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天:从古龙开始》 第1章 沈醉的刀 河畔,柳林。 一个极为英俊的年轻人漫步走著,他一身黑袍,腰间配著一柄刀。 小河弯弯,刀也弯弯,弯得像半轮月亮。 他的眼睛也弯弯,带著醉人的笑意。 沈醉很开心,自他来到这个世界便一直这么开心。 叫人开心的东西有很多,他开心,只因为这里有精彩,这里有自由。 他已是第二次穿越了,上一次,他胎穿成一个婴儿,成了隱世的魔教弟子。 短短几年,便成了这一代最为杰出的弟子,被寄予厚望。 若一个人生而知之,又肯努力,那么很难不杰出。 只可惜,他在八岁的时候遇到了丁鹏。 神功大成,除了谢晓峰再无敌手的丁鹏。 沈醉知道自己来晚了。 当一个武林神话结束一场腥风血雨,完成了他的故事,这个江湖是什么样子? 安静,无聊,一潭死水。 沈醉被丁鹏收为弟子。 丁鹏本就是魔教这一代教主。 沈醉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能力。 他甚至没有答应的权力,丁鹏说了,他就要做。 丁鹏是个很霸道的人。 当年他的两个儿子抓周,一起抓住圆月弯刀,大儿子抓的是刀身,二儿子抓的是刀鞘。 他觉得要懂得藏锋,於是震坏了大儿子丁克文的手臂经脉,叫他一辈子不能习武,定下二儿子丁克武为將来传人。 丁鹏也是个很骄傲的人。 他將自身的绝学,圆月弯刀的刀法秘籍教给沈醉。 这本是天下间最顶尖的刀法,足以掀起武林浩劫的至宝。 但正如当年他的岳祖可以將刀法传给敌人,他就也这样教给沈醉。 他自信无论如何沈醉也威胁不到他,也自信自己的孩子会成为合格的接班人。 丁鹏信对了沈醉。 不是因为沈醉的天赋不够,其实他的刀法突飞猛进,虽不如丁鹏短短几年达到人间绝顶,成为刀中之神。 但十几年的时间,也足够他触摸到那一层人神境界的门槛。 只是沈醉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丁鹏,他就是这样的人,有恩必偿,有仇必报。 这也是他苦闷的由来,因为丁鹏虽然没信错他,却信错了自己的孩子。 丁克武不仅武功不合格,人品心胸同样不合格。 一个人如果仅仅是武功差,也可以成为雄主。 但没有足够的心胸气魄,绝不能服眾,他容不下沈醉,被所有人信服的沈醉。 沈醉容得下他,却容不得受那个鸟气。 所以他走了,好在他可以走。 丁家的势力遍布天下,却管不到天外。 沈醉走的前一晚,丁鹏来找过他,作为师父,丁鹏很满意这个徒弟,也很了解这个徒弟。 他看得出他要走,於是这柄刀到了沈醉的手里。 穿过柳林,有几栋茅屋,酒桌都摆在外面的沙岸上,已有几桌客人喝得热闹。 伙计走了过来,看起来直眉瞪眼,有些呆笨。 沈醉道:“五斤你这里最好的酒,菜要四冷四热。” 伙计冷冷道:“等著。” 沈醉挑眉,这样脾气的伙计倒是少见,但他不恼,只是愈发好奇,这里的酒菜要有多好,才能叫客人忍受这样的服务。 这时有一辆马车行来,一对儿男女从车上下来。 沈醉先看的女人,这样的情况下,男人总是会先看女人。 更何况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穿著件雪白的衣服,又轻又软。 男人披著件大红的披风,格外惹眼,最惹眼的,是他那两撇修整的极为整齐的小鬍子,看起来像是唇上长了两条眉毛。 沈醉先是一怔,看看披风,看看鬍子,再看看四周,旋即恍然。 原来是薛冰和陆小凤。 他记得这段场景,看来绣大盗的剧情刚刚开始,自己来的正是时候。 那呆愣的伙计也不是真的伙计,而是神偷司空摘星易容假扮的。 趁著陆小凤去厕所的功夫,司空摘星和薛冰说著什么,两个人凑在一起聊得热闹,惹得不少人盯著眼睛发直。 若是一个呆愣的伙计都能和她亲近,那么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待陆小凤回来,果然便有酒鬼忍不住上去搭訕。 沈醉有些迷惑,为什么非要等正主回来?这人怕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他知道接下来薛冰会斩掉那人的手,正要看戏,却发现司空摘星端著菜朝自己走过来。 態度不怎么样,倒还记得上菜。 “四冷四热,五斤竹叶青,吃你的吧。” 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他还瞪了沈醉一眼。 沈醉的眼睛不弯了,他本是一双凤眼,当他不笑的时候,眸子便有摄人的寒气。 光,刀光,月亮一样的刀光。 没有人看清这刀是如何出鞘,又如何还鞘,只见那伙计眨眼间翻出十丈,只有沈醉的桌上多了两根断指,直到此时才缓缓流出血来。 伙计在远处捂著手跳脚痛骂,却不敢再上前来。 周围的客人也被这动静摄住,一时噤若寒蝉。 陆小凤那桌的酒鬼已经醒酒,因为薛冰也斩了他的手。 陆小凤皱眉道:“何必下此毒手?” 眼前这个英俊的黑衣刀客绝对是个很危险的人物,因为以司空摘星的轻功,即便是西门吹雪也不可能如此轻易伤到他。 沈醉道:“你的女人砍了那人整只手,我只斩了他两根手指,你觉得我们谁下手毒?” 陆小凤语塞,摇头苦笑,怎么看,都是薛冰下手更毒一些,而且他了解司空摘星,刚刚绝不只是態度不好这么简单,神偷总是要偷的。 陆小凤端起罈子吨吨吨喝了下去,道:“我请你喝酒,那两根手指可否送给我?” 司空摘星嚷道:“那本就是我的手指,什么叫送给你?应该还给我!” 陆小凤道:“你偷这位仁兄的东西,被斩了手指,那手指自然归这位仁兄的,不能叫还,当然是送。” 沈醉笑了,那双眼睛又变得弯弯,弯得醉人。 这陆小凤倒是个妙人,活跃气氛一把好手。 於是道:“司空摘星的两根手指,换陆小凤的一顿酒,我赚了。” 陆小凤哈哈一笑,径直坐到了这桌,道:“绝对大赚,他的手指怎么能和酒比,偷鸡摸狗,臭不可闻。” 他手上一拂,桌上的手指已不见,而司空摘星一溜烟消失了,显然是去找人接手指。 沈醉道:“你这一双手,要偷起东西来,只怕比司空摘星还要神。” 陆小凤道:“他是偷王之王,偷东西不是只靠手的,一定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偷法,我只有偷一样东西的时候能胜过他。” 沈醉道:“女孩子的心?” 陆小凤笑了,道:“看来你也是我辈中人。” 沈醉道:“我不是。” 陆小凤道:“你不是?” 沈醉道:“因为我从来不偷,是女孩子自己將心送给我。” 陆小凤上下看了看沈醉,重点看他那张叫人羡慕的脸,嘆了一口气道:“我实在很难不相信你。” 沈醉道:“我倒不是很相信你。” 陆小凤不解其意。 沈醉道:“你到现在都没有再看那姑娘一眼,究竟要怎么偷她的心?” 陆小凤猛然一拍脑袋,回头看去,薛冰已经不见了。 第2章 棲霞庵 天已黑透,在房前喝酒的人挪到了屋子里面。 酒肆后院有六个房间,两人各占了一间,又聚到沈醉房中饮酒。 沈醉喜欢喝酒,拥有一个这样的名字,无论如何都逃不开酒的,只是他很少喝醉。 曾有一个顶尖的杀手觉得他醉了,结果被分作两片。 陆小凤也喜欢喝酒,他简直是个酒鬼。 喝酒的时候总要聊些什么,尤其是两个喜好交朋友的人。 聊著聊著,就聊到陆小凤身上的麻烦事。 沈醉有些诧异:“你想我帮你调查绣大盗?” 陆小凤道:“没错。” 沈醉道:“可我毕竟是个来歷不明的人。” 陆小凤道:“但你的武功很好,整个天下能和你交手的不会超过五个人。” 沈醉道:“这又如何?” 陆小凤道:“首先,你不会是绣大盗。一个有你这样身手的人,却籍籍无名,身无长物,我想不到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绣大盗短短时间內作案七十余起,所获资財何止百万黄金,而陆小凤已知道,沈醉甚至连家都没有。 一个连家都没有的人,要怎么这么多钱? 陆小凤自己用不到,所以他相信沈醉也用不到。 他已將他当作和自己同样的人,当作自己的朋友。 “而且我已知道绣大盗是个女人,你绝不是绣大盗。” “这只证明我与此事无关。”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哦?”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总是要分担的。” 沈醉哑然,这就是陆小凤,叫人又爱又恨的陆小凤。 他应下了这件事,他本就打算参与进来,上个世界的江湖太平静,他的身份又太高,实在找不到什么乐子。 眼前就摆著一个乐子,沈醉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 或许这也是陆小凤的能力,他的朋友都很喜欢看他的乐子。 沈醉道:“司空摘星不是来偷我的。” 陆小凤道:“当然不是,他甚至不认识你,他该是来等我的。” 沈醉道:“不只是等。” 陆小凤道:“他还想偷我。” 沈醉道:“偷那块绣大盗留下的缎子,他还和薛冰串通,叫她帮忙偷来,再送到棲霞庵去。” 陆小凤怔住:“你怎么知道?” 沈醉道:“你去厕所的时候他们光明正大的嘀咕,而我的耳朵恰好灵一些。” 陆小凤道:“薛冰怎么会答应他这种事?” 沈醉道:“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亲口问她。” 陆小凤苦笑:“她已生了我的气,现在早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去。” 沈醉道:“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 陆小凤回头,薛冰正站在那里,一身雪白的衣服,又轻又软。 …… 棲霞庵在一片紫竹林里,紫竹林在山坡上。 明明已是深夜,山门却是虚掩著的,好似竹林已隔断了红尘,让这里不受打扰。 司空摘星失手,三人却还是来了棲霞庵。 陆小凤很好奇,是什么人让司空摘星来偷那块缎子。 刚进院子,已有人声传来:“是哪位深夜来访?” 那是一个瞎子,一个很有威严的瞎子,即便他的双眼已是黑漆漆的洞,別人也一看便知他是个位高权重的人物。 陆小凤惊讶道:“江重威!” 江重威,东南王府总管,也是绣大盗的苦主之一,六月十一晚,他进入王府宝库巡视,一进去就见到一个满脸鬍子的男人在里面绣,接著就被绣成了瞎子。 江重威也有些惊讶:“陆小凤?” 陆小凤道:“你怎么在这里?” 江重威笑了笑,有些淒凉道:“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我现在只不过是个瞎子,王府里的总管又怎么会是个瞎子?” 他本是个很有才能,也很有前途的人,可现在却成了瞎子。 瞎子连寻常的活计都不好找,更何况是王府总管。 不是每个人都是满楼。 陆小凤道:“我们是来调查绣大盗的,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沈醉,薛冰。” 江重威道:“薛冰是神针薛老太太家的那位?” 薛冰道:“是我。” 江重威又道:“恕江某孤陋寡闻,沈醉是?” 沈醉道:“本就是无名之辈,初入江湖。” 陆小凤道:“他虽无名,但將来你一定会听到他的名字,因为他有一手举世无双的刀法。” 举世无双!能在陆小凤口中说出这四个字,说明这个沈醉一定是顶尖高手,要知道西门吹雪在他口中也无如此评价。 或许那是因为有叶孤城和木道人这两位剑法高手,但用刀的人绝不比剑少。 江重威动容:“看来你们一定能找到绣大盗!” 陆小凤道:“我们本就是为此来的。” 江重威疑惑道:“来这里?” 陆小凤道:“我也不清楚,但有人叫司空摘星把绣大盗留下的缎子偷到这里来。” 江重威:“司空摘星?” 陆小凤於是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见他们打算討论一番猜来猜去,沈醉直接道:“有人引我们过来,这里一定有线索。” 陆小凤点头赞同,那缎子在他手中已有了时日,甚至已经找到神针薛老太太看过,知道了布和线的来歷,也知道了绣的人是个女人。 所以偷缎子的人一定不是绣大盗,否则她何必刻意留下缎子? 这也是薛冰帮助司空摘星的原因,因为缎子已无用,更因为她想看陆小凤吃瘪的样子。 陆小凤明白,一定是有人想把他引到这里,可是引到这里做什么呢?只是见江重威一面么? “沈醉你知不知道线索是什么?” 他本是隨口一问,都是初来乍到,沈醉怎么可能找到线索。 谁料沈醉道:“我知道,我甚至知道绣大盗是谁,可惜你不会信。” 陆小凤道:“你知道?!绣大盗是谁?” 沈醉道:“金九龄。” 陆小凤瞪眼道:“金九龄?我知道的那个金九龄?” 沈醉道:“是他。” 陆小凤眼睛瞪得更大:“六扇门第一名捕,三百年来第一高手的金九龄?” 沈醉道:“你莫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陆小凤嘆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是谁来叫我调查这件事。” 沈醉道:“金九龄,你看,我已经说了你不会信。” 不只是陆小凤,江重威也满脸荒唐道:“沈醉兄弟还是不要开玩笑了,来找一找线索吧。” 一直当瓶的薛冰眼睛转了转,道:“其实大盗未必不能是金九龄,或许他找陆小凤来,正是看中了陆小凤其实不像其他人说的那么聪明,而是个蠢猪,肯定会帮他找个替罪羊出来。” 陆小凤知道她还有些气,在这个时候绝不能和她理论,於是笑著摇摇头不接话。 沈醉讚赏地看向薛冰:“薛冰姑娘果然人如其名,冰雪聪明,” 薛冰得意地看了眼陆小凤,故意道:“还是沈大哥一言惊醒梦中人,不像某个大蠢蛋,想必这里的线索沈大哥也知道?” 她一口一个大哥,其实沈醉的年纪没有她大,只是常年身居高位,一身气度显得成熟些罢了。 沈醉点点头:“这里的线索,就是棲霞庵的主人。” 江重威惊讶道:“轻霞?” 第3章 揭底 棲霞庵的主人叫江轻霞,名义上是江重威的妹妹。 但其实他们並不是兄妹,江轻霞本也不姓江。 他们自幼便有了婚约,只是后来江重威身患隱疾不能人道,於是江轻霞便只能在这里出家做个道姑。 道姑並非真出家,江轻霞这些年找过不少男人,陆小凤就是其中一个。 这些秘密陆小凤也是知道的,所以当江轻霞出现,两人在江重威面前碰见的时候,相互之间冷漠得很。 沈醉饶有兴致地看戏,许是受不得他的目光,江轻霞脸颊微红道:“沈先生说我是线索,是什么意思?” 沈醉道:“陆小凤已知道那缎子是做什么的。” 陆小凤道:“是个鞋面。” 沈醉道:“红色的鞋面,是不是能联想到某个组织?” 陆小凤看向薛冰道:“红鞋子。” 这个组织还是薛冰说给他的,只是细节一概不知。 薛冰道:“据说红鞋子里只有女子,比青衣楼还厉害。” 沈醉道:“那个绣大盗穿的就是红鞋子。” 江重威道:“不错,我亲眼所见!” 沈醉道:“所以绣大盗很可能和红鞋子组织有关係。” 这边说著,江轻霞脸色已经发白,而陆小凤盯著她的脚,突然道:“你鞋子里面,为什么还要穿一双红绣鞋?” 江轻霞突然向外一掠,就要从窗口逃离,陆小凤抓住了她的脚,他本想放她离去,但看到沈醉的手已放在刀柄处,於是手中用力,抓住脚踝將江轻霞抓了回来。 江重威虽然双目失明,但已经听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脸色更白,嘴唇有些颤抖,道:“轻霞,你认识绣大盗?” 江轻霞惨然道:“我若说不认识,你们会信么。” 沈醉道:“我信。” 江轻霞道:“那还有什么好……你信?” 沈醉道:“我信,我刚刚只是说绣大盗与红鞋子组织有关係,可没说你们是一伙的。” 陆小凤道:“可她为什么要跑?” 沈醉道:“红鞋子既然是个隱蔽组织,自然要隱藏身份。” 陆小凤和江重威都鬆了口气。 而沈醉也继续引导陆小凤,开始掀桌子行为:“绣大盗每次出现都要让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红绣鞋,作案之后从不灭口,还留下红色鞋面,你们觉得他在做什么?” “栽赃嫁祸!” 这本是个很简单的道理,这几样行为被沈醉摘出来一说,几人立刻便明白含义。 只是因为红鞋子太过神秘,没有人知道她们的行事风格,而她们本身各个称得上心狠手辣,首领公孙大娘更是杀人如麻,这才会让人一查就觉得是她们做的。 也是原著陆小凤几乎被蒙蔽的原因。 沈醉又道:“既然他是栽赃嫁祸,那么他与江轻霞同样是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未尝不能合作。” 江重威彻底放心,他与江轻霞这些年来早已情同兄妹。 江轻霞也在思考合作的可能性。 还是陆小凤发现了盲点:“可是他怎么知道江轻霞是红鞋子的一员?” 红鞋子这个组织如此隱秘,他自詡消息灵通,可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个绣大盗又是怎么知道的? 沈醉道:“第一种解释是这个绣大盗拥有遍布天下的消息网络,连红鞋子的底细都知道,他短短时间內在大江南北频繁作案,要说没有一个庞大的势力是不可能的。” 薛冰抢答道:“金九龄六扇门的徒子徒孙在各地任职,他当然有这个能力。” 沈醉道:“正是此理。” 陆小凤扶额道:“第二种可能呢?” 沈醉有些无奈道:“第二种,就是红鞋子里面有內奸。” 江轻霞呼道:“这不可能!” 沈醉道:“怎么不可能?” 江轻霞道:“我们姐妹绝对不会吃里扒外!” 沈醉道:“可是前不久,红鞋子里才有一个人告诉我们红鞋子的消息,不然我们都不知道有这个组织的存在。” “这……”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陆小凤看向薛冰,一脸不可置信。 江轻霞先是快速扫了一眼薛冰,跟著转过头刻意不看她,演技稚嫩的让沈醉想笑。 薛冰还在装糊涂:“沈大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是红鞋子……” 见几人的表情不为所动,薛冰装不下去了:“好吧,你们已经抓了五姐,算上我也不算什么。” 陆小凤道:“你竟然也是红鞋子的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薛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是不是我知道什么都要告诉你!你这个负心鬼,见了別人就把我忘了,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话没有问题,陆小凤就是这样的人,原著里面他和一眾朋友喝酒,薛冰在等他的时候被掳去,惨遭金九龄毒手。 但沈醉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刚刚才做了薛冰口中的“別人”。 江轻霞道:“那是因为她喜欢陆小凤,喜欢一个人,总是不一样的。” 薛冰被说的满脸通红,瞪了陆小凤一眼,而陆小凤有些尷尬地眨眨眼睛,因为说这话的江轻霞和他也有一腿。 沈醉道:“那个內奸为什么不能喜欢绣大盗?” 陆小凤道:“她喜欢女人?” 话刚出口,已反应过来,既然绣大盗要嫁祸给红鞋子,刻意留下的线索是女人所做也並不稀奇,反而是绝妙的落子。 人总是会相信自己辛辛苦苦查出来的真相,只是能看出绣人的性別毕竟太过困难,在这样可有可无的细节上都做的这么周到,这个绣大盗实在足够可怕。 他又不免看向沈醉,能仅凭自己告知的信息,在短时间內分析出这么多事情,这个人岂非比绣大盗还要可怕? 陆小凤有些庆幸,还好这样的人是自己的朋友,在帮自己解决困难。 薛冰道:“那你知不知道那个內奸是谁?” 沈醉道:“你莫不是把我当成了神仙?” 薛冰道:“可你好像什么都知道,甚至知道我们是红鞋子的人。” 沈醉面不改色:“这都是推理,是智慧。” 他可以把真相一股脑说出来,但正如陆小凤不相信真凶是金九龄,薛江二女也不会相信內奸是她们二姐。 甚至他们相信也没有用,因为没有证据。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双方有了默契之下,抓出金九龄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里,沈醉对江轻霞道:“这里发生的事,你可以告诉你大姐,但绝不能叫其他人知道。” 江轻霞点头,她本就是要告诉大姐的,只是之前可能通过別人传递消息,现在一定要当面沟通。 第4章 欧阳情 “也不要告诉金九龄。” 话不是沈醉说的,是陆小凤。 薛冰诧异地看著他:“你真的相信了?” 听她的意思,陆小凤绝不该相信,因为金九龄是他的朋友,他总不想怀疑朋友,即便前不久,他一个叫霍休的朋友刚刚做过幕后黑手。 陆小凤並没有相信,他这样说,只因为他把沈醉当作朋友。 当你的朋友怀疑一个人,你总不好说给那个人知道。 因为这样会叫沈醉难堪,他喜欢作弄朋友,看朋友吃瘪,但绝不会让朋友难堪。 沈醉明白他的意思,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陆小凤道:“去东南王府。” 沈醉道:“你想试试,一个外人究竟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 陆小凤道:“正是如此。” 他发现沈醉好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一张口,沈醉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江重威凝重道:“我劝你不要这样做。” 薛冰也冷脸道:“你不仅是个大蠢猪,还是只疯鸡。” 陆小凤:“哦?” 薛冰道:“你知不知道王府中有多少卫士?” 陆小凤道:“八百以上!” 