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明珠》 第1章 有孕 “沅珠,我想將我二人的婚期提前。” “提前?” 沈沅珠不解:“可我二人的婚期不是定在了八月?如今都已是四月中了,何需这样急?” 沈沅珠不过刚及笄,圆润面颊上还带著几分稚气未脱。 她今日穿著件桃红绣金小褂裙,將一张圆嘟嘟的小脸儿衬得粉妆玉琢。 听了这话,也不过是略有些靦腆的一笑。 谢沈两家定亲许久,她跟谢序川三岁同食,五岁同出,感情再深厚不过。 且许久未见,她亦十分想念。 只是如今她笑容还没落下,便见谢序川面上一闪而过的难堪。 “沅珠,紈素她已有两月身孕,再过几月便要显怀,我想將她腹中孩儿收在我二人名下,作为嫡出。 “若婚期在八月,她必要显怀,紈素尚在闺中不曾出嫁,若被人知晓她婚前有孕,实於名声不利。” (请记住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超全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谢序川喉间如堵了一团粗麻,哽得他咽不下,吐不出。 得知江紈素有孕的消息后,他从徽州急忙赶回,一路打了无数腹稿,可来到沅珠面前,终只吐出这最艰难的一句。 “江小姐有孕,与我家小姐的婚期有什么……” 苓儿话还未说完,便被奶娘罗氏拉了出去。 沈家檐廊下,只余下二人。 沉默良久,沈沅珠方低低道:“她腹中孩儿,是你的?” 谢序川咬著牙,许久没有吭声。 既不曾认下,也没有否认。 一口气憋在心口,沈沅珠转过头不看他。 不看这个与自己订婚十余载,自幼在他背上长大的未婚夫婿。 良久,她拈著白玉压襟上的珠穗,声音微颤:“你怕江紈素未婚先孕丟了名声,就不怕我嫁进谢家八月不到就冒出个孩儿,名声不保? “且你让我將这孩儿认下,那江紈素呢?江紈素你又要如何安置,你想纳她为妾?” 谢序川抬起头,眼中赤红:“孩子生下,便说是你动了胎气早產,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污你清白。 “更不会纳紈素为妾,谢家三代都无纳妾先例,祖母也不会允的……” 谢序川声音低了些:“只是我想让紈素待產期间先留在谢家,让她安安稳稳將孩子生下。 “只一年……沅珠,只一年,她养好身体便会离去。 “一年之后,你我二人……还如从前一样。” 怕沈沅珠不同意,谢序川声音低软,带了几分哀求:“沅珠,你二人也算熟识,你知道紈素与你不同。她性情柔弱、与人无爭,不仅被江父所不喜,更不入江夫人和她嫡姐的眼。 “她在江家求存不易,若被江老爷知道她未婚有孕,必只有一尸两命一个下场。” 谢序川说得轻巧,却听得沈沅珠心口隱隱作痛。 “她在江家求存不易,生下孩儿给谢家做嫡出,再回江家就好生存了?” 谢序川闻言支吾道:“孩儿记在你我名下,紈素她……届时我在外买个庄子给她养身,她不得江家重视,到时找个藉口,只说外出养病,江家会同意的。” 谢序川的声音越来越低,沈沅珠看著他嘴唇闔动,眼前却渐渐模糊。 耳边响起一丝悠远的诵经声,鼻尖也仿佛闻见黄纸烧成灰的味道。 是了,那是爹娘相继离世,她忧思过度病重的时候。 母亲出殯,兄嫂却不让她出席,是年纪尚小的谢序川翻窗找到奄奄一息的她,將她背出房门,背去了母亲的灵堂,见母亲最后一面。 也是谢序川背著她给母亲上香鞠躬。 更是谢序川將她牢牢护在背上,一字一句跟她说,“沅珠就算没了爹爹和娘亲也没关係,日后有他,只要他活一日,一日就是沅珠的依仗。” 她二人自幼定婚不假,但谢序川与江紈素又何尝不是竹马青梅,一起长大的情分? 看著眼前眉眼俊朗,平时万种情思悉堆眼角,一举一动皆熟悉无比的少年,沈沅珠终缓缓闭了眼。 年少情愫,一夕变淡。 沈沅珠道:“若你执意认下这个孩子,可將江紈素接回谢家也可养在府外。无论你想给她什么身份,我都不在意,但收为嫡出一事纯属妄想。” “沅珠,我绝无纳妾亦或是养外室之心。” 谢序川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我对你从无二心,此事是我愧对你,我日后一定会补偿你,补偿沈家。 “沅珠,收这个孩子为嫡子,是我答应紈素的,我不能食言。” “你答应?” 也不知怎得,沈沅珠竟是嗤一声笑了出来:“谢序川,你可是忘了我谢沈两家的婚约,是如何来的?” 第2章 情淡 十年前,谢沈两家在苏州府不过刚崭露头角,谢氏布坊和沈家的染坊虽各有秘术,但却难有突破。 是谢序川的祖母谢三娘找到她父亲,提出两家定亲。 谢家將《谢氏耕织图》的上半部作为聘礼,而沈家则將《沈家染谱》的下半部分作为嫁妆交换。 谢氏有了沈家染谱,织出名震天下的絳紫云锦。 而沈家拿了谢氏耕织图,做出织机和新图样。 如此两家才能在十年间迅速崛起,成为整个苏州府不可撼动的大族。 这些年,谢沈两家的织染生意早就难分彼此,所以无论如何,谢沈两家的婚约都不可能断。 而她跟谢序川的嫡子也就意味著,日后必会继承完整的《谢氏耕织图》和《沈家染谱》,以及谢家全部家业,和沈家部分生意。 他跟江紈素想要的,何止是一个嫡子之名? 他们要的,是谢沈两家全部產业。 沈沅珠捏紧裙摆,语气里难掩慍怒:“谢氏家训同则族盛,分则族衰,凡子孙无故分家者削其名,逐其房。这孩子占了嫡长之位,我的孩儿便永无出头之日。 “莫说我不会同意,沈家不会同意,就是谢家本身,也不可能认个来歷不明的孩子做嫡长子。” 谢序川语气颤抖:“我会求祖母同意的,沅珠,我知道此事是我对不起你,但你信我,我日后一定会补偿你跟我们的孩儿。 “我如今只想求你,求你帮我。 “整个织染商会的人都知道,沈家兄长在你母亲灵堂前曾发誓会厚待你,也许诺你出嫁可要沈家任意一物作为嫁妆,只要你开口求情,沈家兄长一定会答应的。 “只要沈家应下,祖母看在你兄长的面上,终究会同意的。” “沅珠,求你,求你帮我这次……” 沈沅珠看著眼前人,只觉得谢序川陌生的令她心寒。 她兄嫂看似宽厚,实则处处提防,暗中刁难。 她那嫂嫂,更是明中暗里使尽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这些年若非她一味装傻充乖,母亲留下的那点產业,早被蚕食殆尽了。 这些事谢序川並非不知,只是在他心中,她的任何委屈,都比不上江紈素腹中孩儿重要罢了。 沈沅珠抿著唇,尚显稚嫩的面容透著决然:“你拿什么补偿我和沈家?” 谢序川道:“谢沈两家的婚约,虽出於利益驱动,但我二人到底青梅竹马,有真情实意做底。我更知道你嫁我为妻,不是为了谢家產业。” 听闻这话,沈沅珠忍不住眉心一蹙。 见她不悦,谢序川又斟酌道:“我二人一起长大,你知晓我的性子,我绝非空口白牙胡乱作誓之人。” “我发誓,日后绝不会为了这个孩子,亏待我们的孩儿。 “而且紈素有孕不过两月有余,是男是女尚且不知,若是女儿,你所担心的一切,都不復存在。” 沈沅珠一言不发,谢序川却不敢停口。 他怕自己一旦停下,便再无开口的勇气。 “就算此子为男,你也放心,我不会让他占沈家半分便宜,你母亲为你留下的嫁妆以及《沈家染谱》,都不必交予他手中。 “另外,我也会为我们的孩儿,挣出其他產业。” “什么產业?” 沈沅珠道:“谢家除女子嫁妆外,所有子孙均无私產。 “谢氏儿郎,哪怕在外赚一枚铜子,都要归於公中,你作为长房嫡孙,又从哪里来的其他產业?” 不知是不是这些年乖顺太久,让谢序川忘了她娘亲,是如何在她牙牙学语时,便一点点教她行商计算之能的。 “我……” 谢序川不知,为什么今天的沅珠与往日如此不同。 他从没见过沈沅珠,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 印象中,他的沅珠向来温婉和煦,见了他也只是甜甜笑著,又因年纪尚小之故,她面上常带著少女羞赧,与懵懂情愫。 想到此,谢序川双眼一红:“沅珠,你信我,你知道我有能力给你和我们的孩子,安富尊荣的生活。” 谢家人都生得不错,谢序川也不例外。 他英眸明亮,眉如墨画,一顰一笑间,尽显鲜活少年的风发意气。 她看过谢序川许多模样,唯独没见过他这样卑微,哀哀祈求他人的狼狈。 沈沅珠別开眼,视线扫过长亭中放著的红木箱,心里绞疼得厉害。 那是这段时间他去徽州,自己为他缝製的衣衫绣帕,如今看著,竟莫名有些腻味。 头一次,沈沅珠没了与他交谈的耐性。 “江紈素有孕的事,谢伯母可知道?” 谢序川支吾:“我进城便来了沈家,还没跟母亲说。” “谢伯母不知……” 一股失望染上心头。 谢家没人知道江紈素有孕的事,也不会同意他出的这餿主意。 所以谢序川来找自己,说什么补偿之言,只是想哄她出头。 让她劝说沈家,为江紈素腹中的孽子出头,逼谢家妥协。 这算盘打得,也不知是过蠢还是过於精明了。 压下眼中酸涩,沈沅珠道:“如果我坚决不同意將这个孩子收做嫡子,你会为江紈素做到什么程度?” 第3章 安顿 “沅珠。” 谢序川眼尾透红,哽咽了许久没有开口。 他没说一句话,眉眼中却满是受到逼迫的哀伤和委屈。 眼中明晃晃的“不要为难我”让沈沅珠知道了他的態度。 一声轻嘆,沈沅珠指著长亭內的石桌道:“你一路奔波,先吃些东西。” 谢序川没想到她是这般反应,心底愈发忐忑起来。 可他知道沅珠心软,二人情谊也深厚,这些年沈沅珠从没拒绝过他任何要求,踌躇片刻红著眼点点头。 看著还温热的食盒,酸涩涌上舌尖。 事情出的太突然,他这几日都混混沌沌的,如今见了沅珠,那一股戾气才好似被抹平,寧静许多。 谢序川拈了一块茶糕,塞进口中。 视线掠过地上放著的红木箱,他指尖一抖:“沅珠,那箱子……” 每次他外出收料,沅珠都会为他绣些小东西,虽没有言明,但谢序川知道那是隱於羞涩之下想念,是少女说不出口的情思。 沈沅珠顺著他的视线看去:“不重要的东西,一会我让苓儿处理。” 谢序川心口一痛,还想说些什么,就听沈沅珠又开口:“徽州今年的茜草什么价格?” 本还想说说关於江紈素的事,见沈沅珠这样问,谢序川便知她不想听,只好將心中焦急压下。 “同去年价差不多。” 茜草有凉血祛瘀的功效,对跌打损伤、崩漏下血都有奇效。而对他们织染商户来说,茜草也同样是重要染料,无论大红、莲红还是银红水红,都离不开茜草。 且正色需九浸九晒,因此茜草每年都要消耗不少。 今岁价格不变,她铺头里有些布价,便可照比去年同定。 沈沅珠强迫自己只想些生意经,並不知谢序川心中的念头早已百转千回。 “徽州路远,垫了肚子你便回吧。” “沅珠。” 这是沈沅珠第一次对他下逐客令,莫名让谢序川有些慌张。 可话在舌尖百转千回,也只落下一句:“那紈素的事……” 沈沅珠看他一眼:“你此次去徽州,是不是与江紈素同行。” 谢序川犹豫一瞬:“並非只有我二人,是江家……” “我知道了,你回吧。” 江紈素的父亲是提督织造太监江侑的亲侄,虽无正经官位,但手中权利不小,即便是谢沈两家见了他,面上也多有恭敬。 也正因如此,沈沅珠一直知道江家很想与谢家联姻。 只不过江家默认的联姻人选不是江紈素,而是她的嫡姐江乃禎。 看好的人也並非谢序川,而是谢序川的三叔谢敬元。 若江紈素的事传到江家坏了这桩婚事,江父什么態度不好说,但江乃禎定不会轻易饶了江紈素便是。 一桩桩一件件,也不怪谢序川如此焦头烂额。 只可惜他打错了主意。 他跟江紈素闯下的烂摊子,想让她和沈家出面解决,未免天真。 见谢序川磨磨蹭蹭不想离开,沈沅珠道:“走吧,江姑娘有孕在身又有家不能归,你也需要时间安顿。” “我……” 谢序川有一瞬犹豫,可思索片刻还是不放心,几经挣扎之下点点头。 “我……我先去安顿紈素,明日再来找你。” 第4章 明珠 江紈素如今正在城郊的谢家別院养胎,谢序川到的时候,她正坐在內堂出神。 “小姐,谢少爷来了。” 江紈素转过头,二人对视一眼,齐齐落泪。 半月未见,江紈素瘦了许多,身上的素白裙空荡荡掛在身上,只单单起身一个动作,便让她眼前一黑,阵阵生晕。 看著她头上別著的纯白纸,谢序川哑著声道:“这几日身体如何?” “还不错。” 她伸手摸向小腹,眼眶又是一红。 二人相顾无言,许久后,江紈素伸手指了身旁的椅子:“今日回来的?” 谢序川嗯一声,端坐在离她最远的位置上。 別院里虽然无人,但內堂四门大开,似是两人在避嫌。 江紈素生得清丽雅致,但最近寢食难安,整个人都透著一股憔悴病容。 为谢序川斟茶时,她的手抖得厉害,竟是提不起一盏茶壶。 “我来吧。” 接过茶壶,谢序川为自己斟满:“你有身孕,別喝茶水了。” 江紈素点点头,温柔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谢序川看得心痛,转过头强忍泪水。 良久,他道:“我刚从沈家回来。” 江紈素唔一声:“沈沅珠可同意了?” 见谢序川摇头,她红著眼:“罢了吧,是我与鬱林命道不好。” 提起崔鬱林,江紈素无声落泪,谢序川却是心头一紧。 崔父是谢家织机房的管事,他与崔鬱林自小一起长大,二人之间,比他那性情孤僻乖戾的孪生兄弟都更为亲近。 无论谢序川走到哪里,身旁必有崔鬱林的身影。 谢、江两家走得近,一来二去的,也不知何时江紈素与崔鬱林暗中生了情意。 但哪怕江紈素只是江家庶女,也不可能下嫁给半个谢家家僕的崔鬱林。 少年情挚,越是前路无望,越是爱得恣意浓烈。 直至发现有孕,崔、江二人才慌了神,急慌慌找到谢序川。 崔鬱林不敢去江家提亲,一旦事败,被人知晓江紈素婚前失贞,江家定留不下她。 所以谢序川给崔鬱林出了个主意。 思及此,谢序川蜷缩著的手一紧,见衣摆上被自己攥出一道道湿汗,他才急忙鬆开。 “沅珠那边你不用担心,她会同意的。” 看著江紈素赤红肿起的眼,谢序川別过头:“这是我夫妻二人欠你和鬱林的,你腹中孩儿,我会抚养他直至长大成人。” 听了这话,江紈素垂眸:“我是女子,更懂女子的心思,沈沅珠不知你的苦衷,只道是你背叛了她,她此刻只会恨你。 “让她同意將这孩儿接回谢家,谈何容易?” 谢序川道:“待一切尘埃落定再无变数时,我会跟沅珠解释,她能理解。” 但如今不行。 这孩子有他一半血脉,想入谢家族谱都艰难万分,若走漏风声,让人知晓江紈素腹中孩儿与谢家没有半点关係,那无论如何,这孩子和江紈素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不忍心,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嗯。”江紈素轻轻应声,片刻后不经意道:“沈沅珠如今正在气头上,你越说她越是恨你,倒不如直接去寻沈砚淮,亦或是叶韵衣。” 沈砚淮是沈沅珠的庶兄,叶韵衣是她嫂嫂。 当年沈母嫁进沈家多年未孕,所以沈父纳了一个妾室,生下沈砚淮。 十二年后,沈家夫妻才有了沈沅珠。 沈母有孕后,夫妻二人一直想再生个嫡子將沈家產业全数交出,未想没过几年,沈母便患了重病。 无奈之下,沈父提议將沈砚淮记到沈母名下,名正言顺继承沈家產业。 沈母同意了,却是向沈父和那妾室提出一个条件。 她怕自己死后妾室独大,挑唆著沈父苛待沈沅珠,便让那妾室选择要儿子的前途,还是她自己的前途。 第二日,沈砚淮的生母便吊死在自己房中,沈父也应下她日后绝不再续娶的誓言。 只可惜…… 后面的事人尽皆知,逼死那妾室后,沈母没死,沈父却因意外提前离世。 没过两年,沈母重病没拖过去,也跟著离开,临死前,她为沈沅珠安排好了一切后路。 但那又如何? 一夕之间,沈沅珠还是从沈家的掌上明珠,一落千丈成为了无依无靠的“蒙尘之珠”。 江紈素擦掉眼角泪水,楚楚可怜:“只要你答应將《谢氏耕织图》和《沈家染谱》的另一部分,都交给沈砚淮,沈家会同意为你出头的。” 第5章 贺礼 “不行。” 谢序川摇头:“此事一定有別的办法。” 他同沅珠商议嫡子过继,和越过沅珠直接找到沈砚淮,让沈砚淮逼迫对方同意,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他跟沅珠日后是要做夫妻的,夫妻二人无论何事都需商议著来。 若他私下跟沈砚淮有了交易,与沈砚淮一起去逼迫沅珠,那才真的会伤了二人情分根本。 且《谢氏耕织图》和《沈家染谱》,在沈母步步为营下,多年都没交到沈砚淮手中。 这是沈母於病中,为沅珠谋下日后安身立命的根基。 若他让沈母的一片心血付之东流…… 谢序川攥紧发痒的掌心,不敢细想下去。 “是我僭越,不该提起这些的。” 江紈素抚著肚子,笑容悽然:“我不该將这孩子的责任转嫁到你肩上,鬱林死后你护我至今,已是天大的恩情了。 “如今我怎能恩將仇报?其实我这肚子本来也藏不住多久,不如早早回家跟父亲说个清楚。” 擦去颊边泪,江紈素道:“若父亲开恩,我就能光明正大养大我跟鬱林的孩儿,若是父亲不允,我跟鬱林去黄泉做一对鬼夫妻,倒也美哉。” 细白乾枯的手掌轻轻抚过小腹,带著留恋和不舍。 “只是对不住鬱林和崔伯,让崔家绝了后。” 滚烫的泪砸落在地上,江紈素轻声呢喃:“我是个没福气的,当年你带鬱林见我时,我就不该动心动念……” 几句话,將谢序川说得面色惨白。 他並非不知江紈素,在控诉他介绍二人相识,但谢序川却不敢辩白一句。 他脑中浮起的,是去徽州前,崔鬱林来找他,说紈素有孕时的情境。 得知江紈素有孕,崔鬱林既担忧,又兴奋。 谢序川却很是震惊,心中满是对崔鬱林的不满。 若崔鬱林是个有担当的男子,就不该让江紈素没名没分的与他珠胎暗结,以至於如今进退两难。 可看著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在自己面前哭笑说他要做父亲了,谢序川还是没忍心责备。 “序川,我想娶紈素,你不知,我多想將她娶回家。” 崔鬱林拉著他的手:“可是我不能,江鸿就是个爱富嫌贫、贪財慕势之人。他不会同意的,我这种身份,他怎会同意?” 谢序川道:“那是紈素的父亲,你不该如此说他。” 轻嘆一声,谢序川又开口:“江伯父也不过是怕女儿所託非人罢了。 “只要你能建功立业,我就去求母亲到江家提亲,江家会给母亲三分薄面的。” “建功立业?” 崔鬱林双眼猩红:“你背靠谢家,才能將这话说得如此轻飘,可寻常人想要打拼一番事业,简直难如登天。 “且紈素现在也没有时间等我白手起家,我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却等不得。” “我倒是有个法子。” 谢序川想了想道:“太仓刘家港半月后有一艘货船去西洋易货,如今我朝,从文武百官至平头百姓皆喜爱舶来品,一件舶来响钟可换万两黄金。 “我与太仓刘家有些交情,若你想去,我托人送你上船。 “本金我来出,就当是给你与紈素的新婚贺礼。” 第6章 机会 “你是说,让我出海?” 崔鬱林慌忙摇头:“不成,商船太过危险,便是一本万利,也是靠豁出人命去换来的。 “我如今,万不能出半点差池,若我有个三长两短,紈素与她腹中的孩儿该怎么办?” 崔鬱林再三推脱,给谢序川推出三分火气。 “那你要如何?就一日日在我面前借酒消愁?等你孩儿月份大了,將紈素推到江伯父面前一人面对? “出海是有风险,可风险常常伴隨著机遇,你若真心想跟紈素成亲,我今晚就找人送你去太仓。 “你若不去,就莫再我面前提起此事。” 谢序川说完要走,崔鬱林却是抓著他不放。 他喝得烂醉,口中嘟囔著自己不孝不悌,不敢以身犯险枉为人夫。 见他闹得厉害,谢序川心中堵著一口气,连夜让人备了银票和三百匹云锦送到崔家门前。 第二日一早,崔鬱林看著满院的云锦,红了眼眶。 谢序川道:“你放心前去,我打听过了,原本刘家使用的的確是商用福船,但前段时日,刘家重金打造了一艘广船,据闻整艘船都是由铁力木所造,坚固无比。” 指著地上的云锦,谢序川嘆息:“这些是我从母亲私库中拿的,你先拿去,待换回万两黄金,你风光迎娶紈素进门。 “你不在的这半年,我会妥当照顾紈素和你们的孩儿,待你回来,必全须全尾交回你手中。” 他拍了拍崔鬱林肩膀,兄弟二人红著眼道別。 崔鬱林,是他亲手派人把对方送上刘家那艘船的。 可谁也不知,那艘坚不可摧的巨船,挺过了风浪,却没能躲过西夷海盗。 传来船毁人亡的消息时,是谢序川人生至暗之刻。 “序川,我今日还是回江家吧。” 见他出神,江紈素起身。 一身白衣隨风摆盪,女子羸弱,起身时竟踉蹌著倒退几步。 谢序川连忙站起身:“紈素,你……再等我一日,你放心……” 他抿著唇,眸中带著一丝倔强。 丟下一句我必给你一个交代后,才匆匆离去。 少年离开带起一阵穿堂风,风尾扫了素色裙摆,露出內里的粗麻布。 她与崔鬱林未成婚,二人还不是夫妻穿不得丧服,可在江紈素心里,她就是崔家妇。 “小姐……” 紫棠从屋內出来,將手中温热肉羹放到江紈素手中:“小姐,您如今是双身子,就算为了小主子,也得逼自己吃一些。” “放下吧。” 紫棠点点头,看著江紈素单薄背影,哽咽道:“小姐,您说谢少爷真会將小主子带回谢家,收为嫡出吗?” “他会的。” 江紈素道:“序川心软,跟鬱林又胜过手足,且去太仓是他的意思……愧疚也好,为护兄弟情也罢,他终究会做到的。” 紫棠眼中一红:“谢少爷去徽州前,奴婢听闻大夫人已为小姐选好了夫家,好似是湖州丝帛出身。” 可她家小姐如今还怎么嫁人? “小姐,常言道人走茶凉,谢家少爷对崔公子的愧疚能维持一时,却不能维持一世,时移世易,他二人兄弟情分渐淡,谢少爷还能对小主子视如己出吗?” 紫棠语重心长:“只有您在小主子身边,才能將谢家少爷和谢家產业牢牢抓进手中。 “小姐,如今谢少爷才是您和小主子最好的出路,不如借著这个机会,攀上谢家,嫁给谢序川。” 第7章 新丧 “住嘴。” 江紈素红著眼:“鬱林新丧未过,你便打起让我琵琶別抱的心思?这样如何对得起鬱林?” 崔鬱林是为娶她才隨商船出海的,他不是不知此行有多大的风险。 她如何能心安理得,在心爱之人为她而死的时候,立马转头另嫁? “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紫棠心疼地扶住江紈素:“奴婢只是心疼小姐,大夫人向来瞧不上姨娘,对您也…… “她为您选的夫婿,怕不是个好的。” 且就算大夫人选的未来夫家不错,以她家小姐如今的样子,也断不可能平安嫁过门。 江紈素並非不懂紫棠的意思。 她哽咽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的艰辛谁又知晓? “我何尝不知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趁机进入谢家?可我看著序川,心中实在难过。” 她不是不懂谢序川让崔鬱林出海,是为了自己好,可这也不能改变崔鬱林是被谢序川害死的事实。 她知道自己不该恨,可她著实不是大度之人。 江紈素低头看著小腹,扑簌落泪。 紫棠看著,抱著她家小姐哭了起来。 待二人哭得没了力气,江紈素才起身吃了些东西。 肉羹先蒸后燉,鲜香滑润,可江紈素却捏著羹匙许久未动。 紫棠小心翼翼在旁伺候,良久才听她家小姐轻声开口:“我知道谢家是最好的出路,但……” 江紈素垂眸:“谢家离不开沈家的染谱,沈家也离不开谢家的织机和纹样,哪怕为了生意,序川和沈沅珠的婚约也解不开。 “且我也无心搅了这桩姻缘。” “小姐……都这般时候了,您还为他人著想?” “並非为谁著想,而是我希望沈沅珠嫁给谢序川,沈沅珠也必须嫁给谢序川。” 江紈素满面疲惫,可抚著小腹的手却是无比轻柔:“坏人姻缘岂不是作孽?我要为腹中孩儿积德。 “且只有沈沅珠嫁给谢序川,谢家才会得到染谱的另外一半。如今颇有名望的谢家云锦,才能更上一层楼。” 一匹素色云锦价值一百二十两,顶得知县五年俸禄,而有了沈家秘法浸染的彩色云锦,还可再翻上数倍。 据闻沈家染谱剩下一半,皆是世间少见的奇色、正色。 所以沈沅珠和谢序川的婚约,任是谁人都无法破坏,谢沈两家也不会允许。 而谢序川既然答应要將她跟鬱林的孩儿收做嫡子,那谢家日后的產业,自然有她孩儿一份。 这是谢序川欠鬱林和她的。 她跟鬱林的孩儿,拿得起也配得上。 江紈素舀起肉羹,一点点吃下。 腹中流进一股暖流,江紈素略舒服了些。 她看著紫棠,思索片刻:“你放心,我会留在谢家的,也不会跟我的孩儿分开。” 沈沅珠性情柔弱、单纯天真,且毫无心机,被她那嫂嫂调教得鵪鶉一般。 只要对方嫁进谢家,她就有办法从沈沅珠口中,掏出沈家另一半染谱。 这是谢序川欠她的,作为谢序川的妻子,沈沅珠也要承这份罪。 擦去眼角泪珠,江紈素道:“你將別院的东西收拾妥当,明日一早去寻找谢序川,就说我要回江家向父请罪。” “小姐……” 紫棠还要说什么,却被江紈素挥手打断:“若他有行动,便不必理会,若他无动於衷,你帮我给沈沅珠的嫂嫂送封拜帖。” 紫棠说的对,鬱林刚走,谢序川正满心愧疚。 但时日久了,这份愧疚淡了,他还能做到何种程度並不好说。 所以她必须趁热打铁,让一切尘埃落定,再无转圜余地。 第8章 决绝 谢序川离开后,沈沅珠一直在房中对帐。 母亲过世前给她留下不少嫁妆,衣物配饰、家具器物、金银珠宝皆有。 但许多东西都放在沈家库房,这些年她嫂嫂叶韵衣,以借、换的名义拿走不少。 沈沅珠年纪小,身边又只有个奶娘时刻不离,旁的伺候的,都被叶韵衣打发走了。 无人护著沈沅珠,因此损失颇多。 好在这些並非沈母留下的重头戏。 地契、田產以及铺子、绣坊师傅契约等重要物品,都捏在沈沅珠自己手中。 其中擷翠坊,才是沈母留给沈沅珠,价值万金的珍宝。 擷翠坊看似普通布坊,实则可自產自销。 坊內有织房染坊,便是三锭脚踏纺车,便有二十架,还有两架可日產百斤轻纱的水转大纺车。 能织百种样的楼机四架,其余染缸、铜锅、印版无数。 甚至还有数个沈砚淮都不知的染谱秘方。 她跟兄嫂关係不睦,也有这些年叶韵衣一直未能將这些东西,套出来收为己用的原因。 擷翠坊的管事、对外的东家是沈沅珠奶兄,也就是她奶娘罗氏的儿子罗青。 如今沈沅珠大了,这些產业也就交回了她手中。 沈沅珠一页页对著帐,好似谢序川今日不曾来过沈家似的镇定。 她坐得住,苓儿却是难熬。 噗通一声坐在沈沅珠身边,苓儿道:“我的小姐呦,您还有心管帐呢? “那江紈素腹中都揣上谢少爷的崽儿了,您怎得也不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放下手中帐本,沈沅珠拈了一块白糕放进口中,吃得颊边微鼓。 “想想怎样阻止谢少爷,將那孩子接进谢家呀!若他真把江紈素母子接进谢家,小姐您日后还有什么依仗呢?” 老爷夫人过世后,沈家就全部交给了沈砚淮。 沈家虽说不上是什么巨富之流,但也能称一句家大业大,因此沈砚淮常在外头忙碌,甚少归家。 即便回来,也多是摆出个家主的样子,训斥她家小姐。 原本想著小姐熬过及笄,嫁去谢家便再无坎坷了,可谁知…… 见沈沅珠吃得香甜,与她不相关似的,苓儿呜一声急哭了。 “好苓儿,別哭了。” 沈沅珠鼓著脸,將口里的糕咽下:“谢沈两家的婚约,哪里是谢序川一人能做主的? “且就算没今日的事,他人也难成倚靠。” 抬起手摇晃指尖,沈沅珠道:“只要我手中捏著一半沈家染谱,谢序川就不可能越过我去恣意妄为,这才是我的依靠。” 看似是她仰仗谢家,可谢家何尝不想要她手中的秘谱呢? 如今谢家距皇商只一步之遥,这一步登天梯,正在她手中捏著。 她与谢家,相互利用罢了。 所以沈沅珠並不惧怕江紈素与她腹中的孩儿。 “小姐聪慧,去哪里都会生活得很好……” 罗氏看著沈沅珠,眼中带著心疼:“只是婚姻大事,並非全然只看利益,往日我看好谢家少爷,是因为他对小姐一片真心。 “可如今他婚前背叛,又算个什么事儿呢? “且见他今日决绝的模样,怕是铁了心要把那孩子收进门。 “若他执意这般做,小姐你又要如何?” 第9章 作罢 听了这话,沈沅珠沉默下来。 她房中放著好些小玩意,都是这些年谢序川送给她的。 说不难过是假,但她早已预想到今日结局。 只是未想她二人会连婚都没成,谢序川就变了心。 沈沅珠抚著抽痛一瞬的心口,咕噥著摇头:“若他执意,便罢了。” “罢了?什么罢了?” 苓儿瞪大了眼,一脸惊恐。 罗氏道:“自然是说婚事罢了。” 擦去沈沅珠唇边的糕点屑,罗氏嘆息:“婚前跟其他女子有孕,已说明此子品行不端。 “且不说就是把江紈素收做外室,都是极荒唐的事了。 “更何况谢少爷还想將那孽种,送到小姐名下?这样公然欺辱我们小姐,绝非良人。” 且旁的事也就罢了,谢序川偏偏弄出个什么收嫡来。 她家夫人因为沈砚淮鬱郁了多少年? 谢序川如今还未成婚,就拿这种事来扎小姐的心…… 罗氏捏著掌心,心中气愤不已。 沈沅珠闻言也点点头。 她爹娘当年也恩爱有加,可后来爹爹还是纳了妾。 不仅跟妾室生下沈砚淮,还在她娘月子里,跟那妾室有了沈沅琼。 若说沈砚淮是她娘亲的眼中钉,那沈沅琼就是她娘亲的心头刺。 也是沈沅琼出生后,她娘亲开始为她准备嫁妆,暗中留下擷翠坊。 恩爱夫妻走到最后只剩防备、唏嘘,所以她娘亲很小便教她,只有金银不会背叛自己。 抓紧了金银,便总有退路。 见沈沅珠出神,罗氏又道:“眼下谢家看著如日中天,实则暗藏隱患。 “谢序川作为长房嫡孙,身下却有个几乎无人见过的孪生胞弟,这本就不寻常。 “夫人当年给小姐和谢家少爷定婚时,便曾说过,谢歧身上必有异常之处。 “大房有隱情,谢家二房,又活像是话本里走出的败家紈絝,在商会里上躥下跳抢著出风头,出了名的刁钻难缠。 “三房谢敬元倒是个好的、有出息的,只可惜他出身三房,註定接不了谢家產业。” 谢序川的父亲谢泊玉,作为长房实在平庸了些。 谢泊玉只能守成,却不能將谢家基业发扬光大。 若谢敬元接手谢家怕是还好些,只可惜他如今尚且年轻,谢家又无分家的规矩。 