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隋唐当谪仙》 地狱是个什么样儿? 忘川河汤汤而逝,血黄色的波涛散发着浓重的腥气,水中毒蛇蛆虫黑黑白白蠕动在一起。偶尔河面还会伸出一只手,那是数千年前不肯喝下孟婆汤,毅然自赴忘川水的情种。他们饱受河中铜蛇铁狗的咬噬,浮沉在污泥浊水中,只为远远地看一眼走过奈何桥去投胎转世的爱人,哪怕一句话也不能说。 顾白蜷缩在桥底,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年。地府阴惨惨的风冻得他骨头都僵了,可他一动也不敢动,他害怕被鬼差发觉。否则,他就再也见不到齐睿了。望乡台上不绝于耳的哭声把他的思绪拉回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终于你做了别人的小三,我也知道那不是因为爱……” 顾白戴着耳机,传来的歌词字字戳心。他右手扶着楼梯,左手有气无力地提着小半桶在酿酒店打的老白干。泪水从他厚厚的眼镜片下汹涌冒出,鼻涕也一段一段地淌下来,咸咸的流进嘴里。 楼梯间从建成以来,几乎没有人走过,地上时不时还散落着碎木板和石灰。顾白本可以选择搭乘电梯的,但是他想亲力亲为,他毫不知情地来到这里,现在要离开了,他终于有的选。所以,他坚持自己走。 五十层楼,他拖着步子,东倒西歪地爬着,有时候一个站不稳,就用手撑在前几级台阶上,像一条瘸腿的狗。楼道里甲醛味儿特别刺鼻,加上酒精,顾白觉得脑袋里沉沉地箍上了一个铁圈。 霓虹光透过结满灰尘的通风窗折进来,五颜六色的像一块巨大的泡泡糖,被吐在地上,黏黏地裹住顾白的双腿。 “城市的夜晚如此地灿烂,只是没有你在身边陪伴……” 半梦半醒间,顾白已经到了天台,他推开面前那扇又窄又锈的铁门,忽然冰凉的夜风迎面袭来,吹散了他七分醉意。 顾白跌跌撞撞地坐到水泥墩上,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痛苦清晰锐利得像半根头发扎进手指,恶疼恶痒还取不出来。 他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着,嘴唇微微颤动,突然爆发出一声痛哭:“齐睿!我爱你啊,啊,啊。” 他腿一软,啪一声跪在了地上,顾白把头深深埋进两只手掌里。身子一倒,虾米一般弓在黑色的混凝土上。 顾白刚一出生,父亲就因为高危作业摔下来死了,母亲伤心欲绝,到最后神志不清。他从小就穿最寒酸的衣服,吃最差的饭,常常还因为母亲病发而挨打。他都挺过来了,但是自卑和对女人的害怕永远烙在了他的心底。 青春萌动的年纪,却没有一个女孩儿喜欢他。说实话,谁会喜欢上一个成日低着头,说个话都躲躲闪闪的男人呢? 所以,他拼命苦读,可高考前夕,他母亲却因为跑到火车道上去捉蝴蝶被压死了。顾白草草地为她办了丧事,他以为自己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甚至恨她,恨她把自己带到这里。可是就在考第一堂语文的时候,语言运用题里有一段母子对话要他填: 母亲:宝贝来,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 儿子:______________ 他崩溃了,泪水就像下了闸的坝,拦也拦不住。他的哭声扰乱了整个考场,老师也劝不了,只能把他赶出了考场。 他又复读了一年,选了历史,一直读到博士。顾白觉得历史发生过了,发生过的事让他有安全感。他讨厌一切未知的人和事,就在他快要毕业的时候,齐睿出现了。 她并不漂亮,但她清秀的脸庞和活泼的性格让顾白感到很开心,开心到可以为她做任何事。顾白掏出自己的积蓄,给她买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只为看一眼她的笑容。甚至,他还把好几篇sci送给了她。 可就在昨天,她却发了一张她和其他男人睡在一起的照片,她说她与那个男人分不开了,像家人一样。齐睿删去了与他所有的联系,顾白怎么找,也找不到她。 “你终于做了别人的小三,从此我不再是你的港湾……” 一个从没有享受过爱的人,如果突然给他一份爱再收回,生命也就没有了寄托。顾白渐渐止住了哭泣,他爬起身来,拧开瓶盖灌了自己两大口酒,苦得他不行。 顾白翻上天台边,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脚下的车流像一根金色的丝带。 他摊开双臂,微笑着,栽了下去。一瞬间,他大脑一片空白,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被一群人围着他拍照,脖子还被一根铁链牢牢拴住。忽然链子一拽,顾白就飘了起来。他这才看清楚,原来是无常鬼正要将他押往黄泉地府。 他被猛地往下一拽,眼前黑黢黢一片,人间的光芒和嘈杂飞快地远去。他仿佛还听到一个遛弯大妈的的叹息:“唉,可惜了,这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 顾白感觉脚下一实,他知道,自己到了阴间。而且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黄符,上面印着“为酆都天子阎罗大帝发给路引”和“天下人必备此引,方能到丰都地府转世升天”的字样,上面还盖有“阎王爷”、“城隍爷”、“酆都县太爷”三枚印章。眼前还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石牌坊,上面深深刻着三个血红的大字,毕竟是历史博士,认出这分明是“鬼门关”。 而十八鬼王和看门小鬼守卫两旁,挨个挨个盘查亡灵手上的路引。顾白也战战兢兢跟着进了这关去,后脚刚一跨,金枷银锁两名鬼将就上了前。他们口吐獠牙,面容凶狠,头戴金箍,枷爷身穿红绣袍,锁爷则著蓝袍。二话不说就把顾白送上了黄泉路,路上雾气森森,男女老少都脸色惨白,毫无表情。甚至,还有婴儿在队伍中爬行。 顾白左顾右盼,打量着周围。却看见路旁开满了异常美丽的花,那花的红,人间绝无。可这花却没有绿叶陪衬,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就像死亡,生生隔断了生者和逝者。 不知走了多久,顾白看见路的尽头凸起了一个高坡,哭喊声也渐渐听得清楚。无数的亡灵登上高坡,极目远望,刚刚还僵硬的脸都开始扭曲恸哭。这便是望乡台,鬼魂们在这里最后看一眼人间,就再不能回头了。顾白是个例外,他埋着脑袋只管向前走,他早已对人间的种种心灰意冷,还有什么眷恋的呢? 不远处,一道青石长桥拱起,直插对岸。桥边一位绝色美女穿着秦制衣裳,正在用一柄木勺为鬼魂盛汤,那汤十分清澈,而且香气扑鼻。旧时孟姜女哭倒长城,目睹长城之下尸骸无数,她怎么也找不到丈夫的尸骨。为了能忘却这些痛苦的记忆,她就熬制了能使人忘记记忆的孟婆汤。后来上天念她思夫之情感天动地,就免了她的轮回之苦。让她在奈何桥畔熬制孟婆汤,让参与轮回的阴魂们忘记前世的一切。 眼看着就要轮到顾白,齐睿的样子又浮现在他眼前,他趁着孟婆与枷锁二将不注意,偷偷躲在了奈何桥底。顾白知道自己已死,不吃不喝也无所谓,他要在这里等她。 “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就算等上几十年又怎样?顾白龟缩着,痴痴地想。 “天乙星,奈何桥的风吹了三年,你还不醒悟吗?” 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重重叠叠地传了过来,充盈了整个地府。五方鬼帝,十大阎罗还有无穷无尽的冥兵全部跪地叩首。声音的主人,便是掌管大地万物生灵的东岳大帝! 顾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书记模样的小鬼一把从桥底揪了出去。他怕得要死,不,他已经死了。他怕得要命,不,这命也已经丢了。反正顾白估摸着自己擅自逃避六道轮回,肯定是犯了大罪,看这小鬼和他背后的阴兵,自己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磕磕巴巴地问道:“做……做咩啊?” 小鬼一愣,态度谦卑地对顾白说:“小神奉东岳大帝之命,请上仙去往酆都城。” “小神?上仙?” 顾白彻底糊涂了,想起刚刚那阵奇怪的声音,指的可不就是自己么?可他是顾白,哪儿是什么天乙星! 见顾白一脸迷茫,小鬼颇有些愤怒地对孟婆说:“怎么他还没有喝汤?” 孟婆面露惭色,盈盈拜倒,“是妾身过失。” 小鬼摇摇头,亲自端起一碗孟婆汤递上,“上仙请用。” 顾白出神地盯着自己在汤里的倒影,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用力一拍,把小鬼手中的汤碗打翻在地。 “我不喝!” “我不喝!我要等齐睿,我要在这里等她!我要问清楚她为什么抛弃我!我哪里不如那个野男人。” 顾白把心中的委屈发泄个干净,小鬼神情漠然地看着他,任他撒泼打滚。直到顾白用尽了全身力气,小鬼才缓缓开口。 “上仙尘愿未了,小神或许可帮。” 顾白一听此话,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满怀期待地说:“你肯帮我?” 小鬼点点头,“十殿转轮王执掌往生人道,至此,上仙心事必可达成。” “只是……” 顾白见小鬼吞吞吐吐,晃着他的肩,焦急地问:“你快说!只是什么?” 小鬼拂下他的手,回答道:“只是要想到十殿,必得经过九十六重炼狱,上仙可敢?” “只要能见到她,我去!”顾白坚定地说。 “好,上仙请随我来。” 小鬼指了指奈何桥旁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顾白似乎已经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惨叫声。 顾白咽了口唾沫,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小鬼进了石窟。 石窟两边嵌着铜灯,里面的火与人间不同,是幽蓝颜色。洞里的风阴冷还大,可火焰竟一点不晃,更不熄灭。 走了许久,前方豁然开朗。原是一座大殿,里面挤着许许多多的阴魂,大殿的西侧悬挂着一面巨大的铜镜,镜子前面还有一丈高台。 顾白好奇,问小鬼:“这是什么东西啊?” 小鬼告诉他:“这是孽镜台,阴司以此镜来断奸辨恶。” 顾白一看,确实如此。那铜镜上镌着七个古字:孽镜台前无好人。 小鬼接着说:“善魂是不会来此的,即使照上去也是空明如水。奸恶之徒不管他如何巧言善辩,也会原形毕露。” 高台上恶魂们一个个地登上去,镜里的黑雾或大或小,或浓或暗,有的甚至快要占据整个镜面。他们都被鬼差戴枷上锁,牵引到不同的地狱去。 顾白也想照照,却被小鬼一把拦住,“上仙不是肉体凡胎,是照不出个什么的。” 话毕,小鬼又带着他继续走下去。 顾白在心里苦笑道:“哼,我不是肉体凡胎,那为什么活得那么惨?鬼也会诓人。” 他发现洞中新的过道与方才大不一样了,两边的石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鲜红的火把,噼里啪啦地吐着舌。顾白心里也忐忑了起来,不知道会遇到什么。而过道那端,隐隐约约传来了罪魂受刑的声音。靠的越近,听得越是真切。 “上仙,前面就是第一重十六狱了。” 小鬼站在出口,因为石壁遮挡,顾白看不见。他拐过弯,差一点吓得又死一次。 二殿比一殿大出何止千万倍,只见洞顶风雷滚滚,洞底岩浆四溢横流。整个殿洞,灼浪腾腾,苦热无比。洞中四通八达,每个角落都是悲鸣惨号。 小鬼拉起顾白的手,腾空而起,穿梭在十六间地狱中。黑风红沙,炽热滚烫,不断落在受刑者的肌肤上,瞬间烧得皮开肉绽。沙子不断渗进去,受刑者的经脉骨髓也慢慢融掉,就像在太阳底下被晒化的糖人。黑风一刮,身体又恢复如初,然后再度被沙烫穿。还有的挣扎在粪泥尿液中,被蛆虫附骨吸髓。也有被钢刀钉在木架上,饱受锤击斧砍之苦的。甚至有被扔在恶狼中,活生生撕碎的。 好不容易,小鬼和顾白飞越了过去,可顾白已经完全说不了话了。他瘫软在地上,身后皮肉分离,骨头断裂的声音追上他,在他耳朵边不停响着。 “上仙快起。” 小鬼把稀泥一样的顾白扶起来,看他痴痴呆呆的样子,用手在他额上一点,顾白才清醒过来。 “他们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们!” 顾白嚎啕道。 “他们都是些贪财好色之徒,楚江王的地狱已算好的了。” 小鬼答道。 “最恶之人会被投入平等王的九殿,也就是阿鼻大地狱。那里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他们会遭到永不超生的痛苦。” 小鬼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顾白说:“人生本苦,上仙贪情与其他贪财、贪权、贪色之人其实并无两样。任何事沉湎其中不能自拔都是罪过,情字亦不例外。” 地狱的种种惨状惊醒了顾白,他陷进情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下了地狱。而这地狱还是他自己造就的。 “上仙还要看下去吗?” 顾白自嘲地笑了笑,原来自己所谓的深情也不过如此,他不敢跳进忘川河,也不敢历经九十六重地狱。他的醉,他的死,不过是感动自己的表演罢了。 “不用了,我想明白了。” 顾白习惯地擦了擦眼角,发现已经没有泪水了。 “好,那随小神去往酆都吧,东岳大帝就在那里。” 顾白想,要杀要剐随命吧。 小鬼见他同意,托起他的胳膊,一施法,转眼便来到了酆都城。 东岳大帝和北阴酆都大帝高坐在殿堂上,小鬼扑通跪地,“卑职参见二位大帝,天乙星已到。” 顾白也跟着跪倒。 “天乙星,你晚来了。” 顾白头也不敢抬,心想:“这东岳老头,尽讲些虚话,倒是直说啊!” “既如此,你且听好!” 东岳大帝的声音带着点愤怒。顾白不知道这老头居然可以读心,赶紧收起心思,不再乱想了。 “天乙星,你虽在天界,但凡心如炽。与王母身边的侍女交合,触犯天条,被打下人间。经几世几劫,如今也算孽债偿清。” 顾白忍不住不想了,“既然我都还清了,怎么还下地狱呢?” 东岳大帝一眼看穿,慢悠悠地说:“天乙啊天乙,你被一个情字蒙蔽了仙心,怎能轻易重回天庭。” “况且让你到地狱一趟也不是加刑于你,而是给你机会,将功赎罪,重开仙心。” 顾白一听不是要来受罪的,顿时松了口气,别说九十六重地狱了!就是一重他也经不起啊! 可堂上没有了动静,顾白悄悄地翻上眼睛偷看,结果连个鬼影都没有了。小鬼把他拉了起来,说:“请上仙移步往生泉。” 顾白心里暗骂:“这个老家伙,说事儿没头没尾的。” 他刚想问往生泉是什么,就被带走了。 啪一声爆响,顾白发现自己又来到了奈何桥边。 小鬼颠颠儿地找孟婆要了一碗汤,那孟婆不开心地瞪了顾白一眼。当然,他浪费了人家那许多汤,孟婆自然不高兴。顾白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也算是赔礼了。 “请上仙用尽,别误了往生的好时辰!” 顾白明白了,指着小鬼嗔骂道:“好啊你!明明十殿就在旁边,你还非得骗我去看什么地狱,太滑头了你!” 小鬼调皮道:“若非如此,上仙怎肯老老实实地见东岳大帝呢?要是上仙在他面前发癫,小神也得受牵连啊。” 小鬼这么一提,他又想起了齐睿,难道真的要喝了汤把她给忘掉吗?不,顾白心想,一定要留着记忆,上一辈子自己得不到她,这一辈子还有机会啊!至少还能见个面。 于是,顾白爽快地接过孟婆汤,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 小鬼接过空碗,跑去还与孟婆。这时顾白也有点憋不住了,他侧过身,把喉咙里锁住的汤全吐进了衣领。 然后,他装作神智呆滞的样子,和小鬼进了十殿。 十殿非常小,只有一眼泉水。那水波澜不惊,澄澈如镜。顾白头一探,发现水中居然漂浮着朵朵白云,白云下面模模糊糊可以看到好像有一座宫殿,里面还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仿佛是在晚上。 他还想凑近看清楚些,忽然被小鬼使劲儿推了下去。顾白一头栽进水中,觉得鼻腔刺痛,呼吸也呼吸不上,肺都快要憋炸了!他扑腾了几下,两眼一白,昏了过去。 而岸上,东岳大帝的真身正安静地看着他。 “他还是没有喝汤对吗?” “回大帝,是的。” 小鬼禀道。 “好!注意王母的侍女,她凡修的期限也快到了。” 东岳大帝嘱咐道。 小鬼不解地问:“痴男怨女罢了,何必像这样麻烦,还需大帝这般操心。” 东岳大帝叹道:“天道如此,虽神鬼莫测啊!” 隋朝,我来了! 顾白从小就不会水,着实被呛得火辣辣地疼。 他心里怒骂道:“小鬼我去你大爷的,要下水让老子自己出溜啊,冷不丁地推老子干嘛!damnit!” 一挣扎,他使劲儿划拉,发现自己能游起来了! “哎呀,我真是个天才诶!” 顾白奋力向前游着,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岸边。 “小鬼!等我上岸的,非得把你鬼头摁下水好好洗洗。” 好不容易,顾白游到了岸边,却发现这不是个浅滩,而是一个山洞。他想起地狱里那些关押罪魂的洞窟,头皮就发麻,不敢随便进去了。 他环顾一圈,周围全是雾气缭绕,根本看不到可以出水的地方。这石壁也平整如削,没个可以攀登的落脚地。看起来,只有这个冒白光的山洞可以试一下了。 顾白一咬牙,手一伸就把住了山洞的出口边。 “哟?这洞这么浅?” 不管了,他一鼓作气,把身体从水里脱了出来。可还没有喘上口气,他就觉得山洞在快速向下倾斜,他一个不稳,大头朝下地滚出洞去。 “唉呀!谁在打老子屁股!疼死我了。” 顾白眼前白光一片,还什么都没看清楚,屁股上就一下下地痛,好像是谁用大巴掌在啪啪打。 慢慢地,白光消失,顾白看清了周围的一切,整得脑瓜子嗡嗡响。 “天!这是哪儿?影视基地吗!” 他正躺在一个丫鬟模样的女人怀里,她头上还梳着隋式的发髻。顾白看着丫鬟清秀的脸,咯咯地笑了起来,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和女孩子这么亲密过呢。听着自己稚嫩的笑声,顾白突然反应过来了! “不对啊,我这声音。诶,对了,那小鬼好像说让我去投胎……难道?” 丫鬟一见顾白笑了,大喜过望,扯着脖子喊道:“医官,医官!活的,他还在笑呢。” 顾白知道了,自己真是投胎了。如果他不是作为道具在拍古装戏,那他应该是来到了隋朝!他瞅着丫鬟惊喜交加的表情,想:这要是拍戏,那小丫鬟绝对可以得金马奖!看来只有出绝招了,顾白用小手摸了一下丫鬟的脸,放进嘴里尝了一口。 “完了!不是粉底液的味道,我真到隋朝了。” 顾白给齐睿送过好多次化妆品,都成了小半个专家。 医官连滚带爬地进了门,看着丫鬟抱着的孩子,滴溜个大眼珠子转悠。他心中的大石头可算落地。 他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这孩子怎么就不哭呢?” 顾白想,对啊!小孩子生下来都得哭的,不行,他得哭一两声意思意思。顾白憋了好几次,愣是哭不出来。他觉得是自己不够伤心,于是努力想:我再也见不到齐睿了,也没有wifi了,也打不了游戏了,手机也没有…… 这么一想,他鼻子一酸,可还是哭不出来。 “难道?我不会哭?” 顾白惊讶地发现,不管他怎么难过,就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一点儿哭声发不出来。 “不行,那还是笑吧。不然被当成弱智就不好了。” 就这样,顾白强颜欢笑着,可在丫鬟和医官眼里,他高兴得很呢。 “医官,我想看看孩子。”尉迟贞期待地请求着。 “是是是,我们高兴糊涂了,姑娘请看!” 顾白被丫鬟轻轻放在了尉迟贞旁边,尉迟贞看着襁褓里的孩子,生的细皮嫩肉,浓眉大眼,俊俏地不得了。想来长大后,一定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她这么细琢磨,忍不住露出幸福的笑容。 尉迟贞见孩子痴痴地看着自己,眼睛里的光一亮一亮的,嘴角还流出了哈喇子。心里更是无比甜蜜。 “我!的!天!呐!” 顾白心里嘶吼着,“我妈也太tm漂亮了吧!” 他一时看得如痴如迷,这生下他的女人吐气如兰,声如玉碎。 尉迟贞却以为是他乍一从娘胎里出来不习惯,用手抚摸着他的头,柔柔地说:“孩儿不怕,娘亲在这儿。” 顾白高兴坏了,心想:“这东岳老头对我挺好!给我这么女神一妈!” “对啊!我妈这漂亮,那我?” 顾白一下子想到,儿子随母亲,那自己岂不是要颜值爆表了吗!回想以前自己那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相貌,就觉得不服气,凭什么那些高富帅要什么有什么!不过好了,以后自己高不高不好说,不过帅是占上了,就看老爸有钱没有。 医官笑呵呵地说:“恭喜姑娘,贺喜姑娘!诞下如此漂亮的小皇子,陛下一定龙心大悦!” 不是被襁褓包着,顾白差点没蹦起来! “??(大发!)すごい(死狗诶!)unbelievable!” 顾白激动得想给东岳老头磕头去,本想着老爸是个土财主就够了,没想到是万人之上的皇帝!看这周围环境简朴,顾白把史书一回忆。隋朝就俩真正的皇帝,老爸不是隋文帝就是隋炀帝,看这条件,应该是隋文帝,毕竟杨坚也是一代英主。要是杨广那小子,不定怎么奢侈呢! “不过,不对啊!好像杨坚的儿子除了杨广逍遥快活,其他人下场都不怎么好哇。” 顾白的心情转眼又从云端跌到地下,这东岳老头也是!既然让自己当皇子,干嘛不把自己投给雍正去,就算当不了乾隆,混个王爷享清福也不赖啊。到时候他就把王府井什么的都买下来,想着几百年之后的世界闻名的商业街在自己手里,那感觉多爽啊。 “这么说,这美丽女子就是独孤皇后咯?” 顾白打量着尉迟贞,发现她衣着实在不像皇后应有的规制,而且中宫产子,怎么就这几个人伺候,皇帝也不在? 种种疑问缠绕在顾白心头,他这个历史博士犯了难,难道是史书出错了?可《隋书》是正史,不会有问题啊。 还没等他想明白,医官开口了。 “姑娘,婴儿新生,他的体力不支,请让丫鬟们伺候姑娘哺乳吧。” “谢谢医官。”尉迟贞有礼道。 顾白的脸一下子发烫了起来,他有点后悔没喝下孟婆汤了,要是自己是个无知无觉的婴儿就好了。可现在,天!太尴尬了叭! 医官退出门去,看到稳婆撩起裤腿,哎呦哎呦地叫苦不迭,便拿出烫伤药给她敷上。他不愿意让这老姑子打扰了尉迟贞母子。 尉迟贞在丫鬟伺候下开始宽衣解带,顾白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闭上了眼睛。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顾白心里默念着。 他感到自己在被温柔地搂起,离尉迟贞也越来越近,顾白的心跳更是扑通乱跳。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尉迟贞的体温了。 “孩儿睁睁眼,快吃呀。” 顾白还是不睁眼,用颤抖的唇一点点去够,终于够到了。他一口含住,慢慢吮吸着,觉着这乳汁甘甜可口,而且自己折腾这么久也确实饿了,就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管他那么多,先填饱肚子再说呗。” 顾白慵懒地想着。 就在他喝得正香的时候,医官砰砰地敲门,道:“姑娘,好了吗?陛下来了。” 医官一看杨坚来了,小跑着去庆贺。 “陛下心愿得偿,姑娘母子安然无恙。” “母子?她生了?” 这个好消息让他的怒火平息了多半。 “千真万确。” “快,快领我进去看看。” 顾白听到医官的话,也好奇起来,不知道这皇帝是什么样的人。 尉迟贞系上衣衫,便遣丫鬟把杨坚放了进来。 他第一眼没看顾白,而是先上上下下地把尉迟贞检查了一遍。 “贞儿,你还好吗?” 杨坚关切地问。 “谢陛下,我很好。” 杨坚一看孩子就在旁边,马上走过去抱起,春风满面地说:“孩子像极了贞儿。” 顾白一看杨坚的相貌,心里有了数,这人就是隋文帝。毕竟,他长得太有特色了。 尉迟贞担心道:“皇后那里……” “贞儿,你放心,吾决不允许皇后伤害你和孩子。” 杨坚还逗着孩子说:“你说是不是啊?” 顾白暗自叫苦,是你个大爷啊!敢情自己是个私生子,还被独孤皇后惦记上了,别富贵享不了,小命又丢掉。 杨坚放下顾白,坐到尉迟贞身旁,搂着她,极尽柔情地说:“贞儿,所有人都让吾烦心。只有你,唯有你,能给我带来一丝欢愉。如果吾不是个皇帝,真想抛下一切和你离开,咱们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顾白撇撇嘴,心想:骗鬼呢?皇帝要什么女人没有,还“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你要是写下来,还有苏轼什么事? 杨坚瞥见了顾白的表情,贴着尉迟贞额头说:“这小儿奇哉,初生牛犊,却有老成之相。” “是呢,医官也如此讲,其他小孩儿哭,唯独咱们的小孩儿笑。” 他俩的对话让顾白意识到,隋文帝确实太厉害,自己有个婴儿的外表都能让他猜中几分心思,这洞察力没谁了! “你今天好好休息,待吾安排好一切,就送你和孩儿出宫。年底前,吾用十六抬肩舆风风光光接你入宫。封你为重华夫人,封孩儿为吴王。咱们就再也不分开!” 杨坚捏了捏尉迟贞的脸,又瞧了瞧顾白,便出门了。 顾白想,这史书上没有重华夫人,也没有吴王之说啊。难道是因为自己投胎,改变了历史!?自己过了三十年的苦日子,还在阴曹地府吹了三年冷风,今天终于熬出头了。他高兴得想哭,可是依然哭不出来。 “唉!这只能笑不能哭是什么出厂设置?太难受了。不过看在其他配置这么高的份儿上,就不计较啦。” 尉迟贞见顾白还在嘻嘻地笑,摇着脑袋说:“你倒省心,不知你父皇又要怎样操劳了,他真是太累了。” 杨坚出门抬眼一看,已是云破雾散,晴光四溢,满苑素装尽褪,清新如洗。但城中寒气不减,略无花草,大兴城的景到底缺少些颜色,而杨坚心心念念的一事,就是他定要发兵饮马长江,将江南的一枝春移栽到这皇宫中来。不过当务之急,就是怎样接见北方突厥的来使,突厥可汗沙钵略之妻为北周皇室,号曰“千金公主”,宗祀绝灭,她衔恨在心,屡次挑唆沙钵略兴兵犯境,报复隋朝。所以杨坚受禅以来,突厥就不断袭扰,而今更是与营州叛将高宝宁狼狈为奸,不几日竟攻下了边防重镇临渝。杨坚决意借此机会狠狠震慑一下这群漠北狼,待料理完他们,再图统一大业。 望着杨坚龙行虎步,渐行渐远的背影,尉迟贞轻叹了一口气。她秀眉微蹙,抚摸着顾白,低声祈求道:“苍天有灵,梦兰得子于他人是弄璋之喜,可于我却是杀身之祸,小女子只求与陛下长相厮守,平安终老,再无他求。” 说罢,苑外已阵阵传来隋天子仪仗的威严之声。 居然落了下风 杨坚回到仁寿宫,与独孤皇后一同走出了宫门,来到高大的大理石台阶之上,眩目的坡道七折而下,精美的汉白玉栏杆肃立两旁,坡道中间是雕龙刻凤的螭陛,若皇帝乘轿,轿夫于台阶行走,皇帝即可以悬在布满浮雕的螭陛上,尊贵无比。羽林军顶盔贯甲,扣环执刀,浑身金光闪闪,站姿威风凛凛,守卫在坡道两侧和基台的各个角落。帝后在侍从小心翼翼的护卫下慢慢走下台阶,庞大的仪仗队伍已等候多时,两人登上辇轿,并排而行,浩浩荡荡地向承天门开去。 不得不说杨坚胸怀大略的同时,也心思细腻,此次仪仗也和以往大不相同,寻常的,不过是些旌旗幡幢,鼓吹车队,派头倒是十足,却真是个繁琐拖沓。杨坚有意在突厥人面前炫耀武力,大量裁减虚头巴脑的仪仗,而选择十二府禁卫军伴驾左右。兵士皆金甲绣袍,或持钑挺槊,或手执强弩,左右各六队,气势逼人。 承天门前的宫廷广场上,宴会已经安排妥当,文武分站,千官序立。杨坚与独孤皇后登上承天门上的楼观,门的东西两侧的朝堂相向而立,成环抱之态,向南还可以望见朱雀门。见帝后已到,门前众人皆纷纷拜倒,山呼:“万岁,万岁,万岁!”,巨大的声音把树上的鸟一群群地惊起,扑棱着散开了。就在杨坚享受着万人之上的荣耀的时候,他眼尖地发现,广场有三个人腰板挺直,一动不动,看他们的古怪打扮,杨坚知道,这三人全是突厥使臣。他不禁气血上涌,但暂且不能发作,高声说:“众卿平身,入座。” 接着,文臣武将纷纷就坐,杨坚也和皇后从楼上款款走到广场须弥座上的御椅,刚刚坐稳,三个古怪打扮的人就一前两后地走了来。领头的身材高大魁梧,一头浓密的黑发被梳成一个个粗大的辫子,基本覆在脑后,上面还系着草绳。他肤色古铜,面色赤红,脸庞宽阔,双眼眯缝,肥厚的嘴唇周围长着一圈拉拉碴碴的胡子,粗短的脖子上挂着狼牙,虎爪等骨骼,肩上披着带着腥味儿的羊羔皮。最外面穿着墨狐皮的风衣,隐约可以看到里面套着的左衽翻领袍,一双尖头靴子在石砖上踢得唰唰作响。他身后的两人也是相似打扮,不过衣裤服饰的规格明显低了不少,而且一个瘦高,一个矮胖,走在一起非常滑稽。 三人定住,手往胸口一搭,略略欠了欠身,草率地行了礼。为首的大汉还神情傲慢地吐出一串串叽里咕噜的突厥语,双手背腰,仰着脸儿站着。另外两人也不作翻译,驴脸和胖脸上汪着一层似笑非笑的油滑表情。杨坚哪里通晓突厥语,一时难住,懊恼不已。突然,台下席间站起来一个英俊男子,举杯贺道:“原来是沙钵略可汗的王子阿史那沙雕,可你身为使臣,来朝见我大隋皇帝,却不行隋礼,怕是于理不通吧?”杨坚与独孤心头一惊,他俩向来对太子杨勇留意更多,对次子杨广,还有其他三个儿子关注很少,没想到广儿竟通突厥语言,在关键时刻,为隋朝保全了颜面。 阿史那哈哈大笑,用汉语说道:“隋朝皇帝是你们中原现在的天子,我是大漠未来的天子,天子与天子相见,自然是各行其礼。” 杨勇不愿意被二弟抢了风头去,立刻反驳道:“哼,尔不过漠北一小小部族的首领之子,居然敢妄称未来天子,天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大隋皇帝!” 阿史那不慌不忙,扭头看着杨勇,“早听说中原是礼仪之地,讲究规矩,我部上下一心,吃穿用度不分你我,不如隋朝,三六九等是一清二楚。” 杨勇气白了脸,“你……”还未开口,阿史那继续说:“若真按太子殿下所言,依你们的规矩办……”这粗莽汉子奸笑着,故意停住话头,挑衅地斜着眼看了看危坐在高台上的杨坚,“恐怕,得烦劳隋朝皇帝大驾,从宝座上下来,给本王子行礼。” 此言一出,如晴天霹雳,炸得在场所有人头晕眼花,没有一个人不认为他疯掉了!就连他背后的两个跟班也吓得浑身颤抖,惊恐万状。杨勇震惊得用手指着阿史那,咬牙切齿,一时竟然气得说不出话来。杨坚不愧是皇帝,哪怕怒火中烧,表面仍然是平静如水,不过手上却把鹿卢剑攥得颤颤响。 “阿史那!放肆!你要不说个明白!教你有来无回!”四子杨秀拍案而起,顾不得打翻了酒壶,厉声质问道。 阿史那见群臣议论纷纷,皇子对他怒目而视,依旧毫不慌张,“中原人的礼仪之祖是孔子,论语里有一段话,林放问礼之本。孔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简;丧,与其易也,宁威。由此可见,你们的礼求实不求形,所以我若向隋皇参拜,不过是趋炎附势,而隋皇向我参拜则是礼贤下士,各位以为哪一种更合乎礼呢?” 好一个阿史那!杨坚打量着这个突厥王子,从他丑陋的容貌和野兽一样的打扮怎么也看不出这厮还熟读论语!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敌手对自己如此了解,实乃心腹大患!心腹大患呐! 杨勇,杨秀根本无力争辩,悻悻地坐了下去。 杨坚心想:“唉!大意轻敌,让突厥人占了先机,看来下面必须步步谨慎。” 为化解尴尬,他主动举起酒卮,贺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兄弟相聚,应共叙情谊。来使和诸臣当同吾与皇后,痛饮此杯!” 阿史那哼哼一笑,和两个跟班得意洋洋地回到席间,不及杨坚先饮,就将杯中酒一股子地喝掉了。他还咂着嘴,大声喊道:“哈哈!好酒!确是好酒!”帝后和众大臣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咽下,杨坚恨不得挥剑把他那条蠕动的舌头砍下喂狗! 孰料刚一放下酒杯,阿史那又开始酝酿新的阴谋,“听闻隋朝皇后倾国倾城,连天上的雄鹰看见也会掉下来,水里的游鱼看见也会跳上岸,所以特地为皇后准备了一件宝物。” 独孤皇后微微一笑,“多谢来使美意。” 阿史那一摆手,瘦高个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鎏金折肩单环状把手錾花壶,那壶侈口鼓腹,纹饰精美,沉甸甸地交到了阿史那巨大的手掌上。他用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轻轻把壶盖夹了起来,刹那间,无数道白光从壶中喷涌而出,大有直插青天之势,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三子杨俊生性沉迷女色,爱好奢侈,天下奇珍异宝他也见识颇多,见到眼前这瑰光焕然的场景,他急不可耐地问道:“壶中是何宝贝?竟如此神奇?” 阿史那缄口不言,只将壶一倾,一颗浑圆溜光的珠子就嘟的一声滚到了他的手上。虽不似在壶中那样光芒四射,不过依然散发着温暖明亮的荧辉。“此珠产于漠北,来自火山深处,昼则观之如星,夜则望之如月。若人在百步之内,能发丝毕现。”阿史那夸耀道。 杨俊一瞧,嘻嘻哈哈地调笑他:“哈哈哈,我当是何物!不过是颗夜明珠,虽然难得,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其他人也交头接耳,嗤嗤地笑了起来。 “那好,现在请隋朝君臣一睹此物的神奇之处。” 阿史那索来一盆清水,将水均匀地倒在地面上,形成一个空心水圈。然后他把夜明珠轻轻置于水圈中央,遂退出圈外。台上的杨坚夫妇,以及台下的五位皇子和离得近的大臣,皆拉长了脖子,探着身凝神屏气地盯着夜明珠。突然,水圈起了变化,本来纹丝不动的水却开始微微发颤,泛起了鱼鳞一样层层的涟漪,紧接着就开始慢慢向夜明珠汇集,如鬼使神差。终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筵席中央鼓起一个差不多铜盆大小的“水包”,阿史那俯身将珠子一取,“水包”跟着珠子被取走的方向一跳,然后还是“啪”地摔碎在地上,顿时水花四溅,八面横流。除了三个突厥人,连杨坚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珠子又叫聚水神珠,大漠行军,最忌缺水,掘地二尺将此珠埋下,只消一夜,挖开埋处,便水如泉涌……”矮胖个比划着解释到。 阿史那猛地手一挥,矮胖个立即止住了话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这样的宝物天下独一无二,为表我部的诚意,只需八千万钱,聚水神珠就属美丽的皇后了。” 杨坚一听,如冰水浇头,利剑穿心,真是好狠的一招棋! 这个女人好厉害 天下初定,百废待兴。长期的分裂与割据导致货币极为混乱,北齐的常平五铢和私铸的常平钱,北周的五行大布、永通万国钱,以及南朝的陈五铢、太货六铢,甚至刘宋的鹅眼钱,萧梁的剪边钱等,在商业领域继续参杂流通。边疆的河西诸郡还使用西域的金币、银币。杨坚深知,长此以往,必然导致经济凋零。 为了改革币制,重新统一度量衡,杨坚有意在国库积蓄大量金银作为准备金。否则没有足够的硬通货,铸造再多的钱币也是枉然。如果说阿史那搬出林放问礼的典故来大讲歪理是削了隋朝的面子,现在他利用售卖宝珠套收金银则想是掏了隋朝的里子。要是不买,难免再度被突厥人讥笑一番,真是进退两难。 杨坚脸上愁云密布,正绞尽脑汁地思考应对的策略,一直沉默的独孤皇后却开了玉口:“来使的心意我已知晓,只不过我大隋地大物博,珍奇多如牛毛,倒也司空见惯。八千万金并不算多,可这宝珠我实在用不上。” 独孤笑着对杨坚说:“陛下,倒不如将这八千万金赏了戍边将士去,也好教他们在战场上杀敌立功,让那些不自量力的宵小识识趣儿。” 百僚闻而毕贺,杨坚高兴地执起独孤的手,赞道:“皇后之言,深得吾心!” 阿史那大吃一惊,想不到一个女流之辈有如此智慧,三言两语破了他的设计。阿史那并不甘心,他还有后手。 “看来珠子这死物不合皇后心意,无妨,我部还备了一礼,赠与隋朝皇帝!”阿史那拍了拍手,在瘦高个带领下,广场边缘走来了一个突厥美女,十足地野性火辣。 “阿史德雪丹,沙漠之花,是我突厥部最漂亮的姑娘,特献给皇帝。”阿史那的眯缝眼闪烁着淫邪的光。 未及杨坚开口,独孤皇后站起来向杨坚和阿史那祝贺道:“恭喜陛下与来使,大隋与突厥结为秦晋之好。”这祝词来得太不可思议!皇子群臣全目瞪口呆地望着独孤,唯杨坚明白,他这个绝顶聪明的妻子心中一定有了计较。 “来使对中原礼仪见解深刻,想必知道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作为回馈,我会尽力为来使的妻妾挑选数位身强力壮,相貌英俊的男子,让她们在没有来使陪伴的夜晚,也能极尽鱼水之欢。” 皇后话音未落,整个广场上爆发出彻天动地的笑声,平时稳重的大臣们一齐失了仪,或咧嘴,或捶胸,或拍案,或击掌,连专管礼仪的礼部尚书和侍郎也忍不住偷笑。小太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咬着嘴唇几乎要憋出内伤;年纪尚小的宫女们一个个脸蛋儿滚烫绯红。阿史那更是有趣,错愕的表情迟迟不消,面色先是涨成猪肝色,然后朦朦胧胧地转为紫色,最终在挟山倒海的嘲笑声中彻底黑了下去。两个跟班夹起了狐狸尾巴,目光闪躲,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与他人看突厥人笑话的大好心情不同,杨坚考虑的更加实际,独孤伽罗这个女人让他是又爱又怕,她政治手段耍得是这样游刃有余,今日可以对付突厥,明日就可以对付自己和自己的子孙。 阿史那像被去了势一般,回到席上颓然地坐着,心中恶狠狠地想着:“咱们走着瞧!” 孙子兵法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上等的军事行动是用谋略挫败敌方的战略意图或战争行为,其次就是用外交战胜敌人,再次是用武力击败敌军,最下之策是攻打敌人的城池。这次在宴会上大挫了突厥人的威风,可谓是不战而胜!隋朝君臣为此笑逐颜开,丝竹钟磐之声,在他们听来也如林籁结响,泉石激韵。宴会就这样在觥筹交错,仙弦轻舞中结束了。 谁也没有发觉,一名高冠华服的皇子与阿史那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除了一个人,就是高颎。 当晚,晋王府密室中,灯影绰绰,两个男人正在密谈。阿史那还在为宴会上受辱之事大发脾气,“当初我们是怎样商量的?我让你出了风头,可你呢?我以后在牙帐里如何抬头!”他两手撑在桌上,一副饿虎扑食的凶猛模样。 暗影里那人,全身裹在黑色斗篷中,只漏出来了半个侧脸,眼邪如狼视,鼻高似鹰钩,肤冷胜于寒冰,唇薄堪比蝉翼。他苍白细长的手指漫无目的地敲击着桌面,缓缓回应道:“哼哼,抬不起头有什么要紧,保住头就已是不易了。” 电光石火间,黑衣男子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当”一声插进了桌子。力道之大,瞬间把阿史那双手的虎口震碎!阿史那惨叫着抽走了双手,淋漓的鲜血不断从破碎翻开的皮肉里冒出来。 黑衣男子的语气依然平淡,“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不过一个下贱女人生出来的下贱坯子,不是我暗中资助你,你哪里来的钱财打点突厥贵族?牙帐宫殿,能有你的立锥之地?以后少问问题,多做事。” 阿史那顾不得伤口,忍痛恭恭敬敬地向黑衣男子行礼,“阿史那明白。” 黑衣男子轻轻把匕首拔出来,在灯下细细把玩着。阿史那看得眼皮发跳,他想不明白,这样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哪里来的这样可怖的力道。 “我这个母后,啧啧,不错啊!拉拢下她,我的大计便可成功。” “殿下您有勇有谋,太子之位本就该属于您。” “可那个老匹夫目瞽耳聋,有眼无珠!不过无妨,轻易得来的东西有什么意思?必得好好和他们玩上一玩!”黑衣男子一把扯下斗篷,扔给阿史那,昏暗的烛光把杨广的脸映得阴森诡异。 “小心些,不要被人察觉。” 阿史那披上斗篷,点了点头,迅速出了晋王府,一头扎进了寂静的黑夜。 这时刻,杨坚和独孤双双躺在寝殿,相顾无言,各怀异梦。杨坚心里其实如明镜一样透亮,独孤伽罗的“妒”半真半假,要说真,天底下无一女子愿意枕边人与其他姝丽缠绵悱恻;要说假,她就是要利用“妒”牢牢地把控皇室血脉,作为她稳固皇后地位,培植独孤家族势力的幌子。 杨坚深知如此揣测绝非自己多心高看了她,独孤皇后秀毓名门,对政治的波诡云谲自小耳濡目染,谙熟权术。其父独孤信身为大司马,手握兵符,他慧眼独具,相中杨坚,促成了两人的姻缘。他们结合之后,每及杨坚谈论朝政人事,独孤都能与他分析利害,估判形势。甚至他逼迫北周静帝禅让皇位,不动一兵一卒化国为家,也多有独孤相助。曾有“大事已然,骑兽之势,必不得下,勉之!”之语。 杨坚虽已贵为天下之主,但妖丑觊觎,朝纲未稳,独孤的势力深植宫墙内外,以至于有“二圣”之说,他想内外安定,只能作“惧内”之态。这般无论是臣民私议,还是史书笔墨,皆会道:隋文帝爱妻,独孤后襄夫。可两人,和眼光毒辣的权臣们一清二楚,这只是帝后势力达成平衡状态的障眼法罢了。 而且他一直对太子寄予厚望,可宴会上杨勇的表现让他灰心不已。后继之君,必得雄才大略,智勇双全!不然怎么收拾河山,一统天下?杨勇,他可以吗?同时杨广展现出来的气度才华让他刮目相看,他回忆起独孤皇后怀着杨广时,曾做过一场梦,皇后告诉他自己梦见一条金鳞蟒爪的龙在她的腹上盘旋,杨坚内心开始动摇了。还有皇后,一个女人不聪明,则任人摆布;一个女人太聪明,则招惹猜忌。杨坚的直觉告诉他,尉迟贞一事已被皇后察觉,他必须尽快采取行动,清理外戚势力,保护尉迟贞。而突厥人蒙此奇耻大辱,多半会滋事报复,故想着屯兵北疆,加固长城,以防不测。 思来想去,杨坚也心神疲倦了,拥被睡去。长安城皓月当空,万籁俱寂,皇城的灯火也渐渐暗淡。可若有人披衣出门,定会被眼前奇异的天象震撼,一颗银白色的流星划破天际,由南向北,直奔了梅花苑而去。猛地烬熄光灭,像从没有来过…… 朕生了个妖怪 事情发展果然如杨坚所料,阿史那回漠北后,添油加醋地把在隋朝受辱之事向沙钵略说了一遍,加上“千金公主”在一旁煽风点火,沙钵略于开皇二年夏,亲率几十万控弦之士大举侵略。杨坚命令柱国冯昱屯乙弗泊,兰州总管叱李长叉守临洮,上柱国李崇屯幽州,达奚长儒据周盘,皆为虏所败。于是突厥人乘胜追击,纵兵木硖、石门。而边境上的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弘化、延安六畜咸尽。百姓横遭兵祸,民不聊生。 “无用!无用之极!”杨坚批阅着前线六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掀了砚台,摔了御笔,这连连败绩让他瞋目切齿。 高颎和宇文弼侍立一旁,并不敢出言相劝。“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孰料这帮酒囊饭袋平时一两银子不少拿,战时一场胜仗不多打!枉食君禄!” 高颎进言说:“不知可否派韩擒虎将军前去荡寇?” 杨坚决绝地摇摇头,“韩擒虎虽勇猛善战,但他不谙边事,加之他现任庐州总管,吾需要他镇守江北。” 宇文弼揣摩着杨坚气已消了大半,开始冷静下来,便和言相谏:“陛下,突厥猝然来袭且准备已久,我方一时不敌,也在情理之中,目前要害,只在一将一策!” 杨坚快步走到宇文弼面前,郑重地执起他的手,询问道:“平昌公,你曾随平北齐,又和突厥交过手,吾心倚眷,不知如今当何人为将?何计为策?” 宇文弼读懂了杨坚话中的意思,自己戎马多年,久在军旅,多次和边寇短兵相接,十战九胜。此时那一将!不是自己,还能是谁? “陛下若不嫌臣愚钝,臣愿效犬马之劳!”宇文弼单膝下跪,双手拳拜。 杨坚大喜过望,赶紧把他扶将起来,有宇文弼坐阵,硝烟就散了七分。“不过陛下,臣暂时没有对敌良策,只能到达甘凉后见机行事了。” 杨坚略一沉吟,说:“爱卿且去,吾即刻诏谕朝野,任你为雍州行军大总管,兼领雍州事务。凡调遣军兵,动用粮饷,任官罢吏,悉照你的意思办理。”杨坚还拍了拍宇文弼的双肩,以表重托。 宇文弼受宠若惊,跪倒叩首不止,“臣或攻克凯旋,或马革裹尸!” 此刻御书房外,宫人来报,说是晋王杨广求见陛下。 杨坚奇怪,他来干什么?“他没说所为何事吗?” “回禀陛下,晋王只说是军机大事。” “让他等着。” 宫人捡了口谕,反身出了门。杨坚再度扶起宇文弼,一番好言抚慰,让二人先退了去,并派人将杨广传来。 这一进一出,三人结结实实地碰了面。杨广抢了一步,问候道:“原是平昌公和渤海公,有礼了。” 宇文弼和高颎各自与他客套几句后,便离开了,宇文弼向来不喜杨广,觉得他生就豺狼心性。高颎位高权重,其父高宾是独孤信的僚佐,后官至刺史,他知道帝后面和心不和,自己也是杨坚忌讳的外戚势力,所以奉行韬晦避祸,不涉足党争。但他对杨广也无好感,毕竟,一个勾结敌国的人实在让他不齿,可是高颎只能装聋作哑,因为不管他将此事告知帝后任何一方,必然会打破均衡的政治局面,自己也会深陷险境。 另一边的杨广已面圣参拜,杨坚高高坐上,不似和大臣们那般亲近,一是为了父道尊严,一是为了宣扬帝威。 “广儿,起来回话。” “是,父皇。” “据小黄门来报,你有军情大事奏表?” “事关与突厥战事,儿臣有一策献上!” 杨坚本以为他是为自己的封地将士邀赏,除太子杨勇,其他出镇一方的儿子几乎都以“军情要事”来向朝廷索要银饷。尤其是杨俊,挪用军费大兴土木,他的水上宫殿,玉墙金阶,歌舞不绝。杨坚曾对他大加叱责,也对诸皇子所谓的“军情要事”十分不屑。没想到,杨广心系战事,面见自己只为献计献策,着实让杨坚颇感欣慰。 “奏。” 杨广谢恩起身,说道:“突厥人贱老贵壮,善于骑射,重兵死而耻病终。其战法不定,如鬼魅飘忽,难以捉摸,若徒据城坚守,必然处处被动,只有出塞击之,才能扭转局面。” 杨坚频频点头,杨广见父亲显露出满意之色,继续说道:“然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除正面主动迎击外,瓦解突厥内部,更为重要!儿臣镇守并州,对突厥情况了若指掌,沙钵略与阿波、贪汗二人不睦已久,西面的达头可汗与之分庭抗礼,我军可利用这几人间的矛盾,借力打力,分而治之。” 杨广苦心经营多年,通过阿史那不断向突厥内部渗透势力,等的,就是建功立业的一天!他要证明,自己才应该是大隋太子。 杨坚听完儿子的建言后,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何不借此机会,让他好好历练历练? “好,那就命你在并州协同宇文弼讨贼肃奸!” 杨广目的达成,领命后快马加鞭,带着随行侍卫,直赴封地。 转眼便日到中午,独孤皇后的凤辇一如既往地等在了御书房门口,自从隋朝开国以来,无论杨坚上朝或是书房理政,她都会陪同,至阁乃止。就这样,杨坚与独孤双双来到仁寿宫用膳。 杯盘勺筷均绘彩描金,青萝白菜如琼花玉萼,萄浆蒲汁具备,百味珍馐常新。宫人也循例试毒夹菜,貌似并无异常。有一道燕窝鸭子汤杨坚素爱,他迫不及待地端起碗,要尝个鲜。可不及嘴边,他就发现了古怪!自己手指碰到了碗底上贴着的一个物件,是一张纸条!对面的独孤正细嚼慢咽地品着美味,丝毫没有察觉。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看盛汤的宫人,那宫人微微点了点头,杨坚趁独孤张口吃菜的瞬间,凭着宽大的衣袂的掩护,扣下纸条,藏在袖中。此时就算面前摆满龙肝凤髓,熊掌猩唇,杨坚也食不知味了。 午膳杨坚自然草草应付过去,夏日炎炎,胃口不佳也是有的,并不曾引人怀疑。杨坚借口再度回到御书房,屏退左右,才放心将纸条展开来看。一看不要紧,直教杨坚五雷轰顶!小小的纸条上赫然写着七个字,“稚子启口,尉迟贞。” 比起外患,最让他忧惧的事情发生了,杨坚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孩子竟然是个妖怪!新生的婴儿,怎么会开口说话?!目前情形还不是和皇后言说的时候。或许……他痛苦地攥紧了纸条,他只能选择杀掉这个已经出世的孩子,这为人伦所不许。可他是皇帝,若此妖为祸天下,则后患无穷。皇帝必须要为天下人负责! 杨坚无奈地瘫坐在御椅上,思考着如何拿掉尉迟贞之子,时间细细算来,疑问与痛苦折磨着这个看似风光无限的皇帝。孩子的事尚未理出头绪,又忽闻书房外脚步匆匆,杨坚叹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简直没有一日安宁。” “来者何人呐?” “回禀皇上,是太史曹令章仇太翼大人。” 杨坚暗惊,“章仇太翼?怎么是他?” 天乙星下凡 自古英雄出少年,历史上的神童们从小英灵秀出,经历也非常传奇。曹冲五岁称象,仲永五岁作诗,项橐七岁为孔子师,甘罗十二岁就出使赵国,不动兵马,为秦国争来十几座城池。可惜天妒英才,大多数神童不是泯然众人,就是早早夭亡。章仇太翼也属神童,不过他的命运却要好上许多。章仇太翼七岁求学,日诵千言,乡里奇之。后来他名噪天下,慕名而来的学徒络绎不绝,他厌倦了这样的生活,遁入了五台山,潜心佛法。开皇初年被杨坚诏入朝廷,让他掌管负责星象观测的太史曹。不过一直以来,他也没有报告过任何星象,也没有预测过任何大事,杨坚讨厌冗官循吏,本打算裁撤了他,不过章仇太翼毕竟是名士,养着他权当显示皇帝求贤若渴之心。 现在他破天荒地来求见,想必是不得了的事,杨坚让宫人请他快快进来。 一个玄衣白发,长眉虬髯的老者稳健地行了礼,他身强力壮,倒无书生的娇气模样。待宫人退下,不等杨坚发话,他便直言:“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又得贵子。” 杨坚赶紧示意他切莫高声,章仇太翼会意,走到杨坚近前。数日来怪事接二连三,杨坚已经习以为常,不过这等绝密甚至连耳聪目明如皇后都没能探知,章仇太翼一个观星察月的老人,是怎的知晓?杨坚刚要开口相问,章仇太翼就先一步回答了,“陛下疑问,老臣明白。近日晴空朗星,老臣仰观天象,发现天乙贵人星不见踪影,必然已临凡间。天乙贵人星,千年才可能会有一次下界,周时姜子牙,汉时东方朔,均为天乙贵人星下凡,然只因两次都落在草莽之家,也仅一世为治乱能臣,一世为盛世谋士耳。可这一次据老臣推演,天乙贵人星落入了帝王之家,神界仙气与人间王气融为一体,此儿日后成人,定将搅动天下,就是得道登仙也未可知啊!” 杨坚听罢,真是心潮澎湃,激动万分。当年在杨坚还是孩童的时候,自己“为人龙颔,额上有五柱入顶。”的奇特相貌把母亲吕氏都吓得不轻,把他摔在了地上,而他的师父智仙尼姑却并不安慰吕氏,只平淡地说:“已惊我儿,致令晚得天下。”尼师还亲自为杨坚取了一个梵名:那罗延,意思是佛家中的金刚力士。以后在身为北周臣子之时,他也奉请过一位名叫来和的术士,他也说自己“眼如曙星,无所不照,当王有天下。”当初的种种预言,今日都一一应验,杨坚对命理堪舆之道也就深信不疑。现在听说,尉迟贞腹中之子是上界星宿转世,甚至有机缘位列仙班,他当然欣喜若狂。但……这孩子要是保全不了?怎么办?他谨慎地向章仇太翼问到。 章仇太翼大惊失色,他不明白皇帝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赶紧扑通跪倒,一个劲儿地把额头往地上撞,拼命劝阻道:“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如此说,万万不可啊!若此儿不能保全,恕老臣大不敬,杨家定然江山不保,断子绝孙呐!” 杨坚吓得往后一倒,摔在御座上,可谓是魂飞魄散,怛然失色。他想,自己的一念之差,差点儿酿成国亡族灭的惨祸!杨坚此刻浑身骨软筋麻,汗洽股栗。惊惧之余,他灵机一动,乍的想到智仙尼师就在般若尼寺修行,她虽年逾九十,仍亲自洒扫礼佛,此处地方偏僻,自己曾下令宫中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打扰尼师修行。只有祝祷的杨坚本人和亲信大臣才能出入。 因般若尼寺中全是尼姑,而且各自分居不同的道场,独孤也不干涉。杨坚想到,这大约是尉迟贞母子唯一的避难之所了。杨坚看着仍然跪伏在地的章仇太翼,感激地用双手搀起了老人家,语重心长地说:“太翼老丈,卿的才能学识足为吾师,今虽大隐于朝,但对天文地理,前世今生都能了然于胸,那么对前朝后宫的事情更是洞若观火,吾实言相告,这个孩子不是独孤皇后所怀。” 章仇太翼何等智慧之人,一点就通,“那么陛下,可有应对的法子?” 杨坚将自己的想法仔细说来,眼巴巴地看着章仇太翼,不知可不可行。章仇太翼沉思了一会儿,杨坚继续补充道:“吾不通佛法,只闻得女子逢月事尚且不能进入佛堂,恐污了佛身,而今要说吃穿生育都在其中,担心会不会有不妥之处?” 章仇太翼回禀道:“陛下,事出从权。且佛云,作百佛寺,不如活一人。更何况此儿性命关乎黎民苍生,佛祖有好生之德,一定会对其多多庇护的。” 杨坚大喜过望,从怀中掏出一枚密符,“太翼老丈,吾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窥视,行事大不便,这是犀兕墨符,持此符可调动差遣左右备身,大事就托付与卿了。”杨坚又详细交代了尉迟贞的相关情况,章仇太翼接过符,把各项信息用心一一记下。又宽慰杨坚:“老臣自会尽心竭力。” 左右备身,北齐设置,与历朝历代的特务机构一样,负责为皇帝刺探情报,纠察谋逆,他们个个武艺高强,行事极为诡秘,由于其直接对皇帝负责,不受其他任何人监督,所以史书工笔对这一类人也语焉不详。杨坚的备身训练挑选相当残酷严格,他们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被一群蒙面人日夜进行惨无人道的训练,许多孩子甚至长不到成年,他们只能见一个人的脸,那就是皇帝杨坚,只能见一样除兵器以外的物什,那就是犀兕墨符。