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荣华富贵》 第1章 暮岁隆冬,瑞雪满城。 转眼间,年关将至,新岁在望。 卯时更鼓声未响,红豆便被冻醒。 她在半旧不新的棉被中挣扎了一会儿,便被大宫女绿桃训斥一声:“赶紧起,娇贵什么?” 红豆不敢顶嘴,只得顶着寒冷挣扎起身,手脚麻利地把藏在被褥中的夹棉袄裙取出,迅速穿好。 即便动作足够快,却也依旧冻得人直打哆嗦。 就在此时,一盏热茶送到了手边。 红豆抬起头,便看到一张霞明玉映的脸儿。 送茶之人二九芳龄,生就美丽无双,即便天光微熹,角房晦涩不明,她那张漂亮脸蛋却熠熠生辉。 即便日日得见,红豆也依旧红了脸。 那人便轻声一笑,温柔地道:“发什么呆,还不快来吃热茶。” 就连声音也犹如夜歌黄鹂,婉转动听。 红豆忙接过热茶,一口下肚,顿觉浑身舒畅,整个人都暖和过来。 “多谢沈姐姐。” 沈初宜轻轻摇头,不再去管她,转身便开始收拾床铺。 天还未明,金乌酣睡,这偌大长信宫中的宫人们便都已经起身,开始忙碌的一天。 宫人们先去另一侧的茶水房用早食。 早食简单,并不精致,却是管够的。 一盆杂粮粥,一大笸箩两合面的饽饽,再配上两样小菜,便就齐了。 沈初宜用饭总是很认真。 她一口一口吃着,努力让自己吃饱。 然饽饽刚吃了半个,茶水房棉帘轻抬,泄入一缕光。 沈初宜没有抬头看,她飞快把剩下半个饽饽放入帕子里,塞进袖中。 这动作一气呵成,待来人开口时,她已喝干了碗中粥。 来的是个长脸细眼的中年姑姑,面相有些刻薄,说话声音也低沉。 她拿那双细长眼扫了一眼,很快就落到了沈初宜身上。 “初宜,听梅,跟我来。” 两人立即放下碗筷,起身应道:“是,周姑姑。” 周姑姑冷冷点头,转身就走。 从温暖的茶水间出来,冷风一吹,遍体生寒。 沈初宜跟柳听梅不远不近跟在周姑姑身后,看她跟身边的内行走细声低语。 若是常人定听不见前人低语,但沈初宜并非常人。 沈初宜天生耳聪目明,耳力出尘,此刻能依稀听见两人低声密谈。 “刘成那腌臜货,也敢要挟主子。”周姑姑声音裹着寒风,冷冽无比。 内行走冯川也是永福宫的新晋红人,凭借溜须拍马的功夫得了丽嫔娘娘的青眼,最近很是耀武扬威。 不过在周姑姑面前,他依旧低眉顺眼。 “姑姑,这有什么,交给小的便是。” 周姑姑扫他一眼,冷哼一声:“你那点心思,谁人不知。” 刘成是永福宫的管事内侍,管着永福宫上下五六个黄门,冯川被他压一头,早就想要除之而后快。 冯川:“什么都瞒不过姑姑。” 周姑姑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手脚要干净,我不希望牵连到娘娘,更不希望牵连到我。” 得了周姑姑的首肯,冯川精神一阵,声音都不由提了半分:“得令,姑姑您就放心吧。” 这几句话不过转瞬功夫,一眨眼就被寒风卷走,沈初宜身边的柳听梅什么都没听清,只有沈初宜脸上依旧是恰到好处的浅笑。 很快,绕过回廊,穿过垂花门,一行人就来到了永福宫边上的浣洗院。 周姑姑指着其中一扇门道:“娘娘这两日换了四套衣衫,你们好好洗净,不得有误。” “是。” 安排好差事,周姑姑转身就走。 只留下沈初宜和柳听梅在浣洗院,要在这寒冬腊月里洗衣裳。 沈初宜一贯脾气好,她似是不觉得辛苦,对柳听梅道:“走吧,今日若是洗不完要挨罚。” 柳听梅愁眉苦脸,不由抱怨:“姑姑就是故意欺辱咱们两个。” 永福宫一共有四个最低等的扫洗宫女,颜色最好的就是沈初宜,其次便是柳听梅。 偏偏丽嫔娘娘眼里容不得沙子,看她们两个一眼就难受,便直接打发去做扫洗杂事,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是她们两个的。 出身下贱,便只能任人宰割。 沈初宜似是并不觉得被刁难,轻声劝她:“赶紧做事吧。” 柳听梅撇嘴,跟着忙了起来。 冬日里的井水寒冷刺骨,手指一放进去就如被冰针碾过,疼痛麻痒,好不难受。 偏丽嫔娘娘的衣衫都奢华精致,不说是满绣金银,最差也是蜀锦错针绣,那洗起来就更耗神,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两个人强忍着寒冷忙了半个时辰,才只洗了一件内衫,柳听梅便又忍不住:“寒冬腊月,一日换两套衣裳,真真金贵。” 沈初宜睨了一眼边上端嫔宫中的扫洗宫女,淡淡道:“莫要胡言乱语。” 沈初宜在永福宫两年,一贯温柔和气,任劳任怨,她越是如此,心比天高的柳听梅就越是看不惯她。 听闻这话,柳听梅冷嗤一声,阴阳怪气道:“你惯做好人,盼着丽嫔娘娘高看一眼,简直是白日做梦。” 她这般说,沈初宜也不生气,就连回话都无,只认真浆洗精致华美的衣衫。 一时无话,好不容易忙到中午,匆匆用了午食,两人不敢午歇,继续忙碌,一直忙到暮色四合才将忙完了差事。 待此时,沈初宜的手指已经红肿麻痒,难受极了。 回了永福宫,柳听梅累得不想用晚膳,沈初宜便一个人去了茶水房。 刚走两步,前方忽然一道阴影扫了下来。 这时候暮色昏沉,云藏金乌,白日的晴朗都被黑夜吞噬,只留一线天光。 那身影如同黑夜的恶鬼,整个笼罩在沈初宜身上。 沈初宜脚步立停,心跳如鼓。 一道冰冷的阴柔嗓音随着寒风灌入耳中:“这人呐就得识趣,若是找了好机缘,便不用做这低三下四的活计。” 沈初宜头都没抬,默不作声。 往常时节,来人多半说几句便走,可今日他却得寸进尺,伸手就要往沈初宜脸上摸来。 沈初宜一个激灵,她倏然退后半步,难得呵斥:“刘公公,光天化日,若是叫丽嫔娘娘知晓……” 话还未说完,对面就肆意笑了一声:“娘娘?娘娘都要把你打发去浣衣局了,如今只有我救得了你。” 刘成那双绿豆眼闪着邪光,从头到尾扫视沈初宜,最后落到她不盈一握的细腰上。 他不由咽了口口水。 想到近来知晓的秘密,刘成又往前踏上一步,声音犹如鬼魅低语。 “今夜亥时,我在西五所等你,你若不来……” 刘成顿了顿,恶意一笑:“你就别想留在永福宫了。” 沈初宜倏然捏紧手指,指甲刺入手心,一阵刺痛。 被赶出东西六宫的宫人,大多数都只能去浣衣局,进去了,想要再出来就难了。 刘成看沈初宜紧张的脸色,色由心起,一阵畅快:“小美人,你早从了我,还用多吃这几年苦吗?” “你放心,爷会好好待你,保你吃香喝辣,一辈子不用愁。” 说着,刘成看远处来了人,满脸得意地哼着小曲走了。 刘成渐行渐远,沈初宜静立半晌,到底没有崩溃大哭。 她努力压下恶心和恨意,目光微抬,往刘成背影看去。 这一看,就叫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沈初宜倏然下定决心。 之后,沈初宜面色如常去了茶水房,简单用了晚食,又同大宫女绿桃借了治疗腹泻的宁止丸,洗漱过后就安置了。 宫人们一般卯时初刻就要起身,一日忙碌下来都很疲累,故而傍晚过后,不过戌时就会入睡,直到亥时刚好深眠,不会被惊醒。 长信宫中夜凉如水,寂静无声。 一抹身影静悄悄从后门离开永福宫,低头快步往西五所行去。 西五所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太监内侍,他们大多数可以独住一屋,不被人打扰。 这一道人影的出现,并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沈初宜以前被刘成逼着来送过几回东西,每一次都纠缠许久才能脱身,她对西五所的屋舍和地形都很熟悉。 她静悄悄来到最后一排排屋边,攥紧手里的针线剪子,暗中藏在了刘成排屋后的窗棱边。 刚刚藏好身形,她就听到里面传来冯川的嗓音。 “干爹,今日小的刚得的孝敬,特地拿过来孝敬干爹。” 刘成嗤笑:“你这蠢货也能得孝敬?” 冯川的声音听不到任何怒意,依旧谄媚:“干爹,小的给你点上。” 沈初宜便知道,这是烟丝。 东西六宫的太监日日侍奉在主子身侧,身上自然不能有异味,不过刘成既然想要今日要强占沈初宜,想要尽兴,自然请了假,恰好明日后日不当值。 冯川自然不知这事,却歪打正着,很顺利就给刘成点上了烟丝。 “干爹,听闻这是云州进贡的软香云,香气馥郁,不打搅干爹明日当值。” 刘成没有说话,大抵在享受。 但这享受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下一刻,沈初宜就听到刘成嘶哑挣扎:“你,你竟敢给我下毒。” 冯川的声音再无谄媚,只剩畅快:“干爹,你放心,儿子给你选了最好的麦仙翁,保准让您舒舒服服走。” 说罢,冯川再不纠缠,立即离开了排屋。 屋中灯影摇曳,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沈初宜能清晰听到刘成挣扎的呢喃:“你别想让我死。” 沈初宜知道,这是自己最好的机会。 静悄悄快步行至排屋前,直截了当闪身而入。 第2章 灯花轻跳,惊醒了沈初宜。 此刻不是发呆的时候,她很快就站起身来。 待从袖中取出帕子,沈初宜轻轻打开了刘成非常在意的箱笼。 箱笼里放着刘成的宫服,同旁人无异,沈初宜从边上找到一把灯笼柄,深入箱笼中探了探,很快就从中找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里面有个木盒。 沈初宜取出木盒,发现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枣木盒,并不名贵。 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白瓷瓶,想来是刘成用来放解药的,另一边,还有一个锦囊。 打开锦囊,一个熟悉的八宝璎珞赫然出现在其中。 沈初宜眸光闪烁,计上心头。 解药一共只有四颗,沈初宜收起两颗,另外把一颗放到刘成手心中,剩下一颗放回白瓷瓶,斜斜放在刘成手边。 之后沈初宜又飞快布置现场,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她就悄无声息回到了永福宫。 沈初宜少时长在田野乡间,入宫又只做粗活,她脚程很快,一来一回不过半个时辰。 待回到扫洗宫女所住的东角房,屋中安静无声,其余三名扫洗宫女依旧在酣睡,不知她已来去 一回。 沈初宜收好东西,和衣躺下,此刻才觉背后潮湿,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身边的柳听梅正在熟睡,沈初宜不便多动,她闭着眼睛躺了一两个时辰,想到还在等她的阿娘和阿妹,才终于陷入浅眠。 刘成是被冯川毒杀,与她并无关系。 沈初宜这样告诫自己。 晨曦熹微,冷风呼啸,一层薄薄的积雪覆于金黄琉璃瓦上,落于狭长宫道间。 一场雪,覆盖了所有痕迹。 很难得,今日沈初宜在窗边发了会儿呆,才被绿柳没好气地催促:“还不快当差。” 落了雪,扫洗宫人们就要抓紧打扫,不能叫贵人出门脏了鞋。 永福宫也似一如往昔。 丽嫔娘娘这几日告病,都在后殿养病,宫人们也依旧忙忙碌碌,总有做不完的活计。 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似乎也无人在意。 此刻永福宫后殿的冬暖阁中,丽嫔正斜靠在贵妃榻上。 她身上穿着并蒂莲花满绣衫,下配琉璃百迭裙,腰肢细软,仪态万方。 尤其那张芙蓉面,叫人见之难忘。 不过此刻她对面而坐的并非外人,而是她的生母承平伯夫人邹氏。 伯夫人正在细细打量她,看了半晌,待丽嫔都有不耐烦了,她才柔声开口:“娘娘这风寒还未好?” 丽嫔摆弄鎏金手炉的纤指微顿,垂下眼来,叫人看不清思绪。 “多谢阿娘,我这身子骨阿娘也是知晓的,最近天寒,风寒就难好一些,这才叫敬事房撤了我的牌子。” 说到这里,丽嫔也是气定神闲。 自霜月以来,丽嫔就一直告病,时至今日已经过了两旬,她自己坐得住,承平伯府却着急了。 若非如此,承平伯夫人也不会入宫看望。 承平伯夫人看了看她,犹豫片刻才问:“娘娘,太医可有诊断?要是缺什么名贵药材,我这就回去寻,总要让娘娘早日康复。” 丽嫔轻笑一声。 她生的实在姝丽,这一笑犹如春日花开,艳丽无双。 “宫里什么没有?阿娘就莫要担心了。” 承平伯夫人一句话被堵回来,却也不好多言,只能沉默片刻,才再度看向她。 她堆起笑容,眉宇之间也多了几分慈爱。 “颜姐儿,你久居深宫,阿娘阿爹日日都瞧不见你,心里自是想念,今日说要入宫探病,你阿爹便说要给你做芙蓉糕来吃,你尝尝,这是阿娘亲手做的。” 丽嫔娘家姓顾,闺名婉颜,待字闺中时家中长辈都唤她颜姐儿。 听到熟悉的称呼,丽嫔眉目微闪,倒是浅浅笑了:“阿娘有心了。” 她取了一块芙蓉糕,浅浅咬了一口,甜蜜的滋味顿时充斥口中,似乎还是熟悉的味道。 也是她一直想念的,总是回忆的少时滋味。 她正吃着,忽然听到母亲小声说到:“颜姐儿,我听闻明年要采选?” 丽嫔手上微顿,嘴里所有的甜蜜都消失无踪,只剩下干涩的苦意。 这糕饼,也没有记忆里那么好吃了。 “前几日宜妃娘娘过宫探望,似说起过这事,想来陛下登基已过三载,若要选秀,大抵就在明年。” 丽嫔淡淡道。 承平伯夫人听到这话,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不过很快又想到什么,就又恢复如常。 她抬眸看了看优雅闲适的女儿,思忖片刻才道:“颜姐儿,如今你病着,我同你阿爹心里都很担心,可我们也不能时常入宫看望,我想着,不如让你阿妹入宫陪伴你,有自家人在,那些宫女便不敢怠慢。” 丽嫔正在看自己涂满丹蔻的纤纤玉指,听到这话,便淡淡扫视过来。 虽是母亲,可承平伯夫人还是被那一眼看得心虚。 “若是不成,便也罢了。” 倒是丽嫔却说:“也不是不成。” 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看着,忽然发现右手无名指的丹蔻没有上匀,忍不住用手狠狠扣了一下。 很疼。 丽嫔慢条斯理地道:“明年看看各家如何,再做打算不迟,宫里人多事杂,二妹年岁轻,怕是不能经事。” 被女儿委婉拒绝,承平伯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没多说什么,只说:“阿爹阿娘知道你在宫里辛苦,心里是很疼你的,不过你也知道,族里还有族老和宗亲,承平伯府也并非咱们一家独断。” 这话就太过谦虚了。 丽嫔淡淡笑笑,似乎是有些困了,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阿娘,如今你也瞧见了,我的病并无大碍,过一阵子就能好转,可是放心了?” 这是下了逐客令。 承平伯夫人只好起身,道:“那娘娘好好养病,阿娘这就回去了,若是缺什么,只管叫人稍信过来,家里一定能替你寻到。” 丽嫔难得坐起身来,笑颜如花:“我知道的,阿娘放心便是。” 待承平伯夫人走后,后殿难得安静了一会儿。 一刻之后,周姑姑端着一碗药,安安静静进了殿中。 “娘娘,该用药了。” 丽嫔微微蹙了蹙眉,却没有多说什么,捏着鼻子把药一饮而尽,立即就被喂了一颗松子糖。 周姑姑见她面色不好,便柔声哄道:“夫人这是担心娘娘一个人在宫里难熬,这一年来有病体难消,这才想送二小姐入宫,说到底,还是为了您。” 在周姑姑面前,丽嫔放松一些,没有那么紧绷。 她嗯了一声,道:“就当是为了我吧。” 她顿了顿,才叹了口气:“我心里明白,都是为了承平伯府,眼看我入宫三年都未得有孕,后位空悬,这是坐不住,想要再送一个进来维系承平伯府的荣光。” 说到有孕之事,周姑姑也不由心中一沉。 丽嫔看着她,忽然开口:“姑姑,你看我这宫里的宫女们,哪一个颜色最好?” 周姑姑心中一动。 她抬眸看来,就见丽嫔眼中波澜不惊,只有沉沉暮色。 周姑姑倒是有些心疼。 她是丽嫔的乳母,自幼侍奉她长大,后来为了陪伴她入宫,更是努力学习宫规,这才能侍奉身侧。 她如何想,周姑姑比承平伯夫人更清楚。 “要说颜色好,自然是沈初宜,但要说合适,我以为柳听梅最合适。” 沈初宜样貌出众,美丽无双,就连如今宫中最美丽的丽嫔娘娘,也不及她。 她身上有一种我见犹怜的出尘气质,明明出身卑贱,却如明珠耀眼。 即便她温柔端方,恭谨乖顺,却也从来不曾明珠蒙尘,只要得见,就能记得她的美。 正因此,丽嫔曾经想让她离开永福宫。 现在,丽嫔也依旧如此打算。 她垂下眼眸,看着指甲上的残缺,忽然道:“就柳听梅吧。” 周姑姑思索片刻,跟着笑了:“倒是不错。” 柳听梅同沈初宜一样的出身贫贱,家里不过是普通农户,可她比沈初宜更有心机,也更想出人头地。 这样的人,反而很好拿捏。 周姑姑替她捏肩膀,柔声道:“若是柳听梅能替娘娘生下一儿半女,娘娘的日子就不用这么小心了,即便以后身子骨一直不好,也是无妨的。” 丽嫔淡淡笑了一下。 “这件事情,就劳烦姑姑替我筹谋了,不过那沈初宜……” 周姑姑低声道:“娘娘沈初宜那般姿色,即便是去了浣衣局,难保不被有心人看中,万一以后真有大机缘,可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几年把她放在眼前,时时刻刻盯着,才是最好的。” 丽嫔垂眸深思,忽然道:“那就试试她,看她自己能不能抓住机会。” 周姑姑便道:“是。” 待过了午膳,丽嫔午歇起来,窗外阳光灿灿,院中积雪尽消,只剩满园青绿。 她对周姑姑道:“去吧。” 此刻沈初宜正在打扫仓库。 丽嫔入宫已有两载,期间赏赐不断,东西两处仓库早就堆积如山,每隔十日就要打扫一次。 沈初宜蒙着面纱,正一点点擦洗地面,一双手又红又肿,轻轻一碰就钻心的疼。 她眉头都不带皱一下,依旧认真做着活计。 “初宜,过来。” 沈初宜抬起头,就看到周姑姑站在门口,正在看她。 沈初宜心中微微有些紧张,却还是强自镇定,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起身来到门前 第3章 丽嫔还在病中,自然不好长久侍奉陛下,故而萧元宸只略坐两刻,吃了半杯茶就直接离去。 待圣驾消失在宫巷中,丽嫔才扶着周姑姑的手回了寝殿。 周姑姑不等她询问,低声道:“瞧着很平静,安静回了仓库做事,没有多说什么。” 丽嫔点点头,她如今心思在另一件事上,沈初宜的去留倒也不甚重要了。 暂且留上几日也使得。 “去把柳听梅叫来。” 落日熔金,晚霞浮生。 一晃神,沈初宜便忙到了日入时分。 她同红豆一起锁上了东仓库的房门,把钥匙交还给绿桃,然后便一起去用晚食。 茶水间算是永福宫最热闹的地方了,宫人黄门过来吃茶喝水时,多少会说上几句话,许多故事便从这里传出。 可能因为今日陛下过来探病,晚食便比平日要丰盛一些。 一大桶南瓜粥,一笼青菜粉丝包,一笼葱花肉龙,再配上凉拌木耳,素炒油豆,老醋花生米,甚至还有一碗粉蒸肉。 宫里面的伙食虽比外面好一些,却也不是锦衣玉食,他们这些宫人能吃饱就已经顶好,多余就不奢求。 今日的肉龙和粉蒸肉,显然是看到陛下来探病,御膳房特地给准备的。 宫里一贯踩低捧高,沈初宜已经看习惯了。 她不管那许多,一进茶水间就先拿了两个肉龙,分给红豆一个,自己才开始吃起来。 肉龙里放了些胡椒盐,又香又软,一口下去满嘴都是香气,好吃极了。 沈初宜不由眯了眯眼睛。 就在这时,她听到另一名扫洗宫女听菊问绿桃:“绿桃姐,听梅去了哪里?” 两个人坐在茶水间另一角,声音很小,但以沈初宜的耳力却刚好能听到。 绿桃没有立即回答,等了一会儿才说:“少操心旁人的事,你且想想,明日就得自己当差了。” 兴许被这个消息打击,听菊一直未再多言。 沈初宜低下头来,一口一口吃着肉龙。 她今日被叫去丽嫔娘娘的寝殿,本身就很不寻常,平日里,作为扫洗宫女,她几乎不能出现在主子们眼前。 就连扫洗都要趁着主子休息时,静悄悄做完,不能污了主子们的眼。 入永福宫两年,她从来都未曾见过陛下。 不过她却知晓,平日里给陛下奉茶的除了周姑姑,还有徐姑姑和两位大宫女。 怎么也不可能轮到她一个扫洗宫女。 沈初宜是在天授十八年入宫,当时只有十三岁,因为机灵懂事,被分入先帝李贵嫔宫中,成为三等宫女。 李贵嫔为人和气,对宫女们也都很和善,那两年沈初宜过得很平静。 只是后来先帝龙驭宾天,李贵太嫔离宫去了皇觉寺,沈初宜这些宫人就分散各处。 沈初宜在尚宫局待了一年,后来顾昭仪升为丽嫔,成为主位娘娘,搬至永福宫,沈初宜便被分入永福宫。 不过她不得丽嫔娘娘待见,做不成三品宫女,只能做扫洗宫人。 对此,沈初宜其实也不是很在意。 她已经入宫五年了,还有七年就能出宫,同母亲和阿妹一家团聚。 为了这个信念,再苦再累她都不怕。 可她不能进浣衣局,进了浣衣局,便再无人记得,只要浣衣局缺人手,到了年岁也不会放宫人出宫。 就在沈初宜走神时,红豆叫了她:“沈姐姐,咱们回吧。” 沈初宜点点头,她刚起身,就听到身边一个小黄门问冯川:“冯哥,今日怎么不见干爹。” 这永福宫的黄门,都管刘成叫干爹。 沈初宜脚步微顿,她转身看了一眼饭桌,似乎在考量拿不拿菜包。 冯川的声音有些迟缓:“干爹这两日告假。” 那小黄门立即就来了精神:“冯哥,要不咱们去看望干爹?总得有人伺候干爹用饭。” 冯川有些烦躁:“就你孝顺?老实干活去,干爹跟前还轮得到你?” 听到这话,沈初宜心中稍安,她很快拿了个菜包,跟着红豆回了东角房。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再起时,红豆才迟钝意识到:“柳姐姐未曾回来。” 沈初宜猜不到柳听梅的去处,没有多说什么,今日要继续去仓库扫尾。 宫人们用过早食,从游廊路过,便看到东偏殿的侧厢开了门,另一个大宫女红果站在那,正在指挥人收拾家具。 听菊不由问:“红果姐,这是要来小主了?” 九嫔是一宫主位,可住一宫正殿,丽嫔为九嫔之末,只能住在永福宫后殿,按照宫规,东西两侧的偏殿都可住人,一般而言,都是要有下三位小主住过来侍奉嫔位娘娘,受主位管辖。 不过当今初御大统,一心国事,于后宫并不殷勤,故而宫中一时间倒也没有那么多妃嫔。 红果看她一眼,又瞥了一眼房中人,这才笑着开口:“倒是没有新小主,不过娘娘心善,想要抬举自己宫里人。” 话音落下,众人不由哇了一声。 听菊自然是羡慕的,就是脑子不太灵光,追问道:“是谁啊。” 红果还没回答,屋里人就拧着腰款款而来。 “还能是谁?” 来人换下宫女的青色宫装,换上了颜色更靓丽的粉桃蝴蝶裙,行走间裙摆蝴蝶飞舞,好不美丽。 她脸上略施粉黛,头上换了小盘髻,一对蝶恋花簪戴在发间,给她本就俏丽的五官再添三分光彩。 人靠衣裳马靠鞍,换了一身头面的柳听梅不说改头换面,却也是人比花娇。 听菊有些吃惊:“听梅?” 柳听梅拿着贵人架子,站在明间里得意地笑:“娘娘抬举我,给了我这机缘,我定要好好报答娘娘,努力为永福宫增添喜气。” 红果看不惯她,淡淡道:“柳姑娘,休要多言。” 以前柳听梅怕她,如今可是不怕了,她目光一闪,看向了落在最后默不作声的沈初宜。 “这人呐,还是得听话懂事,否则白长了一张脸,主子也不待见。” 红豆有些不忿:“柳姐姐,你!” 沈初宜倒是拉了她一把,又拽了一下听菊的衣袖,几人对红果见了礼,直接离开。 等到了仓库,红豆才竖着眉毛道:“她如今得了势,就忘了姐姐以前帮过她,怎么这般忘恩负义。” “依我看,姐姐不比她更合适……” 沈初宜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红豆,噤声。” 说到这里,沈初宜淡淡道:“我还要归家。” 只五个字,语气很平静,但却是掷地有声的。 红豆顿了顿,握住了沈初宜的手:“姐姐,我跟你一起回家。” 昨日 的事不清不楚,如今看到柳听梅被丽嫔选中,沈初宜微微松了口气,可与此同时,她又有些游移不定。 丽嫔今年也不过才双十年华,年轻美丽,又深得圣宠,为何要急着选人替自己固宠? 这是很没道理的。 但丽嫔的寝殿固若金汤,周姑姑和绿桃等人看守缜密,沈初宜不能知道更多消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筹谋。 柳听梅要被丽嫔推举为侍寝宫女的事情,在今日晚膳时分已经传开,至少在永福宫内人人得知。 有人羡慕,有人感叹,也有人无动于衷,不去做那攀龙附凤的美梦。 沈初宜还来不及仔细思索,永福宫就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自从陛下过来看望过丽嫔之后,丽嫔的身体似乎有所好转,一日过后,已经面色红润,神清气爽。 她今日叫了丰盛的晚膳,唤了柳听梅陪她用膳,席间两人言笑晏晏,看起来是和和睦睦的。 只不过那一锅锅塌豆腐刚吃了半块,外面就热闹起来。 尚宫局的尚宫程雪寒便冷着脸快步而入。 尚宫局掌管宫中六局,满宫所有宫女都要听其差遣,尚宫是有专门品级的宫中女官,嫔妃们一般不会轻易得罪。 即便得宠如丽嫔,听闻程尚宫忽然来访,也不由心中一个咯噔。 不年不节,黄昏在望,程雪寒此时登门,必无好事。 程雪寒年至不惑,于宫中二十五年之久,她面冷严肃,从不会通融。 “见过丽嫔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她先见过礼,等丽嫔叫起,才起身说话。 只是第一句,就直截了当炸了出来:“丽嫔娘娘,刚得到司礼监通传,娘娘永福宫中的管事内侍被杀身亡。” 丽嫔愣住了。 “什么?” 她的惊讶不似作伪,程雪寒长目凝视,片刻后才道:“确实如此。” 丽嫔似乎被吓着了,她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周姑姑不动声色扶住了她。 “娘娘莫怕,坐下说话吧。” 程雪寒淡淡扫了周姑姑一眼,然后才开口:“因刘成是被人所害,司礼监定要立案侦查,牵扯到嫔妃,尚宫局会从旁协助,一起携手破案。” 死一个太监并没有那么重要,但若凶手穷凶极恶,伤了贵人们又当如何? 刘成若是病死的,给丽嫔换一个管事内侍便是,可是被杀的,尚宫局就得保证丽嫔的安危了。 “娘娘放心,尚宫局跟司礼监一定会尽快捉拿真凶。” 丽嫔面色苍白,手上紧紧搅着帕子,她道:“有劳程尚宫了,我知道你忙,就不多问了。” 程雪寒却一动不动,那双冰冷的眸子一瞬不瞬落在丽嫔身上。 “娘娘,您可知刘成曾盗窃您的财宝?” 第4章 这一句,直说得丽嫔杏眼微睁。 程雪寒虽是疑问,可话里话外的暗示和探究却很明显,丽嫔一下就听出其中关节。 她深吸口气,努力坐正身体,神情也冷了下来。 “程尚宫,你这是怀疑本宫?” 丽嫔声音淬了冰:“本宫出身承平伯府,如今又是一宫主位,对于那点金银珠宝,还不会放在眼里。” 她顿了顿,言辞肯定:“更不会为此而杀人。” 因事发突然,丽嫔还没来得及赐座,因此程雪寒一直站在殿中凝视丽嫔。 她身量修长,高瘦如竹,此刻视线犹如冰丝,一层一层扫过丽嫔。 让她毛骨悚然。 但丽嫔还是绷住了。 程雪寒安静凝视片刻,便收回了视线,恭恭敬敬对丽嫔见礼:“娘娘教训得是,不过此番娘娘被人盗窃,是司礼监识人不清,姚大伴说等忙完,一定同娘娘致歉,还请娘娘勿要见怪。” 司礼监太监姚多福,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 丽嫔见程雪寒低了头,这才柔声道:“刘成也算是我身边的老人,即便他盗窃我的财宝,如今也已经殒命,还请程尚宫和姚大伴费心,找出真凶,还后宫安宁。” 这话说得漂亮极了。 程雪寒一贯寡言少语,自不会多留,直截了当告退,很快永福宫就恢复平静。 她走之后,丽嫔立即沉了脸。 “冯川怎么办的事?” 周姑姑面色难看至极,她忙跪了下来,道:“是我没有办好差事,请娘娘责罚。” 丽嫔扶她起来,叹了口气:“哪里能怪你。” 她握着周姑姑的手,那张俏丽的芙蓉面敷上一层冰雪:“这件事怕会有变故。” 次日清晨,沈初宜才知道永福宫出了大事。 主子闭门不出,宫人们也都低着头,谁都不敢多说半句。 绿桃跟着周姑姑侍奉丽嫔,换了红果带着她们晾晒被褥。 沈初宜忙着手里的差事,慢慢把紧张压下。 她不知刘成有丽嫔什么把柄,胆敢威胁主子,但丽嫔一定不会放过刘成。 刘成纠缠她两年,这两年来沈初宜如履薄冰,如今刚好有这个机会,简直是天赐良机,她不会轻易松手。 而且当时刘成亲口所言,丽嫔想要把她调去浣衣局,沈初宜也不能任人宰割。 故而有了那一日的事情。 只不过,若刘成是因病而亡,无人会关心,最后只会登门告知丽嫔,请丽嫔娘娘自行处置。 等丽嫔处置过刘成,怕是就能得闲来处置她。 只有丽嫔忙碌起来,永福宫失了荣宠和安宁,丽嫔才不会想到她一个扫洗宫人。 毕竟她只是碍眼,并不会成为丽嫔的障碍。 她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只要时间宽裕,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因此,在看到刘成偷窃的丽嫔珠宝时,她就知道机会来了。 太监被杀是一案,珠宝盗窃又是一案,而丽嫔又对刘成的死心知肚明,两相之下,她需要掩盖自己杀人的罪行,不让此事牵连几身。 就更不会想起她了。 思及此,沈初宜慢慢松了口气。 之后三日,永福宫冷得可怕。 虽然丽嫔言辞凿凿,自己不在乎那些珠宝,但刘成被人毒杀之后,刘成的排屋被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箱笼后面找到了隐藏的丽嫔八宝璎珞,这不得不让人多想。 司礼监虽然没有明说,却也把永福宫所有黄门都叫去了慎刑司,不审问出个因果不会罢休。 丽嫔已经告病快一月了,这一月陛下只来看望过一次,如今她病还没好,又遇到这样的事情,不便随意行走,倒是显得永福宫越发冷清。 这几日永福宫的宫人如履薄冰,一向最好面子的丽嫔也有些喜怒无常,已经砸了两次茶盏。 倒是沈初宜越发平静,趁着没有宫人愿意外出的时候,她被红果按着接了送罗裙去织绣局的差事。 沈初宜第一次做这样的差事,也不知织绣局以前是什么态度,不过这一次虽然不甚热络,却也没有冷嘲热讽,一个面善的织绣姑姑接了活计,同她说三日后再来取。 沈初宜从织绣局出来,脚尖一转就去了尚宫局。 她原来在尚宫局待了一年,在西寺库年姑姑手底下当差,年姑姑为人严肃,有些严厉,但不会故意折腾宫人,离开了西寺库后,只要有机会,沈初宜逢年过节都会来探望年姑姑。 不过今日非年非节,她的出现让年姑姑有些意外。 “你怎么来了?” 沈初宜对年姑姑见礼,从袖中取出包好的点心,有些羞赧地道:“今日运气好,红果姐姐安排我出来行走,我想着前几日娘娘赏赐了核桃酥,姑姑爱吃这一口,就特地过来看望姑姑。” 年姑姑应了一声,凝视沈初宜,忽然感叹:“你如今也大了,春日将临,含苞待放。” 同聪明人说话,不用藏着掖着。 年姑姑在宫中多年,能成为程雪寒的左右手,专门看管贵重的西寺库,其能力自不用多说。 她最厉害的就是看人的那双眼。 沈初宜也很少同她虚与委蛇,她对沈初宜关照,沈初宜就敬她尊她,人都是互惠互利,才能长久往来。 听了这话,沈初宜不由压了压唇角,显得有些滞涩:“姑姑,我不想去浣衣局。” 她不说前因后果,不说丽嫔是非,只说事情。 西寺库是宫中重地,每日宵禁之后有司礼监派人专门把手,沈初宜即便知道宫中暗道,也不敢过来寻年姑 姑。 从得知丽嫔要打发她去浣衣局后,沈初宜筹谋的每一步,就是为了今日。 年姑姑安静了一会儿,显然是在思索。 半响之后,她忽然叹了口气。 “你是个心志坚定的孩子,有家能回是好事。” “我知道了,你且放心回去,即便最后只能去浣衣局,也还有我。” 年姑姑的这一句保证,给沈初宜吃了一颗定心丸。 沈初宜投桃报李,过去给年姑姑倒了一碗茶:“姑姑,丽嫔娘娘告病,身子却无大碍,大约过上三两日就能好起来,永福宫也要添添喜气了。” 年姑姑难得笑了:“你这丫头见过什么,回去乖乖当你的差,姑姑这里不用你操心。” 沈初宜羞赧一笑。 她给年姑姑捏了会儿肩膀,说了会子闲话,便回了永福宫。 她这是通过年姑姑告诉程尚宫,丽嫔如今虽然落了水,但她总能爬起来,不能得罪太狠,否则以后不好讲人情。 不过还未等丽嫔从水里爬出来,宫里就传来了喜讯。 望月宫的汪选侍有喜了。 汪选侍也是熙宁元年采选入宫,因出身低微,被封为从八品答应,她为人老实,不善言辞,侍寝过后升为宝林,就再无机会侍奉陛下。 她从入宫就同端嫔一起住在望月宫,两人一起三年,多少有些情分。 今年也是凑巧,丽嫔生病之后,端嫔也月事不调,时常疼痛难忍。 她自己不能侍寝,又不想让望月宫门庭冷落,便把汪选侍推了出来。 好运道来了挡也挡不住,只一次侍寝,汪选侍就有了身孕。 得到这个“喜讯”之后,丽嫔气得又摔了杯子。 周姑姑忙给绿桃使了眼色,让她关上宫门退下,然后便扶着丽嫔来到寝殿,绕过花开四季屏风,来到黄花梨贵妃榻上落座。 正午时分,金乌灿灿,博山炉香烟袅袅,殿中一片金玉琳琅。 但丽嫔依旧觉得冷,就连那双殷红朱唇都有些颤抖。 “娘娘,”周姑姑轻轻拍抚丽嫔单薄后背,“娘娘不用急,上月时我已经暗中命人打听,如今有了些许消息。” 丽嫔眼睛微闪:“如何?” 周姑姑先说了坏消息:“娘娘的病,怕是无法根治了。” 丽嫔眼中的光熄灭了,但她从不是轻易被打垮的人,很快便重振精神:“还有呢?” “好消息是,我那行商侄子阴差阳错寻到一样药。” 周姑姑声音压的很低,在丽嫔耳畔耳语几句,最后才道:“娘娘放心,汪选侍能有这个机缘,娘娘自然也能有。” 丽嫔神色稍霁。 不过她没有立即下定决心,思索片刻道:“暂时还是看一看柳听梅如何,若她不得用,再想办法。” 这几日,尚宫局和司礼监一直都在查刘成的事情,冯川虽然被下慎刑司,但周姑姑手里捏着冯川的家小,冯川不敢胡言乱语。 未免夜长梦多,也怕司礼监一直查个没完,丽嫔还是看向周姑姑:“咱们宫里的黄门,虽然有的伺候不到我跟前,可也不能任人欺凌,若是得空,还是去看一看他们。” “是。” 次日,汪选侍被封为正七品才人。 宫里短暂“欢喜”了一阵,待及第三日,司礼监登门。 丽嫔在后殿的冬暖阁见的姚多福。 寝殿换了新的碧纱橱,一丛丛嵌宝并蒂莲花精致娉婷,微风拂过,帐幔上的鎏金葫芦轻轻摇摆,星光忽明忽暗。 毕竟是承平伯府的闺秀,处处透着奢华雅致。 姚大伴略有些发福,圆脸盘,笑弯眼,看起来一团和气。 他今年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已经侍奉在陛下身边十三载。 可他越和气,旁人越不敢造次。 刚给丽嫔见过礼,丽嫔就忙道:“有劳大伴跑这一趟,天寒地冻,着实辛苦,大伴坐下说话吧。” 姚多福规规矩矩谢安,然后才擦着椅子边浅浅坐了:“谢娘娘体恤。” 第5章 黄昏已过,星月满天。 黑沉沉的夜犹如怪兽巨口,已吞没了圣京的光阴。 长信宫中早就寂寥无声,只风声呼啸,大凡宫灯都已熄灭,唯几条主巷宫灯摇曳。 此刻永福宫中,沈初宜呆愣站在寝殿中,她满脸麻木,似乎并不觉得羞耻。 宫女的宫装并不复杂,冬日里会多一件夹袄,褪去外衫、夹袄和中衣,只剩下一件简单的水粉肚兜。 那肚兜就是宫中的常例,每个宫女都有,每季发四件,可换着穿。 但许多宫女年轻爱美,总会在肚兜上绣些小花样,暗藏一抹少女怀春。 可沈初宜的这件肚兜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花纹,只浅浅系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围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 沈初宜平日里看起来纤细窈窕,并不丰腴,可这一脱衣裳,却能看出她天生丽质,该有的一样不少。 不说男人,便是女人看了也要心动。 沈初宜在丽嫔的注视下沉默不语,她低垂着头,就连羞赧都不敢显露出来。 可她此刻犹如泡在冰水里,浑身冰冷,就连心都要木了。 丽嫔看着她,不是再看一个人,是在掂量她这个物件价值几何。 脸面和尊严早在她入宫的时候就丢了,她害怕的,是丽嫔笑颜背后的筹谋。 丽嫔捏着十八子的手微微一顿,但很快,她就淡淡笑了起来:“沈初宜,听不懂本宫的话吗?” “裙子也脱了。” 宫装都是月步裙样式,方才沈初宜已经把外裙脱去,剩下里面的衬裙和衬裤和裹裤。 听了丽嫔的话,沈初宜微微抖了一下,但她还是咬紧牙关,把衬裙和衬裤都脱了下去。 寒冬腊月里,她就只穿着肚兜和裹裤,瑟瑟发抖站在明亮的琉璃灯下,任人打量。 裹裤不长不短,刚好在膝上一寸,露出她白皙修长行的玉腿。 丽嫔仔仔细细打量她,声音很轻,但沈初宜却能听清。 她说:“倒是有五分相似。” 说来也是巧,整个永福宫中的宫女,只有沈初宜同她身量相仿,身材也相似。 周姑姑来到沈初宜身边,伸手摆弄她的手臂,在她身上仔细搜寻。 宫女能入宫,就说明身上干净,没有疤痕和异味,也没有旁的见不得光的恶病。 只是这五年来沈初宜身份低微,差事辛苦,不知她有没瞧不见的疤痕。 周姑姑简单看了她身上裸露的部分,见她当真肤凝如脂,不由在心里感叹。 若是她出身寻常,选秀入宫,如今怕也能荣华富贵,不会落入这般田地。 可见天道不公。 但世间又何 来十全十美? 她们家小姐金尊玉贵,恩宠加身,却要得那样的怪病。 周姑姑目光重新落到沈初宜身上,眼神冷了下来:“你身上可有疤痕?” 沈初宜紧紧抿着唇,整个人看起来瑟缩又无助,但她还是规规矩矩回答:“回禀姑姑,没有。” 周姑姑点点头,回到丽嫔身边,同她耳语。 一字一句,沈初宜都牢记心中。 “娘娘,观其身量,同娘娘相仿,面容也是同样的精致秀丽,依我看是可行的。” 丽嫔缓缓点头。 她目光沉沉落在沈初宜身上,忽然和善起来:“穿上衣裳吧。” 沈初宜似乎松了口气,她忙同丽嫔谢恩,这才轻手轻脚穿好衣裳。 等她重新披上人皮,才又跪在了丽嫔面前。 灯花跳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 丽嫔长久注视着她,最终,才下定了决心。 “沈初宜,”丽嫔声音温和,却犹如冰针刺入沈初宜的心口中,“你是想出宫去一家贫苦,阿妹久病缠身不能痊愈,还是想家里衣食无忧,阿妹恢复健康?” 她给了沈初宜选择,但其实根本没有选择。 沈初宜沉默片刻,慢慢弯下腰,给丽嫔磕了个头。 “奴婢全凭娘娘教导。” 丽嫔淡淡笑了:“好,明日起,你就是我身边的二等宫女了。” 等回到东角房,听菊已经入睡。 红豆担心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等她回来才松了口气。 “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 沈初宜被她握着手,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早就冻得麻木。 红豆今年不过十五,年少单纯,心底很是良善。 她忙握住沈初宜的手,拉着她缩进被子里,又给她倒了一碗热茶。 “沈姐姐,快暖和暖和。” 沈初宜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不知道为何,竟是笑了一下。 黑暗之中,无人看见她的笑容。 吃了热茶,脱去外衫,沈初宜在红豆身边躺下,缓缓闭上了双眸。 可刚闭上眼睛,丽嫔那张姝丽的脸便忽然出现,如同挥之不去的阴霾,笼罩在她所有的噩梦里。 方才丽嫔的话并未说清,也不说要她做何事,但沈初宜多少猜到一些。 丽嫔那样评估她,仔细看她身形,又比较自身,大约是为了让她替丽嫔做些事情。 若是简单寻常事,丽嫔不会上来就拿她家人要挟,会让丽嫔这么慎重,肯定是牵扯甚多的大事。 对于丽嫔来说,有什么是大事呢? 想到汪才人有孕,陛下忽然驾临永福宫,半夜时分又起了热闹,沈初宜忽然有了大胆猜测。 或许,丽嫔身体真的出了问题。 她不是佯装可怜,也并非为了博得陛下怜悯,她的的确确生了病,不能侍寝了。 所以她才会在年轻貌美时推举新人,会被刘成威胁,逼不得已直接命人杀了刘成,杀人灭口,把所有的危险都掩盖。 汪才人意外有孕,让丽嫔充满危机,若她不能侍寝,就永远不能诞育皇嗣,天长日久,即便陛下不是冷心冷清之人,也会慢慢遗忘她。 到了那时,承平伯府大抵也会放弃她。 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丽嫔不想让自己跌落那样的田地,所以她急忙选了柳听梅,想要把她推出来,成为自己争夺圣宠的助力。 万一柳听梅真的能博得圣宠,又或者在这期间丽嫔病好,只要有喘息时机,事情就还不那么糟糕。 黑暗中,听着身旁红豆安静的呼吸声,沈初宜缓缓叹了口气。 显然,柳听梅失败了。 亦或者说,丽嫔把一切都打算的明明白白,但她却没有算到陛下的态度。 若是陛下这么容易就被后宫嫔妃摆布,他也无法在未及弱冠时就坐稳朝堂。 沈初宜觉得浑身僵硬,她缓缓翻了个身。 柳听梅的失败,意味着丽嫔不能如法炮制,再往陛下面前推一个新人,哪怕这个人是更美丽的沈初宜,陛下都不会多看一眼。 所以,丽嫔只能另辟蹊径。 沈初宜心跳骤然加快。 她想到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方法。 但结合丽嫔和周姑姑的只字片语,思及方才的点点滴滴,沈初宜朦胧间有了新的猜测。 那就是李代桃僵,让别人替丽嫔侍寝。 思及此,沈初宜猛地睁开眼睛,一瞬不瞬看着漆黑的房梁。 可如此行事,比推一个新人要难上加难,最关键的是,皇帝怎可能分辨不出枕边人是谁? 沈初宜左思右想,只觉得脊背发寒,心里越发恐惧。 即便丽嫔真的能做到天衣无缝,可归根结底,这都是欺君罔上的大罪,一旦事发,不仅仅是她自己,就连整个永福宫都不能幸免。 到时候,沈初宜也只有一个死。 漆黑深夜里,沈初宜伸出手,紧紧捂住了脸。 初入宫时艰难辛苦,她没有哭,刘成纠缠欺辱,她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可事到如今,她被丽嫔这样随意差遣和摆弄,即将卷入无法回头的灾厄,她才终于觉得难熬。 她一心都是母亲阿妹,一日一日算着,辛辛苦苦盼着,总想着再熬些年月,就能出宫回家,一家团聚。 现在,这个梦彻底碎了。 从这一刻起,丽嫔就再也不可能让她出宫。 不仅如此,就连自己的安危她都无法掌控。 她委屈,不甘,满心怨怼,也无计可施。 此刻的沈初宜,犹如笼子里的困兽,即便想要发疯嘶吼,却无人能聆听。 温热的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这一次,即便是年姑姑也救不了她。 她只能靠自己。 沈初宜安安静静哭了一会儿,就把眼泪擦干。 她缓缓吸气,慢慢吐出,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崩溃痛苦毫无用处,即便已落入绝境,她也必须想办法绝处逢生。 既然旧梦难圆,那便努力挣扎出一条生路。 沈初宜咬紧牙关,攥紧拳头,开始慢慢思索起来。 长夜漫漫,夜凉如水。 这一夜辗转反侧,左思右想,待及天光熹微时,沈初宜才惊觉自己一夜未眠。 早起红豆看见她的面庞,不由愣了一下:“沈姐姐,你的眼睛。” 因为哭过,沈初宜的眼睛有些泛红,眼尾一抹桃花粉显得可怜又无助。 沈初宜垂了眉眼,只说:“昨夜风沙迷了眼,用冷水洗净就好了。” 她话音落下,东角房的房门被打开,绿桃沉着脸快步而入,一眼就看到满面桃花的沈初宜。 她眸色微闪,说话有些阴阳怪气:“沈初宜,恭喜你。” “娘娘言说你乖巧懂事,机灵体贴,今日起擢升你为二等宫女,”她说着,大手一挥,道,“你得换个卧房了,跟我来吧。” 第6章 等到了西院倒座房,沈初宜才明白为何丽嫔给他升为二等宫女。 宫中地方金贵,就连丽嫔都不能独居一宫,只能住在永福宫后殿,后殿东西侧殿、偏殿和侧厢都为她管辖。 沈初宜之前是扫洗宫女,只能住在冬冷夏热的角房,升为正式宫女之后,才能住在厢房。 两位姑姑一人一间,大宫女和一等宫女都是两人一间,其余人是四人一间。 丽嫔是正四品嫔位,算是一宫主位,按照宫规,她身边可有两名管事姑姑,两名大宫女,两名一等宫女,二等三等宫女四人,扫洗宫女六人。 因为永福宫尚且没有其他的小主,所以扫洗宫女只要了四人,一二三等宫女中,一等宫女和二等宫女都是一人,三等宫女两人,偏偏二等宫女刚满二十五,上月已经出宫。 这个月永福宫事多,便忘了补齐这个缺口,到现在刚好可以安排给沈初宜。 这样一来,沈初宜便可独自居住一间。 丽嫔还要用她,必然要防着旁人,她独自一间反而最好。 绿桃显然不知道这些关节,她把沈初宜带到西厢房最边上的那一间,才不太高兴地说:“你自己收拾吧,待收拾过后,就去寻红果姐当差。” 沈初宜忙谢过绿桃,还往她手里送了红封。 不过是用红纸包的一角碎银,一共也没几个钱,但心意和态度是有了的。 “绿桃姐姐,以后都在娘娘跟前伺候,您多提点我。” 绿桃脸色这才好看些。 她顿了顿, 道:“你多听周姑姑的话,徐姑姑……倒是不打紧。” 沈初宜谢过她,关上房门,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 这间房一共有上下两张床,床边放了一个小巧的衣柜,衣柜上是一方方窗,比角房通风。 窗前一步就是一张窄桌,没有椅子,只能坐在床上将就用。 之前的宫女离宫,空了半月,倒是没有灰尘。 沈初宜简单看过,便把被褥收拾好,又把包袱放到柜中,用衣柜上挂着的铜锁锁了。 然后她就在床上落座,仰头看着桌前的前窗。 光影慢慢透进来,在桌上雕刻出海棠缠枝纹。 “会好起来的。” 她对自己说。 当了二等宫女的沈初宜,被发了一身新的袄裙。 这身袄裙是藕荷色的,衣领和袖口都有层次,穿在身上衬得肌肤白皙,温柔雅致。 沈初宜却没有特地打扮自己,依旧是简单朴素的模样,日日跟在红果身后,尽心尽力服侍丽嫔。 丽嫔似乎对她很满意。 有一次她侍奉丽嫔吃茶,丽嫔还额外赏赐她一对贝壳耳铛。 一晃神,三日已过。 沈初宜面色平静,恭谨如常,可她一颗心却时时紧绷着,等待闸刀最后落下。 两日后,丽嫔上奏风寒痊愈,敬事房重新挂上了丽嫔的牌子。 当日,沈初宜伺候丽嫔点香。 寝殿里灯火摇曳,香烟袅袅,仙鹤珐琅炉腾云驾雾,雅致非常。 丽嫔玉手纤纤,一点点拨弄烟灰,她手腕上的十八子莹润有光,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 “沈初宜,我给了你五日,你可想好了?” 沈初宜跪下行礼:“但凭娘娘吩咐。” 丽嫔便浅浅笑了。 “以后你我就是最亲近的人,我打心底里喜欢你,你也要好好听话,可明白?” 沈初宜缓缓起身,福了一礼:“是。” 此刻殿中只有她们两人,丽嫔微微挥手,沈初宜就恭谨坐在绣凳上,一点点扫干净香炉中的香灰。 两人剪影相互依偎,犹如闺中密友。 丽嫔慢慢开口:“我生了一场重病,不能侍奉陛下。” 这一句话说出口,沈初宜所有猜测都落了地。 她心里不悲不喜,不惊不怒,这五日她早就已经想通,无论多大的危机和风险,她已经不得不走,那就努力让自己搏出一条生路。 所以此刻她并不算太过惊慌,但是脸上却露出惊讶和心疼来。 “娘娘,这……” 丽嫔拜拜手,显得有些苦涩,觉得自己十分可怜。 “我生来就有的病根,想要治好已经不成,可我家中你们大抵也是知晓的,父亲官职不高,虽有承平伯的爵位,不过是镜花水月,天长日久必然会落败。” “还有这永福宫,上上下下二十几人的性命,我不能不顾你们的前程,独自消沉下去。” 丽嫔说得无比真诚,她握住沈初宜的手,一字一顿地道:“初宜,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 沈初宜甚至有些想笑。 前几日,丽嫔高高在上用她的家人威胁她,眼里心里从来就没有他们这些卑微的宫人,如今却又换了一副嘴脸,里里外外都是为了别人。 当真是可笑极了。 丽嫔会铤而走险,冒着欺君罔上的大罪也要李代桃僵,让沈初宜替她侍寝,不过只为了荣华二字。 是她自己舍不得荣华富贵,舍不得盛宠不衰。 说到底,她就是贪婪。 沈初宜面露感动,却还是有些怯怯的,犹如一朵洁白的花儿,不能经受风吹雨打。 “娘娘,可奴婢这样愚钝,又能做什么?” 丽嫔握住她的手,不让她逃避:“初宜,你这样天生丽质,以后若是陛下来了永福宫,你可替我侍寝?” 这句话,她果然说出来了。 沈初宜似乎很是害怕,她想要收回手,可丽嫔却攥得很紧。 她根本无法挣脱丽嫔的掌控。 丽嫔就看着她这样惊慌无措,脸上笑意更浓:“你莫怕,我会做到万无一失,陛下不会知晓的。” 沈初宜惊呆了。 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根本没有听懂丽嫔的话。 “娘娘,这怎么可能,奴婢这样的蒲柳之姿如何能同娘娘相比?只要一看,就绝不是同样的人。” 到了这个时候,沈初宜说话还是滴水不漏。 丽嫔很满意她被自己惊吓的模样,此刻手劲微松,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我说无事,就是无事。” 丽嫔温柔一笑:“这两日你且少做活计,养一养手,待到了那一日,我会告诉你如何行事的。” 沈初宜依旧满脸惊慌:“可是娘娘……” “没有可是。” 丽嫔打断了她:“好姑娘,能侍奉陛下,是你的福气,待以后我病好了,不需要你这般辛苦,到时候我会放你回家,如何?” 这不过是说出来戏弄她的鬼话。 一旦她没有用处了,就会跟刘成一样,成为永远都不会说话的死人。 沈初宜似乎被她说动,小心翼翼问:“真的允奴婢回家?” 丽嫔笑了:“当真。” “好,”沈初宜下定了决心,“奴婢一定会为了娘娘努力。” 事情定下,红果当真不给沈初宜安排差事了。 她做惯了粗活,手上茧子斑驳,若是仔细触摸,能摸到不同。 忽然闲下来,沈初宜不知要做什么,只能在卧房里做针线。 原在家中时,她同母亲只学了简单缝补,还是入宫之后,李贵嫔宫中的姑姑慈爱,教了她绣花。 她学习很认真。 沈初宜很清楚,出宫之后她除了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钱,便别无长物,一家想要摆脱贫困,必得有一技之长。 所以入宫之后,但凡能有机会学习,无论多辛苦,沈初宜都不会放弃。 她学的时间短,又没有那么多工夫练习,如今只能绣出大概花样。 可无论做成什么样子,都是她的心意。 沈初宜慢慢绣着,一针一线,任由光阴荏苒,岁月无情。 该来的总会来。 一晃神,又五日过去。 年关在望,新岁佳期,到了这个时候,陛下似乎才终于有了闲暇时光。 在小年节的前几日,一旬过去,他似乎终于又想起了病好的丽嫔。 当陛下翻了永福宫牌子的消息传来,永福宫瞬间便热闹起来。 扫洗宫人们忙着打扫院落,其他宫女收拾东暖阁,里里外外都打扫一新。 宫中上下都喜气洋洋,只有沈初宜的卧房安静如初。 她依旧做着手里的活计,直到夜幕低垂,最后一丝天光藏进云中,才锁上最后一针,剪断了绣线。 房门轻轻响了:“沈姑娘。” 来人是周姑姑,对沈初宜的称呼也变了。 沈初宜深吸口气,她把绣活仔细放好,然后轻轻摸了一下枕头边的梅花木簪。 这是母亲亲手给她做的。 之后,沈初宜直接起身,打开了房门。 “姑姑,我在。” 永福宫的后殿布置精致奢华,除了陛下和太后的赏赐,还有承平伯府的孝敬。 沈初宜坐在紫檀浴桶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汤泉温热,花香怡人,茉莉芬芳浅浅飘散,往她细腻的肌肤里钻。 头发是红果亲自帮她洗的,用了最好的茉莉香露,此刻红果正在给她干头发。 红果全程一言不发,但看着沈初宜的眼眸却多少带了些同情。 她比绿桃聪明许多,所以这件事,周姑姑吩咐给了她。 沐浴之后,红果取了一套软烟罗的寝衣,沈初宜干脆穿上。 这料子是顶好的,又滑又软,沈初宜却无心去感受。 她被红果送出暖房,周姑姑在前面带路,七拐八拐,引着她来到冬暖阁前。 珠帘轻摇,金玉琳琅。 龙涎香沉静宜人,一抹玄色身影半靠在宽大的黄花梨拔步床上,乌发垂落,显出三分慵懒。 周姑姑轻轻推了她一下。 第7章 在此之前,沈初宜从未仔细看过萧元宸的面容。 萧元宸并非先皇后的嫡子,母亲也只是寻常宫妃,但他凭借一己之力,陆续击溃了同样优秀的兄弟们,最后登至高位。 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天生就有着让人不敢直视 的威仪。 沈初宜这样位卑人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在皇帝陛下面前。 即便上次丽嫔试探她,让她给陛下奉茶,她也没敢看上一眼。 此刻,萧元宸那张俊美非常的面容却猝不及防闯入沈初宜的眼眸中。 沈初宜不知丽嫔用了手段,又是如何挥退了陛下身边的大伴们,她此刻依旧有些紧张。 不是因为要同一个陌生的男人肌肤相亲,只是因为她害怕被发现欺君罔上。 在性命之前,贞洁和廉耻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即便面前的皇帝陛下再如何俊美无俦,沈初宜也没有欣赏的心思。 站在东暖阁中,沈初宜一步不敢动,她紧紧攥着双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东暖阁中灯火昏暗,比平日里少点了四盏灯,此刻昏黄的烛光在屋角摇曳,伴着龙涎香,有一种说不出的暧昧。 她正在思索要如何表现,对面的男人却忽然睁开了眼。 男人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掩盖住了他眼眸中的无情和冰冷。 沈初宜心中一紧,差点就想夺门而出。 不过男人眼中的冰冷只有一瞬,他初时有些迷蒙,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待慢慢看清眼前人时,竟浅浅笑了一下。 这一刻,桃花绽放,春意盎然。 “丽嫔,过来说话。” 此刻的皇帝陛下,显得非常平易近人。 沈初宜依旧很紧张,她不敢丝毫放松,学着丽嫔平日里说话的腔调,娇声道:“是。” 说着,沈初宜紧紧攥了攥手心,然后才一步步来到男人的身边。 她还未来得及请安,一双强有力的大手就向她手腕袭来。 下一个,她就懵懂地落入了男人的怀抱中。 龙涎香更浓了。 熏得沈初宜有些头晕。 男人抱着她,大手下移,落到了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上。 在沈初宜看不到的地方,男人眸子里微微闪出些许疑惑。 但很快,他似乎就回过神来,转过头,认真凝视“丽嫔”。 “怎么这样拘谨,可是病还未好?” 沈初宜抿了抿嘴唇,微微往前倾,慢慢靠在男人宽厚的胸膛上。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接触一个男人。 不是她的丈夫,亦不是她的良人。 他只能算是她的主子。 待及此时,沈初宜的羞赧才慢慢浮上心头。 她觉得脸上有些热,也有些烫,只能颤颤巍巍说:“谢陛下关心,已经好多了。” 男人低低应了一声。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男人轻声一笑:“夜迟了,早些安置吧。” 当被男人按倒在云锦被褥中时,沈初宜还是懵懂的,也是巧合,大抵因为她“大病初愈”,萧元宸动作很是轻柔,并没有让沈初宜太过害怕。 除了最开始的疼痛,沈初宜甚至能体会到些许快乐。 但她心底里还是有些害怕和担忧的,故而全程都没敢出声,贝齿一直轻咬下唇,隐忍而可怜。 到了最后,她甚至还落了泪。 萧元宸微微一愣:“病了一场,怎么还爱哭了?” 沈初宜偏过头,把脸埋进软枕中,没有说话。 她不敢多说话,生怕自己说错了,惹得男人怀疑。 男人俯下身去,手指上移,寻到了她纤细的手。 与往日不同寻常的触感让男人再度停住,不过很快,眼前人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他无暇旁顾,灯花摇曳,东暖阁再度陷入春情热雨里。 一时间雨打芭蕉,零落成泥。 待风雨稍霁,沈初宜才方喘过气来。 她只觉得浑身都痛,尤其一双腿,甚至依旧在颤抖,整个人都有些失神。 此时萧元宸却仿佛非常困顿,他躺在沈初宜身侧,声音低沉:“一刻后让姚多福伺候。” 说罢,萧元宸便沉沉陷入梦乡之中。 沈初宜咬了一下下唇,让疼痛激起自己的意志,她慢慢爬起身来,撑着床框,勉强站起身。 此刻的东暖阁里暧昧气息更浓,沈初宜蹒跚着穿好衣裳,一步步来到藏在碧纱橱后的暗门前。 她先轻轻敲了一下,很快,房门便被打开。 丽嫔沉寂的俏脸出现在微暗烛光下,她眼中闪烁着不易觉察的嫉妒和恨意,那一瞬的目光犹如地狱恶鬼,让人不寒而栗。 但沈初宜似乎已经失去了心神,完全不知丽嫔的眼神是什么模样,她垂着眼眸,安安静静站在丽嫔面前。 丽嫔看着她脸颊泛着红晕,嘴唇一道殷红,又看她露出的脖颈上漫布胭脂花,眼神更是幽暗。 沈初宜似乎累坏了,也吓坏了,她眼底还有着眼泪。 丽嫔没有说话,沈初宜也依照之前的交待不敢开口,她同丽嫔安静见礼,然后才慢慢挪着步子,走入暗室之中。 丽嫔从暗室离开,没有再看她一眼。 身后的暗门合上,瞬间遮蔽光阴,黑暗当头袭来,却不让沈初宜害怕。 她靠在墙壁上,忽然环抱住手臂,眼泪倾斜而下。 在丽嫔面前,她是胆怯的小宫女,独处时,她是镇定自若的大姑娘。 可此刻,当一切都已经无法回头之后,她才终于明白,她依旧觉得委屈。 怎么可能不委屈,怎么可能不恨她? 她是贫贱,是卑微,可她也是个人。 丽嫔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把她的人生搅烂,让她就这样成了替身玩物,没名没分,危机四伏。 在外人面前时,沈初宜甚至都不能委屈。 此刻她身上很疼,刚刚经历的事情慢慢浮现在脑海里,让她觉得越发难受。 只有在这全然的黑暗里,她才敢无声哭泣。 可这哭泣却也不能长久。 沈初宜无声哭了会儿,觉得自己稍微好了些,这才抹了一把脸,慢慢往外行去。 等在另一扇门前的果然是周姑姑。 周姑姑见她眼睛通红,人也瑟缩发抖,心里倒是不怎么同情,只是觉得她无甚用处。 不就是侍寝,怎么这般模样,以前娘娘可从来不觉得害怕。 不过面对沈初宜时,她难得端出慈祥面容来。 “累了吧,已经准备好了热水,一会儿沐浴更衣就舒坦了。” 她犹如家中的寻常长辈,似乎觉得只要慈悲为怀,晚辈就能感恩戴德。 沈初宜沉默片刻,才压低声音道:“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周姑姑过来扶住她,那双干枯的手犹如铁钳,牢牢挟制住了她的自由。 “傻姑娘,方才陛下可有疑惑?” 周姑姑气定神闲:“你莫要怕,不会有事的。” 沈初宜没有说话。 这一次沐浴,红果没有跟进来。 沈初宜已经哭过一场,也没有再哭,她安静在浴桶里泡了一会儿,然后才起身穿衣。 她穿的依旧是自己的宫装。 精致柔软的软烟罗再好,也不是她的衣裳。 待她收拾整齐出来,就看到周姑姑温和的笑容。 “今日肯定累了,来初宜,喝碗安神汤,回去好生歇着。”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垂眸看向送到手边的安神汤,没有任何迟疑,接过便直接喝下。 药很苦涩。 有一股让人几乎作恶的味道,让人难以下咽,但沈初宜还是强忍着吃了下去,没有剩下半分。 待她吃完,周姑姑才满意点头:“回去吧。” 沈初宜福了一礼,然后才地垂着眉眼,安静转身离去。 此刻的永福宫并不如平日安静。 皇帝陛下从不在嫔妃处留宿,他后半夜还会回乾元殿,独自入睡。 今日亦然。 在沈初宜沐浴更衣的时刻中,萧元宸已经被真正的丽嫔唤醒,被丽嫔侍奉着吃了一碗姜茶汤,才让姚多福伺候更衣。 待更衣之后,萧元宸也不会多言,直接离去。 沈初宜从偏殿出来时,皇帝陛下的圣驾刚刚离开永福宫。 所有的荣华与热闹都随着陛下离开,沈初宜回到自己的小卧房,合上房门,隔绝了所有的喧嚣。 她平静脱下外衫,躺到床上,此刻才慢慢放松下来。 身上很疼,心里更疼。 可能周姑姑给她吃的那一碗真的是安神汤,沈初宜躺下没多久,竟然昏昏沉沉陷入深眠。 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沈初宜懵懵懂懂醒来时,才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金 乌高悬,她一口气睡了四个时辰,错过了平日早起当差的时间。 不过就如周姑姑说的那样,给她已经告了假,红果并未来唤她当差。 沈初宜安静躺了一会儿,觉得身上好些了,才慢慢起身。 她简单梳了头,依旧穿着旧衣衫,慢慢出了房门。 已是上午。 暖阳灿灿,照人神魂。 被那刺目的阳光一照,沈初宜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差点落泪。 她努力眨了眨眼神,吞下不该有的眼泪。 她安静来到茶水间,刚好碰到了过来喝水的红豆。 丽嫔娘娘重复恩宠,永福宫上下都很高兴,宫里人惯会察言观色,之前永福宫少了的宫人,今日一大早就被送来了。 这一次一共送来了两名扫洗宫女,一名扫洗黄门。 做活的人多了些,红豆就稍微能放松。 她看到沈初宜,眼睛先是一亮,紧接着便看到她苍白面色。 “沈姐姐,你怎么了?” 第8章 沈初宜年少时有个同村的玩伴。 她家中只有父母和长姐,近亲家中也没有同龄的女孩儿,阿妹年幼,不能陪她玩。 她就经常同隔壁的豆子玩。 豆子有个阿姐。 她家阿姐生得很漂亮,比她们大了七八岁,沈初宜八九岁时,蔓蔓姐已经十五了。 十五岁,正是豆蔻年华。 本来已经要谈婚论嫁,可她父母先后染了重病,家中弟妹又小,蔓蔓不能眼看父母死去,能借的亲戚都借了个遍后,走投无路之下,年纪轻轻的她把自己卖了。 卖去的是溧水县上的妙音阁。 妙音阁说好听些是乐伶和舞姬的歌舞场,说不好听,就是雅致妓馆。 那时沈初宜还小,不知道那许多故事,只知道从那以后豆子再也不出来玩了,每日跟弟弟一起在家里忙碌,两个年幼的孩子,一刻都不得歇。 那一年过年,沈初宜帮家里打猪草,忽然看到一道亮丽的身影出现在村口。 那是半年不见的蔓蔓姐。 沈初宜很高兴,想要同蔓蔓打招呼,可蔓蔓却退后半步,不让沈初宜靠近。 沈初宜至今还记得,蔓蔓姐笑着对她说:“蓁蓁,以后见了我,也当成不认识。” “不能污了你的名声。” 后来沈初宜长大了,才慢慢明白,妙音阁是什么地方,蔓蔓姐为何说那些话。 此刻,看着送到眼前的鎏金梅花簪,沈初宜忽然发现,她跟蔓蔓姐其实是一样的。 伺候好了贵人,贵人高兴,随手给几个小物件,逗弄一下听话的小狗。 沈初宜第一次感觉到了愤怒。 “谢娘娘赏赐。” 但她还是平静接过梅花簪,甚至还露出得体的微笑。 丽嫔看都不看她,目光回转,看到桌边的另一个木盒。 她同周姑姑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才努力温和地说:“你这些时候辛苦了,本宫十分心疼。” “本宫知晓你惦念家中,剩下的这一百两银子,本宫会安排人送到你家中,提前给你阿妹医治。” 沈初宜面上露出感激,她很恭敬给丽嫔磕了个头。 “多谢娘娘,娘娘真是心善。” 丽嫔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才又开口:“以后你也不用多做粗活了,就跟着红果伺候本宫吃茶点香便是,你如此乖顺,本宫也很喜欢。” 沈初宜谢恩,安静退了出去。 回到卧房,沈初宜看着手里捧着的木盒,忽然笑了一下。 她跟蔓蔓姐不一样。 她贵多了。 她应该觉得满足。 这几日,沈初宜除了在屋里做绣活,就是伺候茶水,倒是不怎么辛苦。 小年节是大节日,宫里狠狠热闹了一回。 丽嫔领着周姑姑、红果和绿桃一起去了前头的太极殿,参加宫宴。 永福宫中,剩下的都是寻常宫女。 沈初宜寻了个安静的时候,特地去看望徐姑姑。 徐姑姑是宫里的老人,她在先帝初年便入宫,如今已过四十。 她看起来比周姑姑年轻一些,人也生得更和善,不过也因为和善沉默,伺候不到丽嫔娘娘跟前。 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是宫里派来的管事姑姑。 宫里人都跟红顶白,永福宫同样如此,眼看周姑姑在娘娘面前红火,就都一窝蜂孝敬周姑姑去了。 徐姑姑倒是也不争抢,只做细枝末节的小事,管着四季宫人应用之物。 沈初宜登门的时候,徐姑姑还有些疑惑。 “你怎么来了?” 沈初宜笑笑,声音清婉,看起来乖巧又懂事。 “奴婢刚升为二等宫女,这才有机会同姑姑亲近,前几日才发现姑姑手上生了冻疮,这病若是不好好医治,总是不好受的。” 沈初宜从袖中取了一对棉手套,呈给了徐姑姑:“娘娘体贴,念奴婢身体不好,允奴婢多修养,闲来无事,奴婢便给姑姑做了一对手套,出门可以御寒。” 徐姑姑却是一点都不惊讶她的忽然谄媚。 她也不去看沈初宜那张俏丽的脸,只是依旧慢条斯理看着手里的账簿。 “知道了。” 徐姑姑淡淡道:“你有心了,去忙吧。” 她似乎很不讲人情,没有问沈初宜是否有事相求,只冷漠收了东西就要催人离开。 沈初宜自己也不太在意。 她抿嘴轻笑,然后便起身行礼。 “姑姑若是有要差遣的地方,只管吩咐奴婢,奴婢这就不打扰了。” 回了卧房,沈初宜继续做手套。 徐姑姑有了,年姑姑自然也得有。 之后几日,陛下前朝事多,未来后宫。 没有陛下,后宫一向和气。 这一日沈初宜捧着茶水间新煮的清水泉茉莉茶,静悄悄进了寝殿。 丽嫔病好了,又重新得了圣宠,以前的“好姐妹”自然要来看望她。 今日来的是端嫔和邢昭仪。 三人都是同一年入宫,端嫔最初封为昭媛,比丽嫔高一品级,如今即便都是嫔位,但端嫔是从三品,丽嫔是正四品,依旧差了半品。 端嫔生得很清秀优雅,她身上有一种飘飘除尘的仙人气质,同艳丽的丽嫔是两种风韵。 沈初宜刚踏入殿中,就听到端嫔轻声细语说:“之前汪妹妹有喜,丽嫔妹妹还送了厚礼,今日本来她要一起过来谢恩的。” “只不过这两日宫宴繁忙,她有些动胎气,我便不叫她多走动。” “这个恩,我来替她谢。” 这话说得很轻巧,也很动听,可听在丽嫔耳中却不是滋味。 “哪里能让姐姐来谢恩,折煞我也。” 丽嫔也笑了。 边上的邢昭仪感叹:“端嫔姐姐同丽嫔姐姐真是姐妹情深,让妾好生羡慕。” 沈初宜抬眸看去,就看到邢昭仪谄媚的笑脸。 她的样貌自然也很出挑,圆脸细眉,生得珠圆玉润,同其他纤细窈窕的嫔妃有些不同。 尤其那婉转动听的嗓音,让人听了就觉得舒服,犹如夏日里的一汪清泉,潺潺流淌。 难怪能从下三位的小主升至昭仪,确 实有些过人之处。 不过她的出身自然比不上端嫔和丽嫔,故而三人相处时,只有她一个人在那里谄媚奉承,说尽好话。 丽嫔有些厌烦她,面上却不显露,余光瞥见沈初宜,便道:“奉茶吧。” 沈初宜这才快步行至花厅,同三个主子见礼,安静奉茶。 端嫔瞄了她一眼,挑了挑眉:“丽嫔妹妹,你这宫里头的奉茶宫女都这般漂亮,真是叫人羡慕。” 丽嫔从来不怕让沈初宜出现在外人面前,她若是藏着掖着,反而心里有鬼。 闻言便掩唇轻笑:“我自幼喜欢美丽事物,我宫中的宫女,自也要美丽。” 她说着,很温和地道:“初宜,还不谢谢端嫔娘娘夸赞。” 沈初宜闻言就要跪下。 倒是端嫔嬉笑着摆手,嗔怪丽嫔:“你这人真是护短,我夸了一句,还要让我赏赐不成?不行不行,我不给。” 几人笑成一团,沈初宜低头羞赧,不敢说话。 邢昭仪和善地说:“端嫔姐姐不给,那妾来给吧,这宫女我瞧着投缘。” 她说着就给了沈初宜一个荷包。 沈初宜不敢接,看向丽嫔,见丽嫔笑着点头,才对邢昭仪见礼:“多谢昭仪娘娘。” 转眼就到了年关。 到了这时节,各宫娘娘家里都会送来见礼,同主子们叙叙亲情。 承平伯府也不例外。 丽嫔这里被送了不少瓜果腊肉,东西并不名贵,总是心意。 她自是吃不完,赏赐了一些给宫人,剩下的便让往各宫送。 给沈初宜安排的刚好是邢昭仪所住的荷风宫。 沈初宜拎着藤篮,快步走在宫道上。 永福宫位于西六宫,荷风宫位于东六宫,一来一回路途很远,需要早去早回。 沈初宜一路从东一长街拐至坤和宫后面的坤久巷,待行至西一长街时,已将近两刻。 今日没有光。 乌云遮蔽,金乌躲藏,整个长信宫昏昏沉沉,只有呼啸的风肆意而为。 行至此处时,沈初宜已经冻得手脚冰冷。 她低着头,刚想快行几步,前方忽然传来隆隆脚步声。 绣着五爪金龙的旌幡在暗沉的苍穹中飞扬,华盖遮天,御辇平稳。 乾元殿中监孙成祥朗声道:“陛下驾临。” 宫道上行走的宫人立即停下脚步,直接跪在地上,躬身行礼。 方才匆匆一瞥,沈初宜看到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他身上裹着乌黑狐裘,头上戴着玄色裘帽,正安然坐在御辇上,平静看向前方。 即便今日并无阳光,可他那张精致出尘的俊美容颜依旧光芒卓越。 沈初宜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跪下行礼。 御辇很高,上面的皇帝陛下也高高在上。 跟那日不同,此刻的皇帝点下冷漠疏离,身上比冰还冷。 他面色平静,不喜不悲,似只能看到宫巷尽头的朱红宫墙,看不到路边跪着的宫人们。 当然,他亦不知下面跪着的,是前几日方才温柔缠绵过的女人。 不过是寻常的擦身而过。 第9章 待陛下的圣驾过去,宫人们才敢起身,各走各的。 沈初宜没有多思索,她快步往荷风宫行去。 荷风宫暂时没有主位,邢昭仪住在前殿西配殿,赵昭媛住在后殿东配殿,两人虽同住一宫却前后相隔,倒也互不打扰。 因是丽嫔娘娘派来送年礼的,所以邢昭仪亲自见了她。 西配殿里也很暖和。 邢昭仪身边的大宫女巧圆上前掀开竹节门帘,让她进入。 邢昭仪自己坐在明间的主位上,正摆弄着高脚荷叶盏中的点心。 见沈初宜来了,她目光挪动到沈初宜脸上,温和地笑了一下。 “我记得,你叫初宜吧?” 沈初宜先把藤篮呈给巧圆,然后便同邢昭仪福了一礼:“奴婢见过昭仪娘娘,娘娘好记性,奴婢名唤初宜。” 邢昭仪又笑了。 她生的圆润,看起来很是和蔼,待人接物也很亲切。 对待沈初宜这样的小宫女也很和善,她看着沈初宜笑,声音很是温和:“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 沈初宜已经及笄,入宫多年,自要以女子相称。 “谢娘娘夸赞,奴婢自愧弗如。” 邢昭仪目光一瞬不瞬看着她,片刻后才道:“我同你们娘娘一样,也喜欢美丽人儿,若是哪日你不在永福宫侍奉了,来我荷风宫如何?我身边可还缺个大宫女呢。” 宫里头的宫人,一般十三四岁便入宫了,模样出挑懂事听话的,都送到各宫娘娘身边。 沈初宜出入宫时就没做过扫洗宫女,也未在杂事房当差,直接去伺候李贵嫔了。 当时她就是三等宫女。 端看沈初宜行为做派,就知道她细致恭谨,一看就是会伺候人的。若是顺利的话,熬到现在年景,她若是能得主子青眼,便是大宫女也能当得。 可事情总有意外。 她本来是三等宫女,后来去了尚宫局当差,再去永福宫时,丽嫔随便找了个由头就把她降为了扫洗宫女。 等级好坏,不过是主子一句话的事。 邢昭仪这话,看似是抬举她,又何尝不是挑拨呢? 沈初宜没有欢喜,亦不忐忑,她同邢昭仪福了福,只说:“能侍奉娘娘们,是奴婢的福气。” 邢昭仪似乎也不过是随口一言,对她的回答根本不在意,听罢又笑。 “永福宫到荷风宫可不近,你一路走来很是辛苦,巧圆,把这碟玲珑八点包起来,便赏给初宜了,天冷甜甜嘴。” 沈初宜谢过邢昭仪,接过那一包点心,直接告退。 她脚程很快,这一路紧赶慢赶,还是抢出了两刻。 趁着这点空闲,沈初宜去看望年姑姑。 近来年姑姑比旁日里要忙得多。 她看管的西寺库存的除了宫中的名贵家具,还有一部分陛下的私库。 年关底下,陛下要时常赏赐得力功臣,东西往来频繁许多,除了年姑姑,还真没人能迅速寻到东西。 西寺库的账簿,早就被她印刻进脑海里,一点差错都无。 西寺库里面光库房就有六间,储存货物多达千件,一般人还当真管不了这差事。 沈初宜来的时候,迎面就碰见姚多福。 沈初宜先是愣了一下,忙福礼:“见过大伴,新岁佳安。” 姚多福自然不记得她,淡淡瞥了一眼,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沈初宜松了口气,这才快步进了西寺库。 年姑姑就住在西寺库,除了她,还有两名一等宫女,两名二等宫女打扫库房,八名一等至三等黄门做搬运和守卫的差事。 白日里这些人各司其职,到了夜里,宫门落锁之后,西寺库只有年姑姑和两名黄门守夜。 可以说,一年到头,年姑姑几乎不会离开这里。 因为忙碌,这会西寺库的厢房里,只有年姑姑在。 她刚放下茶杯,抬头就看到沈初宜俏丽的眉眼,难得笑了一下。 忙碌起来,赏赐自然也多,年姑姑心情是很不错的。 但她刚笑了一下,很快,眼皮就沉了下来。 年姑姑沉下脸,更显得有些刻薄。 “关上房门,过来。” 沈初宜抿了抿嘴唇,但还是合上房门,来到年姑姑身边。 她站在那里,低垂着眉眼,任由年姑姑打量。 在宫中二十几年的老人,眼睛都很毒辣。 年姑姑平日里看着不言不语的,可她能稳坐西寺库,自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本事。 观人面相就是其一。 年姑姑越看,脸色越沉,那双细眉上都染上了怒意。 “你可有不听话?” 最终,年姑姑问。 沈初宜心中微颤,她大约明白,年姑姑似乎是看出了什么。 但沈初宜怎么可能不听话。 若非她心志坚定,聪慧过人,对于未来和前途清醒无比,年姑姑也不会这样照顾她。 丽嫔正当宠,不是人人都能进永福宫当差。 但事情却总有意外。 年姑姑少见这些贵人们,不知丽嫔都这样得宠,还会去嫉妒一个无名无姓的小丫头。 但是此刻,年姑姑真是坐不住了。 沈初宜低垂着眉眼,没有看向年姑姑,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是我。” 不是她,那就只能是丽嫔。 沈初宜作为丽嫔宫中的 宫女,性命前途都在丽嫔指掌之间,她不能为自己做主。 年姑姑听到这三个字,不由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沈初宜不懂事,那事情就还有转机。 不过丽嫔宫中的事情,她不能直接问沈初宜,而沈初宜自然也不能说。 情分和关照是一回事,分寸和职责是另一回事。 不过年姑姑会为她动怒,就表明是真的关心她,沈初宜不是不感动的。 她如今被丽嫔逼着上了贼船,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如今之计,能求的只有年姑姑。 沈初宜忽然跪了下去。 “姑姑,我不知道要如何做了。” 沈初宜明明是恳求年姑姑,却没有掉一滴眼泪,她只是微微仰着头,可怜地看着她。 美人祈怜,更添三份绮丽。 她这般面容,谁看了会不动心呢? 若她当初想要留在宫中,年姑姑自然有办法让她能有荣华富贵,不说当上主位,小富即安其实并不难。 年姑姑垂眸看着她,不叫她起来,只是低声问:“我问你,到了什么地步?” 沈初宜说:“一旦事发,永福宫一概不能活。” 年姑姑心中一颤。 她没想到,年纪轻轻的丽嫔竟是这般胆大妄为。 年姑姑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扫了一眼窗外的风景,手指轻轻敲着鸡翅木圈椅的扶手,一下一下,发出“笃笃”声响。 片刻后,年姑姑压低声音道:“可这不是你的错。” “今上年少聪慧,意志坚定,他从来不会迁怒无辜之人。” 年姑姑眼睛看着明亮的窗,声音很轻,好似在喃喃自语。 “无辜之人,不能被恶人牵连。” 沈初宜紧咬下唇,心中的慌乱被年姑姑沉静的态度压下,理智重新回笼。 年姑姑继续说:“女人若是心狠,比男人尤甚,要求,就去祈求最应该求的那个人。” 这就是告诉她,求丽嫔毫无用处,若是可能,她需要直接求皇帝。 年姑姑可能不知道那些细枝末节,不知道永福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多少能猜到。 她顿了顿,目光下落,重新落到了沈初宜的面上。 女子容貌端丽,尤其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眸,眼尾总有一抹胭脂色,漂亮如春日粉桃。 年姑姑在宫中多年,平心而论,前朝当今这么多嫔妃,能同沈初宜比肩的一个巴掌都数的出来。 即便当今陛下并不好闺房之乐,可以沈初宜的本事,也不是不能等得圣宠。 思及此,年姑姑心中微定。 她说:“蓁蓁,起来说话。” 蓁蓁是沈初宜的乳名,家里长辈都这样唤她。 在这宫中,也就年姑姑知晓。 叫了这名字,要说的就是心里话了。 沈初宜在她身侧落座,低眉顺眼,安静无声。 此时此刻,年姑姑看着她,添了些许喜爱。 遇到这样的磨难,沈初宜没有崩溃,亦没有哭哭啼啼,摇尾乞怜,她依旧形色如常,规规矩矩当差。 这份心性,就是许多人都比不了的。 “初宜,你看看这宫中娘娘们,有多少是因陛下真心喜爱,才能走到今日?” “她们三年前入宫,凭借的就是出身。” 年姑姑问她:“你还有机会出宫吗?” 沈初宜摇了摇头:“没有了。” “好。” 年姑姑点点头,接下来说的话,在沈初宜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初宜,即便你真的逃出生天,不会被牵连,那之后呢?” “之后你还是要做没名没姓的小宫女?在这宫里蹉跎一生吗?” 沈初宜愣住了。 她虽然心志坚定,聪慧稳重,可有些事她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有盼望过。 入宫那一年,她就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路。 熬到二十五岁,拿着月银出宫,一家团聚。 以后无论多苦,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她就不害怕。 如今,这条路已经走不了了。 年姑姑告诉她:“一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路。” “凭什么你就只能任人宰割?” 第10章 是啊,凭什么? 这几日,沈初宜心里不是没有怨气。 可当面对欺君罔上的大罪,在危机四伏的现在,沈初宜无暇旁顾,就连努力维持冷静都很难了。 她也不过只是个十八岁的年轻女子。 年姑姑这样一说,她便有些恍然大悟,可悟了之后,她却没有立即下定决心。 她不是自卑,也并非谦逊,她心里很清楚,除了这一张脸,她没什么能同娘娘们比的。 她从小学的都是如何下田种地,如何喂鸡养猪,她没有读过书,曾经也没学过女红,琴棋书画更是一窍不通。 入宫之后,她倒是学了不少技艺,可那些不过是伺候人的花样罢了。 能做什么呢? 扪心自问,若她要喜欢一个人,也只会喜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德妃娘娘。 或者俏丽可爱的解语花宜妃娘娘。 怎么也不能是她自己。 年姑姑不知她心中所想,她思索着说道:“蓁蓁,丽嫔娘娘现在愿意让你出来,就说明她对此事有十足的把握,认为不会被人知道真相,此刻是你最好的机会。” “你得牢牢把握住。” 对于沈初宜,年姑姑确实是用了真心的。 “其他的事情暂且不提,为今之计,保命要紧。” 沈初宜颔首,郑重道:“我知道的姑姑,此事让您知晓,我知道是给您添了麻烦,可我实在不知要如何办了。” 年姑姑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蛋。 两人相差二十几许的年岁,若是当年年姑姑出宫嫁人,孩子大约也是沈初宜这样的年纪。 只是她没这个福分,不能有沈初宜这样乖巧的女儿,这些年在宫中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她从来都片叶不沾身。 不知道是老了,还是沈初宜同她太过投缘,这一次,年姑姑哪怕知道前路危险,也愿意握住沈初宜的手。 人生在世,总得做一次良善人。 “蓁蓁,你莫怕,我知道你聪慧,能慢慢寻到出路,我这边也替你斟酌,看看能不能想到法子。” 年姑姑说道:“你有什么缺的,就来告诉我,若你不方便出门,就让若雨来给我送信。” 若雨是刚刚分到永福宫的扫洗宫女,沈初宜没有惊讶,她点头:“我知道了,姑姑也小心着些。” 说了这一会儿话,沈初宜必须要走了。 她把棉手套和那包点心都留下,重新对年姑姑跪下,磕了三个头。 “姑姑,我不知年节时是否还能再来,提前给您送来年礼,望姑姑松鹤长青,日月永乐。” 待沈初宜离开,年姑姑看着那针脚细密的手套,不由叹了口气。 “这孩子,可真命苦。” 回去之后,沈初宜仔细思索了年姑姑的话,年姑姑所言甚是,陛下即便寡言少语,冷淡薄情,却也很少会暴怒,更不会迁怒他们这样的寻常宫人。 事情是丽嫔逼迫她做的,她寄人篱下,只能身不由己。 思及此,沈初宜翻开包裹,从里面找了一块之前存起来的料子。 那只是一块青黛罗,宫女们可以用来做衣裳鞋袜,因为质地结实,也常会做荷包。 不过这料子有些硬,不柔软也不漂亮,看起来灰灰暗暗,并不昂贵。 沈初宜仔细裁剪了一块料子,慢慢做针线。 她刚做了一会儿,外面就传来红果的嗓音:“初宜,娘娘叫你。” 沈初宜忙把针线锁进柜中,整理了一下衣衫,快步跟了出来。 红果上下看了一眼,见她衣着干净整洁,身上的藕荷色宫装微微宽松,遮挡了纤细的腰身。 头上梳着宫女惯常梳的垂髫髻,发髻上并没有丽嫔最近赏赐的金贵头面,只戴了一只银发簪,别了两朵藕荷色的绒花。 干净素雅却透着一股子靓丽。 她明明没有上妆,没有描眉画凤,没有上一星半点胭脂,可就是这样让人挪不开眼。 见了她,红果深切体会到天生丽质四字。 见她打扮得体,红果满意点头,一边领她往前走,一边道:“德妃娘娘请咱们娘娘去芬芳苑赏梅,娘娘念你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特地带你去瞧瞧。” 沈初宜应 了一声:“娘娘真是体贴。” 红果沉默了一下。 片刻后,她道:“你不要太过出挑,乖巧懂事便行,娘娘不出声,你就不动作。” 这倒是真心话了。 除了丽嫔、端嫔和邢昭仪,沈初宜就没见过其他的贵人主子们。 丽嫔出门行走,一般都是带周姑姑和绿桃,留红果看管宫中。 不过红果毕竟是大宫女,对这些贵人娘娘们很是熟悉。 她能提点一句,已经算是好心了。 沈初宜很是感动:“多谢红果姐姐。” 红果摆摆手,没有继续说话,但她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不知为何。 沈初宜没有再多言,等来到永福宫寝殿,周姑姑和绿桃正在忙。 丽嫔穿着烟霞锦,正午阳光一照,衣袖和裙摆犹如烟霞拂过,流光溢彩。 这是一件晚霞色的烟霞锦,上面不需要多做绣纹,光靠这一块料子就能倾倒众生。 沈初宜隐约记得,这是今年的贡缎,一共只有二十匹,除了两位太后娘娘、德妃娘娘、宜妃娘娘,其余主位便只赏赐了丽嫔。 丽嫔自然是喜欢这件大袖袄裙的。 烟霞锦不仅是恩宠,也是脸面。 不过她站在铜镜前左瞧右看,虽在欣赏自己无双美貌,却也还是蹙了蹙眉头。 绿桃赶紧说:“娘娘穿这衣裳多美?说是天上仙子下凡也不为过。” 丽嫔睨了她一眼。 “鬼灵精。” 她这样说着,还是看向周姑姑:“姑姑,我还是换那身妆花缎的宫装吧。” 周姑姑说:“是,红果已经备好了。” 恰好红果走进来,听闻便行礼:“娘娘,绛紫色和晚霞色的都准备了,娘娘要哪个颜色?” 红果办事果然细致。 丽嫔回过头来,一眼看到了沈初宜。 她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才道:“还是晚霞色吧。” 待丽嫔换好衣裳,坐下梳头时,绿桃还有些惋惜。 “娘娘怎么不穿那烟霞锦?真真是美极了。” 丽嫔对绿桃很是和善,听了也不生气,还耐心教导:“德妃娘娘请了宜妃娘娘、安嫔、端嫔和我,除此之外,应该还有两三名昭仪昭媛,这么多人,我难道要同德妃娘娘抢风头?” 如此看来,丽嫔当真聪慧。 她确实是宫妃中容貌最为出色的,可她最得宠的时候也从不嚣张跋扈,对待份位高的娘娘也是谦逊乖巧的。 沈初宜跟在红果身后,同她一起收拾衣衫,一边想着。 若是丽嫔没有得怪病,这一生只怕一帆风顺,一路幸福到头。 思及此,沈初宜忽然觉背后一寒。 之前丽嫔同她说,她的怪病是胎里带的,可若当真如此,作为宫妃入宫时,尚宫局因何没有查出? 要知道沈初宜作为宫女入宫的时候,都经过了三轮选拔,有一点异常都不能入宫,宫妃要侍奉在陛下身边,更不能有差错。 丽嫔的怪病为何没有被查出? 而且之前两年,丽嫔都顺利侍奉陛下,没有一点问题。 沈初宜垂眸看着那柔软细腻的烟霞锦,心中又多记了一层事。 这事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人为。 沈初宜正在发呆,那边红果已经在给丽嫔上妆了。 丽嫔自然也是天生丽质的。 她年轻,靓丽,不用上厚重的妆容,只简单扑了一层珍珠粉,脸蛋就如贝壳般光洁细腻。 许是她方才说得因由,丽嫔只淡扫峨眉,浅抹唇脂,便结束了。 待打扮完后,丽嫔起身,让绿桃给她穿戴好白狐裘大氅。 “今日天冷,你又正巧月事,便让初宜侍奉我吧。” 绿桃很是感动:“是,劳娘娘惦念。” 丽嫔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目光扫到沈初宜时,依旧是温和慈爱的。 沈初宜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同周姑姑一左一右,伺候着她出了永福宫。 外面阳光明媚。 郎朗苍穹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丽嫔仰头看了一下天色,淡淡道:“今日是个好天气。” 上了步辇,沈初宜陪着侍奉在左侧,跟着仪驾一路往芳菲苑行去。 芳菲苑位于东六宫之后,寿康宫之前,比御花园更为精致小巧,宫里的娘娘们都喜欢去芳菲苑游园。 丽嫔份位不高不低,时间拿捏的也刚刚好,她到时,其余三位中三位小主已经到了,而高位嫔妃一个都没有来。 邢昭仪同丽嫔最熟悉,立即上前,亲自把她搀扶下步辇。 “娘娘今日可真漂亮。” 邢昭仪那讨好的话简直张口就来,在她身后,赵昭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林婕妤瞧着倒是老实,安安静静站在那,没有什么情绪。 四人刚相互见过礼,各位娘娘们便依次驾临。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芳菲苑热闹非凡,莺歌燕语。 待宜妃娘娘的仪驾出现后,气氛更是推到了最高。 原因无他,宜妃娘娘穿的正是一套水红的烟霞锦。 各主子嫔妃们也并非没见过金贵物,也不是那等见钱眼开的没眼皮,可这样的场合,总要给宜妃娘娘捧场。 邢昭仪率先开口:“宜妃娘娘这身一穿,当真是把晚霞的美都抢了去,真是让人倾慕。” 宜妃也很得意。 她巧笑倩兮,用手在衣袖上轻轻抚摸,声如黄鹂:“多谢陛下体恤。” 她话音落下,一道清冷的嗓音便响起。 第11章 众人回头看去,就看到一抹藏青身影。 今日天朗气清,金乌灿灿,扫去冬日寒冷,多了几分夏日暖融。 一丝天光从云层钻出,恰好落到男人俊美的侧颜上。 许是正午暖和,年轻的皇帝陛下并未穿狐裘,只穿了厚重的藏青常服。 常服上暗纹偶现光芒,仔细看去,能看到盘旋其上的五爪金龙。 光阴之下,越发显得挺拔威仪。 芳菲苑中陡然一静。 片刻后,宫妃们迅速站定,一起道:“见过陛下,陛下万福。” 萧元宸淡淡颔首,大步流星往前行来,直接进了惠风阁。 德妃并未如同丽嫔猜测的那样穿着烟霞锦,她裹着洁白无瑕的白狐裘,衬得那张素雅的面容越发干净清澈。 她跟在萧元宸身后,对诸位嫔妃道:“妹妹们,都落座吧。” 很快,各位娘娘便坐定了。 陪坐在萧元宸一左一右侧位的是德妃和宜妃,下首依次而坐安嫔、端嫔和丽嫔,最后才是三位中三位娘娘。 嫔妃们身后,各自站了两名宫人,听起来人多,可场面却并不杂乱。 反而是端行有度,安静规矩。 等人都落座,德妃同萧元宸见礼,然后才笑着说:“我听闻芳菲苑中的腊梅盛开,缀满枝头,趁着今日天气好,便想请姐妹们一起过来赏景。” 说着,她又笑道:“过来路上偶遇陛下,便请了陛下一道前来。” 这运气,真是让人羡慕。 在场的宫妃们都已入宫三年,对萧元宸自然也不生疏,德妃开场后,宫女们陆续上了瓜果点心,还承上了一早就熬好的小吊梨汤。 热乎乎的梨汤并不很甜,却香气扑鼻,润喉解渴。 宜妃吃了口梨汤,就说:“还是德妃姐姐贴心,招待姐们都这般用心。” 冬日时节宫里自然不缺瓜果。 可这也要看份位。 德妃是正二品妃,在宫中无皇后、皇贵妃和贵妃的情况下,她就是凤首。 更何况,她祖父是凌烟阁阁臣,膝下还有皇长子,荣华富贵加身,即便冬日里要吃葡萄,尚宫局也要给她变出来。 每人手边八角果盘自然琳琅满目。 听了宜妃的话,德妃只是淡淡笑笑,目光直接落到了安嫔耿氏身上。 “安嫔妹妹如今已是九个月了吧?这一胎大约要生在年关时,你可仔细一些,若是有不趁手的地方,便同本宫说。” 萧元宸原本在慢条斯理喝梨汤,听到这话,目光也落在了安嫔身上。 安嫔是春日里有孕,至今确实已到九月。 她生的小家碧玉,温柔婉约,并不如丽嫔那般艳丽,也没有宜妃那样活泼,却也并未被陛下冷落。 她出身寻常,父亲不过是京中的四品堂官,母族也并不大富大贵,初入宫时只封了充容。 她虽然并不如丽嫔得宠,却也是细水长流,又颇得庄懿太后的喜欢,慢慢升至昭仪。 春日时节,她有了身孕。 不仅庄懿太后高兴,恭睿太后也很高兴,便一起做主,直接升她为惠嫔。 好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她有孕五月时,太医院诊脉,诊断出她怀的双生子。 这一下,简直是朝野欢喜。 当今陛下在登基之前并未迎娶王妃,也尚未出宫开府,因此直到登基为帝,二十七日国丧之后,才由两宫太后主持选秀。 待德妃诞下皇长子,陛下已经二十有一。 如今宫中,便也只有两位皇子。 安嫔这一次一胎双生,不仅能多诞育皇嗣,更重要的是兆头好,寓意极佳。 虽然孩子还未降生,不知是男是女,她还是再度晋升,被封为九嫔之首的安嫔。 简直是一飞冲天。 正因如此,各宫嫔妃们对她都很关注。 尤其是她腹中的那一双孩儿,只要顺利降生,她就能再度晋升,更上一层楼。 双生儿不好生,怀孕时也要万分小心,这几个月来,安嫔很少出门,除了宫宴其他的宴请一律不参加。 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是来了德妃的赏花宴。 “多谢娘娘关心,多谢陛下关心,臣妾很好。” 安嫔垂着眼眸,轻轻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语气很是平静:“孩子们也很好,臣妾一定会小心谨慎的。” 宜妃有些羡慕,忍不住说:“你真是命好。” 安嫔低眉顺眼,并不得意,反而说:“臣妾如何同宜妃娘娘相比,娘娘可是有二皇子呢。” 这本来是恭维话,可宜妃却沉了脸,哼了一声:“夸你都不会听,这什么脾气?” 眼见宜妃要动气,端嫔忙起身对萧元宸见礼:“陛下,臣妾想同姐妹们去园子里走走,赏一赏景。” 萧元宸虽然坐在一群莺歌燕语里,却并未把心思落在众人身上,心里惦记的还是奏折。 他并未注意方才的言语官司,听到端嫔这样一说,便大手一挥:“都去吧。” 他今日有些心烦,便想来芳菲苑赏景,偶遇德妃就一道来了。 却不知满宫的嫔妃都在,这一下,想要散心也散不成了。 趁着这时节,便让她们赶紧各自去玩。 他只想静静。 德妃闻弦歌而知雅意,跟着起身:“姐妹们,咱们一起去逛逛吧,除了腊梅,四季桂也开了,都很美的。” 嫔妃们有的高兴,有的不太情愿,但还是跟着德妃一起走了。 惠风阁并不宽敞,修建的精致小巧,丽嫔跟着起身时,沈初宜和周姑姑也跟在了身后。 恰好这时萧元宸也起身,向另一边行去。 沈初宜躬身见礼,待萧元宸过去,才轻轻动了动鼻尖。 萧元宸身上有一股很沉静的味道。 同那日在永福宫中是不太相同的。 沈初宜以前并未见过萧元宸,也没有见过那许多名贵香料,对于龙涎香知道有限,只知道陛下最常用这一道香。 龙涎香沉静柔和,静气凝神,可让人心绪平静。 但她从不知龙涎香是什么味道。 那一日在永福宫侍奉陛下,她理所应当认为那就是龙涎香。 然而此刻,沈初宜近身见萧元宸,却清晰分辨出两种香味中的异同。 今日的龙涎香少了一味隐约的辛辣,也少了一种让人头昏脑涨的馥郁芬芳。 沈初宜匆匆低下头,没敢多言,只快步跟着丽嫔往外行去。 丽嫔其实是有些紧张的。 她不知今日会在芳菲苑见到陛下,初见时还有些欢喜,直到萧元宸的目光往安嫔这边看来,丽嫔才突然意识到她今日带出来的是沈初宜。 若是陛下忽然认出沈初宜,又当如何是好? 一直到走出惠风阁,丽嫔的心都狠狠揪着。 待娘娘们巧笑倩兮地来到腊梅树前,丽嫔才微微松了口气。 周姑姑见她一直紧紧绞着帕子,大约猜到几分,趁着无人低声道:“娘娘莫怕,不会有事的。” 丽嫔颔首,瞥了一眼安静跟着的沈初宜,见她似乎比自己还紧张,并不敢去陛下面前说三道四,这才彻底安心。 沈初宜一乖,她心情就好一些。 “没事的,”丽嫔甚至还拍了一下沈初宜的手,“有本宫在呢。” 沈初宜睫毛翕动,浅浅点了一下头。 倒是林婕妤因着份位低,没有往娘娘们身边凑,余光看见丽嫔等人主仆情深,想了想,还是恭维了一句:“丽嫔姐姐真是和气,待宫人这般体贴。” 丽嫔抬眸看向她,眼神微闪,笑道:“婕妤妹妹也很善解人意。” 她说着,对林婕妤招手:“咱们离前头有些远了,娘娘们跟前有人伺候,咱们不如自己玩自己的。” 正中林婕妤下怀。 她忙过来同丽嫔见礼:“谢丽嫔姐姐。” 两个人索性换了一条花园小径,慢慢前行。 娘娘们身上都有大氅,自是不冷,但只穿了单薄袄裙的沈初宜很快就冻得手脚发凉。 她紧紧攥着拳头,不敢哆嗦,只得咬牙挺住。 几人正走着,就来到芳菲苑中的莲香池边。 寒冬腊月,莲香池自无莲叶田田,不过芳菲苑中有暖房,比宫巷中要略微暖和一些,莲香池便没有上冻,只在池心有飘散碎冰。 丽嫔和林婕妤刚行至池边,还没来得及欣赏冰池风景,就听到对面隐约传来声响。 抬眸看去,便看到德妃等人也来到莲香池畔,正巧站在了她们对面。 声音是宜妃身边的大宫女碧荷发出的,吸引了她们的主意。 两拨人隔着莲香池相望,丽嫔正要笑着回话,忽然就看到对面一道银色身影往前一扑,噗通一声落到了莲花池中。 那人摔得狠,整个人都栽倒进池水里,飞溅起的水花在空中炸开,震得人神魂震颤。 场面陡然一静。 下一刻,女子的呼喊声便重重叠叠响起。 “有人落水了!” “安嫔落水了!” “谁来救救我们娘娘,娘娘您坚持住。” 一时间,整个莲香池乱作一团。 就连对岸的丽嫔和林婕妤,也吓得面色惨白,僵立在原地。 沈初宜在刺耳的心跳声里,听到了林婕妤的呢喃:“安嫔可是九个月了。” 第12章 这场面确实很吓人。 不过德妃到底镇得住场子。 她立即吩咐会水的宫人下水救人,一边让自己的贴身大宫女晚书快跑去寻芳菲苑的管事内侍。 有池塘的几处花园,都有会凫水的黄门,他们都是训练过的,水性极佳,可以把足月的安嫔迅速救上来。 吩咐完这两件事后,德妃又看向宜妃身边的大宫女碧荷。 “快去寻陛下,让陛下务必赶来,陛下若问便实话实说。” 安排完这些,德妃沉声道:“都别哭了!” 池畔边瞬间安静了。 德妃迅速脱下自己的大氅,交给自己的掌事姑姑慕容姑姑。 “姑姑,一会儿安嫔救上来,立即给她裹住。” 德妃不愧是宫中的凤首,遇到事情一点都不慌乱,一件一件安排的非常妥帖。 这时候宜妃也回过神来,她苍白着脸,紧紧攥着王姑姑的手:“德妃姐姐,还得请太医吧。” 德妃看向她,似乎有些惊讶,道:“妹妹有心了。” 她没有犹豫,立即就说:“宜妃妹妹,端嫔妹妹,便请你们去前头的竹林屿,先让宫人点上火笼,准备好热水,另外派人去太医院,立即请太医过来。” 这一串吩咐下来,也不过喘息功夫,而可怜的安嫔还在冰冷的水里挣扎。 方才那一会子,两名芳菲苑的姑姑和安嫔的另一名大宫女已经跳入池中。 此刻也都来到了安嫔身边。 其实池水并不深,只是现在天冷,安嫔不仅月份重还受到了惊吓,在池水中不停挣扎,两个力气大的姑姑都扶不住她。 安嫔的大宫女青羽着急得直哭:“娘娘,我们来救你了,你别动,别动。” 可安嫔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她一边喊叫着救救我,一边推开努力救她的姑姑们。 即便隔着莲香池,对岸的几人也能看到那几位嫔妃脸上焦急的表情。 林婕妤手脚都有些颤抖了:“丽嫔姐姐 ,咱们得过去帮忙吧?” 她这么一开口,丽嫔才倏然回神,下意识握住了林婕妤的手:“对,对。” 两人不由对视一眼,丽嫔苦笑一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没事,没事,会没事的。” 她们都吓着了。 然而两人还没来得及抬步,就看到莲香池对岸出现几个熟悉的身影。 高大挺拔的身影大步流星来到池畔,对身后匆匆赶来的管事内侍大手一挥:“下水,把安嫔打晕,先救上来。” 随着噗通几声,只不过眨眼功夫,安嫔就昏迷着被抬了上来。 众人刚松了口气,青羽就颤抖着,又哭了起来:“娘娘见红了。” 就连喜怒不形于色的萧元宸也不由沉了面色。 “送去竹林屿,快。” 对岸的人一下就跟着走了,丽嫔和林婕妤不能走,只能绕路跟了过去。 待行至竹林屿,安嫔已经被收拾稳妥,刚刚苏醒。 萧元宸在厢房中安慰她。 断断续续的痛呼和哭声传来,听得人心里发闷。 太医院正和女医正都赶到了,太医院正愁眉苦脸,在外面道:“陛下,安嫔娘娘要生产,产房不能久留。” 萧元宸沉声道:“略等。” 也不知萧元宸如何安抚的安嫔,待他出来时,安嫔已经不再哭泣了。 太医院正,女医正和两位迎喜嬷嬷迅速而入,开始侍奉安嫔生产。 萧元宸在主位落座,这才对德妃和宜妃道:“都坐下说话吧。” 德妃方才把大氅脱给了安嫔,这会儿面色有些苍白,显然是有些冻着了。 “你做的很好,陈南岭,记得稍后给德妃看诊。” 陪诊的院判陈南岭忙行礼:“是。” 宫中嫔妃生产,皇帝陛下一般是不陪的,之前德妃生产,她上面已无主位嫔妃,是两宫太后亲自坐镇,看顾她生产。 到了宜妃时,便是德妃坐镇,由端嫔和丽嫔陪侍。 如今到了安嫔这里,本来就是德妃和宜妃操心便是,因为已经有两名主位妃,不需要其他人操心。 只要在孩子洗三时过宫看望,说几句吉祥话,送点贺礼,便算结束了。 但今日很特殊。 方才太医院正刘文术便同萧元宸耳语过,本来安嫔这一胎就不太顺遂,又是双胎,今日又落了水,生的时候只怕困难。 萧元宸看似冷清,却也顾念嫔妃孩儿,当即便做了决定,无论安嫔生产多久,他都要陪着。 不管出什么事,他可以立即下定决断。 可这几个时辰,也不能干坐着。 萧元宸目光在在场的嫔妃身上一一扫过,最后看向德妃:“德妃,你来说。” 德妃姓姜,名唤令言,她起身行礼,依旧沉稳端庄。 “回禀陛下,今日臣妾等人行至荷花池边时还是好好的。” 德妃不打官腔,不做辩解,直接诉说事情原本经过。 “当时宜妃妹妹身边的碧荷看到了对岸的丽嫔妹妹和林婕妤,便出言提醒。” 听到这里,碧荷的脸色煞白,她直接跪到了地上,行礼道:“德妃娘娘所言甚是。” 宜妃却不是很高兴。 她方才被安嫔的事情吓坏了,有些六神无主,还被德妃差遣了自己身边的大宫女,现在回过神来,总觉得有些丢面子。 都是四妃,为何德妃就能被陛下夸奖,而她就只能被人差遣的份? 宜妃顿时有些不高兴了:“碧荷眼尖,提醒一句自是寻常,那些看见不说的,怕不是心里有鬼。” 萧元宸还未开口,一道沉稳的女音便响起:“幼涵,怎可这般胡搅蛮缠?” 沈初宜往外看去,就看到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沉着脸慢步行来。 来人衣着精致华贵,端庄厚重,只是寻常日月,她并未金玉满身,只戴了一顶轻便的掐丝凤冠。 可她越是如此,身上气势却越是威严,让人不敢轻视。 萧元宸起身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懿母后,您怎么来了。” 沈初宜便知晓,这位是先帝的发妻,当今陛下的嫡母庄懿太后。 庄懿太后娘家姓李,是京中的世家大族,世袭罔替的定国公府,而宜妃正出身圣京李氏,是庄懿太后的远房堂侄女。 血缘并不亲近,也并非庄懿太后的嫡亲侄女,太后选中她,似乎只因宜妃娇俏可爱,得人喜欢。 她训斥这一句,恰到好处。 宜妃李幼涵有些怕庄懿太后,见她沉了脸,也不敢多说什么,忙起身讨好道:“太后娘娘,侄女这不是为安嫔着急?” 庄懿太后却完全不给她面子:“在宫里,我是太后,你是嫔妃,没有姑侄。” 这话是当着众多妃嫔的面说的,也是当着陛下的面说的,萧元宸见太后似乎真的动怒了,才难得有了一丝笑容。 他宽慰道:“懿母后,这都是小事,不过今日怎么惊动了您?” 萧元宸说着,冷冷看了一眼太后身后的钱掌殿:“怎么当的差?这天寒地冻,怎可让母后跑着一趟?” 钱掌殿告罪,庄懿太后才陪着皇帝坐在了上首。 她拍了拍萧元宸的手,慈爱地说:“我就住在寿康宫,自然听到了动静,心里怎么能安然。” 她说着,关切地问:“安嫔如何了?” 陈南岭立即上前禀报,听说安嫔正在生产,庄懿太后才松了口气。 “人没大碍就好。” 她说着,目光往下扫视,也是落到了德妃身上。 “令言,你继续说。” 显然,方才德妃的话,庄懿太后都听见了。 德妃行过礼,继续说:“当时咱们都往对岸看去,见到丽嫔妹妹和林婕妤都很高兴,相互欢喜打招呼。” 她说着,顿了顿,道:“也不知怎么了,安嫔妹妹就忽然落了水,事发突然,当时嫔妾并未反应过来。” “等回神时,安嫔已经落水了。” 这似乎是实情。 对岸的沈初宜其实看得很清楚。 对面妃嫔一共有六人,加上她们的宫人和两名芳菲苑的姑姑,总共有二十人围在池畔。 这么多人,又都往对岸看来,自然没人注意安嫔。 究竟是怎么落水的,或许除了安嫔自己,无人知晓。 说到这里,德妃起身跪下,躬身道:“是臣妾看管不利,还请陛下和太后娘娘责罚。” 庄懿太后看了看萧元宸,便笑着开口:“你这一次做的很好,理应奖赏。” 说罢,太后问萧元宸:“皇帝,安嫔可说了什么?” 安嫔醒来之后,只见过萧元宸。 萧元宸回视庄懿太后,母子俩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萧元宸便开口:“安嫔临产,心里害怕,并未多言。” 如此说着,萧元宸抬眸看向在场众人。 他脸上依旧带着面对太后才有的浅笑,看似温柔,可眼神却比冬日寒冰还要冰冷。 他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才慢条斯理道:“德妃和宜妃留下,其余人等各自回宫。” “今日宫里有意外,你们也都受了惊吓,回去后会有太医入宫诊治,这两日便好生歇息,不要外出。” 这是不让宫妃们出门了。 能回宫等,总比在这里熬上几个时辰要好。 宫妃们同贵人们见礼,便匆匆回了自己宫中。 回去之后,丽嫔让沈初宜回去歇着,沈初宜便回了自己的卧房。 她心里有些乱,一会儿是安嫔落水的身影,一会儿是她临产的呻吟,无法安心。 便索性起身,继续做荷包。 傍晚时分,沈初宜去茶水房用晚食。 红果见了她,拉着她说悄悄话。 第13章 此刻距离中午安嫔落水,已经过去将近三个时辰。 若安嫔才将将诞下孩儿,那这一次生产必凶险万分。 不过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虽说两位公主病弱,可到底母女平安,都还好好活着。 只要活着,慢慢调养,日子总会好起来。 沈初宜有些可怜两个小公主,听闻便感叹:“万幸母女均安。” 红果心地也挺善良,点点头说:“谁知道今日会闹这一遭。” “ 娘娘可有碍?” 她们回宫刚刚坐定,太医院就来了太医给丽嫔请平安脉。 红果浅笑:“今日事同咱们永福宫不相干,娘娘自然无碍。” 沈初宜很是松了口气:“娘娘无碍便好。” 话题说到这里就断了,沈初宜用了一碗荞麦面,又跟着红果给丽嫔准备好了安神香,才回了卧房。 自己一个人住,确实很自由。 沈初宜坐下来,拿起荷包一针一线绣,心里却波涛翻涌。 丽嫔气色一直很好,肤白颊红,艳丽无双,无论怎么看,都不是重病之人。 可她的的确确病了,甚至病入膏肓,完全无法侍寝。 且先不说是什么病,只说宫妃每一旬都有太医请平安脉,以太医的水平,不可能看不出来她的病症。 既然丽嫔一直好好的,并未被太医诊治出来,那也就说明,太医院里有丽嫔的人。 沈初宜深吸口气,手上活计却不断。 这金碧辉煌的皇宫里,上千人在此讨生活。 每个人都沾亲带故,关系错综复杂,丽嫔并非宫里份位最高的宫妃,她上面还有德妃、宜妃、安嫔和端嫔,下面又有几位中三位娘娘,虽然颇得圣宠,却膝下无子。 这种情况下,她依旧能把手伸进太医院。 沈初宜清晰认识到年姑姑的话。 无论丽嫔承诺她什么,无论丽嫔如何花言巧语,唯一能给她一条生路的,是宫里至高无上的掌权者。 因为丽嫔也在他手掌之间。 今日的一场赏花宴,表面上花团锦簇,莺歌燕语,暗地里波涛汹涌,安嫔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必须要仔细筹谋,为自己寻一条生路。 想明白这些,沈初宜做荷包就更认真了。 此刻永福宫寝殿,丽嫔刚沐浴更衣,正被周姑姑侍奉着按摩。 “娘娘,今日的事您怎么看?” 周姑姑问。 丽嫔半阖着眼眸,神情淡漠,在莲香池畔时表现出的惊慌失措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沉稳。 “今日的事情,有些复杂。” 丽嫔慢条斯理地说。 今日她跟林婕妤站在池畔另一边,事情同她们两人一点关系都无,倒是运气好。 太医陆田七来过一回,给她诊过脉就走了,之后便只有寿康宫的宫人送来消息。 安嫔顺利生产,母女均安,其余便再无人打扰。 丽嫔便明白,这件事她安全了。 不过…… 丽嫔缓缓睁开眼眸,问周姑姑:“姑姑,当时你可有瞧见什么?” 她当时都在看对岸风姿卓绝的德妃,并未关注其他人。 就连安嫔落水,也是声音发出,水花四溅后,她跟林婕妤才回过神来。 周姑姑皱眉思索,叹了口气:“娘娘,我并未瞧见什么,不知林婕妤那边可有看清。” 周姑姑当时站在丽嫔身边,而沈初宜微微退后半步,被丽嫔挡了半个身子,她都看不见,沈初宜就更不可能瞧见了。 丽嫔摇了摇头,道:“她即便看见,也会说自己看不见。” 如此说着,丽嫔拍了拍周姑姑的手,道:“姑姑莫要忙了,坐下说话吧。” 周姑姑在绣凳上落座,拿起火折子点安神香。 丽嫔捻着手里的十八子,闭了闭眼睛,片刻后才道:“这事,陛下肯定要查,不过最后能不能查出来就不好说了。” “这宫里的事情,看起来复杂,其实也简单。” “当年德妃和宜妃一起有孕,其余妃嫔都没有喜讯,就是最好的证明。” 周姑姑眼神微闪:“娘娘的意思是,安嫔是被允许怀孕的?” 丽嫔笑了一下,可那笑却不达眼底。 “是也不是。” “陛下初登大宝,国事繁忙,对于后宫本就不勤,但那两位娘娘出身高,陛下总要给面子。” 她们能比其他妃嫔先有孕,只是因为能多见陛下而已。 周姑姑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还是娘娘透彻。” 周姑姑未必不知道这其中关节,却更知道丽嫔的心思。 这一吹捧,丽嫔身上的冰刺少了些,人也柔和了下来。 “宫里这两位太后,平日里看起来亲亲热热,一个比一个慈爱,私底下如何想的,谁能知道呢?” 德妃出身京中姜氏,姜氏历来便出大儒,是实打实的书香门第,簪缨世家。 而当今生母恭睿太后,出身陈留王氏,是琅嬛门第,隐士修德之家。 她当年入宫,也是机缘巧合。 王氏看似在朝中并无权贵,但若翻开族谱,百多年前姜氏和王氏曾是姻亲。 丽嫔入宫之初,便让人仔细查过这些人家的关系。 “表面上,德妃代表的是凌烟阁的荣耀,实际上,她同恭睿太后未尝没有关系。” 周姑姑自然也知道。 这两位妃娘娘,背后肯定有两位太后的影子。 不过若不仔细深究,常人自然看不出来。 她们两个率先有孕,就是最好的证明。 谁不想要那一国之母的荣华呢? 就连丽嫔,也是日思夜想的。 她垂下眼眸,看向周姑姑:“正因为两位娘娘已经诞育皇子,两位小皇子如今已经两岁上,旁的娘娘才可以为皇室开枝散叶。” 在这宫里,差一个月也差了日子。 皇长子的身份不比嫡长子,可宫里并无皇后,不可能有嫡长子,皇长子暂时就是最尊贵的。 陛下膝下已经有两个皇子,太后娘娘们自然也就放宽心,妃嫔们正好可以开枝散叶,光耀宗室。 安嫔这一胎来的太是时候了。 “她若是只怀了一个,即便是皇子也无妨,可她怀了双生子。” 双生子在大楚一直都是吉兆。 不光在宗室,即便在民间,能得双生子,百姓之家也要大肆宣扬。 “安嫔之前不过只是昭仪,即便因为有孕,封个惠嫔也已经是最好的了,可她不仅被封为惠嫔,后来诊出双生子,就直接被封为了安嫔。” 孩子还未降生,未来都不知如何,这份位升得太快了。 也太过惹眼。 谁会不羡慕她,谁又会不嫉妒她呢? 丽嫔最后说:“她能平安生下孩子,一双公主都活着,其实多亏今日的落水。” 若非落水,陛下也不会一直陪产,庄懿太后也不会一直盯着产房。 后来恭睿太后去没去,丽嫔不能打听,猜测应该也是去了的。 宫里的贵人都在,即便安嫔受了惊吓,即便她落水险些丧命,最后的结果却是母子平安。 孩子病弱一些又如何? 宫里的太医都是世家出身,医术自不必说,要什么药材都有,慢慢养好便是了。 周姑姑心中一凛:“娘娘的意思是,安嫔是自己落水的?” 丽嫔轻轻捻着佛珠,眸色深深:“也不一定。” 说到这里,丽嫔轻声笑了。 “这宫里头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次日,沈初宜侍奉丽嫔用早膳。 丽嫔看着她眼底发红,便安慰她:“你莫怕,安嫔娘娘无事,公主们也平安。” 沈初宜同丽嫔行礼,显得很是怯弱:“谢娘娘安慰,昨夜里奴婢害怕,一直做噩梦。” 丽嫔笑笑,漫不经心问:“你昨日可瞧见什么了?” 沈初宜没有抬头,只地垂着眉眼说:“回禀娘娘,奴婢昨日什么都没瞧见,后来听到林婕妤惊呼,才知道出了事。” 丽嫔满意了:“若是有人来询问,你就如实说。” 果然,未时三刻,尚宫局来了人。 这一次来的自然不是程尚宫,而是一名姓孙的掌事姑姑。 她挨个询问了丽嫔、周姑姑和沈初宜,三人都“如实”回答之后,便行礼告退了。 一晃神,五日过去。 这几日宫里还算平静,除了安嫔晋封,似乎就没什么大事。 在诞育了一对小公主后,安嫔因生育有功,被晋封为贵嫔。 贵嫔是主位嫔妃,从二品,单独主位碧云宫,算是宫里正头主位娘娘。 因她有一双小公主,故而而宫中并未给她安排小主侍奉,整个碧云宫都是她一个人的。 不过耿贵嫔生产时大出血,至今还在缠绵病榻,一双公主也娇贵,便没有挪动,依旧住在听雪宫。 而那一场落水事件,以耿贵嫔宫中另一名大宫女落网为结束。 另一名大宫女名唤青翼,在被捉拿下了慎刑司后,她扛不住审讯,自 己招供了。 据她所说,之前她侍奉耿贵嫔时,因为一件小事耿贵嫔责罚了她,她因此怀恨在心。 耿贵嫔怀孕之后她更是嫉妒,可耿贵嫔很小心,望月宫中又都是耿贵嫔的宫人,她没机会下手。 一直忍到了赏花宴那一日,她终于寻到了机会。 轻轻一推,耿贵嫔就落了水。 青翼咬死就说是自己怨恨耿贵嫔,如何刑讯也没有牵扯出其他人,最后只能以杖毙处置。 此事就告一段落。 而此时,却迎来了永福宫的又一日欢喜。 腊月二十七,陛下翻了永福宫的牌子。 沈初宜又要“侍寝”了。 第14章 同第一次相比,这一次的一切似乎都是有条不紊的。 用过晚膳之后,沈初宜依旧被红果叫去沐浴更衣。 重新换上那身软烟罗寝衣,摸着光滑柔软的料子,她甚至同红果笑了一下:“有劳红果姐了。” 红果也不知要说什么,只沉默送她离开暖房。 重新踏入东暖阁,看到男人熟悉的动作和身影时,这一次沈初宜不再紧张害怕。 她足尖点地,轻轻行至萧元宸身边,垂眸看着他假寐的侧颜。 仔细看去,才发现皇帝陛下睫毛浓密,犹如一条纤细的蒲扇,遮挡住了他眼眸中的所有锋芒。 萧元宸确实俊美无俦,但此刻沈初宜却无暇欣赏。 她微微倾身上前,动了动鼻尖,仔细嗅闻萧元宸身上的味道。 离他近了,龙涎香的味道越发清晰,但那股子浓重的辛辣香味依旧浓烈。 沈初宜可以确定,这味道破坏了龙涎香的沉静。 这一定不是龙涎香本该有的气味。 她正垂眸沉思,忽然一双大手向前一揽,她猝不及防跌落男人宽厚的胸膛里。 沈初宜脸上温热,但她头脑是很清醒的。 她知道,自己同萧元宸相处的时间不多,也就在此刻,在永福宫的东暖阁里,才能说上几句话。 即便此刻他似乎中了迷药,神志不太清醒,可若有朝一日他能解开迷药的药性,重新把事情都记起呢? 沈初宜一个机会都不想放过。 思及此,她努力压下心里的羞赧,让自己亲昵地靠在了萧元宸的胸膛上。 女子软弱无骨这样依靠,似是全心依赖。 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声音很温和。 “怎么了?”甚至还关心了一句。 这样的萧元宸,跟白日里沈初宜所见的年轻帝王全然不同。 不再冷漠疏离,不再沉稳练达,也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也可能,闺房之中他就是如此。 沈初宜沉下心来,思忖片刻才软声开口询问:“陛下,耿贵嫔姐姐如今可好些了?” 耿贵嫔还在月子里,洗三也只简单办了,只有两位太后和陛下亲临,丽嫔等宫妃都没能前去。 此刻的萧元宸也毫无戒心,并不会疑神疑鬼。 不过沈初宜的问题他一时间竟回答不上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好多了,孩子们也好。” 沈初宜眯了眯眼睛,她伸出手,轻轻在男人胸膛上抚摸。 “陛下,臣妾听闻耿贵嫔姐姐是被她的大宫女所害,那大宫女确实罪有应得,她的家人呢?” 萧元宸依旧很温和。 “她心生歹念,谋害宫妃皇嗣,自然罪有应得,但其入宫已有八载,同家中并无往来,若要把灾厄降临其家,倒是牵连无辜,没有这个必要。” 萧元宸耐心解释:“故而只罚她家人三代不得科举,便也做罢。” 如此看来,这位杀伐果断的皇帝陛下,并非冷厉残忍的暴君。 沈初宜稍稍安心,她抿了抿嘴唇,声音很轻,犹如在云间飘。 “陛下,若有朝一日,臣妾也被人强迫,受人牵连,陛下可会放过臣妾?” 萧元宸微微蹙起眉头。 他垂下眼眸,看向怀中熟悉的人。 丽嫔的容颜他自然是熟悉的,可此刻再看,“丽嫔”面上仿佛隔了一层面纱。 是她,又非她。 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她就是丽嫔。” 是的,她就是丽嫔。 傍晚时分,他翻了丽嫔的牌子,而这里就是永福宫。 不会有错的。 但丽嫔说的话,问的问题,都透着古怪。 连带这两次夜里见的她,感觉也同往日不同。 可心底里的声音,却还在催促他:“你要回答她的话。” 萧元宸轻轻抚摸她娇嫩的脸庞,帮她把鬓边碎发藏在耳后,违心说了一句:“朕如何会怪罪于你?” “你放心,朕会宽恕你的。” “丽嫔”很高兴。 沈初宜环抱住萧元宸精瘦的腰身,软声道:“多谢陛下。” 她这一靠近,熟悉的茉莉香露便钻入心肺。 萧元宸只觉得屋中火墙太热,烧得他浑身燥热。 既然如此,美人在怀,自要凉爽一番。 就在沈初宜盘算着要再说两句时,萧元宸一把把她按入柔软锦被上。 炙热的大手微微上移,烫着了她的背。 一瞬间野火燎原,也烧没了沈初宜的神志。 整个过程犹如疾风骤雨,惊涛拍岸,沈初宜最后都颤着声求饶,萧元宸才餍足地放过她。 待两人平躺都在拔步床上,沈初宜还未回神。 皇帝陛下折腾起人来,可是一点都不冷漠疏离。 萧元宸原本想要说上几句话,可一阵困意忽然席卷而来,让他瞬间就陷入浅梦里。 这一次,他就连叮嘱的话都未曾说出口。 沈初宜慢慢起身,捡起软烟罗寝衣穿好,又用手指挽起长发,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 她一边穿鞋,一边往鎏金莲花炉上看去。 刻香少了一截,今日侍寝时间有将近半个时辰。 沈初宜没有再停留,她来到碧纱橱之后,推开暗门,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沈初宜愣了一下,抬步而入。 待她从另一头暗门出来,倒是换周姑姑愣神了。 “今日怎么早了一刻?” 沈初宜心中一凛,却浅浅笑了一下:“今日陛下好似吃了些酒,一早就睡下了。” 周姑姑也没有多疑,她让红果陪着她去沐浴,这便伺候丽嫔进了暗道。 沈初宜沐浴更衣出来,迎面而来,依旧是那碗苦涩的“安神汤”。 沈初宜垂眸看了一眼,很平静接过,一饮而尽。 周姑姑满意点头:“回去休息吧,你很好。” 沈初宜应了一声,这一次走得利落也干脆。 待回到卧房,沈初宜实在疲惫,倒头就睡。 到了第二日,丽嫔依旧大方地给了她三日假。 用过早食,沈初宜回到卧房,安静做她的事情。 年关底下,宫里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高大的天灯已经架起,在长信宫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到飘摇在天际的灯。 只等除夕点亮。 宫灯上都换了红砂纸,远远看去红红亮亮,很是喜人。 宫女黄门们忙忙碌碌,扫洗宫巷和宫室,各宫也换上了时兴花草。 这都是御花园费力气养活出来的暖房花,也就过年的时候能开上十来日,待及年后就会凋零。 只争十日春。 宫人们都叫为十日花,倒是应景。 换过十日花,贴上福字,陛下赏赐的对联便送至各宫。 从年关底下至上元节左右,陛下一般不会踏足后宫,虽不用上朝理政,却也并不得闲。 他要给宫中嫔妃、天潢贵胄和忠心臣子赏赐,一般都是御笔的福字、对联以及各种御赐之物。 虽是赏赐,可那些御用之物也有讲究,即便有姚多福等人劳心劳力,萧元宸也要亲自过目。 御赐对联送来永福宫,丽嫔仔细欣赏了好一会儿。 然后她才想起什么,对周姑姑道:“让人去一趟尚宫局,买两块藏青色的好皮料,我想给陛下做顶帽子。” 宫妃想要讨好陛下,大多都是送这些小玩意。 周姑姑就笑:“是,娘娘。” 这活计本来安排给绿桃,不过外面刚巧落了雪,绿桃一看就觉得冷,最后推给了沈初宜。 沈初宜倒是乖顺,领了差事和丽嫔的腰牌,直接就去了尚宫局。 她脚程一向很快,路途中也从不磨蹭,等办完了差事,取了料子,还富余两刻。 有这两刻,沈初宜自然要去一趟西寺库。 年姑姑正在忙。 不过见了沈初宜,她还是叫了个宫女去盯着,自己拉着沈初宜回了厢房。 “快喝热茶,外面可冷?” 沈初宜的头上敷了一层雪,年姑姑拿帕子仔细给她擦。 沈初宜安静笑了,她吃了一碗热茶,从手到心都暖和起来。 “不冷。” 她说着,搓了搓手,等手指不那么僵硬了,才从袖中取出两个小包裹。 “这是娘娘赏赐的秋月梨,我不爱吃,便拿来给姑姑解渴。” “这是娘娘赏赐的祁门红茶,我平素也不吃,姑姑尝尝好不好。” 沈初宜不过只是普通宫女,尤其这两年做扫洗宫女,根本得不到赏赐和体己。 倒是今年有了不一样的“机缘”,丽嫔逗弄猫狗,她才得了这些东西。 沈初宜并不觉得被人践踏,也不觉得尊严多值钱,于她来说,好好活着,一世无忧,一家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丽嫔给赏赐,她就笑着接过,磕头谢恩。 这些东西她自己确实用不上,平日都好好攒着,拿来孝敬年姑姑。 年姑姑看着那一颗被仔细包裹的秋月梨,眼底有些潮热。 她握住沈初宜的手:“你莫要委屈自己。” 沈初宜看着年姑姑笑。 那笑容犹如安静绽放的兰花,并无馥郁芬芳,却依旧安静而美丽。 “不委屈。” “姑姑待我好,我也想待姑姑好。” “这宫里,我也只姑姑一个亲人了。” 第15章 年姑姑又何尝不是呢? 她握了握沈初宜的手:“好孩子。” 别看年姑姑面容消瘦又刻薄,可她人是极好的,尤其是西寺库这些宫人们,她从不叫旁人欺辱。 沈初宜同她简单说了两句,回头看了一眼合上的门扉,低声道:“姑姑,我总觉得,她给那位用了不同寻常的药。” 年姑姑神情一凛。 “那位是如何模样?” 沈初宜已经把事情都思索清晰,此刻不用回忆,直接就能娓娓道来。 “神情有些恍惚,对答上也很迟缓,但依我所见,说的应该都是心里话。” “温和,亲切,比白日时似换了个人。” 顿了顿,沈初宜继续道:“第一次……刻香烧了半个时辰余一刻,第二次只烧了半个时辰,那位便入睡了。” 沈初宜很细心,把能讲的都说了。 年姑姑认真听着,不用纸笔去记,只道:“我知道了,我会暗中探查。” 年姑姑说着,问:“你今日还有多少时间?” 沈初宜便说:“还有两刻左右。” “好,”年姑姑便问,“你以为,耿贵嫔落水一事是谁人所为?” 沈初宜微微一愣。 她不知年姑姑为何要问这个问题,只道:“慎刑司已经给了答案。” 沈初宜知道年姑姑并非胡言乱语之人,她问的问题都有她的深意,因此便道:“但我以为,那位宫人怕只是动手之人。” “可背后之人是谁,我也猜不到。” 沈初宜苦笑着说。 年姑姑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才慢慢说了自己的见解。 聪明的人,大抵都是相似的。 年姑姑的论点同丽嫔大约相同,不过她在宫中更久,对于那几位娘娘,也更熟悉。 最后年姑姑道:“当今庄懿太后,做皇后时就公正温和,宫中上下都对她服服贴贴,先帝也很敬佩这位发妻,非常尊重她。” “只可惜庄懿太后身体不好,一直没能诞育皇嗣,先帝一直都很遗憾。” 这故事宫里人都知晓。 “而恭睿太后,因出身陈留王氏,早年入宫时就被封为昭仪,后来生育陛下后被封为惠嫔。” 年姑姑声音压得很低。 “她为人亲切,对宫中宫人都很和气,后来又生了三公主,被封为贵嫔。” 先帝登基二十载,身边的宫妃自然不少。 但这位恭睿太后能接连诞育皇嗣,说明她恩宠一直不断,虽没有皇贵太妃和贵太妃那样得宠,可因为有一双儿女,宫里人都不敢小瞧她。 当今陛下行三,上面有两个哥哥,他年少时聪慧并不显著,只那俊秀的容貌颇为引人注目。 “陛下的年纪要比前头两位皇子小了五六岁,他去御书房读书时,两位皇子都已经十岁上了,他是没有任何可以竞争的机会的。” 前朝的这一场夺嫡,现在想起来依旧惊心动魄。 年姑姑知道时间有限,便长话短说。 “后来两位皇子长成,恭睿太后也被封为淑妃,那时候她已经少了恩宠,陛下过宫看望,不过是坐下吃茶说话,一起说一说孩子的事情。” 年姑姑入宫之后在宫妃宫中轮换侍奉了十年,后来她侍奉的宫妃早亡,她便回到尚宫局,一直陪伴在程雪寒身边。 即便不入后宫,对于后宫事也了如指掌。 “两位年长的皇子年纪相仿,母妃也同样受宠,两人斗得你死我活,最后两败俱伤。” “这期间,当今陛下硬是没有被牵连进去,片叶不沾身。” “你要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年姑姑感叹道:“而且,当时的淑妃娘娘同皇后娘娘关系很好,每日都陪伴读书赏花,皇后娘娘对当今陛下自然也多了一分喜爱。” 如此说来,陛下能荣登大宝,有诸多事由加成。 “在先帝重病时,大皇子宁王殿下伤了腿,成了坡脚,二皇子因贪墨救灾银下狱,只有三皇子俊秀聪慧,孝顺懂事,自然便封其为太子了。” 封为太子之后,就要安排太后的事情。 今日这个结果,应当是所有人一致的默许。 年姑姑说的很快,三言两语就把前朝二十年光阴都说尽,然后才看向沈初宜,道:“我说这么多,就是要告诉你,这宫里的人心和关系都是最复杂的。” “除了那些出身各个家族的宫妃们,还有太后娘娘们,除此之外,甚至还有太妃娘娘们。” “你需要慎之又慎,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到康庄大道上。” 沈初宜知道,这是年姑姑在教导她。 思索一件事,不能只看如今的后宫,太妃、嫔妃、文臣、武将,整个长信宫人来人往,人人皆有私心。 她站起身来,恭恭敬敬跪了下去。 “姑姑,我入宫之前不过只是个乡野少女,万事不懂,入宫之后,全赖姑姑照拂。” “我知道,这些人情世故,这些关系背景,世家大族自有人教导,娘娘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人为其效劳。” “但我什么都没有,如今性命还被别人轻巧捏在手里。” “姑姑教导的这些,旁人绝不会教我,若我自己跌跌撞撞,只有死路一条。” “谢姑姑慈爱。” 沈初宜聪慧,可她出身摆在这里,想要迅速成为心思缜密,做事练达的人,必然需要有人教导。 她不识字,也没读过书,什么大道理都不知道,可却懂得年姑姑教导她的这份慈爱。 没人领路,即便她能逃出生天,博得一条生路,也不过只是宫里众多漂亮小主们的一员。 她们最好的结局,便是在这宫里熬到白头,孤独终老。 运气不好,早早便殒命,来不及看到夕阳暮色。 年姑姑见她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叹了口气,却亲自把她扶了起来。 “蓁蓁,我真的很喜欢你,你也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就不应该命苦。 年姑姑道:“若是得空,你每一旬过来我这里一趟,我能教的都教给你。” 沈初宜不顾年姑姑劝阻,这一次行了大礼。 “谢过姑姑。” 宫里岁月漫长,好似怎么也看不到尽头,却又光阴如梭,一晃神新岁已至。 一转眼,便到了熙宁四年。 去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边疆亦无战事,宫中上下,朝野内外都很欢喜,热热闹闹度过了新年。 贵人娘娘们高兴,宫人们也很高兴。 好年景,宫中赏赐便多。 今年因为特殊,沈初宜得了丽嫔厚厚的红封赏赐。 她接过那沉甸甸的银元宝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赏赐是单独给她的,丽嫔见她这模样,掩藏住眼底的轻蔑,很温柔地道:“前些时候,本宫已经让人去你家里看望过 了,也请了溧水县中的老神医给你阿妹瞧病。” 丽嫔慢慢地说:“如今,你家里已经开始好起来了。” 她并未说沈初宜家中近况,看起来很体贴地道:“以后你出了宫,总得有体己银钱,宫里的许多金玉之物都不好带出宫去,我同周姑姑商量,以后尽量多给你银钱。” 沈初宜心里很平静,面上却露出感激神色:“多谢娘娘体恤,娘娘大恩,奴婢无以为报。” 丽嫔笑颜如花,如观音慈悲。 “你能解本宫燃眉之急,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 然而主位娘娘的阴晴犹如三月天,上午时还晴空万里,待到下午时却又大雪纷飞。 沈初宜刚跟着红果收拾完丽嫔的冬日厚衣,正要同她一起去茶水房吃茶,抬头就见绿桃沉着脸进来,眼神直勾勾看她。 “初宜,”绿桃说,“娘娘想要看腊梅,你去御花园折几枝回来。” 红果蹙了蹙眉头,刚想说她两句,却被沈初宜拦住了。 “是,绿桃姐。” 绿桃冷哼了一声,道:“快去快回。” 说着,她还瞥了一眼红果,昂着脖子走了。 红果教导沈初宜:“你就是性子太软了,若她再欺负你,你就同娘娘说。” 沈初宜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这一个月来,她整个人瘦了一圈。 原本还是个健康端丽的美人儿,这会儿显得有些细脚伶仃,更添三分怜弱。 人瘦一些,倒是穿衣裳更轻便。 沈初宜把新旧两件袄子套在身上,又戴上自己做的手套,顿时暖和许多。 她去找周姑姑取了永福宫腰牌,匆匆出了门。 路上,自然顶风冒雪。 新岁刚过,岁月如梭,已是熙宁四年正月初八。 一路行来,宫中满地桃红,绿柳新枝如翠,梧桐抽了新芽。 唯松柏四季常青,苍翠如山。 宫中一年到头,只有正旦、上元、万寿节和千秋节能燃放烟火,此时宫巷里还有硝烟未散,年味正浓。 不过因为忽然落雪,天气寒冷,又时值傍晚日落前,故而宫巷中人烟稀少,只偶尔能看到几个打扫积雪的小黄门。 沈初宜低着头一路直奔御花园行去。 同芳菲苑相比,御花园位于慈康宫之后,从东六宫过去要更近一些。 沈初宜脚程很快,低头不看旁人,一来一回用不了半个时辰。 红果今日想差了,这个差事并非吩咐给绿桃,绿桃推脱给她,一开始,应该就是丽嫔想出来拿捏她的手段。 因为在正午过后,乾元宫送来了陛下的赏赐。 其中有一支金镶玉梅花簪。 赏赐是沈初宜跟着周姑姑一起收拾的,当时周姑姑的脸色就不好看。 每次侍寝,沈初宜都是戴一支简单的梅花簪,因此这个赏赐,其实是给侍寝的那个人的。 第16章 沈初宜把永福宫的腰牌呈给了御花园看东门的黄门。 黄门看是永福宫的人,态度和气不少:“这位姐姐,里边请。” 他甚至还问:“这天寒地冻的,姐姐来御花园做什么?” 沈初宜笑着说:“丽嫔娘娘想赏梅,我便过来取几枝,回去给娘娘打个趣。” 黄门心里腹诽丽嫔太会折腾人,口里却说:“姐姐真是忠心。” 沈初宜笑了笑,问清楚梅园位置,便径直往梅园行去。 此时的御花园一片银装素裹,银粟缓缓而落,染白了枝头。 冬日里的花朵树木本就不茂盛,即便有宫人精心呵护,依旧显得干枯凋零。 倒是这样一场雪,带来了不一样的新意。 沈初宜一个人漫步在御花园里,一颗心都跟着安静下来。 此时此刻,这景致独属于她一人。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人生似乎都是苦涩,可生活不能苦。 她依旧能欣赏美景,为美景雀跃。 沈初宜一路来到梅园前,她径直进入,在梅园中上下左右打量。 梅园中的腊梅并非同一时刻开放,大多数枝头都只有一包嫩芽,并无绽放花蕊。 沈初宜寻了好久,才终于才梅园尽头寻到了一株正在幽幽绽放的腊梅。 她很欢喜。 惊喜之余,难得轻声笑了一下,便要伸手去折一枝花。 此时,忽然一声呵斥传来。 “大胆。” 沈初宜吓了一跳,手背一抖,□□枯却锋利的树枝一刮,立即破了一道血口。 但沈初宜却顾不上许多。 她头都没有抬,干脆利落跪倒在地,直接便说:“奴婢知错。” 她手背上的鲜血缓缓低落,在雪地上艳丽而刺目。 见人吓着了,说话之人也缓和了口吻,问:“你是哪宫的宫女,因何在此?” 沈初宜忽然心中顿悟。 方才大胆两个字太仓促,她没有听清,现在仔细听来,立即便知道说话之人是姚多福。 既然姚多福说大胆,那么他就一定陪伴在皇帝陛下身边,说沈初宜大胆,只是因为沈初宜擅自闯入了陛下的观景地。 沈初宜记得,在梅园最里侧的北边,有寿山石堆积而成的堆绣阁。 堆绣阁隐藏在假山之中,需要绕过假山和竹林才能进入,取了一个曲径通幽的意境。 堆绣阁有两层楼,上面的阁楼隔窗大开时,刚好能观赏梅园和竹林的美景。 今日风雪太大,沈初宜又太过专心选梅,难得没有听清堆绣阁上面的声音。 不过,可能堆绣阁上面本来就很安静。 一切不过电光石火,沈初宜想明白这些,便微微直起身,声音染上颤抖和哭腔。 “回禀姚大伴,奴婢永福宫宫人,特来为丽嫔娘娘折梅。” 姚多福有些惊讶。 他倒是没想到,这个小宫女听出了他的声音。 姚多福回头看去,就看年轻的皇帝陛下躺在摇椅上,身边燃着冷梅香,手里捏着一卷游记。 他今日只穿了常服,加上中午吃了酒,难得慵懒几分,过来堆绣阁读书赏景。 从萧元宸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下面小宫女纤细的身影。 还有她手背上的那一抹血痕。 一片白雪皑皑里,那抹红让人难以忘怀。 不知怎么了,他心中的烦闷少了些,难得生了些逗趣的心思。 “你问问她,怎么知道你的。” 萧元宸慵懒地道。 姚多福便转身问:“你怎知咱家是谁?” 他故意拿腔作势,有要刁难人的意思。 沈初宜躬身见礼,然后回答:“回禀大伴,奴婢曾在永福宫见过您,给您奉过茶。” 姚多福请示过萧元宸,才过去看了一眼。 虽然堆绣阁和下面的梅园距离并不远,但沈初宜一直低垂着头,让人瞧不清面容。 她身形单薄消瘦,即便穿了两件袄子,也依旧可怜羸弱。 尤其她跪在雪中的身影,犹如雪域中绽放的碗莲,娇弱而美丽。 姚多福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同萧元宸禀报:“回禀陛下,下臣看不清,不确定是谁。” 姚多福是司礼监太监,虽是内官职,却也有正式的官职品级,他可自称下臣。 萧元宸也并不在意此事,正要让姚多福打发她走了,就听到下面传来细弱委屈的哭声。 那声音跟狸奴叫似得,嘤嘤咽咽,听的人不由心生怜悯。 姚多福见的人多,却也并非全然冷情,不过他是知道自家陛下的。 那宫女一哭,说不得还要惹恼陛下。 他正想要立即打发那宫女,却听身边的萧元宸忽然开口:“哭什么?” 姚多福惊讶地瞥了一眼萧元宸,却见他一直垂着眼,蹙眉看向下面的小宫女。 居然没有立即赶人走。 而萧元宸自己也有些意外。 听了那哭声,不知道为何萧元宸竟不觉得烦躁,反而想要安慰她一句。 真是太奇怪了。 他自己都不知自己怎么了,竟是直接起身,一步步下了堆绣阁。 姚多福忙抱起大氅,跟在后面喊:“陛下哎,得穿大氅呢。” 萧元宸身高腿长,步伐矫健,不过眨眼功夫,他就来到了沈初宜面前。 走近看来,那小宫女依旧单薄细瘦。 风雪寒冷,她可能也害怕,这会儿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萧元宸面容同风雪一样冰冷,他说:“抬起头来。”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那哭声若隐若现,似乎曾经在耳边出现过。 沈初宜紧紧攥着双手,她忙乱地擦了擦脸颊,仓促抬起头来。 那一瞬,雪中美人犹如天上仙。 沈初宜肤白如脂,秀丽出尘,尤其是那双乌黑的凤眸,因为眼尾飞起一抹胭脂,平添三分妩媚。 她鼻尖泛红,脸颊好似染了丹蔻,整个人在银粟中美丽出尘,让人一见难忘。 即便冷心冷清如萧元宸,也不由愣了一下。 身后急急忙忙赶来的姚多福瞥了一眼,张张嘴,却没敢说话。 看了脸,他就认得是谁了。 不过这气氛有些古怪,他一向懂得审时度势,自然不会随意打岔。 萧元宸垂眸看着沈初宜的俏脸,看她急急忙忙擦过的脸颊泛红,看她眼底还有一抹泪珠,心中那一抹被打扰的不愉消散些许。 尤其是沈初宜的泪光里,有着许多厚重的东西。 有可怜,有害怕,有哀怨,也有说不出的哀求。 为何会如此呢? 那不过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宫女。 然而萧元宸还未来得及深思,沈初宜就动作了。 沈初宜似乎被他吓着了,立即低下头,给萧元宸磕头行礼。 “陛下切莫怪罪。” 太冷了,她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萧元宸觉得自己很奇怪,他不知道为何要站在这里看一个陌生的宫女,但他很清楚应当如何做。 思及此,他收回视线,再也不看这小宫女。 萧元宸回眸看了一眼姚多福,对他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就回到了堆绣阁。 重新回到温暖的阁楼中,萧元宸再度坐在那张摇椅上,耳中听到的是那小宫女柔软轻灵的嗓音。 “谢陛下恩典,陛下新岁佳安。” 说着,她声音压低了些,对姚多福道谢。 姚多福看起来很随和:“这寒冬腊月的,你也不容易,赶紧再折两只梅回去吧,省得当不好差事,回去丽嫔娘娘要怪罪。” 沈初宜满脸感激,又谢过他,也不敢多盘桓,快速选了两枝梅花,折了就立即离开了御花园。 等她离开了,姚多福才回到阁楼中。 不用萧元宸问,他就回禀道:“陛下,她应当是丽嫔娘娘宫中的二等宫女,日常伺候娘娘茶水香露,下臣记得她姓沈。” 这就是姚多福的厉害之处。 许多人他不过只看一眼,大约就能讲出来路。 萧元宸想到方才那宫女手背上的伤痕,想到她哭红的眼眸,想到她发间简单朴素的梅花簪,不由又有些烦躁。 “火笼太旺了,热。” 另一边,沈初宜快步出了御花园。 待走到东一长街时,她心跳还在普通作响。 沈初宜紧紧攥着那几枝腊梅,心里反复思忖方才的每一句每一幕,待回到永福宫时,她已经思索清晰了。 她没有说错话,也没有办错事,甚至还引得陛下下楼来看她,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的的确确没想到,今日竟会偶遇陛下。 但每一次偶遇,每个场景,沈初宜都提前做了预想。 她并非聪慧到能随机应变,每一次都表现得完好无缺,她能做的,就是提前做好准备。 她今日是故意让自己受伤,故意哭泣的。 否则,陛下如何会下阁楼来,看到她这个人呢? 他不认识她,不知道她,那就让他知道。 今日的偶遇仿佛苍天恩赐,给了沈初宜最好的机会。 而沈初宜也抓住了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沈初宜长长松了口气。 她回到永福宫,先去拜见丽嫔娘娘。 “娘娘,今年御花园的腊梅并未绽放,只有这一株还算婀娜,奴婢便给娘娘取回来了。” 沈初宜呈上腊梅,倒是让丽嫔看到了她手背的伤。 丽嫔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你怎么受伤了?” 沈初宜懵懵懂懂:“娘娘,树枝太高了,奴婢够不到,是奴婢不小心。” 她的手受伤了,若是这几日陛下翻牌子,丽嫔是否也要跟着一起受伤? 丽嫔脸色很难看,心里念她蠢笨,脸上却勉强挂上笑容。 第17章 上元节那日,宫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不说长信宫中,整个圣京都陷入一片灯火辉煌里,百姓们拖家带口,一起涌入灯火璀璨的热闹里。 上元节,团圆日。 宫人们不能归家,可思乡乃人之常情,这一日,御花园也会做宫灯灯会,让宫人们游玩放松。 沈初宜原来不爱去凑热闹,但今日她还是欢欢喜喜,同红果和红豆一起出了永福宫。 宫灯种类繁多,有锦鲤灯、琉璃灯、走马灯和葫芦灯,有灯谜,有戏法,也有南府的乐伶在楼台上吟唱。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1 丝竹不断,灯火不绝,在一片欢声笑语里,就连红果那张淡漠的脸都染上欢喜。 她牵着红豆的手,叮嘱她莫要走散。 红豆今年才十五,刚入宫两年,正是活泼的时候。 她跟着两个姐姐,一路都兴致盎然。 沈初宜安静走着,慢慢往前行去,好奇探看每一盏精致的宫灯。 走了几步,她忽然对红果道:“红果姐姐,我有些腹痛,先去更衣。” 说罢,她顿了顿,指了一下前面的曲水流觞亭:“一会儿在那边汇合可好?” 红果就说:“你快去,不急。” 沈初宜就羞红着脸,快步往另一条小径行去。 绕过假山,钻入竹林,迎面就看到年姑姑熟悉的面容。 “姑姑,新岁佳安,万事如意。” 沈初宜给她道新喜。 年姑姑伸手一拖,便握住她的手臂,带着她靠在了假山之后。 “长话短说。” 沈初宜神情恭谨:“是。” 年姑姑低声道:“这几日我托人打听,知道了几种迷药。” “那位的症状,有些像其中的三种,其中两种需要明确服下,一种是用作香料。” 年姑姑说着,迅速给沈初宜讲解。 “若是还有机会……”年姑姑说到这里,心中微沉,有些说不下去。 但沈初宜却回握住她的手:“姑姑,您说。” 年姑姑道:“你尽量多观察,看那位可有吃过什么,用过什么,还有燃香,最好能取些香灰给我。” “只要知道是什么药,才能对症下药。” 沈初宜颔首:“我知道了。” 年姑姑看着她消瘦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 “蓁蓁,我们不能直接揭发她。” 她们没有证据。 沈初宜一个二等宫女,出身卑微,丽嫔乃是正四品主位娘娘,出身承平伯府,应当听谁的不言而喻。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陛下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等种子生根发芽,自会花开结果。” 到了那个时候,沈初宜依旧是软弱可怜,被人威胁欺凌的小宫女。 沈初宜捏了一下年姑姑的手:“姑姑,我明白的,你放心,我很清楚应该怎么做,您这是在救我。” 年姑姑看着她,伸手帮她正了正衣襟,道:“好孩子,愿你此后余生皆顺遂。” 上元之后,宫里的年味终于慢慢散去。 皇帝陛下重新开始上早朝,宫中的娘娘们也按部就班,每一旬轮换去给两位太后请安。 正月二十,两位小公主办满月。 这一次丽嫔没有带沈初宜去,听闻满月宴很热闹,但这热 闹显然感染不了丽嫔。 她一回宫就砸了一支白瓷梅瓶,还让沈初宜跪着擦地板。 看着她跪在地上,卑微匍匐在地,丽嫔才气顺。 沈初宜一边擦,一边听丽嫔同周姑姑低声道:“如今就连那汪才人都敢同我这样说话了。” 周姑姑哄她:“娘娘,汪才人那等见识,那等出身,以后能有什么气候?莫要同她置气,不值当。” “她不重要,可她的肚子却重要。” 丽嫔冷声道。 周姑姑没了声音。 这确实是个难题。 丽嫔原本想要推举柳听梅,奈何萧元宸自有自己的原则,登基为帝之后,除了采选入宫的妃嫔,他从不看宫女们一眼。 对于萧元宸来说,宫妃就是宫妃,宫女就是宫女,每个人各司其职,宫里才能安稳。 再说宫妃已经够多的,他没那么多闲工夫,到处沾花惹草,见色起意。 丽嫔就是生了贪欲,想要碰碰运气,反而惹恼了陛下。 柳听梅废了,不能再用,她才铤而走险,用了沈初宜。 可这一步棋,别看现在平平稳稳,却是如履薄冰的。 她总不能一直告病,连侍寝都不成。 若如此,永福宫早晚会成为冷宫。 但她能买通一个太医,却不可能买通所有太医。 然而眼下,随着其他妃嫔陆续有孕,人人都水涨船高,丽嫔自然如坐针毡。 沈初宜脸上沉静,她跪在温热的地板上,一点点往东暖阁擦去。 似乎觉得她离得足够远了,周姑姑才低声安慰:“娘娘,已经寻能人给您治病了,再等等,只要您能医好,还有什么不能如愿?” 丽萍冷哼一声,这才平顺了心气。 沈初宜不慌不忙,擦干净地板,才乖巧退了下去。 她至今不知丽嫔是什么病症,不过若是太医都治不好,那乡野游医怕也没有这个医术。 不过此事却给沈初宜上了警钟,看来汪才人有孕这件事,确实是对丽嫔的巨大打击。 未免突生变故,沈初宜必须要慎之又慎。 很快,她就迎来了再一次侍寝。 她每一次侍寝,丽嫔对她都很膈应,故而在侍寝前后一般是不乐意多看她一眼的。 今日也是如此。 叮嘱的话之前周姑姑都说过,也不需要再多嘴,依旧只有红果伺候她沐浴更衣。 到了第三次,红果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人也没那么紧张了。 沈初宜自然不可能让她伺候自己,只让红果帮自己洗头干发,然后小声说:“红果姐姐,你害怕吗?” 红果怎么可能不害怕,可这是娘娘的命令,她不能违抗。 沈初宜安慰她:“红果姐姐,你放心,若是有那一日,我会说从未见过你。” 听这意思,即便自己被杖毙也不会牵连她。 红果眼眸微红,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希望咱们都平安。” 因为沈初宜说了这一句,红果有些心不在焉,没发现沈初宜手背上的伤痕。 此时东暖阁前殿,萧元宸正在批改奏折。 即便在宫妃宫中,他一般也不会随意享乐调情,大多数时候他都要先忙政事。 今日也不例外。 他刚放下奏折,捏了捏有些酸痛的眉心,就听到轻巧的脚步声。 一名身材消瘦的年轻内侍缓步而入,手上端着一盏茶。 来人是姚多福的徒孙,名叫王小七,今年刚满二十。 姚多福的徒子徒孙并不多,王小七是其中之一,他聪明伶俐,一早就被姚多福看中,能在陛下身边伺候。 王小七面容清秀,说话办事干脆利落,他行至萧元宸身边,恭敬行礼:“陛下,安神汤。” 萧元宸一贯睡不太好,尤其是夜里还要忙碌批改奏折,太过耗神反而不利睡眠。故而他经常会提前服用安神汤,等妃嫔侍寝结束,好生消磨了精力,回到乾元殿后才能浅眠。 这都是常例,萧元宸不疑有他,一饮而尽。 王小七打开托盘上的琉璃盏:“陛下,用一块枇杷糖吧?” 萧元宸这几日有些上火,喉咙干涩,枇杷糖生津止渴,倒是适合。 “不错,下去吧。” 萧元宸随意取了一块,放入口中。 这枇杷糖有一股很轻的药香,并不甜腻,清爽宜人。 王小七见他用下,垂下眼眸作揖,直接去条案边查看香炉。 他背对着萧元宸,动了两下,然后便干脆退下。 等沈初宜来到东暖阁的时候,萧元宸依旧等在拔步床上。 他等候的姿势,同前两日一般无二。 沈初宜知道此刻他可能是最昏沉时候,便没有过去打扰,快步来到鎏金仙鹤炉前,打开往里面看去。 里面的燃香只剩下最后一节,大约半个时辰内就会燃尽。 奇怪的是,香炉里并无香灰,底盘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残余。 沈初宜轻轻嗅了嗅那香,一阵不太明显的辛辣袭来,让她头脑一阵眩晕。 沈初宜心下笃定,这香一定有问题。 她不再盘桓,直接合上香炉,便匆匆转过身。 倏然,她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不知何时,年轻的皇帝陛下已经醒来,正用那双桃花眸子深深凝视着她。 沈初宜的心漏跳两拍。 她心中一紧,却很快回过神来,对萧元宸浅浅笑道:“陛下,今日可是倦了?” 萧元宸没有任何动作。 他依旧凝视着沈初宜,神魂似乎都已游离天外。 沈初宜心中一动,她快步回到萧元宸身边,伸手搭在了萧元宸的肩膀上。 “陛下,”沈初宜巧笑倩兮,“这样看着臣妾做什么?” 她虽这样做作,可眼眸却认真凝视着萧元宸。 两人依偎着的此刻,她清晰看到了萧元宸眼眸中的迷雾。 萧元宸并未看她,只是睁开眼眸,等待“清醒”时刻。 然沈初宜还来不及动作,男人眼眸一闪,那双天生带着帝王锋芒的桃花眸就直直落到沈初宜面上。 沈初宜压下心中紧张,她看着萧元宸,娇嗔的笑容重新爬上秀丽芙蓉面。 “陛下,您可想臣妾?” 回应她的不是男人的话语,而是他炙热的亲吻。 一瞬间,星火燎原。 沈初宜的理智渐渐被那疾风骤雨吹散,随着他一起在孤舟上翻涌,待到终于抵达彼岸时,已经精疲力竭。 第18章 沈初宜总觉得,今日的陛下有些凶。 并不是让人害怕的那种凶,他犹如压抑了许久的野兽,让人招架不来。 待骤雨方歇,沈初宜才艰难喘过气来。 她微微坐起身,拉过寝衣披上,垂眸看向身边的萧元宸。 根据之前的经验,不过两三句话的工夫,他就要陷入浅眠中。 时间紧急,一刻都不能耽误。 沈初宜伸出手,用手背在萧元宸脸颊上轻轻碰触。 “陛下真好。” 她学着丽嫔的嗓子,娇嗔地说。 萧元宸握住了她的手背,下一刻,他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怎么受伤了?” 沈初宜仿佛受惊一样,她迅速收回手,摇头道:“未曾受伤。” 她说着就要起身躲避,但萧元宸却完全不给她这个机会。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把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年轻皇帝的手结实有力,紧紧攥着她,让她无法挣脱。 还未来来得及斥责,就被她纤细的手腕惊了一下。 怎么会这么瘦? “你……” 萧元宸刚要说什么,可一阵眩晕袭来,他瞬间觉得困顿无比,脑子里一片混沌。 这不对。 萧元宸只来得及想到这三个字,就直接倒在了拔步床上,那双如同锁扣的大手也松了力道,温柔环在她的手腕上。 沈初宜微微松了口气。 她掐准时间欲拒还迎的,若再晚一会儿,也不知要如何解释了。 沈初宜看了一眼萧元宸安静的睡眼,起身慢慢穿好寝衣,看了一眼刻香。 同上次一样,刚好过去半个时辰。 沈初宜没有立即离开。 坐在拔步床的矮榻上,俯下身来,仔细在萧元宸身上搜寻。 尤其是手臂内侧和后背等自己看不见的位置,她都仔细看过。 年轻男人的身体强健有力,他身上的肌肉并不夸张吓人,反而线条流畅,结实漂亮。 此刻,除了一身漂亮的肌理,皇帝陛下身上再无一点伤痕。 没有针孔,也没有淤青。 一切都很完美。 沈初宜松开手,给萧元宸盖上被子,然后便在东暖阁轻手轻脚搜寻。 一刻后,她来到碧纱橱后。 暗道依旧黑暗,但沈初宜每一步都走的坚定。 她已不怕黑暗了。 跟前两次一样,依旧是沐浴更衣和安神汤,等回到卧房,沈初宜才把偷偷藏起来的香灰放到油纸上,仔细包起来。 陛下的状态越来越不好,入睡的时间也越来越早,沈初宜猜测,对于迷药,他可能已经慢慢在化解。 不知何时,那药就会全然失效。 沈初宜要尽早让他自己发现这一场李代桃僵的阴谋。 被丽嫔逼迫的是她,努力想要揭发丽嫔欺君罔上的也是她。 而不是穿着软烟罗寝衣,假装丽嫔出现在东暖阁,一脸谄媚的同党。 这两种揭发方式,很可能决定了她的不同结局。 正月总是过得很快。 在一次又一次节庆里,二月二倏然来临。 这原本是龙抬头的大喜日子,对于许多人来说,也同样是喜事。 就在这一日,庄懿太后和恭睿太后一起下旨,命礼部协同宗人府及尚宫局,开宫妃选秀事宜。 懿旨一出,有上进心的人家自然欢喜若狂。 而宫中的妃嫔们却神情各异,即便有安然度日的,也不会觉得欢喜。 人多,是非便多。 以丽嫔的性子,自然是不可能高兴的。 果然这几日永福宫气氛异常沉闷,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喘,每个人都如履薄冰,生怕惹恼了丽嫔娘娘。 短短两三日,已经有三名宫女挨了罚,两名黄门被打了板子。 沈初宜自然也不想招惹丽嫔,但她不主动上前,丽嫔也从来都看她不顺眼。 这几日沈初宜被罚跪了一个时辰,被扣了一个月月俸,还被打发着去扫了两回雪。 若不是怕她身上留疤痕,被陛下看出端倪,丽嫔恐怕不会只让她跪一个时辰那么简单。 沈初宜自然都是做小伏低,心里说委屈也谈不上,只希望能赶紧出永福宫一趟,去见一见年姑姑。 幸运的是,二月初六这日,承平伯府递了牌子,想要求见丽嫔娘娘。 能见到亲人,丽嫔显然还是挺高兴的。 一大早,沈初宜就被打发去御膳房,取几样承平伯夫人喜欢吃的点心。 沈初宜先去看的年姑姑。 她把香灰和猜测同年姑姑说了,正待要走,就被年姑姑握住了手。 沈初宜回过头,看到年姑姑面色肃穆,显得很是严肃。 “姑姑,怎么了?” 年姑姑细眉紧蹙,她压低声音道:“你这几日谨慎一些,选秀年,宫里总有是非。” “我有些忧心丽嫔会变卦。” 沈初宜愣了一下,旋即便说:“我知道的姑姑,不过之前丽嫔娘娘的意思,还是想自己赶紧治好。” 年姑姑却摇了摇头:“这人间事,谁又说得准呢?你且记得,即便你每一旬不能过来,也一定要让若雨同我递句话。” “若是若雨不来,我就知道出事了。” 沈初宜被年姑姑这样一说,心里也有些忐忑,她深吸口气,对年姑姑福了一福。 “谢姑姑。” 待她回到永福宫时,承平伯夫人已经进了宫门。 从外命妇们经常入宫的宣华门至永福宫,怎么也要走将近三刻,但时间却也紧张了。 绿桃来不及训斥沈初宜,拉着她就开始布置后殿明堂,终于在承平伯夫人踏入永福门时布置妥当。 当承平伯夫人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连一向表现和善优雅的丽嫔,也不由微微沉了脸。 因为承平伯夫人并非单独前来,她竟是带着一个秀丽的少女一起前来。 沈初宜跟在红果身后,只能匆匆看到那少女娇羞的桃花面。 同丽嫔有五分相似,却多了几分少女靓丽芳华。 不难想,这一定是丽嫔的妹妹顾三小姐。 丽嫔这一沉了脸,整个永福宫犹如寒风过境,所有宫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承平伯夫人讪讪一笑,不知要说什么,只能求助地看向周姑姑。 也是很有意思。 原来在承平伯府时,周妈妈只是家里的管事妈妈,只能仰仗承平伯夫人鼻息生活。 那时候,承平伯夫人怕都没有正眼看过她。 现在,却要这样卑微地求助她。 周妈妈倒也没有仗势欺人,她看起来有些为难,却还是扶了扶丽嫔的胳膊。 “娘娘,外面天冷,仔细别冻着您的贵体。” 周妈妈这一开口,丽嫔似有了主心骨。 她似乎很无助地握住了周妈妈的胳膊,然后才深吸口气,慢慢挺直了脊背。 “母亲,三妹,进宫说话吧。” 一行人都进了宫,宫人们对承平伯夫人和顾三小姐见过礼,茶水点心都摆放好后,丽嫔便大手一挥,道:“都下去吧。” 沈初宜也跟着退下了。 这会儿后殿西暖阁中,四盏荷花琉璃灯垂在寝殿四周,鎏金博山炉烧着苏合香,香烟袅袅升起。 拔步床前的四扇屏风用的双面苏绣,上面猫儿嬉闹,扑花追球,灵动可爱。 窗边的多宝阁上,各种御赐古董一一陈列,古意盎然。 就连贵妃榻上随手摆放的团扇都是金银丝绣的,全部出自宫中织绣所。 顾三小姐拘谨地坐在鸡翅木的圈椅上,看起来低眉顺眼,却已经把这满屋荣华富贵看尽。 丽嫔坐在她对面,心里忍不住冷斥。 就这等眼皮子浅的,也敢带进宫里来。 承平伯夫人知道自己这样做可能会惹恼丽嫔,可最近族中压力颇多,她也实在束手无策。 见丽嫔趁着脸不说话,只淡漠吃茶,承平伯夫人这才开口:“颜姐儿,母亲无能,做不了家里的主,本来想要提前同你解释,思来想去,还不如当面诉说。” 她甚至是有些谄媚了。 承平伯夫人这般模样,让她身边的顾三小姐瞬间白了脸。 在承平伯府,承平伯夫人就是她头上最大的屋檐,她能给她遮风避雨,却也能把她囚禁一生。 从小到大,她跟姨娘都仰人鼻息。 顾三小姐很怕伯夫人。 却没想到,面对自己长姐时,她却全然没了在府中时的威风。 这让顾三小姐十分不安。 丽嫔看都不看她一眼,那双漂亮的眸子轻轻一抬,淡淡看向承平伯夫人。 “母亲,那你且说来听听。” 承平伯夫人松了口气。 “你父亲如今官拜太常寺丞,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从五品官职,尤其太常寺几乎算是冷衙门,都称不上是堂官。” “你阿兄虽然已经中了举子,但去岁的常科却失力了,没能考中进士,以咱们家的根基,给他谋个一官半职也不是不成,可若是如此,以后的大约连你父亲都不如。” 这些话,或许顾三小姐听不懂,但已经入宫三载的丽嫔一定能听懂。 听闻母亲娓娓道来,丽嫔身上的戾气微微散去,但面色依旧不好看。 承平伯夫人便道:“这些年来你在宫中,吃穿用度都是顶好,你说要用钱,家里也是尽力来凑,族中一个不字都无。” 确实是实话。 对于没有实权的承平伯府,如今只剩下一个花架子,丽嫔能荣华富贵到今日,同承平伯府的不断进贡是分不开的。 没有钱,如何能做那许多事? 承平伯夫人喘了口气,最后道:“颜姐儿,如今你父亲也过了四十二,一身伤病,为了你的体面,他一日都不敢休沐,这几年是生生熬过来的。” 第19章 承平伯夫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得可怜又无奈。 丽嫔端着白玉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凤眸微抬,直勾勾看向承平伯夫人。 那一眼,锋芒毕露。 她早就不是家中娇嗔乖巧的 长女了,现在的顾婉颜,是入宫多年的宠妃,宫中的主位嫔娘娘。 金玉所养,锦绣所铸,早就今非昔比。 “更上一步?” 丽嫔声音冷清:“母亲,如何更上一步?” 承平伯夫人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把同承平伯一早商议的言辞反复在心里过上两遍,才终于开口。 “自然是盼着你早日诞育皇嗣。” 这话一出口,西暖阁中气氛稍缓,顾三小姐方才喘过气来。 刚才那片刻功夫,可真叫人害怕。 丽嫔应了一声:“哦?那族中可有什么章程?” 她愿意问,就说明松了口。 承平伯夫人松了口气,脸上也慢慢浮现起慈爱来。 “你入宫这几年,隔三差五就要生病,父亲母亲心里很是担忧,尤其是去岁年关底下,你反反复复病了好几回,我们在家中寝食难安。” 家里好不容易养出一个宠妃女儿,若是真病没了,可该如何是好? 那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承平伯夫人到底也是心疼女儿的。 言辞间多了几分恳切:“我知道,周姑姑照顾你精心,宫里也不敢为难你,可到底都是外人。” “外人总没有自家人用心。” 这就有些意有所指了。 “哦?母亲请细说。”丽嫔淡淡地道。 承平伯夫人便道:“你入宫多年,于子嗣艰难,说实话,族中上下都很着急,咱们家的情况你心里也是知道的,男儿并不出色,举族上下,都无人能及你半分。” “若想维持现状,亦或者更上一层楼,只能靠你一人。” “但母亲又实在心疼你。” 难道丽嫔就不想孕育皇嗣吗? 她自然是日日夜夜盼望。 承平伯夫人所言在理,她们确实盼着,可又不想逼迫丽嫔。 “这几年,族老整日暗示,用各种事情压迫你父亲,你父亲都扛着没有认。” “颜姐儿,这三年,父亲母亲可有说过你半句?” 确实没有。 之前三年,每逢父母入宫看望,都是关心她身体,送少时喜欢的吃食,说一说家里的趣事。 本是和乐融融的。 无奈去岁她一直生病,恩宠渐少,而兄长又科举失利,族中这才着急。 丽嫔垂下眼眸,身上的戾气渐消,眉眼也柔和下来。 “是的,父亲母亲待我一直都很好。” 当年就连入宫,也是父母问过她的意思,见她有心,才把她送来选秀。 从头至尾都没有逼迫她。 丽嫔心里有些不好受。 她看向承平伯夫人,言辞间已经有些哽咽了。 “可是母亲,孩子的事都是天注定,哪里是我自己能左右的?” 承平伯夫人也红了眼眶。 她以为丽嫔生病便是忧思过重,便安慰道:“虽说天注定,却也事在人为,你就是心思太重,太过要强,才弄得自己病了一场又一场。” 承平伯夫人并未说平平安安也好,没有子嗣也罢,承平伯府总能让丽嫔在宫里顺遂一生。 若她当真这样讲,丽嫔怕已经心软了。 可归根到底,荣华富贵还是迷人眼。 “颜姐儿,你父亲这两个月来一直托人寻觅,总算找到了一名擅长生育的大夫,我同你父亲商议,便让你三妹入宫照看你的身体,每旬出宫一趟,拿了你的脉案给那大夫,好尽早医治,也能尽早孕育皇嗣。” “到了那时,你在宫里的位置越发稳固,后半生便无忧无虑了。” 话里话外,都是为了丽嫔。 可实际上呢? 早不送,晚不送,宫里刚说要选秀,就着急忙慌把这位三妹妹送来了。 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丽嫔一听就明白了。 她原本还为母亲的慈爱感动,甚至有些动摇,思忖着是否要把自己的病同母亲说了,想法子治好。 可承平伯夫人这几句话一说出口,丽嫔心里最后那点动容都消散干净了。 若她说了,她肯定会立即就被家族舍弃。 到时候孤木难支,即便有心也难回天。 她刚刚扬起的唇角,慢慢压了下去,身上的温柔气息再也不见。 丽嫔的目光慢慢落在了顾三小姐身上。 她是承平伯的嫡长女,上面有一个亲哥哥,下面有一个亲妹妹,她入宫第二年,二妹出嫁,嫁的是永安侯嫡长子。 再往后,便都是妾室所出的弟妹了。 顾三小姐名唤顾舒意,刘姨娘所出,自小便怯弱胆小,很是乖巧听话。 丽嫔忽然开口:“三妹妹今年十七了吧?” 顾三小姐愣了一下,一时间竟是没回过神来。 承平伯夫人便道:“正是。” 丽嫔便不再看顾三小姐,转头直接看向承平伯夫人:“十七岁可不小了,三书六礼行过,怎么也要十八才能出嫁,母亲可给三妹妹寻个好人家?” 丽嫔这话一说出口,对面母女两人的脸色骤变。 顾三姑娘脸色煞白,她紧紧攥着手,眼底甚至泛起了红。 显得委屈又可怜。 可她这模样完全不能引起丽嫔的可怜,她厌恶地看了顾三小姐一眼,然后才回过头,看着脸色有些沉郁的承平伯夫人。 “母亲,三妹妹这样年纪,要为了我耽搁婚事,我心里实在不落忍。” 丽嫔叹了口气:“她这样的贤惠美丽,怎么不能寻到好姻缘呢?不说寻永安侯那样的人家,便是书香门第,官宦人家,怎么不能做正头娘子?” 这其实就是把话挑明了。 承平伯夫人看着女儿陌生而淡漠的眉眼,似乎此刻才明白,她早就不是颜姐儿,她已经是丽嫔娘娘了。 平日宫宴见了,她是要给女儿行礼的。 承平伯夫人微微坐直身体,她深深喘了口气,这一次不再柔情蜜意,满腹慈爱。 “丽嫔娘娘,这一切都是族中的意思。” 既然丽嫔想要直言不讳,那承平伯夫人自然只能配合到底。 这话直白说出口,西暖阁中的气氛反而放松下来。 没有了那些虚与委蛇,没有了那些真情假意,一切都干脆利落。 丽嫔也慢慢平复了情绪。 她看着承平伯夫人,似是有些不解。 “母亲,如今我尚且还有恩宠,陛下一个月里总要过来看望我一两次的,我比不上那些主位娘娘,却也是九嫔之一,如今我尚且年轻,族中为何要这般着急?” 上一次承平伯夫人提及此事,恰逢丽嫔久病不愈,心结难了,便没有多问一句,一直耿耿于怀至今。 如今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丽嫔干脆便把心里的话问出口。 女儿能问,说明还惦念他们。 承平伯夫人松了口气,却不自觉看向了顾三小姐。 顾舒意不明所以,只能怯弱地看想承平伯夫人。 周妈妈倒是机灵,上前对顾三小姐道:“三小姐,还没转过永福宫吧,老奴陪您去转转。” 顾三小姐还未开口,就被周姑姑一把拉了起来,不由分说带出了寝殿。 等人都走了,承平伯夫人才握住了丽嫔的手。 “族里最近出了点事,怕以后事发牵连家族,恰逢宫里选秀,你三妹妹又到了年纪,便想着把她送入宫中,你们姐妹能有个照应,家里也多一个机缘?” 丽嫔确实没想到还有别的事,她皱眉问了,待承平伯夫人说过后,倒是松了口气。 “这是多大的事?” 她道:“母亲,我的建议是让六堂哥自己去大理寺自首,然后尽量赔礼道歉,做小伏低,再找人证明是误杀,说不定事情就能解决。” “既然做了错事,总要自己承担后果,能活着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说着,意味深长:“母亲,遮掩是遮掩不过来的。” 承平伯夫人有些惊愕。 她似乎不认识女儿了,却又很欣慰。 “我知道了,还是我儿聪明,我都听你的,回去就同你父亲说。” 只要这话是丽嫔说的,族里为难也要听,况且丽嫔所言甚是。 把话说开,母女俩气氛似乎好了许多。 丽嫔看向承平伯夫人:“母亲,族里真的想让三妹妹入宫?” 到了这会儿,丽嫔好似终于心平气和。 承平伯 夫人握着她的手,言辞恳切:“族中原本选的是你二堂妹,可我同你父亲左思右想,堂妹总是堂亲,隔了一层,不如你亲妹妹亲近,再说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屏风,确认外面无人,才压低声音说:“再说,她姨娘还在家中,我拿捏在手里,你拿捏她还不是易如反掌?” 丽嫔眼神微动。 她一直心烦许多事,却忘了这一件。 承平伯夫人叹了口气:“若你当真不能有孕,万一她有这个机缘呢?你看她那模样,就不是能得盛宠的,到时候把孩子抱过来,跟你亲生的又有什么分别?” 