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梨花落半边海棠红》 第一章 战事焦灼 批阅奏折的墨帝眉头微皱,却并未抬头,这些天以来,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烟龄河畔早已硝烟四起,战鼓擂擂,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凌墨两国,对峙已久,如今之战,已相持一月有余,墨国太傅高麒之子,墨国大将高止离领兵,凌国皇帝凌煊铎御驾亲征,墨国兵力不足,加之战况胶着,供给不足,已成败退之势。 墨宫 “陛下,不好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正在伏案,也已经不算惊奇了。 “前线传来消息,高将军怕是,怕是要顶不住了。” 半晌未有声音,底下人也不敢再言语,墨景翰低头不语,良久方才开口 “朕知道了。”下面人也知道主子心情不好,未多言便都退了出去,王喜退到门口,刚回过身便看到一蓝衣女子,来人正是墨国长公主—梨落。一袭蓝衣,珠翠轻轻点缀,温柔中又带着几分果敢。 “长公主来了,老奴见过长公主。” “王公公不必多礼,皇兄可在?” “回长公主,陛下现今心情不快,老奴劝公主还是换个时间再来吧。” “心情不快,可是前方战事又惹皇兄烦心了。”梨落一听便知了,如今战况凶险,也是唯一能让皇兄烦心的事了。 “公主,还是别问了。这些事您不必忧心的。” 梨落也知道是他不愿告诉自己罢了,毕竟自己身在深宫,这些事也帮不上忙。但总归自己也是要关心的,毕竟身为长公主,她又怎能置身事外,何况事关凌国,她更不可能袖手旁观啊。 “好好照顾皇兄,本公主改日再来吧。” “是,公主。” 棠梨殿 “九儿,我想去见高太傅一面。” “公主,您出宫也要先征得陛下同意才好啊。” “如今皇兄烦心,自是不愿见我,我快去快回,不必惊扰皇兄。” “那奴婢现在就去安排。” 宫外马车内 “公主这么急着见高太傅,可是有什么急事吗。” “事关战事,本公主必须亲自走这一趟。” 傍晚金銮殿 “陛下,高将军已经休战,接下来是战是退还请陛下定夺。” “朕也知此战不易,但此时若退,便是涨他人威风,我军必将士气全无,以后若想再战怕也难了。” 正在墨景翰犹豫之时,梨落在殿外求见。 “陛下,公主下午时候就来过了,现在又来,怕是有急事,您还是见见吧。” “宣吧。” 梨落缓缓入殿,眉头微皱,目光坚定。进殿见了礼,开口道“皇兄在为战事烦心。” “是啊,你高大哥在前线奋勇抵抗,朕,却无能为力啊。” “皇兄,落儿有一事相求,望皇兄同意。” “说吧!”墨帝抬头,看着面前的妹妹不似在开玩笑,也认真起来。 “落儿请求亲自前往烟龄河畔,为将士助阵。” 墨帝听得,不由一惊,虽说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有些身手,但毕竟女子如战场太过凶险。并且这凌国陛下与妹妹… “落儿知道皇兄担心的是什么,但皇兄放心,落儿不会有事的,落儿定会为我墨国守住疆土。” “可是,落儿,” “皇兄,不必可是了,落儿心意已定,请皇兄应允。” “朕知道你是为了皇兄,为了墨国,但沙场总归不是儿戏,刀剑无眼,朕怕你出事。” “皇兄,有高大哥在,定会护我周全的,皇兄知道,此战不易,我军屡屡败退,若再不行动,怕是真的晚了,皇兄,别犹豫了,就让落儿去吧。” 梨落一番恳求,墨帝依然不动声色,迟迟不肯应。 “皇兄,落儿求您了。”梨落屈膝而跪,坚定的看着上面的人,那是她的哥哥,失而复得的哥哥,她何尝不想守着哥哥安分的过一辈子,可是他还是这墨国的王啊。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好吧,但有一点,无论如何不允许你擅作主张,朕要你安然无恙的回来。” “是,皇兄。”落儿听见皇兄应允,立刻起身,便要往外走,却被叫住。 “落儿,皇兄等你回家。” 梨落并未转身,脚步微顿,只轻轻点头,又快了脚步。她未看见他的哥哥此时眼中的担忧,墨景翰也未看见妹妹眼角闪着泪,她急着走,不过是不愿徒增悲伤罢了。而她不知,他的哥哥不仅是这墨国的王,更想做一个能够保护好妹妹的哥哥啊。 梨落走出金銮殿,泪水却再也止不住了,无尽的回忆像水一般涌进脑海,似要把她淹没。这一切的一切,本来已经忘记的一切,随着这场战争,重新被记起。凌国,凌煊铎,烟龄河…梨落,该要面对了。她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该来的总会来的。 高麒已经悄悄去了信给高止离,叮嘱他一定要保护好梨落。高止离接到信,才知晓梨落为何非要上战场,看父亲话中之意,他知道此事绝不简单。 九儿为她收拾了衣物,第二天一早,梨落便动身了,为了抓紧时间,众人是骑着马赶路,因而梨落也未带侍女,只有墨帝派的死士相随。星夜兼程,只十天便赶到了烟龄河畔的墨国军营。 中军大帐 “高将军,长公主殿下已经到了,将军可要亲自迎接。” 还未等高止离发话,便有声音传入帐中“不劳将军亲自相迎了。” 闻声高止离连忙起身,快走几步下了台阶,正好迎上一身红衣的梨落。单膝跪地垂首道 “末将拜见长公主,重甲在身,请公主恕罪。” “高大哥快请起。” “谢公主。” 高止离屏退了帐中之人,只剩下二人,请了梨落上座,良久才开口。“公主此来,为何?” “高大哥何必明知故问呢,想必太傅已经给高大哥来过信了吧。我此来为何,高大哥清楚的很。” “既然如此,高大哥便与你直说了,落儿,你当真想好了。” “高大哥,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如今山河飘零,你难道真的忍心将墨国百姓陷于水火吗。落儿只是一女子,不懂兵法,不懂朝政,我骗皇兄来为将士助阵,可就算是皇兄亲临,此战又能有几成胜算,高大哥应该比我清楚。” “即便如此,也不必牺牲你来保全墨国啊。这数万将士就算战死沙场,也绝不会苟且偷生。” “高大哥,我何尝不想一辈子留在皇兄身边,八年了,这八年里每一天我都过的格外珍惜,因为这份失而复得的亲情与温暖于我而言太珍贵了,我比谁都不想选这条路,可是,可是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梨落说着不禁哽咽,一步一步走向窗边,看着窗外的弦月,望着遥远的彼岸。 高止离没再说话,因为他不知说什么才能让她改变主意,或许他也没有比这样更好的方法了。 “高将军,明日,本公主要亲自见他一面。” “是,长公主。”他听得出,这次不是商量,是来自公主的命令,他只能服从。可明日相见,究竟又会引起多少波澜,是否又会触及少女深藏心底的伤啊! 第二章 和亲初定 凌军帐中 “陛下,墨国长公主邀您明日辰时于过溪亭一叙。”说话的是凌煊铎的近身死士严羽。 “……” 见凌煊铎未答复,严羽又问“陛下,这墨国为何长公主上阵,这邀请您可要应啊?” “去,为何不去,不过一届女流,朕还会怕了不成。” “陛下要带多少人?” “你随我去,令宁渊带人在远处等着便可。” “是。” 翌日过溪亭 已是初秋,天渐渐凉了下来,过溪亭中已有一女子静候。梨落白纱掩面,一袭素衣,少了些英气倒多了几分温婉与柔弱。辰时已至,梨落怕凌煊铎不会来,同时又不知该怎样面对他,面对这个曾经深爱过,又恨过的男人。 不久,明黄色男子的身影终于出现,今日的他未穿铠甲,只是一身常服,却也是难掩威风。不得不说,他比八年前更成熟稳重,更有君王之威了。 “陛下来迟了。”梨落也未起身,淡淡道。 凌煊铎未答,在梨落对面坐下。 “墨国长公主亲自到此,所为何事啊?” “不过是想与陛下聊一聊罢了,本公主不过一届女流,哪能谈什么家国战事呢?” “……”凌煊铎不语,只是微微一笑。 “这过溪亭,陛下可熟悉?”梨落见他不语,又说道。“八年前,陛下来过这吧。” 凌煊铎一脸震惊的看着梨落,但无奈隔着面纱,却是看不清真容,只觉得有几分熟悉。 还不等凌煊铎发问,梨落站起身,边走边说“陛下不记得了?本公主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啊。” “你究竟是谁?”凌煊铎再也无法冷静,按剑而起,看着面前女人的背影,只觉得是刺骨的冷冽,让他动弹不得。 “我除了墨国长公主还能是谁呢?”梨落一声轻笑,转过身,看向凌煊铎。“不妨陛下亲眼瞧瞧。”说着,梨落摘下面纱,白纱滑落,露出如花面庞,他竟有一瞬间的失神,在梨落说出那句话时,他就做好了接受的准备,可如今,他竟还是这般狼狈。 “落儿,落儿,真的是你吗?” “陛下,是与不是又如何呢,如今的我已经是墨国的长公主了,不是吗。”梨落回到座位坐下,兀自倒了茶,她虽面上不露声色,但倒茶的手已明显颤了。这样的重逢,她这么多年从未想过。 “落儿,八年了,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陛下,现在恐怕不是叙旧的时候吧。”梨落依旧语气平淡,品了品茶,又说道。 “你今天来,想跟朕说什么。”凌煊铎也平静下来,他清楚,现在的梨落已经变了,不再是当初的女孩了。 “如今两军对垒,自然是说战事。”梨落放下手中的茶,看向凌煊铎。“陛下,这仗已打了几月,两军都损失惨重,不管谁胜谁负,都是两败俱伤,陛下何必硬撑呢。” “公主说笑了,如今的战局明显我凌国占上风,不知硬撑的究竟是我凌国还是墨国呢?嗯?” “陛下这话,便是不肯退让了。” “若就是,公主又打算如何。” “本公主今天来,便是与陛下商量,陛下如今这般,是否太过咄咄逼人了。”“我与陛下自幼相识,便不绕弯子了,我凌国愿与陛下和亲,以平息战事。” “公主终于肯放下身段了。只是…” “话既已挑明,陛下也不必吞吞吐吐了,如今战火纷飞,这烟龄河畔早已民不聊生,陛下难道就真的不想早日平息战乱吗?只要陛下肯退兵,本公主愿亲往凌国和亲。还请陛下三思。”梨落起身行至凌煊铎面前,屈身拱手作揖。 凌煊铎扶起面前之人,脸上带笑,“既然公主如此诚挚,朕又岂能辜负,公主放心,朕会立刻修书一封,迎娶墨国长公主为我凌国皇后。如何?”梨落不知凌煊铎此刻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她只知道若是曾经没有错过,若是这句话在八年前说出口,或许以后的一切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吧 “多谢陛下。” 梨落要和亲的信息很快传开,朝中军中都乱作一团,或主张和亲休战,或主张与凌国决一死战。墨景翰连下圣旨召梨落回宫,却无应答,墨帝终于想通,自己的妹妹走前就已认定了。 “陛下,高太傅求见。” “宣。” “老臣拜见陛下。” “太傅免礼。太傅可是为了和亲之事而来?” “陛下,老臣有罪。公主早先便与臣商量此事,只是公主嘱咐,不可告知陛下,老臣这才只好缄口不言。请陛下恕罪。” “你,罢了。落儿的性子,量你也劝不住她。” “陛下英明,公主此举实属大义啊,如今战火纷飞,墨国若真的放手一搏,恐怕后果不堪设想,此时和亲是最好的选择啊,陛下。” “可是落儿与凌国,你不会不清楚,和亲对她来说太过残忍。” “正因公主从小在凌国长大,正因公主与凌国陛下的旧情,公主才是和亲的最好人选,既然公主愿意为墨国去和亲,陛下为何不成全啊。” “她是朕的妹妹,朕怎么忍心就这样让她再回去那伤心之地啊。”墨景翰的手握成拳头,指尖发白,重重的落在桌岸上。 “陛下,公主已经伤过一次,这一次,怎知不能化逆为顺,转危为安呢?” “你的意思是…”墨景翰似是想到了什么,豁然开朗,复又皱紧眉头“可仅凭她一人之力,又岂能覆灭整个凌国啊。” “陛下,剩下的事便由公主去做吧。公主聪慧,不会置自身于险境的。” “好,既如此,朕便答应这桩婚事。” 撤兵的旨意到底军中,一片哗然,将士们心中愤懑,不愿就此罢休,一个个都是年轻儿郎,血气方刚,争着吵着要见将军。 “高将军,这可如何是好啊。” “撤军的命令下的突然,将士们有情绪也是自然,走吧,随我出去看看。” 还未出营帐,就见梨落走了进来“高大哥,我随你一起去吧。” “也好。” “将军,我们不想回去。” “是啊将军,这仗还没打完,哪有撤军的道理。” “将军,您带我们杀出去吧。” 将士们你一言我一语,都气势十足,高止离又如何不想带着他们杀个痛快,可他不能,他是三军统帅,他要为将士们负责,他必须把他们平安的带回去。 高止离还未开口,就被梨落攥住了手臂。 “我来说吧。” 高止离点头示意,就见梨落走上前去。 “将士们,你们认识我吗?我就是墨国的长公主梨落。是我与凌国陛下提出了和亲,也是我让陛下退了兵。” “我们不想回去。” “凭什么退兵。” … … 听到是梨落主张退兵,这些人更是气愤,有叫喊起来。 “我明白你们的心情,我知道你们不甘心,可我比你们更不甘心。将士们,仗打了这么久了,多少兄弟倒下了,你们比我清楚。这仗若是再打下去,又会有多少兄弟倒下。你们想一想家中的爹娘,妻儿,他们正等着你们回家团聚。” 刚刚还热血沸腾的将士如今都垂首而立。静静地听着。 “现在的墨国,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只有和亲,只有牺牲了我一个,才能换回你们的万家团聚,将士们,只要你们都活着,墨国就有机会,只要你们都活着,我今天的选择就是正确的。我墨国的儿郎都是有血有肉的汉子,有你们在,墨国就不会垮。” “长公主舍身为国,我等必不负众望。”高止离单膝跪地,看向梨落,眼中是敬佩,亦是担忧。 “长公主舍身为国,我等必不负众望。” “长公主舍身为国,我等必不负众望。” “长公主舍身为国,我等必不负众望。” ……… ……… ……… 将士们的喊声划过寂寞的黑夜,在梨落的耳边回响,边关的夜,寒冷,寂寞,却不知异国他乡的夜是否会比这里更冷。梨落想到这却笑了,哪有什么异国他乡啊,凌国不也是她的故乡吗? 第三章 离别(上) “将军,长公主来了。”底下的兵引了梨落进帐。 “末将拜见长公主。” “高大哥不必多礼。”还未等高止离下拜,梨落便将人扶起。“我来是跟高大哥辞行的。” “你这便要回去了。那陛下那边,你想好该怎么说了?” “高大哥不必担心,皇兄那我应付的来。只是若要和亲,我怕是不久便要启程了,我与高大哥恐怕再见也难了。”话说出口还是不免伤感,眼底的一丝丝落寞也被人看在眼里,像极了初见时的那个女孩。 “落儿,放心,高大哥会尽快带兵返回,你嫁人,我定会相送。” 高止离的眸中不再是疏离与敬重,而是关心与坚定,他曾许过的承诺,他定要遵守。便在此时,他方才明白在他心里,梨落可能不仅是妹妹吧。 “好,我等你回来,送我出嫁。” 与高止离辞了行,便离了营。谁都没有看见那个深受将士敬佩,敌军恐惧的高大将军独自在山头呆了整整一天,他目送着红衣的女子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却还不舍得离开。这些年,他的感情从不敢外露,不仅因为身份有别,更是因为他不想她难堪,只守着这份兄妹之情便好吧。可是,如今,她这一走,再见面怕也难了。他虽答应会送她和亲,可自己能不能回得去,……只看上天吧。 梨落一行人彻夜赶回,到墨国都城已是入了夜,死士都已各就各位,九儿在棠梨殿等了大半天,可算等到了梨落。 “公主,您可回来了。九儿担心死了。” “众多死士相护,你何须担心。我只是回来让你放个心,这便要到皇兄那了,这次的事皇兄怕是会生气了。” “那公主可要小心应对,这事不是小事。” “放心。”梨落扶上九儿的手,示意她放心,临走有回头冲她一笑,九儿这才放下心中的石头。由她离开。 金銮殿 梨落衣服还未来得及换便匆匆赶来,到门口却被拦住,“夜深了,长公主刚刚回宫,还是早些回去休息,陛下已经歇下了。” 梨落如何不知这话中之意,显然皇兄就是不愿见自己,她并不怕皇兄在怪她,更怕他自责,自己不与他商量便私自做了决定,他会觉得自己还不相信这个哥哥吧。 “劳公公再去通传,皇兄若不见,我在这等便是。”墨国地处北方,此时已是初秋,北风凛冽,早已刺透那一层单衣,皇兄不见,梨落哪里肯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墨景翰并不知道妹妹仍然在门口苦等,风将门刮开,抬头叫人的功夫,看见门外那个笔直的身影,梨落曾习过武,身姿要比平常女子挺拔些,墨景翰心头一紧,忙唤了妹妹进来。 “天凉了,怎么不加件衣服。” “皇兄怎么不说让我在外面平白等了这样久。就算着了凉也是怪皇兄。”梨落顺着他的话说,并未提半句和亲的事。 “好了好了,皇兄说不过你。你连夜赶回,刚回宫便赶来,在这等了许久,便没有别的事要说。” “皇兄明知故问,若皇兄不知我要说什么,何必叫人拦着我,这件事到底是我自作主张,落儿之所以漏夜前来,便是来请罪的。”说着,便撩了裙摆跪下,眼神却是半分不留给上座上的人。 “请罪,朕是罚你不顾个人安危也要救沙场数万将士,还是罚你宁愿用自己的幸福换取墨国百姓安宁。你倒是告诉朕,该怎样罚朕的亲妹妹?”皇位上的人从未这样动容过,这么多年的杀伐果断,当年一步步算计走上皇位,从未有过不舍和怜悯,因为这宫里的孩子既然选了这条路,情义便是最要不得的了,而如今,她的亲生妹妹跪在他面前,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亲情的滋味,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无能为力的绝望,身为帝王,珍惜之人想护却护不得。该是什么样的痛啊,但他知道,落儿的心更痛,在做出那个决定之时,她会是多么无助与痛苦。他站起身,扶了她起来,两人面对面坐下 “快起来吧,地上凉,哥哥,想跟你说说话。”他说的不是朕,不是我,而是哥哥。“为什么不告诉我,不与我商量商量,你知不知道哥哥有多担心你。” “我怕告诉了哥哥,便上不了战场,我不忍心看着那数万将士白白送死,也不忍心哥哥苦苦经营的墨国一朝败落。” “可我就忍心看着你为了我牺牲自己的幸福吗,就算这场仗输了,也是朕为君不治,是哥哥作为君王的过失,大不了昭告天下下封罪己诏,从头来过,也好过让哥哥在愧疚中过一辈子。”高高在上的帝王此时竟是眼噙泪花,双拳紧握 “落儿,哥哥亏欠你的太多了,这样做不值得啊。” “从前的事皇兄不必自责,如今的事更不是皇兄的错,便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宿命吧,我们既然改变不了,便只能认命了,况且我并不觉得这一切不值得,自古以和亲平定战乱之例比比皆是,又有何值不值得之说。皇兄,或许落儿本就该待在凌国,这八年在皇兄身边,便当做是一场梦吧,梦醒了,也该去面对了。” 女子望向远方,痴痴地望着一处,眼神逐渐放空,她嘴上这样说,可她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不过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 彼时烟龄河畔墨国军队整装待发,不是撤军,而是出兵。他终究忍不住他放在心坎里的女人就这样走上这条未知的路。 全军就绪,主帅却在此时收到家书。高麒言辞狠厉,不容置疑,勒令高止离立刻回京,不得有误,圣旨已下,如今出兵就是抗旨,就算陛下不怪罪,满朝文武对高家忌惮已久,势必对此事紧追不放,到时高家便岌岌可危了。知子莫若父,高麒明白能让他回头的只有高氏满门的荣辱性命。收到信的高止离双手紧握,指甲嵌入肉里仍浑然不觉,因为他的心更痛,这么多年边疆的风,本以为早就让自己的内心无坚不摧,可没想到他依然会痛,似凌迟一般,一刀一刀,他的心就这样最后一寸不剩。 整好的军队,没有面向敌军,而是带着满心的遗憾回了家,他们是为了保护家人,保护百姓而来的,可最后,无半点军功傍身,只留了满身的伤,满眼的泪。由着本该被他们保护的人,踏上本该属于他们的战场。 第四章 离别(下) 墨国的宫墙内上上下下都在为长公主的婚事忙乱,可他们又有几人是开心的呢,这些年长公主在宫内深受宫人爱戴,谁又能想到这样善良的人却不能走向自己的幸福,她们可能也不再相信善恶因果了吧。梨落并不伤悲,似乎整个宫里都在担忧的事与他无关一般,就如一个局外人,旁观者,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冷静淡然。 婚期定在下月初六,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墨景翰为梨落备了两倍的嫁妆,可这些,原本是为她与他心爱之人准备的啊。 墨景翰将自己最得力的死士桑言赐给了梨落,虽说她有些功夫,但有死士相护,他总归更放心些。前方还没传回消息,高止离迟迟不归,梨落总是心神不宁,也不便一直追问,只能等。 “时辰到了,公主,我们,该走了。”吉时将至,九儿为她理了理鬓边的步摇,轻轻唤了一声望着镜子出神的公主。镜子中的女子青螺粉面,翠黛朱唇,眉弯似柳,发黑如瀑,似水深邃的眸子黯淡了岁月,看淡了过往,她的眼中不再似八年前那般充满了希望的光芒,许是因为她早已过了适婚的年龄了吧,这样的年岁本该相夫教子许多年了吧。 “公主,你怎么了?”看得出自家公主并不欢喜,这样的日子,本该是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啊。 “无妨,只是觉得像我这般年纪才出嫁的姑娘若是放在民间,怕是都要被笑话的吧。好了,走吧,可别耽误了吉时。” “公主,您别这么说,您还年轻,嫁的早嫁的晚又如何,只要公主幸福就好。”九儿这话方才出口,便觉出不对,却是覆水难收了。“公主,是九儿说错话了,您恕罪。” 九儿跟了自己八年,这么多年的朝夕相伴,她对九儿足够信任,那些旧事也都不算秘密了,可是这句话出口,她还是痛的,不是因为九儿不懂她,而是没想到自己过了这麽多年,仍旧放不下吧。 “无妨的,九儿,从今往后,我身边就只有你这一个知心的人了,别再说这样生分的话了。” “公主,九儿会一直陪在公主身边的,无论发生什么,九儿都永远站在您这边。” 梨落不再言语,会心一笑,攥住九儿的手,出了门。 墨景翰将妹妹送至宫门口,看着身着火红嫁衣的妹妹,即将走上未知的路,他心底的愧疚与自责便翻涌而来,他对不起父皇和母后,更对不起妹妹。 “皇兄,落儿这一走,再见便不知何年何月了,皇兄不必自责,也不必担忧落儿,皇兄肩上的担子比落儿重得多,皇兄务必保重。” “落儿,前路漫漫,都要靠你一个人走了,但不论发生什么,皇兄都等着你,这永远都是你的家,不管此事是成是败,总要保住你自己,明白吗。” “是,皇兄,落儿明白。”梨落后退几步,行了大礼叩拜“梨落拜别皇兄。”几个字而已,她却说的重若千钧,她不敢抬头,她怕,怕自己眼中的泪被哥哥看到,更怕看见哥哥同样眼含热泪。 头纱落下,终于掩住了面,眼泪却是再也止不住,决绝的转身,离开这座充满温暖和回忆的皇城吧。 马车绝尘,帝王落泪。 尚未离开墨都,便迎来一人驾马狂奔,直冲奔皇城,在婚车前勒紧缰绳,马儿嘶鸣,划过天际,不错,正是高止离,可身后未见千军万马,显然是他擅自离营,率先赶回了。喜轿应声而停,都在等着车内的公主开口,却仍是一片沉寂。 “末将高止离恭贺公主,新婚,之喜。”一字一顿,他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口的。 梨落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幸好,万幸,他安全的回来了。那双即将拉开车帘的手就那样停在半空,在触及帘子的那一刻,她犹豫了,他们,相见或许还不如不见吧。 “高将军日夜兼程甚是辛苦,高太傅盼子心切,高将军快些回府吧。” 终于,轿中传出女子的声音,却是这样疏远和陌生,他该想到的,不是吗,他还在期待什么呢,她已是凌国皇后了,他做不到为她牺牲一切,做不到让她幸福一生,又祈求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呢。 而高止离又如何知道,她也曾犹豫过,要再见他一面。可终究是错过了,就像几年后二人的重逢,思及今日种种,总归是有遗憾的吧 第五章 刺杀 车队一路走走停停,前面就是烟龄河了,一路上桑言极少开口,有时只是站在远处,默默看着那一对主仆,默默守护,可能在她心里,也对这样的情谊充满向往吧。可她从小就是死士出身,她的世界里只有黑暗,只有血腥,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她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在有光的世界里吧。 突然,一群山贼装扮的人从山中冲将而出,个个手持利刃,目光灼灼。侍卫们措手不及,已有不少人应声倒地。梨落在马车中听到外面打杀声渐盛,便知这群人是冲着自己而来的,桑言安顿好梨落,飞身出去正迎上刺入马车的一刀,桑言用匕首抵住剑锋,步步逼近,终于那人退无可退,被桑言抵住喉咙,“说,你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的,又是什么目的,快说。” 多年死士的经验让桑言敏锐的感受到这群人绝非山贼那么简单。却不见那人开口,就以自尽而亡。周围侍卫毕竟训练有素,人数上也占优势,很快就占了上风,却在这时,一直冷箭破空而出,直奔马车,桑言一个箭步,方到马车门口,便听见车内一声闷哼。桑言心头一紧,慌忙拉开车帘,没有她预想的那般,幸好,幸好,不是她。 九儿躺在梨落怀中,箭头直插心口,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女孩,如今脸色惨白如纸,似木偶般躺在他人怀中。 “九儿,你怎么这么傻呀,为什么要替我挡这一箭啊,九儿,你听着,你不许睡,听见没有,我不许你睡。” 梨落就那样摇着怀里的人,她怕,真的怕,九儿是她唯一贴心的人了,她不敢想,如果连九儿都不在了,今后的日子她该怎么办。 “公主,别哭,新娘子不能哭的。”她胡乱地擦着梨落脸上的泪水,她想笑给她看,可是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好,我不哭,我不哭,只要九儿不睡,我什么都听你的,九儿,我求你了,不要,不要。”梨落拼命地摇着头,嘴里一直念叨着,不要,不要。 “公主,九儿能为公主而死,死而无憾了,公主,九儿不能,不能,再守在公主身边了,咳咳~唔~照顾--好—自-自己。” “不要,九儿,我不许你死,你醒醒啊,九儿,你答应我的啊,要一直陪着我的啊,九儿,九儿。啊~”她就那样,感受着气息一点点散尽,感受着那个年轻的生命在自己怀中抽离,没了声息。 “公主,您节哀,仔细身体。”桑言试探的抚上梨落的手,将九儿的身体一点点移出。她看见自己主子的眸子里暗了,空了,就那样痴痴地望着一处,她不知究竟她望的,是她手上的血,还是那里曾经的人影,明明都不见了啊,她还在望什么呀…… 她一遍一遍回忆着…… 那个当初懵懂稚嫩却只知道保护自己的女孩;那个看自己受欺负不顾一切冲上去的女孩,那个千叮咛万嘱咐不肯放自己去战场的女孩;那个看见自己平安归来掩不住喜悦的女孩。 “什么时候也给你寻一门亲事,找个好人家。” “才不要,九儿就一直待在公主身边。” …… “九儿会一直陪在公主身边的,无论发生什么,九儿都永远站在您这边。”