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广娱记》 第一章 诡异片场 只不过赶稿时打了个瞌睡,再睁开眼时,苏和却发现自己半躺着倚靠在一棵大树上,眼前景象宛如古装片的拍摄现场: 幽深的树林,一辆马车斜着卡在两棵树中间,车上一个大木箱,不知道装的什么货物,马已不知去向;过膝深的杂草地面上,刻着杂乱的车辙,貌似发生了一场混乱;周边散落一地的衣服,看上去像是兵丁装束,唯独不见一个人影。 阳光勉强透过浓密的树冠照了进来,发黄,此刻像是已然日暮时分。 整个林子静得可怕,让人心里发毛。 苏和想要站起来,却浑身乏力,像是好几天没吃饭一样,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穿了一身粗布衣服,明显不是现代款式。 群演?客串?还是哪位同事和自己开玩笑?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有人吗?” 扶着身后的树,勉强站了起来,苏和一边喊着,一边迈着打颤的腿查看现场。 捡了根树枝扒拉了一下地上散落的衣服,都是一整套的衣帽鞋袜,被刻意摆成了人型,有点渗人;马车上的大箱子上了锁,结实得很,蹬了一脚纹丝不动,明显里边装的货物分量不轻。 喊了半天没人回应,眼看着阳光愈发的暗黄,凉意透过衣服,在皮肤上刺激起一层小疙瘩,苏和还是决定先离开这个鬼地方。 树高林密,杂草丛生,好在马车明显是从外边进来的,顺着车辙不至于迷路,连滚带爬半个多小时,约摸着走出去两里地,终于出了林子,外边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自己现在应该是在山脚处,回头看来路,密密麻麻的树木,顺着视线往上延伸,深入云端,此地竟然只是刚才那林子的边缘地带。 远处山头重重,草木枯黄,渺无人烟,车辙蜿蜒着绕过前方山腰,脱离了视线。 这里竟然是一处荒郊野岭! 如果是恶作剧,这成本也太高了!难道自己是被剧组落在了现场? 苏和翻遍记忆,毫无所获,从林子里爬出来耗费了太多体力,不得已先瘫在地上缓一会儿。远处太阳已经挂到了山头,手搭额头挡着余晖,视线转了一圈,发现右边几十米处有座矮小的建筑。 勉强挣扎着走到近处,发现这是一座用石头垒起来的神龛。 就地取材的石板,没有过多加工,粗糙搭成的方架里供奉着一尊模样古朴的神像,兽神人面,说不出的诡异。 这勾起了苏和的某些记忆。 出身农村的他,小时候在荒郊野外玩耍时,偶尔会碰到类似的祭祀场所:烧黑的祭品、散落的纸钱、堆积的香灰,在寂静无声的野外,这种意义不明的祈求仪式,会引发人无限遐想,继而萌生出源源不断的对陌生的恐惧! 每次他都被吓得落荒而逃,这次也不例外! 特别是神龛前边的祭台上,黑乎乎一片,好像生祭干涸的血液,让他陡然心跳加速,一时忘了身体乏力的状态,快步回到了车辙所在的地方。 太阳完全落下去了,周边一下子暗了下来,继续待在这里,不被吓死也会被冻死。找不到任何线索的苏和,只能硬着头皮踏上了车辙所在的小道。 这是一条年久失修的小道,碎石嵌在黄土里,偶尔还有风化的小石板一踩就碎,野草从石缝里钻了出来,看上去除了之前车队路过,鲜有人走,没有被频繁踩踏的痕迹。 这一路上并不平整,看得出来,马车进来的时候也费了不少功夫,地上时不时有车轮陷进黄土,又被众人合力推出来的痕迹。 “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真的在拍电视剧,这场景也太还原了一些吧?” 苏和艰难赶路,疑窦丛生,况且自己一个大活人,生生被丢在了野外,这可是会出人命的。 不管是被人恶作剧,还是单纯的一次意外,这都和谋杀无异了!等出去了一定要讨个说法! 在堆砌出来的愤怒支撑下,他沿着这条小道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明月高升,才堪堪绕过了山腰。 前边却没有路了! 小道被荆棘野草堵了个严严实实,车辙凭空到了尽头,苏和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借着月光反复探查四周,确定这就是马车出现的地方,只不过没有其他来路,难道这车队是从空气里冒出来的? 一阵风吹过,他打了个冷颤,意识到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的更诡异,更严重。 恰在此时,正前方看不见的黑暗里响起了一阵铃铛声,由远及近,明显是有人路过。 苏和一时之间气血上涌,挣扎着爬起来,不管尖刺扎人,双手扒拉开荆棘,朝声音来处闯了过去。 不知走了多远,手臂都被划花了的时候,他终于又到了一处开阔地带。 这是一条比刚才的小道宽敞了很多的大路,伴随着铃铛声,远处一团鬼火在慢慢靠近,在夜深清冷的荒郊野外,这情形让人打心眼里害怕。 苏和双腿发抖,跑不动了,再说这是他醒过来之后见到的唯一动静,就算死了也得弄明白情况。 鬼火慢慢近了,竟然是挂在牛车上的一个灯笼…… “你是谁?这是哪里?”他咬着牙问道。 牛车上飘来阵阵酒香,一个人影从车辕上跳了下来,走到近前,是一个头戴高帽,面相发福的中年人。 “苏和,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看清了他的面容,惊讶出声。 苏和没法回答了,对方喊出的“苏和”俩字,像是打开了某一扇大门,记忆狂潮汹涌而来,一时间头疼欲裂: “苏和,十九岁,大广王朝人士,年少聪慧,乡试后屡次应举不中。家境贫寒,是以早就,现为剑南道梓州临江县邸吏,负状报上传下达之责。” 我穿越了?苏和抱着头接收着不断涌来的信息,一张张脸变得熟悉了起来。 牛车上下来的是临江县悦来楼的李掌柜,他深更半夜跑到这地方干什么? 酒香?哦,对了,可能是去梓州进货,恰巧路过。 本来就疲惫的身体,加上精神冲击,苏和已经要支撑不住了。 失去意识之前,他不禁腹诽: 既然都穿越了,干嘛不给自己安排个体面的身份?少壮不努力,老大干传媒,自己原本就在新媒体时代的传统纸媒苦苦挣扎,穿越了竟然还是干这一行? 上传下达?敢情干的还是最苦最累的发行工作…… 第二章 报童邸吏 临江县县衙里,县里一二三把手齐聚一堂,正在听堂下捕头陆准的汇报。 “情况就是这样,恰逢每月的状报发放,苏和去梓州城抄取,回来时搭了便车,也是多亏了这条线索。” 朝廷一年一度拨付的江防修缮款,运送途中没了踪影,县里上下沿着官道搜索了五天,毫无所获,要不是城门口设防的关卡,在悦来楼李掌柜进城的牛车上发现了苏和的踪影,到现在这批银子还不知道在哪。 “整个车队消失的无影无踪,唯独手无缚鸡之力的苏和幸存,再说他是怎么认识押送兵士的,竟然容许他和押送车队同行?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县丞房宪抢先发话: “现在苏和什么情况?他说的这些,派人去查证了吗?”。 县令艾元甲皱了皱眉,撩了撩官袍,放下了二郎腿,一开口就是大嗓门:“苏和一书生,哪来的本事挟持整个车队?押送小队的头头魏岗,因为我的原因和苏和相识,同是为县里办事,搭个便车有什么奇怪的?”。 陆准朝着艾县令拱了拱手:“县尊大人明见,事发之后,卑职就按照班县尉指示,第一时间到梓州城车队出发地调查,这才发现苏和同行。押送兵士,含同队长魏岗在内,一共十三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至于只有苏和一人幸存,实在难以解释,他本人的记忆停留在从梓州出发的那一刻,卑职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 说到这陆捕头又把头转向房县丞,接着说道: “房大人,苏和现在在县衙西南角的公房里,卢博士检查后发现他身体虚弱,应该是五天水米未进造成的,除了丧失了一部分记忆,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这时主管县里治安的县尉班开飞接口道: “这人也是命大,五天水米未进也就罢了,能从雨雾山的秘落里囫囵着出来,只是丧失了部分记忆,已经算是一桩神迹了!” 他接着询问道:“派人去查证了吗?银子的确在里边?‘入秘’多远?” 听到“入秘”两个字,在场的人都神情一紧。 陆准回答道:“属下已经安排人查证,发现官道和祭祀古道连接处被人做了手脚,也难怪这些天我们一直没有发现。根据车辙的痕迹来看,装着银子的马车,的确是往雨雾山里去了,如果苏和所言属实,大概‘入秘’二里有余……” 听到他这么说,班县尉嘴里直吸气儿: “这可有点难办了,眼下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银子弄出来,现在已经深秋,要是江防搞不好,冬汛时可能会出大篓子!” 艾县令出身军伍,行事果断,拍了拍大腿,咬咬牙说到:“到牢里去提几个死囚,尝试进去把车拖出来,事成免了他们的死罪就是了!” 房县丞眉毛一挑:“大人莽撞了!如此草菅人命!这要是传扬出去,我临江县名声何在?” 艾县令嘿嘿一笑:“承你们文人名士所请,耗费大量钱粮徭役的大工程在那摆着,还怕咱临江县名声不好?” 这话意有所指,股阴阳怪气的味道很浓,呛得前者立刻闭上了嘴。 陆准看了看自己的上司班县尉,见他点着头摆了摆手,于是抱拳作揖,退出去筹备人手了。 “这苏和怎么处理?不管怎么样,这宗案子他都脱不了干系吧?”沉默了半天,房县丞幽幽发话。 “这件事情明显有蹊跷,进‘秘落’和自杀无异,这苏和哪有这本事挟持一帮五大三粗的士兵送死?调查还是要调查的,但就此给他定罪没有道理,这件事情房大人就不用插手了!班大人,既然事情牵扯到了秘落,那就不得不提请堪院御史复核了!” 见班县尉点头应下,艾县令大手一挥,宣布散会。 看上去这县里的一二把手有这么点不和的意味。 原来这临江县隶属的剑南道,是大广王朝十道之一,下辖四州之地。打从先帝赋予巡察使刘振南节度之权,后者几十年的经营,剑南道已经是藩镇一般的存在。 临江县的一把手艾元甲,是地方委任,算是刘振南的嫡系,而房宪则是朝廷直接委派的职官,两者立场不同,品级上又相差不大,加上两者一文一武,这矛盾可就直接放到了桌面上。 艾元甲出身军伍,简单点说就是大字不识,粗人一个,很多文书上的事情就需要一个专人处理。 多次应举不中,又家境贫寒的苏和,便被他聘来委了个邸吏的职务。工作无非就是每月到州里抄送当月的邸报、杂报,顺便充当一下读报人的角色。 现在苏和就在公房里,经过一天的休养,精气神好了不少,但头还是隐隐胀痛。 之前陆捕头前来问询,他才知道自己竟然卷进了一桩公款失踪的大案!以为会被大刑伺候,人头不保的他知无不言,搜遍了记忆,极为配合。 但无论如何,记忆都停留在了出梓州城的那一刻,路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在林子里醒来,为什么整个车队只剩下他一个活人,这些他统统不记得了…… 陆捕头走的时候,明显怀疑未消,这让苏公子心里委屈得发苦。 这县衙的公房设备简陋,方桌长凳,桌上一套文房,身下这套草席被褥,是刚刚才搬进来的,看上去自己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了。 家境贫寒,孤儿寡母,月俸三百文…… 苏和不由得又开始思考自己现在的处境: 剑南道在内,事实状态下的藩镇,为了能及时了解朝廷动向,都会在京都常安设置办事处,名为进奏院。 进奏院会收集朝廷里的政令,以及皇帝和重要大臣的行止信息等,发回地方,名为进奏院状报。同时中书省开办的开元杂报,也会随同状报一同报送到地方,供地方官员豪绅了解全国动态。 苏和担任的邸吏一职,主要职责就是每月去梓州城里抄取这两份报纸,同时如果临江县有重要事件发生,他还要以文字的形式提交,送到京里作为素材。 说白了就是一个终端的发行岗位,还连带着当个地方的线人。 至于给艾县令读报,算是额外加班。 这邸吏不算是大广王朝的正式官职,只是个编外人员。 月俸三百文,以目前的粮价,能买大米四石,约合十六斤左右,自己和家里的那位便宜老娘,顿顿喝稀粥都够呛,作为一个穿越者,实在是有够惨! 正想着呢,艾县令就踢门走了进来。苏和赶忙起身行礼。 “别了!本官不是在乎虚礼的人,你刚刚脱得大难,好生休养!”艾县令大大咧咧往长凳上一坐,官服分叉,露出一双大毛腿。 这语气,难道不准备追究我的责任?苏和心里一松。 “苏和啊,当初本官想找些识字的人来帮衬,但那些读书人,一个比一个清高,只有你愿意来这县衙里当值,这人情我都记着。但眼下这案子未结,咱也不好直接就把你放出去。”艾县令一直被正统出身的房县丞看不起,以至于对端着架子的读书人观感不佳。 “你且安心,等银子从‘秘落’拖出来,我找个由头就把你放出去,这两天还会有人来和你复核一下事情的原委,你照实说就是了!” 秘落?苏和一愣,这个名词他听不懂,但既然自己好像没有被定罪,倒也不必多话去询问了。于是他拱手作揖,连声道谢。 “这帮所谓的文人,净搞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欺负老子是粗人,动不动阴阳怪气,让人窝火!”艾县令好像想起了什么,愤愤然地说: “最近这帮人正忙着给新建成的‘大一阁’遴选楹联,你多少算老子的亲信,好好想想,最好能配出那么一对来,给老子出一口鸟气!” “在下才疏学浅,怕是比不过书院的老先生们……”苏和底气不足地想要拒绝。 “到时候放你出去,也能堵住这帮鸟人的嘴!” “学生定当尽力!” 第三章 堪院御史 大广王朝新帝继位,普天同庆,为贺上而开展的大工程遍地开花。 千束江边的大一阁就是这阵风气的产物。 临江而立的阁楼恢弘大气,造价不菲,当初为了建这座楼,当地一些夫子们磨破了嘴皮子,最终在士子圈中奔走呼吁形成压力,才迫使“小气武夫”艾县令松口答应。 在后者看来,这座耗费了大量钱粮徭役的建筑只是个面子工程,除了在江边吹风,别无他用。 不过这话他是不敢明说的,新继位的陛下宏图大略,“削藩”的呼声在民间士子中颇有市场,作为节帅刘振南的嫡系,这个风口上,还是低调一点好。 阁楼建成之后,被文人士子们第一时间赋予了名字:“大一阁”。 “大一”两个字,在这种微妙的政治氛围中,含义不言而喻。 苏和前世作为一个采编人员,文采还是有点的,仅限于白话文。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写不出来,咱可以嫖啊! 虽然搞不清楚这里相当于原本世界的哪个朝代,但作为过了乡试的秀才,本体记忆里这个世上存在什么样的华美文章,还是有数的,倒也不怕被人揭穿。 在得知写好了有助于自己脱困之后,苏和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两句应景的…… 第二天,刚刚委托县衙的门子把写好的楹联呈给艾大人,苏和就迎来了新客人。 班开飞,临江县的县尉,从九品的职官,相当于现代县公安局的局长,算是身份显赫的人物了。但今天这位县里的三把手,表情却极为恭敬,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个引路人的角色。 “几位大人,里边请!”班大人进了公房,侧身一让,低腰做了个恭请的手势,表现都近乎谄媚了。 来的是什么大官儿?苏和心里一紧。 门口当先踱进来一位公子,却出人意料地一身书生打扮。青衫方帽,手擎一纸折扇,看上去三十来岁年纪,面容清爽,浑身洋溢着一股让人如沐春风的气息。 苏和赶忙行礼,却见陆续又进来两人,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一脸戒备,也是常服打扮。 最后进来的那位,鹅黄色的长裙,下边一双缀着流苏的小皮靴;腰间湖水绿的丝带系成绳结,勾画出纤腰一握;青丝垂至腰间,只在后颈处轻轻一揽;五官精致,肤白细腻,竟是一个绝色美人! “苏公子!在下唐刃,乃是御史台堪院的巡查御史,这两位是我的同僚,向炳山、唐裳。我们今天来,是有些事想要求证一下。”执扇的公子,显然是这群人领头的,声音磁性温和,让人大生好感。 苏和刚刚才从女子的美貌中挣扎出来,听他如是说却有些迷糊: 御史台这个监察机构,不是只有台院、殿院、察院三院吗?什么时候冒出了个‘堪院’?而且这位唐刃,身为御史,却不以‘本官’自称,着实有点奇怪。 唐公子似乎看得穿人的心思,见他面露疑色,主动解释道:“不必疑虑,‘堪院’巡视各地,只为解决各种常理难以解释的诡异案件,虽然挂了一个御史台的名头,但也只是为了方便办案而已。” 什么意思?常理难以解释?苏和心里更迷糊了。 唐刃不再多言,往旁边让了让,后边那位叫唐裳的女子走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罗盘,嘴里念念有词,罗盘在掌心里滴溜溜地转了起来,慢慢发出手电筒般的黄色光柱。 变戏法吗?苏和大为诧异,不知此举何意。却见唐姑娘手掌一斜,那道光便照到了他身上。 “别动,只是排除一些怀疑罢了!”唐裳的声音糯糯的粘人,她端着罗盘,围着苏和走了一圈,空气中飘来一阵淡淡的脂粉清香。 “没有‘神降’的气息,他也未曾‘炼神’。”终于收了法器,唐裳转身对着唐刃说到:“不过他是否是‘炼气者’,我功力尚浅,借助星盘也无法得出结论。” 一连听到好几个自己没听说过的名词,苏和彻底搞不懂了。 “我之前就说过,娲皇一属的正序大神,怎么会有‘神降’?既然他也不是‘炼神’者,那么可以暂时摆脱嫌疑了。”唐刃用扇子敲着掌心,虽然说的云淡风轻,但是看上去却是松了一口气。 “你可以回家了,但最近不要出临江县城,案子未破,真正的凶犯还未浮出水面,你好不容易活着从‘秘落’出来,还是谨慎点好!” “你们在说什么?神降、炼神是什么?还有什么‘秘落’?到底是意思?”苏和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 “‘炼神’相关你不知道也就罢了,但县城东北绵延百里的雨雾秘落,是上古奎山大神的神栖之地,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班县尉说你有所失忆,不会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吧?”唐刃眼神一凝,仔细盯着苏和的表情。 “‘神栖之地’,神住的地方?”苏和吓了一跳:这世界难道还有超自然的一面?为什么本体记忆里关于此一片空白? 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毫无收获,挠了挠头,只好实话实说:“这些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印象了!” “我大广十道,每道都有这么一处秘落,故老相传,是福泽当地的上古大神栖息之所。凡人没法承受直面神灵的后果,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你竟然不记得了,看来虽然活着出来了,到底还是付出了一些代价。”唐刃叹了口气:“至少和那些面神往生的士兵相比,你已经算是福泽深厚了!” 苏和悚然,想起了密林中那一套套摆成了人型的衣服,一时呆住了。 唐刃离开前,特意叮嘱他如果梦里听到未知的声音,万万不可回应,沉浸在后怕情绪中的苏和,机械地点头答应。 “哥,接下来怎么办?县里前期调查的成果有限,这唯一一个有嫌疑也排除了,接下来只能等着吗?”去客栈的路上,唐裳如是问到。 “谋划里有漏网之鱼,想必也出乎了当事人的意料,事情没有做成,那人肯定还会有所行动。向师弟,你匿行在这个苏和身边,如果对方出手,尽量抓活的!”唐刃边走边布置:“从官道古道交界处那手段来看,此人最多是炼神两转,以你练气四品的修为足以应付,但也不要大意!” “是!师兄,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再给这小子讲的清楚点?甚至还特意误导他不要接受‘梦启’成为炼神者?如果有他配合,岂不是更好行事?”向炳山疑惑不解。 “这位苏公子,失去记忆一事应该不假,但我直觉中他应该隐瞒了什么,炼神不是一条好走的路,一旦失控万劫不复,还要我们善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让他走这条路!”唐刃神情严肃:“别忘了,五人出京,为什么到现在只剩我们三个!” 第四章 莫名声音 苏和写出来的东西到了县令艾元甲的手上。 艾大人横竖看了两遍,抓耳挠腮,奈何大字不识,好坏自然无从评判。 之前因为反对修建太一阁,被那帮文人鄙视谩骂,苏和是自己聘来的,要是真能写出点像样的东西,岂不是可以大出风头? 但苏和怎么说也只是个小年轻,写出来的东西万一入不了那帮书院老夫子的法眼,只会徒增笑料。底气不足的他喊来主簿王翔参谋一番,结果后者见到后大吃一惊,直呼神句!一再追问作者是谁。 这王主簿是正儿八经的举人出身,也是个有学识的主儿,主簿这职位是地方委派,算是刘振南直属一系,他却没有像艾县令一样被那帮心高气傲的学究们排挤,也从侧面说明这人的才学是被认可的。 王主簿这反应给艾县令吃了个定心丸。在得知晚上那帮人还要秉烛夜谈,商讨楹联一事后,艾县令眼珠一转儿。 另一边苏和终于获得了回家的许可,走出县衙,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现在才算第一次以自由的身份体验这个世界。 前前后后这么多天,家里那位便宜老娘怕是只能吃糠咽菜,他掂了掂手里的半贯铜钱,这是厚着脸皮从艾大人那里预支来的,想了想,朝着坊市方向去了。 临江并不是大县,但坊市上三教九流俱全。行人穿着各异,光膀的大汉、穿着粗布衣服的农人、丝绸穿着的富户、青衫的士子挤在一团,还有杂耍卖艺的班子、穿着大胆的揽客胡姬,市井气息浓厚。 虽然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不是前世的某个朝代,但即使多了一些超自然的因素,只要是平行世界肯定也有相似的地方。本体的记忆有哪些缺失无从知晓,很多细节,怕是要慢慢查证补充了。 带着见识一番的心态逛了一圈,从坊市出来的苏和,手上拎着一块猪肉,肩上扛了半袋白米,这才往家里赶去。 说是“老”娘,苏氏也就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担惊受怕了好多天,见儿子回来,瘫在地上嚎啕大哭。看着黄土夯成的矮墙,稻草扎成的屋顶,一张瘸了腿的木桌上放着半碗没吃完的水煮野菜,苏和一边劝慰,一边红了眼睛。 前世早已孑身一人,现在却多出来一位血肉相连的母亲,重新获得的亲情羁绊,让他感到心酸又温馨。 特别是苏氏稳定了情绪之后,一边张罗着给儿子做饭,一边又开始埋怨他干嘛买那么多白米,还买肉,应该买些粗粮,配着野菜填饱肚子就行。 苏和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生不出一点厌烦,反而心情舒缓,难得的放松了下来。 别的不说,至少要先让这个家庭吃饱穿暖才最紧要!他心里如是想。 这个时代烹饪的技术泛善可陈,无外乎水煮火烤。简单的水煮肉汤,白米不舍得做成干饭,但浓稠的白粥也不是日常能吃到的。加上邻居郁虎母子,四个人风卷残云,虽然吃到撑,却还意犹未尽。 郁虎是邻家孩子,比苏和小了三岁,两个没了顶梁柱的家庭,习惯了相互帮衬。苏和不着家这些天,要不是郁虎时不时送来一些米面,苏氏怕不是真的只能顿顿野菜,因此买回来好吃食,纵然不断抱怨着败家,苏氏还是忘不了第一时间请邻居一起来分享。 这郁虎现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是个泼皮儿,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因为父亲去世的早,没有当家人管教,郁氏又是个没主见的,家境贫寒之下,少了教育,年纪轻轻只能靠自认为的方式维持生存。 每次他把坑蒙拐骗来的东西往苏和家里送,都是放下就跑,被斥责也只是嬉皮笑脸不辩解。只有苏和知道这孩子内心的自尊还在,越是面上不在乎,心里越是难受,因此多有开导。也想着给他找个正经营生赚口饭吃,但自己功名在身尚且委顿,郁虎这种没学识,身板还没张开的半大孩子,哪能找到好工作? “哥,前几天衙里的公人们来找过大娘,你不会犯了什么事儿吧?”吃饱了饭,俩兄弟放下两个老娘在家唠嗑,走出家门透透气儿的时候,郁虎斜着眼儿瞄着苏和道:“最近要说大案子,也就江防修缮款失踪那事儿了,哥你之前正好去过梓州,不会被牵扯进去了吧?” 这小子虽然没读过书,心思倒是转的挺快! 苏和心下诧异,说出口来的却是:“我能犯啥事儿?先管好你自己!不过说起这案子,你狐朋狗友多,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消息?” 说到这个,郁虎来劲了:“之前还不知道,就这两天,坊里都传开了,说是银子被奎山大神收了!你说这奎山大神是咱这地界的土地神,为啥要吞了加固江防的银子?难道和坊西卖面片儿的李大娘说的那样?” “李大娘说什么?” “前段时间不是修那个什么大一阁吗,正赶上秋收的时候,县里却这时候征徭役,这不耽误事儿吗!弄得怨声载道的,李大娘说,指不定就因为这个,奎山大神生气了!” 苏和神情一动,接着他的话头说道:“虎子,我前段时间从梓州回来,确实出了一些变故,很多东西不记得了,特别是……”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超自然这个词儿应该并不通用,说封建迷信估计对方也听不懂,停顿了一下,只好直白地说道:“就是那些鬼啊,神啊之类的事情都没印象了,就是那种凡人没法解释的事情,发生的很多吗?” 郁虎惊讶的看着他:“凡人没法解释?你说的是那种‘显圣’的事情吗?” “对对对!‘显圣’是什么”苏和听到显圣这个词,好像跟今天那帮人说到的神降有点类似。 “哥,你不会跟我开玩笑吧,献上祭品祈求大神显灵,成功得到回应的虽说不多,但也时不时发生,你小时候有次被吓掉了魂儿,还不是坊里的大婆儿帮你叫回来的!为了这事儿,大娘生生吃了一个多月的野菜树皮。” “有这事儿?”苏和脑子里转了一圈,毫无印象:“还有别的吗?” “别的?咱兄弟俩在江边遇到鬼打墙,转了一晚上也没找到回家的路算不算?” “算吧……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小巷幽深,这年代也没路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两人停了下来。 苏和心想:郁虎没有见过太多世面,所知的也只是些乡野间的奇闻异事,与自己想要了解的那些炼神炼气相去甚远,再问怕是也不会有太大收获,还是想办法找些书籍之类的资料看看吧。 晚上躺在床上,苏和梳理了一下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经历,觉得先找个赚钱的营生比较急切。 他不自觉的想到了今天见到的那几个人,看穿着举止,倒像是不缺钱的样子,能不能抱上人家的大腿呢? 那唐裳姑娘可真是漂亮啊,两世加起来都没见过这种绝色。 想着想着,一睁眼一闭眼的功夫,又进入了陌生场景: 脚底下是坚硬的青石地面,除了立身方寸之地,四周充满了白色雾气,伸手想要拨散,却发现这团雾气浓稠到近乎实质,手都插不进去。 看不见的四周,隐约传来了奇怪的声音,时而温柔的呢喃,又有空灵的好似梵音,间或充斥着野兽般的嘶吼,像在进行某种他听不懂的交流。 终于有一股能听懂的声音,像雷声从远方蔓延着传来: “显名!显名……” 声音越来越大,他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第五章 我觉醒啦 苏和陷入梦乡的时候,临江县的泰德书院里,一帮老先生们正愁眉苦脸,县丞房宪也在其中。 太一阁已经建成了有段时间,却因为少了相匹配的楹联迟迟不能开阁。阁门前那恢弘大气的两根大承柱,要是空荡荡的,岂不是摆明着临江小县无人? 这体恤上意的工程,是他们四处奔走好不容易争取的,怎么也要办得风风光光,不能凑活了事。 几人虽有才学,但佳句难得,学院里的毛头小子们自然也写不出令人满意的东西。 这几天几位老先生正发动人脉,想求得一些外地的名士相助,但那些人架子都端得老高,三番五次无果之后,几位老先生也拉不下脸面死缠烂打。 正当几人唉声叹气的时候,艾县令竟然一脸神气地走了进来。 艾元甲一直都被这帮文人视为一个粗人,他自己也知道不受待见,因此几乎不怎么踏进泰德书院的大门。 今天不知什么情况,竟然在大家讨论文事的时候,一脸自得地掺和了进来。 “艾大人,我等正在讨论大事,可不是拉家常,您这么晚了过来有何见教?”书院的院正邹书山也不见礼,从太师椅里挺起身,挑了挑灯芯,顺便把烧落的残烬挑了出去。 邹院正原本是梓州府衙的长史,虽是个没有什么实权的散官,品秩却高得吓人。剑南道成为事实上的藩镇之后,他更是被当成一尊泥菩萨供着,一气之下借病告老,回临江老家执掌教育。 他可以不行礼,其他人可不行,只好拱手做了做样子,甚是敷衍。 艾县令见状不以为意,自己拖了把椅子坐到了桌前:“什么大事?老艾我难得来一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哈哈!”一片奚落的笑声。 “哈……艾大人说笑了!”不管怎么说,对方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房县丞见其他人不想搭话,只好出口:“我等正在讨论大一阁的楹联,艾大人怕是无能为力。” “这不巧了吗!” 艾县令自己端起茶壶到了一杯茶,一口闷了下去,然后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纸,啪的一声拍到了桌子上: “本官手下刚刚有那么一手文采,不知道入不入得了各位大能的法眼!” 又是一阵哄笑,显然大家对艾武夫手下的“文采”没多少信心。 “呵呵……这……”房县丞不知道这艾元甲搞什么把戏,见现场没人理会,只好自己出手,想着不管上面写的什么东西,敷衍一番,抓紧让他滚蛋。 岂不料这张纸展开之后,他却呆在了当场。烛光摇曳,透过草纸只能看到他头面的黑影,不知表情如何。 见他半天没有动静,邹院正开口道:“子璐,什么情况?难道这纸上真写了什么像样的东西?” “老师,学生不好品评,您看看吧……”房宪听到邹院正的问话,终于回过了神,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老师,看了看还在大口闷茶的艾元甲,表情复杂。 邹书山接过纸张,只看了一眼,就腾地一下从椅子里挺直了身子:“艾大人!这是哪位才子所作?” 艾元甲抹了抹嘴,极为得意:“什么才子啊,区区一个生员罢了,和在座的各位那是没得比的,也就只能给老子……本官读读报之类的!” “苏和?”房宪也腾地站了起来,多亏了年轻,这动作可比自己的老师利索多了。他极为惊讶,原本以为这是艾元甲动用了关系,找了哪位名士出手,挫挫自己等人的锐气,没想到竟然是那个荒废学业甘当邸吏的苏和? 晚上发生的这一幕,苏和是不知道的,被陌生的声音持续轰鸣,他却谨记着哪位唐大人的提醒,以至于咬着牙连呻吟声都捂在嘴里,最后被生生震晕了过去。 果不其然,再睁眼已然天光大亮。 我这晕过去的频次是不是过多了?苏和不无调侃的自嘲。却发现受了一晚上的罪,自己的身体状态竟然出奇地好! 不但之前的虚弱感一扫而空,竟然神清气爽,好似五感的敏感度都上升了一个档次。 阳光透过窗棂上破洞照了进来,空气中的扬尘清晰可见,清晨墙角草坷里的秋虫索索爬动都清晰可闻,青菜煮米的香气缭绕,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糊味…… 什么情况?穿越者的奖励被激发了? 刚刚意识到自己穿越那会儿,苏和一直尝试寻找自己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结果令人失望,不但没有什么“叮”的一声,这具身体也没有什么天赋异禀。 他兴奋地闭上眼睛,细心感受身体的变化。 身体强健起来了,这是事实。 五感敏锐到不可思议,只要集中精神,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都能清晰入耳。 虽然没有内视的本事,但他却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一些异样:一股气机,随着血液奔走,所到之处清凉舒爽。 有古怪!他睁开眼,张开手掌举在眼前,对着初升的太阳,边缘的血管脉络被照出半通透的状态,但看不出什么异样。 意念催动之下,也没有什么法术随心所至,不由得有点失望。 继而他忍不住笑了笑,刚刚知道这个世界有着超自然现象的存在,现在就患得患失的期望自己能成为天选之子,看来是想多了。 在母亲的催促中洗漱完刚要吃早饭,家里却来了不速之客。 苏和昨晚睡觉之前还对着唐裳姑娘想入非非,现在就见到了本人,不由得有点心虚,继而很好奇这三位所谓的勘察御史为什么又找上了门,难道案件的始作俑者已经被揪出来了? 唐裳也不明就里,昨天哥哥还只是让向师弟就近监视,还说不到万不得已,不想让这个苏和了解太多有关炼神的事情,今天一早却顶着黑眼圈改了主意,饭都没吃就急慌慌地亲自来拜访。 唐裳跟在唐刃后边,见他龙骧虎步,虽然一脸没睡好的样子,人却是振奋地很,心下奇怪:“难道哥哥晚上想到了什么,然后就‘万不得已’了?” “苏公子!昨天有些事情没有和你交代清楚,今天我等特意拜访,叨扰了!”唐刃把执扇往掌心里一拍,语气依然让人如沐春风,可和昨天那种高高在上相比,竟然大有变化。 刚一进门,却看到苏和端了一个大海碗,碗里绿油油一片,只飘着几个米粒儿,着实寒酸了一点。 “向师弟!去旁边买点像样的吃食儿,顺便买点茶水果子,咱们也没吃早饭,接下来怕是要和苏公子聊很久!”唐御史转过身,对着后边的向炳山一阵使唤。 难道这小子有什么古怪?唐裳一阵好奇,从唐刃身后探出半张脸,仔细看着眼前青年:浓眉大眼倒也不丑,只是坐在矮凳上撇拉着腿,坐没坐相,好不雅观! 阳光顺着门口洒进来,半张俏脸沐浴其中,细细的处子绒毛清晰可见。 佳人相望,端着饭碗撇拉着腿坐在矮凳上的苏和,嗖的一下闭紧了腿。 第六章 脱光给我看 苏和家所在的便宜坊,坊如其名,本就是穷苦人家聚居所在,相当于贫民窟一样的存在。仓促期间,哪来得及城中坊市买好吃食儿? 向炳山一会儿功夫就愁眉苦脸地回来了,端了一盆面片儿汤,看样子就是坊里李大娘那摊子上的,至于茶水果子,自然是没有的。 苏和连忙招呼母亲拿出一些碗盘,把面片儿分装了端到桌上。 这面片儿就像现代的疙瘩汤,这时候还没有炝锅这一说,因此就是水煮的面片儿混着些许青菜,没什么油水,自然也好吃不到哪去。 苏和很好奇这几位来客,都是有身份的人,不知道这市井里的寒酸伙食,吃不吃得下去。 果然,唐裳姑娘犹豫了,没有像唐刃一样大大方方坐到桌前。凳子比较矮,唐刃才撩开袍子,像苏和刚才那般撇开腿勉强坐下来,发现她犹犹豫豫,心下了然,开口说道:“你和向师弟先去悦来楼要一桌茶点,饭后我和苏公子一起过去。” 唐裳点了点头如蒙大赦,出门去了。 “女孩子家,多有羞涩,出门在外自然不像咱们老爷们一般自在,苏公子见谅!”唐刃自顾自吃了起来。 苏和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人家唐姑娘不是看不上这寒酸早点,只是这矮凳坐起来实在不雅观…… “唐大人,您今天光临寒舍,可是那宗案子有了眉目?”