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 分卷阅读1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1 《定风波》百年灯 文案: 这是一个收复故园山河大背景下,他遇见他的小故事。 cp:段寻x李牧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段寻、李牧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卷一 归故里 金戈换故里 铁马临梦境 别时雨霖霖 死生常戚戚 那年初春时落着缠绵细雨。篱墙外转绿的枝头冒出几抹梨白,正是新鼓的花苞裹着一身雨珠,风一吹,吹下阵阵雨滴新露。 山阳书斋北堂里,忽传来小儿惊啼哭骂之声,正是书斋的先生在教训学童。 被管教的是位年方七岁的小公子,今年开春时才由家里人送来书斋。此子顽皮跳脱,又初来乍到不懂得学堂规矩,今日堂上屡屡抢先生话头,就被抽了手心儿以示惩戒。 只见小公子早已哭红了眼,涕泪落在金贵讲究的衣装上,两髻微乱,一双杏眼盛了十足怒气,龇牙道:“我小叔回城了,明日就领他过来,定要替我将先生打得屁滚尿流!” 稚童到底是稚童,即便说着此番大逆不道的话,对他却还是叫着先生的。李牧收了戒尺坐回案前,这才慢声细语道:“做错了便该受罚,你小叔若是同你一样混,我就连他一块打。” 听闻此言,一直哭闹的小公子却是不哭了,一双眼愈发瞪得溜圆,惊诧万分,竟是当真被先生的话吓住的模样。 先生敢连他小叔一块打? 愤愤然坐回榻边,段煜将信未信地盯着先生看了许久,心中暗自将其人和自家小叔比较过一番。小叔可是北征军披旗将军,一身功夫了得非常,眼前这位先生却是一副羸弱模样,常常讲学中就犯起咳嗽来,就他能收拾自家小叔?段煜是万万不肯信的。 于是这日晚膳时候,段煜蹭到小叔跟前,将手心处微红的戒尺印拿给小叔看,一双眼里泪光闪闪,嗔道:“小叔,先生打我,明日我再不敢去学堂了。” 一桌老少都被他鬼灵精怪的模样逗笑,只见那被唤作小叔的年轻人捧着侄儿的小手,凑到跟前仔细吹了吹,温温和道:“先生为何罚煜儿?” 段煜眨巴眨巴的眼里滚出粒大泪珠,委屈道:“我哪晓得,多半是先生不喜我,故而拿我出气呢。”说罢忍不住伤心,当真哭起来,“小叔明日陪我去学堂罢,那先生恁凶,我怕了他。” 段寻将他抱起来放至膝上,温声细语哄过一番,又答应第二日送他去书斋,这才给小侄儿喂起食来。 第二日倒是日头晴朗,天朗气清。段寻将马缰交与书斋门人,牵着小侄儿提步入院。只见院中种着梨树几株,当下时节梨花还未盛开,只零星结着些花骨朵,偶有鸟儿落于枝头,莺莺啼鸣。 “煜儿的学堂是哪间?”领着小侄儿穿过石径小道,便见假山石四面合着三间屋舍,已有早到的学童在屋舍间流连往返,打闹玩耍着。段煜指了一下书着北堂门匾的屋子,再举步时微微现出些犹豫神色来。 段寻笑道:“这是当真被打怕了?” 遭了调侃的小儿眉头狎蹙,鼻间哼出一声,脚下一跺,闷头便跑进了北堂书屋。段寻笑着跟上去,却未进屋子,而是立于窗边往里张望。 这间屋子两侧都开着窗,临街的那面墙高窗临顶,日头□□和着暖风吹入堂中,带着书案上的宣纸纷扬而起。段寻的目光先是落在段煜身上,只见小家伙落座后便伏于书案,努嘴望向前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段寻便看到了李牧。 只见那人着宽长褐衣,肩披鹤麾,提袖举笔间挥洒自在。待他落笔抬头,便又得见一双胜辉明眸,皓齿红唇,当真是面若玉冠,气如朗星。 这头李牧眼角余光留意到窗外一抹身形,又似有灼灼目光投射而来,便搁下笔回望过去。窗外鸟语阵阵,伫立在侧的青年着紫衫短打,青丝高束,不成发髻,却垂垂而下,迎风飞扬。李牧微怔,随即想到昨日段煜小子放的那番狠话,扭头看去,果见他蹙眉瞪眼望着自己,一副自以为凶狠至极的模样。当下便知晓了几分,李牧自榻上起身,稍整衣装,趁着此间还未开讲的间隙走出门去。 这才得见窗外来人的完整模样,短打下紫衫及膝,筒裤入靴,端得是身形玉立,挺拔俊朗。再看那一张脸,五官既深且俊,剑眉入鬓,唇红齿白,直叫人感叹真真是势如长虹,气质飞扬。李牧敛步过去,在来人跟前深深一揖:“将军。” 声如空山灵音,段寻后退一步,亦作拱手而揖:“先生不必多礼。” 待两人重新抬首,对面而立时,李牧方又开口说话:“将军可是为段煜小公子而来?” 段寻挑眉,笑道:“送他过来罢了,煜儿最爱信口胡说,平日里若是言语冲撞了先生,还请先生宽宥担待。” 言罢,两人一同转首望向窗内,只见段煜也正小心翼翼望着这边。段寻被他的神色逗得一笑,言语道:“煜儿总是不肯说先生为何罚他。” 李牧心中叹气,看来到底还是来讨要说法的,便道:“昨日讲诗,正是岑夫子的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言及此处,李牧顿了顿,轻轻咳嗽几声。 段寻自身侧打量他,他比李牧身量高些,斜侧看过去,见他转首抬袖,轻咳下长睫微颤,便主动解围道:“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 这厢李牧整理好气息,回首又道:“将军博学。彼时一时兴起,讲起淮水以北的故园风光,巍峨山川,漠北黄沙,莽莽草原,小公子却道那有甚么好,送给大梁也不稀奇。在下一时恼怒,便罚了他。” 段寻微微汗颜,也为自家侄儿口出如此妄言羞愧,又听李牧接着道:“虽是童叟无欺,但山河故国的玩笑开不得,只得多有得罪。”言罢又是深深一揖。 段寻抬手将李牧扶起:“有先生替为管教,是煜儿的福分,方才是我失言,先生莫要见怪。” 二人又在窗下立了片刻,段寻同屋内的侄子打过招呼,便出言告辞。眼望着石径上人影远去,李牧想起几日前段家军归朝时经过宣武长街,自己夹在跻跻人肩当中踮足张望,穿过熙攘人声与浩荡车马,正看见一身甲胄的披旗将军策马而过。金戈铁马,不怒而威。与今日短打紫衫的青年,不同气质,却是同一张脸。 建安五年秋冬,大梁北征军出南都,沿祁江支流一路北上,于淮水岸与金军鏖战数月,及至六年春,梁军渡淮水,相继收复淮阳,泗水,浏弼等五座城郭。 建安十一年冬,金军首提议和,派使者前往大梁都城南都谈和。至此,北征军第一分部——由王府世子段寻披旗的段家军得圣旨回朝休顿,南林府少将林辉率部暂顶。 两部会于祁 分卷阅读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2 江入淮之地。合营一夜,自北面归来的将士与即将赴北的同袍围坐于篝火四周,说起故园风土,面上皆是怀缅向往神色。 此时距离大梁失去淮水以北的整片国土,已是整整二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 注: “金戈换故里”一句截取自《典狱司》。 第2章 卷二 惊蛰雨 惊蛰前后,气候最是乍寒乍暖。前日还和风细细,玉暖生烟,隔夜天亮时分竟又落起雨来。雨水淅淅沥沥洒满小巷青石,烟青色蓦地深几分,放在诗词话中,便是烟雨袅袅,雨波淼淼的好景致。 段寻见回廊上摆着把勾画寒竹的纸伞,只当是府中又来了客人,提步入院,却道是山阳书斋的人,禀报段煜今日没有到书斋念书。 “起初还道是小公子身子不舒适,等到了晌午,却也不见王府来人招呼,我家先生不放心,便遣我过来看看。” 府上已派人出府寻找,段寻与来人一同步至门下,言着谢将人送上马车,转身换下朝服,便也出门去。 雨下得恁久亦不见停势,到了黄昏时候,西天竟冒出日头光彩来,如此又下了一阵白撞雨,再霁时长空如洗,一拱虹影挂上天际。段寻找遍几处段煜常去的玩具市场,最终一无所获,正当他调转马头欲归去时,就瞧见不远处一大一小两道人影拐出小巷,正往东面去。 大的那人穿了身棉袍长衫,一手撑寒竹纸伞,一手牵着段煜,正是前几日才在书斋与他照面的李牧。只见那人长衫脚沿湿了个透,反倒是他身旁的段煜一身尚算得上干爽,段寻策马跟上去,不远不近地随在后头。 只走了不多时,前面人影便顿住了,小儿伸出双手,似是想求大人背着走。眼见着李牧神色一顿,随即当真蹲身而下的动作,段寻一夹马腹,打马上前去。 两人见了段寻都是一惊。但那段煜到底是被宠惯了的,竟也不晓得心虚,惊完见着小叔翻身下马,便立刻黏糊上去抱住小叔腿根。 段寻取下斗笠,蹲身道:“可叫人一通好找,先生是在何处寻到你的?” 段煜抬手一指:“那里头。” 闻言,两位大人都是一笑,就见段寻起身对李牧道:“煜儿口中向来问不出什么,今日劳烦先生了。” “将军客气,左右放课后无事,正好出来透气听雨。” 那日段寻回府,一路上忍不住想起霞光虹影里那抹单薄背影,总觉放他一人走回书斋有失礼数。待他将小侄儿送回王府,便遣人去抓了几副保暖滋补的汤药,和着府上厨娘新熬的暖身汤,亲自送去山阳书斋道谢。 到时已是掌灯时分,应门的人听了段寻来意,歉然道:“先生一回来便睡下了,依将军的意思,可要将先生叫醒?” 段寻想起那日见李牧时他还有些咳嗽,担心他今日淋过雨症状加重,眼下听门人如此回话,便有些不放心,遂道:“你家先生可是病了?” 门人一愣,即刻回话道:“先生一直就病着,天气凉的时候便重些,将军不必挂心。” 段寻心道不论过去如何,他今日如此却是跟自家人有关,恳切道:“可否领我去看看你家先生?” 门人违抗不得,思来想去一番,将人领进院中。 走过那条青石径,从北堂外一处侧门往里,便见其中隐着不大不小一个偏院。房门推开,扑鼻便是一股浓郁药香。 屋内掌着灯,火舌笼于灯罩中左右摇曳,照得人影跟着一同晃晃荡荡。李牧额上覆着快襦帕,正闭眼睡着,看不出所梦为何。 房内只有一名老人照料,段寻与人一同坐在床边竹凳上,随手摇扇催着炉火。 “我家少爷出生时还未足月,在襁褓中身子就弱,后来金军入关,一家子人跟着大伙南逃,渡淮水时是个冬天,船少人多,我失手将他掉入水中,险些就没了。” 老人须发皆白,脸上纹路丛生,段寻仔细打量其人面庞,却也瞧不出他与李牧在相貌上有何相似。一番话语往来后,才知对方乃是旧时李府的管家,李牧自小便由他照看长大。 火炉边砌着些薪柴,拿铜盆盛着,老人添柴时段寻打眼看了一下,只见碎木颜色深浅不一,显是受潮得厉害。 “近来总是阴雨,干柴禾难找得很。” 附和点头,段寻加深手上力道,药罐下的火舌受了风吹,呲呲溅出些火星来,“府上倒是有些银炭,改日给先生送来罢。” 又坐了会,李牧仍是不见醒转,老管家替他换了额上的褥帕,端盆退出房门,片刻后又打了盆清水端进来。 “看天色怕是还要下雨,将军身子金贵,还是早些回吧,莫要再叫雨淋了去。” 天色已晚,段寻亦觉再停留下去不大妥善,便起身道:“也好,劳烦老人家照料先生,段寻改日再登门拜访。” 那老人跟着他一同走到房门口,被段寻劝留了步:“老人家不必送。” 转日一早,山阳书斋的门人刚清扫完院中走泥,便闻笃笃叩门声响起,急忙忙开门一看,不是早到的学生,竟是那王府的人送来一车银炭。 书斋里人手稀薄,来人便帮手着将银炭一路搬进偏院柴房。李牧抄手立于一侧看着,心下想到,段将军如此一番恩惠,自己怕是少不得要登门拜谢一回了。 第3章 卷三 春碧蒿 如此又去了几日,这日正逢月例休朝,段寻早间练过剑术,穿过院间长廊时,正巧撞见往他院中送拜帖的下人,便将人叫住问话。 “是小公子书斋那边送来的,莫不是小公子他……”又闯了什么祸吧? 段寻接过拜帖,一时并不急着启封,“送贴过来的人呢?” “送过便走了。”下人也颇懂眼色,见段寻问起来人,像是有几分在意的模样,便又补充道:“怕是也没走远,可要将人请回来茶水招待一番?” “不了。”段寻说着启开帖子,入眼便是一手飞扬好字,锋利遒劲,与那字主人斯文的模样却是大相径庭。来帖简洁谢过病中关怀之恩,相约春分前日申时登门拜谢,末了又提过几句段煜在书斋的近况,落笔干净陈练。 段寻又看了一眼那末尾落款,“李牧”二字后缀着表字,原来这人字“嵇阳”。他收帖入袖,走完曲径长廊时却不知怎地,忽想起自己的字来。千山,嵇阳,山阳书斋。 呵!世间巧合当真微妙。 春分休沐两日,不单单是朝中贵胄,城中寻常百姓,乡野农人也一同停下手中活计。山阳书斋便也给了假,学生不来时,李牧便将躺椅挪到天井当中,一边烤太阳,一边批阅学生留下来的诗词作文。 刘老和厨娘一早就出门去了,说是去田间采春菜,采来好凉伴着吃。李牧本欲同二人一道去,想起下午还要 分卷阅读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3 去王府走一遭,实在不便把自己弄得大汗淋漓失了礼数,便嘱咐了两人快去快回,自己则与刘会一齐留在书斋。 刘会便是先前提过几次的门人,是老管家膝下仅有的一脉。这人比李牧大几岁,从小同他一块长大,二人相处倒不像是主仆,更像弟兄亲友般随意。 李牧阅书时不须人专门在侧照顾,又想起刘会近来似是对临街王家的姑娘心有所动,便让他自去逍遥。他在天井中一坐便是一上午,晌午时分刘老和厨娘才回来,一人一背篼野碧蒿,青青嫩嫩堆叠着,远看像是葱翠山头一般。 晌午赶着做了一道武昌鱼头,一道肉片笋汤,又趁着鲜将碧蒿焯过水拌上佐料,三人把桌子移到院中去,在暖融融的日头下吃晌午。 刘会也不知在何处用过了午饭,回来时带着李牧嘱咐他去闻酥院买的糕酥点心,满面笑意。 李牧换了件青灰长衫,与他一道往王府打马而去。 这头段寻吃过晌午饭,便命人在院中的青石凳上摆好瓜果点心,本想再备一壶琼花酒,却又想起那位先生清远斯文的模样,心下道那人怕是不喜酒浆的,手下一顿,叫人去沏了一壶热茶来。 日头正好,段寻将前日兴起而作的墨画取出来,铺在假山石上晾晒过浆。明晃晃的阳光遇浓黑墨迹,刺目的白耀敛去几分,恰到其份地将画迹打出些光芒来。 再见时倒不像初次照面那番揖来揖去,段寻见来人抄手迎面而来,面上先送出三分笑意,那人便也笑起来。皙白俊朗的面容在午阳照耀下熠熠生动,如春风沐雨,又如飞花过境。 点头落座。伺候在侧的下人往二人茶盏里奉茶,清香味道随热气蒸腾入鼻,“好独特的香味,闻着倒不像南方茶叶。” 会心一笑,段寻抬手啜了一口茶,入口仔细回味后才不紧不慢地道:“先生可曾听过澶龙鳞?” 李牧闻言先是一愣,而后黠目转动,敛目笑道:“不曾听说过。” “澶龙鳞,又叫苦刀锋,据说只长在祁红山刀锋崖的峭缝中,受烟云荡漾,雾露润培,气息苦甜参半,香而不俗,苦而不涩。” 李牧顺着他的话,亦抿茶在口,细细体会,那气味果然恬雅清新,舌间喉咙先是一甜,慢慢又涤出些微清苦滋味来。待那味道散去,李牧放下茶盏,“将军所言的祁红山,可是淮水北那座祁红山?” 段寻噙着抹笑意点点头。 据说祁红山主峰刀锋崖高耸云霄,南侧临烟波浩渺的北堰湖,坡势和缓,风景秀丽,北侧却一改隽秀走向,陡崖如削,垂直入云。当中珍禽草木数不胜数,是中原一座有名的奇山。只是奇归奇,却已是遥远的故国山河,与现今的大梁无甚关联罢了。 “自浏弼归来时,路遇远游的祁红山茶贩,便带了些苦刀锋回来尝鲜。” 李牧猛然想起这人不久前才从北面战场大胜归来,难怪会有这般珍稀茶草。目光从青石桌上移开,扫过院中假山,不多时便被那上面铺开晒着的画吸引过去,定睛看了几眼,方笑道:“将军喜欢书画么?” “闲来打发时间罢了。”段寻亦追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片刻后忽然转首道:“先生从这里看不清罢,要取下来看看吗?” 李牧愣住,说不清是因对面那人突如其来的提议,还是因他倏然轻快几多的语气,待他反应过来时,见段寻已起身迈步,箭步跃上山石,迅疾又堪堪落回平地,手中多了两幅水墨作的画。 下人忙搬了画案过来,段寻便就着将画随意摊开。 一幅城门飞雪,远处阴云压着暮色,近处营帐翻飞,战马引颈嘶鸣,几处柴火哔啵燃烧,看得出是战士行军图。另一幅却是青山古道,不知何处飘来的絮花漫天纷扬,极目处长河伴着仓鸟落霞,单单只有大好的景致,并不能分辨出画中人在何处。 “这些都是……?” “都是北边的风光。” 大梁军攻打庆林时是个冬天,他们在城外扎营停驻,风雪压境,鹅毛大的雪落到城外荒野之上,不多时便积起厚厚一层。战士们在营中烧火取暖,捱过肃杀而漫长的寒冰天。 “南都却是不会下这般大雪的,这么些年了,从未见过这里积雪覆地的模样。”话语中似是还有几分艳羡,段寻听了这话只是笑笑,又讲起另一幅景致的出处来。 一下午过得飞快,闲谈中日影倾斜,天际烧出赤红云霞,眼看着暮色就要来了,李牧便谢过招待,告辞离开。 这日晚间,王府的饭桌上却是多了道野菜,正是李牧带来的凉拌碧蒿。段寻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只觉鲜香脆嫩,别有一番奇妙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关于苦刀锋,原形其实是传说长在太行山的石瓜茶,古时候名“龙鳞”。但是因为我是个地理废,早忘了太行在哪里,也懒得去查,怕直接用石瓜茶会引起文章地理上的bug,所以改了茶名,又虚拟出一座山。不过祁红山虽是没有,祁红茶却是有的。 然后关于春分的休沐,当然是不负责任的作者不负责任编的,后卷的寒食清明倒是真的有休沐。 本文架空背景,而且作者废柴,最爱瞎写,就连此淮水都非彼淮水。考据党慎入。 第4章 卷四 清明团 寒食将近,山阳书斋的厨娘开始张罗着做些青团糍糕类的点心,又取了地窖中的腌菜切细,和着腊肉丁蒸一锅焖饭,镇在窨井里,以便寒食这天不开灶火。 节前最后一日开课,李牧趁休憩时间转回偏院,和刘会几人分拿了食盒,将青团和糯米糕取来分给学生们。 嘴馋的当场就给吃了个干净,却也有颇具几分孝心的,问先生讨了纸帕包住,说是要带回去给家中父母品尝。 山阳书斋说来也是奇。当中学生既有那达官显贵家的世公子,也有平民布衣,寒门子弟。李牧向来心善,但凡是诚心想来念书的,不论贫富,也不惧你交不交得起学钱,他都照收不误。也因此山阳书斋在南都城中颇有几分名声,都道那先生不仅学问好,更重要的是为人师表,心仁义重。只一点叫人遗憾得紧,那就是这位先生是个病秧子,更有传言说,先生那病是娘胎里落下的不足,治不好的,说他没有长寿命。 实际上呢,李牧病是常病的,可也不耽误他严厉治学,常常是一把戒尺管得学生们战战兢兢,怕足了他;不过他这人秉性其实相当温和,除非是忤逆道德,行撒谎欺凌此般恶劣事,否则平时他都是温温和的样子,还时常叫厨房给学生们做间食打发馋虫,抑或带着众人出游踏青赏玩……因而学生们又喜极了他。 说回正经。这日李牧给众学生分发过青团和糯米糕,将剩下的功课讲完,便提早下了学,放学生们回 分卷阅读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4 家过寒食清明去了。 前阵子被他教训时还怀恨在心的段煜,不知怎的忽又转了心念,对他尊敬喜爱起来了。这日听李牧褒扬那些带点心回去给长辈的学生,便也有样学样将糯米糕拿纸帕包起来——没辙,青团是吃完了,也就只能拿剩下的糯米糕充充数。他小心翼翼一番动作,再抬头时却见先生早已回了坐席,根本没瞧见他这一片孝心,于是很有几分惆怅。 话说段煜下学回到府中,急忙忙将糯米糕送去给姥爷品尝。彼时段寻和他大哥,也就是段煜这小子的亲爹正在段老爷子房中商议清明祭祀事宜,见他捧着一堆东西兴高采烈地进来,便一时停下话头。 “先生今天给发了点心,煜儿心里想着姥爷,就没舍得吃,给姥爷带回来了。”说着蹭到段老爷子怀里,把纸帕揭开,露出里面碎得七零八落的糯米糕。 段寻和他大哥见状,都是噗嗤一声笑起来。 “煜儿心里只想着姥爷,就没想想小叔么?”段寻故意逗他。 “嗯……”只见段煜微微皱眉,似是思虑了一番,就拿了块糯米糕跑到段寻跟前:“也想了小叔的。” 段寻就着侄儿的小手将糯米糕吃了,香糯清甜,味道甚好。 “姥爷和小叔都有了,爹爹却没有么?”那头段煜他爹又打岔道。 这下子段煜犯了难,摆出方才那一番思虑神色,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到段老爷子跟前,又要伸手去掰糯米糕:“姥爷……分点给我爹吧?” 众人笑过,却也没当真要吃那糯米糕,最后还给他剩了好些,毕竟看段煜那直勾勾的眼色,也都知道他馋得紧。还要谈事情,段老爷子哄了哄他,便唤下人进来将小公子带走,哪料这小子刚被领出去没一会,又扑腾扑腾跑了回来。 “小叔,等开课的时候小叔能否去跟先生讲,煜儿也把点心带回来了,煜儿也有孝心?” 段寻看着他,虽不知道自家侄儿又在闹哪出,但还是点点头,将事情应下了。 大梁迁都南都二十年,起初只在皇宫内设宗庙祠堂祭祖,后来先帝薨,奉其遗诏将人葬于城北孝陵,自那时起才开始陵园祭祀。 段王府与宫中那位本是同枝同源,祭祖自然是一齐的。寒食清明凡假七日,段寻只当头那日得闲,过后便去了陵园,于彼处停留两日,回来后又马不停蹄赶去军中,祭祀亡灵之余,还要走访亡故战友的亲眷父母,如此一直忙到清明假结束。 这日段寻出门早朝,正遇见也要出门去学堂的段煜,儿童好吃好玩了几天,脸上竟肉了几分,颠颠儿地跑过来抱住他:“小叔下朝了可要记得去书斋,别忘了。” 段寻一愣,后才想起他说的是哪件事,心道自己还真就差点给忘了。 这日早朝散得晚了些,段寻到山阳书斋时,只见院门洞开,学生早已走了个干净。他心下正道着糟糕,就见北堂门扉下走出一人来,那人手上抱着成堆的书籍,提步迈过门槛,也抬眼瞧见了他。 出来那人正是李牧。十数日未见,段寻只觉他似乎又清瘦了,倒是气色红润了些,也不知是不是跟眼下天气有关。 “将军是来接小公子的?”李牧抱着书立于原地,笑着与他搭话。 隔了些天再听见这声音,段寻仍是觉着十分动听,他也跟着笑了笑,提步上前,一面将李牧手中的书籍匀过一大半,一面回话道:“那小子节前带了些先生发的糯米糕回去给他姥爷,非要让我来说一声,本想下朝过来顺道接他回去,还是晚了……这些书是要挪去何处?” 李牧听完这话,脸上笑意更深几分:“挪回偏院书房便是。” 两人一同将书放好,李牧想着他既是下朝便赶过来了,应当还未用过午饭,便留人吃晌午。 仲春正午的日头已捎带了温度,落在人后颈耳边便有些烫,李牧还像往日那样,把桌子移到院中,蒸着日光吃饭。刘家父子和厨娘见了段寻,知道他身份尊贵,未敢与二人同桌用饭,院中一时只得他二人,口中食物平常却味美,四周静谧,清风尔雅。 第5章 卷五 逍遥游 吃过晌午,段寻又与李牧在书房中打发了片刻,估摸着他差不离要午睡了,这才起身告辞。 李牧将人送出门外,目送着段寻的车马渐次走远。午后长街寂静非常,日光打在路面上是亮而刺目。他又想起那日这人班师回朝,自己也是这样站在街边看他,只不过那时路边挤满了人,自己于拥挤踉跄中抬头,打眼便目见好一个风姿桀骜的青年。那景象与今日寂静相送的情形,倒像是隔了一轮转世那么远。 这日段寻回到府上,甫一踏进院门,便听说段煜正和他爹置气,将自个儿关在书房里哭,连晌午都没吃。 原是他们书斋几日后要出郊踏青,段煜头回经历这事,自然是想去得不得了。可他爹觉着他年岁还小,跟着别人出门不甚稳妥,便没允,这就让段煜气上了。 段寻赶去时,老爷子和他大哥也在,统统被关在书房门外头,老爷子正好言哄着里头的人,他大哥站在一旁,脸上隐隐有几抹愠色。走过去的当口,正听见老爷子说道:“煜儿乖,姥爷准你去了,先出来将饭吃过,别饿着肚子。” “爹,你再这么宠着他,咱家该出逆子了。” “咱爹小时候不也这么宠我么,大哥看我长得和逆子像不像?”段寻走过去,在他哥肩上拍了拍。说话间书房门打开,段煜将信将疑地站在里头,目光落到自家爹爹身上,三两下又给吓得移开了。 最终踏青这事儿还是依了他。原本他爹还想反对,段寻便道:“我陪他去吧,这样大哥总能放心了?”一句话将事情最终敲定下来。 既是要跟着去,那便还是打声招呼的好。段寻隔日便修书一封,将这事的前因后果交待一番,让段煜带去了学堂。 出游这日是个明媚的好天气。李牧叫刘会备了马车,倒不是拿来坐人,而是放物件的,里头有纸鸢,弹弓,九连环等玩具器物,另还有一把古琴。他又托相熟的吃食货郎挑上混沌担子一路同行,就算是给众人解决了吃食上的疑虑。 从南都城的西门一路向西,步行几余里处有溪流浅滩。此时正当万物蓬勃生长的时节,溪水丰足,水草肥沃,岸边垂柳依依姿色,正是一幅翠绿清亮的浅夏乡图。 在书屋里关惯了的孩童见了此般生动野景,顷刻就玩儿得忘了形状。段寻同李牧坐在稍高处的小丘上,看着孩子们玩耍,心中也跟着轻快不少。 “段煜那小子宁肯不吃饭也要闹着来,现下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了。” “嗯?”李煜正看着高处的鸢尾,一时没听清段寻说什么,便咕哝了句:“你说甚么?”他是说完了才回味过来自 分卷阅读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5 己语气似乎随便了些,于是赶紧咳嗽了两声,想再找补一句。 段寻难得见他窘迫,一时觉得十分有趣,想多看一会,却又怕他真的窘极,便将手搭上对方肩头,语气随意地道:“你也别跟我将军在下的客气了,你这头客气,我还得跟着叫一句先生,其实是便宜了你。” 他这话玩笑意味十足,按理说照李牧平日里的性子,也该回敬他一句才是。可眼下他却一怔,心中顿生出一种“今夕何夕”的错位感受来。 李牧这头正不知道怎么回话,恰巧一群孩童开始玩弹弓打葫芦,过来拉他去做判官。李牧被三两儿童扯着衣袖,只好无奈站起来,转首对段寻道:“一起去吧?” 那葫芦是李牧准备的,方底圆身,搁在树桠枝头是将将能够立稳当。李牧拿石子儿在草茵上摆出条线,就当是众人打弓的立足点了。他动作刚完,便已有人迫不及待站在线跟前,等着要大秀一番“弓箭术”了。 段寻在旁侧看着,只觉得当真好笑。