他们没有正常人的生活,也没有人正常人的感情,训练者会让他们克服本能,直到他们吞碳踩刀也死不回首。他们只知道服从皇帝或者持有犀兕墨符之人的命令,他们不惧疼痛,没有怜悯,不按律法,不守道义,眼中只有目标。而要成为备身,还会有一关终极考验,那就是让他们两两对抗,双方不择手段,全力致对方于死地,所以他们弓、弩、枪、棍、刀、剑、矛、盾、斧、钺、戟、殳、鞭、锏、锤、叉、钯、戈十八般兵器无一不会,而且精于巫法蛊术,暗门机关,下药使毒。最后存活的人才可以被编入左右备身府,效命于皇帝。一名备身可敌十个大内高手,三名备身可与一绝世高手缠斗,故坊间传说,“索魂亦把命来赌,此人必是备身府。” 章仇太翼想要退下,杨坚却让他稍等,又从袖中拈出一支紫色的铜哨,形制奇特,十分小巧。杨坚用口使劲一吹,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杨坚见太翼公一脸诧异,笑着解释道:“这是召唤备身的云纹紫哨,宇文恺所制,可音传百里,不过寻常人听不见,唯受过训练的备身才能感知。”杨坚把铜哨也交给了章仇太翼。 果真,若从云端远远一看,皇城内的宫殿顶上黑影跳闪,快如雷电,二十多个备身悉数进入了杨坚书房外的庭院。领队利索参拜,“臣虞庆则奉命前来,见过太翼公。” “啊?是……虞尚书?” 冠古绝今的大才子 “太翼老丈莫奇,庆则乃备身长,以后命令的执行传达就由他具体操办。”杨坚介绍道,“庆则,接下来的事,太翼公会交代你,你照做就是。” 其实不由得章仇太翼不讶异,虞庆则明面上是吏部尚书,还是大将军,掌管着全国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和封勋。实则是杨坚的备身长,亲领着这一支秘密部队。而吏部的事宜实际全由吏部侍郎宇文弼处置,尚书一职,纯粹只为掩人耳目罢了。他自幼性格雄毅、洒脱。身长八尺,胆略过人,长于骑射。常常身披重铠,左右开弓驰射,而且还能讲一口流利的鲜卑语,入仕前州郡豪侠都对他十分敬畏。本来杨坚授他元帅,派其屯兵弘化,讨伐突厥,可虞庆则贻误战机导致隋军伤亡惨重。也正是由于他的特殊身份,这等罪过,换做旁人,哪怕不让你人头落地,也得落个丢官罢爵的下场,而杨坚却对他未加责备。杨坚也摸透了,虞庆则干才足够,难当帅才,倒更让自己放心使用他。 章仇太翼和虞庆则带着备身离开行动去了,留下杨坚一人孤单地站在原地,黑云压城,风雨欲来,暑热消散,天气骤凉,他想起自己曾与独孤西窗剪烛,共话夜雨的温情。杨坚的立誓他并没有忘记,他是真诚的,可长久以来独孤对她的高压控制和严密监视早就让自己和她的爱情窒息而死。身为帝王,注定与世间一切纯粹的情感无缘,也不能追求这样的情感,更不要说沉湎其中,否则小说家拾了去作成一段浪漫故事,可现实是祸及宗庙社稷。忽然空中炸雷暴起,电光吐蓝,雨倾盆覆瓢地泼下来,整个新城盖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雨幕,河边洗衣淘米的妇人三三两两,嬉笑着逃回家去,大人小孩儿纷纷躲进屋里,荷锄而归的老农抖抖草笠和蓑衣上的水,虚着牙,橘皮一般的脸上乐开了花。这一切都说明着,大兴的雷雨季开始了。 尉迟贞呆呆地托着写满忧愁的丹颊,出神地望着苑门口,午后宫人来报,她的消息已上达天听。可那个让她朝思暮想的男人,却并没有来。当初她发觉自己月信推迟,易困犯懒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好。为验证自己的想法,她不敢向太医院求诊,因为她明白,太医院的眼睛就是独孤皇后的眼睛,于是她寻到几颗麦种,小解在上面,果不其然种子还是发芽了。尉迟贞毕竟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从小博览群书,也略通药理,她自己动手也非难事,大不了分开抓药,也不会引人怀疑。但她终究没有这样做,除了身为人母,不忍自戕腹中胎儿,更重要的是,因为她做了一个奇异的梦!这梦是那样清晰,数月过去了,她还记忆犹新。 阿史那离京当晚,她感觉身子懒怠,早早便睡下了,恍惚之间,她看见一道白光直奔面门而来,吓得她翻身坐起,香汗淋漓。即使醒来,那刺眼的白光好像还在身边,然后尉迟贞感觉腹中一热,昏迷了过去。 正因有此经历,尉迟贞冥冥之中认为这个孩子来历不寻常,或许,他就是上苍降给自己改命的机会!可孩子的不寻常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这一切还得怪顾白。 尉迟贞虽为人母,但毕竟是爱美女儿家。她做了一布兜,将顾白兜在身前,对着铜镜梳洗打扮。顾白第一次看清自己的长相,尽管鼻子眼儿都没张开,不过一瞧就是个超级大美男。顾白一激动,脱口而出:“卧槽!好帅!” 说完顾白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哪有这么小说话的? 尉迟贞更是吓得花容失色,从梳妆台前连连后退,她以为是苑里藏了贼人。结果反复寻找,发现竟是孩子发出的声音。 “完了完了,不会被当妖怪扔马桶里吧?”顾白心惊胆战地想。 尉迟贞思来想去,还是托宫人把这等怪事禀报了杨坚。 想着想着,透过丛花雨帘,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尉迟贞脑袋立马弹了起来,她抓起备在案几上的竹伞,提裙敛裾,跳着小碎步,一路水花朵朵地来到门前,欣喜又迟疑地卸下木栓,可面前的老人她从未见过,尉迟贞收起洋溢的笑容,怯怯地行了个礼。 章仇太翼看见面前的女子虽面色憔悴,但姿色难掩,想来那魏国甄宓,越国西施大抵如此吧。他心想不怪杨坚垂爱,美貌是俘获男人的最好武器,如果自己不是皈依佛门,了断尘念,也是会动心的。他又把目光从尉迟贞脸上挪开,落到她身前的顾白上,谁知才一瞧,一道冲天白光袭来,章仇太翼慌忙中赶紧闭眼把脸扭到一旁,抬起右手要挡住这光。尉迟贞觉着这老头举止甚是古怪,心里害怕,想掩了门去。章仇太翼一听声儿不对,可无奈又不敢睁眼,只能用脚脖子把门卡住,连连解释:“姑娘,姑娘莫急,姑娘莫急,容我说明来意啊……”尉迟贞看他言行无状,更是心慌,不禁用力关门,还不停驱赶他,带着哭腔小声叫道:“快走,快走。” 章仇太翼吃痛,知道这小女子是拿他当了佞人了,这情形又解释不清楚,顿时他脑袋灵光一现,忙说:“纸条,姑娘,你给皇上的纸条。” 尉迟贞一听这怪老头提到她暗送给杨坚的纸条,看来是皇上派他来的,可即使皇上脱不开身,为什么不让精干之人前来,而要派这样一个残年之人呢?不过他既身负皇命,又上了年岁,雨这样大,僵持在门口也不是办法。于是尉迟贞松开门扶着章仇太翼,跌跌撞撞地进了屋,可笑这老儿始终不肯睁开眼。章仇太翼摸索着,取出一块黑纱,塞给尉迟贞,让她围上遮住顾白。尉迟贞见黑纱这样丑,心里还是不情愿,不过看老人如此焦急,还是照做了。一瞬间,章仇太翼感觉强光一退,这才敢试探着缓缓睁眼。待适应光线后,他看见黑纱下的顾白仍然隐隐发光,控制不住地激动得流泪感叹。尉迟贞见老头又在卖疯,再度行礼,并问道:“敢问使者来此,有何贵干?” 章仇太翼恢复过来,止住泪水,把纸条递给尉迟贞,并将腹中胎儿之来历与杨坚的命令,以及个中利害一一说来。尉迟贞接过字条,越听越骇怪,她竟不知肚里小人儿的来头这样大!牵扯的关系这样深!章仇太翼补充道:“家母在余襁褓时逢一丐,他饥饿已极,奄奄一息。家母施菜舍粥,那丐才活转过来,为表感激,他曾告诉家母余有大才,见家母狐疑,他解释说万物皆有灵,人亦如此,人人皆头顶灵光,可强弱不一。他见余灵光如柱,长十数丈,照得满堂生辉,由是断言。为报家母救命之恩,那丐就将这本领传了我,据说他强哭了几滴眼泪,用手指涂抹到我的眼睑上。家母嫌弃他无礼,还让人用棒给他打将出去,那丐也不恼,笑呵呵地抱着头跑掉了。” 尉迟贞听得津津有味,追问道:“那后来呢?” 章仇太翼微微一笑,“后来确如那丐所言,余少年成名,誉满天下,后来之所以选择遁入空门避清净,也是得了这本领之故。” 尉迟贞入迷地点点头,还为章仇太翼奉上了一杯茶,章仇太翼呷了呷,抚掌叹道:“那时余门下求学拜师者甚众,奈何全是平庸之辈。有的人灵光大小如豆,仅萤火之辉;有的人稍好,灵光如烛,可照一室;有的则形不可见,光亦不可见,余曾扒开他们的头发仔细看,也是一味地浑,没有成大器者哟。” 尉迟贞觉着老头说话可有意思,掩口而笑,打趣儿道:“请问尊家,那小女子呢?可是一味地浑?” 章仇太翼摆摆手,说道:“哎呀,姑娘头顶烛光,也属才学之辈啊。而您身前的那一位……”他突然激动起来,两眼绽放出奇异的色彩,声音颤抖着说:“贵子尚小,但一道灵光四散而开,直冲霄汉,可与日月相争。这等大才,必惹文曲相嫉啊!” 尉迟贞美眸圆瞪,不知该回些什么,只觉千般神奇,万般玄妙。 顾白也觉得莫名其妙,要是以前他才不相信这些术士的鬼话。历史上这种天星转世,真龙投胎的传说不过是统治者为了自抬身价,宣扬君权神授的戏码罢了。可是自己真真切切地在地府走了一遭,这老头儿也说得有头有尾。他还真动摇了,不过又转念一想,自己在2019年也不过是个小博士,要是自己有什么大才,还至于跳楼? “不就是想哄我妈高兴,好捞点油水儿吗?你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这时章仇太翼问道:“贵子开口,不知所言何事啊?” 尉迟贞皱着眉回想道:“仿佛……仿佛是说,什么曹,帅哥?” “帅哥?” 博学多才如章仇太翼,也是头一遭听见这个词。他百思不得其解,竟凑进黑纱问道:“后生可否为老朽作解啊?” 顾白一想,反正自己说话的事儿皇帝都知道了,装聋作哑也没用。而且这老头儿也在为自己说好话,就给他们普及一下现代汉语吧! 顾白糯糯地说:“帅哥,俊美之男子也。” “哎呀!” 章仇太翼啧啧不已,“姑娘可听见?这必是上界仙语!” 顾白听了直想喷饭,这老家伙真能忽悠。 说话间,天光渐暗,暮色将至。章仇太翼严肃地提醒尉迟贞,“姑娘一会儿不要惊慌,陛下的备身今夜就带你去般若尼寺暂避,你且去收拾一下吧。” 尉迟贞盈盈道谢,蝴蝶样扑棱着打点行头去了。她不知,自己才一转身,刚刚笑眯眯的可爱老头马上就沉痛起来,眼角眉梢挂着悲戚,章仇太翼心中哀叹:“唉!可怜的女娃!” 窗外雨声潺潺,朱门阖家团圆饭,破庙呼儿衣却单,自古人情不相通,各有悲欢。 淅淅沥沥中,屋瓦上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 随着一片水花轻轻激起的声音,二十多个备身从屋顶安然落下,虞庆则双手抱拳,说“奉皇上旨意,带姑娘去往佛寺。” 尉迟贞看向章仇太翼,老头点点头。她在背上系上小包袱,又给章仇太翼行了一礼:“多谢老大人。”章仇太翼苦笑着,会心地眨眨眼。尉迟贞便跟着虞庆则出了门,章仇太翼低下头,他知道这次一别将成永诀,天命难违,每个人都有他的运数,这是更改不了的。 夜霈未停,连皇宫里火烛的光也被这大雨压了下来,什么皆是不清不楚的。一班班侍卫还在巡逻,不过明显懈怠了不少。但坐轿、步行都太张扬,肯定会遭侍卫盘查。虞庆则将尉迟贞抱起,右手托住腰,单手将其和顾白稳稳地搂在怀中,冷冷说道:“姑娘请谅解,也不用害怕,待会儿千万别叫,引来侍卫就麻烦了。” 顾白心中不爽,“看我回头不告诉老爸的。” 虞庆则口中吐出一支铜哨,无声地吹了两下。 尉迟贞也嫌弃地想:“皇上身边为什么没有一个正常点的人呢?” 忽然,十个备身噌地蹿上几个房顶,呈半圆形向四周散开了。尉迟贞还没反应过来,虞庆则左手将伞一打,脚下一蹬,腾空而起,在楼阁殿宇间来回穿梭。随后的十人紧紧跟着虞庆则的脚步,密切注意着有没有人发现。尉迟贞不敢睁眼,心里惦记着杨坚,又不愿意抓着虞庆则的衣服,小手只能紧紧扣在一起。风吹在脸上凉爽得很,但她却一星半点的雨水也感觉不到,伞打的这样稳,看来虞庆则手上的功夫极好。不一会儿,备身们就护着尉迟贞越过皇三门,避开僧尼聚集的大雄宝殿,就降在智仙尼师所在的藏经楼。 虞庆则命令其他的备身离开,他放下尉迟贞,收起金刚伞,推开了藏经楼虚掩的门。眼前的屋子不似其他的藏经阁那样阴暗杂乱,而是格外的宽敞明亮。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架上纤尘不染,四周墙壁上全是线条流畅的佛画。房间的尽头建着一个小佛龛,正发出朦朦胧胧的红光,让人温暖又让人沉醉。龛前的拜垫上正虔诚地跪着一位九旬老尼,她背对着门口,声音沙哑地说:“两位施主带着孩子不方便,请移贵步,堂中说话吧。” 她的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恰好能让人听得清楚。尉迟贞本还在堂门口好奇地东张西望,藏经楼前的碑林石塔仿佛有一股魔力,深深吸引着她。这时听到堂中的招呼,没多想,稀里糊涂就进去了。虞庆则作为备身长,直觉告诉他,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很不简单,他从一开始极度警惕的状态到现在慢慢安逸,一定与她有关。 “施主请坐。”老尼祝祷完毕,捻着佛珠,吃力地站起来,转过身和蔼地对两人说到。借着光,两人才看清楚老尼的面容,九十余载的风霜雨雪在她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里写得分明,年轻时圆润饱满的脸颊早已干瘪塌陷下去,看起来就像刚刚从水里捞起来的破衣服。皮肤已经谈不上色泽,和鹅卵石的表面一样的坑坑洼洼。由于她戴着尼帽,看不见头顶,不过从她稀疏花白的鬓角可以推测出,帽子下的头必是和被风吹过的蒲公英一般秃了许多。眉毛自然掉光了,而且老尼的双眸浑浊不堪,是见不了光明的。尽管她衰老成这幅模样,尉迟贞却有一见如故,格外亲切的感觉。 虞庆则可不像尉迟贞这样天真,他暗自思忖:“这老尼已瞎,她怎么知道来的是两个人?还带着孩子?这藏经楼整洁干净,一个瞎眼的老妪能收拾打理吗?怪啊!” 他们刚一落座,那老尼就从烧得正旺的火炉上提了水,精准无误地倒进了事先准备在茶几上的两只杯子里,都刚好九分满。这时就连傻傻的尉迟贞也犯了嘀咕,张嘴欲问,老尼便笑着说:“老尼知道姑娘所问何事,老尼十五年前就什么样看不见了,这耳朵倒好使,有时候眼睛能欺骗人,可耳朵不会。”她还调皮地指了指自己的左耳。 虞庆则死死盯着老尼的双眼,故作随意地问道:“尼师何不与他人同住,这样洒扫的事儿也有个方便。” “哎,目瞽之人收拾屋子确实不易,可对于老尼来说,要是与他人同住却更加麻烦。” 尉迟贞心直口快,“这是为何呢?” 老尼云淡风轻地回答:“身处黑暗的人,是靠回忆活下去的。” 虞庆则敬服地点点头,站起来一通鞠躬打揖,“尼师耳聪心亮,庆则还需回复皇命,失陪了。” “阿弥陀佛,尊家好走。”老尼谦和地回礼。 虞庆则离开后,智仙尼师从衣柜里取出了一套灰布衣服和一串佛珠,交给尉迟贞换上。那衣服宽大,竟也看不出她怀孕。天生丽质难自弃,写的就是尉迟贞这样的佳人,这样的一套灰扑扑的素衣,以及未施红粉的素颜不仅不掩姿色,反显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智仙尼师颤颤巍巍地用手摩挲着顾白的嫩脸,浑浊的老眼里泛起了波光。由于有过章仇太翼的那一遭,尉迟贞也见怪不怪了,她想验证一下老头的话,又试探着问老尼:“尼师,我这孩子有什么异常吗?” 智仙尼师摇摇头说:“皇统人道,不过俗世之物,看透容易。这个孩子虽未成人,但灵气逼人,这不是老尼可以妄语的。” 三人成虎,东岳大帝、老头儿还有这尼姑都这么说,顾白开始确切地相信了。 “姑娘也不用过于操心,人行于世,各有祸福,一一经历而已。” 尉迟贞觉得章仇太翼神通广大,而智仙尼师更有一种洞察三界的智慧。 “对了姑娘,坚儿对你可还好?” “坚儿?”尉迟贞不知道智仙说的是谁。 智仙尼师自嘲地笑了笑,“怪老尼不敬了,他现在已经是九五之尊,不应再这样唤他。” 尉迟贞抿着嘴害羞了,娇滴滴地说:“皇上在吃穿用度上对我还好,可就是不来看我。” “宫中形势严峻,皇帝不得不屈己为政,还希望姑娘体谅一下他。”智仙尼师握住尉迟贞的手温柔地劝解她。 就这样,尉迟贞与智仙尼师手挽手,熟悉了一下藏经楼。此楼藏书之丰,天下罕见,佛家的经律论三藏,这里都有。甚至儒道经典,以及旁门左派的著述也多有保存。智仙尼师已经在向阳的地方为尉迟贞辟出了一间清爽的屋子,让她好好休息。老尼的细心周到让尉迟贞备受感动,她心酸地想:“要是母亲还在,也会这样照顾我吧!”她眼眶红红地道完谢,一番洗漱后,就钻入了被窝。尉迟贞听着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特别想哭,但她知道智仙尼师耳朵灵敏,不想吵着她,就用嘴咬着被,任凭泪水一颗颗滚落。 “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这个夜里,尉迟贞不知道杨坚是不是也在这样地思念她呢? 没水这仗怎么打? 雍州在西,地接边荒,百姓多尚武节。其人性情朴质,崇俭约,习仁义,勤于稼穑,多畜牧,无复寇盗矣。所以雍州地界虽然物产贫瘠,但民风淳朴,治安清明,生活于此的人们时常可以与西疆诸国互市,本倒也能安居乐业。可突厥人时时剽掠,男女老幼都苦不堪言。 宇文弼日夜兼程赶赴雍州前线,所看到的,皆是惨状。遭祸最重的七座城,牛棚马圈,猪舍鸡笼无一不空,地上随处可见破碎的尸体。只因突厥骑兵善使弯刀,刀光剑影后,躲避不及的百姓和扛着锄头铁耙反抗的男人眨眼间便身首异处,而骑兵纵马驰骋,包裹着铁皮的马蹄把尸首践踏得稀烂。幸存下的家人们,哭喊着凭着衣服和头颅把他们用草席收敛起来,衙役们揣着纸笔东奔西走,一一清点人口。仵作们口鼻罩着白布,在官员的指挥下,迅速地将敛装造册完毕的尸体抬去埋葬,没有任何仪式。因为天气酷热,耽搁久了容易引起瘟疫。宇文弼坐在轿中,撩起轿帘一路巡看,家家户户,皆是凄凄惨惨。白发苍苍的老母佝偻着身子,蜷着变形干瘦的腿,坐靠在门槛上,眼圈通红,老泪纵横。妻子伏在缺胳膊少腿的丈夫遗体上,嚎啕不已。不解事的小孩子傻傻地站着,茫然环顾,有的留着鼻涕依然不停唤着,“爹爹!爹爹!”宇文弼让轿夫住脚,使劲闭眼忍了忍泪花,从轿上下了来。 这些人一看见绛纱朝服的大官,全都跪行过来,前面的还扯着宇文弼的衣角,抱住宇文弼的皂靴,哭喊着:“大人为小民做主啊!大人,冤枉啊!”,鸣冤叫屈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宇文弼哽咽着大声安抚他们,终于在当地官吏的帮助下,他们止住了声,专注地听着大官发话。 “乡亲们,我朝圣上为保边境太平,多惠突厥。但畜生犹复劫剥烽戍,杀害吏民,夺我财货,为患已久,非止今日。故皇上选将治兵,赢粮聚甲,为的就是给枉死的人报仇雪恨!如今军中义士奋发,壮夫肆愤,个个愿取名王之首,人人思挞单于之背,平乱指日可待!对于乡亲们,朝廷会统计各家减少的人丁和牲口,抚恤银也会如数发下。” 宇文弼换上一副严厉的口吻,正色道:“若有任何人敢克扣,不论官职大小,一概格杀!”垂供的大小官员衙役缩了缩脖子,异口同声地表态:“谨遵大人之命!”那些可怜的老百姓更是感激得连连磕头。远处突现一横黄尘,是军中斥候!那斥候一看宇文弼在,勒马停蹄,翻下身来,凑近宇文弼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宇文弼眉头紧锁,立刻吩咐轿夫带他直奔军营。 原来是沙钵略听从了高宝宁的建议,派大军把雍州城围了个严严实实。高宝宁在西陲深耕多年,北周灭齐时他就逃过一劫,因此他具有自己的实力,能够号召契丹和靺鞨势力,甚至能够获得高句丽的支持,同时也非常了解雍州的时节地理。他知道雍州城极其缺水,现在正当盛夏,如果大军围而不打,时间一长,雍州城可不攻自破。现在宇文弼也身处其中,这样如被人瓮中捉鳖一样,怎能不恼火?不过宇文弼却不焦急,多年的征战让他学会了:心态的失败才是真正的失败。 行至雍州大营,宇文弼还没进帐,就听见将领们的哄吵声。看来突厥人这一招确实打在了命门上,让这些平时不怒自威的将军变成了惊慌的妇人。他们一见宇文弼的到来,像是见了救命稻草,尤其是主将达奚长儒,向宇文弼深深地一拜。而宇文弼看到他,也不免动容。达奚长儒也是少年从戎,作战相当勇猛,前不久达奚长儒率领两千人马,在周盘与突厥数万敌军相遇,部下都特别害怕。达奚长儒还是一样慷慨激昂,他指挥着这数量可怜的兵,来回与突厥周旋,且战且走。三天后连兵器都打光了,饶是如此,士兵们居然以拳头为武器,继续与突厥军厮杀,以至手上的血肉模糊,森森白骨都露出来了,他们杀伤敌人数以万计。达奚长儒自己也身受五处创伤,其中被刺穿身体的伤就有两处!这样一个铮铮硬汉,面对寡不敌众的绝境还在搏斗的男人,如今儿也是个束手无策。 宇文弼一把抱住达奚长儒,不敢太紧,怕裂了他的伤口。同时他看向多日来浴血奋战的副将们,一个个低着头,面如死灰。每个人都明了,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事实上给水供应比粮草更加重要,毕竟粮草不足还可以用战马充饥,还可以捕杀鸟鼠,甚至人相食!但若无水,任你是孙大圣,使出七十二般变化,三天不降,也是必死无疑! “大将军,卑职上负皇恩,下负黎民,战不胜,守不成,今自请死罪!”达奚长儒痛苦不堪地请求宇文弼。宇文弼拉起他的手,提高声音对帐中所有将领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军人,是真正的军人。然凡是真正的军人,从容赴死,乃最易之事!忍辱负重,才最难。” “我治了尔等的罪,谁复治突厥之罪?”宇文弼语重心长地说到,“现在要紧的,便是将情况细细报来,共商对策!” 宇文弼温和地安慰达奚长儒,让他坐下好生休息。副将王镇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宇文弼实禀:“大将军,突厥人困城,并将西梁河截断,城中的井甚少,蓄水也不多。只怕……只怕……” 王镇远一咬牙,“只怕挺不过五日了。” 一阵可怕的沉默包围着宇文弼,他想起要是有阿史那的聚水神珠,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可眼下,真的是吹灯拔蜡踹锅台---彻底玩儿完了吗?宇文弼摇摇头,驱赶着这些杂念,他平静地说:“好,王副将先带我去城楼看看敌情吧,其他人各司其职。” 于是,王镇远引着宇文弼登上城楼,观望敌营。北风如唳,残阳似血,无边无际的塞外胡天撒遍金光,倒像是云上的荒漠。城外千里黄沙,突厥军营一行行排开,狼头军旗猎猎作响,军号鼓角声声相闻。宇文弼一边踱着步,一边拍打着城墙,全力思考着,真是“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过了许久,夕阳已近黄昏,王镇远劝说宇文弼:“大将军,走吧,先用膳,身子紧要。” 宇文弼叹了口气,使劲拍了拍城墙,正想离开。却发现墙上的土竟然被自己拍掉了一大块,他奇怪地招呼王镇远,问道:“王副将,为何这墙如此不坚?一拍即碎呢?” 王镇远一看,解释道:“大将军初来乍到,有所不知。雍州风沙大,为保护城墙,定期会以泥浇敷,将军拍掉的不过是泥土而已。” “以泥浇敷……以泥浇敷……以泥,哎呀!”宇文弼反复念叨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把王镇远吓了一激灵。 “将军您?” 宇文弼双手捂面,心想,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神佑大隋!雍城之围,有解了! 坞壁高手“龙九子” 王镇远丈二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着宇文弼,这土块块到底有什么玄机?不过素闻宇文大将军用兵如神,说不定真的找到了什么奇法妙宗。 夜光如水,营帐中宇文弼召集达奚长儒、王镇远等一干人密谋策略。众人满怀期待地看着宇文弼,大将军夤夜聚将,必有计策!宇文弼整整一日铁板样的面孔松泛了下来,他招招手,让大家围拢过来,说:“现在突厥大军将雍州城团团围住,目的就是切断水源,让我们不战自降。” 众将频频点头,“那好,大军在雍州城外,一切消息尽靠其细作秘密打探,如此我们何不放个烟幕,诈他一诈!” 大家更来精神了,耳朵竖着,都想听听大将军的高招。“我看城墙会定期以泥浇敷,那么明日正好,让军士们挖取井底的稀泥浇在墙上。同时在马厩大张旗鼓地用水洗马,放松对城楼的守卫,让他们的探子看到这一切。” “哎呀!高啊!大将军是要虚张声势,给突厥人唱一出空城计!”达奚长儒明白了过来。 王镇远倒颇为担心,“大将军此举高明!不过要是突厥人不退,咱可不死路一条了吗?” 宇文弼拍拍王镇远的盔甲,耐心地说:“照这情形,要是不这样做,咱们也挺不下去,只有兵行险棋,方有一线生机。” 第二天大早,突厥人惊奇地发现,城里的隋军居然一如往常地在给城墙敷泥!他们赶紧把情况告诉了沙钵略,沙钵略根本不相信,亲自到阵前查看,发现前军的报告所言不虚。他一下子急火攻心,气冲冲地找到高宝宁,质问他:“你不是说雍州城里没水吗!说我军只消等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雍州,结果人家还在敷墙呢!耽误我大军这些时日,少得多少牛羊财物!” 高宝宁也不敢相信,问道:“可汗亲眼所见?” “哼哼,你可以到雍州城楼上摸一摸,看看本汗是不是胡说。”沙钵略讥讽着高宝宁。 高宝宁也不恼,若有所思地说:“可汗别急,会不会是隋军有诈啊?” 沙钵略一想,也有道理,高宝宁出了个主意:“我在城中还有些眼线,先探探虚实,再做计较,如何?” 沙钵略勉强同意了,不过他说:“若大军围困在此没有作用,本汗就立刻撤兵,你知道这粮食都得从大漠运来,耗费巨大,不能赔在这儿!”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高宝宁谄媚地陪着笑。 当天,高宝宁便用飞鸽与城中奸细通气,让他着意留心隋军的用水情况,得到的消息让高宝宁怀疑自己的眼睛。鸽书上说,隋军的东西两座马厩在清洗马匹,马夫气色红润,杯里还泡着茶,足见隋军水源充足。高宝宁一脚踹翻面前的桌子,懊恼地不得了!“真是咄咄怪事,隋军是请了龙王爷吗?哪里来的这么多水!” 沙钵略一听,心疼得难受,平白浪费了这许多粮草。他立即让发令兵命军队收营开拔,遁走他地。宇文弼和众将见突厥人偃旗息鼓而退,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王镇远无比佩服地对宇文弼说:“大将军临危不乱,妙计退兵,诸葛大才今又见矣!” 宇文弼微笑,提醒诸将赶紧疏通西梁河,建蓄水池,绝不能重蹈覆辙。沙钵略的围兵一退,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不知道杨广那边进行得如何?就算自己再怎么不喜欢这位二皇子,也盼着他能巧施奇计,解民倒悬。 杨广一到并州,便开始筹集人马,这一次他要深入大漠。而杨广选择起用的,并非随他而来的高手,而是一支神秘的民间力量,即坞壁护卫。东汉和帝年间,羌人叛乱,东汉政府就在内郡建造坞壁,以备羌寇,坞壁于是从西北边郡流行至内地。到了魏晋,民间开始在山川险峻,及适宜耕种的地方修建坞壁,他们组织生产,聚众自保,成为一支支强大的地方豪强力量。坞壁之间争夺土地,水源,常常互相攻击。而坞壁的保卫者,坞壁护卫这样的武艺高强之人自然很多。但这样的“草头王”显然不能为隋文帝杨坚所容,他慢慢用村落来代替坞壁,导致大量坞壁衰落下去。杨广则悄悄收留了一大批坞壁护卫,训练成自己的私军,替自己卖命。经过千挑万选,杨坚手下有九个顶尖的坞壁高手,他们分别是囚牛、睚眦、嘲风、蚣蝮、狻猊、霸下、狴犴、负屃和螭吻。自然,这并非九大高手的真名,没有一个刀口舔血的人会暴露自己的真名。江湖上的人用“龙九子”的名字来称呼他们,也是因为他们性格迥异,各怀绝技。 囚牛是一个儒雅的男子,一把琵琶不离身。单看他眉清目秀,长衫纶巾的模样,没有人会把他和杀手联系在一起。而他最擅长的,就是用清越的琵琶声取人性命,琵琶一响,那声音刹那之间化作无数飞刀,锋利无二,削铁如泥。传言他曾师从宫廷乐官曹妙达,可谓“一曲肝肠断,何处觅知音?” 睚眦与囚牛完全相反,他身长九尺,腰粗十围,相貌丑恶。睚眦不穿上衣,无论春夏秋冬,都以粗重的大铁链缠身。他瞠怒恶狠,生性好杀,擅抡一把号称“天下第一锤”的博浪锤。当年秦始皇灭韩国,张良花重金派大力士怀抱一百二十斤重的大铁锥埋伏路旁,秦始皇巡游至博浪沙时,大力士掷锤砸击秦始皇,但锤砸偏了,从秦始皇身边飞过,砸中了副车。他曾孤身一人杀进一座坞壁,屠尽坞壁内所有人。他逞凶斗狠的名声之大,让武林侧目。 嘲风是一个带着黑铁面具的哑女,她身形纤瘦,宛若垂柳。乍一瞧不过一弱女子,可只有和她交过手的亡魂才知道她的可怕。嘲风的轻功独步古今,速度灵快如蛇,两只梅花匕平时别于腰后,攻击时直取咽喉。由于匕刃上涂有箭毒木的汁液,人被划破一道小口子,也会见血立毙。而且她还有一个怪癖,就是在对方死之前,会取下自己的面具,让他看清自己的容貌。据说有狂徒四处说嘲风貌若无盐,十分丑陋,嘲风便将此人的脸用烈火焚伤,将一块鲜血淋漓的狗脸皮贴了上去。人血狗血相胶粘,怎么也取不下来了,这个狂徒余生顶着一张狗脸,四处被人耻笑。 蚣蝮是一个精壮的光头汉子,奇的是他全身上下都是光溜溜的,寸毛不生。最怕人的,是他的后背、手臂和大腿后面长满了鳞片,在陆地上的时候色青,遇水即黑。他出生时哇哇大哭,身上鳞片戟张,把接生婆吓得当场昏死。父母也十分骇惧,认为他是个妖孽,当晚就把他投入江中,想溺死他。谁知道蚣蝮漂在水里,顺流而下被一坞壁主拾得,见他在水中睡得香甜,坞壁主就用大木盆把他捞回抚养。蚣蝮沉默寡言,只爱兴波弄潮,在水中简直婉若游龙,他左右手各持一支峨眉刺。此器因出自峨眉山道人之手,故得名,它采用玄铁打造,中间的圆环为握持处,武器的两头呈锥形尖刺状,锐利无比。每当官府的运盐船到来,蚣蝮就潜在水下,偷袭凿船,督运官兵皆成水下鬼,而他所在的坞壁把这些官盐晒干倒卖,获利甚巨。 蚣蝮和狻猊,一个光溜溜,一个毛茸茸。狻猊体格粗壮,头发、眉毛与胡须全是鲜红色,而且都长得特别浓密,就像一颗硕大的狮子头。他生来怪力,司马迁记载楚霸王项羽,力能扛鼎,狻猊也可以轻松做到。他一拳,就能击碎一扇石碾盘,要是舞上他那柄大斧,真可以劈峰伐岭。狻猊手上的斧子来头可大,那是秦惠文王灭蜀时,“五丁开山”中的神蛇所化,执之者有开山之力。 霸下本是和尚,过着晨钟暮鼓的生活,每日不过练功诵经而已。不过建德三年,北周武帝下令灭佛,一时间全国上下毁寺、杀僧、焚经、烧像。霸下凭一己之力逃出了官兵的捕杀,投靠了一个坞壁主。毕竟是吃斋念佛的人,霸下不愿意做那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但坞壁这样的地方不养闲人,所以霸下只能妥协为坞壁看家护院。一日,大批官兵前来剿杀,霸下仅手持一棍就与他们厮杀起来,话说双拳难敌四手,霸下怎的敢与这样多的官兵搏斗呢?那是因为霸下已经把金钟罩铁布衫练到极致,莫说区区小卒,即使备身府的备身用武器猛刺猛砍,他也能抵挡得住。 狴犴的身份极为隐秘,每一次和杨广以及其他八人相见,都是一身黑袍,没有任何关于他的传言。 负屃和螭吻是一对孪生兄弟,两人生于制毒世家,对什么稀奇古怪的毒物都很熟悉。哥哥负屃善于解毒,弟弟螭吻善于使毒,他们杀人,死亡过程相当痛苦。因此江湖,还有朝廷的人乐意雇佣他们去折磨自己的仇家,价格越高,他俩就能让被杀者越痛苦。往往是螭吻下毒,把人折磨得要咽气时,负屃又给解毒,待对方恢复个大半,螭吻接着下毒。如此反复,最后这人死状极惨,连他躺过的地方数年内都不会再有花草生长。 这样的九个人齐聚杨广手下,可以说除了杨坚的备身府,他们再无忌惮。杨广的此次行动,就是要带上狴犴之外的八人,以期建立奇功,为他夺取太子位铺路。 杨广眯起眼,望着天边的征蓬断雁,冷冷一笑,将胯下的宝马一抽,和其余八人向沙漠奔去。 反咬主人的狗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漠北,一直被并州百姓称为死亡之地。不仅因为它戈壁千里,荒无人烟,更是因为其中潜伏着无数的恐怖。最为百姓惧怕的,就是魔鬼的化身,突厥人。关于突厥,当地盛行着一个传说,突厥先民曾经世居西海,后来渐渐繁盛。由于和邻国夺占资源,他们的部落陷入了战争,在一次事关生死存亡的战役中,部落出现了叛徒,他打开大门放进了敌军。敌人蜂拥而入,大肆屠城,男女老少尽杀之,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孩子。 敌军为了庆祝胜利,举行了一场残忍的祭祀活动。他们把这个小孩子手臂和双腿都砍掉,敷上药品进行包扎,为的是不让他过早死去。然后小孩被放在祭台上,野蛮的军队伴着孩子的哀嚎声载歌载舞,最后敌军就把这小孩扔弃在野地,让他自生自灭。可他们没想到的是,有一匹母狼发现了小孩,没有拿他充饥不说,还天天衔肉取水来喂养他,小孩就靠着母狼的照顾得以不死。积年累月,日久生情,人狼媾和在了一起,甚至母狼还怀了孕。邻国的人偶然发现这个小孩子竟长大成人!举国惊恐!他们夜里密商遣兵将其杀掉,谁知被母狼窃知。趁着他们熟睡,母狼潜入军营和王庭,悄无声息地把军头和国王的喉咙咬断,然后驮着小孩逃走了。 他们跋山涉水,来到高昌国的西北方,找到了一个洞穴,结果洞穴里面草肥水美。母狼在这里生下了十个男婴,最身强力壮的就是突厥领袖阿史那氏。阿史那氏感念母狼恩情,以狼首为突厥大旗,延续至今。因此,真正的突厥贵族天生可以与狼交流,强大的还可以命令群狼。这样的异禀之人被称为“狼语者”,极为罕见,六十年前一个“狼语者”死去,整个漠北瘆人的狼嚎声响彻并州边境,让人不寒而栗。 杨广和八子照着阿史那给的地图一路疾驰,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否则沙暴一起,那就是凶多吉少。所以他们并没有骑骆驼,而是骑马,平常的马蹄子小,在沙漠上一跑就会陷进去。而杨广一行人的马是产自卡拉库姆沙漠的汗血宝马,汉朝的张骞出西域,归来说:“西域多善马,马汗血。”赞誉的就是它,它蹄子大,身纤细,可以日行千里,在沙漠也是如履平地。如此,也就一天一夜的功夫,九人便已来到了阿史那的漠北大营。 阿史那不知什么时候等在了大营门口,也许是在自己地盘上的缘故,没了在晋王府的那一副奴才相,装腔作势的倒硬气得很。杨广心细,按说这军营禁地,当有重兵把守,就算阿史那为了方便迎自己故意把人调开了些,也不至于戒备这样松懈。难道他有什么不轨之图?待杨广等人近了,阿史那油滑地给为首的杨广牵着马,领着他们进了大营。他又点头哈腰地把九人请进了牙帐,那帐中摆满了牛羊肉和烈酒,香气扑鼻,九套碗筷也是妥帖地放着。睚眦奔波了一天,老早就饥肠辘辘了,看见这许多好酒好菜,馋的直流口水。其余人不像他这样没出息,仍然强打着精神保持警觉。阿史那像个仆人般绕在杨广周围,为他脱衣递水,接风洗尘。 “阿史那,交给你的差事,办的怎么样?”杨广语气并没有因为阿史那的热情而缓和,依旧冰冰冷。 “殿下神机妙算,我花大钱买通了沙钵略身边的谋臣,让他说阿波、贪汗两人的坏话,现在他们之间嫌隙已深。”阿史那应对到。 杨广赞许地用拳头在阿史那胸膛上锤了两下,“你办的好,我看得到,帮我也是帮你自己。沙钵略一倒,你就是突厥无可争议的新可汗!”阿史那揉着胸,嘿嘿地傻笑着。 “多谢殿下抬举,这烤羊肉是最鲜嫩的后腿,请殿下享用。” 杨广轻蔑地笑笑,随意坐进了筵席。正要动筷,螭吻贴近杨广耳边悄声道:“殿下莫动!此菜有毒!” 要是别人,此刻定然勃然变色,翻了脸。杨广并未止住手上夹菜的动作,他把羊肉放进碗里,阿史那正期待着杨广吃下,可杨广却把碗递给了自己。 “阿史那,此事顺利,你有功,你先用!”杨广狡黠地看着他。 “殿……殿下,小的效劳是应该的,还是殿下先请吧。” 杨广看着阿史那尴尬的表情心里十分快意,他就喜欢像猫捉老鼠一样把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他还想逗逗阿史那,故意说:“这菜不好!我不吃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杨广刚把酒杯举到半途,阿史那神情凝固了,语带威胁地说道:“今天这菜,你吃得吃,不吃也得吃!” 话音刚落,牙帐外冲进了三十多个突厥兵,将十人团团围住。 “阿史那,你小子吃熊心豹子胆?这点儿喽啰想困住我们?”杨广嬉笑着摇摇头。 阿史那猛一仰头,发出了一声威严的狼嗥,牙帐外顿时火光冲天,漫山遍野全是突厥兵的嚎叫。 杨广明白了,原来阿史那是把兵拿来布下埋伏。他一直以为阿史那不过是他身边俯首帖耳的一条狗,一条给根骨头汪三汪的狗。想不到他是一条披着狗皮的毒蛇,现在盘算着反咬他了! “哈哈哈哈!杨广啊杨广,你想不到自己有今日吧!”阿史那看他思考的样子,得意地猖狂大笑。 “实话告诉你,本王子等这一天等了多少年了!你不是整天牛气哄哄,颐指气使,不把我当人看吗?今天咱也换换。”阿史那小人得志的语气和茅坑的味道一样让人恶心。 “好啊,你且说来听听。”杨广还是不怒,聊天喝茶般说到。 阿史那最讨厌杨广那种老子天下第一,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他非要好好羞辱一下这个压制自己多年的“殿下”。 “很简单,你就跪下给本王子磕头,或许我开恩饶你一条贱命!” 其他八人见阿史那这样侮辱杨广,个个蠢蠢欲动。杨广若无其事地摆摆手,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否则呢?” “否则?”阿史那狂笑一声,“否则我就带兵打进大兴宫,那独孤皇后沉鱼落雁之貌本王子现在还念念不忘,不如收了她做小。待本王子当上汗王,封赏她一个公主之名,也不是不行啊!” 阿史那的话惹得突厥兵捧腹不已,这是把杨广当孙子了呀! “况且她在宴会上那样的口齿伶俐,我就想瞧瞧她在本王子的胡床上是不是口齿一样的伶俐!”阿史那越来越轻薄放肆,“广儿你觉得爷爷的打算可妥?哈哈哈哈哈哈!” 杨广两根手指一夹,酒杯一下子就瘪了,他锐利的目光射向囚牛,一使眼色。只见他转轴拨弦,王昭君的塞上曲凄婉优美,囚牛弹来,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阿史那笑言:“好!还有琵琶助……” 还没来得及说完,阿史那完完全全被惊呆了!琵琶声瞬间化作催命符,一道道利刃破风而舞,三十多个喽啰兵正沉醉在乐曲中,一时血肉横飞。他们的惨叫声刚刚走到喉咙,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具具干净的骨架,七零八落地掉在血泊中。琵琶还在弹奏,帐外只听到这飘丝如雪的雅音,却不知牙帐内已经地覆天翻,乾坤扭转。 小子你没了 看着倒在地上的累累白骨,刚才洋洋盈耳的音乐已然听不到了,他只觉得脑袋发懵,头皮发炸。他知道中原武功流派众多,高手如云,可没想到恐怖如斯!他还想大喊求救,嘴里却空落落的,低头定睛一看,自己的舌头连根整整齐齐地躺在盘子里,动也不动了。阿史那哇地一下呕出一口鲜血,泪眼婆娑地看着杨广。 杨广用食指轻轻挑起阿史那的下巴,要是个美女在闺阁床笫之上,那真是万种风情。不过现在,是赤裸裸的玩弄罢了。 “哭吧,本王特别喜欢像你这样不自量力的狗在我面前掉眼泪。”杨广的嘴角勾起一抹狠辣。 不甘、屈辱、愤恨交织在阿史那心头,他强忍着失舌的剧痛,不肯哭出来。 “螭吻,负屃!咱这位老朋友不太愿意配合,你们教导教导他!”杨广扥住阿史那的衣领,扔小鸡崽儿似的把他扔到螭吻和负屃中间,杨广要阿史那体会一下什么是人间炼狱。 螭吻兴奋地从怀中掏出一支小铁瓶,露着一口大黄牙,炫耀般地讲解道:“这是产自岭南的一种蜈蚣,性喜湿热,经我多年培育,其毒力大大增强!虽不致命,却能让你尝尝什么叫噬骨之痛!” 说罢,他便启开铁瓶,把瓶口对准阿史那的脖子,一条通体油黑的蜈蚣卷着腹掉了下来。阿史那感到脖子与蜈蚣甲壳接触的冰凉,拼了命地想把它抖下去,可是自己被狻猊牢牢钳制住,根本动弹不得。那蜈蚣足有五寸长,密密麻麻的足肢像钩子一样锋利,在阿史那脖子上爬了一下,就划出了一缕缕血丝。那蜈蚣仿佛感受到了血管里流动的温热的血液,亢奋地张开腭牙,疯狂地往皮肤下钻!阿史那痛苦地瞪大了眼睛,太用力以至于眼角都裂开了,嘴巴无助地张着,断舌涌出的血液在喉咙里冒泡。不一会儿,蜈蚣就完全钻进了阿史那的血管中,顺着管壁一点点蠕动。阿史那觉着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被人用剔肉刀来回地刮,他好想疼得昏死过去,可蜈蚣的毒液让他一直保持着清醒,无穷无尽的悔意冲击着他的心脏。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蚍蜉撼树,去反抗杨广这个恶鬼! “外面的,你们去收拾干净!”杨广刮除着指甲里的脏东西,边吹边下令。 囚牛的琵琶一抖,原先婉转的曲调变得摄人心魄的诡异,他猛一弹,牙帐飞了起来,被四散射出的飞刀利箭撕成了细小的布片。离得近的突厥兵,全部被削成了肉块。其他突厥兵一看大事不好,挥舞着弯刀,排山倒海地压了过来。睚眦双瞳火赤,他三步并作两步,旋转着手中的大锤,把第一批赶到的突厥兵砸得血肉模糊,抡一次,地上就落下二十多团肉酱。嘲风奔如闪电,在突厥兵中来来回回,如鬼魅一般,她身影一晃,就有一个突厥兵被割喉而死。他们看不清是谁在下刀,只看见身边一个一个同伴僵硬地倒下。狻猊手持开山斧,旋风一样在兵堆里屠戮着,他所到之处,头颅满天飞,那些试图用刀抵挡的突厥兵连手上的刀也被硬生生砍断。霸下双手持盾,一通地抵挡乱撞,他强大的内力把突厥兵震得肝胆俱裂,吐血而亡。蚣蝮的战力在沙漠里被削弱了很多,但对付这些散兵游勇还是绰绰有余。一对峨眉刺白进红出,张牙舞爪的突厥兵便横尸于野了,勇猛的倒是挥刀砍到了蚣蝮,不过蚣蝮的鳞片坚硬如石,他们的刀全卷了刃。螭吻和负屃省事许多,他俩变着花样地折磨阿史那给杨广取乐。 蜈蚣已经通过血脉爬遍了阿史那的五脏六腑,他蜷缩在地上不停地发抖,头和膝盖紧紧地贴着一起。此时,那毒物还在他的肠子里游动撕咬,他之所以还没有发疯,完全是毒液的作用。杨广抬起右脚,狠狠地碾在阿史那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又拈出一块绢帕擦了擦嘴,悠悠地说:“本王告诉你,我早就让人告诉沙钵略,阿波、贪汗两人要趁他围攻雍州城之时发动政变,而你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据!” 阿史那承受不住杨广的碾压,又吐了一口血。 “本来打算让你死得松快一些,可你不乖啊!你还敢对主人呲牙了,那我就顺便玩玩儿咯。”杨广一脚踢破了阿史那的肚子,肠子稀里哗啦地流了出来,那蜈蚣也从里面翻着滚落在地。螭吻蹲下用铁瓶把蜈蚣重新装了回去,揣进了兜。 “看他这样,是活不了多久了,本王还没看够!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杨广看自己的靴子被阿史那肚子里的脏东西污染了,很是嫌弃,捂着鼻子把靴子在阿史那的衣服上蹭来蹭去。 负屃眼睛一转,拿出了一包药粉,“殿下,这是我新研制出的化尸粉,撒上这样小小的一包,就是头象,也得化为一摊脓水。” “那撒在活物身上呢?” “效果一样,不过那活物……”负屃坏笑道,“痛苦之极,甚于凌迟,不可名状。” “好哇!本王也开开眼,撒!” 负屃轻轻打开纸包,均匀地把化尸粉从头到脚地撒在阿史那身上。阿史那本来已经疼晕过去,这下又在剧痛中醒来,他嘴里发出惊悚的呜哩哇啦的呻吟,他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地融化。杨广好奇地看着阿史那痛苦地挣扎,而且眼泪鼻涕抑制不住地淌下来。这对于残暴的杨广来说,是最精彩的戏码!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五千突厥兵已被六人杀尽,阿史那融化得只剩下半个肺,一个心脏和颗脑袋了。不过血泊中似乎有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杨广好奇地让负屃扒拉出来,擦拭干净,发现这是阿史那在宴会上展示的聚水神珠。他便顺手拿过来揣进了兜。 “殿下,事情已了。”囚牛跪地禀报。 杨广蹲在地上,拿着一双筷子正戳着阿史那的心在玩儿,他随口道:“很好,放把火,烧了这些臭虫算完。” “领命!” 沙漠本就干燥,堆上柴草泼上火油,这一下子火光冲天,四处弥漫着尸体烧焦的臭味儿。杨广等人大功告成,已星夜策马回府。熊熊火焰舔舐着阿史那融化剩的半个头骨,里面装的那么多的阴谋诡计,那么多的痴心妄想,现在都一并化为灰烬…… 诱敌深入的计策 漠北军营的火还没有熄灭,围困雍州的沙钵略便得到了消息。一连串的失利让他备受打击,现在又听说阿史那和他的卫队惨遭毒手,他确信一定是阿波、贪汗乘自己征战在外,后方兵力空虚,想谋夺汗位! 但他不敢贸然出手,贪汗不足为虑,可阿波手握重兵,料理起来将十分麻烦。而雍州城中,宇文弼的大军已到,几乎同时杨广从并州的传讯也来了,“并州告捷,出城击贼!”看到这样的好消息。宇文弼立刻幕府聚将,以河间王弘、上柱国豆卢勣、窦荣定、副将王镇远为帅,令其带着大军清剿来敌。这些守边多年的老将早就受够了突厥人的窝囊气,一听说可以主动出击,个个嗷嗷直叫,恨不得马上端掉突厥老巢。 宇文弼也更加意气风发,不是因为杨广得手和大军援至,而是雍州组建好了一支新军,他们被统称为“投石手”。早在春秋战国时期,抛石机已经出现应用,传说是墨家所作,《范蠡兵法》记载:飞石重十二斤,为机发,行三百步。三国时的官渡之战,曹操攻打袁绍,就以“霹雳车”打得袁军落花流水。可这拋石机威力是大,也十分笨重,使用颇受限制。不过经过宇文恺的潜心改良和设计,雍州制造出了一种崭新的抛石机,这种机器不用人拉绳索,而是在梢端绑一块巨大的石块,在炮架上安装铁钩,钩住机杆,投放石头时,只要把钩拉开,石块立即下坠,将炮梢压下,同时百十斤重的石弹猛然抛出。而且石弹也有不同,一块滚圆的石头攻击有限,于是宇文恺设计了一种“泥弹”,几十上百的尖棱的石头用泥粘裹在一起,落地时炸开来伤害惊人。用来对付突厥冲锋的骑兵再合适不过了! 隋军的计划是用疑兵佯攻,然后假装败退,引诱一部分突厥军靠近城墙,时候一到,万弹齐发!最后由兵分两路的大军从左右两侧包抄留守的敌兵,一举建功。 大漠风沙骤起,穹顶残云俱卷,一场大战悄无声息地酝酿着,静等爆发。 群沙环绕,日头亦格外毒辣,好在突厥军队借围城之机截取了西凉河不少水,否则大军定然要渴死荒漠了。殿后部队生火起灶,正要填填肚子,他们没有发现一支隋军已经在沙丘后面观察着自己了。 王镇远看着突厥兵狼吞虎咽的样子,他屏住呼吸,弯弓搭箭,瞄准了一个啃骨头的突厥兵。嗖一声,那箭划破空气,刚好射穿了那人的脖子,镞头把食道里吞下的肉都顶了出来。突厥兵万万没想到隋军居然出城追击,不等他们想明白,其他将士也学着王镇远向呆若木鸡的突厥兵放箭,一阵箭雨如海浪袭来,拍打在突厥兵的身上。一下子,驻军就没了大半,这些人几乎都成了刺猬。王镇远立马抽出腰刀,大吼:“弟兄们!杀!” 将士们手持环首刀,一往无前地向突厥残部砍杀过去,残军不知深浅,恶虎般反击。根据他们多年与隋军作战经验,发现隋军的武器不能很好地对抗自己。这是因为边地穷困,武器还不能统一配备,多是长剑短刀,不利于劈砍还易折断。可这一次他们看走了眼,攻击他们的不是什么边地的老弱,而是精锐的新式军。环首刀窄身长刃,锐不可当,两军一交锋,突厥人就被隋军杀得节节败退,不过突厥人生性凶残,隋军虽然占有优势,也死伤不少。坐镇中军的沙钵略接到来报,不知这隋军是个什么打算,他赶紧召来高宝宁,询问他的看法。 高宝宁向传令兵详细了解了隋军的人数和装备情况,当即有了判断。 “汗王,这必是隋军的诱敌之计!断不可上当!” “何以见得?” “我部困城多日,他们不可能不了解我们有十万余之众,现在却派一万多人来袭击,送死吗?还有,据传令兵所报,这批隋军战力强悍,看样子是援军已到。若我们此时与他们纠缠,一定吃亏!”高宝宁笃定地说。 沙钵略眼睛一转,好哇!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正忌惮骁悍的阿波和与之亲厚的贪汗,何不借隋军的刀收拾了他们?隋军此番设下圈套,应战必然是凶多吉少,他们要是直接战死,自然是最好不过,即使捡回一条命,他也可以动用军法惩处两人。沙钵略竟然还为自己这一招暗暗叫绝,可怜那高宝宁,他哪里知道沙钵略的这副蠢心肠? “传我命令,让阿波、贪汗带上他们的豹师反击隋军!” “得令!” 高宝宁目瞪口呆地望着一溜烟跑掉的传令兵,又看着沙钵略,就像在看一只长满羽毛的猪。 “可汗!是我没有说清楚吗?这是圈套!圈套!圈套!”高宝宁丢了平日里的气度,脑门青筋暴起,一边跺脚一边怒喊着。 沙钵略轻蔑地甩了一下袖子,说:“本汗自有考虑,不用你管。” 高宝宁恨铁不成钢地闭上了眼睛,不管沙钵略瞒着他胡思乱想些什么,这样做就是自投罗网,他可不想陪葬。一离开沙钵略牙帐,高宝宁就带上自己的五千多兵马,趁两方交战正酣,投奔了契丹。 阿波善战,可是头脑简单,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一接到军令,他立马和贪汗率领豹师,驰援殿后部队。王镇远的疑兵们杀得正欢实,远远见大批突厥兵奔袭而来,心里一跳,大计成了一半了!王镇远深知不可恋战,不然反而坏事,遂带着疑兵向雍州城方向撤退了,一路上还丢盔弃甲,一是故意显露败象,二是怕追兵跟丢了。果然,阿波、贪汗并不作停留,全力以赴地追击王镇远。沉寂多年的大漠,从没有这样地热闹,沙狼沙狐吓得躲了起来,蝎子蜥蜴也忙不迭地往沙砾里钻。这场战争属于人类,不属于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宇文弼站在城头,目力之极,蹄尘飞扬! “好!王镇远不负所托,今日让他们有来无回!”宇文弼长吐了一口气,坚定地放出豪言。 “投石机准备好了吗?” 王弘抱拳,“禀大将军,只待大将军一声令下!” “好!”宇文弼轻轻抽出佩剑,就等猎物上门了! 贪汗一看隋军往雍州城逃窜,心里开始打鼓,他不顾吃了一嘴的沙,提醒阿波道:“阿波!前面就是雍州城了,当心呐。” “雍州那些庸兵能做个什么,以我们现在的速度,他们到不了城门就会先进阎罗殿!”阿波并不理会。 果然,在离城门还有五十步的时候,阿波、贪汗的先头军黑压压地就追上了疑兵,突厥人在马上就如同死神,负责引诱的将士们的脑袋一颗颗掉落,“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就如此严酷,为了更多突厥兵进入射程范围,王镇远和一干将士奋力死战,拖延时间。 终于,时机成熟,宇文弼宝剑一挥,王弘向天射出一支火箭。阿波、贪汗满脸鲜血,正十足快意,一见这信号,知道大事不好了! 城墙内安放着大大小小的重型、中型、轻型拋石机,座座蓄势待发,投石手们全是膀大腰圆的汉子。他们将钩一拉,登时声音震天动地,一块块巨石猛然抛出,半斤的石弹可达百步,百十斤的石弹也能达五十多步。马被这轰鸣惊得疯狂起来,甩下来不少骑兵,突厥兵抬头看着无数石头越墙而过,高高的挂在头顶,以为是天神降威,吓得连躲避逃跑都忘记了。石弹呼啸着砸下,从城头看去,灰黑色的兵潮中绽开了一朵朵血花,马嘶人叫,不绝于耳。阿波气急败坏,看着开怀大笑的王镇远,他一个跃马弯刀劈下,辛亏王镇远反应机敏,侧身躲闪,否则就被劈成了两半。不过可惜的是,阿波还是砍下了他的左臂,王镇远捂住断处,疼得满头大汗,不过始终一声未吭。 未几,四万豹师损失殆尽,雍州城下,石弹入地七尺,人尸马尸相交叠。只有阿波、贪汗和几千残兵逃出石阵,重返大漠。 可这时候,沙钵略的六万虎师、鹰师也在腹背受敌。虎师鹰师最强悍,可面对隋军精锐部队的两面夹击还是抵抗不住,血战三个时辰后,虎师从隋军包围圈上撕开了一个口子,沙钵略的突厥兵仓皇突围了。可他们所有的粮草水源全部被截下,死亡于他们而言,只是时间问题。 十余万大军,经此一战,剩下了不到三万之众。其中负伤的人因为缺医少药,又饥渴交迫,不断倒下。饿极了的突厥兵便将他们割肉为食,粉骨作粮,疫情也这样在军中蔓延开来。沙钵略这才恍然大悟,自己的决定是多么愚蠢!现在前有隋军追击,后有达头可汗虎视眈眈,沙钵略真真正正地陷入了绝境。 月光如水,幽凉清亮。沙钵略听着帐外士兵的哀嚎呻吟,他的力气瞬间消失了,除了投降他还有别的选择么?多半晌,他挣扎着起身,拿出纸笔,亲自修书:从天生大突厥天下贤圣天子伊利俱卢设莫何始波罗可汗致书大隋皇帝,两国交战,生民涂炭。望重修于好,子子孙孙,乃至万世不断,上天为证,终不违负。此国所有羊马,都是皇帝畜生,此国所有人口,皆是陛下臣民。 随后他无奈地把书信交给使臣,一下接一下地叹气,他彻底地失败了。 开皇二年九月十日,隋军大胜,北患克定。 好像有问题 大隋天子贻书大突厥伊利俱卢设莫何沙钵略可汗:得书,知有改过之意。今特别遣大臣虞庆则往彼巡视,复看沙钵略也。 杨坚回信后,长舒了一口气。宇文弼不愧为肱股之臣,兴师讨逆,月余就大获全胜。还有次子杨广,据宇文弼的汇报,晋王以身犯险,离间突厥,才这样顺利。可太子杨勇却成天倚红傍绿,寻花问柳。杨坚暗下决心,还要好好考察一下两人,毕竟废长是大事,绝不能草率。 最要紧的,是杨坚办成了一件大事。他利用完善三省六部制的机会,设立了无比尊荣的三师三公,把独孤势力中手握大权的官员抬了上去,加以封号,实则剥夺了他们手中的权力。同时他在作为新的权力机构的内史省、门下省、尚书省中大量培养效忠自己的新人,而把独孤一方的人平调或迁升到掌管典籍历法的秘书省。经过这样一番改革,皇后的势力就大不如前了。 独孤皇后感觉到了杨坚种种作为的目的,她表面如常,私下里也把注意力从搜寻“狐狸精”的事儿转移到了朝政上。她利用父亲独孤信在军中的遗威和旧部亲信,牢牢占据着兵部的要职,甚至还染指负责都城戒备的十二卫!帝后的权斗越来越激烈,朝中每个人都惴惴不安,担心自己成为牺牲品。 同样的,杨坚心里一直牵挂着尉迟贞和的孩子,现在战事结束,正好以为阵亡将士超度为名,去佛寺祈福,好好探望他们母子。 杨坚乘上銮驾,故意命人鸣锣开道,其实宫中大可不必,他就是想让独孤皇后知道,这样她反而会放松警惕。