苏和试探着问道。昨天被人警告不要回应梦里的陌生声音,晚上就听到了,而且自己还寻思着怎么抱人大腿,这会儿反倒不知如何切入了。 “嗯,这个等会儿再细聊!那捕头陆准弄了一批死囚,冒死进了秘落,总算是把银子拉了出来。”唐刃吃得很快,一碗面片儿一转眼就下了肚,又自顾自地添了一碗。 “哦?”苏和松了口气,不管这案子如何,银子找回来了,总算挽回了钱财上的损失,既然又有人成功进出那处禁地,自己活着回来就不那么扎眼了。 “六个死囚,只活了一个!”像是知道他想什么,唐刃端着碗喝汤,只露出碗边一只眼睛:“饶是陆准提前备了很多牛羊生祭,那批死囚还是死伤惨重!” 苏和吓了一大跳,自己是从那林子出来的,当时只感到气氛诡异,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凶险。他不禁叹道:“昨晚我听弟弟说,奎山大神算是本地的守护神,怎么如此凶残?” “慎言!慎言!”唐刃喝完了最后一口面汤,放下碗抹了抹嘴。 听苏和这么说,赶紧阻止:“神灵只有意志,没有感情,遇上只能说他们运气不好!神灵的意志无处不在,还是不要妄言!” 他指了指墙角一尊神像,兽身人面,和当天苏和在林子边上神龛里看到的一样,正是临江这地方几乎每家每户都会供奉的奎山法相,就像现代农村每家都会贴的灶王老爷一样。 “没有感情,只有意志?”苏和挠了挠颈后,试着问道:“也就是说伤人未必是大神本意?” “神不可直视!你知道这是啥意思吗?”唐刃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看得出来,这苏秀才的的确确对这些禁忌一无所知。 见他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因为凡人难以抗拒神威,不要说是直视,就算离得近了也承受不了!只有某些特殊体质,嗯,或者说有特殊境遇的人,才有那么一丝幸存的可能。” 唐刃话里有话,苏和怎么能听不出来,运送银子的车队,只有自己一个人活了下来,肯定有古怪,结合昨天晚上那特殊的梦境,难道自己真的具备某种特质? 只听唐刃接着说道:“侥幸活下来的那死囚,瞎了一只眼!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昨日我等费力地在你身上求证?” 苏和细想,难道这些神的气息,像核辐射一般生人勿近?就算是辐射,也不至于照个面就蒸发了吧?那些空荡荡的衣服…… 他发现唐刃并没有恶意,既然想着抱人家大腿,还不如坦率一点,自己一无所知,正需要多做一些了解。 于是他苦笑着说道:“大人昨日警告我不要回应陌生声音,恰巧在下昨晚做了个特殊的梦……”。 话音未落,唐刃噌的一声站了起来,矮凳很矮,猛然起身,幅度很大加上动作凌厉迅猛,竟然带起一声尖锐的空气呼啸。 “你接受了梦启?” 他神情紧张,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像是见到了什么凶鬼恶灵,不由得大为意外。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了:“那声音……” “别说!”唐刃抓紧喊道:“不要说梦境里的景象!不要说那声音说了什么!你只告诉我,你有没有答应那声音,哪怕是心里答应!” “嗯?答应?”苏和一愣,心道那莫名的声音只是自顾自地叨叨,来来回回就那么俩字,哪有什么答应的选项? 见他脸露疑惑,唐刃戒备着继续问道:“就是那声音是不是说了,嗯,类似指示,让你去做一件事,会问你接受不接受,你有没有接受?” “没有啊……” 唐刃一下子松了口气:“没有还好!没有还好!” “大人……在下说的没有,不是说没有答应,在下的确因为处境不明,又有大人警告在先,因此不管那声音再大,都没有出声,而且那声音也没有询问在下接受与否啊……” 苏和见他好像理解错了,嗫嚅着说:“虽然没有和那声音有交流,但在下今早起床后发现身体有些变化,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 唐刃整个人刚刚放松下来,听到这骤然又绷紧了,急慌慌的神色,和他平常温文尔雅的形象大相径庭,粗话都出来了:“我艹!你身体出现了异样?什么异样,你倒说出来给老子听听!” 苏和刚想把自己身体强健,五感敏锐的变化说出来,却又见对方闭着眼,用扇子使劲儿敲了敲额头:“脱衣服!” “嘎?”苏和张着嘴僵硬了。 “脱衣服!立刻脱!脱光!”唐刃放下扇子,咬牙切齿,虎视眈眈。 什么情况?苏和整个人都石化了,你想知道我身体变化,我说给你听啊,让我脱衣服干嘛,至于吗? 话虽如此,眼看对方要上手亲自扒了,有求于人,不得不屈从。 幸亏唐姑娘不在,不然情何以堪…… 第七章 不可窥探神 苏和像个提线木偶,被唐刃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连隐私处都没放过,这位唐大人恨不得把他两片屁股蛋子都掰开看看究竟…… 虽然知道肯定是在寻找什么印记,但被这么摆弄,苏和还是尴尬难当。 “竟然没有……” 搜遍了所有“角落”毫无所获,唐刃原本意气风发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迷惑不解神色。 “大人在找什么?”苏和在他示意后,边说边把那一身粗布衣服套上。 “‘梦启’之人,都会在身体的某个部位留下神印,我们可以从这个印记的形状判断此人炼神走的是哪一条神路,也可以就此判断风险的大小,以及……”他看了看苏和,表情复杂地说道:“以及后续的防范。” “大人说的‘梦启’,是不是就是‘炼神’的开端,世界上修行的一种方式?”苏和听他说到“防范”两字,追问道:“难道这修行还有什么风险?”。 “把‘炼神’看成一种修行,也不是说不过去,相关的东西不是一句两句能说的清的,稍后我在给你慢慢解释。你先告诉我,你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是否掌握了某种神通?” “神通?我只是觉得身体强健了不少,然后看得更清楚,听得更清楚,简单点说就是五感更敏锐了,其他倒没什么特殊发现。”苏和兴致勃勃起来:“难道开启了炼神之路,会获得什么特殊的技能?” 他脑子里突然幻想起自己腾云驾雾,双手一扬,撒出一片火海的帅气场面。 “且不说没从你身上发现神印,就算你已经成为炼神者,这一转的境界,也不会让你具备什么华丽的术法!”唐刃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见他神情热切,当头就泼了一盆冷水: “炼神九转,除了身体素质大幅提升,每转都会获得一种特殊的神通,但这神通都是随着境界提升逐次增强的,炼神一转,最多也就是获得一种简单的技能,比如当下便宜坊就有一位,那位可以会叫魂的王大婆。” “王大婆是炼神者!”苏和瞪大了眼,虽然自己不记得,昨晚上郁虎可是刚刚说过,自己小时候掉了魂儿,就是这位大婆帮着给“叫”回来的。 “那王大婆,早年接受梦启,炼神一转后,可以借助一些仪式,在浅层次和神灵沟通。” 一些仪式?苏和想起了手舞足蹈的跳大神。 只听唐刃继续说道:“这算是守序神灵,哦,也就是你们说的土地神这一类,存在于十道秘落的这些大神,最普遍的信仰者,算是神灵留在凡间的最低使者或者仆从,用来引导信仰。” “大人说防范……” “这些人没有进阶可能,也就没有失控风险,和我们堪院严加防范的那种不一样。”唐刃抢过话头:“你说五感敏锐了不少,仔细看看周围,看看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梭巡了一圈,发现这苏和家还真是“家徒四壁”,只好指了指自己:“集中精力,盯着我看试试!” 苏和闻言瞪起眼,仔细观摩了起来: 帅气英朗,脸角棱次分明,是个帅哥,就是黑眼圈有点重,难道夜生活过于丰富了? 苏和盯着这位唐大人,心里小小开了个玩笑,然后聚精会神继续搜寻细节: 他一身书生长衫,看质地应该是上品的蜀锦裁剪而成,嗯,和我想得一样,这帮人,或者说这个行业不缺钱,我得想想怎么加入其中…… 甩了甩头,苏和强迫自己不要老是这么开小差: 他手里那把折扇,工艺考究,应该不是一般的大路货色,怪不得深秋时节还时刻拿在手上。 时刻拿在手上? 正想到这呢,仔细盯着唐刃右手的苏和,突然觉得双目一阵清凉,对方攥着扇子的手,笼在了一团白雾之中,像是云层中惊雷一闪,刹那之间一个繁秒的符号一闪而过。 他睁大眼,努力想看清这个符号的模样,骤然间一股的巨大声音钻入了大脑,声若呢喃,意若梵音,古朴洪荒的气息势不可挡。 “你是‘炼神’者!”苏和惊恐莫名,大喊一声,脱离了那种如昨晚轰鸣地狱的场景,他指着唐刃,浑身颤抖,巨震之下,竟然鼻血长流。 有人比他更震惊,唐刃听他所言,不可思议地说道:“你竟然能凭空看到我的‘神印’,难道你得到了近似‘灵视’的神通?!”。 终于回过神来,他一把拉起苏和就往外走。 临江县悦来楼的雅间里,唐裳正托着腮想着大哥为什么会一夜间改变主意,就见唐刃拖着苏和急匆匆闯了进来。 “向师弟,你到门口守着,严禁任何人打扰!”唐刃一脸严肃,见向炳山已经闪身出去,这才转向唐裳说道:“星盘呢?再测一测这小子!”。 唐裳赶忙起身,大哥这个模样,想必是有了什么新发现,话不多说,立刻就从袖子里掏出了星盘,念念有词起来。 “看到没?我等搜寻‘炼神’者,只能靠这种法器,还要配合相应的咒语才能起效!”唐刃坐下才觉得口干舌燥,拿起茶壶撩了壶盖儿就喝了起来。 苏和看着大美人像昨天一般擎着“手电筒”围着自己照了一圈,两条好看的眉毛唰地皱了起来,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奇怪!他身上有了神力痕迹,却不在星盘罗列之内!” 唐刃正在牛饮,来不及张嘴,两条茶水直接从鼻孔里喷了出来,他有点气急败坏了,大喊道:“竟然真的有了神力!神印未现,你身后是哪一路邪神?” ”唐裳面色奇怪地说道:“星盘内以守序十神气机为主导,记载了有史以来出世的所有神力特征,他这道神力不在其中,却未被任何一道其他神力排斥……”。 唐刃闻言瘫在了椅子上,有点不知所措,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唐裳从没见过温文尔雅的大哥这么失态过,刚想追问,却听他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你穷尽神力,一天也只能驱动星盘五次而已,可他……”。 唐刃眼神仿佛没了焦距,喃喃地说道:“可他肉眼就可以看出我是炼神者……。” 唐裳小嘴微张,这才知道哥哥为什么这么心急火燎。 “说说,你刚才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怎么做到的?”唐刃挺起身来,神情渐渐严肃,事已至此,只有对这个未知神灵多加了解,才能为后续可能的风险做好防范。 苏和看两位的表现,就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非常特殊,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好讷讷地说道:“大人让我集中精神观察,当时只觉得双目清凉,就看到你的手被裹在了一团白雾里,明暗间闪出了一个符号,正想细看,却如遭雷击,声音轰鸣之下就被震出了那种状态……”。 唐家兄妹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出声道:“听起来的确是炼神才能获赐的神通,只是……”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神不可窥探,你这是不经意间触犯了禁忌。这是我的责任。” 一边说着,他把扇子交到了左手,右手张开,掌心一个类似胎记的玄奥符号,隐约和苏和之前看到的一样。 有前车之鉴,苏荷哪敢细看,好在对方立刻又把扇子交回了右手。 “神之三禁其二,神不可窥探!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整天拿着一把折扇了吧?” 第八章 不拜未知之神 “苏公子,炼神并不像你想的那样风光帅气,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像其这般诡异凶险!既然你现在已经深入局中,为了以后着想,有必要让你多了解一些了。” 唐刃招呼小二重新添了茶,示意苏和坐下,一边倒茶一边说了起来: “时至今日,炼神的起源和原理都没人说得清楚,所有的炼神者都是在某一天,突然从梦境里听到了类似指示的声音,答应之后就变成了炼神者。这和练气有成型的功法不同,接受梦启之后,你只有尽力去完成它,如果失败,就会失控,轻则暴毙而亡……”。 苏和吓了一跳:“这还是‘轻则’?” “重则失去神志,神力反噬,变成只知道杀戮的怪物,造成的后果波及的可就不是一个人了。”唐刃语气有点沉重地描述道:“你可以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变得疯狂,身体里像是有个怪物要脱体而出,肌肉翻卷,脓血纷飞……” 旁边的唐裳也面露哀容,看来兄妹俩有过不堪回首的经历。 苏和脱口问道:“既然人有选择的权利,拒绝不就是了?” “体质变强,寿元大增,神力灌体的诱惑有几人能抗拒?况且能遇到梦启的人万里无一,一辈子也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拒绝了几乎就注定了永远是个凡人。”唐刃不无讽刺地说道:“理智如公子,不也成了炼神者?” “我梦里那声音……”苏和张口欲分辨,却立刻被打断。 “不要说梦启的内容!既然已经接受,唯有完成一条路可走!如果说出来,被其他炼神者身后的神灵知道,刻意阻挠之下难度倍增,只会增加失败的风险!”唐刃突然怒目相视,气势猛增,身边被看不见的气流环绕,吹得衣摆飒飒作响。 “告诉我!你梦启的内容是否有悖苍生?”他死死盯着苏和,看上去只要苏和梦里那声音让做的事情伤天害理,他会立刻出手。 苏和心里极为冤枉:那声音只是自顾自地喊,哪给我选择的机会?“显名”,难道是让自己的名字显于人前?怎么看都没有害人的意思。 “我再次声明,那声音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利,但我可以保证,内容绝对不涉及伤害他人!”苏和被对方的气势所压,但还是据理力争大声说了出来。 唐刃紧盯着他的眼睛,闻言气势渐渐平复,如释重负。 他喝了一杯茶,慢慢开口道:“公子见谅,事关重大,我堪院就是为了防范这种事情而生,不得不慎重!” “难道梦启里指示的内容,有很多恶事?” “神只有意志,没有感情,视万物为刍狗。虽然没有定论,但一切梦启,都事关神灵自身的延续和壮大,其中不乏活人生祭,焚山灭城的血腥内容。”唐刃冷笑道: “总有一些蠢货,为了境界的提升不管不顾,为凶作乱只是其一,还有些不自量力,接受了却做不到,落得下场凄惨。” “我们巡视天下,一旦有炼神者出现,立刻就得纳入管控,除了阻止那些为恶的梦启,还要收拾失控之后的残局。”唐刃说到这里,拐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虽然找不到你的神力出处,但你现在所具备的‘灵视’神通,却是找出炼神者的绝佳利器!以往只靠有次数限制的星盘,无异于大海捞针,鉴于此,苏公子,你是否有兴趣加入我们?” 苏和内心大喜,自己终于找到组织了,但出于矜持,有些事情还是要问一问的。 “大人,据在下所知,御史台下辖应该仅有三院而已,咱们堪院到底算什么机构?”他挠了挠头,前后两世的记忆里,御史台这个监察机构,台院侍御史负责纳谏、殿院御史纠察朝仪、察院的监察御史巡视地方民生军事等,这个堪院从没听说过。 “堪院虽然挂名御史台,行走天下也以御史自称,但地位超然,实际上不受朝廷节制!只是为了有个名头方便行事罢了!”唐刃傲然道:“朝代更迭,也无碍我堪院传承!” 特权机构!苏和觉得这条大腿实在有够粗! “还有什么要问的?” “有关‘秘落’,雨雾山是奎山大神的神栖之地,是否所有神灵都有迹可循?”苏和这点还真不是很理解,这些天他已经知道这世间只有十处所谓的秘落,但神灵明显不是只有十位,难道还有其他诡秘的场景所在? “这也是炼神的诡秘之一,到现在为止,能够明确找到神栖之地的只有十一个,这也是他们被称为守序神灵的原因。守序神灵一路的炼神者,只有在当地才能神力充盈,超了范围就大打折扣!” 唐刃点了点脚底:“像是此处奎山大神一路的炼神者,离雨雾山越远,神力越是萎靡,而且据记载,实际上这世上原本的秘落数量不止十处,只是有些慢慢退化成了普通的山野林间。” 苏和一愣,什么意思?难道是这些神也会湮灭? “这么多年也能摸出一些规律,一个神灵如果香火鼎盛,所在之地名扬天下,其秘落就会生机勃勃,反之就会萎缩!千万年来朝代更迭,区域重新划分之下,很多地方地名都改了,一些神灵也就慢慢退出了视野,从此杳无踪迹!” 地缚神一般的存在?和所处之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怪不得这些守序神灵,被当成土地神一般供奉在家里,就像是现代人家张贴的灶王老爷。 苏和突然回过神来:“这才十位,还有一位呢?” “这便是我这一路的神灵,娲皇娘娘,有传言说地上守序神灵受其节制,这就不知真假了。”唐刃指了指天上。 “太阳?”苏和吓了一跳。 “月亮!”唐刃没好气地说道:“你应该隐约感觉到我的神印是个月形符号。” “说起来,这神印又是什么说法?”苏和对这个很感兴趣,特别是自己身上没有,反而有点遗憾。 “一旦接受梦启,身体的某一处就会被拓上神印,从神印和气息上便能溯源到背后的神灵,星盘便是根据这个原理制作出来的。”唐刃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只是这神印是个禁忌,不能细看,拥有者自己看多了也会引发神力紊乱,所以基本上都会遮起来。” 说到这他笑了起来:“只是这神印的位置也是随机的,其他衣服能遮掩的地方还好说,要是生在脸上,那就不得不带个面具了,这种炼神者很难掩藏痕迹。” 苏和闻言朝旁边的唐裳看了看,蠢蠢欲动。 “不许看!”唐裳不知道为什么红了脸,凶巴巴地。 于是苏和知道这位美女也是个炼神者。 “我们兄妹皆为炼神者,向师弟却是一位炼气士,有四品的修为,是个强大的战力。”唐刃唰的一下展开了扇子,好像知道苏和心里所想。 “苏公子,虽然梦启都是偶然出现的,但还有一种情况不得不防,有些不知名的神灵,因为缺少供奉,偶然得到祭祀,也会引发梦启,基于本身延续,这些梦启的内容往往极为血腥凶狠!这也就是神之三禁的最后一条。” “不拜未知之神!” 第九章 大广娱记的诞生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苏和又追问了很多问题。 比如他最关心的俸禄问题,没办法,家里的老娘吃糠咽菜,当儿子的岂能光谈理想格局。 唐刃仿佛能看透人心,没等他扭扭捏捏问出口便给出了答案:堪院的巡察御史,一样享受朝廷俸禄,甚至比同品秩的官员更高。 “钱财只是身外之物!” 唐大人身上穿着名贵的蜀锦儒衫,脖子里挂着晶莹剔透一方美玉,手上那柄名家制作的折扇摇来摇去,话里超凡脱俗。 苏和还知道了这厮已经炼神四转,前两个神通分别名为“如沐春风”、“察言观色”。 …… 既如此也没必要矜持了。 他抱拳拱手行了个礼:“承蒙不弃!在下愿加入堪院,献犬马之劳!” “我堪院内部同僚,一向以师兄弟相成,在下年长几岁,以后叫我师兄就行!” 唐刃把门外把风的向炳山也喊了进来。 “向师弟虽然看上去五大三粗,实际上才十七岁,看来这是第还得继续当,至于裳儿……” “我是师姐!”唐裳本来托着腮,猛然支楞了起来,带着挑衅的目光看向苏和,这表象和她温婉贤淑的形象大相径庭,怕是这时才露出本性。 “师妹没得把自己说老了!这亏还是为兄吃吧!”苏和大言不惭地认了个哥哥,把丫头气得一虎一虎的。 剥去了仙女光环,这略带刁蛮的模样更是惹人喜欢,在得知他是唐刃的亲妹妹之后,苏和心里竟然无耻地松了一口气。 唐刃笑得颇为玩味。 忘了这厮那什么“察言观色”! 苏和立刻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岔开了话题:“师兄,炼神相关我已经了解,那炼气呢?” “炼神获得的神力,炼气炼的就是元气了!有资质的人,在开了二脉之后,可以按照既定的功法引天地元气入体,也能获得超越常人的力量,和炼神相比,虽然少了诡异,却多了刚猛,最主要的是不用承担失控的凶险!”唐刃指了指向炳山说道: “炼神九转,炼气就分为九品了,向师弟现在就是炼气四品的修为,在世上已经算是高手了!” “这世上修为最高到了多少了?”苏和心里痒痒,顶端人物到哪都会被敬仰,每次玩个网游都要关注服务器里谁的等级最高。 “目前世上炼神最高的是七转,只有一位,那就是我堪院的御史中丞古孝峰;炼气九品的高手吗倒是有很多位,以后说不定你还有机会见到。” “差这么多!”这大出苏和的意外,原本以为两种修行方式至少平分秋色才对。 “炼神的艰难还有一点就是梦启的不确定性,纵使你各种条件都满足,下一次的梦启迟迟不来你也没办法,而且越往高端,失控的风险越大!相传古大人停步不前,是因为最近一次梦启的内容太过惊人,不得已选择了拒绝!” 唐刃好像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很快换了话题:“世间约定,任何势力不得收炼神者为己用!一旦成为炼神者,就只受堪院节制,成为维护秩序的力量,不参与任何势力之间的争斗,但有违反,群起而攻之,皇家势力也不例外!” 苏和暗暗咋舌。 “师兄,既然炼气也是一种修行方式,能不能两者兼修?”苏和很好奇,也很热切,就像游戏里的游戏加点,哪都想点上一点。 “要不你试试?”唐刃脸上露出了不知含义的笑容。 旁边的唐裳眼睛一亮,竟然怂恿道:“对!你看上去有点资质,快让向师弟给你开开二脉试试,说不定真能成为一个高手!” 苏和见兄妹两人大为反常,不由得心生警醒,心想不会是个坑吧? 但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不尝试一下这种超自然的力量,总觉得有点遗憾。咬了咬牙,点了点头。 在唐裳催促下,向炳山憨憨地摸了摸脑袋,见师兄也没有拒绝,只好走上前来。 “哥,神力已经占据了筋脉,断然是不可能疏通了!强行介入,那酸爽!嘿嘿……”唐裳小跳步到哥哥旁边,见向师弟的双手已经搭到了苏和的肩膀上,笑嘻嘻地小声说道:“让他臭屁!” 唐刃笑而不语,他一直觉得,这苏和直到现在还对修行相关缺乏敬意,这种性格在受到境界提升的诱惑时很容易犯错,吃点小苦头也是好事。 这时向炳山已然发动,苏和只觉得从肩膀上涌入两股暖流,和之前体会到的那种清凉气息截然相反。这两股暖流沿着筋脉上下循环了两圈,身体顿时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这一切发生在几乎眨眼之间,唐家兄妹还在好奇为什么他一脸享受,向炳山已经目瞪口呆地收回了双手。 只听他吃吃地说道:“师兄……他天生二脉贯通,大小周天浑然天成,按理说已经是绝佳的炼气胚子了……” 唐家兄妹也目瞪口呆,唐裳张着小嘴儿,指着苏和结结巴巴地说道:“你,是什么怪物!” 从秘落中活着出来、有神力却无神印、已经炼神却又能炼气…… 这些事情超出了常识,以至于三位专家都毫无头绪。 苏和不觉得自己是怪物,作为一个穿越者,带点特殊人之常情吧?他甚至有点沾沾自喜:这可不可以算开挂? 炼气并不像炼神那么凶险,虽然不懂为什么,作为主事人的唐刃没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还是写封信报给京里坐镇的古大人吧……” 他心里如是想,却又听苏和问道: “师兄,既然我已经加入勘院,艾大人那边是不是要知会一声?” 苏和此时觉得真是喜上加喜!既然抱上了大腿,终于可以跟那倒霉的传媒业再见了! 拜拜了你呐!哥们儿以后就是驱魔神探啦! “不急!这邸吏先当着,稍后为兄少不得还得给你弄个进奏官的职位挂着,除了各藩镇的进奏院状报,中书省开班的杂报,也需要你报送消息!” “为什么!”苏和简直要气急败坏了! “世间多愚昧,怪力乱神的事情要是如实公布,往往被有心人利用,以后每次事件结束,你除了要写一份详细的卷宗送到京里入库,还要额外写一篇用作掩饰的消息公之于众!” 这特么不就是内参和见报的区别吗! “各类状报杂报,最被人们津津乐道的,就属咱们堪院提供的奇闻异事,具名发表,你还能博一份名声,何乐而不为!”唐刃很奇怪苏和为什么一脸苦相。 原本以为是驱魔侦探,现在却像个调查记者,放到外边却又成了一个提供八卦的娱乐记者! 苏和心里发苦。 第十章 临江一案 真观元年十月临江录(堪院戊队): 临江县江防修缮款莫名失踪,因涉秘落,我队接县尉班开飞报请,现场查验如下: 载银马车入秘雨雾两里有余,马车改道处为神术所掩,据强度判断,施术人应为炼神两转; 秘落边缘奎山祭台有新鲜祭祀痕迹,推测为绊神古祭,目的为拖延面神发生时间; 押送兵丁十二人,秘落中仅余衣物,肉身消融,判定为面神; 车队同行邸吏苏和幸存,肉身无碍,但记忆部分缺失,经星盘判定,非神降载体,事发时也非炼神者; 临江县府衙常规走访,未见可疑陌生人物。押送的兵丁本位一队五十人,实际参与押送的仅有两伍,已传信卫所查证缺编缘由; 临江县征死囚充死士,同以生祭为绊,成功抢出载银马车及部分遗留衣物,六人五死,一人得以残目幸存; …… 苏大人现在是大广王朝六品的堪院御史。 但这个身份得保密。 因为他还要保持一个明面的身份,就是那个该死的娱乐记者,额,不,应该叫进奏官。这是唐刃飞书朝廷讨来的职位。 这个八品的职位由朝廷委派,是中书省直属下的一名主事,已经不归临江县管辖了。 能同时拿两份俸禄,苏大人咬咬牙忍了。 艾县令倒是豁达,对这位攀上高枝儿的原手下很是自豪,逢人便说要不是老子慧眼识珠云云…… 眼下苏大人正自审自案,看着这充其量算是个备忘录的卷宗,忍不住撇了撇嘴: 这个时代,特别是这种非人力量的案件,自然用不着逮捕证之类的法律文书,但要完成一个卷宗,证据材料和侦查工作的细节还是要仔细梳理的吧…… “啧啧!这是哪位仁兄记录的?”他语气难免有点不以为然。 “我!咋了?有意见?” “没!记录的相当好!”苏大人见唐裳大眼睛忽闪忽闪,卡哇伊中带上了杀气,口风一转:“我觉得师妹还能做得更好!” “谁是师妹!” “好了好了!”唐刃打断了气虎虎的妹妹,说道:“我们原本有专人负责梳理记录,因为一些意外,这段时间只好由她暂时代劳,接下来这工作就交给你了!” …… 这是个有着超自然元素的世界,前世那些寻常的刑侦手段自然不合适了。别的不说,单从作案方式这一项上说,你就没法按照常理去推测,此外这年代自然也没有监控之类的物证保留手段。 通过询问得知,唐刃他们面对这种确定有炼神者参与的案件,只有两种套路: 一种就是借助星盘,把案件的当事人、目击者、当事人交际圈子里的人、巡查中的陌生面孔等等统统检查一遍。那星盘是件需要神力驱动的法器,一天只能用五次,往往把唐裳累个半死…… 另一种就是通过现场的情况,猜测嫌疑人的动机。 如果是梦启的任务,那就通过干扰他完成梦启,引诱其反复出手露出马脚,或者抓现行;如果是出于自己的私人恩怨,仗着炼神修为行凶,也能从人际关系中找到线索;最怕的就是那种受人委托解决私人恩怨的,一击之后成与不成立刻退走,往往逮不到。 虽然堪院制定了任何势力不能收炼神者为己用的铁律,但这基本上限于大势力之间,特别是政治斗争方面,私人恩怨雇凶难以禁绝。 “十件案子,往往七件是凡人或者炼气者伪装作案,剩下三件能逮住一个就不错了……” 唐刃说这话的时候,喝着水慢条斯理,给这极低的破案率找了个安慰:“梦启大部分有时限,炼神者早晚都会再出手,跑得了一次,跑不了两次!” 苏大人对上司如此怠慢大为不满,决定用前世的现代智慧降妖除魔。 他梳理了整个案件到现在为止的线索,得出了两个结论: 一、这个炼神者此次作案,绝对是出于梦启。 把银子一分不少地拖入秘落,明显是为了妨碍临江县的江防工程。期待造成的后果无非就是让千束江冬汛时出事儿,到时候成灾,死伤众多流民四起,受害者的矛头自然会指向县里的父母官。这么大费周章,绝不仅仅是为了私人恩怨,以炼神者的修为,直接出手行凶易如反掌。 说实话,如果不是唐刃说得斩钉截铁,苏和都怀疑这是削藩一派所为了。 毕竟银子是朝廷拨付,却在地方出事,肉都喂到嘴里边却丢了,矛头自然指向藩镇的不作为。 二、这人从车队出梓州城那一刻就下手了。 自己丧失的记忆,全部是关于超自然因素的。特别是郁虎说过小时候的事情,唯有那些“叫魂儿”、“鬼打墙”之类的封建迷信部分毫无印象。这说明所有科学能解释的部分记忆,全部被剥离了。那么自己的记忆停留在出梓州城的那一刻,说明从那时候起就有非自然因素介入了。 针对这两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比较明确了。 一是既然有了“灵视”神通,接下来几天就要对县里的这些露面人物审视一番。 那天窥探唐刃的神印让他心有余悸,后来又实验了一次,发现只要不进一步的细看,发现朦胧的神力雾气景象就立刻退出,就不会受到反噬。 前提是对方动作不能太大,方便集中精神仔细观察,而且一次仅限一人,坐在城门上像红外线摄像头那样一扫一大片是做不到的。 有唐裳陪着,除了主簿王翔去梓州城交接文书,县里的重要人物都被他看了个遍,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异常。 二是防范这人再次出手。 银子被拖了出来,雷厉风行的爱县令,立刻就组织人手开工,这两天,千束江边堆满了挖出来的淤泥碎石,临近开阁的大一阁周边也是一片狼藉,让广邀名士共襄人文盛举的邹院正大为光火。 如果梦启真的是妨碍江防,这人一定会从这方面下手。所以这些天唐刃天天坐在悦来楼的江景雅间喝茶。 三就是借助捕头陆准,用寻常的调查手段,寻找案子里的陌生人。 梓州城到临江县的官道三十余里,路上行人虽然不多,但正值农忙,官道两侧的农田里总会有目击者。再就是把当事人人际圈子里的人都找出来,用灵视探查一遍。 此外还有很多疑点需要排除,比如秘落里面神的那些兵丁,真的是车队的所有人吗?除了自己,还有没有其他人活着? 那些死囚冲进去第一要务是抢回银子,地上的衣服带出来了一些,但不是全部。 苏和在纸上写下了上边的内容,不禁好奇:自己能出来,到底是运气,还是免疫了那一条婶“神不可直视”的禁忌? 想了想鼻血长流的场景,他把纸上那条“尝试进秘落再看看现场”涂掉了。 第十一章 熟人作案 临江县衙里那处公房,在案子告破之前被当成了堪院一帮人的临时办公地点。 苏和坐在熟悉的位置上,在纸上涂涂抹抹,整理着最近得到的消息。他明面上的官职是八品主事,职责是巡视天下,上报地方异闻,眼下临江一案正是职责范围所在,因此天天和堪院一帮人混在一起合乎常理。 唐裳最近不用频繁御使星盘,神力充盈,肤色愈发娇润,此刻正趴在案子上,斜着脸看苏和忙活。 相比炼神,这个年轻人身上的神秘一点也不少,这很是勾起了小丫头的兴趣。 苏和把证人证言、各种现场的调查情况、有关案情的猜测以及接下来的行动等事项分门别类,条理清晰,这种记录方式在这个时代显得非常先进,唐裳虽然嘴上不服气,但心里还是大为认可的。 公房的中间竖起了一块木板,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大部分又被拉上一道横线划掉。“向师弟去梓州卫所调查押送小队缺编的事情了,等他回来板子上又要多一批名字。”苏和没有抬头,边写边说道:“让你去排查一下回来的王主簿,有没有什么发现?”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苏和这才抬起头来,看见唐裳趴在桌子上只漏出半张脸,一只眼睛似有敌意,像是警戒生人的小猫,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丫头之前看着像仙女,一旦剥去了光环,就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黄毛丫头罢了。自己抢了她的活儿,还如此指使,显然让她很不爽。 “那姓王的回来就去了泰德书院,里边全是无事献殷勤的臭男人,到了门口就被恶心回来了!等他出来再说吧!”唐裳终于支起了身,另一边小脸被压得红扑扑的,她毫无所觉,只是撩了撩耷拉下来的头发。 王翔和艾元甲同出一系,在县里已经任职超过十年,想必也没什么问题。想到此,苏和笑了笑,没有怪罪小姑娘的任性。 这时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却是郁虎,他手上拿了一封帖子,放在了苏和案头。 官聘吏,苏和当官后,正好给自己的小兄弟一口饭吃,于是郁虎就成了专职打杂跑腿的。 “大一阁开阁为什么请我?”苏和打开请帖,发现竟然是邀请自己出席大一阁开阁仪式的,皱眉想了下,大概是因为自己有了正式官职,要不然小小一个生员,书院那帮老先生怎么看得上? “去我家吃饭吧,路上买些现成的吃食儿回去。”他把帖子收起来,顺便想招呼郁虎一起回家。 “我……我还是回家吧,给俺老娘带饭回去。”郁虎瞄了一眼旁边的唐裳,一脸畏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小伙儿泼皮儿本色不改,竟然不知死活地言语调戏,看来是被狠狠地教育过了…… 唐裳面无表情,像是不关她的事儿。 难得见郁虎在除了自己之外,还能对其他人如此恭顺,苏和暗笑也不点破,领着唐裳出门去了。 怕炼神者对苏和不利,这些天原本的堪院三人组总要留一个人在他身边,吃饭自然也要带着。 今天苏和准备去悦来楼买些现成的,一是自己终于有了高薪,可以给家里改善一下生活;另一点就是顺便感谢一下自己的救命恩人李掌柜,当天要不是遇上他的牛车,指不定早就冻死饿死在官道上了。 进了悦来楼的大堂,前几次过来赶得不巧,李掌柜总是不在,今天总算逮到了人。救命的恩情,可不是礼物可以衡量的,之前心里已有计较,见人当面,苏和一跪到底,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使不得!使不得!”李掌柜慌忙上前把他扶起来:“苏公子,不,苏大人,这可逾礼了!要让他人知道有品的大员向一介平民下跪,可是要被弹劾的!” 苏和把着李掌柜的双臂,动声说道:“要不是李掌柜相救,在下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大礼参拜应有之义,谁能说三道四!以后如果李掌柜有用到的地方,在所不辞!” “言重了言重了!这不碰巧了吗,这事儿搁谁身上不都得搭把手!”李掌柜激动得直晃胳膊。 苏和这才发现,几天没见,这里掌柜整个人气色都不同以往,腰挺了起来,脸上褶子都少了,整个人年轻了十岁一样。 “李掌柜,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您这是遇上了什么大喜事?” “哎!这不说吗,苏大人才是我的贵人!那天搭你回来,牛车上拉的是去梓州城进的美酒,不知道是不是占了大人的贵气,这酒卖起来供不应求,这几天我天天跑去进货都赶不上趟!”李掌柜嘴都笑歪了,一听苏和是来买些吃食,赶忙吩咐后厨准备,装了两个大食盒,却死活不愿收钱。 两人一路推让,这李掌柜力气大得吓人,竟然硬是把苏和推出了大门…… “本来是来谢恩,却又白赚一顿吃食,这算什么事儿啊!”