李牧这条线摆得真是相当近,生怕谁打不中那葫芦似的。 不过在这事儿上段寻还真就估摸错了,一个个都是书斋里坐久了的孩子,能不拿弹弓子儿往脚丫上打已经是不错,就别提打中树枝上那一小个葫芦了。好在孩童心性纯粹,倒也不是十分在意能不能将葫芦打下来,人接人地轮着顺序来,张张脸上都是期待模样。如此进行了几轮,倒是李牧先替他们着急起来,他见没人能打中,心下又恰好来了主意,便道:“你们可晓得这位段先生是做甚么的?” 忽听他提起自己,段寻却不觉得诧异,只是抄手立在一旁,静静看着李牧,脸上挂着抹轻微笑意。 此时段煜正巧往这边来,听了这句,便大声玩笑道:“我小叔是射箭打老虎的!”这一句纯粹打胡乱说,段煜本想着自己胡言乱语,先生怕是又要瞪自己了,不料李牧听闻这话却是一笑,接着道:“嗯,那你小叔箭术可好?” 段煜低头想,既然小叔能封披旗将军,那射箭定是十分有准头的,如此一想便忍不住兴冲冲起来,抬头道:“好!” “我也听说你小叔弓箭了得,不如就请他教教咱们打弹弓如何?” 段煜懵了会,下一刻就蹦出几张高,兴高采烈一个劲地道好。其他人立时也跟着起哄,段寻便笑起来,也不知是给李牧闹笑的,还是给一群孩子闹笑的。 微风和煦,吹得枝头叶片沙沙作响。只见齐人高的一枝树杈上立着个竹黄色的葫芦,芦身被风吹得有些颤,下一刻便见指尖大的一粒石子儿破风而来,咻地一声将葫芦弹飞落地。 击中时那一声铿锵的碰撞声响清晰可闻,众孩童还不及反应,又听空中风破出声,紧接着那树上一粒殷红的果子就应声落了地。那果子与豌豆一般大小,一簇一簇结作堆状,众孩童不说,连李牧这时也有些惊住了——得是怎样的准头和力道,才能单独打中一粒,而又不将旁侧的果子连带着打落! 见过如此情状,一干孩童玩兴愈发浓了,纷纷上前围住段寻,赶着个儿地想要向这位“神弓手”讨些要诀,竟一时将正儿八经的先生冷落一旁。 李牧便识趣地退回原先地方,席地躺下去,枕着双手打望天色流云。已是午后光景,煮混沌的货郎卸了挑子,又将煤火炉拿盖子盖了,就躺在不远处的草堆里打盹,鼾声不时传来。李牧便也不知不觉有些困了,稍不留意,竟沐着暖阳光芒午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后两天休息 周一继续 第6章 卷六 阑夜谈 迷蒙间语笑声传来,似是有甚么东西爬过鼻头,又酥又痒,李牧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竟把自己打醒过来,入眼便见三五学生嬉皮笑脸围着自己,更有拿着狗尾巴草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 “哈哈醒了!先生醒了!” 见他醒转,孩童纷纷嬉闹跑开。李牧轻揉着双眼从地上坐起来,身上搭着的外袍顺势落下。他拾起来看,看清是段寻的那间湛清外衫。 下方浅滩处闹声最甚,原是段寻领着众人在浅溪里抓蝌蚪,那货郎不知甚么时候午睡起了,也在那溪里头卖着力躬身捧水。阳光打在水面上,映出好一番波光粼粼的景象,那白光既炫且耀,叫人觉得刺目非常,李牧便移开目光,转而去注视溪中人。 只见段寻的裤脚和袖口皆被高高挽起,长衫也叫他用束带缠着卷在腰上,他弯腰时青丝垂下来,便被随意咬在口中,空出的双手捧水动作,下手既快且准。真正在水中的其实只有段寻和货郎二人,众孩童只敢临溪边蹲着,不时拿手伸进溪流中抓一把。 李牧走过去,见人人脚边都放着片弯叶子,里头乘着点水。每每段寻和那货郎抓住了蝌蚪,便给人放进叶子中。李牧心里头可怜那些小东西,便叮嘱众学生不得随意糟践生灵。其实何消他招呼,得了蝌蚪的孩童,人人都把叶子里那小东西当宝一样捧着,唯恐小蝌蚪去了逃了,李牧看过,便也不再多言。 及至归去时,众孩童皆把蝌蚪放回溪中,只把叶子擦干攒在手心带了回去。 这日过后,转眼过去十数日,段寻再见到李牧时,已是立夏之后的光景。 天气热起来,山阳书斋的窨井里放着些冰镇的瓜果,刘会将篮子打捞上来,取出几个梨子蛇瓜切成瓣,并着今日早市上买的樱桃,一同端到院中。 今日晚饭过后,李牧拿着扇子在院中躺椅上乘凉,乘着乘着竟睡过去。段寻来时没有将他叫醒,只是搬来根竹凳同坐在一旁,轻轻摇着扇子,替人驱赶夏时蚊蝇。 “先生睡时长,将军若是有要事,还是将人叫醒罢。” 段寻未言语,却是摇了摇头,示意刘会不必留心自己。二人就这样一醒一睡,直到日头完全落了下去,天地间霞光扑朔蒸腾,夜色似是自地底升腾而起。黄昏尽头天色□□,暗云合过来,先是少许雨滴落下,落在李牧脸上,他蓦然醒转。 “下雨了?”身侧有风,以为是刘叔或是厨娘在旁边,李牧开口问道。说着他转身看过去,竟看到一抹熟悉挺拔的剪影。 李牧便愣住了。 及至多年后,李牧还总能想起黄昏中那张剪影。是魂梦醒来之时,亦是睡意深浓之时,那影子于依稀黯处静静注视他,视线穿过漫漫辰光,穿过山川湖海,就那样直直落进李牧心里,荡起久久不能平息的浪涛。 “嗯?”段寻拿手在空中接了一下,“似乎是。” “……怎么想起过来了?” “先进屋罢。”段寻不想叫李牧淋生雨,便将人带起来,道,“进屋说。” 夏时阵雨来得急促,先前还只是一滴一滴的雨点,待人转入房中之后,雨势蓦地大了几分,如注水声 分卷阅读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6 叫人听了去,便觉连那地上的泥土都要被雨水冲溅起来。 刘老和厨娘在檐下听雨闲聊,声音透过房门依稀传进来,却又听得不大真切。李牧将煤灯移到二人近旁的云纹案上放好了,才借着摇曳的火光开口问段寻:“可是有事情要说?” 段寻便点头,片刻后才不紧不慢答道:“过几日要回北边战场去了,便过来看看你。” 话一出口,就见灯下那人的面容少顷凝滞,过后又露出些疑惑神色来:“不是……还在谈和么?” 那份怔愣模样,倒完全失了平日里为先生时的聪明伶俐,可段寻就喜欢他这个样子,看上去傻愣愣的。他没有接话,直至李牧听不见回话转过目光来看他,才提起嘴角道:“皇上要的是整个北边,这和没法谈。” 只能打。 原本所谓的谈和就不是真想谈,只是皇帝布的缓兵之计罢了。眼下大金使者尚未离开宫中,皇帝派人磨洋工似地与人谈些不痛不痒的事,暗里却在布军遣将,就等着只欠东风那天到来,随便寻个由头将“和”谈崩。到时候大军压境,必要将失去的河山尽数收复回来。 既是暗中布置的这些,又怎能随便讲出来叫自己知道,李牧看了段寻一眼,道:“将军还是莫要和李牧说这些了。” 段寻却笑,问道:“怎么,你不喜欢听么?”见他不回答,便又添补一句:“也不是多秘密的事,全京城大约也就那几个金人使者还不知道了……”说着刻意看向李牧,打趣似地道:“对了,还有你。” 李牧:“……” 李牧心道,眼前这人与初识时是愈发不像了,犹记得那时二人间还隔着重重礼数,见个面都要好好揖一番的……怎地也没过去多少日子,段寻就跟自己不见外起来了呢? 若说人与人之间往来,礼数周全自然是好,但相熟后随性自然的相处却也别有一番熨帖自在。况且李牧回想起彼时礼数周全客气的段寻,总觉那个礼仪翩翩的人温和虽温和,却似水中月雾中人一般不够真切,倒是眼前的段寻要真实许多,言行中甚至能洞看出几分疆场上纵马驰骋的飞扬来,与那日自己在人群中打眼望见的英姿将领,是同一个人。 李牧心下跑着马,嘴上还不忘问道:“甚么时候启程?” “七日后。”段寻答过,便不做声地等着李牧问他甚么时候回来。以往每次奔赴战场,家中人问来问去便是这两句话,段寻答多了,竟也不知不觉适应了这两个总是连在一起的问题。 不料李牧却没问他什么时候回,段寻等了会,见李牧还是出神的模样,便道:“等我回来,就送你个玩意儿罢。” 李牧这才回神,笑道:“你远征归来,不应是我送你么?” 段寻“嗤”地一声笑起来,半晌才道:“那就权当回礼了。” 第7章 卷七 柳依依 这夜段寻在山阳书斋直呆到子时将近才离去。经过一场雨水冲刷,院中新泥混着凉快的湿气扑入口鼻,虽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却也清新提神。 李牧踏出门时打了个冷颤,段寻见了,硬是将人留在房内,不准他再送。 如此阑夜分别,段寻便以为那是二人此番别离前的最后一面了,却没想到五日后的一个黄昏,李牧竟然找上门来。 彼时他正在房中仔细琢磨行军地图,下人不敢叨扰他,也未通报,就自作主张地将李牧领进了会客的偏厅,嘱咐他在房中等候稍许。这般一直等到晚饭时间都过了,段寻才从房内出来,这才听人禀报山阳书斋的先生到访,已在偏厅等候了一个时辰。 段寻当下便有些不悦,却也未恼怒,只道了句:“下次先生过来时,不准再叫人这么干等着,像甚么话。”说完拂袖下了廊阶,大步流星地向偏厅走去。 这头李牧虽等得无聊,却没甚么不耐情绪,他想着段寻出征在即,总归是有许多事情要忙的,加之自己又未递过拜帖,自然是要等上一等。他便将袖中的荷包掏出来仔细端详,这荷包中装着他从赶云寺求来的护身符。传闻赶云寺的普智大师通晓命理,可窥天机,李牧往常是不大信这些的,可此次思来想去,想到战场上刀枪无眼变数诡谲,若想要求得那人平安康健,恐怕也只能向上苍求一求。 于是他在赶云寺外诚心候了三日,都是一散学便过去,顶着烈阳干渴和蚊蝇滋扰,终是求得普智大师为段寻拟了这只护身符。 段寻一进门便看见李牧正望着手中物件出神,他站在原地看了会,方调笑到:“这是冲着哪家姑娘送的荷包犯傻呢?” 李牧忽听他言语,急匆匆连忙就要站起来,两人就这么站着对望了片刻,终还是他自己先笑了。 “想来还是不如送将军荷包的姑娘多。”他如此说着又坐回去,段寻这才提步入内,也在一侧的雕花椅上坐下来。 片刻后听完李牧来意,段寻便借他方才的话打趣道:“送荷包的姑娘没有,小伙倒是从今日起有了一个。”将荷包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段寻才将东西揣进衣襟。不多时,下人端着食盘进来,李牧闻到阵阵饭菜香味,方觉出腹中空荡。不料他正这么觉着,肚子就跟应和似地“叽咕”响了一声。 段寻闻声好笑地看他一眼,将筷子递到李牧手上,道:“光顾着瞪我做什么,不是饿了?” 两人闲聊着共用了一餐,待到月盘升空之时,李牧才起身告辞。段寻也不多留他,只跟在人后头走着,送他步出府中长廊。 “将军……不必再送了。” 段寻望着人点点头,却是在李牧转身提步时,仍缀着跟了上去。如此又走过一段距离,李牧才察觉出身后动静,转身瞪着依稀夜色中的青年人。 “走罢。”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大步上前的段寻揽着肩膀往前带去,“左右也无事,送送你怎么了?” 李牧:“……” 府门外候着山阳书斋的马车,刘会见自家先生同段寻一同走下台阶,正要下车去扶,就眼见着青年将军伸手将李牧扶上马车,随即自己也钻了进去。 白日里热闹非常的长街到夜里寂静下来,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走着,嘚嘚马蹄催,车轮轱辘辘。段王府到书斋的一段路原本不那么近,李牧却觉时间过得异常之快,待已经站在书斋门前的台阶上时 ,他才忽而想起甚么似地,转过身问台阶下站着的人: “……你说此番回来后送我一个东西,可是当真?” 终于不再是左一个将军右一个在下的了,段寻认真道:“自然当真。” 李牧立时跟着道:“好,那我便等着。” “李牧,你我再见时,大约就是几年后了。” 李牧不明白段寻何以说这么一句,但听他这么一说,也随即想起眼前 分卷阅读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7 这人此一去不远万里,又艰险难测。他不自觉地陷入离愁别绪中,眉头便忍不住微微蹙起来,憋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务必好好的。” 话音落下去好片刻,眼前人影忽地动了,夜色中李牧只来得及看见那人影一动,下一刻段寻已落在他身前的一阶上。 他抬手拍了拍李牧的肩膀,“嗯,你也是。” 大军集结出城这天,正逢山阳书斋休学,李牧天未亮便起身打点出门,一路向北往正阳门去。及至车马跑出城门又几里,天际才现出些微鱼肚白,晨星隐了去,这便是要天亮了。 北面正阳门出十七里,有峰自西向东绵延,此峰因其东西延绵数十里,有九处峰头而得名九陀山。出了九陀山再行三十里便是淮水,而渡过淮水往北去,就是大梁往昔故国了。 九陀山虽不高,却难登越,好在其间有深谷,是唯一一条往北出的通路。这条深涧入口处建有几座凉亭,李牧寻了一处不打眼的落脚后,便一心一意等着。 这日李牧在凉亭一直等到日暮,却也没见着出城大军的半点影子,他哪里晓得军队是夜里出的城,一为防城中的金人暗探,二为赶司天鉴算出来的良辰吉时。眼望着一轮红日渐渐自西天落下去,大地阡陌皆镀上一层金红色彩,李牧叹口气,招呼刘会道:“走罢,回去罢。” 这之后过去了许多年,刘会才恍悟那日让自家先生等了一整天的人是谁,往后又过了许多年,待一切风波过尽,尘埃落定之后,他却愈发经常地忆起当日情状,恍惚间觉得那就是全部的开头一般。 ——而他家先生怀着满目期许向往等待之人,终是没有来。 第8章 卷八 雪霏霏 自迟夏一别后,四季来而往复,转眼就过去了大半载。 次年开春之时,刘会终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将与王家姑娘的婚事定了下来。见着他将要成家了,李牧便替他琢磨起往后的营生。不料话还没完全说出口,那平日里大大咧咧的青年就苦了一张脸,低头闷闷道:“先生是要赶我走么?” 李牧叹气,“你和刘叔照顾我这号痨病口子许多年,李牧便是再没良心,也不会忘了当中恩义。只是如今眼见着你也要成家了,不好委屈王家姑娘屈身呆在这小院里,我便想着,若是你有甚么想去做的,便该放你去做……” “刘会文不能文,武不能武,若是没有先生收留,也不敢指望能有今日这一方落脚的温暖之处,更不论老先生在世时,也曾几番恩惠于我父子二人,若要论恩情,当是我们欠先生更多……” 李牧见他正经八百地又要开始细数过往恩情,连忙出言打住:“话怎么愈说愈远了,你就放心罢,只要山阳书斋在一日,这世上就有你一处落脚的地方。我还寻思着把隔壁空置的宅院盘下来,权当给你做新房呢。” “先生使不得!还是留着钱等先生成亲时再用罢!” 李牧听完这句话默了许久,脸上挂出抹笑意,道:“我这身子,便从来没指望过能够成家,你就别跟我拗了,就这么着罢。” 于是李牧拿钱买下隔壁那处宅子,仲春末尾,刘会便娶了亲。 新娘子叫王宝湘,打小没读过甚么书,却对诗书礼乐喜欢得很。自过门后便也同刘会一道,白天都在书斋里头泡着,偶尔在廊下蹭课听,更多时候则是帮着厨娘打点饮食,将日子过成了一家人模样。 这情形直持续到王宝湘怀上身孕时,李牧怕她劳累,硬是不肯再叫她帮什么忙,反倒是又请了位丫头照料着。王宝湘彻彻底底闲下来,便每日都在廊下安一把躺椅,晒着暖阳听先生讲学。 她听得久了,愈发觉得先生讲课时的模样光彩夺目,完全看不出他身子不足这一点毛病来。堂上有孩童顽皮捣蛋,先生教训起来也是有模有样,哪有半分传闻中病秧子的影子。 说到堂上捣蛋的学生,自然就要说一说段煜。这小子长了一岁,沉心学习的劲头没多长点,倒是愈发非凡起来。堂上但凡能接的话必定要接,不能接的,也要想方设法打断先生话头,段寻一教训他吧,就立时哭丧着脸喊小叔:“小叔您快回来哟!您交待先生好好关照煜儿,先生就是这般关照的,您快回来看看罢!哎哟!” 李牧心想:你就喊罢,把你小叔喊回来最好。 虽说是常被戒尺关照着,段煜跳脱的性子仍不曾有半分收敛,“姥爷说男孩子就要跳脱些好,我小叔小的时候比我还顽皮,长大可不就出息了!” 李牧简直懒得同他理嘴皮子。 不过说到像不像的问题上,他琢磨着段寻幼时应当也是这般非凡的。如此想着,再看段煜平日里那些捣蛋行径,竟像是在看着那人的小时候一般,凭空多出几分有趣来。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到了隆冬时节,便常有段王府的人到山阳书斋走动,送来些上好的银炭和滋补药膳之类,和去年冬天一个情形。 李牧为来人奉上热茶,站在廊下与人寒暄:“其实书斋这头用炭少,章总管实在不必每月都送来。” 那人听了一笑,道:“嗨,哪是我要给先生送,这不是寻少爷家书中叮嘱过,只得照做么!” 二人这段时日常打交道,一来二往地早已熟稔,因而听到对方讲大实话,李牧倒也不觉得唐突。他笑着将目光转向红透的天,“这天红得倒像是要下雪了。” “哎哟,可不是么!” “段老王爷的身子可有好些?” “唉……”章总管闻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老样子,宫里的太医都来了好几个,却总是不见起色,这个冬天……”他说到这里顿住了,李牧转头看他一眼,亦没有追问下去。 章总管没说完的话原是“太医说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但他好歹按捺住话头,没将话讲出来。 段老王爷得的是肺痨,咳了好长一段时日,近来咳嗽已有些见血,发起热来更是昏睡不醒。宫中每日都有御用太医到府上轮值,一副副药方子开下去,灸也灸过许多次,却仍是不见老王爷有甚么好转的迹象。 如此情形一直持续到大寒前后。原本是除旧布新,赶年集,备年货的热闹节气,段王府中却颇为肃静。老王爷昏睡的时间愈来愈长,这日午后好不容易醒转过来,便将大儿子段超唤到跟前。 “给你弟弟去一封信,让他回来过个年罢。” 段超跪在卧榻跟前,听过这句话,内心只觉酸楚不已。早前他爹一直不肯让二弟知晓他卧病一事,段超明白那是为什么。他爹年轻时也是带兵征战的将领,二十余年前上虞一战大梁落败,王都南迁,从此国之不国,昔日的泱泱大国如今只得偏安于淮水南面狭小的地域中。对此最为痛心疾首的,应当就是他爹这 分卷阅读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8 一辈人,他们生在故国,长在故乡,一生中最热烈壮阔的记忆都在故园风雨中,他们对于北方土地的向往与缅怀,定是后一辈人所不能切切感受的。何况是他爹这样一个曾经纵横沙场的将领,缅怀之上,应当还有份盼望收复失地的热切。所以他不愿意叫远在战场的二弟知道他病了,定是怕二弟知道后赶回来,对前方战事有所影响。 可事到如今,又是甚么让爹爹改口了呢?段超当着老王爷的面拟好书信,不敢作多想,只怕自己再往深处想一丁点,就会想到这是他爹想见二弟最后一面这层上去。 半月后家书抵达前线,与之一同到的还有圣上口谕,宣段寻短暂回朝。此时北方正落着鹅毛大雪,段寻只领了一小队轻骑,于风雪夜中踏上归途。又十五日,一行人渡淮水,天明后入南都城。 却终还是没能在年节里赶回来。 令段寻颇为讶异的是南都竟也落起了雪,雪花轻而薄,落到人肩上便化开,堆不出北国的皑皑积雪,却也能将屋檐瓦舍染上一层颤巍巍的白。苍天灰而阴沉,合着厚重暗云,只觉天地间晦暗一片。 段寻忽想起那句诗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当真是雨雪霏霏的时节了。 第9章 卷九 别时聚 段寻要回来的消息,李牧是从段煜那处得知的。 元宵后山阳书斋复课,段煜精神不大好,待课间休息时,他转到李牧身侧,从袖口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来。 “先生,您知道这句话是甚么意思吗?” 李牧接过那张纸来看,只见上面的字苍劲有力,飞扬落拓,“这不是你写的罢?” 段煜抬头望了他半晌,才点点头:“嗯,是姥爷写的。” 昨日姥爷精神忽好了些,不仅能坐起来,还将自己召到跟前,询问起日常功课。这阵子姥爷病着,他不敢惹姥爷不欢喜,于是功课都乖乖记下来,姥爷考问了一番,对自己似乎颇为满意。 “煜儿,背首诗来给姥爷听。” 段煜便背了一首岑夫子的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大约因为讲这首诗时挨过一顿揍,所以这诗他记得最牢,万万不会背出差错来。老王爷听完便是开怀大笑,连连道:“好诗!好!” “姥爷这也给煜儿背一首罢。” 段老王爷笑着答应了,他一面诵着,一面随手抓来张纸,挥洒下去便是字句成行。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李牧看着眼前的字字句句,忽不知该如何跟段煜解释。他正想着措辞,便见平日里总是张扬跋扈的小子垂头抹起泪来。 “先生不说煜儿也知道……姥爷病了,府里的下人们都在说,说姥爷叫小叔回来了,说是……说是见最后一面。” 人人都在说这是老王爷与自家小儿子的最后一面,却没说中,段寻连他爹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赶上。 老王爷是夜里走的。前日晚饭过后,他还和平常一样问过段煜的功课,又向段超问了段寻大约甚么时候到家,入夜后才回到自己房中洗漱睡下。却是就这样一睡,便再也没醒过来。 带着对家国儿女的挂念,老王爷长长久久地睡了过去,他的前半生戎马倥偬不可一世,后半生却国仇家恨意终难平。 苍生几十年,总是顺境逆境兜兜转转,别绪离愁聚聚散散,痴喜悲欢,盈缺一握,常以为一世长且慢,却是生死转眼间。 那日的一场雪到第二天就止住了,天却不肯晴朗起来,而是稀稀薄薄地落着点雨,雨中似乎还裹挟着些许肉眼难见的冰晶。 天气寒得刺骨。李牧晨起咳嗽不止,直咳得五脏六腑都扯着疼起来,便不怎么有胃口,只草草喝了些粥,过后慢悠悠绕去开书房里看书。他今日不仅咳得厉害,还有些莫名的心慌,总是觉得仿佛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处,既咽不下去,亦吐不出来。 外头天亮是亮了,却因着阴雨的缘故,终究比平日这个时候的天光暗沉许多。冬日书斋改了到学的时间,要比夏时更晚些。而此刻时辰尚早,天气又寒冷,连刘会都还未过来。李牧颇感心浮气躁地看了会子天书,索性放下书出了偏院,绕去开书斋的大门。 门外长街倒也没多冷清,身披斗笠的摊贩挑着担子,抑或驾着马车打门前路过,斜对门的包子铺也已经架起了户棚,木蒸笼正往外冒着热腾腾的白烟。李牧将取下来的门栓立在墙壁内侧,站在门内四处张望了会,正要转身,便瞧见街角拐出辆马车来,正是平日里接送段煜的那辆。 段煜那小子,甚么时候习得早起的习惯了? 李牧本欲转身回去,看到马车时便顿住了脚步,站在门口处等着。转眼那马车到了跟前,车夫利落跳下,却没有转身去捞门帘,而是直直向李牧走来。 待那人走近,李牧才瞧见他袖间别着一道白,当下便猜到是老王爷去了。果不其然,那车夫三两步到他跟前,恭恭敬敬地道:“先生,小的来替我家小少爷告假,小少爷怕是要些日子来不得学堂了……” 李牧听完详述,忙点头作知晓状,那头要传的话既已传到,便也不再多留,车夫与他一揖过后,转身便离开了。 李牧却在门后又站了会,及至早到的学童来了,他才跟着转身走回北堂的书屋。 从先前得知老王爷过世以后他便一直在想,不知段寻有没有赶回来?若是赶回来了,此刻他在做什么?若是没能赶回来,尚在路途的他又知不知晓这个消息? 如此又过去几日,王府那边仍是没有半分消息,向来流言如风传的市井之中,竟也难得听见谁谈及此事。李牧每日散了学都会到棋楼里坐会,那里消息多,当初段寻尚在北方战场上时,他就是靠在这棋楼里与众人半真半假地下棋品茗,才能得知些前方战事的近况。而如今他置身其中,仍是半真半假地喝着茶对着弈,却有些不明白自己究竟想打听甚么了。 大约十日后,棋楼中才有人谈起王府出殡的事情。 “说是请高僧算过时间,好几日前寅时三刻发的丧,法事一并都在赶云寺做,宫里的人也在。” “宫里?皇上也在? “可不是么,到底是他叔叔。现下皇族里头老一辈的人,也就走得一个都不剩了……” …… 李牧静静听着,心神不在棋盘上,没几回合便被对手吃了将棋。 待到早春时节院里的梨树结出零星花骨朵时,段寻终于来了一趟山阳书斋。此时距他第一次在□□人间里见得李牧,已是整整两年辰光倏尔流过。 那是老王爷离世后段煜来学堂复课的第一日,他在家中一呆便是月余,再提起上学堂这档子事,颇有几 分卷阅读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9 分抵赖不想去的意味,任伺候他的下人哄了又哄,段煜就是磨磨唧唧地不肯出门,正当他爹撸起袖子准备教训人时,段寻将人一把带到身边。 “哥,我送他去罢。”说罢转身蹲下去,对段煜道:“小叔许久没见着先生了,煜儿带小叔去见见他可以吗?” 那头段煜鼓了小嘴,嘟囔道:“小叔自己不是识路么?” “小叔又不是书斋的学生,要是煜儿不同我去,你们先生非叫人拿扫帚赶我出来不可。” 段煜心下一琢磨自家先生的性子,还真是他小叔说的那样,便唉声叹气道:“……好罢。” 于是二人收整出门,到山阳书斋时正巧赶上刘会急匆匆从门内走出来,他先是见到正从马车上下来的段煜,后才瞧见立在段煜身旁,以手接住他的挺拔男子。 正是段寻。 刘会愣了片刻,才慌忙上前一步,深深地拜了一拜,道“……将军,今日的课怕是上不了了。” 段寻眉头一拧,问道:“怎么?书斋放散假了?” “不是,是我家先生……” “你家先生怎么了?” “我家先生今早没醒过来……” 第10章 卷十 病中探 说起刘会此人,平日里总是咋咋呼呼,风风火火,他自觉没甚么文化,也不爱读书,时常自己都嫌弃自己说话唐突,前言不搭后语。这不眼下他前一句话方说出来,便连自己也觉出了不妥,尤其看过对面那位将军忽变的脸色后,刘会心下大悔,直想抽自己两耳刮子。 ——说甚么不好,没醒过来算是甚么话!? 于是他连忙解释一番。 自天气没那么冷以后,李牧便起得早了,常常是比贪睡的门房还要更早些的。可今日刘会到书斋时却没见着他,问过厨娘以后才知道李牧还睡着,他也没怎么留意,在偏院里头的石凳上等了会,就见他爹拎着邻街的蒸糕走进院中。 “这是又去买陈福家的蒸糕了?” 这蒸糕是他家先生爱吃的味道,老爷子笑呵呵应了,走到刘会身边放下荷叶包,道:“怎么没见少爷?” “厨娘说还睡着呢。” “还在睡?” 老爷子自言自语念完这句,刘会也跟着他爹慢悠悠的调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待到两人互看一眼后,便突地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他家先生历来都不贪睡,只有一种时候会醒得晚,那就是病中。 思及此,两人都在心中叹了一声不好,急忙破门查看,果见李牧躺在卧榻上昏昏睡着,不论怎么叫都叫不醒,覆上他的额头一摸,只觉滚烫非常。 刘会本就是容易慌乱的性子,尤其是遇到先生生病这种事,不论多少次,都还是要慌上一慌的。于是他七手八脚地给李牧额上覆了块凉帕子,便急匆匆出门去寻大夫,却正好在门口遇到送小侄子来学堂的段寻。 这头刘会终于将经过完完整整地告知段寻,这才见来人紧蹙的眉头稍舒展了些。 “你先去请大夫罢,我进去看看你家先生。” “诶!” 刘会得了招呼小跑着离去,段寻便转身对车夫道:“你去请章太医来书斋一趟,就说是我找,务必快些。” 说罢将段煜带进北堂的书屋,叮嘱了他自己温习功课后,便转身朝偏院中李牧的卧房步去。 李牧榻前仍是只有刘老一人照料着,段寻在他跟前坐下时,心里隐隐冒出一股子难言的情绪来——只因分隔两载后再相见,经历亲人离世的段寻忽然想起,眼前这人似乎一直就是这般孤苦伶仃的,连个算得上亲眷的人都没有,每每病了困顿了,除去□□,便再没有别的人替他斟药覆衣。 “他这两年……身子就没好点?”段寻摸了一把李牧滚烫的额头,将手留在他的额边,拇指轻轻刮擦着李牧的眉毛。 “少爷是身子虚,多少年了都这样。” “大夫可有说究竟是什么毛病,可能根治或是调养?” “只说是娘胎里落下的不足,加之襁褓中埋了病根,却也找不出具体的病症来。” 段寻点了点头,未再言语。 他虽不通医理,却也明白揪不出病灶是最难办的。自古问诊讲究对症下药,连症结所在都找不出,何来根治一说。 如此一想,段寻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及至他让人去请的章太医赶到,且见了段将军铁青的脸色时,心下也跟着生出几分担忧。 他想,莫不是要自己诊什么罕见的疑难杂症罢? 这天过了晌午时分,李牧才自昏沉沉的杂梦中清醒过来,他模糊醒转时只觉喉间苦涩,想起身拿些水喝,却又感到头晕乏力,难以支撑自己坐起。于是他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微微张开嘴,想放些清新气味进来。 房内清静,他又未睁眼,自是不晓得周遭有人。直到听见衣物响动之声,随即一道暌违已久的嗓音响起,明明贴在他耳根近旁,却又使人觉得似远似近,抓不到最终落处。 那声音道:“醒了?” 李牧晓得他不是在做梦,不惧怕睁眼会将美梦捣碎,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渐渐将眼睛打开,果见那人端坐在床沿上,也正定睛望着自己。 他们有两年没见了罢。 段寻似乎是瘦了些,面上肤色也不如从前白了,眉宇之间的英气倒是愈发彰显,目光沉静,却又深如古井渊潭。明明是熟得很的面貌,却又隐约叫人觉出些不一样来,李牧盯着上方的人看了许久,及至看到那人左脸眉梢上一道未愈的伤痕,这才回过味来,明白了究竟是哪里叫他觉得不一样。 “这是醒了还是没醒?”段寻见李牧方醒过来,就一副怔愣愣的模样盯着自己一动不动,似是要把人看穿似的,索性出言打趣他。哪料他这头话刚出口,李牧都还来不及点头示意,站在后头的章太医便紧跟着上前一步,抢着道:“将军,先生这是醒了。” 我说章太医啊章太医,您老人家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些年,耳力却是不行呐。段寻在心里默默道,转身接过药汁,只看了一眼,又叫人去换。 “先给你家先生倒碗温水来。” 李牧心中微感讶异,心道他怎知道自己口干,却又觉得熨帖,仿佛只要被人如此细心关怀着,倒胜过那一碗半盏的白水解渴。 大约半柱香光景后,李牧服过药,章太医又替他号了一次脉象,便道着改日再来离了书斋。这头刘老捅了捅自家儿子的胳膊,示意他莫要杵在房里叨扰二位主子说话,刘会得了意思,同他爹一道退出去,将门带了。 房中便只剩下段寻同李牧二人,刹那间又倒回至先前的寂静光景中去。 “听刘会说他已娶亲了?” 李牧心道,人家自己都告诉你成亲了,你还来问我做什么?便笑着道:“他还 分卷阅读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10 敢蒙骗将军不成?” 段寻面上并未因这句玩笑话生出几分笑意,“他成亲了,你房里谁照料?” “……不是还有刘叔。” 段寻闻言摇头,抬眼看着李牧道:“老爷子年纪大了,未必照看得过来。” “……我只是易生病些,又不是行动不便,哪里……” “李牧。”李牧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段寻以他的姓名打断,他抬头回望那人的眼,愣着道了句:“嗯?” “你为什么还不成亲?” 如同酷暑天里一桶凉水兜头泼下,将人浇得一个激灵,自昏沉的眩晕中逐渐清醒过来。李牧慌忙移开对视的目光,低头沉思,似是当真想起来。 是啊,自己为什么还未成亲? 第11章 卷十一 礼嵇阳 李牧的娘亲身子不好,据说怀上他的时候得过几次大病,那时正逢大梁颓败,整个上虞都城里头废乱不堪,于是也没怎么好好医治,病根一直落下来,在李牧三岁那年,他娘亲就去世了。过后不久有媒人来给他爹说续弦之事,捏捏李牧的脸道:“你家小子还这么小,怎么能没有娘啊?” 他爹倒是一直温温和和地笑着,并不回媒人的话,却是将李牧唤到跟前,问他道:“牧儿想不想要娘亲?” 彼时心智还未启蒙的李牧尚不懂亲人离世意味着甚么,他许久未见着娘亲了,一听爹爹问自己想不想娘亲,便想也不想,忙点头道:“想。” 媒人闻言眉开眼笑,正要接着将话往下说,却听他爹道:“若不是娘亲,是别的人呢?” 李牧便不知他爹爹是甚么意思了,只得茫然地摇头,被他爹抱到腿上。 “那往后就跟着爹爹过了,好是不好?” 饶是心性稚嫩的孩童,听他爹说这句话也难过起来。李牧捣了捣头,漱漱落下一串眼泪,在泪眼中望着说媒之人叹了口气,起身告辞了。 如此再没有人上门说媒,李牧就这么跟着他爹单过,一直到他十五岁那年,他爹一场病倒下后,也再没能起来。从那时起他就是一个人了,到如今许多年过去,连他自己也未曾想过余生要与谁共度。何况自己的余生到底有几多长还未可知,指不准哪天日头西落,自己也就跟着一睡不醒了,到那时留下单单的那个人,不是作孽是甚么? 李牧如此想着,脸上不知不觉露出抹意味不明的苦笑,半晌后才道:“只怕余生苦短,不敢随意拖他人下水……将军长李牧两岁罢,怎么也还未成亲?” 段寻闻言低头笑了,“战场上刀剑无眼,我也不敢随意拖他人下水。” 竟是与自己相同的缘由么?李牧不禁也笑起来,却还是方才那种直涩到心底的苦笑,他转而又想到,其实段寻还是错了——因为即使不成亲,会因他而欣喜牵挂的人,终究还是会为他牵肠挂肚,情思难寄。 如此想来自己也是一样,到底还是都错了。 “这么说倒是你我二人,左右都孤零零的,不如凑在一起过算了。”李牧玩笑,此时正当一阵风自窗口吹进来,床榻四周的蚊帐随之飘荡而起,待风弱些后,又堪堪落回原先形状。 “怎知我就不会因你伤神?”微风拂定后,仍是段寻开口说话。李牧嘴角的苦涩笑意终究散了,面色却愈发沉静温和。 临近黄昏时刘会进屋招呼段寻留在书斋用饭,被他委婉回拒。既是不留下来吃饭,段寻便起身,准备与李牧寒暄告辞了。 “好生将养,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着替他紧了紧被角,正要起身时,听李牧道: “等等……”他用手撑起身子,侧过头在床头的抽屉里翻找甚么,片刻后段寻见他手上拿着个青灰色的瓷瓶转过身来。 “这是祛疤痕的土药,见效好,将军拿着用罢。” 段寻依言接过瓷瓶,拿在手里大略看过一眼,笑道:“又送我东西?” 李牧望着他一笑,不曾言语。 “等你病好,就带你去看回礼。” 这天段寻走出书斋大门,回过头去看那空荡荡的门楣,方在心中勾画起门匾的形状来。字要清正,不可太过张扬,选材当以木最为适宜,木色宜深褐抑或詹黑,要显得出沉静,却又不能太肃穆。他又将怀里的瓷瓶拿出来看了看,李牧说是土方子,灵验。其实灵验不灵验他段寻是压根儿不计较的,若是真想要甚么祛疤痕的灵药,大可去太医院讨便是了,可段寻不在意那伤疤,也就没安心思去管。 但眼下李牧给了他那瓶药膏,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跟从太医那讨来的不可并论。于是段寻竟颇为难见地记得每日一早一晚洁面后擦擦抹抹。他做得跟走过场似的,并不留心眉梢的疤痕有没有因此淡退消减,仿佛擦药就只是为了擦药,而并非为了消除那处伤痕一般。 闲时常去书斋走动,见李牧慢慢儿地康健起来,便寻了一日书斋休学,领着人去了一趟天水坊。 天水坊的名号在南都城颇为响亮,以土木工活见长,是王公贵族常常光顾的巧匠坊。李牧这天跟在段寻后头,起先并不晓得是要去甚么地方,待到了临水街的转角,看见那恢弘大气的“巧夺天工”四字牌匾后,才渐渐回过味来。 “早先就留意到书斋没有门匾,总觉得门楣那一块空落落的。”段寻在他身侧,一面漫步,一面低低地说话,二人穿过雕花精致的观景长廊,眼前望见一扇拱门。 “将军……是要赠李牧门匾?” 段寻闻言停了步子,侧过头,以玩味的目光打量李牧。 李牧:“……”莫不是说错了甚么? 前头领路的天水坊主也跟着停下步子,眼光从段寻流连至李牧,见他不得其解的模样,便笑意盎然地道:“可不是么?前些日子将军送题字过来,在下正纳闷着将军何时起兴教书了,原来是赠给先生的。” 李牧且笑,见着段寻摆摆头往前走,亦跟着一步步迈出去。 “怎么才走两年,你就又跟我生分起来了?” 李牧:“……” “跟段煜那小崽子一个样。” 李牧只好将话接起来,往别的地方带,便道:“……题的甚么字?” “看过不就明白了。”段寻说话时斜睨着他,脚下步子不停,没用多久二人到了书着留步居的房门口,提步进去,是一间待客用的敞厅。 三人一同落座,坊主人亲自给段寻和李牧斟过茶,这便命人去将还在制的门匾暂取过来。 “前几日南面的作坊才将木头送来,一接到便开始赶工了,只是雕件出活慢,只得劳将军和先生再等些日子。” 段寻道:“不急。” 坊主人脸上带笑,又转过来对李牧道:“将军替先生选的是上好的沉香木,前几日木材来,当真漂亮得很,想必制成门匾后也要 分卷阅读1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11 比其他的好看许多。” 言语间两名小匠已抬着门匾进来,上头还别着“诗书礼乐”的题字纸,李牧上前揭起来细看,只见横列的大字旁还竖着一列小字,笔锋愈发遒劲漂亮,写道:“千山赠于建安十四年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罪。。 前几日去某知名乡下玩儿,没有带电脑,还正遇客栈的网坏了,所以没更文。 今日起恢复更新。 第12章 卷十二 渡飞鸿 山阳书斋这名字是李牧自己起的。他爹去那年,正是书斋起头的日子,李牧从他爹手上接过尚未成型的书斋,左右想了想,还是决定好好地起个名号,自此用心经营下去。 于是便有了山阳书斋这么个名字——李牧记得他爹说起过,在大梁落败前,他们一家人住在上虞城外的祁濛山脚下,向阳而居,面水建翎。山阳山阳,取的正是山的阳面一层意思,原是左思右想下不得要领的随便念头,却不料世事奇巧,竟是阴差阳错地将自己同段寻两人的字囊括了进去。 归去途中李牧将书斋为何名山阳的由头讲给段寻听,只见他饶有兴味地盯着自己看,嘴角自始至终不曾上扬,却总使人觉出那里卧了几分促狎笑意。 照着段寻的意思,书斋揭匾一事张罗得颇为热闹,红红火火的鞭炮一放,十里八村都晓得他李牧得了段将军亲赐的门匾,好不风光。经过这些日子两人相处,李牧本就难以为继的生分终是被段寻消磨干净,二人说话做事又倒回至两年前相熟时的光景里去。 见段寻请了这么多人来捧场,李牧脑仁一跳,将人拉到廊下悄悄说话。 “这么多人,怕是连晌午都没地方张罗大伙了。” “谁说要张罗他们吃晌午?” “……”李牧闻言很是认真地看了看段寻,见他没有甚么玩笑的意思,才又接着道:“人是请来替书斋揭匾捧场的,哪有不招待晌午的道理?” 段寻便笑了,手往李牧肩上一搭,拍着他的背胛骨道:“你把你的人招待好就行了,我这边都是行伍里头的,晌午还得回去。” “……你也要回去?” “我就不回了,总得有人替他们把先生请的饭吃了不是。” 李牧:“……” 自段寻从前线回到南都,转眼便过去了将近两月的辰光,这两月里前半段日子段寻忙,李牧还只能去周遭的棋楼探听他的消息,后半段日子情形就翻了个个儿,抬头低头总能看见这人,熟到似乎连他脸上疤痕痊愈的速度,自己也能把握几分。 李牧喝茶时抬眼打量对面人的左侧眉梢,那疤痕已淡了很多,被稍长的额发一遮,几乎已经不怎么能够看见。 “又在看甚么?”明明在低头啜饮的人被他如此偷偷看几眼,竟也能察觉到,头也不抬地问他。 “……眉上的伤痕似乎好多了。” “我也以为,都是托先生的福。”段寻说着放下茶盏:“明日散休有甚么打算?” “没有,怎么?” 李牧不仅是个病号,还是个懒人,以往的休憩时光他都是在书斋的偏院里晒着午阳睡过去的,后来与段寻相熟,情形才有所改变。 “淮水边在起工事,想不想去看看?” “工事?” “嗯,皇上要修一座跨水的桥。”说着以手指蘸茶水,在黄杨木的桌面上画起来,带起条条比木色暗沉的水痕,“杏川沟是淮水最窄的地儿,桥修在这里,对岸就是泗水,如今在我们手上。” 不仅如此,泗水还是大梁北征军在北岸集结的驻地,修桥将其与南面连通,也是为将来的大举北征做足准备。李牧一瞬不瞬地听段寻讲着,目光落在他的手指尖,又落在指尖过处带起的痕路上。 “去不去?” 李牧抬头,痴痴地又点了点头。段寻就笑了,伸手过来替他抹去嘴角上沾的茶叶:“先生,我怎么愈发觉得先生呆了?” 李牧虽是个文弱书生,却对行军打仗的事情好奇得很,若不是身子不结实,他应当是要加入行伍的。以往段寻跟他处在一处时并不常说打仗的事儿,今日难得听他说起,李牧不禁听得痴了,眼下还被段寻如此亲昵地揩嘴角,那痴痴的模样只能是有增无减,哪里还想得出甚么打趣的话回他。 翌日一大早有人叩响书斋大门,来开门的正是李牧本人,他特特穿了一件平日从不穿的短打,配着靴裤,端是副铮铮少年郎的俊俏模样。于熹微晨光中跨出门槛,李牧望着门外与自己相似装扮的青年相视一笑,一前一后步下台阶,翻身上马。 到九陀山深谷前的凉亭时,一轮朝日已经升了起来,万千光芒明晃晃,暖融融地照着阡陌大地,正是无限好的春光野景。二人在凉亭内短暂休憩,取壶饮水,亭外两匹马儿对着头食野草,蹄子前后步着。 待启程时,段寻从包袱中拿出件带帽兜的披风递给李牧:“谷里湿冷,披上这个,莫要吹风吹凉了。” 李牧便接过披风,依言替自己穿上,穿好后段寻盯着他左右看了一会,伸手替他将帽子也扣上了,便要转身上马。 “你的呢?”李牧拉住他的衣袖问道。 没拉住,段寻还是翻身坐上了马背,自高处看着他笑道:“我不用这个,走罢。” 虽说段寻讲他不穿这个,李牧却还是从那件披风上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似是一种熏香的味道,又似是常用在衣箱中的香草的味道,那味道隐隐潜在鼻间,被山谷中一阵风吹散吹远,片刻后风变小了,味道便又笼回来,直直潜进李牧心间。 马儿的脚程极快,到淮水岸边时正是午间时分。二人自马上下来,沿着岸边堆砌的工事往下游走,不多时便瞧见大桥架设的地方。 因着已是晌午时间,长工们都从桥上散了下来,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用晌午。除此之外还有好些穿着官兵样式衣装的,李牧猜想应当是军中的人,一问段寻,果真是这样。岸边还有不少挑着担子的货郎,来回走着吆喝,卖些混沌类的散食。 “那边有个伙房,但一日只开两道火,这些货郎的生意倒是好得很。”段寻抬手指下游的地方,顺着他的手望出去,果见远处有许许多多简易搭起的棚子,应当就是伙房和寝室了,“饿不饿,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想来段寻是常来这边的,几个管事模样的人都认得他,这头李牧跟在段寻身后将将走进伙房坐下,一人便从门外进来,见了段寻,很是随意地朝他们走过来。 “尽会挑晌午时间过来,王府是揭不开锅了么?” 第13章 卷十三 惊鸿面 来人穿着十分随意,长长的身量隐藏在一身粗麻质地的长衣中,说完话看到段寻身畔坐着的李牧,眉梢一挑,这才 分卷阅读1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12 稍稍敛去了几分无赖笑意。 段寻与来人大略玩笑过几句,便将二人相互介绍一番。李牧这才晓得他唤作沈暮山,是沈相的二公子,亦是段寻幼时读伴。此人名号李牧倒是知晓,南都城中那条穿城而过的人工河便是在他的督办下修起来的,家家户户都晓得相爷家的二公子精通工兵水利,却又都不晓得这人还如此年轻。 言语间伙房的人端了三碗面食上来,热气蒸腾,鲜香四溢,李牧便觉得有些腹空了。想来沈暮山也腹空得厉害,面碗刚一放下,他便拾起筷子刺溜吃起来,一边含糊不清地道:“要带人过来怎么也不说一声?也好让伙房的人烧一锅像样的饭菜,你瞧瞧眼下,只能委屈嵇阳贤弟吃这粗面。” 段寻闻言看向李牧,见他也看着自己,眼里笑意拳拳,回道:“中正兄客气了。” 三人胃口颇好,不消多时便用完了一餐简单的晌午,趁着午间众人歇息沿着河岸边走边看。这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长空碧蓝如洗,腴白的云倏尔飘走,又倏尔飘来,将淮水的颜色也染作蔚蔚一片,当中白影点缀,好不漂亮。 “岸那头也是我们的人,桥从两边一同开架,今日晚了,下次带你去对岸看看。”段寻在李牧耳边低声说道。李牧闻言,抬首望向遥远的对岸,隐约中当真可见得工事的轮廓,人影是瞧不清的,却能瞧见那杆鲜艳的旌旗,红底黄边,正是大梁的王旗。 至这时李牧心中才有了实实在在的几分真切感受——兴许大梁当真就快要收复北边失地了,那片他从未踏足过的故国土地。 这日段寻与李牧二人在堤岸边坐了许久,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些琐碎的话,直到日头偏西之时,归鸿成群落于岸边湿地,水光潋滟,掠影倏忽。 “都是北方飞来渡冬的鸟,开春以后还未走干净,再过些时日便不容易看见了。”段寻说着起身,俯首道:“走罢,该回去了。” 与沈暮山告别,那人笑嘻嘻道:“走罢走罢,来了也不做正事,光会耍懒。”又转首对李牧道完全不同的话:“下次若还想过来,让千山领你来便是。” 于是二人打马上路,山道狭长,宝马却不惧险峭,一路飞驰。抵达时已是深夜时分,段寻提早与人打过招呼,是以有人专程在城外候着,将二人迎进原本已经关闭的城门中去。他们是打北城门进的,离段王府倒是近,距山阳书斋却要远些。段寻不说,但李牧看他禀退了手下人,打着马默默随在身侧的架势,也明白了他这是要送自己回去。 如此细致周到,若是换做寻常女子,只怕是要立时芳心暗许了。然李牧毕竟不是女儿家,他一面感念段寻的照料,一面又想自己好歹是男子,就算是眼下夜色深沉,也并不值得段寻如此小心护着的。更何况这人陪自己在外折腾了一整日,能早一刻回去,还是早一刻回去歇下好些。如此想着,等段寻坚持着将他送回到书斋要折返时,他却又挂心起他一个人走夜路这事来,道:“时辰晚了,不如就在我这里将就一晚罢?” 段寻闻言倒是有几分诧异,不过却也乐得受李牧挂念,于是也不推阻,干干脆脆地留下来。 客房空置已久,举着灯进去,可闻见一股子呛鼻的灰尘味道,烛光周围密密地飞着一层尘粒。段寻跟在李牧身后走进屋子,刘老抱了一床褥子进来,说是要给换一床干净的床褥。 “先生留人下来,却让人睡蛛网下面,是否太没诚意了?” 李牧闻言呛了一口,心道哪里如此夸张,怎么自己没瞧见有什么蛛网?不过客房这般情形,他确实也有几分心虚,便咳了一声道:“你去睡我的床,我睡这里。” 段寻笑:“哪需如此麻烦,我同先生挤一挤不就是了?” 一边正在吭哧吭哧换床褥的刘老闻言停下动作,转过头来等着李牧定夺,一边道:“也是,这房背阴,白日里照不到光,到了夜里愈发阴冷阴冷的,能不住还是不住的好。” 既被如此说了,李牧哪里还有推拒的道理,加之他本就不抵触与段寻同卧,便就着话应下来。于是这夜在李牧的卧房床榻上加了具枕头,又加了床被子,二人洗漱过后,便吹灯睡下了。 许是白日见闻太过新鲜,又许是错过了平日的歇息时辰,李牧熄灯后怎么也不能入睡。他顾忌着躺在身侧的段寻,怕左右翻身会闹醒了他,便只得就着躺下时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僵在那处。 如此过去不知多久,寻思着段寻应当已经睡实了,他才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半晌后又辗转翻身,不知怎地就叹出一声低低的愁绪来。 就听段寻道:“怎么?睡不惯?” 李牧本以为他睡了,被这么忽地一问,差点没吓出个好歹来,平息了半晌才老实道:“也不是睡不惯……” 段寻未吭声,他又接着道:“大概是过了时辰,反而不困了。你先睡罢,我再眠一眠,兴许就睡着了。” 段寻低声嗯了一下,翻过身,由平躺换做面对李牧躺的姿势,在被子底下将手搭到李牧手上,虚虚地牵住,便不动了:“睡罢。” 这下李牧难眠的缘由算是清楚了——段寻这么牵着他,哪里还能睡得着?他一动不敢动,同一个姿势保持得久了,难免觉得身上不适,但他又不想将手抽出来,是怕吵醒段寻。 亦怕自己稍稍一动,段寻便不再牵他了。 此般心思起于何时?恐怕比他站在自己书屋外望进来那日还要早些。从他十九岁那年一战成名,三年后归朝,骑良驹从自己跟前经过时,根由就早已落下。那时李牧才十六,向往疆场的病弱少年郎匆匆一瞥青年战将,本是命中极其寻常的一眼,却成为惊鸿一面,将心底对故国的朦胧思念与征战杀敌的热血情怀,一股脑全都投在了战将的身上。此后许多年,每逢他归朝,李牧都会站在长街行列中,打远处久久地望一眼。辰光过隙,一转眼便望着他从铮铮青年出落成铁面将军,待他眼角眉梢锋芒更甚,目光亦愈发张狂不羁时,得他一句礼数周全的“先生不必多礼”。 又此后,与人几次匆忙会面,几番浅言,几度来往并几载分别,曾经的那份艳羡与仰慕不知不觉变了模样,于青年人心中疯狂滋长。 正所谓惊鸿一面,瞥在眼中,却落入心底,从此似水流年也好,春秋各半也罢,都不曾忘记彼时那人如玉如虹。 作者有话要说: 更改一个小地方: 卷十一关于阿寻和牧牧年龄差距的侧面描写处,牧牧说“将军长李牧两岁罢”的“两”改为“几”。 因为作者本人平日里习惯用两代替几的意思,回过神发现容易造成歧义,实际上二人的年龄差应是六岁,不是两岁哦。 啊 原来这是一个起于暗恋 分卷阅读1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13 的故事啊 第14章 卷十四 伞下人 身侧的人吐息安稳,李牧昏昏沉沉地也有了几分睡意,这时窗外忽然落起雨来,水丝敲打瓦檐窗棂发出噼啪声响。 枕畔的人呼吸一滞,似是被雨声吵醒一般,握住他的手上力道稍厚,于被中轻轻捏了他一下。李牧贴着段寻干燥的掌心轻轻动一下拇指,迷迷糊糊地道:“嗯?” “落雨了?” “似乎是……”他一边含糊应答,一边闭着眼听外头淅簌雨响,又咕哝道:“怎的下雨都能将你吵醒?” 段寻的声音倒要比他清明许多,“军中呆得久了,夜里只要有一点响动就醒。” “还睡得着么?” 段寻笑了一声,道:“自然。” 李牧困意袭来,已没有心思去追究段寻为何笑,他反手将段寻的手牢牢握住捏了捏,道:“那就睡罢,我倦得很了。” 夜里的雨一直下到清晨。山阳书斋的门人一早自隔壁院过来启门时,正遇到自家先生的友人从偏院出来,他举着把书斋的寒竹纸伞,身着开襟短打,裤脚利落束于短靴之中 端是副意气风发的好模样。就连一贯不怎么懂得好看不好看的他,也禁不住觉得眼前明亮。 刘会迎上去,恭恭敬敬道:“将军可是要回府?” “眼下不急,先去给你家先生买早饭。” 刘会一怔,这买早饭的活计通常是他爹在做着,今日小雨淅沥,怎还变成了由客人去呢?连忙请段寻回屋歇息,揽下活计要自己去。不想段寻却不依,只让他去好生伺候先生晨起,便踏开步子出了门去。 这头刘会方走进偏院,见他爹正在院中的窨井边汲水,便走过去招呼,道:“爹。” 他老汉应过一声,道:“可碰见段将军了?” “碰见了,段将军做什么……” 对于段大将军这行为吃惊的不仅刘会一人,他爹也正琢磨不过来,见自家儿子过来了,自然要拉住好生说上一说。只见他不等刘会问完话,便道:“将军与先生交情好,听我说先生喜欢吃陈福人家的蒸糕,举了伞便要去买,拦也拦不住。” 