他也一早派人向佛寺通传,所有僧尼要全部奉旨焚香祝祷。杨坚七岁的时候,智仙尼师曾对他说:“儿当大贵,从东国来。佛法当灭,由儿兴之。”即位以来,他让人度僧,建寺、造像、写经,还设昭玄统为全国最高的僧官。为了感激智仙尼师,让她的般若尼寺享受皇家香火。多年来,他醉心权术,也没有再来看望过抚养自己长大的智仙尼师,他觉得自己心里装的脏事儿太多,没有勇气面对智仙和诸佛。 到了佛寺外,他丢下随侍仪仗,独自叩门进去了。开门的不是小和尚,却是智仙尼师,尽管杨坚多年不见她,可她那种遗世独立的气质还和从前一样。 不及杨坚开口,智仙尼师率先认出了他。 “阿弥陀佛,陛下可还认得老尼?”智仙尼师笑容可掬地问候着。 杨坚眼角泛起了泪花,点点头,“养育之恩,没齿难忘!当年尼师说吾不同常人,就将我带去别馆抚养,尼师可还记得?” 智仙愣了愣,自嘲地说:“老尼年逾九十,往事多半已记不清楚喽。” 杨坚看着她老态龙钟的模样,哪里还是他记忆中那个容光焕发的尼师呢?日升月落,人生几十年也就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陛下,走吧,姑娘还痴痴等着呐。”尼师的提醒打断了杨坚的回忆。 “好!好!” 竹林九转,曲径徐回。杨坚来到了藏经楼,正所谓“近乡情更怯”,他踌躇着不敢进去了。智仙仿佛看破了他的心思,拉住他的手腕就往里走,杨坚看智仙尼师如此孱弱,手头上的劲儿倒大,拽了自个儿一踉跄。尉迟贞听到门外响动,顾不得自己腰酸,挺着大肚子出了房门。刚走到佛龛前,便看到了那个人,那个她朝思暮想的男人。 两个人就这么对望着,直勾勾地看着对方,杨坚大步走到尉迟贞身前,猛地停下,两只手做出想拥抱的姿势,又僵在半空。尉迟贞呆了一会儿,双眼一闭扎进了杨坚的怀中,两手从杨坚胳膊下面环抱着他。头抵着杨坚的下巴,脸深深埋进了他的胸膛,眼泪清清浅浅地流下来,湿掉了杨坚的前襟。杨坚温柔地抚摸着尉迟贞的玉背,因为哭泣这背还抽抽搭搭的。 “贞儿,怪朕,是朕的错。朕来晚了。” 尉迟贞一听杨坚自称“朕”,满腹的委屈减了不少,她知道皇上平时的场合都自称“吾”,只有在重要的时候才称“朕”。现在他用这样独一无二的称谓来向自己致歉,她怎么能不感动? 她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杨坚,撅着小嘴说:“陛下迟来了!” 随即再度伏在他的胸前,细声道:“不过来了就好。” 说完便破涕为笑,撒娇地蹭了蹭杨坚的脖子。杨坚见尉迟贞如此可爱,心中更加怜惜她了。他许久不曾享受过这样的温存了,每天和独孤皇后躺在龙床上,几乎没有任何语言,他真的说不动了。 顾白趴在尉迟贞背上,突然被塞了一把狗粮,委实不开心。 智仙尼师在一旁说:“请陛下与姑娘房中稍歇,老尼沏茶就回。” 两人谢过智仙,执手进了尉迟贞的房间。杨坚一进去,一股熟悉的清香扑鼻而来,那是尉迟贞的味道。他们坐上床,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初遇的感觉,夜晚的怪梦,章仇太翼的预言,还有对智仙尼师的感觉,统统是两人的谈资。欢声笑语时不时地就从嘴里直往外蹦,一向沉默寡言的杨坚感觉好像一辈子的话都说尽了。 “陛下,这些日子多亏智仙尼师照顾,而且她的眼睛还看不着,我太感愧了。” “嗯?智仙尼师眼睛看不着了吗?”杨坚诧异地问。 “是啊,虞大人送我来时也很惊讶,智仙尼师多年前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好在她耳力过人,否则真不知道怎么是好呢,许是陛下没有注意吧。” “哦……”杨坚心事重重的样子。 “陛下?” “没事,对了!有一宝物赠与你。”杨坚眨巴着眼睛,故作神秘地从怀中掏出一样玩意儿握在手里。 尉迟贞好奇道:“真的呀?嘿嘿,是什么呢。” 杨坚把手伸到尉迟贞鼻尖前,一张开,夜明珠的光彩炫晕了她的眼。她痴痴地看着,慢慢用手接住珠子,这宝物触手生凉,让尉迟贞好生欣喜。 “这是聚水神珠,是晋王缴了突厥的战利品,现在就是你的了。”杨坚顺便用递珠子的手,伸出两根手指,宠溺地夹着尉迟贞的脸蛋儿。 “对了,孩儿快叫一声父皇!” 尉迟贞把顾白从背上放下,抱给杨坚。 顾白知道自己得哄皇帝老儿开心,以后的荣华富贵就靠他了,但又不能太嘚瑟,于是甜甜地说:“父皇万福!” 杨坚亲耳听到,感觉还是大不一样。尽管早做了心理准备,还是惊喜得不行。他慈爱地回应道:“好儿,吾必不薄待了你。” 相见时难别亦难,总是匆匆。三个多时辰过去了,杨坚到了必得离开的时候,他把手插进尉迟贞的长发,承诺她:“大事就要成了,那时候谁也不能伤害你和孩子了,信朕。” “贞儿信!” 杨坚凑过去,在尉迟贞唇上浅浅吻了一口。 然后在智仙的催促下,转身离开了藏经楼。路过大雄宝殿的时候,他觉得有些异样,清净的佛门响起了巨大沉闷的诵经声,可怎么里面的僧侣和来时没有变化?唉,算了,不容多想了。天色渐晚,若再不回去被发觉就不好了。 “还请尼师多照拂贞儿与孩子。”杨坚略微欠了欠身,嘱托道。 智仙深深鞠拜道:“陛下安心,老尼自当尽绵薄之力。” 杨坚宽心不少,急急离去了。智仙尼师站在原地看着他,浑浊的眼里涌起了一种诡异的光芒…… 移神术 杨坚回到御书房后,冥思苦想,有种异样的感觉纠缠着他。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可直觉告诉他佛堂绝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 “来人。”杨坚揉着头吩咐道。 白日里随杨坚同去的一个侍从等着皇帝的旨意。 “你去让人打点些银两给佛寺,今日他们作超度法事亦是辛苦。” 侍从很不解,以为皇上下错了旨,斗胆问道:“陛下,小的不曾听闻宫中有法事啊?” 杨坚大怒,“放肆!” “吾今日前去,为的就是超度将士之灵,尔等瞎了聋了吗?看不见香雾,听不见诵经吗?” 侍从被杨坚这一通突如其来的火气打得晕头转向,一边磕头一边解释道:“陛下,陛下息怒,我等确实目不见香雾,耳不闻诵经。陛下若不信,大可传召其他人询问呐!” 杨坚愈加震怒,“吾当然要问!宣!让今日随驾的轿夫到此处来。” 侍从吓得腿都软了,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宣召。 杨坚喘着粗气,余怒未消,其实他是在用愤怒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如果侍从说的是对的,那他今日的所见所闻都是幻象吗?智仙,尉迟贞还有孩子,他们是人是鬼? 不一会儿,轿夫们就在杨坚面前跪了一地。杨坚拔出佩剑,往地上一插,金属入地的声音嘤嘤咛咛地颤抖着,轿夫把身子趴得更低了。 “你们说,今天在佛堂外,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敢言不符实的,死!” 轿夫们带着哭腔说:“陛下,小的确实什么也没有看见没有听到啊,绝不敢欺瞒陛下。” 杨坚往后退了一步,把两手撑在桌沿上,有气无力地说:“你们都退下吧。”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龙兴难犯,他们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走,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杨坚默默了良久,他知道此事不同寻常,非人力能解,于是打发侍从去观星台召来章仇太翼。现在,只能靠章仇太翼的灵法了。 老头子耐心听完杨坚的述说,捋着胡子道:“陛下想想,有没有什么忽略的细节?” 杨坚捂住脸,使劲儿回忆从进佛寺开始的每一个细节,“下了銮驾就敲门,智仙尼师来开门,然后……” 杨坚啪地抬起头,眼睛鼓得像铜铃般大,章仇太翼因为他这一惊一乍的样子捻断了两根胡须。 智仙尼师!有问题!据虞庆则和尉迟贞的说法,她早就瞎了眼,开门迎客这样的事不让旁人做,怎轮到她个瞎眼的老妪?况且智仙和他多年未见,他未出声,智仙却先认出了他。就算她耳力再好,最多也只知道是个男人罢,怎能咬定他是杨坚。还有,她一个九旬老人在拉自己的时候,力气却那样大,像是……像是一个男人! 杨坚告诉了章仇太翼自己的猜想,他最挂念的还是尉迟贞和孩子的安危,“太翼公,她会不会已经……” 章仇太翼矢口否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姑娘与孩子寿数未尽,老朽敢担保。” “那这一切如何解释?” 章仇太翼想了想,说:“老朽只是猜测,陛下也好,姑娘、虞大人还有孩子也好,极有可能中了移神术!” “移神术?这是哪门子邪功?” “陛下莫慌,这移神术本就不是什么武学正统,所以在武林中无名无号。更重要的是,此术修习者非人非鬼。” “非人非鬼??” “是,说他非鬼,因他也实实在在是个人;说他非人,是此术要修炼成功,则终其一生不能见阳光!若见光,则武功必废,性命堪忧!” 杨坚越听越奇,“这是为何?” “移神术,颠倒神魂者也。它是融合了吐蕃密宗的迷魂锁心法和道教的和合术,在两者基础上发展来的。本来无论是迷魂锁心法还是阴阳和合术,都是用于成全男女之事,无大的妨害。可移神术取迷魂之邪,和合之阴,成了一门极阴邪的秘术。修炼之人从小便不能见天日,这样才能聚阴气。” “可这不需要做法吗?”杨坚问道。 “若陛下不提智仙已瞎,老朽也想不到此处。那移神术低阶时确实要作法,要利用五鬼狐仙之力。可若自身阴气已极,则不需要法术,一双眼睛就足矣!” “哦?有这等事?” “据陛下所言,智仙露出了破绽,她并没有瞎。而姑娘和虞大人却看见她双眼浑浊,陛下在佛堂内的所见所闻,一定是她施法移神的缘故。她用眼迷惑对视之人的心智,而不见的人却不会受到影响。” 杨坚理了理思绪,“太翼公的意思是,智仙尼师不是智仙?是另外一个人?” “现在看来,这样解释是唯一行得通的。” “可此人的目的是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佛堂内吾看到的尉迟贞,是真的还是假的?”一串串问题被牵扯了出来。 章仇太翼更冷静些,“陛下,这些都尚未可知,只有派高人前去一探,才能搞清是怎么回事。” 虞庆则现在在和沙钵略交涉,不过备身们还在,杨坚吹哨将他们唤了过来,“你们悄悄潜入,一定要看个仔细!注意不要被发现,更千万不要看佛堂里任何人的眼睛。” 备身们听完迅速飞上房梁,两两一组摸进了佛寺。 有几组先搜索了一下佛寺的禅房,发现里面早已杂草丛生,有的连房梁也垮塌了下来。大雄宝殿里的主像卢舍那佛雄伟壮丽,两旁的迦叶老成持重,阿难温和虔诚,菩萨肃穆端庄,天王蹙眉怒目,力士威武强悍。可黑黢黢的,此时看上去尊尊佛像都显得面容狰狞。备身们细心地发现,连插香烧纸的石槽里都长满了青苔,还积了水。现在整个佛寺,只有藏经楼一处亮光。 两个备身潜在尉迟贞窗下,用手指头偷偷捅破窗纸,看到尉迟贞和顾白已经熟睡。他们又来到正堂门前,看到一个身披斗篷的人隐藏在灯影里,用刀在骨头上剔肉。备身何等眼尖,一眼就看出那骨头就是一支女人的手!他们让一名备身将这些情况记下,去向杨坚报告。其他人继续死死看着佛寺,本来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可碰巧,报信的身影被另外一个来客看得清楚。这个来客是熟客,是一位身份贵重的熟客,不错,他就是晋王杨广! 突然,地板传来敲击声,可能生怕吵醒尉迟贞,颇有些克制。那披着斗篷的人钻进帷幔,转到佛龛后,掀开地板。他一看杨广来了,立刻放下手中的刀给他行礼。 “殿下不是在并州平乱吗?” 杨广隔着帷幔厌恶地瞟了一眼桌子上女尸的残肢,用食指捂着鼻子说:“并州之事已了,我来看看老家伙的小情人和她肚子里的孽障。” “殿下放心,一切顺利。” “顺利?我若不来,今晚你的项上人头就保不住了!” 那人不解地看着杨广,杨广的打扮很奇特,他戴了两片水晶片在眼上。这水晶片来自南海深处的一块水晶,这水晶天然造就,在冰冷的海底躺了千百万年。杨广让人打磨出水晶芯,制成了这薄薄两片。因为其属性极阴,所以戴上后可以看见幽冥之物,更不会受到移神术的影响。 “你已经被老家伙的备身察觉,他必下杀手!你现在就得和我走。” “可殿下,她……”那人努了努嘴,“怎么办?” “她安全得很,老家伙自会派人伺候她,会向她解释你消失的原因。你要做的,就是回墓山等我指令。” 杨广拂袖而去,头刚刚没进地道,他侧过脸阴沉地说道:“狴犴,有的人有的事你都不该有非分之想,你可不要当第二个阿史那。” 那人颤抖了一下,“狴犴明白。” 终于撕破了脸 第二天,透过窗纸窟窿的阳光和鸟鸣声唤醒了尉迟贞,她揉揉睡眼,像只小猫咪一样打个哈欠,伸了伸胳膊。一翻身,却不见智仙尼师,往常这个时候,她都会守在自己床边笑吟吟地看着。今天早上怎么不见人呢?尉迟贞想到智仙尼师的岁数,会不会!?她一下子睡意全无,抱起还在熟睡的顾白,出门去寻,却在大堂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 “啊!你是谁?尼师呢?”尉迟贞本能地躲到了房门后。 章仇太翼如梦初醒般回过头,又被顾白的灵光闪了眼,说道:“姑娘,是老朽!” 尉迟贞一听是章仇太翼,忙把顾白裹上,“太翼公怎么来了?尼师去哪里了?” “姑娘,智仙尼师突发疫病,移走医治了。事出紧急,故未告知姑娘。” 尉迟贞将信将疑地说:“原是这样的。” “陛下牵挂姑娘和贵子,特命老朽从梅花苑带来厨子和医官,还有两个小丫鬟,由他们来侍候姑娘。还有这许多上好的补品,供姑娘调养身子。”章仇太翼一一介绍到。 “医官,赶紧给姑娘看看脉象。” 一个白衣男子背着药箱,问声而入,麻利地在桌上放好脉枕。 “姑娘请。”医官恭敬地说道。 尉迟贞缓缓坐下,将手放平,医官覆上一块薄如蝉翼的丝帕,把寸、关、尺三部按了个遍。 然后他起身恭贺道:“姑娘的脉象流畅有力,圆滑如珠,身康体健。不过生产后气虚血亏,请姑娘保持心态平和,再好好进补,也就无他了。” 尉迟贞露齿而笑:“谢谢医官。” “哎呀,如此甚好,老朽也可交了皇差了。” 章仇太翼把剩下的人也招呼了进来,“你们好生服侍着,万不可怠慢。” “是。”一干人磕头领命。 尉迟贞满心欢喜,可她哪里知道杨坚整夜不眠,焦头烂额。昨夜备身将情况一报,杨坚还没说什么,章仇太翼的脸色就青一块白一块,很是难看。 “太翼公,你想到了什么?” “陛下,移神术可以坐实了。而这个施法的人的功力更是远远超出老朽的预料,这邪法也是老朽在一本叫《奇功志异》的书上所见,练功之人为集聚阴气,会吃死人肉来达到目的。这死人肉还颇有讲究,必须是十八岁的妙龄少女,死期必逢双数!这样的阴气才最重,对增进功力大大有利。” 杨坚简直觉得难以置信,虽然他也用许多残酷的手段杀过不少人,可像这样阴邪的方法是想也想不到的。 “智仙尼师和其它僧尼应该是早遭了毒手,奇怪的是他扮成尼师照料姑娘干什么呢?” 杨坚说:“不管他为了什么,先捉来问个清楚!” 可是等备身再次返回,已经是人去楼空。 “不止他一人呐!”杨坚非常肯定。 “有没有可能是他发觉了?” “不可能,备身个个呼吸气若游丝,心跳如同龟速,不可能被察觉。只能是他的同伙给他通风报信!” “可这一有备身监视,二有宫禁侍卫,他们怎么跑得了?” “太翼公,你想想他们处心积虑地插在佛寺,会不给自己留几条后路吗?狡兔三窟罢了。” 杨坚握住章仇太翼的手腕,说道:“贞儿刚刚生产,一些人和物只能劳烦太翼公送去了。太翼公对杨家的恩情,坚绝不相忘,当矢青天白日!” 几个月来,杨坚连出感激之语,让章仇太翼日夜惶恐。常言道:“大恩如大仇。”皇帝的感激之情有多深,猜忌之心就有多重。长此以往,难保不会有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一日。 “陛下言重,老朽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臣子本分,遑论恩情。” “吾心中有数,备身依然供太翼公驱使。至于卖弄移神术的这帮人,吾会让左右武侯在全国搜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章仇太翼见尉迟贞和孩子一切尚好,便赶紧来向杨坚复命。可还没进御书房的大门,就被门外的侍从拦了下来。 “老大人,陛下此时不在里头,晚些时候再来吧。” “陛下不在?” 那侍从神神秘秘地说:“甭提了,皇后动了大气啦!差人禀了皇上,此时正在仁寿宫呢。” 章仇太翼紧张起来,打听道:“可知是所为何事?” 侍从斜着眼,阴阳怪气地说:“哟!我的老大人,陛下的家事儿谁敢多嘴?可不敢,可不敢。” 章仇太翼心想:“哼,三宫六院就数你们这起子人爱嚼舌根,不过看你三盏阳火灭了两盏,就懒得和你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了。” 章仇太翼点点头,说:“那好,你最近服侍陛下辛苦,有时间多犒劳犒劳自己。” 说罢,便离开了。 仁寿宫内,独孤皇后气冲冲地坐在胡床上,杨坚不安地坐在旁边。而杨勇和一个青衣女子跪在殿中,两人一声也不敢吭。 独孤皇后大动肝火也是事出有因,杨勇有一位小妾名叫云昭训,姿色娇美不说,还生下三个儿子。正所谓“母凭子贵”,因此云昭训备受宠爱,而太子妃元氏却遭到冷落。长此以往,她心中郁结,得了心病,刚刚撒手人寰了。 “勇儿,你身为东宫太子,一举一动都被世人瞩目。因宠失正,你让天下人怎么看你!” 杨勇小声嘀咕道:“平头百姓还能三妻四妾呢,我怎么就不行。” 独孤没想到他还敢顶嘴,越发生气了,“你是太子!是杨家和独孤氏的儿子!你看看你的弟弟广儿,他别说侍妾,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独孤又说:“有的人滥施狐媚,不恪守妾室本分,其心可诛。” 云昭训身子一震,哭哭啼啼地低下头,压根儿不敢反驳。 “好啦!够了,你们退下。”杨坚突然发话。 两人如蒙大赦,匆匆行完礼就告退了。 “这样的事,皇后自己处理即可,非要叫上吾,何意啊?” 杨坚冷冷地说。 “上梁不正下梁歪,陛下比臣妾更清楚吧。” 独孤一针见血地怼了回去。 杨坚拿起一茶碗,往地上一摔,瓷片四分五裂地落了一地。隐忍多年,杨坚终于爆发了! 杨广的阴谋 鸽首离开后,杨广来到墙角,将墙上的青铜壁灯转了三圈。伴着齿轮发动的声音,一扇暗门打开了,藏在里面的九大高手走了出来,围着杨广跪了一圈。自从大漠回来后,杨广就把“龙九子”从并州带到了长安,因为他们是对抗备身府的唯一力量。 “你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你们应当清楚自己面对的敌手是谁。” 九大高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囚牛发话了。 “卑职明白,是备身府。” 这时螭吻发问了,“殿下,卑职有一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广整理了一下耳鬓的乱丝,“有话直说。” “卑职想,既然殿下要除去佛堂中的那两位,何不让我施毒?或者让嘲风暗杀了便可,嘲风的轻功就是备身府的备身也比不上的,为何要大费周章,在宫外追杀他们呢?” 其他八人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杨广,他们心里也有同样的疑问。 杨广笑言:“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本王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猎物给杀了,两虎如何相争?如何能争得头破血流?此事必须要让老头知道是皇后派人追杀的,而且那个贱货和孽障也必须死,这样朝局才会大变。只要一变!” 杨广满眼放光地站起来,纤白的手臂高高举起。 “只要一变,本王就可夺回属于我的太子之位。” 忽然,杨广又弯腰把脸凑到螭吻面前,鼻尖都碰在了一起。 “而你们,也不用再打打杀杀,每个人都将会是王侯之尊,子子孙孙享尽荣华富贵。” 睚眦粗声粗气地说:“嘿嘿,反正殿下说什么,我睚眦就做什么。” 囚牛看着杨广的侧脸,他知道,在场的人都背负着高手的盛名。可年老是每个高手的噩梦,现在他们靠杀人挣钱,出手也一掷千金。可老时武功一退,无处求财不说,仇家也会个个寻上门来。所以自古以来,江湖上的高手都是一时风光,而晚景凄凉。那些隐退山林,与世无争的话不过是借口罢了,杨广的开价足以让任何一个高手为他卖命,一朝成功,挣得的就是自己的善终和子孙的富贵。 杨广挪着步子转圈,观察着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除了狴犴,为什么呢?铺垫有彩蛋。) “你们也知道,楚汉相争时,刘邦悬赏千金要项羽人头。一个叫杨喜的无名小卒抢到了楚霸王的一条腿,就被刘邦封为赤泉侯。从此杨喜家族将相辈出,而本王也是他的二十二世孙呢。” 众高手吃惊地抬起头,杨广这是“以身作则”,他们的决心更坚定了几分。然后异口同声地说:“愿为殿下效力,生死以之!” “好,你们能不能改变命运,就看今日了!” 日上三竿,顾白在尉迟贞的怀里苏醒了,他迷糊地叫着:“四号,四号,封烟扶我!” 尉迟贞一听孩子咿咿呀呀地喊着,就一颠儿一颠儿地哄他。 这下顾白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是杨坚的儿子。 “我去,就在空投捡个三级甲,tm九个人围着我打。真醉了!” 顾白还在为刚刚的梦郁闷。 尉迟贞见屋外阳光明媚,玩笑着对顾白说,“孩儿想不想出去呀?想就眨两下眼。” 她只是逗着顾白玩儿罢了,这样小的孩子,哪里会听得懂人语呢。 孰料顾白真的眨了两下眼! 尉迟贞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心想:“这太翼公说的没有错,这孩子真是大才!否则怎能通晓人心至此!” 顾白却单纯想透透气,老在屋子里实在是太闷。 就这样,尉迟贞把顾白抱到了庭院。院子里绿竹猗猗,还有一潭放生池,水中游动着十几尾红鲤。 “呼哈!这古代的空气就是新鲜,比天天吸雾霾强多了!” 顾白娇嫩的小鼻翼一扇一扇的,陶醉的神情当真是可爱极了。 可此时,顾白却不知道,偏房的房顶后正趴了两只“野鸽子”,在监视着尉迟贞的一举一动。 刺溜~刺溜~ 两束切生鱼片的声音响过。 “野鸽子”的头便别在了一名备身的腰上。杨坚从昨夜,就开始让刚刚还朝的虞庆则带着所有备身潜匿在佛堂一带,杀掉所有擅自靠近的人。到现在,备身们已经割掉人头十八颗。 然而鸽首还是察觉出了问题,“野鸽子”们按惯例会在辰时接头交换信息一次,可现在,竟有十八人未到。看来是遇到不测了,没有人报信那就会坏了杨广的大计,自己也会惨死。 念及此处,鸽首策马直抵晋王府,向杨广报告。 “你的意思是现在佛堂无人看守,没人报信了?” 杨广语气格外平淡。 鸽首后背一下就刺痒起来,他为独孤皇后做事多年,可暗中一直是被杨广控制,他知道杨广的语气越平静,他越要大祸临头。 “是……啊!!” 杨广匕首一挥,鸽首半个左耳朵嗖地削没了。 “把剩下的野鸽子管好,这件事你们帮不上忙了,立刻回并州去。” 鸽首捂着残耳说:“遵命。” 杨广捡起躺在地上的耳朵,拉起鸽首的右手,掰开他因为疼痛攥得紧紧的手指。把耳朵塞进他的手心,说:“以后做事要耳听八方,机敏点儿。” 鸽首握住耳朵,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在下明白。” 这时,王府家仆来报。 “殿下,宫里来人了,现在正堂恭候。” “让他过来。” “是。” 杨广看鸽首还站在原地,萌萌地问他:“诶,你剩下半只耳朵是不是也不想要了?” 鸽首抽了自己一耳光,“在下愚钝,在下告辞。” 说完他便撤了。 “殿下,那人已到。” “进来。” 门口冒出一个獐头鼠目的脑袋,四处张望着,“殿下?” 杨广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 “啊,给殿下请安。” 那厮嬉皮笑脸地不停给杨广行礼。 “说。” “是这样,备身府的人已经动手。陛下现在也去了佛堂,小的得了皇后手令才出了宫,算算时间陛下必然已到。” 这厮就是那日和章仇太翼搭话的侍从,他被杨广和皇后买通,一直向两人汇报杨坚的言行。不过,每一次都是由杨广先得知,再吩咐他去告诉皇后杨广想让她知道的事。一言蔽之,独孤皇后的耳目全部掌握在杨广的手上! “好哇,等的就是现在!” 杨广心中狂喜。 他勾勾手指,让侍从过来,这奸贼以为自己立了大功,杨广要打赏他。结果刚一靠近,杨广的匕首就割断了他的喉咙。 看着脚下抽搐的侍从,杨坚说道:“知道的多的,死得也早。怪就怪你自己咯。” 杨广迅速带上“龙九子”,穿街过巷,驰向皇宫。 顾白此刻正在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右眼皮却突突直跳,还莫名其妙地发慌。 “怎么这么心慌?不会出事吧?” 突然,二十来个黑影从天而降,他们手持金刚伞,直挺挺地包围着顾白。 瓮中之鳖 “贞儿,不认得我了吗?” 其中一位黑衣人掀开头罩,与顾白和尉迟贞相拥在一起。 虞庆则从没有见过皇上这样地动情,见他们一家人团聚于此,自己心里也淌过一股暖流,多想让皇上再多温存一会儿,但他必须打断了。 “陛下,宇文大人的车马已在宫外接应,事不宜迟啊。” 顾白也急得不行。 “你俩快别磨叽了!命要紧呐!” 顾白不停地蹬腿舞手,想快点把黏在一起的两人分离开。 尉迟贞小声抱怨道:“陛下可挤着孩子了。” 杨坚立马松开手,语带歉意地对顾白说:“小小子,对不住了。” “没想到隋文帝也有跟我顾白服软儿的一天,爽!小人有大量,赏你个笑脸了。” 顾白咧着嘴冲杨坚直乐。 “嘿嘿,你看,他原谅我了。” 尉迟贞浅笑着说:“不正经。” 虞庆则实在等不下去了,又要劝,忽然佛堂外一阵喧哗。 有人高喊:“里面的逆贼,还不放开圣上,速速出门伏诛!” 众人无比诧异,杨坚回道:“吾甚好,也无人劫持,谁派你们来的?” “陛下莫慌,臣等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护驾!” 门外的语气非常愤怒,“蟊贼!休要威胁圣上,给你半柱香的时间出来,否则一定将尔等千刀万剐!” 虞庆则脑子转得快,低声问杨坚:“皇后之计太高明,该如何应对?” 杨坚没想到独孤会玩儿这一手,现在只能顺势而为。 “你们护驾之忠,吾心感念,但现在不可轻举妄动!明白吗!” “明白!” 佛堂外喊声雷动。 顾白心里拔凉拔凉的,听这一拨人的对话,门外的官兵是冲着自己和娘来的。而且杨坚好像还束手无策。 “别啊老天爷,好不容易投对了胎,怎么又要去见阎王了呢?” 不能慌!尤其在自己的女人面前绝对不能慌!杨坚闭上眼睛,大脑飞速运转。独孤皇后这一步妙不可言,皇帝的身份本是他自己的优势,现在却变成了他被钳制的工具。眼下羽林军满弓拉箭,硬闯是万万不能,备身们当然不会有事,可若伤及尉迟贞和孩子就不好了。而且哪怕自己下令让他们退开,也会被认作是受歹人胁迫之语。 虞庆则捶胸自责道:“皆怪微臣疏于防范,现下成瓮中之鳖了。” 杨坚最讨厌男人遇事自怨自艾,尽说些无用的话!他也不愿意此时教训他,如何解困才是燃眉之急! “瓮中之鳖……瓮中之鳖……瓮中……瓮!” 虞庆则的话启发了杨坚,既然独孤伽罗想来个瓮中捉鳖,他何不来个金蝉脱壳! “金蝉脱壳?” 虞庆则觉着杨坚神志不清了,别说佛堂出不去,就算是硬闯,女人和婴儿怎么办?哪怕是备身们再勇猛,出得了佛堂也万万出不了宫墙。怎么可能脱壳? 杨坚拉过虞庆则说:“吾曾派备身来佛堂抓过那个会移神术的人,他能在备身的眼皮子底下跑掉,说明佛堂内必有密道通向宫外!而且入口一定就在藏经楼中!” “唉呀!亏陛下还能想到这层!” 虞庆则心悦诚服地夸奖道。 “你带着备身赶紧去藏经楼找,要快!吾在这里拖住羽林军。” 杨坚用手往虞庆则后脑勺上一拍,他便带着备身进藏经楼搜寻去了。 备身们手脚麻利,很快把床下、灶台、画像后以及墙壁地砖都摸了个遍,可还是没有发现密道。 看见二十多个备身都一无所获,虞庆则开始回忆那天送尉迟贞来这里的每个细节。 “对了!佛龛!” 他一脚把佛龛连同底座踹倒,下面露出了一枚铁环。他扣住铁环一拉,整块石板就被翻开,一条光滑平整的密道便出现在眼前! “陛下真是料事如神!” 虞庆则赞叹道。 杨坚一听密道被找到了,让虞庆则和备身立刻带着尉迟贞和顾白逃出去。 顾白亲眼目睹这一幕,开始惭愧起来。 “这样都能想到办法,隋文帝,哦不,老爸才是真男人呐!” 杨坚深情地吻了一口尉迟贞,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等我!” 顾白看着他的眼神,心微微一颤,这个眼神也曾出现在他看齐睿的目光里。 尉迟贞含着泪,依依不舍地进了密道。 “陛下,陛下可还安好?” 门外的羽林军焦急地询问。 “吾无恙,尔等待命,决不可擅闯!” 杨坚拖延着,为尉迟贞争取更多时间。 仁寿宫内,独孤皇后也在和杨广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广儿,你的主意虽好,但也要拿捏分寸。不能僵持太久,以免别有用心的人揣测宫闱之事。” “不错,羽林军太快进去太慢进去都不好,进去太快会显得置父皇安危于不顾,进去太慢会显得戍卫软弱护驾不力。儿臣一定掌握好时机。” 杨广盘算的却是另一码事,他的计谋万无一失,唯一的隐忧就是那条密道。不过这密道藏得极好,几乎不可能被发现,而且杨坚怎么会想到这皇宫大内还会有地道存在呢?哼哼,杀了我的“野鸽子”又怎样,大不了在宫里动手,还省的我出动“龙九子”了。 羽林军也没想到,二十大几个人正在他们足下穿行。密道修建得非常好,还用石板铺就,走上去特别平稳。备身们擦燃火折,有火光照明,一行人腿脚更快了。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走到了密道尽头。 “姑娘别急!我先带人上去摸摸。” 虞庆则一运内力,两掌还没碰到石板,这挡板就碎得四分五裂。他一出去,发现原来这出口修在了宫城根上的马厩里。而宇文弼家的马车,就在旁边停靠着。 于是虞庆则连忙把尉迟贞和顾白托了出来,备身们和医官、稳婆以及丫鬟也一一上地。 虞庆则给他们分发了些银两,让他们各自逃命去。 然后他径直走向车夫。 “飞龙何处去?” “落入帝王家。” 虞庆则与车夫对上暗语,就把尉迟贞和孩子放上了上去。此时,头顶的乌云又浓重了起来,还有忽远忽近的闷雷声,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车夫一挥鞭,马车便摇摇晃晃地动起来。虞庆则和其它备身挑了些好马,前后左右护卫着马车,飞快地离开长安城。 顾白默默祈祷着:“保佑保佑,我才生下来两天,别再出幺蛾子了。” 突然一声炸雷,两道闪电劈中了藏经楼,佛堂失火了…… 皇后要杀我 “不好了!佛寺走水了!” 侍从的帽子歪下来,挂在脸上,人也夸张地摔在地上。 “什么?陛下有事吗?” 独孤皇后腾地站起来,忧心忡忡地问道。 杨广看得出她的对老家伙的担忧是发自内心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哪怕两个人斗得再激烈,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把两颗心的血脉都连在了一起。而杨广知道,独孤皇后朋扇朝堂于前,若再杀母戕子于后,必失君心。杨坚哪怕再痛苦,也会斩断与皇后最后一点情意。自己刚在沙钵略一事上立功,老家伙已经有重用之意,现在再获得独孤的感激和信任。那么帝后两派的势力他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利用,拿下太子的位置就更有把握。 “母后,这是天赐良机。以救火护驾为名,让羽林军冲入佛堂,父皇之外的人统统就地正法!” 杨广侧着身子,手上还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独孤皇后深吸了一口气,“传令下去,羽林军扑火,救驾,杀贼。” 看这侍从吓傻了,杨广一脚踢在他肩膀上,“还不快去!” 羽林军一看佛堂中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着急得不行,可皇上还是勒令他们不许进门。 杨坚心知肚明,现在藏经楼起火遭焚,他们进来是迟早的事,不过自己多耗一刻钟,尉迟贞和孩子就能离皇宫更远一些。 这下皇后的命令一到,羽林军再也顾不得了,大部队直接破门而入。武功高强的脚步点壁,飞也似的环护到杨坚身边。 羽林军像没头苍蝇一样,除了取水灭火就是四处搜寻,可偌大的佛堂,哪里有其他人的身影。羽林军总管纳闷儿地问:“卑职斗胆请问陛下,那些逆贼身藏何处啊?” 杨坚没好气地反问道:“缉拿奸恶是吾的职责吗?” 羽林军总管哑口无言。 “羽林军今天要是找不到人,你这个总管就让贤吧!” 杨坚撂下这一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什么?没人!绝不可能!” 接到总管的禀报,皇后和杨广同时说道。 “你们所有地方都看过了?火场里也看过了?” 杨广抓住总管的衣领,凶狠地问。 “卑职不敢欺瞒,确实无人呐!” 独孤皇后头一阵犯晕,扶住杨广的肩说:“广儿,此事必有蹊跷,可要被那蹄子逃掉,我们就鞭长莫及了。” 杨广一转念,回头对独孤皇后保证道:“儿臣说得出,做得到!” 随后,杨广使出一招水黾游波,这轻功甚为了得。寻常轻功需要登檐踩壁,而这会水黾游波的人可以像水蜘蛛一样踏水而行,速度极快。如此,杨广疾风一般来到宫门口,带上九大高手往马厩中一探,出口的石板已碎,看裂纹还是用内力打坏的。 “老家伙,够聪明!” 杨广双眼充血,脚尖一用力,旋转着身体跃起,稳稳地骑在马背上。 “殿下,这个方向有车辙和马蹄的印记。” 嘲风是暗杀高手,觅迹寻踪的本领自是出神入化。 “上马!嘲风带路,给我追!” 杨广怒吼道。 十骑绝尘,沿着骊山山道便追了去。 山路崎岖颠簸,虽说尉迟贞尽量抱得稳一些,顾白还是觉得自己的肠子都要抖出来了。 他想起自己在学校的时候,虽然也知道皇帝是个高危职业,七灾八难地非常不容易。可今天他身处其中,感受才如此深刻。 “总算是逃出来了,好险。” 顾白用娇嫩的小手抚摸着砰砰乱跳的小心脏。 哗啦啦哗啦啦,暴雨不期而至。 大雨倾泻如注,本来就难行的山道变得更加泥泞,车轮和马蹄陷在土里,速度出奇地慢。 杨广等人继续穷追不舍,因为一翻过骊山,就是宇文弼驻守的军营,要是让他们逃进去,天兵天将也没招儿了。 “殿下,你看,车轮印!” 嘲风的声音被大雨冲得有些模糊。 “好!天公助我,看你们怎么跑!驾~驾~” 雨水打湿了杨广的鬓发,丝丝绺绺地粘在他俊朗的脸庞上,皮肤也显得更加白皙了。谁也看不到,嘲风的面具下,是怎样一种爱慕的眼光。杨广取出青铜脸遮戴上,这脸遮只挡眼睛下面的部分,不影响视线。他不能让虞庆则认出来,否则就弄巧成拙了。 “车夫,再快再快!” 虞庆则催促道。 “大人呐,雨急路滑,实在快不了了!” 车夫擦着满脸的雨水,无奈地说。 虞庆则正想让备身们下马推车,突然,他那被誉为“千里耳”的耳朵在嘈杂的雨声中听到后面有马蹄奔跑的声音。 追兵来了! 他含住云纹紫哨,吹哨发令。 “备身撑伞迎敌!” 备身们抽出金刚伞,张张撑开,顿时铁骨钢叶,森森生寒。 这金刚伞本是盗墓贼的倒斗利器,只因古墓中机关重重,但空间狭小,防身的话盾牌笨重硕大是极为不便的。所以,这收放自如且坚固无比的金刚伞就成了这一行人的最爱。 而备身的金刚伞则是用采自雪峰的昆仑玄铁打造,不锈不蚀,坚固而韧。铁叶则两边开刃,其刃比纸薄数倍,肉眼几乎不可见。备身们把金刚伞横放,护住后背和马臀。雨点从天上落下,在空中被铁叶一分为二,再融入地上的积水。 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杨广和“龙九子”终于出现了。 杨广勒马躲在最后。 “囚牛,上!” 囚牛优雅地扯开包裹着琵琶的白布,手指轻弹。悦耳的琵琶声化作几十把旋转的飞刀,切开雨幕,向备身砍去。要是晴天,这飞刀是不露痕迹的,可现在,雨水把飞来的轨迹显得一清二楚。备身们将伞柄一转,所有飞刀折断弹开,有的还原路返回,让“龙九子”好一阵躲闪。 “切掉他们的马腿!” 杨坚伏在马背上说道。 囚牛两腿夹成一个圆,把身子横放,平行于地面,头发都拖进了泥水。马受不了右侧的重量,跑着跑着有点儿丧失平衡,马蹄开始混乱打滑。囚牛趁马还没有侧倒,四弦一拨,又一阵飞刀贴着地面唰唰而过,直取备身的马腿。 备身们马上将身一翻,就掉了个头。他们一手扶住马屁股,把身子挂在马的大腿上,另一只手拿着金刚伞,贴着地面,把飞刀全挡了回去。 囚牛琵琶弦被割断,自己也身中数刀,幸好霸下及时用金刚功挡下剩下的刀子,否则囚牛就要死在自己手上了。 “睚眦,狻猊,硬闯破阵!嘲风去马车杀了他们!” 杨广见囚牛身负重伤,大怒,让三大高手一起上强行破阵。 顾白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交战声吓得全身发抖,现在仿佛又听到追兵要派杀手直接来结果了他,虽说他也不是没死过,但被杀掉肯定很疼啊! 他这么一激灵,只觉腿间热乎乎的,顾白尿了。 睚眦最先奋蹄冲出,他解下身上缠缚的大铁链,将博浪锤在头顶舞得是虎虎生风。他丹田稳住一口气,把力道全部运到锤上,端的将手一松。那博浪锤顺着铁链之势呼啸着重重击向备身们的金刚伞阵。备身何等眼尖,一看就知那锤来势汹汹,有一股横扫千军的蛮力。 于是他们也暗运真气,将马互相靠近,把金刚伞重叠在一起。凡夫俗子看不出这有何作用,但只有内力深厚的绝世高手才明白,那伞阵上已经用内力加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任何死力的攻击都会被变本加厉地奉还回去。 霸下大喝:小心! 可正如脱弦之箭,覆盆之水,哪里还收得住。博浪锤直直打在金刚伞上,让铁叶向里弯了许多,那刃尖几乎就要戳到备身们的眉毛了。睚眦猖狂地大笑:“什么备身府,拿个破伞还和我睚眦斗!” 说时迟那时快,备身的内力加上金刚伞的韧性,博浪锤一下子撞回去,咚一声结结实实地砸在睚眦的胸口。力道之大,睚眦登时五脏俱裂,两只眼球从眼眶里蹦了出来,吊在嘴角。七窍血喷如射,睚眦便随着博浪锤跌落在地。 霸下和狻猊见睚眦死状如此惨烈,才知道备身们的内力有多么可怕。 霸下横下心,对狻猊和蚣蝮说:“不破此阵,嘲风就无法接近马车。我先用内力和他们硬拼,你二人左右夹击!” 螭吻劝道:“此举太险!备身的内力你也看到,硬拼吃亏啊!” “大不了是个死!” 说着霸下、狻猊和蚣蝮就冲了出去,备身们一见三个大汉一齐来战。他们收起金刚伞,向三人射出了一支支袖箭!这袖箭乃是兵家暗器,平时绑在手背上,藏在袖中。一般都是竹筒铜针的设置,箭头之下有一小缺槽。箭体从筒盖小孔装入筒内,压紧筒中的弹簧,这个小槽正好为筒盖钢片卡入,袖箭由此进入待发状态。使用时,一启钢片,箭由弹力的作用飞出伤人,因此威力奇大,防不胜防。而备身的袖箭在剧毒中淬炼过,毒性已深入铜针,故破皮必死。 三人一看备身用这样的阴招,便开始各显神通。 霸下一运功,使出铁布衫,就如一张铁布盖住了霸下。射来的袖箭在他面前戛然而止,纷纷落地。而狻猊两手耍起大斧,斧柄在他掌心转圈,坚硬的斧背旋转成两扇盾牌,与袖箭碰撞发出叮叮的响声。蚣蝮内力不强,武器也无法抵挡,但他常年在水,身段比鱼还矫捷。这些袖箭他靠着左闪右避,一一躲过。 三人就这样逼近了备身,霸下用尽十成功力,拿出臻于化境的金钟罩,撞了上去。而这时备身故伎重演,依然用伞阵对抗。霸下的手与金刚伞之间还有好大的距离,可双方却好像在掰手腕一样僵持起来。 霸下牙齿磨地咯咯直响,眼睛布满血丝。备身们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个个大汗淋漓。这时出现了一道奇景,雨水不再从双方中间落下,而是像碰到障碍物似的从两侧流下。看起来仿佛是备身和霸下共同撑着一个巨大的隐形的鼓。 霸下一声狂吼,伞阵的备身们支持不住了,纷纷向后飞去跌落下马。霸下也向前扑去,掉入泥潭,呕血不止。 蚣蝮和狻猊见伞阵已破,一左一右向剩下的备身杀将过去。虞庆则大惊,多少年了,无人能破备身府的伞阵!来者不善呐! 狻猊见备身的金刚伞旋转着铁叶逼来,深知若稍稍碰触,就会被伤得骨肉分离。他及时往后一躺,铁叶只削掉了他一点儿鼻尖。然后他迅速挺身,两把大斧交错一砍,一个备身便被拦腰截断。可另外一伞也近在眼前,狻猊躲闪不及,肩膀被削去了好大一块。 蚣蝮倒是游刃有余,纵使备身们的金刚伞使得千变万化,幻影无形,却伤不了他。反而是蚣蝮一对峨眉刺,在备身们身上留下了不少的窟窿。虽然无法致命,但也大大降低了备身的战力。 嘲风看准时机,弃马而行。她施展少林的轻功绝学壁虎游墙术,在山崖上奔走如履平地,好似踏燕凌云。备身们忙着与狻猊和蚣蝮缠斗,无暇分身。嘲风飘然一跃,稳稳地落在车厢顶上。 虞庆则一看不好,手腕一甩,一大把铁橄榄撒向嘲风。嘲风抽出梅花匕,把锐利的核钉挡了下来。虞庆则也趁她抵挡的功夫,跳上车厢。他拔出一柄长剑,直取嘲风咽喉。嘲风两匕交叉,牢牢卡住了剑锋,她原地侧翻了一个跟斗,巨大的旋转力量夺去了虞庆则手中的剑。要不是虞庆则松手,他的手臂一定已经被分筋错骨了。 “没看出来这样一个瘦弱女子有这等功夫,轻敌了!” 虞庆则暗叹道。他自己差点犯了江湖四忌!所谓四忌,指的就是僧、道、妇、孺四种人,因为他们往往是扮猪吃虎的高手,万万不可轻视之。 嘲风也更加注意,“好险!他的速度太快了,差点折损他手!” 虞庆则取出身后背着的金刚伞,与嘲风在这方寸之地厮杀起来。梅花匕的特长是进攻,并不适合防守,奈何金刚伞攻守兼备,更是防御神器。在武器上,嘲风就处于不利地位。虞庆则双腿一蹬悬在空中,将身一扭,撑开铁叶,照着嘲风全力劈下。硬碰硬必然吃亏,嘲风脚底抹油,从虞庆则胯下滑过,来到他的后背。嘲风冷不防地触发臂上的机括,细如牛毛的梅花针如雾般喷向虞庆则。这梅花针发之无声,飞时无音,中针者不会立死,但会手脚麻痹,动弹不得。所以即使有金刚伞的护持,也抵不住这成千上万的细针。 不过此时暴雨疾风,针雾还未近身,就被雨打风吹去了。 眼见暗算不成,嘲风持匕,电卷星飞地杀了上去。虞庆则刚刚站稳脚跟,听得身后一片水花激起,立时计算好距离,回身一扫。铁叶扫下了嘲风的黑铁面具,并在嘲风胸前划出了三道深深的伤口。如果她不是一个女人,铁叶便已经割断了她的心脉。可哪怕没有危及性命,这样的伤害对于任何一个女人都是奇耻大辱。 “姑娘,不要怪我。” 虞庆则故作姿态道。 嘲风撩开覆在额前的长发,露出了她一直藏在面具下的脸。虞庆则看了个清清楚楚,愕然地张开了口。后方的杨广一看机会来了,弯弓搭箭,射穿了他拿伞的右膀。虞庆则吃痛放手,金刚伞滚下马车。嘲风强忍剧痛,一记扫堂腿,把虞庆则绊下车厢。 尉迟贞抱着湿哒哒的顾白,她透过车窗看见虞庆则落败掉下,把顾白抱得更死了! “娘哎!我还没被杀死,就先被你勒死了!” 顾白苦着脸不停吸气。 “啊!!” 马车夫一声惨叫,他的头颅和车厢的帘布被嘲风一匕斩下。滚烫的热血溅了尉迟贞和顾白满脸。尉迟贞毕竟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儿家,吓得大哭起来。顾白要能哭早哭了,他只能瞪着眼干害怕。 嘲风半蹲在车夫的座上,一道闪电撕破了她背后的天空,她缓缓抬起头。顾白舌头都惊掉了! “齐睿?!” 我叫凌云风 “睿睿,是你吗?我好想你!你知道吗?” 顾白心里的防线一下子崩溃了,他看着嘲风,手脚不老实地乱蹬乱踢。 “陛下,你来了!贞儿好怕。” 尉迟贞竟然也盯着嘲风喋喋不休道。 嘲风微微一笑,骤然出手,梅花匕带着一道白光掠过了尉迟贞的玉颈。那匕并不稍作停歇,又切向她怀中的顾白。 霎时间,车外十八颗佛珠破轸而过,除了第一颗打掉了梅花匕,其余颗颗打穿了嘲风持匕的右臂。嘲风只觉腹内真气搅动,嘴角流出了暗黑色的血涎。 “不好,有毒!” 嘲风稳住心神,封住了自己的经脉,然后迅速跳车逃去。 可怜那尉迟贞,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是脸色苍白。顾白也清醒过来,发现娘亲已经奄奄一息,五内俱焚,痛心万分。顾白与尉迟贞的母子情分虽然才六个月,可这六个月里顾白享受到了三十年来他一直期望得到的母爱。 尉迟贞用最后的一丝力气,把杨坚送给她的聚水神珠放进了顾白的襁褓中。她抚摸着顾白娇嫩的脸,断断续续地说:“孩……孩儿,好……好地……活下……去。” 顾白嘤嘤大叫,用小手不停地摸着尉迟贞的嘴角。尉迟贞挤出一个微笑,美目轻闭,香消玉殒了。 马车由于无人控制,而前面就是骊山出名的落马坡。落马坡道路狭窄,山势陡峭不说,而且遍地是长满青苔的光滑的石头。因此那马蹄不稳,连带着马车跌入了滚滚悬崖!杨广一看马车掉进了万丈深渊,立即勒马停下。摔下这落马坡,谅你是只老鹰,也得粉身碎骨! 顾白心一横,死了算了!反正自己也不是没摔死过。 就当马车在崖坡上翻滚着要直直落入峡谷时,一个身穿海青色尼姑服,戴遮面薄纱的女人像是天外飞仙一样,及时把顾白抱了出来。尼姑在石壁上闪转腾挪,顾白耳边的风尖啸而过,他想起了和齐睿坐云霄飞车的感觉。 而山上的虞庆则拖着身子,和活下来的十几个备身,回朝请罪去了。他不知道怎么向皇上开口,母子俱损的现实皇上怎么能承受得了呢?另一边的杨广,正在让负屃为囚牛、霸下、狻猊和嘲风疗伤解毒。 “殿下,囚牛身体无大碍。不过霸下的内力已经冲断了经脉,已经不行了。狻猊的左肩骨被削掉了,左手已经残废。而嘲风的毒虽解,可她的右臂伤势太重,这胳膊也是保不住了!” 负屃验伤施药后,向杨广说道。 “没想到这一次,竟让我手下九大高手死的死,伤的伤,几乎折损殆尽!” 杨广嘴上叹息不已,其实他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只要能达到目的,付出几条人命又如何?而且江湖和朝野中高手辈出,只要自己有筹码,就不怕没有高手卖命。 “嘲风,狴犴死了吗?” 杨广蹲下身子,问道。 “殿下,一……一了百了。” 嘲风颤抖着声音说道。 杨广心满意足地骑上马,心想:“狴犴,你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差点破坏本王的大计,自寻死路!” 一路上跑了好长时间,尼姑到了一家农舍。还没进去,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出门来迎接她,爽朗地唤着:“姐姐,姐姐!你怀里是什么呀?” 顾白沉浸在失母的悲痛中,根本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反应。 尼姑甜美地回应道:“双儿,姐姐给你带来了一个小弟弟。开心吗?” 叫做双儿的小姑娘兴高采烈地说:“开心开心!我有小弟弟了!” 尼姑摸摸双儿的头,说:“小弟弟身上脏了,他又饿,你去给他烧些热水来,对了,再挤一碗羊奶。” “好,双儿这就去!” 尼姑把顾白抱进屋,放在榻上,小心地掩上门。然后她坐在顾白身边说:“天乙星,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话。” 尼姑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瞬间把顾白从悲痛中拉了出来。 “这姑子是哪里来的仙女?这事儿除了自己,还有地府那帮神鬼,怎么会还有其他人知道?” “我知道你觉得奇怪,也为你的娘亲伤心。但这就是命数,想见的人见不了,想留的人留不住,你要学会接受。” 顾白看尼姑的眼里闪起波光,自己也陷入了思考:我这三十年接受过什么?我不接受父亲的死,不接受自己的穷,不接受齐睿不爱自己。我以后还要这么活吗?不!我不要再当这个只知道逃避的懦弱的顾白了! “姐姐!热水和羊奶都好啦。” 双儿在门外呼喊着。 “快,快。快拿进来。” 尼姑打开房门,把东西都接了过来。 “双儿,你先来给小弟弟擦一下身子吧?姐姐去把羊奶热一热。” “好!” 双儿打的水,温度正好合适。她把脸巾浸进去,搓洗得干净,再拧个半干不湿。然后把顾白从头到脚地擦洗几遍。顾白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儿,自己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放在2019年都能做她老爸了,居然还被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擦澡。换谁不得别扭死? 不过双儿真是把顾白当小弟弟来疼,还用自己为数不多的一件漂亮衣服把顾白裹起来。而尼姑热的羊奶也好了,她把碗交给双儿。尼姑知道,抚平一个男人心伤的最好方法,就是另一个女人的温柔。哪怕是个素昧平生的小姑娘。 双儿一勺一勺地把新鲜的羊奶喂给顾白,看他吃得吧唧吧唧的,天真地问:“小弟弟他什么时候长大呀?” 尼姑摸了摸双儿的脑袋,笑着说。 “别着急,小弟弟他很快就长大啦!” 其实尼姑此言并非是与双儿逗趣,而是大实话。顾白是仙体,即使他餐风饮露,也能吸取天地自然之精华。更不用说其他食物。 一碗羊奶下肚,顾白精神大好。他也下了决心,自己一定要尽快摆脱这婴儿躯壳,为娘亲报仇!夺回自己皇子的位置! “姐姐,小弟弟叫什么名字呀?” 双儿娇声娇气地问道。 “对啊,我还没名字呢!不知这姑子想个什么名儿。” 顾白满怀期待地看着思索的尼姑,她捻了捻手中的佛珠,忽然手指一停。尼姑双手合掌道:“阿弥陀佛,此儿是在高崖上被救下。渺万丈层云,驭千里长风,就叫……” 尼姑与顾白对视着。 “就叫凌云风吧!” 离宫出走 “母子俱损?” 杨坚刚在朝上与诸大臣商讨完《开皇律》修订的具体事宜,虞庆则那里就传来了噩耗。杨坚恍恍惚惚地听完了来龙去脉,却心如古井,波澜不惊。他的力气在听到落马坡时就被抽干了,难过也难过不起来。杨坚现在只有恨,只有对独孤伽罗的无穷恨意。 “你毁了我的幸福,杀了我的孩子,还可能要断送我的江山。” 杨坚黯淡的眼睛里冒出烈火,他拿上佩剑,连朝服也不脱下,疾步走向仁寿宫。独孤皇后也接到了杨广的鸽信,正高兴的合不拢嘴。杨坚一进殿,就见到了独孤皇后这副畅快舒心的模样。独孤看到杨坚进来了,忙着收起了纸条。 杨坚将手一伸,步步逼近她,“给我!” 独孤摇着头,把双手背在背后。 “给我!” 杨坚怒道。 “陛下你都知道了!何必再看!” 独孤皇后哭喊着。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杨坚喃喃道。他慢慢低下头,瞬间把佩剑拔出,往独孤面前一掷。长剑朗朗地插在独孤的脚前。 “独孤伽罗!你好狠!” 杨坚面色通红,双目圆睁,额头青筋暴起,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 “那个贱人勾引我的丈夫,还怀上野种。就是将她千刀万剐,我犹嫌不足!” 独孤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 “是我接近的贞儿,是我让她有了孩子!你为什么不杀我!” 杨坚用食指不停地戳着自己的心窝子,厉声质问独孤皇后。 独孤皇后冰冷地说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可你是皇帝,皇帝可以退位,但不能死。” 杨坚拔出佩剑,用剑锋抵着独孤皇后的咽喉说:“话已至此,夫复何言?那咱们就看看,是我先灭了独孤一族,还是独孤一族先废了我!” 说罢,杨坚收起佩剑,大步流星地出了殿。不管侍从如何阻拦,他头也不回地就向宫外走去。皇上要出宫,守门的羽林军哪敢阻拦?只能退避一旁,任由皇上出去。而那些侍从也想跟出来,杨坚勃然下令:“羽林军听旨,没有吾的授意,谁若胆敢出宫门一步,尔等皆格杀勿论。” “是!” 羽林军们拿起兵器,挡住了里面的侍从。 杨坚骑上一匹马苑里的良驹,奔着骊山观星台就去了。皇上独自离宫,这可是天大的事!万一出现意外,就是把侍从们都斩首也不能抵罪。为了保住性命,他们一窝蜂地向独孤皇后求告。独孤伽罗没想到皇上发了这样大的脾气,竟然不顾自身安危和江山社稷离宫出走,她这下也慌了神。自己是一介女流,又是后宫嫔妃,贸然出宫大不妥。而且杨坚留下了话,谁要是跨出宫门一步,就会人头落地。独孤一时也没了主意。 情急之下,独孤皇后想起了一个人,他应该可以稍作劝和。 “来人,将此事密报高颎。让他去规劝圣上!” 独孤皇后捂着心口说。 高颎素来被杨坚所看重,他曾经时常坐在一棵槐树下处理政务。因为房屋改建,主事要砍掉它,杨坚特别指示不要砍,用它昭告后人高颎的忠勤之德。开国后杨坚连新都的建造工程都让高颎监领,将他视为枢臣。又因高颎的鲜卑名是独孤颎,他也屡受独孤信的提拔,所以同时得独孤皇后信任。要不是他在帝后间左右逢源,进行调和,独孤皇后和杨坚的关系必维持不到今日。 杨坚骑在快马上,时时加鞭,他想自己要是足够快,这许多烦恼就不能追上他。当他来到落马坡,杨坚停下了。那坡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杨坚想到尉迟贞摔下去该多疼啊! 他冲着峡谷狂呼:“贞儿!你回来!” 喊着喊着,杨坚卸下所有的伪装和防备,失声痛哭了起来。皇帝,这个天下最光芒万丈的称号于他而言,何尝不是天下最沉重的枷锁?他必须每时每刻清醒克制,用密不透风的铠甲武装自己,以免被人轻易猜测出喜怒哀乐。几十年了,杨坚从没有像这样泪如黄河决堤一般。骊山面对人间之王的哭喊,也没有动容,依然沉默。 高颎一得信,立刻修书给独孤皇后,让她无论如何要向杨坚低头。高颎写得很清楚,北周的六官制已经废除,独孤家族的实权完全被瓜分,天下兵马尽在皇帝之手。独孤皇后只有服软,才能保一族延续,否则天威降临,独孤氏将会无后而终。然后他叫上杨素一起,不带亲兵卫队,不告朝中将臣。因为如此深宫丑闻,张扬出去,只会让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无益于国家安稳。 “高兄,骊山草深林密,该何处去寻呢?” 杨素茫然无措。 高颎想了想,“沿着官道去观星台。” 两人一路找下去,在落马坡找到了杨坚。