说到这里,承平伯夫人简直是掏心挖肺。 “左右都是为了你,母亲还能害你不成?” 丽嫔也跟着叹了口气:“母亲,你让我想想,还有一个月才选秀,时间来得及。” 此时永福宫花园中,沈初宜正在同红豆一起给花坛浇水。 红豆年少,性子活泼,她一边浇水一边同沈初宜玩闹,手里一滑,水壶就飞了出去。 只听啪嗒一声,小半壶水都落到了锦衣丽人身上。 第20章 沈初宜和红豆都是宫中的宫女,红豆虽然只是扫洗宫女,但沈初宜可是有正式品级的二等宫女。 顾三小姐即便出身世家,可她一无品级,二无诰命,宫女一般都是行福礼,几乎不会跪拜。 这不合规矩。 红豆年纪小,倒是不卑不亢,闻言便知躬身道:“是奴婢不是,还请顾三小姐大人大量,宽恕则个。” 顾三小姐一向柔弱,此刻反而是那个高大的丫鬟冲在前面,十分嚣张。 “让你们给三小姐跪,你们怎敢忤逆犯上?回头就让三小姐同娘娘说,把你们都撵出去。” 顾三小姐已经吓坏了,她伸手就要拽那丫鬟的衣袖。 沈初宜却扶了一下红豆,两人站起身来。 “顾三小姐,”沈初宜看都没看那丫鬟,只看向顾三小姐,“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按宫规,咱们是不用给白身随意下跪的。” 顾三小姐自然也算是白身。 那丫鬟面色一沉,此刻顾三小姐才终于开口:“环蕊,算了,只有外面的百迭裙有些湿了,一会儿便能干,不是什么大事。” “那怎么成!” 那丫鬟是头一次入宫,似又想到了什么,很是有些耀武扬威。 “小姐你以后肯定能荣华富贵……”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道嗓音打断:“三小姐。” 顾三小姐面色微沉,她回身看去,只见周姑姑快步行来。 一看她,那丫鬟也不敢吭声了。 周姑姑瞥了一眼沈初宜和红豆,转头看向顾三小姐:“三小姐,夫人要出宫了,正在等您。” 顾三小姐勉强一笑:“有劳姑姑了。” 周姑姑一字不提发生了什么,顾三小姐似乎也忘记告状,而那嚣张跋扈的丫鬟更是臊眉耷眼,乖巧如鹌鹑。 等顾三小姐走了,周姑姑看向两人,面色难得和缓:“过两日就能见亲,你们若是得空,就回去收拾收拾,不用忙了。” 两人同周姑姑见礼,等她身影消失不见,才松了口气。 一说要见亲,红豆笑得眼睛都眯成月牙。 “沈姐姐,我阿娘会做叶儿粑,去岁就带给我吃了,今年我带给你尝尝。” 沈初宜眉眼温和下来:“那就提前谢过你阿娘了。” 二月初十到二十,是宫女黄门们见亲的日子。 长信宫中的宫女,大多数都是圣京左近京畿等地的民女,黄门就各有各的来处,不过也有五成为京畿人士。 不过黄门大多都命苦,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谁又愿意入宫。他们若是在宫里混不出明堂,大抵也没有家人经常过来看望,能见到家人的大多是宫女。 宫女们熬到二十五就能归家,还能一家团聚,父母兄妹想念了,也多会赶来看望。 沈初宜家里特殊。 她阿妹年少,比自己小五六岁,还有弱症,而母亲要操持庶务,努力养活自己和阿妹,根本没有精力和银钱来京。 所以沈初宜入宫时就告诉她,自己在宫中很好,让她们放心,不用过来看望。 不过她有个同乡,如今在德妃宫里当差,沈初宜去年就是托她阿娘问了问家里的情况。 今年应当也是如此。 到了二月初十,宫里比过年还要热闹。 宫女们都换上了最干净的宫装,把主子们赏赐的好东西戴在身上,怀里揣着这一年攒下来的银钱,殷切地来到玄武门前。 等待的时间一点都不难熬。 一大早,沈初宜就看到兴高采烈的红豆。 红豆虽然还穿着冬日的旧袄裙,可她头上却笨拙地梳了双环髻,戴上了过年时丽嫔赏赐的藕荷色绒花。 活泼又可爱。 用早食的时候,她问沈初宜:“沈姐姐,我们一起去?” 沈初宜摇了摇头,她摸了摸红豆的小脑袋,对她笑道:“我家人不便前来,我回头去问同乡的穗儿姐姐就好。” 红豆的眼睛一下就红了,但很快,她就笑了一下:“没事,我多留一个叶儿粑给姐姐,这样姐姐就能高兴了。” 沈初宜把她送出宫,又去看了年姑姑,然后才回来永福宫继续忙碌。 中午的时候,红豆红着一双兔子眼回来了。 她拉过沈初宜,做贼似得把袖中藏着的叶儿粑递给她:“姐姐快吃。” 沈初宜问:“你家里人如何?” 红豆笑了一下:“阿娘跟阿兄一起来的,还给我塞了银钱,我没要。” “这两年家里好转,阿父病好了,阿姐也已经出嫁,唯一惦念我。” 一家平安,亲人俱在,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沈初宜伸出手,环住红豆单薄的肩膀,温柔把她搂进怀里。 红豆一下子就哭了。 “沈姐姐,我想回家,还有十年啊。” 十年啊……十年太漫长了。 沈初宜原本跟她约好,以后回了家,还做朋友。 可现在,沈初宜已经回不了家了。 但她还是轻轻抚摸着红豆的后背:“十年,我陪着你,好不好?” 红豆在她肩膀上点了点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叶儿粑很甜,可泪是苦涩的。 见亲日这一旬,宫里都很热闹,主子们也很仁慈,一般有宫女要见家人,还会询问一句,多给些体己赏赐。 等见亲日的最后两日,沈初宜同周姑姑禀明过后,才往灵心宫行去。 穗儿在灵心宫,她不好随意与之相交,去年就同周姑姑禀报过。 周姑姑倒是没说什么,以丽嫔的名义又给了她赏赐。 这两日的圣京已经开始回暖。 冬雪过后,树枝还翠。 偶尔正午时分,金乌灿灿飞过时,还有一阵暖意。 芬芳的春意在无情的岁月里温柔而至。 春来意暖,百花盛开。 灵心宫门口,沈初宜特地给了看门黄门红封,请他帮忙寻了穗儿前来。 穗儿是德妃之下的大宫女,比沈初宜早入宫两年,在灵心宫很是得脸。 很快,一个高挑清瘦的年轻女子便快步而来。 她比沈初宜大两岁,今年已是双十年华。 见了人,穗儿便先笑了一下,拉着她的手往边上的宫道上走。 待无人了,穗儿才说:“还没恭喜你,已经是二等宫女了。” 沈初宜也笑:“穗儿姐新岁吉祥。” 过年时没能见面,如今再见也算是道一句晚年。 穗儿明显很忙碌,她也不多说话,直接把手里的小包袱递给她:“这是海棠婶托我阿娘给你送来的,让我同你说,有京里的贵人带你阿妹去瞧病,刚用药一个月,已经见好了,让你别担心。” 沈初宜听罢,脸上浮现出感激的神色。 “是我们娘娘慈悲。” 穗儿看了看她,没有跟着恭喜,只是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实在不行,你让人来找我说话。” 说到这里,穗儿顿了顿,还是鼓起勇气道:“我人微言轻,可我们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我不能……” 我不能放任你不管。 丽嫔是什么脾气,外人或许不知,但这宫里的娘娘们,对彼此还是多少熟悉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丽嫔可不是这么大方的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过穗儿也有分寸,没问究竟为何,只叮嘱她一句。 沈初宜谢过穗儿,垂着眼眸道:“娘娘的事情,哪里轮到咱们多嘴?” 说着,她把自己做的荷包塞到穗儿手里:“穗儿姐,英婶婶来京一趟不容易,这几年你也多关照我,实在感谢。” 穗儿知她这两年做的都是最累的扫洗差事,不想要她银钱。 沈初宜却不给她机会,硬塞过荷包,转身就走了。 穗儿看着那针脚细腻的荷包,上面绣着一个质朴的知了。 她在手心里攥了攥,思索片刻,还是回宫禀报了德妃。 沈初宜回到卧房,打开了小包袱。 里面有一小盒紫草膏,专门用来防蚊虫的,还有几块母亲亲手做的帕子,一个样式简单的荷包。 都是日常得用的东西。 许多东西都带不进宫里来,但阿娘还是给她送来这些。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纸条。 沈初宜卷开来看,只有一个好字。 这是沈初宜为数不多认得的字。 沈初宜攥着那个好字笑了一下,低头擦了一下眼睛。 等她手上的伤完全好了,一点痕迹都没有,她才拿着丽嫔赏赐的御珍膏去看徐姑姑。 徐姑姑还是老样子。 她正靠坐在竹躺椅上,晃晃悠悠读账簿。 年节过后,永福宫中库存有很大变动,需要重新盘账。 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自然交给了徐姑姑。 沈初宜把那御珍膏呈给徐姑姑,见她不赶自己走,便道:“姑姑,这是娘娘赏赐的御珍膏,我看姑姑手上的冻疮一直不好,姑姑用了试试吧?” 可能她来的次数多了,徐姑姑终于松了口。 “小丫头,你想识字吗?” ———— 沈初宜没想到徐姑姑会这样问。 她确实有这样的心思,不过徐姑姑一直冷言冷语,她一个月来上十回,徐姑姑也不会多同她说半句,她便也不再念想了。 今日倒是出乎沈初宜的意料。 徐姑姑抬起单薄的眼皮,瞥了沈初宜一眼,见她呆愣在那里,显得有些迟钝可爱,觉得有些好笑。 “这不是你一直念想的?” 沈初宜这才回过神。 “确实如此,不过姑姑教不教我,都看姑姑,随缘罢了。” 说到这里,沈初宜神情倒是认真起来。 “我来同姑姑说话,看望姑姑,只是因为姑姑这里清净……”沈初宜笑了一下,“我觉得很舒服。” 第21章 沈初宜顿了顿,有些?迟钝地道?:“姑姑,可奴婢一晚上睡不踏实?。” 周姑姑叹了口?气。 她伸手拍了拍沈初宜的后背,温柔地哄着?她往卧房行去。 “傻姑娘,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了。” 几步路的工夫,沈初宜理智已回笼。 她应了一声,道?:“多谢姑姑关心。” 周姑姑看着?她进了卧房,合上房门,脸上的笑容才瞬间消散。 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确定沈初宜乖巧躺下入睡,这才转身离开。 等她走了,沈初宜才慢慢用被子裹住了自己。 明明早春晴朗,可她却依旧觉得冷。 沈初宜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不能哭。 如果?是以前遇到?了磨难,沈初宜大抵是能忍住的,可今日,沈初宜的眼?泪再也克制不住。 冰冷的泪顺着?脸颊滑落。 在陛下面前那是表演,是故意为之,现在才是真?情流露。 她确实?害怕,恐慌,也觉得委屈。 已经被丽嫔这样利用,不明不白?成?了侍寝的替身,又?被喂下一碗又?一碗避子汤。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坚不可摧。 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足够麻木,可事到?如今,她却发现自己依旧脆弱。 此时此刻,黑暗笼罩,无人监视时,她才敢放肆哭一场。 沈初宜无声哭了一会儿,等眼?泪流干了,才用衣袖擦了一下脸颊。 理智回笼,她慢慢冷静下来?。 那根本就不是安神汤。 沈初宜很清楚,那肯定是避子汤。 丽嫔让她替代自己侍寝,已经冒了巨大的风险,这种?欺君罔上的大罪,一旦事发必不能善了。 给她吃避子汤,让她无法有孕,其实?是最聪明的做法。 一旦她有孕,每隔五日就有两名太医登门请脉,太后 娘娘也时有召见,陛下都可能白?日里过宫看望。 这种?情况下,丽嫔如何伪装有孕? 而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又?如何藏在永福宫中? 这需要耗费多大的心力,撒多少弥天?大谎,才能最终完成?狸猫换太子的目的? 更何况,丽嫔肚子里根本就不可能有狸猫。 沈初宜跟年?姑姑一起议论过,都认为丽嫔不会这样丧心病狂。 因为她要做的事情,已经是大逆不道?,欺君罔上,一旦被发现,不光她一个人,整个承平伯府都将不复存在。 丽嫔怎么敢? 然而今日,回忆起周姑姑的笑容,沈初宜打了个寒颤。 她忽然意识到?,从生病那一日起,丽嫔就已经疯了。 她要维持自己的荣华富贵,维持家族的倾囊相助,维持自己的高高在上,就只能用无数个谎言和欺骗,维持光鲜亮丽的伪装。 或许,因为选秀,因为顾三小?姐的入宫,因为一件又?一件的事情,逼得丽嫔终于放弃了所有的理智。 她想要一个孩子。 可她自己已经无法侍寝,求而不得的痛苦,让她彻底疯狂,终于把歹毒的主意打到?了沈初宜身上。 这个孩子自然只能由沈初宜来?生。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她得偿所愿,沈初宜能顺利产下一个健康皇嗣,这样,丽嫔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只要除去沈初宜,把一切都抹平,无人能知这一段过往。 没有人关心沈初宜,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 只有她自己在意自己。 沈初宜紧紧攥着?拳头,不让今日忽然发生的灾厄击溃自己。 崩溃毫无用处。 沈初宜慢慢爬起身,在黑暗中摸到?桌上的茶盏,一口?冷茶下肚,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听周姑姑的意思,以后都不用再吃避子汤了。 也就是说,丽嫔下定决心,想要让她代替自己生下皇嗣。 但孩子也不是说有就有,即便她运气不好,这一次就怀上皇嗣,从今日到?诊断出,最少还有一个月光景。 丽嫔手里捏着?她的家人,若她不能一击即中,那么全家都会地府团聚。 须得万无一失。 春日倩倩,温暖春风拂过屋脊,一扫冬日冷寒。 宫人们纷纷换下厚重的袄裙,换上了靓丽多彩的衫裙。 年?轻的姑娘们头上戴着?漂亮轻巧的绒花,面庞清丽,笑容明艳。 她们并肩走过宫巷,给沉闷的长信宫带来?一抹朝气。 这一日的永福宫也添了一抹热闹。 难得的,德妃娘娘递了帖子,说要登门同丽嫔吃茶聊天?。 这倒是新鲜事。 丽嫔入宫之后,同德妃也不熟悉,除了宫宴很少走动。 另一个,德妃也不是那等爱串门的热闹性子。 不过德妃娘娘要来?,永福宫自然要好好招待。 去御膳房跑腿的活计,必然又?落到?了沈初宜身上。 绿桃不知沈初宜的秘密,见她任劳任怨,一声不吭,便总把这差事交给她,红果?不便多说,见沈初宜也没有不愿意,便就这样含混。 如此一来?,倒是给了沈初宜机会。 做完差事,她依旧去了一趟年姑姑处。 年?姑姑先说了那药的事情,说已经有了些?眉目,不过具体细节还需等她能出宫一趟,要再等半月。 沈初宜算好时间,低声说了丽嫔的打算,年?姑姑不由坐直身体。 “我知道?了。” “我会催一催他。” 她握了一下沈初宜的手心,见她手心温热,回握也有力气,不由笑了一下。 年?姑姑长相刻薄,面长眼?细,严肃起来?的时候,小?宫女们都很怕她。 但她这样一笑,眼?尾的岁月痕迹却很温柔。 犹如邻家长辈,让人从心底想要依赖。 “初宜,”年?姑姑说,“你真?的很好。” 她摸了摸她的乌发,认真?对她说:“且养凌云翅,俯仰弄清音。”1 “你总有弄清音的一日。” 沈初宜没有听过这句诗词,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意思,可她能听懂弄清音。 沈初宜笑了一下,面容依旧干净而清澈。 泉水叮咚,环佩琳琅。 她不会轻易放弃希望。 回了永福宫,德妃娘娘自然还未到?。 沈初宜跟着?其他宫女一起忙碌两刻,外面才传来?通传声。 丽嫔早就换了竹青的大袖衫配百迭裙,整个人清俊又?优雅,她恭恭敬敬等在永福宫门前,规规矩矩给步辇上的德妃见礼。 “见过德妃姐姐,姐姐万福金安。” 丽嫔笑容甜美,亲自上前扶下了德妃。 “姐姐怎么想起来?妹妹宫里?若是有事,找人通传一声就是,妹妹自然要去德妃姐姐宫里叨扰。” 这模样,跟平日里在永福宫作威作福的跋扈人可完全不同。 德妃淡然一笑。 她拍了拍丽嫔的手,同她好姐妹似地往永福宫里走。 “我整日在宫里,总觉得憋闷,如今天?色正?好,倒是可以到?处走动。” “想见你,这不就来?了。” 她们每一旬都要去给太后们见礼,一旬给庄懿太后请安,一旬给恭睿太后请安,即便中间不见面,也不过才十日光景,何来?想念? 面对德妃,宫里所有人都嘴甜。 “姐姐这样说,妹妹可是高兴坏了。” 两个人亲亲蜜蜜进了寝殿,待在花厅落座,丽嫔立即道?:“给德妃娘娘上茶。” 沈初宜跟在绿桃和红果?身后,陆续呈上瓜果?和点心。 春日时节,已经有新鲜瓜果?吃用了。 哈密的甜瓜,京北的蜜桃,还有玉泉山庄生产的山樱桃,正?是好吃的时候。 丽嫔自然不能含糊,使了银钱要了最好的果?品。 点心则是御膳房白?案大师傅的手艺。 枣泥酥,荷花糕,豌豆黄,松子糖。 样样都很精致。 最后沈初宜端着?茶盘,安静给德妃娘娘见礼,然后便在茶桌边侍茶。 清香的茶汤翻涌,香气扑鼻。 丽嫔见德妃一直看着?茶桌,便笑道?:“这是今年?陛下的赏赐,叫春山新雨,煮出来?有一种?松枝芬芳,我自己很是喜欢,现在拿来?招待姐姐。” 说着?,丽嫔羞涩一笑:“姐姐那里自然有的是。” 德妃浅浅一笑。 她笑容总是淡淡的,既不会明媚张扬,也不会阴鸷冷漠,她的笑容清淡,优雅,如同夜里盛开的昙花,虽只一瞬,却美丽至极。 “多谢妹妹招待,这茶我很喜欢,一早就吃完了,倒是上你这里蹭茶吃。” 两个人寒暄过后,德妃才把视线从沈初宜身上慢慢抽回来?。 她看向?丽嫔,道?:“我这一次来?,确实?是有事的。” 除了两个姑姑,其他宫女们都退了出去。 沈初宜和一等宫女周芳草守在花厅门口?,不远不近,听不见主子们的交谈,也能迅速进来?伺候。 不过沈初宜却是能听见的。 德妃先开口?:“我听闻,这次你妹妹也入宫参选了?” 丽嫔顿了顿,这才恍然大悟:“姐姐是来?问三妹妹的?” 她想了想,试探性地问:“我记得,姐姐家中并无人参选。” 德妃出身世家大族,往上数三代都是忠臣,在百多年?前的前朝,姜氏就是门阀世家,出过无数大儒名家。 如今的凌烟阁的姜首辅是她嫡亲祖父,子弟又?都争气,这种?情况下,根本不用送女儿入宫维持荣耀。 不知德妃因何入宫,但姜家显然不需要再送一位娘娘进来?。 第22章 自从岑宫女入宫,每隔十日就会给沈初宜把一次脉。 不过根据沈初宜观察,她擅长的并非妇科,而是药理。 故而她每次请脉都要仔细听很久,最后才能给出?结论。 沈初宜便明白,她是被丽嫔请来给自己治病的,顺带盯着沈初宜,好叫她一早就知道沈初宜是否有?孕,早作打算。 既然如此,她不一定能迅速查出?沈初宜有?孕。 思?及此,沈初宜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身在丽嫔宫中,身份名牒都记在永福宫,想?要翻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必须要慢慢筹谋,一击必中,永绝后患。 沈初宜闭了闭眼睛,努力压下那股恶心的感觉,温柔扶着小腹。 “孩子?,若你当真来了,请你护佑阿娘。” “我?们母子?两?个,能好好活下去?。” 这话似乎真的管用,沈初宜说完,自己都觉得身上轻快许多,没那么难受了。 新宫妃入宫,宫里很是热闹了几日。 入宫的八名宫妃,却肯定有?一人率先侍寝。 这个头筹,很自然就落到了步充容身上。 丽嫔这日去?给恭睿太后请安,回来就沉了脸,沈初宜遥遥听了一句,是在说步充容。 “仗着出?身,仗着睿太后娘娘喜爱,就这般目中无人。” “居然连德妃都不放在眼中。” 周姑姑便说:“步充容少时便经常出?入宫闱,到底不同……” 丽嫔冷哼一声?:“谁年少时未曾见过陛下?” 都是京中闺秀,都是勋贵世家,宫里一年节庆频繁,各家闺秀都曾入宫。 这样说也?对。 周姑姑笑笑,给她捏肩。 “娘娘所言甚是,不过选侍那边可要关?照一番?” 丽嫔放下茶盏,问:“岑青可有?结论?” 周姑姑没说话,沈初宜猜测她摇了摇头。 丽嫔便说:“再等?等?。” “她刚入宫,正想?着以后荣华富贵呢, 我?且让她做几日美梦,省得她不懂尊卑。” 周姑姑便说:“知道了。” 沈初宜听完话,便悄声?出?了寝殿。 正值午时,沈初宜有?些饿了,便去?了茶水房用午食。 今日的饭食还算丰盛。 天气已经有?些炎热,春日的尾巴只剩个尖尖,夏日风景已然冒头。 中午是一日中最热时。 宫人们忙碌一上午,早就口干舌燥,烦闷多汗,此时吃上一碗槐叶冷淘,可是舒服至极。 槐叶冷淘也?不难做。 荞麦面煮好过槐叶冷水,放在盆子?里镇着,等?吃用的时候挑到碗里,加上各种料汁,清清爽爽,十分解暑。 沈初宜一贯爱吃这个。 她是穷人家的孩子?,什?么都吃,从来不挑食,不过每逢吃槐叶冷淘,都能多吃上半碗饭。 她今日来的有?些晚了,到的时候茶水房没剩下多少人,倒是红豆在。 红豆守着一大碗面条,正在打络子?。 见沈初宜来了,红豆眉开眼笑:“姐姐快来,给你留了面。” 沈初宜谢过她,把方才丽嫔赏赐的红豆酥放到桌上,逗她:“原汤化原食。” 红豆愣了一下,便跟沈初宜一起笑了起来。 沈初宜在面里放了一勺香菇酱,又加了点醋,最后点了一勺油辣子?,那香味瞬间就出?来了。 红豆知她爱吃鸡蛋,一开始就抢了一大筷子?蛋丝,埋在了面条下面。 沈初宜这么一拌,立即就发现了。 “还是红豆贴心。” 红豆吃着红豆酥,开心地笑。 “沈姐姐,红果?姐姐跟我?说,娘娘可能要给宫里人升品级,到时候我?就是三等?宫女了。” “恭喜你啊。” 果?然,没过几日,丽嫔就给宫里侍奉最久的宫人都升了品级。 不能升的,也?都赏了银钱。 那日永福宫气氛极好,丽嫔也?相当和气,她说:“你们都是熙宁二年侍奉本宫的,到今年也?足两?年了,这两?年你们忠心耿耿,勤勉谨慎,本宫都看在眼中。” “只要你们继续忠心不二,本宫一定不会亏待你们。” 红豆升了三等?宫女,也?住到了侧厢房,住得近,见面的次数也?就多了。 一晃神就到了四月初。 四月初时,宫中百花盛开。 尤其?是圣京最出?名的神女月季,更是满城开放。 神女月季初开时是鹅黄颜色,随着骄阳暖照,慢慢从边缘渗出?一抹红。 那抹漂亮的胭脂色会随着阳光,慢慢渗透进花心,女神归位。 圣京人多喜此品,路边常有?种植。 丽嫔也?很喜欢。 她让沈初宜去一趟御花园,让御花园备一些女神月季,挪到永福宫种植。 沈初宜领命,却先去了西寺库。 这几日她都没机会外?出?,同年姑姑相约的时间已经错过三日。 等?她急急来到西?寺库,年姑姑便一把拉住了她。 选秀也?过了,西?寺库好容易闲下来,宫女们都不在。 年姑姑依旧合上房门,不等?沈初宜开口,年姑姑就压低声?音道。 “蓁蓁,都查出?来了。” 沈初宜精神一震。 她陪着年姑姑坐下,年姑姑直接开口:“那药师确实有?些本事?,他算是老师承,上有?祖师爷庇佑,知道的比常人多。” “他回去?查了家中的古籍,便知道有?一种药,名叫无言,里面配了白玉京,以一种极为少见的药材,同另外?几种药物一起炮制,可做成无色无味之药。” “这种药单独吃并无用处,只会干扰心神,让人心烦意乱,不愿言语,已近失传。” 因无大用处,且还名贵,自无人会用。 年姑姑道:“但无言若配上阿迷香,两?相作用,会激发阿迷香的药效,让人短暂失去?记忆,并且思?维受挫。” 这就是为何皇帝会认为沈初宜是丽嫔,并且一直没有?怀疑。 沈初宜认真听完,才道:“可会对陛下有?影响?” 她需要知道,一旦事?发,丽嫔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欺君罔上也?是可大可小的。 年姑姑面色沉郁,道:“服用过多,会让人头痛失眠,多年不断,最终会癫狂发病。” 沈初宜松了口气。 难怪丽嫔会这样着急,这药是不能多用的。 年姑姑又说了几句,问她:“你最近……如何?” 沈初宜双手下垂,很自然放到了小腹上。 她没有?多说什?么,但年姑姑却已经知道了结果?。 年姑姑忽然红了眼睛。 她并非为了沈初宜高兴,只为她心酸。 这满宫千百人,大抵只有?她们两?人,会因为有?孕而难过。 沈初宜伸出?手,环抱住年姑姑:“姑姑,我?不会让我?的孩子?认贼作母。” 年姑姑深吸口气,道:“那位药师,说这药有?破解之法。” “只是那法子?一用,从此往后,无言和阿迷香就再无作用。” 也?就是说,解药只能用一次。 沈初宜坚定道:“姑姑,告诉我?怎么做吧。” 回了永福宫,沈初宜就看到绿桃神情有?些恍惚。 “绿桃姐,怎么了?” 绿桃受惊一般,不敢看她,眼神躲闪。 “无事?,”她勉强笑笑,“把花给我?吧,你去?用晚食。” 沈初宜有?些奇怪,却没有?多问,直接去?了茶水房。 她来得也?有?些晚了。 往常时候,红豆都会在此处等?她,把饭留给她。 宫里的宫人多,一旦回来晚了,茶水房基本上留不下什?么吃食。 红豆和沈初宜两?人相互帮忙,一直这样相互帮衬了两?年。 今日红豆不在,沈初宜以为她有?事?要忙,用了最后一个冷了的豆腐包子?,便直接走了。 她回到卧房,有?些担心红豆,本是想?要去?看一看她,结果?刚一起身,就听到红果?在叫她。 “初宜,娘娘唤你侍奉。” 很难得,丽嫔让她伺候热水。 丽嫔沐浴是非常小心的,平素只有?周姑姑和红果?能近身伺候她沐浴,旁人轻易不得见。 以往都是绿桃侍奉热水,红果?在里面伺候,但今日却叫了沈初宜。 沈初宜有?些奇怪,却也?很规矩,一直低着头送水,不往屏风后多看一眼。 即便绿桃不在,怎么也?应该是岑宫女来伺候,为何会轮到她? 丽嫔沐浴时间很长,前前后后用了六桶水,最后沈初宜累得几乎都要抬不起胳膊,丽嫔才将将沐浴完。 这一折腾,就耗费了一个多时辰。 等?丽嫔终于沐浴完,还对沈初宜说了几句劝勉的话。 沈初宜抖着手躬身行礼:“谢娘娘赏赐。” 丽嫔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刻香,然后才道:“去?吧。” 沈初宜从后殿出?来,一路往厢房行去?。 此刻已过宫禁,各宫都上了锁,非急事?不得外?出?。 往日时候,此刻皆是万籁俱寂,安静悠然。 然而今日,当沈初宜拐入侧厢时,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 她倏然抬起头,却发现侧厢亮着灯。 不知道为何,沈初宜的心中一沉。 她下意识加快脚步,最后甚至奔跑了起来。 宫女不允许在宫中奔跑,但沈初宜已经顾不上了。 当亮灯的那间厢房出?现在眼前时,沈初宜差点从台阶上摔落。 第23章 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沈初宜不知别?人,但她肯定是睡不着的。 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一早就?和衣躺下,等待周姑姑彻底离去,不再回来?,她才慢慢坐起身来?。 她在黑暗中又?小坐片刻,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踟蹰不决。 仿佛前路有邪神恶鬼,让人徘徊在归家路上,不敢前行半分。 沈初宜深吸口气,她来?到房门前,轻轻打?开了门。 “吱呀。” 这一声?响,差点吓得外面人跪坐在地,面色霎时苍白成纸。 沈初宜的目光,直勾勾落到了对方身上。 “绿桃姐?” 沈初宜把声?音压得很低。 她刚好住厢房最北侧,宫人们要想回到自己的卧房,都要经过她门口。 所以?她第一个就?拦到了绿桃。 绿桃看是她,先是松了口气,可片刻后却又?呼吸一滞,勉强点点头:“你去做甚?”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沈初宜苦笑道:“心里难受,想去吃安神汤。” 绿桃怔忪片刻,道:“我们一道去吧。” 一路上,两人都未多言。 等进了茶水间,沈初宜才发现里面的炉灶还有余温,显然刚有人热了安神汤来?吃。 沈初宜见绿桃一直恍恍惚惚,便招呼她坐下,自己去取了安神汤,重新点燃炉火。 等火光慢慢闪耀入眼,绿桃才回过神来?。 “多谢你。” 她勉强说?了一句。 沈初宜也没有回话,她满脸苦涩,眼底都是泪痕。 “唉。” 沈初宜幽幽叹了口气。 绿桃浑身一颤,她仓惶地别?过眼,半响才问:“红豆,怎么样了?” 沈初宜垂着眉眼,轻声?开口诉说?傍晚事,也说?了周姑姑好心,娘娘更是慈悲。 说?到最后,沈初宜抬起头,盯着她的脸一字一顿道:“娘娘真是心善,待咱们也好,红豆都这样了,娘娘都不说?立即送出去。” 她每说?一个字,都能感?受到绿桃身上深重的恐惧。 那恐惧发自内心,也源自于沈初宜夸赞的心善娘娘。 绿桃面色惨白,她嘴唇哆嗦着,已经失去了全部血色。 沈初宜顿了顿,没有继续开口,等到绿桃眼眸颤了颤,沈初宜忽然开口:“绿桃姐,你怎么了?你怎么这样害怕。” 她说?着,忽然握住了绿桃的手?。 绿桃的手?冰冰凉凉,跟红豆的也没什么区别?了。 “你别?怕,红豆那样善良的姑娘,她走的也很安详,不会回来?纠缠咱们的。” 绿桃仿佛被她用?火镰烫了手?,哆嗦着迅速抽出,下意识说?:“不是我。” 说?了这三?个字,绿桃才如?梦初醒。 沈初宜一直说?红豆,让她陷入可怕的回忆里,一时间六神无主,才失去了分寸。 可她心里很清楚,有些话,就?是死了也不能说?。 否则她可不止是红豆的下场。 沈初宜眯了眯眼睛,见绿桃没有看向?自己,她便转过身取了安神汤。 “绿桃姐,这世间是没有鬼的。” “吃了安神汤,好好睡一晚,明日我们一起去送红豆。” 绿桃忽然惨淡笑了一声?。 她这个人欺软怕硬,冒尖耍滑,永福宫的宫人们怕她又?厌恶她,可待此刻,她却又?仿佛无比可怜。 “初宜,谁说?这世间没有鬼。” 沈初宜佯装不懂:“绿桃姐,你……” 绿桃摇了摇头,她一口吃下安神汤,难得发了一次善心:“红豆的事,你别?管。” “只当她命不好吧。” 说?完,绿桃就?再也不言语了。 便也赶紧吃过安神汤,两个人安静回了卧房。 回去之后,沈初宜慢慢思索。 看绿桃的意思,红豆会死,一定跟今日下午的差事有关。 旁人或许不知,但沈初宜一清二楚。 这永福宫究竟藏了什么秘密,丽嫔又?在做什么样的事情,没有人比沈初宜更清楚。 因此,她可以?直接猜测,红豆可能撞见了什么,才被丽嫔灭口。 而绿桃也看到了这一幕,但她比红豆机敏,没有暴露自己,所以?保住了性命。 沈初宜本?来?还猜测,绿桃是否被丽嫔蛊惑,成为刽子?手?,不过今夜看来?,绿桃应该不是那个人。 她没那个胆子?做这样的恶事。 会咬人的狗从来?都不会叫。 沈初宜深吸口气,就在这样的思绪和哀伤里,慢慢陷入沉眠。 次日,尚宫局一大早就来了人。 这次来?的是见过一面的孙姑姑,孙姑姑领着两个小黄门,拉着一架还算干净的独轮车,带了一块白布。 宫里头没有那么多讲究,白事也没规矩。 丽嫔没亲自见她,周姑姑过来送了个大红封:“孙妹妹,这事真是麻烦你了。” 孙姑姑就?笑,道:“丽嫔娘娘心慈,大家都很感?念,不碍事。” “这姑娘也是运道好。” 今日除了岑青,其余众人都在厢房,想送红豆最后一程。 此时正是上午,青天白日,满宫平和,无人敢大声?哭出来?。 当看到瘦小的红豆被放在独轮车上,被盖 上白布时,众人还是心里发酸。 理智是控制不了感?情的。 最后大家还是都哭了。 周姑姑也没说?什么,亲自陪着出了后门,等红豆送走了,才回来?安慰一句:“都莫哭了,你们歇一歇,再去忙吧。” 也不过只能歇一刻半时,没过多久,众人就?洗干净脸,各司其职了。 朋友死了,但娘娘还要伺候。 沈初宜回到后殿,跟着红果一起给娘娘敬茶。 正巧岑青端着托盘从里面出来?,沈初宜手?里有茶盏,便点头见礼。 岑青也同她淡淡一笑。 沈初宜目光下移,在她腰上扫了一眼,然后便跟着红果进去侍奉了。 侍奉的时候,她总觉得丽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佯装没察觉,等红果退出去了,丽嫔才道:“初宜。” 沈初宜忙上前见礼:“娘娘。” 丽嫔垂眸看着她的面容,看着她那张因为伤心而有些苍白的面容,心里终于下了决心。 “初宜,我记得你同红豆关系好?” 沈初宜心里一紧,她回答:“是,娘娘。” 声?音里还有些哽咽。 丽嫔叹了口气,安慰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样的意外谁也说?不准,你莫要太过伤心。” 她摆出一副慈悲心肠来?:“本?宫会善待红豆的,待她家人入京,本?宫也会给赏赐,毕竟伺候过我一场。” 沈初宜跪下磕头:“谢娘娘。” 丽嫔淡笑道:“去吧。” 沈初宜满面悲伤退下,用?过了晚食才回了卧房,她闭了闭眼睛,把方才在寝殿中的所有场景都回忆起来?。 回忆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岑青的腰间。 那里挂着一个蝶恋花香囊。 香囊下面空空荡荡,没有挂珠,也没有线穗。 昨夜红豆出事,除了绿桃和她,所有人都在场。 绿桃是因为心虚害怕,不敢靠近,那么她呢? 她自然要侍奉在丽嫔身边。 可是往常日子?,都是红果和绿桃侍奉娘娘就?寝的。 昨夜怎么就?换成了岑青呢? 况且,沈初宜可知道,岑青是会医术的。 除了周姑姑,这永福宫里恐怕只有她知道。 想到这里,沈初宜忽然心中一惊。 她还来?不及动作,就?听到外面传来?周姑姑的声?音:“初宜,娘娘叫你。” 沈初宜汗毛倒竖,冷汗一瞬落下。 她紧紧攥了攥手?,飞快把藏在枕头下的荷包取出,灵巧地塞进了发髻之中。 等她做完这些,才掐了一下手?心,让自己冷静地过去开门。 迎面而来?,不是周姑姑的笑脸,而是一方染着药香的帕子?。 很快,沈初宜就?浑身一软,栽倒在周姑姑的怀中。 梦里只有一片沉沉暮色。 烟雾缭绕,前路不知,沈初宜茫然地在迷雾中前行,不知来?去几何。 不知道为何,她甚至就?想停在原地,不想前行了。 这一路走的太累。 何不好好歇歇? 恰在此时,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嗓音。 “沈姐姐。” 沈初宜惊喜转身,想要去找那说?话之人。 可那人却隐藏在迷雾中,早就?看不清身影面容。 也早就?没了去处。 “沈姐姐,你该醒了。” 熟悉的嗓音叹息一声?,又?说?了一句。 下一瞬,沈初宜猛地睁开眼,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她茫然地看着前方,待到彻底醒来?,才意识到自己在一处黑暗的宫室内。 一道消瘦的身影正端坐在床榻前,在她身后,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人。 沈初宜头晕目眩,整个人还是迷糊的,她便也就?这样口齿不清地问:“我这是怎么了,这里,是,是何处?” 对面之人此时才开口:“初宜,这里很好,你不用?害怕。”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呆呆看向?黑暗中的人影,半响才道:“娘娘?怎么是您?” 丽嫔倏然笑了。 她大手?一挥,身后的两人就?退了下去。 黑暗的卧房中,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初宜啊,我是真的很心疼你。” “你看,你为了我做了这么多事,为永福宫积了这么多福,若你还辛辛苦苦侍奉我,我也于心不忍。” 第24章 沈初宜深吸口气,转身回来,却依旧是巧笑倩兮的芙蓉面。 “臣妾看看香,可是燃得好?。” 沈初宜红唇浅勾,面若桃李,那双漂亮的翦水秋瞳在琉璃灯下熠熠生辉,满眼都是不舍和思念。 这种眼神实在奇怪,奇怪到萧元宸都愣了一下 。 他?觉得脑中有人在打架,一个人说:她是丽嫔,可笑容却为何如此悲伤? 另一个人说:她是谁啊?她是不是要哭了? 的确,沈初宜虽然在笑,可她那双眼眸,却酝酿着浓重?的悲苦和凄楚。 萧元宸脑中一片混沌,他?几乎想不起丽嫔的面容,只是下意识认为,眼前人就是丽嫔。 可丽嫔为何这样痛苦呢? 萧元宸见女子越走越近,便对她伸出?手来。 沈初宜温顺地握住他?的手,乖巧坐在了他?身侧。 两人相互依偎,在羊绒地毯上洒下伉俪剪影。 萧元宸的心?忽然很平静。 他?拦着沈初宜的腰肢,声?音低沉而温和:“怎么换了香?最近又礼佛了?” 沈初宜身上有一股很沉静的佛香,让人闻之心?情平静。 沈初宜摇了摇头,她把头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声?音很柔:“最近心?里难受,便想着同佛祖祷告。” 萧元宸应了一声?,问:“怎么了?可是受了委屈?” 沈初宜低低笑了一声?。 她白日?里见过萧元宸好?几次,远近皆有,无?论哪一次,萧元宸都是冰冷如霜,不苟言笑。 他?仿佛天生就没有那么充沛的感情,心?里只有前朝国事,只有江山社稷,对于?其他?,他?毫无?兴致。 沈初宜猜测,因为无?言和阿迷香,让这半个时辰的萧元宸性格有所变化?。 没有那么冷漠,没有那么生疏,他?说话的时候,甚是还带着笑。 就如同寻常人家的夫君,带着一股亲近和宠溺。 沈初宜如今危难当头,朝不保夕,自然没有心?思去体会什么天家宠爱,她只知道?,现在的萧元宸可以如何利用。 她安静靠了萧元宸一会儿,耐心?等待新的线香生效。 这是那药师翻遍古籍所得,专克阿迷香,但第一次用时,它的效果同阿迷香一样,真正起效是要在用药后一日?。 沈初宜一边算着时间?,一边对萧元宸道?:“臣妾并?非委屈。” 她说着,眼泪潸潸而落。 萧元宸愣了一下,此刻的他?反应是相对迟缓的,却也还是伸出?手,轻轻帮她拂去脸颊上的泪水。 沈初宜垂着眼眸,不去看他?的眼睛,满脸都是苦涩。 “陛下,臣妾怕以后都不能再见陛下。” 萧元宸叹了一声?:“怎会?” 沈初宜回抱住萧元宸的腰,把柔弱的自己全部依靠在他?身上。 “怎么不会呢?” 沈初宜叹息一声?:“陛下,命运无?常,世事难料,今日?可能就是臣妾最后一次给陛下侍寝了,也说不准。” 萧元宸蹙起眉头,声?音低沉:“不许胡言乱语。” “呵。” 沈初宜轻笑一声?,眼泪却越发汹涌。 “陛下,臣妾想同陛下说说话。” “你说,朕听。” 在药物影响下,萧元宸温柔得反常。 沈初宜一直没有看向他?的眼眸,她柔弱靠在他?怀里,从?第一次侍寝说起。 “去年年末,臣妾生了一场大病。” 她轻声?细语,委婉钟情。 “病好?之后,一直担心?不能得见陛下,万幸陛下还记得臣妾,过宫看望。” “那时候臣妾病弱糊涂,做了错事,全赖陛下不弃。” 她说的是柳听梅。 自从?那次丽嫔推举柳听梅失败之后,柳听梅就没能再留在永福宫,被丽嫔打发回了尚宫局。 萧元宸能听出?她声?音里的哭腔,没有制止她,安静听她说。 沈初宜把去年十一月起至今的每一次侍寝,都简单说了一遍。 话到最后,沈初宜抱着萧元宸的手微微收紧。 她一字一顿,清润的声?音飘进萧元宸心?尖上。 “陛下,妾能侍奉陛下,是妾的福气,即便只短短数月,妾也甘之如饴。” 萧元宸蹙起眉头。 他?想要去看沈初宜的脸,但沈初宜却一直低着头,不肯让他?看。 萧元宸心?里忽然升起一抹烦躁。 “丽嫔”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在告别。 同他?,同过去,一起告别。 “不许说这样的丧气话,”萧元宸道?,“你身体康健,怎要说自己没福气?” 沈初宜流着泪,带着哭腔笑了一声。 “好?,臣妾都听陛下的。” 她握着萧元宸的手,声?音柔软:“陛下,臣妾想送您一样东西。” “我把东西放到您的荷包里,您何时想起臣妾的话,就打开来看一眼,可好??” 萧元宸自然应她。 “好?。” 沈初宜一早就看过萧元宸的荷包,皇帝所用的荷包比女子常用的小荷包要大一圈,里面放了香药,可令人精神振作,蚊虫不侵。 沈初宜亲手所做的荷包比皇帝的如意荷包小了一圈,刚好?可以放进去。 她背对着萧元宸,把荷包放入,然后才?回到萧元宸的身边,重?新靠着他?。 “陛下,能侍奉陛下,臣妾真的很高?兴。” 两人说着话,其实已经一刻过去,沈初宜说到最后这一句,萧元宸已经合上了眼。 新换的香名叫镜花水月,听起来很文?雅,但实际上却并?非寻常用香。 一般家里有癔症或癫狂入迷者,会点此香尝试,看是否有用再进行?后续治疗。 这种香会让人陷入梦境之中,回忆起遗忘的前尘往事。 它刚好?对阿迷香。 只不过镜花水月只能用一次,一次用过,以后无?论阿迷香还是镜花水月,都会失去效用。 这盘香,沈初宜一直带在身上,藏在荷包里,就等今日?。 沈初宜要的,就是萧元宸自己记起曾经过往。 听到身边人安然的呼吸声?,沈初宜的心?里出?奇平静。 无?论此事能不能成,年姑姑、红果都帮了她大忙,让她在这几个月的灰暗生活里,有了向往和期盼。 足矣。 沈初宜紧紧攥着手,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便把萧元宸平放到被褥上,给他?盖好?了被子。 做完这些,沈初宜去看了一下镜花水月。 镜花水月已经燃到尽头,再过小半个时辰,萧元宸就会醒来。 醒来的他?是有些恍惚的,以为自己一直在梦中,等到明日?此时,他?才?会彻底记起前尘往事。 沈初宜垂眸看着镜花水月,忽然笑了一下。 她布置好?一切,然后便坐在了萧元宸身侧。 她垂眸看着睡着的男人,用眼睛描画他?的模样。 说实在的,陛下真是天生一幅好?样貌,他?继承了先帝的高?大和清俊,融合了睿太后的温婉和柔和,生来便是人人喜爱的金童。 沈初宜这个人很务实。 她入宫就是为了赚钱,一心?都要回家,以前的她,从?未见过陛下,也从?未好?奇他?的长相。 现在,她被丽嫔逼着卷入这一场天大的危机里,才?与这位天之骄子有了肌肤之亲。 但她从?来不像丽嫔说的那样,觉得自己走了大运。 金石玉器再名贵,也从?来不属于?她。 她心?里所想,唯有好?好?活下去。 沈初宜甚至都不想以后荣华富贵,她只想让丽嫔折戟沉沙,自食恶果,只想保护好?自己和家人,给红豆出?一口恶气。 明日?之后,无?论未来如何,沈初宜都不会怨怼。 她这样告诉自己。 沈初宜最后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萧元宸的面容。 此时此刻,她出?奇平静。 “再见了,陛下。” 时间?一到,沈初宜离开东暖阁。 次日?清晨,岑青过来送饭。 她刚把鸡丝汤面放到桌上,就听到沈初宜轻轻干呕了一声?。 岑青手上一顿,她倏然转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似乎很害怕,她被岑青看得一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岑姐姐……” 她话还没说完,岑青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目光炯炯给她诊脉。 她的力气太大了,以至于?沈初宜纤细的 手腕上立即就被捏出?一道?鲜红的指痕。 沈初宜有些害怕。 “岑姐姐,您这是怎么了?” 岑青难得变了脸色,厉声?说:“噤声?。” 沈初宜不敢说话了。 岑青反反复复听她脉相,过了一刻,岑青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来。 她唇角上勾,原本温和的面容带了些邪性。 “太好?了。” 她说:“娘娘一定很高?兴。” 沈初宜懵懵懂懂:“怎么了?” 岑青的笑容一停,她忽然收起笑容,面无?表情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又往后缩了缩。 岑青眉心?微蹙,心?思翻涌,却道?:“无?事,你身体健康,娘娘一定很是高?兴。” 她顿了顿,道?:“你好?好?用饭。” 说罢,岑青照理去打扫暖房,很快就带着碗筷离开了佛堂。 沈初宜垂眸看着手腕上的伤痕,从?佛台上取了一方佛尺,狠狠打在了最容易露出?的手腕上。 “啪”的一声?,沈初宜却是在笑。 ———— 第25章 沈初宜的突然出现,让萧元宸愣了?一下。 因其身上熟悉的佛香和隐隐的茉莉香,让萧元宸并未立即发作,只是扶着她站稳,才松开了?手?。 “怎么回事?姚多福?” 方才姚多福去取茶桌了?,正巧不在。 沈初宜被他扶着站稳,却浑身无力,整个人跌跪在了?地?上。 她低垂着头,露出细瘦脆弱的脖颈。 “陛下,奴婢,奴婢要检举丽嫔娘娘。” 萧元宸长眉微蹙,他冷冷看向跪趴在地?上的宫女?,倏然看到她手?腕上的红痕。 那一看就?是被人打的。 若是寻常时候,萧元宸决计不会管这样的小事,直接交由慎刑司,有什么冤屈自己说清。 但看到那一抹红痕,想到那熟悉的佛香,萧元宸鬼使神差,竟然停住了?脚步。 姚多福满头是汗跑过来,立即就?要让跟着的小黄门拉走沈初宜。 “慢着。” 萧元宸说了?两个字,然后?垂眸看向沈初宜。 他记得这个宫女?。 见过她两回。 第一次是在梅园,寒冬腊月里,她替丽嫔取梅,第二次是在懋勤殿,她奉命取书。 他会记得这样清楚,只因这宫女?让他觉得分外熟悉。 可为何熟悉,他却从?无头绪。 萧元宸垂眸看着瑟瑟发抖的瘦弱宫女?,道:“带她去堆绣阁。” 说罢,萧元宸拂袖而?去。 沈初宜已经熬了?一天一夜,加之有孕,面色异常苍白。 她被带到堆绣阁,可怜地?跪在萧元宸面前?。 萧元宸依旧坐在熟悉的躺椅上,他手?里端着茶盏,桃花眸冷冷一瞥,又?看到了?那宫女?手?腕上的红痕。 “说吧。”他难得生起三分怜悯。 沈初宜深吸口气。 该如何检举,沈初宜一早就?同年姑姑商议过。 故而?她没有多犹豫,直接开口:“陛下。” 就?连声音,也?是那么熟悉。 “陛下,奴婢检举,检举丽嫔娘娘……意图混淆皇嗣。” 此?话一出,姚多福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宫里的事可大可小,假冒皇嗣却一定是大罪。 这是混淆皇室血脉,罪不容恕。 萧元宸的面容一直很冷,听到这话,倒是并不惊讶,只问:“你可有证据?” 沈初宜抖了?一下。 她下意识抬起头,那张精致的巴掌小脸上已经盈满泪痕。 美人含泪,我见犹怜。 沈初宜真真是个美人,此?刻泪盈于睫的模样,即便姚多福看了?也?觉得可怜。 沈初宜摇了?一下头,泪珠儿猝然坠落。 “陛下,奴婢没有证据,只是……只是奴婢知道,这一年有余,一直都是太医院的陆田七给娘娘看诊,娘娘身体孱弱,不可能有孕,这次娘娘若是上报有孕,定也?是他。” 沈初宜看似害怕,可话却说的斩钉截铁。 她是毫不犹豫的,没有给自己任何退路的。 萧元宸垂下眼眸,看着含泪的小宫女?。 “没有证据就?要检举主位娘娘,你可知道,以下犯上可是大罪?” 沈初宜抖了?一下。 她跪在那里,瘦弱得可怕。 “陛下,”沈初宜眼泪不断,似乎很是害怕,却又?是那么勇敢,“陛下,奴婢知晓,可若是不检举,奴婢于心有愧,日夜难安。” 这可是混淆皇嗣,是杀头的大罪。 沈初宜作为永福宫的宫女?,若知情不报,罪上加罪。 她能鼓起勇气,冒着杖毙的风险检举,确实值得被人称赞。 只要她检举的是对的。 萧元宸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 笃、笃、笃。 萧元宸正待开口,姚多福的另一个小徒弟刘三喜噔噔噔上了?楼,在他耳边低于几句。 姚多福脸色真是精彩。 怕是上元灯会的走马灯都不及他半分。 他听完,不等萧元宸问,直接一挥手?就?赶走了?刘三喜。 萧元宸不看他:“说。” 姚多福抖了?一下,道:“方才永福宫上表,说……说丽嫔娘娘有喜了?。” 说罢,他不等萧元宸继续问,直接道:“请脉的太医正是陆田七。” 这话一说出口,场面陡然一静。 就?连沈初宜也?很意外。 她本意是想用这件事离开永福宫,离开丽嫔的挟制,等镜花水月生效,皇帝陛下自然会想起曾经的过往。 到时候不用沈初宜再给证据,丽嫔再无翻身的可能。 谁知丽嫔自己竟然这样着急。 她既没有确认沈初宜是否当真有孕,也?没有看她人在何处,只凭借岑青的医术,便这样着急把自己送上门来。 太急迫了?,这都不像是丽嫔了。 沈初宜低着头,无论因为如何,总归丽嫔的自乱阵脚,给了沈初宜更好的借口和机会。 萧元宸一直没有开口,姚多福也?战战兢兢,沈初宜跪在那,已经开始打颤,显然已经支撑不住。 萧元宸垂眸看她,见她面色实在不好?,微微蹙起眉头。 “姚多福,把她带下去。” “诺。”姚多福立即答应。 但很快,他就?回神,小心翼翼问:“带去何处?” 萧元宸淡淡道:“乾元宫。” 沈初宜微微松了?口气,却没有被姚多福拉起来,她跪倒在地?,给萧元宸磕了?三个头。 “陛下,奴婢所求不多,只求陛下不要牵连奴婢母亲阿妹,谢陛下隆恩。” 她求萧元宸放过自己的家人,可话中却有别的意思。 萧元宸看了?一眼姚多福。 姚多福忙上前?来扶起她,道:“沈姑娘,跟我走吧,你若所言为真,那就?立了?大功了?,什么都不用担心。” 沈初宜低头抹泪。 等姚多福回来,萧元宸才淡淡一笑:“叫太医院刘文术和黄茯苓,一起去永福宫。” 姚多福诺了?一声,陪着他下了?堆绣阁,低声道:“陛下,下臣之前?查过,丽嫔娘娘特别关照了?几名宫女?的家人,其中就?有这位沈宫女?。” “另外,丽嫔娘娘的妹妹顾选侍入宫时带进来两名宫女?,其中一名被丽嫔娘娘带走了?,是叫岑青。” 姚多福的记性,那可是数一数二的。 要不他能在萧元宸身边伺候,十几年来稳坐头一把交椅。 萧元宸大步流星,直接上了?御辇。 姚多福掐着嗓子唱喝:“摆驾永福宫。” 此?时的永福宫正欢喜,上上下下都很热闹。 丽嫔满脸朝气,一扫方才的病弱,正对岑青吩咐:“一会儿太医就?来,去把她带来,送入西暖阁,就?说我身体不适,只能静养。” “该怎么跟她说,你心里有数。” “姑姑,到时就?有劳你了?,她不能开口,太医询问你来回答。” 丽嫔安排的有条不紊。 周姑姑点头,岑青也?急忙退了?出去。 宫妃有孕,肯定不能只有一个太医诊断。 丽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听着宫人们的欢声笑语,浅浅勾起唇角。 “看来,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姚多福的嗓音:“陛下驾临!” 丽嫔面色一变,但很快,她就?又?眉开眼笑。 周姑姑便说:“娘娘先准备着,我去迎接陛下。” 丽嫔松了?口气,笑了?一下:“你去吧,你知道应当如何说。” 于是在宫门口迎接皇帝的只有周姑姑。 周姑姑低眉顺眼:“陛下万安。” 萧元宸一步跨过永福宫的门槛,目不斜视,直奔后?殿而?去。 “丽嫔呢?” 周姑姑叹了?口气,道:“娘娘今日极为不适,从?德妃娘娘宫中回来就?吐了?,方才招了?太医,才诊出喜脉。” 萧元宸点点头,声音依旧平静:“爱妃辛苦了?。” 因为他们做的事情实在大逆不道,周姑姑心里其实还是多少?有些慌张,此?刻没有听出萧元宸的语气,她跟在萧元宸身边,小心去看姚多福。 可姚多福也?是一张笑脸,大抵也?是在为陛下欢喜。 周姑姑只得继续解释:“娘娘面色不好?,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唯恐面容不整,污了?天眼。” “陛下切莫见怪。” 萧元宸微微挑眉:“哦?” 周姑姑觉得后?背都是冷汗。 做那些大逆不道事情的时候,她不害怕,可面对萧元宸的冰冷眼神,她却从?心底里泛起冷来。 “无妨,朕又?岂是那等冷心冷清之人,爱妃有孕在身,身体不适,朕理应关怀。” 周姑姑捏了?捏手?,看萧元宸如意料那般看望丽嫔,心中略有松弛。 不过她还没缓过神,迎面就?看到岑青慌慌张张从?后?面跑过来。 周姑姑狠狠瞪了?她一眼,让她不要说话。 岑青嘴里直发苦。 此?刻又?看到萧元宸,她终于意识到了?害怕。 周姑姑不让她开口,只恭恭敬敬跟在萧元宸身边,说丽嫔因为有孕如何不适。 萧元宸倒是都认真听了?。 周姑姑觉得有些不对,却也?没有太当一回事。 皇帝陛下从?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之前?几位娘娘有孕,都是太医过来看望过后?,他才来看望。 一般隔上三五天过宫坐上一会儿,问一问娘娘身体,吃上一杯茶,大约就?走了?。 也?正因此?,丽嫔才敢李代桃僵。 第26章 看着这个荷包,萧元宸倏然沉默了。 沈初宜昨夜似乎是最后一次替代丽嫔侍寝,她可?能知晓了丽嫔想要假孕谋求荣华,所以?她对萧元宸做了最后的告别。 一是不知丽嫔是否还能留下?她,允许她在永福宫苟延残喘,一是不能眼看丽嫔狸猫换太子,霍乱宫闱。 所以?她才说了那些话,流了那些泪,最后给了他这个荷包。 即便以?后再也不见,到底夫妻一场,她期盼陛下?以?后平安顺遂。 萧元宸忽然捏了一下?这个荷包。 他直接起?身,大步离开永福宫:“传旨,永福宫宫女沈氏,温婉柔顺,恭敬自持,特封为答应,赐住荷风宫。” 姚多福心里一惊。 他已经被这件事打?蒙了。 先是丽嫔居然异想天开,想要冒名顶替皇嗣,再有陛下?忽然晋封丽嫔的那个宫女。 怎么?想,这件事都透着古怪。 即便那个宫女检举有功,大不了封赏个大宫女,再给百八十两赏赐,就算到了头。 怎么?还特地封了答应? 姚多福不知道其中关键,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但?萧元宸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脊背发寒,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姚多福,查一查你身边的人。” “有人背着你,另寻了枝头。” 姚多福面色一下?就白了,他不敢耽搁萧元宸的脚步,没办法跪在地上请罚,只能伸出手,啪的一声甩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老?奴一会儿?就去领十个板子。” 这会儿?他不敢说下?臣了,只敢说老?奴。 萧元宸很清楚这宫里的门门道道,顾婉颜想要以?假乱真?,冒名顶替,一定不是寻常药物能成功。 不光她宫里的东西有问题,他入口的东西肯定也有问题。 所以?他方才还称赞了顾婉颜一句。 若不是她把心思用在歪门邪道上,确实极为聪慧,居然把手伸到了乾元宫和太医院,把这件事掩盖了长达半年?之?久。 半年?。 萧元宸垂下?眼眸,问姚多福:“沈答应呢?” 姚多福道:“已经安顿在乾元宫钟萃阁。” 萧元宸没有再说话。 这一夜永福宫的波涛汹涌,似乎并?未在他心里掀起?波澜,他面色如常,坐上御辇直接回了乾元宫。 此刻乾元宫钟萃阁,沈初宜安静坐在椅子上,看着那盏漂亮的八角宫灯发呆。 方才乾元宫过来了一个姑姑,点了灯,给她送了晚食。 沈初宜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她熬了一天一夜,此刻真?是快要熬不下?去,便简单吃了几口,强撑着没有入睡。 可?她已经很困了,也很累。 事情没有结束,结果还未降临,她睡不着。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沈初宜浑身一震,她迅速低下?头,用帕子在眼角揉出一片红痕。 萧元宸进了钟萃阁,就看到沈初宜坐在那战战兢兢抹眼泪。 她的胆子似乎很小。 总是哭,总是怕,总是白着脸颤抖。 萧元宸虽然恼怒顾婉颜居然敢谋算到他头上,却也不会迁怒到无辜的沈初宜身上。 “怕什么?。” 萧元宸一句话,沈初宜就抖了一下?。 萧元宸:“……” 是啊,怎么?可?能不怕他? 梦里的他是神志不清的,可?她从头到尾都清醒。 清醒地侍奉并?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 即便是宫女,却也是清清白白出身,顾婉颜这样行为,不啻于?逼良为娼。 而萧元宸,成了顾婉颜利用的工具。 思及此,萧元宸没有靠近她,只在主位落座。 沈初宜似乎才意识到要给他见礼,这就要起?身跪下?。 “坐着吧。” 沈初宜就不动了。 萧元宸进来只说了两句话,六个字,但?沈初宜心里却已然安定下?来。 她已经明白,萧元宸知道真?相了。 昨夜此时,镜花水月刚燃尽。 “你把你知道的,都禀报上来,包括……” 萧元宸道:“包括顾婉颜逼迫你替她侍寝一事。” 沈初宜仓惶抬起?头,她面色惨白,整个人惊慌得厉害。 “陛下?,”只这两个字,沈初宜就泪如雨下?,“奴婢知错。” 萧元宸道:“你好?好?禀报就是,朕……不会迁怒于?你,顾婉颜已经下?狱,她再也无法迫害你的家人了。” 沈初宜狠狠松了口气。 她脸颊上还挂着泪,却浅浅笑了一下?。 她生了一张极为艳丽的芙蓉面,可?笑的时候唇角却有梨涡,多了几分纯真?可?爱。 “陛下?,那奴婢就说了。” 萧元宸点点头,沈初宜才慢慢开口。 她简单说了事情经过,掩盖了镜花水月,然后便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角,呈给了萧元宸。 “这香灰,是奴婢偷偷藏起来的。” “本来也是想要做个证据,好?歹保住家人。” 她说着,苦笑一声,眉宇间满是苦涩。 “奴婢是永福宫的人,只能听娘娘差遣,无处可?去,也不能反抗。” “可?奴婢也是人啊。” 沈初宜说到这里,竟然没有继续哭泣。 她似乎归于?平静了。 “奴婢总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揭发丽嫔娘娘,不能叫丽嫔娘娘再欺辱奴婢,拿捏奴婢的家人。” 这才是最真?实的。 若她张口闭口就是 为了陛下?,反而会让萧元宸怀疑。 萧元宸看着手里的香灰,眸色沉静,忽然开口:“那你为何不直接检举丽嫔逼迫你替她侍寝?” 沈初宜愣了一下?。 片刻后,一抹红爬上脸颊。 她仓促地低下?头,手指在衣袖上轻轻拧着,整个人都是仓惶而窘迫的。 “奴婢这样的出身,说出来污了陛下?的耳朵,何必呢?” “这样的事,奴婢一个人知道就好?,不能叫陛下?听了生气。” “若不是丽嫔娘娘要混淆皇嗣,奴婢……恐怕也就这样让娘娘摆布,勉强在永福宫活下?去。” 沈初宜声音很轻,很浅。 犹如她的命一样,不过是一根清风就能吹走的蒲柳。 命贱,卑微,无依无靠。 门外忽然起?了一阵风,不过喘息功夫,大雨倾盆而下?。 沈初宜愣了一下?,忽然笑了。 “下?雨了。” 夏日多雨,庄稼丰收。 萧元宸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幽幽的钟萃阁中,衣衫单薄,浑身狼狈的女子仿佛在发光。 他忽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沈初宜愣了一下?:“奴婢名叫初宜,初升朝阳的初,宜家宜室的宜。” 萧元宸深深看她一眼,然后便起?身,难得解释一句:“顾婉颜欺君罔上乃是大罪,朕已命人加紧审理,不日会有结果。” “你……你已为朕之?妃嫔,朕已下?旨,封你为答应,赐住荷风宫。” “你安心吧。” 说完,萧元宸直接离开了钟萃阁。 沈初宜依旧坐在椅子上,很久之?后,灯花跳了一下?。 沈初宜看着空空如也的手,长长舒了口气。 片刻后,她也跟着浅浅笑了。 挺好?的。 大家都得偿所愿了。 这一夜沈初宜睡得很踏实。 倒是乾元殿中,萧元宸几乎一夜未合眼。 通过沈初宜给的线索和证据,经过太医院刘文术和黄茯苓的仔细翻阅,终于?找出了无言和阿迷香这两种?药。 看到这药物的后遗之?症,萧元宸也沉了脸。 刘文术和黄茯苓跪在圣人之?前,两个人都有些心惊胆战。 丽嫔这胆子太大了。 她怎么?敢对陛下?下?禁药。 萧元宸面色也很难看。 不过他还没有动辄发怒,牵扯无辜,他沉声道:“这两种?药物对朕可?有影响?” 刘文术回答:“陛下?,陛下?停药之?后,可?能会偶有头痛,不过细细调养,一月就能康复。索性用药不久,尚未造成损害。” 姚多福刚打?了十个板子,这会儿?屁股正疼,听到是禁药的时候他觉得老?命都要没了,这会儿?才勉强松了口气。 萧元宸点头,忽然想到什么?,道:“黄医正,一会儿?去钟萃阁给沈答应治一下?手上的伤。” 黄茯苓立即就答:“是。” 她都没问这个忽然出现的沈答应是谁。 等事情都办完,姚多福才小心翼翼上前:“陛下?,早些安置吧。” 明日没有大朝,却要议事,萧元宸也不过就晚起?半个时辰。 萧元宸起?身,姚多福跟在他后面对孙成祥比手势,一边道:“陛下?,老?奴身边的人已经捉拿,是王小七,送去慎刑司了。” 他办事还是很利索的。 萧元宸没有多说什么?,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等诸位妃嫔去给懿太后请安的时候,才知道昨夜里永福宫出了那么?大的事情。 皇帝被人蒙蔽,嫔妃用小宫女替换自己侍寝,这是闻之?未闻的丑闻,说出去实在给天家丢脸。 故而这件事全部被隐没,只道顾婉颜假装有孕,意图狸猫换太子,已经被褫夺封号,下?诏狱审问。 除此之?外,牵连的其他宫人也都下?了慎刑司。 慎刑司是审问宫人的,宫妃是正经上了玉牒,不可?能让慎刑司的奴才藐视主子,故而宫妃的罪责,都是交由诏狱审问。 第27章 顾婉颜的?这?个结果,在众人意料之中,却依旧觉得胆寒。 除此之外?,周姑姑、岑青、王小七等涉事宫人赐死。 从犯陆田七等人皆抄没家产,终身流放。 承平伯府褫夺爵位,抄没家产,顾婉颜其父夺官为民,闭门反省一年,顾氏满门十年不得考。 顾选侍降为答应,挪至忘忧宫。 这?忘忧宫并非在东西六宫,而是在后五所倒座房之后,相?当于冷宫了。 宫中一向赏罚分明。 其余有功的?宫人,倒是都给了封赏。 芳草、绿桃等人什么都不知,发还尚宫局留用,徐姑姑、红果和若雨协助沈初宜逃离永福宫,视为有功。 徐姑姑是宫里的?老资历,她?本就是七品掌事姑姑,故而才能配与永福宫做姑姑,再往上就不好升了。 因?此只赏赐百两,尚宫局留名?重用。 红果升为正八品司职宫女?,赏银百两,尚宫局留名?重用。 周芳草升为大?宫女?,赐银五十两,尚宫局留名?重用。 若雨升为三等宫女?,赐银五十两,尚宫局留名?重用。 最后一个,则惊掉了众人下巴。 永福宫原二等宫女?沈初宜,因?检举顾庶人有功,直接封为从八品答应,荷风宫前殿。 如?今荷风宫只住了两位中三位娘娘。 前殿是邢昭仪,后殿是赵昭媛。 除此之外?,还有今年刚入宫的?简答应,住在后殿西配殿。 荷风宫一时间并未有主位娘娘,却住了四个宫妃,不过都只住各自配殿,倒是相?互不打扰。 虽然沈初宜只是个答应,可这?个答应却着实让人心惊。 因?为这?是陛下身边,第一个从宫女?封上来的?宫妃。 即便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主,是所有宫妃里除了侍寝宫女?最低的?一级,也依旧惹眼。 更何况,沈初宜被封答应的?理由还是检举有功。 这?就很值得说?道了。 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谁也不敢问。 一时间,宫里人都对这?位新晋的?沈答应讳莫如?深。 而被众人议论的?沈初宜,正安静坐在荷风宫前殿的?西配殿。 荷风宫暂时没有主位,前殿和后殿都空置,前面东配殿住的?邢昭仪,后面东配殿住的?赵昭媛,西配殿则是简答应。 因?为弄不清沈初宜的?根底,也不知顾庶人究竟做了什么, 所以沈初宜住进来之后,无人敢过来看望。 沈初宜就安然坐在这?里,同自己的?宫女?如?烟相?顾无言。 如?烟是被尚宫局分过来的?,她?不知过来后是这?么个情景。 答应是没有受封礼的?,无非就是尚宫局走一趟,把她?的?名?字记上玉牒,好歹算是内命妇。 故而沈初宜的?西配殿在尚宫局走后,彻底冷清下来。 头两日,顾庶人的?案子没有判下来,沈初宜这?里倒还好。 如?烟去?取膳食,御膳房也还算客气,给的?确实是答应的?份例。 可等顾庶人被定罪,众人都有了去?处,而陛下似乎已经忘了沈初宜这?个人,一次都没有招过她?侍寝。 从那日起,御膳房就开始糊弄了。 如?烟有些着急。 “小主,”她?看着坐在那里发呆的?沈初宜,道,“小主,这?么下去?可不行。” 沈初宜这?才看她?。 她?这?几日身子实在不适,终于从永福宫逃出生天,终于能过上安生日子,沈初宜憋着的?那一口气就泄了。 她?本来就刚刚有孕,又殚精竭虑,这?一松气,身体?就有些不爽利。 她?总是困,总是倦,也总是饿。 也就到了今日,她?才勉强精神一些。 刚一清醒,就遇到了如?烟的?坚定眉眼。 沈初宜愣了一下:“怎么了?” 如?烟不由叹了口气。 她?这?个人一贯要强,即便被家里卖入宫中,也没有怨天尤人,进了宫,给那家里一笔卖身钱,此后生死各不相?干。 入宫之后,她?一直在尚宫局侍奉。 她?努力,勤勉,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三等宫女?,本想着再努力两年,寻了织绣所的?差事,去?做个二等宫女?,学一门手艺。 到了那时候,日子就好过了。 可却没想到,她?偏偏被分来了这?沈答应的?宫里。 一开始,如?烟还挺高兴的?。 沈答应这?样年轻貌美,能成为唯一一个宫女?出身的?宫妃,一定有过人之处,可来了几日,沈答应一直昏昏沉沉,少言寡语,陛下也没有关心过一句。 后来又知道她?为何被封为答应,如?烟如?遭雷击。 这?可如?何是好? 沈初宜出身跟她?一般,没有任何依靠,没了陛下的?恩宠,就光凭她?们两人,如?何在这?深宫里活下去?? 没看到尚宫局都欺负她?,本来答应应该有两名?宫女?,就给了她?一个人伺候。 现在见沈初宜懵懵懂懂,比她还小两岁的如烟不由有些着急。 “小主,您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陛下若是一直不来,咱们可怎么办?眼看御膳房都要欺负到头上了。” 沈初宜愣了一下,片刻后她?对如?烟笑了笑。 她?真的?生得很美丽。 美丽的让人看了就挪不开眼。 “如?烟,我以前一直都在永福宫伺候,一早是扫洗宫女?,后来才被升为二等宫女?。” “我没见过宫里的?娘娘们,现在还认不全人。”沈初宜看着这不算奢华,却也明亮宽敞的?厢房,终究是叹了口气。 “这?宫里的?荣华富贵,许多我都不曾见过。” 沈初宜声音清润,神态温和,她?对如?烟很客气,也很和气。 大?抵也是出身宫女?,她?没有任何的?轻蔑冷傲。 也没有一朝翻身之后的?趾高气昂,她?有的?是清醒和平静。 做了答应,似乎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只有在第一天,看了答应的?膳食之后,沈初宜才夸了句不错。 除此之外?,就再没显露出喜悦来。 如?烟本来觉得沈初宜有些丧气,但现在这?么一说?,又觉得很有道理。 “可是小主,你看这?膳食,晚膳还不知是什么样呢。” 沈初宜笑了一下。 “陛下赏赐了两百银,倒是能用上一阵子,”沈初宜安慰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就这?样磕磕绊绊过了两日,宫里的?日子似乎才恢复如?常。 因?为顾庶人之前隐瞒病情,太医院也被责罚,这?几日一直在认真给各位娘娘请脉,从上到下一个都没落下。 沈初宜和几名?刚入宫的?宫妃都没侍寝,暂时没有轮到她?们。 等娘娘们都看完了,确实都没有问题,宫里才算恢复平和。 而此时,沈初宜也终于习惯了作?为答应的?生活。 平心而论,做主子确实好。 独自一人住在西配殿的?南厢房,外?面有个稍间,再往外?是堂屋。 稍间里放了几组檀木柜子,上面还摆了几样古董。 另一侧的?窗边放了一组茶桌,桌边有个小书柜,摆了几本书。 往里去?就是她?的?卧房了。 一个简单的?架子床,四周挂着青纱帐,一点都不闷热。 往里侧隔了一间暖房,暖房有明窗,透气干净,能如?厕沐浴,非常方便。 而且沈初宜住进来没两天,尚宫局就送来了她?的?宫装。 答应份位再低,也是小主,吃穿用度自然要比宫女?好。 宫装一共送来三身,都不是时兴的?花样,腰身也有些大?了,但沈初宜却一点都不嫌弃,反而很高兴。 她?自己针线做的?一般,还同如?烟嘀咕了几句,这?几日如?烟都在给她?改衣裳。 如?烟也发现,自家主子是真的?沉得住气。 而且她?也有沉得住气的?本钱。 这?几日,她?还没认全人,沈初宜已经认识了荷风宫上下伺候的?所有宫女?黄门。 就连偶尔过来送水的?扫洗黄门她?都能叫得出名?字。 一晃十日过去?,原本如?烟一颗蒸蒸日上的?心也渐渐淡了,跟着沈初宜一起平静下来。 总觉的?这?样平静度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她?们这?边平静了,可有人却看不惯。 对面东配殿的?邢昭仪,正坐在堂屋里吃桃子。 这?时节京北的?水蜜桃最好吃,又大?又甜,一口下去?都是桃汁,邢昭仪最喜欢吃这?口,银子都拿来吃了。 她?正吃着,身边的?大?宫女?巧圆却蹙了蹙眉。 “娘娘,对面那沈答应,也就刚搬来时给您请过安,一晃十日过去?了,都未再来,也太不懂规矩了。” 巧圆可还记得呢,之前沈初宜来荷风宫的?时候,还只是个二等宫女?。 卑躬屈膝,娘娘赏赐个点心都惊慌失措。 上不得台面的?小主,还不把她?们娘娘当回事。 邢昭仪慢条斯理吃着桃子,等桃子吃完了,她?才道:“本来也没有答应给昭仪请安的?规矩,再说?,我又不是这?荷风宫的?主位。” 话是这?么说?,但邢昭仪的?面色却沉了下来。 巧圆眼睛一转,趁机道:“娘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若不是娘娘关照,她?如?何还能这?般安然度日?确实当了答应,可陛下也得看她?一眼才成。” 第28章 邢昭仪还没登门,沈初宜自己就出了一趟门。 她前几日是身?体不适,就连登门溜须拍马的宫人们也没怎么?见,都是如烟在招待。 后来她身?体好 一些,却没人来了。 沈初宜安安稳稳过了几日小?主的日子,每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用看人脸色,也不用日日劳作辛苦,不得不说,确实很舒服。 怪不得这么?多?人想要一朝翻身?,永不为奴。 不过眼?看御膳房给的饭菜越来越不像样子,沈初宜这才梳妆打扮一番,对如烟说:“咱们出去走?一走?吧。” 如烟心里一喜。 沈初宜这几日也在观察如烟。 如烟年纪虽然小?,却很有上?进心,而且她直爽、稳重,也很有分寸。 更重要的是,如烟没有歪心思?。 年姑姑教导沈初宜,最要紧的就是看好身?边人。 宫妃只一个人,可偌大一个宫里,十数人围着她转,只要一个出了差错,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等?适应了答应生活,也看准了如烟,沈初宜才开始行动。 如烟激动极了。 “小?主,咱们去哪里?” 沈初宜笑了:“咱们去西寺库。” 沈初宜就是西寺库出来的,现在飞黄腾达,若是对年姑姑避而不见,反而惹人闲话。 还不如大大方方去看望,还能落下?一个不忘旧恩的好名声?。 如烟有些惊讶,却并不反驳沈初宜。 她认真问:“小?主,可要准备什么??” 沈初宜道:“你让晓芹跑一趟御膳房,取一盒巧果、一盒荷花酥,再另外要一只卤猪蹄,给包好。” “是。” 如烟办事利索,很快晓芹就回来了。 晓芹姓吴,一直在荷风宫做扫洗宫女,荷风宫虽然没有主位娘娘,可主子却多?,她被使唤来使唤去的,早就习以为常。 不过这沈答应倒是很和气,还给了她赏钱。 如烟姐说话也好听:“咱们小?主说了,她也是这么?过来的,知晓难处,不会为难你们的,你尽力办就是。” 这话一说,晓芹就觉得心口温热。 所以这差事就办的格外利索。 甚至还多?拿了一包卤鸭爪,说是她说好话取来的。 沈初宜没有让她白费人情,多?给了赏赐,然后就带着如烟出了门。 如烟跟在沈初宜身?后,即便只是三等?宫女,却很有大宫女的样子。 她跟着沈初宜一路往西寺库行去,路上?还给她讲各宫位置。 这些沈初宜其实都知道,却也耐心听,等?到了西寺库,如烟就自己上?前禀告。 “沈答应到。” 西寺库里安安静静,很快就有小?黄门过来开门,一脸热情。 “小?主可算来了!” 沈初宜踏入西寺库,抬头?就看到年姑姑站在那。 时隔半月,姑侄两人再见,却恍如隔世。 但这一次,年姑姑却没有再哭。 她那张消瘦刻薄的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大大方方对沈初宜见礼:“恭喜小?主。” 沈初宜也笑了。 阳光之下?,她的笑容是那么?灿烂,晃了如烟的眼?。 这是当了答应后第一次,沈初宜那么?开心。 她的笑容纯粹,明媚,如同天?光微熹时的朝阳,并不刺眼?,却足够温暖。 如烟恭恭敬敬见过年姑姑。 沈初宜让她同外面的小?宫女说话,自己陪着年姑姑进了房中?。 等?两人坐下?,沈初宜就说:“给姑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卤猪蹄,晚上?配着桂花酒,多?有滋味。” 年姑姑笑着看她,眼?睛里都是开怀。 过去的不甘和委屈,心疼和惋惜,都已经随着永福宫的封禁而消失。 人总要往前看。 无论为何走?上?这条路,既然走?了,就高高兴兴走?。 这是年姑姑对沈初宜的教导。 沈初宜靠在年姑姑身?边,轻声?细语说荷风宫如何好,然后才笑道:“御膳房倒是沉不住气。” 年姑姑沉了沉脸,却道:“御膳房的那夯货拿捏这自己的手艺,就连程姐姐也敢下?面子,倒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沈初宜还未侍寝,不过三五日就坐不住,眼?皮子太浅。 沈初宜倒是不在意,她低声?道:“年姑姑,红果姐姐她们如何了? 永福宫的人,日子只怕不好过。 即便有宫里的封赏,可依旧是罪妃宫里出来的,旁的宫人嘴上?说着恭喜,心里都敬而远之。 年姑姑道:“只要在尚宫局,就不会有事,尚宫的手腕你也是知道的。” 沈初宜松了口气。 年姑姑见她神色平静,眉眼?带笑,就问:“你如何打算?” 沈初宜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轻声细语:“答应的份位还是太低了。” “红果姐姐他们都不能来我宫里。” 年姑姑就知道了。 她也看了看沈初宜的肚子,慢慢笑了。 “那顾庶人倒是做了件好事,”年姑姑道,“她原本想让你为她做嫁衣,现在可好,为你做了嫁衣裳。” 沈初宜同年姑姑说了会儿话,就领着如烟走?了。 回去的路上?,宫巷依旧逼仄,可沈初宜再也不用贴着墙边,低着头?往前头?。 她走?在正路上?,步履不快不慢。 路过的宫人见了她,都弯腰见礼。 沈初宜和气点头?,不悲不喜。 她对如烟说:“以后万一有急事,你就来找年姑姑。” 如烟心里一凛,立即道:“是。” 主仆两个刚迈入荷风宫的大门,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 “沈小?主,您去了哪里?娘娘一早就要见你,等?了一个时辰却没等?到人。” 沈初宜绕过影壁,就看到邢昭仪身?边的巧圆站在西配殿门口,神情很是冷傲。 沈初宜没有说话。 如烟开口:“巧圆姐,我们小?主出去散步,不知昭仪娘娘有什么?吩咐?” 巧圆只说:“沈小?主,娘娘有请。” 沈初宜顿了顿,便道:“好。” 进了东配殿,沈初宜立即就感受到一阵凉爽。 如今已是四月中?旬,春日已过,初夏来临。 圣京因位于平原,北面有玉泉山连绵,遮挡了天?然的风沙,却也围住了暑热。 初夏一来,圣京就很是闷热。 尤其是长信宫中?,若是住正殿还好些,毕竟南北通透,凉风习习,可若是住厢房配殿,就显得闷热了。 邢昭仪人略微有些圆润,就比较怕热,刚一初夏就用了冰鉴。 邢昭仪是中?三位,虽然都是住配殿,但殿中?的摆设明显不同。 桌上?那盛放佛手的珐琅高脚碟,就是官窑御造,昂贵无比。 邢昭仪身?上?穿着柔软轻薄的香云纱,头?上?戴着红石榴步摇,慵懒靠坐在贵妃榻上?,手里捏着这时节少?见的葡萄。 那葡萄用冰鉴镇过,此?刻晶莹剔透,颗颗分明。 沈初宜躬身?请安:“见过昭仪娘娘,娘娘万福。” 邢昭仪那双丹凤眼?一瞥,轻飘飘落到了堂下?站着的沈初宜身?上?。 沈初宜今日穿了一身?窄袖衫裙,因为天?日有些炎热,她没有穿褙子,只穿着单薄合身?的短衫。 衫子是普通的素纱,上?面绣了老气的如意云纹,不过颜色还算鲜亮,衬得她脖颈修长,肌肤白皙。 尤其是那不盈一握的细腰,走?起路来真是摇曳生姿。 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 可沈初宜即便穿着去年的旧宫装,却也依旧靓丽出尘。 似乎当真应了那句话。 金珠不蒙尘。 邢昭仪捏了捏手,她脸上?端着温和的笑,语气一如往常。 “咱们以前也算是有过往,如今同住一宫,倒是缘分。” 沈初宜垂着眼?眸,乖顺道:“能侍奉娘娘,是妾身?福气。” 邢昭仪心里好受一些。 这沈初宜倒是很知道审时度势。 邢昭仪看了一眼?巧圆,自己就坐在那吃葡萄。 巧圆边得意洋洋开口:“沈小?主,我们娘娘念及过往缘分,想要帮衬你一把,你如今刚当小?主,对宫规一知半解,娘娘担心你出错,便想着多?多?教导。” 沈初宜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才道:“是。” 巧圆很满意她的态度。 看了看邢昭仪,见她对自己点头?,才道:“小?主,以后每日辰时,你就过来东配殿,娘 娘亲自教导你宫规。” 这显然是要拿捏她。 沈初宜低低应了一声?,看着有些害怕:“多?谢娘娘。” 见她还算识相,邢昭仪随手指了一下?桌上?的杏子:“下?去吧,明日起不要晚了。” 如烟端着那碟子香杏回西配殿,沈初宜道:“给晓芹吧。” 如烟心里憋气,回来后道:“邢昭仪就是摆明欺负小?主。” 虽然宫里等?级森严,但太后娘娘都不叫人日日请安,她一个昭仪就敢让小?主每日都过去请安,多?大的胆子。 沈初宜也叹了口气。 她如今刚有孕,正是贪睡的时候,尤其早晨总是困顿,原本还能在卧房躲懒,现在是躲不成了。 不过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宫女时有宫女的斗争,宫妃自然也有宫妃的斗争。 这泼天?富贵,谁不想争一争呢? 沈初宜又缓缓松了口气:“早做准备吧。” 次日清晨,当沈初宜来到东配殿时,邢昭仪就给了她下?马威。 第29章 沈初宜其实?已经猜到邢昭仪会?如何做了。 当年她在丽嫔面前?装乖卖巧,极尽谄媚之事,那时候沈初宜全部都看在眼中。 现在两人同处一宫,邢昭仪又如何能忍得了? 所以沈初宜昨日就让如烟给她准备了护膝。 既然?要跪,就跪得舒服一些。 沈初宜倒是很听话,不争不抢,看起来跟个面团子似的?。 冷新枝叫她跪,她就规规矩矩跪在了堂屋里。 冷新枝原本准备了一箩筐的?话,现在见她一声?都不吭,倒是有些纳罕,心里泛起了嘀咕。 这沈答应也太没用了,好歹为自己辩驳一句也是好的?。 沈初宜安安静静跪了一会?儿,冷新枝都没回?过神,一句话都没说?。 主子都跪了,如烟也要跪。 沈初宜却淡淡道:“你?一个宫女,哪里要学宫妃的?规矩?去外面等。” 就是这句话,让冷新枝回?过神来。 她顿了顿,才道:“沈小?主,奴婢给您讲一下?宫妃的?规矩。” 宫妃的?规矩其实?没有宫女那么多,却都很复杂。 沈初宜这些年少?能伺候到主子们身边,故而?对宫里的?大事小?情,年节传统都不知情。 邢昭仪虽然?憋着要折腾她,但?冷新枝自己脑子却清醒,该做的?事还是好好做了。 她仔仔细细讲了一遍,沈初宜听的?也很认真。 最后说?到两位太后身上,冷新枝顿了顿。 她不敢多说?什么,只道:“沈小?主,待您以后飞黄腾达,就能去给太后娘娘们请安了。” 正八品的?宝林和从八品的?答应是不用去给太后请安的?,除此之外,宫中所有妃嫔都要尊敬太后们。 沈初宜过了一会?儿,倒没有觉得特别累,她是苦过来的?人,跪着一会?儿不碍事。 若非她现在有孕,否则跪上一个时辰也不在话下?。 闻言她还能问:“若是偶遇太后娘娘们,要如何行礼?” 冷新枝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就传来一道冷哼声?。 “没想?到邢姐姐平日看上去一团和气,私底下?竟会?这样折腾人,”来人皱着眉眼,深棕色的?眸子一瞥,自有一股嘲弄,“人家好不容易走到今日,何必这样折辱?” 沈初宜跪在那没说?话。 但?她知道,来的?人是跟邢昭仪一贯不对付的?赵昭媛。 赵昭媛瞧不上邢昭仪在得宠妃嫔面前?谄媚奉承,自然?更瞧不上她欺负无依无靠的?小?答应。 可她这股子瞧不起,只针对邢昭仪,从说?话到进屋,也没说?让沈初宜起身。 沈初宜便安静跪着,顺便还同她见礼:“见过昭媛娘娘。” 赵昭媛低头睨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直接进了稍间?。 邢昭仪这会?儿正在里面吃茶读书,听见赵昭媛的?声?音,面色就沉了沉。 “我是好心教导她,哪里是在磋磨?”邢昭仪看都不看她,只说?,“不年不节,难得昭媛妹妹愿意?登门,屈尊降贵来我这小?庙。” 赵昭媛也不恼,她快步进了稍间?,雕花门扉一关,门里门外立即就成了两个世界。 里面的?两人自以为声?音很低,但?沈初宜却听得很清楚。 “之前?睿太后娘娘还说?,要给步充容升份位,后来顾庶人那事一闹,就搁置了。” 话是赵昭媛说?的?。 邢昭仪反而?不急不躁:“你?急什么?” “那是人家步充容的?机缘,同咱们不相干。” 赵昭媛冷笑一声?:“如何不相干?” 她顿了顿,道:“满宫里,没有比咱们荷风宫更热闹的?了,万一那位直接升为九嫔,住进来这荷风宫,咱们当如何?” 她方才还嘲讽邢昭仪,现在就变成了咱们。 邢昭仪似乎也没想?到这一层,被赵昭媛一说?,声?音也有些滞涩了。 因着赵昭媛过来,冷新枝有些心慌,也不敢叫沈初宜再跪,便让她起来站会?儿。 沈初宜跪久了,起身的?时候都晃了晃,如烟心疼得不行,却只能红着眼睛扶着她。 稍间?里两人还在说?话。 不过也就是关于步充容,间?或说?两句杨充容。 其实?这一月来陛下?格外繁忙,几乎没有来后宫,新宫妃入宫一个月,也只有杨充容和步充容两人侍寝。 其他四人都还没见过陛下?。 这两位充容出身显赫,又各有各的?出色,赵昭媛只比两人高了两个份位,如何能不心急。 相比于她,邢昭仪倒是能稳得住。 她比赵昭媛得宠一些。 “说?一千道一万,还不如自己争气,让陛下多来荷风宫几趟。” 邢昭仪一句话,就把赵昭媛怼了回去。 她不是清高吗?觉得她整日谄媚那些娘娘们,可如今要被压一头,还不是怕了。 沈初宜在外面听得明明白白,心里记下?了这两位充容的?名字。 赵昭媛气哼哼走了。 邢昭仪依旧四平八稳,还瞥了一眼沈初宜,淡淡道:“继续。” 冷新枝咬咬牙,只能道:“小?主,咱们继续吧。” 沈初宜今日在东配殿结结实?实?跪了一个时辰。 等她一瘸一拐回?到西配殿,如烟的?眼泪都下?来了。 被父母哥哥卖进宫里,她没哭,现在看沈初宜被人这样贬低羞辱,她倒是哭了。 沈初宜见她眼睛红彤彤,帮她擦了一下?脸上的?泪。 她神情很平静,似乎受苦的?不是她,可在这平静里,却又席卷着滔天的?海浪。 她明白如烟为何而?哭。 出身不好,不是她们能选择的?。 可沈初宜已经很努力改变了这一切,她是宫里第一个从宫女当上宫妃的?女子,是被陛下?亲口封赏过的?答应。 然?而?这又有什么用? 若是旁的?宫妃还好,她们身后有娘家,有站在朝堂的?父兄,有各个家族中同气连枝的?姐妹,一时片刻不被宠爱,也不过只是日子平静了些,少?了些许热闹,大抵要过上一月甚至几月,宫里 人才敢这样踩高捧低。 他们总要等一等,看一看,即便宫里头的?娘娘不得宠,万一宫外的?家人得力呢? 可她们这样的?宫女什么都没有。 一朝翻身,似乎成了主子,可在那些名门千金眼中,她们仍旧是她们。 让你?跪就跪,让你?哭就哭,总有办法让你?过得不好。 如烟哭,不是因为她想?要攀龙附凤,也想?像沈初宜这样成为宫妃,她只是觉得憋屈。 兴许这些时日在御膳房吃尽了苦头,今日被邢昭仪这样羞辱,她立即就受不住了。 到底还年轻。 沈初宜叹了口气。 她握住如烟的?手,哄她:“不哭了,我这也没多大妨碍。” 她顿了顿,眉宇间?也慢慢凌厉起来。 “明日不会?再去了。” 她道:“我努力带你?离开荷风宫。” 如烟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自家小?主有本事。 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点了头:“好。” 因为赵昭媛的?话,邢昭仪今日有些心烦。 巧圆见她面色不好,也跟着起哄:“那沈答应倒是沉得住气,还算懂事,就是她那宫女没眼色,一幅如丧考妣的?模样,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 邢昭仪就不耐烦地说?:“少?说?几句。” 巧圆也委屈了。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道:“娘娘,奴婢听闻芳菲苑的?荷花开了,可漂亮呢,不如叫那沈答应去给娘娘取两朵?” 她也是听宫里的?扫洗宫女说?的?。 那小?宫女绘声?绘色,说?摘荷花可难了,还得求人,之前?后殿的?昭媛娘娘要荷花,她们去芳菲苑被那边的?内侍责难。 一想?到沈初宜跪了一上午的?腿,她就动了坏心思。 邢昭仪反正心烦,听了她的?话,随意?摆手:“就叫她亲自去一趟。” 很快,沈初宜就领着如烟出了荷风宫。 今日天色明媚,头顶一抹暖阳,洋洋洒洒落在寂静宫巷里。 同在西六宫,从荷风宫去芳菲苑近了很多。 沈初宜上午跪了一个时辰,这会?儿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即便中午歇了好长时间?,可她还是觉得累。 此刻走在阳光明媚的?宫巷里,她面色却很苍白。 沈初宜的?打?算并没有瞒着如烟,故而?此刻如烟也没有劝阻,只是很小?心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这一条宫巷,以前?走的?时候并不觉得远,现在却觉得很漫长。 等两个人好不容易来到芳菲苑,沈初宜已经出了一头汗。 如烟把沈初宜的?宫牌给守门的?黄门看,黄门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沈初宜,不太敢多说?话。 “沈小?主,里面请,黄昏前?离开便是。” 沈初宜谢过他,领着如烟进了芳菲苑。 自从去岁耿贵嫔落水,芳菲苑冷清了好些时候,一直到今年开春才重新热闹。 芳菲苑的?花养得好,春夏时节正是缤纷时。 沈初宜进去后也没多逛,直接来到莲香池边上的?竹林屿,安静等待。 不多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熟悉。 沈初宜等了一会?儿,才扶着如烟慢慢起身。 她一步步从竹林屿里挪出来,面色苍白,身形消瘦,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第30章 沈初宜被?送到了钟萃阁。 等?待太医的工夫,萧元宸审问如烟。 如烟姓孟,这个名字是尚宫局的姑姑给起的,大?家不是叫她孟宫女,就直接叫如烟。 如烟跪在气势凌厉的皇帝陛下面前,一个劲儿抖。 她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害怕。 她可从未见过陛下。 之前她问沈初宜要如何表现,如何回话,沈初宜就告诉她:实?话实?说。 所以现在,如烟也?是哆哆嗦嗦实?话实?说。 “回禀,回禀陛下,自?从去了荷风宫,小主就病了,一直昏昏沉沉,”如烟继续道,“这几日刚见好?,就被?东配殿的昭仪娘娘喊了去,说是要教小主宫里的规矩,今日一上?午都在东配殿跪着。” “本来小主身?体就孱弱,回来就难受得紧,总说腹痛,奴婢想要去请太医也?不敢,只能陪着。” “谁想小主刚躺下,邢昭仪就又吩咐小主来芳菲苑取荷花。” 如烟的话说得磕磕绊绊,但?该说的却一个字都不少。 等?她说完,钟萃阁出奇安静。 萧元宸面沉如水,他问:“之前生病为何不请太医?” 如烟抿了抿嘴,苦笑道:“哪里能请来。” 萧元宸罕见的沉默了一下。 他生来就是天潢贵胄,一心天下苍生,目光总是看?着山川秀丽,看?着四海臣民,却唯独看?不到后宫里艰难挣扎的瘦小身?影。 姚多福一看?这情景,立即道:“陛下放心,今日刚好?是黄医正当值,下臣叮嘱请她亲自?来一趟。” 黄茯苓的医术极好?,确实?不用担心。 萧元宸应了一声,目光一瞥,看?到了床榻上?睡不安稳的沈初宜。 比半月前相见时要更瘦了。 做了宫妃,似乎也?没比宫女时要好?多少。 萧元宸微微蹙起眉头。 他不喜见到宫中有这等?事情。 就在这时,黄茯苓到了。 黄茯苓本来以为是萧元宸忽然头痛,过来时就带了银针,不过这一到,却发现患者不是萧元宸。 床榻山的沈答应面色苍白,身?形消瘦,黄茯苓一看?就心里一突,立即道:“陛下,臣先给沈答应请脉。” 她坐在床榻边,给沈初宜请脉。 手指刚一搭上?沈初宜细瘦的手腕,黄茯苓的心就跳得更厉害了。 丽嫔的事情外人不知道细枝末节,但?她跟刘文术可是知道七八分,这沈答应绝非外人看?的那么简单,她其实?是侍寝过的。 既然她侍寝过,那么现在…… 黄茯苓定了定心神,仔细听了沈初宜的脉相,又看?了她面色和腿上?的伤,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此?时正是下午,天色清明,钟萃阁中明亮宽敞,沈初宜膝盖上?的淤青就格外显眼?。 黄茯苓回到萧元宸身?边,躬身?道:“恭喜陛下。” 萧元宸难得愣了一下。 但?很快,萧元宸就明白了事情真相。 沈初宜有孕了。 他何等?聪慧,不过四个字,就已经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顾婉颜心思歹毒,当看?到自?己已经再无生还可能后,便把沈初宜的事全部隐藏,就连沈初宜有孕这件事也?没有上?表。 而她也?并非想要真的从宫外随便抱来一个孩子,冒充皇嗣,她用的自?然是沈初宜 的孩子。 这样一想,前后便都说得通了。 可想明白这一切,萧元宸的面色更沉,他没有开?口,只让黄茯苓继续说。 黄茯苓顿了顿,道:“沈小主原本身?体康健,于怀孕并无大?碍,但?这一月来沈小主心神不宁,恐惧忧虑,以致孕期不稳,身?体每况愈下。” 应该是在永福宫时,她害怕丽嫔,惶恐过度。 黄茯苓继续道:“今日小主应该是跪得久了,又被?迫劳累,以至于动了胎气,这才晕倒。” 萧元宸问:“她身?体可有大?碍?” 黄茯苓躬身?见礼:“小主本来身?体健康,这一番波折虽然不易,却不至于坏了根底,伤了孩子,只要好?好?调养,安心养胎,不出一月就能康复。” 沈初宜底子好?。 她常年劳作,虽说辛苦,却也?把身?体的底子打下来。 这一个多月折腾是折腾了些,可这不是有太医院,一个月都是说多了的,只要十日就能养回来。 黄茯苓嘴里说的略严重一些,等?回头提前治好?,那可是太医院的功劳。 因为顾庶人的事,太医院这几日都是风声鹤唳,一点错都不敢出的。 再说,黄茯苓看?了一眼?依旧熟睡的沈答应。 她应该也愿意自己这样讲。 果然听到这话,萧元宸神色稍霁,身?上?的威压也没那么摄人了。 “黄茯苓,沈答应的这一胎,就交给你了。” 黄茯苓有些惊讶,却很快行礼:“臣遵旨。” 等御茶膳坊送来了沈初宜的安胎药,如烟伺候着她吃了,沈初宜才幽幽转醒。 她同如烟对视一眼?,如烟轻轻点了点头。 沈初宜一颗心就安稳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声音有些虚弱:“这是在哪里?我怎么回来了?” 说着她顿了一下。 “陛下……” 就在这时,一道高大?的阴影由远及近,笼罩在了沈初宜的身?上?。 沈初宜仰起头,就看?到萧元宸俊美的侧颜。 萧元宸一挥手,如烟就低着头退了下去。 他直接坐在床边,垂眸看?向沈初宜。 倏然,萧元宸开?口:“沈初宜,你很聪明。” 沈初宜唇畔一颤,迅速收回了视线。 她半垂着眼?眸,一幅可怜的模样:“妾不知陛下何意。” 萧元宸见她这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竟是有些想笑。 “你上?午被?邢昭仪羞辱,下午就来芳菲苑,恰好?碰到朕也?来此?,一切都天衣无缝。” 萧元宸忽然伸出手,握住了沈初宜的手。 她的手跟寻常宫妃都不同,修长纤细,骨节分明,指腹上?有许多茧子,却并不让人讨厌。 他的手稳稳握住她的,不让她有任何逃脱撒谎的可能。 沈初宜眼?睫轻颤,犹如蝴蝶振翅。 忽然,沈初宜叹了口气。 “陛下,妾出身?卑微,本无缘荣华,如今骤然富贵加身?,自?然心中忐忑。” “不如此?,如何能不被?人欺凌?” 她说着,忽然抬眸看?向萧元宸。 她的目光真诚而清澈,一如之前每一次侍寝时那般。 面对萧元宸的质问,她直接就承认了。 萧元宸脸上?笑容清淡,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害怕。 “沈初宜,朕不介意宫妃用些手段争宠,可朕绝不姑息窥探帝踪之人。” 窥探帝踪可是大?罪。 沈初宜出现的太巧合,巧合得让人不得不怀疑。 沈初宜的目光却没有任何躲闪。 萧元宸垂眸看?她,她也?就那般认真回望萧元宸。 “妾没有。” 沈初宜认真说:“陛下,妾如何能得知陛下行踪,今日会强撑着来芳菲苑,只是想晕倒在这里。” 她说着,眼?眸里才流露出委屈神色。 “若是在荷风宫,能不能请到太医还两说。” 说到这里,她苦笑一声,轻轻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可能是这孩子命不该绝,让妾有了这么大?的机缘。” 萧元宸手倏然一紧。 沈初宜重新?抬起头,望向了他。 她眼?眸里满是委屈,满是不舍,满是留恋。 “陛下,不信妾吗?” 萧元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反问:“你知道自?己有孕了?” 沈初宜看?着萧元宸,目光悲切:“陛下,妾已经一个月未来月事了,即便没有教引嬷嬷教导,妾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妾又不傻。” 萧元宸听到这四个字,心里升起奇怪的异样来。 “那之前在御花园,你为何不说?” 沈初宜低下了头。 她确实?瘦了许多,加上?今日实?在不适,面色过分苍白,看?起来小小一团,可怜极了。 她沉默了,一时间,显得钟萃阁越发安静。 萧元宸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等?待她的回答。 等?了许久,似乎金乌都已经不敢再听,匆匆躲进云层里,沈初宜才开?口。 “陛下,妾哪里配呢?” 她的声音好?轻。 犹如一缕烟,飘进萧元宸的耳畔里。 “顾庶人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妾虽然是被?她逼迫,却也?污了陛下圣誉,妾以为,这件事对于陛下而言,是想要全然遗忘的错误。” 确实?。 作为皇帝,他被?一个嫔妃算计至此?,没有发疯震怒已经算是心态稳定了。 他甚至没有抄家灭族,屠了顾氏满门。 对于萧元宸来说,史书上?的每一笔,百姓口中的每一句,大?楚芸芸众生餐桌上?的一碗米,一口粮,才是他作为一个帝王应该关心的事。 他的确愤怒丽嫔的欺君罔上?,可这不足以让他失去理智。 但?是现在,沈初宜一句话,却让他几乎不能回神。 萧元宸气息一滞,但?下一刻,他就伸出手,把沈初宜鬓边碎发拂开?。 沈初宜面上?忽然染上?一抹红。 “等?一切尘埃落定,妾本来想等?陛下招妾侍寝时,同陛下说的。” 沈初宜说到了这里,脸上?的红晕全部褪去,只剩下淡漠的苦涩。 第31章 我们都是一样的。 说的不是身份,不是地位,是当时身处东暖阁,两个身不由己的一样的人。 他们都是被顾婉颜所?害。 沈初宜抿了抿嘴唇,声音也有些?干涩,却又有些?羞赧。 “妾哭泣,只是… …只是羞赧罢了。” 萧元宸垂眸看着沈初宜,见她服了药已经好转,面色也不再苍白,便扶着她靠坐在床畔,亲自取了红枣茶给她。 沈初宜红着脸吃了,才小?声道?:“陛下,孩子可有事?” 萧元宸道?:“无?事,你安心养胎,朕会让黄茯苓全权负责。” 沈初宜松了口气。 她低下头?,抚摸着小?腹,脸上浮现出慈爱来。 “真?好。” 萧元宸看着这幅温馨画面,说话声音都难得温柔几分。 “朕准备升你为才人。” 沈初宜愣了一下。 “陛下?” 萧元宸看了看她,道?:“如今宫中空置宫室不多,若你独住一宫,反而不便。” 沈初宜即便能升为才人,也是小?主?,需得等她诞育皇嗣,方能再升一升。 既然只是才人,她身边只能一名大宫女,一名内行走,普通宫女两名,小?黄门两名。 剩下的就?是宫殿原本配置的扫洗宫女和扫洗黄门。 没有主?位娘娘的宫殿,这些?粗使宫人的人数都很少。 但若是住到有主?位娘娘的宫室中,粗使宫人的数量都是配齐的。 只不过娘娘们每日事情繁多,粗实?宫人是否能得空侍奉小?主?们,就?未可知?了。 沈初宜都很意外,萧元宸还知?道?这些?,也愿意同?她解释。 不光她意外,萧元宸自己也很意外。 不过他未再多说什么,只道?:“明日你就?搬去长春宫后殿。” 沈初宜面上浮现出感激神色:“谢陛下恩典。” 长春宫只有步充容住在前殿东配殿,后殿空置,无?人居住。 确实?适合养胎。 这样想着,沈初宜心里高兴,脸上浮现出笑容来。 那个若隐若现的梨涡,就?这样清晰出现在萧元宸的眼眸中。 “陛下真?好。” 萧元宸心里微微一动。 他伸出手,揽住了沈初宜单薄的肩膀。 比记忆里的还瘦弱。 “你放心养胎便是了。” 沈初宜安静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陛下,若是妾真?的能升为才人,是否能让之前永福宫殿姐妹去长春宫伺候?” 萧元宸没想到她提的居然是这件事。 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可。” 沈初宜笑了,这次是真?心实?意:“陛下真?好!” 就?连夸赞都是一摸一样的,却并不叫人觉得敷衍。 萧元宸看着她,也回以?一个微笑。 他的笑容很浅,却并不敷衍和冷漠。 “只有这一个愿望吗?” 沈初宜想了想,果断摇了摇头?。 “陛下,妾还有两个愿望。” 这话说出来,就?显得很贪心了。 但萧元宸依旧没有厌烦,他道?:“说吧。” 沈初宜垂下眼眸,道?:“陛下,妾的阿妹身体孱弱,之前……已经命人给阿妹看过病,同?妾说要用心医治一年才能康复,妾恳请陛下,命人继续给阿妹治病。” 作为一名宫妃,这已经是最简单的愿望了。 萧元宸道?:“你检举顾庶人的那一日,朕已命人办妥,另外……” 萧元宸顿了顿:“你母亲和阿妹已经被接去镇上,有尚宫局外行走安排照顾。” 再怎么说,沈初宜都是宫妃。 哪里有宫妃娘家穷困潦倒,挣扎活着的道?理。 即便沈初宜只是个下三位的小?主?,娘家又只有母亲阿妹两人,也不能薄待。 “不过,你母亲坚持想要自食其?力?,外行走便给她开了个铺子,置办了田产铺面,你的家人如今过得很好。” 沈初宜狠狠松了口气。 她眼角微红,低头?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她的性格随了母亲,坚韧,顽强,从不服输。 面对困境,母亲也坚持了下来,如今听说女儿乍然荣华富贵,她也没有坐享其?成,而是想着自力?更生,不给女儿丢脸。 挺好的。 见不到面,却知?道?她们过得好,沈初宜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沈初宜安静了一会儿,才低声道?:“陛下,妾想见见顾庶人。” 此?时萧元宸才微微蹙起眉头?。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劝阻,只是道?:“诏狱森寒,等你好些?再去吧。” 沈初宜乖巧点头:“诺。” 萧元宸同她说了几句话,就?直接离开去忙了。 沈初宜靠在钟萃阁的拔步床上,看如烟小?心翼翼端着鸽子汤进来。 “小?主?,这是御茶膳坊送来的,让您垫垫肚子。” 沈初宜自己接过汤碗,慢慢吃起来。 如烟站在边上,看着沈初宜,等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主?仆两个才相?视一笑。 如烟用极小?的声音说:“奴婢表现得还行吧?” 沈初宜只来得及听到了她那一句哭诉,后面都不太清楚,但看萧元宸的态度,就?知?道?如烟表现极佳。 沈初宜夸了她一句,两人到了此?时,才终于?放松下来。 钟萃阁是乾元宫后院中的偏殿,但有上下两层,是个藏书阁。 这里很清静,是萧元宸日常读书散心之所?,外面几乎无?人走动。 沈初宜吃了鸽子汤,还是觉得累,就?睡下了。 如烟一直守在钟萃阁,到了傍晚时分,才唤她起来。 “小?主?,方才孙公公过来,说陛下晚间过来用膳,让您等待。” 沈初宜眸色一闪:“知?道?了。” 于?是,当萧元宸忙完了政事,踏入钟萃阁时,就?看到沈初宜小?心翼翼摸着书架上的古籍。 边上如烟恰到好处说:“小?主?,咱们宫里也有这本书呢,是不是叫三字经?” 沈初宜背对着门口,笑着说:“是,那可是徐姑姑给我的,我学?了不少,回头?我也教你识字。” 她话音落下,似乎忽然听到了脚步声,忙回过头?来,对萧元宸见礼。 “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萧元宸挥了一下手,只叫她去八角厅用膳。 萧元宸不喜欢讲那么多规矩,也不铺张浪费,让沈初宜陪他用晚膳,就?直接让沈初宜坐主?桌,不用再给她备一桌膳食。 皇帝陛下的晚膳很丰盛。 六道?冷碟,八道?热碟,还有几样点心水果,主?食备了几样,不过数量都不多,显然是萧元宸要求过的。 这里面的许多东西?沈初宜甚至都没见过。 她恰当表现出好奇。 萧元宸瞥了姚多福一眼,姚多福就?立即解释:“小?主?,这是爆鳝丝,用的是最好的巫溪黄头?鳝,洗净切断,用平章的豆瓣酱爆炒,火候要把控的恰到好处,鳝丝很嫩,却很入味。” 一看姚多福这体型,就?知?道?是个美食老饕。 沈初宜小?心看了看萧元宸,见他没有不喜,才对姚多福笑着说:“味道?极好。” 姚多福得了鼓励,之后又给沈初宜介绍了几样膳食,沈初宜挨个都夸了。 就?在这你来我往间,萧元宸不自觉多吃了半碗碧梗米。 用过了晚膳,沈初宜就?要回荷风宫了。 一般宫妃被招来乾元宫,大多都会留下侍寝,不过沈初宜有孕在身,就?没有非要留下。 姚多福可是个人精。 他没敢让这即将荣升的沈才人自己走回荷风宫,而是让孙成祥安排了轿子,又叫了个徒弟亲自送她回去。 姚多福的这个徒弟是最最忠心的,名叫刘三喜,之前在堆绣阁见过一次。 他生得平平无?奇,人倒是很高大,等来到荷风宫,还同?守门的黄门叮嘱:“沈小?主?归来晚了,干爹吩咐叫你们好好伺候,备好热水。” 干爹当然就?是姚多福。 姚多福的态度,很多时候就?代表萧元宸的态度。 那守门黄门立即道?:“刘哥您这话说的,咱们伺候小?主?一贯用心。” 沈初宜被如烟扶着往里走,一边看向刘三喜:“三喜公公,多谢。” 刘 三喜没有多话,直接离开了。 沈初宜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此?时暮色四合,晚霞已散,转眼过后便星夜降临。 对面的东配殿安安静静,除了亮着灯,倒是没有别的动静。 沈初宜自然不会自讨没趣,非要去找邢昭仪自讨苦吃,她直接回了自己西?配殿。 刚一回来,如烟就?开始忙忙碌碌伺候她洗漱更衣。 等沈初宜在床上坐定,如烟也不问她为何有孕,只心疼地看着她的膝盖:“得好几日才能好了。” 沈初宜握了握她的手:“今日你吓坏了,我心里都记得。” 如烟眼眶一红,她点点头?:“小?主?以?后一定会飞黄腾达的。” 沈初宜笑着揉了一下她的头?。 如烟抿了抿嘴唇,她小?声问:“小?主?一早就?知?道?有孕,为何当时不说?” 沈初宜垂下眼眸,轻轻抚摸平坦的小?腹:“一件事只能要一次工钱。” “两件事则要翻倍。” 若她当时就?说自己有孕,最多只能封为宝林或者选侍,那多亏? 如烟若有所?思点点头?,倒是孺子可教。 次日清晨,沈初宜是被巧圆的嗓子吵醒的。 第32章 短短一句话,直接把邢昭仪砸蒙了。 规矩和体统已经被她?遗忘,她?下意识开口:“怎么会?” 孙成祥不去看她?,只对后面一挥手,然后客客气气看向?沈初宜:“沈小?主,请您接旨。” 跟着的小?黄门立即上前铺好蒲团,请沈初宜跪下听诏。 孙成祥声?音不轻不重,可调门却很?高,清清亮亮响彻荷风宫。 不说前殿,后殿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荷风宫答应沈氏,秀外慧中,恭谨持重,今孕育皇嗣有功,晋封为正?七品才人,赐住长春宫后殿。” “另赏头面两套,红宝石石榴盆景一对,漆雕紫檀屏风一个,山水嵌宝座屏一个,妆花缎、如意锦、蜀锦、素锦、竹纹纱、柔烟纱等各两匹,白瓷果盘摆件一套,名贵香料四盒,贡茶四盒,笔墨纸砚一盒,另赏银百两。” 孙成祥说完,躬身对沈初宜客气道:“沈才人,恭喜恭喜。” 沈初宜对着乾元宫的方向?行过?大?礼,才起身,直接就是一个大?红封:“多谢孙公公。” 孙成祥笑眯眯道:“沈才人,昨日?里陛下就下了旨,今日?一早尚宫局就已经过?去长春宫准备了,您这边缺的宫人,那边都已经备齐。” 说到这里,他又道:“这都是陛下赏赐的,您掌掌眼,小?的直接给您送到长春宫。” 沈初宜笑容客气:“孙公公真是周到,有劳了,回?头安顿好,再请孙公公吃茶。” 孙成祥打了个千,他细长眼一扫,看向?荷风宫中的扫洗黄门。 “下午好生伺候沈才人,可不能怠慢。” 等办完了正?事,孙成祥也不厚此薄彼,客客气气对邢昭仪道:“昭仪娘娘,今日?小?的事情太多,就不叨扰了,改日?再给娘娘行大?礼。” 邢昭仪面色难看至极,却勉强维持着体面,甚至还?要和气地送走孙成祥。 等孙成祥带着人呼啦啦走了,邢昭仪才回?过?头,看着安静站在院中的沈初宜。 还?是那副柔弱的样子?,似乎没什么脾气,可以任人拿捏。 她?今日?可算明白,什么叫会咬人的狗不叫了。 不过?几日?功夫,她?就从答应升到了才人,甚至还?怀了皇嗣。 之前在永福宫中一定发?生了别的事,这个不声?不响的宫女也早就承宠,并有孕在身。 难怪她?能从宫女直接被封为答应。 她?已是才人,待到皇嗣落地,她?还?要高升,一跃成为中三位娘娘。 一个月之前,她?才只是个二等宫女。 邢昭仪面色慢慢沉寂下来,她?看着沈初宜,终于开口。 “恭喜沈妹妹。” 这一次,她?再无轻慢:“祝妹妹以后飞黄腾达,荣华富贵。” 沈初宜冲她?福了福:“谢昭仪娘娘。” 邢昭仪冷哼一声?,拂袖就要离去。 就在这时,孙成祥去而?复返。 他手里空空如也,并非来找沈才人,而?是直接来到了邢昭仪面前。 “昭仪娘娘,传陛下口谕。” 邢昭仪已经明白了什么,她?咬紧牙关,对乾元宫行福礼。 “臣妾听谕。” 孙成祥语气平和:“昭仪邢氏有违宫规,罚闭门思过?三月,非请安不得出,另宫女新枝、巧圆不逊宫妃,各杖十,钦此。” “什么!” 三个月的责罚,比邢昭仪以为的要重得多。 她?面色铁青,这一次维持不住体面了,整个人都晃了晃,差点摔倒。 巧圆浑身颤抖,却还?是面色苍白地上前扶住她?:“娘娘。” 邢昭仪一把挥退了她?,勉强站好,对孙成祥道:“臣妾谨遵圣谕。” 等孙成祥离开,邢昭仪才回?头看向?沈初宜。 她?眸子?幽深,眼眸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你真厉害,沈初宜。” 邢昭仪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能走多远。” 说罢,邢昭仪拂袖而?去。 如烟一直提着一口气,现在见邢昭仪走了,才有些担忧地道:“小?主,这……” 沈初宜扶住她?的胳膊,两个人一起回?了西配殿。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沈初宜告诉如烟:“怕什么,这宫里人人都要争,我自然也可以。” 沈初宜在荷风宫的东西不多,不用?她?动手,如烟和晓芹就一起收拾妥当了。 下午选了个不热的时候,又叫了两个荷风宫的小?黄门,沈初宜就直接搬去了长春宫。 长春宫位于西六宫,跟荷风宫就隔着延华宫。 一刻不到,沈初宜就到了长春宫。 此刻长春宫宫门大?开,一名姑姑模样的中年妇人站在宫门口。 见沈初宜来了,那名姑姑便上前,对沈初宜见礼:“恭迎沈才人,沈才人大?喜。” 她生了一张方脸,看起来很?是面善。 “奴婢是充容身边的管事姑姑,家主仁慈,特赐姓步,才人叫奴婢步姑姑就是。” 这宫里说起来规矩森严,可又可以毫无规矩。 就比如宫妃们身边侍奉的宫人,都是等级分明的,自司职宫女往上还?有三级,正?六品掌殿姑姑,专侍奉皇后,正?七品掌事姑姑,侍奉皇贵妃、贵妃以及四妃,再往下才是从七品的管事姑姑,侍奉九嫔。 就想之前的邢昭仪,宫中就没有管事姑姑,身边的话事人是司职宫女冷新枝。 但这位刚入宫的步充容,却有管事姑姑,还?是从娘家带入宫里专门侍奉她?的。 沈初宜和气地道:“有劳步姑姑,我并无多少行李,自己收拾便可,怎好叨扰充容娘娘。” 步姑姑也不强硬,她?陪在沈初宜身边,笑眯眯看着她?。 这位沈才人,当真是漂亮。 她?的漂亮同?宫里的其他宫妃还?不同?,她?的漂亮安静、柔和、没有一丝喧嚣。 让人看了就心生平静。 难怪。 步姑姑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她?对沈初宜道:“沈才人,让宫人去忙,奴婢给您介绍一下长春宫。” 长春宫同?荷风宫规制类似,都是九嫔的主殿,不过?长春宫的后殿少了一处花厅和花园,多了一个藏书?阁,名叫思无涯。 其实思无涯以前并非藏书?阁,只是先帝时住在这里的庄嫔娘娘喜欢读书?,便把赏景的阁楼改成了藏书?阁,一直沿用?到了今日?。 沈初宜看到思无涯的时候,心里是真的很?欢喜。 看来这个宫殿,萧元宸是专门为她?选的。 沈初宜笑容恬静,性子?平和,步姑姑也很?客气,两个人有说有笑,竟是和和气气把搬宫的差事办完了。 等行李都安置好,步姑姑才对沈初宜道:“之前充容娘娘入宫时,长春宫就进行了修葺,后殿的所有宫室都有打扫,并不脏乱,今晨陛下下旨,尚宫局又来了一趟,特地给小?主添了些家具,小?主若是不喜,可让人同?奴婢讲。” 沈初宜愣了一下,道:“充容娘娘有心了。” 这步充容份位没有邢昭仪高,可人却完全不同?,就看是行事的做派,就比邢昭仪不知道强多少。 人家客气,她?自然也恭敬。 等步姑姑走了,沈初宜坐在崭新的东配殿,长长舒了口气。 因后殿单独修建了思无涯,占了东配殿的位置,所以东配殿只有堂屋和一边稍间和侧厢,另一边靠近思无涯的位置,只有半间屋,直接被布置成了书?房。 看起来是小?了三成,但也有好处。 对面的小?书?房无法安排人住,这东配殿只会属于沈初宜自己。 坐在主位上,沈初宜看着宽敞明亮,扫洗一新的东配殿,微微一笑:“这里真好。” 晓芹跟着她?来了长春宫,以后就在这边专门伺候她?,这会儿正?同?如烟一起收拾行李。 听到这话,晓芹也高兴:“小?主,这边侍奉的宫人不多,奴婢同?如烟姐一起住,一点都不热。” 搬了新家,离开了让人厌烦的邢昭仪,几个人心里都高兴得很?。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沈初宜心念一动,抬起头来。 阳光斜斜洒入,照亮脚下青石板路,一行宫人踏着光阴而?来,都是曾经熟悉面容。 沈初宜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走在最前面的尚宫冷眉冷眼,面容沉静,她?身后跟着三人,直接在东配殿门前站定。 “恭喜沈才人。” 今日?沈初宜初封才人,人人见了都要说一句恭喜。 沈初宜浅浅笑了:“程尚宫,您怎么亲自来了?” 她?亲自上前,要请程尚宫里面坐下吃茶。 程雪寒却面容冷肃,全无谄媚之意:“沈才人,今日?陛下特别吩咐,让尚宫局点选宫人,送来长春宫侍奉才人。” “此次点选宫人,有司职宫女温红果,大?宫女周芳草,以及三等宫女刘若雨。” 说到这里,程雪寒特地补充:“这本不合规矩,不过?陛下口谕,尚宫局自然领命,既如此,小?主这边的黄门可能会少上一两名。” 才人是正?七品,一般有大?宫女一名,内行走一名,其余宫女两名,黄门两名。 沈初宜这边已经额外分了司职宫女过?来,内行走就被删减了,这也在常理之中。 沈初宜同?红果等人对视一眼,笑着对程雪寒道:“多谢尚宫通融。” 程雪寒没有多废话,只把人领来,又说明日?会有织绣所的宫人过?来给沈初宜量尺裁衣,然后便告辞了。 等人走了,沈初宜看着红果,直接一把抱住了她?。 第33章 回?到东配殿,红果便道?:“小主,奴婢想改个?名字。” 沈初宜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因为顾庶人?” 红果点头,道?:“小主,原奴婢就是顾庶人身边的大宫女,虽少陪着她外出行走,但熟悉的娘娘是都知道?的,即便如今成了有功之人,可一看到奴婢,众人难免不多想。” “奴婢知道?小主不介意旁人议论出身,早年间,这宫里从宫女的成为贵人的不知凡几,只?如今陛下?矜贵,于此不勤,才让小主成了唯一的那一个?。” “太过扎眼?总是不好,还不如给奴婢改了名字,以后出去行走,就说改头换面?,也好让旁人住嘴。”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她们心里都清楚,偏见一直埋于人心,一时半刻不好更改。 除非…… 除非她成了人人都不敢直视的贵人,到了那时,她的出身就又换了说法。 那时候的她,会是刻苦恭敬的好宫人,会是一心为陛下?的好宫妃,会成为无数人的榜样。 不过,红果的考量不无道?理。 沈初宜便道?:“你可有想法?” 红果摇了摇头,她抬眸看向沈初宜,竟是有些?羞涩:“红果这名字,是奴婢父亲随意起的,不过是春来时节,看到家门口的野果落了果子,就叫了这么?个?名字,奴婢没读过书?,不懂大道?理,还不如小主给奴婢起一个?,好听一些?就是了。” 她倒是直白。 沈初宜思忖片刻,道?:“你娘家姓温,叫舒云如何?取自云卷云舒。” 温舒云。 确实很好听。 舒云同沈初宜见礼,满面?喜色:“谢小主赐名。” 下?午织绣所来了两名姑姑,专门给沈初宜量体裁衣。 她们一起还带来了两套成衣,问沈初宜是否合心意。 宫妃的衣裳全看自己,喜欢侍弄衣裳的,就自己拿了料子让织绣所来做,要么?就是直接拿银子,去织绣所选料子。 一般家世好的宫妃们,几乎不愿意穿尚宫局的定例。 沈初宜却?觉得什么?都好。 兴许看她这么?快就成了才人,又怀了皇嗣,这一次织绣所可认真许多,送来的两套成衣都是今年新作的花样。 一身是蜀绣荷花大袖衫,用的暗花南纱,配上十幅月华群,飘摇若仙。 一身则是杏林春燕青丝罗蝴蝶袖衫,配百迭裙,春秋时穿正好。 除了腰身不太合适,其他都挺配沈初宜的形貌。 其中那名年纪略长的矮胖姑姑笑?眯眯对沈初宜道?:“小主身量好,腰身纤细,双腿修长,各种裙装穿着都好看,腰上轻轻一掐就恰到好处,不过考虑小主如今有了喜事?,咱们织绣所会特地把裙子放宽一些?,到时候做秋冬衣物,小主穿正合适。” 沈初宜是四月有孕,如今已是五月初,她要到明年开春才能生产。 那个?时候圣京天气极好,不热也不冷,倒是赶上了好时候。 最显怀的时候在冬日,所以只?要冬日的衣裳做宽敞一些?便好。 沈初宜笑?道?:“多谢姑姑,还是您考虑周全。” 沈初宜没要织绣所特地准备布料,萧元宸赏赐什么?,她就用什么?布料做衣裳,简单大方,态度和气。 不过两刻织绣所就忙完了,两个?姑姑告辞出来,年长姑姑就对年轻一些?的说:“这位沈才人的东西?,你们做的时候用些?心。” 年轻姑姑不懂,低声问:“阿姐,那不过是个?才人,虽然有孕,运道?也好,可以后却?说不准。” “陛下?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谁能知道??” 年长姑姑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你懂什么??” “方才那叫舒云的宫女取布料时,我瞥见一眼?,库房里有一捆如意锦。” 年轻的姑姑到抽一口冷气。 “我的乖乖。” 这如意锦听起来并不声名显赫,也并非极其稀少昂贵的布匹,唯一的优点是上面?用的都是四季如意绣纹,这种锦缎并非织出,而是绣娘后做的满绣。 先帝时宫中很流行这种如意锦,宫妃皆喜爱,但先帝以为这种布料太过耗费人力,后来除了皇后皇贵妃和公主们的衣裳,其余妃嫔便不再?允用。 到了先帝晚年时候,宫里已经不再?做如意锦,到了当今这位陛下?时,如意锦已经不流行了。 剩下?的几匹都存在西?寺库里,很少拿出来赏赐,许多年轻宫人都没见过。 不流行,不意味着它不贵重。 年长的姑姑意味深长嗯了一声,才低声道?:“这位沈才人是什么?出身,满宫都知道?,她自己自然不可能有,那必是御赐之物。” 年轻姑姑道?:“不过也有可能是姚大伴的手笔。” 赏赐这种小事?,哪里要陛下?亲自提点。 “姚大伴的手笔,未尝不是陛下的意愿。” 年长姑姑背着手,快步往织绣所行去:“这满宫里,只?有那两位最精明。” 能当上司礼监太监和尚宫局尚宫的,能是什么?简单人物? “总之,你们好好伺候就是了,下?次再?有沈才人的活计,都好好做,不使劲儿巴结,也求个?不得罪,四平八稳就是了。” “是。” 沈初宜自然不知道?宫里的旧事?,她按部就班当了两天沈才人,越发觉出长春宫的好来。 长春宫只?住了两个?宫妃,宫人比荷风宫少了一多半,如此一来,整个?长春宫就显得极为安静。 这种安静让人心平气和。 沈初宜慢慢习惯了长春宫的生活,寻了个?日子,去了一趟思无涯。 思无涯上下?共有两层,一楼有个?小茶室,除此以外都是藏书?。 先帝时的庄嫔娘娘,如今的贤太妃是个?很爱读书?的人,她的藏书?很多,经史子集、野史经录、农耕水力、游记方物,样样都有。 这里面?许多书?沈初宜都读不出名字,却?也不妨碍沈初宜的欣喜。 同徐姑姑学三字经的那段时间,成了现在沈初宜的读书?基础,即便识字不算多,但沈初宜可以确定自己已经不是睁眼?瞎了。 不过长春宫的宫女中,除了周芳草略懂看账簿,其余等?人皆不识字。 沈初宜自己一知半解,不好教导她们,只?让周芳草教如烟和若雨看账簿,简单记录账册。 等?把思无涯的藏书?都过了一遍,沈初宜便选了两本最简单的启蒙书?回?了东配殿。 东配殿的小书?房虽然只?有半间房,可朝南开的大窗宽敞通透,一条厚重的黄花梨桌案放在窗边,上面?摆好了笔墨纸砚。 一支梅瓶安静立在边上的博古架上,里面?的春海棠正芬芳绽放。 沈初宜坐在铺了软垫的圈椅上,安静翻着书?本。 她正看着,舒云快步而入。 “小主,”舒云低声道?,“方才尚宫局来了位姑姑,提点小主,记得后日要去给恭睿太后请安。” 一晃神,已经五月初十了。 沈初宜愣了一下?,然后道?:“那位姑姑可有说什么??” 舒云道?:“姑姑说了时辰,也说了恭睿太后的规矩,小主记得当日不要用浓烈的香,恭睿太后不喜。” 沈初宜点头,道?知道?了。 她想了想,放下?书?本,抬眸看向舒云。 “如今去御膳房,可有再?被为难?” 舒云道?:“若雨说这几日一直都很好,御膳房的两位大厨还亲自问了小主的口味,若雨说小主没什么?要求,只?要按照太医院的单子做便是了。” 沈初宜略一沉思,道?:“明日早上若雨过去取膳的时候,让她叮嘱御膳房,准备一盅天麻炖鸡,我要去见一见陛下?。” 舒云没有问为何,只?道?:“是。” 次日中午午歇醒来,沈初宜坐在床畔缓了缓神。 她挑了那身新做的蜀绣荷花大袖衫,头上梳了双环髻,戴上御赐的翠玉螺钿,眉心一点花黄,衬得她明眸善睐,美若纤尘。 沈初宜站在铜镜前左瞧右看,道?:“唇上上些?胭脂,显得气色更好。” 等?打?扮完,舒云 拎着食盒,就陪着她出了长春宫。 长春宫位于西?六宫后巷,从长春宫去乾元宫并不远,不急着走,两刻就能到。 沈初宜也不急,她领着舒云慢慢走在宫巷里,待来到乾元宫北门前,才停下?来略喘了口气。 守门的黄门上前询问:“贵人是哪一宫的。” 沈初宜着实面?生,那黄门不敢得罪,说话是很客气的。 舒云便笑?着塞了个?荷包,道?:“小主是沈才人。” 黄门立即就知晓了。 他捏了一下?荷包,依旧很客气:“劳烦才人多等?一会儿,小的这就去禀报大伴。” 过了一会儿,那小黄门回?来了。 脸上写着惊讶。 “沈才人,里边请。” 他的态度更恭敬了。 萧元宸不喜宫妃打?扰,除了德妃等?人,一般是不轻易见宫妃的。 宫妃们大抵也知晓,除了有要事?,一般是不会来乾元宫自讨没趣。 沈初宜安静跟着黄门进了乾元宫,一路都垂着眼?眸,不曾四处打?量。 等?来到浩然轩前,小黄门脚步就停住了。 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嗓音响起:“沈才人,这边请。” 沈初宜抬头,就看到刘三喜和气的笑?脸。 第34章 沈初宜心事落定。 第二?日一早,尚宫局就有姑姑登门。 来的姑姑瞧着很年轻,不过三十几许的年纪,面容清秀,有一股很浓的书卷气?。 她客客气?气?对沈初宜见礼:“见过小主,小主吉祥。” 沈初宜忙让宫人上座。 “姑姑有礼。” 这位姑姑恭敬坐下,然后才道?:“奴婢是尚宫局教引姑姑,姓温,专司宫规礼仪教导。” 沈初宜便明白了。 这位是专门教导宫妃公主宫规,宫女读书识字的教引姑姑,等同掌事姑姑,比徐姑姑还要高?一级。 在长信宫中,只要有真本?事,大多是不看年龄的。 温姑姑瞧着年轻,却因学识见地?颇深,升职很快。 沈初宜满脸喜色:“如此说来,咱们也算是有缘分,我身边的司职宫女也姓温。” 温姑姑愣了一下,然后便笑道?:“奴婢闺名素墨,小主唤奴婢素墨姑姑亦然。” 倒是很会办事。 若是沈初宜以后高?升,身边的宫女定能成为姑姑,若都叫温姑姑,岂不是乱了身份。 沈初宜依旧客气?:“素墨姑姑的名字真好听,我来同姑姑讲讲我的根底,姑姑看着给我调整课业。” 如此说着,沈初宜顿了顿,问:“不知姑姑能教导到什么时?候?” 温素墨见沈初宜眼睛清澈明亮,态度和善客气?,便知道?她是真心求教,并非借着学习的借口邀宠,心里便安下心来。 “尚宫并未明说,既然如此,那奴婢就按部就班教导小主,若小主学得快,咱们就快一些可好?” 沈初宜点头:“有劳姑姑了。” 沈初宜同她商量了一下所?学方向,不仅要学字懂礼,还要通读史书和人文,同温素墨以为的全然不同。 温素墨有些惊讶。 她认真看着沈初宜,颇有些意外,最后却意味深长地?道?:“那小主可要好好学。” 两人定下时?间,每隔一日温素墨都会来长春宫,教导沈初宜一个时?辰,直到沈初宜不需要她教导或者宫中下令停止。 送走了温素墨,舒云才伺候沈初宜用安胎药。 “小主太心急了。” 沈初宜这一胎怀相其实不太好,她有孕之初一直战战兢兢,被困在佛堂不能见光,殚精竭虑搏出来一条生路,即便用了安胎药,孩子安然无事,大人也渐渐康复,可沈初宜的孕期反应却一直都没消失。 她会恶心,胸闷,困顿,疲乏。 这个时?候,其实安心静养最好。 若还要耗费精力学习课业,舒云担心她吃不消,再累坏了自己。 沈初宜看着窗外摇曳的四季桂,淡淡笑了。 “这点苦算什么?相比过去,我已经过得很好了。” “我心里很清楚,我还有很多不足。” 沈初宜道?:“我总得让自己配得上自己的身份。” 舒云心中不由很是感叹。 “那奴婢也努力,陪着小主一起?读书。” 沈初宜笑了:“好。”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沈初宜一早就醒来了。 此刻天光熹微,金乌藏云,还 未从一夜好眠中清醒过来。 刚过卯时?正,星夜未散,新日却已至。 沈初宜靠在床畔,小小打了个哈欠。 东配殿里人人都在忙,沈初宜靠着醒了醒盹,这才叫如烟:“起?吧,不能迟了。” 如烟忙过来,伺候她洗漱更衣。 那边若雨已经准备好了早点,等她过去垫垫肚子。 时?辰太早,还不到用早膳的时?间,宫妃们又担心在太后宫中出丑,一般都是用两块点心压压肚子,等请安回来再用早膳。 舒云和如烟给沈初宜梳头上妆,沈初宜自己拿了一块枣泥酥来吃。 等穿着打扮停当,沈初宜看了一眼刻香,道?:“这就走吧。” 她只带了舒云。 主仆两个离开长春宫,先去步充容宫门前等。 大抵猜到了沈初宜会来,守门的宫女对沈初宜行?礼:“沈才人,娘娘说让小主先去,不必等她。” 沈初宜对殿门行?礼,领着舒云沉默走了。 只有中三位娘娘以上的宫妃可以乘步辇出行?,沈初宜即便有孕,也要步行?至敬安宫。 敬安宫位于东六宫,就在永福宫后面,同寿康宫是对称位置。 以前的太后都是住在坤和宫后面的慈宁宫,位于长信宫的中心位置,昭示太后皇帝之母的崇高?身份。 不过如今宫中特殊,有两位太后娘娘,在先帝晚年久病时?,已经安排好了两位太后的住处。 寿康宫以前也是太后的居所?之一,因此对称修葺了东六宫用来观景礼佛的敬安宫,亦作为太后居所?。 两处宫室大小几乎一致,似乎也无高?低之分。 一路上,舒云都在讲先帝时?的旧事。 这是她在尚宫局打听来的。 沈初宜从未见过这位出身世?家大族的恭睿太后,关于她的故事也并不多,不如曾经作为皇后的庄懿太后,有几十年的管理宫规故事可以讲。 两人走在安静的宫巷里,舒云低声道?:“听闻恭睿太后喜读书,一直手不释卷,平日也少出来行?走,只在敬安宫读书。” 沈初宜点头:“知道了。” 舒云松了口气?:“希望太后和气?一些。” 沈初宜没有说话?。 两人走了一会儿?,就碰到了已经在宫巷中等待的端嫔娘娘和汪才人。 端嫔自然坐在步辇上,汪才人站在边上,正在听端嫔说话?。 端嫔身边的姑姑姓李,也是端嫔娘家赐姓带入宫中的。 她一眼看到了沈初宜,提醒了端嫔一句,端嫔便直起?身居高?临下看过来。 逆着光,沈初宜看不清端嫔的神色。 不过她却没有继续坐在步辇上,而是下了步辇,站在那里等沈初宜过去。 沈初宜忙上前几步,对端嫔行?礼:“见过端嫔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端嫔眉眼很温柔,她是典型的江南美人,清秀优雅,身上有一种出尘气?质。 原在永福宫时?,端嫔同丽嫔关系不错,经常登门,沈初宜见过她许多次。 每一次,端嫔都很和气?。 今日亦是如此。 她看到沈初宜,温温柔柔地?笑。 “恭喜沈妹妹,”端嫔声音柔和,“如今妹妹也算是苦尽甘来,若是得空,便来本?宫宫里坐一坐,同汪妹妹一起?说说话?。” 沈初宜忙见礼,道?了谢,然后才看向汪才人。 “汪姐姐安好。” 汪才人是去年十二?月有孕的,算算时?间,如今已经六个月了。 她本?来生得瘦弱,并不显得多么健壮,如今六个月显怀,更显得四肢纤细,肚子鼓胀,有一种不太协调的臃肿。 沈初宜不便多言,只能关心一句:“姐姐如今已经显怀,要多注意才是。” 汪才人羞涩笑笑,她摸了摸肚子,显得很是慈爱。 “沈妹妹有心了。” 她们三个来得早,不好直接登门打扰太后,就一直站在宫巷里等。 等了一刻,汪才人身影就晃了晃。 端嫔很是关心:“李姑姑,请汪妹妹坐下来等。” 汪才人忙说:“娘娘,这使不得。” 端嫔难得显得严厉:“听本?宫的。” 李姑姑上了前来,请汪才人坐下,然后才看向沈初宜:“沈才人,您若是觉得不适,也一起?坐下来等吧。” 其实不太合宫规,思及两人都有孕,倒是无人会质疑。 沈初宜摇摇头,笑道?:“妾身体无碍,多谢娘娘关心。” 说到这里,沈初宜又奉承一句:“娘娘真是体贴。” 汪才人虽然笨嘴拙舌,却也知道?学话?,闻言便道?:“是了,妾能有幸侍奉端嫔娘娘,是妾的福气?。” 看端嫔对她多好,人人都要羡慕的。 沈初宜跟汪才人一唱一和,说的端嫔面色红润,喜上眉梢。 “大家都是一宫姐妹,应该相互抚照,” 她话?音刚落下,一道?清脆的嗓音便响起?:“你可真会做人。” 沈初宜回过头,就看到宜妃娘娘的仪驾由远及近。 宜妃居高?临下坐在步辇上,身上穿着赤红的牡丹大袖衫,妆容精致艳丽,美丽出尘。 同衣着朴素雅致的三人相比,她仿佛是百花丛中的牡丹之王,让人望尘莫及。 三人忙对宜妃行?礼。 “见过宜妃娘娘。” 宜妃目下无尘,垂眸扫了三人一眼,对端嫔和汪才人爱答不理,最后目光落在了沈初宜的身上。 “你就是顾庶人的那个小宫女?” 沈初宜回答:“回禀宜妃娘娘,妾娘家姓沈。” 宜妃上上下下打量沈初宜,那目光直白极了,眼眸里明晃晃写着鄙夷。 “不过是仗着几分颜色,卖力邀宠的货色,”宜妃声音不高?不低,在场众人都能听见,“即便有孕,也到此为止了。” 这话?实在不留情面。 沈初宜垂下眼眸,躬身没有起?身。 因为宜妃没有叫起?。 倒是端嫔面色沉了沉,难得有些脾气?:“宜妃姐姐,大家都是宫妃,便都是姐妹,因何?要如此鄙薄他?人。” 她如此说着,伸出手,轻轻扶了一把?沈初宜。 沈初宜感激地?看向她。 宜妃被端嫔下了面子,脸色更难看,她凤眸微瞪,满脸都写着不愉。 “李馨月,你自己入宫四年,连孩子的影子都没见着,若非家里有人得力,哪里轮得到你坐上九嫔?” 第35章 沈初宜是如何成为宫妃的,宫中知道的人?不多。 不过她既然已?经有孕,就?说说明?之前在永福宫中时,她已?经侍寝了。 沈初宜不知这位恭睿太后知道多少细节,但现在她的话语,却不无警告和鄙薄。 警告她既已?成了贵人?,就?要行正坐端,不要再如同之前那般,费尽心思成为宫妃。 鄙薄的则是她的出身。 沈初宜心如磐石,从不会?挪动?分毫,面对太后这样当众训斥,沈初宜不觉得丢脸。 脸面对于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沈初宜安安静静站在堂下,任由众人?投来各种目光,她不去分辨那目光里是恶意还是同情,只?是乖顺行礼,口中说:“诺,妾谨遵懿旨。” 恭睿太后对她的乖巧没有表现出满意,也没有继续鄙薄,对于恭睿太后来说,她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若非她怀有身孕,以后会?成为皇嗣之母,恐怕恭睿太后都不会?看她一眼。 “坐吧。” 太后淡淡开口。 沈初宜落座之后,太后的目光扫视众人?。 她的目光在宜妃面上停留,最后看向大门之外。 此刻朝阳已?升。 正是晴空万里,霞光万丈。 太后的眼眸里的光芒似乎也被点亮,显露出有别于冷漠的威仪。 这种威仪,比之德妃的要更老?成持重。 这是浸淫后宫二十载的沉稳。 “既已?入宫,便是内命妇,侍奉陛下、祭祀先?祖、匡扶国祚,都是作为宫妃的责任。” “你们需谨记身份,做好分内之事,哀家不希望再有今日事端。” “明?白?了吗?” 宫妃们一起?起?身,低头行福礼:“谨遵太后懿旨。” 这一场请安,从头至尾只?有两刻。 这两刻里,太后一半时间训斥宜妃,提点沈初宜,一半时间在同德妃议论宫事。 其他的妃嫔几乎没有机会?开口,太后也不会?分出半个眼神。 等宫妃们安静从敬安堂离开,各自上了步辇,沈初宜才发现自己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恭睿太后那双眼睛太犀利,仿佛能看清人?心。 这让沈初宜不由紧张。 她送走了几位娘娘,又同端嫔告辞,最后领着舒云走在安静下来的宫巷里。 舒云扶着她的手臂,有些担忧:“小?主,您脸色不好。” 她知道沈初宜,旁人?的三言两语不会?动?摇她的心神,所以她肯定不是因为太后的训斥而忧神。 沈初宜看了看前面的宫道,此刻宫巷里空无一人?,只?有主仆两个。 宫墙高?深,朱墙黄瓦,头顶上只?有窄窄一片天,世界仿佛从来这么?大。 沈初宜道:“太后看人?太犀利了。” “我感觉她似乎看透了我心中所想。” 这才是她害怕的地?方。 舒云沉默片刻,道:“方才奴婢小?心观察,以为太后同陛下很有几分仿佛。” 说起?来,萧元宸看人?威慑更重。 相比太后,舒云更怕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 他才是整个大楚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 沈初宜却摇了摇头。 “不一样。” “因为不在乎,所以陛下可以宽容我的心思,但太后不会?。”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很明?白?萧元宸对她的态度。 她可以进入乾元殿,可以在萧元宸身边撒娇卖乖,不过是因为出身低贱而已?。 沈初宜的声音很轻,语调平静,似乎没有任何忧伤情绪。 “就?如同面对猫狗,招招手逗弄一番,不费什么?事,可若是对一个人?,就?不得不慎重了。” 舒云心里闷闷地?疼了一下。 “小?主……” 沈初宜却笑了。 她拍了一下舒云的手,反过来安慰她:“从一开始我心里就?很清楚,所以我从来也未曾期待。” “什么?宠爱,什么?爱怜,那都是话本子里的戏曲,哪里能当真呢?”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们不过各取所需。” 既然要留在宫里,沈初宜就?要想尽办法步步高?升,一步步走到让人?仰望的位置。 她不仅要保护自己,还要有能力保护孩子。 为达目的,她何尝不是在利用?萧元宸。 所以萧元宸无论对她什么?态度,她都不甚在意,因为萧元宸自始至终都不在她心中。 不是心中人?,又何谈伤心呢? 舒云起?初是有些恍惚的,她有些没有听懂沈初宜的话,直到沈初宜把话说完,舒云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明?白?了。 虽然明?白?,可她依旧为沈初宜感到难过和心疼。 不因为身份地?位,只?因为两人?是朋友。 永福宫那么艰难的情况下,她自己独自坚持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帮助过她的人?,哪怕周芳草什么?都不知情,她也伸手拉了她一把。 否则她们这些人?,就?都成了乱葬岗里的亡魂。 舒云忍不住唤她名字:“初宜。” 沈初宜倒是笑了一下。 她握着舒云的手,声音很坚定:“我不难过,舒云,我真的不难过。” “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内心和他的态度,让你明?白?以后要如何行事,”沈初宜道,“不过恭睿太后有些棘手。” 沈初宜声音越来越轻。 “面对这位太后,我们需要非常谨慎。” 舒云精神一凛,那些痛苦和哀伤一瞬都散去,她重新成了稳重的司职宫女。 “是,我明?白?了。” 回了长?春宫,沈初宜刚用?过了早膳,外面就?来了一位面熟的姑姑。 就?是早起?迎她们进敬安宫的那名管事姑姑。 她自称姓郁,看起?来也是一团和气。 “见过沈才人?,恭喜沈才人?。” “太后娘娘初见沈才人?,很是喜欢,特地?让奴婢送来赏赐,奖赏沈才人?孕育皇嗣有功。” 沈初宜恭恭敬敬对着敬安宫的方向行礼,道:“谢太后娘娘隆恩。” 待郁姑姑走了,舒云才带着芳草清点赏赐。 芳草在宫里也有十几年?光景了,见的东西多,也忍不住道:“这位太后娘娘手倒是松。” 这一次送来的有两副头面,十几匹布,剩下的大多都是名贵药材。 的确是因为沈初宜怀孕了,才给的赏赐。 沈初宜若有所思:“看来这位太后娘娘倒是赏罚有度。” 她看不起?沈初宜的出身,认为她不过是蝇营狗苟之流,但沈初宜确实有了陛下骨肉,所以就?应该要赏赐。 既然赏赐,就?按照最好的给,做事很有章法。 沈初宜笑了一下:“好好收着,登记在册,特别注明?是恭睿太后赏赐的。” 过了两日,沈初宜挑了个好日子,特地?让舒云跑了一趟乾元宫禀报,才叫了小?轿去诏狱。 诏狱位于长?信宫以西,在白?虎门外承安门边上,要去诏狱见顾婉颜,必须要出长?信宫。 不过从白?虎门出去有一条暗道,方便宫中贵人?行走,出宫之后也是很安全的。 那顶小?轿就?是专门用?来保护沈初宜的。 沈初宜一路晃晃悠悠,感觉过了小?半个时 辰,轿子才停了下来。 外面是刘三喜的声音。 “沈才人?,诏狱到了,请您下轿。” 沈初宜今日打扮很简朴,头上只?戴了绒花,看起?来清新脱俗,气质出尘。 舒云上前扶住沈初宜,一边对刘三喜道谢。 刘三喜不悲不喜,很平静护在沈初宜身边,把腰牌递给了诏狱的护卫。 诏狱由金吾卫亲自监管,里里外外守卫森严。 那名护卫不去看沈初宜,却认识刘三喜,笑着说:“三喜公公,今日又是您当差。” 刘三喜也笑着道:“周哥,辛苦了。” 护卫低声道:“今日宁亲王在。” 刘三喜点头,回头对沈初宜比了个手势。 沈初宜便低着头快步进了诏狱。 刚一进去,她就?感受到里面一阵森寒。 诏狱的地?面建筑只?有一层,大多数牢房都在地?下。 又因地?上的公堂窗户狭窄,阳光照不进来,便显得格外阴森。 沈初宜打了个寒颤,却没有多说什么?,只?低头跟着刘三喜快步往前走,没有四处张望。 很快,刘三喜就?来到地?牢入口。 “小?主,下面湿寒,地?上比较滑,您仔细着些,舒云扶好小?主。” 舒云应了一声,小?心翼翼扶着沈初宜下了地?牢。 地?牢里更冷了。 因为常年?不透风,一股难闻的气味氤氲其中,经久不散。 沈初宜感觉整个地?牢都发霉了。 那股子奇怪的味道里,有血腥味,也有腐烂的味道,交杂在一起?,都变成了绝望和恐惧。 即便不判死刑,在这地?牢里待上几日都能熬死人?,更何况即将?赴死的顾婉颜了。 当沈初宜再一次见到顾婉颜的时候,清晰认识到,她已?经算是死了。 顾婉颜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囚衣,衣裳很旧了,上面打着补丁,显然被很多人?穿过。 若是以前,顾婉颜连别人?碰过的帕子都不会?要,怎么?会?穿这样的旧衣? 她披头散发,发间满是脏污,一根根稻草在发丝中支棱,显得破败又凌乱。 顾婉颜靠在墙角,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当沈初宜却能感受到她身上沉重的死气。 第36章 萧元宸的手很大,骨节分明,结实有力。 他?的手心温热,温暖了沈初宜的手背。 出乎沈初宜的意料,萧元宸的手上也有茧子,并不柔软细腻,两个人的手生的很相似。 萧元宸见沈初宜笑了一下就走神,不由?问?:“怎么了?” 沈初宜抿了抿嘴唇,声音很轻柔:“陛下的手同妾的很像。” “我以?为陛下的手同娘娘们的一样,柔软细腻,干净白?皙。” 她回过身来,轻轻捧着萧元宸的手,两个人的手五指相对?,亲密合十。 “指腹上都有茧子。” 沈初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萧元宸垂眸看着她的手,直接把她纤长的手攥在手心里。 “因为朕自幼便要习文武科,少时刀剑斧戟和弓箭连弩都要涉猎,天长日久,自然就有茧子。” 沈初宜仰着头笑。 她伸出手,环抱住萧元宸的腰身,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陛下待妾太好了,妾都不知要如何回报陛下。” 看来,沈初宜心里很清楚,黄茯苓为何这样郑重?其事叮嘱她。 萧元宸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听着她清润的声音,伸手揽住了她单薄的肩膀。 “你是朕的妃嫔,又怀有朕的骨肉,朕自然不能?薄待你。” “好了,”萧元宸拍了拍她的后背,“朕来教你写字。” 沈初宜立即就松开了手,拉着萧元宸在身边落座。 “陛下请讲。” 萧元宸看着她身边一早就摆好的椅子,淡淡勾了勾唇角:“朕方才?说过了,你拿笔的姿势不对?,需要用食指和拇指用力握住笔杆,以?中指辅助转动笔尖。” 萧元宸一边说,一边拿起?沈初宜用的青竹狼毫笔,给他?比了个手势。 皇帝陛下的手指修长漂亮,指腹圆润,拿起?笔时露出一截劲瘦的腕子,有一种别样的雅致。 沈初宜非常捧场:“陛下好厉害。” 萧元宸:“……” 萧元宸难得觉得哭笑不得。 他?向前倾身,那双深邃的桃花眸紧紧盯着沈初宜,语气有些无奈。 “沈才?人,你不必如此,”萧元宸道,“寻常便可。” 沈初宜的脸倏然红了。 她并没有被 点破谄媚的羞赧,也不觉得丢面,她只是伸出手挽住了萧元宸的手臂。 萧元宸常年习武,手臂肌肉修长有力,一身都是漂亮的腱子肉。 沈初宜又想脸红了。 她轻咳一声,道:“陛下,可这真是妾心中所想。” “妾所见人中,陛下是最英明神武的那一个,妾自然倾慕陛下。” 这样谄媚的话语,若是旁的宫妃来说,萧元宸不说厌恶,大抵也不会多喜欢。 可沈初宜偏偏同旁人不同,她说这样的话,眼眸就那样坚定落在萧元宸身上,眸子中只有真诚闪耀。 让人忍不住去信服她。 不觉得她是在虚与委蛇,谄媚邀宠。 萧元宸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认真教导沈初宜写字,沈初宜也学的很认真。 她常年劳作,手腕比一般的宫妃有力气得多,看起?来羸弱纤细,可瞧这拿笔的力道,这满宫嫔妃中,怕只有将门出身的杨充容能?与她较量。 之前无人教导她,她写字的手法是错误的,写起?字来也别扭,总是用力过猛。 现?在有萧元宸悉心教导,她学会用手指和手腕发?力,写出来的字立即就有模有样。 这一两个月来,她日日都练习,许多简单的字已经会写了。 萧元宸看她那双欣喜的眼眸,心里也觉得欢喜。 教导一个人,原来是这种感觉。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沈初宜认真写了自己的名字,拿来给萧元宸看:“陛下,妾写的可对??” 萧元宸看了看,道:“的确不错。” 他?夸人是从来不吝啬的:“你很有读书的天分。” 沈初宜笑了。 她笑眼弯弯,满心都是欢喜,一点也没有少不能?读书的遗憾。 “真好,这样妾就能?早早学会,也能?自己抄写经书,给两位太后娘娘和陛下祈福了。” 萧元宸想了想,对?姚多福道:“一会儿把思寒帖、仲秋帖和碑林佛经拿来给沈才?人。” 说罢,他?看向沈初宜,道:“你先临佛经,那是前朝王大家的小楷,字形最为端正漂亮。” 沈初宜笑道:“是。” 其实两人并不熟悉。 之前侍寝那几个月,萧元宸的记忆都是模糊的,只有清醒之后,他?才?记忆起?当时的片段,知道东暖阁里的娇柔女子是谁。 两人说了什么话,他几乎是不记得的。 不过那时沈初宜很紧张,也很害怕,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现?在当沈初宜很不一样。 她敢笑敢说,似乎恢复了原本的活泼性子,开朗又讨喜。 她总能接上萧元宸的话,不会让气氛冷下来。 说实话,在这干净整洁的东配殿,萧元宸难得觉得放松和舒适。 他?靠坐在沈初宜身边的圈椅上,安静看着她临字。 即便两个人什么都不说,萧元宸都不觉得沉闷。 他?觉得好,人就大方。 “姚多福已经安排下去,尚宫局的行走办已经安排好了你的家人,安置好了田产宅院,另外遵循你母亲的意愿开了一家酱料店,专做各种酱料。” 萧元宸顿了顿,道:“你阿妹的身体也很有改善,待及年关时就能?康复了。” 沈初宜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她目光炯炯看向萧元宸,满眼都是信任和崇拜。 “陛下真好,言而有信。” 萧元宸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朕是皇帝,自然金口?玉言。” 沈初宜笑着靠在他?身上,乖巧可人:“陛下,妾晚上请您用膳吧,以?示感谢。” 萧元宸似笑非笑看了看她,倒是没有反对?。 姚多福立即退了下去,安排宫人把御膳挪到?长春宫。 今日的晚膳很丰盛。 不过沈初宜和萧元宸的膳桌泾渭分明,萧元宸的大多都是好克化温胃的面食,沈初宜的多是药膳。 两个人看着御膳房颇为用心的膳桌,一时间都没动筷子。 还是沈初宜先开口?:“陛下的胃不好?” 萧元宸拿起?筷子,先用膳。 他?慢条斯理?吃着阳春面,道:“少时沉迷读书,不喜人跟着伺候,经常耽误饭食。” 总结起?来就是饿的。 沈初宜却道:“那定是陛下用心读书,才?错过饭时,还是太用过勤勉所致。” 她拍了一下肚子,道:“以?后妾要好好教导孩儿,万不能?学父皇,再伤了胃口?。” 这话说的很家常,萧元宸便道:“那你要严厉一些。” 两个人安安静静用过晚食,萧元宸就要走了。 他?今日是特地过来看望沈初宜的,看完了就要回乾元宫。 沈初宜一整个下午都是笑眯眯的,这会儿却落了脸。 她挽着萧元宸的胳膊,一直送到?院中。 在那棵四季桂下,沈初宜踮起?脚尖,在萧元宸耳畔道:“陛下还会来吗?” 萧元宸揽着她纤细的腰肢,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来。” 沈初宜便笑了。 她红着脸,在萧元宸耳畔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就跟被火烧了似得,一下子就跳开了。 萧元宸平静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表情,可那双眼眸却极为深沉。 “你且等朕。” 丢下这一句,萧元宸便大步而去。 沈初宜红着脸回了东配殿,房门一关,她脸上的笑容就卸了下去。 舒云上了前来,给她揉肩膀。 如烟也道:“小主定是累了,已经备好了水,一会儿沐浴更衣,早早歇息。” 沈初宜眉目清淡,不悲不喜,她应了一声,长长舒了口?气。 “前殿可有什么反应?”沈初宜问?。 舒云低声道:“陛下过来时,前殿的步姑姑亲自迎接的,不过说了两句话,陛下就直接来了后殿。” “若雨偷偷看过,步姑姑没表现?多沮丧,整个下午都很安静。” 沈初宜应了一声,道:“如烟,你把我下午写的字都收好,后日还是要去拜见充容娘娘。” 沈初宜心里明镜似的。 她现?在在步充容手底下生活,无论陛下是什么态度,无论她是否有孕,她都要做身份之内的事情。 她是没读过书,却也知道不能?张杨肆意,否则半路折戟沉沙,倒是得不偿失了。 如烟应了一声,下去忙了。 此时的锦绣宫,王姑姑低垂着眉眼,正安慰头疼的宜妃。 “娘娘,那是什么好秧子?往后的命运一眼就看到?头了,何苦同她置气?” 宜妃靠在贵妃榻上,大宫女正在给她按揉额头。 她面色苍白?,额头都是汗,显然疼的不轻。 王姑姑知道她这头痛的毛病,说话声音格外轻:“因着有孕,陛下才?多看顾,可并非厚此薄彼,故意不来看望娘娘。” 今日说来也巧。 宜妃每当月事时就会头痛恶心,这毛病多年治不好,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减轻痛苦,至今没办法根治。 她今日不舒服,加上陛下近来一直都是去长春宫和望月宫,她就有些心急了。 下午的时候让王姑姑去乾元宫见陛下,然后就眼巴巴等。 一刻,两刻,结果陛下没等到?,只等到?了笑容尴尬的王姑姑。 王姑姑说她到?的时候陛下已经走了,但宜妃却偏觉得王姑姑骗自己,陛下就是去见那低贱的宫女,不愿意见她。 第37章 当年那件事,沈初宜一直没有忘记。 整个过程中看到了什么,听见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沈初宜都记在心?里。 从永福宫去西五所?的路上,沈初宜可以肯定她谁都没有遇到。 她出?门已经很晚了,当时已经宵禁,宫中除了值夜的宫人,是不允许旁人随意?行走的。 沈初宜去西五所?,其实是冒了风险的。 当时看来,这个风险值得。 若是刘成没死,亦或者中间出?了差错,沈初宜被刘成胁迫,不知会如何凄惨。 这宫里被逼迫同太监对食的,有几个好下?场? 更何况,刘成那样猥琐的人,沈初宜看了就恶心?,想到要被迫屈从与他,沈初宜浑身都觉得难受。 她不后悔做了那样的事,也不后悔冷眼看着刘成死去。 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何这件堪称天衣无缝的事会有人知晓。 沈初宜垂下?眼眸思索,寝殿里一时安静无声?。 如烟不知当时永福宫的情形,但舒云却是知晓的,这六个字给的太过模糊,舒云并未回神,可当她看到沈初宜变了脸色,她才慢慢回过味来。 这六个字,说的是刘成的死。 刘成的死肯定是顾庶人的手笔,这件事虽然没有经过舒云的手,但舒云旁观周姑姑,也大?约猜到一二。 现在这张字条会让沈初宜这么谨慎,说明当时刘成的死同小主也有关系。 思及此,舒云忽然凌厉地看了一眼如烟。 如烟除了刚开?始的慌张,现在却安静了下?来。 她退守在门口?,以防外面有人探听。 此时沈初宜也回过神来,她抬眸看向舒云,见她一脸警惕,思索片刻才对如烟招手:“你过来说话。” 如烟快步上前,半蹲在沈初宜身边。 “小主,您请说。” 沈初宜认真看向她,见她目光明亮,眼神坚定,心?里清楚如烟是个好姑娘。 她不敢拿自己赌,也不敢拿如烟的命来赌。 沈初宜同舒云对视一眼,然后才问如烟:“如烟,我之后要做的事,说的话,可能会很危险,你愿意?听吗?” 她不给如烟回答的机会,继续说:“若你不愿,我也会努力周全,一旦出?事绝不牵连你,就如同舒云她们?当时一样。” “你仔细想一想。” 但如烟却没有多想。 她仰着头看沈初宜,眼眸里都是坚持。 “我愿意?。” 她道:“小主,我不害怕,既然选择跟随小主,我身家性命全在小主身上,说句不好听的。” 如烟顿了顿,咧嘴笑了。 “舒云姐姐他们?能有今日,全靠小主来保,若长春宫出?事,小主不能自保,又有谁能保我呢?” 如烟很清醒,也很坚定。 “小主,我跟您走下?去,如烟的性子您是知道的,既然做了决定,我就不回头,也绝对不会背叛小主。” “小主,您大?可以信任我。” 沈初宜倒是难得犹豫了。 她很喜欢如烟,也喜欢长春宫的所?有人,她不想连累她们?。 但此刻,舒云替她做出?了选择。 “小主,告诉她吧,我也想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初宜垂下?眼眸,深吸口?气,然后才慢慢开?口?。 “去岁十一月,永福宫的管事内侍刘成,被杀于西五所?后排房,他是在被杀两日后才被人意?外发现,当时人已经没救了,经过司礼监、慎刑司和尚宫局一起协查,最后结果是永福宫的黄门小李子妒恨刘成,下?毒毒死了他。” “经过调查,才发现刘成一直偷盗顾庶人的金银珠宝,司礼监当即扣下?小李子,并同顾庶人道歉,重新给永福宫更换了中监。” 沈初宜说到这里,拿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红枣茶温热,暖流落入腹中,她才从那寒冷的风雪夜活过来。 此事同舒云知道的一清二楚,不过对于如烟来说,永福宫的事几乎是天方夜谭,外面宫人不敢议论,她便也无从得知。 沈初宜等她把话记清楚,才慢慢开?口?。 “实际上,并非如此。” 沈初宜垂下?眼眸,声?音越发淡然。 “那一日也是凑巧,刘成……逼迫我去西五所?,想要逼我同他对食,被他操控。” 沈初宜说到这里,舒云倒吸一口?冷气。 她几乎是打了个哆嗦:“这奸贼!畜生?!” 刘成人过中年,又是个又矮又丑的太监,要不是靠着手里那点权利,如何能在永福宫耀武扬威。 他还想沾染欺凌沈初宜这样年轻貌美?的小宫女,简直是畜生?不如。 如烟的面色也很难看。 三个人里,最冷静的是沈初宜。 沈初宜拍了一下如烟的手,安抚地看了看舒云,然后才道:“你们?放心?,我无事。” “不过,也就是因?为去了一趟西五所?,我不小心?撞见了究竟是谁杀的刘成。” 沈初宜如此说,那杀害刘成的肯定不是小李子。 舒云思维敏捷,聪慧过人,电光石火间就回过神来,道:“是冯川!” 沈初宜不由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干净清澈,犹如一汪清泉,安抚了两人心?里的烦躁。 “舒云,你真是太聪慧了。” 舒云也慢慢放下?心?来。 只要动手的 不是沈初宜,一切都好说。 如烟也松了口?气:“舒云姐姐好厉害!” 舒云解释:“刘成死后,冯川升为中监,不过过了两个月,顾庶人就把他调走了,听闻高升了。” “若冯川真能得顾庶人信任,顾庶人为何要把他调走?他肯定替顾庶人做过什么事,顾庶人一为了让他闭嘴,二为了同此事不再牵连,所?以便把他调走了。” 舒云的分析合情合理?。 沈初宜点头:“正是他。” “永福宫的事情,想必你们?都清楚了。” 舒云定是很清楚,如烟知道的不算多,但她多少能猜到一些,故而一起点头。 “刘成知道了顾庶人的秘密,所?以顾庶人才要杀他灭口?。” “动手的人就是冯川。” “我到西五所?的时候,冯川刚给刘成下?毒,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我没听清。” 沈初宜半真半假说着:“等我鼓起勇气进屋,刘成已经死了。” 话音落下?,寝殿一片安静。 过了许久,如烟才低声?问:“小主,这字条是什么意?思?” 沈初宜看着手里皱巴巴的字条,顿了顿,道:“这张字条就是告诉我,对方有本事,把这件事完全栽赃到我头上。” 如烟立即气红了脸。 “这……” 沈初宜又拍了一下?她的手。 说了这么多话,沈初宜才算彻底回过神来,没有方才那么慌张了。 她道:“你们?坐下?说话。” 等两人都在绣凳上落座,沈初宜才道:“这几个字都是常见字,尤其是风雪等字,宫殿牌匾上都有,我特地教?过你们?。” 这也是如烟一看到这张纸条,就敏锐觉得有诈,没有同任何人宣扬,直接呈给沈初宜。 若她因?为不识字到处询问,反而会引起别人注意?,如了幕后主使的愿。 “今日的事,如烟做的很好。” 如烟见沈初宜眉目松弛,并不紧张,也才舒了口?气。 “还是舒云姐姐教?导得好。” 舒云的确年轻,可经历了那么多事,舒云的谨慎和稳重比许多年长的姑姑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她在身边,沈初宜是很放心?的。 舒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沈初宜看着两人,继续道:“这人把纸条留下?,运气好,宫人们?到处问,引得旁人怀疑,联想到永福宫之前的事情。” “后面无论再出?什么事,拿出?什么样的证据污蔑我,旁人也只会觉得原来如此。” 舒云紧紧攥着手心?,没有一刻是放松的。 沈初宜继续道:“万一咱们?不上套,这个字条拿给了我,那也能刺激我,吓唬我,让我寝食难安。” “若我胆子再小一些,跟以前传闻的一样,孩子可还能保住?” “无论如何,这短短六个字,都可以把长春宫搅得天翻地覆。” 在宫里要害一个人,有时候很简单,有时候却很难。 只看遇到的是什么样的对手。 沈初宜道:“万一这两条都不作数,她还能拿出?第三条。” “那就是直接拿出?伪造的证据,把刘成的死栽赃到我身上,”沈初宜道,“她们?既然敢做,就一定会做到万无一失,即便陛下?信任我,即便因?为皇嗣不会责罚我,但以后呢?” 以后她可能彻底失去恩宠,守着没有未来的孩子,母子俩在宫里孤苦伶仃过活。 如烟没有舒云稳重,立即就紧张了:“小主,咱们?应该如何做?” 沈初宜认真看着这张纸条,思索片刻才道:“我们?还是过我们?的日子。” “她们?先拿出?纸条,就是为了打草惊蛇,让我们?自乱阵脚。” “我猜测,要么是证据不够确凿,要么就是他们?自己也没有信心?,所?以才用了这么个法子试探。” 沈初宜目光幽深,语气却很笃定:“我们?先按部就班生?活,顺便观察到底是谁做的手段,谋之后动。” “时间不算紧迫,但我们?也不能被动。” 沈初宜说到这里,抬眸看向如烟:“这字条是哪里发现的?” 第38章 沈初宜从来都不计较脸面。 哪怕旁人说她谄媚步充容,费尽心思讨好充容娘娘,那又如何呢? 什么面子体统,都不如自己过得好实在。 多一个朋友就少个敌人,这是之前年?姑姑谆谆教?诲的。 提起年?姑姑,沈初宜都有些想念她了。 舒云倒是机灵,第二日就找了个由头,请了年?姑姑来长春宫。 年?姑姑刚一踏入后殿,就看到沈初宜站在那棵四季桂下,正垫脚张望。 还跟刚入宫的时候一样,跟个孩子似得。 年?姑姑一下子就心疼起来。 她上来握住沈初宜的手,小心扶着她的胳膊:“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这样调皮。” 沈初宜开心地笑?了。 “许久没见姑姑,可想念您呢。” 年?姑姑扶着她进了寝殿,等两?人坐下,舒云就迅速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年?姑姑看了一眼她 的背影,道?:“倒是因祸得福。” 沈初宜也说:“是呢,有舒云在,我心里头也踏实。” 年?姑姑问了问她最近身体如何,吃饭如何,又仔细打量她的面色,见她面色红润,眉目晴朗,彻底放了心。 两?个人说了些体己话,沈初宜就把事情同年?姑姑说了。 年?姑姑听了之后,神情不由又有些凝重。 “御膳房的?” 她顿了顿,道?:“御膳房的掌膳太监名叫郑有方,此人颇有些本事,不仅会八大菜系之中的四种,还精通白案,因此颇受两?位太后的喜欢,自打他掌管御膳房后,就隐隐有跟司礼监和尚宫局别苗头的意思。” 沈初宜入宫六年?,很明白宫里这些弯弯绕绕。 以前宫中势力最大的自然是统领太监黄门的司礼监和统领宫女的尚宫局,这几年?来,不知为何,掌管宫中膳食的御膳房也独树一帜,慢慢有了些声望。 尤其御膳房下辖黄门、宫女、御厨三?种人,一时间?竟是自称一片天地,程雪寒和姚多福两?人都不好往御膳房插手。 年?姑姑简单讲了几句,然后才若有所思道?:“不过那郑有方自以为能力出?众,人人敬仰,然御膳房中派系林立,从来不是铁板一块。” “咱们不急,”年?姑姑宽慰沈初宜,“我先来打听一二,看一看那两?个侍膳黄门是什么来头,再做打算。” 沈初宜点?点?头,道?:“有劳姑姑了。” 说到这里,沈初宜有些羞赧。 她低下头,声音也闷了起来:“原还说,等我荣华富贵,也让姑姑颐养天年?,可如今遇到事情,还得让姑姑替我操心,我实在太不中用。” 这是沈初宜的真心话。 之前她同年?姑姑商量过,年?姑姑待惯了西寺库,不想挪动,况且她置身事外,同沈初宜亲近但?不亲密,才最好里应外合。 所以以后哪怕沈初宜升了嫔位,她也不会立即来沈初宜宫里,因为嫔位并非份位的终点?。 可无?论年?姑姑来不来,沈初宜都想让她舒心过活,在宫里颐养天年?。 哪里像是这般,遇到事情还得让年?姑姑出?手。 年?姑姑倒是瞪了眼:“你这孩子,一家人如何要说两?家话?” “我知道?的,你真心把我当成亲姑姑,我又如何不把你当成亲侄女?在这宫里,能有这样的缘分不容易。” 年?姑姑十分豁达:“既然我们是亲人,就不讲究得失,哪有同亲人讨价还价的道?理?” 沈初宜被年?姑姑的豁达感染,忍不住挽着她的胳膊,轻声开口:“姑姑,以后我常请你来,等孩子生下来,也想请您教?导孩儿。” 年?姑姑这次没拒绝,只说:“好。” 两?个人又说了那几个小主的事,年?姑姑就道?:“我听闻那位卫宝林娘家十分富有,这一次选秀女入宫,本来只选官宦人家的贵女,不过碰长河春汛,南皖附近的州府水灾,卫家捐了一大笔银钱。” “他们求到南皖府衙,说是想送女儿入宫,这才有了如今的卫宝林。” 不过是一个宝林,宫中自然不会拒绝。 “她是很会巴结人的,就宜妃娘娘那性子,也被她哄得高高兴兴,倒是个能人。” 沈初宜点?头,道?:“是,确实能说会道?。” 年?姑姑又说了几人,最后说路答应。 “我听老姐妹说,路答应小时候生过病,胆子很小,整日不爱出?门,选秀的时候本来没能入选,但?她颜色好,生得实在美?丽。” “是庄懿太后拍的板,给她封了个答应,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姑侄两?个一说就是一下午,等年?姑姑要离开时,沈初宜又亲自去送她。 很是舍不得。 一晃神就到了要去给庄懿太后请安的日子。 沈初宜还是照常打扮,等准备停当就带着舒云出门了。 今天同上旬不同,庄懿太后并不会让宫妃在巷子里等,谁到了就直接进去寿康宫坐下,因此沈初宜抵达寿康宫时宫门口只有安静等待的步辇和宫人。 一名笑?容可掬的姑姑站在门口,见了沈初宜,直接就道?:“沈才人这一路辛苦了,快里面请。” 沈初宜跟着她顺着雕花回廊走,发现?那位姑姑没有领着她去前殿,反而?绕过垂花门,直接去了后面的牡丹花厅。 花厅四下敞开,卷帘全部挂起,能看到外面的花坛和各色花卉。 两?缸碗莲在庭院中摇曳,玉骨娉婷,莲叶田田,美?丽多情。 院中几棵高大的梧桐遮天蔽日,给牡丹花厅送来凉爽的风。 寿康宫并不奢靡富贵,却雅致端方。 沈初宜粗粗看过去,就见耿贵嫔、端嫔、汪才人、陈才人都到了。 沈初宜同她们一一见礼,在末尾落座,那名笑?容和气的姑姑就立即端了一碗红豆汤过来。 “小主有孕,这是太后让小厨房特地给汪才人和小主准备的。” 这位庄懿太后真是细心又慈祥。 沈初宜谢过她,抬眸就看到对面的陈才人冲她腼腆一笑?。 前日陛下终于忙完,招了陈才人侍寝。 大抵有了底气,陈才人就显得没那么瑟缩和沉闷了。 沈初宜看向?她,用口型比了个恭喜。 陈才人愣了一下,旋即红了脸低下头去。 又等了一刻,其他妃嫔陆陆续续都到了。 几日不见,沈初宜发现?宜妃面色实在不好。 她面色苍白,眼下青黑,显然最近都没睡好,坐下后也没以前的盛气凌人,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委顿。 瞧着像是困的。 德妃倒还是老样子,她坐下吃了口茶,一眼都不看宜妃。 很快,就传来太后娘娘爽朗的笑?声。 “今日都来的早啊。” 庄懿太后天生丽质,到了这般年?岁也不显老态,她不用宫人搀扶,自己快步来到花厅,脸上满是慈爱的笑?容。 她生的慈眉善目,眉目清秀,不说年?轻时候,现?在看也是个美?人。 之前耿贵嫔落水那一日,沈初宜有幸见过她一面,那时候因为担心耿贵嫔,庄懿太后一直忧心忡忡,显得有些严肃。 今日却不同。 她一挥手,不让众人行?大礼,直接在凤椅上落座。 “都坐下说话吧。” 刚一坐下,庄懿太后就道?:“德妃,你禀报一下宫务。” 德妃起身见礼,开始说最近的琐事。 皇庄上的出?息要算账,产出?要售卖,附近的百姓也要照拂。 春日新送来的贡品要登记造册,呈交给皇上定?夺。 京北的桃子大批成熟,已经安排外出?行?走安排售卖事宜,官办虽然稍显麻烦,却会大大降低桃子价格,让京中的普通百姓也能吃上新鲜的桃子。 