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失信?这是我们的约定啊,你走了,要我一个人怎么办? 我说了要给你找一个好人家的,我连嫁妆都准备好了啊,九儿。你怎么能丢下我呢? 安顿好九儿的尸身,桑言去检查了那些刺客,并无纹身标记,看不出是谁的人。看着梨落也渐渐平复,桑言走近,轻轻开口:“公主,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置,要不要传信给陛下。” “不,这件事绝不可以告诉皇兄。” “公主有何想法?” “你觉得呢,是谁的人。” “奴婢检查过这些人,基本上无迹可寻,但以他们的手法,绝非表面上的山贼这么简单。” “什么山贼,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看来,已经有人忍不住了。” “公主说的是,凌宫里的人?” “这件事,虽说发生在墨国境内,但墨国朝中没有一个人会主动破坏这次和亲,一旦我在路上出事,难免凌国不会怀疑墨国谈和的诚意,战争就会一触即发,以此时墨国的兵力,绝无胜算,遍观朝野,就算再想置我于死地,也不会选择在此时动手,而对于凌国,这件事不管成与不成,都没有坏处。”梨落看了一眼桑言,桑言点头会意,又继续说到“若不成,便是对我的警告,待我通知皇兄,便是墨国内部君臣相疑;若成,便是除去一个隐患,何乐而不为。可是他千算万算,仍是算漏了一点。” “公主想到了什么。” “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你会明白的。”梨落从树下站起,与桑言面对而立,她明显感觉得到,桑言下意识的低头,是在躲避吧,终究这么多年在暗处的日子,怪不得她会对谁都那么疏离。梨落也不顾她低着头,看着她说到“桑言,九儿不在了,今后我的身边就只有你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公主放心,桑言誓死保护公主周全。” 梨落看见面前人郑重地样子,已经懂了,她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但想让她信任自己接受自己却并没有那么容易。她知道桑言的过去,但今后,她不希望她还像以前那般活着。梨落摇了摇头。道: “桑言,我要的不是你用命护着我,是要你爱惜你自己,从今天起,你记住,要为你自己而活,要拥有你自己的感情,明白吗,桑言,不管你从前怎样,今后,我希望看到一个全新的你,在宫里,我想要的不是一个随时舍命相护的死士,而是一个同甘苦的姐妹。桑言,本公主今日所言皆出肺腑,我不希望未来我身边唯一可信的人都会弃我而去,你能做到吗。” “得遇公主,桑言何其有幸,是您让我回到这光明之中,桑言会一辈子珍惜的。” “再休息片刻,就启程吧,别耽误了日子。今天的事,你命令下去,任何人不得透露半句,都给本公主烂到肚子里,否则本公主倒要看看他有没有命活着回墨国。”这话出口,看得出来,桑言没想到刚刚那样温柔的人也会有如此狠厉的一面,恐怕连梨落也没想到吧,从前那个在别人庇护下活着的女孩也要看淡生死了,或许今后,她的手里,也会握着他人的性命吧。 第六章 初入凌宫 临走之时,桑言看出梨落对九儿的死终究难以释怀,这么多年的感情究竟不是说忘就忘的。 “公主,如今的形势,也只能委屈九儿了,待一切尘埃落定再好好安葬吧,想必九儿会明白公主的。” “究竟是苦了她,九儿跟了我许多年,到最后,还是我对不住她,竟让她为我抵了命。” 说到此处,梨落终究忍不住泪水,也顾不得身旁的人。 桑言看她心痛,也不忍再说什么,再多的安慰不过都是空话,真正能说到心坎里的又能有几句,又能有多少作用呢。梨落渐渐平复,接过桑言递的帕子拭了泪,缓缓开口“罢了,该走了。” “是,公主。” “公主,已经过了烟龄河,就要重新开始了。”桑言知道,梨落有心事,虽说不清楚细节,但总归有了一两分猜测。她也知道,九儿不在了,她必须让自己成为梨落的助力,宫里不比从前的死士生活,她要强迫自己成为一个会察言观色的人。 “是啊,重新开始,没想到再回凌国,会是这般光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梨落撩开车帘,看着周遭一切,怎么就像是一场梦。梦里有青梅竹马的恋人,有默默守护的知己,也有无边的寂寞与恐惧。 过了烟龄河,入了凌国,因为遣了使者报信,一入凌都,便看到浩大的迎亲队伍,她透过帘子,看着那张脸慢慢清晰,直到轮廓分明。今日的凌煊铎不似过溪亭那天,已经更了常服,换上了象征帝王权势的绣龙长袍,深紫色的朝服尽显英气十足,八年时间,少年也早已脱胎换骨,成为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成为一个冷血无情的君主。可这样的人,却仍旧有万千女子争相陪伴在他身边,殊不知一腔真情早已错付,这个男人,背负了多少女子的青春啊,这里面,也包括自己吧。可幸好,她醒了,醒的还不算晚。 桑言搀着她下了马车,又帮她理了裙摆,火红色的嫁衣,满头金黄耀眼的珠翠,十里红妆的盛景,她缓步走着,裙边的海棠一朵一朵,一步一步绽放,她走近曾经的爱人,走近即将锁住自己的牢笼,她走的很慢,她要好好看看这世间盛景,看看这场属于她的婚礼。 “墨国长公主梨落拜见凌国陛下,愿陛下长乐无极。”梨落规规矩矩行了大礼参拜,在旁人看来,这就只是端庄温婉的长公主,未来的凌国皇后,又怎会知道这份庄重之下克制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情感。 “公主请起,如今凌墨两国休战,全赖公主大义,如今,凌国上下皆知你就是我凌国唯一的皇后。”凌煊铎伸手欲扶起面前的女子,却被她故意避开,凌煊铎明白,他们终究还是与以往不同了。 “多谢陛下。” “公主一路辛苦了,明日还有封后大典,还请尽快休息吧,陛下早已将凤仪殿布置妥当,还望公主不会嫌弃。”凌煊铎身旁的华服女子淡淡开口,虽说这话中挑不出半点毛病,但梨落是个明白人,这话是真心还是敷衍谁能不清楚呢。她身为敌国的公主,一来便是后宫之主,能够随同圣驾相必这女子也位分不低,有些怨气也在所难免。 “既是陛下安排,自然是极好的,又何来嫌弃一说呢。” “外面风大,公主尽快进宫吧。” “梨落告退。”不过几句话,梨落感觉到了,这凌宫里,将会是是什么等着自己,会是无休无止算计,争斗,凌煊铎的虚伪让她作呕,怎么曾经的翩翩公子会变得如今这副模样,呵,八年前自己就该看清的,如今又还在抱着什么希望呢,太可笑了。 在宫人的指引下入了凤仪殿,这座宫殿,这里的人,注定将梨落一点点拉入复仇的深渊,这辈子都无法脱身。那是在凌国的第一夜,凤仪殿的摆设金碧辉煌,椒房的香气熏得难她以入睡,这本是醉人的香,如今却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吗,这宫里究竟还有什么是纯净的呢? 她翻来覆去,想着自己的前路,想起傍晚时桑言问自己的那句话“公主,前路漫漫,你准备好了吗?”是啊,自己究竟准备好了吗,五年,十年,或是一辈子,自己真的做好准备迎接这一切了吗?多年以后,自己是仍然待在凌国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还是“荣归故里,落叶归根”,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天色渐亮,一夜未合眼的梨落在天蒙蒙亮时才堪堪入眠,桑言端了水进来,看她仍睡着,也不忍叫醒,为她掖了掖被子,倒是惊醒了浅睡的梨落。 “公主,您醒了,奴婢吵到您了。” “没有,是我睡得浅,本也该醒了,只是昨日太累,还贪着这床榻不肯起罢了。” “公主昨夜睡得不好吗。”桑言看她眼下淡淡的乌黑,便知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怕也是才睡了一会吧。 “心中有事扰着,难免睡不安稳,不妨事的”。 桑言扶着她下了床,披了件衣服,又去洗了手,水盆里,梨落反手握住桑言,二人都未开口,一切尽在不言中。接下来的路,无论多少风雨,都只有她们二人携手了,她们能依靠都只有彼此,起码现在是这样。 第七章 欲擒故纵 凤冠礼服早已送到,桑言为她整理过衣着,盘好发髻,陪她缓缓走出殿门。这一日宫中礼乐齐奏,歌舞升平,这场两国联姻,对凌国只有好处,长公主亲自和亲,亦可见墨国诚意,凌国上下自然高兴,可这漫天歌舞对梨落来说就像是一场笑话罢了。一场封后大典,表面上风光无限,九五之上的那个人面带微笑,迎接着即将与他携手共看天下的女子,缓步上台的女子亦是笑颜如花,走向这天下最尊贵的男子。他们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哪里是那些看戏的人能明白的呢。 典礼过后,本就舟车劳顿,再加上昨夜休息不好,梨落已然是无力支撑,便以身体不适为由一一回绝了命妇和后宫嫔妃的朝见。回到宫中,脱去厚重的凤袍,梨落已经瘫软,她不敢想未来的日子都将在这样充满权势利益的环境中生存,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彻底成为一个深宫妇人,去讨好那个万人敬仰的帝王。可她控制不了这一切,既然她当初选择来到这,就必须走下去。 第二日一大早,凌煊铎刚下了朝,便奔了凤仪殿赶来,她自是不愿见的,便让桑言在门口拦着。“陛下,公主昨日太累了,现在还未醒,陛下晚会再来吧。”桑言施了一礼,说道。 “嗯,落儿既然来了凌国,成了我凌国皇后,你也就该改口了,还叫公主像什么话。” 或许是被拒绝了,凌煊铎堵着一口气,正好寻着个理由,算是出了气。不过这话倒是真心,他是怕叫公主会让她想起过往的事吧,他想让她忘记,最好将他曾经伤害过她也一并忘了,这样他们也好重新来过。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连见自己一面都不肯。 凌煊铎失落离开,不见就不见吧,总有她肯见的一天。 凌煊铎不知道过了八年,他居然还会对她念念不忘,他后悔当初年少,会因为所谓的名利就那样将她抛弃,如果放到现在,他会有更好的办法,两全的办法吧。可这世事哪里有如果,当他们重逢的那一日,他就想尽力的弥补,但她会给自己机会吗?他们如今隔着两国利益,又还能像以前那样真诚相待吗? 而后来的一件又一件事证明,他们只能越走越远了,他们不再是他们了。 凌宫的日子过得无比漫长,梨落每天待在凤仪殿中,门也不出,看着屋外整日细雨绵绵,阴阴沉沉的,也没个精神。凌煊铎又有来过,嫔妃们也有来过,都被她一一拒绝,连桑言都看不懂了。 “公主,我们来凌国也有大半个月了,您闭门不出,客也不见,御赐的礼物一一退回,嫔妃拜访也一一回绝,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呀。” “谁说我要一直这样下去了,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如今半个月过去,也是时候了。”梨落故作神秘,嘴角梨涡衬着她更多了几分俏皮,哪里能想到这样天真的少女会是那么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女子呢。 桑言不懂这话中之意,只得跟着她进了书房,她思虑良久,终于动笔。封好了信交给桑言,又嘱咐她务必亲自交给凌煊铎,这才放心。 桑言送过了信,回来已是傍晚。 “桑言,替我梳妆吧。” 桑言先是一愣,也未多问,就照做了。来之前墨景翰找了嬷嬷教她,如今倒是都用上了。 “你怎么不问我为何突然要梳妆。嗯?” “公主自有公主的道理,公主既不愿说,奴婢便不问。” 梨落听的这话,竟笑出了声,没想到桑言也有这样的一面。“你这丫头,还跟本宫置上气了?” “奴婢哪敢呢。” “算了,不逗你了,一会你便知道了。” 夜幕渐渐降临,如她所料,凌煊铎果然来了。梨落正在绣着海棠花的手帕,今日的桑言并未出去阻拦,她也猜出了大概。看到凌煊铎进了内室,便缓缓退了出去。 “这么多年,你还是喜欢海棠。” “这垂丝海棠热情似火,贴梗海棠纯洁如水,都像极了当年的我。是多少女子心之所向啊。”利落仍旧低着头说着,说完才缓缓理了理衣裙,起身行礼。“拜见陛下。前几日身体不适,不能及时见驾,还望陛下勿怪。” 凌煊铎将她扶起,这次她并未躲闪,倒让凌煊铎心中一喜。 “你我之间,何时需要这般生分了。你肯见朕,朕很高兴。”凌煊铎走到案几边坐下,梨落也不看他,仍站在原地。 “君臣夫妻之礼总归不可废,臣妾不过是依着规矩罢了。” “你当真要与朕这般疏远吗,那些事,你依旧耿耿于怀,是吗?” “从前的事,臣妾在信里说的很清楚了,臣妾不愿想,陛下也不必再提了,世人皆知我只是墨国长公主,并无其他。” “落儿,过来坐吧。”他满心期待,终究还是被她泼了冷水。他该想到的。不过这样也好。“你既不愿提那便不提,我们重新来过。” 梨落也不理他,仍在原地站着,淡淡说到:“天色不早了,陛下明日还有早朝,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话显然是送客了,其实梨落让他来,不过是想告诉他,自己肯接受他了,只此而已,并无其他。凌煊铎倒是不懂,明明她写信就是让自己来见她,现在又赶自己离开,这是何意。 “那好,你也早些歇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可算送走了凌煊铎,桑言更是不解了,终于开口问到“公主又是写信,又是梳妆,不就是为了留住陛下嘛,为何又要赶人离开?” 梨落微微一笑,仍是不语,这桑言终究还是单纯些。 “本宫这招叫,欲擒故纵,明白吗?”看她仍是不解,也不忍心再去捉弄,索性就告诉她。 “嗯,公主高明。”桑言也笑了,她似乎好久没这样笑过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本宫也乏了。” 第八章 故人 连日的阴雨总算过了,梨落虽说不似往日那般避着凌煊铎,但后宫嫔妃能不见还是不见,晨昏定省也都免了,从入宫至今,除去封后大典那日见过,众嫔妃还未正式去过中宫见礼,虽是清闲许多,但总归对皇后不甚了解,总是想看看。 一连这几日前朝的事情忙乱,凌煊铎也一直未来过后宫,直到那一日,内堂署的人来,带着些衣物首饰。进门行了礼,不等梨落叫起,兀自起了身,或许是觉得这皇后日日病着,也不见陛下多来看望,宫人们便也不拿她这个皇后当回事了。梨落自是不愿计较这些。 “娘娘,陛下的意思,三日后太清池设宴,请您盛装出席,届时奴才们会来接您,还请您好好准备着。” “好,烦请公公转告陛下,本宫自会准备妥当。” 送走了一行人,又叫桑言收了东西。主仆二人进了内室,这才开口。“公主,您赴了宴,可就装不得病了,今后便要真的面对那些了。” “本宫本也不是不敢面对,也不是惧些什么,不过需要个机会罢了,如今机会来了,岂不整合我意,他也是费了心思,知道我在等什么。” 转眼三日已至,清早,桑言就已经开始准备了。傍晚,又为她上了妆,梳了高鬟望仙髻,着一身黄色绣凤的长袍,拖地的鹅黄烟纱裙若隐若现几朵海棠迎风绽放,她与凌煊铎一前一后,走近华清宫,殿上王公大臣,嫔妃女眷皆已到齐,只余凌煊铎身边最近的位置还空着,也未在意,便就了座。 “参见陛下,皇后,愿陛下娘娘长乐未央。” “都平身吧,今日是家宴,都不必拘束了。” 众人一一敬酒,闲聊几句,底下座位依旧空着,才听得有人说“陛下,煜公子又迟到了,陛下这次可不能放过了。” 凌煊铎笑了几声“他一向这样,从不把朕的赐宴当回事,如今可不知又躲在哪里呢。” 这边话音刚落,便见一男子一袭素衣,一根长箫别于腰间,缓步上殿。“臣来迟了。” 他便是众人口中的煜公子,安德侯林煜。虽说承了爵位,但在这宫里,依旧都还称他一声煜公子,人人都知陛下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也因着这层关系,这宫里,也唯有林煜敢这样放肆了吧。 林煜上前几步,也未抬头,草草施了一礼“参见陛下,皇后娘娘,赐宴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好了,若真要罚,不知要罚你多少次了,快坐吧,就等你了。” “是。” “煜公子。”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梨落。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叫出了声,她本是在心里念叨着,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从他进门,梨落的心里就如什么梗住一样。他是谁,是林煜,是她的煜哥哥呀。从前的一幕幕重现,她的眼眶不知为何,湿润了,温热的泪就那样徘徊着。这样的重逢,这样的身份,只叹这世事当真弄人啊! 林煜本要去坐,听得这话,抬眼一看,,这一刻,他恍惚了。她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还好端端的出现在他面前了。皇后,墨国长公主,这真的是她吗? “煜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见过本宫吗?” “娘娘恕罪,臣……”林煜双手抱拳,低下头不再看她,他看清了,就是她,就是他的落儿,她回来了,上天终于给了他补偿她的机会了。 “煜公子不必拘谨,本宫只是听说陛下与煜公子向来亲厚,也想与煜公子结识一番,倒不想是本宫唐突了。”相比之下,梨落隐藏的很好,这就是一个皇后该对臣子说的话,无可挑剔。凌煊铎就在一旁看着,始终一言不发,默默的,看他们如何收场。 “娘娘盛情,臣实在惶恐,自当恪守君臣之礼,不敢逾越。” “罢了罢了,总归是本宫太过心急,煜公子快坐吧。” “谢娘娘。” 待林煜坐定,众人又开始把酒言欢,都把方才的插曲抛诸脑后了,可当局的两人仍旧难以释怀,梨落明白了,这场宴会,就是为了给他们重逢的吧。凌煊铎费尽心思,终究又怀着何种心思呢。 酒喝得多了,人也醉了,不知是真的因为这酒,还是这喝酒的人啊。 第九章 山雨欲来 散了席,回到凤仪殿,梨落便哭了,泪水止不住一般,一滴一滴落在手上,衣裙上,她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一直哭,一直哭。 桑言也不知为何,方才席间也未见异常,也不好问些什么,就在旁边等着,等着她开口。可是,等来的依旧只有沉默。 “公主,究竟出了什么事,您告诉桑言好不好,再这样哭下去伤身啊。”终于忍不住问了,却还是没有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桑言问了多少遍,梨落依旧一言不发,良久,终于开口“你去帮我查查林煜,从八年前查起。越快越好。” 桑言一时竟愣住了,梨落哭了这样久,第一句开口竟是让自己去查一个初初相见的外臣,她真的不明白了。 “你不必明白为什么,等你查出结果我自会告诉你。” “是,公主。” 夜深了,梨落的这一夜注定无法入睡,谁也不知道她在哭的时候想些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哭,或许就只是因为他的出现,不会的,或许是因为一切都变了吧。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眼前人依旧是旧时人,却不再是旧时人。 次日,梨落早早起身,今日六宫觐见,该来的总算来了。 嫔妃们早早到来,等着皇后梳妆。梨落着了金黄色的云烟衫绣着海棠,逶迤拖地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手挽碧霞罗牡丹薄雾纱。云髻峨峨,戴着一支镂空玫瑰金钗,尽显皇后风范。 左一坐着的是贵妃张氏张雪晴,丞相张陆之长女,大家闺秀,浅蓝色银纹绣百蝶度花的上衣,只袖子做得比一般的宽大些。腰身紧收,下面是一袭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梳简单的桃心髻,仅戴几星乳白珍珠璎珞,映衬出云丝乌碧亮泽,斜斜一枝翡翠簪子垂着细细流苏。高贵素雅,落落大方。 右一宁妃宁欣,宁将军的亲妹妹。湘红外袍包裹着伊人妙曼身姿,婉约可人。飘廖裙袄裹紧绸缎,显出玲珑剔透的诱人身姿。朱唇似血,眉弯若柳,一举一动尽显妖娆。 再往下坐的是林浅雪,林煜表妹,蓝蝶外衣遮挡白皙肌肤,周旁蓝色条纹,细看却现暗暗蓝光。晶莹剔透的倒坠耳环垂下,摇曳。散落肩旁的青丝用血红桔梗花的簪子挽起。斜插入流云似的乌发。薄施粉黛,秀眉如柳弯,低调内敛,楚楚动人。 珍嫔陈臻坐在林妃身边,穿着一件略嫌简单的素白色的长锦衣,用深棕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随心绾了个偏髻,斜插一支桃木簪。虽朴素却难掩姿色。 这样的佳人,这样美貌,这样温婉,却都将大好年华葬送在这深不见底的后宫。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众人见了礼,都落了座,梨落方才开口“本宫前些日子有恙,未能与众位妹妹见面,如今大好,本宫也有些话想与各位说说。本宫是墨国的长公主不假,但如今已然是凌国皇后,不管你们心中作何想法,服或不服,都已成定局。后宫安稳影响着前朝安定,本宫与你们的相处直接关系着凌墨两国的关系,不容有失。本宫也不希望在这后宫听到任何的风言风语,今后同处一宫,本宫不想看到有为争宠不择手段的人或事,也见不得捕风捉影之事,一旦发现,决不轻饶,都清楚了?” “臣妾等谨遵教诲。” 又聊了几句,不过都是些奉承之词,梨落也是乏累,便早早散了众人。梨落看得出这些女子都是各怀心思,知人知面不知心,想要了解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各宫嫔妃对这个皇后也是各有想法,心中想着今后的日子该怎样相处。 梨落回了寝殿,桑言还未回宫,梨落靠在案几旁,手支着头,陷入沉思。直到傍晚,桑言才回来,带回了她调查一日的结果。 “公主,有消息了。” “嗯,说来听听。”端起桑言斟的茶,准备听她带来的消息。 “奴婢照公主的吩咐,从八年前查起,煜公子刚好在那一年请旨离京在陈州一待就是四年,四年未曾回京,陛下也未遣过使者慰问,更不曾下旨召其回京,直到四年前林老将军病故,煜公子才回京守孝。”桑言还未说完,就被梨落打断。 “等等,你是说林老将军已经去世了?怪不得那日设宴不见,原来已经故去了。”梨落长叹一声,落泪不止,幼时林家给了她多少照顾,她永远不会忘,林老将军更视她如女儿一般,如今,却连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公主,斯人已逝,您节哀。” “有些人,不是一句节哀便能忘了的,有些事,也不是时间能淡忘得了的。罢了,你接着说吧。” “煜公子回京后,倒没什么大事发生,陛下也一直待煜公子不错,两年后,煜公子与陛下因为丞相李玄景结党之事生了嫌隙,陛下疑心煜公子,煜公子自然不服,朝堂之上便争吵了起来,陛下大怒将煜公子禁足了半年,这事才算告一段落,后来真相大白,陛下知晓实情,也碍于颜面没有重提,便过去了。如今二人之间,总归隔了层嫌隙,究竟关系如何,底下人也不敢揣测。” 梨落一边听着,一边想着,一连串的疑问随之产生,他为何当年要远走陈州,一去四年;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凌煊铎又怎会无故生疑,更何况当堂争吵,梨落不相信林煜会做出这样的事,凌煊铎更不该信他人之言疑心林煜呀。究竟自己走后,他们发生过什么,究竟当年林煜为何连见自己一面都不肯,这其间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好了,桑言,辛苦你了,时候不早了,你去歇息吧,去换旁人来伺候就好。” “公主,奴婢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你何时也这般吞吞吐吐,跟本宫也要忌讳着?说吧。” “公主,您要奴婢去查煜公子,奴婢虽不知为何,但公主想知道,奴婢自当去查,可公主这两日一直闷闷不乐,是否也与煜公子有关呢。” “本宫知道你是担心我,以前的事你不清楚,我会慢慢告诉你的,现在,我还不想说,可能也是不知道该怎样说吧,那些事,我早就不想提了。” 桑言上前两步握住梨落的手,她听得出来,过往种种伤她至深,她不该逼她。她的公主,当真是个可怜的女子吧。 “公主,公主不想说,桑言就不问了,不管发生什么,桑言都会陪在公主身边的。” 二人相视而笑,尽在不言中。 第十章 是非真假 连日来,梨落心里装着事,一个个疑问缠绕着,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她又让桑言去查了后宫众人的身份背景,调查几日,也算有了结果。贵妃张氏出身显赫,本是皇后的不二人选,陛下因怕大权旁落,外戚专政,迟迟未定,却一直以来摄六宫事,随和亲善,深受宫人爱戴。林妃因为林煜与陛下的关系,再加上相貌出众,更得宠些,至于宁欣,倒是意料之中,仗着宁渊势大,在宫中很是跋扈,向来横行霸道,对下更是心狠手辣,连贵妃也不放在眼里,但这样的女子倒是对陛下一心一意,为了得到凌煊铎的心不惜一切。珍嫔的家世倒是没查到什么,在宫里一直是个秘密,不过她常年礼佛,陛下上门也避而不见,整日青灯为伴,凌煊铎却一直不恼,就这样由着她,怕也是因为那副倾国倾城的皮囊吧。梨落对珍嫔倒是有些兴趣,不过也不急着想,以后总会了解的。她现在有一件事,必须去做了,她想了这么多天,总该去解开这个谜团了。 “桑言,昨晚陛下召了煜公子进宫,今日下雨,想来煜公子还未离宫,你去告诉他,申时本宫在竹苑居等他,叫他务必准时前来。” “是,公主。” 桑言刚要走,就被叫住,又叮嘱道“告诉他小心行事,我不想让他知道。” “奴婢明白。” 竹苑居 “林煜参见皇后娘娘。” 林煜行了大礼,梨落上前扶起,语气浅浅道“你来了,你我之间居然也要用这些虚礼了。” “今时不同往日,娘娘与臣身份有别,礼不可废。” “往日,你竟还记得我们的往日。我还以为,八年过去,煜公子已将旧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少时种种,臣不敢忘。” “终究是不敢忘,而不是不愿忘。林煜,你不觉得欠本宫一个解释吗。” “娘娘,想听臣解释什么?”林煜头也不抬,谦卑恭谨,处处都是身为外臣该有的礼仪。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说吗,当年之事,你既然没忘,就该有一个解释吧,林煜,我本以为你我情谊深厚,我将你当作哥哥,当作知己,我总在为你找理由,我总认为你是有苦衷的,如今看来,你与他一样,也选择了袖手旁观,弃我于不顾,对吗,煜公子?权势利益在你们眼中,就当真这么重要吗?”梨落看着林煜的态度,这么多年的情绪终于一泄而出,她管不得什么身份有别,她现在心里想的,只有,为什么? “你当真,是如此想我的?”林煜没想到,她会这样以为,自己确实有苦衷,却是如今也难以说明的苦衷,当年,确是自己伤她至深吧,他一定会对自己很失望吧,可他又能怎么办,当初做不了的事,如今更做不了啊,他始终不过就只是一个看戏的人吧。