来日谢敬元成婚有了子女,不知还能不能忍受平庸的兄长拿捏谢家大权,压著自己一辈子。 “谢泊玉自己平庸,生个儿子也是个拎不清的。无法撑门拄户的长房……” 罗氏摇头:“十年內,谢家必起风波。” 沈母过世后,便是罗氏一直教导沈沅珠。罗氏虽只是个奶娘,却眼光长远,洞悉世事。 沈沅珠被她教得十分聪敏。 罗氏的一番话,沈沅珠在见到谢序川之前就想到了。 她杵著下巴,兴致不高:“若谢序川执意要收那孩子做嫡子,我二人的婚事只能作罢。 “谢家二房三房虎视眈眈,他却给自己埋下这样大一个隱患,可见此人著实……” 垂著眼,沈沅珠闷闷不乐,將蠢钝二字咽下,改为天真。 她嫁去谢家,是为了借谢家之势,发展擷翠坊。 跟谢序川有情,是为这段姻缘锦上添。没情分,她也一样可以做谢家嫡孙媳,拿谢氏耕织图。 可谢序川打什么主意不好,偏打她银钱和產业的主意,这实在让人无法忍受。 见沈沅珠和罗氏不急不忙的模样,苓儿一拍大腿:“您二位说得倒是轻巧,可谢沈两家的婚约,哪里是那么好作罢的?” 第10章 人选 沈沅珠摸著下巴,咕噥道:“谢沈两家的婚约动不得,但並不代表换不了人选。” “您要换夫婿?” 苓儿慌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罗氏哼一声:“怎么使不得了?他谢序川敢做出这样的事,还不让我们小姐换人?” “您老就別给小姐添乱了。” 苓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小姐,谢家少爷这些年对你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 “定是那江紈素勾引了谢少爷,这才让他走了歧路,日后他总会看到小姐的好,回到小姐身边的。 “您二人这么多年的感情做不得假。 “且小姐您也说了,谢沈两家的婚约动不得,那谢家除了谢序川,哪里还有更合適的人选? “谢家如今適龄未婚的,只有谢少爷的三叔谢敬元,可他今年已经弱冠,比小姐足足大了五岁。 “再则是谢少爷那个神出鬼没的孪生弟弟谢歧。 “可您跟谢家定婚这样久,都没见过谢歧一面,这人说不定是什么疯的傻的,病的残的。 “再余下的,都是些三五岁的小娃娃,您说,哪还有人选可换呢?” 苓儿苦口婆心:“小姐,谢少爷和江紈素做事荒唐,但谢家老太太跟谢夫人明事理呀。 “明日,您明日就去谢家,让谢老太太给您做主。 “老太太喜欢著您呢,您去求她,她一定会解决江紈素的。 “到时候……” 苓儿一咬牙,露出三分狠戾:“大不了一碗落胎药灌下去,您和谢少爷之间就再无阻碍了。” “傻苓儿。” 沈沅珠肌肤细嫩白皙,不过是揉了揉下巴,这会儿便泛起一片緋红。 她不在意地戳了戳苓儿的额头:“我跟奶娘起换人的心思,根本不是因为江紈素。而是藉由此事可知,谢序川资质太差。” 若谢序川是个聪明人,就不该在婚期將近时,跟江紈素做出这种事。 便是一时色迷心窍,若他果决,也不该把这事闹到她面前。 既然对方跟她开了口,起码说明谢序川在此时此刻,是打定主意要將那孩子记为嫡子,继承谢家產业的。 一个蠢、且有色心、毫无魄力定力,又异想天开的无知少爷,便是她再喜欢,也绝不是可以携手共进的好知己。 这样的人,便是去擷翠坊做个掌柜,她都不会应允,更何况是做她夫婿,与她执手百年。 想到自己这么多年,都没能看清谢序川的人品,沈沅珠恼火地搓了搓圆润脸颊。 “我的確可以去找谢夫人,可就算找了又如何? “蠢人是不会突然变聪明的,这次做出荒唐事找谢夫人,下一次,下下次呢?” 沈沅珠惆悵道:“这样的烂摊子,是收拾不完的。” 她不想像娘亲一样,后半生全部精力都放在如何保全自己的孩儿,以及提防枕边人上。 她的夫婿,可以寻常普通,但绝不能是她的拖累。 “话是这样说……” 苓儿心疼地看著沈沅珠,泪都落了下来:“可小姐,您有没有想过,甭管您嫁给谢家的谁,都绕不开谢少爷…… “您跟谢少爷青梅竹马,定婚十余载,莫说谢家,就是整个苏州府,谁人不知谢沈两家这段金玉良缘?” “谁不知您跟谢少爷感情浓厚? “没有哪个男子能接受自己的妻子,与他人有过婚约,更何况小姐您还是一家二许……” “您……您日后择夫另嫁,我怕新姑爷听到什么碎语閒言,心中不顺,不会好好待您。 第11章 失望 “傻苓儿。” 见苓儿哭,沈沅珠眼圈也泛了红。 到底是刚及笄的小姑娘,若说对婚约变故没半点担忧肯定是假,但沈沅珠看得更长远。 “若我只为情爱,那定会受到困扰,可我与寻常女子不同。” 沈沅珠抿著唇,圆眸清亮,不带半点混沌和留恋。 “谢家老太太喜欢我,谢夫人喜欢我,不是因为谢序川,而是因为我手中的染谱。 “这是我可以与谢家周旋的筹码。 “婚约不能破,可无论谢家谁娶了我,任是他心中如何不舒坦,都得敬著我,供著我。” “只要我手中染谱,一日未全部透露给谢家,谢家就不敢对我如何。” 罗氏摸了摸苓儿的长髮,轻哄道:“婚约换人,不是那样简单的事,这几日还要看谢序川能否醒悟。 “若他执意一条路走到黑,那便不是小姐说换人,我有的是办法让谢家先张这个口。 “谢家先张口,便是谢家违背婚约在前,后面小姐再进门,他们也只会哄著、敬著小姐。” 看了看沈沅珠,罗氏道:“其实老奴老早就觉得谢序川不適合小姐了,谢泊玉为人平庸,他的儿子又会出类拔萃到哪里去? “这些年承认他,不过是看他待小姐还有几分真心。 “可今儿才知晓,这份真心如此廉价。 “瞧著他对小姐好,谁又知道瞧不见的地方,他是如何对江紈素的? “如今孩子都有了,也不知这俩人什么时候滚到一起去的。” 罗氏面色肃沉,语气里满是怨懟。 “您老早就觉得谢少爷不合適了?”苓儿眨眨眼:“那您觉得谁合適?” “问这些做……” “谢敬元。” 沈沅珠打断罗氏:“奶兄在擷翠坊跟谢敬元打过交道,说他是行商奇才。” 没人知道擷翠坊是她的產业,自然也没人能想到,擷翠坊这个新起之秀,是沈家大小姐私有。 擷翠坊跟谢、沈两家都有过合作,所以罗青对谢敬元並不陌生。 想到谢敬元,沈沅珠用指尖点著下巴,敛眸沉思:“谢家產业只交给长房,谢泊玉平庸,谢敬元却有手段,时日久了必压不住他的野心。 “若我二人成亲,我正好可以藉此挑唆,让他从谢家產业撤出,將擷翠坊部分交到他手中。 “谢家虽有不分家的组训,但人心不齐,闹出兄弟鬩墙的戏码不会太久,届时我就將……” 沈沅珠还没说完,却是嚇得苓儿急慌慌捏住了她的嘴。 “小姐!” 苓儿急红了脸:“您……您……这话若是传出去,会被浸猪笼的,怎还得了!” 罗氏也被沈沅珠嚇了一跳。 她的確更看好谢敬元一些,但哪里敢这样明火执仗地说出口? 罗氏哎呦呦敲著心口:“小姐,这话可不兴说,您啊,哪里都好,就是一颗心钻了钱眼儿,旁的什么都不认了。 “这话,可万万不能再说了。” 侄媳妇肖想未婚夫婿的三叔,被人听见,她得立马一头杵死,给九泉之下的夫人谢罪。 沈沅珠嘴唇动了动,见苓儿和罗氏痛心疾首的模样,轻轻呜了两声。 “小姐,我放开可以,但您可不能再胡言乱语了哦。” 沈沅珠点点头,答应下来。 这一出,將罗氏和苓儿嚇得够呛,再不敢谈论此事一句。 二人的沉默,让沈沅珠莫名觉得憋闷。 直到晚间就寢前,她才躲在被子里,无声哭了半晌,累极之下方沉沉睡去。 一夜难眠,第二日沈沅珠起得晚了些。 半梦半醒,就见苓儿气得浑身发抖撩开纱幔。 “小姐!” 见她起身,苓儿哇一声:“小姐,谢序川往家里递了拜帖!不是给您,是给叶韵衣的! “他……他混帐,他定是见小姐不同意,便想找叶韵衣和沈砚淮,让这二人压著您把孽子接回谢家。 “他实在……实在是欺人太甚!” 第12章 嫂嫂 沈沅珠睁著惺忪睡眼,呆呆定了好久。 见她怔怔的,苓儿道:“小姐,您快去谢家阻止谢少爷啊。” 说罢,她便抱了衣衫放到沈沅珠面前。 “你这性子,毛毛糙糙的,待会儿奶娘好骂你没规矩了。” 慢吞吞起身,沈沅珠站在盥洗架前用青盐漱了口,又仔细洁了面。 收拾妥当,才把苓儿拉到铜镜前,將白玉梳放在她手中。 苓儿虽是著急又气愤,但给沈沅珠梳头时却格外轻柔,不曾带落一根髮丝。 “小姐……” “早上我想吃白粥和银丝卷,你让小厨房给我送来。” 苓儿急得直甩胳膊,却也听话將早饭端了上来。 “小姐,您就不去阻止谢少爷吗?” 慢条斯理擦过唇边,沈沅珠轻嘆:“谢序川找到嫂嫂那,说明无论我是什么想法,他都势必要將那孩子带进谢家。 “我就是去阻止,也於事无补,倒不如吃饱喝足,待会儿应付难缠的人。” 罗氏从屋外走了进来,正好听见这话。 她道:“小姐说的没错,天大的事儿也比不得小姐衣食重要。 “谢序川已经到府上了,小姐一起去瞧瞧吧,瞧瞧他能说出什么来。” 去亲眼看看谢序川的诡计多端、亲耳听他说说背叛之言。 见了、听了后,他家小姐也好快些死心,奔別的锦绣前程去。 罗氏心中有火,面上便带出几分严肃。 沈沅珠乖巧点头,跟罗氏一起走了出去。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三人刚拐出垂门,就看见叶韵衣跟沈沅琼在前头说笑著往正堂走。 苓儿朝罗氏撇撇嘴,沈沅珠张口喊住了叶韵衣。 “嫂嫂、妹妹安。” “沅珠今儿睡得可好?” 看见沈沅珠,叶韵衣一脸欢喜。 沈沅珠任她上下打量,很是乖巧温顺。 “睡得好,谢嫂嫂关心。” 叶韵衣闻言娇笑道:“我们沅珠真是惹人疼。” 说罢还伸手抚了抚沈沅珠的肩头,十分热切关心的模样。 沈沅琼站在一旁,面上似笑非笑、颇带了几分清高倨傲。 “一早便听门房说谢家小子来拜访我,沅珠可知是什么事?” 她语气带著揶揄:“从徽州回来,序川就连著两天来家里,可见我们沅珠將序川的心拴得紧著呢。” 沈沅琼不屑地转开头,沈沅珠则懵懂地笑笑。 她不回话,叶韵衣也不恼,只是兀自伸出两个指头,在沈沅珠的衣摆处拈了拈。 “这衣裳见你穿过几次,是去岁春季的?看著不新了,如今你婚期將近,不好穿往日的旧衣。” 叶韵衣一脸心疼:“让谢家知晓,还以为家里苛待你呢。今儿下午,我让铺头里的绣娘来家里,给你跟沅琼做几身新的。” 沈沅珠甜笑著应允,叶韵衣又道:“一两套是不成的,新妇去了夫家,头一两年的衣裳都得备好,我瞧著便春夏秋冬一季四件如何? “顏色也儘量多些,要那鲜艷夺目的,毕竟不能让夫家小看了去。 “还有首饰…… “婚期在即,嫂嫂去库房给你挑些贵重、且能压得住场面的。 “谢家富贵,咱们沅珠嫁的又是嫡长房,总不好让人压过一头……” 叶韵衣滔滔不绝,沈沅珠脆生生地一口一个谢谢嫂嫂,嫂嫂疼惜。 倒是苓儿见了这场面,气得將帕子拧成皱巴巴一团。 阴阳怪气地说他家小姐勾搭谢序川便罢了,还说什么去库中挑些贵重的首饰给小姐。 沈家库中的金银首饰,九成九都是她家夫人留给小姐的嫁妆,那沈砚淮和沈沅琼的生母,留下什么了? 如今被叶韵衣一说,好似那些个东西都是她做嫂嫂的大度,赏给小姐似的。 还说什么做衣裳,叶韵衣嫁过来后,每次都借著给小姐做衣裳做鞋袜的名头,从库中偷夫人给小姐攒的好料子。 说是给小姐做衣裳,实则是偷小姐的嫁妆,壮她自己和沈沅琼的脸面! 第13章 还钱 苓儿恨恨瞪了眼满眼不屑的沈沅琼,心中正气著呢。 转眼一瞧,又见沈沅琼头上戴著的东珠簪十分眼熟。 她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方想起这簪子。 这簪子分明是老爷在时,送给夫人的生辰礼。 那么大,且温润透亮的东珠,便是整个苏州府都寻不到第二颗,如今却明晃晃戴在沈沅琼的头上! 苓儿气得跺脚,正想上前却被罗氏一把按下。 她急得撇嘴,罗氏却四平八稳地將她推到身后。 沈沅珠並非没见到沈沅琼头上戴著什么,她目光只在那根珠簪上停留片刻,就好似什么都没瞧见一般转过头去,仍亲亲热热走在叶韵衣身边。 “嫂嫂待沅珠真好。” “瞧你说的,嫂嫂不待你好又待谁好呢?你跟沅琼都是嫂嫂的心头肉。” 叶韵衣拉著沈沅珠的手,眼露不舍:“其实你不说,嫂嫂也知道序川今日来做什么,定是来商量你二人的婚事。 “想著你不日就要出嫁,嫂嫂这心吶……” 抬手压上心口,叶韵衣摸了摸眼角不存在的泪:“不舍的紧。” “我的沅珠温顺乖巧,我拿你当女儿似的养得这样久,养得这样珠圆玉润,也不知你去了夫家,会不会也像现在这般自在。” 沈沅珠亲昵道:“怕是难,毕竟世上再没有人,比嫂嫂待沅珠更亲厚的了。” “你知道嫂嫂对你好,你阿兄对你好就成,你阿兄啊,嘴上不说,心里最惦记你们两个了。” 沈沅珠笑得眉眼弯弯,却不做声。 “哎瞧我这脑袋,有件事儿忘了同你说。” 叶韵衣拉著沈沅珠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我娘家弟弟染错一批货的事情?” 叶韵衣母族专做布,在松江也算颇有信誉的老铺。 但与沈家相比却要逊色三分,因此叶家也算看谢沈两家眼色吃饭。 自从叶韵衣嫁进沈家后,就没少拿沈家家底去贴补娘家。 此时听她提起,沈沅珠歪著头道:“想起来了,嫂嫂那时从我这里拿了三千两银子救急,如今可是能还上了?” 叶韵衣面色淡了几分:“是呀,我那弟弟前些日子经过苏州府,將银钱还了过来,我已併入公中了。” 沈沅珠闻言,露出个浅笑。 软磨硬泡从她手中借走的银子,转头却说还进公中,她往日只觉叶韵衣颇有些小家子气,如今瞧著倒是个贪婪的。 见她没说话,叶韵衣继续道:“你也知晓,沈家这几年的生意,比爹爹在的时候差得远了。 “自从你母亲过世,沈家染坊许多稀有色都封了缸,最赚钱的营生断了供,家中生意自然每况愈下。 “倒是谢家……” 叶韵衣唉声嘆气:“用著沈家的染谱,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真真是让人心急。 “你说说,咱们自家就是染坊出身,可如今能做的色硬是比不上谢家,这如何能让人舒心呢? “你哥哥为了生意,跟著商会四处跑,也唯有我这做人妻子的心疼罢了。 “外人凭藉沈家的手艺挣得盆满钵满,我们自家的东西自己却用不了,传出去都要被唾骂一声吃里扒外。” 叶韵衣抬眸,看著沈沅珠道:“沅珠,你说是不是呢?” 第14章 算帐 “若被传出去,定要被说吃里扒外的。” 叶韵衣这话,她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无非是想逼她將沈家染谱掏出来,重启稀有色缸。 沈沅珠边说,边重重点头,澄澈星眸里满是天真:“所以嫂嫂…… “你莫再填补你那胞弟了,虽说我也该敬重叶家哥哥,可我瞧他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 “光是阿兄用私房钱为他填窟窿,便有个三两次了吧,若非叶家哥哥,阿兄怎能如此辛苦?” 沈沅珠眨著眼,微微皱著鼻子,声音也温温软软:“嫂嫂,你这样好,我不想你被人说吃里扒外,是偷家的贼。” 见叶韵衣面色难看,沈沅珠语气里满是担忧:“阿兄在外也不知有没有吃好睡好,若没有那几笔帐目,阿兄能多休上三两月吧。” 听沈沅珠这样说,沈沅琼也不满起来。 只是她不好说什么,垂著眼做听不见状。 叶韵衣僵著脸笑笑:“嫂嫂知道沅珠心疼你阿兄。” 沈沅珠生得清秀可爱,因著年纪小,面颊带著嫩生生的软肉,看起来圆圆润润,並不见精明之色。 叶韵衣知道她並非聪明人。 若沈沅珠长脑子,那些真金白银也不会过到她手中了。 將心中不快压下,叶韵衣哎呦一声:“你都是要出嫁的姑娘了,同你说家中艰辛做什么?凭白让你跟著担心。” “这些呀,就不该是闺中女儿该管的事情,虽然帐上无银,但你出嫁,嫂嫂定不会亏待你就是。” 叶韵衣揽著沈沅珠,亲亲热热:“我做人嫂子的,必让你风风光光大嫁,库房出一份嫁妆不说,嫂嫂我还要给你额外添妆。 “你跟沅琼出嫁,嫂嫂一人给你们添两千两如何?” 苓儿听得直翻白眼。 从小姐手中骗去三千两,给小姐添妆两千两。 这里外一算,那叶韵衣还赚小姐一千两银子。 沈沅琼在一旁温婉笑著。 她和叶韵衣全身上下儘是奢华好物,比官家小姐看著还金贵。 恨得苓儿在心中直骂二人狼狈为奸。 她家小姐倒是沉得住气,这会儿还笑盈盈歪著头说谢谢嫂嫂。 姑嫂三人说笑著往正堂走,苓儿落在后头,气得想跑上前去撕二人嘴巴。 罗氏见状道:“你这性子太浮躁了些。” 苓儿哼一声:“是那两个东西做事太拙劣。” “既然知道拙劣,又何必次次扯皮?小姐的人生大好著,哪能日日为小人小事烦心?” “她们偷了小姐那么多东西,就算了?” 罗氏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觉得咱家小姐,是个大方的?” “……” 苓儿撇撇嘴。 她家小姐哪里都好,就是跟算盘珠子成精似的,帐算得清楚。 这些年除了夫人给小姐留下的忠僕,和铺子里头的伙计外,就没见过谁在她家小姐手上占到过便宜。 如今叶韵衣和沈沅琼笑得欢实,日后可未必。 思索片刻,苓儿压低了声音:“小姐是不是早就想好法子,要惩那叶韵衣了?” 罗氏在她额上戳了戳:“鸡毛蒜皮的帐不能一笔笔清,来日算个总帐即可,你跟小姐多学学。” “到底是什么法子呀……” “我哪里知道?你也莫问了,谢序川到了,先去瞧瞧这负心人,今儿又能说出什么来。” 第15章 揶揄 沈家家业虽不小,但终归是商户,宅子不可逾三间五架,是以並不算大。 从沈家正门到正厅,也不过数百米距离。 可谢序川却觉自己走了许久。 从接连收到崔鬱林过世、江紈素有孕的消息后,他便一直没能好好休息,昨日更是整夜未眠。 闭上眼,脑中纷纷乱乱。 一会儿是崔鬱林浑身湿透,哀哀喊冷,一会儿是江紈素捧著小腹低声啜泣,再转过眼,又是沅珠垂眸问他不应允,会为江紈素做到什么程度的模样。 谢序川按著眉心,神情恍惚。 今日天色未亮,他就接到了紫棠的口信。 江紈素让紫棠告知他,今日就要回江家请罪。 还说若她死了,托他为自己收尸,並將母子二人骨灰撒入海中,好让他们一家重聚。 因他的缘故,致崔鬱林惨死,谢序川又如何能忍心,让江紈素和鬱林的血脉也落得这个下场? 不顾许久未曾休息的身体,谢序川匆匆去了江紈素养胎的庄子。 刚出谢家门不久,他便在路上碰见了江紈素。 额角隱隱作痛,谢序川狠狠按在额边。 他还有些恍惚,眼前儘是江紈素哭泣的画面。 他看见自己拉著江紈素,不让对方回江家,江紈素却是执意要回去请罪。 “我如今肚子还不显,哪怕回了江家被父亲所不容,被父亲处死,外人也瞧不出什么,我还能以死全个清名。 “可再拖下去,肚子大了,必会被催下胎儿。 “鬱林已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我不希望他最后的血脉,也是同样境地。 “序川,你让我回去吧,让我带著我们的孩儿去找鬱林。” 江紈素哭得抽噎:“你可知,如今唯有黄泉才是我一家归宿,你便让我们一家团聚可好?” 说完,江紈素甩开谢序川的手。 101看书 101 看书网体验棒,??????????????????.??????超讚 全手打无错站 “紈素,你听我说,我不会让你落得那个下场的。” 谢序川眸色赤红:“我答应过鬱林,会护著你跟你腹中孩儿,全须全尾直至他回来。 “此事你信我,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少年声音哽咽,泪蓄在眸中,倔强地不肯眨落。 谢序川垂著头,死死按住江紈素的手腕:“紈素,我们莫在街上拉扯,回庄子,我今日就去沈家。” 江紈素不语,只低低哭泣,还是紫棠將人连拖带拽地送回马车。 马车上,江紈素撩著车帘,无声落泪,眼中满是死寂。 她如今瘦得骇人,凹陷的颊和青黑红肿的眼,无一不令谢序川心惊。 谢序川站在街头,哭著哀求:“你先回庄子,我现在就去沈家,今日,我定给你个交代。” 说完,他转身往沈家走去。 谢序川脑中只余一片混沌,自己是如何到的沈家都不清楚。 现下他坐在沈家正堂,手边放著沈家丫鬟送上的热茶。 余温烫手,谢序川才仿佛找回三分理智。 门外传来言笑晏晏的交谈声,沈沅珠温顺和柔的声音入耳,仿如溪水沁人脾肺。 谢序川一怔,这方清醒几分。 “序川大驾光临,可是找我们沅珠商议婚事的?先说好,我们沅珠可不是那样好娶的呢。” 叶韵衣甩著帕子进了门,笑著揶揄二人。 第16章 两难 沈沅珠今儿穿了身藤黄比甲,上头用银丝绣著如意纹,很是扎眼。 谢序川抬眸,就见沈沅珠长睫微垂,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急忙上前一步,待走到叶韵衣面前,才反应出自己在做什么。 若他真跟叶韵衣开口,怕是沅珠要恨他一辈子了。 昨日还懂的道理,怎得今天就糊涂了? 谢序川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向后退了三步。 他端站著理了理衣袖,双手作揖:“昨日拜访,没能给沈家嫂嫂请个安,今儿一早便来给您请安了,还望嫂嫂莫怪罪。” “不怪、不怪。” 叶韵衣打量一眼,见谢序川一脸疲惫,想是回程一路舟车劳顿不得休息。 心中对他昨日上门,却没能给自己请安一事释怀不少。 “何须这样见外?就快是一家人了,嫂嫂还能怪你不成?” 二人寒暄几句,沈沅珠始终没有开口。 见谢序川眼神频频看向沈沅珠,叶韵衣道:“我就不在这討你们的嫌了,你二人啊,怕是还有话没说完。” 叶韵衣打趣完,让二人去院中说悄悄话。 谢序川无声跟在沈沅珠身后,看她慢条斯理往池中丟著糕点屑。 良久,谢序川道:“沅珠,昨日同你说的事,你是如何想的?” 沈沅珠手一顿,隨后將糕点全部丟进池中。 她转过身,睁著一双澄澈的眸子,看向谢序川。 谢序川被她看得难堪,悻悻转过头。 “我以为我昨日说的很清楚了。” 沈沅珠道:“你如何安排江紈素我不理,想要將那孩子带回谢家我也不管,但收做嫡子一事,绝无可能。” “沅珠……” 谢序川眼眶微红:“我有苦衷的,你答应我好不好?” “什么苦衷?” “我现在还不能说。” 谢序川望著池中遨游的鱼儿,满口苦涩:“我做了错事,需弥补紈素,若不能弥补她,我一生心都难安。” 沈沅珠歪著头,很是不解:“你做了什么错事,非要用收那孩子做嫡子去弥补? “且就算你对不起江紈素,也不该搭上我们沈家。 “你口口声声说,那个孩子不会沾染沈家產业,可谢家的所有產业,都是建立在拥有沈家染谱之上的,你……” “沅珠!” 沈沅珠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序川急急打断。 谢序川红著眼,抓在廊檐上的手,用力到不见半分血色。 他鼻中一酸,生了好大的委屈:“你口口声声谢家產业,谢家產业,你嫁给我,难道就是为了谢家產业? “从昨天到今天,你没有问过我一句,到底和江紈素发生了什么? “你心里有没有我?” 见沈沅珠垂眸不语,谢序川啪一声拍在廊柱上。 “沈沅珠,是不是得不到谢家產业,你就不跟我成婚了?” 谢序川喊得青筋暴起,眼中却满是心痛。 他希望沈沅珠可以无条件站在他身旁,无论他什么处境。 他知道沈沅珠是无辜的,可谢序川也不知道为什么,外人面前能控制得住的情绪,偏偏在最亲密的人面前,统统爆发出来。 第17章 同意 沈沅珠刚及笄,谢序川也不过比她大了三岁而已。 少年恣意,脾气自然也算不得小。 且谢序川又是谢家上下捧著、宠著长大的,心底的傲气並不比谁低。 他从未受过挫折,却突然遭受挚友过世,挚友遗孀逼迫。 他心中承担不住,竟將满腹委屈,尽数倾倒给沈沅珠。 但沈沅珠看似乖顺温和,內里却是个再坚毅不过的。 若谢序川好声好气低头认错,她念在二人年少情谊的份上,绝不会给对方难堪。 可如今…… 沈沅珠仰起头,眼中锋芒流转。 她伸出一根手指,用力戳在谢序川心口:“好,那你说你跟江紈素发生了什么?” “我……” 她步步逼近。 “你问我与你成婚,是不是为了谢家產业,那我问你,若我二人成婚后,我將沈家染谱余下部分全部烧毁,谢家先前使用的染谱,也全部停染,你谢家同不同意?” 谢序川慌了神:“沅珠,我不是……我……” “谢序川,今日过后,我永远不会过问你跟江紈素之间的事。我二人成婚后,谢家也不会得到沈家的任何染方。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伴你閒,101????????????.?????超贴心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你让谢夫人来同我说,若谢家同意,我便同意你將那孩子带回谢家,无论你要给他什么身份。” 沈沅珠站在谢序川面前,眼里满是嗔怒:“你,现在就回谢家去,谢老夫人和谢伯母同意,我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婚约照旧!” “沅珠。” 见沈沅珠真的动气,谢序川慌了神:“对不住,我只是太累了,並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知你並非在责怪我,你又有何立场责怪我?毕竟背弃盟约的是你,与他人珠胎暗结的也是你。” “我没有。” 谢序川厉声道:“沅珠,你该信我的,我不会背叛你。” 沈沅珠摇头:“我信任与否不重要,你有没有背叛也不重要,我只问你,今时今日,你是不是仍打定主意,要把江紈素腹中孩儿,收做谢家嫡子?” “我……” 谢序川支吾著退后两步。 “罢了,你回吧,我话在此,谢家同意不用沈家染谱,我就同意你收任何人为嫡子,其余的,都隨你。” 说完,沈沅珠转身想走,却被谢序川拦住。 “沅珠,你这是要毁了谢沈两家的婚约。” “……” 被谢序川气得眼中发涩,沈沅珠看著他的眉眼,愤恨將对方腰间,打著平安结的翡翠玉扣扯了下来。 她隨手將东西拋进池中,大步离开。 谢序川看著池中涟漪,恼怒夹杂著愤恨,於心底缓缓滋生。 他不懂,为什么最该支持自己的人,不惜用二人婚约威胁,也不愿听他多说一句。 平安扣沉入池底,谢序川紧抿著唇,一气之下甩袖离去。 谢序川刚走出沈家,紫棠便急忙凑了上来:“谢少爷,沈姑娘可同意了?” 被江紈素步步紧逼,此时又见紫棠,谢序川隱隱生出几分厌烦。 可想到江紈素弱不禁风的病態模样,他又將那些个复杂情绪慢慢压下。 谢序川喑哑著声:“她同意了,我回谢家与母亲商议此事。” 第18章 热闹 打发走紫棠,谢序川失魂落魄回到谢家。 谢家有巨富之財,养著的僕从亦数不胜数。 还没进门,谢家老太太屋里的婆子,便守在门口。 她一见谢序川立刻大声小叫起来:“大少爷回来了,老太太好等。” 谢序川脚步一顿,就听那婆子又道:“大少从徽州回来,连著两日不在家中,老太太寻您寻得紧,想看一眼大少呢。” “我去见祖母。” 婆子道:“三爷方才回来,钓了几条鰷鱼,老太太发话,让全家中午去吃。” 鰷鱼肉质细嫩,清蒸味道鲜美,且入口即化。 虽不是什么名贵物儿,但谢家三爷亲手钓的,自然非比寻常。 常言道么儿长孙,老太太的命根。 谢敬元和谢序川,就是谢三娘的心尖肉、掌中宝。 一日不见,便思念担忧得紧。 谢序川走进裕金堂,发现屋中十分热闹。 他祖母谢三娘坐在首位,身旁是他的父母,谢泊玉和南枝。 坐在祖母对面的,是他二叔谢承志以及二婶郑淑。 郑淑怀中抱著五岁的谢盈寿,此时正抓著他胞姐谢露瑢的头髮不撒手。 谢露瑢已到豆蔻年华,却被二房夫妻养的胆小怕事,被抓疼了也不敢叫喊,只红著眼哼哼唧唧弯著腰。 谢序川见状微微皱眉,捏开谢盈寿的手。 “谢谢大哥。” 谢露瑢囁嚅著开口,小心退到一旁。 见谢序川进门,谢老太太连忙起身:“快来让祖母瞧瞧。” 谢三娘伸出一双满是皱纹,却保养细嫩的手,轻轻抚上谢序川的脸颊:“好孩子,这两日你去哪里了?瞧瞧,瞧瞧这眼底,黑成这样怕是在徽州受尽了苦吧?” “祖母。” 被谢三娘嘘寒问暖,谢序川有一瞬哽咽。 这世上,唯有祖母和母亲疼惜他。 谢序川轻轻握著谢三娘的手,耳边是谢三娘虽苍老,却精气十足的声音:“去给大少爷熬些补汤来,我川儿一路辛劳,竟瘦成这样……” “我说娘,你也別太偏心了。” 谢家二爷谢承志,抱著手臂皮笑肉不笑的:“序川去徽州,除了买货的银子,足足多带了一千两,便是將徽州的货全卖了,也未必能赚出一趟货钱。” 谢序川的二婶郑淑笑著道:“是呀,足足一千两银子,就是一路游山玩水也是够的,怎得还疲累成这个样子?” 她视线在谢序川面上来回打量,隨后掂了掂怀中的谢盈寿:“盈寿啊,长大好好討老太太的欢心,有老太太护著,往后怎么走都是康庄大道。” “弟妹这话说的……” 南枝笑得温婉:“谢家有母亲撑著,哪个孩子走的不是康庄大道? “序川是第一次去徽州,总要跟徽州的商户打好关係。 “且我怎么记得二叔第一次走商,坏了一车的云锦?那一车云锦不知值多少个一千两,也不见你这样惦记。” “大嫂这话就不对了,那坏了的云锦,也不是我们家二爷的责任。” “哦,是吗?坏了云锦哪里去了也不知,连根丝都没留下,倒是二爷回来后,在青楼留恋了大半年……” “够了。” 谢泊玉出声打断南枝:“过去的事提它做什么?序川也是,公中的银子不是给你挥霍享乐的,回头你將此行一路的帐目给我,有余下的交还公中,超出的,你自己补上。” 谢序川垂头:“知道了,父亲。” 南枝扯著帕子,垂眸遮住眼中恨意。 她这夫君,从未与她一条心过! 郑淑不屑地笑了笑。 本以为说嘴几句此事便过,哪想谢承志嘭一声站了起来。 “大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怀疑我吞了一车云锦?你把话说清楚,若传出去,別人还怎么看我这个谢家二爷?” “你没有吗?” 南枝也站了起来:“不说远的,前两日你清点库房……” “我说够了!” 谢泊玉猛地將南枝拉到一旁:“你做人嫂嫂的,无缘无故攀扯小叔干什么?给承志道歉。” 