另外宁王爷要在年?关大婚,婚仪需要开始准备了。 这些差事,都是两?位太后和德妃在操心。 在大楚皇宫做内命妇并不容易。 从大楚开国?之初,女子就能为官,无?论文武,只要能考上功名,就可以有一官半职。 往后的路就看自己如何走了。 平民女子这般,宫中命妇自然不能只知道?享乐,该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少。 宫中没有皇后,却有两?位太后和德妃,三?个人一起操心,倒也不显得特别繁忙。 其实宜妃也应该分担差事,但?宜妃这人骄纵,一开始就不愿劳累自己,庄懿太后拿她没办法?,便只能由着她。 不过今日倒是奇了。 德妃话音刚落下,庄懿太后还未曾开口,宜妃就出?声了。 “太后娘娘,臣妾也想为陛下、为太后娘娘们分忧。” 庄懿太后愣了一下,她下意识看向?宜妃,脸上的喜悦还未浮上来,却立即沉了脸。 “你身体不适?” 庄懿太后一沉脸,那威严气势立即就扑面而?来。 宜妃抿了抿嘴唇,别看她是庄懿太后的堂侄女,却不敢同庄懿太后撒娇。 她垂着眉眼,声音有些低哑:“这几日落了病,夜里睡不好,才显得精神不济。” “太后娘娘不用担心,太医院已经给臣妾开药了,过几日就能好转。” 宜妃如此说着,腰背挺直,努力做出?优雅稳重的模样。 可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却出?卖了她。 此刻她紧紧看着德妃,好似要吃了她。 “病这一场,臣妾想明白许多事,以前是臣妾太过骄纵了,多谢太后娘娘们和德妃姐姐宽宥。” 第39章 当守门的小黄门再一次看到沈初宜时,脸上的笑容热络了三分。 “沈才人,您怎么亲自来了?” 沈初宜浅浅一笑,不用舒云说话,自己直接开口:“有劳小公公通传一声?,说沈才人求见陛下。” 那黄门自然不会?推三阻四。 他很谄媚地?接过?舒云塞入手里的荷包,麻溜进了乾元宫。 一刻后,还是刘三喜出来迎的沈初宜。 “沈小主,您这边请。” 沈初宜便安静跟着进了乾元宫。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再一次踏入乾元宫,沈初宜没有第一回 那么紧张了。 主要是她大约已经明白了陛下对她的态度。 所以她压根就不用紧张。 绕过?假山回廊,走过?池水花坛,当沈初宜来到熟悉的浩然轩前时,刘三喜难得多说了一句。 “小主,今日天气闷热,小主多担待。” 沈初宜回过?头,对他道:“有劳三喜公公,我知道了。” 刘三喜面无?表情?,淡淡颔首,他上前推开了浩然轩的雕花门扉,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响起。 “周思年上奏,说两?江流域又发?洪水,其中?吴洲河口决堤,冲没良田百顷,以致附近两?镇百姓流离失所,死?伤者不计其数。” 说话之人语气平静,却?很明显压着怒气。 “江之栋,你告诉朕,此事与你无?关?” 被萧元宸斥责的朝臣声?音干涩颤抖:“陛下,臣……臣……” 他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元宸气急,只听嘭的一声?,不知砸了什么。 江之栋几乎是哭求道:“陛下息怒。” 萧元宸一字一顿道:“你即刻去刑部衙门,把关于防汛大堤的过?程全部写清,待刑部、户部、吏部三司协同查验后,朕再来决定你的去处。” 那被训斥的官员痛哭流涕。 可哭声?却?极为压抑,几乎不敢出声?。 在御前大声?哭泣也?是失仪。 沈初宜就站在门边,没有多走一步,安静等待。 片刻后,脚步声?传来,那名官员被带了下去。 等了一会?儿,姚多福才捧着茶盏进知不足斋,轻声?细语:“陛下,沈才人来了。” 萧元宸面色沉郁,因为昨夜没睡好,他眼底一片青黑,面色也?发?白。 他翻着手里的折子,看了几行就心烦意乱,一甩手就把折子扔回了桌上。 姚多福忙递过?来一杯茶:“这是败火的凉茶,陛下还是吃一碗吧。” 萧元宸冷冷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同姚多福发?火,一口闷下凉茶,起身便拂袖而去。 姚多福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松了口气。 他丢给孙中?监一个眼神,让他赶紧收拾地?上的狼藉,然后便小碎步跟了上去。 萧元宸掀开珠帘,抬头就看到沈初宜正在池边喂锦鲤。 波光池中?的锦鲤很肥,从先帝时就开始养了,一直养到今日,各个都有小儿胳膊大。 那些锦鲤油光水滑,脊背红亮,在水中?游玩时犹如红色的晚霞,又似明艳的牡丹,变换多样?,姿容万千。 沈初宜背对着萧元宸,从萧元宸的方向,只能看到沈初宜消瘦的脊背。 她的仪态一直都很优雅,腰背总是很直,犹如高大笔直的白杨树,从不怕风霜雨雪。 似乎听到了脚步声?,沈初宜翩跹回身,明媚的凤眸便出现在萧元宸面前。 沈初宜笑容清丽,梨涡弯弯,通身上下都是喜悦。 “陛下,可忙完了?” 沈初宜放下手里的鱼食,回到萧元宸身边,好似没有看到他难看的脸色,很自然挽住了他的臂膀。 “陛下,一起看锦鲤,可好?” 萧元宸默不作声?。 他心里烦闷,一股怒火发?不出来,又不想对无?辜的沈初宜撒气,便只能闭口不言。 沈初宜挽着他的手,陪着他在池边的木凳上落座,然后便把鱼食塞入他手中?。 “陛下,喂喂鱼,它们可贪吃了。” 沈初宜也?不说安慰和规劝的话,她就安静坐在萧元宸身边,笑意莹莹看着他喂鱼。 萧元宸挖了一勺鱼食,往前一洒,本来散漫游曳的鱼儿便围拢过?来,争先恐后吃起了鱼食。 一勺、两?勺。 随着鱼食洒下,萧元宸竟觉得心里的怒火也?跟着泼洒了出去。 慢慢的,开始心平气和起来。 沈初宜听着他的呼吸声?,判断他的心情?应该已经好转。 于是便轻声?细语地?说:“陛下您看这锦鲤 ,全赖陛下的喂养才能如此肥壮,若是没有陛下,它们恐怕也?就是山间野游,不说长到这么大,可能刚游出巢穴就会?被捕猎。” 萧元宸沉默片刻,道:“这是名贵的麒麟背,都是皇庄特地?繁育的,不可能有野生。” 沈初宜:“……” 沈初宜脸上一红,她轻轻拍了一下萧元宸的胳膊,有些恼了。 “陛下,妾是为了哄陛下开心,才左思右想了这么句话,陛下如何还要拆穿妾。” 听到她娇嗔的嗓音,萧元宸不由勾了勾唇角。 满心的愤懑都被她轻轻拍的那一下拍散了,理智重新?回笼,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 “是朕的错。” 萧元宸放下鱼食,握住了沈初宜的手。 “朕给沈才人赔礼道歉,”萧元宸微笑着看向她,“沈才人想要什么赔礼?” 沈初宜眼睛转了一下,灵动又可爱。 她抿了抿嘴唇,试探地?问:“什么都行吗?” 萧元宸知道她的性子,她从来不曾贪心,便点头:“都可。” 沈初宜就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顿了顿,她才道:“陛下,妾知晓过?几日就是庄懿太?后的生辰,宫中?要举办千秋宴,但妾身无?长物,宫里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贺礼,可否请陛下给妾一样?,作为妾的贺礼?” 萧元宸一点都不意外。 反而觉得沈初宜聪慧。 与其自己瞎折腾,不如从他这里寻一样?,哪怕太?后不甚喜欢,也?不甚出色,但总归不会?出错。 “你想要什么?” 沈初宜冥思苦想,片刻后道:“妾不知道。” 她叹了口气:“妾只见过?太?后娘娘两?回,自然不知她喜欢什么,不过?……” 沈初宜再度挽上了萧元宸的手臂,梨涡浮现,笑容明媚。 “不过?妾同西寺库的年姑姑相?熟,想去她那里挑一挑,最后挑出一样?来,可好?” 沈初宜同年姑姑的关系,萧元宸未必不知,她现在大大方方说出来,反而敞亮。 萧元宸深深看她一眼,才道:“允了。” 沈初宜眉梢都染上了喜色,她轻轻拽了一下萧元宸的胳膊,仰起头,飞快在萧元宸侧脸上印了一个软绵绵的轻吻。 “谢陛下,陛下真好。” 萧元宸心里最后那点滞涩也?没了。 他回过?神,用那双深邃的眸子看向沈初宜,好似要把她拆吃入腹。 “上次你答应朕的可还作数?” 沈初宜面颊粉红,犹如桃花盛开。 她眼尾染上一抹朱砂色,让绮丽的面容更添三份妩媚。 “妾何曾骗过?陛下?” 沈初宜声?音又轻又软,只两?人能听见:“妾可是敢作敢当的。” 萧元宸又笑了一下。 他倏然低下头,也?在她额心亲了一下。 龙涎香一瞬间笼罩住了沈初宜,同她身上清淡的茉莉芬芳相?得益彰。 萧元宸拦着她的细腰,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小腹。 “先欠着。” 他淡淡道。 沈初宜红着脸靠在他身上,这会?儿倒是正经起来。 “陛下,妾知道前朝有无?数政事,整个大楚幅员辽阔,上至北陌黄沙,下至南皖深海,皆是大楚宇内。” “天下之大,每日万万人,万万事,可陛下只有一个。” 沈初宜声?音温柔和清新?。 “我的陛下,也?只有一个。” “望陛下珍重自己,不要太?过?烦忧。” “无?论多难的事情?,只要坚持,总能解决的。” 沈初宜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也?不会?那些之乎者也?,她如何想便如何说。 真诚最珍贵。 萧元宸听着她的话,感受到她单薄的身躯柔软放松,难得应了一声?:“嗯。” 沈初宜笑了。 两?个人靠着说了会?儿话,萧元宸彻底平静了。 沈初宜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这才慢慢开口:“陛下,妾让御膳房特地?给陛下做了酸萝卜老鸭汤,最是静心凝神,消渴去火,陛下尝尝?” 萧元宸点头,沈初宜就拿过?食盒,端了碗递给萧元宸。 萧元宸自己吃起来。 鸭汤清甜,又有酸萝卜的胃味,确实开胃又解渴。 萧元宸问她:“别的妃嫔都说汤羹是自己做的,你怎么每次都说是御膳房做的?” 沈初宜眨了一下眼睛。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陛下,妾宫里一是没有小厨房,不便做这些,二是妾手艺不佳,根本不擅厨艺,三……” 沈初宜非常坦诚:“三则是御膳房的食物都安全,妾敢拿给陛下吃。” 这才是实话。 即便沈初宜呈上来的汤羹真的有差错,那也?是御膳房的过?错,同沈初宜有什么关系? 萧元宸无?奈得摇了摇头,道:“你的确是聪明的。” 沈初宜羞涩一笑,还挺自豪。 第40章 宜妃姓李,名叫幼涵。 她是定国公?最小的女儿,是庄懿太后的堂侄女,从小金尊玉贵长大,因活泼可爱,灵动可人,在圣京中还?有?踏雪仙子的美名。 平心而论,宜妃生得是很美丽。 杏眼明亮,翘鼻小巧,一双红唇如?同花瓣,尤其是眼角的一颗泪痣,让她多了几分俏丽风情。 宜妃其实?比沈初宜个子矮一些,站着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小鸟依人。 难怪入宫之后颇受圣宠,很快便孕育皇嗣,升为妃位。 不仅是她出?身?贵重,又有?堂姑母关照,更重要的是她自己会撒娇,很知道如?何讨好皇帝。 不过那?也只是表象而已。 当她面对其他妃嫔和宫人时,她就显得格外嚣张跋扈。 直率和活泼也并非欺压旁人的借口。 她一贯盛气凌人,就连德妃都?不看在眼里,更何况是小小的才人呢? 沈初宜听到这两?个字,眉心不由轻蹙。 虽然她是下三?位的小主,在特?殊情况下也需要同主位娘娘行大礼,却并非在此时此刻。 若还?做宫女时,沈初宜大抵就忍了。 可现在她也是宫妃,还?怀有?孩子,以后孩子生下来,听旁人说母亲是个懦弱无能之辈,当如?何作想? 沈初宜没学过怎样做个母亲,但她至少知道要如?何做个有?尊严的人。 立身?方能教?子。 沈初宜深吸口气,她手上不自觉用力,却没有?屈辱地在宫道上给宜妃下跪。 “宜妃娘娘,”沈初宜的声音很稳,却是掷地有?声,“妾出?身?微寒,不及娘娘高贵,可今妾也同为妃嫔,宫规有?度,只在正式恭喜拜见娘娘高升主位时,下位妃嫔才会行大礼。” “其余时候,多以福礼相见。” 虽说尊卑有?别,份位高低不同,可朝中大臣们也只跪天地尊亲,没听说九品县令还?要给一品大员磕头的道理。 宜妃见她不肯跪,本就阴鸷的面色越发狠厉起来。 “沈才人,你敢忤逆本宫?” 宜妃言辞凌厉,身?边跟着的两?个宫女都?吓坏了,不停看向王姑姑。 王姑姑嘴里发苦,却也知道此时的宜妃不好劝。 今日宜妃本就心气不顺,这沈才人也是倒霉,就这么?不当不正撞见了宜妃,不磋磨她磋磨谁? 宜妃冷冷看着她,目光几乎要凝成冰锥。 “沈才人,本宫让你跪,是委屈你吗?” 即便是故意欺辱沈初宜,宜妃也拿着妃位娘娘的架子,违心给沈初宜编造恶事。 “你屡次三?番叨扰陛下理政,往小了说是谄媚邀宠,往大说就是随意干涉政事,你今日冲撞高位妃嫔,言辞不敬,本宫谅你是初犯,只罚你跪下行礼,如?何就是折辱你了?” 宜妃振振有?词。 “本宫也是以为你好,如?今事小,本宫训诫一番也就罢了,以后万一事大,本宫想要保你都?保不了。” 宜妃说到这里,都?把自己说感动了。 她高高昂起天鹅般的脖颈,高贵地道:“你还?不感谢本宫?” 沈初宜依旧站在宫巷里,任由汗水滑落。 五月的圣京太过炎热,宫墙高大,遮挡了所有?的风。 狭长逼仄的宫巷里一棵树都?没有?,若走在宫墙的阴凉里,从青石板宫道上传来的炙热能刺破鞋底。 沈初宜已经穿了厚实?的牛皮底,依旧觉得脚心好似要着火。 她很热,很闷,胸口堵着一团火,仿佛都?要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只要她今日同宜妃低头,跪下来行了大礼,宜妃就会大慈大悲放过她,让她不用受这烈火炙烤。 沈初宜一贯会审时度势,也并不觉得自尊有?多么?值钱,可今日她若是低了头,以后就没办法在宫里立足了。 这个头低得太不值当了。 没有?利益,只有?缺点,沈初宜即便闷热难耐,也迅速分析出?利弊。 “宜妃娘娘,妾不能跪。” “娘娘教?导妾的话,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妾铭记于心,铭感五内。娘娘对妾的大恩,妾没齿难忘。” “然而,”沈初宜顿了顿,才一字一顿道,“若妾今日跪了娘娘,明日传出?去,旁人会如?何看娘娘呢?” 沈初宜不给宜妃说话的机会,语速又快又急:“旁人不会说妾如?何,妾本来就出?身?草芥,不懂宫规戒律,旁人只会说……” 沈初宜忽然拔高嗓音:“会说娘娘仗势欺人,欺凌妃嫔,会说娘娘不懂宫规,定国公?府家教?不严。” “到了那?时,妾才才是万死不辞。” 这话真是说的漂亮。 就连宜妃都?没想到,这个没读过书的乡野村妇,一个曾经只会伺候人的宫女,能说出?这样冠冕堂皇的大话来。 一时间,宫道上寂静极了。 抬步辇的轿夫,跟着后面行走的宫人,以及宜妃身?边的两?名大宫女和王姑姑,都?愣在了当场。 虽说不是人人都?是软骨头,宜妃欺辱也就欺辱了,但她们确实不认为沈初宜可以说出这样的大道理。 一个高帽盖下来,宜妃甚至都?没有?反驳的余地。 可真厉害。 王姑姑眯着眼睛看面色惨白,颊边汗珠滴落的沈初宜,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她仰起头,看着气得面红耳赤的宜妃,终于还?是开口:“娘娘,外面实?在太热,咱们回去吃些梅子雪冰吧?” 王姑姑的语气仿佛在哄六七岁的孩童。 “娘娘的病刚好,万一再晒病了,不仅太后娘娘要心疼,国公?爷也要心疼,您想一想二殿下,最是孝顺的孩子了。” 二皇子今年刚一岁,除了吃就是睡,哪里知道如?何心疼母亲? 但王姑姑准确提到了二皇子,让宜妃的理智渐渐回笼。 可即便清醒过来,她看向沈初宜的眼神也极不友善。 今日沈初宜不跪,虽然全了两?人的脸面,可到底让她下不来台。 宜妃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当年一场桃花宴,情窦初开的宜妃一眼就看中了安静俊秀的三?皇子。 为了嫁给他,她不惜同父母哭闹,同皇后姑母哀求,最终在萧元宸继承大统之后,她咬牙入宫,成了她的妃嫔。 即便不做皇后,不能成为发妻,她也要成为他的妃嫔。 这大概算是宜妃人生里最大的一道坎了。 然而现在,一个小小的才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宜妃知道今日没办法拿沈初宜如?何,沈初宜那?一段话说出?口,她就不能再逼她跪了。 可这口气宜妃确实?咽不下。 宜妃手里的苏绣团扇轻轻摇曳,锦缎流苏在空中荡出?流光波纹。 她努力压下心里的怒气,重新把笑容挂到了脸上。 “沈才人,本宫听闻你喜欢习字?” 沈初宜身?形微晃,却还?是坚持住了。 “回禀宜妃娘娘,是。” 宜妃便笑了一声。 那?笑声低沉,没有?丝毫轻灵喜悦。 “那?好,你回去临十份佛经给本宫,本宫来指点你,”宜妃顿了顿,慢条斯理低道,“念你识字不多,你就选你临过的吧。” 沈初宜还?得感谢她。 “谢宜妃娘娘仁慈,妾一定好好习字,不让娘娘失望。” 这个责罚,沈初宜倒是接受了。 也算是给宜妃一个台阶下。 果然,见她还?算识相,宜妃面色稍霁,她冷哼一声,对王姑姑道:“太热了,赶紧回去吧,用上冰才舒服。” 说到这里,宜妃又去看沈初宜。 见沈初宜有?些不耐热,宜妃竟是“好心”的道:“沈才人,本宫是过来人,特?地提醒你一句。” “本宫知道夏日天气炎热,用上冰鉴才舒坦,不过你如?今有?孕,莫要太过贪凉,以至于伤了孩儿,寒邪入体?就不好了。” 沈初宜对她行福礼:“是,谨遵娘娘教?诲。” 宜妃哼了一声,直接挥手:“走吧。” 等宜妃的仪驾过去,再也看不到人 影,舒云才扶着她立即去了对面的阴凉处。 她取了干净帕子,轻轻给沈初宜擦脸,一边拿出?小巧的团扇给沈初宜扇风。 “小主可好些了?” 沈初宜看着那?扇普通的团扇,抿了抿嘴唇,反而安慰舒云:“本就没有?大碍。” “这热以前每年都?要受着,如?何今年受不得?” 沈初宜笑了笑,自己接过帕子擦汗。 “你也擦擦,往里面站一站。” 路过的宫人们匆匆同两?人行礼,不敢多看,直接就走了。 沈初宜站了一会儿,直到舒云说她脸颊不红了,才道:“走吧。” 两?人走的很快,不用两?刻就来到望月宫。 汪才人身?边的大宫女柳稍一直在门口等,终于看到沈初宜出?现,她明显松了口气。 “沈才人,您可算来了。” 柳稍快言快语:“我?们小主久等不到,害怕你路上出?事,一直很是担心。” 舒云忙道:“这一路有?些炎热,小主走走停停,这才耽误了。” 柳稍便风风火火迎她们进望月宫。 “小主一早就叫准备了冰鉴,又取了新鲜瓜果,可盼着小主到呢。” 说来也奇怪,汪才人是个沉默寡言的闷葫芦性?子,她的大宫女柳稍倒是风风火火,瞧着比舒云还?能说会道。 沈初宜同舒云对视一眼,舒云就说:“汪才人有?心了。” 柳稍笑了一下,领着她们直接来到望月宫后殿。 第41章 宫里这两?位太后娘娘,生辰时间是错开的。 庄懿太后是六月十六生辰,恭睿太后是十月二十生辰,正巧宫里没?有皇后娘娘,所以宫里同样要过两?次千秋节。 加上皇帝陛下?的万寿节,再?算上上元、清明?、端午、中秋、重阳等传统节日,一年到头,宫里总有宴会。 无论哪个宴会,高?位宫妃们都要操心。 次日沈初宜一早就起来了。 等来到德妃的灵心宫时,前头已经到了几位宫妃,沈初宜被迎进灵心宫,立即就感?受到凉爽。 灵心宫的回廊都挂了竹帘,遮挡住了炙热的烈阳,宫里的银杏遮天蔽日,挡住了所有的光阴。 有了阴凉,即便在长信宫也不?会觉得?太过炎热。 尤其灵心宫位置好?,恰好?位于西?塔楼左近,更多了一重遮挡。 作为一宫主位,整个灵心宫都属于德妃,灵心宫前后布置的风格一致,都是精致而?优雅的。 沈初宜跟着宫人进入后面的送爽斋,便更觉凉爽。 宫人笑着对她道:“沈才人,送爽斋里摆了四个冰鉴,若是小主觉得?寒凉可唤了奴婢去取薄被。” 舒云就道:“知道了。” 沈初宜见过先到的耿贵嫔、端嫔和杨充容,便在末尾落座。 “沈妹妹真是天生丽质。” 沈初宜抬起眼眸,就看到杨充容好?奇看着她。 杨充容是上柱国大将?军膝下?嫡三女,听闻自幼便习武,不?过后来大病一场,身骨不?如从前,便改习文。 可能因为出身武将?世家,她身材窈窕修长,眉目舒朗,目光明?亮,一看便是直率活泼的女子。 这般说话行事也不?让人觉得?轻佻,反而?会觉得?她直爽。 沈初宜看着杨充容,立即道:“充容娘娘才是天生丽质。” 这样四两?拨千斤的答话也不?让杨充容恼怒,她依旧好?奇地看着沈初宜:“沈才人,你为何还是这般消瘦?” 沈初宜愣了一下?。 倒是坐在上首的耿贵嫔轻笑一声,替沈初宜解围:“杨妹妹,沈妹妹才两?个多月,还未显怀,瞧着自然同以前别无二致。” 杨充容应了一声,道:“多谢耿姐姐讲解。” 有耿贵嫔打岔,杨充容就不?盯着沈初宜说话了。 沈初宜这才松了口气。 倒是边上的端嫔问她:“你这一路走?来,可是累了?叫了热茶来吃吧。” 沈初宜看着摆放在手边的冰镇酸梅汤,笑道:“这个就很好?,解渴消暑。” 她顿了顿,问端嫔:“汪姐姐没?来?” 端嫔叹了口气:“她月份大了,我不?放心,就不?叫她过来了,已经同德妃娘娘禀报过了。” 今日过来的人是都要干活的,无人得?闲。 沈初宜便道:“端嫔姐姐待汪姐姐真好?。” 端嫔浅浅笑了:“我们能同住一宫也是缘分,这么多年相互扶持过来,若无她劝我哄我,我如今也不?会过得?这样好?。” 沈初宜刚要说话,就听外面又传来脚步声。 她耳朵一动,听到了细微的说话声音。 “步充容,真难得?能在灵心宫瞧见你。” “我还以为你不?耐烦前来呢。” 说话的是宜妃。 沈初宜对旁人声音敏锐,许多人的嗓音她多听几次就能记住,不?过这宜妃的声音沈初宜真是刻骨铭心,就连这样遥远琐碎的交谈声,沈初宜都听清了。 倒是步充容说话声音很低,沈初宜就没?听清。 略等了片刻,珠帘摇晃,一名明?媚艳丽的宫装美人就快步而?入。 她头上梳着朝天髻,对称戴了一对金步摇,步摇上端的翟鸟翅羽飞舞,仿佛随时都能翱翔天际。 宜妃娘娘每一次出场都是这般万众瞩目。 她一进入德妃的送爽斋,脸上就露出不?屑的表情,看也不?看几位同她行礼的妃嫔,径直在最前面的主位上落座。 “都坐下?说话吧。”宜妃懒洋洋地道。 众人落座后,宜妃便看向耿贵嫔:“两?位公主如何了?” 去岁年关时降生的两?位公主,如今已有半岁了。 即便生产的时候有些波折,生下?来的时候也孱弱,但有太医用?心,有奶娘和嬷嬷操心,孩子自然金尊玉贵地养好?了。 听闻身体康健许多,很得?太后们的喜欢。 提起女儿们,耿贵嫔眉目都舒展了。 “孩子们都好?,二殿下?如何了?” 耿贵嫔也会奉承宜妃,道:“听闻二殿下如今已能背诵三字经,当真是聪慧过人。” 这马屁算是拍进宜妃心坎里去了。 宜妃立即眉开眼笑:“鸿儿不?过只会几个字罢了,如何能说是诵读三字经呢。” 一屋子人都配合地笑了。 一时间倒是气氛平和。 这一代皇嗣都是从了应字辈,本字取了五行中的水。 德妃的皇长子名叫萧应泽,宜妃的皇次子名叫萧应鸿,耿贵嫔的大公主名叫萧应溪,二公主名叫萧应湘,都是好听上口的名讳。 之后陆续又到了几位妃嫔,德妃很快便匆匆回到送爽斋。 她到的时候额头还有汗,似乎从外面赶回来,一刻也不?停歇。 相比打扮精致华美的宜妃,德妃穿着可谓是朴实无华。 她只穿了一件雪青色的窄袖素纱衫,下?裳配的同色月华裙,衣服头面并不?特别华贵,却有一种沉稳和优雅。 她面容淡然,唇角浅浅有一丝笑容,整个人看上去犹如寒月中的梅花,无香亦美。 众人起身见过德妃,宜妃也懒懒说了一声:“德妃姐姐真是大忙人。” 她顿了顿,唇边溢出一丝冷笑。 “这宫里要是少了你,可如何是好??姐妹们怕是冬衣都凑不?全了。” 这话就不?好?听了。 不?过德妃并不?理会她,只让众人落座,才沉稳坐到了宜妃对面的椅子上。 她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然后才问邢昭仪:“赵昭媛怎么没?到?” 才人之上,除了赵昭媛和汪才人都到了。 邢昭仪忙笑着说:“赵妹妹这几日身体不?适,夜里睡不?好?,今日便让臣妾帮她告假了。” 德妃也不?强求,就道:“若是还不?好?,得?让太医院仔细看看。” 邢昭仪继续笑着说:“还是每一月的那点事,太医院看过几回,都不?见好?,只能养着。” 德妃又关心了两?句,才把目光放到众人身上。 “你们也知晓,再?过几日就是庄懿太后娘娘的千秋,今年虽不?是整寿,可定国公府刚立下?大功,陛下?便想?给庄懿太后娘娘大办一场。” 今年是庄懿太后四十六岁的生辰。 听到定国公府立下?大功,宜妃脸上笑容更胜,得?意两?字几乎要刻在眉宇间。 “还是陛下?孝顺,从来都敬重懿太后娘娘。” 众人眼观鼻,鼻关心,都不?发表意见。 德妃也淡淡同宜妃点头,道:“正是如此。” 德妃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方才庄懿太后娘娘忽然遣人过来,说如今夏日汛期,各地都有水患,陛下?国事繁忙,百姓孤苦,便还是不?要大办。” 皇帝说要给太后大办,太后却又不?让大办,德妃自己可做不?了主。 但昨日德妃已经派人到各宫通传了,今日又变卦实在不?好?,所以她急急忙忙去了一趟乾元宫,这才忙得?一头是汗。 大办有大办的说法,小办有小办的体面,德妃需要萧元宸给个准话。 看德妃这态度,萧元宸应该是果?断给了口谕。 果?然,德妃吃了一口热茶,才道:“陛下?口谕,谨遵太后懿旨,不?过虽不?大办,却也不?好?简薄,让咱们掂量操持,定要让懿太后娘娘过一个开心生辰。” 她这样一说,其余的宫妃们立即就夸陛下?有孝心。 沈初宜却低下?头,心底里忍不?住念叨一句。 之前顾庶人也喜欢如此,说话含糊不?清,看似给了明?确的旨意,但实际办起来却又不?知要如何行事。 问就是你自己想?办法。 不?还是干活的人费心? 若是做得?好?,也不?过就夸奖几句,若是做的不?好?,大抵还要被训斥。 沈初宜分神想?,恐怕这皇宫里,只有陛下?一个人可以随心所欲。 德妃说完,宜妃就开口:“那德妃姐姐可有个章程?” 她道:“毕竟德妃姐姐秀外慧中,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有你在,懿太后娘娘的千秋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德妃还没?开口,宜妃就又看向步充容。 “对了,说起才女,这不?还有步充容?” 这些时日沈初宜同这些宫妃打交道,渐渐熟悉了各人的性格,其中性格最强烈的就是宜妃了。 这位顺风顺水的宜妃娘娘也不?知是怎么了,见了任何人都气不?顺,非要说上一句,仿佛不?把人得?罪光了不?罢休。 不?过德妃不?同她一般见识,其他宫妃也不?会忤逆她,倒是没?出什么大风波。 步充容确实不?喜同人交际,很少在外走?动,沈初宜想?不?到她如何能得?罪宜妃。 沈初宜原有些担心步充容,结果?抬头就瞧见步充容依旧老神在在坐在那,似乎都没?听见宜妃的话,心里不?由莞尔。 如此看来,步充容也是个厉害人物。 宜妃一连挑衅了两?人,结果?德妃客客气气,步充容理都不?理,她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顿时更生气了。 第42章 这个所谓的钱大哥,大家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那一定是她入宫后认的干亲。 宫里其?实是不让宫女和太监相互认干亲的。 不过?宫规是一回事,私底下又是另一回事。 许多宫女黄门都是被?家人卖入宫中,过?得孤苦,若是能相互扶持,其?实并不是件坏事。 可有些事,就怕开口子。 沈初宜之前被?刘成骚扰,刘成就说要当她干哥哥,把沈初宜恶心得不行?。 这木念儿同她的钱大哥显然?是有些感情的。 听?到木念儿说打死人的事,宜妃立即就来了?兴致。 她瞥了?一眼德妃,声音不由拔高:“德妃姐姐,妹妹知道您协理六宫,有掌宫的权柄,可即便如此也不能随意?打杀宫人,这可是有违宫规的。” 大楚皇族严谨随意?打杀平民宫人。 就连宫里的宫女,动怒了?都不能打脸,真的犯了?宫规,黄门就找司礼监,宫女就找尚宫局,许得有两司到场,才能按宫规处置。 不过?这都是能闹出来的,闹不出来的,许多事旁人也都瞧不见。 今日德妃这里就是闹出了?“人命”,宜妃立即打蛇上棍,抓着不放手了?。 德妃冷冷瞥了?她一眼,显见是动怒了?。 但宜妃却不怕她,依旧闲适坐在那,笑眯眯看着木念儿:“本宫竟不知宫里还有这事,木念儿,你来说说。” 说着,她又不经意?抬头,看向?德妃:“德妃姐姐,妹妹擅自替你做主,你不生气吧?” 德妃深吸口气,倏然?笑了?起来。 “本宫怎么会生妹妹的气呢?”德妃淡淡一笑,“就让她先说好了?。” 德妃声音冷冽起来:“本宫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来。” 木念儿瑟缩了?一下。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开口:“奴婢,奴婢其?实没有偷窃娘娘的珠宝首饰,奴婢还有一年就要出宫了?,便想着把娘娘给的赏赐先拿出去?换成现银,以?后也好有个依靠。” 德妃抿了?口茶,一言不发。 木念儿被?宜妃鼓励地看着,更有勇气,她道:“奴婢里入宫之后,是同乡哥哥一直关照,因年岁相仿,我们难免走得近,他?叫钱大鼓,一直在宫门伺候,去?年已经升为内行?走了?,奴婢便是托了?他?的关系,淘换了?些银子。” 这样一说,虽然?木念儿也犯了?错,但错不至死。 那名叫钱大鼓的黄门亦然?。 说到这里,木念儿忽然?潸然?泪下。 沈初宜却隐约觉得这场面很熟悉。 木念儿说话?的节奏,语气,还有她哭的模样,沈初宜都觉得熟悉。 因为她自己有所图谋的时候,也是如此。 沈初宜低下头,目光浅浅在送爽斋里扫了?一圈。 德妃其?实人缘不错,她很少仗着身份欺凌妃嫔,对待宫人不说和善,却足够公平。 因此德妃宫里出了?这样的丑事,耿贵嫔、端嫔脸上都露出担忧之色,邢昭仪低着头,似乎对这闹剧不慎关心。 她还被?陛下责罚着,今日能出来,只因太后娘娘千秋更重?要。 其?余几人不是吃茶就是看戏,剩下她跟陈才人离得远,也说不上话?,只能安静听?事。 看起来,倒是没人幸灾乐祸。 除了?宜妃。 沈初宜抬眸扫过?宜妃脸上的笑容,很快便也低下头来,安静吃茶。 上面木念儿还在唱念做打。 “事发的时候,奴婢同德妃娘娘哭求过?,德妃娘娘也宽宥了?奴婢,只说要责罚钱哥哥。” “可奴婢竟是不知,德妃娘娘叫人打死了?钱哥哥,直接扔到了?乱葬岗,如今已尸骨无存。” 木念儿痛哭流涕:“德妃娘娘,钱哥哥真的罪不至死,奴婢不为自己,也想为钱哥哥讨个公道。” 木念儿通过?这一番说辞,成功把自己塑造成了?有情有义的好姑娘。 德妃看都不看她,甚至还吃了?一颗葡萄,听?到她说到动情之处,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沈初宜看到这场面,心里便很明白,德妃一定问心无愧,对于这木念儿和钱大鼓的处置是没有半点问题的。 虽然?这事不好看也不好听?,几乎算得上是丑事,但德妃既然?占理,自然?心情平静,一点都不害怕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一点,所以?大家都闭口不言,唯有宜妃什么都瞧不清,还在那自作主张。 “德妃姐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你再生气,也不能随意?打杀宫人啊?”宜妃眼睛一眨,便道,“这么大的事,妹妹们也做不了?主,还是要请陛下和太后娘娘们。” 显然?,宜妃以为自己抓到了德妃的把柄,想要把事情闹大。 德妃看着宜妃满脸得意?,依旧气定神闲,她鼓励地说:“好,那就有劳宜妃妹妹了?。” 宜妃卡了?壳。 她顿了?一下,理智似乎短暂回笼,尤其?她身后的王姑姑不停拽她衣袖,不让她再多言。 显然?,宜妃同王姑姑感情极好,是愿意?听?她的话?的。 宜妃尴尬地笑了?笑,又懒散靠回椅背上,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哪里能当真,这毕竟是德妃姐姐宫里的宫事。” “不过?……”宜妃还是不甘心,“不过?事情究竟如何,还是要查得水落石出。” 说到这里,宜妃就不再开口了?。 送爽斋立即安静下来。 一阵微风拂过?,德妃在众人面上一一看过?去?,最后才看向?慕容姑姑。 “既然?姐妹们都想听?真相,那本宫就告诉你们真相。” 德妃道:“慕容姑姑,你来说。” 慕容姑姑上前半步,声音清亮地道:“熙宁四年二?月,司职宫女汀兰发现娘娘的妆奁里少了?一支珠钗,经盘查,最后发现一共少了?三只珍珠珠钗,两只银镯子并四对金耳环,其?他?未登记造册的旧物也有遗失,但具体数量不可考。” 如此看来,这木念儿倒是聪明,偷的都不是特?别?金贵的头面。 银饰德妃穿戴不多,耳环戴得也少,就因如此,才没有发现。 “得知灵心宫有盗窃之事后,奴婢奉命搜宫,从木念儿处搜到一张百两银票。” 木念儿是大宫女,每月月银是五钱银子,加上吃喝用度,几乎剩不下太多。 她们能攒下的都是贵人们给的赏赐,逢年过?节宫里发的喜钱。 可这些都是琐碎的赏赐,一点点攒起来,只会是碎银,不会是银票。 若是银票,只可能是宫外当铺给换的。 慕容姑姑垂眸看向?木念儿:“木念儿,当时我只问你,你自己是承认了?的。” 木念儿脸色涨得通红。 宜妃也觉得事情不对,她微微蹙起眉头,看向?木念儿的眼神也很不友善。 木念儿支支吾吾:“是,奴婢知错,可……奴婢现在想求的,是给钱哥哥一个公道。” 慕容姑姑淡淡道:“还未说到那内行?走的事。” 慕容姑姑眼眸一扫,看向?了?下面站着的几名灵心宫的宫女,然?后才看向?木念儿。 “你跟钱大鼓是同乡,入宫之后就多有来往,后来娘娘入宫,你调入灵心宫,钱大鼓一直在顺德门当差。” “去?岁中秋,你们两个偷偷摆了?桌案,拜了?天地成了?夫妻。” 这话?一出,满室哗然?。 宫里是不允许结菜户干亲,更不允许宫女太监对食。 若不被?发现还好,一旦被?发现,宫女即刻出宫,黄门则发配杂役房做苦差 事。 这木念儿倒好,不仅跟钱大鼓结了?对食,还敢在宫里拜堂成亲,当真是胆大包天。 木念儿脸色涨得通红:“奴婢没有,这都是钱哥哥的同僚污蔑他?。” 慕容姑姑的声音依旧平稳:“奴婢已经派人查过?,钱大鼓在顺德门外瓷器巷买了?个宅子,就等升为司职内侍,每五日就能出宫。” “根据牙行?所说,钱大鼓明确说买宅院是为了?成亲,难道,他?要娶的另有其?人?” 木念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当真是精彩至极。 宜妃这会儿茶也不喝了?,只凌厉地看向?木念儿:“你敢骗本宫?” 木念儿哭得满脸是泪:“奴婢知错了?,知错了?,可德妃娘娘,即便如此,也不能打杀人命啊。” 她又提了?一遍。 宜妃眼睛一转,抬眸看向?德妃。 “这木念儿虽然?有私心,胡言乱语,还做了?有违宫规的错事,可的的确确不是打杀宫人的理由。” 德妃放下茶杯,对慕容姑姑一招手。 慕容姑姑这一次不再犹豫,只叹了?口气:“回禀宜妃娘娘,当时德妃娘娘确实是按照宫规处置的。” “因事情牵扯宫女和黄门,尚宫局和司礼监都有管事在场,那钱大鼓伙同宫女盗窃私卖御赐之物,中饱私囊,贪污行?贿,又同宫女结菜户,诱导宫女做出偷窃之事,经尚宫局和司礼监一起协商,杖责二?十,贬为罪奴,发配入杂役房,非死不出。” 二?十杖不轻不重?,对于一个年轻的黄门来说,并不会闹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慕容姑姑有些不齿,却还是道:“那钱大鼓兴许想要恢复生机,这几个月里不知道吃了?多少民间方?子,以?至于他?气血两亏,二?十杖都没熬过?去?,杖责三日就暴毙了?。” 第43章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随即就撑着手?坐起,在床靠上靠稳了,才问:“你说说。” 如?烟便压低声音道:“方才宵禁,各宫落锁,灵心宫的内行?走按照老规矩,前后宫巷挨个检查门窗。” “因各宫都有这个规矩,所以当时?还有荷风宫的宫人一起检查,结果走到灵心宫后巷处,就看?到一个黑影吊在窗户上。” 宫巷里的宫灯本就昏暗,尤其?是落锁之后根本没有人在宫巷中?行?走,故而宫灯都只点一次,等?到蜡烛燃尽便熄灭了。 也正是因为昏暗,几个内行?走都没看?清楚那黑影是什么,等?来到近前,举起灯笼看?,这才吓得不轻。 如?烟知道沈初宜胆子大,便也没有隐瞒,如?实说了:“吊着的就是木念儿。” “她也不知道如?何?爬上方窗的,硬生生从方窗里钻了出来,蹭得胳膊和脸上都是血。” “关押木念儿的房间可能没有被褥,她是撕破了衣裳上吊的,被内行?走们瞧见的时?候身上只有染血的白衣,加上披头散发的,那场景十?分吓人。” 即便宫人们已?经早就被训导过,轻易不会一惊一乍,可这样的场景怎么能不害怕呢? 如?烟道:“那几名内行?走当即就吓哭了,叫嚷了起来。” “这下好,被咱们长春宫的内行?走听见了,他回来也害怕,正巧瞧见奴婢出去换水,就同奴婢讲了。” 原来如?此。 否则灵心宫的事情,即便是有宫人自缢,也绝对传扬不开。 今日若非那木念儿闹宫,众人也不知灵心宫竟发生了这么多故事。 沈初宜微微蹙起眉头,低声道:“这事不简单。” 如?烟认真点头:“奴婢明?白。” “那小方窗最多两尺见方,而且位置很高,旁人站在桌子上才能摸到,奴婢不知木念儿被关在何?处,总不会里面桌椅板凳齐全,可以让她爬上方窗。” “再一个……” 如?烟打了个寒颤:“再一个,她为何?非要死在方窗之外??” 选了那么个时?间,以那种样子出现。 若巡逻检查的内行?走恰好错过,次日清晨,扫街的扫西宫人们一出来,就能看?到吊死在宫墙上的身影。 到了那时?,得多吓人。 沈初宜看?向如?烟,见她有些害怕,就端了一杯茶给她。 “你安宁一些,莫怕。” 自从亲眼看?着刘成?死去,沈初宜就再也不怕鬼了。 这世界上也根本没有鬼。 “今日的事,一定有人有所图谋,你说的很对,木念儿的死太?蹊跷了。” “今日在送爽斋,人人都瞧见了她,德妃也说明?日就要绞送尚宫局,可她今日偏偏就死了。” 看?起来是自缢,实际是怎样,谁说得准呢? 沈初宜顿了顿,握住了如?烟的手?。 如?烟的手?很冷,沈初宜温暖了她的心。 “莫怕,有我在,我们不会有事的,”沈初宜安慰她,“今夜舒云休息,你去寻她一起安置,另外?让芳草临时?顶班就好。” 如?烟哆嗦着说:“小主,奴婢没事。” 沈初宜对她温和一笑:“去吧,没事的。” 如?烟下去了,很快,周芳草就进?来了。 她神情很凝重,见沈初宜还没睡,就过来点香。 等?安神香点燃,周芳草就过来扶着沈初宜躺下:“小主若是睡不着,就先躺下来,一会儿就困了。 ” 沈初宜看?她神色平静,并没有被事情吓到,就问:“芳草,你出宫后想做什么?” 周芳草陪坐在矮榻上,想了想,认真道:“奴婢想去做账房。” 她看?着沈初宜,笑了一下:“原来在永福宫,奴婢没学到什么,倒是徐姑姑有心,简单教了奴婢看?账簿,奴婢那时?候就想好好学,等?回了家就去绣楼胭脂铺子做账房,总能自己养活自己。” 沈初宜以前同她不算相熟,也很少一起说话,此刻安静听了一会儿,心里倒是很高兴。 “能出宫,总归是好事。” 周芳草看?着沈初宜笑。 “要不是小主心善,特地还请了温姑姑教导咱们,奴婢怕是不好寻差事。” 说到这里,周芳草才道:“小主,其?实奴婢家里也待奴婢不好。” “父亲母亲只操心两个弟弟,奴婢同妹妹们日子过得很艰难,当年奴婢要是不同意进?宫,爹娘就要卖了两个妹妹去做仆役。” 芳草说到这里,神情很冷淡,似乎已?经不生父母的气了。 沈初宜没有说话,她握着周芳草的手?,安静听她讲。 周芳草对沈初宜笑了笑,神情异常平静。 “奴婢当时?同父母言说,若奴婢回家后看不到两个妹妹,一定会上报尚宫局外?行?走,必要追回妹妹们的下落。” 尚宫局哪里会管一个宫人的小事。 但周芳草很聪慧,她当时?没入宫,都知道拿入宫这件事吓唬父母。 对于寻常人家来讲,尚宫局是很遥远也很权威的。 因此他父母竟然老老实实听了话。 周芳草对沈初宜笑了一下,眉宇间都是期盼:“待年末奴婢归家,就会带着两个妹妹出来,以后都不用?再挨人白眼了。” “以后如?何?,全看?我们是否努力。” 沈初宜这才明?白,周芳草要归家,是为了两个妹妹。 周芳草见沈初宜眉眼温柔,笑容越发灿烂。 她平日里都是很平和,沉默寡言,唯有此时?才绽放出动人的光芒。 “大妹和二妹是双生儿,比奴婢小了六岁,奴婢今年出宫,她们刚好十?九。” 周芳草是十?四岁入宫的,也就是说,当年她的妹妹们才八岁。 难怪她不愿意让妹妹去做奴仆,这样小的孩子,在主家能过什么好日子? 即便留在了家中?,父母也不待见,可那毕竟是自己家,只要熬到周芳草出宫回家,妹妹们就有救了。 否则一生卖身为奴,再无相守可能。 沈初宜握着她的手?,声音很轻柔:“芳草,你很好,很厉害。” 周芳草倒是羞红了脸。 “奴婢没有小主说的这样好,奴婢平日太?腼腆,做事没有舒云姐和如?烟利落。” 沈初宜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喜欢她们,但我也喜欢你。” 她压低声音,道:“芳草,等?你回家去,若是有什么困难,你一定要同我说,我能办的,一定给你办到。” 她伸出手?,顺了顺周芳草的鬓发。 沈初宜明?明?比周芳草年纪小,同她的妹妹们一般年纪,但她说这话的时?候,浑身上下却都是笃定。 周芳草也觉得奇怪,以前在永福宫时?沈初宜就一直很淡然沉稳,即便遇到了那么大的波折,她也没有自怨自艾。 现在亦然。 她一直都很坚强。 沈初宜告诉她:“你心里要记得,还有我这个靠山。” 周芳草方才还笑,这会儿却又红了眼。 “奴婢记得了。” 沈初宜没有多说什么,安神香的药效起来,她有些困顿了。 周芳草侍奉她入睡,然后就坐在床榻边看?着窗外?皎洁的月。 看?着看?着,周芳草开心笑了。 次日清晨,沈初宜起来的有些晚了。 等?她醒来,舒云先侍奉她洗漱更衣,用?过早膳,等?她去了小书房,舒云才道:“今日一早,德妃娘娘逼死宫女的消息就传遍了长信宫。” 沈初宜昨日已?经猜到了会如?此,并未如?何?惊讶,只问:“德妃娘娘如?何?处置的?” 舒云道:“听闻德妃娘娘一早就去了寿康宫,应该是去同懿太?后禀报内情了。” 论说宫中?这两位太?后娘娘,庄懿太?后是先帝的原配皇后,执掌后宫二十?几年,恭睿太?后则是皇帝生母,自从萧元宸登基之后,才慢慢开始处理宫事。 不过她的态度很坚定,就是万事以庄懿太?后为先,故而德妃先去寿康宫,倒是在情理之中?。 沈初宜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便道:“这几日还是小心着些,少出宫门,不知道宫里还会出什么事。” 她说要少出宫门,下午午歇起来,外?面却传来若雨惊喜的嗓音:“舒云姐,陛下驾临。” 沈初宜还坐在架子床上,听到这话也有些懵。 舒云一面吩咐摆好厅堂,一面快步进?入寝殿,侍奉沈初宜更衣梳洗。 沈初宜刚穿好衣裳,坐在妆镜前梳妆,就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从屏风影影绰绰的朦胧光影里,看?到了高大的玄色身影。 沈初宜忙对舒云挥手?,自己顺了一下鬓边的碎发,快步来到屏风之后。 她微微探出一小半脸颊,一头乌发在脸颊边垂落,俏生生钻出屏风外?。 乌发似墨,衬得她眉目如?画,肤白如?雪。 沈初宜轻声细语,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柔哑。 “陛下万安,妾迎驾不利,还请陛下责罚。” 萧元宸接过姚多福端上来的茶,浅浅抿了一口,道:“无妨,你先去梳妆。” 沈初宜立即就高兴了。 她轻笑一声,声音里都染着欢喜。 “是,陛下略等?。” 她一边说,一边转身往寝殿里跑。 看?得姚多福都有些紧张:“沈小主,您稳重着些。” 沈初宜好似没听到他的话,声音轻灵地安排舒云:“昨日陛下赏赐的杨梅取来,我给陛下做杨梅雪冰吃,另外?让人再去御膳房,取来陛下爱吃的绿豆酥。” 第44章 沈初宜的确没想到萧元宸会这?样说。 她呆了一瞬,才仰起头看萧元宸:“陛下?” 萧元宸看她那呆愣样子,心情更是愉悦,想着?两?人?已经走了好久,怕她觉得疲累,便揽着?她在?亭中坐下。 此时一瓣凌霄花飘然坠落,顺着?曲水流觞缓缓漂流。 花自飘零水自流。 萧元宸道:“母后出身陈留王氏,是当之无愧的琅嬛门第?,百多年来?,王氏出了无数世家大儒,教导出了数不?清的国之栋梁。” 沈初宜便明白,萧元宸所说的太后是恭睿太后,他?的生?母。 陛下能有这?份心,沈初宜很意?外,也很高兴,但她还是未被高兴冲昏头脑。 理智依旧占了上风。 “陛下,妾如今刚开始学四书,如何就?能同睿太后娘娘读书?便是陛下开口,妾亦无颜面打搅太后。” 沈初宜晃了一下萧元宸的臂膀,难得撒娇:“陛下,等妾学有所成,再来?求陛下和太后娘娘,只盼着?那时陛下莫要忘了这?句承诺。” 萧元宸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也能猜到她的小心思。 无非就?是怕太后嫌弃她学识不?精,又想让太后教导,便撒娇卖乖,让他?给一句承诺。 他?倒是不?生?气,只是垂眸看了看她,最后也只是握了一下她的手。 “好,朕一言九鼎,不?会食言而肥。” 说到这?里,萧元宸忽然有些闲心:“怎么看着?,你?有些怕母后?” 沈初宜抿了抿嘴唇。 “睿太后娘娘有些严肃。” 沈初宜只能这?么说。 萧元宸竟是笑出声来?。 他?眉目舒展,笑容干净,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只有满目苍穹,没有半分阴霾。 “母后瞧着?严肃,但心是软的,你?不?用太害怕,做你?自己就?是。” “你?聪明又勤勉,母后应该会喜欢你?的。” 萧元宸顿了顿,又补充说道:“母后真的是个很慈和的人?,只是不?善于同人?交流罢了,时间久了你?就?明白了。” 沈初宜可不?这?样认为。 不?过她很机敏地?没有说这?个话题,只开始说自己最近的胃口。 “说起来?,妾如今快三个月了,身体?好了许多,也不?再疲倦,就?是胃口好了些,总是觉得饿。” 萧元宸又想去摸她肚子。 这?个孩子其实来?之不?易,沈初宜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保住了他?,萧元宸自然期待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不?会有任何波折。 “饿了就?好好用膳,朕一早就?让姚多福叮嘱御膳房,他?们不?敢怠慢。” 沈初宜羞涩笑了笑。 她伸出手,覆盖住了萧元宸的手。 父母的手一起落在?小腹上,不?知道为什么,沈初宜似乎忽然感受到了那乖巧的小家伙。 她慢慢说:“不?能多吃的,太医院给妾列了单子,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每日要吃用多少,都写?得清清楚楚。” “前几日妾去看望汪姐姐,发?现她手脚都有些臃肿了,妾还怕以后太过丰腴,陛下不?喜。” 萧元宸却神情一凛。 “汪才人?的确有些丰腴,但太医院说没有大碍。” 同样都是有孕的宫妃,萧元宸不?可能不?关心。 关于汪才人?的身材,萧元宸已经叮嘱过太医了,他?即便不?是女子,也知道生?产凶险。 但太医院却保证说汪才人?没有大碍。 萧元宸知道,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可事关皇嗣,事关宫妃,事关两?条人?命,他?们不?敢敷衍。 太医院保证无碍,萧元宸才没有过分追究,只不?过看望汪才人?的时候,总会让她少吃一些。 沈初宜垂下眼眸,她轻声细语,看似温柔婉约,人?却很笃定。 事关两?条人?命,沈初宜即便人?微言轻,也不?想置身事外。 “陛下,可汪姐姐的确太丰腴了些,等到了生?产时,会非常艰难。” 沈初宜道:“这?话臣妾同旁人?不?敢说,只敢跟陛下说,妾宫里的宫女,是见过家乡肥胖妇人?难产的。” 其实这?宫里怀孕的宫妃,萧元宸从小到大见得多了。 他?之后还有三个皇弟,四个皇妹,弟妹的母妃有孕时,他?又不?是没见过。 德妃宜妃和耿贵嫔有孕时,他?也时常看望,如何能不?知妃嫔有孕是什么模样。 他?只是没想到,沈初宜会对旁人?这?样用心。 不?过想到她对曾经永福宫的宫女们都那么上心,想来?一直是这?样善良的性子。 萧元宸轻轻拍了一下沈初宜的后背:“你?说。” 沈初宜这?才低声道:“宫女说,当时那名妇人?难产而亡,孩子太大,怎么也生?不?下来?。” 这?话其实不?吉利。 但萧元宸却知道,沈初宜的确是为了汪才人才冒险开口。 在?这?后宫里,她看似是最人微言轻的那一个。 “妾知晓太医们医术精湛,也知晓他?们都忠心耿耿,但汪才人?这?般,妾还是觉得心中不?安。” 她仰起头,看向萧元宸。 “妾知道自己不?过只是个才人?,说实在?话,妾同汪才人?都不?熟悉,也不?过就?一起说过话,吃过茶,妾此番同陛下言论,属实多管闲事。” 这?宫里最要紧的就?是明哲保身。 但沈初宜却偏反其道而行。 她选择求助的对象,从来?都是萧元宸。 “可这?个闲事,若妾不?管,妾心中难安,若汪姐姐当真无事,那皆大欢喜,若有事……早一日医治,也好过最后那一造力挽狂澜。” 沈初宜说到这?里,仰头看向萧元宸:“陛下不?会觉得我搬弄是非吧?” 萧元宸反而笑了一下。 他?本就?生?得俊美,尤其是那双眼睛,从来?明亮而深邃,满天繁星齐聚于此,飞于九天之上。 笑的时候却又透着?纯粹,笑容不?染一丝杂质。 沈初宜仰着?头,眼眸中都是担忧。 萧元宸伸出手,帮她顺了顺鬓边碎发?,低头在?她额头印了一个温柔的吻。 熟悉的龙涎香袭来?,带来?无限温暖和柔情。 萧元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你?做的很好。” “此番直言,并非为自己,反而为他?人?,朕如何会厌恶你?呢?朕反而要夸奖你?。” “不?过如此说来?,朕会让太医院再给汪才人?看诊,无论是否有疾,都须控制饮食,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下去了。” 沈初宜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舒心一笑:“陛下真好。” 萧元宸拍着?她的后背,问:“你?每次都是夸这?一句,没有别的词了?”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还没说话,萧元宸就?低低笑了起来?。 “逗你?的。” 难得,一向严肃冷淡的皇帝陛下也会逗人 ?开心。 沈初宜眨了眨眼睛,小心看着?萧元宸,然后便左顾右盼,似乎要做贼。 萧元宸问:“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沈初宜就?忽然仰起头,很精准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 女子唇瓣温软,带着?一阵茉莉甜香,让人?上瘾。 萧元宸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笑,他?手上一用力,好似要把沈初宜整个揉进骨血里。 温柔是你?,热烈也是你?。 一阵微风拂过,泉水叮咚,枝叶簌簌,就?连风也温柔起来?。 很久之后,沈初宜才红着?脸靠在?萧元宸肩膀上。 “陛下,您不?能这?样。” “若是让人?知晓,会笑话妾的。” 沈初宜的声音还有些哑,嘴唇也是红润润的,声音里都带着?少有的娇俏。 萧元宸拍了拍她的后背:“有朕在?,谁敢笑话你??” “再说,这?里只你?我,再无旁人?。”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靠了一会儿,等沈初宜缓过神来?,才道:“陛下现在?心情可好些了?” 萧元宸握着?她的手,笑道:“有沈才人?这?样奉献,朕若还生?气,那就?太辜负沈才人?了。” 沈初宜红着?脸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也是很开心。 萧元宸对不?远处的姚多福招手,姚多福就?立即领着?人?端上茶水点心。 “沈小主,这?是特地?给您准备的银耳莲子羹,点心也是您经常吃的荷花酥和奶糕。” 沈初宜笑着?谢过,同萧元宸一边吃茶,一边赏景,倒是难得的悠闲自在?。 一碗莲子羹下肚,沈初宜觉得凉爽许多。 她就?听萧元宸问:“你?可知晓灵心宫的事?” 沈初宜愣了一下,片刻后道:“知道的。” 她放下荷叶盏,用帕子擦了擦嘴,慢慢把事情讲了。 她只说今晨得到的消息,心里很是叹息。 萧元宸便看向她,问:“你?以为,此事为何?” 沈初宜确实没想到萧元宸会问她此事,她想了想,才道:“妾以为,是有人?故意?陷害德妃娘娘。” 萧元宸挑了挑眉。 “你?这?样信任德妃的人?品?” 沈初宜笑着?说:“不?是信任德妃娘娘的人?品,只是相信德妃娘娘的智慧。” “之前那名内行走都被杖毙了,宫里也无人?传扬,若非昨日那名宫女去送爽斋闹事,宫里人?是根本不?可能知晓的。” 第45章 沈初宜心中一动。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是忽然头脑发热,想要问一句:“陛下可信任我?” 但话到唇边,理智忽然站到了上峰,让她立即清醒过来。 沈初宜浅浅叹了口气,道:“希望此事对德妃娘娘没有太?多影响。” 萧元宸却道:“你对宫中人?倒是都很善意。” 这个点评倒是有些意趣,沈初宜不由笑了一下,道:“本来就要与人?为善。” 两?人?说了会儿话,沈初宜关心了一下萧元宸的身体,萧元宸也说了些最近京中的趣闻。 萧元宸平日绝非如?此话多的性子,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但每每对上沈初宜渴求的眼神,他就会自然而?然说下去。 仿佛回到了那个暖香浓郁的东暖阁,回到了只有两?个人?的缠绵悱恻。 萧元宸不是很能理解这样的自己,可他却并?不拒绝。 一成不变的日子过得太?久,忽然出现新?鲜花样,难免让人?重复热血。 同妃嫔说说话,赏赏景,放松一下,也不失为好娱乐。 萧元宸想着?想着?,忽然又问:“依你看,德妃应该如?何处置此事?” 沈初宜都要忍不住在心里叹气了。 她原来怎么?没发现,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如?此好为人?师,特别喜欢出题考教别人?。 沈初宜也不知道旁人?如?何,但她已经?被考教无数回了,就连德妃处理宫事的问题也要问。 她有办法又如?何?她也做不成德妃。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沈初宜还是露出深思表情,片刻后才道:“若是妾,会恳请两?位太?后一起协理,高调把?人?送去慎刑司,让慎刑司仔细详查死因,等出了结果立即在宫中宣告。” 说是两?位太?后协理,实际上还是慎刑司操办,只要出了自缢的死因,旁人?再怎么?说,德妃自己无愧于心。 沈初宜顿了顿,有些羞赧地看向萧元宸:“还能说些别的吗?” 萧元宸给她又盛了一碗银耳莲子羹,推到她手边:“说吧。” 沈初宜认真道:“陛下,宫里最怕的就是流言,真相如?何其实并?不重要,若妾是德妃,会立即下令全宫搜查,处置盗窃贪墨结菜户的宫人?。” “这叫祸水东引。” 火都烧到自己身上了,谁还有心思去议论?主位娘娘的事情? 这方法其实是最简单的。 “其实流言都只有三日热,等到了第四日,就无人?在意了,妾说的第一个方法,是因为德妃娘娘一贯清白做事,不喜被人?污蔑,大约会努力自证清白。” “第二个方法,其实才是最好的处置。” “说到底,这件事德妃娘娘都没有错,宫人?悄悄自缢,德妃娘娘如?何能未卜先知呢?” 沈初宜声音清润,娓娓道来,虽然说的话有些出格,但道理却是那个道理。 萧元宸听着?她的分析,不由淡淡笑了。 他特地端起茶杯,往前送了送:“娘娘好计谋。” 这一句娘娘,也是在逗她。 沈初宜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妾哪里能叫娘娘呢。” 说完这句,他不等萧元宸的承诺和保证,直接问:“若是陛下,要如?何处置?” 萧元宸抿了口茶,清淡宜人?的雀舌涌入口中,慢慢回甘。 萧元宸放下茶杯,修长的手指在汉白玉桌上轻轻敲了一下:“若是朕,大抵会置之?不理。”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似乎很惊讶,满脸不解,一脸虚心求教地看向萧元宸。 萧元宸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不用故意做这样子。” 沈初宜揉了揉额头,又去握萧元宸的手:“陛下真是火眼金睛。” 萧元宸哼笑一声,才道:“德妃根本不用自证清白,她直接把?人?送去尚宫局,处置看管罪奴不利的宫人?即可。” “你的第一个法子要劳烦两?位太?后,第二个法子要调动全宫所有宫人?,实在太?过兴师动众,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等过三五日,就不会还有人?记得这事。” 对于萧元宸来说,一切都是轻描淡写的。 这法子虽然好,但治标不治本,以后万一有人?旧事重提,总会成为攻坚德妃的把?柄。 还是得证明自己清白。 但萧元宸跟德妃毕竟身份地位天差地别,考虑事情的角度自然不同。 萧元宸看向沈初宜,大约猜到了她的心思,道:“朕同你说这些,就是告诉你,以德妃的份位,宫人?最多只敢私底下说上两句,更?多的绝对不敢提,若是宫里留言四起,肯定有人?推波助澜。” “抓住罪魁祸首即可。” 沈初宜心中一动,终于明白了萧元宸的意思。 她眨了眨 眼睛,很高兴地笑了一下,乖巧地给萧元宸倒茶:“陛下教导的是。” 萧元宸淡淡一笑,却告诉她:“现在的德妃,还不能下令让全宫自查偷盗事宜。” 沈初宜心中一凛,她茫然抬头,看向萧元宸。 萧元宸的目光很平静,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冷酷。 他没有解释为何这样说,只是告诉她:“若以后你遇到事情,莫要自作主张,万事有朕。” 这一句承诺,的确是沈初宜没想到的。 沈初宜难得多了几分真心,她紧紧握着?萧元宸的手,眼底都泛起了水色。 “陛下……” 声音都哽咽了。 萧元宸的心也软了下来。 他揽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宽厚的胸膛上,低声道:“有什么?好哭的?” 沈初宜把?脸埋进他胸膛里,声音是哽咽的:“妾好喜欢陛下,陛下真好。” 她夸萧元宸的话,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可越是如?此,感情越是真挚。 萧元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低笑了一声。 “傻姑娘。” 这一下午,沈初宜陪伴在萧元宸身侧,在御花园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回宫。 然而?还没等沈初宜坐下多久,晚膳之?前,孙中监亲自送来了萧元宸的赏赐。 这赏赐是从?西寺库里搬来的,他到的时候前殿就热闹了一会儿,沈初宜还以为步充容出了什么?事,直到若雨偷偷跑过去看了一眼,回来满脸喜色:“小主,陛下给您送了赏赐。” 沈初宜惊讶道:“给我?” 若雨使劲点头,跟着?如?烟一起搀扶她起身,赶紧给她把?松散的发髻梳好。 等孙中监喜气洋洋从?外面走进来时,沈初宜已经?领着?一众宫人?迎出了宫门。 这一次,很少笑意迎人?的孙成祥立即绽开笑脸,忙上前两?步,拂尘一扫,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 沈初宜笑道:“劳烦孙大伴。” 孙成祥平时很少笑,这样一笑满脸都是褶子,跟刚开的菊花似得,还挺吓人?。 孙成祥朗声道:“陛下有赏。” “妾领旨。” 孙成祥道:“赐长春宫沈氏才人?金百两?,嵌宝头面两?副,紫檀木大案一张,紫檀木书架一对,黄花梨寿星捧月摇椅一张,云鹤图一卷,张端中秋帖一卷,贡茶十斤、御药十盒、贡布二十匹,另赐懋勤殿藏书五十卷,钦此。” 沈初宜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赏赐真是有史以来最丰厚的一次。 当时丽嫔封嫔,赏赐都没有这么?多。 尤其那明晃晃的一百金,实在超出沈初宜的意料,更?让她惊喜的则是最后五十卷藏书。 看来,这赏赐是萧元宸特地赐给她的,的确是用了心的。 沈初宜立即红了眼眶,再行大礼:“谢陛下恩赏,妾铭感五内。” 孙成祥忙上前,亲自扶起了沈初宜。 “小主可要高兴才是,这都是陛下的心意。” 孙成祥笑眯眯说:“家具和其他赏赐咱家都送来了,就是那五十卷藏书,陛下说让您自己去懋勤殿挑,尽管挑您喜欢的。” 沈初宜满脸喜色:“谢陛下恩赐,有劳大伴了。” 她一边说,一边亲自递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过去。 “这大热的天,大伴吃口茶再走吧。” 不等孙成祥拒绝,舒云已经?端着?一碗冰镇过的凉茶过来,先呈给孙成祥,上下几个小黄门人?人?都送了。 孙成祥也没推辞,干脆喝了一碗,顿时觉得凉爽许多。 “小主,陛下让您只管好好养胎,旁的事不用操心,得空多习几页字,送去乾元殿,陛下还等着?给您讲解呢。” 孙成祥也是萧元宸身边的老人?了。 他年纪比姚多福要小,听闻跟萧元宸一般年纪,不过面色有些发黑,因为太?过消瘦,笑起来的时候样子并?不好看。 有些差事,姚多福不出面,都是他出面。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就代表了萧元宸的意思。 沈初宜满脸喜色,回答的特别干脆:“是,我这几日写了好多字帖,等陛下不忙,一定拿去给陛下教导。” 这话说完,孙成祥立即就要走。 沈初宜让舒云亲自送他。 孙成祥也没推辞。 直送到长春宫外,孙成祥才意味深长看了一眼舒云:“你的运气倒是好。” 这宫里的宫人?,只看跟什么?主子。 永福宫之?前都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这沈才人?能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气把?这么?多人?捞出来。 不仅聪慧过人?,更?说明她是个念旧情的人?。 第46章 寿康宫的寝殿很宽敞,外有花厅、稍间、次间,最里侧才是?寝殿。 但因宫室宽深,四周皆有竹纹窗,即便炎热如圣京,逼仄如长信宫,寿康宫也显得格外凉爽。 沈初宜跟在队伍最后,安静进入寝殿时就闻到一股浓重 的药味。 药味发苦,发闷,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沈初宜本就有孕,这个味道一激,立即就喉咙发痒。 她努力压下胃里的翻腾,不让自己失仪。 边上的陈才人见?她面色苍白,思索片刻,从荷包里取出?一块帕子,偷偷塞到了沈初宜手中。 沈初宜愣了一下,接过就悄悄闻了闻。 是?薄荷凉帕。 清凉的味道钻入鼻尖,沈初宜精神?一阵,那股子恶心?劲儿瞬间消散不少。 她感激地?对陈才人一笑?,陈才人冲她眨了一下眼睛。 两人位置在最后,自然惹不到旁人的目光,甚至都瞧不见?病榻上的太后娘娘是?什么模样。 沈初宜只听见?萧元宸问候庄懿太后的凤体,叮嘱太医院另一名女医温郁金道:“温院判,母后的头风症就交给你了,务必让母后早日康复。” 温郁金道:“是?,臣定尽力而为。” 听声音,这位温院判已经?年过四十,在太医院应当是?老资历了。 萧元宸又关怀太后几句,庄懿太后就虚弱地?道:“皇帝每日辛劳万分,是?母后不中用,打扰皇帝国?事。” 如此说着,庄懿太后就道:“哀家虽是?病了,可这是?老毛病,这么多年都没治好,熬过三?五日就好,哪里要劳烦这么多妃嫔日日过来侍奉哀家?” 她很是?慈祥:“皇帝,德妃、宜妃、耿贵嫔和端嫔几人还要操持畅春园避暑事宜,不如就不叫她们侍疾,各自去忙吧,既然她们不得空,剩下的几个好孩子也不用来了,都过来哀家这寿康宫,哀家还得管她们吃喝。” 这话说得很是?轻快,最后甚至还打趣一番。 庄懿太后一贯如此亲和,不愿意劳动旁人,侍疾虽是?宫中旧例,能不叫人侍奉,她是?轻易不会叫人侍奉的。 听她这样讲,萧元宸也跟着笑?了一声,母子气氛很是?融洽。 “那就全?凭母后做主。” 萧元宸顿了顿,又道:“既然德妃宜妃等人不用过来侍疾,那这几日寿康宫侍疾的差事,就由邢昭仪和赵昭媛主事,你们切记细心?恭顺,好好侍奉母后。” 邢昭仪和赵昭媛忙上前,道:“是?,臣妾遵旨。” 见?事情落定,太后就道:“令言、幼涵,你们各自回?去忙吧,宫中还有孩儿要照料。” 于是?被点?名的四位妃嫔便陆续离开。 她们一走?,寿康宫寝殿里就显得没那么拥挤了。 萧元宸坐在太后身边,扫了一眼站着的宫妃们,便道:“母后,汪才人和沈才人都有孕,朕也叫她们回?去养胎,明日就不过来了。” 庄懿太后道:“还是?你细心?。” 她似乎很是?欣慰:“做了父亲,就知道心?疼人了,是?好事。” 明日不来,今日也要侍疾。 趁着萧元宸在,温郁金说了说太后的病症,应该如何侍疾,宫妃们都一一记下。 寝殿里这么多人守着,太后也觉得闷,就道:“除了汪才人和沈才人,都去听雨阁等候吧,你们两个在外间稍等,一会儿哀家同你们说说话。” 太后这样一吩咐,殿中立即清净了。 沈初宜同汪才人一起来到稍间,寻了椅子坐下安静等。 此刻殿中只剩母子二?人。 沈初宜动了动耳朵,不动声色端起茶盏,认真听了起来。 寿康宫寝殿内,萧元宸声音很温和:“母后总是?这样体贴。” 太后就笑?了。 “女子怀孕本就不易,汪才人月份大,沈才人月份浅,一会儿哀家同她们说上几句,就叫她们回?去休息,疾也侍了,也不用等着陪着,这不是?挺好。” 沈初宜这才明白,太后为何让两人留下来等。 如此说来,庄懿太后当真是?和蔼可亲,事事为他?人着想。 萧元宸就道:“都听母后的。” “不过母后这次为何忽然犯了头风?去岁这病都未犯,今年怎么又复发了。” 庄懿太后虚弱地?笑?了一声,虽在笑?,可声音透着悲凉。 “我这身子骨是?好不了了,不知还能看顾皇帝多少年岁,只盼你以后顺遂康健,不再坎坷。” 这母子俩听起来,感情的确很好。 虽不是?亲生,倒也胜似亲生了。 沈初宜从未见过恭睿太后同萧元宸相处,不知又是?什么模样。 “母后一定长命百岁,莫要胡思乱想。” 萧元宸道:“朕已命各州府寻访名医,征招入宫治疗疑难杂症,整理偏方医册。” “到时候,一定擅长头风症的名医。” 太后笑?了笑?,道:“皇帝有心了。” 母慈子孝了一番,太后才犹豫着开口:“皇帝,母后知晓你平日国?事繁忙,夙兴夜寐,可人不是?一铁打的,总要休息。” “后宫里这么多妃嫔,不能都放着,晾着,你偶尔见?一见?,她们的日子也好过。” 太后这是?在提醒他?。 今岁刚入宫的宫妃,还有几人未曾侍寝。 萧元宸道:“母后教训的是?,儿子明白。” 太后这才松了口气。 “你从小就是?个聪慧的好孩子,什么事情都不让我们操心?,母后记得有一次是?上巳节吧?” “那日有几家忠臣的子女入宫过节,白家的那小姑娘被蜜蜂蛰了,是?你冷静处置,让才让她脸上没落伤痕。” 这话说完,太后倏然沉默了。 一时间,整个大殿沉闷异常,所有声音都被寂静吞没,什么都听不见?了。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却不敢表现出?异样,只垂着眼眸,依旧慢条斯理吃茶。 寿康宫的雪崖香片真的很香,如同冬日大雪初落,清新自然。 这暌违的寂静并不长久,很快,太后就叹了口气。 “你看我,老糊涂了,说这些做什么。” 萧元宸这才淡淡笑?了:“母后,您也是?为儿子担忧,再说,事情已经?过去四年了。” 记得这样清楚啊。 太后又叹了口气:“元宸,母后知道你重情重义,可白家姑娘已过世?多年,如今宫中嫔妃接连诞育皇嗣,都是?贤良淑德的好孩子,你登基四载,后位空虚可不是?好事。” 说来说去,太后还是?在劝立后。 沈初宜坐在稍间,看不见?两人表情,也不知萧元宸是?什么反应。 不过她能听到萧元宸的声音很平静。 “母后,事情不急。” 萧元宸直接了当拒绝了。 萧元宸的性子太后很清楚,故而并未生气,依旧是?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就是?太重情谊了。” 太后说到这里,才道:“前几日白家的主母入宫,谈及家中的孩子,他?们家的二?小姐如今也有十八了。” 她道:“之?前选秀时,那白二?小姐生病,脸上起了疹子,便没有入宫,如今病好全?了,就又惦念起此事。” 沈初宜听出?了太后的犹豫。 不过太后还是?把话都说出?来:“之?前那顾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刚入宫的秀女也进了冷宫,宫妃一下子就少了,如今瞧着,这一屋都站不满。” “不如再临选两三?位秀女入宫?” 沈初宜忽然明白,庄懿太后的本意并非是?让萧元宸立后,只是?为了让那个重点?提及的白家二?小姐入宫。 如今太后正病着,还为皇帝陛下操心?,萧元宸又已拒绝了一回?,此番再拒绝太后实在不美。 沈初宜以为,这一次萧元宸应当不会拒绝了。 果然,萧元宸轻声开口:“此为小事,母后同睿母后商议便是?,不过宫里也不需要那许多宫妃,便只额外下旨,让白氏女入宫侍奉便好。” 庄懿太后果然欢喜。 “好,好,有我同你母后,一定不叫你烦心?。” “份位上如何定夺?” 萧元宸道:“两位母后做主便是?。” 该说的事情说完,太后的声音明显有力许多:“好,母后知晓了。” 该说的事情说完,萧元宸倒是?不急着走?,他?又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大约坐了两刻,吃了一碗茶,才终于起身 。 “母后,儿子还有要事,不能久陪,还请母后饶恕则个。” 庄懿太后道:“你快去忙吧。” “母后好好修养,儿子告退。” 萧元宸便起身,大步而出?。 沈初宜跟汪才人听到脚步声,忙站起身来,待萧元宸行?至稍间,两人一起行?礼:“陛下万安。” 萧元宸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去侍奉母后吧。” 说着,他?头也不回?走?了。 沈初宜同汪才人对视一眼,没有立即进寝殿,只在外面略等一会儿,待钱掌殿客客气气过来请,两人才跟着进了寝殿。 里面还是?那股苦涩的药味。 不过沈初宜已经?适应了,倒是?没有做出?失仪的模样。 两人直接被领到太后床榻前,铺着软垫的圈椅已经?摆好,庄懿太后头上围着额箍,面色苍白地?道:“坐下说话吧。” 沈初宜先扶着汪才人坐下,然后才落座。 太后看着两人,沈初宜倒是?垂眸不敢看她。 第47章 汪才人被庄懿太后?这样一关心,难免有些?激动,她抚摸着高耸的?腹部,圆润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劳太后?娘娘惦念,太医院道妾这一胎大约八月底就要生了。” 庄懿太后?看了看她的?身形,又去看沈初宜,不由蹙了一下眉头。 “汪才人,妇人有孕不宜过胖。” 汪才人忙道:“是,妾都知?道,太医院也很谨慎,前几日陛下特地口谕,让太医院一起给妾会诊,发现妾身体康健,孩子也健康平安,的?确比常人要丰腴一些?,这些?时候重新开了药膳,每日定量食用。” 汪才人说得很详细。 沈初宜听到这里,倒是松了口气。 只要重视起来,从?此?刻开始改善,到生产还?有两月。 倒是不怕出事。 太后?同汪才人说了会儿话,才来看安安静静的?沈初宜。 “你?倒是消瘦一些?。” 沈初宜抿嘴一笑,羞涩又乖巧。 “妾往日便瘦,有孕之后?因陛下和太后?娘娘们关照,衣食住行都很舒适,不过妾可能天生吃不胖,倒是没什么变化。” 沈初宜轻声细语道:“黄医正说无碍。” 黄茯苓可是太医院跟刘文术齐名的?世家高手,她说无碍,就真的?无碍。 太后?显见?是放心了。 沈初宜小心翼翼看了看太后?,睫毛轻颤,眼睛里有着纯粹的?关怀。 “娘娘病了,还?这样关怀咱们,妾心里很是感念。” 庄懿太后?没想到她还?会恭维自己,看着她的?目光更慈爱了。 “哀家这都是老病灶了,年轻时就有,这么多年时好时坏的?,可能最近天气闷热,才忽然复发,不碍事的?。” 太后?顿了顿,还?哄她们:“你?们放心,不耽误你?们去畅春园游玩。” 沈初宜跟汪才人都笑了。 沈初宜想起步充容的?话,本想换个?话题哄庄懿太后?,谁知?汪才人似乎万事不知?,直接就开口询问:“太后?娘娘是因何染上这头风症的??若是从?病灶下手,说不得能药到病除。” 沈初宜心里咯噔一下。 但她面上也恰到好处表现出疑惑和关心来。 庄懿太后?脸上的?笑容淡了。 她目光幽幽看向未知?前路,似乎要顺着时间的?裂缝,回到那个?痛苦不堪的?风雨夜。 二十四载过去,她依旧忘不了那一日的?痛彻心扉。 不过有些?事,倒也没必要同年轻孩子们说。 庄懿太后?只低沉了一瞬,很快,她就重新绽放笑颜。 依旧是那个?温和慈爱的?太后?娘娘。 “就是自己年轻不懂事,总是吹风受冻,这才染了病症,你?们可要谨记哀家的?教训,月事时万不能冻着手脚。” 沈初宜和汪才人连忙应下:“是。” 说是陪太后?说话,可太后?这迎客一上午,实在累得不行,只同她们说了几句,面色就很是疲惫。 钱掌殿适时上前,道:“太后?娘娘该休息了。” 庄懿太后?就笑道:“你?们也累了,这就各自回宫,不用惦念哀家。” 两人立即就告退。 等?同邢昭仪几人见?过礼,沈初宜和汪才人就一起离开寿康宫。 望月宫在东六宫,距离较远,沈初宜便陪着汪才人先走了一路。 汪才人见?沈初宜一直神色淡淡的?,就道:“这次去畅春园,我应该是不去的?。” “姐姐为何不去?” 汪才人笑了笑,只说:“在畅春园生产不便,我应当会留在宫中?。” 说着,汪才人难免有些?羡慕:“还?是你?运气好。” 沈初宜月份浅,这一趟来回都不耽误,等?八月从?畅春园回来,她才刚显怀。 沈初宜却道:“姐姐要在宫里清静两月,运气也是好的?。” 汪才人被她逗笑了。 两个?人安静走了一会儿,汪才人忽然开口:“你?比我好的?。” 沈初宜愣了一下。 汪才人没有看她,她撑着腰,有些?费力往前走去。 宫巷逼仄沈长,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头。 宫墙之下行走的?人们只有微不足道的?掠影,如?尘沙入水,无踪无影。 “我入宫多年,刚入宫时只是答应,后?来慢慢熬到选侍,也不过是因为入宫的?年头长。” 汪才人自顾自笑了一下。 “你?瞧我,生得不够美,嘴不够甜,说话也总是说不到点子上。” 汪才人道:“所以这么多年来,陛下待我也没什么情分。” “要不是端嫔姐姐关照我,每次都推我一把,我也不可能怀上孩子,有今日的?好日子。” 沈初宜不知为何汪才人会同她说这些,但她没有打断汪才人,只安静听她倾诉。 这些?话,压在她心里太久了。 肚子里的?孩子一日日长大,影响了她的?理智,让她总会想要做些冲动的事情。 就比如?现在。 汪才人会对着并不熟悉的?沈初宜念叨这些?“心里话”。 她忽然叹了口气。 “沈妹妹,我一直以为陛下总是很冷淡,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其实有些?怕他。” 萧元宸淡漠看人的?时候,确实是很冷淡的?。 尤其他天生就是天潢贵胄,如?今又登临九五,自身气度不凡,眉目含冰时,无人会不怕。 沈初宜偶尔也是怕的?。 可她心底里却也很清楚,陛下并非无缘无故就会动怒责罚人的?昏君。 所以她不用怕。 大大方方同萧元宸相处,才是最好的?姿态。 沈初宜张了张口,想要劝她一句,汪才人却摆手:“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我只是自己不经事罢了。” 汪才人仰起头,看着前方狭长的?宫巷。 她苦笑一声:“可我方才发现,陛下看你?的?时候,眼神不一样。” 沈初宜又愣住了。 “怎么会呢?”她甚至觉得汪才人在逗她。 汪才人回过头,如?同看不懂事的?孩子那样看她,眼眸里甚至还?有些?羡慕。 “不一样的?,的?确不一样。” 汪才人忽然说:“以后?妹妹若是飞黄腾达,可要多关照姐姐。” 沈初宜不由笑了起来。 “姐姐就会打趣我。” 汪才人摇了摇头, 却没有继续说话。 “你?就当我在打趣你?吧。” 两人在景德门下分别时,汪才人对她笑着说。 沈初宜目送她远走,才扶着舒云的?手回宫。 另一边,汪才人慢慢走着。 盛夏的?长信宫很炎热,高大的?宫墙遮挡住了所有的?风,行走在下面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汪才人本来就胖,加上显怀,行走的?越发艰难。 她的?大宫女?柳稍小心扶着她,不由道:“陛下都下了口谕,让小主出行可叫轿子,您非要走。” 汪才人依旧笑眯眯的?,也不生气。 柳稍又念叨:“您同沈才人说那些?做什么,若是她想多了,做了什么傻事,岂不是要连累小主?” 汪才人摇了摇头:“她不会做傻事的?。” “小主又没同她说过几次话,如?何能得知?呢?” 汪才人轻轻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垂下来的?眼眸很是慈爱。 “因为她好心又聪慧,办事情干脆利落,所以她不会做傻事。” 其实自打怀孕以来,萧元宸虽也来看望过她,却绝对不是几日就看一眼的?地步。 往往一个?月里能见?上一两面,其中?一次还?是沾了端嫔的?光。 汪才人自己有些?怕萧元宸,倒是不甚在意这个?。 不过前几日陛下忽然口谕,让太医院会诊,说是担忧她的?身体,怕太过丰腴生产艰难。 这种关注和关怀,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汪才人不以为陛下会忽然对她上心,特地打听了几句,才从?乾元宫过来盯着差事的?孙中?监那里得到只言片语。 原因很简单,就因为沈初宜关心她。 那时汪才人才想起,之前她请沈初宜来望月宫吃房胶时,沈初宜的?确曾经问她身体如?何,没想到这事沈初宜一直惦记,陪伴陛下时仍有提起。 沈初宜刚刚侍奉陛下,不知?陛下的?脾性,汪才人可是知?道的?。 能三言两语说动陛下,说明沈初宜在陛下心里的?分量不轻。 今日汪才人特地观察了一下。 陛下从?太后?寝殿中?出来的?时候,虽然她们两人都看了,但看她时很快很淡,当目光落到沈初宜身上时,陛下的?目光明显柔和了。 虽然都是才人,虽然人人都说沈初宜只是运气好从?宫女?当上了宫妃,但汪才人却不以为就连陛下的?心都能靠运气抓住。 这么说有些?大了,但汪才人心里却很清楚,以后?会越走越高的?肯定是沈初宜。 这些?话,她都没有同柳稍说过。 柳稍脾气太急了。 汪才人顿住脚步,在宫道上暂歇。 “太医都说我还?是有些?丰腴,当要多多走动,否则到时不好生产。” 汪才人想了想,叮嘱她:“以后?瞧见?沈才人,恭敬着些?,她毕竟真心实意帮过我。” 柳稍忙应了:“是。” 另一边,沈初宜回了长春宫。 她坐下来歇了会儿,又洗漱更衣,这才觉得凉爽下来。 等?刚一坐下,沈初宜就对舒云道:“方才我隐约听到,太后?提及京中?白家,你?可知?道什么故事?” 第48章 徐姑姑仔细说了说她记得的旧事?,最后听沈初宜问:“这两位小姐闺名几何?” “奴婢隐约记得,”徐姑姑思索地道,“白家大?小姐名叫白凝霜,二小姐名叫白静姝。” 沈初宜念了两句名字,把?她们记在心里,然后才看向徐姑姑。 “姑姑今日我所言,还请保密,不要?对外提及。” 徐姑姑道:“奴婢省得,小主尽管放心,不过奴婢已?经同程尚宫恳请过,会陪伴贵人们一起去畅春园。” 沈初宜听了心中?一喜,这一次脸上的笑容灿烂许多。 “当真?” 徐姑姑就笑了。 “这一回程尚宫不去畅春园,奴婢不是很放心,小主这几个月正是要?紧的日子,奴婢得过去盯着。” “年姐姐那边不能出宫,可不就只有我了?” 说到底,还是怕沈初宜在畅春园遇到事?情,无人可依,无人可用?。 沈初宜眼眶泛红,她紧紧握着徐姑姑的手:“姑姑……” 徐姑姑难得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很淡,很浅,稍纵即逝,沈初宜都没看到。 她拍了一下沈初宜的手背,说:“奴婢这可不是为了小主,奴婢是要?去畅春园避暑的,这宫里头?太热了。” 说到这里,主仆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徐姑姑三言两语,就给沈初宜透了底。 这一次畅 春园,沈初宜也要?去伴驾,若非如此,徐姑姑大?抵也不会折腾这一遭。 徐姑姑在尚宫局的差事?不算轻松,她只略坐了小半个时辰,便匆匆走了。 沈初宜靠在贵妃榻上,手里拿着狸奴戏球团扇,轻轻扇着风。 她半垂着眼眸,眼睫浓密卷翘,在光洁的脸颊上落下一道惊鸿。 团扇轻摇,暗香浮动。 舒云没有打搅她,安静守在一边,正在一颗颗剥葡萄皮。 一时间,寝殿安静无声。 沈初宜在思索白家的事?情。 跟徐姑姑所言不同,沈初宜思索的是白家在先帝和当今陛下中?的不同态度。 先帝时,大?皇子二皇子夺嫡,忠义侯宁做孤臣,也不愿意混入这一团混战中?,他绝口不提陛下曾亲口说过儿?女婚事?。 若他当时提及同三皇子的亲事?,那结局可能会有所不同,那一桩亲事?,很可能把?萧元宸也拖入夺嫡的泥沼里。 以沈初宜浅薄的政见来看,忠义侯此举,其实是为了保护萧元宸。 后来陛下登基为帝,自然可以再续前缘,可惜白凝霜香消玉殒,没有福缘。 如今四载过去,刚好比长?姐小三岁的白静姝,恰逢如花似玉年纪。 不过在外人看来,当年忠义侯的所作?所为的确不妥,当今登基之后没有翻脸,降职白千锋,已?是胸怀大?量。 今岁选秀,若白家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应当一早就送二小姐入宫参选才是。 不知那一场重病,是天意还是人为。 落到最后,居然还求到了庄懿太后面前,一番波折之下,才能将白静姝送入宫中?。 整件事?情看起来都很怪异。 沈初宜说不上哪里奇怪,却总觉得每一件事?都不顺利。 忠义侯前后不同的态度让人疑惑,陛下的平静淡然亦然。 或许,忠义侯同陛下,关系可能比常人想象的要?深。 沈初宜思索片刻,还是思索不出子丑寅卯,便把?此事?放下,直接坐起身来。 舒云恰好端起一碗水晶葡萄:“小主尝尝?” 沈初宜倏然一笑:“你辛苦了。” 徐姑姑的消息果?然准确。 到了日映时分,圣旨便下发各宫。 这一次陪伴圣驾去畅春园的一共有九位,德妃、宜妃、耿贵嫔自然要?陪伴圣驾,侍奉两位太后娘娘。端嫔自己上请照顾汪才人生产,今次便不去畅春园。 再往下,邢昭仪和赵昭仪也未在名单之内,倒是刚入宫的杨充容、步充容有这个幸运。 下位小主,这一次去得倒是不算少。 除了沈初宜,还有陈才人、卫宝林、路答应三人。 过来长?春宫宣旨的是老熟人,刘三喜公公,他利索地把?圣旨读完,然后才对步充容和沈初宜说:“充容娘娘,沈才人,尚宫局已?经给准备好了畅春园的寝宫,娘娘和小主只管带衣裳被褥和体己之物便是,其余所用?畅春园都有。” 刘三喜说得详细:“娘娘和小主都未有经验,大?件行李须得提前备好,由?尚宫局统一送至畅春园,等出宫那一日,娘娘和小主皆乘坐马车,能放两个箱笼。” 沈初宜听明白了。 见刘三喜再无多言,步姑姑立即上前谢过他:“有劳三喜公公了。” 刘三喜平静无波接过孝敬,同两位宫妃见礼之后,就干脆利落退下了。 等他一走,步充容就看向沈初宜:“你回去好好准备,若有短缺,便同我说,除了书本,我没那么多要?带的东西。” 沈初宜感激地道谢。 才人能带的东西不多,步充容能说这句话,已?经很是宽仁。 等回了东配殿,一群人就开始忙碌起来。 尤其是舒云,忙得脚不沾地,等沈初宜再瞧见她时,才发现?她出了一头?的汗,整个人都跟水里捞出来似得。 沈初宜忙道:“快来坐下歇会儿?,晚上你叫人安排,大?家都沐浴更衣,舒坦一些。” 舒云没敢往沈初宜身边坐,她选了窗前站定?,用?帕子擦了擦额头?。 “衣裳被褥大?约都准备好了,就是不知畅春园那边八月底是否寒冷,就带了两套秋装,加了一件褙子。” 沈初宜点头?:“你考虑得很周到。” 舒云又道:“奴婢想着小主可能还要?带书,就把?位置都空出来,少带了一套头?面。” 沈初宜这样的美人,戴什么头?面不过是锦上添花,舒云知道她沉迷读书,思索片刻,还是决定?让小主高兴。 沈初宜就笑了:“舒云待我真好。” 舒云也笑。 在凉爽的殿中?站了一会儿?,舒云才觉得舒坦了。 “妆奁、茶水器具等一样都带了一套,万一那边准备不周,咱们自己也有得用?的。” 舒云絮絮叨叨说了会儿?话,忽然拍了一下脑门:“哎呀,茶炉没带。” 说完,她风风火火出了寝殿。 旁人都在忙,就若雨留在沈初宜身边伺候。 这会儿?就笑:“瞧把?舒云姐姐高兴的。” 确实高兴。 邢昭仪没去成畅春园,她们小主能去,舒云自然心里得意。 得意却又不能显摆,只能让自己忙碌起来,忙完今天,明天心里就平静了。 沈初宜顿了顿,道:“若雨,晚间你去御膳房,叫御膳房多准备几盘炙肉和冷碟,另外再要?两盆槐叶冷淘和酸梅汤,晚上咱们在院子里纳凉。” 若雨眼睛一亮:“是!” 忙了一下午,晚间时分,宫人们沐浴更衣,陪着沈初宜在石榴树下纳凉。 槐叶冷淘凉爽清新,自己加不同味道的卤子,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一口凉爽的面条吸入腹中?,整日的闷热和烦躁都被驱散,若卤子里还加了辣椒,那更是爽利,吃得痛快极了。 这样炎热的夏季,御膳房的槐叶冷淘是最受欢迎的。 沈初宜待宫人一贯大?方?,今日众人辛苦,就一起坐下来享受美味。 长?春宫除了几名宫女,还有两个小黄门,一个叫甄顺,是一等黄门,今年刚满二十。 甄顺的名字好听,人也生的清秀喜气,难怪二十就能升至一等黄门。 他是徐姑姑特地选的,使了关系送来沈初宜宫中?,说话办事?都很利落。 最要?紧的是,他跟姚多福是同乡。 这可占了大?便宜。 三等黄门名叫苗小麦,是个高高瘦瘦的青年人,十七八的年纪,沉默寡言,很听甄顺的话。 沈初宜照顾宫女们时,也不会忘了黄门们。 此刻甄顺就捧着一大?碗槐叶冷淘,吃得满脸喜色。 “小主真是仁善,隔三差五请咱们吃好的,”甄顺压低声音,“小的原来在那边当差,不说多一口吃的,上面的叔叔们还老克扣俸禄。” 甄顺不敢说大?名,不过沈初宜也知道他原来是锦绣宫伺候的。 不过他一个小黄门,年纪也不大?,根本伺候不到主子面前,这小子机灵,寻了个由?头?被赶出了锦绣宫,高高兴兴去司礼监当差。 要?不是徐姑姑眼尖看他不错,他在司礼监也是如鱼得水的。 沈初宜瞥了他一眼,甄顺就道:“小的闭嘴,闭嘴。” 这一日大?家都很高兴,次日清晨,沈初宜睡足醒来,便招呼舒云:“走,咱们去西寺库。” 年姑姑每日都守在西寺库,沈初宜不打招呼就过去,年姑姑一准在。 见沈初宜忽然出现?在面前,年姑姑甚至还愣了一下。 “小主怎么过来了?这大?热天的,再中?暑可如何是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请了沈初宜进房中?坐。 宫人自是用?不了冰的,不过年姑姑这卧房位置好,又通风,倒是一点都不闷热,反而很是阴凉。 沈初宜坐下才去看年姑姑。 “一月不见,见姑姑依旧康健,我心里甚是欢喜。” 她笑着说:“之前同陛下请了恩典,准允我在西寺库挑一件给庄懿太后 娘娘的生辰礼,我瞧着今日天气好,便过来了。” “没打扰姑姑吧。” 她这巧笑倩兮的乖巧模样,年姑姑看着心里就欢喜,不由?感叹:“还是小主聪慧。” 第49章 凤钗看似毫无新意。 可这礼物是?唯独送给太后一个人的。 不是?先帝的皇后,不是?皇帝的母亲,也并非妃嫔们的太后娘娘。 她只是?一个保养得当,依旧貌美如花的女?子。 年姑姑听到这两个字,不由坐直身体。 她沉静地?思?索着,卧房里一时很安静。 很快,年姑姑便开口:“小主实在?聪慧。” 她长舒口气:“我竟是?没想到凤钗。” 沈初宜笑道:“姑姑常年在?西寺库,少面见太后娘娘,自不知?她喜好。” 年姑姑颔首,颇为郑重:“所言甚是?。” “看来我不能?一直待在?西寺库,还是?要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否则一叶障目,恐会坏事。” 年姑姑如此?说着,伸手?就打开了桌边的书柜,里面摆放着数十个漆木盒。 紧接着,年姑姑从身上取下一个荷包,精准地?在?一串拇指大小的钥匙里选出一把。 只听咔哒一声,小铜锁应声而开。 沈初宜不由感叹:“姑姑的记性真好。” 年姑姑没说话,她打开漆木盒,从里面取出两本账册。 这账册瞧着有些年岁了,封面的藏青色都有些斑驳,只翻看的人精心,书页依旧完整无损。 年姑姑仔细翻着,很快就寻到了一页。 “你瞧瞧这个。” 沈初宜小心接过书册,垂眸看去。 年姑姑给她选的寿礼名叫凤临仙楼掐丝金钗。 这是?一对发钗,每一个几乎都有一两重,这一对戴在?头?上真是?沉甸甸的幸福。 账册只有目录,存放位置和具体信息,并未有图例。 年姑姑便道:“这一对凤钗,是?成文皇帝特地?为昭穆皇后生辰打造,后来成文皇帝龙驭宾天,昭穆皇后成为太后,一直享福三十载才薨逝。” 沈初宜已经开始读史书,先读的自然是?大楚的国史。 成文皇帝和昭穆皇后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昭穆皇后十八岁嫁给还是?皇太子的成文皇帝,转年成文皇帝登基为帝,昭穆皇后被封为皇后。 后昭穆皇后诞育皇长子,皇次子,长公主和三公主,一直很受成文皇帝敬重,每逢皇后千秋都热闹隆重,整个圣京无人不喜。 后成文皇帝驾崩,昭穆皇后膝下皇太子继承大统,对母后十分孝顺,昭穆皇后又享福三十载,享年七十八。 她临薨逝之前,亲口下了懿旨,不叫孝仁皇帝厚葬,除了几样心爱之物,其余珍物便赏赐给了内外命妇和皇室子孙。 这一对凤临仙楼凤钗,就是?当年留下来的珍物之一,萧元宸刚被封为太子时,先帝直接赏赐给他的。 这对凤钗除了做工精巧,其实并不显得特别名贵,最重要的是?寓意好,造型别致精美,正适合给庄懿太后做寿礼。 不抢眼,却也足够用心。 年姑姑道:“如何?” 沈初宜认真点头?,眼眸里都是?喜悦:“我一早就同陛下说,西寺库的一景一物都在?姑姑心中,无论我想要什么,姑姑都能?给我挑一件最好的。” 年姑姑笑了,说:“我让宫人取来,一会儿就给你带走。” 她说着顿了顿:“你记得拿了支取的条子,亲自去一趟乾元宫。” 沈初宜颔首道:“我知?晓。” 办完了正事,沈初宜很是?放松,同年姑姑说了会儿闲话,才简单说了几句白家的事。 同徐姑姑不同,年姑姑神情?一直很平静。 沈初宜的性子她比徐姑姑还要了解,知?道她并不关心情?情?爱爱的琐事,只关心眼前路如何走。 这金玉深宫中,真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它?唯一的价值,就是?陛下以为你爱他。 沈初宜从头?到尾都很清醒。 所以年姑姑看事情?的角度就不同:“若是?要入宫,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我要是?白家,会立即送女?儿入畅春园,趁着这两个月迅速上位。” “你瞧瞧,德妃宜妃耿贵嫔膝下皆有皇嗣,端嫔入宫多年无子,虽未失宠,却也并不盛宠,近来风头?正盛的杨充容和步充容也入宫三月,你又刚好有孕,无法?侍寝,此?时入宫,简直天时地?利人和。” “更何况,当年那位白大小姐,恰好是?八月夭折的。” 年姑姑这一提点,沈初宜更觉通透。 她同年姑姑仔细议论一番白家的事,年姑姑便道:“不过她并非大选入宫,这样临时选入宫中,份位可能?不会太高。” 沈初宜便道:“多谢姑姑提点。” 年姑姑看了看她,伸手?帮她整理好衣裳,她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陛下是个很理智的人。” 萧元宸不光理智,他甚至冷静到冷漠,即便心里有一个早早过世的白月光,大抵也不会为此?冲昏头?脑,做出有违常理的事情?。 沈初宜认真说:“我心里很清楚。” 事情?办完,沈初宜仔细叮嘱了西寺库的几名宫女?好好照顾年姑姑,挨个给了赏赐,这才离开。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宫巷中,年姑姑才对身边的大宫女道:“你看家,我去一趟尚宫局。” 另一边,沈初宜领着如烟,两人一起往乾元宫行去。 这几日?萧元宸没那么忙碌了,沈初宜抓了这么个机会,去乾元宫露露脸。 今日?守门的黄门依旧没拦她,她也依旧在?浩然轩等萧元宸。 这是如烟第一次来乾元宫,一路都很谨慎,等悄悄打量过浩然轩,才略微松了口气。 沈初宜是?特地?带她来的,让她能?迅速成长起来。 这边沈初宜刚坐下,那边小黄门就过来上茶。 “沈才人,您请,这是?姚大伴特地?交代的核桃甜酪,请您解渴。” 沈初宜便坐在?池边的木凳上,安静看着池水中的锦鲤游弋。 萧元宸刚忙完,从知?不足斋大步而出,就看到这幅美人喂鱼图。 沈初宜喂鱼的时候很安静,她面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眼眸明亮璀璨,比那一池子红锦鲤都要明媚。 她今日?只穿了一身鹅黄的衫裙,衬得她眉目如画,娇俏可爱。 似是?听到脚步声,沈初宜飞快回头?,待看到萧元宸的那一刹,眼眸里立即绽放出无与伦比的喜悦。 她看向他的微笑,眼眸中的欢喜,是?那么真心而真挚。 萧元宸眉目轻松,周身冰冷的气质在?这一刻慢慢融化。 他的嗓音依旧肃冷低沉。 “这么喜欢锦鲤?” 沈初宜已经行至萧元宸身边,对他窈窕行了福礼,被他扶起才道:“瞧着就喜人,陛下可也喜欢?” 萧元宸深深看着她娇俏的面容,有些漫不经心:“喜欢。” 沈初宜陪着他在?贵妃榻上落座,一招手?,如烟就立即上前把螺钿漆木方?盒放到桌上,打开呈给萧元宸。 沈初宜轻声细语地?说:“陛下之前答应妾,允妾在?西寺库选一样珍宝作为懿太后娘娘的寿礼,妾左思?右想,最后选了这一样凤钗,陛下觉得如何?” 萧元宸垂眸看向漆木盒,看到里面精致繁复的凤钗。 这一对凤钗是?当年的大家亲手?做所,听闻用了三月才制成,仙人阁楼上的一景一物都栩栩如生,就连门窗都能?打开,构造极为精巧。 尤其阁楼上的那一对凤凰,翅膀和尾羽都能?扇动?,会随着行走翩然若飞。 当真是?美丽至极。 萧元宸只看一眼,就觉得这一对凤钗非常适合庄懿太后。 这份寿礼选的恰到好处。 他抬眸看向沈初宜,道:“你怎么想起要送懿母后凤钗?” 沈初宜笑了笑,也不隐瞒,把自己的所思?所想简单一说,最后道:“妾 看太后娘娘依旧青春,保养得当,即便到了如今年岁,也还是?让人过目不忘的端庄美人。” “美人就配美钗。” 就是?这么简单。 她似乎全?心全?意都是?庄懿太后,没有旁的小心思?。 萧元宸微微挑了一下眉,忽然伸出手?,捏了沈初宜的脸颊。 她的脸蛋巴掌大,下颌纤细,几乎没有赘肉。 萧元宸也不用力,只是?轻轻捏了一下就放开,只说她:“油嘴滑舌。” 沈初宜红着脸瞪萧元宸:“陛下!” 萧元宸听着这一声陛下,不知?道为何,忽然觉得喉咙发干。 他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然后才道:“姚多福,再取一对金钗来。” 沈初宜有些不解:“陛下?” 萧元宸垂眸看向她,道:“懿母后年纪略长,这对凤钗太沉,母后戴起来十分不便。” “换一对轻便一些金钗才好。” 沈初宜没想到萧元宸还把她选的凤钗换了,不过她也不甚在?意,甚至还露出喜悦来。 “多谢陛下考量周全?,妾还是?思?虑不周。” 很快,姚多福就捧着一另一个略小一些的螺钿漆木盒过来。 他亲自给沈初宜打开看。 里面是?一对红宝石嵌宝牡丹金钗,同样是?宫廷造办处的手?艺,每一片花叶都是?舒展绽放,犹如真花盛开。 花心的花蕊根根分明,缱绻地?包裹着黄豆大的红宝石,婀娜芬芳。 沈初宜眼睛一亮。 “陛下,这一对发钗也很美,多谢陛下。” 萧元宸点点头?,他一个眼神,姚多福立即就把东西收拾好拿了下去。 沈初宜办完差事,就笑眯眯看向萧元宸:“陛下,今日?可讨一顿午膳?” 第50章 之?后几日宫里风平浪静。 庄懿太后的头风症好转,寻了一日凉爽天气,庄懿太后同恭睿太后一起在御花园赏景。 彼时天气炎热,恭睿太后有?些气闷,就坐在八角凉亭里透气。 恰逢路答应也去御花园,忙前忙后伺候恭睿太后,被恭睿太后夸赞两句,就连庄懿太后对她也是赞誉有?加。 当晚,陛下便招路答应侍寝。 之?后一连三?日都是路答应侍寝,第四日陛下下旨,封路答应为宝林,另有?诸多赏赐。 沈初宜一早就知道这事。 舒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就提点?过甄顺,甄顺也是八面玲珑,其他宫室的消息都能探听到。 路答应第一日侍寝,他只是平静告诉了舒云,可之?后一连两日都是路答应,甄顺也有?些紧张了。 后来路答应被封为宝林,甄顺更是愁苦,就差没把路宝林要超过他们小主写在脸上。 还是舒云训斥他一番,他才重振精神。 而沈初宜依旧安静习字做针线。 如?烟小心看着她,见?她神色平静,知道她并未为此事烦忧,不?由松了口气。 她笑?道:“小主,听闻这两日正巧有?贡品入宫,应是叫海棠李,又甜又香,不?知会送来多少?。” 沈初宜瞥了她一眼,放下针线,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肩膀。 如?烟就上前给她揉捏肩膀。 “你们都安心,旁人再如?何?热闹,那都是他们的,我们过自己的日子。” 如?烟有?些脸红:“是。” 沈初宜又说:“我不?能吃太多李子,到时候你们分一分,也给徐姑姑和年姑姑送去一些。” 顿了顿,沈初宜道:“让小顺子给他表舅也送去些,尝个?鲜。” 小顺子的表舅就是姚多福,两个?人只是同乡,入宫之?前根本就不?认识,如?今姚多福风生水起的,立即就被小顺子攀成了表舅。 如?烟刚应下,外?面就传来声音,不?多时,芳草笑?着走进来,道:“小主,陛下赏赐海棠李两筐。” 她话音落下,甄顺和苗小麦就抬着两个?藤筐走进来。 芳草掀开上面的盖子,红彤彤的李子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还没吃,就闻到一股甜香果味。 芳草和如?烟一起在上面挑拣,拿出来放在阳光下看。 这李子皮很薄,可谓是吹弹可破,阳光一照,粉嫩透亮,很是漂亮。 “果子都熟了,咱们得快些吃完,否则……” 芳草正说着话,眼眸一扫,顿时沉下脸来。 沈初宜问:“怎么?” 芳草蹙起眉头,她同如?烟对视一眼,两人把上面那两层李子拿出来放到托盘上,然后便把藤筐倾斜,给沈初宜看筐子底部。 下面的果子摆放也还算整齐,却都磕磕巴巴,烂了一多半。 沈初宜叹了口气。 甄顺气得不?行:“这帮子孬货,瞧着路宝林如?今得宠,就来欺辱咱们家小主,也不?想想咱们还有?小主子呢。” “小的这就去找他们,看不?打烂他们那张老脸。” 宫里一贯捧高踩低。 之?前沈初宜直接从宫女被封为答应,又因有?孕被封为才人。 这晋位的速度可谓无人能及。 不?过也正因有?孕,她如?今不?能侍寝,最多就是去乾元宫伴驾,说上几句话就得回来。 赏赐虽有?,可待沈初宜诞下麟儿还有?数月,这期间有?什么变数谁都不?知 。 天长?日久,宫里那些眼皮子浅的可不?就生了心思。 旁的妃嫔一时半会儿不?会磋磨,但沈初宜以前不?过是个?宫女,娘家只剩下老弱病残,说句不?好听的,她就是要哭诉,也没人能帮她。 而且吃了亏,她也不?一定?会同人告状。 每一次进贡肯定?要有?坏果,太后娘娘们不?能薄待,德妃宜妃等不?好得罪,剩下的宫妃也都是世家大族出身?,再不?济都是县令之?女。 能偷奸耍滑,糊弄一二的可不?就只剩下不?太受宠的下三?位小主了。 旁的小主是否有?赏赐沈初宜不?知,因她有?孕,所以每一次都能分到一两筐。 前几次不?知御膳房是如?何?处置的,给她的个?顶个?好,一个?坏的都没有?。 但这一次显然就把坏果一股脑扔给了她。 沈初宜很清醒,从不?会被陛下的赏赐,乾元宫的说笑?当成是盛宠。 她也不?觉得自己比旁人好在何?处,也不?觉得陛下会对她另眼相看,值得陛下一次又一次偏心。 这世间哪里有?无缘无故的爱? 更何?况对方还是坐拥天下的皇帝陛下。 她看这这一框散发了腐烂气息的坏果,神情很平静:“贡品都有?定?数,陛下赏赐各宫肯定?是按定?数来,不?给我,也是要给别人。” 甄顺气得脸都红了。 “太过分了!” 沈初宜扫他一眼,抬起头,目光看向众人。 “今日有?路宝林,明日就有?王宝林,周宝林,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最不?少?的就是宠妃。” “我不?可能长?盛不?衰,也不可能日日都能进乾元宫,花无百样好,人无千日红,这宫里沉沉浮浮是很正常的。” 沈初宜一字一顿道:“趁着今日,让你们都清醒三?分,我只是才人,腹中皇嗣还未诞生,以后如?何?尚未可知。” 甄顺的心气确实被捧得有点?高。 黄门都是如?此,谁家得势,就一窝蜂涌上来哥哥爷爷地喊,谁家落难,恨不?得一人一脚,踩进泥里,好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甄顺这几日有?些飘飘然,说话办事也总把自己当内行走看待,如?今被这一筐烂李子打了脸,实?在是有?些沉不?住气。 可一听沈初宜这番训诫,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感觉自己被扔在太阳底下,心里那点?心思都被扒开。 甄顺一下子就白了脸,跪下哆哆嗦嗦道:“小的知错了。” 沈初宜舒了口气。 舒云上前扶起他,道:“小顺子,咱们都是一家人,徐姑姑选了你过来,就是信任你。” “小主如?今提点?你一句,往后可得沉稳着些。” 甄顺忙不?迭道:“是,是,小的知晓了。” 沈初宜重新坐回摇椅上,眉宇放松,笑?容也重回脸上。 她道:“你心里有?数就好,我不?希望以后旧事重提。” 甄顺便打了个?千:“小主放心,不?过这李子若是就认了,以后御膳房会更过分。” 御膳房那帮人最是势利眼。 沈初宜垂下眼眸,她纤细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咚、咚。 沈初宜淡淡开口:“把好果子挑出来,剩下的原封不?动,送还给……尚宫局。” 宫里分派贡品是有?自己流程的。 诸如?这种刚进贡的贡品,尤其是果品和茶叶,都是先送往御膳房,御膳房根据陛下旨意送会同尚宫局一起送往各宫。 若是酒水、布匹、药材和珍宝等物,都直接由尚宫局操办。 除了瓜果之?类的贡品,其余的贡品基本不?会有?坏损。 陛下若是从自己私库里取用赏赐,则是西寺库操持。 这也是为何?年姑姑一直待在西寺库。 她不?仅得程雪寒信任,也得萧元宸信任,在宫里是很能说得上话的。 当年先帝宾天,新帝登基,李贵嫔被晋封为德太妃,她不?愿留在宫中,一心前往归隐寺为陛下祈福,宫中宫女便重新返还尚宫局。 但德太妃心地善良,宫女们的去处都很好,沈初宜就被分至西寺库。 若沈初宜一直留在西寺库,以她的聪慧,出宫时最少?是个?司职宫女,那是相当体面的。 按理说,贡果都是御膳房收拾干净,送往尚宫局,但沈初宜却说烂李子要退回尚宫局? 甄顺愣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他咧嘴一笑?,那双小眼睛闪烁机灵的光。 “小主放心,小的一会儿就去,该如?何?说小的也知道。” 沈初宜这才笑?了:“吃李子吧。” 下午时分,长?信宫越发炎热。 即便知不?足斋中放了两个?冰鉴,萧元宸也依旧只穿着一件家常的青纱长?衫,一头乌发全部束在头顶。 黄花梨大案上,文房四宝摆放整齐,笔架上的各种御笔静默垂立,等待主人使用。 四周隔窗都换了最透色的素白沙,只依稀遮挡热气,不?拦天光。 窗边一条桌案,青瓷博山炉上袅袅青烟,是柔和而清爽的龙涎香。 两名黄门站在萧元宸身?后,正在慢慢打扇。 萧元宸低垂着眉眼,劲瘦的腕子青筋明晰,随着书写在袖中若隐若现。 啪嗒一声响,刻香掉下一截,两刻匆匆而过。 萧元宸放下手里的奏折,长?舒口气,他随手把笔放回桌上,仰头靠在龙椅里。 龙椅很宽大,造型古朴典雅,好看是极好看的,可坐起来却累人。 萧元宸早就想把这破椅子换了。 之?前他试探地换了一回,被曾经的恩师,现在的太子太傅瞧见?,老先生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说体统不?能丢。 萧元宸又捏着鼻子换回来了。 不?舒服,也得坐。 一阵阵微风拂来,蒲扇扇动,让人心里的浮躁慢慢消散。 桌上,梅瓶里的海棠婀娜绽放。 光影在羊绒地毯上慢慢游移,从锦鲤尾巴往上爬行,最终抓住了灵活的鱼鳍。 时间流逝,光阴荏苒。 萧元宸直接了当站起身?,背着手往窗边行去。 第51章 次日清晨,沈初宜一早就醒了。 她最近吃得好?睡得好?,早上便醒得早,趁着天气不炎热,一般会在院子里走上几?圈,活络筋骨。 自从路宝林得宠,沈初宜的膳食就没有?以前那么隆重,不过花样?依旧很多,御膳房无论哪个?御厨出手,味道?都不差 。 早上有?颇费功夫的小火瓦罐猪肝粥,有?造型别致精巧的红糖发糕,也有?沈初宜一直爱吃的糯米粢饭。 做粢饭的御厨显然知?道?沈初宜的口味,粢饭的种类和花样?层出不穷,每一日都不带重样?。 今日的粢饭他别出心裁,里面?放了黄糖和桂花蜜,咬起来咯吱作响甜蜜宜人,桂花的香气充斥鼻尖,让人心旷神怡。 用过了早膳,沈初宜准备散步后就去习字。 如今天热,又要准备去畅春园,沈初宜便让温姑姑每隔两日过来,讲解难题,留下?课业,另外看看宫人们的进展,一日功课大约就结束了。 舒云刚摆上文房四?宝,如烟也准备研墨时,就听到外面?传来步姑姑的声音。 这位步姑姑应是步家特?地为?步充容送进宫里来的,步充容性子冷淡,不喜言辞,这位步姑姑则是见人就笑,可谓是八面?玲珑。 即便是对沈初宜,也总是客客气气,带着一股子谦卑和热络。 每次步充容有?事,她从不派人过来通传,都是亲自过来禀报沈初宜。 今日也是如此。 沈初宜扶着舒云的手起身,快步出来书房,珠帘摇晃,抬眸便瞧见步姑姑那张慈祥的笑脸。 “小主万福。” 沈初宜也浅笑道?:“姑姑快请坐。” 步姑姑就很亲热地道?:“奴婢就不坐了,娘娘派奴婢过来,是想问问小主今日身体可好?,是否得空?若是得空,便同娘娘一起去探望懿太后娘娘,娘娘病愈,咱们怎么也得探望一二。” 这就是步充容的周到了。 或者说,这是步姑姑的周到。 沈初宜忙道?:“得空的,多谢娘娘还惦记着我,娘娘何时去?我一准陪伴娘娘。” 两人定好?时间,步姑姑就离开了。 中午午歇起来,沈初宜就挑了一身素净的衫裙,想了想,特?地梳了比较活泼的双环髻。 打扮停当,她便领着如烟出了门。 步充容从不让她多等,往常说好?了时辰,沈初宜一到,步充容就会从堂屋出来,从不拿乔。 今日亦是如此。 沈初宜同她见礼,步充容淡淡点头,两人便一起出了宫门。 步充容是可以叫小轿的,不过她今日没叫,只对沈初宜道?:“走一走吧。” 天气虽炎热,可若一直闷在宫里,总觉得筋骨不展,出来走一圈,出出汗也是件乐事。 两人安静走了一会儿?,沈初宜就挑着好?听的话说了起来。 她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说起家乡的趣事自然妙趣横生,倒是引得步充容听得很是认真。 甚至还会问沈初宜问题。 这一问一答之间,寿康宫便到了。 待通传过后,就有?一名姑姑快步而出,客客气气迎两人进去。 步充容一直神色淡淡的,沈初宜就道?:“有?劳林姑姑。” 那林姑姑瞧着三十几?许的年纪,梳了妇人头。 宫里有?许多这样?的管事姑姑,她们大多都是娘娘们身边的贴身宫女?,到了二十五出宫回家,嫁人生子之后,就又回到宫闱里当差。 相?比宫女?,她们每月都能出宫,消息灵活,又能替娘娘们办些私事,都是宫里很得力的管事。 这位林姑姑瞧着便是如此。 林姑姑笑道?:“应当的应当的,今日宫里倒是热闹,睿太后娘娘、宜妃娘娘和几?位小主都在。” 这位林姑姑倒是会说话办事。 沈初宜刚想给红封,后面?跟着的步姑姑就一把握住了林姑姑的手:“好?姐姐,多谢你提点。” 有?她的铺垫,步充容和沈初宜进入牡丹花厅,看到那么多人时,才不显得惊讶。 两人同几?人见礼,庄懿太后就笑道?:“坐下?说话吧。” 沈初宜便在步充容身边落座。 除了林姑姑说的几?人,今日来寿康宫的还有?林婕妤、陈才人、卫宝林和路宝林。 步充容也能说几?句场面?话:“臣妾听闻娘娘病好?了,这才敢来打扰娘娘。” 之前步充容也侍疾,不过每天就是干坐着,轻易见不到太后的面?。 如今太后病好了,倒是能见到了。 庄懿太后就看向恭睿太后,笑道:“这宫里的都是好?孩子,一个?个?都孝顺得很,咱们老姐妹以后可享福了。” 恭睿太后神情难得放松,脸上也带了三分笑意?。 这样?看她,才明白为何以前宫里人人都称赞她温柔雅致,难怪是陈留望门出身的金枝玉叶。 “妃嫔们都是咱们一起精心挑选,自然都是好?孩子。” 她说话也很温和。 全没有?往日请安时那样?严厉和冷肃。 沈初宜都有?些恍惚了。 不过她很快就收敛起情绪,脸上摆出乖巧可爱的笑容。 这会儿?路宝林便开了口:“昨日里陛下?赏赐的李子,妾很喜欢,一口气吃了一盘,又酸又甜滋味甚好?,懿太后娘娘、睿太后娘娘可尝了?” 沈初宜余光瞥见路宝林,心里当真惊讶。 之前年姑姑说过,路宝林年少时生过病,性子温柔可人,有?些胆小怯弱。 之前她同卫宝林等人一起去长?春宫看望她,沈初宜也觉得她沉默寡言,不爱说话。 除了生得美极,似是没什么优点。 现在看来,却完全不是那样?一回事。 大抵侍了寝,又得了盛宠,让她自信起来,那张明艳的娇颜简直光彩夺目。 不得不承认,路宝林的容貌在宫里都是数一数二的。 她天庭饱满,杏眼圆润,鼻头小巧,尤其一双红艳艳的桃花唇更是柔软丰满,整个?人都透着明艳光芒。 此刻她巧笑倩兮看着两位太后,眼眸里有?显而易见的孺慕之情,很是让人心软。 沈初宜垂下?眼眸,无声笑了。 倒也是个?人物。 难怪能一连三日侍寝,光靠一张空灵灵的美人脸是绝对不成的。 庄懿太后看着她,笑容很是和善。 “吃了,这一次的海棠李很甜。” 说着,她看向众人:“李子不宜多用,尤其是沈才人有?身孕,就更不好?多吃了。” 沈初宜忙道?:“是。” 她话音落下?,卫宝林就酸溜溜开口:“也是姐姐们得陛下?看中,妾就没这个?好?运道?,都不知?道?闻名天下?的海棠李是什么滋味。” 一句话又捧又酸,怪有?意?思的。 路宝林还未开口,宜妃那一把细嗓子突兀响起:“卫妹妹倒也不用这样?羡慕,你盼着想着,有?的人却不珍惜,沈妹妹,可是如此?“ 她秀眉一挑,眼神凌厉几?分:“听闻沈妹妹特?地把贡果赏赐给了尚宫局的宫人,倒是很识大体,大方?老练啊。” 这话就很不中听了。 沈初宜赶忙起身,对太后福了福,道?:“回禀懿太后娘娘,睿太后娘娘,宜妃娘娘,妾昨日并非赏赐尚宫局,只是御膳房把果子放错了,有?一筐并非海棠李,妾便让宫人送回尚宫局,让尚宫局检验入库。” 说到这里,沈初宜羞涩一笑:“妾是怕耽误了尚宫局的正事,若是当真出了差错定会着急。” 这个?解释倒是说得过去。 宜妃自然不知?其中关节,见她糊弄过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咱们笨嘴拙舌,可学不来你那漂亮话术。” 庄懿太后蹙起眉头:“幼涵!” 宜妃后背一直,当即便坐正身体,道?:“是臣妾失言。” 林婕妤适时出来打圆场:“也不知?这一次去畅春园,咱们都住在何处?” 一说起畅春园,众人都高兴起来,开始七嘴八舌议论。 正待此时,沈初宜忽然感受到视线落在身上。 她微微抬起头,就看到坐在另一侧的路宝林正安静看着她,见她抬头,便勾了勾唇角,对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沈 初宜也笑。 两人对笑过后,便挪开眼眸,不再对视。 也不知?是谁挑了话头,卫宝林的声音格外清晰。 “如今路姐姐风头正胜,依山傍水外有?花园的桃花坞自然是路姐姐的。” 卫宝林的嗓音有?些酸,显然很是嫉妒路宝林。 路宝林柔声道?:“卫宝林多想了,妾不过侍奉陛下?几?日,哪里敢说风头正胜?要说恩宠,自然还是看宜妃娘娘。” 宜妃眉目飞扬,对路宝林的谄媚很是受用,不过因着路宝林最近的确受宠,她的笑容并不达眼底。 “我这人不喜花草,也没那么多闲情逸致,一早就求了陛下?,大抵会住在琳琅阁。” 一听说她已经定好?了住处,牡丹花厅里倏然一静。 庄懿太后看恭睿太后安静吃茶,一言不发,便笑呵呵地道?:“住哪里都好?,畅春园你们还未曾去过,当真是风景秀丽,山水相?亲,等一进园子,你们就知?道?何谓微风送爽了。” 庄懿太后成功把话题拽回来,然后看向宜妃:“你少去打扰皇帝,皇帝每日国事操劳,还要被你耽误政事,这可不好?。” 然后她又看向路宝林,道?:“如今你能侍奉陛下?,是大喜事,哀家盼望你早日怀上皇嗣,为?皇室开枝散叶。” 第52章 沈初宜的?马车正?好跟在步充容之后,掀开车帘就?看到前面行走的?黄门。 马车还算平稳,因跟随马车的?宫人很多,速度并不快,基本上没有颠簸感?觉。 沈初宜坐了?一会儿就?困了?。 舒云便道:“小主略躺一会儿吧,待要到畅春园,怎么也得一个时?辰。” 沈初宜也不强撑。 她?让舒云帮自?己取下华贵繁重的?团花发钗,然后便侧着?身体躺在矮榻上。 如烟坐在对面的?长凳上,安静给她?打扇。 沈初宜很快就?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在家乡,同家人平淡度日,一会儿则在永福宫,跪在曾经的?丽嫔面前挣扎求生。 因为梦到了?在永福宫的?过去,沈初宜被如烟叫醒的?时?候,额头都是冷汗。 她?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整个人看起来?苍白又虚弱。 如烟很紧张:“小主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可要叫太医?” 沈初宜这一胎养得还算好。 过去最初那另个月的?早期反应后,现在不怎么恶心呕吐了?,晚上也能睡得踏实。 这样忽然难受,让如烟十分紧张。 就?连外?面坐着?的?舒云也掀开车帘,往里面看来?:“小主怎么了??” 沈初宜摇了?摇头。 她?道:“喝些水吧。” 如烟便忙取了?温热的?蜂蜜水,喂她?吃了?两口。 沈初宜浅浅呼了?口气,安慰两人:“无事,我只是做了?噩梦。” 如烟用帕子轻轻给她?擦干额头的?汗,扶着?她?坐好,想了?想道:“小主,吃一块桂花糕吧?” 桂花糕甜滋滋的?,用糯米粉包裹桂花蜜,放到模子里印出一片片圆滚滚的?元宝叶。 吃得时?候上面洒一层糖霜,又甜又香。 沈初宜原本并无胃口,但看到如烟把桂花糕取出,桂花的?香味扑鼻而来?,她?又觉得有些饿了?。 一口桂花糕下肚,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甜味似乎能抚平一切伤痛。 沈初宜慢慢吃下一块桂花糕,眉宇间?多了?几分坚定。 舒云安静凝望她?,见她?情绪好转,这才道:“小主,方才前面来?信,道还有两刻路程,如烟,给小主梳妆。” 沈初宜让她?安心,这才开始打理礼服。 此?刻的?沈初宜除了?面色稍显苍白,一切恢复如初。 如烟松了?口气,开始忙碌起来?。 大楚尚黑,诸如皇帝冕服、太后、皇后翟服全为海澜潮水暗纹素黑如意缎,看上去优雅简肃,并不奢华,然阳光一照却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除此?之外?,每一级宫妃的?礼服颜色各有不同。 沈初宜是正?七品才人,礼服是比较朴素浅淡的?藤紫,上为藤紫妆花缎大袖衫, 下配妆花缎百迭裙。 冬日时?节,里面配盘领襕衫,夏日时?节则为抹胸和窄袖衫。 除了?颜色,形制并不固定。 沈初宜今日就?是夏日惯常装扮。 因非朝贺册封等大吉日,她?头上梳同心髻,只带了?四对团花发钗,额心点珍珠妆,郑重又不过分隆重。 如烟麻利地给她?重新戴好发钗,又端详了?一下她?的?面色,才问:“小主,要上胭脂吗?” 沈初宜面容明媚,本就?张扬,平素这样场合,她?很少会上浓妆。 但今日她?气色实在不好,恐叫人非议。 沈初宜平静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片刻后才道:“简单上些胭脂吧。” 等到打扮停当,略坐片刻,马车的?速度便越来?越慢。 外?面传来?舒云的?嗓音:“小主,进?畅春园了?。” 如烟应了?一声,很快,马车便停了?下来?。 沈初宜并未立即下马车,她?最后吃了?一口蜂蜜水,等外?面舒云掀开车帘,才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这一次出来?,她?带的?舒云、如烟、若雨和甄顺,长春宫留给周芳草看顾,倒是不用操心。 等沈初宜下了?马车,就?看到前方杨充容和步充容已?经站定,在沈初宜身后,陈才人对她?温柔一笑。 沈初宜没有去细看惹来?宫中众多人非议的?白选侍,她?安静站在自?己的?马车边,等前面有宫人来?请,便上前两步,跟在步充容身边。 步充容回头看她?一眼,对她?点了?点头。 一行人漫步在湖边的?花梁回廊中,微风卷着?金沙湖上的?水汽,驱散了?长信宫带来?的?闷热。 沈初宜迎着?风前行,一切的?梦魇都随着?微风散去,一望无垠的?湖面开阔无波,阳光细碎落下,泛起一片金色的?细沙。 波光粼粼,金光普照。 沈初宜想,难怪叫金沙湖。 坐了?一个多时?辰马车,众人都有些倦了?,加上对畅春园并不熟悉,一行人都未言语。 等来?到摘星楼下的?观星台,众人落座,才看到御阶上安坐的两位太后娘娘。 萧元宸不知在何处,尚未到来?。 庄懿太后身上穿着?大礼服,并不十分隆重,可头上那金光闪闪的花钗凤冠依旧光彩夺目。 她?高高坐在凤椅上,风光满面,她身边的恭睿太后似乎有些晕车,面色微白,脸上一点笑容都无。 庄懿太后便笑着?开口:“你们都累了?,今日便早早回去安置,明日也不用请安。” 明日刚好是六月初十,要给庄懿太后请安。 德妃领着?宫妃一起行礼:“是,谢懿太后娘娘仁慈。” 庄懿太后看了?看身边的?恭睿太后,见她?对自?己摆手,便道:“既然来?了?畅春园,就?开心玩上两月,你们各自?开心便好,都下去吧。” 于是妃嫔们就?给两人行礼,依次退了?出去。 沈初宜身边是陈才人,两人一起慢慢往前走。 前面的?德妃和宜妃往东边行去,耿贵嫔和杨充容等人往西边行去,而沈初宜等人被畅春园的?宫人引领,顺着?游廊小路,绕过摘星楼,往南边行去。 待行至宜兰园前,那名管事姑姑恭敬道:“各位小主,绕过宜兰园,往西边去是百景园和芙蓉馆,往东边去则是桃花坞和云麓山栖。” 那管事姑姑顿了?顿,道:“桃花坞有些远,春鸢,你侍奉沈才人过去。” 跟在她?身后的?小宫女便福了?福:“是。” 一行人正?要分开,忽然就?听到卫宝林捏着?嗓子喊起来?:“陛下!” 沈初宜脚步微顿,她?抬起头来?,就?看到萧元宸大步流星走来?。 萧元宸走路总是很快,他步伐宽阔,行走坚定沉稳,衣袂翻飞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清俊优雅。 此?刻这位年轻俊美?的?皇帝陛下手里捏着?折扇,正?顺着?游廊往前行来?。 竹影婆娑,在他俊美?的?侧颜上留下不舍的?光影。 见到这么多宫妃在此?,萧元宸一点都不惊讶,他的?目光微微一扫,最后在沈初宜面上微顿。 众人忙给他见礼:“见过陛下。” 萧元宸微一抬手,道:“一路辛劳,各自?回宫安置吧。” 说罢,萧元宸目不斜视,直接前行进?入宜兰园。 等他身影消失不见,卫宝林才道:“陛下是要去赏景?” 瞧那模样,似乎想要立即跟过去。 那名管事姑姑提醒卫宝林:“卫宝林,奴婢还得给各位小主引路。” 卫宝林撇了?撇嘴,倒也不敢跟上萧元宸,只得跟着?那名姑姑走了?。 陈才人、路宝林立即跟上,走在最后的?白选侍此?刻才慢慢上了?前来?。 沈初宜回过头,便看到一张柔美?出尘的?脸。 白静姝人如其名,当真是静女其姝,风华绝代。 她?年纪比沈初宜略小几月,面容却并不稚嫩,眉宇温柔,气质出尘,与同样飘飘若仙的?步充容相比,她?多了?几分温柔,有一种迷惑人心的?我见犹怜。 她?同路宝林都美?丽出尘,却非相同气质,路宝林是明艳的?,她?则是安静的?。 犹如一潭深水,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白静姝看向沈初宜,眼眸也是平静的?,她?福了?福,声音轻柔婉转:“见过沈才人。” 沈初宜浅浅一笑:“白选侍,得空一起吃茶。” 白静姝柔和地道:“多谢才人。” 说罢她?就?告退了?,跟上前面众人的?步伐,一起消失在翠竹从中。 沈初宜看着?众人消失,才对那名叫春鸢的?小宫女道:“咱们也走吧。” 春鸢面色微黑,瞧着?比寻常宫女要高大一些,她?入宫之后应当就?在畅春园,是做过苦工的?。 沈初宜见她?有些紧张,想了?想,便道:“春鸢,你是何时?入宫的??” 春鸢愣了?一下,片刻后才道:“回禀小主,奴婢是熙宁元年入宫的?。” 那如今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 沈初宜越发温和:“能在畅春园相遇倒是缘分,我方才瞧见,你们姑姑也是仁善人。” 春鸢脸上放松下来?,浮现出一抹浅笑。 “回禀小主,赵姑姑人很好的?。” 沈初宜垂下眼眸,正?向再?说几句话,忽然听到前面传来?脚步声。 她?抬起头,猝不及防撞入深邃的?眸子里。 萧元宸就?站在前面的?凤仙花前,身后是高大的?翠竹,花叶娇嫩,翠竹碧绿,更衬得他眉目如画。 第53章 倒是难得,一心天下国事的皇帝陛下,竟然对她还有几分了解。 沈初宜眨了一下眼睛,有些遮掩地垂下眼眸,似乎不敢去看萧元宸。 “哪里有什么不适?今日能来?畅春园,妾自要好好打?扮一番,不枉陛下待妾的爱重。” 这话说?得真是恰到好处。 萧元宸却伸出手,用折扇的一端轻轻挑 起她尖细的下巴。 算起来?,她有孕已过三月,却依旧细瘦娉婷,就连脸颊都?未多一次赘肉。 每次看到她,萧元宸都?想叮嘱她好好用膳。 沈初宜被抬起头,只得颤着脆弱的眼睫,抬眸看向?了萧元宸。 萧元宸目光深邃,直透人心。 他神情冷淡,并未开口,可那一眼却包含无形的压力,让沈初宜不得不开口。 “妾在来?的路上?……梦魇住了。” 萧元宸垂眸看着她,片刻后收回?手,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的手温热有力,给了她无限温暖。 “你不是个胆小的人。” 萧元宸淡淡道。 沈初宜沉默片刻,才开口:“妾梦到了之?前在永福宫的时候。” 沈初宜苦笑一声:“我以为我已经?都?忘了。” 有些话不用多说?,三言两语就能引人深思。 萧元宸脚步不停,他牵着她一直往前行去,路过冬青小路,绕过怪石嶙峋,最后来?到一片桃花树前。 此时已过春日,桃花已谢,然满树绿叶依旧茂密,带来?一阵阴凉和爽利。 八角阁楼隐没在林间?,露出翩跹一角。 萧元宸站定,垂眸看向?她,眼神晦涩难明。 他一字一顿告诉她:“顾庶人今已行刑,自缢而亡。” 沈初宜瞪大了眼睛。 她似乎很是惊讶,又有些惊慌,甚至还有一丝掩盖在惊慌之?下的悲悯。 在所有的情绪里,唯独没有喜悦。 这一刻,沈初宜甚至觉得寒冷刺骨,她沉默着,脸上?没有丝毫的放松和欢喜。 眼眸中的怔愣和悲悯却又是那么深刻。 萧元宸慢慢垂下眼眸。 他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原本以为她会欢喜,会如释重负,会笑着握住他的手,告诉他:“这就好。” 可这都?没有。 她就这样?平静麻木站在面前,不悲不喜,寂静无波。 她为何?不高兴? 对于?顾庶人,她是否有其他心思? 那么对于?他呢? 再一次,萧元宸发现自己看不透沈初宜。 这一瞬间?,两人心中百转千回?,思虑万千。 慢慢的,萧元宸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来?。 他长?臂一展,就把沈初宜整个人抱进怀里,让她一如往日那般,柔弱地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沈初宜下意识环住他的腰,依偎着他,不肯分离。 此刻,那股说?不出来?的沉闷仿佛才消散。 沈初宜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闭了闭眼睛,很快就低声道:“也好。” “这一次,我真的能放下了。” 萧元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温柔亲昵,可眼眸中却是淡漠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两人就这样?相拥片刻,萧元宸才道:“去看看桃花坞吧。” 这是真正高兴的事。 萧元宸微微松开沈初宜,低下头,这才看到她红着眼眶。 他不由问:“怎么要哭了?” 沈初宜吸了吸鼻子,看起来?依旧乖巧可怜。 “妾心里是有些欢喜的,也有些怅然,”沈初宜声音低沉,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毕竟曾经?也算是朝夕相处。” 猝不及防听到顾婉颜自缢的消息,沈初宜一时间?没能摆出最好的应对态度,方才萧元宸的那个拥抱看似温暖,却也让沈初宜觉得冰冷。 她一直都?知道,萧元宸是个戒心很重的人。 他是皇帝,天底下只会信任自己。 她的迟疑和犹豫,她的悲悯和沉痛,都?不应该表现在萧元宸面前。 她似乎只需要高兴。 而现在,沈初宜就给了他最想要的结果。 果然,看到沈初宜表现出喜悦,听到了这一番解释之?后,萧元宸的神情明显柔和下来?。 沈初宜握住萧元宸的手,道:“陛下以前可来?过桃花坞?” 萧元宸颔首,牵着她往桃花坞行去。 桃花坞安静坐落于?一片桃花林之?间?,四面环着高大的竹篱笆,推开院门进入,入目就是灿烂的花海。 葡萄藤爬满了凉亭,带来?满目新绿,院中一颗高大的海棠树枝叶茂密,崭新的藤秋千挂在树枝上?,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一栋二层小楼坐落于花海之?中,古朴典雅,崭新别致。 没有宫殿的厚重,又无精致华美的装饰,却返璞归真,当真应了沈初宜那一句话。 独门小院便好。 沈初宜再一次瞪大了眼睛。 这一次是实打?实的喜悦。 萧元宸也微微勾起唇角,笑意直达眼底,道:“去看看吧,你会喜欢这里。” 沈初宜好似忘记了自己还有身?孕,她如同花蝴蝶一般扑进花海中,跟个孩子似得。 舒云也顾不上?萧元宸,追在沈初宜身?后:“小主,您小心着些。” 沈初宜围着桃花坞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才终于?回?到萧元宸的身?边,主动挽起萧元宸的手:“陛下真好。” 熟悉的夸奖再度袭来?。 萧元宸垂眸看了看她,见她脸蛋泛红,眉宇间?都?是喜色,方才那种苍白和病弱都?消失不见,这才道:“进去看看吧。” 待进了桃花坞,沈初宜反而不着急参观了。 她陪着萧元宸坐在软椅上?,一直挽着萧元宸的手不愿意松开。 萧元宸也不着急走,就安静陪着她看窗外缤纷花海。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沈初宜才低声说?:“方才妾见到了白选侍。” “她真的很美。” 五个字,却意味深长?。 萧元宸微微扬起眉,垂眸去看她眼睛。 这一次沈初宜却躲闪了,偏过头不叫他看。 “妾哪里比得上?她。” 这一句说?的酸酸涩涩,仿佛夏日里的青梅,让人一口下去忍不住眯起眼睛。 “沈才人这是吃醋了?”萧元宸问。 沈初宜的耳根都?红了。 “没有。” 她嘴硬。 萧元宸搂着她,大手在她小腹上?摸索,带起一阵酥麻。 “初宜,你不必吃醋。” 萧元宸一直很喜欢沈初宜的名字,也喜欢这样?唤她。 沈初宜红着脸,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她只是说?:“宫里的娘娘们各个都?是世?家贵女,唯独我不是,去年此时,我还大字不识一个,如今越是学习,越觉自己不足。” 沈初宜听起来?有些自卑。 “若是我,也不会喜欢这样?的自己,何?况是陛下呢?” 萧元宸愣了一下。 沈初宜在他面前总是笑眯眯的,她的笑容真挚而坦诚,眼眸中的依恋和喜悦不似作假。 她从来?没有彷徨懦弱过。 若她真是胆小怯弱的性子,也不会挣扎求生,努力博取如今的尊荣。 他竟不知,她心底深处还如此自卑。 萧元宸轻轻抚摸着她的腹部,给她最真挚的安慰。 “初宜,这世?间?不会有两个一样?的人,你就是你。” 萧元宸从未安慰过人,此所言倒是真心。 沈初宜点点头。 她脖颈纤细,后颈上?还有细碎的绒毛,皮肤白皙细腻,看起来?纤细而脆弱。 “是我自己着相了,”沈初宜忽然道,“既然知道自己不足,我须加倍努力,一日不行,就十日,十日不行就百日。” 沈初宜仰起头,认真看向?萧元宸:“我总能越来?越好。” 萧元宸心中掀起一片涟漪。 他的心从来?平静,心湖从不会泛起丝毫波澜,而此刻,沈初宜简单的一句话,她那坚定的眼神,却成功在他心间?吹起微风。 微风拂过,自然心湖波澜。 萧元宸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去碰她的。 “嘭”的一下,萧元宸道:“你会越来?越好。” 沈初宜又红了脸。 她仰起头,在萧元宸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才说?:“给陛下做的荷包,妾已经?做好了。” 沈初宜从袖中取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帕子,小心打?开,里面是一个巴掌大的如意荷包。 沈初宜的手艺都?是跟着尚宫局的姑姑姐姐们学的,因时间?不足,绣活非常一般,甚至可以称得上?粗糙。 她于 ?绣功上?没有天分,但针脚细密,一针一线都?是用了心的。 这荷包是藏青色的,上?面绣了一朵祥云,造型古朴,结实耐用。 萧元宸接过荷包,放在手里端详。 沈初宜忙解释:“妾可是很用心做的,是不是比之?前那个好?陛下不许不收。” 萧元宸轻轻攥住小荷包,对沈初宜道:“大有进益。” 沈初宜松了口气,终于?高兴起来?。 畅春园实在宜居,两人就这么安静靠坐在软椅上?,就连心都?跟着安静下来?了。 片刻后,沈初宜才开口:“陛下,妾不是不高兴。” 沈初宜叹了口气。 “顾庶人那样?待妾,又欺君罔上?,欺上?瞒下,她死了,妾是应当高兴的。” “可若没有她,也没有妾的今日,待到妾二十五离宫回?家,从此同陛下几成陌路。” “陛下天人之?姿,妾不过蒲柳草芥,如何?能幻想陪伴天颜。” 第54章 沈初宜很少会感?动。 入宫多年,她?经历了太多事?,深切明白感?动是最无用的东西。 但今日萧元宸的用心,她?的确感?受到了。 这一句母子平安,大抵比一万句平安喜乐都让人开心。 她?并?非不?知好歹的人,既然萧元宸用心哄她?,她?便投桃报李,净挑拣他爱听的话说。 “陛下这样好,有陛下在?,我们母子也定会一直平安。” 等两个人从桃林离开,眉宇间皆是放松。 萧元宸陪着他回到桃花坞,先去?看了一眼小书房。 小书房里都是沈初宜的气息。 荷花香座山点着的是沈初宜最喜欢的沉水香,气味幽静,微甜回甘。 桌上一支白瓷细颈瓶,里面单独一支桂花,亭亭玉立。 桌案上文房四宝都很整齐,沈初宜经常练字的字帖放在?边上,萧元宸瞧了一眼,没?想到她?已经开始写刘端的小楷了。 沈初宜见他看来,便浅笑着开口:“妾知晓步充容文采出众,便厚着脸皮登门造访,未曾想娘娘心胸宽广,愿意教导妾习字读书,妾很是感?激。” 说罢,沈初宜伸手抚摸桌上的字帖:“这刘端大家的字帖就是娘娘特地给我练字的,说我的字正适合。” 萧元宸有些意外。 不?过?沉默片刻,却道:“她?应当会喜欢你?。” 这下换沈初宜意外了。 搬去?长春宫之?后,沈初宜发现除了最早的几次侍寝之?后,萧元宸未再传召步充容,但宫里上下都对步充容恭恭敬敬,无人敢怠慢。 沈初宜一直以为是步充容性子太冷淡,而陛下又冷傲,两人无法情投意合,这才各自安好。 侍寝不?侍寝的,步充容自己都不?在?意,沈初宜便也不?替她?操这份心。 如今看来,萧元宸对步充容的性子其实早就熟悉。 这里面可能有其他的隐情。 萧元宸似乎感?受到了沈初宜的惊讶,他直接在?桌案后坐下,腰后恰到好处的软垫支撑了他的后背,这个座椅布置得相当舒适。 萧元宸满意点头?,整个人放松下来,他一伸手,就把愣神的沈初宜直接拽到了腿上。 佳人在?怀,茉莉芬芳熟悉清新,萧元宸揽着她?的细腰,唇角浅浅勾起。 “又吃醋了?” 沈初宜垂下眼眸,脸颊泛起红云,她?眼眸有些飘忽,就不?往萧元宸脸上看。 那模样,倒是做实了吃醋。 萧元宸心情大好,他低笑出声,然后才道:“步九歌很有天分,年少时?便是远近闻名才女,她?于算学非常专精,张太傅曾经说过?,若她?进国子监,大抵能成为算学博士。” 沈初宜抬起眼眸,此刻才认真看向萧元宸。 萧元宸很诚恳,也很坦然。 “她?出身榆林成国公府,父皇在?时?,成国公治水有功,挽救了榆林数万百姓。” 萧元宸顿了顿,道:“那年榆林暴雨,河水泛滥,冲垮无数良田屋舍,成国公及世子一起奋战在?河堤上,鏖战十数日,最后成国公世子不?幸为国捐躯,颇为可惜。” “当时?父皇便道成国公世代忠良,是国之?栋梁。” “那一年宫宴,父皇金口玉言,要同?成国公做儿女亲家。” 萧元宸的声音低沉有力。 “原本?是由步九歌的长姐嫁给大皇兄,做原配王妃,只可惜步家长女十八岁时?夭折,宫里又几经波折,自朕登基为帝,这先帝金口玉言的赐婚便落到了朕同?步九歌身上。” 时?也命也。 萧元宸未曾立后,前朝后宫都讳莫如深,沈初宜不?知前朝的大臣们是如何安分的,至少后宫无人敢放到明面上讲。 最多的,也就是宜妃私底下念叨几句罢了。 步九歌入宫就是高位,也是给成国公尊荣。 沈初宜有些为步九歌伤怀,她?叹了口气,方才的欢喜都不?见了,只剩下难过?。 “真可惜。” 萧元宸挑了一下眉,却并?未生气,他很明白,沈初宜可惜的是步九歌满身才华。 萧元宸轻轻拍着她? 的后背,声音里也染着笑意。 “步九歌不?愿入宫,朕也不?强人所难,有些事?的确身不?由己。如今时?局已定,便让她?随心所欲,若他日真能著书立作,亦能青史留名,成就她?的愿景。” 沈初宜愣住了。 她?没?想到萧元宸于宫妃事?上如此豁达。 步九歌不?喜他,他就尊重她?的选择。 作为一个皇帝,心胸不可谓不宽广。 沈初宜并不羡慕步九歌能得萧元宸尊重,她?只是忽然有些放松,她?此时?明白,自己面对萧元宸时也不用总是谨小慎微,生怕说错一句话,办错一件事?。 那些对于萧元宸来说似乎都不重要。 一切皆是过?往云烟。 他的心太大,大到只有家国天下,她?一个小小的宫妃实在?掀不?起风浪。 下午时?桃花坞外的尴尬,或许萧元宸并未放在心上。 若他当真介怀,此刻也不?会出现在?桃花坞。 想明白这些,沈初宜往前靠了靠,很柔顺地靠在?了萧元宸宽厚的胸膛里。 “陛下真好。” 萧元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轻柔,神情温柔而放松。 “朕同?你?说这些,就是告诉你?可以放心步充容,你?可以好好同?她?学习。” 沈初宜点点头?,发顶毛茸茸的发髻擦过?萧元宸的脸颊,弄得他有些发痒。 “不?过?,步九歌愿意教你?,说明你?是可塑之?才,她?很欣赏你?。” 沈初宜一下坐起身来。 她?眼睛亮晶晶的,喜悦清晰可见。 “当真?” 她?说着,又道:“我总是担心娘娘嫌我烦,若真如陛下所言,就太好了。” 瞧这模样,比萧元宸说自己欣赏她?都要高兴。 现在?,倒是换成萧元宸心里有些不?悦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容易被左右思绪的人,不?过?此刻他眼中只有巧笑倩兮的沈初宜。 萧元宸手上微一用力,便让她?重新回到自己怀中。 把人抱了结实,萧元宸才道:“这么喜欢步充容?” 沈初宜先是点头?,然后才找补:“妾更喜欢陛下。” 萧元宸哼了一声,旋即却笑了起来。 真是,他同?步九歌比什么? 以前他会这么关注妃嫔的喜好? 萧元宸笑容微淡,他轻轻拍了一下沈初宜的后颈,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你?去?玩吧,朕要看奏折。” 沈初宜点点头?。 她?从萧元宸怀里起来,整了整衣衫,就乖巧地对他福了福,很快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姚多福才捧着盛放奏折的四季平安盒进来。 那盒子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老旧,上面只有一把金锁是崭新的,盒子四角都有岁月痕迹。 姚多福把四季平安盒放到桌上,亲自打开金锁,把最上面的一封奏折呈给萧元宸。 在?他忙这片刻,刘三喜已经呈上了茶点和薄荷油,文房四宝也已经铺好,朱批专用的龙香墨早就磨好,放在?边上供萧元宸使用。 一切都有条不?紊,待萧元宸打开奏折,刘三喜就悄然退了下去?。 萧元宸安静看了一行字,忽然又合上了奏折。 他抬起眼眸,若有所思看向姚多福:“你?说,得知顾庶人自缢后,她?为何不?高兴?” 姚多福愣了一下。 他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萧元宸会问他这个问题。 至于话里的她?是谁,姚多福倒是心里有数。 这话可不?好接。 同?样作为宫里的芸芸众生,姚多福这样一个人精,大抵知道为何沈才人没?有那么欢喜。 也正是因为知道,让姚多福心里对沈才人多了几分敬重。 因为她?从来没?把自己当成是最后赢家,在?她?心里,她?或者他们都是一样的。 这一点,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大抵永远也理?解不?了。 若是萧元宸问其他妃嫔,姚多福肯定要说不?知,可这此刻他忽然想要多说几句。 姚多福垂下眼眸,思忖片刻才说:“陛下,沈才人如何想,老奴自是不?知。” “不?过?若是老奴知道仇人横死,心里一定会开心,毕竟老奴心眼小。” 姚多福甚至还逗趣说上这一句,然后才找补道:“沈才人不?喜,大抵是因为善良吧。” “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对她?做了何种恶事?,那毕竟是一条命。” 姚多福轻咳一声,把手边的雪松清露呈给萧元宸:“沈才人瞧着就心思细腻,是个单纯又心软的人。” 萧元宸没?有说话。 却也没?有训斥姚多福多话。 他慢慢吃了一口茶,就把这事?放下,直接拿起奏折来看。 沈初宜有孕在?身,不?能侍寝,她?也不?知萧元宸为何要在?桃花坞看奏折。 不?过?皇帝陛下要留,她?也不?能赶他走,眼见他已经忙了起来,她?便寻了边上的小花厅,一边同?舒云和如烟说闲话,一边慢慢做针线。 舒云的针线做的比如烟好,此刻正在?教她?做缝补。 三个人倒是自得其乐。 等沈初宜手里的袜子都快做完了,小书房那边也无甚动静。 这会儿已经过?了沈初宜入睡的时?间,若非白日睡了回笼觉,她?现在?早就困了。 沈初宜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放下手里的袜子,无奈的回头?看去?。 第55章 沈初宜是真的睡着了。 她方才听如烟说萧元宸还在忙,以为要等许久,便靠在摇椅里闭目养神。 不过片刻功夫,她就沉入梦乡中。 恰好舒云和如烟出去?忙,萧元宸一进?来就看到了睡美人的画面。 梦很短,却很深。 被?他这样一唤,沈初宜有些不高兴,微微蹙起秀气?的远山眉,娇声?道:“舒云,我困。” 萧元宸哭笑不得。 他安静看了一会儿沈初宜的睡颜,然后才抬眸看了一眼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舒云等人。 舒云和姚多福都不敢进?来,一个个低着头,站在门外 跟木头桩子似得。 萧元宸无奈,他直接弯下腰来,一手稳稳托着她的后背,一手勾起她的膝窝,很轻松就把人抱了起来。 方才抱她时就发现?,她真的很瘦很轻。 明明身量并不矮,如今也养的气?色红润,可她就是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带走。 什么时候才能?养胖一些? 萧元宸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他只是把她稳稳抱在怀里,脚步沉稳地往外行去?。 不等他开口,舒云就很聪慧地引着他往二?楼行去?。 萧元宸常年习武,抱着她行走毫不费力,甚至颇为轻松。 不过上?楼总要颠簸一些,沈初宜方才没有醒来,此刻却被?颠簸吵醒。 她懵懂睁开眼,起初有些愣神,随即便立即伸出手抓住了萧元宸的衣襟,似乎怕掉下去?。 “陛下?” 她的声?音都是颤颤巍巍的。 萧元宸好笑地应了一声?:“醒了?” 沈初宜点头,她手上?更用力,使劲地环着萧元宸的脖颈,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 这种?依恋让萧元宸颇觉满足。 等上?了二?楼站定,萧元宸还掂了掂她,吓得沈初宜更用力抱着他。 萧元宸说话的声?音都透着轻松喜悦。 “怕什么,有朕在摔不了你。” 沈初宜没吭声?。 萧元宸扫了一眼她红彤彤的耳垂,觉得她的耳朵生得也好看。 等沈初宜在床榻上?坐定,他才松了口气?。 “妾方才睡着了?” 萧元宸点点头,他直起身来,道:“朕去?洗漱,准备安置吧。” 沈初宜惊讶道:“陛下?” 萧元宸负手回身,平静看向她:“怎么?” 沈初宜眼神游移,脸色微红,灯光摇曳之间,那张樱桃似得小红脸越发清晰可爱。 “妾初有孕,无法侍寝,陛下……” 一般妃嫔有孕都不侍寝,不过太?医院一早也说过,待月份大一些,身体稳固,倒也不是不能?侍寝。 到时候说不定有利顺产。 只陛下需得小心?谨慎,温柔待之,便不会出错。 不过,即便如此,历代帝王也少招有孕妃嫔侍寝,并非怕伤人,只觉名声?不好。 宫里那么多嫔妃,哪里就差一人了? 沈初宜提醒萧元宸,不过担心?他有损圣誉。 萧元宸倒是神情淡然:“不过相拥入眠,难道起居官都要记朕一笔?” 沈初宜愣住了。 萧元宸见她那懵懂的模样,伸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朕同你说过,有朕在,不要怕。” 说罢,萧元宸这一次倒是未再停留,直接离去?。 沈初宜微微舒了口气?,笑容重新浮现?脸颊。 她简单沐浴更衣,等回到寝殿时,萧元宸还未归。 她自?己挽起长?发,只在脖颈边系了一条银红的发带,然后就安静坐在床榻上?等。 萧元宸未叫她等候太?久。 大约一刻之后,萧元宸便大步进?了寝殿。 两人都只穿着中衣,一般无二?的洁白颜色,萧元宸一头乌发都束在发顶,团成一个圆圆的发髻。 除去?华服龙袍,卸下玉冠环佩,此刻的萧元宸瞧着眉清目秀,似只是个十几岁的青年。 沈初宜仰着头,一时间有些呆了。 萧元宸行至沈初宜身边,见她粉黛未施,素面朝天,与记忆里泪水涟涟的可怜女子如出一辙。 不过此刻的沈初宜再也没有眼泪,此刻她脸上?只有甜蜜的小梨涡。 自?从东暖阁之后,沈初宜有了身孕,两人就再未如此相见。 白日里相处机会增多,彼此多了几分了解,可卧房素衣,秉烛夜谈的时光却从未有过。 此刻两人并肩而坐,沈初宜似有些羞赧,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萧元宸也难得有些语塞。 他甚至不知自己在语塞什么,总是想要去?看沈初宜的笑脸,却又怕自?己惊扰到她。 他自己都觉自己莫名其妙。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坐了一会儿,待灯花蹦跳,发出啪的声?响,沈初宜才如同如梦初醒一般,小手慢慢游移,跟猫儿尾巴似的扫过萧元宸的手背。 很快,他便翻过手来,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十指相扣,心?中安然。 萧元宸淡淡笑了:“早些安置吧。” 沈初宜应了一声?。 原本沈初宜想要躺在外侧,却让萧元宸按住了。 “明日不用你伺候,你身体不便,朕睡外侧吧。” 沈初宜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两个人并肩躺好,一人一床薄被?。 微风拂过,吹动轻薄的葡萄缠枝纹帐幔。 畅春园的夜宁静又凉爽,偶尔的微风送来凉爽,扫去?白日的热意。 桃花坞的架子床十分宽敞,两人一起睡也不闷热。 沈初宜方才十分困顿,此刻却有些睡不着,她安静躺了一会儿,努力聆听身边人的呼吸声?。 萧元宸呼吸平稳有力,好似已经入睡。 沈初宜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偏过头,想要借着月色去?看他。 然他刚一转头,就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眸。 萧元宸并未入睡。 他侧躺着,正好在端详她的睡颜。 沈初宜倒是不害怕,她轻声?问?:“陛下不困?” 萧元宸反问?:“你为何不睡?” 沈初宜平静看着他,帐幔中不见天光,只有透过缝隙钻进?来的月色。 在这一片昏暗之中,沈初宜的眼眸干净纯粹,不染任何尘埃。 她很久都没有开口。 萧元宸也不过只是问?一句,并不期待她的回答,因而她沉默下来,萧元宸便伸出手,稳稳握住了她的手。 沈初宜睫毛轻颤,听到萧元宸温和地道:“睡吧。” 沈初宜便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又好似只有一瞬,萧元宸才听到沈初宜说:“舍不得睡。” 这四个字,反而让萧元宸失眠了。 次日清晨,沈初宜醒来时,萧元宸已经走了。 如烟和若雨伺候她洗漱更衣,如烟道:“陛下在畅春园也要早朝,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于前面的勤政殿举行。” “今日陛下有小朝,一早便叫起,不叫奴婢们打搅小主?安眠,就连洗漱更衣都是在外间。” 沈初宜倒是并不惊讶。 萧元宸同先帝脾气?相仿佛,都不喜劳师动众,让宫人妃嫔非要围着他一个人转。 其实内心?深处,沈初宜总觉得萧元宸是有些孤僻的。 亦或者说,他很孤独。 她要做的就是陪伴。 对于一个孤独的人来说,陪伴是最漫长?的守候。 沈初宜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今日的早膳比昨日还要丰盛。 沈初宜看到难得一见的咸口豆腐花,不由有些惊讶:“没想到御膳房还擅长?做这个。” 这是坊间百姓最爱吃的早点,有甜口咸口两种?,咸口的更便宜,吃的百姓更多。 豆腐花里加上?一勺酱油卤子,或者加上?一勺榨菜末,再配上?干粮,好吃又下饭。 宫里的豆腐花可不一样。 沈初宜看到卤子里有瘦肉、蛋丝、黄花菜和笋干,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她一口吃下去?,豆腐花滑滑嫩嫩,卤子层次丰富,极是可口。 沈初宜把豆腐花分了分,就连在桃花坞里侍奉的畅春园宫人都有。 昨日来过的春鸢今日一早就到了,拜见沈初宜时说赵姑姑怕沈才人这边用人不足,把她送过来转成侍奉沈初宜。 沈初宜就笑了,叫她跟若雨一起吃。 这春鸢瞧着心?思单纯,也很乖巧,沈初宜同她说了几句话,就知道了畅春园的大概信息。 因陛下三载未来畅春园,这边的景致多少有些荒废,留守在畅春园当差的要么是没什么上?进?心?的宫女黄门,要么是被?宫里送出来的管事内行走,眼看没什么出息。 如今看管畅春园的是孙中监,掌殿姑姑则是王姑姑,年纪都不小了,过来畅春园就是养老。 王姑姑年纪大了,不怎么管事,畅春园的尚宫局,管事的就数那位一面之缘的赵姑姑。 沈初宜立即就明白,那赵姑姑显然很喜欢春鸢,见她得宠,便把人打发过来蹭蹭福运。 沈初宜也不觉得烦,她还挺喜欢活泼开朗的春鸢。 她问?:“你以后可要归家?” 春鸢摇了摇头,她腼腆笑了:“奴婢 父母都过世了,回家也没有亲人,还不如留在宫里,起码衣食无忧。” 沈初宜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这一日读书习字,莳花弄草,沈初宜很快就适应了桃花坞的生活。 萧元宸今日没来桃花坞,沈初宜也从不叫人打听萧元宸招谁侍寝。 她知道萧元宸最不喜被?人窥探帝踪。 再说,知道了也无甚用处,还不如怡然自?得,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第56章 沈初宜定睛一看,说话之人就是白选侍。 白选侍气质出尘,淡雅柔静,声音轻灵温柔,一看便知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世家闺秀。 大抵名字和徐姑姑讲的故事给了沈初宜错觉,沈初宜总觉她会是个淡泊名利的人。 倒是想不到,她也?会跪倒在地委屈哭诉,那一串串的眼泪如同珍珠,怎么不叫人同情?和怜悯呢? 见她这般作态,跟在后面满面疲惫的宜妃当即就瞪眼了。 “白选侍,事情?还都未查清,尚且不知意外?还是人为,你?便如此着?急哭诉跪求,存的是什么心思?” 宜妃从来得理不饶人。 她一开?口?,白静姝就哭不下去了。 她身边站着?的路宝林忙弯下腰,有些?怯弱地道:“白姐姐,起来说话吧。” 白静姝没有动。 她不肯起来,德妃同宜妃也?不好落座,只能一起站在堂下。 沈初宜余光瞥见,宜妃只是面色疲惫,但德妃的脸色是真的不好,她垂着?眼眸,脸上没有一丝欢喜。 她整个人憋着?一口?气,一股劲儿。 沈初宜甚至觉得她心底深处蕴藏着?滔天波浪,随时?都要掀翻静湖上的楼船。 庄懿太后被她们吵的头?疼。 “德妃、宜妃、路宝林,你?们都坐下,”庄懿太后揉着?额角,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白选侍,“你?若喜欢,就一直跪着?。” 三人都坐下,白选侍也?委屈地擦了擦眼角,她柔弱可怜地看了一眼平静无波的皇帝陛下,最后才跪正身体,给太后行大礼。 “太后娘娘,妾知错。” 庄懿太后面色这才好转。 “坐下说话吧。” 等所有人都落座,萧元宸才淡淡开?口?:“德妃,你?来说。” 这一次至畅春园避暑,虽有两宫太后督导,但大事小情?皆由德妃一手操办。 当然,宜妃和耿贵嫔也?出了力?,不过主心骨依旧是德妃。 德妃一贯喜欢处理宫事,就如同宜妃说的那样,最得美名的事情?她可不会让与旁人。 美名是她的,责任自然也?是她的。 畅春园避暑本是大喜事,可在太后寿宴前闹出这样的大事,就是祸事了。 德妃这一晚上跟火里烤过似的,她心里头?发闷,牙根生疼,却都忍住了。 她轻轻舒了口?气,才起身对主位行礼,坐下后沉稳开?口?:“今日三更,白选侍寝殿中发现两条毒蛇,所幸白选侍宫人处置妥当,直接就让守门?的黄门?抓了毒蛇,无人受伤中毒。” “因出此事,白选侍知晓不能隐瞒不报,便命人叫醒了路宝林,后派人通传臣妾和宜妃妹妹。” 之后的事情?德妃略过不提,道:“臣妾和宜妃妹妹赶到芙蓉馆时?,发现芙蓉馆的宫人已经把芙蓉馆上下搜寻了一遍,除了白选侍的宫殿内,另外?还有一条毒蛇。” “臣妾心知兹事体大,忙命宫人通传各宫,让人加紧搜寻,恐其余宫室也?有虫害。” 说到这里,德妃顿了顿,道:“幸运的是,除了白选侍宫中,其余都无虫蛇,诸位妹妹也?无大碍。” 她这一番禀报言辞流畅,脉络清晰,萧元宸不由点了点头?。 “你?做的很好。” 萧元宸刚夸赞完,另一边,宜妃冷笑出声。 她的声音尖锐,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陛下怎么不问问,另外?一条毒蛇在何处?” 萧元宸微微蹙起眉头?,却并未训斥宜妃,反而是庄懿太后开?口?:“宜妃,怎么这样不懂规矩?” 宜妃仿佛得了庄懿太后的鼓励,她忽然取出帕子,在眼底擦了擦。 再开?口?时?就带了哭腔:“陛下、懿太后娘娘、睿太后娘娘,不是臣妾不懂规矩,只是今日的事实在叫人害怕,臣妾现在心里头?还慌着?。” “那几条蛇细细小小的,鳞片闪着?青光,可吓人了。” 萧元宸叹了口?气。 他?重新抬起眼眸,淡淡看向?宜妃:“那你?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萧元宸这样冷淡看一眼,宜妃打了个寒颤,她轻咳一声,不再撒娇卖乖,甚至坐直了身体,显得特别端庄。 “回禀陛下,另外?一条毒蛇,是在德妃姐姐给白选侍的赏赐里发现的。” 这话一出口?,摘星楼陡然一静。 即便有数十?人或坐或站在观星台中,此刻却仿佛杳无人烟,一点声音都无。 妃嫔们皆是垂眸静坐,无一人敢开?口?。 沈初宜余光瞥见萧元宸神情淡然,两位懿太后娘娘也?不如何惊讶震惊,似乎对这样的事情?早就习以为常。 亦或者说,她们即便如何震惊,挂到脸上的永远都 是平静祥和。 此事牵扯德妃,萧元宸就未再继续询问德妃,他?抬起眼眸,冷冷看向?姚多福。 姚多福上前打了个千,挥手一招,孙成祥便迅速上前。 牵扯宫里案件时?,大多是孙成祥联合尚宫局和慎刑司一起协查,他?机敏聪慧,很有经验。 孙成祥上前跪下行大礼,才道:“回禀陛下,另一条毒蛇的确是从德妃娘娘赏赐给白选侍的礼盒里发现的。” 此刻德妃倒也?沉得住气。 她并未起身为自己开?脱,而是依旧挺直腰背坐在椅子上,垂眸静默,好似什么都没听见。 即便此刻,她的仪态也?是完美无缺的。 孙成祥继续道:“经查,今日除了白选侍身边的三位宫女和一名黄门?,其余进出过白选侍芙蓉馆三醉堂的,共有十?人。” 孙成祥口?齿清晰,娓娓道来。 “除去芙蓉馆侍奉的两位宫人,还有六人分别为德妃娘娘身边侍奉的大宫女晚书及一名小宫女,宜妃娘娘身边侍奉的大宫女碧荷以及一名小黄门?。” 孙成祥顿了顿,道:“另外?,杨充容身边的大宫女执剑也?曾登门?造访。” “剩下三人则为御膳房的侍膳黄门?,专门?侍奉白选侍早午晚膳。” 听到这里,沈初宜倒是没有别的想法,只觉得杨充容不愧是武将之女,身边的宫女名字都如此铿锵有力?。 孙成祥一口?气说完,才躬身对萧元宸行礼:“陛下,此番慎刑司上监和掌殿姑姑并未来畅春园侍奉,奴婢已请掌事马姑姑主领此事,依次审问所有牵扯其中的宫人和白选侍身边侍奉的宫女。” 说到这里,孙成祥才算禀报完。 而此刻,宜妃的面色骤变。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王姑姑,见她晦涩,便明白碧荷确实已经被带走了。 她立即就有些?着?急:“孙成祥,你?敢直接拿本宫的人?” 宜妃这就有些?胡搅蛮缠了。 孙成祥跪在堂下,垂眸不语。 倒是德妃此刻冷笑一声,难得露出与往日不相?符的冷傲气势。 观星台灯火摇曳,亮如白昼。 四周一共点燃十?数展八角宫灯,头?顶的琉璃如意灯也?全部点燃,照得人面亮堂。 但德妃却仿佛刚好没被灯火照耀,她的面色是幽深而灰暗的。 声音却极为冷酷,笃定又坚持。 她冷冷开?口?:“本宫不怕查。” 说着?,她抬眸看向?萧元宸,高昂的脖颈犹如天鹅,高贵而美丽。 “陛下,臣妾入宫四年,蒙陛下和太后娘娘们不弃,有幸陪伴娘娘们处理宫事。” “臣妾愚钝,这几年多要太后娘娘们关照指点,方才能磕磕绊绊行至今日,”德妃一字一顿地道,“今日白选侍被人毒害,是臣妾掌宫不利,臣妾难辞其咎,愿领陛下和娘娘们责罚。” 德妃说着?,起身跪了下来:“但臣妾可以指天发誓,臣妾并未做伤天害理之事,臣妾今日会赏赐白选侍,是因她伴驾有功,宜妃妹妹也?赏赐了,这都是定例。” 确实,沈初宜得了盛宠时?,德妃和宜妃无论怎么想,也?会送来赏赐。 这是高位宫妃的尊荣。 白选侍刚入宫就侍寝,后又被选入畅春园侍奉,因太过仓促,德妃和宜妃的赏赐一直没空送来。 也?是凑巧,今日刚好两人都想起来这事,都派了人来芙蓉馆。 “臣妾不怕慎刑司详查,臣妾甚至盼着?慎刑司严查,好还臣妾清白。” 德妃这一番话说下来,当真是铿锵有力?,不卑不亢。 沈初宜不知事情?真相?,却也?知道德妃的应对是最得体的。 无论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如何,无论是否真的是她,但现在,不会有人敢说她半句流言。 德妃话说完了,萧元宸便道:“德妃,起来说话。” 德妃行礼:“是。” 待德妃重新落座,萧元宸的目光才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此事已由宫中各司一起主持,因牵扯德妃和宜妃等人,便由姚多福和孙成祥主管此事,其中牵扯大事小情?一应禀报朕与两位太后。” 萧元宸都开?了口?,宜妃也?不能再胡搅蛮缠。 宜妃不情?不愿地起身,福了福道:“是。” 杨充容此刻也?跟着?起身,道:“臣妾之前在花园偶遇白选侍,白选侍当时?说臣妾的发簪好看,臣妾便让执剑送了一支给白选侍。” 杨充容也?解释了一句。 她道:“不过既然执剑也?去过芙蓉馆,那就正常询问,臣妾也?问心无愧。” 这话也?是落落大方。 如此看来,似乎人人都是清清白白,毫无嫌疑的。 第57章 众人此刻又累又困,思绪难免迟滞。 堂下人起?身跪下行礼时,众人都未反应过来,等到她开口说话?,所有人的目光才慢慢落到她身上。 说话?的人是卫宝林。 卫宝林面色有些?紧张,她紧紧攥着手,跪在地上的姿势很僵硬。 她看起?来也很害怕。 萧元宸微微蹙起?眉头,他道:“说。” 卫宝林哆嗦了一下,她深吸口气?,才颤抖着声音道:“回禀陛下,妾……妾一早起?来采摘花露时,正巧走到宜兰园同芙蓉馆相交一侧,当时妾和妾的宫女都看到有一个鬼鬼祟祟的黄门偷偷从芙蓉馆后门进入。” “妾人微言轻,又不知此人究竟是做甚,便不敢同旁人提及,今日整日都是惴惴不安。” 说到这里,卫宝林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还好,白?选侍和路宝林都无碍。” 她说到这里似乎终于放松下来,说话?越来越利落。 她长长舒了口气?,面色也稍微和缓:“否则妾真是罪过。” 这一条线索的确很重?要,最起?码,她的这一开口,似乎把德妃和宜妃等人的嫌疑洗清了。 不过卫宝林本?就是宜妃宫里的人,她到底是不是为宜妃开口谁都不知。 萧元宸垂着眼眸,神情一直淡漠平静,一点都不为卫宝林的话?惊讶。 倒是庄懿太后问:“你何时看到的那人,又为何要一大清早采摘花露?” 花露得日出?之前?才能?采摘,四更天过,即便天色依稀有些?亮光,但整个畅春园依旧安静如夜。 最重?要的是,起?那么早,肯定会十分困顿。 这种差事,宫妃都是吩咐宫女做,哪里有亲自动手的道理。 卫宝林一开始没开口。 等到众人目光往她身上刺过来,她才哆嗦了一下,有些?羞赧地道:“妾听闻懿太后娘娘最喜欢吃牡丹花酿,要配牡丹花酿,木芙蓉的花露是最好的,妾想着明日便是太后娘娘的生辰,想再给娘娘添一份寿礼。” 说到这里,卫宝林大抵也知道自己?太过谄媚,她羞赧地低下了头,声音也弱了几分:“就差一点,就攒够一只玉瓶了。” 听到这话?,在坐宫妃心思各异,倒是庄懿太后神情明显好转了。 就连恭睿太后也赞许地点了点头。 庄懿太后难得有了些?笑?意:“好孩子,你是个孝顺的。” 卫宝林跪在冰冷的青石砖上,低着头不敢开口。 庄懿太后同萧元宸对视一眼,然后才道:“卫宝林,你可有看到那人面容?” 卫宝林有些?迟疑,却还是鼓起?勇气?,道:“回禀懿太后娘娘,妾瞧见?了。” 这话?落地,摘星楼众人不由有些?惊诧。 谁都没想到,最后峰回路转,作恶之人一早就被人瞧见?。 萧元宸适时开口:“懿母后,您对宫规熟悉,此事由您做主。” 这意思是让庄懿太后直接处置了。 庄懿太后便道:“既然如此,那就详查宫中?游走的年轻黄门。” 说到这里,庄懿太后道:“若是查到有嫌疑者?,就让卫宝林看一看,另外,孙成祥,你那边也不能?断。” “毕竟,我们尚未可知究竟是谁下的手。” 庄懿太后倒是雷厉风行。 然而卫宝林却犹豫了一瞬,她很快便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庄懿太后,眼神格外坚定。 “懿太后娘娘,妾可以?挨个看畅春园侍奉的黄门,直到寻到人为止。” 她顿了顿,坚定道:“为了宫中?平安,妾不怕吃苦。”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有些?惊讶。 畅春园虽然不如长信宫宫人众多?,黄门却总有三百多?人,即便除去年老者?,也有二百余人。 要一一见?过,耗神又辛苦。 这卫宝林的一番作态,真是厉害极了。 沈初宜垂下眼眸,心里不由感叹,卫宝林即便不是世?