薛冰道:“你知不知道每个卫士身上都有威力极强的诸葛神弩,除了这些卫士王府中还有多少高手,你知不知道小王爷本身已得到了白云城主的真传?” 陆小凤道:“我知道。” 薛冰道:“那你知不知道王府禁地,对擅闯者一向格杀勿论!” 陆小凤道:“可我还是要去。” 薛冰一跺脚:“沈大哥!你看他!” 沈醉好似全不知道此事有多危险,只是笑吟吟道:“那你去不去?” 薛冰道:“我去!” 沈醉与陆小凤对视一眼,沈醉眼中是揶揄,陆小凤眼中是无奈。 他实在很想叫薛冰留下,但他也知道这种女人决心要跟著你,是如何也甩不掉的。 沈醉一点也无所谓,他只想尝尝原著里那里的肉羹,一定很鲜美。 …… 肉羹的確很鲜美。 陆小凤对五羊城很熟悉,他带著两人三转两转,转入一条很阴暗也很窄的巷子,地面泥泞,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店铺。 这里本该是臭的,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奇妙香气,隨风传了过来。 薛冰忍不住道:“这是什么东西的味道?” 陆小凤悠然道:“天下最好吃的东西,你吃过后就知道了。” 沈醉已经寻著香味找了过去。 那是一家很小的店铺,就在巷底,门口摆著个大炉子,炉子上燔著一大锅东西,香气就是从锅里发出来的。 三人刚刚坐下,店里的伙计已经从锅里舀了三大碗肉羹给他们。 肉羹冒著热气,不但香,顏色也很好看。 沈醉给两人分了勺子,先是嗅了嗅,隨后舀起一勺送入嘴里。 味道果然很鲜美。 沈醉满意得笑了,眼睛又变得弯弯。 陆小凤道:“你实在应该多笑一笑。” 沈醉道:“这话不应该是对女人说的?” 陆小凤摇头道:“女人笑起来会更美丽,但你不笑的时候却有些嚇人。” 薛冰道:“沈大哥的样子怎么会嚇人?別说不笑,就是板著脸,瞪著眼,也比你好看十倍。” 沈醉已习惯了她在陆小凤面前捧自己,他好像成了两人play的一环。 陆小凤道:“他砍司空摘星那一刀之前没有笑,很可怕,那是一种气势,要人命的气势。” 沈醉不置可否,他的刀法本就是要人命的刀法。 其实他本可以一刀將司空摘星分成两片,只是觉得很麻烦,才留了手。 他砍得也是无名指和小指,即便接不上,至少司空摘星这只手还能拿笔拿筷子。 若是陆小凤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惊掉下巴,一招砍伤司空摘星已是顶尖高手,能刻意砍掉指定的两根手指,可称得上鬼神莫测。 但沈醉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只是道:“若是可以,谁不想一直笑下去呢?” 待三人吃得差不多,陆小凤突然对那伙计做了个很奇怪的手势,那伙计本来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看到这个手势后,態度大变,立刻陪笑道:“大佬有乜吩咐?” 陆小凤便和他用广东话交流起来。 待两人说完,薛冰好奇道:“你们嘰嘰咕咕的在讲什么?” 陆小凤道:“我请他替我找一个叫蛇王的人。” 薛冰道:“蛇王是谁?” 陆小凤道:“这条街上的人里面,至少有十个逃犯,二十个小偷,三十个杀手,若是得罪了他们,你无论想在这城里做什么,都休想办得到!” 薛冰道:“原来这是条黑街!” 陆小凤道:“蛇王就是这条街上的王,是他们的老大,只要他一句话,这些人隨时都可以替你去卖命!” …… 沈醉没有和他们一起去找蛇王,他是来吃东西的,对別的事不感兴趣。 况且他早知道,陆小凤是去求蛇王帮他搞到王府的地形图。 除了肉羹,薛冰还告诉他几样传闻中这里最好吃的东西——大三元的大裙翅、文园的百鸡、西园的鼎湖上素、南园的白灼螺片…… 他打算挨个去尝尝。 然而他刚尝过大裙翅,转到街上,便见楼上一扇窗前,一个女子正笑吟吟地看著他,脸上一边一个酒窝。 那是一个很嫵媚的女人,男人只要看她一眼,便绝不会想到正经的事情。 但她的长相其实清冷高贵,带著强烈的反差感。 毫无疑问,她是个极美的女子,至少对沈醉来说,她比薛冰和江轻霞要美丽许多。 或许因为后两者和他的朋友有关係? 这时,一个有著雀斑的娇俏女孩儿从客栈里走出来,对沈醉道:“我家小姐请沈大爷上楼一敘。” 果然是冲我来的。 沈醉已知道她的身份。 屋子里的装饰很雅致,单是门前那一扇屏风便至少上百两金子。 可这客栈普普通通,不可能有这些的房间。 那一定是她找到自己的踪跡之后,临时叫人布置出来的,好让自己一出门就能碰见,走两步便能踏入,享受这奢华舒適的环境。 既是对客人的贴心,也是在彰显实力。 第5章 小楼一夜听春雨 沈醉刚一进门,欧阳情便笑著迎上来。 她笑的很热情,似乎见到沈醉是一件让她极为欣喜的事情。 泛著水光的眸子直直盯著沈醉的脸,好像从没见过这么英俊的男人。 你若是碰见这样的女人,口袋里的银票可还能剩下? 沈醉道:“想不到京城怡情院的欧阳情竟是红鞋子的人。” 欧阳情惊喜道:“你知道我?” 沈醉道:“早有耳闻。” 欧阳情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难道你早就关注我?” 沈醉道:“你这样的女人,我实在很难不关注。” 欧阳情笑得更甜,拉著沈醉来到桌前坐下,上面已摆好了酒菜,其中有几样正是文园的百鸡、西园的鼎湖上素、南园的白灼螺片。 沈醉道:“看来你也很关注我。” 欧阳情坐到沈醉的腿上,在他耳朵上轻咬一口,道:“大姐叫我来看看你,可我现在不止想看看。” 欧阳情的身体並不轻,结实而富有弹性,沈醉顺手揽住她的腰,看著她那快要滴出水来的眼睛,嘆气道:“你不仅想看看我,还想迷晕我。” 欧阳情凑近沈醉的脸,吐气如兰:“那你被我迷晕了么?” 沈醉在她的朱唇上啄了一下道:“你的薰香主料是醉仙桃,酒中有西域押不芦,菜中又有鵜鶘香,这几样混在一起不止可以叫人浑身无力,还会致幻,若你懂一些迷魂秘术,只怕我在你面前再无半点秘密。” 欧阳情的脸上还带著笑,躯体却已经僵住了。 沈醉捻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可惜迷不晕我,我这具身体百毒不侵。” 他的表情变得温暖,那双弯弯的眼睛似在追忆什么。 欧阳情身体动了动,似乎想要站起来,沈醉没有阻拦,直接放开了手。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但她刚抬起屁股,又换了个姿势坐下来,和沈醉离得更近。 沈醉有些愕然。 欧阳情脸上还带著笑,只是明显变得更轻鬆,也更真挚:“既然药迷不晕你,那我的人呢?” 沈醉道:“怡情院的身份只是你的偽装,试探也被我戳破,何必如此?” 欧阳情道:“或许我现在並不是在假装。” 沈醉道:“难道你要说自己已喜欢上我?” 欧阳情道:“我只觉得你很神秘,很可爱。” 当一个女人觉得你神秘,说明她已被你吸引,若是还觉得你可爱,那么她已很想和你亲近。 只是一个做了多年名妓却还是处女的人,突然说了这些话,又有谁会相信? 沈醉不信,但接下来发生的事由不得他不信。 他只得感慨女人的心思实在是不该去猜的。 或许他早已该习惯,因为过去他已接受过许多莫名其妙的喜欢。 …… “小楼一夜听春雨,好有味道的句子。” 欧阳情正摸著一把刀,像月亮一样圆的刀。 沈醉正握著刀一样圆的月亮 他们正在床上。 “这是刀的名字?” “不是,哪里有刀会叫这么长的名字。” “那么一定是这句话对刀的主人有特別的意义,比如一段精彩的故事。” 欧阳情盯著沈醉,目光灼灼。 沈醉道:“其实是个很俗的故事,那甚至算不上故事。” 欧阳情道:“关於爱情?” 她的目光有些危险,沈醉在薛冰的脸上见过这样的目光,在陆小凤惹她不高兴的时候。 沈醉道:“我怎么闻到股酸味?” 欧阳情翻了个白眼,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不打自招道:“谁稀得吃你的醋。” 沈醉在月亮中徘徊,惹得一声嚶嚀,道:“这把刀是我师父的岳祖传下来的,他叫仇小楼,当时他的爱人叫孙春雨。” 欧阳情无言,確实是个很俗的故事,这甚至算不上故事。 她有些后悔听到这样的答案,叫那句子失去了本来的韵味,也叫这刀失去了独特的气质。 有些事本来如此,隔著神秘的面纱引人无限憧憬,一但看清真实,也不过如此。 沈醉道:“刀如今在我手中,故事也该由我来写。” 恰在此时,窗外传来淅沥沥的雨声。 “我们岂非就在小楼里?外面岂非在下雨?” 欧阳情道:“可那是秋雨。” 沈醉道:“有情人相伴,何处不是春?秋雨如何不能是春雨?” 欧阳情看著沈醉的脸,一时竟痴了,有情人能长相廝守,什么时候不能是春天呢? 小楼一夜听春雨,我们岂非正在小楼里,听著外面的“春雨”? 这句子已成了他们的故事,赋予这把刀全新的意义。 她的心快要融化了,却突然发现,沈醉刚刚的断句好像有些问题。 欧阳情眯眼问道:“是有情人·相伴,还是有·情人相伴?” 沈醉:“额……” “你个王八蛋!我咬死你!” …… 当两人找到陆小凤和薛冰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下午。 欧阳情也没了之前的嫵媚样子,穿著一身淡青色的衣服,清清冷冷的。 薛冰一见面就拉住欧阳情的手,亲近地叫“四姐”。 这是江轻霞没有的待遇,那显然是陆小凤的原因。 陆小凤对沈醉感嘆道:“欧阳情把心送给了你?” 沈醉道:“事发突然,说来话长,你羡慕著就好。” 陆小凤道:“我只是没有想到,欧阳情居然也是红鞋子的人。” 他已在薛冰的口中知道红鞋子有多么可怕,既然如此,他之前见过的那个满心市侩认钱不认人的欧阳情,自然就只能是偽装。 沈醉道:“你什么时候去王府?” 陆小凤道:“你不去?” 沈醉道:“我为什么要去?” 欧阳情听到他们的对话,冷冷道:“我看他是怕了,又已经夸下海口,想找你帮他兜底。” 她此前曾被陆小凤奚落过一次,对他毫无好感。 陆小凤摸摸鬍子道:“我以为你这样的人……” 欧阳情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要和你一样没头没脑只往危险的地方扎?” 陆小凤求助地看向沈醉,沈醉看向薛冰,薛冰一脸兴奋终於有人帮她骂陆小凤。 沈醉:…… “咳,其实我不去是有原因的。” 陆小凤来了兴趣:“你有计划?” 沈醉道:“不错。” 陆小凤道:“是什么计划?” 沈醉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陆小凤道:“为什么我的朋友一个个都很有主意,又喜欢卖关子?” 沈醉微微一笑,不卖关子怎么看你伤心欲绝的样子? 他打算给陆小凤一个教训,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现在的他还不是原著后期的那个陆小凤,薛冰的死帮他完成了一次蜕变。 很多事情人教人千遍不会,事教人一次就通。 他留下来当然是保护薛冰的,只有他在,才能保证欧阳情和薛冰不出任何闪失。 第6章 做戏 一对农家夫妇坐在茶摊上啃著烧饼。 妇人道:“我们这是在做什么?” 她的样子看上去足有四五十岁,面容粗糙,声音却如少女一样清脆好听。 老汉道:“钓鱼。” 妇人道:“有人要对薛冰下手?” 老汉点头。 他们当然是沈醉和欧阳情,在陆小凤去王府踩点后,他们也一齐离开,留薛冰在房间里生闷气。 生的是陆小凤的气,薛冰想和他一起去,这次却被陆小凤拒绝。 她明知道是因为陆小凤不想她涉险,但还是生气,不是气自己不能去,而是气陆小凤仍要去。 沈醉道:“绣大盗要引陆小凤对付红鞋子,还差一样最关键的东西。” 欧阳情道:“什么东西?” 沈醉道:“仇恨,只要薛冰一死,这件东西也补齐了。” 欧阳情道:“可薛冰是红鞋子的人。” 沈醉道:“或许他不知道陆小凤已知道这件事,但其实知道也没什么。” 欧阳情道:“什么意思?” 沈醉道:“为了利益,就算是同一个组织的,也不是不能下手。” 欧阳情道:“我们不会!” 沈醉道:“不会?你大姐为什么叫你来找我?” 欧阳情沉默,自然是因为红鞋子里面出了內奸,他们需要联手把內奸揪出来。 她又捡別的话说:“你的易容术快比得上大姐了。” 红鞋子的首领公孙大娘在江湖上没有名气,但她易容后的化身却都名气很大:女屠户、桃蜂、五毒娘子、熊姥姥。 沈醉道:“我师娘教的。” 欧阳情道:“那毒术也是?” 沈醉点头道:“我师父只教我刀,其实他也只会刀,我师娘会的就很多了。” 丁鹏的妻子仇青青作为魔教圣女,会得当然很多。 她念叨行走江湖不能只靠武功,那些歪门邪道远比武功杀伤力强得多,於是一股脑教了沈醉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欧阳情还要再问,突然神色一动,薛冰已从客栈出来,跟著两个壮汉离开。 欧阳情道:“他们是谁?” 沈醉道:“那是蛇王的手下,蛇王是本地的黑道扛把子。” 欧阳情道:“薛冰怎么会和他们走?” 沈醉道:“因为蛇王是陆小凤的朋友,薛冰信任陆小凤,也相信他的朋友。” 欧阳情道:“或许是蛇王想要保护好薛冰,叫陆小凤没有后顾之忧。” 沈醉古怪道:“你这漂亮的小脑袋瓜是怎么长的?” 欧阳情翻了个白眼,明知道他在揶揄自己,但有那“漂亮”两个字在,又不知该不该发作。 欧阳情道:“你的意思是蛇王会害她?” 沈醉道:“江轻霞有没有和你大姐说,我怀疑金九龄?” 欧阳情道:“说过,大姐也怀疑是他。” 沈醉道:“金九龄身为六扇门第一名捕,徒子徒孙遍布天下,这座城的总捕头『白头鹰』鲁少华就是金九龄的人。” 欧阳情道:“我明白了,一个是黑道扛把子,一个是总捕头,蛇王见了鲁少华就像耗子见了猫,任他拿捏。” 沈醉把最后一口烧饼塞进嘴里,拍掉手上的饼渣,起身道:“走吧,我想蛇王一定会好好招待薛冰。” …… 蛇王是个病懨懨的男人,很白,很瘦,像个骷髏。 他没有过多寒暄,只是备好一桌酒菜,留下两个丫鬟照顾薛冰喝酒。 房顶上,欧阳情道:“我们就这样看著?” 沈醉道:“你想下去陪她一起吃?” 欧阳情道:“你说蛇王想要害薛冰。” 沈醉道:“放心,酒菜里只有迷药,不会有剧毒。” 欧阳情道:“你怎么知道?” 沈醉道:“金九龄的名气很大,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欧阳情道:“他破案很厉害,武功很高,派头也很大。” 沈醉道:“派头大的意思是?” 欧阳情道:“他很会享受。” 沈醉道:“这个享受包不包括女人?” 欧阳情沉默了,她已知道,若是没有沈醉,薛冰究竟会遭遇什么。 她突然嗤笑道:“陆小凤还把他当作朋友。” 又看看沈醉:“幸好陆小凤还有你这个朋友。” 沈醉不置可否:“陆小凤的朋友们,確实一言难尽。” 已经暴雷的霍休,正在暴雷的金九龄,將要暴雷的叶孤城和木道人…… 沈醉突然想到,自己会不会某一天也突然暴雷,给陆小凤来一个大惊喜? 薛冰吃喝没多久,就一头栽在桌上不省人事,两个丫鬟早有预料,搬来一口大箱子,麻利地把薛冰塞在箱子里。 又有几个壮汉扛起箱子送往別处。 沈醉和欧阳情就这样一路跟著,沈醉的轻功本就是顶尖,欧阳情的武功也不差,像两只鬼影吊在后面。 直到来到一处小院,里面有两间平房,他们把箱子抬进屋子,把薛冰搬到床上,就一言不发抬起箱子走了。 沈醉摸出一个瓶子,把瓶口打开放到薛冰鼻下晃了晃,薛冰悠悠醒来。 沈醉对欧阳情道:“找件衣服给她换上,等我回来。” 说完一溜烟不见了,等他再回来,已扛著一个女人,身段与薛冰仿佛,那张脸也与薛冰一模一样。 薛冰已从欧阳情口中得知发生了什么事,见到沈醉扛回另一个自己,顾不上生气,问道:“这是做什么?” 沈醉三两下把这女人扒了个精光,她的胸膛挺拔,双腿修长,沈醉却好像在料理一头死猪。 又把薛冰换下来的白衣裳给她换上,才开口道:“给你准备个替身。” 薛冰道:“为什么要给我准备替身?” 既然已无事,为什么不能直接走呢?这是在骗谁?金九龄? 欧阳情道:“是不是陆小凤那个王八蛋扔下你不管,才叫你被绑来?” 薛冰道:“他有事要做,是我不小心……” 欧阳情道:“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美人,被人控制住会发生什么?” 薛冰道:“可我好好的。” 欧阳情道:“那是因为他们要把你送给金九龄!当然不敢对你做什么,等你见到金九龄之后呢?” 薛冰的脸白了。 欧阳情道:“所以要给陆小凤一个教训,叫他再也不敢丟下你!” 对沈醉的计划,欧阳情举双手赞成,她已想好,到时候就以害死自己姐妹的理由,狠狠骂他一顿。 转过弯来的薛冰也很有兴致地同意了,她很想看看陆小凤到时候会是什么反应,看看自己在他心里到底重不重要。 “哇——”一声闷叫,已被搬到床上的女人突然吐了出来,但又不能动,脏东西糊了一脸,顿时一屋子秽气酒气。 沈醉把手从她腹部收了回来,又在胸口一点,女人呼吸骤停,直接暴毙。 薛冰惊叫道:“你在做什么?” 哪怕只是替身,她也希望“自己”能死得好看一些。 沈醉道:“我听说,有些人的癖好与常人不同,喜欢对尸体做一些特殊的事,我不敢保证金九龄是不是。” 欧阳情道:“所以你为了不叫他发现尸体是替身,故意弄得全是污秽。” 沈醉道:“酒醉昏迷时被呕吐物呛死,也是个常见的死法。” 薛冰道:“这人是谁?” 沈醉道:“蛇王的小妾。” 薛冰道:“蛇王都那个样子了,居然还有小妾?” 蛇王明显久患重疾,他要小妾有什么用?要怎么用? 欧阳情道:“世上的人五八门,他自己不能用,可以看別人用,拿工具用。” 沈醉终结话题道:“他爱怎么用怎么用,现在是我们在用,走了,接下来看戏就好。” 第7章 背叛 陆小凤的王府一行並不危险。 虽然他接了叶孤城一剑,但隨后就看到满楼和金九龄,已备好酒菜在等著他。 当这些人聚到一起,怎么能不喝酒? 陆小凤一直喝到深夜。 当他回到客栈的时候,並没有见到薛冰。 沈醉和欧阳情已经离开去忙他的计划,薛冰绝不会和他们一起走。 因为陆小凤知道,薛冰一定会等他。 可是薛冰不在这里。 陆小凤只能想到一个法子找到薛冰,那就是去找蛇王。 蛇王居然还没有睡,看见陆小凤找来,也並不吃惊:“我正在等你。” 陆小凤道:“你在等我?你知道我会来?” 蛇王点点头。 陆小凤道:“薛冰来过?” 蛇王道:“她一直在这里喝酒,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话。” 陆小凤道:“她说了什么?” 蛇王道:“她说你不是个东西,也不是个人。” 陆小凤苦笑道:“她在哪里?” 蛇王突然沉重道:“她一定要走,我只好派两个人在后面保护他,可是已有人发现那两个人的尸体,薛姑娘却不见了。” 尸体是在暗巷中发现的,伤口在眼睛上,他们已被绣成了瞎子。 “绣大盗!”陆小凤全身冰冷。 …… 沈醉没有看戏,他当然不会大半夜跟在陆小凤后面看戏。 他正在西园最宽敞的屋子里,和三个美人一起饮酒。 薛冰、欧阳情都是绝顶的美人,但公孙大娘却好像更胜一筹。 那並不是样貌身段的原因,而是一种气势。 陆小凤曾说,在沈醉不笑的时候,有一种要人命的气势,那么公孙大娘的气势就是美。 她的武功也確实需要极致的美才能使出。 公孙大娘看著沈醉喝下欧阳情捧到嘴边的一杯酒,嘆气道:“我因为四妹和七妹一样都是处女,才確定她们绝不是金九龄的內奸,叫她来找你,没想到却被你摘了去。” 沈醉有些尷尬,男欢女爱本是寻常事,但这种对方家长兴师问罪的既视感,总叫他有几分心虚。 欧阳情娇嗔道:“大姐——” 公孙大娘摸了摸胳膊:“好了,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会撒娇。” 沈醉轻咳一声,道:“陆小凤明天晚上会来西园找你。” 公孙大娘道:“这又是內奸给金九龄通风报信。” 沈醉道:“以你的脾气,会发生什么?” 公孙大娘冷冷道:“影响我办事的人,当然要杀。” 薛冰也来了一声:“大姐——” 声音甜腻得齁人。 公孙大娘道:“你不是最爱吃栗子,我到时候就卖他几斤栗子,他若惦记著你,就绝不会吃得下去,若吃得下去,就叫他肠穿肚烂!” 什么样的栗子会叫人肠穿肚烂?当然是熊姥姥的炒栗子。 而熊姥姥,正是公孙大娘的身份之一。 沈醉顿了顿,道:“还是给他些正常的栗子。” 公孙大娘道:“你对他这么没信心?” 沈醉道:“是对你的猜测没信心,有些人会茶不思饭不想,有些人却会细细品味思念旧人。” 公孙大娘:“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沈醉道:“你有没有思念过一个人?你在思念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喝酒?” 公孙大娘不语,当你的爱人生死未卜的时候,她曾经最爱的食物,岂非比酒更要醉人? …… 第二天,沈醉都在西园里和三人吃吃喝喝,鼎湖上素已经吃过,罗汉斋面也是一绝。 到了晚上,公孙大娘去办事,薛冰跟著去看戏,房间里又只留下沈醉和欧阳情。 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欧阳情比之前更加热烈,好像要把沈醉揉进身体里。 月亮下起了雨,绵密温润。 月亮也会下雨么?或许那不是雨,是月亮的泪水。 为什么月亮会流下泪水?或许是她的心被反覆挑动填满,颤动不已。 待云消雨歇,欧阳情披上衣服,拿著圆月弯刀坐在桌前把玩。 沈醉道:“这么喜欢,不如送给你。” 欧阳情道:“我喜欢的不是刀,是上面的字。” 沈醉道:“字在刀上,要送只能一起送。” 欧阳情道:“你捨得?” 沈醉道:“你若要我摘星星给你,我还要头疼,这不过是一把刀。” 欧阳情道:“是你师门世代相传的刀,它一定很特別。” 沈醉道:“確实很特別,我的刀法,用它可以发挥出十二分的威力,用別的刀就只剩下九成。” 欧阳情道:“既然如此也要送我?” 沈醉道:“即便如此也要送你。” 欧阳情的手从刀上移开,在沈醉的胸膛轻抚。 圆圆的月亮又被水光浸润。 