杨坚本来坐在大石头上,看见高颎和杨素赶来,他又踩上马镫,要躲开他们。高颎风风火火地跑来一把抢过缰绳,扣住口嚼,带着哭腔苦苦劝道:“陛下三思,不可如此啊!” 杨素跪倒在杨坚马前,道:“陛下若执意要走,就让马从臣身上踏过吧!” 杨坚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吾贵为天子,而不得自由!” 高颎谏言道:“光武帝为保社稷,只能舍阴丽华而立郭皇后。汉元帝为安边境,只能让王昭君平靖胡尘。陛下岂以一妇人而轻天下!” 杨坚明白,高颎的意思是天下尚未归一,虽然自己有实力惩处皇后和她的党羽,但这也是自断臂膀的事。自己是掌握着兵权,可要是将士们觉得他们的皇帝苛待妻室功臣,难免寒心。攘外必先安内,要想成就统一大业,只有与独孤皇后继续“和睦恩爱”。 想通了这一点,杨坚还是稳坐马上。一是要拿出强硬的态度压制住皇后,二是他不愿离开尉迟贞的葬身之地,想再多陪陪她。 就这样,三个人一直僵持到半夜,杨坚才答应由他俩护送回宫。杨坚一进仁寿宫,独孤皇后就哭着跪在他的脚边认错。过了好大一会儿,杨坚才让她起身。为了安抚三人,杨坚摆宴赐酒,强装欢乐。他一边碰杯一边在心里自责道:“贞儿,我杨坚欠你的,来世再还吧!” 她有九十岁了 “仙风入骨已凌云,秋水为文不受尘。好名字啊!” 凌云风回想自己曾读过的诗词,被尼姑的才华所折服。 尼姑看凌云风笑逐颜开,便知他已经欣然同意。双儿也拍着手说:“云风,云风。小弟弟有名字了!” “双儿来,把这些都拾掇一下。” 尼姑让双儿去洗碗晾晒,就是要把她支开,与凌云风说话。虽说双儿自小被弃之佛门,孤苦无依,是尼姑将她收养照料,才得以成人。但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更何况是天机?少一个人知道,是对两个人的保护。 “云风,现在就你我二人,大可说实话了吧。宫中为何派人取你性命?” 尼姑低声问道。 “多谢师太的救命之恩,顾……额,云风不敢隐瞒。父母乃是高中侍卫和宫女,私通生下了我,皇后为了维护皇家清誉,所以追杀。” 凌云风又不真的是个小孩,自己皇子的身份怎么可以轻易暴露?而且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让他晓得,这个时代处处充满着危险。他只能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尼姑轻笑道:“还说不敢隐瞒,这可是实打实的隐瞒了。” 凌云风脚趾都抓紧了,这尼姑什么来头啊? “宫规森严,就算有男女私通也决计无法生子。况且哪一对苦命鸳鸯有这样大的面子,还能劳得皇帝的备身府来护卫?” 不行,还是不能松口,我得反客为主。凌云风打着小算盘。 “敢问师太何方神圣?” 尼姑揭下面纱,“贫尼法号智仙。” “啊!!?你是智仙尼师?” 凌云风惊讶得不行,他本以为这尼姑罩着面纱肯定是因为相貌丑陋,羞于见人。可一看,虽比不上尉迟贞国色天香,但也是一枚清丽可人的俏女子。而且她皮肤紧致光滑,至多二十三四的岁数,她怎么可能是智仙? 一定是重号了,凌云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尼姑解释道:“你无需惊疑,你的父亲杨坚,也是我一手养大的。” “我勒了个去,你还让我不惊疑!你快吓死我了,杨坚都是个老男人了,你咋还这年轻?”凌云风心中没礼貌地想着,嘴上还是留情。 “那敢问尼师芳龄……啊不……高,高寿?” “贫尼已年届九旬。” 智仙平静地回答道。 “九……九十岁?” 凌云风难以置信地问道。他可是生长在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那么多女明星成天医美,岁数一到,该老还是老了。而且上至秦皇汉武,朝朝代代的权贵都在寻找长生不老,青春永驻的灵丹妙药,无一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可这尼姑要是冒充,她又怎么知晓这陈年旧事。而且谎言是为了骗取信任,这样编造,又有几人会信?难道,她真是那个智仙?可是在宫里的又是谁? “我想你一定是见到了宫里的那位。” 尼姑对凌云风所想洞若观火。 “皇帝想留我在皇宫,可我惟愿静修佛法,不想攀附皇权。于是和一江湖中人约定,由他代替我享受供养,而他至死不能吐露我的秘密。” 尼姑说道此处叹了口气,“此人身怀绝技,与他对视之人会生幻觉,故可以瞒天过海。可惜他被歹人利用,追杀你的高手中,就有他一个。” 凌云风恍然大悟,难怪当时他看见了齐睿的脸,而娘亲却说是杨坚。原来这都是幻觉! “谢智仙尼师解惑,您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当今圣上的儿子,只因为触怒了皇后,所以才遭此毒手。可云风仍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尼师是如何在高龄而容颜不衰呢?” 尼姑回道:“这是一门道家秘学,叫驻颜术。” “驻颜术?” “不错,周穆王姬满曾率军西巡,从西王母处获得不死药的配方。此药需一直服用方可持效,但中原与西域的药力有异,所以周穆王只得百余岁。而配方也随着周穆王生命的结束而消失,后来有盗墓贼偶然取得一青铜古匣,流落到大彭氏国后人的手中。彭氏一族本就精于养生,发现匣子里的骨片上记载的是延年益寿之法。他们把药方加以改进,便使得配制出的药有永葆青春的效果。可是……” 凌云风正听得入迷,催道:“可是什么?” “可是这药只对彭氏一族有奇效,而旁人服用则反受其害。为了不被历代君王觊觎,彭氏一族或隐居山林,或遁入空门,或浪迹江湖。所以驻颜术遂成绝传。” “那彭氏的人吃了这药就都不老不死吗?” “并非如此,每个人体质不同,有人可以享三四百年的寿命,有人也只能活不足百岁。可终究还是会衰老死去,生死相接,消长轮回是天道。天道不可违。” 凌云风若有所思地说:“尼师的提点,云风铭记于心。” 智仙欣慰道:“如此甚好。” “姐姐,饭菜做好了,快来尝尝!” 双儿在院中石桌上摆上碗筷,等着智仙和凌云风夸她手艺呢。 智仙抱着凌云风,来到凳前。 小院子坐落在山的阳面,所以虽处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阳光还是把普普通通的小院镀上了一层灿烂。凌云风瞭望远处,是千山竞秀,森壁争霞。他倒觉得这比皇宫四角方方的天空更自在,要是能做一个大侠,潇洒一趟也不错! “咦?怎么有肉香?” 他低头一看,那石桌上的菜让凌云风好生奇怪,鸡鸭鱼肉一应俱全。诶?怎么尼姑还吃肉呢?佛门吃素不杀生,还有所谓的“肉食十过”:一、众生己亲。二、见生惊怖。三、坏他信心。四、行人不应食。五、罗刹习气。六、学术不成。七、生命同己。八、天圣远离。九、不净所出。十、死堕恶道。可是智仙尼师怎么不守戒律,难道她不怕影响修为? “尼师?” 凌云风刚想问问,忽然想起自己的专业,他立马改口道:“尼师,请问今岁何年啊?” 尼师手一掐,说:“今年是壬寅年,开皇二年呐。” 凌云风心想,幸好刚刚没有问,不然就糗大了!《戒律广本》中只规定了不能吃荤,也就是大蒜、葱、慈葱、兰葱、兴渠这些有气味儿的蔬菜。是南朝的那个活宝皇帝梁武帝读《大般涅经》的时候,看到有那么一句“戒杀生。”他就想当然地认为不许吃肉就没人杀生了,所以他号召官员百姓都吃素,连祭祀皇天后土的猪头,都改成用面粉做的。 而现在萧衍才死三十多年,隋朝也没有统一,自然就没有不能吃肉的讲究了。“你们以后要靠专业吃饭!”凌云风想起博导的一句口头禅,真是诚不欺我也。 学功夫?先做三件事 五年的时间寒来暑往地过去了,凌云风的身体和心智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尽管他的年龄是五岁,可身体和容貌却和十五岁的少年一般无二。他每天在小院子里除了读书就是练功,当然劈柴挑水这些活计也日日得做,他偶尔也会去山林里去打些野味。总之,他从来没有出过骊山。 五年,已经让凌云风渐渐淡忘了齐睿和现代的生活。甚至很多时候,他连自己曾经是顾白都想不起来了。因为充实的生活总是会让人忘记从前。 而凌云风练功是从一年多前开始的,这个决定是由智仙尼师做出,不过这其中的艰难只有凌云风自己才清楚…… 那是一个寻常的黎明,凌云风被一泡晨尿憋醒,他披上衣服夹着腿,一路小跑进了茅房。外面的太阳还没有出来,天色一片漆黑,连窝棚里的大公鸡都还没打鸣。凌云风刚刚舒畅地在茅坑里解决了一把,就听见小院后的竹林里有奇怪的响动。 他怀疑是不是有野兽出没,或是有土匪。凌云风敲了敲智仙尼师,还有双儿姐姐的门,都没有人回应。而他从窗户外面已经看不到里面有烛火。 “这么早,她们俩干嘛去了?” 凌云风奇怪道。 那竹林里的怪声还在持续,他壮起胆子拿起挂在墙上的镰刀,蹑手蹑脚地朝着竹林走去。竹林阴森森的,叶子相互掩映。而凌云风感觉脚下的土地格外软,那是因为竹叶落下来堆积在一起,腐化到一半的时候就会这样。 周围还有非常多的乱石,上面湿溜溜的,那是下雨后留下的痕迹。它们在山月洁白的光辉下就像是一块块大冰糖。怪声越来越近了,凌云风手上的镰刀也越握越紧,也许是听到凌云风的脚步,突然没了声音,周围一片死寂。凌云风摸过去一看,一窝竹鼠正用小黑点一样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嗨!” 原来是这些东西,他苦笑了一下,用衣袖擦了擦头上浸出的冷汗。 忽然他感觉脖子后面吹过了一丝山风,一种冰凉的感觉瞬间围绕在脖子上。他一回头,一只尖头剑毒蛇浑身翠绿,正吐着血红的信子,露出它尖利的毒牙。凌云风想到小时候去医院的时候,护士手里冒着药水的针头。剑毒蛇那两颗火红的蛇眼警惕地与凌云风对视,他觉得自己的皮肤都要被这两颗蛇眼灼伤了! 凌云风慢慢举起镰刀,但剑毒蛇实在灵敏,任何风吹草动都难逃它的火眼。还不等凌云风的镰刀抬过肩膀,它就突然发起攻击。 这时候,一片竹叶划破空气,就像是一把剪刀撕破了一匹上好的绸缎。那正在向凌云风喉管扑去的蛇头旋转翻滚着掉落在了地上。 凌云风感觉缠在自己脖子上的蛇身也突然松了劲儿,一下子瘫软了下去,像一条绿色的围巾一样,无力地挂在他的肩上。可那被削掉的蛇头还不老实,像皮球一样蹦了两下,还想垂死挣扎地咬凌云风脚脖子一口,终于也痛苦地扭着不动了。 “姐姐!姐姐!你看我的指法怎么样!” 双儿像个野兔一跳一跳地,她还得意地吹了一下自己并拢的双指。 凌云风一下子被她这个操作帅呆了,她就像是好莱坞电影里的超级英雄。他甚至觉得双儿把手指上的硝烟都吹到了自己的脸上,还顺着满是鼻毛的鼻孔飘进了自己的心里。 “练功的时候要叫师傅,要是下一次再忘记,师傅要惩罚你啰。” 智仙尼师从阴影里走出,用指节轻轻敲了一下双儿的脑袋。双儿无声地吐了吐舌头。 “确有长进,准确度提高不少。可为师听那竹叶飞过的声音,还是有阻滞的感觉,不够干净利落,如果那蛇再远一些,恐怕就不能切断了。” 智仙尼师把蛇身从凌云风脖子上取下,把断口指给双儿看。 “你看这断口略有锯齿细纹,真正的竹叶刀切过必定是平滑如整。” 说罢,智仙尼师夹起一片竹叶,一抖腕。 一株杯口粗的竹子被立时截断,双儿过去用手一摸,果然那茬口顺滑如肌肤,丝毫不剌手。 凌云风看见智仙尼师和双儿你来我往,一句一句地说着,更对这武功心驰神往了起来。 “风儿,你怎么不睡觉,起来了呢?” 智仙尼师见凌云风冷在一边,突然问道。 凌云风刚要回答!就被双儿那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抢了先。 “姐……不,师傅。我看风子是想偷偷起来把昨晚上剩下的一只烧鸡腿给吃了吧?本姑娘说得对不对?风子。” 风子是双儿给凌云风起的外号,凌云风一直都不乐意接受。 “你这个牙尖婆,你才要偷吃呢!我是听见这小竹林里面有声音才来打探的,你看我手上。” 凌云风把镰刀一展示,没好气地说。 “你吃鸡腿儿带镰刀啊。” 可双儿还是不依不饶。 “哼!那刚刚那条蛇你咋不用刀给砍了呢?还要本姑娘为你解围,没吓得尿裤子吧。” “双儿!” 智仙尼师嗔怪地呵斥了她一句,自己却也忍不住掩口而笑。 凌云风羞红了脸,“你才是呢。”声音却比蚊子还小。 他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梗脖。 “还不是你们,偷偷摸摸地练习武功,都瞒着我不让我知道!那我也想学啊!” 双儿继续逗他。 “哈哈哈,风子就你还想学武呢!你看你这小身板儿,跟棵狗尾巴草一样,打个喷嚏都站不稳。还有你天天呼呼大睡的,能起来了吗?” 双儿无情地笑话着凌云风。 “嘿!这黄毛丫头还来劲了!” 凌云风心想,不行!她一个小丫头片子都能学,我怎么不行?按他们说的,我好歹还是天仙下凡,难道不如一女娃? 凌云风把镰刀一扔,扑通就给智仙尼师跪下了,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这么软的地,磕这么响,确实是用力了。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尼师,云风也想学功夫,而且要比双儿姐还要厉害!” 凌云风挑衅地白了双儿一眼。 双儿撇起嘴,“就凭你?”,她小声嘀咕道。 智仙尼师看着他真诚的眼睛。 说:“云风啊?你认真的吗?” “天地可鉴!” 尼师点点头。 “好,其实为师也有此想法。一来是你的身子前些时候还不适宜学,二是若你不愿意,又碍于我的面子勉强学,效果不佳不说,也是一种耽误。你要诚心学,也可,不过必须答应为师三个条件!” 凌云风一听有希望,哪里管他条件是什么,一口就答应了。他可不说什么就是一百个条件也答应的吹牛话。三个条件都还不一定做得到呢,平白无故给自己制造困难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云风答应!” “第一,一旦开始就不能半途而废,就算受抽筋扒皮之苦可得继续!你做得到吗?” “可!” 凌云风坚定地说。 “第二,武功只能用来行侠仗义或防身自保,不可用来胡作非为。否则,为师一定废了你的武功。接受吗?” 他想也没想。 “接受!” “第三嘛,是要你做三件事,做成了!我就教你武功。” 智仙尼师狡猾地说。 “啊?尼师,你这不是五个条件嘛,也太……” “哦?”智仙哼了一声。 双儿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他,“风子,不敢就算了吧!啊!” 凌云风咬咬牙,一闭眼,“云风照做!师傅且说这第一件事是什么。” “别忙着叫师傅,你要是把这三件事做成了,以后有的是时候叫。” 智仙尼师不上当。 “好。” “第一件事,我要你找一物。” 智仙尼师神秘地说。 “什么珍奇,云风寻它来便是!” 凌云风一拍胸脯说道。 “此物的大小不能超过你的手掌,但当它进入任何一间屋子时。却必须充满其中的每个角落,每条缝隙。还有,你不能挪动屋子里的任何一样东西。” 别说凌云风,双儿都听傻了,这根本不可能啊! 凌云风拍完胸脯的手僵在半空,结结巴巴地说:“这这……” “三天为限,三天之后若你完成了,我再说第二件事。要是没有做到,就说明你与武学无缘。还是莫强求的好。” 说完尼师就拉上发呆的双儿离开了,凌云风一个人楞楞地跪在原地。 天渐渐地破晓了,黑麻麻的景色也清晰起来。露水沾湿了凌云风的衣服,他无助地跪在原地,晨风含着冷气直往他的衣领里面灌。 他委屈得想哭,可一滴泪也没有。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做到!别说三天,就是三年也想不出办法。哪怕他有孙悟空的定海神针,能任意变大缩小也不可能把每个角落和缝隙填满!况且那玩意儿现在还躺在东海龙宫呢。智仙尼师不愿意教自己武功就直说好了,为什么要这样为难人! 而双儿和智仙已经开始吃上了早饭,双儿看凌云风还在竹林没出来,她试探地问:“姐姐,你是不是不愿意教他啊?” “哦?你怎么这么觉得呢?” 双儿斜身瞅了一眼竹林,凑近智仙耳边低声说:“姐姐,你说的这事儿根本不可能做到啊,这不是让他知难而退吗?” 智仙讳莫如深地笑笑,不再说话。 双儿看她沉默,拱了拱鼻子,拿上了俩馒头。然后她踮着脚步进了竹林,见凌云风还颓丧地跪坐在那儿。她把馒头藏在背后,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 “诶,风子。要不行就算了,以后你双儿姐保护你。” 凌云风本来就又难过又焦急!一听她这样冷嘲热讽,气不打一出来,撕心裂肺地吼道:“少装好人!谁要你保护啊!” 双儿虽然一直爱捉弄他,可他也从来不发火,自己好心好意地安慰他,居然还冲自己吼!双儿眼泪汪汪地说:“不要就不要,有本事想办法啊!冲女人发火算什么本事!” 她说完就要转身离开,刚走了两步又回来!双儿把俩馒头朝凌云风脸上一扔,就哭着跑开了。 凌云风拿着从脸上滚落下来的馒头,想起自己刚刚的失态,心底掠过对双儿一丝小小的愧疚。他艰难地站起身来,往嘴里塞了一个馒头,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竹林。 双儿虽然泼辣!但说得有道理,有本事就得想办法做到,一味地顾影自怜没有用。 他独自回到书房,把自己关了起来,开始一本书一本书地研究。说不定上面记载着什么神物,可以解决这个难题。 智仙看他在书房里默默地查书,轻轻地笑了。 就这样从早到晚地翻了又翻,查了又查。凌云风竟然在书房里闭关了一整天。直到灯暗了一盏接一盏,还是毫无头绪。 困饿交加,凌云风迷迷糊糊地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看着一屋子乱糟糟的书,一股巨大的空虚感包围了他。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他捶着自己的头,不停地埋怨着。 凌云风失落地走出书房,眼看着西边日沉云海,群鸟归林。 心想:“明天就是第三天了,难道我真的不能学功夫了吗?” 终于找到了 就在凌云风失落时,一阵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风子!这里有一碗汤饼还卧了两个鸡蛋,你快趁热吃了吧。” 双儿见凌云风出了书房,赶紧把还冒着热气的汤饼端了过来。她想着在竹林里自己的那番话,是伤到这个英俊少年的心了。所以亲自下厨备下了这一碗汤饼,算是赔罪,也算是求和。 “这太阳打哪儿出来的这是?” 凌云风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端着汤饼,向他袅袅婷婷走来的是双儿。 他突然发现,双儿已经从当初那个换牙的小姑娘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凌云风一直把双儿当成好哥们儿。今天借着朦朦胧胧的暮色,凌云风才仔细地观察起她。 平心而论,双儿长得真的很美,高级标准的瓜子脸,精巧的鼻子。眼犹桃花生甜,眸似秋水含情,眉如柳叶初展,口若樱红吐艳。真可谓是身姿销魂,容光夺魄。 凌云风一时看呆,痴痴地伸手接过汤饼,谁知不小心碰上了双儿纤细白嫩的手。两人感觉不对,同时一缩手,好端端的一碗汤饼啪地摔了一地。 凌云风慌了,依双儿的性子,自己把她的心意砸了,肯定要唠叨死自己。 “这人走背字,就是好好坐着,屁股都打滑!” 他心想。 谁知双儿一反常态,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双儿的脸上泛起了两朵红云,凌云风想可能是夕阳照的吧。 “你继续想办法吧,我来收拾。” 双儿支支吾吾地说,她迅速用柴灰撒上,然后拿笤帚簸箕给清理干净,便逃也似的跑开了。只留下了一个俏动的背影。 古人说夜不观色,刚刚的一幕,让凌云风对这个假小子几乎有了一点别样的想法。他猛地甩甩头,抄起葫芦瓢,在桶里舀起凉水,劈头浇了下去,让自己有清醒过来。 “你想什么呢!现在是想怎么把这个宝物弄到手!” 凌云风指着自己的鼻子,无声地骂着。 他正要离开,双儿又跑了过来,还带上了几块馍。 “风子,你一天不吃东西,还是垫补垫补。” 双儿递给凌云风一块。 他接过来,放松下心情,和双儿开玩笑说:“你怎么变贤惠啦?” 凌云风也真是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嚼着饼,说:“双儿姐你以后若是没人要,我就娶你,怎么样?” 双儿柳眉倒竖,一手捏住凌云风的腮帮子,一手把剩下的馍使劲儿往他嘴里塞。 “吃东西还堵不上你的臭嘴!” “开个玩笑嘛!” “你呀……对了,姐姐说的第一件事你想到办法了吗?” 双儿关切地问。 凌云风刚刚还一脸坏笑,一听到双儿这样问,他的笑脸马上就僵硬了。闷叹了一口气说:“别提了,一点头绪都没有。” 双儿眼珠一转,这样吧,你也别想了。我带你去个神奇的地方,怎么样? “哦?”凌云风哪有心思去什么地方玩,但也得敷衍一下。 双儿见他犹豫不决,二话没有,牵过一匹马,就带他往骊山脚下奔去。 “双儿姐,尼师不让我们下山,咱快回去。” 凌云风提醒她说,其实是因为他自己好赶快想办法完成第一件事情。 “风子没事,我们不出山,马上就到了。” 双儿飒爽地说。 凌云风此刻已经被拉上贼马,现在想下去也不行了。只能苦着脸坐在后面跟着她去。 过了好大一会儿,双儿在一块向外突出的悬崖上停了下来。她轻盈地下马,走到悬崖边,张开怀抱开心地绕了两个圈,然后招呼凌云风过去。 凌云风很是犹豫,因为前世的经历和在落马坡的死里逃生,让他有点恐高。不过不能在双儿面前跌份,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只见双儿眼里满是光彩,她指着崖下,“风子你看!” “哇!”凌云风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太美了!” 天穹上繁星点点,月光若倾,成千上万的萤火虫提着灯笼流动在群山峻岭之间。而山脚下殿宇堂皇,迤逦相望,画阁亭楼,傍山依水。每座建筑皆覆银瓦,这瓦是由波斯国进贡,反射性极好!月光星色洒在上面如滚动的水珠一样,整个屋顶都波光粼粼,因此远远看来就像是一座海底宫殿。虽然是夏季,但已入夜,加之山间阴凉。所以温泉弥漫起烟雾,渺渺而升。白日里松翠柏绿,山花烂漫,如锦似绣的园林风景,此刻已成为烟光一体,炫目迷人的人间仙境。 凌云风过了大半晌才出神地问道:“双儿姐,这难道就是华清池吗?可这不是唐玄宗给杨贵妃修建的吗?真是太漂亮了!” 双儿用手摸了摸凌云风的额头,说:“你也没发烧啊,怎么胡言乱语?什么唐玄宗杨贵妃的?” 凌云风反应过来,自知失言,圆道:“没什么没什么,昨天翻书记下的。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嘿嘿,不知道了吧!” 双儿骄傲地说。 “这是秦始皇在骊山修造陵墓后,便在骊山旁边建起了骊山汤。前朝把这骊山温泉建成了一座皇家行宫。经过北魏、北周、还有当今圣上的改建,行宫已经非常漂亮了!” 凌云风暗自想:“原来是华清池的前身呐!” 他俩坐下来,陶醉在这美景中。 “我想好了,如果尼师真的不收你为徒,我就偷偷教你。” 双儿抱着双膝,侧过头对凌云风说。 凌云风却笑着摇摇头。 “怎么?风子你不相信我?” 双儿语气有些失望。 “双儿姐,我当然信你得过。可我既然答应了尼师,我就要信守承诺!要么不学,要么堂堂正正地学!” 凌云风坚定地说。 双儿钦慕地看着他,柔柔地说了一句,“好!” “话虽如此,可这怪东西上哪里去找呢?” 凌云风骤起了眉头。 忽然,仙宫里周围传了几声清脆响亮的哨声,凌云风一脸疑云地看着双儿。 双儿回忆着什么,说:“这是鹧鸪在叫,鹧鸪南翥而中留,孔雀綷羽以翱翔。” “哎呀,看不出来你个女儿家还读过《吴都赋》呢?” 凌云风以前读过左思。 双儿没驳回来,却深情地说:“我娘留给我的,只有一支刻着鹧鸪的金钗。” 说着说着,双儿小声啜泣了起来。 凌云风没想到一只鸟竟然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于是试探性地用手把住她的香肩,轻轻地拍了拍。而山林的鹧鸪还在不识趣儿地叫。 凌云风想:“果然是禽兽,不通人意,现在还叫……” 他忽然眼前一亮! “诶!有了!” 凌云风茅塞顿开,就像一根冰丝从左耳朵贯通到了右耳朵,头脑中一片清凉!他这样儿把双儿吓了一跳,她擦了擦眼泪说:“怎么了?” 凌云风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双儿也跟着站起来。 凌云风激动地摇晃着双儿的肩膀,说:“双儿姐幸亏你带我来这里,我想到了尼师要我找的东西是什么!我有办法了!” 双儿破涕为笑,“真的吗?是什么?” 凌云风神秘地说:“保密!明天你自然知道!” “好吧,看你小子有什么花样!” 他真想大吼一声,可是又怕引起行宫的侍卫注意,只能憋在心里。 凌云风一回房就点灯熬油鼓捣起来,双儿打开窗户望着他屋里的光,颇为欣慰。她整理好床铺,熄灯就睡,心想:“这风子究竟找到什么办法呢?” 天刚刚擦亮,凌云风就敲开了尼师和双儿的门。 “风子,你还让不让人补个觉了?” 双儿揉着眼睛,埋怨地说。 智仙看他自信从容的样子,想来是找到了办法! “尼师,云风已找到此物,请尼师一观。还要请双儿姐做个见证!” 凌云风熬了一晚上,已是成竹在胸。 “好!” 智仙答应道。 三人来到了正房,因为这里房间最大,陈设最多。 智仙和双儿都迫不及待地看着凌云风,猜他拿出什么东西。凌云风微微一笑,从他袖中就滚出一只竹哨,确实没他手掌大。 双儿一看,不乐意地说:“风子!你搞什么鬼?你拿个哨子干嘛?” 尼师先是一奇,随后眉头舒展,满意地点头微笑起来。 凌云风并不说话,只将掌中的竹哨一吹。鹧鸪鸟的叫声从哨中徐徐飘出,甚至连附近林子的鸟也一齐鸣和了起来。当真是美妙无比! 尼师抚掌称赞,“善哉,善哉!云风你做到了。” 双儿还是不明白,说:“可姐姐,这哨子和哨声是两码事啊?” 尼师并不回答,而是说:“我们让云风解释吧。” 凌云风举起短哨。 洋洋自得地说:“双儿姐姐此言差矣,本来我找的就不是哨子,而是装在这里面的鸟叫声,我只不过是把它放出来了而已。” 双儿恍然大悟,跳起来打了一下凌云风的头,喜出望外地说:“行啊小子!真有你的!” 智仙尼师感叹道:“当年我的师傅就是考了我和其他弟子同样的问题,最后也只有我一人答出,师傅就喜不自胜。若当时云风在,就有两个啦!不知师傅会有多么高兴。” “啊?!” 凌云风和双儿想不到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那姐姐找的是什么呢?” 双儿好奇地问,凌云风也满怀期待。自己想到这个招儿已经是绞尽脑汁,还有其他法子? 智仙尼师轻描淡写地说:“是一炷香。” “当时师傅的寺中香火旺盛,一柱好香,香气清新悠远,久久不去。我就选了一支巴掌长的香,在大殿中点燃,如此而已。” 凌云风目瞪口呆,真是绝了!出家人天天接触香火,可最熟悉的东西往往是人最不了解的东西,只有智仙尼师明白这个道理。自己身处山林,鸟叫声不也是自己最熟悉的吗?看来智仙尼师应该早有答案,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和智仙尼师不谋而合。 “武学深远,永无止境。若无一颗活心,再厉害的武功,再精巧的招式也不能在千变万化的情况下让人取胜。” 智仙语重心长地说,凌云风抱拳:“云风受教了!” “好,现在是第二件事。” 凌云风竖起耳朵。 “两日为限,想办法在半柱香之内,围着这骊山跑上十圈。” 智仙尼师稳如泰山地说。 “跑十圈!!” 凌云风和双儿被雷劈了一样,大声叫道。 围着骊山跑十圈 “不错,两日后,我们一同检验。” 说完,智仙尼师就出去了。 “半柱香的时间,绕着骊山跑十圈,而且还只给两天时间想办法。天呐?这有可能吗?除非是让自己围着地图跑还差不多,可尼师指明了必须是眼前这真真切切的山。可自己又不是真神仙,要是给我派一架飞机还有可能!” 凌云风好不容易才打通了第一关,没想到第二关给得这么具体!这么不留余地!这无异于给激情似火的凌云风喷上了一吨阻燃剂。 双儿看凌云风这样委屈,她蹭地就跑出门去。 智仙尼姑正要开始打枯禅,所谓枯禅,即僧尼长坐不卧,呆若枯木,意念尽却。当年达摩祖师面壁枯坐十年,不进食,不喝水,连眉毛都掉下来和地上的草长在了一起,也纹丝不动。这样的枯禅对内力提升极大,但忌讳旁人打扰。 双儿气呼呼地赶到智仙面前,智仙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心中也猜测出了几分。 她平和地说:“打抱不平?” 双儿一抿嘴,倔强地说:“是!” “双儿觉得姐姐成心在为难他!” 智仙盘腿坐下,闭目问道:“何出此言?” “姐姐明知,骊山这样的大!骑着快马,也要数日才能绕上十圈。除非是大罗神仙下凡!” 智仙说:“万一他是呢?” 双儿被智仙尼师噎得说不出话了,“万一……什么呀?风子怎么可能嘛!” 尼师继续问道:“话又说回来,你不是一直觉得他学不了功夫吗?何故这样为他声辩?” 双儿被智仙问到点上,乱了心神,“我我还不是想着他要会点功夫,也不至于以后处处要我去保护他,我才没那闲工夫呢。” “双儿,师傅这样做自有道理,你且走吧。” 然后她眼睛看着脚尖,噘着嘴,一步一步往后蹭,慢慢地退下了。 智仙捻起佛珠,心想:“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孟夏时节了,这梅子也该熟透了。” 双儿回到房中,凌云风正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窗外云雾缭绕的山峰。她沏上一杯茶,端给凌云风。 “风子,喝点儿水吧。” “谢谢双儿姐。”凌云风接过尝了一口,茶香凛冽,冰爽赛雪。 凌云风从未喝过这样的好茶,问道:“双儿姐,这茶的香气这样清冽,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双儿甜甜地笑说:“你还挺识货!这是骊山的特产,叫雨后新翠!” “啊?雨后新翠,我只听说过雨前龙井,这样的好茶应该早就闻名了啊,怎么我就没听说过?” 凌云风暗自思忖。 “这雨后新翠很珍贵的,它只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而且平时躲在石缝深处,只有在下大雨的时候才会冒出来。崖高石滑,所以极难采摘,采茶人是没有办法的。只有像姐姐这样的轻功高手,才有这个口福寻得一二。” 双儿解释道。 凌云风想,自己虽然是个历史博士,现在看来,在这个相隔千年的时代,自己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啊。 他拿出自己做的竹哨,拉过双儿的手,把它放进双儿的手里。说:“为感谢你拿出这么好的茶招待我,小爷就把这个鹧鸪哨送给双儿姐你了!正好和你的鹧鸪钗配上。” 双儿摸着手里这个粗糙的鹧鸪哨,心跳漏了一拍,十五年了,这是第一回收到男孩子的礼物。她视若珍宝地把哨子放进袖中,可嘴上依然说:“呵,给个破哨子就打发了?” 凌云风作势要抢,“不要?不要还给小爷!” “那有送给别人还抢回去的,是男人不是?” 双儿将身一转,乌黑的丝发披覆在细长晶莹的颈项,香气扑鼻。 “行,那我再去打条好鱼怎么样?” “要去只管去你的。” 双儿一溜小碎步就回到自己房间了。 凌云风换上轻装草鞋,拿上鱼篓和一根削尖的竹子。见智仙尼师在禅修,他轻手轻脚地出了院子,一路穿林越水,来到一个大湖。 大湖湖水清澈,还有浅滩,现在日头正好。那些肥美的大鱼都在浅滩懒懒地晒太阳,凌云风手持竹叉,游走在浅滩上,近处的几条鱼嗖地逃开了,他看到远处还有几条,凌云风选中一条最大的。他眼疾手快,一下插去,那竹竿头就剧烈摆动了起来,凌云风知道有了收获,赶紧挑起,把它放进了鱼篓中。 不一会儿,他就收获了三条大鱼。 正高兴呢,围着骊山跑十圈的事儿又冷不丁地从脑袋里冒出来。不过经历了第一件事,凌云风心态已经沉稳了许多。许多看似不可能的事,往往最容易做到。 为了疏解心绪,他捡起石块,向平静的湖面打起了水漂,一个又一个。 凌云风看着这一圈圈涟漪,大圆套小圆,小圆套个点。 “以前没发现,真像一张等高线图呢。” 他难得想起高中的地理知识来。 “等高线,嘶,嘿!有了!” 凌云风忽地灵光一现! “bingo!” 他冷静下来又琢磨了两三遍,这个办法对地形依赖太大了,但如果真的如他所想。 “跑十圈?哈哈哈,就是跑五十圈也没问题了!” 凌云风提上鱼篓,哼着小曲儿就回了小院,路上他又在脑海里面把细节推敲了一遍。他想,必须要先知道那个地方,找明白人问一问,才可能真正成功。 凌云风一进院子,就张罗着双儿出来烧鱼。 “可以啊,今天这鱼挺肥嘛!” 双儿一下夺过鱼篓,她想了想。 “看我做一道蜜炖煎鱼,馋死你!” “尼师,我去帮双儿姐啦。” 凌云风找个借口就混到厨房里,只见双儿扎起袖子,露出两只雪白的胳膊。尖刀唰唰,鱼鳞翻飞,二尺长的鱼一会儿就刮得干干净净。她剖开鱼腹,把肠子内脏统统掏出,把内腔洗涤得鲜红。然后一股脑儿地调上陈醋、蜂蜜和细盐,腌制在一个大木盆里。 终于抓住了双儿停下来的机会,凌云风装作随口一问:“双儿姐,你可知道这骊山的最高峰在哪儿吗?” “最高?那就数九龙顶了。” “九龙顶是个啥样啊?” 双儿用食指压着嘴唇,回想说:“九龙顶其实就是在九龙峰顶上的一个很小的石峰,没什么特别之处。” 听双儿这么一说,凌云风心里就更有底了。 这顿午饭,凌云风吃得格外香甜,一是尝到了这南北朝名菜,二是自己离武学就要更近一步了。 双儿见凌云风在桌上这样风卷残云地大吃,又高兴又奇怪,“这小子,这么糟心的事儿堵心里还能吃得这么开心。” 凌云风把碗一放,说:“尼师,双儿姐,待会儿我们就去完成第二件事。” 智仙尼师筷子一凝,心想:“这么快他就找到了关窍?” 两人加快速度,刨完了最后一点饭。 “好啦风子,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在半柱香的时间绕着骊山跑十圈。除非你这腿是翅膀做的!” 双儿收起碗碟,用筷子头指着凌云风说道。 “云风,那你现在就开始吧。” 智仙尼师还想坑他一下。 凌云风摇摇头,“这儿可不行,双儿姐,走!我们带尼师去九龙顶。” “九龙顶?去那儿干嘛?” 双儿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到时候自有分晓嘛,快快快。” 凌云风牵出三匹骏马,吆喝着两人赶紧上去。 “那好,双儿你在前方带路。” 尼师轻飘飘地飞上马背,和凌云风跟着她来到了九龙峰顶。 只见这峰顶平坦,站在此处,有俯瞰芸芸众生,一览众山小的豪壮之志。这中央确实有一座小小的石峰,也就一个房子的大小。 凌云风点上带来的香,插在土里。然后大喊一声:“我开始跑了!” 他随即围着这石峰,慢慢悠悠地跑了一圈又一圈,香还没烧到三分之一,凌云风就完成了这个围绕骊山跑十圈的壮举。 “尼师,怎么样?” 他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双儿本还在困惑中,也一下子明白了。 “风子有你的!尼师只说了围着骊山跑,可没说一定要围着山脚跑。哈哈哈,高招儿啊!”双儿惊喜道。 “阿弥陀佛,这第二件事你做到了。” 凉爽的山风把智仙尼师的袍子吹得衣袂翩翩,云顶的万丈金光射下,让凌云风产生了一种看见如来下界的错觉。 “接下来是第三件事,若你还能做到,我就把毕生绝学全部传授与你。” 智仙尼师承诺道。 “云风洗耳恭听。” 凌云风双手拜拳,两腿站得笔直,向智仙鞠礼道。 他想,哪怕是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自己都要奋力一搏! “第三件事,就是让你去猎杀一只母兔。” 凌云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就杀一只兔子?” “没错。” 智仙尼师肯定道。 前两关,莫不是奇之又奇,巧而又巧。这最后一关,居然是简简单单地杀一只母兔子?智仙尼师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日为限。” 智仙尼师补充道。 凌云风想,一定是小爷的聪明才智征服了她!想不出什么来为难我,干脆抬抬手放我过去了。 “云风这就去!” 没料他刚一走,智仙就把双儿叫到跟前一阵耳语。 双儿吃惊地看着智仙:“姐姐,真要这样吗?” 尼师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前功尽弃还是继承我彭氏武统,就看他自己了。” 兔子成精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闷上心来瞌睡多。凌云风骑在马上,觉得四蹄轻快,腋下生风。他仿佛看到自己十年后已经成为了一个独步天下的高手,那时候,他一定要杀回皇宫,夺回他的一切。 他回到小院拿上特制的网,这网和草地是一个颜色,而且网织得细密。要是把它铺在地上,不注意看是看不出来的。竹林的前面就是一片茂盛的灌木丛,这里草多肥美,树大稀疏,有不少的兔子窝就在这些树洞和土坯中。凌云风曾经也在这儿抓过不少野兔,所以今天他是志在必得了。 他走在草地上,不停搜索着野兔活动的踪迹。凌云风知道,一个地方要是有兔子新鲜的爪印,还有黑色的粪便,那这就是他能完成第三件事的地儿。终于,他在一颗大树下,找到了一个洞穴,一看就知道这儿是个兔子窝。 凌云风拿了些杂草和枯树枝铺在地上,然后把网展开来,小心地铺设在洞穴前。目的是兔子跑动的时候可以缠住它的脚,这野兔是被缠得越紧越要挣扎,最后就被猎人收网抓住了。 设下这个圈套后,凌云风悄悄地躲在旁边的灌木丛里,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凌云风趴着都快要睡着了,可三个时辰过去了,周围连根兔子毛都没有。现在日头偏西,正是兔子要归穴的时候,他强打起精神,观察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忽然,他听到了草丛里传来一阵皮毛摩擦的声音,凌云风兴奋地瞪大了眼睛。果然,借着夕阳的余光,他看清楚了,是一只硕大的兔子。 它正在自己的陷阱外嗅来嗅去,粉嫩的鼻子一下一下地抽动着,这兔子很是警觉。 “看来是我的味道沾在上面了。” 凌云风想。 小半天过去了,四周开始变得黑乎乎地看不清楚。终于兔子见似乎没有什么危险,趁着夜色的掩护,哧溜一声就要往洞里窜。 凌云风几乎同时,循声向兔子扑了过去。毕竟这陷阱做的精细,那大野兔的脚被网死死地勾缠住。它还不甘心,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蹬腿,结果是被网越裹越紧,怎么也逃不掉了。他把兔子提起来一看,嘿!果然是只母兔,而且看上去比一般的母兔还要大上许多。 凌云风高兴得不行,转身就要回小院报喜去。可一道红影从天而降,直接落在凌云风的面前,那红影咋咋呼呼地喊:“风子!” 这可把他吓够呛,手一哆嗦,连网带兔子的掉在地上。凌云风赶紧蹲下扯住网把兔子拢了回来,没好气地说:“牙尖婆!你看看,要是把我兔子弄丢了,我诅咒你这辈子嫁不出去!” “至于嘛,还不是看天色晚了,姐姐担心你,让我来找你。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双儿抱着手臂,娇蛮地说。 “这兔子好可爱,给我看看。” 她瞥见这母兔皮毛油光水滑的,茸茸的样子讨人喜欢,就向凌云风要来抱在怀里。 “你可仔细着,我能不能学功夫就靠它了呢。” 凌云风提醒完,正要走。一个哀求的女声就响了起来。 “求求你,放了我。” “谁谁!谁说话?牙尖婆,你又吓我是不是?” 他其实听得出来,双儿不可能发出这么嗲的声音,莫非是? 凌云风回头一看,双儿脸吓得苍白,她用手指指着怀里的兔子结结巴巴地说:“风……风子,这……这野兔成精了!” 他想,清代纪晓岚曾经写过一本阅微草堂笔记,里面就有许许多多的精怪,什么狐狸精、蛇精的,没想到今天让自己碰上了。而且这兔子会开口说话,能作人语,怕是有些道行在身上。可要是它真有什么本领,有怎么会被自己抓住呢? 正奇怪呢,那兔子又哀求道:“这位少侠,我本是这山中一野兔,偶然得高人点化才开始修行。现在我肚子里已经有了种,希望少侠能放我一条生路。” 说着说着,那兔子竟然呜呜哭了起来。双儿毕竟跟着智仙尼师见过世面,而且看这兔子也不会伤人,开始轻轻地抚摸它的背来安慰它。 凌云风陷入了无比纠结中,自己为了学功夫,是挠破了脑袋跑断了腿。难道自己要为了一只畜生,放弃当大侠的理想,放弃为母报仇的机会吗? 双儿看这兔精可怜,也求情道:“风子,要不就放过它吧?” 凌云风抽出自己的猎刀,看着雪白的刀面,在闪闪的寒光中他仿佛看到了尉迟贞的容颜。 “都是母亲,都是母亲……” 他喉咙一哽,放下手里的刀,叹了一口气。 那兔子生的聪明,连忙道谢:“多谢少侠不杀之恩。” 刹那之间,刀光一亮,凌云风手起刀落,那兔子就被割断了脖子。血喷了两个人一身。 “风子,你干什么!” 双儿丢掉兔尸,难以置信地看着凌云风。 他决绝地说:“我没有别的选择。” 双儿吐了一口气,说:“姐姐,出来吧。” 智仙尼师从树上飘然而下,稳稳地站在凌云风面前。 “你可以学功夫了,不高兴吗?” 智仙问道。 “我杀了它。” 凌云风垂头丧气地说,“我为了自己,杀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你是因为杀生而自责,还是因为这兔子会说人话,让你物伤其类呢?” 智仙一语道破。 “这个世道从来就是弱肉强食,只是一些人虚伪地编造着君子远庖厨的幌子。云风啊,这些幌子会在你脆弱的时候害了你,你记住,真正的善良不是该你在脆弱的时候展现它,而是要在你强大的时候去保持它。” 凌云风没想到智仙尼师会这样说。 “我很高兴你能通过这个考验。” “考验?” 凌云风不解地问。 “风子,是姐姐用隔空传音让你误以为这是只兔精,姐姐就是想看看你会怎样选择。这就是一只普通的兔子而已。” 双儿擦着自己沾上的血迹,向凌云风解释道。 智仙尼师摸着凌云风的后脑勺说:“大丈夫的善良如果只在一只兔子的生死上,便无甚出息。你要做的,是放眼天下,扶救苍生!明白吗?” 凌云风的胸怀一下子被智仙的一番教导打开了,他突然明白在地府时,那个小鬼对他说的话。 他收起猎刀,咚咚咚又是三个响头,说:“云风明白了,请师傅受徒儿三拜!” 智仙扶起凌云风,严肃地说:“凌云风,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彭门弟子了!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以承武统。” “徒儿遵命!” 凌云风看着一旁为他高兴的双儿,心想:“我终于成功了!” 童子功 夜深如海,蝉附在树的高处,叽叽地鸣叫着。凌云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干脆抱着双手枕在头下。 “明天就要开始学功夫了,不知道尼师会教自己些什么。” 凌云风眼前一遍遍放电影,想着自己身轻如燕,健步如飞,一帮会点儿三脚猫功夫的蟊贼跪着求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风子,还没开始学呢!你就叫饶命了?” 他突然感到耳朵一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原来是双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的床边,正揪着自己的耳朵。 “你干嘛!我睡得好好的。” 凌云风甩头挣脱双儿的手,打着哈欠说。 “哟,还睡呢?行,我这就和姐姐说,我们的凌公子要睡觉,不想学功夫咯!” 双儿小脸儿一仰就要走。 凌云风才想起来,今天是“开学”的一天呐! 他赶紧穿上衣服,勒好腰带,摇摇晃晃地提着鞋子,说:“双儿姐,等等,别说。我这不去了吗?” 他俩一出房门,智仙尼师就已经站在小院里。她的右手拿着一枝柳树条,左手用白瓷碗乘着一碗清水。见凌云风起来了,让他到自己的跟前。 智仙尼师口中南哞麻咪哄地念着佛偈,用柳条枝在碗里点来点去。智仙尼师的力道拿捏之准,每当凌云风看见那枝条要碰到水面时,却又弹了回去。倏地一下,那柳枝搅动的力量带起了水珠,洒在了凌云风的额头上。 他顿时感觉耳聪目明,七窍贯通,一点儿困意都没有了。 凌云风忍不住问:“师傅,这是何物啊?” 智仙把碗和枝条放在桌上,说:“这是点化术,取九月九的柳枝,和六月六的荷叶上的露水,再施以点化咒。可让人一点就通,慧心久留。” “哇靠,这要是放2019年,那些高考啊,中考的考生家长还不挤破了头来求法?” 凌云风不由得暗自感叹,自己一定要学这门技术,要是有朝一日可以再投胎回去,那就吃喝不愁了。 于是,他贼兮兮地问:“哎呀,师傅,你能教我这法子不?” 智仙尼师狡黠地一笑,“好啊。” “真的?” 凌云风仿佛看见一叠叠人民币向自己砸过来。 “当然,只要你不怕死就好。” “啊?这是何意啊?” 一听智仙尼师这么说,他眼前的人民币又变成了中国冥府银行发行的了。 “点化术极损寿数,一次施法,则减阳寿五十年。” 智仙尼师解释说。 “那那那,师傅你!” 凌云风不敢相信智仙尼师为了他,会自损五十年寿命。 “你忘了?我是彭氏传人,所以受影响很小,左不过七八年而已。” 他松了一口气,可七八年也不是个小数目了,这彭氏家族真是视生命如粪土啊。 “好了,闲话少叙。今日是你头一次练功,为师要教你的,是万般武学之宗,即气息。” 智仙说道。 “气息?难道不是拳脚兵器吗?” 凌云风想起自己看的那些武侠剧,都是一拳一个,一抡一片的场景,热血得很! “拳脚兵器不过是些招式而已,真正的高手,呼吸之间,血流成河。” 智仙尼师点拨道。 “那我应该怎样练呢?” 凌云风问道。 “跟我做。” 智仙闭上眼睛,身子缓缓沉下,盘足而坐。凌云风也照样学样,结果重心不稳,摔了一个屁股墩儿。双儿在旁边看着,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 凌云风尴尬地盘腿坐好,冲双儿举了举拳头。然后全然不理会双儿扮的鬼脸,静息屏气地听智仙的指示。 “人之一身,由心主之,心乃君王,手足为臣。平时从容沉静,若逢危难应变,则心动气散,手忙脚乱。” 智仙尼师娓娓道来。 “故第一关,是为不动心。” 凌云风聚精会神,心静若空,除了智仙的声音,就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第二关,是为数息。先使气脉沉静,听气息的出入并计数,从一到五,由五到十。” 他按智仙的步骤,潜入气海。凌云风感觉一股气流从两肋升起,顺着肩膀涌到双手的掌尖,只觉得胳膊和手指发胀发酸。 “你才练,切记不可多数,以免气息冲脑而致神志昏乱。” 智仙尼师提醒道。 待凌云风能够比较稳定地起运和平稳气息后,智仙尼师率先起来,拉起凌云风说:“第三关,是为破生死念。不过你现在功力太浅,不足以参透,故待来日。” 凌云风点点头,说:“师傅,刚刚弟子调运气息时,发现自己不能持久,有气而无力。” 智仙尼师夸道:“我徒儿果真有慧心,一般人初练,连运气也不能了然。现在你能感到乏力,说明已掌握了技巧。” 凌云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好,师傅教你下一个童子之功。” 智仙两脚分跨,脚尖向外。然后微微蹲下,双脚尖开始转向前,重心下移,逐渐蹲深,双脚开大,扎上了一个标准的马步。 “马步要想扎得久而稳,必须用丹田之力。” 智仙说完,瞬间收束马步,稳健地呼出一口气。 “云风,你来。” 凌云风扭扭手腕伸伸腿,刚一扎上,还没觉得什么。就过了一会儿,腿也开始酸来腰也开始疼,两脚还一个劲儿地抖。库嚓一声,他就倒了下去,后背着地四脚朝天,活像只翻不过来的乌龟。双儿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风……风子,哈哈哈哈哈哈,你是扎马步还是打王八拳呐!” 凌云风揉了揉酸麻的关节,说:“师傅,不行啊,太难了也。” 智仙说:“扎马步不能用死力,须配合气息。人之丹田共三处,眉心印堂穴为上丹田,胸口膻中穴为中丹田,肚脐下面一寸三分处为下丹田。其乃十二经之根,五脏六腑之本,任、督、冲三脉的.asxs.。更是呼吸之门,你要运气联通丹田,激发它们的力量。” 凌云风照智仙所言,收气于腹脐之间,他觉得有一块坚固的铁卡在肚子里。然后一种力道直达胸口,气血也跟着上翻。最后,这力顶上了脑门,凌云风感觉这气血不再堵塞在腿上和腰上,而是如滔滔大河在全身奔腾起来。 就这样,凌云风扎马步一直扎到了中午。他满身大汗,衣裤全部湿透了,连金龟子在脸上爬来爬去,他也没有动过。 智仙尼师看他已经扎得稳如泰山,便让他停下来。 双儿正要给他倒碗水,凌云风直接抢过壶,咕咚咕咚地一口喝了大半。 他擦了一下嘴,忽然看见小院里支了一口大油锅,滚烫的热油正冒着呛人的青烟。凌云风问道:“师傅,这是?” 尼师还没开口,双儿又抢了话。 说:“这个啊,是让你把手伸进去的。” 凌云风正喝水呢,噗一下把水全喷出来了。 “你少骗我,这油要伸手下去,那还不成炸鱼了?” “双儿说的没错。” 智仙尼师补刀道。 “啊?伸手下油锅?” 凌云风几乎舌头掉出下颚板,铺成红地毯。 赶鸭子上架 “师傅,这要命了!” 凌云风指着那口热气腾腾的油锅说。 “徒儿这手也是血肉,又不是铜铁,怎么经得起这热油啊?” 他不禁想起了在楚江王地狱里那些下油锅的恶魂,自己在地狱里都没受这个罪,现在却自讨苦吃。不行,学不学功夫事儿小,残废了事儿可就大了。 “云风,这不是让你直接伸手泡在油锅里,你来看。” 智仙尼师招呼他来到锅前,起先离得远,还没怎么看清楚。现在低头一看,原来这大锅里还不止是热油,里面还有一把黄澄澄的开皇元宝,气泡正从铜钱的方孔里面咕噜噜地向上冒呢。 “什么意思啊?新菜啊?” 凌云风不敢问出声,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 “你且看好。” 智仙尼师伸出两根手指,在清水里搅了搅,嗖一下,她就从油锅里面夹起了一枚铜钱。凌云风瞪着看呆了,他眼睁睁见智仙尼师的手比啄木鸟啃木头还快,咻咻咻地把所有沉在热油下的铜钱全部夹了出来。 他把智仙的手攥在面前细细地看,竟然一点儿伤也没有。 “神了!神了!” 凌云风眨了眨眼说。 “手上的功夫要想快准狠,热油取钱是最有效的方式。油烫钱滑,稍有迟疑,肯定是会被烫伤的。所以云风,开始吧。” 智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凌云风一个劲儿地摇头,“不不不,师傅你武功那么强,我今天才开始学呢,那不指定给烫死吗?徒儿不敢。” 智仙直接拉过他的手沾上清水,捏住两根手指往锅里这么一浸一缩。凌云风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嗷嗷嗷啊!” “风子,你别死嚎死嚎了,你看你手有事儿吗?” 凌云风动了动手指头,好像是不疼。然后他打眼一瞧,那手指白得和葱根一样,一点儿没烫着。 “克服你的恐惧,自己来。” 智仙尼师突然严厉道。 凌云风一步蹭一步地磨叽到锅前,那锅下的柴烧得是噼里啪啦,他觉得自己的手指搁进去也差不多是这个声儿。 “豁出去了!” 凌云风一狠心,看准了一枚铜钱,一下就夹住了。可那钱实在是太滑了,从指缝出溜了出去。不过他知道,自己现在没有第二次机会,再耽搁这指头肯定废了。于是,凌云风果断抽回了手。 “继续。” 智仙尼师命令道。 凌云风一次又一次地夹着,偶尔慢一点,手指瞬间就被热油烫红了。直到锅下面的柴火都烧尽了,他还是没能夹起过一次。 “双儿,添柴。” 智仙尼师还是不肯让凌云风停下。 凌云风觉得自己的手都快断了,他也已经麻木了,反正就夹呗。嘿!夹着夹着,一枚枚铜钱被他夹出了锅,凌云风却浑然不知。 “风子!你成了!” 双儿坐着犯困,偶然看见了他夹出的铜钱,见他行尸走肉一样还在“下油锅”,拍着桌子叫他。 凌云风缓过神来,还真是,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把这些滑溜溜的疙瘩捞出来了。 …… 毕竟过了一年多,他不太记得起当时他那种雀跃的样子。不过好在从那以后,凌云风的信心大增。当然,智仙尼师对他的残酷训练也大增。 一年多来,除了打坐和扎马步,他还得背着手蹦跶个几里山路。还有踩着木棍快跑,扛着石头做一指禅,各种各样“惨无人道”的方法凌云风都经历了。所以,有智仙尼师的倾心教导,还有凌云风仙体的异禀,他的武功进步神速。以他现在的轻功,哪怕是出入皇宫,也跟上趟茅房一样。 不过还有一件事,开始困扰着凌云风,那就是双儿已经真真切切地喜欢上了他。 一直以来,凌云风都是把双儿当做亲姐姐一样对待,双儿对他的照顾在他看来,也仅仅是姐姐对弟弟的爱护罢了。 直到有一次…… “风子,快点儿,这雨真大!” “到了到了,快进屋。” 两人跑出去打野味,没想到碰上了一场急雨,虽然他俩用轻功一会儿就回来了,但还是淋成了落汤鸡。 “诶,师傅呢?” 凌云风拧着身上的水,看智仙尼师不在,向双儿问道。 “你忘啦,姐姐去采雨后新翠去了,这么大的雨,肯定收获不小呢。” 双儿憧憬地说。 这时候,她背对着凌云风,由于衣服湿了,所以脖子上的一根绳子被她白皙的皮肤映衬得非常显眼。凌云风一下子就看见了。 他用手指一夹(毕竟是下油锅练过的),那绳子另一头的吊坠就拉上来了。 “风子!你干嘛!” 双儿被吓了一跳。 凌云风坏笑着说:“你这么紧张干嘛,是不是哪个情哥哥送给你的信物啊!我来看看~” 双儿来不及把吊坠逮住,就被凌云风给看见了。 他以为那坠子或金或玉,可都不是。 是一个哨子,就是自己送给双儿的鹧鸪哨。 凌云风的头就像被谁重重地捶了一下,开始犯晕。他赶紧把手里的绳子放下去,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可一切已经晚了,双儿仍然背对着他,小手把鹧鸪哨握得紧紧的,她就这么沉默着。凌云风宁愿她赶紧叽叽喳喳地来吵他,这样他会好受一点。 屋外的雨还在噼里啪啦地下着,夹着潮气的夜风吹进来,把本就昏暗的烛火搅得灯影幢幢。