苏和囔囔着,心想回头让郁虎再送来吧。 “这你就错了!你那三个响头,比什么都值钱!” 唐裳全程跟在他后边,出声说道:“这世道,读书人端得清高,别说给人磕头,连出来干活都视为一种耻辱,你既有功名,又有官职,能对一个商人做到如此地步,哪怕是救命之恩,也算礼重了!这李掌柜是明白人。” 苏和耸了耸肩,无话可说。 两人一前一后往便宜坊的方向走去,发现路上多了好多青衫方帽的学子,苏和皱了皱眉头: 因为大一阁的开阁典礼,泰德书院的老先生们广发请帖,这些陌生面孔都是应邀来参与这项人文盛事的。 案子还没破,现在人多脸杂,要想找出真凶可就难上加难了。 正烦恼着,转过一个墙角,前方本应就是通往便宜坊的小道,此刻却被一堵墙堵了个严严实实。 什么情况?走错路了?苏和纳闷,扭头转身朝来路看去,蓦然间却感觉身后一股阴冷地气息弥漫开来,让人凭空想到月黑风高的乱坟岗! 唐裳本就走在他后边,他这一转头,正好看见她陡然竖眉,睁大的双眼竟然带上了丝丝惊恐,双手迅速举起来结了几个法印,大喊道:“小心后边!” 鬼都知道不对劲!苏和大惊,电光石火间,他只好把手里的食盒往背后一档。 哆哆几声,利器刺入木头的声音传来,同时一股大力推得他往前一扑,唐裳手里成型的一股藤蔓模样的法术绕过他直扑身后。 只听得一阵噗啦噗啦的响声在身后响起,然后他就收势不及,把面前的唐裳扑倒在地。 来不急感受怀里的温香软玉,苏和迅速起身向后看去,之间原本的墙壁已经被捶打到摇摇欲坠,很快化作缕缕青气消散。 打翻的食盒表面坑坑洼洼,饭菜洒了一地。苏和戒备的盯着面前,不敢轻举妄动,却听唐裳说道:“没事了,这只是那人设置的一处杀招,人并不在这!”小姑娘也刚刚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脸色涨红,也不知道是出于后怕还是羞涩。 苏和面色阴沉,那炼神者竟然想杀自己? 自己作为事件里的幸存者,失忆之说是真是假外界无从得知,对方如果是想杀人灭口的话,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炼神者,是熟人! 第十二章 主簿王翔 事发突然,苏和在唐裳护持下立刻折返,去找在江边警戒的唐刃。 “刺杀?熟人?”听完苏和的描述和推断,唐刃当即决定单刀直入!三人风风火火前往泰德书院。 要说苏和的熟人,无非就是县衙的一帮人,艾县令、房县丞、班县尉等包括衙里所有公人,这几天已经通过灵视排除了嫌疑,只有一个人,因为去梓州交接文书不在! 主簿王翔! 唐裳一脸惭色,正是她耽误了排查,害得苏和差点丧命。 泰德书院坐落在县城西南角,院前树木成荫,这里本来只有书院学子聚集,平日里远不如城中心热闹,此刻却人来人往。 还是因为大一阁那事儿! 三人傻了眼,这要是对方撕破了脸暴起伤人,谁能护得住?到时候怕是要伤亡惨重!唐刃眉头紧锁,想了半天,决定等对方出来再动手。 三人计议片刻,在书院到县衙的必经道路上选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段,由唐裳事先布好法阵,三人埋伏旁边静待大鱼自己撞上来。 苏和早就知道唐裳目前炼神两转,神路是五行属木的太昊,听上去像是前世上古神话中的伏羲。这两兄妹也是有意思,娲皇、伏羲…… 唐裳的神印隐约像是一棵“个”字形的树苗,位置有点微妙,当时苏和是偷偷展开灵视看得,一不小心笑出了声,被恼羞成怒的对方赏了一记爆栗。 太昊一路的炼神者,神力的运用依靠各种法印,以及借助外物和阵法,路上那个法阵就是唐裳从用几个棋子一样的东西布置而成。 此刻唐裳双手交叉,拇指并拢成一排贴在胸前,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也够累的。 这一等就等到了日头偏西,苏和盯着唐裳小屁股坏笑到脸都要抽筋了,目标人物才堪堪出现。 不过却出了岔子!一个意外人物和王翔走在了一起,县令艾元甲。 远远的就听见艾元甲的大嗓门传来,语气里怒气冲冲,王翔貌似在低声劝解。 走进了发现艾元甲果然满脸怒容,面色涨红,好像刚刚和人大吵了一架。 “你说像话吗?就因为那个破阁开阁,就要老子把烧到眉毛的江防工程停了?这大一阁是能当饭吃,还是能为我县下百姓遮风挡雨?”艾元甲一边走,一边嚷嚷: “之前建这个东西我就不同意!就为了拍个马屁,大把的银子花了不说,秋收也被耽误,弄得百姓怨声载道!” “慎言慎言!”王翔劝解道:“大人,咱们立场尴尬,这件事就不要跟这帮学究怄气了!” 这不说还好,一说这个艾元甲气得一跳一跳的,梗着脖子说道:“去他么什么立场!节帅是不顾百姓于水火了,还是穷兵黩武准备反了?这新皇帝不学他老子……” “大人,不要再说了!”王翔板着脸喊停了艾元甲的诛心之言:“邹院正年纪大了,本就视朝廷正统如命,有这机会哪能不做文章?他毕竟品秩在那摆着,门生故旧遍布天下,随便造造势也会让我们陷入被动,就只一天,忍了也就忍了!” 艾元甲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光膀的民夫有碍观瞻?嘿,在老子看来,这些能下苦力的人,比那自恃清高不事生产的废物强到不知哪里去!” “行了行了,有那对楹联,多少也算给你出了口气,院里这帮人不也捏着鼻子认了?” 两人说着说着就走到了法阵所在之地。 苏和身子绷紧了,实话说他对这位艾大人心怀感激,绝对是不想让他受到波及的,正要出声阻止再作计较,唐裳的术式却已然发动。 只见法阵中间无数枝蔓滋生而出,视觉效果很像现代纪录片里植物生长的快放,呼吸之间就到了齐人高,唐裳手上又眼花缭乱的结了几个印,这些枝蔓就奔着王主簿一人去了,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艾元甲站在旁边毫发无伤,看得目瞪口呆,继而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艾大人且慢!”苏和抓紧跳了出来,唐家兄妹也跟着走出了藏身处,面色严峻,如临大敌。 “苏和?这是怎么回事儿?”艾元甲擎着剑,正要去砍裹在王主簿身上的枝条,闻言停了下来,见堪院御史也在,顿时失了方寸。 唐刃朝苏和使了个眼色,把扇子往左手一敲,闭目默念顷刻间周身风声大作。 苏和顾不上解释,集中精神朝场中的“木粽子”望去,眉目清凉,灵视已经发动,只要确定对方是要找的人,唐刃就要大下杀手! 毫无异常…… 苏和又使劲儿瞪了瞪眼,直到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王翔周身只有轻薄的草绿色薄雾,那是唐裳的神力…… 神印没有踪影儿,这王主簿竟然是个实打实的凡人…… 赶忙让唐裳撤了招式,可怜的王主簿已经晕了过去。 闹出这么一个大乌龙,苏和实在不好意思多做解释,把还在闭眼做法威风凛凛的唐刃扔在原地,和唐裳急匆匆掩面而去…… “师兄,已经确认王主簿是个凡人……”唐裳怕哥哥不明就里,声音传过来,人早就没影儿了。 唐大人睁开眼,见艾元甲蹲在地上不断晃悠刚缓过劲儿来的王主簿,也悄默默地溜了。 “影响极其恶劣!” 悦来楼的包间里,唐刃对于两人扔下自己丢人大为不满,继而说回正事:“这王主播既然不是正主儿,要说熟人,还能有谁?” 苏和也摸不着头脑,本体原来的社交范围极其狭窄,认识的人少之又少,这些天几乎都验遍了,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到其他人。 窗外一片喧哗,三人暂时放下疑惑往外看去,远远的大一阁矗立在那,牌匾已经挂上,两条承重的阁前立柱被两条垂地红绸遮住,不知道玩什么花样。 阁楼周边是江防的工地,此刻一群书生正指指点点,看上去是在指挥民夫清理清出来的淤泥碎石,双方貌似有分歧,有争吵声不时传来。 三人不约而同都叹了口气。 第十三章 炼神一转 大一阁终于要开阁了。 这座迎合上意而建的人文景观,自筹建初期就饱受坎坷,要不是夫子们力争,恐怕早就胎死腹中。 就算现在要开阁了,周边还一片凌乱。加固江防的工程正在紧要关头,就算夫子们不顾形地的和艾县令大吵大闹,仓促之间也没有收拾利索。 数百米宽阔的江面缓缓流动,波光粼粼,冬汛将至,江水充盈,水文气象倒是给了这桩盛事天大的面子。 只是不远处的江堤泛着新鲜的黄土,全无厚重气息,光膀的农夫也没有停工,如蚂蚁搬蜿蜒移动着。 “恁得大煞风景!”学院里的一位夫子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在地上狠狠顿了顿拐杖: “一帮短视的蠢货!今上宏图大略,这临江早晚拜托藩镇桎梏,不先表明一片忠心,事到临头怕是喝水都抢不上槽!孰轻孰重都分不清!” “老师说的是!江防纵然重要,但时间上总来得及,这大一阁矗立江边,带来的气象何止延续百年?就这样还有人嚼舌根说当初建阁空耗徭役!”旁边一位学子赶忙出声附和。 不远处一人凭江扶栏远望,一身儒衫的士子打扮,听着这两人的讨论,面无表情。 此人正是苏和,受邀而来参与这场盛会。 那日遇袭之后,唐刃也不敢马虎对待,自此不离苏和左右,原本盯梢江防工地的任务,交给了县里的公人捕快,再三嘱咐他们发现可疑人物立刻上报,万万不能贸然行事。 向炳山去梓州调查,到现在还没回来,此刻唐家兄妹就掩在苏和身后不远处的士子人群中。 书院广邀天下才子共赴盛举,阁前的广场上站满了青衫,其中大半是书院老先生们的门生故旧。听闻这次开阁将以文会友,又有千古佳句面世,很多文人名士也闻风而来。 苏和以为自己是来打酱油的。 直到两根大立柱上的红绸扯开,邹院正扯着嗓子宣布这对楹联是临江县的青年才俊所作时,情况完全就变了。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苏和剽窃而来的两句诗词,彻底引爆了现场气氛。 “绝妙好词!这是哪位名士的手笔?临江有这号人物吗?” “且不说这两句本身幽静清远,霞鹜齐飞,水天一色,这与‘大一’两字何其匹配!” “此行不虚啊!原本听说这次将有佳句面世还不信,真是大开眼界!” “有这两句诗词一摆,不管这阁楼景观如何,临江都必定风闻天下了!” “谁?到底是谁?这是哪位大家的手笔?” …… 场下乱成了一团,各种赞叹声此起彼伏,众人交头接耳,讨论得热火朝天。 苏和目瞪口呆。 当初艾县令的确让他写了这么两句,看在有助脱罪的份上,自己确实下了一些功夫“挑选”,摆脱嫌疑被放出来后就忘了这茬,没想到还真被选中了! 苏和明面上的身份,是中书省负责进奏相关的八品主事,已经算是临江县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就站在台上。左右是县里的一二把手,房县丞闭目捋须摇头晃脑,看来是品味诗词的意境,而艾县令则张扬的多,一脸自得。 台下纷纷询问执笔的大家为何人,眼看气氛越来越热烈,主持仪式的邹院正平压双手,现场很快静了下来,他脸上带着天官赐福般的笑容,微微侧身,往苏和的方向一指,大声宣布到: “执笔者就是这位苏和!我临江县后起的青年俊秀!” 台下顿时成了菜市场。 邹院正不是炼神者,这在之前就已经验证过了,可诡异的是,随着老头儿一指,苏和只觉得如遭雷噬,整个世界像是停滞了一般,人物景色统统被蒙上了一股色彩暗淡的复古滤镜。 在这类似时停的景象里,唯有风云汇聚,原本的秋日晴空里,不知名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赶来,汇成一团隐隐约约的白色雾气,停留在苏和头顶。 刹那停顿之后俯冲而下,水入海绵一样渗入了他的躯体。 “显名!显名!” 曾在梦境里听到过的声音,再次隆隆地传来,这次苏和却没有感受到难以忍受的痛苦。 相反,他觉得自己身体的所有毛孔都像张开了,贪婪的吸纳着涌来的清凉气机,脑中空灵宁静,于是他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这位苏和,原本就是我临江县乡试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虽然走过弯路,没有得以在书院进修,但金子总会发光,现在已是中书省八品主事!” 邹院正继续做着介绍。 苏和正在感受突如其来的意境,却被旁边的房县丞推了一把,不由得睁开了眼睛,只见对方脸上含笑,就听到了邹院正的声音传来: “苏和,你虽然已成朝廷钦任的命官,但毕竟未及弱冠,年轻气盛难免心性不定,容易被有心者利诱!” 邹院正语气里像是一位敦敦教诲的长辈,眼神却不经意往苏和的身边瞥了一眼,只气得艾县令立刻就要发作,要不是王翔拉了一把,他指不定现场就要表演一下什么叫“粗人”。 “苏和,老夫虽然不才,但在林间尚有德名,你可愿拜老夫为师?学无止境,老夫愿倾囊相授,门生故旧也是你一方助力,成就一段佳话何妨?” 实话说,邹老夫子在士林中的确是个有名的人物,在外人看来,他要收苏和为徒,不算沽名钓誉,反而是给苏和的声名再添一把火。 艾元甲七窍冒火,眼看就要压不住了。 苏和话听在耳里,拱起了手,眼神越过微笑着等待回应的邹院正,看向了远处江堤上忙碌的身影。 “佳句偶然得之,非在下恒才,才疏学浅,怕误了夫子清明,只好敬谢不敏了!” 邹院正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随着这句话说出来,苏和终于感受到入体的清凉彻底融入了血脉,灵台一片清明。 心随意转,气机牵引之下,神力有如开渠引导,往双目处汇聚,他睁大了眼梭巡着现场,从每一个或讶异、或惋惜、或嫉妒的脸上扫过。 云淡风轻,人头攒动,没有他要找的人。 第十四章 破车难刹 苏和果然具备了红外线摄像头一般的鉴神能力。 可惜“电量”有限,只扫了仪式现场的人一遍,脸色就立刻变得苍白,恶心欲呕。 更严重的是,一阵阵眩晕感冲击而来,让他难以控制地想要手舞足蹈。 唐刃不顾现场数百双眼睛的注视,跳上台来架住他就走,只留下莫名其妙的众人。 邹院正被当众拒绝,面皮发紫,反应过来的众人这才纷纷打圆场。 “怎么回事儿?” 悦来楼雅间里,苏和灌了一壶冷茶,刚刚状态好转,唐刃就劈头盖脸地问道: “怎么好端端地就出现了失控的征兆?” “失控?”苏和头皮发麻,赶忙把刚才的经历细细说了一遍。 唐刃听完呆住了,过了半晌才幽幽说道:“神力灌体,恭喜你现在名副其实炼神一转了!” 原来第一次接受梦启,只算是开启了炼神之路,所得天赋也往往只具雏形,只有完成了梦里交代的任务,才算是真正的炼神一转,神通才算完整。 苏和既然能自主开启灵视,而且大范围使用,这明显是神通进化才有的效果。 “这么说来,你刚刚的失控危险,起因是神力濒临耗尽,以后要量力而为!” 唐刃面色复杂,好奇地问道:“既然已经完成了,不妨说说梦启的要求是什么,当时现场也没见你做什么事,怎么就莫名其妙触发了?” 苏和回想当初场景,终于摸到了一点儿眉目,他不确定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当初梦里那声音,并没有要我答应什么,而是一直重复‘显名’两个字,难道是让我的名字‘显于人前’的意思?” “十有八九是这样了!刚才恰巧是邹院正把你介绍给台下众人的时候!” 唐刃摩挲着下巴,神色却突然凝重了,他正色说道: “这样的话可就有点不妙了,你一直声称没有答应或拒绝的选项,身上也没有神印,本来对你是否已然炼神并不确定,现在既然真的一转了,有些风险就难以避免了……” “什么风险?”苏和听他如是说,心揪了起来。 “无论梦启为何,你没有拒绝的权利!也就是说,如果以后你梦里那声音,让你杀人放火,又或者去完成根本不可能的任务,你只能硬着头皮上,否则就只有自绝一条路了……” 苏和急了眼:这不是霸王硬上弓吗?敢情炼神这破车没有刹车,那老子岂不是死定了? 他正想再问一个关键的问题,却听唐刃说道: “倒也不必就此绝望,你的下一次梦启还不知猴年马月,甚至一辈子就止步于此,你知道我完成四转是什么时候吗?” 苏和摇了摇头。 “十三岁!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年时间!” 唐刃面色古怪,像是下了什么判断,接着说道:“你接下来如果再次激发梦启,内容不妨告诉我,我帮你参谋!” “哥!”旁边的唐裳大吃一惊,张嘴就想说什么。 “不用担心!把梦启的内容告诉其他炼神者,的确是一种禁忌。人虽然可以站在同一阵营,但其背后的神灵却有可能是对立的,告诉了炼神者,就等于知会了其背后的神灵,祂有可能会通过各种手段阻止你梦启的实现,从而增大失败的风险”。 唐刃阻止了还要开口的唐裳:“我自有理由可以断定,我身后的娲皇,祂是不会出手干扰的,但也仅限娲皇一路,所以他只可以告诉我一人!” 苏和此前曾被告诫过保密的重要性,比如你的梦启被敌对的神灵知道,祂可能会将阻碍你作为门下信徒的梦启指示,到时候成功的难度自然大增。 唐刃言之凿凿,苏和现在不能判断可靠性,但眼下毕竟还没到那地步,事到临头再决定告知与否也不迟。 只是他没有料想到,上了炼神这破车,不但没有刹车,还踩了一脚油门…… 自打上次遇刺,为了不波及家里人,苏和便睡在了外边,唐刃自然形影不离。 这悦来楼的雅间宽敞明亮,又能临窗监测江防工程现场,两不耽误,在征得李掌柜许可之后,两人干脆在这打起了通铺。 这晚,苏和再次来到了那熟悉的梦境。 原本那些听不懂的声音依旧在,但原本安分的白雾,却在苏和现身一刹那剧烈翻滚,竟然围了上来! 苏和大吃一惊却无法阻止,只能眼睛睁地看着一部分白雾慢慢润入身体,直到好像装不下了,才恋恋不舍的回归原位,直至平静。 此刻笼罩的白雾明显少了一片,以至于苏和能看清更多的内容: 原本只能看见青石地面,此时却露出了相同材质的顶部,十几米高的落差,难道此处是一间宽阔大堂? 空间大了,他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走到白雾边缘,不死心的用手按了按,浓密有如实质,插不进去。天知道这种密度,怎么能钻进自己的身体! 就在此时,上次那声音再次轰隆隆地传来,震耳欲聋,苏和惊恐间只听到不断重复的两个字: “扬名!扬名!” 苏和身处梦境的时候,旁边的唐刃却辗转反侧。 发生在苏和身上的事情,穷尽堪院诞生以来的记载,也找不到参照。 特别是见到他的当天,自己就接到了时隔二十年的五转梦启! 本以为这次梦启的任务简单明了,当时还疑惑娲皇为何做这般安排。但现在看来,未必像想象的那么容易,甚至吉凶都难以预测! 此时腰间发出一阵蜂鸣,唐刃赶忙用手按住,悄悄起身来到窗外连廊,取下鱼袋,从里边倒出了两样东西。 其中一样是用来证明身份的半片鱼符,另一样却是个黑乎乎的小铁盒,此刻被唐刃摁住,不断抖动挣扎。 这是堪院用来传递隐秘消息的法器,看来是之前向古师的求助有了回应。 在表面画了一个特定的符号,唐刃打开盒子,从里边拿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看完上边的内容,随手一扔,被夜风裹走的纸条尚未落地,便嗤的一声燃为了灰烬。 夜色如水,唐刃朝皎洁的明月合手祈祷,脸上的迷惘神色渐渐消散。 第十五章 凶徒再现 第二天苏和觉得身体又上了一个台阶。 被踩了一脚油门纵然心惊胆战,但好歹不是伤天害理,也不是绝无可能做到的事。 扬名? 继续提升自己的名声? 这不就是提升流量嘛!难道自己要在这个世界成为一个红人? 李掌柜派人把早饭送到了屋里,香甜米粥、流着汤汁的肉包,美味至极。 特别是那框佐餐的小黄瓜,牙刺鲜明坚挺,苏和拿在手里,恍惚间仿佛看到它披着晨露,被缓缓伸来的一只手小心地从藤蔓上摘下。 唐刃心情好像不错,饭后两人站在窗边,苏和几度犹豫,想着要不要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他。 日头刚刚升起,在地平线上照得江水波光粼粼。千束江水又涨了,看来今年的冬汛会提前到来,留给那人的时间不多了。 苏和正要开口,却见唐刃也恰巧转过头来要说什么,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出声: “你先说!” 谁也不用说了! 视线里大一阁的三层处跳下一个人,下落势头迅猛,落地时却轻如鸿毛,远远的只见那人不做停留,奔着江面跑去,脚不点地,竟然水上漂一般远遁! 阁楼踉跄奔出几个书生,这时声音才传过来: “杀人啦!杀人啦!” 两人神情一紧,刚刚那人身法轻盈,绝不是凡夫俗子能办到的。 是那个炼神者! “你待在原地不要乱跑!” 唐刃直接就从窗台上跳了下去,奔着现场去了,声音传来,人早就在百米开外。 苏和也想露两手,但实在没有那本事,只好趴在连廊的栏杆上,看着唐刃一骑绝尘。 看来时间紧迫,那人已经忍不住动手了! 苏和心里倒是松了口气。案子的调查因为身边的熟人都排除了嫌疑,一时之间失去了线索。这下对方露出马脚,被唐刃直接盯上,就算抓不到,至少也会有一些新发现,时刻处于被刺杀的危险之中,终于可以喘一口气。 李掌柜听见声音走了进来,他来到窗边,见苏和凭栏而望,好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大一阁那边好像出了命案,唐大人心急之下径直去了!” 事发现场离得很远,料想李掌柜应该看不清楚,苏和出声给他描述刚才看到景象。 “出了人命?”李掌柜吓了一跳,伸长了脖子使劲儿张望,同时说道:“很多才子以文会友,在阁楼中通宵达旦,昨个儿夜里都打烊了,还派人来店里买酒菜,怎么一大早就出了人命?什么人干的?” 苏和心想,炼神者的行为凡人难以理解,说多了指不定对方也被牵扯,正要打个哈哈敷衍一下,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不会吧!苏和额头冷汗当场就下来了: 这段时间,和案件有所牵扯的人,特别是自己记忆里有印象的人,统统被灵视扫过,为什么单单就忘了一个! 他战战兢兢地运转神力,朝旁边的李掌柜看了过去。 光鲜的丝绸袍服、珠光宝气一身,右臂处云雾朦胧,隐约一尊法相! 苏和顿时汗毛都竖起来了! 趁着对方还在远望,他悄无声息地挪动脚步,往门口处溜去。 赶快逃! 他心里如是呐喊。现在身边没有保护的力量,自己岂不是饿狼嘴边的肥肉?难道刚刚大一阁那处混乱,是一出调虎离山之计? 惊慌之下,他无暇分析里边的逻辑,只想抓紧赶到唐刃身边,或者找到唐裳那里。 “苏公子要去哪里?难道也想到现场看看?”李掌柜回过头来,见对方已经到了门口,开口问道。 苏和心里一颤,强忍着恐惧回答道:“我去旁边的客栈知会唐裳大人一声,她想必也已经往这边来了,还不知道发生了这档子事儿。” 边说着,他一溜烟儿下了楼。 李掌柜眉头一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转身跟了上去。 出了悦来楼大堂,苏和一路小跑。刚才自己提及唐裳,还特意说她离得很近,就是希望借此震慑对方,也不知道会不会起到效果。 经过昨晚的身体改造,又有恐惧加成,他脚下如风,紧张地回头张望,发现李掌柜竟然跟了出来,边追边喊:“苏公子,且慢走!” 慢走你妹!被你追上指不定骨头茬子都不剩!苏和大急,跑得更快了。 不知道是不是危机激发了身体潜能,苏和感觉到体内一股暖流环绕,奔跑中往腿部筋脉处流动,顿时身轻如燕,两腿交替迈动,频次高到让路人花了眼,带动的气流吹翻了路边的小摊儿,只在路上留下一道烟尘。 真脚下生“风”,一溜“烟”儿地越跑越快,李掌柜竟然拉不近距离。 苏和见状大喜,拐过前边墙角就是唐裳客栈所在的街道,到时候自己一声大喊,想必危险就解除了。 正想张嘴的关头,拐角处突然蹿出一个身影儿。这人一身玄衣,蒙着脸看不清面容,一出现二话不说,手指交叉,食指与拇指相接摆于胸前,正是内狮子印,顿时一股阴冷气息冲天而起,其背后竟然出现了一尊模模糊糊的法相虚影。 这虚影须臾之间伸手往自己方向一点,苏和顿觉身体冰冷僵直,收势不急,摔在地上往前滑去。 苏和惊恐莫名,却毫无办法,眼看那虚影的指头就要落到自己头上,心如死灰,只能闭目待死。 “狂徒敢耳!” 一个声音绽破如雷,紧接着一股洪荒气息越过苏和身体,打散了法相一指,去势不消,直直冲向了施术者。 两向神力碰撞,现场狂风大作,烟尘四起,苏和睁开眼,恰好看到一个身影从头顶一跃而过,轰然落地,挡在了自己身前。 不是李掌柜是谁! “阁下何人?为何对区区凡人出手?不怕反噬己身吗?”李掌柜大声喝道,眼见对方手印变幻,轻而易举挡住了自己一击,不由得变了神色。 对方一击不中,也不出声,正要继续出手,却听街道远处一声清斥,远远一个身影疾奔而来,衣带飘飘,显然是听到动静的唐裳正急急赶来。 他丝毫没有犹豫,左手空拳,右手舒张覆盖其上,整个人眨眼间化为无形,竟然就此退去! 第十六章 阎隍 苏和被那诡异的气息冲击,身体僵直使不上力道,被李掌柜架着赶回悦来楼,唐裳跟在后边一脸戒备。 三人堪堪在楼前碰到了刚刚赶回来的唐刃。 原来他追着那人,见其身形矫捷,的确不是凡人,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下,除了炼神者,炼气者也能有这种身手,怕被调虎离山,因此果断放弃,没想到还是差点让对方得手。 听闻凶人果然再现,而李掌柜竟然也是炼神者,大为吃惊。 没想到小小临江县城,竟然有两位奎山大神的使者,虽然便宜坊那位王大婆只是最低级的行走,终生使命就是播撒大神荣光吸纳信仰,可眼前这位李掌柜,从刚才出手的声势判断,至少也是炼神两转。 房间里,面对唐刃厉声询问,李掌柜竹筒倒豆子。 李掌柜本名李天翔,掌管的悦来楼是家族传承,延续十数代,至今已有百年之久。 十几年前,临江县曾发生一场混乱,起因扑朔迷离,虽然规模不大,但还是有很多死伤,苏和和郁虎的父亲,就殁于当时。 不知什么原因,当时才三十多岁的李天翔,意外收到了奎山大神的指示,内容是打着大神旗号,在混乱平息前,设棚施粥,救助受到波及的百姓。 李家家底丰厚,本身又是开酒楼的,于是他很轻松就完成了这个任务,就此炼神一转。 “我对此不甚了解,我原本身体不好,经此一事竟然康健了起来,就想当然的认为这是大神恩赐。谁想到十几天前,我和往常一样,午后眯一会儿的时候,竟然再次收到了奎山大神的指示!” “什么指示?”苏和脱口而出,这才想起询问他人梦启的内容属于忌讳。 “现在说出来也没什么了。”唐刃接话道:“他能施法救你一命,显然这次梦启已经完成,现在已经是完全的炼神二转了。” “那叫‘梦启’吗?什么‘炼神’之类的我也听不懂,但正如唐大人所言,这个指示在下的确算是已经完成了。”李天翔盯着苏和说道: “奎山大神的指示就是去通往梓州的官道上,救回一个人,想来就是苏公子无疑了……” 苏和嘴张得像蛤蟆,他回过神来急急问道:“午后什么时辰?” “大约申时酉时之间。” 也就是下午五点左右?岂不正好是自己醒过来那会儿?苏和挺直的身子重重瘫在了椅子上。 唐刃听到李掌柜梦启的内容,眼中异彩涟涟。 见苏和失神一般眼神失去了焦距,唐刃先不理他,把李掌柜叫到一边,把“炼神”相关的禁忌等等郑重地讲述了一遍。 等苏和缓过神来的时候,正听到唐刃严肃的告诉李掌柜,他自此被纳入堪院监察范围,以后要定期汇报云云。 奎山大神出于什么目的救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难道还有不明的使命不成? 唐刃说过,神灵只有意志没有感情,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身存续壮大,通过梦启指引使者救人,自然不会是因为祂对自己有好感,难道自己的未来,能够对神灵的存续造成影响? 这种把握不到自己命运的感觉,让苏和很不爽,但没有人能给他解答指条明路。 但祂的所作所为到目前为止没有露出恶意,也只能放一放再说。 于是苏和整理思路,开口问道: “大一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一会儿我们就到现场去看一看,现下倒是得问一问你们,刚才那人什么来头?”唐刃很关心刚才袭击者的身份,他转头问向妹妹:“这炼神者是二转应该没错,有没有搞清是哪一路数?” 唐裳赶到现场时袭击者已经退走,她仅仅在远处看到李掌柜连防带攻的一击被轻松接下,略带疑虑地回答道: “哥,来人没那么简单,他轻松挡下了李掌柜一击,而李掌柜背靠奎山大神,算是东道主,可不是一般的炼神二转可比……” “岂有此理!难道此人短时间内修为大进,还是说这临江小县炼神者成堆,又冒出来一个?”唐刃有点傻眼: “你们呢,有没有看清此人动手时的法相?有什么神力特征?” “阴厉冰冷,直观感受就像是午夜的乱坟岗!”苏和作为当事人,形象描述了自己的感受,同时说道:“那人背后虚影,脑袋上两处鞘翅,像是端坐的判官一般。” “对对对!就像官老爷的长翅乌纱帽!”李掌柜连声附和。 “阴厉判官?”唐刃和妹妹对视一眼,神情凝重: “难道是阎隍?” 还“七爷八爷”呢!再次听到一个熟悉的名称,苏和翻了翻白眼: “这‘阎隍’难道是一个邪神不成?” “阎隍一系神力气息阴冷诡厉,的确和你描述的那样,但有这项特征的神灵不止一个,倒也不能百分百断定。”唐刃哂笑道: “和你说了多少次了,神灵本无好坏,评判标准只在于对圣灵是否有害罢了!我堪院里就有阎隍一系的同僚,他们谨守己身,绝不接受伤天害理的梦启,一身神力用来造福天下,你能说他们是邪恶的?” 苏和为之哑然,听到熟悉的名字,自己还是习惯性的按照前世的固有印象对号入座,由此看来,在这个世界上,神灵虽然诡异不可琢磨,竟然被人类的智慧支配,成了工具人一般的存在?竟然有点悲剧的意味…… 正想着,就听对方继续说道: “不管怎么说,这人连续出手,证明其的确是你认识的人!再想想,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苏和沉思片刻,心里隐隐有些猜测,一时之间没有证据,不好下定论。 于是建议先到大一阁的命案现场看一看。 李天翔前后十几年的时间里,不懂炼神奥妙,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被神灵眷顾罢了。 此时才知道内中详情,而且唐刃刻意描述其中凶险,吓得他一愣一愣的。于是自告奋勇,在临江一案结束前,供众人驱使,只求有条明路。 第十七章 凶案现场 凶案现场惨不忍睹。 两个外来的书生身首异处,鲜血淌了一地,当时在现场的除了凶手还有另外三人,抢出门去大喊的就是他们。 “一击致命!”唐人检查后立刻下了结论。现场杯盘狼藉,几个空酒坛歪在地上。 “昨晚留下的不止我们几个,临近清晨的时候,有几位提前离开了,谁知注朱兄突然出手,眨眼就取了刘兄、张兄性命!”幸存的三位书生都吓成了鹌鹑,面对询问,其中一个壮着胆子哆哆嗦嗦的如是说道。 “你称他朱兄,难道是认识的人?”苏和眼神一亮。 “他自称朱让进,是慕名来参与盛事的学子,其他的语焉不详,以文会友,大家不讲出身,也没人细问。” “你们是否言语中有什么得罪之处?因而刺激他暴起行凶?” “哪有啊!昨晚大家秉烛夜谈,也没有发生什么争执,早上那会儿剩下我们几个,一夜未睡很是疲乏,都依在墙角等太阳出来暖和一点,好各回各家。只有那人一直站在门口远望,突然就回过头来下了杀手!” “站在哪边的门口?”苏和急忙问道。 这大一阁每一层都有东南西北四个开口,外边就是露天的走廊。 “东边那个。” 苏和和唐刃都抢到东门外的走廊,远远望去,正是悦来楼的招牌。 “他怎么动的手?既然轻而易举就杀掉两人,为何放过了你们几个?” “应该,应该是一把匕首……” “是一把匕首,他杀了刘兄、张兄之后,还在刘兄的衣服上擦了擦,一尺来长,应该是把兵器。”另外一个书生站出来说道:“他擦完匕首,只是笑了笑,转头就奔向廊道,直接从楼上跳下去了,我们这才反应过来,跑出去求救!” 苏和唐刃两人对视一眼,心下已经了然。 “这动手的方式,很像是炼气者,既然目击者看清了对方面容,就着县里捕快尽快临摹画像,分发下去。” 既然确定这就是调虎离山之计的一部分,唐人就喊过陆准做了一番安排,转头对苏和说道: “对炼气者的约束,不像炼神严苛,但朝廷以防以武犯禁,明令禁止私自修行,这人有可能是偷偷摸摸自行修炼,自然也有可能……” 他眉目中有些担忧地继续说道:“私自犯禁者还好说,要是后者,难道咱们对付的这位,还有军中人相助不成?” 苏和脑子里隐隐约约抓到一些眉目,说道:“向师弟前去梓州卫核实,应该也快回来了吧?我有些推测,但还需要到另一个现场查证一下。” “哪里?” “雨雾山的案发现场!” 众人出了大一阁,唐刃表示还有些事情要说,苏和也在纠结是否把昨晚的梦启一事儿如实相告,于是一起折返回悦来楼。 路上苏和心里担心,忍不住问道:“师兄,炼神者行事诡异,又有神力在身,仅靠我们几个人,恐怕顾此失彼。” 唐刃却说:“炼神者纵然修为在身,但神力有穷尽,你昨天还透支了一回,怎么会想不到?” 他继续说道:“刚刚你还问到向师弟,他此去梓州卫,除了核实当日押送小队的事情,还有一项就是凭借堪院玉符,调动卫所中兵士相助!” “炼神者对付一个普通人自然是轻而易举,但蚁多咬死象,训练有素的兵士成群,也不是容易正面相抗的!” 苏和稍稍松了一口气,继而问道:“刚刚在阁楼里,师兄是怎样判断凶手是练气而非炼神者的?” “不能百分百确认!” 唐刃的话又噎了苏和一个白眼儿,这才继续说道:“这么说吧,炼神者对敌,有时候也借助外物,但很少使用近身武器,相对于炼气者的刚猛,拉开距离才是上策!” 法师和战士的却别?苏和似懂非懂,他虽然气神双修,但到目前却没有一点自保手段,想到别人或者神法浩荡、或者招数刚猛,不由得心如神往。 “刚刚那个凶手,今天我如果铁了心追下去,肯定能逮到他!对方肯定能感受到这点,所以短时间内不敢再冒风险,话虽如此,你多少还是得有点自保能力才行!” 唐刃仿佛人肚子里的蛔虫,一下又说到了重点。苏和眼神铮铮,求知若渴。 “向师弟家传绝学,相比不能私相传授,为兄手里倒有一本私藏功法。炼神一转,神力少得可怜,想要靠神法自保为时过早,你既然同时身具炼气体质,不妨在这上边下下功夫!”回到悦来楼,唐刃一坐下,就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本书册扔到桌子上。 他用扇子敲着桌面说道:“这功法名为‘梵天’,修炼到深处,元气离体有如烈焰实质,和祝融一属的高阶神术相比也不遑多让,走得是刚猛的路子!” 苏和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眼神灼灼地看着那薄薄的小册子,脑子里有幻想出自己临空立于火海之上的威猛身姿。 “不是打击你!为兄虽然不通炼气,但也知道打坐吸纳元气细水长流,向师弟天赋异禀,打从记事儿起就苦修不绰,这才有现在的修为,你想短时间内就成为高手,那是痴心妄想!” 这话苏和就当他放屁!他一心只想窥探这个世界超自然的一面,有这等门路,此刻哪还顾得上其他。 唐刃见他一脸痴迷,笑着把册子往前一推,苏和赶忙接在了手里。 “这方面不妨多向向师弟请教一下,不要急功近利,尽想威力刚猛的招式,如何利用元气锻体,能多挨上别人几下才是正经!” 苏和一边点头,把册子先塞到了怀里,晚上再慢慢研究不迟。这才咧着嘴问什么时候去雨雾山现场。 “等向师弟回来,现在城里也不安分,以防对方狗急跳墙,大队人马到了再说!”唐刃身子往前一鞠,颇为好奇的问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猜测?说出来一起参谋参谋?” “猜疑无据,所以到现场再找找线索。”苏和不想把话说得太满,要不然再出王主簿那种乌龙事件,面子上过不去。 他面色坦然,端坐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缓缓饮净,一派胸有城府的高人嘴脸。 “装什么人模狗样!刚刚吓得腿都软了,就差尿裤子了!”唐裳见他这模样,小嘴儿一歪,表示不屑。 