窗外传来蛙鸣,夹杂在风声、水声、还有瓦片的摩擦声中。 没有大风,瓦片怎么会摩擦? 沈醉如箭一般窜到窗外,一道黑影在房顶上迅速远去。 那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醉没有去追,他只穿了条褻裤。 回到屋子里,欧阳情却不见了,和她一起不见的,还有那柄刀。 如月亮一样弯弯的刀。 她去了哪里? 沈醉快速打量了一眼房间,没有打斗的痕跡。 他知道欧阳情是自己走的,因为没有人能在他的附近,在如此短的时间內不著痕跡地掳走欧阳情。 他又出去找,刚一出门,一道薄薄的刀锋已贴到他的肋下! 这一刀无声无息,只消再进几寸,就可以在沈醉的肺下刺出一道伤口,血会涌进胸腔,叫他很快死去。 但那刀锋却无法再进了。 因为持刀的人已开膛破肚,肠子肚子一股脑涌出来,还在不停痉挛。 不管是谁受了这么重的伤,手上都不可能还有力气。 沈醉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甩甩手转身回到了房间。 他只是坐到桌子前,开始喝酒。 这一喝就喝到了天亮,欧阳情没有回来,公孙大娘和薛冰也没有回来。 沈醉突然笑了,笑得很轻鬆,眼睛又变得弯弯。 “你真是个很特別的人。” 沈醉侧头看去,竟然是公孙大娘。 “换成是我,现在一定笑不出来,你居然笑得很开心。” 公孙大娘也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沈醉道:“为什么笑不出来?” 公孙大娘道:“你的女人拐走了你的刀,还串通別人来杀你,怎么能笑得出来?” 沈醉道:“我笑,只因为我知道她还很安全。” 公孙大娘道:“哦?” 沈醉道:“你们都没有回来,是不是说明你知道这件事。” 公孙大娘道:“我知道。” 沈醉道:“你虽然杀人如麻,但对姐妹却很好,你不会允许她涉险。” 公孙大娘道:“不错,她现在很安全。” 沈醉道:“那我当然可以笑。” 公孙大娘道:“你不怪她?” 沈醉道:“我为什么要怪她?” 公孙大娘道:“她拐走了你的刀,还串通別人来杀你。” 沈醉道:“刀,她想要就可以拿去,至於杀我,谁能杀的了我?” 公孙大娘嘆气道:“我还想替她解释几句,现在看来,我本不必回来的。” 沈醉道:“你本就不必回来。” 公孙大娘正要开口,就听他继续说道:“我若不怪一个人,谁也休想叫我去怪他,我若要怪一个人,谁也绝不可能阻止我。” 將酒喝尽,沈醉飘然起身。 公孙大娘道:“你做什么去?” 沈醉道:“造一把兵器,收一些利息。” 第8章 朱停 朱停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而且对什么都看得开,这两种原因加起来,使得他身上的肉也一天天增加起来。 胖的人看起来总是很有福气,很有福气的人才能做老板,所以很多人也叫他老板。 老板从没做过任何生意,但他的日子过得很舒服,只因为他有一双非常灵巧的手,能做出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只要你想得出,他就做的出,他甚至能做出会动的木头人来。 当沈醉见到老板的时候,他正坐在一把宽大的太师椅上。 沈醉道:“你好,我来造一把刀。” 朱停淡淡道:“你该去找铁匠。” 沈醉道:“铁匠造不出我要的刀。” 铁匠有很多种,走街串巷打剪子的是铁匠,铸出许多名剑的欧冶子也是铁匠。 铁匠怎么会造不出刀? 或许只因他要的並不是刀。 朱停来了兴趣:“说说。” 沈醉道:“木刀,月亮一样圆的木刀,上面要雕一副帝王出蹕图,图上的人物、马匹、车辆、云麾、车盖、仪仗,都要极尽详细,栩栩如生。” 朱停道:“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些,若是画在图上,十丈也不够用。” 沈醉道:“我知道。” 朱停道:“可你却要我雕在最长不过四尺的刀上。” 沈醉道:“別人做不到,但你却一定能做到。” 朱停道:“可这样很麻烦,我又很懒。” 朱停喜欢奇奇怪怪的东西,但雕这样的刀,需要的不是奇思妙想,而是精准和耐心。 这需要沈醉付出足够的代价。 沈醉能付出什么呢?他身上的银票一共才几千两,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沈醉道:“你认识陆小凤。” 朱停道:“你要替我杀了他?” 沈醉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朱停道:“你难道不知道他和老板娘的关係?” 沈醉无语,陆小凤和朱停是从小长到大的好朋友,但两个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闹翻了。 由於朱停所做的行当总会接触许多秘密,知道秘密太多的人又总是不长命,陆小凤为了保护朱停,就在外人面前和老板娘不清不楚。 这样在別人看来,老板娘为了不做寡妇毒妇,就一定会求陆小凤保护朱停。 想对朱停动手的人就一定会顾忌陆小凤。 沈醉搞不懂这种脑迴路,只觉得这两人是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 当初对付霍休的时候,陆小凤差人一句话,就能叫朱停来帮他的忙。 而自那之后,老板和老板娘就留在了这座关押霍休的小楼里。 因为霍休的债主上官雪儿就在这里看著他,从他手中榨出银子来。 老板又收了上官雪儿作为义女。 沈醉道:“我不仅知道他和老板娘清清白白,还知道是你把他们从霍休的小楼里救出来。” 朱停目光奇异道:“你是他的朋友?” 沈醉道:“不只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债主。” 朱停道:“哦?” 沈醉道:“我从他的对头手中救下了他心爱的女人。” 朱停道:“是谁?薛冰?” 沈醉道:“是她,还有一件最妙的事情。” 朱停道:“什么事情?” 沈醉道:“陆小凤对此毫不知情,还在为薛冰伤心欲绝。而薛冰等著看他的热闹。” 朱停大笑起来:“好!你的刀我接了!” 沈醉道:“我就知道你会接的。” 朱停道:“因为你是陆小凤的朋友?” 沈醉摇头道:“朋友的朋友,未必能成为朋友,但朋友却一定愿意为他还债的。” 朱停也摇头道:“你也並不是来要债的,真正的债主,只会叫陆小凤一辈子当牛做马也还不清,我答应你,只因为你让他演了一场猴戏,又没让他真的变成猴子。” 或许这就是朋友,这才是朋友。 两人相视一笑,朋友的朋友,当然也能成为好朋友。 陆小凤的另一个朋友也在这座小楼里。 霍休正在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他穿著洗的发白的蓝灰衣服,光著脚,坐在石台上。 沈醉道:“你看起来还算乾净。” 他已关在这里有些日子,铁笼子再大也只是个笼子,他该如何生活?如何保持清洁? 霍休道:“只要足够有钱,即便是阶下囚,也很难不如意。” 沈醉道:“你洗一次澡要多少钱?” 霍休嘴角抽了抽:“十万两。” 沈醉道:“银子?” 霍休道:“黄金。” 沈醉道:“你竟然还有这么多钱。” 霍休道:“我的钱数也数不清,既然没有数目,当然是不完的。” 沈醉道:“我以为他们已掏干了你的財富。” 霍休瞪眼道:“他们?!” 沈醉道:“上官飞燕被你控制那么久,你知不知道她是红鞋子的人?” 霍休道:“不是红鞋子。” 他当然不是在否认上官飞燕是红鞋子的人,他是说红鞋子没那个能力掏空他的財富。 沈醉道:“的確不是她们,不过在你的机关上动手脚,把你困在这里的是红鞋子。” 霍休道:“因为我杀了上官飞燕?” 沈醉道:“因为你杀了上官飞燕。” 霍休道:“他们是谁?” 沈醉道:“那是一个没有名字的组织,里面的人都是隱形的人,不只是你的青衣楼,红鞋子也被他们要挟控制。” 霍休道:“你打算对付他们?” 沈醉道:“他们惹到我了。” 霍休道:“你要什么?” 沈醉道:“一处庄园,要方便赏月。” 霍休还等著听,沈醉已闭嘴不说了。 霍休诧异道:“仅此而已?我以为你会要青衣楼。” 沈醉道:“我要青衣楼做什么?” 霍休道:“因为你要对付他们。” 沈醉道:“势力越大,越容易掺沙子,我只是想要个落脚的地方而已。” …… 沈醉的腰上多了一把刀,木刀,很好看的木刀。 刀身雕著帝王出蹕图,图上的人物凡一百五十六,马匹凡一百三十七,车辆三十六,军队、侍女、仪仗、车盖等不胜详记。 朱停的画与雕刻皆不逊任何名家,这简直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可刀是凶器,是用来杀人的。 这样的刀也能杀人么? 当然能。 因为握刀的人是沈醉,施展的刀法是將人一分两片的神刀斩。 即便不用刀,沈醉的手掌也能做到。 那个杀手只是开膛破肚,是因为沈醉当时的心情並不太好,分成两片又死得太过痛快。 当沈醉不痛快的时候,惹到他的人也绝不会痛快。 哪怕是痛快地死。 刀已入手,现在他要去收利息了。 他收的当然不是真的利钱,他要收的是人的命。 第9章 老实和尚不老实 是哪个倒霉蛋成了要收的利息? 前面的街上冒出一个脑袋,一个很显眼的脑袋,上面光溜溜的,没有一根毛。 那是个和尚,长得方面大耳很有福气,身上穿的却又破又脏,脚上一双草鞋几乎烂通了底。 沈醉见了这和尚,立刻迎上去,道:“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看了看沈醉,双手合十唱了声佛號道:“施主有礼,和尚不认识你。” 沈醉道:“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还知道你的故事。” 老实和尚道:“和尚老实,和尚没有故事。” 沈醉道:“你认不认识小豆子?” 老实和尚的脸突然褪去了血色,道:“和尚不认识。” 沈醉道:“老实和尚不老实,小豆子是一个乐户女,现在在一个勾栏院里,你想不想见见她?” 老实和尚的脸不仅白,而且黑,不仅黑,还很苦。 “和尚听你的话,和尚不想见小豆子。” 小豆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乐户女,无非是姿色好一点,身世可怜一点,天底下能找出成千上万这样的女人。 这样一个女人,怎么能让老实和尚不想见、不敢见? 这只是一个很俗的故事,俗到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 沈醉道:“帮我一个忙,我给她赎身,让她住大院子,还叫许多侍女伺候著她,那里很美,很幽静,不会有人来打扰她,你可以隨时过来赏月。” 沈醉的话好像带有某种可怕的魔力,老实和尚的脸又红了,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他还是訥訥的,但声音清楚了许多:“你说。” 沈醉道:“带我去找宫九。” 宫九不姓宫。 任何人都可以姓宫,但宫九绝对不可能姓宫。 因为他是太平王世子。 一个人拥有这样的身份,哪怕是太平王被戴了绿帽子,他的亲爹姓宫,他也绝不可能姓宫。 他只能姓朱。 他也確实叫宫九,宫九是他的代號,在一个神秘组织里的代號。 这个组织做的是世上第二古老的一行——杀人。 他们並不是杀手,因为杀手总要有顾客找上门去,交钱下单,他们却只听一个人的命令,所做的事全都出自这个人的意愿。 杀人只是他们达成意愿的手段。 杀人容易,善后难。 所以组织里的人都是会隱形的人。 有些人隱形,是因为他们隱藏的技术很高超,又从不在江湖上留名。 有些人隱形,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有极大的名气,谁也不可能想得到,他们竟然会是这个组织里的人。 比如老实和尚,比如太平王世子。 当一个组织里可以同时拥有这两个人,这一定是个极可怕的组织。 这样的组织也决计拥有世人难以想像的財富。 这些財富从哪里来? 其中一小部分从青衣楼来,所以霍休为了钱可以算计陆小凤,因为他已不像看起来那么富有。 更小的一部分从红鞋子来,所以欧阳情可以背叛沈醉,因为她们本就受其钳制。 老实和尚没有想到沈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道:“和尚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是个疯子。” 沈醉道:“我不是疯子。” 老实和尚道:“不是疯子怎么会找死?” 沈醉道:“你看得出我要做什么?” 老实和尚道:“不论你要做什么,见到了他都要死。” 沈醉道:“哦?” 老实和尚道:“你知道他叫宫九。” 宫九是隱形人,隱形人绝不愿现形,所以沈醉只能死。 沈醉道:“为什么不能是他死?” 老实和尚的表情竟有些恐惧:“和尚见过他的剑,他绝不会死,就算是叶孤城、木道人、西门吹雪来,他也绝不会死。” 沈醉道:“你还要不要带我去?” 老实和尚道:“和尚带你去,但你至少换一把刀。” 沈醉在刀上拍一拍,又在老实和尚肩上拍一拍:“不换。” 老实和尚道:“唉,你是个好心人,和尚会给你收尸的。” …… 沈醉对欧阳情说过,用圆月弯刀,他可以发挥出十二分威力,若用別的刀就只剩下九分。 別的刀指的一定不是木刀。 即便是木刀也一定强过这把价值连城的出蹕刀。 它的材质为了顏色漂亮,便於雕刻保存,选用的是又硬又脆的黄杨木,这样的刀用来交锋,一碰就要断裂。 丁鹏也曾拥有一把同样的刀,他用那把刀杀死了同样修炼神刀斩,手持圆月弯刀的柳若松。 但他靠的是柳若松的犹豫,因为柳若松不忍伤害这一把艺术品,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才被断刀分作了三片。 宫九绝不是柳若松,他的两个身份都决定了,他不会对这把刀有丝毫怜惜。 沈醉知道这一点,他也知道,宫九的剑可怕到陆小凤只有一路逃命,从没想过正面交锋的地步。 可他依旧要用这把刀。 因为他已触碰到那一层人神分界,只有用这一把不是刀的刀,用这一件还不如空手的艺术品,在生死之间的绝境,才能逼他破入新一层境地。 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穿越无数世界,何必要逼自己? 或许只因为他具有魔性。 圆月弯刀本是魔刀,神刀斩是魔教之秘,修炼这样的武功,又怎么能没有魔性? 没有魔性的人怎么能练的成魔刀? 两天过去,沈醉跟著老实和尚来到海边。 潮湿的海风迎面吹来,已带著寒意。 沈醉道:“你难道要带我出海?” 老实和尚道:“你既然知道宫九,不知道他经常出海?” 沈醉有些头痛,他当然知道隱形人的大本营就在海外,但他怎么可能跑到人家老巢里,去杀人家势力里的核心? 那不是魔性,那是傻逼。 老实和尚又道:“宫九今天不在海上,就离这里不远。” 沈醉顺著他指引的方向看去,远方有几个小黑点,走的近了,发现那是几个木板房搭成的小院子。 虽然是临时搭建,但却极为整洁气派,甚至在沙石的地面上铺著一层巨大的地毯。 院子里没有人,看来宫九並没有带隨行护卫,这正合沈醉的意,太平王世子的身份,总归是有些麻烦的。 此时此地,正適合杀人。 这时,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从木板房中走了出来。 沈醉怎么也想不到出现在这里的会是这个人,谁也想不到。 第10章 君子如玉 沈醉第一眼见到这个人,就已知道他的身份。 因为他是个瞎子。 江湖上最近已多了很多个瞎子,江重威、常漫天、华一帆……都被绣大盗绣成了瞎子。 但绝没有一个瞎子会拥有他那样的笑容。 那笑容带著幸福和满足的光辉,愉快又平静。 会这样笑的瞎子只有一个,你们的心里已浮现他的姓名。 当我们说一个人温润如玉,或许他的性格温和谦逊,或许他的品德坚贞纯洁,或许他的风度优雅从容。 无论是哪一种,这个人都一定是个让人敬佩信服的人。 满楼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的手中拿著一把刀,圆月弯刀,风尘僕僕。 “是沈醉么?” 沈醉道:“是我,你是满楼。” 满楼明显愉快了许多,微笑道:“薛冰叫我来找你。” 薛冰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一定是欧阳情告诉她的,因为圆月弯刀在这里。 欧阳情怎么会知道?当然是宫九告诉她的。 宫九又是谁告诉的?已经溜走的老实和尚就是答案。 沈醉想得明白,所以他问了另外一件事:“陆小凤知不知道薛冰没死?” 满楼的脸色有些古怪。 那该是幸灾乐祸的表情,但他又实在很少幸灾乐祸,才会这样古怪。 “他还不知道。” 沈醉笑道:“我很期待他见到薛冰的表情。” 满楼道:“我很难说自己不期待。” 沈醉嘆气道:“可惜我们未必赶得上了。” 满楼好奇道:“你究竟遇见了什么样的敌人?” 沈醉道:“薛冰是怎么说的?” 满楼道:“她只说那是很可怕,很神秘的敌人,你需要帮助。” 沈醉道:“他的確很可怕,很神秘,现在看来甚至比我想的还要可怕一些。” 满楼道:“再可怕的敌人,也总有解决的办法。” 沈醉看得出他在安慰自己,道:“我並不是在怕他,而是失望。” 满楼道:“失望?” 沈醉道:“我以为宫九会在这里等我,等著用他的剑杀死我。” 他怎么会认为宫九在等他? 因为这本就是他找老实和尚的原因。 以原著中宫九千里追杀陆小凤,最后又与陆小凤决斗的霸道与高傲,得到老实和尚的通风报信,很可能会在这里等他,然后杀死他,或是被他杀死。 沈醉不清楚为什么宫九转了性,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睡过他的女人,激不起他的胜负心? 还是因为没有用鞭子抽过他,差了点交情? 满楼道:“他没有来,这里只有我一个。” 沈醉苦笑道:“正是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才失望。” 他的话好像在嫌弃满楼,满楼却已理解,瞭然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沈醉点头:“我的杀意已泄。” 同为顶尖的高手,交手时已並不取决於招式內力,气势和意志更是重中之重。 这本是很简单的道理,世上的妻子都知道,意气风发的丈夫,与满身疲惫的丈夫,表现是截然不同的。 沈醉酝酿了几天的杀意,他的状態已至巔峰,只待与宫九见面,在生死之间挥出自身极限的一击。 在这种状態下,无论是在这里见到欧阳情,还是见到满楼,只要他挥不出这一刀,就一定会泄气。 泄气的沈醉依旧是顶尖高手,但想要打破桎梏却更难了些。 满楼道:“我们要在这里等他?” 沈醉道:“只怕等不到。” 满楼微笑道:“看来他也並没有那么可怕,他在怕你。” 沈醉道:“我高估了他的骄傲,忘记了他本就是个杀手。” 满楼道:“杀手要杀人,並不总是光明正大的。” 沈醉嘆道:“杀手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杀人办法,决斗好像是最蠢的一种。” 满楼道:“所以我们不妨去吃饭,人不论要做什么,都要吃饱饭的。” 沈醉抚手赞同道:“不错,去吃饭。” 隨即在自己的怀里掏起来,他的衣服明明整齐熨贴,却掏出了一大堆瓶瓶罐罐。 满楼道:“你在做什么?” 沈醉道:“我看看库存够不够用。” 满楼不解道:“食物?” 沈醉道:“解药,他既然已经不要脸到通知欧阳情,我们待会吃到什么毒药都不意外。” 满楼微笑道:“幸好你不是陆小凤。” 沈醉道:“哦?” 满楼道:“如果是陆小凤在这里,我们只好一起吃毒药,一起晕过去。” …… 吃饭的馆子距海边只有二里。 对於高手而言,二里地用不上盏茶功夫。 即便对普通人来说,这也是很近的距离。 然而这短短的二里地,两人已遭遇十三次袭击。 满楼用流云飞袖接了五十三样暗器,击碎了两条毒蛇,还用灵犀一指捏住一个老太婆背后发出的淬毒弩箭。 沈醉用出蹕刀砍出四十六片尸体,用指剑戳出四个带洞的心臟,还用开碑掌拍出一个脑袋扁扁的老太婆。 临近饭馆,满楼道:“看来他想在毒死我们之前,先把我们累死。” 沈醉用內力散了散身上的血腥气,道:“我只希望他还想毒死我们,这样至少还有饭吃。” 在饮食上对付一个人,不止可以用毒,飢饿,同样是很好用的手段。 饭馆里一个人都没有。 沈醉正要去后厨碰碰运气,突然一个衣著艷丽的侍女,捧著个瓦盆走出来。 一股浓郁的香气传了过来。 於是两人落座。 满楼微笑道:“这下我们不止有饭吃,还可以吃得很好。” 侍女的后面还有侍女,瓦盆接下来是个大盘子。 这顿饭確实很好。 八宝葫芦鸭、蟹酿橙、葱烧海参、鱸鱼蓴菜羹、新栗烧野鸡、炙烤獐子肉…… 认识的不认识的,十三个侍女把桌子摆的满满当当,又排成一串退了出去。 沈醉拿起筷子,在每个菜上都夹了一口塞进嘴里,道:“你喜欢吃野鸡,还是海参,还是鱸鱼?” 满楼道:“我为什么不可以都喜欢?” 沈醉道:“因为这桌上的菜分別下了三种不同的毒药,落仙散、断肠红、三氧化二砷,这三种毒的解药如果一起吃,虽然不会要人命,但却会让人腿肿脸肥,几天內都像个泡浮的尸体。” 满楼嘆道:“我虽然是个瞎子,也不愿意自己像个尸体。” 沈醉道:“这顿先委屈委屈你,这个獐子不错,我推荐你吃三氧化二砷菜系。” 满楼道:“这是什么毒?” 沈醉道:“砒霜。” 满楼道:“我此前绝想不到会有人推荐我吃砒霜。” 沈醉道:“还有一件事你也想不到。” 满楼已知道他要说什么,笑道:“想不到我竟然还会吃下去。” 第11章 美人和汤 无形的手指,在天幕左侧滑了一下,夜色渐深。 饭馆的后头就有几间屋子,两个人一人一间,现在的危机还不足以让他们打破自己的原则。 原则当然是男人只和女人睡一间屋子。 沈醉刚躺在床上,就看见窗户纸上破了个洞,洞里面有一颗贼溜溜的眼睛。 