凌云风觉得喉咙发干,心砰砰乱跳,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的。嘴张开了半天,才强行镇静地说:“那个,双儿姐,衣服湿的不换会生病的,你早点休息。” 说完凌云风就要走,刚到门口,双儿半是急切半是温柔地叫住了他。 “云风!” 凌云风完全傻掉了,她叫我什么?云……云风? 这时,他听到背后的双儿在一步一步地向他靠近,可是他没有勇气回头。甚至,凌云风的后脖颈,都感觉到了双儿的鼻息。 双儿一下贴上了凌云风的后背,并抱住他,说:“云风,我喜……” 不等双儿说完,凌云风挣开她的双手,低着头面对着失落的双儿说:“双儿姐,你永远是我的好姐姐。我……我”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双儿的美眸中滚落下来,她用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推开凌云风,钻进雨幕中去了。 凌云风站在原地,啪啪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握紧拳头自言自语说:“对不住,我真的做不到。” 力战山匪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凌云风在双儿的心里早就是这样的地位了,今天要不是那支鹧鸪哨露了出来,她不知道还要纠结多久。好吧,好吧,他一下接受自己确实很困难,那就等吧。 双儿在雨里独自走了一会儿,才回到房间换上一套干爽衣服。 凌云风虽然已经长成了一个十足的男子汉,而且他也很多次照过镜子,知道凭自己的长相可以迷倒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可越是这样,他越是忐忑。2019的经历就像梦魇,潜伏在他的内心深处,那种自卑还没有被学武建立起来的自信消除。他不敢相信双儿是真的喜欢他,或者说,他不敢接受双儿的喜欢。一个被狠狠伤害过的男人,是不容易再打开心扉的,即使对方有多漂亮。 第二天早上,智仙还没回来,凌云风想为昨晚的事儿道歉。结果双儿倒和没事人一样,还是咋咋呼呼的。 “风子,过来吃饭了!” 她三下五除二地摆上米粥馒头和咸菜,哧溜哧溜地吃开了。 凌云风如释重负,挤了个笑脸,“来了,姐。” 他跨上凳子,正要伸筷子,忽然一把钢刀不偏不倚地飞插进咸菜碗中,把碗和桌子钉在了一起。 “大爷来了,也不请进来坐坐,怎么自己就吃上了?” 一个嚣张的声音传了过来。 双儿和凌云风反应极快,双儿拔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刀,凌云风扫腿一勾,一根竹棒就稳稳地立在手里。 “什么人来此撒野?” 凌云风义正辞严地说道。 小院外站着一个穿着短打的中年汉子,他的脑袋像卤蛋一样,光溜溜黄灿灿的。眉毛像个倒过来的对勾,一点儿也不大气。眼睛是双小小的单眼皮,还配上一只肉鼻子和薄嘴唇,怎么看怎么别扭。他那小黑眼珠子和老鼠一样,亮晶晶地透着油滑。 他扛着一柄长枪,径直走到院子里,他俩不知道这汉子要干什么,所以静观其变。 这人一只脚踩上磨盘,把长枪放下来抱在怀里。他看见磨盘上还晾着一些瓜子,毫不客气地抓了一把,磕着吃上了。 “大爷渴了,那小妞,去给爷倒碗水来。” 他抖着腿,很随意地发号施令,好像双儿是他的丫鬟。 “我呸!你个死光头,长得像个臭鸡蛋,你把自己头敲碎了喝脑浆子吧。” 双儿本就心情不好,立刻就怼了回去。 光头???????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嬉笑地看着双儿,那眼神像一条黏糊糊的黄鳝,缠在双儿的身上。 凌云风注意到了,他马上横在双儿面前,挡住光头的视线,用棍子指着他。 “识相的赶紧滚!” 凌云风威胁道。 光头还是嬉皮笑脸地嚼着瓜子,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嘴巴吧唧了几下,漫不经心地说:“小王八蛋,你挡着大爷看妞儿了,闪开。” 凌云风动也不动,暗自运起了气息,来者不善,看来是得较量上一番。 光头又抓起一把瓜子,刚送进嘴里要磕,这小子却撒向凌云风。凌云风往后一撤,那光头抄起长枪就向他胸口刺来,凌云风另一只手也扶住棍子一挡,那枪尖就从凌云风腋下穿过去了。 他看自己和光头的距离拉进了,光头的胸腹暴露在他的面前,凌云风使劲儿一踹,那光头直接往后面退了四五步。光头差点儿连手中的长枪都扔掉了。 “这小王八蛋,竟然有如此内力。” 光头稳住重心,一杆长枪变化莫测,凌云风只看到枪头一刺一缩,自己还没分清楚虚招实招,就又变了。光头用的是最稳健的方式,他自己既可以和敌人保持一定距离,又可以虚晃干扰敌人的判断。果然,凌云风开始眼花缭乱了,光头看准时机一枪刺出,凌云风尽力躲避,那枪尖仅仅挑破了衣服。 凌云风大怒,运气在手,将棒用力打在光头的枪杆上。光头吃不住力,手掌被震得生疼,只得把枪高高抛起。双儿一看,正是好机会,她莲步轻点,一个鹞子翻身,在半空中打着跟斗到了光头身前。她短刀照着光头的脑门劈出,光头大骇,他退后一步直接用双掌接住了双儿的短刀。 “啊?铁砂掌?” 双儿落地,看自己的刀被光头合掌卡住,不由一惊。 这铁砂掌是用铁砂、药料作为练功的辅助物,有的还加入剧毒。日日夜夜地浸泡,拍打,有的时候双掌青肿甚至脱皮掉肉。可一旦练成,便可气贯掌心,劲达四梢,开砖裂石,不在话下。而这猥琐光头的铁砂掌就更加厉害了,是名副其实的毒掌。这掌平时看上去也就是个粗糙厚重,无甚稀奇。可一旦运功发力,那掌色一下就变得乌青,还散发着黑气。如果被这毒掌击中,毒气就会被打入经脉,药力不可至。除非有超强的内功,能逼出毒来,否则必痛苦而亡。 光头呲牙一奸笑,两掌发力,双儿的短刀便断掉了。 他抬手一接,握住长枪,用枪尾把双儿敲晕了。 “小妞儿这么漂亮,死了多可惜。” 光头色眯眯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双儿,竟不知凌云风的竹棒已当头打下。 “小孩子调皮哦!” 光头眼睛都没挪开,直接伸手握住了凌云风的竹棒。 凌云风暗自心惊,好恐怖的掌力。 光头又一发功,那黑色的毒气绕着竹棒就要往凌云风手里钻。这时采完茶的智仙尼师背着箩筐正回来,见此情形,捻出一颗佛珠打掉了竹棒。她飞将过去,一手抱住凌云风,一手抱起昏厥的双儿,把他俩护在身后。 智仙尼师迅速回身,使出掌法打向光头。 到口肥肉被夺走了,光头恼羞成怒,收起了那副嘻嘻哈哈的嘴脸,用毒掌迎了上去。 “臭婆娘,敢和我对掌!去死吧!” 光头的毒掌冒着滚滚黑烟向智仙冲去。 智仙尼师并不闪躲,两人的掌就要碰在了一起。这时,光头感觉无数个手掌把自己往外一推,他立刻飞出去老远。 光头挣扎着站起来,拍拍土,猖狂地说:“臭尼姑,中了本大爷的毒掌,你就等死吧。” 他用手指着智仙,挤眉弄眼的。 智仙淡淡地说了声:“阿弥陀佛。” 光头突然感觉体内剧痛,他看着自己的毒掌,早就变成了正常颜色,可自己的脸却是一团黑气。原来是智仙尼师把毒打进了光头自己的体内,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光头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的眼角流下两道黑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往前一栽,就断了气。 那黑气也灭了下去,不过那颗卤蛋一样的脑袋彻底变成了一颗煤球。 凌云风抖醒双儿,焦急地问道:“双儿姐,没事吧?” 双儿虚弱地摇摇头。 智仙尼师检查了一下光头的尸体,摇头说:“我们摊上大麻烦了。” 巨大的麻烦 凌云风听智仙尼师的语气很是忧虑,问道:“师傅,什么大麻烦呐?” 在他心里,师傅的武功之高,天下没有几个人可以与她较量。因为当初她能从杨广的追杀队手里把自己救出来,还不被发觉,足以说明智仙尼师的能力。而且她还是彭祖之后,有足够的寿命修炼内力,其他人是想也不敢想的。连师傅都说惹上了大麻烦,凌云风不敢想象,这会是怎样的厉害角色。 智仙尼师从卤蛋头的胸前摘下了一条红色虫子,拿给凌云风和双儿看。 这虫子通体血红,尾部还带着血丝和青色的血管,从光头身上摘下还没死透,还在抽搐。看得两人一阵恶心。 “师傅,这是个什么东西啊?实在令人作呕。” 凌云风用手指指节堵住鼻孔,好像这虫子有味道似的。 智仙尼师皱着眉说:“这虫子叫同心蛊。” “同心蛊?” 凌云风对蛊术略知一二,一般是把有剧毒的毒虫如蛇蝎、晰蝎等放进同一器物内,使其互相啮食、残杀,最后剩下的唯一存活的毒虫便是蛊。还有更神奇的,是将蛊药涂抹在石头啊,竹片啊,还有金银上来害人。但蛊术不是在湖湘一带吗?这里怎么会有。而且蛊术阴毒,名字也都很邪,可这门蛊术的名字倒还挺别致的。 双儿说:“同心蛊不是……” 她害羞地看了一眼凌云风,“不是促成男女之事的蛊术吗?” “不错,同心蛊乃南蛮蛊术,取一对雌雄红虫让它们分别钻入男女的心脏,然后给双方服药下咒。这样的男女心有灵犀,心心相印,永远不会分开。” “如果有一方稍有异念,这蛊虫就会啃噬其心,不堪忍受者便会自杀而亡。” 凌云风听呆了,这也太做得出来了吧。 他说:“想不到这光头还是个情种诶。” “呸!” 双儿反驳道:“他要是个情种,来调戏本姑娘干嘛?” 智仙尼师说:“双儿说的对,虽然同心蛊本来是用来促成和强化男女缘分的。但这蛊并非如此,它是用来使兄弟同心的。” 凌云风承认,他腐了一下。 “能在这里用此蛊的,只有一家!” 智仙尼师两指一用力,虫子“叽”的一声碎了,还流出了一些乳白色的脊髓。 “就是青天寨。” “青天寨?是山匪吗?” 凌云风一听这名字,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智仙尼师点点头,“是,但不是普通的山匪。他们是天子脚下的天子。” “一空二日?一山二虎?不可能吧。” 凌云风知道,杨坚是个极重集权的人,他怎么会让自己身边有这样的民间势力存在呢? 智仙尼师说:“云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你可听说过一句话,叫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 凌云风当然知道,土匪过来掠夺,就像梳子一样梳理了一遍,然后把家里财物都掠走。但是梳子齿与齿的间隔大,仍有漏过的。可篦子的齿很细,那兵过来掠夺,是明拿明抢,细细地搜刮,掠夺得比土匪还要狠。而当官的一来,就是像剃头一样,直接让你“寸草不生”。 “这青天寨有一大批为其纳钱纳粮的百姓,如果有官兵再来向这些百姓要钱要粮,青天寨便会杀掉这些官兵。皇帝曾多番下令剿匪,但那些老百姓也包庇着青天寨。加上青天寨高手众多,神出鬼没,所以一直没法肃清。” 智仙介绍说。 “那这样看来,青天寨也不算太坏。” 双儿道,“可这光头实在可恶!” “如果仅仅这样,还则罢了。不过那青天寨寨主苦练邪功,每月都需要被他控制的百姓献上一对少男少女,供他祭天之用。这些百姓是敢怒不敢言呐。” 智仙用手掌指着凌云风和双儿说:“否则以这人的功力,你二人怕是凶多吉少。他之所以没下杀手,恐怕就是为了他们寨主修炼邪功。” 双儿一听来气了,“这些人也是,那就报官,让官兵清剿他们呀!” “一人报官,屠尽一家,一家报官,屠尽一村。青天寨的规矩立在这里,谁敢以身犯险呢?” 智仙尼师无可奈何地说道。 凌云风摸了摸胸口,“还好师傅及时赶到,不然我和双儿就要去见马克思了。” “嗯?” 智仙奇怪地看着他。 “啊!是阎王爷,阎王爷。” 凌云风囧出一头汗。 “云风你错了,以现在的情形观之,也许是我们三人要一同上黄泉路。” 智仙尼师微微叹了口气。 凌云风故作玩笑地说:“师傅吓我,您的武功在这里,谁敢放肆!” 智仙一字一句地说:“青天寨的座下高手不是人,是妖。” “妖?” “那青天寨寨主用邪功收伏了一大批山妖,即使是为师,也少有把握能降服他们。” 智仙的情绪很低落,“惹上青天寨,山妖来作怪。”这是一句当地的民谚,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事实。 “这光头死了,青天寨也不知道与我们有关呐?” 凌云风仍然一头雾水。 “师傅说的对。” 双儿的神情也凝重了起来,“风子,那同心蛊要真是用来使兄弟同心的话。那青天寨的人已经知道光头所知道的一切了,我们住的地方,你我还有师傅的相貌,他们全知道了。” “我嘞了个去,心灵感应传真机啊!” 凌云风心想。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还不赶快离开这儿?” 凌云风忍不住问道。 “我们不能逃,从这人死的那一刻起,青天寨的人必然已经包围了此地的方圆数十里。一旦我们离开,这几十里地的百姓,会全部被青天寨给灭口。” 智仙尼师很熟悉青天寨的手段。 “那那那怎么办?” 凌云风真实地感到了恐惧。 “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啊。” “随为师去一个地方,或有一线生机。” 智仙尼师认真地说。 “哪儿?” 云风和双儿一齐问道。 智仙尼师望了望北方高坡,说:“三钱客栈。” 三钱客栈 “客栈?” 双儿疑惑地嘀咕了一句。 凌云风想,师傅就算要避一避风头也不至于选择客栈吧? 智仙尼师可没时间再和他俩解释什么,她拿起纸墨,留下了一张纸条。 “贵寨来客若有话,可到三钱客栈一叙,智仙。” 智仙尼师把纸条放在小院桌上,用镇纸压好,说:“你们俩带上兵器,马上和为师走。” 住客栈怎么也得带点儿衣服,盘缠什么的,就这样直接去,不是要去砸店吧? 云风和双儿不理解,可也得坚决执行。 三人不骑马,怕太招摇,如果没到三钱客栈就被青天寨的人碰上,那麻烦就大了。好在凭借轻功,他们一路飞踏,倒比骑马还快,转眼就来到了坐落在北坡的三钱客栈。 凌云风和双儿一直被智仙尼师勒令不许来山北,所以他们也没想到这儿还有个客栈。云风立即调动自己的专业知识,发现这个客栈有古怪。 客栈是为了满足人们外出郊游或远行的需要而设立的,有的还兼供客商堆货并代办转运。所以客栈几乎都选择建在人多往来的交通要道,或者商旅聚集的城镇要塞。这样的话,客栈才有人气,才有钱可赚。 眼前这其貌不扬的三钱客栈,居然建在这荒郊野外。而且这里山高林密,从远处看,连招牌和大门都根本看不见。这显然不是为普通的行人开的。 但这客栈旁却栓满了马,看样子生意还挺红火。 双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说:“这客栈不重装潢,却也是古朴雅致。” “走,我们进店去。” 智仙尼师发话了。 凌云风大模大样地就要跨进去,被店小二一下挡在门外。 这店小二不像其它客栈里那样搭块白布,弓着腰,笑脸相迎的。他长得满脸横肉,膀大腰圆,一脸的凶相。 “这样的在后厨洗盘子都够呛,为啥选他当小二?这不是劝退客人嘛!” 云风想着。 “诶?你这人真奇怪,我们来住店,干嘛拦人?” 双儿一看凌云风被拒之门外,叉着腰指着小二的鼻子锵锵锵地说道。 小二一脸漠然,好像这路子的他见多了,把手一摊:“一钱。” “嗬!你这是凌霄宝殿吗?进个门就要一钱,真黑!” 双儿噼里啪啦地骂道。 “小二哥,小二哥。不就一钱吗?我给,我给。这姑娘脑袋小时候被猪啃过,不好使。” 凌云风一手捂住双儿的嘴,一手从腰间摸出一枚铜板,放到店小二的掌心上。 他就要拉着双儿进去,店小二把水桶一样的大肚子一挺,又把两人撞了回去。 店小二拈起铜板,非常不客气地问道:“你俩是来捣乱的是吧?说!谁派你们来的?是听雨楼还是春意阁?” “你这人好生霸道,都给了钱了,你还不让进!还问七问八的,用我那儿的话说,这顾客是上帝!你懂不懂?” 凌云风也火了,小二这态度,比卖大牌化妆品的柜姐还臭。 店小二也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人,他一看智仙尼师躲在后面偷笑,忙央告道:“智仙姑姑,这俩闷炉(黑话:外行人)是您的人呐?您快带他们进去吧,折腾死小的了。” 智仙收起笑容,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扔给小二。小二验了验成色,往兜里这么一揣,立马换了副奴才脸,“请进,三位请进。” 凌云风和双儿看呆了,进个门就要一块儿金子!真够黑啊,这什么店啊是。 智仙低声对他俩说:“进了这道门绝对不许说话,允许你俩说才能说。尤其是你,双儿,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则他们要割你俩的舌头,为师也阻拦不了。” 两人老老实实地把嘴闭严实了,惊恐地瞪着智仙尼师。 “跟着我。” 三个人便踏入了客栈。 从外面看这客栈并不大,可进来了才知道别有洞天。凌云风一看柜台上的示意图,这客栈竟然有七进七层! 所谓七进,就是这客栈除了柜台之外,还有七个大堂。每两个大堂之间是一道开在石墙中的门。那门特别宽阔,不过只有一卷竹帘相隔。每一扇门上都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刻写着大堂的堂名。分别是白梅堂、修兰堂、翠竹堂、存菊堂、红莲堂、绿松堂和青柏堂。 而所谓七层,就是这客栈有七层楼。从下往上分别是蝶楼、雀楼、雁楼、鸿楼、云楼、星楼和月楼。 神奇的是,凌云风透过竹帘的缝隙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白梅堂里面的人在争执个不停,但一点儿声音也听不见。好像这竹帘是一道隔音墙,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他一时看入了迷,忽然感觉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是双儿,她指了指正在和掌柜打哑谜的智仙尼师。 这柜台是上好的檀木,厚重而结实。有意思的是,柜台前贴的红色方纸上写的不是“财”、“喜”,而是一个“和”字。柜台后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茶叶,却一瓶酒也没有。架子两边还挂着两串枯干的肉干,显得很是诡异。掌柜的是一个身穿红衣的白胡子老头,他虽然年事已高,皱纹一大把。可皮肤白皙,连一点老年斑也没有。 只见智仙尼师又给了老头一锭金子,然后和他打起了“袖语”,袖语本来是用作讨价还价的,是商人的暗语。他们管这叫袖里吞金,两个人手对手,用袖子遮上,这十根手指就成了一把算盘。两个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讨价,可以避免被其他同行或买家听到。现在智仙和老头的袖语,一定是他们自己的一套密码。 那老头的神色突然恭敬起来,他把手从袖中抽出,向智仙打拱道:“高座断事还是自决?” 智仙回道:“自决。” 红衣老头招过来另一个小二,递给他一块牌子。然后扯着嗓子喊:“红莲堂,月楼雅间!” 那沙哑却洪亮的声音仿佛传遍了整个客栈,凌云风看到白梅堂大厅里的人全部停止了交谈,他们纷纷起立,隔着帘子向外张望。 小二谄媚地说:“高座们请!” 智仙尼师走到云风和双儿中间,把住他们的肩膀说:“现在可以说话了。” 双儿长呼了一声,“哎呀,憋死我了!” 凌云风指着那枯干的肉串问:“师傅,这是什么东西啊?” “那个啊,是舌头。” 兴师问罪 “人的舌头!?” 凌云风吃惊地问,他想不通这些人把舌头挂在店里面干什么。 “这都是那些不守规矩的人的舌头,好了,跟着小二走吧。” 智仙尼师带着二人,和小二向楼上走去。 这楼梯的样式一看,凌云风就知道不是隋唐之物,起码在晋朝之前,应该是三国时期的所有。不过历经这许多年,踏上去稳当得很,没有老楼那种吱吱嘎嘎的声音。 楼梯的扶手被无数人摸过,已经有了包浆。凌云风还发现,每一层楼的门上、窗上所镂的花纹与楼名都一模一样。而且,越往上走,装饰越考究精美。 终于,一行人来到了月楼。月楼的每个雅间都房门深闭,不肯向窥探它的人吐露任何秘密。 他们在店小二的引领下,穿过一个个大堂。那些在堂厅里的人,都注视着他们。双儿悄声对凌云风说:“风子,你看下面这些人,怎么都盯着我们?” 他想了想,说:“据我看,这里的房间是有等级之分的。应该是我们的等级很高,所以才会如此。” “三位,红莲堂到了。请!” 小二打开一扇雅间的门,一股幽微的莲香逗留在鼻孔附近。你想大口闻一下的时候,却发现并没有气味。 雅间里的家具很简单,中央只有一张大圆桌和五张椅子。桌的中间有一个商周时期的青铜香炉,香炉旁边有一细长的木盒,还有一盏莲花灯。四个屋角都各放着一个花几,花几上都摆着邢窑的白瓷瓶,看上去汁水莹厚如堆腊,光莹闪闪如美玉。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字,那字苍劲有力,是“以和为贵”。 而且这雅间里已经有了两个人,她们都站在雅间的左右两侧靠墙处。一个全身红装,和白胡子老头一样。一个全身绿装,连簪子也是翡翠的。 小二分别介绍道:“三位高座,这是红玉姑娘,这是青玉姑娘,这里由她们伺候。” 智仙尼师挥挥手,“好,你且下去吧。” “得嘞。” 小二保持着弓腰的姿势,慢慢后退出了屋子,轻轻关上了门。 那圆桌是一幅太极图,智仙带头坐在了黑底白圆的一边。凌云风一看,好像确实师傅这边的三把椅子靠得更拢些,应该是为他们准备的。所以他和双儿也一左一右地坐在了智仙的旁边。 双儿开口问道:“师傅,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这是江湖人的衙门。” 凌云风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甚是好奇。 “师傅,这怎么说?” 他追问道。 “寻常百姓有纠纷,衙门里头递状子。而行走江湖的人发生冲突,就会来这儿说和或断事。如果是断事,就全凭客栈的人辩是断非,双方必须服从。正是因为这样,江湖才避免了无数次可能有的腥风血雨。” “啊?这客栈怎么如此厉害!这些人凭什么听他们的?” “江湖上现在有三个衙门,除了三钱客栈,还有春意阁和听雨楼。他们三家各有势力。春意阁在江南,它专管江湖里下九流的事。它的背后是江南最大的商人,隆昌粮庄的高冼。听雨楼在蜀中,它专管江湖里中九流的事,游侠散武和小门小派便去此处。它背后的势力是剑门驿站,其分站遍布全国。他们负责货物的轮输转运,消息的往来送达,连朝廷的盐铁也经他们的手。其手下的驿兵数以万计。” 智仙突然一顿,手指朝上画着圆圈说:“而这三钱客栈,是接待武林正统门派和达官贵人的。为师学从少林,而青天寨也算是有头有脸,可要是青天寨能挤进武林正统,此时我们就在绿松堂了。” 双儿又问道:“那三钱客栈的背后是?” “八柱国十二大将军。” 智仙回道。 凌云风小小惊叹了一声,没想到这客栈的来头这么大! 他曾经学过,这八柱国十二大将军是“关陇集团”,他们都是出将入相,不光是军队的统帅,同时也是国家的领导核心,还是当时关中地区最显赫的二十大家族,各方面都处于社会的顶端。西魏、北周、隋、唐四代皇帝都出自这个集团。看来,这客栈是妥妥的“军方背景”了。 这时,红衣老头嘹亮的喊声传了上来,“红莲堂,月楼雅间!” 凌云风听到楼下一阵阵骚动,他知道,肯定是青天寨的人来了。 不一会儿,雅间的门就被推开了。三个汉子赫然出现在门口。他们都披着青色的斗篷,带着青铜面具,为首的扫视了一圈屋内,发现只剩下来了两把椅子,便说:“老七,你先去隔壁等着。” 一个稍矮的男人退着,跟小二去了隔壁房间。 智仙尼师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说:“可是青天寨的贵客。” “正是。” 虽然看不见那个首领的面目,但他的声音是正宗的“低音炮”,充满了磁性,有一种迷人的魅力。 “请坐。” 首领的步伐沉稳有力,斗篷的摆有节奏地拍打着他的脚跟。哗啦一声,他帅气地把斗篷往后一撩,坐在了智仙的对面。他抬手示意,另一个男人才拘谨地坐了下来。 久久站在后面没有动的红玉青玉,现在一起上前。红玉拿起木盒,从里面抽出了一支香,在莲花灯上点燃,正正中中地插进了香炉中。 青玉则先来到智仙尼师身边,尼师再次拿出一锭金子交给青玉。然后她又绕到首领身旁,那首领也拍出一块金子,青玉小心收起来,和红玉走回了原处。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石惊天。” 首领缓声道,这嗓音让凌云风的肝儿都跟着颤。 “既坐在一起,何不坦诚相见?” 智仙尼师说道。 石惊天优雅地掀下帽子,取掉面具。因为离得近,凌云风听到双儿花痴地啊了一声,那石惊天约摸三十多岁,长得剑眉星目,轮廓像西欧人一样立体,嘴唇上和下巴上都有胡子,不过被打理得整齐又干净。 “智仙尼师,惊天可就直接说青天寨的决定了。” 智仙不安地看了凌云风一眼,点了点头。 石惊天右手食指指着凌云风说:“青天寨可以让步,但他!必须三刀六洞,向我寨赔罪。” “什么?三刀六洞!” 三刀六洞 智仙尼师痛苦地闭上眼睛,哽咽了一下,说:“贵寨执意如此吗?” 石惊天徐徐说道:“青天寨看在少林的面子上已经是从轻发落,否则依我寨规,他必死。” “石施主,你看贵寨能不能破例,让本尼代他受刑?” 凌云风见智仙语气卑微地央求别人,止不住一股冲动,拍案而起:“石惊天!明明是你们青天寨的人有错在先,倒来反咬一口。要杀要剐找我凌云风,不许为难我师傅!” “云风放肆!坐下!” 智仙怒道。 石惊天抬起眼皮,直视着凌云风。那目光坚毅、狠劲,让凌云风有裸眼看太阳的刺痛感。 “放心,今天只为难你。” 石惊天撂出一把双刃尖刀,“开始吧。” 凌云风突然为刚才的莽撞感到后悔,自己如果低低头,说不定还有得商量。现在看着桌上这明晃晃的刀,虽然他不知道这“三刀六洞”是什么刑罚,但肯定不轻松,不然师傅不会往自己身上揽。 算了!好汉话都放出去了,不如英雄一点。 凌云风拿起尖刀,说:“石惊天,说吧!让小爷怎么做。” “很简单,就用你手上这把刀,在大腿上刺三下,穿六个洞即可。” 石惊天的口气就像是让凌云风在木头上打洞一样平常轻松。 凌云风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他以为差不多就剁个小手指之类的,没想到竟这样凶残。大腿上有动脉的,这要一刺破,以这儿的医疗条件,跟自裁没区别。 “快动手。” 石惊天端起茶杯,催促道。 凌云风卷起左腿的裤管,举着刀,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发抖,迟迟不敢刺下去。他咽了咽唾沫,说:“石惊天,能不能让别人动手?” “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石惊天悠闲地靠在椅背上,一双大手来回磨挲着小茶杯,想都不想地回绝道。 凌云风见求情不成,他看了眼智仙尼师和双儿那忧心不已的样子,用刀割下一块衣服,往嘴里一塞。 用上力气,一鼓作气地连刺三刀。凌云风疼得站不稳,一个后仰倒在了地上。鲜红的血噗一下就喷出来了,那腿上就跟挖了三个泉眼似的,一下子身下就积了一大滩的血。 他死死地咬住布,胸口剧烈地起伏,汗水哗啦啦地顺着眉毛,头发流下来。凌云风疼得不断发出呜呜的呻吟,嘴唇也迅速苍白下来了。 智仙冲到地上把凌云风抱在怀里,双儿扯出手绢,死死捂住他的伤口,发疯一样地哭喊道:“来人呐!叫伤医,快叫伤医!” 石惊天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掏出一个木塞小蓝瓷瓶,轻轻放在桌角。 “别费劲了,没救了。” “你胡说!伤医,伤医在哪儿!” 双儿泪如雨下,可凌云风的血还是浸透手绢,从她指缝里汩汩地冒出来。 “这是化尸粉,好好处理,别脏了三钱客栈这块地。” 石惊天说完,领着旁边的跟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姐姐,姐姐!你救救他。” 双儿哀求道。 智仙尼师眼角噙满了泪花,泪花越来越大,化作两滴清水,落在凌云风脸上。 凌云风的脸已经苍白如纸,他打着摆子,虚弱地笑着说:“师傅,双儿,我好困,我先睡了。” 他从来没这么累过,腿上的疼他慢慢地感觉不到了,双儿的哭声也越来越微弱。忽然凌云风的意识混沌了,他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凌云风觉得双脚一点比一点重,头却一点比一点轻,好像在向下坠落。咔嚓,他站在了地面上,这么一看呐,完了!凌云风的面前是一道熟悉的门,他又到了鬼门关。 他认命一般地走过去,却被鬼兵拦下。 “路引何在?” 凌云风摸了两遍,“嘿,这路引没发啊。” 这时,那个书记员模样的小鬼小跑着过来说,“上仙怎么又来了?” “不是你们,我愿意来啊?真是。” 凌云风埋怨说。 “上仙误会了,这一次是您自己下来的。” 凌云风想了想,还真是。他没被黑白无常锁上,也没得到路引。 趁他思索,小鬼走到他背后猛得推了一下,“上仙,回去吧。” 凌云风一个踉跄,感觉力量和知觉又回到了身上。 他咳了两声,睁开了眼。 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褥子软绵绵的,很是舒服。凌云风咂了咂嘴,黏糊糊地口渴。 “水……水……” 双儿歪着头,趴在桌子上睡着,迷迷瞪瞪地醒来。听凌云风要水喝,她跳起来,抑制不住喜悦地说:“风子,水来了,马上。” 她倒上满满一碗水,一个不小心,动作急,还把壶盖打碎了。 双儿扶起凌云风,把水小口小口地喂给他,对着窗外喊:“姐姐!风子醒了!” 智仙尼师闻讯而来,她拉起凌云风的手把了把脉,说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姐姐,怎么样?” 智仙回道:“恢复得非常快!简直是神速。这样重的伤,即使是我,也撑不过去。没想到就一天一夜的时间,他就恢复如初。神奇,太神奇了。” 智仙尼师九十多年来,走南闯北,各种奇人异事见得多了。可像凌云风这样的体质,听都没有听说过。看来谪仙的体质确实是潜力无穷,只要假以时日,她一定可以把凌云风的潜力全部开发出来。 “师傅,我们怎么回来了?” 凌云风鼓足力气,问道。 “你啊,伤势过重,本以为你撑不过去的。没想到你气若游丝,却一直不断。我和双儿就把你从客栈背了回来。” 智仙尼师说道。 她使了个眼色,双儿便对凌云风说:“风子,你能活过来,还得感谢一个人。” 凌云风不解地问:“谁啊?” 双儿再次犹豫地看向智仙,好像是特别难以启齿。 “还是让他知道的好,至于以后的事,再说吧。” 凌云风等不及了,着急地问:“双儿姐,他到底是谁?” 双儿咬了一下嘴唇,说。 “石惊天。” 清剿青天寨 “他?” “石惊天?” 凌云风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扇了两巴掌,还要赔笑说打的好。要不是他,自己能差点儿命都丢掉了? “云风,你有所不知。你昏迷后,双儿一气之下要把石惊天留下的化尸粉给砸了。可那瓶子,她却拿不起来。” 智仙给他解释道。 “拿不起来?怎么会?” 双儿接话说:“风子你别不信,我用全力去拽那个瓶子,可就是拽不动。还是姐姐厉害,一下就拿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凌云风困惑道。 “石惊天力量惊人,他那轻轻一放,实则是把瓶子都嵌进了桌子。如果真像是他所说的,这瓶子里是化尸粉,那他何必来这一手。所以为师取塞验看,里面并不是化尸粉,而是药。” “是治我伤的药吗?” “没错,这药是回魂花的花粉,非常珍贵,对止血有奇效。要不是这回魂花粉,你就是修复力再强,也是难逃一死。” 凌云风回想起石惊天那俊朗冷漠的面庞,不敢相信他会救自己的命。他要真这样好心,何必又逼自己“三刀六洞”呢? 他向智仙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智仙摇摇头,说:“青天寨的主不是他在当,他必须这样做。为师观察了一直坐在他旁边默不作声的那个男人,凭为师的直觉,他不简单。有可能正是碍于那个男人的监视,石惊天才行此举。” “可是,我和他无亲无故,石惊天凭什么救我呢?” 凌云风想不明白这层,难道是帅哥之间的惺惺相惜? “为师想,他看上你了。” 智仙尼师说。 凌云风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胸,“雅蠛蝶~” 这孩子怎么总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智仙想。 “石惊天看你的时候,虽然他极力克制自己的内心,但最初的一瞬,为师捕捉到了他对你的欣赏。” “我可不要一个土匪对我的欣赏。” 凌云风不屑地说。 “凭他救了你,这个人就绝不会是个简单的土匪。他这么做,等于告诉了我们他有秘密。” 智仙尼师若有所思地推测道。 “唉呀,不管他了。风子才好起来,姐姐也累了,我去拿点吃的。” 还没等双儿出门,一波又一波厮杀的喊叫声传来,震得群山悚然,溪水回流。 智仙尼师扶起凌云风,和双儿一起来到小院,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由于山势相隔,只见骊山深处火光冲天,刀剑相激。 智仙尼师的耳朵一动一动的,让凌云风想起了大耳朵图图的动耳神功。 “是官兵!” 智仙尼师肯定地说。 “姐姐,我连人都看不清,你就说是官兵呀?” 双儿不相信。 凌云风脑子转得快,“你呀,师傅不是用眼睛看的,是用耳朵听的。对吧师傅?” “不错,官兵的刀质厚,虽不能和武林高手的相比,也是上乘之品。听这动静,朝廷是来剿匪了。” “剿匪?不会是剿青天寨吧?” “如果是小股流匪,朝廷不会这样声势浩大,一定是青天寨。” 智仙尼师带着两人在桌边坐下,“青天寨这一次是大祸临头了。” “该!” 双儿翻了一个白眼,快意地说。 “不过朝廷的官兵怎么知道青天寨的所在?而且他们能和青天寨拼吗?” 凌云风算是亲眼见识过青天寨的战力,连光头这样的小喽啰都有不俗的功夫,更别提其他的高手。如果在平原上,像欧洲骑士团那样面对面搏杀,就是十个青天寨也不是杨坚的正规军的对手。可是骊山就像一座天然的大迷宫,青天寨深扎此地多年,必然是处处设防。 天险和机关,凌云风真为官兵捏一把汗呐。 “这也不奇怪,皇帝的探子遍布天下,青天寨毕竟不是真的在青天之上。只要在它人间,被有心人发现就是迟早的事。” 智仙尼师将佛串一收,说:“双儿,扶云风去休息吧,他的腿伤还需要时间恢复。” 痛苦有时候让人更敏锐,尽管智仙尼师伪装得滴水不漏,可凌云风回身时还是察觉到了她气场的变化。他知道,智仙尼师还有话沉在心里,就像礁石藏在海底。或许,今晚官府的剿匪行动,她了解得比凌云风想象的多得多。 他回到榻上,借着豆大的火苗,自己看了看大腿上的伤。凌云风自己也没想到伤会好得这么快,本以为跳出来的是六个翻着肉碴的血窟窿,但其实只有六团隐隐约约的疤痕,连新皮都长好了。 凌云风平躺下来,大着胆子踢了踢腿,却是一点儿也不疼了。 “双儿姐,你鬼鬼祟祟地干嘛呢?” 双儿激灵了一下,慌张地把手缩在背后,仿佛是拿着什么丢人的东西。 “师傅嘱咐了,你快睡下,别咸吃萝卜淡操心。” 双儿一扭身,瞬间把手又藏在了胸前,风也似的隐出了房间。 凌云风面无表情地挑了挑眉,扯上被子睡下了。 谁睡得着啊? 整整一夜,骊山所有的生命都不得好梦。交战引起的大火点亮了大半个天,云像木炭一样,被烧得又红又黑。 智仙尼师活脱脱是一只猫头鹰,坐在院子里,没有闭过一次眼。 地上打得你死我活,天上该发生的照样发生。 山尖刚一擦亮,凌云风就急不可耐地跃上院墙,张望发生大战的方向。原本郁郁葱葱的山头,已经是残烟几缕,焦土遍地。 “都死了。” 凌云风被智仙尼师的话吓一跳。 他回头才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后的师傅。 “剿匪的官兵,全军覆没。” 智仙尼师悲怆地说。 凌云风傻了眼,哪怕青天寨树大根深,官兵剿不灭也就算了,怎么会把自己也赔进去呢? “师傅,你是发现了什么?” 智仙从桌上举出一只碟,碟上放着一只人的左耳。 “青天寨胜了,这是他们给骊山所有人的警告。” 凌云风看着这只脆生生的耳朵,自己的耳根也痒痒起来。 “云风,和双儿一起收拾一下,此地不宜久留。” 凌云风知晓师傅的意思,自己前天才和青天寨闹出矛盾,昨天官兵就来剿匪,如果青天寨怀疑到自己头上,那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这时,小竹林里忽然一阵沙沙,智仙尼师柔软放松的身姿瞬间绷紧。竹叶猛然一抖,一个披头散发的高大男人直挺挺地栽了出来,他浑身血污,胸口还插着三只断箭。 凌云风正想上去,被智仙一把拦下。 智仙围着倒在地上的男人踱了两圈,眉头忽地一拱,立刻抓起他的手把脉。 “云风,快,扶他进屋!” 智仙急切地说。 凌云风赶紧抬起那男人的一只胳膊,绕在自己的脖子上,男人大山一样的身躯死死压在他身上。凌云风感觉自己的肺都快吐出来了。 他扭脸一看,剧烈地咳嗽起来。 虽然他现在的模样还不如一个乞丐,但凌云风还是认了出来,这个男人,就是石惊天。 卧底的大将军 “师傅,你看。” 凌云风腾出一只手指了指石惊天,智仙尼师见他龇牙咧嘴的样子,撩起石惊天的额前的头发一看,着实吃了一惊。 “怎么是他?” “师傅,还救他吗?” 凌云风想起他在三钱客栈逼着自己自残的嚣张模样,恨不得现在就把他脑袋拧下来,不过毕竟自己也是因为他留下的药才捡回一条命,所以他此时此刻的内心无比纠结。 智仙不容置疑地点点头。 “双儿姐,别躲懒了,快出来搭把手!” 凌云风一边吃力地挪着死沉死沉的石惊天,一边僵着脖子朝院里喊道。 双儿应声而出,不高兴地嘟囔着:“风子你怎么什么事儿都赖着我?” “双儿,人命关天,快来帮云风把人扶进去。” 师傅就是师傅,双儿马上收起小姑娘脾气,和凌云风一块儿把石惊天拖上了床榻。 “诶?他不是?” 双儿也看清了他的脸,智仙示意她不要作声。双儿转过头用口型对凌云风说:“干嘛要救他?” 凌云风无奈地耸耸肩,两手一摊,无声地说:“师傅让的。” 双儿美丽的脸拧得像一块从水里捞出来的抹布,她想要是有人逼自己在腿上打洞,别说救他,自己肯定拿把小锤把他那口吧唧吧唧的牙一颗一颗敲下来,搁石臼里捣成粉。 智仙尼师可不管两人心里打的小九九,她麻利地脱下了石惊天的上衣,他健硕的身材暴露在众人眼前。 凌云风曾经在健身房里看过不少“大肌霸”,不过和石惊天这样的身材比起来还是相形见绌。 石惊天的上身泛着健康的古铜色,一根根线条流畅又清晰,美中不足的就是插在他胸膛上的三支箭。创口看样子很深,而且开始靠近箭镞的地方都开始腐烂了。 “双儿,快去烧一盆沸醋。” 智仙检查完石惊天的伤势,知道不消毒医治是不行了。 双儿极不情愿地吐了吐舌头,还是去准备了。 智仙又把凌云风招到近前,冲着他耳朵嘱咐了一番。凌云风听完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近乎哀求道:“师傅,真要那玩意儿啊?能不能想别的办法?” “如果任伤口腐烂下去,必然危及性命,要取出这箭头,这东西是最要紧的。” 智仙尼师的口气很坚定,凌云风眨眨眼,扯过一匹布死死绑住了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是,师傅。” 他跑到厨房,挑出一个最破的碗和一双最旧的筷子。正在烧炉子的双儿打趣儿道:“哎呦风子,你这打扮是要上茅房盛饭去啊?” 女人的直觉真可怕! 凌云风黑着脸,没搭理她,扭扭捏捏地蹭到茅房里。他看着粪坑里一条条活蹦乱跳的“无骨虫”,强忍着恶心,侧着身子伸出筷子,轻轻地把它们一只一只地夹起来放进碗里,不一会儿,就装了大半碗。 凌云风见碗里那密密麻麻一团,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没办法,师命不可违啊! 他舀了一瓢清水,把“无骨虫”们都浸泡了起来,然后用小木棍柔柔地搅动,目的就是让它们把肚子里的脏东西都吐出来。 终于,经过几次催吐,脏兮兮黄乎乎的“无骨虫”变得像猪油一样白嫩了。 等他进屋的时候,双儿正在用热白醋给石惊天擦身子。凌云风细心地用布把碗给盖上了,毕竟双儿是个女儿家,这种东西还是不看的好。 突然,石惊天本来干干净净的前胸上漾起了一层墨,渐渐变得越来越清楚,最后化成了一只麒。那麒有着龙的头颅和尾巴,却是麋鹿的身体,上面还活灵活现地覆着龙鳞。它的足下还画着祥云,好似踏空踩雾。 智仙细细观察了一会儿,松了一口气说:“明白了,全明白了。” “这麒有什么来头吗?” 凌云风问道。 “是啊!这麒麟与凤凰一样,有雌雄之辨。雄性称麒,雌性称麟。他胸口这麒是十二府将军的特别纹识,或者说,这石惊天,就是一名大将军。” “什么?他是大将军?” 双儿第一个不相信,“那他……” “哦!我明白了师傅,他是潜伏在青天寨的细作!” 凌云风恍然大明白,他何以会留下药粉救自己?朝廷何以会找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青天寨?不都是因为这个大将军吗? “不错,为师曾经和一个十二府的将军打过交道,他告诉过我,十二位将军身上各有纹识,或鹰或蛇,或虎或狼。而石惊天的纹识竟然是仅次于龙的麒麟,看样子他是居于十二将军之首啊。” 凌云风看着石惊天英气逼人的面庞,的确感受到了一种凛然。 “双儿,你先出去,云风帮我足够了。” 智仙不想让双儿看见接下来的治疗过程,她虽然在教授武功方面像要求男孩子一样要求双儿,但在其他方面,智仙一直守护着双儿单纯的世界。 双儿离开后,智仙问道:“云风,准备好了吗?” 凌云风掀开布,端出“无骨虫”。 “在这儿了。” “好,都放上去吧。” 凌云风慢慢地把虫子倒在石惊天的伤口上,他胸上顿时白花花一大片。 那些虫子一接触到腐肉,立刻亢奋起来,争先恐后地开始咀嚼消化起来。石惊天的伤口在里面,如果贸然拔出箭头,很可能会适得其反。所以,智仙尼师让凌云风用蛆虫敷在石惊天的伤口上,利用蛆虫食腐的天性,清理掉石惊天的腐肉。 凌云风也曾经在课上学过,十八世纪的时候,欧洲拿破仑的法军就大规模地使用过这个方法。因为那时候的子弹头是铅弹,打进身体之后会变成各种形状,哪怕是经验丰富的战地军医也很难取出。所以,聪明的法国人就用上了这个办法。 凌云风看着扭在一起的“无骨虫”,仿佛听到了它们撕咬的声音。 “云风,去拿一些半夏和白蔹,还有酒,给石将军服下吧。” 智仙吩咐道。 凌云风一一找来,撬开了石惊天紧咬的牙关,捏住他的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唉,人事已尽,是生是死,就看他的造化了。” 智仙喃喃道。 斡旋 “什么?还是让青天寨那些贼子逃掉了?” 杨坚筹划许久的剿匪行动就这样以失败告终,他颇有些不甘。自尉迟贞去后,他成天埋头于政务,连仁寿宫的门都不踏进去半步。独孤皇后君恩尽失,年岁也渐长,也没有心力再斗下去了,老老实实地守在深宫,不再问政。 “虽然此次没有将他们一网打尽,但青天寨的根基已受重创,只不过……” 宇文弼略有迟疑地说:“只不过,石将军,消失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像石惊天这样忠心耿耿又骁勇善战的良将就更是难得了。伐陈大业正举,用人之际却损了一名猛将,无异于是拿烧红的刀剜去了杨坚的心头之肉。 “臣担心,石将军久在青天寨,潜移默化,会不会?” 宇文弼说出了自己的担心。石惊天找不到,始终是一个隐患,身怀绝技的人如果不能为朝廷犬马,除非死,否则永远是皇帝眼里的一根刺。宇文弼清楚,比起惜才的痛苦,杨坚真正在意的是石惊天会不会成了别人的家犬。 “不会!” 杨坚大袖一挥,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这句补充,暴露了心底的虚怯。 宇文弼嘴角微扬,“臣遵旨。” 而石惊天像是听到两人的议论似的,修长的睫毛刷地扇开,苏醒过来。 客栈里三张熟悉的脸映然在眼帘,他先是警惕地绷直了身体,然后舒缓下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多谢各位。” 他的声音很虚弱,但磁性不减,依然散发着强烈的吸引力。 突然,石惊天好像想起了什么,赶紧闭上眼睛,用手指急促地指着自己的心脏位置。 还是凌云风反应快,他拉住智仙尼师的衣袖说:“同心蛊!” 智仙二话不说,操起刀在石惊天的心窝划出两道不深不浅的裂缝,又从铜炉里抓出一撮檀香灰,撒在那两处口子上。 石惊天痛苦地咬着嘴唇,森白的牙嵌了进去,咬处顿时血紫。 他身下的铺盖也一下就潮湿起来,汗水晕开了一片深色的阴影。 蛊虫待得很不舒服,一个劲儿地往外钻。它顺着智仙尼师切开的豁口,钻出了皮肉,滚到了石惊天的胸膛上。智仙顺手把它甩进了香炉中,这蛊虫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你可以睁眼了。” 石惊天这才吃力地睁开了眼睛,断断续续地说:“你们快走,青……青天寨的人就要来……来了。” 他本来身体就大伤,又受此钻心之痛,再度昏迷了过去。 不容三人多想片刻,小院外已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双儿,你留在这儿。云风,和为师出去会会他们。” 凌云风想带上一杆长矛,智仙拍拍他的手,摇摇头。 他心领神会,暗叹师傅果真是在江湖这口锅里滚来滚去的老油条,太能装糊涂了。 就这样,两人像平常人家应门般,迎出了屋。 院子外站着三个青色斗篷,他们的气场非常阴冷,好像他们足下的土地连太阳也晒不到。 智仙尼师欠身行礼道:“三位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中间的斗篷那带面具的脸向屋子的方向侧了侧,“找人。” “什么人?” 智仙故作疑惑。 “死人!” 斗篷切切地说。 凌云风的小腿肚不禁转起筋来,他明显感受到了斗篷狠厉的杀气,现在想瞒天过海,怕是不可能了。 “这里只有活人,没有死人,看来三位是寻错了地儿。” 智仙尼师不紧不慢地回应道。 斗篷的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们要是把他交出来,今天就只有一个死人。不然,我不在意帮阎王老儿多收几个!” 斗篷拔出刀,扛在自己的脖颈上。 智仙尼师还是不松口,坚决否认收留过任何人。 斗篷见状,用刀尖在地上一挑,举起了一块土尘。他用刀把土尘送到智仙眼前,说:“小尼姑,别装蒜了。你看看,这是什么?” 凌云风隔得不远,看了个一清二楚。这普普通通的土尘上粘着一滴东西,是血啊!是石惊天被抬进屋时,滴落在地上的血! “没留人,这一串串血,从何而来啊!” 斗篷愤怒地抽回了刀,指了指散落在院子地上的斑斑点点的血迹。 当此千钧一发之时,屋里传来了双儿俏皮的喊声:“师傅!风子!这大鹅怎么吃啊?” 双儿跟着她的声音就来到了院子里。 所有人,包括斗篷们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 只见她挽起了长发,扎着衣袖,手里提溜着一只雪白的大白鹅。这白鹅已经被双儿抹了脖子,血珠子正从喉管里滴滴答答地往下掉呢。 凌云风瞬间明白了,赶紧配合道:“双儿姐!不是说了吗,炖着吃炖着吃。你这么提着满世界溜达,我又得来收拾!” “嗬,你天天地吃本姑娘做的菜还怪话连篇的。这么多事儿,我哪都记得住?这大鹅你就只许吃个屁股,哼!” 说完,双儿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这俩半大不小的人儿啊,让三位见笑了。对了,刚刚说什么来着?” 智仙尼师反问道。 斗篷呆住了,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得进去看看。” 三个斗篷抬腿就往屋里去。 “不经主人的允许,这样合适吗?” 智仙回过头,警告道。 “我们青天寨做事,从来不看合适不合适。” 斗篷根本不理会智仙尼师的话,执意闯进了石惊天所在的屋子。 刚一撩帘,一股弥漫的醋味儿呛得三人咳嗽起来。整个房间空无一人,令他们大失所望。 “怪了。” 斗篷琢磨着,明明感应就是在这附近消失的,难道这奸细真的死了? 他们又巡了一转,实在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无语地退了出来。 斗篷清清嗓子,假装正经地说:“如果有什么带伤的人出现,不许擅自留他。” 智仙尼师直腰盘坐,不吭声。凌云风嬉笑着说:“是是是,我们还嫌麻烦呢。” 斗篷们被扫了威风,闷着头离开了。 凌云风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心想:“好险!” 离开?留下? 在房间里修建密室,是每个“高危职业”的人必备的技能。宫廷的人,尤其是皇帝和后妃,寝宫里都有密室,对于这些贵胄而言,消息就意味着权力。所以他们都会选择在不为人知的密室里交换信息。 而民间的富贵之家,则是把密室当做抵御贼寇,藏金纳银的地方。 像智仙尼师这样的武林中人,恩怨情仇如浩浩东水,被人盯上是常事,所以密室的作用就更加重要了。 斗篷们没想到,石惊天就躲在墙后,在他们眼皮底下喘着气儿。 或许青天寨认为石惊天死在了哪个犄角旮旯,整整两个月过去了,再没人打探过他的下落。 石惊天在三人的悉心照顾下恢复得很快,终于在一个秋日彻底好了。 “云风,你随我来一下。” 凌云风刚练完功,一袭白衣的石惊天就让他去竹林里说话。 凌云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智仙尼师,得到她眼神的许可后,和石惊天来到了竹林深处。 石惊天背对着凌云风,说:“云风,你心里有什么就问出来吧。” 确实,在照料他的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凌云风心里都一直有一个巨大的问号。既然石惊天主动挑明了,他也正好一吐为快。 “嗯……石将军,你为什么救我?” 凌云风问道。 石惊天沉吟片刻,说:“道义使然。” 凌云风苦笑一下,摇着头说:“石将军,明人何必说暗话?” “哦?” 石惊天被他的话牵得转过头,半是希冀半是调侃地看着他。 “石将军就算你义薄云天,可当时你身边还有一个青天寨的人在盯着你,你的任何异常都有可能出卖你。为了救一个非亲非故的人,甘冒任务失败的风险,实在不是一个将军的所作所为啊!” 凌云风早不是那个“单纯”的书呆子博士顾白了,他的心智迅速成长着,看事也越来越毒辣。作为一个身负皇命的大将军,绝不可能因为私人的道德感就随便铤而走险,他这么做了,一定有别的原因。 可这原因是什么呢?凌云风想不明白。 “很好,我没看错你。” 石惊天弯腰拾起一根竹枝,随意地躺坐在地上,靠在右手边一块干燥的大石头上。 他脸上浮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但眼里满是欣赏。 “你说的不错,我救你确实是别有目的。” 石惊天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因为,我想收了你。” 石惊天邪魅地用竹枝指着凌云风。 凌云风忽然想起师傅的话,“他看上你了。” 他对这种来自同性的欣赏觉得浑身难受,凌云风像第一次学游泳的人用脚尖点水一样问道:“石将军,你是什么意思?” 石惊天垂下眼睑,“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回去。” “回去?去哪里?干嘛?” “回军队,打仗!” 石惊天猫一样慵懒的身体嗖地站得笔直,细细的竹枝被他像剑般划破当空,指向天际。 凌云风看着他,恍惚间觉着石惊天不是拿着竹棍站在林子里,而是骑在高头大马上,身披盔甲,在烽火狼烟的战场上指挥着千军万马。 “大丈夫当许国建功,窝在这么个小院子里,岂不是蹉跎岁月?” 凌云风追问他:“那为什么是我?” “我见过许多人,你身上有一股特别的,特别的劲儿。” 石惊天坚定地说。 “这种劲头放在战场上,那就是杀敌破阵的利器!” 凌云风不留情面地打断石惊天的自我陶醉,说:“你就是怀着利用我的想法,让我为你卖命?” 他把话说得特别难听,这种“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小心机,凌云风在书里见得多了。 当年,吴起率魏武卒越过赵国攻打中山国时,有一个普通的士兵患上了毒疮,他竟然用嘴帮这个士兵把毒疮的脓水吸了出来!所有人都祝贺士兵的母亲,说她儿子跟对了一个好将军,前途无量。 结果那士兵的母亲听完,神色哀愁,然后大哭了起来。众人皆不解,那母亲解释说,她的丈夫也曾随吴起出战,也同样受过他的恩惠。所以,她的丈夫心中感念,为吴起冲锋陷阵,终于殒命沙场。现在她的儿子不正是要走丈夫的老路吗? 《史记》里的这则故事给凌云风的震撼很大,他最开始只傻傻地相信老师的话,说吴起爱兵如子,其实这背后,是赤裸裸的利用啊。 石惊天被凌云风将了一军,洋溢的激情像退潮一样,回到了心海。 他郑重地说:“你这样想,也没有错。不过你知道吗?我们多打胜一场仗,世间就少打一场仗。那就有更多的人不用去送死。” 石惊天厚重的大手按在凌云风的肩头,说:“所以,我想救的,不是你凌云风,而是那些将要去送死的人。” 撂下这一句,石惊天默默地走开了。 凌云风真希望他花言巧语,但石惊天如此直率,反而让他心里一动。 他没有石惊天那种情怀,凌云风想的是如果自己真的立功了,是不是有机会重新夺回自己的皇子之位,为自己的母亲报仇? 这个念头像一株倔强的幼芽,从心里破土而出,凌云风惊慌地想拔除它,可它却更加地枝繁叶茂起来。 凌云风转过身,叫住正要出林的石惊天。 “等等,可……可师傅能同意吗?” 他是智仙尼师救下的,是她和双儿姐一同将自己抚养长大的,凌云风早把她们当做至亲的人。但他心里炽热的火焰盖过了对师傅和双儿的不舍,对于男人来说,安稳柔情是牢笼,危险拼搏才是自由。 石惊天走回去,拉过凌云风的手,直接就往智仙尼师的房里去。 “只要你自己有决心,说便是!” 