,让妻子和孩子坐在自己两侧。 电影还没开始,裴陟的手就伸了过来,横在沈静姝的腰上。 沈静姝並未在意,按照他的意思,往他的方向靠了靠,挨在他身边让他搂著。 这电影果然是无病呻吟的无聊电影。裴陟完全没有兴趣。 他的注意力都在身旁的妻子身上,一开始是频繁地扭头看,最后乾脆盯著妻子看起来。 银幕上的光影明明灭灭,映在她瞳孔里,忽明忽暗的光让那双眸子显得格外清亮,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翩躚的蝶翼。 隨著剧情,她微微偏头时,耳尖被光染成半透明的粉,像是玉雕的一般。 裴陟的手收紧,忽地把沈静姝抱起来,让她坐到自己大腿上。 这里好歹是公共场合,不是在家中,沈静姝觉得很不合適,却听裴陟哑声道:“没事,儿子睡著了。” 果然,弘郎含著奶瓶睡著了。 可这样看电影,也是看不下去的。 裴陟的大手如烙铁般,温度滚烫,隔著衣物灼烧著她的皮肤。 他的呼吸节奏也明显不对了,她都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幅度很大。 沈静姝僵著身子,不敢乱动,连呼吸声也儘量变小,只盯著前方的荧幕。 男人哪里肯放过她,湿热的气息喷洒到她耳垂上:“期期,我们还从未在电影院做过。一定很刺激。” 沈静姝汗毛倒立,他果然是存著这样的想法。 她推拒:“晋存,回去再做好不好?” 裴陟低笑:“这里又没有外人,別担心。放鬆点,才能少吃点苦头。” …… 沈静姝忍著羞耻把衣裳一件件地穿上。 还好,他这次没把她的衣裳撕碎。 一旁的弘郎睡得香甜,那么大的动静和晃动都没把他弄醒。 可椅子被他们弄脏了。 沈静姝无助地看向裴陟,裴陟脸皮向来厚,无谓地道:“没事。让他们收拾行了。” 他拿出烟来,沈静姝说:“孩子还在呢。” 想起自己说的不再在孩子面前抽菸,裴陟又把烟放了回去。 事后如此愜意,抽根烟赛神仙。 可惜今日不能。 那得跟老婆再温存一阵才行。 “期期,过来。”裴陟示意自己怀中。 沈静姝腰酸得很,生怕他再要一次,便劝道:“晋存,我们该回去了。” 裴陟哄道:“放心,我就是抱抱你。” 沈静姝这才过去。 裴陟搂著她,与她亲嘴,將舌探入她唇中与她纠缠。 边亲著,他边含糊地说:“期期,你是蜜做的吧?哪里都香。” 沈静姝呜呜咽咽,被他亲得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亲够了嘴儿,两人的唇都肿了,电影也已结束了。 裴陟搂著她,凑在她脖颈里,声音里掩住不住的愉悦:“期期,今天这电影看得我真开心。以后我们得空得常出来约会。” 沈静姝有些哭笑不得。想说什么终究又没说。 他根本就没看下去电影。 她艰难地侧了侧首,柔声说:“我们回吧。让弘郎回去睡在床上。” 男人应了声,又“啵儿”地在她嘴上亲了口,起身把睡成一团软泥的弘郎抱起来,然后就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拉著妻子出了包间。 出了影院大门,却正好遇见裴凤和崔韶棠。 她们二人约了另一个闺中好友一起来看电影。 见到裴陟,三人堆上笑,连忙过来向他打招呼。 可向沈静姝打招呼时,那笑容就浅淡得几乎要看不见,眼神中儘是审视。 见沈静姝髮髻鬆散,脸带潮红,衣裳也不平滑儘是褶皱,三人的轻视感更甚。 “弘郎睡的这么香呢!”裴凤看著侄子睡得红彤彤的小脸儿,过来摸了摸他,满脸慈爱的笑。 裴陟斜了眼怀中的儿子,冷哼了声:“吃完了就一直睡。” 裴凤宽容地笑:“小孩子嘛!” 后面两个隨从抬著那九十九朵粉玫瑰出来,放到了车上。 对面三个女人的目光被吸引。 崔韶棠看著那巨大的一束拼著“love”的粉玫瑰,脸上的笑直接僵住了。 裴凤问道:“哟,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黛安娜玫瑰』!这是从国外空运来的?” 第28章 梦境 裴陟冷睨了她一眼:“你喜欢可以送你一枝。” 裴凤说:“呵!我可不敢要!你这又不是买给我的!” 裴陟毫不客气地道:“知道就好。” 当著这么多人的面,裴凤脸色已变得不好看。 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等回去我让人拆开,给大家每人分一束。这么多我也看不过来,没几天就枯萎了。” 裴凤看向温婉而笑的沈静姝,心中那股火更旺,暗道:要你装好人!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敢,有人不愿给我们!” 裴陟却道:“这是我给我太太的,我太太怎么处置我都没意见。” 见这姐弟间起了硝烟味,崔韶棠便开口,领了沈静姝的人情,笑道:“那就谢谢司令和夫人了。” 可待裴陟和沈静姝一离开,她那满面的笑意顷刻消失了。 她跟裴陟在一起的时候,重要日子裴陟会让秘书为她订,可却从未送过这么精心准备的大束朵。 还是国外空运来的。 今天她约他看电影,他说没时间,原来是与妻子出来约会看电影了。 作为成年男女,她一直认为,他鬆口答应让她留在虞市,与他成双入对出席交际场合,是默认了两人的曖昧关係。 她知他与妻子一直在冷战,连见都不曾见。所以他们天天见面的这六日,她使出浑身解数引他回忆往昔,试图唤起他对两人感情的留恋。 可今日来看,他对这小妇人的在意,比她想像中更甚。 她知被退婚,负情男子更可恨,可她想起曾经的美好时光,对裴陟恨不起来,把一腔恨都注在这个小妇人身上,恨她恨得要死。 回虞市有许多目的,其中一个,便是想打个翻身仗,撵走这个毁掉她后半生的小妇人,堵住那些看她笑话的人的嘴! 裴凤显然也是被气著了,心情不复方才,仍黑著脸,也没有了说笑的心情。 待另一个好友离开,只剩她俩,裴凤气恨道:“你看见了没,现在晋存心中,那个女人排第一,在外人面前一点不给我这个姐姐面子!” “若晋存娶的是你,决计不会变成这样!小门小户出身的,只顾得使出浑身解数勾引男人,一点不知劝著男人多感念家人的不易!” 待裴凤发泄完了,崔韶棠才徐徐道:“阿凤,你也別太著急了。晋存性子强硬,若是跟晋存闹僵了可就麻烦了。依我看,跟晋存有关的事,从司令夫人那里入手,让她去劝、去说比任何人都管用。” 裴凤冷笑了声,虽不想承认,可这確实是事实,她拉著崔韶棠的手道:“韶棠,你放心,我和妈一定会让司令府有你的一席之地。你受的委屈裴家会弥补。只是我们需要有耐心。” 听此,崔韶棠眼中满是感动,甚至泪闪烁。 她回握住好友的手:“阿凤,若我跟晋存能再续前缘,为裴家传宗接代,是我崔韶棠的福气。到时我一定劝晋存將你们母女三人儘快接回来,给你的一双儿女封官加爵,让他们一辈子尽享荣华富贵。” …… 晚上入睡时,裴陟照样將沈静姝搂在怀中。 他喜欢她香软的身子窝在他怀中的感觉。 熄了灯后,他喜欢在黑暗中亲她的耳垂和脖颈,嗅她身上的香气。 沈静姝咬住唇,任他为所欲为。 黑暗中,裴陟低笑,清冽如松的气息喷在她颈间:“期期,你怎么这么香。” 他恨不得把她吞进去。 只是他皮糙肉厚肌肉发达,全身毛髮旺盛,两臂小腹和腿上全是浓密的体毛,將细皮嫩肉的美人儿搂在怀中亲热,对美人来说,甚是不舒服。 沈静姝忍著不適,待他过了癮后,才轻声道:“晋存,你穿上睡衣吧。” 裴陟“嘖”了声,嫌她麻烦,却还是起身套上了睡衣睡裤。 躺下后,他又將沈静姝捞进怀里亲,却听见沈静姝说:“晋存,你以后对姐姐……能不能客气点?” 裴陟停下,薄唇从她肩上离开,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沈静姝忙道:“没有。我只是觉得,换做是我,也会觉得在外人面前落了面子。尤其是当著我的面。何况姐姐原本就是比较要强的性子。” “次数多了,姐姐不会怪你,可能会怪我……没有好好劝你。” 沈静姝想了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挑唆”二字。 黑暗中,裴陟皱眉。 颇烦这些女人的弯弯绕绕。 他跟自己姐姐拌几句嘴,跟他老婆有什么关係。还敢怪到他老婆身上。 他抚著妻子的后背安抚:“你想太多了。谁敢给你安插罪名。就算她是我姐,也轮不到她来对你指指点点。你才是我夫人。是裴府的女主人。谁都不必怕!” 沈静姝知道跟他说不通。 男人不会理解女人间的微妙关係。 的確,在司令府没人敢违逆她,就算是裴凤和裴老夫人,在明面上也得让她三分——可这建立在裴陟宠爱她的前提下。 所以,现在的他也理解不了她为將来谋划的想法。 “晋存,你就答应我吧。” 怀中的人儿软软地道。 裴陟拉开灯,见自己的妻子乌髮如瀑般垂落肩头,露著张玉白小脸,眉眼间有丝恳求,那模样如易碎的琉璃,让人心生怜惜。 他如何捨得让她失望,想也不想地立即道:“好,好,我答应还不成。你別多想了。” “笑一个给我看看。” 沈静姝羞涩地笑了一下。 裴陟又指指自己的嘴,“亲一个。” 这次沈静姝没有丝毫犹豫,俯身对著男人的薄唇亲了一口,却不防被男人一个翻身压在身下。 …… 早上,裴陟大汗淋漓地打完拳回来,见桌上堆满了粉色玫瑰,沈静姝正站在桌旁,跟春兰一起分拣束。 她从廊那里提前剪了些绿叶放在一边,还有十只青釉小瓶也整齐摆在在她身侧,瓶身映出她素净的侧脸。 搭配好粉和绿叶,她那纤白的手就灵活地缠绕著米白色绳,將和叶缠到一起,再插入瓶中摆好位置。 那垂眸凝视束的模样,嫻静温柔,像一幅美丽的画。 这场景看得裴陟唇角上扬,过来揽著她的腰往她粉腮上亲了口说:“还真要送给她们?” 春兰见状,耳朵如同火烧,將头低得活似要插进胸口。 沈静姝也推了他一把,示意他正经些。 “说好了要送的。我自己留著也是浪费。不如大家一起欣赏。” 裴陟没再说什么,她想做什么由著她高兴便是。 他拿起插好的一瓶:“还挺好看。” 沈静姝莞尔一笑:“別看简简单单的一瓶,这里头也是插艺术呢。” 裴陟放下瓶,將沈静姝揽进怀中,宠溺地看著她:“是么,我的期期怎么这么厉害,什么都会。” 春兰和几个僕妇连忙退了出去。 见沈静姝果然又红了脸,裴陟搂著她亲嘴儿。 他打完拳还没冲澡,全身都是汗,沈静姝推著他道:“你先去冲洗吧。” 越这么说,裴陟越爱调戏她,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敞开的胸肌上抹了两把。 见沈静姝那嫌弃的模样,裴陟又狠狠亲了她一口,这才去了浴房。 两人吃早饭时,沈静姝道:“晋存,晚宴那日,我和大嫂想跟著慧儿一起去,帮慧儿相看一下。” 裴陟微微皱眉:“你大嫂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还『相看』,说得好像李学溥能愿意似的!” 听得他又开始贬低娘家人,沈静姝的脸微微泛红,轻声道:“我们不会去前面打扰你们公务的,我们就在后堂陪著便行。” “可以让你们去。你不许拋头露面,在后堂好好待著。” “好,我知道的。” …… 饭后,沈静姝让佣人往各院中都送了两瓶玫瑰。 裴凤跟母亲裴老夫人正待在一处,待送的佣人走了,她就將那两瓶掷到了外面,恨恨道:“假惺惺!谁要你同情!” 裴老夫人见女儿这脾气,点她额头道:“有什么不满倒是朝你弟弟去,人家总算是想著你的,你倒如此不给面子。” 裴凤气呼呼地道:“妈,晋存之前可不是这样的。都是那个小户女人挑唆的!你看晋存现在对你和我都不如之前亲热了!” “他现在就是对沈女满心喜欢,我们又能如何?我知你也是在为韶棠抱不平,这事急不来。日子还长著呢!谁知谁又是笑到最后的?沉住气。” “我心里有数的妈。” 嘴上这么说著,可裴凤心中早就拿定了主意。 正如崔韶棠所说,她还是得从沈女那里下手。 * 到了约定治疗的日子,沈静姝在陈霽明的陪同下去了圣玛丽医院。 为了减少她面对那仪器的恐惧感,路上陈霽明跟她提前说明了是要在头上扎许多针,进行电击治疗。 儘管那十几根长短不一的针让沈静姝头皮发麻,但强烈的治疗意愿还是让她鼓足勇气,顺利地做完了第一次治疗。 检查的医生道:“夫人,第一次电击完可能会有比较显著的效果,主要体现在夜梦会多。早上醒来时,可以试著努力回忆梦境,调动自己的记忆。后续会慢慢想起一些事,你可以记在本子上,隨著治疗,记忆肯定能恢復一部分。当然,每个人不一样,我也不確定到底能恢復多少。” “好。”沈静姝按捺住內心的激动。 她真的要想起以前的事来了吗? 待送走沈静姝,那医生朋友一把拉住陈霽明,双目放光道:“这是谁家夫人,你从哪里认识的?你也不提前告诉我是这么个大美人儿要来,弄得我刚才手忙脚乱的!” 陈霽明一把扒拉开他,正色道:“这是我朋友的妻子,你別抱著不该有的想法!还有,我说过这事保密,一定帮我封住口!” 朋友切了声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陈霽明是正人君子我就不是了么!放心吧,答应你保密了,我一定能做到!” …… 回到司令府,只见弘郎坐在一辆崭新的红色电动小汽车上,来迴转动著方向盘,在宽阔的厅堂內开来开去。 春兰主动稟告道:“夫人,这是崔小姐送给少爷的。原本没想收,可少爷一见到就骑上去玩了……” 说著,她惭愧地低下了头。 “好,我知道了。没事。”沈静姝抚了抚春兰的肩安慰她。 “这是崔小姐给您的信。” 沈静姝接过来,打开信封,见是一张描著画的精致卡片,上面的字同样也写得漂亮:“韶棠能留在虞市,多亏了夫人相助。这两日秋高气爽,清风楼开了赏茶宴,韶棠明日定下了天字一號包间,盼夫人赏光。” 沈静姝將卡片放回信封,看了眼开汽车正开得高兴的弘郎。 接受了这样昂贵的礼物,按照礼节,她也不好落人面子。 她跟崔韶棠虽不能做朋友,也不必做仇人。 何况她非常想知道这段三角恋到底是什么情形。 去崔韶棠那里听听,或许会有不一样的说法。 …… 不知是否白日里电击治疗的缘故,晚上沈静姝一时没有睡意。 旁边的裴陟已熟睡,胳膊圈住她。 沈静姝很难动弹,只得望著繁刺绣的帐顶,一点点地等著睡意来袭。 忽然外面有个温柔的女声叫她:“期期——” 沈静姝屏住呼吸。 这个院中,除了裴陟,谁还叫她的乳名期期? 那个女声又喊了一遍。 听起来像是个中年女子。 沈静姝小心地將裴陟的胳膊拿开,无声地下了榻。 走出厅堂,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熟悉的院子。 这是一个西式风格的別墅庭院。 鬱鬱葱葱的园中盛开著玫瑰和蔷薇,里面摆著铸铁材质的长椅,两个戴著凉帽的园丁在其中忙碌。 一个白色凉亭点缀在绿色中,佣人端著托盘,往凉亭中送曲奇和红茶。 凉亭內一男一女坐在条纹亚的麻坐垫上,相谈正欢。 那个女人朝沈静姝看来,满脸慈爱的笑:“期期,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棋王曾先生,以后就是你的老师了!快来见过你曾老师。” 中年男子站起来夸道:“鹤城第一千金大小姐真是名不虚传吶!温婉嫻静,雍容大度!” 说著,他对旁边的中年女子说:“夫人,有女如此,你可真是有福之人吶!” 中年女子笑得含蓄,脸上掩饰不住的骄傲与欣喜。 沈静姝过去坐下,听母亲和曾老师谈下棋的事。 曾老师眉眼中透著和蔼,温和地问她是否下过棋,对下棋的看法。 阳光透过爬满蔷薇的格子围栏,在坐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母亲就坐在自己身旁,两人衣袂相连,抬眸就能与她慈爱的目光相触。 恩师说话和风细雨,耐心地倾听著她稚嫩的想法。 沈静姝觉得自己周身从未有过的放鬆。 第29章 往事 门口响起汽车的声音,母亲说:“你爸回来了。” 沈静姝走到门口,见车童候在车门旁,一名著黑西装的中年男子从车上下来。 管家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毕恭毕敬地道:“总理,您回来了。” 中年男子的目光落在站在门口守候的女儿身上,威严的脸上带了笑意,“期期,外面这么晒,你怎么不打个伞?” “听到你回来,我就跑过来了。”沈静姝自然地挽上父亲的臂弯。 父亲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打量著女儿洁白光滑的皮肤,“爸看到你在太阳底下晒著心疼。” “就知道爸最疼我。” “跟曾老师聊得怎么样啊?” “挺好的。” 她挽著父亲的手臂回去,宠物狗跑来迎接,她弯腰抱起小狗,给父亲展示:“爸,你看这是我设计,芝姨做出来的狗狗衣服,好看吧?” “好看!我女儿真是蕙质兰心!” …… 早上,沈静姝醒来时,日头早已高悬。 虽睡了很长时间,却感觉有些疲惫。 昨晚纠缠了一晚的梦。 想起医生所说的,她坐起来,开始努力回忆梦境。 明明做梦的时候宛如身临其境,醒来后却只剩了模糊的片段,梦中那些人的模样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清过。 奇怪的是,她竟然会做梦梦见父母,並且梦中的父母,跟现实中的父母完全不同。 她记得在梦中,別人称呼她的父亲为“总理”,她的母亲也是贵妇人。她棋艺的启蒙老师居然是棋王曾介然? 沈静姝苦笑了一下。 有些怀疑圣玛丽医院的治疗效果。 的確做了许多梦,可儘是荒唐的梦。没让她想起任何有用的事。 她这种耽搁了好几年的治疗,定是需要一个更漫长的过程吧。也不能太著急。 不过,按照医生所建议的,她还是拿出准备好的笔记,將昨日的梦一一记下,然后写上日期。 合上这个命名为《治疗日记》的笔记本,她暗自嘆了口气,起身收拾。 今日还要赴崔韶棠的约。 出发之前,她突然想起有一期报纸上刊登过棋王曾介然的事跡。 估算著日期,她很快將那期报纸翻了出来。 在去清风楼的路上,她拿著那张报纸看。 曾介然是江州鹤城人,江州地处南方,在军阀罗正新的掌控范围內。 她记得,在梦中,曾介然还称她是“鹤城第一千金”。 沈静姝一时有些茫然。 若说那些梦荒唐,可荒唐中还带有一分真,人名和地名还有板有眼的。 好生奇怪。 到了清风楼,她將报纸摺叠好放进包中。 一下车,崔韶棠的一名隨从已在门口等待,径直將她带进了雅间內。 古色古香的雅间飘著茶香,里面空间很宽敞,布置得也很奢华,可三面开窗,每面窗都能望到不同的风景。 崔韶棠见沈静姝来了,立即起身热情地迎了上来,满面笑意:“夫人肯赏光,韶棠真是感激。” 沈静姝环视一周,微笑道:“让姐姐破费了。” 两人在窗边的茶几旁坐下。 今日崔韶棠穿了身暗纹织锦旗袍,裙摆垂到小腿肚,走动时才露出一截修长的小腿,头髮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手推波,鬢角的髮丝被髮油抿得服帖,浓密的两鬢间各別著一枚钻石髮夹。 每一处细节都透著得体与优雅大方。 与她的为人一样。 崔韶棠亲自为沈静姝斟茶,沈静姝起身不肯:“姐姐这样我怎能消受得起。” “夫人你且坐著,今日本就是我设茶宴感谢您的。”崔韶棠摁住沈静姝的手腕。 沈静姝只得受了,又道:“姐姐不必那么见外叫我『夫人』,我们以『姐姐』『妹妹』相称便可。” 崔韶棠笑道:“那好的,妹妹。” 茶入口,香气沉降,又从喉中缓慢回出,香气悠长,芬芳馥郁。 雅间內也是满室清香。 品完第一杯,放下茶盏,两人四目相对。 “妹妹今年有二十岁么?” “还不到。我今年十九岁。” 崔韶棠眼中起了丝涟漪,仇恨的情绪一闪而过。 也就意味著,这个沈女十五岁时便勾引了她的未婚夫! 可她望向沈静姝时,却目带讚赏:“妹妹虽年纪不大,格局却很大,愿意开口帮我留在虞市,我一直心內感激。前几日司令让我做女伴出席交际场合,我生怕你对我有偏见,后来看你如此大度,我这心才放了下来。” 沈静姝只淡淡一笑:“你们在外面忙的公务我不懂,也不擅长,能有人帮晋存,我感谢还来不及。” “妹妹如此貌美,若是肯出去交际,定会是虞市交际场上的第一人。” 沈静姝轻摇首,“我不喜欢出去见人。晋存也不喜欢我出去。” 崔韶棠心思一转,打趣道:“司令还管妹妹管得这么严呢!现在是新时代了,外面都提倡男女平等呢,哪还有丈夫捂住妻子,不让拋头露面的?” 沈静姝一笑:“我与姐姐不同。我出身普通,嫁入司令府已是极大的幸运了。『以夫为天』对新时代女性来说,或许应是该翻篇的老黄历了,但对我来说,却是最好的夫妻相处之道。” 她一席话说得直白坦诚,对她的平民出身也好,婚姻中处於下位的事实也好,都毫不遮掩。 听得沈静姝亲自承认了自己过著小心翼翼、仰人鼻息的日子,崔韶棠心中的快感扩大。 若是她嫁给了裴陟,两人定会互相尊重,他会给予她充分的空间,也会支持她做想做的事。 定不是这种男人独断一切的相处模式。 她语气中带了感慨:“听到妹妹如此说,我心里有些难过。毕竟妹妹年纪尚小,不应当过几十年这种生活。” 沈静姝並无自怨自艾之意,反而莞尔一笑:“我是心甘情愿的。” 崔韶棠微微一怔,往她眸底望去。 她面容嫻静,脸上带著一种舒展的柔和。 那胭脂色的唇,不笑时轻轻抿著,笑起来也只是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浅的弧,不露齿。 最难得是那份静气,不论听到什么、说到什么,她的下頜线条始终是柔和的,连颈侧的肌肤都像蒙著一层细瓷般的光,安静得让人心安。 崔韶棠心中涌起一丝诧异。 这沈女虽出身卑微,却端的好教养,可以说是泰山崩於前不变色不为过。 她与沈女见面的这几次场合,每次都有人给沈女难堪,可她始终落落大方,从未失过分寸。 可能是她之前小瞧了沈女。 一个十五岁就勾引別人未婚夫的人,怎会是一般的心机手段。 想到此,崔韶棠理了理神思,笑道:“之前我还总觉得自己跟司令是天作之合,可现在来看,我比起妹妹还是不如。妹妹活得其实很通透。” 这话令沈静姝身子微微一颤。 她抬眸望向崔韶棠,轻声道:“我病了一场,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可我知道了姐姐的事后,感到很抱歉。希望姐姐回到虞市能过得开心。” 崔韶棠不语,过了片刻,忽地扭过头去,拿著手帕默默拭泪。 她这模样,明明是柔软无害的,可却像一把刀戳进了沈静姝心中。 崔韶棠一向给人成熟优雅的印象,在外人眼中被退婚那件事也没有让她变成怨妇,她反而向前看,大度地接纳了一切。 可在私下里,这样区区几句话,竟让她落了泪。 那深深委屈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唏嘘不已,更何况是沈静姝这种心慈之人。 有一瞬间,她心中对裴陟厌恶至极。 归根到底,都是这个男人朝秦暮楚导致的。 可碍於时下一夫多妻的风气,碍於他的身份与地位,没人去责备男人,最终都是她们两个无辜的女子承受了。 “妹妹,是我失態了。”崔韶棠擦乾泪,平息了自己的情绪。 她拉起沈静姝的手,诚挚地道:“其实我从未有过怨恨。我一直希望你跟司令能和和睦睦,白头偕老。以后,你若不嫌弃,可將我当成知心姐姐,我愿为妹妹排忧解难。” 迟疑片刻,沈静姝道:“姐姐可否同我讲一下,那时究竟是怎么回事?” 闻此,崔韶棠先是静默了片刻。 然后走到窗边,望著外面的风景,语调低低地道:“那时老司令尚在,我和晋存早就订了婚。按照老司令的意思,晋存要去南边夷山基地训练半年,回来就为我们举行婚礼。可晋存走了之后,虞市发生了叛乱,老司令和晋存的哥嫂、侄子都被叛军所害。” “叛军放出消息,说晋存也早已被他们所杀,我整日以泪洗面,数次想要自杀又被家人救了回来。幸好苍天有眼,晋存还活著,回来平定了叛乱。” 说到这里,崔韶棠的眼眶通红,饱含著泪水。 “可还没等我从惊喜中回过神来,一个消息又让我的心坠入了冰窟……” 崔韶棠追忆著,仿佛回到了当时,泪水自脸颊流下,情不自禁地抽泣出声。 沈静姝咬唇,脸色渐渐苍白,直直看著她,感觉胸腔內一阵寒意,身体深处起了一股莫名的颤慄。 只听崔韶棠接著说:“晋存带回了一个比我年轻貌美的女孩,並且女孩已经怀孕了。司令府派人来告诉我要取消婚约,我想见晋存当面说,可晋存没有见我。我再次想结束自己也没能如愿。后来我终日不敢出门,浑浑噩噩。见我这样,父亲將我嫁到了辽州艾氏。我在虞市的这段便画上了句號。” “这当中,还有一件事,也是我心底的痛——晋存去了夷山后,我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听到晋存死去的消息后,我悲伤过度,孩子没有留住。这件事连晋存都不知道。可我想起那个孩子,就感到心痛,我对不住那个孩子!若他能活著,应该比弘郎要大七八个月吧……” 沈静姝久久没有作声。 她望著虚空处,仿佛灵魂出窍了。 后来她又跟崔韶棠说了什么,她如何离开的,她都没什么印象了,脑海中只炸雷般地响著那几句话。 回去后,弘郎缠著她让她陪著玩汽车,她嘴上答应著,实则思绪早已不知飘向何处。 “妈妈,妈妈!”弘郎的脆声呼喊让她愣过神来。 她勉强一笑,“怎么了?” “你把灰灰放进车里。”弘郎指著小猫。 刚才他试图把猫猫放进去,可他抱不起来它。 沈静姝把小猫放进玩具车里,弘郎开心地载著小猫在厅堂內来迴转圈。 厅內满都是弘郎快乐的叫喊声,而沈静姝却双目失焦,愣愣盯著某处,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春兰见她很疲惫的样子,过来劝道:“夫人,您去床上休息会吧!” 沈静姝应著,去了床上躺下,却並无睡意。 她到底为什么会同意跟裴陟在一起? 定是裴陟骗了她,隱瞒了他有未婚妻的事。 她不相信自己是为了荣华富贵,破坏別人感情的坏女人。 “我不是那种人。我不是那种人。”她喃喃地说。 不知是说给谁听。 一滴泪自眼眶中滚落,滴在浅色的枕巾上,顷刻间消失。 她好想快些恢復记忆。 这种不时的自我猜疑和否定,让她越来越痛苦。 她起身,走到书房,盯著自己的《治疗日记》一动不动,直到天色渐黑。 外面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是裴陟回来了。 沈静姝如梦初醒,立刻將笔记本藏起来,然后深吸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脚步声一路径直进来,高大的身影自她后方笼罩过来,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撑在书桌上,將她环在怀內。 “又看棋谱?”清新浓烈的男子气息喷洒在她后颈上。 “嗯。” 裴陟与她脸挨著脸,蹭著她光洁的肌肤,宠溺地笑道:“你棋艺已经够高了,再研究下去,就要曲高和寡,难寻对手了。” 沈静姝垂眸,语调平平地说:“有人说,我这棋艺一看就是起点高,像是棋王做启蒙老师才能教出来的。” 裴陟一顿,望向她眼眸深处:“谁说的?” 沈静姝却笑了笑:“是我有次回娘家,我爸跟几个伯伯在下棋,我过去帮了几局,有个伯伯打趣我说的。” 裴陟也笑了,语气透著鬆快:“那老头是瞪著眼瞎扯呢!你娘家的经济能力,能请得起家庭教师就已经很好了。还提什么棋王。” 沈静姝也一笑而过。 饭后,裴陟拥著沈静姝去园散步。 夜色下的园更加幽静,一路走来,只有虫鸣蛙叫。 池塘里的荷叶叠著影子,偶尔有鱼摆尾,“哗啦” 一声搅碎满池的月,碎银似的光在水面晃了晃,又慢慢拢成圆。 两人很少有这种独处的静謐时刻。 裴陟心情大好,恰好皎月当空,他指给沈静姝看:“期期,你看,今晚这月亮像银盘一样。” 沈静姝点首。 裴陟从后方拥住她,在她耳边道:“想到以后每月每年都能跟你同赏一轮月,我心中既高兴,又感到幸运。” 男人的真情流露却没能让沈静姝有丝毫动容。 想到他做的那些事,她甚至想一把推开他,一辈子离他远远的。 薄情,冷漠,心,自私的男人。 第30章 哄哭 见自己的妻子始终沉默著,没有任何回应,裴陟心中大不爽,一腔热情凉了大半截。 他捏了一把妻子,问她:“期期,你高兴么?” 沈静姝没有防备,被他捏得很疼。 她蹙眉,將他的手拍开:“你轻一些。下手重了里头会淤结的。” 裴陟的手又覆上来,“放心吧,我有分寸。我都摸了一千多个日夜了,谁还能比我有经验。什么时候还把你捏伤过?” 沈静姝还是挣扎,“还在外面……” “这是家里,咱们夫妻亲热一下谁敢打扰。”裴陟钳制住她,將她抵在树下,呼吸略急促,问她:“我问你的,你还没回答。以后我们日夜相伴,永远做夫妻,你可高兴?” 沈静姝清晰地知道自己內心的答案。若她能选择,她不愿意。 可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论他做过什么,她只能选择接受,顺从。 她垂下眼帘,嫣红的唇动了动,轻声说:“高兴。” 裴陟挑起她下巴,两人目光相触,呼吸相接。 他盯著她,要求:“期期,看著我说。” 他眼神中带著惯有的侵略性,还翻涌著一种近乎野蛮的占有欲。 这么近的距离,两人几乎相贴,她能清晰感受到他居高临下的审视带有强烈的压迫感,还有不容抗拒的强势。 在他面前,任何人都得服从。 沈静姝看著他,小声说:“高兴。” 她似乎想往后躲,却被树干挡住了去路,只得被迫仰著头,嘴唇轻抿著,小巧的下巴微微收紧,露出一段纤细洁白的脖颈,胸脯隨著呼吸轻轻起伏。 那双清澈明亮的乌眸里,带了几分无措和忧鬱,再英雄的男人见了,也得跌入她那甜蜜忧鬱的黑眼眸中,甘愿受俘。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藏书全,??????????????????.??????隨时读 全手打无错站 更何况是已品尝过她滋味、享受过她温柔善良的裴陟。 简单的两个字,他已心满意足。 带著薄茧的大手抚上她的脸,声音磁哑,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祈求:“期期,你是我的女人。永远都是。不许离开我。” 他坚实滚烫的身躯迫近,四周空气都升了温。 沈静姝不敢乱动,点首,“嗯”了声。 裴陟满足地笑,將她双手压在树干上,与她十指相扣,俯身吻下来。 高大健硕的男人將娇小的美人儿压在树干上,强势地攫取著女人唇中的蜜液。 他那气势恨不得將女人拆吃入腹,含著女人的唇反覆舔咬,大舌探入她唇內肆意翻搅,沈静姝发出抗议的“呜呜”声也无济於事,两腮都被他吸得凹了下去。 明明是爱人间的浪漫亲密,却因男人的凶悍,使得他怀中的女人看起来可怜至极,像被猛兽按在爪下的弱小猎物。 亲了会,裴陟嫌躬身迁就妻子太麻烦,便將沈静姝托臀抱起来,让她双臂攀著他的肩膀。 沈静姝伏在他宽厚的肩上喘息个不停。 方才她眼前发黑,差一点要窒息了。 嘴唇也已经麻了。舌头都酸痛得很。 裴陟语调里透著痛快,抚著她的后背为她顺气,一如既往地笑她,“这两下就不行了,就你吃那二两饭,怎么能有力气?” 沈静姝气若游丝地喘著,压根没有力气回应他。 脑中却想著,若是她健壮一些,岂不是更要被他无休无止地缠著做这些事。那更可怕。幸好她身子弱一些。 裴陟把她从肩上捞起来,又亲她,亲一会跟她说两句黏腻话儿。 只是亲著亲著,又不免动了情。 …… 凉风习习。 晚饭后裴凤陪著母亲出来散步消食。 夜色里园一片寂静,树下那里传来动静。 裴凤往那里看去。 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托臀抱著女人,两人贴在一处。 女人露著一截光滑雪白的小腿,在月光下泛著暖玉般的光泽。 男人著迷地亲吻著女人。 女人闭著眼,脸上掛著泪痕,无力地附在男人身上。 树叶持续地“簌簌”作响,大片飘落。 佣人们都低垂著头,仿佛什么都没见到,没听到。 “……”裴凤又羞又惊又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裴老夫人脸色不太好看,喝了句:“回!” 母女二人也没了在这散步的心情,一路无话地折返。 待屋內只剩了她们母女二人,裴凤恨恨道:“妈,你瞧著了没,那个沈女真是上不得台面!在外面就勾引晋存做那等事!真是下贱!” “我都能想像得出,当初她为了勾引晋存做了些什么!” “可怜韶棠她这样矜持自爱的好女人,竟被这样的贱人横刀夺爱!” 裴老夫人见多识广,面色早已恢復平静,沉吟了一番,对女儿道:“阿凤,你这性子太急了。晋存现在对沈女还没出热乎劲,不管你心內怎么想,面上你对沈女要客气些。否则晋存那性子发作起来,定是要把司令府掀翻。” 她话锋一转,“说起来,这沈女的確没有主母风范,一股小家子气。整日勾得晋存沉湎於女色,又生不出个孩子。是该去提点她一番。” 裴老夫人对女儿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裴凤一一记下。 且说裴陟抱著妻子行完敦伦之事,见妻子双腿发软连站都站不住,便又一路抱著妻子回来。 只是这一路,他的小妻子一直在抽泣。 他哄了一番,不外乎发誓下次不在外面了,不这么粗鲁了,她都置若罔闻,只是红著眼眶一个劲地啜泣。 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她怎么了。 她还从未这样过,裴陟也有些烦了,气恼地道:“哪个妇人像你这样,碰一下就哭半天?我已经收著力道了,你还想我怎样忍?” 沈静姝向来不会同他吵闹,躺在榻上,面朝里臥著。 一点声儿都没有。 可她手里一直拿著绢帕,不时拭著自己的泪。 裴陟最受不得她这无声掉泪的模样。 他收了声,坐到榻边,探身去看她。 见她睫毛湿乱,一双大眼儿哭得通红,连脸颊都红了,他“嘖”了声,把人抱到自己腿上坐著,顛小孩一样顛了她几下,道:“在树下就在树下,在自己家中,有什么可哭的?有许多人忍不住了就地做的,他们还不见人了?!” 沈静姝哭是因为,她实在不想跟他亲热。 从崔韶棠那里知晓了几年前的事,亲眼见到崔韶棠私底下那委屈又痛苦的模样后,她心內对裴陟生出了种说不清的憎恨与厌恶。 回家后,她太阳穴跳得厉害,许多事情在她脑中攒在一起,乱成一团。 越想,那股反感越强烈,只差要衝破胸口顶出来。 崔韶棠是被他无情拋弃,而她,大概率是被他所骗。 这个疑问缠绕她很久了,无论怎么怀疑自己,最终有个念头占了主导:她自己了解自己,她沈静姝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倒贴男人的人。 所以,只能是年少的她,被他的言巧语骗了。 不光如此,在让未婚妻怀孕后,又令她未婚先孕,毁了两个女人。 他可恨至极。 想到这些,沈静姝一点不想被他碰,可他还却硬要强迫她在露天里做那种事。 今日所有的委屈和愤懣,都在此刻,一同发泄了出来。 …… 见妻子那眼泪跟发大水的一个劲不停,还跟锯嘴葫芦似的一句话不说,裴陟急了:“还哭!今天流水流的还不够多?你要把自己变成人干?!” “男人睡老婆天经地义!怎么就你像个瓷人儿似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沈静姝,別给你分顏色你开染坊!我是不对你太宠了,你给我来这套!” …… 火也发了,吼也吼了,都无济於事。 沈静姝不理他,也不回应,仿佛听不见。 只无声流泪,擦泪。 裴陟对她无可奈何,直接泄了气。 他让佣人端来脸盆,把绢帕浸了些水后绞了绞,为沈静姝轻轻擦拭脸庞。 擦完后,他把绢帕扔到盆中,命令道:“好容易给你擦完,不许再哭了!” 许是哭够了,沈静姝渐渐地不哭了。 裴陟长出一口气,將她抱到浴室去冲洗。 待上了榻,沈静姝面朝里,也不理他。 裴陟也就由她去了,也没再扒拉她。 万一再哭个不停,真要把水流干了。 他这一晚上也真让她折腾累了。 第二日一醒来,沈静姝就感到眼有些肿痛。 此刻神智清明,想到昨日的事,她两颊慢慢烧起来,一时有些羞愧。 昨日,她怎那般失態,像孩童一样哭个不停。 说起来,有些不可理喻。 从小到大,她还从未这样失度忘形。 究其原因,是崔韶棠所说的,给她的衝击太大了。 回想跟崔韶棠分別后,她一直恍恍惚惚的。 恍惚之下,就容易有些不理智的行为。 幸好昨日裴陟没有同她计较。 此刻清醒了,她忽地意识到,昨日崔韶棠所说的,也只是一面之词。 因著那些话,她回来就有了些不清醒的行为。 也就是说,她的情绪被人牵导了。 若真惹怒了裴陟,后果还是她跟孩子承担。 想到此,沈静姝不免一阵冷意。 那些过去的事,都不是什么愉快之事,裴陟本人不想提,她也没必要提起来惹怒他。 她无人对证,也无法知晓那些“一面之词”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但她相信,时间久了,事实终会水落石出。 她还是得沉得住气,以后不能再轻易地被別人牵导情绪。 保持一切不变,像以往一样。因为她和孩子,还有家人,还要依靠裴陟。 想了一番,她心內稍定,下床洗漱穿衣。 正好裴陟也打拳回来了。 “晋存,你回来了。”她莞尔一笑,迎上去接过他脱下的汗津津的外衣。 裴陟望了她一眼,眼神落在她红肿的眼眶上,而后似笑非笑地应了声,也没多说別的,径直去浴房冲洗了。 沈静姝咬唇,后背微有芒刺感。 佣人已准备好饭菜,两人坐到桌前,如常地用饭。 沈静姝心內庆幸,裴陟还算给她顏面,並未提昨日的事。 她甚至还有丝感激。 哪知下一刻就听裴陟问:“不哭了?” 沈静姝放下汤勺,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闪著戏謔的光,她立刻没了胃口。 果然,他还是他,横竖得拿这个笑话她一番。 见她羞愧不语,裴陟又道:“昨日是中邪了还是怎么,要不要请个法师来家中驱驱邪?” 沈静姝羞於启齿,红了耳朵,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半天才低声道:“我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裴陟笑出声,听起来很是快活:“期期,別人耍起泼来是疯子一般大吵大闹,你这耍起泼来,是流哑巴泪!” 想想昨日那情景,他就想笑,今早起来练拳时,想到他就笑,差点没练成。 耍泼? 沈静姝蹙眉,为男人的这种说法而感到生气。 她那是耍泼吗。她又没干扰別人。 裴陟不怀好意地接著道:“你昨晚在树下流了一汪水,回家又流了一大汪水,我真担心你把自己流干了!” 沈静姝瞬间面红耳赤,耳垂要滴出血来,眸中似乎多了层水意,也乾脆不遮掩了,“昨日我是不够理智,你想讽刺就讽刺个够吧。” 她越是这副难堪的模样,裴陟就越忍不住要逗她,便又道:“你这不理智起来,也著实让人大开眼界,弘郎都不这么哭。” “快说说,你还有什么不理智的事,我也好提前做个准备。像昨日那样,真把我嚇著了!” 沈静姝脸皮薄,被他调侃得羞愧难当。 眸中那层薄薄的水意,很快要凝结成滴,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裴陟这才大笑著过来將她搂在怀中,“我跟你开玩笑呢!你那么哭挺可爱的。” 沈静姝的眼泪“吧嗒”掉下来,只觉得他可恨,在这把她当小丑一般的戏弄。 她扭过身子,不让他碰。 裴陟拿起餐巾替她擦泪,她也躲开了,气闷地说:“你想要嘲笑便尽情嘲笑吧。” 这时候该见好就收了。 裴陟收起笑,做出严肃的样子,开始哄起来:“我错了,不该笑话你。別哭了,眼要肿成什么样了?” 沈静姝本就不是爱哭的人,也只是一时情绪上来而已,掉了两滴羞愧的泪也就止住了。 裴陟又抚著她好一阵哄,“好,不说了。翻篇。以后不提了,行吧?” 好容易情绪平静下来,裴陟问:“你告诉我,昨晚为什么哭成那样,就因为在树下?” 他颇好奇。 以前也不是没在外面做过,怎么昨晚就成了那样。 沈静姝怎敢说是被崔韶棠挑动了情绪,只能默认了裴陟的想法。 裴陟皱眉,不语地盯著她。 沈静姝以为他又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定是又要吵一番了。 熟料裴陟问:“你是不是要来月事了?” 沈静姝一怔,想了想日子,也的確是。 裴陟哼笑道:“你每次来月事前都会不大高兴。” 听得裴陟竟还这样关注她来月事前的情绪,沈静姝略诧异,还生出了一丝感动,都不敢相信他这样的男人竟还能对妻子如此细心。 可旋即男人又说:“你来月事前水也特別多。” 那丝感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沈静姝竭力自持著,垂下眼帘喝粥,装作没听到。 可耳尖却滚烫。 裴陟过来,恶意捏她滚烫的耳垂,与她耳鬢廝磨,语气又正经了,“不过没关係,我是你丈夫,有什么不快朝我发也是应当的。” 沈静姝真不想理会他。 他总是喜欢笑话她。 还拿那种事逗她。 …… 裴陟走后,沈静姝去了书房,努力回忆著昨日的梦境,往《治疗日记》上记。 昨晚依旧梦见了那个西式的別墅院子,还有面容模糊的父亲母亲。 她拿棋王曾介然试探性地问过裴陟,裴陟一副觉得很荒唐的样子。 可她梦里,怎么就那么有名有姓地出现了曾介然? 正凝思著,佣人说二小姐来了。 沈静姝收起笔记,迎到门口,见裴凤已经进来了。 “姐姐,进来坐。”沈静姝微笑著招呼,让佣人上茶。 裴凤倒也赏脸,坐到椅子上,眼神环顾四周。 厅內椅子都搭配著柔软的丝绸坐垫,上面绣著精美的图案。 在大厅的陈列架上,摆放著粉彩人物瓶,里头插著丝绢,还有小巧的瓷质香薰炉,造型別致,散发著淡淡的香气。 窗台上,摆著一溜儿绿植,架上则是清新的雏菊。 整个厅堂清新淡雅,一看就是女主人在精心维护的。 裴凤心內涌上一股彆扭的不舒爽。 弟弟原先的厅堂不是这般模样。 沈女將之装扮成这样,是在向所有人宣誓她女主人的身份吧。 哼。 她从心內发出一声冷嗤。 抿了口茶,裴凤开门见山,只是这次话里还总算带了几分客气,“韶棠能留在虞市,有你一分功劳,我会一直记得。” “只是,韶棠和晋存分开了四年,中间毕竟是有隔阂了。” 说到这里,裴凤一顿,看了眼沈静姝,又接著说:“我知道,要放手丈夫去跟別的女人在一起很难。但我说过,这样做,既是为裴家好,也是为你自己好。你不鬆手,一味紧缠著晋存,局面这样僵著,也不是法子。” 沈静姝哑然。 她还要怎么鬆手,去劝裴陟跟崔韶棠在一起么。 裴陟到底愿不愿意她不知,可她知道的是,裴陟定是要先同她大吵一番。 “姐姐,我只能管住我自己罢了。我无法左右晋存去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 裴凤笑了声,盯著她:“聪明女人要学会拒绝。” 沈静姝抿唇:“比如?” “比如,晋存要带你出去,你可以巧妙地拒绝。次数多了,他自然会去找別人。” “……我懂了。” “懂了便好,我希望看到你真的能去做。不要阳奉阴违。別觉得委屈。男人的情爱持续不了几年的,你要多想想以后。等晋存对你淡了遗忘了,有了眾多女人后,群狼环伺之下,我和老太太是唯一可以保住你和弘郎的人。” “我明白的。” …… 秘书长拿著文件夹从总司令办公室出来,迎面正碰上参谋长和总军长。 明日晚宴要接待国外几个政要和军火商,这是司令署近期最重要的事,他们正要进去匯报此事。 参谋长熟练地跟秘书长对了一下眼神,意为询问对方司令今日心情如何,以免被莫名当了出气筒子。 秘书长点头,脸上还带了点神秘的笑。 参谋长用口型问:“什么?” 秘书长指指里面,意思是进去就知道了。 参谋长整整仪表,跟总军长一起敲门进去。 在那站了约莫半个小时,参谋长就知道秘书长那神秘的笑是为何了。 明明在说军火的事,司令他对著空气,莫名其妙地笑了两次。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司令从来都是冷麵威严的。 第31章 撮合 裴陟並未意识到自己在笑。 他只是一想到沈静姝昨晚哭个不停,跟个小孩似的,他就忍俊不禁。 越想还越有几分满足和得意。 现在她朝他发脾气,还衝著他哭。 说明她把他当最亲近的人,说明她最信任他。 哼。 宋彬儒跟她认识的时间长又怎么样。 现在期期还不是已经喜欢上了他! 他的期期,早就把那个宋彬儒忘得一乾二净了。 就算宋彬儒现在还活著,期期也会选他裴陟! 期期还生下了他的孩子! 越想越痛快,裴陟又冷笑了声,拉开抽屉,端详相框中戴著水晶王冠的少女。 抽屉深处,还有一张照片,原本是少女跟一名男青年的合照。 却被从中间撕开了。 少女的那部分好好地夹在相框中,男青年的那部分孤零零地扔在角落中,已被揉搓得儘是褶皱。 儘管如此,也能看得出男青年眼神明亮,器宇轩昂,英俊不凡。 