第十八章 梓州卫 当天向炳山就回来了。 不但带回了调查的消息,同时带回了梓州卫一团兵马。 剑南道原本设置两卫,刘振南成为节度使后,其中一卫成为其核心兵马,另有改编;剩下的梓州卫并没有大刀阔斧地置换将领,听说因此山头林立,异常混乱,日常只用来行使一些扶民救灾押送物资等任务。 此次前来的是梓州卫下辖折冲府的一团兵马,足足有两百人。折冲都尉袁东宁在核对鱼符后不敢怠慢,把府里战力最强的一团人马派了过来,由校尉周飞统帅,听候差遣。 这对人马的确军纪严明,这从入城后的种种令行禁止的表现上就能看得出来,和坊间传言大相径庭。 苏和私下里询问艾元甲得知,梓州卫虽然不被节帅列作核心力量,但也负有剿匪维安的任务,因此每一折冲府,总要凑出一团兵马可堪驱使。 “唐御史当面,末将周飞,奉命前来听候调遣!”这位周校尉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面容刚毅,抱拳躬身,干脆利索地自报家门后就退到旁边待命,让人心生好感。 “周校尉辛苦!” 唐刃说道:“留下一队兄弟在此警卫,可去县衙找艾大人先行安顿剩余士卒,此间明细稍后再和周校尉讨论。” 他朝站在旁边的向炳山使了个眼色,转身进了悦来楼。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唐刃刚刚带着向炳山进了房间,苏和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押送的小队没有全数跟进,到底是什么原因?” “苏师兄莫急,小弟一个一个说。”向炳山回答道:“临江那银子,令中的确是要求满编五十人的小队押送,最后只去了十二人,其中的原因实在是……” 他有点好笑地说道:“军令送达的时候,好巧不巧,队里有兵丁聚众斗殴,队正魏岗刚刚遵循军法,打了手下的板子,因此整个小队五十人,倒有大半儿趴在那动弹不得,于是……” 苏和不敢置信地说道:“于是剩几个人就去了几个人?这军令是儿戏吗?就算人手不足,怎么也得从其他小队调派补足,怎么就这么上路了?” “我也有此疑问,在军中问了一圈才发现门道。”向炳山说道:“梓州卫这一府,除了中坚的周飞一团之外,剩下的尽是些吊儿郎当的角色,平时负责一些押送没有什么难度,久而久之上边也不追究细节,只要完成任务就行,于是在军法执行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运送大宗银两到地方的任务,算是个肥差,因为地方总有些赠礼,魏岗没有求助他人,估计是怕被人分了好处……” 苏和目瞪口呆,想了半天,急急追问:“这魏岗在军中为人如何,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袍泽?” “说出来怕师兄不信,这魏岗在军中出了名的讨人厌……除了能指挥动自己队里的人,没有其他人会给他好脸色,就连麾下几个伙长都对他屡屡吃独食心怀不满……” 苏和顿时有点无语,押送人员不满编,竟然是魏岗自己的原因,而不是出于某个人的刻意操作,那之前的一些猜测就要打个问号了。 只听向炳山继续说调查到的事:“负责押送的十二人,包括魏岗在内,事发之后再也没有露过面,不但没有回军营,委派地方调查,也没有发现他们回家的踪迹。想必全员折损在雨雾山秘落里是事实了。” “魏岗此人就出身临江县,十几年前应征进入卫所,仗着身板好,能打,慢慢升迁到队正的位置,据手下兵丁描述,他应该并非炼神或者炼气者。” 苏和扶了扶额头,这些信息他之前就找艾元甲问过了,这两人相识已久,当初苏和得以搭便车,便是因为艾县令的缘故与魏岗相识。 本体记忆里最后的画面,就是和这位魏队正的交谈,彼时确实也没有看出异常。 “那可真是巧了!苏公子不妨和我们同行,你是读书人,身子弱,有马车在还能省点脚力。”魏岗拍了拍车辕,一脸笑意。 画面陡然转换到自己丛林中醒来,那地上一地空荡荡的衣服。 苏和遍体生寒。 “临江县已经发文请求协查,寻找官道周边的目击者,可有结果?”唐刃插了一句。 “梓州府专门派了一位判司负责此事,他发动府内可用人手,撒网式调查寻访,还真找到了几个当日见过车队的人。” “哦?可否发现异常?” “根据这几个人的说辞,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些人都是地里忙秋收的农人,农田离官道上百米,只能看个大概,不要说人物状态,连队伍里有多少人都说不清楚。” 向炳山说道:“其中一人说他远远看到马车陷到路上水坑里,七八个人一起上手才拖出来,由此判断车上拉的东西应该很沉,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信息了。” “看来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就算是队里有陌生人,本就不认识兵丁的目击者也没法分辨,这条线索算是断了!”唐刃叹了口气,说道: “看来也只能等了,江防很快就能做好加固,从江水上涨的态势看来,冬汛没多少天了,那人要搞破坏,也就这几天的功夫了!” 他结合之前对那个炼神者的出身猜测,城隍一系对生灵惯有的渴求,造成洪灾收割人命,梦启的指示八九不离十就是如此了。 “我稍后会让周校尉把士兵安排去千束江河堤巡视,但凡发现一点踪迹,争取抓对方一个现行!”他习惯性地把扇子砸向手心: “向师弟,你既然回来了,最近就跟在苏师弟身边吧,正好他也踏入炼气,你多少能给一些指点。苏师弟,苏师弟……” 他连着喊了两遍,才发现苏和不知为何陷入沉思。 “苏师弟!” “什么?师兄刚刚说什么?”苏和被他在肩膀一拍,终于回过神来。 “我刚刚和向师弟说,让他在炼气上多给你一些建议!” “师兄有心了,那就麻烦向师弟了!” “不可掉以轻心!梦启虽然有时限,但就算他完成了,想要隐瞒身份,说不得还会继续对你下手!” “师兄说的是!我只是奇怪,到底还有哪个熟人没有想到,还是说我和他相识在押送途中?怕我以后再见到有机会指认?” “既然想不出结果,那就不要白费心思,一力降十会,不管几路来,咱们只往一处去!就奔着江防这一个地方!” 第十九章 死里逃生李大歌 眼看太阳西斜,今天是来不及去雨雾山勘察现场了。 苏和还没来得及把昨晚的事情说出来,唐刃就急匆匆地赶往县衙,找周飞商讨布防事宜去了。 刚刚拿到炼气的功法,苏和正心痒难耐,迫不及待地趁机讨教起来。 向炳山仔细介绍着炼气中的诀窍,包括如何吸纳元气入体、如何运行周天养气为己用、如何按照功法特色御使元气使出各种招数等等。 唐裳对此不感兴趣,百无聊赖地趴在栏杆上看风景。 也许是接连两次遇到袭击,她今天换下了原本宽松的连身襦裙,身着一身稍显紧身的玄衣,原本紧紧颈后丝带一揽的秀发却用头绳扎了起来,黑衣下窈窕身形曲线优美,一袭长马尾更是显得青春俊俏。 苏和虽说对炼气求知若渴,但美人凭栏,在夕阳下绽放着惊人动魄的美,不免见异思迁,频频开小差。 见师兄频频往其他方向张望,向炳山还以为师兄对炼气不甚重视,顿时起了争胜之心,他重重打了个响指,勉强把苏师兄从梗着脖子失神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怎么了?”苏和一脸的莫名奇妙。 只见向炳山又打了个响指,这次一股火苗噌地一下从指间冒了出来,然后往身前一甩,火苗集成一束直直往门口射去。 哪知李掌柜恰巧开门进来,当头迎来一只火箭,大吃一惊,匆忙之间只好狼狈地往地上一俯,千钧一发躲了过去。 那火箭滋溜溜朝外边飞去,撞上门外影壁,崩出一团火星子。 苏和眼神一亮,向炳山吐了吐舌头,唐裳趴在栏杆上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又慵懒地把头转了回去。 李掌柜急慌慌爬起来惊喊道:“好个凶徒!竟敢去而复返!” 他边喊边朝屋里细细一看,只有师兄妹三人在,这才意会到自己想岔了。 苏和兴致勃勃地问道:“这就是炼气运用的法门之一吗?” 向炳山见他终于起了兴致,高兴地说道:“没错!这就是元气离体,练到高深处和神术相比也不遑多让!不要以为炼气者是只会近身的莽汉!”他得意洋洋地卖弄道: “练气九品,每三品都是分水岭,过了三品才能元气离体,勉强算半个高手。小弟从小苦修,时至今日才能做到!” 原来如此!炼气的前三品恐怕就是借助元气洗精伐髓,增强自身的肉体强度,也就是唐刃之前说的能挨打,充其量算是打基础阶段,后边的阶段才是战力大增的关键! “师兄你短时间内就别想着元气离体了,还是像唐师兄说得那样,老老实实纳气洗髓,争取能挨揍时多抗一会儿!” 向炳山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起了卖弄的心性儿。 苏和不再理他,往进门的李掌柜看去,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楼下有人找苏公子,是便宜坊李家的李大歌。”李掌柜这才知道是师兄弟探讨武艺,松了一口气。 “李大哥?他不是在牢里……”苏和又惊又喜。 这李大歌是卖麦片的李大娘的儿子,前些年因为失手打死了一个在店里滋事的泼皮,被判了斩监候,不出意外明天开春就得人头落地。 苏和才说到这,就想起了一件紧要的事,不免起了猜测,急匆匆朝楼下奔去。 这李大歌,名字有点占人便宜,但苏和叫“大哥”叫得心甘情愿,盖因为这人之于自己就像自己之于郁虎,是个极为靠谱的邻里哥哥。 没有出乎苏和意料,大堂里候着一人,一只眼睛用黑色的眼罩蒙了起来。 “李大哥!”苏和动情地疾步上前,正要把住对方双臂询问近况,后者却后撤一步,一屈身就跪在了地上,就像当初苏和来谢恩一般模样,干脆利落地磕了三个响头。 苏和赶忙把他拉起来:“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李大歌顺势起身,颇为豪爽地拍了拍苏和的肩膀:“小和,我能大难不死,全靠你给的机会!兄弟们本不应见外,但该有的礼还得有!” 苏和见他眼里似有泪花闪动,想起他在牢里日夜受着待死的煎熬,之后又像死士一样踏入死地,两番死里逃生,难怪激动难以抑制。 只是把这功劳算到自己头上,实在受之有愧,自己都没搞清楚状况呢。 他赶忙要请对方上楼细谈,却听李大歌继续说道:“我放出来不久,回家和我娘相见,才知道你已经成了大官!” 他不断轻拍苏和的肩膀,感叹着说道:“你能有这出息不出我所料,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最重要的是,你不忘本,还记得照顾邻里乡亲,很好!很好!” “大哥见过虎子了?” “我不在外边这几年,这小子竟然养成这一股痞性!少不得以后好好教育教育他!你能给他一个正经营生,算是又救了他一次!” 李大歌皱着眉说道:“也得亏我这几年磨练了心性,要不然见到他第一面就得狠揍一顿!” 苏和喜滋滋地说道:“他本性又不坏,有了活路,自然不会再干那偷鸡摸狗的事情!” “也是,你先忙你的公事,晚上我在家摆酒,咱兄弟们好好喝一场!” “哎?好!” 苏和本来想拉住他问一问从秘落里拖银子的事,却想起来这关头并不合适。任谁刚刚死里逃生,也不会想去回忆那些细节,特别事关诡异和血腥的面神。 于是他看着李大歌兴冲冲地离开,想了想,也高兴地转头上了楼。 “去逛坊市?”向炳山见师兄兴高采烈地回来,张嘴就说要去买东西,理智地出言提醒:“师兄,这特殊关头,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吧!” “有你这能元气离体的高手护着,怕什么魑魅魍魉?难道师弟信不过自己的修为吗?” “也是!咱这就出发!”向师弟身板一正,抢着出了门。 唐裳两条眉毛弯弯,捂着嘴儿差点笑出声,见苏和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立刻放下手,绷着脸顷刻间波澜不惊。 苏和一出门,她表情一松,也笑眯眯地跟了上去。 第二十章 急火攻心唐大人 回想起来,打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十来天的时间。 自己一直身处案子中心,紧绷着神经不说,还因为安全受到威胁,不得已家都只回去过一次。 苏和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借这个机会感受一下日常生活。 也许只有感受到亲情濡沐、兄恭友谦的氛围,才能告诉他现在的处境,并不是南柯一梦。 听闻大广的京都常安,戒备森严,坊市也只在固定的时间开放,晚上还有宵禁,寻常人根本体验不到夜生活。 临江小县,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虽然不像早市那般,能买到清晨新鲜采摘的蔬菜,但日暮时分猎户归来,正是采购山珍野味的大好时机。 上一次逛坊市,苏和只是抱着见识一番的心态,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没钱,只买了点肉和米。这次手头宽裕了,顺带着整个人的心态都变得轻松愉悦。 招摇过市,出来的时候,护卫向师弟手拿肩挑,肉菜米面压得这位高手腰都快塌了。手里提着一大块不见红筛儿的肥肉,愁眉苦脸地抗议道:“师兄,你买这么多肥肉干什么!” 寻常并不富裕的人家,偶尔买肉都会买这种便宜的肥肉,虽然口感不佳,但油水充足。苏师兄现在拿着这两份俸禄,家底早就不同往常,没想到还是这么小家子气。 你们懂个屁! 苏和不理会他的抗议,在一处野味摊子面前停了下来。 摊子上一只锦鸡,个头不小,特别是羽毛炫彩夺目,非常好看,引得唐裳都多看了两眼。苏和捏了捏鸡腿,正想问面色憨厚的猎户怎么卖,却陷入了一阵恍惚: 草木丛生,太阳斜斜的挂在天上,暖洋洋的;地上虫儿蜿蜒爬动,不远处却出现了不寻常的动静;猛然扭头透过草棵之间的缝隙向声音来处看去,却见一柄钢叉迎面而来! 苏和一个哆嗦回了神,只听猎户说道:“七十文钱,这是俺下午在山上刚刚逮到的,新鲜得很!” 他指了指摊子旁边的猎叉,上边血迹嫣然,显然干涸未久,证明他所言非虚。 想到早上在悦来楼吃早饭的时候,看着框里新鲜的黄瓜,也曾有一瞬间的类似感受。 苏和若有所思。 “我买了!” 买完这只鸡,这次大采购总算告一段落,几人直奔便宜坊而去。 晚上,李家面片儿摊的棚子里热闹得很。 见苏和带了朋友来,又拿了这么多的吃食儿,李大娘赶忙停了生意招待自家客人。 “自家兄弟还这么客气!让你来吃酒就来,带这么多东西干嘛!”李大歌向唐裳、向炳山问好之后,颠着手里不下十斤的肥肉,不见外地用拳头捅了捅苏和的胸口: “既然有钱,又有贵客同行,干嘛不买点儿精肉!” 苏和眉毛一挑:“今个儿哥们亲自下厨,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美食!” 这个时代的烹饪,手段乏善可陈,除了水煮就是炙烤,没什么其他花样。虽然吃烧烤也不错,但这时候不显示一下自己的能耐,更待何时? 苏和撸了撸袖子,不顾自己的母亲在内的一众老娘们儿阻止,在唐裳好奇地目光里,霸占了厨房。 所谓君子远庖厨,文人不说干这些活,除了功成为官,就算是出门工作都视作耻辱。苏和这种行为很另类,在这种场合下,却让人感觉很亲切。 这年代没有炒菜,从植物中提取油脂的工艺也不存在,买来的肥肉有了用场。 有前世独自生活的经历,苏和干脆利落地做好猪油,烟气缭绕中,很快就煎炸烹炒出好几道菜。 遗憾少了不少前世的调味料,但味道比起汤汤水水的炖菜,或者焦糊味扑鼻的烧烤,在场的众人还是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美味。 唐刃完事也匆匆赶来,恰恰赶上开席,坐下只吃了一口,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又立刻投入到胡吃海塞当中去了。 众人沉浸于美味,本来边吃边聊的习惯被抛到了一边,直到快吃撑了,这才回到宴席应有的模样。 酒足饭饱,苏和顾及气氛,始终没提李大歌在雨雾山的那段经历。 当年一个泼皮在店里闹事,言辞辱骂极其恶毒,李大歌护母心切,忍无可忍之下出手,他天生神力,谁知这一下就出了人命。 这年代哪管你为何出手,打死了人就要偿命,李家也请不起讼师,于是李大歌就被依律判了斩刑。 本来只能等着明天开春那一刀,没想到绝处逢生,在雨雾山经历了命悬一线的危机之后,竟然得以逃脱,这生生死死起落之间的情绪转变,常人哪能淡然处之? 散场的时候,明显喝多了的李大歌拉着苏和不放,痛哭失声,李大娘也暗暗垂泪,众人不停劝慰,心有戚戚焉。 “师兄,我这为大哥心性刚正,我和郁虎小时候受他照顾,将他当半个父亲一般仰慕,他天生神力,或许有炼气的资质,能不能找个机会让向师弟看看?” 走在路上,苏和如是询问。 唐刃闻言笑了笑:“明天醒了酒,就让向师弟再来一趟吧,你现在身负职责,以后恐怕不能时常居家,能有个信得过的人帮忙照看,也是好事!” 苏和停下脚步,整了整衣衫,板板正正地拱手作揖,深深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唐刃很欣赏苏和知恩图报这一点。 他微笑着受了一礼,眼前这青年身上有着种种不可思议之处,今天简简单单一顿家宴,他都能创造让人欲罢不能的惊喜。 回味着刚才那道浓油赤酱的炒鸡,止不住的多想了一点:事关我的梦启,你还有什么特殊之处?难道你的横空出世,也是解决堪院困境的一个契机? 公私思考两不误的唐大人,正想说:“要想谢我,明天再做一道炒鸡吃吃。” 就见苏和神神秘秘凑到跟前,小声说道: “师兄,昨晚我又遇到了梦启!” “我tm……”唐刃顿时从美味幻想中惊醒过来,急火攻心地拉着苏和就走。 跟在后边的俩人对视一眼,心下奇怪: 大哥(师兄)这是酒水喝多了急着上茅房吗?急慌慌跑那么快干嘛,还拽着姓苏的一起? 第二十一章 资本要运作我 “从明天开始,你堪院的身份就不要保密了!中书省那个进奏主事的职位无关大雅,就当是院里在朝廷的行人。” 唐刃听完苏和对梦里“扬名”的推测,如是说道:“正好这个位子负责递送院里勘察的结果,署你的名字,方便打开名声。” 这“行人”相当于堪院的新闻发言人了,资本要运作培养我了吗?苏和恶趣味地如是想,又听对方说道: “眼下正有一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 “大一阁那两句词啊!没想到你还真有点文采,等参加盛会的文人们归去,口口相传开枝散叶,就算不被天下皆知,至少在剑南道这地界,你苏大才子就成名人了!” 唐刃颇为好奇地追问道:“那两句真是你写的?不会是你从哪里的残籍中剽窃的吧?” 被人戳了猪尿泡,苏和心虚到脸红,好在月色朦胧,油灯昏暗,倒也不怕对方发现,于是他梗着脖子反驳道: “你倒是找个没人见过的古籍抄两句!这是我为了脱身,通宵达旦想出来的!” 唐刃哈哈大笑:“既然苏大才子真材实料,不妨借这个机会坐实了名士的身份!” “怎么做?” “大一阁被一帮文人士子追捧,泰德书院的邹书山原本就是清流一派的高官,这等溜须拍马的盛事,怎么也得想办法把这件事情登上大广的杂报!” “所以呢?干我何事?”苏和对邹老头印象不佳,皱了皱眉头。 唐刃见他这神色,不用察言观色的神通都知道他想什么,循循善诱道:“既然已经施舍了两句诗词,也不怕借机会再漏一把脸!” “你是说?”苏和略有意会。 “既然能写出两句,干脆就多写点,花团锦簇的,给邹老头长长脸面,到时候这文章在杂报上一发,你可真就天下皆知了!” 苏和摸了摸下巴想了想: 地名改改,人物改改,后边的个人抒情改成和忠君爱民啊什么的搭搭边? 有戏! 感谢上学时《滕王阁序》被划做全篇背诵的篇目! 师兄弟两人连说带笑的结束了话题,苏和敏锐地捕捉到了唐刃故作轻松背后地隐忧。 于是主动开口问道: “师兄,是不是我这梦启有什么问题?” “师弟,不瞒你说,为兄自打踏上炼神加入堪院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频次的连续梦启。”唐刃长叹一口气说道: “我六岁梦启,就被堪院御史中丞古孝峰收入门下,到十三岁接到第四次梦启,中间最短的一次也隔了一年以上,向你这般一转二转没有停顿的角色,不要说没见过,听都没听过!” “快了不好吗?不是境界越高战力越强?”苏和不解地问道,到现在他也只是把炼神作为一种修行的手段。 “我就是担心你对炼神的这种态度!炼神不在于急,而在于稳!你没有见过失控的例子!自我全失,身体诡异变形如同厉鬼猛兽!”唐刃心有余悸地说道: “我们这次从京里开启一巡勘察,出发时可是五人,你可知那两位师兄弟去哪了?” 苏和哑然,见他神色如斯,猜也猜到了。 “你如果对力量渴求的话,还真不如在炼气上多下下功夫,真能练到上品境界,也不失为堪院的一大战力!”唐刃说道: “炼气九品的高手,面对古师都能相抗一会儿,炼气又不受铁律约束,各势力都能收为己用,军中更是好手如云,近些年我堪院……” 他说到突然就打住了,说了句“给你的功法好好练!”,然后就自顾自去睡了。 苏和听了半截,莫名其妙,想起白天得到的功法,以及向炳山的指导,把疑问抛之脑后,在床上盘膝而坐,尝试着修炼了起来。 这炼气在于内视调息,苏和心无旁骛,仔细寻找体内元气暖流的踪迹,御使它们绕着大小两个周天循环了起来。 内外共鸣,很快他的身体就被朦胧的天地元气包裹了起来。 这元气形成的雾团,有如清晨雾气,远看白蒙蒙一片,到了近处却异常稀薄。 它们在功法的指引下,撩动着身体表面的绒毛,搜索着每一个毛孔,无声地往里钻去。 这感觉似曾相识,苏和惊讶之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随后他拿起这本名为“梵天”的小册子,略过前边的内容,直直地往后翻去。 静默良久,唐刃都睡熟了,房间里却闪起一阵火光,一闪即灭,寂寂无声。 第二天,苏和起床之后心情非常好。 他哼着前世的小曲儿,洗漱完吃完李掌柜精心准备的早餐,站在连廊上远望江景,看到江堤上点红成线,那是巡逻府兵的长枪红缨。 等人齐了,苏和立刻表示要到雨雾山现场调查。 “现在没必要多此一举吧?既然时限快到了,在这里等那人自投罗网岂不更好?”唐刃皱了皱眉。 他知道苏和有一些猜测,但不管对方是谁,他总要来完成梦启的最后一步,何必节外生枝? 见对方强烈坚持,他只好喊来周飞,让他分出一队兵马同行。 “眼下江堤的安全才是重点,虽然那人现在刺杀你不排第一位,但再次出手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我知道,但是有些迷题不解开,我心里不安稳。” “想要抓对方现行,这里就得保留足够战力,我和向师弟都得留下,让小妹跟着你去!” 唐刃想了想,有周飞亲自率领的一队士兵,遇上炼神者,就算不敌,掩护逃跑还是能做到的。 临了又说了句:“把李掌柜也带上!” 苏和点头应下,正要领人出门,却又听唐刃的声音传来: “苏师弟,我知道你曾活着从秘落里出来,但不要因此轻视神的禁忌!千万不要尝试再次走进秘落,要不然有去无回!” 密林里说不清的诡异气氛、满地肉体蒸发的衣物留存、企图窥探神印所受的震荡、陌生炼神者阴厉的法相虚影、神力耗竭几乎失去身体控制的经历…… 这一幕幕景象随着唐刃的警告,再一次浮现在苏和心头。 他再次点了点头。 很认真。 第二十二章 神明惊鸿一瞥 周飞骑马走在前边,苏和坐在马车里,见其英姿飒爽,羡慕得不得了。 入乡随俗,这骑马的技能也要找时间点起来了。 从临江出发,到古道岔路口有十几里地,苏和便趁这段时间,又问起了李掌柜当天救自己的情形: “叔,官道三十余里,你当天怎么就正好赶到了岔路口?难道大神连位置都跟你说了?” “哪能啊,我急急出发,顺着官道一路寻找,到了梓州城也没发现异样。”李天翔说道: “这时候才意识到,大神不但没说地址,连时间也没给什么提示,顿时就没了底儿。” 他长呼一口气接着说道:“当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以为找不到人,顶多就是辜负了大神信任,无福消受大神恩泽罢了,倒也没有因此慌乱。于是干脆就在梓州城进了酒,顺着官道又往回走” “这一来一回,几十里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子时,想必是大神福佑,自有天定,要不是进酒耽误了一些时间,肯定就错过了!” 苏和心想,也不算凑巧,要不是听到你牛车上的铃铛响,我也不会拼了命的跑到岔路口。 唐裳此时也坐在车里,苏和便问道: “当日我到了古道尽头,被荆棘挡路,可谓心如死灰,师妹,你去过现场,那人是如何做的手脚?” “那人应该是用了符咒之术,类似小鬼搬运之类的神通,我们就是由此断定事涉炼神者,而且看来手法不太老道,于是判定对方不过二转而已。” 唐裳拧了拧好看的眉毛:“至于上次见他好像不止二转境界,让人想不通。” “师妹,炼气者御使元气也能做到排山倒海,为什么单单凭借现场就排除了对方是炼气者的可能呢?” “不一样的!元气离体,到底还是通过外力,不像神力这般改变本质,可以做到浑然天成。”唐裳说道:“就像这次的现场,如果是炼气者出手,只能用蛮力把其他地方的地皮推过来,如果是这样,总有痕迹能看得出来!” 苏和想了想,大概炼气只能蛮力干预,神力却诡异的多,相当于可以改变事物本源。 讨论间,大队人马就到了刚刚说到的岔路口处。 苏和仔细看了看,县里派人重新通开了道路,界限分明,完全没有古道那种质朴沧桑的味道, 任谁都能看出这是新修的。 沿着古道继续往前走,苏和不由自主地努力想象车队进来时的情景,继而脑子里刻画出一张影像: 荒凉的古道上,一群人拥着一辆马车,昏黄的暮光把身影拉得老长;整个队伍只是沉默着前进,尽头处黑压压的浓密树林,像是沉睡的猛兽,等待张开血淋淋的大口! 他回过神向李掌柜问道: “叔,这古道有多长的历史了?周边就没有村落之类的吗?” “这谁说得清楚?反正在我的记忆里,打小就被告知不要靠近这里。”李掌柜说: “小时候,大人们都用‘不听话就会被奎山大神带走’吓唬小孩子。久而久之,不要说进入秘落了,们远远看到雨雾山浓密的林子都心惊胆战,方圆十几里之内谁敢居留?” “苏大人,我们已经到了。” 周飞走到车前禀报,不用他说,苏和已经认出了这处平缓山坡。 这么多天过去了,地上多了很多痕迹,凌乱了很多,后续县里曾安排人来拉回马车,不足为怪。 苏和跳下马车,回头伸出手想要扶唐裳一把,对方白他一眼,压着裙裾利索地跳了下来。 讨了个没趣,苏和讪讪地转头,指示周校尉约束人马不要靠近林子,自己却当先往林边走了过去。 唐裳赶忙跟上: “喂!你不会真想进去吧?大哥怎么和你说的?你别不当回事!” 苏和在离林子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背后的唐裳松了一口气。 低头查看地上的痕迹,当天自己出来的时候,只有两道车辙。 现在地面上杂草却被搅成一片混乱,多出来的车辙,其中一道深深地刻入地面,应该是惊慌之下刹不住车,侧翻之际压出来的。 听唐刃描述,当天那帮死囚,急慌慌拉了马车往外赶,即将出密林的时候发生了面神事件。 后边推车的几个人当场往生,李大歌因为在前边把着车辕,不管不顾只往前冲,虽然幸免于难,到底还是瞎了一只眼。 苏和顺着痕迹往密林里望去,离外边几米远的地方,有衣服摊在地上,和当初自己醒来时看到的一模一样,心揪了起来。 再往里看,车辙一路往深处延伸,慢慢绕出了视线。 也多亏了车队第一次进入时压出的车辙,相当于开了路。拉银子的人出来的时候,沿着之前的痕迹出来,省了不少力气。 要不然这过膝的杂草,一旦卷入了车辙,又或者陷入了某个泥坑,这帮犯人没有马匹助力,人数也不多,恐怕等看不到出口就一命呜呼了。 苏和想到了心里一动,好像想通了一个谜团: 这银子颇为沉重,人数少了,马车一出意外就得抛锚,向师弟打听来的目击者怎么说来着? 八九个人才抬起来? 原来如此! 苏和伸着脖子又往里看去,但车辙在远处拐了弯,距离又那么远,自然看不到自己醒来的那处现场。 里边到底有多少身衣服?那十二人真的全部进去了吗? 他正脑里盘算,却猛然感受到头皮发紧,像是遭遇静电反应,头发都要竖起来了,顷刻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时快到正午,太阳当空,本应明亮的世界突然被调低了一个色调,连带着温度都低了下来。 苏和回头看去,见紧跟身后唐裳满脸恐惧,瑟瑟发抖,不自主的扯住了自己的衣角。 “快走!”她声音颤抖,却一步都迈不出去,人却软绵绵地往苏和身边贴了过来。 离得更远的兵丁们也是神情紧张的一脸戒备。 心里的恐惧像浪潮一般汹涌的一波一波袭来,苏和咬牙狠心地努力转头,脖子僵硬有如机械,恍惚间像是发出了生锈一般的吱嘎吱嘎声响。 他决然地再次往林子里看去。 色调昏暗,密林里毫无异状,看不到风吹草动。 但苏和知道祂就在那里! 树林与草地相接的一条线,像是一道绝缘的墙壁,挡住了祂的降临,但却不能完全隔绝祂的威压逸散。 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里,就像有一只巨大的眼睛,隔空向外边张望。 离得最远的马匹突然人立而起,转身狂奔而去,嘶吼声打破了宁静,像是撕破了一张纸,现场诡异的气氛骤然间消散。 苏和汗透全身,如释重负,转身把临近虚脱的唐裳抱在了怀里。 第二十三章 军中炼气 奎山大神惊鸿一瞥。 苏和已经切身感受到了祂的威严。 可笑自己还跃跃欲试地想要进去看看,真若如此,此时怕是只剩一身衣服。 后退了大段距离,怀里的佳人这才缓过来,红着脸挣扎着站定身子,低头捻着衣角,竟然羞涩中带着乖巧。 苏和有心缓解凝重气氛,张嘴调侃,这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 “嘎嘎!师妹,为兄这胸怀可够宽广?” 脚上挨了一脚重的,疼得他嘶哑咧嘴。 再也不敢靠林子太近,苏和把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祭祀神龛,坡着脚走了过去。 石头垒起来的神龛没有变化,看着这石头搭建起来的建筑,想到它可能已经在这里矗立了千百年,一种海枯石烂屹立不倒的沧桑感扑面而来。 刚刚经历了惊魂一刻,苏和不敢仔细审视奎山大神的法相,转头把目光放到了神龛前边的祭台上。 和苏和第一次看到时不同,这次上边明显多了很多干涸不久的血迹,应该是前几天拖回银子时,县里再次用牛羊进行了生祭。 他蹲下身子,仔细查看祭台的边边角角,开口问跟上来的唐裳: “师妹,你之前在卷宗记事里写道了‘绊神’,这‘绊神’是什么仪式?” 唐裳被苏和故意调侃了一下,羞涩感去了不少,闻言说道: “顾名思义,‘绊神’就是把神灵羁绊在某处的祭祀仪式。祭品需要送入秘落,为了防止送祭品的人被神灵所伤,会用这种方式暂时吸引神灵的注意,从而争取时间。” “祭品竟然需要送到秘落里吗?” 苏和大为惊讶,他以为这种祭祀,和前世的祭祀一样,只需要摆下仪式,焚香祈求神灵光顾,神灵食意不食形而已。 怎么听唐裳的意思,这祭祀搞得和喂食一样? “这谁说得清楚?这种直接把活物送到秘落里的行为,被称为‘血饲’,上古时期以人为饲的传统比比皆是,只不过因为国与血腥,慢慢被摒弃了,换而以牛羊等代替。” 唐裳继续说道:“到现在还有些地方,偷偷摸摸的以活人为祭品,又或者一些心怀叵测的炼神者,私以为活人生祭更得神灵眷顾,这也是咱堪院重点打击的!” “这‘绊神’能生效多久?” 苏和捡了根树枝,扒拉着干涸的血迹,这祭台是用石头一块块垒起来的,有些血迹都渗入了石缝,一些石头形状并不规则,边缘尖锐。 “这就要看祭品的质量了,一般牛羊之属的大牲畜,可以羁绊半炷香左右的时间,如果是……”唐裳欲言又止。 “如果什么?”苏和停下动作,仰头看向她。 唐裳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苦涩,只好接着说道: “虽然不想承认,但有记载为证,以活人为祭品的话,可以持续更长时间……” 苏和眉毛一挑,就听唐裳继续说道: “‘绊神’短时间内只能用一次,祭品越多,时间越长,因此历史上曾发生过很多大屠杀之类的惨事……” 苏和心里冷笑,这些所谓的神灵,以万物为刍狗,正因如此,更显人心之狠辣! 他趴下身子,查看祭台侧面的石缝,突然眼神一亮,单手撑地,另一只手从石缝中捡出来一小块东西。 这块指甲大小,被血液浸透的东西,明显是一块布料。 冲洗之后露出的颜色质地,让苏和顿时眯起了眼。 “周校尉!”他大声喊道: “让兄弟们四处仔细查看,特别注意地形、植被不协调的地方!” “怎么了?有什么意外发现吗?”唐裳好奇地问道。 “还不能确认,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找找看!” 苏和见周飞已经指示士兵们散开搜索,拿着布片就回到了马车上。 唐裳李掌柜等都围了上来,周飞布置完之后,也来到了马车近前。 唐裳刚想追问他找到的是什么东西,就听苏和抢先开了口,问的却是周校尉,内容多为寒暄,显然现在还不想提刚才的发现。 “周校尉,这遭真是辛苦你了!”苏和岔开话题,故意说道: “周校尉年纪轻轻就能统领一团人马,真可谓青年才俊!日后高升,指日可待!” 你自己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是朝廷的大员,说我是青年才俊?这不磕碜人嘛!周飞哭笑不得,但还是回答道: “末将哪能和苏大人您相比,至于高升,府里人才济济,末将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周校尉谦虚了!”苏和心想,你统领的这一团,已经是所属折冲府的精锐了,太过谦虚就没意思了!却听周飞继续说道: “末将并非谦虚,末将只是一介凡人,只不过粗通民间武艺,自然和身负炼气大能的其他上官相比!” 苏和一下子直起了身子: “炼气?周校尉所在的折冲府,还有炼气这般存在吗?是你的哪位上官?” “折冲府的两位果毅都尉,皆是炼气之身!”周飞拱了拱手,语气里不无羡慕。 果毅都尉?折冲府的两位副手? 苏和没想到随便寒暄一下,都能有意外收获,他和唐裳对视了一眼,继续追问道: “原来是炼气者,军中卧虎藏龙,是本官孤陋寡闻了!不知这两位都尉,姓甚名谁?恨不能有幸结识!” “大人过谦了!林伯忠、卓郁两位都尉,如果听到大人称赞,想必也倍感荣幸!” “唉!炼气神通,呼风唤雨,本官深为向往!不知这两位大人都是几品修为?真是羡慕啊!” “几品修为末将不清楚,但校场切磋,两位大人连武器都不用,就打得末将丢盔弃甲,连他们衣角都摸不到!” “哦?炼气者也用武器吗?这两位大人都用什么兵器?” “林都尉一柄重锤虎虎生风,卓都尉一把匕首神鬼莫测,末将恨不能及!” 苏和闻言笑了,立刻指示道: “留下士兵们继续搜寻,咱们立刻回城,周校尉,本官可能有一物需你辨认!” 周飞神色不解,建议道: “大人这就要回去了吗?安全为重,让士兵们跟随末将护送大人回城!” 苏和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搜索规模小不了,自己急着回去是要找县尉班开飞,正好可以让他安排县里的公人们来做这事儿。 相比这些善战的大头兵,公人捕快们可能效率更高。 第二十四章 不要回应未知 回去的路上,苏和想起那炼神者可能的路数,向李掌柜问道: “叔,奎山大神一直被咱县里百姓当作图腾一般在家里供奉,城里也有其他神灵的庙宇广纳香火,为什么没有见到阎隍庙?” “嘘!”李天翔立刻手指伸到嘴边示意噤声,他瞄了一眼外边,小声道: “苏公子,可不要再问这个问题了!” 苏和一下子来了兴致:“难道有什么隐情不成?” 他以为,在凡间,这种传言掌管生死阴阳的神灵,应该有很多的受众才对。 李天翔急急忙忙地跟着解释道:“供奉阎隍,以前还是有的!