石惊天根本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他想,以智仙的智慧,她也不会永远当一只护崽的母鸡。 砰砰砰。 “进吧。” 智仙正坐在榻上,神色安详。 可是,当凌云风说出了想去当兵打仗的话时,智仙面色陡然一冷,厉声呵斥道:“不行!绝对不行!” 双儿的身世 凌云风和石惊天都没预料到,一向和蔼的智仙尼师得知这个想法后会这样愤怒。而且她的语气里,尽是决绝。 “尼师,男儿当志扬天下!” 石惊天一震声,当真是石破天惊。 智仙尼师背过身去,面对墙壁,一言不发。 石惊天看智仙拒绝和他交流,气得拍了一下大腿,用两根手指并着指向智仙,恨铁不成钢地说:“妇人!不足与谋!”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立刻带着凌云风回大兴。但这儿毕竟是骊山,不是他的兵府。石惊天没有说一不二的权力,今天凌云风刚一开口就谈崩了,这让他压力骤增。为了不使局面恶化,石惊天给凌云风使了个眼色,让他留下,自己则退出了门去。 石惊天故意踩出步音,暗示智仙他已经离开,而不是扒在窗根儿偷听墙角。 在智仙确认石惊天不在后,微微转过脸。 “说吧。” 凌云风直挺地跪在地上,死死地握紧了拳头,指甲在手心里又抠又挠。 “师傅,我想……我想为娘亲报仇!” 凌云风深谙真话不全说的道理,为母报仇当然是他真实的想法。不过,他故意隐去了另一个,甚至更深的执念。那就是对皇家富贵的渴望! 凭什么?自己明明是帝王之子,贵为“天孙”,却要如浮萍一样流落在外,凌云风怎么甘心? 智仙旋身直视凌云风,动容地说:“你为你的娘亲报仇,谁为你报仇啊?” 凌云风浑体悚然,智仙尼师的话像一颗冰块,掉进了他的后脖子。 “有些事,我宁愿它们随岁月而去,永远不想提起。但是……” 智仙手中的佛珠停止了转动,她起身从一口大衣箱上取下了一只深红色的小木匣。 小木匣锃亮锃亮的,铜色的匣锁“叭”地被打开。智仙从里面熟练地摸出一条白素,她拈住白绢的两角,不用抖,那绢布顺滑地展开在凌云风面前。 那白素上不是纯白一片,而是写着一个个红字。那字笔力健劲,工整有序。不过,看上去有股说不出的怪异,好像不是用笔写上去的,而是…… 血书!? 一般来讲,血书并不多见。只有那些含冤极深的人,才会用自己的血来写下诉状。而且因为血会凝结,所以血书的字迹基本全是断断续续的,可这份血书,字字清晰,每一笔鲜血都渗透了白绢。 凌云风一读,原来是一个父亲要去前方打仗,而妻子又病故了,家里再无亲人。所以,他要把这个名叫智慧的女婴寄之佛门,免得孩子无所依靠。 “你知道这是谁留下的吗?” 智仙尼师幽幽地问。 凌云风懵懵地摇头,智慧?从没听师傅和双儿姐提起过啊? 智仙的鼻息轻吐,说:“这信上的智慧,就是双儿。” 师傅瞒了这么多年,瞒着自己也瞒着双儿。凌云风没想到双儿的身世也这样地奇。 难怪双儿一身的男儿气,原来她的父亲也是个铮铮的铁汉子。 智仙收起白素,回忆着,“她的父亲叫智遐,是智顗大师的胞弟。两人同为一母所生,走的路却截然相反。智顗大师七岁即好往伽蓝,僧人向他口授一遍普门品,他就能背诵下来。他十八岁时,便投果愿寺,入了太贤山。” “可双儿的父亲却以身赴战,再也没有回来。智顗大师便将双儿交与了我。” 这些往事,让智仙尼师的眼泛了潮。 “双儿性烈似火,如果我把实情吐露,她一定不惜当第二个花木兰。” 凌云风心里同意智仙尼师的说法,花木兰替父从军,双儿也会替父报仇。 “江湖虽险,但也有规矩。沙场刀枪无眼,生死由天。为师不想看到你埋骨边地。” 智仙用指头抹了抹眼角,“你出去吹吹风,冷静一下为好。” 凌云风头重脚轻地出了门,天上皓月当空,林间别枝惊鹊。 忽然,一阵渺远的笛声传来,好像是从云殿星宫里漏出来的仙乐。 凌云风的魂儿被这悠扬的笛声牵着,一步步走向了溪边。小溪的两岸很是开阔,无遮无拦,只铺有一层细碎的石子。溪中几块大的鹅卵石突出了水面,湿湿的石面反射着银白的光,仿佛是白犀牛熟睡在琼茅草里。 石惊天横笛水畔,凉风吹得他衣袂翻飞。 “上马不捉鞭,反拗杨柳枝。下马吹横笛,愁杀行客儿。” 凌云风叨叨念道,他听双儿吹过,这是《折杨柳》。石惊天吹来,曲中愁意大减,却是英气勃发。凌云风觉得一腔热血直撞心门,智仙尼师的话和石惊天的笛声比起来还是孱弱了许多。 一曲吹罢,天地俱寂。流水鸣溅的声音膨胀起来,像一个晃晃悠悠的肥皂泡,把凌云风裹了进去。 “这支笛跟了我二十五年了,打西戎的时候,每当有将士想家,我就吹它。” 石惊天温柔地抚摸着笛身,就像抚摸着一个婴儿。 “居山四望阻,风云竟朝夕。深溪横古树,空岩卧幽石。” 石惊天吟道。 “这不是杨素的诗吗?” 凌云风问道。 石惊天显得很讶异,这是杨将军写给薛内史的,他那时作为杨素的近卫,有心记下了。没想到这足不出山的毛头小子竟然也知道,真是奇哉! “是啊,杨将军文武双全,我石惊天拜服。” “若智仙尼师非留你不可,我亦不可强求。明日一早,我便启程回长安,何去何从……” 石惊天走过来,轻轻捶了凌云风胸口一下。 “你好好想。” 他潇洒地把笛子往腰后一别,剩凌云风独自对着这溪照流泉。 凌云风的心被两人撕扯得疼揪揪的,他摸出一枚铜钱,在手里面磨来磨去。 他手指一弹,啪一声把铜钱隔空拍在手背上。 “正面走,反面留。” 凌云风心中默念。 他闭上眼,慢慢把手移开,凌云风眯开一看,“开皇元宝”四个字沾着夜色,也还是清楚。 凌云风双手捂脸,松下一口气。他刚回头向小院里走,这时,双儿的屋里突然亮起了光。 下山 这朦胧的光线像蓬乱的发丝,撩拨着凌云风。他没有别的非分之想,只是自己就要离开了,她或许是顺风听到了什么,才点上灯。那他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悄没声地一走了之吗? 想着想着,凌云风已然来到了双儿的房前,这淡黄的烛光晕得他头昏。 凌云风拍了拍门框,两扇门嘎吱着向里让开了。 “进来~” 一缕烟一样的声音飘进了凌云风的耳朵。 他跨进门槛,反手关上了门,眼睛不停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温暖的光洋洋地充盈在双儿干净整洁的闺房里,她的所有东西都散发着香气,凌云风甚至看到粉红色的泡泡一朵朵地升了起来。 “你要走?” 他终于找到了,原来双儿躲在屏风后面。 凌云风开玩笑地说:“双儿姐,你莫不是藏了汉子在后面?” 他刚走了两步,双儿便娇喝一声:“不要过来!” 凌云风立马止住了脚步。 屏风后溢出了微弱的抽泣声,凌云风听出了这里面的极力克制,他的肠子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拧住,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是。” 凌云风低下头,目光散漫地溜在地上。 “你死了怎么办?” 双儿此时的鼻音很重,声音像是从瓦罐里传出来的。 “嘿嘿,那我就变成小鬼,天天偷你碗里的肉吃。” 凌云风打诨道。 突然,屏风如水雾一样破碎散开,木屑喷了他一脸。把凌云风弄得好生狼狈。 “啊切,啊切,啊~切!你干嘛!” 几点木屑窜进了他的鼻腔,痒得凌云风喷嚏连连。 双儿做了一个推的姿势,就是她运力把屏风打了个稀烂。 木屑散去,凌云风看见双儿红肿着眼睛,她的睫毛顺着脸颊有两道湿痕,像是给蜗牛爬过一样。 双儿放下手臂,把略带凄美的面孔往旁边一别,不看凌云风。 她哽咽着说:“风子,你就这么狠心,丢下我和师傅?” “你说,你到底是想为你娘亲报仇,还是贪图功名?” 双儿斜着水汪汪的大眼,生生瞪着他。 凌云风被她这犀利的一问噎住了,顿时觉得舌头火辣辣地干,想了一下说:“你故意点灯,就是引我来质问这个?” 双儿一甩头,玉般白润的左手插进了茂密的丝发,她的手指勾住脖子上的绳子,从胸口拽出了鹧鸪哨。 双儿握住哨子,凑近嘴唇。 那哨音就像黄昏深山中的鹧鸪鸟,在游侠的斗笠被夕阳烧得通红的时候,恳切地鸣叫。游侠不舍地回望,他满面金光,眼波晶莹…… 凌云风对视着双儿,他伸出一根食指,按住哨口。 “我心离弓箭,不可再回头。” 双儿刹那间从凌云风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坚决,就像透过黑压压的土层,看到了奋力向下扎的树根。 她知道,这个少年要去闯荡属于他自己的天涯了。 她舍不得! 但她除了在心底默默祈求苍天护佑着这个她深爱的男孩,还能做什么呢? 双儿收起哨子,捂在心口。她扑进凌云风的怀里,梨花带雨地诵道:“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凌云风小心地拿捏分寸,一下下轻轻拍打着双儿的后背。他的五脏六腑就像被醋浇了一遍,酸溜溜的。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凌云风扶住双儿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念道。 陌上花开,可从军的脚步哪有缓缓的呢? “你快去休息吧,明早还得赶路呢。” 双儿擦干眼泪,露出一弯浅浅的笑容。 凌云风犹豫地收回双手,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退出了双儿的房间。 他刚踏出门槛,屋里的火苗咻地就熄灭了,凌云风的心也随之暗了下来。 他走到井边坐下,不由得自嘲,如果自己还是那个顾白,面对这大美女的示好,他肯定巴儿狗似的贴上去。可现在,凌云风真的变了,他想要占有的不是哪一个女人的美貌,而是这对他而言,还是迷一样的天下。 正当凌云风独坐在井沿上的时候,智仙尼师也迎着这清冷的月光在整理思绪。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对于耳聪目明的智仙来说,她对什么都明白,却对什么都要糊涂。一颗年轻炙热的心追逐着另一颗,或许是这凡俗最美好的事。智仙虽为出家人,但她的戒律只束己不束人。所以她对云风的挽留,也是为了这个她疼爱的义妹。 “随缘吧,随缘吧。” 智仙呢喃着,往后挪到了月光之外。 另一边的石惊天却是心情大好,他可没有察觉也不屑去察觉什么儿女情长。他自信凌云风一定会和他离开,如果连这点判断也没有的话,他这个大将军也该换人了。 石惊天兴奋得翻来覆去,毫无困意。他干脆翻身起来,拿起自己的佩剑。 这剑是杨坚御赐给他的,上面篆刻着两个字“电威”。石惊天靠着窗棂,缓缓从鞘中拉出剑刃,电光般的白映在他的额头上。 “鲁广达,我一定用它斩下你的头!” 石惊天咬着后槽牙,狠狠地说。 如果双儿听见石惊天的私语,可能更担心上了凌云风。还好她盖在被子里,双手紧紧握着鹧鸪哨,艰难地在呼吸。 她心慌地等着头一遍鸡叫,耳朵不放过任何一点声音。这夜是这样长,有时一滴水掉下落在走廊上也会让她心里一颤。 “嗒” “嗒” “嗒” “嗒” 差不多滴了四五下水后,尖锐的打鸣声刺破泛青色的初晓,这一刻,还是到了。 双儿赶紧到铜镜前,用心装扮自己。其实她本来就肤白胜雪,扑上平常脂粉倒显多余。所以,她为自己画上了落梅妆。 这落梅妆非天生丽质的美人不能画。 当年南朝的寿阳公主在园中赏梅,有梅花悄然飘落,正好落在前额上,留下如五瓣梅花状的淡红痕迹。这五瓣梅花更增公主的娇美,她感既美又香,以后便照此形状来打扮自己,因之称为“落梅妆”。 可惜此时并非腊月,双儿便将花瓣样的金箔贴在额前。她又选了一件最漂亮的衣服,来到了小院。 石惊天和凌云风已经装点好行囊,他们一人牵着一匹骏马。智仙尼师正将一颗珠子交与凌云风。 “这是你娘亲留下的,你且带上它。” 凌云风接过这璀璨的珠子,放进了怀里。 “多谢师傅,您多保重!” 凌云风跪下,连着三个响头。 双儿走过去,把一只象牙骨做的韘(扳指,射箭工具)交给了凌云风。 “望君建功。” 凌云风套上手指,感动地说:“多谢双儿姐。” 落梅妆衬得双儿玉肌冰骨,凌云风主动抱住她,耳语道:“我一定安然回来。” 说罢,他和石惊天翻身上马。 “师傅,双儿姐!云风走了!” 神女唾面 小院的头顶好似摊开了一匹蓝布,上面粘着几缕棉絮,而布上的一角像是被烫出了一个洞,漏出了红艳艳的烟头。 凌云风骑着马,跟在石惊天的后面。他最后回头隔着山涧看了看已经变成两根火柴般大小的师傅和双儿,她们还站在门口,目送着他。 凌云风强行掰过头,回峰转路,把生活了近六年的小院抛在脑后。他随着石惊天在山道踏踏放蹄,两侧林风飒飒,自由的气息穿行在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凌云风体会到古人为什么要选择下雨的早晨赶路了,现在山道上的露水还很重,灰尘激不起来,否则他肯定要吃石惊天一嘴的土。 他们下马,慢慢走过落马坡,凌云风故地重回,心中一阵地悸动。仿佛当年的那场大追杀就在身边。 过了此处,凌云风就真的踏出了他熟悉的一草一木。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未知之数。 没一会儿,两人就来到了一道大峡谷上。 “云风,你看!” 石惊天执鞭东指,那东西绣岭间腾起一大片水雾,谷中的悬泉瀑布长达千尺,谷底深不可测。 “石将……” “嘘!” 石惊天赶紧止住他,说:“在抵达大兴城之前,就叫我义兄便可。” 凌云风发觉这高塔一样的壮汉竟是粗中有细,心思缜密。 “好,义兄,这是何地啊?” 凌云风看此地聚风蓄水,龙气隐隐,极不寻常。 石惊天边解下背上的小布袋子,边解释说:“这个地方可不一般,它叫石瓮谷。因受这流水天长日久的冲蚀,变得像瓮一样,故而得名。” 这时,石惊天从袋子里拿出了六只香,还有两个秤砣。 “山中的仙人就是在这谷中登天入地的,行路之人,若无生死之大急,需逢神则拜。” 石惊天猛一下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将六根香点上,把其中一半插进凌云风接过来的手里。 “还有这个……” 凌云风另一只手的手心一凉,原来是那秤砣。他好奇地细看着铁物,发现这秤砣的底部刻着一个字“镇”。 “义兄,这铁坨子有何用啊?” 凌云风一头雾水。 “你且拿好,待会儿便知。” 石惊天把香固定在石缝中,跪在地上虔诚地拜了一拜。 凌云风见状,也有样学样,给这连姓字名谁都不知道的神仙上了香。 “秤砣拿好了,拿好了它就是拿好了你自己的小命。” 石惊天下令道。 凌云风听他这样说,手上加大了力道,把秤砣紧紧攥在手中。 就这样,凌云风迷茫地随着石惊天沿着大峡谷的裂缝向山下走,直到停在了谷底的一块巨石前。 这巨石下大上小,和凌云风手里这秤砣简直一模一样。 石惊天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极小心地用它一点点触碰这巨石。 凌云风亲眼看见,这头发刚一碰到巨石,瞬间化作一溜烟,消散在空气中。 石惊天的额头上冷汗直流,而离巨石不远处的泉水也逐渐冒泡,要沸腾起来。 他往后侧偏着身子,突然发问:“见过美女吗?” 凌云风哭笑不得,没好气地说:“你说呢?” “哼哼~” 石惊天冷笑两声,“这一回可是美到割人性命的美女啊!” “啊?” 凌云风不安地环顾四周,除了巨石和那一潭温泉水,没有任何异样,可让石惊天这么一说,一种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 “那我们还等什么,快走啊。” 石惊天摆摆手,“今天赶巧碰上了,如果我们现在离开,迟早会走回原处。现在只能和她打打交道了!” 凌云风想,照着他的说法,难道自己是被鬼打墙了? “义兄,你说的到底是什么凶悍之物啊?” “现在来不及解释了,记住,不管看见什么,千万不要用手去摸她!尽力用手里秤砣砸过去,明白吗?” 眼看那泉水像被烧开了一样,一团团水汽翻滚着,笼罩在整个水潭之上。 这时,“咕咚”一声,有什么东西出了水,把白雾四下推开。凌云风深陷其中,周围都是朦朦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突然,他的眼睛越来越圆,鼓得像个小酒盅。连下巴都开始打颤,牙齿格格达达地碰撞在一起,把舌尖咬破了凌云风也浑然不觉。 “太美了!!” 现在的满脑袋只有这一句话, 白茫茫中,一双赤裸的玉足从银色丝裙的裙摆下露了出来,湿哒哒地踩在地上。脂玉般的足趾陷在泥里,指甲就像嵌在海边的贝壳。那银色的丝裙仿佛是用秋天的雨织成的,若有若无,若隐若现。 而那面孔之精美,即使是米开朗基罗凿子下的雕塑也不能与之一较。任何有形的最漂亮的事物都没法来比喻她。 凌云风感觉理智像插上了翅膀,在飞快地离他远去。他就这样痴痴地一步一步向这个绝美的女人靠近,凌云风的手早就酥软了,秤砣闷声落地,他憨笑着张开怀抱,想把这个美丽的精灵捕获。 随着凌云风的表情愈发地轻佻,那美女的脸色也更加地厌恶。就在凌云风的手要碰到她肌肤的时候,这美女狠狠向他吐出一口唾沫。 石惊天忙把秤砣扔来,挡下了这唾沫,顺道砸中了这美女。 她惊叫一声,随即翻身跳入了温泉中。 凌云风也如同被劈头浇了一桶冰水,一下子清醒过来。 “小子,你差点就着了道。” 石惊天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凌云风觉得自己太丢人了,默默不吭声。 石惊天捡起地上的两枚秤砣放入袋中,说:“你别多想,这美女连始皇帝也没把持住。” “嗯?” 凌云风顿时来了兴趣。 “昔日始皇与神女戏,不以礼,女唾之,则生疮。始皇怖谢,神女为出温泉,后人因洗浴。那个朝咱们这开天辟地头一个的皇帝吐口水的神女,就是刚刚那人。” 石惊天笑着说。 “亏得秦始皇是龙体,没有立即取了他的性命。要是换做旁人,必定灰飞烟灭。可惜还是害他长了毒疮,不然也不至于客死沙丘咯。” 石惊天颇有些唏嘘。 凌云风没想到下个山都这样艰险,心一个劲儿地扑通跳。 他安抚好自己,一转身,忽然一张狰狞的怪脸趴在了凌云风的面前…… 初到驿站 “诶!” 凌云风吓一激灵。 那怪脸却无动于衷,把袋子里的另一张脸抛给他,说:“快戴上,我们还得去驿站取些物件。” 原来这怪脸是戴上面具的石惊天,凌云风也不多看一眼,直接就套在了头上。 这面具一戴好,他就感觉这面具像洗脸时浸湿的热毛巾,牢牢地贴在了脸上。更神奇的是,面具的鼻孔眼睛处和凌云风自己的十分吻合,跟他自己长出来的一样。 “义兄,戴这个鬼玩意儿干嘛?别把谁吓出个好歹的。” 凌云风虽然不觉难受,可毕竟这面具实在古怪,模样就像融化一半的蜡像,五官全是扭曲的,这岂不是太引人注目? “这可是我们验明身份的凭证呐。” 石惊天又把围着一圈黑纱的斗笠戴上,说:“鬼面出,驿门开。咱府兵的规矩,也是你下山的第一课!” 看来这鬼面就像丐帮的布袋,是一种象征。 凌云风把黑纱顺好,周围的色调一下就暗了,要不是他眼神练得好,还真就看不清路。 出了山谷,一条平坦的官道载着人马车流浩荡地向长安城的方向延伸过去。 可以并排走两辆马车的曰“道”,而只能走一辆马车的的曰“路”。但凌云风却发现这条官道可以允许八辆马车同时通过!道上人畜交杂,来来往往,倾盖错轭,络绎不绝。可想而知这长安城是如何的繁华! “驾!” 两人纵马疾驰,不多时就看见道旁有一座双层小楼,楼下绕着一围栅栏,把着几个兵。屋檐楼角挂了好几个鲜红的大灯笼,上面用黑墨写着“驿”。 石惊天带头在驿站前停下,取掉斗笠便让凌云风和他进去。 守卫一看两人的怪脸,不做阻拦,就像放了一阵风让他们大摇大摆地入了驿站。 “摘下来吧。” 石惊天扯下面具,凌云风求之不得,费力抓下这玩意儿,跟从头上抓掉一只黏糊糊的八脚章鱼。 这时两个驿兵殷勤地从他们手里抢过缰绳,等着石惊天吩咐。 “两石精料,还有把这马掌再钉一下。” 他舒缓沉稳地说道。 石惊天的气场似乎把两个小驿兵镇住了,忙不迭地去准备,凌云风瞥见一人拿出了不少上好的黄豆和干牧草。而其他马槽里装的都是切都没切碎的秸秆。 “真是跟虎吃肉,跟狗吃屎啊。” 他暗暗想道。 “哎呀呀!石将军!真是许久不见,我看着将军是更显威武啊!” 驿长一脸堆笑,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这位小兄弟是?” 驿长一看见生面孔,职业病就犯了。 石惊天向凌云风眨了一下眼,凌云风便向驿长行礼道:“在下凌云风,石将军乃我义兄,见过驿长大人。” “小兄弟一表人才,又有石将军这样的义兄,怕是在这大兴城要搅起风浪哦。” 驿长笑眯眯地说道。 凌云风心想,这还用你说。他之所以对这个驿长不满,就是因为他说话满嘴官油,那口气太腻人。 “哪里哪里,以后来往还要仰仗驿长大人的关照。” 凌云风深知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客套话还是要说上一说的。 “石将军,我就说你这小兄弟前途无量吧!你看,人家初来乍到,就摸得清形势,懂得起规矩。好,今天我就送个人情给他。” 驿长的这番噼里啪啦,把凌云风搞糊涂了。 送人情?什么人情? 这时,驿长从腰间摘下一块令牌,直接放进凌云风的怀里。他推也不是,接也不是。 “小兄弟,你以后有事儿,就拿着这块令牌。别的地方不敢说,哥哥这小地方管够你吃喝!” 驿长用手背拍了拍凌云风的心口,笑得像一头吃了潲水的猪。 凌云风受宠若惊,深深地拜道:“云风多谢驿长的美意。” 驿长急慌慌地把住凌云风的双臂,连说:“小兄弟真是礼义之人呐,好!那就一百两吧!” “啊?什么就一百两?” 凌云风暗惊,遭了!自己是上了这老小子的当了。 “哈哈哈,小兄弟真能玩笑。这令牌,要是旁人来买……” 驿长嘟着嘴,低下头,手摆得跟触电了一样。 “就是拿一百两黄金,也不给!” “不过看在石将军,大英雄的面上,一百两银子也就算我送个情,让与你了!” 驿长明明心里比娶了媳妇还高兴,却还做出一副死了爹娘的痛苦模样,真是难为他了。 凌云风真有点欲哭无泪,他只得求助地望向在一旁“看戏”的石惊天。 石惊天眼带笑意,哐地把佩剑往桌上一放,说:“驿长都忍痛割爱了,我们又怎能推辞呢?” 说着石惊天的两只手就往身上到处摸,驿长的眼珠子都要落上去了。 石惊天腾出一只手,握着拳头伸向驿长,驿长乐得那胖脸肥了一个号。 啪,五指一开,石惊天的手里空空如也。 驿长的笑容僵了,快速地眨了几下眼,仿佛他能把银子眨出来一样。 石惊天歉意地说:“哎呀,错了错了。” 同时把另一只拳头伸了出来。 驿长谄媚地说:“不要紧,不要紧。” 凌云风看见他嘴里的口水都快溢出来了,说话时还发出哧哧的响声。 啪,还是空的。 驿长疑惑地看着石惊天,石惊天淡定地说:“哎呀,不巧。这次奉皇上的旨意出宫,竟没带银子。” “不过,我石惊天不能辜负了驿长。” 石惊天抽出佩剑,搭在驿长肩头。 “喏,这剑押这儿,怎么样?” 凌云风看那驿长的脸青一块白一块,憋笑憋得肚子都抽筋了。 “不用,不用。将军说笑了,说笑了。这令牌我给小兄弟留着。” 驿长赔笑着拿出账本,说:“两位想吃点什么?” 石惊天收起剑,“来四份蟹黄饆饠,再加两碗粥饭。” “好好,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将军行家啊!” 凌云风撇撇嘴,这老油子,就是别人拉屎他也能夸人拉得多。 他偷偷走出驿站,向北边眺望去,雄伟的长安城雄踞在地平线上,正在向凌云风召唤。 “龙虎坊” 凌云风心潮澎湃,他以前只在课堂资料上了解过大兴城,现在马上就要身临其中,怎能不激动? 由于长安旧城历经战乱,污染严重且破败不堪。所以杨坚让宇文恺用时仅一年,就在龙首原以南再建新城,命名为“大兴”,取企盼大隋兴盛之意。不过百姓仍然习惯称其为长安,一是数百年的习惯使然,还有也许是在他们的心里,哪个朝廷“大兴”不要紧,要紧的是自己能“长安”吧。 这时,食物的香气飘过大堂,从驿站里溜了出来。 “蟹黄饆饠四套,粥饭两份!” 凌云风含着口水,一路跳到了桌前。 盘子里放着金黄的面皮卷,两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还隐隐约约浮动着热气。 石惊天挑出一只面皮卷,一口咬下,油便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凌云风也拿起慢慢吃了一口,面皮的酥软和蟹肉的香甜让他舍不得把已经咀嚼得很细的食物吞下去,蟹黄的肥油抹得一嘴都是。他又把一勺粥送进唇齿,淡淡的焦味在舌尖弥漫开。凌云风狼吞虎咽地把饆饠和粥一扫而光,一点没给石惊天留。 石惊天摸摸嘴,微笑着对驿长说:“让人给他上再两份,你和我去把存柜打开。” 驿长点头哈腰地应承道:“小的遵命。” 然后他拍了一下旁边傻站着的驿卒,“怎么,你也来一份儿?” 驿卒拨浪鼓似地摇头。 “那还不快去?” 驿长推销不成,一肚子的邪火正好劈头盖脸地冲这呆小子烧过去。 石惊天扔下驿长,自己径直来到里屋的存柜。放在这里的东西都是最不重要的,真正重要的全被重兵层层把守,锁在一道又一道门后。 驿长追上来,拿着一串沉甸甸的钥匙。他哆哆嗦嗦地摸来摸去,终于打开了石惊天的存柜。 里面整齐地放着石惊天的官服和令牌,他迅速地换上,“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身衣服给他平添了好几分英气,石惊天看上去俨然一个兵雄。 凌云风把新上的吃食也祸害了个干净,撑得走路都费劲。 石惊天一出来,凌云风便有点儿敬畏起来了。他一眼就从石惊天的服饰判断出,他这个将军的品级是真不低啊! “走,随我进城。” 石惊天不稍作停留,快步走出驿站。 他们的坐骑钉上新掌,洗刷一新,精神抖擞。 “恭送石将军。” 驿长亲自出门,拜别两人。 在马上,凌云风问道:“义兄,这么久我只知道您是将军。却不知义兄身居何职,官至几品呐?” “如何,想试我深浅?” 石惊天豪爽地反问道。 凌云风笑笑,轻描淡写地说:“哈哈,就好奇嘛。” “右领左右卫府将军,从三品。” 乖乖!凌云风没想到石惊天竟是个三品大员,难怪有那样的压迫感。 “义兄真是有为啊!不过……” 见凌云风欲言又止的样子,石惊天想了一下,说:“是不是觉得那个驿长对我不够敬重啊?” “义兄可是三品的将军,他一个小小的驿长当面耍心眼,敲银子,我确实想不通。” 俗话说得好,“官大一级压死人”,石惊天的品级不知比那马前小卒大多少,那驿长应该诚惶诚恐才是。可他却和一个大官玩嘴皮子,套近乎,太让凌云风费解了。 “哈哈哈,你啊山里待久了,不谙官场之道,不晓世事人心。” 石惊天指点道。 “你莫看那驿长品低官小,可他却是个百事通,许多消息他可知道得比朝中的大臣还快。有时一条消息,就能救一窝人的性命。” 凌云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更何况我虽是一个所谓的将军,但手中并无多少实权。兵马多数在左领左右卫府大将军的手中,我不过是一从将耳!” 石惊天自嘲道。 “云风啊,记住。小鬼难缠,可你还得心甘情愿地让他缠,否则你生死簿上的名儿说给划掉便划掉了。” 凌云风咂咂嘴,想不到这潭水如此的深。水里都是敏捷狡猾的鱼,而他自己就像一条落水狗,狼狈地挣扎着游。若无石惊天这个老渔夫,他恐怕踏不进这大兴城门就淹死了。 他们沿着曲池进入了启夏门,所见全是宽阔的街道,严整的房屋,还有一堵堵坊墙。整个大兴城红尘四合,烟云相接,繁华无比。 两人一路往前,在亲仁坊绕向都会市。 “第一次进城,先逛上一逛。” 石惊天带着凌云风刚到安邑坊,就看见一大堆人聚集在市口,他们面带急色,翘首以盼地等待着什么。 这时,一名士兵小跑着登上市口高楼,“咚咚咚咚……”地一下又一下击鼓。众人一听,变急为喜,大喊着:“开市啦!开市啦!”然后鱼贯地冲进了都会市。里面店铺的商贩飞快地把早准备好的商品摆了出来,尽力地叫卖着自己的货物。原本如死水的市场,就像被砸进了一块大石头,顿时波澜乍惊,水花四溅。 “咚咚咚……咚。” 士兵击打了三百下之后,急匆匆地跑下楼,转身去了市场中央最高的一座瞭望台。他会在那里监视全市,一直要到快日落的时候。 凌云风左顾右盼,各种古怪稀奇让他眼花缭乱。除了来自五湖四海的特产,还有许多凌云风在现代也从来没见过的好玩意儿。有一家菜刀铺,货主当场拿刀蹭着自己汗毛密实的手臂一刮,汗毛根根落下,那货主的手臂变得洁白光滑。围观的人对着是又看又摸,竟丝毛皆无。 凌云风不由自主地拍起手,真是神刀啊! 不过石惊天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他眯着眼看看日头,说:“云风,改日再来,我们先去永昌坊。还有要事去办。” 凌云风恋恋不舍地跟着石惊天出了市,他心里还有点埋怨石惊天,自己真是没看够。 “这都会市不算什么,咱们待会儿去的永昌坊,那里才是虎踞龙盘,能人辈出之地。” 石惊天看出凌云风的失落,提前透露道。 “真的?” 凌云风的眼睛都在放光。 “大兴城的人都管它叫龙虎坊,你一看便知。” 石惊天把他的胃口吊得足足的。 “走!” 凌云风跃上马背,和石惊天向神秘的“龙虎坊”奔去。 奇者异人 永昌坊毗邻太子东宫,皇城附近的各个坊基本都是达官贵人的居所,或者是官府的所在。但唯独这永昌坊不同,它里面住的,都是这大兴城中身怀绝技之人。 城中无人不知,这永昌坊的门槛要半年一换。就是由于坊内的住户都有一技之长在身,所以前来向他们求教和做交易的人太多,天长日久的这坊门几乎快被挤破了。 坊内还悄悄开设着茶肆,照律法,这是绝不容许的。但店主背后全有当朝权贵撑腰,小吏们何等聪明,他们才不会用脖子往刀口上撞。可这些店主怎么会和高高在上的权贵们搭上架呢?追根溯源,这还得归功于一个普通的工匠,徐三少。 徐三少的父亲是一落魄文人,他出生时是家徒四壁。那日正是严冬季节,他的父亲喝醉了酒,家中欲炊无米,欲暖无衣。他父亲摇晃着只剩一口酒的葫芦,苦笑着说:“米少,衣少,酒也少。你啊,就叫徐三少吧。” 他父亲虽然浪荡无方,可徐三少却天赋异禀。他在雕刻上简直无师自通,随手就是传世之作。可惜他浸淫其中多年,却无一件作品留下,因为徐三少刻的材料非石非木,非金非玉,而是冰! 凌云风出生那年,贺若弼官拜吴州总管,只留下爱女贺若兰陌在大兴城。这位大小姐生性冷傲,唯独爱些风物花草。她曾经在出游时看见农户家有一株开得极好的海棠,当即取下头上的金钗交给海棠的主人,却只摘下树上的一朵海棠花插在自己的发间。“金钗换花”一时成为士人们津津乐道的雅闻。 而贺若兰陌因机缘在吴州探望父亲时,看到了南方如梦似幻的冬景,尤其是有一块像极奔马的冰块,让她驻足观赏了许久,到它完全融化后才离开。 谁知回到家的大小姐从此害上了“相思病”,贺若府上上下下想尽办法为她纾解心结,可惜都不能使她高兴起来。贺若弼得知爱女心病难痊,非常着急,竟上书请求杨坚让宫中的能工巧匠为他的爱女雕冰。 杨坚倚重贺若弼,还指望他在吴州整军经武,为灭陈之战做准备。所以他下旨让工匠们雕冰。 不过这谈何容易,这冰块的质地光滑易碎不说,关键是会融化啊!往往是他们刚雕好了头,就发现留给身子的冰块不够了。哪怕是勉强修好了,还没等贺若兰陌看上一眼,冰雕便已变形得不堪入目。 贺若弼见此情形,致信让家人发榜,以千金重赏向民间招人。 榜一发,观者多,应者无。有天徐三少偶然看到了赏金大榜,他挤进摇头叹气的人群,将榜默默揭下,在众人的纷纷议论中离开了。 当年冬天,徐三少用冰刻出了各种形象,游人、六畜、鱼鸟和花树,而且他还拿特制的颜料上了色。一个个冰雕晶莹剔透,栩栩如生。贺若兰陌一见,喜欢得不得了,脸上的忧郁一扫而光。 贺若弼兑现了他的诺言,赏了徐三少黄金千两。从此,徐三少可以自由出入贺若府,他拿着赏钱在永昌坊开了些茶肆。由于这里不受司市的管理,许多商贩都跑到这里来进行交易。徐三少从他们手里抽三成,赚得盆满钵满。 凌云风在路上听完石惊天的介绍,恨不得马上飞到这“龙虎坊”里。 “我还有一个重要的东西寄放在他那里。” 到了永昌坊门口,石惊天和守门人耳语了几句,两人就被领了进去。 “在下恭迎石将军。” 一个穿着华丽绸缎的中年人规规矩矩地向石惊天行礼。 他又看到跟在石惊天背后的凌云风,依然礼貌地问候道:“敢问足下贵姓?” 凌云风回复后,那人又行常礼,他谦和儒雅的作风和驿长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 “三少,那东西……” 石惊天点道。 “请石将军和凌公子随我来。” 徐三少引两人来到内室,他独自绕到屏风后,打开墙壁上的暗格,取出了半块令牌。 徐三少双手向石惊天奉上,“完璧归赵。” 原来石惊天为求妥帖,把令牌一分为二,分别交驿站和永昌坊保管。 “有劳了。” 石惊天谢道。 “将军折煞小人了,三少有幸能为将军效劳,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将军。” 徐三少边说边用手护着两人向往走。 “石将军,凌公子,若不嫌此处简陋,何不去在下的茶肆一坐?在下让人为两位沏壶好茶,也算是接风洗尘。” “好。” 石惊天同意道。 两人一进茶肆,凌云风就看见里面每一桌都坐的满满当当,而且所有人看起来都有些鬼祟,像是地下特工在接头,或是毒贩子交货。 忽然,凌云风敏锐地观察到石惊天的脸色微微一变,刚才还上扬的眼角垮了下来,变得很冷漠。 他顺着石惊天的目光看去,一个从雅间里出来的粉面小生直直向他们走了过来,嘴角眉梢明显挂着轻狂。 “哟呵,我这是碰见谁啦?” 那小生故意装出奇怪的样子,脸拉得像个猴儿,探下身子望着石惊天。 “哎呀!这不是咱们的大英雄石将军吗?好久不见啊!” 小生嬉笑着,大声地仿佛向所有人宣布一样嚷道。 凌云风发现好几个人紧张地把手缩到了桌下,这股浓烈的敌意让他们也感到不安。 “哼哼,石某不敢有劳鱼公子挂心。” 石惊天似乎不愿多和小生啰嗦,正想走。 那鱼公子灵巧地往后闪了一步,拦住了石惊天。这小子比石惊天矮上一个多头,可他气焰倒是高上两三丈。 “不是听说石将军跑青天寨当探子去了吗?怎么回来了?” 鱼公子一语激起千层浪,茶肆里的人一下子议开了。 “听说皇上派兵剿……没想到……” “是啊……不是说死了吗,怎么又……” 石惊天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倒不是因为那小生的口无遮拦,而是没想到如此机密,鱼俱罗竟然随口告诉了他这宝贝儿子。 鱼公子看到石惊天这副囧相,露个大黄牙,兴致勃勃地和周围的人传递着得意的眼神。 凌云风实在忍无可忍了,他暴起一脚,用了两分力气踢在鱼公子身上,那鱼公子哼唧一声都没哼唧,嗖地飞了出去。 他摔在地上,捂着痛处缓了一口气,然后挥舞着双拳,龇牙咧嘴地冲凌云风大骂道:“你!找!死!” 鱼跃龙的挑衅 鱼跃龙是当朝大都督鱼俱罗的小儿子,他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军队统帅,行事跋扈,待人刻薄。鱼跃龙常常和他任职车骑将军的叔叔鱼赞厮混在一起,鱼赞也生性残暴,因为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就虐杀部下。 有一次两人在军营一起吃肉喝酒,鱼赞让左右的人烧烤,这肉稍微烤得让他不满意的,他就用竹签戳瞎别人的眼睛。而鱼跃龙觉得酒也温得不够好,他便让军士将那人的舌头也割了下来。 没想到横行惯了的鱼大公子,今天却被一无名之辈一脚踹飞。他怎么会咽下这口恶气。 鱼跃龙被自己的两个家丁扶起来,他接过自己的剑,叫嚷着就要杀了凌云风。 石惊天侧跨一步,完完全全挡住了鱼跃龙的去路。 “石惊天,你给我让开!” 鱼跃龙真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竟然敢对一个将军直呼其名。 石惊天跟没听见似的,岿然不动。 鱼跃龙恼了,一剑向石惊天刺去。石惊天用两根手指接住剑锋,轻轻地一捏,鱼跃龙手中的剑哗地碎成了铁片。 “鱼跃龙,你太放肆了。” 石惊天把指间的碎片往地上一掷。 这鱼跃龙固然纨绔,但也算是见过世面的。量他石惊天能上打天庭,下打龙宫,可自己是鱼俱罗的儿子,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伤自己半根毫毛。 “石将军,你的人太不懂规矩,我得教训他。” 鱼跃龙用大拇指指着自己说道。 “我的人我自己会管教。” 石惊天寸步不让。 鱼跃龙看石惊天态度坚决,自己也不敢和他硬碰硬。可这被凌云风踢掉的面子,怎么也得捡起来。 他冲着石惊天的背后骂着:“小子!只有狗挨打才躲在别人背后。你要不敢出来,今天这一脚,我一定记其他人头上!” 鱼跃龙放狠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离开过石惊天。 凌云风刚刚确实是激动了,现在冷静下来,心里也有些虚怯。这个鱼跃龙连石惊天都不放在眼里,可见他的背景之强悍。自己不过是一个头无寸职的白丁,一进城就惹上这么大的麻烦,还搞得难以收场。 不过,他想:“一人做事一人当,管他是谁,哪怕是皇太子!诶,我自己不就是皇子吗?反正今天要是不和他较量一下,石惊天以后也脸上无光。” 凌云风想起自己的身份,突然有了胆气,他自信地从石惊天背后走了出来,平静地说道:“来啊。” 鱼跃龙见面前这个少年气宇轩昂,面若冠玉,他心里便更加不爽。因为虽然他出身将门,贵为都督之子,几乎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但花街柳巷的那些货色却入不了他的眼。这鱼跃龙在春游集会上见过贺若兰陌一次,被她冰冷的气质折服了,他后来百般殷勤地讨好贺若兰陌,都被无情地拒绝了。 他把这一切都归因于自己身材矮小,相貌普通。于是鱼跃龙负气,成天沉溺于秦楼楚馆上,时不时折磨那些可怜的官妓。 “好,算你有种!” 鱼跃龙一抖袖子,右手一摊,家仆就把一把大刀递到了他的手上。 鱼跃龙常年养尊处优,提个刀都略显费劲。 “你是自己来,还是让我砍了你的狗头。” 他干脆把刀杵在地上当拐杖。 徐三少一看这情况是要坏,赶紧出来打圆场。 “鱼公子,鱼公子啊。这样,您算是卖小的一个面子,公子的所有费用都免掉,这见血不好看啊。” 鱼跃龙拍着徐三少的脸说:“三少啊,卖你个面子?” 他一个中年人被这样一个小东西肆意地拍打着脸,实在是奇耻大辱,但徐三少没有办法,只能笑脸相迎。 “是是是,鱼公子……” 啪啪啪,啪! 鱼跃龙一下比一下用力,徐三少的脸都被打红了。突然,鱼跃龙狠狠一个耳光,把徐三少抽倒在地上。 他还咳出一口痰,吐到徐三少的头上,不屑地说:“卖你面子?你是个什么东西。” 凌云风赶紧掏出一块布,擦拭掉徐三少头上的痰,把哆嗦的徐三少扶了起来。 这时,沉默的石惊天突然发话了。 “鱼公子博闻,我石惊天粗人一个,想请教一个问题。” 鱼跃龙本不想理他,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能认怂。于是他警惕地说:“什么?” 石惊天悠悠地问:“西汉保卫宫廷,锄恶捕盗的官员叫什么?” “执金吾啊。” 鱼跃龙不知石惊天怎么会问这样的蠢问题。 “那鱼公子可知为何这官名叫执金吾吗!” 石惊天的语气居然严厉了起来。 鱼跃龙不耐烦地地说:“石将军,你这样为这小子拖延时间有意义吗?我鱼跃龙让他今天死,他就得死!” “西汉有一衮衮狂徒名叫金吾子,仗着自己是窦太后的远亲,处处为非作歹。终于他被张汤给盯上了。” “这张汤何许人也?酷吏!他小时候家里的肉被偷了,张汤之父以为是他偷吃的,狠狠责打了他一顿。结果这张汤居然挖开老鼠洞,揪出了老鼠,找到了丢失的肉。立案审讯考掠,给这老鼠定了罪,然后处以磔刑。” 石惊天的话听得鱼跃龙脊骨发凉。 “这样一个人,硬是抵住窦太后的压力,处死了金吾子。从此,便有了执金吾之职。” “若有人要当金吾子,那我石惊天也不妨效法张汤!” 石惊天字字铿锵有力,彻底吓退了鱼跃龙想杀凌云风的念头。 鱼跃龙挤出一个笑容,“哈哈哈哈,有意思。石将军真是文武双全,跃龙佩服佩服。” 他转脸对凌云风说:“石将军的箭法精良,想来他身边的人也不差。这样,你和我比场箭,那一脚我就算了。” 有了驿站的经历,凌云风警觉多了,这鱼跃龙一定有诡计。可是,自己不答应他的话,他一定不依不饶。鱼跃龙也许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石惊天,但徐三少的日子就艰难了。凌云风不愿让人代他受过。 他走到鱼跃龙面前,大声说道。 “好!我答应!” 比试 “好啊。” 鱼跃龙以为凌云风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白面书生,那是他从凌云风踹的那一脚判断出的。虽然鱼跃龙现在肚腹还隐隐作痛,但也没伤着。他以为凌云风气急败坏,一定使出了全力。嗨!这就是投射效应,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往往看别人就是什么样的人。 “徐三少!拿两把弓来!” 鱼跃龙命令道。 “小的即刻去准备。” 徐三少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连忙和仆从们去搬弓取箭。 永昌坊俗人很多,可雅士也不少。这些文人骚客和官员动不动就聚在一起,弹琴下棋,投壶射箭。所以徐三少总是备着这些用具,以满足他们的雅兴。 没想到,它们却要被鱼跃龙的脏手玷污了。 凌云风接过弓箭,“说吧,怎么比?” 鱼跃龙向他的两个家仆勾勾手,两人便战战兢兢地围在他身边。鱼跃龙在他们脑袋上各放了一个茶杯。这俩人努力地保持平衡,生怕茶杯摔下来。 可这鱼跃龙又拿了两颗炒黄豆,分别放在茶杯的前面。最后,他找了两颗米粒,置在黄豆前边。 “喏,我们比试三箭。第一箭,射下茶杯。第二箭,射下黄豆。如果还没分出胜负,那第三箭,看谁能射下米粒。” 鱼跃龙的话一出,两个家仆大惊失色,可怜他们还不敢动,只能闭上眼睛。 “不行!” 凌云风斩钉截铁地反驳道。 “怎么?怕了?大英雄身边的人也有怂包啊~啊!各位说是不是!” “哈哈哈,是!” 鱼跃龙煽动茶肆里的人,有几个年轻的跟着附和,嘲笑凌云风。 凌云风指着两个家仆说:“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稍有差错他们就没命了!” 凌云风虽然来到隋朝的时间很长了,但他久居深山,一些现代的基本价值观还根深蒂固地在他脑袋里。 “他们是自愿的,对吧?” 鱼跃龙回头问两人。 “对对,是小的自己愿意的。” 两个家仆回答道。 凌云风心间掠过一丝悲凉,谁愿意去送死?他们不过是惧怕鱼跃龙的淫威,曲意服从罢了。 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鱼跃龙和他家仆的态度,只能全力以赴了。 “好,我应了。” 凌云风搭上了箭。 鱼跃龙故意刁难凌云风,没想到这书生竟然真的敢答应。 “难道,这家伙还有两下子?” 现在倒是鱼跃龙的心里在打鼓了。他眼珠子一转,顿时计上心来。 “我鱼跃龙不喜与人争抢,就让你先吧。” 他装作一副大度的样子。 “这混蛋!把风险抛给我,自己还恬不知耻地在那里当君子。” 凌云风知道,谁先射,谁就可能最先失败。一旦自己失败,那鱼跃龙肯定会抓住这个事送自己下大狱。要是鱼跃龙失手,那就是家仆自讨苦吃,自愿的嘛! 临走时双儿送给自己的扳指,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凌云风吸吐了一口气,目测了一下距离。 嗖! 连家仆都还没反应过来,凌云风就把他头上的茶杯射掉了。 众人眼睁睁地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是如雷鸣般的叫好声。 “好箭法!好箭法!” 一个白胡子老头尤为激动,没什么血色的老脸涨得通红。他一声不接一声地用苍老的声音喊道:“彩!彩!” 凌云风轻松地还礼道:“献丑,献丑。” 鱼跃龙本来想羞辱一下凌云风,却让他露了一手。他的鼻孔都气得张了起来。 鱼跃龙费力地拉上箭,瞄来瞄去。 他对面的家仆吓得汗大滴大滴地往下滚。 嗖! 鱼跃龙的箭擦过茶杯的边缘,茶杯晃了晃,掉下来摔碎了。 虽然他也成功了,不过两人的箭法高下立判。茶肆没有了刚才那样的轰动,在座的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只有鱼跃龙的几个喽啰自顾自地上蹿下跳。 “来啊,继续。” 鱼跃龙擦了擦额头,让凌云风再度先手。 凌云风冷哼一声,弯弓搭箭,这一次他没有瞬狙,而是停了停。众人听得空气破音,箭镞不偏不倚地射下黄豆,连那家仆的头发丝也没损伤一根。 茶肆里的气氛更热烈了,许多人甚至兴奋得用拳头咣咣凿桌子。 鱼跃龙懵了,这小白脸竟然有如此箭法,他的计划已经是失败了一半。 鱼跃龙慢吞吞地举起弓,他已经没办法精确地瞄准黄豆了,而身体也开始左摇右晃。那家仆见鱼跃龙不在状态,裤裆湿了一大片。 鱼跃龙也没耐心了,手一松,这箭立刻把那倒霉家仆的头皮给豁开了,鲜血流得那人满脸都是。鱼跃龙跑去一看,米粒还在,黄豆已经没了,他高兴地说:“哎!本公子成功了。” “来来来,继续!” 那家仆忍着痛,连捂伤口都不敢。要是把米粒给碰掉了,他和他的家人一定会比死还难受。 凌云风义愤填膺地说:“鱼跃龙!你还有良心吗?” “凡人才需要良心,我用不着。” 鱼跃龙用小手指掏着耳朵,把稀黄的耳屎抹在凌云风的衣服上。 凌云风厌恶地拨开他的手,拉弦对准家仆头顶的米粒,他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确保箭的方向没有偏差。 终于,所有人都站起来了,凌云风的箭掀下那家仆头上的米粒,然后直直插入柱子里。 那家仆死里逃生,高兴得失声大哭起来。 鱼跃龙这一次没有瞄准,他就看着凌云风,抬手一箭,就射中了那个哭泣的家仆。家仆低头看了一眼插在自己胸膛上的箭,无力地倒了下去。 鱼跃龙又一箭,这一次被豁开头皮的家仆被射中了眉心。连箭杆都穿过了他的头,上面还挂着白色的脑浆。 鱼跃龙顽皮地说:“哎呀,我输了~” 说罢,他便带上自己的其他几个跟班,哼着小曲离开了。 留下凌云风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他明白,这一次比试是自己输了。这鱼跃龙哪里是要和他比箭术,而是近乎赤裸裸地告诉自己,在大兴城,他鱼跃龙杀人和弄死一只蚂蚁同样简单。 就在此时,茶肆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男人正在纸条上写下一句话:“禀告阁主,石惊天,还活着。” 引见 古代卧底的方式一般有两种,一种是化名卧底,一种是投诚卧底。两者目的相同,也各有优劣。 化名卧底的操作非常简单,找一个履历干净如白纸的人,给他制造一个身份,编造一段经历。因此,一般来说,化名卧底的真实身份无从查起。但是,毕竟化名卧底的一切都是假的,他自己也需要适应,很容易卖出破绽。 而且,如果面对的是消息灵通的对手,化名卧底被识破简直是必然的。 另一种,投诚卧底的条件就更严苛了。这样的卧底用的,完完全全是自己的真实姓名和身份。好处显而易见,不怕被查,可以应答自然。不过,要打入对手内部,需要有充分的设计,不然对手肯定怀疑。而且若卧底失败,势必招致杀身之祸。 石惊天便是第二种,为了打入青天寨,他和杨坚的谋士运筹多年。石惊天假意贪污受贿而被革职追缉,除了少数几个人知道内情,其他人都信以为真。就这样,石惊天顺理成章地“投靠”了青天寨,甚至一步步坐上了交椅,成了十当家。 青天寨纵横多年,从来没有吃这样大的亏。经此一战,总舵被摧毁,弟兄死伤无数。全寨上下对石惊天无一不恨之入骨,急欲食其肉,寝其皮。 所以,鱼跃龙才会故意把石惊天的踪迹暴露出来,这阴险小人想借刀杀人不见血。他之所以对石惊天有这么大的仇恨,是因为石惊天负责大兴城治安时,鱼跃龙的管家当街让人用棍子打死了一个农夫。这农夫只是在担水的时候,不小心溅湿了那管家的鞋子。 石惊天依律处理,带着捕役要闯进鱼府,捉拿管家。谁知鱼跃龙居然让其父鱼俱罗出兵,诬告石惊天一干人是逆贼,全抓进了禁卫军的监狱。 后来还是贺若弼出面,鱼家才放出了石惊天和他的手下。 石惊天深知,鱼俱罗是一员猛将,皇上还要利用他。自己是动不了鱼家任何一个人的。不过,明的不行,可以来暗的。石惊天静静等待,挑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暗杀了鱼跃龙的管家。 这一招是够损的,古人事死如事生。这管家死在大年三十,意味着以后别人合家团聚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必须要焚香烧纸,披麻戴孝着过了,甚至连酒肉也不能吃。 鱼跃龙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是谁干的,可惜石惊天做事干净利落,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留下,鱼跃龙抓不住证据,只好不了了之。 “你们几个,快把这俩个杂碎处理掉。” 徐三少让人赶紧把尸体抬出去,把血迹擦干净。 “对不住,对不住了诸位。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搅了大伙儿的兴致,今天的茶钱抽成都免了,聊表三少的歉意。” 徐三少四面八方地作揖,有茶客笑道:“这小尾鱼进门成了赖皮龙,搅了徐掌柜的这潭水哟。” 徐三少苦涩地摇摇头,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一个身体肥胖的茶客接着说:“嗨,谁让人家会投胎嘛。” “那也没那位会投啊!” 有人用眼睛瞟向东宫的方向。 凌云风心想:“自己堂堂一个皇子,还不是一天福没享到?” “你做的很好。” 石惊天拍了拍凌云风的肩膀。 “义兄,我不应该冲动,给你惹麻烦了。” 凌云风自责地说,这鱼跃龙不是善茬,就算他奈何不了石惊天,可就像癞蛤蟆,不咬人也膈应人。 不过凌云风哪里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石惊天悄悄地对他说:“要不是看在他老子的份上,我早就把他剁成肉酱了。你这一脚踢得好啊,信不信,明天全城的百姓都会夸你。” 石惊天又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放在徐三少的柜台上。徐三少一看,忙推辞:“石将军,使不得,使不得!给我银子干嘛?” “三少啊,你看看这里狼藉一片,你又免了客人的抽成和茶费。损失不小啊,这是作赔偿之用的。” 石惊天宽解道。 凌云风对这个汉子的认识更深一层了,一个将军大员,处处把别人放心上,这令他肃然起敬。 徐三少也很感动,他把银子推回到石惊天手里。 “将军之义,三少感念。但这都是那个……” 徐三少越说越激动,差点把鱼跃龙三个字脱口而出。 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嗓子说:“那个混账干的缺德事,我认倒霉。但再倒霉不能收将军的钱。” “三少,听我一言。这事毕竟是因我而起,故此,这银子你安心收下。我还得进宫面圣,留步吧。” 徐三少见石惊天如此真诚,要再推脱,就伤了他的一片心意了。于是,徐三少满怀感激地收下,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扯过石惊天的袖子,说:“将军的义弟颇有胆识,不可多得啊。” 他用手拍着石惊天的胸脯,继续说:“这样的人要是能为贺若总管所用,于国于民,岂不都是大功一件?” 石惊天本来打算面圣之后就带着凌云风去拜访贺若府,先混个脸熟。待历练一段时间后,再向贺若弼力荐。现在由徐三少提出,实在给了石惊天一个惊喜。 “不瞒你说,我正有这个想法。不过是不是太唐突了?” 凌云风看两人嘀嘀咕咕,心中好生奇怪。他们两人的样子,像是在讨论自己往哪里送。 “将军若信得过我,愿效犬马之劳。” 徐三少有了办法。 “这是当然,不过你想怎么做?” 石惊天问道。 “今日黄昏时刻,贺若大小姐要赏冰。就让凌公子做我的助手,在大小姐面前博个好彩头。” 徐三少混迹市坊多年,练就了一双看人的毒眼。长久与贺若兰陌相处下来,他基本摸清了作为冷美人的性格喜好。凌云风身上有一股子仙气,这正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贺若兰陌所钟爱的。只要打开了贺若兰陌这个口子,得到贺若弼的赏识,就是迟早的事。 石惊天觉得这是个路数,他招来凌云风,说:“云风,我先进宫,你便随三少去一个地方。” 凌云风问道:“什么地方啊?” 徐三少狡黠一笑,说:“凌公子,这可是好地方啊。叫,幽兰园。” 谁偷看我洗澡? 幽兰园在利人市对面的醴泉坊,醴泉坊有一眼泉水,终年流水不竭。城中喜欢品茗的人都以能用醴泉水烹茶为乐。当然,一是因为醴泉水质上佳,《茶经》有言:“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二是因为醴泉处于幽兰园中,而幽兰园的主人就是贺若兰陌。 每年的春秋两季,贺若兰陌都会在幽兰园举行论茶大会。城中士子和官贵小姐们在一起交游,民间也不甘寂寞。平民的男男女女也竞相到城郊,三两席地而坐,喝茶游戏。 “今年的大会即将举行,小的带凌公子先去探探路,免得到时候露怯。” 徐三少说。 “可是,我去那里干什么呢?” 凌云风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他觉得这就是一群吃饱没事干的贵公子贵小姐在打发时间,虽然自己的身份比他们高得多,可没人承认,他就只是个平头百姓。这样的局,他是挤不进去的。 “凌公子,你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也属正常。我们这位贺若总管呐,极其疼爱他的小女儿。你要是能得到她的青睐,我徐三少可以拍胸脯,凌公子以后一定能在官场上平步青云!” 徐三少笃定地说。 石惊天也劝道:“去吧,好好把握机会。” 凌云风想,连石惊天都这么看重那个贺若兰陌,自己确实应该去试一试。在他的印象中,贺若弼不过浩瀚史册里一个小小的名字,现在才深深感受到他权力的力量。 “好,那我就随徐掌柜走一遭。” 凌云风答应了。 “那就有劳徐掌柜了。” 石惊天与两人分别,便向皇宫的景风门而去。 “凌公子,那我们先准备一下。” 徐三少带着凌云风来到洗澡房,两个小丫头上来就给他宽衣解带。 “诶诶诶,徐掌柜,这是?” 凌云风被丫头们大胆的动作吓了一跳,自己一下就被脱得只剩里衣了。 徐三少笑着说:“凌公子莫怕,她俩是伺候更衣的。公子要去见贺若大小姐,可不得沐浴喷香吗?” 