家千金,到底也是富贵人家中?的女儿,从小到大所见?所闻皆是一流,眼界心思都有过人之处。 这件事受害的是白?选侍,可如今众人的目光却都落在了忽然出?现的卫宝林身上。 倒是真有几分本?事。 果然她这样一说,庄懿太后的神情越发慈爱了。 “你是个忠心的好孩子,若是能?找到真凶,哀家一定不会薄待你。” 庄懿太后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今日实在困顿,你们也都累倦,明日高兴一日,后日再开始查吧。” 庄懿太后看向萧元宸:“皇帝,如此可好?” 萧元宸道:“懿母后做主便是。” 事情说到这里,众人心中?稍安,有萧元宸雷厉风行,大家其实都不那么害怕了。 再说如今畅春园风声鹤唳,有人即便动了坏心思,也不敢再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如此一想,在场宫妃就松了口气,困顿上涌,神情都有些?飘忽。 恰好此时赵姑姑并刘三喜快步而入。 赵姑姑素手站在刘三喜身后,并不打眼,刘三喜行礼禀报:“启禀陛下,各宫已?经搜索完毕,并无虫害。” 萧元宸脸上这才化去冰冷,道:“既然如此,都各回各宫,早些?安置吧,明日千秋宴照常举办。” 萧元宸话?音落下,亲自过来搀扶起?庄懿太后,后又要去搀扶恭睿太后。 恭睿太后摆摆手,不叫他搀扶自己?。 “我头痛难忍,自己?回去便是,皇帝,你送一送姐姐。” 说罢,恭睿太后似乎一刻都等不了,让胡掌殿和郁姑姑搀扶着她,直接坐上步辇。 庄懿太后一脸担忧:“妹妹你早些?安置,若是明日还不好,千秋宴便不用过来了。” 恭睿太后还想开口,庄懿太后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咱们二十几年的姐妹,说那些?客套话?就见?外了。” 倒是真情实意,让人动容。 恭睿太后眼底泛起?红云,她哽咽一声,道:“妹妹提前?祝姐姐松鹤长青,日月长明。” 庄懿太后道:“好,咱们一起?长命百岁。” 说着,庄懿太后又叮嘱胡掌殿立即叫太医,然后才道:“回去歇着吧。” 等恭睿太后走了,庄懿太后才看向众人:“都回去好好安置,不要胡思乱想。” 说着,萧元宸就陪着庄懿太后离开了。 宫妃们恭送完三人,然后便都看向德妃和宜妃。 宜妃心情糟糕透了,她都懒得搭理这些?人,只恶狠狠瞪了一眼白?选侍和卫宝林,扭着腰直接去了偏殿。 德妃倒是还沉得住气?。 “妹妹们先行回去吧。” 孩子们还都在偏殿,她跟耿贵嫔还得把孩子们接回宫里。 于是众人就同德妃和耿贵嫔见?礼,依次出?了摘星楼。 沈初宜同众人一起?走在曲径通幽游廊,待行至宜兰园前?,众人各自散去。 通往桃花坞那条路上,空无一人。 所幸宫灯还燃着,点亮了脚下的鹅卵石路。 如烟小心扶着她,道:“小主慢着些?。” 沈初宜却道:“你说,为何被毒害的人是白?选侍呢?” 方才在摘星楼,如烟也听了全程,她一早就被沈初宜和舒云教导过,遇到事情并不置身事外,反而会认真思索个中?缘由,此刻沈初宜问她,她并未结巴,直接便开口回答。 “因为白?选侍受宠。” 说起?受宠,其实宫里没有谁是特别受宠的。 如今路宝林和白?选侍虽然有些?出?头,但德妃宜妃和耿贵嫔依旧稳坐钓鱼台。 除此之外,杨充容也偶尔能?见?天颜。 即便是沈初宜这个有孕的宫妃,萧元宸也不会厚此薄彼。 若非沈初宜知道白?静姝和萧元宸的过往,她根本?就不会多?关注白?选侍。 萧元宸切实做到了雨露均沾,宫中?的所有人都看不出?他的心思,他究竟喜欢谁,不喜欢谁,也从来不会落到脸上。 不过这次没能?前?来畅春园的各位宫妃,大抵是真的入不了萧元宸的眼。 沈初宜垂眸深思,她道:“可除去白?选侍,又有什么好处呢?” 今日的事情可能?是白?选侍幸运,她刚好起?夜,看到了那两条毒蛇。 若没有瞧见?,真被毒蛇咬了殒命,下手的人又能?有什么好处? 敢冒风险做这些?事,为的不就是自己?的利益? 沈初宜虽然困顿疲乏,可头脑依旧清醒。 “我总觉得,这事情还有其他的内情,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到根由。” 她都想不到,如烟就更不可能?想到了。 她道:“小主,先回去安置吧,待查明真相,咱们再看不迟。” 如今线索实在太少,还不如养精蓄锐,慢慢观察。 沈初宜舒了口气?,道:“你说得对。” 等回了桃花坞,沈初宜简单洗漱之后就睡下了。 因为有孕,她一贯睡得沉,虽然折腾了半宿,但这一觉倒是睡足了。 待她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 沈初宜掀开葡萄缠枝纹帐幔,看了一眼从竹纹窗里透出?来的天光,有些?愣神:“什么时辰了?” 舒云端着温水进来,身后跟着忙碌的宫人们。 “已?经过了巳时,因昨夜出?事,懿太后娘娘体恤诸位娘娘小主,道今日千秋宴从正午开始,命各宫过了午时再去码头登船。” 如此想来,还有一个多?时辰。 沈初宜长长松了口气?,她重?新躺回床榻上,又歇了一会儿,才叫了起?。 第58章 德妃的脸色难看至极。 场中众人甚至都有倒吸冷气的,抽气声清晰可?闻,什么仪态体统都顾不上了,足见有多惊讶。 萧元宸也微微沉了脸,他沉声道?:“合上盖子,退下。” 那名呈送的宫女本就惊慌失措,当?时就跪了下去瑟瑟发抖。 此刻被萧元宸冷言训斥,忙不迭爬起来?,伸手就要去合上盖子。 可?她太害怕了,手指颤抖不停,那盖子半天没有合上,反而?发出吱嘎声响。 场面实在尴尬。 倒是坐的最近的卫宝林机敏,她上前一步,直接盖上盖子,抱起那盒子转身退下,交给了楼船门口守着的宫人。 等卫宝林回?来?,对?着众人福了福,不敢起身。 此刻众人都不敢看庄懿太后的面色。 沈初宜余光瞥见,庄懿太后一直沉着脸,倒是并?未显露出多深刻的惧怕和怒气来?。 宫里这两位太后,虽然庄懿太后看起来?笑容和煦,恭睿太后总是冷言冷语,但沈初宜不知为何,每次面对?庄懿太后都更紧张。 此刻她沉着脸,更让人心惊胆战,在场无一人敢开口。 倒是萧元宸除了轻蹙眉心,看起来?似乎一如往常。 “坐吧。” 他率先开口,然后才看向庄懿太后:“母后,让宫人们?继续吧,不知宫妃们?还准备了什么贺礼。” 他语气平静,似乎方才根本就无事发生。 庄懿太后长长舒了口气,她重新抬起眼眸,笑容再度回?到脸上。 “好,我也好奇呢。” 她说着,坐在太后身后侧的定国公夫人倒是柔声开口。 “依次走礼倒是无趣,不如让宫人随意上前,反而?有趣一些。” 这位定国公夫人同宜妃生了七八分像,眉眼都很灵动,这个提议也很好,打破了殿中死一般的寂静。 太后就笑了一下。 “好,都听你的。” 于是便由太后做主,挨个点人上前呈现寿礼。 大家的礼物大同小异,不是名家名作,就是金玉珍宝,大多都跟寿、福有关,太后的神情也越发欢喜。 无论什么礼物,她都给了赏赐,看起来?很是高兴。 就连德妃都强撑着笑容恬静,也轻声细语哄太后说话,可?在场众人都知道?,德妃心里只怕翻江倒海,坐立不安。 这几?日的事情皆与她有关,无论究竟是谁动的手,她打理宫事的确不力。 宫妃们?各怀心思,脸上却?都是灿烂笑容。 很快就到了沈初宜的贺礼。 等那一对?漂亮的牡丹金钗呈现在庄懿太后面前时,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是唯一一个没有贺寿祝福的寿礼。 太后抬眸看向沈初宜,笑吟吟问她:“怎么想起送这个?” 沈初宜羞赧地低下头,她并?未隐藏,很诚恳地道?:“回?禀太后娘娘,妾出身微寒,身无长物,手里更无珍物可?以呈送,便求了陛下,允妾挑一件寿礼,让陛下赏赐于妾。” 这件事宫里一早就有耳闻,当?时宜妃听说后,还贬低她是破落户,只会讨要东西。 有些妃嫔也是知道?的。 众人都没想到,她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沈初宜低着头,瞧着是真的羞涩,也是真的无措,但她还是道?:“妾没什么见识,不知道?那些大家的墨宝和传闻,妾就是觉得这对?发钗配娘娘,都是那么光彩夺目,富贵荣华。” 沈初宜说到这里,小心翼翼抬头看向庄懿太后,对?她露出乖巧的笑容。 “妾只是想,若是太后娘娘能戴着妾呈献的寿礼就好了,一定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简单又直接,把谄媚的小心思明晃晃说出口,反而?不会让人厌恶。 况且,她这个礼物确实送到了太后的心坎里。 即便她是太后,却?也是女人。 是女人就没有不爱美的,沈初宜是仔仔细细观察过庄懿太后的打扮,看出她所思所想,才特?地选的这份寿礼。 她不需要多么重的心思,不需要那些名贵珍宝,只要有一颗单纯真心,收礼之?人当?真喜欢,这就足够了。 四平八稳,却?也不会被旁人彻底比下去。 之?前年姑姑就教?过她,宫里生活,最怕默默无闻也怕光彩夺目,可?最难做的却?就是“恰好”二字。 果然,听了她的话,无论其他的妃嫔如何在心里咒骂她,庄懿太后的笑容倒是真诚几?分。 “真是个好孩子。” 庄懿太后说着又看向萧元宸:“皇帝一早就知道?沈才人要送什么,还瞒着我。” 萧元宸脸上重新挂上浅淡的笑容。 他看了一眼一脸羞涩紧张的沈初宜,然后才看向庄懿太后。 “寿礼自然要生辰日送才好,这是给母后的惊喜。” 庄懿太后满脸笑容:“好,赏!” 沈初宜起身谢恩,满眼喜悦。 沈初宜的寿礼呈上去之?后,就只剩两个人的礼物了。 一个是杨充容的,一个是步充容的。 太后先选中了步充容的寿礼。 步充容送的是书法家所写的福寿绵延帖,是成国公府的珍藏之?物。 这福寿绵延帖闻名已久,步家从不拿出来?示人,未曾想今日竟让步充容呈给了太后。 这份礼物算是在场所有人中,最为贵重和诚心的了。 看到这份帖子,太后眼睛都亮了。 她直接起身,萧元宸忙上前扶住她,母子两个就来?到了字帖之?前。 卷轴拉开,足有一人之?长。 这份帖子笔力雄厚,一气呵成,字帖的内容也极好,是当?年书法大家赵之?瑞给母亲八十?岁寿辰的贺礼。 后来?这份贺礼被步家收藏,十?分珍重,从不对?外展示。 旁人想要看一眼,步家都是不同意的。 太后娘娘看着这珍贵的字帖,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她甚至都有些感动了。 “步充容,你有心了,成国公也有心了。” 步充容接下来?的那句场面话,说 得动听极了。 “懿太后娘娘,臣妾懵懂,性格乖张,入宫之?后承蒙太后娘娘关照,才平顺至今日,臣妾无以为报。” “同家父书信往来?时,提及太后娘娘的恩泽及生辰,家父感怀娘娘恩赐,便直接把这字帖送入宫中。” 步充容声音轻灵,却?字字句句都说进庄懿太后心间。 “与其让这绝世名作在库房中封存,不如呈给太后娘娘,博娘娘一笑。” 沈初宜都要给步充容鼓掌了。 看庄懿太后眼底水汽便知道?,她的的确确感动了。 就连萧元宸也颇意外地看了步充容一眼,跟着点了点头。 “母后,能得这样的寿礼,是母后的福气。” 庄懿太后用力点头:“对?,对?,步充容,你很好,很好。” 庄懿太后一连夸奖了两次很好,让在场宫妃的各怀心思。 有人跟着捧场,有人强颜欢笑,德妃现在心情沉重,无暇旁顾,宜妃则是满脸嫉妒,不满地看了一眼定国公。 这一样寿礼,可?是激起众生相。 真是有趣极了。 沈初宜是欢喜跟着捧场的那个,那甚至还顺着众人恭贺一声,添了一句:“娘娘真是幸福美满。” 一时间,气氛简直热烈。 等那份珍稀的福寿绵延帖收起来?,太后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减。 此刻,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最后一份寿礼上。 有步充容珠玉在前,无论杨充容拿出什么寿礼,都不足为奇了。 杨充容倒是心态极好,她脸上依旧挂着笑,并?不怕自?己已经?被比了下去。 她直接起身,对?庄懿太后行礼。 “太后娘娘,如今只剩臣妾的礼物还未呈给娘娘,臣妾的贺礼肯定不如步姐姐的,”杨充容说着走到最后一名宫女面前,取过她手里盒子,直接放到了桌几?上,“娘娘就算不喜,也要夸奖臣妾几?句。” 这几?句话说得讨巧又俏皮,庄懿太后脸上的笑容更深。 “好,好,哀家现在就夸你。” 妃嫔们?配合地笑了几?声,杨充容就拨开铜环,轻轻打开了盒子。 她笑颜如花看着庄懿太后,道?:“臣妾献娘娘福如东海白玉造景。” 她说完,脸上笑容不变,可?场面的气氛却?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庄懿太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她嘴角下压,岁月的纹路残酷爬上面颊。 杨充容原本脸上都是笑容,当?她看到太后的表情时,有一瞬间怔愣。 旋即,她仓促低下头,探头看向了盒子。 只看那干净精致的锦盒之?中,原本光洁莹润的白玉造景全然变了颜色。 刺目鲜血从精致的假山楼阁上流下,山川草木都被鲜血淹没。 悠然田园不见了,只剩下满目疮痍。 那一抹鲜红刺到了杨充容的眼睛,让她整个人呆立在地,满脸都是无措。 “我,臣妾……” 杨充容都有些结巴了,她仓惶地抬起头,求救似地看向萧元宸:“陛下,这不是臣妾的贺礼。” 萧元宸的面色比方才的还要沉寂,他对?杨充容挥手,道?:“你先坐。” 说罢,萧元宸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刘三喜,刘三喜麻利上前,合上盖子就退了下去。 今日的贺礼一连两次都被人破坏,明眼人都看出有人故意为之?,本来?今日是太后的大喜日子,这么一闹,喜全都没了,只剩下愤怒和尴尬。 第59章 庄懿太后当了二十多年皇后,又做了四年太后,她但凡收起笑容,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就?相?当慑人。 她这话一开口,德妃面色刷地就?白了。 别看平日里?德妃端庄稳重,一副尊贵持重的模样,此刻在庄懿太后面前,也?多少显得稚嫩。 她甚至难得慌张了一下。 德妃忙站起身来,犹豫片刻,还是道:“是臣妾管宫不力,请太后娘娘责罚。” 沈初宜看到,德妃嘴唇都白了。 但沈初宜也?清楚,她嘴里?说?着?认错的话,心里?大概还是委屈的。 若是往常,宜妃一定要落井下石,不过她倒是知道自家姑母的性子,此刻倒是没敢开口,只坐在那吃茶。 庄懿太后慢慢抬起眼?眸。 她生得很美,即便已过不惑之年,即将登入知天命的年岁,也?依旧美得夺魂摄魄。 那是多年荣华富贵,权力巅峰蕴养出来的气魄。 只是年岁上来之后,她身上更多的是慈祥和温和,冲淡了她艳丽夺目的五官。 此刻这一眼?,简直锋芒毕露。 德妃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沈初宜能感?受到,在场众人都放轻了呼吸,显得有些?害怕。 而萧元宸依旧在淡然吃茶。 庄懿太后的确比恭睿太后温柔和善,可她发脾气的样子,在场众人却还是第一次见。 这让诸位宫妃心里?都上了警铃,提醒自己以后要更恭敬。 庄懿太后定定看向德妃,这才?开口:“之前芙蓉园白选侍遇险,哀家念你头次办这样大的差事,会有疏漏也?情有可原,便没有严加训斥。” “只不过才?一日,宫宴就?也?出了事。” 庄懿太后声音平静淡然,似乎并不生气,可众人却却都屏息凝神,一字一句仔细听讲。 “哀家有幸得先帝恩赏,统御 六宫二十载,说?句不好听的,那些?手段阴司,哀家早就?见怪不怪,不过是佛像染血,寿礼被污,这是多大的事啊?” 庄懿太后甚至轻笑一声:“最?起码,动手的人没杀人放火,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几句话庄懿太后说?得轻描淡写,但沈初宜听来却毛骨悚然。 她这是在意有所指。 萧元宸安静坐在龙椅上,他垂着?眼?眸,面上是一贯的平静淡漠。 似乎庄懿太后所说?并无不妥。 庄懿太后也?不去看他,只淡淡扫视众人。 “德妃,无论旁人用什?么手段,无论生了什?么样的心思,归根结底,还是你管宫不力,若是你治下严厉,宫人皆臣服与你,又有谁敢助纣为孽,甘愿拿性命冒大不韪呢?” 沈初宜倒是没想到,庄懿太后今日手段凌厉,并非是要详查动手破坏寿礼之人,她来势汹汹,一股脑冲德妃发来。 德妃管宫两载,这两年宫里?平平顺顺,德妃名声也?越来越好,加上大皇子活泼健康,宫中的许多人就?动了心思。 人人都喜欢从龙之功。 巴不得自己就?是推举陛下上位的那个人。 谁不眼?红定国公府,谁不羡慕成国公府,如今再看忠义侯府,哪里?还有从前威风荣耀的光景。 可这从龙之功,也?不是人人都能赚到手里?的。 德妃的确年轻,她稍微心思浮动,就?给了其他人可乘之机。 想来,方才?在楼船上,德妃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此刻她虽然面色灰白,却并不错愕惊慌,反而有一种心如死灰的宁静。 庄懿太后倒也?没有把话说?死。 她看德妃嘴唇都白了,倒是叹了口气:“你还年轻,不知道那些?人做起恶来会是什?么模样,哀家也?知你辛苦,可如今这么多是非,哀家若是还轻拿轻放,旁人会如何想?” “这宫里?的宫人黄门,满宫嫔妃,甚至内外?命妇又要如何看待?” 宫里?就?没有绝对?的秘密。 今日的事情虽有萧元宸开口,不让宫人议论,可总会有风声流露出去。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德妃紧紧抿着?嘴唇,她几乎都要无法呼吸,听到庄懿太后的话,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平日的成熟稳重都被击散。 庄懿太后话音落地,听涛阁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她的话震撼内心,不由扪心自问。 若换了自己是德妃,能做得更好吗? 答案是否定的。 且不说?她们尚无管宫的经验,便是有,也?无法面面俱到。 优秀如德妃,也接连栽了跟头。 庄懿太后见德妃眼?底都红了,这才?叹了口气:“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哀家知道你很努力,也?很勤勉,可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 庄懿太后这一手欲扬先抑打了个措手不及,沈初宜心里?不由感?叹,庄懿太后才?不愧是管宫多年的上位者,她的一言一语,一字一句,都轻松又干脆地拿捏住了德妃的心思。 即便她要罚德妃,要捧其他宫妃,德妃也?一句委屈也?说?不出口了。 这手腕让人真是佩服。 庄懿太后说?到这里?,倏然看向萧元宸。 “皇帝,如今宫里?宫妃也?多了,四仪之上的高位妃嫔也多,不如就?让大家都搭一把手,一起管理宫事,如何?” 后宫的事,萧元宸从不插手。 他也?从来不会有更多意见,都是让庄懿太后处置。 不过太后还是问了一句,萧元宸也?一如往昔:“母后做主?便是。” 庄懿太后便点了一下椅子扶手,她抬起眼?眸,直直看向德妃。 此刻沈初宜才?发现,庄懿太后即便再如何美丽,也?到了年纪。 她那双眼?眸虽依旧漂亮,却再无年少时的清亮和透彻。 她的眼?眸深不见底,让人看不出深浅。 庄懿太后缓缓道:“德妃,你管宫不力,宫中频出事端,哀家罚你三月俸禄,夺去管宫之职,思过三月,还望你潜心学习,他日重新?振作。” 这个责罚令众人都愣住了。 这些?事能清晰看出,都不是德妃自己所为,说?到底,她才?是那个最?无辜的人。 可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无辜者,但凡没有能力手段,就?要被这深宫吞没。 德妃入宫之后就?一直压过众人一头,她先诞育皇嗣,先升为四妃,先协理六宫。 一切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再往上两步,再踮脚仰望,说?不定她就?能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可偏偏就?差了这一步。 一桩桩小事堆叠起来的,是她脚下的泥沼,那泥沼脏污崎岖,打断了她攀登的路。 这个责罚说?到底,其实并没有那么重。 德妃这样的宫妃,本来就?不靠俸禄过日子,管宫之职被夺,也?不过只有三个月。 可对?于一向顺风顺水德妃来说?,这一个跟头摔得太狠了。 让她一时间竟没能谢过庄懿太后的恩泽。 听涛阁依旧安静,只窗外?微风拂过,簌簌作响。 庄懿太后沉默片刻,重新?抬眸看向德妃。 一向沉稳的德妃落了泪。 她眼?睛通红,站在众目睽睽之下,眼?泪婆娑。 她给了最?错误的回答。 她可以悔过、可以惋惜、可以痛恨始作俑者,唯独不能委屈。 她委屈,可是在怨恨责罚她的太后? 长信宫中,哭都不能随便哭,得找准时机,以最?完美姿态落泪。 庄懿太后微微蹙起眉头。 倒是萧元宸放下手里?的茶盏,淡淡开口:“德妃,还不谢恩?” 德妃如梦初醒,她哆嗦了一下,手忙脚乱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 这一次,她直接跪倒在地。 “谢太后娘娘训斥,臣妾明白娘娘的慈爱之心,定好好悔过,他日不会再犯。” 她说?着?,一个头磕下去,咚的一声,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反应还算快。 沈初宜替德妃松了口气。 果然,庄懿太后的神色好转。 她声音也?柔和下来:“起来吧。” 等?德妃重新?落座,庄懿太后的眼?眸就?慢慢在各位妃嫔身上扫过。 德妃没了管宫之职,最?高?兴的要数宜妃。 除此之外?,众人倒是都还算沉稳。 太后不悦地看了一眼?有些?喜形于色的宜妃,垂下眼?眸思忖片刻,忽然开口。 “步充容进?退有度,孝顺贤德,着?升为从五品昭媛。” 说?着?,太后目光落在萧元宸身上,见他对?自己点头,才?继续说?下去。 “杨充容恭顺持重,温纯贤良,着?升为六品婕妤。” 太后没有停顿,继续道:“卫宝林聪慧机敏,着?升为正七品才?人。” 太后说?到这里?,又去看萧元宸:“皇帝,你意下如何?” 太后给诸位妃嫔晋封时,萧元宸神色一直淡淡的,等?到太后问这一句,他才?淡笑道:“母后做主?就?是。” 话音落下,被晋位的三名宫妃才?一起起身,感?谢太后和皇帝的封赏。 算起来杨充容和步充容等?人入宫也?有三四月了,她们入宫之后虽也?有恩宠,太后和萧元宸都有封赏,却一直没有升位。 如今无论如何,能得晋升,的确是喜事一件。 沈初宜大约明白为何太后会给几人升位,心里?不由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步充容今日的贺礼颇为用心,杨充容受到无妄之灾,卫宝林两日表现都极好,太后自然放在了心上。 第60章 太后非常干脆利落地安排好了宫事。 她也不管各人心思?为何,直截了当道:“德妃,今日寿礼之事是如何安排的?你且说?来?听听。” 德妃面色苍白,神情也有?些恍惚,到底还是维持除了体面,起身?行礼后才开口。 “回?禀太后娘娘,今日呈给太后娘娘的寿礼,是昨日一早就由各宫送至尚宫局的,负责看管寿礼的是尚宫局孙姑姑以及司礼监郑中监,寿礼都很贵重,便由两司一起监管,统一搬运至楼船。” 随着德妃话音落下,面色凝重的孙姑姑和郑中监一起进?了听涛阁,恭敬跪在地上。 沈初宜见过很多次孙姑姑,她是程雪寒的左右手?,这一次来?畅春园,姚多福等人要跟着伺候陛下,程雪寒就留在宫中,由孙姑姑和徐姑姑等人过来?主持尚宫局事。 在沈初宜印象里,这位孙姑姑平平无奇,只有?稳重二字最?适合。 这两个人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跪下之后并未惊慌,也并未哭天抹泪,不等太后询问,孙姑姑就先开口。 “回?禀陛下、太后娘娘,这次寿礼差事由奴婢和郑中监负责,从昨日未时至酉时,陆续有?宫人把各宫娘娘小主的寿礼送达,奴婢们统一检查封存,放入尚宫局的小库房。” 孙姑姑继续道:“今日卯时正,奴婢和郑中监一起监督取出寿礼,直接送上楼船,存放于楼船一楼厢房。” 孙姑姑条分缕析,口齿清晰,让人心平气和。 宫里出事,很少会?哭天抢地,宫人们也多不会?大声哭泣哀求,分辨自身?才是最?要紧的。 孙姑姑显然经验老道。 她说?完,她身?边跪着的郑中监继续开口:“回?禀陛下,太后娘娘,待寿礼都收到之后,小的便同?孙姑姑各派两人看守库房,一宫四人轮值。” 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每一次收到寿礼,奴婢们都是陪着各宫送寿礼的宫人一起进?入库房,放好寿礼锦盒时,都要打开过目才能?封存。” 这个过程听起来?严谨缜密,各宫宫人和尚宫局、司礼监的人一起监督,事情本来?应该万无一失。 整个过程就没给旁人能?动手?的机会?。 庄懿太后倒是抓住了郑中监的意有?所指:“在德妃和杨婕妤之后进?入尚宫局库房的都是谁?” 郑中监躬身?行礼,声音清晰,道:“回?禀太后娘娘,德妃娘娘的寿礼是第一个送到的,杨婕妤娘娘的寿礼是最?后两名送入的,在杨婕妤娘娘之后的是……” 郑中监顿了顿,才开口:“是沈才人。”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是真的没想到,今日这桩事还同?她有?关。 但此事此刻,根本不容许她有?半分闪失,她也来?不及同?舒云对?词了。 这个郑中监,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不过她反应也很快,立即起身?对?上前福礼:“回?禀太后娘娘,妾的寿礼是由宫女舒云呈送,舒云,你来?说?。” 她整个过程都没跟舒云对?眼神,而听到郑中监的话时,舒云也并不显得慌张。 舒云深吸口气,快步来?到堂前,错后半步跪在了郑中监身?侧。 “回?禀太后娘娘,奴婢是申时三刻从桃花坞出发,一路前去尚宫局,到尚宫局时,刚好看到了杨婕妤娘娘身?边的红缨,红缨还同?奴婢说?了两句话。” “奴婢进?入尚宫局后,先见孙姑姑,孙姑姑引着奴婢来?到小库房前,当时郑中监是在的,”舒云顿了顿,继续道,“郑中监道需要检查勘验,奴婢便被郑中监引着,把锦盒放到架子上,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查看。” 舒云回?答得非常清晰。 “当时除了孙姑姑和郑中监,还有?一名宫女和一名黄门?,若是让奴婢指认,奴婢大概能?认出是谁。” “查验过寿礼无误之后,郑中监亲自合上锦盒,贴好了封条,奴婢便道谢,告辞出来?。” “奴婢进?入小库房时间在一刻之内,所行所至皆有?人陪同?,并未接触其余贵重之物,出来?后没有?盘桓,径直回?了桃花坞。” 这一番说?下来?,舒云规规矩矩,沉稳大方?,一点都不紧张。 就连一直趁着脸的太后也不由赞赏地点了点头,甚至道:“年纪轻轻,倒是利落。” 舒云没有?喜形于色,她重重给太后磕头,道:“谢娘娘称赞,奴婢愧不敢当。” 太后没说?话,她瞥了一眼孙姑姑,孙姑姑便垂着眼眸道:“舒云姑娘所言甚是。” 于是沈初宜才起身?,直接跪下行礼:“陛下,娘娘,此事与妾毫无关系,请陛下和太后娘娘明鉴。” 太后没开口,倒是萧元宸垂眸看向沈初宜,眼眸深处淡淡有?了笑意。 “都起来?吧。” 他开了口,就是宽赦了。 等舒云回?到沈初宜身?后,沈初宜重新落座,她才惊觉自己手?心出了汗。 她知道自己绝无问题,也知道舒云聪慧稳妥,可她仍旧担心舒云再进慎刑司。 进?去一次都脱一层皮,她不愿意身?边人再进?一次。 还好舒云谨慎,一点都没有?出错,不给别人拿住话柄的机会。 沈初宜正在思?索舒云之事,主位之上,太后冷冷开口:“郑中监,你现在来?推脱责任,可不是明智之举。” 郑中监哆嗦了一下,他低着头,这一次不敢再开口了。 舒云方?才言之凿凿,表明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郑中监当时也在场,他应该很清楚。 他特地提这一点,就是想祸水东引,看能?不能?把这个锅扣在毫无根基的沈初宜身?上。 奈何沈初宜自己虽是宫女出身?,但身?边的宫女却也一点都不简单,三言两语就把祸事摘得干干净净。 这一下,就显得郑中监满怀恶意了。 太后什?么样的宫人没见过,郑中监这样的她可再了解不过。 太后道:“如此看来?,寿礼是被收入封存后出的事。” 这完全是尚宫局自己的问题。 孙姑姑心底叹气,却恭恭敬敬磕头行礼:“奴婢知错,还请娘娘责罚。” 郑中监也跟着磕头。 太后抬起眼眸,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略过宜妃,倒是看向了耿贵嫔。 耿贵嫔一惯温柔婉约,她平日里从不出挑,很是四平八稳的一个人。 早年还有?些活泼灵动,如今做了母亲,倒是沉稳许多,在这样的场面轻易不开口。 太后倒是说?:“耿贵嫔,你如何看?” 耿贵嫔都愣住了。 以前宫里头的事,上有?太后和德妃,下有?宜妃,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 可众人的目光就落在身?上,耿贵嫔即便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也要起身?说?两句话的。 她犹豫一瞬,还是起身?行礼:“回?禀娘娘,臣妾以为……” 耿贵嫔心一横道:“臣妾以为,应该严加审问那四名宫人,看他们是否隐瞒了内情,另外也需要挨个询问上船之后看守的宫人。” 耿贵嫔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臣妾还以为,做此事者对?太后娘娘并无恶意,只是借着太后娘娘的手?排除异己。” 很难得,耿贵嫔居然替德妃说?了句公道话。 她的处置也干脆了当,一点都不犹豫。 太后颇有?些意外,眼眸里流露出几分欣赏,她竟是笑了一下:“那就按你说?的办吧,今日的事,由你跟杨婕妤一起处置。” 太后没有?多做解释,她再次看向众人:“今日大家都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不过是件小事,都不要放在心上。” 庄懿太后倒是豁达。 “皇帝,你说?呢?” 萧元宸淡淡一笑,眉宇皆是舒朗。 他抬起眼眸,目光平直而笃定:“都退下吧。” 众人起身?,躬身?见礼,依次而出。 沈初宜跟在众人之后,依稀听到太后的声音:“来?人,把他带下去。” 待回?到桃花坞,沈初宜卸下钗环妆容,更衣洗漱过后,才彻底放松下来?。 舒云把如烟和若雨叫了进?来?,仔细说?了今日的事。 如烟脸色难看:“那姓郑的阉货明显是栽赃陷害,还好姐姐机敏,没有?落入陷阱中去。” 舒云抬眸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拍了一下她的手?,道:“你今日做的很好,有?赏。” 舒云倒是不骄不躁的,她道:“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沈初宜就看向如烟两人,道:“以后你们在外行走,也须得小心谨慎,再遇到今日之事,一定不要单独行事,最?少也得拉着其他宫人和尚宫局的人一起。” 如烟和若雨行礼:“是。” 沈初宜垂下眼眸,此刻竟觉得无比疲累。 这一天虽是太后的千秋宴,大家欢欢喜喜,一起欢度佳节,然而每个人都是紧绷着的,不敢有?一丝放松。 沈初宜竟觉得口干舌燥,有?些头晕目眩。 舒云让如烟伺候她吃了润喉的雪梨汤,沈初宜才哑着嗓子开口:“耿贵嫔也是很透彻。” “她直接说?,今日是有?人故意为之,就是为了栽赃陷害。” “而德妃,就是那个人的目标。” 事实证明,无论事情究竟为何,德妃的确跌了大跟头。 舒云一口把茶喝干,这才觉得舒坦些。 “小主,你觉得会?是谁呢?” 沈初宜笑了:“你觉得德妃对?谁有?威胁?” 第61章 沈初宜一时间都未回过神来。 等听到萧元宸低沉的?笑?声,沈初宜才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未曾呼吸。 期盼和思念如潮水一般涌来,霎时堆满她的?眼底。 萧元宸垂眸看向她,见她不过转瞬就有了眼泪,心里忽然有些恼恨。 本是?要哄她高兴,可若是?招来了眼泪,反而让人烦闷。 “是?高兴的?事,怎么又哭了?” 沈初宜低头摸了一下眼底,把那刚刚流出来的?泪珠儿在手心揉碎。 “没哭。” 她嘴硬道:“我就是?风沙眯了眼。” 萧元宸无?奈地笑?了一下。 沈初宜倒是?没再继续说?这事,她定了定心神,问:“陛下,听闻德妃娘娘病了。” 萧元宸点点头,他道:“病几日也?是?好事。” 沈初宜很少会去问萧元宸对?其他妃嫔的?喜恶,她也?从?来不去比较好坏,她只是?问:“陛下,大家都知道娘娘是?被人构陷,为何还要责罚德妃娘娘呢?” 这个问题,沈初宜一早就想问了。 她不是?觉得德妃可怜,也?并非认为德妃就纯粹无?辜,她想知道的?是?萧元宸的?态度。 若以后她遇到这样的?事,应该如何做。 沈初宜虽只是?才人,可以后总要一步步往上走,等到了那一日,她不认为自己可以比德妃做的?更?好。 说?白了,她还是?有些多愁善感,未雨绸缪。 萧元宸同她虽不说?心有灵犀,但沈初宜从?不会隐藏自己的?所思所想。 她总是?很坦荡,很直白,让萧元宸不用费心去猜忌真心。 这也?是?为何萧元宸总想来桃花坞。 哪怕只是?坐在一起?说?话,也?觉得心里头宁静祥和。 沈初宜的?问题,并未让萧元宸动怒,他抬起?眼眸,认真看向沈初宜。 “你是?想听德妃,还是?想听你自己?” 这话让沈初宜愣住了。 沈初宜忽然笑?了一下。 她伸出手,如同以往那样挽住萧元宸的?臂弯,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肩膀上。 每当这时,她都觉得很温馨,也?很温暖。 “陛下心胸宽广,就连妾窥陛下心思,陛下也?不恼怒妾。” 萧元宸在被褥里寻到她的?手,十指相?扣,手心紧紧贴在一起?。 沈初宜不发热后,手心的?温度恢复如常,不再滚烫。 萧元宸声音很低,犹如情人之间的?呢喃:“这宫里,人人都是?为自己打算。” “母后们如此,德妃宜妃等人如此,就连朕也?是?如此。” “没有人例外。” 因为没有人例外,所以萧元宸根本不用为此事烦忧。 “若有人表现得太过无?私,朕反而不信。” “都是?人之常情罢了。” 萧元宸的?心胸和眼界,超过许多人,尤其他作为帝王,从?来不会一意孤行,偏听偏信,这实属难得。 甚至他所思所想,都是?沈初宜从?未想过的?,也?不敢想的?,偶尔听他说?来,都觉得茅塞顿开。 不得不说?,同萧元宸谈天,实际上也?是?在求萧元宸教导她为人处世,教导她如何看待时情。 沈初宜仔细把萧元宸的?话放到心上,才不由不感叹:“陛下每次都这样认真教导妾,妾很是?感动。” “偶尔回忆起?来,都觉得陛下所言甚是?,有些事若是?按陛下所言去做,反而易如反掌。” 萧元宸眼底浮现出淡淡笑?意。 沈初宜就如他自己亲手打造的?珍惜宝物,每一日都展露出更?多光华。 他自己甚至都有点期待,看到她璀璨夺目的?那一日。 萧元宸唇角上扬,眼底也?有笑?意。 他道:“朕这样悉心教导,沈才人何时给朕束脩?” 萧元宸不等沈初宜回答,立即道:“荷包不行,荷包已经收到过了。” 沈初宜轻轻捏了一下萧元宸的?胳膊。 “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妾的?女红很不像样子。” 萧元宸却道:“像不像样子是?朕说?的?算,有没有诚意,就是?沈才人说?的?算了。” 沈初宜也?跟着笑?了:“那妾努努力,争取做一个漂亮的?束脩给陛下。”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萧元宸才低下头,在她耳边说?:“德妃走的?太高了,得缓一缓。” 这是?回答之前沈初宜的?问题。 沈初宜心中一惊,她思忖片刻,大抵明白了萧元宸的?意思。 可正?因明白,沈初宜方才心里的?欢喜不见了,只剩下冰寒。 短短几个字,萧元宸的意思很明白。 至少在现在,他不想立德妃为皇后。 也?未可知,他从开始是否属意过德妃。 在沈初宜看来,德妃哪里都好,满宫这么多妃嫔,只有她是最适合皇后人选。 出身?名门,贤良淑德,又诞育皇长子,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她想不明白,为何萧元宸不欲立她为后。 但即便两人再“坦诚”,沈初宜也?不敢问了。 这不是?她可以问的?问题。 沈初宜轻轻呼了口气:“妾明白了。” 萧元宸垂下眼眸,认真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还在病中,今日虽好转,却也?依旧显得羸弱。 可她那双眼睛却灿烂如星,一日比一日明亮。 她就如最璞玉,被岁月打磨,慢慢展露出无?与伦比的?芳华。 让人喜爱。 也?让人沉醉。 萧元宸知道她不会询问,他也?不会回答她心地深处最想要的?答案,他轻轻摸索着沈初宜的?小腹,感受着孩子在茁壮成长。 他道:“宫里已经有两位太后了。” 说?到这里,萧元宸话锋一转,不给沈初宜思索时机,直接道:“若此事落在你身?上……” 萧元宸淡淡笑?了:“要么你自己就处置稳妥,要么就会来同朕撒娇卖乖,朕大约会心软。” “罚,也?不会罚得这么重。” 沈初宜眨了眨眼睛。 “若妾不撒娇呢?” 萧元宸笑?了一声,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 “朕不告诉你,你自己想。” 此时,栖凤园里。 德妃领着大皇子,正?往寝殿里行去。 这几日恭睿太后身?体不适,一直没有露面。 栖凤园景色典雅别致,小桥流水,阁楼春台,入目皆是?江南风光。 栖凤园的?一景一物,听闻同陈留山水阁相?仿佛。 是?先帝特地按照山水阁的?形制命工匠建造的?。 而如今的?恭睿太后,就出身?陈留王氏。 德妃的?母族同王氏有前千丝万缕的?关系,旁支多有联姻,都算是?旧时的?世家大族。 只不过王氏少出仕,多以教书?育人为主,如今名声不如姜家显赫。 毕竟,姜家如今拥有首辅和德妃,甚至还有大皇子。 多么荣耀啊。 德妃沉着脸,安静地走在回廊中,她身?边的?小皇子迈着小短腿,磕磕绊绊地努力跟着她。 忽然,小皇子一个趔趄,一头摔倒在地,发出“嘭”的?一声。 德妃吓了一跳,忙低下头,弯腰要去抱他。 “泽儿,你无?事吧?” 小皇子跌坐在地上,他仰着白皙圆润的?小脸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软萌可爱。 “母妃,”他费力地说?,“不疼。” 小皇子伸出手,忽然摸了一下德妃的?脸。 “母妃,不哭。” 德妃愣了一下,此刻她才发现,自己竟是?泪流满面。 真是?丢人。 她何时这样哭过。 德妃一把抱起?儿子,把他紧紧搂进怀中。 “母妃不哭,泽儿也?不哭。” 萧应泽笑?容灿烂,没心没肺:“泽儿不爱哭。” 他顿了顿,道:“爱吃糖葫芦。” 德妃被儿子逗得破涕为笑?。 此时慕容姑姑才跟了上来,用帕子帮德妃自己擦脸颊上的?泪水。 “娘娘莫要太过忧心,责罚只是?一时的?,您要为小皇子着想。” 德妃紧紧抱着儿子,努力平复思绪。 慕容姑姑把她脸上的?泪水都擦干净,仔细端详片刻,左右看过无?人,才道:“这不还有恭睿太后呢?” 德妃苦笑?,却并未开口。 恭睿太后的?确也?是?太后,她甚至是?皇帝的?生母,可又能如何? 庄懿太后做了二十几年?皇后,宫里头的?这些人牢牢攥在手心里,没看恭睿太后从?来都是?后退一步,从?不与她争锋? 她自己都是?如此,如何能管德妃? 再说?,恭睿太后对?宫里的?宫妃们也?不怎么上心,平时请安都是?冷言冷语的?,平日宫妃登门,她更?是?不愿意搭理。 如何能帮她说?话呢? 德妃幽幽叹了口气:“先去看看太后娘娘吧。” 等来到寝殿前,胡掌殿亲自迎出来,对?德妃见礼:“见过德妃娘娘,大皇子殿下。” 德妃还没说?话,萧应泽就笑?嘻嘻说?:“见,见!” 胡掌殿难得露出笑?容来,她轻声细语:“德妃娘娘,太后娘娘刚起?,您先去花厅等一会儿,娘娘梳妆过后就到?” 德妃点头,便抱着儿子去了花厅。 萧应泽是?大皇子,他如今已一岁过七八个月了,走路利索,说?话也?很顺畅。 尤其宫妃们生的?好,孩子们也?都漂亮,萧应泽正?是?最可爱的?时候,人人瞧了都欢喜。 第62章 姜家和王家都是门阀世家。 两家之间互有联姻,百多年来,关?系一直融洽。 德妃会入宫为妃,不仅因为她是姜首辅的孙女,也因姜家和王家的这一层关?系。 后来她跟宜妃先后有孕,大抵也是两宫太后的手笔。 德妃自己心里有数,若非恭睿太后平日太过冷淡,对她没有表现出额外关?照,她怕是也会同宜妃那样隔三差五登门卖乖。 不过即便如此,恭睿太后待她也多了几分亲厚,同旁人是不同的。 德妃一直以此自得。 她总认为,自己跟恭睿太后是一派人,而她们的敌人,自然就是庄懿太后和宜妃。 亦或者说,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较量。 孩子?虽小,可后位空虚,未来尚未可知。 人总是想要自己够不到的东西。 德妃不知道宜妃如何,但?她心底深处,她就想做皇后。 她想要像庄懿太后那样,稳稳当?当?坐在凤椅上,母仪天下,荣耀满身。 她也想挥斥方遒,一声令下无人不从,权利的滋味但?凡沾染一次,就戒不掉了。 那时两位太后让她跟宜妃一起协理?六宫事?,她自然欣喜若狂,也高兴于宜妃的不争气,让她拔得头筹。 高高在上的时间太久了,吹捧和鲜花围绕在她身边,她只能看到花团锦簇。 从小到大,德妃都是顺风顺水的。 她从来没吃过苦。 哪怕入了宫,也依旧鲜花着锦,金玉满堂。 这两年,德妃嘴里不说,却隐隐以皇后自居,她行走做派虽从来不出格,可处理?宫事?时却也开始像庄懿太后一般无二。 只没想到,这一趟畅春园,住了还?不到十日,她的脸皮和尊荣就被人剥下来,放在地上踩。 德妃真的很?难受。 前两日,她自己是真的病了,那时候躺在床上,她真是不想睁开眼。 她怕自己一睁眼,就看到旁人的嘲讽和讥笑。 她从来没摔得这样狠过。 即便萧元宸来看望她,德妃也装作熟睡,不愿意面见萧元宸。 萧元宸便也没有久留。 但?到了昨日傍晚,她忽然听到了儿子?稚嫩的嗓音。 “母妃,饿饿。” 德妃如梦初醒。 她忽然睁开了眼,看向?了趴在床榻边的儿子?。 小家伙能坐能走,白?白?嫩嫩跟个面团子?似得,他?睁着大眼睛,认真看着德妃。 他?手里还?捏着一个豆沙馅的麻团。 “母妃,吃。” 德妃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她思索一整夜,今日才过来栖凤园,要见一见恭睿太后。 万幸的是,恭睿太后没有避之不见。 此时此刻,她面对恭睿太后难得的关?心,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那一句话根本不是质问,只是深深委屈过后的自言自语。 那句话一说完,德妃就后悔了。 但?恭睿太后却来到两人身边,坐在了萧应泽身侧。 她把小家伙抱起来,放到了腿上,取走了他?手里的银勺。 “泽儿,不能再?吃了。” 方才懂事?的小家伙,这会儿却想哭了。 “睿祖母,吃。” 恭睿太后难得笑了一下,她笑起来的时候,眼尾隐约有些皱纹,却让她周身淡漠的气质消减三分,多了几许慈爱和柔和。 “泽儿不能再?吃了,吃得多会肚子?痛的,来吃杏儿酥吧。” 恭睿太后把小皇子?哄好了,才抬眸看向?德妃。 这样一打岔,德妃心里那点愤懑都被驱散了,只剩下说不出的羞赧。 她低下头,用帕子?擦了擦脸,不敢去看恭睿太后深邃的眼神。 萧元宸同恭睿太后生得很?像,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上挑,挑出三分情?谊来。 让人总是忍不住沉湎其?中,认为自己就是最珍贵的那一个。 德妃声音还?有些哑,她苦涩地道:“娘娘,我以后要如何是好?” 入宫之后,她同家人逐渐疏远,母亲来看望她,也不过是关?心几句身体,说一说小皇子?,其?余的心里话都没有了。 德妃看起来稳重?平和,但?心里是很?冷傲的,许多话她不愿意同身边的宫女姑姑说,有些事?就憋在心里,自己忍着等着。 直到现在,看着恭睿太后深邃的眼眸,德妃忽然想说话了。 “芙蓉园的事?,千秋宴的事?,我都是被陷害的那一个,我明?明?劳心劳力,可为何最后受罚的只有我。” 德妃说着,又忍不住落了泪。 恭睿太后挡住了萧应泽的视线,萧应泽自顾自吃着杏儿酥,不知母亲正在哭泣。 恭睿太后神情?平静,不悲不喜,却很有耐心等德妃哭诉完。 德妃继续道:“步昭媛不过送了一件珍贵的寿礼,杨婕妤甚至什么都没做,还?有卫才人……” 德妃道:“不过是阿谀奉承的小人罢了。” “为何她们都能得到奖赏,偏我不能?” “这本不是我的错。” 这是德妃的心里话,她的确委屈,也心因此生怨恨。 这也是为何萧元宸去探病时,她不想接驾的原因。 她心里未尝不怨恨,一句都没有替她说话的皇帝陛下。 他?不是最公正吗? 怎么她受了委屈和斥责,他?却又一言不发呢? 说到底,在萧元宸心里,从来都没有她。 连一丝的怜爱都无。 时至今日,德妃才仿佛如梦初醒,她一边做着恩宠无限的美梦,一边盼着登顶凤位,荣耀加身。 当?一切破碎,德妃才忽然发现,那不过都是镜花水月。 做不得数的。 恩宠从来都期盼不来,那还?不如…… 恭睿太后看着德妃,眼眸里有着德妃看不清的悲悯。 等德妃哭诉完了,恭睿太后才递出帕子?,让她擦拭脸颊的泪痕。 到底还?年轻。 年轻,就总会有期待。 恭睿太后轻轻拍着萧应泽的后背,声音也难得温和几分:“德妃,你要知道,若姐姐不责罚你管宫不力,难道要责罚你特地呈上脏污的佛像寿礼,不敬太后吗?” 德妃愣了一下。 恭睿太后垂下眼眸,不再?去看她。 她声音平静而祥和:“无论动手的人是谁,她们的目的都很?明?确,那都是德妃和大皇子?。” 德妃猛地抬起头。 恭睿太后直白?地道:“你已经是宫中份位最高的宫妃,外有首辅祖父,膝下有皇长子?,你说,这宫里的妃嫔,宫外的门阀世家,谁不盯着你呢?” “陛下……” 恭睿太后叹了口气,才道:“陛下并不急着立后,他?有自己的打算,宫里一日没有皇后,这争斗就一日不停。” 恭睿太后已经算是掏心挖肺了。 她其?实很?喜欢德妃,亦或者说,满宫的妃嫔里,她也并不多讨厌谁。 都是儿子?的妃嫔,都是未来皇嗣的母亲,恭睿太后从来不会厚此薄彼。 不过德妃这几年确实努力,宫里的大事?小情?都打理?得很?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恭睿太后难得多说了几句。 德妃整个人都呆住了。 恭睿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声音温和:“姐姐会让你思过三月,其?实是为了你好,锋芒毕露不是好事?。” “宫里百花齐放,人人都绽放光华,反而是件好事?。” 恭睿太后道:“你心太急了,饭要一口一口吃,日子?要一天一天过,着急是无用的。” 德妃睫毛轻颤。 卷翘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青黑,让人看不出情?绪。 恭睿太后这几日还?病着,难得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口干舌燥。 她吃了口茶,正准备继续再?劝几句,就听到德妃开口:“陛下不欲立后吗?” 说到这里,德妃的眼泪猝然二落。 “是为了白?凝霜吗?” 恭睿太后愣了一下,她眼眸里的温柔慢慢消散,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和疏离。 说了那么多句话 ,最应该听的,德妃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垂下眼眸,微微蹙着眉心,只说:“你想多了。” 德妃苦笑一声:“白?凝霜人都死?了,陛下还?惦念她?是不是也爱屋及乌,怨恨我没有管好宫事?,伤了他?所爱之人的妹妹?” 恭睿太后:“……” 恭睿太后重?重?叹了口气。 她安慰自己,德妃人还?年轻,分不清是非,会纠结这些情?爱之事?也在情?理?之中。 可即便如此,恭睿太后还?是有些惋惜的。 原本她很?看好德妃。 恭睿太后道:“此事?与白?家无关?,只与这一场闹剧有关?。”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德妃:“能说的,哀家都已经告诉你了,你回去好好想一想,静一静,徐徐图之便好。” “令言,你要为泽儿考虑。” 德妃眼神一变。 她倏然抬起头,紧紧看向?恭睿太后。 她那双眼眸平日里总是淡淡的,周身都是沉稳笃定,可现在,那双眼眸里多了些许让人看不清的锐利锋芒。 恭睿太后不知是好还?是坏,可她还?记得儿子?的话语,便没有再?多言。 “你回去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就在畅春园散散心。” 恭睿太后顿了顿,最后还?是真心实意地道:“再?过几月,泽儿就要两岁了,你若是得空,正好可以给他?启蒙。” “这才是最要紧的。” 第63章 卫才人在畅春园当真风光。 她先讨好了庄懿太后,凭借聪慧升为才人,又借着查案的事立了大功,这几日赏赐如流水送来。 卫才人虽非出身世?家门阀,也非书香门第,可她家在南坪到?底是首富豪绅,家里镶金堆玉,阔绰无比。 之?前年?姑姑就说过,卫才人是家中的嫡女,自幼娇养长大,如此看来,之?前的小意逢迎都是伪装,现在的嚣张跋扈才是她本?来面貌。 这宫里,谁不知道沈初宜出身微寒,不过只是普通农户女。 宫里这些绫罗绸缎,珍馐佳肴,沈初宜以前自然从未听过见过。 卫才人此番就是故意贬低沈初宜,拿她取笑。 她说完了话,自顾自笑起?来,四?周围着的畅春园宫人却不敢笑,一个?个?低垂着头,显得有?些局促。 沈初宜只是定定看着她。 她神情放松,不悲不喜,似乎卫才人的挑衅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只是淡淡道:“不必了。” 说着,沈初宜扶着如烟就要继续往前走。 卫才人却不肯放过。 她轻快地下了楼梯,顺着假山小路,一步步来到?沈初宜面前。 她头上戴着庄懿太后新赏赐的金镶玉串珠步摇,一走一晃,阳光跌落振翅欲飞的蝴蝶翅上,在她鬓边飘摇。 平心而论,卫才人的容貌也很出众。 虽不及白选侍和沈初宜等人,却也是明丽美人。 不过此刻,这美人眼?眸中却只有?轻蔑。 “姐姐,您如今怀有?皇嗣,虽同为才人,妹妹也得尊称你一声姐姐。” 卫才人声音清脆。 “不过姐姐,既然咱们有?缘分,妹妹还是想提醒一句。” “你这样下去可不成。” 沈初宜淡淡笑了:“为何不成?” 卫才人眉尾一挑,她忽然倾过身来,面对面正视沈初宜。 “姐姐,你太心平气?和了,以你的样貌,怎么不能飞黄腾达?”卫才人越说,声音越低,“你升为才人已经三个?月了,竟还不着急,难道要等生下皇嗣才能升为四?仪吗?” 沈初宜倒是有?些意外卫才人会同她说这个?,不过她并未表现出惊讶来,只说:“份位都是陛下和娘娘们赏赐,我着急也无用。” 她说着,甚至还很温和道:“妹妹,你也不要太着急。” 卫才人眼?睛一转,却道:“我是不着急,我替姐姐着急啊。” 卫才人往前凑了一步:“姐姐,你有?容貌,我有?银钱,不如我们联手,好好筹谋?” “等送了姐姐上位,姐姐不要忘了我,也提携提携我,如何?” 沈初宜是真没想到?,卫才人最后竟是这个?打?算。 她不由?轻笑了一声。 暖阳灿灿而落,照在沈初宜娇媚的容颜上,点亮了她身上的暖光。 明眸善睐,绮丽风流。 沈初宜的美,的确惊心动?魄。 尤其这一笑,更是春暖花开,冰雪融化。 卫才人有?些呆住了,旋即才听到?沈初宜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如今咱们得到?的一切,全?是陛下恩赏,如何要靠自己谋算?” 沈初宜声音很温和,即便一开始卫 才人挑衅她,现在又鼓动?她,沈初宜依旧四?平八稳。 她仿佛从来就不会生气?。 卫才人仔细思索一下,她发现沈初宜总是笑眯眯的,不说生气?了,当时?在听涛阁,她被郑中监祸水东引,栽赃陷害,她甚至都不觉得害怕。 太过沉稳了。 卫才人心中微沉,却听到?沈初宜继续道:“我虽无法接受妹妹的好意,却也知道妹妹是为我好,这份惦念我记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沉下去的心,又慢慢浮了上来。 卫才人踟蹰片刻,才道:“姐姐,你当真不想合作?” 沈初宜笑着摇了摇头,她忽然伸手,拍了一下卫才人的肩膀。 “我觉得你比我更有?前途,你为自己筹谋吧。” 说着,沈初宜便同她点了点头,领着如烟直接离去。 卫才人看着沈初宜窈窕而去的背影,微微蹙起?眉头。 她的大宫女珍珠有?些担忧:“小主,那沈小主瞧着实在老谋深算。” 可不是吗? 她能凭借宫女的身份就斗倒丽嫔,自己一路上位,先是成为宫妃,又怀有?皇嗣,直接成了正七品的才人。 这可不是一般人就能做到?了。 汪才人入宫多少年,才升为才人? 卫才人这几日在畅春园顺风顺水,除了步昭媛和杨婕妤,最风光的就是她。 不过,这也是卫才人自己的运气?,也是她努力筹谋而来。 等成为了才人,她却也没有?头脑发热,觉得自己会一路高升,倒是认真思索宫里的局势。 如今德妃虽然遭了训斥,但她份位还在,大皇子也还在,不过三个?月的思过,一晃神就过去了。 而宜妃、耿贵嫔等人,依旧屹立不倒。 那都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千金小姐,她这样的商户女,如何能入得了眼?? 再往下,就是一贯冷艳寡淡的步昭媛。 卫才人聪明着呢,知道她不好相处,直接就放弃了。 除了她们,就只剩下杨婕妤和沈初宜这个?才人。 杨婕妤刚入宫,人也年?轻,加上身后有?满门忠烈,她根本?不需要旁人抬花轿。 最适合的合作人选,就只剩下沈初宜了。 沈初宜没有?身价,也无帮扶,即便把她推上去,也威胁不到?卫才人自己头上。 卫才人叹了口气?,伸手敲了一下珍珠的头:“那叫沉稳。” “你没看她这几日病着,陛下日日都去看望?虽然坐不了太久,可一日都不曾落下。” “她不能侍寝,却十分有?本?事。” “只可惜……” 卫才人叹了口气?:“只可惜她不愿意与我合作。” 卫才人扶着珍珠的胳膊往回走,脸上重新扬起?开朗笑容。 “罢了,”卫才人眼?神坚定,“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各走各路吧。” “谁说我就一定不如她呢?” 另一边,沈初宜也在同如烟说话:“那卫才人心思重,也机敏,让甄顺盯着点她。” 如烟如今也聪慧许多,她略一思忖便道:“卫才人一开始故意激怒小主,就是为了试探小主的心气??” 沈初宜点点头,很是满意:“孺子可教也。” 如烟开心一笑,道:“奴婢知道了,即便不同她合作,也不能被她拖下水,成了她的垫脚石。” “奴婢会同顺哥说的。” 沈初宜玩了小半日,回去桃花坞的时?候出了一身汗,晚上她在暖房沐浴,泡在浴桶里昏昏欲睡。 茉莉花露芬芳醉人,沈初宜趴在浴桶边缘,眼?眸半阖,思绪飘散。 就在这时?,一道极轻的脚步声响起?。 沈初宜勾起?唇角,道:“舒云,帮我洗发。” 很快,一双手边抚摸上她的发顶,一点点拆开她盘着发髻。 沈初宜常舒口气?:“好几日未曾沐浴,可真是痛快。” 她说着,往后一仰,睁眼?就看到?一张英俊侧颜。 沈初宜:“……” 沈初宜一下子红了脸。 她下意识捂住了胸口,顿时?水花飞溅,手忙脚乱。 萧元宸低声笑了。 他弯下腰,在沈初宜脸颊上亲了一下,茉莉花香充斥鼻尖。 “孩子都有?了,害羞什么?” 沈初宜就连脖颈都红了。 她肩膀莹白单薄,锁骨清晰可见,一湾池水浮在锁骨上,倒影出沈初宜娇嫩的侧颜。 萧元宸倒是目不斜视。 “陛下怎么这样?吓妾一跳。” 沈初宜有?些嗔怪地道。 萧元宸道:“朕来看看你,碰巧你在沐浴。” 沈初宜此刻才发现萧元宸在帮她洗头发,不由?愣了一下,道:“陛下,让舒云侍奉妾吧,哪里能让陛下动?手。” 萧元宸动?作很娴熟:“无妨。” 沈初宜:“……” 沈初宜小声问:“陛下,您会吗?” 萧元宸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朕怎么不会?” 沈初宜身上什么都没穿,也不敢动?,只得问他:“陛下如何会洗发的?” 萧元宸的手修长有?力,他试了试水温,慢慢给沈初宜头上淋水。 水流作响,温柔自发顶落下。 “年?少时?,总要做课业做得很晚。” 萧元宸的声音伴随着流水,娓娓道来。 “我并非天生就聪慧,也不可能年?少便过目不忘,只有?勤勉,才能跟上年?长的皇兄。” 萧元宸比大皇子和二?皇子小了五六岁,他进入上书房读书时?,前头两位皇子都已经快十岁了。 他那时?候刚启蒙,而两位兄长却已开始读四?书五经。 沈初宜安静听着,忽然感受到?他指腹抚摸到?自己的头皮,轻轻按揉。 茉莉花做成的香胰子气?味芬芳,同浴桶中的茉莉花瓣相得益彰。 萧元宸的动?作轻柔干脆,让沈初宜舒服得闭上了双眸。 她小小呼了口气?。 萧元宸唇角上扬,垂眸看着她光洁的额头。 沈初宜天庭饱满,额头总是干干净净,每日里发髻都梳得很整齐,露出那张光彩夺目的娇俏面容。 她对自己的样貌总是很自信。 也的确可以自信。 萧元宸轻轻笑了一声,道:“那时?候做课业太晚,我又不想脏着头发入睡,便自己学了洗发。” “小黄门总要慢条斯理,不敢弄伤我的头发,一个?澡下来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太影响入睡。” 第64章 萧元宸垂下眼眸,忽然呼吸一滞。 他?一贯冷静自持,很少会失控,可当沈初宜那张绝美的容颜出现在面前时,他?总是会心绪起伏。 更何况是此刻。 沈初宜莹白的肩膀就这样在他?眼前发光,被热水蒸腾出的汗珠顺着?光滑的肌肤滑落,吸引了萧元宸所有目光。 再往下,就是不?可言说的凝脂肌肤了。 沈初宜凝望着?萧元宸,见他?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心中一动,忽然往前倾了倾身。 萧元宸目光一沉,他?伸出手,隔着?浴桶抱住了调皮的女子。 “做什么?” 萧元宸的声?音都沙哑了。 两人上身轻轻贴着?,中间只?隔着?萧元宸的半臂,沈初宜身上的水汽很快侵染了萧元宸的衣衫,在他?洁白的中衣上画出山水图。 水汽氤氲,暧昧突生。 沈初宜仰着?头,伸出纤细洁白的胳膊,轻轻环住了萧元宸的脖颈。 她的唇瓣在萧元宸脖颈边一张一合,吐气如兰。 “陛下来暖房,为的不?就是此事。” 沈初宜面上绯红,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浓浓的引诱。 犹如熟透了的果子,引人采摘。 沈初宜声?音轻柔甜腻,她一边说着?,一边微微仰头,看向萧元宸被热气染红的薄唇。 一个仰头,便唇齿交融,肌肤相亲。 萧元宸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喟叹,他?的手不?自觉用力,几乎要把 妖娆的女子融入骨血里。 一时间,暖房只?剩下细微的呼吸声?。 一个深重,一个娇弱,若有外人听见,定会面红耳赤。 过了许久,沈初宜才?红着?脸拍了一下萧元宸的肩膀。 萧元宸定了定心神?,好不?容易放开她,垂下眼眸才?发现她嘴唇都红了。 殷红的嘴唇染上一片水光,越发让人心动。 萧元宸伸手抚摸着?她的侧颜,拇指在她唇上轻轻摩挲。 很软,很烫。 有些过分暧昧。 沈初宜压下心中悸动,她的手顺着?萧元宸宽厚的胸膛慢慢下移,很快就来到了他?劲瘦的腰身上。 当那灵巧的腕子下滑,萧元宸神?情一变。 他?一把握住了沈初宜的手。 “沈初宜。” 萧元宸抬起眼眸,定定看向她。 “朕不?需要你做这些。” 沈初宜愣了一下。 萧元宸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他?直接起身,取过厚实的绵巾子,轻轻给她披在了身上。 “出来吧,时间太久,你会头晕。” 沈初宜维持着?姿势,她半跪在浴桶里,很久都没有开口。 萧元宸依旧有些心绪起伏。 他?强迫自己转过身去,不?去看水中的佳人,努力压下心里的火热。 可他?毕竟年?轻力壮,精力旺盛,这一时半刻的,还真难压下去。 就在此时,他?却发现身后一直没有水声?。 萧元宸正要回头,却听到沈初宜声?音轻缓:“陛下,等?一等?我。” 萧元宸站在那,没有动。 这六个字,褪去了平日的娇柔,没有故意?掐出来的柔媚,是很清润的嗓音。 干净,清澈,一如清泉涌上心头。 萧元宸心里的火气莫名就消散了。 他?背对着?沈初宜,道:“让宫人进来伺候你吧。” 说着?,萧元宸推门而出,没有继续留在暖房。 沈初宜裹进绵巾子,把红透的脸也埋入其中。 许久之后,沈初宜才?低低笑了一声?:“真是。” 等?沈初宜重新回到寝殿时,一头乌黑长发都已经干了。 她依旧选了最喜欢的银红发带,松松把一头长发系在脖颈边。 长发微垂,在身前晃荡出俏皮的弧度。 沈初宜脚上踩着?软底的麻面鞋,轻轻踏入寝殿,抬眸就看到萧元宸换了一身竹青色的中衣,正坐在贵妃榻上读书。 他?显然已经沐浴过了。 皇帝陛下身前放了盏莲花灯,照得他?面如冠玉,皎若明月。 卸去帝王威仪的萧元宸,显得十分年?轻,此刻才?会让人想起他?不?过才?刚二十三岁。 甚至今年?的万寿节还没到。 听到脚步声?,萧元宸抬起眼眸,看到沈初宜的那一瞬,萧元宸眼底泛起浅浅笑意?。 “洗好了?过来坐。” 沈初宜点点头,她足尖轻点,转身就来到萧元宸身侧,被他?拉着?坐在了身边。 萧元宸在读她最近刚开始看的游记。 “陛下怎么看起这个来?” 沈初宜有些不?好意?思:“这都是最简单的词句,也都是圣京左近的见闻,没什么新鲜事,妾用来学字的。” 这本游记内容简单,用词粗浅,适合沈初宜这样刚入门的人。 换成萧元宸,就不太适合了。 萧元宸笑了一下,道:“朕从?未看过这本,如此看来,倒是还挺好看的。” “比如这里写柳州大旱颗粒无收,朝廷赈灾的情景,这些朕都未曾亲眼见过,只?能?根据这些游记来拼凑。” 沈初宜见他?关?心这事,想了想,才?开口:“陛下,妾年?少时,家乡也有过一次赈灾。” 萧元宸抬起眼眸,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很认真回忆过往,错过了萧元宸眼底深处的情绪。 等?回忆结束,沈初宜才?开口:“妾是溧水县梧桐村人,记得在妾七岁时,整个溧水县都闹了蝗灾,那一年?的蝗灾特别?凶,整个县城几乎颗粒无收。” “妾的父亲会打猎,家里并?非全依靠种田,所以那一年?的日子没有难过得活不?下去,却也很难熬。” “妾记得,那时候总是饿,饿得睡不?着?觉,胃里总是火辣辣的,好似有火烧。” 萧元宸合上书本,他?转过身来,轻轻揽住了沈初宜的细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沈初宜靠着?他?,忽然发现回忆也没有那么苦涩了。 大抵现在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再回忆过往的艰苦,都成了旧日里的掠影,不?再被反复盘桓。 她慢慢说道:“我们村的人也爱种芋头,蝗虫吃光了粮食,但芋头却留了下来,所以村子里还算好,没有饿死人。” “外面就不?一样了。” “那真是让人害怕。” 沈初宜顿了顿,才?道:“不?过朝廷的赈灾很快就发下来了,就连我们村都有。” 沈初宜说着?,不?由?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年?纪小,才?发现赈济的粥米里有砂子,当时我觉得委屈,不?敢在外面说,回来就同母亲抱怨。”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粥里有砂子,是因?为灾民饿得太狠了,若是吃的太急,很容易噎死人。” “若是粥里多砂子,一边吃一边吐,速度会慢一些,空了许久的肠胃才?不?会因?为忽然进入的食物而剧痛。” 这还真是萧元宸不?知道的。 他?忽然开口:“每逢灾情,父皇总是日夜难眠,那时候,我也跟着?觉得难熬。” “年?少的时候,我就开始关?心赈济银能?不?能?如实下发,那些粥米百姓究竟能?不?能?吃到口中,那些流亡在外的百姓们是否能?有遮风挡雨的栖息地,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灾情。” “我希望以后再也不?会有。” “但我从?来都没有关?心过,也没有询问过,究竟要如何赈灾,就如同往粥里放砂子的情形,是我想不?到的。” “若是旁人告诉我,我会以为是朝臣贪墨粥米,以次充好。” 沈初宜笑了一下。 她握住了萧元宸的手。 “陛下,世间本来就应该如此。” “您要处理天下事,九州四?海,黎民万千,每日那么多大事小情,全要靠陛下一人,那陛下就是每日都不?睡觉,也是忙不?完的。” “所以才?有那么多朝臣,忠良,有那么多人为百姓奔波,才?会有一次又一次的科举。” “陛下要做的,就是选出最合适的人,让他?们去打理这偌大的国家。” 沈初宜的话很粗浅,却也直达人心。 这同萧元宸的所思所想不?谋而合。 他?不?由?动了动手腕,一根一根寻到她的手指,十指相扣,手心紧紧贴在一起。 “沈才?人,眼光甚是长远,”萧元宸夸奖她,“有些多读了几十年?书的读书人,怕是都想不?到这一层。” 沈初宜笑了一下。 “若是陛下想听,我以后可以多给陛下讲民间事。” “这些,旁的娘娘怕是都不?知道。” 萧元宸也笑了一下。 他?道:“你说得好,朕就有赏赐。” 沈初宜抿了一下嘴唇,她道:“关?于赈灾,还有一事,陛下可能?也不?知情。” 萧元宸说:“你说来听听。” 沈初宜垂下眼眸,好半天才?道:“妾不?记得当时是哪位大人赈灾了,他?命县城的衙役发放赈济粥的时候,只?有一个要求。” “必须要家中的女子来领。” “若是家中没有,需要里正带着?,亲自去县衙说明。” 说到这里,沈初宜没有继续开口。 而萧元宸迅速明白了这一条政令的意?义。 当出现□□时,最先被舍弃的就是老少病弱,若是粥米只?能?由?家中的女子来领,无论是母亲还是妻子,无论是妹妹还是女儿,总能?让她们好好活下去。 不?会从?一开始就被牺牲。 这名官员,的确细心又仔细。 第65章 一说起这事,宜妃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倒是卫才人依旧笑颜如花,对庄懿太?后?道?:“倒是要?恭喜沈姐姐了,这才成为宫妃几个月,就直接升为了四仪娘娘。” “妾真是望尘莫及。” 宜妃忍不住说道?:“也不知用了什么妖法?,哄得陛下晕头转向,恨不得日日都去看她?。” 庄懿太?后?沉了脸,蹙眉看向宜妃:“宜妃,休要?胡言乱语。” 宜妃抿了一下嘴唇,她?忍了忍,还是有些愤懑。 “她?如今有孕,又不能侍寝,陛下却还老是过去看望她?,我也是不明白。” “我们哪里就比她?差了?” 这事的确不好说。 人与人的缘法?,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尤其是萧元宸,那心思就更难猜了。 庄懿太?后?是过来?人,此刻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宜妃,只能道?:“以后?你们侍奉皇帝,也要?小意温柔,你们看沈充容,一直就是温柔婉约的,皇帝才会?喜欢她?。” 宜妃哼了一声,到?底没继续说话。 倒是卫才人叹了口气:“咱们都是从小读书识字长?大的,妾家里虽不说名门?大户,却也家规森严,有些事当真是做不出的。” 卫才人有些意有所指。 庄懿太?后?看了她?一眼,依旧笑容慈和,倒是没有开口阻挠。 卫才人看了看宜妃,就继续道?:“姐姐这般花容月貌,出身高?贵,膝下又有二殿下,哪里值得为此事操心?” “只要?有二殿下在,陛下就会?一直挂心姐姐。” 卫才人说着?倒是叹了口气:“哪里像妾,如今高?不成低不就的,什么都没得着?,要?不是太?后?娘娘慈悲,看顾着?妾,妾还不知道?要?如何过活呢。” 这话捧得很是到?位。 宜妃面色好了许多,就连太?后?也有些惊讶地看向卫才人。 卫才人便道?:“这都是妾的真心话。” 庄懿太?后?这才开口:“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不会?差的。” “宜妃,你如今也做了母亲,少做那小女儿情?态,稳重一些,你看看德妃,看看耿贵嫔,都比你强。” 宜妃自是不满。 可她?一直都有些害怕庄懿太?后?,即便庄懿太?后?笑眯眯说话,宜妃也很少会?撒娇卖乖,每日过不过就是陪着?她?坐一会?儿,吃吃茶,读读书就走了。 今日要?不是听说沈初宜升了充容,她?此刻也已经离开。 “是,臣妾明白了。” 庄懿太?后?浅浅笑了。 她?意有所指:“你们都还年轻,未来?谁也说不准,当年睿妹妹入宫的时候,也不是很受宠。” “你们看,如今明熙公主同皇帝,还差着?五六岁的年纪,一般宫妃若是得宠,孩子们的年龄都很近。” 这倒是。 宜妃安静下来?,认真听庄懿太?后?说。 庄懿太?后?看了一眼垂眸吃茶的卫才人,继续道?:“睿妹妹就从来?不心急,先帝看她?,她?就笑脸相迎,先帝不看她?,她?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日积月累,份位慢慢上来?,加上孩子又长?大成人,俊秀出息,这才是要?紧的。” “待及今日,曾经瞧不上睿妹妹的,谁不羡慕她?呢?” 是啊,儿子做了皇帝。 以前不是皇后?,现在也成了太?后?。 一开始好的,谁知道?能不能一直好到?最后?呢? 庄懿太?后?这话安慰的极是,宜妃想到?皇贵太?妃和贵太?妃,现在也要?同两位太?后?行礼,心里就觉得舒坦许多。 看来?看去,还得好好教导皇儿,让他努力奋发,未来?才有她?们娘俩的好日子。 她?双手捧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才道?:“太?后?娘娘教训得是,臣妾明白了。” 庄懿太?后?也不知她?明白了什么,却没有再多说,见她?起身告退,便笑道?:“得空带鸿儿来?看我,还有些想他了。” 宜妃笑眼如月,道?:“是。” 等宜妃走了,卫才人才重新落座,对庄 懿太?后?道?:“娘娘,听闻这几日陛下犯了咳嗽,妾想给陛下送百合枇杷膏,不知是否可行?” 她?做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架势,询问得很是认真。 庄懿太?后?就笑了:“你只要?心诚,就没有什么是不行的。” 她?捏起一颗葡萄,慢慢吃了,才道?:“皇帝是个心软的人,只要?你一门?心思待他好,他不会?亏待你。” 卫才人眼睛一亮。 “谢娘娘教诲。” 如此说着?,卫才人也不敢久留,她?忙起身,告退后便退了出来。 她?刚行至凤凰台宫门?前,抬头就看到?沈初宜慢慢走了过来?。 夏日下午的阳光犹如鳞片,细碎落到?她?身上,把她?那张娇媚的侧颜照耀得越发光彩夺目。 沈初宜一边走,一边同身边的宫女说话,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看起来?极是优雅。 很奇怪,她?明明是宫女出身,可身上从来看不出卑微和怯弱。 更多的,是温和与平静。 犹如波涛平静的金沙湖,即便湖面宽阔,一览无余,纵使强风吹拂,却依旧波澜不惊。 看着?她?,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卫才人轻轻捏了一下手,当指甲刺入手心,她?才疼醒过来?。 “见过沈姐姐,恭喜姐姐高?升。” 这一次,卫才人再也不敢居高?临下看沈初宜了。 沈初宜浅浅笑了:“多谢妹妹。” 两个人不过就说了两句话,卫才人也没阻拦,看着?她?直接进了凤凰台。 跟方才她?来?时不同,庄懿太?后?身边的邹姑姑亲自出来?迎接,笑容客气地把沈初宜接了进去。 沈初宜跟着?邹姑姑一路前行,待进了茶室,就看到?庄懿太?后?站在一盆兰花前,正在用小喷壶浇花。 “见过太?后?娘娘,臣妾来?给娘娘谢恩了。” 沈初宜声音里都染着?笑和甜,庄懿太?后?转过身,就对上她?明媚的笑颜。 这样?可爱讨喜的美人,谁会?不喜欢呢? 庄懿太?后?也笑呵呵的,道?:“坐下说话吧,清辉,去给沈充容上玫瑰花露。” 沈初宜巧笑倩兮:“谢娘娘恩典。” 庄懿太?后?也坐了下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几盆婀娜兰花。 “你可喜欢兰花?” 沈初宜摇了摇头:“臣妾不懂这些,最多就知道?牡丹芍药,兰花这样?名贵,以前都没怎么见过。” “娘娘这里这几盆,叶子都好看。” 太?后?就笑了:“这是素冠荷鼎。” 太?后?顿了顿,继续道?:“只要?能开花,花朵洁白如玉,花瓣如荷,亭亭玉立,风华绝代。” 沈初宜不由听得入神。 太?后?声音安静而祥和:“虽然不知这几盆是否能开花,但养育本来?就要?耐心,等待也值得。” 庄懿太?后?看向沈初宜:“只要?用心,总会?有花开结果的那一日。” 沈初宜眼神坚定了几分。 “多谢太?后?娘娘教诲。” 庄懿太?后?笑了,她?拍了一下沈初宜的手背,道?:“你是个好孩子,哀家很喜欢你。” 沈初宜面上一红,忙道?谢。 说了一会?儿话,沈初宜就要?告辞了。 太?后?却叫了一声钱掌殿,道?:“清辉,把哀家给沈充容准备的赏赐拿过来?。” 很快,钱掌殿就捧着?个盒子过来?。 太?后?让钱掌殿打开,里面是一块流光溢彩的缎面。 “这是软烟罗,之?前进贡时,分到?哀家这里的,哀家这把年纪,早就过了花枝招展的时候,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就赏赐给你吧。” 沈初宜这一次行了大礼:“谢娘娘恩赏。” 庄懿太?后?就笑道?:“你还要?去睿妹妹那,清辉,你让宫人给沈充容送去桃花坞。” 真是周到?又慈爱。 等沈初宜离开凤凰台,跟着?的如烟都感叹:“懿太?后?娘娘真是太?和善了。” 沈初宜拍了一下她?的手,如烟立即闭上了嘴。 凤凰台距离长?乐无极较近,而栖凤园则距离云麓山栖更近一些,它更靠近山脚下,沈初宜听闻恰好有山溪流过,端是小桥流水,一派田园风光。 搬来?畅春园这几日,沈初宜还未曾来?过栖凤园,此刻看到?栖凤园中烟雾氤氲,亭台袅娜,真如仙境一般。 郁姑姑也是亲自来?接的。 恭睿太?后?见她?不是在茶室,也非花厅,倒是在书房。 看来?恭睿太?后?的确喜欢读书,即便在畅春园也是手不释卷。 沈初宜给她?行礼,她?只淡淡叫起,然后?便继续书写。 沈初宜犹豫片刻,见胡掌殿对她?颔首,才轻手轻脚来?到?恭睿太?后?身后?。 她?垂眸看去,就看到?恭睿太?后?在习字。 出乎沈初宜的意料,恭睿太?后?的笔锋锐利,锋芒毕露,一点?都不温柔婉约。 她?的字苍劲有力,大气恢弘,让人看了便心潮澎湃。 沈初宜只看了一眼,就看到?她?写了四字。 竟是学?无止境。 不过那字真的好看,沈初宜一下子就看进去了。 恭睿太?后?写完最后?一笔,认真端详了片刻,才注意到?她?认真的眼神。 第66章 竟是萧元宸忽然到了桃花坞。 沈初宜愣了一下,忙起身,领着其?他两位嫔妃至桃花坞院门前接驾。 萧元宸面上平静无波,他大踏步进了桃花坞,刚看到沈初宜的身影,就要说免礼。 不过?话还没说出口,他就看到沈初宜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那两个字就咽了回去。 等三人行至萧元宸面前,同陛下见礼,萧元宸才淡淡道:“平身。” 三人起身,沈初宜前行半步,走在了萧元宸身侧,轻声细语道:“全赖陛下恩典,给了臣妾这?个荣耀,今日白?妹妹和路妹妹登门道贺。” 沈初宜一句话,就把情形解释了清楚。 萧元宸点点头,没有开口,只同她们一起来到花园中,坐在了一早就准备好的藤椅上。 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还有几碟水果?,萧元宸垂眸看去,却见还有一盘小红李。 他微微挑眉,看向沈初宜,沈初宜当着外人的面,不好撒娇卖乖,只得说:“特地给妹妹们准备的。” 萧元宸应了一声,手指在椅背上轻轻一点,依旧沉默寡言。 白?选侍和路宝林显然习惯了萧元宸的寡言,白?选侍笑着给萧元宸倒茶,也很温柔。 “陛下今日辛劳,吃杯茶吧。” 萧元宸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沈初宜坐在她身侧,倒是没怎么关注萧元宸,她的目光一直放在路宝林身后的那名宫女身上。 路宝林面色有些不好,她小声询问:“姐姐,怎么了?” 沈初宜摇了摇头,只轻笑一声,道:“这?宫女瞧着有些面生,抬起头我瞧瞧?” 这?话仿佛一根针,狠狠刺入了那宫女的心尖。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那宫女忽然一伸手,一把拽掉了路宝林头上的海棠金钗,狠狠刺向路宝林的脖颈。 “贱人,你该死!” 沈初宜此刻才看清她的面容。 她竟是许久未曾见过?的柳听梅。 但此刻柳听梅面色苍白?,干枯消瘦,一双眼睛凹陷进去,看起来十分癫狂。 沈初宜来不及惊讶,她只看到金钗锋芒一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她杀人。” 但柳听梅的动作太?快了,旁人根本反应不起来,沈初宜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就要去夺那金钗。 下一刻,她的腰肢就被一双结实的手臂牢牢抱住,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姚多福!” 电光石火间,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姚多福根本不用他吩咐,早就安排就有两名身强体健黄门飞奔而入,一人保护路宝林,一人伸手一抓,直接就把柳听梅的手臂扭到身后。 当的一声,金钗骤然落地。 柳听梅被黄门死死按在草地里,裙摆立即染上泥土,她挣扎着,依旧想要去抓路宝林的脸。 这?一动作,她身上的累累伤痕便暴露出来。 待及此时,沈初宜才如梦初醒,她靠在萧元宸胸膛里,心跳如鼓。 萧元宸面色严肃,他垂眸看向沈初宜染血的手臂,厉声道:“叫太?医。” 说罢,他看都不看柳听梅,直接道:“拖下去。” 柳听梅哭得满面是泪。 “陛下,奴婢检举路宝林,她虐待宫女,打得奴婢身上都是伤,每日疼痛难忍,奴婢实在活不下去了。” 柳听梅声音凄厉:“奴婢反正都活不下去,也不想看她荣华富贵。” “陛下,还请您明鉴!” 柳听梅哭完了,姚多福才眼神一瞥,刘三喜立即上前,塞住了柳听梅的口鼻。 等人被拖下去,路宝林还呆坐在藤椅上。 她左手捂着脖颈,鲜红的血顺着脖颈汩汩而下,路宝林面色惨白?,已经不知道是脖子更疼还是更害怕了。 萧元宸此时才道:“刘三喜,先给路宝林处理伤口。 他说着,扶着沈初宜的腰,让她重新坐到藤椅上,然后便握住了她的手,小心掀开了她的衣袖。 沈初宜倒是不觉疼。 她方才自己看过?,伤口很浅,甚至都称不上是伤口,不过?是擦破了点皮。 她反应快,萧元宸反应也很快,那发钗尖锐的一头只轻轻一扫,伤口并不深。 等看到伤口,萧元宸才松了口气。 白?选侍刚从袖中取出帕子,就看到姚多福颠颠上前,呈上了干净的丝帕。 萧元宸轻轻用丝帕捂住沈初宜的伤口,才抬眸看向她。 “自己捂着。” 沈初宜异常乖巧:“诺。” 萧元宸这才放开她,抬眸看向刘三喜。 刘三喜已经用干净帕子绑住了路宝林的脖颈,看起来伤口也不算深,应该没有大碍。 刘三喜不等萧元宸问,便道:“回禀陛下,路宝林的伤口瞧着并无大碍,只是一直血流不止,得等太?医院用过?药,才能止血,暂时只能这样绑住。” 萧元宸点点头。 遇到这?样?的闹剧,萧元宸神色倒是异常平静。 他道:“都坐下吧。” 这?等小事?,萧元宸倒是不会放在心上。 白?选侍倒是还算镇定?,她犹豫片刻,道:“不如让路宝林去歇一歇,瞧着流了不少血。” 路宝林惊慌地对白选侍笑了一下,正要起身,萧元宸却道:“坐下。” 路宝林不敢动了。 就在这?时,两位太?医都到了。 来的是黄茯苓和温郁金,温郁金很有眼力见,直接就去处理路宝林的伤口,而黄茯苓过?来给沈初宜上伤药。 她简单看了一眼,松了口气,道:“充容娘娘无大碍,上些金创芙蓉膏,两日就能好。” “不过?这?几日娘娘可要小心,不要碰到水,否则伤口可能会裂开。” 沈初宜点头,道:“有劳了。” 萧元宸此刻才开口:“给她请脉。” 沈初宜愣了一下,才伸出手,让黄茯苓请脉。 黄茯苓听得很仔细,来的路上,小黄门已经说了桃花坞有事?发生,当时黄茯苓可紧张,生怕沈初宜有什么大碍。 等到了桃花坞,瞧见沈初宜平静的模样?,黄茯苓一颗心才落回腹中。 她仔细听了脉相?,然后才道:“回禀陛下,充容娘娘并无大碍,小殿下也无影响。” 萧元宸这?才点头。 沈初宜温声开口:“黄医正,也给白?选侍看一看,方才也都吓着了。” 就在这?时,温郁金也给路宝林处理好了伤口:“回禀陛下,路宝林的伤口不算深,不过?伤了血脉,必须用纱布上药紧紧缠住,这?几日最好不要频繁抬头低头,也不能碰水,直到伤口结痂才能解开纱布。” 温郁金顿了顿,道:“最快也要半月才能初见好转。” 萧元宸的手指在轻轻一点,道:“你回去安排就是。” 意思是可以不用温郁金出面,派个年轻的女医给路宝林医治便好。 两位太?医都诊过?脉,众人都无大碍之后,太?医和黄门们就退了下去。 萧元宸此刻抬起眼眸,冷冷看向路宝林。 “你自己说,还是让你宫里的宫人说?” 萧元宸话音落下,路宝林身边的大宫女和一名小宫女就被带了进来。 两个人都白?着脸,走路都打颤,看起来害怕极了。 姚多福低声道:“回禀陛下,这?俩名宫女身上并无伤痕。” 显然,路宝林只虐待柳听梅一人。 沈初宜心中叹息。 路宝林见身边的宫女都到了,她面色更白?了,几乎比那汉白?玉桌还要苍白?。 她哆嗦着,还是挺着脖颈起身,慢慢跪在了地上。 “妾知错。” 萧元宸又敲了一下椅子扶手,他忽然看向沈初宜,道:“沈充容,你来处置。” 沈初宜惊讶地看向他,却看到他神色平静,眼 眸中似乎还有着鼓励,便也安下心来,重新看向路宝林。 “路宝林,你为何?要虐待柳听梅?” 听到她认识柳听梅,路宝林先是有些惊讶,旋即才苦笑道:“难怪,难怪你会认识她。” “我竟是忘了,你们都曾经是永福宫的宫人。” 永福宫封宫过?去才三个月,可宫里的众人却几乎都要忘记曾经的那些事?,曾经的那些人。 沈初宜并不生气,她道:“因?为柳听梅被顾庶人送去尚宫局,又不保她,所以众人都以为她被顾庶人厌弃,后来你入了宫,柳听梅便被送入你宫中。” “她那时候得罪了顾庶人,无处可去,只能被你拿捏,后来顾庶人彻底倒台,柳听梅的日子更不好过?,因?为她曾经被顾庶人举荐过?,这?一下,其?他宫室都不肯要她了。” “所以,你无论怎么对她,只要她不想进浣衣局,她就得忍着,听着,对你百依百顺。” “我说的对么?” 沈初宜声音很轻柔,语气也很平和,可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 路宝林今日被闹到这?份上,她已经糊弄不过?去了。 看沈初宜的态度,明显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甚至言辞之间都在给她转圜。 她们都心知肚明,往大里说,路宝林身边的宫女意图谋害宫妃,在有皇帝在场的情况下,是否也意图弑君? 这?个罪名,路宝林无论如何?都不敢认。 这?跟顾庶人犯的错不同,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她就是疯了,也不会同沈初宜顶着干。 她平日里是脾气不好,却也不那么蠢笨,被沈初宜这?么一问,立即就老实回答。 “充容娘娘所言甚是。” 她顿了顿,苦笑出声:“还请陛下责罚,妾从小身体孱弱,后来得了重病,缠绵病榻将?近一年,那时候性子就坏了,心里一气,就想拿旁人撒气。” 第67章 原本萧元宸想?看过沈初宜就回云麓山栖。 不过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又有些犹豫,他有些担心沈初宜会害怕。 因此便看了?一眼姚多福,姚多福立即会意,麻溜退了?下去。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萧元宸就问:“今日可午歇了??” 还真没来得及午歇。 这几日沈初宜还真挺忙的,今日都没空午歇。 萧元宸就牵着她的手起身,转身回了?桃花坞。 寝殿里?微风习习,素纱被风轻轻吹起,扬起弯弯的弧度。 轻巧的流苏随风摆动,发出沙沙声响。 静谧又温柔。 一阵幽幽的沉水香袭来,萧元宸问:“你不是?一贯用茉莉香吗?” 沈初宜笑着说:“这是?前阵子陛下刚赏赐的,原我也没用过这样名贵的香,如今用了?,方才知晓清新怡人。” 其实沉水香是?有些厚重的,但能静气凝神,沈初宜闻多了?,总觉得人也跟着柔和几分。 萧元宸脚步不停,道:“回头再让姚多福给你送来,不过几盒香,哪里?那么要紧。” 沈初宜弯着月牙眼,笑声清脆干净。 “多谢陛下。” 萧元宸目送她回寝殿,自己则去了?书房。 沈初宜的书房依旧没有收拾,大概没想?到他会来,写了?一半的字还放在桌上?。 写的应该是?学无止境。 萧元宸这才抬头,就看到墙上?挂了?这幅字。 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母后赏赐给沈初宜的。 萧元宸浅浅笑了?一下,在桌后坐定,让刘三喜仔细收拾好桌上?的字,笔墨的位置也不要乱动。 等姚多福取了?四?季平安盒回来,萧元宸便开始忙了?。 来了?畅春园的好处不少?,其一就是?没那么多官员日日都守在门口等着见他了?。 他有更多时?间读书,更多时?间仔细看奏折,偶尔也会看一下各地的邸报,从中?发现?许多为官一方官员们的疏漏。 邸报多是?由布政使衙门的府丞撰写,布政使衙门也叫府衙,一般有两至三名府丞,其中?多数都是?本地乡绅进士。 他们对当?地的情况更了?解,也知道如何?处理乡绅权贵之家的关系,算是?布政使能迅速治理州府的左膀右臂。 不过他们同布政使天然就不是?同僚,派系大多不一,更多是?为家乡父老,所以他们的邸报跟布政使自己写的奏折,有时?候出入很?大。 因并非一人撰写,所以邸报会更客观一些。 萧元宸 处理完了?奏折,就开始看平章府的邸报。 姚多福端了?一碗银耳雪梨汤进来,道:“陛下,这是?婕妤娘娘叫给陛下送的。” 萧元宸放下手里?的邸报,慢条斯理吃起雪梨汤来。 沈初宜虽然刚成为宫妃三个月有余,却对他的口味谙熟于心,这一盅雪梨汤吃起来清新可口,微微有些梨子的酸味,却并不甜腻。 很?清新,也很?爽口。 尤其被冰鉴冰过,在夏季里?吃更是?清爽宜人,萧元宸把一盅雪梨汤都吃干净,里?面的雪梨都没剩下。 “不错。” 他顿了?顿,道:“你去禀报婕妤,告诉她只能吃一碗,不能贪凉。” 姚多福笑眯了?眼:“诺。” 萧元宸又看了?一会儿邸报,直到把邸报都看完,才放下书本,问姚多福:“婕妤在何?处?” 姚多福道:“婕妤娘娘在后花园绣花。” 萧元宸点点头,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传膳吧。” 看样子,萧元宸今日要留在桃花坞了?。 姚多福又颠颠出去吩咐了?,萧元宸倒是?自己洗了?手,又用帕子擦干手上?蹭到的墨迹,才大步流星出了?舒书房。 桃花坞一直都很?安静。 沈初宜不是?个多话的人,她身边的宫女们也都是?眉眼含笑,安静寡言。 萧元宸一路行来,除了?刘三喜跟在身边伺候,就没见到一个桃花坞的宫女。 等出了?桃花坞寝殿,绕过回廊,萧元宸刚一踏出月亮门,就看到沈初宜坐在藤椅上?,正在教身边的宫女做针线。 沈初宜身边的宫女就那么几个,不过除了?舒云,其他的萧元宸叫不上?名字。 这会儿三四?名宫女都围在沈初宜身边,很?认真学女红。 沈初宜声音很?冷静,看起来也很?耐心:“之前徐姑姑教过我,说这一针要挑一下,否则时?间久了?要开线的。” “还有这个络子,打的时?候也要用力,结系得越紧,看起来越工整。” 沈初宜明明自己的女红做得并不好,可她教导起旁人来却淡然自若,大抵把自己所学所会都倾囊相授了?。 萧元宸没有立即进入后花园,他安静站在月亮门一侧,让半圆弧的门框遮挡自己大半个身影。 他不走?,刘三喜也没有立即上前。 萧元宸安静看了一会儿,才叹道:“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刘三喜低眉顺眼站在他身后,若是?往常,他大抵也不会多话,不过此刻不知怎的,竟是?感叹了?一句:“婕妤娘娘倒是?心善。” 萧元宸回过头扫他一眼。 刘三喜不用他询问,自己就低声道:“陛下,小的有个同乡在尚宫局,听?那同乡说,之前陛下派去给婕妤娘娘教导课业的温姑姑,娘娘还额外给了?束脩,让她教导自己宫里的宫女黄门识字。” 这倒是?萧元宸所不知的。 “这是?为何??” 刘三喜就道:“小的起初也很?疑惑,那同乡便说,本来温姑姑不愿意的,是?婕妤娘娘跟她说,以后她宫里?的宫女,若是?能回家的,她是?想?要放她们都回家,可若是?让她们回去,婕妤娘娘又怕她们过得不好。” “给赏银,给赏赐,都是?身外之物?,只有学识是?自己的,她教给她们傍身的能力,哪怕父母不慈,哪怕所托非人,也能靠着自己谋一条生路。” “自己有本事,总是?不会错的。” 萧元宸心中?一动。 澎湃的暖流涌上?心头,他一向平静的心湖忽遭暴风骤雨降临,这一瞬掀起滔天巨浪。 海浪拍打岸边,礁石被湖水打湿,慢慢显出上?面斑驳的痕迹。 冷漠的岩壁被潮水一点一点剥离,露出里?面巍峨绚丽的山石。 即便潮水退去,海浪不再,可剥下来的冷硬岩壁,也再生不回去。 萧元宸眸色幽深,这一刻,刘三喜几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燃烧起一把无名之火。 然而萧元宸却并未开口。 他安静凝望后花园中?巧笑倩兮的秀丽女子,看着她欢喜,看着她放松,看着她认真教导身边每一个人,慢慢的,他也跟着笑了?一下。 “看来,针线也是?其中?之一。” 刘三喜愣了?一下。 随即便道:“是?,小的原在家乡时?,就有村中?的村妇去做绣娘,也有在胭脂铺和绣房做账房的。” “只要舍得出力气,踏实用心,日子总能过好。” 萧元宸点点头,脸上?笑意更浓。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就连未曾读过书的沈初宜都明白,可有许多人,却只享受着宫女们的侍奉,从来不曾为他人考虑。 甚至还有诸如路答应者,随意欺凌宫女,不把他们当?成人来看待。 萧元宸从小在宫中?长大,他所见所闻,比之沈初宜甚之又甚,当?年两位皇兄争夺皇位,后宫牵连在内,那几年的岁月几乎不忍回忆。 别看现?在还有这么多太妃安然享福,可先帝的后妃和儿女,可不止现?在还健在的这几个。 那些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鲜血和冷漠铸就了?萧元宸冰冷的心,那时?候他不过十五六岁,就深谙一个道理。 不能轻易放下心防。 否则最?先倒下的那一个,就是?他了?。 他那时?冷眼旁观,看着他们你挣我夺,恨不得同袍兄弟立即死去。 他看着那些母妃们人前言笑晏晏,人后毫不手软,对一切都了?无意趣。 可如今,一切都已?经时?过境迁了?。 在这幽深而冷漠的宫闱里?,还有人愿意这样无私帮助别人,是?萧元宸从未想?过的。 或许,从最?开始她恳请他放过永福宫的那些宫人们时?,他就应该明白她是?怎样的人。 她坚强,勇敢,坚不可摧,可同时?,她又很?温柔心软。 不止对他,对所有人,她总是?面带笑容,从不冷漠。 萧元宸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自己想?了?多少?事,回忆起多少?旧时?迷惘,亦或者,他忽然对未来多了?几分期许。 他想?要多听?一听?,多看一看,看看她身上?,是?否还有更多惊喜。 这种盼望,让他的心慢慢复苏。 萧元宸自顾自笑了?一声。 这一次,没有刘三喜的多话了?。 萧元宸见里?面的欢乐差不多了?,这才迈开腿,大步流星往前走?。 他从来一往无前。 他一出现?,沈初宜身边的舒云就注意到了?。 她忙起身,对众人使了?个眼色:“见过陛下。” 宫女们一起起身,沈初宜也放下绣绷,起身见礼:“陛下可是?忙完了?。” 萧元宸点点头,沈初宜挥了?一下手,宫女们就一起退了?下去。 就连舒云都很?识趣,退了?几步来到月亮门前,跟刘三喜肩并肩而立。 第68章 次日清晨,沈初宜醒来?时?,萧元宸已经走了。 她起初并不觉得?有所谓,依旧按部就班,先去两位太后?处谢恩,又被宫妃们恭喜了一通,等一切都忙完,五日匆匆而过?。 之后?几日,她悠闲读书,习字,还去了一趟梅花坊,同步昭媛请教课业。 等到她终于得?了空闲,才意识到萧元宸已经十日未曾出现了。 她并不十分忧心,倒是舒云有些?愁眉不展:“娘娘,这几日都是杨婕妤和白选侍侍奉陛下,我瞧着御膳房的那些?夯货又要作?妖。” 沈初宜笑了一下,她道?:“之前陛下来?桃花坞,也不十分勤快,在长信宫中更是如此。” 往常十天半月,也是见不到一面的。 来?了桃花坞,兴许是住的近一些?,萧元宸倒是来?的勤快。 即便?沈初宜不能侍寝,萧元宸也会过?来?坐一坐,同她说会儿话。 这几日没?来?,舒云就有些?紧张了。 大抵之前沈初宜升婕妤那日气氛太过?融洽,让舒云有些?会错意,总觉得?陛下待他们婕妤是不同的。 可如今看来?,又有什么不同呢? 舒云不由有些?丧气。 说实话,她并非为了让沈初宜如何恩宠加身,她只是盼着沈初宜高兴。 如今桃花坞这些?人,都是一路扶持着过?来?的,沈初宜以?前多不容易,大家都心知肚明。 她们会如此齐心协力,就是攒着一口气,非要把日子?过?好,让旁人都不能拿沈初宜的出身说事。 可如今日子?好了,舒云就想?要更多的东西了。 她苦笑出声:“是奴婢贪心了。” 沈初宜握着她的手,神情却出奇平静。 同她们相比,她是唯一不紧张的人。 “舒云,从永福宫的时?候,我就明白一个道?理了,”她目光一扫,看到如烟捧着一盅暖汤进来?,便?对她们一起说,“祈求别人的垂怜,都是痴人说梦。” “那时?候我总盼着,丽嫔娘娘能饶过?我,放我一条生路,可最后?呢?就连红豆都没?了。” 沈初宜说到这里,见舒云一下子?红了眼眶。 她伸出手,轻轻帮她挥去眼底的泪。 “与其盼望别人心软,不如自己坚强一些?。” “我如今已经是婕妤了,陛下待我已是不薄,等以?后?诞下皇嗣,总能当上昭仪。” “岁月长一些?,等到再有秀女?入宫,我就能升为九嫔。” “那时?候,我大抵会比曾经的丽嫔还要好。” “有份位,有皇嗣,又有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呢?” “我们唯一要操心的,就是好好养育皇嗣,把这孩子?健健康康养大,成为一个聪慧而优秀的好孩子?。” “舒云,我很知足的。” 沈初宜劝诫舒云,也告诫如烟,她何尝不是在一遍遍加固自己的心防。 桃花坞仿佛世外桃源,她住在这里,跟萧元宸谈天说地,仿佛真是金玉良缘,天作?之合。 可只要踏出桃花坞,她才恍然?大悟。 她不过?是宫妃中的一员,这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尘埃。 不起眼,不优秀,也没?有珍珠光华。 她或许的确是特殊的,她穷苦出身,身上并无?矜贵骄傲,同那些?世家千金全然?不同。可能就是这样,让萧元宸对她颇为亲昵,不会冷漠梳理,然?而也不过?只是新鲜罢了。 毕竟她这样的宫妃,在如今的后?宫里是独一份。 谁不会觉得?好奇呢? 就连她自己,偶尔也会对那些?世家千金,对那些?膏粱锦绣的门阀生活好奇。 早年她在永福宫中时?就看得?很清楚,这位皇帝陛下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他从来?不会太过?偏爱谁,也不会越发关注谁,就连侍寝,也是安排的四?平八稳,没?有特别钟情。 他天生就适合做皇帝。 大抵生来?就没?有心肠,所以?才能对情情爱爱无?动于衷。 说实话,作?为一个皇帝,这些?根本就没?必要。 他自己活得?高兴才最重?要。 沈初宜心里如此想?,嘴里从来?不敢说。 这几日的恩爱甜蜜遮住了她的眼,她也只是个未及双十年华的单纯少女?,心动会昙花一现,再正常不过?。 可当潮水退去,百花凋零,那乍然?出现的昙花也枯萎斑驳,安静住在桃花坞的这几日,沈初宜的心慢慢回归平静。 她不后?悔曾经有一瞬间的心动。 沈初宜看着舒云,倏然?笑了。 “其实我很感谢陛下的,”沈初宜声音轻柔,带着怀恋,“要不是陛下,我恐怕已经死了。” “要不是陛下,我说不定不知道什么才是爱怜和甜蜜。” “哪怕这不过是镜花水月,我也很知足。” 沈初宜浅浅笑了。 她这一笑,让人能感受到她更平和淡然?了。 沈初宜从来?都是很通透的人,做过?的事,她从来?不后?悔。 抓不到的东西,她也从来?不奢求。 她见如烟站在那,也红了眼,才笑着对她伸手,握住了两个人的手。 “我们就一起过?自己的日子?,精心凝神,慢慢等待春暖花开的那一日。” “好不好?” 原本最应该着急的沈初宜,却是桃花坞里最淡然?的那个。 这几日甄顺的牙花子?都肿了,一边脸鼓起来?,根本不敢到沈初宜面前伺候。 也只有舒云敢同沈初宜说这件事。 不过?即便?说了,倒是沈初宜在安慰她们。 沈初宜见她们都冷静下来?,才说:“除非发生大事,否则陛下大抵不会特别薄待有子?嗣的宫妃,你们放宽心便?是。” “若是御膳房和尚宫局使坏刁难,不过?分的就打点一二,太过?分的就回来?同我说,我一定会同太后?娘娘讨个说法。” “不要委屈自己。” 舒云同如烟对视一眼,两人一起点头称是。 等两人退下,沈初宜捧着那盅乌鸡汤,慢条斯理吃着。 吃着吃着,她长长舒了口气。 此时?此刻,她甚至是有些?感谢萧元宸的,还好 他足够冷静,把她从轻微的沉溺中拉了出来?。 经历了这一遭,从今往后?,她大抵再也不会让自己深陷其中。 沈初宜正吃着,忽然?喉咙一痛,她忍不住轻咳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如烟和舒云刚端了茶点进来?,抬眸就看到沈初宜吐了血,几乎吓得?面无?人色。 “娘娘,您怎么了?” 沈初宜喉咙一阵剧痛,她来?不及说话,甚至都无?法呼吸,张了张口,只觉得?有什么卡在喉咙里,几乎让她窒息。 沈初宜努力张大口,让如烟看她喉咙发生了什么。 此刻舒云已经去吩咐叫太医了。 如烟除了一开始慌乱,可看沈初宜自己都很淡定,她也努力稳住了心神。 她手脚麻利地端起烛台,放到了沈初宜面前,认真看过?去。 只见沈初宜喉咙口上有一道?伤痕,因她刚喝了一口乌鸡汤,血混着汤水一起吐出来?,好似吐了血一般。 但实际上,那伤口不算大。 如烟看得?仔细,举着烛光挪动,光影摇曳,如烟才看到她喉咙上卡了一小块透明的骨头。 就是这东西,划破了沈初宜的喉咙,让她吐了血。 如烟立即就吩咐若雨取了镊子?过?来?,用烈酒擦拭干净,然?后?便?让若雨托着灯盏,她快快很准地把沈初宜喉咙处的那块小骨头取出来?。 骨头脱离喉咙,沈初宜终于觉得?呼吸顺畅了。 她忙合上嘴,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血迹,轻轻咽了一口吐沫。 伤口不算深,疼痛感没?有异物感强,此刻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沈初宜张张口,正要说话,舒云就快步回来?,急切地道?:“娘娘,先别开口,等太医过?来?看过?再说。” 沈初宜倒也乖巧。 她点点头,垂眸看向放在瓷盘行的小骨头。 这根本就不是乌鸡骨。 而是一小块几乎透明的鱼骨,拇指大小,呈三角状,四?周十分锋利。 正是因为个头小,且几近透明,检查吃食的若雨没?有发现,而吃这一碗盅的沈初宜也没?看出端倪。 她方才心里有事,那乌鸡汤吃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很不经意地就把那块骨头吞进口中。 那骨头太过?锋利,直接划伤了她的喉咙,她紧张之余,下意识锁紧喉咙,就把那小骨头卡在了喉口处。 若不是如烟眼疾手快,沈初宜可能就要窒息了。 想?到这里,沈初宜轻轻拍着胸口,深深吸了口气。 此刻如烟才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她一头一脸的汗,能看出方才有多紧张。 若雨的手也是抖得?,她甚至吓哭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都是奴婢的错,请小主责罚。” 要不是她不谨慎,娘娘也不会受伤。 沈初宜却摇了摇头。 舒云上前扶起如烟和若雨,沉声道?:“等太医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很快,黄茯苓就到了。 她路上就听甄顺说了是怎么回事,这一路都是心急如焚的,等到了桃花坞,见沈初宜喉咙中的小骨头已经取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她过?来?帮沈初宜看诊,舒云就取了帕子?,帮她擦脸上的汗水。 黄茯苓仔细看过?,才道?:“娘娘没?有大碍。” 第69章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沈初宜用了自?己管用的装傻充愣。 她先?是呆了一下,然后才抬眸看向庄懿太后,满眼都是懵懂。 “太后娘娘,臣妾如何能知道这些?” 她声音低哑温柔,说话不徐不疾 :“其实对于这几位姐妹,臣妾都不以为她们会?害臣妾。” “平日里见了面,大家都是和和气气,我自?知优秀不足,无法同姐妹们成为至交好友,却到底是点头之交。” 沈初宜笑?了一下:“况且,这样做对姐妹们有何好处呢?” 庄懿太后垂眸看着?她,手里慢条斯理捻着?十?八子。 “你虽有些妄自?菲薄,可最后那句说得?也在?理。一件事的真凶,往往就是最后的得?益者。” 太后一挥手,钱掌殿便上前一步,道:“见过婕妤娘娘,根据这几日御膳房和司礼监所?查,进出?过汤盅灶的几位宫人都无嫌疑,而给娘娘亲手制作那盅乌鸡汤的侍膳黄门倒是承认,他看灶的时候打瞌睡,大约睡了有小半个?时辰,这小半个?时辰里,究竟有没有动过那盅汤,他是不知情的。” 沈初宜安静听着?。 钱掌殿见她并不急切,便也继续说:“当时汤盅灶中一宫有一名侍膳内行?走和两名黄门,根据另外两人回忆,的确无人动过那盅汤。” “也就是说……” 庄懿太后却挥手打断了钱掌殿。 她看向沈初宜:“沈婕妤,你来说。” 沈初宜心里早就有了成算,她进入凤凰台,没在?此处看到陌生?面孔时,她大抵就猜到最后肯定攀扯不到任何宫妃。 不过,沈初宜却不会?这样讲。 她被庄懿太后一点,立即紧张起来,思索片刻,才磕磕巴巴道:“也就是说,这是意外?” 庄懿太后沉默片刻,倒是钱掌殿意外看了她一眼,才道:“也就是说,问?题可能不出?在?汤盅灶,可能出?在?配菜间。” 从一开始,那盅汤就被人动了手脚。 因为乌鸡汤汤色微浓,里面又加了红枣和枸杞,漂浮其上,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的关键。 无论出?餐的黄门,还是沈初宜身边的若雨,都没发现端倪。 就连沈初宜自?己都没注意。 一块小小的透明鱼骨,甚至可以杀人。 沈初宜面色苍白,她显得?有些惊慌:“太后娘娘,那配菜间……” 太后见她害怕了,这才摆摆手,温和道:“你别怕。” 钱掌殿这便上前,继续开口:“经查,配菜之人名叫王小九,他是畅春园这边的切墩,汤料需要的食材简单,都是切墩来配料。” “据他回忆,当时他先?配的黑鱼丸汤,另有一名黄门现剔鱼骨,可能那块鱼骨恰好飞溅入汤盅里,两人都没察觉。” 沈初宜眨了一下眼睛。 “所?以,还是意外?” 庄懿太后似乎有些气馁,她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真是单纯。” “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意外呢?” 沈初宜有些无措:“还请娘娘指点。” 钱姑姑便道:“当日进出?过配菜间和汤盅灶的人,只有路答应身边的小宫女红香。” “不可能。”沈初宜几乎是下意识开口。 她说完,又有些惊慌,然后才道:“娘娘莫要怪罪,只是之前路答应出?了那样的事,臣妾还曾替她求情,当时路答应很感谢臣妾。” “臣妾不信,她会?翻脸不认人。” 太后又叹了口气。 她满脸慈爱,仿佛在?看自?家子侄,她语重?心长地道:“这宫里,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不过既然有了线索,这几个?涉事之人就都下了慎刑司,不日就会?有结果?。” 太后娘娘道:“今日把你叫来,一是让你安心,如今御膳房各司已经彻查,以后膳食肯定是细而又细。二来看看你伤的如何,几日不见,哀家还很惦记你。” 沈初宜的面色微红,她眼底都泛起了潮湿的水汽,显得?有些激动。 “谢娘娘恩典,娘娘的慈悲,臣妾没齿难忘。” 庄懿太后眉目慈爱,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话呢。” 她笑?了一下,说:“这宫里的事,桩桩件件都要哀家经手,哀家不为你,只为皇帝能舒心一些。” “天下之大,黎民万万,陛下殚精竭虑,实在?无力操心后宫事。如今宫中无后,哀家只得?多操心一些了。” 沈初宜点头,道:“娘娘慈爱仁和,一直是天下女子的表率。” 她吹捧的无比用心:“臣妾年少时就听人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有匡扶国祚之功,后来入了宫,日日得?见娘娘,更是仰慕娘娘为人。” 她有些羞赧道:“如今能同娘娘说话,能侍奉娘娘左右,臣妾觉得?很是荣幸。”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在?一众宫妃里,沈初宜是出?身最低的一个?,可也正是如此,她说的恭维话听着?是那么坦诚,让人总觉得?那就是她的真实想法。 其他高门妃嫔不光不会?这样说,即便说了也没她动听,本来应该是劣势的出?身,现在?反而是优势了。 当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就连太后脸上的笑?容都真诚几分。 “好孩子。” 她道:“你还病着?,早些回去休息吧,待慎刑司调查出?结果?来,哀家会?再叫你来。” 她说着?,顿了顿,道:“你要记得?,孩子和皇帝都很重?要,别舍不下脸,多去亲近皇帝,恩爱和睦才是好事。” 沈初宜红着?脸起身,同她行?礼,然后就安安静静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钱掌殿才扶着?太后起身。 庄懿太后脸上笑?容不变,她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是太年轻。” “之前多好的势头,怎么就被旁人抢走了机缘?” 钱掌殿道:“沈婕妤毕竟单纯,人瞧着?也实诚,娘娘可以多多教导。” “再说,陛下也从不会?厚此薄彼。” 庄懿太后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才淡淡道:“皇儿心里未尝不苦。” 说到这里,庄懿太后想到方才沈初宜的吹捧,不由?又笑?了一下。 “她还年轻呢,等这样的日子久了,她也知道要如何做了。” 另一边,沈初宜回到桃花坞。 舒云见她面色如常,问?:“娘娘不觉得?是路答应?” 沈初宜摇了摇头。 “大约不是她,”她道,“之前若非我帮了她,她不仅要破相,甚至都可能重?伤殒命,后来我又替她说了话,就算是再没有心肝的人,也不会?怨恨我。” “哪怕不喜欢我,大抵也不会?费尽心思要害我,况且……” 沈初宜淡淡道:“她都降为答应了,即便用银子收买,谁又会?为她办事呢?能有什么好处?” 舒云点点头,她道:“路答应运气还真是不好。” 沈初宜若有所?思,她道:“那一日我没有看清,柳听梅……为何忽然就同路答应发难了?” 舒云思忖片刻,才回答:“那日奴婢见她,就看到她手臂上都是伤口,大抵是忍受不住,才忽然发难。” 沈初宜却摇了摇头。 她吃了一口茶,慢慢润了润嗓子,才道:“她若是单纯想伤害路答应,那么在?芙蓉馆里,就能动手伤人。” “可她偏偏选了桃花坞,当着?陛下和我们的面,动手伤人。” “她不怕死吗?” 舒云一早就思索过这件事,她很快就回答:“娘娘,奴婢看来,她就是不想活了,才想让路答应永无翻身之日。” 这事虽然没闹起来,可影响都不小。 这些时日,宫里的娘娘们说话声音都轻了,各宫对对宫人们都多了赏赐。 可以说,柳听梅以一己之力,让满宫的宫人们都短暂快乐了几日。 正因此,宫里同情她的人更多了。 虽然都不敢直说,可心底里,都觉得?她可怜。 而路答应则是真的罪有应得?,报应不爽。 沈初宜慢慢开口:“我想见一见柳听梅。” 她说着?,抬眸看向舒云:“去问?问?甄顺,陛下在?何处。” 舒云便出?去忙了。 片刻后,舒云回来,面色不是很好:“陛下在?百景园,听闻今日卫才人摆了宴席,特地请陛下过去的。” 沈初宜点点头,倒是不悲不喜,道:“我知道了,那就晚膳前再去吧。” 虽然萧元宸不喜旁人窥探帝踪,不过在?畅春园却有个?好处,就是萧元宸的行?踪不太难打听。 甄顺每日不过简单探听一二,加上赵姑姑在?其中帮忙,一直不显山露水,就能知道萧元宸在?何处。 就在?这时,春鸢捧着?温水进来了。 “娘娘可要净面 ?” 沈初宜便让她到跟前伺候。 她问?:“这几日可习惯?” 春鸢腼腆一笑?:“习惯的,如烟姐和若雨姐都很和善,教导奴婢许多事。” 春鸢顿了顿,才小声道:“谢娘娘不嫌弃奴婢蠢笨,愿意要奴婢来侍奉。” 沈初宜看着?她稚嫩的脸庞,伸出?手,揉了一下她的小脑袋。 “你好好做,以后慢慢能升上去。” “等到了那时,无论是出?宫还是留宫,日子都不差。” 春鸢笑?了一下,眼睛红彤彤,她说:“之前姑姑就说,娘娘是个?好人,让奴婢好好侍奉娘娘。” “奴婢以后就跟着?娘娘了。” 沈初宜看到她,就想到自?己家中的妹妹。 妹妹比她小七八岁,今年才十?一二的年纪,还是个?稚嫩少女。 第70章 想起这个,沈初宜甚至都觉得自己可笑。 她一早就知道萧元宸是什么样?的人,她也知晓,萧元宸心底深处,早就有了已经过?世多?年的爱恋之人。 他哪怕当?真有心,可那心底深处的人也早就死?去。 他不可能再对旁人动心。 而她也绝对不是万里挑一,独一无二。 沈初宜长长舒了口气,经此一遭,她不会再为萧元宸的任何温柔动摇。 沈初宜想明白这些,就叫来甄顺,让他多?分神,盯一盯芙蓉馆。 经历了之前那一桩事,甄顺瞧着明显沉稳许多?,他眼神锐利,只有面对桃花坞众人时才?会放松。 “娘娘放心,小的一定盯好。” 沈初宜倒是宽慰他几句:“是我没?有提前叮嘱你们,从今往后,大家?都谨慎着些便?是,倒是不用太过?自责。” 甄顺红着眼睛退了下去。 沈初宜的心反而静了下来。 她下午写了会儿字,又把没?做完的课业继续做完,才?选了那本游记继续读。 当?读到赈灾那一回时,沈初宜眸色微闪。 她发现,萧元宸很喜欢听她说农家?事,其实更多?的,是想知道普通百姓如?何生活,朝廷、州府是否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她把这一点记下,继续往下看。 时间一晃而过?,待晚膳之前,沈初宜重新梳妆,难得给自己上淡淡芙蓉妆。 她安静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美艳绝伦的笑容。 “走吧。” 到畅春园半个多?月了,沈初宜这是第一次去云麓山栖。 云麓山栖坐落于宜兰园一整片竹林之后,前有明月池,后有太湖石造景的清平山,呈山水环抱之势。 云麓山栖要比桃花坞大两倍不止,角楼连着角楼,屋宇接着屋宇,几处角楼之间还有空中廊桥相连,远远望去,仿佛仙宫。 沈初宜来到前门?,舒云就让守门?黄门?通传。 等了半响,便?又是熟悉的面孔。 刘三喜笑着道:“见过?娘娘,不巧,陛下在前头勤书阁议事,大约酉时方才?能回。” 沈初宜出来的时间不早不晚,距离萧元宸回来还得有两刻。 然陛下不在,她也不好留下来多?等,便?笑道:“那我一会儿再来。” 刘三喜讪讪一笑,也不知要说什么,只能目送她离开了。 沈初宜倒是不急。 她领着舒云在宜兰园里逛了两圈,又特地去跟芙蓉馆挨着的那一边花丛遥遥望了几眼。 从这个位置,的确能看到芙蓉馆的后门?,而且因花丛遮挡,芙蓉馆后的人反而看不见宜兰园的景色。 沈初宜端详片刻,见时间差不多?了,才?重新回到云麓山栖。 这一次,刘三喜竟然就等在门?口。 沈初宜有些意外:“三喜公公?” 刘三喜苦笑地道:“是小的办事不力,应该请娘娘进去云麓山栖等的,陛下刚知道此事,狠狠训斥了小的。” “这也不是大事,”沈初宜笑着安慰他,“陛下不在,本宫是不好进云麓山栖的。” 刘三喜被骂得狠了,这会儿很是沮丧,沈初宜难得见他这般模样?,就鼓励了他几句。 还说会替他说话。 刘三喜自是感激不尽。 等他殷勤地引着沈初宜来到云麓山栖的书房前,姚多?福就颠颠从里面出来,对沈初宜讪笑道:“娘娘莫要见怪,这小子死?脑筋,不知道变通。” 沈初宜见他们主?仆这架势,也有些惊讶了。 她依旧是那句话:“那本宫同陛下说一说,不碍事的。” 这位沈娘娘一直都很客气,不会故意挑侍奉宫人的不是,姚多?福见她次数多?,心里是有数的。 不过?该说的话是不能少的。 “娘娘,陛下今日有些烦闷,您多?劝着些。” 沈初宜点头,见他掀起珠帘,一步踏入书房里。 云麓山栖的书房可比乾元宫的要大一倍不止,一踏入书房,就能看到一架一人高的山水屏风,屏风之前摆放有茶桌和博古架,一扇宽敞的隔窗大开,光影明亮照耀进来。 绕过?屏风,就是萧元宸处理政事的大桌案,紫檀的桌案宽阔厚实,上面的文?房四宝摆放整齐。 桌案之后,是雕刻有海晏河清,四季太平的碧纱橱。 碧纱橱两侧开门?,粗粗一看,就能看到里面数架藏书。 这个书房,一看就舒适明亮。 萧元宸此刻正站在博古架前,正在看博古架上的珐琅鎏金花瓶出神。 听到姚多?福通传,他回过?身来,刚要说话,却看到沈初宜明媚的笑脸。 “陛下今日可忙?” 沈初宜巧笑倩兮上了前来,脸颊上的胭脂在阳光中晕成晚霞。 萧元宸愣了一下。 随即才?道:“朕已训斥过?刘三喜,应让你进来等的。” 沈初宜笑着上前,接过?萧元宸手里的瓷瓶,稳稳当?当?放回博古架上,然后便?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再说,陛下不在寝宫,宫妃也不好随意进入。” 沈初宜说着,拉着他在窗边的罗汉床上落座。 隔着方几,沈初宜很自然就松开了手。 “臣妾这几日也没?怎么走动,趁着方才?那一会儿抻了抻筋骨,倒是觉得舒坦许多?。” 萧元宸听她说话流利,便?道:“你的伤可好了?” 沈初宜笑着点头:“已经好了。” 同上次相比,沈初宜又重新变成了那个永远开心的解语花。 萧元宸想,上次可能是受了伤,她无法开口,并非其他因由。 “陛下,这是臣妾今日新做的百合马蹄饮,上次听陛下嗓子略有些哑,想来暑热烦闷,吃这个正好。” 萧元宸道:“你还病着,要多?休息,怎又要忙碌。” 沈初宜把百合马蹄饮倒入杯中,推到萧元宸手边。 “不过?是小伤,用了太医院的药两日就好了,除了读书习字,臣妾也不能整日光坐着。” “做些事也有乐趣。” 萧元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清凉甜淡的马蹄饮,冰冰凉凉划入喉咙,心里那股子烦躁一下就没?了。 “的确很好喝,清甜解暑,凉爽宜人。” 姚多?福没?进来,心里却想:“咱家?怎么忘了这一味。” 沈初宜笑 了一下,眉眼弯弯,看起来很是开心。 “能让陛下喜欢,臣妾心里很高兴。” 她说着,就同萧元宸轻声细语说了太后的话。 这件事其实并不算大,因为沈初宜自己很机敏,如?烟办事也利落,当?时就把鱼骨取出,没?造成太大危害。 可萧元宸却亲自见过?庄懿太后,让她一定严查。 也正如?此,这件事才?这样?兴师动众。 庄懿太后甚至还特地把沈初宜叫过?去,告诉她进展。 “要不是陛下上心,娘娘又慈爱,不过?是小事一桩。” 沈初宜顿了顿,道:“即便?最?后没?有结果,臣妾也不想再继续彻查下去了。” 萧元宸抬眸看她。 见她眼神真诚,确实不觉得有继续详查的必要,心里微松,却还是道:“还是要详查的。” “若是人人都动了坏心思还没?有惩罚,若是宫人都慵懒懈怠搅乱宫闱,长此以往,必成祸端。” 沈初宜心里早就想过?这些,她这几句,不过?是为了引出萧元宸的回答。 她面上做出惊讶的样?子,然后才?羞愧低下头。 “是臣妾太单纯,没?有往深里想。” 萧元宸看她低下头,手里有些麻痒,他倒是没?有犹豫,揉了一下沈初宜的头。 “你刚成为四仪,许多?事都不懂得,朕记得,同你交好的那位徐姑姑也在畅春园,你若有不懂,可以问一问她。” 沈初宜有些意外他还知道徐姑姑,不过?却也很是高兴:“是!” 萧元宸见她高兴了,也跟着浅浅笑了一下。 沈初宜就眯着眼睛看他:“陛下现在可还生气?” 萧元宸的手指下滑,在她光滑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 “让你看出来了?” 沈初宜点点头,道:“臣妾每次面见陛下,陛下大多?都在处理政事,今日难得见您没?在忙碌,显然心情不佳。” 沈初宜说到这里,仰头看向萧元宸,一双凤眸柔情似水。 “陛下若不介意,可同臣妾说说,臣妾也好宽慰一下陛下。” 萧元宸浅浅笑了一下。 同沈初宜,他倒也不觉得有何需要隐瞒,不是因为沈初宜的出身,只因沈初宜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她在宫妃中年纪不算长,也不算轻,却大抵是最?有成算的那一个。 有些话,萧元宸的确需要一个倾诉者?。 他顿了顿,道:“关于三妹的婚事,朕不知如?何选择。”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竟是三公主?的婚事。 三公主?是萧元宸的同母妹,身份自然更贵重,萧元宸被册立为太子之后,三公主?萧元棠也被封为固伦明熙公主?,位比亲王。 那时候明熙公主?还年少,如?今年纪渐长,已年过?二九,到了议亲的年纪。 皇家?有晚嫁女的习惯,一般而言,公主?十八之后才?开始议亲,待到出嫁怎么也要双十年华。 这个年纪的公主?,已经有能力有手腕管理公主?府,甚至能为主?一方,成为朝廷里不可多?得的能臣。 沈初宜原在长信宫,从未见过?明熙公主?,这一次在畅春园,明熙公主?也不在其中。 第71章 柳听梅这句话其实是在自嘲。 但沈初宜见她如此,终究有些不忍,归根结底,她跟柳听梅没有深仇大恨,不过是早年间的口角罢了,对于如今的她来说,那?都?不算是件事。 沈初宜看着柳听梅,忽然问:“你可想留在宫里?” 柳听梅有些惊讶:“我自然是想的。” 她顿了顿,道:“不瞒你说,我甚至想一辈子留在宫里,假装我还是娘娘身边的红人。” 说到这里,柳听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她甚至觉得,如今怕也?只有沈初宜,会?听她说一说心里话。 “我阿爹好赌,但凡家里有点钱,都?拿出去赌了,家里的田地和营生都?靠阿娘,后来阿爹输了一大笔钱,就想把我卖了。” “卖去富户商贾家中,不过只能得几?两银,如今朝廷不允许买卖奴婢,最多只能签十年约,你看我这样的,根本不值什?么钱。” “要卖出个好价,自然只能卖去青楼楚馆,那?才能把欠账还上。” 话说到这里,柳听梅的声音听不出一丝的怨恨,只有经年之后的冷漠。 柳听梅冷笑一声:“是我自己寻了里正,把自己送入宫里来的。” “我原以为只要入宫了,家里的人就纠缠不了我,可没想到,我阿爹一事无成,坑害儿女倒是一顶一的,第一年见亲,他把我弟妹都?带来,跟我说要是我不给家里钱,就把我弟妹都?送入宫里。” 沈初宜听得直皱眉头?。 “你说他是不是畜生?” “阿妹还好些,进了宫我还能照顾,可我阿弟已经十三四岁了,要是送入宫中,不说能不能成,大抵第一关都?过不了,早早就得死。” “我这个人不怎么样,可我阿弟 小小年纪就跟着母亲下?地干活,能做的他都?做了,从来不抱怨,就算如此,我阿爹也?不放过他。” “我可能还有点良心吧。” 沈初宜安静听柳听梅倾诉。 “路答应能拿捏我,就是看我缺钱,她花钱买我,肆意虐打我。” “你看,我也?是有点价值的。” 柳听梅说着,笑了一声。 “不过今年见亲,我阿爹没来,来的只有我阿弟。” “他告诉我,他已经寻了一家富户,准备入赘给人家的傻姑娘做赘婿,他一早就说过,什?么苦都?能吃,也?会?对傻姑娘好,只求人家允许让他带着阿娘和妹妹一起?倒插门,把阿爹赶走。” “他告诉我,让我不要那?么辛苦,万事还有他,他会?努力,好好养活一家人,会?同未来的媳妇过好每一天。” “他让我自己攒好体己,等我以后出宫,就去寻他,我们一家人总能过好的。” 不得不说,柳听梅的阿弟真?的很不错。 但柳听梅显然没有这样做。 她没有看沈初宜,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上脏污的痕迹。 “我不能拖累他,这几?个月,路答应打我打得越来越狠,我身上新伤添旧伤,每逢阴雨天,骨头?就疼。” “赘婿哪里是那?么好当的?他要照顾阿娘和妹妹,已经无暇旁顾,我不能再添乱了。” 沈初宜叹了口气:“你想的太多了。” 柳听梅没说话。 她沉默了好久,才道:“所以我就想,还不如死在宫里,一了百了。” 她是真?的恨路答应,也?是真?的不想活了。 所以才会?做了那?样的事情,那?怕她要死,也?不能让路答应好过。 “倒是没想到,这宫里还有这么多好心人,把我这条贱命留了下?来。” “不过我也?不想给白?选侍添麻烦,她帮了我太多。” 沈初宜倒是不惊讶白?选侍的心软,她这个人从名字到长相,看着就是很和善的人,毕竟同路答应同住在芙蓉馆,会?对挨打的柳听梅有恻隐之心,再正常不过。 沈初宜思忖片刻,问:“你愿意去皇庄吗?” 柳听梅愣住了。 “皇庄?” 沈初宜点点头?,她到:“皇庄比宫里辛苦,每日都?要劳作,但是一日三餐,衣食住行都?不用发愁,若你好好做,慢慢把伤养好,未尝不是个出路。” “你去了皇庄,若是不愿意出宫,也?可留在皇庄养老。” 柳听梅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光彩来。 甚至到了此刻,她眼眸中才染上丝丝泪花。 出事的时?候,挨打的时?候,杖责的时?候,她都?没流泪,现在,当死路成了生路,她忽然想哭了。 柳听梅不太方便动,她任由眼泪默默滑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泪花。 “我要去。” 沈初宜舒了口气:“好,我说到做到。” 即便白选侍看上去真是个好人,但沈初宜还是不太放心,把柳听梅留在宫里,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柳听梅,你可知道白选侍的宫女,给你吃的是什?么药?” 柳听梅道:“雨舟姐说是镇痛的药丸,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还剩下?一瓶,就放在我的厢房里。” 柳听梅没有问她为何这样问,只是说:“你还有别的想知道的吗?” 沈初宜道:“你说一说路答应身边的宫女吧?亦或者她同谁关系好,经常见谁?” “路答应身边有一个大宫女,名叫欣心,她人挺好,为人说话都?很客气,我没见过她同谁来往过密。” “还有一个三等宫女,名叫红香,是个很精明的人,我记得……” 柳听梅仔细想了想:“她同卫才人身边的小黄门关系不错,我见过三次,两个人一起?在宜兰园采花。” 沈初宜心中一动,记下?这句,然后问:“那?路答应呢?” 柳听梅冷笑一声。 “她啊,只跟高?位妃嫔关系好,就连白?选侍,她原来都?是阳奉阴违,私底下?经常咒骂白?选侍矫揉造作,就会?装可怜博得陛下?喜爱。” “至于关系好,倒是没有的,”柳听梅道,“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什?么德行,就连白?选侍都?不太爱搭理她。” 说到这里,几?乎就是柳听梅全部了。 沈初宜看了一眼舒云,舒云就上前,把一个小包袱放在柳听梅的手边。 “我以后不能再来了,这里面有伤药和碎银,你贴身放好,我会?同徐姑姑说一声,等你出宫的时?候,不查你身。” 柳听梅倏然抬起?头?。 那?双原本无神的眼睛,此刻重新点入光华。 “谢谢你。” 千言万语,最后只这一句话。 沈初宜站起?身,道:“你好好活着,说不得以后还能再见。” 柳听梅的眼泪再度落了下?来。 “初宜。” 很难得,她用了初见时?的称呼。 “祝你一生顺遂。” 沈初宜看着她笑了一下?,然后便转身离开。 等她走了,柳听梅紧紧攥着那?个小包袱,嚎啕大哭。 次日,沈初宜又?去见了萧元宸。 她替柳听梅求了皇庄的差事,等萧元宸应允了,才笑道:“陛下?待臣妾最好了,臣妾心里都?明白?。” 萧元宸定定看着她,忽然说:“你不要自责。” 沈初宜没反应过来,待她回?神,才发现萧元宸究竟有多一本正经。 她想要反驳,可念头?一转,沈初宜便低下?了头?,苦笑一声:“我早些发现就好了。” 萧元宸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坐下?:“这不是你的错。” “你只是恰好认识那?个宫女罢了,错的是手段狠辣的路答应。” 说起?路答应,沈初宜也?叹了口气:“她本来有大好前程,这是何必呢?” 路答应这一次的责罚看起?来不算太重,只降了一级,可答应已经是宫妃的最低份位了,再往下?就是官女子和宫女了。 路答应是正经选秀入宫,不可能降为宫女,可若是降为官女子,她也?再不用在宫里露面。 对于此事,萧元宸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可沈初宜却知道,从此往后,路答应再也?见不到萧元宸的面了。 他不喜欢阳奉阴违的人。 萧元宸却只说:“你这几?日刚好,就要操心那?许多事,好好养病才是。” 沈初宜娇嗔地看了萧元宸一眼:“陛下?,臣妾早就好了,只是陛下?不让臣妾好好用膳,整日里只有粥米,今日是特地来云麓山栖蹭饭的。” 萧元宸低声笑了起?来。 “不凑巧,今日朕不在云麓山栖用午膳。” 这实在有些出乎意料,沈初宜抿了抿嘴唇,眉眼也?沉了下?来:“可是哪位娘娘宴请陛下??陛下?要赴美人之约?” 萧元宸大笑一声,搂着她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这个亲吻很有力气,甚至都?发出“啵”的一声。 沈初宜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跟熟透了的山樱桃似得,特别可爱。 “的确是个娘娘,也?的确是个美人,不过……”萧元宸垂眸看向沈初宜,道,“不过是栖凤园那?一位娘娘。” 沈初宜眨了一下?眼睛,脸上瞬间炸开烟花,比那?胭脂色还要红。 她抿了一下?嘴唇,低下?头?,一声不吭。 不知道为何,萧元宸心情极好。 他搂着沈初宜晃了晃,才道:“莫要气了,朕逗你玩的。” “为了给婕妤娘娘赔礼道歉,朕带你一起?去赴约,如何?” 沈初宜倒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臣妾不去。” 她低着头?,没有看到萧元宸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冷淡。 “为何不去?”萧元宸的声音依旧温和。 第72章 恭睿太后话不多。 她是个很平淡的人,平日里瞧不出高?兴,也瞧不出生气,总是淡淡的,似乎没什么?喜怒哀乐。 沈初宜每次见她,大抵都是妃嫔们请安的时候。 每当那时,恭睿太后就格外冷淡,似乎觉得?她们吵闹。 她不过问一问宫事,又问一问妃嫔们身体安康,便叫众人各回各宫了。 多余的话是一句都没有的。 不过私底下拜见恭睿太后,她瞧着倒没那么?冷淡,不过的确不如庄懿太后笑颜和善。 故而此刻坐在餐桌边,沈初宜就认真吃饭,不去打扰天家母子的谈话。 沈初宜简单一听,就知道母子两个议论的是明?熙公主的婚事。 不过让沈初宜意外的是,面对亲生母亲,萧元宸的姿态显得?放松许多,而恭睿太后的话也比以往要多。 母子两个甚至是相谈甚欢的。 她心里想?:到底是亲生的。 母子两个说?了会儿话,恭睿太后就一直留心沈初宜,见她闷头用膳,看起来很是乖巧,眼?眸中闪过很浅淡的笑意。 她忽然开口:“沈婕妤,你以为?呢?” 岂料沈初宜用膳很认真,听话也很认真,恭睿太后这一问,沈初宜忙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 “回禀太后娘娘,臣妾未曾见过公主,不知公主的脾气,实在无法选择。” 这回答真是四平八稳。 恭睿太后难得?笑了一声。 “过几日元棠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就能见到她。” 沈初宜很惊讶:“明?熙公主要回宫了?” 萧元宸道:“她上?山修习已有两载,毕竟身为?公主,今年也该回宫了。” 沈初宜见这对天家母子气氛十分和谐,才笑道:“也不知公主学的什么??到时候是否能同公主讨教一二。” “元棠学的水利农耕,”萧元宸道,“她从小就喜欢这些,对此也很有心得?,朕才把她送上?凤凰山,让她潜心学习,日后为?国?朝效力。” 大楚的公主都是可以出仕的,萧元宸又十分开明?,对此甚至很是欣赏。 沈初宜入宫多年,还?不知道此事,如今听来,这位明?熙公主也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思及此,沈初宜便浅浅笑了。 “臣妾不才,不通水利,不过于农耕事倒是熟悉,若是见了公主,倒是可以讨教一二。” 这一顿饭,吃得?很是和谐,甚至都有些温馨了。 用过了饭,恭睿太后大手一挥:“都回去吧,哀家这里不用陪。” 于是萧元宸便领着沈初宜离开了栖凤园。 两人并肩走在竹林小路上?,微风吹拂,竹叶簌簌作响。 “前头就是桃花坞,陛下繁忙,臣妾便不用送了。” 萧元宸脚步微顿,他垂眸看向沈初宜,见她面色红润,巧笑倩兮,便伸手帮她顺了一下鬓边的碎发。 “回去好好歇着。” 沈初宜冲他福了福,然后便领着舒云退下。 回了桃花坞,沈初宜有些困顿,她换了家常的衫裙,靠坐在床榻边,看向舒云。 “你有没有发现,陛下同恭睿太后更放松一些。” 舒云对此并不敏感,亦或者,她对萧元宸的习惯不算熟悉。 “娘娘,奴婢愚钝,看不出来,不过娘娘经?常侍奉陛下,娘娘这样以为?,那便没错。” 舒云顿了顿,继续道:“毕竟是亲生母子。” 可这宫里的种种,一直都以庄懿太后为?先,萧元宸平日里看望庄懿太后的次数更多,让人总以为?这对母子感情更好。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若非今日看到萧元宸给恭睿太后夹菜,沈初宜怕也会错了意。 如此看来,宫里的许多事,不能都只?看表面。 沈初宜顿了顿,道:“明?日一早就给白选侍下帖,说?我要去寻她吃茶。” 第二日,舒云来报:“娘娘,白选侍说?今日都有空,恭迎娘娘大驾光临。” 沈初宜笑了一声:“那咱们这就过去吧。” 按理应该是叫低位妃嫔来自己宫里吃茶谈天的,不过沈初宜去芙蓉馆另外有事,便也不必做那高?姿态。 等她来到芙蓉馆门口时,就瞧见白选侍身边那个叫雨舟的宫女?,整踮脚张望。 见她出现,雨舟眼?睛一亮,满脸都是笑。 这个宫女?面相讨喜,白选侍倒是选对了人。 “奴婢见过娘娘,”雨舟上前迎出好长一段路,道,“我们小主听说?娘娘要来,可高?兴了,一早就等着呢。” 沈初宜淡淡笑了。 “听闻芙蓉馆风景宜人,花草繁茂,我今日是托了白选侍的光,过来赏景。” 两人绕过花坛,一路顺着游廊来到后面的三醉堂。 芙蓉馆几栋小楼,数三醉堂最精致漂亮,三醉取的也是名贵花卉三醉芙蓉的名头,一听就是芙蓉馆最好的宫室。 三醉堂前院有一湾水池,风吹水荡,把整个三醉堂都吹得凉爽宜人。 白选侍身着素净的浅碧宫装,已经?等在花厅之前了。 她一看到沈初宜,遥遥就行礼:“见过婕妤娘娘。” 沈初宜快走两步,道:“无需多礼。” 她来到白选侍面前,笑容清淡:“原也没有多大的事,不过事关与?你,我左思右想?,还?是得?亲口同你说?一声。” 白选侍的手微微攥紧,她抬起眼?眸,好奇地说?:“是何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托了一下沈初宜的胳膊,很亲热地带着她进了花厅。 沈初宜也很配合。 两个人才花厅落座,沈初宜才发现她这里布置得?十分雅致,花厅里摆放的器物并不多,家具也不算拥挤,却让人看了就心旷神怡。 “不愧是忠义侯府的千金,”沈初宜说?了一句恭维话,“白选侍这里的布置真是精巧,我都想?要借鉴一二了。” 白选侍眼?唇一笑,看起来温柔雅致。 “娘娘谬赞了。” 等雨舟上?了茶,沈初宜端起来嗅了嗅,就知道是今年新?送来的明?前龙井。 这是贡茶,一般都要陛下或太后赏赐,白选侍这里的茶,应该是陛下赏赐的。 沈初宜浅浅抿了一口,才笑道:“其实没什么?大事,不过我昨日去看望过柳听梅,同她谈了谈,我见她其实并不想?出宫,就同陛下求了,过几日把她打发去皇庄当差。” 白选侍有些惊讶:“娘娘决定便是,如何要同我说?这些?” 沈初宜放下茶盏,笑着说?:“毕竟你很关心柳听梅,她也很感谢你,如今她不能去你家侍奉,我总要同你说?一声的。” 白选侍就叹了口气。 “说?起这事,我心里就难受。” 白选侍蓦然红了眼?。 “那日在陛下面前所言,都是我真心话,”白选侍道,“若是我胆子大一些,即便不同太后娘娘告发她,也能用选侍的份位训斥她,不让她欺辱宫人。” “说?来说?去,会闹到这个结果,也是我的过错。” 沈初宜摇了摇头:“打人的不是你,你莫要太过自责。” 她道:“我瞧着,柳听梅现在倒是放下心结,心里是当真感激你的。” 白选侍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沈初宜专为?此事而来,倒也不能说?完就走,她同白选侍说?了会儿话,气氛很是和睦。 等从三醉堂出来,舒云便低声道:“这位白选侍好厉害。” 两人出身大相径庭,熟悉的事情,所见所闻皆是不同,但白选侍却很有本事,竟挑拣有趣的新?鲜事来说?,既不让沈初宜别扭,又不让话头落地,这一杯茶吃下去,两个人都舒服。 沈初宜笑了:“这宫里能上?位的,谁都不是无能之辈。” 两个人说?着话,就来到路答应的宫室之前。 因还?被?禁足,所以宫门前站着两个年轻黄门,见了沈初宜,其中一名黄门就上 ?前行礼:“见过娘娘。” 舒云自报家门,然后便道:“我们娘娘担忧路答应,过来看望她。” 路答应是被?禁足,她自己不能外出,旁人却可以入宫来看望。 两个黄门对视一眼?,便上?前打开门锁,请沈婕妤入内。 路答应刚闭宫没几日,身边侍奉的宫女?也只?少了两人,倒是并不妨碍什么?,沈初宜目之所及,整个晚香阁并不凌乱,也没有破败景象。 唯一同其他宫室不同的,大抵就是这里太过安静,几乎没有人声。 沈初宜扶着舒云的手,两个人绕过垂花门,才看到后面的二层小楼。 院中很干净,花朵婀娜多姿,并不被?晚香阁的气氛所扰,依旧缤纷绽放。 一个小宫人正在扫地。 她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就看到了沈初宜。 “哎呀。” 小宫女?吓了一跳,她忙揉了揉眼?睛,这才惊慌失措地同沈初宜行礼:“见过婕妤娘娘。” 说?着,小宫女?便迅速退了下去,嘴里通传:“沈婕妤娘娘到。” 沈初宜倒也没有继续往前走。 不多时,路答应就扶着欣心的手快步而出。 她身上?的衣裳还?算干净整洁,只?是发髻梳得?散乱,一看便是匆匆梳上?的,事出突然,她都没来得?及梳妆。 “见过婕妤娘娘,还?请娘娘见谅。” 路答应现在可真是乖顺。 沈初宜点点头,这才上?前,道:“我过来看看你,你不必紧张,进去说?话吧。” 第73章 之后过了几日,宫里倒是平顺。 所有人都按部就班,该吃吃该喝喝,似乎畅春园的日子本来就应该如此。 御膳房的案子暂时没有查清,不过御膳房如今人人自危,倒是不敢再怠慢沈初宜,伺候的越发用心了。 对此,沈初宜早就习以为常。 一晃神?,七月已至。 刚入七月,边关?便传来喜报,杨婕妤的长兄击杀混沌部首领,扫平沙漠贼寇,还边关?百姓清净。 这是大喜事?,不说宫中,整个圣京都喜气洋洋,天气如此炎热的情况之下,百姓们?也忍不住站在?街边闲聊。 因子弟立了大功,杨家如今也是水涨船高,她父亲本已是上?柱国大将军,是当今最高的武将,已升无可升。 几如此,萧元宸也很大方,直接封杨父为建安伯,封杨婕妤的长兄杨思齐为建安伯世子,定北将军。 另外,赏赐建安伯永宁巷大宅院,就连新宅的家具摆设,都由宫中赏赐。 而已经入宫的杨家女儿杨思梵,如今颇有恩宠,已是正六品婕妤。 萧元宸直接升其?为正五品昭仪,位列四仪之首。 这一下,新晋的杨昭仪,瞬间成了宫中的新焦点。 人人的目光都投向她,而她,也在?满门?荣耀之下,越发如鱼得水,光彩耀眼。 等杨家入宫谢恩,陛下亲赐宴席之后,杨昭仪的荣宠更达顶峰。 这长信宫中,总有宠妃。 以前是德妃、宜妃。 后来是耿贵嫔。 如今,自然是杨昭仪了。 不过除了杨昭仪,最得宠的还有白选侍,其?他宫妃也时常都有恩宠,即便沈初宜不能?侍寝,萧元宸也偶尔会看望一二。 不愧是雨露均沾。 对此,沈初宜心如止水。 如今到了七月中,她怀孕进入四个月,孩子越来越大,小腹也已经有了不太明显的弧度。 沈初宜每当看到孩子安稳长大,就觉得十分幸福,其?余所有的事?情,对于她来说都微不足道。 这几日,庄懿太后又叫过她一回,不过只同她说当日侍奉膳食的黄门?没有问题,用了刑也没有招供,另外,路答应的宫女红香也说自己什么都不知。 沈初宜便道:“娘娘,为了这等小事?,让太后娘娘劳心劳力,臣妾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既然如此,可能?确实只是意外,就莫要?再查下去了。” 庄懿太后深深看她一眼,却摇了摇头。 “这可不成。” 她淡淡一笑:“皇帝金口玉言,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哀家也是心疼你,自也想查清这件事?。” 沈初宜心中发寒,面?上?却显露出十分感恩来。 “太后娘娘真是慈爱,自臣妾离家,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对臣妾这样好了。” 这种?话,庄懿太后听得可多了。 她拍了拍沈初宜的手?,笑眯眯道:“我?是你们?的母后,自然要?关?照好你们?。” 沈初宜羞涩低下头。 庄懿太后看着她美丽的侧脸,浅浅笑了。 “你这孩子,就是太乖巧,让人想要?心疼。” 两个人亲亲热热说了会儿话,太后就道:“这件事?你放心,最后总会给你一个结果。” 其?实众人都很清楚,那鱼骨一看就是特地磨制锋利的,肯定不能?是意外。 但无论是配菜间的黄门?,还是出入过两地的宫女黄门?,都没有任何问题。 慎刑司不是普通的衙门?,他们?审人,有时候都不用打一下,却能?吓的人什么都往外说。 这种?情况下都没人吐露实情,要?么他们?当真问心无愧,动?手?的另有其?人,要?么就是被人拿捏住命脉,无论如何都不敢开口了。 沈初宜不好把自己知晓的同庄懿太后说,等她回了桃花坞,才沉下脸来。 舒云端了冰山进来,见她神?情不愉,便问:“娘娘还在?为那事?忧心?” 沈初宜点点头,见她把冰山放到了屏风之后,就道:“末伏了,畅春园也热起来了。” 末伏尤其?热。 这几日,畅春园也怪闷的,让人心烦。 各宫都开始用冰,沈初宜便也叫准备了冰山。 她不好多吃寒凉,放一个造景精致漂亮的冰山倒是使得。 她摇着金丝团扇,声音越发低沉:“红香的事?情暂时没有牵扯到路答应,路答应没有被审问,故而红香同卫才人的小黄门?认识的事?情,也无从?得知。” 慎刑司调查案件从来不会大动干戈,先从?关?系最密切的人查起,只要?嘴不那么硬的,大凡都招了。 根本不用兴师动众排查。 但沈初宜这件案子,已经明显影响到了御膳房,这几日御膳房人人自危,若雨说,送餐的时候都多了一名侍膳宫女检查。 若是再查不出来,路答应身边的宫女们?,还有那些黄门们都要被查,一个都跑不掉。 甚至路答应都要?被审问。 这是后话。 沈初宜微垂着头,舒云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她说:“红香同吴有德的事?情,应该让陛下知晓。” 舒云很少见沈初宜这样冷漠。 她从?来都是温和的,很少会这样冷漠梳理。 不过若是上?表此事?,这件事?情就又牵扯到一名?宫妃,的确有肆意攻讦的嫌疑。 毕竟,沈初宜最后也没有大碍。 若是吴有德被查之后也清清白白,那这一出闹剧,旁人会如何看? 是否会认为沈初宜是自导自演? 想明白这些,舒云心中一凛,她瞬间觉得锋芒在?背。 “娘娘!” 沈初宜抬起头,淡淡看向她:“做这件事?的人,实在?不简单。” 若能?伤她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成,也做了完全手?段,以至于多日之后,什么线索都没有。 如此一来,只受了轻伤的沈初宜,自己的嫌疑反而最大。 毕竟之前颇有恩宠的是她,经常能?伴驾的也是她。 现在?,宫里最耀眼的成了杨昭仪,就连宜妃都看杨昭仪不顺眼,被抢了恩宠的沈初宜,会做这些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事?情无论成不成,沈初宜都落不到好。 思及此,沈初宜微微蹙起眉头,脸色越发沉寂。 沈初宜知道红云的事?时没有声张,她本以为慎刑司一定能?查出详情,谁知就连同乡的事?情,红云都一言不发,的确出乎意料。 思及此,沈初宜忽然开口。 “我?自己不能?禀报陛下,不如……借力打力。” 舒云见她重新振作起来,松了口气:“奴婢谨遵娘娘令。” 既然慎刑司没有调查方向,就给他们?一个。 下午时候,沈初宜在?桃花坞煮芝麻酪。 她蹲在?小茶炉前,轻轻搅动?汤勺,让浓密香稠的芝麻糊在?锅中翻滚,散出诱人的味道。 茶炉中的炭火已经熄灭,并不算热,沈初宜的心也很静。 不多时,舒云回来了。 “娘娘,已经办妥了。” 沈初宜笑道:“你辛苦了,来吃芝麻酪吧。” 等桃花坞的众人都吃过了,碗筷都收拾下去,外面?便传来通传声。 不多时,刘三喜快步而入。 他头脸上?都是汗,还不等见礼,沈初宜就道:“舒云,给三喜公公上?凉帕子,这天实在?是太热了。” 刘三喜感激接过,站在?堂下把汗都擦干净,这才道:“娘娘,陛下有请。” 沈初宜面?露惊讶:“是有何事??” 在?畅春园,萧元宸很少让宫妃去云麓山栖伴驾,不过德妃宜妃等带着皇嗣过去,亦或者沈初宜登门?,都是可以进的。 这个时候把沈初宜叫过去,肯定是有什么大事?。 刘三喜低眉顺眼:“娘娘,应该是关?于之前鱼骨之事?。” 沈初宜心中早就了然,此刻却道:“陛下真是用心。” “三喜公公略等一下,容我?换一身衣裳,”沈初宜直接吩咐,“舒云,给三喜公公上?一碗酸梅饮。” 刘三喜简单推脱几句,还是接过了冰凉的茶碗。 沈初宜回到寝殿,衣裳早就备好,她换了一件竹青色的大袖衫,下面?配月华流光裙,行?走之间波光流转,淡雅怡人。 如烟给她梳了双环髻,配上?两只翡翠镶嵌节节高升簪,更显得她优雅别致。 这一打扮,立即便是淡泊名?利,柔弱可怜的单纯女子了。 沈初宜满意地点了一下如烟的鼻尖,然后便直接起身出了寝殿,对刘三喜笑道:“走吧。” 等来到云麓山栖,刘三喜才低声说了一句:“娘娘,宜妃娘娘也在?。” 沈初宜有些惊讶,却恰到好处克制住了,她笑道:“多谢公公。” 等说完这句,两人就不在?敢多言了。 待沈初宜来到云麓山栖的书房时,抬眸就看到宜妃身穿一身水红的蝴蝶袖衫裙,正婀娜翩跹地坐在?萧元宸身边的椅子上?。 她今日没带二皇子,显然是有事?求见。 沈初宜面?不改色,进去同两人见礼:“臣妾见过陛下,见过宜妃娘娘。” 宜妃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萧元宸就道:“赐座。” 等沈初宜落座,才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萧元宸:“陛下?” 萧元宸对她颔首道:“方才宜妃忽然至云麓山栖,说有你被人故意伤害的线索,非要?等你到场才一并讲出。” 沈初宜:“……” 虽然跟沈初宜原先构想的不同,不过想到对方是宜妃,性子实在?别扭,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第74章 吴有?德实在年轻,也几乎没?见过皇帝陛下。 他被这么多人一看,尤其皇帝冰冷的眼神,立即就汗如?雨下。 宜妃这一手真是快狠准,若是把?吴有?德送去慎刑司,还不?知道多久能有?结果。 如?今把?他往陛下面前这么一带,虽然可能会惹得陛下不?快,但?宜妃会直接要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无论这吴有?德是谁的人,总能供出来一个,看他那慌张眼神就知道。 他心里一定有?鬼。 吴有?德不?敢抬头,他哆嗦着,最终还是开口:“小的是刚调拨至卫才人身?边侍奉的小黄门,同路答应身?边的红香,是……是同乡。” 他说?话都磕巴了?。 但?他说?完这句废话之后,整个厅堂安静至极,吴有?德慌得不?行,他似乎觉得自己掩藏不?下去了?,这才一咬牙,直接开口:“回禀陛下,小的知道是谁要害沈婕妤。” 宜妃冷笑一声,眉宇间尽是得意。 “说?啊,你说?出来,本宫饶你一命。” 吴有?德哆哆嗦嗦开口:“是路答应。” 沈初宜的心骤然一紧。 一道心声坚定响起:不?可能。 就连宜妃的神情也怔愣一瞬,她也下意识道:“不?是卫才人?” 吴有?德显然很是惊愕:“如?何会是卫才人?” 吴有?德道:“的确是路答应。” “陛下驻跸畅春园,小的才有?幸伺候卫才人,其实侍奉卫才人没?有?几日。” “也因此认识了?红香,红香胆子小,人也年轻,她前些时日还好好的,忽然有?一日,她显得很是惊慌。” “小的见她可怜,就问了?几句。” 吴有?德说?到这里,汗水低落到眼睛里,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沈初宜明显看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在萧元宸面前,说?真话需要巨大的勇气,说?假话亦然。 沈初宜亲眼见过路答应,听了?她说?的那句话,她不?认为?自己愚蠢到分不?清真假。 那么这个吴有?德,说?的一定是假话。 可他这句假话,却是当着萧元宸的面说?的。 沈初宜紧紧攥着手,她忽然明白,为?何当时路宝林那么惊慌失措。 因为?她已经明白,从红香带走的那一刻,她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这一连串的事情,已经彻底葬送了?她的未来。 幸好,沈初宜去看望她。 那时候,她才说?了?几句心里话。 她不?需要旁人如?何看她了?,至少?,她从来没?害过沈初宜。 她想让这个帮助过她的人,不?要厌恶她。 沈初宜去过三醉堂,这在宫里不?是秘密。 沈初宜行为?办事,从来不?遮遮掩掩,她都是大大方方的。 此时,不?等那吴有?德开口,沈初宜倒是先开口了?。 “本宫前几日还去看望过路答应,她连红香为?何会被带走都不?知情,如?何就成了?害本宫的那个人?” “吴有?德,当着陛下的面,你可不?能包庇真正的有?罪之人。” 吴有?德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可最终,他却挺了?过来,紧紧攥着拳头,道:“小的,不?怕进慎刑司。” 沈初宜的心沉了?下去。 一个人若是不?怕死,那他再也不?会说?出真相了?。 那个动手的人,是真的不?想放过路答应。 果然,吴有?德直接道:“当时红香很害怕,她说?路答应十分怨恨沈婕妤,总想让沈婕妤不?好过。” 吴有?德说?到这里,谁都不?敢看,继续说?:“红香说?,说?路答应逼迫她,若是她不?动手,就像其他宫女那样打骂她,让她生?不?如?死。” 这个逻辑听起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沈初宜从欣心面上能看出,路答应对她还是挺好的,她对路答应也很忠心。 路答应又不?是真的愚蠢至极,她是明确知道柳听梅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会动手,而红香这个有?来处有?去处的宫女,她不?可能会欺凌。 除非她真的想进无忧宫。 沈初宜心中有?些乱,却忽然听到萧元宸道:“你听见那名宫女亲口说?,是路答应让她动的手?她如?何做的,又为?何在慎刑司一言不?发?” 萧元宸这个问题直接切中要害。 他一开口,那吴有?德的神情直接就变了?。 他哆嗦了?一下,冷汗如?雨落下。 “陛下,小的……小的只知道,路答应让红香去给沈婕妤的汤羹里放东西,后来才知道是研制锋利的鱼骨,红香同御膳房一个扫洗宫女很熟悉,打听到了?沈婕妤当日要用的羹汤,借着说?话的机会,成功把?鱼骨放了?进去。” “沈婕妤有?孕在身?,御膳房每日都要准备羹汤,这个不?用打听就能知晓。” 御膳房被捉拿进慎刑司的,都是事关那盅乌鸡汤的人,倒是没?审问过扫洗宫女。 那宫女估计心里也害怕,所以在御膳房自己查问的时候,并?未供出真相。 于是,便到了今日的地步。 吴有德的回答几乎无懈可击。 无论怎么问,他都能自圆其说?。 甚至还说?:“红香家里头穷,路答应给了?她一大笔钱,她一早就给了?小的,让小的等明年村中来人,送到她家人手中。” 看来,红香是豁出命,也要为家人谋生路了。 萧元宸立即就吩咐刘三喜去搜寻脏银,另外命孙成祥去请来路答应。 等吩咐妥当,萧元宸正要继续审问吴有?德,姚多福却快步上前,在萧元宸耳边低语几句。 萧元宸面色如?常,他先看了?看沈初宜,然后才对宜妃道:“宜妃,你先审问吴有?德。 “沈婕妤,你从旁协助,姚多福会在此听从调遣。” 说?罢,萧元宸直接起身?,大踏步出了?书房。 大抵是有?政事,萧元宸离开得很匆忙。 等皇帝走了?,宜妃才看了?看沈初宜,顿了?顿才开口询问吴有?德:“吴有?德,你可知欺君罔上,隐瞒包庇是什么样的罪名?到时候不?光你一个人要入罪,你全家都要受牵连。” 吴有?德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宜妃叹了?口气,她看向沈初宜:“沈妹妹,你怎么看?” 很显然,吴有?德已经不?可能供出实情了?。 沈初宜心里已经明白,所以此刻,其实也不?用再问他这些事。 她只是看向吴有?德,忽然开口:“你是哪里人?” 吴有?德愣了?一下,然后才犹豫着开口:“小的是临安府,渭北县人,红香也是出身?渭北。” 沈初宜眸色微深,她道:“你家里有?几口人,做什么营生??” 说?起家人,大多数的黄门神情都不?好。 但?凡家里让孩子走这条路的,几乎都不?在乎孩子死活,那一刀下去,只有?幸运者还能活着。 那一遭罪,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住的。 宫女们入宫,二十五还能出宫,黄门一生?就要耗在这宫闱里,运气好的, 能混出一官半职,将来年过五十出宫荣养,这一生?也就过去。 运气不?好的,可能年纪轻轻就死了?。 宫里的规矩多,打宫女还不?能打脸呢,因为?宫女往常要在娘娘们身?边侍奉,打肿了?不?好看。 打黄门就没?这个顾忌。 能熬到现在,去卫才人身?边伺候,这吴有?德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思,吃了?多少?苦。 沈初宜语气很冷淡,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吴有?德红了?眼眶。 “你年少?离家,受了?那么多罪,失去了?那么多,如?今好不?容易入宫,在得宠的娘娘身?边侍奉,若是你侍奉得好,卫才人不?是不?能带你去长信宫,以后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往年受过的苦,似乎也没?有?白受,流过的泪,也没?有?白流。” 沈初宜叹了?口气。 她抬起眼眸,深深看向吴有?德。 “你总得为?自己想一想,为?自己活一遭。” “我同宜妃娘娘不?是要逼迫你,只是想告诉你,你得为?自己着想。” 吴有?德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他生?得并?不?好看,却也并?不?难看,平平无奇的一个年轻人,此刻却哭得仿佛孩童。 宜妃都有?些惊讶,沈初宜能把?一直嘴硬的吴有?德说?哭了?。 她倒也聪明,没?有?立即开口,只紧张坐在边上,就等吴有?德再供出什么人。 可吴有?德哭了?半响,到头来,开口说?的还是那一句:“小的所言皆是真实,绝对不?敢欺瞒陛下和娘娘们。” 沈初宜深深叹了?口气。 看来,吴有?德被人拿捏的把?柄,比他自己更重要。 他已经软硬不?吃了?,即便进了?慎刑司,也会如?同他自己说?的那样,不?会更改一个字。 沈初宜抬起头,看向宜妃。 “宜妃姐姐,您看要怎么处置?” 宜妃也有?些头疼。 她亦不?知要如?何处置,对于这种事,她其实没?有?多少?经验。 不?过在公园里散步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宫人之间的闲谈,才趁着卫才人不?在,兴冲冲跑去百景园,直接把?这吴有?德抓了?来。 她很是知道萧元宸,知道他虽然面冷,但?一向公正,当着他的面审问的事情,往往都能处置清晰,不?会有?任何遗漏。 第75章 沈初宜细细品味这句话。 这半年来,她陪伴在萧元宸身边,两人几乎算是相谈甚欢。 萧元宸从不藏私,他心中如何想?就如何教导沈初宜,从不会隐藏遮掩,吞吞吐吐。 他是豁达的老师,她也是聪慧的学生。 从这些交谈里,沈初宜学到了许多东西。 那些以前她从未想?过的,以她的身份地位,也绝不可能去想?的事情。 如今,一一都?听进了耳中,看在眼?中。 她知道,许多事情都?无法一蹴而就,学习更是如此,她已经习字数月,可写出来的字依旧十分稚嫩。 那需要?数月数年乃至一生的努力,方才能成就正道。 萧元宸教导她的这些“深思”也是如此,需要?沈初宜一点点领悟,慢慢摸索,才能化为?自己的理念。 遇到事情了,沈初宜冷静下来深思,能从那些教导里寻到出路和方法。 这几个月,她如饥似渴学习,慢慢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人。 并且,时至今日?,她依旧为?此努力。 今日?亦然。 她忽然发现,她还是太冲动了。 归根结底,她并不是世家大族出身,没有见?过那么多人心险恶。 宜妃或许太过冷漠,却也可能是见?得太多,她的心早就麻木了。 沈初宜却不同,即便入宫之后遇到了顾庶人,也不过就苦了那两年。 早年在家中时苦的是贫穷,是亲人离世的无能为?力,是年幼无法帮忙的痛惜。 后来入宫成为?宫女,也不过是劳作辛苦。 她身份太低了,低到旁人都?不屑于对她勾心斗角。 如今成了宫妃,身份转变,她才慢慢开?始经历这些。 起初她还是答应和才人的时候,也无人关注她,等她成了婕妤,那些试探和手腕,就一一落在她身上。 她并非惧怕倾轧和陷害,她只是不能接受路答应的死?。 萧元宸其实并没有安慰她。 他只是告诉她实情而已。 朝廷有朝廷的规则,所有人都?在这规矩之下,即便是萧元宸,也不会轻易打破。 起居官和史官的笔,时时刻刻注视着他,他的一言一行,后人依旧可以评说。 但萧元宸早就习惯这一切 。 从母后告诉他哭泣是最?没用的东西之后,他就彻底变成了现在的萧元宸。 虽然也会心软,也会痛苦,可他却依旧无坚不摧。 此时此刻,他认真告诉沈初宜:“初宜,路答应的事情,很可能到此为?止。” “但是……” 他取过帕子,轻轻帮她擦拭眼?角的泪。 “但是,若有朝一日?有新的证据,朕也会为?她翻案。” 沈初宜的心,重新明媚起来。 是的。 只要?她活着,她们都?活着,总有一日?,真凶总会浮出水面?,一切都?能柳暗花明。 沈初宜眼?眸重新凝聚神采。 “陛下,多谢您的教导。” 萧元宸没有笑?,他轻轻拍了一下沈初宜的肩膀,然后在边上落座。 “方才凌烟阁来报,凉州水患。” 萧元宸话锋一转:“凉州地势低洼,经年遭受水患,无奈凉州贫困,即便征兆徭役,也很难重修水坝。” 沈初宜听得格外认真。 萧元宸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忙了一下午,他一口茶都?没来得及喝。 此刻一口冷茶下肚,心中的烦闷渐渐消散,萧元宸逐渐冷静下来。 “路答应的父亲路勋正是工部主管水利的官员,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无人愿意接,即便最?后能成功,也要?耗费数年心力。” 沈初宜心中一凛。 她瞬间就明白?了萧元宸的意思。 路答应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 各方势力角逐,谁都?不愿意沾手凉州,便想?借着路答应的事,逼迫路勋贬谪,这个烫手的山芋就直接丢给他了,其他人都?不用去受这个罪了。 萧元宸见?沈初宜面?色微变,就知道她听懂了,他轻轻舒了口气:“朕已招路勋入宫。” 沈初宜抬眸看向?萧元宸:“陛下属意他去?” 萧元宸眸色微冷:“一开?始,路勋就递了折子,他自己想?去。” 话音落下,书房里陡然一静。 最?后沈初宜落下一声叹息:“何必呢?” 事情也就只能说到这里了。 萧元宸见?沈初宜面?容疲惫,就道:“你回?去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朕会让路答应走?得体面?。” 沈初宜垂下眼?眸,起身行礼,扶着舒云的手退了下去。 路答应死?后,她宫里的宫女就被?带走?了,五日?后,慎刑司审讯结束。 如沈初宜预想?的那样,吴有德始终没有改变口供,而他的家人也只是普通贫户,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倒是红香,因吴有德的供述,终于开?了口。 她的口供与吴有德一致。 于是,谋害沈初宜这件事,就成了定案。 路答应因妒恨沈初宜,命红香在她的汤羹里下鱼骨,意图谋害她的性命。 最?后事发,路答应畏罪自缢,留下遗书殒命。 然而长?信宫中,是不可能有自缢的妃嫔的。 故而次日?萧元宸下旨,言说路答应疾病突发,倏然崩逝,追封为?从七品选侍,赐封号为?柔,归葬皇陵妃园寝。 不过萧元宸刚登基四载,身边并无宫妃离世,他自己的皇陵都?还没修葺,更不提妃园寝。 因此,柔选侍只能暂时停灵于西郊皇陵殡宫,等待妃园寝的修葺完成再入葬。 三日?后,萧元宸下旨,封路勋为?凉州府尹,专修水坝而去。 沈初宜不知,萧元宸见?路勋时,告诉他因涉事的沈婕妤不计较柔选侍的所作所为?,甚至恳请陛下厚葬,才能有今日?的结果?。 路勋中年丧女,白?发途生,他跪在萧元宸面?前,几乎是老泪纵横。 萧元宸垂着眼?眸,深深看着一下老了十岁的路勋:“路勋,你莫要?辜负柔选侍,也没要?辜负沈婕妤的宽宥。” 他顿了顿,起身来到路勋身前,亲自扶起他:“路勋,你更不要?辜负朕。” 他和善地拍了拍路勋的肩膀,态度温和。 “凉州百姓等着你,帮他们走?出连年水患的困境,到了那时,朕再调你回?京,重回?工部。” 从京官原调苦寒之地,虽从正五品的员外郎成了从四品的凉州府尹,可这调令明升实贬,这个结果?,是所有人都?心之所向?的。 但萧元宸把前后仔仔细细说来,言辞恳切,多有鼓励,显然,他对路勋并非随意贬谪。 路勋乍听丧女,痛苦悲切,却也勉力听清了萧元宸的话。 皇帝深切的期盼,让人不敢辜负,也不能辜负。 路勋想?要?再跪,却被?萧元宸牢牢扶住。 “臣定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萧元宸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去送一送柔选侍吧。” 一旦梓宫离开?畅春园,送往西郊皇陵,从此之后,父女两个便再也不能见?。 路勋的眼?泪再度流下。 他这次不顾萧元宸的阻拦,直接跪倒在地,嘭嘭嘭磕了三个头,一句不言,唯有泪千行。 宫里的事情,并非能简单说清。 明面?