但十几年前发生那件事之后,至少在咱临江地头上,就没人敢在明面上祭拜了!” “十几年前?那场混乱?和这有什么关系?” 李天翔叹了口气,说道: “当年供奉阎隍还是很普遍的,县里的阎隍庙香火也很鼎盛,但不知为什么,一夜之间很多人发了疯!巧得是,这些人都是阎隍的信徒。” 说到这,李掌柜心有余悸: “我当时和大人你现在这般年纪,身体又不好,也得亏这样,没有赶巧出门!当时看到酒楼外一片混乱,发了疯的那些人,满脸凶相,见人就上去撕咬,连自己前来阻拦的至亲都不放过!有些疯得厉害的,脸上青筋暴露,浑身膨胀扭曲,不像个人样……” “听着怎么像失控了一样?”唐裳听到这说道,见苏和朝她递了个询问的眼神,摊了摊手说道: “我那时候才几岁啊,就算事关炼神,我也不知道啊。” “唐大人说得对,我原本也不知道里边门道,直到这几天知晓了炼神的凶险,寻思当年那些人,可能稀里糊涂就接了阎隍的指示,又不知道怎么去做,或者没当真!” 大范围梦启?苏和惊了个大呆,只听李天翔继续说道: “其实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前,就有些预兆,很多人都做过一个梦,都被传成了鬼谣!” “只听过‘童谣’,什么叫‘鬼谣’?” “黄大桌,红大块,小小人儿站圈外;伸一手,吃一口,只问你还有没有?”李天翔说着解释道: “就是说,这些人梦到围观一张大桌子,桌子上都是血淋淋的肉块,一只手不断从黑暗中伸出来取食,边吃边问还有没有!” 苏和情不自禁长吸一口气:“要是回答‘有’?” 唐裳替他说完了要说的话: “恐怕回答了‘有’,就是接受了梦启,必须提供血饲供奉!”她叹了口气,说道: “凡人哪会知道其中凶险?恐怕答应了也不明就里,稀里糊涂送了性命!” “唐大人说得也未必对!”李天翔竟然提出了不同意见: “当年提供祭祀的不是没有,城里杀羊宰猪的很是热闹了一番,这些人也没逃过发疯!” 苏和嘿嘿冷笑,砸着牙花子说道: “这位阎大人,要的血饲未必就是猪羊!” 其余两人耸然一惊。 “其中细节,回去还是问问艾县令,当年他已经就任,这件事情官府应该记录地更清楚!”苏和朝唐裳说道: “还有你哥哥,他指不定知道点什么。这件事情影响很大,当时堪院里铁定派人来过!” 唐裳点了点头。 神之三禁,不可直视神、不可窥探神、不拜未知之神之外,还有一个最容易被忽略的禁忌,就是唐刃之前一直警告苏和的那句: 不要回应陌生的声音! 苏和再次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神灵的诡异凶残,一时之间想不到说什么好。 三人各有心事,马车里一路沉寂。 到了城里,进了县衙大门,想了想,苏和还是先转头去了县尉班房。 班开飞见他急匆匆进门,开口就问昨日凶手的肖像画出来没,愣了一下,刚忙从案上抽出了几张纸。 “苏大人,这就是了,只不过,哎,卑职也不知道就这样分发下去张贴合不合适……” 班开飞把画好的肖像递过来,脸上有点不好意思的神色。 苏和心下奇怪,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喝着,展开纸张翻了翻,一口水就喷了出来。 “班大人,这,呵呵……” 他看着手里这些颇具印象派风格的肖像,由衷地建议道: “要不要去梓州请个好点儿的画师重新画一次?” “临江小县,缺乏能人,让苏大人见笑了!本官正在纠结此事,不知苏大人怎么这么急着要肖像,可是有了线索?”班开飞赶忙给苏和添了一杯茶。 “没有没有!我只是来了县衙,正好想起这事儿!”苏和一边仔细欣赏画师大作,一边说道: “班大人,我在雨雾山那处林子外,发现了押送兵丁衣着的残片,怀疑其中有人没有进林子。你安排一下人手,在现场四周仔细搜寻一下。” “哦?这倒是条大线索!咱们重点搜什么?周边渺无人烟,难道……”班县尉欲言又止。 “没错!就是找尸体!掘地三尺,也得找到!” 苏和终于把视线从肖像上挪了开来,把这几张纸卷成一筒,塞到了袖子里。 “苏大人这是?既然画得不好,等重新画了再呈给大人就是了!” 苏和已经公开了堪院的双重身份,因此班县尉言语里甚为恭敬。 苏和对于这个朝代的官员品秩不是很了解,但就算是大县的县尉,也不过九品而已,理应身着浅青色的官服,但班县尉现在穿在身上的,却是浅绿色官服,甚至还有花纹绫饰,这是七品官员才能享受的待遇。 这临江县只是个中下规模的县,其官员品秩构成很奇怪,看来有时间得好好问问艾县令。 “没什么,我觉得画得很有意思,虽然画成这样没法按图索骥,拿来做个消遣也不错。”苏和打了个哈哈,告辞出门了。 出了班房,苏和脸上透出一股笑意。 这肖像画得令人不忍直视,不知道是画师水平够烂,还是描述现场的书生表达能力不行。 但这并不是毫无用处,反而很是关键! 也许是有个书生对凶手擦血的动作印象深刻,面容虽然不好描述,这兵器却画出了大概。 长短粗细,甚至上边的云纹都有涉及,虽然粗糙,但有这东西,让周飞辨认一下…… 只有物证怕是不够!保护好那几个人证非常重要! 这些自然不用现在就告诉班县尉,苏和想了想,回头得安排士兵把这几个书生看管起来。 理清了思路,他转头就去了艾县令的公房。 第二十五章 新鲜血案 十几年前那场混乱的卷宗竟然不在! “苏和……苏大人”艾元甲说道:“当年除了那事儿,县里哪有人知道其中缘由,只当是大规模的失心疯,后来堪院里来的大人们也是这么说的!” “大人叫我苏和就行!没有大人提携,在下哪有今天,恁得叫生份了!” 苏和对这个‘粗人’的感激发自内心,且不说这人曾在自己潦倒之际伸出援手,对百姓名声的关心可是一点都不掺假。 修江堤这件事上,他可是拧着脖子和书院那帮学究较劲,由此可见一斑。 “有堪院警告,县里自此对阎隍那是恨之不及,原来的阎隍庙也被拆得干干净净!城里十户人家,倒有大半有亲人丧生在那场变故里,现在谁要是敢提阎隍,怕不是要被人痛揍一顿!” 艾元甲好心提醒道:“令尊可不就是是那时候没得嘛!当时他是我县衙典狱的一个班头,上街制止动乱,遭了毒手!” 苏和晃了晃脑袋,涉及非自然,这段记忆渺渺无踪,原来事实是这样。 他定了定神,开口问道:“不知还有哪些人亲身经历过那件事情?当时情形如何,艾大人不妨跟在下说道说道。” 过了很久,苏和终于从县衙出来了。 脸上带着得到了某种答案的笑容。 他笑容一收,好像想到了什么,刚欲转身再回去问个明白,却又停住。 也不急于一时,耽误了大半天时间,先去安排人证的保护工作吧。 苏和如是想到,喊着唐裳及一众护卫,由一个捕快带路,往城西去了。 …… 当天活下来的个书生。 其中两个外地来的,录完口供,留下了籍贯住址,因为还要向画师口述特征协助描绘肖像,因此没有被允许离开,暂时安顿在了城中的一处客栈里。 剩下一个家住本地,当天就被放了回来,就是现在苏和要去的那里。 苏和的办法简单粗暴,把这个书生从家里提出来,和另外两位安置在一起,由兵丁集中看护,等到案情水落石出之后再一起放出来。 这个叫解良伟的书生,是书院的学生,家住城西李子巷,听说早已婚配。 这李子巷也是寻常百姓的日常聚居地,从建筑上看,虽然也不是大富大贵人家,但至少比便宜坊好上不少。 捕快带路,走街串巷,停在了一处小院门前。 想着人家有女眷,周飞上前叫门,却久候不应。 苏和眉头一皱,觉得不对,当先推开虚掩的木门进了院内,立刻变得脸色铁青。 “走!速速去源来客栈!” 他不忍多看,掉头就走。 唐裳好奇地进院看了一眼,神色变得又惊又怒。 房门打开,一个书生趴在门槛上,背上血肉模糊,竟是被人生生砍死!血流满地,微微凝固,看来案发不久。 顺着门口往里看,屋子中间一筐打翻的衣物针线,门后边只露出一片衣角,颜色鲜艳,显然是女子服饰…… 唐裳没勇气进去看一眼,也立刻转身追着苏和而去。 苏和带着人一路疾驰,紧赶慢赶,最终还是迟了一步。 源来客栈的掌柜,见大队人马杀气腾腾地闯了进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领头的那位公子,转头吩咐手下封锁周边,回过头来问清了两位书生的住处,不停步的就往房间去了。 “掌柜的,可有生人来过?”长得像仙女一样的人物开了口。 掌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大一阁出了那档子事儿,外地打尖儿的客人早就退房走了,就剩两位学生在这,没有其他人来啊……” 这是门口有一个人匆匆赶来,原来是得到消息的班县尉,他急忙问道:“怎么样?那俩书生可否安全?” “不知道,苏师兄让大家封锁了现场,进去确认了。”唐裳想到解良伟夫妇的惨烈下场,凶手出手狠辣,怕里边两位也凶多吉少。 班县尉跺了跺脚,赶忙也朝房间去了。 苏和一到门口就知道完蛋了,房门半掩着,里边毫无声息。 他推门而入,发现两个书生脸贴着桌面趴在桌子上,双手虚空耷拉在桌边,鲜血沿着桌面摊开,淌到桌角,滴滴答答地滴向地面。 血液还没凝固,这是新鲜的凶案现场! 脑海里“新鲜”这俩字,激发了苏和的某种想法。 他小心翼翼绕开地上的血迹,走到近前,把手按到了其中一个人的头顶。 早在“扬名”梦启的第二天,苏和就在新鲜的黄瓜上边,恍惚中看到了过往;昨天在坊市,又神游一般看到了疑似锦鸡的死亡瞬间。 每转梦启,都能给炼神者带来一项天赋神通,虽然现在还不完整,苏和怀疑自己的这项能力有可能和“通灵”相关。 他闭目运转神力,果然有一段残存的景象印入大脑。 这段影像没有声音,只有朦胧的画面,正像是某个人的视线: 对面坐着的书生仿佛面带愤怒地说着什么,突然脖颈间寒光一闪,软软地瘫倒;视线的主人慌乱中看上去正要惊惧起身,却像是失去了支撑,也重重贴脸摔到了桌面上。 视线越来越朦胧,只能隐约看到一抹身影从窗口跃出,那人好像衣着浅绿,缀有云纹。 此后一切归于黑暗。 苏和心里翻江倒海!他竭尽全力运转神力,想要看得更清楚、想要把时间再往前提一提! 一阵眩晕传来,苏和知道这是神力即将匮乏的先兆,只好无奈地住了手。 恰在此时,背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苏大人,怎么样?可有什么发现!” 这一吓非同小可,苏和强忍着蹦起来的冲动,深呼吸着努力压制恐惧,缓了大半天才回过头来: “班大人,这两人都死了,看来有人在杀人灭口!” 他努力收束表情,装作失望地苦笑。 班县尉跺了跺脚,同样的失望,同样的苦笑,却让苏和如见蛇蝎,大气都不敢喘。 见唐裳紧跟在班县尉身后进来,苏和终于神情一振。他拱了拱手,面带苦涩地说道: “班大人,既然三个人证都死了,肖像又不堪大用,这案子,破起来可就难了!” 第二十六章 梓州故旧 苏和仓惶地离开客栈,立刻去找唐刃,兄弟俩在房间里商量了很长时间。 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唐刃竟然一改雷厉风行的性子,没有立刻对班开飞动手。 “你确定这是最好的选择?” 唐刃眉头紧皱,虽然被说服,但依旧有所忧虑。 “是!如师兄所说,堪院已经不比往昔,弄清这些人的立场和初衷,尤为重要!” 听苏和这么说,唐刃神色落寞。 苏和从袖子里掏出那些肖像,正想喊周飞前来辨认,停顿了一下,从案上抽出一张空白纸张,单独把那把兵器重新画了一张。 苏和的画技一言难尽,不过他最终还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启禀大人!我们在古祭台周围搜索,果然发现了四具尸体!”陆准匆匆赶来汇报。 “现场什么情形?”又一项猜测得到了验证,苏和却看上去兴致不高。 “这四具尸体,埋藏地点离祭台不远,埋的不深,看上去凶手处理的有些匆忙!” “身份确认了吗?” “这四人身穿卫所兵服,虽然模样已经无法辨认,但基本可以确认是当初押送小队的队员。” “死因?” “全部遭割喉失血而死!” 苏和叹了口气,想通了大部分关节之后,其实这四具尸体找不找得到,已经不重要了。 他神情萧索,刚想让陆准退下,却又叫住对方: “这件事已经汇报给班县尉了吗?” 陆准神情一怔: “大人,县尉大人委派任务前就和卑职说过,银车这件案子涉及神秘,由堪院各位大人一力主持,因此有关此案的进展,不需要向他禀报!” 苏和愣了愣,接着问道:“那三个人证的死案呢?” “卑职刚刚从雨雾山返回就直奔这里,还没来得及详细了解!” 陆准显然已经听说了这件案子,主动问道:“这件凶杀案,难道和银车失踪案有所关联吗?” “没事,只是最近两起凶案,时间上太微妙了,我只是有些联想,一时之间却对不上,这件事就让县里当做普通凶案来处理吧!” 苏和仿佛放弃了把几起凶案关联起来的猜想,接着说道: “陆捕头,刚找到的那几具尸体,尽快确认准确的身份!” …… 差走了陆准,苏和心想,是时候去摸清最后一个疑点了。 “你想仔细了解剑南道官场的消息?” 临江县衙里,艾元甲面对苏和的询问,神色中带上了一丝警惕。 “大人不必紧张,你知道我现在身属堪院,不会有世俗立场。问这些,只是和当下发生的这些案子有关。” 苏和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茶,推到了艾元甲的面前: “大人,私室相见,我就不避讳了,只想问大人,目前一些官员,在节帅入主剑南之前的身份。” 艾元甲面色凝重,接过茶来喝了一口,茶杯停在嘴边半晌,开口道: “你想问谁?” “梓州卫下折冲府果毅都尉,卓郁!” 艾元甲终于放下茶杯,说道:“卓郁?他原本是梓州府司兵参军事,主管武官选拔、兵甲仪仗等事宜,节帅入主之后,额……” 他说到这突然卡壳,貌似有点难以启齿。 “大人不必忌讳,其中的相关立场我理解,既然私室相谈,就不用藏着掖着了!”苏和又给对方添满了茶。 “大人,请!” “唉!这些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节帅既然成了剑南道的主人,原本的一些官员,自然就要妥善安排。各州府朝廷指派的职官,慢慢都被分流。” “这卓郁,原本掌管兵事,调任梓州卫折冲府果毅都尉,这可是从六品下的品秩,相比之前还有提升。” “大人!”苏和突然打断了他,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大人,既然是非心腹的官员,为何分流到军事相关机构,按在下理解,给个闲差岂不是更稳妥!” 艾元甲苦笑道:“分配闲差自然是最好的,但节帅刚刚受先帝恩泽,原本的很多官员,确实是有真本事的,总不能弄得太难看!” “当时剑南道两卫,振南卫是节帅起家嫡系,自然不能掺沙子。梓州卫本来就不是精锐之师,折中之下就成了安排这些人的一个去处……” 苏和心下了然,这梓州卫涣散由来已久,既然构不成大威胁,被当成垃圾场也就不足为奇了。就听对方继续说道: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很多朝廷直接委任的官员,视正统如命,本事是有的。” 艾元甲似乎有点气愤: “节度一方,本身就是朝廷认可,这些人却私心愤愤,做事阴奉阳违,有时候甚至把百姓福祉做筹码,相比立场,人心都让狗吃了!” “我县也有这样的人吗?” “怎么没有?泰德书院的邹书山,原本就是梓州府的长史,现在当个院正都不歇停!”艾元甲新仇旧恨当头,都有点咬牙切齿了。 邹书山的原长史身份苏和是知道的,但这个年代,州府的长史一般都是没有实权的散官,之前苏和并没有怀疑到他身上。 但现在既然得知卓郁也是梓州出身,邹书山甚至名义上算是他的上级,那其中的门道就说不准了。 苏和捏捏额角,不着痕迹地转了转眼珠,抬起头来问道:“除了邹院正,咱临江可还有梓州出身的官员?” “老班,哦,我是说班县尉,原本是梓州府的司法参军事,他常年掌管司法,又没有那些文人的坏毛病,节帅指派我来临江时,是我主动提出让他跟随。” 艾元甲叹道: “他原本就是七品职位,来临江当个县尉算是屈才了,他给老艾我面子,从来没有怨气,这些年来,任劳任怨做了不少实事儿,可算帮了大忙!” 没有怨气,还是深藏不漏?班开飞又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原梓州长史、司法参军事、司军参军事…… 同一个部门的老同事,在同一系列的案子里现身,没有瓜葛都难! 苏和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喝了口茶,眼神闪烁。 第二十七章 混账逻辑 “大人,既然都到这了,我也就放开说了。” 苏和心思一转说道: “不知大人对时下民间盛传的‘削藩’一事怎么看?” 艾元甲冷哼一声:“还能怎么看?剑南地界鱼龙混杂,一直以来纷争不断,是节帅担任巡察使后励精图治,这才有了一方安定!” “先帝感其功业,赐予节度之权。剑南不比朝廷腹心之地,要是没有猛将长期坐镇,权力频繁交替必生混乱!” 他歪嘴嘲笑道:“这样的道理,连我这种不识字的老粗都知道!那帮自称胸有才学的文人,能不清楚?” “喊得再响,不过是沽名钓誉,又或者泽强而立,想要某些好处的货色罢了!” 他虚空拱手道:“先帝自然知道,这地方慢说让朝廷派驻流官治理,就算节帅自去其职,换谁来都得从头下功夫!陛下新立,传闻虽然越演越烈,但到现在也没有明确有过削藩的实际举动吧?” “反倒是一些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小丑货色,跳着脚生怕赶不上槽!” 艾元甲饱含怨气地说完,这才意识到有些过于真情显露,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节帅为人天下皆知,就算剑南本地的跳梁小丑,他都任其蹦跶,自然是问心无愧!” 苏和笑了笑,端起杯子敬茶,表示理解。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于是又问道; “房县丞可也是节帅就藩之前的本地官员?看上去和大人您很不对付的样子。” 艾县令正在喝茶,闪烁的眼睛竟然露出了一丝狡黠: “老房和我同样家出柳州,和老夫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这一点没人知道。” “我把他请来陪着唱戏,苏大人觉得如何?” 粗中有细,苏和心悦诚服! …… 从艾元甲口中得到的消息,基本补全了苏和猜想中的漏洞。 他想知道这炼神者,是怎么说服这些人帮他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皇帝到底急不急?这些“太监”到底是自己唱戏,还是被人安排了剧本。 这也是唐刃的纠结所在,堪院的尴尬所在。 眼下就有一个很好的人选可以接触试探。 苏和费了老大劲,终于把《滕王阁序》的全文默写了个七七八八,到底还是忘记了很多。 不过不要紧,本来里边很多东西都要调整。 涉及的典故、地名、人名,都要换成应时应景的;后边抒发个人情绪的部分,正好投其所好,改写成忠君爱民的内容。 一番折腾,这原本青史留名的骈文,辞藻华丽依旧,却成了一篇歌功颂德的马屁文章。 唐家兄妹是是识货的,这骈文何等的辞采华美!典雅工巧,起伏跌宕,只是虎头蛇尾,生生毁了传世名篇! “暴殄天物啊!”唐刃一脸惋惜,他甚至想反对苏和拿这个去博取文人名声。 苏和本就心虚的很,被他这么一说,更加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但写都写了,不发挥一下他的价值更加浪费。 于是他咬咬牙,揣了就往泰德书院去了。 …… 那日大一阁开阁仪式上,邹书山伸出橄榄枝,被当众拒绝,丢尽了脸面,对苏和可谓恨之入骨。 见他前来拜访,没有拿棍子撵出去就不错了,哪还能给什么好脸色? 苏和见老夫子横眉冷对,立刻就祭出了大杀器。 “好啊!好啊!原来并非残句!竟是一整篇骈文!” 邹书山双手颤抖,擎着纸张哆哆嗦嗦的不舍放下,眼光梭巡往复,就差老泪纵横了。 “咳……” 被当成空气的苏和,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提醒。 邹院正终于把目光从骈文上挪开,见他这模样,没好气地说道: “怎么?当初狠狠地打老夫的脸,今天又把好辞送上门来,是何居心?” “先生言重了!学生年少无知,真心是怕辱了先生门风!至于文章……” 苏和躬身行礼道:“现在有先生称赞,小生才知道写出的东西原来真的还可以。” “别装了!你现在已是朝廷文官,又成了那什么劳什子堪院御史,老夫也不敢腆着老脸再收你入门!” “听闻先生正筹划着把大一阁的盛事编绘于杂报以天下知,这文章如果还能入得法眼,就当学生为当天的莽撞赔罪!” 邹书山眯着眼瞅着苏和,一时之间不能断定他的来意真假。 果然,就听这小子贼眉鼠眼地问道: “时下削藩声音猛烈,学生身在官场,浪潮当前恐怕难以独善其身。局势如斯,先生有什么可以教我?” “这有什么好说的!” 邹书山重重顿了顿拐杖: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忠君之心昭彰日月,问心无愧自报无虞!” “可是学生心怀迷惘,学生家住便宜坊,那里住的都是贫苦百姓,对之前修建大一阁秋收之际征徭役一片怨言呢!还有就是最近修缮江防的银子出了事,也有人说是心向削藩之人刻意谋划的,就是为了让藩镇自己生乱子……” “胡说八道!” 邹书山忍无可忍,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但凡刘藩自解职务,在陛下新立之计表明心迹,那些义士又怎么会心怀不满甘愿出手!” “刘藩数十年来,排除异己安插亲信,生生把剑南当成自留地,如此逆行,反意昭昭于天下!如果此时剑南置于我君直辖之下,哪会有那么多乱子!” “不肯主动归附,惹天下人口诛笔伐,甚者直接出手干预,怪得谁来?” “得道者多助,这剑南迟早要归于天威之下!民间蠢货私利短视,哪知长远!” 他越说越快停不下来,口沫横飞。 就好像一个流氓对美人说,你老老实实让我摸一把,我哪会动粗?挨了揍全怪你自己! 虽然站在不同的立场总有说辞。 但这逻辑忒也混账! 苏和听他把凶徒列为义士,眼中已经一片冰冷。但强迫自己做出受教的模样,忍着听完对方的长篇大论,行礼告辞。 作为卓旭的老上司,这个老头很有可能就充当了牵针引线的角色! 苏和离去,邹书山的怒气渐渐冷却下来,又拿起那篇骈文仔细研究了起来,过了良久发出一声叹息: “文采无双,青年俊秀,可惜了……” 第二十八章 备用祭品 时隔半个月,临江县衙的大堂上,县里一二三把手再次齐聚。 不一样的是,这次多了四位堪院御史。 “唐大人,今天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艾县令作为县尊,今天却没能坐到上首。 唐刃占据了主位,开口便说道: “先前银车失踪一案,经过多日调查,已经有了眉目,今天叫各位来,只为通告一声,稍后本官将亲自前去捉拿凶手!” 唐刃放出了个炸弹,堂下就坐的几位父母官相互对视,表情不一。 “苏和,这期间你出力甚多,还是由你来跟几位大人说一说个中详情吧!” 苏和穿身而出,走到大堂中央,四下拱了拱手,觉得自己像个说书的,就差一句“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了! 于是他行李完毕,老老实实地走回自己的座位,缓缓坐定,这才开口: “经过调查,收集到的线索和证据,已经足以证实此案背后主谋!” “谁?” 艾元甲面含杀气,脱口而出。 他是最在意建房修缮款项失踪的人,辜负朝廷美意的屎盆子差点就扣到自己头上,因此极为愤怒。 “梓州卫折冲府做果毅都尉,卓郁!” 这名字一说出口,艾元甲怔住了,此前苏和向他问过此人过往,没想到这人就是主谋吗? “苏大人可有证据?卓郁身为六品都尉,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证据自然是有的!理由也是有的!” 苏和很羡慕唐刃有把扇子,这样说话的时候还能配合一些肢体动作,显得比较有气势。 不像他什么都没有,只能坐着干说: “卓郁原本就是梓州府衙的司军判司,大好前途,却在春风得意之时调任梓州卫折冲府,虽然品秩有所提升,但梓州卫的府兵什么德行大家也知道!” “有志的青年人被扔到一个混吃等死的地方,心中岂无怨犹?出手妨碍临江县的江防建设,只是其发泄心中不满的手段罢了!” 班开飞急忙说道: “苏大人,呃,这些年来,职位变动的人大有人在,要说不满,为什么单单是卓都尉所为?” “自然是有证据!” 苏和从袖子里掏出了印象派大作,拍在了桌子上: “要说这证据,还得从对方如何把银车扔进秘落说起。” “各位大人知道,本人恰逢其会和押送车队同行,很不凑巧赶上了凶案,更不凑巧的是,在下竟然活了下来!” “既然有见证者逃脱,即使在下记忆缺失,记不起凶手模样,可对方那里敢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置之不顾?因此一直想杀人灭口!” “那人第一次刺杀未果之后,发现只要堪院的御史在,就很难得手,于是便使了一招调虎离山之计:借大一阁凶案,引开了唐大人的注意,趁机再次下手。好在本人走了狗屎运,小命得以保住。” “等等,苏大人!”班开飞又一次开口: “既然大人也提到堪院,这桩案子明显是炼神者所为,可卓郁是炼气者,军中人人得知,又怎么会是凶手?” “班大人莫急!”苏和笑笑说道: “劫持银车的的确是炼神者,被请来调虎离山的可是炼气者!证据也就出在这里!”他指了指桌上的画像: “斑大人可还记得本关曾找你要过大一阁一案凶手的肖像?” “卑职当然记得,但是画师记忆潦草,根本看不出凶手模样。” “没错,肖像虽然并不传神,可幸存的几人对凶器却印象深刻。这兵器不像人的面容那般难画,因此大体特征还是被画师描绘了出来。” 艾元甲开口问道: “在下也是军伍出身,知道兵器万千,卓都尉虽然惯用匕首,但既然从未露面,苏大人又是怎么想到他身上的?” “我也是偶然从周飞校尉口中得知,折冲府有两位炼气的果毅都尉。各位大人知道,炼气不是大白菜,若是遍地都是,我也不会立刻就和大一阁的凶手联系起来。” “经周飞辨认,那凶器模样和卓郁的惯用兵器相符!形状长短可能会有相同的,但其上云纹,因为锻造的不确定性,几乎可以说每一把都独一无二!” “通过这个证据,几乎可以确认,大一阁的凶案,就是卓郁亲手所为!”苏和又拿出了一摞卷宗,接着说道: “这是向师弟再赴梓州卫调查所得。折冲府虽然基层军纪散乱,但作为一把手,折冲都尉袁东升不会连自己的副手不在都不知道!同时另一位果毅都尉林伯忠,也可以证实,事发当日,卓郁并不在营内!” “就算是卓郁真的是大一阁凶案的凶手,也不能断定他和那个炼神者有所牵扯啊!”房县丞一直静静听着,到现在才出生。 “房大人说的是,仅凭这个的确不能断定卓郁和炼神者相识。甚至就算相识,出于私人情谊相助的可能也是有的,并不足以推测出其与银车一案有关。” 苏和说到这里话锋一转: “但是在下再次前往雨雾山现场调查的时候,却有意外发现。” “密林边缘的古祭台上,发现了押送兵丁残留的衣物,经过搜索,在四周发现了四具被血祭后丢弃的尸体!” 苏和掷地有声接着说道: “由此有理由怀疑,当日押送兵丁的队伍当中,并非所有人都进了秘落,其中一人正是凶手!也就是说,这炼神者就是军中士卒,折冲府五团,每团四队,负责押送的小队正归卓郁辖制!” “等一等!苏大人,您既然说到是士兵所为,如果兵卒是奉命而行,又怎么会同意你同行,那岂不是增加了暴露的风险?” 班县尉想了半天质疑道: “而且进入秘落形同送死,品质坚韧的士兵都做不到令行禁止,何况折冲府那些泼皮出身的士卒?” 苏和回到道: “班大人对炼神知之甚少,神术诡异千变,能操控人心并不为奇!至于为什么让在下加入,甚至是主动邀请,我觉得无非是临行担忧人手不足,把在下当成了备用的祭品!” 第二十九章 空城计 “事发后,向炳山大人第一次到军中调查,发现有士卒受了军法,押送小队只能缺编上路。其实这应该也是作案者刻意所为!” 苏和说道这里,转头向唐刃求证道: “唐大人,彼时大人现场勘查,发现作案者境界不高对不对?” 唐刃虽然早就知道了所有细节,此时还是配合着说道: “没错,这个炼神者能力有限,一次性操控太多人,恐怕神力不足以支撑。” 苏和一拍巴掌: “这就是了!既然士兵们没法做到听令送死,操控太多人又做不到,那就只能限制队伍的人数。” 他接着说道:“当初我一直想不通,按照道理说,只要能把马车推到目的地不就行了吗?这样说来,只要七八个人就足够了。” “可后来发现,那人不但要把马车推进秘落,还要越远越好,这样才能保证县里就算发现也拉不回来!这样就必须提供祭品,通过生祭拖延时间。” “根据梓州城外当天目击者的证言,就算是官道相对平坦的地方都会陷车,需要七八个人才能抬出来。更不要说祭祀古道和秘落周边鲜有人往,杂草丛生,马车更容易被陷住。” “这样一来就必须在能力范围内留足了祭品。要不然因为少人,在秘落里被陷住了就很难走得远。” 苏和摊了摊手: “在下可能恰逢其会,人家防患于未然,生怕祭品不够坏了大事,于是便稀里糊涂当了冤大头!” “即使这样,也不能断定是卓郁所为!有可能是军中炼神兵丁自行其是,卓大人是不是主谋还另说。” 班县尉作思考状,摸着下巴,咂了下嘴: “苏大人,不是卑职多事。卑职执掌地方司法数十年,这断案讲求的是证据,就算大一阁一案做实是卓郁所为,但他和炼神者有牵扯只是推测,不妥不妥!” “哼!” 唐刃突然用力把扇子敲在了案子上: “但愿他和炼神者没有牵扯!但愿他是私自行事!要不然,不光他,他背后的势力也难逃其咎!” “苏和!”他转头安排道: “既然目前的推测都指向他,也有证据支持,今晚我们就直奔梓州卫!只要拿下他,以勘院手段,还怕他不从实招来?” 他又向临江仙的三位父母官说道: “今天先行把案情向诸位阐明,是因为我堪院从不干涉世俗事务。大一阁案有和炼神勾结的嫌疑,自然要和大家说清楚。” “大人!那炼神者,有可能还会继续破坏江堤。冬汛已至,可经不起冒险!请各位大人一定要妥善安排,别被人钻了空子!” 艾元甲猛地站了起来,言辞恳切,语出情挚。 “艾大人所言有理!今天所言,出了大堂还请守口如瓶!周飞校尉所帅一团继续巡视江堤,我们悄悄出城,那人不明就里,肯定不会轻举妄动!” 唐刃对唐裳和向炳山说道:“除了苏师弟缺乏战力留下,咱们倾巢出动!聚雷霆之势,一举拿下,以最快的时间赶回来!” “是!” 开完了通气儿会,堪院一行回到悦来楼,唐刃刚刚的气势顿时一泄,他略带担忧地问道: “你这出空城计行不行?别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人抄了后路!” “师兄放心,我有八成把握那人会忍不住!” 苏和安慰道:“而且谁也说不准他会在哪个角落窥视,你们不真正出城走一段,怕是瞒不过他。小弟一定想办法拖延到你们返回!” 唐刃拍了拍他的肩膀,犹豫了一下,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 “神蜕。” “神蜕是什么东西?”苏和接过来就想打开,被对方赶忙阻止。 “这东西虽有奇用,但却也饱含风险!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开!记得最开始见你的时候,我们提及的‘神降’吗?” “你不提我倒忘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看你当初表情,好像对这很忌惮!” 唐刃认真地说: “‘神降’就是神灵借助躯体降临的意思,你明白为何凶险了吧?” “这又和‘神蜕’有什么关系?”苏和其实从字面意思上已经猜到了,但还是不免有些心神震动,特别是他刚刚近距离感受了奎山大神的神威。 “凡人连面对神都承受不了,一个神要是降临到人体内会发生什么?”唐刃握紧拳头,又猛地张开: “虽然受体各异,但‘神降’的载体,早晚免不了一个爆体而亡的下场!这‘神蜕’就是‘神降’爆体之后的遗留。往往是承术者的一部分躯体,骨头什么的。” “嗬!”苏和还真被吓到了:“骨头渣子能有什么用处?” “神灵本体的气息沾染,遗留的神蜕往往具有了一定的神性,作用奇妙。” 唐刃指着锦囊说道:“这里边装了一小结指骨,是堪院行走天下时寻获。万不得已之时用神力激发,可以张起结界,防护效果强悍!” 苏和没接话,他知道后边还有。 “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再长了使用者会被‘神蜕’同化,后果超级严重!” “多严重?” “失控、变异、疯狂,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苏和打了一个哆嗦:“那你们还真得动作快点,要不然回来只能替我收尸” 心想好在还有个李掌柜在,虽然他的境界不高,不是那个炼神者的对手,但可以帮忙拖延一下。 他打定主意,尽量不用这个鬼东西,把锦囊挂在腰间,抬头问道: “师兄为何要晚上出发?” “炼神者背后神灵自有特质,为兄我既然是娲皇大神使徒,自然沐浴在月光下战力最强!” 唐刃神色严肃地说道:“我有点不好的预感,今晚怕是会有苦战,你自己留心,拖不住就跑,千万不要送了小命!” 听见哥哥这么说,旁边的唐裳竟然露出了担心的神色。 唐刃一转“如沐春风”,让他成为了翩翩公子;二转“察言观色”让他成了心理专家;三转叫“冥冥天意”,竟然可以玄而又玄的感知吉凶! 所以他本质上还是个神棍! 神棍感觉很不好…… 第三十章 引君入瓮 黄昏时分,唐刃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临江县城。 他们的打算是,出城十里地后迅速返回,如果确认那个炼神者已经出现,就悄无声息地在现场周围布下法阵,来一个瓮中捉鳖。 苏和在这个计划里担任的角色,就是引君入瓮的诱饵,他要想法设法拖延时间,让其他人能够从容布置。 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下,晚霞昏红,江面起伏波动粼光荡漾。 当一轮满月在天边现出踪影的时候,坐在悦来楼房间里的苏和,突然感觉楼梯处一股气息在逼近。 阴森、冷冽…… “你来了?” 苏和稳稳地端坐不动,冷静地问道。 来人没有回应。 苏和眼角抽搐,余光瞄向门口,却见李天翔站在那里。 本来想波澜不惊地装个x,来个古龙式见面问候。结果出了个洋相。 不对! 苏和刚想打个哈哈蒙混过去,弥漫在整个房间里的诡异气息提醒了他。 李天翔不发一语,脸色灰败,两眼混沌无神,显然状态不对。 他往旁边让了让,露出了后边一身黑衣的正主。 “你来了!” 苏和再次问道。 没等来回答。 整个屋里顿时阴风阵阵,鬼哭狼嚎,来人竟一言不发地直接出了手。 “你这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苏和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 本来还打定主意不动用秘密武器,没想到这“万不得已”的状况来得如此之快。 满屋的诡异神力,顷刻间就化形为凶鬼猛兽,气势汹汹地朝他扑了过来。 他毫不犹豫,捏着那块黑乎乎的指骨就注入了神力。 一道圆幕凭空出现,像一个蛋壳一样把他围在了中间。 这紫光湛湛的护罩,看上去坚不可摧,汹涌而来的攻击撞在上边火花四溅,只发出一阵挠玻璃般的噪音。 这让苏和不自主想起了孙大圣画的圈儿。 捏着指骨的手阵阵酥麻,一种小虫子沿着往上爬的感觉,让人心里发毛。 苏和知道这是“神蜕”气息的侵袭,他恐怕支撑不了太长时间。 强忍着不适,他强装淡定地的说道: “这下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了吧?魏队正!” 来人又尝试了几番攻击,依旧没有奏效,停下来缓缓摘下了蒙面的黑布。 满脸横肉,戾气外露。 