闻言,南枝不可置信地看著谢泊玉,谢序川也蹙起了眉。 郑淑掐了怀中的谢盈寿一把,作势就要哭嚎起来。 一时间,屋中一团乱。 这时,谢敬元撩起串著南红珠的珍珠帘,轻笑一声:“呦,这么热闹?” 第19章 谢歧 “敬元来了?” 见了谢敬元,谢三娘笑开了,连面上皱纹都浅淡三分。 “娘。” 谢敬元穿了一身月白直裰,大步走进裕金堂。 谢三娘一手拉著谢序川,一手拉著谢敬元,眼里的欢喜满了出来。 谢泊玉面上带著浅浅笑容,谢承志夫妻则面露不屑。 谢承志心里不忿,还想再闹上几句,未等开口就被谢三娘瞪了回去。 “快把你那张嘴闭上,若徽州是什么好差事,你会推给序川?” 谢三娘冷哼一声:“你人懒心傲,给你的你不接,就知道盯著旁人碗里的,日日闹得家中不安寧。” “二哥也是为了家里。” 谢敬元拍拍母亲的手:“用饭前不能动气,否则就吃不到孩儿亲手钓来的鱼鲜了。” 谢敬元刚及弱冠,他身长八尺,又生得天质自然。 哪怕寻常素雅直裰,也能將人衬得英姿焕发,一派瀟洒。 且他举手投足间又带著几分江湖人的瀟洒落拓,站在人群中亦十分耀眼,让人不能忽视。 他一开口,就將谢三娘哄得心怒放,朗声大笑:“怎么会呢?敬元亲手钓上来的鱼,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上。” 见二房夫妻面色难看,谢敬元道:“我有一友人送了件舶来水银镜,我还未成家,用不上女子的精巧东西,一会儿我让人送二嫂房中去。” 舶来物一向金贵,谢承志和郑淑又惯爱贪小,听见这话,不由面容舒展,脸上带了笑。 谢泊玉扶著谢三娘坐下,站在她身后偷偷朝谢敬元投去讚赏一眼。 谢敬元则是微微挑眉,暗示南枝面色不好。 谢泊玉为难,谢敬元忍不住朝他眨眼。 这是他兄弟二人自小的暗语,谢泊玉知道,他的意思是自己也给南枝带了礼物,让他一会儿拿去哄自家妻子。 谢泊玉一笑,感激似的抱拳,朝他的亲亲三弟摇了摇。 二人小动作虽多,但眾人都未在意。 有了谢敬元和谢序川在,谢三娘唇边的笑就没有停下过。 谢家主母心情好了,屋中自是一片祥和。 方才的齟齬如尘烟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闔家欢喜。 屋內欢声笑语不断,就连平日胆小怯懦的谢露瑢都抿著唇,跟身旁丫鬟浅笑交谈。 直到谢歧走进屋中。 整个屋內,忽然一瞬寂静。 谢三娘收敛唇边笑意,二房夫妻对视一眼,面色古怪。 南枝看到谢歧,轻飘转过脸去,谢泊玉则是罕见的有几分尷尬。 “孙儿见过祖母。” 谢歧走到谢三娘身前,朝她问安。 谢三娘道:“那鰷鱼可做好了?若是做好,便开饭。” 说罢,领著身边婆子,去了一旁的红木桌。 南枝起身跟了过去,谢家二房紧隨其后,留下谢歧站在原地。 谢歧和谢序川虽是孪生兄弟,实则二人生得並不相像,且身形也並不似孪生子那样不分你我。 他比谢序川高出许多,也分毫不见谢序川身上的少年单薄。 谢歧眉宇间酷似谢敬元,但与谢敬元的清雋温润不同,他眼皮薄而锐利,极致俊秀的面容,让他凭空生出几分攻击性。 且谢歧蜂腰宽肩,长腿修长遒劲,虽是孪生,却活像他一人日臻成熟,偷偷落下了谢序川似的。 见所有人无视他离开,谢歧敛眸,將所有幽微心思缓缓遮下,看著颇为阴鬱落寞。 第20章 鱼宴 “想什么呢?” 谢敬元走到谢歧身边,笑著道:“这几日没见你,还窝在九彩居?” “在房中读书。” 谢家上下,唯有谢山和谢敬元待谢歧不错。 若是寻常人家,晚辈得家主喜爱,定会如谢序川那般被眾星捧月。 但可惜谢山只是谢家的家僕,早年谢三娘收他为赘婿,才空有了家主之名。 不过时移世易,谢山虽为赘婿,却很有经商天分,不久就將谢家生意做大。 发现谢家生意少不得自己帮衬后,谢山心中有了底气,慢慢不满足於只做谢家赘婿。 心思多了,难免不平。 那时候谢山和谢三娘关係如履薄冰,说一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也不为过。 夫妻情分一点点消磨,险些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后来许是瞧出弊端,二人关係才在多年生活中,慢慢改善。 只是到底產生裂痕,夫妻俩在谢家后宅,颇有些王不见王的意味。 谢三娘不待见谢歧,谢山就偏要抬举谢歧,只可惜谢山出身低,照比谢三娘终究卑微半分,在谢家做不得谢三娘的主。 谢敬元只知父母关係不融洽,却是不懂家中两个只比自己小三岁的孪生侄子,为何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在谢家,谢歧就像是夏日不知名角落里,暗暗腐臭发烂的瓜果。 平日无人在意他的死活,可若有谁遇见,皆……十分不待见。 “你啊,性子太安静了些。” 见谢歧落单,谢敬元与他並肩:“我前些日子收了些舶来物,一会儿你去织云轩好生挑挑,有喜欢的儘管拿去。” “多谢三叔。” “客气什么。” 在谢歧肩头上拍了拍,谢敬元催促著他赶紧落座。 “三爷的鱼真真不错,方才老奴经过小厨房,闻见那味道……” 鼻尖轻轻闔动,谢三娘的陪嫁李婆子做趣道:“哎呦,香得人险些馋掉舌头。” 她边说,边指挥著身旁的小丫鬟,给眾人一一摆放吃鱼专用的白瓷小碟,以及剔鱼刺所用的银叉。 那丫鬟將盘子摆了一圈,走到谢歧面前时,才发现少了一套。 小丫头有些怔愣,见桌上人都当没瞧见似的,便转身退下,想著再去拿一套。 谢歧甚少跟谢家人一同出现,这几年还算好些。 早些年,就连谢家人都几乎忘了他们家大少和二少是孪生子。 眾人好似没看到少了套碗碟一般,李婆子继续站在谢敬元身旁卖好:“老太太这几日胃里不舒坦,今儿喝了三爷的鱼汤,怕是能汤到病除呢。” “母亲身体不適?” “老毛病了……” 谢敬元钓的鱼著实不错,小厨房今儿做了个全鱼宴,煎炒烹炸皆有。 谢歧坐在谢序川身边,低头不语,对这种一群人中,独独少了他所用之物的事,早已习以为常。 谢三娘发话,眾人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南枝为谢序川盛了一碗汤,又给他夹了块最为细嫩的清蒸鱼腹。 鱼腹之上点缀翠绿葱丝,鲜红剁椒零星铺撒在上面,椒麻咸香的鱼鲜,混著油润香气丝丝入鼻,勾得人食指大动。 “这么鲜的鱼,你快些尝尝。” 谢序川摇头,並无胃口。 他心中满是烦心事,哪里还吃得下东西。 想到江紈素和沈沅珠,谢序川捏了捏眉心:“娘,饭后孩儿有事要同你说。” 既然沈沅珠说母亲同意,她便答应將紈素和鬱林的孩儿带回谢家,那他就让对方如愿。 第21章 打探 谢序川满心疲惫,南枝看得心疼不已。 她侧著身子,凑到谢序川耳边道:“自打你从徽州回来,我便瞧你忧心忡忡的,可是出事了?” 沉默一瞬,谢序川点点头。 “先吃些东西。” “孩儿吃不下。” 南枝面露无奈:“你打小就懒得剔鱼,未想长大了还是这般。” 说著,她低下头仔仔细细將鱼刺从鱼肉中剔除,並未看见谢歧在听见出事二字后,眼中一闪而逝的兴味。 雪白鱼肉被翻成鱼绒,南枝用银叉又翻看好几遍,才小心翼翼將沾染汤汁,吸饱了咸鲜味儿的碎鱼肉,放在谢序川碗中。 “多吃些,好生补补。” 李婆子逢迎完谢敬元,这方走回谢三娘身后。 谢敬元拿起筷子,转头就见谢歧面前空空如也。 他眉心微蹙,隨手將自己没动过的餐具,放在了谢歧面前。 这边刚有动作,就听谢三娘对李婆子道:“干什么吃的?还不去给三爷拿套碟碗?” “来了来了。” 谢三娘刚发火,方才布碗碟的小丫鬟就走了进来。 李婆子瞧见了,劈头盖脸说了几句。 小丫鬟委屈道:“二少爷不吃鱼,就没拿他的碟碗。” 谢泊玉闻言心有不悦。 谢歧不吃鱼,他怎么不知道? 谢家二少爷,什么时候是个丫鬟也能隨便编排的存在了? 正要呵斥,就听自家老娘道:“他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吗?不吃就不吃,容得你们在吃饭时候,为这点子小事吵吵闹闹? “凭白失了吃鱼的胃口。” 啪一声,谢三娘放下手中羹匙。 碟碗摆在面前,谢歧垂眸盯著,唇边扯出一丝讥讽笑意。 谢敬元想说什么打个圆场,却见谢歧已经起身,朝眾人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谢歧。” “让他走。” 谢三娘道:“瞧他就失了胃口,咱们吃。” 谢序川看著谢歧背影,低声道:“娘……弟弟他……” “吃你的,莫管其他。” 为谢序川夹菜的手一顿,南枝眉心紧锁,隨后才渐渐舒展。 身后咒骂隨风游至耳畔,谢歧阴沉著一张脸,往九彩居走去。 他小小一个时,就被谢家分在了九彩居。 九彩居位於谢家最西边,临近池塘末端。 这里冬日阴冷,夏日西晒,十分不舒適,与谢序川的緹綺院可谓是天差地別。 如今已到四月,整个九彩居竟还阴冷得令人骨头打颤。 谢歧走进自己房中,隨手捏了枚白玉扣放在指尖把玩。 他此时半仰半倚在楠木圈椅上,豪放不羈的模样完全不见方才的收敛。 荷搓著手进屋时,正见了这幅画面。 她心中一热,面颊染上两团红晕。 “二少爷……” “屋中湿冷,你去找李婆子要些炭火。” 勾著珠帘的手就要掀开,荷却突然被支了出去。 她面上带出些慍色,却很快压了下去。 “主子您若再不管,可就养大这丫头的心咯。” 荷离开,谢歧房中走进一个少年。 少年生得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瞧著就十分机灵。 谢歧不屑冷哼,一个丫鬟还不值得他放在眼中。 想到方才南枝为谢序川剔鱼的一幕,谢歧倏地收了指尖玉扣。 他眸中染上一点阴沉,语气却很是轻佻:“我那好哥哥在徽州惹了麻烦,你去长房探探,出了什么事。” 第22章 未必 “怪不得我瞧谢序川脸色那样难看。” 卫虎拍著心口,嘿嘿一笑:“少爷放心,此事交给我,必给您办得妥妥噹噹。” 说完,卫虎便翻窗跳了出去。 谢序川还在裕金堂吃全鱼宴,卫虎转头去了谢家仓房。 荷拧著腰身走到仓房时,卫虎已蹲在墙角守著了。 他向来討厌荷,因此最喜欢在暗中抓对方小辫子,去谢歧那告状。 如今卫虎缩在墙根,拎著个扫把来迴转圈。 “孙管事。” 倚在仓房前,荷甜甜开口。 “荷姑娘。”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见了荷,孙启堆了满面笑容:“昨日还念叨好久没见你来,今儿便见著了,你说我二人是不是有些缘分?” “嗤,谁跟你有缘分。” 荷啐了一声,面上笑容却不减:“二少爷吩咐,让我来拿些炭火……” 听到谢歧的名头,孙启面上露出个不咸不淡的表情。 “四月还要什么炭啊?眼瞅著都要立夏了,二房露瑢小姐和盈寿少爷都断了炭,二少爷一个大男人,比人家姑娘孩子还金贵?” 荷睨了孙启一眼,上挑的眼角带出几分嫵媚:“炭是公中的,又不是从你兜里掏的,你护那般紧做什么?” 她身段生得好,纤浓有度,走动时腰臀能扭出一道道儿来,孙启早就眼馋得不行。 如今见对方这似娇似嗔的模样,心中痒得厉害。 眼珠一转,孙启道:“东西虽是公中的,但也归我管不是?別的院子也就算了,九彩居……” 他不屑撇撇嘴:“你就是问到夫人,问到老夫人那,也必然是要不出的。” 谁不知二少爷晦气,不得老夫人和夫人的待见? “嘿,你这人……” “姑娘別恼。” 孙启一把摸上荷的手,细细摩挲:“二少爷要不来炭火,可不代表您要不来啊。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一会儿就將炭给您装了去。” 將人拉进谢家仓房,孙启倾身过去:“话说回来,荷呀,你跟著二少爷,还不如跟了我。 “在谢家,谢歧永无出头之日,还不如我一个管事呢。 “你瞧,你跟著他就算要一筐炭火都得求著人,跟我就不同了,我娘是老太太的贴心人,你跟了我,大小也能混个管事姑姑做。” 丫鬟跟著爷,在谢家那就是没名没分的事,若是其他爷也就罢了,好歹能混些好处。 跟著谢歧…… 不饿死在九彩居,就是极好的下场了。 荷低头看著自己日渐粗糙的手,一时没从孙启手中抽出。 待听见外头噗通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摔碎时,她才猛然回神。 “我都在九彩居伺候这么多年了,现在放弃岂不可惜?” 抽回手,荷不甚在意地拢了拢头髮:“且你说错了,我呀,未必没有出头之日。” 轻佻拍拍孙启面颊,荷眉眼满是风情:“老太太跟夫人是不可能给二少爷,说什么好亲事的。 “等大少爷跟沈家小姐成了婚,我去老太太面前求个恩典,未必不能做谢家的二少夫人。 “少爷夫人和伺候人的,终归有区別。” 再不济,谢歧也是谢家的正经主子。 更別说谢歧还有张,让她看了就浑身发热的俊俏脸蛋儿呢。 第23章 休想 “好,哈哈,好一个少爷夫人。” 孙启笑弯了腰,但並非嘲笑。 他揽著荷,拉进怀中好一通揉搓:“嫁给少爷好,跟丫鬟欢好不如跟少爷夫人欢好,那滋味必然销魂。” “呸。” 荷啐他一口:“不要脸,谁要跟你欢好?” 说完,她笑嘻嘻將孙启推开。 占了便宜,孙启兴高采烈装炭去了,荷则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打趣。 二人聊得热络,却將蹲墙根的卫虎气得捶胸顿足。 他家主子,竟被癩疙宝缠上了! 卫虎冷哼一声,决定去完大房回来,再找主子告状。 因谢家家主不和,是以下人们也掐得厉害。 谢山的心腹管不住谢三娘的人,同样谢三娘的人对上忠於谢山的,也有力无处使。 这便导致谢家下人拉帮结派,大多目无法纪,不服管教。 也是如此,卫虎才能整日隨处乱晃,打探消息。 他拎著把扫帚明晃晃走进璇璣院,又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 谢序川和南枝回来时,卫虎懒懒伸了个懒腰,没什么兴趣的竖起了耳朵。 商户人家,不过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卫虎兴致並不高。 心中正琢磨荷呢,就见谢序川突然朝南枝跪了下来。 卫虎心中一凛,忽然想起谢歧说他的好哥哥在徽州惹了麻烦时,那意味深长的表情。 翻身下树,卫虎一个闪身贴到窗根下去了。 “你这是做什么?” 见谢序川进了屋就直接跪下,南枝忍不住眼皮一跳。 “母亲,孩儿有件事想求您帮忙。” 或许已在沈沅珠面前丟尽了脸面,又或者是谢序川实在疲於奔忙这事,此刻他竟罕见的有几分平静。 “紈素有了身孕,两月了,我想把她腹中孩儿接回谢家,收在我和沅珠名下。” “什……什么?” 南枝面露困惑,似是一时没听明白。 窗外的卫虎却是张大了嘴。 “紈素有了身孕……” “紈素?江紈素?” 南枝声音尖得刺耳:“你不是一向喜欢沅珠吗?怎么又跟江紈素廝混到一起去了?江家是怎么教女儿的?” 谢序川心中苦涩,却是没有反驳。 “我不同意。” 南枝眉心紧蹙:“老太太当年招婿,特特立了个不能纳妾的规定,所以谢家上下没出现过一个妾室。” “娘,我无心纳妾。” “你无心?” 南枝站了起来:“你无心,江紈素未必无心,怕是你被她算计了去。” “您误会紈素了。” “我误会?” 南枝嗤笑:“江鸿是什么人?那是个机关算尽,上下逢迎、毫无底线的老谋。 “他的女儿会是什么好东西?若是个知礼的,会明知你跟沅珠有婚约,还与你纠缠不清?” “你也是昏了头了,她腹中孩儿只有两月,你说要接回谢家。是生下就接回来,还是待她將孩子餵养大再接回来? “我知道你的性子,你不会想出这种出格的餿主意,是那小蹄子教你说的吧? “她想凭一个肚子进我谢家的门? “休想!” 第24章 耳光 “母亲,不是这样的。” 谢序川道:“与紈素无关,也並非她纠缠我……” “难道是你纠缠她不成?” “是。” 谢序川將头垂在地上。 他双手紧紧抠住地上的青砖,语带哀求:“母亲,是我亏欠紈素,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欠她的,我必须要还。 “母亲,求您帮我,孩儿实在没有办法了。” 他声音里满是疲惫,掩饰不住的哽咽让南枝心疼起来。 “你跟娘亲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崔鬱林的死,就像是压在心口的一颗大石,每每想起,都让谢序川痛不欲生。 他这一生,父亲严苛、母亲慈爱。 自幼定下的未婚妻子温柔貌美,家中富庶。 祖父母也疼宠,往日所遇最大挫折,不过是与孪生弟弟不够亲厚。 太过顺遂,以至於谢序川遇见这等事后,全无招架能力。 他整夜难眠,心中有惧怕,亦有愧悔。 从徽州回来多日,他不敢去见鬱林的父亲,更不敢告知对方崔鬱林已经遇难。 谢序川想,等到紈素和她腹中孩儿都安顿好后,自己方有脸面去他面前请罪。 可谢序川没想过,这一切会如此困难。 他知道,不论是祖母还是母亲,都容不下混淆谢家骨血。 许久,谢序川才以头贴地,含糊道:“是我,是我酒后……是我欠她的,母亲求您成全孩儿。” “你!” 南枝抄起桌上茶壶,猛摔在地上:“你可对得起沅珠?沅珠待你如此情深,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 “孩儿也不想的,孩儿真的不想的。” 无人理解的委屈,让谢序川莫名焦躁,他不管不顾道:“沅珠同意了的,沅珠同意將紈素的孩儿接回谢家。 “只要……” “只要什么?” “只要谢家不再使用沈家染谱。” “你……” 南枝被谢序川气得仰倒:“那是同意吗?那不过是用不可能之事拒绝罢了。” “母亲!终归沅珠是鬆了口,只要您同意,此事不会再生枝节。” “我怎么可能同意?就算我同意,你祖母,整个谢家上下也不会同意。” 抚著心口,南枝道:“序川,你莫不是傻了?你是谢家嫡长孙不错,可你真以为自己抵得过沈家染谱重要? “你去徽州之前已有风声传出,说提督织造江侑得罪了宫里的贵人,今年能否继续在织造局坐镇还不知。 “没了江侑的江家,屁都不是,你用一个江紈素去换沈家染谱? “若传出去,谢家上下只会当你患了失心疯。” 別看现在谢家上下好似其乐融融,若真在他手上失了沈家染谱,二房立马就会跳出来说谢序川无能,接不了谢家產业。 按著谢三娘对谢敬元的疼宠,將来这份家业会落在谁人头上,当真不好说。 看著儿子无力跪趴在地上,南枝心也软了下来:“序川,听娘亲一句话,紈素那边娘亲帮你解决,无论她想要什么,娘亲都可以弥补。 “若她执意要生,娘亲可以在外將她安顿下来,但绝不可能把她接回谢家。” “娘的意思是,让紈素做个外室?” 谢序川摇头:“娘,我们怎能如此折辱紈素?” “不然呢?將她接回来,惹了沅珠不愿拿沈家染谱怎么办?让谢家產业流落他房?” “產业產业,你们怎么都一口一个谢家產业?” 谢序川站了起来,睁著一双猩红愤怒的眼看向南枝:“產业就那么重要?沈家染谱就那么重要?” “当然重要,谢家用了多少年,才將谢家云锦的名声打出去?如今距皇商只一步之遥。 “有了沈家染谱,谢家便可染絳紫、茜红等稀少正色,你可知这对谢家意味著什么? “川儿,听娘的话,这件事交给娘亲解决,娘亲必不会让此事影响你跟沅珠的情分。” 一口一个產业,一口一个染谱,全都让谢序川痛恨不已。 他开始怀疑,自己跟沈沅珠之间是否真的有情意。 他的祖母、母亲待他如此好,是不是只因为他跟沈沅珠有婚约,能拿到染谱,对谢家有益? 莫名的,谢序川想到了谢歧。 “若我不跟沅珠成婚,你们是不是也会像对待谢歧那样对我?谢歧,一个连名字都多余的存在,你们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话音刚落,南枝便一巴掌抽在了谢序川面上。 谢序川捂著脸,神色怔怔。 良久,南枝道:“总之这件事不可能,你不要再提,也不要再去沅珠面前……” “娘,我一定要让紈素和她腹中孩儿进谢家大门。” “你说什么疯话?” 谢序川的神色十分平静,不知这一巴掌是將他打得清醒,还是更疯狂了。 谢序川道:“娘,你帮我去跟沅珠说,说谢家同意她的一切要求。只要婚约不变,沅珠嫁进门后,我有办法让她拿出另外的染谱。” 第25章 婚事 “你要哄骗沅珠?” 南枝很是失望:“沅珠性子温顺,沈砚淮却不好惹,你当沈家上下,全是沅珠那样的麵团儿不成?” “我没有哄骗沅珠。” 他跟紈素是清白的,如今不过被形势所迫,待沅珠进了门,他会將一切都解释清楚。 “母亲,您帮我……” 南枝看著满脸疲惫的谢序川,气得背过脸去。 直到屋中寂得人心中发寒,她才学著沈沅珠的口吻道:“你让沈砚淮到谢家找你祖母,她同意此事,我没意见。” 这话听得谢序川满心绝望。 “您也要逼孩儿吗?” “是你在逼我。” 屋內母子的声音逐渐尖锐,卫虎捂著嘴,眸中发亮。 他將扫帚隨手一扔,弓著腰跑出了璇璣院。 回到九彩居时,谢歧正坐在书案前,先前去裕金堂穿著的直裰已被脱下,如今只著一件白色內衫。 那內衫轻薄如蝉翼,微微透出对方腰腹劲瘦有力的精致曲线。 他手中捏著本书,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点在书脊,面上神色略显几分不耐。 “主子。” 卫虎跑了进来,眼中神采奕奕,兴奋得直拍大腿。 “大事儿,出大事儿了。” 谢歧眉尾轻挑,眼中流露出嫌弃。 “真是大事儿!” 卫虎砸吧砸吧嘴:“谢序川跟江紈素暗中有了苟且,还怀了崽子,如今吵著闹著要將人接回谢家。” 谢歧闻言轻哼:“被人捧久了的蠢货。” “主子,有了这事,你说谢序川跟沈家的婚事还能作数吗?若他毁了跟沈家的婚约,岂不成了谢家的罪人?” 將书丟下,谢歧不屑一笑:“我这哥哥,向来是个头脑简单的。怕不是被哄久了,脑子也如库中旧布,生满了囊虫。” 谢歧垂眸,指尖缓缓在书脊上游走:“谢沈两家的婚约断不了,但婚约断不了人选则未必。” “您的意思是说换人?” 卫虎眸子一亮:“换谁,换你吗主子?” 修长指尖一顿,谢歧敛眸,遮住一瞬间升起的各种心思。 “主子,您若是娶了沈家小姐,有了沈家染谱的加持,咱们集霞庄的生意,超过谢家指日可待。” 这些年他跟在谢歧身边,亲眼看著谢家人的种种行为,难免痛恨。 同样都是谢家长房嫡孙,凭什么谢序川什么都有,他主子想吃口好的都得跟人斗,跟狗抢? 一个小小的集霞庄,主子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將它开了起来。 “主子,您那个祖母和母亲,怕不会给您选什么好亲事。” 提起婚事,卫虎突然又想起了荷:“对了,我方才跟荷去了仓房,亲眼见她与孙启腻得厉害。 “且她还说,等谢序川跟沈家小姐成婚后,就去老太太那求情,给您做夫人。” 满眼鄙夷的將孙启和荷的话学给谢歧,卫虎轻声嘆息:“主子,谢家糟践您这么久,您的婚事要自己上心才成。指望旁人,只会给您带来无尽累赘。” 娶沈沅珠? 听著卫虎的话,谢歧眉心蹙了起来。 第26章 顺遂 他对沈沅珠…… 不,该说谢歧对沈家並不陌生。 沈沅珠看似温顺恭良,实则只是个唯唯诺诺、隨波逐流的沈家傀儡。 这些年,他对沈沅珠的唯一印象,就是肆意討好谢序川。 这样的女子,若不是手中握著沈家染谱,怕是毫无价值。 谢歧轻轻拈动书案上,染了一团墨的宣纸,缓缓勾起唇角。 沈沅珠如何不重要,有沈家染谱足矣。 更重要的是,她是谢序川的未婚妻。 想到往日谢序川,在他面前炫耀沈沅珠送来的种种物品,炫耀所有人对他的无限偏爱,谢歧就觉牙尖发痒。 他克制住撕咬指尖的衝动,也压下蠢蠢欲动的嫉恨。 没有的,他自己挣,谢家不给的,他自己来抢。 “主子,您说句话呀?那谢序川还指望著妻妾双全,等著大夫人將江紈素接回谢家后,跟沈家小姐成婚呢。” “呵。” 谢歧冷笑:“他坐惯了谢家的天上月,就真当世间万事都会如他所愿不成?” 谢序川被宠的太过,想要的所有皆唾手可得,时日久了他早已失了敬畏心,忘了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方是人间常態。 “所以主子,您是想抢了这桩婚事?” 就算將沈沅珠和谢序川的婚事搅黄,这婚约也未必能落在他身上。 但谢歧不怕,他不是谢序川,能沉得住气。 指尖点在书案上,谢歧面上带著肉眼可见的愉悦:“我记得江鸿前段时间,跟湖州宋家人走得很近?” “是,宋家做丝帛生意的,但並非宋家本家,听说是隔房的旁支。” 卫虎挠挠头:“宋家百年都未走出湖州,听闻是因为本家老爷子有话。但几个旁支闹得欢,都將手伸到苏州府这边来了。 “江鸿有意拉拢,想將江紈素嫁去宋家旁支。” 谢歧淡笑:“你去找些人为江家小姐美言几句,让宋家非江紈素不娶,动作快些。” 宋家满意江紈素,以江鸿的性子,会加快推进这桩婚事,到时候必能打谢序川个措手不及。 吩咐卫虎几句,谢歧便继续看书去了。 “好法子,当真是好法子。” 卫虎兴高采烈跑了出去,满心都是帮自家主子做坏事的愉悦。 九彩居喜得什么似的,緹綺院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谢序川坐在矮榻上,双手抖得厉害。 他恼沈沅珠不能支持自己,也气母亲的推脱和不作为。 江紈素肚子一日比一日大,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而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谢序川用力搓著面颊,心底的火气愈发浓烈。 若说先前他提出把鬱林的孩子收做嫡子,是因为愧疚,是想著要安顿挚友遗孀。 但事到如今,这件事却混杂了些別的意味。 自出生至今,他的人生可谓一帆风顺,事事顺遂。 唯独此事各种阻碍层出不穷,难免让谢序川对沈沅珠和南枝都產生了怀疑。 方才在父母院中,谢序川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较劲。 沈沅珠和谢家越是不同意他的想法,他就越是想要达成,想要证明沈沅珠和南枝,对他的情意並非虚假。 倏地將身旁竹纱灯推翻,谢序川心中的烦郁却没有消减半点。 “彩环,帮爷更衣。” “爷,您两日没休息了,又要出去?” 谢序川点头:“去沈家。” 他要去沈家找叶韵衣,叶韵衣会同意他的要求,他也会给出足够打动沈砚淮的利益。 沈砚淮出面让紈素进门,他的母亲就会同意,而谢家同意了,沅珠只能遵守婚约。 成婚后,他会將一切告诉沈沅珠。 那时候,跟沅珠的所有嫌隙,都將不復存在。 谢家,也可以得到沈家染谱。 一切终將回归本位,皆大欢喜。 第27章 谈判 “什么?” 叶韵衣看著谢序川,满脸震惊。 对方去而復返本就让她疑惑不已,哪想他竟在自己面前爆出个惊天秘闻。 “你……” 手指著谢序川,叶韵衣面色难看:“谢序川,你简直欺人太甚。 “我们沅珠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了?你要这样欺辱我们沈家的姑娘?” “沈家嫂嫂……” “少喊我嫂嫂,我不是你嫂嫂,找你江家嫂嫂去吧。” 叶韵衣掐著腰:“我们沈家清清白白的姑娘,拿了大半沈家產业嫁给你,你倒好,婚前就有了相好的不说,竟连孽种都怀了? “且如今你还要接进门去,你当我沈家上下,是能任你谢家拿捏的不成?” 叶韵衣一口一个孽种,听得谢序川胸闷气滯。 他直起微微弯曲的背,態度强硬了几分:“此事沅珠已经同意了。” 满腔咒骂突然被哽在喉中,叶韵衣面上有一瞬狰狞。 她没想到沈沅珠竟自轻自贱到如此地步,被人欺到头上来不知反击,竟还伸了脸送给別人踩! 叶韵衣咬著牙,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她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懂什么?还不都是受你哄骗?且沈家还没轮到她做主,没我这个沈家主母开口,她別想嫁进谢家。” 想到沈砚淮日日在外奔波劳碌,只为了巩固沈家封缸后离开的那些老主顾,叶韵衣就满心恼恨。 沈沅珠的母亲逼死她婆母,她不在意。但將沈家大半根基,全部留给沈沅珠,甚至不惜將沈家染坊一半的染缸封缸,就为了让沈沅珠更有底气嫁给谢序川,她忍不了。 每想到这些,叶韵衣就恨沈沅珠一分。 先前便罢了,谢沈两家婚约定的早,她没处说理。 但如今谢序川跟江紈素不清不楚,沈沅珠还想將沈家產业,交给流著江家血脉的孽种,这让她如何能顺下心里这口气? 沈沅珠竟恶毒到,寧愿把沈家染谱送给外人,都不愿拿出给沈砚淮…… 叶韵衣死咬著牙,许久后才將衝去后宅將沈沅珠拖出来打死的心思按下。 “沈家嫂嫂……” 见她面目狰狞,谢序川意外的平静下来。 他转身坐在叶韵衣面前,甚至还慢条斯理为自己斟了杯茶:“您不必动气,不如我二人坐下谈谈。” 润过嗓后,他道:“我记得您母族四成的布都是供给谢家的,我去徽州前,还刚刚跟叶家订了一批货。” “你什么意思?” 叶韵衣蹙眉,气焰却降了不少。 她出身松江叶氏,家中专做布。 叶家照比谢沈两家差了许多,能嫁给沈砚淮,完全是沈母无心替便宜儿子,费心思娶什么好妻。 若不是她父亲跟沈父做过生意,又三番两次问起沈砚淮的婚事让沈父上了心,这好事也轮不到她头上。 沈砚淮品行端正,沈家二老又走的早,唯有两个乖顺又好拿捏的姑子留在家。 她一进门就做了沈家主母,叶韵衣对这桩婚事再满意不过。 但也因为她嫁得好,帮衬叶家就成了理所当然。 这些年她靠著谢沈两家的婚约,为叶家谋了不少好处。 但她没想到,谢序川竟以此事威胁上她了。 叶韵衣面色难看,但態度到底软了下来。 