他推开窗子,那人也不跑,露出方面大耳,是老实和尚。 沈醉半笑不笑道:“你还敢回来。” 老实和尚道:“和尚来带你去找宫九。” 沈醉道:“你以为我会信?你刚刚骗了我。” 老实和尚道:“和尚不骗人,和尚以为在海边的就是宫九。” 沈醉皱眉道:“所以不是你骗了我,是有人骗了你?” 老实和尚道:“和尚传信给隱形人,收信的是隱形人,但不是宫九。” 沈醉道:“是谁?” 老实和尚道:“宫主!” 难怪! 沈醉明知故问道:“公主又是谁?” 老实和尚道:“你知道宫九,不知道宫主?” 沈醉道:“我若什么都知道,还找你做什么?” 老实和尚嘟囔道:“你这个人奇奇怪怪,宫主是宫九的妹妹,首领的女儿。” 沈醉道:“难道宫主是太平王的女儿,你们的首领是太平王?” 老实和尚道:“当然不是。” 沈醉道:“那是你们的首领给太平王戴了绿帽子?” 老实和尚没有回答,反问道:“和尚叫什么名字?” 沈醉道:“我怎么知道?” 老实和尚道:“既然是隱形的人,名字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亲戚想认哪个就认哪个。” 沈醉道:“所以宫主不是宫九的亲妹妹,也不是首领的亲女儿?” 老实和尚道:“和尚不知道,和尚带你去找宫九,你可以自己问他。” 沈醉將两把刀都带上,道“:走。” 老实和尚道:“你总算还有点聪明,但又不够聪明。” 沈醉道:“哦?” 老实和尚道:“你应该只带那一把真正的刀,木刀是累赘。” 沈醉道:“带你的路。” 从沈醉说出“走”的那一刻,两个人就已经施展轻功飘了出去,这番话说完,饭馆已完全隱没在夜色中。 老实和尚的轻功是当世顶尖,一泻千里,瞬息无踪,绝不在司空摘星之下。 沈醉的轻功也足以称霸江湖,施展的身法竟与老实和尚有七八分相似。 两人如燕子穿过一片树林,又掠上一片山坡,山坡上立著一个人影,只是远远站在那里,就叫人觉得他一定是一个孤独的人,也是一个骄傲的人。 沈醉陡然停下坠在地上,落地却如雪般轻盈,悄无声息。 他脚踏实地向那道人影走去,隨著每一步踏出,他的精神都更加专注,气势更上一个台阶。 但几步之后,他又如箭一般射向那道人影。 那道人影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发现,有一个要命的人已离自己很近。 他不可能动。 因为它是一个木头人,只是製造者的技艺太过高超,才在披上衣服之后拥有孤傲的神韵。 沈醉深吸口气,扫视四周,果然老实和尚再度没了身影。 他突然面色一变,又极速朝饭馆而去,速度比来时更快几分。 老实和尚故意引自己来这里,又没有埋伏陷阱,这是为什么? 他只能想到满楼。 这个如玉君子因为薛冰的一句话,就千里迢迢赶来帮助自己,帮助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沈醉绝不想看到他出事。 沈醉知道满楼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如果在江湖上找一个值得信任託付的人,满楼绝对排在最前列。 但他不是陆小凤,他对朋友没有那种莫名其妙的信心。 满楼房间的灯还亮著。 沈醉压下心里的恐惧,在门上敲了敲。 屋子里传来满楼的声音:“沈醉?请进。” 沈醉推开门,看到满楼坐在桌子前喝茶。 他鬆了口气,走上前握住满楼的手:“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满楼拍拍他的手,微笑道:“有什么事发生了?” 沈醉摇头道:“被一只老鼠溜了而已,早些休息,今晚应该不会有事。” 满楼道:“好,你也小心。” 走出房门,沈醉的脸上有些阴霾。 满楼为什么要点灯? 一个隨时会被敌人袭击的瞎子,怎么会点灯?还有什么是比黑暗更好的帮手? 当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脸上又恢復了轻鬆。 这不是因为他真的轻鬆,是做出来给別人看的。 他的床上躺著一个人。 一个女人,很漂亮的女人。 见沈醉进来,她还大方地掀起了被子,光溜溜的,山峦隱现,隘口紧密。 她已发育得很好。 沈醉还能做什么呢? 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 笑纳如! 汗水在皮肤上渗出一层薄薄的雾,並不湿滑,也不黏腻,具有一种瓷器般的质感。 柔软的瓷器將沈醉裹紧,女人道:“你饿不饿?我做东西给你吃?” 沈醉道:“做什么?” 女人道:“牛肉汤!” 沈醉道:“这么晚了,你要做牛肉汤?” 牛肉汤有许多种做法,但不论是哪一种,想要把牛肉燉烂,都需要足够的时间。 女人道:“牛肉汤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我外婆常常对我说一句话,我从来没有忘记。” 沈醉道:“什么话?” 女人道:“她常常告诉我,要去抓一个男人的心,最快的一条路就是先打通他的肠胃。” 沈醉道:“这句话对极了,一个叫张爱玲的智者也说过一句类似的话。” 女人道:“什么话?” 沈醉道:“到女人心里的路……” 女人道:“是什么路?” 沈醉道:“不好说,我可以指给你看。” …… 两个人都走上了对方的路。 这碗牛肉汤燉得比米汤还浓,散发著热气,里面用的是牛身上最精彩的三个部分,牛用的是最精彩的牛。 沈醉吃了几口肉,喝了几口汤,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 女人问道:“我的汤好不好喝?” 沈醉道:“我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牛肉汤。” 女人笑得更开心了。 沈醉问道:“可你为什么没有下毒呢?” 女人道:“既然已知道你百毒不侵,为什么还要下毒?” 沈醉道:“总该试试的,说不定总有一种毒能毒的死我。” 女人道:“你为什么想叫我毒死你?” 沈醉道:“因为解毒很容易,杀人却有点累,你不毒死我,就会叫人来杀我,我就要杀了他,你找的人又一定是高手,杀高手总是要多费一些精力的。” 女人道:“既然你这么懒,为什么要杀九哥?” 说这句话时,她的笑容已变得阴冷怨毒。 原来她就是宫九不是妹妹的妹妹——宫主。 第12章 作茧自缚 这个女人的热情,就像深夜屏幕前宅男的衝动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 沈醉道:“我其实也不是非杀他不可。” 宫主道:“你根本杀不了他,只会被他杀死。” 沈醉道:“我的意思是,其实杀了你也是可以的。” 宫主脸色一变道:“你要杀我?” 沈醉道:“你想杀我,我想杀你,咱们岂不是很般配?” 宫主道:“你怎么不杀欧阳情?” 沈醉道:“她没有想杀我,我为什么杀她?” 宫主道:“她没有?” 沈醉道:“她没有。” 他已將刀送给欧阳情,她隨时可以不惹嫌疑地带著刀离去,为什么要走的如此突兀? 这何尝不是一种提醒。 宫主道:“你真要杀我?” 沈醉道:“其实也不是非杀不可,我是来要债的,只要份量足够,杀谁都可以。” 宫主道:“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去杀我们的首领?” 沈醉道:“因为打不过。” 宫主讥笑道:“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沈醉道:“人总该有些自知之明的,就像你不该出现在我面前,还离我这么近。” 宫主冷冷道:“你好像已经吃定了我?” 沈醉道:“不止吃定,还已吃过。” 宫主道:“我看未必。” 她说“我”字的时候,外面传来破门的声音,紧跟著是打斗的劲风声,当她说完“必”字,她的眼前早已没有沈醉。 沈醉本可以抓住宫主做人质,她虽然练有很稀奇毒辣的武功,但水平实在很平常。 沈醉要拿住她连一个呼吸都用不到。 但这毕竟也是时间,而且带著她的速度也远比独自一人要慢。 沈醉不能耽误任何一丝时间,因为他听得出,正有四个人在围攻满楼,而满楼一照面就已受了伤。 这四个人都是绝顶的高手,几乎都不在满楼之下。 一个留著两撇小鬍子的年轻人双掌翻飞,看起来轻飘飘的,但被他掌风波及到的地方,不论是家具还是墙壁,都瞬间化作粉末。 一个白髮老翁不断弹指,道道气劲迸射,已在满楼的衣服上戳出许多个洞。 一个枯瘦的汉子招法简单直接,却带著雄浑的內力,不断压缩满楼的躲闪空间。 一个高冠华服醉醺醺的男人像个鬼影子一样贴在满楼身周,无论多么精妙的身法都难以和他拉开半分距离,最要命的是他的手中还攥著一把锐利的短刀。 在这四个人的围攻之下,谁都不可能倖免! 沈醉庆幸自己来的足够及时,他在一瞬间已判断出威胁最大的那个人,如游鱼一般滑入战局,出刀! 刀光迸现! 月亮一样圆的刀光!刀锋一样利的月光! 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闪,沈醉的刀已还鞘,满楼在他身后喘息。 那个高冠男人已远远退去贴在墙上,血从他的脸上喷出来,惊惧地瞪视著沈醉。 他的脸上已没了鼻子,像鬼一样狰狞。 若非他的身法实在很快,若非沈醉这一刀旨在救人,他毫无疑问已分为两片! 然而这样的刀只震慑住他们一瞬,四人同时再度扑上来,掌指拳刀一齐向沈醉的要害袭来! 沈醉一脸平静,凤眼中的杀意极度內敛。 他有绝对的自信,下一刀,他的面前会出现八片尸体! 但这一刀没有挥出。 沈醉已不能挥刀,他甚至已不能动! 那四人的杀招堪堪停在他的身前,目光各异的看著他,讥讽、嘲弄、不屑、仇恨。 “任你奸似鬼,也要喝我的洗脚水!” 身后的满楼说话了,声音却不是满楼的,满楼绝说不出这样的话。 他转到沈醉的身前,几乎贴著他的脸,一把从自己的脸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 司空摘星! 这一刻,沈醉已想通所有的事。 明明自己初来乍到,为什么隱形人却会盯上他,盯上他的刀。 他此前只出过一刀,那一刀砍了司空摘星两根手指。 司空摘星作为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偷,其来歷身份成谜,甚至比老实和尚还要神秘。 司空摘星偷的虽然都不是值钱的东西,但他很富有,因为许多人会真金白银请他去偷东西。 司空摘星可以受金九龄的要挟去算计陆小凤,对真凶只字不提,连点暗示都没有,说明他也並非是个正义的人。 他又有足够大的名气和特点,在某些事上可以完美隱形。 更何况他本身还有最顶尖的易容术。 他不止可以模仿一个人的样子,连这个人的气势都可以模仿。 在剑神一笑中,他甚至可以完美模仿西门吹雪。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不会被隱形人盯上,怎么不能是隱形人? 老实和尚为什么要把自己引走? 因为他们需要空挡叫司空摘星替换满楼。 满楼为什么会点灯?因为那时在房间內的已不是满楼。 或许司空摘星就是先用真面目去见满楼,將其暗算。 朋友到访,满楼当然是要点灯的。 而司空摘星不是瞎子,一时意识不到满楼不需要开灯,也就不会刻意去关灯。 被点了四处大穴的沈醉什么也不能做,他此刻已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作茧自缚。 好在这些人看来並不打算立刻杀了他。 司空摘星从他腰间抽出圆月弯刀,对著他的手比量了一下,目光不怀好意。 他还没有来得及割下沈醉的手指,门突然开了,宫主施施然走进来,在沈醉脸上得意地拍了拍,道:“带他走。” …… 沈醉被装进一个箱子里,他只能感觉到,自己被抬著赶了一段路,又像货物一样被放在一个地方,这里应该是在船上,因为他感受到了船体在水中的顛簸,那是与马车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已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那是海外的一个小岛,是隱形人的大本营,那里有或许是天下的第一高手,甚至是几百年来的第一高手,隱形人的首领,小老头吴明。 他的眼中只有担忧,那不是对他自己的担忧,他从不为自己担忧。 他只希望,满楼现在还活著,好好的活著。 第13章 小老头 让一个大男人蜷在箱子里,不论这箱子有多大,都不会舒服。 沈醉不舒服,所以他选择睡觉。 当你不舒服的时候,只要还睡得著觉,那就赶快去睡,等睡醒了或许一切都已过去。 沈醉醒来的时候,发现箱子的盖子已被打开,宫主端著碗牛肉汤,笑吟吟地看著他。 她笑得很甜,仿佛看著的不是你死我活的敌人,而是耳鬢廝磨的情人。 宫主道:“你醒啦?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喝碗汤?” 沈醉板著脸道:“不喝。” 宫主道:“为什么不喝?” 沈醉道:“我被点著穴道,要怎么喝?” 宫主道:“我可以餵你。” 沈醉道:“身上僵硬得很,没有胃口。” 宫主表情玩味道:“把你的穴道解开,你又要杀我怎么办?” 沈醉苦笑道:“我还有什么脸面杀你?” 他气势汹汹地来杀宫九,结果人都没见到,就被一个小姑娘带著手下放倒,这不止尷尬,而且很丟脸。 宫主好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竟安慰起他来:“你是败给对朋友的关心,这不是什么丟脸的事情。” 沈醉道:“满楼怎么样了?” 宫主道:“不知道。” 沈醉道:“不知道?” 宫主道:“司空摘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他支开,我们没有见过他。” 沈醉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奇怪地看了看宫主,问道:“你好像並不討厌我?” 宫主道:“我为什么討厌你?” 沈醉道:“因为我想杀宫九。” 宫主道:“现在你还想杀么?” 沈醉道:“成王败寇,我现在当然不想。” 宫主笑道:“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討厌你,你难道忘了你已走过通向我心里的路?” 沈醉道:“走过这条路的人只怕並不少。” 宫主道:“还活著的只有你一个。” 沈醉道:“所以我为什么还能活著呢?” 回答沈醉的不是宫主,是一道和和气气的苍老声音:“因为我想要见一见阁下。” 沈醉扬起脖子,就看见一个背负著双手的小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子里,他长著一张圆圆的脸,头上已半禿,脸上带著很和气的笑容。 宫主一见这人,就恭恭敬敬地站到一旁去,低著头叉著手,从公主变成了侍女。 小老头慢悠悠走过来道:“年轻人礼貌疏慢,阁下千万不要怪罪。” 沈醉道:“我来的本就唐突冒犯,何来怪罪一说。” 小老头道:“山居少客,有客来便已是很难得的了,阁下何不出来一敘?” 沈醉眨眨眼睛:“我被点了穴道。” 小老头笑呵呵道:“阁下还是莫要玩笑了,些许粗鄙手段,怎么治得住你。” 沈醉不好意思地笑了,长长伸了个懒腰,从箱子里爬出来。 宫主在一旁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小老头对宫主道:“你难道不知道,这位朋友是百毒不侵?” 宫主恭谨应道:“我知道。” 小老头道:“阁下的百毒不侵不是天生的。” 沈醉道:“不是。” 小老头道:“想要百毒不侵,一定要从小就下很多的功夫,承受很大的痛苦。” 沈醉道:“倒是挺难熬的。” 小老头道:“如果一个人能从小就培养对毒素的抗性,那么移穴的本事又怎么可能不会呢?” 沈醉道:“师娘倒是都教过我。” 宫主恍然大悟,想到刚才的对话,忍不住狠狠瞪了沈醉一眼,目光扫到小老头的身影,又迅速低下头去。 小老头道:“未请教阁下名讳?” 沈醉道:“沈醉,一醉方休的醉。” 小老头点点头,道:“原来是沈公子,久仰久仰。” 他嘴上说著久仰,实际上一点久仰的意思都没有,寻常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总是要拱拱手的,小老头却连点头都有些敷衍。 沈醉回想起他说的第一句话。 沈醉问自己为什么还能活著,既然他从未被真正制住,那么他当然能活著。 小老头明明知道这一点,给出的答案却是,因为他想见一见沈醉。 言外之意,如果他不想见沈醉,即便沈醉有这样的一身本事,也活不到现在。 这个人言语和和气气的,却比谁都要霸道骄傲。 沈醉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小老头道:“我姓吴,叫吴明,口天吴,日月明。” 他大笑又道:“其实我最多不过有张多嘴又好吃的口而已,说到日月之明,是连一点也没有的。” 沈醉道:“前辈谦虚了,我看前辈之明,天下已少有人能比得上。” 他的话是带刺的,小老头自谦的时候怎么说都行,可沈醉说他少有人比得上,意思就是还有人比得上,还有人超过他。 寻常人做到天下前几,已经满意的不行,但对他这样骄傲的人来说,这绝不是夸讚。 小老头恍若未闻,笑道:“沈公子初来寒舍,不如一起走走?” 沈醉道:“一起走走。” 他们之前所在的地方看起来像个地窖,走出来,登上两层台阶,便到了一处水阁,水阁前是一片荷塘。 桥头九曲,朱栏绿瓦。 再向外是一片海,馥郁茂盛。 那不可能是野生的海,因为沈醉已辨认出至少七种名贵的种,这种百金也难以换来一株,在这里却好像野草。 水阁內外已经有十来个人,有的站著,有的坐著,年纪有老有幼,性別有男有女,有的穿著庄肃华丽的上古衣冠,有的却只不过隨隨便便披著件宽袍。 他们的態度都很轻鬆,神情都很愉快,仿佛红尘中所有的烦恼和忧伤,都隔绝在海之外。 沈醉看得心神摇曳,这才是享受生活的態度,享受生活的人。 满楼一定会喜欢这里。 小老头道:“沈公子看我这里如何?” 沈醉道:“很美好。” 小老头笑道:“可满意?” 沈醉道:“满意极了。” 小老头道:“这样就好,公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来到这里,若是达不到预期,就太过可惜了。” 沈醉摇摇头道:“確实达不到预期,像他们这样的生活我看看就已经满意了,並不想自己去过。” 小老头道:“哦?” 沈醉道:“太平静,太祥和,不够有趣。” 小老头笑著感慨道:“年轻人好像很难体会寧静祥和的珍贵,不过这样才是年轻人,才有让我这种老傢伙羡慕的活力。” 他点点头,忽然道:“沈公子可不可以回答我一个疑问?” 沈醉道:“当然可以。” 小老头轻飘飘道:“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第14章 不可思议的推断 沈醉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个问题陆小凤没有问,欧阳情没有问,霍休没有问,满楼也没有问。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秘密,远不是他们所能探究得尽的。 可小老头问了出来,他的语气虽然轻飘飘的,但沈醉感觉得出,他问得很认真。 这是否是因为他已站的足够高,比所有人都高。 別人难以探究的秘密,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所以才会对沈醉格外好奇。 沈醉斟酌著,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小老头已继续道:“你的刀我已看过。” 沈醉道:“是那次欧阳情送来的?” 小老头道:“我只是想看一看,下面的人如何去做,我不关心。” 沈醉点头,若是什么事都需要首脑来过问安排,这样的组织已没有存在的意义。 小老头道:“中原用弯刀的不多,但放眼大九州,波斯、鲁迷、撒马尔罕、天方、印度……这些国家全都盛行弯刀,但没有一处的弯刀会这样圆,它的圆不適合用,更適合看。” “弯刀的技法大略来分有五十四种,细究下去,其实只有八种,但没有一种,像你的刀法这样直接、霸道。” “能创出这样刀法的人,一定是惊才艷艷横压一世的英雄豪杰,但我却从未听过这样的人,这样的刀。” 沈醉道:“或许这位前辈一直隱居,从未现世?” 他的结尾是问句,因为他自己也不相信这种说法,神刀斩是杀人的刀法,如果没有血海腥风的洗礼,绝不可能创出这样的刀。 小老头呵呵一笑,道:“你的见识、武功、谈吐,只有传承已久的大势力才能培养的出来,即便近年来已隱世不出,但过往一定会有一个辉煌的时代,然而这仍找不到半点痕跡。” 沈醉实在没法说或许是他找的还不够,小老头已展现出极其渊博的知识,极其可怕的见识。 小老头道:“我思来想去,排除种种可能,最后只想出一个答案。” 沈醉好奇道:“什么答案?” 小老头眼中含有异彩,道:“你不是这个时空的人!” 沈醉笑道:“这是否太过匪夷所思?” 小老头道:“当你排除所有的可能性,剩下的答案不论有多匪夷所思,都只能是真相。” 沈醉道:“所以我来自天外?” 沈醉已说出真相,谁知小老头却摇摇头,道:“你不是,你和我们有相同的样子,说相同的语言,你的武功虽然世上从未出现过,但也不出此世武学藩篱。” 沈醉道:“这和我来自天外有什么关係?” 小老头道:“海外诸国,相隔几千里,就形貌迥异,语言不通,生活习惯特色分明,同一个世界尚有如此差异,更何况是天外。” 沈醉不得不佩服这个老人的推断,这实在合情合理。 他很想知道,小老头对他的身份究竟是如何定论的:“所以我来自哪里?” 小老头道:“你来自未来!” 沈醉想了想便懂了,在小老头看来,只有这一种解释说得通。 