凌云风皱着鼻子闻了闻身上,一天来的奔波劳累确实是让他有了味儿。 他红着脸说:“我自己来就可以,让她们出去吧。” “好,那就不打扰凌公子了。” 徐三少便带着小丫头,退出了洗澡间。 凌云风松了口气,脱掉自己剩下的衣服。他撩起帷幔,看见里面置放着一个大澡桶。桶里的蒸汽漫出来,整个洗澡间有如仙境。 他用手试了试水,微微发烫。桶里面还漂浮着不少的花瓣和香料。 凌云风跨进去,一股热流从脚底顺着五经八脉顶到头上。这香气也清新怡人,凌云风几乎都想睡过去了。 “这些人,是真会享受。” 凌云风曾听过一句话,说:“几百年前最富有的人过地还不如几百年之后的普通人。几百年前最聪明的人在几百年后也还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真是胡说!他就从没有泡过这么舒服的澡。 洗着,洗着,凌云风开始观察起自己的身体来了。 他从来没有刻意去练肌肉,可不知不觉中,他身上的线条已经渐渐清晰起来。 忽然,他感觉一阵不自在。好像是无数根刺扎在了身上。凌云风凭着直觉的方向一望,果然,帷幔后面不知何时多出来一只眼睛。 “哇!” 凌云风怪叫一声,他居然碰上了一个偷窥别人洗澡的变态。 那人一看自己暴露了,慌慌张张正要逃。凌云风一个跃身出水,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落在了那变态面前。 凌云风一看差点没滑到在地上。 “怎么是你?!” 那小丫头见无路可逃,羞红了脸,低下头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凌云风更懵了,是你偷看我洗澡诶!哭得应该是我好吧? 不过他不能让这小丫头在这里哭,要不招来其他人自己可真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他赶紧安抚道:“姑娘,姑娘先别哭了。” 谁知这丫头哭得更厉害了,留着鼻涕说:“人家就是觉得公子好看嘛~呜呜呜。” “好好好,你看你看,不怪你。” 凌云风真是慌了,这非得把徐三少招来不可。 “姑娘你不要再哭了,否则传出去,恐污了你我的名声。” 凌云风直接上手,捂住了那小丫头的嘴巴。 终于过了一会儿,那小丫头平静了下来。凌云风立刻松开手,喘着粗气说:“你速速离开。” 那小丫头可怜兮兮地问:“那……” 她咬了一下嘴唇。 “那公子会说出去吗?” 凌云风要崩溃了,他知道隋唐的女性都比较开放,但这也太吓人了。而且,小丫头是全身都发育了就脑子不发育吗?他能说出去嘛! “不会,绝对不会!” 凌云风都快发誓了。 小丫头轻松了许多,然后她开始捂着嘴偷笑。眼睛像月牙一样弯着。 “又怎么了?” 凌云风真要哭出来了。 小丫头手指往下点了点。 凌云风一低头,忍不住一声“卧槽!” 他尴尬地用手挡住,不管这丫头,钻回了帷幔后面。 只听得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那小丫头走掉了。 凌云风哪里还有心情泡澡!这几天的事一件接一件地冲击着他的三观,真让他头疼。 凌云风赶紧擦干身体,换上徐三少为他准备的白衣。这衣服触手丝滑,仿佛比徐三少自己的还好上许多。 他换上后,待头发干了,拿起镜子一照。凌云风都被自己惊艳了!那个满脸尘土的凌云风已经变成了一个俊美的白衣少年。 他满意地走出洗澡间,一路上无论男女老少,全都痴呆呆地看着他。颇有“但坐观罗敷”的意思。 徐三少看见洗漱打扮干净的凌云风,眼前一亮。 心想:“好啊!贺若兰陌的座上客就是他了!” 徐三少啧啧称赞道:“凌公子的相貌风度,足可谓是昆山之玉。” 凌云风不好意思地说:“徐掌柜谬赞了。” “车马已经备好,可以去了。” 凌云风看坊门停着一辆青布马车,理了理衣领,说道:“徐掌柜,请。” 无礼的要求 马车穿街过市,在经过皇宫的安上门和舍光门的时候,凌云风通过车窗向外张望。 皇宫建在高台上,巨大的宫墙横亘眼前,向着左右两边无限延伸。虽然没法看到皇宫的全貌,但层层叠叠的宫室屋顶露出城头,依然显露出了恢宏的皇家气象。 “真想不到这样的工程一年就完成了!” 凌云风回忆着有关大兴宫的一切资料。 古代的建筑一般分成两种,一种供人居住,一种供人膜拜。供人膜拜的建筑一般可以屹立成百上千年而不倒,供人居住的建筑则大多数都破败消失了。而皇城集合二者为一,可惜它的寿命几乎就和王朝的寿命等长。 从喧闹的利人市拐进醴泉坊,两人刚刚闻到兰花的幽香,马车便缓缓地停下。 凌云风下车,见门上的匾额镂刻着兰花,让他想起三钱客栈的修兰堂。 徐三少斜挎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箱,抱歉地说:“委屈凌公子跟在我后面。” “我是徐掌柜的助手,还是个萌新,应该的。” 徐三少愣了一下,热情地“诶,诶”地应着。 园门两边站着一排家丁,个个膀大腰圆,虎头熊背。他们见徐三少带着一个陌生脸孔,便将二人拦下了。 “徐先生,他是谁?” 为首的一个家丁问道。 “哦他呀,他是我的助手。” 徐三少解释道。 “可以前徐先生从没有带过助手。” 家丁心生怀疑,继续追问道。 徐三少说:“今日大小姐要赏冰,可我现在老眼昏花的,怕一个人做不好,扰了大小姐的兴致。让人帮衬帮衬我。怎么?这也不行?” 家丁思量了一下,他虽然没读什么书,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天天见这些达官贵人,还是练就了一副好眼力。这凌云风的气质,绝不是一个工匠。不过要是大小姐怪罪下来,自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算了,待会儿多注意这小子就好。 他例行公事地说:“请二位随我来。” 凌云风走在六棱石子铺就的小道上,两边是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 “这个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凌云风发现这幽兰园里的建筑装饰都朴实无华,看得出来园主人不是一个凡夫俗子。 “大小姐正在前面下棋,容我去通报一声。” 两人等了一会儿,家丁回来说:“两位请。” 徐三少微微低着头,小步急趋。凌云风却挺胸抬头,稳健地走在徐三少身后。 小径一转,两名女子的身影跃入凌云风的眼。一名穿红着绿,脸上扑着厚厚的一层妆,长着一双狐狸眼。哪怕在下棋,她的举手投足间都透出妖媚。 另一名女子的气质和她截然相反,她穿着一身紫裙,头上简单地盘了一个发髻,其它的头发黑亮长直,一直垂到腰际。她仅仅略施粉黛,清淡的瓜子脸上有一个直挺的俏鼻,这鼻骨仿佛是女娲的精心之作,十分傲然。而她的大眼睛居然是单眼皮,这更添上了几分清冷。 徐三少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小人徐三少,见过大小姐。” 贺若兰陌用纤指捻起一颗黑子,头也不抬地说:“免礼,上座。” 家丁给徐三少搬来一个凳子,徐三少放下箱子,正襟坐下。 “凌云风见过两位姑娘,这厢有礼了。” 贺若兰陌从小接受顶尖教育,她的记忆力出奇的好,她接触的,基本都是官场上的那些油腔滑调,还有其他人的阿谀奉承。像凌云风这样爽朗阳光的声音,她从来没有听到过。 她和另外一个女子同时把目光从棋盘上移开,贺若兰陌只见一个高大的白衣男子低着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她开始感到好奇,这声音的主人长什么样呢? “你抬起头来。” 贺若兰陌冷冰冰地说道。 凌云风直起腰,二女看到他脸庞的同时,表情都起了变化。 那个妖媚女子眼睛明显大了一个圈,原来紧闭的朱唇啵地张开了,微微露出了里面的牙齿。而贺若兰陌还是那一张南极冰山般的脸孔,不过凌云风看到她眼睛里的光已经开始融化了。 “凌云风。” 贺若兰陌一字一字地吟道。 “这个名字不俗,可不知你是否人如其名。” 贺若兰陌说道。 凌云风轻笑,“云风在外听闻大小姐的芳名,仿佛是贺若兰陌?” “凌公子,切莫失了礼数。” 徐三少口头上提醒着他,心里却喜道:“没错!就是这样!” 贺若兰陌回道:“无妨,凌公子对小女子的名字有何高见?” 凌云风先是一问:“大小姐名中带兰,园中也遍植香兰,想来是喜爱兰花?” “是。” 贺若兰陌简单爽快地回答道。 “人爱其花,花亦如人。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云风觉得大小姐应该是这样坚定忠贞之人吧。” 贺若兰陌看得出来,这个男子风度翩翩并非俗物,果然是腹有诗书。但她还想再刁难一下凌云风,看看他到底有多少才华。 “《孔子家语》,凌公子好学问喏。” 贺若兰陌用手优雅地托着下巴,“不过若是只会捡别人的牙慧可算不得什么,凌公子可否自己作一首诗呢?小女子愿闻其详。” 凌云风心想:“大小姐就是难伺候,夸了她还不行,好得变着花样夸她!” 凌云风的古文底子本来就薄,虽然比起普通人强了许多,但也没达到可以出口成章,指物成诗的地步啊! 好在…… 嘿嘿!自己肚子里还有不少“存货”。 “哎呦,我的好姐姐,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们的凌公子吗?” 妖媚女子娇滴滴地说道,还向凌云风抛了一个媚眼。 “我看凌公子言语间才气外露,就小小一首诗,应该不在话下吧?” 贺若兰陌冰冷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调皮。 徐三少满意地看着,他也想借此多了解一下凌云风。 “好,那云风恭敬不如从命。不过,还希望大小姐能配合一下。” 凌云风卖了个关子。 “你且说与我听。” 贺若兰陌觉得这凌云风越来越有意思了。 凌云风坏笑说:“请大小姐移动贵步,钻进草丛里去吧。” “啊!?” 贺若兰陌惊了,从小到大被捧若星月的她第一次被人提这种无礼的要求!这人,他到底是谁? 怪病 贺若兰陌秀眉乍皱,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威猛的家丁们一个个要活剥了凌云风的样子,在他们心中,大小姐就是仙子般的存在。而他居然让大小姐钻进草丛里去,简直就是故意侮辱。 徐三少一看不对劲,他不知道凌云风剑走偏锋的套路是什么,但娇生惯养的贺若兰陌如果真的生气了,那就真是弄巧成拙。 凌云风呆萌地举起四个手指发誓说:“回禀大小姐,云风是好人。” “而且大小姐不进草丛,必不能体会云风诗作的意蕴。” 妖媚女子也为凌云风解围道:“好姐姐,不就进个草丛吗?妹妹陪你一块儿,要是他作不出来啊。” “哼,再好好收拾他。” 贺若兰陌不置可否,妖媚女子直接起身挽起她的胳膊,说:“好姐姐,走吧~” 这撒娇的声音听得凌云风鸡皮疙瘩掉一地。 贺若兰陌半推半就地钻进了草丛,她站在丛兰香草间,更显柔美。 凌云风洁白的牙齿一碰,吟诵道:“秋兰如美人,不采羞自献。时闻风露香,蓬艾深不见。” “佳作!佳作啊!” 徐三少抚掌称赞道。 贺若兰陌这才明白凌云风的意思,别人作诗都是应景,可偏偏他就不同,要自己造一个景。贺若兰陌不禁被他的才心妙想折服了。 “哎呀呀,这位凌公子可真是有学问呢。” 妖媚女子其实根本不懂这诗句的意思,但她看得出来,贺若兰陌很满意。 她罕见地向凌云风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一旁的徐三少吃惊不小,他与贺若兰陌接触许久,从来没有看过她对任何一个人稍展笑颜。连对她自己的父母双亲,也仅仅是以礼侍奉,而没有这样开怀过。 “来人,收去棋盘,拿笔墨来。” 贺若兰陌走出草丛。 “不知凌公子可否写下,赠与我呢?” 贺若兰陌的这个要求他当然不能拒绝了,还好在智仙尼师身边时练过几笔,不然凭他以前那手“天魔乱舞”的字,可能就要被“揭短”了。 凌云风饱蘸墨汁,流畅地写下了这首赠诗。 贺若兰陌乖巧地站在他的身后,入迷地看着凌云风的侧脸。 徐三少见七分事已成了六分半,心里由衷地高兴,有了凌云风,他和贺若家的关系便又近了一步。 可他还没从喜悦中清醒回来,贺若兰陌突然美眸一闭,侧着身子向后倒去。凌云风反应很快,一把搂住了贺若兰陌的纤腰。 妖媚女子一看,急了:“不好,小姐又发病了!快来人呐!” 家丁们一窝蜂地围了过来,凌云风不知所措地望着妖媚女子,仿佛在问他现在应该怎么办。 “你看着我干什么!快把小姐抱回闺房啊!” 妖媚女子急赤白脸地说道。 她忽然意识到凌云风是个新人,自己是急晕了脑子,赶紧改口对错愕的凌云风说:“凌公子不好意思,麻烦你和家丁们把小姐放回床上去好吗?” “好!” 凌云风来了一个公主抱,他跟着带路的家丁,一路小跑地来到了贺若兰陌的闺房。他轻手轻脚地将怀中的玉人搁下,连忙问:“医官呢?怎么还没到?” 妖媚女子捋了一下贺若兰陌有些凌乱的鬓发,悲戚地说:“凌公子,你有所不知,我家小姐得的……得的是不治之症。” “什么?!” 凌云风不敢相信,贺若兰陌虽然昏迷了过去,但看上去面色红润,怎么也不像是个将死之人呐。 徐三少见状,赶紧拉走了呆在原地的凌云风。 两人出了门,徐三少才道出原委。 “公子一定是误会那姑娘的意思了,大小姐洪福齐天,命长着呢。” “可她说……” 凌云风惊愕地问。 徐三少拍拍凌云风被他拉住的那只手说:“唉!这是大小姐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怪病。每到八月,大小姐就会无缘无故地晕厥一次,第二天就会醒转过来。贺若总管曾经访遍名医,也没人能诊出个一二三。” 徐三少忽地眼前一亮,继续说:“不过前几年贺若总管在徐州练兵时遇见了一个医术高明的郎中。他听了大小姐的症状后,倒是真开出了一味药!” “那她这怪病怎么还没痊愈呢?” 凌云风不解地问。 徐三少叹了口气,说:“那是因为这药,实在是世间难寻呐。” 世间难寻?龙肝凤胆?仙芝灵草?” 凌云风觉得以贺若弼的权势,只要是为人所知的药,他应该都能搞到手。 “要真是这些,那对贺若总管来说还不难。可人家说的药,是从来不曾听说过的。” 徐三少说:“那位郎中说的药,叫望月鳝。” “望月鳝?这是个什么东西?” 凌云风还不知道鳝鱼有这个品种。 “我也是偶然听起贺若总管提起的,记得也不太真切。那郎中当时对总管解释地是,每年的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有一种鳝鱼会从井里游出来,抬头望月。故曰望月鳝。” 徐三少又想了想说:“他还说,这望月鳝本就有仙气,是有仙缘的人才能碰上。如果得此物,将其熬汤喂大小姐喝下,则怪病可祛。” “这望月鳝有这么难找?” “快别提了,贺若总管得了这郎中的指点,中秋之夜派捕鳝捕鱼的高手在长安和吴州两地几乎所有的水井把守,连一条鳝鱼尾巴也没看见。” 凌云风半开玩笑地说:“既如此麻烦,反正这病又要不了命,何必兴师动众的呢?” “嘘!” 徐三少被凌云风的“忤逆之语”吓坏了,他赶紧确认周围有没有人听了去,然后踮起脚对凌云风说:“公子这话不能乱说啊,大小姐这病虽不致命,可是,可是……” 徐三少似乎难以启齿。 凌云风保证说:“徐掌柜,不用顾忌,我绝不会声张出去的。” “好吧,这病它让人不能怀春呐!” 凌云风想,难怪贺若兰陌那么冷冰冰的,活脱脱一具会说话的冰雕。原来是因为这怪病。 他听着门里传出来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思考着什么,然后对徐三少说:“徐掌柜,这望月鳝,我想试着找找。” 望月鳝 “既然大小姐的怪病也是总管的心病,不论这望月鳝是否能真的治好大小姐,至少也是个值得尝试的机会。” 凌云风得见贺若兰陌,“有其女必有其父”,想来贺若弼也是个惜才爱才的人,只有在这种人身边做事,才有可能出头。 “嗯……” 徐三少没想到凌云风还挺有心气,他考虑道:“今夜正好是月圆,不过恕在下多嘴多舌,公子怕是会白费功夫咯。” “公子想想,那么多人连望月鳝的影子也没有见过,公子的希望怕也不大。” 徐三少给凌云风泼了一瓢冷水。 凌云风只是眨眨眼,他想,那郎中既然说望月鳝是有仙缘的人才能遇上,要是自己这被东岳大帝钦点的“天乙星”都碰不上,这郎中就是个江湖骗子。 “多谢徐掌柜,不过我仍然愿意一试,不知这城中有多少水井?” 凌云风问道。 “那可就多了!凡有人聚处,则有水井。公子要是一口口找啊,怕是找到明年也找不完。” 凌云风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下,试着说:“那这醴泉坊的井在何处?” 徐三少楞了一下,说:“醴泉坊的井有三口,不过最近最好的一口就在这幽兰园。” “那好,今晚上就守着它了!” 凌云风自信地说。 “这这……”徐三少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公子,要是这里的井有,那还不早就被找到了,公子何不去其他地方寻寻?” 凌云风神秘地对他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徐三少也是有慧心的人,连连感慨道:“说得好,说得好哇!” 他越发地觉得凌云风绝非池中之物,也得意于自己的眼光,这少年若是有飞黄腾达的一日,自己岂不是也能揪着龙尾巴上天? “还烦请徐掌柜为云风通报一声,让府里能拿主意的做这个决定。” 徐三少忙应承道:“理应如此,我这就去见夫人。” 他真的是速去速回,夫人一听有人肯为她女儿的怪病费心,爽快地答应了。 “公子,夫人让我带话。要是公子有任何的需要,只有是她能做主的,必样样满足。” “辛苦徐掌柜,云风只要一张网,便足矣。” 凌云风的回答让徐三少感到些许意外,多年来他一直为达官贵人们鞍前马后,包括自己在内,所有人想的莫不是千方百计地从他们的腰包里掏出银子来。夫人的话除了没有明说,就是问凌云风要价多少的意思。谁知他居然这么实心眼,真的就只要一张网? 他是确实没听出弦外之音,还是引我替他说出来? 徐三少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公子,常言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公子就无所取?” 徐三少点道。 凌云风拒绝说:“金银珠宝什么的就不必了。” 徐三少暗想,不喜欢钱财的,不是大愚就是大智。看来他以后还要好好在这个凌公子身上“投资”。 “凌公子高风亮节,徐某佩服。夫人还吩咐了,她让人在井边的天水亭为公子打扫出了一间房,请公子好住。” 这时,从拐角处走出来一个鹤发老姑,他领着一干仆人来到凌云风面前。 “这位是夫人身边的荣若姑姑,这是凌公子。” 徐三少介绍道。 “云风见过姑姑。” 荣若敦厚地还礼道:“凌公子多礼,夫人对大小姐的病十分挂心,望公子能为夫人为老爷解忧。” “姑姑放心,云风会举全力的。” 荣若温和地说:“那请凌公子随我来。” 凌云风下意识地看了徐三少一眼,徐三少低声说:“事发突然,公子和我进大小姐闺房已是不妥。天水亭我去不得,公子放心跟姑姑走吧。” 凌云风点点头,和荣若来到了天水亭。 天水亭在荷花池上,分上下两层。一层八面皆空,只有亭柱,站在里面只觉两袖生风,十足的凉意。 其中一根柱子旁有一架楼梯,是通向第二层的。上面放着桌床灯椅,还设有八扇窗,可以看尽荷花池的景色。 “姑姑,云风想看看那井。” 凌云风说道。 “凌公子,你看,就在此处了。” 原来在天水亭前面还有一方小小的石台,石台上就是一口井。 凌云风走进一看,这井栏布满青苔,井水很深,幽幽地见不到底。 “公子若有吩咐,这些仆人就在旁边的映荷馆。夫人那里还有事,荣若便先告退了。” “好的,姑姑慢走。” 凌云风目送着荣若离开,心想,这世家大族就是不同,连下人都这么有气质。 “怎么样?” 夫人双目深闭,问道。 “回夫人,依荣若的眼看,没有问题。” “那就好,你的眼光我信得过。” 夫人安坐在太师椅上,端起一盏茶。 “不过,注意千万不能让备身府和玄龙阁的人混进来。” 夫人吹冷一口茶,询问道:“他开价多少?” “据徐三少说,他没有开价?” “没开价?他什么也没要?” “倒也不是,他就要了一张网。” 夫人放下茶杯,略微想了想,说:“再多派几个人,盯紧了,他的任何举动都要向我通报。” “是,夫人。” 凌云风坐在天水亭的二楼,看着日沉西山,月满池塘。对岸张灯结彩,渐渐热闹了起来,那是贺若家的人在进行中秋晚宴。听说连远在吴地的贺若弼都赶回来了,可他被杨坚留在了宫中。杨坚举行宫宴,招待了许多武将,想来石惊天也在席间。 凌云风算了算日子,伐陈之战就要打响了,杨坚这是鼓励士气,笼络人心之举。 他摇摇脑袋,收起自己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走下楼去,来到井边。 原本黑洞洞的水因为照进月光,变得透白,他甚至能看清井壁周围的石砖,还有长在石砖上的水草。 凌云风守了一会儿,想到自己在这儿的话,也许望月鳝因为怕人就不出来了。所以,他退回到亭下,盘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塘风呼呼地吹,凌云风冷得直发抖,他好后悔怎么就要了一张网,应该要一壶酒和几盘好菜啊! “让你装吧!真是个大笨蛋!” 他骂着自己。 等了不知道多久,凌云风头越来越重,差几次就睡着了。忽然,迷迷糊糊间他看到井边立着一根绳子样的东西,他兴奋地擦了擦眼睛。 一条通体雪白的鳝鱼正盘踞在井栏上,昂头遥望着天际的圆月。 “望月鳝!真让我找着了!” 凌云风掏出网,蹑手蹑脚地向正痴迷看月的望月鳝摸了过去。 大恩人 “石惊天,你是大兴城百姓的大恩人呐。” 这是石惊天进宫后,杨坚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以为因为这次失败的行动,自己可能会获罪,削职或者至少被训斥。但杨坚这句感谢是他始终没有料到的,这就是帝王之术。 “皇上此言,臣愧不敢当!此次剿匪未成,余寇未清,臣之过也。” 石惊天叩谢杨坚,一个劲儿地请罪。 “吾身为天子,耳聪目明最为重要。须听于无声,察于无形。你有功还是有过,吾这里清楚。” 杨坚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 “青天寨虽没有除尽,但也算是被扫平了。它不能再为祸一方,你何过之有?” 杨坚正声道:“来人,将吾的意思拟旨颁下。” 石惊天跪在地上,镇静地等着。 “右领左右卫府将军石惊天,恪尽职守,破贼有功。擢其为右领左右卫府大将军,掌白虎符,可节制府兵一万。” 听完杨坚的旨意,石惊天顿首不止。本来依他想,皇上最好也不过给他一个左领的将军。可谁知自己竟一跃成了右领的大将军,还有兵权在手。不过石惊天并没有丧失理智,他感觉,皇上一定是有新的任务要交给他。 “石大将军,有一个地方,吾需要你去主事,你愿是不愿?” 杨坚“明知故问”道。 石惊天坚定地说:“臣愿!” “你答应倒爽快,可知吾要你去何地啊?” “皇上让我登刀山,赴火海,臣也在所不辞!” 杨坚哈哈一笑,说:“赐座。” 小太监给石惊天搬来一只小凳,他刚坐稳,杨坚就说:“惊天,让你去刀山火海吾还舍不得。从这个门出去,你就是广陵学宫的祭酒。替吾训练水兵!” 广陵学宫是杨坚为伐陈大计所做的准备之一,虽然名为学宫,但里面的学子却不修礼仪,不读诗书。他们要学的,是如何成为一名能与陈朝军队作战的合格的水兵。 经过几年励精图治,隋朝的国力大大增强,北方匈奴也秋毫无犯。不过杨坚依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伐陈一战,胜则鼎立千秋功业,败则可能陷于南北夹击的危险境地。所以,他一早就从各方面为此战考虑。 凡北伐南,军事上都绕不开一个大难题,那就是长江这道天险。三国的曹操大军是舳舻千里,旌旗蔽空,依旧在长江上折戟沉沙。杨坚可不想重走曹孟德的老路。 “惊天,你今夜便留下,与贺若弼一起,我们君臣一聚!” 杨坚微笑看着石惊天。 “臣遵旨。” …… 凌云风控制着呼吸的节奏和音量,生怕惊走了这灵物。他慢慢挪到望月鳝的旁边,那鳝鱼好像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危险迫近,它仍然痴迷地抬着头,黑油油的眼睛闪闪亮亮。 他发现望月鳝的眼睛越来越亮,忽然两滴清泪从鳝鱼的黑眼里流下。 “这不可能!鳝鱼哪里来的泪腺?” 凌云风还没想明白,这时望月鳝回头瞅了他一眼,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扭脸就要溜回井里。 他哪里会让剃了毛的鸭子飞走了,眼疾手快地撒网而去,一下子就把快钻进水里的鳝鱼给套住了。 那望月鳝疯狂地扭动着,想挣脱束缚它的袋子。可这袋子织得极细极密,鳝鱼根本无隙可乘。终于,它认命似的放弃了挣扎,老老实实地盘起身体。 凌云风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直接跑进映荷馆,把正在打瞌睡的下人们都吓了一跳。 “快!带我去见夫人!” 凌云风喘着粗气,向他们说道。 一路上凌云风死死扎住网口,一只手护着望月鳝,免得节外生枝。 他一到贺若兰陌的闺房门口,夫人一个箭步冲了出来,她接过凌云风手里的望月鳝细细打量。看着熟睡的鳝鱼,夫人乐出了一脸褶子。 “小姐的病有治了!小姐的病有治了!” 夫人眼里含着泪花,对周围的人唠叨个不停。 所有人竟然也都眼圈红红的,好像是自己的亲娘的病有救了一样。 “是啊,夫人牵挂大小姐的心,感天动地,日月可鉴。” “小姐本来就吉人自有天相,百神庇佑。”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心愿得偿呐。” 众人七嘴八舌地祝贺道,都把凌云风冷在了一旁。 要不是我逮住了这玩意,你们大小姐的病能有希望?凌云风对这些奉承嗤之以鼻。 “快去,把它熬汤给大小姐服下。” 夫人把鳝鱼交给了贺若兰陌的侍女。 她这才从头到脚地看了凌云风一遍,喜形于色地说:“公子生得好俊俏!” 凌云风第一次被这样的大妈级夸,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可不是嘛,怕是连花园里的蝴蝶见了,也得往凌公子身上扑腾。” 妖媚女子从房中款款走出,接着夫人的话茬调笑凌云风。 “你这妮子,说话没个遮拦,看什么时候给你那小嘴上把锁。” 夫人掩口笑着说。 “姑妈~,要是把我的嘴锁上了,谁讲笑话儿给您解闷不是?” 妖媚女子像只撒娇的小猫一样,黏糊糊地搂住夫人的胳膊。 “嗨呀,我这侄女是没规矩惯了,望公子莫见怪。” 夫人娇嗔道。 “不怪……不怪……” 凌云风被这两人腻得难受,用手尴尬地挠着后脑勺。 “公子,若小女的病真的好了,都不用老爷说话。我就能做主,必重重地感谢我贺若家的大恩人呐。” 夫人双手握住凌云风,恳切地说。 “云风只盼大小姐药到病除,其余的不多奢求。” 凌云风觉着“恩人”这个称谓分量太重了,而且一旦成了谁的恩人,就等于被绑在了对方的战车上,那么对他所有的好都成了理所应当。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鳝鱼汤煲好了。妖媚女子一勺一勺地喂贺若兰陌服下,过了不多久,沉睡的贺若兰陌睫毛开始抖动。她轻咳一声,苏醒了过来。 守在榻边的夫人惊喜得泪大滴大滴地洒下来,“哎呦,我的女儿啊,你终于好了!” 大家都在为大小姐康复的喜讯雀跃时,永昌坊的那个人又偷偷写下纸条:贺若家小姐病愈,后续行动,请阁主尽快示下。 内鬼 “这个时辰,老爷应该快回来了,不知他听到这个消息该有多高兴呢!” 夫人率全府上下的丫鬟仆役恭候在门口,等着第一时间说与贺若弼。 “夫人,是老爷的车!” 小丫鬟眼神明亮,一下认出了贺若弼的马车。凌云风挤出人群,也想一睹这位名将的风采。 明月把坊街照得晶莹,护卫队瞪着凶狠的眼,搜寻着各个可能暗藏危险的角落。车轮嘎吱一停,从上面走下来一个约摸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他身穿紫绶朝服,腰挂金章龟钮,头顶武冠,佩山玄玉。 “果然不错,这人就是贺若弼。” 凌云风从他的服饰迅速判断出,这个中年人的地位等同于大司马、大将军或者太尉。然后,凌云风才看清楚贺若弼的样貌。 他有着和贺若兰陌一样的单眼皮,不过浓而黑的眉毛压住了眼睑,显得目露凶光。不止如此,贺若弼还长着一个硕大的鼻子,凌云风想,这样的鼻子要是放自己脸上肯定是道败笔。不过放贺若弼那张狮脸上却恰如其分,倒更衬出其威严。 说是狮脸真是再形象也没有了,因为他的胡须也和狮子的一样,又粗又长,还从下巴和唇上一直攀长到了耳后。 岁月无情,贺若弼虽然才四十多点岁,可头发和胡须里已经掺杂了一些白丝。不过他的目光炯炯,就像头顶上悬挂的大红灯笼,仿佛有赤焰在燃烧。 “劳师动众的这是干什么?” 贺若弼是个大烟嗓,说话的时候好像总是有痰在呼噜。 “老爷……” 夫人的话还没说完,贺若弼狂吼一声,如山崩虎啸。 “都回去!” 凌云风被这声咆哮震得往后连退了两步,这时他看见石惊天从贺若弼的车上走了下来,凌云风刚想打招呼,石惊天用手压了一压,示意他不要作声。 “你还嫌人家说咱家的排场不够?威风不大吗!?” 贺若弼虽声色俱厉,但他并不是冲着夫人,好像另有所指。只见他左手操在腰后,右手指着苍天,四下环顾,仿佛要把谁给揪出来。 夫人可能习惯了贺若弼的喜怒无常,也不介怀。她不知道自己丈夫心中的无名邪火是谁给扇起来的,不过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眼下能让他如此烦心的只有两件事,一是长江的备战,还有,那就是玄龙阁。 “惊天,随老夫进去,今天你就住这儿了。” 贺若弼无视一切,凌云风看着虎虎生风的贺若弼,在他面前,连桀骜不驯的石惊天也如小绵羊一般温顺了起来。 “嗯?这是谁啊?” 贺若弼瞥见了一旁的凌云风,向夫人问道。 凌云风正要自我介绍,贺若弼猛地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对夫人说:“你来讲。” “老爷,他啊治好了咱们女儿的病!” 贺若弼刚刚疑光闪烁的眼睛转瞬变成了惊讶,随即充满了欣喜。 “你,过来!” 贺若弼冲凌云风勾了勾手指头,石惊天的脸露出贺若弼的肩膀,对他赞赏地挑了一下眉。 凌云风咽了口唾沫,乖乖地走近了贺若弼。 “后生,你找到了望月鳝?” 他逼视着凌云风,好像这样就能从凌云风的身体里榨出实话。 “云风不敢有所欺瞒,是。” 贺若弼的语气冷下来,问:“你怎么知道小姐患病?又是谁告诉你望月鳝的事?” “老爷,是人徐三少说的,他向我说过详情。” 凌云风好歹才治好了贺若兰陌,夫人觉得老爷就算多心,可说话这样不客气实在有点伤人了。 “是的总管。” 徐三少哈巴狗一样地顺着夫人 这时,石惊天也笑着站出来了,说:“总管,可还记得我刚才在宴会上向您提过的少年凌云风?” “当然,莫非……” 贺若弼仔仔细细地把凌云风有几根睫毛都看了个真切。 “不错,就是他。” 石惊天向贺若弼揭了谜底。 “在下凌云风参见总管。” 凌云风给贺若弼行礼道。 “好!” 贺若弼脸色涨红,他素来酒量甚好,千杯不醉。不过爱女疾愈,让他格外激动。而且面前这的少年也是一不可多得的人才,现在若能为他所用,那自己的麾下除了石惊天,就又多一员大将。 “自古英雄出少年!” 贺若弼指着凌云风说:“你!” “好样的!” 凌云风发现这贺若弼是天生带兵打仗的帅才,骨子里透着一股虎狼之风。 不过贺若弼现在还不能光顾着高兴,家贼不除,后患无穷。 他先来到贺若兰陌的房中,怜爱地看了看休息中的女儿。然后,他把在门口迎接自己的人召集在了内室,在这里,贺若弼要将那人给揪出来。 “本来这件事,我安排几个刀斧手就能了断。不过,本总管还是想和各位一起听听,他为什么忘恩负义?” 贺若弼这话一出,内室如棺材一样寂静。 凌云风尤为意外,贺若弼居然当着他的面抓内鬼,这个举动胜于千言万语。 说明贺若弼明明白白地告诉凌云风,我这么私密的事你都知道了,那么你现在就是我的人。还有,你要是敢背叛我,下场就和这个内奸一样! 招安和恐吓化于无言中,凌云风深深感叹贺若弼权术的高妙。 忽然,贺若弼开始历数往事了。 “当年,你不过是一个身份微贱的工匠,现在成了大兴城里有名的富商。若不是我对你做的那些生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早就下了大狱!” 凌云风和石惊天互相惊诧地看着,这个内鬼他们千想万想也没想到是他! 贺若弼怒道:“徐三少!说,为什么出卖我。” 徐三少坐在最后面,他此刻低着头,突然阴森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听得凌云风汗毛竖立。 尽管相处不久,但凌云风对他印象很好,而且面相也老实敦厚,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奸伪之人。他实在不愿意相信,他宁愿是贺若弼看走眼,冤枉了徐三少。 “贺若弼!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我玄龙阁早晚会把你们全家都送进大狱。我在下面等着你!” 徐三少咬牙切齿地说完这两句话,手里滚出一粒药,往嘴里一送吞了下去。 跳了过去的石惊天还没来得及阻止,徐三少头一歪,已经没有了呼吸。 人皮面具 “毒发太快,没救了。” 石惊天又把了把脉,摸了下徐三少的心跳。他的生命已经从躯壳里被抽干,脉搏和心跳全部消失,只剩下临死前脸上的狞笑。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望着沧桑而疲惫的贺若弼,想从他的嘴里抠出答案。 “徐三少,是玄龙阁打入我们府上的探子!” 贺若弼挥重拳砸着椅子的扶手,鼻孔像愤怒的猎犬那样翕张着。 “总管,这不可能……” 石惊天就要为徐三少分辩。 “怎么不是!” 贺若弼粗野地打断了石惊天。 “他自己认了,临死还威胁我,畜生!” 石惊天不再置喙,他晓得总管正在气头上,自己多说也无益。 “我的人截下了他暗送给玄龙阁的密函,他把你出卖了,可笑你还为他求情!” 贺若弼从袖筒里拿出一张纸条,没好气地甩在了地上。 石惊天捡起来仔仔细细地看,纸条在他手里翻来覆去。 “石将军,老爷气儿不顺,望多担待。这纸条可是有什么古怪吗?” 夫人又出来为她丈夫的暴躁说情了。 凌云风倒觉得这贺若弼像个老顽童,有一肚子的孩子脾气,挺可爱的。 “有什么古怪?他不识字还解释得通。” “哎呀,你呀。” 夫人轻轻打了一下贺若弼的肩膀,他侧过身去,还是吹胡子瞪眼睛的。 “说不上,但这字感觉有问题。” 石惊天把纸条递给凌云风,“云风,你看看。” 凌云风双手举起纸条,对着屋里悬挂的灯笼,诚如石惊天所说,这字看起来就是别扭。 好像是…… 凌云风眼前奔过一条闪电! “我知道问题在哪儿了,总管,石将军说的没错,纸条真的有古怪之处。” 凌云风对贺若弼激动地喊。 “哦?” 贺若弼此刻也冷静下来了不少,他起身凑过来,把纸条展开又看了看。又一把推进凌云风怀里,说:“我还是没看出来,你说说。” 凌云风差点被他这一手怼个踉跄。 “贺若总管,石将军,请看。” 凌云风尽量让光透过纸,他用指甲圈出字的一些笔画。 “像这些字,如果是本人写的,那么我圈出的笔画应该在运笔上相同。” “可你们看,一样的笔画,前面的明显写的生疏,后面的就熟练地多。” 石惊天哎呀一声,赞同道:“不错,这前面的笔画浸墨较多且深,那是因为他还不熟悉徐三少的笔迹,所以笔毫停留在纸上的时间较长。” “后面的笔画明显就流畅而且浅一些,是这人已经掌握了徐三少的笔法所致。” 贺若弼也不是糊涂之人,凌云风和石惊天的确说的在理。他看了一眼椅子上徐三少瘫软的身体,眉心皱成一个“川”字,在思索着什么。 他快步走到徐三少尸体前,剑一样的目光仿佛把徐三少的全身都解剖了一遍。 贺若弼拽起徐三少逐渐僵硬的手,又冲他的脸看了两眼,忽然泪水哗地从这个如虎一般的汉子眼眶里汹涌而出。 “三少啊,我贺若弼差点就冤了你哟!” 这声音就像一匹受伤的老狼。 凌云风不知道为什么贺若弼突然来一句这样没头没尾的话,看来这个老将军定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总管节哀。” 石惊天扶着伤心的贺若弼,劝解他道。 “我会把三少好好安葬的。” 贺若弼沉重地摇摇头,说出了一句让凌云风怀疑自己双眼的话。 “他不是徐三少。” 石惊天一晃神,表情惊惧地对贺若弼说:“他不是,难道?” 贺若弼无力地垂下了头。 石惊天扶住脑袋,也有点站不稳。 这一刻,凌云风仿佛听到了两个大男人心碎的声音。 插不上话的夫人也偷偷地抹了抹眼角,多年以来,她少见丈夫这样哀悴过。只有在前朝时,贺若弼攻伐淮南,几场恶战中无数的兵士横尸荒野,她这坚强的丈夫才落过眼泪。 “那这是……” 凌云风满腹疑问,却又觉得此时开口不是时机。 “你自己看吧。” 石惊天稳住脚步,握住尸体的手臂给他看。 凌云风这才明白,尸体的手臂和他的手掌与脸,有明显的色差。 “这是?易容术?” 凌云风也没多想,就顺口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石惊天痛苦地说:“不是,这是人皮面具。” “这有什么区别吗?” 在凌云风印象里,人皮面具就是易容术中的一种。 “这样,现在先不谈这个……” “说吧!” 贺若弼慢慢转过头来。 “刀林箭雨里要滚,他早晚得经历。” “好。” 石惊天呼了一口气,说:“云风,人皮面具是一种江湖邪术。” 石惊天突然哽咽了一下。 “很残忍,很缺德。” 凌云风好像意识到,这绝不是化妆那么简单了。 “这面具若精致到极致,哪怕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也识不破。” “不过人的脸只有一张,所以,所以必须取下来。” 凌云风咽了口唾沫,问道:“怎……怎么取?”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变调了。 石惊天又看了一眼贺若弼,仿佛接下来的话很辣喉。 “首先,制作面具的人会给对方灌下一种药。这药据说是华佗麻沸散的残方,所以它的效果只有一半。” “一半?减少一半疼痛吗?” “不是,它只能让人动不了,但人始终是清醒的。” 石惊天接着说:“然后他会每天把对方的脸皮割开一圈,然后顺着伤口放上蚂蟥。吸饱了一个就换一个。” “这样日夜不停地操作,大约三天后,才能取下一张完整的面皮。” 凌云风带着颤音说:“那人还能活着吗?” 石惊天决绝地摇摇头。 “除非制作者刻意给他续命,不然必死无疑。” 凌云风碰了一下尸体的脸,就和普通人的脸一样有弹性。 “这是怎么带上去的呢?” “制作的人有一种胶,能把肉与肉黏合在一起,不过一旦黏上就再也取不下来。” 凌云风一听急了,“不科学啊!这不会有排异反应吗?” 石惊天和贺若弼跟看到鱼在沙漠里游泳一样地看着他。 “总管,这小子老是怪语迭出,不必在意。” 石惊天对着贺若弼耳语道。 凌云风转念一想,也许是脸皮的生物性被去除了,被制成了类似胶皮一样的玩意儿。 “可怜的徐三少啊。” 石惊天叹道。 “诶,这是什么东西?” 凌云风突然发现尸体的腰间,露出了纸条的一角。 玄龙阁 凌云风小心地把纸条扯了出来。 “两张?” 凌云风望了望夹在两边的贺若弼和石惊天。 “这张是报告大小姐情况的。” “这是?” 石惊天对着上面的字读了起来:“阁主,徐三少仍然没松口,属下会继续审讯。” 贺若弼闻言,和两人反复确认,这字迹确实与徐三少不同,而且很新。 “三少,他还活着?” 贺若弼的拳越握越紧,骨头咔咔直响。 “玄龙阁,我要把你们挫骨扬灰!” 贺若弼没控制住力道,一拳砸下,阴沉木的茶桌顿时散了架。 凌云风难以想象,一个被剥了脸皮的人怎么能维持生命活下去呢。他越控制自己不要乱想,自己就越是想得更生动。他的脑海里浮起了一幅画面,在阴暗的地下室里,徐三少被绳索铁链死死地捆住,他的头上缠满了布,但还是有鲜血染出来。像小猫一样大的老鼠贼溜溜地爬上去,用两只前爪捧着徐三少的手指啃咬…… “石将军,玄龙阁怎么这么猖狂?朝廷何不出兵灭了它!” 连青天寨这样的黑恶势力也不敢在贺若弼的家里放肆,这玄龙阁居然敢去惹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朝廷眼里连沙子也揉不下,能容得这颗大刺? “你让朝廷自断臂膀?痴人说梦罢了。” 贺若弼呵呵一笑。 “玄龙阁的背后,是朝廷?” 这可真是出乎凌云风的意料。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它怎么敢惹贺若弼这样的重臣,而且贺若弼还毫无应对的方法。 “玄龙阁都是皇上的人,专门来打探监视朝中大臣。” 石惊天说道。 “他们自恃皇威,就从来没把谁放在眼里。” 凌云风知道了,这不就是明朝的东西厂吗?难怪贺若弼那么无奈,皇帝的耳目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你还得像供祖先一样供着他们。依他看,贺若弼这次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咽。 “总管,这话还是少说为好啊。” 石惊天还是理智的,毕竟天下没有隔风的墙。要是被人抓住话柄,那可就不妙了。 “这些杂碎,说我是吴州的地头蛇,土皇帝!夜宴你也听见皇上是怎么说的,害得我还要被鱼俱罗那厮耻笑!” 贺若弼意气难平。 “徐三少好歹也是我府下的门客,这不是拿大耳刮子抽我的老脸吗!?” “总管,现在当务之急是救出徐三少,不然我们可就真的输了。” 石惊天提醒着他,无论是从实际利益还是贺若家的声誉考虑,徐三少都不能落到玄龙阁的手中。否则,就有人敢拿他做文章。 “石将军,总管。我觉着徐三少可能就被藏在永昌坊。” 凌云风思忖道。 “何以见得?” “首先,我记得和石将军刚到永昌坊时,这个冒充徐三少的人就能准确知道石将军的东西在什么地方,用哪吧钥匙打开。这说明此人曾威胁徐三少帮助他一一熟悉过永昌坊,而要做到这一点,最方便的就是徐三少困在身边。” 凌云风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有理,不过我们无法确定他是否在熟悉了永昌坊之后,又把徐三少转移了呢?” 石惊天发问道。 “所以现在只能去永昌坊碰碰运气,找上一找了。” 凌云风回答道。 两人看向一直倾听着的贺若弼,等他做最后的决断。 “现在街上已经宵禁,若现在派人大张旗鼓地搜坊,必然惊动一些人。到时候徒惹麻烦上身。” “不过……” 贺若弼对两人阴悄悄地说:“我可以让高手潜进去,这样既不显眼,也进退自如。” 石惊天反应出奇地快,他立刻单膝跪地,主动请缨:“惊天领命。” 贺若弼满意地看着他,然后无声地瞅着凌云风。 “云风也领命。” 也是,虽然贺若弼没明说,不过能去执行任务的除了是知道内情的自己和石惊天,还能是谁呢?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 两人换上夜行衣,带上贺若弼的令符,这样就算遇见巡兵,也好脱身。 好在各家各户都在过节,街上的兵也懒怠了不少。两人一路毫无阻碍,安全地进入了永昌坊, 徐三少的茶肆门窗紧闭,和白日里热闹的景象不同,此时倒多出了几分诡异。 石惊天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铁丝,他在锁孔里鼓捣着。“啪嗒”一声,锁开了。 “千万不要生火。” 石惊天压着声音提醒凌云风道。 两个人只能就着透进来的月光,一处一处地摸索。可惜茶肆太大了,而且密室众多,两个人找了许久,也什么发现都没有。 这时,他们忽然听到茶肆的一个角落有机关开启的声音。 凌云风与石惊天迅速捂住口鼻,免得被人察觉到呼吸声。 只见碗橱被打开了,里面钻出了两个男人。 “天天地送吃送喝,中秋了还要给他那张恶心的脸换药,真晦气!” 其中一个男人抱怨道。 “没办法,这人还不能死。” 另一个男人接话说。 他们一边发着满腹的牢骚,一边绕进一间雅间。石惊天与凌云风相视一笑,跟了上去。 那两个男人搬开了抵在墙根的案几,有一个掀起了挂着的一幅画,对着砖敲了三下。墙上瞬间开启了一道石门,两人先后走了进去,接着石门关闭,墙壁又恢复如初。 “看来你的猜测是对的。” 石惊天说道。 等了一会儿后,两人来到画的旁边,凌云风也对着石墙的砖凿了三拳。可石门并没有如刚才那般出现。 “不好,小心!” 十几只暗箭从四面八方射来,石惊天及时扑倒了凌云风。暗箭射空目标,打在墙上,纷纷掉落在地。 “哇呼!” 凌云风拍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义兄,怎么会这样?” 还是石惊天的经验丰富,他说:“我想一定是你敲击的方式不对。” “方式?” 凌云风明明看见那人是敲了三下啊! 石惊天捡起一支暗箭,说:“也许今晚这门还没打开,我们就会死在这里。” 报仇 石惊天的脸被一分为二,一半是夜色,一半是月色。两种极端在他的鬓角眉间徘徊,就像他和凌云风此时的处境,任何一个选择都将决定他们的生死。 “如果你没记错敲击的次数,那么一定是每次敲击的轻重不同。” 石惊天提醒着凌云风,希望他能回想起一些有用的信息。 “轻重?谁会去在意这个?” 凌云风根本没有在这上面留心,他又没有受过间谍训练,怎么会专业到这种程度? 面对石惊天渴望的眼神,他只有闭上眼,逼着自己一个片段一个片段地回忆。 凌云风觉得自己身陷迷雾,连那两个男人的模样都看不清,只能想起两个晃动的影子。 他一下子坐起来,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就像越用力就能回忆得更清楚一样。 凌云风的指甲都陷进了头皮,他眼前忽然云开雾散,就像在灯光熄灭的电影院里,放映机的光突然打在了大银幕上。每一帧画面骤然变得极其清楚,凌云风目不转睛地看着。 “哎呀,这男的掏耳屎都没掏干净,还有一点挂在耳道边儿上,超恶诶!” 凌云风露出了一副看见两只狗互相舔腚眼的表情。 “想.asxs.儿有用的!” 石惊天着急道。 “我想起来了!” 凌云风一拍脑门,眼里像有流星划过,光芒外射。 他爬起来,对着机关墙,两下轻一下重地拍下去。 果然,石门重新被打开,露出了后面暗藏的密道。里面还有影影绰绰的光在跳动。 “我先走。” 石惊天收起长剑,握住手中的短刀,因为在这种狭窄的空间里,灵活的短兵器更有优势。 两人贴着右侧的墙边迅速地走着,他们不敢跑起来,否则这声音一定会打草惊蛇。 这密道有明显的斜坡,凌云风想:“看来这永昌坊的地下是别有洞天呐!” 他们直直地走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个拐角,呜呜的惨叫声和光亮一起涌了过来。 石惊天仔细听了听,辨别出了这是徐三少的声音。 虽然密道里很昏暗,但凌云风依然看见石惊天的眼神先是一颤,泪水淹了上来。然后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凶狠,泪水退潮似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仇恨的火苗。 “准备好了吗?” 石惊天问道。 凌云风用手背擦去额头上的油腻,答道:“嗯!” 两人一点点来到拐角,石惊天稍稍露出一只眼睛,窥视着那两个男人。 整个地下室并不很大,四个角落都放着炭火。这是上等的银炭,不仅耐烧而且不像那些低劣的黑炭一样浓烟滚滚的。没有怪味不说,还有一股淡淡的松香。 不过地下室里弥漫的,并不是好闻的香味儿,而是血和肉的腥臭。这味道的来源,自然就是徐三少的那一张烂脸。 他被绑在一根十字木桩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这些破洞下面,全是受刑后留下的各种疤痕。 有的已经结痂了,有的皮肉还红艳艳地翻在外面,滴滴答答地流血。 徐三少耷拉着头,纠结成好几团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他面前的两个男人显得很气愤。 “姓徐的,若非少主的命令,你以为我们会管你的死活?” “就是,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两个男人一唱一和地谩骂着徐三少。 “呵呵哈哈哈~!” 死人一般的徐三少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那声音里饱含着恨、辱和悲伤。 因为剧烈地发笑,他的身体跟抽风了似的抖动起来,带着捆绑他的铁链稀里哗啦地响起来。 “你给我闭嘴!” 其中一人呵斥道,他害怕别人听到这声音,毕竟永昌坊的怪人太多,要是事情败露,少主一定会让自己比徐三少还惨。 可徐三少就像发了疯,完全不在意男人的话,还是自顾自地大笑。 “奶奶的,把他揪住!” 一人站到十字木桩的后面,一把扯住徐三少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 那是怎样恐怖的一张脸啊! 原本应该光滑的皮肤就像一摊红色的烂泥,随意地涂抹在脑袋前面。五官已经扭曲变形,两个小洞一个大洞勉强可以说是眼睛和嘴。最吓人的是他的鼻子,白色的鼻骨凸在外面,只要一阵小小的风,哪怕哈一口气在上面,徐三少也会钻心的疼痛。鼻孔融成了两个极小的缝,他的胸膛努力地起伏着,还是呼吸困难。 徐三少倔强地和两人对抗着,他嘴巴周围的皮肤已经掉落了,连牙床都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一口大牙无助地咬合着,他已经说不了话了。 “狗娘养的!” 石惊天爆粗了,他像一只猎豹一样唰地扑向那两个男人。他们怎么会是暴怒的石惊天的对手,只见石惊天手起刀落,两个人的脖子上就被划出了两个血淋淋的口子。 而石惊天手上却多了一样东西。 凌云风一看,竟然是那两人的声带! 这两个被夺取声音的男人惊恐地张大了嘴巴,他们捂着伤口,奋力地喊,却也只是白费力气。 “你们两个为虎作伥的家伙,他的账,我现在慢慢和你们算!” 石惊天指了指人不人鬼不鬼的徐三少,阴沉地对二人说。 他操起短刀,挑断了两人的跟腱。刚刚还牛气哄哄的两个人现在就像两条截断了身体的蚯蚓,在地上翻滚着扭来扭去。 石惊天跨在一人的身上,用腿卡住他的脖子,沿着发际线和下颌线把他的脸活生生地给剥了下来。凌云风没有勇气看这残忍的一幕,他别过头去,捂住自己要冒出尖叫声的嘴巴。 另一个人拼命地向密道爬去,但他的双腿被浑身是血的石惊天他抱住拉了回来。他哭泣着,裤裆里已是洪水泛滥。石惊天看着尿了一地的男人,心中毫无怜悯,他如法炮制,照样剥下了这人的脸。 木桩上的徐三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听出来这两人受到了折磨,快意地大笑着。 石惊天拖着步子,来到徐三少的身边,说:“三少,你受苦了。” 徐三少一听是石惊天的声音,嘎嘎地怪叫起来。 石惊天还想说什么。 忽然,密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抱住了金大腿 “你们还在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少主要是急了,你俩就等着被剁成狗粮吧!” “诶,这?” 这个新来的见被绑在十字桩上的徐三少狂笑不止,地上有两个还没死透的人躺在血泊中。他倒吸一口凉气,正要撒丫子跑,刚转身,就被石惊天抓了回来。 石惊天啪地给他按在墙上,用刀抵住这人的喉咙说:“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答错一句,死!” 那人被吓呆了,连连点头。 凌云风心想,石惊天现在这副披头散发,满脸鲜血的样子,就是不拿刀,和地府那些厉鬼也没什么区别。任谁乍一看,也得被吓住。 “你有几根手指?” 那人没想到石惊天有这么一问,愣住了。石惊天直接就是一刀,疼得他哇哇大叫。 石惊天继续补充道:“忘了说,答慢一句,挨上一刀!” 那人颤颤巍巍地举起双手,很认真地数着:“一二三四五六……” “十!十根!” “你祸害过多少姑娘?” 那人使出吃奶的力气回想道:“额额,二百八十五个。” “看不出啊,挺强壮!” 凌云风在一边儿暗自发笑。 “你,是男是女?” 那人想也没想:“男男男!” “玄龙阁的少主是谁!” “鱼跃龙!鱼公……” 那人“公”了半天,和鸡打鸣一样,合不拢嘴。 他深知自己闯祸了,要是平时,就算严刑拷打他也不会轻易招供。即使扛不住,他也会把舌根藏好的毒药顶出来,一死了之。可今天他从头到脚地被石惊天唬懵了,话已说出口,覆水再难收,他只有现在自杀一条路了。 趁石惊天惊讶之余,那人咽下毒药,转眼就没了气息。 “废了。” 石惊天在他鼻孔下探了探说。 “他干嘛要自杀呢,都不求饶命?” 凌云风奇怪道。 “他卖出了主子,即使我饶了他,鱼跃龙也不会放过他。” 石惊天说:“难怪啊!难怪当年皇上对鱼家如此偏袒!这对父子真是蛇鼠一窝。” “唔唔唔……” 徐三少咕噜咕噜地叫着。 “三少,别着急,我们现在就放你下来。” 石惊天和凌云风一起要给他松绑。 谁知徐三少一个劲儿地摇头,手还拉住链锁不让他们解开。 “三少,你这是……” 石惊天半张着嘴,又哀伤又疑惑地望着他。 徐三少似乎觉得没“脸”见他,费力地埋下头。凌云风看着徐三少这副屈辱的模样,眼里一酸,可火辣辣地就是流不出泪水。 “三少,我明白了。” 石惊天剑眉一敛,用力点中了徐三少的太阳穴。 徐三少的脑袋猛地垂下,终于结束了这痛苦。 石惊天切下了他的一缕头发,握在手心,说:“冰雕神技,从此绝矣。” “义兄,我们还是带徐掌柜出去,让他入土为安吧。” 凌云风建议道。 石惊天看着堆放在桌上的宣纸,上面写满了徐三少的供词,他把自己的事吐了个干干净净,而关于石惊天和贺若弼的,却一字没有。 石惊天摇摇头。 “我们得赶紧离开,否则被玄龙阁锁定,我们也得入土为安。” 他用指头粘上血,在纸上留下几个字,便和凌云风离开了永昌坊。 两人在府里洗漱一番,换上干爽的衣服。夜空中的星星收起了它们的光芒,一颗颗黯淡下去。东方的天已经翻起了鱼肚白,他们回到内室,向枯坐了一晚的贺若弼禀报。 “鱼俱罗,真的是他!” 贺若弼捋着胡子说道。 “还有他的儿子鱼跃龙。” 