见她不说话,谢序川道:“我希望沈家嫂嫂能帮我劝说沈兄同意,若沈家同意,我愿意在婚后將《谢氏耕织图》的另外一半,无偿送到你手中。” “此话当真?” 谢序川点:“当真。” 叶韵衣闻言,心中满是欢喜。 有了完整的谢氏耕织图,就可以不再依靠谢家的匠人。 而她,也可以將耕织图传给自己的弟弟,在娘家地位亦能更稳固三分。 微微抓著衣袖,叶韵衣压下心中雀跃,得寸进尺道:“光是一半的谢氏耕织图不够,我还要沈家另一半染谱。 “你要知道,这本就是我沈家的东西,该由我沈家掌管。 “我帮你说服夫君同意江紈素进谢家的门,养江家的孩子,但你……” 叶韵衣淡笑:“要將沈家染谱,完璧归赵。” 第28章 办法 沈家染谱…… 谢序川垂眸,盯著手中茶盏沉默许久。 叶韵衣皱眉,不懂对方在犹豫什么。 连《谢氏耕织图》都可以拿出交换,怎么他们沈家的东西反倒捨不得了? 她道:“我的要求並不算苛刻,谢少爷你……” “不行。” “为什么?” 放下手中茶盏,谢序川看著叶韵衣,神色肃穆:“谢家的东西我可以做主,但沅珠手里的染谱,我没法替她答应你。 “那是沅珠的东西,她是否愿意把染谱交还沈家,或是给谁,都是她的决定,我不能擅自做主。” “……” 叶韵衣的鄙夷,险些露在面上。 这会儿倒是装上情深了,跟江紈素滚一起的时候想什么了? 只是这话她不好说,咽回腹中时,另一番心思浮上心间。 杏眸一转,叶韵衣道:“谢少爷,不是你嫂嫂我说话难听。是您这事做得实在难看,这些年我们家沅珠待你不薄吧?” 不知她有什么心思,谢序川点头接了句自然。 “你跟沅珠成婚,这谢氏耕织图的另一半,本来也要给『沈家』,所以您今儿不过是拿了沈家的东西,让沈家为你做事罢了。” “您有话不妨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那我就直说了。” 勾起手指,叶韵衣看了看自己圆润光滑的指尖,语带惋惜:“你这所作所为,说一句畜生也不为过。 “这话虽然难听,但我跟砚淮拉扯沅珠、沅琼长大,便是称半个爹娘,也无人敢置喙一句。 “但可惜……我二人终归只是兄嫂,且沅珠跟砚淮的关係……” 嘖嘖两声,叶韵衣摇摇头:“苏州府商会里,都是沅珠父母的生前挚友,母亲过世时,他们是压著砚淮在灵堂前,答应要一辈子照顾沅珠,守护沅珠的。 “但你瞧,你现在做这腌臢事,让我们还如何风光地把沅珠嫁给你? “你做的事若传出去,世人知道我与砚淮没有半点反应,必会说我们糟践沅珠。” 见谢序川额角青筋暴起,叶韵衣心中冷哼:“谢少爷,这话我没说错吧?” 叶韵衣哼道:“您婚前便想著宠妾灭妻,我沈家还將姑娘嫁给你,不是因为我沈家的姑娘低贱,而是因为这桩婚事事关重大,轻易断不得。 “但断不掉,不代表可任由你糟蹋。 “自然,事到如今我也不信你日后能对沅珠好到哪里去,所以我做人娘家嫂嫂的,总要给我沈家的姑娘,谋一个保障不是?” “你想要什么保障?” 叶韵衣道:“谢家在万宝街,有个首饰铺子是吧?” 谢序川眉头紧拧,心中一阵厌烦。 这叶韵衣哪里是给沅珠要什么保障,分明是敲诈勒索来了。 万宝街是什么地方? 那是整个苏州府最繁华之地。 万宝街的商铺寸土寸金,莫说他,就是母亲来了,也不敢將谢家万宝街的铺子说送就送。 且叶韵衣当真是为了沅珠? 谢序川心中不屑,面上却道:“我也知自己行事不妥,但嫂嫂放心,我会弥补沅珠,给沅珠的聘礼我谢家可再加十二抬。” 该弥补给沅珠的,他自己会给,无需经他人之手,也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那是婚后之事,婚前闹得这样难看,我还怎么將沅珠……” 不耐烦跟叶韵衣扯些没用的,谢序川道:“跟沅珠定婚时,的確说过会將谢氏耕织图另一半交给沈家,但嫂嫂也知,沈家此时非彼时。 “我只要將耕织图给了沅珠,便算谢家履行诺言,如今我应承婚后將它交给你,也是不想影响两家交情。 “但您想藉此事图些旁的,並非我不答应,而是没这个权利。” 看著叶韵衣,谢序川终於失了耐心:“我可以答应嫂嫂,让谢家在松江的铺头给您母族多让三分利,旁的,再没什么可谈的了。” 说完,他站起身朝叶韵衣鞠了一躬:“就不多叨扰嫂嫂了,我给嫂嫂三日时间,晚一日便减一分利,三日后我就当嫂嫂不同意今日约定,我会再找其他办法。” “你……” 叶韵衣还想再说什么,谢序川却是头也不回离开沈家。 啪一声,叶韵衣猛地拍向茶台。 “谁惹您了?” 扭头看了眼谢序川的背影,沈沅琼略微失落地走进屋內。 见了沈沅琼,叶韵衣面色稍霽。 “我听下人说谢序川来了,他不是上午方来拜访过?” “別提了……” 一脸恼火地將事情说给沈沅琼听,叶韵衣道:“哪里能想到沈沅珠这样恨嫁,人家都要把孽种接回家记做嫡子了,她竟还能答应下来。 “那老妖婆若还活著,知道自己含著、护著的闺女是个这样扶不起的阿斗,也不知能不能瞑目。” 沈沅琼眸中闪过一丝不屑。 她如今头上戴著东海珊瑚珠,身上穿著綾罗绸,坐著时將身子挺得笔直,一举一动皆学著京中官家小姐的模样。 叶韵衣瞧她这做派,心中一嘆:“你说这事儿,要不要告诉你阿兄?” “阿兄在外忙碌,这点小事,何必让他心烦?” 端端正正捏著帕子,沈沅琼道:“且她自己都同意了,阿兄又哪里能管得住她?” 叶韵衣点头:“话是这样说,但我实在没想到,谢序川会做出这种事。” 沈沅琼眼中暗淡一瞬:“是沈沅珠命贱,没福分…… “嫂嫂不必为这事担忧,既然她骨贱身轻愿意嫁去谢家,您也就不必心疼她了。 “这路,都是自己选的,管是荆棘遍布还是康庄大道,都让她走便罢了。” 说完,沈沅琼扶著叶韵衣到院中赏去了。 沈沅珠房中,罗氏一脸怒容,將谢序川跟叶韵衣的谈话一一告知对方。 “小姐,这谢家公子当真是糊涂了。” 沈沅珠杵著下巴,百无聊赖地摇著手中的冰丝团扇, 她一双眼困得半睁不睁,含糊咕噥道:“早就糊涂了,不必理他,我自有办法。” 第29章 记恨 “小姐,您还有心思打盹儿?” 將团扇从沈沅珠手中抽走,苓儿道:“小姐,谢少爷是真的疯了心,您若是有法子换人,便换个夫婿吧。” 抹去眼角泪,苓儿替她家小姐委屈。 谁能想到那谢序川竟如此荒唐? 沈沅珠被她折腾得清醒几分:“好苓儿你別急,他去找嫂嫂,本也在我料想之中。” 重新拿起团扇,沈沅珠轻轻扇动起来,脑中却是在想叶韵衣的话。 对方想要沈家染谱很久了,只是这些年软硬兼施也没能让她接招。 如今竟想用卖了她的方式,跟谢序川交换…… 沈沅珠眨眨眼,反手从书案上堆著的书籍中,抽出松江县誌。 “小姐,您就別看閒书了罢。” 罗氏拂开苓儿的手,將人打发出去。 沈沅珠慢慢翻著,口中嘀嘀咕咕不知在推演什么,翻到某一页的时候,突然眸中一亮。 她伸出细嫩指尖,在上头轻轻点了点:“就它了。” 罗氏凑上前:“这是什么?” 沈沅珠道:“松江县誌记载,松江稼村几十年前有一处义庄,接连丟了十几具尸首,至今都未找到谁人偷盗,是桩悬案。 “有边户村民说,是当地城隍爷將这些人带走,偿还生前债务去了。” “小姐怎么突然对志怪传说,生了兴趣?” “並非兴趣。” 沈沅珠仰起头,弯著眸子朝罗氏甜甜一笑:“叶韵衣前段时日从我这儿借了笔银子,可她贪心不想还,还要我领她的情。” 將那县誌合上,沈沅珠又道:“谢序川找上叶韵衣,让她说服沈砚淮同意江紈素进门。 “以我对叶韵衣的了解,她不会告诉沈砚淮,只会抓住这个机会敲谢家一笔。” 罗氏闻言点头:“小姐的意思的是,让叶韵衣狮子大开口,开到谢家承受不住,自动放弃您跟谢少爷的婚约?” “没错。” 打开擷翠坊的帐本,沈沅珠细细看了起来,片刻后道:“您让奶兄帮我跑一趟松江,散播些消息,办几件事。 “其一,让奶兄以擷翠坊的名义,跟叶家定一万匹今年的新布,给对方三成定金。 “但要跟叶家签订合约,不可逾期,逾期三倍赔偿,时限嘛……” 沈沅珠在心中算了算日子,江紈素的肚子等不得,谢序川不会给她太多时间准备,顶多半月。 “十五日,让他们十五日交货,价格高些也没关係。 “另外,去到松江,让奶兄告知叶家人,谢家如今正在暗中收购大量布,让叶家把全部產力,都投到布中去。 “做完这件事,再让奶兄散布叶家祖上是靠偷死人的裹尸布,重染重织发跡的谣言。” 勾起手指,沈沅珠將桌上妆匣拉开。 看著空空荡荡只余衬布的匣子,她又重新推了回去。 叶韵衣惯会使些不入流的手段,不是从她这儿借根簪子,便是哄骗走两颗东珠。 但从不见对方还过,即便金银也是如此。 前些日子从她手里拿走的三千两银子,也並非头一回。 不过沈沅珠从不在意,因为她知道,成婚前自己会让叶韵衣加倍吐出来。 如今,也到算帐的时候了。 指著方才翻出的松江县誌,沈沅珠道:“让松江的商户都知道,叶家的布柔软光滑,耐磨耐撕,是因为浸了尸油,这方比旁的铺子质量更好。” 这流言传出,叶家就彻底完了。 罗氏闻言,小心翼翼道:“小姐,您是不是还记恨叶老爷?” 沈父活著的时候,跟叶韵衣的父亲有几分交情,不然沈砚淮也不会娶叶家女。 但沈父过世,沈母病重时,叶韵衣的父亲曾带著叶家许多叔伯兄弟打上门来,跟沈母逼要沈家帐簿,以及沈父的印章。 那时叶韵衣的父亲,一口一个沈母半只脚踏进棺材,捏著帐簿、印章难不成要带到地下去,將沈母气得当夜便呕了一口黑血。 那天过后,沈母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为保全沈沅珠,沈母不得不將沈家明面上的產业和沈家掌家权,交给沈砚淮夫妻。 罗氏以为沈沅珠那时年纪小,不记得这些事,可如今看来,她家小姐早慧,將这些都记得牢牢的。 “说不上记恨,若我是他,也会这么做。” 沈沅珠面色淡了几分:“但他做初一,我做十五。他当日种下什么因,就该想到来日会得什么果。” 罗氏嘆息,就听沈沅珠又开了口:“將裹尸布的消息散播出去后,再告诉当地的织染匠,给叶家做工损耗阴德。 “若有从叶家离开的匠人,让奶兄都挖到擷翠坊。” “小姐,一年前您在松江设了铺子,是不是就为今日?” 沈沅珠没答,罗氏又道:“小姐的法子极好,哪怕叶家的匠人知晓这根本是子虚乌有,但人言可畏,为了亲朋,怕也不会留在叶家。” 且他家小姐待织染匠人一向宽厚,大不了多给些银钱。 沈沅珠点头:“今年新必存不到多少,这一万匹叶家应当交不出货,若是交不出,我们可白赚三倍定金,交得出也不怕。” 松江產,因此松江的布,一匹要比苏州府便宜八十五文钱。 擷翠坊本也要进一批布,叶家能按时出货也无所谓,但因流言影响,擷翠坊绝不会原价收购便是。 “另外,让万宝街的帐房先生跟主顾们说,今年布產量大,咱们怕压货,往年六百文一匹的布,今年四百便卖,但要先给票根,一月后交货。” 四百文一匹,竟是比松江布还要贱上一些。 但罗氏转念便想明白了她家小姐的意思。 如今擷翠坊贱卖布,看似吃亏,但却是要一月后才交货。 这期间,叶家布必会受尸油浸泡流言的影响,造成货物大幅度折价。 只要再给叶家些压力,不怕他不降价清货。 而松江怕是无人敢收叶家的东西,外地商会听到风声,去到松江的时候,她家小姐早就把积压在叶家的那些布,贱价收了回来。 这一来一回,不费吹灰之力,小姐便可赚个盆满钵满。 而叶家…… 此生还有没有翻身的机会,犹未可知。 罗氏看著沈沅珠,十分欣慰。 二人不必多说,便懂其中弯绕,倒是苓儿,突然在珠帘后探出个脑袋:“小姐,我让罗白去查了谢家三爷的消息,您可要听听?” 第30章 进退 “什么消息?” 苓儿掰著指头,一个一个数过去:“当然是这几日他都去了哪里,有无流连楼,外面有没有相好,以及是否跟其他人珠胎暗结、不乾不净有了首尾…… “不过时间有限,没查到太多,只查到他今天去了哪里。” 沈沅珠闻言,无奈地拍了苓儿脑门:“查这些做什么?何苦浪费罗白的精力?” 提起小儿子,罗氏笑道:“那小子整日閒得很,让他给小姐跑跑腿也是好的。” 沈沅珠对谢敬元的行程並不感兴趣,摆摆手趴美人榻上补眠去了。 罗氏想著只要松江那边事態顺利,这婚约的人选未必不能轻鬆换掉。 却不知並非光她主僕二人釜底抽薪,背后还有一个趁乱搅局的。 收到谢歧命令的卫虎,转头就派了集霞庄的掌柜去拜访宋家旁支人。 也不知对方是如何吹嘘江紈素的,总之第二日,宋家便跟江鸿提起了江紈素。 收到消息时,江紈素还在谢序川名下的庄子里养胎。 谢序川这两日,一直在为她腹中孩儿记进谢家族谱一事忙碌,江紈素內心焦灼才算平復几分。 她这胎怀得不算安稳,紫棠时时守在她身边。 “小姐,雪青送了口信来,说是大夫人问起您,怎么还不曾归家。” “怎得突然问起我来了?” 江紈素一愣,有些惧怕。 从知晓崔鬱林惨死海上后,谢序川就派人將她接到了谢家庄子。 她跟江夫人说是回外家看舅母,因此才在庄子一住多日,未曾回去。 “是不是家中有什么变故?不然她怎会想起我?” 紫棠道:“大夫人眼中只有大小姐,对家里其他庶子女视若无物,突然问起小姐,怕不是好事。” 江紈素恍惚著点头。 江家儿女眾多,好事是轮不到她头上的。 “小姐……” 紫棠支吾著:“会不会是小姐的婚事,有了进展?” 听见这话,江紈素慌张地抚上小腹。 紫棠就见她家小姐的面色一点点灰败下去,可不过一会儿,面上又浮现几分坚毅。 “罢了。” 摸著小腹,江紈素道:“若真是婚事,也算来得巧妙。紫棠,去把妆匣拿来,再……” 停顿一瞬,她继续开口:“拿条新裙子,避开红粉等色,选条素净的。” 若江夫人真是为了婚事找她,她也就更有名目去催谢序川了。 二人收拾妥当,坐马车回到江家。 江紈素容貌出眾,只是这几日寢食难安又逢重创,消瘦不少。 但她知如何扬长避短,素雅妆容將她衬得如弱柳扶风,眸中欲语还休似含泪含嗔,十分惹人疼惜怜爱。 刚回江家,江鸿便將她喊了过去。 “在你舅舅家玩得可好?” 江紈素柔声道:“舅舅舅母待紈素一向亲厚,表姐妹们也活泼可爱,孩儿这几日住的很开心。” 江鸿点点头:“如此便好,你隨我见一人。” 江紈素跟在江鸿身后,看似从容,实则手脚发软。 “你母亲先前帮你看好一桩婚事,是湖州宋家旁支的子侄。 “宋家业大,虽是旁支,但却是正房娘子,对你而言,算顶顶好的婚事了……” 江鸿口若悬河讲著宋家生意如何,攀附之心溢於言表。 江紈素木著一张脸,跟江鸿去见了宋家人。 虽江鸿想用女儿攀上宋家,但也知道吊起来卖的道理,让宋家人匆匆见了眼我见犹怜的江紈素后,便把她打发回房。 回了房间,江紈素一身素裙早已湿透。 “小姐我去烧水给您沐浴。” 江紈素摇头:“你去找谢序川,就说江家跟宋家正相谈婚事……” 想到方才那年轻男子打量她的神情,江紈素指尖微颤。 原本她对谢序川怨懟颇多,可回到江家,她才发现只有谢序川可以依靠。 若谢序川对她和腹中孩儿放手不管,那她就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压下心中烦躁,江紈素道:“你跟他说,大夫人要我在家待嫁,但我胎像不稳需喝安胎药,你让他帮我想办法送安胎药进江家。” “小姐……” 紫棠半跪在江紈素身侧,低声道:“在江家,您的身子藏不住几日,还是赶快让谢少爷接您回谢家为好。 “小姐您莫怪奴婢多嘴,便是您再喜欢鬱林少爷,再爱这腹中孩儿,他们也不如小姐您自己重要。 “与其这孩子做谢家嫡子,不如您想办法嫁进谢家。谢少爷人品正直,您二人又是一同长大的,鬱林少爷去后,这世上只有他能庇护小姐了。” 紫棠回头看了眼妹妹雪青,心中止不住的害怕。 若小姐有孕的事暴露,最先死的就是她姐妹二人。 在谢序川庄子的时候,江紈素觉得自己还有时间。 可如今江家有意为她说亲,见父亲对宋家那殷勤的模样,怕是恨不能明日就將她送到宋公子怀中。 江紈素抿唇,將崔鬱林惨死的痛苦按下后,理智逐渐回笼。 “你去把妆匣中,鬱林送我的定情鸳鸯佩拿来。” 这鸳鸯佩是先前崔鬱林,托谢序川从运城买来的,那时崔鬱林给谢序川的银子不够,谢序川自己添了一多半,买了对儿品相更好的。 见了鸳鸯佩,谢序川定会想起崔鬱林陪他的这些年。 把玉佩放到紫棠手中,江紈素道:“谢序川看似温和,但他出身富贵自幼被眾星捧月,最是吃软不吃硬。 “先前我们已逼他太过,若他甩手不理,才是麻烦。 “你將这鸳鸯佩送到他手中,便说我已想开,一切都是命数,让他不必担忧…… “先前那等保胎之言,就莫再提了。” 紫棠闻言放心不少,知道她的话江紈素听了进去。 如谢序川这种未尝苦楚,不知天高地厚的天之骄子,一味逼迫只会让对方心生逆反。 少年人,最易挑唆。 用鸳鸯佩勾起他的愧疚,以退为进,再告知她家小姐已然认命,反会让对方使尽全身力气,帮她家小姐达成所愿。 第31章 阴鬱 “主子,您猜我方才瞧见什么了?” 九彩居位置偏僻,谢家上下都视这里如洪水猛兽,从不踏进半步。 如此反让谢歧自由许多,就连卫虎也时不时偷溜出谢家,在外疯玩。 如今他顶著一头碎草,坐在谢歧浴桶旁的小杌子上。 “江紈素的丫鬟来找谢序川了,还给他递了个东西。虽然我没听见那丫鬟说了什么,但瞧她的面色,像是与大少做诀別似的。” 卫虎看著谢歧:“您说她这是放弃谢序川,要进宋家的门了?” “以退为进罢了。” 谢歧坐在浴桶中,面上盖著块温热软巾。 隨意搭在浴桶边沿的手臂遒劲有力,但若仔细看去,可见上面带著许多浅白痕跡。 有的呈不规则圆形,有的像是小小一道月牙,有的看不出是什么造成的,虽不明显,但数量不少。 卫虎看著,对那些伤痕並不陌生。 月牙多是用指尖掐出的,细小的坑洼,是不知什么东西刮去的皮肉,落了疤。 他身上也有许多,但疤痕要比他家主子深上不少。 卫虎笑嘻嘻擼起袖子:“主子,您身上这伤,是几岁时候弄得?看著不如我身上的明显,怕是年岁小,皮肉还细嫩的时候,伤的吧?” 他嘖嘖两声:“是老太太,还是您那母亲?” 扯下面上软巾,谢歧垂眸看著手臂上的坑洼,无谓道:“记不得了。” “我这身伤,大多是七八岁时候落下的吧,就是六年前,主子您把我买回谢家的时候。” 谢歧嗯一声,隨手捞了软巾覆在手臂上。 其实他记得的,不光记得谢三娘在他还没有软凳高的时候,用金簪刺他,还记得谢家下人在他飢饿哭闹的时候,用指甲死命掐他的皮肉。 皮肉之痛他记得不深,倒是对自己有一次去找那所谓的母亲时,记忆尤为深刻。 谢家圃边,他与谢三娘走个正著。 对方见了他,突然就抬脚將他踢进丛,刺扎得他浑身血淋淋的,他却不敢哭叫出声。 若他哭叫,只会被谢三娘掐打得更狠。 谢歧还记得那日,他从圃中爬出来,扎了满头满脸的刺,哭著去找南枝。 幼年时的他不懂,不懂为什么祖母不喜欢自己,自己的母亲也不喜欢他。 他日日看著母亲將谢序川抱在怀中,细声细语温柔呵护,不免心中委屈。 那日受了伤,他也想让母亲抱抱他,轻声安慰他,帮他小心而仔细地將身上刺摘下。 可终归,再次失望。 谢歧还记得自己去璇璣院的时候,南枝蹲在地上为谢序川摆瓷偶。 他哭著跑过去,南枝刚见了他,就忙把谢序川抱进怀中,连退三步。 “身上这么脏,跑哪里顽去了?” 紧紧將谢序川护在怀里,南枝眉头紧皱:“照顾二少爷的下人都死了不成?他整日疯跑,把脏东西蹭序川身上怎么办?” 谢歧看著他的母亲將哥哥牢牢护在怀里,居高临下,冷漠而厌恶地斜睨著他。 那模样,好似在看路边的一条无主野狗。 “娘亲,你也抱抱歧儿……” “弟弟……” 听见他哭喊,谢序川在南枝怀中伸出手。 谢序川的手掌很白,带著幼儿特有的圆润细嫩,谢歧见了很喜欢,也缓缓將手伸出。 他的手,黑瘦且满是血污,和著污泥显得漆黑、骯脏…… 在谢序川伸出手的那一刻,南枝厌恶地抱著对方跑回了房里,任由他站在璇璣院里,哭得声嘶力竭…… 哗啦一声,谢歧从浴桶中走了出来。 “主子穿衣。” 把內衫递给谢歧,卫虎又把浴桶冲刷乾净,將浴房收拾的妥妥噹噹。 他亲娘死得早,父亲再娶后一直在继母手下討生活。 继母对他非打即骂,六年前他不过七八岁大,冬日里被继母用煤钳抽得口鼻喷血。 也正是那时,他遇见了谢歧。 对卫虎来说,谢歧是主,也是父兄。 从浴房出来,卫虎坐在谢歧面前,抓了桌上的馒头大口大口吃著。 他口里呜呜咽咽:“主子,虽然外头都不知提督织造就要换人坐了,但风声总是有的。 “按说谢序川也该听到些风吹草动,但为何他还执意要为江紈素得罪沈家?” 沐浴后人透著疲乏,谢歧肆意靠在椅上,懒懒道:“公侯富贵之家,多出痴情冤种。 “我那孪兄应是嫌日子太顺,非要给自己寻些磨难坎坷,如此方能得些顺遂中体会不到的乐趣。” 听闻这话,卫虎视线从谢歧手臂上瞟过,咬牙嘟囔道:“我瞧他就是吃饱了撑的。” 谢歧敛眸,轻哼一声。 “主子,我有一事不懂。” 卫虎挠挠头:“既然您想抢沈家的婚事,为何不直接找上江鸿,告诉江鸿江紈素有了身孕? “江鸿那势利泼皮,知道这事定会把江紈素塞进谢家,又何必麻烦一圈,先去找宋家人?” 谢歧眸子半眯,似有些睏倦:“江侑就要离开织造局,所以江鸿若得知江紈素有孕,必会不惜一切攀上谢家。 “但谢沈两家的婚约轻易断不了,最后江紈素怕只会落个妾室之名,这不是我的目的。 “不过江鸿也总要找的,但不是现在。” 见他犯困,卫虎扯了软毯,轻手轻脚走出屋子。 卫虎离开,谢歧睁开眼,淡淡望向窗外。 还有些原因,他没同卫虎说。 先找上宋家,是因为他想推江紈素逼谢序川一步,让谢序川急中生错,与沈家闹掰。 也让沈沅珠对谢序川彻底失望,情丝尽断。 春光刺目,谢歧將手臂遮於面上。 黑暗笼下,他突然又看见南枝抱著谢序川,满眼厌恶鄙夷,接连退后躲著他的模样。 莫名的,谢歧心中生出几丝阴鬱。 指尖刺痛,他回神,这才將长指从唇上划过,带出一道濡湿长痕。 指尖泛出点点血跡,他冷眼看著齿痕,直至血液阴乾,伤口闭合。 抢婚,並非他对沈沅珠有何不伦情意,而是他知道卫虎所言极是。 若不將沈沅珠抢到手,他那个祖母和娘亲,怕是真会將荷许给他,做谢家的二少夫人。 但哪怕他对沈沅珠无情,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妻子,如这世上所有人一样,独独偏爱谢序川。 想到此,谢歧倏地將身上软毯拂到地上。 无法遏制的厌烦和焦躁,让他忍不住想要见到沈沅珠。 见到沈沅珠对谢序川彻底失望,见到她厌恶、憎恨谢序川的模样。 第32章 条件 还不知谢歧已经盯上了沈沅珠,谢序川此时正一筹莫展。 他没有想到叶韵衣贪婪成性,不光要《谢氏耕织图》和《沈家染谱》,竟还想染指谢家万宝街的铺子。 如今五日过去,叶韵衣咬死不见铺契不上谢家的门。 谢序川坐在緹綺院里,焦灼著不知如何是好。 他手中攥著鸳鸯佩,一遍遍抚摸流苏上的玉珠。 从紫棠把鸳鸯佩送到他手中后,江紈素就再没有出现,也不曾给他递过任何口信。 谢序川虽然担心,但不得不说,他这几日少了些许压力,人也不似先前那样紧绷。 “爷,我让厨房用人参、当归、白朮等物给您煲了八珍汤。” 彩环端著燉盅进来,满眼心疼看著谢序川:“您这几日不吃不睡的,身子哪里遭得住? “便是有天大的事,您也不能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 看著谢序川瘦削紧绷的下頜,彩环心疼不已。 “放那吧。” 没有江紈素在身后时时逼迫,谢序川这两日胃口提起不少。 掀开燉盅,他拿起汤匙刚舀了一口,就听彩环又道:“对了爷,崔管事今日进府,说想见您,如今正在院外等著。” 崔成是崔鬱林的父亲,也是谢家织机房的管事。 崔母死得早,崔父一人拉扯崔鬱林长大,谢泊玉见崔鬱林无人照看,便让他將孩子送入谢家,与谢序川作伴。 他二人一起开蒙,又一起进同一所书院,亲比手足。 谢序川对崔成亦十分熟悉,他也算是在崔成怀中长大的。 可如今听闻崔成要见他,谢序川竟噹啷一声惊掉了手中汤匙。 “崔伯怎么……他等多久了?” “也没一会儿,可要奴婢喊崔管事来?” “別……” 谢序川有些慌乱:“我还要去沈家,你问问崔伯有什么事,若无事就让他先回,待我忙完再去寻他。” 彩环愣愣点头,只觉这几日她家大爷实在奇怪。 谢序川没心思管彩环想些什么,刚因为江紈素没在身后步步紧逼,而松下的心弦,在听闻崔成来找他后,又紧紧绷起。 他不知崔成为什么突然来找他。 不敢细想,谢序川起身从緹綺院角门狼狈离开。 知道江紈素的肚子等不了,所以叶韵衣这两日拿乔拿得厉害。 本来谢序川打算跟她耗上几日,今儿见崔成来找自己,便如何都坐不住了。 想到自己能躲著崔成,却是不可能永远不去织机房,谢序川咬牙去了沈家。 只是刚到沈家大门前,就见一个小廝慌慌张张跑出来,跟他撞个满怀。 “哎呦,哪个不长眼的。” 那小廝抬头见是谢序川,又忙道:“小的该死,没见著是谢少爷您。” “慌慌张张做什么去?” “爷,您说这不是巧了?我家奶奶正让小的给您去贴呢?” “给我?” 谢序川微微扬眉,暗道叶韵衣撑到极限,沉不住气了。 若按著平时,他定会转身就走,再拖叶韵衣个几日,让对方彻底慌了神。 但如今…… 谢序川嘆气:“知道了,我去找你家大奶奶。” 那小廝躬身將谢序川带进沈家,还未走到正堂,就听叶韵衣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不知哪个挨千刀的玩意儿,竟编排出那么恶毒的流言,说什么叶家卖出去的布都是裹尸布做出来的,短短几日,一整年定出的货,竟被退回了九成。” 叶韵衣气得眼前发黑,不住咒骂。 沈沅琼也是一脸惊讶,眼中带著几分忧色。 “那叶家……” 刚开口,就见谢序川从外走了进来,沈沅琼面色微红,端庄走到叶韵衣身后。 一见到谢序川,叶韵衣皱眉道:“谢少爷怎么来的这样快?” “本也要上门拜访,门口碰见了送帖的小廝。” 话落,谢序川又道:“刚听说叶家的生意出了问题……” “说到这,我还想问谢大公子,松江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叶韵衣眯起眸子,不善地看著谢序川。 “沈家嫂嫂何出此言?虽我有事相求,但我不是生意谈不拢便掀桌之人。” 沈沅琼张口道:“谢公子人品端方,且与沈家又是姻亲,他不会做污损叶家商誉之事的,对谢家也无好处。” “二妹妹明理。” 被谢序川夸讚,沈沅琼浅浅一笑,一派贞嫻雅静。 叶韵衣知道沈沅琼说的在理,这些年谢家也使了许多叶家的布,流言传出,对他们伤害亦不小。 “不知叶家发生了什么,可有晚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话在舌尖滚了一圈,叶韵衣摇头道:“没有,不过有其他事同谢少爷商议。” 將沈沅琼打发走,叶韵衣收起先前的气急败坏,一片祥和道:“叶家事小,江姑娘的肚子才是大事。” 谢序川冷笑一声。 他方才没听真切,只隱约听见叶家生意出了问题。 本想著帮上一把,也好再谈江紈素的事。 但叶韵衣不想领谢家的情,怕是念著要让谢家出钱出力,还不想承这个人情。 谢序川垂眸,再次生出八分厌烦。 见他沉默,叶韵衣气定神閒道:“序川你上次走后,我便觉自己实在苛刻了些。 “那些个读书人不是常说,君子有成人之美?我想了想,这话是对的。 “咱谢沈两家,无论有没有其他人,日后终归是要做亲家的。你喜欢江家姑娘,那定然是江家姑娘,有比沅珠好的地方,这才让你动了心,动了情。” 谢序川不愿听他人贬低沅珠,故而默不作声。 见他油盐不进,叶韵衣也没了耐心。 “我不妨直说了吧,松江那边的確出了些事。 “如今我也不跟你说什么万宝街的铺子了,我要一万匹今年的新布,十日后送到松江,另外我还要一间松江的染坊,给到我胞弟丹歌手中。 “其次我要一千两黄金,当中五百两,是你对我沈家的补偿,另外五百两,则是要给沅珠添的聘礼。 “事到如今,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这些条件只要你答应,我立刻同意谢家把江紈素的孩子记在沅珠名下。” 第33章 卑劣 一万匹新布,一间松江染坊,一千两黄金…… 虽新布库存少,但是谢家並非凑不出,不过是略麻烦些。 松江的一间染坊,谢家也给得起。 但是近万两的银子,他如何能拿得出? 谢序川脸色黑如锅底,满心不悦。 “一万匹布约两千五百两,一间染坊至少四千两银子。 “嫂嫂您一开口,就想让谢家拿出一万六千两银,这价格,也未比一间万宝街的铺子强上多少。” 一万六千两,整个叶家五年纯利,都不知能不能赚得上这些。 谢序川只觉自己被叶韵衣当面戏耍一番,正要翻脸,突听她道:“序川吶,这並非嫂嫂故意为难,实在是你做事不地道。” 就算叶家的事不是谢序川所为,叶韵衣也只能把这帐记在他头上。 她跟沈砚淮虽成婚多年,又育有一子,但叶家始终低了沈家一头。 若叶家一夕之间家资罄尽,她的爹娘弟弟,怕是第二日就能举家来苏州府投靠她。 这些年叶韵衣拼了命的在沈家人面前维持自己的体面,可不想这时候前功尽弃。 “嫂嫂不是落井下石,而是你不该凭白递了把柄给人。你做出的那些事,谢家若无表现,来日传出去,外面还当我沈家的姑娘不值钱,可以隨意欺辱,这让我们家沅琼以后如何说婚事?” 叶韵衣看著谢序川,语重心长:“序川啊,谁让你做了错事?你得认罚,认命。” “……” 几句话下来,谢序川险些將一口牙咬碎。 他脸色涨得铁青:“一千两黄金我拿不出,我可以给五百两作为对沈家的补偿。 “余下五百两,我自己跟沅珠说。” 叶韵衣道:“你二人日后是夫妻,不管给多少都是沅珠的,但这银子,必须得过了沈家的明路,如此才能不让外人编排,我这个做嫂嫂的不是?” 其实叶韵衣本也没打算要那么多,不过是需要给沈砚淮一个交代罢了。 这银子给到沅珠手中,同没要谢序川的又有何区別? 且她也不想咄咄逼人,万一把人逼急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了,沅珠在后园修枝,你可以跟她商討商討。” 说完,叶韵衣便裊娜离去,徒留满心愤恨的谢序川。 “小姐,这几枝芍药要开了吧?” 