上,柔选侍是谋害沈婕妤未遂,羞愧自缢,按理不应追封,但宫中的事情从来不被?外人道也。 再大的丑闻,也要?被?太平掩盖。 所以柔选侍能被?追封升位,也被?赐了美谥,甚至还能葬入妃园寝,享受皇家香火供奉。 取而代之的,是路勋“升迁”出京,去苦寒之地为?国效命。 皆大欢喜。 怎么不是皆大欢喜呢? 知道这个结果?之后,沈初宜叹了口气,却对舒云道:“盯好慎刑司,一旦欣心放出来,就找机会见?她一面?。” 五日?后,柔选侍的梓宫送出畅春园。 与此同时,杨昭仪诊出喜脉。 她已怀孕一月有余。 两位太后皆很欢喜,下懿旨册封杨昭仪为?正四品惠嫔,位列九嫔之位。 赏赐如流水一般送入惠嫔宫中,建安伯家中也有恩赏。 寂静了多日?的畅春园,重新热闹起来。 没有人再记得年轻薨逝的柔选侍,也无人再记得之前的沉闷和凝重。 一切都?是欢喜的。 一晃神,就到了七月末。 畅春园越发炎热起来。 秋老虎的威力也蔓延到了一向?凉爽的畅春园。 沈初宜用了几日?冰,一直都?意兴阑珊的,也不爱出门。 前几日?是因柔选侍的事,之后是的确太热,让她孕期不适,因此沈初宜就安稳待在桃花坞,安心养胎。 这一日?沈初宜正在读书,甄顺便快步进来,一边把额头的汗擦干净。 “娘娘。” 沈初宜放下书本。 甄顺才道:“三日?后的宴会取消了,听闻明熙公主归京路上偶遇山洪,她留在禹州救灾,暂时不回?京。” 明熙公主本来要?在八月初归京,她两载未归,两位太后都?很想?念她,故而畅春园一早就准备了盛大的欢迎宴。 不过既然明熙公主不回?京,那欢迎宴也不用举办,除了一直操持的宜妃和耿贵嫔,大家依旧各过各的日?子。 沈初宜点头:“知道了。” 甄顺便道:“欣心被?送出慎刑司了,她没有嫌疑,如今在尚宫局当差。” 第76章 这个结果,并不让沈初宜意外。 雨花阁位置偏僻,四周皆无优美景致,不过?因能观赏山景,单独立有一阁。 平日里,雨花阁几乎没有人烟。 宫妃们即便是逛园子,也不愿意来?偏僻的雨花阁,走?过?来?都要两刻。 沈初宜是特地选的这里,就为同欣心说句话?。 舒云上前扶起欣心,把?她请进雅室,然后便飞快关?上了雅室的雕花门扉。 光阴被隔绝在外。 “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舒云问,“你且细细说来?。” 欣心抹干净脸上的泪,沈初宜注意到?,她胳膊上还有些青青紫紫的伤痕没有褪去。 “红香被带走?之?后,暗香阁伺候的人就变少了,奴婢和另一名小黄门小安子换着?去取膳。” 柔选侍本就是被禁足的,她身边宫女变少了,尚宫局自然不可能立即给她补上,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新被调遣过?去的宫女也要被牵连。 她身边本来?有三名宫女,柳听梅和红香都走?了,只有欣心还在。 大约也是知道自己起复无望,柔选侍倒是没有去找尚宫局,力所能及的事情?都自己做了,不怎么劳累欣心。 如此,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欣心说到?这里,眼泪就不自觉流了下来?。 “那时候,小主就跟我说,这个坎大概迈不过?去了。” 红香一直不回来?,谋害沈婕妤的事情?一直没有定论,宫里是从来?不会让事情?稀里糊涂没有结果的。 总要有个说法。 “小主一开始很害怕,后来?就有些麻木了,她几乎都不怎么用膳,一口?饭都吃不下去。” “奴婢劝她,她就说红香一定背叛了她。” 如今看来?,事情?果然如此。 柔选侍或许不知道官场上的那些事,也不明白那些勾心斗角,她只知道,有人要把?这件事完完全全陷害到?她身上。 “那时候小主跟奴婢说,若是有一日能见?到?娘娘,就让奴婢告诉您。” 欣心眼泪汹涌。 “她不害怕的。” 现在,欣心终于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 她在告诉她们,有一日别人不让她再活下去,被杀害的时候,她不害怕。 可能早就猜到?,自己马上就会面对这一切了。 “那一日,小主忽然说饿了,奴婢就去御膳房取膳。” “等奴婢回去,就看到?小主吊在了房梁上,早就已经没了气。” “奴婢吓坏了。” “小安子也才刚回来?,看到?这情?景吓得六神无主,我们发了会儿呆,才一起上前把?小主放了下来?。” “小主已经死了。” 欣心哽咽地说:“我当时问小安子去了哪里,他说小主让他去一趟尚宫局,说是今年的牡丹不好看,她想换成兰花。” “就在我们两个一前一后离开暗香阁的这当口?,小主就死了。” 沈初宜听着?,心里微叹。 柔选侍到?了最后一刻,也努力保住了这两个宫人。 她无法让被伤害的柳听梅原谅她,命途终结,她也努力做了一回好人。 两个宫人都不在,没有人看到?她是怎么死的,同样?,两个宫人也不会被人暗害,能好好在宫里活下去。 沈初宜叹了口?气,问:“那日有什么特殊之?处?” 欣心想了想,道:“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是那日早膳的时候,小主嘀咕了一句。” “说真难得,御膳房还算有良心,居然送了她最爱吃的蟹黄汤包和水晶虾仁饺。” 沈初宜神情?一凛。 御膳房一贯捧高?踩低,跟红顶白,不是说他们势利眼,亦或者眼皮子浅,相?反,在这宫里,这才是最正确也最讨巧的生存之?道。 当一个人被贵人厌弃,或者不被恩宠,那么她是否的罪过?人?惹得贵人们不快? 尤其是不受宠的宫妃,有些时候是根本无法知道发生了什么,万一真的把?陛下或者太后得罪狠了,你这边好吃好喝供着?,就是在太不把?贵人们当一回事。 御膳房日日都要伺候妃嫔贵人们,他们心里都门清,稍微轻一轻,放一放,倒也不打紧。 等到?嫔妃们重新翻身,再巴巴凑上前来?赔礼,娘娘们都贵重,谁会同他们这些小人过?不去? 在宫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就像是柔选侍,她都落到?这般境地了,御膳房怎么可能为她这样?劳心劳力? 是要让沈婕妤不痛快,还是要让陛下不高?兴? 疯了不成? 柔选侍入宫不久,却也知道这些门门道道,她当时应该就明白,反常即为妖。 所以她故意支开了两个宫人,等待最终时刻的来?临。 “你为何说柔选侍是被旁人杀害的?” 欣心道:“因为小主给奴婢留了遗书。” 那一封留给皇帝的,后来?经过?查验,的确是柔选侍亲笔所写,可一早,柔选侍自己也单独留了遗书。 欣心从袖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然后又取出一枚蜡丸。 “之?前小主同奴婢说过?,一旦有事,就迅速去花坛下寻两颗蜡丸,一颗给奴婢,一颗给娘娘。” “给奴婢的这一颗,上面的字奴婢都认识。” “我们好好活下去。” 沈初宜听了都觉得揪心。 哪怕是这样?一辈子当不受宠的答应,柔选侍也想好好活下去,即便苟延残喘,也好过?年轻殒命。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自缢。 她的死,一定是人为。 给沈初宜的蜡丸,欣心一早就藏好,从慎刑司出来?之?后就取回,一直贴身存放,就为了今日。 她伸出手,把?那枚蜡丸送到?沈初宜手上。 “娘娘,请您过?目。” 舒云接过?蜡丸,小心拆开上面的封蜡,把?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小心剥离出来?,呈给沈初宜。 沈初宜展开慢读。 “沈姐姐,多谢你还来?看望我,也谢你最后还愿意信任我,这对我十分重要。这些时日我已明白,从我自己最开始犯错开始,命运就一路下滑,最终落入如今地步。我无人能怪,只怨恨自己做错了事,让听梅受了苦,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关?于鱼骨之?事,我知之?甚少,我唯一知道的是,当初白选侍宫中闹毒蛇,畅春园派来?侍奉白选侍的黄门,恰好就有捕蛇高?手。” “其余之?事,我一概不知,无法帮姐姐更多。” 写到?这里,笔锋断了。 下一行,笔记就有些凌乱了。 “当姐姐看到?这一封遗书时,我大抵已经不在,姐姐不必为我悲伤,我内心其实并不害怕,若有可能,还望姐姐照拂欣心和小安子,不叫他们受人欺凌。” “盼姐姐此后步步高?升,荣宠不衰,盼姐姐母子平安,一生顺遂。” “路淼绝笔。” 原来?,柔选侍叫路淼。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写这封遗书的时候,她不是路答应,她只是她。 沈初宜看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 欣心安静坐在边上,没有开口?。 沈初宜仔细把?那封遗书收好,对她道:“她的确不害怕,走?的时候应该还算平静。她嘱托我好好关?照你跟小安子,你们如今如何打算?” 欣心听到?这里,眼泪汹涌,可人却是慢慢放松下来?。 这个结果,对她来?说已经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娘娘,奴婢跟小安子都没什么上进心,经历了这一遭,只想平安度过?余生。” “我们都想留在畅春园。” 沈初宜颔首,道:“我会同赵姑姑说,让她给你们安排个好差事。” 欣心又要跪下。 倒是舒云扶起了她,道:“欣心,莫要辜负你们小主。” 欣心点头,舒云帮她擦干净眼泪,就道:“你在此忙碌,娘娘便先?走?了。” 欣心抬眸看着?沈初宜,道:“恭祝娘娘平安喜乐,福运绵长。” 沈初宜淡淡笑了。 “借你吉言。” 待离开了雨花阁,沈初宜神情?依旧平静。 她扶着?舒云的手,慢慢行走?在绿荫遮蔽的小路上。 她怀孕将近五个月,已经有些显怀,不过?宽大的衫裙隐藏了她的身形,她看起来?依旧窈窕纤细。 不过?若看她走?路,是能看出些许端倪的。 因此,沈初宜走?路总是很慢,她一步一个脚印,从来?不着?急。 慢慢踱步在林间,沈初宜才道:“畅春园真是好地方。” 舒云道:“是。” 沈初宜慢条斯理地道:“也不知明年还会不会再来?畅春园,倒是避暑的好去处了。” 舒云就笑道:“是呢,即便这几日炎热,也比宫里凉爽许多,尤其是夜里,根本就不觉得闷热。” 主仆两个说了会儿话?,沈初宜就回了桃花坞。 等回去,她才把?那封遗书拿给舒云看。 舒云看过?之?后,面色微沉,眼眸却明亮如灯。 “这个白选侍,是否有些问题?” 沈初宜手指轻轻敲击圈椅扶手,她垂眸深思片刻,道:“从路淼的信中,可以发现很多事。” “一是当时白选侍虽然被人用毒蛇谋害,但也有人提前安排了捕蛇高?手。” “要么是白选侍自己贼喊捉贼,要么是有人提前为之?,一定要保白选侍。” “这一连串的事情?,包括最后牵出赵答应,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第77章 沈初宜的母亲姓章,名叫慧娘,村中人都叫她章嫂子。因是老来得女,从?小就?被父母疼爱,年?轻的时候性格活泼又?爽利。 后来成了婚,有了女儿,慢慢稳重起来,不过她的性子也随了沈初宜的外祖母,是个很乐观的人。 当年?沈初宜要?入宫,她是第一个反对的,她觉得一家人在一起,总能迈过坎,不需要?沈初宜离家入宫。 不过后来被年?少?的沈初宜说动,只能无?声叹息。 如?今母女再见,虽然眼中含泪,可脸上的笑容却是那么真挚而明媚。 章慧娘很是有些激动,她快步上前,就?想要?好好看?一看?女儿,可刚迈了一步,却忽然想起什么。 她一下拽住身边的小女儿,对着大女儿潦草行了个礼:“见过婕妤娘娘。” 这话?匆匆说完,章慧娘就?再也忍耐不住,两步上前,一把把女儿抱进怀中。 沈初宜离家已?有六载。 六年?时光,让一个懵懂少?女长成了大姑娘,如?今她已?成为宫妃,腹中也有了孩子。 可在母亲眼中,她依旧还是年?少?时的小姑娘。 “怎么比以前瘦了,”章慧娘轻轻摩挲她的后背,声音哽咽地道,“你是不是又?挑嘴,又?没?有好好吃饭?” 沈初宜在母亲的怀中摇头,眼泪只盈盈盛在眼窝处,无?论如?何不肯落下。 落了泪,就?看?不清母亲头上的白发了。 “阿娘,我很好的,我比以前胖了许多呢。” “你看?,我还长高了,我如?今同你一样?高了。” 沈初宜哄她。 一边哄着,她一边垂下眼眸,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眼巴巴看?着她的少?女。 小姑娘吃了将近一年?药,病情大为好转,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她不再面色苍白,嘴唇也多少?有了血色。 除了头发还有些枯黄,她就?是个正常的十二岁少?女。 她面容同沈初宜有五六分像,不过更像父亲一些,看?起来很是英气。 即便病弱多年?,她也依旧是个眼神锐利的小姑娘。 沈初宜含着泪看?着妹妹笑了。 “穗穗,不想阿姐吗?” 沈初穗眨巴了一下眼睛,下一刻,她就?嗷的一声哭了起来。 “阿姐。” 沈初穗急不可耐地奔上前,一把抱住了沈初宜的腰。 “阿姐,穗穗好想你。” 听到小姑娘哭了,章慧娘反而笑了一声:“之前还跟我说,见了阿姐一定?不哭,羞羞脸。” 沈初穗不理母亲,只抱着沈初宜的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姐,穗穗长大了,穗穗可以保护你了。” 她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哭嗝,可爱得紧。 沈初宜轻轻摸着妹妹干枯的黄发,很认真应了一声:“好。” 在小女儿哭的时候,章慧娘放开了大女儿,她认真端详沈初宜的面容,不由叹了口气。 “长大了。” 跟年?少?时到底不同了。 沈初宜一边拉起妹妹,一边挽着母亲的手,带着她们一起在厅堂中落座。 她取了帕子,轻轻给阿妹擦拭脸颊上的泪水,却被小姑娘一把捏住帕子,说要?自己擦。 沈初宜无?奈笑笑。 回过头来,发现母亲依 旧在看?她。 章慧娘的眼眸满是慈爱,也有着浓得化不开的不舍。 沈初宜笑着看?向?母亲:“阿娘,怎么了?” 章慧娘轻轻舒了口气,才道:“想你了,就?想多看?看?你。” 多余的话?,章慧娘没?有说。 沈初宜的气质跟年?少?时全然不同了,此刻的她已?经是宫里的婕妤娘娘,不仅即将诞育皇嗣,还有陛下的宠爱,她眉宇之间全无?年?少?时的生?涩稚嫩,只有对未来的笃定?和坚持。 可宫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宫女,沈初宜是如?何走到今日的? 想到女儿私底下流过多少?泪,吃了多少?苦,章慧娘就?心如?刀割。 旁人只能看?到沈初宜的花团锦簇,只有章慧娘,心疼她这一路走来的艰难付出。 当着女儿的面,她不能哭,怕女儿跟着一起哭。 能少?流泪就?少?流泪,人要?总是笑着,才能有勇气面对一切。 章慧娘目光下滑,落在她的小腹上。 沈初宜怀孕五个多月了,如?今已?经显怀,衣衫虽然有些宽大,却依稀能看?到她的小腹。 章慧娘声音都轻了:“如?今可好?” 沈初宜轻轻拍了一下小腹,道:“很好的。” 她轻声细语地同母亲说:“宫中有医正专负责我这一胎,隔三差五就?会诊脉,有任何事情都能立即知晓。” “阿娘放心便是。” 章慧娘却道:“我是问,你可有不适?” 沈初宜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 “暂时还好,宫里这么多宫人伺候,什么都不需要?我动手,倒是没?有特别?不习惯的地方。” 她顿了顿,低声道:“就?是偶尔要?如?厕,总觉得憋得慌。” 章慧娘这才松了口气:“这就?好。” “等你月份大了,还得劳烦姑娘们给你捏捏脚,只要?腿脚不浮肿,就?舒服许多。” 舒云站在边上,笑颜如?花:“老夫人放心,奴婢们一定?伺候好娘娘。” 章慧娘抬头看?了看?她,认真说:“有劳了。” 她一进来就?把沈初宜身边的宫女黄门都看?过一遍,她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可到底经历了这么多事,看?人还是能看?出些东西的。 自家姑娘她是很知道的,沈初宜从?小就?聪明,不需要?她跟她阿爹多操心,她身边选的这几个宫人,瞧着都是眼明心亮的好孩子。 这也让章慧娘放心。 说了一会儿黏黏糊糊的废话?,沈初宜才让宫人端了点心过来,让沈初穗吃。 她才问:“阿娘,家里如?何了?” 章慧娘笑了一下,她道:“家里都挺好的,你刚走那几年?,我跟你阿妹就?还行,日子也磕磕绊绊能过下去,今年?还攒了点银钱,想着等冬日能入京来看?看?你。” 她同女儿一样?,把苦难一笔带过。 “去岁冬日的时候,家里忽然来了客人,说是你侍奉的娘娘,因知道家里的困窘,特地寻了大夫给你阿妹看?病。” 沈初宜心中一紧。 就?听章慧娘继续道:“你阿妹那时正好在发烧,万幸那位老大夫医术了得,两副药下去你阿妹就?好了。” 一边慢慢吃点心的沈初穗忽然抬起头,看?向?了章慧娘。 “发热也是小病,不要?紧的。” 章慧娘就?笑说:“是,你是最健康的好孩子。” 沈初穗就?又?不说话?了。 她安静坐在一边,认真听母亲和阿姐说话?,默默用那双同沈初宜一般无?二的凤眸盯着阿姐看?。 章慧娘就?继续道:“那老大夫人也很好,每个月都上门两次,给你阿妹调理身体?,他医术高超,你阿妹的身体?一下就?好了起来。” 章慧娘说着,看?了看?小女儿,顿了顿才道:“所以家里才能赞下银钱,原本想今年?来看?看?你的。” 之前家里的确太穷了,欠了不少?银子不说,小女儿整日里还要?吃药。 她起早贪黑,也才刚刚把债还完,要?不是那位娘娘负担了小女儿的药费,她还攒不下钱。 她着急忙慌,就?是想赶紧来看?看?大女儿。 宫里的娘娘们或许真的心善,可心善到就?连一个普通宫女的家人都这样?关照,这就?很不寻常了。 章慧娘虽只是个普通农妇,大字不识几个,可道理却很懂。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那时候她就?很担心女儿的安危。 这样?的厚恩,需要?女儿用什么来偿还? 章慧娘每当想到这里,就?睡不着觉。 因此她除了做地里的活计,又?开始在豆腐坊做活,正好小女儿的药费省了下来,就?是想赶紧攒下钱,今年?秋末能入京来,见一见女儿,问一问她到底如?何。 她其实想要?告诉大女儿,小女儿是她的责任,她不需要?付出一切来救治妹妹。 若那娘娘真的刁难她,让她做不好的事情,这个恩情不要?也罢。 章慧娘不知道宫里这些弯弯绕绕,不知道来自主子的恩情是不能拒绝的。她就?是朴素的爱女情怀,她不想让女儿吃苦受累,不想让女儿被人欺凌。 “倒是没?想到,后来宫里头又?来了人。” 章慧娘顿了顿,才道:“说你成了娘娘。” 百姓们都叫妃嫔们娘娘,他们不知道什么下三位什么中三位,他们只知道皇帝身边妃嫔都是贵人。 章慧娘不说自己当时是什么想法,她只是看?向?沈初宜,道:“后来咱们家搬到溧水县里,尚宫局的外行走们给置办了宅院和产业,让我同你阿妹衣食无?忧。” “家里甚至还有护院和嬷嬷。” 沈初宜知道,这都是萧元宸让程雪寒亲自办的。 听到这里,沈初宜微微松了口气。 “如?今在县城里住的可好?” 章慧娘看?着女儿明媚的笑颜,她也跟着笑:“好着呢。” “咱们家的地不多,去了县里,我都给包了出去,家里一整年?的米粮尽够,另外,行走还给置办了五十亩地和三处商铺,两间都租赁出去,每年?拿租金。” 第78章 沈初宜真的很惊喜。 她?垂眸看着妹妹,眼睛里有着无法掩饰的喜悦。 “真的?” 沈初穗怪模怪样的看向?阿姐,哼了一声:“自然是真的。” 她?凑上前来,同?阿娘和阿姐嘀咕:“书院的先生?说我很有天分,比其 他孩子学习快多了。” 沈初宜一早就发现,咱家阿爹就很聪明。 年少的时候,她?老听阿爹说如何把一只兔子卖出最贵的价格,后来母亲也开始算要?养多少只鸡,每天能得多少蛋。 一家人的生?活总是很有计划的。 比如厨房改好之后,爹娘就想再盖一间厢房,厢房盖好之后,爹娘又要?买地。 若非阿爹后来重病,家里的日子其实是蒸蒸日上的。 沈初宜倒也不是自信,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学习很快,那么一母同?胞的阿妹,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你读书几日了?” 沈初宜问她?。 小姑娘挺起胸膛:“搬去镇上第?三日,我就同?阿娘商议了。” 章慧娘笑了笑,道?:“是,她?出去玩了一圈,同?那当差的外行走聊了几句,回来就说要?去读书。” “那时候陛下给了赏银,家里也不缺银钱,她?身体也好些了,我就送她?去了书院。” “已?经?读书五个月了!” 沈初穗自己主动回答,她?道?:“阿姐,我已?经?背完了三字经?和百家姓,开始学四书了,说文解字和音律启蒙都有涉猎,我现在?已?经?是启蒙班的第?一名了。” 启蒙班都是五到?八岁的孩子,沈初穗在?里面已?经?是年纪最大?的了。 但她?的进度着实快,几个月就窜到?第?一,读书天分这种东西,不是光靠年龄就能弥补的。 沈初穗年纪小,可心思?却很重,因?为多年重病,她?其实有些少年老成。 她?此刻表现得特别活泼,是为了让阿姐放心。 “夫子说,等中秋之后,我就可以升到?冬藏班了。” 她?摆着手指头数:“阿姐,我一定会努力的,明年这个时候,我争取升到?秋收班,等到?了那时候,就可以选科了,我想要?学律法,以后可以走明律科,等我年长一些,升到?春生?班,就可以下场考试了。” 章慧娘根本不懂读书科举的事情,这些东西,都是沈初穗自己在?书院里不耻下问地打听到?的。 话本里的那些娘娘们,人人都是世家大?族出身,人人都有依靠,她?阿姐什么都没有。 阿爹早亡,只剩下她?们孤儿寡母,阿姐为了她?入了宫,她?也要?为阿姐撑起这个家。 她?并非异想天开,也不是自不量力,她?总是相信勤能补拙。 况且,先生?说过的,她?真的很有天分。 沈初穗仰着小脑袋,眼睛亮晶晶的,语气特别笃定。 “阿姐,以后沈家由我鼎立门?户,你放心,等我长大?了,绝不叫外人看轻你。” 这些话,无论如何都不是十二岁的小孩子能说出口?的。 方才她?还哭哭提提的,做小孩子模样。 可现在?正经?起来,沈初宜却忽然发现她?也长大?了。 不是样貌,而是她?的心。 年少离家的时候,她?才六七岁的年纪,她?不忍心让阿妹难过,没有同?她?道?别,悄悄就离开了。 一晃神,小姑娘也长大?了。 沈初宜揉了揉沈初穗的头:“好,阿姐等你。” 沈初穗立即就软了下来。 她?抿了抿嘴,伸手抱住了沈初宜的胳膊。 “阿姐,你要?好好的,好好地等我长大?。” 母女三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就到?了午膳时间。 今天中午沈初宜叫准备的热锅子,不过用的是赤溪的小白羊,口?味同?他们老家的不一样,少了些奶香味,但肉质更滑嫩。 溧水人都爱吃涮锅,看到?这琳琅满目的一大?桌,沈初穗的眼睛都直了。 “哇。” 沈初宜笑道?:“今日敞开来吃,吃撑了咱们有山楂消食丹。” 虽然嘴馋,但沈初穗却谨记自己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只挑自己能吃的下筷子,最后也没吃到?走不了路。 章慧娘一直都在?关照女儿,自己没吃多少,最后还是沈初宜劝她?,才多吃了一些。 等用了午膳,沈初穗就困了。 沈初宜见章慧娘也累了,就让母女两个先去午睡,自己回去躺了会儿。 她?的心很静。 听到?母亲妹妹都好,听到?家里一片安然,她?就彻底放松下来。 紧绷的那根线也微微放松,不再时刻揪在?心里。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即便萧元宸亲口?跟她?说她?家里一切都好,她?也想要?亲眼看一看。 如今见到了,心里才踏实。 沈初宜醒来之后,就看到舒云坐在床榻边做缝补。 “娘娘,您醒了?” 沈初宜应了一声:“她?们呢?” 舒云就笑道?:“老夫人叫若雨给准备了红豆和黄糖,说要?给娘娘做豆沙包来吃,二小姐正在?读书。” 沈初宜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 “阿娘做的红豆包最好吃了。” 沈初宜穿戴好后下了楼来,就看到?沈初穗坐在?章慧娘身边,正在?翻看她?刚读过的启蒙书。 章慧娘用小茶炉煮豆沙。 章娘子独门?豆沙,都是一点点用小火熬出来的,先把红豆煮开,然后才倒入桂花糖和黄糖,慢慢熬煮,去壳出沙,这样熬煮出来的豆沙香甜软糯,还有豆子的质感,很有咬头。 章慧娘原本只想做豆沙包,后来见若雨取了一堆东西回来,便又做了油酥,准备做红豆酥饼和红豆汤圆。 酥饼巴掌大?小,用油煎过,吃起来酥酥脆脆,合着如流沙一般的豆沙馅,特别爽口?。 因?为过了油,可以多放几日,等彻底冷了之后,用锅子简单一热就能吃。 这都是沈初宜一直爱吃的东西。 沈初宜动了动鼻子,倏然笑了:“就是这个味道?。” 章慧娘回过头,笑道?:“知?道?你爱吃,所以特地来做了,到?时候给姑娘们都尝尝,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看她?们喜不喜欢。” 如烟一直陪在?边上,这会儿就笑着说:“方才红豆煮开的时候奴婢就要?流口?水了,可多谢老夫人,要?不然奴婢还饱不了这口?福呢。” 沈初宜笑了一下。 趁着母亲在?忙,沈初宜就对舒云点点头。 不多时,黄茯苓就带着小徒弟到?了桃花坞。 沈初穗的病情,沈初宜一早就同?黄茯苓讨论过,也特地同?她?说过,若是以阿妹入宫要?请她?过来看一看诊,黄茯苓自然是答应的。 今日甄顺一到?太医院,她?就麻利过来了。 沈初宜刚要?道?谢,黄茯苓就笑道?:“娘娘这就见外了。” 沈初宜就揉了一下沈初穗的头,道?:“有劳黄医正了。” 给沈初穗看诊的一直都是那名老大?夫,虽然顾庶人不在?了,可老大?夫又不知?道?内情,他就是被人花钱请来的,故而就一直由他来看。 黄茯苓仔细听过脉,不由松了松眉头。 “看来那位老前辈,医术的确了得。” 沈初穗倒是聪明,她?从自己带的小包里取出药方,双手捧着送到?黄茯苓面前。 “太医大?人,您请看。” 黄茯苓从来不苟言笑,被她?这一逗,没忍住还是笑了起来。 她?仔细看了看方子,思?忖片刻,在?上面添了几笔。 “这个方子已?经?很好了,很是对症,二小姐吃到?年末就不用再吃了,我改了其中几味,回去给老前辈看一看,若是年末彻底好转,明年只需要?在?换季时吃上十日,连续两年就能彻底康复。” 沈初宜自是很高?兴。 紧接着,沈初宜又请黄茯苓给章慧娘看诊,章慧娘就是操劳过度,加上到?了年岁,冬日时吃上一副调理的汤药就好,没有大?碍。 沈初宜放下心来,不仅给了赏赐,还亲自把黄茯苓送到?门?口?,等她?回来,就看到?沈初穗亮晶晶的眼睛。 “阿姐,我要?病好了!” “真好啊!” 沈初宜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是啊,真好啊。” 母女两个在?桃花坞一连住了两日。 大?抵因?为乐观豁达,母女两个都没有任何瑟缩之态,反而大?大?方方的,同?舒云如烟她? 们也有说有笑。 等到?了最后一日傍晚,沈初宜刚叫了膳食,外面就传来通传声。 沈初宜愣了一下,忙起身整了一下衣衫,丢给如烟一个眼神,就领着舒云快步而出。 而如烟忙给章慧娘和沈初穗收拾头面,低声道?:“陛下到?了。” 这一下,章慧娘是真的紧张了。 萧元宸一看就是特地过来看望沈初宜的。 前几日他没来,就是想让沈初宜母女三人自在?一些,想到?明日两人就要?走了,他才过来看望一二。 两人几日没见,萧元宸刚一踏入桃花坞,就看到?沈初宜那张明艳的笑脸。 沈初宜以前面对他的时候,也都是这样笑的。 可此刻这个笑容却十分不同?。 萧元宸说不上来,他只觉得这笑容是最好看的。 是相识数月以来,最好看的一个笑容了。 第79章 家人回去之后,沈初宜安静了几日。 倒是萧元宸来了两回,都?是陪她一起?用膳,说?些前朝的琐事。 沈初宜这才知道,卫才人的父亲捐了个小官,好歹算是换了官身?。她又知道忠义侯世子点?选为长亭卫指挥佥事,正在京郊大营效力。 除此之外,因建安伯世子在边疆的英勇无畏,朝廷多有褒奖,不过如今战事平息,建安伯世子也上请回京,准备留任京中?。 陈才人的父亲依旧还?是国子监祭酒,不过明年要行春闱,国子监的学子们正在勤勉读书,萧元宸对国子监也有褒奖。 沈初宜忽然意识到?,后宫里?得宠的宫妃们,亲族在前朝多有忠孝之举,作为皇帝,萧元宸其实是在给恩赐。 想要博得荣华富贵,想要步步高升,就看你们全?家是否能为朝廷效力,保家卫国,匡扶朝政,维护一方百姓。 虽说?不全?看这些,但不得不说?,多少是有些关?联的。 沈初宜忽然有些好奇。 萧元宸自己没有喜好吗?亦或者说?,他没有特别喜欢谁,或者特别厌恶谁? 他似乎天生就适合做皇帝,没有七情六欲,不会心软妥协。 他用最简单有效的方式,让这个国朝欣欣向荣,而他自己的喜怒哀乐,似乎根本就不重要。 亦或者说?,他不在乎。 想到?这些,沈初宜看萧元宸的眼神有点?奇怪。 她当然不会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同萧元宸说?,不过萧元宸问她为何这几日这般奇怪时,沈初宜想了想,还?是拐弯抹角地回答。 “陛下,您也不容易。” 萧元宸:“……” 他有时觉得沈初宜很聪明,不仅聪明,还?很稳重,但有时候,她甚至是有些单纯的。 单纯的可?爱。 萧元宸把她搂在怀里?,取了一颗葡萄,塞进她嘴里?。 “胡说?八道什么。” “朕哪里?不容易了?” 沈初宜想了想,才说?:“陛下要平衡前朝后宫,要为天下苍生谋福祉,要肩负起?黎民百姓的衣食住行,很不容易吧。” 萧元宸安静了一瞬。 片刻之后,他伸手?捏了一下沈初宜的脸颊。 “朕都?做了皇帝,哪里?会不容易?” “全?天下的人都?要羡慕朕。” 九五之尊,万万人之上,为了这个金灿灿的宝座,历代的皇子们打得头破血流。 他的兄长们如今颓废消沉,不就是因为没有抢赢。 沈初宜窝在他怀中?,小声?嘀咕:“我就不羡慕。” 萧元宸垂眸看着她光洁的额头,收敛起?笑容来,没有再说?话。 登上龙椅,继承大统,他成了天下之主,这一生几乎都?可?以随心所欲,无人能及。 但与此同时,天下也同样压在了他身?上。 萧元宸从小就不是个会偷奸耍滑的人,他一向很懂事,做皇帝,其实也要懂事。 得到?了,也要付出,这世间哪里?有白得的金元宝呢? 不过,时至今日,大抵也只有母后和沈初宜,同他说?过这样的话。 萧元宸轻轻笑了一声?。 倒也不算是孤家寡人了。 沈初宜不觉得这一晚她说?了什么特别讨喜的话,但是次日姚多福送来的赏赐,还?是叫宫里?众人都?忍不住要议论。 当真是惹人眼红。 尤其是宜妃。 她这一日又来给庄懿太后请安。 二皇子方才瞌睡,已经?被奶嬷嬷抱下去了。 她坐在花厅里?,手?里?慢条斯理剥着南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嘴里?却?没滋没味。 “宫里?这些人,那白选侍就不说?了,白家的事情咱们也都?是知道的。” 宜妃念叨:“就是陈才人,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她父亲是国子 监祭酒,家里?可?谓是书香门第。” “怎么就偏偏对她那么好呢?” 宜妃根本就不想说?陛下喜爱沈初宜,所以换一种方式说?话。 “姑母,您瞧瞧,原来还?没那么过分,可?来了畅春园,又是升位又是赏赐,如今还?叫她母族入宫,一连陪伴了三日呢,这是多大的福气。” 宜妃这语气酸气冲天。 庄懿太后依旧安稳吃着炒花生。 等宜妃说?完了,她眼皮都?不抬:“急什么。” 庄懿太后放下花生,用帕子擦干净手?指,这才端起?玫瑰花露慢条斯理抿了一口。 任何时候,她都?是这样优雅的。 “当年啊,”庄懿太后道,“我是同慧贵妃一起入宫的。” “那时候我是太子妃,她是侧妃,一直都?是她更?得宠。” 庄懿太后笑了一下:“会撒娇,大抵就是得人喜爱吧。” “不过那时候先帝心里是很有数的,东宫一切以我为先,因为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发?妻。” 宜妃不由听得入神。 庄懿太后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忽然想起?了早年的旧事。 “后来陛下登基,封我为皇后,封她为贵妃,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东宫侍妾都?有晋封。” “不过啊,这人也是看运气,我就没有子女缘,早年就没了一个孩子,后来就再也不能有了。倒是慧贵妃,在庄诚皇贵妃之后生下了二皇子,一时间更?是风头无两。” 慧贵妃当年如此得宠,却?到?底没有生下皇长子,不过庄诚皇贵妃在皇长子五六岁时就薨逝了,这个封号是死后追谥。 这些事,宜妃自己也很清楚。 不用太后说?,她都?知晓。 太后却?还?是继续道:“后来皇帝降生,后面又有了老四,等到?了那时,慧贵妃依旧得宠,还?生下了五皇子。” 当时宫里?妃嫔们膝下都?是一人一个皇子,只有慧贵妃,自己生了两个皇子。 那是何等的风光。 “那一年,我自己不觉得难熬,后来回忆起?来,才发?现日子其实是很不好过的。” 膝下空虚的皇后,荣宠至极的贵妃。 无论怎么看,作为皇后的庄懿太后日子都?不好过。 宜妃听得入神,一下子心里?一酸,就要哽咽:“姑母。” 庄懿太后淡淡瞥了她一眼。 “不过她运气也就到?头了。” 庄懿太后顿了顿,声?音很轻地说?:“五皇子没几日就夭折了。” 说?到?这里?,庄懿太后叹了口气:“五皇子夭折之后,慧贵妃伤心了很久,很多年后才重新振作,不过到?了那时……” 庄懿太后笑了一下:“一切都?来不及了。” 就算先帝偏心,偏宠二皇子,那又如何呢? 最后胜利的人,依旧是她。 宜妃心中?一动,她抬眸看向庄懿太后,小声?说?:“姑母的意思是,不着急?” 庄懿太后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她重新端起?玫瑰花露,品了一口。 玫瑰花露香气宜人,微微有一丝甜,回味都?带着馥郁芬芳。 “就是忽然想起?旧事,感叹一句。” 庄懿太后捶了一下腰:“老了,不中?用了,你回去吧。” 宜妃站起?身?来,懵懂地同庄懿太后行礼,然后道:“是,臣妾告退。” 等宜妃走了,钱掌殿才上前,把桌上的果壳收拾干净。 “太后娘娘说?这些,宜妃娘娘大抵是听不太明白的。”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 “定国公府实在是没有资质更?好的姑娘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不过笨一些也很好。” 钱掌殿没有跟着笑,她只说?:“也不知道宜妃娘娘能否知道娘娘的良苦用心。” 庄懿太后道:“不打紧。” “日子还?长呢,慢慢来。” 说?着,庄懿太后轻轻哼起?小调来。 钱掌殿仔细听了,才发?现那是庄懿太后最喜欢的一曲兰庭调。 在悠扬的调子里?,钱掌殿回忆起?当年刚刚入东宫时候的庄懿太后。 那时候的太子妃正年轻。 不过二九之龄,正是青春豆蔻,芳华绝代时。 钱掌殿第一次见她,给她请安,年轻的太子妃就亲自把她扶起?来,对她笑着说?。 “无需多礼,以后咱们好好相?处便是。” “我这个人性子慢,万事不着急,只能劳你多为我着想。” 现在想来,太后娘娘的确不着急。 这荣华富贵的好日子终是叫她慢条斯理等到?了。 不服不行。 一晃神,中?秋便到?了眼前。 今年的中?秋是在畅春园过的,趁着这会儿?水患平息,灾情过去,萧元宸便下旨赐近臣宫宴。 因身?份转变,今年的中?秋宫宴沈初宜也能出席了。 尚宫局一早就给她做好了婕妤娘娘的礼服,是碧青色的大袖衫,外面配一条云山环绕霞帔,头戴珠花冠。 这衣裳一穿起?来,立即就显得庄重许多,婕妤娘娘的威仪气度尽显。 沈初宜站在妆镜前看了看,最后说?:“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么一穿,的确同以前不一样了。” 舒云笑道:“娘娘身?量高,这样穿极好看。” 等穿着打扮好,沈初宜就简单吃了两块红豆酥垫垫肚子,刚过巳时,沈初宜就离开了桃花坞,一路往碧水丹青殿行去。 碧水丹青殿是畅春园最大的宫殿,位于梅花坊以东,共有上下两层,多为皇家典礼所用。 今岁的中?秋宫宴就定在了这里?。 在畅春园,沈初宜一贯不爱叫轿子,都?是自己慢慢走。 第80章 这话实在太酸,就是想跟着附和的其他宫妃,也都没有跟着开口?。 卫才人一向以宜妃马首是瞻,此刻也没好?意思说话。 沈初宜抬眸看向宜妃,见她满脸不愉,却是轻轻巧巧的笑了一下。 金银珠宝,珍馐佳肴地养着,沈初宜已经同刚成为宫妃时完全不同了。 有萧元宸、步九歌和温姑姑的教导,沈初宜迅速成长起来,眼界和心?气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加之她份位越来越高,萧元宸待她也越来越好?,如?今沈婕妤娘娘行走宫中,人人都要客气见礼。 沈初宜身上的气度,是一点点养起来的。 不过平日里,她都是和和气气的,面对宫人也从?来都是温柔雅致的,很少叫人觉得她气势压人。 但此刻,沈初宜这一笑,却让宜妃不自觉住了口?。 她那双漂亮的凤眸明亮而幽深,直勾勾看着宜妃,叫她的心?不自觉漏跳一拍。 恍惚间?,宜妃以为看到了萧元宸。 不过当她再眨眼时,就看到沈初宜福了一下礼,淡淡道:“之前臣妾身体不适,不想扫了宜妃娘娘的兴,这才婉拒了娘娘的邀约,还请娘娘莫要见怪。” 沈初宜轻托腰身,本来不太显眼的小 腹立即便显露出来。 她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 “等臣妾身体好?些了,便请娘娘来宫里吃茶,亲自给娘娘赔礼道歉。” 这话一说,宜妃就没话好?讲了。 耿贵嫔忙出来打圆场:“沈妹妹近来可好?些了?仔细算来,你也有五个多月身孕了吧?” 沈初宜笑了一下,才道:“多谢贵嫔娘娘关?心?,臣妾如?今尚可。” 耿贵嫔就笑:“这就好?。” 偏殿中的气氛还算融洽。 宜妃这人喜欢说怪话,总是张牙舞爪的,却也不会特别挂脸子,刚才沈初宜来的时候闹了几句,这会儿一碗茶过去,却也能同众人聊起天来。 倒是德妃,从?沈初宜进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 她安静坐在椅子上,淡淡吃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碗茶。 看来,之前听涛阁的那件事,让德妃牢记在心?里,现在都迈不过去这个坎。 一碗茶过去,其余几个宫妃也陆续到场。 今日算是家宴,卫才人和陈才人也能到场,只有白选侍,是萧元宸格外开恩,赐她殊荣。 因?此等白选侍最?后一个踏入偏殿时,宜妃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哎呦,怎么来的这么迟啊。” 沈初宜几乎都要忍不住笑出声。 她低着头,心?里感叹:这宜妃还怪有意思的。 卫才人也适时附和宜妃:“德妃娘娘、宜妃娘娘一早就到了,耿贵嫔娘娘和惠嫔娘娘也是匆匆赶来,今日这样的喜庆日子,迟到可不好?。” 白选侍白着一张脸,她忙给几位妃嫔见礼,然后才道:“妾,是妾的错。” 她没说为何迟到,只认错。 倒是耿贵嫔眼尖,见她面色苍白,衣衫有些凌乱,不由道:“白选侍,你的礼服是不是没有熨烫好??” 白选侍嘴唇一哆嗦,没有说话。 倒是她身后的雨舟丧着脸,小声道:“回禀耿贵嫔娘娘,小主原本准备好?的礼服不小心?被淋湿了,这是仓促找出来的。” 难怪白选侍迟到了。 听到这话,宜妃立即就舒服了。 “白妹妹,一看你就没经验,姐姐好?心?教导你几句,这礼服,一次要多准备几件。若只有这一件,一会儿有什么事,你如?何更换?” “你也是忠义侯府的千金小姐,到了那时,不仅丢了皇家体统,也给忠义侯府丢人不是?” 白选侍面色苍白,泫然欲泣,几乎摇摇欲坠。 德妃实在看不下去,开口?道:“好?了,白选侍坐下说说话吧。” 白选侍感激地看向德妃,然后才低头坐下。 德妃这才看向宜妃:“今日是中秋家宴,你少说几句。” 若是往常,宜妃定要嘲讽回去,不过她想到德妃最?近都很沉寂,又想到之前庄懿太后教导的话,到底把那几句嘲讽咽了回去。 她不能着急。 如?今德妃已经没了以前的荣光,她忍一忍也无不可。 就在这时,坐在一边的卫才人又开了口?:“听闻陛下允沈姐姐的母亲入宫看望?” 因?母亲入宫的事情,宫妃们说什么的都有,大?抵都很羡慕。 因此沈初宜一早就就做好?了准备,现在被问到,就直接回答:“是。” 说着,沈初宜笑了一下,很坦荡地道:“我同姐妹们不同,以前毕竟只是宫女,已经有数年未曾见过家人了,现在有幸侍奉陛下,陛下也是宽仁,便接了母亲入宫,算是一家团聚。” 话音落下,其他宫妃倒是不知道要如何接茬了。 沈初宜这么坦荡,她们反而不好阴阳怪气。 偏殿里安静一瞬,倒是惠嫔利落开口:“陛下一贯仁厚,对待妃嫔也都很和气,是咱们的福分。” 自从?杨思梵升为惠嫔之后,沈初宜同她只见过一两次,此刻再见,发?现她眉眼含笑,一身的英气都换成了绕指柔,变得温柔许多。 做了母亲,毕竟不同了。 如?今杨家在京中荣宠之极,惠嫔有有了皇嗣,她的日子过得舒心?,眉宇间?都是喜气。 沈初宜看着她笑了一下,道:“惠嫔娘娘说的是。” 嫔妃们这边说了会儿话,外面就热闹起来。 卫才人是个活泼性子,直接起身来到门边,往外看去。 “大?臣们入场了。” 今日能被萧元宸赐宴的,多是朝廷的重臣,这其中,德妃、宜妃、耿贵嫔和惠嫔娘家都有到场,除此之外,端嫔父兄远在江南,不便入京,只有家中的旁系在,也被萧元宸赐宴。 再往下,白选侍和陈才人的父兄也都在宴会之列,倒是步昭媛娘家远在榆林,今日同样无法入京。 沈初宜的娘家最?特殊,自然不在此列。 故而这样一看,萧元宸提前招沈初宜母族入宫看望,其实也并非不合常理。 因?为一年到头宫宴频繁,宗室也不限制宫妃面见亲人,所以不光宫宴能见,平日里有事也可以招娘家入宫,她们是经常能见到家人的。 沈初宜要想见亲,只能招人入宫,次数少了许多。 这样一想,宜妃心?气又平顺下来。 这一次不光有朝臣,还有朝臣的妻子儿女,点选入宫的朝臣不算多,但人却不算少。 因?此,外面忙了得有小半个时辰,碧水丹青殿才算安静下来,此时刘三喜才匆匆进了偏殿。 “见过各位娘娘,陛下和两位太后娘娘已至,宣召娘娘们入碧水丹青殿。” 于是诸位宫妃便起身,按照份位依次从?偏殿和大?殿之间?的回廊处进入大?殿。 德妃在最?前,白选侍在最?后,份位分明。 沈初宜跟在步昭媛身后,当她踏入碧水丹青殿时,就感到大?殿一片明亮。 此处宫室四面无遮挡,所有宫门全部被取下,阳光灿灿而入,几乎能照亮整个宫室。 所有朝臣亲眷都站在自己的桌案前,等娘娘们进入,躬身见礼。 数百人立在殿中,却一点都不吵闹,几乎算是雅雀无声。 阳光落在每个人的脸上。 听闻相?比太极殿,此处殿阁都被雷氏家族仔细计算过,无论何时,阳光都能照进殿中,能省去百盏蜡烛灯台。 如?今看来,雷氏家族的设计名不虚传。 御阶之上,萧元宸的龙椅在最?中央,金灿灿的龙椅雕工精美?,犹如?金龙在云中漫步。 他左右两侧摆放的是两位太后的凤椅。 再往下的主座,就是娘娘们和小殿下们的位置了。 沈初宜右边是惠嫔,左边是卫才人,等她们在位置前站好?,就听到外面传来姚多福悠扬高昂的唱诵。 “陛下驾到,庄懿太后驾到,恭睿太后驾到。” 姚多福话音落下,在场百人一起跪下,现场只有衣袂飘飘之声。 等萧元宸和两位太后落座,姚多福站在御阶之上,又唱诵道:“见礼。” 于是,满朝文?武,宗亲嫔妃一起行礼:“见过陛下,庄懿太后娘娘,恭睿太后娘娘,中秋佳礼,团圆长乐。” 萧元宸一抬手,姚多福便朗声道:“起。” “赐座。” 窸窣的声音传来,众人一起起身落座。 等所有人都坐下之后,萧元宸的声音才清澈响起:“今日是中秋佳节,朕与诸位爱卿同乐,饮酒吃茶,赏桂听乐,来。” 他端起酒盏,道:“你我君臣共饮一杯酒。” 于是所有人都端起酒杯,沈初宜则端起茶盏,遥遥冲萧元宸一敬。 一杯酒吃完,萧元宸大?笑一声:“开席。” 随着他话音落下,宫人们陆续进入殿中,把一盘盘热菜端了上来。 南乐司的琴师和舞姬一起上前,丝竹声起,原本安静的大?殿一瞬便热闹起来。 皇家宫宴并不需要特别安静,反而会热闹一些。 这也为了彰显君臣一家。 沈初宜第一次参加这样隆重的宴会,一时间?觉得有些吵闹,过了一会儿才适应,开始慢条斯理吃菜。 她旁边的惠嫔面色并不比她好?多少,她初有孕,正是身体不适的时候,殿中的气味混杂,虽点着沉水香,可饭菜香气混着酒气,还是让她面色苍白。 沈初宜不由关?心?:“惠嫔娘娘,您无事吧?” 第81章 沈初宜比舒云早听到门被从外?面插上的声音。 她方才有些恶心,胸口发闷,对这小阁楼就没那么仔细端详,就连这间厢房也是随手?选的。 今日宫里人多口杂,生面孔多了数倍不止,两人一时间都没有注意?到有陌生人跟随,况且沈初宜方才真的没听到旁人尾随在身?后。 也就是说,她们是进了四君子阁后,外?面的人才动手?的。 “看来,有心之人一直跟着咱们,就等?这一刻。” 舒云只是蹙着眉头?,倒也没有惊慌失措,她来到门前安静听了一会儿,确定外?面的人已经离开,才伸手?推了一下。 那扇枣木门纹丝不动。 沈初宜道:“莫急。” 她对舒云招手?,让舒云取出新的礼服,帮她把衣裳换好。 她则四下端详这间厢房,道:“若只是想让我不露面,这一杯酒就足够了,还偏要把我关在这里,肯定还会有后手?。” 舒云心里沉声应着:“是奴婢不够谨慎。” “不是你的错,”沈初宜仔细端详那扇隔窗,难得冷了几分语气,“看来有的人,的确是坐不住了。” 舒云手?脚麻利,很快就给沈初宜换好了衣裳。 沈初宜先去门边看了看,摇了摇头?:“不行,门是被外?面插上的,门缝压得很紧,我们推不开。” 舒云在隔窗边四下摩挲,沉着脸说:“娘娘,隔窗未封,显然此?事对方做的仓促,不能提前在此?处动手?。” 四君子阁这边有厢房七八间,一楼二楼都有,沈初宜究竟会进入那一间无人能知?,所以窗户是无法提前动手?的。 甚至这四君子阁都是沈初宜随意?选的,根本就不能提前预判她的行动。 可以确定,有人一直盯着她,就等?这一刻了。 沈初宜点点头?,来到窗前,透过雾蒙蒙的白纱窗,能看到对面的三友轩。 此?刻惠嫔和宜妃都在三友轩,而?她在一墙之隔的四君子阁。 惠嫔应该不太好挪动,宜妃为了彰显贤惠,要一直照顾惠嫔。 而?她,被困在四君子阁不能出。 幕后之人怕是想一箭三雕。 两处阁楼虽然并肩而?立,却并非是同一栋宫室,要如何?做才能一箭三雕呢? 思及此?,沈初宜的心倏然一沉。 沈初宜道:“我们得立即离开这里。” 舒云马上道:“娘娘,奴婢来开窗。” 她使劲推开竹纹窗,发现?这竹纹窗上面卡了环扣,只能开一尺见宽,即便?舒云消瘦,也根本钻出不去。 舒云难免有些着急。 “娘娘,要不奴婢喊人过来?” 这会儿前面的宫殿正热闹,觥筹交错,丝竹声响,舞姬们载歌载舞,杂耍艺人卖力表演着自己的拿手?绝活。 宫人们此?刻都在前殿忙碌,后殿几乎算是空无一人。 沈初宜站在窗边往下看了看,摇了摇头?:“外?面无人。” 舒云额头?都冒汗了。 “娘娘,怎么办?” 沈初宜深吸口气,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仰头?看向隔窗的拉环。 那拉环是铁制的,用铁销固定在窗框上,如果能把铁销取出,那就可以顺利打开窗户。 沈初宜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与其等?旁人来救,她要先把自己救出去。 她直接取下发髻上的两支发钗,递了一支给舒云:“我们一起,把铁销撬下来。” 舒云应声:“是。” 两个人上前,沈初宜踩在窗边的椅子上,直接伸手?就能摸到铁销。 她很小心,用发钗的细尖插入环扣里,一点点往外?撬动。 第一下用力时,沈初宜面上就有了喜色。 “能撬动,抓紧。” 舒云有些紧张她,忙道:“娘娘您站稳些,要不还是奴婢来吧。” 沈初宜却摇了摇头?:“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时间不能耽搁。” 她话音落下,外?面忽然传来惊呼声:“走水了!” 沈初宜心中一惊,她仔细听去,能确定走水的地方是对面的三友轩! 舒云的面色一下子苍白如纸。 “娘娘,怎么办。” 她们这个厢房,刚好面向三友轩,从窗户的缝隙里,舒云已经能看到对面燃起的烟尘。 沈初宜方才就猜想到会有人如此?动手?,如今事情成真,她虽然有些紧张,却并不慌乱。 想要一箭三雕,火是最好的方法。 沈初宜深吸口气,道:“我们快一些,火势烧不到这里。” 沈初宜手?上不停,那根寸长的铁销已经被撬出一半,再有片刻功夫,就能全部被撬出来了。 此?刻,对面的浓烟已经滚了起来,烟气顺着窗缝往这边的厢房里钻,沈初宜被抢了口气,不由咳嗽一声。 舒云手?上动作更快,她顾不上手?会不会受伤,拼了命把她那边的铁销狠狠拔了出来。 “娘娘,”舒云直接从椅子上跳下来,来到沈初宜身?后,“娘娘,您下来,我来。” 沈初宜被抢得直咳嗽,她知?道自己不好再坚持,便?扶着舒云的手?慢慢下来。 舒云直接一步踏上椅子,伸手?就去拔铁销。 她发了狠,用了十成的力气。 沈初宜见桌上有茶水,便?取了两块帕子,用茶水打湿,自己捂住口鼻,另一块给舒云。 她扶着桌子,轻轻安抚腹中的孩子,此 ?刻居然一点都不害怕。 她前所未有冷静。 这一年来她磕磕绊绊,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绝对不能轻易折戟沉沙。 她跟孩子都会平安无事,舒云亦会无事。 沈初宜深吸口气,虽然心跳如鼓,可她确实?冷静下来。 烟雾越来越浓,外?面的声音也越来越乱。 沈初宜能听到对面传来哭声和叫嚷声,她不知?道外?面情形如何?,但她可以确定四君子阁暂时没有起火。 但若是三友轩一直烧,一定会烧到四君子阁,若她被关在这里就不自救,结果可想而?知?。 沈初宜眼眸沉沉的,眼睛里透出冰冷的光。 这一次,对方是想让她死。 弄这么大阵仗,下了这么狠的手?,是一点情面都没有留。 而?且,不光是她。 对面的三友轩,还有那么多人在。 就在这时,沈初宜听到咕噜噜的声音。 救火队和水车都到了。 沈初宜暂时先松了口气。 “娘娘,好了!” 沈初宜抬起头?,在一片烟尘里,看到了舒云有些脏的笑脸。 沈初宜对她伸出手?:“我们走。” 屋里屋外?是有高低差的,若沈初宜没有怀孕,她自己就能跳出去,这会儿就不得不谨慎一些。 她跟舒云一起把厚重的座椅抬起来,舒云用了大力气,直接把那椅子放到了窗户之外?的地上。 紧接着,舒云就自己先跳了出去。 沈初宜站在桌上,扶着舒云的手?,自己毫不迟疑地踩在了椅子上。 从那厢房出来的一瞬间,沈初宜只觉得烟雾更大了。 这一扇厢房的位置很讨巧,恰好跟三友轩呈掎角之势,她们从窗户出来,从两处厢房正面看,是看不到她们两人的。 沈初宜刚一落地,只觉得一颗心也落到了地上。 舒云扶着她,用帕子捂住口鼻:“娘娘,咱们往哪里走?” 沈初宜道:“从后面绕出去,顺着四君子阁走。” 她方才匆匆看过,这三友轩的火灾很蹊跷,因为整个三友轩根本就没有明火,只有一股股的浓烟冒出来,熏得人头?晕脑胀。 前殿后殿隔着高大的假山,此?时此?刻,前殿恐怕还在觥筹交错,不知?后殿出了什么事。 沈初宜紧紧攥着舒云的手?,拉着她就往后快步行去。 舒云见她没有大碍,一颗心也落了地,她稳稳扶住沈初宜,两人很快就来到四君子阁之后。 走到这里,浓烟就少了许多。 因为有四君子阁遮挡,烟尘飘不过来,反而?十分清净。 沈初宜舒了口气,她同舒云对视一眼,此?刻才发现?对方脸上都是黑灰,显得十分滑稽。 “呵呵。”不约而?同的,她们一起笑了起来。 劫后余生的喜悦的确让人难忘。 沈初宜深吸口气,她摸了摸肚子,发现?小家伙一直都很乖,就夸了他一句:“好孩子。” “娘娘,咱们要回到前殿吗?” 沈初宜垂下眼眸,片刻后,她重新抬起头?来。 “急什么?” 沈初宜扶着舒云的手?,两人顺着后面的游廊,一直往边上的八角凉亭行去。 “今日的事,我们尚且不知?是谁所为,借着这个机会,倒是可以好好观察一番。” 舒云扶着她在椅子上落座,用帕子帮她仔细擦脸上的灰尘。 沈初宜注意?到她手?擦破了皮,就道:“一会儿回去用些伤药。” 舒云点点头?,才低声说:“娘娘,今日的事是否同陈才人有关?” 沈初宜思索片刻,道:“我不知?道。” 但今日的起因,确实?是陈才人泼的那一杯酒。 也恰好就是她进入四君子阁之后,对面的三友轩才走了水。 一切都是严丝合缝,紧锣密鼓的。 陈才人平日里沉默寡言,人也温柔贤惠,她同沈初宜相处时,都是小心翼翼的,瞧着同沈初宜没什么矛盾。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 谁知?道背地里陈才人如何?想? 就连她自己,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就比如此?刻,若是真的柔弱单纯,她早就领着舒云回到前殿,哭着求萧元宸为她查出真相了。 第82章 三友轩倒塌太快了,让人措手不及。 而此刻,萧元宸一把推开?姚多福,反而没有前冲。 他冷静得可怕。 金吾卫已经赶到,萧元宸立即下令:“迅速挖掘四君子阁,务必寻到沈婕妤。” 话音落下,金吾卫们立即上前开?始搜寻。 萧元宸面沉如水,那双桃花眸子黑沉沉的,仿佛氤氲着?无边黑暗。 就在这时,庄懿太后的声音响起。 “怎么?会这般?” 萧元宸深吸口气,慢慢回过?神身来,才看到庄懿太后和恭睿太后领着?一众妃嫔来到了假山边。 许多妃嫔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面无人色,刚被喂了醒酒汤的陈才人此刻已经吓哭出来。 她紧紧揪着?卫才人的袖子,站在后面瑟瑟发抖。 卫才人踮脚往前看,满脸焦急。 德妃神情很冷,她的目光也在逡巡,应该是在找大皇子。 耿贵嫔和步昭媛都白着?脸,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这一切,都显得惊疑不定。 白选侍跟在众人之后,她低着?头,用帕子擦着?眼?泪。 似乎也很害怕。 不过?转瞬之间,萧元宸把众人的神情一扫而过?,然后才看向庄懿太后:“懿母后,幼涵受伤了。” 此刻他面色虽然沉寂,但看上去并不惊慌,依旧沉着?冷静。 随着?他的话,那几?个宫人抬着?宜妃上了前来。 宜妃躺在担架上,左肩一片血肉模糊,狰狞的伤口从她左脸颊蜿蜒而下,一直落到肩膀上。 她面色惨白,已经昏迷不醒。 一直守在边上的黄茯苓立即上前,给宜妃看伤。 庄懿太后看到宜妃的伤势,她双腿一软,整个人往边上倒去。 还是恭睿太后眼?明手快,一把撑住了她。 “姐姐!” 庄懿太后就那样依偎着?恭睿太后,她紧紧握着?恭睿太后的手,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怎么?会如此?” 黄茯苓仔细看过?宜妃的伤势,低声道?:“回禀陛下,宜妃娘娘的伤口很长,不仅有烫伤,还有割伤,骨头似乎也有碎裂,必须马上医治。” 萧元宸看了一眼?这里情景,直接道?:“速速送宜妃回宫,姚多福,命人速去梅花坊唤温郁金,她擅长医治外?伤。” “另外?命人叫陈南岭,让他给惠嫔保胎。” 这一连串吩咐下来,萧元宸才看向刘文术:“刘院正,另外?选两名女医,让一并侍奉两位娘娘。” 一名太医不够,那就派两名。 萧元宸语气非常严肃:“务必医治好两位娘娘。” 刘文术神情一凛,道?:“是。” 这一连串吩咐完,却是把刘文术和黄茯苓都留了下来。 等众人都开?始忙碌起来,萧元宸才遥遥看了一眼?四君子阁。 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回头看向王姑姑。 王姑姑满身脏污,手上都是鲜血,她满脸是泪,整个人惊慌失措。 萧元宸看向她:“王姑姑,你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日的事情这么?大,萧元宸一刻都不想等,就站在这一片废墟之前,直接质问王姑姑。 王姑姑嘴唇哆嗦了一下,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方才惠嫔娘娘……惠嫔娘娘说腹痛,宜妃娘娘和德妃娘娘都很关?心,便陪着?来三友轩看望。” “当时刘院正在,说惠嫔娘娘动了胎气,需要静养。” “那会儿两位小殿下闹着?想去前头看戏,宜妃娘娘就说,让德妃娘娘领着?小殿下去前头,她来照顾惠嫔娘娘。” 很难得,宜妃还有这般温柔贤惠的时候。 庄懿太后倒是知道?自家侄女,宜妃虽然喜欢热闹,又热衷于出风头,可她偏偏不喜欢吃酒,也不爱闻酒味。 今日碧水丹青殿那么?多人吃酒,宜妃也不太耐烦,正巧找个借口照顾惠嫔。 “后来惠嫔娘娘要歇一会儿,娘娘就去了个隔壁的厢房,也要歇一歇。” “没过?多久,奴婢也觉得有些?困,就睡着?了。” 萧元宸眉峰一凝。 王姑姑说到这里,面露惊恐。 “奴婢是被浓烟憋醒的,醒了之后才发现三友轩走水了,当时外?面乱成一团,奴婢才发现娘娘也睡着?了,并且都没醒来。” “奴婢叫醒了娘娘,娘娘当时头晕脑胀,却先?关?心惠嫔娘娘。” 这个时候,王姑姑自然是给宜妃说好话。 萧元宸没有开?口,他虽然好似在看前面的三友轩,可恭睿太后注意到,他的余光其实一直落在四君子阁。 王姑姑还在说:“奴婢赶紧陪着娘娘从厢房出来,结果?一出来,就发现外?面浓烟更多,几?乎无法呼吸,娘娘看到对面有一名丫鬟搀扶着惠嫔娘娘出来,就上前扶着?惠嫔娘娘。” 说到这里,就连庄懿太后都不由惊讶了一下。 王姑姑苦笑道:“当时娘娘说,赶紧出去才好,结果?因为轩内太热,上方的横梁断落,一下就砸了下来。” 说到这里,王姑姑抖了一下:“宜妃娘娘下意识推了一把惠嫔娘娘,自己却被砸中了。” 她说到这里,就连德妃也不由心中一紧。 不管怎么?说,宜妃都是为了救旁人受的伤,方才她们匆匆看过?,即便那伤能治好,怕也会落下疤痕。 那可是在脸上。 一时间,众人都沉了脸。 王姑姑道?:“娘娘当时就昏了过?去,惠嫔娘娘吓坏了,站在那不知所措。奴婢就让惠嫔娘娘赶紧出去,先?喊人来救娘娘,奴婢自己留下来帮娘娘止血。” 这就是全?部的经过?了。 萧元宸沉声问她:“你不知道?为何会走水?” 王姑姑摇了摇头。 她此刻跪在地上,浑身瘫软无力,已经站不起来了。 庄懿太后见萧元宸不说话,就道?:“你起来吧,回去好好伺候宜妃,等事情了结我再去看她。” 一边的刘三喜上前扶了王姑姑一把,王姑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蹒跚着?退了下去。 萧元宸此时才看向众人:“都回去吧。” 另一边,事情全?然不在沈初宜的掌控之中。 她也全?然不知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初宜原本想要看看是否有嫌疑之人,结果?刚在凉亭坐下,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细碎的哭泣声。 她耳朵很灵,很远的声音也能听见,她让舒云安静下来,自己仔细聆听。 那哭声,很像是孩子的。 沈初宜心中一紧,她扶着?舒云的手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前面正在紧锣密鼓展开?的救援。 “我们先?去寻人。” 舒云有些?疑惑:“寻谁?” 沈初宜动了动耳朵,她指着?后面的花丛道?:“那个方向,有孩子在哭。” 今日除了宫中的两位小殿下,还有宗亲和大臣家的孩子,前面三友轩走水,凶险万分,畅春园的宫人都在前面救火。 沈初宜担忧有孩子迷路,万一落入花园的水池中,孔怕无人能救。 她知道?自己此举有些?冲动,可能是做了母亲,让她听不得孩子这样哭。 无论如何,总得去看一看。 两个人从花园小径之间穿梭,这边沈初宜从未来过?,不太认识路,此刻绕起来才发现小花园修得宛如迷宫,很容易让人寻不到方向。 尤其在花园小径的途径之处,还有数个小水池,水池中荷花娉婷,瞧着?十分美丽。 但沈初宜却很紧张,每个水池都看过?,才算松了口气。 所幸她耳朵灵验,能听清哭声的方位,这才磕磕绊绊寻到了位置。 等绕过?一片假山竹林,又路过?一个小喷泉,沈初宜才在一处凉亭里看到了坐着?哭的两个小娃娃。 沈初宜一惊,上前一看,才发现竟是大皇子和二皇子。 两个孩子都坐在地上,此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动都不能动。 就连不怎么?爱哭的大皇子都抽抽搭搭的,看起来十分可怜。 沈初宜的心揪了一下。 “大殿下,二殿下,你们莫怕,沈娘娘来救你们了。” 沈初宜柔声开?口。 她的声音成功吸引了年纪更大的萧应泽,他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懵懂地看向她。 所幸这几?日沈初宜见过?他几?次,他勉强记得沈初宜的样貌。 “沈娘娘?”小家伙哭得嗓子都哑了。 沈初宜点头。 她换了个称呼:“泽儿,你们莫要动,沈娘娘把你们救出来,带你们回去找母妃,好不好?” 萧应泽听到母妃两个字,立即就精神了。 “嗯!” 在他边上,萧应鸿也安静下来。 他哭累了,可怜巴巴看着?沈初宜,委屈极了。 “疼,疼。” 沈初宜的心很软,她也顾不上别?的,跟舒云一起上前,让舒云又给孩子们擦脸上的泪,然后就去看萧应鸿的脚。 萧应鸿瘫坐在地上,一直摸着?脚,看起来特别?疼。 “鸿儿这是怎么?了?” 萧应鸿只会哭。 萧应泽磕磕绊绊说:“摔,摔倒了。” 沈初宜心中一沉,她面上却摆出温和笑容,勉强蹲下来,问萧应泽:“泽儿,你还能走吗?” 萧应泽看了看她的肚子,想了想,说:“能。” 于是,沈初宜牵着?萧应泽,舒云抱起萧应鸿,两个人重?新回到了那七拐八绕的迷宫里。 沈初宜见萧应泽冷静了下来,就问他:“泽儿,你们为何在那里?” 萧应泽沉默了片刻,才摇了摇头。 第83章 黄茯苓把话说完,沈初宜就没有再多问。 她只道:“多谢黄医正?,今日你也累了,去偏殿好好歇息,过了这两日便可回去。” 黄茯苓起身行礼,就退了下去。 沈初宜安静坐了一会儿,片刻后笑了一声,此事萧元宸一定会严查,不管最后是否有结果,总要有个交代。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上一觉,把精气神重新歇回来。 然后才慢慢抽丝剥茧,把幕后之人一点点寻找出来。 思及此,沈初宜便躺了下去,锦被一盖,困意?便席卷上来。 她说是不怕,不累也不慌,其实还?是很疲倦的。 刚一躺下,便沉沉睡去。 等?她再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 落日熔金,暮色四合,天际一片橘红颜色。 桃花坞一片安然,整个畅春园似乎依旧是那个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 没有任何?苦难灾厄。 沈初宜唤了如烟进来,如烟便道:“娘娘,方才陛下来看?过,见娘娘睡着,坐了一刻便走?了。” 沈初宜倒是不惊讶,她道:“知道了。” “听说宜妃娘娘醒了,闹了一场,太医院用了药才歇下。” 沈初宜叹了口气。 论谁是宜妃,都要闹这一场。 今日对于宜妃来说真?是无妄之灾。 烧伤不仅要留疤,整个治愈的过程疼痛难耐,以宜妃的性子,怕不是要疯了。 如烟看?了看?她,又说:“陈才人和卫才人方才一起过来,想?给娘娘道歉,恳请娘娘原谅。但娘娘睡着,舒云姐就请她们回去了。” 如烟已经知晓了经过,她想?了想?,道:“娘娘,陈才人瞧着真?的很害怕,眼睛都哭红了,整个人都是不知所措的。” 沈初宜点点头,她又叹了口气。 她不好评价陈才人是否是故意?而?为,但很显然,幕后之人就是借着这件事,一箭三雕,顺手把她也要一起解决。 沈初宜忽然问:“这一次是否有人遇难?” 如烟垂下眼,道:“三友轩死了两个宫人,一个是惠嫔娘娘身边的红缨,一个是畅春园伺候的小黄门,另外就是四君子阁伺候的宫人,是一名小宫女。” 沈初宜有些惊讶道:“红缨居然死了?” 她思忖片刻,道:“让甄顺去打听一下,这几名宫人的来历。” 如烟问:“娘娘的意?思是……?” 沈初宜便说:“当时关门的那个人脚步很轻,要么身量很轻,要么个头很矮,走?路几乎没有声音。” “我以为,可能是一名小宫女。” “她敢来关门,一定是被人指使,但若当时嫔妃身边人都在前殿,后殿只有惠嫔和宜妃,这个动手的人,很可能是临时安排的。” “一个临时安排的人,肯定没有多少忠心,你说,若是慎 刑司审问起来,会不会直接招供?” 如烟眼睛一亮:“直接杀死在火灾里,是最好的办法?。” 沈初宜颔首:“死无对证。” “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告诉顺哥。” 等?如烟走?了,沈初宜垂下眼眸,缓缓吐出口气。 这件事,沈初宜不以为会查出什么。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这幕后之人隐藏在所有人的身后,她就好像影子一般,许多事甚至都不是亲自动手。 而?且,她挑选出来的那些人,各有各的问题,各有各的仇家。 让局面显得十分?混乱。 沈初宜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对此,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些斗志昂扬。 关关难过关关过,她不觉得自己是个软弱无能的人,她从不去对旁人出手,是因为她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归根结底,她心底深处还?有善念。 她想?要荣华富贵,想?要一生?平顺,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双手染血,去残害无辜之人。 可若是有人害到她头上,想?要她的性命,她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她需要找出这个人,把她直接拔出来,让她再也不能害人。 沈初宜安静坐了一会儿,长长舒了口气。 更何?况,她发现那人的手段用错了。 去对付其他妃嫔,残害他人性命,其实得不到想?要的后果。 这皇宫里,只要让萧元宸放在心里,那便什么都有。 所以当了宫妃这么久,沈初宜的心思一直放在萧元宸身上,她攻略的目标只有他一个。 如今看来,效果显著。 沈初宜安静想了一会儿,又觉得困了。 她又睡了两刻,才起来用晚膳。 一晃神,两日过去。 黄茯苓最后给她诊脉,说她已经康健,沈初宜就让她回去了。 这两日,宫里似乎风平浪静。 那一日后殿那么大?的动静,沈初宜不觉得前殿的文武百官一无所知,不过这两日她都错过了同萧元宸的见面,也不知外面有什么言语。 但在畅春园中,似乎风雨欲来。 因为宜妃和二皇子的病情,庄懿太后这一次是真?的动怒了,她亲自动手,开始彻查这一次的事情。 不过事情太过复杂,一时间?尚未有结果。 沈初宜借着养胎的借口,拒见任何?人,除了萧元宸。 这一日傍晚,等?沈初宜用过了晚膳,正?在院子里纳凉时,就看?到萧元宸大?步流星进了桃花坞。 “陛下?” 沈初宜撑着摇椅的扶手,这就要起来。 萧元宸摆手,道:“不用行礼。” 待他来到沈初宜身边,椅子已经摆好,萧元宸坐下之后,就认真?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微微坐直身体,含笑看?着他:“怎么了,陛下?” 萧元宸见她笑眼弯弯,梨涡精致,眉宇间?皆是轻松写意?,一颗心也跟着安然下来。 他摇了摇头,却?没有立即开口。 晚风吹拂,昏黄的葫芦灯照亮了两人的眉眼,把沈初宜的笑容染上一层温暖暧昧。 萧元宸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 沈初宜心中一动。 她贴了一下萧元宸的手,自己偏过头,在他手心上蹭了一下。 “陛下,臣妾健健康康,孩子也平安无事,陛下且放心吧。” 萧元宸的眉眼似乎也温柔了起来。 他轻轻应了一声,收回手,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沈初宜的手心很温暖,也很柔软,让人握住就不想?松开。 “黄茯苓说你已经无碍,朕就来看?一看?。” 沈初宜道:“臣妾一直都好好的。” 沈初宜说到这里,眼睛一转,微微往前倾了一下。 不料她坐的摇椅一晃,沈初宜一个没坐稳,直接就往萧元宸怀里扑去。 萧元宸吓了一跳。 他慌忙伸手去接,把她稳稳按在了怀里。 萧元宸刚想?让她小心一些,就听到沈初宜轻灵的笑声。 “逗您的。” “陛下,事情已经过去,结果尚且还?算好,陛下也要放松一下,不要再绷着脸了。” “显老?。” 萧元宸心里微微一松,他舒了口气,伸手在她腰下一拍。 “顽皮。” 沈初宜就又笑了一声。 萧元宸扶着她坐好,这一次,面容确实舒展许多。 “陛下,事情如何?了?” 萧元宸看?了看?她,道:“除了那三名死去的宫人,鸿儿的奶嬷嬷也投井自尽了。” 沈初宜一惊:“什么?” 萧元宸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本来是两个奶嬷嬷带着孩子们出去玩,可最后你只看?到了两个孩子。” 当时情况紧急,沈初宜没想?那么多,回来后才发觉不对。 不过这件事的焦点都在她们三位宫妃身上,关于皇子的部分?被人故意?淡化了,宫里无人敢议论, 沈初宜以为是怕刺激宜妃,让她无法?安心养病。 但现在听萧元宸的意?思,此事也有蹊跷。 萧元宸语气很平淡:“泽儿的奶嬷嬷说,她们两人本来是带着小殿下们去花园玩的,可刚进了花园,鸿儿的奶嬷嬷就一下把她打晕了,她后来便什么都不知了。” 听到这里,沈初宜忽然心跳漏了几分?。 她突然发现,这件事比她原以为的严重。 动手之人甚至连皇子都想?要谋害。 恰好牵连的就是萧应鸿的奶嬷嬷。 萧元宸看?到她的表情,知道她猜到了一二,便道:“一开始,朕也怀疑过。” “若宜妃真?的动了杀心,那么此时是最好的时机,她在三友轩中动手,最好的结果是惠嫔跟孩子都出事,差一些,惠嫔也会小产。” 萧元宸缓缓吸了口气:“再不济,她也能成为救了惠嫔的功臣。” 所以提前让奶嬷嬷把皇子们带走?,她不是对大?皇子心软,然而?只带走?二皇子就太明显了,一看?就是她动的手。 沈初宜道:“这样看?,我就是那个意?外。” “因为陈才人的不小心,所以我去了四君子阁更衣,可能宜妃意?外看?到了我,所以忙叫了个小宫人,过去把我锁在四君子阁中。” “一箭三雕,简直完美。” 若当真?如此,此刻宜妃就不会躺在那,满身伤痕,而?那个奶嬷嬷也不会投井。 沈初宜舒了口气:“动手之人真?是聪慧。” 萧元宸抬眸看?向她:“若不是宜妃呢?” 沈初宜想?了想?,道:“若不是宜妃,那么以德妃的性子,大?抵也会在后面相陪,德妃会不会去主动救惠嫔,我不知晓,但在我的认知里,德妃和宜妃都不会舍弃自己去救她人。” 第84章 沈初宜愣了一下。 “送人?” 萧元宸颔首道:“慎刑司也有训练有素的宫女,朕让孙成?祥精挑细选,已经选出一人,再教导几日就?送来你宫里。” “以后若是逛园子,出去行走,记得带上她。” 沈初宜有些迟疑:“陛下,臣妾的份位,不能再加宫女了。” 萧元宸笑了一下,道:“无碍。” 他说无碍,那就?真的无碍。 沈初宜就?松了口气。 “好,臣妾谢过陛下。” 今夜萧元宸是在桃花坞歇下的。 沈初宜月份慢慢大了,孕期的不适也慢慢多了一些,除了容易如厕,还很瞌睡,用过晚膳就?犯困。 她同萧元宸说了会儿?话,脑子就?有些钝了,坐在摇椅上眼皮打架。 萧元宸的声音慢慢轻了。 最后他安静下来,看着沈初宜恬静的睡颜。 片刻后,萧元宸弯腰抱起沈初宜,直接进了寝殿。 一夜好眠。 次日沈初宜醒来时,萧元宸已经走了。 之后几日,畅春园的所?有宫人都被查了一遍,包括宫妃身边的宫女们也都被一一盘查。 桃花坞此处也不例外。 不过沈初宜此处肯定毫无问?题慎刑司的嬷嬷询问?了一个时辰就?走了。 等这?一轮查完,宫里暂时消停下来,沈初宜猜测大约有了些眉目。 心中稍安。 此时的凤凰台,萧元宸坐在庄懿太后对面,正用极为温柔的目光看向萧应鸿。 萧应鸿缩在庄懿太后怀中,眼睛已经红了,吓得不敢抬头。 萧元宸温和道:“鸿儿?,这?几日脚还疼吗?” 萧应鸿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疼。” 难得给了反应,萧元宸神情放松些许,他抬起眼眸,对庄懿太后道:“这?几日有劳母后了。” 自从?中秋之后,庄懿太后要照看萧应鸿和宜妃,又要查这?件大案,一时间心力交瘁,瞧着鬓边都有白发了。 她神情疲惫,倒是轻轻拍着萧应鸿的后背,垂头看向怀中的稚子。 “鸿儿?,你为何总是那么怕你父皇呢?” 萧应鸿低着头,不吭声。 萧元宸便道:“母后,鸿儿?累了,带他下去歇息吧。” 庄懿太后点点头,新选出的奶嬷嬷立即上前,抱走了萧应鸿。 萧元宸注意到萧应鸿的脚依旧上着夹板,小身板似乎也瘦了一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庄懿太后还宽慰他:“无碍的,鸿儿?说不太疼了,刘文术的徒弟于?骨科确实有些妙思,只要腿不疼,鸿儿?就?能睡个安稳觉。” “孩子伤筋动骨好得快,他又乖,三五月就?能痊愈如初。” 宫里这?两?个小皇子,大皇子性格绵软,温柔可爱。二皇子胆子小,尤其害怕萧元宸,倒是都不算活泼好动。 所?以即便现在上了夹板,萧应鸿也不哭闹要玩,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倒还算乖。 萧元宸微松口气。 “母后,幼涵……” 庄懿太后狠狠叹了口气。 自从?受了伤,宜妃就?再也不让萧元宸看望她了。 除了之前宜妃昏迷时萧元宸看过几次,后来怕刺激宜妃,他就?再也不去了。 宜妃的伤口看起来十分吓人,她不愿意见萧元宸,萧元宸也能理解。 便只能让庄懿太后多关照一二。 庄懿太后低声道:“宜妃的伤暂时好不了,因为太过疼痛,日夜都睡不好,这?几日就?连饭都吃不下了,人瘦了一大圈。” 还好现在到了秋日,若还是夏日,那宜妃就?更难熬。 萧元宸道:“朕已下旨,寻访民?间神医,看是否有擅长烧伤的大夫入宫给宜妃诊治。” “陛下有心了。” 说到这?里,太后顿了顿,才继续道:“不过因这?事,陛下已经多日不入后宫,如今宫里子嗣实在不足,陛下要为江山社?稷着想。” 眼看着二皇子伤了脚,以后怕是于?大统无望,萧元宸膝下便只剩一个皇子两?个公主。 如今有孕的宫妃有三位,汪才人马上就?要生?了,沈婕妤瞧着也很康健,倒是惠嫔不太好,这?一胎能不能保住都不知。 如此看来,满打满算也就?六七个皇嗣。 到了今年,萧元宸都二十三了。 一晃神四年过去,萧元宸膝下的皇嗣实在少得可怜。 庄懿太后一心都为萧元宸,看起来是一副慈母心肠。 萧元宸却顿了顿,道:“母后,宜妃重?伤,惠嫔重?病,鸿儿?的脚一直不好,儿?子如何还有那等心思?” 若他还想着那些事,那就?太不是人了。 庄懿太后语气一软:“等一等,还是要添些人的。” 宫里能侍寝的宫妃瞧着一日比一日少了。 切不起顾家的姐妹和柔选侍, 萧元宸却忽然道:“母后,朕想升宜妃为贵妃。” 庄懿太后愣了一下,不由坐正身体?,眼神也微微闪了一下。 “皇帝……” 萧元宸淡淡开口:“母后,宜妃受了这?么重?的伤,如今精神不济,惊慌失措。她不肯好好医治,朕实在心疼,也想让她尽快康复。” “她入宫多年,诞育二皇子,又是母后的堂侄女,亦是朕的亲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升为贵妃,也在情理之中。” 高祖年间定下的宫妃份位,一直延续至今,四妃之中,以德淑贤宜为排序,德妃最尊,宜妃最末。 如今萧元宸要升宜妃份位,其实升为贤妃或者淑妃最为合适,可他却要越过德妃,直接升宜妃为贵妃。 在宫中无皇后的情况之下,贵妃几与皇贵妃无异。 这?个决定,不仅给了宜妃极大的尊荣,也给了定国公府莫大的脸面。 即便宜妃不能再侍奉陛下,即便二皇子不能习武,也不妨碍皇帝依旧尊敬庄懿太后,关照定国公府。 谁听了不说一句母慈子孝,不羡慕定国公府? 萧元宸一句话,把庄懿太后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原先?的筹谋和预想都化为泡影,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句贵妃之中无法再言。 庄懿太后垂下眼眸,不悲不喜。 再抬头时,庄懿太后就?道:“哀家老了,皇帝做主便是。” 萧元宸淡淡笑了。 “既然如此,宫里的份位也要变一变了。” 等萧元宸走了,钱掌殿上前,给庄懿太后倒了一杯茶。 庄 懿太后面色比方才还沉郁。 钱掌殿心里有些慌,面上却不显,她柔声道:“娘娘吃杯养目茶吧。” 庄懿太后微微舒了口气,才道:“他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与早年间不同了。” 钱掌殿心中一颤,不敢开口。 庄懿太后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徽山白菊芬芳宜人,却无法压下她心中的烦躁。 “一个空荡荡的贵妃之位,不过是表面光鲜而已,有什么用呢?” 萧元宸这?一手真是厉害。 宜妃即便成?了贵妃,可她重?伤在床,甚至只能躲在宫中医治,根本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个贵妃一不能管宫,二无法耀眼,三无能继承大统的皇子,不过是最精致漂亮的花瓶。 名声好听极了,全了萧元宸的孝顺和温柔之名,可归根结底,一点实际的好处都没有。 庄懿太后本来已经选中了定国公府的旁支女儿?,准备再迎入宫中,如今看来,倒是不好再提。 都已经有了贵妃,还想要什么呢? 若她一意孤行,反而容易引起众人的侧目,仿佛定国公府有多大的野心。 从?中秋出事的那一刻起,庄懿太后的心情就?十分沉重?。 至今日,庄懿太后终于?明?白,无论动手的人究竟为何,最后的输家一定是定国公府。 思及此,庄懿太后手上一抖,那杯茶就?狠狠砸了出去。 “不愧是先?帝的儿?子,当真是翻脸无情。” 钱掌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这?话可不好说。” 庄懿太后深吸口气,道:“你告诉定国公,务必寻到良医,一定要治好二皇子。” “若是不成?,就?让他自谋出路吧,我年纪大了,只是个无用的老太婆,管不了太多事。” 钱掌殿磕了个头:“是。” 萧元宸从?凤凰台出来,又去了一趟望月轩。 今日秋高气爽,惠风舒畅,德妃正领着萧应泽在读书。 她声音平和,读书声郎朗入耳,很是动听。 萧元宸缓步而入,就?看到德妃素衣单钗,正抱着萧应泽说笑。 “见过陛下。” 见萧元宸进来,德妃忙起身,抱着儿?子见礼。 萧应泽也笑,对萧元宸伸手:“父皇,抱。” 相比萧应鸿,萧应泽同萧元宸亲近许多。 萧元宸抱过儿?子,问?:“泽儿?这?几日可好些了?” 德妃福了福,道:“谢陛下关心,泽儿?好了许多,只是晚上经常梦魇,睡不太好。” 萧元宸应了一声,轻轻拍着萧应泽的后背:“泽儿?,有父皇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萧应泽咧嘴笑了一下。 他是个很乖巧温顺的孩子,犹如名品兰花,名贵美丽,优雅别致。 如今尚且不足两?岁,却已很稳重?,行走坐卧都很规矩。 萧元宸轻轻拍着萧应泽的后背,垂眸看向德妃。 德妃安静站在一边,表情平静,不仅没有忽然见到皇帝的喜悦,也没有受了委屈过后的憋屈。 第85章 如?今后宫之中,诸位妃嫔都是论资排辈。 基本而言,有功劳的份位高,无功无过但有宠的也能一直升位,剩下的就跟着年景升一升,谁都没落下。 不过在熙宁一朝,在所有后宫妃嫔之中,只?有沈初宜拥有封号。 纯是寓意很美好的封号,不算很郑重,却足够纯净,这个封号让很多人都生了羡慕之心。 沈初宜自己?也是知晓的。 不过这一次宫里?升位的人很多,她这个封号在李幼涵的贵妃之前,顿时又显得逊色不少。 贵妃的份位,是沈初宜一开始没想到的。 不过听到这一封封的圣旨之后,沈初宜心里?大概便有数。 萧元宸借着这一次的机会,彻底打消了定国公府再送女儿入宫的想法。 沈初宜品着茶,同舒云低语。 “原瞧着陛下同庄懿太后母子慈孝,可如?今看来,有许多事咱们都不知。” 舒云声音也很低:“陛下并非是翻脸不认的性子,当年陛下能上?位,庄懿太后出了不少力。” “这几年,陛下也一直捧着庄懿太后,事事以庄懿太后为先,已相当孝敬了。” 萧元宸能有今日?,一是大皇子和二皇子斗得两败俱伤,二也是因定国公府的鼎力支持。 毕竟作为嫡母,庄懿太后看中萧元宸,先帝也不可能会忽视这个儿子。 “不过陛下本身足够优秀,也正因此?,才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沈初宜说着,忽然道?:“如?此?看来,恭睿太后更?不简单。” 如?今宫中说起太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庄懿太后。 恭睿太后同宫妃关系冷淡,平日?里?很少有好脸色,总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除了对庄懿太后和皇帝,对旁人从来不假辞色。 沈初宜回?忆起刚来畅春园时萧元宸说过的话,偶尔闲谈中他提及的母后,从来就只?有恭睿太后一人。 舒云也道?:“娘娘 所言甚是,睿太后娘娘不声不响,却把陛下保护得这样好,没有被当年那场夺嫡风波牵扯,如?今宫里?平安喜乐,陛下稳坐皇位,睿太后娘娘功不可没。” 舒云在沈初宜身边侍奉半年,这期间,沈初宜学?习,她也跟着学?习,眼界和心智绝非常人能及。 同沈初宜议论起此?事来,也说得头头是道?,丝毫不差。 沈初宜抬眸看向她,浅浅笑?了。 “舒云,你越发厉害了。” 舒云有些?羞赧,道?:“娘娘份位越来越高,奴婢若不努力,如?何能好好侍奉娘娘?”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外面就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沈初宜一听,便说:“徐姑姑来了。” 舒云一喜,忙扶着沈初宜起身,一起走出寝殿。 徐姑姑眉目含笑?,她领着一个身形修长的宫女站在院中,正同如?烟说话。 见了沈初宜,徐姑姑就领着那名宫女给她见礼。 “见过纯娘娘,娘娘万安。” 这一声纯娘娘,真是亲切至极。 沈初宜忙对她伸出手,徐姑姑就上?了前来,一把扶住了沈初宜的胳膊。 她仔仔细细看过沈初宜的面容,心里?才安稳下来。 “娘娘如?今身体康健,小殿下也茁壮成长,奴婢心里?着实高兴。” 过来畅春园之后,徐姑姑从来都没有登门过,不过该有的关心一样不少,甄顺打听来的消息,一多半都出自徐姑姑。 今日?借着机会,徐姑姑才登门。 沈初宜也很想念徐姑姑,她依偎着徐姑姑,难得显露出几分孩子般的稚气来。 “姑姑,我好想你。” 徐姑姑眼眸有些?红,却到底没有落泪,她拍了拍沈初宜的手,道?:“娘娘,这是陛下钦点的宫女,原在慎刑司当差,如?今调到娘娘身边做大宫女。” 沈初宜升至昭仪,舒云除了月俸翻倍,依旧还是司职宫女。 除此?之外,舒云和若雨都升为了一等宫女。 甄顺借着这光,也升到了司职内侍,不过他越发精进,倒是不如?以前张扬,反而低调许多。 沈初宜因有封号,身边宫女可多一两人,故而这临时调拨过来的大宫女,倒也不算逾制。 难怪当时萧元宸说无碍,原来在那时,萧元宸就筹谋好了一切。 沈初宜抬起眼眸,仔细打量眼前的宫女。 这名宫女身量很高,比甄顺还高小半个头,她身体修长,面容清冷,皮肤微黄,瞧着很是健康有力。 并不是很好亲近的长相。 被沈初宜这样一看,那宫女便安安静静行福礼:“奴婢见过纯昭仪娘娘,奴婢姓任,名叫鸿雁,娘娘万福金安。” 任鸿雁。 真是好名字。 沈初宜笑?了,道?:“鸿雁,以后长春宫便是你的家。” 她没有说那许多废话,简单一句,倒是让鸿雁愣住了。 “是。” 鸿雁福了福,才抬眸看向沈初宜。 “娘娘,奴婢精通八卦拳和太极掌,也精通刀剑,往后娘娘若要出宫,可带上?奴婢。” 沈初宜眼睛一亮:“你好厉害。” 任鸿雁默默红了脸,轻咳一声:“娘娘谬赞了。” 沈初宜又忍不住笑?了一声,她道?:“你先去休息吧,如?烟,你带着她认认人。” 如?烟利落地道?:“是。” 等人都走了,沈初宜才挽着徐姑姑,亲亲热热进了寝殿。 “姑姑这几日?可好,之前那许多事,可波及到姑姑?” 徐姑姑道?:“奴婢一切都好,娘娘不用操心奴婢。” 说到这里?,徐姑姑看了一眼舒云,舒云就忙去关上?了殿门。 徐姑姑压低声音道?:“娘娘,纵火案怕是查不出来了。” 沈初宜心中一凛,有些?不解:“为何?” 瞧太后和陛下的架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这十几日?恨不得把畅春园翻个天翻地覆,最后难道?就不了了之? 不可能的。 徐姑姑面色有些?古怪,片刻后才道?:“这事也是我老姐妹说的,娘娘就一听,当不得真。” 沈初宜不由坐直身体。 “先帝还在时,最是偏宠慧贵妃,这个娘娘应该是知晓的。” 沈初宜自然知晓。 慧贵妃的风光,如?今回?忆起来,宫里?的老人还能说上?半个时辰不重复。 只?可惜,再宠爱也无用,最后花落恭睿太后头上?,让三皇子摘了桃子。 徐姑姑娓娓道?来:“论宠爱,庄慧皇贵妃比庄懿太后要强一些?,论身份和尊荣,庄懿太后又略胜一筹。” “论家世,两家不相上?下。” 徐姑姑顿了顿,道?:“先帝虽宠爱庄慧皇贵妃,却也爱重庄懿太后,多年以来,即便太后娘娘膝下无子,先帝也从未说过改立的话。” “皇后同样是国本,便是皇后无子,也不会轻易改立,即便前朝的大臣们整日?里?争论太子,争论储君,却无人争论皇后之位。” 因为皇后一早就定下,不仅是先帝的原配,多年来毫无错处,甚至她仁慈爱民,在坊间颇有口碑。 可太子就不同了。 因为朝中并无太子,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优秀聪慧,大皇子占了长,二皇子占了宠,无论选谁,似乎都是可以。 所以关于夺嫡之事争论多年。 “直到庄慧皇贵妃诞育了五皇子。” 膝下有两个皇子的妃嫔,只?有她一个。 这一下,胜利的天平直接倒向了她,也倒向了二皇子。 徐姑姑声音非常低,只?有三人能听清。 “岂料五皇子忽然夭折了。” “五皇子生下来时十分康健,足有六斤重,是个很健康的婴儿,”徐姑姑道?,“忽然一场风寒就夭折,实在让人心中生疑惑。” 当时最主要的嫌疑人一共有两个。 第一次被危及到皇后之位的庄懿太后,以及被危及太子职位的大皇子。 不用徐姑姑说,沈初宜也想到了。 “当时庄慧皇贵妃痛苦万分,哭求陛下务必要查出真相,那时长信宫中风声鹤唳,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那一个月宫里?死了几十名宫人,就连前朝的官员都死了数名,都是牵扯此?事的。” “后来,忽然一夜之间,调查的事情就结束了。” 沈初宜不由坐直身体。 “当时此?案就以五皇子的确因风寒而亡结案,先帝直接下了圣旨,宫中上?下,朝野内外,再不能议论此?事。” “就连庄慧皇贵妃也不可。” 沈初宜叹了口气。 难怪庄慧皇贵妃从此?一病不起,因为自己?儿子的死,皇帝不允许再查下去了。 也就是说,要么事情真的就是意外,无辜的孩子的确受了风寒,要么就是事情牵扯到了不能牵扯的人身上?。 权衡利弊之下,皇帝不想查了。 无论哪一种?,都令庄慧皇贵妃不能接受。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即便陛下再宠爱她,再喜欢他们的孩子,最后被舍弃的依旧还是他们。 秤杆的一端,从一开始就是倾斜的。 沈初宜抬眸看向徐姑姑,问:“当时宫里?人是如?何猜测的?” 徐姑姑叹了口气,才说:“宫里?人不敢议论,但心里?都有数,所有人都觉得,此?事是庄懿太后所为。” “后来二皇子被下狱,此?生再无夺嫡希望,庄慧皇贵妃一病不起,临死之前,她嘶吼着咒骂庄懿太后。” “说她……” 第86章 九月中旬,圣驾回?銮。 沈初宜坐上马车,离开了居住数月的桃花坞。 她没?有回?头看,只安静坐在马车里,垂眸看向前的雕刻缠枝纹的门?扉。 马车咕噜噜转动,前后?都是行走之声,路程中四周侍奉的宫人很多,却是鸦雀无声。 很安静,很寂寥,也让人心静。 来时无声,去也无言。 畅春园几十个日夜仿佛黄粱一梦,如今到了梦醒时分。 沈初宜安静坐了一会儿,就道:“我歇一歇。” 因要照顾贵妃和熙嫔,这?一趟回?宫的时间选的不早不晚,也没?有让文武百官兴师动众过来护送,只皇室自己上了马车归京。 沈初宜今日倒是不觉得困,不过路途漫长,能躺着就不坐着了。 如烟给她摘下发?冠,帮她取下霞帔,扶着她慢慢躺下。 矮榻上放了软软的垫子,沈初宜躺下也不觉得硌得慌。 很快,她就进入梦乡之中。 等再醒来时,已?入圣京。 马车一路通过朱雀大道来到朱雀门?前,彼时沈初宜已?穿戴妥当,端坐在马车之内。 如烟和舒云坐在马车里陪她,车外是甄顺和鸿雁。 很快,马车就在长信宫瓮城中停下。 等沈初宜下了马车,才发?现文武百官皆在朝天门?前立守。 宁王和礼王站在文武百官之前,恭迎太后?及陛下。 贵妃和熙嫔都不在此?处,陛下格外开恩,免了两人的礼数,已?经直接被送入各自宫中安置休息。 此?时在朝天门?广场上,站在太后?身后?的便是德妃和贤妃。 两人之后?便是沈初宜和步昭仪,在他们身后?,则是白充容、陈才人及卫才人。 这?是第一次沈初宜站得这?样靠前,也是第一次看清宁王的长相。 宁王是先帝的长子,比萧元宸大将近七岁,如今已?三十而立,是个沉稳消瘦的中年男子。 他垂着眼?眸,消瘦苍白,鬓边已?经染上些许白发?,看起?来病弱又苍老。 同身边年轻的礼王一起?给萧元宸见礼时,需要礼王小?心搀扶,否则他是站不稳的。 沈初宜记得,这?位宁王的脚坡了。 在繁琐的恭迎礼之后?,沈初宜重新上了马车,马车顺着熟悉的宫巷前行,终于回?到了长春宫。 阔别三月,犹如阔别三载。 这?三月的世外桃源过惯了,重新回?到狭窄逼仄的长信宫,沈初宜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仿佛一瞬从南天门?落入凡尘。 等沈初宜坐在长春宫后?殿西配殿的主位上时,看着众人恭贺见礼,才慢慢回?过神来。 沈初宜含笑道:“这?几月本宫不在宫中,有劳芳草和小?麦打理宫事,有赏。” 周芳草等人也给沈初宜见礼:“恭喜娘娘升位。” 沈初宜便道:“今日都累了,早些休息吧。” 回?来长春宫的第一日,躺在熟悉的拔步床上,沈初宜难得有些失眠。 腹中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她若是长时间平躺,会觉得腰酸背痛,晚上总要翻身。 她安静躺了一会儿,然后?便翻了一下身,侧躺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外面忽然传来如烟的声音:“娘娘,可是失眠了?” 沈初宜笑了一下,说:“你陪我说说话?吧。” 于是如烟就掀起?帐幔一角,坐在矮榻上,在昏黄的留灯下看着沈初宜。 跟年初刚认识时相比,如烟沉稳内敛许多,她少?了几分急迫心思,做事越发?老练。 沈初宜问她:“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如烟愣了一下。 “娘娘?” 沈初宜看着她,道:“原本你是第一个来我身边伺候的人,可后?来人越来越多,如今我身边以舒云为首,现在又来了鸿雁,你只能暂时还做一等宫女?。” 沈初宜平铺直述,她问她:“要是我,我会委屈的。” 如烟没?有迟疑,她道:“委屈的,一开始的确有些委屈。” 侍奉沈初宜,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沈初宜不喜欢旁人隐瞒她,只要足够忠心和坦诚,根本不需要小?心翼翼。 如烟侍奉她长达半年,这?半年里两人朝夕相处,她已?经很明?白沈初宜的性子了。 与其?骗她,不如把心里事都讲出来。 明?明?沈初宜只比她大两岁,却仿佛长辈一般,总能把话?说进人心里。 如烟有时候觉得,就因如此?,陛下才这?样爱重娘娘。 因为有些话?,如烟听着都很感动。 更何况是陛下呢? 不过她却又知道,即便说了那样重情重义的话?,但沈初宜自己却很理智,她不会为陛下动心,头脑发热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这对于一心向上的如烟来说,简直是最好的事了。 所以现在,既然沈初宜问了,那如烟便也直白回答。 “不过也就委屈了两天,后?来看到娘娘给的赏银,就又不委屈了。” “反正无论奴婢是什么职位,奴婢都比其?他的同级宫女?过得好得多,衣食住行,赏赐恩宠,奴婢都有。” “最近奴婢时常觉得很幸运。” 沈初宜份位暂时就卡在昭仪,最快大约要等到年末孩子生?了才能升为嫔位。 到了那时她身边的宫女?才能跟着升一升。 但她对身边人又格外好,给的月俸几乎都是翻倍的,伺候她也从来不需要绞尽脑汁讨好。 做好自己的差事,忠心不二,坦诚直白,就已?经足够了。 所有人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不需要大家曲意逢迎,也能靠努力过得很好。 在这?皇宫里,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了。 如烟笑了一下,道:“娘娘不知道,春鸢刚来那几日,每天晚上都偷偷哭,觉得自己很幸运。” 沈初宜却叹了口气。 以前得过得多难,才觉得这?样的生?活是幸运的呢? 沈初宜回?忆起?自己曾经的宫女?生?涯,如今再想起?来,那些艰难和困境似乎都已?是过往云烟,做不得数了。 可她不觉得自己幸运。 因为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努力而来,不是靠天赏赐,也并非贵人恩赐。 最重要的是身边有他们这?一群人,同她一起?努力向上。 沈初宜握住如烟的手:“如烟,你不需要觉得幸运,因为你有今日,不是因我恩赐,只因你做的足够好。” 如烟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总是很灿烂,平日里也是笑脸迎人,让人看了也想跟着笑。 如烟笑着说:“是,就知道娘娘会这?样讲。” 沈初宜也笑了起?来:“臭丫头。”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沈初宜就道:“你去歇着吧,我也困了。” 一夜好眠。 回?宫后?两日,沈初宜才重新习惯长春宫的生?活。 温姑姑再度登门?,开始给沈初宜授课。 不过三个月不见,温姑姑发?现沈初宜自己读了很多书,而且做了很多笔记,不由?很是感慨。 难怪这?位纯昭仪这?样得陛下喜爱,努力的人永远不会错。 一晃神,就到了九月末。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爽起?来,尚宫局送来了冬装,次日,陈才人就登门?了。 她一进入正殿就搓了搓手,笑道:“一路走来都觉得冷了。” 沈初宜穿着刚做的衫裙,外面套了一件满绣的褙子,她坐在椅子上,正在慢条斯理做针线。 比之初见时,沈初宜略有些圆润,显怀也越发?明?显,整个人身上的气质更温婉。 “知道冷还不多穿一件褙子。” 沈初宜笑着说。 陈才人利落给她见礼,然后?便坐在边上,看着沈初宜手里的绣活。 沈初宜样样都好,唯独一手绣活不怎么样,陈才人来的次数不算多,可偶尔过来,都能看到她孜孜不倦做绣品。 要么是袜子,要么是荷包,偶尔还做一下帕子。 只是她绣活比缝补更差,那帕子上的花纹歪歪扭扭,实在不像样。 “姐姐若是不喜,就不要做了。” 沈初宜却道:“不是不喜,但做不好也要做,万一能做好呢?” 陈才人不由?心里感叹,还得是姐姐,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 她想了想,才道:“姐姐,近来卫才人他们都去看过贵妃娘娘了,咱们是不是也得去一趟?” 沈初宜的手一顿,她倒是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都去过了?” 陈才人如今已?经不跟卫才人来往了,她只偶尔过来长春宫,同沈初宜说说话?,偶尔步昭仪也在,三个人就一起?打一会儿牌。 以前陈才人很怕步昭仪,可这?几次相处下来,她发?现步昭仪只是面冷,不善言辞,人倒是挺好的,便也放下心来。 三人倒是成了宫里另外一个圈子。 “就连汪婕妤都去过了,就姐姐和步姐姐还有我没?去过了。” 汪婕妤马上都要生?了,沈初宜之前见过她一回?,发?现她整个人浮肿得厉害,三月不见更胖了,沈初宜还同黄茯苓说过这?件事,黄茯苓只能叹气。 “汪婕妤总是饿,不叫她吃,就饿的整夜睡不着觉,实在没?办法,太医院才给开了药。” “可结果并不显著,”黄茯苓道,“刘院正很发?愁,同陛下禀报过多次,陛下也劝过汪婕妤好多次,汪才人只能忍两日。” 她毕竟有孕,好多重药都不能用,吃得那些药效果微乎其?微,太医院都怕适得其?反。 第87章 沈初宜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同汪亦晴一共没说过几句话,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可汪亦晴的死还是让她?满心?伤痛。 她?是真的很难过。 萧元宸沉默片刻,最?终长叹一声。 他行?至沈初宜身边,弯腰把她?扶起来,松松把她?环保在怀中?,轻轻拍她?后背。 “初宜,哭过这一场,以后就不能再哭了。” 沈初宜点点头,她?用哽咽的嗓音在萧元宸耳边问:“陛下,亦晴真的只是因为贪食吗?” 宫里?人?人?都?说汪亦晴嘴馋,说她?爱吃,太医院如何控制,陛下如何规劝都?不管用。 最?后还是把自己吃的太胖,孩子太大生?不下来,这才导致难产。 但沈初宜不信。 她?不是没见过曾经?的汪亦晴。 那时候的她?纤细窈窕,若是贪口舌之欲,以前怎么不胖呢? 萧元宸的目光凝视着?已经?没有声息的汪亦晴,眼眸中?的寒意翻涌。 最?终,他只是告诉沈初宜:“此事朕会给她?一个交代。” “初宜,一会儿出去,朕如何说,你如何听。” 沈初宜心?中?一紧。 眼泪渐收,她?沉默半晌,道:“是。” 等沈初宜情绪稍微稳定过后,萧元宸才领着?她?出了产房。 外面的人?已经?听到了哭声,见萧元宸面色沉寂苍白,便知道汪婕妤已经?故去,端嫔顿时哭得撕心?裂肺,整 个人?都?要喘不过气来。 呜呜咽咽的哭声在堂屋里?回荡,一直在宫里?寂寂无闻的汪亦晴,到底在离别人?世这一日,得到了这样如潮水一样的眼泪。 萧元宸此刻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痛惜。 他安静站在门边,一手扶着?低头垂泪的沈初宜,一边看向众人?。 他的目光在众人?的面上一一扫过,最?终看向庄懿太后和恭睿太后。 “懿母后,睿母后,汪婕妤遗言……” 萧元宸难得也?哽咽了一下:“她?恳请把三公主交由睿母后抚养。” 这话一出口,哭声骤然一停。 沈初宜的目光一直隐约落在端嫔上,她?看到端嫔先是一愣,随即竟是小幅度地颤抖了一下。 她?在害怕。 这个小公主不归她?来养,她?应该伤心?难过,应该惋惜无奈,唯独不应该害怕。 她?为何会害怕呢? 沈初宜收回视线,没有再继续看。 倒是恭睿太后擦了一下眼角的眼泪,她?看向庄懿太后,沉吟片刻道:“姐姐,你看?” 庄懿太后也?一直在擦眼泪,即便萧元宸开了口,说了这样让人?心?惊肉跳的话,她?脸上的悲戚也?丝毫不变。 等恭睿太后开了口,她?才重重叹了口气。 “也?好。” “如今我要教养二皇子,还要看顾贵妃,分身乏术,三公主尚且在襁褓之中?,我一时半刻倒真无精力教养好她?。” “汪婕妤倒是想得周到。” 沈初宜听着?她?仁慈温柔的嗓音,不知道为何,竟觉得背后发寒。 “妹妹,三公主就有劳你了。” 恭睿太后忙道:“是,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养三公主。” 如此说完,事情便也?就到此为止了。 萧元宸依旧没有坐下,他再度看向众人?,道:“懿母后,睿母后,今日有劳两位母后,夜已深,尽早回去安置吧。” 说罢,他又?看向其?他妃嫔:“德妃和贤妃也?先回去,端嫔。” 萧元宸点了端嫔的名字:“这一日你辛苦一些,一会儿尚宫局、礼部和宗人?府都?有人?过来,务必要让汪婕妤体面离开。” 端嫔泪流满面:“是。” 说罢,萧元宸扶着?沈初宜直接往外走:“散了吧。” 等沈初宜跟萧元宸一起坐上步辇,还有些懵。 “陛下?” 萧元宸淡淡道:“朕先送你回去,然后再来望月宫主持丧仪。” 之前在畅春园时,路淼的死不太光彩,她?份位又?实在太低,丧仪一切从简。 可汪婕妤是诞育皇嗣而亡,且已是中?三位的娘娘了,她?的丧仪定会体面而隆重。 不知不觉间?,夜已深沉。 秋日的风寒冷刮过,带起一片烟尘和喧嚣。 圣京的秋日很干燥,风冷寒寂,刮得人?遍体生?寒。 沈初宜坐在御辇上,只觉得那风刮得她?脸上生?疼,因刚落了泪,脸上甚至有些麻痒。 萧元宸见她?用帕子捂着?脸,便帮她?把斗篷的兜帽戴在了头上。 “冷吗?” 沈初宜道:“还好。” 于是两个人就又不说话了。 等回到长春宫,舒云忙领着?如烟给沈初宜净面,萧元宸就坐在边上,看宫人?们围着?沈初宜忙碌。 沈初宜心里头难受,也?无暇旁顾,等被宫人?们摆弄完了,才发现萧元宸就默默坐着?,宫人竟然连茶都没给萧元宸上。 沈初宜这才道:“舒云,快给陛下上茶。” 萧元宸道:“不用了。” 他行?到沈初宜身边,牵起她?的手,感受到她?手心?温热,这才稍稍安心?。 他低垂着?头,眉眼精致,犹如最?珍稀的水墨画,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然而此刻,那双桃花眸中?的星辰也?被乌云遮盖了。 “你好好歇着?,不要胡思乱想,朕今夜要守在望月宫,明日再来看你。” 沈初宜却?摇了摇头。 她?伸出双手回握住萧元宸的手,仰头看他。 回来这一路还是被风刮了脸,沈初宜的脸颊有些泛红,在昏黄的宫灯中?显得尤其?怜弱。 但她?的神情却?从来都?不娇柔。 沈初宜安静看着?他,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持。 “陛下,若是伤心?就哭出来。” 萧元宸呼吸一滞,片刻后,他淡淡笑了一下。 那笑只扯动他的唇角,爬不上他的眼里?眉梢。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 沈初宜握着?他的手,忽然说:“等到了殡宫,也?有路淼陪伴她?,倒是不孤单。” 萧元宸安静片刻,说:“是啊。” 两个人?一个站,一个坐,唯有那双手紧紧握着?彼此。 萧元宸静立许久,最?终才道:“你早些安置,朕走了。” 沈初宜点头:“陛下务必保重。” 萧元宸忽然伸出手,揉了一下她?的头。 “你不用担心?朕。” 说罢,萧元宸大步流星走了。 沈初宜看着?他高瘦的背影,忽然发现不过一月,萧元宸的腰身更?细瘦一些。 他瘦了许多,人?也?越发沉稳内敛,身上的气势更?是不怒自威,同去畅春园之前有了很明显的变化。 沈初宜叹了口气。 舒云端着?安神汤进来,先伺候沈初宜吃了,然后才让宫人?上了热水,让沈初宜洗漱。 沈初宜一边洗,一边道:“汪婕妤请恭睿太后教养三公主。” 舒云沉默片刻,说:“倒是眼明心?亮。” 沈初宜叹了口气:“是啊。” 不得不说,汪婕妤给三公主寻了最?好的去处。 舒云取了桂花玉颜膏,给她?涂在脸上。 “娘娘,汪娘娘寻您过去所为何事?” 今日是由鸿雁陪着?沈初宜去的望月宫,回来后萧元宸又?在,只有此刻才能说说话。 沈初宜道:“她?让我多看顾三公主,顺便感谢我之前帮过她?。” “仅此而已。” 舒云道:“汪娘娘还记得那件事啊。” 舒云说完,主仆两个都?沉默了。 等沈初宜躺到床榻上,舒云就坐在床边的矮榻上,撑着?下巴看沈初宜。 “娘娘,睡吧。” 沈初宜整了整被子:“心?里?堵得慌。” 舒云想了想,就道:“那奴婢也?陪娘娘说说话,已经?许久都?未曾说过了。” 沈初宜忽然道:“我想起父亲过世的那一日。” 她?沉默了许久,最?后才说:“父亲很不甘心?,也?很不舍得,他怕他走了之后,我们孤儿寡母无人?照料,以后日子会十分艰难。” 舒云安静听着?。 沈初宜一边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自从父亲走后,最?初那几年她?还会哭,可日子长了,似乎伤痛都?已经?忘记。 现在直面汪亦晴的死,让沈初宜心?中?的不舍和悲伤都?被激发出来,忽然又?想起已经?过世多年的父亲来。 “可是亦晴不太一样。” “她?很平静。” 舒云顿了顿,道:“大抵是因为心?安吧?” 沈初宜偏过头看她?。 舒云用帕子帮她?擦掉眼角的泪,笑了一下。 “因为三公主有陛下,有睿太后娘娘,还有娘娘您的关?心?,即便没有母亲在侧,她?也?不会受委屈。” “她?是放心?离去的,所以很平静。” 沈初宜长长舒了口气。 “可我却?觉得不甘。” “为什么呢?” 舒云握住沈初宜的手。 她?的手并不粗糙,做了司职宫女之后,许多粗活重活都?不需要她?做了,可常年做活导致粗大的骨节却?依旧改变不了,同沈初宜手上的茧子一 样,都?是曾经?岁月的痕迹。 “娘娘,奴婢以为,汪娘娘早就想过这一日了,她?孕后期那个模样,陛下和太医院连番劝阻却?也?无计可施。” “所以到了最?后这一日,她?很平静,因为已经?预想过这一天了。” 第88章 次日,沈初宜精神好?了一些。 她同步昭仪商议过后,叫了林婕妤和陈才人,一起去了安宁殿。 安宁殿位于懋勤殿东南,位置在前朝后宫之间,殿中有前后两门,宫妃从?北门入,朝臣命妇从?南门入,互不干扰。 沈初宜几人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到了。 除了静贵嫔原本宫中侍奉的宫人,还有几位妃嫔命妇到场,沈初宜刚一殿中就?看到德妃和贤妃,还有面色苍白的端嫔以及白充容等人。 命妇沈初宜都不认识,瞧着都很面生。 听到宫人通传声,德妃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沈初宜。 沈初宜的面色也不太好?,瞧着夜里应该没?有睡安稳。 德妃微微叹了口?气:“沈妹妹有孕在身,上柱香就?回去吧。” 沈初宜福了福:“见?过德妃姐姐,见?过贤妃姐姐。” 在安宁殿,众人也没?有寒暄,简单点头行礼就?继续烧纸。 沈初宜上前给汪亦晴的灵位上了三炷香,然?后同众人一起行礼,这才跪坐在边上的铺团上,开始安静烧纸。 一时间,殿中只用细细碎碎的诵经声。 佛道道场都摆设在殿中,一边是佛,一边是道,各说各的经,各保各的安。 沈初宜听着经文声,一颗心逐渐安宁下来?。 她在心里同汪亦晴说了许多话,等手里的纸钱烧完,便扶着舒云的手艰难起身。 她行至德妃身边,低声道:“娘娘,妹妹便先回去了,娘娘保重身体。” 德妃点点头,道:“去吧。” 沈初宜慢慢往外走,路过端嫔时,她低头看了一眼?。 端嫔身上穿的还是昨日那身衣裳。 她面容憔悴,眼?底都是红痕,显然?哭了很久,已经顾不上仪容了。 沈初宜不是没?见?过端嫔同汪亦晴在一起的模样,那时两人真的很要好?,她们?一入宫就?分到了同一宫中,因意气相合一早就?成了朋友。 相伴四年,感情大抵比任何?人都要深。 如今忽然?分别,相必端嫔心里很是难过。 沈初宜脚步微顿,她慢慢俯下身,对端嫔道:“端嫔姐姐也请节哀。” 端嫔抬起眼?眸,用那双无神肿胀的眼?睛看向她。 此刻的端嫔早就?没?了体面。 她的发髻都有些凌乱了,因事发突然?,她头上的发钗都是临时换的,凑不成对。 “多谢你。” 端嫔声音低哑,她忽然?问:“亦晴……同你说了什?么?” 临别时的遗言,汪亦晴没?有同她说,反而极力?要求喊来?了沈初宜。 端嫔不解,心里更多的是难过和愤懑。 她们?相伴四载,命途终结,汪亦晴一句都没?给她留下吗? 她不想跟她分别,不想同她说话,不想看她最后一眼?吗? 思及此,端嫔的眼?泪再度落下。 沈初宜垂眸看着她,只说了一半:“她只是谢我之前的举手之劳。” “其?余的都没?多讲,都是在同陛下说话,她放心不下三公主。” 沈初宜没?有再多说。 端嫔颓丧地坐在地上,她发丝凌乱,嘴唇苍白。 “就?这样啊。” 端嫔沉沉地叹了口?气。 她坐在那,木讷地烧着纸,神情看起来?十?分恍惚。 可能她的确是真心实意为汪亦晴难过的。 沈初宜觉得端嫔这样瞧着很是不好?,她看了一眼?端嫔的姑姑,后退两步低声道:“李姑姑,端嫔姐姐这样不成,一会儿叫太医来?看看,用了药,得让她睡上片刻。” 李姑姑叹了口?气,道:“是,多谢纯昭仪。” 沈初宜的点头,同步昭仪对视一眼?,见?她对自己颔首,便离开了安宁殿。 回到长春宫,沈初宜坐下歇息片刻,精神终于好?了一些。 一炷香上完,她心里安静祥和许多。 她静了静,去了书房继续读书习字。 萧元宸到的时候,就?看到她穿着一身素 衣,正站在桌边习字。 沈初宜是很勤奋的人,至今怀孕六个多月,依旧保持每日习字一个时辰的习惯。 不过肚子?越来?越大,有些妨碍她的站姿,她要经常调整才能把每日的习字坚持下来?。 萧元宸看她揉了揉腰,便对姚多福摆手,安静进了书房。 沈初宜一门心思都在习字,没?有听到脚步声。 等她发现时,萧元宸就?已经站在身边了。 “心乱了。” 萧元宸道。 他看着沈初宜的小楷,认真点评:“笔端太过锋利,字形有些偏移,凌厉太过,洒脱不足。” 沈初宜浅浅笑了一下。 “随意写的,多谢陛下指点。” 沈初宜叹了口气:“我心里的确乱得很,有一口?气没?出出来?,憋得慌。” 萧元宸知道她语义为何。 萧元宸取过她手中的笔,扶着她在边上的椅子上落座。 “这件事,朕已有定论,暂时不能为她鸣冤,以后也一定会给她一个公道。” 这样说来?,萧元宸大概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沈初宜没?有追问,她道:“以后的公道太迟了。” 萧元宸沉默片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转了个话题:“你如今月份大了,写一刻就?歇一歇,莫要太过勤勉。” 沈初宜点头,她抬眸看向萧元宸,不由?关心道:“陛下今日可歇了歇?瞧您眼?底都有青黑了。” 萧元宸也浅浅笑了一下。 “中午歇了一会儿,好?了许多。” 他说到这里,道:“你想去送她吗?” 沈初宜想了想,问:“时间久吗?” 之前宫妃薨逝、先帝驾崩时,沈初宜不过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那些大场面根本轮不到她。 她不知道出殡要有多少丧仪,要耗费多久。 萧元宸道:“大约要两个时辰,不过中途可以休息,等把殡宫送出宫门,就?算结束了。” 沈初宜就?说:“那我去送送她吧。” 萧元宸应了一声。 两个人安静一瞬,沈初宜没?有挑起话题哄他,萧元宸也没?有同她说闲事。 帝妃二人就?这样安静坐在书房里,看着满室寂静,心也慢慢宁静下来?。 很奇怪,却又有一种?莫名的气氛。 仿佛这样不说不动,不闹不玩,也未尝不可。 两个人坐了一会儿,沈初宜才道:“陛下今日可还忙,要不再睡一会儿吧?” 萧元宸倒是没?有迟疑:“那就?歇一歇。” 他一整夜没?睡,中午说是躺了一会儿,其?实根本没?睡着。 现在头痛欲裂。 身体极度不适的情况下,姚多福一问他是否要休息,他反而第一个想到的是沈初宜。 昨日说要来?看她,不能食言而肥。 现在同她一起坐在书房里,安静看着幽幽燃着的沉水香,萧元宸一颗心静了许多,脑子?里的锤子?也不再没?命敲打。 听着沈初宜轻声细语的说话声,萧元宸确实觉得有些困顿了。 他从?不委屈自己,困了就?睡下。 等躺在熟悉的芬芳中,萧元宸几乎没?有停顿片刻,直接便沉入梦境之中。 沈初宜就?坐在床边,垂眸看着他。 萧元宸比之前的确瘦了一些,有其?他那张清俊的面容,多了几分岁月的棱角,显得尤为锐利。 以前的皇帝陛下沉稳内敛,偶尔看起来?十?分冷漠疏离,却很少会让人心惊胆战。 他是天潢贵胄,生来?便矜贵持重,很少会有不体面的时候。 即便已是九五之尊,却一直端方优雅。 现在的萧元宸就?仿佛锋利的长刀,刀锋寒芒毕露,似已沾染了无数血污。 沈初宜安静看了一会儿,才起身放下帐幔,慢慢退了出去。 萧元宸没?有睡太久。 等他再醒来?时刚及黄昏。 此刻天地一片昏暗,帐幔紧紧拢着,泄不进一丝天光。 萧元宸掀开帐幔看了一眼?,然?后便收回手,重新回到了静谧的拔步床内。 这张床,沈初宜一定很喜欢。 帐幔用的不是寻常的百子?千孙图,而是葡萄缠枝纹,瞧着清清淡淡的,似乎能闻到葡萄的芬芳果香。 枕头应该是特地为他准备的,高矮同乾元宫的一模一样,这大概是姚多福的手笔。 被褥不软不硬,恰到好?处。 萧元宸不由?翻了个身,适才看到另一个枕头下藏着一个小荷包。 那荷包瞧着手艺不太好?,布料也粗糙,上面只绣了一个福字。 萧元宸伸手拿过荷包,鬼使神差地,他打开来?看了一眼?。 荷包里有一个平安扣。 平安扣上系着五帝钱,应该是用来?压邪祟祈福的。 这一看就?不是宫里的常物,应该是沈初宜母亲给她的。 萧元宸把这荷包收好?,摆放回原位,掀开沈初宜经常用的软枕,就?看到枕头下海藏了一个略大一些也更精致的荷包。 这荷包的料子?一看就?是宫里的妆花缎,颜色清淡,很是素雅。 荷包没?有绣纹,但手艺扎实,看起来?很是结实耐用。 萧元宸不用多想,就?知道这是沈初宜的手艺。 沈初宜做出来?的东西总是很实用,从?来?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这个荷包很轻,里面似乎空空如也。 方才的荷包都看过,这个荷包萧元宸便也直接打开。 第89章 萧元宸的确睡得很好。 他的头没有那么疼了,这会儿也不?觉得恶心?难受,萧元宸撑着手坐起?来:“几时了?” 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嗓音有些低哑。 沈初宜没有叫宫人进来,自己在寝殿里忙碌。 “已经酉时了,陛下睡了一个时辰呢。” 沈初宜笑着说,取了外衫过来,又要费力弯下腰给萧元宸拿鞋。 “你?别动。” 萧元宸忙出声制止。 话音落下,他已经穿着袜子踩在矮榻上,一手扶住了沈初宜。 “朕自己来。” 萧元宸说着,一边道: “你?都几个月了,还不?知道注意。” 萧元宸自己穿好了鞋,接过外衫穿上,他自己系扣子,沈初宜给他系腰带。 “臣妾身体好着呢,这些事?都能做的,没什么大碍。” 她细碎说着,又道:“方才姚大伴去传膳,晚膳就在宫里用吧。” 萧元宸:“嗯。” 他看沈初宜做事?费力,便直接握住她的手,按着她在贵妃榻上坐下。 “你?不?用忙。” 萧元宸年少时都是自己做这些差事?,他不?太喜欢那些贼眉鼠眼?的小黄门伺候他,直到?年纪略大一些,姚多福来到?身边,萧元宸才让他近身伺候。 萧元宸其实是个很挑剔的人。 等?衣衫穿好,萧元宸才来到?贵妃榻边,伸手就要扶沈初宜。 沈初宜便把手递给他,借着他的力道起?身,不?过还是笑着说:“陛下,臣妾只是怀孕,又不?是重病,除了弯腰和下蹲稍有些费劲,其他行动如常。” 说起?来,沈初宜的身体的确很是康健。 即便已经六个多月身孕,还有三个多月就要生产,但她的四肢依旧修长纤细,并不?显得过分笨重。 萧元宸知道,沈初宜的饮食一直控制得很好,每次用完膳,她至少要在院子里散步两刻,等?到?手脚都微微出汗才回去歇息。 这个习惯让她身体健康,没有其他宫妃看起?来那样苍白无力。 黄茯苓负责沈初宜的脉案,每隔一旬就会上报萧元宸一次,沈初宜的所有脉案萧元宸都仔细看过,如今想来,她的确身体康健,没有大碍。 不?过,想到?静贵嫔…… 萧元宸还是道:“朕知道你?身体康健,比寻常宫妃要矫健得多,可你?也要注意身体,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才好。” 沈初宜倒是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细心?的时候,不?由笑了一下:“是,谢陛下关?心?。” 晚膳都是好克化的面食,萧元宸只简单吃了一碗牛肉汤面就打住了。 沈初宜胃口也不?太好,只吃了小半碗南瓜粥,又吃了几个水晶虾饺,其他膳食都没动。 等?用过了饭,萧元宸陪着沈初宜散步消食,就要离开了。 “你?好好休息,这几日就别去安宁殿了。” 安宁殿里哭声一片,萧元宸怕沈初宜去了更?难受。 沈初宜点点头,道:“臣妾每日就上一炷香,烧过纸钱就回来。” 虽然汪亦晴被追封为贵嫔,但她毕竟不?是皇后,也非皇贵妃,不?需要宫妃命妇们日日入宫为她哭丧,宫里也没有这个规矩。 诸如陈才人等?每日都去跪上两个时辰,是因为份位低,沈初宜本就不?需要守灵,更?何况她还有身孕,其实都可以不?用去安宁殿。 不?过沈初宜瞧着,宫妃们每日都去,无论如何,最后这份香火情分还在。 萧元宸自己都每日过去上香,倒也没有多说。 他站在那颗已经结满石榴的石榴树下,垂眸看着沈初宜。 今日依旧天色昏暗,天上乌云遮蔽,星月不?明,庭院中除了隐约宫灯,再?无其他光亮。 沈初宜的面容在黑夜里模糊不?清,但萧元宸依旧能清晰描画出她的眉眼?。 他忽然弯下腰,轻轻把沈初宜搂在怀里,把下巴放到?她肩膀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沈初宜微微有些吃惊,片刻后,她伸出手,环住了萧元宸的腰。 有别于年初时候,此刻她的手已经无法交握在萧元宸身后了。 肚子里的小家伙横在父母之?间,让两人少了几分亲密,却多了些许温馨。 小家伙也好似刚刚醒来,此时忽然伸出手,在父亲有些过分坚硬的腰腹上拍了一下。 萧元宸倏然睁开眼?睛。 沈初宜也往后站了一下,吃惊道:“孩子动了?” 萧元宸微微松开沈初宜,他垂下眼?眸,看着沈初宜的肚子。 片刻后,萧元宸那双温热的大手贴在了沈初宜的肚子上。 沈初宜的心?跳是那么清晰,伴随着她的心?跳,是另一个微弱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那是一个小生命茁壮成长的声音。 下一刻,小家伙的小巴掌就打在了萧元宸的手心?里。 轻飘飘的,好似羽毛一般,在手心?挠过。 萧元宸慢慢笑了起来。 被乌云遮盖了的星辉,此刻慢慢映入他眼?眸中。 他轻轻摸着沈初宜的肚子,垂眸去看她的眼?睛。 “疼吗?” 其实有点疼,不?过孩子不?太用力,沈初宜就摇了摇头:“还好。” 她也伸出手,跟萧元宸的手交握在一起?,轻轻安抚肚子里的小家伙。 “难得活泼了一些。” 沈初宜笑了。 “我还怕他太文静,以后不?爱闹可怎么办。” 萧元宸低低笑了一声,待及此时,心?中的沉郁一扫而?空。 他低头,用自己的额头抵着沈初宜的额头,那双桃花眸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看着这一大一小,声音也是春风化雨。 “好孩子,乖一点,莫要折腾你?母亲。” 一晃神?就到?了静贵嫔出殡的那一日。 自从进入秋日,圣京已经十数日不?曾落雨了,未曾想到?了静贵嫔出殡这一日,圣京倒是落了一场瓢泼大雨。 这一场大雨犹如天倾,即便打伞都寸步难行。 面对这一场大雨,沈初宜原本以为自己实在没办法去送一送汪亦晴了。 不?过吉时之?前,大雨渐缓,逐渐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虽没有停歇,却能出门了。 沈初宜衡量片刻,还是决定去送一送汪亦晴。 毕竟这是最后一次离别了。 以后若要再?见,须等?她百年之?后,或许还能再?见一面。 沈初宜带着鸿雁和如烟,鸿雁扶着她,如烟打伞,三个人一起?出了宫门。 意料之?中的,步昭仪一直在等?她。 “姐姐,走吧。” 沈初宜还是叫步昭仪姐姐。 虽然她算上封号已经比步昭仪份位高了,但步昭仪教?导她读书习字,不?说是师徒,却也胜似师徒。 这情分是不?会变的。 步昭仪点点头,她自己撑着伞,一步步往前走。 “你?小心?一些。” “好。” 两个人一路安静走着,很快就来到?西一长街,当一几人一起?拐入南巷时,路上能见到?的人就更?多了。 除了贵妃和熙嫔,所有的宫妃都来了。 无论活着的时候有多不?对付,人死之?后,一切恩怨情仇似乎都化为乌有。 留在记忆里的,只有高兴时候的一颦一笑,只有一声声姐姐,一句句安好。 即便落了雨,她们也没有留在宫中,反而?一起?出了门。 雨幕之?下,是一个个素色身影。 她们行走在雨帘中,如同重复的幻影,分不?出你?我他。 众人只简单点头问安,走了没多久,又看到?了贵妃和熙嫔身边的大姑姑。 她们人不?能到?场,心?意却到?了。 众人进了安宁殿,今日来的命妇很多,朝臣也不?少。 同汪家沾亲带故的官员都到?场了,除此之?外,宗人府的宗亲也都在。 沈初宜都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心?里不?由有些感?叹。 一直安安静静的汪亦晴,如今也是热闹了一回。 虽然外面小雨淅沥,但丧仪却一板一眼?举行着,每一个步骤都肃穆安宁。 佛道的诵经声越发清晰,清脆的法铃仿佛响在耳边。 所有仪式都行完,萧元宸也到?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的常服,除了腰上挂了一枚玉佩,再?无其他装饰。 萧元宸没有给静贵嫔上香,却也来送她最后一程。 等?丧仪都结束,送葬的队伍便要启程赶往天柱山皇陵。 萧元宸特?地命宗令端亲王妃主持丧仪,宁王作为副祭,陪同一起?前往天柱山,给足了汪亦晴体面。 丧铃叮铃铃响着,诵经声在耳边嗡嗡作响,棺椁抬起?的那一刻,哭声震天而?响。 礼部丧仪官高声道:“起?,行。” 厚重的棺椁沉沉而?起?,十六名力士稳稳抬起?,随着唱诵声一步步往前走。 萧元宸走在众人之?前,身后就是宗亲及诸位妃嫔,一行人沉默离开安宁殿,在阴郁的天色里缓慢前行。 整个天地犹如被水墨浸染,就连朱红宫墙都失去了鲜活色彩。 白色的幡帐在黑压压的苍穹中飞舞,纸钱随风而?飞,伴着雨水犹如风雪。 汪亦晴出殡这一日却是个阴雨天。 当真是世事?无常。 沈初宜一步步走在宫道上,抬眸看着眼?前厚重的紫檀棺椁。 她在心?里说:“亦晴,你?放心?,三公主很好。” 第90章 那竟是贵妃。 沈初宜自然记得贵妃李幼涵的声?音,她平日里总是喜欢阴阳怪气说话,所以声?音显得有些尖刻,不过她的嗓子还是很清亮的。 若是正常说话,也算得上婉转动听。 但此刻,贵妃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怨恨和不甘,她太疼了?,疼得几乎要活不下去。 贵妃这样嘶吼一声?,紧接着就是嚎啕大哭。 “为?什么,”贵妃哭得声?嘶力竭,“为?什么!?” 没见到面,沈初宜也能感受到贵妃的痛苦和崩溃。 沈初宜心里深深叹了?口气,碧荷听到这声?音都打了?个哆嗦,她忙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 “纯娘娘。” 她下意识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往后看了?看,见此处瞧不见贵妃的寝宫,便?柔声?道:“王姑姑和谢姑姑一直在侍奉娘娘吗?” 碧荷道:“是。” 沈初宜同步昭仪对视一眼,两?人很快便?交换了?一个眼神。 无需多言,彼此便?知道了?对方的意思。 沈初宜便?道:“今日不太凑巧,娘娘可能不太舒适,不如?我们改日再来吧。” 碧荷松了?口气。 延华宫出了?这样的事?,的确不好招待几位娘娘,传出去还要叫人笑话贵妃娘娘。 沈初宜便?站起身来,步昭仪就对碧荷说:“你同娘娘说一声?,让娘娘好好修养,妹妹们改日再来。” 说完这话,步昭仪扶着沈初宜就要离去。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发出巨大的轰隆声?。 只听“嘭”的一声?,有重物落地,狠狠砸在了?地砖上。 沈初宜愣了?一下,她脚步微顿,就听到嘭嘭嘭的脚步声?传来。 下一刻,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来人身形单薄消瘦,一身素白的中衣宽宽松松,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跑。 长发遮挡了?她的面容,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人就站在门口,逆着光,犹如?一道残影。 她似乎也没想到这里有人,站在门口整个人都呆住了?。 沈初宜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是贵妃。 两?月不见,贵妃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左侧的长发遮挡了?她所有的伤痕,也遮挡住了?她曾经明艳的面容。 碧荷慌得不行,她忙上前?两?步,唤了?一声?:“娘娘。” 贵妃倏然偏过头,阴鸷地看行碧荷,她伸出手,狠狠在碧荷胳膊上拍了?一下。 “你怎么不伺候我?” 碧荷很疼,却不敢哭:“娘娘,娘娘们都来看您了?,奴婢陪着等您得空。” 贵妃再度偏过头,目光沉沉看向了?沈初宜。 沈初宜大着肚子,尤其显眼。 贵妃深吸口气,她忽然抬起手,顺了?一下右侧的发丝。 紧接着,她慢慢整理衣衫,有些佝偻的脊背也挺直起来。 此刻,她似乎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 沈初宜注意到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似乎很疼,但她还是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纯昭仪,”贵妃的目光在她们脸上一一扫过,“步昭仪,林婕妤……陈才人吧。” 贵妃努力露出一个笑容。 “你们来看我了?啊。” 同方才的崩溃嘶吼不同,此刻的贵妃还有着从前?见过的高贵优雅。 她仪态端方站在花厅门口,然后轻轻开口:“姑姑没同我说,怠慢妹妹们了?。” 她言笑晏晏,行色如?常的模样,让人看了?心里生寒。 沈初宜刚要说话,却被?步昭仪轻轻握了?一下手。 步昭仪往前?走了?半步,恰好挡在了?沈初宜面前?。 她对贵妃行礼:“娘娘病中,妹妹们心中十分惦念,又?不敢随意打扰娘娘,犹豫多日才敢来娘娘宫中叨唠。” 步昭仪的声?音依旧有些冷,可说出来的话却足够动听。 “如?今看娘娘精神尚可,妹妹心里当?真是放松不少?,还望娘娘好好养病,早日康复如?初。” 这都是最四平八稳的祝福之语,若是常人,一定会说几句客气话回应。 但贵妃从来就不是常人。 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她不用挥手,赶到的谢姑姑已?经搬来椅子,请贵妃落座。 贵妃坐在她们面前?,虽然衣衫简单,面容狼狈,可姿态却依旧拿得很高。 她昂着头,犹如? 高贵的仙鹤,从来不曾落入凡尘。 她道:“来都来了?,坐下说话吧。” 若是仔细听,能听出贵妃的声?音有些哑,左颈的伤应该也影响了她的声音,她需要很努力才能维持声?音的清澈。 沈初宜跟步充容坐下之后,林婕妤跟陈才人才小心翼翼坐下。 贵妃看着她们,忽然笑了?一声?。 “康复如?初?” 她重新看向步昭仪:“步九歌,没想到你也会说玩笑话。” 步昭仪抬起眼眸,平静看向贵妃。 “李幼涵,不过是受了?伤,又?不是死了?,怎么就不能康复了?” 两?个人年少?便?相识。 亦或者说,贵妃、德妃、熙嫔和步昭仪都是圣京有名的贵女,她们从小相识,已?经认识彼此超过十年光阴。 不说宫中如?今的身份地位,单单唤一句名字,也把两?人一下拉回童年时光。 她们几人之中,德妃最年长,步昭仪最年少?。 贵妃最骄纵,熙嫔最耿直。 四个性?格迥异的人,年少?时便?相互看不过眼,如?今入了?宫,更要争个高低对错。 虽然步昭仪不愿与她们争斗,可身处深宫之中,所有的争斗都逃避不开。 年少?时的那些碎梦,早就不复存在。 已?经有很久没有人唤她们的名字了?。 贵妃自己有有些恍惚。 不过这恍惚只是一瞬。 肩膀上的疼痛让她窒息,也把她从回忆中剥离出来。 贵妃深吸口气,又?笑了?一下:“你老是这样。” “从来就不知道什么谦逊和委婉,也从来不管什么尊贵有别,想做什么都能肆意地做。” “我没有贵妃说的那么好,谢娘娘夸奖。” 步昭仪淡淡道。 贵妃又?笑了?。 她的笑容很扭曲,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痛苦,显然被?烧伤的伤口依旧疼入心扉。 碧荷站在她身后,眼泪顺着脸颊潸然而落。 挨打不哭,被?骂不哭,看到贵妃疼,她却落了?泪。 贵妃像是听到她的抽泣声?,凶狠地道:“哭什么,没出息。” 方才还喊着不想活了?的贵妃,现在却仿佛坚强得像个战士。 碧荷上前?,哽咽一声?道:“娘娘,您出来许久了?,回去休息吧。” 贵妃一直维持一个姿势不动,她不敢动,一动就撕心裂肺地疼。 “无碍。” 她道:“许久没看到老朋友,说会儿话也好。” 碧荷看向谢姑姑,谢姑姑就对她点头。 延华宫并不冷,一早就烧了?火墙,贵妃可以少?穿一些衣裳,方便?换药。 这会儿贵妃依旧穿着单薄的中衣,瘦骨嶙峋坐在那,瞧着甚至有几分可怜。 可她强撑着那股子贵妃气势,从来不喜欢旁人可怜与她。 贵妃看着他们,道:“之前?静贵嫔出殡,你们都去了?吗?” 见贵妃似乎平静了?,步昭仪也不再拦着,沈初宜便?道:“娘娘,咱们都去了?,也瞧见了?王姑姑。” 沈初宜顿了?顿,道:“陛下也去了?。” “这样啊,”贵妃看着前?方,看着健康的她们,她忽然问,“热闹吗?” 沈初宜安静看向贵妃,贵妃离她们太远,又?逆着光,沈初宜看不清贵妃的容貌。 不知道她在笑,还是在哭,亦或者面无表情,只淡漠询问一句。 沈初宜垂下眼眸,道:“不热闹。” “一点都不热闹,那一日落了?大雨,乌云遮蔽,”沈初宜叹了?口气,“鞋子都湿了?。” 贵妃沉默好久,才道:“这样啊。” “我都不知道最近下了?雨,要冬日了?。” 众人坐了?一刻,也只同贵妃说了?几句话,步昭仪便?起身,道:“娘娘太累了?,早些休息吧,妹妹们告退了?。” 贵妃似乎也撑不住了?,道:“嗯。” 她扶着碧荷的手慢慢起身,站在那让碧荷给她整理衣衫,等衣衫整理好后,才慢慢往回走。 她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没有回头。 “过几日,还来吗?” 下午西去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微风吹拂,牵动了?她厚重的发丝。 沈初宜此刻才看到,她左脸颊以下一直到衣领处,都是染了?血的纱布。 鲜血和纱布几乎要混成一体,犹如?永远也无法消除的疤痕,盘踞在贵妃身上。 贵妃目光平视前?方,她扶着碧荷的手,每一步都走的很坚定。 依旧维持了?贵妃的优雅。 步昭仪回答:“改日我来看你。” 宜妃又?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离开了?。 等她走了?,沈初宜等人才沉默离开了?延华宫。 从延华宫出来,一直走来很久,等来到长春宫前?,林婕妤才低声?开口。 “贵妃娘娘很疼吧。” 怎么可能不疼呢。 沈初宜叹了?口气:“都回去休息吧。” 等进了?长春宫,沈初宜才看向步昭仪。 “姐姐,还好贵妃娘娘愿意见你,以后若是得空,去看看她吧。” 第91章 萧元宸笑了一下。 他抱着沈初宜,很久都没有动。 沈初宜也?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如同安抚调皮的狸奴。 其实她能感?受出萧元宸的变化,不?算多,却也?不?算少。 他从来不?是个会隐藏自己情绪的人,因为根本没有那个必要。 所以这些时?日?的温柔以待,相濡以沫,沈初宜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却也?仅此而已。 沈初宜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她陪着萧元宸放松了好一会儿,萧元宸才慢慢放开她。 他不?说话,直接牵着她的手坐在?了自己身?边。 “去了哪里?” 萧元宸很自然取过茶盏放到她手中。 沈初宜睨了一眼?,见?他方才看的是一本史?书,便道?:“去了一趟延华宫。” 萧元宸淡淡应了一声。 “她如何了?” 沈初宜沉默片刻:“不?是很好。” 萧元宸叹了口气。 沈初宜抬起眼?眸,重新看向萧元宸:“陛下,我看贵妃娘娘求生意志不?强。” 萧元宸自然知晓。 但?贵妃不?愿意见?他,甚至不?愿意见?庄懿太后,受伤至今,她一句二皇子都没有问 过,每日?不?是发疯就是吃了药沉睡。 这些事,他没有同沈初宜说。 因为沈初宜一定会为贵妃担心。 萧元宸握住沈初宜的手,道?:“今日?去看过,以后就不?去了,贵妃不?愿意那样见?人。” “嗯,”沈初宜笑了一下,说,“步姐姐也?是这样说的,以后不?去了。” 萧元宸没有多说什么。 他顿了顿,转了个话题:“过几日?元棠就要回宫,宫里要举行宴会,你要去吗?” 之前中秋宴会出了那么大的事,萧元宸担心沈初宜对宴会有些抵触,故而有此一问。 “能不?去?”沈初宜有些好奇。 萧元宸低下头,同她碰了一下额头。 “怎么不?能?” “不?过是朕一句话的事。” 沈初宜眯了一下眼?睛,道?:“我想去。” 萧元宸定定看着她的眼?眸,见?她眼?睛清亮,一点都不?害怕,这才算放下心来。 “那就去吧。” 两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废话,萧元宸才想起什么似得,道?:“尚宫局准备了六名奶嬷嬷,明日?应该会送来给你看看,你挑两名,以后就专门照顾孩子。” 沈初宜算了一下,问:“这么早?” 萧元宸道?:“不?早了,早日?选出来,早日?过来侍奉你,你瞧瞧人品也?好。” “也?是,还是陛下周全。” 沈初宜这样说着,给萧元宸倒了一杯茶,道?:“陛下吃茶。” 萧元宸回眸看向她,眸色深沉,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偏过头,在?沈初宜的唇上印了一个很轻的吻。 “这几日?你若是有空闲就多去敬安宫,帮着母后照料乐乐。” 沈初宜脸上还有些红,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是。” 等?答应完,她才道?:“睿太后可是有不?妥?” 萧元宸道?:“元棠要回来,母后要操心宴会,时?间不?算充裕。” “诺,陛下放心便是。” 萧元宸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沈初宜的眼?眸,等?沈初宜答应了,萧元宸便又浅浅勾起唇角。 窗边的刻香又落了一截,微风顺着窗缝钻进来,吹散了青云直上的香烟。 暮色四合,晚霞已至。 橘红的天色映衬进书房里,点亮了沈初宜的眉眼?。 她的笑容一如往昔。 干净,明媚,有着旁人都无法?企及的坚定。 萧元宸心中滚过暖泉,他低下头,这一次准确无误捕捉了沈初宜所有的呼吸。 白茶的香气在?唇齿间流淌,回味比往日?要甘甜。 阳光的痕迹爬过又一块青石砖,萧元宸才微微放开沈初宜。 “陛下。” 沈初宜的嗓子都有些哑,她说话还有些喘,带着暧昧至极的气息。 萧元宸眸色微深,他低下头,碰了一下沈初宜的额头。 “别说话。” 他的嗓音比沈初宜的更哑。 沈初宜面上犹如火烧,她眼?神游移,根本不?知道?要看何处。 萧元宸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面上。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抚摸上沈初宜唇边的梨涡,慢慢下移落到了她纤细的脖颈上。 “用晚膳吧。”萧元宸说。 沈初宜点点头。 当夜,萧元宸自然留在?了长春宫。 七个多月,可以做一些亲密的事情了。 个中细节不?好描述,总之到了最?后,沈初宜已经?完全不?敢去看萧元宸了。 等?用过了水,两人重新回到床榻上,沈初宜就想立即躲他远远的。 萧元宸眼?疾手快,一把搂过她,把她整个人圈在?怀中。 “如何?” “昭仪娘娘,小生服侍得可周到?” 沈初宜伸出手,在他腰上用力掐了一下。 “嘶。” 萧元宸委屈:“谋杀亲夫。” 沈初宜脸上红的仿佛涂了一层胭脂,她把脸埋进萧元宸的胸膛里,喃喃道?:“陛下怎么能如此?” “怎么不?能?” 萧元宸在?她通红的柔软耳垂上亲了一下:“初宜高兴就好。” 沈初宜嘴硬:“不?高兴。” 低低的笑声钻入耳中,沈初宜觉得耳朵也?要跟着烧起来。 “不?高兴啊,”萧元宸的手在?她后背慢慢下滑,“无妨,换朕高兴就是。” 沈初宜:“……” 沈初宜用头撞了一下萧元宸,听?到他闷哼一声,才抿着嘴笑了。 “臣妾困了。” 萧元宸低低应了一声,他轻轻拍着沈初宜的后背,仿佛在?哄孩子。 “睡吧,晚安。” 沈初宜的声音含含糊糊:“陛下晚安。” 次日?清晨,沈初宜醒得很早。 昨夜虽然同萧元宸闹了一场,不?过她毕竟有身?孕,萧元宸没有太过分,两人睡得很早。 清晨时?分,萧元宸刚一动,沈初宜就揉着眼?睛醒来了。 “陛下?” 她的声音很轻,犹如云雾环山,朦胧梦幻。 “要上早朝了?” 萧元宸重新回到床榻上,弯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你睡吧。” 沈初宜却不?是很困了。 她撑着手要坐起身?,萧元宸便过来扶着她,在?她腰后塞了个靠垫。 “不?睡了?” 床榻上垂着纱帘,纱帘之后的人影看不?真切,隔着一层纱,沈初宜却能看清灯火通明的寝殿。 姚多福正在?伺候萧元宸穿礼服。 “不?睡了。” 沈初宜道?:“一会儿要去给睿太后娘娘请安。” 萧元宸这才道?:“又到了旬日?,日?子过得真快。” “嗯,”沈初宜说,“如今太后娘娘宫里还有三公主,倒是热闹许多。” 原来恭睿太后宫里特别冷清,她又不?喜宫妃整日?里上门,宫妃也?不?敢谄媚于她,旬日?的请安就显得格外冷淡。 除了宫事,实在?无话可说。 如今有了三公主,情况立即好转。 宫妃们会问一问三公主如何,一提起三公主,太后脸上都有了笑模样,气氛也?缓和许多。 萧元宸动作不?停,他给自己系扣子,一边道?:“昨日?朕说的事,你莫要忘了,若是得空,每日?都过去一趟。” 沈初宜不?太明白萧元宸的安排,不?过她也?喜欢乐乐,就道?:“是,陛下放心,臣妾一定照顾好乐乐。”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萧元宸这边穿戴整齐,他重新回到床榻边,掀开纱帘一角。 一丝光落在?沈初宜秀丽的眉眼?上,也?落在?了她唇角的温柔笑容上。 萧元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道?:“朕走了?” 沈初宜伸手帮萧元宸整了一下衣襟:“陛下别忘了用早膳。” 萧元宸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等?下了早朝,萧元宸回到乾元宫,才有时?间用早膳。 有些事情,姚多福都是在?此时?禀报的。 最?近宫中事多,有些事虽然已经?有了结果,但?萧元宸心里很清楚,那一定不?是真相。 不?过他很有耐心,该查的事情一早就交代下去,就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萧元宸不?说结束,锦衣卫都不?会放弃。 “陛下,之前调查的那个叫吴有德的黄门,最?近有了些眉目。” 吴有德就是在?鱼骨事件中作证柔选侍动手的那名黄门。 萧元宸道?:“说。” 姚多福心中一凛,他毫不?犹豫,直接道?:“那个吴有德的黄门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这几个月一直悄无声息,老?老?实实种地,刚刚锦衣卫来报,说……” “说他的两个哥哥都离开了家,说是要去县里做活,但?人其实去了戍边卫做伙夫。” 萧元宸捏着筷子的手慢慢停下了。 “戍边卫?” 姚多福心里慌得不?行,他道?:“是……是林川。” 林川是建安伯世子驻守的地方,也?是才大败外敌的边疆重镇。 建安伯府亦是刚刚高升的熙嫔娘娘的母族。 萧元宸放下筷子,他站起身?来,一步步来到窗前。 “建安伯?” 萧元宸淡淡道?:“倒也?在?意料之中 。” 第92章 圣京又落一场雪。 银栗扑簌而落,一层层堆积在青石板路上,天地间一片素白。 路不好走,沈初宜便?坐了暖轿,一路慢悠悠去了敬安宫。 等来到?敬安宫,已是大雪纷飞时。 银粟扑簌而落,沙沙作?响,红墙黄瓦银装素裹,少了几分?雍容,多了些许优雅。 雪落时分?的长信宫美丽不可方物。 沈初宜下了暖轿,一顶油纸伞就适时遮挡在头顶。 她抬眸看去,就看到?敬安宫的郁姑姑。 “有劳姑姑了。” 她这一开?口,眼前顿时一片寒气,沈初宜的鼻头有些红,更显得唇红齿白,肤白貌美。 郁姑姑眯着眼睛笑了。 她道:“辛苦娘娘了,这样大的雪,娘娘还来照顾三公主,真是有心了。” 沈初宜笑了一下,说:“我就是过来看看,还是你们辛苦,日常都?是你们在照顾三公主。” 进了敬安宫,走到?回廊之下,大雪便?落不到?身上。 郁姑姑便?收起了伞,声音很低,只有沈初宜能听清:“娘娘,德妃娘娘也在。” 沈初宜道:“德妃姐姐一贯是宫中的表率,今日是我来晚了。” 三言两语之间,三公主所住的后殿便?在眼前。 厚实的锦帘掀开?,一股暖香扑面而来。 三公主年幼,冬日时节,暖阁里火龙烧得很旺,只为让小公主舒服过冬。 沈初宜踏入殿中,鸿雁便?上前帮她解下披风,挂在臂弯上亦步亦趋跟着。 沈初宜见外面站着一名奶嬷嬷,便?道:“德妃娘娘和公主呢?” 沈初宜日日都?来,奶嬷嬷同她都?很熟悉,闻言便?笑道:“都?在东暖阁。” “你先下去歇着吧,不用伺候了。” 吩咐完,沈初宜便?直接进了东暖阁。 七宝珠帘摇曳晃动,清脆声音响起,沈初宜踏入东暖阁,就看到?德妃穿了一身绣纹精致的大袖宫装,正抱着三公主看。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发髻上流苏长长落在耳畔,把她那张素雅的脸映衬出几分?娇柔来。 听到?脚步声,德妃抬起头,流苏一晃,险些打在三公主的脸蛋上。 沈初宜没有多说什么,她福了福,道:“见过德妃娘娘。” 德妃抬眸看向她,面容平静,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 不知?道是否她太?过用力,亦或者姿势不对,她怀中的三公主忽然呜咽一声,似乎立即就要哭了。 德妃垂眸又看了看三公主,这才?把她放回摇篮里。 “坐吧。” 德妃说着,自顾自在窗边落座。 沈初宜也陪着 她坐在了椅子上,郁姑姑上了茶,德妃就道:“郁姑姑也辛苦了,你退下吧,本宫同沈妹妹说说话。” “是。”郁姑姑垂眸静立,谁都?不看,迅速退了下去。 等她走了,东暖阁里一下就安静了。 沈初宜不知?德妃要说什么,但?看德妃的面色,大抵不是什么好话。 明日就是明熙公主的接风宴,沈初宜不想在此时闹出不快,便?淡淡道:“娘娘有何?事,不妨直说。” 德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茶香悠然清淡,却无?法抚平她心里的愤懑。 不过,在来之前,德妃已经把要说的话都?想清楚了。 此时沈初宜既然先开?口,那她也不用藏着掖着。 “沈妹妹自己?身子重,即将临产,你很快就要有自己?的孩子,因何?日日都?来看望三公主。” “有些事过犹不及,会让人轻易看出你龌龊的心思。” 德妃的目光很冷,口吻近乎质问。 沈初宜和萧元宸之间的事情,她不想往外说,也没有这个必要。 她更不会跟德妃炫耀。 况且,她也的确想来看一看三公主,她还这样年幼,即便?宫人都?尽责,也总要有长辈关心。 生来便?没了母亲的孩子,实在惹人心疼。 沈初宜平静回望德妃:“娘娘,听闻太?后娘娘近来宫事繁忙,又要主持宫宴,臣妾同静贵嫔也算有些交情,思及此,才?来看望三公主。” “况且,臣妾关心晚辈何?错之有?又何?来龌龊之心?” 德妃倏然冷笑一声。 以前的德妃虽然也很冷,说话也不多,但?她还算公正平和。 宫事处理得十分?稳妥,人也很稳重,大多数时候,都?是贵妃在前面得罪人,她在后面拉架。 这让许多人都?觉得,德妃是个好脾气的人。 或许经历的事情太?多,或许……或许二皇子的脚伤让她有了更多的想法,如今的德妃已经全然不是以前的模样了。 她更冷漠,也更强势,处理宫事干脆利落,丝毫不讲人情世故。 近来尚宫局和御膳房多次去长春宫,也有同她告饶的意思。 不过这些沈初宜一概没有插手。 她也没有这个资格。 姜令言是德妃,她不过是昭仪,因何?要去蹚浑水。 德妃看着平静的沈初宜,看着她素面朝天却依旧美丽动人的桃花面,看着她那一身样式简单却贵重的妆花褙子,暗暗攥起手心来。 她到?底好在哪里? 德妃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哪怕陛下如今偏宠的是其他任何?一名宫妃,德妃都?不会这样恼恨,偏偏是沈初宜这个宫女出身的人,得了陛下的青眼。 这对于德妃来说,几乎在她脸上扇巴掌。 她这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陛下瞧不上,偏去喜欢这样的乡野村妇。 为什么? 德妃越想越生气,看着沈初宜的目光也更冷冽了。 “何?错之有?” 德妃冷笑着道:“你如今不过只是个昭仪,上面还有本宫、贤妃和端嫔,照料公主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 “你整日来敬安宫,不就是为了让陛下更喜爱你,亦或者让恭睿太?后更看中你?” “若是以后三公主也给?你养育,那你就有了两个孩子,在宫里的分?量更重。” “你打的好算盘。” 这是第一次,沈初宜觉得德妃是个很幼稚的人。 或许,大家都?被德妃的表象骗了,实际上的德妃才?是真正天真无?邪的闺阁少女。 这些话,就是贵妃都?不会说出口。 这宫里生活不过是各凭本事,只要心正眼亮,积极向上,总有出头的那一日。 从来都?跟出身无?关。 沈初宜也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她抬起眼眸,倏然对着德妃笑了一下。 “娘娘,若是陛下不喜,若是睿太?后娘娘不悦,你说我还能日日进来敬安宫,日日能陪伴在公主身边?” “德妃娘娘与其质问臣妾,不如去问一问太?后娘娘,若是娘娘不让臣妾来,臣妾再也不会多管闲事。” “你!” 德妃气得差点?没拍桌子。 她身后的慕容姑姑忙上前来,轻轻拍着德妃的后背。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德妃重重喘了口气,她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重新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不躲不闪,两人目光交汇,几乎要激起电闪雷鸣。 就连慕容姑姑都?不由往后退了半步,心里有些嘀咕。 这纯昭仪平日里不声不响,温温柔柔的一个人,没想到?气势会这样强。 德妃怒极反笑:“你是真厉害。” 她忽然道:“当时顾庶人选择你作?为替身,真是她这辈子最错误的选择,否则也不会把自己?和全家都?葬送,却把你扶上青云梯。” 看来,当时的事情,德妃大约也猜到?了。 沈初宜不去同她说这件事,只道:“娘娘,这宫里各尽各的孝,各负各的责,臣妾喜欢三公主,就过来照料她,臣妾以为这不过是顺应本心罢了。” 的确,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 但?沈初宜的所作?所为,恰好把德妃的风头盖过。 原本,这好名声应该是德妃的。 然她隔三差五来敬安宫,很多时候太?后甚至都?不见她,可偏偏就让沈初宜见。 德妃忍了许久,今日到?底是忍不下去了。 趁着太?后不在,德妃才?登门。 她不想把沈初宜叫去灵心宫,仿佛她欺负人一般,太?不成体统。 德妃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 她安静听沈初宜说完,冷冷开?口:“无?论你找什么借口,无?非就是为了那好名声罢了。” 德妃昂着头,冷漠而高傲。 她同许多圣京的世家子弟一样,从来都?看不起出身低微的乡野村人。 无?论沈初宜做什么,她都?认为对方蝇营狗苟,自私自利。 若她不是德妃,沈初宜也不会同她说这么多废话。 沈初宜平静看向德妃,入宫多年,她似乎才?看清德妃的本性?。 也挺好。 “德妃娘娘,无?论臣妾说什么,娘娘都?不会信,那臣妾也不用再多说。” 她不会落人口实,给?人留下攻坚把柄。 德妃不是觉得她上不得台面,那她就表演给?德妃看。 “臣妾,”沈初宜说着,用帕子擦了一下不存在的眼泪,“臣妾好心一片,却被娘娘这样误解,臣妾心里实在难过。” 德妃倏然沉默了。 沈初宜垂着眼睛,看起来楚楚可怜。 “不过无?论娘娘如何?说,臣妾依旧会顺心而为,能照料三公主一日,就多照料一日,不会放弃。” 德妃这一次是真的被她激怒了。 第93章 听闻郁姑姑这样说,沈初宜若有所思点点头。 她大概明白了恭睿太后的意?思了。 于?是沈初宜叫来奶嬷嬷,跟她一起给三公主?换襁褓,仔细在三公主?身上看过,确定?她被照顾的很好,才坐在边上轻轻推着摇篮。 三公主?在摇篮里哼唧地睡着,时?不时?吐出带着奶味的泡泡,让人心?都跟着化了。 “生得跟静姐姐真像,以后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奶嬷嬷叹了口气:“奴婢没见过贵嫔娘娘,不知娘娘什么模样。” 沈初宜轻声道:“她很美。” 奶嬷嬷顿了顿,换了话题,说话声音很轻:“三公主?是最好带的孩子了,平日里不哭不闹,晚上也不磨人,奴婢甚至都能睡上两个时?辰的整觉,白日里照顾公主?也精神。” 沈初宜推着摇篮,心?里却?叹了口气。 没有母亲的孩子,或许已经知道自?己不能太过顽皮了。 沈初宜给了奶嬷嬷打赏,又给了东暖阁伺候的姑姑和宫人赏赐,才道:“太后娘娘年长?,又要操心?宫事,有劳你们多为公主?打算,公主?好了,你们以后也能好。” 伺候公主?的宫人跟伺候皇子的一样,无论公主?以后是下嫁还是出仕,身边的宫人都是她的仆从,要跟着她伺候一辈子。 公主?过得好,他们就风光,道理都是一样的。 奶嬷嬷立即道:“是,娘娘放心?,奴婢们心?里都有数。” 沈初宜陪了三公主?许久,因着三公主?一直没有醒,就同奶嬷嬷讨论如?何?带孩子。 一说起这事就耽搁一会儿,等沈初宜意?识到天?色有些晚的时?候,恭睿太后回来了。 沈初宜有些羞赧,正要去前殿同恭睿太后告退,就听到外面传来轻灵的笑声。 她扶着鸿雁走过跨过垂花门,绕过抄手游廊,隔着敬安宫高大的梧桐树,一眼?就看到了庭院中直身而?立的少女。 少女身量很高,身形颀长?,肩膀比寻常女子要宽一些,看起来很是英气。 她一头乌发梳了简单的飞云髻,鬓边戴了两枝珠钗,把她那双漂亮灵动的桃花眼?衬托的晶莹剔透。 少女唇角染笑,眉目舒朗,一看就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子。 好似听到脚步声,少女倏然回头,一眼?就看到了沈初宜。 沈初宜愣了一下,然后对少女颔首:“见过明熙公主?。” 虽是昭仪,但她也是公主?的长?辈,两人是行平礼的。 不用分辨,她一眼?就看出少女是当今皇帝陛下的亲妹,恭睿太后的小女儿明熙公主?。 恭睿太后见沈初宜也在,不由笑道:“初宜还没走?” “那正好,晚上一起用膳吧。” 沈初宜有些迟疑。 看来明熙公主?今日刚回宫,本是一家团聚的时?候,她留下来实在不太懂事。 这一犹豫,沈初宜就已经想好了借口。 不过她借口还没能说出口,明熙公主?就快步来到她身边,挽住了她的胳膊。 “你是哪位娘娘?长?得真美,皇兄真是好福气。” 沈初宜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恭睿太后无奈道:“她是纯昭仪,性?格腼腆,你莫要逗她。” 明熙公主?笑眯眯看着沈初宜,那张同萧元宸五分相似的脸上有着清晰的好奇。 “纯昭仪?” “你这封号一看就是皇兄起的。” 沈初宜不由也笑了:“还挺好听的。”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这一闹,沈初宜也不好说要离开了,便陪着一起进了正殿。 明熙公主?还未出嫁,她住在敬安宫或内五所都可以,如?今看来明熙公主?还住在敬安宫,陪伴在恭睿太后身边。 等众人都坐下,明熙公主?才看向沈初宜的肚子。 “纯娘娘,你几时?生?” 沈初宜笑道:“快的话就是年末,晚一些就是年初,快了。” 明熙公主?点点头:“那时?候我在宫里,到时?候给孩子上礼钱。” “那就替他提前谢过三姑姑。” 明熙公主?说过话,就同太后说这两年的事情。 不过她一看就是八面玲珑的性?子,一边说,一边还会带上沈初宜,谁都不会被冷落。 沈初宜听她说了一会儿,也觉得很有意?思,听得特别认真。 这一说就说了两刻,等到沈初宜觉得渴了,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又有些犹豫了。 “明熙回来了?” 萧元宸的嗓音从殿外响起,一丝天?光泄入,门帘被掀开一角,萧元宸大步流星踏入殿中。 他一进来就看到沉默吃茶的沈初宜,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却?道:“初宜也在。” 沈初宜抬起头,就要起身见礼。 萧元宸摆手,不叫她动:“你好好坐着。” 然后他给恭睿太后见过礼,就直接在主?位落座。 明熙公主?眼?睛眼?一眯,她又端详了沈初宜一眼?,然后才去看萧元宸。 “皇兄,臣妹还没恭喜你,又要添皇嗣了。” 萧元宸的目光就不由自?主?落在沈初宜身上。 “你这个做姑姑的要给侄子侄女做好表率。” 明熙公主?应了一声,飞快换了话题:“有些饿了,用晚膳吧。” 晚膳在膳厅里用的,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明熙公主?坐在恭睿太后左手,沈初宜坐在萧元宸右手,四个人坐的很宽松。 沈初宜全程都没怎么说话,被人问?到了才轻声细语说上一句,很是温柔稳重?的模样。 晚膳倒是很丰盛。 沈初宜看到桌上有一道油焖冬笋,她倒是挺爱吃这一口,让如?烟给她夹了三次。 萧元宸抬眸扫了一眼?,姚多福就立即上前,把那碟油闷冬笋端到了沈初宜面前。 沈初宜就笑着道:“多谢陛下。” 萧元宸慢条斯理用膳。 “喜欢吃也不能贪食。” 沈初宜应了一声,于?是一家人继续用膳。 明熙公主?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最后去偷偷摸摸拉母亲的衣袖,眼?睛使劲眨了几下。 恭睿太后无奈地笑了笑,低声说:“别做怪,好好用膳。” 等用完了膳,沈初宜终于?找到借口告辞了。 萧元宸也跟着起身,道:“今日明熙刚回来,有许多话要讲,朕便不多留。” 他轻飘飘看了一眼?明熙公主?:“晚上早些睡,不要闹腾母后,若是折腾母后头疼,朕唯你是问?。” 明熙公主?吐了一下舌头,道:“知道了,皇兄快去忙。” 于?是她就看到萧元宸很自?然来到沈初宜身边,直接扶着她的胳膊,等她站稳,两人才并?肩往外走。 沈初宜仰起头,对萧元宸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淡,却?很甜。 明熙公主?捂了一下胸口,等人确定?走远了,她立即跑到恭睿太后身边:“那纯昭仪是怎么回事,皇兄都跟变了个人似的。” 恭睿太后老神在在吃茶:“你觉得她如?何??” 明熙公主?仔细回忆起来,就道:“瞧着很安静乖顺,主?要是生得美,即便是有了身孕,依旧让人挪不开眼?。” 沈初宜那张芙蓉面,那漂亮的凤眸,真是风情万种,让人过目难忘。 尤其她笑的时?候,面对外人时?温婉柔和,犹如?冬日的腊梅,无风自?香。面对萧元宸时?却?又带着柔情蜜意?,谁看了会不动心?? “方才出门的时?候,被外面的雪景一照,感觉她都要发光了。” 这话说得随意?,却?是实情。 “母后,皇兄喜欢她?” 恭睿太后意?味深长?笑了一下:“母后怎么知道?” “你要是好奇,去问?你皇兄。” 明熙又吐了一下舌头,她猛摇头:“不敢,不敢。” 萧 元宸比明熙公主?大六七岁,几乎是萧元宸教导妹妹长?大的,明熙公主?开朗活泼,是被人宠爱长?大的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个皇兄。 如?今皇兄又当了皇帝,那更是惹不起。 恭睿太后听到这话,不由笑出声来,她对女儿招招手,道:“你啊,看人眼?光不行。” “你皇兄只比你略强一些。” 明熙公主?:“?” 恭睿太后就笑了:“纯昭仪。” “这个封号真是,每次听我都想笑。” 明熙公主?眨了一下眼?睛,有些迷茫:“可我看那位纯昭仪,的确是纯洁可人。” 恭睿太后摇了摇头:“你同她的心?智差了太多。” “以后若是哀家不在,你若有急事可以找她,”恭睿太后道,“她是很聪明的。” 难得听母后这样夸奖一个宫妃,明熙公主?一下就生起了好奇之心?。 她道:“是,得了空我去寻她玩。” 大雪落了一整夜,次日清晨,等沈初宜醒来时?,整个圣京都被裹在白雪之中。 不过天?已放晴,银粟未落,新雪点亮天?地。 中午时?分,太极殿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今日庄懿太后头疼,没有出席宫宴,只恭睿太后一人到场。 明熙公主?回京虽开宫宴,不过能入宫的朝臣并?不算多,大多都是亲近的朝臣或宗亲命妇,甚至算是家宴。 明熙公主?身穿固伦公主?的礼服,端坐在恭睿太后身边,有人来敬酒就笑着说上几句话,亲切自?然,瞧着稳重?又得体?。 不愧是皇家公主?,私底下再活泼,对外依旧端庄优雅。 第94章 一晃神就到了十二?月底。 圣京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新雪迎冬,寒风已至,接连而落的几场大雪横扫圣京,天?地?一片雪白。 天?气太过寒冷,圣京的百姓都换上了最厚实的冬衣,家家户户都烧起?了炉子。 幽幽炊烟燃起?,青云直上,直抵苍穹。 宫中的火墙也暖暖烧着,即便只穿袜子踩在地?上都不觉得冷。 正?殿之中温暖如春,沈初宜身上穿着宽松的袄裙,正?坐在罗汉床边读书。 她衣着简单,并不厚重繁冗,坐在暖阁里正?好。 下午西去的斜阳落在她肩上,不温暖,却足够温柔。 细碎的鬓发在她耳边颤动,犹如蝴蝶振翅,引人心?驰神往。 窗边,博山炉燃着沉水香,香烟袅袅,缠绕着白瓷瓶中的腊梅枝,肆意地?嬉闹。 沈初宜这几日就要生了,她哪里都不能去,雪天?路滑,就连请安都停了。 只能在宫里做女红或读书。 长春宫后殿的西暖阁宽敞明亮,沈初宜用?的还是自己那张拔步床,摆在西暖阁中正?正?好。 屋里陈设自然比以前要精致古朴许多,正?殿宽敞,隔窗宽大明亮,屋脊高深,琉璃灯高高悬着,夜里点亮时照的殿阁亮如白昼。 正?殿住起?来就是比偏殿舒适。 她正?读书,肚子里的小家伙就翻了个身,沈初宜放下书本,垂眸轻轻抚摸肚子。 唇边是温柔笑容,她很期盼孩子的到来。 进入十二?月后,沈初宜的肚子就非常明显了。不过黄茯苓盯得紧,她只有?肚子略显得大一些?,整个人看起?来并不臃肿。 甚至那张瓜子脸也只略多了些?肉,瞧着更温婉可人,一点都不会觉得胖。 “小殿下又动了?” 舒云端着一碗黑芝麻酪进来,放到沈初宜手边。 “娘娘饿了就垫垫肚子,距离晚膳还有?一会儿。” 沈初宜应了一声,就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 沈初宜眼睛一亮,她扶着舒云的手起?身,就要往外?走。 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一闪而入,一把?扶住了沈初宜。 “哪里要你迎。” 步九歌冷着脸说:“回去坐好。” 沈初宜就笑了一下,道?:“好。” 等两人坐下,步九歌就盯着她的肚子看。 “今日有?动静吗?” 过了十二?月底,沈初宜的临产期到来,步九歌就一日比一日紧张。 也恰好两人同在一宫,她每日下午过来看一看,也能陪沈初宜说话解闷。 