正是本应已经死在秘落里的押送小队队正,魏岗! “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此时房间里油灯闪烁,魏岗半个身子埋在阴影里,声音低沉。 “从我知道十几年前的那桩旧案开始!” “魏队正,十几年前,阎隍乱神,愚民不知轻重以至癫狂至死,你就是那时候成功梦启的吧!” 说到这,他厉声喝道: “牲畜生祭徒然无功,唯有人命才能成功,你,杀了谁?” “哈哈哈……”魏岗闻言放声大笑,看似放肆,却隐约能从颤抖的身躯中看到某种萧瑟。 他笑声骤歇,声音也变得阴森恐怖: “你见然打听到了这件事,怎么会不知道我父母双亡!你说,我杀了谁?” “哈哈哈哈哈……”说罢他又控制不住一样,再次癫狂地笑了起来。 虽然早有猜测,从凶手口中亲自得知弑杀双亲的恶事,还是忍不住遍体生寒。 魏岗终于止住了笑声,盯着苏和铁青的脸,开口说道: “你这‘神蜕’,恐怕坚持不了多长时间。闲着也是闲着,我倒很好奇,既然你知道我就在临江,时刻想要取你性命,怎么还敢把那帮堪院御史支走?” 苏和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 “卓郁是你的帮手,这没错吧?” “没错!那家伙本就对刘藩不满,再加上邹老头出面劝请,因势利导,这种容易激起地方民变的事情岂能放过?” 魏岗啧啧出声: “没想到一个文弱书生,不但大难不死,竟然摇身一变,短短时间就成了那个庞然大物的一只走狗!邹老头可对你怨念颇深,我寻思就算不涉及搞乱刘藩,单单私人恩怨,他都很乐意送你一程!” 苏和冷着脸: “这一点我一直想不通,你明显已经放弃了世俗身份,注定以后也要隐藏于暗处,不会以魏岗的身份行走。既然如此,就算我失去记忆这件事不可信,也不至于这么害怕我指认你为凶手。” 他这会儿已经明显感觉到捏着“神蜕”的手指没有了直觉,连带着整个手臂都渐渐僵硬麻木,只好想着借言语提醒对方改变目标。 比如先去江边搞搞破坏什么的。 “哈哈哈!”魏岗好似狂笑上瘾,大喝道: “苏公子真是想多了!你记忆缺失与否和我何干?我要杀你,就是要杀你!” 苏和眉头一皱,突然留意到了从出现开始就木然站着不动的李天翔,福至心灵,想通了某样关节,惊讶说道: “你的梦启,竟然不是借江防之乱屠戮生灵,本身就是杀死我?” “苏公子果然不是一般人物!”魏岗言语中突然带上了某种狂热: “也难怪,奎山大神都不收你,着实说明你是身负大气运之人!阎隍示下,仅仅只为杀死一人,这种简单明了的任务竟然落到了我头上!” “那你为何费尽周折安排银车一案?当初我仅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时动手岂不是手到擒来?” “神灵行事哪容我等置喙?不管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好叫苏公子死个明白!”魏岗狞笑着说道: “在下三转梦启,截止于把银车送入秘落一里开外!”他享受般闭上了眼睛,房间里阴森恐怖的气息再上一层。 “马车入秘之时,在下已然炼神三转!本来已经远去,从此天高鱼跃,却没想到很快就接到了杀死你的启示!四转竟然只需杀死一人,这是何等福泽!”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神灼灼,藏着对力量的无比自信与渴求: “只需今日送你归西,本人立刻就是四转大成之躯,就算你费劲心力安排的堪院后手赶来,又能奈我何?” 月黑风高,护罩摇摇欲坠,唐刃等人依旧不见踪影。 第三十一章 瓮中捉鳖 引君入瓮,自己却成了瓮里那只鳖。 苏和苦苦支撑,心里大骂唐刃不靠谱。 “快到极限了吧?”魏岗带着戏虐神色,见苏和浑身颤抖,半个身体都被紫光侵蚀,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一直很好奇,为何连神灵都看重你的生死?当初在梓州城拉你上车的时候,可是没有半点征兆。” 他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你现在能使用‘神蜕’,显然已经踏入炼神领域,不知道你背后是哪位神灵,竟让阎隍都忌惮你的存在?” 苏和半个身体冰冷僵硬,内心却由来一股暴虐之意,已经到了失控边缘。 他愤愤然说道: “我哪知道?我身上没有神印,连堪院这些人都搞不明白!你所谓的阎隍,难道没给点提示?” 听他如是说,魏岗摸索着下巴,思考片刻说道: “当初在祭台边上,你能脱离我的控制跑进秘落,我还以为是自己一时失手,现在看来,你身上还真的有点古怪!原本以为你慌不择路自入死地,没想到最后还真活下来了!” “谁让你当初血祭时不拿我第一个下手?”苏和牙关都已经打颤。 “哈哈!要是当时第一个杀了,哪有我现在四转梦启的机会!所为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管你是什么来路,今天注定要成为我进阶的垫脚石!” 魏岗不再言语,屏气凝神,盯着苏和的状态,就等最后出手的机会。 苏和心里叹了口气,唐刃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出现,显然是出了岔子。 对方早就有所安排,有恃无恐,自己还有很多疑问,怕是来不及问出答案了。 他咬了咬舌尖,用最后的定力,停下了神力的运转。 “咔嚓……” 一声脆响,他最大的护持破碎为点点星光。 房间里原本巡绕着的暴虐神力,立刻就丝丝缕缕汇集成一束,浓密有如实质,表面如浊浪翻滚,气势汹汹朝苏和当头射来。 苏和拼了命的御使体内暖流,驱使着大半个身体的不良状态,但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生死关头,窗外却青光大盛。一把花团锦簇的木枪,追星赶月一般从外边呼啸而来,后发先至,将这股黑气当头拦截。 两相碰撞,风声四起,房间里的桌椅板凳被吹得东倒西歪,一股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弥漫开来。 一直飘摇于风雨的油灯熄灭了,原本昏暗的房间里照入了清冷的月光,反而亮堂了不少。 苏和大喜,站在他面前的玄衣美人,衣带飘飘,犹如仙女下凡,救人于水火。 他梭巡了一圈,发现只有唐裳一人,忍不住心头着急,大声问道: “怎么只有你,唐师兄他们人呢?” “我们出城门走了十几里,竟然遭到了伏击!” 唐裳头也不回,调息中紧盯着对面的敌人,说出来的的话却让苏和一颗心沉到了底儿: “来人是军中士卒,训练有素,悍不畏死。大哥担心你的安全,和向师弟拼尽全力,才争取到机会,让我先行脱身返回!” 苏和目瞪口呆,如此说来,在周边设下法阵的安排肯定也化为了泡影。 对方竟然有胆子向堪院出手! 最重要的是,参与伏击的是军中之人,而且训练有素,梓州卫向来军容散乱,难道有其他势力也参与其中不成? “恐怕就是那个卓旭所为!领头者炼气四品修为,加上人多,大哥他们竟然一时之间难以挣脱!”唐裳气呼呼地说道: “现在先别说这个了,优先保下性命再说!” 言语间她好像默默的完成了某种术法,身后一株花树法相凭空出现,花瓣飘散于空中飞舞,对抗着房间里的半边黑暗。 “太昊一途?” 魏岗阴森一笑,一通眼花缭乱的手印过后,背后再次出现了当日的法相虚影。 那判官手中一支判官笔临空一点,花树氤氲出来的一方结界立刻被黑气侵入,花瓣纷纷枯萎,没等落到地上就散发为无形。 “你快走!他是冲着你来的,大哥嘱咐我说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你性命!” 唐裳苦苦支撑,原本双手合十于胸前,此时右手却指天从上而下画了个半圆,一支长满尖刺的枝条从花树法相上蜿蜒伸出,继而迅猛地刺向对面。 “桀桀!太昊一属,本就不适合对敌。” 魏岗言语中颇为不屑: “这夜黑风高之时,正是阎隍法盛之际,慢说你一个区区两转的小丫头,就算那四转的人物在场,想阻止我也是痴心妄想!” 判官笔轻轻一挥便把攻势接下,顺势往上一撩,然后当头甩下,轰鸣声中,花树法相溃散,唐裳一口鲜血吐出,萎顿在地上。 魏岗正要狠下杀手,自打出现就一直处于被控状态的李天翔,眼窝深处却陡然透出一股光亮。木然神色一扫而空,古老莽荒的气息从身体里荡漾而出,他大喝一声,声音洪亮犹如洪钟大吕,双手一扬直直往魏岗背后拍去。 魏岗慌乱之中赶忙收势,来不及回头,他右手两指并拢摆了个法决,右臂往后一背,一个形似骷髅的黑影凭空出现,张着大嘴啃了上去。 李掌柜双掌黄芒爆发,不管不顾直直地迎上,被骷髅一阻,却还是透过黑气,重重地拍在了魏岗背上! 魏岗被打得人都飞出去了,他踉跄着站稳身形,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呸!不愧是地头蛇,你这炼神二转,可比小丫头的带劲多了!” 李天翔面色严峻,胸腹间一阵起伏,竟然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这‘幽冥玄冰’的滋味不好受吧!你拼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挣脱,这小子值得你如此拼命?” 魏岗嘴里冒出了一个苏和没听说过的名词。 唐裳闻言却惊骇至极,她不可思议地问道: “不可能!你不是落单的炼神者!手持混沌元灵,难道你背后还有上古隐秘支持不成!” 魏岗轻蔑地歪嘴笑道: “和你们有什么好说的!就算多了一个奎山使者,你们也死定了!” 他被李天翔偷袭一记,此时终于缓了过来,背后的法相再次凝实,隐约中法相手中的判官笔,换成了一条长长的鞭子。 “阎王鞭……” 唐裳眼中一片苦涩。 第三十二章 谁揍谁 李天翔一直是个老实人,虽然已经是炼神二转的人物,他骨子里依旧是那个慈眉善目,只为守着百年老字号酒楼的李掌柜。 对这个世界的诡异之处了解甚少,他不懂堪院的唐裳大人为何如此惊惧。 但今天他不得不拼上性命。 因为他在顺利地从官道上,把那个年轻人救回来之后,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奎山大神的另一项指示。 如果苏和今天性命不保,如果唐刃大人之前的警告不是虚张声势,那自己的下场恐怕会和十几年前的阎隍信徒一样凄惨! 唐裳已无再战之力,苏和在战斗上是个新丁,况且适才“神蜕”的侵入体内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驱之不尽,缭绕的紫气在元气暖流洗刷下,像是饭后杯盏上的油脂,恋恋不舍。 房间内两厢神力闪耀,黑黄分明,窗外的夜色都被衬托的黯淡无光。 背靠秘落,坐镇主场的李掌柜,以低于对方的境界,大发神威,竟然和魏岗斗得有来有往。 “到底怎么回事?” 苏和一边努力和体内的混乱对抗,上前扶起唐裳,问道: “你所说的‘混沌元灵’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竟然把你吓成这样?” “传言各路神灵都是延续于开天辟地的盘古大神!”唐裳眼神有些呆滞地说道: “天地初分,原本笼罩他的一片混沌之气,就化为了这天地间的元气,也就是炼气的由来!” “盘古?”苏和面色古怪,原来这里也有,就听唐裳机械地继续说道: “这‘混沌元灵’便是这混沌之气的精华所化,有着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数量足够的话,某些程度上甚至能发挥接近神灵降临的威力!” 唐裳说到这急急抓住了苏和的手臂: “这个人绝对不是炼神禁忌下的漏网之鱼,他背后肯定有一股更加隐秘的力量!他不但对炼神了解至深,还持有这种逆天宝物,绝对不是偷偷炼神所能具备的!” “你快跑!找到大哥,告诉他这个危机!这绝对不是世俗势力所能具备的力量!与之相比,所谓‘削藩’一派,乃至皇家都不值一提!” 唐裳心急之下,吐出一口鲜血,眼神渐渐迷离。 苏和听得明白:堪院自古以来就以炼神界的当家人自居,现如今竟然出现了另一股拧合起来的强大力量。 他们躲在暗处,神秘不知深浅,最可怕的是目的不明,怎能不让人提心吊胆! …… 悦来楼的屋顶在激烈的斗法中四分五裂。 巨大的声响,在县城的上空回荡。 两股不属于世俗间的气息,犹如两条巨蟒交缠,在月光下冲天而起,声势浩大。 正在巡视江堤的士兵们发现了异常,在校尉周飞的带领下急急赶往现场。 可纵然勇武,也只是肉胎的士卒,要想赶到现场,不是一时半会能赶到的。 另一边,临江的城门处,急急地掠进了两个身影。 唐刃一脸不加掩饰的焦急,看着远处异象,一马当先奔在前方;后边向炳山满脸愤怒,手上拖着一具人型,不知生死。 在神力纠缠的漩涡里,苏和想要拖着唐裳先行脱离战场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天翔落败。 “呸!” 魏岗终于有些心烦气躁了,他吐出一口血沫,不搭理被打到一旁悄无声息地奎山使者,以最快的速度出手,杀向剩余的两人,企图了结这场恩怨。 唐裳闭目待死,直到这生命即将完结之时,一个小女孩的脆弱才本能地显露出来。 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她蜷缩着身子,不由自主的把头埋进了苏和的衣服里。 没有了屋顶的遮掩,清冷的月光毫无顾忌的洒了下来,大战之后的片刻宁静,衬托着远处江水风吹皱起的波浪追赶声。 黑色的神力一击,带着死亡气息无声袭来。 只一瞬间,无尽黑暗中仿佛又诞生了一个太阳,闪耀中将来袭的神力蒸发殆尽。 苏和须发皆张,犹如火焰附着全身。 抱着唐裳站了起来。 最后的关头,他终于摆脱了混乱神力的纠缠,用出了真正压箱底的本事。 “元气离体!不可能!” 魏岗一直胜券在握的自信,终于出现了动摇,他不可思议地嘶喊道: “你明明是炼神者,为何又有了炼气四品的修为!” 这是苏和足以沾沾自喜的秘密,当日尝试着炼气,却意外发现梦中那化不开的浓稠雾气,竟然和天气元气本源同出! 打坐聚沙成塔?那是糙活! 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原理,但苏和每一次的炼神进境,都意味着同时可以获得练气上的巨大提升。 仅仅一次梦境中的雾气灌体,向炳山足以自豪的十几年修炼就被比了下去! 想起梦境中未知空间海量的白雾库存,苏和嘴都笑歪了! 没有等来意料中的一击,唐裳畏畏缩缩地睁开眼,抬头望去却正好看到苏和坚毅的脸。 他皮肤隐隐金光流转,像是元宵节的花灯般绚烂,光线照在身上,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沐浴在暖洋洋的气息之中。 出于本能地好奇,她在如此紧张的环境里,情不自禁地伸出小手,摸了上去。 “好暖!” 她喃喃地说了一句,然后竟然就此安心地睡了过去。 苏和不去搭理魏岗言语,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把唐裳放到了一处难得没有杂物的空地上。 做完这个,他挺了挺身,转过身来面对着一脸戒备的敌人,很臭屁地说道: “准备好挨打了没?” 然后他就被揍得很惨…… 小人得志,一朝成为暴发户,苏和准备迎来理所当然的胜利! 但境界到了,临阵对敌的经验却几乎为零。 梵天功法中,种种不可思议的元气御使招数,到他手里只能使出一个雏形,威力发挥不到一半。 要不是看上去这阳炎浓厚的功法,对阴冷的阎隍气息有所克制,他早就被打得找不到北了。 魏岗明显开始急了: 对方到处流露着对炼气招数的生疏,可自己偏偏一时终结不了。 反而随着时间推移,对面那小子慢慢适应了节奏,功法运转开始变得圆润,越来越得心应手。 想到失败的可能性,他心底惊惧交加,雪上加霜的是,两个身影从远处疾驰而来。 他叹了口气,阵势一收,站在原地,像是酝酿起了什么。 第三十三章 拼死一搏 “你为什么不跑?” 唐刃风驰电掣地赶到现场,临了却站定身形,好整以暇地问道: “周边没有陷阱,以你刚刚表现出的实力,就算是我出手也未必留得下你。” 他语气很平和,但苏和站在近前,看到唐师兄的表情,发现这位一向温文尔雅的公子哥,脸上已经近乎狰狞,明显已在暴怒边缘。 魏岗见对方援兵到达,已然停下了手,此刻表情变幻,像是内心在纠结。 听唐刃如是问,惨笑着呼出一口气,貌似拿定了主意: “我也想跑,奈何月圆之夜就是我的期限,不成功便成仁,在下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唐刃之前不在现场,并不明白他话里的含义。 苏和在一旁却顿时痛心疾首: 自作聪明个什么劲啊!敢情就算没有任何安排,魏岗今晚也必定前来,这空城计还真是给自己找罪受! 大战一触即发,苏和惦记着对方的大秘密,仍想着出言试探: “魏队正既然箭已离线,为什么不早早寻求同伴帮助?其实这时候喊来也不晚!” 他装模作样地看向四周,周身元气缭绕,仿佛披了一件羽衣,甚为骚包。 见他炼气层次竟然已经突破了下阶三品,刚到的两人面面相觑,内心直呼怪物。 魏岗目光怔怔,竟是不发一言,咬牙切齿地从怀中掏出了一项物事,黑乎乎的,月光之下难以辨认。 “住手!” 唐刃好似认得此物,大吃一惊,立刻出言阻止,同时敞开架势就冲了过去。 来不及了! 只见魏岗咬牙切齿,一口鲜血喷在了手里的东西上,顿时整个手掌像是烧沸鼓包的沥青,黑乎乎粘稠的液体涌出来,顺着他的手臂往全身蔓延。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唐刃冲到面前时,面对的已经是一个浑身虬须飞舞,不似人形的黑色怪物。 他间不容发见转换身形,避开了当空抽来的一记长鞭,脚下一点,立刻后退到数十米外。如临大敌的看着面前的敌人。 “唐御史,呵呵,果然见多识广!”那怪物竟然还能发出沙哑的人声,看来虽然强忍着巨大的痛苦,但多少还保留着神志。 “你没必要这样做!要知道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后果比失控更凄惨!” 唐刃眼神中带着怜悯,动作却没有停下。他退回之后竟然丢掉了片刻不离身的扇子,右手托举,掌心向天,月光变得犹如实质,化为点点光芒汇向掌心汇聚。 这位唐师兄之前就说过,他侍奉的娲皇,传言本体就是九天之上的月亮,满月之际天时地利,可以发挥出更为强大的力量。 很快唐刃就像穿上了一身银光灿灿的战甲。苏和忍不住开启灵视,想要更仔细地见识一下这仿佛变身的盛举。 犹如肉眼直视当空烈日,他当场就发出了一声惨叫,捂着眼睛痛苦不已,周身元气都为之一滞。 “别乱看!激发神印有如请神临泽,此时‘灵视’,无异于直接窥探神灵!”唐刃大声警告。 对面的怪物听他所言,黑乎乎的脸上竟然出现了片刻惊疑: “他有‘灵视’神通?” “多说无益!既然孤注一掷,你我就酣畅淋漓地大战一场吧!”唐刃后悔说多了,不给对方机会,他甩了甩神力凝聚的长枪,一往无前的朝对方冲去。 两“人”瞬时间就战到了一起。 神魔斗法,天昏地暗,其余人等插不上手,只能在一边干瞪眼。 苏和揉着泪流不止的双眼,看到银甲小将的英姿,艳羡不已。 “苏师兄!这才几天功夫,你能元气离体了?”向炳山凑了上来,酸溜溜地问道。 苏和又抹了把眼泪,这才留意到他手里拖了一个血葫芦般的人。 “这人……” 他指着那人问道:“难道是那位蛰伏已久的卓旭都尉?” 向炳山没好气地把人往前一拖,破麻袋一般扔到地上,气愤地说道: “这厮竟然真得敢截杀我堪院的人,还是领兵前来,想来就是那不知死活的东西了!这番被我们活捉,少不得把他背后的势力挖出来!” 还没死? 苏和吓了一跳,这人满身鲜血,手脚瘫软,一看就是被打断了四肢。 看来波澜不惊的唐刃以及好脾气的向炳山,都被挑起了火气。 此时周飞终于带领原本巡视江防的士兵赶到,面对这非人的激斗场面目瞪口呆。 苏和回过神来,立刻把他喊到近前,耳语中做出一番安排。 周飞惊疑中领命而去。 月圆之夜的娲皇使者,果然勇不可当,纵使魏岗使用了秘法,仍然渐渐处于下风。 苏和并未离场,全程戒备,向炳山也站在他的跟前,警惕地观察着场中局势,随时准备援手。 大家都知道,魏岗的目标不是正在对战的对手,勉力支撑,只不过是在寻找对苏和一击必杀的机会。 鉴于对方言语中梦启有期限的说法不足为信,苏和没有离开,就是准备给对方这个“机会”。 满月高悬,天光清冷,唐刃沐浴其中,仿佛战神一般愈战愈勇。 那些令人作呕的虬须已经被削去了大半,魏岗奋力挣扎中开始发出不似人声的怒吼。 再一次把对方击打出去,唐刃挽了个枪花,正欲紧随其上,却见后者借被打的力道脱离了战场,气势汹汹向远处的苏和扑去。 苏和掌心发热,面色波澜不惊,旁边的向炳山也露出一丝不屑。 只是陡然间情势逆转: 魏岗身在空中,破破烂烂的身躯,违反了空气力学一般转了个弯,朝着一处空地扑去! “坏了!” 苏和大吃一惊:忘了唐裳还在现场! 不容多想,他迅速御气扑向那里,只是对方行事突然而果决,眼看是赶不上了! 苏和目次欲裂,唐刃心急之下长枪脱手而出,直奔魏岗后背,狠狠地扎入黑色身躯,将他击落在地。 苏和冲在了最前边,对方被长枪一阻,终于给了他追上的机会! 那黑色的躯体轰然落地,感觉身后火光大盛,一股灼热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不得已止住了前冲之势,看上去放弃了拉一个垫背的想法。 苏和心里一缓,拳头火光升腾,照着对方后心就打了下去。 火焰临身的瞬间,那躯体木然不动,头颅却凭空转了个圈,这诡异景象让苏和心里一紧。 魏岗面容狰狞中带着一丝嘲弄,魔躯不攻自破,竟然轰然溃散,只剩一股菁纯发着油光的黑气,不受任何阻拦的奔向苏和面门。 毫无阻碍地钻进了他的眉心! 在场的几人顿时心沉到了底儿。 第三十四章 苏公子破相了 “没事吧!” 唐刃拍马赶到,见苏和呆立当场,着急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刚才的景象实在过于诡异,魏岗垂死搏命的一击,似乎无法阻挡,被莫名气息侵入的苏和,恐怕状况堪忧。 “呃……貌似没什么感觉……” 苏和刚刚也吓了一跳,对方一击之后化为无形,看似已经灰飞烟灭。他仔细感受身体的状况,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边说着,苏和回过头来。 向炳山此时也凑到了跟前,和唐刃仔细观察苏和的状态,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你俩咋了?”苏和见对方惊疑不定,忍不住低头看看身上,的确没有缺胳膊少腿,自己也没有受了伤的感觉。 “为兄还真不知说什么好……”唐刃不眨眼地盯着苏和的脸,貌似对方脸上长出了花,他语气里带着一丝的不确定,又带着一丝古怪: “看来这人最后已经是油尽灯枯,只是没想到还有这一手,真是令人意外……” “师兄卖什么关子?”苏和见两个人都不错眼地盯着他的脸,心里不由得就毛了: 不会是老子英俊的脸毁了吧…… 唐刃移开了视线,却也不解释,刚忙上前查看自己妹妹的状态。发现她只是受了伤,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李掌柜本来被打到昏迷,凄惨地躺在废墟中。此时却蹭的一下坐了起来,吓得其他人一个激灵。 他和苏和一样,上上下下检查了自己的身体,竟然发现伤势奇迹般痊愈! 众人都一头雾水,只有苏和有所猜测: 李天翔看似老实,之前却还是留了一手,他应该是接连两次接到了保护苏和的启示,今晚算是功成圆满。 神力灌体之下,竟然重伤自愈! 他看着化为废墟的悦来楼,悲从中来,不由得老泪纵横。 此刻这地方不适合落脚,于是唐刃抱起妹妹,向炳山捡起“麻袋”,李掌柜捏起一块瓦片,苏和不停的摸着自己的脸,众人一起往县衙去了…… …… “沃日!老子破相了!”县衙的公房里,苏和拿着铜镜反反复复地看。 原本他算得上五官清秀,神力锻体之后又加了一丝英气,特别是双眼眸正神清,妥妥一副正派的面相。 现在算什么? 镜子里那人样貌倒是没有变化,但一双眼睛却不同以往: 瞳仁里多了缕缕银丝,像是极其细小的闪电在不停劈下,视线变动时尤为剧烈。 仔细观察,眼角竟然也有所变化,微微上提,略带粉晕,显得整个眼睛都大了一圈。 自己竟然变成了一副桃花眼! 还是带电的!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儿……” 苏和带着哭腔问道,说话间一双眼顾盼生姿。 “呃……” 唐刃摸了摸鼻子,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师弟,为兄也不知道是何道理,那人似乎生死之际,用剩余的力量生生给了你一双‘慈悲之眼’……” “慈悲之眼?”苏和不解,眼里又是一阵银光闪烁,竟然有种让人似醉非醉的朦胧感…… “咳咳……‘慈悲之眼’也称‘除毒息怨敌之眼’,可以安抚生灵的暴躁情绪,化敌为无形……”唐刃支支吾吾地说不明白 向炳山忍不住插打断道: “师兄你忽悠谁呢?这眼明明是魅惑魔眼!这人心思真是歹毒,这银光闪烁的,如何隐藏自己修行?” 苏和猛然一惊,心里悲愤莫名,他驱使着神力,看看能不能改变这种娘娘们们的状态。 晴天霹雳! 有着逆天功用的‘灵视’竟然失灵了! 他强忍着心痛,把事实说了出来。 这下连唐刃都变得脸色铁青。 苏和肉眼可以看透修行者神印,这本是强大到犯规的神通。堪院面对种种凶险,在这近乎作弊的能力下,本可以毫无难度地揪出非凡者。 魏岗看似难以理解的举动,原来是存着废去这一手段的目的! 几人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彼此心中的凝重: 一个注定必死的角色,为何还要如此处心积虑? 要说他没有立场,没有背后的组织,可能吗? 相顾无言的气氛中,唐裳悠悠醒来,见没人搭理他,只好出声弱弱地问道: “大哥,发生了什么事?那人抓住了吗?” 三个人这才回过神来,一起看向她。 一个外挂换成了泡妞的技能,苏和强忍着心中悲痛,体贴地问道: “师妹,你醒了,身体没有大碍吧?” 说话间,不由自主地满眼深情,让人心神荡漾。 唐裳见他模样,情不自禁变成了大红脸。 搞不清楚状况的她,不由自主想起刚刚被他救在了怀里,顿时心中小鹿乱撞,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没、没事……,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 听完苏和和唐裳所描述的现场,唐刃坐立难安。 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眉头紧锁,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此人对炼神了解得无比透彻,又手握重宝,断然不是独行侠一般的存在!难道古师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用扇子敲着额头,不无自嘲地说道: “我之前的最大担心,就是某方政治势力意欲打破炼神界的铁律,挑战堪院权威。如果事涉皇家,以堪院目前的处境就很难办,现在看来反而过于乐观了!” “班开飞拿下了没?故意留着他通风报信,没想到整出一桩大的!” “已经安排周飞拿来,现下就羁押在他平时办公的签押房里。”苏和想起之前和魏岗的对话,说道:“魏岗言语中像是把卓旭一干人等当成了工具人,怕是这些人一直以为他的最终目的是搞乱刘藩,自以为是受了利用!” 唐刃冷笑道:“刘藩眼皮子底下,梓州卫名声涣散的折冲府,竟然秘密的存在着精锐的力量。要说自行其是,这手下不但忠心耿耿,能力资源竟也样样不缺!” “卓旭、班开飞,尽可能从他们嘴里掏出一些东西!”他习惯动作,把扇子往手里一砸,拿定了主意: “不管是真的出于上意,还是他们自行其是,这次我们堪院都要借此立威,让天下看一看千年底蕴的手段!” 第三十五章 卷宗 堪院戊队临江报: 临江县江防修缮款失踪一案,事涉炼神,经我队勘察,已然结案,现集卷归档。 主犯:魏岗。 梓州卫其一折冲府小队队正。 经勘察和人犯自述,可以确定此人是十几年前临江阎隍一乱中的梦启幸存者。 其杀母弑父,炼神一转后一直隐身于军中,期间悄无声息地完成了炼神二转,梦启内容无从得知。 其对炼神相关了然于胸,而且身上还有混沌元灵“幽冥寒冰”的存在,虽然数量稀少,但绝对不是独行炼神者所能拥有。相信此人另有身份,有待查实。 此人此次作案出于梦启。 其一为操作临江县江防修缮款项,入秘一里以上。 为达此目的,魏岗先是通过军中职务,刻意造成押送队伍减员,以方便其控制。其后控制士兵将银车拖入雨雾山秘落。 为达“入秘一里”的目的,魏岗在古祭台施展“绊神”祭祀。车队中有四名士兵被当成“血饲”祭品,其余拖拽马车进入秘落,最终面神死亡,仅时任剑南道进奏院邸吏苏和得以逃脱。 魏岗完成此梦启后,成功炼神三转,继而接到下一阶段梦启,内容为期限内刺杀苏和,最终失败。 从犯一:卓郁 梓州卫其一折冲府果毅都尉。 此人原为梓州府司军参军事,刘振南就藩之后,将其调往梓州卫,实为散去其手中权力。 卓郁在军中秘密培养精锐势力,实际为明确站队的“削藩”一党。 其后被主犯魏岗,以削弱刘藩为由说动,通过在大一阁制造血案吸引注意,为前者实施刺杀提供机会。 事情暴露后,又铤而走险,悍然对我队出手,事败被擒。 其本人坚称未受指使,一切行为皆是出于自身考虑。 但其十几年来苦心经营,耗费的人力物力绝对不是个人所能承担,此说辞有待商榷。 从犯二:班开飞 临江县县尉。 此人原为梓州府司法参军事,后经临江县令艾元甲举荐,担任临江县县尉。削藩一党。 其人出于对堪院权威的畏惧,在发现卓郁暴露后,为防削藩一党受到堪院打击,主动出手为其消灭罪证。 大一阁命案中的三名人证被其所杀。 此人被捕后,坦言所有行为出自个人考虑,坚称没有想过勾结炼神者。 而且他极力说明,梓州临江一线的这些同党,所有的动作都是出于揣测上意的私自行事,参与此事只是因势利导,自始至终,都没有把炼神者真正吸纳进来的想法。 从犯三:邹书山 临江县泰德书院院正。 此人原为梓州府长史,是剑南道削藩一派的连接人物。 在此案中,此人牵针引线,是协助魏岗说服卓郁的关键人物。 …… 案件人证物证: 苏和,原刘藩进奏院邸吏。被魏岗作为备选祭品带入车队,侥幸逃脱,但在秘落中丧失部分记忆。 车队目击者证言; 案发现场祭台遗落士兵服装碎片; 大一阁凶案幸存者证言及凭借口述肖像; 折冲府校尉周飞肖像指认证言; 临江县令艾元甲对魏岗生平经历及涉案人既往省份的证言; 折冲府折冲都尉袁东升、果毅都尉林伯言等人对卓旭涉案的证言; 邹书山的往来书信等;…… 勘察过程: 我队接报后,通过现场掩饰手法,判定为炼神者所为,且判断其当时警戒为炼神二转; 通过星盘排除了幸存者苏和嫌疑,其后因其特殊,将其引入堪院门下; 通过对方行为,初步判断来人梦启为妨碍临江县江防修缮,并针对此目的做出部署; 苏和遭遇首次刺杀,由此推测对方可能是其熟人所为,此后凭借其灵视神通逐一排除临江乡相关人等的嫌疑; 苏和遭遇二次刺杀,据此推测对方为阎隍一系的炼神者,并偶然得知临江仙悦来楼掌柜李天翔,实为奎山一系炼神者。 其后现场勘查,意外发现祭台处兵丁残留线索,据此推断出对方的作案过程,并由此怀疑人犯是押送小队中的人; 通过艾元甲口述十几年前的阎隍一案,得以怀疑作案的炼神者,十有八九是当年幸存的魏岗; 意外得知折冲府存在炼气者,由此和大一阁凶案中产生关联,其后经周飞指正,锁定了卓郁身份; 大一阁凶案幸存者惨遭灭口,苏和疑似通灵神通下,发现凶手为临江县尉班开飞; 通过艾元甲对原梓州官员介绍,得以把嫌疑人物的关系网理顺; 设计故意纵容班开飞通风报信,引诱背后主谋从犯出手;…… 处理结果及建议: 主犯魏岗,于梦启任务中失败,身死道消; 与此案关联的所有人等,除班开飞慑于堪院权威,辩解之后自尽,其余皆被我队以果决手段清除! 本案涉及削藩一党,到底是私自行事,还是受人指使,因为涉及皇家,在未确定之前,只能以雷霆手段显示我堪院威严; 魏岗背后的神秘势力,显然早已突破堪院封锁,事态严重,希望院内早日制定计策; 民间对炼神无知无畏,如何教化,严防如阎隍一案般的大范围梦启事件发生当务之急; …… 唐刃一口气看完了苏和写就的卷宗,点了点头: “就这样传回院内归档吧!” 他身上血腥气未散,卷宗里提到的“果决手段”犹在眼前。 苏和也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些资料接下来要通过特殊的渠道直接送到堪院中枢,想必就是作为内参一样的存在了。 “师弟,临江这案子,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既然案子已经结了,总归要给一个说法。你好好想想,到底以什么样的内容呈于杂报以示天下,又不至于引起不必要的猜忌和混乱。” 唐刃想了一下说道:“‘削藩’这话题过于敏感,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这是上位者的指示,堪院恐怕会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炼神相关的自然也不能提太多,要不然民间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借此对神秘的力量产生兴趣,后续极易引发混乱……” 他敲着扇子说道:“这件事就定个调子:缘出私人恩怨!至于其中加上一些无关大雅的演绎最好可以起到警告世人畏神的作用。你是文人,想必比我懂得更多!” 第三十六章 秘密汇报 这件事涉多条人命的案子,却因为种种顾忌,呈现于世人面前的却不能是全部真相。 秘落离凭空蒸发的士兵、祭台上犹如牲口的祭品、大一阁尸首分离的现场、人证惨死的鲜血流淌…… 还有不久前才被悍然处决的一众同党,血迹未干。 凶鬼的炼神、敏感的政治争斗,这些都不能提及。 留给世人的,仅仅是茶余发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苏和犯了愁,他不知道如何去写就这么一篇荒诞的文章。 于是他翻出了以往的杂报,指着上边一条流传已广的花边,向唐刃问道: “这件事,背后有什么隐情?” 唐刃定睛看去,原来正是堪院提供的一奇闻异事。 大体内容是: 御史台察院的监察御史马国文,到地方出了一趟差,没想到回京之时竟然带上了一名女子。这女子是当地一所青楼的头牌,不知为何被他重金赎来。 本来重金买妾不算什么新鲜事,但这位马御史,本来是出了名的不好女色,这行为就有点古怪了。 有心人打听之下,才知道地方应酬,安排美艳陪侍,马御史在这女子的绣楼里,看到了一个机关小人,生气灵动,简直和活物一样,大为惊喜。 原来这马大人一直痴迷此类事物,追问之下发现这女子竟然出身巧匠家庭,虽然身陷青楼,却依旧没有落下本事,那人偶是她亲自制作。 美色当前马大人可以淡然处之,但这人具有的本事却恰好搔到了他的痒处。于是也不问人家同不同意,咬着牙耗费大半身家就给对方赎了身。 因此说是买妾,不如说是买了个满足自己爱好的工匠…… 入京时,马御史雇了一顶小轿,想要悄默默地抬进府里。 谁料到了府前,掀开轿帘,人去轿空,不但美人没了踪影儿,她之前制作的那些小玩意儿也一个都没落下。 马御史认定对方是利用了自己爱好,骗着自己当了冤大头,气愤之下,也顾不得脸面,当街大骂婊子无情,一时之间成了京中笑谈。 “实际上这女子是炼神者!”唐人冷笑着说道: “京城有特殊之处,这轿子一进城门便引起了堪院注意,第一时间派人前去处理。这马国文不是个蠢人,见堪院介入,知道其中利害,甘愿出丑,也不过是帮忙掩饰罢了!” “这女子实为赤将子舆一路的炼神者,彼时正处在梦启践行阶段,本来在地方偷偷摸摸地慢慢完成,没想到被人强行带走,要不是堪院发现的早,这马御史家里怕不是要凭空添上好几条人命!” 