罗氏抬头道:“快了,你莫再浇了,小心积水烂根……” 园里,沈沅珠捏著纯银小剪,正仔细修剪枝,苓儿在一旁嘰嘰喳喳说个不停,远远望去,主僕二人一派和乐,好不愉悦。 谢序川看著,只觉心口被人狠狠攮了一拳,愤懣得他心似乱蓬,躁如汤沸。 在他为他二人婚事奔走,绞尽脑汁极尽办法时,对方竟无忧无虑,甚至很是快活。 他油煎火燎似的,沈沅珠却…… 谢序川眼中泛红,一时也不知是气的、恨的,还是委屈的。 “沅珠。” 三两步走到沈沅珠面前,谢序川拍落她手中银剪。 “你做什么?” 苓儿一把推开谢序川,沈沅珠则在原地愣愣看著自己被拍红的手背。 她年岁小,皮肉还细嫩著,有罗氏和苓儿在身边又从未受苦、受累过。 如今谢序川这一下,竟拍得她痛到红了眼。 吧嗒,银剪落地,也砸出苓儿满心火气。 苓儿上前猛地一推,险些將谢序川掀翻。 “苓儿,你跟罗妈妈去小厨房备茶,我跟谢少爷有话要说。” “小姐……” 罗氏拉著直跺脚的苓儿离开。 沈沅珠从容不迫拽了拽遮阳的帷帽,仰起头看向谢序川。 “什么事?” 她人如其名,生得珠圆玉润,很是討喜。且性子温柔安静,往日谢序川最是钟情她那一份青瓷雅韵,素弦声慢的意蕴。 可今儿,他却格外无法忍受对方的温吞平静。 “你问我什么事?你可知道沈家用什么来逼我?” 將叶韵衣的条件说给沈沅珠听,说完,谢序川吼著道:“你就没什么可说的?” “我有什么可说的?” 沈沅珠不解,蹲下身从地上捡起小银剪,重新修枝去了。 “你没什么可问的? “叶韵衣说要五百两黄金,添到聘礼中,对这你也没什么可说的?” 谢序川上前,抽出那把看著十分不顺眼的银剪,隨手丟进泥堆里。 “这到底是叶韵衣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谢家给你的聘礼已不算少,在整个苏州府都算得上头一份。 “如今为何偏还要这五百两黄金?” 谢序川心中愤懣,却是不知这股邪火应朝著谁发。 他其实很是无助,亦从未想责怪沈沅珠,可每每看著对方,好似完全不在意她二人婚事会如何时,他便按捺不住。 “你若是缺银子,直接同我说,何必让叶韵衣羞辱於我?” “谢序川……” 沈沅珠低著头,细细看著手背上的淡红。良久,她道:“不是我让叶韵衣羞辱你,是你上赶子到她面前,求她侮辱的。 “你也明知那五百两黄金,绝非是我向你索要,但你偏偏想通过此,让我愧疚,让我担忧。 “你想把因为跟江紈素珠胎暗结,而可能导致婚约破裂的责任,扣在我头上,你想让我害怕,害怕失去你的庇护,而退后一步接受那个孩子成为谢家嫡长。” 沈沅珠看著谢序川,语气中带著化不开的悲凉。 “谢序川,你欺我身后一无所有,你欺我將你视作唯一依靠,不得不依附於你,你欺我父母不在,兄嫂不慈,实在是…… “太过卑劣。” 第34章 作废 “我没有。” 谢序川张口反驳:“沈沅珠,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寡情薄倖,狗肺狼心之人是吗?” 他不敢想,沈沅珠竟是如此看他的。 “我捫心自问,这些年对你十足真心实意,可你呢?你这些年又是怎么对我的?” 少年骄傲让谢序川不肯认输,亦不愿在任何人面前落了下风,哪怕是心爱之人。 “这些年,沈家借了谢家多少势?每每谢沈两家有衝突时,我从来只让谢家让步。 “你呢?你可有在沈砚淮面前,让他因为我而退过一步? “难道是我谢家不喜高利、厚利吗? “不过是我珍惜你,怕你在家中为难,怕你因沈家利损,而受人白眼。 “我为了你,抽了谢家原本的供商,將你嫂嫂母族填进去,为的不过是帮你在沈家做脸,希望你嫂嫂能承你的情,也希望可以牵制你嫂嫂,让她不敢轻待你。 “我日日担忧你在沈家后宅,受妇人手段磋磨,可你有没有问过我一句辛苦疲累? “眼下叶家遇困,你嫂嫂开口勒索,我与你爭辩个三言两语,你便给我扣下许多罪名,说我卑劣? “我怕她们苛待你,所以尊你兄嫂为长。这些年到了沈家从来做小伏低。可我在家中,哪怕对上祖母、祖父都不曾有过那样卑微的时刻。 “有几次我见你神色不虞,不停追问,可你从来不曾说过,你从不跟我说你的心事,只让我一个人细细猜想。 “我处处小心翼翼待你,结果只得了一句卑劣。” 谢序川眼中血丝满布:“沈沅珠,你今儿也捫心自问,这些年你待我可有真心?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你跟我成亲,到底是为了谢家產业,还是只因为我这个人?” 沈沅珠愣愣看著眼中水雾满溢的少年,鼻尖忽然泛起一阵酸。 豆大的泪一颗颗砸落在地上,沈沅珠看著一圈圈水痕,心里好似灌进一碗用酒、醋冲开的辣椒水,酸苦涩辣。 他问她,对他可有真心。 她有的呀。 在他跟另外一个女人偷偷私定终身,还有了孩儿之前,她怎么没真心对他? 可这些真心,在他一遍遍为了给江紈素名分,为江紈素的孩子爭取利益,不惜伤害她的时候,早就一点点消失殆尽了。 曾经说过就算没了爹娘也没关係,只要他活一日,一日就是她依仗的少年,如今为了別人,手持利刃,一刀刀坚定而有力的扎穿她的身心…… 然后问她,你对我可曾有过真心。 沈沅珠抹去脸上泪水,仰起头道:“谢序川,既然这桩婚约让你如此痛苦,你又何必再坚持? “你为我、为沈家、为这桩婚约受尽苦楚,为何不早日作废?” 眼前的少年在泪雾中变得模糊,朦朧中,她只能看见一双格外赤红的眼。 “沈沅珠!” 谢序川咬牙道:“婚约作废?” 他不懂,沈沅珠为什么会如此轻易说出这种话。 眼前是他喜欢了十几年,等了十几年,只想把她光明正大,早日娶回家的姑娘。 可如今,她轻飘飘的就说出了婚约作废这等话。 这让他经年所努力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谢序川气急道:“你以为我不敢?你以为我会怕?” 想到叶韵衣,恨不能从他身上撕扯掉全部血肉的贪婪模样。 想到江紈素泪眼诀別,说黄泉是她与孩儿归宿的孱弱姿態,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的狼狈不堪…… 谢序川大喊一声:“作废便作废,还当我怕你不成?” 第35章 退婚 沈沅珠也被他吼出了几分脾气。 “那你现在就回谢家,告诉谢家祖母我二人婚约就此作罢。” “说就说,沈沅珠,你別后悔。” 谢序川气沈沅珠如此轻易放弃他们的婚约,更恨对方不为他著想半点。 这几日处处碰壁的委屈不断滋生,心中时时紧绷的弦,也“啪”一声断裂。 邪火湮没理智,谢序川气极甩袖离去 这天下,谁离了谁不可? 若不是为了沈沅珠,他何必受叶韵衣的要挟? 张口就跟他要一万多两银子,如今婚约作罢,银钱倒是省下了。 怒气冲冲回了谢家,谢序川直接去了璇璣院。 南枝正坐在屋中敲打家中婆子,见谢序川面色不虞,忙將人打发出去。 她生怕对方口不择言,把跟江紈素的丑事吵嚷开来。 果然,家中婆子刚走,谢序川就道:“我要跟沈沅珠退婚。” “退婚? “你疯了不成?” 南枝怒上心头,呵斥道:“谢沈两家的婚约,是隨隨便便能退的吗?且你將沅珠置於何地?你可曾为她考虑过?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超顺畅,??????????????????.??????任你读 】 “一个无父无母的姑娘家,兄长跟自己娘亲又有那样的旧怨,再被人退了婚,你让她如何自处?” 谢序川当然知道他二人婚约退不了,可这一刻,愤怒与绝望终是凌驾於理智之上。 “你们都为她著想,可有人为我著想半分? “我今日去沈家找叶韵衣,她竟开口要一万匹今年的新布,还要我给她胞弟,在松江购一间染坊,如此不够,还需谢家出一千两黄金,说是对沈家的补偿。” “什么?” 南枝面色一沉:“她倒是敢开口。” “何止如此?她言辞间满是侮辱威胁,沅珠也是……” 声音淡了下来,谢序川有一瞬哽咽:“沅珠也没帮我说一句话,我都不知她心中到底有没有我。” “你做出那样的事,让沅珠帮你说什么?她没將你打出去便算得体了。” 见儿子眼中沁满水汽,南枝心疼道:“你做错事在前,沈家不满,让谢家给个交代也不算过分,但……” 南枝本想说,叶韵衣不该跟晚辈张口,再是补偿沈家,也应当由她出面,可话还未说完,谢序川便吵嚷起来。 “还不过分?那还要怎样做才算过分? “是不是为了《沈家染谱》,沈家如何对我您全都装瞧不见?” 满腹委屈无处述说,谢序川道:“这婚约,是沅珠说要退的,既然她愿意,我成全便是。 “不过一桩婚事,我退了又如何?” “什么?什么退婚约?” 谢泊玉从门外进来时,正巧听见谢序川大声吵嚷著要退婚。 他眉头一皱,进门道:“跟你娘大呼小叫,成什么体统?且你说什么退婚,谁跟谁要退婚?” “我……” 谢序川有些惧怕他父亲。 可多日积压的情绪已让他疲於应对,此时他只想將这份压力宣泄出去。 让父亲知道也没什么不好,知道了,家中就要有人帮他应对。 无论是江紈素,还是叶韵衣索要的那些东西,都有人去承担。 心间脑中皆乱如麻,衝动之下,谢序川噗通一声跪在谢泊玉面前:“爹,我要跟沈……家退婚。” 第36章 改娶 “主子……” 谢歧正在房中理集霞庄的帐目,就听卫虎喊破了音,险些倒了嗓子。 “主子……您快出来瞧啊。” 急三火四地衝进书房,卫虎跑得直喘:“主子,出大事了,老爷请了家法,正拎著棍子满院打谢序川呢。” “这倒少见。” 谢歧神色古怪:“谢泊玉怎么捨得打谢家的金疙瘩了?” “我听璇璣院的下人说,谢序川被打得到处乱跑时,口口声声喊著要跟沈家退婚…… “主子,您那一步棋,诱敌得逞了啊。” “跟沈家退婚……” 谢歧淡笑:“他怕是知道,谢沈两家的婚约退不了,才以此做要挟,想让谢泊玉退步把江紈素接进门罢了。 “谢泊玉不会成全他,但我……” 卫虎就见他家主子笑得轻蔑:“倒是可以帮他这个忙。” 隨手翻出一张寻常小笺,谢歧刷刷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 “你找人把这东西送到江鸿手中,让他儘快带著江紈素来谢家。” 这几天,他一直留心江家的消息。 江、宋两家的婚事差不多已经谈妥,此时出了这个差子,江鸿怕是不会好打发了。 晃悠悠站起身,谢歧將手往袖內一插,悠閒往璇璣院走去。 这样好看的大戏,怎能错过? 想到谢三娘以及南枝夫妻,精心教养出的儿子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膏梁紈絝,谢歧就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谢序川用退婚做威胁,是知道谢家不敢也不能由他任性,但他今日心情大好,非得促成这桩美事不可。 “对了……” 谢歧道:“找人通知二房夫妻,有他们在,这水,必会搅得更浑。” “晓得了。” 卫虎如离弦的箭一般,咻一声不见踪影。 待谢歧晃晃悠悠走到裕金堂时,里里外外都站满了人。 他也不觉意外,自小到大,每次谢序川闯下什么祸事,惹了谢泊玉不快,他都是躲到南枝怀里,亦或是谢三娘身后。 谢序川自幼受宠,是谢家所有人的心尖肉,掌中宝,自是隨时都能找到可以庇护他的人。 “老大,你这是做什么?將川儿打得这般狠?” 谢三娘挡在谢序川面前,金丝楠雕拐杖敲得叮噹作响。 “娘你让开,今日不把不孝子打残,我就不是他爹!” “放肆!” 谢三娘抬手往谢泊玉身上打去:“我看谁敢动川儿一下。” “娘……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混事。” “无论川儿做了什么,你都不能打他。” 谢泊玉拿著青竹杖的手气得一抖。 “我说娘,大哥教训孩子,您在这挡著做什么?且能把大哥气成这样,必定是序川做了什么丑事。” 谢承志撇撇嘴,推开下人走了进来。 一直劝慰谢泊玉,却没能將人劝住的南枝,此时见了二房夫妻,不由恨恨看了谢泊玉一眼。 她方才在璇璣院一直劝说此事不宜闹大,未想这父子二人…… 无力嘆息,南枝也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交由老太太处理。 郑淑跟著谢承志进门,见谢序川双眼赤红,如丧考妣的模样,连忙哎呦呦叫唤开。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了?大哥怎么將序川打成这个样子?” “序川,你自己说,告诉你祖母,你都做了什么。” 谢泊玉一挥手,將下人全部屏退。 转头看见谢歧站在角落,他手一顿,硬是停了下来。 他不能如打发下人那样,打发谢歧。 谢泊玉转头,全当什么都没看见。 屋中此时只剩谢家主子在,谢泊玉也不怕丟人,上前將谢序川拉出来,一脚踢在他膝窝。 “你別磕了序川。” 谢三娘要扶,谢泊玉道:“让他跪著说。” 谢序川跪在地上,头垂得很低,始终不发一言。 “你不说是吧?好,我替你说。” 谢泊玉道:“他翅膀硬了,要跟沈家退婚。” 一言激起千层浪,就连刚刚才赶到的谢敬元,听了这话都愣在一旁。 “退婚?为何要退婚?可是沅珠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 “娘!” 谢泊玉重重將青竹杖杵在地上:“沅珠一个没爹没娘的小丫头,能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是他做了对不起沅珠的事,人家现在闹著要退婚。” “呦呵,序川做什么了?” 谢承志一脸好奇。 “他跟江家姑娘廝混到一起,如今连孽种都有了。” “厉害啊。” 谢承志竖起拇指:“有你二叔的风范。” 谢泊玉闻言气得直咬牙:“你就別添乱了。” 听闻这话,倒是让南枝气得瞪他一眼。 整个谢家上下,唯有谢承志好拈惹草,日日流连青楼,说不得序川这毛病就是跟他学的。 谢承志此人一向麵皮厚,也不管屋中人如何看他,自顾自道:“什么添乱,我当多大的事。 “不过是搞大了江家小姑娘的肚子,给点银子打发了便是。” 说到这,他眼珠子咕嚕一转:“但这银子,可不能从公中出,大房的事,我二房三房可不愿多管。” “你上一边凉快去,別在这捣乱。” 不耐烦地將谢承志推开,谢泊玉对谢三娘道:“序川要將他跟江紈素的孩子抱回谢家,且要记在他跟沅珠的名下,沅珠不同意,要退婚。” 这话一出,屋中人神色各异。 谢歧唇角微扬,眉眼间明媚尽显。 南枝面无表情,谢敬元蹙眉不语,很不赞同。 谢承志夫妻则一脸看笑话的愉悦。 谢泊玉又道:“再说,你们当江家姑娘是什么阿猫阿狗吗?说打发就能打发了?” 看著谢三娘,谢泊玉无力嘆息:“序川做出这种丑事,是我当爹的管教不利,今日闹到母亲面前,孩儿就问问母亲的意见吧。 “既然序川和沅珠,都铁了心要断这门亲事,我们不如就隨了两个孩子心意,让序川改娶江家姑娘算了。” 第37章 喜事 听见父亲真同意退婚,谢序川垂在两侧的手突然紧握成拳。 谢歧看著,无声冷笑。 “不成。” 南枝道:“谢沈两家的婚约不能断,莫说沅珠手中还有一半染谱,就算没有,如今谢沈两家的生意也都搅在一起,断然退亲,对两家有百弊而无一利。” 看著谢序川放鬆的脊背,谢歧抱著手臂倚在门边,眉眼间儘是胜券在握的悠然。 谢承志也跳了出来:“就是,这婚事可不能断啊。 “江侑能在提督製造的位置坐几年,还不知道呢,没了江侑的江家,屁都不是。 “但沈沅珠手里的染谱可大有用处,只要娶了她,谢家有了正色染谱,隨时可躋身皇商之位。 “別说一个江家女,就算是我,也不抵沈家那颗明珠值钱。序川啊,外面的女人玩玩就算了,万不能动真格的。 “孰轻孰重,你得分清啊。” 谢泊玉大喊:“你那是什么话?是他先招惹人江家姑娘,难不成你让他始乱终弃?” “那不然呢?不要沈家染谱了?” 谢承志说著,眼神乱瞟,突然道:“要不然,让序川纳妾?” 这话一出,谢三娘脸色瞬时铁青。 谢家发跡得早,但可惜谢家夫妻和谢三娘的兄姐陆续病亡,只剩下谢三娘一人守著偌大家业。 后来她支撑不力,便招了比自己小九岁的家僕谢山为婿。 但后来谢山野心渐生,赘婿竟也敢起纳妾之心。 好在她行事果决,用了雷霆手段方按下对方的心思。 是以,谢三娘最是厌恶这些风流韵事。 “妾室为乱家的根源,就算是序川,我也不可能让他纳妾。” “祖母。” 见话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谢序川连忙开口,再不敢提退婚之言。 “孙儿从未动过纳妾的心,只是紈素她……她腹中已有了我的孩儿,我想接回谢家照顾。且此事沅珠已经同意……” 听见沈沅珠同意,谢歧垂眸,心中嘆她懦弱愚蠢。 也不知谢序川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所有人对他都如中蛊一般,理智全失。 “只是叶韵衣说,此事是我对不住沈家在先,让我谢家给出补偿……” “什么补偿。” 谢序川囁嚅道:“一万匹今年的新布,一间松江的染坊,还有一千两黄金。” “什么?” 谢三娘还没开口,郑淑就跳了起来:“好一个穷疯了的泼皮,她倒是敢开口。” 谢承志也叫骂起来:“就打沈沅珠是个能下金蛋的凤凰,那也不值这个价钱啊!总之我不同意,这是要我们谢家的命啊。” 生怕谢序川跟沈沅珠的婚事告吹,南枝道:“此事是序川不对,给沈家的补偿我们大房自己出,只是江家那头……” 她咬咬牙:“我亲自上门替川儿赎罪,看江家想要什么补偿……” “谢大奶奶要怎么补偿我女紈素啊?不如也说来给我听听?” 江鸿带著江紈素,大喇喇走进裕金堂。 他身后跟了一群婆子,其中两个將谢家通报的门房捆绑起来,拎在手中。 一进门,江鸿便皮笑肉不笑:“诸位莫怪,原谅江某不请自来,跟谢家谈这桩喜事。” 第38章 逼婚 江鸿和江紈素的突然到访,惊呆了谢家人。 唯独谢歧笑意更甚。 看著冷汗岑岑的谢序川,他又觉舌尖发痒。 忍不住抵向自己的唇瓣,直到舌尖传来轻微刺痛,谢歧才將那股嗜血衝动,克制下去。 他目光灼灼看著江鸿,眼中涌现快慰笑意。 “江老爷。” 生怕食古不化,过於迂直的谢泊玉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 南枝忙开口道:“今日上门,是知晓两个孩子的事了?” 江鸿哼一声,侧身让出站在他身后的江紈素。 江紈素瑟缩著身子,眼中流转的是无尽恐惧。 她的预想中,谢序川应该迫於对鬱林的愧疚,暗中使力,竭尽所能跟谢沈两家周旋,给她腹中孩儿一个名分。 而她只需等待,等谢序川一切准备得当时,报以不舍和勉为其难,然后再跟家中坦白,跟他回到谢家。 哪怕一时无名无分,但徐徐图之、谋算经年后,仍然可为自己和腹中骨肉寻一条出路。 但江紈素没想到,不知哪里来得一张无主字条,打破了她的一切妄想。 被江鸿拉来谢家时,她便慌得失神落魄,牙齿打颤。 视线落在跪地的谢序川身上,江紈素惶惑不堪。 她生怕谢序川將真相说出。 江鸿擅投机,又因叔父是太监,而格外看重脸面。 若谢序川在她父亲面前,吼出她腹中胎儿的生父不是自己…… 猛地,江紈素打了个寒颤。 泪眼朦朧看向谢家人或是轻蔑或是不屑的目光,江紈素咬著唇,盈盈走到谢序川面前,荏弱跪地。 “老太太、谢家伯父伯母,你们千万不要责怪序川,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江家婆子闻言,三两步上前,声音光亮:“五小姐,您怀著双身子,怎能跪地? “您这几日忧得茶饭难以下咽,本就胎像不稳,此时万不能忧劳啊……” 那婆子嗓音清脆有力,说得谢家人面上都是一僵。 江鸿有心將戏做得足些,江紈素却是面色坚定的將人推开。 “是我的错,与序川无关,是我辱了江家门楣,万不能再抹黑序川的名声了。” (请记住101 看书网藏书多,101???????????.??????隨时读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她嗓音孱弱中透著坚毅,在场眾人,除了谢序川,都只看到了一个娇怯而深情,不惜自毁的傻姑娘。 谢歧的视线自江紈素头顶瞥过,忍不住眼露讥讽。 身旁的谢敬元闻言,哀哀嘆息,似在感嘆二人至死不渝的浓情。 “孽女,你做出这种丑事,还有脸说错?当初他人引诱你的时候,怎不知喊错? “现在又懂礼义廉耻了?若真的知羞,就该一根白綾吊死,省得丟人现眼。” 江鸿刚开口,身旁婆子就道:“老爷,万万不可,小姐腹中怀著的,可是谢家嫡长房的金孙……” 江家主僕一唱一和,做大戏似的,唱得谢家人脸皮涨红,如被人掌摑到脸上一般。 谢泊玉为人正直,实在受不了这阴阳怪气的问责,正想开口,却被江紈素抢了先。 “爹……” 她声音悽厉,哭得梨带雨,十足诚恳:“您就莫为难序川了,都是我的错,是孩儿该死,序川是无辜的。 “序川……是这天下最有担当之人,是孩儿不配,是我逾矩,失了名节,是我行差踏错,不知廉耻……” 江紈素跪爬到谢序川面前,將他牢牢护在身后,不停朝谢三娘磕头。 谢敬元瞧著,不多时眉头微皱,忍不住看向一旁的谢歧…… 第39章 商討 谢歧的视线,在堂中跪著的二人身上不住游走,隨后眼中浮现一丝瞭然。 这江家庶女,倒是聪慧。 如今做足的这番姿態,看似是野鸳鸯矢志不渝,实则將谢序川架於火上。 但凡男子,也抵不过心上人以命相护。 而在谢家人面前,她展现了一个女子用情至深的模样。 谢三娘和南枝再不喜二人婚前廝混,如今怕也不好挑她的毛病。 此女虽婚前失贞,但皆是因对谢序川情根深种、情难自禁罢了。 只是可惜…… 他看向谢敬元,报以淡淡笑容。 只是可惜了,这女人今日举动,主动到过於诡异。 寻常女子遇见这等事儿,怕只有满心羞愤,到江紈素这,反倒比个男子还勇猛无畏。 也不知是不是深知谢序川懦弱,生怕他半途推卸了责任才这样撕缠。 谢歧看得津津有味,只觉眼前乱成粥的样子,比燕云戏班子里的镇班大戏,还要精彩热闹上几十分。 此时谢序川紧紧低著头,任由江紈素开口却是没说一句话。 亏欠鬱林是真,想將他的遗腹子收在名下,来日给他半府家业作为弥补也是真。但吵嚷要跟沅珠退婚,不过是他怒上心头口不择言罢了。 若江鸿真的要求他娶江紈素…… 谢序川微微发抖,不知为何事態会发展到如今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江兄……” 谢序川迟迟不开口,龟缩在女子身后的模样,令谢泊玉十分失望。 “此事是序川有错在前,是我谢家对不住你家闺女,您说,只要您张口,我必定给江家一个交代。” 江鸿道:“我便知泊玉兄是个讲理的。” 一甩宽袖,江鸿端正落座:“我知道谢沈两家的婚约断不了,此事也並非序川一人的过错。但女子跟男儿不同,这事传出去,我江家十几个姑娘,可就都没有活路了。 “这样的孽,我江家背不起,你谢家也背不起。” 南枝气得將手中巾帕抓断了丝。 这江鸿,好不要脸! 谢三娘和谢泊玉脸色也不好看,可谁让他们谢家有把柄在人手中,只好忍气吞声。 可江鸿不知什么叫收敛,他嘆息一声:“紈素腹中怀著的,到底是序川的骨肉,流著你们谢家人的骨血。 “序川跟沈家丫头有了婚约,我们江家也不想损两家鸳盟。” “我江鸿並非不讲道理的人,不如这样如何? “紈素腹中孩儿,由我江家抚养。 “但抚养谢家骨血,我江家出了人,总不能还让我江家出银子可对?” 谢家人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郑淑正准备跳起来啐那江鸿一口,却反手被谢承志按住。 大房的丑事闹得越大越好,闹得闔家不寧,才有他们二房出头的机会。 谢承志气定神閒站在原位,转头就听江鸿道:“到底是谢家嫡长房的金孙孙,自是不能糙养,我瞧不如就將谢家產业的三成,过给这孩子,如此也算不辱没谢家嫡长的身份。” 眾人闻言脸色大变,倒是谢序川听见这话,长嘆一口气,顿觉轻鬆。 第40章 权衡 原本谢序川所想,就是给江紈素和鬱林的遗腹子一个安稳生活。 虽如今需谢家出些银子,但江紈素可在江家养胎,更可亲自抚养鬱林的遗腹子。 如此,既不用把那孩子接回谢家,也不会威胁到他与沅珠的婚事,算得上两全其美了。 “不行,谢家並非我大房一房的產业,我做不得这个主。” 谢泊玉拒绝,谢三娘也开了口:“若真是我谢家骨肉,怎能让他流落在外?” 让江鸿捏著谢家子孙,无穷无尽勒索他们吗? 这江鸿,比叶韵衣的野心大得多了。 “那此事就交由谢老夫人定夺如何?您老德高望重,若是您的决定,我叔父也必无话说。” 谢三娘瞥他一眼,並不在乎对方的威胁。 莫说江侑今年未必还能留在提督织造的位置,便是江侑势头正盛的时候,他们谢家也並不畏他如虎。 只是此事,她还有其他考量。 谢三娘道:“老身年迈,这几年已不管家中事宜,且此事事关两家名声,先由我考虑一二,过后必给江家一个满意答覆。” “老夫人,这事虽是这么个理,但却不能这么办。” 江鸿哼笑:“也怪我江家女不知安分守己,闹出这等丑事,但我今日既已上门,就不可能让谢家再拖下去。 “谢序川可拖,我家闺女的肚子可拖不了,莫要拖著拖著,你谢家又不认帐了,那要如何?” 招来谢家下人,江鸿指著身旁茶碗:“沏壶好茶来。 “老夫人,您看这样如何?我呢,在这等一壶茶,您跟谢家几位爷商量一下,若有了结果,也好告知我。” 见江鸿势必要在今天討出个说法,谢三娘丟下一句隨意,便拄著拐杖离去。 她一走,谢泊玉也跟了上去,谢承志瞧著赶紧拉著郑淑上前,生怕谢三娘真的掏出三成家產给江鸿。 谢歧沉默一瞬,也跟了上去。 见人都离去,谢敬元无奈只好留在原地。谢序川跪在地上,见自家祖母和父亲鱼贯离开,便也生了心思。 只是他刚动,江紈素便挤出一丝哽咽。 一瞬的犹豫,谢序川留了下来。 裕金堂內,谢敬元和江鸿谈得还算投机,院外谢家人倒是吵得不可开交。 “江鸿那廝真敢张嘴,也不怕风大闪了他的舌头。” 谢承志道:“我先说好啊,別说三成家產,就算是江鸿多要一份聘礼,我二房都不答应。” 说完,他指著谢泊玉道:“大哥大嫂,你们到底是怎么教养序川的?玩个把女人便算了,因为女人折进族里大半產业,这可就不对了啊。 “再说了,当时跟沈家定亲的时候,连《谢氏耕织图》都给出一半去。 “是,谢家是换了沈家的染谱,但大头利益不还是落在你们大房头上? “如今还想再拿大半家產给序川赔礼,我可不同意。” “谢家还没轮到你做主,你跳哪门子的脚?” 谢三娘眼皮耷拉,斜睨了谢承志一眼。 闻言,郑淑哎呀一声:“娘,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家里光是给序川娶妻,就险些把谢家折腾出去,来日我们盈寿娶妻给女方多少聘礼? “这份利,是不是也要按著大房的规矩来?若按著大房的规矩,我们认了。 “还有我们露瑢,露瑢的嫁妆呢?嫁妆公中给出多少?” “就是了娘。” 谢承志看谢三娘无动於衷,心中暗恨。 他亲娘,他再了解不过,这表情分明就是动了给谢序川掏银子买太平的心思。 老太太这是怕处理不好江紈素,来日影响谢序川的名声。 名声臭了,还怎么接手谢家產业? 谢承志眼神乱瞟,忽然发现了站在谢泊玉身后,一声不吭的谢歧。 他哼一声道:“娘,就算你不为盈寿和露瑢考虑,还得想想敬元呢。 “你將家底掏空了,来日敬元娶妻,拿什么做聘礼?再说了……” 谢承志嘖嘖两声:“序川和谢歧可是孪生子,序川的婚事搞这么大的排场,谢歧来日如何? “序川作为谢家嫡长孙,多一些也罢了,但差得太多可就不好看了吧? “传出去还不知外人要怎么编排我谢家,怕得说这兄弟俩啊,不是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呢!” 谢承志说完,在场所有人,面色皆十分古怪。 谢歧抬眸,就见谢三娘和谢泊玉夫妻眼神飘忽。 他敛眸不语,心中却莫名有了些许猜想。 “话虽不好听,但不得不说,老二说的在理。” 谢泊玉道:“便不说什么聘礼嫁妆,哪房得多少,若真顺了江鸿的话,给他三成產业,我们又怎么跟沈家交代? “將產业分给江家,又让江家在外养一个序川的孩儿,这名声传出去,来日还怎么给敬元和谢歧说亲? “哪个正经姑娘,敢嫁给这样家风的男儿? “且就算不讲儿女事,沈世柏夫妻活著的时候,可没少帮衬苏州府商会的人。如今我们纵著序川做出这种丑事,一个欺负孤女的名声是躲不掉了。” 谢泊玉嘆气:“虽有风声传出,说江侑不会再接任提督织造的位置,但万一只是谣言呢? “谢家若还妄想皇商之位,名声不能丟,江、沈两家亦不能得罪。” 虽然不满谢泊玉总想著其他两房,但南枝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序川这次,是真的糊涂了。 谢泊玉说完,谢三娘也沉默了。 虽然她偏疼谢序川,但因他连累谢敬元,她也是万万不满的。 且她比谢泊玉想得更远。 江鸿和叶韵衣都狮子大开口,眼下看著好似满足其中一方,就可以將事情暂时解决,但实则日后会有无尽麻烦。 江家捏著这孩子,若为女子还好,若生下是男儿,这孩子就是谢家落在江鸿手中的质子。 哪怕迎娶沅珠进门,他谢家也处处对不住沈家,来日沈砚淮藉此发难,亦难收场。 那时,破財也未必可以消灾了。 谢序川,当真是给谢家出了个难题啊。 谢三娘沉默许久,才缓缓道:“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序川迎娶江紈素过门。 “女子婚前失贞,若迎她进门,便是江家教女不利,我谢家日后也可处处压著江家。 “至於序川和沅珠的婚事…… “那丫头不是说要跟序川退婚?那就退了吧,她沈家提出来了,我们认个错便是,好过咱们一辈子受江、沈两家拿捏……” 第41章 脱轨 “不成。” 