沈初宜摸了摸肚子,似乎在听孩子的说话,她唇角带着笑,已经有?了母亲般的温柔。 “没呢。” 沈初宜拍了一下:“这孩子还挺沉得住气的。” 步九歌被她逗笑了,眉眼弯弯,瞧着比往日要灵动许多。 她平日里惯常冷着脸,只有?对沈初宜和?陈才?人的时候,才?偶尔会柔和?眉眼。 除此之外?,宫里其?他所有?人都得不到她的好脸色,包括皇帝陛下 。 沈初宜看她,想了想,还是关心?道?:“前日成国公夫人入宫来,精神可好些?了?” 成国公夫人是步九歌的母亲,入宫这一年,成国公夫人一直陪着成国公在榆林,年末才?入宫来看望女儿。 沈初宜昨天?没敢问,今日看她倒是挺高兴,才?问一句。 步九歌叹了口气。 “瞧着还行,给我带了些?自己做的帕子荷包,还给我寻了不少书,都是孤本,非常难寻。” “还好家里还有?二?哥和?小妹,要不然日子就难熬了。” 成国公夫人也是可怜。 她同成国公年少夫妻,青梅竹马,感情恩爱和?睦,无奈长女身体孱弱,早早夭折,长子又为国捐躯,白发人接连送黑发人,如何能好过? 步九歌再不愿意入宫,不想被这深宫内院束缚,为了家族和?亲人,她也不会自私。 长姐故去之后,她就是家族长女,她肩负起?作为长女的责任。 “你多劝一劝,趁着国公夫人在圣京,就多叫入宫中说说话,总归能好一些?。” 步九歌就道?:“多谢你关心?。” 沈初宜笑笑,没说话。 她道?:“给你瞧瞧我做的小肚兜。” 沈初宜从身边的笸箩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肚兜,上面没有?绣纹,用?了最柔软的青丝绸,摸上去又软又滑,一看就很舒服。 最上方的系带处沈初宜系了个平安结,算是这小肚兜上唯一的巧思。 步九歌放在手里看了看,笑道:“你这手艺还是这么朴实。” “孩子用?,朴实一些好。” 步九歌想了想,说:“我原本还想做件孩子衣衫给你,不过做了几针就做不下去了,还不如给他挑几本启蒙书,等他大一些?就能读了。” 沈初宜:“……” 不亏是步大才?女,孩子还没生呢,课业就安排得明明白白。 “多谢步姐姐。” 私底下,沈初宜还是叫步九歌步姐姐。 步九歌就道?:“同我还客气什么。” 两人说着话,外?面就传来热闹声,沈初宜回过头,就看到萧元宸自己掀起?珠帘,弯腰进了寝殿。 他进来正?要说话,抬头就看到了步九歌,冷淡道?:“步昭仪也在。” 沈初宜清晰看到步九歌对着他冷冷看了一眼:“见过陛下。” 步九歌起?身,很迅速行礼,道?:“臣妾告退了。” 还不等沈初宜反应过来,步九歌就麻利地?走了。 沈初宜:“……” 沈初宜完全没机会拦住。 以前步九歌同萧元宸从没碰上过,今日是萧元宸意外?回来早了,两个人才?碰上了面。 她从来不知两人关系这样……不好? 沈初宜扶着桌子要站起?来,萧元宸过来扶了她一把?:“起?来走动走动也好。” 这是太医交代过的。 今日天?气好,天?朗气清,万里无云,萧元宸是特地?回来陪她在院子里散步的。 沈初宜点点头,舒云取了斗篷给她穿好,萧元宸就稳稳环着她的腰,带着她往外?走。 刚一出门,冷风扑面而来,沈初宜把?手放在唇边,轻轻呼了口气。 冬日的圣京格外?寒冷,即便是晴朗之日,也让人发自内心?觉得寒冷。 一团白雾慢慢升腾起?来。 萧元宸也呼出一口白雾,问:“冷吗?” 他说着,给她整了整斗篷,把?她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才?放心?。 沈初宜摇摇头,说:“冬日整日在屋里也不好,还是要出来透透气。” 萧元宸目光下垂,看着她的眉眼,声音不由温柔几分:“今日可还好?” 沈初宜走路很慢,她身上披着斗篷,脸颊冻得有?些?红,看起?来像个慢慢移动的胖兔子。 有?一点平日里不曾见过的可爱和?幼稚。 萧元宸自顾自笑了一下,就听沈初宜说:“挺好的,今日孩子也很老实。” 萧元宸叹了口气。 “那就等等看吧。” 他其?实是有?些?着急的,沈初宜已经到了临产前夕,若是早一日生产,孩子能小一些?,生产会轻松许多。 可若一直拖着,等到过了月份,就有?些?麻烦了。 虽然沈初宜这一胎没有?大碍,太医也一再保证,但?萧元宸还是无法安心?。 不过他自己心?里焦急,面上却不显露出来,依旧是温柔平和?的模样。 沈初宜听到他叹气,就道?:“马上就要新年了,新岁佳安,万象更新,陛下可不能叹气,新年要好意头。” 萧元宸就笑了一下,说:“好,都听纯嫔娘娘的。” 两个人在回廊里安静走了一圈,沈初宜才?好奇问:“陛下,你同步姐姐……是否有?些?太过生疏了?” 萧元宸脚步微顿,沈初宜戴着风帽,看不清萧元宸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他的停顿。 她一时间有?些?迟疑。 “臣妾是否说错话了?” 这样说的时候,沈初宜的语气里只有?疑惑。 萧元宸垂眸看向她额前的碎发,心?中有?些?说不出来的沉闷。 那种说不出来的滞郁再度袭来,让他不知要如何回答沈初宜的问题。 他忽然意识到,从去年至今日,整整一年时光里,无论是隐秘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那些?岁月,还是光明正?大的宠妃日子,沈初宜从来都不会为其?他的宫妃不愉难过。 她不会别扭,不会痛苦,甚至不会同他撒娇,让他一定要留在身边,哪里都不去。 这些?旁人会做的事,沈初宜从来都没做过。 可她的爱意那样明显,她的眼神骗不了人。 萧元宸总是这样一遍遍告诉自己,当年那个祈求他平安的荷包,后来用?红线紧系的结发,一桩桩,一件件,都清晰表明沈初宜的情谊。 萧元宸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日复一日的浓烈感情里沦陷了。 心?动猝不及防,可心?动就是心?动,一旦那颗心?会为一个人剧烈跳动时,感情就收不回来了。 尤其?中秋那一日,当沈初宜失而复得那一刻起?,萧元宸的心?就再也收不回来。 他以为自己做的足够明显,爱重如此深厚,沈初宜可以不用?那样小心?翼翼,她可以随心?所欲而活,可以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抱怨便抱怨。 然而都没有?。 可时至今日,沈初宜依旧按部就班过她的日子,她会撒娇,会玩笑,会安静陪伴在他身边,哪怕只是坐着,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少过。 第95章 这个问题实在太过猝不及防,让沈初宜一时间都?呆立原地。 她不明白为何?萧元宸会有这样一问。 若步姐姐喜欢陛下,沈初宜当然希望陛下同步姐姐亲近,可步姐姐看起?来当真是对?陛下一点情谊都?无,若沈初宜还期待他们和睦,反而不妥。 一时间,沈初宜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了。 因为这个问题里,她找不到最?正确的答案。 聪明如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不是关于步姐姐和萧元宸,而是她和他。 沉默震耳欲聋。 萧元宸定定看着沈初宜垂下的眼帘,两个人靠得很近,他几乎能?听到沈初宜的心跳声。 沈初宜的心跳平缓,沉稳,亦步亦趋,亦如她早就计划好的人生。 此刻,沈初宜也能?听到萧元宸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是那么强劲有力?,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热烈。 沈初宜缓缓抬起?头,她深吸口气,开口就要回答萧元宸的问题。 下一刻,温热的大手就覆盖住了她的嘴唇。 沈初宜抬起?眼眸,努力?想要看清萧元宸的表情。 除了逐渐泛起?火光的晚霞,沈初宜什么都?没能?看到。 落日熔金,晚霞烧成火海,慢慢落在覆了一层白雪的太极殿上。 远处,脊兽成排蹲在屋脊上,翘首以盼新岁。 萧元宸的手固定住了她的脸,让她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只能?被他这样紧固在怀中,一动不动。 她似乎听到了萧元宸沉重的呼吸声。 一下,一下。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瞬间,萧元宸低沉的嗓音在沈初宜耳畔温柔响起?。 “逗你?的。” 沈初宜莫名松了口气。 她感?到如释重负。 她伸出?手,轻轻扶着萧元宸的胳膊,示意?他放开自己?。 但萧元宸依旧没有动。 他的腰背又弯了弯,额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隔着他自己?的手背,印了一个不存在的吻。 “初宜,”萧元宸道,“如果以后你?想到答案,你?再告诉朕,可否?” 沈初宜的凤眸弯成漂亮的月牙,她抿了抿嘴唇,也亲了一下萧元宸的手心。 说不了话,她却?依旧能?回应他:“嗯。” 萧元宸闭了一下眼睛,不过片刻功夫,他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他松开了捂着沈初宜的那只手,重新扶着她,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初宜,步九歌的确没有侍寝过,可在敬事房录档中却?有记录。” 萧元宸用慢慢说了一句。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下意?识握了一下萧元宸的手心,这一次换成她站住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反映了一会儿才明白萧元宸在说什么。 她非常惊讶,以至于只能?问出?两个字。 “怎会?” 萧元宸看她惊讶,叹息着笑了一声。 “怎么不会?” 有些话,萧元宸从来都?没对?外人说过,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可方才那漫长的沉默之后,他忽然意?识到,对?于特定的人,有些话需要明确说清楚。 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 即便他是皇帝,也不会换来旁人毫无芥蒂的信任,相反,正因这层身份,才会把亲近的人推得更远。 萧元宸握着沈初宜的手,他手指结实有力?,手掌温热烫人,他牵着她继续前行。 “从小到大,朕所见所闻,便是这一方宫墙内。” “父皇如何?做,他如何?当皇帝,朕耳濡目染,一一记在心里。” “同宫妃们相处亦然。” 说到这里,萧元宸顿了顿,道:“朕初登大宝,前朝后宫都?不平稳,朕以为只要雨露均沾,四平八稳便好。” “无论?喜欢,不说对?错,只要安稳二字就已足够。” 沈初宜安静被他牵着走,聆听他说的每一句话。 她不知萧元宸今日为何?会忽然剖白心事,可能?因她说错的那句话,让萧元宸想要说些什么。 沈初宜不懂为何?他要说,却?仍然愿意?认真聆听。 萧元宸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只是想把从前的过往告诉她。 “步九歌为了家?族不得不入宫,但她入宫第一日就告诉朕,她不想做宫妃。” “她倒是胆子?大。” “但朕还是同意?了,因为于此事上,朕并不在意?。” “侍寝也好,不侍寝也罢,对?朕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萧元宸顿了顿,他没有回头,依旧遥望不远处的夕阳。 夕阳已落,天边反而翻起?一层层的晚霞,在遮天蔽日的晚霞中,夕阳最后的温柔光影也消失不见了。 天黑了。 萧元宸告诉她:“大多数时候,朕都?更愿意?待在乾元殿,刚登基那会儿实在太忙,真得很累。” “到了今日才有所好转,”萧元宸轻笑了一声,“可能我也不是天生就适合当皇帝,以前从不觉得父皇有那么疲倦过。” 他登基已经有四年了,再过几日就到了熙宁五年,这么多年下来,他才慢慢迎刃有余,在外人面前那笃定稳重的模样,都?是他做出?来的表象。 “初宜,这天底下,最?好做的是皇帝,最难做的也是。” 无论?做任何?事,想要做到最?好都?是最?难的。 做人亦是如此。 沈初宜一直安静听他诉说内心,两人行走在寂夜中,犹如一双孤木,靠着湍流不息的泉水,才慢慢靠在一起?。 随着水流,孤木相互碰触,树枝纠缠在一起?,似乎此生都?不分离。 可这不过是假象罢了。 沈初宜从来不相信永远,就如同她不信任爱情一般,对?于沈初宜而言,顺流而下的这一段旅途才是最?重要的。 她要直达终点,永不退缩。 可树枝交缠的温暖却?还是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内心不是没有触动。 沈初宜脚步微顿。 她手腕轻轻牵动着萧元宸,带着他慢慢停在了垂花门处。 一盏鲤鱼灯挂在垂花门下,好似一起?顺流而下的游鱼。 宫灯昏黄,暖暖照耀人心,在一片橘红光影中,沈初宜抬起?眼眸看向萧元宸。 她的眼睛很明亮。 天地万物,星河山川,似都?在这一双盈盈水眸中。 让人沉溺,也让人软弱。 沈初宜眼尾上挑,带着一丝笑意?,她轻声开口:“前路漫漫,道阻且长,然陛下亦然步履不停,走向正途。” “这一路艰难险阻,陛下从未退缩,反而逆流而上,”沈初宜仰着头,认真看向萧元宸,“作为子?民,臣妾由衷感?谢上苍。” “头顶上的那片天是陛下。” 萧元宸垂眸看向沈初宜,背着光,沈初宜依旧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捕捉到他眼眸中的星光。 星光不耀,却?是深夜中唯一能?指引前路的明灯。 “陛下,作为皇帝,您已经竭尽所能?,所以……” 沈初宜踮起?脚尖,轻轻抚摸萧元宸的脸颊:“所以你?可以放松一些,偶尔可以做一下自己?。” “做回您最?想做的萧元宸。” 直说皇帝名讳实在僭越,可她这三个字说出?口,却?重重砸在萧元宸心尖上。 萧元宸松开了沈初宜的手,他弯下腰,把她紧紧拥抱进怀中。 皇帝陛下的怀抱温暖,他的拥抱结实有力?,两人脸颊贴着脸颊,脖颈纠缠在一起?,带来直达心底的温暖。 唯有拥抱,让人最?是心动。 “沈初宜。” 萧元宸也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沈初宜伸出?后,环抱住萧元宸,在他宽阔的背上轻轻拍着。 “我在。” 她在他耳畔认真说道。 萧元宸缓缓闭上双眸。 此时此刻,过往一切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纠结的,沉寂的,在意?的,痛心的。 都?在那一声“我在”里化为泡影。 是的,她在。 这一年来,她陪伴在身边,陪他一起?走过漫长的路。 还在就好。 无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无论?她的未来里是否有他,在他的人生前路中,始终都?有她的身影。 这就足够了。 萧元宸缓缓舒了口气,他重新睁开眼,这一刻,眼神无比坚定。 “初宜,你?真的很好。” 沈初宜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很轻,可两人姿势太亲密,萧元宸轻而易举就听到了这个清灵的笑。 “陛下真是的,怎么把臣妾的话抢了?” 萧元宸的手掌慢慢下移,挪到她已经不再纤细的腰上,他微微直起?身,垂眸看向她。 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太冷了,回去吧。” 沈初宜点点头,她被萧元宸重新牵起?手,两个人回了寝殿。 等沐浴更衣结束,沈初宜见萧元宸今日没有看奏折,反而陪着她回了寝殿。 “陛下今日不忙了?” 沈初宜好奇地问。 寝殿里只有两人,萧元宸扶着她坐好,便弯下腰要帮她脱鞋。 到了这个月份,沈初宜已经没办法弯腰了,她经常看不见自己?的脚尖,走路比以前慢了许多。 “陛下,哪里能?劳烦陛下做这些,叫舒云吧。” 沈初宜有些羞赧,她缩回了脚。 萧元宸却?一把攥住她的脚踝,轻轻往前一拉,沈初宜就一动不能?动了。 第96章 萧元宸显然刚安排完宫宴事就?赶回来了。 他一踏入长春宫,就?急急忙忙来看沈初宜,看到沈初宜安安稳稳坐在罗汉床上?吃午膳,他才略松了口气。 萧元宸缓缓喘了口气,他稳了稳心神,才来到罗汉床边,摆手让沈初宜坐着别动。 沈初宜见他衣衫都有些乱了,便对姚多福道?:“给陛下净面?。” 刘三喜就?上?前来,帮萧元宸摘下冕冠,又伺候他脱下两层最厚重的?外衫,萧元宸才觉得松快许多。 “如何了?可疼吗?” 沈初宜笑了,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饭食,道?:“疼倒是疼的?,不过也可以忍受。” 沈初宜一贯如此,她从来实话实说?。 萧元宸一进?来,迎喜嬷嬷和奶嬷嬷就?都退了下去,只剩下舒云和姚多福在殿中伺候。 姚多福取了帕子来,萧元宸自己擦干净手脸,这才坐到沈初宜对面?,伸手握了握她的?手。 宫人们?都退了下去。 沈初宜的?手很?暖,手心略有薄汗,显然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萧元宸低下头,认真看着她:“初宜,害怕吗?” 其实是害怕的?。 沈初宜先是点了点头,后来又摇了一下头。 “原本是害怕的?,不过见了陛下,我就?不怕了。” 她说?话比平时要略慢一些,嗓音也更柔和,听得人心里一片柔软。 萧元宸握着她的?手,就?道?:“你莫怕,朕会陪着你。” 沈初宜眯着眼睛笑了。 “今日倒是不凑巧,若今日是初二?,我一定让陛下陪着,”沈初宜倒是很?懂事,“不过今日是初一,满朝文武都在,我是不能任性的?。” “再说?,我知道?陛下这份心就?好,太?极殿距离长春宫并不遥远,陛下无论身?在何处,都是在陪伴我。” 这样的?话语,让人如何能不动容呢? 萧元宸一直定定看着沈初宜,没?有说?话。 沈初宜抬起眼眸,见萧元宸眼眸里清晰可见的?担忧,便晃了一下他的?手。 相伴一年时光,沈初宜已?经能读懂萧元宸的?眼神。 他也从来不在她面?前掩饰。 沈初宜抿了一下嘴唇,她低下头,浅浅笑了。 “陛下,您再如此,我要掉眼泪了。” 萧元宸这才慢慢勾了一下唇角,他收回目光,浅浅叹了口气,道?:“的?确不凑巧,不过……” 说?到这里,萧元宸重新?抬起头,眼眸里有旁人看不懂的?深意。 “不过这孩子选的?日子倒是极好。” “新?岁交替,万物更新?,当是最好的?生辰日。” 沈初宜笑了一下,唇边梨涡清晰可见。 “我的?孩子,自然很?聪明。” 沈初宜见萧元宸虽然笑了,可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就?知道?他心里很?是关切自己。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的?紧张慢慢散去。 她低下头,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声音温柔:“我很?期待孩子的?降生。” 萧元宸的?目光下落,他轻轻覆上?沈初宜的?手,跟她一起安抚即将诞生的?小宝宝。 “乖孩子,别折腾你母亲。” 沈初宜轻轻笑了一声。 她抬头,问:“陛下可用膳了?” 这会儿是在宫宴开始之前,萧元宸紧赶慢赶回来看望她,等宫宴开始后,萧元宸还得回到太?极殿。 新?岁宫宴这样的?大场合,萧元宸是不能离席的?。 从寅时忙到现在,萧元宸连茶都没?时间喝,更别提用膳了。 他摇了摇头,重 新?坐回沈初宜对面?,道?:“你用膳,朕陪你吃完再走。” 沈初宜就?拿起边上?的?公筷给他:“一起用吧,陛下先垫垫肚子,一会儿去了前头要吃酒的?。” 膳桌琳琅满目,每一样都不多,但胜在种类齐全,也是怕沈初宜没?胃口,酸甜苦辣都准备了一些。 萧元宸已?经饿过劲儿了,没?有多少食欲,不过见沈初宜那双真挚的?眼,萧元宸便接过筷子,道?:“好。” 沈初宜给他夹了话梅小排,又挑了一筷子素三丝,道?:“陛下尝尝。” “你吃你的?,不用管朕。” 于是沈初宜就?安静吃起来。 她的?确有些饿了,今日也起得早,这会儿还没?吃多少东西?。 她取过面?碗,开始吃茄丁面?。 面?条弹滑,很?有嚼劲儿,茄丁是用肉糜和酱料熬煮过的?,滋味鲜浓,裹在面?条上?特别入味。 沈初宜慢条斯理吃着,时不时停一下,轻轻抚摸肚子。 显然是阵痛又来了。 萧元宸用的?并不精心,随口吃了一块桂花米糕就停了。 “吃点素青菜,清清口。” 这会儿换成萧元宸给她夹菜。 沈初宜安静用膳,余光瞥见姚多福已经在殿外探头探脑了。 他急得不行,却又不敢进?来,额头都是汗。 沈初宜瞧见他,就?抬眸看向萧元宸。 “陛下回吧,正事要紧。” 萧元宸放下筷子,原本想要叹一口气,可那口气还没?叹出来,就?被他憋了回去。 他对沈初宜笑了一下,看起来很?是稳重。 “你好好的?,等宫宴过半,朕再来看你。” 萧元宸直接起身?,姚多福立即领着刘三喜进?来,给萧元宸穿戴冕服。 “三喜,你留在长春宫,有什么事直接去太?极宫禀报。” 说?完,萧元宸回眸看向沈初宜。 那一眼很?深,很?漫长,仿佛跨越了百年时光,山川更替,草木丛生,最终落入长信宫朱墙深宫里。 有着说?不出的?坚定。 此时冕服穿戴好,萧元宸来到沈初宜面?前,垂眸看着她。 五色十二?冕旒在他面?前轻晃,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萧元宸俯下身?,在沈初宜耳边轻声道?:“初宜,方才祭天时,朕已?祈求上?苍,定要让你平安生产,母子均安。” “你放心,会平安无事的?。” 沈初宜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候,萧元宸还替自己祈愿,她伸出手,轻轻环了一下萧元宸的?腰。 萧元宸伸出手,把她整个人拢进?怀中。 他的?怀抱结实有力,染着檀香燃尽后独特的?味道?,的?确让人安心。 拥抱的?力量比语言更甚。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抱了一会儿,萧元宸才直起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等朕回来。” 说?罢,萧元宸终于松开手,大步流星离去。 姚多福跟在他身?后,狠狠松了口气。 沈初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不由笑了一声。 她低下头,轻轻抚摸胎动不止的?肚子。 “你父皇啊,就?是爱操心。” 沈初宜用过午膳,又歇了一会儿,胎动就?更厉害了。 黄茯苓和迎喜嬷嬷都建议她起来走动,沈初宜也不娇气,就?扶着舒云的?手起来继续在屋子里走。 她走了几个来回,外面?就?又传来请安声。 沈初宜抬起头,就?看到恭睿太?后领着步昭仪一起过来了。 两人来得倒是不匆忙,恭睿太?后一贯沉稳,只有步昭仪瞧着有些紧张,一进?来就?盯着她瞧。 沈初宜看到她们?还有些愣神,恭睿太?后就?直接道?:“不用行礼了。” 她进?来先看了看沈初宜,见她面?色如常,瞧着并不狼狈,便点点头:“方才问过黄医正,说?你这一胎怀相好,没?有大碍。” 沈初宜还是对恭睿太?后行福礼:“太?后娘娘怎么过来了?宫里这么多人伺候,臣妾不用娘娘惦念。” 恭睿太?后难得笑了一下,眼尾浮现出岁月的?痕迹。 “皇帝心里头惦记,他暂时过不来,哀家又无事,过来看着才好。” “不过是新?岁宫宴,有没?有哀家都不打紧。” 恭睿太?后倒是洒脱,她又看了看沈初宜,就?道?:“瞧着下午就?能生了,不用熬太?久。” 沈初宜这才松了口气,她请恭睿太?后落座,才去看步昭仪。 步昭仪不用她开口,就?道?:“我不喜宫宴,来陪你正好。” 宫妃生产,总要有人能在边上?做主,万一有什么意外也能迅速下决断。 沈初宜嘴上?不说?,可太?后和步昭仪一来,她心里就?仿佛有了主心骨。 最后那点紧张都没?了。 恭睿太?后见她神情放松,就?让舒云继续扶着她在殿中走动,自己则直接脱去大袖衫礼服,取下发冠。 “当年哀家生皇帝的?时候也很?快,两三个时辰就?生了,皇帝是个疼人的?好孩子。” 沈初宜就?笑:“陛下一直很?是孝顺。” 恭睿太?后眉眼柔和,此刻长春宫又无外人,她也无需再做那恶婆婆的?模样。 “是啊。” 她抬眸看向沈初宜,道?:“以后这孩子,也会是个孝顺的?。” 沈初宜轻轻摸着肚子,她一步一步在殿中挪动步子,道?:“臣妾没?读过几日书?,不懂那些大道?理,以后还请太?后娘娘多多指点,好好把他教养长大。” 恭睿太?后就?道?:“简单的?很?。” 她难得说?了一句俏皮话:“一只羊也是养,一群羊也是赶,正巧乐乐比这孩子大不了许多,一起教养正正合适。” 几人说?这话,外面?忽然传来惊呼声。 第97章 沈初宜已经疼得精神?恍惚了。 她甚至都没听清门外?萧元宸的声音。 虽然生产前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迎喜嬷嬷也一早就说过生产很疼,但沈初宜完全没料到?会这样疼。 她感觉四肢都不像是自己的,尤其是下半身,几乎都要疼得麻木。 汗水顺着脖颈流淌,很快就把她刚换上的新中衣浸湿。 她能坚持下去吗? 沈初宜忽然又有?些退缩了。 然而新一轮的疼痛袭来,让沈初宜再无心思去犹豫担忧,她心里?只?想尽快诞下孩子。 她不能退缩。 母亲能生下她和妹妹,她也一样可以。 沈初宜从来不退缩! “唔。”沈初宜咬紧牙关,跟着迎喜嬷嬷的话调整呼吸。 呼,呼,她能清晰感受到?腹中的胎动。 另一个?小生命正?在努力挣扎,想要离开母亲,啼哭着来到?人世间。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外?面响起。 “初宜,我?回来了。” 那?是萧元宸。 他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低沉,却?似乎并不慌张,可能为了让她听清楚他 的话语,他难得冲着房门里?喊了一句。 声音比平时高昂。 沈初宜偏过头来看了一眼,汗水挡住了她的视线,四季花鸟紫檀屏风立在了门前,目光所及,并无萧元宸身影。 但他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 “初宜,我?会一直陪着你。” 沈初宜倏然笑了一下。 此刻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她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肚子上。 迎喜嬷嬷见沈初宜过了最初的疼痛之后精气神?逐渐回来,心里?不由欢喜。 这位纯嫔娘娘可真是坚强。 迎喜嬷嬷道:“娘娘,陛下陪着您,您一定会顺利的。” 沈初宜点点头,她重新攥紧锦被,仰起头继续用力。 “啊。” 一声又一声的痛呼传出来,萧元宸的面色比里?面的沈初宜好不到?哪里?去。 太后见他一直在门前打转,不由叹了口气:“皇帝,过来坐下等吧,还要好久。” 萧元宸不是没有?陪伴过宫妃生产。 可今时今日,一切都已然不同。 他清清楚楚明白为何不同。 不到?最后母子平安的那?一刻,他的心就一直悬着,无法落下。 萧元宸轻轻叹了口气,甚至不敢太大声,害怕里?面的沈初宜听到?。 他转过身,没有?如?同太后说的那?般落座,反而靠在门前,偏过头看向殿外?寂静的雪。 他没有?开口,安静听着里?面的每一声,只?留给太后一个?高大的背影。 恭睿太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猜到?一二?,她也跟着叹了口气。 “你啊。” “倒是跟你父皇不一样。” 萧元宸没有?回答。 恭睿太后看了看也一脸紧张的步昭仪,就说:“初宜吉人自有?天相,她前半生已经吃了太多苦,从今往后,定会否极泰来。” “不会有?事的。” 太后这一句话,倒是安慰了步昭仪。 她端起茶杯,颤抖着吃了口茶,险些没把茶水泼出去。 步昭仪难看地笑了一下,也不在乎萧元宸还在,她只?看向太后:“太后娘娘,初宜要痛多久。” 恭睿太后没办法回答,她摇了摇头,说:“每个?人都不同,我?也不知。” “不过……” 恭睿太后重新看向儿子高大的沉寂背影,道:“不过每个?人的疼痛都是相似的。” “所有?的孩子,都是母亲用命换来的。” 步昭仪红了眼眶,她低下头,用衣袖在脸上轻轻擦了一下,没有?再开口。 她的每一句话,萧元宸都听进心里?了。 一时间,只?能听到?产房中的痛呼声。 沈初宜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知道一波又一波的痛苦袭来,她的力气在无休止的努力中告罄。 “没力气了。”她虚弱地道。 迎喜嬷嬷声音里?带着鼓励和喜悦:“娘娘,已经看到?小殿下了,你再努努力,马上就结束了。” 是吗? 沈初宜已经有?些麻木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跟着迎喜嬷嬷的话语继续用力。 最后,一股巨大的冲力席卷她全身,沈初宜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一声。 “啊!” 这一声之后,沈初宜整个?人都虚脱了。 恍惚之间,她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 “哇,哇。” 那?声音洪亮又清脆,一听就是个健康的孩子。 沈初宜嘴唇苍白,她浅浅笑了一下:“孩子,好吗?” 她说话的功夫,另外两名迎喜姑姑立即上前,跟如?烟一起伺候沈初宜。 年长的迎喜姑姑带着两名奶嬷嬷伺候小殿下,一切都有?条不紊。 舒云在殿中盯着,见沈初宜一直歪着头,似乎想要看小殿下,便?上前来,道:“娘娘,是个?小皇子。” “很健康,足有?五斤重,奶嬷嬷正?在给他检查。” 沈初宜终于放松了。 这一放松,她立即就昏睡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此刻产房之外?,萧元宸猛地回过身来,他站在产房门口,努力听里?面的动静。 恭睿太后适才看到?他眼眶都红了。 她心中微叹,也跟着站起来,道:“生了?” 片刻后,舒云来报:“陛下,太后娘娘,步娘娘,娘娘生了,是个?小皇子,母子均安。” 萧元宸狠狠松了口气。 他问:“初宜可还好?” 这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 舒云便?道:“娘娘很好,不过太过疲累,已经睡了,宫人们在伺候小殿下,陛下很快就能见到?娘娘和小殿下了。” 萧元宸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稳了。 恭睿太后也哎呦了一声,道:“真好。” 她扶着步昭仪的手,道:“九歌,扶着我?去坐一下,方才也实在紧张,都没力气了。” 步九歌就扶着她在椅子上重新落座,给她倒了一杯茶。 “初宜无事就好。” 恭睿太后看着站在门前不肯走的萧元宸,又叹了口气:“苍天保佑啊。” 过了两刻,产房里?便?有?了些声音。 很快,舒云便?过来打开房门,先请萧元宸进了产房。 虽然已经收拾稳妥,但产房里?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萧元宸微微蹙着眉头,他快步绕过屏风,一眼就看向床榻上熟睡的人。 上一面时,沈初宜面色红润,言笑晏晏,此刻却?面色苍白,正?躺在锦被之中熟睡。 她看起来那?么单薄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 萧元宸没有?去看孩子,直接来到?床榻边,坐在了床上。 沈初宜睡得很沉,显然十分?疲倦。 方才舒云等人已经伺候过她了,她浑身上下都被打理得干干净净,被褥也都换了新的。 可她略有?些湿润的额发,还是能看出方才的努力和辛苦。 萧元宸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她的脸颊。 可在即将触碰她之时,萧元宸有?倏然收回了手。 他想让她好好休息,不敢打扰她的安眠。 黄茯苓上了前来,行礼道:“陛下,娘娘没有?大碍,脉相平和有?力,除了太过劳累,其他一切正?常。” 萧元宸颔首道:“这一个?月你也侍奉在长春宫,等纯嫔出了月子再议。” 黄茯苓颔首道:“臣遵旨。” 萧元宸又安静看了一会儿沈初宜,等他整个?人都安稳了,那?些慌乱的,紧张的,担忧的,七上八下的情绪都随着沈初宜的安睡而沉寂,他才彻底放松下来。 此时,他才抬起眼眸看向另一边已经熟睡的儿子。 小孩子方才已经哭过了,被擦洗干净,裹在红彤彤的襁褓里?。 奶嬷嬷抱着他过来,萧元宸便?伸手,自己把儿子抱进了怀里?。 他做过父亲,知道如?何抱孩子,不会让巴掌大的小宝贝太过不适。 孩子落入怀里?,萧元宸就低头盯着他看。 孩子刚生,还红彤彤的。他脸蛋圆圆的,小眼睛闭着,嘴唇和小鼻头一抽一抽的,呼吸得很顺畅。 他的眼型和脸型都很像沈初宜,鼻子和嘴唇倒是像他,他们二?人生得 都好,这孩子以后指定差不了。 萧元宸看了一会儿,自己都不知自己脸上的笑容有?多温柔。 “陛下?” 沈初宜细弱的嗓音响起。 萧元宸偏过头,看到?沈初宜睁开了眼睛,正?往他这边看来。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熟睡的小家伙身上。 萧元宸弯下腰,把孩子给她看:“初宜,孩子很像你。” 沈初宜安静看着熟睡的孩子,一眨不眨,全神?贯注。 “好小啊。”她喃喃自语。 这会儿孩子吐了个?泡泡,哼唧一声,嗓门也是柔柔弱弱的,跟刚落生的猫儿一般。 萧元宸看着她们母子,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此刻的萧元宸,能让人清晰看到?幸福二?字。 “不小了,”萧元宸的声音都压得很低,生怕惊扰到?这对母子,“他很快就要长大了。” 沈初宜笑了一下,她嘴唇依旧苍白,人也虚弱无力,可喜悦却?蔓延在周身。 “这是我?怀胎十月努力生下的孩子。” 这一刻,沈初宜清晰体?会到?了什?么叫血脉相连。 只?要看到?他,她就感到?幸福。 第98章 萧元宸一席话,令太极殿安静了许久,不过很快就有人回过神?来。 萧元桢浅浅一笑,端着酒杯,对萧元宸道:“新年已至,麟儿新生,瑞雪落下,今年定是丰年。” “恭喜陛下。” 随着萧元桢的话,文武百官再度起?身,端着酒杯道:“恭贺陛下,恭贺太后娘娘。” 庄懿太后满面?笑容,她同恭睿太后对视一眼,便道:“大喜的日子,人人都有赏赐。” 一时间,气氛更热络。 萧元宸刚一回来,又有这么大的喜事,朝臣们自然都不会放过,接二连三上?前敬酒。 萧元宸平日是不喜吃酒的,今日大抵心情确实好,一不留神?就吃的有些多。 等姚多福回过神?来的时候,萧元宸已经有些醉了。 他眼神?有些飘忽,说话也稍显迟滞,不过看上?去倒是比平日随和许多。 姚多福心里一紧,他忙把一早就准备好的醒酒汤呈上?来,给诸位贵人都送了一份,最后来到萧元宸面?前,低声道:“陛下,吃些醒酒汤吧。” 萧元宸单手支着下巴,半阖着眼眸,脸上?难得有些潮红。 在宫灯璀璨的照耀下,那一抹红格外显眼,更衬得他面?如冠玉,风姿卓绝。 听到姚多福的话,萧元宸慢慢睁开?眼睛,盯着他扫了一眼。 姚多福倒是不太害怕。 今日陛下肯定特别高?兴,他心情好,伺候的人就轻松许多。 “陛下,吃些醒酒汤。”他又重?复了一遍。 萧元宸想了好一会儿,才自己接过碗,一口把醒酒汤饮尽。 吃过醒酒汤,萧元宸又眯了一会儿,等再醒来时人清醒许多。 方才几位公主都退下了,萧元宸见两位太后都有些疲累了,就叫来两个妹妹,道:“陪着母后们去偏殿躺一会儿,待晚膳前再回来。” 萧元棠便道:“是,皇兄放心。” 新春宫宴非常熬人,天还不亮就要开?始祭天,后又要去先农坛,回来之后又要行一个下午的宫宴,一直到傍晚时分晚霞落幕之后,这一日的庆典才算结束。 年纪大的长辈们肯定熬不住。 不止是太后们,年纪长的宗亲命妇,还有许多老大人都得去偏殿休息。 萧元宸叮嘱礼王和怡王一起?安排休憩事宜,等老大人们都走?了,太极殿上?便松快许多。 人少一些,似乎也没有那么吵闹了。 萧元宸看了看边上?的众人,道:“去把两位公主和驸马请来。” 姚多福躬身行礼,道:“诺。” 很快,大公主萧元桢及驸马荣瑾年,二公主萧元榕和驸马方虞便一起?上?了御阶。 萧元宸赐座后,才看向萧元桢:“长姐如今可好?” 萧元桢同荣瑾年对视一眼,才对萧元宸笑道:“甚好,有劳陛下惦念。” 大驸马荣瑾年年近三十,却?依旧生得儒雅清俊,他看起?来就是个温柔的人,每每看着公主的时候,目光都透着爱意?。 大公主夫妻两个可是圣京的佳伉俪,说起?来都是羡慕和赞美?。 萧元宸见萧元桢眉目舒展,眼睛依旧明亮,就知?她个过得极好。 他便对荣瑾年道:“长姐年岁渐长,生子不易,大姐夫好好照料长姐,待到临盆前就回公主府,有太医在朕也安心。” 长公主虽就藩于滨州,不过她一年到头有三成时间是在京中的,因公主和王爷手里并无兵权,只有亲兵和府兵,所以只要请示萧元宸便可回京。 皇贵太妃年纪大了,也思念女?儿,萧元宸就让长公主多入宫,也好陪伴自己的母妃。 荣瑾年立即起?身,躬身行礼:“是,谨遵陛下口谕。” 萧元宸喊他一声大姐夫那是客气,他可是不敢心安理得认下。 萧元宸笑着点点头,又去看萧元榕,这位二姐性格爽利,心直口快,方才在大殿上?就一直没开?口。 此刻见萧元宸看来,便笑着说:“恭喜陛下喜获麟儿,臣一直在京中,待三皇子满月,再入宫恭贺,直接同贵嫔娘娘道喜。” 萧元宸就笑道:“二姐同她一定能相处愉快。” 最近半年萧元榕同驸马一直在恒川,驸马方虞是武将世?家出身,其祖父为振国将军,曾驻守边关多年,其父为虎贲卫都督,专管京中戍防。 虎贲卫大营驻 扎在恒川,距离京师半日车程,方虞一年中有半载都在恒川,夫妻两个算是聚少离多。 最近萧元榕的长子在虎贲卫跟随祖父启蒙习武,萧元榕就在大理寺挂职,一直在恒川陪伴儿子。 也正因此,两位公主之前都没见过沈初宜。 也就今日清晨在太极殿前见了一面,也就那么一面?,沈初宜就回了长春宫。 萧元榕从不特地打?听宫中事,所以也不知萧元宸最近宠爱哪个妃子,不过她毕竟是看着弟弟长大的,听到他这个语气,不由挑了一下眉。 方虞赶紧拉了一下她的手。 “公主,你不是说给小殿下们都带了礼物。” 方虞看着五大三粗的,倒是个细心人。 萧元宸今日心情甚好,脸上?一直挂着笑,见了他们夫妻的小动作?,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看向方虞:“武平侯近来可好?老大人致仕两载,久不入宫,不知?身体如何?老夫人呢?” 武平侯是方虞的祖父,曾经的振国将军。 “回禀陛下,祖父身体康健,最近沉迷钓鱼,每日都被祖母吵着不叫去。” 方虞嘿嘿笑了一下,看起?来傻里傻气的。 “祖父一钓就是一整日,晒得比臣还黑,祖母看着碍眼。” 萧元宸低低笑了一声。 “武平侯居然喜欢钓鱼?若是得空,朕也陪他钓上?一钓。” 方虞非常大大咧咧:“若祖父知?晓,一定高?兴得睡不着觉。”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就到了晚膳时分。 之前休息的长辈们都回来太极殿,宴席重?新摆上?,丝竹声起?,华灯初上?,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天涯共此时。 宫灯闪耀,太极殿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今日这样好的日子,朝臣们自然不会放过,陆续便又有朝臣行至御阶前,给萧元宸敬酒。 这其中还有历经三朝的老大人和宗亲长辈们,萧元宸便也意?思意?思吃了几杯酒。 等到宴席行至尾声,萧元宸又有些醉了。 他强撑着先送长辈们离席,然后才说了几句吉祥话,扶着姚多福的手离开?大殿。 过了一个下午,风雪渐停。 然天地间已被白雪覆盖,素白一片,映衬得月色都皎洁了三分。 萧元宸在宫门口负手而立,仰头看着天际。 五色十二冕旒在他眼前摇晃,荡漾出五光十色的美?梦。 天际一弯皎月高?悬,星辰闪耀,预示着明日的晴朗。 萧元宸呼出一口白雾,他忽然道:“新年了。” 姚多福安静跟在他身后,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是独属于萧元宸自己的,姚多福只做成剪影,安静跟在他身后即可。 萧元宸看了一会儿天色,才收回目光,顺着回廊往回走?。 他没有叫御辇,看来是打?算自己一个人走?过漫长路途。 回廊之间并无落雪,走?起?路来很是顺畅,萧元宸松了松衣领,自己踽踽独行。 姚多福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再往后是侍从和金吾卫,人虽多,却?鸦雀无声,唯有晚风呼啸。 绕过兴隆门,穿过清晏廊,最后穿过鱼跃门才回到了后宫。 回到后宫之后,就无游廊可走?。 贵人们常走?的宫巷已经打?扫干净,只剩下青石板路上?的一层水痕。 萧元宸一步一步往前行,他到底吃醉了,身形有些摇晃,没有往日那般利落。 一层又一层的冕服穿在身上?,明明闷热沉重?,可此刻萧元宸的背影却?是那么孤单寂寥。 姚多福看得心惊胆战,却?不敢上?前,只能小心翼翼看着他,万一陛下要是摔倒,就一个健步冲上?去扶住他。 两刻后,萧元宸摇摇晃晃来到乾元宫前。 他脚步微顿,仰头看着乾元宫三个大字,沉默无言。 姚多福等了好一会儿才上?前:“陛下,可要回宫?” 萧元宸收回目光,转身看向西?方。 “去长春宫。” 姚多福心中一松,道:“是。” 然后萧元宸再也没有迟疑,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行。 这一次,他的步伐沉稳许多。 等来到长春宫前,才发现长春宫已经落锁了。 姚多福连忙让刘三喜上?前,叫开?了门,然后叮嘱道:“莫要声张。” 长春宫的宫人都是精挑细选的,那小黄门很上?道,立即道:“知?道了大伴,贵嫔娘娘一早就歇下了,小的去唤舒云姑姑?” 沈初宜升为纯嫔之后,舒云就被升为管事姑姑,管着长春宫大事小情。 姚多福想了想,回头看了一眼有些醉的萧元宸,道:“去吧,别惊扰娘娘。” 等那小黄门跑走?了,姚多福才来到萧元宸身边,道:“陛下,贵嫔娘娘已经安置了。” 萧元宸道:“朕知?道。” 他自顾自笑了一下,说:“朕就是来陪陪她。” 说着,萧元宸迈开?步子,直接往长春宫里走?。 这个时候,步昭仪宫中还亮着灯,但宫门口闹了这一会儿步昭仪都没出来,显然不准备恭迎陛下。 萧元宸顺着回廊往里面?走?,他一边走?,一边自己取下冕冠,随手交给姚多福。 第99章 坐月子的日子并不太过无趣。 开始几日沈初宜身上疲倦得很,她大部分时候都在沉眠,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是在用膳。 就这样一晃神就睡了十日过去。 膳食都是太医院特地列了单子的,口味清淡却滋补,能让她迅速消掉身上的水肿和赘肉。 生?产完没几日,沈初宜就明显感觉到身上松快许多?,没那么沉重了。 除了肚子上的肉皱皱巴巴,松松垮垮,四?肢都不显得臃肿。 等到十日之?后,她的精气神就养回来,日子也恢复如常。 她不再整日昏睡,每天都有时间处理宫事,甚至开始跟着黄茯苓编的新八段锦锻炼身体。 最开心的当然?是每天都能陪伴小?雪团。 刚生?下来的孩子一天一个?模样。 一开始小?雪团还跟猴子似得,脸蛋红彤彤,眼皮还有些肿,没过几日就漂亮起来,红肿消退,立即便白嫩起来。 他眼睛又大又圆,脸蛋白皙滑嫩,一头乌发?又短又亮,算是沈初宜见过最漂亮的婴儿。 主要是自己生?的,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一日雪团刚吃了奶,奶嬷嬷就把?他交到沈初宜怀中,沈初宜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给他拍奶嗝。 雪团睁着大大的眼睛,似乎在看沈初宜,他天生?笑颜,唇角上勾,看起来十分可爱。 沈初宜没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雪团雪团,你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宝宝。” 小?雪团什么都不懂,可能被她亲痒了,咯咯笑了起来。 母子两个?玩得正开心,舒云就进来了。 “娘娘,”舒云道,“陛下、两位太后娘娘的赏赐都已经?送到,奴婢已经?登记造册,归入库房中。” 沈初宜升为纯嫔的时候,舒云就已经?升为从?七品管事姑姑了,另外甄顺升为中监,两人掌管长春宫大小?事宜,已经?能独当一面。 不过如今沈初宜升为贵嫔,身边侍奉的宫人人数增加至十二人,所有人都跟着升了品级。 依次往下,因沈初宜即将临盆,周芳草延迟出宫,一直要侍奉到今年春日才会出宫。 沈初宜升其为司职宫女,教?导升为二等宫女的春鸢和新来的宫女管库房事宜。 如烟升为司职宫女,若雨和鸿雁升为大宫女,三人一起贴身侍奉沈初宜。 扫洗宫女吴晓芹和扫洗黄门都升为三等宫人,以?后便不用做粗使活计。 这样安排下来,沈初宜身边还有空置。 她没有让人调来贴身宫女,只叫多?增了扫洗宫人各两名?,便算做罢。 她身边的宫人安排完,就要安排儿子的宫人了。 如今儿子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婴儿,他身边的奶嬷嬷两名?,管事嬷嬷两名?,除此之?外宫女两名?,小?黄门四?名?。 小?黄门都是年纪略长的,只照顾他衣食起居,管三皇子宫事,其余皆不用操心。 等他略长一些,宫中就会择选机灵懂事的小?黄门,贴身陪伴他,直至长大成人。 一如姚多?福之?于萧元宸。 这一通安排下来,坐月子的时间已经?过半。 沈初宜自己倒是还好?,最忙的却是舒云和甄顺。 甄顺要教?导伺候三皇子的那几个?黄门,盯得格外紧,一言一行?都不错眼,前日来禀报的时候,隔着屏风沈初宜都能看到他那大眼袋。 舒云也很忙碌。 各宫赏赐回礼,新宫人的安排和教?导都落在她身上,又要照料陪伴沈初宜,这几日熬得眼睛都红了。 沈初宜抬起头,看舒云面色都发?白了,就道:“你这几日太辛苦了,让如烟和芳草分担一些你的差事,我这里有鸿雁和若雨伺候就好?。” 舒云笑了一下,把?账簿递给她,说:“熬过这个?月就好?了,再说芳草都要出宫了,倒是不好?劳烦她。” 芳草要走了,春鸢如今还没上手,这几日芳草也急得不行?,教?导得格外认真。 “舒云,你真的不想出宫?” 舒云就笑了,她歪着头,看向沈初宜,面容分外柔和。 “娘娘,奴婢好?不容易当上了女官,娘娘还要赶奴婢走?奴婢好?伤心呀。” 沈初宜不由笑了一声。 “新来的小?宫人如何?” 舒云端了茶盏过来,让沈初宜吃一口茶。 “都是很懂事的孩子,是徐姑姑亲自选的,瞧着就很麻利,慢慢看着,以?后能得用。” 沈初宜这就放心了。 “有劳姑姑了,给年姑姑、徐姑姑和赵姑姑的赏赐都准备好了吗?别忘送到。” 舒云道:“娘娘放心,一早就送过去了。” 沈初宜今日精神好?,就又同舒云说了会儿闲话,等话说完了,沈初宜才发?现怀里的小?家伙早就睡着了。 小?脸圆圆的,睡觉的时候还会吐泡泡,格外可爱。 沈初宜盯着儿子,满眼都是幸福:“真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请安声。 过了好?一会儿,萧元宸才换了一件常服,大步流星进了产房。 屋里熏了香,隔着一间的稍间也偶尔开窗,所以?卧房中并不沉闷,沈初宜住得还算舒适。 萧元宸一进来,就看到沈初宜盯着儿子笑,眉眼里的幸福都要流淌出来。 “这么高兴?”萧元宸声音很轻,似乎怕吵醒儿子。 沈初宜回过头,对?萧元宸笑道:“见过陛下。” 萧元宸刚才在稍间特地换过常服,洗手过后才进了产房,此刻他直接在床榻边落座,伸手接过儿子。 小?襁褓在沈初宜怀里都不算大,到了萧元宸怀中就更小?了,很轻松就被他放在腿上,雪团头顶还碰不到他的下颌。 “睡了?” 萧元宸声音好?轻柔。 沈初宜笑眯眯道:“是啊,吃饱了就睡,他是最幸福的。” 萧元宸看了看儿子,就让奶嬷嬷抱了下去。 “今日瞧你精神许多?。” 萧元宸伸出手,轻轻抬着沈初宜的下巴,左看看右瞧瞧,看得格外认真。 “陛下瞧什么?” 沈初宜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在坐月子,这十几日都没梳头,只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头发?上肯定油亮油亮,一点都不好?看。 她每日只净面,不上妆,此刻素面朝天,不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的形象有多?邋遢。 萧元宸这样看,她还怪不好?意思的。 “看看你精神好?些了吗?” 前几日他每次来沈初宜都在睡,原本她生?产顺利,母子平安之?后,萧元宸就放了心。 可见她那样贪睡,萧元宸就忍不住又紧张起来。 黄茯苓再三保证娘娘无碍,萧元宸才算放心。 过了最初那几日,之?后沈初宜一日比一日好?,萧元宸才算彻底放下心。 今日见她都能处理宫事,就知道她已经?没有大碍了。 沈初宜伸手握住了萧元宸的手,有些扭捏:“臣妾灰头土脸的,陛下别看了,等臣妾出了月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陛下不看我还要着急呢。” 萧元宸顿了顿,反问:“你很在乎在朕眼里的面貌吗?” 这个?问题很怪,不过沈初宜想也不想就回答:“那是自然?的。” 她轻声笑了:“谁都想在陛下面前完美无缺。” “不过臣妾心里很明白,臣妾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完美,只能尽量表现出最好?,好?让陛下多?喜欢臣妾。” 萧元宸认真看着沈初宜的眉眼,轻笑一声:“那贵嫔娘娘可要努力,让朕再也离不开你。” 两个?人说笑一会儿,萧元宸才问:“按照宫规,贵嫔的宫室在东六宫中的碧云宫,你是想搬去碧云宫,还是留在长春宫?”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亦或者说,这皇宫之?中全凭陛下一句话而已。 所以?当时给沈初宜晋封的时候,萧元宸并未直接安排主位宫室,原是想来问问沈初宜自己的意思。 沈初宜倒是没有太多?所谓,不过她的确有些舍不得步昭仪。 她道:“其实?臣妾在长春宫已经?住惯了,本来长春宫就有藏书阁思无涯,臣妾很是喜欢,如今还有步姐姐相伴,平日里臣妾有什么不懂的都能直接去问步姐姐,方便得很。” “再说,长春宫的后殿已经?很宽敞了,臣妾住主殿,雪团住东配殿,西配殿就做书房和仓库,无论如何都住得下。” 最主要是整个?长春宫只有两个?宫妃,前头步昭仪的宫人数量也不算多?,因正殿和配殿都空置,宫人也都住得下。 无论如何看都没必要搬家。 沈初宜说到这里,抬眸看向萧元宸:“不过陛下的意思呢?” 萧元宸看着她,问:“为何要问朕?” 沈初宜便舒展眉眼,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因为陛下总是有诸多?计划,若臣妾搬宫有益那就搬,国事要紧。” 说得虽然?是贵嫔的宫室,但?成为主位娘娘之?后,地位天翻地覆,贵嫔娘娘的事情,大抵也是国事。 就比如祭祀之?事,只要不是重病卧床,无论祭天还是祭祖,贵嫔之?上的宫妃都必须到场,她们要率领内外命妇行?职责。 之?前宜妃受伤,萧元宸就抬手给了定国公府不少赏赐,把?之?前定国公府落下的面子又重新找了回来。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只能接着,受着,等着。 没有人敢主动要,主动要的人,早就深埋黄土,转世?轮回了。 萧元宸伸出手,握了一下她的手。 第100章 庄懿太后面容慈悲。 在萧元宸的记忆里,庄懿太后一直都是这个模样。 她是人?人?称颂的好皇后,好母亲,温柔慈祥,仁爱友善,待人?接物皆是彬彬有礼,从来?不会?欺凌宫妃。 便是前朝重臣,王公大臣,内外命妇,说起这位先帝元后来?都是赞不绝口的。 她的美名传遍大楚,在街头?巷尾的茶摊里经久不息。 她与先帝的伉俪情深亦是佳话?。 后来?先帝龙驭宾天,她成为太后,又一力把皇帝陛下推举上?来?,自己则隐居幕后,不再干预朝政。 这样的人?品,值得在史书中歌颂。 可就?像沈初宜说得那样,这世间哪里有完人?呢? 曾经宫里发?生的那许多故事,萧元宸那时年纪小,大多都记不清了,但后来?母后提起,翻看?起居注,还是能看?到个中端倪。 宫里可不止死了一个五皇子。 也不止死了庄慧皇贵妃,庄诚皇贵妃。 淹没在花团锦簇之下的,是累累白骨,还有永远也抚平不了的不甘和野心。 萧元宸沉默看?向庄懿太后,等着她自己开口。 无?声的僵持漫长?而煎熬,母子俩相顾无?言的每一刻,都好蕴藏无?人?能见的刀光剑影,充满杀机。 过了很久,依旧是庄懿太后败下阵来?。 她倏然笑了一声,低下头?去,隐藏起全部情绪。 “你啊,”庄懿太后道,“你既然喜欢纯贵嫔,你就?大大方方告诉哀家,有何不敢说的?” 最后的落点,依旧是情情爱爱。 萧元宸也倏然笑了起来?。 他眉目柔和,方才的凌冽和威仪都不见了,此刻的萧元宸一如年少时。 似乎还是那个会?为弟弟夭折哭泣的少年人?。 岁月如梭,他从寂寂无?名的年少皇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九五之尊,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从一开始他就?是这个模样。 有时候庄懿太后都很羡慕恭睿太后。 羡慕他能有这样一双优秀的儿女?。 而她自己在这世间无?亲无?故,不说亲生儿女?,就?连手足至亲也一早离开人?世。 她可能生来?就?是要踽踽独行。 十年前,她就?已?然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庄懿太后沉浸在思绪里,没有听?到萧元宸的回答。 “母后。” 萧元宸声音低沉,唤回了庄懿太后的心神。 她抬起眼眸,遥遥看?着萧元宸。 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距离太远,萧元宸的面容渐渐模糊,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但她知道,坐在那里的只有皇帝。 “母后,朕的确心仪纯贵嫔。” 萧元宸坦荡地道:“因为心仪,朕盼她岁月无?忧,健康长?寿,盼她心想事成,岁岁如意。” 他认真看?着庄懿太后,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是那么坚定。 “所以,朕不愿再把她牵扯进无?休止的争斗里,”萧元宸道,“若朕只守一人?心,这后宫或许就?能安宁。” 萧元宸的语气几乎天真。 “不会?有贵妃的伤,也不会?有鸿儿的痛。” 萧元宸顿了顿,看?向庄懿太后:“也不会?让母后这样操劳。” 话?落回原处。 庄懿太后倏然笑了一下。 “我一直觉得你很像你父皇,”庄懿太后开口道,“现在看?来?,倒不是很像了。” “曾经啊……” 庄懿太后陷入久远的回忆里,她道:“曾经,你父皇也这样说过庄慧皇贵妃,可结果呢?” 结果,先帝还是干脆利落舍弃了曾经的心爱之人?。 庄懿太后看?向萧元宸,叹了口气:“皇帝,你还年轻,有很多时候,人?不能光凭感情过活,朝野内外,四?海九州,都要你一人?肩负。” “等到了权衡利弊时,感情就?变得一文不值。” 太后的语气重新恢复到了母亲的口吻。 而萧元宸也像是顽劣的孩童那般,对母亲做着天真的保证。 “母后,朕不会?后悔的。” 他定定看?向庄懿太后,那双与恭睿太后一般无?二的凤眸坚定无?比。 从小到大,他看?人?时从不躲闪。 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 “再说,朕若是连自己的真心都看?不清楚,那又如何看?清满朝文武,看?清天下之事。” 庄懿太后终于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母后便不再管了,”庄懿太后苦笑道,“毕竟母后也从来?管不了你什么。” 庄懿太后道:“母后只希望你能坚定一些,坚持得更?久一些,以后……待纯贵嫔更?好一些。” “不要像庄慧皇贵妃……” 后半句话?,庄懿太后没有直接说出口。 但萧元宸却明白,她要说的是:不要像庄慧皇贵妃那样,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 萧元宸起身,对庄懿太后长鞠一躬,道:“多谢母后。” 谈到这里,看似是庄懿太后退让,不再管皇帝后宫事,但关于管宫之事,庄懿太后只字不提,萧元宸似乎也已经忘记。 庄懿太后就?道:“我前几日去看?雪团,真是生的好,比他三姐姐都秀气。” 萧元宸淡淡笑了:“就?是嗓门大,哭起来?没完没了,饿了不行,尿了也不行,气性可大呢。” “孩子活泼些好,你看?泽儿,刚生的时候哭得还没有狸奴声大,如今瞧着实在太过腼腆了,都不像是个男孩子。” “再看?鸿儿,唉,鸿儿就?不提了。 ” 说到这,庄懿太后意有所指:“如今可算有个健康活泼的皇子,哀家心里是真的很高兴。” 萧元宸笑容不变,只道:“泽儿和鸿儿都小,性格乖顺一些倒也很好,至少聪慧伶俐,以后长?大了朕亲自教导,便能成长?起来?。” “你说的是。” 庄懿太后就?道:“宫里孩子不多,满打满算才六名皇嗣,过些年月他们大了,皇帝就?多费心,多多教导他们。” “就?如同你父皇你当时教导你们一般。” 萧元宸道:“是。” 母子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萧元宸才起身告辞。 这一日过去之后,朝堂之上?有明显的不同来?。 催促皇帝雨露均沾的奏折骤然减少,除了几名老大人?,其他的朝臣皆不再开口过问?皇家事。 对此,萧元宸心知肚明。 不过沈初宜一直在坐月子,长?春宫岁月静好,所有烦心事都递不到她面前,她自然不知这许多事。 等到终于出月子这一日,萧元宸特地过来?陪伴沈初宜。 沈初宜沐浴更?衣,好好洗了个澡,等从暖房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 她身上?只穿着中衣,抬头?看?到萧元宸还吓了一跳:“陛下怎么来?了?” 萧元宸笑道:“来?看?你啊。” 沈初宜面上?一红,她紧了紧衣衫,道:“臣妾衣衫不整,陛下等臣妾装扮完再看??” 萧元宸低声笑了起来?,他伸手,把沈初宜一把拽进怀中,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想你了,迫不及待想看?到你。” 沈初宜娇嗔地看?他一眼,说:“陛下日日都来?,天天都能见到臣妾,如何要想念?” 萧元宸没有说话?。 他抱着沈初宜,摸了一下她依旧有些湿润的头?发?,道:“让人?伺候你把头?发?温干,凉着不好。” 沈初宜点点头?,她坐在妆镜前让如烟伺候,萧元宸就?坐在窗前,安然读书。 过了两刻,沈初宜头?上?挽起简单的双盘髻,戴了一支红宝石发?簪。 在屋里闷了一个月,沈初宜的皮肤越发?白皙,在阳光之下几乎都要发?光。 那一支红宝石发?簪流光溢彩,衬得她眉眼如画,唇红齿白。 沈初宜简单穿了一件常服,就?这样回到了萧元宸身边。 她对自己的美貌相当清楚,别看?这样素面朝天,却别有一番风情,是平日里少见的清秀佳人?。 她抬起眼眸,挑眉看?向萧元宸,眼眸里还有些许小得意。 “陛下,臣妾瘦了下来?。” “好看?吗?” 萧元宸凝视着她,片刻后用一个深吻给了答案。 自然是好看?的。 一吻过后,沈初宜脸颊绯红,她在萧元宸耳畔道:“可是腰腹上?还有不少赘肉。” “陛下可得等一等臣妾?” 这话?说得含蓄,但萧元宸立即就?醒悟了。 他目光下移,来?到她看?不到腰身的衣摆处。 他伸出手,由上?自下开始测量。 “朕得试一试。” “毕竟纯贵嫔娘娘可诓骗过朕。” 沈初宜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何时骗过他。 在纯贵嫔娘娘走神的功夫,腰身已?经都测量一遍。 “还行,”萧元宸道,“目前看?不出大概,得等以后有机会?,朕得认认真真再测量一回。” “毕竟眼见为实。” 沈初宜回过神,轻轻睨了他一眼。 萧元宸又笑着亲了她一下,才道:“雪团的满月宴已?经准备好了,由贤妃、端嫔和步昭仪一起督办,朕已?看?过,办的极好。” 坐月子期间,沈初宜就?是好好养身体。 有些事既然交给别人?督办,沈初宜就?没什么好要操心的。 不过她之前没仔细过问?,只道:“在哪里举办?” 第101章 把话?说开,沈初宜轻松许多?。 似乎肩膀上?的千金重量都消散,不再困扰着?她。 沈初宜松了口气。 她靠在萧元宸肩膀上?,柔声开口:“真好。” 萧元宸:“嗯?” 沈初宜轻笑一声,声音在萧元宸耳畔回荡。 “臣妾有幸能侍奉陛下这样的君子,是臣妾之?幸。” 这话?可比陛 下真好真心多?了。 萧元宸当?真有君子之?风,做事从来坦荡。 “既然如此,贵嫔娘娘要如何感谢朕?” 萧元宸低声问。 沈初宜面上?一红,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当?真是风情万种,眼尾那一抹嫣红醒目招摇,印刻进萧元宸眼中。 此时无声胜有声。 “你啊。” 萧元宸手掌温热,牢牢把控着?沈初宜,让她无论如何都逃离不开。 炙热的吻落下,沈初宜呼吸一窒。 这一次与往日不同,犹如狂风暴雨袭来,席卷了她所有的神志。 沈初宜感觉自己飘在海浪之?上?,心神都无法平稳。 她从不知道,一个?吻也可以这样惊心动魄。 “陛下……” 沈初宜几乎都不能呼吸。 她呜咽着?推了推,却完全用不上?力气。 过了许久,久到沈初宜都有些恍惚了,萧元宸才放开了她。 此刻沈初宜红唇嫣红,眼尾含泪,那双一向明亮的眼眸也少了几分璀璨,竟是有些呆了。 莫名有些可爱。 萧元宸轻笑一声,用额头碰了一下她的:“初宜,回神。” 沈初宜这才慢慢回神,她脸上?倏然一红,伸手就捶了一下萧元宸的胸膛。 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陛下,怎可如此?” 萧元宸声音有些低哑:“贵嫔娘娘总说要谢朕,每次却不痛不痒。” “朕只能自己讨要了。” 沈初宜红着?脸没说话?。 她觉得唇瓣又?热又?麻,说话?的时候都用不上?力气。 明明还在晚冬,沈初宜却觉得有些燥热。 仿佛春天已然到来。 萧元宸倒是心满意足,他放开沈初宜,道:“朕先回去忙了,晚上?回来陪你们用膳。” 沈初宜点点头,送他到了殿门口就不让再送了。 萧元宸走后?没多?久,步昭仪就过来了。 她衣着?从来都很朴素,此刻素面朝天,身上?书卷气很浓。 不像是宫妃,反而像是书院里的女先生。 她一进来就看了一圈,见萧元宸的确走了,立即松了口气。 沈初宜便?笑她:“步姐姐这样怕陛下?” 步昭仪瞥了她一眼,道:“我若在,陛下怕是不乐意了。” 说完,她直接道:“雪团呢?” “方才吃了奶,这会儿就困了,下去睡了。” 步昭仪倒是不着?急看孩子,她坐下来,看了看她,道:“之?前上?元节,我去看望过贵妃。” 沈初宜愣了一下,道:“贵妃娘娘如何了?” 步昭仪神情冷淡,她口吻也很平静,只说:“瞧着?好不了了。” 其实烧伤是能治好的,只是过程痛苦,需要病人全心全意配合,熬过几年漫长时光才能康复。 疤痕留在皮肤上?,但人能好好活着?。 可贵妃一看就不是能配合的人。 步昭仪捧着?茶盏,品了一口今年新供的碧螺春。 茶香清幽,让人回味无穷。 这是她最?喜欢吃的茶,每次来沈初宜都会让宫人准备。 “初宜,你不搬宫吗?” 沈初宜就道:“不搬了,住在这里挺好的,能日常同姐姐说说话?,姐姐还能教导我读书,以后?雪团大一些,还要劳烦姐姐给他启蒙。” 沈初宜言辞恳切:“地?方够住就好。” 步昭仪认真看向她,倏然笑了一下。 她笑容浅淡,却好似冰雪初开,让人只觉如沐春风。 “若是有机缘,咱们就一直住在一起?。” 步昭仪道:“不过,可能一起?不了太?久。” 沈初宜还没深思她的话?,就听她道:“贵妃说,等你何时有空,就去看她一眼。” “贵妃要见我?”沈初宜有些惊讶。 步昭仪点点头,道:“是,她要见你。” 沈初宜有些不解。 她跟贵妃一点都不熟悉,贵妃对她也从来都是冷嘲热讽,没有一次给过好脸色的。 如今在这个?节骨眼,却要见她? “所为何事?” 步昭仪摇了摇头,片刻后?,她思忖着?道:“可能是想让你照料一下二皇子。” 她说着?,又?补充一句:“我猜的。” 沈初宜:“……” “我?” 沈初宜有些惊愕。 她跟贵妃这样剑拔弩张的,贵妃拜托谁都不可能拜托她,更何况,二皇子一直在寿康宫,沈初宜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他了,即便?她答应下来,也无从下手。 庄懿太?后把二皇子照料得无微不至,旁人没必要去操心。 步昭仪没有多?说,她只道:“你去见一见她,亲口问她就是。” “好。” 贵妃也很有意思,想见沈初宜,只要派宫人来请便可。 因?何要让步昭仪特地?来说一句,非得让沈初宜自己去见她。 性子倒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两人说了会儿话?,步昭仪就走了。 晚膳刚至,萧元宸就回来了。 他在东暖阁换了常服,出来就看到沈初宜抱着?儿子,正看着?他笑。 小雪团下午睡饱了,这会儿一点都不困,他睁着?大大的眼睛,懵懂看着?前方。 刚满月的婴儿其实什么都看不见,即便?能看到,也只有光影。 沈初宜一般都是用红色的如意结在他眼前逗他,他会笑一下或者抓一下,多?余的人事都不认识,逗他也不搭理。 不是性子拧,只是看不清。 小婴儿要到三四月才能看清事物,但也只能看清眼前人。 这会儿雪团看着?萧元宸,不是看见了他,只是因?为他本来就在发呆。 萧元宸来到两人身边,伸手抱过儿子。 雪团的襁褓裹得整整齐齐,小婴儿被?打理得十分干净,一头黑发柔顺黑亮,很是漂亮。他身上?只有奶香味,白白胖胖的,特别喜人。 萧元宸掂了掂他:“沉了。” 沈初宜笑着?捏了一下儿子的手,说:“能吃得很。” “能吃是福气,”萧元宸道,“若是奶嬷嬷不够,就再请两个?进来。” 沈初宜笑着?说:“能吃,倒也不是饭桶。” 夫妻俩就一起?笑了起?来。 雪团被?这笑声感染,不知道是自己开心,还是只想咧嘴,也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两人玩了一会儿儿子,把雪团玩困了,才让奶嬷嬷带了下去。 “陛下,贵妃娘娘说要见臣妾。” 萧元宸坐在罗汉床上?,吃了口茶,忙了一下午,他可算是能放松一会儿。 “见吧,她说什么你就听,若是求你办事,你也答应。” 沈初宜有些稀奇:“贵妃娘娘有何事能求我?” 萧元宸笑了一下,把另一杯茶塞进她手里:“不知,你去问她。” 两人说着?话?,晚膳就摆好了。 等两人一起?用过了晚膳,萧元宸就去东配殿稍间处理政事。 沈初宜身体已经养的差不多?了,白日里会多?睡一会儿,所以晚间时分倒不如以前那样嗜睡。 她之?前在坐月子,黄茯苓不让她多?读书,怕她坏了眼睛,这一个?月落下不少课业,沈初宜打算从今日起?勤勉读书,总要比以前还努力才行。 否则等到孩子启蒙读书,她连孩子的课业都看不懂,事事都要求助旁人,那才真的让人难受。 一个?处理国事,一个?认真读书,时间飞速流逝,一晃神就到了华灯初上?时。 正月十五开笔之?后?,萧元宸慢慢忙碌起?来,到了二月上?,正月里积攒的政事也陆续送入圣京,萧元宸最?近一直都是夙兴夜寐,披星戴月。 今日亦是如此。 等他好不容易把四季平安盒里的折子看完,才发现腰背都有些酸痛了。 他放下笔,问:“几时了?” 姚多?福赶忙道:“亥时正。” 萧元宸这才起?身,松动一下筋骨:“贵嫔呢?” 姚多?福就道:“贵嫔娘娘在西暖阁,应是在读书。” 萧元宸便?抬步往西暖阁行去。 等他踏入暖阁中,就看到沈初宜正坐在罗汉窗边读书。 她最?近还是看史书,不过已 经从大兴朝看到了盛唐,功课竟是没有落下。 听到脚步声,沈初宜抬眸看向他:“陛下忙完了?” 萧元宸点点头,过来看了一眼书本,见她用笔在上?面做了不少备注,就接过来仔细翻了翻。 “这里这个?诘问对照的是前朝光福寺弘一法师月下辩经,这里说的是东林党争。” 史书很难懂,因?为前后?都有照应,但沈初宜记忆好,她从头开始看起?,许多?典故都能回忆起?来。 但有些书中没有的典故就不知道了,需要老师教导。 沈初宜认真在边上?记录,两个?人头碰着?头,竟是一起?研究起?学?问来。 姚多?福都要忍不住翻白眼。 这么晚了,陛下明日还要上?早朝,早些安置才对。 然而姚多?福的白眼翻得太?早,沈初宜简单记了几笔,就直接夺回书本,道:“不早了,臣妾困了。” 第102章 满月宴热热闹闹结束了。 萧元宸亲自?把娘俩送回长?春宫。 刚一踏入宫门,还不等人叫,小?家伙自?己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哼唧两声?,要哭不哭的,这是饿了要吃的。 萧元宸就说:“这孩子倒是机灵。” 沈初宜无奈笑了笑,把他交给奶嬷嬷,等孩子走了,沈初宜才转身看向萧元宸。 萧元宸垂眸看她,笑容温柔。 “怎么?” 沈初宜扑进他怀里:“高兴。” 萧元宸便拦着她的腰,两个人安静抱了一会儿。 过?了许久,沈初宜才道:“陛下?去忙吧。” “朕晚上回来陪你。”萧元宸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个吻,这才离去。 沈初宜则洗漱更衣,换回平日穿的常服。 舒云道:“娘娘可要歇一歇?” 沈初宜想了想一下?才说:“去延华宫禀报贵妃娘娘,就说我下?午去看她。” “今日便去?” 沈初宜道:“与其等着猜着,不如直接了当一些,去吧。” 舒云便行礼退下?了。 今日午膳很隆重。 御膳房也很会做事,特?地给沈初宜上的热锅子。 之前沈初宜点评过?鲍鱼海参全无必要,侍膳黄门就记在了心里,今日没有上这两样,却多上了鱼片和鲜羊肉。 沈初宜心情好,她特?地请了年姑姑、徐姑姑两人一起过?来,又?喊了步昭仪和步姑姑,加上舒云六个人一起坐在圆桌边,热热闹闹吃热锅子。” 热锅子人多才好吃。 一起说笑谈天,越吃关系越亲密。 原先徐姑姑同年姑姑不过?是点头之交,这一年中两人也越发亲近,如今也时常走动。 步昭仪以前很少吃热锅子,今日同她们一起用?过?一次,顿时惊为天人,难得露出意犹未尽的模样。 “以后娘娘再吃热锅子,一定要喊我。” 沈初宜不由笑出声?来:“好。” 众人都很是尽兴。 宴席结束,沈初宜很大方给了所有人赏银,还特?地送了徐姑姑和年姑姑至宫门口。 徐姑姑笑容慈爱,道:“娘娘如今眼看好起来,再也不用?发愁许多事,顺心如意生活便可。” 年姑姑却道:“小?殿下?还未长?大,还是谨慎些才好。” 两个人这样一说,又?看不对眼,别别扭扭离开了长?春宫。 沈初宜目送她们离开,才笑着回了长?春宫。 中午躺了一会儿,沈初宜就起来去延华宫。 新岁刚过?,宫里还挂着上元宫灯,满宫都是喜气,唯有延华宫冷清得很。 除了寻常的宫灯,多余的一盏都没挂。 自?从贵妃搬入延华宫,延华宫便一直宫门紧闭,除非贵妃点头,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舒云禀报黄门,黄门一早得了吩咐,立即开门请她们进去。 来接人的还是谢姑姑,她一看到沈初宜,脸上便扬起笑容:“见过?贵嫔娘娘,娘娘大吉。” 等走近了才低声?道:“贵嫔娘娘,太后娘娘和二殿下?也在。” 沈初宜愣了一下?,随即便道:“多谢姑姑,本宫知晓了。” 她人都已经进了延华宫,宫人也肯定早就通传,此刻不入宫门转身就走实?在不妥,沈初宜深吸口气,还是淡定自?若进了正殿。 庄懿太后正坐在正殿的主位上,她身边坐着二皇子,正打瞌睡。 似乎听到了声?音,二皇子好奇抬起头,就看到了沈初宜。 他年幼,不过?去岁刚发生的事情他还多少记得,当时他摔伤在地,是纯娘娘救的他。 当时纯娘娘的安慰让他不再害怕,所以二皇子至今还记得沈初宜。 “纯娘娘?” 二皇子率先开口。 庄懿太后自?然知道这事,此刻听到二皇子主动开口,不由跟着淡淡笑了。 “你们倒是投缘,鸿儿还记得你,”庄懿太后道, “好人自?然是有好报的。” 沈初宜对庄懿太后见礼:“见过?懿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庄懿太后放下?茶盏,脸上笑容淡淡的,她问:“怎么不多歇一歇?今日忙了一上午,下?午就来看望贵妃?是有什?么事吗?” “正因今日是淳儿的满月宴,臣妾回去之后收到了贵妃娘娘的厚礼,心里总觉过?意不去,便想过?来当面感?谢贵妃娘娘。” 庄懿太后点点头:“如今看来,幼涵还是很懂事的。” 这话沈初宜就不能接了。 此刻延华宫正殿温暖如春,厚重的门帘遮挡天光,殿中略有些昏暗。 沈初宜站在阴影里,庄懿太后不叫她坐,她便只能站着。 距离太远,沈初宜只能看到庄懿太后唇边的笑容,看不到她那双深邃的眼眸。 现在想来,庄懿太后同贵妃生得并不相似。 不仅脸型不是很相似,就连眉眼都不太相同,贵妃是天生的丹凤眼,而庄懿太后却生了一双更温润的杏圆眼。 贵妃一脉毕竟已是旁支,若非定国?公府无后,也不会把贵妃的父亲选出,让他继承定国?公府。 之前沈初宜没有多想,觉得堂姑侄不相似也正常,但如今想来,完全不像也很奇怪。 沈初宜一边思绪飘忽,一边听庄懿太后说话。 “幼涵不愿意见哀家,也不问鸿儿的事,哀家心里很是担忧,”庄懿太后定定看着下?首静立的沈初宜,慢条斯理开口,“你一贯会说话,也知礼数,你多劝劝她,她说不定还能听进去。” 沈初宜福了福,道:“诺。” 庄懿太后看向身边的二皇子。 “鸿儿,你母妃不愿意见你,祖母也没有办法,咱们回去吧。” 萧应鸿原本正安静坐着,他一直盯着沈初宜看,这会儿听到庄懿太后的话,萧应鸿不哭不闹,他只是收回目光,低下?了头。 “鸿儿见母妃,不行?” 他的意思应该是母妃不见他,他看一眼母妃也好。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 “等你母妃病好了,自?然就愿意见你了。” “好了,跟祖母回去吧,你也困了。” 萧应鸿呆呆点头,瞧着异常乖巧。 钱掌殿上了前来,弯腰抱起萧应鸿,萧应鸿乖乖缩在她怀中,不吭声?了。 庄懿太后也起身,等钱掌殿抱着二皇子离开,才抬步往前走。 沈初宜忙退开半步,俯身相送。 “恭送太后娘娘。” 庄懿太后脚上那双登天履精致昂贵,随着她走动,鞋面上的各色宝石流光溢彩,在昏暗的正殿中格外?醒目。 沈初宜眯了一下?眼睛,就看到那双流光溢彩的登天履停在了自?己面前。 “太后娘娘可还有事吩咐?” 沈初宜心中一紧,忙开口询问。 庄懿太后垂眸看着她纤细的下?巴,看着她窈窕的身段,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回去。 她冷冷看着沈初宜,目光里再无慈爱。 “纯贵嫔,”然而,她的声?音一如往昔,“今日你有这样荣宠,都是皇帝宽宥,你要知道皇帝对你的真?心。” 庄懿太后的声?音温柔慈爱,不去看她的脸,能让人打从心底里觉得温暖。 沈初宜地垂着头,目光落在光洁的青石地砖上,非常恭敬地行礼道:“是,臣妾谨遵太后娘娘口谕。” 这话说得非常到位。 庄懿太后冷冷看着她,目光却有些虚幻。 似乎在透过?她看向早就不在的故人。 静立片刻,庄懿太后拍了拍沈初宜的肩膀:“你命好,要珍惜。” 说完,庄懿太后直接离去。 沈初宜躬身行礼,等她离开,才慢慢抬起头来。 说来奇怪,本来延华宫中就很昏暗,房梁上的琉璃吊灯没有点燃,只有四周的宫灯幽幽亮着。 天气寒冷,宫中火龙烧得旺盛,所有的门窗紧闭,更显得殿中幽暗。 可方才那一刻,沈初宜却在青石地砖上看到了庄懿太后冰冷的脸。 她板着脸,眉眼下?垂,杏圆眼半阖着,眼眸中除了冷酷还是冷酷。 让人心惊不已。 那是她从来不曾对外?人展现的,冰冷如霜的模样。 沈初宜的记忆里,庄懿太后一直言笑晏晏,对谁都很和善。 她手握权柄,高居太后之位,堂侄女又?是贵妃,本来应该高高在上,一意孤行。 但她却意外?随和。 似乎天生就是个仁善之人,不因身份地位而改变。 自?然,沈初宜知道她并非看起来那样慈悲,她本就是个敏锐之人,能清晰感?受到庄懿太后的笑容不达眼底。 加之萧元宸的几番提醒,沈初宜对庄懿太后是非常警惕的。 每当面对她,她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因此这意外?一眼,没有让沈初宜惊慌失措,她反而在心里坚定了思绪。 庄懿太后对她绝对说不上喜爱,她甚至是厌恶的。 那样冰冷的眼神,绝对不是对欣赏之人。 沈初宜深吸口气,对身后的舒云道:“去唤谢姑姑,让她通传贵妃娘娘。” 舒云也刚放松下?来,扶着她在椅子上落座,便快步出了宫门。 方才太后在殿中,谢姑姑竟然不敢进来。 片刻后,竟是王姑姑匆匆而来。 她瞧着没有上次那样疲倦了,衣衫也周正许多:“见过?贵嫔娘娘,贵妃娘娘请您去寝殿叙话。” 沈初宜愣了一下?,扶着舒云的手起身,道:“好。” 等进了寝殿,沈初宜意外?没有闻到太重的药味。 第103章 回到长春宫,沈初宜逗了会?儿儿子,才坐下来思?忖。 舒云跟如烟在寝殿伺候,沈初宜就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 等她说?完,如烟才道:“贵妃娘娘倒也是个奇女子。” 沈初宜蹙了蹙眉头:“我总觉得她要做什么事?。” 舒云端来一盏桂花奶酪,又把果脯蜜饯放到桌上,让沈初宜垫垫肚子。 “贵妃娘娘无论要做什么,大抵都同懿太后娘娘和定国公?府有关,娘娘还是同陛下说?一句才好。” 沈初宜自然知道这些,不过她也说?:“陛下说?不定一早就知道,有些事?怕是无法对我明言。” 毕竟之前贵妃都不愿意见他们,后来倒是难得见了萧元宸一面。 自然不是因为情分?,也不是想念,大抵贵妃是有事?情同萧元宸说?,才屈尊降贵见一见他。 两人之间?或许达成了协议。 沈初宜正说?着,东配殿里就传来哭声,她也顾不上贵妃,起?身过去哄儿子去了。 待及晚膳之前,萧元宸就回了长春宫。 他今日回来得早,同沈初宜道:“今日早些用晚膳,用过之后带你去个地方。” 沈初宜笑眯眯地帮他换衣裳:“是,去哪里呀?” 萧元宸顿了顿,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保密。” “有什么要保密的,宫里我去过的地方可多着呢。” 萧元宸笑道:“还真有你没去过的。” 说?到这里,他问:“雪团呢?” 沈初宜就开始笑话儿子:“方才他被?自己臭到了,气得哇哇哭,娇贵得很。我哄了好一会?儿才不哭了,给他换了尿布和襁褓,才委委屈屈睡了。” “这会?儿大概醒不过来。” 萧元宸就说?:“这小子倒是气性大。” 夫妻两个说?了会?儿闲话,沈初宜才陪着萧元宸在雅室落座,取出茶具开始忙碌。 萧元宸一贯喜欢吃清苦的白茶,沈初宜准备的是云山白雾,味道非常清淡,最近萧元宸很是喜欢。 他的眼眸一直落在沈初宜身上,看着她行?云流水地煮茶,心?里不由感叹。 曾经沈初宜只会?倒茶,如今就连点茶的手艺都学会?了。 她从来都很清醒和笃定。 知道自己出身不足,所见所闻皆有欠缺,那就努力?学习,而非许多人那般一步登天之后只知享受。 萧元宸知道,现在的沈初宜比以前要更努力?。 她要尽力?做到最好,要给儿子一个最好的榜样,要成为配得上贵嫔身份的人。 也正因此,萧元宸才会?一步步沦陷。 因为他所给与的一切,沈初宜似乎都很珍惜。 这让他有一种自己也被?珍惜的错觉。 萧元宸倏然笑了一下。 即便是错觉,也让人心?安。 沈初宜听到他笑,有些不解抬头,问:“陛下今日很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今日雪团满月了。” 沈初宜勾起?唇角,眯着眼睛笑了。 “是啊,孩子会?慢慢长大的。” 等沈初宜煮好茶,给萧元宸倒了一杯,才道:“臣妾去看过贵妃娘娘,娘娘说?让臣妾多照看二?皇子。” 沈初宜只挑了最简单的说?。 然后她才道:“臣妾总觉得,贵妃娘娘要做什么事?。” 萧元宸垂眸看向她,脸上笑容不变,眼眸却比往日深邃。 那一团黑雾氤氲在眼中,让人看不到他的所有思?绪。 过了很久,萧元宸才淡淡道:“无妨。” “她既然受伤重病,便让她开心?一些,也算是补偿。” 萧元宸既然都开口,沈初宜便也没有再多问。 今日的晚膳很丰盛。 有八宝烧鸭、吉祥锅子、挂炉烤鸡、红烧狮子头,还有松鼠桂鱼、油焖大虾以及山药乌鸡汤。 冷碟和点心?都不细数,琳琅满目摆了一桌,沈初宜看了都有些惊愕。 “今日的晚膳怎么多了几道菜?” 萧元宸就道:“你刚出月子,可以随意吃用一些,就让御茶膳坊好好准备,庆祝你的喜日。” 今日的晚膳是御茶膳坊准备的。 沈初宜这一个月确实嘴里寡淡,她握了一下萧元宸的手,笑容格外真诚。 “多谢陛下。” “用膳吧。”萧元宸道。 于是两个人就开始用膳。 这么多菜,沈初宜最喜欢吃松鼠桂鱼,鳜鱼的肉被?打了花刀,过油之后又淋糖醋汁,吃起?来又香又脆,酸甜可口。 沈初宜一连吃了几筷子,就被?萧元宸夹了香菇菜心?。 “别光吃鱼,清清口。” 沈初宜就笑说:“陛下也吃。” 两个人一边用膳,一边说?些闲话,等晚膳用完,沈初宜才发现自己竟有些撑得慌。 已经很久没吃得这样饱了。 萧元宸见她脸都红了,满脸都是幸福,不由也跟着笑了。 “歇一会?儿,咱们就出门?。” 沈初宜就叮嘱姚多福:“给陛下带了披风吗,今日还是有些冷的。” 姚多福就道:“娘娘放心?,一早就准备好了,东暖阁也有陛下的衣物。” 沈初宜自己换了一身厚实的袄裙,又选了一件银红的披风,然后便跟着萧元宸出了宫门?。 两人一起?坐上了萧元宸的御辇,萧元宸帮沈初宜裹好斗篷,就道:“略有些远,一起?赏月也不错。” 沈初宜仰起?头,看着苍穹上的弦月。 二?月二?,龙抬头。 上元节的宫灯只挂到今日,一路行?来,宫巷两侧的宫灯盈盈亮着,点亮了赤红的宫墙。 御辇一路穿过宫巷,最后来到御花园中。 御辇不停,直接顺着御花园的主路往前行?走。 沈初宜此时才明白,为何萧元宸让上元宫灯挂到今日。 就是为了让她看这一眼。 宝马雕车香满路,一夜鱼龙舞。 五光十色的宫灯挂在御花园中,点亮了寂静的夜。 锦鲤灯、兔儿灯、八角宫灯、琉璃宫灯,各种宫灯交相辉映,连成了一片光海。 一阵微风吹来,堆绣阁上最大的那盏走马灯慢慢旋转,走马灯中的剪影开始表演,不过转瞬就走完了一生。 如梦如幻。 随着元月过去,新岁的喜气渐渐落幕,但早春的温暖重回人间?。 四季更迭,转瞬又是一年。 沈初宜安静看着宫灯,她的手被?萧元宸握在手心?里,一点都不觉得寒冷。 御辇在御花园转了一整圈,才从东门?离开。 离开这梦幻景的刹那,沈初宜对萧元宸说?:“谢陛下。” 萧元宸应了一声,道:“不客气。” 离开御花园,后面的宫巷就显得幽深许多。 御辇一路前行?,很快前方就只剩下寻常的宫灯,不再有庆典灯景。 正如同萧元宸所言,这里是沈初宜从未来过的皇宫深处。 沈初宜没有询问,她安静坐在萧元宸身边,陪伴他穿行?在这漫漫长夜里。 这条幽静的路,萧元宸应该走过无数遍。 一刻之后,御辇在一处宫门?前停下。 沈初宜仰头看去,能在夜色里看到宫门?中高大的石阶。 此刻沈初宜才略回过神来,她被?萧元宸扶着下了御辇,低声问:“是观星台?” 萧元宸淡淡笑了:“娘娘聪慧。” 宫人上前打开宫门?,萧元宸就牵着沈初宜的手,两个人一起?踏入 观星台。 说?是观星台,其?实修建得并不高大,同寻常宫殿顶部?的高度大抵是一样的。 观星台少有人至,只有极少数的祭天庆典会?用到此处,因此一直都是空空荡荡,寂寥无人。 观星台中也没有点亮宫灯,一切都漆黑如墨。 宫中生活其?实也并不奢靡,就如观星台这样少有人烟的宫室,晚上是从来不留灯,也不需要宫人值夜的。 萧元宸自己接过姚多福手里的灯笼,没有让宫人跟随,他直接牵过沈初宜的手,领着她开始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观星台的石阶并不狭窄,踩上去很踏实。夜深露重,除了石阶有些湿滑,行?走不快,倒是很容易攀登。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登楼梯,一直来到观星台上,沈初宜才呼出口气。 萧元宸吹灭宫灯,把它放到一边,牵着沈初宜的手走到了观星台中央。 “初宜,抬头。” 沈初宜下意识抬起?头,霎时间?,满天星还尽入眼中。 没有宫墙遮挡,没有屋宇横行?,也无宫中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留灯。 此刻地是暗的,天却是明亮的。 满天星斗盘桓在银河之上,星光璀璨,苍穹高深。 天与地似已融为一体,却又好似相隔两岸,一个是今世,另一个是来生。 银河也是忘川,不知是否有船,可度人去彼岸。 沈初宜几乎都忘记呼吸。 她已沉浸在这无穷的璀璨之中,忘记了自己,也遗忘了时间?。 直到萧元宸捏了一下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的。 “陛下,星空真美。” 星野万里,曜魄指路。 萧元宸牵着她的手,带着她来到边上的石凳上,拉着她并肩仰躺在凳上。 这一刻,感觉又迥然不同。 方才还能感到自己立于天地间?,此刻,却仿佛一夜孤舟,漂浮在星河之上。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1 沈初宜声音轻灵,犹如夜泊船上的挽歌。 “原只觉得这句词甚美,如今得见星河,才知何谓天在水。” 第104章 熙嫔宫里这么多?宫女黄门,此刻却?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 贵妃娘娘就这样大摇大摆闯入荷风宫,满脸杀气,语带怨恨,这谁敢惹恼她? 因此这么多?宫人只?缩在一边,看着?贵妃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进到熙嫔的寝殿中。 熙嫔养胎数月,一直没有好转,至今卧床不起?,她殿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熏得人头?疼。 贵妃却?顾不上那?多?。 她扫了一眼殿中跪了一地的宫女,厉声道:“都滚出?去。” 宫人吓得瑟瑟发抖,只?有升为姑姑的执剑敢上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贵妃娘娘,熙嫔娘娘怀有皇嗣,实?在受不得惊吓。” “您有何事可吩咐奴婢去做。” 贵妃倏然?冷笑一声。 “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拦我?” “怀有皇嗣才好办事。” 她冷冷看了一眼执剑,道:“滚出?去,否则本宫就直接把你拿去慎刑司,说你忤逆贵妃,行为不端。” “你为熙嫔做的事情,只?要进了慎刑司,一查一个准,你全家都别想逃。” 执剑吓得面色苍白,顿时有些犹豫,有些进退两难了。 寝殿中,忽然?传来熙嫔的嗓音。 “你们都下去吧。” 她声音虚弱,一点力气都没有:“执剑,去乾元宫,请陛下来。” 执剑对着?贵妃磕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领着?所有小宫女退了出?去。 贵妃站在明间?中,背对着?身后的光阴,她道:“关上殿门。” 王姑姑哆嗦着?上前,二十年之后,她终于听她的话了。 贵妃一步步往里面走,绕过屏风,抬眸就看到熙嫔躺在床榻上,腹部略有些高耸,正在平静看向她。 熙嫔已经怀孕七个月,却?依旧骨瘦如柴,她面容浮肿,面色苍白,头?发干枯如草,看起?来久病不愈,这个孩子怀得格外艰辛。 “贵妃娘娘怎么想起?来看望臣妾?” 熙嫔努力勾出?一个微笑:“臣妾还准备去看望贵妃娘娘呢,如今瞧着?,贵妃娘娘许是已经好转了。” 贵妃不理她的话,直接在窗前落座,冷冷看向她。 “此去乾元宫要两刻,你说这两刻里,我能否让你小产?” 熙嫔愣了一下,然?后才笑道:“娘娘不是这样的人。” 贵妃嗤笑一声,她轻轻摸了一下自己脖颈上的纱布,平静看向她。 “三友轩的火是你让人烧的吧?” 熙嫔垂下眼眸,道:“贵妃娘娘说什么,臣妾都听不明白。” “你明白的。” 贵妃轻轻摸着?桌上的白瓷茶盏,她随手一挥,茶盏猝然?落地。 啪嗒一声,碎散一地。 “杨思梵,你去年三月选秀,本来没有入宫的机会,是庄懿太后拉了你一把,特地把你纳入宫中。” “这些事,我清楚得很。” 杨思梵沉默了。 的确,贵妃就是定国公府出?身,是庄懿太后的堂侄女,她自然?能知?道这些事。 看贵妃的态度,所有事情她都已经知?晓,没什么好隐瞒的。 杨思梵生得普通,不算太过美丽,主要是当时已有武将出?身的步九歌,再纳入一个武将世家的女儿,于前朝来说有偏颇之嫌。 本来杨思梵是入不了宫的。 人人都以为路淼是太后特地开?恩让入宫的,其实?真正被?太后看中的是杨思梵。 “我有些好奇,你为何一定要入宫?” 杨思梵垂下眼眸,摸了摸肚子。 同七个月的孕妇相比,她的肚子小得过分,那?孩子一看就孱弱,即便生下来大抵也养不活。 这几?个月她灌下太多?药,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杨思梵倏然?苦笑一声:“为什么?” “入宫做宫妃,当然?是为了陛下。” 杨思梵的声音都带着?尖刻:“你们不稀罕的,偏偏是我想要也要不到的。” “你也好,步九歌也好,甚至那?姜令言也罢,你们一个个都是高高在上的贵女,嘴里说着?不贪慕虚荣,不喜情情爱爱,到头?来还不是要在这宫里争抢?” “我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求真心相待,我只?为了让陛下多?看我一眼,我比你们真心的多?。” “我何错之有?” 贵妃冷笑:“何错之有?” “德妃宫里那?个宫女,是不是你动的手?” 贵妃哎呀一声,说:“那?个宫女叫什么来着?,木念儿?” 杨思梵沉默片刻,才道:“不是我。” 贵妃定定看着?她,眼眸中的探究清晰可闻。 “不是你,也不是我,那只有一个人了。” “老太婆真是闲不住,德妃那点子权利都碍了她的眼。” 杨思梵此刻真是要坐不住了。 她不知?贵妃今日会忽然闯到她这里来,被?劈头?盖脸说中了心思的感觉并不好,尤其她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孩子又几乎要保不住了,此刻怎能不慌张? 况且听贵妃话里话外,同庄懿太后竟很不对付,这种认知?让她心里更慌乱。 既然?两人不对付,她做的事情,贵妃又从何得知?? 杨思梵忍了忍,还是问:“贵妃娘娘,不是太后告知?你的?” 贵妃挑眉,抬眸看向她。 片刻后,她嗤笑一声,满脸都是嘲讽。 “那?老太婆谨慎着?呢,她盘踞后宫二十几?年,对这后宫了如指掌,她想要做的事情,陛下都查不出?来,你以为她会告诉我?” “至于我怎么知?道的。” 贵妃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熙嫔娘娘,你猜猜看?” 杨思梵遍体生寒。 她心跳骤然?加快,腹部忽然?开?始激烈疼痛,汗珠慢慢从额头?滴落,嘴唇苍白如纸。 “贵妃娘娘,我肚子疼,求你,让我叫太医。” 贵妃看着?她,犹如在看个傻子。 “杨思梵,你真是蠢,你以为我为何挑今日来,”贵妃道,“因为太医院说了,你这一胎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那?孩子怕是已经成了死胎。” “我这个人心地善良,过来帮帮你,省得你拖着?不肯放弃。” “不用谢我。” 李幼涵这个人,从来都喜欢阴阳怪气说话,此时此刻,杨思梵心里还抱有侥幸,她无?论如何都想把孩子生下来。 方才那?所有话语,她都没有听进心里去。 杨思梵倏然?抬起?头?,满脸都是愤怒。 “李幼涵,你不要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这样狠。” “这是皇嗣,你也敢动手?” 贵妃冷笑道:“你说错了,我可没动手,是你自己保不住孩子。” 她抬眸看向她:“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帮你叫太医,咱们快一些,说不定孩子还有救。” “这可是你跟陛下唯一的骨肉呢。” 杨思梵咬紧牙关,道:“好。” 李幼涵飞快道:“木念儿不是你动的手,白充容呢?” “不是我。”杨思梵飞快回答。 李幼涵语速非常快,根本不给杨思梵思考时间?:“纯贵嫔被?鱼骨划伤之事呢?” “不是我。”杨思梵立即道。 李幼涵嗯了一声,直接道:“好,那?三友轩,我、泽儿、鸿儿和沈初宜差点被?放火烧死呢?” 杨思梵这一次有些犹豫了。 之前她回答迅速又笃定,是因为事情的确不是她做的,所以她才敢回答。 可是现在,她心慌了。 这个回答给出?来,她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 腹中的疼痛翻涌着?,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忍不了了。 疼痛压垮了理智,她下意识就开?口?:“是我,火是我放的,纯嫔的门也是我让锁的,都是我!” 李幼涵眯了眯眼睛。 “这么说,泽儿和鸿儿不是你让人带走的。” 杨思梵道:“我本来想一起?害了他们,可谁知?两人竟然?被?人带走了!” 李幼涵哦了一声,呢喃自语说:“那?老太婆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问到这里,这几?件事李幼涵就都明白过来。 她道:“如果当时在三友轩的不是我呢?” 杨思梵满头?是汗,只?说:“谁都行,无?论是你还是德妃,亦或者是两个小皇子,只?要能伤了一个,我就赚了。” “不过你没想到吧。” 李幼涵古怪地笑了一声。 “没想到,我会为了救你,推了你一把。” 是啊,这谁能想到呢。 杨思梵因为那?一推,孩子再无?希望,她自己做的孽,当场就报了回来。 当时李幼涵为了救她,自己受了重伤,如今却?又因为这件事,过来要夺走她曾经救过的孩子。 一报还一报,轮回不灭,报应不爽。 “我这个人,这辈子就发了那?一回善心,结果老天还要收回去。” “哎呀,果然?不能做好人。” 贵妃呢喃一句,然?后站起?身,一步步来到床榻边。 杨思梵已经退无?可退了。 “杨思梵啊,你为了那?没心肝的人做了这么多?孽,害了这么多?人,你的宫女红缨,那?个帮你给沈初宜房门锁门的小宫女,还有不知?道名字的小黄门,都死在那?一场大火里。” “你为何要杀红缨?” 杨思梵喃喃道:“因为她杀了那?个宫女,我留不了她。” 李幼涵垂着?眼眸,她看向杨思梵,冷笑一声。 “她为你办事,你反而杀了她,真是歹毒。” 第105章 宫里出了大事。 当?天傍晚,宫灯还没点亮,各宫就宵禁落锁了。 舒云匆匆赶回长春宫,待寝殿只剩如烟时,才?压低声音道:“方才?三喜公公来了,同奴婢说了几句话,让娘娘安心?。” 沈初宜就说:“贵妃在荷风宫一定?做了什么事。” “娘娘怎么知?道?” 沈初宜叹了口气:“一早就猜到了,贵妃都同我托孤了,一定?要做大事。” 舒云叹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听闻今日?下午时分,贵妃娘娘突然离开延华宫,一路直接进入荷风宫,把伺候熙嫔娘娘的宫人都赶了出去?。” 这些?事,是宫里人人都知?道的。 沈初宜点点头,道:“三喜说什么?” “三喜公公说,陛下让告诉娘娘,贵妃的确是去?同熙嫔娘娘对峙的,熙嫔娘娘的小产也与贵妃娘娘有关。不过熙嫔娘娘也承认了之前中秋宫宴的事情,因此陛下需要权衡利弊之后,才?能定?夺如何赏罚。” 沈初宜听后真是震惊。 中秋之后,她猜了许多人,就没有怀疑到熙嫔身上。 因为当?时熙嫔自己也因为此事几乎小产,谁能想到,她这样狠心?,就连自己都要动手呢。 沈初宜忽然道:“不对,当?时是贵妃为了救她才?推了她一下,若没有那一推,熙嫔自己完好无?损。” 说到这里,沈初宜就全部明白了。 熙嫔这一手的确厉害,她不仅把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反手坑了旁人,若非出了意外,她依旧能舒舒服服做她的熙嫔娘娘。 她长叹口气:“天网恢恢,报应不爽,做了错事都要反噬自身。” 沈初宜话音落下,反而看?了看?如烟。 如烟从方才?起就一直蹙着?眉头,显然有些?事情没有想通。 见?沈初宜看?过来,她迟疑着?开口道:“娘娘,去?岁中秋时,熙嫔娘娘不过刚入宫数月,哪里就有那么大的本事,甚至能在畅春园买通宫人动手。这件事,奴婢以?为不是熙嫔娘娘一人就能做成。“ 沈初宜看?着?她,眉眼柔和下来。 “是,但这件事,最后落于明面的只能如此,”沈初宜淡淡道,“当?时陛下不动手,可能就是为了摸清背后的关联,而现在关联有了,所以?熙嫔可以?动了。” 这宫里的事情,总是一环扣着?一环。 人人身后都有靠山,人人自己也想成为靠山。 有些?人动了手,做了坏事,却动不得,也无?法动。 先帝时后宫都是四平八稳的,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萧元宸更不会?为了后宫事大动干戈。 后宫、前朝、世家,息息相关,相互牵连,若是太?过心?急直接连根拔起,最后伤痛落不到萧元宸身上。 会?落在每一个普通凡俗百姓身上。 即便是一滴雨,也是百姓沉重的负担。 所以?萧元宸一直都很淡然,他沉稳地做着?每一件事,按部就班地达成每一个心?愿。 沈初宜已经读过数本史书,她很明白萧元宸的选择,所以?无?论事情关乎其身,还是被人谋害,萧元宸告知?她结果,她都没有怨怼。 萧元宸承诺给她事情,也一一兑现。 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但萧元宸似乎也不会?让她等太?久。 直到事情水落石出,他干脆利落处理了所有相关人等,便立即让三喜告诉她结果了。 思?及此,沈初宜就笑了一声,眉宇皆是放松:“能抓到主谋,以?后暗中谋划害人的人少了,与宫中是喜事。” “如今想来,熙嫔的胆子真是大,既然敢谋害皇嗣,又?放火烧宫,桩桩件件都是大罪。” “贵妃……” 沈初宜叹了口气:“贵妃大概这一次能得偿所愿了。” 她自己主动给萧元宸递了把刀,这把刀冲着?的自然是庄懿太?后和定?国公府。 所以?,她一早找萧元宸谈的,应该就是这件事。 在庄懿太?后、定?国公府和萧元宸三者之中,她坚定?选择了萧元宸,换得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不亏的。 沈初宜甚至觉得贵妃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 “不知?最后究竟会?如何处置。” 这个结果,没有让众人等待太?久。 萧元宸似乎都没有同各方盘桓,次日?上午,当?朝阳初升,新日?来临时,皇帝陛下的圣旨就颁昭各宫。 贵妃李幼涵,因知熙嫔中秋佳节谋害她及二皇子,故而愤怒逼问熙嫔,以?致熙嫔小产,差点殒命。 此事牵扯皇嗣,庄懿太后和定国公府都要被牵连,不过此事熙嫔动手在先,贵妃反击在后,倒也情有可原。 因此萧元宸 只夺去李幼涵贵妃之位,降为七品才?人,稍后发配归隐寺,为代?发皇室祈福,终生不得回长信宫。 对此,庄懿太后没有开口求情,从始至终保持缄默。 而定?国公及夫人一早就入宫,恳请陛下宽恕定?国公府。 皇帝陛下念及定?国公府数年为国尽忠,念及庄懿太?后养育之情,未夺定?国公府勋爵,只罚俸一年,命定?国公及如今定?国公府嫡系共五名朝臣闭门思?过半年,不得出仕。 定?国公府解决之后,就是熙嫔和建安伯府了。 熙嫔杨思?梵在中秋宫宴意图谋害时为宜妃的李幼涵,时为婕妤的沈初宜,以?及沈初宜腹中的皇嗣,她放火烧宫,杀害贴身宫人,累累鲜血罪不容恕。 此事牵扯人员众多,罪行恶劣至极,萧元宸命褫夺熙嫔九嫔份位,降为庶人,充入忘忧宫,终生不得出。 对杨庶人的惩罚是最重的。 几乎断送了她所有生路。 对于建安伯府,萧元宸的责罚与定?国公府雷同,不过因建安伯及世子一直驻守大营,故而只须闭门思?过一月,就要继续为国尽忠。 除此之外,此事牵扯的其他宫人皆下慎刑司,严加审问。 当?圣旨颁昭之后,宫中几乎人心?惶惶。 之前路淼自缢时,宫人即便隐约知?晓路淼是自缢,但圣旨却没有写明,含糊其辞,给了路淼体面。 这一次,萧元宸没有给任何一家体面,他甚至不给自己留后路。 圣旨如何写,史书就如何写,后世看?的是宫斗戏码,又?何尝不是萧元宸治下不严,以?致宫中倾轧争斗? 但这一次,萧元宸似乎全然不在乎了。 沈初宜看?到圣旨时也是愣了一下,随即,她就笑了。 “陛下看?来要破釜沉舟了。” “不明明白白把这些?都写清楚,如何能摆弄定?国公府,又?如何牵制建安伯府?” 现在萧元宸看?似没有褫夺封号爵位,以?后呢? 只要这圣旨在,两家的罪就在,若是哪一日?皇帝想动手翻旧账,一翻一个准。 萧元宸舍弃了面子,却挣了所有的里子。 这事情,办得相当?利落,也非常清醒。 沈初宜想到什么,对舒云和如烟道:“宫里最近可能又?要有风波,你们一定?看?好长春宫,不留旁人把柄。” 舒云和如烟对视一眼,一起福了福:“是。” 沈初宜这才?舒了口气。 她仰头看?向窗外,看?到外面乌云密布的天色。 “变天了。” 这两日?,萧元宸非常忙碌。 沈初宜没有过去?打扰他,她安心?在宫里教养儿子,读书学习,倒是怡然自得。 五日?过去?,沈初宜挑了个晴天,才?带着?一早熬好的鱼汤去?了乾元宫。 她许久未曾来乾元宫,守门的小黄门换成了生面孔,沈初宜已经不认得了。 不过小黄门却认得她。 “贵嫔娘娘随小的这边走,之前大伴交代?过,娘娘来了直接去?浩然轩小坐便是。” 沈初宜笑道:“好。” 等进了浩然轩,瞧着?还是老样子。 不过因是冬日?,跟流光池相邻的那一面装上了移门,遮挡了冬日?的寒风。 沈初宜在殿中落座,刘三喜就快步进来,端上热气腾腾的茶点。 “娘娘略等,方才?有大人在,陛下在忙。” “你也辛苦。” 沈初宜笑道,自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热乎乎的凤凰单枞。 她安静在殿中坐着?,脸上笑容浅淡,丝毫没有急躁模样。 过了一刻左右,萧元宸的脚步声响起。 沈初宜略等了几个呼吸,才?起身看?向房门。 “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萧元宸笑道:“你怎么来了?” 沈初宜上前两步,道:“这几日?陛下肯定?很是辛劳,臣妾心?里十分惦念,特地叫御膳房熬煮了鱼汤,端来给陛下解乏。” “多谢贵嫔娘娘。”萧元宸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在罗汉床上落座。 “可觉得冷?” 沈初宜摇摇头,从食盒里取出汤盅,放到萧元宸面前。 “陛下放心?,臣妾吩咐过的,里面一定?没有鱼骨。” 萧元宸淡淡笑了一声。 “贵嫔有心?了。” 他接过汤盅,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这几日?如何?身体可有不适?雪团呢?” 沈初宜就道:“臣妾这几日?很好,出了月子,一日?比一日?康健,也瘦了许多,渐渐有了力气。” “雪团更是一日?比一日?大了,托了陛下的福,雪团生得真好看?,人人都喜欢他。” 第106章 宁王的模样,让沈初宜清晰看到了成王败寇四字。 她不由?有些唏嘘。 萧元宸见她垂眸不语,便开口:“你猜是?如何查到杨庶人身上的?” 沈初宜好奇抬起头:“如何?” 萧元宸就娓娓道来。 “其?实?最先查到的是?吴有德,锦衣卫一直暗中查访,盯梢吴有德的家人,发现他的两个 哥哥忽然离开家,至林川戍边卫做伙夫。” 沈初宜略一思索:“建安伯世?子驻地??” 萧元宸颔首,笑了一下:“是?曾驻地?,如今建安伯世?子已经调回京中,暂时在兵部任职。” 在杨思梵出事之前,萧元宸已经提前把建安伯世?子调回京中了。 沈初宜才回过味来:“陛下一早就查出此事?” 萧元宸道:“这个线索,只?能说明吴有德家可能与建安伯或熙嫔有关,具体的认证物证都没有。” “于是?朕让锦衣卫继续盯梢,发现他们两个并非是?被建安伯安排进入林川戍边卫的,而是?被新州戍边卫指挥使引荐。” 沈初宜都听糊涂了。 萧元宸很有耐心,同她讲解:“新洲同林川比邻,接是?接壤沙漠三部的边关重镇,林川曾经由?杨氏统帅,而新州如今由?魏氏暂掌。” “魏?”沈初宜呢喃一句,倏然抬起眼眸,“庄慧皇贵妃?” 萧元宸眼眸里?笑意藏都藏不住。 “是?。” 同聪明人说话,真?是?舒心极了。 沈初宜只?吃亏在不知前朝政事,许多非京官职她都不太熟悉,也不知家族为何,萧元宸简单点拨一句,她便明白了。 沈初宜垂眸深思。 “之前中秋宫宴,就是?同庄慧皇贵妃有关,虽然那件事被杨庶人认下,但?放火烧宫的的确是?那个老嬷嬷,杨庶人是?她的幕后之人。” 萧元宸勾了勾唇角,越发喜悦。 “初宜真?是?聪慧,”萧元宸说,“不用多言,一点就透,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沈初宜羞涩笑笑,道:“陛下继续说吧。” 萧元宸颔首,道:“后来锦衣卫便暗中捉拿了联络人,通过联络人,锦衣卫得知吴有德兄长根本不知道林川同杨家的关系,也就是?说,鱼骨之事只?可能与魏氏有关,却也不一定正确。” “魏氏也可能只?是?其?中的一环,并不是?幕后主使。” 宫里?这些事,一环套这一环,一家紧紧连着一家。 最后究竟为何,谁都说不清楚。 萧元宸道:“这件案子,原本就要顺着魏氏继续查,不过朕总觉得杨氏并不干净,于是?就让人深挖下去?。” “这才发现,建安伯府的一名早就重获自由?的仆从,曾私下里?联系过四君子阁的那个小宫女?的家人。” “这事早在中秋之前,线索太过隐秘,实?在查不清楚。” 萧元宸把话绕了回来。 沈初宜认真?听着,一点都不敢走神,她心里?暗自思索,慢慢把事情捋顺。 “也就是?说,建安伯府或杨庶人一早就开始在畅春园筹谋。” 萧元宸真?是?浑身舒畅:“对。” “即便没有中秋宫宴那一遭,也会有其?他事,只?看到了畅春园中要如何谋划了。” 萧元宸颔首:“聪明。” 沈初宜舒了口气:“真?是?机关算尽。” “是?啊,机关算尽,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到这里?,萧元宸才道:“虽然鱼骨案最终没有结果,却有新的线索,锦衣卫一直在追查。” “既然有了中秋宴会的线索,朕就告诉了李幼涵。” 其?实?不是?他告诉李幼涵结果,是?两人谈判,把条件一一说清,借着李幼涵的发疯,达成萧元宸的目的。 干脆、利落,不费一兵一卒,不需要人命堆积。 萧元宸从来不觉得自己手段卑劣,只?要快狠准,就是?好手段。 “李幼涵此人,看起来不管不顾,肆意妄为的模样,其?实?她是?相当聪明的,果然,杨庶人被她这样一刺激,什么都说了。” “这件事也查得水落石出,不过……” 萧元宸说着,抬眸看了一眼姚多福,姚多福就立即关上浩然轩的殿门?,屏退旁人。 一看这阵仗,沈初宜就知道萧元宸有重要的话要讲。 “初宜,之后朕要说的事,你心里?有数就好。” “臣妾明白。” 萧元宸才道:“杨思梵本不会入宫,不过她自己偏执,想要入宫,所?以提前联系了定国公府。” 萧元宸虽然口里?说得是?定国公府,但?沈初宜知道,实?际上杨思梵联系的是?庄懿太后。 能决定谁入宫,谁不能入宫的,实际就是庄懿太后。 萧元宸见她明白了,垂下眼眸,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盏。 茶香四溢,水汽氤氲。 “懿母后……你没见过她年?轻时的模样,她虽一贯都是?温婉可亲的,但?宫中上下的宫妃宫人,都很敬畏她。” “懿母后没有子嗣,庄诚皇贵妃薨逝之后,本来应该由母后抚养大皇兄,可是?父皇最终没有这样做,那时候大皇兄已经五六岁的年?纪,父皇是?让当时的德妃娘娘,也就是长姐的生母皇贵太妃关照皇兄。” 说是?关照,其?实?就是?不改记名,宁王就是?庄诚皇贵妃的儿子,当时的德妃只?是?照顾他,没有任何名分。 沈初宜颔首:“我明白了。” 萧元宸就笑了一下:“你明白就好。” 庄懿太后当时不能抚养皇长子,而二皇子又有得宠的母妃,庄懿太后是?控制不了的。 所?以她直接就把目光放到萧元宸身上。 “其?实?除了朕,四弟是?最合适的。” “朕还是?太过有主意,不是?她属意的人选。” 沈初宜明白,既然庄懿太后想要一直把控后宫,她需要选择的是?天真?无?邪或软弱单纯的皇子。 绝非萧元宸这样聪慧坚定的人。 他不是?最好的人选。 “不过当时,母后问了朕一个问题。” 沈初宜不由?坐直身体。 她忽然明白,萧元宸说的是?五年?前的宫廷秘密,也是?萧元宸最终能夺得九五之尊的过程。 能听吗? 沈初宜只?是?思索了一瞬,就把所?有的担忧都抛之脑后。 想要走入萧元宸的心,成为不可或缺都存在,必然要经历挑战和风险。 萧元宸没有停顿,也没有给沈初宜退缩的机会,他直接了当开口。 “当时母后问朕,想不想当皇帝。” 萧元宸顿了一下,抬眸看向沈初宜,眼眸中却有笑意。 那是?被母亲关怀,被全力支持的幸福。 “朕告诉她,朕想当皇帝。” 作为能文能武,聪慧过人的皇室子弟,没有人不想当皇帝。 龙椅上的诱惑太大,即便是?再愚钝的人,也会有一瞬的动摇。 萧元宸从一开始就不想让与旁人。 “说实?话,朕的年?纪比两位兄长要小得多,若是?父皇身体康健还好说,总能等到最后那一日,可父皇身体并不好,于朕来说都很不利。” “当时两位皇兄斗得你死我活,朕很清楚,若是?当时我也搅入其?中,那才是?最愚蠢的做法,隔岸观虎斗才是?康庄大道。” 萧元宸说道:“虽然每次都被牵连其?中,但?朕和母后也尽力周旋,最后干脆利落脱身而出。” “也正是?那个时候,母后问了朕这个问题。” “朕回答之后,母后就直接去?了坤和宫。” 萧元宸笑了一下,眉目舒展,似乎一切都很顺利。 但?沈初宜听来,萧元宸和恭睿太后同样经历了一场厮杀,只?不过两人的手腕更高,不仅全身而退,甚至最后夺得了胜利。 他们看似不争,其?实?才是?争得最厉害的。 “朕不知道母后究竟同懿母后说了什么,但?从那以后,懿母后的态度就变 了。” “朕成了那个万众所?归的人。” 这话说完,浩然轩长久无?言,两人都捧着温热的茶盏,谁都没有开口。 过了许久,沈初宜才长舒口气:“挺好的。” “这世?间有多少?人,能得偿所?愿呢?” 沈初宜的温柔嗓音抚平了萧元宸的激荡心绪,他深吸口气,才慢慢开口:“是?啊,朕真?的很幸运。” “最重要的是?,又恭睿太后全心全意为陛下周全。” 萧元宸却叹了口气。 “既然想要愿望达成,就要付出代价。” 即便萧元宸登基,后宫依旧掌控在庄懿太后手中,恭睿太后避退其?后,对宫事从不插手。 后宫的妃嫔,也都是?庄懿太后一手选出来的。 “当然,朕能位登九五,不可能光凭懿母后一手扶持,最重要的是?父皇的认可。” 萧元宸淡淡道:“说到底,朕的皇位是?父皇亲选出来的。” 沈初宜舒了口气,颔首道:“是?的。” “陛下这样优秀,先帝自然会选择陛下。” 萧元宸笑了一下,道:“但?朕还是?给了懿母后足够的尊荣。” “也认可她在后宫的操控。” 因为后宫对于萧元宸来说没那么重要,或者说,在刚登基之处,前朝对于萧元宸来说才最难把控。 他是?有条件地?做出了选择。 如今看来,这个选择曾经是?对的,后来却错了。 “人一旦拥有了金玉,就想要宝石,拥有了碎银,就想要银锭,”萧元宸道,“懿母后做皇后的时候,有父皇在侧,许多事情她都不好动手。” 第107章 春日?来临。 惠风和畅,韶光淑气。 春日?时节,满宫皆是盎然喜意,小宫人?们换了春衫,一个个青春灵动?,喜笑颜开走在宫道上,活跃了整个长信宫。 三月初,新一批的小宫人?入宫了。 因为冬日?而沉寂的长信宫,而已久违地迎来了新气象,就连年长的姑姑们面上都有了笑容,活泼许多。 再过十来日?,沈初宜就要过二十岁生辰了。 去年的生辰是在幽暗的撷芳殿度过的,当时她一心?都是求生,根本不知岁月飞逝,直到她从撷芳殿出来,才恍惚间发现?自己忘了生辰。 十九岁的生辰,就是在担惊受怕里度过的。 而今年,她的生辰一早就被宫人?念叨了,长春宫中也一早就开始准备了。 这一日?步昭仪刚到长春宫,外面就传来说话声,不多时,林婕妤、白充容、陈才人?、卫才人?等久一起进了寝殿。 春日?天暖,长春宫已经换了窗纱,门帘都换成了藤帘,一踏入正殿就能感?觉到殿中明亮宽敞,一派清幽。 窗边的盆景婀娜多姿,配着香烟袅袅的博山炉,优雅别致。 沈初宜身上穿了一件藕荷色的蝴蝶袖袄裙,正怡然自得坐在圈椅上,她脖颈上戴了一串八宝璎珞,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莹润。 见?了来人?,沈初宜笑了一声,眉宇皆是温柔:“你们都来了?快进来坐。” 林婕妤领着众人?福了福,笑道:“叨扰贵嫔娘娘了。” 如?今这宫里人?越发少了。 主位中除了德妃、贤妃,往下便是沈初宜和端嫔。 德妃和贤妃要忙宫事,隔三差五就要叫众人?一起过去议事,沈初宜和端嫔没那么繁忙,她们的差事比德妃等少一些,不需要多么兴师动?众,倒是少同宫妃们来往。 不过如?今宫里最得宠的自然只有纯贵嫔。 瞧陛下那架势,竟是除了她谁都瞧不上,不管宫妃们心?里如?何议论?,面上却?都是和和气气,得空就来巴结沈初宜。 沈初宜也不太拒绝,大家来了就一起坐在说话,好茶好果招待着,总是和和气气,从来不会?让人?败兴而归。 除了林婕妤和陈才人?,周宝林和简答应等如?今也偶尔过来说说话,若是有事也求一求沈初宜。 她们份位低,说实话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 但凡她们开口,沈初宜能帮的都会?帮一把。 这样一来,她虽不主动?同人?结交,在宫里口碑倒是越发好了,长春宫也比以往要热闹许多。 沈初宜叫众人?坐了,才笑道:“我也不会?做针线,本来想了 个花样,想给雪团做个小兜帽,结果做来做去都不成样子,就寻了步昭仪来问一问。” 林婕妤性子腼腆,从来不会?主动?接话,以往都是陈才人?开这个口,今日?倒是没有陈才人?发挥的余地了。 白充容就温婉一笑,说:“若是贵嫔娘娘不嫌弃,臣妾来做可好?臣妾的女红还是过得去的。” “好啊,”沈初宜很是惊喜,她把花样递给白充容,“你看看。” 那花样是沈初宜自己画的。 上面画了个胖墩墩的小雪兔子,滚在雪堆里,只有眼睛是红彤彤的。 步充容不由笑了一声:“娘娘的画技真?好。” 众人?都看过,不住地夸奖,沈初宜就很淡然:“才开始学画,能画出个模样,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几?人?说说笑笑的,卫才人?就开口道:“贵嫔娘娘,且听闻那杨庶人?已经进了忘忧宫。” 之前杨庶人?小产,又因为血崩身体孱弱,就没有立即挪进忘忧宫。 如?今她小月子结束了,又养好了身体,萧元宸才让德妃操持此事。 沈初宜叹了口气:“何苦来哉。” 白充容垂下眼眸,也说:“是啊,若是没有这一遭,那孩子就能平安生下来,以熙嫔娘娘当时的份位,说不得也能升为贵嫔呢。”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卫才人?都说:“何必呢?” 她捧着手里的橘子,自己一点点剥皮,橘子的香味在殿中四散,十分清甜。 “我是不理解她为何要这样做的。” 白充容抬眸看了看沈初宜,然后才对卫才人?说:“大抵是不甘心?吧。” “至于她不甘心?什么,外人?也不知晓了。” 陈才人?适时才能插上一句:“听说杨庶人?整日?都在哭,忘忧宫有老?太妃都抱怨了,说她吵得旁人?睡不着觉。” 沈初宜蹙了蹙眉头,道:“还有这事?” 陈才人?才要说话,林婕妤就轻轻拉了她一下,说:“咱们也是听旁人说的。” 几个人一说起杨庶人,气氛就有些沉重。 步昭仪就说:“眼看就要到了春日?,宫里的宫人?要见?亲了,瞧着宫女们都很高兴呢。” 说起这事,大家就又都高兴起来。 见?亲虽然是尚宫局的差事,但宫妃也有事要忙,要提前问一问宫女是否要去见?亲,还要给宫女准备赏赐,即便是身边伺候的宫人?能见?亲人?,宫妃们大多也很高兴。 都当成是正日?子来过的。 卫才人?很大方:“我给宫人?们准备了十两银子,让她们都拿给家里。” 陈才人?瞥她一眼:“也就你大方。” 卫才人?的出身宫里人?人?都知道,她的确大方惯了,对身边的宫人?都很好。 听闻还有人?为此想要进望月宫,不为伺候端嫔娘娘,就想伺候卫才人?。 原本卫才人?是跟着李幼涵住在锦绣宫的,后来李幼涵升为贵妃,搬去延华宫,因当时贵妃受伤,卫才人?便没有跟着一起挪宫,反而挪进了望月宫。 从那之后锦绣宫就空置了。 现?在卫才人?的主位娘娘是端嫔。 白充容就打圆场,她对卫才人?的大宫女珍珠道:“你们才人?这样好脾气,要好好侍奉她,可明白?” 珍珠忙福了福,道:“是。” 众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也很快,又说了会?儿话,卫才人?就想起什么似的,问:“贵嫔娘娘可是快要生辰了?” 沈初宜愣了一下,才笑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卫才人?就笑眯眯说:“妾特地问的,想着要给娘娘准备特别的生辰礼,总不能太过寒酸。” 她倒是有心?了。 沈初宜就说:“到时候长春宫开宴,请诸位姐妹来宫里吃酒,不用?准备特别的礼物?,人?到场就好。” 二十岁生辰也算是大日?子,沈初宜平日?里一惯低调,这样的日?子倒是也要好好办一场。 卫才人?就笑了:“好。” 白充容就感?叹道:“日?子过得真?快。” 步昭仪沉默寡言的,这会?儿才开口:“是啊,日?子过得真?快。” “一晃神,入宫都一年了。” 这话说完,众人?都沉默了。 林婕妤也慢慢开口:“如?此说来,我已经入宫四年了。” 沈初宜抬眸看她,见?她神色平静,不悲不喜,那一年两年的光阴不过是数字,不是流逝掉的青春年华。 “说不得一晃眼,咱们就白了头发。” 沈初宜笑了一下,说:“到那时候,就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吃橘子了,牙可能都要掉了。” 众人?一下就笑了起来。 “娘娘真?是的,你这么一说,这橘子我都舍不得吃了。” 众人?笑闹一会?儿,才陆续离去。 沈初宜注意到林婕妤有些迟疑,就道:“林婕妤,你稍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林婕妤愣了一下,感?激地点点头。 等众人?都走了,沈初宜才领着她进了稍间。 “怎么了?我瞧你神色有些疲惫。” 林婕妤住在听雪宫,听雪宫没有主位,只有白充容住在前殿,林婕妤住在后殿。 按理说,林婕妤份位比白充容高,应该是她主管听雪宫事,但沈初宜也知道,以林婕妤的脾气,定是不想操持这些。 故而她特地请了两位太后的口谕,让白充容协助她管听雪宫事。 白充容一贯都是温柔和气的,她自忖是世家千金,待人?接物?都很有规矩,之前三人?相处都很好。 即便几?人?如?今都没了恩宠,可份位在那里,宫里人?也都知道林婕妤和陈才人?能得贵嫔娘娘的青眼,尚宫局倒也不至于这样没眼色。 日?子还是很好过的。 平日?里,林婕妤从来没有拿宫里的事同沈初宜求过情,便是沈初宜主动?问,她也总说日?子很好。 今日?这样的神色有些难得。 听到沈初宜的话,林婕妤狠狠松了口气,她小声说:“娘娘,最近我暗中观察,发现?卫才人?和白充容最近一月走得很近。” 沈初宜道:“她们不是一直关?系尚可?” 林婕妤摇了摇头:“不是的,之前虽然关?系尚可,但卫才人?一个月也就登门一两次,前两个月,卫才人?来了听雪宫七次,要不是守门的小黄门同我的宫女说了一声,我还不知道这事。” 宫妃之间的串门很正常。 大大方方相互走访便好,不至于偷偷摸摸,就连同住一宫的林婕妤也不知道。 她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低:“我这人?,娘娘也是知道的,我没有那么大的智慧,看不出那些端倪来,左思右想,还是想要告知娘娘。” 第108章 邢昭仪不能升位,倒也不让人意外。 她原本?就不太受宠,之前?能升为?昭仪,只是因?出身好而已,后来又?做了?错事被萧元宸责罚,没能在暑日去畅春园侍奉。 错过那几个月,等萧元宸再回宫时,就已经没机会再侍奉陛下了?。 这个打击对于本?来就不受宠的邢昭仪简直是致命的。 邢昭仪心里简直是委屈极了?。 她自然想要侍奉陛下,可陛下根本?不翻牌,她如何能侍奉? 不光是萧元宸不招妃嫔侍寝了?,如今就连面都见不到,日常能见到萧元宸的,竟然一个手掌都数的出来。 除了?德妃和贤妃,剩下的就只有沈初宜了?。 如此?看?来,三个都是主位娘娘,且都有皇嗣或正在孕育皇嗣,其他人根本?没有机会。 那时候沈初宜还没生产,听闻萧元宸夜里也留宿在长春宫,显然她是唯一可以侍奉在萧元宸身边的妃嫔。 等沈初宜生产之后,直接晋升为?贵嫔,这种感觉越发明显了?。 爱宠和忽视是清晰可见的。 如今长春宫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比敬安宫还要热闹。 萧元宸隔三差五就留宿在长春宫,即便不在长春宫留宿,他也会招沈初宜去乾元宫用晚膳,竟是日日都要见上一面才罢休。 这样的爱重,谁能不嫉妒呢? 宫里人人都有眼睛,自然能把这一切看?得分明,那些更红顶白的小人们?,整日里围在长春宫,侍奉得纯贵嫔高高兴兴。 此?刻邢昭仪委屈至极,也不由自主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此?刻抬起眼眸,平静看?了?邢昭仪一眼。 邢昭仪心里一惊,忙低下头去,什么?都不敢想了?。 谁也怪不了?,她也不敢怪,只能怪她命不好。 庄懿太后自然不知道邢昭仪的小心思,她目光往后扫去,继续开口:“步昭仪。” 步九歌非常冷静,似乎一早就知道了?结果。 庄懿太后深深看?她一眼:“步昭仪同邢昭仪,暂时也不升位。” 步九歌就起身,对庄懿太后行礼:“多谢娘娘教导。” 沈初宜抬眸看?向步九歌,见她对自己眨了?一下眼睛,便知道这个结果是步九歌自己要求的。 庄懿太后对步昭仪一笔带过,直接看?向林婕妤:“林婕妤。” 林婕妤下意识抖了?一下,忙应声:“是,臣妾在。” 庄懿太后笑呵呵地道:“这一年来你行事稳重,端方佳安,哀家都看?在眼中,今晋封你为?正五品昭仪,暂理听雪宫宫事。” 林婕妤愣住了?。 片刻后她起身,眼睛通红地道:“谢娘娘恩典,谢陛下恩典。” 她入宫之后在婕妤的位置上已经盘桓三载,因?不受宠,也是个闷葫芦性子,只能这样蹉跎在深宫之中。 倒是没想到,今日会有这样的机缘。 林婕妤,不,现在应该叫林昭仪了?。 她是今日第?一个升位的宫妃。 无论其他宫妃如何想,落到口中的都只有恭喜。 “恭喜林昭仪,贺喜林昭仪。” 旁的宫人一起恭喜,气氛很是热闹。 林昭仪这样腼腆的性子,今日都难得喜笑颜开,同众人不停点头。 庄懿太后满脸慈爱,仿佛在看?自家子侄,眼神里都是欣慰。 “这是喜事,回头林昭仪要记得请姐妹们?吃酒。” 林昭仪红着脸起身,对庄懿太后深鞠一躬:“谢娘娘提点。” 庄懿太后就道:“好了?,后面还有不少好消息呢。” 说到这里,白充容就很明显地坐直身体?,一脸期待。 她倒是知道如何配合庄懿太后,这个模样把庄懿太后逗乐了?。 “你这孩子。” 白充容就笑着说:“下面就轮到臣妾了??臣妾这里可有好消息?” 庄懿太后就道:“自然也是有的。” 白充容眼睛一亮,看?起来当真很是期待。 庄懿太后深深看?向她,笑容可掬地道:“白充容温婉知礼,恭敬孝义,着升为?正六品婕妤。” 刚晋升为?白婕妤的白静姝满面笑容。 同方才腼腆的林昭仪不同,她的应对显得大方又?得体?。 她窈窕起身,先?对太后道谢,然后又?谢过恭贺她的其他嫔妃,这才落座。 庄懿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道:“先?让哀家把话说完,你们?再恭喜不迟,怎么?都这么?心急呢?” 她还逗了卫才人一句:“你们再说下去,卫才人要哭鼻子了?。” 卫才人面上一红,道:“娘娘,怎么打趣起妾来了。” 今日本?来就是大喜事,牡丹厅的气氛特别融洽,庄懿太后全程都是满脸慈爱,笑容和蔼。 这样的气氛里,让人不自觉就放松下来。 之后升位的是卫才人和陈才人。 两人都被升为?从六品充容,成了?中三位的娘娘。 这一步跨过去,之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两个人一起起身,谢过太后娘娘,尤其是卫才人,那高兴都不加掩饰,脸上笑容就没停过。 庄懿太后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 之后所?有人都有晋升。 周宝林升为才正七品才人,简答应升为?从七品选侍,赵答应升为?正八品宝林。 升位的众人自然都很高兴,只有赵宝林勉强笑了?笑,坐在边上一言不发。 牡丹厅太过热闹,众人也没有注意到她 ,太后等大家都恭喜结束了?,才道:“你们?以后要尽心尽力侍奉陛下,抚育皇嗣,一两年过去,总能步步高升。” 庄懿太后看?向她们?,难得语重心长。 “做宫妃跟做官是一样的,都是熬年限,熬资历,有几个能立大功,风光无限,匡扶国?祚?” “还是得能自己稳住,”庄懿太后道,“哀家只希望后宫四?平八稳,你们?齐心协力,多为?皇室开枝散叶,哀家就心满意足了?。” 这话说得动听。 可如今陛下不踏足后宫,她们?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运道不是? 在坐这么?多人,敢开口的倒是不多。 以前?这样的话,都是李幼涵在说,如今她不在宫中,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 嫔妃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开口,最后只想着今日便算了?,大喜的日子,不必说这些话。 还是太后娘娘高兴要紧。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 今日开口的竟然是德妃。 德妃抬起眼眸,起身对庄懿太后福了?福,淡声道:“太后娘娘,臣妾有话要说。” 庄懿太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睨了?她一眼,脸上笑容不变,她浅浅抿了?口茶,呼了?口气,才慢条斯理开口。 “你说。” 德妃姿势不变,一直都维持福礼的动作。 “太后娘娘,从去岁八月十五开始,陛下就不再踏入后宫了?。” 这话一说出口,牡丹厅中陡然一静。 大家都想有这么?个人来开口,可这话一旦说出来,大家心里又?胆怯了?。 德妃这话太直白,太冲动,听起来甚至有质疑和抨击之嫌。 这天?底下,谁敢说皇帝不是? 德妃就敢。 她开了?这个口,就不想回头了?。 德妃站姿非常恭敬,但说出口的话却让让人心惊胆战。 “太后娘娘,中秋宫宴那一日,宫里出了?大事,妃嫔接连受伤,就连鸿儿也伤了?腿脚,臣妾很明白,陛下慈悲仁爱,定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 “可是……” 德妃说着,竟然流下泪来。 倒是还没那么?愚蠢,即便是上谏,也把这事情弄成了?小女儿的委屈矫情,没有太过强硬。 “可那件事已经过去半年了?,当年涉事之人要么?离宫,要么?贬为?庶人,陛下因?何还在悲伤沉痛?” 这是沈初宜第?一次看?德妃哭。 她这一哭,身上那股子严肃端方都没了?,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稚嫩和娇嗔。 把状态做得很足。 德妃这一哭,旁人也跟着哭了?起来。 原本?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请安日,最后竟成了?这般,庄懿太后脸上的笑容寡淡下来,唇角也微微下压,看?起来有些不悦。 但德妃一直低着头,看?不到庄懿太后的表情。 沈初宜自然没有哭,她余光瞥见,落了?泪的除了?德妃,便只有邢昭仪和赵宝林。 也是,今日她们?两个倒是都觉得很委屈。 尤其是赵宝林,可能以为?今日能给她复位,结果到头来还是下三位的小主,只往前?进了?一位。 这样一看?,想要重新成为?昭媛几乎是不可能了?。 除非她身体?康健,能熬过所?有人,怕是才有那个机缘。 因?此?,德妃这一哭,她就跟着哭起来。 不过她们?的哭声都很轻,不敢惹庄懿太后心烦。 德妃依旧流着眼泪道:“太后娘娘,臣妾知道,陛下一心国?事,总是以国?事为?重,可后宫和皇嗣也一样重要啊。” 德妃说着,甚至跪了?下来。 “臣妾恳请娘娘规劝一句,让陛下在操劳国?事之余,也要关照一下自己的身体?。” 这话说得含蓄,倒是最后稳住了?,没有说的太过。 庄懿太后见她跪下了?,便眯着眼看?向众人:“你们?呢?” 诸位宫妃跟着起身,却都没有跪下。 第109章 邢昭仪慢吞吞走出寿康宫。 前面的娘娘们要?么上了步辇,要?么结伴而行,只有她孤零零站在原地,无人同她攀谈。 邢昭仪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来不?是这?样的。 至少在顾庶人还在的时候,因她同顾庶人关系好,宫妃们也会?同她谈交情。 那时候,邢昭仪觉得宫里都是好人。 人人见了她都是笑脸,不?会?有人故意不?理她。 后来为何就变成这?样了? 邢昭仪想?不?通,似乎从顾庶人落败之后,她没能去畅春园侍奉陛下,一切就都不?同了。 从那时候起,宫人看她的眼神就带了轻视。 邢昭仪站在寿康宫宫门口,不?走也不?退,她就愣愣站在那,好似已?经?神游天外。 “邢姐姐。”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邢昭仪回过头,就看到赵宝林站在她身后,眼睛通红,正小心翼翼看着?她。 “邢姐姐,”赵宝林勉强笑了,“咱们回宫吧。” 邢昭仪很讨厌赵宝林。 原来她还是赵昭媛的时候就处处与自?己争锋,似乎只要?赢过自?己,她就能成为嫔娘娘。 结果呢。 结果她自?己自?不?量力,做了那样下作的手段,不?仅没有得偿所?愿,到头来害人害己,连累她都抬不?起头。 赵宝林真是愚蠢,居然还去谋害白?婕妤,也不?看白?婕妤当时多风光,入宫就能伴驾。 她若能成事?也就罢了,做的那漏洞百出的戏码,反而牵连了荷风宫和她。 那几个月,荷风宫门可罗雀,宫人们都不?敢往这?边走动。 邢昭仪见都不?想?见赵宝林了。 如今看她这?委委屈屈的样子更来气。 “你自?己走吧。”邢昭仪冷冷道。 赵宝林一噎,什么话都说不?上来了。 她低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也顾不?得此时身在何处,竟是张口便为自?己辩解:“那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 赵宝林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她是真的很委屈。 “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有什么本事?,姐姐难道还不?知?”赵宝林道,“我若是能有这?通天手段,还能操控宫人去畅春园谋害旁人,我又何苦在宫里蹉跎到今日。” 邢昭仪一句话都不?想?听。 她看了看已?经?渐渐走远的宫妃们,冷声道:“你自?己走吧,我不?想?同你多说什么,你好自?为之。” 赵宝林顿了顿,最终没有再开口。 她扶着?自?己的宫女,轻轻擦干净脸上的泪水,一言不?发?离开了。 等她走远了,邢昭仪才?慢慢往前走。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宫道上就安静下来。 邢昭仪漫步在宫道上,明明阳光很暖,她却 感受不?到任何热度。 她只能看到高耸宫墙,看到它挡住了她的天光。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邢昭仪。” 邢昭仪回过头,见了来人,不?由冷笑道:“你也要?来嘲讽我吗?” 来人却摇了摇头。 她认真看着?邢昭仪,声音犹如鬼魅。 “你可甘心?” 邢昭仪怎么可能甘心? 可她却没有那么傻,她眼神依旧冰冷,看着?来人不?带任何感情。 “怎么?你想?要?让我冲锋陷阵吗?” 来人浅浅笑了。 “怎么是让你冲锋陷阵?”她声音轻柔,直达人心,“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甘心。” “若是不?甘心,还不?如放手一搏。” “如何?” 邢昭仪沉默了。 另一边,沈初宜回了长信宫。 她叫来如烟,道:“今日我瞧着?,有几个扫洗宫人神情很是恍惚,看宫装应该是东六宫那边的杂役宫女。” 如烟愣了一下,道:“奴婢这?就让人去打听一下,看看东六宫最近可有什么事?。” 沈初宜点头,就让如烟去忙了。 下午醒来,沈初宜逗了会?儿儿子,就去书房读书了。 她如今课业有些吃重?,每日读书的时间都增加了半个时辰,付出得多,收获也更多。 读书就是如此,只要?肯努力,总会?有回报。 沈初宜正在读书,如烟就快步进入书房:“娘娘。” 沈初宜放下书本,抬眸看向她。 如烟的神情有些古怪。 “娘娘,听闻最近……”如烟纠结了一下措辞,“最近总有人听到,碧云宫有哭声。” 沈初宜愣了一下:“碧云宫?” 如烟颔首,低声道:“原来柔选侍就是住在碧云宫的。” 柔选侍就是路淼。 她这?一提醒,沈初宜才?想?起来,原来路淼入宫之后,是跟随当时还是耿贵嫔的贤妃住在碧云宫。 后来畅春园中,路淼自?缢而亡,耿贵嫔也升为贤妃,搬入绯烟宫。 从此碧云宫就空置了。 如今东六宫中,只有绯烟宫、听雪宫和望月宫有宫人居住,剩下的锦绣宫、碧云宫和永福宫都空置了。 空置的宫室多,就显得过分冷清。 沈初宜蹙了蹙眉头:“有人哭是什么情况?” 如烟打听得很是清楚。 “听说大概是十日之前,有扫洗宫人听到碧云宫有哭声。” “因碧云宫空置,一早就封了宫,没有安排扫洗宫人值夜,所?以碧云宫里面应该是没有人的。” 但还是有人听到哭声了。 “那个扫洗宫人很害怕,却不?敢声张,她第二?日称病没去角房值夜,另一个宫女也听到了哭声。” “因为……” 如烟叹了口气:“因为柔选侍毕竟是自?缢而亡,明面上虽然不?说,但宫里人多少还是知道一些,联想?到碧云宫的哭声,小宫女们就更害怕了。” “她们都说,是柔选侍心有不?甘,委屈自?己年轻早亡。” 沈初宜微微蹙起眉头。 “这?事?德妃和贤妃可知道?” 如烟摇了摇头:“不?知,那几个小宫女很害怕,根本不?敢宣扬,就连东六宫的几位娘娘也是不?知道的。” 沈初宜顿了顿,道:“我知道了。” “一会?儿你让若雨去一趟尚宫局,同徐姑姑说一声此事?,让姑姑夜里安排几个胆子大的黄门,过去角房听一听声音。” “若是有人哭,就开宫门,进入碧云宫查看。” 如烟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舒云。 见舒云对她颔首,才?道:“是。” 沈初宜笑道:“无妨,徐姑姑会?知道如何办的。” 如烟又问?:“娘娘,可要?禀报太后娘娘和德妃娘娘?” “暂时不?用,”沈初宜道,“先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烟领命退了下去。 舒云见沈初宜若有所?思,道:“娘娘是想?引蛇出洞?” 沈初宜笑了一下:“是。” 她的笑不?达眼底,声音也很冷淡:“路淼的死,许多人都以为真是她做贼心虚,不?敢面对责罚而自?缢,但我们都知道,她是被人害死的。” “她的死有蹊跷,现在还拿她做文章的人,你说会?是谁?” 舒云思忖道:“真正的凶手,不?知道真相?的第三人,以及……想?要?动手的人。” 沈初宜颔首道:“是的。” “这?几个月宫里还算太平。” “看来,有人又要?坐不?住了。” 沈初宜抬眸看向舒云,道:“你吩咐下去,让宫里所?有人都谨慎一些,尤其是雪团那边。” “所?有进出的食物、衣物及器具都要?仔细检查,你告诉端木嬷嬷一声,她知道要?如何办。” 舒云心中一凛:“此事?是冲着?咱们来的?” 沈初宜摇了摇头。 “不?确定,但是……”沈初宜道,“但是我们却能肯定,当时路淼的死同我牵连很大,对吗?” 舒云一下便明白?了。 “奴婢知道了。” 沈初宜叹了口气:“人都已?经?故去,何苦还要?拉着?她作孽?” 沈初宜说到这?里,垂眸凝思,片刻后道:“还有件事?你得去办。” 次日,舒云早上去了一趟尚宫局,很快就回来了。 徐姑姑也跟着?一起来了。 沈初宜见徐姑姑这?个模样,便知道事?情有些蹊跷,她忙让徐姑姑坐下说话。 “娘娘,”徐姑姑道,“昨夜奴婢派了几名小黄门过去角房值夜,今日他们回来,都吓得不?轻。” 沈初宜道:“姑姑细细说来。” 徐姑姑喘了口气,说:“那几个小黄门都是尚宫局里很得力的孩子,稳重?又心细,禀报说,昨夜刚去的时候还好,东六宫因宫妃娘娘们少,所?以伺候的宫人也少,等到宵禁的时候就很安静。” 值夜的角房刚好在碧云宫后侧,所?以碧云宫里的动静外面能听得很清楚。 “一开始是很平静的,没有任何声响,等刚一过子时,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就响了起来。” “小黄门说,那声音听起来有些细,并?不?厚重?,很像是年轻女子的哭声。” 这?话一出口,如烟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怪吓人的。 沈初宜倒是面色如常:“然后呢?” 徐姑姑就道:“之后小黄门就用一早交给他们的宫门钥匙,打开了碧云宫的门。” “碧云宫已?经?封禁超过半年,这?半年里每隔一季才?会?打扫一次,年节时刚刚打扫过,过了两月之后又有些脏乱了。” “积雪融化的水渍和杂草都在其中,因为没有点灯,看上去漆黑一片,非常萧条。” 第110章 晚上萧元宸回来得早,一家人一起享用晚膳。 雪团这会儿刚醒了,被端木嬷嬷抱着,坐在边上看着父母用膳。 他眼睛圆溜溜的,茫然看着前方,小嘴一张一合,似乎也想跟着吃。 主要是?膳厅里味道?太?香,即便小婴儿什么都不懂,还?是?本能地流口水。 萧元宸就老去看他。 沈初宜笑着说:“陛下之前还?说,用膳要认真呢,可不能走神。” 萧元宸无奈笑了一声?,说:“他在这里,朕就错不开眼。” “生得真好啊,怎么会这么漂亮。” 沈初宜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一看,夫妻俩就都不用膳了。 自?家儿子是?真的好看,一看就满心喜悦,不用用膳都满足了。 姚多福:“……” 姚多福小声?提醒:“端木嬷嬷,抱着小殿下下去吧,瞧着小殿下也困了。” 大太?监还?得劝膳,这也是?他们的差事。 等雪团高高兴兴被抱走了,萧元宸瞥了姚多福一眼,倒是?没多说什么。 “雪团已经两个多月了,再长大一些,就能认人了。” 沈初宜说:“是?啊,现在也只会啊啊呜呜的,可认不得我。” “不过我每次抱他都很高兴,笑得我肩上都是?口水。” 萧元宸就说:“这孩子倒是?爱笑。” 夫妻两个说了几句闲话?,沈初宜就轻声?细语把碧云宫的闹鬼的事情说了。 萧元宸冷笑一声?,说:“不过是?装神弄鬼。” “姚多福,”萧元宸道?,“明日懿母后应该就要处置这件事了,你让三喜也过去,听一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初宜道?:“倒也不用陛下如此在乎,还?要劳心劳神。” 萧元宸摇了摇头。 他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一下嘴,姚多福就立即领着宫人退出去了。 “去岁柔选侍的父亲路勋调任凉州府尹,专司水利,还?不到一年?,凉州的防汛事宜就已大为改善,尤其?是?今年?春日,凉州大雨,河水暴涨,全靠路勋提前巩固堤坝,才没有冲垮良田,保住了凉州数万百姓生计,可是?大功一件。” 沈初宜这才回过味来。 “看来是?有人借着这件事,让旁人去注意路淼为何而?死。” “当时圣旨虽然粉饰太?平,但有心人还?是?能知道?事情始末,路勋的女儿在宫里做过错事,谋害宫妃皇嗣,即便路勋再如何立功,也无济于事。” 萧元宸浅浅笑了,说:“聪明。” “你进?步实在太?快,现在都不用朕再去解释了。” 沈初宜叹了口气:“何必呢?” 萧元宸看向她,道?:“路勋若是?明年?能调回京中?,必然重回工部,到时候最少也能升为工部侍郎。” “如今的工部尚书已经是?父皇时的老臣了,明年?就要致仕,若是?路勋能升为工部侍郎,以后是?否也能做到尚书?” 沈初宜听了就觉得心惊胆战。 前朝后宫,从来都是?一体。 亦或者?说,整个大楚,都跟皇室息息相关。 皇权富贵,芸芸众生,所有人都是?这片广袤土地上的一片叶,他们围绕着藤蔓慢慢攀爬,在大地上声?息繁衍。 路淼的死,其?实在宫中?微不足道?。 可放到前朝中?,却又牵连甚广。 对于路淼、汪亦晴、杨思梵和李幼涵,每个人不同的处置,代表着前朝不同的争斗。 所以对于萧元宸而?言,无论如何,都不能感情用事。 他需要权衡利弊,把风险压到最低,让那些只能依附在其?他藤蔓上的普通叶子们,可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们也能沐浴雨露,享受日光,茁壮成长。 沈初宜抬眸看向萧元宸,问:“那陛下有心提拔他吗?” 萧元宸淡笑道?:“自?然是?有心的,所以才有人着急了。” 对于回答,沈初宜并不意外。 萧元宸从来珍惜人才,尤其?是?路勋这样踏实肯干,一心为国的有能之臣,萧元宸更是?爱惜。 去年?路淼之事,萧元宸心知肚明,路淼是?被人陷害而?死,而?路家也因此受到牵连。 不过最后的结果却是?好的。 总归,路勋还?是?完成了任务,没有让萧元宸失望。 所以到了现在,萧元宸的确有心把路勋调任回京。 碧云宫闹鬼这件事发生的太?凑巧,让人不得不多想。 沈初宜却顿了顿,她蹙起眉头,有些迟疑。 总觉得逻辑是?有问题的。 “怎么?”萧元宸问。 沈初宜若有所思道:“陛下,我还?是?觉得此事有些不对。” “你啊。” 萧元宸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耳垂。 沈初宜的耳垂生得很好看,圆润有肉,看起来非常厚实,摸起来软软的,犹如一颗小珍珠,在手指尖滚动?。 之前母后说过,生了这样耳垂的人,会一生福运高照。 如今看来,是?也不是?。 那些福运,是?沈初宜自?己伸手抓住的。 萧元宸笑着说:“你说来听听,哪里不对?” 沈初宜迟疑片刻,道?:“臣妾以为,若是?想要坑害路勋,不让路勋回京,那碧云宫会发生的事情绝非鬼哭。” “的确,这样会让众人注意到路淼的真实死因,但鬼为何要哭?不都是?被人冤屈而?死才会哭吗?” “既然路淼是?冤屈的,那就栽赃不到路家身?上,最后路家反而?会得到最大的实惠。 ” 萧元宸这才笑了:“孺子可教也。” 他拍了一下沈初宜的手,重新拿起筷子,给她加了一块藕合,道?:“所以幕后之人,有可能是?想要帮助路勋上位的,亦或者?,路家自?己动?的手。” 沈初宜不由笑了:“路家哪里有那么大本事,他们若是?有,路淼就……” 她说到这里,神情有些黯然。 萧元宸又给她夹了一块话?梅小排,道?:“好好用膳。” 话?梅小排酸甜可口,很是?开胃,排骨肉质紧实,很有较劲儿,混着酸甜的汁水,让人满口生香。 见沈初宜神情缓和下来,萧元宸才说:“工部有尚书一人,侍郎两人,员外郎四?人,各司典事十八人。” “各有各的算盘,各有各的心思。” 萧元宸道?:“现在工部的两位侍郎,一位年?过四?旬,是?工部的老资历,另一位还?年?轻,刚刚从地方调入圣京,正是?想要大展拳脚的时候。” “老资历的那一个是?贫寒人家出身?,年?轻的那个是?世家子弟。” “而?路家虽也是?官宦世家,可家中?一直都不上不下,几代人以来,路勋是?最出色的一个。” 萧元宸慢慢说着,不徐不疾,为的就是?让沈初宜记住这些前朝事。 “大楚至今日,已过一百八十载,早年?的耕读人家,穷苦秀才,如今也成了世家门阀。” 萧元宸道?:“官宦人家盘根错节,已经成为成片的树和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刻膳厅里只有两人,还?有面前一桌珍馐佳肴,可沈初宜越听萧元宸的言语,越没有胃口。 于她来说,前朝的形势太?过复杂,要她一时半会儿就全部领悟,根本不可能。 不知道?为何,沈初宜甚至有些焦急。 萧元宸继续说:“所以,光是?在小小的工部,就分了两个派系,或者?更多的派系。” “就看碧云宫闹鬼之事,最后是?那一派动?手,大概能顺藤摸瓜,找到其?他的线索。” 因此很多时候,不是?萧元宸对宫里事毫不知情,他只不过是?在等待而?已。 沈初宜叹了口气:“陛下真不容易。” “朕?” 萧元宸没想到沈初宜听到这里,居然会有这种感叹,不由有些吃惊。 “怎会如此言?” 沈初宜就道?:“这些事,臣妾听着都满头雾水,可陛下却能条分缕析,把前朝后宫所有人都分析的很是?透彻,如此,肯定付出了很多心血。” 光朝臣就有千人。 这么多文臣武将?,萧元宸不说人人都能叫出名字,但只要稍微露过脸的,萧元宸就能知道?这人的出身?背景,姻亲关系。 他立过什么功,有过什么过,都在萧元宸的脑子里。 萧元宸浅浅笑了一声?。 “这就是?朕的差事啊?” 萧元宸说着:“所以这一次,初宜也不用心急。” “且看一看是?哪一派的手段,又会牵扯到谁,最终的结果又是?什么。” “如此,才能摸清楚,去年?路淼之死的真相。” 沈初宜抬起眼眸,眼底慢慢泛上红云。 “陛下还?记得。” 萧元宸拍了拍她的手,道?:“怎么可能忘记呢?” 那是?一条人命。 甚至是?更多的人命。 沈初宜抿了抿嘴唇,她放下筷子,挽住了萧元宸的臂膀。 她歪了一下头,靠在萧元宸的肩膀上,觉得整个人都是?安心的。 “有陛下在,臣妾心里就安稳。” 沈初宜声?音轻柔,如涓涓细流,流淌入萧元宸的心田。 “以前父亲和母亲也吵过架的,”沈初宜不自?觉念叨起来,“那时候总是?父亲同母亲道?歉,说一说心里话?,两个人但凡能把话?说开,就不会有误会。” “陛下如此,臣妾很是?感动?。” 第111章 沈初宜面上一红。 她微微坐起身,在萧元宸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萧元宸就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怎么这么不凑巧?” 沈初宜抿了一下嘴唇,她眨了一下眼睛,最后还是红着?脸,在萧元宸耳边继续说。 虽然很羞赧,但?该说的还是要说清楚。 这事萧元宸自然是知道的。 他一早就问过黄茯苓,所以这两个多月,两人也不过只?是一起相拥而?眠罢了。 他原本是想逗一逗沈初宜,结果她还认真上了,红着?脸解释。 那模样,如何?叫人不心痒难耐。 沈初宜说着?,就看到萧元宸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地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陛下真是的。” 萧元宸低低笑了起来。 他揽住沈初宜的细腰,让她整个人都?靠在自己身上,低声问:“身体无碍了?” 沈初宜细细地嗯了一声,过了半晌,才红着?脸说:“身体已经康复,不过臣妾比以前胖了。” “腰腹上的肉还在。” “这倒是没见过,”萧元宸温言道,“初宜无论什么模样,朕都?会喜欢的。” 沈初宜脸上更红了。 现在萧元宸说话是一套套的,真真让人招架不住。 “陛下,还用不用膳了?” 萧元宸大笑着?放开她:“用!” 等用过晚膳,萧元宸跟她一起玩了会儿雪团,才离开了长春宫。 沈初宜等宫人伺候完洗漱更衣,才取了个热气腾腾的粗盐袋子,放在小腹上暖着?。 “娘娘,黄医正让娘娘这几日都?用着?,等月事干净了,以后就能舒服许多。” 沈初宜感?叹道:“之?前有孕不来月事,还真是轻松,不过黄医正确实很是厉害,这一次月事一点?都?不难受,不过就是血多了一些?,反而?感?觉轻松了。” 如烟就说:“是呢,黄医正还给配了养生茶,让娘娘这几日记得吃。” 沈初宜点?点?头,轻轻舒了口气。 自从生产之?后,萧元宸每次来都?是只?陪着?她跟儿子,两人即便一起入眠,也不过就是腻歪一会儿,萧元宸没有过分动作。 沈初宜知道他做事一贯稳妥,又?有些?担忧他的隐忍,原本想要帮一帮他的,结果都?被萧元宸拒绝了。 之?前黄茯苓就同她说,等生产之?后来过月事,才算是身体彻底康复。 如今看来,萧元宸也是知道的。 因?为?知道,也因?为?关?心,萧元宸才一直没有动作,他只?是陪伴在她们母子身边,没有其他的索取。 这种珍视,让人沉沦。 也让人感?动。 萧元宸如此而?为?,不过就是珍惜她,尊重她,舍不得让她因?为?这样的 事情而?坏了身体根本。 说到底,若是没有心,又?何?来珍视呢? 沈初宜浅浅舒了口气:“怎么会这么好呢?” 皇帝与宫妃,本来就是各取所需,一个图人,一个图利,感?情在这深宫之?中不值一提。 但?现在,萧元宸不图她的人,反而?让沈初宜有些?无所适从。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奇怪。 如烟见沈初宜垂眸深思,也不敢打扰,就慢慢退了下去。 沈初宜独自坐在优雅别致的寝殿内,看着?萧元宸刚让人送来的鎏金珐琅花瓶,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真糟糕。” 次日清晨,沈初宜一早就醒了。 前日来的月事,昨日她有些?腰酸背疼,到了今日就好了许多,小腹不再坠坠地疼。 昨夜里睡得好,沈初宜一早就精神抖擞,洗漱更衣之?后,她坐在膳桌前用早膳。 刚吃过一碗香菇炒粉,外面就来了宫人,不多时舒云就进来:“娘娘,懿太后娘娘宣召,让娘娘于巳时初刻至寿康宫,处理碧云宫之?事。” 沈初宜颔首:“知道了。” 用过了早膳,沈初宜又?写了会儿字,尚宫局来个小宫女?,对舒云说了几句,舒云就进来禀报。 “徐姑姑派人说,那个自称红香的宫女?名叫樱桃,原来是碧云宫伺候的扫洗宫女?,后来碧云宫封宫之?后,樱桃就重新调回尚宫局,专司东六宫扫洗差事。” 舒云继续道:“徐姑姑昨夜连夜查找,知道樱桃的出身,送来给娘娘过目。” 沈初宜接过看了一眼,微微挑了一下眉,道:“知道了。” 写了一张大字,沈初宜收拾妥当,提前去了前殿,同步昭仪一起往寿康宫行去。 两个人衣着?都?很朴素,没有过多华丽打扮,倒是都?换上了春衫,一个个瞧着?春意盎然,很是有些?年轻少?女?的清丽。 等两人来到寿康宫,已经有不少人到场了。 今日因?是宫事,来的不光只有主位娘娘们,其余宫妃都?到场了。 要议论碧云宫的事,在座众人也没有心思寒暄,大家都?知晓碧云宫闹鬼,所以神情都?很严肃。 闹得究竟是鬼还是人,大家心里都?没底,不知真相的多少心里都在盘算着。 等宫妃到齐,庄懿太后才姗姗来迟。 她今日穿着?也很素净,一袭藏青的袄裙,头上也只?盘了牡丹髻,简单带了一支红宝石嵌宝牡丹金钗。 沈初宜注意到,那金钗是庄懿太后去岁千秋宴时,沈初宜送的寿礼。 没成想今日庄懿太后竟是戴了出来。 德妃和贤妃做得靠前,自然也注意到了这支金钗。 庄懿太后似乎感?受到了几人的目光,她扫视一圈,最后看向沈初宜,对她和善地笑了一下。 沈初宜抿嘴一笑,飞快低下了头。 最近这些?时候,沈初宜总觉得庄懿太后的态度有些?奇怪。 她能感?受到庄懿太后对她不是很喜欢,目光多少?带了审视的意味,但?她的态度却更和善了。 偶尔来请安时,德妃说些?不阴不阳的话,庄懿太后都?是隐隐偏袒沈初宜,不会让德妃把难听的话说出口。 明面上看,庄懿太后似乎更偏心沈初宜。 可能因?为?萧元宸的偏爱,也可能因?为?她自己的喜爱,总归,从沈初宜第一次来请安时,庄懿太后就是善意的。 宫里不知真相的人,都?是如此想的。 可沈初宜却不这样认为?,萧元宸亦然。 沈初宜想到之?前萧元宸的叮咛,心里多少?有了猜测。 萧元宸应该是同太后说了什么,两人达成了一致,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宫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定国公府如今依旧只?能闭门思过,围绕在定国公府周边的朝臣们陆续散去,萧元宸一步步剪去了定国公府的羽翼。 庄懿太后的转变并不算太过明显,却的确变了。 沈初宜不知萧元宸意欲为?何?,但?她却也愿意配合。 做出这幅母慈子孝的模样,岂不是皆大欢喜。 等众人都?落座,庄懿太后的目光扫视众人,然后大手一挥,道:“钱掌殿,你来同娘娘们讲一讲。” 钱掌殿开头说的,基本是各宫都?知晓的事情。 等她平静说完,才开始讲樱桃的事情。 到了这里,就是各宫不知道的了。 钱掌殿声音很冷清,她四平八稳地道:“昨日下午申时,扫洗宫人打扫东六宫宫巷时,忽然听到碧云宫中有人喊叫……” 钱掌殿仔细描绘了当时的情景。 当时是有两名小宫女?在场的。 她们正顺着?宫巷打扫尘土,刚来到碧云宫宫门前时,两个人还害怕了一下。 高个的宫女?道:“怕什么,此刻青天白日,鬼出不来。” 矮胖宫女?却说:“谁知道呢,那鬼听说怨气很大的,不是都?说厉鬼白日也能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说了两句,忽然意识到什么,不敢多说话了。 她们沉默往前打扫,手里的笤帚越来越快,恨不得立即就从碧云宫之?前过去。 然而?刚走两步,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忽然响起。 “冤枉啊!” 矮胖宫女?手上一抖,笤帚直接掉落在地,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霎时间,两个人面白如纸,一动都?不敢动。 冷汗顺着?矮胖宫女?的脸颊滑落,她惊恐地看向碧云宫的宫门,仿佛要在那巨大的铜锁上盯出一朵花来。 只?听“嘭”的一声响起,有什么东西猛烈撞击在宫门上,强劲而?有力。 汗水坠落在地。 “啊!!有鬼啊!!!” 矮胖宫女?发出一声惊天惨叫,不管不顾向前跑去。 她这个动作太过迅猛,眼前一片模糊,直愣愣撞在了高个宫女?身上。 “哎呀。” 两人一起栽倒在地,腿上酸软无力,已经爬不起来了。 这个时候,求生的本能超过了规矩。 两个人抱成一团,撕心裂肺地喊起来:“救命啊,有鬼啊!” 随着?他们的嘶吼,守在后角房的四名黄门迅速赶到。 因?为?碧云宫闹鬼事件,所以碧云宫的宫门钥匙已经被从尚宫局取出,一直放在角房里。 他们赶来的时候,也拿着?钥匙。 虽然都?很害怕,但?这个差事是程雪寒和孙成祥一起吩咐的,上面还有几位娘娘操心,再害怕也得闯进去。 于是,就在嘭嘭嘭的撞门声里,最年长的那名内行走上前打开了沉重的铜锁。 只?听咔哒一声,众人还来不及开门,一道身影就直接把宫门撞开,向外面跑了出来。 第112章 樱桃的嘶吼声犹如地府恶鬼的呢喃,让人不寒而栗。 她神?情?狰狞,眼眸中血红一片,整个人都是疯癫的。 宫人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胆子?小的都想要捂住耳朵,不敢再听。 “啊,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沈初宜却?一直盯着樱桃看。 她发现樱桃除了眼睛赤红,神?情?癫狂之外,她还断断续续流口水,即便被五花大绑跪在那,也时?不时?动一下,仿佛身上有什么?东西在爬。 她这?个状态,无论如何看都不像是没有疾病。 但太医院却?说她根本看不出病症。 很奇怪。 沈初宜眸色微沉,她看着樱桃,等樱桃嘶吼累了,稍稍喘息的时?候,才忽然开口:“红香。” 樱桃倏然停顿下来?,她抬起头,倏然看向沈初宜。 红香这?两个字,似乎是一个暗号,让樱桃重新恢复神?志。 被那双赤红的眼眸盯着,沈初宜却?一点都不害怕,她面色平静,语气甚至是很柔和的。 “红香,你不记得本宫了?” 樱桃茫然看着她,被沈初宜的话搅乱了思绪。 “不……”樱桃迟疑地说,“不记得。” 无论跟樱桃说什么?,她都不会回应,只是兀自发疯,可此刻,一声红香却?把她叫了回来?。 宫妃们面上一喜,就连一直冷着脸的程尚宫也意外地看了沈初宜一眼,然后?便垂下眼眸,让身后?的管事?姑姑仔细记录。 庄懿太后?面上终于有了笑?意。 她满意地看了看沈初宜,不住点头。 沈初宜没有去?看旁人的反应,她思索着说:“之前在畅春园的时?候,你见过本宫的,你忘记了吗?” 樱桃说不出话了。 沈初宜的问题,让她整个人都迷惑了。 她应该记得的,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你是认识的。 可她的确不知道自己曾经见过这?位宫妃,甚至喊不出她的名字。 这?宫里的扫洗宫人都是最下层的,她们做活当差的时?候,都是选贵人们不在时?,沈初宜如今住在西六宫,她平日几乎不去?东六宫,所以才调入东六宫做扫洗的樱桃没有见过她。 她不可能认识她。 可红香是认识她的。 沈初宜颔首,面容依旧温和。 她忽然指了一下身边的贤妃:“这?位娘娘你可认识。” 樱桃下意识开口:“这?位是贤妃娘娘。” 沈初宜便颔首,道:“本宫知道了。” 她看向庄懿太后?,见她对自己点头,才直接看向樱桃,问:“红香,我之后?要问的问题,你一定想好再回答。” 沈初宜忽然明白了庄懿太后?的意思。 无论之前是否掩盖过柔选侍的死因,现在闹出这?么?大动静,已经瞒不住了。 不如今日一并通过樱桃审出来?,然后?庄懿太后?再告诫宫妃,让她们勿要胡言乱语,以绝后?患。 这?才像是庄懿太后?的手笔,直截了当,从来?不拖泥带水。 沈初宜深吸口气,她一直注视着樱桃,看着她面上的表情?。 “红香,你说自己被害死的,你是怎么?死的?” 红香两个字,再度让樱桃停顿了片刻。 她整个人仿佛抽搐了一下,下一刻,抽搐停止,她抬眸看向沈初宜。 那双赤红的眼中慢慢落下泪来?。 “有人逼迫我,逼迫我承认是我给纯贵嫔的乌鸡汤里放的鱼骨,意图谋害纯贵嫔。” “可事?情?不是我做的,他们用我的家人要挟我,我没有办法。” “我承认之后?,就被杖责而死了。” 这?两句话一出口,许多?不知当时?真相的宫妃都惊讶地瞪大眼睛。 其余知道真相的人都一言不发,只安静听着沈初宜讯问。 沈初宜面色平静,没有说自己就是纯贵嫔,她问:“你死了之后?,去?了哪里呢?你当时?死在畅春园,又是如何回宫的?怎么?现在才忽然出现?” 她询问的所有思路,都是以红香为视角的。 既然当时?红香死了,死了之后?呢?如果这?个“鬼”真的是红香,她一定能说出真相来?。 但沈初宜的话,给了樱桃当头棒喝。 她脑中一片混乱,沈初宜问的问题她一个都回答不上来?,顿时?面容扭曲,整个人在地上扭动起来?。 “我刚死,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啊!” 她嘶吼着,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不停强调:“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被冤死的。” 沈初宜眸色微沉,她心里已经有数了。 两名尚宫局的姑姑上前,一个人按住樱桃,一个往她口中塞帕子?,怕她咬伤自己。 在这?一片混乱里,沈初宜起身对庄懿太后福了福。 “太后?娘娘,这?个樱桃显然很有问题,”沈初宜道,“之后?她安静下来?,臣妾想直接问她的冤屈是什么?,究竟想要做什么?。” 有些事?情?,根本就不用沈初宜解释。 光看沈初宜的问题和樱桃的反应,聪明人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樱桃能回答的问题,一定是有人教过她的。 没有教过她,她又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她就会发疯。 庄懿太后?满脸欣慰:“还是纯贵嫔聪慧,你做的非常好,哀家很满意。” 沈初宜福了福:“谢娘娘赞赏。” 德妃坐在边上,此刻抬起眼眸,冷冷看了一眼沈初宜。 沈初宜没有理她,她重新坐下身来?,等着樱桃回复平静。 一边的端嫔拍了拍胸脯,叹了口气:“可真是吓人,这?宫女怎么?会变成这?样?” “纯姐姐,你好聪明啊,这?