笑起来嘴角的弧度都与少女同步。 与少女颇有夫妻相。 这也是外人经常说起的。 裴陟看著男青年的照片,脑中莫名想起沈静姝欢喜地奔向宋彬儒的情景。 只一瞬,他眼底腾起细密的妒意,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 半晌,他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带著毫不掩饰的轻蔑。 手下败將罢了。 他应当让宋彬儒活著的,好让宋彬儒看看期期是如何属於他的! …… * 会客厅的雕穹顶悬著一盏巨大的鎏金水晶吊灯,將封闭的大厅照得亮堂堂的。 留声机里流淌著舒缓的音乐。 银质冰桶里镇著法国香檳、威士忌和白兰地,有穿著西装的侍应在旁专门开瓶倒酒。 宾客们三五一簇地聚著,边聊天边啜饮美酒。 鎏金铜门被警卫推开时,满厅的喧囂忽然滯了半拍。 一个穿军装的男人进来。 他身形高大,体格健硕,比身边个高的副官还高出小半头,门框竟显得有些侷促。 虽是军装,领口却微敞,露出半截结实的锁骨。 那肩宽腰窄的身量撑得军装衣料绷出饱满的线条。 水晶灯的光洒落到他脸上,更显得他鼻樑高挺,轮廓分明。 宴会上的女人们望著他,眼中流露出仰慕的神情。 几个外宾连忙迎了上去。 侍应端著放满酒杯的托盘过去,男人和外国宾客各拿了一杯,抿了几口,通过翻译聊著,不时发出笑声。 留声机中的音乐忽然换了风格,萨克斯响起。 到了舞会的时间,外国宾客兴奋起来,邀请裴陟同去。 一身酒红丝绒旗袍的美丽女子见状,过来挽上裴陟的手臂。 其他盛装的女子,都艷羡地看著崔韶棠。 她们只敢远远看著,压根不敢靠近司令。 裴陟做了个请的姿势,跟外国宾客一起进了舞池。 宴会厅尽头的舞池里,儘是一对对翩翩起舞的身影。 “晋存,我记得你最不擅长跳舞,前些日子也都没进舞池。今日怎么肯下场了?”崔韶棠仰首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问。 灯光下,他高大英俊,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祇,她眼中满是爱慕地凝望著他。 裴陟说:“外国人好这个。我这算是待客之道。” 这次外宾来,主要是谈买卖枪械的交易。 谈得还算顺利,他又购得一批最新规格的枪械。 並且还达成了保护协议,一年內,外国的军火商不会將同规格的枪械卖给南方的几个军阀。 他想要的达成了,陪他们乐一下,犒赏一下大家,也无妨。 崔韶棠道:“其实跳舞很让人上癮,隨著音乐晃动,不知不觉就把烦恼忘了。” 话说著,裴陟已踩错好几个节拍,他乾脆跟著自己的感觉走,乱踏步,说:“都是女人爱跳罢了。” 崔韶棠差点被裴陟踩到脚,她晃了晃躲开,手有意无意地抚过男人宽阔的胸膛。 那处的肌肉强悍而结实,怪不得能將军装撑起来。 崔韶棠不禁耳红心跳,身子软了半截,娇嗔地看了他一眼,“你將静姝妹妹管得那样紧,若放她出来交际,她定会爱上跳舞。起码比你学得快多了。” 提到沈静姝,裴陟笑了一下,也没有多说的意思,只道:“她不爱交际。” 女人娇笑了声:“是她不爱交际,还是你不肯让她出来见人?” 裴陟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对於自己和妻子之间的事,看起来没有与外人多谈的欲望。 崔韶棠好生观察著裴陟的情绪,见他提到沈静姝时神情平淡,不冷不热的样子,不免开始在心內揣度上次她跟沈静姝说的那些事,是否在他们夫妻二人之间激起了矛盾。 她知道以沈静姝的地位,不敢拿著她与裴陟的旧情事去找裴陟质问,所以她不仅夸大其词,还偽造了怀孕之事。 沈静姝么,单纯善良,能力弱小,听了她所说的,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几乎可以篤定,那日沈静姝对裴陟產生了厌恶与反感的情绪。 夫妻之间,一旦有了裂痕,就很难弥补了。 她要做的,就是让这裂痕越来越大。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她只需利用自己目前的便利,时刻了解他们的动態,在某些时候,適时地添把火就可以了。 “那个小姑娘,可是静姝妹妹的侄女?”崔韶棠望著舞池之外的女孩问。 裴陟往那扫了眼,正看到沈静姝那个蠢侄女沈慧,她跟几个女孩站在李学溥旁边正在说话。 提到沈慧,裴陟语气里是毫不掩饰地轻视,“是那个蠢侄女。” 崔韶棠被他逗得抿唇直笑,道:“好歹是妻子的侄女,叫你姑夫的,你说话怎可如此直白?让静姝妹妹和侄女知道了,定是要伤心的。” 裴陟不屑地冷哼了声。 崔韶棠又道:“说起来,静姝妹妹那么天仙似的人儿,偏有个这样的娘家。我听说你为岳父母和两个大舅哥们费心不少。如今妹妹这些侄子侄女也长大了,又是一笔需要操心的大事。扶持一大家人,若成器还算好,就怕扶持了一番还不成器,倒是坏了司令府的名声。你这个妹夫、姑夫也当真不容易。” 这一席话並未撩拨起裴陟的不满,他像是不在意岳父一大家子给他拖后腿的事,反而道:“我既然娶妻子,自然应当照应她家人。” 崔韶棠一时静默,心中妒意翻滚。 裴陟竟对沈女的家人如此宽容! 象徵性地跳了一会,裴陟便离开了舞池。 …… 沈静姝跟大嫂、二嫂一直待在后堂等著。 后堂布置成了一个小型的宴会模式,有吃的喝的,妇人们聊聊天,孩子们吃吃喝喝、打打闹闹,倒也能待得住。 大嫂曹月芬心繫女儿,不时著隨从去前厅那里窥探一番,看女儿到底跟李学溥搭上线没。 探了好几次,听得女儿没能跟李学溥跳上舞,曹月芬明显急了。 隨从道:“李翻译也没跟其他女孩跳舞,为司令翻译完,在前厅站著说了会话,就走了。” 曹月芬心中稍安慰,又抱怨道:“慧儿不会说话,女孩那么多,李少爷怎么能注意到她!” 她转向沈静姝:“妹子,要不你去跟李少爷说一声慧儿是你侄女,亮亮身份,起码让李少爷另眼相待一些。今日错过,下次很难有机会再跟李少爷认识了呀!” 这等卖弄身份的事,让沈静姝也著实为难,可这世道,好定西的確也是要爭取的。 整个家里,只有她能为侄女再去爭取一番了。 沈静姝便道:“我去找找看。” 她牵著弘郎,打算去找裴陟,让裴陟引见侄女给李学溥认识。 虽然知道裴陟又会嘲笑她的家人不自量力,但这次晚宴机会的確难得,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裴陟並不在前厅,沈静姝只得牵了弘郎回来。 前厅和后堂之间隔了一片园林。 儘管这片园林设计得如诗似画,沈静姝却没有欣赏的心情,脚步不停,牵著弘郎往前走。 弘郎却被竹亭边的鹤吸引住了,胖指头指著那里:“妈妈,我要过去跟大白鸡玩!” 亭下拴著两只丹顶鹤,朱冠白羽,细长的腿浸在浅水里,正低头啄食。 这两只鹤令整个庭院都清雅起来。 “那是仙鹤。”沈静姝俯身哄著弘郎,“一会再过来看鹤好不好,现在妈妈要回去找舅妈。” 弘郎不愿意回后堂,想去竹亭旁,“我想过去看仙鹤。” 沈静姝正为难,却听到一个年轻的男人声音说:“是你?” 她回首,见一个文质彬彬的男青年站在她身后几步处。 是在教堂图书馆遇到过的那个男青年。 男青年看看她,再看看她手里牵的孩子,眉头紧皱:“你真的是司令夫人?” 那个男娃娃黑不溜秋的,剑眉狭目,长得跟裴司令一模一样。 很明显是司令的种。 他最后一丝侥倖也破灭了,心情沉落谷底。 又是失望,又是绝望。 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女人,竟然是裴司令的女人,是裴司令的妻子。 这样的美人也是庸俗的拜金主义者,为了做司令的女人书都不读了,去做后宅妇人! 还生了个又黑又丑的娃! 这么玉雪剔透的美人儿,是怎么能忍受这种生活的! …… 见男青年西装口袋中插著一支笔,手里拿著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本,上头印著外文,沈静姝反应过来,男青年是宴会上的翻译。 她知道这次为裴陟做翻译的,是李学溥。 年岁也对得上。 所以,这就是李学溥? 为了防止出错,沈静姝確认了一遍:“你是,李翻译?” 不知怎么,男青年神色有些黯淡,“是,我叫李学溥。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为了一会好说话,沈静姝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我叫沈静姝。” “静姝?”李学溥冷哼了声,目光在她遮到下巴的上衣和盖到脚面的长裙上逡巡了一遍,神色里透著一种古怪,“起的名字也这样旧式,穿的也处处与你十几岁嫁人生子对得上。” 沈静姝愕然。 她弄不太懂李学溥为什么对她这样刻薄。 却又听到他说:“我听说过司令夫人的事。小小年纪就有大大的胆子,把司令的未婚妻挤走了,自己土鸡变凤凰。呵,也是其他女子爭相模仿的典范了。” 沈静姝听了,如芒刺在背,带著笑意的唇角抿直,原本含著水光的眸子忽地冷下来,“李公子,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一出生什么都拥有的。” “人为了自己和家人打算,想要努力过上更好的生活,无可厚非,你大可不必极尽讽刺。” 她那双眼本就生得大而亮,此时眼底虽盛著未散的慍怒,却水光瀲灩,亮得像被水波揉碎的星。 明明该有被冒犯的不悦,却没生出半分戾气,目光依旧清润沉静。 即使是生气了,说话的语调也仍平和温婉,看起来依旧甜美。 无处不彰显著她良好的教养和气度。 慍怒並未將她拖入俗境,反而给她周身蒙了层薄霜,让她看上去像个不容褻瀆的冰美人儿。 李学溥一时看得失神,愣怔片刻才回过神来,暗道:这世间每个人都有苦衷。司令夫人也是。方才她自己也说了。这种生活可能也不是她愿意的。 裴司令那样的男人不懂得怜香惜玉,或许司令夫人过得也很憋闷。 想到此,他又隱约看到了一丝希望。 再开口,李学溥已不复方才的刻薄,竟然直接致歉:“是我带有偏见,先入为主了。我为方才的鲁莽向夫人道歉。” 说著,还鞠了一躬。 他这一起一落的,將沈静姝弄得有些不自在。 若是平时,她早就离开了。 可今日是带著目的来的,总得有个结果。 她便大方地原谅了他,顺势问:“李公子方才可见到沈慧了?” 今天有好几个女孩,李学溥根本没对上號,见都是姓沈,他便问道:“你们都姓沈,她是你妹妹还是……” “是我侄女。”沈静姝介绍起侄女,“她知道你的大名,很崇拜你。这次特地让司令允她来,就是为了一睹你的风采。不知道李公子对我侄女有没有印象?” 李学溥確实没印象,一时后悔自己方才怎么不多看两眼那几个女孩,导致现在在沈静姝面前一问三不知。 但今天那几个顏色他是记住了,便问:“我今天一直跟著司令做翻译,没怎么与人聊天。夫人的侄女是穿什么衣服的?” “穿著橙黄色礼服的那个,还拎了个黄色的包。” 这么一说,李学溥立刻对上號了。 呵,就是穿著黄色裙子,上头还有些黑色条纹,像只大黄蜂的那个。 还拿著他的一张照片,凑过来跟他说话来著。 几句话就看得出是个脑袋空空,满脑子前月下的绣枕头。 不,长相也平庸,连绣枕头都算不上。 “哦,我记得她。”李学溥这么说了句。 肉眼可见的,沈静姝的眸中绽放出光彩,继续介绍侄女,“我侄女不太会表达,其实她是个很单纯可爱的姑娘……” 李学溥打断了她:“她是夫人的亲侄女?” 沈静姝一怔,“是。” 李学溥“哦”了声,语调里的傲慢要溢出来,“都说侄女隨姑,夫人的侄女,怎么无论是长相,还是教养,都比夫人差了十万八千里。如此平庸的女子,竟还想做我的妻子,简直是做春秋大梦。” 沈静姝当真是错愕。 想不到李学溥作为世家公子,从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骨子里竟这样粗鲁无礼,当著她的面竟明晃晃贬低她的侄女。 这让她想起裴陟。 还是说,裴陟的下属,都是这般模样。 她冷了脸,眸光也冷了下来,像两潭结了薄冰的秋水,“李公子,你对沈慧无意直说便可,何必贬低?我侄女入不得你的眼,但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不应当被你如此侮辱。” “再者,人与人都是要深入交往才知秉性的。李公子只见了我侄女一面,就作如此言论,太过武断。” 顿了一下,沈静姝那带著冷意的美眸直视著他:“也太过浅薄。” 李学溥不作声,盯著她薄怒的模样不眨眼地看。 嗯。生起气来更好看。 跟美人儿在一处,果然是一种享受。 什么都不做,只欣赏美人儿就能心情愉悦。 怪不得英雄难过美人关。 怪不得英雄会衝冠一怒为红顏。 见沈静姝已不带希望,想结束聊天离开,李学溥如梦初醒,立刻道:“夫人说的是,令我醍醐灌顶。” “虽然沈慧给我的初印象一般,可了解下去,说不定也会改观。方才是我一时失言,我向夫人的侄女道歉。” 沈静姝一听他那语气中有了迴转的余地,便又耐住性子,劝说自己与这个古怪青年继续聊两句。 说不定能开启一段佳缘。 “没关係。李公子若愿意了解沈慧,我愿请李公子来家中小坐。” “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让女人破费。这样吧,明日我邀请沈慧姑娘去爬霞山。不过沈慧姑娘年纪还小,得有家人陪同,对我和她的名声才好。我不愿让陌生人跟著,夫人与我现在算是熟识了,你就作为家长陪同我们一起,可好?”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沈静姝略一思索,答应了。 她终於为侄女爭取了一次见面了解的机会。 今日的任务总算圆满完成了。 回到后堂跟大嫂一说,大嫂兴奋得只差要蹦起来,仿佛女儿已经嫁给了李学溥一样。 二嫂听著,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她的女儿十三岁了,虽不到找男友的年纪,可她也已锁定了几个目標。 以前觉得那几个贵公子是她们家配不上的,今日见沈静姝竟然能让沈慧和李学溥约会,她觉得她的女儿更能行。 趁此,她向沈静姝提出了自己也想为女儿物色男友的想法。 二嫂如此著急,沈静姝无奈地笑:“二嫂,你说的那几个青年公子,年岁比沈秀大太多了。沈秀还小,先把书读好了,自然会吸引优秀的青年。” “你那侄女也不是读书的料!再说,女人识字就够了,读那么多书干什么,还不如早点找个好夫婿!” 沈静姝知道与她说不通,只能慢慢做她的思想工作,“二嫂,你说的那个褚二公子,抽菸打牌,样样在行。秀儿找男友一定不能找抽菸的。” 二嫂“哎”了声,“司令不也抽菸的?男人抽菸不是缺点!” 这里又没外人,面对娘家人,沈静姝自然是说了心里话:“抽菸对小孩子不好。司令抽菸,我也是没办法了。若是我能选,一个男人其他方面再好,只要他抽菸,我万不会选他。” 裴陟从舞会那里寻过来,想看看她在后堂做什么,正好听到她说的这番话。 他瞬间沉下了脸,面含怒气,阴沉沉地站在窗边,眼神重重落在那抹纤细的身影上。 第32章 霞山对决 沈静姝浑然不觉有两道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仍在耐心地同二嫂说著:“找夫婿脾气温和是最重要的。再就是为人正直,懂得尊重別人,不抽菸不赌博,没有不良习惯。家世其实是其次的。” 裴陟听了这几句,那火简直躥到天灵盖了。 条条总总,不都是针对他么? 她还是喜欢宋彬儒那种偽君子型的男人?! 那种男人有什么好的! 哪里能比得上他?! 他面色沉鬱,眉骨下像悬了片阴云,整个眉宇间都笼罩著霾色。 那黑沉的瞳孔中是清晰可见的怒火。 结实的胸膛也在大幅地起伏。 他那身心不畅的气场,连带著周围的光线都好像暗了几分。 身后的隨从皆心惊胆战,也在替司令夫人捏把汗。 片刻后,裴陟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 回到司令府,洗漱完毕,沈静姝去衣橱那里挑衣裳。 明日要去爬霞山公园。 她挑了件稍短一些的裙子,到小腿肚那里,这样上台阶方便些。 作为家长陪侄女去相亲,她穿的要成熟些才好。 可她衣橱里没有太暗的顏色,最终选了套深青色的衣裙。 她又让佣人准备了些果品吃食带著。 按照她的想法,等她陪同侄女和李学溥打开了话题,消除了拘束感,她就藉口离开,找个不远不近的地方盯著。 想到青年和少女坐在草地上,喝著饮料,吃著蛋糕,聊得很开心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替他们高兴。 今日虽劳累,回来又收拾忙碌了一番,可她心情大好。 不过她的宝贝弘郎却一直念叨著要去看鹤。 沈静姝哄著他说:“现在天晚了,仙鹤也要睡觉,去了也见不到它们的。” 弘郎点头表示懂了,又说:“那明天去。” 明天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也去不得。 她只好抱歉地跟孩子商量,“妈妈明天有事,后天好不好?” 弘郎不乐意了,在妈妈身上扭麻,“明天去,我要去跟仙鹤玩!仙鹤抓鱼!” 男人低沉的嗓音传来,“什么仙鹤?” 裴陟推门进来。 见爸爸回来了,弘郎又伸手让爸爸抱,跟爸爸说著自己的诉求:“爸爸,我要看仙鹤!” 沈静姝为孩子解释道:“今天宴会的后园里养了两只鹤,弘郎回来一直念著。” “我当是什么。”裴陟皱眉。 这点小事也要委屈他儿子。 他司令府还养不起只鹤? “弘郎想玩,买两只回来让他玩便是!” 他立刻吩咐李全明日就运两只鹤来司令府养著,然后亲了口弘郎的腮说:“爸爸给你买了两只鹤,明天睡醒就能玩了。” 还郑重地对弘郎说:“有什么想要的,跟爸爸说。你是我裴陟的儿子,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想做什么別人都得服从。” 弘郎似懂非懂,但是听懂了明天有仙鹤看了,高兴得“嘿嘿”直笑。 得到了满足的孩子被保姆牵走,屋內只剩了他们夫妻二人。 裴陟没说话,直接去了浴房。 沈静姝感觉到了,他情绪不佳。 是今日太累了吗? 一会她得主动安抚一下他。 不然他又要怪她不关心她了。 裴陟冲洗完,露著结实的身躯,赤条条就出来了。 沈静姝本想跟他说句话问候他一下,可抬眸看到他那形象,她只好移开眼神,把视线投到了手中的医书上。 虽然两人是夫妻,可除了那种事时,她並不习惯这样毫无遮拦地相对。 见她躲避,裴陟薄唇微勾。 他套了条裤子,坐上了床。 沈静姝便放下书,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今天很累吧。早点休息。” 裴陟拿过她的手放到自己胸膛上,“不累。还早著呢。咱们做点快活的事。” 沈静姝心中一凉,顿时笼上愁云。 她以为今天能睡个清净觉。 刚套上的睡衣顷刻间被剥掉了。 男人一边亲著她,一边问她:“期期,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他那健壮灼烫的身躯覆过来,如铜墙铁壁般將她圈住,浓烈的雄性气息瞬间侵袭了她。 沈静姝脑子有些发胀,呼吸也不自主的错乱了。 她推著他的胸膛,想离那滚烫的身躯远一些,好让自己清醒些。 同时心中不免疑惑,他为什么会这样问? 想了想,她谨慎地回:“妻子当然是最喜欢自己的丈夫。” 裴陟的薄唇从她锁骨那里离开,俯身看著她。 诚实地说,她方才那句话一下子让他心中盪开了涟漪。 今日那股火消了大半。 他手肘撑在她脖子两侧,双手抚摸著她顺滑的乌髮,眼神专注地盯著她瓷白的肌肤和清润的黑眸,“期期,你连说情话都说得这么含糊不明。再说一遍。说清楚点。” 沈静姝的长睫动了动,眸中闪过难言的羞涩。 这种话,这样眼对眼、鼻子碰鼻子地说,著实有些难为情。 顿了一秒,她的唇轻轻掀动,里头逸出男人所期待的话,“我最喜欢的男人是你。” 果然是蜜般甜蜜。 裴陟愉快地笑了声,脸上的沉鬱一扫而光。 他俯首,吻上沈静姝的唇,勾住她的香舌反覆品尝。 一边亲著,大手一边抚著她的脸颊。 床帐內儘是唇舌搅动的水声。 可这温柔甜蜜的情景並未持续很久。 男人站在地上,掐著女人的细腰时,神情渐渐变得狰狞。 化身成了恶兽,像对女人有仇一般。 看著女人哭泣求饶,他满意地轻笑,喘息不匀地问:“期期,要是给你自由选的权力,你愿意嫁给我么?” 沈静姝勉强支撑著跪在床上,感觉自己要散架了,膝盖那里又麻又痛。 她都自顾不暇了,偏偏裴陟还要问她问题。 这时候她更是得顺著他来,否则要吃更多苦头。 裴陟疯起来是没有上限的。 她便细喘著道:“愿意。” 裴陟说:“撒谎。” 语调平平,听不出喜怒。 而后对沈静姝的折磨却更甚。 沈静姝釵横鬢乱,髮丝尽数垂落到肩上,声音都被顛得发抖,呜咽著道:“是真的……” 裴陟暂时停下。 他俯身,胸膛覆在她单薄的后背上,手钳住她下巴,將她的头扭过来,让她能看到他。 “你不是喜欢温和的男人么?不是喜欢不抽菸的么?” “那样的男人是谁?你看上谁了?!” 最后一句猛地提高了音调,犹如雄狮怒吼,连窗欞都微微发颤。 沈静姝一颤,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听到她今天说的那些话了。 她真是觉得好委屈。 私底下跟娘家人隨口说了点体己话,都要被他回家找不痛快。 见她没能说出话来,裴陟浓厚的眉峰压得更低,薄唇抿成冷硬的直线,也不急著追问,掐住沈静姝的腰,又將她好一阵折磨。 他生得孔武有力,又存著心思刻意磋磨,沈静姝双膝发软,跪都跪不住,他一鬆开,她便缓缓趴伏在了榻上。 她那肌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已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还带了点薄红的晕。 那露出的脖颈线条纤细如天鹅,一路向下,肩胛骨轻轻耸起,像蝴蝶收拢的翅膀。 裴陟盯著她的背影,忍住自己,欣赏了片刻,重又上榻,慢条斯理地捋著她汗湿的碎发,呼吸落在她耳畔,磁哑地问:“你看上谁了?说!” 沈静姝用力摇首,红著眼圈道:“没有,真的没有……我那是对秀儿说的……” 裴陟单手捏住她的腮,將她的嘴都捏得嘟起,声音低沉地警告她:“你是我的女人,这辈子都是!要是你敢想著其他男人,我立刻將他挫骨扬灰!” 沈静姝费力地说:“……我没有喜欢別人!” 裴陟冷哼:“料你也不敢。” 可明显地,他怒火消退了。 手上的力道却加大了些,警告道:“提到別的男人也不行!只能想我!” 沈静姝被他捏得腮都没了知觉,艰难地说:“唔……知道了……” 裴陟这才满意了,就著她被捏得嘟起来的嘴,直接亲下去。 亲了一小会,把人弄得腮上都是红印子,唇也肿了,他才放开。 他一边继续著方才未完的事,一边握著她一只脚腕,不停地亲她的足。 他的妻,脚趾头都生得这样好看。 怎么亲都亲不够。 男人狭长的黑目被浓浓的欲色所覆盖。 …… 一时事毕,裴陟神清气爽。 习惯性地想点支烟,只是一摸到烟,一下子就想到沈静姝所说的“抽菸的男人再好也坚决不要”,他顿住,想了片刻,把烟扔回了床头柜。 他又转而去抚摸沈静姝的肩头,与她耳鬢廝磨。 她身上被染上了他的味道,他深嗅著,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她是他的。 从里到外都属於他。 谁都不能染指她。 回味完余韵,想起她跟弘郎所说的明天有事,裴陟问:“你明天要出门?” 沈静姝已累得闔上了眼,像只慵懒的猫儿一样软在他怀中,听到他问,只“嗯”了声。 裴陟又问:“什么事?” 沈静姝缓缓睁开了眼。 这事说起来,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明白的。 “李学溥约沈慧去霞山公园玩。沈慧年纪还小,跟男青年单独出去,家里都不放心。所以我跟他们一起去。” “呵!”裴陟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大笑了声,喉结上下直滚:“李学溥能看上沈慧?!是李学溥约她么?她认对人了没?” 沈静姝就知道他会冷嘲热讽。 她抿唇,语调闷闷的,“是李学溥。我確定。” 她,確定? 裴陟忽地敛了笑,扳住她的肩,“你去找过李学溥?” 儘管不情愿,沈静姝还是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下。 当然,略过了她跟李学溥早就认识的事,只大略讲了下昨日的事。 裴陟听完,眼底温度骤降。 身为男人,他最清楚別的男人在想什么。 李学溥这小子,在国外待了几年,让风雪月的毛病锈透了,竟敢用沈慧做鉤子,言巧语地引他妻子去霞山公园! 哪里是想跟沈慧相亲,分明是想勾搭他的妻! 吃了熊心豹子胆! 男人阴鷙的眼神扫向枪架上的长枪。 按他以前的性子,连过夜都等不及,现在就会衝出去把李学溥一枪崩死。 但,李学溥还算有点用。 他的父亲作为外交部长,也尽职尽责。 大权在握,不意味著为所欲为。 尤其是他被政敌所詬病的“暴戾成性”。 既然是男人间的事,他便以男人的方式解决。 让那小白脸亲眼目睹,只有他这样的男人才能拥有期期! 霞山公园? 哼。 裴陟兀自冷笑。 看他怎么让小白脸死了覬覦之心。 好不容易要將息时,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小白脸,不抽菸,深諳礼礼道道那一套。 还会说好几种鸟语。 昨天在说法语的时候,宴会厅里好几个女孩眼都直了。 他妈的! 沈静姝昨天说的那种男人,不会就是比著李学溥说的吧? 想到此,裴陟的火“腾”地燃起,在胸腔內躥得老高,暗沉的眼神里充斥著被侵犯领地的暴怒。 他捏了把沈静姝,寒声问:“你觉得李学溥如何?” 沈静姝本来要睡过去了,又被他弄醒了。 她真被他问累了。 他疑心这般重,观察敏锐,即便她真有什么心思,也瞒不住他的。 她脑中有些昏沉,斟酌了一番,才道:“他很古怪,言行举止似与常人不同。不知是否是在国外读过几年书,受了外国人薰陶的缘故。若不是为了慧儿,我一句不想同他多谈。” 这话裴陟听得还算满意,怒火稍平,还笑了声:“他冒犯你了?” 李学溥是有些独特,他是知道的。 不过再独特,也不能冒犯他的妻。 沈静姝怕说多错多,给李学溥带来麻烦,便道:“那倒没有。只是跟他说话有些鸡同鸭讲。” 裴陟从喉中逸出一声“嗯”,似陷入了沉思,没再问別的。 方才那场夫妻之事著实把沈静姝累著了,她眼皮都要黏在一处了,见裴陟那边没动静,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 天气晴朗,霞山公园景色如画。 天蓝得透亮,整座公园都浸在蜜色的阳光里,层叠的绿意浓得化不开。 浓绿底色中,星星点点缀著色彩繽纷的,还有穿艷色衣裙的妙龄女子打著顏色鲜亮的伞穿插其中,使得霞山公园远望了去,像打翻了的顏料盘。 李学溥提前到了,坐在公园门口等著她们。 他今天穿了身白色西装,配著尖头皮鞋,戴了副金框眼镜,头髮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像个年轻学生。 见了面,他表现得非常绅士,还送给了沈慧和沈静姝各一枝。 沈慧拿著,高兴得两腮泛红,一个劲地笑。 就这样,李学溥跟沈慧在前面走,沈静姝带著贴身警卫廖瑛,还有李学溥带的一个跟班,一起落在后面五六步处跟著。 李学溥今日非常的彬彬有礼,一副矜持自贵的大家公子风范。 沈静姝的心总算放下了。 要是李学溥再拿出昨天那个尖酸劲儿,她怕她那侄女会被他惹哭。 到了观景台,人变得拥挤起来。 这里有一棵茂密的大树,看树干年头不小了,上头拴满了红色的许愿条。 许多人便停在此处,买了许愿条,往上头写愿望,再投掷到树上。 沈慧看著身旁的偶像,动了少女心思,非要写个许愿条。 李学溥绅士地表示会等她。 沈静姝见许多人都在写,便也买了一个,待要拿起商贩那里的笔,旁边递过来一支笔,“用我的吧。” 是李学溥將自己插在口袋中的钢笔拿了出来。 “谢谢。”沈静姝接过来,认真想著,开始写起来。 她要写的很简单,就是希望弘郎能平平安安。 可写起来,却是很慢,边斟酌著边写。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注意到斜旁的男青年正远眺著她所写的內容。 只写了孩子,没提丈夫。 看来,跟丈夫之间確实没什么感情。 他就说,裴司令那种粗野军阀,怎会怜香惜玉? 李学溥嘴角露出神秘的笑容。 沈静姝写完,看著商贩为她掛到高处,这才心满意足地回首。 扫视了一圈,只见到了李学溥和廖瑛。 沈静姝问他们:“慧儿呢?” 李学溥说:“这里人太挤,应该是先往前走了,我们也去追他们吧!” “好。那我们快些吧。”沈静姝怕侄女走丟了,心里有一丝著急。 他们一路赶到半山腰的亭子处,也依旧没有沈慧的影子。 见沈静姝担心,李学溥安慰道:“夫人不必担心,即使一会遇不到,我那跟班会將沈小姐安全送回家的。” “那就好。”沈静姝心里踏实了些。 爬了这一会山也有些累了,三人坐下休息。 “夫人的钢笔字写得很好看。柔中带刚,清丽又有风骨。”李学溥看向沈静姝。 沈静姝客气道:“李公子的钢笔字肯定更好看。” 闻此,李学溥从西装內袋拿出一个本子,递给沈静姝,“这是我的摘抄本,夫人可以隨意阅览。” 沈静姝出於礼貌,翻了前两页,见上面都是哲学相关的诗句,每一句旁边又用外文抄了一遍。 “这是法文。我大学辅修的语言之一。”李学溥伸手替她往后翻,给她展示,“我会四种外国语言,英语,法语,德语,西班牙语。都是母语水平。” 后面果然出现了另外几种语言抄写的诗句。 沈静姝便真心赞道:“能掌握这么多种语言,除了要有天分,背后肯定也付出了很多汗水。李公子真是年轻人的榜样。” 李学溥矜持地笑,眼里的光亮掩饰不住,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开始跟沈静姝讲述他在校时获得过什么奖项,去哪里见过什么名人,翻译过什么名著等等。 然后又开始给她讲外国的文学史、哲学史,评析国外著名诗人的诗句,提出自己的见解。 沈静姝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隙,见缝插针地提醒他:“李公子,我们也休息够了,继续往前走吧,看能不能遇见沈慧他们。” 李学溥仍沉浸在诗句里,继续吟诵著:“黑格尔说过,爱的真正本质在於享有和保持自己。所以,若是一份婚姻关係让你改变了自我,让你感到苦闷,那说明,你该从这段关係中脱离,去寻求真正的爱情!” 说著,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眼中盛满了热烈的期待和鼓励。 沈静姝被他那目光盯得心中发毛,正要藉口分开,却听到有道熟悉的低沉嗓音传来:“学溥是想让谁去追求真正的爱情?” 转首一看,竟是裴陟。 他新颳了鬍子,下巴和两腮上一片均匀的青色。 上身穿了件白衬衣,下面是条黄色军裤。 衬衣开了两个扣子,露著凸硕的喉结,袖口处往上挽了一些,能看到青筋凸起的结实小臂。 这身薄软的衣裳,更显得他宽肩阔胸,窄腰长腿,修长而精壮。 “司令?”李学溥在此时此地见到裴陟,本能地又慌又惊又怕,一下子弹起来,额头上冷汗涔涔。 第33章 爭吵 裴陟目光扫过沈静姝手中拿的蔷薇,眸底有浓重的戾色一闪而过。 迎著他那眼神,沈静姝不自主地將那支蔷薇往身后放了放。 她知道裴陟是生气了,想跟裴陟解释一下为什么她会跟李学溥坐在这里,可裴陟没有要理她的意思。 他冷冽的目光,落在了李学溥身上,掠过那一丝不苟的髮型,在那双尖头皮鞋上停留了一秒,冷声说:“我来陪我夫人爬山。” 李学溥挤出笑容,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司令,我是……” 裴陟冷硬地打断他:“你,跟我们一起。” 是不容拒绝的命令语气。 说完就他转身前行,爬台阶健步如飞。 也不等沈静姝。 沈静姝眸中被愁意笼罩,望著裴陟的身影,慢慢跟在他后面。 李学溥面带犹豫,脸色有些苍白。 廖瑛催他:“还墨嘰什么?快走!” 李学溥这才迈出脚步。 方才他那些豪气与对爱情的狂热早已凉透了气,现在心中满是忐忑与惊慌。 不知后面有什么等著他。 一行人有快有慢地往上爬。 前方有个岔口,其中一条道的標牌上写著:“此路有野猴出没,野猴凶猛,请注意安全。” 裴陟停下,等李学溥上来,冷眼看向他:“敢走这条路么?” 语气里的那种轻视,像细针一样扎著李学溥的自尊心。 是个男人都无法容忍这种挑衅。 李学溥怎肯在沈静姝面前示弱,勉强一笑,故作轻鬆:“区区几只猴子,有什么好忌惮的。我正好想看看猴子能有多凶猛?” 裴陟发出一声嗤笑:“那走吧。” 这条路上果然是人烟稀少,但景色更自然原始。 粗壮的树干並肩而立,树冠层层叠叠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穹顶,阳光费尽力气才能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上星星点点的光斑。 少了游客的喧闹,入耳的儘是鸟鸣声与风声。 让这条蜿蜒深入林中的栈道更显得幽静。 这一路上的氛围冷冷清清。 每人各怀心事。 裴陟不说话,其他三人也都不敢说话。 茂密的树枝大幅地晃动了几下,伴隨著几声“吱吱”的叫声,栏杆旁跳出了几只猴子。 这些野猴体型颇大,长相凶狠。若是单身一人遇到它们,恐怕要被嚇到了。 沈静姝和李学溥从未接触过野兽,不知这猴子也是欺软怕硬的,一群人当中专欺负弱小,更不知这些猴子抢夺东西有多么肆无忌惮。 他们四人当中,就数沈静姝娇弱,体型上比其他三人单薄许多,自然而然就成为猴子欺负的首要对象。 一只公猴跳起来,一把抢过沈静姝手中的蔷薇。 那齜牙咧嘴的凶狠模样,把沈静姝嚇得娇呼了声,急急后退了一步。 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將她揽进怀中,在她发顶说:“有我在,別怕。” 沈静姝紧挨在他身旁,头一次觉得他那宽厚的胸膛和坚实的手臂不止意味著强势的掠夺,还意味著心安。 裴陟似笑非笑地看向李学溥,眼神意味不明,慢悠悠地道:“你送的,被抢走了。” 李学溥知道,能把送给心爱女人的夺回来,才是真男人。 他怎肯在这时当一个懦夫,让沈静姝瞧不起他。 区区一个猴子,他还打不过么? 他想也不想,朝那公猴而去,伸手想抢回自己的。 谁知那公猴伸臂挠了他一爪子。 在他吃痛时,其他几只猴子也跳过来一起攻击他。 他也浑然不顾形象了,大叫一声,拳打脚踢。 可他那几下並未將泼猴嚇退,反而深陷数只猴的攻击当中,被抓咬得衣裳都破了,眼镜也被猴子抢过去扔到了地上。 这下看不清了,更不知往哪发力了。 可想著作为男人在沈静姝面前不能示弱,一定要战斗到底,便脱下皮鞋对著凶猴使劲抽。 那群猴子见他乱了分寸,更肆无忌惮,爬到他身上抓挠。 慌乱中,他被猴子欺压得倒在地上,髮型乱了,袜子也破了,身上数道伤口。 真是史无前例的狼狈。 从始至终,裴陟都噙著冷笑,以一种嘲弄的目光,站在一旁观战。 完全没有要上去帮他的意思。 廖瑛也是。在旁看好戏。 沈静姝急了,再三催促著裴陟:“晋存,你去帮忙把猴子赶走吧!那猴子牙齿那样锋利,会把人咬坏的!” 她真害怕李学溥被咬下一块肉来。 到时候她怎么跟李部长家交待。 裴陟眼神波澜不惊,带著种近乎残忍的漠然,揽著她道:“无妨。不急。” 还能挣扎,说明还没有被打到意志崩溃。 战场上,可不会有人来帮你。 比拼的就是谁的意志更强。 把敌人干到意志崩溃,是件令人身心俱爽的事。 正如此刻。 他很快要看到,这个勾引他妻子的小白脸,意志全面崩溃。 沈静姝看向廖瑛,廖瑛也是一副让她不用担心的表情。 见他们两个只看戏,任由李学溥被猴子围攻,沈静姝一急之下,弯腰捡起一根树枝,想要去帮李学溥赶猴子。 虽然她跟李学溥相交不深,但让她在旁无动於衷看到他被咬得血淋淋的,她也做不到。 裴陟一把扯住了她,“刷”地將她手中的树枝夺出来,从栏杆那里扔了出去。 他眸色变得深沉如墨,嗓音中浸著冷意,语调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別动。” “你们帮帮他吧!”沈静姝的语气里都带了分哀求。 此时李学溥已双手抱头,毫无反抗之力了。 裴陟愉悦地笑,鬆开了她的手腕,“现在到时候了。” 他凑在她耳边,薄唇贴著她的耳垂,压低声音,温柔地说:“期期,这种『温和有礼』的小白脸,真是中看不中用,我看都称不上是男人。看我怎么收拾它们。” 当中有一只公猴的体型硕大,明显是猴王。 裴陟拿著吃食过去晃了两下,猴王过来就抢,裴陟將吃食一甩,另一手出击,一拳打在它脑壳上。 他出拳速度快如闪电,旁观者用肉眼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虚影。 那拳头力道之重,不是血肉之躯能承受的。 猴王都来不及叫,被这一拳生生打死,脑浆涂了一地。 其他野猴见首领倒地,嚇得“吱吱”乱叫,见高大的裴陟朝它们逼近,它们四散著从李学溥身上跳开了。 裴陟伸手,那只抢的公猴,竟然主动把蔷薇递过来。 男人手中持,高大的身影投在地上,覆住了蜷缩在地上的男青年。 他居高临下地看著男青年,那目光像是巨人在山顶看山脚的螻蚁。 而后从喉中滚出一声嗤笑:“连她的东西都护不好,怎么保护她?” 这不算重的话,却字字都在碾压对方的自尊,轻而易举刺破了对方强撑的体面。 李学溥羞愤难当,难堪至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裴陟扫了眼手中的蔷薇,极为不屑地轻笑了声,將掷到地上。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蔑视,比怒目圆睁更让人难堪,仿佛在说:你连当我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那支蔫巴巴的轻飘飘地落地,恰好落在李学溥的手边。 李学溥看著那支,感觉自己心都被撕吧烂了,脸青一阵白一阵,只差要哭出来了。 他都不敢去看沈静姝的脸。 这一刻真不想活了。 正当他万念俱灰之际,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问:“李公子,你没事吧?” 他哭丧著脸抬首,正撞上一双饱含担忧的黑润眼眸。 那清澈的眸中是真诚的关怀与担心。 甚至带著焦灼。 没有嘲讽,没有蔑视。 两颊上都急出了红晕。 他又想起方才,只有最弱小的她,要拿著树枝过来帮他。 他没看错眼。 她不光貌美,心也美。 从外到內,表里如一。 她是晶莹剔透的水晶,是被月光浸过的玉。 不染尘埃,乾净得没有半分杂质。 而他,竟还怀疑过她为了金钱权势,出卖自己的青春和身体。 他真是愚蠢。 这样女人值得被爱慕。 他不会放弃! 不会放弃! 他们才是良配! …… 还没等李学溥说什么,裴陟就一把拉过沈静姝,让她远远离开李学溥,冷声对她说:“他没事。下山找个大夫处理一下就行。死不了。” “在军营中受这点伤,都没人当回事。” “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无情地冷笑。 攥著沈静姝的手不放,径直下山。 根本不管后面的李学溥死活。 廖瑛也隨之跟上,仿佛后面没有个狼狈的伤员。 李学溥挣扎著爬起来,望著沈静姝的背影,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沈静姝不太放心,悄悄回头看了他一眼。 见他那一瘸一拐的模样,她不著痕跡地放慢了脚步。 她知道裴陟和廖瑛都会迁就她的步调。 这一段路游客少,李学溥本来就受了伤,万一再被猴子盯上…… 她都害怕那些凶猴子会不会吃了李学溥。 李学溥自然知道是沈静姝在放慢步调等他。 他感动得一塌糊涂,那澎湃热烈的情绪把眼眶都激红了。 恨不能为沈静姝去死。 儘管他身上伤口火辣辣的疼,膝盖肿了皮鞋也张了口,他仍咬著牙逼自己往下走。 他不能再在她面前一弱再弱。 可前面三人忽然停住。 高大的男人说了句什么,就在沈静姝面前扎著马步,躬下了身子。 沈静姝趴到他背上,他轻鬆地起身,將沈静姝背在身上继续往下走了。 李学溥怔在那里,眼里的亮光暗了下去。 …… 到了山下,见李学溥竟咬牙跟了下来。 裴陟冷冷一笑,“还算有点男人的毅力。” 既然还不死心,那他就继续让他亲眼见见,什么叫夫妻,什么叫恩爱。 警卫队已请好了一名大夫在这候著,大夫给李学溥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李学溥把脏兮兮的西装脱下来,只穿著里面还算乾净的衬衣和马甲,又把头髮理了理,力爭保持最后一丝体面。 裴陟冷眼看著,黑沉的瞳仁里浮著层淡淡的讥誚,对他道:“我与我夫人要去鸿昌饭店吃饭。你不介意,可以跟我们一起。” 李学溥这年纪正是一根筋洒热血的时候,心內觉著爱情给了他无穷的动力,他什么都敢去面对。 去就去。 他李学溥不会因为强权而却步! 到了鸿昌饭店的雅间內,那伙计打量一眼这三位,见沈静姝和李学溥都面容鲜嫩,一副学生模样。 而另一位穿著军裤,高大健硕,得有近三十了。 眼神锐利而冷漠,看人时透著居高临下的审视,带著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 身边年纪小的那俩神情拘谨,乖乖巧巧,也不敢多说话。 伙计便以为这是一位大人物带著一对学生情侣小辈出来。 “大人,您坐这里,”伙计拉开凳子,让裴陟坐主位,又示意沈静姝和李学溥去对面坐到一起。 裴陟眼神倏然变冷,盯著伙计,眼中的戾气要漫出来,怒不可遏地喝道:“眼神不好便去吃药!鸿昌用你这样的瞎子我看是要关门!” 他为沈静姝拉开椅子,让她坐下,而后坐在她身边。 李学溥在他含有压迫性的目光中,坐在了他对面。 伙计嚇得双腿战战,他知道这些军爷都脾气不好,便一个劲地鞠躬道歉:“大人,小的该死!我这眼真该剜了去!” 裴陟拧眉,让他立即滚:“少废话!快去上菜!” 伙计走了,雅间內安静下来。 裴陟神情缓和了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拉过沈静姝的手,与她十指交叉,问:“累不累?” 沈静姝摇首:“不累。我又没走多少。” 其实她的体力能走完回程,他嫌她走得慢,非要背著她下来。 裴陟为她倒上茶,端著茶杯递到她唇边。 “我自己来。”沈静姝轻声说。 对面还有外人。 她想拿过来自己喝,裴陟却不让。 沈静姝红了耳根,只好让他餵。 她刚喝完,裴陟用她的杯子又倒了一杯,举到自己唇边。 那薄唇碰触的杯沿部分,正好是刚才沈静姝碰过的地方。 他眼神往对面扫去。 见对面男青年那震惊而又失落伤心的模样,他阴沉一笑,將那茶慢慢饮完。 接下来吃饭时,他也是这般。 用自己的筷子餵沈静姝,吃沈静姝剩下的饭。 沈静姝都尷尬到不好意思去看对面的李学溥,可她知道裴陟今日心中很不痛快,她也只能顺从他。 不知怎么回事,裴陟给她餵汤时,竟把汤汁溅到她身上了。 他立即拿来巾帕为她擦拭,手有意无意碰过她胸前的曲线。 沈静姝躲了一下,忙道:“我自己来行了。” 裴陟无谓地笑:“我们是夫妻,有什么好害羞的。” “你哪里我没碰过。” 最后一句刻意压低了声音,可李学溥却听到了。 他被深深刺痛,心都碎了。 他无比真切地意识到,沈静姝是裴司令的妻子,是属於裴司令的,他们做过许多亲密无间的事。 当著外人的面他们俩都这样不避讳地亲热,待回到家中,他们…… 想到自己喜欢的女人,被別的男人肆意掠夺的情景,李学溥感到深深的无力和痛苦。 不敢再深想。 一顿饭吃完,他沉默不语,失魂落魄,精神似是垮塌了。 走在前面的裴陟,揽著沈静姝的腰,说话期间,还疑似拍了她的臀一下。 李学溥目光暗淡,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只恨自己不是手握大权的梟雄,如此可以跟裴陟战上一战,將心爱的女人抢夺过来。 他怎么这么没用! …… 回司令府的路上,车內气氛压抑。 自上了车,裴陟就不復在饭店时的体贴,绷著脸,周身漫著一股带著锋芒的冷意。 跟李学溥算完了帐,该跟他那个自作主张的妻子算了。 