南枝急急道:“谢沈两家已交换了耕织图和染谱,婚约怎能说退就退?” 比起江紈素,她更喜欢自小看著长大的沈沅珠。 沈沅珠性情温顺,又无父无母,跟沈砚淮夫妻也不亲近,这样的姑娘嫁进谢家,要比江紈素好拿捏许多,且也更能与谢家一条心。 “我说大嫂,你也別太贪了。” 郑淑呸一声:“你们大房怎么什么便宜都想占?序川给家里惹下这样大的祸事,我们未找大房算帐已算仁至义尽了。 “我觉得咱娘说得对,一桩婚约三家结仇,这又是何必呢? “反正耕织图和染谱都已经交换了,退婚又是沈家丫头提出来的,跟我谢家有什么关係? “不如趁著这机会,退婚娶江紈素,这聘礼嘛……” 掰著手指数了数,郑淑道:“婚前做出这样的丑事,给她出个十抬都算抬举她了。” 南枝瞥她一眼,懒得跟鼠目寸光的东西说话。 三言两语,眾人都被挑起了火气,谢歧见几人吵不出子午卯酉,不由冷冷开口:“何必退婚,三叔不是还未成亲?” 这话一出,眾人突然眼中一亮。 谢歧见状,唇边浮现一抹冷嘲。 在谢家,只有谢序川不要的弃物、秽物才会丟到他手中,但凡有用的,决计不会留给他。 但无所谓,他有办法让这桩婚事落在他头上。 说完这话,谢歧转身回了裕金堂。 他还想看看谢序川知道自己折腾没了跟沈家的婚事,会是什么反应。 思及此,他脚步都比方才快了些。 谢序川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此时正小心扶著江紈素起身。她到底有孕,长跪下去於身体有损。 搀扶对方起来时,江紈素抓著谢序川的袖口,期期艾艾:“序川……” 她哭得梨带雨,看著谢序川时似情意绵绵,可在见到他闪躲眼神时,终是心下不安。 把江紈素送回紫棠身边,谢序川又原地跪了下来。 紫棠抬手,为江紈素擦去面颊泪时,忍不住低声道:“小姐,谢公子他……” 江紈素也看出谢序川的忧惧,她抬了帕子按在面颊,遮挡了唇:“去找鬱林的父亲来。” 事已至此,她腹中孩儿的父亲,只能是谢序川了…… 擦乾眼泪,江紈素咬著牙,重新跪在谢序川身边。 江鸿冷冷看著这一切,未发一言,只一心跟谢敬元相互吹捧。 桌上的茶凉了三壶,南枝才姍姍来迟。 “可商议出对策来了?” 江鸿笑著喊了一句谢大奶奶,也不管人家一脸的不愿。 “此事是我谢家有愧在先,母亲已决定让序川跟沈家退婚,今月月底选出个黄道吉日,迎娶江姑娘进门。” “什……” 谢序川闻言猛地站起身:“不行,我不退婚。” 他不过是胡乱嚷了几句,从未真心想过跟沅珠退婚。 他只想逼父亲和母亲帮他安顿紈素,以平心中对崔鬱林的愧疚,但从来没想过要娶別人…… 谢序川慌乱至极,南枝瞥他一眼:“轮不到你愿不愿、行不行了,明日跟我去沈家赔罪,將婚书拿回……” 第42章 枝节 “母亲,您听我说……” 谢序川急急拉著南枝的手,却被一把推开。 谢家商议出的结果,不仅谢序川没想到,就连谢敬元和江鸿同样惊诧不已。 不过大家都不是蠢人,略一思索便知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江鸿拧著眉,虽不在他计划內,但用一个庶女跟谢家嫡长房联姻,也不算亏。 稍一思索,他便应承下来:“谢大奶奶仁义,婚期吃紧,咱就莫浪费时间了,我江家等您上门提亲。” “母亲,我不同意,其实紈素腹中……” 急中生乱,谢序川刚张口,就听紫棠啊一声:“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谢序川回头,江紈素已晕倒在地。 “紈素……大夫呢?找大夫来。” 屋中乱成一团,谢序川和江鸿都慌了神,再没心思提其他事。 趁乱间,大夫和崔成一起从门外跑了进来。 见了崔成,谢序川只觉寒毛倒竖,一股凉意簌簌自后脊而上,直至涌泉。 他一时惊慌,猛地后退几步。 因江紈素这胎怀得不好,有流胎之兆,因此南枝直接作主,將她留在了谢家。 江鸿对家中儿女並不看重,推搡几句也就离开。 安顿好江紈素后,谢序川想去寻谢三娘,怎知刚转身就见紫棠跪在自己面前。 “谢少爷,求您救救我家小姐,老爷如今已知晓小姐有了身孕,若不能在谢家谋个安身之处,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您跟小姐相识已久,求您,求您给小姐一条活路。” “我……” 谢序川抿著唇,又想起等在裕金堂的崔成。 想要去找祖母的心,一下散去大半。 颓然坐在屋中绣椅上,短短几日,往日意气风发的谢家少爷,忽而就散去一身神采。 谢家热闹了一整日,谢歧心情自然不错,用餐时,难得吃了不少。 卫虎帮他收拾了碗盘,笑眯眯坐在小杌子上:“主子,咱们九彩居,是不是要有新奶奶了?” 谢歧正把玩著手中青竹狼毫,听闻这话漫不经心道:“还差一步,你去给张婆子传个信,让她搅黄沈家跟谢敬元的事。” 张婆子本是谢三娘身边得用的,但她不如李婆子得宠,处处被李婆子压制。二人斗得厉害,这些年倒让谢歧寻了空子。 虽张婆子贪婪,但却是谢歧为数不多的可用之人。 卫虎点头,揣了张银票,急匆匆找张婆子去了。 伸手抚平面前纸张,谢歧抬手写下沈沅珠三字。 临近落笔,他却突然收了力道,在纸上留下一道浓重墨跡,將三字掩去。 他对枕边人並无什么执手相许的期待,但只要对方安分守己,日后不与谢序川纠缠…… 他会给沈沅珠应有的一切。 伸手將面前纸张揉成一团,谢歧抬手丟入火盆,將之燃烧殆尽。 他跟沈沅珠的婚事能不能成,日后能不能得到谢三娘心心念念的《沈家染谱》,就全靠张婆子今日行事了。 咚一声,將青竹狼毫投入白玉笔洗中,谢歧垂眸静待消息。 素雪斋中青烟繚绕,谢三娘拨动手中佛珠,心却静不下半点。 正给谢三娘捶背的张婆子见状,轻轻出声道:“老夫人,老奴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43章 嚼舌 张婆子长嘆一口气:“老奴也不怕夫人您责怪,实在是心里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三爷和大少爷都是老奴看著长大的,出了这档子事,不光您心中不舒坦,老奴心里也不好受。 “下晌里,我听大爷的意思说,咱跟沈家的婚约不断,但想將沈家姑娘许给三爷可对?” 拨动佛珠的手一顿,谢三娘缓缓睁开了眼。 她也正琢磨此事呢。 谢家等沈家染谱等了太久。 这些年,谢家想尽办法从各地搜罗染方,但效果都不如沈世柏夫妻在世时,所染出的料子色泽醇厚。 所以沈家染谱十分重要,但谢三娘仍不想让谢敬元娶沈沅珠。 她的敬元,值得更好的。 只是虽不情愿,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谢三娘嗯了一声,不愿多谈。 张婆子嘖嘖摇头:“老奴觉得不妥。” “哪里不妥?” “这……” 张婆子走到谢三娘面前,一脸忧愁:“您別怪老奴多嘴,沈家姑娘也算在您眼皮底下长大的。 “人品样貌確实没什么可说的,但只有一点不好。” “哪一点?” “她跟大少爷定过亲啊!” 张婆子瞪大了眼:“您想想,沈沅珠跟大少爷定亲这么久,往日二人看著也甜甜蜜蜜的,谁知道他们清白不清白? “就算她跟大少爷是清白的,来日嫁进谢家,大家同住一个院下,这整日跟大少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您说万一,万一两个人再……” 张婆子五指併拢,双手相对,撇著嘴搓了搓指尖:“那岂不是让三爷做了王八?” “放肆!” 啪嗒一声,佛珠线断,桃木珠哗啦啦散了一地。 张婆子连忙蹲下身捡,口中却道:“老夫人息怒,老奴並非隨意编排大少爷……” “罢了,起来吧。” 谢三娘难掩疲惫:“你所言,並非没有道理。” 只要一想到敬元的未来妻子,跟其他人不清不楚,即便那人是谢序川,她也无法忍受。 深怕自己说得不足以打消对方念头,张婆子捏了捏袖中银票,又接著开口:“老夫人,三爷万万不能娶沈姑娘。就算她跟大少爷情根尽断,但整个苏州府谁不知他俩有过婚约? “亲事一换,那必要传出些风言风语的。三爷那样芝兰玉树的妙人儿,来日外出,不知要让人如何詆毁呢。 “怕是要被说他抢了侄媳妇,凭白辱没三爷名声。 “咱们三爷那样的人物,就算不能继承府业,来日考个功名也是手到擒来,娶这么个有瑕明珠,嘖嘖嘖……” 张婆子摇头晃脑,看得谢三娘满心厌烦。 对方说的道理她並非不懂,正是因为她想到了,才如此心烦。 好半晌,谢三娘哼一声:“那你说,要怎么做方能两全其美?” 张婆子眼珠一转:“您说把这婚事给二少爷如何?” 谢三娘眉心紧锁:“岂不是便宜那小畜生了?” “您先莫急,先听老奴说。” 张婆子道:“二少跟大少爷比,那根本就是阴沟泥和天上月,是万万比不过大少爷的。 “等沈沅珠嫁进谢家,一见二少是个银样鑞枪头,空有一副好看皮囊,內里则是个绣枕头,必会更加念大少的好。 “夫妻不同心,来日无论是沈家姑娘,还是二少,也就都更好拿捏些。” 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谢三娘轻轻嗯了一声。 她懂张婆子所说。 沈沅珠手里虽有个《沈家染谱》,但她母族无依无靠,不会给谢歧那小畜生半点助力,让他来日跟序川打擂台。 而沈沅珠一个女人,在后宅不得丈夫宠爱,还不任由婆家搓圆捏扁? “老奴想,这是对谢家最有利的法子了。沈家聘礼已给,大少爷又有错在先,若真退婚,咱府上给出的聘礼必然收不回,还丟了一半染谱。” “你说的在理。” 张婆子又道:“只是眼下难在,不知该如何让沈家同意换亲。” 谢三娘哼一声:“无需他们同意,我自有办法。” 將张婆子打发出去,谢三娘又找了南枝来。 婆媳二人在房中谈了许久,待到南枝从素雪斋离开时,天色已微微泛白。 “你是说她二人商討了一整夜?” 卫虎道:“是啊,也不知商量出什么来了。” “无妨。” 谢歧慵懒躺在矮榻上,心中已有成算。 “我听门房说,南枝带著谢序川去了沈家?” “是,这会儿已经出发了。” 卫虎面露担忧:“主子,您说这事不会有变故吧?” 谢歧懒懒摇头:“你且放心,十日內我与沈沅珠的婚事,必会定下。” 第44章 上门 “小姐,您可知昨日江鸿带著江紈素,到谢家兴师问罪去了!” 沈沅珠正吃著罗氏给她燉了大半日的金银蹄髈。 这蹄髈是罗氏的拿手好菜,用上好的黄酒和火腿去骨燉了许久,如今盛在小小一个砂锅里,上头点缀著翠绿葱叶,一开盖子满室鲜香。 沈沅珠吃得满嘴油儿,很是沉醉。 但即便如此,听见苓儿咋咋呼呼的声音,也忍不住吧嗒一下將蹄髈掉回砂锅里。 罗氏连忙上前,接过沈沅珠手中的银筷。 沈沅珠擦了嘴,这才有些困惑道:“江鸿这是知道江紈素有孕了?只可惜他不看重家中闺女,即便知道怕也如叶韵衣一样,张嘴要些利益就作罢了。” 苓儿道:“可惜什么?让奴婢说,这事儿越多人知道越好呢,闹大了直接跟谢序川退婚算了。” “怕是谢家不会轻易同意。” 沈沅珠站起身,万分痛惜地看著砂锅里的蹄髈。 罗氏怕她吃积食,且又有正事要谈,便利落收拾了去。 沈沅珠悻悻坐在小几前,略有些不高兴地拿出擷翠坊的帐本。 “指望江鸿,倒不如指望我那嫂嫂。” 杵著下巴,她翻看帐本:“奶兄那边可有消息了?” “有的,有的。” 苓儿一脸喜色:“小姐当时不过是说,叶家以裹尸布翻新发跡而已,但这几日越传越离谱了。 “如今整个松江都在说叶家卖出的布,全是裹尸布翻染而来,整个松江,已无人敢买叶家布庄的东西。 “就连往日与他家有来往的商户,都急急撇清关係,生怕沾了叶家,被百姓编排出其他流言。” 沈沅珠嗯了一声:“雪中送炭少有,但落井下石向来很多。 “叶家行事不算宽厚,哪怕与之结仇的不多,但有过恩怨嫌隙的定然不少。 “有道是馋口交加,市中可信有虎,眾奸鼓衅,聚蚊可以成雷。 “谣言誹谤,向来是三两人传著传著,就成了真。” 苓儿满眼敬崇地看著沈沅珠:“小姐,您真聪慧。” 罗氏此时端著一壶老君眉,轻巧放在沈沅珠面前。 方吃了蹄髈,正好可解解腻。 见沈沅珠喝得鼓了腮帮,罗氏满眼宠爱。 “罗青也回了信,叶家没有那么多今年的新布,且因流言之事,一时间也凑不齐货,势必要赔银子的。又因为流言闹得凶,整个松江布都折价大半。” “至於叶家的匠人,如今已陆续走了两成,看似不多,可只要开了先例,后面叶家拦也拦不住的。 “另外咱擷翠坊今年的布,因为卖得比以往的松江布都便宜,虽不是现货,但也出了许多,连带著铺头里其他东西也走俏得很。” 沈沅珠点点头:“叶家若折价清货,您就让奶兄多收著,价格压到最低。” 罗氏一脸欣慰点头。 擷翠坊这一月,能赚往日几年的利润。 她家小姐平日看著温柔乖顺,实则不过是时机未到,不愿轻易出手罢了。 若出手,必不会给对方留翻身余地。 “把叶家逼紧些,叶韵衣才会咬著谢序川不鬆口,如此我也能……” 话还没说完,屋外便有小丫头通报。 不多会儿,罗氏一脸古怪走了进来。 “小姐,南枝带著谢家大少在正堂等您,说是来赔罪。但小枝说谢家少爷手中捧著一个红木盒,大小跟婚书无异,不像来赔罪,倒像是来退婚的……” 第45章 挤兑 “退婚?” 沈沅珠轻轻咦了一声。 罗氏道:“难不成江侑还能,继续留在提督织造的位置?” “不好说,去见见谢伯母就知道了。” 让苓儿帮自己换了衣裳,沈沅珠跟罗氏一起去了家中正堂。 南枝坐在叶韵衣身边,谢序川一脸萎靡,活似几天几夜没吃没睡一般。 他手中的木匣被攥得紧紧的,眼中的红连成一片。 昨日他想了一夜,终是决定放弃沈沅珠。 坚持太难,他无法承受鬱林的死,带来的愧疚,也不忍放任江紈素和鬱林的遗腹子,自生自灭。 他更无法与家中斡旋,承担来自父母及族中的压力。 或许少年情意便是如此,看似纯粹,实则经不起半点波澜。一旦有些微外力,便如梦幻泡影,不堪一击。 谢序川低著头,想去看看沅珠,但又不敢直视对方。 谢家摆出退婚的阵仗,沈沅珠神色平平,倒是嚇坏了叶韵衣。 她脸色发僵,语气也十分冰冷:“两家定婚这么久,整个苏州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你们说退婚就退婚,让我沈家姑娘的脸面往哪搁?” 南枝面色疲惫:“这事是谢家对不起沈家,沅珠是我跟婆母看著长大的,与我自己亲生女儿无异。 “若不是序川做出这种事,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退婚。 “即便序川是我亲生,他如今也万万配不上沅珠了,我一想到他先前说什么將孩子抱到沅珠名下……” 南枝哽咽:“我这麵皮,就烧得厉害。” 见沈沅珠过来,南枝招招手:“好孩子,你过来,我替谢家给你赔个不是。” 沈沅珠摇头:“谢伯母莫这般说,两家结亲是为交通家之好,如今谢大公子有了心上人,沅珠亦愿祝他与心上人百年好合。 “是沅珠与大公子命中无缘,何来谢家的不是?” 原本还有三分做戏的南枝,见沈沅珠如此温柔贴心,反真难受起来。 谢序川脸色苍白,猛一瞧见,似走了几日一般。 苓儿瞥他一眼,恨恨捏紧了手里的婚书和庚帖。 沈沅珠说完,就静静站在一旁,任由南枝拉著她的手,一下一下不舍摩挲。 这样好的姑娘,不是她儿子的了。 反观那只会摆出个楚楚可怜,勾栏样式的江紈素…… 南枝按著心口,怒瞪谢序川,转头又道:“是序川没福分,配不上你。 “我今日上门,是听序川说你想退婚……” 罗氏闻言垂眸不语。 谢氏看著对她家小姐亲亲热热,实则却一直將退婚的责任,推在小姐头上。 沈沅珠刚想开口,却被叶韵衣抢了先:“谢家婶子,您这话可就不对了,什么叫我们沅珠想退婚? “那不是你家大公子,逼著我们家姑娘不退不成吗? “还有四个月成亲,怕累著我们沅珠,嫡出孩子都自己准备好了。 “你们谢家是办了贴心事儿,但我们家姑娘可不能认呀。 “若认下了,外头还寻思我沈家的姑娘懒怠,新婚前还得辛苦自家爷们去外头犁地、耕田、播种,坐享其成呢……” 叶韵衣行事不羈,话也糙得很,三言两语挤兑得南枝下不来台。 好一会儿,南枝才悻悻道:“是序川的错,所以今儿我上门赔罪,退婚书来了。” 第46章 辈分 “序川……” 朝谢序川伸了手,见他无动於衷,南枝扯过他怀中的木匣。 “你过来,给沅珠赔罪。” 谢序川一动不动,南枝无奈嘆息,自己站起身朝沈沅珠深鞠一躬。 但她到底是长辈,沈沅珠只能侧身躲了过去。 把魂不守舍的谢序川打发走,南枝才对叶韵衣道:“在你和沅珠面前,我就不藏著掖著了。 “咱们两家定亲多年,双方是个什么境况也不是不知晓。 “沅珠和序川的婚约虽是退了,但谢沈两家的亲事却是不能断。” 听见这话,一直心中忐忑的叶韵衣微微鬆了口气。 提了许久的心,终於落下。 沈沅珠嫁给谁她都不在意,但叶韵衣怕日后沈砚淮回家,知晓她勒索谢序川导致谢家退婚…… 这样大的责任,她可承担不起。 甩著帕子抚了抚心口,叶韵衣道:“听婶子这话,是想换亲了?” “是。” 南枝看了眼沈沅珠,又道:“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沅珠是我看著长大的,不忍心越过她做主,所以来找她商议商议。” “无妨,无妨。” 叶韵衣站起身,连忙道:“您跟沅珠先谈著,我去张罗午饭,谢家婶子累了一日,中午就留下吃顿便饭。” 南枝点头,对叶韵衣的变脸全做看不见。 对方离开,她才拉著沈沅珠坐下。 “方才说序川配不上你,是真心之言,我亦不知他何时歪了性子,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但事已至此,我谢家只想全力弥补你,万不能让你再吃亏了。” “伯母疼惜,是沅珠的福分。” 假惺惺压了压眼角,南枝道:“你打小儿就聪颖懂事,世柏夫妻活著时,咱两家就交换了染谱和耕织图。所以这婚事,不好退。 “所以昨日我跟家里老太太商量了一整夜,想著序川是没这福分了,但我谢家总还要娶你过门的。” 捏了捏沈沅珠的手,她轻嘆一声:“虽不能做序川的妻子,但我谢家只认可你这个媳妇。” 南枝满眼真诚:“老太太心疼你,说你若同意,聘礼再加八抬。另外敬元的茜香院修了三四年,往日你去谢家也瞧见过,再气派不过了。 “婚后你俩可直接住进茜香院,就在老太太素雪斋边上,风景好,又宽敞。” 罗氏闻言抬了抬眼皮,只觉这事与她跟小姐预想一样。 “他虽然不占长,来日接不了家中生意,但他相貌比序川还要好上不少,人品自然也没得说。 “你也知道,老太太最心疼家里的嫡孙和么儿,跟了他比跟著序川强。而且谢家亏待你在前,你进门后,我们都会尽全力补偿。” 听到这,苓儿忍不住浅浅笑开。 嫁给谢家三爷,她家小姐的辈分便上了一层,日后在谢家见了那姦夫淫妇,也能压他们一头。 最好让他们日日给小姐行礼,年节时候,跪下敬茶才好! “沅珠,伯母想问问你,你对此可有意见?” 沈沅珠低眉顺眼,柔柔点头:“沅珠没意见,全凭兄嫂和谢伯母做主。” 第47章 庚帖 “伯母知道你是好孩子。” 南枝有些愧疚:“只是还有一件事要委屈你。” “伯母您说。” “序川这事做得太难看,江紈素的肚子等不得,江家的婚期也催得急。 “所以昨日我与老太太商量,想著在今月月底选个良辰吉日,把两场婚事一起办了。” 沈沅珠垂眸,並未说话。 婚事办得这么急,並不符合礼数。 但她能理解谢家的心思。 谢沈两家有婚约,整个苏州府无人不知,谢序川贸然改娶江家女,怕会引起不堪流言。 就算江紈素婚前有孕,但为三家顏面,也不可能闹得人尽皆知。 所以谢家是想用谢沈联姻之名,同时娶两家女,一来能堵住悠悠眾口,二来怕是…… 想抢在她阿兄沈砚淮回来之前,让一切尘埃落定。 想到方才,南枝费尽心思將谢序川打发走的模样,怕是谢家还担忧谢序川成婚时候闹起来,一切皆是瞒著他进行。 见沈沅珠沉默,南枝忙道:“婚期定得仓促,但两家的大礼已经过完,如今虽然换了个人,但终究不算潦草。 “沅珠,伯母一直等你嫁进门来,你若同意,今日我就將婚书、庚帖过给你嫂嫂……” 沈、谢的婚约不能断,不过是婚期提前,沈沅珠想了想也就答应下来。 她並不在意提前亦或是延后,早早成亲也可杜绝节外生枝。 略一思索,沈沅珠点头应下,罗氏上前將谢序川的庚帖和二人婚书递还给南枝。 南枝捧著木匣,额头氤出一层薄汗。 “成亲前你好生歇著,我就不多打扰你了,我还要將庚帖交给你嫂嫂。” “沅珠知晓,伯母与嫂嫂先忙。” 见沈沅珠带著罗氏和苓儿离开,南枝才软了身子深深嘆息。 “已谈妥了?” 沅珠离开,叶韵衣重回屋中。 “沅珠是个好孩子,寧愿自己多委屈些,也想著我们序川。” 从怀中抽出一张庚帖和婚书,南枝递给叶韵衣:“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叶韵衣隨手打开看了眼:“序川的孪生胞弟,跟沅珠也算般配,只不知砚淮是什么心思。” 南枝垂眸:“我方才跟沅珠商议过了,婚期定在本月月底,她是同意的。 “只是她心里难受得紧,序川做出这种事,她做不出哭天抢地的行径,但到底是受了伤。” 沈沅珠都同意了,她又有何话说? 叶韵衣撇撇嘴,眼露不屑。 南枝拿出一个红绒布袋:“这里头有一千两银子,是我私下贴给你补身用的。 “沅珠心头鬱郁,这几日少不得家人陪伴,你若得空,多开导她些。” 见了银子,叶韵衣面色稍霽:“您放心,沅珠是我妹子,我亏待谁也不会亏待她。” 南枝拍拍她的手:“劳你费心了。” 说完,她又唉声嘆气道:“方才我將婚书和庚帖交给沅珠,她一看上面换了名字,就要哭出来似的。 “所以我想著,这东西就放在你手中,这几日,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换亲的事了。” 一声长嘆,南枝似呢喃,又似说给叶韵衣听:“我只期盼別再生出什么枝节,我谢沈两家,早日交换染谱和耕织图,一起生意兴隆,春风得意才好吶……” 第48章 乐祸 “谁说不是呢。” 为了叶家的事,叶韵衣愁得焦头烂额,根本没心思去管沈沅珠。 她恨不得谢沈两家明日就成亲,立刻就將耕织图和染谱交换了。 沈砚淮和谢泊玉关係不错,谢家若拿到染谱,大概不会藏著掖著。 有了新的染谱和纹样图,叶家的事说不得还有转机。 叶韵衣將谢歧的庚帖和婚书收放妥当,又跟南枝定了婚期。 南枝离开后,她才悠悠走回后宅。 沈沅琼早早等在房中,见人回来连忙道:“听说谢家大公子来退婚了?” “是啊,跟谢序川退婚,却不是跟谢家退婚。” 將庚帖和婚书丟在桌上,叶韵衣道:“谢家让沅珠跟谢歧成婚,这事你阿兄在外还不知道,月底也不知能不能赶回。” “换了谢歧?” 沈沅琼惊讶得挑起了眉。 “不然呢?” 叶韵衣道:“谢家除了他,就只有谢敬元还未婚配,总不可能侄儿不要的女人,去嫁给自家三叔吧?那谢家的脸面还往哪里放?” “嫂嫂说得有理。” 叶韵衣淡笑:“只不过这谢歧神秘的很,咱两家走得这样近,我印象中都没见过此人。” “这谢歧啊,残、丑、痴、蠢,必占一样。” “为何这样说?” 沈沅琼轻哼:“嫂嫂你想,这歧字做何解?” 见叶韵衣摇头,沈沅琼心下不齿,但很快又道:“说文解字上写,歧,足多指也,意为多余。 “谢家这样的大族,嫡长房生下双胎大多视为吉兆中的吉兆,又怎么会取这样的名字?” “怪不得,怪不得呢。” 叶韵衣噌一下站了起来:“以沈沅珠的脑子,必是想不到这些的。如今她稀里糊涂答应了谢家的换亲,日后若真嫁个残废,我怎么向你阿兄交代?” 沈沅琼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时间,婚期太近,哪怕马上给兄长去信,兄长也无法提前赶回。 她长睫微动,心间浮现些微喜意。 “嫂嫂不必著急,我一会就给阿兄去信,告知他这个消息。 “至於其他,都是沈沅珠自己应下的,既然答应,就该顺她心意让她嫁给谢歧。 “左右她手中捏著家中染谱,嫁去谢家,谢家也不会为难她。” 听见会告知沈砚淮,叶韵衣也没那么紧张了。 至於沈沅珠嫁给什么样的丈夫,她並不上心。 她甚至希望沈沅珠嫁得越差越好,最好在谢家过得苦不堪言。 如此,她才会依靠母族,依靠沈砚淮,才能將沈家染谱全数掏出,討好娘家。 想了片刻,叶韵衣嘱咐道:“我知道你平日总喜欢跟她较劲,但在大婚前,你绝对不要去她面前说这些。 “若让她知晓谢歧是个什么人,再哭著喊著不嫁了,我二人才真的难办。” “我怎么会跟她说这些?” 摸了摸头上的珠簪,沈沅琼唇边浮现一丝笑意:“娘亲去世前就曾说过,无论沈沅珠还是她母亲季知意,都是个福浅命薄的东西。 “季知意算尽一切又如何?不还是算不到今天? “算不到沈沅珠要嫁给残废、痴傻之人,算不到留给沈沅珠的嫁妆,只余下空空几个箱子。” 沈沅琼扬著唇:“您放心吧,我不会跟她说任何关於谢歧的事,我只会睁大眼睛看她嫁给谢歧时,那惊诧、挣扎、痛苦的表情。” 第49章 截胡 婚期已定,谢家忙起大婚事宜。 而谢序川自从退婚后,日日闭门不出。 南枝去过緹綺院一次,不过刚进院就闻见冲天酒味。 她恨谢序川不知长进,一气之下转头离去,將所有事宜交给管家。 两桩婚事皆不如人意,谢家上下不见喜色,反各个忧心忡忡,唯独九彩居还算祥和。 李婆子来时,只见谢歧站在院中,出落得龙章凤仪,风流倜儻。 也不知想到什么,李婆子脸色发青,面露不耐。 “二少爷。” “李妈妈。” 谢歧回应,李婆子垂著眼,视线瞥过手中端著的楠木托盘。 “二少爷年纪也不小了,家里给您说了桩婚事。这姑娘你也知道,正是沈家的大小姐。 “家里事想必您清楚,这婚事能落在你头上,也算二少爷还有些用处。 “另外老太太开恩,將三爷原本的茜香院,拨给了您跟二少夫人,大婚前二少爷有时间,就搬去茜香院吧。” 谢家人对谢歧向来很是轻慢,如李婆子这种谢三娘身边人,幼时对他更是非打即骂。 如今这施捨般的语气,已算温和。 “婚期定在今月月底,因著仓促,所以家中没给你做新的喜服。 “这一件,是先前给大少试穿的,大少嫌款式不够新鲜,老奴拿来给你试试。” 谢歧站在原地未动,李婆子眉眼愈发冷淡:“二少爷也不必嫌弃,这些年捡了大少爷许多不要的,何差眼下这一个半个的。” 说完,她也不管谢歧有没有反应,放下手里东西转身离去。 “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早晚將她那一双狗眼挖出来踩响听。” 卫虎走到谢歧身边,恨不能上前撕了李婆子。 谢歧却是不在意,走到楠木托盘前,伸手拿起上面的庚帖。 他翻看几下,转头给了卫虎。 “主子,前些日子我就让铺里给您备了喜服,大婚前定能赶出来。” 谢歧嗯一声,並不在意。 “让你备下的东西,准备如何了?” “小的让铺中人,给沈家小姐收了套纯金点翠的头面,了不少银子。” 卫虎咧著嘴:“主子,你那钱匣又单薄几分。” 谢歧解扣子的手一顿:“无妨。” “主子待新夫人真好,若您二人日后和和美美,那老虔婆倒也算做了件好事。” 换上素色直裰,谢歧隨口道:“我不奢望什么和美,只求沈沅珠不是那等蠢到没根的就成。” 但看对方几次举动,实在不像聪明人。 谢歧揉按眉心,並不十分在乎。 若不是他插手,沈沅珠未必会改嫁於他,说来倒是他亏欠对方。 因此谢歧愿意在其他方面以作弥补,譬如,予她金银等物。 “不过二少奶奶也算您的福星,还没嫁过来,咱们就可以搬去茜香院了。 “那里可比緹綺院还宽敞、明亮。” 卫虎兴高采烈:“再有就是那擷翠坊低价售布一事,元公公递了信,说是已照主子嘱託,將对方那批布扣在城外。 “若主子的计划得成,集霞庄的规模可再翻上一倍。” 第50章 捡漏 “知道了,我去见他。” 换了身不扎眼的衣裳,谢歧从后门走出谢家。 到醉仙居时,元煦已等在厢房中。 谢歧推门而入,就见元煦抱臂垂眸,静静听著房中小曲儿。 “你先下去吧。” 琵琶声断,歌女陆续退去,独留二人。 谢歧举起桌上酒盏,一饮而尽。三杯见底,面上却不见半分酡色。 “久等。” 他行事乾脆洒脱,为人不择手段,跟元煦也算臭味相投,因此二人往来已久,算是半个故交。 元煦年岁不大,但在內廷混跡已久,眉宇间颇为阴鷙,他生得消瘦,人亦苍白,乍见给人七分鬼魅之感。 谢歧与他还算亲近,抬手为他斟满酒。 元煦道:“你让我盯著的擷翠坊,果然有异动。今日笔帖使来报,说擷翠坊匠人从松江带回一批货物,如今被我扣在城外了。” 谢歧点头:“这几年擷翠坊势头不小,虽远不到能跟谢、沈两家抗衡的地步,但也不容小覷。 “城中其余布商,皆是数十年老铺,唯独这擷翠坊,短短几年便在苏州府崭露头角。我也曾研究过此家货物,有自家技法和染谱在,背后之人应该也出身织染世家。 “所以听闻他家出了先付后取的布票,你便知有利可图?” 元煦哼笑:“眼力毒辣。” 谢歧道:“是如此。” “这擷翠坊的东家有点意思。” 元煦道:“我让笔贴使去了松江,打听一番下来,原是松江有人造谣中伤,说叶家布坊卖出的布都是裹尸布所织。 “叶家受此流言影响,店內布陡然折价,连带著其他货物也无人问津。 “且还有人事先跟叶家预定了一万匹今年的新布,交货不成,光是违约银子就赔了不少。” 谢歧闻言冷笑道:“我倒想认识这擷翠坊的东家一番了。手段如此狠辣,竟可与我相媲美。” 元煦轻哼,看著心情不错。 他二人並非傻子,整件事串联一看,便知其中真章。 流言做低布价,提前预卖,一来二去这擷翠坊便將一家松江老铺吃干抹净,自己爆赚一番。 出手快且狠,也是个人物。 谢歧捏著酒盏,正欲饮下时,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公公方才说的是,松江叶家布坊?” 本书首发 读好书选 101 看书网,??????????????????.??????超省心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是松江叶家,与你有渊源?” 喝过酒后,元煦面上苍白褪去一些,略显红润。 “嗯……” 谢歧抿著唇,似是有难言之隱一般。 良久,他道:“是有些渊源,这叶家,是我未过门妻子庶兄的妻族。” “未过门?” 元煦挑眉:“谢家给你定亲了?叶…… “叶家女嫁的不是沈砚淮吗?那沈家大小姐,不就是你那胞兄的未婚妻?” 谢歧道:“谢序川跟江鸿的庶女珠胎暗结,与沈家的婚事就落在了我头上。” 擷翠坊对叶家未留半分情面,若不是擷翠坊东家行事就是如此不留余地,那便是他与叶家有什么深仇大恨。 谢歧微微敛眸,突然想到叶韵衣前些日子勒索谢序川,导致谢家起了换亲的心思。 这当中…… 盯著酒盏中微漾的金黄酒液,谢歧只觉有什么一闪而过,隨即又消於虚无。 第51章 福星 “跟江家?” 元煦笑得讥讽。 江侑得罪了诚王,不日就要从提督织造的位置下去,接任的正是元煦。 这几年谢歧掏空私囊,总算搭上对方,亦对元煦帮助不小。 如今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而谢序川这时候放弃沈家,选择跟江紈素成婚,无论在谢歧还是元煦眼中,都於蠢货无异。 二人不愿多谈这些,又讲起了擷翠坊。 元煦递给谢歧一张货单,谢歧接过扫了两眼:“这擷翠坊掌柜,是到松江劫道去了?” 密密麻麻一片货单,看得元煦都有几分眼热:“货多,但没多少银子,叶家经此一役,没有二十年翻不过身。” 轻拈货单,谢歧道:“这批货,你能扣多久?” “若平时扣也扣了,但如今我与江侑正掐得厉害,紧要关头没必要为这点蝇头小利落下把柄。 “最多只能帮你扣二十日,二十日后,连货带单需原样送还。” 元煦还没坐上提督织造,若此时惹出麻烦令诚王不满,二人先前努力皆要前功尽弃。 谢歧理解:“二十日足矣。” 元煦道:“你打算怎么做?” 將货单隨手摺成一条放进袖口,谢歧淡笑:“我已让集霞庄的人去收购擷翠坊的票根,如今已过去十几日,他这布怕是交不出了。” 因为是低价出售,又先买后取,所以这票根上写了一经出售概不退货,虽如此,但也写了若商家出不了货,三倍赔偿。 如今谢歧手中捏著七八千匹的票根,但这些还不足够。 擷翠坊一匹布卖四百文,三倍赔偿他手中这些也不过能换八千多两,看似不少,但万把银子还不足以打动他。 想了想,谢歧道:“劳烦公公將擷翠坊售卖低价布,全是松江裹尸布一事放出,让城中捏有擷翠坊票根的人,低价拋售。 “我这边会让集霞庄派人暗中收购……” 元煦道:“你想吃他一笔?” 谢歧摇头:“不是吃他一笔,而是我要將这批货全吃下来。” 就算把擷翠坊售出的票根全部吃下,得的那些个赔偿又有多少银子? 这点蝇头小利还不至於让他如此费心。 捏了捏袖中货单,谢歧看向元煦:“松江和苏州府裹尸布流言甚囂尘上,倒很適合作为公公上任后,烧的第一把火。擷翠坊,对公公也有大用处。” 这种危言耸听、动摇民心的流言,织造署不可能放任不管。 一个商铺不怕缺银少货,商誉被毁,才是绝路。 谢歧这是要卡著时间,逼擷翠坊主动交出利益,换取洗刷清誉。 虽是借了元煦的势,但元煦也並不介意,互惠互利,皆大欢喜罢了。 “好手段,脏得我很是喜欢。” 抬手在谢歧肩头拍了拍,元煦道:“这一批货,我就不抽成了,当做你的新婚贺礼。” 谢歧闻言也没推脱,他抬手抱拳,利落应下:“那就多谢公公了,大婚后我请公公喝喜酒。” 元煦听得哈哈大笑,笑骂一句將人赶了出去。 走出醉仙居,谢歧忍不住心情大好。 卫虎说得不错,这沈沅珠当真算他福星,换了庚帖后,倒真是事事顺利、百事大吉了。 第52章 扣货 “小姐,不好了。” 苓儿急匆匆自屋外跑了进来,气喘吁吁趴在书案前。 “慌什么?你的小姐好著呢。” 沈沅珠提起笔,在苓儿鼻尖点了一团黑墨,点完后笑得眉眼弯成了一道新月。 喘匀了气,苓儿抹抹鼻尖哽咽道:“小姐,罗白来信说,咱们从松江运回来的货,全都被扣了。” “被哪里扣了?” 沈沅珠眉心微蹙:“榷关、市舶司,还是苏州府府衙? “榷关和市舶司主管海运,扣不到咱们头上,府衙那头上下不是都打点妥当了?怎么会突然被扣? “且都有谁家的货物被扣了?是所有进城的,还是就咱们擷翠坊的?” 苓儿道:“只有咱们家的货物被扣了,隨货回来的小管事也一併被带走,说是带去了府狱。” 沈沅珠面色凝重,指尖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罗氏听到消息,也急得不行:“这样看,是单单针对咱擷翠坊了?” “应该是售卖票根,惹出的问题。”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沈沅珠道:“把铺中帐册拿给我。” 细细清点了帐册,发现布卖得不算多。沈沅珠清点了下铺中有的现银,面上浮现一丝忧色。 “告诉铺里,即刻起不再售卖布票根,另外让罗青暗中收一批布,以作兑换。” 苓儿道:“小姐,帐上卖出去快有两万匹,若不能交货,怕是要赔不少银子。” 沈沅珠嘆息:“赔银子还是小事,只怕对方图谋更大。” 罗氏道:“要不我晚间去找罗青,问问情况?” 自罗青、罗白七八岁上,罗氏便很少在人前与两个儿子相见。 一来她在后宅並不方便,二来也是沈沅珠的意思。 她不想让人知晓,自己是擷翠坊的幕后东家。 想了片刻,沈沅珠摇头拒绝:“不知对方来意,若贸然被对方知晓擷翠坊与沈家有关,绝非好事。” “小姐,会不会是叶家报復?” “不会,叶家若有这般实力,也不会被小小流言影响到翻不了身。” 沈沅珠道:“无论府衙还是掌管市司上下,我们都打点妥当,往日也从来没出现过这种问题。 “如今一声不响被扣了货,又不见来人递话,怕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指尖在帐本上点了点,沈沅珠仰头看向罗氏:“奶娘,您可有头绪?” 罗氏道:“能压著府衙,让我们收不到半点风声的,想来是尊大佛。” “是谁呀?谁这般可恶?” 苓儿急的快哭了出来,沈沅珠却道:“织造署。虽然没有理由,但只有织造署突然发难,才能不动声色给府衙施压。” 罗氏接言:“江侑在提督织造的位置坐了许久,他看不上这些小打小闹的东西。 “难道传闻是真,要有新的提督织造了? “可是为什么?擷翠坊这样的小铺,怎么可能入得了提督织造的眼?” 沈沅珠拍拍面颊,一脸愁容:“怕是松江流言闹大了,新官上任,这第一把火想从擷翠坊开始烧起。” 苓儿闻言,呜呜哭了起来:“小姐,那咱们怎么办呀?” “等。” 沈沅珠垂著脑袋,无精打采道:“若新任提督织造真要烧这把火,那我不仅要帮他將这把火烧得大些,还要烧得漂亮。 “此招虽险,但若做好,擷翠坊能入他的眼。 “若不是织造署,而是有人想借势侵財,那过几日也会有人找上门来。” 心疼地按著胸口,沈沅珠泪眼婆娑:“大不了,舍了这批货赔些银子就是。 “但若让我知道对方是谁……” 苓儿听著耳边传来的咔咔咬牙切齿声,不由打了个寒颤。 “我一定跟他死磕到底,来日让他吐出十倍、百倍!” 第53章 记住 擷翠坊被扣下的货物许久都没消息,派出打探的人也如石沉大海。 那一批货价值不菲,沈沅珠日日唉声嘆气,心疼得茶饭不思。 叶家被流言影响损失惨重,叶韵衣没心思操持沈沅珠的婚事,因此只草草准备了些嫁妆,等著大喜之日到来。 她没心思,沈沅珠更不在意,唯有罗氏和苓儿整日忙得团团转。 二人一边帮沈沅珠操持大婚琐碎,一边又忧心擷翠坊的事。 货物被扣的第三日,罗青就传消息说,外面到处流传擷翠坊售卖松江裹尸布,闹得许多买布人前来退布。 沈沅珠让他原价退回,可第一日还有许多人,第二日则少了一半,第三日再无人来退布。 沈沅珠知晓有人做局,对方在暗处囤收票根,想等她无法交货时,三倍赔付。 將散珠抓的噼啪作响,沈沅珠懨懨嘆气。 “小姐,您別忧心这些了,还有三日就是您跟谢家三爷大婚的日子,要不您先去叶韵衣和沈沅琼那里,將嫁妆要回算了?” 嫁妆要不回,被扣的货物也赎不出,这可怎么是好? 苓儿怕沈沅珠为此烦忧,正左一句右一句劝著。 “我哪里是为这忧心?我是想大婚前,等做局之人上门,可如今瞧著,怕是要婚后了。” 女子经商不易,她在家中还好出门。 若嫁去谢家,怕是只能通过罗氏母子递帐,才能知道铺中情况了。 “被裹尸布流言反噬也好,赔付银子也罢,不过因果循环罢了。 “我能做局设计叶家,別人自然也能如此对擷翠坊。只是……” 沈沅珠咬著牙:“只是这人太恶劣了些,他用什么法子不好?非要將我的手段学个十成十,这分明是故意噁心我罢了。” 她等了幕后之人几日,就想瞧瞧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吃人货物,竟连半点脑子都不动,实在是…… 沈沅珠掐著腰,刚气沉丹田,忍不住要开口咒骂时,就听罗氏道:“小姐,罗青收到帖了,有人约他今日未时初到醉仙居相谈。” 沈沅珠道:“我去会会他,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盯上了擷翠坊。” “奴婢帮小姐备车。” 沈沅珠先是去了擷翠坊,一路遮掩到了醉仙居。 她到时罗青正与对方交谈。 沈沅珠站在门外,静静听著。 “今日来找罗掌柜,是知晓您与在下一样,遇见相同困境了。 “想到在下听闻货物被扣时,是如何的心焦如焚,我便一刻不停找到了罗掌柜。” 沈沅珠听著屋中声音,忍不住低低说了声无耻。 “既然找了罗掌柜来,我也就不跟您绕弯了。 “我集霞庄可以帮您把货提出来,更有办法平息擷翠坊收松江裹尸布的流言。” 云崢道:“货物被扣事小,但商誉有损事大。你瞧瞧,瞧瞧松江叶家布坊,这十几日的功夫名誉尽毁,若擷翠坊不想走叶家的老路,不如就由集霞庄代劳,帮您一把。” “不知云掌柜有何办法?” “什么办法罗掌柜不必理会,总之我说可以把擷翠坊的货物赎出,就一定可以做到。” 从袖中抽出一张薄纸,云崢递给罗青。 罗青打开一看,发现是他自己抄写的货单。 这东西的確是跟货物进城时,一起被扣下的。 罗青端详片刻,放到一旁:“云掌柜的人情,不知在下能不能还起。不如云掌柜直说,想让我擷翠坊做些什么。” “也无需你们做什么,我集霞庄上下打点,要费些银子是真。 “另外半年后是苏州府四年一度的斗染大赛,我集霞庄初出茅庐,想让擷翠坊帮著引荐一番,求个入赛资格……” 沈沅珠站在门外,著实听不下去了。 这集霞庄的东家,实在是无耻至极。 吃她的货物不说,还想让她帮著举荐参加斗染大赛…… 这是吃定了她既无靠山,也少人脉。 听不下去的沈沅珠,反手推开旁边厢房门,走了进去。 许久后,罗青才面色难看叩门而入。 “小姐,对方有点难缠。” 罗青將一张柬贴递给罗氏,又由罗氏转交给沈沅珠。 那柬贴使用的是江南桑皮纸,上面描著缠枝莲纹,若轻轻晃动,还会折射出细碎的银色忍冬纹。 这东西,不是寻常人家能拿出的。 沈沅珠翻开,只见內容平平无奇。简短一句备薄酒於舍下,望拨冗一聚等字样。 但这落款,却让沈沅珠心头一跳。 “你可曾听闻,织染署有个掌案太监叫元煦的?” “回小姐,不曾听闻。” 罗青道:“这应当就是接任江侑位置的人了。” “果然……” 沈沅珠想到新官上任,这把火有可能烧到她身上,也想过有人做局坑她一批货。 却唯独没想到这新官,既要把火烧到她身上,又要坑她的货。 良久,沈沅珠將柬贴拋到桌上:“这是提前到地盘抓走狗来了。” 江侑与苏州府商会交好,元煦初来乍到,未必能服眾。 所以搜罗了一批如擷翠坊、集霞庄这等小商小户,以期聚蚊成雷。 只是这又拿又要的,吃相实在难看了些。 沈沅珠嘆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批货给他。 “另外元煦先前不在苏州府,对城中商铺应当不会太熟悉,会盯上擷翠坊,必是有人在后攛掇。 “这劳什子集霞庄……” 沈沅珠冷哼:“云崢是吗,我记住了。” 罗青摇头:“云崢应该不是集霞庄东家,我进厢房时,屏风之后还有一位公子,虽未露面,但此人气势极强,不容忽视。” 第54章 兄长 “见不得人的东西,藏著些也好。” 虽是气愤,但沈沅珠一时拿集霞庄也没办法。 她面上懨懨的,心底却將这一笔帐记在了集霞庄头上。 “小姐,您大婚,我让铺里给您准备了首饰和衣物。 “另外还给未来姑爷准备了衣衫鞋袜,已帮您装车,回去时莫忘了取。” 罗青七八岁时本该有个妹妹,怎料没能留住,母亲才到沈府做了沈沅珠的乳娘。 他也算看著沈沅珠长大,二人感情如亲兄妹一般。 得知她大婚,不光店里备了嫁妆,罗青与髮妻也加了份添妆。 “谢谢阿兄,这些东西备得刚好。” 虽沈沅珠不太在意谢敬元如何看她,是否介怀她曾跟谢序川定亲,但表面功夫总要做一做。 她转头对罗氏和苓儿道:“婚后便说那些东西,是我亲手为姑爷所做。” 罗氏和苓儿点点头,只觉她家小姐实在聪慧。 回沈家的路上,苓儿道:“小姐,大婚不到三日了,您的嫁妆……” 沈沅珠睁开睡眼,惺忪道:“回去帮我研墨,我要给苏州府商会的那些叔伯送贴。” 听见这话,苓儿激动得直拍手。 叶韵衣嫁进沈家这些年,和沈沅琼从她家小姐手里骗走太多东西,如今一次性取回才好。 说完,苓儿摩拳擦掌,恨不能马上就给那对姑嫂一个教训。 主僕三人一路摇晃回了沈家,刚进门,就见家里婆子一脸喜色跑了过来。 “小姐,主家回来了。” 婆子道:“为了赶在小姐大婚前回来,主家快马加鞭、日行千里,终是提前赶回,如今正在院中等您呢。” “兄长回来了?” “是啊,小姐。” 沈沅珠跟苓儿一起去见了沈砚淮。 走到堂內时,沈砚淮正坐在椅上小憩。 他的確是一路赶回,如今面上还带著几分倦容。 沈沅珠刚想退后,就见沈砚淮缓缓睁开眼。 虽是男子,但沈砚淮生了双凤目。他眼尾微挑,不似寻常儒商清雅,反倒有几分妖冶匪气。 此时睁开眼静静看著沈沅珠,如晓月清风般沉静內敛。 沈沅珠站在原地,低低唤了声兄长。 沈砚淮点头,指了身旁圈椅:“坐。” 见她坐下,他道:“换亲的事,是谢家逼你还是你自愿的?” “我自愿的。” 沈砚淮眉心紧蹙:“我记得,你不是很喜欢谢序川吗?换亲事关你日后人生,你需慎重。 “若你不想,我可以去找谢家,让他们给你个满意答覆。” 沈沅珠摇头:“我知换亲不合礼数,但谢序川执意要將江紈素的孩子收做嫡子,我何必给他人做嫁衣?” 沈砚淮道:“他说说罢了,有我在,怎会让你受这种委屈?” “你看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叶韵衣面色娇红,柔情万分走了进来:“说的好像你不在,我就能让沅珠受委屈似的。” 坐到沈沅珠身边,叶韵衣拉著她的手:“你阿兄啊,护妹心切,生怕你受到一点委屈,听说你跟谢序川退了婚,就一路赶了回来。” 第55章 嫁妆 “劳兄长记掛。” 沈沅珠乖顺垂眸,沈砚淮沉默,叶韵衣道:“三日后就是大婚了,你不休息,也得让沅珠休息不是?” 娇嗔著推了沈砚淮一把,沈砚淮道:“大婚之前,你还有机会反悔,婚姻大事,不可草率。” “你这说的什么话?跟谢家三书六礼都走过了,虽是换了人,但两家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 “你难不成想把沅珠留在家里一辈子? “莫听你阿兄胡说,沅珠,你在外买了一日新婚用的东西,累了就回房早些歇著吧。” “阿兄嫂嫂,沅珠回房歇息了。” 沈沅珠离开,叶韵衣面上笑容淡了下来:“都要大婚了,你还戳姑娘家心事做什么? “谢序川做事不地道,还非得嫁给他不成?” 沈砚淮道:“谢序川和谢歧都不是良人,且嫁给谢歧,与江家庶女就是妯娌,婚后日日见面打交道,未免窝心。” “那也没有法子,沅珠自己同意谢家换人的。” “罢了,她自己同意,就隨她去吧。” 沈砚淮站起身,抖了抖袖上灰尘。 “你也是的,何苦拼命往回赶?” “我沈家姑娘出嫁,兄长怎能不送她出门?谢家事做的难看,我没上门问罪已是疏於照顾,若再不送嫁,谢家还当我不重视沅珠。” 叶韵衣道:“要我说,何必呢,毕竟季知意当年逼死了母亲……” 沈砚淮动作一顿,因劳累面上带了几分苍白:“季知意是季知意,沈沅珠是沈沅珠,她那时不过是个总角小儿,我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便是我与季知意有仇在先,也没得拿一个姑娘家婚事磋磨她的道理。” 虽然叶韵衣不喜沈沅珠,但听沈砚淮如此说,仍忍不住面上娇羞,只觉她这夫君真真是豁达大度,魅力不凡。 帮他脱下外衣,叶韵衣语气温柔:“家中万事有我,你无需担心。” 沈砚淮道:“你从我私库中,拿两千两给沅珠添妆,虽然季知意给她留下不少东西,但谢歧……” 谢歧在谢家是什么情况,都能猜想得到,怕是手中半点银子都没有。 若嫁的是谢序川,他不必操心许多,待沈沅珠出嫁,就算他完成为人兄长的责任了。 可如今换了谢歧,怕是对方手中空空,养自己都难。 狠捏眉心,沈砚淮还想说什么,叶韵衣却道:“你放心吧,你没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给沅珠添妆过了。 “我一会儿就跟沅珠去清点嫁妆,你先睡上几个时辰,晚间不是还要对帐?” “还好家中有你……” 沈砚淮累极,呢喃一句,睡了过去。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將被子仔仔细细为他盖好,叶韵衣眸含春水,忍著羞涩摸了摸沈砚淮的唇,又轻轻贴在自己唇上。 躡手躡脚退出房门,叶韵衣道:“大小姐呢?” “在房中。” “请大小姐去库房,让她来清点嫁妆。” 说完,叶韵衣轻拂裙摆,婀娜离去。 丫鬟一路小跑去了沈沅珠的院子,听闻叶韵衣让她去清点嫁妆,不由捏起请帖四角,轻轻吹了吹。 “走吧,这嫁妆,也该好生『清点清点』了。” 第56章 耳坠 “沅珠快来。” 因著沈砚淮回来,叶韵衣心情大好,即便见了沈沅珠也满面慈爱。 她將巴掌长的黄铜钥匙拎在手中,招著沈沅珠快快过来。 “父亲、母亲疼爱你,刚出生就开始给你准备嫁妆,如今,终於等到你要出嫁了。” 隨手將库房门打开,叶韵衣拿过一本册子,递给沈沅珠。 “这便是你的嫁妆清单了。 “罗妈妈和苓儿,还有小枝是自小照顾你的,自然要做陪嫁,我再將我房里的银簪拨去给你,凑个双儿。” 拉著沈沅珠往库房深处走,边走叶韵衣边道:“这百子多孙的黄梨拔步床,打了七八年,前段时日刚打完,你带去谢家。 “另外这同套的闷户橱、大衣橱,还有那大红樟木箱、黄梨的八仙桌以及八把圈椅,我明日找人一併带去。” “哦,对了。” 叶韵衣转过头,语重心长:“大红樟木箱本是两对儿、四个,但我做主分给沅琼一对。 “她母亲过世得早,无人张罗这些,你做姐姐的,让出两个给妹妹可好?” 沈沅珠仰起头,眉目如画:“好的呀嫂嫂。” 闻言,叶韵衣喜笑顏开:“好沅珠。” 罗氏目光自屋內家具上扫过,心中暗道这些个蠢物叶韵衣倒是没敢动。 几人往里走了走,一一点过妆檯、刻著喜字的都斗、雕著鸳鸯交颈的银算盘,鎏金剪刀、针黹团盒儿等。 “这些,是你大婚家里给你备下的金丝牡丹双喜被、鸳鸯枕、大红喜巾…… “喏,还有这碗、盘、碟、杯,梳、镜、面脂盒。锅铲、铜盆…… “对了,这个最最最重要了。” 叶韵衣急走两步,指著用大红喜布包著的瓷盆:“聚喜宝盆!这里头啊,放著生、莲子,寓意你婚后跟谢……” 话到嘴边,她微顿了下:“跟谢家姑爷早生贵子。” 沈沅珠微微扬唇,看向一旁贴了喜字的红木箱子。 原本她以为叶韵衣,会將她的嫁妆一整个搬空呢。 如今瞧著,对方没那个胆子。 大件的东西太扎眼,她拿不走也换不掉。 金银、铺契等物一直收在她自己手中,想来被拿走的,都是一些娘亲为她攒下的首饰。 沈沅珠走上前,掀开半人高的嫁妆箱。 首饰匣上层摆得满满,但隨手翻开,下一层却空空荡荡。 叶韵衣见状道:“这些个首饰,有些是你娘给你留下的,有些则是我的嫁妆。” 她的嫁妆? 沈沅珠淡笑,重新合上。 怕是故意將两人东西都放在一起,为的就是来日不好区分吧。 “沅珠,这三个箱子才是你的嫁妆。” 指著放在角落中,有些旧了的箱子,叶韵衣道:“这些都是你娘的东西,你阿兄怕你睹物思人,忧思太重,这些年都给你好好封存著呢。” 沈沅珠走向前,一一打开。 里面的確是她母亲的旧物,有些东西带了磕痕,亦或缺角,儘是她娘亲使用过的痕跡。 沈沅珠伸出手,一件件摸了过去。 偶尔一件半件,让她瞬间回忆起季知意的温柔笑顏。 “这些啊,都是你母亲当年的陪嫁,如今你要嫁人,自是要给你留作嫁妆。” 死人不值钱的旧东西,白给她,她还要嫌晦气的。 叶韵衣又道:“余下就是你大婚礼服、內衣褻裤等物了,那些个东西家中已为你准备妥当,你不必担忧。” 满库房的嫁妆,看似十分多。 实则她娘亲为她搜罗多年的头面首饰、名家墨宝、数百匹名贵细软,珍贵皮草,父亲亲手打下喜字的赤金喜钱等物,全都不见。 母亲过世前,沈沅珠虽然年幼,但已有记忆。 她还记得,母亲曾找到十二颗异色宝石,为她打了六套耳饰。 当中有对石榴形镶珠金耳坠,以及金嵌翡翠玉兔捣药耳环,她如今还记得什么模样。 而这些,全都不见了。 沈沅珠想了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眼中溢出甜甜笑意:“那真是,谢谢嫂嫂了。” 第57章 夫妻 “我嫁进沈府的时候,你才豆大的孩子,说是姑嫂,实则我一直拿你和沅琼做亲姊妹对待。” 叶韵衣將手帕按在眼角:“所以你大婚,我必要里里外外、仔仔细细为你打点妥当。 “只是……” 她一声哀嘆:“你也知道,沈家虽然富庶,但这几年因为封缸的缘故,生意已经大不如前,家底也不如原先丰厚。 “所以我想著,能不能从你的嫁妆里,给沅琼留一两份东西? “也不必多,零星几件首饰便可。” 亲昵地为沈沅珠,整理了微微打捲儿的发尾,她语重情深:“谢家是高门大户,与之打交道的,也都是苏州府有头有脸的商户们。 “日后沅琼选择夫婿,应也是在这些人家里。 “嫂嫂並非贪图你那点东西,而是想著你们姐妹都嫁人后,日后在妇人圈中总要相见。 “你嫁妆比沅琼多出许多,她必然要吃味,为了这点小事伤姐妹和气也不值得。” 沈沅珠看著叶韵衣,淡笑著点头。 这是想从她口中骗出话来。 这些年沈沅琼从她手里拿走不少东西,叶韵衣这是想把这些东西都过了明路。 嫁人后若她想追究,今日的话便是堵悠悠眾口的由头。 “且你姐妹嫁妆差距太大,日后传到夫家,人家只会说你不够嫻淑,不知疼爱弟、妹,凭白落个跋扈名声就不美了。” 沈沅珠娇憨点头:“嫂嫂说的是,沅琼妹妹喜欢什么,儘管拿去。” 见她这样上道,叶韵衣眸子一转:“听说父亲在时,给你在城南买了个庄子…… “父亲去的早,母亲过世时你年岁还小,手中有些什么东西你得亲自捏好,莫让身旁人钻了空子,欺你年小性弱。” 罗氏眼皮微抬,这是明里暗里说她刁奴欺主呢。 沈沅珠眨著眼:“爹爹是给我留了处庄子,娘亲还给我留了些田契、铺契,只是这些东西我平日从不打理,究竟有多少还真不知。” 叶韵衣眼睛雪亮:“嫂嫂帮你清点。” “这些东西,你带去谢家可就改名换姓了,姓谢自是不如姓沈,你觉得嫂嫂说的可对?” “嫂嫂说得十分在理。” 苓儿看著沈沅珠,忍不住將脸转到一旁。 她家小姐骗起人,还真是信手拈来。 “那我一会儿就到你房中,好好清点一下这些玩意。” 沈沅珠摇头:“我房中堆了许多大婚用的东西,乱得很,一时找不全地契铺契等物,不若明日,我让奶娘跟嫂嫂一起对一遍那些清单?” “明日会不会来不及?对过嫁妆清单后,就需送至夫家,不如今日……” 沈沅珠笑著打断:“来得及。” “也成的。” 从沈沅珠手中得了太多东西,叶韵衣丝毫不觉有什么问题。 她已经在心中盘算,哪些东西是可以留给她儿子和夫君,哪些东西是可以给沈沅琼,而又有什么,能够送去松江。 夫婿归家,又要有一大笔银子进帐,叶韵衣喜得无可不可。 跟沈沅珠告別时,裙摆甩得飞起。 罗氏看著她的模样,幽幽摇头。 沈沅珠笑道:“沈砚淮夫妻当真是……贪婪成性,厚顏无耻。” 第58章 布棋 “那些个请帖,可送出去了?” 苓儿道:“送出去了。” 沈沅珠狡黠一笑:“那就等明日商会的叔叔伯伯们上门,对嫁妆清单好了。” 沈世柏和季知意活著时候,常与人为善,为沈砚淮和沈沅珠积下深厚福德。 哪怕夫妻二人过世,商会眾人对他们兄妹也多有照顾。 因此沈沅珠大婚前,有许多人应邀前来庆贺。 沈砚淮刚起,就接到了几位商会叔伯的回帖。 “让厨房备些酒菜,有贵客要来。” 丫鬟点头,去了厨房。 叶韵衣还道是沈砚淮邀请,特意回房换了身浅绿色薄罗衫,配著翠纹裙,十足风情。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藏书全,??????????????????.??????隨时读 】 就连沈沅珠见了,都眉开眼笑地道了声嫂嫂绝色。 “你也回去换身鲜亮的,待会商会的叔伯们婶婶来了,还得去敬杯茶水。” 沈沅珠眉眼一弯:“我这身緗色银丝对衿衫,与月白挑线镶边裙已经够打眼了,再鲜亮可就骇人了。 “嫂嫂不必忧心,今日是我下帖相邀,商会叔伯都是旧相识,不会挑理的。” “你下的帖?” 叶韵衣一愣,沈沅珠歪著头:“是呀,嫂嫂快去备宴,我给嫂嫂也备了礼,宴后交给嫂嫂。” 沈沅珠笑得天真无邪,叶韵衣虽觉得有些怪异,却也没有多想。 暗暗琢磨片刻安心备宴去了。 宾客陆续而至,因做东的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因此大多人携了夫人和家中女儿上门。 男人们在前堂与沈砚淮谈生意经,夫人们带著女儿,跟沈沅珠在后宅讲悄悄话。 一时间,沈家很是热闹。 跟沈沅珠相熟的婶娘,多捧了妆匣、钱袋而来。 姜家主母周荷与季知意是闺中好友,今日不仅带了自家女儿姜早来,还给沈沅珠准备了一份颇为贵重的添妆。 “这对翡翠臂釧,我给你和姜早一人留了一对,沅珠,看看喜不喜欢?” “喜欢的,谢谢姜夫人。” 周围的夫人见状,连忙上前恭维。 周荷的夫婿在织染署做官,不高不低的位置。於官场上不够看,但到底是官身,比商户人家贵上三分,是以此时身边围了许多人。 眾夫人七嘴八舌交谈,沈沅珠静静听著,却是无缘无故突然道了句:“看我嫁妆?” 叶韵衣刚领著沈沅琼进门,就见沈沅珠带著诸位夫人小姐,浩浩荡荡往外走。 她笑道:“这是做什么去?” 沈沅珠仰起头,水眸清亮:“诸位夫人说想看看我的嫁妆,我便想著左右今日也要点了送去谢家,不如边点边看,也让婶婶们帮我掌掌眼。” 周荷挽著沈沅珠的手臂,一脸慈爱:“知意还有孕的时候,就开始给小沅珠准备嫁妆了。 “那些年她搜罗了许多好东西,今儿啊,哪里是帮她掌眼,分明是让我们长长眼才对。” 几位还没出阁的小姐一齐点头,嘰喳吵著要去见识见识。 沈沅珠站在原地,笑盈盈看著一脸菜色的叶韵衣,和面色微微发白的沈沅琼。 见二人面色难看,沈沅珠又道:“娘亲过世前,给我留了嫁妆单子,上头不仅记有嫁妆种类,物件名称,金银个数,甚至还有图样。” 罗氏走上前,手中捧著一叠大红册子,乍一看去,竟是有个七八本。 “你娘留给你的嫁妆单子?” 叶韵衣一脸错愕。 沈沅琼却是刷一下,面上血色尽褪。 “是的呀嫂嫂,你也要看一看吗?” 鬆开周荷的手,沈沅珠从罗氏那接过红册,隨手翻开。 只见上头写著石榴形镶珠金耳坠,石榴形造,嵌淡粉米珠三颗、红宝石榴籽十一、寓多子多福。 沈沅珠歪著头,指了指下方栩栩如生的图样,甜笑道:“这耳坠,嫂嫂应当见过吧……” 第59章 內訌 “我……” 额角冷汗凝成珠滚落,叶韵衣唇色发白,整个人忍不住打颤。 她看著沈沅珠似笑非笑的模样,恨得牙根发痒。 这小贱人,这么多年一直在装乖充愣! 还有季知意那个短命的恶妇,一直都在提防她,连死了都还要害她! 沈沅珠,也是故意的! 故意在送嫁妆这天,找了苏州府商会的人来,故意挑唆她们去看什么嫁妆,还故意拿出连名带模样的嫁妆册子! 若她不把册子上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整个苏州府商会的人会如何看她? 这些年,沈沅珠在外一口一个亲阿兄,一口一个亲嫂嫂,她还当对方傻得没了人样。 可谁能想到,这小贱蹄子竟然忍了这么多年,就为今日阴她一把大的! 叶韵衣猛地向后踉蹌了一步,却被沈沅琼扶了一把。 “嫁妆……呵,对嫁妆……” 她语无伦次,沈沅珠则道:“库房离我的院子远了些,左右今日也要清点,不如嫂嫂让下人把嫁妆搬来我院子可好? “这里宽敞,日头也足,看得也清亮些。” 叶韵衣抬头,就见沈沅珠朝她乖巧笑笑。 这贱人! 这是让她今日內,把沈沅珠的所有嫁妆全数奉还,不然,就让她身败名裂! 若今日事传出去,不光是她,就连沈砚淮也会被拖累。 一个坑骗妹妹嫁妆的人,往后在商会里还怎么抬起头来? 信誉尽失的人,日后谁还会与他来往,与之做生意? 且这些事,沈砚淮根本就不知道,若被他知晓,他一定会休妻的。 “是了,家中库房偏远,哪能劳烦贵客。” 叶韵衣强作镇定:“你们在此等著,我让下人把嫁妆,都抬到沅珠院里来。” “多谢嫂嫂了。” 叶韵衣强笑出声,刚转身又道:“沅琼,你跟我来,给嫂嫂搭把手。” 沈沅琼未动,叶韵衣上前死死按著她的手腕,把人拉了出去。 “奶娘,给几位夫人小姐备茶、备凳,备点心。” “来了小姐,奴婢马上就来。” 罗氏还未回话,苓儿一嗓子应了下来,兴奋得险些劈了音。 沈沅珠招呼各位夫人后,方坐回绣墩儿上。 她抬手执起茶盏,放至唇边悠然轻抿。 茶香四溢,沈沅珠眯著眸子,如得偿所愿的懒猫儿一般,摇著头咕噥:“今儿这茶,齿颊留香啊。” 周荷看她那模样,笑著刮她的鼻子:“你这丫头。” 闻言,沈沅珠微微耸肩,狡黠吐舌。 院內宾主尽欢,院外叶韵衣冷汗惊湿满背。 好一会儿,她才咬著牙:“把你从沈沅珠那拿走的东西,全都拿出来。” 