可林煜不知道,他已是戏中人,这辈子,都在作这一场戏啊。 “那我应该怎样想你,你可知我经历了什么,我多么希望你可以见我一面,告诉我,这么多年的感情都是真的,我宁愿相信他在骗我,都不愿相信,连你也是骗我的,这么多年的感情都是可以作假的吗,你就真的从未真心待过我吗,?我所奢求的那份知己情义,也只是奢求吧。”她哭着,喊着,过往一幕一幕,她忘不了,当年自己受尽凌辱,辗转两国,若不是墨国太傅高麒识得了她颈后的胎记,如今她哪有命站在这里?。她多么希望现在林煜告诉她,那是假的,他是在乎自己的,可是,终究没有。 “是,我就是这般无情又如何,他弃你不顾,我又为何救你,娘娘,您看错了人,臣不配作您的知己,我和他一样,皆为争名逐利。可我竟没想到,娘娘竟然还会回来,既然不信,又何苦又回这伤心地。” “在墨国,就算贵为长公主也不过嫁个将军而已,后位摆在面前,本宫何乐而不为呢。煜公子没想到吧,本宫也变得这般了。”她听出来了,林煜不会与她坦诚相待的,她问不出想要的答案了。那自己说什么也不重要了。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再聊了,今日起,我们之间没有过往,本宫只是这凌国的皇后,而你只是林煜。” 梨落是伤心极了吧,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既然说了,也就不可挽回了,她扔下一句话,也不等林煜反应,便摔门而出,屋外倾盆大雨,彻底浇醒了她。 而屋内,林煜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他深知,他们越来越远了。 他不愿讲的真相,压在他心底八年了,如今又重新唤起了。 当年,他听说凌煊铎与梨落决裂之事,便去找了凌煊铎,他顾不得身份有别,即使面前站着的是未来天子,亦无所顾忌。指着他吼道“凌煊铎,你凭什么这样对她,只因为身份地位,你就能抛弃相知相恋多年的爱人吗?皇位你已经得到了,为何却容不下她呢,难道这么多年的情分你当真就能放下吗?” “林煜,注意你的态度。” “好,你是这九五之上的天子,我不是,你不要的人,我林煜要,管什么高官厚禄,兄弟情义,无论如何,我总不能看着她孤身一人。”说着便要往外走,可凌煊铎又怎肯罢休。 “来人,把林煜拿下,带回林府,没我的命令,不准放他出来。 “凌煊铎,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可那又怎样,就算他反抗了结局还是一样的。在林煜心里,梨落不只是妹妹,知己,早已当作要守护一生的人,可看着心爱之人远走,他也无能为力。寻了许久无果,便远去陈州,想要逃离这里的一切,可是,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也总要面对。他心里藏着的事实,他却说不得,只能任她伤心,如此,也算是保护她了吧。只有她真的恨了自己,才能在这宫里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吧,凌煊铎的疑心他再清楚不过,所以,他只能选择退出。 梨落回了宫,便染了风寒,不过她彻底醒了,整个凌宫,没有再值得留恋的了。 第十一章 真心 疑心 前朝波涛汹涌,后宫明争暗斗,留给梨落的机会有限,她明白她的目的,她的初衷,所以她不该被那些事所困的。她要做的是尽快确定她的计划,步步图之。如今她所知的宁妃跋扈,又有宁渊在后,自是留不得,至于林妃,她的后面是林家啊,她该怎么办,就算与林煜已无瓜葛,可她终究不忍心对林家动手, 第二天,阳光正好,一连困扰了几日,终于缓和了些。 “桑言,陪本宫出去走走吧。”良久她才开口。 桑言一向不喜欢女红,手里缠着丝线,眼睛却望着窗外出神,梨落说话倒下了她一跳。“公主,哎呦,奴婢走神了,这线是缠不好了。” “你呀,这双手惯是舞弄刀剑的,哪里做得了这些,若是九儿还在,这些事,她最擅长的。”说着,眼眶湿了,梨落微微抬头,不愿让眼泪流出,忍着却还是落了泪。 “公主,您不是要出去走走吗,桑言给您更衣。就穿那件淡蓝色的吧,公主穿那件最好看了。” “罢了,都是过去的事,那件事你着手查吧,先不必着急,弄出点声来就好。” “是,公主。奴婢明白。公主别想那些了,趁今天天气好,出去走走吧。” “好,更衣吧。”梨落拭了眼角残泪,挤出一抹微笑。 二人走在御花园中,走着走着竟近了逸林苑,是林煜在宫中的住所。刚欲离开便听得身后“皇后娘娘万福。” 梨落回过身,林煜正站在身前,身姿挺拔,神色俊朗。 “煜公子安好。怎今日得了闲进宫。” “娘娘不也是鲜少出门吗,,不过看今日天气尚好,出来走走罢了。” “那本宫便不打扰公子雅兴了。告辞。” “等等,你。” “嗯?公子还有事吗?” “娘娘,林妃娘娘可还安好?”他支支吾吾,挤出这句话,他终究说不出那句“你可安好?” “林妃一切都好,本宫自会照拂。公子放心。”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刚一回宫,便看见一女子身着粉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发间几点珠翠点缀,恰到好处,如此清丽温婉,想来就是林妃了“娘娘,林妃娘娘来了有一会了。”下人见梨落回来,提醒道。 “给皇后娘娘请安,臣妾一直想来拜访,却不敢叨扰,今日是妹妹冒昧了。”浅雪淡淡说到。 “哪里,妹妹能来,本宫欢喜得很,快起来。”梨落将人扶起,向内殿走着,又转头对桑言说:“桑言,赐座上茶。” “妹妹有所不知,方才本宫才见到了煜公子,还向本宫问及你呢。不想刚回来就见妹妹来了。” “提起哥哥,除了陛下赐宴,臣妾也很少见到哥哥,当初哥哥远走陈州,回来就像变了个人,哥哥又是外臣,我们着实是相见亦难啊。” “本宫倒是有所耳闻,煜公子当年离京之事,倒是不解,煜公子与陛下情谊深厚,陛下怎舍得他去到如此偏远之地。” “当年哥哥不辞而别,连句话也未留下,只知道陛下听闻后大怒,险些牵连林家,至于原因究竟是什么,臣妾也不甚清楚,哥哥是个重情义的人,多半是有些事舍不下,走了寻个清净吧。” 有些事舍不下,这事,是和自己有关吧。但若真的因为如此,他又为何不愿将实情告诉自己呢。 看梨落出神,林妃又问了句“娘娘与哥哥是旧识吗?” 听的这话,梨落不由一惊,从刚才的冥想中拉出“妹妹何以这样认为,不过是觉得与煜公子有缘,才多问了一句,妹妹不必多想。”她与林煜的关系,与凌煊铎的旧事决不能有其他人知道。 “娘娘不必紧张,臣妾就是随口一问,娘娘来自墨国,自然是不认得哥哥的。倒是臣妾,总觉得与娘娘很熟悉,像是何时见过一般。” “既然如此,更是你我的缘分了,那妹妹以后可要常来呀。”梨落紧张了,林妃步步紧逼,句句陷阱,莫不是猜到了什么。梨落记起来了,她与林浅雪是见过的。 “娘娘,臣妾叨扰已久,便不打扰娘娘休息了。先行告退。” “那本宫也不多留了,妹妹慢走。” 送走林妃,梨落心里不安的很,在屋里踱着步,“若是林妃真的猜到了,不会的,她怎么会猜到呢,入宫至今本宫并未有什么破绽,她又为何来闹这么一出呢,还是她只是怀疑,所以想来确认?”是的,梨落从未像这次这般慌张过,一旦触及旧事,她总是无法冷静,和亲是一次,见林煜是一次,如今又是一次。 “公主,您宽心,林妃娘娘或许只是随口一说,并无他意呢。” “但愿吧,罢了,不去想了,我交代你的事情你去办吧,尽量闹的声音大些,要让凌霄殿那位听着动静才好。” “公主放心,奴婢清楚分寸。公主别多想了,歇会吧。” 第十二章 旧情 可念? 许是那日大雨着了凉,梨落感了风寒,几日都不见好,凌煊铎前朝事多,也算得了空,来了凤仪殿。 “给陛下请安。” “你身子不舒服,快躺下吧。” “陛下公务繁忙,臣妾不该给陛下添乱的。” “说什么傻话,都这么大人了,还不懂照顾自己。是添乱,可是你可知乱的是朕的心吗?朕在前朝抽不开身,难免疏忽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凌煊铎抚上她的手,又将被子拉了拉,语气中满满的宠溺。 “是,落儿知道了,凌哥哥就只知道教训我。” 看着梨落这幅撒娇的模样,倒真的想起从前那段日子了。想起那个小女孩整日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凌哥哥的叫。想起自己经常偷偷溜出宫去林府,就只为去见她一面。幸好,岁月流转,她又回到自己身边了,可他没想到,上天给他的第二次机会,依旧只剩下错过。而这一切,罪魁祸首依旧是他。 “好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叫朕了,落儿,从今以后,凌哥哥会保护你的,会护你周全的” 凌煊铎突然想起他此来的目的,想起白日里严羽报来的消息。今日严羽来报,说是皇后身边的人最近一直在查朝中大臣的底细,尤其是宁渊张陆之等后妃亲眷。严羽是凌煊铎最信任的死士,多年以来,严羽明里暗里为凌煊铎做了不少事,出生入死,毫无怨言,凌煊铎对他也比旁人更亲近些。严羽的消息倒是让凌煊铎一时摸不到头脑,梨落是皇后,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调查一番也无可厚非,只是这样大张旗鼓,兴师动众,究竟是为何呢。 凌煊铎很快进入正题“落儿,朕想跟你说件事。” “陛下说吧,落儿听着呢。”梨落也猜到了,自己弄出这么大动静不就是为了让他主动来跟自己说吗。 “自古以来,后宫不得干政,朕虽信你,但有些事,你我二人知晓便可,若闹的人尽皆知,朕也不好收场。” “陛下话有所指,不妨明说。” “落儿,朕,想听你自己说。你知道朕在说什么。” “陛下,臣妾知罪,不该暗中调查朝臣,但落儿却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是对朕也不愿说吗?” “不是不愿说,是不敢说。此事事关重大,落儿……” “既然事关重大,你就更应该告诉朕,朕是你的夫君,无论何事,都会和你一同面对。” “落儿在来凌国的途中,遇到了刺客。” 梨落话未说完,凌煊铎就引身站起,“刺客,此话当真?那你可有受伤?” “陛下先别急,臣妾并未受伤,是随侍臣妾的婢女,为臣妾挡了一箭。只可惜她跟了臣妾八年,最后却客死异乡,埋尸荒野。”梨落眼眶微红,不论何时,九儿都是她的痛啊。 “你,为何不早告诉朕啊,落儿,这样大的事,你怎么能独自承担呢。和亲遇刺,事关两国,且不说是何人所为,就只因着你我夫妻,你也该告诉凌哥哥。落儿,你究竟是顾忌着两国形势,还是到如今,你已经不再信我了。”说到这,凌煊铎的眼中,划过一丝落寞, “我若不信,这件事,落儿会瞒一辈子的。” “既然如此,把这件事交给凌哥哥,凌哥哥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多谢陛下。” 彼时桑言方知当时梨落向她隐瞒的是什么,刺客算漏的一点,就是她与他的旧情吧,可是这份旧情还可念吗,桑言只希望,她不要失望啊。 这件事情不是玩笑,有人公然刺杀和亲公主,无非是想破坏两国联姻,挑起争端。凌煊铎和梨落想的一样,此事必然是凌国之人所为,朝中主战派大臣不少,此事要想查清,尚需时间。宁渊和张陆之的嫌疑又都无法排除,凌煊铎也不好找二人商议,就只宣了林煜一人。林煜匆匆进宫,也猜到是有大事发生了。 “拜见陛下,不知陛下突然宣臣入宫,所为何事?”林煜躬身行礼,得到凌煊铎眼神示意,便在凌煊铎下属的椅子落了座。 “今日皇后告诉朕,和亲路上,有人行刺。你怎么看?” 提到梨落,林煜心中一紧,手指微蜷,凌煊铎也看得出来,他紧张了。 “林煜,在想什么?” 林煜被这一声吓得一惊,连忙起身作揖,“陛下恕罪,臣。” 还未及林煜说完,凌煊铎便开口道“无妨,坐吧。朕知道你和落儿已经见过了,你们二人多年未见,叙叙旧也无可厚非。” 林煜没想到凌煊铎会知道二人私下见面的事,并且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来,曾经的凌煊铎是个多么疑心深重,心思缜密的人,如今像是变了个人,竟如此不在乎二人的关系。可究竟是不在乎,还是这只是一个等着他跳的陷阱呢? “陛下,臣与皇后娘娘只剩君臣之义,再无其他,请陛下明察。” “过去的事,落儿不愿提,朕也知道,你也一直心里不痛快,但不管怎样,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所以林煜,这份尺度,朕希望你,能把握好。” 林煜猜对了,这就是个陷阱,等着他往里跳,他依旧还是如此,不会变了。林煜刚要撩袍下跪,又被制止。 “不必,你听朕说,朕今天跟你说的话并无他意,朕把你当兄弟,所以不愿为此伤了兄弟情义,今天朕只找你来商议此事,就是想将落儿遇刺这件事交给你来查,宁渊和张丞相都牵涉其中,朕信得过你,故而如此,所以该怎样查,查什么人,你应该明白分寸。至于皇后那边,不必让她知道。” “陛下,这是否对娘娘太不公平了?毕竟……” “林煜,好好想想朕方才说的话,便知道你该不该再说下去了。若是想明白了,就下去吧。” 林煜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此事关乎凌国颜面,行刺不论受何人指使,终究都是凌国之人,传回墨国,凌煊铎如何交代,凌国如何交代,况且有此野心与能力的人在凌国屈指可数,想必以凌煊铎的智谋,早已有了人选吧。在梨落和政治面前,他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凌煊铎,终究不是梨落该信的人;可自己,也算不上吧。 “臣,领旨,告退。” 林煜后退几步转身离去,门外响起一女子的声音“不必告诉陛下本宫来过,今日你也没在凌霄殿见过本宫,明白吗?” “奴才明白。” 说罢,那女子也快步离去,林煜开门,只看见那女子身影闪过,疾步追去,也未看清脸,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不是她吧。 殿内,凌煊铎独自坐着,看着偌大的宫殿,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什么也不剩,到最后他所有的,就只剩下书案边雕刻的浅浅一朵海棠了吧。 第十三章 作戏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这宫里的每个人,日日执着的,探求的,费尽心思,不择手段为的,都是猜出那颗帝王心。可是,最后他们发现,无论宫妃朝臣,终究都逃不过一样的命运,这,可能就是人人都向往那九五之上的原因吧。 所以当林浅雪在门外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她不知自己应该怎样想,她明明只想知道皇后的身份,可如今,她知道了梨落就是让哥哥一蹶不振的人,可她却恨不起来了,林浅雪居然对她有了一丝丝同情,这后宫里的女人,不都是一样的吗,就算她是皇后,这些猜忌算计依旧少不得,不是吗?或许事情放在自己身上,她所心爱的,放在心尖上的男人,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这日下朝,凌煊铎留下了宁渊,张陆之,林煜和几位朝廷重臣,说是要商议与墨国的事情,但林煜明白,有些话,凌煊铎是不得不说了,那这场戏,便随他演下去吧。 “参见陛下。” “都平身吧,朕叫你们几个来,就是想将这次凌墨联姻的事情说与你们听听。” “陛下,这次联姻,恕臣直言,朝中不少大臣并不是十分赞同。”是林煜先开了口,虽然凌煊铎没事先告诉他,但以二人这么多年的情义,这些默契还是有的,所以这话该怎么接,戏该怎么演,他还是清楚的。 “朕虽是在战场上下的旨,但并非没有深思熟虑,你们不过是觉得这场仗凌国必胜,所以才会反对和亲,但这仗若真的打下去,究竟于凌国而言有多少好处;凌国打完这场仗,需要费上多少精力;三军将士离京日久,是否会对朝廷心生不满,这些问题你们都想过吗?” “陛下所言臣等无话可说,但迎墨国公主为皇后,到底有些不妥,朝中主战派大臣有些微词也在所难免。”林煜又说道。 “你们呢,也都这样想?”凌煊铎话间已有怒意。 其他人并非没想法,奈何圣怒之下,谁又敢说什么呢,其实林煜素来说话不忌讳,但也从未像今日这般放肆过。 “呵,不说话是默认了是吧,一句一个不妥,一句一个不赞同,还颇有微词,看来你们早就对朕不满了是吧?什么时候你们对朕立谁为后都想干涉了,嗯?你觉得后位该是你们林家的?还是张家的,或是你们宁家的?说话啊。刚才不是说的挺来劲的吗?” “臣不敢,立后是陛下家事,臣等岂敢干涉,林家深得圣眷,不敢奢求。陛下明察。” “不敢奢求,朕看你没什么不敢的。” 底下人都将头埋的很低,一声不吭,林煜与凌煊铎的关系众人如何不知,如今盛怒之下,却连林煜也逃不过,谁又敢乱说什么。 “还有你们,胆子都大了,敢在和亲路上行刺,当真要让墨国以为我凌国如此阴险狡诈,尽会使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听到行刺,地上几人倒是一愣,谁有这样的胆子啊,刺杀凌国皇后,挑起两国战事,这样大的罪名,就算有胆子做,也没胆子认啊。明白了,就是说给这些人听的,凌煊铎无非就是想告诉他们,事情自己已经知道了,谁做的都不重要,要的就是到此为止,不透出半点风声到墨国。言外之意也已明了,凌煊铎是认定指使这场刺杀的人就在其中了。 “不论这件事是何人所为,朕都会调查清楚,林煜,朕就给你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必要将行刺一事查个水落石出。还有,落儿是朕亲封的皇后,这一点不容置疑,若朕再听到半点流言蜚语,决不轻饶。” “臣等遵旨。”一行人战战兢兢,倒只有林煜异常冷静,像是今天被训斥的人不是他一般。 凌煊铎遣散了众人,临走又看了眼林煜,二人对视,尽在不言中。 林煜没想到,出门就看见了梨落。上次是怕听到的人是她,这次能看到她来恐怕才是凌煊铎所期盼的吧。这场戏不仅是做给张、宁等重臣看的,也是为了让她安心吧。 “林煜给皇后娘娘请安。” “煜公子有礼,方才听见殿中陛下斥责了煜公子,还望煜公子不要放在心上,本宫入凌为后,朝臣们不满也是意料之中,是陛下护着本宫,难免伤了臣子们的心,所以,这两边有劳煜公子转圜。” “分内之事罢了,娘娘言重了。况且确是臣言语冒犯,陛下斥责,臣领受便是,哪敢介怀。只是娘娘身为皇后,自是该明白后宫不得干政,所以臣劝您以后这些话还是不要说为好。” “多谢煜公子提醒,陛下还在等着,本宫先走一步了。”梨落浅笑回应,微一福身,便向殿内走起,不再理会身边的人。 “恭送皇后娘娘。”望着那人背影,林煜躬身作揖,良久方起。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对话,本来再正常不过的,但在林煜那里,却十足的别扭。 梨落怎么能看不明白,明明召集大臣议事,还要宣自己来凌霄殿,说的又偏偏是凌墨两国之事,这些话在自己来凌宫之前就应该说了吧,偏偏放到今天,偏偏让自己听到,难道不就是故意说与自己听的吗?凌煊铎,是过于低估了自己,还是根本就不想避讳呢? 方才殿中的话梨落听得清清楚楚,他将行刺之事公布于众,凌煊铎多么有智谋的人,怎会做出这种事情,而今他说了,无非就是想提醒幕后之人,还何必假惺惺的让林煜去查呢?梨落只希望是自己想错了吧,她还对凌煊铎抱着一丝丝幻想,这些话就都放在心里吧。 “公主,在想什么?”从凌霄殿回去,桑言看梨落一直闷闷不语,轻声问道。 “没什么。” “公主,行刺的事还要查吗?”桑言知道,梨落逃避的不就是这件事吗,方才凌霄殿中的话自己也听见了,她知道梨落有心事。 “先不查了,再等等陛下那边吧,若是,算了。” “公主,您真的相信陛下吗,方才的话您也都听见了,这样的事,还是让奴婢亲自去查…” “注意你说话的分寸,有些话,不该你说。” 桑言话未说完,就被梨落打断,话中不满之意已是很明显了,这是梨落第一次斥责桑言。 桑言听见这话就要跪下。 “先下去吧。”这分明是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啊,桑言也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梨落竟会偏执到这种地步,这分明就是在自欺欺人啊。 “是,奴婢告退。”躬身告退,桑言眼里已噙了泪花,她并不是委屈,她只是替梨落不值啊。 梨落如何不知道桑言是为了自己,可是她还是想再相信他一次罢了,这次,就当是最后一次吧。 凌煊铎,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第十四章 帝王权谋 那一日凌霄殿中的事很快传的朝野皆知,陛下因为皇后呵斥林煜,本不是什么大事,但终究抵不住人言可畏,梨落很快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朝中那些对梨落本就不满的主战派大臣更是趁机将事情闹大。这倒是让人不解,明明凌煊铎的本意就是演一出戏将刺杀的事掀过,林煜配合他,也是出于大局考虑,不愿事情闹大引得凌墨两国冲突,按理来说凌煊铎就应该将事情压下来,怎会任由事态扩大却不闻不问呢?朝中众人如今对梨落的态度绝不会是凌煊铎想看到的,然而他依旧这样做了,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前朝的事梨落也略有耳闻,她同样不解,凌煊铎应该做的是维护凌墨两国,为何偏偏纵容事态扩大呢,还是和亲议和也并不是凌煊铎的初衷,他是想借朝中之人的口说出自己的话吗?那自己来和亲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如若两国开战,自己会不会成为皇兄的顾虑呢,凌煊铎当真会做出这等不仁不义之事吗? 梨落到书房坐定,思虑良久,缓缓动笔。 “桑言,这封信交到高大哥手上,不必你亲自去,但是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公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本宫只是担心,不管事情发不发生,提前做准备总是好的,只希望是本宫想多了吧。” “奴婢这就去安排。” “还有,差人去凌霄殿知会一声,本宫晚些时候过去看看陛下。” “是,公主。” 梨落清楚,有些事,还是自己去问吧。至于那封写给高止离的信,希望不会派上用场才好。 梨落去凌霄殿的时候,林妃恰巧也在见梨落进来,起身见礼“皇后娘娘万安。” “臣妾给陛下请安。” 凌煊铎点头示意,又指了身侧的位置“皇后坐吧。” “皇后来找朕,是有什么事情吗?” “陛下,臣妾确是有事要说。” “陛下,娘娘,那嫔妾就先告退了。” “也好,严羽,派人送林妃回宫。” 梨落看人走远,方才开口“陛下,听说昨日煜公子来过,陛下见都没见,就将人赶了回去?” “落儿今日来,就是与朕说这些的?”凌煊铎虽猜到几分,但听到这话,还是有些许不满的。 “陛下是因为前些日子的事还在怪罪煜公子?”梨落也不回答,依旧自顾的往下说。 “那日的事你也听到了,是林煜无礼犯上,怎么,朕还怪不得他?还是说朕责怪林煜,皇后有意见?”凌煊铎换了些许玩味的口吻,故意这样说道。 “陛下明明知道,臣妾不是那个意思,陛下责怪煜公子倒是没什么,可现在满朝文武都议论着是臣妾离间陛下君臣情义,陛下怎么也不管管?” “好了,朕知道这件事和皇后没有关系,林煜仗着跟朕从小一起长大,说话向来没个分寸,朕不过是想借这次的事情给他个教训。至于朝中之人的说辞,你不必介怀,朕自有定论,只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待时机成熟,你自会明白。” “陛下有什么话,连臣妾都要瞒着,既然如此,那臣妾不问便是了。” “落儿,朕知道你还念着与林煜的往日情分,所以不愿朕过多责怪,但是你要明白今时不同往日,终究有些事还是不同了。” “陛下说的臣妾都懂,当年不过是稚子无知,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自然是不作数的,但就算今时不同往日,臣妾也希望陛下能顾念旧情,别伤了兄弟情分,毕竟如今陛下能信的人不多,不是吗?陛下,不管这次的事情陛下有何图谋,都请陛下念及两国百姓,不要再兴战火。”她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就是想听他一句真话罢了。 “落儿,你想多了,朕既然同意和亲,便绝不会出尔反尔,这次的事,朕有自己的打算,你只管安心,剩下的都不用管,至于林煜,该怎么做朕有分寸。如今你是皇后,林煜毕竟是外臣,虽说有年少的情分在,但总归不能太过亲近了。”凌煊铎也明白,她担心的是什么,不管是墨国还是林煜,都是她割舍不下的。 “臣妾明白,如今的煜公子,已不再是从前的煜哥哥了。”梨落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那人看的清清楚楚,她还是存着一点点希望的吧,对林煜是如此,那对自己呢?凌煊铎自觉可笑,林煜作为知己、哥哥所为梨落做的事,哪是自己能比得了的,若梨落知道真相,便更没有自己的位置了吧。可是林煜,这次你终究还是输了。 梨落既然知道凌煊铎不欲开战,那究竟是何目的也就不重要了,只是信已经寄了出去,怕是要让高大哥空担心一场了。 可凌煊铎话虽那么说,野心又岂会没有,当初同意和亲是因为梨落亲自出面,他未想太多便答应了,如今凌国兵力雄厚,想灭墨国,不是没有可能,只看他愿不愿意了。 朝中流言不平,兴兵攻墨的奏疏一封接着一封。这日朝堂,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陛下,如今凌国边境已定,仅剩一墨国尚存,臣提议,召兵二十万,陈于烟龄河畔,向墨宣战。” “如今我凌国与墨国刚结秦晋之好,宁将军就要再挑战火,岂非要陷我凌国于不仁不义之地吗?” “陛下,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和亲只是缓兵之计,如今凌国兵力强盛,大有一统之势,何不趁势而为,一举拿下墨国。” “陛下,您究竟是怕凌国声誉有损,还是怕一旦凌国战胜,皇后娘娘身为墨国公主无法自处呢,难道陛下就真的没有一统的野心吗?”宁渊步步紧逼,丝毫没有顾虑。因为他知道,凌煊铎想战。 “你放肆。”凌煊铎被人说出心声,自是不能再忍,宁渊分明就是不想给他这个陛下留脸面啊。凌煊铎正要发作,林煜却开口了。 “陛下息怒,宁将军一时口不择言,冲撞陛下,还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凌墨两国终有一战,不过时机尚未成熟,至于皇后娘娘,既来凌国为后,他日无论胜负为何,都与凌国共荣辱,再说沙场朝堂争斗,又何必牵连一女子呢,宁将军此话,确是欠考虑了。” 林煜的话恰到好处,留了双方的脸面,也缓和了打仗之事,众人也知道林煜与陛下的关系,他的话在朝中还是有分量的。下了朝,凌煊铎留了林煜下棋,可虽说是下棋,言外之意林煜怎会不懂呢。