石惊天厌恶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他那个废物儿子也能用?这玄龙阁是要完呐。” 贺若弼不屑一顾地说。 凌云风可不这么想,他和鱼跃龙交过手,知道鱼跃龙不仅仅是一个穿绸披缎的酒囊饭袋。这人阴险狡猾,不像贺若弼看的那样没本事。 “听说鱼跃龙这次也要随他父亲南下?” 石惊天问道。 “当然,这样一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他鱼家能嗅不到味儿?多少官宦人家求我带上他们的儿孙,为他们以后的仕途捞个资历。文武百官里头就属他鱼家最腥,这次伐陈,他们是会好好利用的。” 贺若弼心如明镜,可惜自己生的是个女儿,不能随自己去战场厮杀。若风头尽数被那鱼家父子夺去,他可一万个不甘心! “听皇上的旨意,你现在成了广陵学宫的祭酒?” “正是。” 贺若弼终于愁眉展笑颜,说:“有你协助一旁,老夫可轻松不少哇。” 石惊天谦逊地低下头。 这时,贺若弼看见了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凌云风,他夸道:“好小子,够胆!” 贺若弼一激动,眼都瞪圆了。 他接着说:“我让你进广陵学宫,你敢不敢!” 这天下掉下的大馅饼快把凌云风砸晕了,他知道,这广陵学宫是盛产隋唐名将的“军校”,谁进去,就相当于一只脚跨进了朝堂大殿。这样,他就离自己的生父更近了一步。 “云风敢!” 他干脆地答应了。 “哈哈哈,石将军,你识人呐。” 贺若弼原先的阴霾一扫而光,心情大好。 “今日,老夫要大摆酒席,好好感谢这位治好我女儿的病,又要进学宫研习的凌公子。” 贺若弼说风就是雨,立刻让下人们知会府中的所有人,并准备各种美酒佳肴,他要款待这个新加入贺若家族战车上的小勇士。 “禀告老爷,大小姐来问安啦。” “快快,让她进来。” 凌云风往门口一看,贺若兰陌一改素雅之风,她鼻腻鹅脂,唇若点丹,眉似细描,肌肤雪白堪与明珠争辉。她头戴八花树冠,身穿深青色袆衣,衣上的翚翟五彩斑斓,组绶金玉,也是光彩夺目。 “女儿给爹爹请安。” “见过石将军。” 石惊天问候道:“大小姐身子可好?” “劳将军挂心,无恙。” 贺若兰陌凝视了凌云风一眼,语气如春风化残冰,道:“多谢凌公子。”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凌云风顺口就把套话拿出来,不然说什么?说为了你那倒霉催的怪病,在亭子里喝了一夜冷风? 忽然,门外响起一个像融化过期的奶糖一样声音:“大小姐,恭喜啊!” 是他,鱼跃龙! 三个道歉 玄龙阁的阁主和眼线无一不是奸臣恶徒,他们要么是贪赃枉法,要么是有案底傍身。哪怕一个黄口小儿都可以指出他们无数的坏处,不过只有真正聪明的人才看得出来他们共同的一个好处,那就是对皇权的忠诚。换而言之,是对依附皇权所得到的利益的忠诚。 鱼俱罗多年以来,利用手上的权力,可以说是敛财颇巨。可讽刺的是,他能当上阁主,多亏了他捞钱的污手污脚。掌握了鱼俱罗贪贿证据的杨坚不仅没有依律将他杀头抄家,反而借此机会把他栓作自己的马前卒。管理情报机构的人必须要让皇帝放心,十全十美的清官,而且还是指挥兵马的清官是最不让皇帝放心的,反而是有把柄在手的能办事,会办事的人,才是皇帝最喜欢用的。 有这样的家风,鱼跃龙自然也不会差,他更是把“自污以取信”的手段玩到了炉火纯青,不然也不会成为他父亲的副手,玄龙阁的少主。 永昌坊地下的一片狼藉让鱼跃龙铁了心,一定要扳倒贺若家,到时候,让冰清玉洁的贺若兰陌沦为官妓,那该多么痛快! “哦?鱼公子,稀客啊。” 贺若弼威视着鱼跃龙,就像大猫盯着爪下的小鼠。 “贺若总管的千金病好了,整个大兴城的百姓,哦不,连圈里的猪,窝里的狗都如浴春风啊!” 鱼跃龙坏笑着。 “你!” 贺若兰陌银牙轻咬,她真想撕烂鱼跃龙的这张臭嘴。 “难怪呢。” 凌云风走出人群,几步逼到了鱼跃龙跟前。 他大声地说:“难怪鱼公子大驾光临,原来是圈没关紧,窝没锁牢,公子被风给刮了来。” “哈哈哈哈。” 贺若弼高声大笑,其他人不敢得罪鱼跃龙,只能憋着,一个个憋得脸红脖子粗。 “你!” 这下轮到鱼跃龙哑口无言了,这个不知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混小子,屡次三番,处处与自己作对。要是贺若家垮台,头一个就要拿他祭旗! “好啦,玩笑够了。不得不说,鱼公子来的正是时候啊。” 贺若弼看这两个人好像有些宿怨,此处人多眼杂,闹起来是不好收拾的。 “总管的意思是?” 既然贺若弼把台阶送了过来,他便识趣地就坡下驴了。 “治好小女的就是你面前的凌公子,老夫要摆谢恩宴,这不正好吗?” “喔?凌公子真是厉害,还会医术。” 鱼跃龙围着凌云风转了一转,说:“不知凌公子是何方人士?家中父母兄弟几人?干的什么营生呐?” 凌云风的心都痉挛了起来,倒不是问题难回答,而是一旦暴露了师傅和双儿,他担心鱼跃龙寻仇上门,给她们带来麻烦。 石惊天也站了出来,说:“鱼公子问晚啦,他不能回答公子的三个问题。” “哟呵,看来凌公子的身份来路很神秘咯。” 鱼跃龙挤眉弄眼道。 “非也,而是凌公子现在已入了广陵学宫。他的一切都记入了档案中,能了解的只有学官。这么说,鱼公子应该清楚了吧?” 石惊天的回答无异于给鱼跃龙当头棒喝。 周围人一片惊呼!他们都知道,这广陵学子的身份是多么的荣耀。 凌云风本来还对这学宫认识不足,一看他们的反应,哇哦!这简直比考上哈耶鲁还牛气啊。 “石将军,喔,不对,现在是石大将军。您说他现在是广陵学子,有何凭证?” 鱼跃龙追问道。 “广陵学子无不是万里挑一的俊才,都经历过严格的选拔,个个可谓是人中龙凤。不才也勉强入选,不过如果有人因为治好了重臣之女就混了进去,怕有辱广陵学宫的清名啊!” 鱼跃龙翻着白眼,向石惊天和贺若弼施压道。 “凭什么?那鱼公子健忘啊,你们不是比试了一场吗?” 石惊天给出的理由气得鱼跃龙干瞪眼,却又无可辩驳。 “那……” 他还想说下去,可贺若弼突然发威了。 “够了!” 鱼跃龙被吼得身子歪了一下。 “鱼跃龙,朝廷的兵将招纳训练之事是你可以插嘴的吗?这不是胡闹嘛!” 贺若弼的语气拿捏得很好,打击鱼跃龙气焰的同时又不至于太削鱼家的面子。更像是长辈训斥后生。 “跃龙失言,总管恕罪。” 鱼跃龙攥了一下手,低下了他那颗骄傲的头。 贺若弼没听到似的,不做回应。 鱼跃龙明白了,他咬着嘴唇说:“跃龙多嘴,请石大将军恕罪。” 结果石惊天也装聋作哑,沉默不语。 鱼跃龙的眼布满血丝,他机械地转向凌云风,说:“跃龙无礼,望凌……凌公子海涵。” 凌云风看着这个貌似谦恭的人向他道歉,他不仅不痛快,反而更加担心。这是一只弓背的狼啊,弯腰不是他服软的动作,而是他发起进攻的姿势。 “无妨。” 凌云风憋出这两个字。 “跃龙,想必是鱼统领军务繁忙,没空告诉你这个道理,那就是药不可以乱吃,话也不可以乱讲。” “告辞。” 鱼跃龙丢下这句话,灰溜溜地离开了。 他走出贺若府,带着恨意回头看了看府邸上的牌匾,说道:“三个道歉,哼哼,我会让你们连本带利地还回来的。” 宴会很是热闹,但凌云风一点胃口也没有,他就像是在沙漠里迷路的人,茫然若失。鱼跃龙曾三番五次地滋事,他没有一丝畏惧,都针尖对麦芒地怼回去了。可他在自己面前低头的那一幕,让凌云风的肚内升起一股寒意,那颗看不见表情的脑袋让他深深地感到了害怕。 他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不断向他敬酒的客人,他们都想沾沾这个少年的鸿运。 “嘿!你想什么呢?” 凌云风被贺若兰陌这一下给激醒了,咳嗽着说:“咳咳,回大小姐,没什么,就是有点不胜酒力。” “好,那我替你喝了。” 贺若兰陌抢过凌云风手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还有要来的吗?” 她举着空杯子向那些人问道。 “哈哈哈哈。” 这些人看大小姐挡了出来,都嘻嘻哈哈地散开了。 贺若兰陌转过身靠近凌云风。 “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说完,她便匆匆出了大堂,留下还没醒过味儿的凌云风。 深藏不露 “大小姐找云风有何事?” “我看凌公子的脸色不太好。” 贺若兰陌并不拐弯抹角,她直言道:“你可是害怕了?” 凌云风本来就心烦意乱,他觉得贺若兰陌的话好像是说,他作为贺若家的手下,就不应该害怕,就应该义无反顾地为他们做任何事。 他压抑住情绪,坦白说:“是,我是害怕了。” 凌云风倒想看看,这个大小姐有什么话要讲。 贺若兰陌冷哼一声,“果然是个懦夫。” 虽然声音很小,但凌云风正好能听见,这话里面夹杂着浓浓的优越感。他真想立马离开,回骊山去过他无忧无虑的日子。但是,师傅和双儿帮不了他找回皇子的身份,能依靠的,只有贺若家。 不过他忍不下这口气,于是,凌云风高冷地说:“你没资格。” 贺若兰陌惊讶地回过头。 “你说什么?” 她不相信这个千方百计地讨好她和她父亲的少年,居然敢和她顶嘴。 贺若兰陌因为怪病,一直都喜欢不上任何人。不过当凌云风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心里就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以前她对谁都不在乎,不关心,但对凌云风,她想控制他,紧紧地控制他。尤其是在她病好之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他不能说让自己不开心的话,他也不能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她贺若兰陌,必须是凌云风唯一的女神。 “我说,你没有资格说我是懦夫。” 凌云风一字一字地咬得很清晰,他就不惯着贺若兰陌的大小姐脾气。 “你是身娇肉贵的大小姐,你生在花丛,长在蜜罐,这是你的幸运。但你没有资格仗着自己幸运而去看不起那些不幸的人。” “我不像你,有一个权势熏天的大家族给你当靠山。我什么也没有,鱼跃龙他是统领之子,我能不怕吗?我可以不怕吗!” 凌云风因竭力控制而沙哑的声音是那么激愤,他把委屈和心里的不平衡全吐给了这个娇蛮的大小姐。 她没想到自己的一句嘲讽招来了凌云风一大堆的愤懑之语。 “你既然知道我和你生来就不一样,你就应该认识清楚自己的位置。能让我贺若家看不起,是你的荣幸,好多人我们连眼角也不扫他一下。” 贺若兰陌居高临下地说。 “今天你冒犯了我,看在我的病是你治好的,就不和你计较。若有下次,我绝不会饶你!” 她把双手收进罗袖,挺翘着高傲的鼻子离开了。 凌云风蹲在原地,敲着脑袋,原来贺若兰陌对他的一丝温柔也好,冷漠也好,只不过是钓鱼一样地牵着他而已。不过她说的对,自己不能再老惦记着自己的身份了,他必须蛰伏待机,然后一飞冲天。 凌云风用手掌帮助运动身体内的混元真气,把怒气暂时压制了下去。这种方法还是智仙尼师传授给他的,它不损武功,不伤身体,只会让使用者失眠一夜而已。他不能让自己再处于这种怒气冲冲的状态,不然天知道他还会惹出什么祸? 因为这么一宗事,整整一个月,贺若兰陌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不过也没人发现这一点,贺若弼和石惊天忙得放屁都要攒成一个打,几乎是不眠不休地为十一月的大军起拔作准备。三月的时候,杨坚已经颁布了讨陈的诏书,不过为了避过不利于行军的盛夏雨季,八路兵马还迟迟未到齐。杨坚要在宫中集会,为八大元帅,九十总管壮行。大兴城上上下下,为此忙碌不已。 和天子的出师大会一样,另一场民间的大会也在繁忙的筹备中。那就是贺若兰陌主持的九月论茶大会。 这次的论茶大会规模更甚从前,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从皇上对作战的安排中可以看出,贺若弼大受重用。因为除了做最高总指挥的杨广,另一位皇子杨俊,水军总指挥杨素,贺若弼和另一位担任前锋的猛将韩擒虎一样,共同位于八大元帅之列。而鱼俱罗只是随军,权力是比不了单独指挥东线的贺若弼。朝中那些见风使舵的老油子,当然会让自己的儿女多和贺若弼的千金亲近亲近。 凌云风拒绝了夫人给他提供的更好的房间,他就把自己关在天水亭,日日勤奋地苦练武功。鱼跃龙的话一直提醒着他,那就是广陵学宫汇聚天下英才,要想在他们之间成为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就必须得有一身硬本领。 石惊天曾私下里塞给了他一本武籍,是石家的家传武功,伏虎拳。此拳的精要在于它强大的拳气,拳不沾衣就能打得对方筋骨尽断。石惊天向他演示过一遍,凌云风见他站在荷花池边,稍一运功,重拳向水面砸下。那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冲击,瞬间形成一个大水洼。石惊天把拳头拿给凌云风看,一点也没湿。 就这样,凌云风经过一月的钻研,伏虎拳已练好了六七成。 这天,凌云风还站在荷花池边练拳。水面被他连续不断的拳气打出一个又一个水涡。 “好累啊,今天的水又陷地深了一些,看来我的拳功又有长进了。” 他看着自己的拳头,心里高兴地想着。 扑通,扑通,扑通…… 凌云风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又练习了起来。忽然,一阵极冷的风袭来,抗在了凌云风的拳气上,谁知他的伏虎拳根本不是那寒风的对手,他直接被掀了个屁股蹲。他拍着屁股爬起来一看,那水上居然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是谁!快出来!” 凌云风戒备起来,他遇上了一个未知的高手。 “你那两三下三脚猫功夫也不怎么样嘛。” 贺若兰陌从树丛后走了出来,调侃着凌云风。 “那风,是你打的?” 凌云风不敢相信,这个看上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柔弱女子竟有这般武功。 “能见识到寒冰掌,凌公子也算是开眼了。” 贺若兰陌摊开手掌,凌云风见她那柔若无骨的玉手上冒出一阵寒气,颜色也变得银白。 “哈!” 她一掌打在旁边的一颗老柳树上,那老柳树像是被冻着了一样打了个寒颤。树身从被打的地方开始结冰,不一会儿,冰就像火一样蔓延到了树梢,整棵树变成了一座冰雕。 凌云风轻轻碰了一下柳条,那冰条咔地断掉,摔在地上,化成了一滩水。 你是偷学的 贺若兰陌看着凌云风目瞪口呆的样子,得意地扭了扭手腕,说:“看来凌公子还需要好好练功呢,不然连我这么个四体不勤的官家小姐都打不过,传出去可丢死人了。” 凌云风自从学习武功以来,连师傅也没有展示过这样的功夫,他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所掌握的,不过是皮毛而已。别说大兴城外,就这个小小的女子都可以打败他,自己真的有资格进学宫吗? “你怎么会武功?” 凌云风不管她对自己的嘲笑,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虎父无犬女,这当然是爹爹传授给我的。” 既然凌云风已经是贺若弼的人,贺若兰陌也并不隐瞒。 是啊,贺若弼能在无数次的大战中活下来,还军功赫赫,若没有点拿得出手的绝技,也到不了今天的地步。凌云风在心里想道。 “嗯!” 凌云风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大小姐何必偷着学呢?” 贺若兰陌的神色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她僵硬地笑问:“你说什么,本小姐听不懂。” 凌云风看她的反应,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大小姐真的不懂吗?那恕我只好去问问贺若总管咯。” 凌云风作势要走,贺若兰陌按捺不住了,唤道:“别,回来。” 凌云风停下脚步,抱着双手,笑吟吟地看着贺若兰陌。 她心想,可恶!本来想好好打击一下他的气焰,没想到反被他看穿了,真是讨厌! “你怎么看出来的?” 贺若兰陌觉得这个男人虽然聪明,不过自己也没露什么马脚,他怎么就知道自己是偷学的呢? 凌云风看她一脸困惑,像老师训学生一样解释道:“是你的爱好出卖了你。” “什么?” 贺若兰陌更懵了。 凌云风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还记得假冒的徐三少头一次带我去见你的理由,是为了奉命给大小姐刻冰雕啊!假如徐三少真的会冰雕,那冒牌货怎么敢冒充他待在你身边?大小姐随口一句想看冰雕了,那他不就暴露了吗?” 贺若兰陌脸上的疑云顿释,红唇微微绷紧了。 “玄龙阁做事不可能这么不谨慎,那只有一个解释。” 凌云风锐利地看向贺若兰陌。 “徐三少根本不会什么冰雕。那大小姐干嘛要留他在身边呢?当然是为了以冰雕之名给自己偷学寒冰掌当幌子了。” “我想,贺若总管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吧!” 凌云风说完了最后一句推理,贺若兰陌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凌公子,还是我小瞧你了。” 她落寞地就要走,凌云风奇怪地拦下她,道:“你要去哪儿?” 贺若兰陌侧起脸,敌视着他,忽然眼圈一红,哭了起来:“还能去哪儿?回房等你去告密,然后被爹爹废了我的武功!呜呜呜~” 贺若兰陌冰山女神的形象随着她的一声哭喊,像池边的老柳树一样慢慢融化破碎了。 “诶!你别哭啊。” 凌云风最头疼的事又来了。 贺若兰陌梨花带雨道:“我就要哭,让别人认为是你欺负我,让你告密,呜呜呜~” 她甚至开始掩面而泣,要是不明就里的人看见,还真会以为凌云风行了什么不轨之事呢。 “哎呦,我的大小姐,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告诉总管啦!” 凌云风赶紧摘清自己。 贺若兰陌不顾满面泪水,用手指狠狠在凌云风胸口点了一下,说:“你没说,可你就是这么想的,你是个坏蛋。呜呜呜呜~” 凌云风看自己的辩解无效,急中生智,说道:“好吧,只要大小姐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不告诉总管。” 贺若兰陌止住哭声,怯怯地问:“什么条件啊?” “嗯……只怕大小姐舍不得。” 凌云风坏坏地看着她。 贺若兰陌花容失色,双臂紧紧护住胸口,眨巴着眼说:“你不要太过分哦!” “不是,我是说,要是大小姐能让我也学学着寒冰掌的话,我就不说。” 凌云风寻思,还护胸,你想得倒美! 贺若兰陌一听,断然拒绝道:“不行!不可以!” 凌云风以为这个条件挺合理的,没想到她拒绝得这么干脆。 “为什么?” 他问道。 “这是我爹爹的秘技,不能传给外人!” 贺若兰陌撅着嘴,像凌云风想要抢了她的心爱之物一样。 “那你不也是偷着学嘛?” 凌云风撇着嘴嘀咕道。 “那……那能怪我吗?要不是因为我是女儿身,爹爹早就传给我了!” 贺若兰陌说出了真正的原因。 她回忆道:“我记事以来,爹爹什么都依我,可就从不允许我进他的藏书阁。那年爹爹去吴州,我趁着娘不注意,溜了进去。里面全是书,不过最高的架子上放着一个盒子。我把它给打开了,里头是一本秘籍。然后我就悄悄地把秘籍带了出来,一个字不落地抄了好久,才放回去。” “莫非?” 凌云风指着贺若兰陌的手掌说:“这就是寒冰掌?” “是。” 贺若兰陌点点头,“所以为了瞒过爹爹和其他人,我就故意不吃不喝说自己想看冰雕。然后安排徐三少去揭榜,其实他做的那些东西,全是我的寒冰掌打出来的。” 说到此处,贺若兰陌不禁有些小得意。 “但我好歹是贺若家的人,我宁愿武功被废,也不会给你的。” 她坚决地说。 其实本来这就是凌云风随意找的一个借口,他也没真想能学到寒冰掌,虽然这秘籍确实很诱人,但他也不想去乘人之危。 “那好吧,我也不强人所难了。” 凌云风故意显得很失望。 贺若兰陌双手拉住他的胳膊,楚楚可怜地说:“那你还会和爹爹说吗?” 凌云风啵地弹了一下她的脑袋瓜,说:“只要大小姐别再整我,云风绝不会说的。” 他兀自摇摇头,飘然地走开了。 贺若兰陌用小手揉了揉额头,噗嗤一声破涕为笑,目送着凌云风消失在小径尽头。 荷花池边的老柳树已经全化光了,连根茎都浸进了泥土中,只剩下一片浅浅的水渍。 双会 “苏威,赈灾之事你仍需上心,国之将伐,民生必稳。” 杨坚嘱咐完吏部尚书苏威,又开始仔细翻阅刺史们递上的奏表。读着读着,他的眉心才舒展开来。 年荒三寒四八月,正是青黄不接时。八月对靠天吃饭的农民们是一个坎,因为在这个时候,上一年的存粮基本吃完了,如果庄稼不能及时成熟收获,必然发生饥瑾。一个月之前,河北许多个州就闹上了饥荒。这让杨坚焦头烂额,立马派出苏威去赈济灾民。 还好灾情并不严重,国库也有充足的救济粮,否则势必影响到伐陈的军事行动。 “皇上,众大臣已齐聚朝堂。” 太监捏着公鸭嗓说道。 杨坚无暇顾及周围侍从的眼光,他快步急趋,直入仁寿宫寝殿,命人为他换上尽显帝王之威的十二章纹大裘冕。 杨坚素来厉行节约,不喜奢靡,可在这日子,必须施展大隋雄风,万不能被陈朝轻视了去。 宫人动作速利,递接有序。片刻间杨坚便头顶九寸平天冠,身着玄衣黄赤裳,腰挂鹿卢玉具剑,足蹬素袜乌皮履。冠上前端镶有金博山,两侧绘成玉蝉纹。冕板上黑下红,前圆后方,势如前俯。板上十二旒白珠垂在杨坚眼前,不停晃动。他耳旁还悬着两块澄黄的瑱玉,以提醒君王从谏远谗。 细看那衣裳,更是考究之极。左肩担日,右肩负月,领后下方一片灿烂星辰。宽大的两袖皆绣着巍峨的山峦,其气势磅礴,仿佛起伏于云海林涛之间。山下各有一只色彩夺目的红腹锦鸡,象征着皇帝文采斐然。山上则龙翔九天,吞雨吐雾。而袖口和衣领全是升龙图样。 他腰间系着革带,又围着一圈华丽的大带。上面挂着大小双绶,玄黄赤白缥绿,六采兼具,各种美玉环珮其上。 最威武非常的就数杨坚按在腰际的那柄鹿卢剑!此剑虽非十大宝剑之一,却是历代秦王的佩剑。白起、荆轲全殒命于该剑下。杨坚挑选它作配饰,警示陈朝,鼓舞将士之意不言自明。 腰带下方的裳上,分明是一虎一蜼。猛虎咆哮,猿猴鸣吟,分明就在耳边,真是个栩栩如生。 再往下,便是水草纵横,火光熊熊。还有一粒粒碎米,香气扑鼻。靠近裙子末端的是两把利斧,刃身黑白相次曰“黼”,黑青相次曰“黻”。 杨坚昂首挺胸,阔步徐前,浑身珠翠摇曳,叮当作响,在金色的阳光下,纹章图绘更是生动,遥遥一看,正是虎踞龙盘,日月交辉!这时,杨坚耳畔突然传来了独孤皇后沉稳的请安声,“陛下吉祥!”。 他蓦然回首,只见皇后也一改简朴之风,装扮得雍容华贵。只不过独孤伽罗已不复当年接受突厥朝见的风华正茂之态,家族的衰落,丈夫的冷遇让这个强势的女人意气摧折,容颜衰悴。 杨坚冷漠地点了点头,不大情愿地和独孤皇后一起来到了朝堂之上。 堂下所站的,全是此次伐陈的主力将帅。离杨坚最近的,是一个容光焕发的美男。他穿着赤黄色的一百六十首朝服,头戴远游华冠,身挂金玺龟钮。他就是晋王杨广。 自从杨广在对突厥作战中建功过后,杨坚对他就越来越器重。这一次赋予他最高指挥官的权力,就是杨坚对他给予厚望的表现。 杨广身后除了杨俊,个个都是强人。他们全是智勇双全之辈,但性情各不相同,最残酷暴烈的,当属燕荣。燕荣在青州任官的时候,选拔力气很大的人充当掌刑衙役,官吏到他那里无论是汇报也好,例会也罢,一定要查察询问。而且他常常加以责打,一直打到皮开肉烂见到骨头。所以在他的雷霆铁腕之下,坏人盗贼绝迹,州境之内倒也平静无事。别的州县的人经过青州地界的,害怕燕荣就像害怕仇人一样,根本不敢居留。 众人一看皇上皇后驾到,立刻行礼,山呼万岁。杨坚让他们平身后,说道:“今有陈窃据江表,逆天暴物。士女深迫胁之悲,城府致空虚之叹。朕决意吊民伐罪,出师诛陈!” “陛下英明!” 八人齐刷刷地回应道。 这时,从队伍中站出一个大汉,他恭敬地对杨坚说:“陛下之言,臣深有同感!臣领庐州多年,常切齿于南陈之暴虐无道。其据手掌之地,恣溪壑之险,劫夺闾阎,资产俱竭,驱蹙内外,劳役不绝。百姓是叫苦不迭啊!” “韩将军此言甚是。” 贺若弼也站出来数落陈朝的罪行,“不仅如此,那陈主宝衣玉食,穷奢极侈,淫声乐饮,俾昼作夜。斩直言之客,灭无罪之家,剖人之肝,分人之血。不诛不足以平民愤,昭天理!” 杨广见两个元帅都发言为杨坚的决策提供了理论支持,他再说就显得多余,所以他信心满满地表态道:“苍旻爱人,幽明展事。请父皇放心,我一定与诸帅引伐罪之师,勘定江南!” “好!” 杨坚与八人一起,同堂宴饮。而即将出征的将士,官府也把相应的银子发放给了他们的家人亲属。整个大兴城都像一个狼窝,所有嗷嗷的恶狼都嗅到了长江边上的血腥味儿,他们的眼里闪烁着幽绿的光。 而另一边的论茶大会也如期举行着。游山玩水的公子小姐们没有一点紧张的感觉,他们照样轻松地享受自己的富贵生活。不过和他们差不多大,甚至更小的士兵,正在和哭喊的父母妻子告别。这些士兵们拿着沉重的兵器,纹丝不动地站在队伍里,有的父母躲着巡逻的监视,迅速拿一袋饼或者一包寒衣塞到儿子的身上。有的被发现了,巡逻的人毫不留情地鞭打着他们瘦骨嶙峋的老背,还把士兵手中的食物衣服甩回去。 凌云风此刻站在高楼上,看得一清二楚。一边是风花雪月,歌舞升平;一边是骨肉分离,恸哭不息。伐陈的大战,在碰撞的茶杯和碰撞的刀剑中开始了。 南下 凌云风使劲紧了紧系在胸前的包袱带,操起师傅赠给他的宝剑,咚咚咚地跑下了楼去。 他穿过一层层作乐的红衣翠袖,就像一个坚朴的侠士,黝黑的双脚上套着草鞋,走过千花万绿。忽然,侠士本应该洒脱的衣摆被一株玫瑰的刺勾住了,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你要走了吗?” 贺若兰陌拈着茶杯,声音有点含糊地问。 凌云风没有回答,只是冲她爽朗地笑了一下,举起手里的剑晃荡着,就要继续往外走。 “等等!” 贺若兰陌稍稍牵起裙子,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凌云风身边。她把一本书交给凌云风,说:“南方的气候迥异,你到了那里按照书上的做,可以缓解水土不服。” 她示意凌云风把包袱解下来,然后把书裹好。 “谢谢大小姐。” 凌云风向贺若兰陌微微鞠了一躬。 玫瑰收起了她的刺,又退回到了花丛中去。 侠士依旧独行。 凌云风来到门外,一身戎装的石惊天正在调整马鞍。两匹骏马皮毛光滑,长鬃柔顺,目光炯炯,而且胸臀肌肉发达。一看就知是可以长途奔路的好马。 他看了一眼屋檐上的天,晨霭被红煤一样的光驱散,两只麻雀吱溜一下窜过了屋檐,屋檐上都是好看的蔚蓝。 “云风。” 石惊天已经像拿破仑一样拉着马缰。 “好嘞!” 凌云风从流乱的意识中拔出来,骑上了马背。 他们飞奔着,来到了城门口。甲士们已经起程,像一排排蚂蚁,密密麻麻地向着遥远的南方走去。 “大将军,队伍里有多少人呐?” 凌云风问道。 “这一队只有五万人,主力部队还在休整中,他们得十月后才到。” 石惊天说道。 凌云风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走在队伍的一旁。他看着城头的猎猎大旗,心旌也随之飘摇。 这时,一个令他讨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哟,凌公子也随军了?我以为你还在和贺若家的大小姐一起游戏喏。” 鱼跃龙在这种时候也不忘排场,身后居然还跟着两辆马车,装的全是他的仆人丫鬟,还有美味的酒肴。 “原来他就是凌云风,不过一个白面秀才嘛!” 鱼跃龙身边居然还多了一个跟班,长得尖嘴猴腮,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让凌云风怀疑他的眼眶里面是不是安上了马达。 “刁雕,你怕是嫉妒人家长得比你俊朗吧?我就觉得凌公子非同凡响。” 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讽刺着鱼跃龙的跟班道。 “就是,就是!刁雕你这小子思想有问题,见不得俊男还眼馋美女。哈哈哈!” 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一个矮胖的大汉,凌云风细一看才发现他不是大汉,是因为训练太狠,皮肤又黑又粗,年龄上显得有点着急。 凌云风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句句提自己。可他自从到大兴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乖巧得像个小可爱。怎么自己的知名度就提高到了如此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又求助性地望向领头的石惊天,石惊天显然是听到了小伙子们的议论,也感受到了凌云风火辣辣的灼热目光。他小小地拍了一掌马儿的肥臀,哼着小曲往前头溜了。 凌云风看这石惊天靠不住,只能硬起头皮,问道:“各位认识我?” 清秀少年愣了一下,转而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说:“这一拨去广陵的,没有谁不知道凌公子的大名。” 小“大汉”看凌云风呆萌得和看见青菜的小白兔一样,忍不住冒着自己的大嘴亲上凌云风的嫩脸蛋的风险,告诉他说:“凌兄你不是在永昌坊给他收拾了吗?” 小“大汉”斜了斜在一边鼻子都要气歪的鱼跃龙。 凌云风被他的话一提醒,明白了,当时石惊天就说他胜了鱼跃龙,大兴城的人都会夸他。 “哥哥,好汉!” 小“大汉”咯咯地笑着,佩服地用肩膀亲热了一下凌云风的后背。 清秀少年也投来了称赞似的目光。 鱼跃龙的脸色就像一个吃了大鱼大虾的醉汉的呕吐物。 稀烂! 他似有似无地丢下一句狠话,“走着瞧。” 然后带着他忠实的小跟班刁雕超在了他们前面。 等着鱼跃龙走远了,小“大汉”吮尽了口腔里的每一颗牙齿,酝酿出一大口混合着菜叶肉末的唾沫,“tui”一声向地下吐去,好像地上趴着张着嘴的鱼跃龙。 “什么东西,嘁!” 他鄙视完鱼大公子后,热情地向凌云风介绍自己道:“哥哥,俺叫牛动武。你敢和小白虫动武,俺佩服哥哥。” 凌云风被这牛动武的憨劲儿惹笑了,问他:“哈哈哈,你怎么叫动武呢?” 他胸脯一拍,粗气地说:“俺爹从小就和俺说,能动手就别吵吵。嘿嘿,所以就给我取了这名儿。还挺有意义吧,哥哥。” 牛动武挠着脑袋傻笑着。 凌云风连说:“有意义,有意义!” 清秀少年控制着马的脚步,靠近到两人的旁边,说:“凌公子,久仰久仰。在下公孙瑾,以后要多承蒙凌兄的关照了。” “去去去,说话老这么文绉绉的。干脆别去广陵了,回去当个臭墨子翰林吧。” 牛动武拿公孙瑾打趣道。 “你俩是认识的?” 凌云风问道。 “太熟了,我们的父亲是刎颈之交,战场上过命的兄弟。后来又同营为将,我和动武是拼着刀长大的。” 公孙瑾介绍道。 果然都是将门虎子,相比起来凌云风觉得自己的.asxs.太低了。 “哥哥,我觉得你和那颗老石头的关系不一般呢。” 牛动武的肚子里藏不住话,直接说了出来。 凌云风心想,这牛动武看着五大三粗的,观察力还可以。不过他问这个干嘛呢?是想打探些什么吗? 凌云风不再是那个心眼纯真的少年了,他知道在这个时代要想生存下去,你就得比别人多长两个脑子。 他避开牛动武的问题,反而问道:“诶!你干嘛叫他老石头?” 公孙瑾兴致盎然地说:“大家都这么叫他,因为他啊,又犟又硬。” 牛动武惨兮兮地补充道:“哥哥你不知道,在他手下挨训,那就是往老石头上撞,可疼可疼咧!” “哈哈哈哈!” 凌云风好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了,他想,看来南下的路,不会太孤单。 安营扎寨 “驾,驾!” 一名斥候身负一大堆令旗,颠簸在马背上。他的身后是五万大军。 军队派他执行的任务不是传递消息,或是刺探敌情,而是一件看上去很普通,却很重要的事。 忽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开阔的地带,它挨着林子,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斥候高兴地咧着嘴,胡乱地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抽出三把较大的旗,稳稳地插进泥土中。 他不敢多歇,取下身上的干粮和冷水,几乎是噎着吃完了午饭。然后他来到河边,灌满了水袋,急匆匆地去寻找下一个地方。 日头越来越毒,凌云风一行仿佛是行走在蒸笼里一样。人畜的脚步都越来越沉重,尤其是徒步的军士,他们的腿就像便秘在茅坑里蹲久了,拉完了石头一样的硬疙瘩之后那样的酸麻。 凌云风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发现已经干裂得起皮了。而自己的水袋早就和饿死的母蚊子的肚腹一样干瘪。不过他还是拧开塞子,仰起头,往自己火焰山般的嘴里抖进几滴小水珠。可是水珠刚落到舌头上,就化成一丝烟散掉。 公孙瑾看上去也是昏昏沉沉,他很聪明,控制着自己身体的起伏,尽量减少水分和能量的消耗。牛动武软踏踏地坐在大汗淋漓的马背上,他就像一坨半融化的巧克力冰淇淋,驮着这么一位大肉,凌云风觉得牛动武的坐骑都带着悲伤的神色。 走了许多天,凌云风都记不清过了多少城镇村寨,那些时候的日子还是可以吃好住好的。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是因为长途行军的时候补充补给太困难了。在城镇的时候自然有当地的官府接待。一旦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地上,就只能过得紧巴巴的。 这时,从前面飞驰而来一个传令兵,他高声疾呼着:“分营扎寨!分营扎寨!” 两遍军令传过,一个个大军的方阵分别进入空地,十人一伙地垒起灶锅。每个方阵都派出一支小队,他们带着水袋和水车到小河边补充水源。 凌云风刚一坐下,以为可以好好休息了。结果他和公孙瑾,牛动武又被编进了扎寨组,日落之前要是营寨没建好,那他们就得挨军棍。 凌云风凑吧凑吧快散架的骨头,慢吞吞地站起身来。然后他拉起了同样疲累的公孙瑾,可牛动武赖皮赖脸地瘫在地上,就是不挪窝。 “老牛,起来干活儿。” 公孙瑾费力地踢了他一脚。 “我都快被颠垮了,还叫我们去扎营,有人性没人性啊?” 牛动武侧卧着身子,左手枕着脑袋,摆出了一个美人鱼的姿势。 他身体骤然一惊,唰一下蹦起来,指着不远处说:“你们看!” 凌云风和公孙瑾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鱼跃龙的小跟班刁雕为他放好了躺椅,鱼跃龙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他的两个侍女一人为他揉肩,一人把水果往他嘴里送,真是好不快活! “他凭什么就可以当个翘脚老爷?” 牛动武愤愤不平道。 公孙瑾微叹一口气,按按他的肩说:“你知道凭什么的。” 牛动武瞬间像个被戳漏的气球,无力地垂下胳膊,说:“走吧~” 凌云风把住他的肩安慰道:“没事,不就扎几个帐篷吗?一会儿就干完了。” 他此言一出,两人口水差点笑喷出来,牛动武捂着肚子说:“俺本来还以为哥哥是老石头从自己手下带上来的,看来真不是,哈哈哈哈。” 公孙瑾插着腰,默契地点头。 凌云风搞不清楚自己说的哪里好笑了,公孙瑾道:“凌兄,这可不是扎几个帐篷那么简单呐,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牛动武领来几把柴刀和斧头,递了一把给凌云风。 凌云风依然不解地问道:“我们扎寨又不是拾柴火,拿这些玩意儿干嘛?” 牛动武说:“哥哥你就拿着吧。” 不一会儿,扎寨组就被带到了林子里,凌云风越想越奇怪,扎寨不在平原,跑树林里来干嘛? 组长示意大家伙停下,说道:“开始吧!” 众人立刻操起家伙什,噼里啪啦地开始砍树。凌云风虽然不明白他们砍树干嘛,不过还是螃蟹过河随大流,一下一下砍了起来。 一袋烟的功夫,砍下来的树干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了。“小山”很快被分成两堆,他们又咔嚓咔嚓地把其中一堆树干砍短了。然后,又生起了几丛火,把树干的底端全部烧焦了。 就这样,组长才命令他们拿着这些材料去扎寨。 “凌兄,你现在知道了吧。这活儿可是不容易,待会儿你就这么干,把它们的一半埋进土里。这长的,要在外侧排成紧密的一排。短的树干呢,要在里面排一排。然后在两排树干之间架上木板,分为上下两层,这样就行了。” 公孙瑾耐心地教着他。 好不容易,大家伙哼哧哼哧地扎好了营寨。组长却说:“你们继续去挖茅坑。” “什么!” 凌云风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土,不敢相信茅坑还得挖! 其他人虽然也很不满,不过也没人觉得奇怪。 凌云风拉住公孙瑾问:“何必挖那玩意儿,随便找个旮旯解决了不就得了?” 公孙瑾又给他一一解释道:“凌兄未曾军旅,这几十个人当然没有问题,但五万多人的拉撒要是随地解决的话,很可能污染到大军的食物饮水。甚至有可能爆发瘟疫啊。” 凌云风自恃自己是个“先知者”,可这些对他们来说习以为常的事自己都不懂,不敢想象要是自己一个人在这个时代流落江湖怎么活得下去。 于是,他们择了一处里营寨不远的地方,挖了五六十个大坑,还在上面都架上了四块木板,都用大铁钉固定在土里。这样一来,排泄物不会都堆积在坑边上,还可以同时容纳两排人大解。 干完这些活儿,个个累的是腰酸背痛。还好一回去,正好开饭了。凌云风和他俩整好是一伙,火伴们已经哧溜哧溜吃上了,他们刚要动口,火长突然大吼:“别动了!这饭有问题!”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几个已经吃开的火伴赶紧把嚼得正香的麦饭吐出来,还一个劲儿地呸呸呸,生怕吐不干净。有咽下去的,疯狂用手扣自己的嗓子眼,扣得涕泪横流。 “火长,这饭有啥问题啊!” 牛动武的肚子饿得叽里呱啦叫,急切地问道。 凌云风也觉着不得劲,军粮怎么会有问题,而且其他伙的吃得香着呢,怎么单单自己这一伙的就不能吃呢? 火长盛出一点汤,直接用铁杵一样的手指搅出一点汤汁。 说:“这就是问题!”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只觉得这汤汁黏稠,没有什么异常。 火长轻蔑地白了所有人一眼,说:“你们看看,这麦饭能熬出这么稠的汤吗?” 凌云风看着锅里还包裹着麦麸的饭,皱起了眉头,认同道:“火长说得有道理,这未脱壳的米才熬这么一会儿,不可能有这么稠的汤。里面一定加了东西!” “火长,这玩意儿是有毒吗?” 凌云风问道。 “没毒。” 火长肯定地说。 扣嗓子的火伴庆幸地放下手,甩了甩满头的虚汗。 一听这话,牛动武鲁莽地给自己盛出一碗汤饭,说:“哎呀,只要没有毒,稠点更抗饿。” 他张口就要喝,耳边传来火长的一声冷笑,“吃吧,吃了你就再不用饿了。” 牛动武的碗僵在半空,默默地放了下来。 “你们这群青头娃娃!以为没毒就没危险了吗?太傻。” 火长有点恨铁不成钢。 “是,请火长指点。” 公孙瑾附和着他。 火长搓了搓手指,说:“这里面被人加了黄茅草籽。” 伙里的人也有务农出身,可他们也都不知道这黄茅草是为何物。 “这黄茅草就是河滩上长的,那一团一团的黄色的草。它要是被煮在水里,看上去和米汤没什么区别。” 火长突然严肃道:“不过,要是像你,”他拍了一下牛动武的头,“就这么趁热吃下去,它就会和这些麦壳搅在一起。然后结成硬块块,就堵在你肠子里。” “最后你啊,诶!是吃也吃不下,拉也拉不出,就得活活腹胀而死。” 高啊高!凌云风暗暗感叹道,能想出这种损招,还做得出来的,也就只有他了。 “那这锅里的……” 牛动武咬着手,有点不舍得。 火长鼻子一哼,从包里扯出一条棉被,他撕下一块棉,扔进了锅里。然后他搅了一搅,刚刚还黏糊糊的汤一下子就清了许多。 他率先吃了两口,对剩下的九人说:“快点。” 牛动武哐当哐当敲着碗闹道:“火长啊!你这捂过臭脚丫子的被褥就往饭里搁啊?这还咋吃?” 火长大眼一瞪,吸溜完一口汤,说:“不爱吃?去茅坑吃屎去!” 众人哈哈大笑,却也和牛动武一样不肯动。 火长无奈地“唉”一声,说:“这被子是放在盐水和醋里浸煮过的,是保命的,老子还舍不得盖嘞!” 就这样,大家才放下心来,呼噜呼噜地吃了个够。 天色渐晚,大军收拾完毕,各自进入了营帐。凌云风和公孙瑾美美地躺下,舒舒服服地睡了起来。可牛动武就倒霉极了,又被挑去值夜,正拿着长矛在寨墙上吹冷风呢。 火长果然有办法,凌云风觉得肚子里风平浪静,一点也不胀痛。连日来行军的累意袭来,他的大脑像是突然被拔了电源,一下就睡熟了。 他做了一个好梦,梦见自己在河边钓鱼,暖风轻轻吹。突然,平静的绿波被浮动的线牵起了波澜,凌云风高兴地直起背,和大鱼角力着。 他手上一加劲儿,大鱼吃不住,一下从水下弹了起来。它没落在岸上,倒是打着跟斗掉进了凌云风的后背。一股冰凉马上给他弄醒了。 “哥哥,哥哥!” 牛动武钻进了凌云风的被窝,用手不断推着他火热的胴体。 凌云风哼哼着睁开眼,老牛笑呵呵的大脸近距离地冲击了他脆弱的视网膜。 “哎嘛~唔唔唔。” 凌云风正要惨叫,牛动武用手立马给他的嘴按上了,慌里慌张地对他私语道:“哥哥你可别叫,俺还是个黄花大小伙子,传出去哪个女娃娃敢跟俺?” 凌云风翻起白眼,让他自行体会。 牛动武看他放弃抵抗了,邪恶地说:“哥哥,我来是想和你说,我把小白虫那小子狠狠整了一顿。” “哦?你干什么了,可别乱惹麻烦。” 话虽如此,凌云风还是特别感兴趣,想知道老牛都做了些啥。 “哼!敢在俺们的锅里下黄茅草籽,想让俺们拉不出。好啊!俺就让他拉个痛快。” 牛动武掏出一颗巴豆,在凌云风眼前晃了晃。 “那小子会享福嘞,还带着酒。不过啊,他现在只能在这荒郊野岭的茅坑里蹲着咯,嘿嘿嘿。” “你小子也是够损的。” 凌云风想到月光下,鱼跃龙蹲在臭气熏天的木板上,风吹屁屁凉的场景,就忍不住跟着哧哧地笑。 “哥哥好睡,俺还得去和公孙瑾那小子讲呢。” 牛动武光溜溜地从凌云风的被窝里滑出去,直往营帐角落的公孙瑾那里奔。 凌云风细思极恐,他那巴豆是从哪儿摸出来的? 他扇了扇鼻子,忽地想起了什么,叫住牛动武问:“老牛,你干嘛叫他小白虫?” “你说鱼跃龙啊?” 牛动武一脸坏相,说:“在军营的时候,我和他洗过澡咧。” 说完,他就祸害公孙瑾去了。 凌云风乐得在被窝里直抖,耳边响着公孙瑾嫌弃的叫声。 深秋夜冷,与温暖的营帐不同,林子里的野蚊子还苟活着,它们急迫地想寻找一点温暖。它们有气无力地飞着,忽然一头撞上了两瓣雪白的软物,那软物居然还散发着它们喜爱的味道。野蚊子们大喜,赶紧争先恐后地趴上去,拿出鼻针,美美地吮吸着软物的血液。 鱼跃龙冻得手僵,蹲得腿麻,现在屁股还恶痒恶痛。他气得连踩着都木板都在颤动。 “刁雕,快把这些东西赶走!” 他冲着后面鼻孔里塞着草纸,一脸苦相的刁雕吼道。 “好!” 刁雕晃晃悠悠地踩着木板走过来,蹲下就着头去看。结果鱼跃龙一个没憋住,哗啦一声溅了刁雕一脸,野蚊子们吓得都飞走了。 刁雕对着突然的喷射没有防备,躲闪不及,一个重心不稳栽了下去。 鱼跃龙啧一声,骂道:“真是废物。” 坑底幽幽传来刁雕模糊的声音:“公~子,救~我!” 你以为自己是谁? 自从鱼跃龙在野地里挨了一夜冻之后,他明显收敛了许多,没有再主动招惹三人。不过鱼跃龙的“修身自好”就和兔子的尾巴一样长不了,他只是一时半会抓不住三人的破绽,虽然严重怀疑自己的“飞流直下”是他们的杰作,但也找不出有力的证据。 可随着距广陵越来越近,鱼跃龙又开始愈发地嚣张起来。 因为杨坚派鱼俱罗随军不是干别的,就是和石惊天共同管理广陵学宫。军中有人向鱼跃龙传话,说鱼俱罗已经快马赶到广陵,有了保护伞,他自然又能耍大公子的威风了。 “哥哥,公孙。你们看看,那些个势利眼一听说鱼俱罗来了,跟苍蝇扑臭蛋似的往他身边扑。” 牛动武鄙视道。 咳咳咳,老牛怕是说急呛着了,咳了起来。 公孙瑾见怪不怪,很是坦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之常情。” 凌云风一直觉得公孙瑾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他和这些粗鲁质朴的将军之后不一样,公孙瑾看事透彻而且格外沉着。 鱼跃龙隔着包围着向他献媚的人群,看到了三人,他扒拉开那些马屁精,向他们走去。 凌云风看他那尾巴翘上天的样子,心想:“癞蛤蟆背小手,楞装县衙小领导。” “凌大公子竟然坚持到了现在,我还以为你半途就受不了,跑回找贺若府的大小姐求安慰呢。” 鱼跃龙和他的党徒快活地看着凌云风。 公孙瑾见凌云风拳头捏紧了,嗫嚅着说:“这是军中,忍一时风平浪静。” 凌云风听了公孙瑾的话,转身就和两人要走。鱼跃龙见自己的话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不肯放过他,拦住了三人的去路。 他抬头瞪着凌云风说道:“你不会以为在永昌坊我比箭比不过你,我就真的实力不如你吧。实话告诉你,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家传秘技!不轻易展示给你看罢了,一旦拿出来那都能惊天地泣鬼神。” 鱼跃龙用手来回指着牛动武和公孙瑾说:“这两个像小弟一样跟着你的,说不定个个比你强。” “牛动武,听说你的隔山打牛比你老爹还厉害,隔着一堵墙能拍倒一棵百年大槐树啊。” “还有你,公孙瑾。别整天装得不显山不露水的,听说你的机巧术已经可以直赶公输班了啊!” 最后,鱼跃龙颇为炫耀地说:“而我,哼哼。” 嗖一下,凌云风的眼睛根本来不及反应,鱼跃龙就从三人面前消失了。突然他们的身后响起了鱼跃龙的声音:“我的游鱼移虽不及我老爹,但对付你们真是绰绰有余。” “凌云风,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否则进了学宫,你就等着自讨苦吃吧。那里是不会留下没有绝活的废物的。” 鱼跃龙得意地和跟班们走开,凌云风在尽最大的努力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 牛动武和公孙瑾担忧地看着他。 “老牛,公孙。他说的是真的吗?” 凌云风认真地问道。 公孙瑾不讳言,“是真的。” 牛动武打哈哈说:“哎呀,俺这点功夫在哥哥面前就是雕虫小技。那小白虫也就会滑溜,不算个甚。” 凌云风听完,心里并没有好受。他知道去广陵学宫的都是厉害人,不过自己和他们即使有差距,也不应该特别大。谁成想他们个个都有家族的不传之秘,自己哪里是这些掌握大家族上百年武学精髓的同窗的对手呢? 公孙瑾把手搭在凌云风的肩膀上,说:“凌兄,男人只有被打倒的,没有被吓倒的。” 他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凌云风有点混乱的心神重新镇定了下来。 “是啊!哪怕被打倒,也不能被吓倒!” 凌云风铁了心,他就要和这些人拼一拼。 “哥哥,咳咳咳。俺一定支持你,你要是不嫌弃俺这功夫,俺就把它交给哥哥!” 牛动武耿直地说道。 凌云风笑拒道:“老牛,云风感谢你的美意。不过这是你的家传武功,我是不能接受的。” 他认为牛动武只是安慰自己罢了,老牛虽然是很淳朴的一个人,也是根直肠子。但是自己和他相识不过两个月,老牛凭什么给他这么珍贵的东西? 可牛动武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面孔,说:“哥哥,这家传不家传,俺从不在乎!上了战场就是兄弟,而且你别看老牛长得歪瓜裂枣。俺从小跟着老爹一起混,哪个郡俺老牛没去过,识人的功力也有三分。” 咳咳咳,老牛又咳嗽了起来。 凌云风看他咳得脸红脖子粗的,问道:“老牛,你别不是染上风寒了吧?” 牛动武缓过来说:“不打紧,以前游昆明湖的时候也咳过,一会儿就好。哥哥,俺说的,你考虑考虑。” 凌云风抱住牛动武,拍着他宽阔的肩说:“好兄弟,我自有办法。” 公孙瑾看老牛还要劝,便过来讲:“老牛你想法是好的,但你们的功夫若重合,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说不定你俩的资格都会被撤掉。凌兄说他有办法,我们应该相信他。” 公孙瑾巧妙地提醒了凌云风,他就是接受了牛动武的武功,也不能确保住在广陵学宫待下去的资格。 凌云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他一个人跑到小河边,希望能想出办法。当初师傅的问题那么刁钻,他也都解决了,这一次他也一定可以。 可惜虽然这么想,凌云风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石惊天的伏虎拳尽管有不小的威力,可也没有什么特色,不能保证自己能在竞争中顺利过关。 他把手插进头发中,蹲在石滩边,盯着水里的倒影。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离开的时候,公孙瑾和牛动武惋惜地叹气,鱼跃龙和他的死党们疯狂地嘲讽…… 忽然,水里出现了一道黑影,凌云风以为是一条大鱼浮了上来。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倒影!同时,凌云风感觉自己的包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擒住了,不断地把他向上拖。 凌云风拼命把身体向下压,不由惊慌道:“遭了!是鹰!” 高热 凌云风反过身子,死死拽住包袱。那鹰也不敢示弱,鼓扇着双翼,往天上直冲。巨大的力量都把凌云风抬离了地面。 鹰的爪子太锋利,包袱被抓破了,凌云风摔了下来,东西也掉了一地。那老鹰的腿上挂着一个空荡荡的布袋子,飞走了。 凌云风揉了揉疼痛的地方,瘸着腿把散落在河滩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捡了起来。 忽然,他看到了一本书,他想起来这是贺若兰陌送给他的。凌云风慢慢翻开,发现里面竟然藏了一封信!他左右乱看,确定没有旁人,才把信打开来看。里面飘下来一张银色树叶和一片银色海苔。凌云风好奇地想把它们捡起来好好观察一下,结果他才一触碰,手指就被冻得僵硬起来。 凌云风缓了好大一会儿,不敢再轻易碰它们,而是找了块大石头压住,免得被风吹走了。 “这贺若兰陌,是要暗害我么?” 凌云风展开信纸,想看看她到底写了什么。 “凌公子,如果你是先打开信,那么恭喜你。如果你是先碰了那片树叶和海苔,那么希望你的手指没被冻掉。” 他略微动了动指头,确实还能使唤。 “你一定奇怪这是何物,它们都是修炼寒冰掌的灵药!” 凌云风急不可待地读下去。 “树叶来自雪山高原,海苔来自幽海深沟,服下它们,能改变身体的体质。否则,是没有办法练习下去的。” “可是这个不把舌头给冻掉吗?” 凌云风喃喃自语道。 贺若兰陌就像能未卜先知一样,在信后面继续写道:“放心,灵药的寒力只作用于肤外,口含是没有关系的。既然你救过我,那么这也算是报答你了,我贺若兰陌不会亏欠任何人。” 他收起信纸,用包里的筷子夹住树叶和海苔,凌云风一咬牙一闭眼吞了下去。 他感到一股冰流从头顶打通到胃底,一下子疲劳全无,神清气爽。而且凌云风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 他把手放在石头上,一运功,那石头表面竟然变成了一层冰皮。 “好厉害的药!” 凌云风欣喜地想:“这样的话,只要我多加练习,寒冰掌一定可以大成的。” 他望向苍穹中盘旋的苍鹰,笑着说:“贺若兰陌,谢谢你。” “凌兄!凌兄!” 公孙瑾急切地呼叫着他的名字。 “我在这里!” 凌云风没见过公孙瑾如此惊忙,他一直都是个老成持重的人呐。 公孙瑾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差点绊个大趔趄。 “凌兄,不好了!老牛他发高热了。” “什么?”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凌云风一时还没有醒过神。 “那军中医官没有去诊治吗?” “别提了,医官那里缺东少西,没有足够的药啊!” 凌云风一跺脚,骂道:“这些贪官污吏!” “走,带我去。” 两人风驰电掣地赶回营帐,牛动武失去了生气,像一只烤地瓜一样躺在地上。 “好烫!” 凌云风摸了一把他的额头,牛动武的前额好似一只烧得火红的炭炉。 “凌兄,想想办法,再这样烧下去他不死也得傻掉。” 公孙瑾摇晃着凌云风的肩头。 “等等,让我想一下……” “嘿!有门!” 凌云风拳击掌心,说:“公孙,你赶紧再打一盆水来,能找多少布帕就拿多少来!” “好!” 公孙瑾焦急地看了牛动武一眼,转身跑出了营帐。 凌云风见公孙瑾走开,立刻蹲下,揭掉软踏踏地趴在牛动武额头上滚烫的帕子。他将这帕子在盆中吸饱了水,重新贴到额头上去,伸出右手,瞬间这帕子就变成了一块冰枕。 这时营帐外也传来了公孙瑾的脚步声,凌云风立即起身撩起帐帘,从公孙瑾手中去过水和布,郑重其事地说:“公孙,我曾习得一退烧之法,但我答应过师傅不将此法给他人看。还请公孙兄暂且回避吧!” 公孙瑾绞着手指,从空当里往里瞧了一眼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牛动武。凌云风看他犹疑的模样又追加了一句:“相信我。” 公孙瑾这才点点头,自顾自地在营帐外如热锅上的蚂蚁般一圈圈地转起来。 凌云风扒掉牛动武所有的衣服,将湿帕子一张接上一张敷遍了他全身。不一会儿,牛动武就被冰壳包裹起来,就和那些冰封在雪层下的原始人一样。 化掉一块,凌云风就发功冻上一块,如此,折腾了一夜,牛动武的高烧终于退了下来。 “啊~” 牛动武醒了过来,还没心没肺地打了个哈欠。 凌云风赶紧招呼候在门口的公孙瑾,公孙瑾一看牛动武面色如常,一巴掌呼在他脸上,骂道:“你不是自夸壮如牛吗?你差点死了知不知道!” 牛动武挠挠头,仿佛在回忆说:“你说什么呢!我昨晚上做了个噩梦,先是在沙漠里被太阳在屁股后面追着跑,后来又掉进了一个大冰窟窿,可算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