他记得在霞山公园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坐在同一个长椅上,两人同看一个本子。 那李学溥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沈静姝面带微笑地倾听。 两人氛围好不和谐! 他跟她说话时,都没见过她听得那么认真! 那样子哪像是给侄女相对象,倒像是自己享受其中! 李学溥那小白脸打扮得油头粉面,跟沈静姝年纪又相仿,许多路人都在频频看他们,把他们当成了情侣! 一想到这个,裴陟就气得胸膛重重起伏,体內横窜著一股化不开的鬱气,像有团堵在胸口,让他想疯狂发泄。 回到司令府,將门一关,只剩了他们俩,沈静姝立即跟他解释:“晋存,慧儿和李公子的跟班跟我们走散了,我们去追慧儿,在亭子那里休息而已……” 裴陟忍了一天,早已恨得咬牙切齿,此时情绪如山洪般爆发出来,吼道:“你当她为什么走散了!是李学溥的跟班把她骗走了!” “为什么骗走沈慧,你知不知道?!” 沈静姝微怔。 回想走散前后李学溥所说所做的,她才明白过来,一时臊得脸发红,轻声说:“我以为是真的走散了……” 她那略理亏的模样,更令裴陟火冒三丈,不禁咆哮:“沈静姝,你怎么就呆得像块木头一样!其他男人明晃晃地勾引你你都看不出来!要不是我昨晚问起来,你都不打算跟我说一声!我要是不去,你今天是不是要被他言巧语地骗走了!” 沈静姝抬眸,在他那雷霆之怒中,小声反驳:“我不会被骗走的。我对他友好,只是想让他能考虑跟沈慧交往。” 裴陟侧首冷笑,喉结在空中划出锋利的弧度。 他一双狭目泛红,紧紧盯著沈静姝,一字一句,刻薄地嘲讽道:“怎奈人家没看上侄女,看上了当姑的!哪有当姑的把自己当诱饵,去给侄女找男人的?!你也是头一份了!” 今日这事弄成这样,沈静姝心中本就乱糟糟的,在外不敢多说一句,生怕会让裴陟火上浇油。 她本以为回来后解释清楚他就会消火,可他竟说的如此难听。 那些挖苦的话,令她羞愧难当,又难堪至极。 她胸脯急促起伏了几下,说:“我若知道他是想骗我去,我肯定是不会去的。我又不知情,你何必说的那么难听?” 见她还不情愿认错,裴陟胸腔里的怒火骤然炸开:“知道自己笨还自作主张!真要到你知情的时候,我裴陟是不是就戴上绿帽子了!” “沈慧相的要不是李学溥这样的小白脸,你还会去私下找他吗?!” “哪个妇人会跟小白脸挨在一处看同一本书的!” “你享受其中,都不自知!” “我对你忠贞不二,你对我是否也是如此忠贞?!” 沈静姝僵住,方才还泛红的脸颊渐渐褪色,那双黑白分明的乌眸迅速蒙了层水意。 他明明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知道她出身普通,全家都依附於他,知道她谨小慎微,以夫为天,任他予取予求,任他嘲讽轻视。 他明知她不会对李学溥起任何不该起的心思,可他还是不依不饶,要说这样的话羞辱她。 沈静姝感到一阵绝望,身子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她將脊背挺得笔直,咬著唇,竭力不让自己掉泪,轻声说:“我的確有做的不恰当的地方。对於给你造成的伤害,我向你道歉。” “我只是把李学溥当成沈慧要相亲的对象,从来没有过背叛你的念头。” “要是你有所怀疑,尽可以去查。” “若是查到不合你心意的地方,你可以隨时休妻。我自愿从虞市消失,毫无怨言。” “你想走?!” 裴陟眼神骤变,猛地攥住她手腕,眸底翻涌出猩红的疯狂,喉中发出低沉的咆哮:“谁准你走了?!你走走看!” 他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阴鷙地笑:“你敢走试试!” 第34章 冷淡 他那狰狞的模样是沈静姝从未见过的,她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声音里带著颤意,向他解释:“我没有想走,我没有……” 裴陟好像完全听不到她所说的。 他伸手掐住她的下頜,迫使她抬头看著自己。 那狭长的黑目中没有半分理智,只有焚尽一切的疯狂,自顾自地说:“你以为你逃得掉?” 他笑起来,笑声里却裹著血腥味,“你敢离开,我立刻將你整个沈家全杀掉,作为他们没劝好女儿的惩罚!” 沈静姝乌眸微瞪,全身发凉。 下頜处传来强烈的痛感,可她好像感受不到,因为裴陟这不太正常的形容让她心惊。 她不懂为何吵了两句,他就成了这般模样。 像是被夺了舍。 她双手覆在他强劲的手腕上,声调里带著细微的颤音:“晋存,我没想过离开。你先放开我。” 男人不语,仿佛什么都听不进去。 那双猩红的眼狠狠盯著她,高大的身影在墙上扭曲成狰狞的形状。 半晌,他哑著嗓子低声问:“沈静姝,你根本不喜欢我,是不是?” 他从昨天就一直折磨她,问她这种问题。 沈静姝已被他问累了。 无论她怎么回答,他还是会在某个时刻突然这样质问她。 若她有喜欢或者不喜欢的权利,那她一定是不喜欢他的。 可她没有。 今日先是侮辱她对別的男人动了心思,然后又旧调重弹,將他那难以改变的偏见强加在她身上。 纵使她再说一千遍一万遍,他还是只信他自己,还是会动輒污衊她。 她说了又有何用。 沈静姝轻轻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裴陟晃她,失控地吼:“回答!” 女人单薄的身子像狂风中簌簌发抖的树叶。 她神情有些木然,习惯性微微上扬的唇角也抿直了。 眼尾微微泛红,长睫的影子投在眼下像两撇淡墨,秀美的眉眼间漫著淡淡的倦意。 被他攥著的下頜处,起了浅淡的红痕,在那瓷白的肌肤上,刺目且突兀。 在男人疯狂的晃动下,她缓缓抬眼,不悲也不怨,就那样无声地看著他。 这目光刺痛了男人。 裴陟兀自悲笑,忽然鬆开手,“哗”地將身旁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 伴隨著一阵刺耳的响声,几个瓶摔得四分五裂,瓷片飞了一地。 这远远无法发泄他的怒火与憋屈。 他红著眼,“砰”地一拳打在桌子上,一声巨响,浮雕红木圆桌顷刻间被打了个稀巴烂。 那青筋毕现的坚硬拳头上,鲜血“汩汩”流出,一滴滴落到地上。 远远不够。 他心中的不甘和愤懣要將他燃烧殆尽。 他像头失控的野兽,在屋里摔打,眼里的疯狂烧得越来越旺,仿佛下一秒就要將两个人都拖进毁灭的深渊。 男人的嘶吼和疯狂,像暴雨中的冰雹砸在瓦上,噼啪作响,几乎要將整个厅堂掀翻。 整个院中都听得一清二楚。 佣人们全哑了声,不知躲去了哪里。 女人静静立著,看著,听著,却始终没再说一个字。 那沉默不是怯懦,是將所有喧囂都隔绝在外的静。 男人发作得越凶,她眼底的光就越淡,最后只剩片澄澈的静。 这种静,也许在无形中扰断了男人的发泄。 他终於停下,布满血丝的双目盯著女人,眼神暗沉可怖,胸膛剧烈起伏。 女人眼角一片粉红,鲜妍的脸上透著股深深的倦。 那双一贯含著星光的眸子也失了亮色,没了焦点。 使她看上去迷茫,无措,失望,麻木。 这神情再次刺痛了男人。 他一把扯住她的前襟,將她悬空拎起来,近乎疯狂地冷笑:“沈静姝,就算你不喜欢我,你这辈子也得属於我!只能属於我!” 他將她扔到榻上,撕开她的衣裳,大手压住她的手腕按在锦被里,俯身欺压下来。 一切都带著掠夺的意味。 没有怜惜,没有疼惜,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占有。 沈静姝蹙眉颤抖,知道求饶也没有用,只是攥紧了床单,用力地咬住唇。 唇上很快渗出血丝。 暖色的床头灯倾洒在床帐中,照出男人紧绷的下頜线。 那线条冷硬如铁,没有半分柔和。 他浓厚的眉眼间充满戾色,没有半分章法,只有原始的汹涌,又快又重。 像暴雨衝击著堤岸,將所有的暴戾都倾泻在这场亲密里。 只顾自己的失控,全然不顾身下人的颤抖与苍白。 某个时刻,他掐住女人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她,粗哑地道:“那小白脸能让如此快活么?” 沈静姝瘫软在榻上,纤白的手紧紧攥著床单,唇都咬破了,姣美的脸上泪光闪烁。 她对男人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是被弄得昏沉了,没听到,还是听到了,不想回应。 男人冷笑,覆在她背上,凑在她耳边道:“想走?我告诉你,你是我裴陟的女人,你问全天下谁敢接纳你!你就乖乖待在这司令府,做我的妻!” 他掐住她的细腰,带著失控的狂暴,咬牙切齿道:“你以为其他男人是什么好东西?还不是垂涎你这副身子!” “我们多生几个孩子,你就不会想著离开了!” …… 月光被云翳遮去大半,帐內渐渐平静下来。 男人掀开床帐下来,端了杯水送进帐內,过了片刻,他將女人抱到窗边。 外面一院寧静,月亮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上,边缘晕著圈淡淡的银辉。 月光的清辉漫过窗欞,朦朦朧朧地洒在窗边的男女身上。 男人站在后方,高大宽厚的身形將女人整个覆住。 骤风急雨中,他掐著女人细长优美的脖颈,俯身问:“期期,你说,这个孩子取什么名字好?” 他身下的女人说不出话来,只是无力地喘息。 一张玉白的小脸透著潮红,髮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卷翘的睫毛上沾著点点水光。 这份脆弱落在男人眼里,又催发、点燃了疯狂的火星。 他掐著她的腰,在那片雪白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淤青,仿佛是在钳制一件不会痛的物件。 空中的月移了位置。 男人抱起女人在屋內走动,时而在沙发旁,时而在墙边。 他仿佛不知疲倦,誓要將她揉碎了,拆吃进腹,嵌进骨血。 …… 清晨时分,司令府的薛医生背著药箱急匆匆进来。 院內僕妇也端著水盆毛巾等物,屋內屋外地忙碌。 薛医生一迈进厅堂就被嚇了一跳。 这里一应物品全被打砸了个稀巴烂,连桌子都烂了。 瓷片、玻璃片的撒了一地。 不过他知道非礼勿视,只扫视了一眼,就脚步不停地进了內堂的臥室。 一进去就看到裴司令一脸青黑的胡茬,叼了根烟,裸著上身坐在沙发上。 见他进来,裴司令掐了烟,拧眉看过来,嫌他太慢,“我夫人发烧了,你赶紧来看!” 床帐上悬著一重纱帘,是半透明的素縐缎,垂得笔直,將內室的影影绰绰裹成团模糊的雾。 透过纱幕望进去,只能看见衾被里露出的一张白皙的小脸,和一截皓腕搭在锦被上。 春兰將腕枕垫摆到床边,將沈静姝的手搭到上面,小心地將手腕部分放到纱帘之外。 那只手,手指纤长,白嫩如葱根。 手指蜷著,指甲圆润光滑,透著层自然的粉晕。 脚步声响起,高大的身影走过来,站在他身后。 一股极强的压迫感自后背袭来。 薛医生一阵寒意,不敢多看,將手指放在司令夫人的脉搏处,闭目感受。 “怎么样?”身后的男人问。 薛医生把手拿下来,毕恭毕敬地说:“夫人应当是受了凉气,身子又弱,所以才导致的发烧。开副药煎了吃,一日之內就退烧了。” 男人紧绷的神情终於鬆弛了,催促:“你赶紧把药开出来。” 薛医生迟疑了一下,又说:“司令,夫人像是受了惊嚇,而且肾气很虚,退烧后不要……不要劳累,至少歇上三五日才好。这期间要静养,不要刺激到她。” 都道是中医看病要“问闻望切”,但谁敢去问裴司令的內帷之事,只能靠猜测了。 想著厅堂內那一片狼藉,再看看司令夫人这娇弱不堪的病態模样,当司令夫人也著实不易。 裴陟扫他一眼,冷声道:“知道了。” 走了几步,薛医生又想起什么,乾咳了声,覷著裴陟的神色道:“司令,还有件事……” 裴陟拧眉,不耐烦地道:“有话直说!” 薛医生清了清嗓子,乾咳了声道:“夫人这两日都是要吃药的,若是有孕了对胎儿不好。所以,若是昨晚……呃……今日也得一併將避子药吃了。” 裴陟脸色莫名一沉,顿了一秒,吼道:“还有没有別的了?” “……呃,没有了。”薛医生擦了擦额上的汗。 医生走后,裴陟掀开纱帘,坐到床边。 他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拿下她额头上的毛巾,从盆中拿出一条新的毛巾,拧乾水,轻轻放到她额头上。 然后坐在一旁,静静看她。 她蜷在被中,长睫闔著,脸颊泛著不正常的潮红,碎发黏在汗湿的颈侧,透著股惹人怜的娇弱。 大概是烧得迷糊了,嘴里还轻轻哼唧著什么。 裴陟拿著巾帕,为她擦拭脸上的汗。 锦被掀开一角,露出精致的锁骨。 自脖颈以下,女人雪白的身子上布满了红痕。 后颈那里都被咬破了,牙印清晰可见。 伤处又何止只有这里。 裴陟顿住,眸中翻滚著复杂的情绪。 他垂眸,拿巾帕將她的身子细致地擦了一遍。 又起身拿来药膏抹在她的伤处。 做完这一切,他为她盖严被子,拿起她的手攥住,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吻著,对她道:“你怎么这么娇贵。” 这样望著她,一动不动,坐了许久,他又道:“昨日你就当我是失心疯了。这是最后一次。”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他用双手將她的手握住,合在他两掌之间,虔诚地看著她,语气竟带了几分卑微。 “就算你生气,打我骂我都行,看在弘郎的份上,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期期,没有你,就没有我。没有你,一切毫无乐趣。” “你能不能快点好起来。” …… 庭院中的莲池旁,两只丹顶鹤並肩立著,青灰色的长腿没在浅水里,不时用鲜红的喙梳理翅尖的羽毛,动作从容而优雅。 裴凤和崔韶棠站在一处赏鹤。 崔韶棠把最后一把食撒过去,拍了拍手,问:“阿凤,今日是怎么了,我看晋存院里的人忙里忙外的。” “我那弟媳病了。” “是么?”崔韶棠一脸的关切,“静姝妹妹没事吧?” 裴凤无声冷笑,“也不光是病了。他们大吵了一架,闹得动静整个司令府都听见了。” 崔韶棠眼中亮了一瞬,不解地问:“静姝妹妹那么温柔可人,晋存怎么忍心跟她吵的?” 裴凤看了看左右,声音压低了些,“她是看著柔弱,实则脾气很倔。她好像是伤著了,估计是……把晋存气得动了手。” 崔韶棠心內大悦,一瞬间觉得天高气朗,心中鬱结都疏散了大半,面上却蹙眉道:“晋存怎么好动手的?!这样以后还怎么相对?唉!” 裴凤道:“你还不知晋存那脾气,最不能逆著,发起来火来六亲不认。” 相比之下,她自然更心疼自己的弟弟,对崔韶棠道:“我看晋存也被气著了,拉著个脸,没个笑模样。今早迎面过来都没看见我。你找个时机过去安慰他一下。” 崔韶棠点首,平静的神情下是一腔的欢欣与痛快。 她们又说了会就离开了莲池。 裴凤的两个孩子乐元和小枝仍留在这里看仙鹤。 没一会,保姆带著弘郎过来了。 保姆还拿著个像钓鱼竿一样轻细的长杆,上头吊著几片羽毛,专门用来给弘郎逗鹤玩的。 弘郎挥舞著鹤杆,去撩拨那两只鹤。 其中一只鹤扑了下翅膀,忽地伸长脖颈唳鸣了一声。 庭院之中久久迴荡著这清越的天籟之音。 弘郎回头,朝保姆“嘿嘿”地笑。 保姆说他棒,他更开心了,在原地晃了晃,又用羽毛去逗弄它,希望它们再叫。 乐元和小枝过来,一脸艷羡地看著弘郎手里的鹤杆。 “给我玩会!”乐元向弘郎伸手要。 自己都没玩够的东西,弘郎自然是不给。 乐元依旧伸著手:“玩一会就还给你!” 弘郎抗议地“嗯”了声。 见这小娃娃这么吝嗇,乐元很生气,一把从弘郎手中將鹤杆夺走,转身就跑。 小枝“咯咯”笑著,跟在后面。 弘郎一愣,指著他们就“哇哇”哭了起来。 保姆生气地朝乐元道:“表少爷,我们少爷要玩,你不能抢。快还回来。” 乐元跑到莲池的另一角上,得意洋洋地用鹤杆逗著两只鹤,说:“我玩一会就给他!” 弘郎看著自己的东西在別人手里,越发哭得伤心。 保姆却也无可奈何。 裴凤是司令府的二主子,这表少爷也是裴老夫人眼中的肉珠子,她一个下人,怎敢去斥责表少爷。 再者,她一个说不好,引发二小姐和司令夫人的矛盾,那她的罪过就大了。 为了平息弘郎的哭声,保姆只得带著一肚子气,抱著弘郎离开了莲池。 回到院中,见夫人退了烧,终於醒了过来。 僕妇们正忙著往里端药,端饭。 见夫人身体仍很虚弱,保姆按下一肚子憋屈,没敢跟夫人说刚才的事。 还好,回来后弘郎被猫咪分散了注意力,將不开心的事忘了。 沈静姝昏睡了一天,在梦境中一直纠缠。 她又梦见了那个西式的別墅,还有她面容模糊的“爸爸”“妈妈”。 梦境不停地变幻,许多人在她“家”中来来往往。 她好像认识他们,但又叫不上他们的名字。 最后,偌大的別墅中只剩了她一人。 她坐在窗边等人。 可等的是谁,她也不清楚。 门被推开。 她望过去,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处,面容没在阴影中。 可她能感受得到,他的视线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那视线让她本能地觉得危险。 她站起来,问:“赵三,你怎么回来了?” 男人的声音带著冷意,“你在等他么?” “他不会来了。” 沈静姝看了看钟表,这才发现离约定的时间已过了半个小时。 男人森然的语气让她有些害怕,后退了一步,问:“为什么?” 男人低沉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沈静姝怎肯过去,“赵三,我还有事,你该走了。” 男人逼近,冷笑:“你要打电话给他?可惜,他永远听不到了。” 沈静姝跑向门口,却被他一把扯住禁錮在怀中。 他埋进她的髮丝深嗅,激动得全身颤抖,“好香……” “你放开我!”沈静姝惊恐地挣扎,可男人的胸膛如铜墙铁壁般,她挣脱不了分毫。 男人无视她的尖叫挣扎,紧紧地拥著她,深深地嗅,轻轻地吻,“我才配拥有你。” 他將她抱起,往床上走去,“第一次会很痛,別哭。” …… 梦境又一次变幻,她回到了司令府的院中,裴陟將她钳制在窗边,狠狠咬住她的后颈。 她已分不出哪里更痛。 他又把她弄到沙发上,墙边。 嘴中说著侮辱她的话。 …… 沈静姝从梦中惊醒,满头热汗。 桌前翻看文件的男人疾步过来,语调里含了惊喜,“期期,你终於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想去试她额头的温度,沈静姝用微弱的力气扭过头去。 裴陟的手停在半空。 他脸色变了变,收回手,语气却是少见的温柔,“饿了吧?起来喝点粥。” 沈静姝没说话,盯著帐顶处,不知在想著什么,看上去带著浓重的倦意。 裴陟眼中原本的期盼之色,黯淡成了颓色。 顿了一秒,他调整了情绪,俯身去看她,“期期,你一天没吃东西了,起来吃一点。” 见她还是没反应,他將她抱起来,让她靠在床头。 她脸色呈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下有圈淡淡的乌青,透著股病后的虚弱。 裴陟又痛又悔,形容不出心中到底是种什么滋味。 只知,这滋味,他从未有过。 他舀出一勺粥,反覆吹凉了才递到她唇边,哄她:“喝一点好不好?” 沈静姝看向他。 他鬍子拉碴的,眼里有不少红血丝,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好像瘦了一圈似的。 看样子,是今天没有出门,一直在房间內守著她。 刚才对她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可昨晚上,他那样疯狂地折辱她。 他每每都是这样,不顾她的想法。 说会改,可之后仍我行我素。 她也根本不抱希望了。 方才在梦中,那个叫赵三的男人带给她的恐惧和痛楚,让她现在回想起来都不寒而慄。 不知为何,那个高大的身影无形中和裴陟融合在了一起。 別墅中她所遭受的一切,跟昨晚遭受的一切,好像也纠缠在一起。 方才在昏沉中,她都分不清哪些痛是赵三给的,哪些痛是裴陟。 只要想起那些场景,一股寒意便顺著后背爬上来,身体深处发出深深的颤慄,生出一种本能的恐惧和厌恶。 …… 沈静姝移开眼神,动了动唇,虚弱地说:“我自己来。” 裴陟没將汤匙给她,在她胸前垫上餐巾,哄著她道:“你还没有恢復,会烫著的。张嘴。” 沈静姝缓缓张唇。 裴陟一笑,给她餵进去。 他表现出少有的有耐心,哄著她,直到把一碗粥全吃上。 吃完饭,沈静姝又迷迷瞪瞪地睡过去。 到了第二日醒来,才觉得身上没那么重了。 床边是空的,裴陟已出门。 看床单上的印痕,他一直睡在最外侧的地方,单独盖了一床被,规规矩矩地跟她保持了一段距离。 她又模糊地想起,昨晚他好几次地起来为她盖被子,还试她额头的温度。 春兰过来收拾床铺,道:“夫人,您病了把司令急坏了呢!昨天司令一天没吃东西,直到您醒来吃了点,司令才有胃口。” “今天司令有事一早就走了,说要是夫人醒了,给他回个电话。” 沈静姝听著,淡淡地道:“让秘书回给他,说我感觉好多了。” 春兰一滯,想说,司令那意思是让您回电话。 可见司令夫人怏怏的,提到司令时那神情很淡,她想到厅堂里一地狼藉的情景,和夫人身上那些可怕的伤痕,又不敢再说什么了。 且说司令府秘书接了命令后,打给总司令署那边的秘书室匯报了夫人的身体状况。 然而没多大会,就接到司令署张秘书的电话,张秘书朝他一阵抱怨:“司令在等夫人打电话!谁要听你的电话!你连累秘书长被骂了一顿,我又被秘书长骂了一顿!” 司令府秘书真觉得冤枉:“是夫人让我打的……” 他能不听夫人的命令吗? 那边不听他废话,掛了电话。 …… 晚上,裴陟回来,见沈静姝已能下床,不由得心情大好。 她站在书桌前,旁边摆著砚台,正提著毛笔练字。 那双捏著狼毫笔的手指雪白纤细,指尖泛著玉般的莹润。 手腕起,落,转,提。 蘸满墨汁的笔尖在宣纸上拖出道细长的笔画。 一个个娟秀清丽,又柔中带韧的字跃然纸上。 字如其人。 裴陟站在她几步远的地方,目光胶著在她身上。 她今日穿了身绣著兰草的月白色旗袍,领口繫著颗圆润的珍珠扣,宽宽大大的,从领口罩到脚踝,只露出双白綾鞋的鞋尖。 垂著纤长白润的脖颈,专注地写著字。 那截白皙的脖颈弯下的弧度,都带著股清婉的韵味。 隨著手腕轻抬,她旗袍的袖口滑下去了一些,露出的那截皓腕,在墨色笔跡的对比之下,愈发显白。 裴陟入迷地盯望著,忽然想起昨夜她发烧时滚烫的肌肤,此刻再看这截微凉的腕,心尖泛起了点说不清的软。 她安静站在这里写字的样子,就足以让他心安。 得不到她时,他唯盼她能多看自己一眼。 得到她之后,他又希望她心中能有他,唯有他。 为了这些痴想,夫妻间生出些爭端来。 她在这里,在他身边,他就应当满足了。 总想著一蹴而就,其结果多是欲速则不达。 徐徐图之,才能有机可乘。 他著实该改变自己。 珍惜她,好好待她。 “身体才刚好,怎么就想练字了?”裴陟走到她身旁,视线从字上,一路移到她脸上。 “练字可以忘掉不开心的事,让心静下来。”沈静姝没有抬首。 “……”裴陟尷尬地站了会,靠近,搂住她的腰,“你身体刚好,別站太久。” 沈静姝將身子往里收了收,不跟他有碰触。 裴陟的手又收回来,问:“你身上可好些了?” 沈静姝淡淡地回:“还有些疼,得需要些时日才能消掉。” 整个晚上,他跟她说话,她都会柔声回答。 但她那语气里有种淡淡的疏离,也不与他对视。 他原本想诚心向她道歉,获得她的原谅。 或者,她不想原谅,打他骂他也成。 可他没料想到,会是这种情形。 想说的话,都憋了回来。 睡觉时,她睡在最里面,连背影都透著冷淡,他也不好再碰她。 医生说这几日要静养,他不能再將她弄得生气,只好如昨晚上般,睡在最外侧。 两人之间余出的空地,还能再睡俩人。 想不到他裴陟也有畏首畏尾的一日。 他不怕政敌间的尔虞我诈,不怕枪林弹雨的危险,却怕极了她这无声的疏离。 如今是他错了,他害怕她对他凉了心,不想跟他好好过日子了,便也不敢乱动,一切顺著她的心思。 好歹等她伤好了,心情也好转了,他再同她道歉。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父亲。 他相信,她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 第二日保姆带弘郎去看鹤时,刻意避开了裴凤的一双儿女,总算没生事端。 第三日弘郎又让保姆带他去看鹤,还专门指著猫咪说:“开著汽车,带灰灰一起去。” 三个保姆一起出动,一个抱猫,一个拖车,一个抱著弘郎。 弘郎有自己的想法。 他指挥保姆放置好自己的东西,然后坐在小汽车里,边吃饼乾,边跟副驾驶上的灰灰一起看鹤。 保姆们都笑:“少爷真会享受呢!” 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响起。 原来是乐元和小枝邀请几个小伙伴一起来玩。 他们拿出鹤杆逗鹤,炫耀给小伙伴们看,小伙伴们爭相去试。 见不著也就罢了,现在见他们拿著自己的鹤杆玩,自己又摸不著,弘郎指著他们,一副要哭的样子。 保姆高声道:“表少爷,您都拿著玩了两天了,现在该还回来了!” “等我朋友都玩完再说!” “我们少爷现在想玩!” “让他等著!” 弘郎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握住自己的鹤杆不放手。 “鬆开!”乐元呵斥了一句。 见弘郎就是不放手,便一把將他推倒在地。 弘郎“哇哇”大哭。 乐元却像得了什么乐子,又过去坐在弘郎的小汽车里,还抓过弘郎的小猫玩弄。 其他小伙伴也过去捣乱,看弘郎哭得更伤心了,他们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 保姆气得揪住乐元往外扯:“这是少爷的车,別人不能坐!” 乐元囂张地指著她:“你敢打我?!” 保姆一怔,立刻鬆开了手。 第35章 护妻 另一个身形魁梧些的保姆,却实在上火,想著司令夫人平日里待她们那样好,在这府里也低调行事,宝贝疙瘩竟还要被外姓的欺负,没天理了。 她对乐元凶道:“这两只鹤,是司令专门买给少爷玩的!这车,也是少爷的!你赶紧让开!” 乐元梗著脖子道:“就不让,你能把我怎么?” 那保姆恨得牙痒,一把將乐元从小汽车中揪了出来。 又將弘郎抱了进去。 乐元大声嚎叫:“你打我,你个下人敢打我?!我非让我姥姥打死你!” …… 保姆一行回来后,见沈静姝正在喝药。 她这两日没出屋,因病清减了些,越发麵白如玉。 那双乌黑的眸子显得更大了些,眸光里是惯有的柔静与温和。 保姆见夫人这柔弱的模样,实在不想给她添烦,但这事不说不成了。 乐元告到老夫人和二小姐那里去,保不准那边很快就要来人质问了。 要是夫人一无所知,到时候就太被动了。 保姆咽了口唾沫,不安地说:“夫人,刚才发生了一件事,得跟您匯报一下。” “什么事?”沈静姝放下汤碗望过来。 保姆便將这整件事详细说了一遍,末了,愧疚地搓著手道:“我刚才实在是气得没忍住,表少爷哭著回去了,说要去告诉老夫人,我恐怕是给夫人招了祸了……” 沈静姝瞭然,手覆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温和地道:“没事。你对弘郎这样真心的好,我应当感谢你。” 这体贴的话语和態度,令那保姆心中一片暖意,差点流下泪来。 正说著,忽听得院中有人吵闹。 原来是裴凤带著哭唧唧的孩子和一行人过来了。 她直接推门进来,劈头就问:“哪个打我儿子?” 她的身后,站著四个身强力壮的僕役,手中拿著长棍,面容凶恶。 司令府每个人都知棍刑的可怕,保姆眼中顿时充满了恐惧。 沈静姝走到保姆前面,直面裴凤,平静地道:“姐姐,是乐元坐在弘郎的汽车中,不肯还给弘郎,保姆看弘郎哭得伤心,只好將乐元请出去。乐元是司令府的表少爷,是司令府的贵客,给保姆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动手的。” 说到“表少爷”“贵客”时,沈静姝平静的眼神扫过那四个凶恶的僕役。 那四个狐假虎威的僕役,忽地清醒过来这司令府中谁是主,谁是客,连忙將那凶神恶煞的囂张模样敛了许多。 裴凤怒道:“沈静姝,这司令府姓裴,不姓沈!我都没捨得碰过我儿子一根指头,你的下人竟敢对我儿子下手!她算个什么东西!既然你包庇你的下人,那我便替你好好管教她们!” 她示意左右:“把那个保姆给我抓起来,先打上一百棍!” 別说一百棍,就是十棍下去,人也得痛晕了。 那四个僕役刚要行动,沈静姝道:“谁也不许动。” 她声音不大,依旧柔柔的。 可一向温善的眼神却极有力道,定定看著四个僕役:“我院里的人,即便做错了事,自有我的规矩管。轮不到外人,在我这里动手。” 这位年轻而温柔的司令夫人,不慌不忙,脸上並未有什么怒容,唇边还噙著浅淡的笑意,语气也是一贯的轻柔。 可那双乌眸里的平静,却比疾言厉色更有分量。 那是自小在高门长大才能养出来的矜贵气度。 无需疾言厉色,便自带三分威仪。 在用她的方式说,这不是爭执,而是规矩。 她的规矩,容不得別人僭越。 这姿態完全算不上强势,可偏偏让四个僕役的脚步顿住了。 僕役们僵在那里,看看面色铁青的二小姐,又看看不动声色的司令夫人,一时不知该听谁的。 方才被裴凤激起的凶气,在沈静姝这看似温和的目光里,竟一点点散了去。 裴凤气得发抖:“你们愣著做什么?不听我的话了么?!” 沈静姝脸上的笑意浅淡,“姐姐,孩子间的爭执,不要坏了我们大人间的关係。乐元爭夺弘郎的东西在先,才引起的矛盾。让乐元先向弘郎道歉,归还弘郎的鹤杆,我再让保姆向乐元道歉。你看如何?” 乐元一听自己要道歉,他自小跋扈惯了,还从未服过软,哭声更大了,喊道:“我才不向那个小不点道歉!谁让他不给我玩的!活该!” 姥姥和妈妈有时说话,他无意间听了一耳朵去,知道她们对舅妈很不满,舅妈不是什么好人,此时更印证了姥姥和妈妈所说的。 如今他受了欺负,还让他道歉,没门! “舅妈是坏人!我討厌你!我要让我姥姥把你撵出去!”乐元喊了一声,突然猛地推了沈静姝一把,哭著跑了出去。 七岁的小男孩下手野得很,沈静姝完全没有防备,被推了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 幸好身后的保姆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裴凤连忙让人去追儿子,她临走前,冷冷道:“沈静姝,我儿子要是有事,咱们没完!” 厅堂內又恢復了平静。 保姆深深感激,跪下道:“多谢夫人护著我!” 沈静姝不许她跪,让她起来,对她道:“你是我院中的人,我自然是要护你的。何况你也是为了弘郎。” 保姆感激涕零地起来,依旧是不放心,“夫人,我怕二小姐她还会来找你,我们要不要现在就跟司令说一声?” 沈静姝道:“司令白日里忙,等晚上回来再说吧。没事了,你带弘郎去玩吧。” 待佣人各自忙碌去了,她陷入了思考。 这事是要让裴陟知道的。 她知道这两日裴陟自觉理亏,正在討好她,希望能得到她的原谅。 对於与裴陟之间的夫妻关係,她早已心凉。 也不对他抱什么希望。 但心內那盏灯,並未熄灭。 因为她的宝贝儿子弘郎,她的家人,还都要依靠裴陟,跟裴陟有著无法断掉的关联。 这也是她在这里熬日子的唯一盼头。 她想看,在她的孩子跟裴凤的孩子有了爭执时,他如何处置。 他的处置方式能看出,在他心中,是如何放置妻子和姐姐的。 也是她想估量,这个男人,到底是否能做个称职父亲,值不值得她把孩子的幸福也赌上,用几十年的功夫在这里委曲求全。 可她同时又略担心。 裴陟那脾气,万一將这事处置得过於极端,会让她和裴凤关係降至冰点。 她並不想得罪裴凤和裴老夫人。 …… 晚上,裴陟一回来,便见弘郎在厅堂內玩汽车,保姆在旁陪著。 保姆一见到裴陟的身影,立刻提醒弘郎:“少爷,爸爸回来了。” 弘郎放下玩具,看著裴陟,忽然委屈地哭了,边哭边张著手臂过来找他抱:“爸爸!” 裴陟將他抱起来,粗糲的大手给他擦泪,感到有一丝好笑:“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被大鹤咬了?” 爸爸一安慰,弘郎哭得更伤心了,呜呜咽咽地说著:“乐元抢我的杆……坐我汽车……不给我……他推我……呜……” 裴陟拧眉,看向保姆,保姆连忙將这两日的事详细匯报给他。 裴陟听著,唇角的那一抹笑渐渐消失,脸色变得阴冷起来。 当听到乐元还推了沈静姝一把时,他额上青筋凸起,眼神骤然降到了冰点。 一瞬间,脸色阴鷙得可怕。 他侧首,见沈静姝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沉默不语地看著她。 “没嚇著吧?”裴陟过去將她揽在怀中,好生打量著她的脸。 沈静姝摇首,乖巧地任他搂抱。 裴陟心內舒服了些,抚著她,对保姆道:“你做得很好。不管谁抢弘郎的东西,儘管打骂!我会让管家给你加赏。” 然后又柔声对沈静姝说:“我去一趟后院。” 沈静姝握住他的手腕,轻声道:“晋存,点到为止。给妈和姐姐留一分顏面。” 裴陟强压住火气,冲她一笑:“我有分寸。” 他抱著弘郎,大步出了门。 裴老夫人和裴凤正在用饭,便看到裴陟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 他周身的气息都带著一股森然,犹如暗夜罗剎。 神色冷峻,眼神迫人。 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没有丝毫温度。 那身影投在地上,像一座沉甸甸的山,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厅堂內瞬间鸦雀无声,虽不知是什么事,但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裴凤莫名有些心悸,勉强笑道:“晋存,你来了,正好一起吃饭。” 裴陟目光扫向她身边的儿子,带著寒意的嗓音命令:“过来。” 乐元最怕舅舅,被舅舅这模样嚇得抖筛糠一般,求助地看向妈妈,裴凤拉住他道:“晋存,你这是……” 裴老夫人也道:“晋存,你別嚇著孩子,有话好好说。” “过来。”男人又平静地说了一遍,声调微微提高。 厅堂內顿时安静,没人再敢说话。 乐元全身剧烈抖著,走了好久才到他跟前。 低沉而冰冷的嗓音响起,“知不知道,司令府的主人是谁?” 乐元嚇得哭了出来,牙齿打颤,弱声说:“知……知道,是……是是舅舅。” 男人语气凉寒地纠正:“是舅舅,舅妈,还有你弟弟裴拓。” 他看了眼怀中的儿子,对瑟瑟发抖的小男孩说:“裴拓,是你的主人。” “你舅妈,是我的妻子,你的长辈。” “你今天动了长辈,动了主人,是要长个教训。” 裴凤感到不好,刚要说什么,却根本来不及了。 男人伸手,“啪”地扇了她的儿子一耳光。 响亮刺耳的耳光声,让所有人的心都猛地瑟缩了一下。 乐元像个纸片一样飞出去,跌在地上。 鼻唇都是“汩汩”的鲜血,三颗牙齿飞出来,连血带肉地掉到地上。 那半张脸瞬间肿得像大馒头,眼球都凸了。 他气息微弱地躺在地上,像是要死过去了一般。 弘郎也被这场景嚇得“哇”一声哭起来。 “乐元!”裴凤尖叫著扑过去,一连声地叫大夫。 她回过头来,朝裴陟大吼:“裴晋存,你疯了吗?乐元要是有事,我们同归於尽!” 裴老夫人差点要晕过去,让丫鬟扶住了。 她嘴里喃喃著:“裴陟,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裴陟冷鷙的神情没有丝毫波澜。 他眉眼凛冽,扫视一眼这厅堂內主僕所有人。 身上散发出的威严,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將整个屋子都笼罩住。 佣人们皆瑟瑟地垂目,不敢与之对视,每个人都浑身发冷,只想蜷缩起来躲避这骇人的气势。 裴陟的目光在裴老夫人和裴凤身上重重落了一瞬,冷寒的声音里带著不容置疑的气势:“我的妻,是这里的女主人,你们只有尊重听从的份。谁要敢对我的妻不敬,我绝不客气。” 他將弘郎放下,对儿子说:“去把你的东西拿回来。” 弘郎被鲜血淋漓的打人场面嚇得还在哭,不敢迈步,直往裴陟怀里钻。 裴陟毫不心软,將他推出去,“去。” 弘郎一边哭著,一边跌跌撞撞地去把自己的鹤杆拿过来。 裴陟重又將他抱起,让他看著这一厅堂的人,对他道:“裴拓,你是他们所有人的主人。他们都要听你的。以后,要是谁敢欺负你,欺负妈妈,你便像爸爸这样,该打打,该杀杀。不听话的狗,留著也没用。” 他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个字都像一块巨石砸在地上,震得人心头髮颤。 厅堂內所有人心猛地一跳,脸色青白,只觉刺骨的寒意从后脊柱升起。 裴陟无声地冷笑,问儿子:“听懂了么?” 弘郎似懂非懂,只是抽泣著点头。 “把那四个僕役带过来。” 很快,四个五大绑的僕役被带了上来。 裴陟道:“念你们今天总算分得清楚主次的份上,留你们一条命。但你们嚇著我夫人了,这个错得罚。” “一人二十大棍。” 庭院內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 男人转身,抱著孩子离开。 一回来,弘郎见到沈静姝,便哭著张臂让妈妈抱,还哭得更伤心了。 沈静姝心中一沉,只当是弘郎又被欺负了,神色倏然变冷,直直望向裴陟。 裴陟见她那模样,好笑地拧了她的脸一把,道:“你把我当后爹,以为我带著孩子去给他们欺负?” “是教训了一下那个混帐外甥,把弘郎嚇哭了。这点胆子,真像你。” 能把弘郎嚇哭,定是动手了。 应当打得还不轻。 沈静姝有些不安,问:“你怎么教训的?” 裴陟知道沈静姝那点胆子,还有那泛滥的同情心,就避重就轻,说:“就嚇唬了他一下。” “我警告他们所有人了,以后他们谁也不敢造次。”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恨得牙痒,捏了把她的手,道:“我妈我姐虽是长辈,但也得听你的。你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別跟个受气包似的,丟你老公的脸。拿出女主人的架势来!” “你是不是打乐元了?”沈静姝眼里带著一分忧色,“你打了他,姐姐不会记你的仇,但可能觉得是我……” 说到这里,她停住,没有將“挑拨”二字说出来。 女人瞻前顾后的真是囉嗦。 裴陟听得烦了,掐著她的腰將她抱起来,一路举到榻上,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 他“啪”地拍了她的臀一下,將她的手攥在手中,放在自己胸膛口,道:“有我裴陟在,你有什么可怕的?等混帐外甥伤好了,我就撵他们走。” 沈静姝暗道:你在意我们母子,我们自然是有人撑腰,可若你对我们的情分淡了,届时我们已四周树敌,如何自保? 隔壁还能听到弘郎的抽泣声,还在呜咽著什么,沈静姝想起身,“我去看看弘郎,他怎么还在哭?” 裴陟牢牢把她摁在自己大腿上,“他没事,应当是被血嚇著了。” 沈静姝更担心了,责备他道:“你既然要打人,抱著弘郎去做什么?把孩子嚇坏了怎么办?” 她那担忧的模样,引来裴陟的笑话,“我裴陟的儿子怎么能轻易地被嚇著?不当著我儿子的面打,怎么给我儿子出气。也好让我儿子知道,谁是主,谁是仆。以后谁敢欺负他,就不必客气!” 听起来那边闹得很大。 沈静姝不由得有些头痛,自知裴凤恐怕要跟她成为仇人了。 这么想著,她心內带了几分愁,眼尾不自觉微微下垂,长而密的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 那莹润如玉脂的细腻肌肤上,也笼了层淡淡的悵惘。 裴陟看得眼热,埋首在她细长的脖颈里深嗅,紧紧地箍著她,开始卖起乖来:“期期,也就是我这样的男人拎得清家事,不让老婆受委屈。换做那些耳根子软的小白脸,定是要让你和孩子受委屈!你说,那样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那些脾气好的男人,都是没魄力的软蛋!在外成不了事,也就会哄几句好听的,不然哪还有女人肯跟他们?你別光看表象。” “像我这样的真男人,才能给你依靠。你只有做我的妻,才能过得好。” 他一边说著,一边动手动脚。 今日这家务事虽让他上火,不过也幸好有这件事。 让沈静姝跟他间的冷战没有痕跡地结束了。 她都肯让他碰了。 跟他说话也不冷淡了。 果然,在主要矛盾面前,次要矛盾不值一提。 沈静姝蹙眉,微弱地挣扎著。 他那日犯的错都还没理清楚,就又要这般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男人身体滚烫,抱著她亲嘴儿,含含糊糊地说:“那日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別生我气了行不?” 沈静姝在他怀里挣扎,说了一半舌头被男人含了去,“裴陟,你……唔……” 裴陟的手一通乱摸,喘著道:“宝贝,別乱扭,你身子还不好,我不能碰你。” 他又去亲沈静姝白软的耳垂。 唔。 她的耳垂软软嫩嫩,香喷喷的,他得用力控制住自己,才不会有想狠咬一口的衝动。 沈静姝被他弄得手忙脚乱,她身子尚没好利索,只这么一会的功夫就出了细汗,不由得气得捶他,“裴陟,你先好好说话!” 裴陟只觉得她一动,香味更是盈满整个怀抱,他埋在她身上使劲地嗅,不正经道:“你都两日没让我摸了,我怎么好好说话?” 他將沈静姝箍在怀中一阵揉搓后,又將她放倒在床上,解开她的衣裳。 两日没见的雪白胴体在眼前,他目光幽绿,宛如饿狼。 …… 直到过够了癮,他才重重喘出一口气,平躺在榻上,將沈静姝放在他身上趴著。 “宝贝,现在可以审判我了。”他躺在她身下,一副任由她处置的姿態。 沈静姝想了又想,许多话想说,又觉得无力。 说了大概率是无用的。 浪费口舌罢了。 最终,她只是提了两点要求:“夫妻间若是猜疑,迟早是过不到一处的。以后你不要再说那样的话,成么?” 裴陟忙道:“成。” 想起那天他说的那些过分的话,不啻於是种人格侮辱,他又替自己解释许多:“你跟那小白脸在一处,旁人都把你们当做情侣,你没听鸿昌饭店那个『睁眼瞎』说的什么?我真是要气死了,恨不得把他们那瞎眼珠子抠出来!我回来说的话是有些重了,我自己打嘴。” 说著,他自己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他对自己是一点没收力,抽得“啪啪”作响,脸颊都红了。 抽完,他又拿沈静姝的手去抽自己,沈静姝蜷成拳往回收,“不必了。你记住就好了。” 裴陟亲了亲那绵软雪白的小手,“也是,你的手这么嫩,抽脸会疼,我替你再抽两个。” 说完,他又“啪啪”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沈静姝见他的脸都有些肿了,那样出门也不是件光彩事,便蹙眉道:“好了,別打了。” 裴陟停手,问她:“还有什么要让我改的?” “还有就是,不许再像那晚那般……”说了一半,沈静姝说不下去了,扭了脸道:“我是你的妻子,夫妻间应当尊重的。你那样,我很难受。” 她身上未癒合的伤痕已说明了一切。 其实,她已说得很含蓄了。 並未说她厌恶他將她当做发泄工具的行为,恐惧他强行占有她时的粗暴和强硬。若是他改不了这种行为,她觉得这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裴陟抚著她后颈的几处咬痕,沉默了片刻。 他不止是暴怒时才有这种吞噬她的欲望。 就是平日里行夫妻之事时,他也屡屡有这种衝动。 將她弄伤,看到她哭著求饶,让他感到由衷的兴奋。 这是另一种让他觉得他占有了她,標记了她的方式。 他的小妻子並不能理解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时,强烈的占有欲和征服欲,会催发出类似暴力的行为。 她那娇弱的身子,每次行夫妻事时他都得收著力,生怕中途把她弄晕了。 或许,他应当趁著这个机会让她开开窍。 他看著她,抚著她的头髮道:“宝贝,你现在身子嫩了,还未適应。男女间跟动物差不多,你不知狮子交配时,公狮是要咬母狮的。等你再大一些,你就能享受其中的乐趣了。” 