嘴上虽说着两人交情好,心下却犯了嘀咕——段将军与他家先生虽有几番来往,且待自家先生不错,但两人交情何至于好到眼下这般了?早些时候他想着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人,大约都是这般彬彬有礼的模样,你且看莫说先生了,就连对待自己这样的仆从,那位将军不也拿捏得客气周全得很么?如此想着,便也没来得及察觉二人亲疏远近,及至如今才陡然回味过来,他家先生总算是有位走得近的友人了。 思及此,刘老心中生出几抹庆幸。他家先生性子慢而清冷,虽说平日里见着总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但鲜少见他对甚么人事动真心热血,在与人打交道上更是疲得很,他身子又弱,若是总这样对世间人情诸般好不予理睬,只怕也不会对活着有多大牵挂,身子康健时还好,遇到病痛时候,要如何挺过去?如今终于遇到段将军,有他随着,盼能带得先生对人世冷暖知觉知味,便也能活得更有念想些。 这日刘家老少二人在廊下坐了会,已是接近夏日的气候,下起雨来时却还是有几分清冷,二人便起了一炉火,偎在廊下等着先生起来。段寻提着蒸糕踏入院中时,看到的便是此番景象,他往李牧房中投去一眼观望,见没有什么动静,便也走过去至炉边,将蒸糕煨在提壶里,与刘氏二人一同坐下闲等。 他这头坐得自在,另两人却多少有些惶恐,只听刘会道:“不如这就去请先生起了罢?” 段寻将人拦下,道:“你家先生夜里没睡实,让他多睡会。” 昨夜两人都歇息得晚,李牧又辗转多时才睡去,想来便是因此才起得晚了些。他醒来时见窗外天色晦暗,不以为有多迟,及至打开门时瞧见对面廊下围在炉子边的三人,才大略回过味来,自己许是睡过头了。 初醒时见身侧已没有人,还道是这人早早地离开了,眼下见他同自家管事二人毫无分界地坐在一处,坐那矮矮的木板凳,李牧心中忽地生出几分熨帖,那滋味来得突然,霎时间盈满心腔,使得他走过去时的步子也不由得快了几分。 刘会见先生已起,忙站起来给人让座,道:“我去摆桌子。”称呼上二人并不以主仆称的。 李牧点头,自己就着矮小的木凳子坐下,整理过长衫衣角,这才抬头去目光招呼段寻,见他弯着嘴角问自己道:“睡醒了?” 李牧便点头,又见他手上递过来一杯清茶,正是方才他自己啜过的那杯,李牧忙接过,正不知喝是不喝之时,听一旁刘老欣慰地笑道:“将军一早冒着雨去临街买了蒸糕,见先生睡得稳,没舍得吵您,却是连早饭也要等先生起来再一同吃才肯。”刘老上了年纪,说起李牧这般年纪的人,常常就像说自家三岁孩童般,措辞也跟着一并将人显得孩子气起来。他自己当然是觉不出,听的人却大致感受到几分。 李牧生出玩笑意味,便拿捏着语气,故意严肃道:“一日三餐不在时点上,仔细拖坏身子。” 段寻将蒸糕自提壶里取出来,软糯的米糕外裹着层荷叶,荷叶表层又染了提壶内的水气,摸在手上颇为滚烫。他一面解开荷叶结子,一面道:“先生教育得是。” 将剥开的蒸糕递给李牧。 “你吃罢,我自己来。” “拿着。”段寻不依,把蒸糕塞到李牧手上方才作罢,转头对一旁呆看着二人的老人道:“刘老也吃罢。” 刘老爷子连忙笑着答应,取了一个米糕在手上,热腾腾地吃起来。 ——他可不敢等段寻也给自己剥一个。 吃完早饭段寻便要告辞。李牧想着他在外一整日,府上应当积下不少事,便也不好再留人:“还下着雨,让刘会用马车送你罢。” “嗯,那我改日再来牵马。” 李牧撑着寒竹伞站在门檐下头,见段寻自车内掀起帘子来,招招手对自己道:“进屋去罢,莫要受了寒,到时又得好一番伺候您。” 李牧眼角眉梢都漾出笑来,软软点头,却也不转身回去,仍笔直地站在檐下望他。 望着载他的车马嘚嘚走远,转过街角。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要写研究计划 更新上可能会慢一点 暂时改成隔日更 反正就是一个慢火煨出来的故事 我琢磨着也没什么人能在更新期间看(说的好像完结以后有人看似的……) 所以更慢一点应该没关系吧orz 第15章 卷十五 同城书 日子无甚波澜。段寻那日留下句改日再来牵马便离开书斋,却是又去了好几日也不曾见他过来。李牧照常上着书斋的课,时而想起这茬,便不由 分卷阅读1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14 得有些挂念。 自己修去的书也不见回一封,莫不是出了甚么事罢?难免如此想到,可寻眼望去座下,那位段王府的小公子哥儿正好整以暇地撑着手打瞌睡,眼皮子阖得是好不自在。李牧便又将此想法否了——如若是真出了甚么事,只怕段煜那小子也不能坐在他课上如此混日子。 李牧抄起戒尺静步走到段煜跟前,他周遭的学童大都抬起了头,或一脸同情,或一脸坏笑地瞅瞅段煜,又瞅瞅自家先生。眼见着先生用戒尺拍了拍那睡梦中人的书案,不得反应,又捏了个弹指打在段煜额头上,这才将人唤醒过来。 段煜正在梦中与人斗蛐蛐斗得难分难解,忽被叫醒,眼底尽是茫然,又还有点愠怒之色。他以为扰自己清梦的是旁座沈家那坏小子,于是转过头就要瞪他,却不料瞪到一袭青灰色衣衫,顺着瞧上去,正是自家先生执书立在那里,瞧他的眼里似笑非笑,似怒而又非怒。 段煜心底暗叹一声糟糕。他捣蛋的日子多了,挨罚已挨出几分经验来,眼下瞧先生一眼,便知道自己又要挨尺子了。谁知这日先生竟没有罚他,只是问过几句为何瞌睡之类的话,又叫他站着听了会课便作罢。 先生何时转性了?段煜琢磨着……大约是自己在小叔跟前告的那些状生了效用,心里顿时就有些心虚,也不晓得小叔听完自己的混话,是怎么教训先生的,看那先生细皮嫩肉的模样,该是吃亏吃大了罢?如此想着,段煜瞌睡也不敢再打,只把小小的头埋得更低,连抬眼看一眼先生都胆怯。 李牧自是不晓得段煜心头那些九九。他这段时日对这位心思全不在文化上的小公子十分亲和,想着这小子刚失了疼爱他的姥爷,处在生死离别之痛的当下,自己能不教训他,还是莫要教训他了罢。 散学后李牧随学童们一路出到书斋大门处,见了段王府来接段煜的车,便上前将昨日拟好的拜帖呈上。 “李牧惫懒,只得劳烦管家大人将此贴带给段将军。” 一回生二回熟,管家依言接过帖子,仔细揣进衣襟,与他连番客气后回了府。于是这日晌午过后,段寻将将散朝回到府中,便看到了那封邀他前去游湖的帖子。 上头的字仍是清新隽永,有力有劲,他熟悉之至。而透过一笔一画遒劲的笔锋转动,段寻似乎看到了那位教书先生细致温柔的心思。近段时日李牧常常陪伴在侧,若是学堂开课不能共处的日子,他便每日都会修一封帖子托管家带回来,帖子内容却不拘形式,时而插科打诨,时而叮咛问候,倒是都能让人看过后觉出暖乎乎的心意来。 段寻大概晓得他这是惦记自己方失了亲人,故而百般柔和体贴地对待自己。他一面觉得熨帖之至,一面又觉得不大乐意——那人心地好,莫不是对谁都这般体贴温情的罢? 他哪想得到李牧纵使心善纯良,却不是热情之人。这一点书斋的刘老爷子想得实在,李牧实是个冷性子,对谁都礼敬三分,却不热忱,更别提如此上心挂念,日日修书问候了。 否则他那副好皮囊,何至于至今还打着光棍,连个上门说媒的人都没有。 岁岁节气往复,人们过节的心思与忙活劲头倒是不减。时值上巳前后,南都城中的老百姓便活泛起来。暮春三月三,春装既成,昼长夜短,正是相约游玩的好时候。南都城北面有山,西面浅草野溪,南面环湖,城中又有河流纵贯而过,可说是山水丰富,供百姓们出游的地方不可谓不多,但若论最受百姓青睐的,还要数三月三游仙人湖。 仙人湖地处南都城南面,湖水清澈,湖中央有一处湖心岛,那岛与寻常岛屿不同,乃是处于水底。此处湖水最为清明,几可见底,游船至此,便能自水上看见湖底沉沉缀着的岛山,岛上颜色葱绿,偶有几抹红贯穿其中,虽说都知道那是水草,远远看去,还是不免错把其当作水中山花绿林。 传说此岛是湖中仙人的游玩之所,颇有几分灵气。故而百姓们游船至此,都要合掌虔诚祈祷一番,愿家人安康,升斗太平之类。 晨雾至午间才迟迟散去,四周环绕的青山这才揭开面帘,远远望去,湖光山色相辅相成,天光云影倏尔流转,倒真是叫人心旷神怡的一副好景图。 李牧划船动作缓慢慵懒,全凭段寻认真。船到了湖心处,李牧索性直接停了动作,趴在船沿上往下瞧。 “幼时与我爹一同划船来此,见了这水中岛山,只觉辽阔不已,比那陆上的山不知高大多少。如今再看,却又觉得远不如记忆中那般雄伟。” “幼时常来么?” “我爹还在世的时候,每年三月三都来。之后就不曾来过了,今日算是头一回。” 段寻亦停下手中动作,静静望着水中岛山。 众多游玩的船只自二人舟畔经过,船上的人大都惊叹于水中景致,并不如何留意他们。 “都说在此处许愿灵,好不容易来一趟,别白白浪费了机会。”李牧自船边转过身,自顾自将段寻两手执起来,带着合到一处,便对他道:“许吧。” 段寻被他闹得无奈,只得照做闭眼祈祷状。起初原本不抱什么认真心思,到双眼阖上时,却又禁不住虔诚起来。 人大抵都如此,牵扯到在意的、要紧的人和事,便想要不认真都难。 第16章 卷十六 此生愿 段寻已记不清他最近一次认真的祈愿是在什么时候了。幼时倒是常常许愿的,登高祭祖,庙堂礼天之类的场合,他闭上眼,合掌就是愿武艺精进此般单纯幼稚的愿望。及至如今,似也说不清是从甚么时候起就不信这个了。在战场上,他亲眼见过前一刻还在念叨着“老天保佑”的年轻士兵,下一刻即被利箭洞穿胸膛。 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信的。但不信归不信,人活一世,总有祈盼。段寻自非识破红尘的超脱之人,他以肉身尝活于世,哪怕是对生死看得比常人平淡些,却也不过是一介凡人,亦跳不出祈望牵挂几个字去。曾有几番历险时浑浑噩噩地想,如若就这么死了,到底还是有几分亏的。他这辈子想要的不多,一欲家人安康,一欲社稷完整,若是眼下死了,便一样也没见着,生生世世地落了一场空。他如此想着,又几番从险境中脱身,全须全尾地活到如今,与人一同在水光山色一叶扁舟中许下多年不提的愿望。 一愿家人安康。 二愿北方战事早日平定,山河太平。 三愿……段寻睁开眼,见方才逼着自己许愿之人此刻亦正低头合掌,一副虔诚之极的模样,看上去既纯良又恭俭。段寻盯着他不自觉看了一会,直到见他眼睑微动时才重新闭上眼,将未许完的愿望在心底念过一遍,方才不缓不慢睁开眼来。 便 分卷阅读1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15 见李牧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道:“许甚么愿要这么久?” 段寻亦笑道:“不可说。” “怎地不肯说?” “说出来便不灵验了。” “哎!”李牧讪讪地转过头,将船桨拿起来握在手中,有劲没劲地划了一竿子水,才又转身对段寻说道:“当真么?” 他们将小舟划到偏离湖心处的地方,这时已过了晌午,李牧便撂下桨,从随身带的包袱中掏出干粮。此时湖上的游船已不多,大多返岸吃晌午去了,渐渐地周围便只剩下他们这一页扁舟。 两人都停了手上划水的动作,任由小舟随清风微微摇晃着,他们对坐,将膝盖抵在一处,包袱就放在二人腿上。 李牧挑挑拣拣地从当中翻出两只玉米蒸的窝窝头,一个递给段寻,另一个早被他自个儿咬了一口在嘴中,模糊不清地道:“先吃点实在的填填肚子。” 段寻却不接,而是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窝窝头,又去包袱中翻找其他的吃食。 李牧想打趣他说一句“段大将军您几岁了吃东西还要人喂”,可窝窝头劲道的面团在喉中哽了哽,不仅没说出玩笑的话来,反是被哽出一阵咳嗽。 段寻闻声,便抬起手来替他拍背捋气,大半个身子探过来,额头几乎与他的触在一起,只听他柔声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便是咳,过后生病咳,气了也咳,怎地吃起东西来也不消停?” 李牧好一通咳嗽,半晌后平息下来,才喘着气不平地说道:“你见我生气时咳过?” 段寻替他把手中还举得好好的两只窝窝头拿下来放回食盒,换了一壶水递到李牧手中,道:“煜儿说你发火发不到一半,就会咳得发不下去了,再喝点水。” 李牧苦笑道:“他是不是总回去告我的状?”他倒还没忘段寻第一次来书斋是何所为。 段寻不答是,亦不答不是,只玩味地看着李牧喝完了水,又将一个食盒打开,里头分两层,上面一层放着些水晶饺,芙蓉糕之类的点心,下一层则是红枣莲蓉熬的浓粥。都是滚烫时放入的食盒,此刻打开,还微微冒着些热气。 “你还是吃这个罢。”段寻找出把调羹,见李牧信手坐着不动的模样,又忍不住打趣道:“是不是要我喂你?” 李牧闻言,觉出段寻的调笑意味,自觉不能于此处落得下风,便将计就计地道:“那就有劳将军了。” 段寻笑过,当真用调羹舀了一口粥,还故意将其放在唇边吹了吹才递到李牧跟前。李牧凑低了头,许是怕段寻作怪,遂用手固定住段寻的手,这才将粥吃进口中。 “先生既是要人喂,就不必自己动手了。”段寻又舀了一勺粥,这回直直凑到李牧唇边,他只要一张嘴便能吃到。段寻说话仍是带了九分玩笑的意味,倒不想李牧闻言既不羞也不恼,而是比方才更为落落大方地就着自己的投喂吃起来。 段寻将其认真吃食的模样看在眼中,心底的玩笑意味渐渐散去。他二人挨得近,段寻见李牧低眉时如尾羽的般睫毛倏忽一闪,心中惊动,待那人刚放开调羹,便凑故去亲了他。 李牧顿时怔住。 段寻的唇只是微微贴在他的唇上,那触感轻微得缺少几分真实,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其吹散,令他既不敢往前动作,亦不敢朝后退却。李牧僵直着身子任由段寻与自己唇贴着唇亲了一会,忽听那人嗤笑道:“还以为你多经得起玩笑,这便吓住了?”说话时唇已经离开稍许,额头却还抵在一处。也不知他是甚么时候将食盒放在一边的,此时正用手掌陇着李牧的后脑勺,与他姿态亲密地说话。 “恕李牧见识短浅,不曾见过此般玩笑。”李牧避无可避,只好与他气息相闻,淡淡答来。他能感到段寻的手在自己的后脑勺轻微安抚,恍惚间又听他说:“……但接下来,就不是玩笑了。” 随即又被吻住。此下不似方才蜻蜓点水的一吻,段寻用了些力气,牙轻轻咬李牧的唇,含住吮吸,待到他吃痛张开嘴唇欲抗议时,便驱舌探入李牧口中,与他缠绵深吻。 晌午的风吹过湖面,波光荡漾,水中的影便跟着模糊动荡。有水鸟落在影子动处,将喙置入水中逡巡,大约是将那影子当作了什么猎物吃食。风声,水声,鸟鸣声,应当还有许多声音,但李牧通通听不见了,他只听见一句话反复在耳边回荡。 ——便是那句“但接下来,就不是玩笑了。” 不是玩笑,那是甚么呢?李牧于疑惑中微微睁开眼,明晃晃的日光落在眼皮上打下的阴影还在,看事物时总蒙着一层暗红暗红的光。他身上披着段寻的外衣,稍一动,衣服便顺着滑落到了肩下。 “睡醒了?” 段寻的声音在头顶想起,眼皮上存留的红影一圈圈散去,段寻的脸便在眼前清晰起来。李牧仰枕在他的腿上,忽觉一阵心动,不知怎地便开口道:“段寻,我方才做梦,梦到你亲我了。” 段寻闻言嗤地笑起来,道:“你没做梦,我就是亲你了。不光亲你,还喂你吃了饭,伺候你睡晌午觉了。” 第17章 卷十七 长夏长 “都记起来了?” 李牧一手揉捏太阳穴,低头笑了笑,一手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桨。段寻转头看他时,看到的就是这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段寻禁不住在心头问自己,这番行为是否过于唐突了。他自问不是甚么纯洁之人,过去半大不熟的年纪里也同多少高门子弟一样寻欢作乐,情爱之事上向来大胆不羁。古语道三岁看老,虽夸张了些,但人隐在骨血里的东西,不论你辰光如何过隙,它也是不会轻易变了去的。正所谓本性难移,就好比段寻后来虽正式入了行伍,一战成名,军功赫赫,表面上端的是一表人才,礼数周全,内里的风流骨却从未长歪过。而眼下面对这人在情爱事上与自己明显不是一路的,再拿过去那些行为待他,会否太过草率? 他这头几番自问,李牧却也没闲着。过去南都城内时常听得到段大将军的风流轶闻,那如故事一般的情节里主角儿流水似地换了又换,倒也都是达官显贵那个圈子里的,从未听闻他段大将军与草芥平民传过什么绯红轶事。 何况还是自己这样一个教书先生。 李牧想起前段日子自己问段寻为何还未成亲,他回答时说的那句“战场上刀剑无眼,我也不敢随意拖他人下水”,一时又忍不住想,段将军说的不敢,也得是真真正正将那人放在了眼里,才会不敢。其余人招惹了便是招惹了,不在心上,又何谈敢不敢。不过话又说回来,段寻那日同他讲的话有几分真还未可知,兴许他也就是随口一语,自己又何苦非要当真。 他思及此处,心中忍不住有几分苦涩意味滋长开来。段寻平日 分卷阅读1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16 里待他本就好,他心细,又晓得如何讨人欢喜,事事依顺,难免叫人生出些被他放在心间的感受来。以往尚能假借兄弟情谊之由,想象自己在他心中占有几分确实存在的轻重,今后却就难了。 回返的一路上二人各自心怀鬼胎,表面上竟还能你来我往言语应付着,及至上了岸,李牧匆匆钻进自家马车,逃也似地与段寻告了别。 平日里向来被目送惯了的段寻站在岸边,看着那一骑马车渐次走远,心底暗骂自己一声登徒子,摇头笑一笑,也打马回了自家府上。 此后的日子便又回到了两人初相识的模样,没了先前那么频繁的往来,倒也不刻意躲避。段寻偶尔送段煜来书斋一趟,隔着户窗与李牧点头招呼,眉眼如初的一笑,随即便转身离开。 春离夏至,今夏的日子暑热得紧,百姓家中的冰不大够用,每逢冰窖开窖,总能看见外头排着长长的一列队伍。 段寻自宫中出来,一路已经过了许多条人龙。晌午时分的日头正烈着,这些人脸上额上皆是细密汗珠,两颊被日光灼得通红,自摇着蒲扇哧哧纳凉。段寻捞开车窗巾帘大略扫了一眼,正欲放下帘子时,目光被一抹熟悉的身形抓住,便忙叫车夫停下车。 那人自然是李牧。 段寻朝他走过去,远远地就瞧见他头上顶着张荷叶子遮阳,大约是没甚么效果,荷叶下那半边侧脸还是被暑气蒸得通红。李牧却没瞧见他,着一身灰麻衣裳与身边人低语。他身边那人正是刘会,背着个背篓,手上摇把扇子,也是满脸大汗的模样。 段寻忍不住皱了眉。 前些日子游湖一别后,段寻脑子里时常回想起李牧那若有所思的神情,左右思量,觉得到底是自己唐突了他,令人不快,这才有意远着他。原本喜欢这档子事,日子久了,便也淡了,李牧若是只想与自己做朋友,那便做朋友罢。 段寻想是这么想,但眼下见了李牧站在烈日下头的模样,心中不知是喜欢还是霸道的气血翻涌上来,到了嗓子眼,又尽数化作心疼,令他加大步子走过去。 李牧侧对着他,不曾瞧见段寻走过来,倒是他身边的刘会先看见人,嘴一咧,用手撞了撞李牧,这下他才转过身,瞧见已走到二人身边站定的段寻。 李牧头上还顶着张荷叶,他也不取,只微微抬着头与段寻对视,脑中正犹豫着说点甚么,便听段寻道:“这么热的天,怎么叫你家先生自己来取冰,他身子吃得消么?” 却是对刘会说的。 刘会诚惶诚恐,正低了头准备认错,却见李牧笑嘻嘻地对段寻道:“哪里就这么金贵了。”顿一顿,才又说:“前几日刘叔不当心摔着腿了,走路不方便,我也是散学才过来的,没多会。” 段寻顺着他的话,抬头往队伍前端望去,只见冰窖的门仍然关着,外头似是有几个跑堂的正在支摊子。也不晓得到放冰还要等多久。 “不等了,你要了多少冰,回头让人从府上送些过去便是。” “别介,银钱都缴过了,不等不就亏了。”李牧仍是笑笑地道。 段寻闻言又皱起眉,回头一招手,远处牵马立着的人便朝他走过来。那人李牧见过,是段寻军中的副手,前次二人深夜回城时,候在城外的便是他。 段寻叫人过来以后叮嘱几句,便对李牧道:“让邢元章在这候着罢,我送你回去。” 说罢手一伸,虚虚地陇着李牧的背,就要把人往马车那头带。人群看着,李牧不便与他争,只好依言同他一道走开。 马车门帘方一掀开,凉气便扑面而来。李牧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刚要往上爬,就感到腰上加了把力,正是段寻伸手以力扶他。 二人先后上车,帘子放下,将外头明晃晃的日光和热浪格挡在外。李牧取下荷叶,自怀中掏出一张锦帕,正要揩一揩额上的汗,却忽地被段寻抽走手上的东西,掰着手腕压在了车壁上。 “你……” “我甚么我,嗯?”段寻凑过去,拿着抢过来的锦帕替李牧擦汗,却是只草草擦了两下,便挑着李牧的下巴,结结实实亲了过去。 第18章 卷十八 表心意 霎时间,车外的喧嚣远了,明亮的天光也远了,就连过去那些日子里心头百转千回的疑虑都跟着远了,只有段寻是近的,与他咫尺相依,吐息相闻。 见不到他的时候,李牧不止一次地想弄清楚那人言语间的真假,自己想不明白,就想抓住他好生问一问——你说不敢随意拖他人下水,怎的换作了我,却又不顾虑了呢?可眼下见了段寻人,他又把一切通通都忘到了脑后去。甚至颇有几分登徒子意味地想,左右自己喜欢他,亲一亲摸一摸这档子事,怎么想都是自己占便宜,还管甚么真真假假,吃哪门子的五味杂陈呢! 如此想着,李牧更像是得了鼓舞一般,先前还有些无所适从的手便找到了归宿——寻到段寻的肩膀,一路抚摸上去,掌住了他的双颊。而段寻挑他下巴的手此时也朝后移去,稳稳扣住他的后脑勺,两人就着此般姿势亲了不知多久,好半晌才缓缓分开。 也只是唇齿分开罢了,段寻的额头仍与他抵在一处,李牧微喘着气调笑道:“光天化日的,怎么还耍流氓?” 段寻听他说完“耍流氓”几个字,笑起来,很快又凑过去亲了亲他,道:“这就算耍流氓了?” “……” “李牧。” 玩笑未尽,段寻突地开口认真叫他,李牧与他对视,发现这人的眼睛凑近了看竟比平时更好看些,琥珀色的眸子似有魔力一般深邃,而此刻那双神采非常的瞳仁中印着自己不甚清晰的面容。 李牧有些怔愣,迷迷糊糊地答:“嗯?” “你在这世上既没亲人,又没甚么交心朋友,想来书斋也挣不到几文钱,都花在了吃穿用度上,你身子还弱,总生病。” “……” “我想不去招惹你,但一想到这些,又总是放心不下,不如你就跟着我过罢。” 李牧却没想到段寻会突地与自己说这话,怔愣半晌,才玩笑似地回了一句:“怎地,这下子又不嫌拖人下水不厚道了?” 说完见段寻盯着他不说话,又觉自己玩笑开得不合时宜,脑子里一通乱转,说道:“托我下水也无妨,你看,我身子不好,指不定比你们都走得早。” 仍是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段寻听完却想起来了。 那日他问李牧为何尚未成亲,李牧道身子孱弱,不敢轻易连累他人,后又问起自己怎的也尚未娶亲,自己便学着他的语气随口道战场险恶,他段寻亦不敢随意拖人下水。 当初他那句话并非都是玩笑,但也真真假假各掺了几分,若要当真问起为何来,恐怕还要算到这些年没遇 分卷阅读1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17 上甚么当真合适的人上面去。毕竟成亲后便要过一辈子,一辈子面前说情说爱都不牢靠,合不合适,能不能瞧着对方那张脸把日子和平过下去才最要紧。话是如此,可究竟甚么样的才算合适,段寻想,随它去罢,兴许哪天遇上了,又或是时间到了,便就是那个人了。 这不,眼下这人虽没一处谈得上合适,却让段寻动了与他长久一些的心思。说不上为何,大约这就是俗话中说的——所谓缘分到了。细数这些年身边留过的人,让段寻动过相同心思的,其实总共也就只有两人。段寻十七岁那年背着王府上下,伙同一群纨绔子弟去烟雨楼寻乐子,瞧上过一名女子。那女子正是烟雨楼颇为得名的艺姬,容貌昳丽美艳,诗书礼乐样样精通,心也高,气儿也傲,把情场上逍遥惯了的贵公子哥儿们迷得是团团转。段寻大约也算是其中一人,却又不算,因他那时动的心思与他人不同——他想把那艺姬娶回去。 后来没多时,却听闻那艺姬叫人赎了身,娶回去作了房小妾,娶她之人正是右侍郎柳如钦家的小儿子柳秀昌。传闻二人初识,柳秀昌便未刻意掩盖自己的身份,连着几日座上宾听完琴就要点那位艺姬过夜,那艺姬竟也不再端过去那副清高架子,破了只卖艺不卖身的规矩。这些还都是沈暮山抓着段寻给他说的,他知晓几分段寻对那艺姬的心思,怕人难受,便把坊间传的是是非非添油加醋讲给段寻听,末了加一句:“柳秀昌什么德行?也就投对了胎摊上个好爹,你要是早一日明身份,只怕那寒烟也肯嫁给你的,可见这位寒烟姑娘也是个贪恋权贵的俗人,并没甚么特别之处,不值得你惦记。” 段寻便笑一笑,当真不再惦记甚么寒烟青烟的了。 说相同,细细追究的话,其实一点也不同。他那时候年少,对那位寒烟姑娘大约也算不上当真喜欢,只是瞧她愈孤傲,便愈想把人认认真真弄到手,娶回去。至于往后是不是要长长久久下去,却也不是太清楚的。毕竟少年人,对一生长长短短尚没多少认识。 如今十余年过去,他已不再是那个冲动好强的混小子,亦不再轻易动一辈子的念头,然而此刻将李牧看在眼中时他却忍不住想,与这人今后又当如何呢? 耳边却听李牧喃喃说出那句“指不定比你们都走得早。” “胡话。”段寻睨着那人敛笑的眉梢,说完便想到,不论谁先谁后,亦不论早有多早,眼下能与他相处一日,便是一日。 一路驶回书斋,段寻先跳下车去,举头便见着门楣上那块匾。这匾两年前他就想赠给李牧,彼时捉弄他的意思多些,就想着瞧瞧这人知晓山阳二字的巧合后该是甚么反应。却不曾想到二人会变成今日情形,倒像是更加贴合那二字放在一处的寓意了。 李牧在他身后下车来,见段寻抬头望那门匾,自己也就跟着看了两眼,看到竖写的山阳书斋二字时,忍不住一阵福至心灵的感触,便笑起来。 二人沿着小石径走进偏院,院中寂悄悄的,只闻得见蝉鸣声。