他堂堂天子,何必向一臣子让步,再说兴兵之事,哪是他说缓就缓的,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陛下,是要兴师问罪的的吧。” “你倒是开门见山,省得朕多费口舌了。” “陛下,臣的确不该拂了您的面子,但如今宁家势大,您若因此事恼了宁将军,恐怕闹下去谁都不好看,既然如此,陛下退一步又何妨,难道陛下真的想为了皇后娘娘与宁家为敌吗,那岂不是又将皇后娘娘推向风口浪尖了不是。” “你呀,朕就是平日太纵容你,也敢这样与朕说话,放眼朝中,谁敢在朝堂上连话都不让朕说完?” “陛下厚爱,臣不敢当。” “林煜,今天那些话,是你早就想对朕说的吧,朕若是真应了宁渊,你会反对吗?” “陛下,今日的话,臣出自肺腑,皇后娘娘远离故土,臣只是不愿将女子扯入朝堂纷争中去而已。至于兴兵攻墨,臣确是不赞成。陛下该考虑考虑皇后娘娘的处境的。” “朕听明白你的意思了,好了,朕乏了,你先回去吧。对了,你与林妃也许久未见了吧,不如明日朕叫来皇后和雪儿一起来用膳吧,也让你们兄妹俩叙叙旧。” “谢陛下,陛下安排就好,臣先行告退。” 第十五章 晚宴 其实凌煊铎并不是非战不可,这次放任朝中主战派,虽说有此意,但更多的无非是想试试林煜和梨落的态度罢了。这两人倒是默契的很,都在为对方考虑,说好的再无瓜葛,不过是林煜的托词吧。 这场家宴,凌煊铎倒想看看两人想怎样演这出戏。 凌煊铎差人去告知了梨落,念着林煜与林妃好久不见,想让兄妹二人叙叙旧。 “公主,陛下想让煜公子和林妃叙旧,何必带上公主呢?” “你还没听明白吗,说是让人家兄妹二人叙旧,不就是想看着本宫和林煜难堪吗,兄妹,是啊,他与林妃才是真的兄妹,跟本宫,算什么啊?陛下故意让我参与,不就是想让本宫看清身份吗。” 凌煊铎,你究竟想怎样?这句话,终究梨落没有说出口。 “那公主,当真要去吗,奴婢怕您去过之后又要伤心了。” “当然要去,本宫是后宫之主,要让林家看见陛下和本宫的态度,这也是陛下的另一层意思吧。” 梨落猜的不错,凌煊铎有试探之意不假,但这次朝堂上被林煜这样一说,凌墨交战之事短期内便不会重提,那之前的那出戏便也没有演下去的必要了,凌煊铎和梨落同时出席,是给足了林煜面子,如此一来,梨落离间他与林煜感情的流言便不攻自破了,朝中也不会再有人抓着梨落不放,这事情也可告一段落了。不得不说,从最开始的筹谋,到如今的收场,凌煊铎都做的万无一失。只可惜,这样好的谋算,都用在了身边人身上。 这一日,林煜和林妃都早早到了凌霄殿,只等梨落一人了。林浅雪与哥哥许久未见,倒是亲近的很,聊了许多,但总归不过是些关心安慰的话。 “皇后娘娘到。” “参见皇后娘娘。”“臣妾给陛下请安。”凌煊铎示意众人起身,都落了座。 “本宫来迟了,煜公子和林妃妹妹可不要见怪。这杯酒,就当是本宫赔罪了。”梨落举起杯,向着下面两人说道。 “娘娘言重了,这酒该是臣妾敬陛下与娘娘,让臣妾能与兄长见上一面。”不等林煜端起酒杯,林浅雪便抢先说道。 “陛下厚爱林家,臣感激不尽。林煜先干为敬。”说罢,便是烈酒入肠,不知他这一杯究竟饮的是酒,还是痛啊。看着梨落坐在他人身侧,自己还是会羡慕,甚至,是嫉妒吧。凌煊铎,他就是想让自己明白,梨落是这凌国母仪天下的皇后,跟自己毫无关系了,自己只有小雪这一个妹妹,也只能有这一个。连兄妹都算不上,更何况其他的呢。 “林煜,朕今天之所以将你与林妃一同叫来,就是想告诉你,朕将你当作自家兄弟,朕与你从小一起长大,情分不比他人,这朝中朕能信任的不多,所以朕希望林家永远忠心不二,你能做到吗?” “臣绝不负陛下信任,有生之年,绝不相负。”林煜躬身行礼,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若干年后,林煜想起今日的话,倒觉得有几分可笑了。彼时的他只觉得凌煊铎对自己是试探,是提醒,他竟不知,那份疑心,早就扎在凌煊铎心底了。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煜公子如此赤胆忠心,本宫敬服。陛下能得此忠臣,实乃凌国之幸啊。” “是啊,朕有此手足,幸哉幸哉。” “皇后娘娘不知道,当初幼年之时,陛下与兄长经常在林府玩闹,还常被叔父训斥呢。”提起旧事,林妃掩面轻笑,眸中有欢喜,也有一闪而过的,不知是戏谑还是嘲弄。她是故意这样说的,那,她已经知道了吗? 梨落暗自猜测着,心里却已有了一丝慌乱。不过,就算她知道又能如何,她不是已经和林煜划清界限了吗,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本宫年幼时也曾有过这样一段难以忘怀的往事,听妹妹这样一说,本宫竟还有些怀念了,只可惜,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了,不似陛下与煜公子这般,倒是羡煞旁人了。” 听到梨落这么说,林煜和凌煊铎都只是沉默,尴尬笑过几声,又端起酒杯,抿了几口。 梨落看得出来,自己说完这话,三人都不太自在的样子,看来,在场之人都听得明白。她终于能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她从没想过,这些放在心里许久的话,竟是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的。他们都知道的,林府的故事里有自己,自己的故事也同样里有他们。 该说的都说了,凌煊铎不过就是想告诉林煜,如今坐拥天下的是他,娶到梨落的也是他,就是因为他知道,林煜或许比自己更爱梨落,所以他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提醒,警告林煜。就是因为他知道,林煜有治国治军之才,谋略绝不在自己之下,所以他才会一直提防着林家功高震主,甚至不惜搭上这么多年的情谊。 果然,兄弟阋墙,在所难免,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不管是江山,还是女人,都只是借口,注定反目的借口。 林煜没有回府,到逸林苑继续喝闷酒去了。 林妃和梨落一同回宫,路上“娘娘,臣妾突然想起给兄长的香囊忘记送了,刚好兄长今夜未出宫,臣妾想亲自送去,就不陪娘娘回宫了。” “也好,方才陛下和本宫在场,你们兄妹俩也不便说些什么,只是毕竟身份特殊,林妃也要早些回宫才是,以免落人口舌。”梨落也没怀疑,便由她去了 “是,娘娘,臣妾明白。” 带着侍女匆匆离开,梨落在后面望着,她也想这样名正言顺的和她的煜哥哥一起,喝着酒,聊着天,像从前一样,多好。可是从那个雨夜开始,就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 第十六章 风不停 林妃手里没什么香囊要送,但她确是有些话要说的,有些事,她想当面问清楚。 敲了几声无人应,便推门而入,却看见林煜坐在地上,满地的空酒壶,一只手里是酒,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块手帕,嘴里还振振有词。林妃看得出来,那手帕,很久之前便见过,必是他珍藏了许久的吧。 “哥,你怎么了这是?”浅雪蹲在他身前,问道。 “你怎么来了,被旁人看见像什么话?” “若我不来,怎知你一个人在这喝闷酒。看来本宫猜的不错,当真是她。”走近了才看清那手帕上绣的是海棠,皇后是最喜海棠的。“当年你为了她消沉,为了她不惜触怒陛下,你可以连自己的前程,林家上下的性命都不顾。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是吗,就算她已经贵为皇后,你依旧心存幻想,对吗?哥,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夺过林煜手里的酒,只听嘭的一声,碎在他身边,溅了他一身的酒,却也没让他清醒,这碎的,不是酒壶,是他的心吧,这声音,当真像极了他看见梨落穿着凤袍坐在凌煊铎身边的那一日,心碎的声音。沉默良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猛地站起,“你都告诉她了,你都说了什么,不,你不能告诉她,小雪,你没有跟她说,对吗?” 林煜踉跄几步,方才站稳,他就像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不顾一切,可林浅雪看得清楚,那块手帕,他一直攥的紧紧的。 “到现在,你还在护着她,既然做了,为什么又不让她知道呢,怕她会愧疚,还是怕她爱上你?哥,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就算我不说,她也迟早会知道,这样做真的值得吗,就算你为她做的再多,不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林浅雪也知道梨落的不易,但她也知道林煜这些年,爱的辛苦,他的执着,就连自己对凌煊铎也比不上吧。若是没有结果,还何必互相折磨呢,她只希望哥哥可以尽早释怀,放下这一切,放过他自己。 “你不懂,就算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依然会这样做,就算重新来过,我也会这样。因为……”因为什么,因为他爱梨落,他还是不敢说出口,不敢说出那句我爱她。就算只是当着小雪的面,他都说不出口,遑论亲口对她说呢。 “原来你的前程,林家的将来,都比不上一个不真实的梦,对吗,陛下对林家的态度难道兄长不清楚吗,你当真还要这样下去吗?叔父几十年苦苦打拼,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就要这样葬送在兄长手里吗?兄长与陛下数十年的兄弟情分,就会因为一个女人消磨殆尽,兄长不觉得惋惜吗?” 林浅雪压在心头的话终于说出口,她知道,林煜当局者迷,可林家的将来如何,就把握在自己和林煜的手上,自己不过是旁系,又身在后宫,真正能让林家屹立不倒的只有林煜了,宁家虎视眈眈,张家势力庞大,这样的状况下,不容许林煜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林妃娘娘请回吧,天色不早了,娘娘不宜就留。”林煜如何不明白妹妹说的话,不过就是不想面对罢了,如今的他,竟这样的懦弱,连一个女子都赶不上吗,他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慢慢向着自己改变不了的方向发展。 “好,既然煜公子送客了,那本宫哪还有理由多留呢?从今以后,若是煜公子还是这般,那这逸林苑,本宫不会再踏足半步。” 只剩下一个人,和满屋子的酒气,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这样了。那个整个凌都都瞩目的煜公子,多少女子日思夜想仰慕的翩翩公子,竟也会这样颓废,这样无能为力。 “公主,林妃娘娘确实去了逸林苑,但似乎与煜公子聊得不甚愉快,像是吵了起来。” “他们俩有什么可吵的,可听见吵了些什么?”梨落倚靠着,手里端着杯清茶,享受着来之不易的一刻清闲。 “奴婢只在暗处听着,不敢靠近,只听见林妃在说一些前程,林家将来什么的,剩下的,奴婢就没听见了。” “无妨。对了,高大哥这几日可有来过信?” “还没有,公主是在担心上次的事情吗?” “本宫只是有种不祥的预感,也不知在担心什么,总觉得凌墨两国不会一直这般风平浪静下去。”梨落几日来一直心烦得很,说到底也没什么事发生,凌墨交战的事算是告一段落,她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公主,成王败寇,古今难改,两国休战,百姓安居,这样的和平能保住一时已是不易,更遑论一世呢?过好现在最重要,以后的事慢慢来。” “你的意思本宫都明白,不过是心上这关过不去罢了。” “公主,奴婢听闻前两日朝中宁将军提了要向墨国宣战的事情,奴婢在想,宁将军会不会与那件事有关。” 梨落端茶的手缓了一刻,却没说什么,这件事,她不想提的。 “公主,就算您不愿听,奴婢也要说,上次凌霄殿陛下说的话您都听见了,陛下已经有了想把这件事压下去的意思,又故意让您听到,不就是想让您知难而退吗,难道公主还指望着陛下念着与您的旧情去处置他的臣子。” “茶凉了,去换一杯吧。”梨落不愿听她说这些,凌煊铎与她的旧情如何,她不知道,只是这一次,她是真的想相信他一次,也相信林煜一次,他们俩,总不会都在骗自己吧。 “公主,您明明知道,这次刺杀也就只有宁将军和张丞相嫌疑最大,要么您让奴婢去查个清楚;要么,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就当九儿是白白送了命。” “不可能,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听到九儿,梨落几乎是下意识的说出这句话,说完,她就知道,桑言不过就是在激自己说出这句话罢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编排自己主子了?嗯?” “桑言只是为公主着急罢了。” “桑言,本宫都明白,之所以一直不许你提,不许你查,就是想再给他一个机会,也是给本宫自己一个机会,这日子总归要过下去,就算你我带着目的来,但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可成之事,在我们做好准备行动之前,所有事都不可做绝,你明白了吗?” “公主思虑周全,桑言明白了。”桑言这才明白,原来他们不过是在互相利用罢了。枕边人,心上人,又算得了什么,各怀心思,当真隐藏的辛苦。 这宫墙之中,看似花红柳绿,风光无限,可幕后泪痕,伤痕,道道骇人啊。所谓深情,几句真,几句假,奈何局中人,逃不得。 第十七章 圈套 凌清阁 “薇儿,你说这深宫里的女人为的究竟是什么啊,家族,母国,都是些虚无的东西罢了,却偏偏都被这些缠住了。”从逸林苑回来,林妃就一直痴坐着,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也没人劝得了,不知是因为什么。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和煜公子究竟说了什么呀?您跟奴婢们说说,别这样一直哭,奴婢看着心疼。” “究竟是本宫不懂,还是这世间之事根本就没有是非对错之分呢?” 林浅雪不明白,她爱着凌煊铎,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林家,她觉得梨落心狠,凉薄,不过是以为她负了爱她的人,一心只为了墨国,但是因为她并不知情啊。可自己呢,岂不更是在利用人心。她哭,不是因为皇后,不是因为林煜,而是自己,她恨她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变了,在她的内心深处,林家的前途未来越来越重要了,今天说的那些话,或许才是她的心声吧。 墨国高府 “少爷,是从凌国来的信。” 高止离一听是从凌国来的信,便猜到是梨落所写。忙接过信。 “高大哥,近来可好。临别之时,高大哥策马赶回,梨落甚为感动。但恐相见难舍,泪眼涟涟,徒增感伤,故未相见,高大哥勿怪。此次是有要事相告。凌墨两国虽已和亲谈和,但凌国狼子野心,恐还会对墨国发动战争,梨落身在凌国,定会尽心转圜,但毕竟后宫不可干政,仍有力不从心之处。凌国陛下对本宫亦非全然相信,故望高大哥时刻警惕,绝不可松懈轻敌,时刻准备迎战。但高大哥也不必过于紧张,一旦有消息,本宫会立刻相告。此信望高大哥务必守口如瓶,只高大哥与伯父知晓便可。梨落在凌国一切安好,高大哥勿念。” 高止离虽然不相信凌国会甘心休战,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藏不住了。梨落心中虽未明说,但高止离看得出来,梨落在凌国的日子并不好过。一旦凌墨开战,梨落该怎么办?高止离也未多想,一想到梨落,便冷静不下来。直直的冲出门,就要走。 “站住,你要去哪?”是高麒叫住了他。 “父亲,营中有事,需要孩儿前去处理。”高止离站定,回过身行了礼,解释道。 “这个时辰,营中能有什么要紧事非要你去处理。我听说凌国来了信,怎么,长公主殿下说了什么让你这样按耐不住,嗯?”知子莫若父,高麒怎会不知,他对梨落的情谊,那边的信刚送来,他便乱了手脚,必是梨落出了什么事。 “父亲多虑了,确是营中出事。跟长公主殿下无关。” “信给我。”三个字,高麒的怒意已经很明显了。 “父亲。”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高止离明白话中的分量,也不再推脱,将信双手奉上。 高麒大致浏览过信中内容,怒气不减反增,心中暗恨。“所以,你是觉着长公主在凌国有难,想调兵去营救,是吗?还是现在就集结兵马去攻凌,主动挑起战争?你倒是告诉我,你想怎么做?” 他将信扔到高止离身上,竟堪堪让他向后踉跄了一步。也不等他解释,又说道“且不说你与长公主是何关系,就算公主有事,轮不轮得到你去救,就单单你私自调兵这一条,就足以搭上高家满门,你想过没有?” 高止离就那样立在那,低着头,一言不发。他也知道,自己确是欠考虑了。 “凌墨两国刚刚和亲,就算凌国有野心,有想法,岂会那么容易让长公主听了去,又将消息传回来。你有没有仔细想过这件事?凌国陛下是何其谨慎之人,怎会将这样的机密之事轻易泄露。这是否就只是一个圈套,等着你在往里跳。” “不会的,落儿,长公主不会这样做的。”高止离听见这话,抬起头反驳道。落儿两字刚出口,便对上父亲的目光,连忙改口。 “哎,你还没明白吗,这是凌国那位连着他的皇后一起算计进去了,他不信她,这便是一次试探。若是墨国真有动静,你便是在害她,知道吗?” “父亲,我,是我冲动了,是我考虑不周,险些将高家和长公主置于险境。”高止离撩了衣袍,跪下请罪。 “行了,还算幸运,没有铸成大祸,既然知道错了,回去想想信该怎么回,接下来该怎么做才是正事。” “是,父亲。” 凌国凌霄殿 “陛下,墨国那边的探子来报,暂时还没有动静。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再等一段时间,若是还没有动静,就不必再盯着了。还有,叫你的人留意着凤仪殿,特别是近期与墨国之间的书信。” “是,属下明白。 如高麒所说,凌煊铎却有攻墨的想法,但清楚时机未到,绝不会贸然出击。弄这样一出戏,便是等着看梨落的反应罢了。他想知道,她来凌国,究竟还有何目的,自始至终,他都不相信,她会主动为了凌墨两国百姓提出和亲。当年之事,他能想到对她的伤害有多深,这种伤害,怎会轻易的释怀呢,所以,支撑她重新回到这里的动力,绝不仅仅是两国和平这么简单的吧。这次事过后,凌煊铎又该重新思考一番了。 第十八章 游湖风波 事情都暂告一段落了,行刺的事凌煊铎未提,梨落就等着,也不问,也不许桑言去查,只是每每提到九儿,她都会默默擦去眼泪,桑言就算明知梨落的用意,却还是每次都劝上几句,听不听得进也算是了了自己的心思吧。 战事自从林煜朝中婉拒,便也没人在提过,本就是一出戏,谁也不会当真,只有宁渊立功心切,倒是被凌煊铎利用着还不自知。梨落收到高止离的信也总算安心,至于旁的,她没向那个方向去想,也不愿意想那么多,后宫琐事繁杂,她尚且力不从心,前朝的事,便先放一放吧。 这几日天气尚好,凌煊铎带着一众妃嫔游湖赏花,也算是宣布那些事情都先告一段落了。 瑶镜湖亭中 梨落端坐在凌煊铎身侧,笑意盈盈,各宫嫔妃今日也是精心打扮,神采飞扬,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今日,怎么又不见珍嫔来?”梨落寻了一周淡淡开口。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珍嫔向来如此,这样的场合她是断不会出席的” “娘娘有所不知,珍嫔向来如此,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娘娘入宫时间还是短了些,有些事情不了解倒也正常。”宁欣说着,嘴角勾起冷笑,这是故意挑事的态度了。 “本宫自然不如宁妃入宫的早,那日后这后宫之事还需妹妹多与本宫说说。”梨落怎么不知宁欣的意思,不过就是想看自己出丑罢了,但是这后宫究竟是谁当家,她还是有必要让她清楚。 “本宫前些日子还与陛下说,这后宫担子太重,想与诸位妹妹分担分担,我看妹妹也着实合适,不如就和本宫一起打理后宫。” 梨落说的不露痕迹,脸上始终挂着笑,但这话一出口,谁还听不出来个中意味呀,再蠢的人都能听出来,何况这后宫从来就没有蠢笨之人。 看得出,宁欣也有些不安,脸色刷的一下暗下来。 “娘娘言重了,这后宫之事自是娘娘来打理,是娘娘太过谦虚,嫔妾哪里能帮上什么忙呢?再说嫔妾向来没规矩惯了,不给娘娘添乱便是最好。” 听了这话,梨落又是一笑,像是意料之中,便给了个台阶下了。 “既然妹妹推辞,那本宫也不好强求了。”梨落收回眼神,看向凌煊铎,发现他似笑非笑,眉中已经显出一丝不悦,梨落也不愿解释什么,便不再看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梨落自从入了宫,还未如此酣畅淋漓的说过话喝过酒。就算众人以为皇后刁蛮又如何,和亲公主本就做不得贤后,何必在意他人眼光呢? “娘娘入宫以来,这后宫井井有条,哪里有力不从心一说呢?陛下在前朝保凌国稳定,后宫又如此安宁,这是凌国的福分啊。臣妾敬陛下与娘娘一杯。”张雪晴的话恰到好处,将一国贵妃的大度展现淋漓尽致。她看得出形势,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她把握的向来很好,不逾矩,却又掷地有声。 凌煊铎看了她一眼,微皱的眉头终于舒展,淡淡一笑,举起酒杯,又看向梨落,等她端起酒,一起饮下。梨落不再看他,低着头,只顾喝着自己的酒。 众人都端起酒杯,随着凌煊铎和梨落共饮,只有林浅雪饮着清茶。 “林妃可是身体不舒服,怎的连杯酒都不愿喝,这可是太不给贵妃娘娘面子了。”宁欣那边败了阵,又在这来逞口舌之快。 “陛下恕罪,臣妾如今不能饮酒。昨日太医才来诊过脉,说臣妾,有喜了。”林浅雪的眸中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来这一日。这后宫的女人,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家族与自身的前途命运,今后都要系在这一个孩子身上了。 听到这话,凌煊铎自是欣喜,连声叫好,可谁也不知,这深不可测的帝王心,究竟是否真正高兴。梨落倒是不甚在意,林妃的孩子,终究也流着林家的血,那么她就不能动。在她心里,不论林煜如何,林家都是都收留了她十几年,这份恩情,她不能忘。 “林妃有孕这可是大喜之事,从今以后可要仔细着些,膳食要尤为注意,不得出任何闪失,本宫定会好好嘱托内堂署,将一切打点好,你好生安胎就是。” “多谢皇后娘娘。”林妃微微福身,道谢。 宁妃倒是将不满与嫉妒写在脸上了,她与林浅雪前后进宫,恩宠倒还是自己多些,怎的她还先了自己一步,谁不知道,有了皇子,便似有了靠山,便不必再看他人颜色而活,她怎么就没有这般好的福气。 张贵妃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淡然,喜怒不形于色,在这宫里这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这次游湖就这样匆匆收场,林妃有了身孕,自然不能再劳累,凌煊铎心中欢喜,哪还有心思赏花,众人便都散了。 梨落倒是有了兴致,正好无人打扰,便告知了凌煊铎,与桑言在湖心亭又走了走。 昭熙阁 “林浅雪那个贱人,她算什么东西,如今竟在本宫前面有了身孕。她不过是林家的旁系,如今的林家也就只靠着林煜与陛下那点旧情,若非陛下念着林老将军,怕也早就厌烦了。这样的林家,拿什么和宁家比,她林浅雪,拿什么跟本宫比,她也配。” 宁欣刚回了宫便开始撒气,茶杯碎了一地,嘴里也是不饶人,一想到日后要被林妃压着,她自然不服气。 “娘娘,您消消气,这林妃也是刚怀上,能不能生的下来还不一定呢,这以后几个月会发生什么,谁能说的准呢,您仔细调养着,孩子总会有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宫可未想过要害她的孩子。”宁欣虽跋扈了些,但终究不是狠毒之人。 “娘娘,您不害,难保这后宫不会有他人,这孩子怀上不算本事,要真能生下来才好呢,您说不是吗?” 宁欣没有说话,只笑了,娇媚中不失天真,那双眸子,明媚干净,真的不敢想刚才那些话会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第十九章 而今才道当时错 梨落和桑言两人在亭子边散步,方才席间的酒喝得急了些,梨落脸上像浮了层红霞,倒显得有几分可爱,晚风轻柔,拂上她的发丝,在这样的黄昏中,摆脱那些让人生厌的事情,终于有了一丝惬意与悠闲。曾经的她,最爱伴着林煜的箫声起舞,后来,她跟高止离一起舞剑,那时的她,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幼时的一幕幕,她还曾有过留恋,有过期待,却没想到,他们的重逢来的这样快,这样猝不及防,这样意想不到。但过去的终究只是过去了。 如今,她的过去里还添上了墨国的八年…… “桑言,会舞剑吗。”走着走着,梨落突然问道。 “公主,奴婢习这一身功夫,只为夺人性命,哪会那许多花样,怕是要让公主失望了。”死士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怎会有舞剑的心思。 “那本宫舞给你看,如何?”梨落满眼期待地望着桑言,这时候的梨落还仿佛是那个眼里有光的女孩。 “公主,就在这吗?” “入了宫,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这附近的人都赶着去行宫照料,不会有人的,你不必担心了。” “奴婢这随身并未佩剑,去给公主折个树枝可好。” “嗯,好。也只能如此了。” 桑言就近折了跟树枝,清了清枝丫和倒刺,递给梨落。“公主仔细手。” 月光洒落,一地珠光,伴着晚风,翩然起舞。 手中的树枝舞的刷刷作响,握剑的的人身手敏捷,干净利落。时而狠厉,招招制敌;时而轻柔,长裙婉转,步步生莲。刚柔并济,正是舞剑最难之处,梨落偏偏做的恰到好处。 只见梨落突然转身,剑尖直直刺去,剑尖接触那人喉咙之时,看清来人,才堪堪停住。 “皇后娘娘好身手。”林煜看清面前人也不由一惊,梨落,她何时习了武,她还有多少是自己不知道的呢。 “怎么是你。”梨落扔下手中的树枝,后退两步,整了整衣衫。 眼前之人,正是林煜。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扰了娘娘兴致,还请见谅。” “煜公子不必多礼,方才是本宫失礼了。” “天色渐暗,娘娘怎么还未回宫,也不见侍卫跟随,怕是陛下知道会担心。” “本宫今日高兴,又难得有这样的夜色,便出来走走。