说到这里,他曖昧一笑,捏她下巴:“到时候,说不定,你会求著我要。” 沈静姝不防他能说出这些,羞得脸通红,要从他身上起来,被他一把摁住。 裴陟眉眼含笑,愈发想调戏她,说的话也愈发没个正形,“男人越喜欢一个女人,就会占有欲越强,对女人也会越强硬。” “若是不喜欢的,就算那女人脱光了站在面前,也无动於衷。” “期期,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了吧?我恨不得把你吞下去才好。” 沈静姝真想捂住耳朵。 他那样对她,还给自己找出这等歪理来。 她小脸儿变得严肃,对他郑重道:“我不喜欢那样。你若是不改,我……” 裴陟的笑意一僵,脸忽地冷下来,鹰隼般的目光紧盯著她,沉声追问:“你要做什么?” 她敢说个“离开”二字试试。 沈静姝本也没想说离开,她斟酌了一下,发现不论什么方式都威胁不到他,最后没什么力道地说了句:“我就不理你。” 裴陟紧绷的脸一瞬间鬆弛下来,胸膛中发出浑厚的笑声,震动著沈静姝的身子。 他捏著沈静姝滑嫩的腮道:“我最怕你不理我了。我一定不敢了。” 说著,他將沈静姝摁到他胸膛上趴著,让她的脸蛋伏在他心臟处。 他一下下地抚著她,问她:“期期,听到我的心跳了没?” “嗯。”他的心跳强有力,“砰砰”地震著她的脸蛋。 两人这样亲密无间地相贴,互相倾诉真实的想法,裴陟心中盈满了拥有她的幸福感。 想到以前,想到现在和將来,他把她的手也放在他心臟处,一语双关地对她道:“期期,因为你,它才跳动。” 沈静姝只觉得他这情话说得庸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蹙了下眉。 外面弘郎断断续续的哭声,打断了两人的温馨相处。 沈静姝坐起来,面带担忧地道:“弘郎是不是被嚇著了?” “不可能。”裴陟让保姆把弘郎带进来。 哭唧唧的弘郎被放到父母的床上。 裴陟將他抱到自己坚实的大腿上,大手拍著他的屁股问:“怎么还哭?” 弘郎坐在爸爸坚实的大腿上,靠在那宽阔结实的胸膛上,闻到了爸爸身上冷冽如松的气息。 他一时停住了哼哭。 抬头去仰视爸爸,见爸爸那双冷长的眸子正凝睇著他。 虽不像妈妈那般温柔,可那眼神让他知道爸爸很厉害,会保护他。 弘郎哼唧了声,跟爸爸妈妈说:“乐元流了好多血,牙掉了……” 说著又想哭。 裴陟往他屁股上拍了下,粗声道:“这点事有什么好怕的?再过十年你得拿刀拿枪,流点血怕什么?” 弘郎咧著嘴,想哭又不敢哭了,怕爸爸说他,只是上下抽泣。 裴陟不由得笑。 真是个小怂包。 他往弘郎脸上亲了口道:“有爸爸保护你,什么都不必怕。” 爸爸的话很有力道,嗓音也浑厚有力,那双大手始终在他身上拍打。 他看著爸爸强壮的臂膀,似乎感受到了安全感,点点头,渐渐不再哭了。 裴陟又道:“男子汉,以后不许隨便哭。” 弘郎又听话地点头。 裴陟这才笑了,对沈静姝道:“儿子听话这点,很像你。” 沈静姝莞尔一笑,表示赞同。 的確,弘郎的性格像她比较多。 这也是她欣慰之处。 她微笑起来又柔又美,贝齿如珍珠一般。 裴陟盯著她的红唇看,“啵”地亲了她一口,趁机道:“弘郎有我这样的父亲,想要什么便能得到,將来我的一切都是他的。他什么都会拥有。” “我是弘郎的亲爹,一心为他打算,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我更会待他好的了。” “你好好跟我过日子,咱们夫妻恩爱,咱们的儿子才能好好地长。” 沈静姝心內暗嘆口气。 这次风波就这般过去吧。 毕竟在她心中,裴陟最重要的角色,便是“孩子的父亲”了。 今日来看,他的这个角色,还算是有担当。 知道了的第一时间,就去为孩子撑腰。 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跟孩子这边。 都道夫妻需要磨合。 也许这是磨合的一部分。 在爭吵中,一步步为对方改变,直到两人能融洽相处。 谁的日子也不是十全十美的。 有许多人过得远比她艰难。 也只能低头往前,继续过了。 见沈静姝乖顺地靠在自己身上,显然是將他的话听进去了,裴陟得意地笑。 心內,也暗暗地鬆了口气。 总算將她哄踏实了。 他抑制不住自己那欢欣,又往沈静姝唇上亲了几口。 弘郎看见了,也过去亲妈妈。 他想亲妈妈的嘴,可爸爸把他的脸推开,只让他亲妈妈的脸。 弘郎“嗯”了声,噘著嘴,还是要去亲妈妈的嘴。 他跟妈妈都是这样亲的。 裴陟就是不让他得逞,还偏偏自己又在沈静姝唇上亲了几口。 弘郎也去推爸爸的脸,不让他亲妈妈。 父子二人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想让对方去亲沈静姝。 沈静姝无奈地笑,主动去亲了弘郎的嘴一下安抚他。 弘郎“嘿嘿”地笑。 裴陟冷冷扫向沈静姝,指指自己的嘴。 沈静姝又亲了他一口。 他立刻眉开眼笑,一脸的得意劲儿,大手在她身上捏个不停。 弘郎也滚进妈妈怀里,紧紧搂著妈妈。 一家三口温馨地挨在一处欢闹。 沈静姝暗道,这也许就是最寻常平淡的幸福吧。 每次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弘郎都很开心,好像有一种额外的安全感。 如果,孩子能一直在这般有安全感的环境中成长,她做再多牺牲也可以。 …… 第二日,沈静姝感觉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打算回娘家一趟。 那日在霞山跟沈慧分开,回来就一番爭吵,她又病了,也一直没去安抚一下沈慧那边。 霞山之后没有了后续,她那侄女应当会很失落。 到了沈府,母亲沈夫人不在后堂內,佣人说应当是在后院的竹亭內喝茶。 沈静姝一路过去,走至竹林旁时,便听到了母亲和两个嫂子的声音。 原来都在,应当还是在商量侄女们找夫婿的事。 在沈静姝看来,她们行动得过於早了。 她无声一笑,穿行竹林小道过去。 忽听到母亲沈夫人忧心忡忡地问:“慧儿心情好点了没?” 大嫂嘆了口气,“还动不动就哭,也不出门。” 二嫂说:“妈,你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夫人不明所以,“什么?” 二嫂哼了声道:“去霞山那天,有人看到李公子跟三妹坐在一处,聊得火热!那哪是走散了,那分明是他两人避开慧儿,约会去了!” 第36章 真与假 沈夫人猛地喝止住儿媳:“別瞎说!不想要命了?” 竹亭中寂静了几秒,二嫂声音降了几度,不服气地道:“我上次求三妹给我家秀儿找个好人家,她一再推脱。现在慧儿这事我明白了,她是怕我们慧儿和秀儿找了好女婿,她在咱家说话不好使了!” “她这就是在刻意压著慧儿和秀儿,不让她们接触上等男人!不是我说,我们家慧儿和秀儿那天分,至少也配当个督军夫人的!” “说什么找男人不看重家世,她怎么小小年纪就跟了司令?哼,勾搭男人得了天大的好处,见到好的便要去勾两下,连侄女的男友都不放过!怪不得裴老夫人不喜欢她!这样的儿媳哪个婆婆能喜欢?” 沈夫人压低了声音,咬牙道:“你在我们面前说说便罢了,千万別跟別人抱怨!让司令知道了,咱们全家还有活头么?咱全家靠著谁生活,你是不是忘了?把你的嘴缝严实了,今天的话就当没说。慧儿冷静几天就好了,年纪还小呢,你们也別著急!” 二嫂哼了声,竹亭內好长时间无人说话。 …… 沈静姝惊诧地怔在原地,脸红一阵白一阵,脑中“嗡嗡”直响。 久久才回过神来。 她不敢相信这是她的亲人能说出来的话。 这样尖酸,刻薄,恶毒。 最令她难过的是,二嫂说出那些污衊她的话,无论是母亲还是大嫂,都没有为她辩解的意思。 她们在意的,只是沈家会不会被连累。 至於她名声如何,她是如何想的,她们根本不在意。 她为家里的老老小小所付出的,也並没有人疼惜。 怎么会这样? 沈静姝的心仿佛被人挖空了。 从沈家出来,她去了公园,在那坐了许久。 脑海中反覆迴响著母嫂的对话。 她知道父母將两个哥哥看得更重,可此刻她觉得,父母根本已经不將她当做亲人、当做女儿来看了。 只是將她当做获取名利的工具。 有需要时,他们来求她办事,无需要时,他们根本不在意她过得如何。 只因她嫁了人,能给他们带来权势与利益,隨著时间推移,他们就利慾薰心,那份不知足的贪慾把亲情吞没了吗? 怎么会这样? 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伤心,失望,震惊,落寞,种种复杂情绪一起涌来,沉坠坠地耗著她的心神,將她整个人掏得空空的。 她呆呆地坐在公园长椅上,望著远处的天空,一动不动。 廖瑛过来劝道:“夫人,这里有风,您换个地方吧!” 沈静姝怔怔地起身,“回吧。” 坐在汽车上,她神情不展,落寞地看著外面的风景。 脑中在闪著这几年与娘家的过往。 她的童年、少年,连一张跟父母的合影都没有。 父母也从不提她小时候的事。 有时她问起,他们就说孩子多了,也没什么印象了,只是说她乖巧听话。 她生了病想不起以前的事了,却从未听父母说过让她去医院治一治。 她的丈夫也是如此,从未有过带她去治的想法。 导致她习以为常,稀里糊涂地过著,耽搁了治疗。 都说在这世上,女子不易,嫁了人的女子更不易。 她今日是真切体会到了。 不光是夫家吃人,娘家也吃人。 她失神地望著车窗外,脑中纷纷绪绪。 路边一个穿著漂亮裙子的女孩抱著小狗,跟自己的父母走在一处。 女孩欢快地跟父母说著什么,父母笑容满面,宠溺地看著她。 这情景,让她忽然想起自己频繁做的那个梦。 梦里她也有一只宠物狗。 还有面容模糊的“爸爸”“妈妈”。 她忽地坐直了身子,再次思索:她为什么总是做那个梦? 没去圣玛丽医院治疗前,她从未做过这等梦。 那真的只是梦么? 还是说,是她某些记忆的投射? 怔怔想了会,她又想到,她跟她的父母哥哥,都不是很像。 脾性不像,长得也並不很像。 他们真的有血缘关係吗? 这个想法叩响她脑海时,她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不知何时,手心已是一片冰凉。 攥著挎包的手,也因太用力而指节发白。 她想到了一个她现在该去的地方。 华济诊所。 陈霽明正在坐诊,见她来,他便暂时停诊接待她。 自从上次去圣玛丽医院治疗后,两人已有数日没见。 陈霽明询问道:“夫人,不知治疗结果如何?” 沈静姝想问的就是这个。 她迟疑了一下,將自己频繁做的那个梦境说给他听。 听完后,陈霽明若有所思。 他没有先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问沈静姝:“夫人是什么想法?” 顿了一秒,沈静姝道:“我在想,治疗了后,我总是梦见我的『爸爸』『妈妈』。会不会是,他们就是我真正的父母。” 她语气虽慢慢的柔柔的,却语出惊人。 陈霽明面色一震,眼中有数道光亮起。 他並未为这个石破天惊的猜测而惊讶,那神情中反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思索片刻后,他小心地问:“夫人是怀疑,您现在的父母,並不是您的亲生父母?” 沈静姝眸中含著犹疑与焦灼,摇首,轻声道:“我也不知。我只是这样猜想。所以过来问问你的意见:那些梦,是否应当就是我记忆的一部分?” 陈霽明沉吟道:“梦是对记忆的重组变形,甚至创造性重构。既受神经系统影响,也与心理需求相关。所以,夫人您做的那个梦,定是说明了一定问题。但有多少真实的成分,就不得而知了。” 沈静姝微微失落,却又听到陈霽明说:“但是夫人,霽明说过,您確实不像沈家能养出来的。只看外表,我无法想像沈氏夫妻能生出您这样的女儿。您那大哥二哥我也知道些名声,品性上与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不像一母同胞。相信您也听不少人这样说过。” 沈静姝默然。 陈霽明所说的这些,跟她所想的那些,说到底,都只是主观臆断罢了。 没有確切的证据,事实到底是什么,谁也无法论断。 刚刚涌出的令她为之一振的想法,又一点点的灭掉了。 她眼中的迷茫清晰可见。 陈霽明却道:“夫人,若是您真有这等强烈的怀疑,医学上也是有办法的。” 沈静姝眸光微亮:“什么办法?” 陈霽明道:“血球凝聚鑑定法。这种方法只能做排除。如果排除不了,就无法確定了。” 沈静姝仿佛看到了希望,问道:“要怎么检验?” “要您和父母的血液样本。只要夫人能带来,我就可以为夫人安排。” 沈静姝思索片刻道:“我会安排的。又得麻烦陈医生了。” 取完血,沈静姝立即离开。 临走时,陈霽明提醒她:“下一次治疗是在一月后,夫人记得来找我。” “好。”沈静姝心內的感激无以復加。 她与陈霽明素不相识,只是因之前向他的诊所捐了一笔款,他就一直这样无偿地帮她,还为她保守秘密。 比她的丈夫和亲人都关心她的治疗。 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感谢他了。 回来后,她安排人去沈府通知父母,说带他们去华济诊所的陈医生那里做一下身体检查。 她每年都会安排父母去医院检查,他们並不会起疑心。 做好这一切,她心中“突突”直跳,许久都平静不下来。 她的方式並不光明正大,可以说是將父母骗过去的。 但她太渴求一个清晰的过往了。 她太想知道失忆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也想知道,跟裴陟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知道,这个检查结果会不会改变她的生活。 …… * 崔韶棠带著补品来到医院看望乐元。 那孩子脸上的淤青至今没散,牙上一个大豁口,还有几个牙已经歪了。 到现在了,还不时地哭,看样子像是嚇坏了。 裴凤守著孩子,面容憔悴,心事重重。 崔韶棠看著变成了这样的乐元,满脸不忍,坐过去对孩子一阵柔声安慰。 墙边扔著一篮水果和几盒补品。 看著都是新的。 崔韶棠不解地问:“好好的怎么扔了?” 裴凤冷冷道:“那是沈女送来的。” 崔韶棠听了,先是静默了会,最终深深嘆息:“晋存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以前他不是这样的呀……” 裴凤咬牙切齿地道:“自然都是那个沈女煽风点火!她还不知对晋存说了什么!” 崔韶棠道:“乐元好歹是晋存的外甥啊!虽说静姝妹妹的孩子是司令府的继承人,但乐元也是老司令的外孙呀!缘何两个孩子有了些爭执,要把外孙打成这般?” 裴凤寒著脸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崔韶棠又道:“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晋存没有孩子,乐元那就是司令府的第一继承人的!” 裴凤忽地抬眼,定定看著她道:“韶棠,我看这个沈女不得不除。除了她,对你,对我,对我们整个司令府都是除一大害。” 崔韶棠看看左右,用手绢掩唇,那神色有些害怕,低声道:“阿凤,你不能这样想呀。静姝妹妹好歹是明媒正娶的司令夫人,关乎事大,你不能轻举妄动。” 裴凤“嗤”地声冷笑:“什么明媒正娶,那女人被晋存领回来时肚子都大了。他们既没有娶亲仪式,又没有结婚证书,按照现在的新风气,她还算不得正儿八经的司令夫人呢!” 崔韶棠眼光一亮,心中的希冀更扩大了许多,不著痕跡地劝著裴凤:“不管如何,她是晋存唯一的儿子的亲生母亲,阿凤你不能动她,否则跟晋存的关係真要彻底崩坏了。” 裴凤道:“你以为我那么粗莽么?哼,不需要我亲自动手。” …… 傍晚,华济诊所打电话到司令府,说是司令夫人父母的检查项目已有了结果。 裴陟今晚有事会晚些回来,沈静姝立刻出发去了华济诊所。 一去了,见陈霽明的神情有些严肃,沈静姝的心不由得提起来,轻声问:“陈医生,检查结果是如何的?” 陈霽明似是无声嘆了口气,“沈先生和沈夫人的確不是您的亲生父母。” 虽猜想过,但一旦知道了是事实,沈静姝仍是惊住了。 一双乌黑的水眸定定地看著陈霽明。 陈霽明將门关上,拿出检查结果,为她详细解释血型间的关係,让她明白为什么排除了她和沈氏夫妻的血缘关係。 说完后,他又加了一句,“若他们是养父母,也不必刻意隱瞒你们没有血缘关係的事。生恩不如养恩,养父母將婴孩从小抱养长大的话,其实跟他们自己生的亲骨肉没什么差別了。所以,他们有没有可能是养父母,想必夫人心中已有论断。” 沈静姝的脸渐渐苍白。 瞳孔因为震惊而张得极大,原本清澈的眼底像蒙了层水雾。 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双脚像是生了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指尖的凉意顺著血流往心口钻,体內生出了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震颤。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在发抖。 一连串的问题涌入脑中。 沈家都不是她的亲人,那她的亲人在哪里? 將沈家安排成她亲人的幕后操纵者,是裴陟无疑了。 安排假的身份,目的自然是为了掩盖真的身份。 她真的身份是什么? 她到底是谁? 既然父母都是假的,她也更加確信,她跟裴陟在一起,绝不是她作为第三者介入了裴陟和崔韶棠,定是裴陟哄骗了她。 也就是说,这几年,她一直活在裴陟用谎言编织的笼中。 她像个提线木偶,被他用谎言操纵著,在一个虚构的身份里,过著可笑的人生。 他这样大费周章地骗她,到底是为什么? 愤怒像野火般窜上来,烧得她眼眶发烫,可紧接著,更深的无助像潮水般將她淹没。 她慢慢滑坐在椅子上,泪水无声地掉落。 “夫人,没事吧?”陈霽明伸手想扶她一下,却又僵住,缩了回去。 沈静姝喃喃地道:“陈医生,你说,我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骗我?” 好一会,陈霽明才道:“夫人,目前一切尚未明朗,您最好不要让裴司令察觉。您这状態,我很担心。” 沈静姝抽泣了一声,耳上的珍珠坠子在她莹白的脸颊上轻轻摇晃,“我知道。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虽跟陈霽明也不算深交,可不知为何,她觉得他睿智稳重,愿意向他倾诉,因为她实在是无人倾诉了。 “我活得好没意思。以为自己是有家人有依靠的,可家人竟都是假的,对我毫不关心,只想透过我攫取利益;以为丈夫是两情相悦的,可也並不是,我也不知他要这样骗我戏耍我:以为自己的委曲求全会求得平安顺遂,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回想这几年,简直是个笑话……”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陈霽明凝望著她,眼中是浓重的不忍与心疼。 他眼神闪烁,动了动唇,有股想要说什么的衝动,但终究强压了下去。 静默了一会,他在她旁边的椅子旁蹲下,手放在扶手上,与她抓在扶手上的手靠得很近,几乎相贴。 用一种近乎哄的音调说:“圣玛丽医院的治疗是三次一个疗程。夫人还有两次。等治疗完后,想起的事情可能会更多。到时候夫人就不会如此困惑了。” 沈静姝吸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他道:“谢谢。” 方才瞪著检验报告时,她眸中尚有几分锋芒,此刻泪意矇矓著,眸中没了神采,看著空落落的,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水汽。 那眼角微微泛红,在眼尾处洇开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色,让她越发显得朦朧又脆弱。 她哭起来半点不显狼狈,反倒有种破碎的美。 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护著。 陈霽明呼吸不禁乱了半瞬。 手抬起来,仿佛要握住她的手安慰她,又不知所措地放到椅子上。 想了会,他轻声问:“夫人,你这样回去我真不放心。我带你出去缓缓可好?” 沈静姝看向他,见他眼中是真诚的同情与关心,她点首。 他带她来的地方,是虞市有名的金粉楼。 是一处綺丽奢靡的风月场所。 走在灯光迷离的走廊上,隱约能听到舞厅那里漫过来的喧囂。 很快,陈霽明带她进了一个不大的包间,將门关上。 沈静姝坐下,见他熟门熟路地从柜中拿出茶壶。 很快,一杯香气裊裊的茶水递了过来。 陈霽明落座,问她:“夫人是不是觉得奇怪,我怎么会是这里的常客,在这里有包间?” 沈静姝微点头。 她是有疑惑,但又知这不是她该问的,或许也不是他想回答的,便保持了沉默。 既然他主动提出,她便回道:“陈医生订长期包间,应当是將这里当做一项活动的联络地点?” 陈霽明笑:“夫人果然聪明。” 他也不避讳,直言道:“这是我们『共济社』的联络处。” 见沈静姝好像从未听说过,他便解释道:“是专门救济被抓捕、迫害的正直之士。” 想不到陈霽明还有这样一层身份。 这种身份,多是与当局为敌,一旦被查出,是定然要付出生命代价。 沈静姝对他深深的敬佩,饱含真挚地道:“陈医生不仅救死扶伤,还匡扶正义,俯仰不愧於天地,是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陈霽明略苦涩地笑了一下:“我是受了一个人的影响。在我心中,他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他望向沈静姝,眼底有一簇隱隱的暗光,“夫人,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乱。我將你带到这里,是想讲一个人的故事给你听,或许会对你有所安抚。你愿意听吗?” 沈静姝点首。 陈霽明便徐徐讲了起来,“我自幼丧父,母亲变卖了家產供我读书,还没等我回馈母亲,我母亲又在我少年时病逝。原本我读不起书了,可我的一个同学接济了我。” 说起这个同学,他眼中的光变炽,仿佛陷入了先前的美好记忆中,“这个同学与我同病相怜。他父亲早逝,跟著母亲在嫁入权贵的姨母家討生活。可他不自怨自艾,也不自卑自怜。不仅成绩优异,出类拔萃,还正气凛然,心怀大义,有悲悯之心。” “他给了我许多鼓励。令我从泥淖中重新站起来,立志做一个济世救人的好医生。” 说到这里,陈霽明停住,去看沈静姝。 她眼睫上的泪才堪堪敛去,只余下几缕微湿的光痕。 正凝神,礼貌地倾听著这个陌生人的故事。 陈霽明脸上似有悵然与悲凉滑过,又接著说:“以我同学的资质和家中关係,他本可以在最好的医院做一名安稳体面的主治医生。可他说,战士们冒著生命危险在保护我们的家乡,他也想为这些勇士们做些什么。所以,他去做了战地医生。” 听到这里,沈静姝脸上已有一丝揪心。 她直觉这是个悲凉的故事。 这样年轻有为、抱负远大的好医生,她真希望有个好的结局。 陈霽明深吸口气,接著道:“我这个朋友有一个未婚妻。她很崇拜他。原本打算她满十八岁时,两人举行婚礼。可……我的朋友没等到婚礼……他永远留在了战场上……他的未婚妻不知所踪。” 沈静姝眉头微蹙,眸中满是不忍与同情。 “我朋友还在时,就嘱託我说,若是他在战场上发生意外,让我帮忙照顾他的寡母和未婚妻。这几年,我离开家乡,四处行医,也是为了寻找我朋友的未婚妻。” 沈静姝抬眸,“那,找到了吗?” 陈霽明的唇抿成一条苦涩的直线,没有回答。 那便是没有找到了。沈静姝同情地想著,也不便再问。 毕竟这都是伤心事。 正说著,门被有节奏地轻轻敲了几下。 陈霽明过去打开门,立刻闪进来两个人。 那两个人见里面还坐著沈静姝,不由得一愣。 陈霽明说:“都是自己人。” 其中一人才道:“二號受伤了,我把他藏在金粉楼的柴房里了。裴陟在这,宪兵队肯定要先徵得裴陟警卫队的同意才能搜查,我从窗口看到宪兵队长已经进来要去见裴陟了!” 陈霽明脸色变得凝重,立即道:“我开枪製造混乱,你们趁乱带著二號赶紧逃!我们在华济诊所见!” 那两人闪身便去了。 陈霽明立即从暗格里找出一身衣裳套上,语速很快地说:“夫人,您先回吧!” 沈静姝立著没动,担忧地看著他:“陈医生,你开枪后能逃脱吗?” 陈霽明拿出枪,“咔嚓”一声上膛,拉开了门:“时间紧迫,一会这要乱了!夫人,你快走吧!” 沈静姝果断地往门边走去:“我去找裴司令,你们別冒险了!” “不能把你牵涉其中!”陈霽明一把拉住她。 她却拂开了他的手,“我没事的。时间紧迫,下次见面再说。” …… 金粉楼最大的雅厅內,三层水晶灯將这里照得如同白昼。 地下的波斯地毯足有半尺厚,上面织著的纯金线的纹样,踩上去静謐无声。 灯光透过水晶的稜镜洒下来,在地毯上投下满地碎金。 几个留著油亮分头的乐师围坐在角落里,用小提琴和萨克斯奏著西洋乐。 穿杭绸马褂的侍者鱼贯而入,眉眼恭顺。 从上首开始,依次为分坐两侧的十几位商会会长和实业银行行长斟酒。 裴陟斜倚在主位上,叼著根烟吞云吐雾,军靴隨意蹬在矮几上。 椅上披著整张白虎皮,皮毛油亮,爪尖镶著银套。 裴陟的军靴就踩在虎首的位置,把雪白的皮毛蹭出一块深色的印子。 音乐忽然变了。 裴陟掀起眼皮。 一行黑髮绿眼的洋妞鱼贯而入。 中间的那个举著一条碗口粗的蟒蛇。 裴陟弹了弹菸灰,奇道:“操!还真是『蛇』舞!老子还以为是人扭得像蛇!” 最下首的金粉楼老板討好地笑:“司令,这是洋人玩的,主题就叫『美人与银蛇』。” 洋妞隨著音乐跳起来,中间那个把蟒蛇舞得得心应手。 只是跳著跳著,洋妞身上的布料也掉落在地,露出大片裸露的肌肤。 到最后,每个舞女上下都只穿著两块布料,堪堪遮住。 洋妞长得健壮丰满,麦色肌肤紧致光滑,还舞著条蟒蛇助兴,看起来確实新奇。 上首的裴司令看上去兴致不错。 金粉楼的老板看在眼中,乐在心中,朝洋妞使个眼色。 洋妞放下蟒蛇,穿著那点布料,抖著颤巍巍的本钱,走到高大英俊的男人面前。 男人吐了个烟圈,眯起了眼,视线在她身上打量。 洋妞一手拿酒瓶,一手拿酒杯。 魅惑地看著男人,將酒瓶举起,朝自己那深深的沟壑倒下。 醇香的白兰地酒自诱人的沟壑流下,滴到她另一只手所持的酒杯中。 她跪在男人蹬著的矮几上,直起身子,媚眼如丝,双手將那杯酒奉到男人的薄唇边。 他身边的副官李全忽地上前一步,低声道:“司令,夫人来了!” 裴陟以为自己听错了,往下首看去。 真是沈静姝站在那里。 而眼前洋妞那胸脯子都快撅到他手上了,他后背一凉,“霍”地站起来,一把將那洋妞推开。 第37章 心变 可他起身太急,一下子踢到了椅子腿。 “哗啦”一声,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下属们从未见过他这般心虚失態,一时噤声,不知自己该作何態。 “期期,你怎么来了?”裴陟神色尷尬,不自在地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说完,却觉自己那声音虚浮得像踩著。 他在心內不由得暗骂了一声。 操!他什么都没做,何必这般心虚! 他本就懊恼,那些舞女还不知趣,仍在台下拋著媚眼扭动著身躯。 没有眼力见的贱人! 裴陟猛地转头吼了句 :“给老子停下!” 只是,不知为何,那声音劈得像被砂纸磨过。 下属们更是尷尬得不敢再去看司令,目光只好往下首望去。 这一望,竟呆了。 不知何时,雅厅下首处站了一名极年轻的小妇人。 小妇人气质端雅,生得明眸善睞,皓齿朱唇。 立在那里,连那些停下来的舞女都在目不转睛地端详她。 她分明没笑,眼波流转间,却水汽盈盈。 一双乌眸如两泓深不见底的墨泉,眼尾微微上挑,清澈的瞳光中藏著难以言说的嫵媚,一望过来时,眸中的那汪水便似要漫出来。 那肌肤在灯底下泛著层淡淡的玉色,透著几分半透明的莹润,像上好的羊脂白玉般,颈侧的肌肤更是看得出的薄,在水晶灯的照射下,隱约能瞧见淡青色的血管,只远观便知,那片肌肤娇嫩无比。 她整个人站在那里,带著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静气,周遭的喧囂都仿佛被她滤去了大半。 满室的喧譁不知何时低了下去,连方才觉得好听的西洋乐都显得十分聒噪。 那些看起来火辣的洋妞,被她一比,个个凶悍糙陋,粗壮黝黑,像刚从山洞里跑出来的山魈。 眾人回过神来,见裴司令三步並作两步地从主位上下来,径直地走向小妇人。 这是,司令夫人? 沈静姝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她目光落在那些衣著暴露的舞女身上。 身上只有前面有点布料挡著,几乎要兜不住那丰满的胸脯,后面上下各有一根绳,整个背部和肥硕的臀部全露著。 地上还有一条不时蠕动的大蟒蛇。 蟒蛇上缠著铃鐺,掛著少妇才穿的那种艷色薄纱,一动起来“叮叮噹噹”地响。 方才,她还亲眼见到舞女把酒倒进那处给裴陟喝。 这场面已不是不正经可以形容的了。 她知道这些地方藏污纳垢,但不知竟是这样离谱。 没亲眼看见也就罢了。 此刻亲眼看到裴陟经常出入的是这种场合,跟无数这样的女人不清不楚,回家后再跟她亲热,她一时心內有种反胃的感觉。 那条蟒蛇给她的感觉更是怪异。 蟒蛇本是令人恐惧的猛兽,可他们將蟒蛇打扮成那般模样,她甚至怀疑他们要对蟒蛇做些什么。 想到此,她更觉裴陟又骯脏又邪恶。 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欺她不记事,给她安排了假家人。 假家人还屡屡惹事,隔三差五,她就不得不做小伏低地去求他。 他明知这一切,却一直享受著这齣好戏,看著她如此狼狈! 她好歹也是他孩子的亲生母亲,他怎能如此戏耍她? 他真的没有人性。 她以后,都不想跟他有任何的碰触! 见沈静姝那一言难尽的神情,裴陟脸色发绿,头皮一阵发麻,只听见自己擂鼓似的心跳,火急火燎地道:“期期,我本不想看的,他们硬要见识一下,我只好跟著看了两眼!我什么都没做!” 闻言,下属们个个惊住。 怎么,裴司令竟是个惧內的? 见沈静姝仍没有说话,神色变了又变,脸上似有一丝嫌恶,裴陟不由得后背一紧,像被人揪住往后扯了一把。 一时间手也不是脚也不是,僵在那里像个被戳破的纸人。 半瞬,他用很大的力气说道:“不信你可以问他们!” 金粉楼的老板最善虚溜拍马,第一个抢过来,笑眯眯地道:“夫人,司令真的是不好这些的。是小的非要孝敬给司令和这些老板们看的。” 沈静姝像是没听见般,周身漫著一股淡淡的寒气,目光落在了雅厅內的红木钟表上。 她明明嫻静得近乎柔弱,冷淡起来,却带著一种自矜的疏离,让人不敢轻易打扰。 整个雅厅寂静无声,有人甚至將呼吸都放慢了。 唯恐打扰到司令,打扰到这冷淡淡的司令夫人。 沈静姝微微侧目。 她余光已注意到身后站著的警卫队队长和宪兵队队长。 她知不能让身后两人跟裴陟稟告,便对裴陟道:“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裴陟一挥手,让所有人都赶紧消失。 那条蟒蛇不知是怎么回事,紧紧盘在柱子上,金粉楼的两个伙计怎么都拽不下来。 一时间只听得蟒蛇身上的铃鐺“滴里噹啷”响。 那声音像针一样刺在裴陟耳膜上,他那脸简直要掛不住了,一时间又黑又绿,骂道:“废物!” 他想也不想,直接掏出枪来,“砰”地一枪打在蛇的七寸上。 那蟒蛇立刻像鬆了的橡皮圈一样“扑通”掉下来。 浓重的腥臭味和硝烟味充斥在雅厅內。 蟒蛇被抬走,几个伙计立刻进来收拾残局。 裴陟这才觉得呼吸舒畅了一些。 视线里也清朗了许多。 他终於能在一个不歘他眼眶子的乾净地方,跟妻子好好说道一番了。 只是,宪兵队队长和警卫队队长仍跟两个门神一样,杵在那里,似有事要说。 裴陟正对警卫队队长一肚子气,恼恨警卫队长也不知拦著沈静姝,让他出丑。 那宪兵队队长更是整天捕风捉影,上躥下跳,弄得风声鹤唳,爱拿点芝麻绿豆事邀功,民眾提起来便骂声不断,还把他裴陟的名声也搞臭了。 他来还能有什么事,定又是这点屁事。 裴陟黑著脸吼道:“都给我滚几把蛋!” 两个门神迟疑了下,默默走了。 雅厅內终於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他们俩了。 裴陟瞬间变了脸,收起那霸道凶悍的模样,赔著笑,一把拉住沈静姝的手,好生覷著她的脸,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期期,我刚要把那舞女呵斥下去,你就来了。我本就烦她们这套!不好好跳舞,满脑子总想勾引男人!像我这种正经男人,怎能受不住这点诱惑?那金粉楼老板真是打错算盘了!” 沈静姝淡淡一笑。 也没看他,慢慢走到主位旁,拿起桌上那杯酒——正是舞女沟壑里流出来的。 她眉眼柔静,问裴陟:“若我不来,你是不是要喝了它?” 裴陟顿觉汗毛直立,几乎要跳脚,额角那处崩起一根青筋,激动地道:“別说沾了她胸脯子的酒,就是她没沾肉给我倒的酒,我都不会喝!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我见多了,我早就无动於衷!我是真正『万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出来交际,你只管放一百个心!” 沈静姝放下酒杯,没有说话。 裴陟又往前凑了凑,想再说些什么,目光无意间扫过她皎白的侧脸。 这才发觉,她那一向温善的眸子,此刻蒙了层薄薄的冰,乌沉沉的瞧不出情绪,长长的睫毛垂著,在眼瞼下投出片冷寂的阴影。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静姝。 她一向是温柔,羞涩,嫻静,顺从的。 裴陟身上的血液慢慢变凉,盯著她,一字一句问道:“期期,你不信我?” “我信。”沈静姝立即道。 这两个字说得不咸不淡,甚至带著点若有似无的疏离。 裴陟蹙眉,一股浓重的不悦填满胸口。 他的妻子有点不对劲。他有一种她跟他离得很远的感觉。 这感觉让他很烦躁。 他拧著眉,又问:“你真的信?” 沈静姝一直在掐算时间。 陈霽明他们现在应当已经离开了。 她便淡淡一笑,“信的。你们刚才应当是被我打断了。你若有事就继续忙吧。我先回了。” 裴陟一把拉住她道:“我本来就要走的。咱们一起回去。” 上了车,裴陟更確信沈静姝就是不对劲。 她看起来平静,周身却蕴著一种忧鬱和消沉的气息。 也不说话。 整个回程都望著车窗外。 不知在想什么。 裴陟一时懊恼至极。 心中將警卫队长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满腹戾气地想著明日就撤警卫队长的职让他滚蛋。 既知他在里头看艷舞,还他娘的放他老婆进来! 这不是故意想害他么! 怎么就找了个这么没眼力价的蠢货警卫队长! 懊恼半天后,他终於想起什么,忽地问:“你怎么会去金粉楼,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那双狭目中有浓重的质疑与不悦。 她让多少轻浮男人看到了! 刚才在雅厅里,那十几个男人都在盯著她看! 想到这里,裴陟恨得牙疼。 见沈静姝爱搭不理,他捏了把她的手心,低沉的嗓音提高了些,“谁带你去的?!” 就她那性子,整日就爱钻在屋子里看书写字,根本不会自己来这种地方。 定是有人带她来的! 並且,应是个男人带她来的! 裴陟眼神倏然变冷,迸出无数道寒意,扯住沈静姝的手腕,將她的身子扭过来面对著他,嗓音中含了极强的压迫性:“谁,带你来的?!” 沈静姝抿唇,长睫遮住眼神,“有人告诉我的。” 她心中有些打鼓。 这个理由,裴陟要是刨根问底,让人去查一番,定会发现站不住脚。 再查下去,就会寻到陈霽明那里,进而发现陈霽明带她去圣玛丽医院治疗的事。 这两日她私下的一切事他就都知道了。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已知自己在骗局中。 裴陟盯著她,冷笑:“这么说,我身边还有为你效劳的眼线?” 沈静姝心思一转,赌了一把,冷淡地道:“你不必查了,我如何有本事在你身边安插眼线。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罢了。既然你不愿我介入你的事,以后就算是听说了什么,我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去找了。今日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从未有过这种负气的模样。 还带了几分娇嗔。 一时把裴陟乐得心怒放,方才的质疑也早就忘了,盯著沈静姝那小模样看个不够。 她听说了后,就立即去雅厅那里,想去捉个现行? 想到这里,他忽地有一丝爽快。 沈静姝真的这么在意? 越想,他那心中简直是犹如饮了甘霖般痛快。 “我多问了句,生气了?”他把沈静姝的下巴扭过来,戏謔地看著她。 “没有。”沈静姝挣开他的手,重又望向窗外。 那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水麵,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她的手指文静地搭在双膝上,指尖白净,却透著股拒人千里的凉意。 像凉夜中的梔子。 见她似乎真不愿理他,裴陟又拾起雅厅內的事,囉嗦个不停,反覆替自己辩解:“你是我的妻,去查我理所应该。只是那地方鱼龙混杂,你去了白让那些狗眼看。你只管放心我,我向来不是那般荒唐的人,我若是想跟外面女人有点什么,早就有了。我是极难得自律的男人,在外素来守礼,是再忠贞不过的好男人了!” 沈静姝无力地一笑。 他的话,就像戏文里的腔,哨虚浮,半分可信度也无。 从今往后,她更是一个字都不会再信了。 他都能將她骗在一个天大的谎言中,看她如提线木偶般照著他的喜好生活,他还有什么是可信的。 …… 回到司令府,冲洗完,沈静姝就上了榻。 这一日经歷得太多,知道得太多,她整个人已被耗干了精神。 她面朝里,蜷在墙边,只留了个背影。 裴陟冲洗完,赤条条地出来,刚要上榻,又折回去套了条裤子。 躺到床上,他一把將沈静姝捞到自己怀中,亲她芬芳的髮丝,“还不高兴?” 沈静姝身体累,心中更累。 这一天下来,只想找个地方自己好好理一理过去和將来。 她轻声道:“我累了,睡吧。” 裴陟的怒火乍然而起。 他坐起身,怒视著她的背影,“沈静姝,你都看到了,我什么都没做!跟你解释了一路,你都一点不信是不是?” 沈静姝没说话。 裴陟的火更盛,“你还要我怎么说?我裴陟从没背叛过你!那些女人我不过是看两眼便拉到了!哪个男人能像我这样?” “你到现在还不理人!差不多得了!” 沈静姝起身,慢慢坐起来,美眸中有一丝难掩的疲倦。 但她仍克制而柔和,不徐不疾地道:“如今的新式婚姻,都是一夫一妻制。丈夫对妻子保持忠诚,本就是分內之事。” “我们算是新式婚姻,还是旧式的,我也不知。是你说了算。” “若是新式的,以后你不必拿忠贞来夸耀,这本就是你该坚守的;若是旧式,你娶平妻娶妾,亦或是在外找情趣,我都不会阻拦,你也大可放心。” “今日之事,就当是我鲁莽了。” “现在我可以睡了吗。” 裴陟哑口无言。 想不到一向柔顺的妻子竟如此咄咄逼人。 他一时又恨透了那金粉楼的老板,搬来个什么狗屁猎奇的蛇舞,跳到一半就脱衣服,给他惹来这一身臊! 让他低三下四了一晚上,也没得个正眼。 不是,他这妻子,怎么不柔顺,也不乖巧了? 以前都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今晚上无论是当著他下属的面,还是私下里,都不给他面子! 是否他太惯著她了,让她蹬鼻子上脸了? 他有做得不妥之处在先,今晚就当他后退两步。 她那身子一向娇惯,也累了一晚上了,明日再跟她算帐。 明日他可不会再退了! 她休想拿这事拿捏他,冷淡他! …… 床头灯灭掉,床上归於寂静。 沈静姝面朝里躺著,一动不动,毫无睡意。 以前不知父母是假的时,她觉得自己为了孩子,为了家人,能一直在这司令府委曲求全下去。 孩子和家人是锁住她的两把枷锁。 可今日知道了这巨大的谎言,她的心思完全变了。 自此她做事不必再思虑什么家人,只顾好自己的宝贝弘郎便可。 可她觉得,如果只是为了孩子而待在这司令府,她竟然无法坚持下去了。 她不想再当提线木偶。 待在这里,以后会有数不清的不確定性,会隨时让她和孩子处於危险当中。 譬如说,已將她当仇敌的姑姐,不喜欢她的婆婆,阴晴不定、霸道凶悍的丈夫,以及她孤零零一人无人可依靠的处境。 无论哪一项,都对她极不利。 继续留在司令府,要面临的日子比她知道真相之前,要更孤独,枯燥,更没有了盼头。 想到这里,她不可抑制地產生了一个无比大胆的想法。 她想带著弘郎逃离司令府,逃离虞市,逃离裴陟掌控的四省。 这个想法让她的心几乎要从心房跳出来。 她掐住自己的手心,竭力抑制住微微颤抖的身子,平息著自己错乱的呼吸。 若是逃走,她必须筹划好,一击即中。 一旦被裴陟抓回来,她都不敢想像,他会做出什么。 可她该去哪里? 让裴陟不易找到的,一是深山野林,在里头与世隔绝,一辈子不出来;二是隱姓埋名去国外,他的势力总不会延伸到国外去;三是去其他军阀控制的地区,在那找个地方低调地生活。 这一切,她得慢慢规划,且一定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明日起,她还是要像以前一样。 裴陟是枕边人,眼力敏锐,最容易发现她的细微变化。 可想到今日那条蟒蛇,那些几乎赤裸的舞女,想到他在外做了些常人难以想像的荒唐事,她一阵恶寒,不由得又往里缩了缩身子。 不。 为了弘郎,为了解脱,她一定要沉住气。 第38章 农庄 第二日起来,沈静姝眼下两抹淡淡的青色。 她肌肤雪白,那两抹青色格外显眼。 春兰过来收拾,见沈静姝脸上那掩不住的倦色,道:“夫人,一会我给您点些沉香,您吃完饭再好好休息一下吧!” 正说著,男人有力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窗边闪过,推门进来。 听见了春兰说的,裴陟一进来就盯著沈静姝的神色瞧。 见她的確是憔悴了些,顶著张素白的脸儿,上头还掛著两个乌眼圈儿。 他皱眉,立刻心疼起来。 昨日那股狠劲,什么若沈静姝还冷淡他,他便要如何如何,顷刻间全拋诸脑后。 他一把拉过她,放低了身段哄道:“我昨晚说话是有些重,你別放在心上,我向你道歉。这是没睡好做噩梦了?” 沈静姝摇首,轻声道:“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昨日不该耍小性子。” 她这样柔柔地示弱,裴陟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將她紧紧箍在怀中道:“昨日的事过去了,我们都不提了。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叫他们弄那些艷舞了。” 沈静姝低低“嗯”了一声。 她微微仰首看他,那乌眸中少了昨日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只剩下水光矇矓的脆弱,看著万分惹人怜爱。 纵使心再硬的人看了,也会变得毫无原则,只想把这副柔弱的模样护在怀里,替她挡住所有风霜。 裴陟眸中暗色闪动,忍不住抬手去抚她的脸。 指腹下的肌肤细腻得像上好的丝绸,带著点凉意,却又带著诱人的温软。 他不禁痛斥起自己,暗道:我怎么又犯糊涂了!好不容易得到她,却又总是让她受委屈。难道我忘了初衷了么?往后绝不能再让她这般难过! 夫妻二人將话说开,將昨日之事翻篇,坐下来吃饭。 裴陟心中欢喜,又急於想弥补,只想將沈静姝好好疼爱一番。 他也不去对面,坐到沈静姝位置上,將她抱坐在自己大腿上,拿起筷子问她:“想吃什么?我餵你。” 沈静姝怎肯坐在他大腿上吃饭,她挣扎了一下,轻声道:“我自己来。” 裴陟置若罔闻,將她牢牢摁在自己腿上,夹了一筷子放到她唇边,“张嘴。” 