李牧拉着段寻拐进厨房,见老厨娘手掌着额头,正打瞌睡,便没叫醒她。他轻手轻脚打开蒸笼,从里头取出热蒸着的饭菜,递给段寻一些,自己端一些,与他一道走出去。 第19章 卷十九 平常事 这之后段寻每日都来书斋这头吃晌午,李牧说他:“原本还能多存几文钱,被你吃也吃穷了。”嘴上这么说着,逢段寻散朝晚的日子,老厨娘照点将饭菜摆上桌,李牧却又不肯先吃,一定要等段寻回来。 “先生多少吃一些垫垫,等段将军回来再一同吃罢?”刘老总担心错开了饭点对他身子不好,于是每每出言相劝。李牧嘴馋,到了晌午时分,看到香气腾腾的吃食也有些饿,便拿手拈起来吃一嘴过过瘾,完了十万分不舍地止住,对老厨娘说:“张嫂,还是把饭菜放回蒸笼热着罢,我再等等段寻。”说着自己先端上两盘菜,也不顾刘老搁他后头念念叨叨的,径自把已经出锅的吃食又放回蒸笼温好。 久了段寻也说他:“太晚你就先吃,别等我。”他清楚李牧的作息,晓得他有睡晌午觉的习惯,平日里吃完午饭在院里书房溜达半个时辰就犯困,回屋躺下,能一直睡到太阳西斜时候才醒来。他夜里睡不踏实,听刘老说似乎是有梦魇的毛病,常常半夜醒来,不知道梦了甚么,就闷闷地不肯再睡了,这些时候就全指着下午睡一觉好好补补。如此一来,段寻散朝早时便还好,若是散得晚,路上再被其余事情稍加耽搁,回到书斋就很晚了,李牧等着他一同吃完晌午,便已是半个下午都过去的光景,哪里还有时间午间休憩。 段寻便把这层道理讲给李牧听,言语间颇有几分他过去哄段煜的味道,不料李牧这货是个难哄的主儿,根本不吃他这套,笑嘻嘻地不是说:“看着你吃饭才香,这个把月都吃胖了,这不都是看你看出来的好胃口么”,就是耍流氓似地道:“那你晚上留下来罢,有美人在怀……” 段寻之前是没想到这人原来还这么贫,及时出言止住他:“我看你今夜是不想睡了。” 休朝的时候段寻便上午也过来,早间他送段煜来书斋,顺便买两份北市早间的茶点带上,与李牧一同坐在书屋的廊下当早饭吃过。 李牧讲课时他在书屋最后头支张板凳坐着听,颇有几分登堂入室的意味,看得以往只敢在廊下蹭课听的王氏胆儿也大起来,跟着搬张板凳坐进书屋。李牧对此没甚意见,倒是把一群学生给新鲜坏了。半大的孩童总是免不了人来疯的毛病,见段寻坐在后头,便一个个闹起来,课上叽叽喳喳地聒噪个不停,反是平日里总不肯消停的段煜,见自家小叔坐在后头,竟出奇地安静下来,装好好学生的模样装得十分用心。 有的时候学生不听话,李牧就吓唬道:“看见后面打盹的那人了没,他手劲儿可比我大不少,你们吵得他睡不好觉,当心他发火揍你们。” 奈何孩童大小的年龄,总是听不出话里头的要义,便各自嚷着说: “那先生讲课就不吵么?” “为何他可以在先生的课上打瞌睡,我们就不行?” …… 反倒是比方才更吵了。 段寻心中只觉得好笑,他闭着眼其实并非是在瞌睡,而是闭上双目,紧靠一双耳去听李牧,那声音不喑不亢,不疾不徐,似夜间竹笛,旧梦萧声,使他想起初见时李牧朝他走来,便从此走入他的视线中,使他越看越觉喜欢。 堂上还是闹得很,李牧正欲抓个打头的杀鸡儆猴,以明师威之时,便听段寻在后头吭了一声,众学童与他一起看过去,看到那青年人正板着一张脸,抄手靠在后墙上,一副瞌睡被吵的凶神模样。学童们这才 分卷阅读1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18 安静了片刻,但也仅仅只片刻,片刻后不知是谁带头笑了一声,众人便跟着哄笑起来。李牧心头想,你看,扮凶样也是不抵用的,还是手头的戒尺管用些。 可看样子段寻同他想得却不一样,只见他还保持着抄手倚墙的动作,脸上甚至笑起来:“方才谁先笑的?” “他!”顺着众孩童的手指看过去,正是那带头大笑的学生,此刻也憋不住笑,乐呵呵地望李牧一眼,又去看段寻。 段寻起身走到他跟前,又问:“笑甚么呢?” 那孩子仍自笑着,头抬起来,却不出声回答。 “既然如此好笑,那就这样罢,不到你们先生讲完课,你的笑不准停下来。如何?”大约是常年出入军中的缘故,段寻冷脸时身上有股子骇人的威严,此刻他将嘴角的笑一敛,声音放低,说话的语气再稍加拿捏,那股子威严劲便展露无遗。蒙大人都能够,更别说吓吓这屋子半大不小的孩子。 书屋中的笑声很快静下去,被段寻问话的那名学童此刻也胆怯了几分,低下头不说话了。李牧瞅准时机,心想这下自己总算能唱回白脸,便走过去,对段寻低语道:“行了,你也别吓唬他们了。” 这之后段寻就充当起“堂间红脸”的角色来,更有时候他就把李牧那把戒尺拿在手上,间或在书屋里头转一圈,学生们一个个就都老实了。 有天课间时候,李牧同段寻站在廊下看学童打闹,看着看着忽然出口问段寻这么个问题:“你晓得他们都叫你甚么吗?” “甚么?” “说你是小先生。”李牧说完笑起来,转过头笑吟吟地又叫了一声:“小先生。” 段寻当下并未理会他嘴皮子上占的便宜,背后却不知用了甚么威逼手段,反正这日过后,学生们就改叫李牧“小先生”了。 李牧问他究竟用的甚么法子,他便严肃道:“你岁数小,自然该叫你小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这才刚在一起,我就能写得跟老夫老妻过日子似的了? 这真是我写文的最致命杀伤性武器。 第20章 卷二十 千金夜 自段寻打北面战场归来,辰光过隙,转眼就去了大半载。他一直未再离开南都城去北边,有的时候李牧想问问他是不是不走了,话到嘴边,却又问不出口,终究咽回去。 暑伏里有段日子段寻很忙,来书斋的次数大大少了。李牧担心他暑天忙碌累坏身子,便给他煲了份消暑糖水送去府上,想着顺便等他回来,好歹看上一眼。 却是到了段王府以后才晓得段寻留宿宫中,已有很多日子不曾回来。他被急召入宫的事李牧是晓得的,那天有王府的人到书斋打过招呼。只是那日过去也有好长一段日子了,李牧以为他就算再忙,回府歇息总还是要的,只要在王府里头等他,哪怕等到月上三竿,夜深人静,总归只要能见上一面也好。 但若是留在宫中宿了,那自己就算将夜等穿,怕是也见不到人。如此想着,李牧只好将食盒收起来,与章总管一通寒暄后折返回书斋。 晚饭后李牧冲了个凉,坐在院中的梨树下纳凉。夏日天时变得长了,此刻正是夕阳落下去,将黑未黑的光景。他坐的椅脚边上放着盆冰块,时不时有蚊虫落上去,又有草间的蚱蜢蹿出来跳到上头,李牧随意扫一眼。暑气蔓延的盈盈天地里,哪有不怕热的呢?他这么想着,动手摇了摇扇子,带出股缥缈虚无的风。 入夜后外街上繁杂的闹声终于隐下去,蝉鸣却愈发聒噪起来。房间里头没有外头凉快,李牧不想回去,但不多时他身上就被蚊子咬出好几个包,痒得耐不住,终于还是喊了一声刘会收椅子,自己抱着扇子和放冰的铜盆逃回了屋里。 屋子这时才掌上灯,煤油灯刚点燃时不够亮堂,李牧够到灯前,费了一番力气才找到被蚊虫叮出来的几处疙瘩,将清凉油抹上去。抹完后坐在榻上发了会呆,打眼望去书案上堆的书,自觉无心看,索性卸了衣物,倒在榻上闭眼打起盹来。 不料一个盹竟当真睡熟过去。迷迷糊糊间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像是刘叔进来替他灭了煤灯。于是乎眼皮上那一层蒙在浅梦外的亮光便彻底灭了,房内黑下去。这之后又过去了不知多久,杂碎的梦转了又换,忽一个没衔接好,李牧便从中醒过来。 醒来以后才感觉到腰上搭着一只手。 “竟然过来了。”李牧半醒不醒之间,竟还是立刻反应过来是段寻来了,他将手搭在段寻手上握了会,觉得不够,便翻身过去,手穿过段寻的腰搂上去,结结实实将人抱住了。他动作大得很,也不怕吵醒段寻。兴许私心里恰恰想要吵醒他——段寻近段日子如此地忙,说不定隔日起来人就又走了,话都不能好好说上一句。 可一想到他忙成这样,又觉得夜里将人吵醒的自己无理得很。于是仅仅翻完身,李牧将人抱住了,便又安静下去,头靠在段寻颈间屏息凝神,一动也不敢动。 他这么着憋了有一会,忽听被自己抱着,原本应当在睡梦中的人突然笑了一声,随即道:“你这也不管是谁就抱的毛病,可得改改。” 李牧心说光靠闻味道就能闻出来是你了,嘴上却道:“段将军这半夜爬床的毛病,也得改改。” “这不是听说你想我了么?” 李牧暗里脸一热,刚想怼一句“谁就想你了”,话没出口,被段寻亲着咽回肚子里。 两人面对面侧躺着,李牧的手放在段寻腰间,枕着他的臂,被紧紧地圈在他怀里。段寻另一只手掌在他的后脑勺处,随着亲吻的加深不断用力将他按向自己,渐渐地就将人压在了身下。 “白天去府上找我了?”段寻贴在李牧耳边,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不清不楚的——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将李牧的耳垂含在嘴里舔舐。 李牧登时红了大半边脸。他嫌热,睡时只穿了一条亵裤,此刻与段寻这么一上一下紧紧贴着,又被揭穿找上门去想见他一眼的事,便很有几分不争气地脸红了。 不过好在夜里暗得一塌糊涂,段寻见不着他脸色如何。更何况他似乎并没有打算留意他的脸色,因为讲完这句话,段寻便顺着李牧的后颈一路亲下去,亲到锁骨,又返回来继续亲吻嘴唇。 一面亲,一面仍是不忘催促李牧回答,与他嘴唇稍稍离开一点,“嗯?”了一声, “嗯,张嫂煮了柿子冰糖水,我……给你送点过去。” “然后呢?” “章总管说你这几天都没回府宿,我就回来了。” “那糖水呢?” 说到这里李牧笑起来,道:“喂小花了。”小花是老厨娘养的一只黄花猫,用来抓鼠的。平日里时常从偏院溜达到书屋这头来,有几次在 分卷阅读1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19 李牧讲课时趾高气扬地迈入书屋,引得一众顽童惊呼雀跃,最后又被镇堂的段寻拎着后颈赶了出去。 那样子,着实有些惨兮兮的。 “不行,我要喝糖水。”段寻不管李牧在那头哧哧地笑,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唇角,又将头放在李牧耳边,继续道:“口干得很。” 李牧转头:“现在?” “现在不行么?”段寻道,却是不等李牧回答,又紧接着道:“为何不行?” 李牧怔愣半晌,忽地福至心灵,明白段寻这又是在逗自己了,便使坏道:“因为……春宵一刻值千金。” 他这话刚一讲完,就听段寻笑了起来,道:“我倒给忘了,你也不正经得很。”这句话说得颇有几分端方君子的韵味,然说的与做的却不大吻合,段寻讲完话,身子压下去与李牧亲吻,唇舌纠缠,渐渐地就失了对外界的感官。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与自己亲密无间的那个人,与情动时刻无可遁形的快感。 倒真是应了那句话——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说千金,哪怕就是搭上一辈子进去,大抵也是值当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本该写更新的时候,看到一直在等的一部国外电影出资源了,就偷懒去看了电影。看完以后觉得非常致郁,便又坐回到电脑跟前把更新写了。 ……嗯,没有任何因果关系的两件事。只是想解释一下今天更新为什么没有在20:30而已。大概这就是俗话说的——找借口orz 第21章 卷二十一 秋意浓 夏日逐渐深走。 经过一段日子的休养,刘老的腿渐渐利索起来,能下地走路了。段寻忙过一阵子,日子回复到先前悠闲的模样,有事没事总爱赖在书斋这头,李牧讲学时他便在后头□□裸地盯着人看。 似是要把人看穿似的。 慢慢的南都城内就起了流言,不过说的跟真实情形相去甚远——传言道:山阳书斋的那位先生学问过人,就连战功赫赫的段将军也为其学识倾倒,拜入其门下,规规矩矩做了学生,这不,一得空便去书斋听学呢。 李牧也听闻了此种说法,觉得好笑,跟段寻说起来时便调笑道:“你说你来听讲,是不是该交点银钱?” “我怎么听说李先生心肠好,交不起学费也照样愿意收来做学生的?” “你又不是交不起。”李牧咕哝道,把一卷书扔给他——是学生堂上留下来的文章。 “交不起学费,那就帮先生做点事罢,把这个改了。” 段寻拿起那卷书稿来看,只见了第一眼就头疼,那是段煜的文章,字儿写得鬼画桃符一般,文章更是不能细看,东拉西拽,莫说文采了,就连通顺都不大通顺的。 李牧余光瞥见段寻抬眼,便放下手中的书卷,想了一会,正经道:“你们家……对这小子到底作何打算?” 他指的是段煜。他来书斋已是第三个年头,学问上却仍是半点进益也无,倒是耍滑偷懒的把戏使得愈发炉火纯青。李牧过去遇到过不少这类顽皮跳脱的孩子,往往在书斋关上一段时日,做先生的严加管教,父母监督叮嘱着,性子也就渐渐沉下来,再不老实也老实了。可段煜是个不一样的,李牧收拾过他不少次,硬的软的轮番用了个遍,打尺子,讲道理,给甜头……奈何那小子心思硬得跟石头似的,怎么也掰不回来。 他问完看段寻,见段寻皱了下眉,又接着道:“男儿讨出息的路不只读书一条,他既心思不在这上头,你们该早替他做好别的打算。” 他说完段寻就笑了,玩笑道:“你这人……哪有做先生还赶学生走的?” “不是赶他走……” 段寻点点头,“我大哥有他自己的打算,你啊……”他看李牧一眼,眼中溢满笑意:“替人家的孩子操心可划不来,不如……”李牧连忙打断他,以他对这人的了解,脸上挂着那种笑,多半是又要开些自己招架不住的不正经玩笑。 段寻嘴巴里被他塞进一颗荔枝,笑着止住话头。他心情颇为不错,觉得方才李牧同他说段煜的事时,两人简直像是成了一家人,就跟做父母的商量儿女出路一般。 确实是舒服,一种实在而又熨帖的舒服。 段寻在山阳书斋听学的流言甚至传到了宫里。一日散朝过后,段寻的堂兄,也就是现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留他一齐用膳,席间对段寻道:“听说你寻了处书斋念学问,怎么小的时候不见在这上面用功?” 段寻心想怎么还传到宫里头来了,嘴上敷衍道:“都是传闻,皇上也知道,臣是个坐不住的人。” 皇帝一想,也是,这人从小时候起就闹腾,被送到宫里来做了自己的伴读也不肯老实,常年被太傅追着屁股后头打。于是不再多说,与段寻谈起北方战场上的战事来。 与大金的这场仗自去年冬天开始,又进入了漫长的消磨期。之所以说“又”,是因为过去几年这样类似的时期也不时出现,而随着战线的不断北进,双方互相对峙消耗的时日也愈发地长。去年秋天,北征军二部——段寻带领的段家军夺下泾阳,将大金北征的战线向北再次推进后,战事便陷入了僵持阶段。后来老王爷过世,段寻率小队赶回南都,二部由林辉暂管,他原本以为此行回南都不会停留太久,毕竟眼下还在打仗,不料皇帝却打着守孝的幌子将人留了下来。 他秘密新建了一支军队,有多秘密呢?就连段寻都是被他单独叫到御书房里,听他说了以后才晓得的。 “眼下正愁交给谁来管带,既然你回来这趟,就交给你罢?”当初皇帝说这事的时候一副碰巧赶上的意味,可段寻知道他绝不是临时起意。他的这位堂兄谋略过人,若是一件事碰了巧,那也是叫他算出来的碰巧。 段寻便留下来。 这支军队的将士质素极好,全然不像是一群没有沙场经验的新兵,他们快捷,热血,悟性极高,具备着一切传奇军部的条件和潜质。 同时横跨淮水的大桥工事也动工展开。仗打得愈久,军需物资补给的紧要性就愈发凸显出来,大梁的补给线在淮水上耗时最久,桥修起来将会大有助益。 而大桥竣工那日,就是段寻带着新军回归北方战场之时。 皇帝的意思是要打一个出其不意,借此一举打破战事的僵持现状,这担子的分量眼下大部分落在了段寻身上,原以为他该紧绷着神经,却没想到这人愈发闲适,似乎当真开始享受起眼下难得留在南都的日子来。 暑伏天过去以后,日子步入初秋,段寻抽空去看了大桥工事的进展。他仍带着李牧一同前往,他们在岸边的营地宿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乘渡船驶向对岸。这日是个晴朗天,阳光打在水面上,倒映出苍蓝干净的天色来,波 分卷阅读1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0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20 光潋滟,明媚漂亮。李牧从水面上的船桨波纹收回目光,转头看站在身侧那人的脸,忽地想起数月前,那人在淮水岸边对自己说过要带他去对岸看看。 他还记得,应当是记得的。李牧想,遇到这个人以后,日子中可以期待和等待的事物,似乎正在愈变愈多。 第22章 卷二十二 明月北 段寻在工事上忙碌的时候,李牧便坐在临时搭建的凉棚里等他,时不时有途中休息的工人过来同他坐在一处,见着他这么个穿戴斯文的闲人,都要忍不住多瞧两眼。李牧浑不在意,甚至同人闲话拉起家常来。 岸这边的工人都是泗水城里头的汉民。当年大梁节节退败之时,他们因为种种缘由没能及时逃到淮水南岸去,便只能留在这个与南边仅一水之隔的小城里。金军一来,便做了亡国奴。 随着金军一道来的,还有不少南迁的项真族人。这些人一来便鸠占鹊巢,摇身一变成了泗水的正统上民。 “金人来了以后,不准汉民过汉族的节气,全都得按他们的来。”一个抽草烟的汉子满头是汗,他用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指着遥遥的对岸道:“每年中秋节对岸放荷灯,偶尔有灯飘过来,都已经叫水浪浸得没有形状了,还是有人要去把东西捞起来。” 李牧露出个疑惑的神情,那人便又道:“他们有家人在南边,总盼着能捞到自家人放的灯呢。” 那人说完笑起来,狠狠咂了口烟:“不过哪能就这么巧呢,反正我大半辈子过来,从没听说谁捞到过上面写着自个儿姓氏的荷灯。” 李牧心中一阵酸苦,他们这些南逃到淮水对岸去的人,成日里惦记着故土旧国,一想起便觉心下哀戚,自以为世上最苦的滋味也不过如此。可今日听那汉子一说,他倒是给想起来——那些留在北边的大梁子民,又何尝不比他们苦呢?脚下的土还是那片土,世道却变了,他们成了亡国奴丧家犬,亲人分离,受人压迫。却还是有人想要捡一盏荷灯,从那上面确认亲朋的下落——连荷灯是放给亡人的这一点都浑不在意。 李牧想了会,按下满腔的酸苦与那汉子接话,道:“那大哥去捞过灯吗?” 汉子道:“没去捡过,当年金军进来的时候,我们全家人都没跑。” 李牧下意识想问为何不走,话到嘴边咂摸一圈,觉得还是莫要再问为好,便与那大哥闲扯了几句天气和水势,那人抽完草烟,将对襟开的褂子脱下来往腰间一系,走时道了句:“不过现在好了,总算是……”话没说完,摇头晃脑地赶着上工去了。 李牧直直地盯着那人的背影越走越远,连段寻走近了也没注意,直到肩头被轻轻地拍了一把,才有些不及反应地回过神来。 “看甚么呢看得这么入神?” 李牧转过头,就见段寻顺着自己方才望的方向看了会,大概是甚么也没瞧见,便低下头来看着他等待答话。他换了身工人的褂衫,裤子刚到膝盖,脚下踩着双简单编织而成的草鞋,一手还拿着顶草帽扇风,亦是满头大汗。 李牧下意识就想掏出锦帕来给他拭汗,结果帕子刚掏出来拿在手上,正欲站起来时,却被段寻摁住肩坐回去。 他接过李牧手中的帕子,自己揩汗,一边笑道:“段夫人都快等哭了是不是?” 李牧瞪他一眼,因着心疼段寻辛苦,眼中的厉色少了七八分,瞪也瞪不出甚么威力,他此时坐着,视线落处正好是段寻的腰腹,见他对褂上有颗纽扣没扣好,便伸出手去给人整理。 段寻笑着看他动作,等李牧扣完了,才故意找坏道:“天又不凉,扣这么好做甚么。” 两人在凉棚中又坐了片刻,此时日头已经偏西,眼看着就要落下去,正是红霞满天的光景,水波也染上了层层火红色,说不出的漂亮。 段寻休憩片刻,等身上的暑气渐渐退干净了,便牵着李牧的手起身道:“想不想去泗水城里转转?” 李牧亦跟着起身,问:“你累不累?” 段寻立刻便作出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他道:“可累坏了。” 李牧:“……”那还去甚么泗水城里,赶紧地回营里歇息才是正经事,李牧正要把这话往外头说,却又听段寻道:“营里的床都是硬板床,睡着咯人得很,咱们去城里找地方住。” 李牧:“……您这娇惯毛病可得改改。”李牧晓得他不是当真睡不惯,多半还是想寻个由头带自己去城里走走看看,心里是熨帖心疼参半,嘴上却学段寻跑起马来。 段寻挑眉一笑,拉了人一把,往马厩的方向去。 他们赶在城门锁闭之前进城,直奔投宿的地方。段寻还是那身长工的装扮,在客栈门前下马来,手上提着一包袱的衣物。李牧打眼望去,是家叫做“行路庄”的客栈,从外头看上去很是气派非常的模样。 二人进店,先要了间上房,段寻让店小二将包袱送上去,便拉着李牧找了处空桌子坐下,招呼小二点菜。一副熟悉至极的做派。 二人吃过晚饭时,外头的天色已完完全全暗下来,店里掌着灯,碗筷杯盏碰撞的声音倒是让人觉出几分心安。 段寻道:“出去走走?不远有条夜市街,挺热闹的。” 李牧吃完饭,竟不知怎么觉得有点困了,听段寻说话轻飘飘的,含糊道:“我想回去睡一会。” 段寻却紧张起来,问:“是不是不舒服?” “哪来那么多不舒服……”李牧牵起嘴角笑:“就是困了,你陪我回去睡会儿。” 段寻点头,招呼小二过来将账记在房号上,又要了几桶热水,同李牧一道回房去。不久后热水送过来,段寻和李牧一人提两桶,将水倒进隔间内的沐浴木桶里。 末了段寻对李牧道:“一起洗?”说着已经走过来替李牧脱衣服。初秋的日子里穿衣少,外衫一退,里头就露出衬底的薄麻褂子和亵裤来。 李牧一动不动,懒病又犯了,觉得站着都费劲,索性伸手抱住段寻的脖颈,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 “你就懒罢。”段寻故意没好气地道,手上还是动作不停,替他将对褂的扣子一粒粒解开,又抽开了裤腰上系的结绳,很快将李牧剥得精光。 李牧却还抱着人不肯撒手,段寻拍了把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道:“你再跟我这么蹭,呆会儿可就别想睡了,进去泡着,别着凉。” 李牧这才放开人,眯着眼往水桶里坐了进去。身后段寻也很快褪去衣物,跟着坐进来。李牧被带着换了个姿势,等再坐好,发现段寻从后头抱着他,水是暖的,贴着他的肌肤也是暖的。 窗外一轮明月升起来。李牧睡意深浓,却又留了抹神思在抱他的人身上,偶尔睁眼,看一看苍暮下挂着的那盏明月,便觉得有 分卷阅读2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1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21 些醉了。 他从未醉过,眼下却觉得是醉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喊段寻的名字,听见他低低地应一声“嗯”。 李牧仰起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这更新速度,作为作者本人都忍不住想抽自己的。 有没有什么办法是不用打字,光嚷嚷就能把东西记下来,然后自动转录成文字的啊? 第23章 卷二十三 忆往昔 这日李牧在浴桶中睡过去,段寻将人从水里抱起来,擦干净身子,又给他套上一件质地清凉的绸缎里衣,才将人放到床榻之上,牵一侧被角给他盖上。 他做完这些,自己披了件长衫靠坐床头,一面摇扇子,一面静静地看李牧沉睡中的脸。他脑子里千重万样地胡乱想着些二人相识后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最后的落点却又纷纷归于一处——这人现在是自己的了。 他就这么有些魔怔地想着,直到困意袭上来,才凑过去搂着李牧入睡。 这晚段寻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地方似乎是上虞,宫墙脚下朱雀和玄武两条大道康庄繁华,皇亲国戚的府邸大都汇聚于此,鳞次栉比,热闹兴隆。大道纵横间有小巷穿梭,每一条深巷走下去,总能望见高门大院的影踪——都是达官贵人们住的地方。 自己似乎也住在那里头,是一处不算大,却精致的宅院,正门进去,穿过一条石子铺就的小道,有东西北三堂书屋,那北堂书屋旁开着一侧偏门,里面正是起居歇息的地方。梦里的段寻没意识到,那分明就是李牧山阳书斋的构造,他只觉那地方熟悉得很,理所当然把它作了自己的家。 李牧该是和他住在一起的,自打这个梦开始就是这般。梦里段寻不太清楚自个儿是做甚么的,只是每日重复地出门,再回来,同李牧守着月色吃晚饭。一天天便如此过去。 不过这些都没有实质的画面出现在梦中,而是他根种于脑海里的意识,梦开始的时候出现的人是李牧,段寻自己仿佛成了院中的一株树,又或是墙下的一匹瓦,于李牧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他。他看着他清晨起来,手忙脚乱地赶去书屋讲课,午间吃过晌午,搬着摇椅到院中晒太阳。偶尔得闲,便见他搬出一副棋来,放在院中的石桌上,自己一个人下着,下到有趣处还笑起来,然后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又怔怔出神很久。 段寻看着,便没来由地觉得心疼。李牧的日子看上去过得不错,平静闲适,不愁吃穿,偶尔还有与他相熟的人上门寻他,与他就着午阳说说话,于落日时分才告辞离开。可段寻仍是觉得心痛,他想上前去与李牧说些什么,却受束于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而动弹不得。 这个梦自然不大愉快。