他知道宫九,知道老实和尚,知道隱形人,却不知道宫主,不知道小老头,不清楚这里更深的隱秘。 所以他不是生而知之,更不是无所不知,这样的表现,更像是在某种记载上看到了只言片语。 譬如那个被沈醉砍掉了鼻子的傢伙,他把自己当作贺知章,自称四明狂客,又酒不离身,但却不知道,贺知章从未在刑部任职,也不知道贺知章的尚书是死后追封的。 沈醉觉得这个解释合理极了,乾脆承认道:“不错,我是从未来回来的。” 小老头的笑容有些得意,这世界上已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这样得意,唯独凭自己的推断发现如此惊人的秘密,给他带来了满足。 这秘密就算说给別人听,也绝没有人敢相信,但他不止相信,这秘密竟然就是他想到的,这岂非说明他的智慧已远远超脱了凡人? 小老头道:“你是如何知道宫九的?” 沈醉道:“史书,太平王世子谋反失败,他和老实和尚作为同谋,同属一个神秘组织,他在组织里的代號就是宫九。” 小老头点点头。 確认了自己的猜想后,他好像突然没了继续谈论这件事的兴趣,转而道:“贵客远道而来,少时会举行一场宴会,以洗风尘。” 他再度恢復了和和气气的样子,就像一个普通的匠。 此前远远避开的宫主似乎收到了讯號,上前来拉住沈醉的手,道:“我带你四处转转。” 小老头笑呵呵道:“我就不打扰沈少侠了,比起我这老头子,想必你更喜欢小女的招待。” 小老头的话明明很正常,然而沈醉听来,他口中的小女,应该换成我这侍女,或是更露骨的这个女人、这个婊子。 沈醉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笑著拱手。 待小老头离开,宫主拉著沈醉进入人群当中。 他们有下棋的,有喝茶的,有赌博的,还有斗蛐蛐的。 见了两人都笑著点点头,又接著继续做自己的事。 沈醉没忍住朝赌钱的那堆人多看了几眼,宫主道:“你喜欢赌?” 沈醉道:“我很少赌。” 宫主讥笑道:“看来你是看上了沙曼。” 沙曼就是赌钱的人里唯一的女子。 沈醉也確实是在看她,这样一个女人实在很难叫男人不去看她。 她也许太高了些,可是修长的身材线条柔和。 脸部的轮廓明显,一双猫一般的眼睛里闪动著海水般的碧光,显得冷酷而聪明,却又带著种说不出的懒散之意。 沈醉道:“若只是看两眼就叫作看上,我看上的人也太多了些。” 宫主道:“我警告你,她是我九哥的女人,你不要去招惹她。” 沈醉指著自己头上的束带道:“你看这像不像个裤腰带?” 宫主道:“这怎么会是裤腰带?” 沈醉道:“这既然不是裤腰带,我又不是只有裤襠,没事儿招惹她做什么?” 宫主笑了:“走,我请你喝牛肉汤!” 沈醉道:“可不可以吃点別的?” 宫主道:“在我这里,你不想吃牛肉汤,就只有吃我了。” 她挺了挺胸膛,沈醉发现,其实她的个子也很高,这全赖她那一双又长又直的腿,当她將其並起来,一根筷子都插不进去。 沈醉发现头上的束带真的成了裤腰带,他实在拒绝不了这样的邀请。 这样的邀请又有哪个男人会拒绝呢? 第15章 大计划 沈醉躺在一大盆热水里,闭著眼睛,奔波之后能泡一个热水澡,是件很舒服的事情,如果在之后还能吃到上好的酒菜,更是再快意不过。 宫主亲自去置办酒菜。 她並不只会做牛肉汤,想要抓住男人肠胃的女人,绝不可能只会做一样菜,哪怕这样菜做的再美味也不行。 这和有些人老婆明明已很漂亮,却还是要在外面偷腥,是一样的道理。 沈醉的呼吸渐渐均匀,快要睡著了。 一对小巧的手绕过他的脖子,探进水里,葱白一样的手指在他的胸膛摩挲。 沈醉嘆气道:“我应该起个小名叫作阿宾。” 身后的女子好奇道:“阿宾有什么含义?” 声音清脆,她的年纪一定很小。 沈醉道:“这个名字具有神奇的桃运,只要脸皮厚一点,总会有各式各样的女人愿意和你建立联繫。” 女子咯咯笑著,像一只小母鸡,道:“我只是伺候沈公子快些洗澡,有人要见你。” 沈醉道:“谁?” 女子道:“我家九公子。” 宫九! 原来他也在岛上。 沈醉刷地从桶中站了起来,女子发出一声惊叫,抬手捂住脸,一双大眼睛在指缝间盯著沈醉,惊讶道:“你怎么穿著裤子?” 沈醉道:“如果隨时会有女人闯到你的身边,你也总要穿条裤子。” 女子笑道:“我不穿,因为我也是女人。” 沈醉看著这个身量不到自己胸口的女孩儿,道:“你还只是女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玉。” 沈醉道:“能不能请小玉小姐迴避一下,我换一身衣服。” 小玉道:“我可以伺候你更衣。” 沈醉道:“我这人有怪癖,不喜欢年纪太小的女人。” 小玉奇怪地看著他,女人岂不是越年轻越好的么?但也点点头退出房去。 论及怪癖,她远比別人更加懂得尊重。 作为宫九的侍女,怎么能不尊重怪癖? …… 当沈醉见到宫九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发呆。 据宫主说他可以一直坐在这里,坐三天三夜一动不动,有一次他惹了小老头不高兴,小老头叫人把他钉在棺材里,在地下埋了四五天,后来別人把棺材挖出来,打开棺材盖,他居然站起来拍拍衣裳走了,一点事没有。 这样忍受孤寂的能耐,连沈醉都忍不住佩服。 见沈醉到了,宫九的眼睛动了动,从一座木雕变成了活人。 他漆黑的髮髻一丝不乱,雪白的衣衫上一个褶皱都没有,脸部轮廓美如雕刻,带著冷酷、自负而坚决的表情。 眼神利得像一把刀。 锋利的目光先是落在沈醉的脸上,又落在他腰间的刀上,变得更冷冽一些。 沈醉道:“你想见我?” 宫九道:“你想杀我?” 沈醉道:“不错。” 宫九道:“用这样的刀?” 沈醉只带了一把刀来,那把用黄杨木雕刻得精美绝伦的出蹕刀。 沈醉道:“可以一试。” 宫九冷道:“既然你自己找死,我就成全你。” 他站起身,从案上抽出一把又长又细的剑。 沈醉的手也已扶住刀柄。 宫九的剑是杀人的剑。 沈醉的刀是杀人的刀。 这两个人的交锋,一定在瞬间就会结束,一定会分出生死。 沈醉的气势已拔至巔峰,寻找著那一丝玄之又玄的意境,这本是分心的举动,是高手对决时的大忌,沈醉却好像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若非如此,他何必带这样的刀。 宫九变成了一把剑,又长又细的剑,並不十分锐利,而是如毒蛇一样阴狠毒辣。 毒蛇张出他的獠牙,屋子里的光昏暗了,如黑夜里的薄雾悄无声息笼罩一切。 一种奇异的弧度划过,刀没有光,带著一种阴鬱的美,温柔地將薄雾驱散,轻柔致命。 生死將分! “啪!” 突兀的响声自屋外传来。 沈醉不需要去辨认这声音,就知道这一定是鞭声。 因为宫九的剑乱了。 他的双目已变得赤红,呼吸粗重。 出蹕刀停在宫九的咽喉,沈醉道:“我想你需要处理一下私事。” 说罢转身走出了屋子,就看到一个刚为他下厨的姑娘。 宫主一身红袍,髮饰华丽,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公主。 她的手里拿著一根马鞭。 沈醉笑道:“原来你不止去做饭,还去换了衣裳。” 宫主冷冷道:“我只不过离开这一会儿,你就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沈醉道:“你来救我?” 宫主道:“不然呢?谁有我对你这么好心,我一来就见你们剑拔弩张,怕九哥伤到你,赶紧挥了鞭子。” 她挥鞭的时候两人还未出手,待到两人听到鞭声,已將分生死。 他们的速度竟已超越了声音的传播! 沈醉摇头道:“我还以为你想你的九哥死。” 鞭子只能影响到宫九,却影响不到沈醉。 宫主笑道:“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忍心杀我的九哥?” 沈醉苦笑道:“你对我的控制力太信任了些。” 他表面还能玩笑,心里已经发寒。 他觉得宫主是真的希望宫九死在他手里! 这明明不合常理,一个正常的女人怎么会希望有人杀死自己亲近的哥哥? 可一个正常的女人也不会笑嘻嘻地说出“睡过我的人只有你活著”这样的话。 她本就不正常。 小玉从屋子里走出来,脸上带著潮红,道:“沈公子,九公子请你进去。” 宫主见到小玉,一把將她拉到怀里,伸手去揉她的脸,摸她的脖子,还故意当著沈醉握住温暖的丘陵。 她果然不正常。 沈醉回到屋子里,宫九面色如常,与先前並无分別。 沈醉也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道:“你见没见过当今圣上?” 宫九没有说话。 沈醉道:“你见没见过南王世子?” 宫九依旧没有说话。 沈醉道:“你请我进来,结果自己成了个哑巴?” 宫九道:“你想说什么?” 沈醉道:“我有一个大计划。” 宫九露出不解的目光。 沈醉没有继续开口,看著他等他说话。 宫九只得张口道:“什么计划?” 沈醉满意道:“你想不想当皇帝?” 第16章 惊喜 八月十五,中秋。 夜,月正圆。 陆小凤已许久没有睡过好觉,每晚闭上眼睛,眼前都会出现金九龄的样子,听见他临死前所说的话。 “我现在就要去见她了,你却要过很久很久才能见到她,很久很久……” “她”指的是薛冰。 想到薛冰,陆小凤的心里只有苦涩。 人在痛苦的时候喜欢买醉,只有喝醉才会叫他短暂忘却痛苦。 陆小凤连续醉了十几天,他本来已邋遢地不像样子,头髮乱得像鸡窝,浑身臭烘烘的,连眉毛都只剩下两条。 因为另外两条成了乱糟糟的鬍子。 但今夜的陆小凤,身上非但没有酒气,反而散发著女人的脂粉味。 他的鬍子不仅又变成了眉毛,简直亮的像是擦了油。 他又成了那个瀟洒不羈的浪子,甚至有些瀟洒过头了,像个四处亮相的大公鸡。 这並非意味著他已经完全忘记薛冰,只是他今夜要去见几个朋友。 他不会叫朋友见到一个失魂落魄的陆小凤,不希望朋友会为他担心。 路近了,山上点缀著灯火,將上面的庄园衬得如天上的宫闕。 圆月山庄。 三天前,老实和尚找到他,告诉他沈醉新家落户,邀请他中秋之夜来家里赏月。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但自己的两个朋友能成为朋友,总归让他感到开心。 沈醉有了这样气派的家,也让他开心之上再添开心。 山上会有谁呢? 陆小凤的心突然揪了一下,他想到,自己很可能会见到欧阳情,一想到欧阳情,他又难免想起薛冰。 他想喝酒了,於是加快脚步,风一样钻进树林,朝山庄笔直而去。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的朋友,因为他知道,沈醉一定已经备好了最好的酒菜在等著他。 …… 沈醉並没有在等陆小凤。 他正搂著欧阳情,在会仙楼顶赏月。 在这里举头望月,清冷的月亮又大又近,似乎触手可及。 在这里俯瞰下去,山庄好像活了过来,竟也在发光,与月光糅合在一起,诡异而神圣。 欧阳情捧著圆月弯刀,抚摸著上面的文字,目光柔情似水。 沈醉道:“你在想什么?” 欧阳情道:“我在想你。” 沈醉道:“我就在你眼前,为什么要对著刀想我?” 欧阳情道:“我想的不是现在的你,你这段时间一定过得很辛苦,才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沈醉眨眨眼睛,他倒也没有很辛苦。 欧阳情所说的事情,指的是红鞋子不再受隱形人的控制,不止红鞋子,连青衣楼都断了吸血的暗手。 因为小老头把这些都交给了沈醉。 沈醉的大计划得到了小老头的认可,对於他这样的人来说,顛覆一个王朝的权力,已足够有趣。 所以沈醉也成了隱形人。 沈醉终於成了陆小凤可以暴雷的朋友之一。 想到陆小凤,沈醉古怪道:“薛冰真狠吶,我原以为金九龄一死,她就会出现,没想到竟然拖到现在。” 欧阳情道:“当时他刚从金九龄那確认薛冰死讯,那个时候出现,只会叫他觉得虚惊一场,得不到什么教训。” 沈醉道:“这难道是你出的主意?” 欧阳情道:“你莫非忘了,薛冰自己就是江湖上最出名的母老虎之一。” 沈醉点点头,当初第一次见面,薛冰就斩了一个酒鬼的手,她本就不是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如果因为她的外表而轻视她,一定会吃大亏。 “好阿,你们在这里说我的坏话!” 一袭白衣的薛冰爬上来,一脸不善道。 沈醉道看看她道:“陆小凤到了?” 薛冰道:“你怎么知道?” 沈醉道:“你耳朵根都红了,还有谁能让你这么激动。” 薛冰道:“司空摘星说陆小凤快到院门口了,叫咱们快点过去。” 沈醉道:“满楼答应了没有?” 薛冰道:“他答应得比谁都开心。” 沈醉拍拍月亮道:“走走走,去给陆小凤一个大惊喜!” …… 圆月山庄並没有远远看去那么华丽。 山庄本身其实很宏伟,称得上辉煌,这里的一砖一瓦,一一木,用的都是世上最好的料子,即便是东南王府,也比不过这里。 但这辉煌不是温暖的,而是冰冷、炫目的,带著金属和玉石般的冷光,让人心生敬畏而非亲近。 这里空旷寂静,空旷得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僕人不多,都沉默得像幽灵。 陆小凤不知道沈醉那样的人,怎么会把家里布置得这样诡异。 在僕人的引领下穿过长长的庭院,陆小凤来到正厅,第一眼就心底一沉。 因为厅门前掛著长长的白布,两个白灯笼吊在上面,写著大大的“奠”字。 这里难道在办丧事? 在给谁办丧事? 他想找那个僕人问问,结果身边已没有人影。 那个僕人竟然有极好的轻功,这样的人真的会是僕人? 陆小凤不安地迈进去,看见的第一个人就叫他面色大变。 “老实和尚!” 和尚躺在地上,瞪著眼睛,胖乎乎的脸已经僵硬,破破烂烂的衣服被血液浸透,胸口上插著一把短剑。 陆小凤怎么也想不到,四大神僧之一的老实和尚竟然会死在这里! 他的心已沉到谷底,继续向前走,地上又躺著几个熟悉的身影——满楼、沈醉、司空摘星! 陆小凤如坠冰窖,全身的血液都已凉透,他不敢相信这些人会死,也想像不出究竟是什么人可以將这些人一起在这里杀死。 世上绝没有人做得到! 他正要去查看尸体,突然一道璀璨的剑光从樑上袭来,这一剑冰冷彻骨,又惊艷无双! 这是一柄短剑,系在缎子上的短剑。 剑器! 剑光转瞬即至,陆小凤脖颈的皮肤被锋锐的劲风割出一道血痕,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避无可避! 这一刻,一对手指出现在剑锋之上,將其轻轻夹住,短剑生根一般戛然而止。 陆小凤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出现的人,道:“是你?” 公孙大娘道:“是我。” 陆小凤道:“不可能,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不会轻易被你杀死。” 公孙大娘道:“別忘了我不只是公孙大娘,还是桃蜂、五毒娘子、熊姥姥!” 陆小凤痛苦道:“而且你还是欧阳情的大姐,是和我一起揭穿金九龄的……朋友。” 公孙大娘冷笑道:“正是如此。” 陆小凤道:“为什么?” 公孙大娘道:“因为薛冰!” 听到这个名字,陆小凤的脸上霎时间没了血色。 公孙大娘道:“霍休杀了上官飞燕,我叫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如果不是要留给上官雪儿,我已杀死他。” 陆小凤道:“上官飞燕是你的姐妹,薛冰也是你的姐妹,你要报仇合情合理,只是……” 公孙大娘道:“你难道要说真凶是金九龄?你难道觉得自己没有责任?你难道觉得我不该杀你?!” 陆小凤道:“你该杀我,只是他们不该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所以我绝不会束手就擒。” 陆小凤的眼中居然露出了杀气。 从没有人见过陆小凤的杀气,他不论到了什么情况下,都不会露出这样的杀气。 公孙大娘恍若未觉,竖眉道:“你居然想还手?你居然敢还手?” 听到这句话,陆小凤的杀气突然消失了,他看向公孙大娘的目光带著期盼和恐惧,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一声轻嘆从背后响起,那是沈醉的声音:“这么烂的演技,怎么还演的下去?” “其实已经很好了,陆小凤现在是什么表情?” “大概是吃了两百八十个死苍蝇,再灌上五六十斤竹叶青,又听说老婆生了个大胖小子。” “阿弥陀佛,能见到陆小凤的杀气,和尚已经很满意了。” 陆小凤没有理会死而復生的损友们,他怔怔地看著公孙大娘,终於颤抖著吐出了那两个字:“薛冰?” 第17章 决战紫禁之巔 秋。 西山的枫叶已红,天街的玉露已白,秋已渐深了。 九月十三,凌晨。 三两乌篷车在晨雾瀰漫的街道上缓缓行驶,明明地面是石板铺就,却並未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车主人不止在马蹄上都缠了布,马嘴上套了紧紧的笼头,轮轴也用最好的油做好润滑。 一切只为了安静。 三辆车在一处路口分开,又各自在不远处停下,像是静候猎物的豹子,飢饿寂静。 不一会儿,一大群人向这处路口走来,这些人无论是衣著还是气度,都彰显著他们的富有和成功。 他们分为两个群体,绝大部分的人都在后面小跑著,面上带著恭敬,最前方则只有两个人。 一个魁伟强壮的大汉,龙行虎步。 一个极为英俊的青年,轻鬆愜意。 他们有说有笑,走得明明很轻鬆,速度却很快,这使得后面追隨的人全无平日里的大佬风范,反而像是跑腿的小廝僕人。 前头两人刚刚走到路口,三辆乌篷车突然衝出来,將他们隔断在路中间。 车上盖的乌篷也猛然掀起,每辆车上都藏著十来条黑衣大汉,没人手里都挽著张强弓,每张弓的弓弦都已拉满,箭已在弦。 霎时间,弓弦齐响,箭矢飞蝗般射来。 那壮汉双手抡起,竟挥舞得密不透风,將箭矢砸开,青年则隨手一抄,便將一小捆箭握在手中。 壮汉厉喝一声就要衝上马车,这是此时最正確的选择,只有衝进他们的人群里,才不会被箭矢锁定,也至少衝到他们身前,才能將其杀死,击溃。 但那青年在原地没有动,手在箭矢上一拂,一小捆箭变成了一大捧短棍,正待动作,突然一阵极尖锐的风声,清光一闪,二十八张弓弦几乎同时被划断,又是“夺”的一声,那青光钉在右面的门板上,竟只不过是两枚铜钱! 这是何等恐怖的指力,何等可怕的手法! 弓箭手的脸色纷纷惨变,全部跳下车,逃入窄巷不见踪影。 壮汉沉声道:“各位不妨慢慢走,回去告诉你们的主人,就说李燕北今日既然未死,总有一天会去找他的!” 李燕北!东西两城势力的龙头,京城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 左面的屋檐上,忽然响起一阵掌声,一个人带著笑道:“好!好风度,好气派!不亏是仁义满京华的李燕北!” 李燕北笑道:“仁义满京华的李燕北,也还是比不过陆小凤的两根手指。” 一个人大笑著从屋上越下,正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刚一落地,就见李燕北身旁,一个青年笑呵呵地看著自己,惊讶道:“沈醉?!” 沈醉好奇道:“你看得见遇袭的李燕北,看得清二十八根弓弦,看不到我这个大活人也在这里?” 陆小凤訕笑道:“这是个秘密。” 李燕北道:“原来你们认识。” 陆小凤道:“老朋友了,倒是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沈醉道:“我是陪欧阳情来的,欧阳情和李將军的十三姨是朋友,我也藉助在李將军府上。” 李燕北並不是真的將军,这是他的外號。 陆小凤道:“看来我本不必出手的。” 沈醉道:“你的出手很有必要,毕竟你和满楼一样,都喜欢救人。” 李燕北道:“不错,你又救了我一次。” 陆小凤摇头道:“我救的不是你,是那些弓手,若叫他出手,那些人一个都別想活命。” 他已经从满楼嘴里听说过之前发生的事,沈醉一刀两片的风格实在让他难以想像。 李燕北有些诧异,他只知道沈醉是个难得的高手,却不知竟然有这样高。 沈醉道:“还是要有一个活口的,总要问问背后是谁。” 李燕北冷哼道:“不必问,这个时候想杀我的,敢杀我的,只有一个人。” …… 太阳已升起,豆汁锅里冒出来的热气,在阳光下看来,也像是雾一样。 陆小凤笑道:“三年未到京城,我第一怀念的是豆汁,第二是炒肝,尤其是薈仙居的火烧炒肝,还有润明楼的褡褳火烧和馅饼周的馅饼。” 李燕北道:“陆小凤总是这么会吃,这些食物別说三年,我三天都等不得。” 沈醉苦著脸道:“我一向自认好吃、会吃,可豆汁儿实在难以下咽。” 李燕北哈哈笑道:“他家的豆浆也很好,猪头肉、酱菜都是一绝。” 沈醉把自己的那碗豆汁摆到一边,道:“杜桐轩要杀你,你不打算报復回去?” 杜桐轩是南城的老大,外號文士,与李燕北的將军並称。 李燕北道:“我不会报復他。” 陆小凤道:“你终於转了性,好勇斗狠確实不是好事。” 李燕北道:“我的意思是,我已预定了他城南的那块地盘和六十万两银子,这已是最好的报復。” 沈醉道:“最近对赌的人不少,但像你们赌这么大的也是凤毛麟角。” 陆小凤道:“什么意思?” 李燕北道:“我们说的是九月十五的那一战,那一战的日子本是八月十五,地点在秣陵的紫金山上,但西门吹雪却坚持將日期延后一个月,地方也改在这里。” 沈醉道:“时间是西门吹雪定的,地点却未必。” 叶孤城打算借著这次决战,潜入紫禁城刺杀皇帝狸猫换太子,这地方应该是他定的。 剑客决斗,一个人定时间,另一个人定地点本是寻常的规矩。 李燕北道:“消息都是这么传的。” 沈醉道:“但西门吹雪没有露过面,这些人不就是因为如此,才觉得西门吹雪怕了叶孤城,怕到连面都不敢露,才认为他必败无疑么?” 陆小凤知道沈醉不会无的放矢,道:“这有什么问题?” 沈醉道:“问题大了。” 李燕北也不解道:“什么问题?” 沈醉道:“之前的决战地点很具体,紫金之巔,紫金山的山顶,现在只说在北京,在北京的哪里?香山之巔么?” 陆小凤想到了答案,面色大变道:“难道是那里?” 