沈静姝只得张唇,还要被他盯著咽下去。 裴陟乐此不疲,抱著美人儿亲自餵食,美人儿唇上的汤汁也不必擦拭,他凑过去就舔入自己口中。 如此这般地吃了会饭,他身上的温度越来越滚烫,眼神变得暗沉如墨,里头燃起了摇动的火苗。 他提要求:“期期,你也餵我几口。” “你想吃什么?”沈静姝拿起筷子。 裴陟握住她手腕,目光盯著她红润的唇,一脸渴盼:“你从口中舍些给我吃。” 沈静姝惊呆,脸立刻泛起了一层红粉色。 她又想到昨晚赤裸的舞女和蟒蛇,想起从舞女沟壑里滴下来的酒水,若不是她出现,裴陟定是要喝下去了。 跟別人同食一口饭,想必对他来说,也不是新样了,他们在外面,玩的就是常人想不到的招寻求刺激。 想到此,沈静姝眸中闪过一丝嫌恶。 她微微別过脸,柔声劝他:“晋存,好好吃饭吧。你一会还要出门办公。” 裴陟低沉地一笑,那双狭长的眸子仿佛要擦出火子来。 她越是这样娇羞,他越爱调戏她。 他將饭夹到她唇边。 沈静姝迟疑了下,终是浅浅张唇。 她那樱桃小口实在是不大,將饭带进去时,都能看到里面粉色的舌尖。 裴陟眼神变得更炙热,盯著她嚼了几下,就攫住她的下巴。 沈静姝耳根通红。 他却得逞般地笑,捏著她的耳垂道:“期期,你嚼过的东西分外的甜。” 这种时候,沈静姝向来是不敢回应他的。 她知道,她越回应,他会变得越兴奋。 看了看钟表,她再次劝道:“晋存,快到时间了,你好好吃饭吧。” 裴陟邪笑道:“也不必每日那么苛待自己的。床头打架床尾和,我们还没『和』彻底呢!” 他抱起沈静姝就往榻边走去。 早晨时分,正是他最精力旺盛的时候。 即便是刚打完拳,他仍有一身旺盛的精力。 没多时,沈静姝就被他弄哭了。 她那被蹂躪的模样,让他心中的邪火更旺,想起昨日她那冷淡的模样,他没有丝毫心软,更是发了狂一般。 床帐摇得仿佛要隨时坍塌。 “还敢不敢再对我不理不睬了?”他將她汗湿的鬢髮抿到耳后,將她染上桃色的莹白脸颊露出来。 沈静姝怎敢说不,呜咽著摇首,求他。 男人满意了一些,又对著女人疯狂发泄了一番后,他將她的双臂放到他的脖子上圈著,下地抱著她。 沈静姝最害怕这样,她无所依靠,只能牢牢圈住裴陟的脖子。 裴陟著迷地亲著她的唇,也不管此时正是青天白日,在房內肆无忌惮。 …… 结束后,裴陟將沈静姝抱回到床上。 见她仍在细喘著,身子软成一团,他亲了口她红肿的唇,嗓音里还有未褪去的喑哑,“你昨晚没休息好,正好再睡一会吧。” 他从床头柜中拿出药膏,为她抹上,还不忘回味地说她一句:“谁像你这样娇贵。” 沈静姝揪著枕巾,脸朝里,没说话。 裴陟探过身子,往她长睫上亲了口,狎昵地道:“小白脸子哪有这能耐。” 见沈静姝那白软的耳垂迅速变红,他得意地笑,捏了她一把道:“好好休息。” 他为她盖好被子,把帐子放下,出门往司令署去了。 沈静姝真的是累著了,很快便睡了过去,醒来时都是下午时分了。 一下床她差点没站住。 缓了一会,她才开始继续思考昨晚上没想完的事。 想了许久,她大概確认了几件事:一是即便要离开,也等到在圣玛丽医院的治疗结束。因为离开后,恐怕是没有这样好的治疗机会了;二是,若是去国外,她也得提前打听一下国外如何討生活;三是,若要离开,她得告诉陈霽明一声,免得裴陟查到他那里,將他和整个华济诊所都连累了。 国外……她想到了李学溥。 她又去了教堂的图书馆。 安静的图书馆中依旧人烟稀少。 沈静姝穿行其中,透著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四处寻找。 寻了一番之后,並没有李学溥的影子。 她拿了本书,想等一会看看能否能到。 刚坐下,便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静姝?” 沈静姝看去,见正是李学溥。 李学溥一脸的激动,奔过来道:“静姝,我就知道你还会来,特地在这等你!” 他眼神清澈,热情似火,感情直白而真诚,全身上下充斥著青年人的勇气与活力。 沈静姝已不觉得他古怪,他改称她为“静姝”她也並未感到反感。 反而觉得他这种直接的热忱,让她受到莫名的鼓励。 她笑了一笑,道:“正好我也想找你。” “真的吗?!”李学溥瞪大了眼睛,脸上浮出两抹激动的红晕,不敢相信沈静姝会主动来找他。 沈静姝轻轻“嗯”了声,“我有事要问你。” “我一定知无不答,答无不尽!” …… 李学溥详尽地答完自己所知道的后,不禁问道:“静姝,你这是在为你侄女询问么?” 沈静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毕竟,知道得越少,对他越好。 李学溥却道:“你放心,静姝,我会替你保守所有秘密。” “就算是你是为你自己问的,我也能够理解你,並且完全支持你!你跟他本就不是同一类人,你该去追求新的生活,做一个现代女性。而且我相信,若有机会出去,你会是一个很优秀的女性,能够为社会做事,为民族做事。” 沈静姝著实没想到他看起来有些书呆气,思维竟如此通达,年纪轻轻,看待人物事物的格局也如此之高。 她眸中含著欣赏,由衷地道:“李公子的话给人莫大的鼓舞。多谢你的勉励。” 因她这句话,李学溥更激动,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你先回去好好想一下这几个地方,我都有熟人在那里。不论选哪个地方,都会有人照应。” “所有的相关信息,我回去整理后记在一个本子上,等下次我们还在这里见。” 待分开时,李学溥略扭捏地道:“静姝,我们是朋友了吗?” 沈静姝很肯定地点首:“是。” “那,以后你別叫我『李公子』了,叫我学溥可好?” 沈静姝莞尔一笑,梨涡深深,大大方方地说:“学溥,下次见。” 李学溥那魂儿都要飘了,沈静姝都离开好久了,他还举著手在挥別。 他们是朋友了呵。 是真正的朋友。 离他想要的又近了一大步。 …… 过后几日,沈静姝与裴陟相安无事,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他似乎存著心思討好她,对她温柔小意了许多。 她也同以前那般,继续做著温柔乖顺的司令夫人,装作什么都不知。 秋节到了,裴陟特地安排了带整个沈家去农庄游玩。 那农庄占地千亩,一眼望不到头,有山有水有田有林,是个放鬆的好地方。 是属於司令府下辖的,坐落在城郊十里处,也是一处军粮重地,有军队把守。 沈家一大家子第一次来这农庄,並且作为司令亲属,被这里的农户和士兵毕恭毕敬地对待,那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每日都要在农庄內到处转悠,体会作为“皇亲国戚”的特权。 沈静姝心知裴陟破天荒將沈家全弄来,也是为了討好她。 她现在虽儘量减少同沈家人的接触,但为了防止裴陟起疑心,表面功夫也还是做到了。 农户家的孩童都爱过来找弘郎玩,带他去溪边捉鱼,去田间捉蚂蚱,去林子里采蘑菇。 弘郎很快融入了这里,完全没有要哭闹著回司令府,每日就是跟著伙伴们疯玩,每天弄得脏兮兮的一身泥巴,晒得也更黑了。 沈静姝心里更篤定了些。 她原本担忧逃离之后,弘郎会不適应外面的生活。 如此来看,小孩子接受新生活还是很快的。 至少比大人要快。 她因有著独立生活的打算,也虚心向农妇请教怎样洗衣做饭,怎样乾田间活等,晚上回去再记到笔记本中。 因她每日都分发糕点瓜果给农户的孩童,为人又隨和没有架子,农妇都很喜欢这个跟天仙似的司令夫人,每日爭相邀请她去家內吃饭。 有个叫阿珍的农妇,比沈静姝大不了几岁,给她连夜赶製了一身粗布衣裳,“夫人,您穿的好衣裳这么贵,干活弄坏了太可惜了!我给您做了身这样的衣裳,专给您去地里的时候穿。这是新的,您可別嫌弃!” 沈静姝笑著收了,並立即换上了。 蓝色布更衬得她肌肤如雪,那露出来的脖颈和手腕,嫩生生如白藕一般。 阿珍艷羡地看著她:“夫人穿什么都好看呢!” “一会我们去地里拔草,头上得戴个凉帽。” 她拿了个新的凉帽,把沈静姝从头到脚都打扮成了农妇。 在田中,沈静姝跟著阿珍学到了怎么锄地,怎么拔草,哪些是可以吃的野菜,回去可以怎么吃…… 一天收穫颇丰。 与阿珍告別后,她领著弘郎往驻扎军队的营地里走,却见远处土路上扬起土尘,黑色吉普车队往这驶来。 弘郎兴奋地拍手:“爸爸来了!” 吉普车在她面前停下,穿军装的高大男人下车。 “爸爸!”弘郎提著鱼篓跑了过去。 裴陟见儿子脸上跟小猫的,小胖手也又黑又脏,手里还提著个滴著水的鱼篓,都能闻到一股鱼腥味。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肯抱儿子,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怎么弄得这么脏?” 弘郎把鱼篓献给爸爸,让他看里面的鱼虾,兴奋地跟他说著今日的快乐事:“我们抓到了好多鱼……大龙虾……大蛤蟆嚇人……” 裴陟心不在焉地应著,眼光落在自己的妻子身上,不住地上下打量。 她竟然穿了件布衣裳,打扮成了农妇的模样。 那靛蓝色的布料上印著细碎的粉白碎,像块上好的青料,把她的皮肤衬得愈发雪白透亮,连脖颈处的肌肤都泛著莹润的光。 头上也戴了块同样布料的头巾,那一贯挽得一丝不苟的端庄髮髻鬆了些,几缕乌髮从头巾里掉出来垂在肩头。 皓白的手腕上还挎著只竹篮,里头放著满满的菜,中间插著几支漂亮的野。 许是走了不少路的缘故,她脸颊透著淡淡的粉,像刚涂了浅色胭脂。 嫵媚中透著娇俏,活脱脱一个诱人可口的小农妇。 比平日里穿著严严实实的旗袍和长裙有韵味多了。 裴陟浑身僵住,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牢牢粘在她身上。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 。 这身普通的粗布蓝衣裳,把她的美衬得愈发夺目。 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暗沉的目光从她挎著竹篮的手腕,滑到她雪白脖颈上的细汗,再落到她映著天光的眸子里,竟一时忘了移开。 周遭一切仿佛都远了。 视线里只剩了娇美的小农妇。 周围警卫队还有那么多人在看著,沈静姝脸颊发烫,轻声提醒道:“晋存,我们回吧。” 裴陟猛地回过神,盯著她,声音带了几分哑,“黄昏的景色很美,我带你去转转。” 弘郎听见了也想跟著爸爸妈妈,裴陟朝保姆看了一眼,保姆立即哄著弘郎要回去做鱼汤,弘郎被哄走了。 裴陟揽著沈静姝在田间走,向她讲著两边种的作物以及收成。 沈静姝认真听著,心中默默算著若是一个劳力一年能种出多少粮食,能否够吃。 根本没注意到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已变得十分滚烫。 走著走著,来到了穀场。 被压平整的地上,整齐地堆著一个又一个的草垛。 “我带你去那边看看。”裴陟拉著她的手,將她领进了几个高大的草垛之间。 沈静姝打量著,也没什么特別的,正要去看裴陟,却忽然被举高抱起来,直接被放倒在了草垛旁的乾草堆中。 男人沉重的身躯紧接著压了上来,“啪嗒”一声解开皮带。 沈静姝一脸错愕,没想到他竟然在这种地方忽然发情,这可是农户家的草垛。 何况,不远处还有不少正在劳作的农户。 “不要在这里……”沈静姝推著男人的胸膛,想坐起身。 可男人那结实的胸膛纹丝不动。 他將女人压倒在乾草堆中亲吻,边亲边低笑著道:“期期,听说农户夫妇在地里干活时……我也想尝尝是什么滋味。” 沈静姝拼命挣扎,“不行,不要在这里……” 挣扎间,她那乌髮散掉了大半,凌乱地堆在肩上,几根金黄的麦秆粘在了她发间。 靛蓝的底色衬得她肤若凝脂,细碎的粉映得她眉眼含春,整个人透著一种洗尽铅华的纯美。 裴陟一边贪婪地看著她,一边脱自己的衣裳。 …… 草垛旁的动静终於平息。 过了许久,男人才起身,为泪眼朦朧的妻子收拾。 她那身新做的衣裳扣子被撕坏了,男人將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照在她身上,又去乾草堆里找出她的鞋袜为她穿上。 那双白嫩的腿被麦秆划出了好多道红色印记。 男人仔细瞧了瞧,只是划痕,过两日便消了。 他不免笑她:“你也太娇贵了。我怎么就没事。” 沈静姝看了眼他体毛浓密的腿,他的確一点划痕都没有。 事情都具有两面性。 他两条毛腿虽丑陋,但不易被划伤。 她还亲眼看到过,蚊子过来想叮咬他都进不去。 他是没事,在这里放纵,受伤的只有她。 沈静姝没理他,將自己乱掉的头髮散开,捡起散落的头巾包起来。 將她收拾得妥当,男人才慢条斯理地穿上裤子。 如他所料,女人走路都没劲了。 他笑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不用。”沈静姝不愿理会他。 裴陟一把揽住她的腰,將她扛到肩上,逗弄她道:“不让背?那就这样扛回去。” 远处的农户纷纷看过来。 沈静姝有些羞窘,捶了他肩头几下,“放我下来。” 裴陟把她放下来,再次在她面前俯身扎马步,“上来。” 这次,沈静姝乖乖爬上了他的背。 男人背起妻子,两手攥著她的腿,稳稳噹噹地走在田间小路上。 晚风卷著泥土和草木的清香,轻轻掀动男人的衣角,女人的髮丝不时拂到他脸上。 裴陟心情大好,只觉自己与妻子间充满了诗情画意的浪漫。 他清了清嗓子,哼唱起来,“日头落了西山坳, 小媳妇伏在她家汉子背上笑,嘴里头小声哼,心里头如火燎……” 他那调子不成章法,却带著股子敞亮的快活。 听得这词如此露骨,沈静姝红著脸道:“小点声。” 裴陟偏又提高了声调。 沈静姝用手捂住了男人的嘴。 男人低笑,亲她的手。 沈静姝低呼一声,將手收了回来。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揉成一团,跑调的歌词混著晚风里的虫鸣,女人红著脸伏在男人背上。 男人高兴得像个小男孩。 又顛又跑地嚇唬著女人,每每总把女人逗急了要哭了为止。 …… 晚上,上了榻,裴陟將沈静姝搂在怀中,与她说著閒话。 沈静姝问:“晋存,这些日子我和弘郎得了很多农户的照顾,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了,能不能设个蟹宴,算是我们的感谢?” 裴陟应道:“我让李全去安排。” 这等事都是小事,只要他的妻高兴,让他做一万件他也不会皱眉头。 他抚著妻子细嫩的肩问:“这些日子在这过得高兴么?” 沈静姝道:“高兴。” 这话是真心的。 裴陟也很满意,“以后我们每年来住上两次。” 沈静姝柔顺地道:“好。” 裴陟垂眸看她,往她那骨朵似的粉腮上亲了口,抚著她道:“宝贝,只要你高兴,我这里心里也快活极了。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老公开口。我是你男人,满足你是分內的事。” “我知道的。” 怀中的女人声儿不算大,却足以让男人激动。 他俯身与她亲嘴儿,边亲边含糊地道:“宝贝,我要爱死你了。你乖乖待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会满足你。咱俩做一辈子的恩爱夫妻好不好?” …… 男人略鬆开了她,见她气喘咻咻,眸中水光闪闪的模样,他低笑了声,又去狠狠亲她:“宝贝,你別做出这模样,我怕我忍不住要弄伤你。今天在草垛旁弄过一次了,你这身子恐怕是遭不住第二回了……” 沈静姝被他捉住,到底又是狠狠蹂躪了一番,两人才睡去。 第二日农庄设了蟹宴。 裴陟对沈静姝道:“让你娘家人都一起过来吃,还热闹。” “嗯。”沈静姝应了声,“肯定是要叫他们的。” 裴陟穿上外套,临走前在她脸颊上亲了口,“好好玩。” 农庄的老槐树底下,长条木桌摆在中央,粗瓷大碗、黑釉小碟摞在一处。 大盆大盆刚捞上来的河蟹,被蒸得通红鋥亮,掀开盖儿能看见黄澄澄的膏,颤巍巍的,筷子一戳直冒油。 吃到兴头上,不知谁起了个头,哼起了乡下小调:“河蟹肥,米酒甜,婆娘孩子围桌边……” 跑调的嗓子混著鬨笑,蟹壳被扔得噹噹响。 凉风习习,大人小孩欢笑声不断。 沈静姝还从未参加过这样热闹朴实的农宴,也从未像今日这般笑个不停。 前些日子心头的重重阴霾散了不少。 这些朴实坚韧的农户们,给她注入了许多勇气。 让她对逃离后的生活少了几分未知的担忧。 桌上既有司令府带来的昂贵名酒,也有农户装在粗陶罈子里自酿米酒,倒在大碗里,任取任拿。 沈家老二一向贪酒,也识货,盯著那几瓶昂贵的酒两眼放光,生怕进了別人肚,一杯接一杯地饮。 沈夫人不叫他再喝:“一会又该醉了,別在这齣洋相!別喝了!” 沈静姝道:“妈,没事的。这是家宴,让二哥喝个痛快吧!” 几个农户家的汉子过去跟沈老二连连碰杯,说是要看看他的酒量。 沈老二更是喝得一塌糊涂,蟹宴还没结束,就被沈静姝的侍从抬了回去。 屏退侍从,沈静姝试著喊了几声:“二哥。二哥。” “嗯?”沈老二乜斜著睁开眼,迟钝地看了沈静姝几秒,才认出来:“三妹?” 沈静姝没应声,他又迷糊过去。 过了会,沈静姝晃了晃他,他费力地半睁开眼,那眼神更迷濛了。 沈静姝问道:“沈二,你平日里不敢跟司令夫人走太近,是不是怕说多了露馅?” 第39章 荷花 沈二笑了一声,醉醺醺地道:“可不是么!我这张嘴我自己知道……呵呵!要是让司令知道了,非得把我们全家都杀光了不可!” 儘管已知道真相,可真正面对面听到他承认,前几日那极度难过的情绪又席捲而来。 沈静姝咬唇,趁沈二还能答话,又问:“司令夫人是哪里的人?” 沈二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了,“这……这我哪知道啊?司令哪能跟我们这些嘍囉说。” 沈静姝观察著他,见他眼睛半睁半闭,神志不太清醒,便直接问:“是鹤城人吗?” 沈二醉得太重,过了会,才挥了挥手道:“不知道啊……只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他莫名地笑了一下,把自己的胸膛拍得“咚咚”作响,跟沈静姝说:“你说,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司令配她不是绰绰有余么?司令为何还非要费那么多劲,让我们扮作司令夫人的家人,我也不懂啊!我跟你说啊,虽然我当了司令的二舅哥,得了很多好处,但我还是提心弔胆的,就怕哪天说漏了嘴,祸就来了!我们一家子那么多人都要赔上命啊……” 沈静姝一时静默。 她也想知道,裴陟为何要这样將她玩弄於股掌之间。 再次抬眸,她屏住呼吸,问道:“你知不知道,司令夫人是生了什么病,脑子不记事的?” 沈二打了个酒嗝,翻著白眼,“这……我可不知道!反正司令將我们领到大小姐面前,大小姐就不记事了!估计是给大小姐吃了什么药,把脑子吃坏了吧!” 沈静姝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身子一阵颤慄,牙关无意识地咬得紧紧的。 凉意顺著血管蔓延开来,连带著呼吸都变得滯涩,那双澄亮的瞳孔一点点暗下去。 努力平息住自己的呼吸,她又颤著嗓音问:“沈二,司令夫人不姓沈,也不叫静姝吧?她真名叫什么?” 沈二含含糊糊地道:“那我哪知道啊?静姝这个名是司令告诉我们的。” 名字也是裴陟取的。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沈家人知道的不比她多多少。他们只是遵从命令。 沈静姝正打算离开,却听沈二又自言自语地对著空气道:“我猜是因为大小姐不愿跟著司令吧!大小姐好像很害怕司令……” 害怕? 沈静姝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她的记忆仅能追溯到她生完弘郎之后,醒来躺在医院的床上,丈夫和家人都在身边。 彼时她大脑一片空白,肚子上的刀疤牵扯得很疼,旁边放著蜷缩成一团的孩子。 丈夫和家人告诉她这是在哪里,她是谁,发生了什么。 外面传来喧闹声,原来是沈夫人带著大儿子夫妇俩和二儿媳,一大家子都过来了。 一进来,见屋內只有沈静姝和沈二,沈夫人的神情闪过几分紧张,僵笑道:“静姝,我们来带你二哥回去,省得他喝醉了出丑,丟你的脸。” 沈静姝微微一笑:“二哥都不省人事了,出不了丑的。我正好也要走。” 沈家人七手八脚地把沈二抬走。 * 联合司令署中,裴陟叼著烟吞云吐雾,一边翻看著报表,一边听財政厅厅长谢高杨匯报上半年的盈余。 谢高杨道:“……捲菸厂,麵粉厂和矿石厂,这三家实业的盈利比去年增长了十倍。司令署作为最大股东,今年的收益也要比去年增长近十倍。” 裴陟“嗯”了声,看上去还算满意。 毕竟军需支出是个大头,没有盈利,他从哪支出。 秘书长这时匯报导:“司令,捲菸厂的汪老板说十分感谢司令府的庇护,他包了南方最有名的戏班子,今晚想请司令去金粉楼看戏。” 裴陟夹烟的手顿了下,当即拧眉道:“跟他说不去!” “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是正经人去的?” “说是戏班子,到时候又弄上一群野女人来,败坏我名声!” 秘书长和財政厅长都僵住。 不懂司令的態度怎么一下子来了个大转弯。 司令署在那里常年包下了专设的雅厅。 每每宴请,十有八九会在金粉楼。 次次都是宾主尽欢。 今日怎么转变如此之大,难道是金粉楼老板得罪了司令? 裴陟见他俩说不出话那样,畅然一笑,主动解释道:“我夫人最爱拈酸吃醋。上次在金粉楼看蛇舞,她不知听谁说了,一路追將过去,当著那么多人,让我好没面子!” “我这次若再去,让我夫人知道了,她定要闹个没完!” “男子汉大丈夫,不跟妇人计较。我便不惹这嫌疑了。” 嘴上虽这样说,他面上却隱有得意之色。 仿佛是在炫耀。 秘书长和財政厅长实在没揣测明白司令到底想表达什么,也不敢贸然开口拍马屁,省得拍歪了。 裴陟挥了挥手,心情颇愉悦的样子,“行了,你们去吧。” 他拿出抽屉中少女的照片看了又看。 想起在农庄中他们一起度过的如神仙眷侣般的日子,他唇角扬起,眉宇间的愉悦仿佛要溢出来。 尤其是在草垛下的那一幕。 他重燃了根烟,靠到椅背上,望著虚空处,反覆回味当时的场景。 沈静姝泪眼朦朧的样子,白得晃眼的肌肤,腿上一道道红色的划痕…… 越想,男人眸中的欢欣愈浓。 末了,他將烟掐灭,暗忖著应当抽出时间多带妻子出去游玩。 不仅能玩出不同的样,还能使感情升温。 略一思索,他当即就让李全安排明日带沈静姝去赏荷。 又让秘书把他明天的时间空出来。 原本是不想带孩子的,但沈静姝说弘郎喜欢玩水,裴陟知道若是他坚持不带孩子,沈静姝虽会顺从,心中到底会不高兴,便只得答应带上了孩子。 抚仙湖中,荷叶挨挨挤挤铺满水面,粉白相间的荷在绿波中轻轻摇晃,空气里浮动著清甜的香气。 木舟破开碧波,惊动了原本静静浮在水面上的荷叶。 圆叶上的水珠滚来滚去,最后 “噗通” 一声坠入水中,惊起几只停在上的蜻蜓。 弘郎指著圆叶上晶亮的水珠给爸爸妈妈看。 沈静姝俯身,温柔地教他:“那是露珠。” “露珠。”弘郎重复著,“蜻蜓。青蛙。” 沈静姝给他戴了顶小凉帽,还给他穿了件小衬衣和短裤,配著雪白的袜子和凉鞋。 他人小小的,被这荷叶丛中的一切深深吸引,眼睛不够看的,一会看水里的涟漪,一会看粉白的荷,一会看荷叶上的青蛙。 沈静姝坐在他身后,將他圈入怀中,密密地看著他的一举一动,眸中闪著宠溺的光芒。 看著看著,她忍不住亲了亲儿子软软的脸蛋,“我们弘郎好像一名小王子呀!” 呵! 裴陟在心內大大冷笑一声。 又黑又丑的胖娃。 还小王子。 放著英俊不凡的老公不亲! 沈静姝怎么能生出这么丑的孩子来的?! 她那白嫩的手抱著黝黑的孩子,活像仙女抱了只黑猴。 男人冷视著亲密拥著孩子的妻子,一脸不满。 女人耐心回应著孩子种种奇怪的问题。 她的身后,男人大伸著两条长腿,紧挨著她坐著,將妻儿都环进自己怀中。 过了会,男人嫌热,把上衣脱了搭在肩上,只著条裤子。 又过了会,男人还是感到燥热,把裤子挽了上去,露出两条毛腿。 见女人还规规矩矩穿著旗袍和长裙,他扯了扯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脱下来还凉快些。” 沈静姝如何肯。 即便是没有外人,在这里衣衫不整,像什么话。 裴陟手伸到前面,开始解她的扣子,“你身子弱,一会热晕过去怎么办?” 沈静姝紧紧捂住自己的扣子,“我不热的。” 裴陟手不停,说话间已经给她解开了两个扣子,还没有停的跡象,“你一定很热,没感受到罢了。” 沈静姝用尽力气去捂住剩下的扣子,可怎敌得住男人的手力。 弘郎听到后面的动静扭过头来。 那肥肥的小脸蛋看了一秒钟,就判断出是爸爸在欺妈妈。 他立刻爬过去,向爸爸打去:“不许欺负妈妈!” 裴陟“嘖”了声,拎起他的后领子,一把將他扔到了前面去。 顺势凑在沈静姝耳边道:“你闹得动静大了,一会把你儿子弄哭了別赖我。” 沈静姝只得停止了挣扎,哄住了弘郎,衣裳也被彻底解开了。 只著了一件月白的小衣和短裤。 露出来的胳膊和小腿白生生的,像两段刚剥壳的鲜藕,在斑驳的光影里泛著细腻的光泽。 她並膝盘坐在舟头,坐姿端庄,光滑的乌髮髻挽得一丝不苟,脖颈像一截上好的白玉颈瓶,弧度优美流畅,从发间一直延伸到衣领里。 腰线细柔,风吹过掀起衣摆,露出腰侧那截瓷白的肌肤,竟比头顶的日头还要晃眼。 光看背影就知是个美人。 满塘的荷都成了背景。 裴陟从身后环住她,尽情地享用著这片冰肌玉骨。 即使在这样的炎热天气,她肌肤也透著微凉,那触感如同浸在泉中的玉脂。 怪不得有“冰肌玉骨清无汗”之说。 他爱不释手地抚著,薄唇不时落在她后颈,肩头。 沈静姝担心他在小舟上做什么,便极力地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柔声道:“晋存,你让弘郎坐在你腿上吧,他想摘荷玩。” 裴陟哪有心思去管烦人的小胖孩,他满眼都是女人白嫩的肌肤。 “让他自己玩吧。”他亲了一口妻子白软的耳垂。 沈静姝被身后那越来越滚烫的身躯嚇得浑身紧绷。 她知道裴陟什么都能做出来。 可孩子还在小舟上。 裴陟低笑了声,胸膛浑厚地震动,“期期,你在怕什么?” 沈静姝绷著身子,没敢搭理他。 他就爱这样逗弄她。 裴陟摸索著她细嫩的手道:“过来,跟我亲个嘴儿,我就不在这里碰你。” 沈静姝想了想,终是回首,慢吞吞地凑过来。 冷不防,裴陟掐住她的细腰一把將她抱到自己腿上坐著,將她两手放到自己脖子上圈好了,就定定看著她:“来吧。” 沈静姝轻轻碰在他唇上。 他满足地笑了一下,立刻摁住她后脑勺,与她深吻。 沈静姝推拒著他,“唔……別……孩子还在……” 裴陟不以为然,箍住她道:“他懂什么!我们又不是没在他身边好过!” …… “哇——” 弘郎突如其来的哭声打断了两人。 他见爸爸面红耳赤,大手捏住妈妈的两个手腕不放,以为是爸爸在打妈妈,便张著嘴嚎啕大哭起来。 沈静姝终於挣脱出来,心疼得立刻过来哄孩子。 裴陟长出口气,扫兴地躺下。 摸出根烟来,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他乾脆呈“大”字型平躺在小舟上,仰望著蓝天白云,耳朵里听著妻儿的絮念,竭力地平息著自己。 他长手长脚的,一个人几乎將小舟塞满,也不管妻儿紧巴巴地坐在他腿边。 没多大会,烦人的小孩终於不哭了,他正要坐起身再去跟妻子亲热会,却感到自己脚趾那里被咬了一口。 抬眼一看,是弘郎那小子露著小白牙在咬他。 好小子,知道为妈妈报仇了。 裴陟一把抱过小胖孩,把他悬空举在水面上,问:“还敢不敢咬爸爸?” 弘郎有些怕,蹬著腿又想哭,裴陟瞪他:“不准哭!哭就把你扔下去餵鱼!” 弘郎便不敢哭了,瘪著嘴,眼里含了层泪,又怕又委屈的。 沈静姝把手伸过去,责备道:“你快把他放回来,別嚇著他。” 裴陟哼了一声,冷冷道:“你就是溺爱孩子,碰一下都不行!” 弘郎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她就紧张得不得了。 还整天对著黑丑的胖娃亲个不够,从没见她对他这样亲过。 他都得求著,她才过来亲他一下。 不求著,她一万年都没来亲近他的想法。 他就存心气一番沈静姝,伸手將弘郎放到一个巨大的荷叶上。 “会掉下去的!”沈静姝瞪大了眼睛,探出身去想把弘郎抱回来。 “放心,不会。”裴陟扯住了她,停了桨,让小船定在荷叶旁。 弘郎在荷叶上怕极了,伸著双臂想要爸爸妈妈把自己抱到船上,偏偏裴陟还要嚇唬他:“还敢不敢咬爸爸了?” 弘郎使劲摇头。 那荷叶也隨之飘摇了几下,他嚇得“嗯嗯”了几声要哭出来似的。 裴陟毫无同情心地大笑。 沈静姝很生气,也不求他了,自己要下水把孩子托举过来。 裴陟这才將孩子抱过来,拧眉责备沈静姝:“你又不会水,溺水怎么办?” 沈静姝不愿理他,只安抚著孩子。 裴陟也不恼,弹了儿子的胖腮几下,问:“有意思吧?爸爸再举你两下好不好?” 弘郎现在知道了刚才爸爸是在逗自己玩,想起在荷叶上挺好玩的,竟然又“嘿嘿”乐起来了。 裴陟便將儿子举起来,把他的脚没入水中,看到鱼来了,就“刷”地一下把他再提起来。 要么把他放到一大朵荷叶上,用桨在旁划水,让那荷叶飘来飘去。 弘郎乐得“咯咯”直笑。 一旁沈静姝那紧张的神情也渐渐缓和下来,开始面带笑意地看著他们父子玩乐。 把儿子逗弄得笑声不断、口水横流之后,裴陟將儿子抱到怀中,余光扫了眼身旁的妻子,问儿子:“爱不爱爸爸?” 弘郎毫不犹豫:“爱!” 裴陟得意地笑了声,又问:“怎么爱?” 弘郎就过去对著爸爸亲。 他想亲爸爸的嘴,但是爸爸將脸一扭,他亲在了爸爸的脸上,又被鬍鬚扎了一下,不由得咧了下嘴。 裴陟大笑,將他抱在怀中,问:“希不希望爸爸一直陪著你?” 弘郎使劲点头。 裴陟更得意,再去看沈静姝,见她脸上带著笑意,正温柔地凝睇著他们。 他心內大爽,朝她道:“你儿子可是离了他爹不行。” “男娃成长没有爹,定是要长歪了,变成软蛋窝囊废。” “只有在亲爹边长大,才能长成健康的男人。” 是这样么? 沈静姝不以为然。 弘郎还小,记性有限,抱出去之后,隨著年龄增长,很快就会忘掉的。 是否亲生父亲,对他影响不大。 能在亲生母亲身边长大才是最重要的。 “哗啦。哗啦。” 船桨轻轻盪著,木舟顺著水流缓缓向前。 沈静姝微微侧首,问身后的男人:“我有时会想,我为什么叫『静姝』?问我爸妈,他们说是找老师从《诗经》里取的。” 背后的男人一顿,放在她腰上的大手动了一下,道:“怎么,对这个名字不满意?” 沈静姝道:“现在是新社会了,许多女子的名字起得很英气,一听即知她们被父母寄予厚望。静姝这个名字太旧式了些。听起来仅仅是被要求做一个传统的淑女。” 裴陟笑了声,轻捏她的脸,“你自己说过很喜欢这个名字的。” “是吗?”沈静姝回首看他,一双乌眸水润润的,“我什么时候说过?” 裴陟在她卷翘的长睫上亲了口,柔声道:“你十五岁的时候,对我亲口说过的。” 沈静姝有一丝低落,“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裴陟將她轻轻拥入怀中,轻吻著她的髮丝,动作中带著无限的疼惜,“脑袋里记那么多做什么。记住我是你丈夫,弘郎是你儿子就够了。” 沈静姝轻轻“嗯”了声,也不再多问。 眼眸望向荷深处,像是出神了。 裴陟收紧手臂,將她更紧地圈在怀里,鼻尖蹭著她颈后柔软的髮丝,只觉得五臟六腑都被这温香软玉填得满满当当。 什么过往愤懣,什么阴谋算计,什么枪林弹雨,此刻都成了过眼云烟。 他只要这样抱著她,听著她浅浅的呼吸,感受著怀里温热的躯体,就已满足。 风又起,吹得荷叶沙沙响,裴陟闭上眼,唇角上扬,只觉得心尖泛著甜意,又软得一塌糊涂。 他这辈子攒的好运气,都是为了用在遇见她的那一刻。 * 到了第二次治疗的时间,沈静姝如约定先去了华济诊所。 一见面,陈霽明便打量她,关切地问候道:“夫人,那晚没连累到你吧?” “没有。” 沈静姝肌肤白皙光滑,眸光清润,整个人依旧沉静温婉,不像是回去后被为难过的样子。 陈霽明似乎鬆了口气,“那就好。我生怕裴司令会为难夫人。” 他郑重地道:“我还欠夫人一个大大的恩情,不知何以回报才好。” 沈静姝柔和地道:“陈医生不必如此客气。你带我去圣玛丽医院治疗,我同样也是感激不尽的。我们算是朋友了,便不必清算恩情多少了,好吗?” 听到“朋友”二字,陈霽明露齿而笑,灿烂地应道:“好。” 从圣玛丽医院回来,隔著车窗,便见诊所內一名护工拎著些饭食出来,分给围在柵栏外的一些流浪乞儿。 陈霽明见沈静姝望著那里,便道:“他们无家可归,吃了上顿没下顿,著实可怜。我们便把饭菜匀给他们一些,虽然只有一顿,也好歹让他们能填填肚子。” 沈静姝眸中充满了不忍与悲悯,轻声道:“我让秘书捐一笔钱,补贴诊所的伙食费,这样他们可以多吃一点。” 见陈霽明要说什么,她又道:“陈医生一定不要拒绝。” 陈霽明见她坚决,便苦笑一声道:“谢夫人相助。我只怕夫人会觉得是霽明故意说起这些,寻求捐助的。” 沈静姝莞尔一笑:“怎么会。陈医生不是这种人。我知道的。” 她唇角弯起的弧度很柔和,那双本就极清澈的眼眸中,盛著未散的悲悯,带著善意与温和,还有一种不染尘埃的温润。 既有感同身受的慈悲,又有不諳世事的纯净,两种气质揉在一处,偏偏生出惊心动魄的美来。 陈霽明看得有些发怔。 方才她那句 “我知道的” 很轻,却重重撞在他心上,让他喉头微微发紧。 原来被人这样篤定地信任著,是这般熨帖的滋味。 他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悸动,混杂著一种无法描述的感觉,让他几乎忘了移开视线。 沈静姝脸微红,不自在地移开了眼光。 陈霽明这才反应过来,只觉得好不尷尬,一时不好意思再去看身旁的女人。 下了车,正要进入诊所,沈静姝忽地顿住脚步,重又回首去看那些狼吞虎咽的乞儿,目光定在其中一个孩童身上,渐渐地,流露出惊讶。 “怎么了夫人,是你认识的人?”陈霽明也顺著她的目光望过去。 沈静姝走下台阶,到那乞儿身边,试著唤道:“鸚哥?” 那孩童怔住,不可置信地回首,盯著沈静姝足有好一会,才喊道:“夫人……” 喊完之后,她就跪在地上,抱著沈静姝的脚嚎啕大哭。 沈静姝甚是惊愕,蹲下来,拿手绢为她擦泪,问道:“你妈妈呢?” 鸚哥拼命地摇头,泪水飞溅:“我也不知道……妈妈没再回来过……我爹赌博输了,要把我卖掉,我就跑出来了……夫人,你救救我吧,我不要被卖到坏人手里……”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陈霽明见状,让护工把鸚哥先安置在诊所里。 沈静姝一直陷在巨大的震惊和痛心当中。 鸚哥的母亲正是弘郎之前的保姆之一。 那次她跟裴陟冷战回了一趟娘家,回来后保姆就全换了,她还为没能同她们告別而遗憾。 今日她才知道,那些保姆不是被辞退了,是被…… 一阵凉意从心底蔓延至全身。 在他眼中,人命如草芥一般。 保姆怠懒就全杀掉,妻子不合心意便下药毒害,设置骗局让妻子成为笼中鸟。 陈霽明虽只听了只字片语,但前后一想,也不难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他劝道:“夫人,已发生的无法改变,您不要伤了自己身子。” 沈静姝默了一会,忽地道:“陈医生,你之前说,吃了烈药可能会让人不记事,真的有这种药吗?” 陈霽明一怔,望著她姣美的侧脸,轻声道:“是。不只是西医有这种的药,民间也有许多这样的土药。” 沈静姝再次静默,卷翘的长睫定住,水眸望向窗外的某个地方,许久未动。 陈霽明小心翼翼地问:“夫人是觉得自己失忆,是被人餵了什么药导致的?” 沈静姝转向他,蒙了层水光的乌眸望向他。 脆弱在她眼底蔓延,夹著浓重的无力感。 她整个人像块易碎的琉璃,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那孤单单的模样,像一个迷失在荒野里的孩子,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该相信谁。 任谁看了也得心头髮软,恨不得能竭尽所能,立刻帮她驱散所有的痛苦与迷茫。 陈霽明的手抬起来,似是想碰触她,在即將碰到她手臂时又僵住,最后终是收了回去。 他让她坐到椅中,他在旁蹲下来,握住椅子扶手,与她在近处相对。 “夫人,若真是有此事,授意之人,只能是……” 他没能说下去,看沈静姝那神情,知道她也是知道的。 房间內陷入了持久的静默,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陈霽明就在旁安静地陪著她。 他知道,她需要一个自由的情绪宣泄。 在司令府,她是没有这样空间的,也没有可信赖的人。 的確,在这里,沈静姝可以暂时做一个真实的自己。 不必遮掩,隱藏什么,不必小心翼翼。 她知道,陈医生值得信赖。 良久,陈霽明观察著她的情绪,才小心地道:“夫人,我是知道的,你过的日子並不容易。可您一个弱女子,现在无依无靠,也不知真的家人在哪里,即使知道了什么,也万不可流露出来,更不可有过激的想法。裴司令性子暴戾,有仇必报,且手段残忍,最恨的就是背叛。那鸚哥的母亲做错了什么被处死我是不知,但当初裴司令夺回虞市后將叛军皆施了酷刑处死,我担心您遭到报復……” 沈静姝知道,他是在提醒她,不要轻易採取什么行动。 因为一旦失败,定会遭受到难以想像的折磨与报復。 这是她逃离计划中最令她害怕的地方。 她怕,万一被裴陟的人抓回来,裴陟不光要报復她,还会对自己的亲骨肉弘郎也痛下杀手。 每每想到那个场景,她便不敢再想下去。 她一个人实在是承担得太重,此刻很想找人倾诉,缓解心中的憋闷与苦痛。 唯一能倾诉的人,只剩了陈霽明。 她喃喃地问:“陈医生,你知不知道,怎样做才能不被报復?” 陈霽明沉默。 房间再次陷入寂静。 许久,陈霽明微微直起了身子。 阴影落在他半张脸上,看不清具体神色,只是那声音带了几分寒意,慢悠悠地钻进沈静姝耳里,“只有没有了猎手,猎物才能高枕无忧。” 沈静姝惊住,猛地抬起头。 她黑润的眼眸里炸开细碎的惊慌,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微微收缩。 这一瞬间,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陈霽明却定定望著她:“夫人,您是枕边人,远比一千个死士要厉害。” 沈静姝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她的后腰忽地撞到身后的椅背,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陈霽明见状,温和地笑,轻声安抚她:“夫人,霽明也是一时为您的处境担忧,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若嚇著您了,我向您道歉。我这些糊涂话,要是真究起来,诛我九族都不够。您就当我胡言乱语吧。” …… 第40章 温泉山庄 离开华济诊所后,沈静姝一直处於巨大的震惊和衝击当中。 回到司令府,她坐在桌前久久不动,望著窗外的睡莲,神情凝重地出著神。 “夫人,该吃饭了。”春兰过来叫她。 沈静姝勉强一笑,起身去用饭。 她饭量本来就小,又因有心事,根本没动多少。 裴陟有事回来得晚了些,见沈静姝早早就上了床,也没看书,就在那里躺著。 看起来有点呆呆的。 像只掉进陷阱里被夹住的小呆兔。 真是难得。 裴陟意味不明地一笑,立刻去浴房冲洗。 出来后,就直奔床榻,一把將他呆呆的小妻子搂在怀中亲吻。 亲了会,他停住,捏住她的下巴,往她眼眸深处看。 她那眼神飘游游的,眸光深处好像拢著一片淡淡的晦暗。 裴陟皱眉:“怎么不高兴?” 沈静姝动了动,看向他,轻声道:“我今天遇见弘郎之前的保姆李嫂的孩子鸚哥了。她没了母亲,父亲赌输了要將她卖出去,她逃了出来,现在流落街头,看起来很可怜。” 原来是这点事。 裴陟鬆了口气,不以为然地道:“你是怪我瞒著你?我也不想。跟你说了你定是要吃不好睡不著的。老子把儿子给她照看,她失职让我儿子受了委屈,我还能留她么?” 沈静姝不想跟他爭论这样的事了。 他有他自己的一套理由,並且坚不可摧。 说多了,他定然又要恼了。 见她不说话,裴陟怕她生气不愿让自己碰,便道:“你若是想尽心意,可以帮帮那鸚哥。隨你。” 沈静姝“嗯”了一声。 裴陟知道,她那连蚂蚁都不忍碾死的性子,定又要將那鸚哥的后半生大包大揽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 他重重地警告:“救济归救济,不能將她收在身边。” 沈静姝低声道:“我知道了。” 见她仍出神,目光黏在帐顶的刺绣上,裴陟点了她鼻尖一下,“救也救了,济也济了,还不高兴呢?” 沈静姝没吭声,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卷翘的长睫整齐地铺展在下眼瞼处,像两片漂亮的蝶翼。 裴陟看得眼热,往她长睫上狠狠亲了两口,只感觉她那脸蛋软乎乎香喷喷的,把人勾得心里直发痒。 亲完了,他又忍不住笑她:“你这心软成这样。若上战场,大概连敌人都不忍心伤。指望你收復江山,江山都黄了。” 沈静姝没理会他的嘲弄,似乎还在想著鸚哥母亲的事,问道:“晋存,要是有一日我做错了事,你会像处置其他人那样报復我吗?” 裴陟一顿,支起身子,狭长的黑目盯著她。 片刻,床帐內响了几声。 他翻了个身,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在她上方俯视著她。 两人几乎鼻尖对鼻尖,目光相触,呼吸相接。 裴陟笑了声,抚著她顺滑的乌髮道:“看你做的是什么错事。” “小打小闹,我就当个夫妻情趣,在床上教训你几下便罢了。哪捨得报復你?你可是我真心实意娶回来的妻。” “但有一点,你要是敢离开,”说到这里,男人的眼神倏地变了,方才还带著的笑意彻底褪尽,瞳仁像两口深井,黑得发沉,边缘却淬著冷光,“我可不会再念及夫妻之情,父子之情。你听明白了么?” 那目光不是落在她脸上,是钉上来,带著不容挣脱的力道。 沈静姝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坠进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里。 果然如她所想,若被他抓回来,他甚至连弘郎都不会放过。 男人一把攫住她下頜,眼神中是极致的阴鷙,像锁定了猎物的鹰隼。 他声音压得极低,“怎么,静姝,你有想离开的想法,拿来试探我?” “没有。没有……”沈静姝摇首,眼神里浮起层薄薄的水汽。 她目光下意识地往后缩,想从他那鹰隼般的注视里逃开,却被他捏住下頜,猛地吻了下来。 那攻势,像是要將她拆吃入腹。 沈静姝呼吸困难,唇舌疼到麻木,眼前一阵阵发黑,不禁去推男人的肩膀。 男人却强势地將她双手压在锦被中,不容她动弹分毫。 过了许久,他终於肯放开她。 他抚著她红肿的唇,声音低沉喑哑,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著极致的寒意,“沈静姝,你要是敢离开,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儿子。” 女人眼神中那点残存的光亮被恐惧与绝望彻底吞噬。 她睫毛垂得更低,几乎要贴上眼瞼,像是想把自己藏起来,躲进一个无人能及的角落。 男人一把撕开她的睡衣,俯身压了下来。 床榻剧烈摇晃间,男人充满戾气地道:“乖乖待在我身边,连那等想法都不要有!” “你是我的女人,一辈子都是!你休想离开!” “你敢离开,我就在你面前,亲手掐死你儿子!” …… 女人无力地攀住男人健壮的臂膀。 男人埋在她颈窝处,正是最动情之时。 陈霽明所说的忽然在女人脑海中闪现。 她摩挲到了男人的颈脉处。 那里正温热有力地跳动著。 她这难得一次的主动抚摸,让男人身子猛地一僵。 他惊喜地將她两手都放到自己脖子上,求她:“期期,摸我……” 沈静姝的手微微收紧。 被那双冰滑的小手一摸,麻感自颈椎散开,男人提前结束。 他埋在女人颈窝里,回味余韵。 沈静姝惶惶地想著,这个时候是他最脆弱的时候吗? 若是她在枕下藏一把尖刀,能成功么? 旋即,她又被这个念头嚇得脸色苍白。 