梦里的段寻左思由想也闹不明白自己为何就动不得,醒来后却是极轻易地想起来——他乃是梦见自己死去了,留下一缕魂魄从旁留恋着,他人看不见,自己也想不起。 明白过来的时候,段寻禁不住起了一身的冷汗,他动一动手,感到枕在上头的李牧也跟着动了动,便也顾不上身上起了一层汗这事,长手一伸一圈,将李牧深深地带进怀抱里。 “嗯?”李牧大约是被他弄醒了,鼻间发出细微漫长的疑问声,段寻这才将抱他的力度放轻了些,道:“没事。” 李牧才又睡过去。 转日二人在泗水城中闲逛时,段寻说起头日晚间那个梦,略去生死一环,只道:“梦见在上虞见到你,当年迁都之前,你家可是住在宫城脚下那一块?” 李牧笑道:“宫城脚下寸土寸金,哪里是寻常百姓住得起的地方。” 段寻亦跟着笑了,道:“你跟了我,怎么还说自己是寻常百姓呢,将军夫人?” 李牧不理他的调笑,回忆道:“……南下那年我还未满一岁,对北边的事一概没有印象,自打记事起就在南都了。不过听我爹说,那时候我们一家人住在祈濛山脚下,你在皇城根下见到的人啊,多半不是我了。” 路过街集,李牧留意到两侧商贩中有许多人长着与汉人区别的脸,一问段寻,果然是项真族人。 “都是寻常人家,老弱妇幼,或是取了汉人女子在城中安下家来的。当初我们的人进城以后曾放人走,这些都是不愿意走的,便也就让他们留下了。” 李牧跟着段寻的目光看过去,项真人眉目比汉人深许多,瞳孔的颜色似乎也不一样,男子一个个身强体健,看上去愣是有些凶神恶煞的。 街边倚小板凳坐着的项真小贩抬头望过来,正好撞见李牧投过去的目光,立刻就笑起来,吆喝了一声买卖,出口是醇正的汉话。 李牧也对着人笑,心想,笑起来倒是没那么凶了。 两人沿着南北向的街市一路漫步,在人肩与人肩中穿行,时而走,时而驻足于摊边看新鲜物事,遇见沿街卖艺的,便也跟着停下来凑个热闹,捧捧人场。 论街市繁华,小小的一个泗水城自是比不得南都,但新鲜在多有异域的人和物,倒比南都城多了几分意趣。李牧不禁又想起更远的山河城郭来,他只从书中领略过北边广袤河山的风采,却从未有幸亲眼见过,一如险若刀锋的祁红山,弯弯如钩的关山月,又或冬时飞雪,夏时碧雨,春秋新叶落红——俱是未曾见过的好景。 回客栈的路上,李牧问段寻:“你对上虞可还有印象?” 段寻道:“有是有,不过都很模糊了,怎么,你想听? 李牧点点头,又不知在想什么似地摇头,把段寻闹得也有几分糊涂了,他思忆片刻,道:“我是五岁那年被送去南都的,那时大梁与金人的仗还没打完,但大梁颓败之势已经显现出来,先皇就动了迁都的念头。” 皇帝的念头一动,群臣立刻先他一步行动下去,开始把亲眷老小往南边送。段老王爷左思右想,一拳忠心是既恨且痛,恨不能赢了这场仗保河山太平,又痛儿女皆幼却要受世道纷乱之苦,他眼见着同僚将家人往南边送,皇帝对此佯作不知,心下已凉了半截儿,却还是苦撑着,不愿效仿群臣的做法。 时任中书省参知政事的沈玉溪与段老王爷交好,时常劝他道哪怕就是要誓死护卫上虞都城,也不能叫家中老小跟着遭罪,何况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来的大梁,还得指望年轻一代。 如此劝着劝着,老王爷似是想通了几分,等沈玉溪送膝下儿女走时,便将段寻嘱咐给了沈家人。 如此父子分别许多年,再见时已是故园风雨飘摇后,南北离人凭江望的光景 作者有话要说: 我常常以为自己写的是一篇甜文orz 第24章 卷二十四 丹桂夜 秋日里段寻带兵出城野训,小半月未归,再回来时已是丹桂飘香的时 分卷阅读2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2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22 节。 中秋将近了。 宫里照例设了赏月宴,段寻推脱不得,前脚将将回府换完一身衣服,后脚就被请去宫中。食宴过后文武百官移步拜月楼,见天上云遮月,星稀郎,都不由得有些遗憾。 直等到亥时过半,厚重的云仍是不见散去,皇帝咂咂嘴,一面感叹扫兴,一面放了群臣回家去。 段寻出了宫便与他大哥打招呼,过了中街,分道往书斋的方向去。 他到时李牧正在院子里,把打湿的外衫脱下来放在木盆中,段寻抓住他问:“怎么湿透成这样?” 李牧停下动作与他说话,石桌上的灯映得他眼睛里亮堂堂的:“去放荷灯了,忘了不应该穿长衫,河边一踩就湿了。” 段寻见他只顾同自己说话,脱了外衫,也不晓得把干净的穿上,便忍不住夺过他手中的衣物,替人披上:“黑灯瞎火的,去河边放灯多危险。” 李牧笑道:“哪里就黑灯瞎火了,到处都是人,举着灯盏火把,别提多热闹了,你真该去看一看。” 段寻手上帮他穿好了衣服,顺势将人揽入怀中。廊下刘老端着热水过来,见院中隐隐绰绰偎在一处的人影,愣了一刻,又默默退下了。 这头顾着谈情说爱的二人丝毫未察觉,段寻自背后抄手抱着李牧,将头抵在他的肩上,问:“说来听听,段夫人都放了甚么灯?” 李牧拿手拍他,拍完仍是老老实实地作答:“放了三盏,一盏是为爹娘放的,一盏祭奠北征军的故亡将士,还有一盏……是为老王爷……” 段寻点了点头,将脸埋进李牧颈窝,深深吸气,并不言语。就这么过了许久,久到李牧肩膀都有些酸了,他动了动,段寻才说:“真想娶了你。” 说完在他脖子根咬了一口。 李牧登时被一句红说红了脸,任由段寻在他颈根处又咬又舔地动作,好半晌才结巴道:“说甚么娶不娶的胡话……” “夫人还未过门,就知道把夫家人当自己家人了,如此有心,可不是让人好生想娶么?” “段寻,你再夫人左夫人右的,我可翻脸了。”李牧把人挣开,瞪着眼威胁道。 段寻立刻服软,接着问道:“那叫什么,相公可好?” 李牧眼睛又瞪大几分,凶道:“叫名字!” 段寻笑了,半晌又摆出正色的神情,叫道:“李牧。” “嗯?”李牧见他神色收敛,以为他叫自己有事说,便自然答了一声嗯,然后认真瞧着眼前的人,等着他说事情。 却不料那人忽而又笑了,把他重拉入怀中,道:“你看,叫一声名字你就正经成这样,多没意思。” 两人在院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抬头望去,密布的云不知何时竟散开了,露出亮而白的月盘,远近各有星辰托衬,夜空如洗,是比平日更好的一幕景色。 远处蛙声,近处蝉鸣,段寻举头望了会,突然又问:“今日可有吃月饼?” 说到月饼李牧倒是给想起来,拉着段寻往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吃了,还开了一坛桂花酒,半月前我酿的。” 二人来到厨房,见刘老和厨娘都在,他们正坐在灶边的小板凳上,就着火烤栗子。厨娘听李牧说完来意,起身从柜子中取出酒坛,又拿托盘放了两只酒杯,往里搁些炭火栗子递给李牧。段寻拦了一把,将酒坛接过来,李牧就去拿托盘。 回到房中,李牧给两人一人斟一杯酒,又剥了颗栗子喂段寻。 “你还会喝酒?”段寻不由想起二人初识的时候,李牧上门拜谢,那时自己似乎是备了一坛琼花酿,后想起这人或许不胜酒力,又做主换成了茶水。 依稀往日寒食,几年后中秋,两人居然才第一次对坐着斟酒。 李牧眨了眨眼:“平时不爱喝,但这桂花酒是自己酿的,总要尝一尝。” 段寻又问:“能喝几杯?” 李牧得意道:“你喝几杯,我就能陪你喝几杯。” 段寻笑他夸海口,却没想到李牧是真的挺能喝,一坛子酒去了大半,段寻都觉得有些晕了,李牧眼里却还清明如许,眸色清亮地望着他,笑嘻嘻道:“段将军这就不行了?” 段寻心里好笑,他在宫里已经喝了不少酒,眼下同桂花酒再一混,自然添起几分醉意。李牧也知晓他在宫里喝了酒,方才二人呼吸相闻时,闻到他身上有酒味,可他佯作不知,故意逗段寻。 “是醉了,醉了就要睡觉,你陪我去睡觉罢。”说着把李牧牵起来,不由分说地拖到榻边。 那晚两人格外放纵,大概是借着酒意的缘故,段寻在榻上要了李牧一次,过后又亲着人的额角将人哄起来,抱在腰间,下头还连在一处,他倒也不管,就抱着人去拿了酒。 李牧挂在他肩上,被走路时的动作颠得气喘不匀,好不容易停住了,冷不防嘴唇又被含住,段寻与他唇贴着唇,渡了一口酒过来。 李牧吞咽不及,而齿间亲吻愈狠,酒浆就顺着嘴角流出,经过下巴,断落到锁骨,最后又被段寻一一舔了去。 余下的酒就这么折腾了个干净,第二日李牧收坛子的时候,脑子里不知回想起什么,脸上竟撑红了一片。 又过了些时日,天儿渐渐地冷起来。刘叔挑了个天晴的日子,将冬衣取出来晾晒,正好段寻也在,看完院子里满满晾着的棉衣长袍,对李牧道:“府上有好些保暖的布料,改日一起去做几身衣服罢,你这些衣服都旧了。” 李牧乐得轻松,他就是懒得去选布料款式,才一直将就这些旧衣服穿的,眼下段寻给了现成的,他还真不想客气,于是利落答应下来。 段寻又转头看了看他坐着的那张摇椅,蹙眉道:“这摇椅最近怎么总响动?” “响么?”李牧诧异道,之前似乎未察觉,他又晃了晃椅子,果然听见一阵吱嘎乱响,“应当是旧了……” 段寻点点头:“改日修一修,或是直接换张新的摇榻?” 李牧笑道:“还是修一修罢,这椅子是我爹亲手做的。” 第25章 卷二十五 与君同 一日午睡醒来,李牧听闻院中有凿木响动,遂起身打开门看,原来是段寻不知甚么时候过来了,正对着那张老旧的摇椅修修补补。 之前说要修,还真就来了。李牧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有些好笑,就靠在门檐上,分毫不掩笑意地望着段寻干活。如此过了好一会,刘老从廊下经过,端来一盏茶水,李牧静静将人拦下,示意老人家回去,自己端着那盏茶送过去。 “把东西送去木坊就行的,怎么还自己动起手来了?”将茶递到段寻手上,李牧围着摇椅转了一圈,只见椅背处绑上了一只软枕,两侧扶手也都裹了绒布,附手摸去既暖又软。摇椅四周散落着一些个用 分卷阅读2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3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23 剩的木材,竟都是与摇椅本身的木料差不多的颜色花纹,李牧抬头看段寻,心想也不知是这人上哪里弄来的木头。 看上去倒是焕然一新的一把椅子,只是不知道坐上去还到底会不会响,李牧正想着,就听段寻道:“坐上去试试。” 李牧闻言坐下,把两手搭在扶手上,放松了身子缓缓向椅背靠去。 “唔,软枕的地方……好像低了些。” 段寻闻言转到他身后去,用手将他的头抬了抬,又去调弄软枕的高矮,末了问他:“这下呢?” 李牧再靠回去,枕头将将拖住后颈和脑勺:“这下可以了。” 他顺势赖在摇椅上,抬头问段寻:“甚么时候过来的,吃晌午了没?” 段寻一面收捡地上的物件,一面回答他:“在营队吃了才过来的。” “要不要再吃点?” “你饿了?” 李牧懒洋洋道:“嗯,睡饿了。” 于是两人收拾妥当以后结伴出门,李牧说想换换口味,拉着段寻穿过两条街,来到一处食肆面前。 “两碗疙瘩汤,三屉饺子,再来一笼包子。”甫一落座,李牧就招呼小二过来,下了食单。 待东西上到桌上,李牧抽出筷子递给段寻一双,自己就低头吃起来。大概是真的饿了,他吃得急,也顾不上和段寻说话,直到将桌上的东西吃得过半,才开始分出神来与段寻言语。 “这里的掌柜过去是矣丘人,你晓得矣丘不?” 段寻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李牧就笑起来:“是不是在比上虞还要更北边的地方?” “是,算是过去大梁最北的地方。” “听他说矣丘到冬日冷得很,降下大雪,大人都不敢出门,也不放家中的孩童出门玩耍,说是若在外头流了鼻水,转眼就冻成冰了。他们爱吃面食,天天都下面疙瘩汤,也不像现在这样撒糖,都是放胡辣子,吃了过后才暖和。”李牧说起来生动不已,又道:“据说北方人睡觉的榻下面都能烧火,到了大雪的晚上也不会冷。” 段寻一边缓慢地喝着疙瘩汤,一边听李牧说他从掌柜那里听来的趣谈,见他说到高兴处眼睛都亮起来:“我是真想去那些地方看一看,夏日不化雪的山,冬日封冻的河。”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将桌上的东西吃干净了,便结过账,沿着来时路往书斋的方向走。深秋时节天时短了,他们还未走回书斋,天色就已经擦黑,长街两侧掌起灯来。 路过一条摆夜市的街道,有孩童在大人的陪伴下放孔明灯,李牧拉住段寻的手:“我们也去放一个?” 段寻随他,便被李牧推着去问孔明灯的卖处,两人一路找过去,由李牧挑了一盏灯,一人一支笔,在纸糊的灯罩上写字。 两人写的话都极其世俗常见,李牧转过灯罩看过段寻的,又笑着把自己写的四个字拿给他看:年年安康。 岁岁太平。 李牧笑着打趣道:“倒是挺登对,你与我,可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段寻笑笑,不说话。 看那拖着灯盏的橘色纸罩升入墨一般的夜空,李牧低头活动颈项,刚一动作,便感到段寻的手覆了上来,轻重刚好地替他揉捏着后颈。 再往回走时,夜色又深重了几分,走过闹市,人声渐渐稀了去,两人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压下去。已经拐入了通向山阳书斋的一条近路小巷,两侧都是住家,到了此时纷纷闭户,只有些微灯火光彩传出来,遥远隐约地照亮小巷道路。 段寻牵起了李牧的手,捏在掌中细细摩擦。他的手干燥,骨节长而分明,虎口处的皮肉极其细嫩,段寻的拇指在上头逡巡,过了很久才对李牧说:“李牧,若这场仗大梁胜了,你是想留在南都,还是到北方去?” 忽被问住的李牧愣了一晌,反应过来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道:“……你呢,你想留下来还是去北边?” 此时正逢二人走过一扇大门,门下两盏灯笼,火光微亮,段寻突然止住了步子,手上放开李牧,换作双眼盯着他细细看起来。李牧被看得有些慌神,他一向不太能直面段寻的注视,这人的视线太紧,李牧一想到自己被他深深地看进眼中,便觉如同一切心意被洞穿一般。 好在段寻没有看他太久,只是又牵起了他的手,拉着人慢慢朝前走去。 “不是说想去看雪山和冻河么?” “……是。” “李牧,你与我在一起,或许一辈子得不到甚么像样的身份,眼下我脱不得身,但若是有一日北边战事得胜……那时我便退下来,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好不好?” 说话的声音低得很,李牧半晌不答话,段寻还以为他没听着,转过头时见他低低地埋着头,忽然反应过来了甚么,停下步子,双手捧起李牧的脸来。 覆手冰凉,摸到一把泪水。 段寻挨过去亲他,与李牧的额头抵在一处,好生哄道:“怎么说哭就哭了,我哪里说的不好打嘴就是,你一哭,我心口都跟着疼。” 李牧仍是执拗地不肯抬头,任凭段寻怎么捧住他的脸亲,他哭也哭得没声没息的,止住时段寻不觉,还在低声絮语地哄人。 你不要这么好,你这么好,我会想缠你一辈子。 他把段寻的手从自己脸畔拿下来,牵在手中,强压下心头猛然滋生而出的渴望,答段寻先前的话道:“好。” 第26章 卷二十六 年关近 也不知是不是冬日临近而天时变短的原因,李牧总觉着眼下的日子过得快了些。眼见着天儿是一天冷过一天,章总管便又时时出现在书斋这头——是给他送好的生火炭来了。 这倒是叫李牧又想起前两年段寻不在的那些日子,也是这般时时受着照拂,一晃到了如今,他才想起当初自己领受得太当然,竟没好好对段寻言过一声谢。 眼下再要说谢,却是又说不出口了。 冬至前后,两人一同出门量制新衣。马车停在芜漱坊的门口,李牧先跳下车去,站在寒风中捂着手看那门楣上的大字,喃喃念出来的当口,段寻也捞开帘子自车上下来,顺手搭了件毛氅在李牧肩头。 道:“进去吧。” 布匹已先行送达坊内,上了年纪的嬷嬷将二人引至量裁的房中,一面和段寻说着话。言谈中李牧才晓得这位嬷嬷原先是宫里尚衣司的老人,出宫后开的这间制衣坊。 两人分别量过肩臂身长,正坐在屋内喝着茶,送样衣图的人便进来了,对段寻和李牧道:“段将军,李先生,图册送来了,现在看罢?” 一面翻着图册,那人一面讲解,从用料讲究到制式花纹,李牧听得认真,临到段寻让他选的时候却又犯起难来。 看他十成十茫茫然的模样,段寻笑着对衣坊的人道:“ 分卷阅读2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4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24 料子前几日都送过来了,就按平日里常做的那几套下衣罢,要做得保暖些。” 那厢的人点完头,转眼去看李牧的意思,却又听段寻道:“李先生的同我做得一样便是。” 李牧闻言先是愣了片刻,后反应过来段寻这是替他将主都做了,又想一想两人今后要穿相同式样的衣服,便觉着有趣,在一旁兀自低头笑起来。 数日后成衣送到书斋,用檀木箱子封着,李牧将其打开,闻见一股熏香的味道,再仔细一看,竟是段寻的那一份也一齐送到了他这里。 来人只道:“段将军吩咐都送到先生这里来,您看……” 新衣的箱子便被搬进李牧的卧房,同他以往那些旧衣一道齐齐叠放在一处,纳入相同衣箱。 转日饭桌上说起这事,李牧道挑日子把衣服给段寻送过去,段寻却道:“放着罢,总不能老穿你的。” 他半晌才回味过来段寻说这话的意思。近段日子天冷了,湿衣干得慢,有的时候段寻从营中回来,衣物换下去洗,第二日再出门时便没了可供换着穿的,有那么一两次左右想不出法子,只得穿李牧的长衫外出。 两人这几件衣装做得极为相似,只在盘扣,领口,袖口这类细微处稍稍区别,李牧见不着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是哪般模样,但他看段寻穿得好看,也就爱屋及乌地将衣服一齐喜欢了。 今冬似乎不比往年的冬天冷,雨下得少,风也少,临近年关的时节里日日都是晴朗天。书斋自年前十日就放了假,李牧得闲,同□□与厨娘一同出门采买年货。 他这头闲了,段寻却忙起来,大概是到了年底军中朝中的要事和应酬多,李牧夜里等人,由于心下安宁,等着等着竟是睡过去。 灯却还为人留着。 说起来倒也巧,自今夏以来,李牧的精神气渐渐好些,从前常困扰他的梦魇少了,夜里睡得愈发地好,偶尔夜中醒来,翻身时碰到段寻的胳膊,或是听闻到他的呼吸,凑过去,便又能很快入睡。 病也病得少了——李牧欲同刘家父子一同出门时,被道外头寒冷,莫要出去吹风吹坏了身子——他便将这话说出来,惹得刘老连连喊要不得。 “先生快别说了罢,这类话说不得,最怕现世报啊。” 李牧却不管甚么现世报不报的,他硬要跟着出去,谁人也拦不住他,便一再叮嘱着多穿些,穿厚些,最终领着人出了门去。 实则这一趟出来并非是李牧要赶着凑热闹,他寻思着想给段寻买点东西,却又拿不准这人还能有甚么缺的,索性就跟着到了集市上现看现想。 最终买下一对如意,全凭突发奇想地觉着名字寓意好。 想他事事如意,时时如意。 这天是年二十八,街市上热热闹闹的,李牧一行人从南市逛到北市,到了傍晚日落时分,便在北市的一处酒楼用晚饭。 他选的这地方很是豪奢,余下的三人却也不惊诧,他们先生每年年底都要做这么一次东,主仆一桌在外头吃顿好食——倒也不像是主仆了,更像是一家人。 席间李牧同刘会喝起酒来,刘老一开始还劝两句,后来想起这是过节,过节就图个高兴痛快,索性不再劝,坐在一旁安静地听两个年轻人扯些有的没的,脸上不知不觉也跟着挂上抹长久的笑意。 他们坐的是一楼的敞厅,斜对楼梯口与店门的位置,眼下往来食客愈发多起来,伴随着门口一阵阵喧哗。李牧与刘会互斟完酒的间隙,向门外投去一瞥,正好瞥见一抹相熟的身影,那身衣服还是前日自己替他穿上的。 段寻却没瞧见他,与一行人站在门口等了会,等到另一行人赶上来,才在店小二的引路下往二楼去了。 李牧眼睁睁望着人上了楼梯,引得与他说话的刘会也跟着望去,此时不知谁人在楼下招呼了一声段寻的字,段寻回过头来看,这才在一众食客中将李牧认出来。 李牧却转了目光,去看方才叫住段寻的人,一看之下发现此人眼熟得很,正是前些日子在淮水工事上碰过两次面的沈暮山。 再看段寻时他人已经下得楼来,站在沈暮山身旁与他说着话,其间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到李牧身上,李牧正想着不知这人看没看见自己的当口,就看见段寻拍了拍沈暮山的肩,随即朝他们这桌走过来。 沈暮山招呼着一同前来的人上了楼,段寻却硬凑在李牧身旁添了把椅子,把人和刘会隔开来。 刘会:“……” 段寻添了椅子还要添碗筷,李牧便按住他的手:“还是上去和大伙一块吃罢,哪有你这样把人撂下的。” 段寻不管他说甚么,闻到李牧气息间有股酒味,便问:“喝酒了?”说着去拿桌上的酒瓶,只在眼前看过一眼,转过头对李牧道:“这酒烈,你少喝一些。” 李牧推他:“知道了,上去罢。” 段寻站起来,又对刘会招呼完两句,颔首离了席。李牧前脚叫人走,后脚眼睛又跟着人一瞬不瞬地移,直到追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才堪堪收回目光。 “刘会,我们继续喝。”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一个好作者,我为最近的更新频率以及未来的更新频率表示深深的忏悔…… 第27章 卷二十七 旧丹青 两人又拼着喝起来。这天李牧觉着快意,酒喝到后头,竟感到些久违的醉意,晕晕乎乎的,将头歪在桌上歇息。他只是头晕,桌上谁人说甚么都还听得清明,时不时还跟着接两句。 刘会见状,便道:“也吃得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回去了罢?” 李牧摆手,执意要再坐一会。刘会虽不清楚为何,但既然李牧要坐,几个人也只好陪着坐下去。席间闲话聊开来,倒也不觉时间难打发,如此一直坐到天黑段寻从楼上下来的时候。 刘会这才猛然醒悟过来,原来自家先生是在等人啊。 思绪间段寻已经大步来到他们这桌跟前,问道:“他喝醉了?”他眼睛落在李牧身上,话却是对刘会说的。这厢刘会也喝得有些晕乎,脑子里反应片刻,才要接话,便见李牧自趴伏的姿势坐正起来,抬头望见段寻,眼睛就笑弯了,道:“是你啊。” 刘会便觉着没自己甚么事了。 段寻点了点头,又道:“天都晚了,要不要送你回去?” 先前还执意要再坐一会的人这下却立刻点了头。段寻见他晕晕乎乎的,不像是还能去和店家清楚算账的样子,便招呼过来小二,自己替他将账结了。其间李牧不看他了,转而去看桌上的菜肴,喃喃自语道:“还剩这么多啊,真是可惜了。” 书斋的马车里堆着年货,段寻将李牧扶上自己这边的马车,帘子一放下来,李牧就跟着安静了,垂着眼不知 分卷阅读2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5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25 在想甚么。 过去半晌,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对玉如意来,打着晃对段寻道:“你瞧这个,是今日买的,好不好看?” 段寻见他摇头晃脑的,马车稍有颠簸,头就磕到车壁上头去,他叹口气坐过去,将李牧揽到怀里。 “好看,怎么买一对?”段寻明知故问。 李牧挣起身看他,皱眉偏头,似乎是在想这个人是不是又在挖坑让自己跳,然脑子不太清醒好用,他只想了个开头便放弃,老实交代道:“这不是打算给你留一个吗……” 段寻似乎笑了一声,没捉弄他,又问道:“还买什么了?” 李牧数起东西来,末了道:“顺手买了些礼品,明日给你带回去罢?” 说完话,见段寻没有回答,李牧伸手撞了撞他:“问你话呢。” “明日要不要跟我回去?” 李牧闻言就是一愣,胸腔里的醉意突地发作起来,搅得人心绪不宁。倒是段寻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回话,一不催促,二不干涉。 第二日李牧拉着段寻起了个大早,把床褥与冬衣取出来洗过晾晒,又风风火火地除起屋子里积的灰尘来。院子里刘会父子二人也在忙碌,看到将军在自家先生的使唤下指哪打哪,立刻吓坏了,忙着赶过来接过二人手上的活,要两人去歇息。 “刘叔,书房的东西还得我自己来,哪些要哪些不要,我自己才清楚。” 他一边说一边又往外头搬出一沓书卷,尘埃纷扬而起,呛得人直咳嗽。段寻站在一旁同他一道清理,理着理着,一卷经年日久的画从书堆里滑落出来。 画上没有年月,但纸已经极旧了,微微泛着黄,在阳光下愈显陈旧。 “这是甚么时候画的?” 李牧凑过来看,看到画上的人,倒也没觉出旧日心事被戳穿的羞臊,道:“多少年前了,十七八岁那会儿画的。” 画上的人也只有十七八岁,少年人张扬落拓的五官居于画中央,他一手勒着缰,侧过身朝画外看过来,战马前蹄踏尘而起,似乎隔着画都能听见那声引颈而出的嘶鸣。 其实不大像,甚至可以说完全是另一个人。若不是凭着队伍间飘扬的段字旗帜,段寻当真未必认得出画中人就是自己——年岁太小了些,想来是这人凭着想象画的了。 “改日给你照着画,看能不能画得像一些。”说完把画照着原先的弧度裹回去,放回旧物堆里。 一上午收收捡捡,匆匆吃过晌午,二人便趁着午阳和煦的光芒出门往段王府去了。 相比书斋三五个人的冷清,王府这头要热闹许多。廊间皆是穿梭忙碌的下人,转眼一个人影从弯处拐出来,三两下蹦到二人跟前。 李牧定睛一看,正是穿着身新衣的段煜。他的夹袄是红色的,颈上围着圈毛领,发髻也梳得齐整,整个人又俊俏又整洁。 