沈醉点头道:“就是那里。” 李燕北念叨著:“紫金之巔,紫金之巔……紫禁之巔!” 他一脸骇然道:“他们不要命了!” 紫禁城在古人心中的意义远非后世人可以想像,如果一定要类比,谁敢在海子里私斗? 更何况紫禁城对擅闯者绝对是格杀勿论,即便是窥视也要没命,早成为人们心中的禁区。 陆小凤不禁思考起来。 这两个人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决战? 按照沈醉的意思,定地点的人应该是叶孤城,可为什么要推给西门吹雪? 为了给他找麻烦? 不,叶孤城不是这样的人。 话说回来,沈醉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沈醉看著陷入沉思的陆小凤,满意地咂了一口豆浆。 还是这玩意儿好阿。 第18章 蛇 吃过早点,沈醉就离开了。 一来是那两个人要去泡澡堂,他不感兴趣。 二来,则是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铁鼻子的人。 他原本也有个肉鼻子,可惜被沈醉砍了去,又因为不愿意戒酒,原来的鼻子接不上,所以只能换上铁的。 这个人就是贺尚书。 他此时没有穿著高冠朝服,打扮得就像个普通的江湖人。 沈醉跟著他七拐八拐,钻进一处窄窄的胡同,贺尚书才终於停下,对沈醉冷冷道:“人就在把头的第二间房子。” 沈醉道:“辛苦。” 贺尚书没有好脸色,脚下一点就飘上墙壁,一溜烟不见了。 沈醉摇摇头:“叫他来听我的安排,宫主可真会折磨人。” 无论是从实力来看,还是作为计划的提议者,沈醉如今在神秘人中的地位很高,也有指挥別人的权力,贺尚书,就是宫主给他用来传递消息吩咐杂事的。 沈醉来到那间屋子前,在门上敲了敲,里面便传来一个老头子的声音:“谁阿?” 沈醉道:“我。” 房门打开,出现的不是个老头子,而是个高贵美艷的女人,她的雍容气质好像有三四十岁,但看样貌又仿佛二十出头。 公孙大娘把沈醉让到屋子里,道:“你找我做什么?” 沈醉道:“有人盯上了你。” 公孙大娘皱眉道:“谁?” 沈醉道:“叶孤城。” 公孙大娘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个人,她虽然仇家很多,但和叶孤城没有半点瓜葛,不解道:“他找我做什么?” 沈醉憋笑道:“找你背黑锅。” 公孙大娘脸色一黑,前不久金九龄就是打算拿她背黑锅,现在又来了叶孤城。 公孙大娘冷哼道:“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若论剑术,她自认已是天下顶尖,即便是叶孤城,她也有足够的自信与其交锋。 这也是她这次来北京的原因,同为剑法高手,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这一战她不愿错过。 沈醉道:“其实很容易。” 公孙大娘道:“哦?” 沈醉把手一抬,一条赤红色的小蛇从袖子里游出来,圈在手腕上,朝公孙大娘吐了吐信子。 公孙大娘的脸变得煞白,退得远远的,道:“你带蛇做什么?” 她最怕的就是蛇,一见了蛇就浑身发软,心里突突。 当初金九龄就曾经用这一招试探她是否已真的中了毒不能动弹。 沈醉道:“金九龄知道的事情,叶孤城未必不知道,况且这次他本就准备通过蛇来杀人,即便不用蛇杀你,你现在这个样子,他想对付你也易如反掌。” 公孙大娘的脸已经发绿,道:“你快把蛇收起来。” 她的额上冒出冷汗,原本高贵的气质容失色,更有一番异样的吸引力。 沈醉轻咳了下收起毒蛇,道:“我劝你最好离开这里。” 公孙大娘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沈醉道:“这是个秘密,你要做的,就是离开这里,替我去找一个人。” 公孙大娘道:“我是个剑客。” 沈醉道:“所以?” 公孙大娘道:“你不练剑,不知道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这一战对我们来说意味著什么,我不会走。” 沈醉道:“你不走?” 公孙大娘道:“我不走。” 沈醉点点头,突然吹了声音调古怪的口哨,那条赤红色的小蛇又从他的袖口爬了出来,与此同时,又有几十条绿绿的蛇从各种角落里钻出来,向公孙大娘逼近。 公孙大娘尖叫一声窜了起来掛在横樑上,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抬头一看,这樑上竟然也有蛇。 她几乎要尿出来! 沈醉可恶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你走不走?” 公孙大娘双目紧闭,哆嗦喊道:“走走走!马上就走!” 嘖,嚇唬女魔头还怪好玩的。 …… 孙老爷死了。 孙老爷就是龟孙子大老爷,这当然不是他真正的名字,没有人会起这样的名字。 只因为他说自己没钱的时候是龟孙子,有钱的时候就是大老爷,而他恰巧又姓孙,別人就背后叫他龟孙子大老爷,有事儿求他的时候叫孙老爷。 此人吃喝嫖赌、浪荡逍遥,只有一样本事,可以让许多人都来求他,可以让他赚够自己的销。 这本事就是只有他能找得到大智大通,大智大通號称无所不知,无论你问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得到答案,这样的人当然会引来无数麻烦,但除了孙老爷,没有任何一人能找得到他们。 这是因为,孙老爷就是大智大通,大智大通就是孙老爷。 他们本就是一人。 大智大通无所不知,也就是孙老爷无所不知。 所以他死了。 在一阵吹竹声之后,被赤红色的毒蛇咬死。 他死的时候,明面上的见证者是陆小凤、木道人、古松居士。 暗地里除了已经遁走的凶手叶孤城,还有沈醉和贺尚书。 沈醉道:“孙老爷是不是咱们的人?” 单凭孙老爷一个人,沈醉不相信他可以通晓那么多的隱秘。 贺尚书一身酒气道:“是。” 沈醉道:“我们不需要救他?” 贺尚书道:“我们的计划需要叶孤城完成他的计划,他想杀就让他杀,更何况我们也不能被叶孤城察觉。” 沈醉道:“即便孙老爷是自己人?” 贺尚书道:“即便他是自己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醉醺醺的眼睛盯著沈醉,像是在说:我说的不只是孙老爷,还有你。 沈醉笑道:“咱们这规矩可真不错,你要乖乖听话,不然我也只好杀了你。” 贺尚书身体一僵,扭过头去,好像已怕了沈醉的刀。 沈醉道:“叫下面的人去做做样子,给西门吹雪找一些麻烦,那个想找他报仇的严人英,也送一些帮手过去。” 贺尚书道:“这样有用?” 沈醉道:“得给陆小凤多找一些事情做,只要他觉得有人在针对西门吹雪,想要西门吹雪的命,就顾不上叶孤城这边的事。” 贺尚书看著下方为孙老爷伤心的陆小凤,点点头道:“看起来像是个重情义的笨蛋。” 沈醉道:“陆三蛋岂是浪得虚名。” 贺尚书脸色古怪道:“三颗蛋?” 沈醉道:“笨蛋、混蛋、穷光蛋。” 贺尚书冷冷一笑,就要离去。 沈醉將他叫住道:“再告诉老实和尚,张英风要去皇城找西门吹雪,让他看住他。” 张英风和严人英都是峨眉七剑之一,师父是被西门吹雪杀了的独孤一鹤,这次也都到了北京,一来是为师父报仇,二来是问问西门吹雪,师妹孙秀青的下落。 也不知他们如果知道孙秀青做了西门夫人,会是什么表情。 老实和尚在原著里说,张英风是他的外甥,这话沈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毕竟老实和尚自己说过,既然是隱形人,名字可以隨便叫,亲戚也可以隨便认。 不管真假,叫他去看住张英风也是必要的,原著里张英风误打误撞在皇城看见了叶孤城与王总管串通,被杀了灭口,陆小凤也通过这条线查到了王总管,最后才能想通关键,组止叶孤城杀皇帝。 既然要为叶孤城保驾护航,自然要周到一些。 至於同样在叶孤城暗杀名单里的欧阳情和公孙大娘……计划发起者有点特权怎么了? 第19章 伤 黄昏,捲帘子胡同,十三姨太公馆。 李燕北的姨太不止十三个,只因今天是九月十三,才轮了十三姨太这里。 陆小凤一见到沈醉,就迫不及待道:“你应该知道叶孤城受了伤。” 沈醉道:“当然,不然杜桐轩为什么刺杀李燕北?” 杜桐轩一直认为叶孤城必胜,只是前一天得到了消息,叶孤城与蜀中唐门的唐天仪交手,虽然废了唐天仪,但自己也中了唐门的毒砂。 唐门毒砂,江湖上最恐怖的暗器之一,除了唐家子弟无人能解,叶孤城就算不死,也绝不可能再胜过西门吹雪。 所以杜桐轩才会刺杀李燕北,人死了,赌局自然就可以不做数了。 陆小凤道:“你绝想不到叶孤城的伤已经好了。” 沈醉道:“不可能。” 陆小凤道:“我亲眼所见!” 沈醉道:“绝对不可能。” 李燕北嘆道:“確实好了,上午在春华楼,叶孤城一剑废了唐天容,没有半点受伤的样子,天外飞仙,果然是绝世的一剑。” 他全部身家都压在西门吹雪身上,如今叶孤城高调出现,西门吹雪却仍不见踪跡,这让他也没了自信。 沈醉道:“他是什么样子?” 陆小凤讚嘆道:“六个少女提著黄菊,从楼上一路撒下来,铺成路,叶孤城就这么走出来,香阵阵,风度无双。” 沈醉道:“叶孤城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道:“是。” 沈醉道:“看来你並不了解你这个朋友。” 陆小凤不解。 沈醉道:“一个江湖顶尖的剑客,会不会喜欢我不清楚,会不会喜欢女人我也不知道,但绝不会喜欢这样浮夸的排场。” 陆小凤皱起上面的两条眉毛,这样一说,確实不对劲。 他对叶孤城確实没有那么了解,但也看得出他是一个醉心於剑的人,一个很纯粹的人。 即便和西门吹雪相比,叶孤城更多了些人味儿,但他们骨子里其实是一种人,那是一种对剑的极致虔诚。 这样的人,確实不会喜欢无谓的炫耀,而且叶孤城之前也从未用过这样的排场。 陆小凤道:“这是他故意做出来的?” 沈醉道:“一天一夜的时间,中毒的外伤会腐烂流脓,那味道一定不好闻,你说他用了许多的,能明显闻到很奇异的香,可能就是在掩盖身上的味道。” 陆小凤担忧道:“他故意做出没有伤势的样子,是为了不让决斗受到影响,可是这样一来决斗还有什么意义。” 沈醉道:“不论如何,他们总是要有一战的,木道人自认剑法不如他们两个,世上能做对手的,就只剩下他们彼此。” 李燕北一直在听著,如今心情放鬆了许多,问道:“你们也做不了他们的对手?” 沈醉道:“我们又不用剑,他们要的对手並不是高手,而是剑客。” 这时,一个衣著华丽,风姿绰约的少妇,腰肢款摆,走了进来。 李燕北笑道:“沈醉你已见过,这位就是长著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十三姨敛衽而礼,道:“果然瀟洒倜儻,一表人才。” 沈醉突然吸了吸鼻子道:“这是什么味道?” 几人这才发现,有一股淡淡的食物香气传来,这香气原本应该是极为浓郁的,只是因为稀薄才显得淡。 陆小凤笑道:“如果我没有闻错,这应该是牛肉汤。” 沈醉道:“今晚的菜有牛肉汤?” 李燕北道:“没有,不过这样香的牛肉汤,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十三姨笑道:“厨房招了个厨娘,说最拿手的就是牛肉汤,就叫她试试,味道当真不错。” 沈醉道:“欧阳情在厨房?” 十三姨道:“在给你做她最拿手的酥油泡螺。” 沈醉道:“我去看看她。” 说完,就风一样消失了。 三人面面相覷,陆小凤道:“有一个家是不是真的这么好?” 十三姨道:“他们定亲了?” 李燕北笑道:“看这样子,应该是不远了。” …… 沈醉赶到厨房的时候,就看到欧阳情和一个厨娘打扮的小姑娘热闹地聊著,厨娘並不是宫主,但也是沈醉认识的一个人。 欧阳情道:“你怎么来了?” 沈醉道:“听说你亲自下厨,我来看看。” 欧阳情道:“有什么好看的,你一个大男人在这里只会添乱。” 沈醉上前揽住欧阳情纤细的腰脂,道:“这位是?” 欧阳情道:“这是小玉,公馆里新来的厨娘,她煮的牛肉汤是一绝,一会儿你可以尝尝。” 小玉靦腆地笑了笑,摆手道:“哪里哪里。” 沈醉道:“那我倒是要好好尝尝。” 说著,从冒著泡的锅里舀出一小口倒进嘴里。 欧阳情嗔怪地拽了他一下,又掏出手帕帮他擦嘴,问道:“怎么样?” 沈醉点点头:“確实不错,你做好了就快过去。” 说完,给了小玉一个眼神,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小玉出来,见到沈醉露出甜甜的笑脸,行礼道:“沈公子。” 沈醉道:“你怎么在这里?” 小玉道:“是宫主叫我过来的。” 沈醉道:“她叫你过来做什么?” 小玉道:“当然是给沈公子送汤了,许久不见,她怕公子吃不到想的慌。” 沈醉道:“还有呢?” 小玉道:“她还叫我见见欧阳情,找机会杀了她。” 沈醉笑了笑道:“你打算怎么杀她?” 小玉狡黠笑道:“小玉没打算杀她,沈公子你在这里,我本来就很难杀掉她,就算成功了,小玉也活不成啦,我才没那么傻。” 沈醉道:“你不怕她找你麻烦?” 小玉道:“不管成不成,她都是要找小玉麻烦的,每次她叫我做事都想连我一起杀掉。” 沈醉点点头,道:“宫九那边怎么样?” 小玉道:“已经在宫里了。” 沈醉道:“他和皇帝的关係倒不错,別的藩王世子出封地都不准,他却可以进宫面圣。” 小玉道:“九公子是郡王世子,和亲王总是有差距的。” 沈醉道:“你走吧,回去告诉宫主,不要再打欧阳情的主意。” 小玉提醒道:“她要是听话,也就不是她了。” 沈醉意有所指道:“如果她不听话,我也只能先去收拾她了。” 第20章 叶孤城的伤 又是一阵吹竹声响起,一条小蛇不安地扭曲著身体,却始终没有靠近欧阳情。 蛇这种爬虫,没有多复杂的思维,行动靠的是本能,想要驭使並不复杂。 沈醉早在欧阳情身上留下驱蛇药粉,足以叫蛇不敢靠近。 陆小凤一听到声音,就箭一样衝出院子,他一定要查出究竟是谁杀了孙老爷。 沈醉想了想也跟上去,原本陆小凤会找到一个吹竹哨的少年,这个少年告诉他是一个驼背老者叫他来吹的,紧跟著就看到驼背老者的尸体,查看之下,发现那其实是公孙大娘。 如今公孙大娘已经被他支走,这个驼背老者又会是谁? 沈醉远远看著陆小凤和少年嘰嘰咕咕说著什么,直到发现了老头尸体,那少年假装被嚇晕,才现身凑了上去。 “这是?” 陆小凤道:“你在厨房有没有见到蛇?” 沈醉道:“赤红色的毒蛇?” 陆小凤道:“不错,孙老爷和大智大通已经被这种蛇杀死,发动的讯號就是吹竹声,刚刚在公馆里我也听见了。” 沈醉道:“有人想用这法子杀欧阳情。” 陆小凤道:“这个老人看来就是凶手,只是他已死了。” 这个驼背的老头子是被一条鲜红的缎带勒死的,在夜色中看起来,缎带红的发亮。 沈醉装模做样地蹲下验尸,突然从尸体的脸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司空摘星?!” 陆小凤满心疑惑。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怎么会是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为什么要杀孙老爷,又为什么要杀欧阳情? 他自己又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司空摘星的易容术是世上顶尖,一身功夫也能排在前列,尤其是轻功,没有人敢说自己的轻功一定超过他。 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地死在这里?凶手又该有多可怕? 陆小凤沉默许久,突然道:“不会是他,司空摘星不会被缎子勒死。” 沈醉道:“无论是什么人,什么稀奇古怪的死法,在这个江湖上都不罕见。” 陆小凤道:“他或许会被毒死、被剑刺死、被刀砍死,被缎子勒得窒息而死却不可能,因为他是偷王之王,身上一定不会缺少一样东西!” 沈醉道:“短刀?” 陆小凤道:“最短的短刀。” 他在司空摘星头髮上摸了摸,果然摸出一小片刀刃。 刀刃只有一寸多长,只需要两根手指就能灵活控制。 身上带有这样的刀,確实不可能被缎子勒死,因为那是可以被轻易割断的东西。 陆小凤道:“他的尸体还是热的,明显刚死不久,我就在附近,但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沈醉道:“所以是有人事先制服了他,叫他不能动不能说,等到你被引出来,才將他勒死。” 陆小凤嘆息道:“这又是栽赃嫁祸,凶手费这么大的功夫,就是为了我能在这个时候见到他的尸体。” 沈醉也可惜道:“先收敛尸体,再计较其他吧。” …… 夜,沈醉跟著陆小凤在大街上游荡。 他们已走过很多地方,找过很多家客栈,却连叶孤城的影子都找不到。 沈醉道:“你这样怎么找得到叶孤城?” 陆小凤苦笑道:“不这样找又能有什么办法,我只希望叫他知道我在找他,主动联繫我。” 沈醉道:“可你这样不止叶孤城会知道你在找他,你口中的幕后黑手也同样会知道。” 孙老爷的死如果单独发生,可能是普通的仇杀,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也说了太多,有人想杀他不足为奇。 可是凶手想杀欧阳情,还杀了司空摘星误导自己,这让陆小凤认定一定有一个幕后黑手,在准备一个大阴谋。 此时此地的漩涡由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约战引起,那么这两个人一定在幕后黑手的视线之中。 这种情况下,毒伤未愈的叶孤城一定很危险,所以陆小凤带著沈醉来给叶孤城解毒。 之前没想这样做,是因为陆小凤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能够因为叶孤城的伤势,取消掉这次决斗,即便推迟也是好的。 人还未找到,两人听说了今天发生的两件大事。 一件是唐门的高手已经倾巢而出,为唐天仪和唐天容报仇。 另一件是许多西门吹雪的仇家找上张英风和严人英,一起在城里寻找西门吹雪的踪跡。 这让陆小凤的心情更加沉重。 这两个人在决战之后,不论谁胜谁负,剩下的那个人都不会好过。 沈醉和陆小凤在路边的茶摊要了两碗茶喝,突然间,寒光一闪,叮的一响,陆小凤的茶碗已打得粉碎。 寒光落下,是一枚三寸六分长的三棱透骨鏢。 一个穿著青布袈裟,芒鞋白袜的和尚,正对著陆小凤冷笑。 沈醉道:“你认识?” 陆小凤道:“不认识。” 他嘆了口气,並不想理会和尚的麻烦。 沈醉道:“那就走吧。” 陆小凤道:“做什么去?” 沈醉道:“你刚不是说过,叫叶孤城知道你在找他,叫他来找你。” 陆小凤愕然道:“这是叶孤城派来的?” 沈醉道:“去看看总比继续做没头苍蝇好。” 见两人起身,那和尚掉头就走,一会儿就走到了一处暗巷里。 等他们走进去,那和尚忽然向陆小凤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陆小凤愣住,和尚道:“在下胜通,六年前,本门上下,全都败在霍天青手里,满门都被逐出关中,父母离散,兄弟飘零,在下也被迫遁入空门。” 霍天青,是不久之前,在霍休暴雷的事件当中死掉的,虽然不是死在陆小凤手中,但和他也脱不开干係。 胜通对陆小凤感激也属正常。 沈醉道:“你有叶孤城的消息?” 胜通诧异地看看沈醉,道:“不错,在下是来给陆大侠送消息的。” 陆小凤笑道:“看来我的笨法子效果还不错。” 沈醉竖起大拇指:“厉害!” …… 屋子里潮湿而阴暗,又窄又破。 叶孤城斜臥在冷硬的木板床上,面上带著疲倦。 风从残破的窗户吹进来,搅起屋子里的恶臭,那是来自伤口的溃烂,將近两天的时间,已足够让伤口臭得像生了蛆的烂肉。 这当然不是真的伤,只是为了让自己的替身不暴露才刻意做出来的。 九月十五那晚,他要去刺杀皇帝,叫南王世子顶替皇帝的身份。 想要获得刺杀皇帝的机会,就需要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在紫禁之巔吸引注意。 而那个叶孤城,就是假扮的替身。 替身怎么能和西门吹雪交手? 替身不必和西门吹雪交手。 只需要扮作旧伤復发,以西门吹雪的骄傲,再度推迟决斗是最可能发生的事,因为他之前已推迟过一次。 不交手,替身就是叶孤城,皇帝寢宫里也就没有叶孤城。 陆小凤应该快到了,只要陆小凤见证了自己的伤势,就不会有人怀疑叶孤城並没有真的受伤。 陆小凤就是有这样的信誉,不论是喜欢他的,还是討厌他的,都不会对他的话发出质疑。 叶孤城在心里安排好一切,只是他没有想到,陆小凤竟然给他带来一个大夫。 “这是沈醉,精通解毒,满楼跟著他吃了一肚子砒霜,半点事都没有,叫他看看你的伤。” 叶孤城:…… 第21章 境界之分 “你在门外守著,不要叫任何人靠近。” 叶孤城听到这样一句话,隨后一个一身黑袍、俊美非常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 “你好,我是沈醉。” “叶孤城。” 沈醉来到床边,掏出一堆瓶瓶罐罐,道:“叫我看看你的伤。” 叶孤城:“不必……” 沈醉抬手打断他的话,继续道:“嘶,你真应该早些遇到我的,如果是上午应该还好治一些,拖到现在这个样子很麻烦。” 叶孤城眼神变得锐利,和沈醉戏謔的目光对视,片刻后开口道:“能治么?” 沈醉道:“毒好对付,但烂肉需要全部剜掉,这样的伤至少要修养一个月。” 叶孤城道:“有劳了,总好过继续烂下去。” 沈醉道窗口敲了敲,道:“你去打几盆热水来。” 陆小凤的声音传来:“需不需要针线刀子?” 沈醉道:“我自己有,打水就好。” 窗外悄无声息,但屋內的两人都知道,陆小凤已经走了。 叶孤城道:“你是什么人?” 他问的当然不是名字,他要问的是,沈醉是什么身份,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假装,又是出於什么目的帮自己遮掩。 