她从未想过杀人。 刀刺进去,会流好多好多血。 活蹦乱跳的人,就永远不会再说话了。 不,她不要杀人。 更不要杀裴陟。 待两人都平静下来,裴陟情绪也缓和了许多,见沈静姝顶著身红痕,梨带雨地低声抽泣,他心中一凛,那种熟悉的极度糟糕的感觉又占据了心神。 他將她抱到自己身上坐著,扯过枕巾替她擦泪,“我方才有些急了,你別生我气。” “我知道,你是被鸚哥的事嚇到了,才问我那种话的。是我不够理智。我向你道歉。” 可他无论如何赔不是,沈静姝都不理会他,只是自己垂眸流泪。 裴陟没招了,在她身后急道:“你又要像那晚那般,把自己流干了?” “到底怎么,你才能原谅我?” …… 哄也不行,吼也不行,沈静姝背对著他,一句话不同他讲。 大晚上的,床帐中的氛围冷到了极致。 裴陟知道,若不哄得她原谅,她晚上又要睡不好,糟蹋自己的身子。 就她那娇弱的身子,能经得起几次糟蹋。 他深吸口气,晃晃她的肩,语气彻底放低了,將自己当成卑微的下位者,“期期,算我求你了,高低跟我说句话。就算是骂我也成。” “只要你肯理我,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我绝不食言。” 沈静姝那边好像有了反应。 裴陟一瞧,赶紧將她抱起来,又是一阵拼命地赌咒发誓:“今晚是我错了。只要你肯原谅我,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儘管提!” 沈静姝真的肯同他说话了,她静静地道:“那你发誓,不论发生了何事,你都会善待弘郎。” 裴陟一滯,心中发酸。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她那宝贝儿子而恼了他。 儿子是她的命脉,他掐住了她的命脉,便掐住了她。 可她,又何尝不是他的命脉。 他费心得到,害怕失去,所以用儿子牢牢地拴住她。 她在,他自然爱孩子。 若她不在,孩子对他而言,又有何用。 方才他一时受了刺激,口不择言,伤了她的心。 只能再哄一番了。 男人不敢再多说什么,举著手,郑重发誓:“我发誓,无论发生了何事,我都善待弘郎。” 沈静姝道:“去院子里,对著天发誓。” 男人只好套上睡衣,去院子里,手指著天发誓了一遍。 以为这样就成了,他的妻子终於能理他了。 孰料他那小妻子还是寒著脸,又柔声命令他:“去关公面前再发一遍。” 裴陟只好又被妻子提溜著,去关二爷的金像面前又发了一遍同样的誓。 发完誓,他就一把將妻子搂进怀中,与她贴脸,“都照著你说的做了,不生我气了吧?” 他那妻子顶著张粉红的小脸蛋,却眼神冷淡地对他道:“你要记得你发的誓。” “我自然记得!” 男人一把將妻子打横抱起来,一路走进臥室。 两人重新躺下,男人又囉嗦个不停,为自己解释著,“期期,我那是气话,你別吃心。” “虎毒尚不食子,弘郎是我亲生儿子,我怎么捨得动他?” “你我夫妻好好过日子,不生异心,弘郎自然会好好地长成大男人。” 他所说的沈静姝几乎都没过耳。 但听得他发的那些誓,她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希望他能记得他的誓言。 …… 没几日,裴陟给弘郎买回来一匹价值不菲的小红马,专门配备了几个驯马师,带著弘郎骑马。 弘郎欢天喜地的,每日玩猫,逗鹤,骑马,累得一沾枕头就睡。 这几日,裴陟对弘郎也疼爱有加。 每晚回来后,都会主动把弘郎抱到他们屋,逗弘郎玩一会。 对弘郎前所未有的有耐心。 他就使了这么点力,弘郎就爱爸爸爱得不行了,天天嘴里念叨著“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就愿让爸爸抱著。 裴陟带他骑了次马后,他更是对爸爸崇拜得不得了。 每次一到马场,他就要远远指著裴陟的高头骏马,对所有人说:“那是我爸爸的马!” 然后再指著自己的小红马说:“这是我爸爸给我买的马!” 连上了裴陟的车,都要坐到主驾驶上,说要让爸爸教他开车。 沈静姝心知,裴陟是在用补偿弘郎的方式来向她表示,他很在意弘郎。 那天所说的不过是气话。 想让她放心。 见孩子那样爱自己的父亲,她有过动容,却丝毫没有动摇过要离开的念头。 裴陟阴晴不定,霸道多疑,与他相处太累。 他对孩子的每一分好,都是她用伤和累铺出来的。 这样的日子若还要过几十年的话,除了使她更伤痕累累,更失望,又有何意义。 她只希望,念在他与弘郎的父子之情,念在他曾经发的誓上,万一被抓回,他能真的善待弘郎。 …… 沈静姝让秘书往华济诊所那里捐了一笔款,並叮嘱让他们一定好好对待鸚哥。 秘书捎回来一封感谢信,说是诊所的陈霽明医生写的。 沈静姝没有打开,將那封信直接放到了抽屉中。 那日,她被陈霽明那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惊住。 他说那句话时凉寒的嗓音,回忆起来都会令她心底发凉。 那不是她认识的陈医生能说出来的。 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 自认识陈霽明的那日,到中间跟他每一次见面,他所说的话,她都过了一遍。 他向她展示善意,帮她治疗,听她倾诉,帮她出主意…… 並非她將人想得偏狭。 只是,前后关联起来,她產生了一丝怀疑:陈霽明对她做那么多,最后都是为了剑指一件事——教唆她去杀裴陟。 想到这一点上,她无比失望。 比知道了裴陟做的事还令她失望。 因为,裴陟本就是个睚眥必报的恶人。 可陈医生不是。 他是个有仁慈医者心的好医生。 她很確定。 可他竟然还是刻意地接近她、討好她,在她最脆弱、最不知所措时,打著帮她出主意摆脱困境的幌子,趁机提出他那借刀杀人的想法。 他为何借刀杀人。 定是因为“共济会”与司令府间的衝突与仇恨。 若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愿意出面斡旋,哪怕是惹裴陟生气。 可他將她当做算计的一环,来实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令她非常失望。 对他的信任也崩塌了。 沈静姝坐在书桌前,出神了许久后,最终拿出陈霽明的信,打开。 里面根本没有什么感谢信,只掉出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群穿白大褂的医学生合影,当中还有外国人。 其中一个是陈霽明。 沈静姝忽然想到,她书房里,也有这样一张照片! 她的心如擂鼓般“咚咚”直跳,立刻起身从书里找到了那张照片,拿到一起对比。 是一模一样的! 她书里还夹著另一张照片,是一名年轻男子的独照,上面写著:“赠漾妹。” 医学生的合照里,有这名年轻男子,也有陈霽明。 也就是说,陈霽明,跟这名男子是大学同学。 这名男子,应该是她的熟人。 而陈霽明,也是认识她的! 沈静姝拿著照片的手都在颤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跳撞在耳膜上的钝响。 脑中忽地想起陈霽明给她讲述的一个朋友的故事。 朋友就是这名男子吗? 那她呢,是谁。 是那个未婚妻吗? 沈静姝拿起照片,没有片刻犹豫,出门直接去了华济诊所。 …… 陈霽明没有坐诊,好像是在专门等她。 “夫人来了。”他站起来,像往常一样温和地招呼。 沈静姝把自己存的两张照片放到他桌上。 单人照上,用钢笔书写的“赠漾妹”三个字,在阳光下黑得有些刺眼。 陈霽明低眉看著那几个字,伸出手,在那力透纸背的字跡上抚了抚,眼底掠过一丝悵然。 沈静姝深吸一口气,瞳孔微微发颤,直接问道:“他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吗?” “是。”陈霽明的声音很重,指尖还停留在照片上,“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沈静姝呼吸猛地顿住,长睫剧烈地颤了两下,眼眶瞬间红了。 她指节泛白,一向柔和的音调里裹著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个未婚妻,是不是我?” “是。” 陈霽明抬眼看向她,目光温和却带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你是他的未婚妻。在你十二岁的时候就订下了。你很崇拜他。因为他学医,所以你也立志想当一名医生。” 原来,她一直立志想当一名女医生,是这个原因。 “他是谁?我是谁?”沈静姝几乎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那乌润的眸中写满了茫然与痛苦。 泪在眼眶里打著转,晶莹的泪珠坠在长睫上,颤巍巍的,眼看就要落下来。 “漾妹,” 陈霽明轻轻唤她,声音里带著安抚的意味,眼神却复杂起来,有怜惜,有不忍,还有一丝深藏的无奈,“他的事,不能由我的口说。等你治疗好了,自己想起来,就知道了。他是你那么重要的人,应当是由你自己回忆起他。” 沈静姝静默了许久,低声道:“你早就认出我来了是不是。你是带著目的接近我。” 陈霽明承认:“是。” 沈静姝眼眶里的泪珠终於忍不住滚落下来,顺著脸颊滑落。 眼眸中是无法掩饰的失望与痛苦。 欺骗。 她身边都是骗子。 都在欺骗她。 他们明明心知一切,却都看著她在笼中迷茫地撞来撞去,撞得满身伤痕。 她轻轻一笑,“你的目的,就是借我的手,杀了裴陟?” “是。因为他该死。” 陈霽明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带著刻骨的恨意,“如果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你会后悔没有杀他!” 沈静姝看向他:“他到底做了什么?” 陈霽明的胸膛剧烈起伏,许久,才平缓下来。 他闭目道:“你现在什么都没想起来。告诉你,为时过早。我说了,兴许你也不会相信,反倒毁了我们之间的信任。” 说完,他望向她,眼神渐渐缓和下来,轻声道:“但这只是其一。我最重要的目的,是带你回去。” “我不会跟你走的。” 沈静姝后退一步,眼神中透著坚定,“你无法让我信任了。” 陈霽明变了神色,目光追隨著她,带著不容拒绝的执拗,“你是我挚友的未婚妻,他拜託我好好照顾你的。我一定要带你走。” 沈静姝又后退了一步。 她蹙眉,只觉得此刻脑中像有无数根线缠在一起。 一切乱得让她头疼。 她该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抱歉。我要先走了。”沈静姝拿起照片,转身离开。 “漾妹,” 陈霽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著无端的急切,“你的家乡在鹤城!华济诊所有地下通道!等你想通了,来这里找我,我会把你护送回家!我会让你见到亲人,回归你本来的身份。我在这里等你。” 沈静姝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回去后,她著实也消沉了几日。 也不知是圣玛丽医院的治疗起了效,还是陈霽明挑明的那些话的缘故,这几日当中,她总是做梦梦到许多人。 她有舅舅,有姨母,有表哥表姐,有可依赖的佣人…… 可梦中他们的面目都是模糊的,醒来后也忘得差不多了。 白日里她再怎么回忆,也想不起他们在梦里说什么,做什么了。 她心中太乱,用了好几天的功夫才能让自己勉强平静下来。 一有空便反覆思索几个问题。 若是跟著陈霽明走,他真的会將她送回家乡吗? 她现在对他,已无法完全信任。 她不知,若跟他走,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可手中的照片,又提醒著她,这不是巧合。 陈霽明的確是故人。 沈静姝一时不知,该不该贸然將自己和孩子的命运,赌给一个不能完全信任的男人。 …… 明日便是裴老夫人过六十大寿,之前因孙辈的事,自己的一双儿女生了嫌隙。 尤其是她那脾气暴躁的儿子裴陟,打骂完还不消气,放话说等乐元出院了他们娘仨就得立即滚回西北。 裴老夫人看在眼中,急在心中。 趁自己过寿,便极力邀请自己的亲朋好友去温泉山庄玩两日。 一大家子在一起,她也能寻个机会,让久未说话的儿女破了僵局,免得成了仇敌。 令她宽慰的是,儿子裴陟和女儿裴凤都一口答应了。 …… 暮色降临,裴陟刚踏进外间,就见沈静姝正弯腰往樟木箱里叠一件旗袍。 春兰蹲在旁边,手里捧著叠得方方正正的小衬衣,是弘郎常穿的那件。 裴陟皱眉道:“在那住一晚便罢了。不用收拾这么多。” 沈静姝轻声道:“妈说要多住上几天,好好调理一下身体。” 裴陟嗤笑一声,“不就是为了找个由头,让我和阿姐说话么。” “我也没打算跟我阿姐成仇人。荒山野岭的,除了温泉也没別的,住一晚便拉倒了。” 沈静姝知道那里有有趣的鱼疗,还有各种不同类型的泉池,弘郎肯定会喜欢。 她眼角微微扬起,望向男人:“若是弘郎喜欢那里,会闹著想多住的。” 裴陟看著她眼底的期待,也作了让步:“顶多多住一晚。那些人想玩,让他们住在那里玩吧!” 沈静姝微笑。 红唇旁的两个小梨涡浅浅地绽开。 裴陟忍不住过去亲了口她的脸颊,哑声问:“高兴了?” 沈静姝没应,推了他一把。 春兰红著脸立刻退出了。 裴陟將她搂在怀中亲了会,想起什么,问道:“泡温泉,你穿什么衣裳?” 沈静姝知他想问是否得体,便道:“就是最寻常的那种。” 裴陟非要看看才行。 沈静姝只好拿出来。 是一件浅蓝底印白梅样式的泳衣。 小方领,领口缝著细细的同色滚边,袖口收得极紧,下摆长及大腿中部。 既合规矩,又带著点少女气。 裴陟还算满意,只是有些等不及明日再看到,把玩著那块布料,不怀好意地道:“今晚就穿给我看看。” 沈静姝红了脸,將泳衣收起来,轻声道:“明日要泡温泉,今晚早些睡吧。” 泡温泉会露出来大片皮肤,她不想带著伤去,让人笑话。 裴陟將她箍入怀中,与她面对面,低笑道:“那你亲亲我。” 他坐到床上,抱她放在大腿上,滚烫的目光直直盯著她。 沈静姝闭目,长睫微颤,轻轻吻上去。 男人立刻反客为主,重重吻她。 …… 温泉山庄地处山腰,四周都是连绵起伏的青山。 依山而建的建筑带著江南园林的灵秀,又带几分北方建筑的厚重。 这次寿宴並未邀请太多人,只是请了几个走得近的亲戚和自家人。 寿宴上,裴老夫人起了个由头,裴陟与裴凤两个自然地搭上腔,破了僵局。 两人都当做没有先前的事,该说说,该笑笑。 作为孝顺儿女,为母亲祝寿。 裴老夫人也甚是开怀,寿宴上一片其乐融融。 席间,沈静姝能感受出来,裴凤甚至对她也热情了一些,还主动跟她说了一句话。 崔韶棠也过来赞了几句她穿的衣裳,依旧笑盈盈的,知趣又识趣。 她还是如往常那般,將她们的示好友好地笑纳,並以一贯的礼貌平和回应她们。 但她心知,裴凤因孩子的事定是恼她的,今日主动示好,不过是为了给裴陟和裴老夫人面子,作一个家和万事兴的样子给人看罢了。 而崔韶棠上次专约她去喝茶,跟她痛哭流涕地说了那许多,导致她鬱闷非常,回去跟裴陟闹了一晚上,她也仍记得。 枕边人尚不能在几年內了解透彻,更何况点头之交。 她现在只求在面上能相安无事即可。 既不想与她们深交,也不想与她们交恶。 晚膳后裴陟牵著沈静姝往石阶上走,到了某处平缓地,他捂住她的眼:“期期,回头看。” 沈静姝回首,裴陟將手拿开。 只见山庄的灯火次第亮起,將黑暗慢慢挤走,最后在山坳里舖成一片光海。 “好美。”沈静姝出神地看著山下的灯海,眸中闪著细碎的金光。 裴陟愉悦地笑,拉住她的手:“站这儿看,更好看。” 说著他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身后更开阔的景致。 远处的山坳里,几户农家的灯微弱亮著,与山庄的灯火遥遥相望,中间隔著层淡紫色的暮靄。 眼前的这一幕美极了,像是一块镶著细钻的巨大墨色绒布。 沈静姝面带笑意,静静欣赏。 男人结实温暖的身躯从身后抱过来。 裴陟將她揽在怀中,躬腰与她脸贴脸,柔声道:“期期,能与你同赏美景,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事。愿我们年年都有如此难忘的时刻。” 沈静姝垂眸,低低“嗯”了声。 第二日,一眾女眷泡了会温泉,换衣后陪裴老夫人在山庄內游看。 远处峰顶缠著几缕薄云,风一吹就缓缓流淌,像一幅极简的青翠山水画。 山坡上生满了马尾松,风过时整座山都在簌簌响。 有条白练似的溪流从山间石缝里钻出来,顺著陡坡往下淌,撞在青石上碎成银亮的水,水声隔著松涛都能听见。 无论是入眼的,还是入耳的,无处不让人身心畅快。 大人们评判著这山景,小孩子们你追我赶,玩得好不快乐。 转了会,裴老夫人体力不支,先由几个老闺友陪著回去休息了。 一时,只剩下沈静姝,裴凤,崔韶棠和另外两个少妇。 她们牵著孩子们继续前行。 沈静姝望了望四周,苍山莽莽,除了这温泉山庄,方圆几十里地里都没有人烟。 不过,她们这一路上都有持枪警卫,也不必怕过於荒凉。 裴凤道:“前面是鸟屋和蝴蝶屋,里面有许多种蝴蝶和鸟。” 小孩子们一听,都好奇得不得了,飞奔著跑过去要看。 鸟屋门口旁也站著两名高大的持枪侍卫。 沈静姝心中稍定,跟著孩子进了鸟屋观看。 裴凤和崔韶棠嫌里面味道太重,没看一会就出去了。 弘郎对金刚鸚鵡很感兴趣,一直站在旁边跟它说话,给它餵食。 裴凤的女儿小枝在蝴蝶屋那里喊:“弘郎,过来看蝴蝶呀!” 弘郎听见小伙伴叫自己,也不看鸚鵡了,拔腿就跑,保姆紧跟在后面。 沈静姝笑道:“別人一叫就急。” 话刚落音,便听到“哗啦”一声,大门被关上了。 身后的廖瑛立刻摸上枪,紧贴到沈静姝身旁,警惕地看著四周。 紧接著,从天而降一张大网,將两人罩进其中。 有两个高大的男人进来。 是刚才门口的两个警卫。 第41章 诬陷 “砰!砰!” 廖瑛反应极快,抬手就是两枪。 却因那网越动收得越紧,她失了准头,仅打中了其中一个警卫的肩膀。 那警卫恼羞,抬手对著廖瑛心口处开了一枪。 隨著“砰”的一声,廖瑛倒在了沈静姝身上。 “廖瑛!”沈静姝用单薄的身体拥住她,慢慢扶著她倒在地上。 见那警卫还要补枪,沈静姝心都揪了起来,求道:“大哥,求你不要开枪了……” 她生得貌美,肌肤莹润如玉,杏眼中蒙了泪水,长睫湿漉漉地颤动著,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是被雨打湿的梨。 那警卫举枪的手莫名一顿。 他们做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勾当,从不怜香惜玉。 可是眼前这双含著泪的大眼儿望过来时,心里头那点非要赶尽杀绝的狠劲,竟也没那么强烈了。 他收起了枪。 看看沈静姝那娇玉柔的模样,他也没像对待寻常人质那样,拿出绳索来捆她,更没找东西堵住她的嘴。 他警告道:“夫人,你配合些,可以少吃点苦。別叫喊,周围都是我们的人。” 沈静姝点头,眸中儘是顺从,轻轻地问:“大哥能不能告诉我,我儿子弘郎怎么样了?” 那警卫道:“小少爷没事!” 沈静姝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她明白,这仅仅是针对她的。 而廖瑛,因为是她的贴身侍卫,也遭了这横祸。 两个警卫用粗布袋將两人罩住,扔到马车上,然后驾著马车往山路深处飞驰而去。 黑暗中,沈静姝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去摸索廖瑛的脸和手,去试她还有没有温度。 “夫人,我……穿著防弹衣,死不了……”廖瑛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但因是近距离开枪,子弹虽没伤及她肺腑,却也是钻入了皮肉,她流血流得很厉害。 听她喘息得厉害,沈静姝的手又摸索著去往她心口那里。 那里全是粘稠温热的液体。 “你流了这么多血!”沈静姝一阵寒意,牙齿直打颤,对她道:“廖瑛,你坚持住,我会让他们救你的!” 廖瑛气喘吁吁地道:“夫人,我……我胸口內袋里……有止血药……” 沈静姝忙摸索出来,摸著黑帮她敷上,一下下地抚著她的手道:“別说话了,保留点力气,歇一会。” 山路上一路异常顛簸,沈静姝將廖瑛抱到怀中护著。 过了许久,马车终於停下。 脚步声响起,她们被抬到地上。 有个声音响起:“夫人,得罪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接著只听得有人吹了声响哨,伴隨著马儿“咴儿”地声叫,马车声渐渐走远。 “夫人……我……靴中有匕首……”廖瑛艰难地说。 沈静姝摸索出匕首。 她这匕首是裴陟专找名家为贴身警卫特製的,削铁如泥,锋利无比。 即使是沈静姝,没多大一会,也割开了套住她们的绳索,又划开了外面的麻袋。 正当此时,山路深处又来了一小队人马。 为首的那个远远看到沈静姝,就激动地道:“果真是个大美人儿!” 他火急火燎地驱马过来,在马上绕著沈静姝看了一圈,那口水都要掉到地上了。 做山匪虽也抢过美人,但还从未见过这等仙女。 眼睛那么大,水灵灵的,皮肤那么白,嫩得呼口气都能给她吹皱了。 那满脸害怕的模样儿,他看得心都酥了。 他跳下马,看著沈静姝身上的血,柔著嗓子道:“美人儿这是受伤了?不怕,我们这里有药,回去给你敷上!” 越近距离看,越能知她有多么貌美。 那皮肤像刚剥壳的荔枝,白嫩得能掐出水来。 那双大眼儿简直要人命,里头含著汪水,睫毛又密又长,带著恐惧颤巍巍地望过来,让人心神俱醉。 一时间,那山匪都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只直勾勾盯著美人儿那截露在外面的皓腕,满脑子都是糙手摸上去会是什么滋味,若是她脱了衣裳岂不是要人命? 越看,膝盖越发软,差点站不住。 口水顺著嘴角往下淌了半寸,他才惊觉,慌忙用袖子去擦。 却捨不得移开视线。 “美人儿,从此以后就跟著我,我一定好好疼你!”他颤著嗓子,两手朝沈静姝伸著要去抱她。 见沈静姝闪身躲他,他看了看自己手心,往裤子擦了擦,討好地笑:“美人儿,我这一身都是汗,一会我洗乾净了再来牵你小手儿!” 他懊悔没带马车来,对沈静姝道:“美人儿,得委屈你一下了。你上我的马骑著,我为你牵著马走回去。” 见沈静姝不动,他便慢慢靠近,嘴中说著:“美人儿,我只好得罪了。” “美人儿,你身上好香……”他陶醉地使劲嗅。 “砰!”一声。 山匪心窝处挨了一枪,他瞪著眼看向麻袋包上的那个冒著烟的窟窿,这才明白麻袋中还有人。 可为时已晚。 他满面不甘,“轰”地一声倒在地上。 这变故让后方四个嘍囉山匪一阵惊慌,还没等掏出枪来,便又听得“砰砰”两枪,又有两个山匪从马背上掉落。 剩下那俩山匪一面开枪,一面催马逃离。 麻袋中滚出一个黑色身影,躲开了枪子。 “廖瑛,没事吧?”沈静姝过去將廖瑛扶起来。 廖瑛嘴角和身上都是血,拿枪的手在剧烈颤抖,“夫人……我们……赶紧离开这里……他们同伙很快要来了……” “好。”沈静姝將她的胳膊放到自己肩上,充当她的拐杖。 受伤的人身子格外重,何况廖瑛本就强壮,沈静姝那单薄的身躯扶著她摇摇晃晃。 但沈静姝咬紧了牙,用出全身力气坚持。 没走几步,廖瑛突然回首,一把推开了沈静姝。 只见一个中枪的山匪从地上爬了起来,举著手中的刀砍到廖瑛肩上,恶狠狠骂道:“臭娘们!” 廖瑛硬生生受了这一刀,一脚向他小腹踢去。 山匪痛得倒在地上,却又一把揪住廖瑛的腿。 两人身上都有伤,不能一招制服对方,只能肉搏,满身是血地廝打起来。 廖瑛受伤太重,手臂已使不上力,被那山匪死死掐住脖子。 “臭娘们,敢开枪打死我兄弟,老子今天就活活掐死你,把你尸体去餵鹰……” 那山匪满脸是血,狰狞地笑著。 只是话未说完,便听得“砰”的一声,他的脑袋直接开了。 血浆喷了一地。 廖瑛的脸都被那脑浆糊住了,她猛烈咳了几声,艰难地往枪声那里看去。 只见司令夫人举著一把从山匪身上摸来的枪,枪口还冒著青烟,一脸煞白地僵在那里,还保持著开枪的姿势,全身抖如筛糠。 “夫人……”廖瑛想说什么,却已没了力气,重又躺回到地上。 沈静姝唇色青白,全身发凉,被自己开的那枪彻底嚇呆了。 那开的脑袋让她差点晕死过去。 好一会,她才將枪扔掉,过来查看廖瑛肩上的刀伤,为她敷上止血药。 待要扶著廖瑛离开,她又想到什么似的,把山匪身上的枪全摸索出来,別在自己宽鬆旗袍的后腰上。 她费了好大劲才將廖瑛扶到马上,自己在前面牵著马步行。 因怕山匪的同伙来追她们,她不敢走山路,专往草丛树林里钻。 齐腰齐脖子的草木將她划伤,她也丝毫感受不到痛,一秒钟不敢耽搁,一个劲往深山里走。 * 联军总司令署。 “不可能!” 伴隨著一声低吼,红木办公桌猛地被拍了一掌。 高大的男人“腾”地站起来,下頜线绷得死紧,咬肌突突跳动。 桌上的菸灰缸跳了好几跳,从桌上掉下来“砰”地摔了个粉碎。 男人额头的青筋 “噌噌” 直跳,像有条青黑色的蚯蚓在皮肤下游走。 只是这么一瞬间,他眼中便爬满了红丝,连瞳孔都像是被染上了血色。 “晋存,是真的!”裴凤焦灼地道,“鸟屋旁边有个山坡,她从那坡上滚下去跑了的!我们在后面怎么喊她都不听!” “闭嘴!” 男人的眼中有无数道凶光射出。 眸底的血色將他的瞳孔衬得愈发幽深,像两口翻涌著岩浆的深潭。 他绝不相信,沈静姝会拋下弘郎,自己离开。 前几日,他刚警告过她,要是她敢离开,他就先拿她的孩子开刀。 她绝不敢跑! 裴凤被他眼里的戾气嚇得噎住,半晌才囁嚅:“我们以为她是开玩笑呢,跟著去找了好久没找到,这才赶忙回来跟你匯报……” “废物!” 裴陟猛地转向立在门边的山庄警卫队长,眸光血淋淋的,阴狠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子,“连个人都看不住,留著你有什么用?” 话音未落,一记重重的耳光狠狠甩在警卫队长脸上。 清脆的响声在封闭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警卫队长瑟瑟发抖,刚要跪地求饶,裴陟已经拔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抵住他的眉心。 “砰!” 鲜血溅在雪白的墙壁上,警卫队长的身子缓缓倒下。 裴凤嚇得悽厉地尖叫了声。 裴陟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將枪扔到桌上,吼道:“继续给我找!” …… 一步不歇地走了大半日,前方好像隱隱有水声。 沈静姝看看廖瑛发乾的唇,轻声说:“廖瑛,前面就有水了,坚持一下。” 廖瑛已没有了回应。 又走了好一会,果然有一条不大的瀑布,匯入一小潭水中。 她用出吃奶的劲,好不容易將廖瑛从马背上弄下来,脱掉她衣裳,为她擦拭血跡。 廖瑛这种贴身侍卫,身上常年携带著一个布囊,里头装著各种药品,以便不时之需。 沈静姝拿出绷带,重新为她包扎了一下。 又仔细看每个小瓶罐上的標籤,给廖瑛餵下抗感染的药。 做完这一切,沈静姝也已是全身虚脱。 她那绣鞋都已走破了,脚上全是水泡。 將近一天的工夫了,外面肯定有人在找她。 想到此,她將廖瑛藏到一处草丛茂密的凹地,又弄了些枝叶挡住,给她身旁放了两把枪。 她拿著廖瑛的匕首,一路做著记號,慢慢摸索著走远,看能不能遇到人。 走了许久,既没见著路,又没见著人,眼见天色暗下来了,她担心廖瑛,只得往回走。 却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喊道:“夫人!是司令夫人吗?属下是来找您的!” 她朝远处的林间望去,见是穿警卫队服饰的几人。 他们骑著马,迫不及待地往这赶,还喊道:“夫人,您不要动,我们过来接您!” 鸟屋门口那两个假警卫让她不敢再信任他们了。 看到他们,她就想起大门忽然关闭,他们进来开枪的可怕时刻。 沈静姝心中挣扎了几秒,转身就跑。 若真是来找她的,肯定不会放弃追寻,这几日会一直持续地找。 她先在暗处观察一番再说,不可冒进。 往后望望,那些警卫已不见了身影,应当是摆脱了。 沈静姝鬆了口气,耳边突然响起一阵铃响,她一脚踩空,掉入了一个陷阱中。 所幸,陷阱里是泥沙,她也没受什么伤。 不多时,有猎狗声和人声传来。 一行人打著火把围过来。 为首的是个一脸横肉的粗野凶汉,打著火把往沈静姝脸上一照,见是个白生生的妙龄绝色美人,他那脸戏剧性地咧开,双目放光,大笑道:“美人儿,你跑了一顿,打死我三个弟兄,到底还是被我抓到了!” 沈静姝心中的恐惧无以言表。 竟又落到了他们手里。 幸好,把廖瑛藏在了溪边,总算让她躲过了一劫。 那凶汉不让別人沾手,自己跳下坑,亲自將沈静姝托举上去。 这一碰触,感受得到沈静姝身上柔弱无骨,香气如兰,他激动得全身发抖,一个劲地吞咽。 见沈静姝的绣鞋都破了,他抹了把口水,討好地道:“美人儿,我抱你上马。” 沈静姝后退一步,“我自己可以。” 他们人多势眾,她只能先顺从。 她生怕让人发现她带著枪,小心翼翼地慢慢爬到马背上。 到了山寨里,那凶汉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將沈静姝抱下来往屋里走去。 沈静姝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把手放到了后腰的枪上。 她心中紧张至极,害怕一会万一打不中他怎么办。 毕竟,她就摸过两次枪。 一次是裴陟在靶场上教她,一次是今日为了救廖瑛。 她的心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竭力劝自己冷静,一定要趁著山匪最大意的时候再开枪。 一击即中。 那凶汉见沈静姝缩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小脸儿通红,一副柔婉至极的模样,更是心痒难耐,一把撕开了她的衣裳。 见了沈静姝那白似羊脂的双腿,如玉笋般的小臂,他那呼吸猛地粗了,口水顺著嘴角往下淌,连擦都顾不得。 色字当头,他一时双腿发软,浑身没了力气,缓缓跪坐在地上。 直勾勾看著榻上的美人,满脑子都是那截肩膀、那只胳膊、那截小腿。 白得晃人,滑得勾魂,像是老天爷把所有的好料子都堆在了这美人身上。 半晌,他才擦著口水,恨恨道:“裴晋存这狗日的!把我们赶进山沟子里不敢出去,自己竟霸著这样的美人儿,享这等福!” 说完,见榻上美人眸中更添了惊恐,他又慌不迭地哄道:“美人儿,裴晋存那狗贼残暴没人性,哪懂得怜香惜玉?!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今晚让哥哥好好疼你……” 沈静姝的手始终放在自己后腰上別的那把枪上。 她穿的大袖旗袍,宽鬆罩下来,对方根本没察觉。 她一直在反覆估算,若对方再扑过来,她能否一枪就打中他。 因极度的紧张,她双颊泛著不正常的潮红。 只是,还有一点。 即便打死了他,外面还有许多同伙,她还是逃不出去,反而会落到另一个人手中。 这恐怕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想及此,沈静姝蹙眉,幽幽地道:“我是被裴晋存抢来的,甚至都没有明媒正娶,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跟著他,公婆对我也不正眼相瞧,我是吃尽了苦头。以为今日终於逃出魔掌了,只期望能遇到个真心待我的男人。谁料,竟然还是被抢到山上,被当成玩物一般!” 那凶汉一听,猛地瞪大了眼睛,膝行几步,靠近了,开始扇自己的耳光,“我该死!美人儿说的是,是我糊涂了!我怎么能让美人稀里糊涂地跟著我!我这就让手下去准备,我们明天大婚!” 越近了看,越发现沈静姝那白嫩的肌肤吹弹可破,澄澈的眼眸如洒星辰,他那鼻血都流出来,跪在地上信誓旦旦地道:“美人放心,我一定明媒正娶!明日我们就入洞房!我一定好好待你!等我下山去杀了那狗日的裴晋存,替你出口气!” 他找了个两个婆子在房內看著她,门外又派人把守得严严的,出门连夜准备大婚洞房之事了。 总算拖延了一些时间,沈静姝从高度紧张中,终於暂时鬆了一口气。 看看四周的窗,每扇窗户外面都有看守人的影子。 而室內,那俩凶狠的婆子不眨眼地盯著她。 逃是没有希望的。 可即使是拖延,到了明日又该如何? 她不敢睡觉,怕那凶汉再折回来。 手里摸著枪,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最差的结果,便是明日用这枪结束自己便罢了。 想到此,她心內一阵猛烈的痛。 不知弘郎怎么样了。 若是她自我了结了,弘郎就没了母亲,父亲能善待他吗? 裴陟应当记得自己发的誓吧? …… * 黑色吉普车队一路疾驰而来,在温泉山庄门口猛地剎住。 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刺破山庄的寧静,惊得树梢上的鸟“扑稜稜”飞散到天上。 车门被狠狠推开,男人带著一股凛冽的寒气下车,军靴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碾压声,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在外列队等候的每个警卫都心有战战,连头都不敢抬。 鸟屋旁的山坡上,很明显有一片草被压倒了。 裴凤道:“就是在这里。她那警卫廖瑛也跟著她走了。” 崔韶棠惋惜道:“静姝妹妹到底是怎么想的?把弘郎也扔下了。现在天色暗了,在这山里能成吗?我真是替她担心。” 裴陟浓黑的剑眉拧成疙瘩,额角的青筋又开始“突突”地跳。 一时四周空气都降了几度,所有人都耸著肩,大气不敢喘。 男人凝著那片被压倒的草,一时没有说话。 那双长目里还凝著未散红血丝,瞳孔深不见底,透出浓重的狠戾气息。 帽檐的阴影落在他鼻樑上,更显得那下頜线冷硬如刀。 廖瑛这些贴身侍卫,都是司令府从遗孤中挑的死士,他替他们报了父母之仇,將他们送进宗门学习武艺。 他们对他忠心耿耿。 他很確定,廖瑛不会追隨沈静姝逃走。 沈静姝走到哪里,她必须贴身跟到哪里,保卫沈静姝的安全。 危急时刻,她就是沈静姝的人肉盾牌。 如今,她们俩一同消失,只有可能,是一同遇险了。 想到这里,男人呼吸一滯,不禁咬紧了牙关,大手在身体两侧攥成拳。 也就是说,面前的人,是在撒谎。 男人阴寒的目光扫向两个女人。 两个女人从未见过这样可怖的目光,嚇得无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警卫过来稟告道:“司令,您的电话!” 专车內的电话铃声炸响,在这静謐的山中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 裴陟一把抓起听筒,是山中正在搜寻的警卫队长的声音,带著几分无措的慌乱,“司令,我们在黑风口远远发现了夫人…… 可她见了我们就跑,我们没能追上……” “你说什么?” 男主的指节泛白,听筒几乎要被捏碎。 警卫队长囁嚅著道:“夫人见到我们就跑,钻进林子深处了……” 后面的话裴陟已经听不清了,耳边只剩下“嗡嗡”的鸣响。 他猛地將听筒砸在车壁上,机身四分五裂,碎片崩了一地。 不是有人陷害她。 是她真的想离开! 不惜钻进这深山里! 他那爱子如命,还让他发誓要善待儿子的妻子,竟然真的跑了!连孩子都不要了!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男人冷笑。 目光却森然可怖。 连头髮都根根倒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好,好得很。” 他又低声笑,笑声里却淬著冰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看来是我看走了眼。” 他猛地踹向旁边的车门,车门发出一声巨响,瞬间凹进去一个大洞。 专车座椅上放的文件也洒了一地。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嚇得浑身发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裴陟站在一片狼藉中,眼神里的暴戾几乎要溢出来,像是隨时都会撕碎眼前的一切。 那暴怒的气场,让整个温泉山庄都笼罩在一片恐惧之中,仿佛下一秒就会有雷霆落下,將一切都化为灰烬。 半瞬,他如受伤般的雄狮一样怒吼道:“给我找!把山削平了也给我找出来!” “找不到就提著脑袋来见我!” …… 第二日,山寨里敲锣打鼓,那山匪用东拼西凑来的简陋物件,为自己大办婚礼。 那两婆子给沈静姝套上红衣裳,换上红床帐,又在屋里贴上“囍”字。 外面一直喧闹,山匪们嘻嘻哈哈地喝著喜酒,祝贺那凶汉抱得美人归。 “大哥,把裴晋存的女人娶了,明年再抱个娃,气死狗日的裴晋存!” “大哥能睡了裴晋存的女人,这辈子无憾了!” “都给我住嘴,我那夫人胆子小,以后说话都不许这么粗鲁!” …… 沈静姝听著外面那些粗鲁的说笑声和碰杯声,心內焦灼不已,脸上已没了半分血色。 两个婆子在一旁,一左一右紧紧地盯著她。 她还是逃不得。 到了傍晚时分,外面的喧囂渐渐停了下来。 门“砰”地被推开,喝得醉醺醺的山匪进来。 见美人儿穿著一身红衣,正端庄地坐在榻上等他,他激动得浑身燥热,道:“夫人,我把他们都撵走了!让他们离得远远的,这院里只剩我们了!一会我们洞房,別让他们听了去!” 沈静姝一心想拖延时间,对他柔声道:“你身上酒气太重了,我最受不得酒气,你先去洗洗。我等著你。” “好!好!我这就去!”他衝进屋后的水缸旁脱光了,就是一阵冲洗。 沈静姝打量著窗外,已没了守卫的人影。 她摸出藏在枕头下的枪,放进自己的袖中。 想到一会又要开枪,她不禁牙齿打颤。 一会,若是逃不出这院子,她便从这山上跳下去。 那凶汉洗完,衣裳都没系好,就火急火燎地淌著水出来了。 “夫人,让老公好好疼疼你吧!”他猛地扑向沈静姝亲下来。 “砰”地一声闷响。 他胳膊上中了一枪,鲜血直流。 凶汉停住,不可置信地看著沈静姝。 沈静姝颤著手举著手枪,眼中惊惧到了极点。 正要再开一枪,枪却被他抢走扔到了地上。 他不恼,反而邪笑了起来,“夫人,想不到你这么火辣啊!我就爱辣的!” 他一把撕开沈静姝的衣裳,一手钳制住她,另一手扯掉自己的衣裳。 “放开我!”沈静姝用力挣扎,甚至不惜去咬他。 他淫笑著,那一脸横肉的糙脸压了下来。 门忽然“砰”地被踢开。 木屑飞溅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像头被激怒的黑熊一般闯了进来。 那凶汉回过头来,只见一道黑影近前,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后颈就被一只铁钳似的手死死攥住,被一拳打飞了出去。 裴陟眼中的红血丝比在山庄时更密,眸底像烧红的烙铁。 他一言不发,只把满腔的暴戾都灌在拳头里,对著那山匪的头就是重重的十几拳。 屋內响起骨头碎裂的脆响,山匪瞬间七窍流血,眼神涣散,没了还手的力气。 裴陟不停,將那山匪猛地往后一拽,再往前一摜。 “咚” 的一声闷响,山匪的脸狠狠砸在铺著红布的炕桌上,木桌面应声裂出蛛网。 裴陟抬脚就往他腹部踢,军靴的铁跟带著风声下去,一下比一下重,带著要把骨头碾碎的狠劲。 山匪疼得像杀猪似的嚎叫,挣扎著想往桌底钻,却被裴陟揪住头髮硬生生拽起来,迎面又是几记重拳。 那山匪的脸被血糊成一团,牙齿掉出来好几个,已不像个人样了。 眼前这血腥的一幕,让榻上的女人惊恐地闭上眼,死死捂住耳朵。 “你有几个胆子,敢碰我的女人?!” 裴陟低哑地开口,声音似从地狱发出。 他抓住山匪的衣领往墙上撞,“砰、砰、砰”,每撞一下,墙上的喜字就震落一片红纸,直到那喜字全掉下来。 那山匪已像摊烂泥似的瘫在地上,气息微弱了,他却还在往死里打。 男人的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著火药味,拳头上全是血,手背上青筋如蚯蚓般,骨节也泛著骇人的深红色。 他张了张手,又抄起旁边的长凳往山匪腿上砍,直到所有木凳都断成了两截。 直到山匪连哼唧的力气都没了,裴陟才停下手,却用靴尖碾著他断了的手指,语调阴寒地吼道:“我裴陟的女人,你也敢动?!” “我很快就让你知道,什么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山匪满身是血,像摊烂肉一般瘫在那里,外人看著,都会以为是个死人。 裴陟眼神里的狠戾却丝毫未减。 眼中燃著的那把光,恨不能把这山匪挫骨扬灰。 他不会让他这么简单就死了。 敢挑衅他的人,都得经歷完痛苦的折磨,才有资格死。 男人將死猪一样的山匪拖出去,扔到门口,吩咐刽子手:“绑到铜柱上,每天一刀。一百刀。” 刽子手忙道:“是,司令!” 他祖传的技艺高超,每一刀都是根据犯人体型精確计量好的。 能让犯人每日受剐一刀却能痛苦地活著,直到一百刀时精確地剐到心臟处,犯人才能死去。 让犯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看著自己一天被剐一刀,慢慢地被剐完死掉。 …… 还残存著血跡的屋內,男人直直走向床榻,猩红的眼中映著女人身上的那身红衣。 那双刚刚在施暴时燃著熊熊烈火的长目,此刻却涌上寒意,瞳孔里翻涌著要毁天灭地的疯狂。 他笑了一声:“沈静姝。” 笑声里裹著冰锥,颳得人耳膜生疼。 一步步逼近时,军靴踩在地上的声响在这屋中格外得重。 他平日里整齐的头髮尽数掉落到额头上,沾著刚才打斗时溅上的斑斑血点,双手也全是血,看上去更让他添了几分疯魔。 “你竟然敢逃跑!” 他走近了,猛地攥住沈静姝的手腕,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非要来山里跟这种东西拜堂!” 他声音陡然拔高,“连弘郎都能丟下!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要是敢离开,我会怎么处置你的儿子?!你不管你儿子死活了是不是?!” 这想法让沈静姝惊诧住,一时难以理明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她著急地向他解释:“晋存,我没有想离开,是鸟屋的警卫……” 裴陟早已被刺激得失了常,满脑子都是沈静姝竟然拋下弘郎逃离,竟跟山匪在这洞房烛。 每想一下,心都凉得透气,脑子“嗡嗡”直响。 恨不能將眼前这让他顏面尽失、心痛到极致的女人,连同那些不堪的画面一起撕碎。 他死死盯著沈静姝,像盯著不共戴天的仇人,吼道:“他有没有碰你?” “没有!”沈静姝提高了音调,眼中有泪渗出,“我昨日拖延时间……” “我再也不会信你!”裴陟恶狠狠地道。 他要亲自检查。 他一把撕开女人的衣裳,將挣扎的女人钳制住。 目光自上到下,一点点检查她的身子。 一片雪白,没有任何红痕或指印。 这还不够。 他目光缓缓向下,强行分开。 仔细看过之后,他那要噬人的脸色堪堪缓和了一分。 沈静姝屈辱地哭:“裴陟,你混蛋……” 男人解开皮带,无谓地笑:“我是混蛋!无论我这个混蛋怎么做,你都没有在意过我!!既然不喜欢我,那就恨我吧!起码也是將我记在心里了!” …… 第二日下午时,沈静姝才堪堪醒来。 茫然地四顾,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司令府。 她嗓子嘶哑得厉害,唇角都破了,身上都是男人留下的红痕。 房间静静的,没有一个人。 桌子上摆著水和食物。 从窗户望去,院中站著警卫,將这里守得严严实实。 她吃了点东西,感到体力不支,又躺回到床上。 脑中想起昨晚的一些碎片。 在山寨粗陋的房间內,裴陟用尽各种方法折辱她。 第三次的时候,她晕了过去。 …… 她现在,已不在意裴陟到底是否知道真相,是否会相信她。 更不会想去找他解释清楚。 她只想即刻离开。 若陈霽明是骗她的,她也认了。 