段煜先是看见段寻,便兴声喊了句:“小叔!”,待目光一转看到段寻身侧站着的李牧,愣了愣,才笑起来招呼:“先生……” 几人才踏进主院的门,就听见房内传来笑语声,李牧心跟着急跳几分,还没来得及过多思量,段煜已经飞快蹿进屋子,高声道:“小叔和先生到了!” 这厢步子不得停,李牧跟着段寻走进去,望见满当当一屋子的人,都笑意吟吟地望着门这边。 他不由想起昨日段寻在马车中同自己说的话:“我只同他们说煜儿的先生独居,想过年请到府上做一回客,不过你若是不想,不去也无妨。” 桌子上放着瓜子花生,还有些糖糕点心类的小零嘴,段煜一跑进屋子,哧溜蹿到半人高的椅子上坐稳,就开始挑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吃。 这厢大人们寒暄完也坐下,段家老大便向李牧打听段煜在书斋的近况。言语间日影西斜,不多时就到了晚饭的时刻。一屋子人这才停下话头,向食桌去了。 李牧同段寻二人走在最后头,此刻从升着火的屋子内走出来,借着明亮的天光可以看见他双颊上有小片红晕,大概是房内太暖和的缘故。 “又在笑甚么?” 李牧看向段寻:“好久没像这样热闹过了。” 第28章 卷二十八 浮游停 [本章节已锁定] 第29章 卷二十九 故人归 年后书斋复课。此番开春,书斋又收了一拨年岁更幼的学童,与之前段煜那一拨不能在一处讲课了,李牧寻思来寻思去,就把下午的辰光空出来用作教课。 段寻起先还不过问,有一次过来时正巧见他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瞌睡,心里头就不大乐意了。彼时正是晚饭时候,厨房里传出刀剁砧板的声音,抬头望去,院墙高处的天色已有些暗了,偶尔瞥见一缕炊烟。段寻抬步入院,第一眼便瞧见李牧枕着双臂瞌睡的样子,不由得放轻步子,去屋子里取了件外衫,给李牧披上。 李牧没午睡,原想坐在院子等晚饭好,不料竟不知不觉睡过去。此刻段寻来到他跟前,又给他覆上衣,都没能够扰醒他。 段寻将人看了一会,余光瞧见刘老从檐下出来,便走过去,与他站在稍远处的回廊边低声说话。 天色就在这时彻底地暗下去。 李牧是被一声猫叫吵醒的,他抬起头,借着房里透出来的光瞧见院墙上走着一只白猫,待意识渐渐回笼,才想起那是前几日书斋的厨娘买回来捉耗子的。 他听见低低的言语声,转过身去瞧,正是段寻同刘老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说话。段寻一直看着他这个方向,见人醒了,就同刘老点点头,朝他这边走过来。 “睡饿了没?” 李牧跟着就去摸了摸自己的肚腹:“……大约是饿过了。” 他这头刚说完,厨娘和刘老就端了菜上来,李牧也只好从善如流地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慢慢吃起来。 “你们都吃过了?” 烛光下段寻的脸隐隐约约的,李牧看不分明,只听他道:“嗯,我让他们先吃了。” “就是,往后我再不小心睡过去了,你们要么先吃,要么叫醒我,反正别干等着就是。” “哪还有甚么往后。” 李牧抬起头来,狐疑地看向段寻,却在看到那人的脸色时笑了,道:“好好好,再没往后了。” 段寻也晓得他这是在玩笑,遂板了板脸,严肃道:“入夜的时候湿气重,你这么着睡在敞院里,是不是想生病?” 被训的那人只管往嘴里塞东西,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他。 段寻只觉着被看得脾气下去了几分,手上推过去一盏热茶:“喝点水,别噎着了,没人跟你抢。”这句话仍然还带着几分说教的意味,于是李牧连忙端起茶,喝了一口,又喝一口,正打算再喝一口时,突然被呛住了。 段寻见状站起身替他捋 分卷阅读2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6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26 背,捋着捋着就彻底地没了脾气,再说话时语气也就柔和许多:“李牧,你听我的,再请一位先生,要么就不收这拨学生,怎么着都得把觉睡够了。” 说话时他站在李牧身后,手搭在他的肩头,说完见李牧不吭声,便捏了捏那人的肩膀,感觉到李牧的手跟着覆上来。 以为他不肯,段寻便又道:“你这身子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我也有份,养好了咱们才能好好过。” 李牧早在被叫名字那会,就已然在心里依了他了,眼下再听他说起这样的话来,登时只想把自己的心一并掏出来给他,不论甚么全都答应他。 他怕了拍段寻的手,从石凳上站起来,与他肩并着肩道:“可是眼下学生已经收进来了,你说怎么办?” 段寻的眼色暗沉下去,脸上却很是玩味的神情,似乎是没料到竟会遭到拒绝,却又笃信这人到头来终会听自己的一般。 果然,李牧很没骨气地接着又道:“我认识的人少,现在要我去找一个信得过的先生来,也是找不到的,不如……” 段寻拍拍他的肩,过后将人揽过来,道:“好。” 是挺好的。 自认识李牧这些日子以来,段寻已逐渐知晓他是一个性子倔的人,可越是这样,看着这人愿意依从自己,他便越觉着满足。 请先生的事一旦说定下来,很快就有了眉目。 人也不知道是段寻打哪里请来的,身家背景干净,学问和脾气也都好,年纪比李牧稍稍年长些,倒是很得学童们欢喜。 “伤心不伤心,徐先生才来多久,连你这堂里的学生都爱去跟他玩了。” 课间歇息的空档,李牧堂上的学生纷纷跑去新来那先生的东苑书屋嬉闹,北堂这面倒是冷清得很,段寻便以此打趣道。 李牧笑道:“只要你不过去找徐先生玩,我就一点也不觉着伤心。” “今儿个嘴怎么这么甜?”说着看了一眼窗外,趁着没孩童看见,凑到李牧跟前亲了一口,压低着声音道:“你自己尝不到,是真甜。” 与段寻玩笑时,李牧的水准时常不稳定。脑子灵光的时候,嘴上就能跟着讨几分便宜;脑子不那么灵光的时候,不仅嘴上捞不到甚么好处,连着其他地方的便宜的也都要一并被人占了去。 他今日脑子反应倒是快,刚想死皮赖脸地道一句:“那你让我尝一尝”,却又想起现下所处的地方,只好硬生生将打趣的话吞回肚子里。 嘴上说一说倒还好,说出来段寻要是当真来给他“尝一尝”,那场景若叫学生们看了去,到底是有点误人子弟。 春日里一个夜雨的晚上,段寻正搂着李牧睡得香的时候,听见卧房外刘老敲门的声音。他先醒过来,见李牧皱眉,正是将醒未醒的模样,就轻手轻脚地把人从肩膀上移开,披了件外衫去开门。 门外,刘老提着灯笼站着,见段寻起来了,遂压低着声音道:“将军,门外有人找。” 段寻皱眉,往房里看去一眼,看到床榻上李牧翻了个身,顺手将外衫的带子往腰上一系,也低着声道:“出去说。” 夜里寂静,除了雨声便再无其他。段寻穿过外院小径的时候,脑子才渐渐清醒过来,对来人扰自己清梦的光火也平息下去。只当是军中出了甚么急事,遂加快步子往外去。 门外的人都身着斗笠,站在门两边的灯笼下,一人举头打望门楣上那块匾,一人背抄着手不耐烦。 段寻走近了,先看清那个不耐烦的,正是沈暮山,而那盯着门楣上方看得津津有味的人……段寻惊了片刻,走上前去。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第30章 卷三十 长生树 沈暮山不说话,倒是那人抢着开口道:“不到这儿来,哪寻得着你啊。” 说话这人一副吊儿郎当的做派,他与段寻一年多未见,却一点不生疏,见段寻不理自己,而要去和沈暮山搭话,便又抢着话头道:“好你个段寻,大半夜的,还下着如此大的雨,你也不请我们进去避一避!” 段寻将将移开的眼光片刻逡巡回来,看着人道:“你也晓得这是大半夜里。” 三人入得院来,段寻说什么不让进偏院,于是只好在李牧平日里讲学用的书屋点起灯烛,就着雨声和烛光说话。 沈暮山一沾着坐垫就犯困,用手支着头打起瞌睡来,段寻见肯好好说话的人作出这幅“你俩细聊,我先打个盹”的模样,满嘴不正经的那个倒是颇具精神头,于是也只好耐下心来,陪他扯些有的没的。 此人正是林辉,原本应当远在千里外战场上把守要塞的人。两人自去年于泾阳一别,已有很长一段时日不曾相见。眼下突地在南都照面,还是被人这么深夜里头找上门来的照面,久别重逢的喜悦全然没了,段寻只想抓着人先问个明白。 好在林辉虽然废话颇多,说着说着,仍是能够说回到点子上来。 “嗬!杏川沟那处的桥,就快修起来了罢?昨日打泗水坐船过来的时候望见,当真是吃了一惊。咱们皇上还真是说干就干啊!” “嗯,按工期来算的话,今年秋天前应当就能建好。”段寻喝了口新沏上来的茶:“说说罢,你不在前线守着,怎么还回来了?” 林辉冷笑道:“就准你回来吃香喝辣泡在温柔乡里出不来,我就不能?” 见他言语之间全然一副了然意味,段寻便不言语,瞥他一眼权当是接话了。反正这人话唠得紧,放他一个人也能唱好大一出戏。果然没等一会,那厢的人跟着喝了一口茶,将事情原原本本交待了一番。与段寻只身回南都不同,林辉此番回城,是带着麾下的精锐支部一块走的。军部自泾阳秘密后撤,驻扎在浏弼城外的营阵中,林辉又独自向南回到泗水。 “正要渡河时遇见暮山,便拖了他一道回城,幸亏拖着他,否则都进不了正阳门!守门的尽是新兵,查我查得那叫一个紧,咱们皇上甚么时候招的这批人?” 正在瞌睡的沈暮山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十分不耐地看人一眼,道:“你是幸亏,我巴不得没见着你,落着雨的晚上睡不了好觉。”又转过头来对段寻道:“这厮一回来就嚷着要去寻你,硬是拽着我去营中转了一圈,结果军中的人说你回府宿,他又马不停蹄杀到王府去……” 末了重新闭上眼:“你说他自个儿发疯也就算了,何苦拖着我。”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竟不知不觉聊到雨停下,天又亮起来的时分,便各自回府洗漱更衣。 沈暮山临走时对段寻道:“昨夜林辉去段府闹了出乌龙,你们家的人都以为你宿在营中,他一去就说没找着人,估计段大哥也就知道你这是住在外头了……” “不打紧。”段寻把二人 分卷阅读2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7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27 送到门口,送客道:“我就不留你俩吃早饭了。” 沈暮山摆摆手,林辉虽惯常回两句嘴,倒是也肯走了。段寻回去院中洗漱好,见时辰尚早,便又绕到临街的陈福家去买来李牧爱吃的蒸糕。 再回到书斋时,李牧仍还在睡着,刘老倒是起得早,在院中扫着昨晚雨打落的残叶。段寻到厨房将蒸糕放进蒸笼里煨着,离开时对他道:“今日天儿有些凉,叫李牧多穿些,蒸糕给煨在火上了,刘老扫完这些就先去吃罢,别等他。晌午也别等我。” 刘老连连应答,拄着扫帚目送段寻出了院门,眼下正要溢出笑意的当口,李牧卧房的房门突地被打开,里面探出个头来。 “段寻走了?”李牧还未来得及梳好发髻,一头长发仓促笼在脑后,他先看了看外院的方向,又转过头来看刘老。 这下老人眼底的笑意再也收不住,只见他仍是拄着扫帚,于晨光中笑眯眯地弯了眼,对自家先生道:“是,段将军让您穿厚些,说今日凉。” “他说没说晌午回不回来吃?” 老人家摇摇头:“将军让您不必等他。” 李牧闻言点了点头,将门重新关上了。半晌后再出来,当真捂得厚厚一层,饶是刘老那样上了年纪畏寒的人,见了他那一身上下,都隐隐地替他觉着热。 李牧也热,尤其吃早饭时,喝着热粥,蒸糕也是滚烫的,吃得后背都起了薄薄的一层汗。彼时他脑子里又回想起段寻说“养好了咱们才能好好过”时的神情,心口一热,倒忘了回去换件稍稍薄一些的外衫。 这日晌午李牧不再执着于等段寻回来,到点了便张罗着摆桌子椅子,一面将厨娘养的白猫抱在腿上顺毛,一面吃热乎乎的晌午。□□和厨娘都有些吃惊,心想自家先生怎么突然转性,肯不等段将军按时按点地吃饭了。 人活一世,若是没有渴念,便容易浑浑噩噩度日;没有牵挂,也就顾不得能否长活于世。李牧无亲无友过活这许多年,身边只得刘氏一双父子和老厨娘陪伴,厨娘有儿女,眼见着□□也小家既成,他渐渐已觉人生圆满,似乎无论在哪个时候抽身都已了无遗憾了。 那样的想法成得不知不觉,只在一次急病中,李牧浑浑噩噩地忽然想到,熬不过去死了也好,死了便能下去与爹娘团圆了。 而后辰光过隙,自觉已消散完全的渴念与牵挂又在无知无觉中生了根,发了芽,用不着尘世里的光阴施肥,就倏尔长成一棵参天绿树。李牧仍然不察觉,直到那日段寻说完那番话,绿树破天而出,终于叫他看了个分明。 而所有渴念,所有牵挂的根由,无非是想要同他好好过下去这一桩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28章被锁了,内容的话……就是那种会被锁的内容。可是作者老司机表示真的写得很含蓄了,也不想改,看不到的小天使先别着急,等完结了我甩文档版吧么么哒(完结不会拖太久。 第31章 卷三十一 曾几何 自建安六年第一支北征军渡淮作战至今,已粗略过去了九个年头。这九年的仗打得不可谓不艰辛,北方土地地缘辽阔,山高地险,气候比之南方更是严寒愈寒,酷暑愈烈,对于急行军和打仗来讲,并不是好对付的地界儿。 然而此番出征,从将士到兵士,都是铁了心要讨回大梁失地的,条件愈是艰苦,将士们心中愈是憋了一口气,上阵之时格外骁勇,加之平素里的训练加持,战场上的形势渐渐地就朝大梁这边倾斜过来。 北征的战线主要集中在东面,因东面较之西面地势更为平坦,大多数城郭易于攻而难于守,较之东线上急剧的战事变化,西面的进展一直缓慢许多。九年来,大梁在西线上取回的城池屈手可数。起初的时候,寻常百姓们谈论起这个来,只道是战术如此,纷纷议论北征军第一二分部今日递回来了甚么军报,明日又推进了多少里,对西边的军情却是不甚关心。而就在几乎无人问津的背后,大梁已然打起了西线的主意。早前皇帝拨给段寻的那批新兵年前秘密贯了番号,为北征军第七分部,这是一支精骑射,专攻急行军和险峻地势作战的新部,征募的意义在知情人那里,已是不言而喻了。 段寻猜测林辉此番回朝与西线作战的事有关,朝会散后,皇帝留下兵部的人和在朝的几员要将,果是商议这件事来的。 林辉在南都停留十余日,前半段日子忙着朝议和军中要务,倒是颇似个正经人。等这些事逐渐忙完了大概,皇帝良心发现放他回府休整时,这人就正经不起来了。谁都知道南林府少将林辉是个狠人物,北征军渡淮水后的首役——泗水之战就是由他和段寻挂旗的,彼时两人都还是意气风发少年郎,又张扬又跋扈的年纪,南都城中无人不知二位王将之后的大名。 然而世人看热闹,往往只看到热闹的最外层,至于内里是甚么样的多半知之甚少。打个比方说,世人都道林辉少年英雄,却不知这人实则是个事精,最爱看他人热闹,从小到大还有一个改不掉的赖毛病——总喜欢缠着他的两位竹马好友。 两位竹马好友正是沈暮山与段寻。 沈暮山远远地躲到淮水大桥的工事上,推脱公务繁忙不肯搭理他,林辉虽不乐意,却也找不出甚么破绽,再者大桥工事距离南都城颇有一段距离,他便是想天天缠着人,条件也不大允许的……不过,好在城中还有个段寻。 段寻自那日清晨离开书斋前往宫中议事,往后几日都是回府宿的。沈暮山提醒的话他留了个心眼儿,正盘算着回去若是段超问起,就编故事蒙混过去。不料回府同他哥前前后后打过几回照面,却是一次也没被问起过。段寻心里一计较,既是没被问起,他也就不刻意去提。毕竟谎话易拆穿,而这事若是捅开了,他哥肯认也还罢,要是不肯认,少不了给李牧那头带去麻烦。他自己从小混到大,是不畏他哥的,可若是段超有心瞒着他对李牧做点甚么,他还真拦不住。 又过去几日,这天黄昏,段寻同林辉一道从城外的大营回来,到了该分头走的地方,林辉仍驾马跟在后头,问他去哪里,只胡乱扯皮道:“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这就一路跟到了书斋。二人的马在书斋门口将将停下来,就见林辉脸上浮出促狭又了然的笑意,看着段寻道:“前次过来没见着,这次可得好好见见我弟妹长甚么模样。” 段寻听了,心中不禁想,这沈暮山平日里一副和林辉楚汉分明,疏离得很的模样,交代起自己的事来倒是不含糊,甚么都说。 二人前后步入偏院,一眼便瞧见正蹲在白猫跟前投食的李牧,他身旁站着满脸好奇天真神色的刘衡,小手搭在李牧的袖口,看看猫,又看看人。 分卷阅读2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8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28 林辉就在后头啧了一声。 段寻回过头瞪他一眼,再转过来时见李牧已站起身,朝他们这边微微笑着。 如此一连几日,但凡段寻上书斋这头来时,林辉必跟着。他性子活泼,很快就和李牧混得熟了,拉着人去酒肆喝酒。李牧不推脱,两人便你一杯我一杯,喝到互相的脸都红了也不停下,直到段寻实在看不下去,对怂恿的那一位道:“你别灌他了。” 林辉觉着冤,心想怎么就成自己灌李牧酒了?明明他也陪着喝了不少,甚至比李牧喝得还要多。 除去喝酒,林辉还喜欢拖着李牧,与他说些段寻幼时的事,专挑不大光明的讲。李牧听得津津有味,回头只剩自己与段寻两人独处时,对他道:“要是早些认识你便好了。” 段寻笑问:“几时算早?不是早就画过我了?” “能见到段将军爬树落下来,跌得鼻青脸肿的年纪,便算得上早了。”李牧不动声色,却拿白日里从林辉那处听来的故事回敬。段寻笑着将人拉进怀里:“想看吗?想的话现在也可以跌给你看。” “……” 其实若说相识,李牧老早便知道有这么个人,及至后来在归朝大军中第一次瞥见段寻的身影,那一年他也才十六,韶华正好的年纪,算不得晚。可单单只是自己认得他,又算得上哪门子相识呢?他这么出神地想着,嘴上就没把住,顺着思绪喃喃道:“……但你不认得我,所以到底还是算相识晚的。” 他这么说,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段寻不由得当真想起与他熟识之前那些岁月,不知道这人抱着常病的身子,无亲无故,是如何在世上度过一日又一日的。而同样的时候自己在做甚么?怀意气从戎,夙愿得尝的人生正调之外,多的是风流浪荡,胭脂香里度辰光的荒唐曲调,段寻思及此,忽生出一股子难以追究的愧疚,继而又同李牧方才说的那样一般想到: 若是早些认识他便好了。 这日两人吹灯入榻,已是端午过后逐渐温暖的气候,李牧将半个身子露在被褥外,睡得将梦未梦之际,忽觉一双手将自己搂入怀中。 他微微醒过来,听到段寻贴着他耳根道:“李牧,你我来日方长。” 余生漫长,相识从未晚。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是记性好的大大,大概能看出来这章关于北征时间的设置跟第一章 不一样了。 可是你们再倒回去看,会发现,咦?心机深的作者竟然悄悄跑回去改了之前的bug…… 也是没办法,不做时间轴就只能耍心机的作者心想,以后还是好好做时间轴吧。。。 第32章 卷三十二 入君怀 林辉走的这天落着雨。夏时雨水绵密急促,落地溅起四散的水花儿。行人的衣衫尾处纷纷染湿,透出更深一层的颜色来。 林辉一身靴裤,扎进马靴之中,端是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他提步走出书斋大门,转身对跟出来的二人道:“雨大,你俩就送到这里罢。” 说着接过段寻手中的斗笠,往身上一披,在下巴处打了个结。 寒竹纸伞本已撑开,被林辉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道:“这竹子画得挺好。”一面说着,一面却把伞收了,塞回到李牧手中:“留步罢。” 二人站在门下目送他打马走远。雨幕丝帘舒卷,将远行人的背影打得朦朦胧胧,似雾又似霜中。 林辉此番前往浏弼,似乎要在那里停留一段时日,并不急着回北方去。李牧只觉着不是多么遥远的地方,往后再见应当不会相隔太久,分别时自然也没有甚么太深的别绪离愁。 却没想到两人的再会业已不多,一是风雪如窦的冬日;另是多年后,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一匹马和一蓑斗笠。 十五日后,段寻也离开南都城,渡淮水前往浏弼。离行时李牧提了一下要去送他,被那人搂在怀里道:“不要你送,你一送我就舍不得了。” 见李牧眉头皱起,又紧紧他的肩,接着道:“这次去不了太久,夏天过去就回来。” 这年夏天一般热,日头倒是常见。午后李牧呆在院里头逗猫时,总觉着日光颇为耀眼,打在石道上,反射出的光既亮且白,把猫儿都比过去。 刘衡已能说些不成句的言语。李牧便逗他喊自己先生,稚子在敬重先生这一点上不随爹也不随妈,不论李牧教他甚么都不肯好好跟着说,只把小脸转到一边,咬着指头若有所思。 过一会又勾着屁股逗猫去了。 隔一久的这天,李牧下了学回到偏院,刚走入回廊,便看见刘衡手上抓着甚么东西朝自己不大稳地走过来。 忙蹲下身去接住他。稚子走进了,把手往李牧怀里一伸,却是一块拿荷叶裹着的米糕。他嘴里念念有词,李牧听了会,才听到两个变了调的字,正是前段时日教给他的“先生”。 刘老跟在后头,对李牧笑道:“他娘蒸的,小家伙非要给先生留一块。” 李牧笑起来,接过米糕,和眼巴巴看着自己犯馋的刘衡你一口,我一口地分着吃了。 他又拾起教刘衡说话的乐趣来。先是自己的名字,等他学会了,又教他说段寻。学话的儿童嘴里只会那么几句,整天咿咿呀呀的,开口就是一通变味儿的名字,他说不准段寻,听起来倒像是在说但行。 李牧却很高兴,每说得像一点,就给他一块花糖,然后把人抱到怀里来丢高高。 段寻走了以后,沈暮山倒是常来书斋走动。不为别的,只为给两人捎来信。他监理大桥工事,常要两岸来回跑,每回打对岸过来,段寻都会托他带一封信给李牧。从信里李牧晓得了段寻眼下身在浏弼郊外,距离泗水倒是不远,难怪会托沈暮山带信。 他少有回,每次只拜托沈暮山捎去个一切安好的口信。直到秋叶零落之时,段寻仍然未归,李牧才写下了第一封书信。 信中却不提何时归来这样的话,只告诉他,自己教会了刘衡念他的名字。加着些琐碎日常,落款处道:“秋凉渐深,务必多添衣保暖。” 这封信送出去后迟迟没有回音。李牧便又捡起了“老本行”,午睡起来,揣着一双手上棋馆去坐一坐,下两盘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烂棋,专心听市井里头的传言。 日子就这么过到了霜降。这天刘老从集市上买了一篮柿子回来。午睡过后,李牧坐在院子里给柿子去皮,刘衡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一副眼馋嘴也馋的模样。李牧去好一个,便递到他跟前,见他张嘴就是一口。 紧接着又吐出来,大约是太涩了,小家伙不喜欢。 “不能吐,今天吃了这个,往后才不流鼻涕。”说着又把柿子凑过去,刘衡却是左偏右躲,说甚么也不肯咬第二口。 李牧也就跟着他摇头摆脑, 分卷阅读2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9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29 一转头,就看到了立在院门边的段寻,一时怔愣住。 那头段寻已在门边站了一会,他来时看见李牧在逗刘衡,觉着有意思,便停下步子来。似乎是就这么远远看着,虽摸不着,碰不到,但只要看到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眼前说话做事,心里头就不想了,踏实了。 他是趁第七分部野训后的短暂修整赶回来的,只能留五日。回程的一路走得颇为急而快,只想着早一刻见到李牧,抱在怀里亲两口才好。眼下当真见到了,却又可以站在一旁,不出声等着,等他转过头来看见自己。 李牧愣了一刻,随即笑起来。他指指段寻,低下头对刘衡说了句甚么。就见那小家伙抬起胖嘟嘟的小脸,一提气,似是在积蓄力量一般。 随即段寻听到他叫了自己的名字。站在一旁的李牧应声大笑,笑过以后弯下腰去,将刘衡抱了起来。 段寻急步走过去,心想自己没抱成的人,倒叫小破孩抢了个先。他走过去,先是捏了捏刘衡的肉脸,故意凶道:“谁教你这么叫?”稚子咬着手指,一双水汪汪的眼只顾看他,自是答不上个所以然来。 继而又去捏始作俑者的脸。李牧笑嘻嘻任他捏,嘴上却讨饶:“哎哟,再揪可就破相了。” 廊下被稚子一声喊叫惊出来的几人看到这一幕,又都默默地退了回去。 段寻难得回来一趟,自是不能都呆在李牧这边。他白日回段王府,间或进一趟宫,夜里踩着一地星光过来。李牧总为他留着门,偶有时候等得晚了,先睡时也要点一盏灯。 他倒是比以往睡得踏实了。梦里那人裹着一身寒气走近,有时又沐着春光,或是暖阳,李牧瞧见他的面目逐渐清晰,忍不住伸手去碰。 梦以外的他朝将将睡下的段寻靠过去,在温暖熟悉的怀抱里找到个舒服的地方,又沉沉睡去。 第33章 卷三十三 苍原雪 五日转眼过去。段寻再度启程之前,对李牧道:“眼下还不是上前线去,你不必担心。只是今年过年或许不能回来了,你保重身子,长胖一些罢。” 李牧点头,故意笑他老妈子,段寻又接着道:“等来年开春,或许能回来一趟。” 二人分别,段寻刚跳下台阶走几步,像是又想起了甚么似的,猛地转过身来,盯着李牧,目光炬炬:“不准不回信。” 李牧笑着答:“好”,他便转过身,踏上马走了。 这一走便又是接近半年的辰光。 及至第二年春,刘会的儿子刘衡满两周岁。