煜公子怎么也在这。” “这几日得了清闲,在这湖心亭小住。娘娘若不弃,便去坐坐,喝杯热茶解解酒。” 迎着月光,林煜看的出来她脸上的红晕,想必是宴上醉了酒,否则,也不会独自在这舞剑。 “公主,这,于礼不合。”桑言轻轻拉了拉梨落的衣袖,小声说道。 “这只有你我与煜公子三人,我想煜公子也不会将今晚的事透露出去,那于礼和否又何妨。你说呢,煜公子。” 说着梨落身形一晃,便要倒下,林煜箭步上前,一把将人揽住。 那样近的距离,林煜看清了她的脸,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张曾经让自己辗转反侧,茶饭不思的脸,如今就在自己面前了,可他却只能后退,道上一声冒犯。是啊,桑言说的不错,这一切都变得于礼不合了。 “娘娘醉了,还是去醒了酒再回去吧,况且这里离行宫还远,如今这样让旁人见了更是有损娘娘形象。桑言姑娘放心吧,今晚之事林煜不会透露半句。” 林煜都这样说了,桑言看梨落也确实醉了,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扶住梨落摇摇欲坠的身子,点了点头。“麻烦煜公子带路了。” “好。” 桑言扶着梨落一路到了林煜住处,所说是临时小住,屋子依旧雅致,足见这屋子的主人品味不凡。 “娘娘先坐,微臣让下人煮了醒酒茶,一会便好。”说完林煜便要往外走。 “煜公子,就没什么话要对本宫说吗?” “娘娘,想听臣说什么。”林煜脚步微顿,却未转身。话间已有些迟疑,是的,他确实有话要问,但如今的他,以什么身份,什么角度,什么理由去问啊!八年未见,她该有变化的,自己也该想到的。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如今,再多的话都是错,多说无益。 “既然煜公子不想说便算了,有些事,早晚会明白的。” 林煜也不再多说什么,快步出了门。过会便端了醒酒茶回来。 “娘娘趁热喝吧。” “煜公子费心了。” 林煜站在一旁,眼神渐渐空洞,盯着一处。他想到了那是在林府的日子,自己醉酒之时,总会有一个小女孩深夜为自己送来醒酒茶,笑着看自己喝下,才心满意足的离开,如今多少年光阴飞逝,竟成了自己给她端这一碗醒酒茶。 “煜公子在想什么?” “……” “煜公子?” “娘娘,娘娘恕罪。”林煜这才猛地一惊,忙拱手谢罪。 “这里没有旁人,煜公子不必如此拘束。可是想什么出了神?” “没什么,小事而已。” 梨落也知道他在搪塞,并未追问。 “林妃有孕之事,煜公子可知晓?” “臣已知晓,日后还有劳娘娘多多照看。” “林妃这一胎也算是流着林家的血,不论其他,本宫会尽力保全她。煜公子放心便是。” “多谢。” 梨落也未久留,又闲聊几句,便回了。 第二十章 布棋 一路上吹了冷风,梨落回到行宫时已清醒了,她不知自己怎就跟着林煜去了,竟还说出那样的话。她与林煜身份有别,若是被人看见,免不了又是一番是非。她们,本想就此做个了断,两人也都过得轻松,不至于被往事牵累,可是究竟是自己忘不了,还是他放不下,入宫这些时日,纠缠牵扯,一桩桩一件件,他们都逃不开。或许有些人有些事就是这样,越想放下,越想逃避,便越是被困住,越陷越深,直到筋疲力尽,便也老了。 “今晚的事,就当从未发生过。以后都不许再提。”梨落突然对桑言说到。 “是,公主,可是您方才不是还不介意的吗?” “方才本宫醉着,现在醒了,你也真是,明知道我与煜公子的事,怎么也不拦着点。”梨落似乎有些难为情,故意这样说。 “奴婢怎么没拦着,可公主都说无妨,那奴婢跟着瞎操心什么?”桑言也是明白梨落的心思,打趣道。 “好了好了,不许再提了。” 若干年后回想今日,也就只有醉酒,她才能如此放肆罢。 在行宫只住了一日,顾忌到林妃的身子,便回宫了。 林妃有孕,后宫之人自是要送上贺礼,但这礼倒是着实难送。她是皇后,这礼必然是得上得了台面的,又不能让人趁机做文章,否则以后万一林妃的胎有何问题,都是麻烦事。 叫桑言选了些像样的,梨落正挑着,凌煊铎慢着步子进来。 “在做什么?” 梨落闻声转头,看见来人,便要起身行礼,凌煊铎抬手制止,在梨落对面坐下。 “陛下进来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故意来吓臣妾?”嘴上虽这么说,梨落心里倒是高兴得很,送礼的事不必愁了。 “想看看你在做什么,不愿让他们扰了你罢了。摆这么多的宝贝出来,是要给送去给林妃的?” “陛下说的是,臣妾思来想去,也不知送什么给林妃妹妹,正好陛下来了,不如与臣妾一同挑挑。” 凌煊铎看着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饰物,还有些珍贵的宝物,也不都出自凌宫,还有些许是从墨国带来的。环视一圈,他从中挑出了一个红珊瑚的手钏,定睛瞧了瞧。 “这手钏是你初进宫时赏的,可是不喜欢,怎么没见你戴过?”说着将手钏递给梨落。 “陛下赏的怎会不喜欢,不舍得戴罢了。这手钏成色极好,珊瑚又对孕妇无害,不知陛下可愿意让臣妾借花献佛呢?” “你既然喜欢,便自己留着戴,那么多的宝贝,你何必割爱呢?” “不过是一条手钏,陛下都赏了臣妾,便是臣妾的了,臣妾与林妃投缘的很,她有孕臣妾也跟着欢喜,自是要挑好东西送了。” 凌煊铎还想再说什么,就又被梨落打断“陛下怎的如此小气,不过一条手钏,就舍不得了?” 凌煊铎思虑半刻,顿了顿说“怎么会,只要落儿愿意,别说一条手钏,什么朕会舍不得?” “惯会说些好听的来哄臣妾,陛下一会可有公务,与臣妾一同去看看林妃妹妹可好?” “朕今日得空,便陪你去看看也好。” 梨落让他相陪,自然也是存了私心的,礼物是他赏的,倒是没问题,他与自己同去,便多了层保险,也免得日后再起风波。 梨落更了衣,随凌煊铎一起去了凌清阁。恰好张雪晴宁欣二人也在,众人各怀心思,林妃这一胎,足够让后宫众人坐立难安。 众人打了招呼,都入了座。宁欣本还一脸不满,看见凌煊铎来,脸色变得倒快。倒是张雪晴,看不出什么,依旧的端庄,一双眸子深邃,不知喜悲。若是不知情的,都会觉得她更像是后宫之主吧,可越是这样无可挑剔,便越让人觉得深不可测,梨落对她,终究还是看不透。 “如今林妃有孕,本宫本应早早送上贺礼的,可是只怕妹妹宫里的奇珍异宝也不会少了,便同陛下一起挑了这珊瑚手钏,不知妹妹是否喜欢?桑言,拿来给林妃瞧瞧。” 话不过是这样说,皇后送的礼,不管什么,哪有挑剔的道理。 林妃接过手钏,虽说是梨落所赠,她总是顾忌的,但这手钏她确实喜欢得紧,想着是凌煊铎一起挑的,也不会有问题。打量一番,便戴上了。 “看来林妃确实是喜欢,这样快便戴上了,你还有着身孕,也不知道注意着些,若实在喜欢,也等着胎稳定些再戴,如今还是让人先好好收着。” 凌煊铎突然这样说,倒是让林妃怔住了,这样的小事,他怎么如今也这样在意了,许是自己这一胎,确实让他欢喜了,终于他对自己是不同了些。 张雪晴在一旁掩面一笑,道:“陛下当真是细心,这手钏对胎儿不会有影响,陛下放心就是了。林妃妹妹喜欢娘娘送的礼物,陛下可是吃醋了。” 这话一出,凌煊铎也不好再说什么,众人皆是一脸笑颜,只有张雪晴时不时的看向凌煊铎,他的那一点局促不安都被张雪晴收入眼底。 殊不知,让众人一笑而过的这句话,却成了一切一切的推手,后来的某一天,梨落想起今日,才知道,这后宫,从没有什么贤德良善之人 也只有这一切都过去,回想今日,一切方觉可笑。 “你这一胎着实难得,必要好好照看,朕前朝事忙,自是有些地方顾不到,你有什么需要都告诉皇后便好。”过了半晌凌煊铎缓缓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就是把这胎交给梨落照料了,若是日后出事,梨落也脱不了失职之罪,凌煊铎呀凌煊铎,终究还是算计着,终究还是信不过。 “那是自然,妹妹有事尽管开口就是,本宫定会护你周全。”梨落勉强应付着笑了笑,心下已经了然,此时心底微波荡漾,圈圈波纹漫延着,向遥远而又神秘的地方。 却有人看的通透,这盘棋,绝处逢生,另辟它途了,不得不叹,这下棋人,手段高明,却也当真是心狠啊。 一路回到凤仪殿,梨落也未说一句话。桑言还是沉不住气问了一句“公主,您有什么心事说与奴婢听听。” “本宫本欲避之,可没想到,到底还是躲不掉。他防着我,却不知我本就没存那害人的心思,就算不是林妃,本宫又岂会对孩子动手。倒真是抬举我了。”梨落冷笑着,将手中的书随手一扔,倚靠着出了神。 自己还是会失望的,他明明那般绝情,又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呢。还是说,自从入宫那天起,就已经动摇了。 第二十一章 为情伤,难自拔 凌清阁今日倒是热闹,刚送走了凌煊铎一行人,林煜便上门了。 “娘娘,煜公子在外求见。” “让他回吧,就说本宫今日累了,已经歇下了。” “娘娘,煜公子好不容易来一回,您当真就这样回了?”蔷儿也知道自家主子与外头那位闹的不愉快,可毕竟兄妹一场,哪有那么大的仇。 “罢了,让他进来吧,本宫倒想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微臣见过林妃娘娘,娘娘万福。”林煜躬身下拜,礼数周全。 林浅雪端坐主位,只冷冷道了声平身。 “还未恭喜娘娘有孕,十月怀胎,辛苦万分,望娘娘保重身体。” “煜公子就是来道喜的吗,如今喜也贺过了,若无其他事,公子请回吧。蔷儿,送客吧。”林浅雪搭着薇儿的手起身,就要往内室走。 “小雪,你当初说不愿踏足逸林苑,那也只好我来找你了,你当真要与我这样生分了吗?”林煜话中已有些急促,他的话若是不说,怕真的会酿成大祸。 “究竟是本宫要与你生分,还是煜公子心有所属,早就无暇其他了呢?” “上次的事,是兄长不对,兄长给你赔个不是。你可否再听我说几句话?” “煜公子知道有些话本宫不愿听,不说也罢。至于赔罪大可不必,本宫担不起。”林浅雪不愿再听,想来也不过那几句为她辩白的话,那日都已听得倦了。 “还请林妃娘娘听臣一言。”伴着这句话,竟是身后那人一撩衣袍膝盖砸地的声音,可给身边的蔷儿吓了一跳。 林煜也是无法,眼看着林浅雪转头欲走,咬咬牙竟那样直直的跪了下去。 “兄长这是做什么?我听你说便是。你先起来。”林浅雪也急了,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话,她这哥哥怎就如此执拗。虽说君臣之别,臣子跪嫔妃倒是宫礼之中,但宫礼之外毕竟还有长幼尊卑的规矩在。 “林妃娘娘有孕在身,万望娘娘保重自己与腹中胎儿,其他的不要想,也不要做。” “其他的,什么算其他的,皇后?你是怕我会利用这个孩子陷害皇后?煜公子还真是没让本宫失望啊!”林浅雪冷笑一声,她倒是想听他说下去了,她想知道他这个哥哥究竟会怎样维护那个女人。她坐回座位,抿了口茶,不再说话。 “小雪,我与皇后的事不似你想的那样,日后我会与你解释清楚的?” “我想的是哪样,煜公子倒是说与本宫听听,解释,这事情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吗?兄长是一片痴心,为她步步思虑周全,本宫还是那一句,你究竟值得吗?该吵的上次在逸林苑便吵过了,多说也无益。孩子的事不劳煜公子费心,本宫自有分寸,她不配让本宫拿孩子做筹码。煜公子想说的都说了,这回可以走了。”说罢,她起身,努力的忍回在眼眶中打转的泪,却早已被林煜看的清清楚楚。 “小雪,听哥的话,不要管,好吗,有些事,你慢慢会明白的。” “哥?你还知道你是我哥,你还知道你姓林,就不该再来与本宫说这些,就不该再护着她,想着她。你走,我不想见到你,走啊!”她越来越恨,梨落已经是皇后了,她为何又来勾走哥哥的心啊? 她吼到无力,却瘫倒在他怀里,她努力挣脱,却是无用。林煜轻轻地扶她坐下,未说一句话,便转身离开,直至门口,才淡淡开口,留下两个字“保重。”便消失在视线里,徒留满目夕阳黄晕,映着棵棵枯藤,毫无生气。 枉这世间痴情人,一个两个,为情伤,难自拔。 妍霜阁 “绛云,吩咐下去,以后从妍霜阁送到凌清阁的任何东西,都要经过太医之手,确保万无一失。” “是,娘娘。娘娘是担心林妃这胎……” “这胎保得住保不住都与本宫无关,本宫不害她,却绝不能被他人利用了。” “是,奴婢明白。” “对了,你上次说在湖心亭看见皇后与煜公子同行。可看清楚了?” “回娘娘,当时天色已晚,奴婢也是再三确认,这才敢告知娘娘的。” “多情可不是好事,皇后他也敢动,不想要命了。”张雪晴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摔在案几上,没来由的烦闷。 “娘娘您息怒,这事情,要不要让陛下知道?” “当然不能,本宫,还不想让他死。这辈子,就算再无关痛痒,也定不死不休。”张雪晴握着桌角的手暗暗用力,指尖发白却也不自知。 “娘娘,您还是放不下吗?。”绛云小声提醒,抚上她的手。 “罢了,就算再喜欢,不是也得不到吗?” 是啊,林煜再喜欢梨落,也是得不到;自己再念着他,也只剩下错过。 这高高的红墙,挡不住千军万马,只挡得住这墙里的人和墙外的人,一墙之隔,咫尺天涯。 第二十二章 假寐难醒 凌霄殿 “皇上,膳房刚送来的银耳雪梨羹,还有桂花糖糕,您歇一会再看折子吧。”说话的是严羽。 “你回来了,怎么样,之前交代你的事都办好了?”凌煊铎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眉头紧皱,看了一晚上的折子,也确实该歇歇了。 “回皇上,墨国确是来过信,属下截下来看过,但不过是些问候的话,并无不妥。” “嗯,那就不必再盯了。林府那边呢,可有什么异动?” “一切正常,只是前些日子煜公子去过瑶镜湖,与皇后娘娘,见过一面。”严羽的话说的犹犹豫豫,像是在有意避开什么。 “有什么话就说,不必遮遮掩掩的。”凌煊铎倒是意料之外的一脸轻松,像是早就知道一般。 “是。那日宴席散了以后,煜公子在湖心亭偶遇皇后娘娘,随后便一同回了煜公子住处,停留片刻便出来了。” “嗯,知道了,你这些日子辛苦了,回来了便歇一歇,这几日便不用跟着朕了。” “谢陛下。” 严羽应声而出,替他将门关好。今日的凌煊铎一反常态,过于平静了些。严羽跟了凌煊铎这么多年,从前有情绪也从来不会避着自己,当场便发作。他也清楚,这样的不动声色之下便是更骇人的帝王之怒。天子之妻,岂容他人觊觎,林煜,做的也确实过了些。 果然,这边刚刚将门关上,屋里就传来了杯碟破碎的声音。那些精心准备的吃食成了牺牲品,可显然,它们的牺牲并不能缓解天子之怒,反而愈演愈烈,无异于火上浇油了。 严羽没有离开,在门外守着,以他对凌煊铎的了解,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算了,所有的事情在他这,都要有一个结果。 “严羽,进来。”凌煊铎也清楚,严羽不会走。 推门而入,严羽扫视一周,地上都是打碎的瓷片,并未犹豫,单膝跪地,等着上面人发话。 “看见了还往上跪,就这么不想要那条腿?”看见严羽这样,凌煊铎这满肚子的怒气消了一半,他也不想牵累无辜的人,毕竟这件事与他也没有关系。“起来吧。” “谢陛下,陛下还有何吩咐。” “去凤仪殿。”说着就迈开步朝外面走去。 “陛下,现在去,娘娘怕是已经歇下了,不如明日再去吧。”严羽在后面提醒道。 “你在门外等着,不就是知道朕今晚要去?严羽啊严羽,何时连你也学会这般糊弄人的把戏了。”凌煊铎转过身,眸子深沉,嘴角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冷笑。皇权下的这世间众人,看来无一例外。 严羽微微抬头,刚好对上那双正盯着他的眼睛,慌忙低下头,就要跪下请罪。 “行了,走吧。”凌煊铎不再多言,扔下他快步消失在了夜色里。严羽也只能快步跟随。 凌霄殿距凤仪殿并不远,起初凌煊铎走的还很快,后来脚步越来越慢,他在犹豫,在思考,他去做什么呢?这个时辰去找她,他该说些什么呢?凌煊铎突然停住,站在原地,低头不语,俄而抬头看着远方,看向凤仪殿的方向。严羽跟在身后,远远等着,也不言语。两人就这样站在夜色里,看着黑夜将日月星辰吞没。 究竟是在乎,还是不在乎,他不知道。从再见到梨落那一刻,他这颗心就没有清晰过。失而复得,他该是欣喜的,往事旧歌,他依旧是忘不掉的,他也想弥补,他想真心真意待她,八年来,他无法否认自己曾多次想起她,八年来,他无法否认自己也曾后悔过,八年来,他有多少次想找到她,遇到她,重新来过。现在,她回来了,那一瞬的欣喜过后,终究理性占据了他的内心,他开始思考她的目的,怀疑,猜忌,从她来到凌宫开始,他监视她,试探她,从未一刻付过真心。但当知道林煜对她仍有非分之想时,他还是难以抑制的气愤,他满心的占有欲支配着他,这并不来源于他对她的爱,这只是他难以磨灭的胜负欲,他可能只是在捍卫他帝王的尊严,那是他的女人,就绝不允许有其他人念着。可笑,可笑,凌煊铎,现在的你和八年前的你有何分别,冷血,无情,得了这帝位,便彻底失了心。 雨潇潇,风萧萧,苦寻,悠悠,烦恼。 “陛下,雨下的大了,该回去了。” “无妨,朕想清醒清醒。” “陛下” “不必说了,你先回去吧,朕想一个人待会。” 严羽知道多言无用,便悄悄退到一旁,默默守着。他不知,自己今天那些话该不该告诉凌煊铎,他也不知,如今雨中的那位,究竟在想着什么。 茫茫人海,一眼终身 尘世飘落,此生不负 人去楼空,如梦如烟 可否归来,举杯欢言 往事一幕幕重现,那是他的青梅竹马,那是他少年时相知相许的人,他们一起看尽满街灯火,一起漫步雪中,稚嫩的声音也曾许过他一世安宁,此生白头。 就因为她是林家出来的,就算没有流着林家的血,却也是林府供养长大的小姐,皇帝绝不会容许后宫之中有两个林府之人,况且梨落与林煜关系匪浅,父皇告诉他,该割舍的总要割舍,林煜和梨落,终究都留不得。所以当年他弃了梨落,冷了林煜,保住了他的帝位。如今,他该醒醒了,他与林煜是朝堂之争,避不开,躲不掉;而梨落,她是无辜的。 落儿,是朕负了你。 第二日 “陛下,昨日淋了雨,属下去叫太医来瞧瞧吧。”严羽进来的时候便看见他在看折子。 “不必,这点雨不妨事的。”凌煊铎抬手拒绝,依旧专注。 “是,那属下去叫膳房弄些姜汤送来吧。” “嗯,去吧。”“等等,严羽。”严羽刚刚转身,便被叫住,凌煊铎猛地抬头,想到什么。 “陛下还有何吩咐。” “你一会去凌清阁办件事……” 严羽还在等待下文,凌煊铎却犹豫不言,看见他的手在桌上慢慢握紧,良久缓缓松开,伴着一声叹气,淡淡开口“算了,不必了。下去吧。” “是。” 他是纠结的,他知道这一切都在向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越来越偏离轨道;他知道自己做的每件事到最后都不会被她原谅;他也知道他现在的猜疑算计都只会让他们渐行渐远。昨天在雨中,他所谓的清醒,所谓的决定,到今天终究抵不过他的一场戏,这场他精心安排部署的戏,已经开场,他当然希望可以演下去。 “落儿,原谅凌哥哥吧。” …… 第二十三章 几家喜,几家忧 “陛下,前方捷报,宁将军大破齐军,齐军主力部队已被悉数除尽,剩下残余部队宁将军已带兵追击。南境未损丝寸国土,我军大获全胜,恭喜陛下。” “好,这场仗打得快,也打得好。宁渊到底是没让朕失望。”凌煊铎自是喜出望外,连连叫好。 “传旨,宁渊护国有功,封为宁国公,前线剩余之事由郭涟副将妥善处置,着令宁渊即刻班师回朝,接受封赏。另外,晋宁妃为贵妃,以示皇恩。” 刘全领了旨退下,这边凌煊铎仍是满脸喜悦,方才折子里报的徐州水患还扰着他不知如何解决,终于有件喜事了。 宁渊封宁国公,宁妃晋贵妃,宁家算是一时风光无限了,前朝的人看着眼红,后宫的人气的跺脚。可不过也都是敢怒不敢言罢了,这个时候,何必来浇一盆冷水,泼不了,还不得溅自己一身。但嘴上不说,心里还不都明镜似的,宁国公,这可是要凌驾林家之上了,这朝中谁不叹一句,林煜也真是沉得住气。 凌煊铎这封赏,不知给这兄妹俩招来多少仇恨,埋了多少祸根啊。 凤仪殿 “娘娘,刚得的消息,宁将军封了宁国公,宁妃晋了贵妃,这下宁家可算是出尽风头了。” “出风头,你不知道枪打出头鸟?”梨落听了消息并不意外,齐国在南境骚扰已久,凌煊铎早就不想再忍了,宁渊帮他解决了心腹大患,高兴也是正常。 “可这陛下未免也太偏爱宁家了些。” 梨落低了眉目,摆弄着手边没绣完的帕子,也没有心情再绣下去了。 是啊,当年林家为他出了多少力,流了多少血,不过也就封了侯。他高兴归高兴,封个侯也就算了,直接封宁国公,眼瞧着压了林煜一头。林家兵权交了,剩个承袭来的侯位,如今也是不值一提了。林妃有孕也不见晋封,倒是宁欣借了光先封了贵妃。借着宁渊一味打压着林煜,不过就想看着二家相争罢了。凌煊铎,终究还是连兄弟都算计了进去。 林煜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守着自己一方天地自顾逍遥。 徐州水患吃紧,接连下了几场大雨,凌煊铎急的焦头烂额,苦于没有好的人选。徐州不是什么富裕地方,治理水患条件艰苦不说,若成了,那是功德一件;若不成,便说是罪人也不为过。况且这水患来势汹汹,若是上天不佑,谁知会不会这一去,就回不来了。朝中人一个比一个的精明,谁愿意揽这么个卖力不讨好的差事,都找各种理由推脱,凌煊铎也不好逼迫。可事情拖下去总不是办法,终归要有人担起这担子的。 “徐州水患已不容再拖,诸位可有谁愿意挂帅出征,解此燃眉之急。” 满殿大臣鸦雀无声,面面相觑,无人站出来。 “朝廷养着你们便是让你们在关键时候往后退的吗?百姓深陷苦难,竟没有一人愿意担起责任。朕要你们有何用?”凌煊铎愤然起身,手指着满朝文武,满身戾气。 “陛下息怒。”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谁能不惧啊。众人撩袍而跪,齐声说道。 “息怒,你们倒是告诉朕该怎么息怒?” “陛下,臣不才,愿前往徐州,为陛下分忧,为黎民求生。如今徐州仍降雨不停,城中百姓已深陷危难,若是江水决堤,整个徐州城届时便会变成一片汪洋,满城百姓,数万条性命,后果不堪设想。臣请旨,即刻前往。”众人皆不语,独为首之人郑重再次下拜,朗声道。“林家世代为国尽忠,林煜既食君之禄,便应忠君之事,虽死不悔。” “好,好一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满朝文武皆是食君之禄,便也只有你愿意忠君之事。林煜,朕没看错你。那徐州水患之事便有你全权负责。天灾不可预料,朕许你特权,若有不容上报朝廷之时,可权宜行事。” “谢陛下,臣定当竭力而为,保徐州百姓周全。” “此事刻不容缓,便收拾行装,即刻出发吧,朕等你的好消息。” “是,陛下。” 散朝后,凌煊铎留了林煜说话,这次水患,千难万险,不知这一走,何时归还。 “陛下,臣是自愿前往,您不必挂怀。” “林煜,你我兄弟多年,就算之前多有不快,但此次,朕,仍是不放心啊。” “有陛下这句话,臣无怨无悔,林煜何其有幸,与陛下称兄道弟,既然陛下这样说了,臣自然要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林煜看凌煊铎一脸凝重,便故作轻松的说道。 凌煊铎拍了拍他的肩膀,拉近两人距离,用力的互相拥抱,拍了拍后背,两人都已是满眼热泪。 “臣已了无牵挂,只有表妹一人,若是臣真有……” “不会的,朕还等着你回来和朕一起喝酒呢。”凌煊铎打断他的话,“人还未走,不许说些不吉利的话。”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在殿外求见呢。” “让她进来吧,你也该与她告个别。”前半句是对着刘全说的,这后半句,则是转过身对林煜说的。 “臣妾拜见陛下。” “皇后免礼。” 林煜也朝梨落拱手作了揖,梨落微微低头,算是回礼。 “臣妾来的真是不巧,本想着陛下这几日为徐州水患忧心,便想来看看,结果还扰了陛下与煜公子。” “本来确是忧心,如今,林煜已经毛遂自荐,替朕去处理。皇后来得正是时候,你们俩也该告个别。” 梨落听得这话,心中不由一颤,徐州形势她有所耳闻,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去。 “煜公子此行务必小心,一路保重。徐州百姓就靠你了。” “多谢娘娘,臣定不负陛下与娘娘所托。”林煜躬身之际,看了一眼梨落,四目相对,尽在不言中。 几句话下来,两人都是尴尬,心中有话,可在这样的场合,谁又能说的出口呢。 “陛下,那臣妾便先告辞了。” 凌煊铎也看出了她的局促,也不强留。 第二十四章 你护苍生谁护你 回到凤仪殿。 “公主,您真就没什么话想对煜公子说吗?若是您不方便,让奴婢去给您带几句话也好。毕竟…” “不必了,他想说的我都明白,我要说的不过都是些叮咛嘱咐,想来说不说都是一样的,本宫只怕,他这一去,徐州水患会从天灾变成人祸啊。” “公主的意思是…”后半句没说出口,桑言已经明白了,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 林煜的位置多少人眼红,多少人盼着他这一去就永远别回来了。不光朝中之人这样想,恐怕连他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吧,这样好的机会,梨落不确定,会不会真的有人动手。 “桑言,皇兄给了本宫多少人?” “映雪阁的三十死士在暗中可供公主随时调遣。”桑言一提到映雪阁,尤其的郑重,走到梨落身前,抱拳说道。 “映雪阁?皇兄的死士营?这名字倒是别致,也亏皇兄想的出来,不知道的以为是哪个美人的宫殿呢。”梨落也看出桑言的紧张,便随口说了句玩笑,站起身,握住她的拳头,示意她不必如此紧张。 “映雪阁陛下培养多年,一直在暗中做事,这样的名字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那些事本宫不了解,你去挑几个信得过的,身手好的,悄悄保护着煜公子去徐州。” “是,公主。” 林煜,当年事已成过往,你既然不愿说,那就算了。如今,就算是本宫来还林家的恩情吧。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一定,一定。 眼眶不知是什么时候湿润的,梨落只觉得心痛,明明还没走呢,怎么像他真的回不来了一样。林煜,你要护这苍生,可谁护着你啊? “桑言,你说他会没事的对吧,是本宫想多了对吧。” “公主放心好了,有死士相护,煜公子不会有事的。” 林煜回去匆匆收拾了行装,天色渐晚,出发也来不及,只能等第二天清早整军出发。当初林老将军病逝,虎符已交,从此做一个闲散侯爷,虽入朝堂,却不理朝政,不问兵事。如今林家旧部大部分都已编入宁渊的镇安军,凌都十二营只护京都,若不是特殊战况绝不外调,禁卫军更是片刻不离皇宫,林煜只能是从各营中抽调,组一支先锋部队先行出发,待宁渊回朝在派人支援,但这也是后话了,愿不愿意派兵,派的兵能不能到徐州,现在谁又能说得准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林府祠堂 林煜端端正正地跪在中央,这一跪已经是一个时辰有余了,底下人也不敢进来,他也没有起来的意思。 当年,老安德侯病重,消息传到陈州之时他却还在醉酒。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万幸,他等到了儿子回来,有些话,他一定要亲口说与他听,方才安心啊。 “煜儿,爹这一辈子,为了先帝,为了凌国做的够多了,爹不愿你再走爹这条路了。”