总比在这继续下去得好。 可是现在裴陟派人將她守得这么严实,她如何能脱身? 第42章 离开 沈静姝很快想到了裴凤。 静下心来一想,温泉山庄定然都是裴凤所为。 毕竟,不是谁都有权利和便利去安排假警卫的。 那日在鸟屋,裴凤和崔韶棠找藉口出去,又让女儿小枝將弘郎引出去,目的就是为了针对她。 既然裴凤费尽心思地想让她消失,那么她主动提出消失在虞市,永不出现,裴凤也不会有拒绝的理由。 沈静姝打开门,对门外的守卫说:“麻烦你向二小姐捎个话,说我想见她,有话要同她说。是有关温泉山庄的事。” 那守卫想了想,司令只是让他们守著这院子,不让司令夫人出去,其他的並未限制。 两口子闹彆扭了也终归是两口子,何况这彆扭说不定明日就消了,他们怎敢苛刻司令夫人。 守卫便去向裴凤通报了。 不多时,便见裴凤带著几个隨从来到了院中。 沈静姝已沏好茶等著她。 见她进来,像往常一般唤道:“姐姐。” 仿佛温泉山庄的事不曾发生过。 裴凤也一脸坦然,没有半分愧疚,坐下,直接道:“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出乎意料地,沈静姝没提温泉山庄的事,更没有要拿这件事威胁她的意思,只是感慨道:“姐姐与我之间,有一些误会,虽然我极力弥补,却眼睁睁看著误会越来越大。可不妨对姐姐说句实话——我没有一日是想待在司令府的。我也並不想做裴司令的妻子。若不是考虑到我的家人和弘郎,我早已离开了。” 裴凤看向她,脸上震惊不小,但旋即又生了怀疑,直言不讳地道:“你未婚先孕,勾引晋存在先,不惜破坏晋存与韶棠的婚约,让你那一大家子吃尽了司令府的好处。你还有脸说,你不想过这种生活?呵!若你约我来,是为了说这种得了好处还卖乖的废话,我不奉陪!” 她“霍”地站起来,作势要走。 沈静姝也站起来,望著她的背影,轻轻地道:“姐姐,沈家並非我真正的亲人,他们所有人与我没有任何血缘关係。” 裴凤转过身来,一脸惊讶,“什么?” 弟弟裴陟带回沈女的同时,也带来了沈家那一大家子废物点心。 沈女对家人尽心尽力,整日为她那无能的兄弟收拾烂摊子,要么就是从裴陟那里为家人求好处。 他们,竟然都不是沈女的亲人? 沈静姝苦涩一笑,“我也是刚知道不久。至於是谁安排的,姐姐心里应该清楚。” 裴凤一时没有吱声。 虽然她不喜沈女,但需承认,沈女的確是温风细雨、嫻静优雅,言行稳重体面,一副大家闺秀做派,与沈家那一家子市井小民是天壤之別。 就算是长相,也与沈家人不同。 以前根本没在意过这些,沈静姝一说,她仔细想想,仿佛的確如此。 虽是这样想,裴凤还是说了句:“哼。你这么確定,有什么证据?” 沈静姝將检验报告拿出来给她看,向她简单解释了一番,对她道:“我本名也不叫沈静姝。至於叫什么,家在何处,我都不知道。我想不起之前的事了,姐姐也是知道的。” 裴凤没再说话,眉头微皱著,似乎陷入了凝思。 她了解自己的弟弟。 弟弟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手。 哪怕是付出高昂的代价。 安排要靠依附女儿才能存活的一大家子当妻子的娘家,让妻子那么小年纪就怀孕生子,原因只有一个,是想用“家人”和孩子困住沈女。 至於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別人或许不懂,但裴凤很明白——定是因为弟弟对沈女一厢情愿,而沈女,对根本他没有男女之情。 弟弟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父亲送他一条烈犬,那烈犬思念旧主人不认他,甚至还试图咬他。 他便用尽各种方法折磨、驯化那条烈犬。 从一开始的见到他不再扑咬,到不再吠叫,到俯首趴下,再到,见到旧主人也不能摇尾,只能认他一个主人。 正凝神想著,耳边听得沈女继续说:“姐姐可能没想到我还能活著回来。事实上,我並不想回来。” “我想带弘郎离开。从此隱姓埋名,从这世上消失。只有姐姐能帮我。” 裴凤震住,不料她竟有这等大胆的想法。 她本就將沈静姝视为眼中钉,恨不得她从世上消失。 策划温泉山庄的事,一方面是她知道弟弟那性子最恨背叛,知道沈女竟然扔下孩子逃离,横竖心里头会竖根刺,大概率是不会再跟沈女和好如初的了;另一方面,她让人与山匪接头,將沈女劫进土匪窝子里失了身,弟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碰她的了,只会將她当做一块抹布扔掉。 可如今沈女好好地回来了,虽然弟弟还在气头上將沈女囚禁著,可那沈女惯会哄男人,万一再將弟弟哄得迴转了,温泉山庄的事就暴露无疑了。 这两日她一直心有不安,睡不安稳,总担心弟弟裴陟哪日会衝来与她算帐。 所以,此刻竟然听到沈静姝主动说想离开,除了震惊,裴凤那心中自然是求之不得。 沈女只要消失了,一切毫无对证,温泉山庄的事就真的如风般过去了。 並且,没了沈女,她的好姐妹崔韶棠是最佳的司令夫人人选,以后她在司令府有更得力的依靠。 毕竟,她和母亲对弟媳、儿媳的要求,最重要的一条是:听话,与她们一条心。 而沈女,看似柔弱,其实一点不易拿捏。 这也註定了她们无法做到同气连枝。 缓了缓,裴凤不信似的,重又问:“你现在的位置,是多少人想爬都爬不上来的!你真的愿意捨弃这一切离开?並且不会后悔,永远不再回来?” 沈静姝那一向柔和的眸子里,闪著异常的坚定的光,“姐姐放心。我走后,沈静姝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沈静姝也永远不会再回来。” “可是,你若要带弘郎走……”裴凤沉吟著,“弘郎毕竟是裴家的血脉。” 见她迟疑,沈静姝心中一紧,忙道:“裴司令正当年,以后不论是娶韶棠姐姐,还是纳几房妾侍,都是不愁子嗣的。司令府定会人丁兴旺!若是將弘郎留在司令府,以后裴司令再娶,弘郎身份尷尬,也不见得能长为可用之才。还是让他跟著我,做一个普通人吧!” 裴凤听著,略一思索,问道:“你已想好去哪里安置了?” 沈静姝答得乾脆:“是。只要姐姐能助我和弘郎离开司令府,我会立刻消失在虞市。” 裴凤又思索良久,冷笑了一声:“哼。我弟弟对你也是一片真心实意,你却连逃去哪里都筹划好了!如此同床异梦,还不如早些切割,也算是让我弟弟早些清醒!” 她道:“如此,既然你执意要走,也不必管什么情分,什么身后是『清名』还是『污名』了。你写一封信留给晋存,將话说清楚。把情断得明明白白。也省得我那弟弟以为,是我和母亲將你赶走的。毕竟,你走后,我那弟弟定是要发一阵疯的。我和母亲还要为你善后,承担风雨。” 沈静姝早有准备,拿出一封信给裴凤。 裴凤掂了掂,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小纸。 这么好几年的情分,还有个孩子,弟弟对她也相当不薄,就这么两句话? 刚才她提起裴陟,都已不叫“晋存”了,称呼“裴司令”起来了! 沈女果然是个冷心冷情的! 裴凤没言语,將信收起来。 她从侍从里找了个跟沈静姝身形像一些的,让侍从换上沈静姝的衣裳,躺到榻上。 沈静姝对侍从叮嘱了些什么,就换上了侍从的衣裳,將脸涂黑了些。 她从书房的橱柜中拿出一个布袋,那袋子瘪著,里面除了几本书,似乎空荡荡的,不像是带了什么贵重东西。 裴凤忍不住道:“既要走,何不带些银钞和贵重首饰,去了外地也好过活。弘郎是个男孩子,將来长身体,不能亏待了的。” 沈静姝婉拒:“我有办法养活我和弘郎。” 裴凤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心中对沈静姝又多了分不解之情。 也无需去解开。 毕竟,人和人所追求的,终归都是不一样的。 沈静姝將那布袋藏到身上,並未急著立即走。 她还有一番话要对裴凤说。 她知裴凤心狠胆大,有温泉山庄的劫持之事在前,她不敢保证裴凤表面上答应了送她出去,暗地里又著人將她和弘郎灭口。 她站定了,对裴凤道:“不怕跟姐姐说句掏底的话,我的朋友清楚地了解我目前所有状况,也一直关切著我。若是我遭不测,莫名其妙与他们断联,朋友定会千方百计地联繫裴司令,为我查明真相。温泉山庄一事后,我看姐姐也有些憔悴,想必是因我回来了没睡好觉。我相信姐姐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其实,有时候,比起毁灭,成全未必不是一种更好的方法。” 裴凤冷哼了声:“你放心吧!我裴凤答应的事,不会搞小动作!” 沈静姝微微一笑:“那我在此谢谢姐姐了。以后我们两地安好,互不干扰。我也祝姐姐事事如意,祝司令府繁荣昌盛。” 如此,她便心中稍定了。 一出门,裴凤便对院中的守卫道:“我的耳环掉了一只,你们有没有看到?” 几个守卫忙扫视一圈,道:“二小姐,我们没有看到。是不是掉在別处了?” “不可能!我那耳环很贵重,不能让旁人捡了去!你们再帮我找找看,说不定是掉到草上上的了!” 裴凤用指一指院中的草,守卫们的眼神也逡巡过去。 话说间,裴凤已带著四个隨从走过院子,她又回首道:“找到耳环,我重重有赏!” 说完便带著四个隨从离开了。 * 联合总司令署。 办公室內烟雾繚绕。 墙角的立式黄铜钟“滴答滴答”的摆晃著。 菸灰缸里插满了菸蒂。 男人仰在椅子上,衬衣敞著三个扣子,露著凸硕的喉结和小片结实的胸膛。 桌上摊开的文件里,最上面的是一份《直三角同盟公约》,“罗正新大帅”这几个字,被洇开的墨渍啃噬得残缺不全。 裴陟目光落到那团墨渍上,久久盯著那个名字。 脑中却忽然想起沈静姝手腕上的青紫色指痕。 她身上也都是伤痕。 当时他只觉得愤恨,暴怒,极度的疼痛,想狂躁地发泄。 可此刻回想起来,她一开始明明是想解释什么,想跟他说鸟屋那里的什么事,却被他粗暴地打断了。 他了解沈静姝的,她不会撒谎。 在鸟屋旁的那个山坡上,他原本想审问裴凤和崔韶棠的,但因一个电话,又被打断了。 他就接著给沈静姝定了罪。 从头到尾,他被狂怒的情绪裹挟著,並未理智思考过。 这两日,他將她囚在司令府,一直没有回去过。 也是想给自己一个冷静的空间。 到现在,狂怒的风暴褪去,他脑子渐渐清醒了。 沈静姝爱子如命,往常他做得再过分,她都会看在孩子的份上,不再计较,怎么可能扔下孩子,眾目睽睽之下逃走? 廖瑛对司令府忠心耿耿,深知他会用如何严酷的手段惩治背叛他的人,又怎么会做沈静姝的同伙协助她逃跑? 那日沈静姝一句话没再说,也没有求饶,只是默默流泪。 她一直试图闭上眼,他强令她睁开,她那湿漉漉的眼也是空洞的。 像是失望到了极致。 想到这里,裴陟的五臟六腑像被人狠狠抓了一把,尖锐的疼顺著血流往上涌,卡得他喉咙发紧。 她那失望的眼神,是他不敢回想的。 每每想起,他的心仿佛被压上了块重石一般,让他难以喘息。 即便她真的是要离开,她连孩子都不要了,他又能拿她如何? 他还是想拥有她,想做她唯一的男人,想跟她过日子。 他无法想像,回到家中,看不到她在房內照顾弘郎的温柔身影,看不到她在书房內静静写字的美好侧脸,看不到她在床头看书的嫻静模样,那样的日子会是多么孤单,寂寞,痛苦,多么没有盼头。 她温柔,善良,聪慧,像一块最纯洁无暇的美玉。 他就是无法遏制地喜欢她,渴望她,想亲近她,想拥有她。 这一切本就是他强求来的。 他不应对她如此苛刻。 得到她时,他发誓一定要好好待她,不让她后悔。 他这两日又是在做什么蠢事! 不过是仗著她没有亲人可依靠,在这司令府里,在这虞市,在他的地盘上孤苦无依,又有孩子和家人拴住了,无法反抗,所以他才越来越无法约束住自己,总是伤害到她。 想到这里,他胸腔发紧,心窝处一阵凉痛,“嚯”地站起来,眸中带著种近乎惶恐的急切。 他要立刻回去,听她把那天要解释的话听完。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话筒那边的警卫队长匯报导:“稟司令,廖护卫醒了!” “我知道了。”裴陟临时改了主意,先去了医院。 医院的单人病房中,廖瑛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绷带渗著血。 见裴陟忽然进来,她挣扎著要起身:“司令……” 裴陟示意她不要动,“你躺好。” 廖瑛只得躺了回去。 裴陟沉声道:“你把温泉山庄那天的事详细说一遍。” 廖瑛回想了下,便將当时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到是两个假警卫所做,裴陟一震,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找到沈静姝时,她见到警卫就跑了。 不是她想逃离,是她心有顾虑,不敢確认警卫的身份! 当听到是有山匪与警卫接头,专门去接沈静姝回去做压寨夫人时,裴陟的脸色狰狞到了极致。 廖瑛说的每一个字都像火星子,落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真是一石二鸟的毒计! 一是赌沈静姝失了贞,他便会遗弃她,二是赌,沈静姝不肯跟警卫回来,落实她想“逃离”的罪名,让他失控之下与沈静姝决裂。 一时间,他胸腔內翻涌的滔天怒火,將肋骨撞得“嗡嗡”作响。 她那样娇弱,被假侍卫劫持,又被山匪劫走,受到的惊嚇已经够多了。 他找她时,没有丝毫安抚,还再次伤害她,加倍地羞辱她。 他如此差劲! 她还会再原谅他吗? 男人的大手在身侧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带著整条胳膊都在发抖。 他沉沉道:“我知道了。辛苦你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转身离开,军靴在走廊地砖上发出急促的声响,比奔赴战场时都要急切。 阳光透过走廊窗户照进来,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那影子里裹著的,是恨不得將自己撕碎的懊悔。 …… 回到司令府,踏入熟悉的厅堂,转入臥室,见床上躺著一个身影。 盖著被子,面朝里臥著。 裴陟莫名悬著的心放了下来。 他慢慢走过去,坐到床边,手轻轻放到被子上,柔声唤:“期期。” 被中的人没有反应。 他知道,她还在生气,不愿理他。 是他的错。 他犯了弥天大错。 打心底里愧於见她。 她再怎么生气,不理,也是他该受著的。 他喉结动了动,轻声开口,“期期,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不为自己辩解,的確是我错得离谱。我没有相信你,也没有听你的解释。你別生气了不好好,我怕你伤著身子。假警卫的事,我会去查,还你个公道。” 缩在被子中的人还是没有回应,只是肉眼可见的,身子颤抖起来。 裴陟抚住她的肩,脸上悔恨交加,声调里带了分明显的哑意,“別哭了。都是我不好。” 见她往里使劲缩,不想让他碰,他没敢再碰,低声道:“期期,你……能不能別对我寒了心。別人都觉得我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我有怕的事。我怕你离开我,再也不回来。这种想法,时常困扰著我,让我的心悬在半空,怎么也放不回去。虽然我现在是拥有你,但我总觉得我並没有完全拥有你。我一直想知道,怎么才能完全拥有你。怎么才能让我自己心安。可能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让我对你的事格外敏感。” “警卫队长打电话告诉我说,你不肯跟他们回来,一下子就戳中我最怕的事了,我就丧失了理智,没有听你解释。我向你道歉。你怎么折磨我都可以。我都愿意接受。只是,不要离开我好吗。” “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的,期期。” “我知道我很无耻,屡屡言而无信,不能说到做到。但看在弘郎的份上,你能不能再原谅我一次?” 那假扮沈静姝的侍女,听著裴司令卑微的道歉,嚇得抖成一个。 將自己蒙在被中,揪著床单冷汗涔涔。 她也是才知道,看上去那样高高在上的裴司令,在家中对著司令夫人时竟能如此卑微。 裴陟说著,却觉得被子里的人抖得更厉害了。 “期期,你没事吧?”他將被子扯开。 里面的人忽地坐起来,下了榻就朝他下跪求饶:“司令,二小姐让我在这里扮作夫人!司令饶命啊!” 裴陟怔住,旋即目露凶光,方才柔声唤 “期期” 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发出的声音粗糲得嚇人:“夫人去哪儿了?!” “她走了!”一个声音从门口那传来。 裴陟拧眉,阴寒的目光扫过去,见是裴凤和裴老夫人一起进来。 裴老夫人对地上跪著的侍女说:“你回去吧。” 侍女踉踉蹌蹌地起来,赶紧逃也似的离开。 裴陟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眼底的红血丝爬上来,比在温泉山庄时更嚇人,上前一把揪住裴凤的领子,將她悬空提起来,吼道:“裴凤,你把我妻子弄到哪里去了?” 裴老夫人上前打他:“晋存,你做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姐姐!” 裴陟却仿佛没听到,攥住裴凤的那只大手上青筋四起,宛若蚯蚓在上爬行,眼神可怖,浑要將人生生吞噬。 “她走了。” 裴凤平静地说,好像生怕裴陟不懂“走了”是什么意思,她又解释:“沈静姝带著弘郎一起,远走高飞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知道了沈家的事!” 裴陟目光一震,脸色变得灰白,手上脱力,渐渐將裴凤鬆开。 裴凤正了正自己的衣襟,眼神凉薄地道:“她说从来没有喜欢过你。留在司令府不过是为了弘郎。” “这里有她留给你的信。” 裴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打开那封信。 那里面只有一片小小的信笺,上面是熟悉的娟秀字体,写著几行简短的字:“感谢你让我拥有弘郎,他是我三年生活里唯一的光亮。望念及三年夫妻之情,不要为难姐姐,我將十分感激。从此江湖路远,不必再见。漾,绝笔。” 一句话不曾提起他,却句句在用如此生分的语气告诉他,她决意与他断绝夫妻关係,以后永不想再见他! 他最怕的事终於发生了。 裴陟眼前一阵阵发黑,大手捏著那薄薄的信笺剧烈颤抖。 “漾” 那一个简单的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 那是她的本名,她真的知道了! 用这个名写在绝笔信上,比任何利刃都要锋利,直戳得他心口淌血。 “期期……” 裴陟彻底失神,拿著信笺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 三年夫妻,他以为纵使没有深情,也该有几分牵绊。 可她笔下的 “三年夫妻之情”,轻得像片鸿毛,连他的名字都吝於提及。 是了,一次又一次,她彻底心寒了,失望了。 对他不抱希望了。 將他彻底拋弃了。 他脑海中忽地想起在山匪窝的那夜,自己吼出的那些诛心之言,想起她默然流泪的模样,她急於解释的模样,他衝进去时她身上还带著的血跡,而她最怕流血了…… 这些细节此刻化作无数根针,密密麻麻扎进他的五臟六腑,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反覆切割著他鲜血淋漓的心。 “她走了,把我拋弃了,这一天终於来了………” 他垂著手站在满地狼藉里,碾著瓶的碎片,自言自语。 声音轻得像风中飘摇的烛。 裴老夫人和裴凤想上前扶他,却被他周身散发出的暴戾气息逼退。 猛地,他望向裴凤,目露寒光,阴鷙至极:“是你放走的?!” 裴凤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却还是坦然道:“是她自己要走的!即使今日没走,明日,后日也会走!你留不住她的!” “留不住?” 裴陟被刺痛,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节泛白如霜,“温泉山庄的圈套,山匪的消息,都是你!!!期期是你弟妹,你也能下这般狠手!若不是你,期期不会生我的气,不会离开!!!” 他猛地掏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死死抵住裴凤的眉心,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皮肤,惊得裴凤浑身汗毛倒竖。 “我先替期期报仇,再去找她谢罪!”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半分情绪,却比暴怒更让人胆寒。 “裴陟你疯了吗?我是你姐姐!” 裴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撕心裂肺的尖叫,浑身颤抖著,眼里的震惊与恐惧几乎要溢出来,“你为了一个外姓女人,要杀自己的亲姐姐?!” 裴陟那双冷目中没有丝毫动摇,直接扣动了扳机。 “晋存,你在做什么?!” 千钧一髮之际,裴老夫人猛地扑过来,枯瘦的手死死攥住他的胳膊。 枪身剧烈晃动,子弹擦著裴凤的耳畔飞出去,“砰” 地击碎了墙角的青瓷瓶。 白瓷碎片混著瓶底的清水溅得满地都是,有几片弹到裴凤的脸颊上,划出细细的血痕。 她却浑然不觉,只盯著那黑洞洞的枪口,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都是我的意思!” 裴老夫人扑在裴凤身前,白的头髮散乱在脸上,哭得老泪纵横,“是我看她不顺眼,是我让你姐姐动手的!你要杀,就杀我这个老婆子吧!” 裴陟眸中毫无波澜,像结了冰的深潭。 他再次举起枪。 枪管上还沾著方才溅到的瓷粉,闪著冷光。 裴凤突然挺直脊背,紧紧抱住裴老夫人,泪水混著脸上的血痕往下淌:“要杀就把我们一起杀了!你为了她,把娘和我都当草芥吗?她早就想走了!从嫁过来第一天就没安过心!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好好当你的司令,別再被个女人迷昏了头!” “早就想走了……” 这几个字像无数冰锥,狠狠扎进裴陟的心中。 他举枪的手猛地僵住,又缓缓放下。 枪身 “哐当” 一声砸在地上。 他望著满地狼藉,望著抱在一起痛哭的母女,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场荒诞的梦。 沈静姝在这间屋里打理绿植的身影,在这里与他一同吃饭的样子,对著许多瓶反覆认真插的样子……好似都在眼前。 那些美好时光是真实存在过的。 都被他亲手毁了。 她无数次 “顺从” 的沉默,无数次“理亏” 的欲言又止,被他吼时泛红的眼眶,被他粗暴对待时失望而木然的眼神,还有临走前信上那 “不必再见” 的决绝…… 这一切,是否,都是她要走的预兆。 许久,裴陟才缓缓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枪,放回枪套中。 然后他转身,低吼出声,震得窗欞直颤,“给我去找!” “严查每个关口!火车站、渡口、乡下的小道,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是,司令!” “等一下。” 裴陟抓起桌上的信笺,猩红的目光盯著落款处的 “漾” 字,指腹摩挲著那娟秀的笔跡,一字一顿道:“通往罗正新地界的关口,重点严查!凡有女子带著三岁孩童过关的,一律扣下!” 他深吸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不止。 回首时,视线扫过缩在地上的裴凤,声音冷得像冰:“先把她关到后院柴房,没我的命令,不准给一滴水一粒米!” …… 借著侍女假扮沈静姝所拖延出来的时间,陈霽明不敢有一秒钟的耽搁,为沈静姝和弘郎装扮好后,就包了辆车,一路赶到了裴陟与罗正新相邻地界的关卡处。 关卡处排了长长的队伍。 陈霽明先下车去察看了一番。 回来后,他神色严肃,道:“果然,那些卫兵拿著照片在对比。” 他对沈静姝道:“漾妹,他们定是要严查带小孩的妇人。就按照我们说好的,你跟弘郎分开过关卡。我跟你扮作夫妻,让弘郎跟著刘叔扮作爷孙,分两批过吧!” 沈静姝看了看被打扮成女孩的弘郎,心中有无数不確定性的担忧,但眼下没有时间犹豫了,她只能答应:“好。” “弘郎。”沈静姝握住他的小胖手,说:“一会你乖乖的,跟著刘爷爷走,妈妈在前面等你。別人问你什么,你都不要说。好不好?” 弘郎瘪了瘪嘴道:“我想跟著妈妈。” 沈静姝柔声哄道:“弘郎乖。妈妈就在前面等你。妈妈会看著你的。” 隨著队伍一点点地向前,到了沈静姝和陈霽明这里,那卫兵扫了眼,见眼前的妇人大著肚子,黢黑的脸,黢黑的手,眼也不大,脸上还疙瘩嚕囌的,还有疤,都破相了。 头髮脏得都成了缕,身上的衣服一股餿味。 他皱眉挥了挥手,让那男人赶紧领著大肚婆过去。 过了关卡,树丛隱蔽处早有辆车在等候他们。 陈霽明护著沈静姝进车,等著弘郎出来。 到了刘叔和弘郎时,弘郎毕竟年纪小,排队了这么长时间,又见不到妈妈,他情绪就有点不对了,一副想哭的样子。 那卫兵见是个化著妆穿著裙子的女孩,便问了句:“干嘛去?” 刘叔道:“她姨奶奶生日,过去吃宴呢!” 卫兵也著实没见过这么丑的小孩,还打扮成这样,又多看了一眼。 谁知这时弘郎憋不住,尿了。 卫兵见那尿在裙子內往上走,后背一凉,一把掀起裙子,登时变了脸:“是个男孩?!” 年岁也对得上! 刘叔抱起弘郎想硬闯关卡,却被四周卫兵制服。 沈静姝见那边生了变故,一个卫兵把弘郎的假髮摘了,另几个卫兵將“哇哇”大哭的弘郎紧紧抱住。 她脑中“轰”地一声,想也不想地打开车门,想要衝回去。 她无法做到把弘郎一个人留在裴陟那里。 要走便带著弘郎走,弘郎带不走,她甘愿被抓回去。 “漾妹!”陈霽明一把拉住她,“我们好不容易过了关卡,你很快就能见到家人了!你还要回去自投罗网吗?” 弘郎在叫“妈妈”,沈静姝心急如焚,眼眶一下子红了,“我不能扔下弘郎!” 她想挣开陈霽明,可陈霽明死不放手,將她牢牢圈在怀中,“漾妹,你別意气用事!裴陟不会亏待自己孩子的!” “你放开我!”沈静姝失控地尖叫,发了疯一样地要挣脱他,甚至去抓他挠他。 陈霽明无奈,只好钳制住她,手掌砍向她纤细的后颈。 她身子一软,缓缓倒在他怀中。 陈霽明將她抱起来,轻轻放到座椅上,轻声道:“对不起了,漾妹。” 汽车一路疾驰,行驶了一日,终於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沈静姝缓缓醒来。 自己还在汽车中,身边是陈霽明,除了司机,副驾上还有一名强壮似护卫的男子。 后颈的麻意还没散尽,心口的剧痛却先一步袭来。 她转头看向陈霽明,红著眼眶,扬手就扇了过去。 “啪”地一声,那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陈霽明脸颊上。 陈霽明不躲不闪,硬生生受了这一巴掌,脸颊迅速浮起五道指痕。 他望著她颤抖的唇,轻声道:“漾妹,弘郎你还能再见到,若是你回去, 这辈子就再见不到家人了!” 沈静姝的哭声骤然哽在喉咙里。 她別过脸,无声地流泪。 旁边递过一方雪白的帕子,她接过来,用手帕捂著脸,大声啜泣起来。 看著她颤抖的肩,陈霽明数次想伸手安抚她一下,却又僵了回去。 到了一处驛馆,眾人下来歇息,陈霽明和沈静姝也换了身乾净衣裳。 再次行驶上路,一路驶进鹤城。 直到一座掛著 “大帅府” 匾额的青砖门楼出现在视野里,车子才停住。 这是罗正新的地盘,大帅府里住的,自然是罗正新罗大帅。 沈静姝著实没想到会来到这里,心中又添了几分忐忑,看向陈霽明,“你为罗大帅做事?” 陈霽明温和地笑,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以后这是你的家了。” 沈静姝大为惊诧,黑眸微微瞪大,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霽明又笑道:“一会你就见到了。” 荷枪实弹的警卫见到司机,朝司机和陈霽明等笑了笑,过来打开车门检查车內。 见到沈静姝时,那警卫眼中闪过震惊,似乎想说什么。 陈霽明用眼神制止了他,朝他点了点头,將车窗升了上去。 沈静姝默默看著这一切,心已“突突”跳了起来。 不知道一会要见到的是什么人。 下了车,大厅门口的两个侍从见到沈静姝,也是睁大了眼,一个劲看著沈静姝,一副想同她说话的样子。 侍从为他们推开门。 大厅足有寻常人家三个堂屋大,穹顶悬著盏水晶灯,千余颗折射出细碎的光,在猩红色地毯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將厅內照得如同白昼。 乌木长桌旁和沙发上,坐了八九个人,有老有少,皆衣著华丽,仪表不凡。 见到沈静姝进来,所有人目光一同望了过来。 眼神在瞬间不约而同地起了不小的波动。 长桌上首太师椅上的男子约莫六十岁左右,留著黑髭鬚,生得秀眉大眼,儒雅白净,一身贵气,能看得出来年轻时应是个极英俊的男人。 他缓缓站起来,眼中既是惊喜,又搀著几分难过,两眼中似乎有了泪光,激动地叫道:“期期!” 沈静姝確认自己没见过这名男子。 可却感觉对他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她大为震动,去看陈霽明,陈霽明笑道:“漾妹,这是罗大帅。” 罗正新疾步走过来,上下打量著沈静姝,泪闪动:“期期,你不认得舅舅了吗?” 第43章 鹤城往事——將无恙 鹤城初秋,晴空万里。 金灿灿的阳光洒满別墅院中。 喷泉水池里的锦鲤在白玉雕像脚下欢快地游弋。 晚桂正喷著香,甜丝丝的气息混著风里的暖意,往人骨头缝里直钻。 鹤城名流正齐聚客厅,参加江和德总里独生女的百日宴。 江和德之妻罗竹君是罗正新大帅的三妹,两人结婚十几年,失了好几个孩子,终於在罗竹君三十五岁这一年,歷经千辛万险,生下一个女儿。 好不容易才得女,百日宴自然不能含糊。 在罗竹君的坚持下,总里府一改往日做事低调的作风,將生日宴办得声势浩大,鹤城史无前例。 罗大帅作为舅舅,特地前来坐镇。 他那些幕僚,自然也是纷纷来祝贺。 大厅里四壁嵌著镜面,將宾客们的衣香鬢影映得重重叠叠。 穿燕尾服的乐队在角落奏著温馨柔和的曲子。 长桌上摆著九层的奶油蛋糕。 顶层的塑天使沾著金粉,翅膀上的碎钻隨乐声轻轻颤。 旁边堆著小山似的银质餐具。 罗大帅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椅上,指间的雪茄燃著裊裊青烟,目光扫过满堂宾客时,眼角的笑纹里都盛著喜色。 “江总里、江夫人携千金到 ——” 司仪的嗓门刚落,宾客们便纷纷起身迎接。 被邀请来的几家报社记者的相机快门声 “咔嚓” 连成一片。 罗竹君穿著藕荷色的苏绣旗袍,领口別著拇指大的珍珠別针,怀里抱的女婴穿了件粉色的蕾丝裙,裹在粉色襁褓里。 江和德一身笔挺的西装,扶著妻子的腰缓步走过人群。 只见那女婴长得白白净净,大眼睛长睫毛,两颗葡萄似的大黑眼珠,头髮乌黑,看起来確实非常可爱。 眾人眼中不由得带了喜爱之情。 江氏夫妇缓缓走过宾客,让宾客们去看女儿。 …… 听著宾客们对女儿的夸讚,罗竹君一脸骄傲与欣喜,眼中对女儿的爱要溢出来一般。 “这小模样,真是粉雕玉琢!” 站在前排的张厅长夫人率先夸道,“你看这睫毛,比洋娃娃还长!” “就是啊,真漂亮呢!” “长大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旁边的李部长也跟著附和,“眼睛像罗大帅,这股精气神,將来定是鹤城的翘楚!” 有人道:“外甥隨舅嘛!” 罗正新哈哈大笑,扬手示意侍从呈上礼盒。 锦盒打开,满室的光仿佛都被吸了进去。 那套钻石首饰工艺复杂,主钻硕大,项链的链身缀著密密麻麻的细钻,耳环上的水滴形钻石更是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是我给外甥的百日礼,” 罗大帅声音洪亮,笑容和蔼,“保她这辈子珠光宝气,无灾无难!” 他的二妹罗友梅所送的金饰紧接著被捧上来。 只见紫檀木托盘里铺著红绒布,金项链的链扣上鏨著 “长命百岁” 的纹样,手鐲的內壁刻著缠枝莲,沉甸甸的金器叠在一起,泛著沉甸甸的富贵气。 罗友梅道:“我祝我外甥金光闪闪,一辈子享荣华富贵!” 宾客们的惊嘆声此起彼伏,眼里的艷羡藏都藏不住。 当承恩寺的大师捻著佛珠走过来时,喧闹声陡然静了些。 原来是总里府特地请了承恩寺大师前来为孩子度化祝福。 那罗竹君用生命换得这么一个女儿,视作珍宝,恨不得能將这世上所有美好都给她。 女儿百日宴,她不仅买下整个版面登报祝福,就取个名字,反反覆覆,觉得什么名字都配不上宝贝女儿。 至今连乳名都没起上,便希望大师將大名和乳名一次赐了。 大师取过柳叶沾了净水,往女婴额心一点。 那孩子竟不怕生,睁著乌溜溜的大眼睛望著他,小巴掌还攥著罗竹君的衣襟。 大师问:“夫人对江小姐可有什么期盼?” 罗竹君毫不犹豫地道:“唯盼她一生平安喜乐。” 大师拈鬚笑了笑,“为父母者,莫不如此期盼。” 他略一思索,声音缓慢而慈祥:“將无恙,来可期。就叫『江无漾』,乳名『期期』。江总里,夫人,你们看怎么样?” 罗竹君低声念著:“江无漾,將无恙,期期。” 她激动地道:“多谢大师,我很喜欢!” 她对怀中的婴儿说道:“期期,你的大名叫江无漾。意思是无病无灾,平平安安长大。” 话音未落,院外的礼炮 “砰砰” 炸开,九十九道金红相间的光焰在晴空里绽放,將云层染成了彩霞色。 …… 大厅中的宴会还在进行,隔壁书房內,两个身影正坐在一起抽菸。 罗正新弹了弹菸灰,看著江和德鬢角的白髮,嘆口气道:“老弟,实在对不住。等过两年,竹君身体恢復了,我去劝她。竹君明事理,会同意纳妾的。” 江和德笑了笑,碾灭菸蒂道:“孩子健康就好,其余的,隨缘吧。现在让竹君恢復身体最重要。” 罗正新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对竹君的理解。” 他心中更愧疚了。 江和德是他的得力幕僚,替他运营著所有琐事,是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之一。 两人又是姻亲,关係牢固非他人可比。 只是他这三妹身体亏损,生这外甥女时情况凶险,將子宫除掉才保住性命,以后是不能再生育的了。 而江和德又是三代单传。 他夫妻二人十几年没生出孩子来,江和德也並未有过怨言,因此当罗正新知道三妹再次怀孕时,无比希望是个男孩,如此以后不必再冒险生了,江家也有后了。 谁料竟是个女婴。 …… 十五载光阴弹指而过。 鹤城的秋日依旧爽朗。 金箔般的阳光铺满总里府的庭院,將喷泉池里的白玉雕像镀得发亮。 当年那株晚桂已长得合抱粗,细碎的金蕊簌簌落在白石板路上,香得连风都带著蜜意。 拱门上缀满了水晶与鲜,空中飘著各式的彩色气球。 穿银灰色燕尾服的乐队在雕迴廊下奏著流行乐,宴会厅比十五年前更显奢华。 穹顶的水晶灯换了新样式,灯光一照便似落了满室星辰。 长桌摆成月牙形,铺著象牙白的蕾丝桌布,每只银盘里都堆著冰镇的荔枝与车厘子,冰桶里是满满的冰淇淋,侍者们托著银塔穿梭。 江无漾站在宴会厅入口的剎那,全场的乐声都慢了半拍。 连穹顶的水晶灯都似是为她暗了暗。 十五岁的少女正值豆蔻梢头,生的白皙貌美,身姿如雨后新竹。 纤穠合度的曲线被月白色高定礼服勾勒得恰到好处,裙裾上九百九十九颗碎钻隨著她的步履流转,走起路来全身都曳著粼粼波光。 头顶的水晶王冠上坠著一颗纯净的蓝宝石,垂在额前,与那双水盈盈的杏眼呼应,更显得肌肤如雪,眉目如画。 她笑起来时唇角梨涡深深,乌眸中盛著光,既有千金大小姐的矜贵,又有少女的娇憨和纯真。 整个人高贵,优雅,纯洁。 见者无不讚嘆:她天生就该被这满室的流光溢彩捧著,做这场奢华盛宴里最耀眼的星。 “我们无漾,真是仙女下凡呢!” 姨妈罗友梅拉著她的手,怎么看都看不够。 忍不住在她洁白无瑕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江无漾抿唇而笑。 姨妈就是这样的。 从小就爱抱她亲她。 罗正新今天穿了身银灰色西装,胸前別著枚红宝石徽章,看得出是精心打扮来的,跟罗友梅一起站在江无漾的两侧,一左一右地搂著宝贝外甥女。 “无漾,十五岁是大人啦!过两年就要出嫁啦!”说著,罗正新笑著往宋彬儒的方向看了看。 他所看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如松,领结打得一丝不苟,上头绣著闪亮的暗纹,与江无漾礼服上的碎钻遥遥相映,像是精心调配过的默契。 他生得剑眉星目,下頜线清晰利落,透著青年人特有的英气,此时正温柔凝望著江无漾,眼中带著脉脉的情意。 江无漾与他对视,而后羞涩地一笑。 罗正新哈哈大笑,又道:“都成人了,该戴点像样的首饰了。” 说著,他让人呈上锦盒。 里面是条铂金钻石链,中间的主钻是颗难得一见的粉钻,足有鸽卵大。 现场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粉钻。 宾客们的祝福声浪似潮水般涌来,相机快门 “咔嚓” 不停。 “这是从非洲买来的,喜欢吗?”罗正新搂著江无漾问。 “喜欢。谢谢舅舅。”江无漾朝舅舅甜美地笑。 舅舅喜欢送她钻石。 她这里已经有许多套钻石首饰了。 宋彬儒望著她的眼神像揉了蜜,手里捧著个丝绒盒子:“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项链?”江无漾笑著打开,里面果然躺著条珍珠项链。 每颗珠子都很圆,蕴著温润的光,没有丁点瑕疵。 这是宋彬儒托南洋的朋友挑了好几日才挑来的极品。 “喜欢吗?”宋彬儒问。 “喜欢。”江无漾略羞涩地笑,唇角的小梨涡深深。 宋彬儒的眼神变深了些,柔声道:“我给你戴上。” “好。” 宋彬儒绕到她身后,修长的手指在她细长的后颈处动了几下,帮她戴好了项链。 她后颈白皙细腻,散著少女的清香,让他有种要亲下去的衝动。 他喉结动了动,克制住自己,拉起她的手,在她手上轻轻一吻。 “哇偶——” 年轻宾客们纷纷起鬨,祝福。 宋彬儒牵著江无漾的手,两人十指交叉。 面对宾客,两人既大大方方,那幸福笑意中又带了一点年轻人的羞涩。 江无漾一一頷首道谢,目光掠过人群,落在队首的母亲身上时笑靨更盛。 母亲罗竹君身体一直不好,大部分时间需臥床休息,已持续了很长时间。 今日她气色比往日好了太多,正扶著侍女的手朝她点头,眼里的温柔清晰可见。 “爸爸呢?” 收完一圈礼物,江无漾忽然发现身边少了个人。 罗竹君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她抬手替女儿理了理王冠,“你爸爸临时有公务,去书房打电话了。” 江无漾有一点小小的不开心,“我还在等著爸爸的礼物呢!” 此时的偏厅里,江和德的秘书杜丽正生著闷气。 江和德去哄她,她將肩一扭,躲了过去。 “继宗今年都十岁了,你给他过过一次这样的生日吗?” 杜丽语气中满是怨懟,“他不是你江和德的亲儿子?” 江和德指节捏著眉心,哄道:“无漾是罗家的外甥女,大办是给足罗家面子。继宗生日我自然记著,到时候请些亲近的朋友,安安静静不好吗?” “我不管!” 杜丽將身子一扭,“今年必须大办!要请乐队,请记者,请鹤城的名流!不能比今天的差!这么多年我忍也就忍了,现在继宗十岁了!你若不答应,我就带著继宗回乡下,让他跟我姓杜!” …… 表哥表姐们和朋友们围著江无漾,让她切蛋糕,她很快就忘了父亲不在场的那丝不开心。 九层的奶油蛋糕上立著个水晶人偶,眉眼竟与她有七分像。 亲朋好友们高声唱著生日歌,让她闭目许愿。 她弯唇,闭上眼许愿,长睫在水晶灯下投下浅浅的影。 第一条愿望便是,希望妈妈早些康復,再陪她一百年。 宋彬儒递来一杯香檳,笑著祝她生日快乐。 江无漾接过酒杯,望著满室的流光溢彩,看著身边的亲人与朋友,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父亲母亲都深爱著自己,舅舅,姨妈也將她当做宝贝,未婚夫彬儒很疼爱她。 亲朋好友们都环绕四周,关心她,祝福她。 水晶王冠在头顶闪著光,像个沉甸甸的美梦。 少女立在奢华盛宴的中央,眸中含光,笑靨如。 她希望,这个幸福美梦能一直持续。 …… 热闹的宴会还在继续。 江无漾和宋彬儒偷空跑出来,坐在后院的铁质长椅上说私密话。 “彬儒哥哥,我今天好幸福呀。”江无漾情不自禁地说。 她的声音像浸了蜜,乌眸里盛著漫天星光,脸颊泛著粉嘟嘟的晕,像两朵被晚风拂开的桃。 宋彬儒低头看著她,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他忍不住在她粉色脸颊上亲了一口:“我希望以后的日子,你能一直都这么幸福。” 江无漾偎在他怀中,开心地笑。 宋彬儒逗她道:“你过的日子连一丝烦恼都没有,说出去让人羡慕嫉妒呢!” 江无漾想了想,仰首小脸反驳他:“我有烦恼。” 宋彬儒的看著怀中那双纯净的水眸,捏了把她软软的腮,“什么烦恼?” 江无漾一板一眼地道:“我的朋友都有兄弟姐妹,只有我没有。我好希望爸妈能给我生个弟弟,既能保护我,又听我的话。我十分羡慕那些有弟弟的朋友。” “可是我妈生完我之后身体不好,所以一直没能实现这个愿望。” 宋彬儒的眼神微微一滯,隨即搂紧了她,下巴抵在她发顶,“独生女不好么?我们期期是独一无二的,拥有江伯伯和罗阿姨的所有疼爱,是整个鹤城最金贵的大小姐。” 江无漾笑了笑道:“我只是想想罢了。若让我妈冒险再去生个弟弟,我是不会同意的。我还是想让我妈身体好好的,陪我一辈子。” 宋彬儒低笑出声,笑她:“让阿姨陪一辈子,你不嫁我了?” 江无漾羞涩一笑:“我带著我妈妈跟你结婚。” “都这么大了,还捻著妈妈的衣角,羞!”宋彬儒刮她鼻子。 “哼。我就是妈妈的大宝贝,我想一辈子黏著我妈!”江无漾轻轻噘嘴,“你同不同意?不同意就不嫁给你了。” 宋彬儒捉住她的手腕,將她往怀里带了带,声音里满是宠溺,“我无条件同意!让我赘进来都行!” 两人的笑声在园里盪开。 笑声渐止,宋彬儒轻抚著她的脸颊,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期期,你今天好美。” 她脸上的肌肤滑嫩柔软,他都不敢太用力。 “可你今天没大看我。”江无漾微微嘟起了嘴。 宋彬儒低声笑道:“我是怕多看一眼,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少女的脸上有了喜色。 青年將少女拥入怀中,轻轻吻下来。 少女顺从地偎在他怀中,勾住他的脖子,闭目,仰首。 两人唇舌交缠。 少女的气息又甜又香,嘴唇软软嫩嫩。 亲了一会,青年鬆开她,呼吸节奏已大乱,哑声道:“期期,不能再靠近我了。我要缓一会。” 江无漾抿唇偷笑。 她就爱在这个时候逗宋彬儒,偏偏又贴上去,“彬儒哥哥,你好可怜哦。” 她温软的身子靠过来,宋彬儒怕出丑,“霍”地站起来,气息不匀地道:“我去前厅看一看。” 看著他那落荒而逃的身影,江无漾掩唇直笑。 宋彬儒刚到前厅,就被侍女叫了过去,说是总里夫人罗竹君找他。 罗竹君已回到了臥室,在床上躺著,气色灰败,与方才女儿生日宴上的形象大不相同。 今日是女儿的十五岁生日,她想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十五岁生日宴,方才在宴会上用尽所有的意志力克制住疼痛,才坚持完那一会。 “罗阿姨。”宋彬儒进来,礼貌地唤了声。 “彬儒,坐。”罗竹君示意她身旁的椅子。 罗竹君的状態一眼就能看出不好,宋彬儒不由得揪心,“阿姨,上次出院时,不是说这个月需要再去一次吗?您什么时候去?” “不必去了。”罗竹君苦笑了一下,“彬儒,我时日不多了,叫你来,是想叮嘱你几件事。” 