沈醉没有回答,反问道:“身不由己受人摆弄的感觉,是不是很不好?” 叶孤城不语。 沈醉呵呵一笑,道:“肉呢?” 叶孤城道:“在床下面。” 他用手在床板上一按,一个盆子就从下面滑了出来,里面装著一大块腐烂的脓肉,屋內的恶臭更浓列了。 沈醉从刚才掏出的瓶子中选出三个来,依次將里面的粉末倒入盆中,冒出一股黄烟,烂肉从一坨收紧为一块,上面的肉也从棕褐变成红黑相间,远比一开始更像是染上剧毒的人肉。 顺手从地上拾起一块木条,沈醉信手切割,又將肉切做不规则的小肉条,做成是小心翼翼从身上割下来的样子。 这一幕看得叶孤城心中一凛,那木条並没有刃,粗糙非常,在沈醉的手中却如同最锋利的刀子。 这除了需要极为深厚的內力,还需要对刀法掌握到极高的境地,这种境界竟还要在他自己的剑道之上。 江湖中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可怕的人?这么可怕的刀? 陆小凤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在门口將一大盆热水交给沈醉,就又去准备下一盆。 沈醉把之前製备好的肉往里面一倒,又將方才没用到的几个瓶子分別加进水里,水立刻红彤彤的一片,散发著腥臭的血气。 做完这一切,沈醉道:“我的事已做完,接下来怎么应付陆小凤,就看你自己了。” …… 沈醉回到公馆的时候,听见阵阵琴声在庭院里响起,他不知这是什么曲子,但在静謐的夜里非但不显得吵,反而叫人更为清净,连带他心里的尘囂也扫去些许。 他循著声音过去,原来是欧阳情在抚琴。 沈醉坐到亭子的栏杆上,道:“怎么还不睡?” 欧阳情道:“最近得了一首曲子,打算让你听听。” 沈醉道:“確实很好听。” 欧阳情道:“此曲还可以清心,你最近有一些不对劲。” 沈醉道:“我有什么不对?” 欧阳情道:“说不清,不过我在怡情院待过那么久,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现在的你,和两个月前有很大的不同。” 沈醉略微沉默,道:“你曾经问过我,圆月弯刀是不是很特別。” 欧阳情道:“你说,用这把刀,你的刀法可以发挥出十二分的威力,用其他的刀就只剩下九分。” 沈醉道:“现在用这把刀,我依然可以发挥出十二分的威力,但换其他的刀已不会对我有什么损失,即便是那把出蹕刀,也再无分別。” 欧阳情道:“你的变化和刀法有关?” 沈醉道:“圆月弯刀是魔刀,神刀斩是可以叫人入魔的刀法。” 欧阳情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刀法?” 沈醉道:“其实武功到了一定的地步,都会对人的心性產生影响,这並非是玄之又玄的诅咒,只是你没有这样的心性,就无法真正掌握这样的武功。” 欧阳情担忧道:“那你……” 沈醉摇摇头道:“我听师娘说过神刀斩的来歷,最开始创出这门刀法的人,是当时最顶尖的强者之一,近乎天下无敌,他创立了名为神刀堂的势力,纵横关外,其人豪爽仗义,气魄盖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英雄。” “但就是这样的人,却死在自己兄弟部下的围杀之下。” 欧阳情道:“又是为了利益?” 沈醉道:“不,他对兄弟极好,你想要的利益,只要告诉他,他就会给你。” 欧阳情不解道:“这样的人怎么会被兄弟所杀?” 沈醉道:“因为他太霸道、太耀眼,和他在一起,只会叫人自惭形秽,他对你的好就像是施捨,他对你越好就越伤人、越窒息。” 欧阳情无法理解。 没有亲身经歷过的人又怎能理解这种情感? 白天羽只有一个,和他最为相似的应该是李寻欢,可是被李寻欢赠送家业和妻子的龙啸云,不也是想要他死么? 沈醉道:“他的霸道不是占有、不是掌控,而是倾其所有说一不二的纯粹,所以他能创出一式必杀的神刀斩。” 欧阳情道:“你难道也会变成那样?” 沈醉笑了笑,道:“不会,神刀斩被我教得到以来,经过了多年的改造,与最早的神刀斩已有许多不同,在霸烈上有所不如,但更为诡异狠厉,刀的歷任主人也心性各异。” “我一直以来,都以为只要脱离了刀的桎梏,就可以不被魔刀所控制,迈入神的境地,但前不久,在和一个剑法高手交手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错了,既然练的是魔刀,如果不曾入魔,怎么能由魔入神。” 欧阳情不满道:“你师父竟然没有教过你这些。” 她早听沈醉说过,他师父的刀法远在他之上,想来是经歷过这些的。 沈醉摇头道:“我走的时候,还没到需要了解这些的程度。” 在那个世界,他又哪里有入魔的机会? 欧阳情突然轻鬆地笑了,道:“你既然心中有数,我也就放心了,入魔也好成神也罢,我能做的,也只有为你弹琴了。” 沈醉坐到欧阳情身边,將其揽在怀里,道:“不必担心,什么魔啊神的,不过是凡人的心境变化罢了。” 所谓的刀中之神,放到诸天万界,不过一粒尘埃,某个世界四五岁的孩子,放到此界已天下无敌,远胜所谓的神魔境界。 第22章 怪异之处 晨雾更浓,湿湿冷冷地裹著行人,往来不见身影。 九月十四,凌晨。 沈醉一边吃著馅饼,一边听著贺尚书的工作匯报:“九公子那边很顺利,皇帝已决定放任决斗进行,只是人数要进行限制。西门吹雪的仇家来了不少,我们也安排了杀手,找人的声势越来越大,已有人奔著陆小凤去了。” 说完,灌了一大口莲白到嘴里。 沈醉道:“你倒还挺適应。” 贺尚书笑了笑:“我一直就是做这个的,只有这个鼻子不太习惯。” 这明明就是拜沈醉所赐,他竟然还能笑著与沈醉谈论自己的铁鼻子。 沈醉又道:“唐门的人怎么样了。” 贺尚书道:“一直在盯著,不过宫主对那个唐天纵起了兴趣,按她的意思,既然要避免他们妨碍叶孤城,不如都杀了。” 沈醉笑道:“看来唐天纵也有些艷福。” 贺尚书表情古怪道:“你不吃醋?” 沈醉道:“我为什么要吃醋?” 贺尚书道:“你和宫主之间……” 沈醉道:“宫主的外號叫蜜蜂,和雄蜂交配之后,就要將情人吞到肚子里去的蜜蜂。她和妓女没什么分別,只不过妓女要的是钱,她要的是命。你会为妓女吃醋?” 贺尚书道:“你觉得宫主还想杀你?” 沈醉道:“听说贺尚书的绝技是醉臥流云七杀手,我却从未见过,这是为什么?” 贺尚书呵呵笑道:“自然是为你准备的。” 沈醉道:“有难度么?” 贺尚书道:“既然是绝技,哪有不难的,不过对於高手而言,武学之间都是相通的。” 正如陆小凤可以模擬出叶孤城的天外飞仙,满楼可以用出灵犀一指,沈醉也在看过老实和尚的轻功之后立刻就能学会几分,招式一直都不难学,难的是练至巔峰,掌握神韵。 贺尚书道:“西门吹雪究竟在哪里?” 沈醉道:“一个叫合芳斋的糕点铺子,看顾著点,不要伤到孙秀青。” 贺尚书道:“你和西门吹雪也是朋友?” 沈醉道:“没见过。西门吹雪练的是无情剑,除剑之外再无他物,现在有了妻儿,他的剑道已套上枷锁,如果这个时候孙秀青出了什么事,西门吹雪前路再无瓶颈,总归是个麻烦。” 该交待的交待完,两个人就像是普通的拼桌食客,吃吃喝喝,各自离去。 天光大亮,雾已散去,只余湿寒。 沈醉远远就看见一个五顏六色的身影从对面行来。 那竟然是陆小凤,他的身上掛著几十条彩缎,隨著阳光照射的角度不同,还在不停变幻著顏色。 见到沈醉,陆小凤笑著迎过来,像个推销商品的小贩道:“要不要缎子?” 沈醉道:“不要。” 陆小凤道:“这么好的缎子,白送都不要?” 沈醉道:“我又不开裁缝铺,要这东西做什么?” 陆小凤道:“这是进入紫禁城观战的凭证。” 陆小凤开始讲起缎子的由来,今天一大早他去找木道人询问为什么要约孙老爷出来,通过木道人认识了白云观观主顾青枫,还有大內四大高手之一的富贵神剑殷羡。 由於皇帝默许了决斗的发生,具体事宜就由这四大高手进行安排,人数要限制,乾脆就搞出一个凭证来,就是这种只有內库才有的变色彩缎,到时候凭缎子入场,没有缎子的人如果擅闯格杀勿论。 缎子的分发和原著一样交给陆小凤。 “这缎子是不是太多了些。” 不同於原著只有六条彩缎,如今陆小凤的身上足有三十条,毕竟原著里是四大高手私自做主,现在有皇帝背书。 陆小凤苦笑道:“就是因为太多了,你要不要帮我分担一些。” 沈醉道:“为什么你总找我有难同担?” 绣大盗的案子陆小凤就是这么拉沈醉下水的,效果拔群,直接救了薛冰一命,还让陆小凤与公孙大娘早早有了默契。 陆小凤道:“谁叫你有本事呢,有本事的人总是要承担更多一些。” 沈醉道:“其实这缎子很好处理。” 陆小凤道:“你想怎么做?” 沈醉道:“拍卖。” 陆小凤皱眉道:“这样控制不了人选。” 沈醉道:“你是怕有人进去对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不利?” 陆小凤道:“他们的仇家都不少。” 沈醉道:“你本也控制不了,就算你挨个筛选过去,也管不了他们后续会不会倒卖。” 陆小凤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道:“看来也只好拍卖了。” 拍卖並非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秩序。 这缎子完全有更简单的处理方式,就是往地上一丟,自然会有人捡到。 只是这样一来会有无数人针对缎子进行廝杀抢夺,这是陆小凤绝不想看到的。 而通过拍卖得到缎子的人,至少会有自保的能力。 拍卖是件麻烦事,需要大量的人力財力,这些都交给坐地户李燕北,这对他的声望来说也有很大的好处。 地点在春华楼,沈醉挑了处清净的雅间喝茶,看著下方人来人往,別有意趣。 隨著放出风去,大量的江湖人朝这里赶来,但绝大多数都被拦在门外,想要参与拍卖,身上必须要有超过五万两的银票或者同价值的宝物,让许多囊中羞涩的汉子或垂头丧气、或破口大骂。 沈醉在楼下的客人里看到了宫主,她穿著淡蓝色的纱裙,一脸天真好奇,像个初入江湖的大小姐,见沈醉看向她,还以甜甜一笑,引得身旁俊俏的公子哥朝沈醉冷漠瞪视。 那应该就是唐天纵了。 唐门弟子很好辨认,除了冷傲的气质,他们的腰间往往掛著个大皮袋,旁边还有鱼皮手套。 因为他们的暗器都淬了剧毒,除了少数练就特殊武功的人,自身也承受不住,於是只能使用手套进行隔绝。 日头渐高,时辰將近,客人皆已落座。 忽然,贺尚书出现在角落,神情发紧朝沈醉招了招手。 沈醉跟著他离开春华楼一段距离,一直到一处小院子里,贺尚书开口道:“孙秀青出事了!” 第23章 西门吹雪 沈醉还未来得及问,已感觉一种无法形容的剑气,像一重看不见的山峰向自己压下来。 身后的门口,一个人静静地站著,一袭白衣如雪。 即便从没见过,沈醉也知道这个人一定就是西门吹雪。 这样锋锐、凌厉的剑客,只有西门吹雪。 两个人的目光相遇,就像刀刃与剑锋相击。 出蹕刀已出现在沈醉的手中,当他看到这样的眼神,就知道已什么都不必说。 那是杀人的眼神。 西门吹雪一向把杀人当作最神圣的事情,所以他杀人的时候无悲无喜只有虔诚,但此时他的眼中却多了一丝仇恨。 这或许会让他的剑不那么锋锐,但一定更加狠辣,更加不要命。 西门吹雪的目光落在沈醉的刀上,似是確认了他的身份,一声龙吟,剑已出鞘! 剑势很快,快得不可思议。 当你在下雨天察觉到有闪电划过,天空早已暗淡,只余雷声。 当贺尚书意识到西门吹雪已经出剑,那剑锋已来到沈醉咽喉之前,只要稍稍一吐,就会在沈醉的咽喉上留下极薄的伤口,死之前甚至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痛苦。 但沈醉却更快! 没有人看到这一刀的轨跡,但那把精美绝伦的出蹕刀已確確实实落到了西门吹雪的胸口。 剑无疑比弯刀长上许多,沈醉明明在剑锋之前,他的刀又怎么会在这里? 剑锋前已空无一人,沈醉仿佛与刀融为一体,与西门吹雪贴得很近,四目相对,残月一样的光弧划出,西门吹雪如同被飞驰的马车正面衝撞,折成弓形倒飞而去,重重砸在墙上。 一口血沫喷在地上,西门吹雪起身时,院子里已再无他人。 …… 这是一处四进的院子,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核心地段,这样的院子已经很难得。 但对蜀中唐门的嫡系弟子来说,这只不过是个临时买来落脚的地方罢了。 唐天纵带著宫主刚刚进门,就看见一袭黑衣的刀客坐在庭院的桌前,他才在春华楼见过这个人,但后来的叫价过程里,这个人却消失了,他只当是个凑热闹的寻常江湖人罢了。 唯一值得称道的,可能就剩那一张脸。 唐天纵不善道:“你是什么人?滚出去。” 沈醉起身,看著宫主道:“你可是送给我一个好大的礼物。” 宫主没有说话,而是缩著头躲去唐天纵的身后。 唐天纵见这人竟然看都不看自己,警告道:“擅闯我唐门的地盘,再不滚我就要动手了。” 听闻此言,沈醉才把目光转向唐天纵。 这人还怪好的,先说明自己是唐门弟子,叫人能防备毒药暗器,又给了沈醉现在离开的机会。 沈醉道:“既然要找叶孤城报仇,就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唐天纵眉毛一竖:“敬酒不吃吃……” 轰隆! 话没说完,唐天纵已砸倒在墙角昏迷过去,脸上肿起好大的手印。 宫主可惜道:“你怎么不杀了他?” 沈醉没有回答,他的手已握住宫主的脖子,將其后面的话掐了回去。 “叫贺尚书弄死孙秀青,再留下线索让西门吹雪找我报仇,你是想做什么?” 宫主的脸涨得通红,眼中满是惊恐,她想要掰开沈醉的手臂,但全身麻软,提不起半分力气。 脖子上的皮肤,自沈醉手掌处,向四周扩散出紫黑色的蛛网痕跡,最深处竟已开始溃烂流脓。 沈醉还在说著话:“如果你想杀我,在岛上的时候,明明可以叫我和宫九拼个你死我活,但你横插一手影响宫九,我当时还有疑虑,现在看来,你真的想借我的手杀死他。” “现在这个档口,你又搞出这样的事,你难道真的以为西门吹雪能杀掉我?或者至少能让我受伤,再让贺尚书偷袭?” 这句话说完,贺尚书已悄然出现在沈醉身后,双手拢在袖子里,冷漠看著宫主已要突出眼眶的眼珠。 宫主的五官扭曲,脸已涨得青紫,露出一个能勉强分辨的哀求表情。 沈醉鬆手,宫主跌倒在地上大口喘气,伸手一摸,脖子上已脱落大片溃烂的皮。 她看向沈醉的目光充满怨毒,嘶声说道:“你不敢杀我,我爹不会放过你!” “还有你!”她又看向贺尚书:“狗一样的东西!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让你碰了么?!你不是个男人!你们全都要死!” 贺尚书的眼神戏謔:“怎么处理?” 沈醉道:“你找个地方关起来,孙秀清在哪?” 贺尚书道:“送去了十三姨公馆,和欧阳情在一起。” 沈醉点点头,推门离去。 …… 西门吹雪是和陆小凤一起回来的,此时此地,他能想到帮得上忙的人只有陆小凤一个。 沈醉知道这一点,所以早早就给陆小凤鬆了消息,告知孙秀青在他这里,安然无恙。 西门吹雪还是一副冰冷的样子,挺拔如剑,白衣如被踩过一脚的雪。 他对沈醉点点头,眼中带著歉意与感激。 陆小凤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醉道:“听说有人找到了西门吹雪的落脚处,我叫人去看护一下,他在杀人上独步天下,保护人可能会有不周。” 孙秀青道:“多亏了那位铁鼻子的大哥,那些人还没进院子,我们就已离开了。” 陆小凤道:“我就说你这个人简直是天下最靠谱的朋友,上次救了薛冰,这次又护住孙秀青,和你一比,我们简直什么都不是。” 西门吹雪道:“抱歉,谢谢你。” 他郑重抱拳行礼,衣服上的灰跡更加显眼。 孙秀青好奇道:“这是怎么弄的?找你麻烦的人那么厉害?” 西门吹雪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著整洁,从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西门吹雪道:“有人让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杀你的人是沈醉。” 陆小凤可以说是天下最为了解西门吹雪的人,惊嚇道:“所以你去找沈醉报仇了?!” 对他来说,这当然是惊嚇,这两个人的交手他此前想都不敢想,无论哪一个朋友死去,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但现在眼前两个人都活得好好的,而沈醉的身上一尘不染…… 陆小凤对西门吹雪道:“你输了?” 西门吹雪点头,他七岁学剑,七年有成,至今从未败过,独孤一鹤那一次,应该是他距离失败最近的一次,但他最后还是贏了,即便是因为独孤一鹤提前被人耗光了一半的內力,但贏了就是贏了。 这是他第一次品尝失败的滋味,他以前一向认为败就是死,他绝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 但现在却发现,失败好像不过如此。 尤其是看到本以为遇害了的孙秀青,又这样笑吟吟地站在面前,在听说自己失败之后,还调皮地故意眨了眨眼睛。 他全无半点失败的落寞,有的只有欣喜与温馨。 这一刻,他的心境已悄然完成了转变,孙秀青的存在对他来说再不是一种束缚,而是支撑他剑道高峰的基石。 沈醉心有所感,他惊讶地看著西门吹雪,即便还有不短的距离,气质也完全不同,但这个人的身上竟有了一丝谢晓峰的气韵。 要不了多久,他的剑道一定突飞猛进。 难道自己一刀劈了个剑神出来? 第24章 深宫 九月十五的时间过得格外快,眾人在公馆里等待著今晚的一战,一切波澜都已平静,只有陆小凤閒不住地四处打探。 他要查清孙老爷和司空摘星死亡的真相,然而幕后黑手似乎也已达成了目的,彻底销声匿跡。 拍卖出去的缎子零星引起一些纠纷,西门吹雪的仇家们儘可能多地想拿一些缎子,陆小凤还撞见唐门的唐天纵与长乐山庄的司马紫衣起了衝突,双双负伤而去。 直到暮色已至,天光隱没,陆小凤才匯合了眾人,一起来到紫禁城。 陆小凤凑到沈醉跟前道:“那个人明明也要杀欧阳情,你为什么好像不在乎这件事?” 他早上想拉沈醉一同去调查,这个朋友头脑聪明、办事周全,又武功盖世,实在是再好用不过,可惜遭到沈醉的无情拒绝。 沈醉道:“西门吹雪昨天也想杀我,我有把他怎么样?” 陆小凤道:“这怎么能一样?” 沈醉道:“有什么不一样?” 陆小凤道:“那个人还杀了孙老爷和司空摘星。” 沈醉道:“平心而论,你说的这两个人,在江湖上什么时候死掉都不稀奇,他们做的事都得罪了太多人,你是因为觉得有阴谋才会去查,如果是仇杀,你会管么?” 陆小凤想了想,如果是仇杀,他確实不会管,也管不了,不要说仇杀,连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没有原因的一战,他都无法插手。 说话间,他们在月色下过了天街,入东华门、隆宗门,转进龙楼凤闕下的五门,终於进了禁地中的禁地,城中的城。 一路上的守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若不是几人身上有彩缎作为凭据,谁也走不到这里来。 当然,似沈醉和陆小凤这样的身手,想进入皇城,也不必在这里慢慢走,但李燕北和欧阳情就不行了,更別提怀有身孕的孙秀青。 西门吹雪早已经提前进城备战。 孙秀青本不该来的,叫她去看自己丈夫的生死决斗,无疑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但沈醉说,西门吹雪的剑大有进益,叶孤城却重伤未愈,这一战西门吹雪绝不可能输。 沈醉在他们这里有一种莫名的信誉,就是这个人十分靠谱,和他在一起,很难叫人担心。 这种信誉,是用薛冰和孙秀青的命贏得的,或许还有满楼那一肚子的砒霜。 陆小凤道:“满楼去了哪里,我原本还想给他留一条缎带。”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解无聊,?0?????????????.??????超方便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沈醉道:“你知道满楼是个怎么样的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样的决斗,对满楼来说是一件彻头彻尾的坏事,他们太不尊重自己的生命。” 陆小凤嘆道:“所以他理都不理,看也不看。” 玉带桥上有三个人迎了上来,一个满头银丝穿著身破烂道袍的老道,一个清癯整洁的老者,还有个方面大耳的和尚。 正是木道人、古松居士和老实和尚。 这三个人倒也有趣,一僧一道加一个在家修行的,陆小凤突然嘀咕道:“江湖上已有了青衣楼、红鞋子,你说会不会还有一个组织叫白袜子?全是由修行人组成的?” 沈醉笑道:“那你觉得这三个人谁会是领头的?” 陆小凤道:“老实和尚!” 沈醉道:“我觉得是木道人。” 两个人竟真的就这个虚构出来的组织嘰嘰咕咕討论起来,知道那三人走近都没有收敛,被听了个明白。 老实和尚道:“和尚很老实,和尚的袜子也不白。” 木道人身材高大满面红光道:“老道的袜子倒是白的,但老道有懒病。” 古松居士冷不丁道:“这位是沈醉?” 陆小凤道:“你知道他?” 古松居士道:“唐天纵昨天被人一招打晕,最后查出,打人的是李將军的客人,叫沈醉。” 李燕北道:“看来是下面的人没有管好自己的嘴巴。” 陆小凤诧异道:“你打唐天纵做什么?” 沈醉道:“他打算在观战的时候偷袭叶孤城,我给他个警告。” “原来如此。” “確实该打。” “一会儿得盯著他。” 这时,一道阴寒刺骨的剑意朝眾人袭来,转头看去,远远的站著一个男人,偏执桀驁。 是宫九。 沈醉道:“我的朋友来找我了,失陪。” 朝欧阳情点点头,倏然离开。 …… “皇帝已知道南王的计划?” “知道。” “我们现在做什么?” “等待,杀人。” 