些审讯的方法是从何处学?的?真是厉害极了。” 端嫔似乎只是在吹捧沈初宜:“就连尚宫局都没审讯出来?。” 其实不是尚宫局审讯不出来?,只是尚宫局一直只问她樱桃的事?情?,没有触发关?键词而已。 但端嫔这?话却?很有些意有所指了。 沈初宜不去?看她,平静开口:“多?读书。” 端嫔:“……” 步昭仪瞥了一眼端嫔,道:“这?半年来?,贵嫔娘娘日日都努力读书,去?年都是用百家姓来?识字的,到了今年,都能自己读史书了。” “她所涉猎的书籍,许多?我都未曾看过。” 沈初宜一句没说,端嫔就被步昭仪怼了一番,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 “步昭仪同贵嫔娘娘真是姐妹情?深。” 步九歌四平八稳:“好说。” 端嫔:“……” 端嫔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了。 倒是白婕妤此刻笑?着开口,做了和事?佬:“樱桃是不是安静下来?了?” 众人这?次才回头,看向了樱桃。 樱桃被安抚下来?,此刻显得越发颓丧了。 她头发散乱,乱糟糟散在肩膀上,看起来?弱小又可怜。 沈初宜放下茶盏,看向她:“红香,既然你说你是被人害死的,有人逼迫你。” 她一字一句地问:“是谁?” 这?两个字一出口,方才还有些细碎声响的牡丹厅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就为了等樱桃这?一句回答。 沈初宜的问题,刚好是樱桃“知道”的。 所以她没有发疯,没有抽搐,她只是扫视众人,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 但沈初宜注意到,她其实没有看向任何人的面容。 这?个逡巡的动作,仿佛只是预设要有的步骤,不是为了看,只是应该要看。 在一片寂静里,樱桃那双通红的眼眸,倏然看向前方一张柔美的面容。 她赤红着眼睛,满脸都是怨恨:“是贤妃。” 三个字说完,樱桃忽然整个人又抽搐起来?,她嘶吼着:“是贤妃害死了我,害死了柔选侍!” 贤妃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什么?!?” 她满脸错愕,什么?体统也尊荣都维持不住了,下意识就要反驳。 这?时?候,一双有力的手按住了她的胳膊。 是她身边落座的沈初宜。 今日也是凑巧,本来?沈初宜应该坐在德妃右手边,不过德妃今日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竟是坐到了太后?的左侧,以至于跟贤妃坐反了。 贤妃本来?要去?提醒她,但德妃说无碍,就这?样坐着了。 也正如此,沈初宜恰好坐到了贤妃的身边。 贤妃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看向沈初宜,没有说话,可那双眼睛却?清晰无比说了三个字。 不是我。 沈初宜心里也很明白。 这?件事?不是贤妃所为。 但这?件事?会引到贤妃身上,也很奇怪。 眼看樱桃又要发疯,庄懿太后?道:“程尚宫,让她安静一下。” 说罢,她才看向贤妃:“贤妃,你如何说?” 贤妃红着眼睛起身,对太后?福了福,道:“太后?娘娘,臣妾可以对苍天?发誓,此事?绝不是臣妾所为。” 庄懿太后?深深看她一眼,片刻后?才淡淡笑?了一声。 “哀家知道了。” “你们,可有人听出她供词的问题?” 宫妃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说话。 沈初宜用余光逡巡一圈,也没有开口。 庄懿太后?看向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林昭仪身上。 林昭仪在宫里一直不声不响,从来?不惹人在意,也从来?不出头。 第113章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在畅春园时,在红香进入慎刑司之前?,沈初宜是纯昭仪,贤妃是耿贵嫔,柔选侍是路答应。 她们每个人都不是如今的身份。 如果“红香”真的如同自己所言,是刚刚死亡,后续的事情都不知情,她不可能按照现在的份位称呼旁人。 尤其?是贤妃。 贤妃是今日她主要控诉的那个人,她最恨她,如何能记不清贤妃的份位呢? 所以,这个“口供”,是有人故意灌输给樱桃,让她装神?弄鬼来栽赃贤妃的。 此刻樱桃又被塞住了嘴,她不停在地上?挣扎扭曲,仿佛有蛇在她身上?盘旋,让她无法安宁。 沈初宜声音沉稳笃定,一字一句在牡丹厅中回响。 “所以,这个樱桃肯定不是红香,且不提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鬼,即便真的存在,她的口供也不会这样?七零八落。” “臣妾以为,关于贤妃姐姐的事情,还需要仔细侦查,从长?计议,”沈初宜轻轻拍了一下贤妃的胳膊,“因为这个案子?,很有可能是有人幕后操纵,意图谋害贤妃娘娘。” 贤妃方才已经冷静了下来,但她面色依旧苍白?,安静坐在那,眼?眸微垂,看起来十分无助又可怜。 “太后娘娘,”贤妃低声开口,“臣妾入宫多?年,一直恭谨自持,从来都是与人为善,娘娘是知道的。” 庄懿太后没有说话,只是慈爱看着她,目光没有任何的质疑和询问。 贤妃缓缓抬起头,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她不哭不闹,平静阐述事实?。 “可如今我却发现,我不去害人,反而有人要害我。” “这是什么世?道?” 此时此刻,牡丹厅中只有贤妃一个人的嗓音。 其?余众人面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看不出真实?想法,但沈初宜大胆猜测,谋划今日之事的人,肯定就在这牡丹厅中。 她就是要拉下贤妃?还是有其?他?想法? 只是不知此刻她是什么心情。 亦或者,是否还有后手? 后手又是什么呢?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安慰道:“贤妃,莫急,再问问。” 她看向沈初宜:“纯贵嫔,你再问一问她,看她还有什么话要讲。” 等樱桃能说话了,沈初宜才唤她:“红香。” 樱桃抬头看她,神?情有些恍惚。 沈初宜很温和,没有任何戾气,她盯着樱桃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红香,贤妃娘娘是如何谋害柔选侍,谋害你的?” 樱桃仔细回忆了很久。 久到在场众人的心一直悬着,不上?不下的,她才慢慢开口。 “柔选侍跟贤妃娘娘,同住碧云宫。” 沈初宜点头:“是的,这个咱们都知道。” 樱桃没有回应她的话,她自顾自说:“因为我们小主受宠,很得陛下喜爱,贤妃娘娘便对我们小主心生怨恨,去畅春园之前?,就总是欺辱我们小主。” 贤妃深吸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愤懑。 她都要被气笑了。 沈初宜的手一直压在她胳膊上?,此刻轻轻捏了一下,让她保持清醒和理智。 沈初宜继续问:“然?后呢。” 樱桃还是自顾自说。 “去了畅春园后,贤妃娘娘也不得宠,所以更妒恨我们小主了。” “我们小主生得这样?如花似玉,年轻灵动,陛下自然?更喜欢我们小主。” 在场宫妃面色都有些古怪。 在去年中秋宴会之前?,其?实?没有说谁特别得宠或者不得宠的。 那时候的萧元宸一直雨露均沾,从来不厚此薄彼。 尤其?是膝下有皇嗣的娘娘们,陛下隔三差五,总要去看望孩子?,不会特别冷待。 当?时贤妃还是耿贵嫔,她在宫里不是特别受宠,却也并没有失宠,尤其?还生下一对双生公主,只要有这一双公主,她在宫里的地位就很稳固。 应该都是别人嫉妒她的份。 她嫉妒谁,也不能去嫉妒一个选侍吧? 疯了不成?? 沈初宜却面色平 静。 她小声提醒众人:“她是以红香的口吻来说话的。” 反应快的宫妃才回过神?来,可能作为红香而言,在路选侍偶尔得宠的情况下,她可能会认为当?时的耿贵嫔不如路选侍。 自以为耿贵嫔嫉妒路选侍。 是有这个可能的。 一个宫女能有多少眼界?不过是人云亦云,可能当?时路选侍自己说了什么,亦或者其?他?的宫女说了什么,让她印象深刻。 灌输给她这话的人很聪明,是完全以红香的口吻来阐述事情的。 这个人自己的真实身份就被完全掩盖了。 樱桃根本没听?到沈初宜的话,她毫不迟疑地继续说:“当?时纯贵嫔更受宠,所以贤妃娘娘也嫉妒纯贵嫔。” “因为贤妃娘娘是我们小主的主位娘娘,所以她就想到了一个法子?,让我们小主出头,替娘娘除掉纯贵嫔。” 这话说的跟闹着玩似的。 把贤妃、路选侍说得特别傻,做的事情也漏洞百出,一点逻辑都没有。 这不应该的。 “当?时我们小主因为柳听?梅那贱人的事情被贬为答应,迫于无奈,走投无路,只能答应了贤妃娘娘的差遣。” “我们小主本来想自己去,但是贤妃娘娘派人控制了我的家人,逼迫我去做这件事。” 这话说得更奇怪了。 正常有头脑的人都不会相信。 不过沈初宜却终于明白?,幕后主使意欲为何。 说到底,还是通过“红香”的伸冤,把柔选侍做过的错事宣扬开来,以阻拦路勋向上?攀爬,给旁人让位。 亦或者,工部里早就已经结党营私,容不下一个外人了。 沈初宜垂下眼?眸,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一晃神?,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 本来热气腾腾的兰心雀舌,如今也有些冷了,多?了几分苦涩。 沈初宜的确没想到,路淼已经过世?半年,她即便是死了,好多?人也没有放过她,反复拉着她出来,让她名声落地,被人鞭挞。 何必呢?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动手的人,可能也怨恨路淼。 这个人一定很不喜欢路淼,所以做的事情都是针对路淼及其?家人的。 否则,有那么多?手段可以用,装神?弄鬼其?实?是最不明智的做法。 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人会相信,也不可能做成?功。 一切都仿佛闹剧一般。 沈初宜垂眸深思着,那边樱桃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有证据。” 沈初宜抬起眼?眸,淡淡看向樱桃。 樱桃双目无神?,血丝满布,她面色苍白?如纸,冷汗如水一样?流淌。 她这个模样?,马上?就要虚脱了。 但她还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说出了这一句话。 “当?时为了让我们小主信服,贤妃娘娘把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一把木梳送给了小主,小主的遗物?里,肯定还有这件旧物?。” 沈初宜心中一惊。 木梳? 她忽然?想到,当?时去看柳听?梅卧房的时候,在柳听?梅的木桌上?,找到了一把刻有兰花纹的木梳。 沈初宜不用问,樱桃自己就开了口:“那把木梳上?,有兰花纹。” 说到这里,樱桃似乎已经油灯枯竭,她双眼?一翻,整个人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宫妃们吓了一跳。 庄懿太后立即道:“程尚宫,把这宫女带下去,让女医给她医治,尽量保住她的命。” 程尚宫福了福,一挥手,就抬着樱桃退了下去。 等人都走了,庄懿太后大手一挥,殿中伺候的年轻宫女也都退了出去。 牡丹厅中一下就显得松快了。 庄懿太后看向面色难看的贤妃,问:“贤妃,那木梳,你可有印象?” 贤妃抿了抿嘴唇:“若她说的是带兰花纹的木梳,的确是臣妾的旧物?,是年少时母亲送臣妾的礼物?。” 沈初宜忽然?记起,贤妃名叫耿丹颖。 开缃蕊而乍合,擢丹颖而何远。1 这首诗选自陈有章的《幽兰赋》,而丹颖两个字,寓意就是兰花。 “因是家中旧物?,当?年入宫时,是有记录造册的。” 庄懿太后道:“东西可还在你手中?” 贤妃答:“在,不过东西因是旧物?,一直放在库房中,已经多?年未曾查看了。” 说到这里,贤妃也意识到什么,她沉下了脸来。 “臣妾也不保证,东西一定还在。” 这就麻烦了。 无论那个宫女是红香也好,樱桃也罢,她虽然?装神?弄鬼,却一口咬定有证物?。 贤妃的从家中带来的旧物?,若是不在自己手中,反而给了柔选侍,这事情就让人心生疑虑了。 虽然?不是证据确凿,却也对贤妃名声有碍,因为有一个小宫女,如何得知贤妃有这一把梳子?的? 最后可能什么都查不出来,但总要详查一翻,当?年的旧案翻出来,说不定会牵连更多?人。 宫里好不容易太平了几日,这就又乱了。 沈初宜所有所思。 她见贤妃脸色实?在太难看,本来想说上?一句,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对面的德妃忽然?道:“究竟在何处,找一找不就知道了。” 德妃嗓子?还有些沙哑,说话是有些费力的。 第114章 今日这件事,被太后闹得太大了。 若是只叫三?位主位娘娘去寿康宫,一起坐下来议事,即便最后发现了这封信,根本不会引起风波,甚至都不会被旁人议论?。 最多就是德妃气急败坏,暴跳如雷。 可?即便德妃生气,若是最后查出与她无关,此事也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然而?被太后这样广而?告之,反而?让众人心?里泛起了嘀咕,虽说不敢议论?柔选侍的死,但德妃究竟做没做这件事,反而?会引起众人的猜测。 太后非要闹得宫里人尽皆知,就很有些意?味深长了。 这位庄懿太后,真的很不同寻常。 沈初宜离开寿康宫,见贤妃慢走一步,正在等她,便快步上前:“贤妃姐姐。” 贤妃瞥了一眼后面没有靠近的其他嫔妃们,才低声道:“今日多谢你。” “姐姐客气了,”沈初宜道,“我与姐姐无冤无仇,定?不是姐姐要害我,从一开始我就是不信的。” 贤妃舒了口气。 “还好你理智聪慧,能从根源上思索问题。” 贤妃抬眸看向前方,目光平静,道:“这件事不会立即就有结果,德妃姐姐那,恐怕又不能处理宫事了。” 贤妃今日虽然生气,却也没有被气氛冲昏了头脑,她同沈初宜一样,一眼就看出今日的事情很有些蹊跷。 今日天气晴朗,春日微风徐徐,是一年中最好的年景。 百草权舆,柳亸莺娇,春日可?望。 贤妃的声音温柔,一如往昔。 她对沈初宜说:“若是德妃姐姐不能打理后宫事,我、你还有端嫔就要分薄更多的差事,亦或者……” “还会再加人。” 端嫔之下,就是步昭仪、林昭仪、邢昭仪和白?婕妤。 “一件事因由为何,端看结局如何。” 沈初宜微笑看她,两人相视一笑。 谁是既得利益者,谁就是动手的那个人,她们两个都心?知肚明。 话说到这里,前方岔路口就在眼前。 贤妃脚步微顿,看向沈初宜浅浅一笑:“改日去你宫里看雪团。” 沈初宜福了福:“恭送姐姐。” 贤妃便走了。 沈初宜扶着鸿雁的手,平静往长春宫行去。 鸿雁一贯寡言少?语,却也十分聪慧机敏,此刻她道:“贤妃娘娘的意?思是,这一番手笔,最后是为宫事而?来?” 沈初宜笑了一下,说:“有可?能。” 不光是宫事,还有前朝。 长信宫金碧辉煌,看似广阔无边,却都被笼罩在一张名为权利的网中,无人能挣扎而?出。 沈初宜总觉得,这宫里面有人很怨恨德妃。 三?番五次的事情都是冲着德妃而?来,若非中秋那日是宜妃发善心?,遭殃的也是德妃。 沈初宜声音很低:“这个皇长子,对于许多人来说都太重?要了。” 回?到长春宫,沈初宜歇了一会儿,瞧着都快要用午膳了,便没有再宣。直接叫宫人把?没动的早膳分了,让她们热热再吃。 她坐下来把?今日的事反复过了一遍脑子,这才长舒口气。 这时候,端木嬷嬷抱着雪团过来,把?刚睡醒的小?宝贝放到了沈初宜怀中。 沈初宜抱着儿子,一颗心?便安宁下来。 无论?这宫里发生多少?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就是见招拆招。 今日之事暂时牵扯不到她身上,她也不必为此忧心?。 她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就听儿子打了个嗝。 沈初宜同茫然的小?婴儿对视一眼,不由笑着亲了他一下:“小?吃货,你可?真能吃。” 雪团咯咯笑了起来。 之后又过了两日,宫里倒是风平浪静下来。 碧云宫也不再闹鬼了。 小?宫人们私底下都说,这是柔选侍得偿所愿,沉冤得雪,所以才不去哭了。 对此,沈初宜不置可?否。 这件事最终的结果如何,要看慎刑司和尚宫局如何查,也要看太后和萧元宸的态度。 一封信,一把?梳,全部都是片面之词。 又过几日,天气越发暖和起来。 宫人全部换下冬日的袄裙,换上春装,各宫的春花陆续绽放,整个长信宫顿时一片花红柳绿,春意?盎然。 沈初宜的月事结束了。 她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趁着今日暖和,她晚膳过后就叫了宫人准备热水。 等整个人都浸泡在热水中时,沈初宜立即便放松下来。 她长舒口气,对伺候的如烟道:“有点想吃酒。” 如烟就笑着说:“去岁埋在石榴树下的石榴酒可?以吃了,奴婢去取来?” 沈初宜眼睛一亮:“好。” 于是,如烟就退了下去。 沈初宜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浴桶边缘,懒洋洋哼着歌,难得慵懒又放松。 她轻轻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听着潺潺水流,脸上是安心?的笑容。 就在这时,她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声音很轻,也很熟悉。 沈初宜闭着眼睛问:“如烟,这么快?” 片刻后,那人来到自己身后,坐在了浴桶后面的小?凳上。 沈初宜缓缓睁开眼睛,向上看去。 就看到萧元宸那张俊逸非凡的脸。 “陛下!” 沈初宜惊呼一声,就要伸手去遮挡身上,所幸浴桶中花瓣足够多,遮挡了炙热的视线。 “陛下怎么来了?” 沈初宜面上犹如火烧,比浴桶中的赤红花瓣还要艳丽。 萧元宸面上带笑,他平视沈初宜,声音低沉有力:“听闻贵嫔娘娘要吃酒,朕立即赶来,就为陪娘娘吃上一杯。” 沈初宜抿了抿嘴唇,她转过身来,不去看他。 “陛下真坏。” 萧元宸低声笑笑。 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常服,衣袖挽起,露出结实有力的手臂。 “哪里坏?” 他在水盆中洗净手,然后用水瓢舀起一瓢温水,轻轻淋在沈初宜的发间。 “小?的伺候娘娘洗头,娘娘还要训斥小?的,”萧元宸声音染着笑,“小?的真是冤枉。” 沈初宜脸上依旧很红。 她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很快,那声音几乎要穿破耳膜,让她冷静不下来。 萧元宸手上动作很轻,也很温柔。 “娘娘,水温可?好?” 沈初宜应了一声,好半天才道:“陛下要来伺候臣妾?” 萧元宸笑着说:“自然是的,小?的手艺极好,娘娘放心?。” 可?能浸泡在热水中,所以沈初宜觉得自己很热。 身后坐着的男人存在感太强,让她无法?忽视,又有些隐隐的期待。 萧元宸见她耳朵都红透了,便笑道:“娘娘放松下来,好好享受便是。” 于是沈初宜就真的听话地闭上眼眸,靠在浴桶边,仰着头让他给自己洗发。 萧元宸的确会洗发,他给沈初宜浇湿了头发,然后便取了玫瑰花露给她涂抹在发间,来回?揉搓。 力道刚刚好。 沈初宜甚至觉得很舒服。 玫瑰花的芬芳萦绕在鼻尖,带着暧昧的情愫。 沈初宜抿了抿嘴唇,觉得浑身都要烧起来。 沈初宜每隔三?五日就沐浴洗发,身上头上都很干净,萧元宸很快就给她洗完了,最后用温水洗净玫瑰花露,取了巾子给她擦头发。 “娘娘身上真香。” 沈初宜本来已经?放松了,忽然耳边一道低沉的嗓音,惹得沈初宜哆嗦了一下。 “陛下。” 沈初宜的声音也软了。 萧元宸仔仔细细给她擦干头发,摸了摸,确定?不再湿漉漉的,便用帕子给她包好。 沈初宜慢慢睁开眼睛。 下一刻,她对上了萧元宸炙热的视线。 火热的吻一触即发,谁都放不开谁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初宜才发现萧元宸已经?坐到了浴桶边沿,正双手撑着浴桶,弯腰看她。 他的视线,似乎比他的唇还要炙热。 一寸寸下看,一寸寸浸染。 纤细的脖颈都红了。 水珠顺着流畅的线条滑落,滴落在花瓣上。 萧元宸低笑一声:“娘娘,可?叫朕好等。” “回?卧房去?” 沈初宜的声音又轻又细,又香又软。 “这里不好吗?” 萧元宸伸手解开腰上的麻烦,中衣松开,露出结实的胸膛。 “这里可?是娘娘之前承诺过的,”萧元宸说,“怎么要出尔反尔?” 沈初宜面红一片,她眼神?游移,根本不敢看她。 甚至气若游丝地反驳:“浴桶太小?了。” “不小?。” 男人笃定?地道。 “坐一个人,刚刚好。” 沈初宜还要反驳,但下一刻,水声响起。 花瓣被挤出浴桶,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浴桶中的水明明应该冷一些,但此刻,沈初宜却觉得里面又重?新加了沸水。 那么热,那么烫。 一叶扁舟在炙热的海浪上上下翻涌,一会儿迎接巨浪,一会儿安然漂泊,不知前路在何方。 刚包好的发巾又散开,她一头长发披散在浴桶边,犹如水面上的水草,随波逐流。 宫人们都不敢进来了。 沈初宜一直想喝的石榴酒也没喝成。 最后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汗津津的,又累又困,说话都含含糊糊,带着平日里从未有过的娇嗔。 “累了。” “这就累了?” 萧元宸喘了口气,声音有些低哑。 “看来以后娘娘要好好锻炼,强健体魄。” 第115章 次日清晨醒来的?时候,沈初宜觉得浑身都疼。 可?在这疼痛里,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无数破碎的?记忆涌上心头,沈初宜唔了一声,直接捂住了脸。 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 那?都不像是她了。 她怎么?能说那?样的?话? 怎么?能做那?样的?事? 都怪萧元宸! 低沉地笑声在身边响起,沈初宜动作一僵,片刻后她才收回手,偏头往身边看去。 幽暗的?拔步床中,萧元宸那?张带笑的?英俊面容好似在发?光。 “陛下?” 沈初宜愣了一下:“陛下怎么?还在?” 萧元宸叹了口气,他翻了个身,侧躺着专注看向沈初宜。 “今日休沐,不上早朝。” “贵嫔娘娘竟然都忘了。” 沈初宜是真的?忘了,她弯了弯眼睛,笑了一声:“我日子?都过糊涂了。” 萧元宸伸出手,在她腰上按摩:“可?有不适之处?” “只?是觉得累。” 沈初宜声音很轻,眼神也有些飘忽,并不敢看向萧元宸。 这是羞赧了,不太敢大声说话。 萧元宸发?现,也只?有说这些闺房之事的?时候,沈初宜才会展露出小女?儿情态,平日她嬉笑怒骂,温柔可?爱,什么?模样都有,却偏不会羞赧。 不同的?面貌,让萧元宸越发?沉沦其中。 这一年?时光里,好似岁月都格外漫长。 因为有人陪伴,每一日都觉得新?鲜,每一日都有所期待。 再也不是过去那?二?十几年?重复的?光阴,索然无味,一成不变。 萧元宸温柔地应了一声,帮她按摩有些酸软的?后腰。 无声的?温馨蔓延,沈初宜安静下来,她迟疑片刻,才问:“陛下,不想再要一个小雪团吗?” 昨夜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沈初宜才注意到其中细节。 萧元宸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说:“雪团这样健康活泼,你带他一个就足够辛苦了,加之宫事繁忙,你也不得空闲,等他长大一些,能做个好哥哥,你身体也养好了,再说吧。” 说到这里,萧元宸目光又?落到她的?脸上。 沈初宜皮肤很白,犹如深海里的?珍珠,莹润有光,洁白如玉。 她那?双凤眸生得极好,眼瞳漆黑如墨,平静看着人的?时候,会让人觉得自己被她珍视。 “我以为,有雪团一个孩子?也足够。” 沈初宜眨了一下眼睛。 片刻后,她回过神来,忽然伸出手,捧住了萧元宸的?脸。 萧元宸任由她动作。 “陛下,”沈初宜看着他,认真说,“静贵嫔那?是意外,也是有人故意为之。” 沈初宜说得很直白。 也一字一句说进?萧元宸心中。 “我不会有事的?。” 想起生产那?一日萧元宸的?神情,沈初宜忽然有所顿悟。 静贵嫔难产的?时候,沈初宜并不在望月宫,没有看到当时场面有多吓人,现在回忆起来,只?剩下冲天的?血腥味和?静贵嫔虚弱的?嗓音。 那?样的?撕心裂肺,以命换命的?场景,怕是在萧元宸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沈初宜认真看着萧元宸,声音很温柔。 “陛下,你一直是个很心软的?人。” 因为看到了一条生命的?流逝,因为知?道生子?不易,所以萧元宸小心谨慎,不想让她再度有孕。 他只?是不想失去她而已。 萧元宸伸出手,紧紧把她 拥入怀中。 “没有人能保证,事情是万无一失的?,”萧元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反正我们已经有了雪团,不需要你再去承受风险。” 萧元宸的?声音很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很笃定。 “初宜,我不贪心的?。” 沈初宜笑了一声,她在他怀里点了点头,额头撞在他胸膛上,仿佛击打在他的?心尖。 “好。” 沈初宜安抚他:“那?咱们慢慢来。” 两个人这样相互依偎,沈初宜听着萧元宸的?心跳声,不知?不觉又?陷入浅眠中。 等她再次醒来时,才发?现外面天色已经亮了。 萧元宸依旧躺在她身边,陪着她没有离开,竟也难得睡了个回笼觉。 不过他的?觉很浅,沈初宜刚一动,萧元宸就醒来了。 “这回可?睡足了?” 沈初宜点点头,她坐起身来,问:“今日陛下可?空闲?” “得空,也不得空。” 萧元宸掀开帐幔,让天光泄入,照亮有些昏暗的拔步床。 他从矮柜上端了两杯温茶过来,一人吃一杯。 沈初宜点点头:“陛下,之前碧云宫的?事情,陛下可?知?晓了?” “这件事近日应该就有眉目了。”萧元宸说。 “可?会妨碍陛下的?安排?” 萧元宸见她一口喝干了杯中茶,又?给她续了一杯,才跟她一起靠在床背上,慢条斯理吃茶。 “的?确有些妨碍,”萧元宸淡淡道,“不过这事只?要朕不下旨,就永远只?会是流言。” “借着这件事,朕也能顺便摸清六部的?派系,说起来,其实是好事一桩。” 对于一个皇帝而言,有些事不论对错,只?看结果好坏。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但工部如今闹成这样,实在耐人寻味,这不光是为了侍郎的?官职,还有更多的?利益牵扯。 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有些人是一定要登上侍郎之位,有些人却又?想要全身而退。 前朝你争我夺,后宫亦是如此。 这世间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想要在朝堂、后宫站稳脚跟,光靠聪慧是做不到的?。 在一日复一日的?争斗里,人能迅速成长起来。 萧元宸自己都是这样长大的?,所以他不会过分保护沈初宜,让鸿雁贴身保护她的?安全,萧元宸就没有后顾之忧。 他也相信,沈初宜自己就能做的?很好。 萧元宸看向她,继续说到:“若是懿母后唤你们过去,你就安静听,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 沈初宜笑了:“知?道了。” 萧元宸看她神情很是平静,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就道:“你不疑惑为何会有哭声?” “有些疑惑,不过……” 沈初宜顿了顿道:“臣妾不信这世间有鬼,所以那?哭声肯定是人为,就是手段高明一些,没有被人查出罢了。” 萧元宸淡淡笑了。 “自然是人为的?,否则你以为,真的?是柔选侍沉冤得雪,不再哭泣?” 沈初宜看向萧元宸,有些意外:“陛下已经查到了线索?” 萧元宸看向她:“你说,既然碧云宫没有人,却又?有人的?哭声,是为何?” 这个问题,沈初宜一早就思索过。 “定是有人做了什么?机关,模仿了哭声。” 萧元宸摇摇头:“不需要那?么?麻烦。” “这宫里会说话的?,可?不只?是人。” 沈初宜思索这句话,眼睛一亮:“是八哥?” 萧元宸淡淡一笑,点头称赞道:“娘娘果然机敏。” “要在宫中做这些手段,其实并不算难,只?需要训练一只?八哥,藏在碧云宫中,每到子?夜时分就叫上几声,这鬼就能立即闹起来。” 所以事情根本就不复杂。 沈初宜不由叹了口气:“我原以为还有什么?机关能人,亦或者碧云宫有暗道迷宫,结果居然这样简单。” 她自己都笑了一声,颇有些自嘲:“那?些猜测简直是多此一举。” 萧元宸拍了一下她的?手,道:“关心则乱而已。” 他道:“其实很多时候,宫中的?手段都很简单直接,因为许多人会动手,要的?就是一个结果。” “最后不过是成王败寇。” 沈初宜点点头,道:“受教?了。” 说到这里,她问:“从那?八哥身上,应当是找不到线索的?。” 既然碧云宫已经没有了哭声,就说明萧元宸已经让人取走了八哥。 “自然不会有线索,不过,过年?之后有亲眷入宫看望的?宫妃,一共有四人。” 宫中也有百兽园,妃嫔们若是喜欢狸奴鹿狗等宠物,可?以去百兽园挑选,白日里在宫里养着玩,晚上送回百兽园。 百兽园自然也有八哥,那?边八哥一个比一个聪明,那?吉祥话能说一箩筐,可?百兽园的?每一只?动物都是有数的?。 多一只?少一只?,立即就能发?现。 这八哥一定是嫔妃家中送来,不可?能是自己飞入宫中的?。 训练八哥可?不是轻松就能办到的?事情,需要有专业的?训鸟人经年?累月教?导,才能教?出一只?能说会道良种。 沈初宜问:“都有谁?” 萧元宸轻轻拍着她的?手,淡淡道:“德妃、端嫔、邢昭仪、白婕妤。” 这四人,倒是不让人意外。 沈初宜若有所思:“德妃娘娘和?白婕妤家中都在圣京,进?出宫闱并不困难,倒是端嫔,我记得她娘家远在花都,忽然入宫可?是有事?” 萧元宸含笑看着她,道:“你倒是敏锐,一下子?就看到了关键所在。” 端嫔是江南水乡里蕴养出来的?窈窕佳人,她娘家在花都,父亲曾任花都布政使,端嫔入宫后,其父高升,现任两都巡抚。 其兄年?轻有为,三年?前进?士及第,转回原籍任花都州丞,可?谓是满门忠良。 第116章 沈初宜蹙了蹙眉头。 她没有开口,只安静听刘文术继续说?。 刘文术便道:“陛下,娘娘,通过司徒药师的家藏典籍,臣才能查到这种禁药,说?来很是惭愧,还请陛下娘娘责罚。” 萧元宸没说?话,只看向沈初宜,对她点了点头。 无?需多言,沈初宜便明白了萧元宸的意思?。 她声音很温和地道:“这并?非刘院正的错,只这禁药实在?冷僻,不专门研究禁药,大抵都不会知晓。” “这与医术和态度无?关。” 等沈初宜安慰了刘文术,萧元宸才道:“先?祖高皇帝时,因各类邪门歪道的异教多用禁药蛊惑人心,以致百姓误入歧途,散尽家财是小,妻离子散,阖家绝户是大,朝廷下令严谨禁药。” 顿了顿,萧元宸继续道:“大凡此类禁药,多为?北地首驼部,南地云迹部所?出,几乎都为?蛊惑人心,控制心神,颠倒黑白阴阳之效,服用之后?皆有后?遗之症,轻则头痛晕眩数日,重则身亡殒命。” 萧元宸语气有些沉重:“更有甚者,让人食之便不能弃,散尽家财只为?一丸,闹得人心惶惶,坊间无?章。” 也正是因为?禁药药效太过离奇,所?以一早就被禁止售卖,所?有此类功效的药物,皆被列为?禁药。 刘文术躬身行礼,道:“陛下所?言甚是,禁药种类其实很多,早先?在?药局是有列出名录的,不过百多年?以来,大楚境内国泰民安,禁药几乎绝迹,故而一开始都未往禁药方向想。” “是臣的疏忽,今已从文渊阁取出早年?存档名录,一一对照修补,务必不会再有疏漏。” 刘文术说?着,道:“那位司徒药师见?多识广,涉猎药理非常渊源,臣恳请陛下允司徒药师留在?太医院,列出一部禁药书,以警醒后?人。” 这个想法倒是很好。 萧元宸直接答应:“暂封司徒药师为?医正,留在?太医院整理汇编药典。” 刘文术一喜,道:“是。” 沈初宜这才问:“刘院正,那樱桃中的回梦可有解药?” 刘文术叹了口气:“许多禁药根本无?药可解,即便能解,也不过是缓解一时半刻,无?法彻底根治。” “宫女樱桃所?中的回梦就无?药可解,不过臣同司徒医正商议过,倒是能给她服用清心散,药效很重,但?可以让她暂时清醒过来。” “只是用完之后?,这名宫女也还是要?殒命。” 医者仁心,刘文术说?到这里,也有些黯然了。 沈初宜看向萧元宸,萧元宸便直截了当道:“用吧。” 刘文术退下去之后?,沈初宜才道:“陛下,我总觉得此事有些古怪。” 她见?浩然轩只姚多福和舒云伺候在?侧,才低声道:“您说?,这件事是否同顾庶人有关?” 不用她提醒,萧元宸早就想到了。 “同样的禁药,同样的手段,即便她已经死了,顾氏也从此一蹶不振,也的确很是可疑。” 萧元宸道:“当时查到,禁药是顾庶人身边的赵姑姑的侄子偶遇游商,才得这两种药物。” “之所?以是禁药,就意味着这药不可得,有心之人想要?周旋,必定要?一掷千金,”萧元宸道,“如何能简单就从游商处购得?” 随着萧元宸的分?析,沈初宜一颗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陛下的意思?是,从顾庶人时起,有人就一直暗中盯着长信宫,一直在?做手脚。” 萧元宸看向沈初宜,面色很平静。 “就是如此。” “后?宫前朝争权夺利,这很正常,几千年?来,大凡史书记录的都是这些故事,没有什么不同。” “手段比这个残酷的,让人不寒而栗的,比比皆是。” “更不用说?朝代更迭时的惨状了。” 萧元宸声音无?比冷静,也无?比清晰。 “但?初宜,若这几件事真有关联,幕后?之人所?图怕不是争权夺利四个字能概述的。” 他没有看沈初宜,只平静看着流光池中的锦鲤。 阳光灿灿,池水波光粼粼,赤红的锦鲤在?水中游弋,悠然自得,欢快自在?。 它们从来没有忧愁时。 萧元宸淡淡开口:“他们所?图的,可能不光是朕坐的龙椅,还有这偌大的大楚。” 沈初宜听得不寒而栗。 明明是春光明媚的温暖午后?,沈初宜却觉得手脚发冷。 “陛下……” 沈初宜声音艰难:“怎么会?” 萧元宸竟没想到吓着了她,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手,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温暖她。 “怎么不会呢?” 他的声音也柔和了下来:“这么多年来,同大楚有纷争的国家部落不知凡几,二十年?前,父皇刚登基为?帝时曾经御驾亲征。” “当时漠北的巫咸部势力强大,多次入侵相邻的新?洲和林川,那些年?,边疆百姓民不聊生。” 萧元宸娓娓道来:“尤其当时巫咸部崇尚祭祀之术,被劫掠的百姓多被用于献祭,几乎都是在痛苦中被虐杀,父皇得知此事后?,不顾刚刚登基,朝政不稳,执意要?御驾亲征。” “那一场战争耗时半年?,状况异常惨烈,父皇也因此伤了肺腑,以至于早早便龙驭宾天了。” 萧元宸叹了口气,见?沈初宜面色也很凝重,便道:“朕同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心里有数。” “与大楚,与萧氏,仇家从来都不少?。” “大楚这样肥沃,山川河流,平原滩涂,在?这一方大陆上,大楚拥有最肥沃的土地,拥有最好的子民,拥有最多的矿藏。” “谁能不羡慕,谁会不想要??” “漠北,岭南,西洲,但?凡能剑指中原的,都不会放弃机会。” “不光是大楚,纵观历史,天下总是这样斗争不休。” “你未曾看过曾经的宫廷密档,里面记录了不少?这样的故事。” 萧元宸揉了揉眉心,道:“不过,时过境迁,百年?匆匆而过,许多被大楚灭族的异族早就后?继无?人,寻常百姓早就成?了楚人,更不用说?有心报复了。” 沈初宜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安静听萧元宸的诉说?,听到这里,她抬眸看向萧元宸。 “陛下怀疑巫咸部。” 萧元宸颔首,神情冷峻,说?出来的话也很冰冷。 “巫咸部被灭族,也不过才二十载,根据史料记载,巫咸部族长一家和大巫都被诛杀,没有留下活口,但?巫咸部族人众多,不可能全部诛杀,当时只把城池外扩,一直扩到巫咸部边界,巫咸部从此并?入大楚,成?为?巫咸族人。” 沈初宜是从史书第一部 开始看起的,她甚至还没看到前朝历史,就更不知道她出生前发生的事情了。 巫咸部位于新?洲以北,距离圣京太过遥远,巫咸族人至今都不能随意离开新?洲和林川,故而沈初宜并?未见?过巫咸族人。 “他们同楚人面容可有不同。” 萧元宸摇了摇头:“听父皇说?,早年?还有些区别,因巫咸部一直生活在?漠北,干旱少?雨,所?以巫咸部的人都生得皮肤黝黑,后?来并?入大楚之后?,依靠新?洲生活,日子安稳踏实下来,不再黝黑粗糙,同楚人是没有任何不同的。” 沈初宜看向萧元宸:“既然不同,就不好侦查了,只要?隐藏在?民间,那就犹如雨滴落入海中,无?影无?踪。” 萧元宸却说?:“只要?做过的事情,总有线索可查。” 他依旧看着波光池,淡淡道:“况且,若真是巫咸族所?为?,那便只有巫咸皇族残党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当年?或可能还有怨恨,二十年?一代人过去,繁衍生息,融入坊间,大抵不会为?了早年?的旧部而冒大 不韪。” “这么说?虽然很残酷,但?巫咸部早就是过眼云烟,当年?普通百姓在?族中过得日子比牛马不如,来到大楚起码可以堂堂正正,成?为?寻常百姓了。” 萧元宸淡淡道:“可能再过些许年?月,等百姓彻底同化,新?一代成?长起来,他们也能如同寻常楚人那样,科举、游商、看遍大楚风景,成?为?没有限制的人。” “只是余孽难除。” 沈初宜轻声开口。 萧元宸叹了口气:“是的,余孽难除。” “这些人当年?都是巫咸部的贵族,他们把普通族人当成?牛马那样奴役,肆意欺凌,畅快挥霍,如今要?成?为?普通人,如何能甘愿?” 话说?到这里,浩然轩中两人都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沈初宜才叹了口气:“陛下,我担心那禁药。” “若是当真有心人故意为?之,皇宫还是其次……” 沈初宜抬起头,看向门外明亮的天。 天空之上,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明明是晴日,沈初宜却觉得心中异常沉重。 “若是散入寻常百姓间,又当如何?若是又兴异教,又当如何?” 百姓不懂那些医药,大凡普通百姓,就连书都没读过,他们不识字,不懂那些大道理,只知道小富即安,能一家平安就行。 可这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苦难、痛苦、疾病、分?离,这世间种种,可能都会降落于身。 到了那个时候,求人无?用,大抵只能求神拜佛。 所?求不过是心安二字。 沈初宜心情很沉重:“那些异教,那些恶徒,利用的就是寻常百姓的悲苦,然后?毫不留情把他们拉入更深的深渊中去。” 第117章 萧元宸头脑很清醒,在沈初宜提到禁药时,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些。 巫咸部不是随意?便被提起的。 在有?所猜的最初,萧元宸就?已?经让锦衣卫四散各处,开?始查访。 不过今日刘文术的确有?重大线索,所以才喊了沈初宜过来,准备一起听一听新线索。 刘文术果然可靠。 萧元宸刚同沈初宜说完猜测,刘文术就?领着两名女医,把樱桃架了进?来。 樱桃看起来面容枯槁,一张年轻的蜡黄憔悴,不过三五日功夫,瞧着老了十岁不止。 她半阖着眼,有?些神情恍惚,只?能?木讷地跟着两个女医往前走,脚步很是蹒跚。 女医把她放到殿前,让她自己跪在地上,便躬身告退了。 樱桃根本?跪不住,她只?能?歪歪斜斜跪坐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她应该被人好好打理过,没有?上次看着那么凌乱了,衣衫也?换了新的。 刘文术声音很轻:“陛下,娘娘,樱桃已?经服用了清心散,马上药效就?上来了,她能?清醒半个时辰,过了半个时辰就?再也?不成了。” 沈初宜颔首,道:“知?道了。” 很快,孙成祥和慎刑司的马嬷嬷都到场了。 沈初宜看马嬷嬷沉着脸,看起来分外严肃,思忖片刻,便对萧元宸说:“陛下,樱桃的事情臣妾比较熟悉,不如就?让臣妾来问,若是有?疏漏的地方,陛下再补充。” 对于发生的事情,沈初宜从来都不退缩。 能?自己做,自己亲手查清楚,她就?自己动手,从来不会缩在别人身后,只?冷眼旁观。 对于她的性格,萧元宸一点都不意?外。 “好。” 沈初宜得了允许,便重新看向?樱桃。 她先试探地问:“红香?” 樱桃没有?太?多反应,似乎人还在混乱。 沈初宜等了一会儿,才开?口:“樱桃。” 樱桃这才慢慢抬起头。 此刻沈初宜发现,樱桃的眼睛很亮,跟寻多十六七岁的少女那般,眼眸中除了稚气,还有?天真。 可除了那双眼,她身上只?有?死气了。 沈初宜心中叹息,她声音很轻柔,如同邻家阿姐那般,温柔询问:“樱桃,你认识红香吗?” 之前刘文术仔细说过,中了回梦的人,会失去中禁药之后的记忆,中了禁药之后,她无论被人告知?什么,都会根深蒂固地相信那几?句话。 也?就?是说,樱桃被人下药之后,被人告知?她是红香,她是被冤屈而死,幕后主使?是贤妃。 她能?说出来的所有?说辞,都是提前被教导的。 沈初宜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可惜的是回梦无解,无法挽救樱桃的性命,只?能?用清心散让她勉强清醒片刻,不再晕晕乎乎沉浸在回梦之中。 此刻的樱桃根本?不去关注外界,她既不去看萧元宸,也?不看沈初宜,她只?是平静直视前方,似乎在看遥远的未来。 沈初宜问,她就?回答。 “认识的,红香姐姐很好,很照顾我,”樱桃傻笑,“我们是一个县的,运气很好一起来到了碧云宫。” 她说话断断续续,模糊不清,还好刘文正擅长听病患说话,转述得十分清晰。 沈初宜颔首,继续问:“樱桃,红香姐姐死了,你知?道吗?” 樱桃沉默了。 她那双眼睛似乎也?失去了清亮,变得死气沉沉。 “记得的,”樱桃语气有?些沉重,“我们这样的宫女,死了就?死了罢,能?怎么办呢?” 沈初宜注意?到,樱桃没有?落泪,但她眼眶红了。 那些眼泪,大概在刚知?道红香死了的时候,就?已?经流干了。 “你可有?怨恨?” 樱桃仿佛此时才收回了魂魄。 她茫然看向?沈初宜,用那双一片死寂的赤红眼眸看向?她,问:“怨恨谁?” 沈初宜顿了顿,她试探地问:“怨恨害死红香和柔选侍的主谋。” “是否有?人告诉过你,红香是被人害死的?” 樱桃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勾起唇角。 “是有?这个人,”樱桃眼里重新洋溢起喜悦来,她笑得如同孩子,“有?人告诉我,说红香姐是被人害死的,问我愿不愿意?替红香姐找到真凶。” “我当然愿意?了。” “当年我进?宫的时候,总被同屋的姐姐欺负,是红香姐帮着我,一路带着我进?了碧云宫,”樱桃说起红香的时候,语气里都是感激,“要是没有?红香姐,我还不知?道会去何处。” 看来,这樱桃是被人利用的。 利用她的人知道樱桃同红香的感情,所以很轻易就?挑拨她为红香出头。 沈初宜心中微叹,她声音更温柔了:“那你要如何帮红香姐翻案?” 樱桃傻乎乎地说:“那个人给我吃了一颗药,吃了 之后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她说只?要吃了,就?一定能?翻案。” 然而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利用的樱桃。 甚至还轻易要了樱桃的命。 沈初宜最后问她:“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子,是男是女?” 樱桃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是个黄门?年纪好像不是很大,我就?记得,他耳后有?一颗痣,不小心看到的。” 沈初宜知?道,再多的话也?问不出来了。 她看向?萧元宸,萧元宸对马嬷嬷挥手,马嬷嬷便上前,先对两人行礼,然后看向?樱桃。 出乎沈初宜意?料,她用很温柔的语气说:“樱桃乖,你可认识吴有?德?” 沈初宜这才注意?到自己忘记问吴有?德了。 还好马嬷嬷专注,把这个点补上了。 说起吴有?德,樱桃却撇了一下嘴:“他不是好人,总骗红香姐的银钱,红香姐攒点银子,都被他赌输了。” 马嬷嬷眼睛一闪:“他都同谁赌?” 樱桃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摇头:“不知?道。” 她应该是不知?情的。 宫里的黄门们是严禁博戏的,因为只?要染上赌,就?会丧失意?志,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 黄门本?来都是阉人,他们在宫里无亲无故,一辈子只?能?留在深宫,甚至不如宫女们。 宫女可以做女官,可以离宫回家,可以嫁人,甚至若是有?娘娘喜欢,教导宫女识字学问,进?入尚宫局做女官可威风得很。 黄门自然也?威风。 如今宫里,谁不给姚多福面子?谁敢说姚多福一个不好? 可归根结底,姚多福只?有?一个,其他黄门都是没有?根的浮萍,脚下没有?牵扯,那心就?是飘的。 本?来就?容易搬弄是非,若是再染上博戏,那真是什么坏事都能?做尽。 宫里对黄门博戏是非常严厉的,所以当时询问吴有?德身边的太?监黄门,没有?一个说他参与?博戏。 要么就?是完全不知?,要么就?是不敢说。 说了,自己也?要被牵连。 这倒是意?外之喜。 马嬷嬷又问了樱桃几?个问题,樱桃有?的能?回答,有?的不记得,大多没有?什么细节,也?不再有?任何线索了。 沈初宜看樱桃已?经做都坐不住了,整个人几?乎都委顿在地,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陛下,这宫女也?不过就?三五日光景,让她舒舒服服走吧。” 萧元宸颔首,沈初宜便看向?马嬷嬷:“嬷嬷,这宫女如今也?不好送回尚宫局,你带回慎刑司,好好照料几?日,让她吃饱喝足,到底好好走过这一遭吧。” 事已?至此,已?经无力回天了。 马嬷嬷答:“是,贵嫔娘娘放心,一定不会叫这孩子委屈了。” 等樱桃被带下去,马嬷嬷和孙成祥才来到御前。 孙成祥额头都冒了汗:“陛下,小的真不知?宫里还有?人敢玩博戏,小的这就?让人立即去查,这几?日就?能?有?结果。” 萧元宸淡淡道:“若是能?查到,审问完,一律拉到西五所,让所有?黄门都看着,打二十板。” 这是要以儆效尤。 对于黄门的贪墨,萧元宸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人总得有?个念想,但博戏是绝对不行的。 一旦陷入博戏,人的根子就?坏了,烂了,再也?好不了了。 孙成祥松了口气,他躬身行礼:“是。” 今日马嬷嬷立了大功,沈初宜赏赐了她,等众人都退下,沈初宜才说:“陛下,你说会不会有?人故意?引导吴有?德陷入博戏,然后借此敲诈他,逼迫他跟红香就?犯。” “之前我们一直猜测,红香是被逼无奈,才供认自己就?是动手的那个人。” “若她真的是呢?” 萧元宸眉心一竖,片刻后,又慢慢松开?。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这样看,一切都合理了。 红香的确动了手,她动手的原因,是为了帮吴有?德,无论因为什么,这件事同柔选侍都无关。 若是有?关,柔选侍也?不会死了。 红香被拿下慎刑司后,一开?始是强撑着没有?招供的,因为她一旦招供,命就?没了。 后来可能?知?道吴有?德也?被抓紧去,她自知?事情败露,这才吐露实情。 但这个实情是很有?水分的,因为此事同柔选侍并无关系。 沈初宜若有?所思:“陛下,红香会这样供述,她很可能?知?晓对对方的身份,或者猜到对方的份位比柔选侍高。” 第118章 沈初宜不由看向德妃。 德妃似乎还是之前的模样,严肃,端庄,高高在上。 她从?来不会像李幼涵表现?出来的那样嚣张跋扈,目下无尘,但她的态度却很能说明她的想法。 她的确看不起沈初宜,亦或者看不起所有没读过书,没见识的人。 之前沈初宜觉得德妃有些过于天真,现?在看来,其实也并非是她天真。 从?心底深处,她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这并非天真,这是现?实。 虽然残酷,可这天地间,大抵也是看出身决定命运。 现?在德妃这样说邢昭仪,不像是在说相互扶持的姐妹,好似在说自家伺候的宫人。 语气?里没有任何尊重。 庄懿太?后也不由看了德妃一眼,顿了顿,才道?:“也是。” 庄懿太?后看向钱掌殿:“让人去把?邢昭仪请来。” 程尚宫倒是犹豫了一下。 “太?后娘娘。” 庄懿太?后看向她:“说。” 程尚宫道?:“太?后娘娘,昨日下午荷风宫来报,道?邢昭仪病了,请奏太?医院医治,另外撤掉侍寝名牌。” 庄懿太?后有些意?外,她蹙了蹙眉头?:“哀家怎么?不知?” 一般宫妃生病,肯定是要请太?医院,然后撤掉侍寝名牌,她短时间大抵也不能来给太?后请安,所以太?后是会知道?这件事的。 程尚宫便道?:“事发突然,名牌还没来得及撤,太?医院还未给出脉案,不知邢昭仪娘娘究竟是什么?病症。” 这事总要有个?流程。 庄懿太?后就看向钱掌殿:“你亲自去一趟荷风宫,看看邢昭仪,若是没有大碍就用步辇请她过来。” 太?后这是铁了心要询问了。 等待的过程里,庄懿太?后和善地问了大皇子、三皇子和两位小公主。 德妃、贤妃和沈初宜一一回答,气?氛很是融洽。 只有端嫔坐在边上,一言不发。 庄懿太?后就看向她,目光沉沉的:“端嫔。” 端嫔忙起身:“太?后娘娘。” 庄懿太?后脸上忽然浮现?出笑容,她道?:“你这孩子,紧张什么?,坐下说话?。” 有了她这句话?,端嫔才小心翼翼落座。 “今日的事着实让臣妾害怕,”端嫔小声找补一句,“方才还在愣神。” 庄懿太?后就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端嫔,你入宫也有些年头?了,早年也颇有恩宠,怎么?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一说起这事,端嫔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她低垂着头?,显得分外可怜,最后也只能说一句:“臣妾知错。” 庄懿太?后就叹了口气?。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沈初宜的面容上。 “皇帝国事繁忙,不知保重身体,”太?后的眸色深深的,整个?人楼拢在旧日的阴影里,“你们作为主位娘娘,要以身作则,不仅要好好处理内外宫事,宗亲皇族,还要悉心照顾皇帝,诞育皇嗣。” “做宫妃可不简单。” 几人不由起身,福了福:“诺。” 庄懿太?后又笑了。 “纯贵嫔。” 沈初宜忙起身行礼:“太?后娘娘。” 这一次,庄懿太?后并未让她坐下说话?:“纯贵嫔,如今皇帝与你有心,满宫都?知晓,你更要好好照顾皇帝,细心谨慎,你可明白??” 庄懿太?后真是会说话?。 这话?音落下,明堂都?安静了下来。 沈初宜还能说什么?,只能恭恭敬敬说一句:“诺。” 等沈初宜落座了,外面才传来脚步声,打破了明堂中的寂静。 钱掌殿回来了,身后还有扶着邢昭仪的新枝。 邢昭仪看着面色确实不是很好,嘴唇都?泛着白?,眼底一片青灰,瞧着几日都?没睡好了。 不过为了见庄懿太?后,她还是打扮了一番,勉强撑住了昭仪娘娘的体面。 “见过太?后娘娘、德妃姐姐、贤妃姐姐、贵嫔姐姐和端嫔姐姐。” 庄懿太?后面露关?心:“免礼,邢昭仪坐下说话?吧。” 等邢昭仪落座,钱掌殿亲自上了热茶,太?后才看向她,温声询问。 “邢昭仪,听闻你病了?太?医院如何说?” 邢昭仪咳嗽一声,吃了口茶缓了缓精神,才虚弱地开口:“回禀娘娘,自从?三日前,臣妾就不太?舒服了。” 邢昭仪的声音气?若游丝:“其实臣妾这个?月都?不太?舒服,不过之前因在月事,臣妾也没有往心里去,月事结束之后,臣妾才发现?自己确实病了。” “臣妾这些时日白日很困顿,晚上却睡不着,躺在床上一宿一宿不能合眼,非常难受,”邢昭仪声音颤抖了几分,让人能感受到她的痛苦,“时间久了,臣妾的身体就垮了,昨日着了凉,今日就有些风寒。” “失眠之症其实上月就有了,不过不太?严重,臣妾也没往心里去,谁知到了这个?月就忽然夜不能寐了。” 邢昭仪一边说一边咳嗽,的确是有风寒之相。 庄懿太?后眉心紧锁:“太?医院如何说?” 邢昭仪又吃了口茶,把?咳嗽咽了下去,才嘶哑着说:“陈太医说臣妾是忧思过重,肝胆失和,阴阳颠倒,需得先调和阴阳,让臣妾能安然入睡,这才能重新把身体底子养回来。” 失眠的确让人痛苦。 邢昭仪会如此,在坐众人都不意外。 但邢昭仪的这一场病,来得太?突然了。 庄懿太?后颔首,道?:“你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太?医院如何开药,你就如何服用,会好的。” “清辉,回头?你给邢昭仪送去些长白?人参,选早年的老参,药效很好。” 邢昭仪赶忙说:“谢娘娘关?怀,这可使不得。” 庄懿太?后摆摆手,才看向邢昭仪:“今日招你前来,是有事情?要询问你。” 邢昭仪似乎因为病了,反应有些迟钝,她等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有些紧张:“娘娘,臣妾有什么?事?” 此刻邢昭仪才忽然意?识到,在坐的除了庄懿太?后,就是四位主位娘娘。 庄懿太?后依旧是和善模样,她问:“邢昭仪,之前你父亲母亲可有入宫看望你?” 邢昭仪的见亲记录都?记在起居注上,她是上个?月初十见的亲眷,当日她父母都?有入宫,附注上写着送来了特产,检查无误。 没写携带活物?,这是不允许的。 邢昭仪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她踟蹰片刻,道?:“是,起居注上应该都?有备注,父亲是回京述职,母亲便陪着一起回京,为了入宫来看望臣妾。” 庄懿太?后颔首,忽然眉峰一挑,整个?人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邢昭仪,你父亲可送给你一只八哥?” 邢昭仪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就要开口否认,但太?后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你不说,你身边的所有宫人,若是下了慎刑司,总能开口的。” “你不会舍得让她们进去的。” 这两句话?,让邢昭仪面色越发苍白?。 剧烈的咳嗽声响起,邢昭仪用帕子捂着嘴,那张苍白?的脸都?咳红了。 等她好不容易不咳嗽了,邢昭仪才撑着新枝的手,颤颤巍巍站起来。 她来到堂下,干脆利落跪了下去。 “娘娘,臣妾知错,还请娘娘宽宥。” 沈初宜注意?到,当邢昭仪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庄懿太?后的神情?丝毫不变。 德妃看起来有些意?外,贤妃则是有些不忍,端嫔一直低着头?,从?事始终都?没有对此事发表过意?见。 沈初宜最后把?目光落在邢昭仪身上。 无论怎么?看,邢昭仪的确是病了。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你仔细说来,哀家且听一听。” 她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钱掌殿 ,钱掌殿就上前扶起邢昭仪,强硬让她坐回椅子上。 邢昭仪缓了缓,才道?:“臣妾原就喜欢八哥,年少时养过一只,后来同父母写家书,可能念叨了几句当年的那只八哥,父亲就起了慈爱之心。” “臣妾知道?,”邢昭仪的眼泪瞬间滑落,“宫外是不能送入宫中活物?的,哪怕只是一只八哥也不行,更何况八哥生的不好看,容易引起误会。” 八哥通体乌黑,却是有不吉的说法。 邢昭仪又咳嗽了一声,道?:“但父亲母亲一片爱女之心,知道?臣妾实在想家,还是把?八哥夹带进宫,送给了我。” 邢昭仪叹了口气?。 她喃喃自语道?:“我不应该贪心的。” 邢昭仪这精神,同之前请安时大相径庭,不过短短几日,竟是病成?这个?模样。 沈初宜也不由蹙了蹙眉头?。 庄懿太?后就说:“那只八哥呢?” 邢昭仪惨笑一声,说:“我怕外人发现?,便把?她藏在寝殿里,那八哥见不到光,羽毛一片片掉,好多都?是它自己啄掉的。” “我本来很心疼,想着再让母亲入宫,还是把?八哥送回家去,结果还没等送,它就趁着喂食的空挡自己飞走了。” 邢昭仪语气?恢复了平静。 “这样也好,它本来就是一只鸟,自由自在飞在天际,才是它原本应该有的命。” “我不应该强留它。” 这话?说的颇有些颓丧,不像是邢昭仪的性格。 庄懿太?后倒是没有太?过严厉,她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邢昭仪,你这只鸟,会说话?吗?” 邢昭仪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会。” 第119章 邢昭仪吓得不轻。 她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面色苍白的犹如白雪,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看起来十分可怜。 宫女新?枝忙抱住她的肩膀,低声安慰:“娘娘,无事,只是一只鸟。” 虽然这样说,但新?枝自?己也不敢看。 邢昭仪双眼无神,眼眸里闪过?挣扎。 “不,不是鸟。” 邢昭仪几乎是喃喃自?语:“不是鸟,是巧嘴,是巧嘴。” 新?枝的面色也跟着白了?:“娘娘,你清醒一点。” 邢昭仪被她这样一说,身体颤抖一瞬,倒是清醒些许。 庄懿太后一个眼神,钱掌殿就把新?枝拉到一边,自?己来到邢昭仪身边,轻轻安抚她的后背。 “娘娘,”马嬷嬷声音非常温柔,循循善诱,“娘娘,这只八哥你可认识?” 邢昭仪的状态非常糟糕。 她细瘦的身影不停颤抖着,眼睛布满血丝,眼底全是乌青,看起来可怜极了?。 沈初宜都不由蹙了?蹙眉头,觉得邢昭仪这个模样,同?樱桃也没什么不同?。 越是这样想,沈初宜心里越是沉甸甸。 邢昭仪被马嬷嬷这样一问,神情一瞬有些恍惚,但很快,她就强撑着打起精神,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不认识。” 她虽然这样说,眼睛却不敢去?看那只鸟。 “鸟儿不是都长得一个样?谁能看出来呢。”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 这口气,把邢昭仪吓得又是一哆嗦。 “邢昭仪,你病了?,哀家很是怜惜,”庄懿太后道,“若是事情早日?办妥,你也能早日?回宫修养,是不是?” 庄懿太后淡淡道:“你若是认不出鸟,你身边的宫女黄门总有人能认出来,虽然鸟儿在人的眼中长相都是一样的,总有特殊之处,对不对?” 庄懿太后声音很淡,并没有压迫感,她仿佛只是同?邢昭仪闲聊,却把邢昭仪的脸说得越来越白。 在她身边,新?枝也颤抖起来。 她比邢昭仪还害怕。 宫女黄门都怕慎刑司,进了?慎刑司,即便没有用刑,自?己也能吓出个好歹。 更何?况她心里有鬼。 新?枝不敢去?看邢昭仪,哆嗦着就要跪下。 就在这时?,邢昭仪开口了?:“太后娘娘。” 邢昭仪强撑着说:“臣妾不知?这只八哥可有什么问题,犯了?什么错,但臣妾能认识,它就是臣妾八哥巧嘴。” “巧嘴的喙上长了?个红点,臣妾才给它这样起名?。” 邢昭仪的嘴唇哆嗦着,最后还是说:“娘娘,这的确是臣妾丢失的巧嘴。” 这话一说出来,邢昭仪似乎是放松了?,但整个明间的气氛却越发沉寂。 庄懿太后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没有变化。 她颔首,道:“你说,鸟送来的时?候,不会叫是吗?” “你养了?几日?,什么时?候丢的?” 邢昭仪不明所以,却还是老实回答:“养了?九日?,上个月十九那日?就丢了?。” 也就是说,这只鸟失踪已经超过?二十日?。 距离碧云宫事发也才过?去?了?八日?。 要想在十二日?内训练出一只能模仿哭声的八哥,沈初宜不知?是否可行,但听起来却不合常理。 要么就是事情还有蹊跷,要么就是这只鸟其实会叫,但邢昭仪没有说实话。 思及此,沈初宜抬起眼眸,看向邢昭仪。 此刻邢昭仪眼神涣散,她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承认了?什么,只是一直看着那只鸟,呆愣愣地出神。 庄懿太后也觉得她状态不太好,思索片刻,还是直接了?当地道:“邢昭仪,你的这只丢失的八哥,就是碧云宫装神弄鬼的元凶。” 这话有些绕,邢昭仪思索了?一会儿,才惊讶地瞪大眼睛。 “娘娘……” 她声音很干涩,仿佛在沙漠中行走数日?的行者?,一点水都求不到。 “臣妾什么都不知?道。” 邢昭仪说着,落下泪来。 “巧嘴不见之后,臣妾根本不敢找,不知?它究竟去?了?何?处,遭遇了?什么,”邢昭仪的哭腔让人动容,“娘娘,真的不是臣妾,臣妾绝无害人之心。” 她这样说着,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可她身体太虚了?,努力挣扎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最后,邢昭仪只能那样泪流满面看向众人:“德妃姐姐、贤妃姐姐,绝不是臣妾要谋害你们?。” 当时审樱桃的时候,邢昭仪也在场。 她知道这件事是冲着德妃和贤妃而去?,所以到了?此刻,她头脑难得清醒。 “娘娘,臣妾不过?是昭仪,早就没了?荣宠,如何?要同?德妃姐姐和贤妃姐姐作对?要不是两位姐姐关照,臣妾还不知?过?什么日?子,万不敢有这份心的。” 邢昭仪说到最后,几乎没有了?力气。 她咳嗽几声,面色煞白,呼吸声音格外沉重。 钱掌柜有些担忧,便帮她顺了?顺气,还伺候着她吃了?一杯茶。 庄懿太后没回答她的话,只看向马嬷嬷。 “马嬷嬷,你能确定,当时?模仿哭声的就是这只鸟吗?” 马嬷嬷福了?福,道:“是,娘娘,抓捕时?数人在场,都听到它的叫声了?。” “不过?抓捕时?它受了?伤,这几日?又食水不进,这才气绝而亡,本来想要带它来给娘娘听一听的。” 慎刑司出手,是不会有错的。 庄懿太后眉头微松,她沉吟片刻,没有开口。 此刻殿中只能听到邢昭仪一个人沉闷的哭声。 庄懿太后又看向程尚宫:“一般八哥要教导多久才会学?话?” 程尚宫躬身行礼,道:“之前臣问过?百兽园的训鸟宫人,他们?都说最聪明的八哥也要学?上一季,才能清晰唱出想要的调子。” 一季就是四个月。 十二天,根本不可能训练出一只鸟来。 庄懿太后的目光重新?落在邢昭仪身上,片刻后,她冷冷看向新?枝。 “新?枝,你说。” 冷新?枝吓得一下跪倒在地。 “你说说,这只八哥,真的不会叫吗?” 冷新?枝吓得额头都是冷汗,她整个人趴伏在地,根本起不来身。 德妃适才开口:“若是喜欢 八哥,为何?不让百兽园送来一只,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何?必非要让家人费心夹带,还是只不会说话的八哥。” “那养起来有什么意思?” 德妃这句话,直接切中要害。 庄懿太后满意地看向德妃:“你说得对。” 笑容重新?回到她脸上,庄懿太后看向邢昭仪,温柔开口:“邢昭仪,你此刻若是说了?实话,哀家还能同?陛下恳请一番,不过?重责罚你。” “毕竟,这事也没有闹大,无人受伤。” “若你瞒着不说……”庄懿太后笑了?一声,“最后的结果,可能不是你想要的。” 邢昭仪整个人都失了?魂。 她一下就靠在了?椅背上,重重喘着气,最后才勉强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庄懿太后。 “娘娘,臣妾知?道错了?。” 这话一出口,众人心里便松了?一分。 但沈初宜心里却总觉不对,至于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心里隐约有些不安,牵动她的神志。 沈初宜垂眸看向邢昭仪,见她哭得分外可怜。 “臣妾只是……只是嫉妒其他娘娘们?,”邢昭仪说,“明明臣妾的出身不差,入宫时?份位也不低,为何?臣妾没有好运孕育皇嗣,不能升位,如今连恩宠都没了?。” 邢昭仪哭声越来越大:“臣妾心里难受,生怕自?己以后只能蹉跎在宫里,一辈子就这样了?。” “是臣妾昏了?头,想了?这个法?子,臣妾不是想要害了?谁,只是想让大家都不好过?。” 这个理由,听起来是那么的真实,却又是那么的可笑。 沈初宜忽然意识到,她觉得不对是在哪里。 从头到尾,邢昭仪说的都只是这只八哥的事情。 樱桃,红香,那封信,都是邢昭仪只字未提的。 果然,不只是沈初宜注意到了?这一点,庄懿太后眉心微竖,她问:“邢昭仪,那名?叫樱桃的宫女,柔选侍遗物中的那封信,你可如何?解释?” 邢昭仪茫然抬起头,看向庄懿太后。 她的脸已经被眼泪浸染,整个人都狼狈不堪。 但她说出来的话,却一直很坚定。 “太后娘娘,臣妾没那么大胆子,并不想害谁,也没这个手段,”邢昭仪哭着说,“臣妾只是教了?巧嘴学?哭声,把它丢进了?碧云宫而已。” 邢昭仪非常坚持:“臣妾不知?道那名?叫樱桃的宫女是怎么回事,甚至不知?道柔选侍的遗物还在宫中,又何?来安排。” “从头到尾,臣妾只做了?伪装鬼哭这一件事。” 的确,从如今的证据看,邢昭仪确实只做了?这一件事。 这几日?尚宫局和慎刑司早就把樱桃查得十分清楚,邢昭仪根本就没接触过?樱桃,甚至不认识她。 邢昭仪眼泪婆娑,哭得人都哽咽了?。 “臣妾会病这一遭,还是因?为害怕,心里彷徨得不行,”邢昭仪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如今把话说出来,臣妾心里也好受许多,要罚要打,悉听尊便。” “还请陛下和太后娘娘看在家父为国尽忠的份上,不要牵连臣妾的家人。” 如此说着,邢昭仪不顾劝阻,挣扎地跪倒在地。 她嘭嘭嘭给庄懿太后磕了?三个头,眼泪几乎都要流干了?。 第120章 沈初宜伸手推窗,露出?一截嫩藕似的小?臂。 她手腕上挂着一只白玉贵妃镯,镯子通体莹润,水头很足,几乎能透出?光亮来。 月色下,那白玉镯如同枝头上摇曳的玉兰,在沈初宜的手腕上轻晃。 好似皎月落入萧元宸的胸怀。 沈初宜染着笑的声音若依若现传来:“不在。” 萧元宸低低笑了一声,他?没有回答,直接转身进了寝殿。 沈初宜已经放下书本,起?身来到屏风一侧,她还没来得及绕过屏风,抬头就看到萧元宸高大的身影。 男人那双深邃的星眸,此刻正紧紧落在她身上,一刻都不舍得挪开。 沈初宜福了福:“见过陛下。” 萧元宸一步上前,直接握住了方才一闪而过的细白腕子。 “不是不在?” 沈初宜抿嘴笑了一下,她倾身上前,身上染着和平日?里迥然的玉兰香。 “娘子不在,但初宜在。” 那香味很浓,又有些甜腻,一下就钻入萧元宸的肺腑,让他?再也想不到其他?芬芳。 “换了香?” 沈初宜的手轻轻抚摸上自?己纤细的脖颈,往下落去。 “换了一种香露,”沈初宜抬起?眼眸,眸子雾蒙蒙的,“臣妾很喜欢,陛下呢?” 萧元宸低下头,用实际行动?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一吻结束,窗边的玉兰被微风吹拂,悠然落了一片花瓣。 萧元宸弯下腰,一把?抱起?沈初宜,大步流星进了寝殿。 沈初宜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整个人依偎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强 有力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沈初宜倏然笑了一声。 染着玉兰花香的浅淡气息在耳边萦绕:“今日?陛下怎么有些急切?” “臣妾又跑不了。” 萧元宸没有回答她。 下一刻,天旋地?转。 萧元宸居高临下看她,目光犹如带着一把?刷子,在她脸颊上上下游走。 “怎么可能不急?” 萧元宸在她耳边回答她:“明日?老夫人就到了。” “算起?来,要等上五日?呢。” 沈初宜面上一红,她伸手拍了一下萧元宸的胸膛,萧元宸不躲不闪,等她要收回手时,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指。 十指纠缠,密不可分。 风儿顺着窗棱钻进来,只看一眼,就害羞地?缩了回去。 只留下那一枝孤单的玉兰花,被风来回裹挟,掉了满桌花瓣。 若仔细听,能听到拔步床厚重?的帐幔后传来细碎的声音。 “不……” 另一道声音却问:“为何?” “方才不是很喜欢?” 声音停住了。 “不喜欢。” 帐幔颤动?,上面坠着的流苏轻微摆动?。 “真不喜欢?” “那朕还得努力才是。” 花儿还要再听,但被吹落的纱帘裹挟住了视线,最后只能娇羞地?缩在白玉净瓶中?,红着脸睡去。 睡得可一点都不踏实。 过了一个多?时辰,寝殿叫了一回水。 沈初宜脸上的红晕一直满眼到脖颈,比娇艳牡丹还要美丽。 她细瘦的腕子上还有几道指痕,不明显,却让人挪不开视线。 沈初宜侧躺在床榻上,正浅浅喘气,眼底一片水痕。 上一次的萧元宸不是这样的。 怎么几日?不见,好似换了个人。 这样凶狠。 沈初宜想着,就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抱起?,下意识轻哼一声:“衣裳。” 她的嗓子有些哑,方才被萧元宸逼得说了不少话,这会儿听着有一股说不出?的娇嗔。 萧元宸在她脸蛋亲了一下:“沐浴再睡。” 沈初宜半阖着眼,又累又困,却还挣扎地?说:“我自?己来。” 她这是害羞了。 平日?里宫人都是贴身伺候她,可换到这床笫之事,沈初宜就不好意思再让宫人侍奉了。 她同那些金尊玉贵咋长大的贵人们不同,有些事情从来不让人侍奉。 萧元宸也知道她这个习惯,倒也不是顺着她的意思,而是也很喜欢缠绵过后的温存时光。 有些时候,两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觉得舒服。 萧元宸低笑一声:“自?然只能由?朕来侍奉你了。” 沈初宜这才安心,跟懒懒地?窝在他?怀中?,轻笑一声。 她累极了,脑子一团乱,张口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陛下,之前那些时日?是怎么忍过来的?” 萧元宸精力旺盛,看他处理政事便知晓,之前不踏足后宫时,他?甚至要忙到星夜才去入睡,天光熹微时便要上朝。 一日?睡不足两个时辰,照样生?龙活虎。 不过沈初宜实在担心他?的身体,恭睿太后也老是劝诫,如今萧元宸国事稍微顺畅一些,就不夙兴夜寐地?熬着,晚上会早些入睡。 每日?最少都能睡足三个时辰。 这样一个精力旺盛的男人,之前竟半年多?没有踏足后宫。 今夜沈初宜实在被折腾的累极了,才头昏脑涨地?问了这一句。 这话一出?口,沈初宜就有些后悔了。 有些话,不应该现在说,亦或者,本就不应该说。 有些线,沈初宜宁愿让它模糊一点,就这样含含糊糊,若能一直拉着这条线过一辈子,倒也算是幸福。 然而覆水难收。 话既然已经说出?口,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沈初宜深吸口气,还是抬眸看向萧元宸,脸上笑容不变。 话是她说的,无论?萧元宸回答什么,她都会认真听进心里去。 萧元宸把?她放到浴桶里,等面对面而坐,萧元宸才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沈初宜的脸。 很轻,很柔,不带任何意味。 萧元宸的眸子幽深而明亮,沈初宜此刻注视他?,似乎能看到他?眸子深处的星芒。 并不刺眼,只有温柔。 “初宜,一个人若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与禽兽何异?” 他?的嗓音厚重?,低沉,因夜已深,殿已静,更显得醇厚有力,一字一句钻入沈初宜的耳中?。 许多?话,萧元宸都埋在心里,没有直接说出?口。 岁月漫长,未来未至,萧元宸等待可以?直接倾诉的那一日?。 现在,先牵着她的手,走过这一段荆棘之路吧。 萧元宸低下头,又去碰了一下沈初宜的额头:“贵嫔娘娘,你可要好好锻炼身体。” 沈初宜心中?稍安,又有种说不出?的甜蜜。 她抬起?头,能意识到自?己的确是高兴的。 那种高兴很浅淡,却足够让人铭记于心。 沈初宜也动?了动?脖颈,碰了一下他?的额头:“陛下,夜深了,早些安置吧。” 等两人回到床榻上时,沈初宜伸手碰了一下萧元宸的额头。 萧元宸握住她的手腕:“怎么?” 沈初宜摇摇头。 “觉得陛下今日?嗓子有些低,这几日?可有不适?” 萧元宸把?她的手放好,盖好锦被,道:“无碍。” “陛下,晚安。” 萧元宸淡淡笑了:“晚安。” 次日?清晨,萧元宸要走的时候沈初宜刚醒来。 她这会儿有些懒,不太想动?,便没有开口。 沈初宜听到他?在跟舒云交代?:“等老夫人入宫,你注意着些,不叫你们娘娘太过激动?。” 舒云应了一声。 很快,外面的动?静就消失了。 沈初宜这才开口:“舒云。” 舒云忙领着如烟和若雨进来,若雨就道:“娘娘,鸿雁去取早膳了,老夫人约莫过了巳时正才能入宫。” “知道了。” 沈初宜心里装着事,早晨的糯米烧麦就没吃几个,等她最后吃了一碗银耳莲子羹,便算作?饱了。 这会儿子天气还好,无风无雨,朝阳灿灿,照得人身上暖意融融。 沈初宜让端木嬷嬷把?雪团抱出?来,等孩子被放到手中?时,沈初宜低下头跟儿子对视一眼。 三个月大的萧应淳眨巴了一下跟母亲一模一样的凤眸,咯咯笑了起?来。 他?身上穿着鹅黄色的小?褂子,头上戴着虎头帽,看起?来虎头虎脑的,特别结实。 沈初宜掂了掂他?,对端木嬷嬷道:“沉了。” 端木嬷嬷用细软的绢绸给雪团擦嘴,她笑着说:“小?殿下胃口很好,饮食也规律,该用饭的时候才会喊人,平时都是安静睡着。” 小?小?年纪,倒是有主意的。 沈初宜笑着亲了一下儿子的头,抱着他?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瞧见他?奶声奶气打哈欠,一颗心都化了。 “带回去吧,他?睡了,你们也歇一歇。” 端木嬷嬷福了福,带着雪团回去了。 等雪团走了,舒云就上前,低声道:“娘娘,这一季的夏装已经清点完毕,这几日?就能全部下发。” 沈初宜之前已经核对过账簿了,今年的夏装是她来督办发放的,发放之前沈初宜同德妃和庄懿太后都商议过,最后拟了一个章程出?来。 因为南寺库的库房堆积了不少陈旧的料子,沈初宜亲自?去了一趟,看了看料子的质量和厚度,认为可以?作?为夏装发放。 她又同庄懿太后禀报,说宫人们的被褥都是三年前那一批宫人入宫时发放的,后来宫人的被褥旧了破了,棉花不够暖和了,都是拆借着用。 不如让宫人把?这些旧棉被都收集起?来,挑拣成色好的重?新做成薄褥子,发往各地?积善堂。 第121章 灵心?宫前殿,此刻气?氛沉寂。 一成不变的灵犀香在?殿中萦绕,名贵的古董静立在?博古架上,正在?安静嗅闻香烟。 明?间的条案之上,挂着著名画家李九一的望山川图,青山绿水,烟云袅袅。 仔细看去,在?田间地头,山川草木间耕作的是?每一个平凡的人。 图景很美?,意蕴悠长,颇有古意。 此刻,灵心?宫殿中只坐了两?人。 上首坐着的是?德妃姜令言,她身穿绛紫色的妆花宫装,头上戴着一支金海棠步摇,衬得她面容精致,威严尽显。 下面坐着的竟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 老者须发花白,却并?不显得苍老,通身上下都是?儒雅气?质,那双眼睛深邃而明?亮,让人只能更感受到他的精神矍铄。 并?不觉得他已然老迈。 老者身穿正一品的紫色官服,身姿挺拔,犹如青松。 此刻德妃娘娘的神情很是?平静,她端起茶盏,自己慢条斯理吃了一口。 “祖父,”姜令言声音平和,“祖母跟您近来身体可好?” “怎么想起入宫来看望孙女?” 她如同寻常孙女那般,对?祖父嘘寒问暖。 下面坐着的,竟然就是?如今权倾朝野,辅佐两?代帝王的凌烟阁首辅姜之巡。 姜之巡神情跟姜令言一样平静。 他也?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好茶,”姜之巡说,“这是?明?前龙井吧?应该是?浙地刚刚送进宫的贡品。” 姜令言不回答。 她手里捏着一块通体碧绿的双鱼玉佩,正在?仔细摩挲上面的纹路。 那玉佩显然是?她的心?爱之物,盘玩多年,已经?显露出莹润的光泽。 姜之巡放下茶盏,殿中一时间落针可闻。 祖孙两?个都不开口了。 过了许久,还?是?老大人败下阵来,先?开口道:“令言啊。” 姜令言这才抬起眼眸,看向姜之巡。 同她入宫之前相?比,姜之巡苍老了许多。 虽然京中人人都说姜之巡永远年轻,可实际上,祖父确实已经?迈入老年。 他已过花甲之年。 寻常的朝臣,到了这个年纪,早就应该致仕了。 不过五载之前,因先?帝重病,便驳回了他申请致仕的折子,同他促膝长谈一夜之后,老大人就留了下来。 这一留,就是?五年。 时至今日,他依旧是?姜首辅,他的孙女成为了宫里份位最高的德妃,膝下又有皇长子,简直是?风光无限。 如今在?圣京,谁人不知姜家? 不过这位老大人很有分寸,平日姜府大门紧闭,从来不让外人随意进出,就连宫中,姜令言的母亲,如今姜家的当家主母,一年到头也?入宫不了两?次。 姜令言不等姜之巡开口,忽然道:“祖父,有事就直说吧,都是?一家人,不必藏着掖着。” 姜之巡眉心?微蹙,眼神里有些遗憾,又有些怅惘。 “令言,你?是?不是?还?在?怨恨祖父?” 姜令言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指甲上的凤仙花色。 “怎么会呢?” 姜令言平静地说:“这样的荣华富贵,谁不想要呢?” 被孙女这样阴阳怪气?,姜之巡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淡淡笑?了。 “令言,你?从小就懂事。” “家里这么多孩子,无论男女,作为嫡姐,你?是?最出色的那一个,你?聪慧,好学,博闻强识,好胜心?也?强。” “祖父知道,你?一旦想要做什么,就想要做到最好,阖府上下都为你?骄傲。” “骄傲?” 姜令言抬起眼眸,冷冷看向姜之巡:“祖父,这些话说出口时,您自己信吗?” “我曾经?真的很天真,天真以为家里的确是?为我好,在?家里,我是?嫡长女,下面的妹妹们都越不过我,哪怕是?下一代的佼佼者,家中的嫡长孙姜令行,有些时候也?不如我。” 姜令言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平稳。 她没有愤怒,没有之前在?旁人面前表现的那样执拗,她仿佛又回到了刚入宫时的模样。 平和,冷静,处事干脆利落,公平谨慎。 “若非上次母亲入宫说的那些话,我还?以为自己依旧是?家里最宠爱的女儿,我以为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 子。” 姜之巡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不声不响。 “其?实并?不是?的,即便是?亲生骨肉,也?亲疏有别。” “到头来,我无论如何努力,如何为家族着想,家里最关心?的,永远不是?我,也?并?非泽儿,你?们只关心?姜家的以后,关心?姜令行的未来。” “现在?回忆起来,曾经?你?们对?我说过的话,字字句句都是在训诫。” 姜令言说到这里,自己都有些哽咽了。 但她不想在祖父面前低头,她强撑着自己的体面,强撑着德妃的尊荣。 “年少时,我想去青云书?院读书?,想去看遍大江南北,母亲说女孩子不能如此过活,父亲说家中没有女子单独出门游历的先例。” “而祖父您告诉我,我是?家里的长姐,我就应该为弟弟妹妹做表率,我不能任性,不能肆意而为。” 姜令言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那时候真天真,居然真的就信了,总觉得我是?长姐,我要为家里考虑,我要做好表率,带领弟弟妹妹们不断前进。” “多可笑?。” “啊,祖父你?说,”姜令言声音都在?发抖,“多可笑?。” “我不过只是?家里的孩子,我同弟弟妹妹们没有区别,祖父祖母在?世?,父母高堂亦健在?,因何弟妹们的未来,要靠我来规劝和教导?” “我算是?个什么东西呢?” “这根本就不是?我的责任。” 姜之巡微微蹙起眉头:“令言,怎可说这样粗鄙之言。” 姜令言的满腔愤怒瞬间被这句话吹散。 “我粗鄙。” 姜令言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这才平复了心?绪。 “祖父,入宫之后,我能做的都做了。” 姜令言声音都压低了,听不出愤怒,只能感觉到委屈。 “因为出身,也?因为祖父在?朝中的威望,我入宫之后无论做什么都是?小心?谨慎的。” “后来升为德妃,率先?生下皇长子,哪怕是?在?月子里,我都一直在?处理宫事,从来没有一日得空闲。” “懿太后不想操的心?,我来操,李幼涵不想沾的事,我来沾。我扪心?自问,过去那两?年里,我尽心?尽力处理宫事,恭谨自持做宫妃,从来没给家里丢过任何面子。” “到头来呢?” 姜令言抬起眼眸,似乎想要隔着门上的青纱,看到外面一望无际的苍穹。 “到头来,宫里却有那么多人恨我,那么多人想要把我拉下来,想要我死,要我儿子也?死。” “我当时只是?觉得委屈,但我并?没有那么愤怒,”姜令言道,“我知道,宫里就是?争权夺利,没有任何情分好讲。” “我不怨恨她们。” 姜令言收回视线,落到姜之巡身上。 “可祖父,我怨恨你?,怨恨我父母,也?怨恨姜家。” “在?我被人踩进泥里的时候,母亲入宫看望我,我当时多高兴您知道吗?” 姜令言倏然闭上了眼睛。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哭。 姜之巡肩膀一沉,一颗心?顿时落入谷底。 他知道慕容氏都说了什么,因为那些话,是?他教给她的。 姜令言依旧没有看向他,她不再颤抖了,眼泪也?都收了回去。 所有的心?寒与?心?痛,都在?那一日汹涌而来,时至今日,姜令言甚至已经?觉得算是?时过境迁了。 “当时母亲一进来,一句话都没说,伸手就给了我一个巴掌。” 姜之巡愣了一下:“什么?” “祖父,你?没听错。” 姜令言甚至笑?了一下:“我知道,那些话是?你?教母亲说的,可那一巴掌,却是?她自己想要打我的。” “因为我在?宫里被人打压,因为我没有做到万无一失,所以我的好兄长,你?们姜家的好孙儿在?衙门里吃了挂落,母亲心?疼他儿子了。” “她当时就告诉我,家里费尽心?思送我入宫,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养育我,是?为了让我反哺姜家,让我以后提携姜令行,把他扶持成另一个阁老。” 姜令言冷笑?一声:“她甚至还?说,等以后姜令行成为阁老,姜家便能屹立不倒,而我也?能借着姜家的东风,登上那金光灿灿的凤椅。” 姜令言睁开眼,看向姜之巡。 “祖父,原来我存在?的意义,不过是?奉献自己,为另一个人的荣华富贵做踏脚石。” “虽说如今女子能做官,公主也?能出仕,但这世?界,依旧是?男人说的算,”姜令言道,“我原以为咱们家不一样,妹妹们都能好好读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原来不是?为了培养我们成为能臣,只是?为了给家里卖个好价钱,换回更多的利益。” “你?们把自己的自私心?理包装在?精美?的谎言里,糊弄着我们闷头往前冲,为了姜家不顾自身。” 整个过程里,姜之巡都一言不发。 第122章 一瞬间?,沈初宜的脖颈染上玫瑰色。 萧元宸的声音带笑,可气息却萦绕在她侧脸,让她清晰意识到,两?人距离有多近。 暧昧的气息萦绕在彼此之间?,那抹漂亮的玫瑰色慢慢攀升,最终落到了她白皙的脸颊上。 “是,”沈初宜声音很轻,“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萧元宸嗯了一声,然后才道:“同你的名字正相合。” 他余光瞥了一眼东配殿,才继续逗她:“蓁蓁,怎么不?告诉朕?” 沈初宜能感受到他语气里的放松和调笑,不?由回过头,睨了他一眼。 “陛下又没?问?过。” 沈初宜挑了一下眉:“臣妾总不?能自己巴巴跑过来对陛下说,臣妾小?名是什么?” 这倒是实话。 萧元宸愣了一下,然后便轻笑出声。 “那是朕的错了。” 沈初宜小?声说:“就是。” 萧元宸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讨饶地道:“贵嫔娘娘,小?的知错了。” “好了。”沈初宜也跟着?笑了,“阿娘出来了。” 章慧娘在长春宫,萧元宸就是过来坐了会儿,席间?萧元宸说了之前鱼干的事情,章慧娘就爽朗地道。 “带了的,”她笑眯眯的,“自家做的,都是用新鲜的河鲈鱼腌制,只用锅蒸熟,味道就很鲜美了。” 章慧娘道:“民妇还带了杏脯,桃脯等,陛下若是不?嫌弃,也可以尝尝。” 萧元宸态度非常和善:“好,多谢老?夫人。” 他关心了几句章慧娘和沈初穗,然后就去了东配殿看望儿子。 没?过多久,萧元宸就离开了。 这几日章慧娘就在宫里住下了。 相比畅春园,章慧娘发?现回了长信宫的女儿非常忙碌。 一般沈初宜会在辰时之前起床,洗漱更衣之后先去看雪团,等看过儿子,辰时正之前就会用完早膳。 等她用过早膳,尚宫局、司礼监都会来人。 偶尔德妃的灵心宫、贤妃的绯烟宫都会过来一位司职宫女,同她禀报最近宫事的进展,问?一问?她的意见。 除了要发?放夏日的新衣,更换宫人的被褥,沈初宜最近还要操心她自己的二十生辰宴会、宫里预防走水事宜,以及老?旧的宫殿更换瓦片等事。 事情都很零碎,很需要耐心,但沈初宜从来都不?会不?耐烦。 这些?她都会在上午处理完,然后同她说会儿话,一起逗一逗雪团,带着?他玩一会儿,午膳用过之后,沈初宜会午歇半个时辰。 午歇起来,她偶尔会让甄顺亲自去一趟乾元宫,把?上午就叮嘱御膳房做的汤盅送给陛下。 并不?算频繁,但送过去的汤盅都很有讲究。 她偶尔会抱着?儿子在院子里转两?圈。 等这些?都忙完,她一般会去书房习字和读书,听?舒云说,这个时间?要花费两?个时辰之久,一日不?曾停歇。 不?过这几日章慧娘在,她就简短到一个时辰,所有的空余时间?都拿来陪伴母亲。 读书习字之后,就到了晚膳时间?。 偶尔萧元宸会过来陪着?一起用晚膳,偶尔是晚膳过后过来说几句话,时间?不?会很长,但每日都来。 章慧娘注意到,每当这个时候,沈初宜的笑容都更灿烂一些?。 看起来真的很高兴。 她同萧元宸相处的时候并不?拘谨,偶尔还能表现出小?女儿的娇羞情态,两?人之间?看起来十分亲密,并没?有帝妃之间?的疏离和。 主要是萧元宸,不?光对女儿很温柔,对她也十分亲切。 怎么说呢,看起来就像是一家人。 萧元宸离开之后,沈初宜会陪着?章慧娘说会儿话。 章慧娘入睡早,等她睡下之后,沈初宜要么就做会儿针线,要么读书,有时候宫事忙不?完,晚上还会跟舒云和如烟一起议论宫事。 待到亥时过后,沈初宜就入睡了。 沈初宜的每一日,都是这样按部就班,规律得可怕。 等到沈初宜生辰前一日,章慧娘忍不?住问?她:“蓁蓁,你不?想玩乐吗?” 她听?宫里的宫女说,别的宫里的娘娘们,有时候去御花园散步,偶尔去荷花池垂钓,要么就是一起在宫里打叶子牌,叫来女先生说书,总归各有各的乐趣。 只有她们娘娘这样自律。 前殿的步昭仪也自律,但步昭仪不?用处理宫事,偶尔也会放松一下。 这一对比,就显得沈初宜对自己要求太过严格了。 章慧娘又有些?担心女儿。 她不?是藏着?掖着?的性格,既然心中担忧,便就直接问?了。 沈初宜倒是不解母亲因何这样问?。 不?过她还是耐心回答:“阿娘可是觉得我太忙碌?” 沈初宜便笑了:“阿娘,其实我不?觉得累,反而觉得很有趣。” “你看这宫里面?的宫事,都是我以前从来没?接触过的,我每接触一件事,学习一件事,都是一个新鲜的体验。” “对于我来说,这已经足够有趣了。” 章慧娘倒是知道,女儿一直很好学。 她想要学会的事情,就会专注而努力,不?会半途而废。 沈初宜握住母亲的手,在身边晃了晃,如同年少时那般撒娇。 “再说,我每日习字,读书也是乐趣,陪着?雪团亦然,”沈初宜笑眯眯的,阳光落于面?上,犹如莲花绽放,“阿娘,我如今过得每一日,都是忙碌而满足的。” “心里喜欢,就不?觉得累。” 听?了这话,章慧娘才彻底放心下来。 她同女儿在御花园中慢慢散步,因此刻御花园没?有外人,倒是能说几句心里话。 春日时节,御花园的百花绽放,各种各样的花卉簇拥在身边,妆点了这一刻的太平盛世。 章慧娘看着?满眼的花团锦簇,不?由舒了口气。 “如此看来,你倒适合留在宫中。” 说到这里,章慧娘顿了顿,才道:“只有宫里,能有这样的机会,让你接触学习你所喜欢的东西。” 沈初宜却说:“阿娘,其实没?有什么适不?适合。” “做宫女就好好做,该学就学,该伺候就伺候,被罚了就努力改进,被夸奖也不?能得意。” “做宫妃其实是一样的。” “既然身份在这里,就好好努力,把?日子过好,让自己适合。” “与其抱怨难过,自怨自艾,还不?如多吃一碗饭来的重要。” 沈初宜真的很通透。 章慧娘看向女儿,心里有热意流淌。 她知道,这是女儿的心里话,同她,沈初宜没?有任何隐瞒。 “你倒是像你外祖母。” 章慧娘笑了,神情放松下来,不?再纠结过往云烟。 “挺好的。” 沈初宜就笑,挽着?她的手,继续往花海深处行去。 “本来就很好。” 等母女俩回了长春宫,舒云就来报:“娘娘,请帖已经送出去了。” “德妃娘娘、宜妃娘娘、端嫔娘娘都感谢娘娘邀请,答应明日会至百禧楼听?戏。” “林昭仪、白婕妤、陈充容、卫充容、简选侍和周才人都感谢娘娘宴请,一定会赴约,给娘娘庆贺生辰。” “邢才人病了,赵宝林也染了风寒,不?敢来坏了娘娘们的雅兴,只能告假不?来,不?过已经送来了生辰礼,请娘娘勿要见怪。” 邢才人送的是最四平八稳的名贵药材,不?出挑,也不?出错,赵宝林倒是用了心,提前请宫廷造办处做了一盏四体通透的琉璃灯盏,送来了长春宫。 这琉璃灯盏造型仿莲花,中间?灯芯一亮,犹如天 上落下凡尘的宝莲灯,漂亮极了。 沈初宜仔细看了,的确很漂亮,不?由笑道:“他们有心了。” “舒云,你跟甄顺一起跑一趟,把?回礼送给她们送到手上。” 沈初宜给所有人都备了一样的回礼。 她送的都是最实用的东西,药材、布料、香料和珍珠匣子,一样一份,用花篮包裹,精致又贵重。 这里面?不?乏御赐之物?,于宫中都少有,所有回礼一模一样,不?厚此薄彼。 本来准备回礼的时候,如烟看着?单子都有些?肉疼,沈初宜就说:“人家既然给面?子,来参加生辰,怎么不?能空着?手回去。” “这生辰不?是为?了彰显我如何得宠,不?过是为?了让大家能欢聚一堂,开心一日。” 如此一说,如烟才道:“知道了,娘娘。” 沈初宜点了一下她,道:“你啊,都是司职宫女了,怎么还这样抠门?。” 如烟小?声说:“不?想让娘娘破费。” 回礼一早都准备好了,舒云办事也利落。 她道:“娘娘,长公主和二公主如今不?在京中,但是贺礼已经送到了,回礼也已经送去,三?公主和四公主都会前来,另外怡王殿下也说会到场。” 沈初宜颔首:“知道了。” 这次生辰不?是沈初宜要办得隆重,只是这一次是整寿,她又是得宠的贵嫔娘娘,若不?隆重一些?,反而不?妥。 沈初宜在宫里坐了一会儿,就出了门?,亲自去请两?位太后。 庄懿太后这几日又犯了头风,她不?耐烦让宫妃再侍疾,就直接让她们各干个的,就连沈初宜的生辰宴都没?叫停,还给了赏赐。 沈初宜伺候她吃过药,有些?愁眉不?展:“娘娘这样下去不?成,要不?同陛下商议一番,看坊间?有没?有厉害的大夫,能缓解也是好的。” 第123章 沈初宜生辰过后,章慧娘就离宫回家了。 长春宫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一日傍晚,金乌还未西去,晚霞温柔,恰逢暮色四合时,萧元宸刚好踏入长春宫。 华灯初上,暖光点?亮。 晚膳还未至,沈初宜正进东配殿,就听到了外面的禀报声。 她探出头来,看到萧元宸英俊的眉眼,便笑道:“陛下,忙完了?” “嗯。” 萧元宸边大步流星往前走,边接过宫人送到手边的温热帕子,仔细擦干净手。 “雪团醒了?” “醒了,正哼哼呢。”沈初宜应了一声,等萧元宸来到东配殿,便同他一起进去。 雪团正躺在摇床里,睁着大眼睛,眨巴着眼傻笑。 他已经两个多月了,越长越漂亮,小脸白净圆润,一双大眼睛跟月氏进贡的黑美人葡萄一般,又大又圆。 沈初宜是真的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小婴儿,再加上是自?己儿子,越看越喜欢。 她趴在摇篮边,一眨不眨看着雪团,脸上不自?觉露出傻笑来。 这个模样,以前可不曾有过。 萧元宸看了看儿子,又去看她,总觉得眼睛不太够用,都看不过来。 沈初宜说:“陛下,你看他头发多好,又黑又亮。” 小雪团的头发特别黑亮,软软趴盖在他的小脑袋上,看起来毛茸茸的。 萧元宸轻轻拨动?儿子的发顶,道:“母后前几?日也说,雪团很像朕小时候,头发都很黑。” 他说着,伸手把雪团抱出来,跟沈初宜一起出了东配殿。 如今天气暖和?,春风和?煦,雪团也不必一直闷在殿中,可以抱出来吹吹风。 沈初宜跟在他身边,伸手整了整雪团的襁褓,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夕阳西去,落日熔金。 天边最后一抹余晖也随着夜幕散去,夫妻俩才重新回了东配殿。 因为儿子又困了。 沈初宜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脸颊,说:“小猪似的。” 她叮嘱了端木嬷嬷几?句,就陪着萧元宸回了寝殿。 晚膳很丰盛。 不过沈初宜最近要减重,用得不多,菜品也选的清淡。 萧元宸看了看她:“你这样还胖?” 他有些匪夷所思。 沈初宜睨了他一眼:“陛下不懂。” 她生辰时都一直在控制身形,生产的时候不会太过困难,生产之?后四肢都没有胖许多,这两个月已经瘦了下来。 唯独软绵绵的肚子,沈初宜怎么看怎么不喜欢,总想尽快减下去。 即便黄茯苓说配着她教的十?段锦慢慢练,一季就能恢复八成,但沈初宜还是有些心急。 萧元宸有些无奈,不过沈初宜坚持,他却没有多说什么。 只?给?她夹了一块赛螃蟹,让她好歹吃一些。 “其实朕挺喜欢的。” 萧元宸低声说。 沈初宜又睨了他一眼:“陛下,不要妨碍臣妾。” 萧元宸好笑地说:“你啊,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什么事?都要做好。” 这些时日,萧元宸就发现沈初宜这个性子了。 她其实是很执拗的。 说话办事?都有自?己的 坚持,一件事?总要做到最好,否则是不肯罢休的。 她的坚持源自?于她对自?己的要求,源自?于对事?情的认真,并非因为他,亦或者?纯贵嫔的身份。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应该做什么,在做好之?前从?来不松懈。 并且乐此不疲。 她也不觉得辛苦。 萧元宸说喜欢软软的小肚子,沈初宜都不会迁就他。 因为沈初宜自?己不喜欢。 想到这里,萧元宸忽然叹了口气,显得很可怜:“娘娘对朕好冷漠,就不能让朕开心一下?” 沈初宜夹菜的手一顿,狐疑地看了萧元宸一眼。 “陛下莫要糊弄臣妾,”沈初宜不上当,“之?前臣妾腰身纤细的时候,也没见?陛下不喜。” 萧元宸轻咳一声,佯装痛心:“朕还是好心痛,需要娘娘安慰。” 他这模样,很像是撒娇。 沈初宜给?他夹了他爱吃的素炒百合,说:“陛下想要怎么安慰?” 她看了他一眼:“有要求就直说。” “贵嫔娘娘因何说这些?” “朕是这样的人吗?”萧元宸继续委屈。 沈初宜不由笑出声来。 烛光之?下,美人含笑,笑声灵动?。 那场景真是美极了。 萧元宸偏过头,专注看向她。 那?一刻,眼神深邃,犹如要把她吞入腹中。 方才还迎刃有余陪着他嬉闹的沈初宜,倏然收回了笑声,她面上一热,想要娇嗔他一句,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因为萧元宸可什么都没说。 男人炙热的目光仿佛温热的泉水,一瞬间把她吞没。 沈初宜收回了视线,不敢去看。 萧元宸倒是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沈初宜的脸比桌上摆着的牡丹还要红润,她喉咙微动?,最后还是细声细语地说:“不行?。” “因何?” 沈初宜放下左手,在萧元宸的腰上轻轻一掐。 “不行?就是不行?。” 萧元宸嘶了一声:“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这一回,换沈初宜恼羞成怒了。 “试什么!” 沈初宜直接夹了糖醋脆藕塞入萧元宸的口中,止住了他的话题。 “陛下稳重一些,要时刻注意体?统。” 萧元宸吃着酸酸甜甜的脆藕,闷闷地笑了起来。 笑得都要颤抖了。 “好,好,”萧元宸说,“朕稳重。” “朕保证,会努力稳重一些的,娘娘放心。” 用过了磨人的晚膳,萧元宸陪着沈初宜在院中散步。 沈初宜细碎说了宫事?,萧元宸只?安静听,最后说:“宫里的事?,你做主就好,蓁蓁辛苦了。” “哪里是臣妾能做主的?”沈初宜笑了一下,认真说,“不辛苦,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沈初宜说着,挽住了萧元宸的胳膊,仰头看向苍穹上的皎月。 她的生辰恰好在十?六,人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是十?七,硕大的银盘挂于苍穹之?上,银辉皎洁,温柔福照大地。 今日的月亮一样圆。 两人安静赏月,萧元宸才道:“蓁蓁,生辰快乐。” 昨日他不便前来,这一声祝福,今日才送到。 沈初宜笑了。 “陛下,这个生辰,我非常开心,谢陛下开恩。” 她心知,能让章慧娘陪她过二十?生辰,就是萧元宸格外开恩。 萧元宸学她说话:“不用谢,都是朕应该做的。” 两个人散步结束,萧元宸就去东侧殿处理政事?了。 沈初宜在寝殿里看宫里的折子,看了一会儿,就有些困顿了。 等萧元宸回到寝殿时,就看到沈初宜单手撑着下巴,正在浅眠。 他走到沈初宜面前,垂眸看着她的睡颜,看了好久。 那?目光里,有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专注。 或许他的目光太过炙热,让沈初宜慢慢从?沉眠中清醒过来。 她迷茫地睁开眼睛,抬眸看向萧元宸。 “陛下。” 她的声音有些软,有些哑,犹如一根轻巧的羽毛,在萧元宸心间滑动?。 带来一阵隐忍不住的麻痒。 萧元宸倏然叹了口气:“不能怪朕。” 沈初宜迷茫:“什么?” 萧元宸道:“无事?,洗漱安置吧。” 等洗漱过后,两人就回到了寝殿,宫人全部退去,守在殿门之?外。 萧元宸伸手一把抱住了沈初宜的腰身,在她耳边说:“既然娘娘执意要减重,那?趁着最后这段时间,朕得好好享受一番。” 沈初宜:“?” 沈初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萧元宸一带,整个人晕头转向地趴在了萧元宸身上。 帐幔落下,遮挡住了所有的光影。 男人炙热的大手稳稳落在沈初宜的腰腹,把她固定在自?己身上,拦住了她所有的退路。 温热的唇寻到了彼此,夺去了沈初宜的呼吸。 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眼眸合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甘愿被他掌控。 海浪席卷了沈初宜的神志,让她无暇旁顾,再也想不到什么宫规和?体?统了。 中衣滑落,露出里面精致的肚兜。 娇嫩的玉兰盛开在沈初宜的锁骨前,随着沈初宜的呼吸慢慢摇动?。 萧元宸的手强健有力,稳稳拖住沈初宜的腰身,扶着她坐起身来。 居高临下,却紧密不分。 沈初宜慢慢睁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看向萧元宸。 “陛下?” “就这样如何?”萧元宸声音低沉。 “什么?” 下一刻,沈初宜惊呼一声,玫瑰色爬上脖颈,烧红了她细白的脖颈。 “陛下!” 沈初宜有些急了。 “换一换位置。” 萧元宸慵懒地躺在床上,笑着说:“朕很委屈的,娘娘得回报朕。” 沈初宜的脸比脖颈还红。 她用最后一丝理智说:“不行?。” 萧元宸抬起眼眸,目光炙热落到她脸上:“蓁蓁,真的不行??” 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犹如引人犯错的魅鬼,让人不自?觉深陷其中,迷惑了神志。 “不……行?。” 萧元宸倏然笑了。 “行?。” 皇帝陛下说行?,就真的行?。 第124章 姚多?福叹了口气。 他张了张嘴,有些犹豫,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沈初宜难得凌厉几分:“快说,别做这扭捏姿态。” 姚多?福被沈初宜的凌厉震慑了一下。 平日里?的纯贵嫔都是温和有礼的,便是对待宫人们,都是温柔和善,她从来不会仗势欺人。 很难得,今日竟也有这样气势慑人的时候。 关?心则乱,大概就是如此。 这样一想,他倒是很为陛下高?兴。 姚多?福忙打?了个千:“娘娘勿要见怪,陛下这几日的确有些困顿咳嗽,原本以为只是疲累过度,未曾休养生息,实在?没想到会因劳累而至病倒,刘院正已经诊过脉,言说陛下需得静养几日方?才能康复。” 他低声道:“刘院正故意说的比实际严重一些,否则陛下还?不肯卧床歇息。” “还?请娘娘宽宥,也请娘娘多?多?规劝陛下,让陛下悉心养病,勿要过分操劳。” 沈初宜心中稍安。 待及此时,心中才略微明悟。 她松了口气,神情和缓下来,道:“本宫明白了。” “刘院正可在??” 姚多?福颔首:“在?偏殿等召。” 沈初宜道:“开门吧。” 于是姚多?福便上前?推开殿门,沈初宜不用?鸿雁跟随,自己提着裙摆踏入寝殿中。 乾元宫是后宫最高?最宽阔的宫殿,歇山顶高?耸入云,其下的廊柱雕梁画栋,精美奢华。 整个乾元宫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精致非常的,犹如精心设计的工笔画,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踏入其中,殿阁高?大而宽阔,其中摆设布置精巧,就连多?宝阁上的摆设也都很有讲究,年代和样式丝毫不乱。 沈初宜行?走在?这精致的没有任何人气的宫殿中,只觉得周身泛着冷。 不过很快,她就来到西侧寝殿前?。 推开殿门,映入眼帘的是干净整洁的小书房。 踏入其中,才能感受到平日里?萧元宸的生活气息。 桌上的小茶宠,读了一半的书本,以及多?宝阁上萧元宸最喜欢的盆景,样样都透着生气。 沈初宜踏入殿中,穿过书房、稍间和雅室,才来到最后的寝殿前?。 “陛下?” 沈初宜出声询问。 里?面很安静,没有任何回应。 沈初宜没有迟疑,她直接进?入寝殿,绕过山水四季屏风,一眼就看到垂着青纱帐的拔步床。 萧元宸躺在?床榻上,正在?安睡。 殿中很安静,燃着很淡的安神香,沈初宜轻手轻脚来到床榻边,伸手掀开青纱帐。 萧元宸苍白的睡颜便出现在?眼前?。 若是往日,沈初宜出声时萧元宸便会醒来。 今日却不同。 大抵是用?过药,他睡得格外沉,就连寝殿进?了外人都一无所?知。 沈初宜心中微叹,她慢慢在?床边落座,伸手碰了一下萧元宸的额头。 还?是有些烫。 他依旧在?发热。 平日里?的皇帝陛下意气风发,风姿俊逸,他总是精力充沛,似乎从来都不会累。 他只要清醒着,就从未露出过脆弱的模样。 年轻的皇帝陛下气度威严,雷厉风行?,他是大楚的九五之尊,是天下之主。 他不能有任何软弱,不能生病,甚至不能让人发现他也会踟蹰,也会犹豫。 他就像个完美的假人,生活在?这精致的宫殿内,成为乾元宫最尊贵奢华的摆设。 生来就是要被人瞻仰的。 可现在?,这样的人也生了病。 沈初宜的手动了动,轻轻抚摸上他消瘦的脸颊。 这段时候,萧元宸的确清减几分。 清减之后的萧元宸,身上气势越发凌厉,让人不太敢直视。 春日是多?事时节。 春汛、丰收、耕种,加上熬过了冬日的边关?部族又开始骚扰边镇,萧元宸这些时候都在?熬夜看奏折,即便有些病症也都自己忍了。 若非如此,还?不至于病来如山倒。 思及此,沈初宜不由叹了口气。 她口里?说着不动心,不会为萧元宸倾注感情,可如今看他这样病弱,不可否认的,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心疼的。 心疼他为家国?的付出,心疼他也只是个会生病的凡人。 沈初宜认真凝视着萧元宸,不由有些出神。 不可否认的,萧元宸的确待她极好?。 而且是一种特殊的,旁人都没能得到的好?。 这种好会让人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沈初宜只是个普通人,面对这样的极致爱重,没有人会心如止水。 即便是沈初宜也不行。 但沈初宜这一路走来,看得太多?,也想得太清,所?以她一直固守本心,没有动摇。 前?朝的庄慧皇贵妃盛宠二十年,最后还?不是落了个早早病逝的下场。 宫中上下,人人都知道,庄慧皇贵妃是在?绝望中离世的。 从高?处骤然坠落的滋味并不好?受,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痛彻心扉,绝望至极。 沈初宜不求其他,她只求自己和雪团能健康长寿,一生平安。 只要她坚守本心,就永远不会因失去而绝望。 可如今看来,要想不对萧元宸动心,实在?有些困难。 他真的很好?。 那些相伴的点滴,那些同床共枕的欢愉,那些真诚的信任和情感,那些少有的依赖和托付,都让人真心沦落。 沈初宜又不是没有心,如何会不感动? 会有今日,不过是将心比心。 她不知道自己对萧元宸的感情究竟为何,即便没有到深入骨髓的地?步,但总归是会为他心疼的。 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用?心的表现了。 她不想再往前?踏足半步。 而萧元宸,似乎也从来没有奢求过她的前?行?。 他就那样坚定而真挚地?陪伴在?自己身边,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并肩前?行?。 似乎要一直走到白发苍苍,走到岁月尽头,也不会放开那双手。 虽然萧元宸从未说过承诺,说过爱意,但他的表现,却让沈初宜莫名?笃定这一点。 沈初宜正在?深思,就听到床榻上的萧元宸动了一下。 “陛下?”沈初宜垂下眼眸,才看到萧元宸眼皮颤动,似乎就要醒来。 但萧元宸只是动了动,好?似还?沉浸在?梦境里?,没有立即醒来。 沈初宜莫名?松了口气。 她就这样坐在?床榻边,陪着萧元宸坐了一个时辰,等到刻香掉了一半,外面才传来细碎的声响。 姚多?福小碎步进?来,低声道:“娘娘, 可要传刘院正给陛下请脉?” 沈初宜帮萧元宸塞好?被角,道:“传。” 一刻后,刘文术轻手轻脚进?了寝殿。 沈初宜已经把萧元宸的手从被中取出,让刘文术可以诊脉。 她端详刘文术的面容,见他并不慌乱,也不紧张,甚至没有特别深的忧虑,也就说明萧元宸暂时并无大碍。 这一场病只是来势汹汹,应该是没有妨碍到身体根本的。 果然,刘文术请过脉又看过萧元宸的面容后,就对沈初宜躬身行?礼。 沈初宜起身,同他一起出了寝殿,来到稍间。 “贵嫔娘娘,”刘文术恭敬道,“陛下之前?染了风寒,只简单行?药,没有多?加休息,这才导致体力不支,病倒卧床。” “观陛下脉相,并没有病弱之相,臣已经给陛下拟了药方?,今明两日只要卧床修养,后日应该就能好?转。” 沈初宜这才松了口气。 她轻声道:“有劳刘院正了。” 刘文术连忙道:“娘娘谬赞了,都是臣应该做的。” 说到这里?,刘文术顿了顿,道:“不过娘娘还?是应多?劝说陛下,若有生病之兆,还?须遵医嘱,休息用?药都不能耽误。” 刘文术是宫里?的老?资历了,他医术了得,人品贵重,能真心劝说这一句,已实属难得。 旁的太医都不敢说这句话,甚至不敢给出保证。 沈初宜眉目微松,如春风化雨,和气有礼。 “刘院正所?言甚是,你之忠义,本宫都记在?心中,陛下也一直知道你的忠心。” 刘文术再度行?礼,道:“那臣便下去拟方?子,待陛下醒来,方?能用?药。” 刘文术退下之后,沈初宜便要回到寝殿内。 就在?这时,姚多?福又匆匆前?来。 “娘娘,”姚多?福又开始愁眉苦脸,“德妃娘娘求见陛下,言说要给陛下侍疾。” 过去将近两个时辰,宫中应该已经知道了消息。 沈初宜愣了一下,没有立即做主,只问:“陛下入睡之前?,可有吩咐?” 姚多?福顿了顿,低声道:“陛下言说,若两位太后娘娘前?来,不必阻拦,贵嫔娘娘亦然。” 也就是说,除了庄懿太后、恭睿太后和沈初宜,其余人等一律不准进?入乾元宫。 这是萧元宸自己的口谕,倒也不怕旁人非议。 沈初宜颔首,淡淡道:“你去告诉她,陛下暂不召见,若她有事,等陛下醒来再行?召见。” 姚多?福依旧有些迟疑:“娘娘,唯恐德妃娘娘误会。” 沈初宜先进?了乾元宫,德妃再至便不能入内,传出去,自然有人误会沈初宜阻拦德妃,不让德妃侍疾。 “误会又如何?” 沈初宜神情冷淡,毫不畏惧:“陛下允本宫侍疾,本就有本宫做主之意,若此番责任不能肩负,本宫还?不如回长春宫,不来这乾元宫。” 第125章 就如同刘文术说的那样,萧元宸的病并不重,不过三日便恢复如初。 沈初宜知道?他是闲不住的性子?,到了第三日已?经开始看奏折了,怎么劝都?劝不住。 不过有了刘文术的保证,沈初宜倒也放心,不再坚持。 因此等刘文术确定萧元宸病愈,沈初宜便也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乾元殿。 三日不见儿子?,沈初宜怪想念的。 见她要走,萧元宸还有些舍不得。 “再多?住一日,陪一陪朕,明日再回?长?春宫可好。” 沈初宜睨他一眼,轻声细语:“臣妾还要回?宫照料孩子?,三日不见,不知雪团过得如何。” 说起雪团,萧元宸也有些想念了。 索性大手一挥,道?:“姚多?福,你亲自去一趟长?春宫,把三殿下请过来。” 萧元宸要任性,谁也拦不住。 沈初宜还没来得及阻拦,姚多?福就麻溜退了下去。 “陛下!” 沈初宜拽了一下萧元 宸的衣领,把她刚抚平的衣领拽出一点皱痕,低声道?:“陛下这是做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娇嗔,也有显而?易见的不悦和恐慌。 恐慌并不明显,但萧元宸还是敏锐感受到了。 他倏然伸出手,一把揽住她的腰,低头用额头碰触她的。 “怕什么。” 萧元宸很是淡然,甚至笑着说道?:“雪团才多?大,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无人?会过多?在意。” “说起来,贵嫔娘娘在乾元殿住了三日,怎么不见贵嫔娘娘害怕?” 说到底,还是沈初宜太过在乎儿子?。 对于自己会面对的风险和波折,沈初宜从不在意,反而?越挫越勇,积极向上。 所?以她才能靠着自己,努力?走到了今日。 她从来不害怕危险。 沈初宜抬眸瞪他一眼,踮脚伸长?脖颈,也磕了一下他的额头。 嘭的一声,把萧元宸脸上的笑容撞散了。 “臣妾有什么好怕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罢了。” “雪团不一样。” 萧元宸无奈摇了摇头:“雪团也没什么不同,这不是还有朕呢?” 他倒是想得很清楚:“明日你回?去,朕就让姚多?福去把所?有孩子?都?一起带过来,在乾元殿玩上一日。” “几日不见,朕也怪想念的。” 这不就一点事情都?没有了? 沈初宜这才放心,她道?:“就不要让乐乐也过来了,明日臣妾过去看一看乐乐。” 三公主最?近开始吃用辅食,偶尔胃口不太相合,吃过之后就会腹泻,太医院很谨慎,每日都?盯着瞧着,生怕小公主也有一丁点差错。 在来乾元宫侍疾之前,沈初宜日日都?要去敬安宫照料她,恭睿太后也很上心。 萧元宸点头:“知道?了。” “等过几日,朕再去敬安宫看她。” 两人?说着话,不多?时,端木嬷嬷就抱着萧应淳进?来了。 小雪团还在睡,软软一团缩在襁褓里,就连离开了家?来到乾元宫,也一无所?知。 萧元宸低头看了看儿子?,不由嘲笑他:“真是个小猪。” 沈初宜没管他,自己伸手接过儿子?,抱在怀里掂了掂。 “也就三日没见,就更沉了。” 沈初宜笑弯了眼睛:“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子?,一不留神就长?大了。” 萧元宸叹息道?:“是啊。” “朕恨不得他们马上就长?大,会跑会跳,到时候朕就让御马司准备几匹小红马,带着孩子?们去东安围场围猎跑马。” “臣妾还不会骑马,”沈初宜笑道?,“等有了空闲,臣妾也学一学。” 萧元宸眼睛一亮,道?:“朕怎么忘了这事。” “等天气好了,朕就带你去跑马。” 夫妻两个说着话,小雪团被吵醒了。 他哼唧了一声,嘴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然后就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小孩子?的眼眸一如既往的干净明亮。 雪团定定看着沈初宜,即便看不清人?,可母亲的气息是那么熟悉。 雪团裂开嘴,开心地笑了起来。 沈初宜的心都?要化了。 她低下头,在儿子?的脸蛋上狠狠亲了一下。 “雪团真可爱。” 萧元宸看着她们母子?俩,眉目温柔下来,一如春日的暖风,醉人?心神。 一家?三口闹了一会儿,沈初宜才让端木嬷嬷带着雪团回?去了。 她自己倒是没有走,依旧留在乾元宫。 萧元宸在知不足斋处理政事,沈初宜就坐在浩然轩里读书。 她刚看了一章,就听到脚步声。 抬起头,看到刘三喜匆匆进来,在她身边站定。 “娘娘,德妃娘娘、端嫔娘娘、白婕妤娘娘、卫充容娘娘一起来了乾元宫,说要给陛下侍疾。” 萧元宸生病第一日,沈初宜拦住不让德妃见。 当日庄懿太后就下旨不叫宫妃侍疾,说陛下要静养,只让纯贵嫔侍奉陛下,一人?就足够了。 庄懿太后都?发了话,宫妃们自然不敢登门,不过今日萧元宸既然已?经命人?去把三皇子?带来,说明他病情已?经好转,宫妃们这就坐不住了。 沈初宜听闻神色不变,道?:“陛下口谕,不见宫妃,让姚大伴亲自告知,请各位娘娘先回?。” 刘三喜有些踟蹰:“大伴已?经说了,但德妃娘娘不肯走,必要见到陛下。” 所?以是刘三喜过来禀报。 这会儿萧元宸正在面见朝臣,宫妃们堵在宫门口实在不像话,沈初宜思索片刻,道?:“本宫去见一见德妃。” 她扶着鸿雁的手起身,垂眸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 为了侍疾,她带来的衣裳都?是素色的简单样式,穿在身上略显简朴。 倒也不是太有妨碍。 沈初宜一路出了浩然轩,穿过回?廊,不多?时就来到宫门口。 今日德妃等人?就守在乾元宫的正门,虽然只来了四位宫妃,加上宫女黄门,倒也算是浩浩荡荡,看起来人?数众多?。 姚多?福站在宫门口,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谄媚之笑,笑容很和气,态度却很坚持。 陛下说不见,就是不见。 沈初宜刚来到宫门前,就听到德妃声音犀利地道?:“陛下不见宫妃,咱们也能理解,可若是都?不见也好,咱们也没有话说,因何能见纯贵嫔,能见三皇子??” “咱们知道?纯贵嫔得宠,却也不能这样厚此薄彼,若是传出去,陛下岂不成了偏宠宠妃的君主?” 这话说得十?分挑衅。 姚多?福可不敢得罪德妃,他会做人?得很,不光德妃了,就连端嫔等人?,只要不是被贬为庶人?,他一般都?不会当面挂脸。 此时姚多?福就挂着脸笑,态度别?提多?谦卑。 “娘娘您这说的哪里话,陛下这几日的确身体不适,一早就下了口谕,不叫娘娘们劳累辛苦,过来侍奉陛下,尤其是德妃娘娘,您这还有大殿下要照料,如何能分得开身?” 德妃挑眉冷笑:“本宫分不开身,偏就纯贵嫔可行?淳儿才三个月,她便能离开不管?” 这话题一直在沈初宜身上打转,她若不出场,实在也说不过去。 姚多?福也难做。 沈初宜心中微叹,还是一步踏出游廊,抬眸看向德妃。 她今日只穿了一身家?常的素青衫裙,样式简单,绣纹也没有那么精致,奈何生得实在美丽,硬生生把这普通的衫裙穿出三分优雅。 “德妃姐姐,”沈初宜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陛下宣召,妹妹自然无有不从。” 她声音清润,语气却很笃定。 沈初宜的目光在宫妃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站在众人?之后的白婕妤身上。 “德妃姐姐,端嫔妹妹,白婕妤,卫充容,”沈初宜顿了顿,道?,“若姐妹们对陛下的口谕有异议,待陛下痊愈,可再行请见。” “如何?” 她的口吻非常和气,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无法反驳。 面对姚多?福,德妃还能颐指气使?,面对沈初宜就不行了。 虽然沈初宜只是贵嫔,但她的的确确是宠妃,就如同她自己说的那样,萧元宸愿意宠她,偏心她,旁人?都?不能多?说半个字。 这乾元宫旁人?进?不得,偏就她可以进?。 德妃抬眸冷冷看向沈初宜,忽然道?:“你以为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曾经这个位置是我的,是李才人?的,甚至是贤妃、端嫔的,”德妃冷冷开口,“说不定哪一日,就轮到旁人?来站着了。” 沈初宜却淡淡笑了。 “等到那日再说吧。” 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门外的宫妃们:“至少现?在,这个位置是我的。” 卫充容第一次见沈初宜这样盛气凌人?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呆愣,竟不知要如何反驳。 倒是白婕妤拉了一下德妃,小声道?:“德妃娘娘,陛下的确不愿意召见咱们,还是先回?吧。” 端嫔站在一边,笑容尴尬,似乎只是被德妃逼着来的过客。 沈初宜自然不会强硬到底,她前行一步,下了宫门口的台阶,平视德妃。 她倾身上前,在德妃耳边低语:“姐姐,姿态做足了,大家?也都?瞧见了,便就罢休了。” 德妃眸色微闪,她伸手轻轻推了一下沈初宜,把她往后推了半步,才冷着脸转身。 第126章 长春宫上下都忙碌起来。 去岁那?一年时间里,沈初宜从才人升为淑妃,份位攀升是整个宫中最快的。 相对的,她收到的赏赐也最多。 尤其是萧元宸,时不?时就要给一些赏赐,让沈初宜平日里打赏走礼都可以随心所欲,不?必为这?些身外之物而烦忧。 原本沈初宜只?有一个库房存放赏赐物品,现在再去看,足足有三间,堆得满当当。 除了赏赐的各种?名?贵药材、布匹、香料和?金玉等?物,还有萧元宸给她的各种?家具。 宫中的家具好多都存放多年,工艺出众,几乎都是名?贵木料,即便只?是个边几,也都是不?俗的古董摆件。 不?过萧元宸赏赐得太多,长春宫实在摆不?开,只?能暂时存放在库房里。 盘账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直到沈初宜来到库房前,才发现东西是真的很多。 舒云便道:“娘娘,库房已经盘点过了,各种?物品都已经包装妥当,需得尚宫局来人才能搬走。” 沈初宜颔首,道:“让人去一趟尚宫局,先把库房搬去景玉宫。” “咱们?先去看一眼?,看看如何布置。” 于是,在尚宫局忙碌的时候,沈初宜领着?几个宫人就去了景玉宫。 相比长春宫,景玉宫自然?更精致华美。 因位于前宫巷,景玉宫的纵深比长春宫长了半丈,看似不?多,但一踏入景玉宫,顿时便觉得前院格外宽阔。 多的半丈都加在了前院,不?仅使?得庭院宽敞,也让两侧的配殿显得越发高大厚重。 景玉宫的瓦片是新换的,略有些掉漆的朱墙也都刷了新颜色,打眼?一看,干净崭新,庭院精致,让人心情十分舒畅。 与长春宫不?同,景玉宫的前庭两旁种?了高大的梧桐树,此刻正值春日时节,梧桐新叶茂盛,遮挡了晒人的暖阳。 有树荫遮阳,到了夏日时节,景玉宫一定?比长春宫凉爽。 在梧桐两侧各有一个花坛,花坛下盘着?花开正好的迎春,嫩黄颜色点亮了古朴的宫殿,带来一丝春意。 迎春之上,端是姹紫嫣红。 山茶、芍药、牡丹和?杜鹃竞相绽放,热闹了整个景玉宫。 沈初宜只?看过一眼?,就喜欢上了景玉宫。 尚宫局伺候得非常到位,沈初宜还没搬过来,正殿两侧的游廊上都挂好了青纱帐,铜铃坠在纱帐下,随着?风轻轻响动。 叮铃,叮铃。 清脆悦耳铃声抚平心中的烦闷,吹散了新春的微热。 沈初宜慢慢往正殿里去。 妃位的主位娘娘都是住在前面正殿中,正殿门?窗高深,前后能开窗,自是冬暖夏凉,住起来十分舒适。 正殿中的明间已经摆设好了家具,桌椅条案甚至挂画都已备好,沈初宜抬眸看去,就知道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办的。 左侧是雅室、稍间和?寝殿,右侧是书房、茶室和?暖阁。 殿中的家具基本已经摆放整齐,一水的老木黄花梨,一看就知道是皇帝陛下的私库。 沈初宜轻轻抚摸着?宽厚的黄花梨大案,抿嘴笑了:“家具倒是不?用都搬过来,只?挑几样趁手的便好。” 舒云就笑道:“之前孙姑姑就说过,景玉宫的家具都是陛下亲自选的,一看就知道是娘娘的喜好,如今瞧见?了,果然?不?同凡响。” 除了沈初宜最喜欢的拔步床,景玉宫的家具都是齐全的,已经全部收拾妥当了。 沈初宜笑着?说:“陛下倒是细心。” 几人看过前殿,就去看两侧的配殿,因景玉宫没有其他宫妃,配殿都空置,沈初宜可自行使?用。 她看了一圈,选了西配殿的厢房作为书库,把自己喜欢的藏书都放在书库里,随取随看。 东配殿就全部锁起来,暂时不?用,也免去宫人打扫。 看完了前殿,就去看后殿。 后殿的大小几乎同长春宫一致,考虑到三皇子还小,尚宫局一早就就把后殿布置好,方便三皇子居住。 两侧的偏殿都空置,厢房和?倒座房都很宽敞,沈初宜身边没有那?么多宫人,因此住得也不?拥挤。 等?这?些都安排好,沈初宜才回了长春宫,开始着?手收拾东西。 等?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沈初宜选了一个吉日,就开始正式搬家。 收拾的时候颇费功夫,搬家只?需要半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沈初宜已经抱着?儿子坐在了景玉宫的正殿。 雪团正睡着?,对此一无所知。 宫人们整齐站在殿中,随着?舒云的口令,一起给沈初宜行大礼。 “恭喜娘娘搬宫,奴婢等?定?会尽忠职守,好好侍奉娘娘和小殿下。” 沈初宜含笑点头,大手一挥,如烟就开始发红封。 喜庆人人都有。 沈初宜升为淑妃之后,身边的宫人就有新的变动了。 淑妃的侍奉宫女名?额有十人,黄门?有四人。 舒云依旧是管事姑姑,如烟和?若雨为司职宫女,鸿雁依旧为大宫女,春 鸢和?晓芹升为二等?宫女,因周芳草离宫,至此沈初宜身边的宫女缺了四名?。 前几日尚宫局送来的宫女,沈初宜挑了两个留下,都是三等?宫女。 景玉宫本来就有四名?杂役宫女,两名?杂役黄门?,这?都不?算在沈初宜名?下,但如今也供她差遣。 因此宫女人数不?够,其实并不?妨碍。 黄门?那?边,甄顺还是中监,苗小麦升为内行走,小川子升为一等?黄门?,沈初宜没有额外要黄门?,甄顺说人手够了,不?需要再加。 至此,景玉宫的人数就定?了下来。 看着?站了一堂的宫人,沈初宜笑容不?变,声音依旧很温和?。 “本宫的规矩,你?们?都是知道的,只?要忠心,勤勉,便就足够了。” “新来的宫人若有不?懂,尽管问前辈们?,他们?会告诉你?们?如何做。” “你?们?只?要好好侍奉本宫和?三殿下,本宫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这?个大家自然?心里都有数。 沈初宜在宫人们?之中口碑极好,要不?然?这?景玉宫为何人人都想来? 既然?来了,自然?不?敢动歪心思。 宫人们?再度行礼,异口同声:“娘娘放心,奴婢定?尽忠职守,侍奉好娘娘和?三殿下。” 沈初宜便笑了:“各自去忙吧,先回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再来伺候。” 刚安顿完沈,初宜起身就要把儿子送到后殿安睡。 就在这?时,前面守门?的黄门?快步绕过影壁,对沈初宜见?礼:“娘娘,程尚宫求见?。” 沈初宜挑眉:“请。” 她说着?,对端木嬷嬷招手,端木嬷嬷就过来抱过萧应淳,抱着?他从另一侧离开了前殿。 很快,程尚宫就领着?几名?宫女出现在殿前。 “见?过淑妃娘娘。” 程尚宫依旧板着?脸,看起来严肃认真,雷厉风行。 沈初宜笑着?说:“怎么劳烦程尚宫亲自前来?坐下说话吧。” 程尚宫躬身行礼,没有落座,只?侧身站在了殿中,显得很是拘谨。 她的脾气,宫里人都知晓。 她不?愿意落座,沈初宜也不?强求。 “淑妃娘娘,娘娘这?边的宫人都已经选好,不?过三殿下处还缺两名?宫女,娘娘可要再选出两名?备用?” 沈初宜看了一眼?她带来的宫女,瞧着?都是乖顺恭谨的,便道:“淳儿还小,又有奶嬷嬷照料,倒是不?需要那?么多宫人。” 不?过如今搬到景玉宫,宫殿更多,地方也更宽敞,人手的确有些不?足。 沈初宜仔细看过,又让那?几名?宫女一一报了名?字,最终挑了一个面容稚嫩的小宫女,点名?要留下来。 “你?叫秋雯?便先留在本宫这?里,等?你?伺候好了,再去侍奉三殿下。” 秋雯简直要喜极而泣。 她忙给沈初宜跪下,道:“谢淑妃娘娘开恩。” 这?宫里的宫女,人人都想来侍奉淑妃,淑妃娘娘不?光脾气好,从来不?会磋磨宫人,更重要的是娘娘很慷慨大方,手里头松,赏赐都比旁人要多。 沈初宜笑了一下,道:“下去吧。” 等?宫人们?都走了,沈初宜才看向程尚宫:“有劳尚宫了。” 程尚宫依旧站在那?,板着?脸道:“娘娘谬赞了,都是臣应该做的。” 说到这?里,程尚宫顿了顿,道:“娘娘,如今您升为淑妃娘娘,以后宫事会比较繁忙。” “尚宫局会选出两名?姑姑专门?侍奉娘娘,娘娘这?边,也还请选出两位宫人,专门?操办宫中大事小情。” 沈初宜原来是贵嫔,手里的差事不?算多,也不?算少,她倒是还算迎刃有余。 如今成为淑妃,她身上的差事肯定?会更多,以后大抵会同德妃和?贤妃一起共事,处理宫中的各项事宜。 宫事增多,尚宫局的确要派人专门?接洽。 沈初宜思索片刻,道:“便选孙姑姑吧。”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道:“我也就同孙姑姑熟悉,劳烦程尚宫另外再选一名?姑姑,配合本宫处理宫事。” 程尚宫便道:“是。” 她思索片刻,道:“尚宫局另有一名?姓冯的姑姑,很是麻利聪慧,娘娘若是不?嫌,以后就让她伺候娘娘。” 沈初宜便笑道:“你?安排就是。” 第127章 乾元宫的拔步床自然?是极好的。 用得都是百多年的黄花梨,木料结实耐用,花纹细腻古朴。 尤其是四?角都很稳固,无论怎么折腾都屹立不动,甚至就连吱嘎声都没有。 夜半时分,寝殿里叫了一回水,等沈初宜终于歇下,留灯都暗了三分。 沈初宜伸出手,仔细看自己手腕上的红痕。 她?肌肤细腻,雪白莹润,天生就不容易晒黑,尤其是衣裳之?下的肌肤,端是娇嫩赛雪,稍微用力就是一道?红痕。 今日萧元宸有些肆意,一不小?心?就把沈初宜的胳膊捏出了一片片指痕。 不光手腕上,肩膀处,腰肢上,那红痕就如同春日里盛开的野花,遍地?都是。 沈初宜这会儿正在穿中衣,看到细白腕子上的指印,不由红了脸。 “陛下。” 沈初宜压低声音道?:“这要是叫人看见可如何?是好?” 萧元宸一瞬不瞬看着她?的腕子,轻声笑了,在她?耳边道?:“谁敢看淑妃娘娘的手腕?” “陛下!” 沈初宜嗔怪地?唤他,低声道?:“陛下,以?后可不能如此了。” “若是叫外人知道?,还不知要如何?说嘴?” 萧元宸一把揽过她?。 沈初宜的中衣还未曾穿好,他这一动作,衣襟又散了开来,露出里面水红的肚兜。 沈初宜身上的肌肤很容易留下红痕,所以?肚兜上几乎没有绣纹,用的都是最金贵的软烟罗,又轻又软,薄薄一层贴在肌肤上。 随意一瞧,就能看到那一团柔云。 沈初宜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脖颈上顿时爬上胭脂色。 总觉得,这样要穿不穿的模样更浪荡放肆。 她?一把拽住衣襟,非常认真系了个死结。 淑妃娘娘左顾而言他:“陛下,臣妾困了。” 萧元宸轻咳一声,在她?耳边道?:“倒是比以?前要软一些。” 说着,他不等沈初宜嗔怪他,忙搂着她?躺下。 “唉,朕也?困了,”萧元宸佯装困倦,“赶紧入睡,明日还要早起呢。” 沈初宜只?得无奈叹息。 她?拽过锦被,盖在两人身上,道?:“陛下知道?要早朝,还要这般折腾,陛下以?前可不是如此的。” 之?前在永福宫,萧元宸的确不是如此。 最多半个时辰就结束,结束之?后也?不耐温存,直接穿衣走人。 颇有些冷酷的意味。 那时候沈初宜觉得这位皇帝陛下高不可攀,冷酷无情?,谁知道?现在的陛下竟变了性子,怎么比以?前粘人了? 萧元宸揽着她?,满心?都是餍足。 “因为佳人在怀,生活和睦,朕自然?就随性一些,”萧元宸道?,“否则这皇帝做着有什么意思?” 萧元宸半阖着眼,声音低哑,有一种缱绻缠绵在其中。 “方才淑妃娘娘明明也?很喜欢,还同朕说……” 萧元宸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初宜一把捂住了嘴。 “陛下,”沈初宜语气严肃,“陛下再胡言乱语,臣妾以?后不来了。” 萧元宸很无赖地?在她?手心?里亲了一下。 沈初宜仿佛被他烫了一下,倏然?收回手。 “朕知道?错了。” 萧元宸抱着她?晃了一下:“还请淑妃娘娘见谅。” “陛下,”沈初宜叹了口气,“怎么觉得臣妾成了淑妃,陛下更高兴了。” 这是自然?的,只?有妃位之?上才能整夜留宿在乾元宫,萧元宸一早就打了这个主意,所以?才着急忙慌给她?升位。 长春宫也?好,景玉宫也?罢,都不是萧元宸最熟悉的地?盘。 他想要在自己的安乐窝里,把沈初宜牢牢圈在怀中,不让她?离开。 这种占有欲和控制欲望,萧元宸自然?不会说出口,但他今夜的表现,却让沈初宜多少有些领悟。 原来,一贯冷淡不近人情?的皇帝陛下,也?会有这样的心?思。 有些意外,也?有些说不出的甜蜜。 毕竟,萧元宸的所有情?绪,全部向她?奔涌而来,几乎让她?无力招架。 沈初宜现在腿还是软的。 萧元宸无声勾起一个微笑,说:“朕自然?是很高兴的。” 想起方才那些见不得人的奇怪姿势,沈初宜不由又嗔怪道?:“陛下哪里学?来的?” 萧元宸睁开眼,垂眸看向怀里面色红润的姝丽美人,道?:“朕天赋异禀,自然?无师自通。” 沈初宜:“……” 这是什么值得吹捧的好事?? 沈初宜无奈地?在他腰上拧了一下,才说:“不早了,早些安置吧,臣妾不说话了。” 萧元宸笑着应了一声,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才道?:“好,晚安,我的蓁蓁。” 沈初宜也笑了:“晚安,我的陛下。” 之?后的日子,沈初宜又恢复到了宁静中。 她?除了要处理更过宫事?,又新认识了程尚宫推荐过来的冯姑姑,似乎就没有其他新鲜事?了。 这一日沈初宜抽空又去敬安宫,看望已经七个月的三公主。 三公主小?名是乐乐,大名叫萧应淇。 可以?说,她?是静贵嫔以命换命生下来的骨血,身体比寻常婴儿要健壮许多,个头也?大,才七个多月就开始吃辅食,生得白白嫩嫩,漂亮极了。 七个多月的孩子也?能认人了。 可能沈初宜经常照料她?,除了奶嬷嬷们?,她?最熟悉的就是沈初宜和恭睿太后。 今日沈初宜刚一进偏殿,就见小?乐乐窝在奶嬷嬷的怀中,笑得口水都流下来。 沈初宜就道?:“乐乐今日如何??” 听到她?的声音,小?乐乐回过头,认真盯着她?看。 被那双纯真的大眼睛一看,沈初宜的心?一片柔软。 “乐乐,可还记得淑母妃?” 前几日沈初宜还是纯母妃呢,这几日就变成淑母妃了,乐乐听不懂大人说话,但她?对沈初宜却格外熟悉。 她?咯咯笑了起来,对沈初宜伸出手。 沈初宜来到她?身边,用帕子仔细给她?擦干净下巴上的口水,才弯腰把她?抱起来。 “哎呦,我们?乐乐真是健壮。” 沈初宜说着,夸赞奶嬷嬷:“还是你们?用心?,才能把三公主养得这样好。” 淑妃娘娘一贯出手大方,即便她?们?只?是三公主的宫人,沈初宜也?经常赏赐。 一听这话,两名奶嬷嬷立即就说:“娘娘谬赞了,还是三公主底子好,又有太后娘娘和淑妃娘娘的细心?照料,自然?生得健康壮实。” 沈初宜力气自然?比许多宫妃要大得多,且不提乐乐才半岁,便是一两岁,沈初宜抱着也?不算吃力。 她?抱着孩子在殿中转了两圈,就说:“等夏日天气好了,上午日头不晒的时候,就抱着乐乐出去晒晒太阳。” 奶嬷嬷立即道?:“是。” 沈初宜正在逗乐乐玩,就听外面传来请安声。 回过头来,便看到恭睿太后快步走入寝殿。 沈初宜就要放下孩子,给恭睿太后请安。 “不用行礼,”恭睿太后摆摆手,面容柔和下来,笑着说,“你若是忙,就不用老往敬安宫跑。” 沈初宜笑着拍萧应淇的后背,对恭睿太后道?:“也?不累的。” 因抱着孩子,所以?她?说话声音很轻,有一种平日里所没有的温柔慈爱。 “太后娘娘,”沈初宜道?,“整日里坐在宫中,其实与身体有碍,还不如多走走路,看一看外面风景,活动一下筋骨,反而有益身心?健康。” 这倒是实情?。 宫里这么多宫妃,恭睿太后瞧来看去,也?就沈初宜最为康健。 她?从来不会缩在宫闱里,日常也?很少叫步辇,能走路就自己走路,无论何?时见她?,都是精神奕奕的模样。 恭睿太后是知道?的,她?平日里很忙碌,除了宫事?,还要读书,如今还要照顾两个孩子,基本上没有空闲时候。 即便如此,她?也?从来不显露出疲惫来。 况且如今她?还得侍奉萧元宸,自己生的儿子,恭睿太后可明白着呢。 那孩子最会折腾人。 尤其是心?里喜欢的人,就变着法都不让离开自己身边。 思及此,恭睿太后不由笑了一声 。 沈初宜有些迷茫:“娘娘,臣妾说错了?” 恭睿太后摇了摇头:“你说的很对。” 她?舒了口气,神情?越发温和柔软下来。 沈初宜近来也?发现,恭睿太后身上的冷漠梳理渐渐散去,慢慢恢复曾经该有的模样。 “尤其如今春风和煦,天气晴朗,以?后得了空闲,我就带着乐乐出去赏景。” “不光孩子,哀家也?得多走走路,要努力陪着孩子们?长大。” 沈初宜便笑了起来。 “娘娘说的是。” 她?轻声细语地?道?:“娘娘们?长命百岁,是国朝的福气,也?是臣妾们?的福气。” “说出去,都是陛下和臣妾们?的好名声呢。” 婆媳两个说了几句话,乐乐就打了个哈欠。 沈初宜知道?小?家伙这是困了,便把她?交还给奶嬷嬷,对恭睿太后道?:“今日得空,臣妾便陪着娘娘散会儿步吧。” 两人刚出了后殿,抬眸就看到敬安宫的胡掌殿快步赶来。 “太后娘娘,淑妃娘娘,”胡掌殿难得变了脸色,神情?很是凝重,“方才寿康宫的钱掌殿亲自过来,请娘娘去一趟荷风宫。” 第128章 邢才人?的状态看得人?心里发寒。 尤其?是那?双红彤彤的眼睛,早就没有任何理智可言,只剩下疯狂和惊恐。 众人?之前都见过发疯的樱桃,但那?时候樱桃只是一门心思认为自己是红香,只是为了“伸冤”而来,她没有发狂嘶吼,也没有胡言乱语,状态看起来并?没有邢才人?这般癫狂。 当时的“红香”是有理智的,能清晰说出自己的“诉求”,而此刻,邢才人?是在彻底发狂。 她只是不停重复鬼要害她性命,根本无法?沟通。 鬼在何处,鬼又是谁,鬼又为何害她。 邢才人?短短几句话,就引出了无限遐思。 沈初宜眸色微深,德妃也冷笑一声?:“胡言乱语。” 她冷冷看着邢才人?,说出来的话十分冷漠。 “邢才人?,你会这样害怕,难道是你自己心里有鬼?” “毕竟,你之前装神?弄鬼,做了那?样的恶事,难怪会夜不能寐,这都是上苍对你的惩罚。” 德妃这话说得十分犀利。 虽然?有些过分冷酷,可道理却的确是这个道理。 然?而这话只有他们这些外人?能听懂,作为被人?关注的邢才人?,却似乎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心里去。 她的心早就已经沉浸在迷雾之中了。 她只是神?神?叨叨地到处乱看,那?双通红的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看得人?毛骨悚然?。 “有人?要害我,夜里老有人?跟我说话,”她忽然?神?神?秘秘地对身边的巧圆说,“是个小?姑娘,脸很白的小?姑娘。” 邢才人?说着,就开始模仿起来。 她忽然?裂开嘴,瞪着眼睛冷笑:“你快死了。” 她声?音尖细,同平日里的说话声?音大相?径庭,有一种诡异的稚嫩。 “你快死了,你快死了,你快死了。” 邢才人?这样说着,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我快死了。” 眼泪顺着她红彤彤的眼睛滑落,疯癫又可怜。 人?一旦到了这个地步,就再也没体面可以维持了。 沈初宜此刻才注意到,邢才人?身上的外衫都有些脏了,袖子因为被绑在绢丝中,皱皱巴巴的很是凌乱。 她的右手一直发狠地扣着左手的指甲,把原本整齐圆润的指甲扣得血迹斑斑,参差不齐。 这同以前整齐雅致的邢才人?大相?径庭。 沈初宜蹙起眉头,正要开口,就听到恭睿太后冷冷开口:“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你?” “这个人?装神?弄鬼,就是为了让你发疯?” 邢才人?哭嚎这么?久,为的不就是这个。 不过因其?疯癫,交流十分困难,恭睿太后问的问题她根 本就没有回答,似乎也完全没有听见。 她只自顾自喃喃自语,根本不搭理旁人?。 倒是邢才人?身边的巧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太后娘娘,我们小?主以前真不是这般性子,也绝对不会做出装神?弄鬼的事情,这里面肯定有蹊跷。” “还请娘娘详查,给我们才人?一条活路吧。” 巧圆一边说着,一边嘭嘭嘭给恭睿太后磕了三?个头,再起身时额头红了一片。 如此看来,倒也还算忠心。 之前碧云宫八哥之事,邢才人?一力承当下来,她只承认八哥是自己放的,她身边的宫人?们皆不知情。 如此,倒是把冷新枝和巧圆都保了下来。 也难怪两人?对她这么?忠心耿耿。 方才进来寝殿“照顾”邢才人?的两名姑姑都是尚宫局的人?,其?中一名瞧着年?岁渐长,满脸和气,听胡掌殿叫她陈姑姑。 这位陈姑姑听到这话,不由有些欲言又止。 恭睿太后冷冷看她一眼:“陈姑姑,有话就说,邢才人?性命攸关,不必藏着掖着。” 陈姑姑哆嗦了一下,她脸上冷汗直流,声?音也带着三?分颤抖。 “太后娘娘,奴婢不敢讲。” 恭睿太后就道:“恕你无罪,说吧。” 陈姑姑这才小?心翼翼看向在场众人?,目光在三?位妃娘娘身上飞快扫过,最后才落到恭睿太后的脚尖前。 不敢再多看一眼。 “回禀娘娘,奴婢以前在家中时,村里曾经发生过一样的事情,有一名妇人?也是忽然?发疯,怎么?也治不好?。” “当时族老请了当地有名的百晓生,在其?家中翻找,才终于发现端倪。” 陈姑姑说到这里,她咽了口唾沫,最终还是狠心开口:“当时在那?妇人?家中,发现一个绢布人?偶。” “也就是说,那?妇人?之所以会发疯……是有人?给她……” 陈姑姑闭了闭眼睛,最后才小声开口:“下蛊。” 下蛊这两个字说出口,众人?的神?情都变了。 年?轻的宫人们都忍不住惊呼出声?:“什么??” 贤妃也蹙起眉头,她看向恭睿太后:“太后娘娘,您看这……” 恭睿太后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才看向陈姑姑。 “你仔细说说,如何下蛊?难道这荷风宫也有绢布人?偶?” 还不等陈姑姑继续说,巧圆就哭嚎着开口:“难怪,若是下蛊,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难怪小?主总说有白面小?姑娘同她说话,原来是被人?下蛊,迷惑了神?志。” 那?陈姑姑神?情又变了。 “太后娘娘,若是按照这位宫女的说法?,邢才人?所中的巫蛊之术恐怕没这么?简单,可能是草蛊人?,就是用上好?的丝绢做成小?人?,上面有被咒者的生辰八字,会让被咒着病入膏肓,心迷神?失。” “跟奴婢村中妇人?的病症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有人?故意谋害邢才人?,给她扎了小?人?。 恭睿太后轻轻敲了一下圈椅的扶手,抬眸看向那?名陈姑姑。 “陈璧,你也是尚宫局的老人?了,哀家记得你入宫也已经有十五个年?头。” 名叫陈璧的姑姑躬身行礼:“是,太后娘娘所言甚是。” 她的名字很好?听,暗合静影沉璧之意,生得也还算清秀,即便上了年?纪,依稀也能看到年?轻时娟丽的模样。 程尚宫为人?刻板严肃,对手下的姑姑们一向管束极严,若她在场,断不会让陈姑姑说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 尤其?巫蛊之术,整个大楚严明禁止,坊间百姓都不敢随意而为,更?何况是长信宫中了。 可偏偏,今日陈姑姑就提到了巫蛊之术。 虽然?有些吃惊与她的大胆,但陈姑姑的话的确给众人?提供了新思路。 在她开口之前,沈初宜也以为是禁药或者本身邢才人?就有病症,并?没有往巫蛊之术方向上来猜想?。 宫里行巫蛊之术,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久而久之,也就很少有人?提及了,甚至许多人?都不知巫蛊之术究竟为何,要如何实行才能诅咒仇人?。 只不过隐约听说过几句,仅此而已。 陈姑姑见众人?神?情严肃,忙对恭睿太后行礼,态度非常忐忑:“太后娘娘,是奴婢思虑过重,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恭睿太后却道:“你既然?都开口了,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你是宫里的老人?了,应该知道宫规为何。” 陈姑姑神?情微变,却还是坚持到:“奴婢还是认为,应该就是草蛊人?作祟,邢才人?应该是被下了蛊,才性情大变,疯癫成魔。” 恭睿太后见满宫的年?轻宫女都面色煞白,冷汗直流,就知道陈姑姑三?言两语几句话,扰乱了这些宫女的心神?。 原本邢才人?若只是生病,即便是疯病,只要人?是好?的,就没有大碍。 可如今荷风宫若是真有草蛊人?,如实邢才人?真被害得没了性命,那?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她们? 她们不过只是宫里最不起眼的宫婢,不会有人?为他们操心,也不会有太医努力为他们医治。 思及此,众人?的神?色都很难看。 恭睿太后冷冷哼了一声?,却道:“既然?陈姑姑这样说,胡掌殿,你带领几名敬安宫的宫女,仔细搜索荷风宫。” “陈璧,若真有草蛊人?,那?一定就在荷风宫中,对吗?” 陈姑姑躬身见礼:“娘娘所言甚是。” 恭睿太后面容凌厉:“胡掌殿,搜宫。” 随着恭睿太后一声?令下,数名宫人?鱼贯而出,跟着胡掌殿先在西配殿中搜寻起来。 西配殿的东西几乎是一目了然?的。 因为桌上和博古架上没有任何摆设,宫人?们只要搜索箱笼,柜子和抽屉即可,不需要浪费太多时间,很快就搜完了明间和稍间。 就在宫人?搜宫的时候,邢才人?还在发疯。 不过方才她太过用力,以至于精神?耗尽,这会儿她没有再继续嘶吼,只是歪斜在架子床上,嘴里念念有词。 至于说的什么?,外人?是听不清的。 沈初宜认真听了听,发现她说的是胡话,便没有继续听下去。 她的思绪都落在了跪在床榻边的巧圆和陈姑姑身上。 巧圆的表现,有些太过凑巧了。 贤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觉得那?巧圆不太对劲,她低声?问:“审一审她?” 沈初宜颔首,同恭睿太后低声?说了几句,才重新抬眸看向巧圆。 “巧圆,你们小?主是何时开始无法?入睡的?在那?之前可有发生过什么??” 第129章 巧圆的神情很笃定,没有任何?胆怯和?惊慌。 她眼睛瞪得滚圆,直勾勾盯着沈初宜,仿佛要把她的灵魂看穿。 她眼神里的意味太清晰,不说话也能让人看出一二。 巧圆仿佛用眼睛在说:就是你害得我们家小主! 沈初宜对这个目光毫不惧怕,她淡淡看向巧圆,神情平静,说话的语气甚至都没有丝毫变化?。 “巧圆,你想好再说话。” 巧圆哆嗦了一下,却很快坚定了心智,她仰起头看向沈初宜,反问:“淑妃娘娘是在威胁奴婢吗?” “威胁让奴婢闭嘴,真相永远无人能知。” 这话说出口,整个寝殿落针可闻,宫女们就连呼吸都放轻了,大?气都不敢喘。 在沈初宜成为纯嫔之后,亦或者她当上纯昭仪的时候,宫里就无人敢这样鄙薄她了。 数月过去,到了今日?,淑妃娘娘更是无人敢怠慢,无论谁见了她都是毕恭毕敬,生怕惹她不痛快。 这巧圆倒是胆子大?。 沈初宜身边的舒云神情也很平静,她冷冷看着巧圆,没有替沈初宜开口。 这个场合,她是不能越俎代庖的。 娘娘们都没说话,她一个宫女说什么?话呢? 沈初宜慢条斯理抚平衣袖上的褶皱,轻声笑了一下,片刻后,她抬起头,定定看向巧圆。 平日?里一贯温柔可亲淑妃娘娘,此刻眼神坚毅冰冷,周身上下都是凌厉气势。 这才像是一宫主位。 “你说本宫威胁你?” 沈初宜冷笑:“你配吗?” 巧圆面色一白,却还是强撑着,不肯低头。 在沈初宜身边,德妃不耐烦地?动了一下,整了整裙摆。 “有话快说,”德妃冷冷道,“本宫忙得很,你要是有证据,就自己?拿出来,别做这扭捏样子。” 在场众人都没想到德妃竟是这个态度,一时间都有些惊讶。 德妃虽然是在让巧圆拿出证据,但?她的语气很清晰,就是摆明了不信她有证据。 既然不信任巧圆,她信任的就是沈初宜。 宫里人都知道,德妃跟淑妃一贯不对付,不说淑妃如何?,主要是德妃一直都瞧不上淑妃,平日?里见了也要阴阳怪气几句,从来没有好脸色。 她竟然会替沈初宜说话,这是众人没想到的。 不过此刻也不容旁人多想,跪在地?上的巧圆竟是哆哆嗦嗦地?直起身体,一脸笃定:“淑妃娘娘。” 她先?开了口,语气坚定:“今岁的夏装是淑妃娘娘一手操办的,因娘娘办事谨慎,各宫娘娘的夏装都是温姑姑亲自送到,这枣木箱笼就是上月二十六日?送到荷风宫。” “是温姑姑亲手交到奴婢手中的。” 温姑姑就是舒云,她如今是淑妃身边的管事姑姑,也算是宫里的红人。 她行走?在外面,宫人们都是毕恭毕敬,无人敢给?她脸色看。 巧圆这一席话,个中意思十分?清晰。 在场众人一下便?明白过来。 有的人好奇,有的人紧张,有的人却是完全不信。 夏装是沈初宜经手发放的,若想在夏装里做手脚,沈初宜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视线向沈初宜投射而来,荷风宫中越发安静。 作为如今宫里最得宠的宠妃,若沈初宜沾染巫蛊之术,行草蛊人谋害宫妃,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人人都好奇,若此事是真的,皇帝陛下是要硬保,还是直接弃之而不顾? 没有人有答案。 然而,这一场热闹终究是瞧不上了。 此刻被她点名的温姑姑舒云,神情依旧很是平静。 她上前半步,对众人见礼,不卑不亢。 “回禀太后娘娘,诸位娘娘,今岁夏装的分?发,的确是奴婢亲手操办。” “娘娘为了保险起见,让奴婢亲自给?各宫娘娘发放夏装,衣衫被褥交到各宫时,都是让各宫宫人当着奴婢的面亲自拆封查看。” “景玉宫和?尚宫局都留了账簿存档,送来荷风宫的夏装,当时是新枝和?巧圆一起检查,一件一件登记在账簿中的。” “奴婢可立即取来账簿核对。” 舒云说话声音清脆利落,一字一顿,听?起来十分?清晰。 “巧圆,当时那枣木箱笼里,可没这样骇人的东西。”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有的惋惜,有的倒是松了口气。 如此看来,倒是巧圆一厢情愿了。 就连贤妃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就好,还是淑妃姐姐谨慎。” 仿佛要映衬她的话,另一道声音响起:“温姑姑说得丝毫不差。” 众人回过头,才看到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冷新枝。 冷新枝一直站在一边,可能缓过了精神,她此刻瞧着倒是么有那么颓丧。 听?到舒云的话,冷新枝思索了片刻,才开口:“当时的确是如此的。” 冷新枝瞥了一眼巧圆,才对恭睿太后福了福:“回禀太后娘娘,当时奴婢和?巧圆的确都跟着温姑姑一起清点夏装衣物,每一样都查过。” “当时奴婢还说不用查了,但?温姑姑坚持,所以当时还是一一清点,除了奴婢、巧圆和?温姑姑,尚宫局还有一名姑姑在场。” “所有东西都查过,的确没有这件东西。” 沈初宜注意到,冷新枝说这些的时候,巧圆一直地?垂着头,面容上并没有说谎被拆穿的窘迫和?惊慌。 温舒云听?到冷新枝的话,便?道:“正是如此,新枝说得很对,当时尚宫局来的姑姑姓周,专门负责织绣所事宜。” 此事事关沈初宜,沈初宜就对恭睿太后道:“娘娘,既然如此,可否请那位周姑姑到场?” 恭睿太后摆摆手,说:“倒是不必,之后肯定还要进慎刑司做口供,既然新枝和?舒云的口供能对上,今日?就不必再查。” 冷新枝可不是沈初宜的人,她是邢才人身边的管事宫女,荷风宫由邢才人说了算,那冷新枝实际上也是荷风宫的管宫宫女。 谁会背叛邢才人,冷新枝都不会。 若她说的话都有假,那邢才人也不用再治疯病了。 事情清晰明了,不管旁人是什么?心思,面上表现出来的都是一团和?气。 荷风宫西配殿的气氛也没之前那样紧绷了。 恭睿太后的神情倒是一直很严肃,她垂眸看向巧圆,淡淡开口:“你还有什么?话要讲?” 巧圆跪在那,一直没有起身。 她再度直起身体,态度还是很坚决:“回禀太后娘娘,虽然每一样衣物被褥都检查过,但?奴婢当时以为箱笼中的软枕中都是麦麸,没有仔细查看。” “新枝姐并不管娘娘的衣物,这些衣物都是奴婢在搭打理,”巧圆语气笃定,“奴婢记得很清楚,这箱笼送到就一直放在稍间,因娘娘一直病着,身上总是发冷,夏日?的衣物就一直没有取出来过。” “也就是说,”巧圆语气一顿,抬眸重新看向沈初宜,“也就是说,这娃娃一早就在箱笼里,今日?若非娘娘发病,太后娘娘命人搜宫,那箱 笼依旧不会被打开。” 她方才一直在思索这些事,显然没听?到那娃娃的名称,此刻只能以娃娃来替代。 巧圆说到这里,躬身行礼:“太后娘娘,我们小主虽然不受宠,只是个才人,却也是官宦世家出身的小姐。” “还请娘娘替我们小主做主,给?小主和?邢家一个交代。” 她话音落下,西配殿的气氛再度凝重起来。 这巧圆方才还装疯卖傻,转眼功夫,就能说出这样逻辑清晰的话语。 若说她是临时起意,沈初宜是不信的。 就连坐在一边的德妃,也冷冷开口:“虽说是淑妃处置的夏日?新装事宜,但?此事经手人众多,织绣所、尚宫局和?淑妃都有处置,甚至因涉及到黄门的衣物,司礼监也有中监出面,一起协助操办。” 宫里上上下下上千名宫人,发放新装可不是小事。 每一季度,宫中都会发放新衣,一般有宫装两身,中衣两身,另外还有棉麻布匹各两匹,若是有需要做鞋袜中衣,宫人们可以自己?做。 宫女们身量瞧着都差不多,却也有细微区别,有的人身量高,有的人身材纤细,新宫装本来就是为了让人体体面面,精神十足,自然不会发尺码一样的衣物。 因此,宫装也分?大?中小三种。 德妃常年经手此事,对其中的复杂和?琐碎再熟悉不过,方才听?说沈初宜甚至让舒云挨个宫事亲自送宫装,并且要求查验核对账目,还看了沈初宜一眼。 对她的细心和?谨慎又有新的认识。 宫中的宫妃看似不多,可还有太妃们,沈初宜做事从来滴水不漏,德妃可以猜测,太妃和?太后们的宫中,舒云应该也是亲自登门的。 如此一来,肯定耗费不少时间。 德妃说到这里,抬眸看向巧圆:“你作为宫里的老人,应该知道这件事的。” “为何?一口咬定淑妃?”德妃淡淡道,“而不是尚宫局,织绣所和?司礼监?” 德妃冷冷一笑:“说自己?问心无愧,一心只为邢才人,谁能相信呢?” 德妃这话真是犀利。 上次审邢才人,是沈初宜主审,这一次牵扯到沈初宜,德妃自觉开始做为主审主导此事。 她办得事情多,见识也广,说还真是一阵见血。 巧圆没想到德妃居然这样犀利,她甚至是在维护沈初宜,而不是落井下石。 她眼眸中一瞬有些慌乱,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 第130章 众人不由?回头,便见一个高大身影快步而入。 萧元宸久不入后宫,在?坐许多人都已许久未曾见到过这位皇帝陛下了。 此刻见了,才发现他比之年节时要?清减几分,面容虽依旧俊美,却多了些许棱角,眉目幽深,越发显得气势逼人。 尤其是他此刻身穿玄色圆领窄袖锦袍,腰戴镶玉蹀躞带,更衬得他猿背蜂腰,身姿颀长。 自有一番磊落风姿。 萧元宸大步流星进了寝殿,直奔恭睿太后而去:“见过母后。” 恭睿太后此刻才略有些笑意:“皇帝来了。” “坐下说话吧。” 今日之事牵扯巫蛊之术,便是恭睿太后也不能做主,一早就命人去通传萧元宸了。 萧元宸在?恭睿太后身边落座,淡淡扫视在?场众人。 “继续说吧。” 这还怎么说? 方才还死咬着沈初宜不放的巧圆顿时有些胆怯了,她眼神游移,似乎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而点出雪绒缎的陈姑姑,此刻也沉默站在?屏风一侧,看那模样有些踟蹰。 萧元宸一贯不会插手后宫事,几乎都由?两位太后和几位妃娘娘做主。 不过今日之事牵扯到巫蛊之术,已不算后宫事,萧元宸亲自处置也合情合理?。 然众人心里还是明?悟。 怕是因为?淑妃娘娘,陛下才亲自走?这一趟。 若是换了旁人,陛下大抵也只问一问结果罢了。 众人都不开口,荷风宫显得十分冷寂,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 德妃和贤妃此刻也都不好开口,安静坐在?边上。 沈初宜的确没想到萧元宸会亲自前来,不过他既然来了,事情就好办的多。 沈初宜便起身,对萧元宸见礼。 等萧元宸摆手让她落座,沈初宜才柔声开口:“陛下,方才尚宫局的陈姑姑看出制作草蛊人的衣料用的是雪绒缎。” “又因今夏的夏装是由?臣妾主持分发,所以此事便牵扯到臣妾身上。” “今年春日,陛下的确曾赏赐臣妾四匹雪绒缎,不过因其颜色和料子过厚,臣妾暂时没有使用,也就是说,在?臣妾手中?的四匹雪绒缎应该是分毫不差,一寸都不少。” 沈初宜三?言两语把事情讲述清楚,然后便笑了一下,看起来十分光明?磊落,平静淡然。 “既然有人怀疑臣妾,那臣妾便要?自证清白,”沈初宜对萧元宸道,“原本臣妾想请睿太后娘娘宫中?的胡掌殿亲自去一趟景玉宫,把那四匹料子取来。” 沈初宜顿了顿,便道:“既然陛下关心此事,便要?劳烦姚大伴,请姚大伴与胡掌殿一起去景玉宫,也好作为?见证。” 萧元宸抬眸回望她,见她唇角带笑,眼神笃定,便知?道她心中?清明?,并?不惧怕此事。 不过无论因由?为?何,最后是否有证据指认沈初宜,萧元宸会出现在?荷风宫,就是要?保她。 年少时,萧元宸不懂父皇为?何那样偏爱慧贵妃。 无论她做过什么,在?父皇眼中?都是对的,偏心和宠爱从来都放在?明?面上,毫不掩饰。 现在?,萧元宸自己?也明?白了这一点。 因为?有爱这种珍物,所以无论被爱的人是什么模样,又做过什么事情,对于一个皇帝来说都不重要?。 只看皇帝愿不愿意,为?她承担骂名。 在?今日之前,亦或者从他明?白自己?心意时起,萧元宸就明?白了自己?的选择。 他是坚定的,想要?同沈初宜携手共度一生的,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不会退缩。 想要?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一点都不难。 人都偏心。 对于不喜欢的人,可?以公事公办,可?以要?求证据为?先,可?对于喜欢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受委屈。 所以此时此刻,萧元宸其实并?不紧张。 对于事情最终会有什么结果,他也不算很在?乎,因为?他今日坐在?这里,就已经有了结果。 因此,萧元宸也回了沈初宜一个淡淡的微笑。 “好。” 沈初宜松了口气。 她道:“舒云,你同钱掌殿、姚大伴一起去景玉宫,把那四匹料子取来。” “顺便,把所有的账簿都取来。” 沈初宜又对德妃和贤妃到:“德妃姐姐,贤妃妹妹,我以为?尚宫局存放的布料也应该取来比对,劳烦两位的姑姑了。” 德妃和贤妃自然同意。 被指派的众人一起福了福,很快就退出荷风宫。 荷风宫距离景玉宫并不远,脚程够快,只要?两刻就能来回。 因有皇帝在?场,整个荷风宫的气氛越发低沉,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他们或站或坐,低着头不敢说话。 此刻萧元宸似乎想起了什么,抬眸看了一眼贵在?床榻前的巧圆。 “这名宫女不敬淑妃,言语冒犯,掌嘴。” 萧元宸平日很少会让宫人受刑,大多数时候,都是姚多福和孙成祥直接办事,要?么送进慎刑司,要?么直接在?司礼监按宫规处置,总归不会闹到萧元宸面前。 但今日,萧元宸却淡淡吩咐了这样的差事。 为?的是谁,不言而喻。 而且,宫中?即便要?惩罚宫女,也不会直接让掌嘴,可?见萧元宸动?怒了。 巧圆脸色惨白,她动?了动?嘴唇,还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两名姑姑上前,谷姑姑没有犹豫,啪的一声打在?了巧圆脸上。 巧圆脸一偏,一道红痕顿时出现在?她的下颌上。 谷姑姑打完这一下,没有给巧圆缓和,反手又是一巴掌。 啪、啪、啪。 那声音听的人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小宫女们吓得不敢吭声,贤妃也偏过头不去看,倒是德妃冷冷看向前方,甚至还补充了一句。 “不敬宫妃,就是这个下场。” 她道:“你们都看清楚了,以后该如何行事,不用本宫再废话。” 说到这里,巧圆唇角已经流出血来。 萧元宸淡淡坐在?那,他连看都不看前方,只让那陈姑姑端来草蛊人,仔细端详。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剧烈的咳嗽声。 沈初宜抬眸看去,就看到巧圆实在?撑不住,一口血呛咳出来,整个人看起来凄惨无比。 鲜血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流,只看一眼都觉得疼。 相比于她做的事,这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她还有用,沈初宜看向萧元宸:“陛下。” 只说了两个字,萧元宸就摆了一下手:“行了。” 谷姑姑收回手,一眼都没看已经满嘴是血的巧圆,安安静静退回到床榻边,认真守着昏睡过去的邢才人。 此刻,萧元宸却道:“岑真。” 岑中?监上前,对萧元宸打了个千:“陛下,老奴在?。” 萧元宸指了指那草蛊人,问:“这草蛊人制作可?有讲究?是否非要?用名贵的衣料?” 这个问题直接切中?要?害。 沈初宜顺着他的手指,看向托盘上不过巴掌大的草蛊人。 草蛊人之所以会这样命名,是因为?布偶的内芯是用稻草做的。 先用稻草打出一个小人的框架,用黑豆做眼,红豆做口,沈初宜粗粗看去,发现草蛊人的头发是用黑色的棉线编制缠绕,若非是诅咒之物,其实做工是很精巧的。 在?草人之外?,有一身白色的衣裳,上衣下裳分开裹在?草人身上,仔细看,就连腰带都做了,很是像模像样。 此刻这草蛊人身上的衣裳,料子应该就是陈姑姑所说的雪绒缎,料子的确是很名贵的。 岑中?监岣嵝着身体,显得异常谦逊:“回禀陛下,其实并?不需要?用名贵衣料,只要?是白色的布便可?。” 说到这里,岑中?监顿了顿,又道:“甚至可?