李牧张罗着要给他办生辰宴,四下里忙碌之时,段寻回来了。 他回来以后,原本应该由李牧张罗的那些事就挪到了他的手上。不过因着身份摆在那,说起话办起事来要容易许多,倒不像之前李牧自己去联络时跑得那般焦头烂额。 大将军亲自过手做这些事,这叫刘家人上上下下,除了刘衡,都有些惶恐。刘衡一介小儿,终日里被段寻逗来逗去的,高兴了就咯咯咯地笑,不高兴咧嘴哭。很是自在。 已是建安十六年,仲春气候温和湿润。李牧着春衣,靠在檐下看段寻牵着刘衡在院子里追猫。若是辰光能够静止,李牧希冀着它就停在这一刻,这一刻已足够好。好到使人眷恋不舍,很多很多年后仍记得牢靠。 十六年的秋天段寻随军来到西北一座小城。这是今春才从金军手上夺回来的城郭,虽不大,却是战线上一个举足轻重的地方。 小城叫做布户,四季分明,秋冬凛冽异常,景物却是极好的。此时第二分部已由泾阳秘密西移,在布户城外的大营与第七分部汇合。半月后,林辉与其精锐自更西面的草原密探归来,他手下的第四分部也同时抵达。至此,大梁北征史上最速而烈的一场战役已悄然临近。 他们要取的城叫落枢,曾是大梁西北的边陲重镇。当年金军自西北两面大举入侵,边防上的进攻异常迅速而猛烈,落枢正是最先被攻破的城郭。如今二十余年过去,大梁北征军中最精锐的分部秘密集结,欲以同当年相同的战术夺回被掠夺的地方。 这场战役结束得很快。大梁只用了七日,便拿下了从布户至落枢的诸多小城郭,及至最终攻下落枢,也仅仅只用了十六日。但此一战梁军亦伤亡巨大,其中最使人担忧的,便是这场战役的披旗将军,也是北征军第二及第七分部的总将领段寻受了重伤。 他在大军攻打落枢主城门时中了火箭落马,那时他还未失去意识,只招呼随军大夫草草拔了箭,以创药敷住伤口,便又硬撑着回到前线坐阵指挥。不久金军颓势难挽,最终弃城北退,梁军入城,本是大役全胜的当口,他们的主将却重伤昏迷过去。 几个副将急坏了,立刻拟了军报一封封地往南都递。今日哪位大夫又为段寻看了诊,明日又喂段寻喝了甚么药。他们未敢大意,琐碎巨细半点不曾遗漏地都报给皇上——这毕竟是皇上的血缘亲族,又是对当下战局至关重要之人,谁敢大意呢? 只是不论他们怎么急,段寻始终不曾苏醒过来。前线的军医一个个都皱了眉,至他昏迷的第八日,对众将摇头道:“照理说段将军该醒过来了,如今却不见苏醒的迹象,我们已用尽全力,着实找不出根由。” 终将便商议着要把段寻送回南都医治,然而回程山高路远,此时西北的气候已渐近寒冬,只怕一路的颠簸对段寻的伤势带来更甚的影响。 他们正愁着,自南都城领皇命而来的御医却到了。见过段寻的伤势,先给众人喂了粒定心丸,说将军无性命之忧,接着才说苏醒过来须得一个契机,问段寻身边亲近的人他有没有甚么在意的人或事。 众将士东拉西扯,最后是谁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平日里总聒噪得很的林辉听完话低下头沉思,从营帐里头出来后,立刻拟好一封书信叫人快马加鞭的送了出去。 他正是送信给李牧。 这头李牧收到信已是十日后。他倒是出奇地镇定,不慌不忙指使着刘会替自己备车马和衣物,于收到信的当日便启程北上。 刘会与他一道,先前将将收到段将军重伤不醒的信时,他只觉不妙,生怕自家先生一个想不通也跟着倒下不醒。不料李牧读完信后连个眉都未皱,言语也还是同平日里那般温和无二:“刘会,你去牵马车,我收拾两件衣服,即刻出门,先去泗水找沈暮山。” 刘会正要动,又听见他说:“你不必带衣物,等见到沈暮山,你就自己回来。” 说完便转身回屋去了。刘会站在原地怔愣了一会,他没瞧错,他家先生捏着信的手在发抖,青筋冒起来,骨节处泛着白,看上去瘦而狰狞。 李牧拿到信时确是不曾慌乱。林辉在心中用语巧妙,反复说着段寻伤势无关 分卷阅读2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0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30 性命,只是一时醒不过来,问他可愿意前去看望。可等他回过神来,想到那人不知是如何受的伤,现下又是个甚么情形,再联想到若是战场上刀剑再偏一分半毫,他便觉着一阵后怕。反而愈发不安起来。这一种不安已与他暌违多年,可只要一冒头,往昔今日一并而发的恐惧就紧紧锢住了他。 西北的平原上落起大雪,鹅毛似的雪花漫天纷扬,他们的车马受困于距离落枢城十里的小镇,不得不留宿一晚。第二日晨起之时,外头银装素裹覆盖了一片,雪倒是止住了。李牧忽地想起多年前与段寻初相识,自己因受了他零星恩惠前去王府拜谢,在那里看到过两幅行军图。 其中一副便是与此相似的大雪天,黑云压阵,雪花似刀锋一般悬挂于天地之间。当时自己似乎是说过南都城难得见如此雪景的话。如今他终以双眼见到此苍茫雪原,却再不觉磅礴威严,心中只余一片酸楚。 这样的大雪,他实在不想段寻再经历第二次了。 在李牧的坚持下,一行人冒着化雪的天气徒步走了一段,到落枢城外时,俱已是筋疲力尽。李牧的眼红了,却又不是要流泪的红,沈暮山看着他的样子,心下已把林辉那和稀泥的骂了十遍。 这头林辉被沈暮山骂着,那头段寻也没放过他。段寻是三日前夜里醒过来的,他醒后一阵口干,喑哑着嗓子喊了几声,这才有人撩开营帐的帘子,几乎是一边喊着一边扑到了行军床前。 段寻:……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唐唐南林府少将,自己打小一块长大的林辉。 “你可算醒了!你可算醒了!”他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等御医侍从得到消息纷纷涌入营帐时,才默默退到一边,心里开始琢磨起另一件事来。 眼下已是寒冬时节,不知赶路是否辛劳。要是段寻晓得了他自作主张通风报信,还把李牧大老远请来,此刻说不准正在凄风苦雨的路上……林辉有些悔,心想段寻醒得不是时候。再晚几日醒便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五更内完结。么么哒。 第34章 卷三十四 终场戏 段寻醒过来了,身上的伤却还未痊愈,仍需卧床休养。林辉自个儿愁了一日,最终还是选择去同段寻说李牧正在来路上这事。 “你放心罢,李牧回信上说同暮山一道过来,不会有事。” 段寻闭眼道:“你看看外头是甚么天气。” 不用看也晓得,他林辉将将才从帐外进来。西北地带风大,尚未入冬时的风便已带了凛冽肃杀的意味,如今真正入冬以后,风呜呜咽咽,帐内都听闻得见,打在脸上更是如同刀锋刺来一般。而昨日傍晚时分,天色又泛起诡异的红,怕是有一场雪就要落下来了。 林辉挠了挠头,半晌才落出一句:“也就是风大,既没落雨,也没落雪……” 段寻便让他去“既没落雨也没落雪”的帐外站着,林辉如蒙大赦,心想与其在里头和人瞎掰扯,还不如站在外头来得舒服。 段寻到底是不放心李牧一行人,这日午间,派出手下一支轻骑前去寻人。不想就在轻骑派出去的这天晚上,一场酝酿多时的大雪落了下来,霎时间将四野捭阖覆盖于冰冷寂静之中。 隔日早间外头的人撩开帐门入内补柴禾,见箭伤未愈的段寻竟已从行军榻上起来,正站在衣架前穿衣。段寻见人进来,肩膀上还有未化的雪花,心道果然是下雪了,便更加觉着不放心,对那人道:“与我备一匹马和几身厚衣服来。” 那人低头应着,转身就出去同林副将说了段将军要外出这事儿,惊得林辉一愣,急匆匆地往段寻帐内去了。他现在伤势未愈,硬撑着骑马远行只能是在旧伤上头添新伤,林辉憋了这些天,眼下见段寻竟儿女情长到不知轻重缓急的地步,心中就有些怒了。他进得营帐内,见段寻已穿好披风,心中那股子邪火蹭地冒高。 往帐门前一杵,冷着脸道:“做甚么?你今日哪也别想去。” 段寻见了那股泼皮的气势,也不强闯,而是就着近处的椅子坐下来,似是玩笑一般地道:“那你替我去?” 林辉怒气冲冲:“不是已派人去寻了!” 段寻跟着还点了点头,出口却是:“这么大的地界儿,一行人怎么够?你常年在野外行军,应当知道寻人的不易。眼下我担心的不只李牧一人,暮山也同他在一道,若是当真被大雪困住出点甚么事,咱们拿甚么同沈相交待。” 林辉心下明白段寻这是在跟他玩儿攻心这一套呢,却又忍不住当真有些担忧。两人在营帐内扯皮半晌,最终各退一步——等到午间时分,若是还没有一点寻人的消息,林辉就同段寻一同出外寻找。 眼下段寻既已起身,也不愿再回去躺着了,便让林辉带着他在营内转转。 两人打开营帐门帘,段寻猛一接触到白日天光,忍不住眯了眼。接着缓缓睁开,入目便是纷扬的雪花,军帐点点绰绰地镶于雪白原野之中,四下里一片肃杀。此刻大军的主力已入了落枢城,营内留下的大都是伤兵和军医,小部分未受伤的则是留下来清点物资。 段寻转了一圈,对林辉和身边跟着的人道:“待城中安顿好,就尽快安排将士们入城罢,这天儿怪冷的。” 又转了一圈,随行的御医也不管段将军意犹未尽,从人群后头钻出来,低头拱手道:“段将军,您该服药了。”此时已近午间,段寻看了看林辉,示意他同自己一道回营帐,又对御医说:“把煎好的的药送到我帐内便是。” 这日午间段寻吃过晌午,又掐着时刻喝了药,便同林辉一道打马出营,往南边的方向去。而此时的李牧一行人已抵达落枢城外,城门紧闭着,沈暮山派人去通传,得到的回答却是段将军不在城内,而在西边城外的军营之中。 好在城内有人识得沈暮山,不多时城门打开,一行车马自内出来,打头之人正是沈暮山的故旧。赶了一路的步行人被引上马车,脚手都暖和了些,沈暮山这才说明来意,引得旁人哈哈大笑,直感叹段将军的弟兄个个都情深意重。 两边的人一错开,却是又隔了一日才终于得见。原是段寻一行人寻至头两天李牧他们夜宿的客栈,问过店家,才晓得人已经又往城里去了。便又跟着赶回来,终于在营中见到了挂念多时的人。 李牧已经安顿了一日,却仍是睡不好,一身借来的冬衣随意裹在身上,整个人都晦暗了几分。而段寻一身风雪,伤后脸色不大好看,眉头也不见舒缓。两人都是沉甸甸的落魄模样,却在见到对面人的一刹那,不由得双双露出一个笑来。 几日后,驻扎在城外的军部相继入城。至此,金军在西北的防线终于豁出了一条大口子,在梁军的步步 分卷阅读3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1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31 紧逼之下节节败退。 年关夜,落枢城内的百姓摆起筵席,街市灯火如昼——时隔二十余载,这里的人们终于能够正大光明地过年迎春。 入夜的时候雪停了,李牧从房内出来,身着一件毛氅披肩,立领高高遮过脖颈,直将下巴也一齐遮住了。段寻跟在他身后踏出房门,揽了一下人的肩膀,道:“不是你嚷着要去,又在这里发甚么愣。” “雪停了。”李牧被人带着往前走了半步,又堪堪停下来,望着暮色中染上一层墨蓝的街市。二人午觉后在房中厮混,直到暮色合拢过来,李牧感到腹空了,才拖着段寻起身。 雪霁后的天终于露出灰白以外的颜色来,此时合着夜幕,当真如同星蓝一般。而墨空下的西北城池已起了灯,红火热闹,街市上穿梭来往,皆是被喜庆气氛感染的百姓。 “就快开宴了,走罢,别愣着了。”段寻拦在李牧肩头的手用了一把力,终是带着人往前走去。二人抵达时宴会已然开始,是林辉这人伙同军中几个爱凑热闹的副将办的私宴,吃食随便,倒是请来助阵的戏班子颇为讲究。 落枢城在金军统治下二十余年,连春节这类普通的汉人节日都被明令禁止,更何况汉人的戏曲琴词。然而即使如此,也还是有人“暗度陈仓”,悄悄地将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往下练着。这支戏班原身便是落枢城中极有名的“刀马台”戏班,二十多年来未现过身,人人都以为他们早已四散奔逃了,倒不知林辉是从哪里找来的人。 最后一出戏唱的是秦腔,唱戏人尾音辗转,绵长凄凉,出口正是那支曾唱遍大梁南北的旧曲《夜江南》。 那是二十余年前,秦淮岸酒香胭影,花粉绿浓中一曲曲动人心肠的曲子由南及北。便是连北方百姓也艳羡那水乡烟雨,都道江南如画,秦淮河畔鳞栉辉煌,美人不穷,可比天上人间。 如今遥远故国听闻旧曲,李牧才恍然思透——如同淮水南岸的他们怀念从未谋面的北方故国一般,生活在金军统治下的北方梁人也怀念着故国。 而他们的故国,锁在淮水以南那座烟雨频繁的南都城里。便是夜江南。 作者有话要说: 唱腔和曲子都是瞎起的名字,对,瞎起的…… 第35章 卷三十五 重行行 年关翻过去之后,西北的雪季也逐渐到了尾声。开春之时,融雪顺着阡陌沟壑流去,不知所踪。一时间城外青山,四野绿地纷纷乍现一般,涌入李牧眼底。 即使是苦寒之地,到了春天,也一样有温和细润的天气。 车马走得缓慢,他一路间走走停停,伴着好春光,竟将与段寻离别的愁绪打散几分。一行人经过扬子驿,见驿北的送行人纷纷与离行之人于此告别。送君十里扬子驿,李牧想起临行前林辉说的话,这才惊觉自己已走出了如此之远。 他回想起段寻送别的场景,在心头将那人从头到脚仔细描摹过一番,他的伤势已然痊愈,气色似乎也还过得去。他左想右想,直至确实认定那人康健如常后,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是好的,往后也会是。 二月中旬,李牧一行人经过大半月的长途跋涉,总算回到了已是仲春时节的南都城。此时正是花草繁茂的时节,经过城郊浅滩溪地,见水草丰润,苍翠绿意盎然欣荣的模样,李牧忽忆起几年前带学童出外郊游那日。似乎是要比现在更暖更好的天气,抑或已是浅夏时节,他在滔天白光中晓梦转醒,一眼便见到挽衣束腰的段寻在溪中抓水。溪面波光粼粼,风吹草动,而今相似的风与波光,仿佛大梦一场起。 书斋学童时隔一个冬天再见到先生,倒是不晓得生疏,只是难管了些。堂上吵吵嚷嚷,一个个都想问出先生是去了甚么地方。 段煜也不例外。他早前听书斋的刘老与徐先生课间言语,言谈间透露出先生似乎是去了淮水北面。他颇为好奇北方的模样,于是等先生回来了,也迫不及待想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这已是段煜来书斋的第五个年头,这年他满了十二,不再像幼时那般非凡无礼,整日间便只晓得闯祸嬉闹,他渐渐有了想要做之事——他想入行伍,也到淮水北面那广袤大地上去。犹记得入学第一年,那年先生讲岑夫子的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说起故国的巍峨山川,黄沙草原,自己与先生顶嘴,还被打了五掌戒尺。 而后小叔也跟自己提起过北边,诗书中,世人的议论中,似乎总有一个回不去的故里。长此以往,他便愈发对此感到好奇。而少年初成,总是羡慕将士征战的风采,于是他同自己的爹说想要入行伍,却断然遭拒。 这日散学后他留在书屋,与自家先生研墨,一边问:“先生,先生可是去过淮水北面了?” 李牧一愣,半晌后笑着道:“你又是听谁说的?” “徐先生和刘老说话,我偷听到的。” “都偷听到了,怎么还来问?” 听到先生当真是去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地方,段煜一时竟怔愣住了,好半晌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瞪着眼睛:“真好,我也想去看看的。” 看着眼前少年讶异后渐渐失落下去的神情,李牧将笔放下:“待来日收复北方失地,你自然有的是机会去看看。” 少年摇了摇头:“我跟爹爹说想像小叔那样,入军中磨练,来日也上阵杀敌……可是我爹他不准。” 这似曾相识的少年热血,李牧笑起来,道:“你还小,当然不准。” “不是的,爹爹说这辈子都不准我入行伍……” 李牧微微愣了,想不到平日里温和的段超在此事上如此独断,“为何?” “……爹爹说战场上险恶,他就我一个儿子,若是有甚么三长两短,段家就绝后了。”少年说着皱起眉,颇为不悦的模样:“可不是还有小叔么,往后小叔成家娶亲,也会有子嗣的。再者,入行伍未必就如此凶险,我小叔不也到如今都好好的么?” 李牧见他气急,一时间忙着抚慰。等到段煜离开书斋以后,他回忆起“绝后”那句话,才豁然明白过来,看来自己与段寻的事,段超多多少少是知晓了。 他在写往北边的书信中提及此事,笑称自己行大运,捡着个好大哥,言语间已是完全把自己当了段家人。 段寻回信,哂他脸皮子厚,又道既然如此,他便该去府上走动走动,丑媳妇也好,总归是要见公婆。又说自己已给家中去了家书,交待过这事了,让他着手准备一番。 于是这年端午节前,李牧亲自去段王府递过拜帖,等到节日这天,携着七大箱八大柜问候佳礼,又从厨房捞了一串荷叶包的五香粽子,当真“丑媳妇见公婆去了”。 段家人待他亲切,全然不过问段寻 分卷阅读3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2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32 与他的事,言行间却把他当做自家人一般。李牧在府上逗留一日,晚饭吃得久了些,就干脆被留在王府宿了。段超让他住段寻的屋子,李牧想到既然对方如此坦荡大方,自己跟他客气反倒不好,于是他不推脱,当晚就宿在了段寻的院里。 隔日早饭后告辞,段超将人送到府门口,道过再来之后,似乎有些顾虑地开口:“听闻先生去落枢看望过阿寻,不知他是否康健如常。” 他作为段家如今的家主,知道这些实属正常,想来大概也是当真记挂,才会如此问起。李牧如实道:“他中箭伤的事,想必兄长是知晓的,而后恢复良好,至李牧离开时,已然痊愈如常了。” 两人这才告别。 往后每逢重要佳节,李牧便会到段王府上拜访,偶尔留宿,渐渐与府上的人熟悉起来。十八年的年节,他便是在段王府过的,回想起来,这倒已是他在府上过的第二个年了。 建安十八年夏,一则捷报自前线传来,北征军西线攻破九十廊,与东线作战的军部于祁红山北麓会师,直取大梁旧都上虞。 消息一经传开,南都城便炸开了锅。百姓是真正高兴的,这里生活的多数人祖辈上都是住在上虞的故都人,当年国破南逃,虽是保住一条命,成了一个家,却总还是想要还乡去。 然二十多年来还乡的念头只能作肖想,失去的国土大梁拿不拿得回来,世人都不敢多想。而如今军报传来,上虞城指日可破,兴许他们归故乡的日子,当真不远了。 而正当大梁上下沉浸在捷报的喜悦中时,九十廊之战传捷报的第二十五日,一则密报经过日夜加程,送到了大梁皇帝的手上。 当日晚,皇帝秘召段王府世子段超入宫,秘谈至深夜。 密报道:北征军披旗将军段寻与南林府少将林辉,在九十廊之战后率部至上虞周边密探,去九日,无返,与大军失去联络。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正文完结,完结后应该会有一篇番外。 然后就……全文完结了吧。 目前是这么预计的,因为番外的梗废柴作者只想到这么一个,你们要是有什么想看的梗可以点,我看能不能写出来。 哈哈哈哈哈。当然还是不定时更新呀!晚安! 第36章 卷终 归故里 暮冬的一个清晨,李牧将醒未醒之时,忽闻外头传来鞭炮声响。炮声一阵接着一阵,不多时就将他的睡意打散,他披一件冬衣起身,打开窗户。 天还未亮,晓星仍在空中挂着,李牧这头刚打开窗,那头厨房的墙角边就闪出一道白猫身影,跟着刘老自里头出来,看见李牧,道:“先生这么早就起了。” “嗯。”李牧将窗完全打开:“这炮声总也不断,哪里还睡得。” “听声音不像是一家在放,也不知是甚么喜事。” 刘老说完,又回厨房端来一盆热水给李牧洗漱,这时刘会大呼小叫地从外头进来,一见他爹,激动得语无伦次:“打……打下来了!上虞打下来了!” 刘老爷子一时不及反应,怔愣愣被儿子拖着手,脸上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倒是屋里洗漱的李牧听到话,将帕子往脸盆中一扔,快步到门前,望着刘会问:“消息可当真?” “千真万确,外面都放炮呢,可热闹了!” 话语声一落,又是一串惊天炮声乍起。刘老这才回神,一面点头一面笑,李牧却怔住了。他一时不敢相信这竟是真的,一面又不得不确信,旋即便想到段寻。 秋日初始收到段寻的信,道已至九十廊,想必是刚拿下九十廊那时他写下的。书信传送缓慢,送到南都,已是秋日时候了。李牧与他回信,总还是那些琐碎话语,送出去,却再未收到过回信。 他自是担忧。中秋至王府做客,却见段超举止如常,没有半分担忧惶惑的样子,便也在心中对自己道,或许是段寻太忙,又或是军情紧要,不便透露与自己。 如此秋日走深,初冬过了又是暮冬,到此刻捷报传来,他却仍是没有段寻的消息。 建安十八年年关将近之时,上虞一战,金军损通骑大汗告败,北退至梵阳。金人亦知两国之间再无和谈可能,哪怕被逼至北线最极之处,仍负隅顽抗。至建安十九年仲春末尾,两国最后于梵阳一战,金人落败,退出天衍关。至此,大梁掌握在金人手中近三十年的北方大片领土,终得尽数讨还。 而直到这时,一则流言才在市井中纷纷扬扬传开来,道上虞一战中,北征军二七分部将领段寻中敌军毒箭,此时已不在人间。 传言说得有头有尾,世人甚至臆想出段将军生前最后一句话来,大抵是黄沙裹尸,死而无憾之类的云天誓言。 李牧总是不信的。不是不信段寻会说那样的话,而是不信他会先自己一步离开这人间芳菲天。 犹记当年落枢城短暂相聚。一个天气稍稍和煦的午后,自己与他打马向郊野去。出了城门,至当时守军驻扎的最北处一座高山,段寻指着东北方向谈性大发,告诉李牧,从这里越过多少座山,多少条河,经过多少座桥,便是他们的故都——上虞。 “等这一仗打完,你我二人便回上虞去,在你说的那座山下砌座茅草屋,你收学生,我便靠你养活了。”彼时的大将军一脸无赖,说自己除去带兵打仗,其余的一概不会,只好死赖上先生。 说过要一同回去的,怎会先走呢? 故而李牧不信,无论传言如何变化,今日说宫内已下了丧葬规式,明日又说段王府门前挂起了白灯笼。他不去考证,渐渐的,竟连门也不肯出了。 终日除了教课就是闷在家中,不知不觉春去夏至,他却一场急病,至狠处,昏昏沉沉睡过去不再醒来。 急得刘家老小团团转,连忙派人去王府通传。那边倒是反应迅速,旋即就将宫中的太医请来,一番针药伺候,去了高烧,偶尔听得见昏睡人几声梦呓。这才放下心。太医仍每日来着,中间甚至连段超也来过,与段煜二人在门口站了片刻。 刘会望着门口那二人,不免想起市井中疯传的传言,一咬牙,便斗胆去问。他是个粗人,不懂得如何将话说得含蓄好听,只知道直来直去,却也害怕失言伤了段家人的心。 哪知他一句话刚问完,段超没回答,一旁的段煜却横眉瞪眼,凶狠狠地道:“胡说!我小叔怎会有事!” 诧异地去看段超,只见他眸子里某种神色一闪而过,他叹口气,对段煜道:“先生教过你如此待人?去外面候着,莫在门口吵你先生。” 段煜一瞪人,气得跺脚,转身跑到偏院门下去。 段超这才开口,一出声,竟是前所未有的沙哑:“你平日多劝一劝李牧,若是熬过了这一次,便说明天 分卷阅读3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3 定风波 作者:百年灯 分卷阅读33 地府不收他,更应该好好活着才是。” 纵使刘会再不机敏,听到这句话,该明白的也全然明白了。他猛地愣住,双眼失了神采,晃晃悠悠瞥见屋外明亮日光,再一眨眼,却是眨出一片模糊来。 段超眉头紧蹙,在刘会肩头拍了拍,转身离开。这天他从书斋出外,回头望见那门楣处高挂的牌匾,顾不得段煜还在跟前,也顾不得青天白日里人多纷杂,扶着额便是大颗大颗的泪落下来。 九十廊一战后的密报过去半月,梁军前线收到敌军通报,称段寻被俘,要求梁军撤至淮水一线,方释放人质。皇帝与他彻夜商议,第二日晨,诏书一封,号令北征军全体不得退守。 在此之后,上虞,梵阳相继传捷报,大梁故土得回,他段超却再没有二弟了。 那晚密谈过后大半年,一则传言才自宫中流出,以命作桩的交换不被世人知晓,他们只道,段王府二世子、披旗将军段寻英勇杀敌,战死沙场。 梵阳役后,南林府少将林辉独自返回南都,早于他先到的是一封请罪血书。书中详述段寻与他二人率部探敌时如何因他的过失被围,被困后,又是如何舍一保一,由段寻掩护自己突围出来。 他回到南都时已是夏末时分,时逢雨季,大雨滂沱如注,他一身斗笠早已湿透,循记忆找到那处书斋。 于深夜叩响门把。 过去许久,门打开,当中站立的竟是李牧本人,原本该来应门的老仆却跟在其身后。只见他举着灯笼,猛一见自己,火光映照下的期悦神色渐渐冷却下来。 雨水猛然敲打地面,洪声如许。林辉衣衫尽湿,额发粘在脸上,他猛一揩去,摸到的也不知是泪还是雨。然后才从里衣的怀里取出一样东西,走上前,将东西交到李牧手中。 是多年前那只锦囊荷包。 “阿寻说,那日与你游仙人湖,曾许下三个心愿,你问起是什么,他没答。” 李牧心下骤然紧绷,听他继续道:“他说平生原本只有两愿,一愿亲友安康,一愿社稷复归,遇见你,就又多了一个……愿你康健喜乐,好生活完此一世。” 一道电闪划过,李牧眼前模模糊糊,骤然亮起又骤然黑去。他伸出去接住荷包的手还僵在空中,脚下想迈一步,却忽地失了力气,从高高的台阶上踩空摔下。 踩空时,却听他小声念叨着句甚么,仔细听来,似乎是:“这人耍赖,这人耍赖。” 他猝然摔倒,却不等人来扶,又自顾自爬起来。这才像是做完了一干事一般,呆愣愣站在倾盆夜雨中,不知接下去该做甚么了。 过去许多个长夜,他终于梦见段寻。醒来后秋光正浓,李牧倚在窗前看院墙下的秋海棠,忆起夜间短梦,不由想象起段寻回上虞,归故里的情形。 应当是鲜衣怒马,意气飞扬。 (正文完) 分卷阅读33 - 肉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