宋彬儒作为医生,一直知道罗阿姨的病情,其实从医学上来说,挺到今年已是用昂贵药品硬生生维繫下来的结果。 但听到罗阿姨自己这么说,他心中既不忍又难过,神色凝重道:“阿姨,什么事,您说。” “我不放心期期。”罗竹君眼中很快有了泪光,“她迟早会知道杜丽的事。这孩子外柔內刚,有时候认死理,我怕她到时候跟她爸闹得不好看,吃亏的还是她。到时候,你一定帮我劝著她,不要太刚烈,先保证好自己。” “好,我知道的。我会保护好期期的。” “还有一件事,期期很单纯,从小到大被我们保护得很好。你以后一定好好待她。即便她有什么做的不好的,看在我的份上,你姨夫罗大帅的份上,一定对她有耐心,呵护她,不要伤害她,好不好?” “好。阿姨,我会一心一意对期期的。不让她吃苦,更不会让她流泪。让她婚后日子跟婚前一样无忧无虑。” 罗竹君点了点头,似是放心了一些。 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在急速流逝,不能陪伴女儿长大了。 所幸,女儿已有了未婚夫。 未婚夫宋彬儒是大嫂罗夫人的亲外甥,自小丧父,跟著母亲借住在大帅府长大,知根知底,品行端正,对期期十分疼爱。 將女儿託付给他,她是放心的。 …… 七日后,罗竹君去世。 四个月后。 鹤城一处別院中,宾客聚集,正在为江和德的十岁幼子江继宗庆祝生日。 门口的风铃 “叮铃” 作响,一道白色身影逆著光走进来。 银白色的旗袍裹著窈窕的身姿,领口別著朵白菊,柔美的眉眼间带了分冷意。 正是江无漾。 乐队的旋律戛然而止,满厅的喧闹像被掐断了喉咙。 江和德脸上的笑僵住。 杜丽穿著一身火红色的洋装,正被眾人围著道贺,见江无漾进来,嘴角的弧度猛地绷紧,再也笑不出来。 坐在主位上的的罗正新也无比尷尬,举著酒杯,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抚外甥女。 江无漾的目光掠过人群,看到气球拱门上的“江继宗”这三个字时,鼻子一酸,心仿佛被狠狠刺了一刀。 继宗。 难道她不是吗? 她的妈妈才过世四个月,爸爸就大张旗鼓地为私生子举办生日宴会。 她的舅舅,也来了。 在场的宾客,很多都参加过她十五岁的生日宴,向她真心祝贺过,说“无漾是鹤城最幸福的姑娘”。 江和德见女儿不请自来,当著这么多同僚和下属的面,生怕场面尷尬,先开口,將这荒唐的一切说得合情合理,“无漾,今天是你弟弟继宗生日。” 江无漾浅淡地笑,望了眼杜丽后,问父亲:“爸,总里府未办仪式,她没有给我妈奉茶,所以她不是妾侍。” 杜丽的脸 “腾” 地红了,刚要反驳,就被江无漾接下来的话堵得哑口无言:“那她只能算是情人。” 江无漾又望了眼气球拱门,声音柔和,“今天的標语,应该再加上三个字:『私生子』。”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过脸色铁青的杜丽,“私生子江继宗。” 这把杜丽气得脸发紫,尖声道:“江大小姐,我知道您高贵!可继宗是和德唯一的儿子!是江家的根!” 江无漾微微一笑,走上台。 她身姿挺拔,气质高贵,举手投足间都带有一股高门大户沉淀出来的矜贵与威仪。 杜丽被她眼中的寒意逼得后退两步,悻悻地缩到人群后。 台上摆著个十层的奶油蛋糕,每一层都缀著新鲜的水果和霜,插著十支明晃晃的蜡烛。 江无漾伸出手,指尖轻轻握住蛋糕的托盘。 在眾人的注目中,她抿唇淡笑,鬆开了手。 “砰” 的一声闷响,精美的蛋糕摔在地上,奶油溅得到处都是,像一滩丑陋的烂泥。 江继宗 “哇” 地哭了出来,委屈地扑向杜丽怀里。 江和德脸色涨红,生平第一次对女儿喝道:“无漾,你先回去!” 江无漾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变,她转过身,目光直直望向父亲,“谁都可以,唯独她不可以。因为她伤害了我妈妈。” 杜丽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却又不敢说什么。 整个鹤城谁不知道,江无漾是罗正新放在心尖上的外甥女,別说她只是个没名没分的情人,就是正经娶进门的姨太,也得让她三分。 何况,今日罗大帅正在场。 江无漾走下台,高跟鞋踩过地上的奶油,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朝著门口走去。 罗正新追了出去。 “期期!” 江无漾转首。 只剩了舅舅跟她相对时,方才在厅內强撑的镇定轰然崩塌,只剩下满腹的委屈与愤怒,所有的情绪都爭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她忍不住哽咽道:“舅舅,你太令我失望了!你是以什么身份参加这个生日宴的?你考虑过我和我妈妈吗?” 说著,她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罗正新深吸口气,眼眶里似也有了阵热意,他往天看了看,试图压住那阵酸意,“你妈妈是我最爱的三妹,你也是我最爱的外甥,这些年舅舅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可你爸爸他,也是舅舅的左膀右臂,替舅舅打理著一切事务。可以说,没有你爸爸,舅舅这里也不会如此安稳。我夹在中间,难啊!” 罗正新从怀中掏出块手帕递过去,却被江无漾避开了。 他看著她通红的眼眶,声音里带著恳切,“我希望你也能理解你爸爸。江家三代单传,你妈妈生你后就不能再孕,这些年你爸爸待她如何,你都看在眼里,他从未有过半句怨言,更没敢刺激过她。其实……你妈妈早就知道杜丽的存在了。” “知道了又如何?就该忍著吗?”江无漾淒楚地笑,“我做不到像你们一样,揣著明白装糊涂。你们所有人,都是伤害我妈妈的凶手!” 罗正新眼中的疼惜更甚,嘆道:“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为难他们,也是为难你自己。有舅舅在,没人敢挑衅你在江家的地位。別伤心了,好不好?” 江无漾流著泪道:“说到底,还只是因为我是女孩。我为我妈妈感到不值!她就不该冒著风险生下我,替江和德延续香火!” “你们太令我失望了!” 她转身离开,无视后面罗正新的呼喊。 身后的喧闹渐渐远去,只剩了她胸腔里那阵压抑不住的、几乎要將她撕裂的疼痛。 从跨出这扇门开始,那个活在蜜罐里的江无漾,就彻底没了。 她没有再回总里府,收拾行李,去了夷山脚下的別苑。 这里是妈妈生前最爱的地方。 妈妈爱竹子,后面是大片竹林,所以让人在这里修建了一处度假別苑。 妈妈的骨灰也葬在这里。 她现在也终於明白,妈妈为什么不愿葬在江家的墓群中了。 越想,那伤痛越重,打电话给宋彬儒,却一直没有打通。 前些日子寧州虞市裴氏那边发生了动乱,也波及到了孙盛德和罗正新与裴氏的交界处。 一连数日,交界处交火不断。 宋彬儒去了交界处的战地医院救助伤者,已经许久没回来了,与他联繫也不太容易。 所幸,今日第二次打的时候终於通了。 一听到那边的熟悉声音,江无漾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宋彬儒不禁惊慌,一连串地问:“期期,怎么了?” 江无漾是父母的掌中宝,是罗大帅和罗姨母的心头肉,从小到大想要的无有得不到的。 她永远都是开心的,从没见她哭过。 江无漾哭著跟他说了昨日的事。 那边沉默了片刻,道:“期期,这已无法改变了,你不要鬱结於心,与自己过不去。將江总里惹恼了,父女关係弄差了,对你没有好处。反而让那边得利。” 听宋彬儒毫不意外的样子,江无漾的心沉了下去,不可置信地问:“你也早就知道,是不是?” 宋彬儒难堪地道:“是。但是期期,我知道,我沉默,並不代表我赞同。我绝不会是那种人。我只是不想破坏你的快乐生活。相信其他人也是。” “只有我不知道……”江无漾喃喃地说。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不知。 来参加她十五岁生日宴的那些人,用饱含艷羡的目光將祝福送给她这个江家的“独生女”后,又去了江继宗的生日宴,向江家唯一的儿子送去终於有人传宗接代的祝福。 她多么像个小丑啊。 生日宴那天,她曾是多么的幸福。 那天有多么幸福,今天,她就有多么痛苦和落寞。 听见她始终不言语,宋彬儒在那边心急如焚,握著话筒道:“期期,別哭,我现在回不去,你要急死我吗……” “你现在在哪儿?不要去夷山,那里现在有交火,不安全!” 江无漾掛断了电话,抱著妈妈的遗像,用被子捂住自己嚎啕大哭。 …… “小小姐,”芝姨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道:“门口有位叫陈霽明的青年,说是宋医生的同学,受宋医生委託来看望您。” 江无漾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露著一缕乌髮。 芝姨脸上的愁绪如压境的乌云。 自从去了江继宗的生日宴,小小姐就立刻收拾来到了夷山別苑。 江总里应当也是生气了,没往这打过一通电话。 小小姐回来哭了一整天,给宋医生打过一通电话后,从此就一言不发了。 无论是宋医生还是罗大帅,打电话过来,小小姐通通不接。 宋医生写来的好几封信,都一直扔在抽屉里,小小姐一直没看。 她瞧在眼里,急在心里,每日不知要去哄小小姐多少句,可小小姐就是变成了哑口佛。 谁也撬不动她的口。 原本亮盈盈的大眼睛也黯淡了,人也消瘦了。 这样下去,她真怕小小姐有个好歹。 她是罗家带来的侍女,罗竹君少女时便由她服侍,因此她將江无漾也当成眼珠子一样爱护。 眼见江无漾变成这般,她私下里浑要將江和德和杜丽骂到死。 当初小姐满怀爱意地嫁给才子江和德,不惜为他毁坏身体多次流產,到头来,又赚得了什么? 她惟愿江和德和杜丽那对姦夫淫妇去死! 她护著小小姐回罗家! 芝姨蹲在床头,抚著江无漾柔声劝:“小小姐,那陈霽明还在外面等著呢。您好歹起来去见个面,好让宋医生安心的。宋医生在战地医院一直担心著你。” 听此,江无漾睁开了眼。 她穿著睡裙,去阳台上向门口望去。 果然,那里站了一名男青年。 见那男青年望过来,她微微頷首。 男青年高声道:“江小姐,打扰了!彬儒兄放心不下你,让我来看望一下。您没事吧?” 江无漾摇首。 旁边芝姨道:“陈先生,我们家小小姐心情还不太好,就不接待您进来了。让宋医生放心吧!” 陈霽明放心了些,“好!我这就向彬儒兄说一声。江小姐一定要好好休息!” 阳台上那白色的身影立刻消失在门后。 陈霽明不禁暗道:果然是江家大小姐,脾气这样大。连一个字都吝嗇说。彬儒兄以后的日子看样子是有些艰难的了。 …… 夜幕降临。 江无漾听著外面的瀟瀟竹吟,想起每个假期妈妈带她来玩时的快乐情景,又忍不住暗自落泪。 她对所有的人都好失望。 他们不仅知情,还都无一例外地劝说她接受。 没有人疼惜过她那为生育付出了生命的妈妈。 可她现在才知道,也只有妈妈,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她的妈妈去世了,在其他人眼里,便是消失了,没有了价值,不值得再提,如同没有存在过。 更不值得站在妈妈的立场为妈妈说句公道话。 所有人眼中只有江总里的权力。 他们屈服於权力,成为江和德的帮凶,以劝说的名义,帮他让她屈服。 可她如何能屈服? 哭著哭著,她渐渐睡去。 梦中,母亲罗竹君一脸忧伤,对她道:“期期,別哭了,妈妈心都碎了。妈妈想你了,你怎么也不来看看妈妈?” …… 第二日醒来,江无漾去了妈妈的墓碑前。 她知道,妈妈这是在託梦给她,想要她来这里看望她。 四周都是深草,因有妈妈陪伴,江无漾也並不害怕,坐在墓碑旁,將自己的心里话一股脑地告诉妈妈。 说著说著,又忍不住哭起来。 “妈,我现在好迷茫,我感觉孤零零的,活著没有意思!” “妈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草丛中似有一点动静。 江无漾僵住,不禁全身发凉。 往那个方向望去,也没什么特別的。 她怕是有蛇,不敢多待,对著墓碑说:“妈妈,我明天跟芝姨一起来看你。” 刚要走,草丛那里又有了点动静。 隱约能看到一抹衣角。 江无漾嚇得心“砰砰”直跳,刚要跑开,却听到一丝痛苦的呻吟。 那呻吟声很微弱。 若不是在这种静謐的地方,根本听不见。 是个受重伤的人。 江无漾知道对方不会伤害自己,又鼓起勇气,慢慢试探著走过去。 这一看,嚇得她差点呕吐出来。 草丛深处躺著一名浑身是血的男子。 衣裳都被炸成了碎片,全身都是黑臭的血,都已大面积流脓生蛆了。 第44章 鹤城往事——初遇 “小姐!您不能一个人乱跑!” 文叔和两个护卫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急促中带著显而易见的焦急。 待看清江无漾脚边那个血淋淋的人影时,文叔眉头猛地拧成了疙瘩。 他上前踢了一脚,见对方毫无反应,便对身后的护卫沉声吩咐:“去林子深处埋了。看这样子,就算没死透,也没剩多少气了。” “文叔,” 旁边忽然传来一道柔弱却清晰的声音,带著浓浓的同情,“能不能別埋他?他好可怜。” 文叔惊诧地转头,他家大小姐竟然开口说话了! 见他那善良的小姐满目不忍,他语气瞬间软了下来,放轻了声音解释,“小姐,北面裴氏起了內乱,战火都烧到咱这边来了,夷山交界处天天都有火拼。这个人来歷不明,浑身是伤,保不齐是什么乱党,咱们不能留他在这。” “可是,说不定,他家里也有个妈妈在等他回家。要是他妈妈知道他被人活埋了,得有多么伤心啊。” 提到“妈妈”这个词,江无漾忍不住红了眼圈,一时哽咽起来。 她这副模样让文叔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疼。 他嘆了口气,放柔了语气哄道:“小姐,就算我们不埋他,他这伤势也撑不了多久了,最后也是烂在地里。” 江无漾的眼神里带了丝请求,“我想救他。让他回家。” 文叔神色凝重:“小姐,这个人被炸成这样,定是参与火拼受伤的。现在有好几方势力趁此在夷山附近作乱,我们不清楚他来自哪里,若我们救了,定会有后患的。” 江无漾眼中泪光闪动,声音低了下去,“可是,我昨晚做梦梦见我妈妈,她说让我来这里看她。我觉得,我妈妈想让我救他。” 听到大小姐这么说,文叔一时沉默了。 小姐还处於丧母之痛中,又跟父亲闹僵了,今日好不容易能开口说话,已经很让他庆幸了,若他不满足小姐,小姐又要不说话闷著自己了。 救个人倒也容易。 文叔便道:“小姐,救他可以。只是得说好了,等他伤一好,就让他赶紧走,不能在这多待。” “好。谢谢文叔。”江无漾鬆了口气,眼底重新燃起一点微光。 见大小姐眼中有了神采,文叔觉得什么都值了。 在他看来,这世上再没有比让大小姐开心更重要的事。 他想了想,对护卫吩咐道:“把人抬到孔雀园后面的茅屋里去。” 那茅屋本是用来存放孔雀饲料和清扫工具的,离主屋隔片竹林,平日里少有人去,是个避人耳目的好地方。 芝姨见江无漾终於开口说话了,简直喜不自禁:“小小姐,您终於开口说话了,可把我急死了!” 江无漾从小就亲近母亲和芝姨,她们是她在这世上最依赖的人。 她將方才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还带著点不確定地问:“芝姨,我昨晚真的梦到妈妈了,她说让我来这里找她。我找到这里,就看到了那个人。你说,这是不是妈妈的意思,让我救他?” 芝姨听著,心里一阵发酸。 她知道小小姐是太思念小姐了,才会把这些巧合都归到小姐身上。 她揉著江无漾的手,柔声哄道:“是呢。你救了他,小姐在天上看著,定然高兴。” 江无漾轻轻 “嗯”了一声,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仿佛轻了些。 当日下午,文叔就请来了一位在附近小有名气的游医。 老医生虽年纪不小了,手艺却稳当,让自己的徒弟配合著自己,用特製的钳子將那人体內的子弹成功取了出来。 他擦著汗道:“这小伙子命硬。中了地雷埋伏,还被人补了一枪,差一点就伤到心臟了。只是受伤时间太长,伤口都感染溃烂了,得好好照料。你们每天按时给他餵药、换药,我看他年轻,底子也壮,活下来没问题。” 说完,他又狐疑地看了文叔一眼,压低声音道:“最近这一带不太平,老农地里时常能挖出满身是伤的人。这些人来路不明,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没人敢沾手。你们怎么敢救?” 文叔无奈地指了指屋里,“是我们大小姐非要救的。” 老医生瞭然地 “哦” 了一声,看向主屋的方向,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江家大小姐,倒是个心善的姑娘。” 他留下了不少绷带和药品,又叮嘱了换药的法子,这才背著药箱离开。 第二日,芝姨便陪著江无漾去茅屋给那人换药。 经过昨日的清理和上药,那人脸上的血污被擦去了些,虽仍布满伤痕,却比初见时顺眼多了。 受未婚夫宋彬儒的影响,江无漾平日里看了不少医书,懂些基本的护理常识。 因那人是男子,她便站在一旁指挥,让芝姨动手给他擦洗换药。 芝姨起初还有些犯怵,可听著江无漾条理清晰的吩咐,动作也渐渐麻利起来。 换完药,芝姨看著那人的脸,嘖嘖称奇:“你看这眉眼,剑眉高鼻的,就算带著伤,也能看出是个周正的小伙。真是可惜了……” 江无漾被她逗笑了,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芝姨,您看谁都是『好小伙』。” 只要五官没有瑕疵,在芝姨眼中便是“好小伙”。 芝姨却不服气,“小小姐你是没细看,这小伙骨架粗壮,长胳膊长腿的,等他好了下床走路,保管是个英挺的汉子。” 江无漾笑意更深,“那等他好了,芝姨您就给他寻个媳妇,让他留下来给您和文叔砍柴做饭打下手。” 芝姨被说乐了,拨了拨那人黝黑的大手,“看这手劲,干活指定是把好手。” 说著,她又皱起眉,“对了,小小姐,他一直不吃东西,会不会饿死啊?” 江无漾从药箱里拿出一根不带针头的粗针管,“可以用这个餵流食。” 於是,主僕俩又忙活起来。 芝姨费力地扶著那人沉重的身躯,江无漾则拿著针管,一点一点往他嘴里推米糊。 餵完后两人都已是满头大汗。 江无漾的额前碎发都被汗水浸湿了,贴在额头上。 可她见那人喉结好像在微微滚动,明显是吞咽了,眸中不由得透出一丝满足和心安。 芝姨看在眼里,心里暗暗高兴,柔声道:“小小姐,以后咱们每天都来这里走一趟,就当是给你解解闷。別总在屋里闷著,好不好?” “好。” 江无漾点首,声音里带了点轻快。 从那日后,每天去茅屋照料那人,成了江无漾和芝姨雷打不动的事。 江无漾还根据医书里的方子,自己配了些消炎的中药膏给他用,又在餵食的针管里加了肉糜、鸡蛋、胡萝卜泥、苹果汁,给他补充点营养。 “芝姨,你看,他虽然没醒过来,但一直有呼吸,说明我们餵的东西他都吸收了,没有饿死。”江无漾的语气里有一丝骄傲。 芝姨宠溺地看著她,“我们小小姐最厉害了,这法子也想得出来。” 江无漾一笑,“书上说的。” 她將手指放到男人的脉搏处试了试,道:“感觉他脉搏跳动也比之前有力多了。肉补铁,他失血过多需要补铁,以后里面多加点肉糜。” “好,我明日多弄点肉糜。”芝姨答应著,又问道:“小小姐,他怎么还没醒?” 江无漾看了看那男人的头部,“他头上也有伤。可能受了些影响吧。早晚会醒的。” 其实她心里倒觉得,这人现在这样也挺好。 让她有种小时候跟朋友玩洋娃娃游戏的感觉。 那时,她们会把洋娃娃当自己的孩子,给洋娃娃餵食东西,打针,换衣服,乐此不疲。 如今这个 “娃娃” 是活的,能呼吸,有心跳。 让她既可以在他身上实践医学知识,又可以打发无聊时光,有正经事可忙碌,不再总想著那些伤心事了。 趁江无漾回屋歇息的空档,文叔把芝姨拉到一边,低声问:“你们天天去餵药换药,那人怎么还没醒?醒了好赶紧撵走!” 芝姨道:“小小姐说了,他头上有伤,可能是傻了,醒不过来了!” 文叔皱眉道:“这不是废人么!那更得撵了,跟养头猪有什么差別?养猪还能吃点肉呢。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芝姨“嗐”了一声,“你们男人怎么就一点看不明白个事呢!” “什么事?” “小小姐就是把他当猪啊狗啊的养著,每天过去给他餵点食,试试他脉搏,有个事做,明显心情好多了!你看,小小姐现在也说话了,也开朗了。这不是好事吗?小小姐说,等著还要在他身上扎针试试。这不挺有用的吗,算不得废人,养著唄!” 听芝姨这么说,文叔也同意继续留著那人了。 就算是给大小姐养个玩物吧。 只要能让大小姐开心,別说是养个 “废人”,就是养头老虎,他也认了。 几日后的早上,江无漾正坐在餐桌前吃饭,忽然问:“芝姨,今天的报纸还没送吗?” 芝姨闻言动作一顿,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脸上带著点不安,“小小姐,有件事…… 我得提前跟您说一声,您听了可別太难过。” 江无漾放下刀叉,静静地望向她:“什么事?” 芝姨咬了咬唇,艰难地说:“江总里…… 登报再婚了。” 江无漾拿著刀叉的手一僵,眸中瞬间涌过震惊、伤痛。 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嘲讽。 她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问:“跟谁?是杜丽吗?” “是。” 芝姨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江无漾怔怔地盯著食物,愣愣失神。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拿来报纸我看看。” 芝姨在递报纸之前,反覆叮嘱:“小小姐,不值得为他们伤心。您这几日好不容易开朗些了,可別再钻牛角尖伤害自己了,好不好?” 江无漾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无波:“我不会的。” 她接过报纸,翻到社会版,那则婚讯用加粗的字体印著,旁边还配了江和德与杜丽的合照。 看完那则婚讯,她什么都没说,將那份报纸收起,放进了床头抽屉中。 饭也不吃了,又变回了那个不爱说话的模样。 一个人坐到阳台上,望著竹林发呆,眼神空洞得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芝姨急得团团转,生怕她又变回之前那副样子,思来想去,忽然想起一事,凑到她身边道:“小小姐,咱们去孔雀房那边转转吧?你之前不是说那人总露著身子,只盖个床单不像样吗?我给他做了身衣裳,咱们去给他穿上试试,好不好?” 江无漾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沉重的身躯翻过来,给他穿上了芝姨做的开襟马褂 —— 这样方便日后换洗绷带。 “小小姐,” 芝姨见她情绪还是不高,又提议道,“你小时候最爱给你的布娃娃设计衣裳了,要不你也给这人设计几身?咱们找裁缝做出来,给他穿上,定比现在好看。” 江无漾闷闷地说:“先放放吧。” 她现在没心思做这些。 “芝姨,我想自己在这待一会。” “好。那你早点回来吃饭。” 芝姨不放心地看了她几眼,才转身离开。 芝姨走后,这间简陋的茅屋里又陷入了死寂。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孔雀 “嗷” 的一声啼叫,在寂静的竹林里穿梭迴荡,平添了几分荒凉。 江无漾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看著床上昏迷的人,眼神落寞得像被遗弃的孩子。 她轻声说:“你现在活过来了,等醒来就能回家见你妈妈了。多好啊……” “我妈妈,” 她的声音忽然哽咽,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我再也见不到了。” “並且,我爸爸今天结婚了……”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上气不接下气,“自从我来这里,他从未联繫过我。他就是在为我破坏了他私生子的生日宴生我的气。” “他以前对我的那些好,那些爱,都是假的吗?” 她抬起泪眼,望著床上毫无反应的人,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说消失,就消失了……” “如果我是个男孩,他是不是就不会找情人生私生子了?” 她悽苦地笑,泪水却流得更凶,“我妈妈还活著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很爱我,舅舅姨妈也把我当宝贝,我从来没觉得女儿跟儿子有什么不同。可现在我才明白,在他们眼中,女儿再好,也比不上一个能传宗接代的儿子。” 她抬起纤白的手,擦了擦眼泪,乌眸里满是绝望,“那个私生子叫『继宗』……我也是江家的后代,难道我就不能继承香火吗?” “若时光能倒流,我一定不会让我妈妈嫁给江和德。” 她声音轻得像梦囈,“不值得。她本可以做那个无忧无虑的罗三小姐,一辈子开开心心的……” 她边哭边说,把积压在心底的委屈、愤怒、不甘,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 她知道,床上的人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也不会泄露出去。 他是个活死人,是她此刻能找到的、唯一安全的倾诉对象。 她平日虽柔弱,却从不轻易在人前流露脆弱。 就算是对宋彬儒倾诉,也会保持著最后的体面和克制。 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不顾形象地痛哭流涕,把心里最真实不堪的想法都说出来。 不怕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 哭了大半日,口乾舌燥,眼泪也流得差不多了,江无漾心里那股憋闷才终於消散了些。 她深吸一口气,用手帕擦了擦脸,看著床上的人,轻声道:“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我妈妈託梦让我救你了。她定是看我太苦了,想让我有个能说话的人,別把自己憋坏了。” 见那人的嘴唇乾裂起皮,她拿起一旁的针管,吸了点温水,一点点往他嘴里推。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轻声道:“谢谢你当我的听眾。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茅屋门口,门被轻轻带上。 床上一直紧闭双眼的人,睫毛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隨即,一双深邃的黑目缓缓睁开。 那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沉沉的墨色。 他静静地望著茅屋的屋顶。 方才少女的每一句话,每一声哽咽,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 第二日,江无漾再次来到茅屋时,见那人的皮肤似乎明显有了光泽,不再是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 她自言自语道:“你现在看起来没那么嚇人了。” “昨日跟你说了那么多,感觉心情好多了,” 她弯了弯唇角,眼底有了点浅浅的笑意,“我今天也没有想哭的衝动了。我很喜欢这样的自己。先从不哭开始,再重新坚强起来。真的谢谢你,愿意听我说那么多烦心事,还不告诉別人。” 目光落在那人一直光著的脚上,她轻声道:“我让芝姨给你做双鞋吧,总光著脚也不是回事。” 芝姨那边本就生怕江无漾一閒下来就胡思乱想,听她说要给那人做鞋,立刻又提议多做几套衣裳,让江无漾设计样式。 江无漾想著反正无事,便应了下来。 做好后,主僕二人便去茅屋给那人试穿。 江无漾倒也忙碌起来,父亲再婚带给她的衝击和难过,渐渐淡化了许多。 这日午后,江无漾在竹林中散步,忽然听到孔雀园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 “嗷嗷” 声。 她往那边走去,远远就看见一只狗咬破了网兜,正对著里面的孔雀齜牙咧嘴。 她捡起地上的石子朝那狗扔过去,想把它嚇走。 可那狗转过头来与她对视后,她的心骤然收紧—— 那不是狗! 它的嘴巴比狗长了许多,嘴角咧开,露出尖利的獠牙,一双瞳孔竟是幽绿色的,在阳光下闪著冰冷的、飢饿的光。 好像是狼! 江无漾嚇得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喘。 她想逃,可脑子里却猛地想起小时候芝姨讲过的故事,说遇到狼不能跑,一跑就会被它当成猎物追赶,要蹦起来嚇唬它才行。 可被那双幽绿的狼眼死死盯著,她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別说蹦起来,就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文叔 ——” 她用尽全力大声呼喊,声音因恐惧而发颤。 那匹狼被她的喊声惊得后退了两步,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用鼻子嗅了嗅,像是在评估她这个猎物的战斗力。 见她只是站在原地呼喊,並没有其他动作,它又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她逼近。 江无漾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一动不敢动。 只能眼睁睁看著那匹狼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得能闻到它身上那股腥臊的气味。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躥出一个高大的黑影,手里握著一根碗口粗的木棒,朝著那匹狼径直衝了过去,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狼显然没料到会突然冒出人来,被那凌厉的气势嚇了一跳,呜咽一声,夹著尾巴落荒而逃。 江无漾绷紧的身子这才缓缓放鬆下来,只觉得双腿都有些发软。 高大的男子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他生著两道浓黑的剑眉,眼窝深邃,鼻樑高挺,嘴唇削薄,肤色黝黑。 一双不算大的眼睛里,闪著不易接近的冷光,看上去带著几分生人勿近的凶气。 江无漾从未在別苑的护卫里见过这个人。 护卫见到她绝不会这样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可见到他身上的衣裳,她又忽然明白了,这是在孔雀房那个受伤的男人。 他竟然醒了,还能下地了。 江无漾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惊悸,轻声道:“谢谢你。你……都能下地了,太好了。” 那人却只是盯著她看,不说话,眼神深邃如一汪黑潭。 江无漾隨即反应过来,试探著问:“你不能说话吗?” 对方看著她,缓缓点了点头。 江无漾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同情。 这么年轻英挺的一个人。 实在太可惜了。 “那你…… 要离开了吗?” 她又问。 他摇了摇头,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和腿,意思是伤势还没好利索,还不能走。 江无漾点了点头,温声道:“你放心在这里继续养伤吧,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我和芝姨会每天给你送药送饭。以后也不必再用针管餵流食了,直接给你送饭菜就可以了。” 她转身离开,走出两步,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时正对上男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手里还攥著那根赶跑狼的粗棒,直直盯著她。 “你跟著我做什么?” 她轻声问,语气里带著初见陌生人的疏离。 男子抬起左手,手指修长,动作却显得笨拙。 他先指了指她,又指向茅屋方向,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位置,像是在说心中很感谢她这个救命恩人。 江无漾一笑,梨涡深深,“也不光是我。芝姨和文叔都是你的恩人。你好好养伤吧!” 她又要走,却被男子堵住。 他身形高大,站在她面前,像一堵墙,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 江无漾后退半步,问:“还有什么事?” 男子用木棍在地上写了个不甚清楚的“名字”二字。 江无漾问:“你想问我的名字?” 男子点头。 “我叫江无漾。” 他点首,一副继续听的样子。 “江是江水的江,漾是荡漾的漾。无漾就是江水无波。” 他竟然听懂了,冲她笑,意思是她的名字很好听。 江无漾便知,眼前的人不光是识字,应当还是多读过几年书的。 想必,也应是来自於殷实之家。 只是不知为何被仇家弄成了那般模样。 见他能听懂自己名字的寓意,江无漾对他略感兴趣了一点,多问了句:“你叫什么?” 他拿著棍在地上比划,“赵三。” 江无漾微微蹙眉。 这应当不是他的真名。 那样的家庭,不会取这样潦草的名字。 她將名字告诉了对方,对方却拿假名字来敷衍她,她便知此人不诚心,便淡淡地道:“你不想真心聊天,那便算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却听到他还在后面跟著。 步子迈得不大不小,恰好维持著落在她后面两三步的距离。 夕阳穿过竹叶落在他身上,江无漾瞥见他左腿落地时的颤抖,想到他还有一身伤,又想到刚见到他时他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心里泛起一丝同情。 “你的腿还疼?” 她停下问。 男子低头看腿,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话却发不出声,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眼底却恰到好处地浮起一层隱忍的痛色。 江无漾果然蹙眉:“別硬撑,裂开了要重包扎的。” 说著就要往回走,“我去叫芝姨。” 手腕忽然被他攥住。 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粗糙的掌心带著厚茧,像砂纸似的擦过她腕间细腻的皮肤。 那触感陌生又粗糲,带著一种绝对的力道和侵略性。 热度从他掌心源源不断地涌过来,不是宋彬儒那种温和的暖,而是近乎灼人的烫。 她惊得立刻抽回手。 手腕上还留著清晰的指印,像被烙上了个滚烫的印子。 她脸颊 “腾” 地红了,退开半步。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碰我。” 她生气了。 方才那丝惊慌一闪而逝,化作一点明晃晃的怒意,凝在那双乌亮的眸子里。 她声调虽柔和,却透著不容置疑的认真。 鬢边的碎发轻轻晃动,脖颈处的肌肤在光线下白得近乎透明,却因那点慍怒,泛著健康的粉晕。 男人似乎没听到她说了什么,目光一路从她蹙起的眉尖,她微抿的胭脂色唇瓣,到她因呼吸而轻轻起伏的肩头扫过,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那目光太沉,太烫,像要把她从头烧到脚。 平日里男性僕从不敢隨便抬眼看她,未婚夫、朋友和同学即使喜欢看她,目光也是礼貌而欣赏的。 江无漾被他看得极不自在,心中像揣了面鼓,身上都有些发烫。 她想再说他句什么,却被他这盯猎物般的目光堵回,转身就走:“我回去了。” 又对他强调道:“不许再跟著我了。” 那人果然没敢再跟上来。 第二日,江无漾没再往孔雀房去,而是在院中侍弄那些新栽的兰草。 黄昏时分,竹林里忽然传来孔雀焦躁的 “嗷嗷” 声,一声紧过一声,带著明显的慌乱。 芝姨陪著江无漾一起去看个究竟。 绕过竹林拐角,眼前的景象让她们停住了脚步。 只见男人正半蹲在地上,手里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只孔雀,另一只手拿著绷带,正专注地往孔雀流血的翅膀上缠。 他的动作不算熟练,却透著十二分的认真。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黑黢黢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硬朗的下頜线。 连那略显凶相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 听到脚步声,年轻男人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江无漾身上。 他立刻站起来,冲江无漾笑。 那笑容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雀跃。 江无漾微微頷首,算是回应。 男人指了指孔雀受伤的翅膀,又指向网兜角落那个被撕开的破洞,最后做出一个黄鼠狼探头探脑的模样,眼神里带著几分愤慨。 江无漾瞬间明白了。 定是黄鼠狼钻了破洞,伤了孔雀。 她看向年轻男人的目光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欣赏。 这人虽看著凶,心肠倒是不坏,竟还会细心地给孔雀包扎。 她没救错人。 昨日那次唐突就当是个意外吧。 被她这般注视著,男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嘉奖,整个人都仿佛亮了起来。 他就那样捧著孔雀,动也不动地望著她,眼神里的欢喜清晰可见。 “小小姐,他就是茅屋里那小伙子?” 芝姨在一旁看清了人,粗声粗气地问。 江无漾点首,轻声道:“芝姨,他不会说话,你別问他了。” “哦,知道了。” 芝姨应著,目光在年轻男人身上打了个转,嘖了一声,“这么好的小伙,要是能说话,得有多少姑娘喜欢吶。” 可这话刚说完,她就发现年轻男人的目光黏在江无漾身上。 几乎挪不开,那眼神热辣辣,直勾勾的,看得人心里发毛。 芝姨顿时不乐意了,往前站了半步,挡在江无漾身前,板起脸喝道:“这里的规矩我教教你!不允许隨便盯著小小姐看!小小姐跟你说话,你才能抬头看!听明白了么?” 男人顺从地点了点头,眼神却像长了鉤子,越过芝姨的肩膀,依旧牢牢地胶著在江无漾脸上。 哎哟喂,见过痴郎,还真没见过这么痴的郎! 芝姨真是又气又笑,伸出手指点著他:“我们家小小姐是鹤城第一美人!瞧著是让你开了眼界了,可也不能这般不知羞!” 江无漾被说得略羞赧,无奈地弯了弯唇角。 夕阳的光落在她脸上,那抹笑意浅浅的,带著一点点无奈的羞意,让她看起来像一枝清裊动人的水仙。 连空气里都仿佛染上了淡淡的香。 对面的男人看得更呆了,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著,眼底的痴迷几乎要喷出来。 “好啊你!说了不准看还看!” 芝姨这下是真动了气,隨手抄起孔雀房角落里的笤帚,对著年轻男人就抽了过去,“看一眼就抽你十下!让你记牢了规矩!” 笤帚带著风声落下,江无漾都替他觉得疼,下意识地想出声阻止。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男人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既不躲,也不闪,硬生生受了那几下。 笤帚抽在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芝姨连著抽了几下,见他硬是挺著不躲,反倒自己先停了手,喘著气道:“好小子,倒是个有毅力的。” 她把笤帚往地上一顿,“我们家小小姐看你可怜,非要救你,你才活下来的!我们家小小姐是你的恩人!你懂得怎么尊重恩人么?” 男人立刻点头,然后急切地用手指了指江无漾,又指了指自己,双手交叠在胸前,又打了好几个手势。 芝姨却会错了意,顿时瞪起了眼,吼道:“你想让我们小小姐嫁给你!你做梦!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你现在既然能走路了,赶紧给我走!” 江无漾在一旁看得好笑,这俩人完全是鸡同鸭讲。 她忍不住抿唇一笑,轻声解释道:“芝姨,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是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以后不论我想让他做什么事,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见她如此聪慧,能如此精准地懂自己的意思,男人用力点头,眼中的光更亮,像是能灼人一般。 芝姨这才收起笤帚,脸色稍缓:“这还差不多!” 她上下打量了年轻男人一番,“你既然能下地走了,明日就离开吧!我们小小姐要静养,我们不想让外人久住,对你也是仁至义尽了!” 男人摇头,当著两人的面,猛地掀起自己的衣襟和裤脚。 那底下的伤口赫然暴露在空气中。 原本结痂的地方,因为刚才挨了几下打,又挣裂开来,渗出了殷红的血珠,混著些微的脓水。 尤其是他胸口那个挨过子弹的地方,此刻呈现出一种嚇人的深紫黑色,边缘翻卷著,伤口深得嚇人,黑黢黢望不见底。 显然离痊癒还差得远。 江无漾看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別过脸去,实在不忍再看。 那些伤口狰狞可怖,让她瞬间对他只剩下纯粹的怜悯。 她没再回头,只是对芝姨说:“芝姨,先让他在这继续养伤吧。” 刚才他还在为孔雀细心包扎,可见本性不坏。 给心善的人多一分善意,也算是积德了。 芝姨道:“我们小小姐心善,想留著你,你也不能吃白饭!既然伤没好,就干点轻活,省得想三想四!今天起,孔雀房就归你管!先把网上那个洞补好了!” 江无漾已转身,沿著来路往回走。 晚风拂过,带起她裙摆的一角,也留下她身上淡淡的、清冽的香气。 男人站在原地,久久地望著她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低下头,看著自己故意弄裂的伤口,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她不仅善良,还心软。 这就好。 …… 第二日,江无漾没出门,而是拿出宋彬儒写的信,按照时间顺序摆好,打算开始看他的信。 她现在心情稳定了许多,想给他写回信了。 拿起钢笔写了没多久,就听到孔雀园那里又传来“嗷嗷”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