“虎符交了,兵权卸了,爹只能给你留一个侯府,够你平安度过后半辈子了。” “爹,您会没事的,是儿子不孝,儿子回来晚了。” “爹不怪你,当年的事,你别去怨陛下。答应爹,咳咳~离朝堂纷争越远越好,安安稳稳,娶妻生子……” 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无力垂下,那双曾经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剑目缓缓合上,永远不会睁开了。任他再怎么喊叫,也不会有人应了。 那夜,他就这样跪在祠堂,谁劝都无用。 安德侯府,世代为君,父亲为凌国鞠躬尽瘁,为先帝出生入死。最后的最后,临死之时,竟如此苍凉。他的父亲,该是旷野上的雄鹰,却被皇室束缚了一辈子。曾经他也是先帝最好的兄弟啊,却到底逃不过君臣相疑。他究竟有多少苦,多少怨,才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告诉他的儿子,不要走他的路可自己,偏偏看不明白。 如今,他还是要走这条路了,对不起爹,孩儿让您失望了。徐州的百姓等着孩儿,孩儿不得不去。 屋外,繁星满天,只那一颗分外闪烁,就算黑夜笼罩着这四方天地,那一颗星星,也会为他照亮前路。 他相信,父亲会原谅他的。 如今正值盛夏,骄阳炙烤着脚下土地,凌都城不似徐州,已连续多日不曾降雨,燥热闷得人们喘不过气,都避着不愿出门,可算有了一日凉爽,梨落也在宫里闷得久了,也想出去走走。 “去凌清阁看看吧,煜公子走时也来不及跟林妃辞行,本宫也该去探望一番。” 桑言听见梨落要出去,欢喜得紧,这几日在宫里可要把她闷坏了,早就想出去透透气了,便去给梨落拿衣服准备梳妆,一边走,嘴上也不闲着。 “想必煜公子也是放心不下林妃娘娘吧,毕竟兄妹一场,林妃娘娘又怀有身孕,独自一人,总归是惦念的,娘娘去看看也好。” “是啊,兄妹一场,总归是惦念的。”梨落也知道桑言是随口一说,偏偏就说到她心坎里了,兄妹一场,他也惦念过自己吗? 桑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也顾不得去取衣服,赶紧跑回梨落跟前,却看见她眼圈红红的,眼角一点点湿润,是刚擦过的泪痕。 “公主,奴婢失言了,您别这样,都是桑言的错,是桑言口无遮拦,又勾起公主的伤心事了。” “起来吧,不怪你,你又没说错,是本宫太敏感了。” 桑言还是不肯起,跪在梨落脚边,看着她那个样子,竟是要哭出来了。 “好了,我的好桑言,倒像是本宫欺负了你一样呢?没想到桑言也是个爱哭鼻子的。”梨落装作不在意地笑着,安慰着下面的人。 “公主,您惯会打趣奴婢。奴婢去给公主取衣服梳妆。” 桑言这才抹了眼泪起来。梨落看着她离开,还是绷不住了。她仰着头,忍着,忍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转着转着却还是流了出来。温热的泪,顺着脸颊,流进嘴里,苦涩,也只有自己咽下去。 再多的泪,再多的苦,何人能真正听懂她的心声啊,弦断曲终,不过也是世间一人孤苦,无人问津。再多的人来人往,也不过过眼云烟,叶落无声,水过无痕,能走进她心里的,不过就那么几人罢,如今,又都入了旁人的心,或者,也都成了与自己一样的孤苦人。 第二十五章 无需再忍 凌清阁 “参见皇后娘娘。” 凌清阁的人见来的是皇后,也不敢怠慢,忙请了梨落进去,才至门口,这才知道宁欣也在里面,这些日子宁欣晋封,好不风光,兄妹俩偏也是个闲不下的主,自然要来炫耀一番。当日林妃有孕多少压了她一头,可不要借势而上了嘛。 梨落也不着急进去,便在门口听了一会。 “林妃妹妹如今怀着身孕,可要好好调养了,别磕着碰着可就不好了。” “那是自然,姐姐说的极是,腹中龙子自然是要好生照看的。” “哟,妹妹就这么肯定是龙子了,这可不是谁都有的福分呐。”宁欣真是半句不肯让,如今也只能逞些口舌之快了。 “是否有这个福分娘娘可说了不算,妹妹只希望不论皇子公主,能平安就好。”林浅雪回的淡然,话毕,不紧不慢的端起面前的清茶。这是在凌清阁,她还能折腾到哪去。 “妹妹也别多想,本宫只是觉得毕竟皇后娘娘初来凌国,不若我们熟络,只怕妹妹有些话藏在心里不好说出口,便同本宫说说。” “皇后娘娘初来,难免力不从心,自然要姐姐从旁协助。” 话里话外什么意思谁还听不明白,她想说,那便迎着她说。梨落在外听得真切,笑宁欣也是蠢笨,这样的话也不知道避讳,可没想到更惊人的话在后头呢。 “那是自然,若不是凌墨之争以和亲作结,若她不是墨国长公主,又怎能容一个外族女人来统领凌国后宫?”宁欣越说越起劲,话音刚落还未启下句,便闻 “本宫竟不知宁贵妃对后位竟有如此大的见解,何不向陛下提议废后新立啊,嗯?” 梨落本想听过就算了,可宁欣偏不知好歹,若再容她说下去,不知又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梨落面色严肃,缓步进殿,声调陡然提高倒是让众人不寒而栗。可偏偏宁欣看不出来,非嫌这火烧的不旺,要再填上一把。 “原来皇后娘娘也喜欢听人墙角啊,是啊,本宫是想求陛下重新掂量掂量这后位,如今凌国边境已清,只剩一墨国,待我兄长有朝一日拿下墨国,皇后娘娘怕是也威风不起来了。”宁欣引身而起,趾高气昂,冷哼一声。头上一支牡丹金步摇正熠熠生辉,摇曳生姿。 “宁贵妃也知那是来日之事,那本宫今日就仍旧是皇后。宁贵妃难道不知道祸从口出吗?宁国公外御敌寇,立下如此大功,陛下恩泽宁家,可俗话说花无百日红,宁贵妃可要谨慎着些,免得引火上身。想必宁贵妃也知道,纵古观今,居功自傲,以下犯上的有功之臣比比皆是,最后都落得个什么下场?到了那一天,可别怪本宫没提醒你。”梨落步步逼近,凑到宁欣跟前,目色狠厉,咬出这几个字来。 宁欣听着这话方才回过来神,堪堪向后退了几步,可话已出口,宁欣爱惜面子,哪里肯就这样算了。强撑着硬气起来,迎上她的目光,回应: “你,很好,不愧是墨国长公主,想要离间君臣之情,简直妄想,不知意图不轨的是兄长,还是皇后娘娘本就另有目的,想夺我凌国江山呢?” “啪” 响亮的巴掌声,充斥着整个凌清阁。这一巴掌,所有人都愣了。 宁欣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脸颊发烫。大庭广众,堂堂贵妃,不止她自己没想到,者凌清阁的所有人包括梨落自己,都没想到。一向温婉和善,不理闲事的皇后娘娘,竟然会动手打人。这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这皇后有名无实,无非一枚和亲棋子罢了,后宫怕是宁贵妃的天下了。这之后,后宫人人皆知,皇后娘娘才是这后宫真正的主子。起码,墨国还在,这一点就不会变。 “娘娘息怒,宁贵妃也只是一时口不择言,您别放在心上。”一直默默看戏的林妃,终于插了一句话,毕竟事情是在凌清阁闹起来的,她这个主人在这,好歹也要给她留分颜面。 “醒了吗?本宫这一巴掌,就要告诉你,有些话,不该说。”看了一眼仍然惊魂未定,瑟瑟发抖的宁欣,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转而朝向外面恭谨低头的众人,冷冷开口:“来人,送宁贵妃回宫好好休养,这段时间就别出来了。” 终于宁欣被人半推半就地请了出去,这凌清阁也安宁了不少。梨落早没了兴致,来时候想说的话如今也不愿开口了。宁欣歪打正着说出来自己的心思,梨落只觉得烦闷,想快点离开。 “你也受了惊,好生歇着吧,本宫改日再来看你。” “娘娘,留步。”林浅雪迈出一步想要拦她,终究是身子不便,没等她跟上,梨落便回过头扶住了她。 “你有身孕,可得注意着些。若真是出个什么意外,本宫如何向陛下和煜公子交代。” “娘娘多虑了,臣妾还没娇弱到那地步。” 梨落示意底下人将林浅雪扶着坐下,才淡淡开口“你有话与本宫说?” “娘娘,本不是在墨国长大的对吧?”林浅雪毫无波澜地望着她,也不等她回答,继续说道“十五年的养育之恩,林家待你不薄,你又为何要恩将仇报呢?” “本宫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你竟如此沉不住气?在林府的十五年,林家对我的恩情,本宫从未有一刻忘过,本宫也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林家的事,真是担不起林妃这一句恩将仇报。” “担不起,娘娘对兄长做的事您当真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林家如今落得如此地步难道娘娘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还是你真的可以装作一无所知,将这一切都心安理得地接受?” “林妃,你究竟想说什么?” “徐州水患,满朝文武无一人敢应,为何偏偏要兄长接这个担子,娘娘难道不知道个中缘由吗?究竟是兄长毛遂自荐还是逼不得已,娘娘心中有数吧?这可惜林家满门忠烈,到最后竟落得君臣相疑的下场,竟是败在了女人手里。” “此次林煜去徐州,本宫真的不知情,更遑论逼迫?林煜此去,陛下和本宫都担心不已,是林妃多虑了吧。还有本宫也奉劝你一句,你若是安分守己,本宫会念及林家护你周全,但倘若你欲与我为敌,本宫也绝不手软。” “果然,那副伪善面孔下的你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吧,如今倒觉得宁贵妃说的不错,皇后娘娘来和亲的目的究竟为何还说不准呢。” 梨落站起身,强压怒气,她本不欲与她争辩,误会越积越深,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解释得通的,可谁知她竟已对自己有如此的偏见。罢了,说多错多,便到此为止吧。 “林妃乏了,也该歇着了,本宫就不打扰了。”说着便大步离开了凌清阁。 出了殿,方感觉透了口气,这天本就闷得很,压得她心口不畅快。她百思不得其解林浅雪究竟为何对自己如此仇恨,要将所有的事情都加罪于自己,她不相信这是空穴来风,却不知来源为何。自己到底对林家对林煜做了什么,竟是自己都不知道的。那些本已遗忘的记忆重新涌回脑海,一步步将她引入深渊。 第二十六章 辜负 一路上,梨落一直思考者,也没太注意脚下,竟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台阶,生生崴了脚,险些跌落,虽说是并无大碍,也给桑言吓了一跳,忙扶着回了凤仪殿,又急匆匆唤人去请太医。这动静大起来,把凌煊铎也惊动了。 刚一进门,便怒气冲冲,看那边太医还在处理,不好上前,便对着底下人发火“你们一个个都是做什么,连自己主子都护不住,好好的走路怎么就能崴了脚?如此毛手毛脚的,就应该都拖出去杖责一顿,便也长了记性。” 桑言连忙跪下磕头,嘴里喊着恕罪。梨落伤了脚,她本就自责,凌煊铎说了一通,她也不冤枉。只是心里不舒坦,替梨落担心罢了。 “陛下一来便只顾着发火,也不先来看看臣妾的伤。桑言是臣妾的人,要罚也是臣妾来罚,便不劳烦陛下了。” 太医也处理好了,凌煊铎赶紧到榻边坐下。 “听见了?还不送江太医出去。”这句话是对桑言她们说的。“落儿,伤的如何,快让朕看看。是朕的不对,顾此失彼了。” 凌煊铎掀开被子一角,帮梨落活动着脚踝。上次这样还是十多年前吧,她非缠着林煜爬上树去摘果子,却将脚踝扭到了。她的凌哥哥也是这样,一边揉着,还一边数落着林煜连个女孩子都保护不好。时间匆匆而逝,过去三人嬉戏打闹,无拘无束的时光终究烟消云散了。同样的人,却已今时不同往日了。又想到林煜,不知他在徐州可一切安好。 “陛下,徐州水患如何了?” “徐州刺史是林煜的旧友,想来交接的也方便一些。这也是朕让他去的原因。这几日传来的信看,进展的还不错。” “煜公子不是自己请愿想要去徐州的吗?难不成是陛下属意的?” “旁敲侧击,也有他自己的意愿。”凌煊铎已有不悦,替她掖了掖被子。不再言语。 这是梨落没有想到的,白日里林浅雪说的那句话,她本还在疑惑,如今,却也明白了八分。旁敲侧击,不过欲盖弥彰罢了。他还真是会用人,知道他不会拒绝,便选了他去。仗着那点情分,林煜帮他做了多少事,却半分好处没落着。 “这次水患来势汹汹,还望上天庇佑,早日平息才好。” “你担心他?” “若说不是,想必陛下也不会信吧。”梨落低下头,小声喃喃道。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先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凌煊铎起身离开,大步流星,头也不回。 “陛下,兄弟情义,断不可辜负。”这一句,她不知是怎样说出口的,未经思索,便脱口而出,后来想想,若是他决意如此,说与不说又有何用。 他只是脚步一顿,并未回应,快步出了门。这一路,凌煊铎的脑海里都是那句话,兄弟情义,不可辜负。 他何曾想过要这样,当年父皇说,他和林煜注定逃不过君君臣臣的束缚,自己那么笃定,不会的,他和林煜何以会到那种地步?如今,他不得不信了。这一步步发展皆非他所愿,却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帝王之路,走的久了,就真的回不了头了;这皇位,坐得久了,身边的人就真的越来越少了。 “前面就是寻珍阁了吧。” “回陛下,正是。” 凌煊铎在门外驻足良久,望着那块匾额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可要奴才进去知会一声。” “罢了,她不会见朕的。何必自讨苦吃。” 凌煊铎只是觉得,这宫里,当真孤独得很,一个两个的心思都不在自己身上,都只念着他人的好。却没有意识到,这一个两个,都是被他伤过一次,才会如此啊。 凤仪殿这边桑言送走了江太医,看凌煊铎走了,方才兴冲冲地进来。 “何事让你如此高兴?才被斥了一通这么快就忘了形?” “公主,桑言方才送那江太医,您猜怎么?那江太医竟也是墨国中人。” “哦?从何得知。” “奴婢随江太医去拿药,江太医给了一瓶药粉,说是家传的方子,那药奴婢从前在宫里也见过。”说着把怀里的瓷瓶拿给梨落看。 “照你这么说,这江太医不光是墨国人,还跟宫里人有关系?”梨落拿着看了许久,却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这个奴婢也不好打听,只是问了他是否来自墨国,倒没否认。” “你多留意些,说不定还能与我们站在一边呢。” “桑言明白。” 第二十七章 入局 徐州 “难民都安置得差不多了,这么些天下去,这雨总归是停了,若不然,这些百姓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 说话的正是徐州刺史梁承宇,“云霏霏而承宇”,云气旺盛高接檐宇,梁承宇出身世家,仕途也算一帆风顺,若没有徐州这档事,梁承宇也快要调到京中任职了。 “可算给了我们几日喘息的时间,早早把百姓迁出去也好,就当防患于未然,堤坝要加紧了,这雨不知什么时候就又下起来了。” “林大人说的是,下官这就去办。”梁承宇拱手就要下去。 “等等。”林煜站起身走到梁承宇面前,替他理了理褶皱的袖子,“一天到晚就看见你忙前忙后,怕是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吧。” “水火无情,一刻歇不得,累些又何妨,大人不也是日日操劳。” “承宇,你还是这样,事必躬亲,半点都不肯假手他人。” “林大人亲自交代,我自然要亲自去办,否则怎么对得起林大人千里迢迢来救急呢?”梁承宇这才有了点笑意,看着林煜,像极了曾经的少年。 “一口一个林大人叫得恭敬,本官倒不知道梁大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说着还故意去戳了戳面前人的胸口,挑眉逗弄着。好似那些不开心的事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好了,堤坝那边我已经派人去看着了,用不着你。坐下陪我说说话,你我兄弟自见面以来还没来得及坐下好好聊聊呢。” “当年陈州一别,如今,四年多了。”梁承宇也不再客气,拂了拂衣摆,入了座。 “是啊,四年多了,你来徐州都两年多了吧。本来要到陈州去找你,一拖便拖到你到徐州任职,这么久也不得空。几年的功夫,你做事越发稳妥了,这次百姓的疏散工作考虑的这样周到,做兄长的倒是自愧不如了。” “林兄谬赞了,承宇这几年历练,能做到如今的位置,也是仰仗天恩啊。还未来得及问你,这徐州不是什么好差事,陛下怎么就派你来了?” 林煜也不急着回答,给梁承宇倒了茶,又自己倒上一杯,这才缓缓开口。 “还不是因为你?这徐州你都知道不是什么好差事,朝里那些个人精明得跟什么似的,哪会有人愿意来,也是因你在这,陛下看我与你还熟识些,便派我来了。”本也不愿透露太多,林煜也就故作轻松的开了句玩笑。 “那下官还要感谢林大人一番了。”梁承宇这边拱手,两人都乐得开怀。 “那倒是不用,其实我这次来也是存了些私心的。南境平了,过不了多久宁渊就要回京,我也是想出来避一避。” “想要避一避也不用来这地方,你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林煜四下望了望,确认无人方才开口说道: “我也不瞒你,其实,我来还有一个目的。陛下怀疑户部有人动了赈灾的钱粮,我来也是为了试探一番。此话我可只跟你一人提起,万不可泄露。” “这你自然放心,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可我总感觉这事情没那么简单,陛下让你来查,若是真有问题,可不要将你困死在这。”梁承宇想到了什么,这心里揪得一疼,脑子里绕的不清不楚,乱的很。话方出口便觉得后悔,却也是覆水难收。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如果真有问题,徐州现有的这些粮撑不了多久,再从京城调肯定是来不及,与徐州相邻的最近的就是铜山和滕州,可偏偏铜山和滕州刺史都与张相举荐的,林家出事怕是看戏都不够,又怎会出手相救。” “你既然看得通透,明知是死局又何必自投罗网?”梁承宇更急了。 “因为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徐州天灾是真,就像你说的,水火无情,难道真让我眼睁睁看着徐州百姓深陷危难却见死不救吗?我做不到,若是你,你也做不到。” 梁承宇一时无言,心头却不由一颤,忙低头喝了口茶,那一点局促却被林煜看在眼里。林煜也拿起了手边的茶,陷入了沉默。 “可不管结果如何,不管徐州之围你能不能解,与户部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上面的意思,岂是我能揣测的了的,承宇,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这朝堂险恶,互为牵制,权衡之术陛下向来做得最好。若是可能,我倒希望你不要掺和进来。” 梁承宇看着他神色落寞,默默思索着,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屋外还是被雨水冲刷的一片狼藉,放眼望去,毫无生机可言。檐下还滴着水,滴滴答答的声音倒惹得人心烦。雨滴芭蕉心欲碎,声声还忆当初。这没有芭蕉,只有这坑坑洼洼的空堂,寂寂寥寥的长街,和看不清前路的孤人。 第二十八章 初现端倪 墨国高府 高止离刚从朝上下来,正欲回房,便看见欢欢喜喜出来的妹妹高芷涵。 “哥哥,今日下朝怎么这样晚。” “陛下留着说了会话,故而迟些。你是有什么喜事这样开心?”朝中之事自是不必与妹妹多说,看着小姑娘这个样子,高止离那颗紧绷的弦也松下来不少。 芷涵扭捏不言,硬是半拖半拽将人拉到自己房中才肯说。 “我今日去看首饰,遇到了个人。”她手上扯着帕子,脸上也浮了层绯红。 高止离这才明白,妹妹这是遇着良人了。 “不知道是谁家的公子入了我们高家大小姐的眼了?说与哥哥听听。” “哥哥,我说了,你可不许告诉父亲。” “好,哥哥帮你保守秘密。这回总可以告诉我了。” “他唤作顾泽辰。”女孩脸上仍是盈盈的笑意难掩,这名字她从听到的那一刻就印在了心间。 “顾泽辰,太尉顾大人的长子,如今的鸿胪寺卿?哥哥说的可对?” 高芷涵低着头不语,脸上的红晕更甚了。 “顾泽辰是陛下钦点的鸿胪寺卿,论样貌才华都是不可多得的,这样的人配你也不算委屈了你。” “哥哥说什么呢,这还八字没一撇呢。”高芷涵闻言更是害羞,连忙去扯哥哥的衣襟,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若当真喜欢他,便也要知道他是何想法,这事不急,慢慢来。” “我自是不急,哥哥都还没娶妻呢,什么时候哥哥能带回来个嫂子,才轮得到我呢。”女孩眉毛一挑,故意挑衅的说着。 “你是实在无聊,想找个嫂子陪你聊天吧。我还不知道你。”高止离宠溺地摸摸妹妹的头,一转眼,这丫头都这么大了。 “可不是无聊,自从落儿姐姐走了以后,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回换成高止离不再说话了,当初一别,不过半载,却似经年,如今想来,都有些陌生了。 “哥哥,你在想什么啊?也不知道落儿姐姐在那过得怎么样,凌国的陛下对落儿姐姐好不好。你说落儿姐姐会不会忘了芷涵呢?” 高止离才回过神,笑道: “傻丫头,你落儿姐姐怎么会忘了你,她给哥哥来过信,你放心好了,长公主身为皇后,怎么会过得不好。我的芷涵以后也要找一个爱你的郎君,会过得比落儿姐姐还幸福的。” 高止离看着面前的妹妹,似乎当时的梨落如今也站在他的面前,只可惜,那个落儿妹妹当真是不见了,而终究他也没能给她一个家,他国冷雨,异乡残月,她过得究竟好不好,高止离骗的了妹妹,却骗不了自己。他只有芷涵这一个妹妹了,不论如何,他不能再错一次了。 芷涵,相信哥哥,哥哥会让你幸福的。 只是,顾泽辰究竟是不是你的良配。 这边梨落因为伤了脚踝,倒是有了闲暇,她一直没能完全明白那日林浅雪的话究竟何意,那日一番试探,凌煊铎既已承认是自己安排,那自己想的就不错,这次水患绝不只是赈灾这么简单。林浅雪既然有此一问,必然是知道些什么了。 “桑言,你去打听一下,煜公子离宫之前可去过凌清阁?” “是,公主。” 桑言的答案印证了梨落最不愿相信的一种假设。林煜见过林浅雪,说了好多日后叮嘱,却未言明究竟是何人安排,所以才会让她生出诸多怀疑。林煜明知此去凶多吉少,才会特意让自己照顾好林妃。可凌煊铎和林煜之间究竟在筹谋什么,凌煊铎又有何私心,她仍旧不清楚。 桑言看她痴坐了一下午,也不忍心打断,一转眼已到了晚膳的时辰,正想着怎么叫她,只见梨落双手揉了揉太阳穴,开口说道“公主,想了一下午了,该歇歇了,晚膳都备好了,奴婢服侍您用膳吧。” “也好。” 看着满桌子的佳肴,梨落却是没有胃口,刚抬了筷子,又缓缓放下。 “徐州水患,百姓们尚食不果腹,本宫这却是各色珍馐,好不丰盛,让本宫怎么吃得下去。” “是啊,奴婢最清楚这水患了,当年奴婢家里就是因为水患,江水决堤,四处流离,可偏偏赈灾的粮食被那些个贪官都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不知饿死了多少人,奴婢的父母也死在了那场水患,只留下桑言一个人。若不是被映雪阁的人所救,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没事了,都过去了,以后你在本宫身边,本宫便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梨落轻拍着桑言的手安慰着。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眉头微蹙“等等,你刚才说江水决堤,而赈灾的粮食未到,赈灾的钱粮,所以…” “公主,你是想到了?” “你快去查,这次赈灾的钱粮是谁负责的,又是谁负责运送,越快越好。” “公主是怀疑…奴婢这就去查。” 梨落心中隐隐不安,若真如自己所想,那徐州必定是水深火热,林煜也是不好收场啊。 第二十九章 醉翁之意 而此时,这热闹京城中,一茶楼隐于闹市,正进行着一场不为人知的勾当。 上座的男子一身黑色斗篷,低头品茶,下首男子衣着华丽,宝玉加冠,一看便是达官贵胄,两人密语几句,那华服男子便告辞离去,转身下楼蹑手蹑脚上了辆马车。那黑衣男子等那人走后,缓缓向身边人开口“派人盯住他,这事马虎不得,可别出了什么闪失。”听着声音略显喑哑,是个上了年纪的。 “属下明白,只是,这批东西还运到一处吗?今日寨子附近总有异动,属下怀疑是不是被人盯上了。” “无妨,这次你亲自送去,只要不让徐州那位抓着把柄就好。” “您的意思是,安德侯这次就是为了查这件事?那风险是不是太大了?” “他要查便让他查,就算查到我头上又如何,我倒要看看这个煜公子敢不敢动我。”斗篷下男人眼神狠厉,一声冷笑,握着茶杯的手不觉收了力,重重地摔在桌上。 凌霄殿 “徐州可有什么消息?” “回陛下,一切正常。” “有消息第一时间来报。” “是,属下明白。” 凌煊铎刚低下头欲继续批奏折,却突然想到卢忠湛进京的事。 “去凤仪殿。” “陛下怎么来了,也不事先来通报一声,臣妾也好准备准备。” “朕也是突然想到有事要与你说,这才没来得及派人告诉你。” “桑言,去备上好的白眉。陛下要跟臣妾说什么?”梨落唤桑言去备茶,跟凌煊铎进了内室。 “难得你还记得朕爱喝什么茶。” “陛下的习惯,何尝不是臣妾的习惯呢。这么多载春秋已过,依旧记得的,也只能是习惯了吧。” 凌煊铎也不急着坐,转身双手攥住面前人的双手,仔细打量着。天色渐晚,未施粉黛,繁重的头饰已经卸下,只一支海棠花的簪子将如瀑黑发松松挽上,余了一缕碎发从额前垂落,此时的梨落不像是这凌国的皇后,倒像是平常人家相夫教子的娘子。 “陛下,怎么一直盯着臣妾看。” “朕的落儿当真是清新脱俗,不似常人。”凌煊铎收了目光,笑道。 “好了,陛下快说正事吧。”梨落推着他入座,站在他身侧,轻捏着肩膀。 “今天从晋南来的消息,卢忠湛过些日子到凌都,如今已经在路上了。卢大人的千金也一起来,林煜不在,还需你多照料些。” “卢大人,说起来也算臣妾的半个师父了,陛下放心,臣妾会安置妥当的。” “你做事朕自然放心。只是,唉……” “卢大人进京,陛下该高兴才是啊。” “卢老虽说是林煜的师父,却也对朕教益良多,先帝在世时卢老辞官,因着与林家世交,便留在府中当了先生,卢老厌倦朝堂,又与父皇不快,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朕也不好再做些什么,只能借你的名义好生敬之。” 凌煊铎轻抚肩上的手,示意她停下,二人都想起了旧事,气氛一下子冷了不少。梨落缓缓走到他身前,这次换她来握他的手,过了这么多年,就算愁难去,恨难偿,可十数年的情分磨出的默契,那份心照不宣已经融入彼此了。梨落如今方才明白,自己舍不得的不是那十几年的时间,而是那些时间里的那个人吧。如今那个人,他就在这,伸伸手就触得到的地方。 凌煊铎缓了缓又道:“落儿,这些年朕确是诸多无奈啊,这世间的凉薄,曲折,在这宫里体现的淋漓尽致,从前是,现在仍是。