沈沅琼皱眉:“我何曾拿过她什么东西,那些东西,不都是嫂嫂你送我的吗?” 往日叶韵衣不敢一个人私藏,为拉她下水,便也分了许多玩意给她。 沈沅琼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能拿的。 毕竟都是沈沅珠欠她,欠她母亲的。 “如今是什么光景?你想让我和你阿兄名誉扫地?” 沈沅琼面色冷淡:“与我有什么关係?我也是沈家女,那些东西我也有份的。” 凭什么沈沅珠的嫁妆,各个都是金贵少见的好物、奇物? 而她,却只有几个普普通通的首饰头面? 她马上也要说亲事了,没有趁手的嫁妆,来日怎么让夫家高看一眼? “今日事与我没有关係,嫂嫂你拿得都是大头,先把你那些吐出来填窟窿再说。” 说完,沈沅琼转身,冷冷离开。 第60章 翻脸 叶韵衣气红了眼,却也知时间紧迫,此时不是掰扯对错的时候。 强撑著发软的腿,她一路跑回自己房中。 “快,快去库房把沈沅珠的嫁妆整理出来,送去她院子。 “另外,钱妈妈你去我妆匣里,將所有沈沅珠和季知意的东西都拿出来。” “夫人,出什么事了?” 三言两语告知,叶韵衣发疯般翻著自己的衣橱。 “那些个布,全都做成衣裳了,我拿什么还给她? “去,去沈家铺子中取一批布来,就说急用,记在我帐上,让铺里的人莫跟砚淮说。 “不对,不够,我记得还有一支珊瑚珠釵,怎么不在这?” 钱婆子道:“上次舅老爷来,您给他夫人了……” “什么?” 叶韵衣急得哭了出来。 “那就找一支,不,把这些,这些新的全补上去。” 隨手抓出三支挑心,两支顶簪,叶韵衣心疼地犹豫一瞬,转头却又一咬牙把整个妆匣里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这些年,她从库房和沈沅珠那里拿了太多东西,她根本记不住自己都拿过什么,拿了多少。 这沈沅珠,若不想把东西给她,往日她拿的时候分明可以说。 可她偏不,偏偏要等到今日,要让她顏面尽失,让她在整个苏州府再无立足之地! 想到被沈砚淮知道的后果,叶韵衣发狠一般,把所有东西往前一推:“除却夫君赠我,和我平日常戴常使的,其余所有新的,八九成新的,全放进她的嫁妆里去。” “另外,吴妈妈、何妈妈,跟我去二小姐房里。” 看著几近搬空的房间,叶韵衣麵皮一跳。 沈沅琼以为她能躲得过?痴人说梦! 指挥著房里人將这些东西送去库房,一一装进沈沅珠的嫁妆箱子,叶韵衣带著婆子丫鬟气势汹汹去了沈沅琼的院子。 “你们这是做什么?” 沈沅琼和丫鬟挡在门前,不让眾人进门。 “给我推,推不开就给我砸。” 半个商会的夫人小姐就在后院,那些大件的东西虽然能撑一段时间,但叶韵衣不知道还有多少东西,是她根本补不上的。 若多了,她还得想其他办法,根本没时间浪费在沈沅琼身上。 沈沅琼身边儘是年岁小的小丫头,挡不住五大三粗的婆子。 三两下,门就被吴妈妈推开,沈沅琼也被掀翻在地。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伴你读,101????????????.?????超顺畅 】 “给我搜,把所有大小姐的东西,都拿走。”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沈沅琼,哪些是沈沅珠的。 如今迫在眉睫,也无时间分辩,只一股脑將看见的所有东西,都抄走。 沈沅琼上前按著吴妈妈的手:“这都是我自己的东西,你们谁敢动?”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没断那贪根儿呢?” 叶韵衣气红了眼。 见沈沅琼跟她撕扯,叶韵衣抬起手,啪一声抽在她脸上。 “你是疯了不成?你以为我这是为了谁? “今日不將沈沅珠的东西还给她,让商会的夫人们知道你偷已逝主母的遗物,和长姐嫁妆,你的麵皮和名声还要不要了? “日后你还想不想在苏州府说亲了? “你往日端著架子抻个脖,学劳什子官家小姐,不就是为了说一门好亲,压过沈沅珠去? “怎么今天想不开了?要是你偷长姐嫁妆的事传出去,別说压沈沅珠一头,你这辈子在她面前,在整个苏州府,都別想抬起头了!” 看著一趟趟不停搬出的东西,叶韵衣的手抖得不再那般厉害。 “你还有脸说我?” 沈沅琼从地上爬起,指著叶韵衣鼻子道:“小门小户出身,眼皮子浅到没边的短视东西,沈沅珠的玩意儿,不都是你偷来放在我这里的? “你怕兄长知道,便想將一个屎盆扣在两人头上,好分摊你脑袋上那一滩稀屎…… “眼下你又跟我装什么品性高洁? “若不是季知意那短命的,无心为我阿兄寻一门好妻,你就是给我阿兄提鞋都不配!” 沈沅琼的话,直接戳在了叶韵衣的心尖上。 往日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亲姑嫂,如今梗著脖子嗷嗷对骂。 待吴妈妈、何妈妈几人把沈沅琼的屋子搬空,又匆匆离去后,沈沅琼才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是拿了点沈沅珠和季知意的东西,可更多的,都是这些年她自己一点点攒下的呀。 “小姐……” 沅琼的丫鬟见状都惊成了鵪鶉,一个个除了抱头痛哭,再无办法。 “夫人,二小姐……” “什么二小姐,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她?” 叶韵衣擦去头上汗水,满眼焦急:“午饭前,毋必把东西收拾妥当,送到沈沅珠院子里。” 第61章 舒坦 一箱箱的东西,流水般抬进沈沅珠的院子。 沈沅珠坐在椅上,一动未动。 罗氏和苓儿拿著带了图样的红册,一样样清点过去。 那些个夫人小姐站在一旁观看,偶尔笑著讚嘆精、美、奢。 周荷坐在沈沅珠身旁,见状轻嘆一声:“你阿娘的性子啊……这么多年都不曾变过。” 不知想到什么,她面上带了一丝惆悵。 沈沅珠倒是能猜到几分,姜大人对髮妻虽也算尊敬,但姜家还有一房极得宠的妾室。 那妾室是姜大人外放时抬进门的,与姜大人在苦寒地待了许久。 周荷在苏州府照顾姜家高堂时,姜大人则与那妾室,过起了蜜里调油日子…… 沈沅珠垂下眼,又想到了她的爹娘。 过了许久,院子摆满了嫁妆。 夫人小姐们看得累了,一个个失了兴趣重回自己座位,叶韵衣才姍姍来迟。 见叶韵衣来,沈沅珠殷勤起身:“嫂嫂来了?” 叶韵衣换了一身衣裳,面上的胭脂水粉也重新擦过,此时见了沈沅珠,咬牙撑出个笑容。 沈沅珠道:“这嫁妆是不是还未送完?我看册上还有好多东西都……” “沅珠,家中来客,嫂嫂方才忘了给你添妆,这会儿刚想起。” 叶韵衣抬手,递给沈沅珠一个木匣。 沈沅珠笑盈盈接过,又甜滋滋地喊了声谢谢嫂嫂。 罗氏与周荷对视一眼,也淡淡笑开。 这是有些东西填不上,討饶来了。 “你出嫁,好东西不少,嫂嫂想著再如何也越不过你娘亲去,不如直接给你拿些贴身银子更好。” 催著沈沅珠在眾夫人面前將木匣打开,沈沅珠低头一看,厚墩墩一沓银票。 叶韵衣满眼慈爱:“嫂嫂跟你阿兄,给你添了一万两。” 这话一出,周围嗡一声。 就算是官家小姐出嫁,也未必有这样多的陪嫁。 有的夫人忍不住,惊呼道:“沈夫人,您对沅珠实在是太亲厚了。” 叶韵衣拿起帕子按在眼角,一滴泪倏地滑落:“我跟砚淮,一向拿沅珠当亲妹妹对待,就是星桥,都比不过沅珠去。” 沈星桥是叶韵衣和沈砚淮的儿子,如今不过六岁,平日都在学院,甚少回家。 那些个夫人见满院子金银珠宝,再看那一万两真金白银,都感嘆叶韵衣夫妻之仁义,堪比天下表率。 沈沅珠捧著匣子,笑得眉眼不见。 “是啊,阿兄和嫂嫂待沅珠最好了,沅珠日后一定好好『报答』兄嫂。” 这些银子,是叶韵衣捧来堵她的嘴,也是在其他夫人面前做场好戏,以证他们夫妻从来没亏待过沈沅珠。 但沈沅珠丝毫不介意。 只要银子到手,何必去管那些虚名? 沈家下人正將嫁妆一个个封箱,贴上大红喜字封条,陆续抬去谢家。 沈沅珠方才看了,虽然少了些娘亲给她留下的东西,但…… 今日被送回来的,有三分之一的首饰、字画、布匹,都不是她的。 里面还有些眼熟的,是沈沅琼这些年给自己搜罗的嫁妆,有几个甚至还戴到她面前,很是耀武扬威的炫耀过。 思及此,沈沅珠甩著团扇,只觉身心舒坦。 就连这几日被集霞庄明夺暗压的憋闷,也散去不少。 第62章 春风 忙碌一日,好不容易送走宾客,沈沅珠主僕凑在房中,嘀咕起叶韵衣和沈沅琼来。 苓儿喜得前仰后合:“小姐,中午用宴时,沈沅琼都没出现。 “她往日最喜人多的场合,恨不能似老母鸡一般,展示自己屁股上那几根毛,今儿这样方便出风头的时候,她却没出现…… “怕是要气疯了吧?” 掰著手指头,苓儿又道:“奴婢可看了,二小姐拿走的东西都保存得不错,看得出是精心照顾过的。 “且她手里,还真有些好东西呢。” 一件件点起来,苓儿咧著嘴笑开了。 沈沅珠浅浅一笑,根本未把这些东西放在眼中。 这些年她年岁小,母亲病逝前也曾交代过奶娘,库房里的那些东西,若叶韵衣想要,儘管给她。 贵重的,都在沈沅珠自己手中。 她娘亲怕新嫂嫂占不到半点便宜,恼羞成怒生了杀心,这才故意留下一库房的玩意迷惑她们。 但就算如此,沈沅珠也没打算真的便宜他们。 小心翼翼摸著娘亲的旧衣裳,沈沅珠拿起,轻轻贴在自己的面颊。 “抄她们的东西事小,这姑嫂二人经过此事,必恩断义绝。 “我出嫁后,沈家后宅怕是再无安寧了。” 罗氏道:“那也是她们活该,这些年她们姑嫂仗著沈砚淮的势,处处欺负小姐,如今小姐出嫁,她们掐得越狠越好。” 苓儿点头:“是啊,往日她们不仅坑骗小姐的东西,还总是暗中剋扣。 “夏日不给冰,冬日不给炭,还有小姐身边的老人,三天两头栽赃陷害,一个个都被打发出去。 “若不是小姐聪慧,跟了夫人一辈子的忠僕,就要饿死了。” 被诬陷偷盗、欺主、秽乱等罪名的下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进別的东家门了。 “无妨。” 罗氏慈爱地看著沈沅珠:“小姐让她们离开沈家,也算好事一件。” 其余不愿走的都在擷翠坊,要么做管事、要么做帐房,比在沈家强上许多。 “对了小姐,老奴也有东西给您。” 苓儿伸著脖子:“什么东西呀。” “去,不是你一个小丫头能看的。” 神神秘秘从箱底翻出一个红布包来,罗氏放在沈沅珠手中:“这本该是新嫁娘母亲准备的,夫人去的早,叶韵衣对您又不上心,只能老奴来给小姐准备了。” 沈沅珠一脸疑惑,隨手解开。 入眼是绿绿的一本册子。 沈沅珠面色一红,原来是避火图。 罗氏见她面染緋色,正准备让她私下里翻著看看,未想沈沅珠直接翻开,一页页看了过去。 “你这……” 罗氏一拍掌:“罢了罢了,小姐您好好看看,来日定要跟姑爷和和美美、蜜里调油。 “让那对姑嫂和那负心汉瞧瞧,必要让他们亲眼看著小姐越过越好,幸福美满!” 沈沅珠的手一顿,面上浮现十足认真:“奶娘,我会的,我会跟谢敬元好好生活,让所有人睁大眼看著,我是如何康强好眠,独占春风的。” 第63章 期待 一抬抬嫁妆从沈家抬到谢家,南枝站在檐廊下,看著流水一般的红,心中颇不是滋味。 原本郑淑瞧著也酸溜溜的,可转头一看南枝的表情,连忙嘖嘖道:“哎呦,真是瞧不出,这沈世柏和季知意当真是下了血本。 “都说这夫妻俩给沅珠留了不少好东西,如今光嫁妆就如此震撼,还不知私下里,有没有比沈家染谱更宝贵的东西呢?” 南枝面色一沉,却未言语。 郑淑咯咯笑道:“要我说序川啊,就是没有福分,为个江家丫头捨弃了沅珠。 “昨天我可看见了,江家丫头的嫁妆就十几抬,且看著轻飘飘的,两个婆子抬著走的飞快,怕是里面一半都是空的吧? “大嫂快看这拔步床,没个十几年功夫造不出吧? “嘖嘖嘖……” 南枝无心与她纠缠,转身欲走。 但郑淑难得在大房面前占一回上风,自是不愿放过。 “你说序川娶了自己心爱的人,怎么还不痛快呢? “这几日,我光见彩环去外头买酒了,整个緹綺院酒气衝天,一进门哎呦,能把人熏一个跟头。 “大嫂,不是我做人弟妹的管得宽,但你也该去管管序川呀,整日喝得酩酊大醉的,像什么样子。”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郑淑自说自话,说到这,忽然又惊呼一声:“我知道了,是怕序川得知换亲的事,再闹腾起来吧。 “哎呦呦,再这么闹下去,咱谢家的里子面子,可真真丟了个乾净呦。” 斜瞥一眼郑淑,南枝一言未发大步离去。 谢沈两家都没有声张换亲的事。 如今对外也只说谢沈的喜事,倒是半点没提兄弟二人同日娶亲,且谢家嫡长孙娶的也不是沈家大小姐。 这事闹得,的確三家都无脸面。 而且也不知为何,谢序川兴致不高,日日买醉,南枝看著火气难消,不想管他一点。 因此,沈沅珠就要嫁给谢歧的事,他如今还不知。 且也不光这一件事让她忧心,府中虽然都知道沈沅珠嫁的是谢歧,但只有她跟谢三娘知晓,这桩婚事是她谢家骗来的。 如今她什么都不想管,只期望不要在三家大婚之前,再出任何波折。 就算是一笔糊涂帐,但只要轿进门,新人送了洞房,这事也算定了。 哪怕她当时並不同意谢老太太的法子,可如今…… 南枝看著满院喜色,不由幽幽嘆气。 老太太有一句话说得对,女子嫁入夫家,这一生就算定下了,进了门除了討好夫婿,討好婆母再无其他办法。 只要沈沅珠嫁进谢家,就不怕她不把沈家染谱拿出来。 捨弃一个谢歧,总比搭上谢敬元要好。 且相比沈沅珠成为她儿子的叔母,还是如今的身份让她更舒心一点。 抬手合十,南枝隨手拜了拜。 送嫁妆的队伍越过南枝,一路来到茜香院。 谢歧站在廊下,看著堆了满地的嫁妆箱子,微微蹙眉。 卫虎一双眼瞪得溜圆:“主子,您这是娶了一位女財神吶,咱集霞庄的铺子里,都没有这么多首饰。” 聘礼谢家先前已经给过,婚前本应该再补些金银细软。 可谢家待他苛刻,这一份体己银子,自然没了著落。 谢歧本不在意,但如今见沈沅珠带来这巨数嫁妆,心中不免有些计较。 “你从我私库里拿两千两齣来,另外再把先前准备送汪大人的那对翡翠鐲留下。” “主子是准备送给二少夫人?” 谢歧嗯一声,没再多言。 他虽不喜沈沅珠,但也不是占女人便宜的孬货。 且如今他扣了擷翠坊一批货,手头宽裕不少,自是不介意给她一些银钱傍身。 “晓得了,主子。” 卫虎说完,忍不住喟嘆一声:“瞧著这满院子的大红喜字,我都有些等不及,想看您娶妻的样子了。” 谢歧被卫虎说得一愣,心中忽而生出些许別样滋味。 后日,就是他大婚了,倒真是…… 谢歧哼笑:“倒真是令人期待。” 第64章 换亲 弹指之间,婚期如约而至。 大婚当日,沈沅珠早早梳洗,等待全福夫人来为她梳头。 叶韵衣带著全福夫人进院,方见了沈沅珠脸色便冷了下去。 这两日,她想起沈沅珠就恨得不行,却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 沈砚淮知晓她给沈沅珠添妆一万两银子时,都很是惊诧了一番。 还私下里说,日后沅琼出嫁,也按著这数额给便好。 天知道,她那有苦说不出的憋闷。 如今见了沈沅珠,再看她脸上令人作呕的虚假笑意,叶韵衣真想上前撕烂她的麵皮。 “嫂嫂来啦?” 铜镜內,叶韵衣眼神阴毒,沈沅珠却是朝著镜中人乖顺一笑。 將全福夫人送了进来,叶韵衣懒得与她虚与委蛇,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大婚繁忙,全福夫人梳过发、绞过面后,便到了接亲的吉时。 沈沅珠手中捧著一个大红苹果,怔怔坐在房中。 这一刻,她才莫名有些对未知的恐慌。 与谢序川订婚的十年里,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未来夫婿,会是那个与她共同成长,说会成为她依靠的人。 可如今…… 抓著苹果的手微微一紧,沈沅珠用手轻轻扇去因担忧而生出的薄汗。 院外锣鼓声阵阵,她知晓这是谢家接亲的队伍就要来了。 心里正紧张著,就听一阵急促脚步声。 “小姐……” 罗氏匆匆赶来,沈沅珠掀了头上盖头。 “出什么事了?” 罗氏面色阴沉:“接亲的队伍绕街撒喜喜钱,因为要『光大门面』,所以在沈家和谢家铺子前走了许久。 “沈家铺子的人说,接亲的人根本不是谢敬元,而是谢家二少爷谢歧。” “谢歧?” 沈沅珠一愣,隨即眉心一皱。 她微微垂眸,想著南枝前些日子来家中提换亲时,发生的一切。 她太过想当然了,自己都未想起谢歧半点,且又在南枝的引导下,把人选当成了谢敬元。 如今想想,那日南枝只说,成婚后住进谢敬元的茜香院,除此之外,再没有提过谢敬元一个字。 “小姐,怎么办?接亲的队伍就要来了,可谢家这分明就是骗婚,如今我们怎么做?这婚事,还结不结?” “结啊,如何不结?” 沈沅珠嘆息:“两家过了婚书,当日南枝来提换亲时,分別將我和叶韵衣分开,如今想想,是她两头瞒骗罢了。 “怕是全天下,只有我不知新郎不是谢敬元。” 沈沅珠冷笑:“眼下接亲的轿子就要入门,南枝是篤定我不敢跳出来,说新郎不是谢敬元的。” 这哑巴亏,她不吃也得吃。 不仅不能闹,还要欢天喜地的嫁给谢歧。 罗氏气得头脑发晕,却也知道她家小姐说的对。 跟当哥哥的退了婚改嫁弟弟,弟弟的轿都上了门,难道还能跳出去说要嫁给叔叔不成? 这谢家! 罗氏愤恨道:“小姐,那您说新姑爷知不知道这事?” 若新姑爷是个品行不端,顶替他人之名婚嫁的,当真也太卑劣了些。 第65章 俊秀 沈沅珠重新盖好盖头,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接亲的是谢敬元还是谢歧,对她来说,並没有太大的区別。 “谢歧在谢家默默无闻这么多年,一看便知不得谢家重视。 “把我塞给不受宠的谢歧,多半是因为,谢老夫人对我跟谢序川定过亲心有芥蒂。 “既是心有芥蒂,这等污点般的事,就不会跟谢敬元说,谢敬元本人都不知道,其余人更不会知晓。 “毕竟谢老夫人不会捨得,让自己最受宠的儿子,背上一身脏名。 “所以谢歧大概率也不知道,谢家所做的一切。” 沈沅珠有些懊恼:“只是我完全不知谢歧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有些麻烦,不过也罢了,今日便知道了。” 罗氏眼眶一红,心里万分惶恐。 她们只知道谢家不待见谢歧,却从未打听过这人,如今知道,竟直接成了新姑爷。 听见罗氏的啜泣,沈沅珠心下一软。 她从未见过奶娘落泪。 沈沅珠握住罗氏的手:“奶娘莫怕,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谢歧也不会是什么恶毒狠辣之人,若是恶劣宵小,这些年苏州府总该有些传闻。 “既不见半点风声,顶多生性愚钝,亦或是体弱多病。 “人蠢些,弱质些,於我倒是好事,比谢敬元更好拿捏。” 沈沅珠拍拍奶娘的手:“您知道我的性子,便是龙潭虎穴,也能闯一闯的。” 捏著沈沅珠软软的手,罗氏道:“老奴不怕,小姐也不必怕,无论谢歧是什么人,老奴都会护著小姐。” 沈沅珠点点头,垂眸看著手中苹果。 她掌心氤出薄薄汗意,有些抓不住这硕大的一个果子,就仿佛日后人生,也已脱离了掌控。 拿出喜帕,沈沅珠擦了擦发滑的苹果,不安的心也一点点稳了下来。 接亲的轿子到了正门,沈家大门紧闭,新郎在外撒著“五子登科”喜钱,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谢歧身穿蓝绿盘领婚袍,头戴黑色红绒球六合帽。 他此时手捏喜钱,露出半截腕骨,於蓝绿婚袍之下衬得莹白有力。 (请记住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101???????????.??????超讚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將喜钱撒出微微用力时,骨节更加分明。 有人將门顶开,他抬手按在门沿上,倾身而入。 罗氏就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踩著並蒂莲喜字纹的皂靴,瀟洒入门。 不知身旁有人说了什么,谢歧垂眸轻笑,一瞬间,锐眸中糅杂进点点柔和,中和了未笑时的冷峻,平添几分温润如玉的少年温雅。 他身上斜披红色锦缎,衬出男人劲瘦有力的腰,往前一站,活脱脱一幅矜贵雅致的美男图。 罗氏忍不住嘶地一声。 “怎么了?” 沈沅珠听得呆愣一瞬,心如悬旌。 可还不等她担忧,罗氏便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小姐,新姑爷长得俊秀极了。” 话语中三分惊艷和七分惊嘆,皆一点不落进入她耳中。 “咦?” 沈沅珠道:“很俊吗?” “比谢序川俊秀百倍。” 说完,罗氏略停半分,喜滋滋道:“又高又俊,晚间洞房烛时,小姐有得美了。” 第66章 拜堂 闻言,沈沅珠也只是淡淡一笑。 “轿到了。” 沈砚淮背著沈沅珠上了轿,沈沅珠坐在轿內,忍著顛簸带来的不適。 谢沈两家离得不算远,不多会儿轿就到了谢家。 沈沅珠在轿內坐得昏昏欲睡,直到咚一声轿子停落,她才回神。 大红盖头微透暖光,沈沅珠就见轿门边探进半截秤桿,喜婆婆在旁喊道:“节节升高、节节升高。” 她捧著手中苹果,微微低头,正要躬身出去时,又见轿內伸出一只手。 男人手掌乾燥,骨节秀美分明,如玉般好看,她怔愣一瞬,將手放在谢歧掌心。 湿软的手掌贴在自己掌心,谢歧的手一颤,很是嫌弃,却强迫著自己没有抽回。 虚握著將人搀扶出来,他扭头看了一眼沈沅珠,只见对方娇弱单薄,带了喜冠也才堪堪到他肩头。 轿前的地上铺著装了算盘珠的红色喜袋,意为珠珠相连、精打细算。 谢歧指尖用力,提示沈沅珠向前走。 沈沅珠踩在木珠上,脚步微晃。 “给我。” 头上清润嗓音响起,沈沅珠不懂谢歧的意思,未等反应,手中苹果就被人拿走。 “小心脚下。” 说完,谢歧微微用力,半搀扶半提著將人扶到了火盆前。 因谢歧为幼,是以谢序川和江紈素的轿先进了门,这会儿多等了片刻,火盆內的火苗高出不少。 谢歧见状,一手揽过沈沅珠的腰,直接將人夹了过去。 “……” 盖头下的沈沅珠微微抿唇。 她这夫婿,並不体弱啊…… 今日谢家有两场婚事,按说三拜之礼应当拜天地、拜高堂,且需得在堂屋正厅。 可谢歧的三拜礼,被安排在了茜香院,座位之上,也只有谢歧的祖父谢山在。 晕乎乎拜过三拜,沈沅珠被罗氏搀回房。 看著屋內收拾得乾净整洁,罗氏心下满意。 “今日瞧,新姑爷人生得俊,行事也算利落,暂时挑不出什么错处。” 苓儿和小枝也不住点头。 “方才姑爷护著小姐很是威武,不比谢序……” 见两个小丫头又提起谢序川,罗氏立时怒瞪二人一眼:“你们两个若想小姐好,日后就把那人的名字烂在肚中,死都不要再提起,若再让我听见一次,给你们两个全送擷翠坊织房去。” 苓儿和小枝嚇得一抖。 沈沅珠道:“奶娘说得没错,日后不要再提了。” 既然已经嫁给了谢歧,再提谢序川也著实不合適。 且如今又同在谢家,被人听去,还道她对谢序川旧情难忘,多有留恋。 那岂不是平白惹出许多祸端? “奇怪。” 罗氏在主屋內来回踱步,却是许久都不见谢歧房中的丫鬟婆子来。 “也不知是姑爷御下不严,还是整个院子都没下人。” 正打算出门去找,刚走到门口,罗氏就见门外身穿喜服的谢歧走了进来。 他面上既不见酒后的酣然,身上也闻不到半点酒味儿。 谢歧站在房中,与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覷许久,才將目光转到了坐在大红鸳鸯被上的沈沅珠。 第67章 欺骗 谢歧道:“来喝喜酒的宾客与我相识的不多,无人来闹,你们也下去吧。” 外面宾客有谢序川应酬,他回来时对方已喝得烂醉,谢歧没耐心与其他人纠缠,倒不如回茜香院。 只是刚走进屋子,又觉浑身不適。 他喜静不喜欢身边太多人伺候,房中这么多人他只觉闹得不行。 “床边给姑爷和小姐备了热水净面,姑爷若有需要老奴的,儘管开口。” 说完,罗氏带著苓儿和小枝离开。 屋內静下,谢歧轻捏眉心。 沈沅珠一动不动坐在婚床上,大红刺目,看久了双眼发酸昏沉沉的。谢歧犹豫片刻,走到桌前拿起白玉秤桿。 挑起盖头,谢歧居高临下看著沈沅珠。 就见一个面庞白嫩、下頜圆润,黑漆漆的眼好似盛了一汪清水般娇生生的姑娘,愣愣看著他。 说不上拥有绝世美顏,但谢歧觉得沅珠这名字很衬她。 柔和、温润、虽不够璀璨,但明珠生晕,自带沁润入脾的萤光,让人心生好感。 烛光入目,耀得沈沅珠眼睛发酸,她仰头看著谢歧,不適的眨了眨。 这谢歧,真如奶娘所说,是极俊的一个人。 且他目光明澈,眉宇坚定,虽然沈沅珠不懂相面之术,但也知道谢歧不像蠢货。 这些年蛰伏谢家,好似韜光养晦更多一些。 垂眸间,沈沅珠的心思转了转。 二人都低著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大红色的龙凤烛突然发出嗶剥声,让人堪堪回神。 谢歧转身,拿起合卺酒。 沈沅珠亦从善如流,与之交杯。 鼻息相对,谢歧鼻尖闻到淡淡甜香,他垂眸去看,正见沈沅珠皙白面颊上浮现点点緋色。 烈酒入喉,醇香扑鼻,沈沅珠喝得太快,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染上两分朦朧醉意。 谢歧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拉开带著三分灼热的曖昧。 室內重归於静,两人面上也带了酒意。 沈沅珠坐在鸳鸯喜被上,眼皮泛沉。 走到她身边,谢歧从床尾抽出一个盒子。 “成婚前就该送到沈家的,但我不想经谢家的手,不如亲自交给你。” 沈沅珠抬头,就见谢歧目光沉沉,將盒子放在她手中。 盒子打开,里面放著一叠银票,还有一套头面以及一对翡翠鐲子。银票不少,东西也顶好,沈沅珠看著,展顏浅笑。 並非她看重这些东西,而是谢歧这人实在有些意思。 说不想经过谢家之手,是摆明了告知他对谢家心有不满。而作为他的妻子,日后行事,需得衡量他与谢家人的关係。 给她东西则是展现財力,婉转表示他並非外界猜想那样无能。 这人,聪明且算坦荡。 吧嗒一声,沈沅珠合上盖子,下了拔步床。 烈酒灼喉,她也沾上些微醉意,摇晃著从嫁妆箱子翻出一个包裹,沈沅珠抽出递给谢歧。 “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 沈沅珠道:“未嫁时,给夫君做的鞋袜衣衫。” 她垂著眼,极具欺骗性的乖顺让谢歧微微屏住了呼吸。 第68章 洞房 谢歧低著头,酒意翻涌令他耳尖升起淡红。 里衣用得是上好的薄纱,细韧柔软不说,指尖触碰时还带著凉意,夏日里贴身穿著必十分消暑。 外衫色泽雅致,袖口衣襟处都绣了暗纹,乍看寻常,实则颇有內秀。 一看便知是用心制的。 谢歧用指尖轻拈料子,又细细看了两眼上面的纹绣,却始终没有其他动作。 沈沅珠道:“你试一下,看可否合身。” 良久,好似经歷许多挣扎,谢歧才將身上喜袍褪下换上外衫。 沈沅珠被合卺酒呛得有些昏沉,没看见谢歧脸上的黑沉之色。直到他低下头,看见衣长合身,面上才和缓几分。 他比谢序川高出很多,这长度,一看便知不是给谢序川做的。 莫名生出些欢喜,谢歧伸手在衣摆处摸了摸。 这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有人亲手做衣裳给他。 独给他。 他往日的衣、靴,都是谢序川穿小、穿旧的,可他身量比谢序川高出许多,那些短了衣袖、短了襟的东西,他实在是……见之生厌。 莫名的,谢歧觉得此刻心境有些微妙。 “我很喜欢,辛苦你。” 染了酒意的耳尖,緋红愈发浓重。 沈沅珠视线在他身上游走,心中满意。 未想谢歧跟谢敬元的身型相差不多。 將衣物脱下,谢歧心境复杂地收入樟木箱。 红烛摇晃,酒意醉人,看著谢歧褪下衣衫,沈沅珠仰头问了声:“要洞房了吗?” 罗氏跟她说过大婚流程,她都知晓。 沈沅珠站起身,隨手解开身上嫁衣。 嫁衣褪下,露出內里的红纱內衫,羞赧一闪而过,但只犹豫片刻,她便抬手解开颈前的红绳盘扣。 胜雪般的圆润肩头,与大红鸳鸯褻衣相映,险些晃晕了谢歧的眼。 “你……” 抬手指著沈沅珠,好半晌,谢歧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沈沅珠看著他,不懂有什么可扭捏的。 她只想將大婚流程快些走完,明日还要给谢三娘等人敬茶。 她已嫁进谢家,谢家人一定会问起另一半耕织图和染谱的归属。 谢歧虽是长房,但上头还有个谢序川压著,这耕织图和染谱要怎么给,尚有待商榷。更重要的是,她不会轻易將南枝骗婚之事忍下。 哪怕她並不在意嫁的人是谁。 明天事务繁重,今日需得早些休息。 沈沅珠向前一步,正想说些什么,却见谢歧面色肃冷地向后退了几步。 “忙碌一日,你先歇息,我去榻上睡。” 自床上扯了鸳鸯枕和一条软毯,谢歧转身去了屋內小憩所用的窄榻。 窄榻矮小,他身量高大,如今蜷缩在上头看著便十分不自在,沈沅珠微微蹙眉,瞬时酒醒三分。 原来他也嫌她与谢序川订过婚。 沈沅珠眨眨眼,转身钻进了大红鸳鸯喜被里。 嫌就罢了,左右她不在意。 若她的夫婿能给擷翠坊生银子,便是有用,若不能,那有他无他皆可。 抬手揉了揉顶了一日满头金簪,累到发酸的颈子,沈沅珠一转眼便沉沉睡去。 她睡得香甜,却是不知还有一人缩在小榻上,紧裹软毯,不敢轻举妄动半分。 耳边传来咚咚心跳声,如擂般的声音顺著小榻砸入耳中。 谢歧狠狠蹙眉,一脸阴沉地搓了搓滚烫的耳尖…… 也不知今日的酒到底是谁准备的,实在是太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