唐刃对苏和说道: “赤将这路的梦启,大都是让侍者制作各种精巧机关,可能是想达到示与众人吸纳信仰之类的效果。” “只是制作物料,有何凶险?”苏和不解。 “问题是,这类技巧要像栩栩如生,仿佛具备一定人性,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做到!”唐刃盯着苏和眼睛认真说道: “那就是活人生祭!就像是炼制兵器,投炉殉剑一般的仪式!这女子早在地方就做了好几起,眼看就差几个,却被不知死活的马国文强行带走,简直是上赶着送人头!” “……” 苏和:“那把这些凶险之处和盘托出,岂不是可以更好的叫人畏惧神灵?为何在这些消息里,反而特意把神灵相关的元素摘出去呢?” 唐刃摇着手指道: “不是把神灵摘出去,而是把‘炼神’摘出去!凡人看在眼里的消息,相比凶险诡异,炼神者作案时的非人力量更受他们注意。往往有些蠢货因此萌生出一些想法。” 他撇着嘴看着苏和: “你不也是,一直都把炼神当成一种修行方式,缺乏对其中凶险的认识,本人如此,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畏惧?” 苏和忽闪着大眼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所以提及神灵,也要起到让人避而远之的效果,比如不要不知死活的回应未知声音之类的!” 唐刃说完这些,撂下苏和编撰“新闻”,自己走了出去。 临江县一案的卷宗已经整理完毕,在报送院里中枢的同时,他还有额外的情报需要单独上报。 苏和在这一案子当中横空出世,身上带着各种谜团,接下来如何处理实在难以抉择。 他转头走向另一处签押房,这本是县尉班开飞办公的地方,在新官就任之前,捕头陆准暂时代其职务,现在正领着一帮公人在外善后。 见屋里没人,唐刃走到案前坐定,抽出一张纸,寻思了片刻,提笔写道: 古师在上: 临江一案波澜诡谲,不但事涉派系争斗,主犯背后存在神秘组织也几乎可以得到确认。 勾结炼神者一事,京中陛下是否知情,甚至是否亲自示下,都需要堪院试探查明,并做出相应回应。 学生在地方施以雷霆手段,直接诛杀了与案件又直接关联的人员,就是想表明一种态度: 我堪院余威犹在不容挑衅! 与以上相比,学生觉得更重要的一件事,事关苏和。 此人从秘落生还,又成为找不到跟脚的炼神者,所具神通多有逆天之处。此前古师传信,示意学生向其传授炼气功法,此人仅仅十余日时间就已炼气四品。虽说炼气因人所异,不乏短期内跳过下品境界的先例,但苏和进境之快,千百年来闻所未闻! 此人虽然周身谜团,但行事身正不邪。值我院处境堪忧之际,其艳艳惊才,是否可以为我所用,乃天赐良机? 还请古师示下! 此外,此案中的主犯魏岗,四转梦启竟然是刺杀苏和,而临江本地奎山使者李天翔,却接连两次接到保护后者性命的指示。 古师曾教我,神灵无形无状,不通人性,梦启所至,都是意志本能所为。但却有两路神灵,接连发布事关一人性命的指示,让人难以理解,其中有何玄机,还望古师教我。 而且学生的五转梦启竟然是…… 唐刃写到这停顿了下来,他抬头看向窗外,皱着眉头思考了很久。 最终他把已经写好的密信揉成了一团,从案上另外抽出了一张纸。 第三十七章 苏记者首报 苏和吹了吹纸张上的墨迹,这篇新鲜出炉的报道,换成现代新闻的口吻,大体内容如下: 堪院临江县消息(记者苏和)临江县江防修缮款失踪一案日前告破。以卓某为首,高某、班某飞、邹某山等组成的犯罪团伙被一网打尽。 近日,朝廷拨付给剑南道临江县加固江防的银两,在押送途中失踪,负责押送的梓州卫所士兵也人间蒸发。临江县组织大规模搜寻五日后,最终发现银车被拖入了县城西南角雨雾山秘落,嫌疑人动机不明。 据临江县县令艾元甲介绍,发现银车踪迹后,县里为保证江防工程不被延误,想尽方法,宁愿背负非议,通过死囚组成的敢死队抢出银车,最终五名死囚往生。 一时之间,虽然远离神栖之地是为常识,但神灵之铁面无情、诡异冷冽仍然让人为之色变! 艾县令表示,冬汛临近,事关百姓民生,万不得已之下只能出此下策。一切后果他愿自行承担,已上书自劾请求处分。 因事涉秘落,临江县提请堪院御史介入调查,期间临江县内又接连发生两起凶案,嫌疑人作案手法极为老道,手段极为残忍,前后共有五名学子遇害。 事态紧急之下,堪院调取梓州卫折冲府兵丁援助,期间意外获得新线索。 综合几处案发现场遗留的物证、押送车队的目击者证言、凶案目击者描述的肖像等;调查组发现,折冲府果毅都尉卓某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御史唐刃当机立断,立刻奔赴梓州卫捉拿嫌犯,却在临江城外遭到后者抢先布置的埋伏。力战之下,将嫌犯卓某生擒! 经过审讯,案情终于真相大白。 折冲府果毅都尉卓某,因不满个人际遇,心怀私怨,长期以来渐渐养成了反社会人格。此次作案,最终目的是通过妨碍临江县江防建设,意图造成冬汛水灾,陷无辜百姓于水火,以达成其泄愤的目的! 魏某为卓某手下队正,此人心术不正,无知无畏。在卓某诱骗下,竟然相信供奉祭品可以沾染神力。因此挟持手下兵丁闯进秘落,最终却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临江县县尉班某飞、泰德书院邹某山,与卓某原为同僚,后勾结成为为害一方的犯罪势力团伙。卓某案发后,为帮其掩藏罪证,班某飞悍然杀害了案件相关的目击人证,手段残忍;邹某山居中联络,是为从犯。 以卓某为首的犯罪势力,罔顾人命,在陛下新立、万物革新的大好形势下顶风作案,无异自绝于人民! 此案自案发以来广受关注,众说纷纭。 鉴于罪犯动机极其卑劣、手段极其残忍、情节极其恶劣、社会影响极坏、罪行极其严重,为平息民间愤怒,维护社会风气,维持陛下继位以来稳定的大好局面。调查组经过审议之后,决定从快从严处置,相关案犯已经尽皆伏法! 值得一提的是,涉及本案的魏某,因为对神灵的无知无畏,踏错一步万劫不复,教训极其深刻! “谨记不拜陌生神灵,不要回应陌生的声音,神灵视万物为刍狗,不要妄图祂心怀慈悲善意!” 堪院御史唐刃大人如是表示,他提醒世人: “子不语怪力乱神,敬而远之,否则必为之反制!” …… “写的不错……” 唐刃不知何时来到了桌前,侧着身子看苏和所写的内容,笑道: “前因后果详实,可比‘重金买妾反被骗’之类的套路实诚多了!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正儿八经说瞎话的本事!” 苏和翻了翻白眼。 “要不以后咱们堪院的呈报消息都让你写得了!师兄弟们查案办案,最烦心的就是怎么圆谎。”唐刃继续笑嘻嘻地说道: “特别是一些影响比较大的案子,想冷处理都不行。万千只眼睛盯着,怎么都得弄点东西糊弄过去。” “敢情我就适合编瞎话呗?” 苏和忍无可忍:这娱乐记者生生变成了社会新闻记者,还是专跑刑事案件的? 他没好气地说道:“什么时候,真有那风花雪月的素材,让师弟我去采采?别总是这些光怪陆离血肉横飞的差事!” “说不定真有机会!师弟你不是还有个才子的身份在吗?加上现在一具眼相顾盼生辉,被那些莺莺燕燕看到,不知道有多受欢迎!” 唐刃哈哈大笑,苏和的桃花眼就像是黑夜里的明灯,就差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了。 他笑得都快岔气了,眼看苏和就要翻脸,咳嗽着说道: “为兄个你开个玩笑!虽说你这眼睛被施了秘法失去了灵视的神通,倒也不是一无是处,‘慈悲之眼’可不是我随便说的。” “传闻这眼相能够安人心智抹除戾气,除了咱们笑谈的‘魅惑’功效,用来审案还有助于打开犯人心防,获取一些额外的情报,此外对付失控者可能有奇效!” 唐刃说得一本正经,也不知是真是假,苏和还真被唬住了。 两人正对话的当口,唐裳施施然走了进来。 打从那天被苏和霸气的出手救下,这妮子状态就不大对。换回了原本贤淑的仕女打扮,偶尔表露的小性子也收敛了很多。 唐裳作为当事人,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苏和沐火一般的身影时不时在脑海里盘桓,坚实怀抱的温暖感记忆犹新。 那种感觉和小时候被哥哥护在怀里有点相像,但又有些不一样。 所以她这几天一直躲着呢,心里扭扭捏捏,没来由的一阵阵烦躁。 这一进门,正对上苏和的目光,对方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银光粼粼化成了绕指柔,让人一阵恍惚。 唐裳立马红了脸,低头不说话,捏着衣角藏到了角落里。 当哥哥的眼睛何等毒辣,且不说唐刃还有那什么察言观色的本事。见状贱兮兮地笑了起来,换了妹妹一个大白眼儿。 “嘿!我怎么觉得亏的是我?”他见妹妹女儿气十足的模样,莫名心里升起一阵萧索。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没好气地扔给了苏和。 苏和接在手里,发现这是已经封好准备送出去的信件,目的地竟然也是中书省的杂报官署。 “这是什么?”他好奇问道。 “这正是阁下大作,为大一阁作的那首骈文,邹老头没来得及送出去,你一块送往驿站发出去吧!你小子要是真的出名了,可别见异思迁!” 苏和心下奇怪:唐师兄刚才不还嬉皮笑脸的吗,干嘛突然变得那么严肃? 见异思迁?没头没尾,什么屁话? 第三十八章 善后 报道随同这那封信,经由驿站送出去了。 苏和加入了堪院,案子结束以后,以为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哪里涉神跑哪里,已经做好了长期出差的准备。 但奇怪的是,唐刃一行人丝毫没有立即离开临江的打算。 对堪院的任务机制不甚明了,但苏和乐得有机会多陪陪这一世的家人。 于是肆意挥洒着前世单身生活积攒下来的厨艺,“便宜坊食神”的名号不胫而走。 “还是不要带‘神’这个字为好!” 唐刃一边胡吃海塞,一边还不忘堪院本心,循循教导。 这一世只剩一个寡母,苏和不可能带着她满处跑,因此趁着这段时间坐着各种安排,希望以后自己不在家的日子里,这苦命的女人能过得舒心一点。 李天翔作为奎山使者,已然炼神三转,神灵特性所限,他注定了不能离开雨雾山的秘落太远。因此虽然是炼神者,但既然现在不在梦启之中,堪院也没理由把他强行带走。 有这么个非人的存在照应,苏和倒是对家人的安全放下了心。 邹书山被清除了,这么一个品秩奇高的人说没就没,上边连屁都没放一个,都当原本就没老头这人。 不得不说,唐刃这番霸道的举动起到了应有的效果。 那帮原本混迹在邹院正周围的老学究,自此夹着屁股做人,再也不咋咋呼呼视匡扶正统为己任,老老实实履行起老师的责任。 泰德书院一改往日浮夸风气,慢慢变得纯粹起来。 苏和走了个后门,把郁虎弄进书院作了个旁听,这小子打小没受过教育,很多东西能补就补,闲暇时间就到悦来楼帮工,早晚得把那身痞气化了去。 李大歌天生神力,虽然有案底在身,但在抢回银车的事情上出了死力,算是帮了县里一个大忙。加上苏和这层关系在,竟然得以吃上了一口官饭,到陆准麾下做了一个捕快。 苏氏对儿子即将四处奔波颇有微词。在她看来,安安稳稳当个官,摇摇笔杆子把事儿办了才最安稳!最好赶紧娶个婆娘生个娃,人生就完美了。 那唐姑娘就不错,细皮嫩肉,长得俊俏,难得看上去对自己的儿子还有点意思。 因此苏大娘耳提面命,天天在儿子耳朵根上叨叨,弄的苏和耳朵里老茧都快磨出来了。 更过分的是苏大娘不由分说,见面就拉着唐裳问长问短,后者不知道是出于尊敬长者还怎么的,红着脸不答话,弄得大家都很尴尬。 可怜天下父母心,看来这世界催婚情况也很严重。前世父母健在的时候,苏和早就经历过一番折磨。再世为人,见便宜老娘一个德行,亲切过后不胜其烦。 话说之前苏和曾经拜托唐刃,让帮忙看看李大歌是否有炼气的资质,结果让人失望。 李大歌只是身体素质极好,但事关修行的两条筋脉晦涩难通,与炼气无缘。 这世上的修行果然稀有,不像前世的大学生一样泛滥。 苏和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倒是向炳山一直缠着苏和,追问为什么他几天时间就突破了炼气的下阶三品,唐家兄妹在边上也竖着耳朵想要听到答案。 向炳山天赋异禀,又有家族传承,因此打通二脉后很快就越过了炼气的下三品。但从从三品到四品却足足耗费了半年时间,而且之后进境务必缓慢,五品遥遥无期。 苏和梦里那处大殿,是他在这个世界的最大秘密,怎么可能和盘托出,只好佯装懵懂,一脸“不知不觉就这样了”的自矜表情,很有学霸那句“我也没学习就考这么高分”的风采,气得小向差点抑郁。 其实,打从发现梦里的白色雾气与天地元气同出本源之后,苏和就有一个猜测。 传言这天地间的元气,是开天前包裹盘古的一片混沌之气所化,用道教中的某个称呼就是鸿蒙紫气。 梦境里那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怕不就是最原始的混沌,和散播在广袤天地中的元气比起来,自然不是一个量级。 顺便说一下,当天令唐裳大吃一惊,被魏岗用来束缚李天翔的“幽冥玄冰”,传言也是混度所化,被称为混沌元灵,是有着逆天效果的神物。 “传言有过用混沌元灵弑神的历史!”唐刃神神叨叨地如是说,接着补充解释这只是野史,并无实证。 “古师说过,神灵无形无质,是散播在天地间的一股意志、一种规则。民间各种供奉的神灵形象,都是臆想出来。” 唐刃说道: “祂只有生存和壮大的本能,所行所想不能以人的行为准则去推测,本来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瞄了一眼苏和,明显这想法有点动摇,干脆挑明了说道: “但临江这件事里,接连两人接到了针对苏师弟性命的直白启示,神灵没有意识的说法就有些站不住脚了。” 苏和趁机问道: “师兄所言,梦启似乎都有类似仪式感的追求,一板一眼,有时候对某些数字怀有执念。比如之前杂报上提到的那位赤将子舆的使者,其梦启中的指示甚至精确到了多少数量,为何我到现在为止,见到的梦启都没有这样呢?” 他丧气地表示:“最可恨的是,我梦里听到的声音总是含糊其辞,连明确的含义都不说,而且还没有选择拒绝的权利,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唐刃苦笑,突突突地冒出一连串想法: 这我哪知道啊!其实魏岗三转那入秘一里的指示,也算是正常的梦启套路,但是一旦涉及到你本人,一切就都乱了套; 为什么我们这些人按兵不动?还不是因为没有搞清楚你身上的种种不解之谜? 古师的指示未到,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要不是你为人刚正,悲天悯人不像惺惺作态,又有可能是我扭转我堪院危机的际遇, 要不然早把你当成妖孽,就地处决以绝后患了! 就那样我还怕突然跳出一尊大神保你性命! 第三十九章 扬名天下 千束江的江面变得越来越宽,水流却渐渐缓了下来。 像是慢慢挪动的江水,温驯地在泛着新鲜土气的江堤约束下,延伸到远方,直至天水相连。 临江县到底还是在汛期来前就做好了准备,江防稳固,这个冬天想必平安无事。 苏和站在江边的护栏处,视线的远方矗立着大一阁的身影,阁前粗壮的承柱上,隐约可以看到龙飞凤舞的文字。 “师兄,再说说堪院的事情吧。” 昔日大一阁开阁的盛景历历在目,远远望着阁楼三层的窗口,仿佛还有一丝血红,想要祛除这些画面,苏和开了口: “堪院现在到底有多少同僚?是否也有和我这样,同时在朝廷中担任这某些官职?” 唐刃也远眺着江面,回答道: “自然是有的。至于数量,新旧交替,没有定数。”他出神地望着远方: “一旦踏入炼神就没有回头路,失控随时可能到来。堪院不会主动谋求朝廷的职位,但总有些任上觉醒的人,时间久了,在朝廷中同时担任着职务的不在少数。” 他说到这,终于转过头来: “像你这种不牵扯世俗权力争斗的职务居多,但位高权重者也不是没有,甚至担当着一方牧首。” 苏和惊讶地问道:“既然都到了这个层级,又怎能脱身世外?” “参与到世俗事务中,可以更方便的收集信息,处理各种关节,一旦出现了势力之间的冲突,我们自然而然置身事外不会参与。久而久之,历朝历代的掌权者也都达成了默契,有炼神者主政的地方,不管外边打得如何烈火朝天,其辖地也如中立般不受干扰。” 唐刃补充道:“剑南眼下就有这么一出地界,打个比方说,如果削藩一事真得演化成战争,双方交战,也会绕开那处所在。不论哪一方,都不会生出替换那处官员,把其辖地收为己有的想法。” 苏和心想,这堪院相当于另一套独立的权力体系,嵌套在王朝当中,不排斥也不融入。虽然口口声声地不牵扯势力争斗,恐怕任何一个王朝的统治者心里都不会舒服,但慑于炼神者的威势,不得不接受现状。 “这样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唐刃看穿了他的想法: “炼神者的特殊力量,如果参与到这些争端当中,几乎可以瞬间打破平衡。置身事外才是减少动荡的根本之举。” “每一个炼神者都有维护这天地平衡的责任!堪院自诞生之日起就是为了约束这神秘的力量。”唐刃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只不过几十年来,炼气的昌盛慢慢改变着格局,高阶的炼气者,拥有着近乎媲美炼神的力量,堪院的权威束缚日渐衰落。现在又出了了疑似另立门户的炼神组织,恐怕一场大变为期不远了……” 他勉强提了提气,故作轻松地安慰道: “这自然由古师他们那些大神通者去头疼,你我本本分分地完成手头的任务即可!堪院在京城设立中枢,又有同僚散播民间提供便利,我等这种小队勘察天下不法,但求尽职尽责就好!” 他指了指宽阔的江面,又转身指向背后的县城: “就像眼下这桩案子,如果不是我们介入,任由事态发展,恐怕此时早已堤破灾生,泽国之下冤魂无数!” 苏和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想到。 都说神灵视万物为刍狗,在临江这一件事上,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相信神灵是散播于天地间的意志或者规则,没有人性,祂再凶残、再血腥、再诡异,也不过像是没有灵智的猛兽,自然谈不上三观伦理、天地良心。 相比之下,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惜牺牲无辜百姓的那些人,无疑更加的凶残,更加的令人心生恐怖。 江水还在平静的流淌,吹来的江风已然带上了冷冽,苏和目不转睛的看向远方。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这句诗词宁静清远的气质,在纷纷扰扰过去之后,显得尤为生动贴切。 心有所悟,天地异生,和开阁当日相似的感觉悄无声息地涌来。 空气变得凝重,色彩渐渐褪去。 大一阁朱红的颜色转变成暗淡的黑色、泛黄的江水转为浅色的灰白。 水天交界之处,仿佛有浊浪滚滚而来,到了近前才发现是浮于水面上的翻滚雾气。 江浪缓缓拍打江堤,却没有浪花的声音传来。 苏和闭上了眼,张开双臂,鲸吞虹吸,迎接这一切的到来。 “扬名!扬名……”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静谧的世界里直接响彻在脑海。 时隔半个多月,送往京中的素材,终于随着杂报、邸报,广而告之。 苏和之名,走出了临江、走出了梓州,走出了剑南道,第一次扬名于天下! 唐刃站在旁边,只能看到苏和面对江面张开双臂的身影,却直觉般感受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气氛。 他紧皱着眉头,企图寻找蛛丝马迹,毫无所获。 却看到同样在场的唐裳,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和的身影,眉目间竟然带着一丝感伤、一丝孺慕,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狂热! 唐刃知道,也许是这不同寻常的意境,勾起了妹妹心中的一些往事。 不想她继续沉迷其中,唐刃握拳在嘴边,刚想轻咳一声提醒对方,还未出声,腰间突然传来了蜂鸣的声响。 唐刃神色凝重地解下鱼袋,拿出那个之前的小铁盒,按照流程取出了传讯的纸条。 上边只有几个字: “带他来见我!” 唐刃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继而把视线转向终于脱离了某种状态的苏和: “感觉如何?” “非常好!”苏和睁开眼睛,原本瞳仁里闪烁的银丝仿佛又亮了一分。 他摇臂活动了一下身体,不再感怀忧伤,语调自信而明亮: “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唐刃余光瞟向妹妹,发现她已经转过身去,青丝瀑布一般淌在背后,揽发的杏黄色丝带随风飘起,原本白皙的后颈,竟然润润一片羞红。 唐刃突然心情有些好,咧嘴露出了两排皓齿,笑道: “明日启程,直奔常安,古师要见你!” 第四十章 面神(序章结束) 此时千里之外的常安城里,堪院的扛把子,官面上的御史中丞古孝峰,发完指示之后一直闭目不语。 身前案上是从临江传回来的卷宗,厚厚的一摞。 他已经翻过好几遍,除了里边那些令人忧心的猜测,反倒是卷宗本身让他眼前一亮。 这卷宗事无巨细,整个案件的要素分门别类,记录的条理分明,最后甚至还带上了调查组本身的思考和建议。 与其他所有流水账一般的记录相比,可参考的价值何止高了一层。 “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存在’!” 古孝峰终于睁开眼睛,吩咐道: “抄录分发给在外的所有小队,以后就按照这个格式归档!” 说着从卷宗里把最后一页有关猜测的内容抽了出来。 “去吧,派人知会陛下,我要见他!” 他语气极为平淡,这大广王朝的统治者,在他嘴里仿佛是一个想见就见的普通人。 接到指示的弟子,偷偷瞄了一眼古师,发现他再次闭上了眼睛,面无波澜,看不出喜怒。 他小心翼翼地收好案上剩余的卷宗,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 再次接受了神力灌体,苏和已经成功炼神二转。 感受着身体进一步的变化,他竟然对再次进入那个陌生的空间饱含期待。 告知家人明天就将远行,草草吃完晚饭,他就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闭目养神,等待那一时刻的到来。 果不其然,他再一次受到了那方空间的召唤。 和上次一样,翻滚的白雾再一次包裹了他。心中早已有所猜测,苏和已经不和之前那般惊惧,他运行周天,尝试以炼气功法引导源源不断涌入体内的雾气,果然水到渠成。 筋脉内暖流涌动,虽然在梦里,那种舒爽感还是分外鲜明。这里的雾气,果然和外界的天地元气同出本源,更加的原始纯粹。 等到吸收结束,这里的白雾又消散了一大圈,露出了大殿中的更多内容。 苏和梭巡四周,目光凝聚在了大殿隐约漏出的一角,霎时间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恐惧感直冲头顶,心脏抽搐般跳动竟然隐隐作痛! 这里看起来的确是一处议事的地方,这次白雾进一步褪去,除了原本的地面和殿顶,角落里竟然露出了特别的内容。 这应该是一座石椅,只露出了底下的一小部分。 这椅子尺寸巨大,绝对不贴合正常人的身形,令苏和心境胆颤的倒不是椅子的壮观,而是上边明显坐着一个“人”。 或者一个什么“东西”! 他大气也不敢喘,因为那“东西”明显是活的! 露出的脚部,粘液丛生,发出斑斓绚丽的光彩,隐隐蠕动不止,让人目彩神迷,心神动荡。 苏和使劲儿揉了揉眼,再次看去却又发现没了动静,那似人似兽的脚,像是一尊石像,材质磨砂一般粗犷,带着岁月侵蚀,就像现实里历经千年的佛像一样。 这时原本那些嘈杂的声音再一次出现,似呢喃、似梵音、似野兽嘶吼,这些声音远近不同,结合露出来的椅子的位置推测,白雾深处,应该是排列着两排类似的座椅。 神仙开会? 苏和大吃一惊! 原本只闻其声,不知其意,这次,在这些显得杂乱无章意义不明的声音里,苏和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嘉州”两字。 刚刚看花了眼,这会儿耳朵貌似也不灵光了,苏和抓了抓头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唐刃一直说神灵无形无质,那这里足足两排的相关“人等”都是什么玩意儿? 这等形体,明显不是世间生灵,已然超脱了“常识”的范围,要说这些就是神灵本体,那自己为何面神却毫发无伤? 难道自己来自不同位面,因此可以免疫这个世界上神灵的威严? 苏和绞尽脑汁思考着,想到上次奎山大神惊鸿一瞥就把自己变成了僵尸人,怕是免疫这一说法并不成立。 如此说来,这里出现即使和神灵相关,也有可能只是祂们的投影?又或者自己现在身处梦境,并不是实体到此? 祂们看不到我的存在?感受不到我的气息? 苏和心里一惊,心里突然冒出止不住的恐慌。 就在他畏畏缩缩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熟悉的声音再次轰然鸣响: “闻名!闻名!” 苏和头痛欲裂,却又暗自庆幸得到了解脱。 …… 这个世界的谜团何止苏和不解,诡异之处难以解惑,道听途说众说纷纭。 从天地脱于混沌,光怪陆离的传说便没有断过,众人都说神,却从没有人见过神灵的真正模样。 人们敬神,供奉香火以求护佑,却又畏神,对于神灵的无情讳莫如深。 就在苏和在梦境里纠缠的时候,这世界仍然一刻不停的向前运转,却在隐隐之中预示着某些隐秘正在酝酿: 冬季已至,草木枯黄,临江县绵延百里的雨雾山,却依旧一反时节的郁郁葱葱,苍翠一片; 某个不知名的小村庄,村边路口处一个不过几十米高的小土坡上,两个孩童兴致勃勃地玩着游戏: “你拍一,我拍一,油嘴滑舌谎话披;” “你拍二、我拍二,莫为她人披红盖儿;” “你拍三、我拍三,邻里争斗不相干;” “你拍四、我拍四,抗拒从严不济事;” “你拍五、我拍五,说长道短流言杵;” “……” 两个人拍着拍着突然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往坡下看去,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土坡下一个绵延数十米的送葬队伍经过,白幡飘扬,纸钱飞舞,黑色的棺椁颇为沉重,行走间上下起伏,压得承棺的木条吱呀吱呀地响。白衣白帽的亲属悲声痛哭,在色彩单调的冬季枯黄里倍显凄凉; 千里之外的京城,大广王朝的皇帝陛下李令显,从堪院走出来,面色阴晴不定,手里的一摞纸张,因为过于用力被攥成一团。他短暂驻足朝西南方向望了望,然后登上了御撵,在众护卫的保护下扬长而去。 第一章 古怪命案 唐刃一行人,在临江摸鱼了大半个月,在接到指示后,竟是雷厉风行,一路上除了采买一些生活所需,过村不入,一路直奔京城常安。 苏和不由得惴惴不安:那站在炼神界顶点的大人物,这么着急要见自己,是福是祸? 不用说穿越者的身份,单单现在身上背负的谜团,自己就颇有小白鼠的资质…… 他把自己的不安,谨慎地透露给了唐刃。 “哈哈!” 此时一行人正在路边小憩,对方听他如是小心翼翼,拍着退大笑道: “古师寿元无双,千百年来什么怪异没有见过?只要无碍于苍生,就凭你身上的种种神通,怕不是还要给你不少好处!” 苏和吓了一跳,失声道:“千百年来?难道古师是个活了几千年的老怪……呃,老神仙?” “师弟,你以为炼神带来的延年益寿,还用民间那种高寿的标准衡量吗?”唐刃挤眉弄眼地看着他: “为何炼神的话题讳莫如深?就因为其中凶险难以估量,但带来的好处也值得人拼死一搏!” 他继续说道:“炼神者一旦脱离了限制,一身本事,寿元长久,断断续续为祸数百年的都有!” 唐刃继续刚才的话题: “但凡新晋炼神者,如果天赋不凡未来可期,古师都会赐下重宝。之前为兄借给你的那‘神蜕’便是古师亲赐!” 自己格局还是小了啊!苏和怔怔盯着远处村落飘起的炊烟,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干粮。听唐刃说到重宝,不由自主地看了唐裳一眼。 “不用看我,我没有……” 唐裳正把干粮放到嘴边,感受到他的视线,不自然的放下手来,抿着嘴表示自己没有收到赐予的资格。 “小妹情况有些特殊,这些年……” 唐刃刚想说一些兄妹间的过往,却听到远处有吹吹打打的声音传来。众人都往声音来处张望,发现远远的白幡飘扬,哭声凄厉,竟然是一行送葬队伍。 刚刚唐刃还说到炼神者寿元大增,这会儿更显出凡人的脆弱,苏和面带怜悯地感叹道: “秋去冬来,这一变天,对很多上年纪的人来说,无异是生死考验……” 很快队伍近了,他才发现情况并不是他想得那样。 伴在黑色棺椁前后送葬的,那哭丧地声音虽然沙哑含糊,但仍能听出“我的儿啊”之类的词语。 这竟然是一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 被悲痛地哭嚎感染,众人心有戚戚焉,对望一眼,一时之间没了谈兴。站在路边行着注目礼,目送队伍吹吹打打的去了。 飘在空中的纸钱儿还没落地,远处竟然又出现了一队,和前边这队一样,也是年轻人早逝的白事。 苏和皱了皱眉,心道好生凑巧。 当第三只队伍也出现的时候,傻子也知道不对劲了。 唐刃瞧了瞧远处炊烟,和苏和一样的眉头紧皱。说道: “我们去村子里看看!” …… 进村的路口,有个小土坡,坡上两个孩子在那里玩闹,显然还是对白事不甚理解的年龄。于是几个人直接进了村。 好在路上没有再遇见出殡的队伍。 路上边走边聊,苏和这才知道,唐家兄妹小时候竟然也在剑南待过一段时间。 “家父当年赴眉州通义县担任县尉,家母早逝,我和小妹那时候就随父亲一起赴任,因此咱们也算半个老乡……” 唐刃刚打开话匣子,就见一群妇女聚在一起朝着村口指指点点,于是凑上前去问道: “大姐,是才看到村口接连有人出殡,村里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唐刃长得一表人才,谈吐温文尔雅,即使不用那如沐春风的神通,也立刻博得了一群老娘们儿地好感。 其中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娘,撇着嗓子回答道: “唉!造孽啊,村子里几个小青年凭空遭了难,被石碾子压成了肉饼……” 她还没说完呢,旁边一个年轻一点,颧骨颇高的妇人抢着说道: “什么造孽?这是报应!要不是他们……” 她话没说完,立刻就被同伴拉扯了一下,最先发话那妇人接着说道: “公子哥衣着光鲜,难道是县里的公人?你们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吗?直接去找村正就行!”她指了指村子远端一栋院子,手还扒拉着那位言辞刻薄的同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唐刃眼光梭巡一圈,也觉得在这些嚼碎嘴的妇人身上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拱了拱手,就带着众人朝她指的方向去了。 “听上去像是一个意外?” 苏和听那妇人所言,貌似没有人刻意行凶。众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因此神情都放松了不少。 此处是嘉州下辖龙游县上小峰村,村正是个五十来岁的半拉老头。 山野之间朴素憨厚,乍见高官,纳头便拜,唬得唐刃一头大汗,赶忙上前把他扶起说明来意。 “唉!” 村正老头叹了口气: “老朽林玄德,大人有心了!没得那三位,正是我村里的青壮,虽说是意外,但因为死得实在太惨了些,村子里有些议论也难免。” “听村口大嫂说什么石碾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村东边一处石碾磨坊,早些年建好之后,任村里人随便使用。”林老头拿手比划了一下: “那碾磙子两人抱不过来,怕不是有几千斤,平时不借助牲畜,三四个人才拉得动。这么多年了,谁知今天就出了岔子!支撑石碾台子的青石,突然就断了!台子一斜,那碾磙子滑下来,好巧不巧就把现场的三个小青年给碾了……”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看来真的是意外。 唐刃至此真正松了口气,如果不是涉及灵异事件,着县里公人前来查验也就够了。刚想告辞,却听见林老头犹自在那碎碎念一般的嘟囔: “实在是太惨了,长肚内脏都被捋出来了,活生生剩张人皮!这青石墩子实心的,几十年了都没事,怎么说断就断了……” 苏和神情一动,想起村口那刻薄大姐的言辞,于是多问了一句: “老丈,这三人为人如何,人都死了,为何村里还有人说些不好听的?” 第二章 江湖术士 林老头苦笑着说道:“真让大人说着了。这三个人,属实算是泼皮无赖。我刚说那处磨坊任由村民使用,这几个人便仗着年轻力壮,霸占为已有,每每有人要用,还得先给他们好处!村里人敢怒不敢言,现在人没了,自然不免说些气话。” 苏和想了想,说道:“有劳老丈带我们去现场看看吧!” 唐刃本来不想在这耽误时间,听林老头描述的现场忒也血腥,觉得去现场查验一下倒也无妨。 也许是村里平时来客太少,苏和等人的衣着光鲜,吸引了一批吃瓜村民跟在后边,刚刚村口几个拉呱的妇人也在其中。 事件已经发生大半天,现场还能看到出来痕迹: 倾斜的大磨台一边深深压进了土里,旁边沙土掩盖的痕迹明显,老大一摊,隐隐还能闻见血腥味。 苏和四下看了一圈,看见远在几十米之外的碾磙子,被一颗两人抱的大树拦住,才得以没有继续滚下去。 那碾棍子果然如林村正所言,是由整块大青石打凿出来的,直径粗大。拦路的大树被砸的树皮绽裂,整个树身子都倾斜了。 他走到倾斜磨台处,蹲下仔细查看原本支撑台盘的青石墩子,顿时皱了皱眉。 这青石支柱也有半米粗细,因为常年的雨水冲刷,外表光滑。按理说,这种石头质地坚硬,千百年也不会风化,断裂处石碴新鲜,竟然像是被外力生生折断了一样。 他和同样蹲着观察的唐刃对视一眼,觉得事有蹊跷,于是抬头朝围观的人群喊道: “事发时谁在这里?当时是怎样一个情况?” 在场的村民都把视线放到了一个汉子身上。 “我和浑家来这脱谷子,刚说好分出一成给刘二他们做好处,驴还没套上,就听嘎嘣一声,磨台就斜了,那石碾子顺着坡就滚了起来。当时刘二那帮人正好聚成一堆,吓傻了一样不动弹,硬生生被压了个瓷实……” 那汉子左右瞧了瞧,梗着脖子说道: “那碾子好几千斤沉,咱可没那本事使坏!我浑家当时看那血糊糊的一地,当场就吓晕了过去,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当时除了你们,还有谁在?” 苏和站起身来,沉声问道。 汉子挠着后脑勺,好像仔细想了想,然后答道: “没留意,也就那帮无所事事的在这守着,大家没事儿谁来啊!” “我就说是报应!刘大哥刘大嫂也在边上,要不然怎么那么大石碾子,像是长了眼单单就朝着那帮泼皮去了!” 苏和循声往人群里望去,发现说话的正是村口那个长相有点刻薄的妇人。 只听她还在碎碎念叨: “前几天那老神仙还说作恶自有天收,这不就应了?只可惜一窝祸害,竟然还有个没赶上!” 这话里信息太多,还触发了敏感词,在场的几位堪院御史大吃一惊。 “什么老神仙?” “刘二那帮人还有个活着的?” 前一句是唐刃问的,后一句是苏和问的。 