父皇活着,是君,朕不能抗旨;父皇不在了,也仍是父,朕不能有违孝道。所以,朕也只能辜负。” “陛下说的臣妾都明白,卢大人会明白的,林煜也会明白的。” 凌煊铎望着面前的人,眸中染着不易察觉的悲戚,落儿,你真的明白吗? 这段话,说的是卢忠湛,又何尝不是你啊,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连补偿,都不知从何入手,一块七零八落的玻璃,任再怎么补,也是满目疮痍。 “但愿如此吧。” 桑言一番探查,赈灾的钱粮照旧是户部负责,户部尚书正直不阿,向来不参与结盟党争,这笔钱粮从头至尾是他盯着准备的,自是没什么问题,那问题就出在运送上了。可护送钱粮的队伍已经出发,现在再调查也来不及了。 “桑言,派死士跟上运送物资的队伍,务必要保证安全到达徐州。” “是,公主。”桑言也明白事情紧急,赶着下去安排。 “等等,桑言,这次本宫想你亲自去,此事事关重大,不容许有半点闪失,旁人本宫不放心,唯有你去,本宫才放心啊。” “公主,不是桑言不想去,而是桑言的任务是保护公主,桑言走了公主身边没有人,若是出了事可怎么是好。” “你放心好了,本宫在宫里还能出什么事,有陛下在,不会让我有事的。你快去快回,这件事不完,本宫心里难安。” 桑言最终还是妥协了,带着人沿着官道追去。 风涛暗涌,人心难算,几句真,几句假,梨落辨不清楚。深宫之中,桑言是她唯一信任之人,林煜之事,她没有更好的人选,只能尽力一搏。八年的梦,如今才算真的醒了,林煜与她,可舍弃一切,全力护之;凌煊铎与她,便是那一切中的例外,就算她舍得一切,也舍不得他吧。 凌煊铎今日舞的这番剑,意在的是卢忠湛,还是自己,还是旁人,她明明白白。无论是谁,他那一句话,便是承认了他的所为,也是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辜负,辜负,只能怪岁月匆忙,没能给他们彼此一个机会。 第三十章 暗涌 桑言沿着官道一路追去,也并未发现些许不妥,只能暗暗跟进,静观其变。 桑言走的这几日,梨落一直在思考凌煊铎派林煜赈灾的目的,却也没有进展,钱粮一事也不见桑言传回消息。徐州的降水还在持续,林煜和梁承宇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最开始林煜还每日差人去询问赈灾钱粮的进度,可随着灾民越来越多,林煜忙于安抚,加之江堤修筑也在关键时期,便安排了下面人负责接应,一时也顾不过来。 林煜走在江边,一身布衣,裤脚已是泥水浸湿,哪里还有半分世家公子,皇帝红人的风光,所幸发髻还算整洁,不过鬓角也已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两侧,脸上已填憔悴之色,怕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堤坝的修筑还有多久完成?”林煜寻了一个管事的问道。 “大人,若是不出意外,五日之内便可结束,只是近日这雨又下了起来,我们也只能是尽力而为啊。” “好,辛苦大家了。” 林煜看向一旁的工程,总觉得哪里不对,幼时也随父亲来过江南,目睹过人们修建堤坝,今时今日总觉得有些问题,又不知出在哪里,正要问询,却见手下陈桉来报,说是梁承宇唤自己过去,也只能作罢。 “承宇,是发生了何事,如此匆忙。” “今日转移江边百姓,有人寻衅滋事,本无大碍,陈桉气急,非说要去找你解决,我没拦住他,现下事情已经解决了。倒让你白跑一趟。” 梁承宇说完,陈桉在一旁也是惴惴不安,抿唇不语,那人诋毁自家公子,又出言不逊,自己也是一时没忍住,如今一想确是冲动了。林煜本来也是生气,一看他那个样子,也不忍苛责。 “当初就不应该给你取这个名字,陈桉陈桉,倒真像棵树一样,大丈夫能屈能伸,怎的就这样沉不住气。” “是属下莽撞了,公子恕罪。” “好了,不说你了,先下去吧。”“承宇,我今日在江边巡视,总觉得这堤坝修得有问题,正想问问你呢。” 听及此,梁承宇面色严肃,认真道 “有问题?怎会如此,这工程是我从头盯着的,没有一丝懈怠,怎还会有问题。” “你先别着急,你做事我自然放心,只是这事马虎不得,我到底没有你专业,还需你多费心才是,千万别出了什么差错。” “这是自然,你信得过我,我自然不会让你在陛下面前无法交代。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去看着,林大人。”说罢一拱手,又恢复了笑意。 他不是不信梁承宇,只是觉得这一切来的未免太顺利了些,他信梁承宇,他也信凌煊铎,他不信的是这世道,是这诡谲的人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可信而信之,就算千疮百孔,就算遍体鳞伤,也不愿亲手毁了兄弟情分,他宁愿最后受伤的是他,他也做不到将刀刺向自己的兄弟。 依旧是漫天雷雨,片片阴云,笼罩着徐州城,却遮不住他的一片赤子之心。 而京城呢,向阳花开,满目晴云,照着一个个豪气凌云的少年指点江山;却也有笙歌霓裳,胭脂酒气,麻痹着人心。 “不好了,皇后娘娘,凌清阁出事了,林妃娘娘的胎怕是,怕是…”槿毓匆匆忙忙的进殿,也顾不得行礼。 “你别急,好好说。”桑言放下手中的丝线,正色听着,槿毓是自己初进宫时凤仪殿的人,却也一直不敢用,桑言走之前又细细查了一番,底细还算干净,便调到身边了。 “娘娘,林妃今日不知怎的,好好的就腹痛,召了太医去,怕是不好了。陛下在前朝议事,打扰不得,请您快些过去呢。” “随本宫去看看。” 刚踏进凌清阁就看见婢女们进进出出,一盆盆清水进去,一盆盆血水出来,这孩子,怕是真的留不住了。梨落也顾不得想那许多,还是保住孩子要紧。 “张院判,林妃腹中之子如何?” “回皇后,臣等尽力,也只能保住林妃娘娘,这孩子,还请恕臣等无能。”说罢,一众太医跪在梨落身前,不再言语。 床榻上,林浅雪早已无力,发丝沾了汗胡乱地撩在一旁,脸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劫后余生,也是难熬,罢了,罢了,人没事就好。 “都起来吧,想来你们也是尽力了,是这孩子福薄,来不及看她父皇一面。” “槿毓,再差人去请陛下。” “娘娘,已经去请了。”“娘娘,借一步说话。”槿毓示意她出门。 “有何事不能在殿内说?” “娘娘,这件事怕不会是那么简单,林妃娘娘的胎想来并无不妥,这小产来的未免太过突然。奴婢怕,是请君入瓮啊。” “你说的本宫何尝没有想到,自林妃有孕以来,本宫事事谨慎,唯恐落下把柄,只是如今这形势,难保不是冲着本宫来的。可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梨落看得清,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皇后。”是凌煊铎。来人行色匆匆,也不顾院中人见礼,直冲着内室走去。 “陛下,室内污秽,恐污了陛下圣体,还是不进的好。” 梨落伸手揽住,将人引入了外殿。 “张院判,究竟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林妃怎么会小产?”一双眸子似寒冰般,剑眉蹙起,天子盛怒,何人能阻。 “陛下恕罪。”太医院的太医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却无人再敢言下句。 “陛下问话,如实回答便是。”梨落在一旁提醒。 “回陛下,林妃娘娘的胎确实安稳,并无小产可能,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凌煊铎弯下身子,盯着底下瑟瑟发抖的人吼道。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只是,林妃娘娘小产是因为体内有少量的麝香,这才,这才滑胎啊。” “麝香,林妃有孕,何人敢用麝香,存的是什么样的歹毒的心肠。”听及此,凌煊铎已是怒极,随手掀翻了身边的茶碗。“带凌清阁的人来,朕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谋害皇嗣。” 梨落只觉不妙,这一局,怕真的是为自己而设的,只要林妃身边的人指认,自己便是百口莫辩,可梨落实在想不明白,林浅雪究竟多狠的心,能拿孩子算计自己。 “陛下,人到了。” 第三十一章 一树梨花落 凌清阁一众宫人在外殿跪了一地,垂首伏地,连喘气都是颤抖着。 “朕只问一遍,林妃殿里的麝香究竟从何而来,又是受何人指使?”那声音冷到极点,不带一丝温度。 这样说谁人敢应啊,下面的人没反应,只是伏得更低些。 手边换了新的茶,还未进口,又是同样的下场,“啪”的一声摔的粉碎,梨落的心也跟着一揪。几个位分低的嫔妃应声跪了,梨落也撩了繁重的衣摆,在凌煊铎身边跪下,地上还有碎裂的茶盏和四溅的茶水,她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陛下息怒,身子要紧,您这样问,他们自然不敢答,倒不如徐徐图之。” “这还有碎瓷片,你先起来,伤了膝盖可怎么好。”凌煊铎低下身子将她扶起,声音终于柔和下来,对着梨落,那双染冰的眸子终是不忍。 “皇后坐吧。” “你们应该知道陛下问的是什么罪,谋害皇嗣,是你们能担得起的吗?若是没有人说,自然有千百种方法让你们开口,陛下和本宫有的是时间陪你们耗着,是现在说还是逼着你们说,你们自己决定。可都想明白了吗?” 又是静默良久,终于有一个婢女颤颤巍巍地抬起头。 “我说,我说。陛下,麝香是我偷偷加在内殿的熏香里的,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但是奴婢是受人指使的啊,陛下明察。”说完就拼命地磕着头,青石板上印着丝丝血迹,看着渗人。 “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凌煊铎逼问着,话间却听不出半点波动。 “是,是…”那婢女不再说,眼神若有若无地瞟向梨落的方向,若说她不敢说,那这眼神也足够明显了。 “究竟是何人指使,陛下和本宫都在这,自会替你做主。” “陛下,是皇后娘娘指使啊,就算皇后娘娘不让说,奴婢也不得不说了。是皇后身边的桑言姑姑,隔几日便会来给奴婢送,交代,交代奴婢偷偷加在林妃娘娘日日的燃香中,陛下,奴婢实在是迫不得已啊,陛下饶命啊。”声泪俱下,那婢子说的煞有其事,一边说还一边看向梨落。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意料之外,目瞪口呆。凌煊铎并未开口,冷眼看着底下瑟瑟发抖的婢子。 良久,终于“你可知,诬陷当朝皇后,当诛九族。你有几条命来抵?”满堂静寂,凌煊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那双眼睛,便像要吃人一般。 “陛下,奴婢哪里敢欺瞒陛下,奴婢已无家人,左右都是一死,又何必欺瞒。陛下若不信,大可叫桑言姑姑来对质,便可知奴婢所言非虚啊,陛下。” 凌煊铎缓缓看向梨落,那婢子说的字字恳切,若说空穴来风,他自然不信。梨落面无波澜,好似早就想到了一般,她一步一步走进她们设计好的陷阱,她今天的所作所为都成了欲盖弥彰,她又有什么可说。 “陛下,在殿后的树下找到了燃过的香屑,却有麝香。” 严羽在凌煊铎耳边低语的几句话,梨落听得一清二楚,这场局,众目睽睽,人证物证,布的天衣无缝,赌的是帝王之心。 “召桑言来。” “是” “不必了,桑言被臣妾派出宫了。” 百口莫辩,桑言前脚刚走,后脚陷害便来了,可她不能说,林煜的事,一约既定,万山无阻。 “何事出宫” “恕臣妾无可奉告。” “好。” “陛下,臣已搜过凤仪殿,桑言房中的麝香在此。”开口的是,禁卫军统领谢泽。 “放肆,朕何时下的令,许你们搜查皇后寝殿?一个一个都来欺君犯上,都不要命了是吗?”凌煊铎拍案而起,指着谢泽和底下跪着的众人。 “臣该死。” 梨落又一次俯身下跪,却没有解释,那是禁卫军啊,除了你,谁能动得了他们?今日这场局,已然料到,我想得到,敌人必将筹谋的万无一失,后殿的香屑我不意外,桑言宫里的麝香我也不意外。只是事到如今,你当真不愿信我啊。青石染血,梨花落尽,明年的海棠花开,自己怕是见不到了吧。 这一次,他没有扶她起来,地上的碎瓷,他也忘了。 “落儿,朕想听你亲口对朕说。”那双真挚的眸子,若还是少时,自己定是会信的吧。可惜时过境迁,不敢再信了。 “陛下可还肯信落儿吗?” “只要你肯说。” “臣妾无话可说。” 没有众人期待的苦苦哀求,没有一声求情冤枉,这场苦情戏,台子都搭起来了,却没人唱。因为对于梨落来说,那一句问出口,就真的无话可说了。。这一刻,她是墨国长公主,她不能将墨国的尊严放在地上践踏。 八年一场囫囵梦,却惹得一世虚妄。辜负,这已记不得是第几次了。 一人归,一人等, 两处相思夜微冷, 欲归欲迎却恨世事横。 落儿和凌哥哥,再也无法相遇了。。。 第三十二章 彻骨寒 “此事尚未明晰,疑点重重,朕自会着有司细细调查,若是蓄意陷害,朕绝不轻饶。至于皇后,事情调查清楚之前,暂居凤仪殿,非召不得出。这个叛主的奴婢,杖毙。”凌煊铎高声说道,到最好一句,已是无力,沉重地阖了阖眼。 众人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圣意已下,再无余地,只能看着禁卫军拖着那人出去,哭喊之声不绝于耳。。 “待桑言回宫,朕再听你解释。”这句话,是凌煊铎临走时低声说的,说完,头也未回。 梨落明白,凌煊铎想听她解释的,自然不是林妃的孩子。原来,他都知道。 凌煊铎甩袖而出,槿毓扶着梨落起来,膝下那片碎瓷已刺的自己毫无知觉了,起身这一刻,才感受到撕裂的痛感。 “都起来吧。”梨落朝着众人说了一句,便从中间刚让出的过道离去,出门前又对薇儿轻轻嘱咐了一句“照顾好你家主子,她如今身子弱,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需得清楚。” 还不及她反应,梨落便离开了。 出了殿,梨落只觉得天旋地转,乌云成片地卷来,吞噬着残存的光亮,吞噬着苟活的灵魂,那点希望也撕裂着口子,不堪入目。膝盖上的疼痛无限放大,一直疼到心里,疼到骨子里,吸食着她的血液,撕扯她的皮肉,一寸一寸,凌迟一般。她用手捂着心口,揪扯着衣服,似乎是把刀要剜进心里。她大口呼吸着,连牙床都在打颤,她至今都没有掉过一滴泪,她哭不出,她想出了门就让眼泪尽情的肆虐吧,终于不必再忍了,可她再怎么用力,却是一滴泪都不见。 刚才殿内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在她的脑海里无限循环,一遍又一遍,好像所有人都在对她说,他不信你,他终究是不信你。当初她还信誓旦旦的跟桑言说,宫中安全,凌煊铎会护她无恙,呵,可笑至极。耳边好像真的有人在笑吧,笑的真猖狂啊,是啊,笑她傻,笑她痴,笑她认不清。脸上的悲痛一点点都转为了讥笑,她扯着嘴角拉出微小的弧度,有一点点放大,变成了大笑,多可笑啊,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 “娘娘,您别这样,事情总归是有转机的,我们都是相信您的。” “相信,什么是相信,你去问问阖宫上下,谁愿意相信本宫?连他都不愿,又有谁敢信?”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冷啊,真的冷啊,这宫里,当真薄凉至极。 凌霄殿 “严羽。” “属下在。” “叫谢泽来见朕。” 半晌,禁卫军统领谢泽半跪于堂下。 “搜宫的旨意是谁下的?” “陛下,臣罪该万死,臣实在不知这旨意不是陛下所下啊。” “朕问的是旨意是下的?”凌煊铎凝视着殿中的人,大殿中的气压已经压的人难以呼吸,谢泽任禁军多年,是凌煊铎亲手提拔的人,多年以来他在明,严羽在暗;他在内,严羽在外,一直是凌煊铎的左膀右臂,可他没想到,如今连谢泽都被人利用了。 “陛下,臣不知啊,适才臣在殿外候着,是一个婢子出去,说是,说是陛下命严侍卫来告知臣,但严侍卫不便离殿,便遣了她来告知,还说,还说,重点要搜桑言姑娘的房间。臣所说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点欺瞒啊,陛下。还请陛下看在臣素来忠心,明察此事啊。” “严羽,可有此事。”上面的人微微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严羽。 “属下绝不敢做揣测圣意,假传圣旨之事,陛下明察。” 凌煊铎轻哼一声“不敢,朕看你们没少做揣测圣意之事。你们都要朕明察,都把干系推得一干二净,当朕不忍心办了你们俩吗?朕还真不知道,这凌国缺了你们二位,便会亡了不成?” 单膝改为双膝,二人并排而跪,默默承担着上位者的怒气。其实凌煊铎明白此事与他们俩无关,不过是旁人做的局罢了。他们俩又何尝不知凌煊铎这顿气是缘何而来呢。 心火渐渐熄了,凌煊铎终于平静下来。淡淡道“这样的事情朕不想看见第二次,否则,这个禁军统领你也不必做了。下去吧!” 谢泽终于是放下心中巨石,逃过一劫。 “徐州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正常。” “宫里的事,暂时不要传到徐州去。” “属下明白。” “皇后那边呢?” “凤仪殿的人撤了大半,皇后娘娘的精神也是不大好。恕属下多嘴,今日之事,陛下真的相信是…” 话未说完,就看见凌煊铎一寄眼刀飞来,赶紧住了嘴。 “知道多嘴就别问,不是你该管的事。凤仪殿你多留意一些,别让旁人懈怠了。” “是,属下明白了。还有一事,属下还要征得陛下意思。” “讲。” “可要属下派人将桑言姑娘带回?” “不必了,怕是人已经到徐州了。等徐州的事情了结了,她自然会回来。” 这话说的让严羽疑惑,还没等开口问,便被下了驱逐令,只能规规矩矩行礼告退。 凌煊铎端起手边的茶,已经凉透了,他轻抿了一口,眉间微蹙,又起身行至窗边,听着声声蝉鸣,看着萧萧暮色,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这一天发生的事实在累极,后宫这边林妃刚失了子,还需安慰;明日事情又肯定会流到前朝去,那些老臣便只会借机生事。他不是处理不好,这么些年他从那些顾命大臣手里夺回实权,又逐个击破都换成自己提拔的人,哪桩哪件不是沾了血的,也从未有今日这般力不从心,或许,真的是因为涉及了她,自己才会事事顾忌,才会这样优柔寡断。 抬眼间,月上柳梢,灰黑的夜色中洒下光辉,倒真的像是能照进人心,他也希望这月色能照进心里啊,好好涤荡一番自己那颗心,将这么多年的污浊都一一洗去,换回初初那颗赤子之心,他便能心无愧疚地站在她面前,唤一声“落儿”。 “落儿,是朕对不住你,朕也是无可奈何啊,待此间事了,朕定好好补偿你的,我们还像原来一样,朕不会再辜负了,绝对不会。”他朝着天际,低声喃喃着。 凤仪殿也已不再是白日那般光景了,树倒猢狲散,虽值夏季,凤仪殿里似乎刮起了秋风,萧萧索索,卷起一两片残存的落叶,飞向天边,也奔着光明的月宫去了。 “娘娘,时候不早了,该睡了。” 月照鸳鸯被,孤人和衣睡。 第三十三章 关心则乱 宫里的消息瞒得死死的,这件事情毕竟不光彩,真相也模糊不清,凌煊铎未下定论,谁也不敢随便传谣。徐州一无所知,桑言在路上也没收到消息,但是梨落身为墨国长公主,禁足的事情到底瞒不住,墨国不可避免的还是知道的。 墨景翰早早就召了高麒入宫,来龙去脉讲了一通,论是谁也不会相信这事会是梨落做出来的,就算是有所图谋,她也绝不会枉顾一个孩子的生命。 墨景翰忍不了妹妹受苦,却又不好发作。事情没查清,他没有立场去要求凌国放人,高麒劝他暂时隐忍,先不予置喙,梨落身为皇后,众人也不敢太过敷衍,若是时间久了还没有交代,到时再做考虑也不迟。若是因为一时冲动毁了两国邦交,便是违背了梨落此去的初衷。 好不容易劝住陛下,回府又要劝高止离。都是满腔热血的年轻人,又都跟梨落关系匪浅,便是一国皇帝也难免怒发冲冠,可好歹顾忌身份,没有发作。高止离就不一样了,听到消息就差没有冲到军营了。 “涵儿,我便你送到这里了,后日我在闻香阁等你。”府门口停下的马车,下来的是高芷涵和鸿胪寺卿顾泽辰。 “我每次这样遮遮掩掩地出府和你见面终究是不妥,若是兄长知道又会说我了。” “你我心意相通,想必令兄不会过于严苛的,涵儿你放心,总有一日,三书六礼,十里红妆,我顾泽辰堂堂正正娶你回家。”他真的爱她,便不惧许她一个承诺,既然认定,便不离不弃。 春心萌动的少女哪里听得这样的话,双手攥着衣裙,不知所措,只好扭身就走,进门时堪堪停住,桃花面上遮不住的笑意,转身说了句“我等你。”又急匆匆地进了府。 顾泽辰看着心爱的姑娘满心欢喜的应下自己的承诺,便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今生今世,我绝不负你。 羞涩难掩的高芷涵还没回屋,就在高麒的书房门口听到了父子俩理论的声音。 她在门口留了半刻,也猜到了事情缘由,落儿姐姐受委屈,她怎么好过。也不顾规矩,推门而入。 “涵儿,你怎么在这?你都听见了?”高麒率先开口,只觉得头疼,这一个一个,让他劝到什么时候。 “父亲都不避着人,难道还要怪女儿偷听?”高麒宠她,是素来这样没大没小惯的了。有父兄在,她一直是掌上明珠般,哪里想得到有一日也要独自面对世态炎凉。 “涵儿,你先回去,父亲在和你哥哥说正事。”高麒对女儿,自然不会用对高止离的那招。 “父亲为何不许我听,落儿姐姐出事,我自然着急。”可他却是越说越急,不依不饶。 “以后不许再这般没大没小,墨国长公主,凌国皇后是可以让你这样叫的?” 高止离听得出火候,若再让她闹下去,父亲生了气,还不是要迁怒自己。 “父亲息怒,涵儿一时着急失了分寸,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涵儿听哥哥的,先回房去。”一边安抚着父亲,一边推着妹妹出了门,心中暗叹,可算是清净了。 高芷涵这么一闹,方才父子俩剑拔弩张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高止离也明白高麒话中之意,不再倔强。送走妹妹,带上门,回到高麒身侧,缓缓开口: “父亲,儿子明白您的意思了,这次的事,是我冲动。” “你能明白就好,如今凌墨两国和平不易,况且你手里握着兵权,若是真的打起来,能有几分胜算你难道不清楚?长公主牺牲了多少换来如今的现状,我知道你不忍心,陛下何尝放心,可是你要知道,关心则乱,冲动之下所做出的决定,总会有后悔的一日。与其来日追悔莫及,倒不如忍一时,退一步。长公主只身异乡,她的处境只会比我们想象的更艰难,但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更不能做出错误的决定,一步行差踏错,公主会面对什么样的困境,你可有想过?” 高麒这么多年官场浮沉,看过的事情多之又多,该怎样做,他心中清楚得很。他视梨落如亲生女儿,又怎么能不忧心,可是既然当初他同意她走这一步,就会为她铺好后路。 “父亲所说,儿子谨记,只是还有一事不明。这次的事,你我看得清楚,必是他人陷害,可为何凌国陛下缄口不言,一味拖沓?难道就真的认定公主是那般心狠手辣的女子?” “凌国陛下生在后宫,嫔妃间的争斗把戏他怎能看不明白,难言之隐每个人都有,他不挑明,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我们应该相信公主,以她的心智,会化险为夷的。离儿,我知道你担心,可是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我们都无法干涉,你若是真心想帮,便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加强兵营建设,训练出一支足够与凌一战的军队,那才是公主在凌国站稳脚跟的支柱。我们只能成为她的支撑与靠山,绝不能成为累赘与负担。你可明白?”高麒冲着高止离会心一笑,不再多言。 “儿子明白了,就不打扰父亲了。”高止离垂眼低声答道。 “好了,别担心了,去看看涵儿吧。” 世道弄人,偏偏爱的得不到,真心的人留不住。只能感叹那一切一切不合时宜的相遇,都注定了今后的遗憾。谁不想改变啊,高止离何尝不想不顾一切,逆天改命,可就算真的做了,对他,对梨落,又有什么好处?有时候,上天虽然残忍,却替你做了你不忍做的决定,也算是一种幸运。既然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就不要苦苦挣扎了。 第三十四章 果生事端 “娘娘醒了,奴婢侍候您梳洗。”槿毓已经在房中等了许久,才见梨落缓缓醒来。 “这些日子醒的愈发晚了,苦了你在这等本宫。”梨落由着槿毓扶起,披上外衫。 这几天晚上久久难以入眠,心里有事扰着,睡也睡不安稳,早上自然起得晚些。 “娘娘晚上歇得不好,奴婢一会去找太医来瞧瞧吧。” “不必了,本宫无碍,如今这个形势,不要徒增麻烦了。”她朝着槿毓摇摇头,低声说着。 “娘娘,您别这样说,陛下只说不让您出去,也没说不许太医瞧病啊,您若是病倒了,怎么等着真相大白呢?”槿毓苦口婆心地劝着,梨落心情不好,她看在心里,终归是于心不忍。 梨落浅浅一笑,不再言语。真相,她还要什么真相,人们信的从来都不是真相,而是他们自己心中想相信的。 “桑言不在,便只剩你陪本宫受苦了。你放心,本宫不会有事的。”几日相处,槿毓的为人她也看的差不多,虽说不能保证绝对交心,但起码不会加害与她,于现在的她说,这已经足够了。 “娘娘,奴婢知道您不能全然相信奴婢,有些芥蒂也是必然的,只是您总归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槿毓在宫里这么多年,能看出梨落心中所想也不足为奇。 “罢了,你去请吧,去请那位叫江桓的太医来。”提到桑言,她突然想起曾经提过的那位江太医,如今正好闲来无事,倒不如看看是否能埋一步暗棋。 “娘娘身子并无大碍,急火攻心,好生休养便是。”诊过脉,江桓说道。 “多谢江太医了,如今肯来凤仪殿为本宫诊脉的恐怕也就江太医一人了。” “陛下旨意未下,娘娘就还是皇后,臣这乃是本分。” “客居此地,能遇故乡之人,也算缘分了,你说呢,江太医?”梨落见他字字恭谨疏离,只能自己往那边引了。 “凌国于臣,即是故乡。”江桓垂眸低语,眼中尽是落寞。 “江太医不愿提,本宫不提便是。只是江太医可愿顾念这份缘分,帮本宫一个忙?”见他不语,梨落继续说道“林妃的胎绝非香炉中麝香所害,本宫请江太医调查真相,给林妃一个交代。可好?” 到现在她也只为给他人一个交代吗?自己尚且朝不保夕,前途未卜,她抓着这个机会来求他,却也只为给他人一个交代。不得不说,江桓是动容的。 他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江太医不应,是也觉得此事是本宫所为?” “娘娘身子弱,还是好生歇着吧,微臣告退。”江桓一句未答,神色淡漠,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退了出去。 梨落不愿强求,本就是强人所难,她有什么立场去逼他。 往徐州的官道上,桑言终于发现了破绽,队伍这几日行得极慢,防范的也松懈了许多。