以用黑布代替,草蛊人的衣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内芯用的坟边草。” 贤妃此刻也缓过精神,思索着道:“也就是说,那衣裳不过是为?了好看罢了,没有任何用处。” 岑中?监颔首:“贤妃娘娘所言甚是。” 话问到这里,众人心里就跟明?镜似得。 德妃不由?勾了勾唇瓣,冷笑一声:“淑妃,看来有人要?害你。” 这话说得直白,却是大实话。 这草蛊人用什么衣料不好,非要?用名贵又稀少雪绒缎,偏偏就是这么巧,这雪绒缎除了尚宫局库房,只有沈初宜手里有。 这简直是不打自招。 恭睿太后神情也逐渐放松下来,她道:“没见过谁要?害人,还要?用只有自己?才有的物件,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若是那料子对效果有影响也就罢了,如今看来不过是装饰,那扯一块到处可?见的棉麻布匹,不是更好?” 恭睿太后的总结清晰明?了,让人一下就听懂了其中?含义。 结合德妃的话,这件事的背后不言而喻。 有人借着邢才人发疯的事情,想要?把风光无限的淑妃按死,让她再也不能起复。 手段的确很高,前后也都衔接得非常自然,唯一出现疏漏的,反而是用来作为?证据的雪绒缎。 沈初宜能用一年时间,就从宫女爬上妃位,若说她是个蠢笨的人,就连扫洗宫人都不信。 这个雪绒缎的破绽太大了。 思及此,许多小宫人又松了口气。 只要?不牵扯到她们身上,一切都好说,娘娘们无论怎么斗,都不关她们的事。 第131章 沈初宜这?样说着,神情很是坚定。 萧元宸忽然发现,除了当年?做宫女时,她从永福宫逃出,跑去御花园寻他求救,她似乎再也没有求过他。 思?及此?,萧元宸的脚步不由放缓。 除了要替别人请命,沈初宜遇到困难,哪怕是当时鱼骨刺喉,险些丧命,沈初宜也从未说过,请陛下务必帮我严惩凶手这?句话。 很多时候,萧元宸都?觉得沈初宜并不需要自己。 若是没有这?些宫廷争斗,她一个人可以在这?偌大的深宫中活得很好。 沈初宜并未发现萧元宸的深思?,她一直看着前方,看向宫巷缝隙里那?一道瑰丽晚霞。 “当时舒云领着如烟,把所有的布匹、药材、香料和金银首饰都?清点过后,发现只有那?一卷雪绒缎少?了半寸。” “可这?雪绒缎,自从送来景玉宫就无人动?过,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它就少?了半寸。” 沈初宜认真跟萧元宸讲解:“在不知对方要如何出手的情况下,臣妾不能轻举妄动?,但这?雪绒缎十分珍贵,当时姚大伴送来宫中时就说过,今年?岁贡只六匹,分到臣妾宫里就有四匹。” “这?样一想,臣妾便?明白了,肯定有人要拿雪绒缎做文章。” 说到这?里,沈初宜忽然发现萧元宸没有跟上自己的脚步,她回过头,有些茫然看向他。 高大的男人背着光,沉默站在她身后。 宫灯还未点亮,晚霞却已逝去,此?时此?刻,沈初宜竟看不清萧元宸的神情。 她不由有些惊讶:“陛下这?是怎么了?” 萧元宸轻轻叹了口?气,他一步上前,从落日的阴影里重新出现。 沈初宜仰着头,看到他面?容冷峻,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不悲不喜,跟往日一般无二。 “无妨,”萧元宸上前半步,握住了她的手,“你继续说。” 沈初宜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被萧元宸牵着手,两人继续往前走。 不过这?一次,他们并肩前行的速度很慢,仿佛一辈子都?不想走到尽头。 “说到哪里了?”沈初宜轻声笑了一下,“说到了雪绒缎。” “这?雪绒缎肯定要被人做文章,臣妾当时便?想,不能把它留在宫里。” “于是,臣妾便?让舒云找准机会,把臣妾宫中的雪绒缎跟尚宫局的布料库中的调换。” “那?一卷雪绒缎是完好无损的。” “陛下,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萧元宸回应她:“什么?” 沈初宜就说到:“这?意?味着,尚宫局里早就有人生了二心。” “臣妾一直等到今日,就是为了看他们究竟要用什么手段,背后牵连的又都?有谁。” “果不其然,对方没有等太?久,不过一月就动?手了。” 说到这?里,沈初宜却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心狠手辣,把邢才人弄到疯癫地步,不过,要想把人逼疯,我总觉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办到。” 萧元宸却道:“邢才人一早就病了,在二月时,太?医院就上表过邢才人的心迷之症。” 沈初宜愣了一下:“什么?” “她一早就病了。” 萧元宸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声音十分平稳,没有任何情绪。 他没有看向沈初宜,只是平静说道:“当时刘文术的建议是,邢才人已经不适合留在宫中,最好去行宫或别苑修养,否则她的病情会越来越重。” 刘文术是太?医中颇有胆量的老大人了,有些话,其他太?医不敢多言,刘文术却敢直说。 邢才人究竟为何不能留在宫中?因为这?皇宫,本?身就是她的心病。 她想要的,这?辈子也得不到。 否则她也不会把自己逼疯,弄到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沈初宜这?才道:“所以,那?些人才选择了她。” 这?世上哪里有巫蛊之术? 都?是玩弄人心的把戏罢了。 德妃不信,沈初宜就更不信了。 就算这?世间真的有鬼,鬼也玩弄不了人心,还得是人,才能做到这?样杀人于无形。 邢才人的病,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天然借口?罢了。 思?及此?,沈初宜叹了口?气:“邢才人如今,可还有转圜余地?” 萧元宸沉默片刻,道:“之前朕已告知邢家,邢家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只说希望才人能健康。” “也还算有良心。” 没有硬逼着女儿病死在皇宫里,不求最后那?点份位荣华,只求平安,这?已经比许多人家都?要强了。 她父亲如今虽已不是县令,却到底只是个六品官员,在京中的世家中根本不够看。 即便?如此?,家族也不求她能带来什么好处。 萧元宸应了一声:“但朕还没开?始动?作,邢才人的病情就急转直下,如此?看来,那?名?宫女肯定做了手脚。” “的确如此?,”沈初宜若有所思?,“邢才人一直说有个面?白的小姑娘一直跟她说话,可能就是巧圆做的手脚。” “何必呢?” 萧元宸脚步微顿。 “你以为何必呢?” 沈初宜略有些迟疑,她抬起眼眸,在晦暗的天色里努力去看萧元宸的神色。 奈何金乌西去,星月初升,整个长信宫陷入黑暗之中,没有点亮宫灯的宫道上,更是一片漆黑。 方才沈初宜一直沉静在自己的思?绪里,此?刻才发现,不知何时起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天都?黑透了。 “怎么这?样暗?”沈初宜轻轻握了一下萧元宸的手,道:“陛下,咱们先回宫吧?天黑路不好走。” 她说着,就要去吩咐姚多福,手上却一紧,下一刻就被拉回萧元宸面?前。 “先把话说完。” 萧元宸在夜色里看她面?容。 看不清,却能想象她此?刻的表情。 她总是唇角含笑,眉目温柔,面?对任何人都?是平静而理智的,尤其面?对他的时候,那?笑容会更盛三分,看起来格外甜蜜。 可这?不够。 萧元宸以前不知为何不够,如今却忽然明白,她面?对他的时候,跟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 他从来不是她心里最特殊的那?一个。 即便?她曾经起祈愿他平安顺遂,福寿康健,曾经做了两人的结发,就这?样压在枕头下,日日夜夜陪伴入眠。 可终归,她的理智远远高于感情。 在这?个落日余晖之后,萧元宸忽然意?识到,他对她的感情,远比她对他得要多得多。 这?一刻,即便?是平日里冷酷无情的帝王,也觉得心口?闷闷地疼。 他自诩内心强大,从不会为任何事情而波动?,也认为自己不会为了旁人而痛心难过。 作为一个皇帝,作为从出色的兄弟中爬出来的唯一胜利者,萧元宸的内心早就已经冰冷如铁。 之前那?一次,他只是稍稍意?识到,沈初宜对他感情,或许没有他以为的多。 如今日,他已然可以肯定。 是,两个人的确亲密无间,看似举案齐眉,伉俪情深,可实际上,沈初宜对他并未交心。 她一直很清醒地活在这?一场荣华富贵里。 高位,盛宠乃至独宠,都?不能动?摇她三分,当年?做宫女时是什么模样,如今的淑妃娘娘亦然。 她是这?金碧辉煌宫闱里,唯一的例外。 荣华富贵,权利高位,从来吞没不了她的真心,也无法?扭曲她的良心。 也正是这?一点,才让萧元宸沉迷至今,无法?逃离。 这?个认知,让萧元宸心里又苦又疼。 他能给的,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他不知道还要如何,才能让沈初宜稍微抛下理智,为他动?一动?真情。 这?似乎是个无法?完成的难题。 这?一生,他想要的,全部靠努力得到了,即便?是帝位也被他紧紧握在手心里。 可一个人的真心,跟帝位和权利完全不同,那?不是一件死物。 萧元宸甚至不敢细想,等到白发苍苍,耄耋之年?时,他是否能拥有最后的这?一样珍贵宝物。 他心里很清楚,沈初宜一直保有自我,守住真心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可他依旧忍不住想问一句。 “蓁蓁,你是否真心心仪过朕?” 这?个念头盘旋许久,最终萧元宸也不敢问出口?。 他知道,沈初宜不会骗她。 两个人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沈初宜对他全心信任,从不会误会他做的任何事情,而他,也对她完全信任,知道她绝对不会做那?些脏污事。 可这?不够。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让萧元宸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午夜梦回的时候,只有看到沈初宜在身边,才会觉得踏实安心。 萧元宸沉默着,半响没有开?口?。 夜色深沉,晚风温柔。 但特殊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沈初宜不知萧元宸怎么了,她却想要打破这?个沉默。 沈初宜依旧看不清萧元宸的面?容,她有些迟疑,不由晃了一下萧元宸的手。 此?刻萧元宸才发现,两人的手一直握在一起。 “陛下,为何会如此?问?” 看不清,沈初宜干脆直接问。 萧元宸倏然叹了口?气。 他没有说真心不真心的话题,只是话锋一转,问:“蓁蓁,你为何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朕?” 第132章 慎刑司的审问是相当厉害的,这么多?年来,慎刑司都牢牢把控在皇帝手里,所有?慎刑司的首领都是皇帝最信任的太监,无一例外?。 他们?盯着这偌大的长信宫,不让人对皇帝生出二心。 慎刑司的人,萧元宸从来不会怀疑。 只要慎刑司想审的人,大概最后都能审出结果,区别只在于那个人知不知道真相而已。 在所有?相关?人员被下慎刑司后,宫里风平浪静了两日。 沈初宜这几日都在处理宫事,繁忙得?很,一晃神,才发现日子飞速流逝。 第三日上午,她先去了一趟灵心宫。 五月就是萧元宸的万寿节了,虽然不是整寿,宫中也要好好操办,至少要举行热闹的宫宴。 二皇子病了,庄懿太后不耐烦宫事,这万寿节就交给三位妃娘娘操办,拟出章程之?后,送给两位太后过目即可。 所以这几日忙完了邢才人的事情,三人就开始操办宫宴。 几人刚看完了宫宴的膳食单子和酒水单子,外?面就匆匆来了一位管事姑姑。 沈初宜扫了一眼,是尚宫局的谷姑姑。 这几日谷姑姑都留在荷风宫,直到冷新枝从慎刑司出来,才终于有?时?间处置其他事。 “见过德妃娘娘、淑妃娘娘、贤妃娘娘,”谷姑姑福了福,神情很是严肃,“邢才人身边的新枝已经从慎刑司出来,经查并无异常,如今已经可以好好伺候邢才人了。” 贤妃松了口?气:“还好,有?她照顾邢才人,咱们?也放心。” 冷新枝的确对邢才人很忠心,这 真是好事一桩。 德妃没有?问其他的事情,只问:“邢才人如何?” 谷姑姑就叹了口?气。 “原本?才人小主的病情很严重,奴婢接近都害怕,多?亏温院判一直陪着,给小主行过针,才让小主慢慢安静下来。” “陛下口?谕给小主用重药,这几日小主越发安静下来,不会时?常发疯。” 沈初宜听出她话中的迟疑,就问:“还没有?完全康复?” 谷姑姑摇了摇头:“刘院正之?前说过,邢才人的心迷之?症,恐怕是好不了了,只能缓解,无法康复。” “如今这个状态,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一时?间,在坐的三位妃娘娘都沉默了。 贤妃到底心软,问:“她人如何?身体可康复了?胃口?好转了吗?” 谷姑姑就回答:“邢才人如今已经能正常进食了,身体也略有?些好转,不过与?人交流都有?些迟缓,许多?事都没办法靠自己做成了。” 贤妃愣了一下,就连沈初宜也看了一眼谷姑姑。 “邢才人,有?些愚钝了?”沈初宜想了半天?,还是没找到适合的措辞。 她其实想问,邢才人是否是傻了。 谷姑姑隐晦地道:“其实还好,能认得?新枝和奴婢,还认识几个小宫女,说起其他人来,也都有?印象。” “只是反应慢一些而已,也没多?少情绪了。” 心迷之?症的重药,就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如今邢才人已经不能对其他人产生过多?情绪,她的疯症是好转了,可人却到底只能浑浑噩噩地活着。 或许真如刘文术说的那般,只有?离开长信宫,她才能慢慢愈合心里的伤,逐步减轻药量,看是否能恢复如初。 只能碰运气。 这种病,能否只好,端看患者自己。 沈初宜叹了口?气:“有?劳谷姑姑了。”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德妃,直接道:“有?赏。” 谷姑姑福了福:“谢娘娘们?赏赐。” 沈初宜又看向德妃。 德妃不耐烦了。 “你自己处置便是,我都没意?见。” 沈初宜就对谷姑姑道:“谷姑姑,这几日还得?劳烦你继续留在荷风宫,照顾邢才人衣食起居,过几日陛下可能另有?打算。” 等谷姑姑走了,贤妃才问:“陛下是什?么意?思,不会……” 她说不下去了。 这宫里疯癫的宫妃,许多?都只能被关?在忘忧宫,一辈子浑浑噩噩,在忘忧宫干耗到死。 贤妃有?些不忍心。 可萧元宸一直是那样冷酷的性子,她有?些害怕。 沈初宜摇了摇头,低声道:“妹妹莫要慌,陛下之?前就说过,若是邢才人真的医治不好,会送她出宫,以便于她疗养病情。” 只要不进忘忧宫,一切都是好结果。 贤妃松了口?气。 德妃有?些无奈地看向她,道:“你同她何时这样好了?” 贤妃沉默片刻,还是说:“只是物伤其类罢了。” 这四个字,让在场三人都沉默了。 最后还是德妃打破了沉默:“依我看,她就是想得?太多?,一个人,总得?知道自己应该能得?到什?么,又有?什?么是永远也无法得到的。” 德妃看向沈初宜,意?有?所指:“淑妃,你说呢?” 德妃说话,最不耐烦说什?么姐姐妹妹,她一贯都是直接说封号,听起来反而干脆利落。 沈初宜看向她,见德妃正认真看着自己,不由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干净清透,一如刚入宫时?的模样。 “德妃姐姐说的是。” 贤妃坐在一边,不由有?些紧张。 她以为德妃在挑衅沈初宜,忙打圆场:“好了,咱们?先忙吧。” “既然邢才人无事,以后也能好好养病,我就心安了。” 打岔之?后,三人又忙碌起来。 等三人好不容易把膳食单子核对完,换了几样春日时?兴的新鲜菜品,这才准备去看酒水单子。 贤妃就说:“去岁年节时?的宫宴,淑妃姐姐不在,我记得?当时?上的醉海棠不错,朝臣们?吃了不少。” 德妃也在回忆:“那就加上这一道,我喝着也不错,不容易醉人还有?甜味。” “我同?意?。” 三人处理宫事速度很快,很快,酒水单子也定下了。 除了两种烈酒,还有?两种果酒,除此之?外?,还要准备豆浆和核桃露,作为热饮以备不时?之?需。 另外?要备酸梅汤解酒。 话说完,今日时?候也差不多?了。 沈初宜跟贤妃一起起身告辞。 两人出了灵心宫,贤妃回头看了一眼灵心宫的宫门,才低声对沈初宜道:“德妃姐姐就是那个性子,以前还知道遮掩,如今可是随心所欲了。” 贤妃觉得?,以前德妃还有?李幼涵压制,两人从小到大都不对付,入宫之?后亦然。 有?李幼涵衬托,德妃便显得?端庄大方,温文有?礼。 如今李幼涵不在宫中,德妃仿佛没人能管束,越发肆无忌惮。 贤妃是和事佬的性子,她这个人没多?大志气,只想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如今生怕淑妃同?德妃不快,便来劝淑妃。 毕竟这两个人中,淑妃是最讲道理的。 贤妃犹豫了片刻,才说:“德妃姐姐是没有?恶意?的,以前在闺中时?,咱们?几个关?系都很好。” 说到这里,贤妃不由叹了口?气。 “如今入了宫,反而各奔东西了。” 她们?这些世家千金,圣京贵女们?,自幼都是熟悉的。 可以说是总角之?交,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不说家家都有?人入宫为妃,但?入宫的这几个人中,的确都是曾经旧相识。 不过四载,物是人非。 有?的已经故去,有?的关?入冷宫,有?的离宫养病,便也只剩下她跟德妃还留在皇宫里,过着不咸不淡的日子。 贤妃性格柔弱,温柔婉约,总想着和和气气,就能平稳度日。 她最过激的行为,就是自己主动落入荷花池中。 那一日,冰冷的湖水几乎要把她淹没。 可最终,她保住了两个女儿。 为母则刚,自那之?后,贤妃成长许多?,却也没有?改掉温柔婉约的气质。 她其实还是那个她。 在这个皇宫里,她做不了保护者,也做不了加害者,她只是最平庸那一个。 有?时?候,耿丹颖很羡慕姜令言,羡慕她目标坚定,坚持不懈,也很羡慕李幼涵,羡慕她直言无畏,敢爱敢恨。 她也羡慕沈初宜。 羡慕她总是能沉稳端方,遇到任何事都不气馁,每次都能坚强走出泥沼。 她们?这些人的优点,耿丹颖都没有?,所以很多?时?候,耿丹颖都是沉默不语的。 就像此刻,她也在努力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 沈初宜知道她是好心,闻言便握了握她的手,笑着道:“贤妃妹妹莫怕,我知道德妃姐姐是什?么性子。” 她想了想,又道:“德妃姐姐有?时?候说的话,其实有?很多?含义?,并非她表现出来那般,能听懂,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沈初宜说得?含糊,但?贤妃却听懂了。 她沉默片刻,还是笑了:“我知道了,你们?之?间没有?龃龉,就是最好的结果。” “我放心了。” 其实方才那句话,德妃不是在提点沈初宜,她反而是在同? 沈初宜剖白自己。 在看到德妃眼眸的一刹那,沈初宜就有?所了悟了。 她的种种行为,所有?的转变,都是为了平顺过好明日。 毕竟,她膝下的是大皇子。 从萧应淳的满月宴改在毓庆宫开始,德妃就已经了悟了萧元宸的想法。 她比旁人更清醒,也更果断。 该争的自然要争一争,可若完全没机会的,也没必要再去努力。 沈初宜宽慰贤妃:“妹妹放心便是,咱们?都是一家姐妹,有?事你就直接同?我说。” 第133章 来人正是萧元宸。 天?授八年对于萧元宸来说,是个很特殊的年份。 这一年他刚七岁,七岁的萧元宸也是第一次清晰意?识到死亡是什么?。 还?有当时庄懿太后对他的教导。 从那?时起,萧元宸就忽然懂事了,也长大了,许多?事情,他也一下子就明白要如何做了。 所以他对天?授八年记忆犹新。 他一开?口,沈初宜就回过头来,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见过陛下。”沈初宜福了福。 萧元宸大步流星来到她身边,陪她一起看向陈璧的名录。 另外两名宫人立即见礼,不等萧元宸开?口就一起退下了。 此刻慎刑司前庭已无外人,只剩帝妃两人。 萧元宸认真看了那?封名录,然后才道:“天?授八年,陈璧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她入宫多?年,只从扫洗宫女成为?了三等宫女,看起来没有任何前途。” 沈初宜思维敏捷,不用萧元宸多?说什么?,立即便明白过来。 “陛下的意?思是,天?授八年时,陈璧一定做了什么?事,入了程尚宫的眼。” 这话一说出口,沈初宜就噤声了。 天?授八年,又有什么?事呢? 两人对视一眼,萧元宸面色如常,眼眸依旧深邃平静。 “她做的事情很重要,不仅关乎她自己的升迁,也关乎程雪寒的。” 更?有甚者,程雪寒就是借由这一件事,成了那?人的心腹,慢慢站稳脚跟。 沈初宜终于舒了口气。 一切都对上了。 此刻她心跳如鼓,有一道声音在心底盘旋,经久不散。 她们?做的,是否就是让五皇子夭折这件事? 那?么?陈璧和程雪寒忠于的是谁,不需要明说,已经不言而喻。 但当年的事情已经没有任何证据了,十七年过去,即便当年有证据,也随着岁月湮灭。 再?也没有一丝尘埃。 沈初宜沉默片刻,忽然想到什么?,道:“陛下,您说,陈璧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宫人,是如何出现在程雪寒的视线里,而程雪寒因何这样信任她?” 沈初宜避重就轻,完全略过庄懿太后,只在程雪寒和陈璧身上做文章。 因为?目前来看,只有两个人之间有关联,至于天?授八年之事,不过只是两人的猜测罢了。 萧元宸今日会把沈初宜请来,不是因为?沈初宜比慎刑司经验老道的宫人要聪慧,而是沈初宜头脑灵活,看待事情的角度多?样,能见微知著,找出许多?不一样的线索。 此刻听了沈初宜的话,萧元宸神?情也有些放松,他抬眸看向她:“淑妃所言甚是。” 他顿了顿,道:“还?是得从尚宫局和布料库查起。”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一起坐在了审讯堂中。 萧元宸坐在桌案之后,神?情肃穆,沈初宜坐在他右手一侧,正垂眸看着手里的卷宗。 章掌殿立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很快,孙成祥就领着人把陈姑姑从牢房里提出来了。 这几日,陈璧受了刑,此刻只穿着白色的囚服,囚服上隐约有些血痕,不过还?算整洁,并不邋遢。 她的发髻甚至还?算是工整的,一点?都看不出凌乱窘迫。 是个无论身在何处都体面的女子。 慎刑司上刑一般不打脸,所以陈姑姑的脸上并没有伤痕,她神?情冷淡,不悲不喜,整个人仿佛游离天?外,不在这囹圄之内。 两名大力嬷嬷把她放到堂下,给她上了夹板,然后便快步退了出去。 等人都离开?了,孙成祥才捏着嗓子开?口:“罪人陈璧,见了陛下和淑妃娘娘,因何不请安?” 陈璧低着头,安静跪在那?,一言不发。 孙成祥没有继续开?口,他退回到萧元宸身边,垂手静立。 刷啦一声,是沈初宜翻开?卷宗的声音。 “陈璧,”沈初宜柔声开?口,“你是渭南淮水县人,根据宫中记录的名录,你十四岁入宫,入宫后被分到刘才人宫中伺候。” “当时的名录记载,你家中还?有父母姐弟,二十五岁那?一年,你为?何不出宫呢?” 这似乎是个很简单的问题。 而且沈初宜提到了她的家人,让陈璧不得不谨慎起来。 她微微抬起头,略有些反应。 虽然依旧没有开?口。 沈初宜淡淡道:“因为?二十五岁那?一年,你已经成为?布料库的司职宫女,你已经看不上家里的穷亲戚了。” “不是的。” 陈璧下意识就开口了。 不是因为?她沉不住气,是因为?沈初宜话里话外都是她的家人,这让陈璧不得不开?口。 她害怕了。 慎刑司不可能有权利触碰她的家人,但陈璧很清楚,淑妃娘娘绝对有。 淑妃根本不是在跟她闲话家常,她直截了当地威胁她。 今日当她看到皇帝和淑妃一起出现的时候,她心里就做好了准备。 她不可能一直不开口。 但这个口要如何开?,她也一早就想到了对策。 陈璧顿了顿,才咳嗽一声,哑着嗓子道:“淑妃娘娘,奴婢不过只是尚宫局的普通宫人,即便是司职宫女,也算不得什么?。” “奴婢不出宫,是因为?奴婢想要成为?女官,总比出宫之后还?要嫁人来得好。” 沈初宜点?点 ?头:“你说得对。” “在你入慎刑司之后,宫中已经查清了你家人如今的处境。” “你想知道吗?”沈初宜问,“或者,你是否知道?” 陈璧愣了一下。 “奴婢自然都知晓,”陈璧道,“去岁中秋的时候,奴婢的阿姐还?来过圣京,见过奴婢。” 沈初宜就笑了一下。 她笑容很淡,很温柔,可陈璧却总觉得那?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嘲讽。 “陈璧,你是十四岁离开?家的,时至今日,已经二十载过去了。” “当时你阿姐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时过境迁,年岁改变,三十几许的妇人面容会有所变化。” “你能确定,你见的阿姐,就是你的阿姐吗?” 陈璧整个人愣住了。 疑惑犹如春日的小草,突兀地冒了个头。 “不可能,怎么?能不是阿姐?” 陈璧不由喃喃自语起来:“她知道爹娘的小事,也偶尔说几句弟弟弟媳的近况,都对得上的。” 沈初宜叹了口气。 “陈璧,这是渭南淮水县柳家村的百姓名录,天?授十年,柳家村陈氏一户发生大火,其夜火势蔓延迅速,很快就烧毁了屋舍。” “这一年,你阿姐年满二十,已经定亲,再?过几日就要出嫁。” 沈初宜的声音很淡,去让陈璧的心沉入谷底。 “偏偏在出嫁之前,你们?全家四口,你的父母、阿姐和弟弟全部死在了那?一场火灾里。” 说到这里,沈初宜安静了许久,才继续开?口:“无一存活。” “不可能!” 在无一存活四个字说出口后,陈璧表情狰狞起来,她几乎就要起身,往前窜来。 但她身上的夹板把她牢牢固定在地上,让她无法起身。 铁链的声音哗啦作响,听的人心情沉重。 陈璧的眼睛赤红:“那?我见的阿姐,又是谁呢?” 沈初宜依旧平静,声音也平和而温柔。 “陈璧,”沈初宜直直看向她,目光沉静,“你真的没有看出异常吗?心底深处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还?是这些年你自欺欺人,觉得你效忠的那?个人,不会对你的家人动手?因为?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对吗?” 陈璧愣住了。 她慢慢冷静下来,重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了。 陈璧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她绝对不会光靠这三言两语就松动。 若非如此,她进入慎刑司两日,就能招供了。 根本就不需要沈初宜出面。 沈初宜让章掌殿把渭南淮水县的名录给陈璧看。 因这名录年代久远,纸张都已经泛黄,上面的墨迹都有些斑驳,辨识不清。 但陈璧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家人的名讳。 陈大郎、王芳、陈静、陈影。 是她一家人的名字。 在名字下面,就是火灾亡故四个字,最后落笔是,除一女陈璧于宫中,田户暂留,以旁支代管。 当时是天?授十年,那?时陈璧十九岁,还?不知会不会出宫,所以田户暂时留下了,由旁支打理。 章掌殿换了一本名录,翻开?给陈璧看。 那?是天?授十六年,陈家的名录更?新,笔墨重复抄录之后,添加一行。 “陈女官留宫,陈氏绝户,田产充旁支,均分纳银,共计五十八两,一并送入宫中。” 等到陈璧留在宫中,成为?女官,她再?也不会出宫回家,所以她家的田产便卖给了陈氏旁支,卖出来的银钱要经由外行走?送入宫中给陈璧。 沈初宜等陈璧看完了,叹了口气:“当年外行走?回宫是,给你带回来五十八两银子,这个就算当地名录也有记载,你可收到这笔钱?” 陈璧的呼吸都轻了。 她眼睛赤红,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行清泪扑簌而落。 天?授十六年,她十九岁生辰,特地请阿姐吃酒。 那?一日两人十分尽兴,阿姐还?同她促膝长谈,说她行为?稳妥,很得她的信任,所以准备以后阿姐升职了,让她成为?布料库的管事姑姑。 第134章 岁月如梭,四季轮转。 一晃神,就到了五月末。 五月二十六是?萧元宸的万寿节,到了熙宁五年,萧元宸已经二十四岁了。 今年不是?整寿,可宫里之前出了那么多事,按照两位太后的意思?,还?是?要热闹办一场,以驱邪迎喜。 因此这一个月来三位妃娘娘都很忙碌。 等好不容易到了万寿节当日,宫中上下,无论是?娘娘们,还?是?宫人们,皆是?松了口气?。 这一日宫中依旧举行宫宴,同往日的宫宴不同,今年的宫宴设立在了百禧楼。 百禧楼一二楼全部安排了满当当的席面座位,以宴请国朝重臣,勋贵公亲,前面的三层戏楼中,安排了隆重的庆贺折子戏。 这一出折子戏可比沈初宜生辰那一日的要更热闹,足有二十六折,用的全部是?京中最出名的名角,中间甚至还?有杂戏和烟火,从上午一直唱到了黄昏,才把一场热热闹闹的大戏都唱完。 自是?笙歌鼎沸,笑语喧哗。 万寿节可是?大喜日,上至太后,下至宫人,人人脸上 都挂着笑,没?有任何人说怪话,也无人禀报灾厄,总归从头一直热闹到尾。 因晋升为淑妃,又已经诞下麟儿,因此今日沈初宜怎么都无法躲过,还?是?被命妇们围着敬了不少酒。 如今宫中独宠的淑妃娘娘,无论如何也要笑容迎人,客气?优雅。 这一来二去,沈初宜自是?吃了不少酒,等最后万寿节宴会结束时,淑妃娘娘的脸颊都红了。 林昭仪和陈充容一直陪在她身?边,见她走路都打晃了,不由扶住她。 林昭仪有些?忧心:“娘娘无事吧?” 沈初宜摆摆手,笑了一下,神情甚至有些?散漫:“无事,无事。” 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无事的。 陈充容看?向步昭仪,见她正?在同自家母亲说话,没?有注意这边情景,便道:“要不先送娘娘回宫?” 林昭仪没?有主意,她让陈充容看?好沈初宜,自己去禀报恭睿太后。 说起来,今日的焦点除了萧元宸,自然就是?如今盛宠的沈初宜。 她会被这么多人敬酒一点都不稀奇。 平日里再不喜吃酒,今日这样的场合,沈初宜也一直挂着笑脸,几乎是?来者不拒的。 既然成为了宠妃,享受了荣华富贵,自也要承担责任。 即便事先吃了醒酒汤,到了傍晚时分也实?在撑不住了。 没?没?想到这里,林昭仪都很佩服沈初宜。 她无论做什么都能完美无缺。 恭睿太后今日也吃多了酒。 她揉着有些?胀痛的额头,听到林昭仪的话,便道:“送她回去吧,她也辛苦了。” 林昭仪松了口气?。 两人同德妃和贤妃禀报一声,说沈初宜吃醉了,无法相送宾客,这才送了沈初宜回景玉宫。 沈初宜一路上都低着头,已经有些?瞌睡了。 等回到景玉宫,把沈初宜安顿下来,林昭仪和陈充容才觉轻松许多。 舒云忙请两位娘娘吃了醒酒茶,又亲自送她们离开景玉宫,才回来伺候沈初宜。 “娘娘怎么吃醉了?” 沈初宜坐在那傻笑:“胡说八道,我没?醉。” 方才在外面,沈初宜强撑着不迷糊,这一回到景玉宫,她一下子放松下来,整个人瞧着都有些?傻了。 舒云有些?无奈,又有些?心软,她忙里忙外的,好不容易伺候沈初宜简单沐浴更衣,又给?她吃下醒酒汤,这才坐在边上给?沈初宜擦脸。 “娘娘,”舒云声音轻柔,“困了就早些?睡吧。” 沈初宜笑了一声:“不困。” 这是?沈初宜第一次吃醉,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说话也不利落,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在那胡言乱语。 舒云就笑了,道:“娘娘,真的不困啊?” 这会儿如烟快步进来,道:“陛下驾到。” 舒云愣了一下。 今日是?如烟和鸿雁陪着沈初宜去参加宫宴的,舒云不在,不知宫宴是?什么情景。 现?在见如烟面色沉寂,不由问:“怎么?” 如烟顿了顿,低声道:“今日陛下吃酒也不少。” “姚大伴要送陛下回乾元宫,陛下却不肯,非要来景玉宫。” 舒云:“……” 她深吸口气?,道:“赶紧迎驾。” 沈初宜是?无法迎驾了,她靠在罗汉床上,正?在傻乐。 舒云只好领着甄顺和如烟去接驾。 萧元宸是?被御辇直接抬进景玉宫的。 姚多福和刘三喜一脸紧张,生怕他?从御辇上摔下来,忙得一脑门都是?汗。 等御辇停下,姚多福才松了口气。 “小顺子,过来一起帮忙。” 他?招呼甄顺,甄顺忙小跑过去,跟姚多福和刘三喜一起搀扶萧元宸下步辇。 这一上手他?就知道为何叫他?了。 别看?陛下瞧着颀长俊逸,如儒雅书生一般,他?力?气?是?真的很大,那手跟铁钳似得,捏得人骨头疼。 好不容易把萧元宸从御辇上搀扶下来,就听他?嘴里念叨:“蓁蓁,蓁蓁。” 甄顺自然知道自家娘娘的闺中小名,他?忙给?舒云使眼色,舒云就立即上前,对萧元宸道:“陛下,娘娘在寝殿,陛下也过去暂歇吧?” 萧元宸倒是?听懂了寝殿这两个字。 他?被姚多福等人架着,蹒跚着进入景玉宫,等在罗汉床边坐下,才用红通通的脸去看?沈初宜。 “蓁蓁。” 他?忽然伸出手,捏了一下沈初宜的脸颊。 倒是?还?认识人。 沈初宜本来已经睡着了,这会儿被他?捏醒了,迷迷瞪瞪睁开眼,看?着萧元宸发呆。 “你?怎么有两个头?” 沈初宜含糊不清地说:“别晃,眼晕。” 萧元宸也跟着笑,他?伸出手,还?要去捏沈初宜的脸。 沈初宜一把打掉他?的手:“疼。” “那不捏了。” 吃醉了的皇帝陛下还?是?很听淑妃娘娘的话。 两个人坐在那发了会儿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又对着傻笑。 舒云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姚多福倒是?还?算利索,他?让舒云端来醒酒汤,自己过去伺候萧元宸吃了,才小心翼翼地说:“陛下,淑妃娘娘也困顿了,不如洗漱更衣,早些?安置吧?” 萧元宸睁开眼睛,茫然看?向姚多福,片刻后说:“大福,你?胖了。” 姚多福:“……” 姚多福十来岁就来到萧元宸身?边,他?比萧元宸大三四岁,那时候萧元宸才八九岁的年纪。 年少的萧元宸就说他?名字起得好,总叫他?大福。 说这样喊,福气?更多。 都成了太监,哪里是?有福气?的人呢?但姚多福这人生性乐观,他?知道自己能伺候萧元宸,是?极好的运气?了,便也一直很乐呵。 萧元宸说他?有福气?,他?就有福气?。 大福这名字一直喊到了萧元宸十二三岁,才改成了大名。 这两个字,让姚多福一下子红了眼眶。 他?哽咽了一声,说:“陛下呦,小的都要三十了,如何不胖呢?” 萧元宸指了指他?,就说:“胖点好,以前瘦得跟竹签子似得。” 他?说了这两句,就捂了捂嘴,表示自己要吐。 于是?一众人就立即把他?送去暖房,伺候着他?洗漱干净了,才把清爽的萧元宸送回寝宫。 简直人仰马翻。 回来的时候,沈初宜已经睡着了。 她安静地躺在拔步床上,姿势非常安详,看?起来乖巧极了。 吐过一回,萧元宸清醒了一些?。 见舒云有些?紧张,便挥了挥手:“无妨,不用伺候了。” 他?说话还?有些?含混,但至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们都累了一天,下去休息吧,安排小宫女守夜便好。” 等宫人们都退下,萧元宸才坐在拔步床边,发了会儿呆。 一晃神,他?都二十四岁了。 年少的时候,他?总是?觉得日子缓慢,他?想要快些?长大,好保护母亲和妹妹,现?在他?又觉得日子太快,每日的时间总是?不够用。 家事、国事、天下事。 占满了他?的人生,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玩乐是?什么时候了。 不过他?本身?也不喜欢这些?。 刚做皇帝的那几年,他?总是?很紧绷,每日熬着,挺着,想要处理?好所有事。 可如今看?来,没?有人能十全十美,没?有事情万无一失。 或许遗憾才是?人生本色。 就连皇帝也不例外。 皇帝为什么要例外呢?他?也不过只是?个凡人,又不是?神仙。 刚登基的时候,萧元宸真想做神仙,那样就可以不用睡觉,不用休息,可以一直处理?国事。 现?在,他?又不想做神仙了。 因为他?已经有要相伴一生的人了。 他?心中甚是?欢喜。 之前父皇同他?说了许多话,无论那一句,都在告诫他?,皇帝都是?孤独的,他?要自己接受这种?孤独,并接纳它?。 人生终结之前,大抵都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萧元宸运气?比父皇好,父皇登基的时候,他?的祖母,父皇的母后已经不在人世了,而他?一直到了今日,母后还?在,阿妹也还?在。 第135章 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1 一晃神,圣京的夏日已经悄然来临。 从某一个闷热无风的傍晚开始,整个长信宫就进入一年中最难熬得暑夏时节。 高大的宫墙遮天蔽日,挡住了偶尔才凉爽的风。 宫中的树木并?不算多,尤其是宫巷中,两侧都无树木,行走其中只有头顶的烈阳。 能热得人头脑发晕。 只有部分宫室中才有树木遮阴,让宫殿里不至于?那么闷热。 今年沈初宜搬入景玉宫,住在?前面的正殿里,才发现前后都有窗的正殿有多凉爽。 圣京的夏日炎热,但东西六宫的主殿都比其他宫殿要高上三级台阶,看似不多,却恰好能让微风吹入内。 即便是白日,微风也能透过大开的隔窗送入殿中,然后从后窗逃离。 再?加上庭院中的两棵高大的梧桐树,树冠茂密,枝叶繁盛,遮挡了烈日炎炎,让庭院中凉爽许多。 一对比,就知道景玉宫的好处来。 沈初宜本就耐热,今年搬来景玉宫,倒是不觉得热了,也能适应宫中的夏日。 去岁在?畅春园风波太多,到?了五月末时,宫里还没安排前往畅春园事宜。 宫人们都在?私下议论,不知今年会否还去畅春园。 自然,因为炎热,也因为贵人们去了畅春园,宫里就能悠闲许多,夏日天气少做些?差事岂不美哉? 宫人们心里都是盼望的。 景玉宫也听到?了不少闲言,甚至贤妃还来问她。 沈初宜就笑道:“这我可不知道,最近陛下国事繁忙,我也不好问这些?琐碎事宜。” 这几日,淮州等地出现了地龙翻身,虽不至于?天崩地裂,却也影响颇广,萧元宸一直在?忙碌救灾事宜,已经多日不曾入后宫。 他不来,沈初宜自然也无处可问。 贤妃叹了口?气:“再?熬几日吧,若是能去,六月去也使得。” “那会子才是最热的时候。” 圣京之中,最热的是六月和七月,到?了八月,只要一过中秋,天气就立即凉爽下来。 沈初宜陪着她说了会儿家长里短的闲话,就听贤妃说:“你可知道,定国公?出京了。” 对于?前朝事,沈初宜其实比贤妃要清楚得多,不过她还是道:“应是去淮州,专门主持救灾事宜。” 沈初宜意味深长:“毕竟,定国公?一贯忠心耿耿,颇得陛下敬重。” 贤妃也笑了一下,神情很是淡然:“是啊,也只有定国公?能得陛下这般信任。” 贤妃家门第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在?满地公?亲,遍地勋贵的圣京,普通官宦人家多如牛毛。 不过因出了贤妃和两位公?主,如今耿家也算是有些?声望,萧元宸稍微关照两分,耿家立即就能起来。 对于?这些?前朝事,贤妃不可能毫不知情。 两人说了会儿话,贤妃宫里事多,便直接离开了。 等她走了,沈初宜继续读书,今日不算忙,她把近期积攒的课业都整理好,准备过两日请步九歌给她讲解。 这一忙,就忙到?了晚膳时分。 红尘四合,落日熔金。 到?了傍晚时分,忙碌了一日的长信宫慢慢安静下来,宫道两旁的宫灯依次点亮,照亮了归家的路。 晚风吹拂,并?不凉爽,却也能解一解白日的暑热。 一道消瘦的身影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她身上穿着不太合身的宫装,发髻略有些?凌乱,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别扭。 这是一名三十几许的姑姑,宫灯昏黄,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一路蹒跚前行,脚步非常缓慢,一直从西六宫绕路来到?东六宫,最后从尚宫局后门进入。 她抵达尚宫局时已经有些?晚了,黄昏已过,星夜将至。 守门的黄门看到?她,下意识就道:“姑姑安好。” 等她慢慢进了尚宫局,走得不见身影了,那黄门才瞪大眼睛:“出来了?” 那姑姑根本不知这些?琐事,她一路前行,最终回到?了自己?位于?布料库后面的厢房。 布料库的宫人只陆续放出来一半,人手太少,格外忙碌。 因是库房,除了值夜的两人,其余所有人都不会再?有差事,因此?她回到?厢房的时候,左右厢房都已经吹熄了灯盏,所有宫人都已经安置了。 那姑姑从腰间摸出钥匙,就着月色开锁。 她的眼神似乎都不好用了,开了好半天才把门锁打?开。 吱呀一声,门房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股沉闷的气味扑面而来,伴随着灰尘和污浊气息,让来人不由咳嗽两声。 她挥了挥手,在?鼻尖扇了一下风,没有立即进入厢房,反而站在?门边沉默等了一会儿。 等到屋里的气味散去,她才抬步进入。 转身,重新关上了房门。 片刻后,厢房的隔窗上,映出一道橘黄的微弱光影。 她点亮了屋里的灯。 随着宫灯被点亮,屋中越来越明亮,在?隔窗上映出一道纤细的身影。 那人似乎在?屋中忙碌,正在?窗边擦拭桌台,一刻都不得闲。 就在?此?时,笃笃笃,三声敲门声响起。 屋中人顿了顿,她迟疑片刻,还是问:“谁?” 敲门声继续。 先是敲了两次,然后又敲了三下,很有节奏。 从隔窗可以?看出,屋中人的动作停下来了。 “阿姐?” 她低声询问。 片刻后,叹息声响起:“是我。” 咔哒一声,门栓被取下,屋中人打?开了房门。 月光落下,在?来人身后皎洁如银栗,来人的面容被屋中的宫灯点亮,映衬出有别于?平时的温柔笑容。 来人眼眸中有清晰的喜悦,她似乎非常高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阿璧,你出来了。” 陈璧抬眸看向她,沉默片刻,才退后半步:“阿姐,进来说话吧。” 程雪寒迈步而入,转身关上房门。 大概碍于?身后的陈璧,她没有上锁,只让门虚掩着。 陈璧方才才擦干净窗边的桌,她迟疑片刻,才道:“阿姐,你略等下,屋中凌乱,我得把椅子擦干才能坐。” 程雪寒态度很平和。 她一直温柔看着陈璧,目光盈盈如秋水,盛满了今夜皎洁的月色。 “不用忙了,我们就坐在?床上说话,可好?” 陈璧就又说:“我还没煮茶。” 她显得有些?局促,有些?小心翼翼,也有些?过分的彷徨。 似乎必须要做点什么,心里才安定。 程雪寒忽然伸出手,握了一下陈璧的手腕。 陈璧抖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开她的安抚。 片刻后,陈璧忽然低笑一声。 她叹息地道:“总觉得不可思议,我居然还能活着。” 劫后余生,她这种反映是很正常的。 陈璧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恍惚,即便手里忙碌着,也是不知所错的。 程雪寒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此?刻才开口?:“阿璧,你已经没事了。” 她拉着陈璧在?床边落座,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 “宫里最讲究证据,只要你咬死不开口?,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慎刑司也不能屈打?成招,只能放了你。” 灯花跳了一下,不知为何?,厢房中的光亮暗了些?许。 陈璧低垂着头,依旧神色恹恹,程雪寒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真的吗?” 程雪寒坚定道:“真的。” 陈璧这才笑了一下:“这就好。”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程雪寒:“阿姐,我做的好不好?” 程雪寒难得露出温柔笑容:“你做的很好,很棒。” 陈璧羞涩地点头,道:“慎刑司的人无论问什么,我都没有开口?。” 说到?这里,陈璧又沉默了。 程雪寒轻轻摸索着自己?的袖口?,见她如此?,就问:“怎么了?” 陈璧沉默片刻,才说:“阿姐,慎刑司问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程雪寒眼眸微闪,她道:“你放心,那些?事不会牵连到?你的。” “阿姐,”陈璧抬起眼眸,有些?迟疑地看向程雪寒,“你还记得德妃娘娘宫里的木念儿吗?” 程雪寒没有迟疑,她道:“木念儿的确是自己?自缢的。” 陈璧却沉默了,她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入宫后都是我来教导,后来她去了灵心宫,我以?为她能有个好前程,那时候她就跟我说,这宫里最憧憬的就是阿姐和我。” “她也想?成为我们这样的女官。” 程雪寒的眉目也沉寂下来,似乎也在?回忆那个年轻便自缢的女孩儿,有些?怅惘和落寞。 “她不应该同人结菜户的。” “那钱大鼓能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吃喝嫖赌的阉人,最后不还是把她害死了?” 陈璧也跟着叹了口?气:“阿姐,这事你真的没有动手吗?若非如此?,慎刑司为何?反复审问我?” 她迟疑片刻,声音压得很低:“阿姐,你实话同我说,是否是那位要求的?” 程雪寒没有说话。 她平静看着陈璧,忽然道:“阿璧,你人都出来了,在?乎这些?做什么?” “同你无关的事情,你最好不要知晓。” 陈璧却苦涩一笑,声音十分干涩。 “阿姐,我人出来了,可我也活不成了啊,”陈璧幽幽叹了口?气,“没有证据,慎刑司只能放了我,但陛下不会放了我。” 第136章 程雪寒的声音很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只剩下冰冷。 明明是炎热夏夜,可陈璧还?是觉得手脚发凉,冷意从心间蹿升,顺着血管,流淌进她四?肢百骸。 陈璧不由打了个哆嗦。 可该说的话,该做的事,她还?是要做。 陈璧抬眸看向程雪寒,眼睛通红,却并没有多?少委屈。 “阿姐,我?会乖,我?也会喝下。” 陈璧声音诚恳:“但是阿姐,你能否告诉我?,当?年那件事,是否为太后娘娘所做?” 程雪寒沉默片刻,反问:“哪件事?” 陈璧抿了抿嘴唇。 她知道阿姐的,阿姐的心比海底的寒冰还?要冷,还?要坚硬。 没有人能击碎阿姐的心房。 如今她拿命来换,阿姐怕是也不愿意多?说半句。 世间凡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陈璧叹了口气,她道:“当?年悼瑞皇子?降生?,宫中甚是欢喜,陛下十分喜爱胖墩墩的小皇子?,甚至满月宴由他亲自主持。” 这般的爱重,难怪当?时许多?宫妃都?十分忌惮。 然而,这位备受宠爱的五皇子?,却忽然夭折了。 十几年过去,岁月如梭,光阴荏苒,陈璧这一生?做过无数事,好坏皆有,她也从来都?不后悔。 可唯独这件事,她一直记在心底。 因为她害的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陈璧苦笑一声,道:“那时我?刚被你救回来,依旧处在惶惶不安中,你告诉我?,只要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不会被人欺负。” “那几句话,我?一直奉为圭臬。” 陈璧一直盯着程雪寒:“也就是那个时候,你告诉我?,只要找到效忠的人,就能无所畏惧,而要被人选中,被人信赖,要先做出成绩才行。” “所以我?就这样听了你的话,把毒药一层层染上了五皇子?的襁褓布料上。” 说到这里?,陈璧忽然问:“阿姐,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你才能成为尚宫?” 程雪寒一直没有开口。 她仿佛在看不懂事的晚辈那般,眼神里?只有慈悲。 “阿璧,你糊涂了。” 程雪寒声音甚至都?温和?了:“怎么开始胡言乱语了?” 她伸出冰冷大手,抚摸上陈璧捧着茶盏的手,倏然用力?。 “唔。” 陈璧吃痛。 她手腕上还?有淤青,一看就是才受过刑,根本抵抗不了程雪寒。 程雪寒就那样捏着她的手,逼迫她把那盏热姜茶举起,眼看就要喂入陈璧的口中。 “阿璧,”程雪寒还?在诱导她,“为了阿姐,你便甘心赴死吧,等来世,我?们再?做姐妹。” “做亲姐妹,我?一定?会待你很好,比这一世还?好。” 温热的茶盏贴着陈璧的嘴唇,陈璧眼泪扑簌而落,她认真看着程雪寒,最终卸去了所有的力?气。 “再?见,阿姐。” 她呢喃一句,张嘴就要吃下那一碗不知道被下了什么的姜茶。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月色倏然落下,点亮了屋中的情景。 程雪寒手腕一抖,她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了房门外的几道身影。 站在最前面的是孙成祥和?章掌殿,在两人身后,不远不近,站着面容冷峻的皇帝陛下和?淑妃娘娘。 这两人周身围了数人,所有人都?面容肃穆,盯着屋中的程雪寒。 程雪寒眼眸中掀起滔天巨浪,她忽然回过头,难以置信看向陈璧。 “陈璧,你居然出卖我??” 她早该想到的。 早该明白的! 陈璧犯了重罪,因何?因为没有证据就会被放出来? 这几日耳边不停有人说着这样的事,让她顺理成章以为事情就是对的。 可仔细想来,想要让一个宫人永远消失,对于皇帝陛下而言都?不算是一件事。 何?必这样大费周章,还?要先把陈璧放出来,然后再?派人出掉她? 多?此一举。 原来就是为了套她的话。 该认的,不该认的,程雪寒方才都?已经认下了。 再?也无力?回天。 程雪寒倏然松开了手。 对于萧元宸而言,只捉拿一个陈璧根本不能满足,因为他们都?清楚,一个尚宫局的姑姑,根本微不足道。 那被人争夺了半天的茶盏倏然落地,啪嗒一声碎裂成片。 陈璧脸上的眼泪渐渐收了回去。 她擦了擦脸颊,重新抬眸看向满脸狰狞的程雪寒。 “阿姐,当?年的那个人,其实是你安排的吧?” “从一开始,你就选中了我?。” “为了彻底利用我?,所以你让人杀了我?的家?人,帮我?困在这宫闱里?,成为你手里最好用的一把刀。” 陈璧声音很平静,她问:“阿姐,为何?是我?呢?” 程雪寒倏然笑了一下。 她站在那,背对着门外的所有人,只认真看向陈璧:“为何?不能是你?” 她说:“当时需要选出一个人为我?做事,而你恰好回到尚宫局,那么多?人站在院中,等待发落,只有你知道悄悄往管事姑姑手里塞银子。” 程雪寒竟然还?夸了一句陈璧:“真的很聪明。” “我?要选的人,自然要聪明伶俐,不会搞砸我?所有的吩咐。” 程雪寒说到这里?,长舒口气:“没想到,你还?是发现了当?年的事。” 陈璧没有再?开口。 她慢慢擦干眼泪,缓缓起身,一步步离开了厢房,很乖顺被人带了下去。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程雪寒。 此刻,章掌殿进入厢房,来到了程雪寒身边。 “程尚宫,请吧。” 程雪寒回头看她。 章掌殿比她年轻,年少好几岁,面容瞧着也是清秀端庄的,但程雪寒却知道,她看起来文?文?弱弱,武艺却极高。 她是挣脱不了她的。 尤其这厢房里?里?外外都?是人,她无路可退,插翅难飞。 程雪寒叹息着伸出手,任由章掌殿束缚住她的手腕,道:“我?输了。” 等回到慎刑司,还?是之前审问陈璧的那间审讯堂。 还?是那时候的座位,开口的却换成了章掌殿。 “程雪寒,之前在厢房内,你应下之事可作数?” 程雪寒身上被上了夹板锁链,她只能跪在那,一动不能动。 “什么事?” 程雪寒很平静。 章掌殿就把方才记录的两人谈话重新复述:“你承认,德妃娘娘宫中木念儿是你诱导自缢,淑妃娘娘的鱼骨案以及中秋纵火案都?有你幕后指使。” 程雪寒想了想,道:“是。” 这些她方才的确承认了。 既然已经承认,被萧元宸发现她的嫌疑,就不用再?隐瞒了。 章掌殿在案情簿上添了几笔,然后才继续问:“去岁庄懿太后娘娘寿礼被污,可是你指使?” 程雪寒冷笑一声,抬眸看向一脸严肃的萧元宸,道:“陛下,淑妃娘娘,方才我?没有认的,就不是我?所为,既然认了,就是认了。” 这话说得倒是理直气壮。 “也不用再?审问我?了,耽误时间,这么晚了,陛下和?娘娘不如早些安置。” 说完这句挑衅的话,程雪寒就低下头,一 语不发了。 沈初宜看向萧元宸,萧元宸垂下眼眸,直接起身道:“回宫。”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未多?言。 等回到景玉宫,各自洗漱更衣之后,帝妃二人才一起坐在拔步床上,开始议论今日事。 “陛下,我?总觉得程雪寒有些不对。” 萧元宸淡淡笑了:“的确不对。” “她跟陈璧始终都?没说那个她究竟是谁,即便陈璧引导她往懿母后身上引,程雪寒也没有应下。” “不过这里?面的几件事,倒是有了着落。” 端看程雪寒认下的这几件事,一是木念儿,二是鱼骨,三是中秋。 “若这些都?与懿母后有关,母后为何?要害一个宫女?” 沈初宜思索一番,便明白过来。 “因为当?时德妃声望渐长,太后娘娘不愿见她名声超过自己,必须要压一压她的威风?” 萧元宸应了一声:“是。” “鱼骨一事,母后可以打压你的势头,又能把柔选侍和?路家?打压下去,一举两得。” 沈初宜是个很谨慎的人,即便她没看到鱼骨,不小心吞咽进去,在感知到危险的那一刹那,也会立即停止。 那件事情,归根结底不在沈初宜身上。 路勋才是庄懿太后要下手的人。 路勋的上位,会把定?国公府在工部的人压下势头,虽然最终庄懿太后在这件事上落了一步,没有彻底按她心意办成,但路勋的势头却也慢了一年。 到了今年,路勋才有希望重新调回圣京。 沈初宜叹了口气:“陛下……” 他知道,这些事,都?让萧元宸痛心疾首。 尤其是庄懿太后隐藏在幕后,她做的这些事,全然不顾母子?亲情,也全然不顾自己太后的身份。 这其中但凡有一件引起波浪,都?会动摇国朝。 “尤其是中秋宫宴,那么大的一场火灾,弄不好就能烧到前殿去。” 萧元宸叹了口气,神色却并不难过。 在想明白这一切之后,他已经不会再?为此事担忧了。 沈初宜顿了顿;“若真有太后娘娘的手笔,那么当?时两位皇子?被带走,我?以为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第137章 这句话,让沈初宜眉头紧锁。 萧元宸伸出手,轻轻抚平她眉心的川字。 “如?今事情已经算是清晰明了,只要提前防备,就能一一击破,全数歼灭。” 他扶着?沈初宜躺下,盖好锦被,道:“另一方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颠覆大楚,搅乱国朝,或者除掉朕。” “为此,她们做的事情,不需要有任何逻辑,也不用去思?考任何结果,本身就没有目的性可言。” “所求唯有一个乱字。” 萧元宸认真看着?沈初宜,声音低沉:“蓁蓁,你?暂时不用考虑那些人,但你?要知道,程雪寒被抓,陈璧落网,有一个人一定会坐不住。” 沈初宜愣了一下,她张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萧元宸说的是庄懿太后。 庄懿太后称霸后宫三十年?,手里能用的人很多,但沈初宜却明白?,她手里最的用的一定是程雪寒。 程雪寒是尚宫,也非常聪慧,她一定是最锋利的那把?刀。 如?今这把?刀被封住锋芒,还有可能反咬一口,若沈初宜是庄懿太后,一定会慌乱。 人在慌乱之?下,可能会做出许多不理智的行为。 沈初宜若有所思?:“所以陛下提前把?定国公调出圣京?” 萧元宸浅浅笑了一下。 他倾身上前,在沈初宜眉心落了一个吻:“我?们蓁蓁真聪明。” 他看向沈初宜,眸色幽深,好似有万千繁星。 “蓁蓁,我?是想要除掉宫中?的祸患,也想要让前朝后宫恢复平静,可我?不能让我?的亲人遭受危险,不能让你?们有一丁点的风险。” “为这一日,需得仔细筹谋,万无一失。” 沈初宜舒了口气:“好。” “陛下要如?何做,都可以告诉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全力。” 萧元宸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早些安置吧。” “不用急,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之?后两日,宫里还算风平浪静。 一直到德妃派人来寻沈初宜,沈初宜才恍然大悟:“我?说这几?日宫中?为何如?此安静,原是程尚宫出了差错。” 程尚宫是在两日前的深夜被带走到的,次日尚宫局上差,各司管事姑姑和?上监寻不到她的人,却能按照旧例行事,所以第?一日还算安然无恙。 等到第?二日,众人才发觉不对。 这便上报给了德妃。 沈初宜这边,原也是孙姑姑和?冯姑姑侍奉她执行宫事,因?此她也顺理成章“知晓”了此事。 这一次的事情非常不同寻常。 按理说长信宫中? 的尚宫若是犯错下慎刑司,肯定要通报各宫,提前安排信任尚宫接任,尚宫不比宫中?其?他官职,掌管宫中?大事小情,一人不在,宫中?许多事情可能都会混乱。 怪就怪在程尚宫离奇失踪,宫中?上下无人能知,也无人安排后续事宜。 还是各管事姑姑自己?发现?,上报宫妃,才知晓此事。 沈初宜和?贤妃一起坐在灵心宫的明间,见德妃眉头紧锁,也不知要如?何处置此事。 贤妃想了想,看向沈初宜:“淑妃姐姐,要不你?去一趟乾元宫,询问陛下如?何处置?尚宫局一日两日还好,时间久了,一定会乱。” 沈初宜叹了口气。 “不是我?不想去,程尚宫此事,怕不是咱们能插手的,”沈初宜轻声细语,“贤妃妹妹你?想,若此事能安排,一早便能安排,不会等到今日。” 贤妃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她不由有些羞赧:“是我?太心急了,姐姐莫要生我?的气。” “自然不会。” 两人说了这几?句,一边的德妃就若有所思?道:“不如?去询问懿太后娘娘?” 沈初宜心中?叹息,还是德妃敏锐,一下就抓到了关键所在。 后宫事暂时还是由两位太后掌管,但恭睿太后一贯不操心宫中?事,多是按部?就班问一句,一般不会有口谕。 庄懿太后则一直管宫,大事小情都知晓,尚宫局的事情,她肯定比三人知道得更早。 她们不知要如?何处置,庄懿太后肯定知晓。 贤妃思?索片刻,倒是没有立即回答,只看向沈初宜。 “淑妃,你?说呢?”德妃也看向她。 沈初宜便笑道:“全凭德妃姐姐做主。” 这就是同意?了。 于是,三人先派宫人去寿康宫通传,等庄懿太后愿意?见她们,才一起往寿康宫行去。 今日的寿康宫依旧很安静。 三人进了正殿明间,就看到庄懿太后坐在上首的主位上,正在侍弄一束鲜花。 她挑挑拣拣,却都不甚满意?,见她们三人过来,才道:“都坐吧。” 三人落座之?后,都没有立即开口,只安静等庄懿太后插花。 庄懿太后神情平静,垂眸看着?鲜花的时候,目光里还带着?喜悦。 她仿佛完全不知程尚宫的事情,亦或者,这件事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左挑右选,庄懿太后终于选了一枝月季,手里的银剪子咔嚓一声,剪短了多余的花枝。 等她终于把?一瓶鲜花侍弄好,才看向众人:“今日你?们过来,为的是尚宫局的事吧?” 她倒是开门见山。 德妃便开口道:“懿太后娘娘,尚宫局的事情娘娘应当是清楚的,一两日还好,时日长了,尚宫局便没了章法。” 德妃声音很冷静,她就事论事:“咱们都不知程尚宫因?何下慎刑司,究竟犯了什么事,是配合审问,还是作为犯人被刑讯,自然也不知她是否还能出慎刑司,重新回到尚宫局。” “故而想来问一问太后娘娘,是否要临时选出一名尚宫,或是掌殿姑姑,暂代尚宫局差事。” 德妃说话干脆利落,清晰明了。 庄懿太后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等德妃说完,她才看向沈初宜和?贤妃。 “你?们如?何看?” 沈初宜跟贤妃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全凭太后娘娘做主。” 庄懿太后慢慢颔首,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沈初宜,才道:“程尚宫的确犯了宫规,今日一早,陛下就让姚多福过来禀报哀家了。” 她叹了口气,神情有些伤感。 “哀家同程尚宫是十几?年?的旧相识了,未曾想她竟是这样的人,心里很是惋惜。” 庄懿太后忽然开始说旧事。 她顿了顿,才道:“如?今看陛下的意?思?,程尚宫可能一时半会离开不了慎刑司,既然如?此,尚宫局肯定要临时安排人当差。” 有她这句话,三位妃娘娘都松了口气。 若是尚宫局群龙无首,所有差事就都落在她们身上,那可就要忙得脚不着?地了。 “娘娘英明。”三人异口同声。 庄懿太后浅浅笑了一下,神情略有些和?缓。 “不过这人选,你?们可有头绪?” 三人一时间都没说话,倒是沈初宜开口道:“娘娘,程尚宫本就年?轻,又得力能干,宫里暂时没有更换尚宫的打算,因?此尚宫局就连得力的能人都没有,大多都是专司一职的姑姑们。” “如?今忽然要选出一名尚宫,怕是不好选的。” 德妃也道:“尚宫局的几?名姑姑,皆是各司其?职,没有程尚宫引导,即便选出人选,一开始也会手忙脚乱,且不知尚宫之?职有多重要。” “还得娘娘定夺。” 庄懿太后看她们三人愁眉不展,便知确实拿不出人选,思?忖片刻,道:“如?今德妃宫中?的慕容姑姑,这两年?一直在处置宫事,哀家很是欣赏,不如?选慕容姑姑如?何?” 德妃倒是愣了一下。 三人之?前都没谈及人选之?事,但心中?的人选,其?实是庄懿太后身边的钱掌殿。 她陪伴庄懿太后三十载,一直都是她最得力的左右手,若说有谁能迅速处置尚宫局的差事,怕是只有她。 倒是未曾想,庄懿太后先点的是慕容姑姑。 德妃反应很快,她直接就起身,对庄懿太后行礼:“太后娘娘,臣妾宫中?的人,臣妾是有数的,慕容姑姑侍奉臣妾宫中?的小差事还得心应手,若是处置宫事,怕是捉襟见肘,定会搞砸差事。” 即便对于自己?宫中?的管事姑姑,德妃也没有留情面。 慕容姑姑今日没有跟随德妃前来,跟在德妃身边的是晚书。 此刻晚书低垂着?头,表情一成不变。 德妃倒是进退有度,她甚至满含歉意?地道:“娘娘,臣妾宫中?之?人不得力,还请娘娘责罚。”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 她淡淡道:“罢了。” 说到这里,她目光又看向沈初宜和?贤妃。 沈初宜不用等她开口,就直接起身,福了福:“娘娘,臣妾宫中?的舒云实在年?轻,刚当上姑姑才几?月,说句实在话,景玉宫的事情都叫她焦头烂额,疲于应对,可是不能着?手尚宫局事。” 这倒是,舒云能当上姑姑,只是因?为沈初宜得宠,份位高罢了。 她实在年?轻,不当大用。 贤妃也跟着?起身,恭敬道:“太后娘娘,臣妾身边的黄姑姑是臣妾娘家侍奉的嬷嬷,对宫规并不甚了解,并非宫中?多年?行走的宫人,亦不能着?手尚宫局差事。” 三人都拒绝了,德妃才启了话头:“太后娘娘,臣妾等有个不情之?请。” 太后叹了口气,似乎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想法。 第138章 萧元宸本来就头疼,现如今见沈初宜落泪,更是额角抽痛。 他面色越发难看,却努力维持理智。 “淑妃,你先坐下,平缓心绪,”萧元宸道,“朕并无?大碍。” 沈初宜便擦了擦眼角的泪,抿着嘴唇坐在了边上的椅子上,垂着头不?去看萧元宸。 她不?看萧元宸,萧元宸竟也赌气,不?去看她。 一时间,寝殿中的气氛僵硬无?比。 宫人们本来就战战兢兢,此?刻心里更慌乱,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吓得面色苍白。 庄懿太后踏入乾元宫寝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垂下眼眸,面上浮现出担忧来,快步来到床榻边,看向萧元宸。 “宸儿,你这?是怎么了?” 萧元宸面对?庄懿太后,倒是面容和缓下来,他声音也很平和,方?才似乎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 “母后放心,儿子只是略有些头晕,”他说?到这?里,睨了一眼姚多福,“就是姚多福兴师动众,还把您请过来了。” “让母后为儿子操心了。” 姚多福站在边上讪笑,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皇帝,”庄懿太后叹了口气,“你虽是九五之尊,万民之主,却也是母后的儿子,是孩儿们的父亲,你要?好好保重自身。” 她坐在床榻边,神情有些怅惘。 “当年你父皇也是这?般,总是夙兴夜寐,通宵达旦,最后还是把自己?熬得病入膏肓,早早便撒手人寰。” 说?起先帝,萧元宸也沉默下来。 庄懿太后低头擦了一下眼泪,道:“你年少时一直健康无?病,母后很是欢喜,后来当了太子,又成?为皇帝,怎么身体?反而不?如年少时?” “之前?已?经病了一场,那时候就劳累淑妃忙前?忙后照料,如今又病,你不?为旁人,也要?为淑妃一颗心。” 庄懿太后话音落下,恭睿太后、德妃和贤妃刚好踏入寝殿。 恭睿太后面上也有些担忧,她一进来便同庄懿太后颔首致意,然后就去看萧元宸。 “可好些了?” 萧元宸被这?么多人看着,神情倒是一直很平静。 他道:“母后略坐,德妃、贤妃你们也都坐下说?话。” 一屋子人都站着,反而乱了套。 等众人都落座,德妃才看到沈初宜眼睛通红,显然哭过。 她心中一惊,下意识看向刘文术,见刘文术面无?表情,这?才松了口气。 淑妃如此?真是吓了她一跳,以为萧元宸不?行了呢。 那边两?位太后还在关心萧元宸。 萧元宸就看了刘文术一眼,刘文术立即上前?,躬身行礼。 “两?位太后娘娘,陛下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昨日熬夜吹风,以致头风发作罢了。” 刘文术说?得很平静:“臣已?经给陛下请过脉,待陛下服用汤药及行银针,休息两?日便能康复如初,两?位娘娘不?用太过担心。” 听到刘文术这?样说?,众人都松了口气。 恭睿太后看了一眼儿子的神情,便道:“既然如此?,哀家就放心了,姐姐,咱们不?如先回去,让皇帝好好修养。” 庄懿太后笑呵呵站起身,说?:“皇帝无?碍就好。” “不?过宸儿,以后可莫要?如此?了。” 她叹了口气,扶住恭睿太后的手,道:“我同你母后都老了,最盼着你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你可不?能再吓唬我们了。” 萧元宸非常乖顺:“是。” 庄懿太后就松了口气,她适才看向三位宫妃,见三人也一起起身,想了想,便道:“淑妃,你好好给陛下侍疾……” 她话还没说?完,萧元宸就硬生生打断了。 “不?用。” 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萧元宸可能也觉得语气太过生硬,他面色平静,淡淡道:“不?过是小病,甚至不?需要?卧床修养,不?需要?宫妃照料侍疾。” 庄懿太后就看向恭睿太后,两?人一起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的眼睛又红了。 她低垂着头,显得异常委屈,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德妃更惊讶了。 不?过她左看看右看看,小心往后退了半步,显然不?想被点名侍疾。 贤妃倒是有些懵,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恭睿太后见到如此?,便拍了一下庄懿太后的手:“想来皇儿没有大碍,姐姐,咱们回去一起下棋吧。”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 她想要?劝一句,又不?知道两?人因何闹别扭,最后还是同恭睿太后一起离开了。 等送走了两?位太后,德妃立即道:“陛下您好好修养,臣妾告退。” 贤妃顿了顿,也很机灵地说?:“臣妾告退。” 只有沈初宜还站在那,一动不?动。 姚多福眼睛一转,也要?跟着退下。 萧元宸冷冷道:“站住。” 于是,守在乾元宫内外的宫人就不敢动了。 沈初宜沉默片刻,才委屈地说?:“陛下,您这?是已?经嫌弃臣妾了吗?” “蓁蓁,”萧元宸依旧用沈初宜的小名,“你怎么会如此?想?” 他难得缓和了语气:“方?才是朕不?好,让你忧心了。” 他都已?经低三下四,可沈初宜却一句都未曾听进心里去。 “陛下,臣妾之前?就同陛下说?过,于臣妾而言,陛下自身是最重要?的,臣妾望陛下身体?康健,长命百岁,能同臣妾白头偕□□赴此?生。” 说?到这?里,沈初宜顿了顿,眼泪再度扑簌而落。 “可于陛下而言,家事、国事和天下事,都比自身重要?,可于臣妾而言,陛下才是最重要?的。” “臣妾关心陛下身体?,而陛下自己?则毫不?在意,”沈初宜深情哀婉,“臣妾真的很伤心,也很愤懑。” 她这?般真情流露,就连姚多福都听得眼眶发热。 但乾元宫内外?的宫人们却都战战兢兢,头都不?敢抬了。 他们常年在乾元宫侍奉,如何不?知淑妃娘娘对?于陛下的意义?如今见两?人争执,心里都很是慌乱。 不?知以后会如何。 此?刻,殿中的帝妃二人却毫不?在乎宫人们。 萧元宸听到这?样深情的话语,眉目却并没有舒展,他只是冷冷道:“淑妃,你要?知道, 朕是皇帝。” “作为皇帝,自然要?以天下为重,如今淮州地龙翻身,百姓深陷苦难,朕如何能心平气和?” 沈初宜抬起头,脸颊泪痕清晰可见。 “陛下,您从来不?知道臣妾的心。” 萧元宸似乎已?经觉得烦了。 他冷声道:“淑妃,你作为正二品主位妃,应知晓自身的责任,整日里儿女情长像什么样子?” “朕说?过,朕知道如何行事,不?用你对?朕指手画脚。” 这?话说?得太重了。 沈初宜难以置信抬起头,睁着那双满含泪水的大眼睛,看向萧元宸。 “陛下。” 最终,沈初宜只低下头,哽咽地道:“陛下,臣妾知错。” 萧元宸见她忽然软了口气,心里越发烦闷。 他这?个模样,一看便知是头疼发作,变着花样要?折腾人。 “淑妃冲撞圣驾,责令闭门思过十日。” 萧元宸收回视线,不?去看沈初宜:“退下吧。” 这?一次,沈初宜再无?平日里的亲昵和温柔,她沉默着,安静说?了一句:“臣妾知错,谢陛下宽宥。” 如此?说?着,沈初宜头也不?回离开了。 等她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姚多福才哎呦一声:“陛下,您这?是……” 萧元宸睨了姚多福一眼,姚多福不?敢再开口。 淑妃回到景玉宫,景玉宫就宫门紧闭,再无?人在外?行走。 到了下午,宫中众人方?才知晓皇帝同淑妃闹了罅隙,皇帝罚淑妃闭门思过十日。 一时间,宫中众人心中微惊,年少的宫人们心生失望,年长的宫人们却都老神在在。 她们看多了宫中人情冷暖,最知道男人都靠不?住,淑妃娘娘这?般温柔美丽,一年不?到,依旧被抛之脑后。 即便盛宠,即便独爱,那又如何? 还不?是镜花水月,风过了无?痕。 淑妃落难,恩宠不?再,之前?的流言顿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新的猜测。 下一个能踏入乾元宫的会是谁呢?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两?日后,卫充容至乾元宫看望萧元宸,帝允。 三日后,白婕妤去乾元宫给萧元宸送进鸡汤,也顺利进入乾元宫。 一时间,宫中风向骤变。 那些跟红顶白,围绕在景玉宫周围的宫人们,瞬间就换了方?向,都去望月宫和听雪宫伺候了。 这?长信宫,似乎本来就应该这?样热闹。 此?刻的绯烟宫中,贤妃正在陪着两?个女儿玩闹。 孩子们已?经一岁半了,能说?话,会跑闹,两?个小姑娘生得一模一样,简直加倍可爱。 等她好不?容易把孩子们哄睡着,从后殿出来,就看到身边的黄姑姑欲言又止。 贤妃好笑地看向她:“姑姑这?是怎么了?” 黄姑姑看宫人们都各司其职,便扶着贤妃往前?点慢慢行去。 “娘娘,这?可是大好的机会。” 贤妃脸上的笑容慢慢收回,似乎在认真听黄姑姑的话。 黄姑姑心中略有些激动,她道:“娘娘,您看,如今卫充容和白婕妤都能面圣,您因何不?能?” 第139章 沈初宜从未在庄懿太后面前落过眼?泪。 此刻听了她?的话,沈初宜委屈至极。 “太后娘娘,”沈初宜红着眼?眶,哽咽地道,“臣妾入宫多年,做过宫女?,伺候过宫妃,如?今也成为了宫妃。” “这些年,臣妾见多了人情冷暖,自然知道这宫里的恩宠都是镜花水月,当最?美好的光阴逝去,所有的恩爱就再也不见。” “可臣妾却没想到,这一切会这样快。” 庄懿太后听着她?的她?,轻轻叹了口气。 沈初宜偏过头,偷偷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她?道:“之前,陛下未曾宣白?昭媛侍寝,臣妾心中还?有些许期盼,总想着陛下只是同臣妾拌嘴 ,生气罢了,过了几日,等陛下气消了就能恢复如?初。” “然而如?今,白?昭媛都升了份位,可见在陛下心中,也是很看重她?的。” “太后娘娘,臣妾不是心思狭隘,臣妾就是不明白?,这一年的陪伴相守,一点都不重要吗?因何白?昭媛这样轻易就抢走了臣妾这一年的付出和努力?” 庄懿太后沉默片刻,还?是拍了拍沈初宜的手?。 她?没有看向沈初宜,只看着景玉宫寝殿中华贵精美的陈设。 景玉宫里里外外的家具摆设,都是萧元宸亲自选择的,大到家具,小到古董,每一样都是宫中最?名贵之物。 这些陈设摆放在景玉宫中,并不见得繁杂,反而雅致清幽,怡然自得。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 不用心,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曾经,哀家所住的坤和宫也是如?此,其?精美奢华仅次于乾元宫,旁人自不能比。” 庄懿太后忽然开口。 “哀家是先帝的太子妃,后来成为皇后,早些年时,先帝待哀家也是如?此。” “却也不过是早些年。”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好景不长在,后来还?是有了庄诚皇贵妃,庄毅皇贵妃,有那满宫的宫妃。” “妃嫔们年轻貌美,沉鱼落雁,能放得下身段哄陛下开心,又有孩子相伴。而哀家年岁渐长,膝下又无所出,同先帝就连坐下来说话,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一开始,哀家也如?同你这般难过,”庄懿太后这才挪回视线,看向沈初宜,“后来哀家发现?,过好自己日子,比什?么都强。” 沈初宜认真?看着她?,似乎在聆听她?的教诲。 庄懿太后拍了拍沈初宜的手?,道:“如?今皇帝虽然升了白?昭媛的份位,却并未让后宫中任何一人侍寝,白?昭媛都不能多留在乾元殿。” 庄懿太后特?地说了一句:“暂时,皇帝的心应该还?在你身上。” 暂时还?在,以后呢? 沈初宜垂下眼?眸,眼?泪再度滑落。 “娘娘,我应该怎么办?” 庄懿太后回望她?,片刻后才道:“淑妃,你还?有雪团,只要他还?在,你就有希望,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你要早早为雪团打算。” 沈初宜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哑着嗓子开口:“太后娘娘说得对,我得为雪团打算。” 庄懿太后听着她?坚定的话语,浅浅勾起唇角。 “这就对了。” 沈初宜抬眸看向庄懿太后,她?轻声?细语地说:“太后娘娘,臣妾不过是农家出身,外无依靠,朝中无人,以后若是……” 她?哽咽一声?,道:“以后若是陛下彻底厌弃臣妾,臣妾真?的不知要如?何是好。” 庄懿太后看向沈初宜,眸色深沉,犹如?一潭秋水,搅动人心。 “初宜,”她?声?音温柔而慈爱,“男人都是靠不住的,皇帝虽然是好皇帝,可他也是男人。” 庄懿太后道:“你可以再选个靠山,保护你和雪团。” “靠山?” 沈初宜喃喃自语,目光不自觉落在庄懿太后身上。 她?忽然抬起手?,握住了庄懿太后的手?。 “娘娘,您能当我的靠山吗?” 庄懿太后眉目舒展,她?轻轻拍了拍沈初宜的手?,道:“傻孩子,哀家本来就是宫妃们的靠山。” “你怎么不明白?呢?” 等庄懿太后走了,沈初宜这才重新躺回床榻上。 舒云快步而入,有些担忧地道:“娘娘,可好些了?” 沈初宜其?实并未生病,只是这几日月事,她?腹痛难忍,借此机会做一场戏。 她?摆了摆手?,让舒云扶着自己坐起来,才道:“告诉甄顺,让他去忙吧。” 舒云面上一喜,道:“是。” 话音落下,她?又顿了顿,道:“娘娘,太后娘娘那样谨慎,真?的会相信吗?” 沈初宜垂下眼?眸,轻声?道:“她?信与不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程雪寒在慎刑司。” “只要程雪寒在,她?就无法安心入睡,火药一直悬在头顶上,谁能安心呢?” 舒云应了一声:“娘娘先吃些红糖姜茶,略等一会儿。” 等舒云办完事回来,才道:“甄顺让娘娘放心。” 沈初宜笑了一声?,说:“我有什?么不放心?” 她?看向舒云,道:“你们都小心一些才是。” 舒云也跟着笑了,她?帮沈初宜盖好被?子,道:“奴婢们会小心谨慎的,你啊你难过放心便是,倒是娘娘才要好好保重自己。” 淑妃娘娘生病了,皇帝陛下依旧没有探望。 不过还?是叫宫人送来了赏赐,又命太医院好好医治,务必悉心照料淑妃娘娘。 待三日后沈初宜病愈,特?地去乾元宫感谢萧元宸。 这一次,倒是见到了皇帝陛下。 听闻陛下同淑妃娘娘坐下说了会儿话,相互关心了一下彼此身体,便没有多余的话要讲。 淑妃娘娘大抵是心情烦闷,没有多做停留,待了两刻就离开了乾元宫。 当日下午,沈初宜就去了寿康宫。 庄懿太后瞧着一如?往日,不过若是仔细看来,庄懿太后也比之前要清减许多。 她?这般年纪,清减一分都显得棱角越发锐利,此刻的庄懿太后虽然依旧挂着慈祥的微笑,可身上的锋芒是掩盖不住的。 她?见沈初宜面色不好,便叹了口气:“淑妃,坐下说话吧。” 沈初宜一坐下来,就开始掉眼?泪。 以往庄懿太后是最?不耐烦妃嫔哭泣的,可现?在,她?却颇有耐心,怜悯地看着沈初宜。 沈初宜低着头,不知她?的目光,她?只是哽咽地道:“娘娘,臣妾如?今能依靠的,只有您了。” 庄懿太后道:“你放宽心,老是这样难过,身体要吃不消。” 沈初宜哭着说:“娘娘,上午时臣妾去乾元宫,感谢陛下的赏赐,才发现?陛下准备去东安围场围猎。” 庄懿太后眼?尾一跳。 “东安围场?” 沈初宜因一直哭,声?音有些含糊:“是,东安围场。” “臣妾只是听陛下同姚大伴说了一句,让姚大伴提前准备行李,便也多嘴问了。” “都是臣妾,还?以为如?今是以前,随意说了不该说的话,又惹恼了陛下。” 庄懿太后就叹了口气。 “皇帝脾气,还?是这般。” 虽然萧元宸同她?认真?说过,自己心仪沈初宜,但这个孩子她?从小看到大,最?是知道他的脾气。 他可以喜欢一个人,倾尽全力对一个人好,恩宠有加,恨不得捧到月亮上去,却完全无法忍受旁人对他的掌控。 他不愿意,也不能接受被?人管束。 尤其?是当了皇帝之后,这毛病就更明显了。 是,他的确喜欢沈初宜,也很愿意宠爱她?,可当沈初宜开始管束他的生活,对他指手?画脚,那些宠爱和喜欢就都不复存在了。 他会觉得被?人控制。 即便是年少时,他都不喜欢让黄门伺候他沐浴更衣,更何况是现?在了。 他是皇帝,一个妃嫔整日在身边念叨,想要妄图控制皇帝生活,存的又是什?么心? 所以近来,他才冷着沈初宜。 当皇帝的,都是这般冷酷无情,翻脸不认人。 或许,等着一阵子过去,他又会回头,重新寻找他喜欢的旧人。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 冷淡可以过去,时间也能流逝,受伤的心却补不回来。 沈初宜这样出身的宫妃,她?经历过苦难,受到过欺凌,一步步往上爬,最?终走到了旁人都仰视的位置。 她?的心总是飘着,空着,无法落地。 在内心深处,她?是最?害怕皇帝厌弃她?的那个人。 一旦失去了皇帝的宠爱,失去了她?唯一能依靠的靠山,她?就一无所有了。 即便膝下有皇子,那又如?何呢? 宫里还?有大皇子,有二皇子,以后萧元宸若是再度踏入后宫,会有四皇子,五皇子。 她?不是唯一的那一个。 从来都不是。 不过,沈初宜很聪明。 她?只听了她?几句话,就做出了选择。 庄懿太后怜悯地看着她?,目光里藏着旁人都窥见不到的轻蔑。 “初宜,你是如?何同皇帝说的?” 沈初宜眼?泪扑簌而落:“臣妾说,想求陛下带臣妾去东安围场,陛下却很生气,说臣妾应该留在宫中,好好照顾儿子。” “可臣妾舍不得陛下。” 庄懿太后心中一动。 她?看向沈初宜,道:“初宜,你当真?想去?” 沈初宜眼?泪暂停,抬眸看向她?。 她?犹豫片刻,道:“想去。” 第140章 沈初宜晋封贵妃的封妃大典异常隆重。 提前十日?,奉先殿就开始布置,封妃所用的大袖衫及凤冠霞帔,都一改再改,务必精益求精。 主持为礼部尚书,主宾由庄懿太后亲自担任,另外孝王妃和礼王妃依旧作为仪宾,为新?晋的贵妃娘娘添喜。 这个?配置同之?前沈初宜封淑妃时一般无二,除了主宾更换成庄懿太后,其余皆相同。 到了这一日?,不仅有凌烟阁阁臣参加典礼,还有两位太后亲自前来,除此之?外,宗亲命妇也悉数到场,场面十分隆重。 当沈初宜跪在奉先殿前时,那一身几乎与皇后翟服一般无二的礼服,让众人挪不开眼。 她面容沉静,端方?肃穆,通身皆是贵妃气势,与一年前相比,当真是判若两人。 大楚宫规,皇后头冠为九龙九凤冠,皇贵妃和贵妃为七龙七凤冠,此刻沈初宜头上?的凤冠金玉琳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礼部尚书声音高昂,一字一顿复读圣旨,最后道?:“礼成。” “恭贺贵妃娘娘。” 沈初宜站起身,越过人群,看向?站在奉先殿之?中的皇帝陛下。 今日?萧元宸也亲自到场,让沈初宜的封妃礼增添三份隆重。 两人目光交汇,沈初宜抿唇浅笑。 “谢陛下恩赏。” 沈初宜躬身行礼,上?前一步,在庄懿太后手中接过金印宝册。 那是象征贵妃身份的印册,独一无二。 庄懿太后看着面若桃李的年轻贵妃,眼神慈爱,她道?:“沈贵妃,以后宫中各事就交由你操心了。” “望你公允持重,宽仁礼下,担好?贵妃之?职。” 沈初宜道?:“是,臣妾谨遵太后娘娘口谕。” 隆重的封妃大典结束之?后,沈初宜暂时没有搬宫,一是皇帝下旨,命七月初至东安围场避暑围猎,二是三皇子年幼,不宜挪动?。 因此,在出行避暑之?前的几日?,沈初宜依旧住在景玉宫。 帝妃二人的关?系,似乎也在这一场封妃大典中缓和下来。 沈初宜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被封为贵妃,接连几日?都去?寿康宫陪太后下棋谈天,感谢之?情溢于言表。 庄懿太后见她面色极好?,眉梢染笑,便笑呵呵道?:“哀家同你说?什?么来着?皇帝心中还有你,你莫要太过急切。” 沈初宜腼腆地道?:“都是娘娘为臣妾周旋,臣妾才能有今日?荣华,臣妾心中很?是明白。”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以后娘娘有什?么差事,只管吩咐臣妾便是,臣妾一定?好?好?侍奉娘娘,不让娘娘再操心劳累。” 庄懿太后就笑着说?:“哀家是喜欢你,才想帮你一把,看到你,就像看到哀家年轻时候那般。” “你先踏踏实实陪伴皇帝,把皇帝的心哄回来,比什?么都强。” 沈初宜脸上?一红,低声道?:“是。” “这几日?陛下倒是时常去?景玉宫,瞧着很?是欢喜。” 庄懿太后就说?:“要去?东安围场了吧,皇帝年少时就爱去?那里玩,那边风景宜人,草原广阔,骑马射箭不亦乐乎。” 沈初宜被她说?得心驰神往:“希望能陪伴陛下身边,一起去?东安围场围猎。” “会的。”庄懿太后笑呵呵地道?。 就在这时,钱掌殿快步而入:“太后娘娘,贵妃娘娘,方?才乾元宫宣召圣旨,拟出东安围场伴驾名录。” 庄懿太后抬眸,看向?钱掌殿。 沈初宜此刻很?是紧张,她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只紧紧盯着钱掌殿。 钱掌殿被她这样一看,语气微顿,却还是道?:“此番伴驾东安围场,有贵妃娘娘。” 这四个?字说?出口,沈初宜狠狠松了口气。 曾几何时,她也需要为此事忧心了。 庄懿太后睨了她一眼,才看向?钱掌殿:“清辉,继续说?。” 钱掌殿福了福,才道?:“今有贵妃娘娘、端嫔娘娘、林昭仪娘娘、白昭媛娘娘、卫充容娘娘伴驾。” 这名单一念出来,沈初宜就蹙起眉头。 因为白昭媛赫然在列。 庄懿太后也很?意外:“德妃和贤妃都不去?吗?” 钱掌殿便道?:“传旨的三喜说?,德妃娘娘近来胃口不好?,不愿意折腾这一趟,贤妃娘娘要照料两位小公主,两位娘娘都自请留在宫中。” 这一次萧元宸显然不愿意把孩子们都带去?东安围场。 即便是大皇子也才两岁多一些,走这一趟虽然路途不算遥远,却很?是折腾,若是孩子们折腾出好歹,到底是要心疼的。 庄懿太后就道:“贤妃倒是知道心疼孩子,不过她也太在乎孩子了,该关?心的反而不关?心。” 沈初宜就勉强笑了一下:“是啊,贤妃姐姐是个?慈母。” 她这话就有些酸了。 仿佛她是为了皇帝而舍弃儿子的人似的。 庄懿太后看她一眼。 以前还觉得这贵妃很?有成算,一步步从宫女爬上?来,若说?没点心机根本不可能。 她是有些心机和手段的,又懂得花心思讨好?皇帝,偏皇帝心思又重,这样一个?身家清白,又对?他百依百顺的宫妃,恰好?是皇帝最需要的。 这不是天时地利人和还是什?么呢? 所以沈初宜才一路顺风顺水走到了今日?。 之?前为了李幼涵,为了二皇子,庄懿太后还想要打?压她一番,她也都躲了过去?。 那时候 庄懿太后以为她聪慧机敏,如今看来,还是运气使然。 不过是个?农女,哪里有那么聪明? 庄懿太后落下一子,淡淡道?:“贵妃,你要知道?,现在皇帝才最重要。” 她叹了口气:“她们啊,都是没了指望,才把重心放到孩子身上?,你可不同,你还有未来呢。” “将?来再生个?一儿半女,这宫里时还能越过你去??” 沈初宜听到这话,立即就高兴起来。 “太后娘娘所言甚是。” 她说?罢,垂眸看向?棋盘,羞赧地道?:“太后娘娘,臣妾输了。” 庄懿太后就道?:“你回去?收拾行李吧,三五日?就要离宫,这几天就不用过来哀家宫里伺候了。” 沈初宜起身,安静退了出去?。 等她走了,庄懿太后才冷着脸站起身,问:“恭睿去?吗?” 钱掌殿道?:“恭睿太后不去?,说?是要照看三皇子和三公主,就不去?东安围场了。” 庄懿太后道?:“她可精明,知道?去?东安围场没个?闲暇时候,还不如在宫里舒服。” “不过看这单子,卫充容最近表现也不错。” 钱掌殿就笑道?:“是呢,卫充容很?是被陛下夸赞过两次,最近去?乾元宫也勤快,就是不得章程。” 不得章程的意思是,她去?的太勤快,萧元宸根本就不愿意见她。 “总比不去?强。” 庄懿太后说?了几句,面色就沉了下来:“说?到这里,我就想起邢才人的事情。” “程雪寒这件事可没办好?。” 庄懿太后叮嘱的不过是阻止路勋上?位,可程雪寒动?手太过,太复杂,最后还把自己折腾了进去?。 沾染上?巫蛊之?术,即便她是清白的,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 时间?越久,就越危险。 庄懿太后问:“回信收到了吗?” 钱掌殿眼眸微闪,心中有些慌乱,最后还是道?:“已经收到一封了。” 庄懿太后道?:“晚些再看吧。” 之?后几日?,沈初宜一直忙着收拾行李。 宫事暂时都交给德妃和贤妃打?理,三皇子也送去?了敬安宫,请恭睿太后暂时看管。 恭睿太后抱着小孙子,轻轻捏了一下他软乎乎的脸蛋,笑道?:“你放心便是。” 沈初宜站在她身边,垂眸看着雪团,片刻后轻叹一声:“有劳太后娘娘。” “都是我的孙儿,照看是应该的,”恭睿太后声音很?轻,“倒是你自己,一路要保重。” “是。” 沈初宜轻笑一声,神情很?是淡然。 “娘娘放心,陛下也会平安无事。” 恭睿太后看着她笃定?的眉眼,看到了她眼眸中的万千星辰。 “你很?厉害。” 恭睿太后不由感叹道?:“哀家入宫二十几载,你是哀家见过胆子最大的女子。” “你不怕吗?” 沈初宜却道?:“有何可怕?” “臣妾相信陛下,相信娘娘,因此根本就不需要害怕。” 恭睿太后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笑了。 “宸儿命好?。” 说?到这里,她才说?道?:“你去?忙吧,这一路事情许多,就不用操心雪团了。” “等你回来,雪团一定?养成胖团团。” 沈初宜也跟着笑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她离开,庄懿太后就招来端木嬷嬷等人,冷淡道?:“哀家不比贵妃心软,你们若是不好?好?侍奉三皇子,哀家可不会轻饶。” 沈初宜自不知敬安宫事,两日?之?后,她就陪着萧元宸及庄懿太后启程,前往东安围场。 东安围场位于圣京以东北,距离圣京约有五日?路程,前一日?会夜宿在宽敞的车辇上?,第二日?则夜宿饶临驿,暂作休整。 因淮川地龙翻身,萧元宸派工部及定?国公救灾,为防灾民动?乱,又特地派二驸马方?虞率领一半虎贲卫随行,以便救灾通畅。 第141章 萧元宸呵呵笑了?起来。 那笑声听起来很悲伤,好似在哭泣,又似乎只剩下嘲讽。 不知 道是在嘲讽庄懿太后,还?是在自嘲。 “母后,朕真的感谢你。” 萧元宸慢慢收回脸上?的笑容,平静看向庄懿太后。 “当年夺嫡时?,你的确保护了?母后和朕,也让朕顺利登基,成为了?皇帝。” “你的付出和努力,朕一直记在心里?,从来不敢忘记。” “可母后,我们心里?都知道,你的关?照,你的付出,你用尽的那些手段,其实也并非只为了?朕。”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是啊,那时?候你看起来不爱言语,于?课业上?也并不出色,朝中夸赞的不是大皇子就是二皇子,甚至还?有四皇子,偏偏没有你。谁能想?到,从小到大你一直在藏拙。” 她原本是要选一个愚钝的皇子,完成她把控前朝后宫的心愿,然而事?与愿违,随着萧元宸登基后年岁渐长,他反而开始剥夺庄懿太后刚刚攥进手中的权利。 这让庄懿太后完全不能忍受。 “我费尽心思,为的可不是你的名垂青史。” 庄懿太后冷冷道:“皇帝,你也别怪哀家,人生在世本就是成王败寇,如今你输给了?哀家,并不算冤枉。” “毕竟,哀家一直都比你们厉害,比你们更聪明,也一直都把你们玩弄在股掌之间?。” 想?起这两?年来的事?情,庄懿太后笑容越发灿烂。 她似乎非常喜欢摆布旁人,从那些人或痛苦或挣扎的表情里?,寻到极致的快意。 当这个人是恭睿太后,是萧元宸时?,那快意便要达到顶峰。 “其实啊,先帝最心仪的并非庄慧,”庄懿太后道,“皇帝,你猜他心里?最放不下的是谁呢?” 萧元宸有一瞬间?恍惚。 这片刻的迟疑,让庄懿太后抓住,她大笑一声,显得?非常愉快。 “是你母后。” 庄懿太后道:“我十三岁就被选为太子妃,从小便同他相熟,他的喜好我最熟悉。” “看到你母后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很喜欢。” “果然,他是真的对你母后上?了?心,她刚入宫的时?候,侍奉先帝长达两?月之久。” “后来,我就让人对她动手了?。” 沈初宜看向萧元宸,萧元宸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两?个人就那样安静坐着,听庄懿太后说过往旧事?。 那些曾经?的丰功伟绩,那些心酸与痛苦,庄懿太后无人可以倾诉,如今倒是可以在失败者面前大肆宣扬。 另外,也能震慑一番沈初宜。 她要告诉她,男人的爱和真心一文不值,都靠不住。 “你母后险些丧命,先帝就不怎么去她宫中了?,后来他又选中了?庄慧,让庄慧成了?宫中人人都艳羡的人,”庄懿太后道,“或许在你父皇心里?,你母后是最纯洁的那一朵水仙,一开始或许是为了?保护,但后来,也不过被宫中的繁花似锦迷了?眼?,慢慢遗忘过去的恩爱缠绵。” 庄懿太后余光扫了?一眼?沈初宜,见?她面色凄苦,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同样的未来,不由冷笑一声。 “不过生命终结前,他还?是选了?你作为储君,也让你母后能舒舒服服颐养天年。” “到底还?存了?半分真心。” “可这一生都虚度过去了?,”庄懿太后说,“这迟到的真心,又值多少银钱呢?” 若非此刻两?相对立,沈初宜真要为庄懿太后叫好。 她说的每个字都那样通透,通透的让人几乎要忘了?她是个毫不顾念亲情伦常,毫不在乎人命安危的冷血掌权者。 为了?目的,她可以随意操纵旁人生命,看着他们挣扎痛苦,并以此为乐。 “母后,这些年的事?情,都是你一人而为?” 萧元宸根本没有回应她的话,直接了?当询问:“朕都要死?了?,死?到临头,母后给朕一个痛快吧。” “把那些事?都跟朕说清楚,可好?” 萧元宸并非在哀求她,他只是平静诉说自己的想?法,安静等待庄懿太后的“恩赐”。 他这表现,果然让庄懿太后喜悦。 此时?此刻,胜利的快意那样清晰,让她都有些舍不得?让这个丧家之犬即可死?去。 反正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多说两?句也无妨。 她的思绪倏然从早年的往事?中抽离出来,回过头,看向已经?长大成人的皇帝。 “从哪里说起呢?从德妃说起吧。” 萧元宸眸色微闪,同沈初宜交换了?一个眼?神。 庄懿太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看到两?人的眼?神官司。 她继续道:“我很不喜欢德妃,看不上?她那高高在上?的模样,她甚至连贵妃都不是,还?拿自己当皇后了?不成?” “但她实在太有心机,在宫中做那公允的好人,权利越来越大,这让我很不高兴。” “所以我就用了?手段,让她再也不能那样张扬了?,”庄懿太后倏然笑了?一下,“这样冷傲的人,当众被羞辱训斥,一定会方寸大乱,果然,你们看,如今德妃成了?什么样子呢?” 萧元宸问:“是德妃宫中宫女自缢和寿礼这两?件事??” 庄懿太后应了?一声,说:“哀家自己的寿礼,什么模样哀家根本就不在意,不过是要教训一下她罢了?。” “后来就是畅春园的其他事?了?。” 庄懿太后好整以暇抿了?口茶,道:“让哀家想?一想?啊,你们看,年纪大了?,就是记性?不好。” “白昭媛那事?,倒不是哀家做的,不过她那点小心思,旁人如何看不出来呢?怕是自己贼喊捉贼罢了?。” 庄懿太后呵呵一笑:“后来就是初宜的事?了?。” 她这一声初宜,喊得?很是亲密。 萧元宸的脸色一沉,沈初宜也有些慌了?:“娘娘,您……” 庄懿太后却道:“慌什么,他都要死?了?,以后如何还?能越过你去?” 她对沈初宜谆谆教诲:“等皇帝殡天,哀家就封你为皇贵太妃,让你教养二皇子,匡扶国祚,如此可不是美?哉?” 沈初宜眼?眸微闪,她避开了?萧元宸的视线,竟然默认了?庄懿太后的话。 方才还?四平八稳的萧元宸,此刻面色沉寂如同深夜,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沈初宜,嘴唇哆嗦着,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庄懿太后有些不屑,又有些隐秘的快意。 “你惊讶什么?” “宫妃同你不过是逢场作戏,你以为都是真心?还?傻呵呵跑来哀家宫中,说什么钟情于?她,你若真的钟情初宜,也不会被她管束几句就生气,把她的面子放在地上?踩。” 庄懿太后冷哼一声:“男人都是一个样。” 萧元宸面色依旧难看,却努力维持体面,不想?让庄懿太后和沈初宜看他笑话。 “初宜啊,”庄懿太后解释一句,“当时?哀家知道你很谨慎,不会有事?,只是借此事?插手工部,同你无关?,也并非要害你。” 沈初宜张张嘴,最后才小声说:“臣妾明白。” 庄懿太后很满意地笑了?。 “就是路家那丫头胆子太小,竟是自缢了?,她要是还?活着,或许还?没那么多事?。” “后来就是中秋节了?吧?” 说起这一天,庄懿太后简直眉飞色舞。 “杨思梵真是太会办事?了?,这件事?办得?极好,哀家很满意,不过她心思歹毒,想?要把哀家的两?个小孙儿都坑害,那可如何是好?” 此刻萧元宸和沈初宜都知晓,庄懿太后不是心疼孩子,她只是单纯不能失去皇储。 除去萧元宸后,她手里?总要有得?用的孙儿,来完成她的计划。 萧元宸此刻倒是开了?口。 “那您为何让人伤了?鸿儿的脚。” 庄懿太后看了?看他,才道:“吃一堑长一智。” “从你身上?,哀家学会了?一个道理,太过健康聪慧的傀儡,不是好傀儡,不好被操控。” “鸿儿即便登基为帝,也是个残废,还?不是要靠哀家这个祖母来主?持政事??” 沈初宜听得?心里?一阵发寒。 萧元宸 同她没有血缘关?系,不过只是其他妃嫔所生的皇子,没有任何感情也就罢了?,但萧应鸿却不是。 李幼涵是她的堂侄女,萧应鸿也有李家一半血脉,可对于?这两?人,庄懿太后没有半分怜惜,也从无任何骨肉亲情。 她仿佛在说陌生人,所思所想?只是能否为她所用。 其心智之冷酷,可见?一斑。 庄懿太后说到这里?,顿了?顿:“可惜了?幼涵不听话,要不然哀家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又等了?这么久,等到初宜生下三皇子,哀家才开始动手。” 沈初宜忽然明白过来。 庄懿太后这是觉得?萧应鸿一个储君不够,她既要沈初宜作为她的傀儡,立在其中成为主?持政事?的太妃,又看中了?雪团,哪一日萧应鸿不听话了?,直接换成雪团便好。 这位太后娘娘,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万无一失。 她能隐忍三十年,才谋算出今日,便是萧元宸也觉得?自己心性?和忍耐比不过她。 但此刻,两?人都没有开口。 庄懿太后却说得?很尽兴。 “后来回宫,又发生了?碧云宫的事?……” 第142章 庄懿太后心智之坚定,心思之冷酷,常人所不能及。 她说完那一句话?,便不再开口了。 此刻一直昏迷不醒的武平侯和顺天府尹却慢慢直起身,起身来到萧元宸身边。 庄懿太后见?两人神情清明,并无昏迷之相,顿时便明白过来。 他们二人都?未中毒酒,也并未被迷晕,都?是萧元宸特地选出来的聆听?者。 武平侯从来都?是孤臣,只忠于皇帝,是最好的人选。 老侯爷即便已经致仕,依旧精神矍铄。 他站在萧元宸身后,略有?些担忧:“陛下,您的伤是否有?碍?” 萧元宸看向老将军,十?分客气:“朕并未受伤,老侯爷不用?担忧。” 武平侯这才松了口气。 “陛下,庄懿太后娘娘此事要如何处置?” 顺天府尹刚及三十?,是萧元宸提拔上来的年?轻才俊,此刻他终于问出众人心中疑惑。 萧元宸看向庄懿太后,忽然问:“母后,您想让儿子?如何处置?” 还能唤她一声母后,已经是顾念母子?亲情了。 庄懿太后依旧坐在凤椅上,她面容平静,妆容精致,依旧端庄优雅,不卑不亢。 即便已经再无活路,她也没有?丧失尊严。 “陛下要如何行事,那是陛下的事情,于哀家无关。” 就如同她自己?说的那般,她根本就不在乎定国公府,如今她已经没有?后路,又何必在乎与她没有?半分干系的人呢? 她甚至都?没有?为自己?求情。 萧元宸一早就已经做好了处置。 他叹了口气,下意识握住了沈初宜的手。 沈初宜坚定站在他身边,无声给他鼓励和支持。 萧元宸平静片刻,才道?:“庄懿太后李氏杀害皇嗣,残害宫妃,本罪不容恕,念及多年?养育之恩,母子?之情,今以其终身幽闭寿康宫,褫夺封号,降为庶人,此生不得出,死后不入皇陵。” 他没有?让庄懿太后以谋逆罪下狱,已经是看在养育之情。 作为皇帝,即便庄懿太后如此大逆不道?,他也不能罔顾母子?亲情。 这个责罚,已经是权衡利弊之后唯一能给出的惩罚了。 庄懿太后听?到这个惩罚,竟还笑?了一声。 “好。” “不入皇陵,很好。” 萧元宸没有?回应她这句话?,他继续道?:“定国公褫夺封号,贬为平民,定国公府抄家,待重审定罪之后,全族流放,永不还京。” “李才人生育皇嗣有?功,不知其情,酌情宽宥,不另行处置。” 萧元宸留了定国公府全族性命,却让他们再无未来。 这个惩罚,比杀了他们还要可怕。 这一次,庄懿太后不再言语,她最后看了这一眼平凡人间,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知晓,她活不过熙宁五年?。 武平侯等一起跪下,行礼:“陛下英明。” 夜色深沉,这 一夜,有?无数人在暗夜中失去生命。 一场谋逆大戏就在安静无声中落幕。 等白昭媛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在马车上。 她的司职宫女雨舟坐在她身边,正忧心忡忡看着她。 “我……” 白昭媛一动,就感觉手臂上一阵刺痛。 雨舟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娘娘,您受了伤,太医虽说并无大碍,可流了不少血,让您暂时静养。” 白昭媛心中一动,她问:“昨夜不是……” “娘娘,”雨舟道?,“昨夜的事,陛下一早下了口谕,不许宫人议论。” 话?虽这样说,但雨舟看了一眼紧闭的车门,还是俯下身在她耳边道?:“昨日太后娘娘谋逆,想要刺杀陛下,被陛下提前发?现,已平息了这一场谋逆。” 白昭媛眸色微闪,她看向雨舟,动了动嘴唇。 “太后可还……” 雨舟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昨日事发?时她恰好从大堂出去,不在其中,等她回过神,才发?现出了大事。 白昭媛此刻才挣扎着坐起身来,她握了握雨舟的手:“我们都?无事便好。” 听?到这话?,雨舟才露出一个喜悦笑?容。 “娘娘,因您救驾有?功,特封您为昭仪,一早就下达了圣旨。” 白昭媛并不意外,她这伤也不是白受的,昨日那样好的时机,若她还不能抓住就太愚钝了。 “我记得陛下受了伤,可好些了?” 说起这事,雨舟的神色就黯然下来,显得有?些慌乱。 “娘娘,这事宫中也不让议论,但奴婢尽早去取早膳时,听?到有?宫人小声议论,说陛下的步辇已经戒严,不许任何人探视,贵妃娘娘和刘院正一直留在步辇上。” 白昭媛低垂着头,慢慢勾起一个隐秘的笑?容。 嘴里却叹了口气:“希望陛下平安无事。” “等到了东安围场,好好修养,陛下能康复如初。” 雨舟却说:“娘娘,咱们不去东安围场,已经改道回畅春园了。” 白昭媛心中一惊。 “什么?” 雨舟便道?:“陛下一早下的口谕,说因庄懿太后的事情,心情沉重,不欲前往东安围场,改道?畅春园避暑,算算时间,傍晚就能到达。” “畅春园。” 白昭媛念叨着,一股说不出的喜悦涌上心头。 她慢慢握住雨舟的手,抬眸看向她:“雨舟,我们的机会来了。” 雨舟愣了一下,随即就满脸钦佩地道:“娘娘,您要做什么,尽管吩咐奴婢,奴婢一定尽力而?为,让娘娘早日升位。” 白昭媛就笑了:“多亏有你。” 果然,在这日傍晚时分,圣驾抵达畅春园,准备暂时驻跸在此。 当?日,被贬为庶人的庄懿太后就被送回长信宫,幽闭在寿康宫中。 次日,二驸马方?虞于淮州捉拿准备逃跑的定国公,正在押送回京。 与此同时,定国公府抄家,所有?亲眷暂时下狱。 因定国公府牵扯其他罪行,不能直接遣送边关,需等所有?案件彻查清楚,牵连人等尽数捉拿,才能等待陛下最终发?落。 三日前还欢欢喜喜送别陛下离京避暑,不过几日,京中风云骤变。 且不提被贬为庶人的庄懿太后,光是这几日在京中捉拿下狱的定国公府党羽,就足有?百人,阵仗之大前所未闻。 圣京之中,包括百姓在内,人人噤若寒蝉。 朝臣不敢言论,百姓闭门不出,整个圣京失去了往日的繁华热闹,瞬间变得寂寥安静。 朝堂之上,就连最喜欢随意攻讦的言官们,此刻也缄口不言。 他们忽然意识到,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已经长成了最锋利的宝刀。 所有?妄图挑战他权威的人,再也不会被留情面。 而?此时被朝臣害怕的萧元宸,却忽然沉寂了下来,自从入住云麓山栖,除了凌烟阁臣、金吾卫都?督、锦衣卫都?督及左右侍奉大伴,唯一能见?到他的只有?贵妃娘娘。 圣京中一片腥风血雨,此刻畅春园却桃红柳绿,一片安然。 这一日,沈初宜刚行至云麓山栖,便看到白昭仪领着雨舟,满面委屈地站在门前。 她上前一步,柔声道?:“白昭仪怎在此处?” 白昭仪回过头,就看到沈初宜温柔地看着她。 不知是否是她错觉,此刻沈初宜面容消瘦了几分,身量也比之前清减,虽然面容温柔,可她总觉得沈初宜眉目中透着凄苦。 “贵妃娘娘,臣妾来看望陛下,但……” 白昭仪说到这里,有?些羞赧。 显然,云麓山栖不允许她进入。 沈初宜顿了顿,才道?:“陛下国事繁忙,你也知晓……一会儿本宫问一问陛下,看陛下是否得空。” 白昭仪面上一喜:“多谢娘娘。” 沈初宜依旧很温和:“你刚受过伤,陛下还时常惦念,好好修养才是。” “是。” 等沈初宜被宫人簇拥着进入云麓山栖,雨舟才小声议论:“她会这样好心?” 白昭仪拍了一下她的手:“噤声。” 她看似安静站在云麓山栖门前等待,实则在暗中观察。 与去岁来畅春园不同,云麓山栖门外至少守了两队金吾卫,门口守门的士兵都?换成了身材高大,眼光锐利的兵卒,一看便不是普通出身。 白昭仪垂下眼眸,目光微闪。 不多时,舒云亲自出来。 她看向白昭仪,满脸歉意:“昭仪娘娘,陛下今日实在繁忙,便不见?您了,陛下口谕,让太医院好好医治娘娘伤病,早日康复为上。” 白昭仪有?些失望,她抿了抿嘴唇,还是对着主殿的方?向行礼。 “谢陛下恩赏。” 等白昭仪走了,舒云才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回了云麓山栖。 另一边,白昭仪回到了自己?的芙蓉馆。 她见?雨舟忙前忙后,就道?:“雨舟,之前我让你联系的人,你可都?联系上了?” 雨舟回到她身边,看了一眼外面守着的小宫人:“联系上了。” 她压低声音:“娘娘,明日雨花池见?。” 白昭仪心中大石落地。 她抬眸看向远处的山峦叠翠,听?着芙蓉馆中的清脆鸟语,慢慢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终于,等到了今日啊。” ———— 畅春园的夏日比宫中要凉爽许多。 从山麓吹过来的风拂过湖面,带来一丝凉意。 去岁时,贵人们在此处游玩嬉闹,好不快活。 第143章 畅春园一如往昔,春红柳绿,桃李满园。 早膳时? 分,御膳房便忙碌起来。 一名年轻的小宫女跟在侍膳黄门?队列之后,垂着眼眸不言不语。 管事姑姑睨她一眼,忽然问?:“你是哪里侍奉的,怎么这般面生?” “回禀姑姑,”小宫女并不慌乱,“奴婢是白案房的,今日同屋的周姐姐生病,让奴婢替代侍膳。” 管事姑姑见她落落大方,便颔首:“好生伺候着,等到了云麓山栖,你们可不能随意走动,宫女们就在御茶膳坊伺候,可明白?” 云麓山栖有个小茶房,侍膳宫女把膳食送过去之后,并不在前面伺候,只在小茶房等候传召。 若陛下有临时?要加的菜品,或者哪一道菜不合口?味,需要立即侍奉。 尤其是最近,云麓山栖管束极严,宫人?几乎不能随意进出皇帝寝宫。 宫女们垂眸静立,规规矩矩:“是。” 时?辰一到,侍膳队伍便立即行动起来。 侍膳宫人?们手中捧着食盒,安静行走在宫道上。 跟之前几日相?比,今日的畅春园里更安静了,临近云麓山栖,路上就连扫洗的宫人?都不见,整条巷子只有安静无声的金吾卫,面容肃穆地守卫皇帝。 侍膳宫人?们每个人?都被看过腰牌,才?被允许进入云麓山栖,他?们一路安静穿行在回廊上,先在御茶膳坊暂停。 前头的侍膳中监声音清亮,道:“起,兴。” 紧接着,侍膳队伍便依次进入膳厅,一人?一个位置,安静有序地把今日的八碟八碗都摆放整齐。 等热菜和?冷碟都放好,后面跟随的侍膳宫女便上前,把面点?,主食,汤羹和?果品等依次摆放好。 不过一刻,原本空荡荡的膳桌便变得琳琅满目,放满了珍馐佳肴。 摆放完之后,侍膳黄门?便在膳厅外等待,而侍膳宫女们则去御茶膳坊,等候传召。 帝妃二人?用饭一般不会?拖延太长时?间,大约半个时?辰就能结束。 这也是小宫女们难得的放松时?间,因为萧元宸并不挑嘴,大多数时?候,都是上什么吃什么,不会?有额外的宣召。 今日亦然。 那名小宫女默默坐在窗边,仔细听?着窗外两名小黄门?的谈话。 “今日的膳食,怕是只有贵妃娘娘一人?吃用了。” 另一名小黄门?愁眉不展,声音很是低沉:“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沉默片刻,其中一人?道:“今日我瞧见,看守殿门?的几位哥哥都没来,换了新面孔。” 另一个人?就道:“听?说是昨日吃坏了嘴,腹泻不止,今日都当不了差了。” “姚大伴无法,只得临时?从畅春园抽调人?手。” “难怪呢。” “如今咱们也进不了寝殿,不知什么光景。” “噤声,你不要命了。” 那两人?只说了几句,就不敢开口?,一起离开了。 不多时?,御茶膳坊中光影一晃,有人?推开了房门?。 一个面生的中监站在门?口?,目光在御茶膳坊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到窗边的小宫女身上。 “你,跟咱家过来。” 小宫女有些惊讶,也有些紧张,忙站起身,道:“是。” 此刻正?在摆放果盘的管事姑姑抬起头,冷冷看过来:“做什么?” 那名黄门?便道:“贵妃娘娘差遣,让人?收拾书房。” 那中监有些不耐烦:“也不知宫人?是如何伺候的,书房里乱糟糟,一盆金蝶玉兰栽倒在地,一地都是尘土。” “不打扫干净,贵妃娘娘如何能用?” 管事姑姑顿了顿,扫了一眼面容清秀的小宫女,道:“好好伺候,莫要东张西?望。” 小宫女福了福,跟着那名中监离开了御茶膳坊。 很快,两人?就离开了人?多眼杂的庭院,一路往前面的主殿行去。 走了几步路,四周便渐渐没了声音。 那名中监声音很低沉,犹如耳语一般,对那小宫女道:“姚多福很机警,根本不让面生黄门?入寝殿伺候,但若伺候贵妃,倒是可以放年轻宫女进入。” “今日好不容易得手,才?让御书房有了这个机缘,这会?儿贵妃应该会?在前头用膳,不会?在寝殿侍奉陛下。” 小宫女应了一声:“知道了。” 那中监顿了顿,又问?:“您要亲自动手吗?” 小宫女抬眸瞥了他?一眼,道:“你知道的,这是神谕。” 中监便不说话了。 又走了一盏茶的工夫,中监在一道爬满紫藤萝的垂花门?前顿足。 “您保重。” 小宫女深吸口气,道:“为了神。” 此去便再无回头之路。 中监低声道:“事成之后,您立即从寝殿后窗离开,有人?已?经安排好了路线,会?接应您离开畅春园。” 小宫女点头:“辛苦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道:“若得机会?,你们也都离开畅春园。” 中监没有说话,今日若事成?,他?们涉事之人?怕是一个都活不成?。 小宫女还好,因为她并非腰牌身份,是冒名顶替而来,而且族中会?尽全?力把她救出宫去,不会?让她轻易为大楚皇帝而死。 这样一想,中监心情又沉了几分。 两人?一路默默行至殿门?前,另一名黄门?扫了一眼,没有多言,直接转身打开了殿门?。 那中监冷冷叮嘱:“好好当差,莫要多话。” 小宫女颔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进了寝殿。 小宫女以前从未来过云麓山栖,不知其中布置,但今日的云麓山栖幽深昏暗,所有门?窗紧闭,不见一丝天光。 四周角落只点?了几盏宫灯,能勉强照亮殿中景物,却并不能让人?全?然看清。 寝殿中有一股很浓郁的药味,很苦涩,也很沉闷。 在这浓得化不开的苦涩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气味让小宫女微微勾起唇角,她低垂这头,似乎不知道要去何处,慌不择路地往门?窗紧闭的寝殿行去。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你去哪里?” 小宫女一惊,她倏然停下脚步,低垂着眉眼转身。 前方站着的是个陌生的姑姑,应当是萧元宸身边的管事姑姑,以前显少露面。 那姑姑语气很冷淡:“贵妃娘娘宣召,让宫人?打扫书房,你手脚轻快一些,莫要打扰娘娘同陛下。” 小宫女福了福,道:“是。” 姑姑又看了她一眼,道:“跟我来吧,规矩些。” 说完这话,她转身便往另一侧行去。 小宫女顿了顿,也快步跟上。 御书房在寝殿另一侧,门?对门?,此刻倒是中门?大开,露出里面的耕牛图。 除了那名姑姑,书房中空无一人?。 时?间正?正?好,贵妃在膳厅用早膳,云麓山栖本来就没有宫人?伺候,除了那名姑姑,就是被临时?找来的小宫女。 小宫女见那姑姑坐下,便立去了茶桌边,讨好地道:“姑姑可要吃杯茶?奴婢会?煮玉泉山水。” 姑姑眼睛一亮:“煮一些吧。” 小宫女欢喜地道:“是。” 很快,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就送到了姑姑手上,小宫女很乖顺,也不废话,直接取了扫帚过来打扫地上的尘土。 “不错,你叫什么名儿?以后把你调来乾元宫,也能伺候陛下了。” 小宫女面上一红,小声说:“奴婢叫琥珀。” “好名字,你是个有前程的。” 这般说着,那姑姑就打了个哈欠:“你先忙,我略睡一会?儿。” 在临睡前,她还道:“万不能去陛下寝殿,等你扫完就喊我。” 很快,小书房里只剩下打扫声音。 小宫女认真扫地,片刻后,抬眸看向姑姑。 见她的确睡着了,她放下手里的扫帚,轻手轻脚离开了书房。 很快,她就站在了寝殿房门?前。 寝殿房门?雕刻有福禄寿喜,上面都是成?群结队的蝙蝠,寓意着福气绵长,健康长寿。 小宫女深吸口?气,才?静悄悄推开了寝殿房门?。 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小宫女忍不住露出一抹浅笑。 终于等到了今日,终于! 她轻手轻脚行走过稍间,绕过 雅室,终于看到了珠帘之后的青绿山水屏风。 药味和?血腥味越来越浓,让她的心扑通直跳。 今天的机会?太难得了,若非他?们行事终于成?功,让一直侍奉云麓山栖的几名黄门?腹泻生病,无法当差,否则她是压根进入不了云麓山栖的。 所有人?的性命都背在她身上,她必须成?功,不能失败。 小宫女深吸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如同猫儿一样,快步进入寝殿。 一绕过去,她就看到拔步床上窗幔轻轻垂着,遮挡了里面的光阴。 殿中理所应当没有宫人?侍奉。 如今陛下这般情景,知晓的人?越少越好,根本不可能让宫人?近身侍奉。 她动作飞快,一刻不停,两三步来到拔步床前,直接掀开了帐幔。 屋中幽暗,没有天光,小宫女根本看不清床上人?如何姿势,她直截了当举起匕首,狠狠往那人?脖颈处刺了下去。 这一下刺了个空。 她感?觉手感?不对,以为没有刺中脖颈,立即抽出匕首,重新在斜后方狠狠刺入。 动作又快又狠,丝毫都不犹豫。 第144章 自从?庄慧皇贵妃薨逝,二皇子夺嫡失败之后,魏氏一族就沉寂下来。 前?后七年时光,他?们才从?沉寂中慢慢起复,重新掌控新州戍边卫。 因庄慧皇贵妃的确是病逝,加上当今陛下宽宥了二皇兄的贪墨之罪,还特地?封为平亲王,命其戍守皇陵,故而即便当时二皇子夺嫡失败,也未曾牵连魏氏。 也正因此,今日这般特殊情?境,魏永恰好就在太极殿上。 他?这样一开口,太极殿上陡然一静,随即,朝臣们都低眉敛目,皆闭口不言。 别看魏氏如今并不显赫,但庄慧皇贵妃盛宠十几年,魏氏从?普通武家成为赫赫有名的勋贵武将世家,十几年足够累计底蕴和人?脉。 今其又掌控新州卫,手中有戍边军达三万人?,虽此刻都在新州,却?也不容小觑。 有聪明之人?已经?猜到,今日这一场逼宫,就是魏氏和杨氏联合起来的手段。 两方?家族都是宫廷斗争的失败者,他?们联手,为的就是推举平亲王登基为帝,继承大统。 一个是母族,一个是从?龙之功,都赚的盆满钵满。 这小算盘,在场众人?如何能不知? 姜之巡面色微沉,沉默不语,孝亲王也重新坐回椅子上,垂眸深思。 只有宗令端亲王面容整肃,他?凝眉看向?魏永,冷笑一声:“魏将军,国朝大事,储君决议,还轮不到你一个外臣下决断。” “且不提陛下如今安然无恙,还能统御天下数十年,即便真到了这个地?步,陛下还有数名亲生骨肉。” “是,皇嗣们都还年少,但恭睿太后娘娘和几位娘娘皆年轻,又都是博闻强识的女才子,如何不能匡扶国祚?” 端亲王这话十分厉害。 “更何况,前?朝还有忠心耿耿的朝臣,陛下提拔上来如此多的青年才俊,皆满心忠义,真到了这个地?步,也一定会效忠国朝,拼尽全力为百姓谋福祉。” “何来主?少国疑一说呢?” 他?的话语拉回不少人?的神志。 方?才有人?的确因魏永的话动摇,可转瞬功夫,只要仔细一想,就明白少主?比皇弟继承大统要好得多。 平亲王之前?夺嫡失败,不仅背负贪墨之名,更何况因为这件事,庄慧皇贵妃一病不起,最后香消玉殒。 作为亲生子,平亲王还能心平气和,重新回到朝堂上吗? 众人?刚想到这一点,孝亲王就淡淡开口:“魏将军,魏氏和你做的决定,平亲王是否知晓?” 他?眼眸一抬,满目皆是锐利寒冰。 “平亲王是本王看着长?大的,他?叫本王一声三爷爷,本王就要为他?着想。” “当年平亲王陪伴庄慧皇贵妃最后一程,等皇贵妃薨逝,平亲王特地?来寻本王和端王,言辞恳切,满眼含泪。” “他?本没有夺嫡之意,可花团锦簇围在身边,他?被高高架起,犹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旦火起,就再也熄灭不了了。” 孝亲王这个岁数,不仅看尽了生死?,也看透了人?心。 宗室、皇族、长?信宫。 这金碧辉煌的太极殿,那金灿灿的龙椅上,葬送了多少无辜性命? 孝亲王这六十载,送走了无数亲人?,也迎来了无数新生。 他?叹了口气:“魏将军,你可知,皇陵是平王自己的选择?” 魏永的面色沉了下来。 “老?王爷,”他?强硬地?道,“臣可是平亲王的亲舅父。” 端亲王此时冷笑一声:“那本王还是平亲王的亲皇叔呢。” 场面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就在此时,杨思忠也上前?一步,他?朗声道:“无论?如何,平亲王都是最适合的人?选!” 他?方?才一直没有开口,此时却?站出来替魏氏说话了。 魏永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没有反驳,只道:“正是如此。” 魏永言辞凿凿:“皇子年幼,只有年轻力壮的皇叔继承大统,国祚才能平稳延续,国朝才能昌盛绵长?。” 他?道:“今魏氏以新州戍边卫将军之名,上请宗亲贵胄,文武朝臣以大楚家国为上,支持平亲王成为皇太弟,以待继承大统,统御山河。” 他?话音落下,以郑为民为首的几名逼宫官员一起出列,朗声道:“臣附议。” 他?们人?数虽然不多,加上魏永也不过只有八人?,可在寂静的太极殿,却?犹如山风海啸,声势浩大席卷而来。 顷刻间,便淹没了整个太极殿。 一片寂静。 就连呼吸声都停歇片刻,人?山人?海的太极殿,此刻却?仿佛空无一人?。 无人?回答,也再无人响应。 死?寂在太极殿里蔓延,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大多数朝臣现在已经?彻底回过味来,此刻,是平王一派和皇子一系两方?势力在夺嫡。 众人?都很清醒,此刻是一句话都不能多说的。 然而却有人丝毫不怕危险,直接站出身来。 是礼亲王。 他?面容同萧元宸有五分像,不过身量略消瘦,并没有皇帝陛下那般气势恢宏。 他?犹如邻家少年郎,温柔文弱,是最普通不过的读书人?。 但此刻,他?身穿亲王朝服,坚定站在大殿之中时,还是有震慑人?心的威仪。 让人?不敢小觑。 “魏永,你这是要拿新州戍边卫威胁宗室和凌烟阁,妄图拥兵自重,替二皇兄逼宫谋夺皇位吗?” 魏永冷笑一声,道:“不是逼宫,只是夺回本来属于平王的一切。” 礼亲王面容冷峻,不怒自威:“是吗?” “既然你如此肯定,不如我们直接问一问二皇兄。” 魏永愣了一下,旋即便咧嘴一笑:“等平王回京继承大统,臣自会同新帝解释,相信新帝不会怪罪舅父。” 他?说得这般笃定,仿佛下一刻就要事成。 太极殿依旧寂静,无人?开口。 就在此时,一道满含怒意的声音响起:“本王怎么不知,原来本王竟也是逆党。” 这一道声音石破天惊,从?众人?身后响起。 朝臣们一一回身,往大殿门口看去。 天光照不进高大的宫殿,只在那人?身后镀上一层暗淡的金。 来人?身形高高瘦瘦,同皇帝陛下有七八分像,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素色的常服,越发?显得消瘦羸弱。 话音落下,那人?一步步踏入太极殿,一路从?人?群中行来,最终站在了目瞪口呆的魏永面前?。 来人?面容消瘦清俊,眉心一片愁云,通身上下都是忧愁气质。 可他?的眼眸很冷,犹如淬了一层寒冰,让人?从?心底里惧怕。 “我的好舅父,我竟然不知,有人?能代替我来谋夺皇位。” “我真是很高兴,很高兴。” 他?嘴里说着高兴,可面上却?一点笑容都没有。 太极殿寂静无声,落针可闻,似乎都能听见魏永上下牙膛打颤的声音。 那是害怕,也是心虚。 “殿下,您怎么……” 平亲王眉峰微凝,他?冷冷道:“我若不回京,如何能知道有人?替我谋划了这 么多事?” “惭愧,我竟然一无所?知。” 魏永张了张嘴,最后心里一横,道:“殿下,如今情?势所?迫,您即便不想继承大统,也要为国朝天下打算,要为江山社稷考虑。” 不得不说,魏永真的意志坚定,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能当着如此多朝臣的面鼓动平王。 平王平静看向?他?,最终叹了口气。 “三舅父,这些?年我不在京中,与舅家也无联系,未曾想到,你们竟会背叛国朝,背叛陛下。” 他?一字一顿问:“舅父,若本王告诉你,本王绝无继承大统之心,你愿意收手吗?” 魏永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道:“殿下,你觉得这样的事情?,还有回头的机会吗?” 是啊,一旦动手谋逆,也不过就是成王败寇。 失败就只有一个死?字。 没有收手的可能了。 平王后退半步,轻轻笑了一声。 那声音有苦涩,也有哀伤。 “母妃薨逝之后,你们是我最挂心的亲人?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们会走到这个地?步。” “舅父,你们太贪心了,那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你会不知道吗?他?们为的肯定不是大楚的百姓,他?们要的是大楚动荡,民不聊生。” “你作为一个武将,如何能谋逆叛国呢?” 平王自己已经?给魏永定了罪。 魏永面上的表情?尽数消失了,他?应该惊讶,也应该害怕,可这些?情?绪都没有。 “皇家不仁,我因何要有义?” 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平王最终叹了口气,他?后退半步,朗声道:“陛下,臣不恳请您宽恕魏氏一族性命,事到如今,只能大义灭亲,但求他?们不能再危害国朝。” 朝臣们愣了一瞬,紧接着,就听姚多福熟悉的吊嗓响起:“陛下驾到。” 下一刻,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御阶之上。 来人?依旧是那张英俊至极的冷淡面容,他?身穿宽袍大袖的玄黑朝服,头戴白玉冠,端是龙章凤姿,威仪天成。 他?大步流星走来,行走间没有半分迟滞,全无传言中那般病入膏肓。 等萧元宸稳稳在龙椅上落座,姚多福才小碎步上前?,高声道:“跪。” 霎时间,所?有朝臣一起跪倒在地?,衣袂声不绝于耳。 第145章 沈初宜却在此刻叹了口气?:“但你还是按照他们的命令,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白静姝倏然沉默了。 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瞬,她这?一生的光阴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是走马灯,也是意难忘。 “母亲……也就是忠义侯夫人,是个很柔弱的女子,因身体孱弱,她其实并无那么多时间管束儿女,我虽然记在她名下,她并没有因我是妾生女而薄待,只是她实在有心无力,多数时候,我依旧是由?嬷嬷和姨娘照料的。” “从小到大,待我最好的是阿姐。” 沈初宜手指微顿,这?位早就香消玉殒的白家大小姐,宫里?一直有她的传说?。 白静姝顿了顿,抬眸看了一眼沈初宜,才道:“阿姐同陛下的事情,不?是众人以?为的那般。” 对于?此事,沈初宜其实并不?在意,斯人已逝,空留怀念,她只要过好当下,教养好雪团,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便就足够了。 因此,她从未问过萧元宸,白凝霜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为那对于?沈初宜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不?过此刻白静姝倒是提起了此事,但她并非是为了替萧元宸说?话,她是不?想让阿姐在众人口中,只是他人的附属。 白凝霜就是白凝霜,不?是皇帝心心念念的故去佳人。 白静姝道:“当时宫中形势十分复杂,父亲得了先帝的口谕,其实有意同陛下做亲事,让阿姐成为太子妃,稳固陛下的太子之位。” “但想来也知道,那老妖婆是不?会同意的,若忠义侯府成了外戚,她如何?还能把持朝政?” 白静姝冷笑一声?:“于?是,她就暗中动了手。” 说?到这?里?,白静姝难得停顿半分,最后她才沉沉开?口:“倒是同姨娘的想法不?谋而合,这?样一来,老妖婆就能控制后宫,借由?那些真真假假的流言不?立后,而姨娘也能等?候时机,等?到我到了年岁入宫。” 沈初宜不?用她解释,立即便明白了。 “前任圣女想要让你入宫,因此必须要阻止白凝霜成为太子妃,因为以?陛下的性格,他不?会坐看忠义侯府成为强势外戚,只有一个太子妃就足够了,不?可能再有一个忠义侯府出身的宫妃。” 白静姝竟然笑了一下:“你真的很聪明。” 她长叹一声?:“输给你,我并不?觉得难过,反而有一种终于?结束的释然。” “是的,姨娘的确是这?样想的,她同老妖婆不?谋而合,两人一起动手,让阿姐就那样香消玉殒了。” 白静姝的眼泪再度落下:“当时我太小,不?知道这?些事情,等?阿姐病入膏肓,无力回天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太没用了。” “不?过也好,”白静姝道,“阿姐没有沾染这?些污垢,干净而来,也干净而去。” 沈初宜叹了口气?:“节哀。” 白静姝愣了一下。 多年过去,时过境迁,似乎人人都能为亲人的离去而释怀,但白静姝不?能。 因为白凝霜本来不?该死的。 她那么好一个人,在她年少生病的时候,会偷偷给她带松子糖,陪着?她一起熬过漫长的深夜。 那时候阿姐告诉她:“姝姝不?怕,阿姐会陪着?你长大。” 可最终,这?世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母亲不?在了,阿姐不?在了,后来就连姨娘也不?在了。 沈初宜安静了片刻,等?她心情平复,才问:“既然你从内心深处不?认同巫咸部,不?想做这?样的事,为何?还这?般听话,一步步把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 这?是个好问题。 白静姝没有迟疑,她道:“姨娘故去之后,我就是唯一的圣女了,长信宫、畅春园,乃至宫外,还有那么多巫咸部的人等?着?我,无论我如何?想,既然我已经是圣女,我就要承担起这?份责任,要做,就要把事情做到最好,万无一失。” 沈初宜认真看向她:“即便你心里?很清楚,你们不?可能成功。” 以?卵击石,如何?能成功? 虽然这?一年里?他们完成了不?少宫廷争斗,在前朝也煽动了许多廷议,但在心底深处,他们应该很清楚,光凭巫咸部这?数十名忠心的族人,是无法成事的。 不?说?颠覆大楚,让大楚灭国,便是想要重?新回到巫咸部旧部,重?新回到草原上,也完全?不?可能了。 这?么多年,这?些人就凭着?满腔的怨恨,做着?毫无意义,没有未来的事情。 哪怕面临的只有死亡,也甘之如饴。 沈初宜并不?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她只觉得这?些人偏执得可怕,为了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戕害了多少无辜的人。 且不?说?死去的宫妃宫人,便是白凝霜,以?及其他她从未听过见过的凡俗百姓,都是那么无辜。 就为了这些人的偏执而枉死。 白静姝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道:“是,即便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会有今日。” “可那又如何?呢?应该做的事情,属于?我的责任,我不?能逃避。” 沈初宜认真看向她,最终道:“那么我们从顾庶人说?起吧。” 这?个称呼,让人都有些恍惚了。 当时庄懿太后得意洋洋,直截了当就从德妃宫中宫女自缢说?起,沈初宜便彻底肯定,当年丽嫔的事,那些神乎其神的禁药,都是巫咸部所为。 果然,听到顾庶人这?三个字,白静姝并没有丝毫迟疑,她道:“是,的确要从她说?起。” 她顿了顿,道:“她的异常,其实谁都没有发觉,只是程雪寒一直暗中观察各宫宫妃,细心侦查线索,才终于?肯定她身上有疑点。” “究竟是什么疑点,程雪寒也未能知晓,但她可以?肯定,当时的丽嫔娘娘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每日太医院开?过来的药,她几乎也不?怎么吃用,都是偷偷倒掉。” “也就说?明,她不?能侍寝另有因由?。” “刚好,她身边姑姑的侄儿在外行走,到处打听奇药,而当时我手中有姨娘传下来,所剩不?多的几种禁药。” “听到他们要的药效,我便能确定,她确实是不?能侍寝,为此不?惜一切代价,”白静姝忽然抬头?,看向沈初宜,淡淡笑了一声?,“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的人诱导鼓动丽嫔,特地配了阿迷香和无言给她,她也不?会铤而走险,想到这?么大逆不?道的法子。” “而你,也不?会得了这?样的机缘,如今荣华富贵加身,前程锦绣。” 沈初宜不?愿与她费口舌,她只是淡淡道:“其实你们最想要的,是用无言击溃陛下,让他 常年被下毒最终癫狂发作,年轻病逝。” 这?才是巫咸部最想要的后果。 白静姝倏然笑了一声?:“我就说?,这?宫里?最厉害的就是你,难怪你最后能爬到这?个位置,并且……” 白静姝顿了顿,道:“其实当时行这?个法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最后不?会成事,不?过没想到会这?样快。” “你是一个变数,萧元宸也是。” 当时萧元宸已经疑心丽嫔,若没有沈初宜,也会直接让人调查她。 沈初宜颔首,道:“顾庶人的事说?清,我们接下来说?你宫中蛇灾的事情,这?个是你自己做的吧?” 白静姝说?:“是,不?过显而易见,没什么用处,那位陛下可是完全?不?心软,看都不?带多看一眼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抬起头?,看向沈初宜:“其实我并未侍寝。” 沈初宜愣了一下,却并不?惊讶。 端看白静姝对萧元宸的称呼,语气?里?就不?带丝毫感情,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厌烦,她不?可能为了巫咸部,真正做宫妃。 “当时允许我入宫,其实是萧元宸与那老妖婆博弈,把我放入宫中,成为一个诱饵,所以?做的一切都是假象。” “我同他说?,我有意中人,不?想侍寝,没想到他完全?不?在意,只要我好好做白家的宫妃即可,”白静姝笑了一声?,“他其实对自己也心狠,让人胆寒啊。” “不?过他们都没想到,我才是真正想要他们一起陨灭的人。” 沈初宜叹了口气?:“鱼骨案,幕后之人也是你吧?你操纵程雪寒动手,最后又直接把路淼灭口。” 路淼这?个名字,倒是让白静姝回忆了一会儿。 “是我,”她道,“都是我做的。” 沈初宜想了想,还是问:“也就是那个时候,你们就已经说?通了魏家,目的就是他们手里?的戍边卫。” 当时这?个案子,牵扯到了魏氏,表面上看是巧合,其实并非如此。 魏氏从一开?始就入局了。 白静姝忽然笑了一声?:“魏氏恨透了老妖婆,也恨透了萧元宸,要不?是他们,魏氏早就成为外戚,如何?还如今日这?般委委屈屈,只能做个戍边卫呢?” 沈初宜垂眸翻看手中的证词,道:“如此看来,中秋宴会也有你的手笔,那个自己招供的老嬷嬷可是庄慧皇贵妃的旧人。” 白静姝不?置可否。 “这?样一来,一切就说?得通了,”沈初宜手指轻点,道,“最后程雪寒费尽心力做局,用巫蛊之术企图污蔑我,若能成功,宫里?必定大乱,若不?能,她也能把自己引入局中,成功成为阶下囚。” 白静姝道:“那老妖婆太沉稳了,她等?了很多年,熬了很多年,你知道程雪寒费了多少力气?才成为她的心腹?整整十几年光阴过去,为她杀了那么多人,除去那么多宠妃,才最终拥有了今日。” 第146章 端嫔进来?的时候,没想到二?公主也在,她面色苍白,神情很是惶恐。 沈初宜倒是温和,她道?:“端嫔,坐下说话吧。” 她没有让端嫔直接跪下去,已经算是客气?了。 但端嫔自己是不敢坐的,她站在堂中,感受着萧元榕探究的视线,最终忍受不住,嗫嚅开口:“贵妃娘娘,您是不是都知晓了?” 沈初宜叹了口气?。 “知晓什么?知晓你明知道?静贵嫔是为人所害,还闭口不谈,眼睁睁看着她难产而亡?” 静贵嫔入宫就在望月宫,跟端嫔朝夕相处,感情深厚。 然而整个望月宫就只有她们两个宫妃,端嫔又是望月宫的主位,望月宫中发生的事情,她如何能不知? 毕竟有些?东西,都是直接赏赐进望月宫的,作为主位,端嫔肯定要一一查验。 听到这话,静贵嫔的眼泪奔涌而出。 她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是,都怪我?,都怪我?。” 她哽咽地道?:“我?跟她都不受宠,我?身体又不好,没有那个福气?,就总想着让她能往上走一走,好歹让望月宫热闹起?来?,不至于以后成了冷宫,两个人日?子都难。” “亦晴刚有孕时,我?们都很高兴,因为望月宫终于要有皇嗣了。” “可是忽然从某一日?开始,亦晴就忽然特别贪嘴,每日?吃个不停。” “因亦晴之?前非常消瘦,太医院也认为她应该多补一补,我?们便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她慢慢丰腴起?来?,我?们也以为她只是因为孕期发胖……” 说到这里,端嫔哽咽得都要说不下去了。 舒云上前,呈给她一块帕子,端嫔擦了擦脸上的泪,深吸口气?,才继续开口,“后来?她越胖越厉害,我?才意?识到不对。” “我?那时候才发现,庄懿太后送来?的补品最多,亦晴吃进去的也最多……” “可我?能怎么办?那是太后娘娘,我?如何能违抗太后娘娘?” 端嫔心里懊悔,忐忑,害怕又不安。 在这复杂的情绪里,她还有一丝侥幸。 “那时候我?想,不过是胖一些?,宫里那么多太医,总不会让亦晴出事。” 女人生产都是过鬼门关,但宫中毕竟同坊间不同,有太医和迎喜嬷嬷,也有无数名贵药物,有许多手?段,坊间不敢用,但宫里是敢的。 为的就是以防万一,万一真的有宫妃难产,也好歹保住性命。 可偏偏,汪亦晴还是难产死了。 孩子实在太大?,无论用什么手?段,她都生不下来?了。 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 这件事其实并不怪端嫔,因为动手?的人是庄懿太后,做坏事的亦是她,然而端嫔若直接告知皇帝,亦或者偷偷护住汪亦晴,严厉管教不让她再接触那些?东西,也不至于最后差点?一尸两命。 她的自私和怯弱,她的冷漠和回避,都让人不齿。 当时的沈初宜不过只是下三位的宫妃,可她却能在发现问题的当时,立即就上报萧元宸。 她难道?就不怕得罪人吗?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漠视人命被践踏。 她不想得罪人,可她更?不想成为胁从者,若当真如此?,她同那些?刽子手?又有何异? “是我?害了她,是我?的错。” 说到这里,端嫔痛哭不止。 她慢慢跪了下去,整个人都倒在地上,悲伤难以克制。 “贵妃娘娘,你不知道?,我?这段时日?是如何过来?的,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亦晴在问我?。” “她问我?,为什么不救她?” “我?不敢去看乐乐,只要一想到她,我?就总觉得是我?害死了她母亲。” “是啊,我?怎么就这么自私呢?因为害怕,我?放任她母亲那样?死去了。”端嫔嚎啕大?哭。 自私和愧疚吞没了她,让她几乎崩溃。 沈初宜终是叹了口气?:“所以在李庶人事发之?后,你就想一并揭发她?好平复自己内心的愧疚?” 端嫔摇了摇头,哽咽道?:“并非如此?。” “她做的事情,陛下和娘娘应该一早就查清楚了,我?今日?来?,只是想恳请陛下,允许我?离宫带发修行,弥补我?的罪过,为乐乐祈福。” 沈初宜不知她竟然想要出宫礼佛,此?时她才明白,或许从李才人出宫那时起?,她就有了这个想法。 住在望月宫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望月宫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都在提醒她,也都在谴责她。 让她寝食难安,痛不欲生。 时至今日?,她终于做出了决定。 沈初宜叹了口气?。 端嫔其实并没有犯错,她也没有害过旁人,然而冷漠和自私依旧是一把看不见的刀,每一刀都落在了无辜的汪亦晴身上。 沈初宜垂眸看向她,最终道?:“我?需得禀明陛下,再做决断。” 端嫔泪流满面,她躬下身,给沈初宜磕了三个头,然后便蹒跚着离开了云麓山栖。 等沈初宜和萧元榕踏出云麓山栖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已然天光大?亮。 天明了。 温暖的朝阳高高挂在天际,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阳光落下,温暖了所有的寒冰。 沈初宜深吸口气?,同萧元榕相视一笑。 “天晴了。” 萧元榕道?:“是啊,天晴了。” ———— 太极殿上,依旧一片寂静。 只有萧元宸一人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上回荡。 许多忠心耿耿的老臣看到年轻康健的皇帝陛下,都老泪纵横,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而许多心中有鬼的官员们,此?刻都低下了头,不敢言语。 魏永就那样?孤零零站在朝堂上,原本簇拥在他身边的人都不见了,孤独和寒意?爬上心头,让他双腿直打?颤。 他忽然害怕了。 萧元宸不是应该快死了吗?怎么这样?健康,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长信宫? 魏永迷茫片刻,很快就回过神来?。 他眼眸中闪过一抹冷意?,心中很快有了决断。 方才意?气?风发的魏将军,此?刻竟翻脸无情,转瞬就把朋党出卖。 “陛下,不是臣,”魏永弯下腰,跟所有朝臣一般跪了下去,“臣只是被杨思忠蒙蔽,才一时糊涂做了这样?的事,还请陛下看在庄慧皇贵妃的份上,看在平王殿下的面子上,宽宥魏氏。” 这魏永真是能屈能伸,脸皮也着实厚了一些?。 平亲王站在那,气?得脸都黑了,却没有开口。 魏永拉这么多人下水,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之?前就很看不惯他的林敬此?刻出言嘲讽:“陛下,魏将军方才甚至都要改朝换代,拟定储君,陛下万不能轻饶这等谋逆犯上的逆臣!” 魏永目眦欲裂:“你!” 此?刻,依旧端坐的孝亲王叹了口气?:“肃静!” 这一次,这两个字效果超群,所有人都立即闭口缄言,就连呼吸都放轻了。 萧元宸此?刻才再度开口:“魏永,方才你所说每一句话,都有翰林院掌史事记录,一字不差,你还要狡辩不成?” “魏氏一族,勾结叛党,意?图某朝篡位,其心可诛,罪不容恕。” 萧元宸一字一顿道?:“带下去!” 魏永慌张道?:“陛下!” “陛下,臣冤枉!” 在如此?慌乱的情形之?下,魏永还要狡辩:“臣所做之?事,皆因郑为民和杨思忠等人煽动,以为陛下当真病入膏肓,为了国本,才想要推举平王殿下做储君。” “臣做所作为,皆是为了陛下,为 了大?楚,最是忠心不过。” 听了这话,方才还稳重的礼王撇了撇嘴,厉声斥责:“胡搅蛮缠!” 魏永却非常能豁得出去:“陛下,当年平王被人污蔑贪墨,先帝并未仔细侦查,就定了平王之?罪,如今平王的罪过被陛下洗清,真相大?白于天下,臣心中甚喜,知道?陛下不是会随意?处置朝臣的昏庸君主。” 他近乎威胁一般,肆意?妄为地道?:“臣真是冤枉的,没有证据,陛下如何能治罪下臣?” 被他拖下水的杨思忠一直沉默不语,倒是郑为民此?刻坐不住,跳出来?道?:“魏永,你胡言乱语,咱们是听了你的鼓动,才陪你做这一场戏,如今你怎么能倒打?一耙,栽赃陷害?” 朝堂上顿时乱了起?来?。 那几名一起?“逼宫”的朝臣们七嘴八舌,全?部指认魏永便是此?事的主谋。 魏永虽然一直跪着,此?刻却慢慢直起?身来?,他冷笑一声:“你们可有证据?” 这六个字一出口,那几名朝臣就都变了脸色。 逼宫和谋逆乃是大?罪,他们行事非常谨慎,交流全?靠口述,根本不可能留下证据。 方才逼宫一事,是由郑为民等人挑起?,杨思忠从中辅助,最后才是魏永出面。 从头到尾,魏永似乎都不是主谋。 郑为民脸色难看至极,他深吸口气?,转身面相萧元宸,终于还是跪倒在地。 “陛下,臣愿以性命检举魏永,告发魏永谋逆逼宫,意?图扶持平王成为储君,把控朝政。” 没有证据,就用自己的性命填补。 郑为民非常清醒,今日?的事一看就是皇帝陛下同几位亲王阁臣做局,为的就是引蛇出洞,让他们自投罗网。 第147章 一晃神,熙宁五年的中秋匆匆而过。 落叶枯黄,飘落满地金,一阵凉风吹过,深秋逝去,早冬袭来。 不知不觉间,第一场冬雪落在了十月中。 这一日,沈初宜身上裹着妆花缎披风,一边同身边的舒云和如烟吩咐差事,一边踏入景玉宫。 她一早去了一趟尚宫局,待及午膳前才回?宫。 刚一进入尚宫局,她就听到里面一片欢笑声。 沈初宜不由勾起唇角:“是不是雪团又站起来了?” 这样说着,她步伐加快,几乎都要小跑起来。 舒云和如烟对视一眼,相视一笑,一起跟着跑了起来。 穿过垂花门,直接就来到了后殿。 守门的小宫女福了福,麻利掀开门帘,请沈初宜进入。 刚一踏入后殿,一股暖意便扑面而来。 十月中,已?经到了圣京最寒冷的时节,景玉宫的后殿早早烧起了火龙,就怕冻着小主子。 沈初宜抖了抖身上的雪,如烟上前帮她脱下披风。 隔着屏风,她听到殿中熟悉的嗓音。 “步姐姐,你看?雪团站得好直啊,真敦实?。” 说话的是陈充容。 步昭仪笑道:“可不是,这孩子能吃能睡的,翻身坐起都比别的孩子要早呢。” 沈初宜听着她们的话,眉宇间皆是笑意。 宫人呈上温帕子,沈初宜擦干净手,才一步步踏入寝殿。 一绕过屏风,就看?到自家的小雪团站在床榻上,扶着一摞被褥傻笑。 在雪团身边,除了一脸紧张的端木嬷嬷,就是步昭仪和陈充容。 雪团先看?到的母亲,见了她,立即咧嘴啊呜喊了一声。 沈初宜不由笑了起来。 陈充容听到沈初宜的笑声,忙回?过头,惊喜道:“沈姐姐,你回?来了。” 沈初宜颔首,她来到两?人身边,盯着儿子看?。 “越站越稳了。” 步昭仪也笑了起来,难得露出温柔表情:“是啊,我?们雪团最厉害了,站得很?稳当?。” 雪团虽然还只会啊啊呜呜的,却是个小人精,步昭仪这样夸奖他,他一下子就听懂了。 顿时看?向步昭仪,伸手想要她抱一下。 亲娘都不搭理了。 沈初宜笑得直摇头:“这孩子,母妃要生气?了。” 生气?就生气?,雪团被步昭仪抱着转了两?圈,笑得口水都流出来,根本不在乎。 跟雪团玩了好一会儿,终于把?这小祖宗哄困了,沈初宜才陪着两?人出了后殿,直接去前殿暖阁吃茶。 当?温暖馥郁的茉莉清茶捧在手心,陈充容才叹了口气?:“今年可真冷。” 沈初宜拨弄了一下炭盆上的烤橘子,说:“是啊,今年是很?冷,因为寒冬,落雪又早,尚宫局忙得不可开交,就怕有偏僻的宫殿瓦片滑落,伤了人。” 宫中的宫殿自然不会被大雪压塌,但宫人所住的厢房和倒座房等可都不是宫殿,说是怕瓦片滑落,还是怕年久失修瓦片脱落,若是屋舍塌了,伤了宫人总归不妥。 沈初宜今日去尚宫局就是为了此事。 步昭仪就道:“自从夏日事情过去后,尚宫局分成了三位尚宫一起主持宫事,如今看?来,这个决策再正?确不过。” 程雪寒事发之后,沈初宜反复思量,还是同恭睿太后商议了此事。 程雪寒因何能做如此多的事情,便是因为尚宫的身份,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尚宫局的第一人,无人能出其左右。 但若是把?尚宫的职责一分为三,三人相互牵制,便不会有此祸端。 因此,如今尚宫局的尚宫一共有三位。 分别是掌管膳食、药品和酒水的尚食,掌管布匹、首饰和器物摆件的尚服,掌管其他琐事、人事和库房的尚典。 牵扯到宫中大事,三名尚宫一起拟案,呈报议程给贵人定?夺。 改革至今,宫中的风气?比之前竟好了许多。 宫人们可以?奋斗的职位增多,反而激起了他们的上进心。 沈初宜笑道:“全赖陛下和太后娘娘支持,否则也无法?事成。” 如今宫中只有一名太后,本应由恭睿太后主持后宫事,但她以?年岁甚高,不欲费心为理由,把?后宫事全部交由沈初宜处置。 因此现在宫中,以?贵妃为首,以?德妃和贤妃为辅佐,一起协理六宫。 除了沈初宜比之前要繁忙的多,其余人都是各司其职,相安无事。 贤妃之下,便是步昭仪和林昭仪。 沈初宜问过林昭仪,见她愿意学习处置宫事,便分给她一部分差事,让她慢慢做。 如今也做得井井有条。 陈充容是孩子心性,不想操心,每日除了赏花逗狗,就是过来逗逗雪团和乐乐,日子过得非常惬意。 步昭仪则是依旧在修著她的著作,沈初宜听她说过,今岁大抵就能问世了。 除此之外?,周才人、简选侍和赵宝林依旧各自按部就班,在宫中平静生活。 卫充容之前同白静姝走得很?近,因为白静姝是谍探之事曝光,她自己害怕得不行,先是把?自己吓的大病一场,沈初宜过去看?她,安慰一番,她才好转。 如今卫充容倒是一改往日活泼模样,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这宫里,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沈初宜同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步昭仪就领着陈充容走了。 她们这边刚一走,舒云就快步而入:“娘娘,三喜来了。” 不多时,刘三喜进来,笑眯眯打了个千:“娘娘,陛下宣召娘娘去乾元宫用午膳。” 沈初宜笑着起身,道:“知道了。” 她今日本来就穿的外?出的大袖衫,配了一条满绣的月华裙,行走起来波光粼粼,光彩夺目。 在妆镜前转了一圈,沈初宜觉得自己很?好,便没有再做打扮,坐上步辇直奔乾元宫。 今日的乾元宫不算忙碌。 沈初宜刚踏入浩然轩,就看?到萧元宸从知不足斋中走出,一边走,一边用帕子擦手指间的墨迹。 目光交汇,沈初宜浅浅笑了,她轻巧行了福礼,道:“见过陛下。” 萧元宸应了一声,看?过一眼,又看?一眼。 沈初宜有些?惊奇:“怎么了陛下?” 她张开双臂,低头看?自己的衣裙,有些?惊奇:“臣妾哪里不妥?” 萧元宸说:“外?面落了雪,怎么穿得这样单薄。” 沈初宜就笑出声来。 她轻快来到萧元宸身边,踮脚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然后才后退半步:“不好看?吗?” 萧元宸无奈地道:“你啊。” 萧元宸握住她的手,牵着她落座:“你如何都是美丽的。” “谢陛下夸奖。” 沈初宜心情愉快。 自从减重?成功之后,沈初宜颇为认真倒腾起了衣裙,倒不用多名贵,更不用那么多绣纹珍珠,腰身和款式都要好,穿在身上以?舒适便捷为上,为此,沈初宜特地让织绣所把?之前的旧衣加以?改良,算是以?旧换新。 这一番折腾,倒是让织绣所的宫人们劲头十足。 上行下效,贵妃娘娘的穿着打扮自然为内外?命妇所效仿,然贵妃的衣衫都是用旧衣改制,贵妇人们自也不好加做新衣,便也学着用旧衣改制,圣京倒是流行起了旧衣改良的勤俭风气?。 这样一来,因不需要新做,普通人家的姑娘也能穿上“新衣”,让许多绣娘和女裁缝都多了进项,整个圣京都焕然一新。 贵妃这勤俭的美名 倒是不经意地传扬开来。 这也算是好事情,沈初宜知晓之后并未多言,让顺其自然罢了。 帝妃二人说了会儿闲话,沈初宜就道:“今日雪团站得越发稳当?了,能自己扶着被褥挪动,可是稳健。” 说起儿子,萧元宸也高兴:“雪团本就聪慧,身体又结实?,定?能早早学会走路。” 就在这时,姚多福小碎步进来:“陛下,娘娘,午膳准备妥当?了。” 沈初宜跟着萧元宸一起去了膳厅,刚一进去,就闻到熟悉的菊花锅香气?。 今日吃涮锅。 冬日宫殿中都烧有火龙,虽然温暖如春,却也干燥,一顿热气?腾腾的菊花热锅子,最是适宜不过。 沈初宜陪着萧元宸坐在主位上,两?人面前摆放有琳琅满目的菜碟,粗粗一看?,最少?有二十几种。 萧元宸直接拿起银筷,下了一筷子羊羔肉:“吃吧。” “是。” 沈初宜跟他一起吃起来。 若从永福宫算起,两?人相识至今,满打满算都未及两?载。 可这两?载时光发生了太多事,时至今日,两?人犹如老夫老妻那般,竟是彼此非常熟稔,没有一丝陌生。 尤其是这样坐在一起吃热锅子的时候,尤其明显。 萧元宸把?烫好的藕片夹出,放到沈初宜面前的牡丹蝴蝶套碟中,道:“凉一凉再吃。” 沈初宜也恰好刚把?鸭血下入锅中,道:“陛下爱最爱吃这一口。” 他们都知道彼此的喜好,口味,也都时刻想着对方。 一顿饭吃得温馨又温暖。 等用过了午膳,萧元宸在牵着沈初宜的手,在宫殿外?的回?廊漫步。 圣京的雪景,最美的就是初落雪的那一日。 天?地之间一片素白,地面犹如铺了一层棉花,干净美丽,心都跟着静了。 两?个人安静走了一刻,萧元宸才从袖中取出一封奏折,递给沈初宜。 “看?看?。” 沈初宜愣了一下,却没有询问,很?干脆就接过,打开仔细看?了起来。 这封奏折一共没有多少?字,上下一扫就看?完了。 看?过之后,沈初宜有些?惊讶:“怎么会?” 萧元宸脚步微顿,他回?过头,垂眸看?向沈初宜。 沈初宜眼眸中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喜悦。 不由自主的,萧元宸也跟着她一起勾起了唇角。 “一月之前,就有朝臣上请,言说贵妃娘娘温柔良善,秀外?慧中,数次救驾有功,今又殚精竭虑处置六宫事,功不可没,上请封贵妃为皇贵妃。” 此事沈初宜倒是不知。 萧元宸顿了顿,道:“朕留中不发。” 沈初宜抬起眼眸,认真看?向萧元宸。 廊外?大雪纷飞。 萧元宸背对着那漫天?风雪,遮挡住了所有的冰寒,正?垂眸看?向她,眼眸中除了认真,就只剩下笃定?。 他伸出手,让沈初宜把?手放到他的手心上,紧紧握在了手中。 “后又有朝臣上请,接留中不发。” “直至十月初,凌烟阁大学士井平宴呈奏折,言贵妃娘娘上行孝礼,下抚皇嗣,前匡扶国祚,内协理六宫,其品德贵重?,仁爱慈和,勇敢无畏,忠义两?全,今应封为皇后,以?其母仪天?下,泽被万民。” 井平宴这封奏折,写得相当?好,辞藻并不华丽,却朗朗上口,让人只通读一遍就能铭记于心。 沈初宜睫毛轻颤,她认真凝望着萧元宸,心跳骤然加快。 萧元宸微微低下头,那双深邃的眸子一瞬不瞬注视着沈初宜,不想错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这封奏折,朕依旧留中不发。” 沈初宜心里很?明白,这是必经过程。 即便如萧元宸从太子登基,也需要同朝臣三请三辞,最后才能“勉为其难”登基为帝。 立后亦是如此。 除非是登基之前便直接赐婚,否则在皇帝登基之后,想要册封谁为皇后,必须同行三请三陈流程,让这个皇后封得堂堂正?正?,合情合理。 因所封皇后皆为陛下心意,一般而言,是没有辞决的过程,几乎都是留中不发。 三次之后,方能请宗人府、礼部和钦天?监拟定?,着手封后大典。 册立沈初宜亦然。 但上月的几名朝臣显然会错了圣意,给沈初宜请封的是皇贵妃,因此即便留中不发,朝中也无人能知。 今日不同往日。 井平宴是萧元宸一手提拔上来的阁臣,年轻有为,文采斐然,他请奏册封沈初宜为皇后,分量很?重?。 此刻放到沈初宜手中的,便是井平宴的这封请奏奏折。 萧元宸看?沈初宜眼眸亮晶晶的,唇边也慢慢扬起笑容,他声音倏然温和下来,有着旁人从未听过的温柔。 他认真看?着沈初宜,忽然问:“沈初宜,做我?的妻子吧。” 今日并非节庆,甚至不是晴天?,不过天?降瑞雪,倒是增添了三分喜庆。 在一片白雪皑皑中,在一个很?平静的午后,萧元宸就这样问了她。 他没有用那么多华丽辞藻,也没有说让人泪眼婆娑的承诺,他只是坚定?询问她。 你要成为我?的妻子吗? 不是朕的皇后,是我?的妻子。 沈初宜心中涌上说不出的暖意,这一刻,她并非因为终于成为皇后而欣喜若狂,而是感受到了被人珍视的深刻爱意。 这一刻,她终于相信,萧元宸的的确确爱着她。 被人这样珍视,被人这样爱重?,没有人会不心动。 沈初宜亦然。 此刻她那颗坚守在心田的种子,终于裂开一条缝隙,被爱意和尊重?浇灌,冒出新的嫩芽。 或许,它能随着岁月绵长,慢慢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沈初宜眨了一下眼睛,她仰着头,对萧元宸灿烂一笑。 如此大喜的日子,因何要哭泣呢? 沈初宜很?高兴,她满心喜悦,张开双臂,很?自然地环住了萧元宸的腰。 “萧元宸,”沈初宜第一次称呼萧元宸的名讳,“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丈夫了。” 萧元宸倏然低笑出声。 他低下头,捕捉到沈初宜的软唇,同她交换了一个充满爱意的吻。 “多谢,皇后娘娘。” ———— 三请三陈之后,萧元宸亲自提笔写了一封诏书,册封沈初宜为皇后。 萧元宸未曾娶妻,也未曾立后,因此沈初宜便是熙宁帝的元后。 封后大典异常隆重?。 钦天?监算的吉日在十二月十八,因此册封圣旨宣召之后,所有司部都忙碌起来。 尚宫局和造办处开始修葺皇后正?宫坤和宫,更换瓦片,粉刷宫墙,把?整个坤和宫修葺得焕然一新。 织绣所则开始加班加点?,为皇后娘娘赶制翟服。 皇后在祭天?、祭祖及册封皇后等重?大场合都需要身穿翟服,佩戴凤冠霞帔,翟服的平安如意缎一直都库存在西寺库,只需要重?新裁制,加紧按照沈初宜的尺寸制作翟服。 除此之外?,礼部和宗人府要按照封后大典旧历安排章程,根据萧元宸的意思选定?所有主宾和仪宾,提前筹备典礼所用太极宫的经幡、条幅、彩绸等数目。 整个前朝后宫,所有人都在忙碌,沈初宜也不例外?。 她手里的宫事都被恭睿太后和德妃她们分担,她如今唯一要操心的事情,便是坤和宫的布置。 不过,除了坤和宫的布置,她还要操心翟服和凤冠,以?及背熟封后大典当?日的所有礼仪章程,所说的每一句话语。 就在这样的忙忙碌碌里,封后大典如约而至。 十二月十八这一日,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大吉日,卯时正?,天?光不明时,沈初宜已?经起身了。 洗漱更衣之后,她乖巧坐在妆镜前,任由宫人给她梳妆。 若雨和鸿雁站在一侧,给她看?早起能吃用的糕点?。 今日起得太早,沈初宜并无胃口,就只简单选了压口的鲜花酥饼,让鸿雁喂她吃了一块。 吃过之后,沈初宜浅浅抿了口茶水,便算作垫补了。 用过早膳,梳妆打扮也算结束了,沈初宜站起身来,开始一层又一层穿大礼服。 翟服形制 庄重?,一身礼服足有六层,从里到外?,一点?都不能有错。 等这一身厚重?的翟服穿好,舒云弯下腰给她系腰带。 此刻沈初宜才看?到年姑姑和徐姑姑一起来了。 沈初宜对她们伸出手,紧紧握住,笑容十分干净。 “姑姑,你们都来了。” 年姑姑这样冷面的人,今日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来给娘娘添喜,一会儿给娘娘戴凤冠。” 沈初宜眯着眼睛笑了:“好。” 这样大喜的日子,是不能流泪的。 沈初宜穿好翟服,重?新坐回?妆镜前。 徐姑姑拿起梳子,帮她把?最后一缕发丝盘上。 “十梳福禄长寿,携手共度到白头。” 这是徐姑姑特地给她改的梳发歌。 梳好头,年姑姑从妆匣中小心取出九龙九凤金冠,给沈初宜整整齐齐戴在发间。 发冠沉重?,让人不能随意晃动。 沈初宜借着妆镜和宫灯,对身后的众人温柔一笑。 “这么多年,感谢你们陪伴。” 吉时一到,皇后凤辇便离开坤和宫。 太极殿前,此刻已?经站满了文武群臣,月台之上,除了皇亲国戚和内外?命妇,还有特地请来观礼的仪宾。 有沈初宜的母亲和阿妹,也有白身的女中豪杰和世家大儒。 沈初宜身后跟了一整队的仪仗,都是这一路相互扶持一起走过来的同路人。 跟随丹陛大乐,沈初宜一步一步,最终来到太极殿前。 萧元宸就站在那里等候他。 他今日身穿冕服,一身玄衣衬得他高大挺拔,冕冠上的十二旒流光溢彩,在他面前熠熠生辉。 当?沈初宜的身影出现在殿前时,萧元宸的眉眼瞬间被点?亮。 隔着祭台,两?人安静对望。 端王的声音高昂清润,直达天?庭。 “乾坤合德,日月俪华,咨尔沈氏初宜,夙承华胄,地胄清华,恭俭德彰,仁孝垂范,善祥礼则,久弼朕躬,今宜正?礼凤位,式弘柔教,着立为皇后。宣告四海,垂范宇内,钦哉。” 随着礼赞声毕,沈初宜跪拜于祭台前,躬身行礼:“臣妾叩谢圣恩。” 此时,仪宾呈上金宝金册及皇后印玺,萧元宸亲接过,等沈初宜起身后,郑重?放到沈初宜手中。 沈初宜接过沉甸甸的凤印,再度行礼:“谢陛下。” 礼成。 从此刻起,沈初宜成为萧元宸的元后,成为大楚第十六位皇后。 萧元宸牵过沈初宜的手,与她并肩立于文武百官,天?潢贵胄之前。 夫妻二人身着华服,眉目清俊,气?势不怒自威,浑然天?成。 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姚多福嗓音清亮:“跪。” 刹那间,满朝文武皆跪倒在这一对天?家夫妻面前。 山呼海啸扑面而来。 “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在一声声山呼海啸中,萧元宸握紧了沈初宜的手。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蓁蓁,谢你愿与我?结发。” 沈初宜回?握住他的手,笑容明媚。 她看?着前方蔚蓝的天?,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一如她当?年入宫的那一日。 那一日她穿着家里带来的旧衣,跟着严厉的姑姑们,小心翼翼穿过这金碧辉煌的陌生宫闱。 一道道宫门,一条条门槛,她穿过,跨过,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走到了萧元宸的身边。 沈初宜看?着初升的朝阳,给了过去的自己一个灿烂的微笑。 多谢你。 多谢你从未放弃。 多谢你勇敢坚强。 多谢你历经风浪,越过山海,依旧初心不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