沈醉道:“我以为你会备一桌酒菜。” 宫九奇怪地看著他,这个人居然还吃得下东西。 即便是身为太平王世子的他,想到一会儿可以亲手杀掉皇帝,都觉得心中一阵颤慄,异样的快感让他几乎吐出来。 可他在沈醉身上看不到半点紧张,好像只是要做一件寻常的小事。 皇帝在他心里竟然好像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別。 这种淡然他只在首领的身上看到过,但两者还有区別,首领的淡然带著强烈的高傲和自负,沈醉相比之下要自然许多。 深宫禁地。 沈醉和宫九沉默地坐著,一个闭目养神,一个瞪著眼睛发呆。 在帷幕的前方,皇帝和往常一样就寢。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脚步声走近。 那是个太监,王总管。 皇帝还在东宫做太子时,王安就是他的亲信,一路走来,如今已掌握了不小的权势。 但在皇帝面前,他始终本本分分地做一个僕人。 以往他的脚步总是轻缓的,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什么,此刻却变得轻快,甚至靠近皇帝的时候,还刻意加重了几分。 皇帝没有睡熟,何况他本就是武功高手,即便睡熟,也会被这突然逼近的动静惊醒。 他一跃而起,道:“什么人?” 王安道:“奴婢王安,伺候皇上用茶。” 皇帝道:“现在这里用不著你伺候,退下去。” 王安道:“是。” 但人却没有动,似笑非笑道:“奴婢想请皇上去见一个人。” 三更半夜,一个太监竟然要皇上移驾,这已是大不敬,是死罪。 皇帝竟然没有发怒,只是沉下脸,问道:“人在哪里。” 王安道:“就在这里。” 他一挥手,帐外亮起两盏灯,灯下出现一个人。 一个穿著黄袍,很英挺的年轻人。 和皇帝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这个年轻人就是南王世子。 王安开始讲述他的计划,前因略去,结果就是要在这里杀了皇帝,对外是南王世子欲行不轨被当场格杀,再由真正的南王世子做皇帝。 而当皇帝藏在暗中的四个贴身护卫和叶孤城纷纷现身之后。 沈醉睁开眼睛,宫九也回了神,接下来,要到他们登场了。 第25章 收官(4k5) 皇帝的四个贴身近卫,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侍卫的样子。 他们身高不及三尺,小眼睛、大鼻子、凸头瘪嘴,显得滑稽可笑。 但他们手里的剑却一点也不可笑,一尺七寸长的短剑,碧光闪动、寒气逼人。 他们三个人用双剑,一个人用单剑,七柄剑闪烁间,像是满天星雨划落。 飞鱼七星剑,江湖上极可怕的剑术,七剑合璧,杀伤力更甚少林的罗汉阵,能在这套剑阵下倖存的人屈指可数。 但就是这样七柄剑,却未能伤到王安和南王世子半分。 因为一道剑光斜斜飞来,如长虹经天,一连串的金铁交鸣声中,七柄断剑落下,鱼家四兄弟趴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叶孤城。 他今晚穿了一身白衣,雪白的衣服,苍白的脸,眼神中的傲气比剑气还要逼人。 隨著南王世子挥手,叶孤城的剑锋对准了皇帝。 皇帝是个真正的高手,如果进入江湖,可排在前列。 但即便如此,他也绝不是叶孤城的对手,好在他也不须成为叶孤城的对手。 两道身影自皇帝身后踱出,叶孤城只觉自己看到了一刀一剑,带著绝世的锋芒朝自己压过来。 剑阴冷毒辣,刀狠厉诡异。 叶孤城看到沈醉,目光凝重,此前他已看出沈醉的刀究竟有多可怕,道:“你一直等在这里?” 沈醉道:“恭候多时,介绍一下,这位是太平王世子,也是个剑客。” 叶孤城道:“看得出。” 他在宫九的剑上看了看,道:“好剑。” 宫九冷冷道:“本就是好剑。” 忽然,沈醉动了。 叶孤城面色一变,挺剑阻拦,但那位太平王世子剑刺了过来,將他的剑锋引了过去。 而就是这一瞬间的功夫,沈醉已斩下南王世子与王安的人头。 宫九在拦住叶孤城之后就没再出手,而是冷漠地盯著他,似一条毒蛇隨时发出致命一击。 这让叶孤城不敢妄动,只能任由沈醉站到皇帝身前,与宫九將其夹在中间。 沈醉道:“南王世子已死,你的计划已经失败,现在轮到我们的了。” 隱形人的计划很简单。 越简单,破绽就越少,变数也更可控。 那就是在叶孤城行刺的时候,將在场的人全部杀掉,包括皇帝。 皇帝还没有子嗣,至於接下来由谁继位,则交给庙堂上的人来选。 小老头隱在暗中多年,连太平王世子都是他的下属,和某个亲王有所合作也是理所应当,在朝中也拉了不少人下水,有这些人提前那么久布局推动,皇位归属板上钉钉。 皇帝看著眼前的三个绝世高手,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大限將至,落座在榻上,饶有兴致地观战。 既然同为高手,又怎么会对这样的较量不感兴趣。 灯光忽然摇曳,在光线暗淡的一瞬间,剑已出手。 宫九的剑,叶孤城的剑,沈醉的刀! 刀光剑影,杀气凛然! …… 太和门外,眾人皆已散去,意趣阑珊。 这些人经过拍卖会和沈醉的双重筛选,里面既没有西门吹雪的仇家,也没有叶孤城的敌人。 他们就是单纯想见识一下这巔峰对决。 可惜这场对决再度推迟,叶孤城在出剑之前伤势復发,流血不止,西门吹雪不愿趁人之危,於是定下推迟一月,就飘然而去。 又飘然迴转,落到孙秀青的身边。 陆小凤笑道:“总算是度过了这一天,一个月后已经入冬,天气太冷,我看不如直接推到明年开春。” 他打量西门吹雪的表情,对方不为所动。 沈醉忍不住笑道:“你倒不如直接推到七老八十,两个掉了牙的老傢伙用拐杖比剑,岂不是更有趣!” 沈醉明明在深宫之中,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小凤诧异地看著他,道:“你的声音!” 这个沈醉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闭口不言,但已经晚了,一只手在他的脸上拂过,摘下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下面露出女子的美丽面孔。 “薛冰?!” 薛冰见演不下去,抱著欧阳情的手道:“谁叫你做什么都不带我!我只能去求姐夫了!” 欧阳情拍了她一下,脸颊緋红,薛冰对沈醉的称呼已经由沈大哥变成了姐夫。 陆小凤见到薛冰也很开心,只是既然一直在看决斗的沈醉是由薛冰假扮的,那真正的沈醉又在哪里? 他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欧阳情笑道:“他有事情要做。” 笑容温暖,像是等待丈夫归家的妇人。 陆小凤道:“什么事情能让他错过两大剑客的决战?还叫薛冰来假扮他?”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有想不通的地方一定要搞清楚才行。 更何况,他已知道有人在针对沈醉,在昨天还引西门吹雪去找沈醉报仇,他立刻想到,沈醉会不会陷入了什么麻烦当中。 薛冰捏住他的耳朵道:“问什么问?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喜欢別的女人?是不是把我忘了?” 陆小凤苦苦招架,见欧阳情的表情轻鬆,心道沈醉应该没什么问题,才放下心来。 欧阳情笑著摇头,叫薛冰来看住陆小凤果然是步妙棋,自蛇王那件事情之后,陆小凤每次见到薛冰就像是小鸡见到老鹰,被拿捏得死死的。 而有孙秀青在这里,西门吹雪也不会乱跑,谁也不会打扰到他们的计划。 …… 高手间的交锋是各种各样的,有些人的决斗可以打上几天几夜,有些人只要一瞬间即可分出生死。 沈醉、宫九、叶孤城,都是后者。 所以他们的战斗一定很快,快到只要一个恍神便已结束。 既已结束,沈醉的人在哪里? 他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北镇抚司詔狱。 这里没有光,只有一种比夜更浓、比死更冷的黑暗。 沈醉躺在最底层,身上负著最沉重的枷锁。 空气的味道浑浊难闻,沈醉不愿去想这是什么味道,那只会叫他觉得噁心。 突然,一阵香气传来,越来越浓,香气的源头已进到他的牢房里。 宫主端著一碗汤,递到他的嘴前:“喝了吧。” 她的语气平常,既不亲近,也不仇恨,只是叫沈醉喝汤。 她的脖子也光洁滑嫩,看不出半点受过毒伤的痕跡。 沈醉道:“你知不知道武大郎?” 宫主道:“那是谁?” 沈醉道:“一个故事里的人,他的老婆与別人通姦,最后用一碗毒药把他毒死。” 宫主笑道:“你不是百毒不侵?” 沈醉道:“只是感觉有些不吉利。” 人都已经进了詔狱,还有什么不吉利的?这里已是天下人心中的地狱,是这个世界最可怕的地方。 宫主道:“我想不到你竟然会同意被关到这里,傻子都知道这一定有问题。” 沈醉道:“天下人谈之色变的詔狱,进来住一住也挺新鲜的。”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看来你的心情还不错。” 沈醉眼神玩味道:“小老头?你怎么来了?” 小老头走进牢里,站在沈醉面前,他的身高並不高,但往那一站,就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他挥了挥手,宫主退到一边去。 沈醉才看见他的身后还跟了两个人,宫九和贺尚书。 小老头道:“来看看你,顺便送你最后一程。” 沈醉道:“什么意思?” 小老头道:“当然是在这里杀了你,一个刺杀皇帝的钦犯,死在詔狱里岂不是最好的归宿?” 沈醉道:“看来走个过场並不是真的过场。” 小老头道:“我也知道这里困不住你,才亲自来了。” 沈醉好奇道:“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杀我?” 原著里,陆小凤杀了宫九,小老头也不闻不问,这次竟然对自己这么在意。 小老头道:“因为你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呵呵,未来之人,带著一身武功和先见之明回到这里,还谋划刺杀皇帝。” “你在史书里看到我们失败了,但在你的参与之下却成功了,你一定很骄傲,也很得意,觉得我们这些古人也不过如此,是否你看待我们的目光就像在看网中的鱼、掌中的蚁?” 沈醉道:“你说的应该是你自己。” 小老头笑呵呵道:“我不否认我就是这样的人,但你不同,你只是足够幸运罢了,我要告诉你,无论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在被我利用过之后,都可以隨便处理你。” 原来如此,沈醉大概明白了。 小老头不在意陆小凤杀宫九,只因为他从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一只蚂蚁咬死了你家里的蚂蚁,难道还要去报仇么? 但他异想天开地给沈醉套了个未来之人的身份。 又自负自己的判断,轻易信了沈醉的话,得知自己未来篡位的计划会失败。 一个计划的成败本不放在他的心上。 但这计划现在沈醉的参与下却成功了。 他认为这是沈醉对他的挑衅,並对此感到冒犯,感到难以容忍。 他在別人面前和和气气高深莫测,是因为狗对著人叫得再凶,也不会让人感到生气。 沈醉在他心里已不是狗。 沈醉嘆了口气:“谢谢你。” 小老头皱眉,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道:“谢我让你懂得了敬畏的道理?” 沈醉道:“谢谢你也想杀我,让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弄死你。” 他轻轻一挣,枷锁已自身上脱落。 隨著沈醉的动作,一张大网如门帘一样將牢房彻底挡住。 宫主不知何时已到了牢房外,和宫九贺尚书站在一起,他们见网落下,各自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赫然是叶孤城、公孙大娘和霍休。 公孙大娘与霍休都受隱形人的迫害已久,双方本就有仇,愿意帮助沈醉对付小老头在情理之中。 叶孤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或许只因为沈醉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跳出王府掌控,做一个纯粹剑客的机会。 小老头的眼睛眯了起来,似在掩饰其中的惊愕。 他沉默了几个呼吸,才道了声:“原来如此,看来他们几个实在不小心。” 既然宫九三人的身份都被替换,那么其本人如何可想而知。 小老头在叶孤城的脸上看了看,道:“这样说来,皇帝並没有死。” 沈醉道:“非但没死,他心情好像还不错,愿意配合把戏演下去。” 小老头道:“是你赶上了好时候,这几年蒙古还算安分,扶桑也只是蠢蠢欲动,小皇帝想趁这个机会做一次大清洗。” 他走到牢门口,伸手在寒光闪闪的网上摸了摸,好奇道:“这是什么网?” 沈醉道:“不清楚材质,但出自朱停之手,这间牢房也叫朱停看过,任何人都休想出去。” 小老头道:“红阁的手段確实惊人,你莫非早知道我会来这里?” 红阁是朱停的別称,一开始沈醉就是叫公孙大娘去找朱停,没想到她竟然顺便把霍休带了过来,於是霍休成了贺尚书,贺尚书成了死鬼。 沈醉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你临时起意的想法,我本来打算,趁著这次计划,先把宫九他们替换掉,再去岛上杀你,这张网也是为那个时候预备的。” 小老头道:“我亲自前来的打算只通知了宫主,你是从宫主那里截获的密信,你是怎么破译的密语?” 沈醉看向小老头目光有些怪异,道:“我没有破译。” 小老头又是一顿,道:“我这个女儿杀人的毛病癒发严重了,竟然连我都想杀。” 沈醉道:“还有什么问题,一併说出来,也好做个明白鬼上路。” 小老头道:“只有一个问题。” 沈醉扬了扬手,示意他问。 小老头道:“你打算怎么杀我?” 他指著外面道:“你把自己和我关在一起,费尽心思找来的帮手却都在外面。” 沈醉道:“他们只是为了防止你逃跑,在那座岛上,你一心想走,我未必留得住你,现在这个地方虽然你已不可能跑得掉,但他们显然还是想看戏。” 小老头道:“好,出手吧。” 他的双手不再背负,自然垂在身侧,身体松松垮垮的,却有渊渟岳峙之感。 观战的三人面色凝重,只是一个简单的气势,已让他们感受到生平仅见的压力。 沈醉没有和小老头客气,话音刚落,刀已至。 没有刀光,只有一道昏黄的影。 这影不是劈向人,像是抹向天地间某种玄妙的缝隙。 小老头衣袖翻飞,十指如莲绽放,剎那间竟变了七七四十九种手法,有擒拿,有掌法,有指力,有拳术,每一种都练到了炉火纯青,足以称霸一方。 但这所有的变化,所有的后招,在这一道淡淡的刀影之前似都无以为继。 嗤—— 小老头的袖口裂开,虽未伤皮肉,已让他將沈醉当作生平仅见的大敌。 “第一刀。”沈醉的声音如卷著雪的北风一样冷冽。 小老头深吸一口气,他不再防守,他已必须抢攻,身形一晃像是同时化出七八道身影,从四面八方扑向沈醉。 这样的身法,已是匪夷所思。 沈醉的刀动了,这一次有了光。 不是刀光,是月光,如清暉泼洒,一触碰到小老头的影子,便將其驱散消融。 小老头猛的后折,几乎躺在地上向后疾退,那月光贴著他的鼻尖划过,斩落几缕白髮。 “第二刀。” 小老头还未站稳,沈醉的声音传来,第三刀已至。 这一刀就只是刀,清清楚楚的刀,挥出,斩落。 小老头明明看得很清楚,却发现自己完全避无可避,一切可能的动作都被这一刀所笼罩,只能绝望地看著刀逼近。 他的额上多了一道红线,眼中还保持著惊恐,却已经没有了灵性。 “第三刀。” 沈醉无悲无喜,这一刻,心魔圆满,魔刀大成。 第26章 圆月庄主 何为魔? 沈醉当年看书的时候只觉得一知半解,如今亲身体会,才完全明白其中意味。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心魔,那是最重的执念,最深的渴望。 无论是佛经道藏,亦或是儒家典籍,对於这种执念,都视为蒙蔽心性的大敌,要用各种方法去进行应对。 但魔刀反其道而行之,是对自己心意的极致贯彻,以刀为手段,行大自在。 丁鹏入魔,是斩尽一切敌,证明自己的刀是最强。 这是因为,他从小以来就要扬名天下,证明他家的剑法是最强的,后续遭到的暗算让他的名望受到重大打击,也加重了这一执念。 沈醉不同,他从没想过成名,只觉得那是一种麻烦,他最深处的渴望是自由。 没有任何人可以算计他、操纵他的自由。 想要贯彻这种渴望,似小老头这样的阴谋家必须由他杀死。 不止在武功上將其杀死,还要在计谋上將其破坏。 好在陆小凤世界的阴谋主打一个愿者上鉤,若是让他和某些看剧本的智者智斗,他恐怕还真没有那个能力。 尘埃落定,沈醉在墙上拍了拍,大网收起。 公孙大娘道:“你已可称天下第一刀了。” 沈醉道:“只是刀?” 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和叶孤城、西门吹雪应该在伯仲之间,之后上无名岛与宫九交手之时有所感悟,虽然未能完全脱离刀的桎梏,但也迈出了一大步。 如今魔刀大成,借著之前的感悟顺势开始由魔入神,沈醉在这个世界几乎无敌。 至於是否真的无敌,就要看西方魔教那个神秘的玉罗剎究竟有多强了。 公孙大娘自认剑法顶级,但她面对沈醉的刀还是差了许多,不要说第三刀,那莫测的第一刀都让她觉得无法应对。 她看向叶孤城,想知道这位顶级剑客怎么说,叶孤城认真道:“过些时间,第二刀应该接的下。” 沈醉笑道:“恭喜,看来你的剑法又有突破。” 叶孤城也笑了,笑容中带著感激。他此前受南王控制参与谋反,心境已不纯粹,和新婚的西门吹雪一样,剑道受到束缚,再难寸进。 虽然他可以说出“剑客只需要诚於剑,不需要诚於人”这样的话,但终究还是受到了影响。 如今在沈醉的帮助下顿开枷锁,剑道再进也属应当。 公孙大娘道:“一个月后的决斗你会不会去?” 叶孤城道:“既已约好,怎可失信於人。” 霍休拢著袖子,道:“热闹都是你们的,此间事了,我也要回小楼了。” 沈醉道:“你还要回去?” 霍休看了公孙大娘一眼,道:“既已约好,怎可失信於人。” 公孙大娘冷笑道:“要不是雪儿帮你说话,这次透气的机会你都不会有。” 沈醉道:“买这次机会了多少钱?” 霍休道:“没钱。” 公孙大娘拆台道:“用青衣楼换的,以后上官雪儿就是青衣楼的楼主。” 詔狱里显然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几人一开始说话时就已经向上走,此刻已到出口,突然有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了进来。 四个人看看陆小凤,陆小凤看看四个人,都愣住了。 沈醉道:“你怎么来了?” 陆小凤道:“我打听到你被关进詔狱,找了朋友帮忙,进来看看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这……” 陆小凤惊奇地看著他们,在本该被关著的霍休脸上格外多看了几眼,道:“这是什么阵容?” …… 江湖上新崛起了两个势力。 第一个势力是黑虎堂,它的组织之严密,势力之庞大,据说已超过青衣楼,財力之雄厚,更连丐帮和点苍派都比不上。 丐帮一向是江湖中第一大帮,点苍门下都是富家子弟,山中还產金沙,这两个帮派一向是最有钱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黑虎堂能崛起的这么快,与其雄厚的財力有直接关係。 其堂主飞天玉虎据说武功深不可测,甚至和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罗剎被並称为西北双玉。 第二个势力是圆月山庄。 与其说是一个势力,不如说是一个人,因为圆月山庄很少豢养门客,也不经营自己的势力,被人们所称道的,除了本身辉煌如仙宫的豪奢,就只有圆月庄主沈醉一人。 但就这一个人,已足够压服任何一个大势力。 因为在十月十五那一天,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惊世一战,在两人都无法收手即將同归於尽之时,沈醉一人一刀,完好无损地打断了战局。 此事一出,沈醉之名响彻江湖,甚至已有人给他按上刀神的称號。 明明是两大巔峰剑客的决斗,最出名的却成了沈醉。 人怕出名猪怕壮,每一个成名的江湖人都会惹来数不清的麻烦,最常见的,就是被人挑战,许多人都打算踩著成名人物上位,当年丁鹏初入江湖就是这么做的。 即便沈醉战绩惊人,仍有人不信邪来圆月山庄挑战。 但在沈醉连杀了三十六人,並把这些人的骨骼炮製好,在山门种了棵特殊的“迎客松”后,再没有人胆敢造次。 圆月庄主也成了江湖上最不能招惹的人。 而这个最不能招惹的人,却偏有人打算去招惹招惹。 陆小凤已绕著这棵白骨筑成的大树转了五圈,嘖嘖称奇道:“如果不是知道这棵树是怎么来的,我还真会以为你已变成一个魔头。” 沈醉笑道:“当魔头有什么不好,你看我现在多清静。” 陆小凤苦笑道:“我总觉得你是在挖苦我。” 沈醉道:“我是在教你,或许你就是因为脾气太好,別人才敢肆无忌惮地利用你。” 这说的是陆小凤前几天身上发生的事,他被要挟了。 他一个叫方玉飞的朋友、方玉飞的妹妹方玉香、方玉香的老公——开赌坊的蓝鬍子,这三个人陷害陆小凤,让魔教的人以为陆小凤杀了玉罗剎的儿子玉天宝,让官府以为陆小凤盗取財物强害民妇。 他们叫陆小凤去取一件东西,只要能把东西拿回来,就帮陆小凤澄清罪名。 那件东西,叫罗剎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