这日经过山林,人手更是少了。 山路人少,此时更觉阴森,静寂的只听得到风的萧索,穿过树林,惊起大片飞鸟。 终于,在车队不备之时,冲出一群山匪,直冲运粮车而去,却不伤人性命。照理说这些跟随运粮的侍卫功夫不该差,可如今却都像手无缚鸡之力般,三两下便被人制住,运粮车附近竟也无人防守。桑言眼看着那群山匪的头子和一名领队的侍卫交换了眼神,更加确定了心中猜想。桑言拔剑而出,几名黑衣死士紧随其后,招式狠辣,一剑毙命。 “你们是什么人,休要多管闲事。”那领头的山匪大声挑衅。 “什么人,自然是取你们性命的人。”说罢便提剑刺去,直冲男人心口,那山匪身手还算不错,闪身躲过一剑,却也是应对不暇。 那队侍卫也是一脸不可思议,这事情安排的天衣无缝,怎会有旁人截胡,看着这些黑衣人绝非善类,不想恋战,首领一直暗示他们赶快将东西运走,他心想,上面交代的事情若是办不成,早晚逃不过一死。 可桑言她们紧追不舍,又岂能在眼皮底下让他们动手。双方争执不下,突然远方一辆马车向这边驶来,那山匪瞅准机会,直向那马车砍去,马夫不及反应,已断命刀下。 马车中传出女子的尖叫,另一名上了年纪的男人安抚过后从马车中探出,刚撩开帘子,一把刀便迎面而来,桑言挡住刺向自己的刀,猛一发力将人弹出,眼看着来不及去拦,只能将手中剑飞出,刀剑相击,山匪手中的刀飞出老远,人也踉跄几步,方才站稳。桑言飞身过去将老者扶下车到路边,方一回头,就看见那山匪手中拿着匕首逼着一女子的喉咙,显然就是方才马车里的女子。 “安歌!” 老者脱口而出,看着女孩身陷险境想都没想就要挣开桑言向那人奔去。 安歌,卢安歌,桑言反应半刻,她在梨落那听过这个名字,那这老人岂不是就是卢忠湛了。桑言只觉得有惊又险,若是方才那一剑没来得及,怕是公主会遗憾终生了。 眼看着卢忠湛要冲过去,桑言无法,只能在他耳侧低声说“我是宫里的人,会保卢大人父女平安。” 说完便扔下人向那山匪走去。卢忠湛一时不解,她怎会知道自己是谁,可情况紧急,他想不出这黑衣人有何理由骗他,安歌还在贼人手里,他也只能相信她。 “叫他们都停手,否则我就杀了她。”说话之间,刀又逼近了两分。他虽不信这群黑衣人会是怜惜人命之人但看桑言肯护着那老人,便也只能赌这一把,大不了鱼死网破。 桑言看得出来那贼人如今狗急跳墙,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思虑无法,只得让同行死士放下手中兵刃。 那贼人挟着卢安歌后退几步,他的那帮同伙也都纷纷站起。那些朝廷的护卫一副看戏的模样,丝毫没有阻拦。 “我等本不为伤人性命,要的不过就是这些钱粮养活上下老小,只要你肯我们离开,我自然不会伤到这位姑娘。” 桑言将信将疑,这批钱粮至关重要,若是不能安全送到徐州,煜公子如何交代。可若当真撕破脸皮,又如何能护得了卢氏父女性命。桑言回身望了望卢忠湛,护女心切的老人生怕卢安歌出一点事情,自己既然应了他,怎能食言?也只能顾得眼前人,其他的另做打算了。 “好,我答应你,你放了她,我保你全身而退。”桑言蒙着面,只剩那双眼泛着寒光,冷冽骇人。 “弟兄们,带着东西撤。” 待那群人运了东西走远,那人猛地将卢安歌推向桑言,奔着山里去了。桑言忙着接住卢安歌,只能眼看着贼人跑远,无计可施。 第三十五章 分头行动 桑言将卢安歌安顿好,提刀走向那群身着官服的朝廷侍卫,一袭黑衣上沾着猩红的血迹,像是地狱走来的修罗女煞,吓得那人连连后退,后面又有死士拦截,退无可退。 剑尖直逼那人喉咙,桑言缓缓问道“说吧,你们究竟谁的人,又奉的是谁的命?” 那人那还说得出话,只能一味地摇头,冷汗湿了头发衣襟,浑身抖得筛子一般。 桑言的眼中多出了几分玩味,“不说,好,那姑奶奶来告诉你,是京城的哪位达官贵人,威胁了你们的家人,让你们在运输的路上疏于防范,后又勾结山匪,假意劫掠,实为接应,而你们,虽说护卫不当,回京复命后也总归保的一条命在。我说的可对?”桑言陡然提高了音调,刀尖将那人的下巴抬起,划出一条血痕。再开口便是凌厉非常“可你们可有想过,钱粮不到,徐州会有多少百姓因你们而死,你们家人的命是命,难道徐州的百姓就该死吗?因为你们的一己私欲,会有多少孩子失去父母、孤苦无依,又会有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握剑的手颤颤发抖,指尖发白,一双眼睛染了血般目眦尽裂。就是因为这些贪得无厌的上位者,毁了她的家,毁了她半辈子的人生,她怎能不恨? 她知道问不出来结果,可她偏要问,积压了这么多年的恨,她总算将这些话一句一句说出来了。说完,手起刀落,脖子上一道血痕,那人应声倒地。众死士随她动作,转眼功夫,地上便多出了横七竖八的尸体。 卢安歌没见过这样的血腥,躲在父亲身后,不敢出声。卢忠湛看桑言转过身,才开口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竟不听分辩,造如此杀孽?” “不听分辩?事实如此,有何分辩?我只不过给了他们一个痛快罢了。况且如此之人,就算杀了,也算不得无辜。”对着卢忠湛,桑言的语气有所缓和,却还是难掩杀意。她杀他们是必然,这群人助纣为虐,死不足惜,自己身份隐秘,若是查到公主身上更是一大祸事。 “阁下既然也是为了这钱粮,难道就没有私心,又与那群山匪有何区别,何必又拿徐州百姓为借口,用仁义道德当挡箭牌?”卢忠湛认定了桑言她们也是为了抢劫钱粮,可没想到计划失败,才杀人泄愤。 桑言也知道是被人误会,心中暗笑,再看看这一身模样,也难怪。 “卢大人此言差矣,在下奉主子之命,确为钱粮而来,只不过不是为一己之私,而是要护送钱粮平安到达徐州。只不过卢姑娘被劫,在下才不得不放那些人离开。” “阁下的主子是谁?可方便告知?”卢忠湛觉得这谎话说的真是荒谬,可是转而一想,既是杀人夺货的死士,又何必救下自己,又如何认得自己。 “在下不敢欺瞒,正是墨国长公主,如今凌国皇后。”桑言摘下面巾,躬身一礼。“奴婢桑言拜见卢大人,多有得罪,还请卢大人见谅。” “皇后娘娘?你说你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林煜此前就曾去信恩师,将梨落身份具告卢忠湛,他这才决定进京。如今桑言说她是皇后派来的,那听过安歌的名字倒是不足为奇。 “公主觉得此次徐州之事另有隐情,猜测赈灾钱粮出问题,便派遣奴婢暗暗相随,护送车队抵达徐州,可没想到果真出了问题。又巧遇了卢大人。”桑言讲出事情原委,卢忠湛也明白了其中缘由。 “幸得桑言姑娘相救,老夫及女儿方才逃过一劫啊。只是这样一来,徐州那边又该如何,姑娘有何打算?” 桑言一时也没有计较,方才山匪离开,她悄悄示意一名死士跟随,如今消息尚未传回,要寻也没有方向。只得与卢氏父女赶至客栈暂歇。 桑言本想派死士护送他二人进京,可卢忠湛知晓徐州现状,不愿坐视不管,又怕林煜在徐州出事,商议之下,决定前往徐州,由死士护送卢安歌先行回京,桑言追回钱粮后再赶到徐州与他会合。 “卢大人,恕桑言无礼,您执意要去徐州吗?” “老夫早不是什么大人了,姑娘不必如此叫了。徐州情势危急,煜儿深陷险境,老夫不能不顾。只是安歌…” “卢老先生放心,死士定会护令爱安全进京。请您一路保重。” “劳烦了。” 桑言派人暗中跟着卢忠湛往徐州,又将卢安歌安顿好。其实桑言本不愿让卢忠湛再回徐州,一则此行多为山路,她带出来的人手有限,又要去查钱粮的下落,无法保证卢忠湛的安全;二则她从梨落那了解到卢忠湛早已不涉官场,此番将他牵扯进去,难保京城中没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三则徐州形势凶险,若真如预料那般,卢忠湛前去只怕也是于事无补,水火无情,煜公子一心赈灾无力照料,再出了什么事情也是追悔莫及。但卢忠湛所言自己确是无法拒绝,他是煜公子的老师,此番出事,自然要共同面对,或许有他在,林煜也能够更安心些。也只能如此想了。 跟踪山匪的死士回来,将那匪寨的地理位置摸出了大致,桑言召集了剩下的死士,决定晚上查探一番。 第三十六章 决堤 徐州城内,雨还是一直下个不停,林煜正坐在衙门里,看着下面送上来的灾民安置情况。 梁承宇轻声扣了扣门,走到他身边。 “你来了。”林煜也不抬头,低唤了一声。 这些日子以来,他二人已经达成了默契,林煜这间屋子,除了梁承宇和陈桉,旁人是进不来的,一则赈灾之事事关重大,许多要上报的折子万万不能被他人利用了去;二则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查,一些信件也不便让他人发现。 “又是几夜没合眼了吧,这么下去,你身子可还熬得住?” “我也不想啊,只是每每夜里想休息片刻,就想到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那一点困意也没了。无妨的,等此间事了,回去定是要跟陛下要个恩典,好好歇一歇。”林煜放下手里的折子,冲梁承宇挤出一个苦笑。 他正想拿起手边的茶抿一口,就被梁承宇制止。“凉茶伤身,换一杯吧。” “提神醒脑,也是不错。不必麻烦了。” 可没想到刚拿到嘴边,就看见陈桉连门都没敲闯进来。 “公子,不好了。南边的堤坝,塌了。”说到最后两个字,陈桉不敢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觉得自己牙齿都在打颤,硬生生咬出两个字。 那杯凉透的茶终究没能入口,拿着茶的人手臂一抖,嘭的一声,狠狠地砸到地上,与泥土纠缠。 林煜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林兄,你没事吧。陈桉,你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梁大人,方才南边江水突然涨起来,可南边堤坝修得最早,竣工的也最快,按理说不应该有问题,可没想到,还是没拦住。”陈桉猛地一跺脚,“都怪我,应该再仔细检查的…”自责的话没说完就被梁承宇挥手制止。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再说这事情本就跟你没关系。所幸南边的百姓疏散了有十之八九,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伤亡。这口子一旦打开了,就怕会越撕越大。陈桉,你将南边下游的百姓尽快转移,我和林兄这就过去。” “是。属下告退。” 还不等梁承宇去叫,林煜已经回过神来,率先冲了出去。 “林兄,坝上危险,你等我与你一同去。” 堤坝已经冲开,面目全非,只剩下几块高出水面的砖石在立在萧索的风中。江水奔腾而下,如猛兽般,无所阻拦。夹杂着泥石,铺天盖地地席卷着,肆虐着。没来得及转移的几户人家和士兵们临时搭的帐篷瞬时间被吞没,无影无踪。救援的士兵无力施救,眼睁睁看着洪水吞噬生命,生死相离。 这就是林煜冲过来看到的场景,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却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救人啊。都去救人啊。”那些士兵垂头不语,任由林煜推搡着。 这就是无能为力的感觉吧,做不成救世主,还要亲眼看着活生生的人死在眼前。他突然松开那个士兵,转向汪洋,盯着出神了半刻,竟直直地奔向那噬人的黑洞。 “你们不救,我来救。” “林大人,危险啊。林大人…” “还都在这愣着,快拦住林大人。”士兵们一拥而上,挡在他面前,拦住去路。 “你们可以袖手旁观,难道还不许我去救,我是来赈灾的,救人的,就算豁出这条命,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你们要么跟本官一起救人,要么就滚远点,好好去保你们的那条命。”林煜盯着面前的士兵,眼眶通红,大雨之中,看不出那是泪,还是雨水。 他们哪里肯走,在原地一动不动,林煜怒火更盛,冲着他们吼着“都让开,我林煜今天就算死在这,也绝不做胆小贪生之人。” 梁承宇追过来就看见他不怕死地向里冲,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骂道“林煜,你冷静冷静看看前面的水势,靠你自己,究竟是救人还是送死?一味地冲动怎么解决问题?” “连你也要劝我放弃他们?我们在这拖一刻,他们就少一分得生的可能,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救不活,就算救不活,就算是送死,又如何?” 他突然转怒为笑,轻哼一声“我林煜孑然一身,死有何惧?你还有家人,你若是不愿,我不怪你。承宇,若是我真遇不测,记得来年给我上柱香。”说罢就大力地挣脱了梁承宇。 梁承宇也看出他心意已决,不愿再同他多言,伸手便是一掌,林煜侧身躲过,满眼的不可思议。“承宇,你非要如此吗?” “只要能保住你的命,我不会介意用什么手段。”说着又是凌厉一掌冲向林煜,林煜抬起双臂胸前交叉,硬生生接下了一掌。踉跄着后退几步才停下。 “我不愿与你纠缠,更不愿伤了你,凭你的身手拦不住我的。” 正转身欲走,突然颈后一痛,身子软了下来,随后便没有了知觉。原来是陈桉将下游安顿好便急匆匆赶回来,正好撞见这一幕,便趁他不备出了手。 林煜再醒来已经是傍晚了。 外面雨终于是停了,南边的江水退了下去,梁承宇带人清理了堤坝毁塌的那块地,伤亡不算严重,却也是触目惊心。有的失了丈夫的妇人抱着孩子不肯走,吵嚷着要殉了去;有的失了孩子的母亲死死地抱着尸体,哭喊着,拉扯着…目之所及,家破人亡,疮痍遍地。 这就是他醒来得知的,他知道,陈桉还是有所隐瞒的,真相只会比这更惨烈百倍。 “公子,人总有一死,况且水火无情,本就不是您的错,还有那么多的百姓等着您主持大局,您不能倒下啊。” 他没收到回应,林煜闭上眼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主持大局,他拿什么主持大局,他连面前的人都救不了。他每一合眼,便都是白日里的场面,他听见他们在喊救命,他听见孩子在哭,他听见他们都在怨他…让他怎么坦然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地去面对他们? 陈桉知道他在怨他将他打晕,拦他救人,干脆撩袍而跪,请罪道: “公子,都是属下的错,是属下拦着您去救人的。陈桉以下犯上,愿领责罚。只求您不要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了。”陈桉太了解他了,这件事一定会成为他的心结的,他是何等骄傲潇洒之人,哪里会有如此无力之时,可这事情本就怪不得他。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让我撇清关系,我做不到。你出去吧,剩下的事,去找梁大人。” 他多么希望自己从没来过徐州,来这是为救黎民于水火的,他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知道,这次赈灾不会一帆风顺,所以来时便做好了准备,客死徐州也好,遭人诬陷,身陷囹圄,不得善终也罢,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在这世上,除了妹妹和落儿,也无人在意他的生死。可如今他还活的好好的,那些本可以白头偕老,儿女绕膝,享天伦之乐的人呢,他们身后尽是牵挂,他们不能死啊! 他也曾见过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他也看到过因为战争四处流离的百姓,他自幼便跟着父亲上过战场,多少生杀场面他没见过,可如今,他怕了,他怕见到那些断壁残垣;他怕见到那些妻离子散,流离失所的人;他更怕见到那一具具因自己而死的冰冷的尸体… 第三十七章 寻粮 梁承宇带人在粥棚巡视,还没到就听见前面乱作一团叫骂之声此起彼伏。赶紧差了人去看,一问才知道,粮食剩的本就不多,原本的这些人尚且勉强糊口,南边的灾民转移过来,这马上要见底的粮还不知道要挺多久,自然分下去的粥不如往日多,那群平日里管会惹是生非的人挑了头,说是粮食都被他们这些人占了,大家本就饥寒交迫,哪里还有判断是非的能力,也都跟着起哄。下面的人累了这许多天,把这些灾民安置的妥妥当当,转过头还要被他们骂,谁能咽下这口气。 “去请林大人过来。”梁承宇低声命令身边的人。 “诸位,请听我一言。”梁承宇走到人群中间,努力镇压着周围的喊声,高声说道。 这的百姓自然都认得梁承宇,这几年梁承宇在徐州虽说没什么大的功绩,但却是攒了一手的好人缘,闹事的见到他来,也都不再言语了。 “诸位,我知道大家如今的心情,连日大雨,洪灾当前,朝不保夕,我们和你们一样整日提心吊胆。聚众闹事不会解决任何问题,只会更加人心惶惶。如今江水已有决堤之势,今日是南边的堤坝,可能明日便会是这里。天灾无情,我没办法保证你们的安全,甚至是我自己的性命。不过我梁承宇在此立誓,一定会和你们共进退,也请大家能体谅朝廷不易,承宇在此谢过各位。”梁承宇深深躬身,眉目低垂,良久未起身。 他也是一州刺史,如今却如此放低姿态,只为安抚灾民。这样的少年郎,满身的英气与傲骨,竟也会有折腰的一日。 林煜在远处看着,只觉得心痛,他本不想面对的,可却终究不忍留他自己解决这繁杂之事。可来了,看见了,他开始问自己:他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抛下尊贵的身段与性命,难道只是为了伤春悲秋,深陷悲痛难以自拔吗?他一味地消沉,只会将所有的担子压在梁承宇身上,他是来帮他的,是来帮这千万百姓度过难关的,他不能倒。 梁承宇利落起身,穿越人群离去,衣袂飘飘,洁白如玉,又回到了原来骄傲脱俗的少年郎。他没再多说一句话,他的行动已经足够了。 “承宇。”林煜叫住脚步匆匆的人,眉目含笑地说了句“谢谢你。” 他不言,只一笑回应,这样的美好就定格在这个纷乱的傍晚,天边红霞染了半边天,他们的笑温暖了阴雨江南。 “姑娘,上面都命人探过了,一切正常,没有发现我们跟踪。”官道旁的林子里,一名黑衣死士小心翼翼来到桑言身边,说道。 这些死士都直接听命于墨景翰,桑言此前在映雪阁也没待过多久,虽说也替墨景翰下过不少令,但都是单线联系,他们并不知道桑言的身份。起初也只知她是皇后的陪嫁,这次事后才知道她也是映雪阁出来的人。 “通知下去,小心行事。若是败了,我们一个也活不了。”桑言依旧是黑巾掩面,马尾脑后高高束起,染霜的眸子透出丝丝狠辣。 此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树林中黑影频频闪过,风吹着地上的枯叶沙沙作响,倒衬得他们行动的悄无声息。 一路潜伏到了山顶,是一个大的寨子,大门紧闭,门外几个把守显然是应付差事,两人不知聊着什么。 桑言朝隐在对面死士打了个手势,两个人迅速出动,直奔目标,手法利落,两个看守瞬间便没了气息。又将二人拖到了旁边草丛,桑言带人从暗处出来,直奔之前探好的路,从侧面的漏洞潜了进去。 “你们两个守在这,剩下的人跟我来。”桑言低声下着命令。 寨子很大,桑言带人一路避开巡夜的人,并没有发现有储粮的痕迹,照理说几车的粮食,应当很容易找才是,可是寻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桑言心下凉了许多,只此一次机会,若是没找到,以后再想进来怕是不易,况且若是一直拖下去,也不知徐州还能撑多久。她不知晓徐州的形势如何,只能尽力而为。那今夜,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也势必要有个结果。 “一会分头行动,注意隐蔽,只要事成,不惜一切代价。” 死士应声四散开来,桑言则继续向前查探。 她一心寻着,却忽略了身后越来越亮的火把。 “什么人?”那领头的人敏锐地喊道,赶紧带人追了过去。桑言慌不择路,就近躲进了一间屋子。桑言屏息等着,袖中的匕首已经严阵以待,那群人脚步越走越近,桑言只感觉身后已经生了一层冷汗,眸中尽是杀戮之气,再进一步,她手中的匕首就会刺穿那人的身体,她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实力如何,胜算如何,大不了鱼死网破。 领头的人走到门口,刚抬脚欲进,却听见一个雄厚有力的男声“做什么,是谁允许你们随意进大哥的房间?” “二当家,我们也是听见这边有动静这才过来瞧瞧,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二当家息怒,我们这就离开。” 二当家是个不好惹的主,他们也不敢往枪口上撞,只得离开。倒是桑言松了口气,那男人往屋里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巧合之下竟然进了大当家的屋子,桑言自然不能就这么走了。屋里没有烛火,桑言只得借着月光翻看着案头的信件和账本,并无什么收获。屋里暗得很,脚下不注意被台阶绊住,急忙扶了身旁的花瓶才堪堪站住。这一扶不要紧,那花瓶转动,身后赫然出现一间密室。 第三十八章 师生重逢 徐州 “怎么样了,可有消息了?”林煜问着匆匆进门的梁承宇,神色紧张。 梁承宇摇了摇头,到里面坐下,也是疲累至极。 “果然被陛下猜中了,看来这批粮食势必不会到徐州了。如今这坝毁了,又多出的这些灾民,现有的粮恐怕撑不了多久了。”林煜缓缓道出两人心中所想,重重叹了口气。 “就算知道户部有问题,我们手中没有证据,到底是受制于人。若是粮食一直解决不了,恐怕还会被他们反将一军。” “灾情报上去,陛下也未有多言,看来也是放任不管了,户部咬定是山匪所劫,也是认定我们不会查。”林煜感叹这一局做得妙,自己就算早早看出,却还是按照他们的安排入了局。 梁承宇不再多言,朝中之事,他与陛下之间的事情,自己还是不便参与。 过了一会,门外小厮来报,说是有一位老先生来访,自称姓卢。林煜半信半疑,还是带着陈桉出去了。 “老师,真的是您,快里面请。”林煜看见等候的老者,一身青色长衫,如松挺拔,不正是自己的老师吗?一时之间林煜也摸不清头脑,只能把人请进去再说。 扶着老师进屋上座,正式见了礼。 “这位就是梁承宇梁大人了吧。”卢忠湛看着眼前与自己学生一般大的少年,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不敢当不敢当,卢老叫我承宇便好。”梁承宇恭敬行礼,对这位前朝老臣自是满心崇敬。 “江山代有才人出,看着你们这些后辈,方觉人世匆匆,老了老了。”卢老看着面前一个两个恭敬的样子,感慨万千。 林煜这才想起来问,自家老师本应到了京城才对,怎的突然出现在这。 可是满肚子的疑问被一句“说来话长”回得无话可说。 “你先别急,粮食应该再过几日就能送到徐州了。”顶着两人惊讶的眼光,卢忠湛继续说道“皇后娘娘派人跟着运粮的队伍,发现了端倪,若是顺利,此刻应该已经寻到粮食了,你们静静等待便是。” 还没等二人反应,梁承宇就被卢老先生请了出去,说是要与林煜叙叙往事。 “跪下。”卢忠湛低声呵斥。 林煜愣了愣,虽不知是何原因,却还是端正地跪了。 “你可曾记得你父亲生前是如何嘱咐你的?” “林煜不敢忘。”他明白了老师兴师问罪的缘由,可是这罪,他认不得。 “嘴里说着不敢忘,可却还是做了,对吧?你父亲用守了半辈子的兵权换你后半生潇洒恣意地活着,为的就是让你远离纷争,安稳度日,可你呢,非要往这浑水里蹚,是吧?徐州什么情况你来之前不会不知道,你当真以为你是救世主,谁都救得了吗?他们看得起你,为你挖了不少的陷阱,你便一个一个地往里跳,你当真以为陛下拿你当兄弟,梁承宇拿你当兄弟?”卢忠湛丝毫不客气,对于林煜,他向来直言,有些话,若是拐弯抹角要他自己去想,说不定要吃了多少亏才能想明白。 这些问题他何尝没想过,可是如今真的问出来,就像是在戳自己的心啊!来徐州是他违背了父亲的遗愿,陛下派他来徐州也确实存有私心,可是,若说梁承宇不把自己当兄弟,他不信。 “老师所问,学生不敢苟同。”虽低着头,他脸上却是一副不屈的样子。 “你当真看不明白?”这句话不再是训斥的语气,却满满的叹息,和失望。卢忠湛太过了解这个学生,情义二字,被他看得太重,甚至重逾自己的性命。到底是被保护的太好,从小到大,他还没尝过背叛的滋味,也不知被情义所伤是多么痛彻心扉。“罢了,你总会明白的。”既然不信,那便自己去经历吧。作为老师,既然没办法说服,那就放手吧,总归性命无虞,其他的,便由着他去。 “老师,学生知道您思虑周全,事事为学生着想。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是非对错解释清楚的,规矩约束不了世间的所有,最约束不了的便是自己的心。我把承宇当兄弟,我既然认定了,那就算背叛,也甘之如饴。”眼中满是坚定,这是他的原则,绝不会改。 “这件事以后再说吧,你起来吧。” 林煜应声起身,又给老师续了杯茶。侍立在侧。 “这次的事情,朝中可有消息?”卢忠湛拉着人示意他坐在旁边,缓缓问道。 林煜自然明白他问的是粮食被劫的事情。 “户部一口咬定是山匪所为,证据摆的很足,陛下也不好说什么。” “他自然不会说什么,他让你来这,难道会不知道户部有问题?不过是想借你之手,除他心头之患罢了。他这是等你出手呢。”卢忠湛哂笑一声,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他对这位年轻帝王显然没什么好印象,也不屑于他的手段。 “老师放心,我不会公然与户部为敌,我提前给陈州刺史徐朗去过信,如果真出问题,便从那边调粮过来,虽说远了些,但也能解燃眉之急。” “皇后怕是也想到了这一层,才会派人护送。究竟户部是谁在操控,我们还摸不清楚。铜山和滕州都是张陆之的人,难保这次的事也与他有关。这件事先不要查了,就当山匪劫粮是真,你的粮食就是从陈州调的。还有,那徐朗可信?”卢忠湛沉思良久,缕清了事情大概,却也不能妄下定论。 “陈州时的旧相识,不会有问题。”林煜肯定道。 “那就好,这件事你一定要留心,还有江坝,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谁也说不准。明白吗?” “是,我已经在查了。” “煜儿,老师还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卢忠湛欲言又止,却还是放心不下。 “老师您说。” “皇后的事情,你,可还在意?” 林煜虽然想到老师总会有此一问,却还是不知如何回答。他低头不语,抬头时,见老师正担忧地望着自己,细看之下,那张爬满皱纹的脸已经不似早些年那般神采奕奕,但目光中的忧色却还与从前一般。是啊,岁月轮换,潮涨潮落,谁能逃得过时间的磋磨?父亲不在了,老师也已不再年轻,而自己却还在痴迷于往事,无法自拔。往事被风吹的支离破碎,自己还拿着那残存的一角,独自伤怀。 “说不在意,我自己也不会相信;可就算在意,也没有余地了。”林煜冲卢忠湛笑笑,起身走到他身边,“老师放心吧,早已经不是怒发冲冠的年纪了,不会冲动的。” 卢忠湛看着面前的少年,似乎又看见了小时候幼稚顽皮的孩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也笑笑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