唐刃瞧了一眼苏和,还是更为关注其中的炼神嫌疑,于是抢先再次开口: “大姐你说的老神仙,他说什么了,可还在村里吗?” 那妇人见几位外来的大官,神情着急,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之间倒有点露怯,畏畏缩缩不大敢开口。 旁边的林村正接过了话头: “说是老神仙,其实一个行走的江湖术士。我们村子虽然偏僻,但隔三差五还是有些外来人经过的,大多是些行脚商,又或者卜卦之流的术士。村里人信这些,所以对后者这类人都比较敬畏。” 接着说道: “这人五十来岁,风尘仆仆,一身补丁,人倒是很和善,村子里的小孩都爱和他玩儿。这人除了给人看相算命,也顺便卖一些吉利物件。至于李家大嫂说得什么‘作恶有天收’,就是他那套为人行善的说辞,倒也没什么深意,基本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之类的……” 唐刃皱了皱眉,扇子握在手里紧了紧: “吉利物件?都是些什么?” “无非就是一些山神像之类的,他手里有些巴掌大的木头神像,想说服村民购买,可一个也没卖出去……” 林老头咂摸着嘴: “他那木头神像黄灿灿的,说是黄花梨木做的,张口即要三百文,山里人家谁能拿得出?拿得出也不舍得啊!各家各户供奉的奎山大神都是自家找木头削出来的,又怎么会花钱买那不认识的神像……” 唐刃眉头扭成了一团: “那神像什么模样?没说神灵名讳吗?” “老朽倒是也去看了个热闹,那神像应该是阎隍,早年本地也有过供奉,不过后来听说其他地方因为信这个出过乱子,上边也就明令禁止不让信了……” “那老道也不说神灵名讳,估计也是怕本地人知道是阎隍有所顾忌,只是一力鼓吹祭拜法相的灵验……” 听到“阎隍”俩字,兄弟俩人就激动了,但还是强行压抑着情绪,耐心听林村正把话说完。 “那人现在在哪?” 唐刃终于急不可耐,出声问道。 林老头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 “这还真没留意呢,就那天在村口见过,算算应该是三天前吧。这些人都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他说着转头向人群: “你们谁看到了,那老道什么时候走的?” 人群中眼瞪眼,没人接话。 苏和紧赶着又问道: “这位大姐刚刚说刘二那帮人中还有个幸存的?当时也在现场吗?” “她说的应该是汪洪庆,那小子天天和刘二他们混在一块儿,赶巧今天被家里人支使去干活儿,躲过一劫,听到消息吓得门都不敢出了……” “什么躲过一劫,狗运罢了!当天我远远看见他们四个围住那老神仙,看上去不怀好意,怕不是看人家神像卖得贵,以为有油水好敲呢……” 刻薄大姐还是嘴不饶人,看来平时是被这帮泼皮欺压得惨了,就算对方横死都不解气。 苏和和唐刃交换了个眼色,前者会意,开口说道: “这汪洪庆住哪里?还烦老丈带我们去见见!” 第三章 祈神启词 汪洪庆因为狐朋狗友的惨死,吓成了抱窝的鹌鹑,苏和等人来到家里,就见他裹了一床脏兮兮的被子,缩在炕上的一角。 这人虽然在外边不干正事,却对自己的老母亲孝顺地很。老母受了风寒,村里大夫开了方子,他一大早就跑到县城抓药去了,不在场的证据很站得住脚。 看他这吓破胆的模样,要说他是行凶之人也没人信。 稳妥起见,唐裳拿出星盘验证了一番,摇了摇头。 “村里人说,你和刘二他们当天围住了一个外来的道士,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唐刃开门见山,现在最主要的是确认那个江湖道士的身份。 “二哥、呃,刘二说那道士卖的东西这么贵,身上肯定有钱,我们就想着吓唬他一下,看能不能捞些好处……” 汪洪庆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脸上的惊惧表情更深一层。 这泼皮平时作威作福,胆子怎么那么小?苏和不由得一阵怀疑,他顺着问道: “结果怎么样?那老道给你们钱了?” “他说没钱……” 汪洪庆继续说道: “我们自然不信,翻遍了他全身,果然除了他卖的那些零散物件,只翻出来几枚铜钱。” “然后就算了?” “二哥很生气,既然没钱,就想把那老道之前叫卖三百文的神像拿过来,结果那老头不但不给,还语出威胁……” 唐刃眼神一亮:“他威胁什么了?” “他说恶有恶报,欺压乡里,早晚不得善终!”汪洪庆先是面色古怪,接着又被惊惧情绪覆盖,显然又想起了刚发生的事。 “那老道说,这尊神灵灵验得很,他们老家很多信这个的。” “他没说老家哪里?” “没说……不过二哥他们哪能被唬住,嘲笑着就要硬抢。那老道就说你要是不信,敢不敢在当着神像的面说狠话?” “嗯?仔细说说过程!” “二哥不以为然,随口说:‘你这劳什子破神,骂就骂了,能拿大爷我如何?’那老道却说‘不对、不对!你得看着神像,这样说!’” 汪洪庆努力回想当天情景,接着说道: “‘九幽之王,地狱轮回的主宰;十殿共主,赏善罚恶的琰摩’,他说得在想说的话之前加上这个,还要自报家门才灵验,还说虽然本地禁信,但因为灵验无比,县城里最近都流行祭拜。” 苏和不明所以,唐裳在旁边悄悄告诉他: “这是古祭之中常用的启词,以之定为神灵,通过自报家门和祈求,达到和神灵沟通的目的!” “你们都说了?”唐刃铁青着脸。 “二哥盯着那神像,哈哈大笑说道:‘九幽之王,地狱轮回的主宰;十殿共主,赏善罚恶的琰摩:老子上小峰村刘洪志,今天就把话亮明了,大爷我天不怕地不怕,你这劳什子屁神,能把大爷怎么滴?’” 汪洪庆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他们有样学样,嘻嘻哈哈的都说了一遍,临了还是把那神像抢了过来……” “你没说?” “我娘信神,打小就告诉我不要嚼神仙的碎嘴子,我没跟着说,还被他们笑话了……”汪洪庆脸上一片羞赧,继而又变成了庆幸。 这泼皮被母亲打小教育是一回事儿,恐怕骨子里就是个胆小之人。平时跟在一帮狐朋狗友旁边,只是狐假虎威罢了。 “然后呢?那神像被你们拿走,现在在哪?” “二哥抢过来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神像根本不是什么黄花梨木的,黄灿灿的只不过是外边染了色,里边其实是普通槐木,于是一气之下砸回给了老道……” “……” 汪洪庆嘴里就这些信息了。 村里人没人看见老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更不要说往哪个方向走的。不过他和一帮泼皮的对话中透露了一点信息:县城里现下流行祭拜阎隍。 神棍布道,除了舌灿莲花地劝说,很多时候都要安排一些事件来证明灵验,也就是所谓的“显灵”。 一个被禁止供奉的神仙,重新在县城里矛头,不管真假,恐怕会发生过不少所谓的“显灵”事件。 有这个线索,倒也不妨接着追查下去。临江县那案子,就是阎隍一系的魏岗作妖,难道这尊大神,不甘寂寞,出来密集地兴风作浪了? “既然碰上了,不能当没看见,我们先去龙游县城!” 唐刃这会儿顾不上赶往京城,果断的决定先解决眼前这件事情。 天上云彩厚重,遮挡着看不见太阳。明明不到黄昏,但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冷风阵阵。 几个人都是修行者,倒也不像凡人一般脆弱,于是决定即刻出发。 此地去龙游县的县城,如果走官道足足有五十里地。林村正说有条小路可以省一半脚程,就是山路崎岖,不大好走,要是变了天,恐怕得露宿野外。 众人风餐露宿惯了,哪还担心这个?问明了方向,就攀上了村后的山路。 弯弯绕绕翻过好几个山头,天色越来越昏暗。 苏和自打出了村就频频分神,被路上杂草里掩盖的石头绊了好几跤。 “怎么了?” 唐刃有点后悔不走官道了,这山路就算是近路,这前行速度也省不了多少时间。 “总觉得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苏和挠挠头,顺便说道: “没想到这山路这么难走!而且这天儿怎么回事儿?现在不过酉时,怎么路都黑的看不清了!可别再来场雨吧?这荒郊野外的,躲都没地儿躲……” 乌鸦嘴现世,苏和话音刚落,天边便是一个响雷,天完全黑了,冷风四起,吹得人脸生疼。 虽然体质不同凡人,但谁也不会找罪受。眼看着风越来越大,空气中开始飘着雨点雪花,众人急急四下寻摸着有没有挡雨的地方。 翻过脚下这个山头,一道闪电划过的当口,眼尖的苏和借着瞬时的光亮,发现对面山腰处隐约有座建筑。 众人闻言赶忙摸着黑继续往前走,此时雨夹着雪已经哗啦啦的下了起来,身上的衣服一会儿功夫就湿透了,杂草泥土黏在身上,又冷又腻。 第四章 风雪山神庙 四人一通猛奔,终于赶到了那半山腰处。 山路旁边这座建筑还不小,隐约两间房大小,天黑外边看不清楚,进了门就看出来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山神庙。 正对门口的神龛上一尊泥塑的神像,正是剑南本地的奎山大神;屋顶有点漏风,长年渗进来的雨水把神像冲去了半边肩膀。 神像后边应该有处落脚空间,火光摇曳,正是借着这点光亮,众人才看清了室内模样。 听见有人进来,一个人影战战兢兢探出来半个身子查看,原来有人捷足先登,先行赶来避雨了。借着火光,他见新来的几位虽然被雨淋的狼狈,但书生仕女的打扮看上去不像歹人,顿时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扁担。 “快到里边暖和一下!”这人倒也和善,见几位浑身湿透了,赶忙让出位置,把人让了进来。 “叨扰了!”顾不上客套,唐刃等人匆匆走到神像后,发现这里果然有一处空地,先到那人已经升起了篝火,外边风雨大作,屋里倒是没那么冷。 众人湿透了衣衫,正想着借着火烤烤,才发现情况有点尴尬:唐裳一个女孩子,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着实不雅观,当着众多老爷们的面自然也不方便换衣。 苏和赶忙又转回前边,向炳山也跟上去,两个人合力把腐朽的木门架起来,勉强挡住了门口。 等又引了一处篝火,让唐裳自己到前边去换装,几个老爷们才围着篝火坐了下来。 “在下唐刃,这两位是我的师弟,前边那位正是舍妹。不知兄台怎么称呼?没想到荒郊野岭也能碰到兄台,实在幸会!” “我叫常义,路上发现要变天,正好赶到这奎山庙,干脆就先停下来歇个脚!”这自称常义的人感叹道: “山野之间,天黑了温度骤降,更不用说现在已经入冬。看几位衣着,应该不是穷苦人家,难怪没有经验,这个情形下还贸然赶路,要不是有这处遮风挡雨的地方,怕是要出事!” “让常兄看笑话了!”唐刃拱了拱手,又四下看了看环境,好奇地问道: “常兄这条路经常走吗?看上去对此很熟悉的样子。” “混口饭吃罢了!”常义指了指墙角,借着火光看不大清楚,貌似是两个货篮。 “我就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卖些杂七杂八不值钱的玩意儿。” 说话间,大家都换下了衣服,找了根树枝挑着湿衣架在火边烤。苏和这才仔细查看起着庙内的环境: 神像有三四米高,头顶处就是房梁,应该是长年累月的烟火燎烤,屋顶房梁都黑呼呼一片;屋顶应该是茅草扎起来的,好几个破洞呜呜的往里潲着风雪;四周的墙壁是石头垒起来的,缝隙处填着黄土,倒还结实;空出来的这片,光秃秃的黄土地面,被踩的结实,围着一圈儿干草。 “常大哥,你都贩卖一些什么东西?”苏和在火里添了一把柴火,突然想起那江湖老道也是卖些物件。 “就是些杂货,针线工具,锅碗瓢盆,这又快过年了,还捎带着卖些年画之类的应景。” “卖不卖神像呢?我听说有些神像卖的还挺贵,应该比这些小物件挣钱吧?” 苏和试探性地一出口,唐刃就支起了耳朵。 常义苦笑说道: “刚还说各位都不是山里人,也难怪不懂!平常人家,供奉法相自己雕琢个样子凑活着用。那种制作精美,售价不菲的神像,也只有城里的富足人家才会买。” 他指着塌了半边肩膀的泥相: “但凡能自己动手解决的,哪还舍得花钱?这庙里的奎山大神,不也是普通的黄泥夯起来的?” 苏和咧了咧嘴,露出两排白牙儿: “我们今天在上小峰村,还见到一个兜售神像的老道呢,说是黄花梨木做的,一个卖三百文,怪不得卖不出去咧!”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常义的表情。 常义眉头一皱,带的苏和心也一颤,却听对方说道: “黄花梨?难道是詹家商会解库里放出来那一批?都卖到这地方了?那些只是普通木质的神像罢了,传得在再邪乎,在这地方也没人买得起啊!” 苏和等人一下子来了精神: “这些神像出自詹家商会?我听那老道说,这神像灵验得很,在城里很受欢迎呢!” 常义笑呵呵地说道: “灵验不灵验,都靠一张嘴去说,真实情况如何,我等哪能分辨?听你这么说,那神像还真有可能就是詹家商会解库里流出的一批呢。” “常大哥说来听听,难道里边还有什么故事不成?”苏和知道这解库就是当铺,假装好奇。 “听说詹家商会,在嘉州的解库清理死当,流出了这么一批神像,听说当初的主人以黄花梨神像质押的,掌柜走了眼,亏了不小一笔。” 常义接话道:“虽然只是槐木做的,但做工尚算精细,加上一些真真假假的流言,乡下人虽然不感兴趣,在城里倒是卖的不错。” “什么流言?” “无非就是因果报应那一套呗!其实大家都知道这神像是被禁了十几年的阎隍,奈何坊间传得有板有眼,言家大妇不守节惨死、坊正欺行霸市强占民产被活活烫死之类的,都被传为炎阎隍显灵……” 苏和不由得对传言的内容大感兴趣,赶忙仔细追问细节。 常义咂嘴摇头到: “具体发生了什么咱哪知道,我还听说,那言家的大妇,是被下人粗心关在了冰窖里,冻成了冰棍;那坊正好勇斗狠,与人当街争斗,被对方不小心之下推进了路边炸油条的油锅,疼了好几天才断气……” “反正这些都被人说成恶有恶报,还真有不少人坚信不疑。” 听他讲这些,几兄弟频频交换眼神,心想接下来到了县城,可查的地方还真不少。 外边风雪交加,势头越来越大,风吹过破洞,竟然呜呜地略显凄厉。联想到此处正是荒郊野岭,不由得让人心里不安。 众人没了谈兴,都萎靡的窝在篝火旁打盹。 苏和瞄到换了衣服的唐裳,悄默默从神像前边挪了进来,知道她自己在前边害怕,往旁边挪了挪,把自己坐热了的地方让了出来。 唐裳抿着嘴走上来坐下。 苏和微微一笑,也不说破,往火堆里又添了一把柴火。火光摇曳里,很快便也迷迷瞪瞪犯起了困。 不知过了多久,凭空一阵炸雷把他惊醒,他慌顾四周,发现竟然没了其他人身影。眼前的火堆还剩余烬点点,屋里冰凉一片。 他惊慌地正要开口喊其他人,却又一道闪电划过,面前原本的奎山神像,在亮如白昼的片刻,竟然凭空带上了一顶带着鞘翅的帽子! 第五章 嘉州惊变 苏和恐惧不已,却听有人不断喊他的名字,睁眼瞧见是唐刃,这才惊觉刚刚是噩梦一场。 唐裳半躺着倚在苏和身上,这会儿也被吵醒,还没来得及害羞一下,看见大哥面色严峻,就知有事情发生。 “师弟!大事不好,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唐刃的脸色很难看,他一边把鱼袋往腰上系,一边继续说道: “龙游县城你和唐裳过去,我和向师弟过城不入,火速赶往嘉州!你们到地方后,务必把发生的几件凶案搞清楚,然后到嘉州和我们会合!” 唐裳见他如此着急,不由问道: “哥,嘉州有周觉师兄坐镇,难道还出了纰漏?” 唐刃涩声说道: “正是周觉师兄出了事!他是嘉州刺史,辖地又正好处在朝廷和刘藩的要害之处,牵一发而动全身,情况恐怕会很复杂!” “周师兄怎么了?”唐裳吓了一跳,这周觉是和唐刃同一级别的四转炼神者,难道出现了失控之类的麻烦?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古师传讯,竟然只有‘周觉死,速去嘉州!’几个字。”唐刃脸色铁青。 “死了?”唐裳和向炳山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周师兄早早就拒绝了进阶五转的梦启,按理说很难出现失控的情况,如果是被人谋害,那有可能是某方隐秘的势力直接对堪院出手了,情况会更加严峻!” 唐刃向唐裳叮嘱道: “龙游县那些线索不能不查,而且很可能需要动用官府的力量。苏和还没有堪院鱼符,你跟着他,方便动用身份。” 见妹妹点头答应,唐刃想了想又和苏和说道: “眼下这案子,十有八九又是阎隍一系作乱,既然知道神像是从嘉州的私人解库中流出来的,你们到县里只管查清那几桩流言里的命案。詹家商会的中心在嘉州,追查源头,咱们嘉州会和正好一起调查!” 他说完示意向炳山出发,临了又回过头来说道: “关于嘉州官场相关的东西,让小妹之后细细和你说一下,你们要注意安全!” 苏和点了点头,一脚把木门踹开,一股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迈出门口,发现外边雨雪小了很少,天边刚刚见白,离完全天亮还有段时间。 唐刃和向炳山匆忙出发,很快身影就淹没在朦胧的烟云雾气里。 “我们等下再走吧,既然明确了去龙游县干啥,倒也不急于一时半刻。”苏和看了一眼唐裳身上的衣服,转身又进了庙里,同时说道: “趁这功夫,师妹不妨讲讲嘉州的这位周觉师兄。” 唐裳点点头,也跟着转身返回。 常义被刚刚一阵动静惊醒,这会儿也来到了门口,被风一吹,冻得瑟瑟发抖。他伸出头去瞄了一眼外边,立刻又缩了回来,这才发现庙里少了俩人,不由得问道: “唐公子他们呢?” “唐师兄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因此急匆匆先行离开了,倒是打扰你休息了。” 苏和这才想起来,现场还有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唉,年轻人就是气性大,这天儿哪能赶路?怎么也得等日头升起来啊!”常义叹了口气,又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刚要转头走回,却又说道: “算了,这么冷也睡不着了,我出去再捡点柴火,一会儿烧点热水之类的暖和下!” 说完跺着脚出门去了。 “跟我说说,嘉州是怎么一回事?之前师兄说过,堪院在朝廷任职的不在少数,这位周觉师兄,竟然担当了一洲的刺史?难道是任上觉醒的吗?” 回去刚刚坐下,苏和便开口问了一串问题。 “周师兄不是任上觉醒,而是先帝特别委任的嘉州刺史!当初古师没有反对,就很令人奇怪。”唐裳说道: “嘉州这个地方,地理位置很玄妙。按照过往划分,无疑属于剑南道的一部分,又恰恰横于朝廷和藩镇之间,算是双方力量的缓冲地带。周师兄上任后,嘉州自然也被划进了堪院的支配范围,双方要是起冲突,还必须避开这里……” 苏和摸了摸下巴,心想:不管是堪院的掌门人古孝峰,还是先帝李世贤,当初做这帮安排,肯定大有玄机。 就听唐裳继续说道: “虽然周师兄成为了一方州牧,但其别驾、长史等佐贰官,以及各司参军事,却还是按照朝廷官职委派,并不由堪院自己任选。于是……” “于是朝廷和藩镇双方,都安排了自己人在某些佐官职位上?” 唐裳点了点头: “嘉州的别驾和长史,都是朝廷委派,其中别驾还是当今陛下的弟弟李令展,下边六司的判司,大都是刘振南一系的人。” 苏和想了想:看上去除了刺史之外,两个佐贰官都是朝廷一派,但别驾和长史,虽然职务上是帮刺史代理一些事项,但实权有限,反而是处理具体事务的各个判司,行事起来更占优势。 如今周觉没了,刺史职位空了出来,堪院态度不明,地理位置玄妙的嘉州,恐怕就成了两派相争之地。 唐刃这么急慌慌的赶去,恐怕就是在堪院理清头绪前,先行稳住局面。 苏和正想着,却又听唐裳悠悠地说道: “如今‘削藩’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虽然陛下从来没有明确表过态,士林民间却都认为是早晚的事儿。甘于就范的藩镇恐怕不多,战端开启怕是难以避免了!” 苏和闻言点头附和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个关头,嘉州出这档子事儿可真是赶上了,如果堪院真得从此不干预,两方怕不是得打得头破血流!” “本来有周师兄在,再不济至少嘉州一方子民也能置身事外,争来争去,死伤无数,也不知遂了谁的愿!” 唐裳抱怨了一句,听见门口有声音传来,应该是常义捡柴回来了,立刻就停口不说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句“死伤无数,也不知遂了谁的愿”却被苏和记在了心里。 他眼神闪烁,若有所思。 第六章 意外频发 烟熏火燎中,吃了常义熬出来的一罐米粥,天已经大亮,雨雪终于停了。 苏唐两人立刻出发继续赶路。 过膝的干枯杂草上沾满了雨水,气温又低得离谱,这一路走得狼狈不堪。 等到太阳高了些,有了些许暖意,龙游县的城墙已经近在眼前。 这个时间大约早上七八点,城门处还排着等待接受检查入城的队伍。 门口值岗的士兵,检查甚是敷衍,大体瞄一眼也就放行了,看来嘉州生变的消息还没有传来,要不然不可能这么松懈。 两人跟着人群进城,苏和注意到城门处官府的布告栏上,贴了不少告示,于是踱步过去看了一眼。 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都是一些例行公事的通告。紧挨着官府公告栏的城墙空白处,贴满了花花绿绿的纸张。 苏和仔细一看哑然失笑,竟然是各式各样的广告。 这个年代的商人竟然已经意识到了宣传的重要性。 只是广告语花样稀少,基本都是拍着胸脯自卖自夸的类型,偶尔还有诅咒发誓立flag的,颇有某夕夕的风格。 两人不急着安顿,问明了路径,先奔着县衙去了。 这个时间,县衙早过了点卯的时辰,审案的大堂已经开了门,两个当值的衙役拄着威武棍正大眼对小眼地看大门口一人喊冤。 “请大老爷主持公道,这鲁四纵牛把我二弟活生生踩死!” 那人手里拿着鸣冤鼓的鼓槌,另一只手还扯着一个瑟瑟发抖的老农。 苏和一听又是出了命案,和唐裳对视一眼,赶忙赶上前去。 民众如果紧急情况下来不及写诉状申告,就跑到县衙门口击鼓鸣冤,县官听到击鼓声就会速速升堂问案,不需要写诉状,也不需要交费用,到大堂从实告来就由官府定夺。 这鼓看来也是敲了没一会儿,等苏和凑近看热闹的人群里,才见本地县令从堂后的签押房出来,一边走一边带着官帽,在堂上坐定,一拍惊堂木,喊了一声“带人上堂!”。 两边哗啦啦出来站定的衙役,把手里威武棍往地上一杵, “威武……” 喊冤的人扯着老农走进大堂,外边看热闹的人群呼啦啦全部围到了门口。 苏和不急着表明身份,也站在人群中围观。 “堂下何人?有何冤屈?” “大老爷在上,草民宋新文,三岔村人,这鲁四纵牛把我二弟活活踩死……” 苏和把事情听了个大概: 这击鼓鸣冤的宋新文,有个做屠户的弟弟宋兴武。今早上杀猪的时候,猪脱套跑到了外边,他一路追赶,终于在村边的一处小洼地里逮住了。 他大清早受了窝火,揪着猪耳朵在那狠踹。结果鲁四恰好赶牛出来吃露水草,也不知怎得,两头牛突然发了疯乱窜。 宋新武见两头疯牛冲来,吓得赶忙躲闪,可小洼地斜坡上的杂草沾满了露水,湿滑无比,没爬出来不说,手里的猪一挣扎,他脚下一滑,反而摔了个大马趴,继而两头牛在洼里来来回回蹚了好几遍…… “青天大老爷明鉴啊!”宋新文痛哭不止: “我那二弟死得惨啊,被踩得不成人形!家里还剩孤儿寡母,以后怎么过活?杀人偿命,还请大老爷主持公道!” 那鲁四显然也是吓得惨了,之前就瑟瑟发抖,现在听对方要县老爷判自己死罪,不得不出言争辩: “县老爷明辨啊!我只是正常出门放牛,我那两头水牛本来性格温顺,谁能料到突然就发了疯呢!” 他满头大汗地说道: “那宋二揪着猪在那里打,猪叫得凄惨,指不定就是因为这个惊了牛啊!小民砸锅卖铁也愿意赔偿,但绝对不是蓄意杀人啊!” “你家那两头牛,遇见放鞭炮都惊不了,要不是你故意纵使,区区猪叫怎么能吓到?肯定是你心怀私怨,故意报复!” 宋新文咬牙切齿,朝着县太爷说道: “大老爷,这人之前因为杀猪扰民的事情,和我二弟起过口角,还放了狠话,绝对是故意杀人!” 鲁四赶忙争辩:“那宋二杀猪天天弄大动静,心存不满的也不止我一人,但小民怎么会为了这就杀人害命?” 堂上的县令脸揪成了包子,他捏着眉心理了理两人说的话,捏着眉心下令道: “先把这鲁四拿下,待本官派人前往调查后再作计较!” 纵然鲁四一直在喊冤,还是走出两个衙役,把身上铁链往他头上一套,拢肩抹臂就捆了起来。 县太爷拍了下惊堂木,站起身来,嘱咐刘新文一会儿带铺头去现场勘查,转个身就回了后堂。 围观的人群热烈讨论着散了场,苏和和唐裳使了个眼色,两人也朝着堂后的签押房去了。 “真是邪了门了!这才几天功夫,前边两桩官司还没弄利索,又出了这种命案!你要说明显的凶杀也就算了,还都是看似意外,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委实让人烦恼!” 这县令进了签押房,把头上乌纱端起来往桌上重重一放,正发着牢骚,这才发现有人跟到了签押房的门口。 “签押重地,你们是何人?为何私自闯入?” 他面色一冷就出言呵斥。 唐裳掏出身上的鱼符,表明了身份。 兰县令立刻换上了满目喜色: “原来是堪院两位大人!下官兰海元,两位大人可真是及时雨,下官正为眼下几件邪门的命案发愁呢……” 旁边另一人站出来拱手道:“卑职楼兵,是本县县尉,县里接连发生了命案,疑点颇多,本来卑职就想提请堪院介入,没想到两位大人先行到来了,可是早有听闻?” 苏和拱手回了礼: “正是!事不宜迟,眼下堂前这案子在下很感兴趣,还请楼大人带我们一起去看看现场。” 他接着又说道:“西南五十里外的上小峰村,也出了一桩意外,死了三个年轻人,县里还得尽快派人到现场查验。” 县里的两位主官,一听竟然还有命案未曾收录,哪敢怠慢?立刻就安排人员前去核实。 第七章 童谣 听苏和要下乡看现场,楼兵当即表示亲自陪同前往。 宋新文带路,几位大人,合着一众捕快赶往三岔村。 路上楼兵靠到苏和身边低声问道: “苏大人,这件事看上去很像是乡野纠纷,难道还牵扯到非人的一面不成?” 苏和仔细瞧着他,没想到这个小地方的县尉,竟然对堪院行径了解至深,点头说道: “如果单单一件凶案也就罢了,接二连三出意外就令人生疑了。没想到你最此还很了解,以前接触过这样的事情吗?” 楼兵虚空拱了拱手:“维持治安是卑职职责所在,每地县尉或者州中司法判司,任前都会被特别告知堪院的存在。以前县里有过一个案子,曾有堪院的大人来处理过,因此卑职知道的多一点儿。” “那正好,我从行走的货郎口中得知,县里有两件案子生的蹊跷,此来就是为了解惑,稍后还请楼大人详细和我说说。” “想必大人说的是言家大妇及坊正刘冰两个案子,卑职此前已经进行了初步调查,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稍后再细细向大人禀报!” 楼兵边走边说:“刘冰一案中涉案的那人,现如今还关在县衙大牢里,大人也尽可提讯。只不过……” 苏和听到人证尚在,正想着能从他身上问出什么,听到这不禁问道:“只不过什么?” 楼兵叹了口气说道:“那推刘冰到油锅里的嫌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刺激,神志有点不太正常,胡言乱语像是失心疯一样,大人想问出有价值的东西怕是很难了。” 苏和神情一动,正要仔细问问,却见带路的宋新文停了下来,原来此时已经到了三岔村的村口处,发生惨案的现场就在前边。 官道从这里直着爬了个坡继续向前,左右两边两条岔路,宋新文指着左边那处岔路说道: “各位大人,前边就是那处土洼了。草民知道县里会来查验,因此只是着家人收敛了二弟的尸身,其余的一律没有动过,我侄子在那守着,防止看热闹的人把地方弄乱了。” 苏和面露惊奇,这人竟然还有保护现场的意识,着实难得。 走上岔路,只绕过一片树林,不远处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指指点点。 苏和先是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地上的土道不宽,勉强走得下一辆马车,雨后泥泞,此时已经被踩成了一团浆糊;刚刚绕过的树林,树影摇曳中对着几个老坟头,看来是村里的一处墓地;路边野草已经干枯,上边还挂着雨水。 民间都有“要想膘情好,多吃露水草”的说法,特别是冬来之际,为了让牛多贴膘,晨牧很普遍。 那鲁四放牛没有什么违和之处。 一众捕快把看热闹的赶到一边。苏和走上前往那小洼里看去,顿时胃一阵抽搐,强忍着才没有把早上喝的那点米粥吐出来。 他先回头对身后的唐裳说道: “师妹,你去宋新武家中问问早上的情况,这里勘察完毕我也会赶去。” 唐裳正要漫过他的肩膀看看现场什么模样,被他连说带推,不由得嘟了嘟小嘴,转身由捕快领着去了。 苏和又把视线挪回现场,不由得心里感叹:太惨了…… 这处小洼地不过几米方圆,坡度也不大,此刻里边一片血肉模糊。 饶是那宋新武的尸身已经被家人收拾走了,但洼底白花花、红彤彤、黄绿绿五颜六色的一滩,周边坡上密密麻麻碗大的牛蹄印,带着血迹还有没收拾干净的碎肉,也不知那两头牛来来回回犁了几遍…… 苏和皱着眉毛看了一圈,现场到底还是没有保存好。里边除了牛蹄印之外,较浅的凌乱脚印也不少,怕是来收拾尸身的人留下的,看不出有用的线索。 他伸出脚,用脚底踩了踩坡上的杂草,脚下一滑,差点摔到坑里。 旁边的楼兵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苏和咳嗽一声,朝还在不远处看热闹的人群问道: “早上那事谁看见了?” 人群里有个人站了出来:“早上宋二撵着一头猪跑,那猪身上鲜血淋漓的,不停地叫唤,村里人都出来看热闹。我当时看到他提着刀子追猪往村口去了,没多久就听见鲁四在那边大声吆喝,于是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就见鲁四那两头牛发了疯一样在洼里打转,那猪没看到跑哪了,只看见宋二抱着头被一踩一撅的……” 苏和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当时那鲁四在干嘛?现场还有其他人吗?” “我叫鲁有道,大人,虽然鲁四是本姓人,我可没有偏袒他。”这村民面色憨厚,排着胸脯道:“当时我就看到鲁四拼了命的在旁边吆喝着约束惊牛,看样子绝对不是故意让牛去踩人的,肯定是那猪的叫声太大,把牛惊了!” “旁边没有其他人?” “没看到有其他人,很快村里人都循着声赶来,大家一起动手,拿着杆子连戳带吓,才把牛从坑里拉出来。” 人群里一阵附和声,还有个声音说道: “那宋二杀猪,不走寻常路子,平时村里人就说过他好多次,他就是不听。这次算是遇上报应了……” 苏和心里一个激灵,又被触发了敏感词。 他赶忙把那说这话的人叫了出来,仔细问了问。 原来这宋新武是个狠人,杀猪也能杀出花样。别的屠户都是一刀捅脖子干脆利落,偏偏他不走寻常路,扬言放好了血猪肉才好吃,因此杀猪左一刀右一刀,让猪浑身伤口流血而死。 大清早杀猪,惨叫连天,村里人因为这个和他吵架的不少。 “大家都说这样不积德,他总是不听,这不就出事了?大家说是不是?” 那人左右寻求附和,人群里还真有好几个人点头。 苏和找不出话里有啥毛病,这会儿才想起来应该把鲁四也带回来认认现场。 难道真得是一出意外? 那两头牛被牵出来之后立刻又变得温顺无比,此刻被当成物证拴在刚刚经过的树林里。苏和走进树林,眼神老是止不住的往旁边的坟头瞟,可在乡下这种林地再普通不过,根本看不出异常。 那两头牛蹄子上还血迹斑斑,被拴在那老老实实,楼兵照着两个肇事者的屁股各踹了一脚,结果这两头牛只是挪了挪步,并没有发疯的行为。 苏和甚是不解,便想着先去受害者家里看看,结果路过村里的时候,两个孩童在那里玩闹,嘴里说唱着: “拜神仙、寿延年,福泽深厚莫等闲;积德远、梦中捡,直达天听把名显!” 苏和大吃一惊,身体僵硬在原地。 这童趣言辞里,竟然赤裸裸地煽动人类沟通神灵! 第八章 家中神像 苏和大惊之下,抓紧把两个孩子喊到近前,问这童谣是谁教给他们的。 两个孩子玩得好好的,被一群捕快带到这衣着华丽的公子面前,还以为犯了什么错,畏畏缩缩不敢言语。 不过看到这公子一双好看的眼睛亮晶晶的,顿时放松了下来,大着胆子回答道: “外边来的老爷爷教的!” 苏和赶忙问道:“不是村里人吗?老爷爷叫什么?” 两个孩子思索片刻,眼神里竟然出现了一股迷惘,回答道:“老爷爷就是老爷爷,不知道叫什么。” 苏和抬头问旁边大人:“这俩孩子所说的人你们认识吗?” 人群里有个妇人赶忙跑出来,拉住一个孩子,张开巴掌就要揍屁股,被苏和一把扯住。 “大嫂,揍孩子干嘛?” “他们说的应该是前几天来的那个道士,神神叨叨的,我们都怕是人贩子什么的,让小孩离远点,他们还是不听话!” 苏和一个愣神松了手,那妇人便啪啪啪打起了屁墩儿,被打的小孩立马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苏和赶忙又劝住,问道:“大嫂,这道士可是还卖些神像之类的小物件?” “对!一个破神像卖三百文,一看就是骗子,也就宋二那种混不吝凑着上去和人家搭话!”苏和摸了摸被打小孩的脑袋,温声问道: “他还教你们什么了?” 这妇人显然是害怕自己孩子不小心惹怒了大人物,下手挺重,孩子这会儿还抽抽噎噎的停不下来。另一个小孩捏着衣角站出来回答道: “还有一段:‘拉大锯、唱大戏、磨五谷、洗笼屉;对镜剪头开大席……’”他说到这忘了,旁边那小孩抽着鼻子补充道:“肉成条、炸成肴、铁板炙、炭火烧,酒池肉林乐逍遥!” 那妇人立马补上了几巴掌狠得…… 这第二首童谣貌似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但描述的场景让人莫名其妙的感觉到不得劲儿。苏和意会了半天,总觉得这童谣看似热闹,怎么就鬼气森森的,没有生人气儿呢? 这老道不出意外肯定就是之前那个,苏和任由家长把孩子拉走,终于想起来离开上小峰村时忘了的是什么事。 那老道很受小孩欢迎,那在上小峰村又教了孩子们什么呢? 他赶忙喊过楼兵,让他派人去上小峰村核实的时候问个清楚。 这无疑又是一桩有外力参与的“意外”了,虽然不知道对方用地是什么手段。 宋新武家的堂屋已经搭起了灵堂,白幡飘扬,一个妇人摊在火盆前投着纸钱,哭得撕心裂肺。磕头迎客的半大小子,应该就是死者的儿子了。 苏和刚一进门,就见唐裳站在一边,往旁边撇了撇嘴儿示意。 这堂屋为了搭灵堂,之前的家具都被搬到了一边,苏和顺着她撇嘴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架子上摆了一个神像,黄灿灿的,看模样正是阎隍法相。 苏和垫着脚,从横七竖八的家具从中穿过去,拿起那个神像仔细观摩。 这神像和之前魏岗施法时显露的法相甚是相像,沉甸甸的,用指甲用力一刻就露出了里边黄白紧实的槐木质地,果然是之前那老道兜售之物。 他向唐裳使了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又朝大堂中间努了努嘴儿,意思是现在怎么问啊? 于是苏和拿着神像先出了堂屋,唐裳赶忙跟了上来。 院里都是帮忙张罗白事的村民,见西屋好像很安静,苏和迈脚进去,发现果然没人,只有一台大灶,铁锅里冒着腾腾热气,好像煮着肉食;灶台旁边靠着墙角,竖着一大块案板,刀印密集,血迹淋淋;墙边两个大铁架,上边挂着油迹斑斑的钩子。 这里原来正是宋新武杀猪的地方,如今白事招待来客,干脆就被当了临时的伙房。 煮着肉食的大锅,应该是之前用来给猪褪毛的。 唐裳也跟了进来,屋里一股怪味熏得她皱起了眉头。 苏和简单和她说了一下村里见闻,又说了一些自己的猜测,接着又把楼兵喊进来,面授机宜一番 一摊子事等着解决,他自然没工夫等着吃完杀猪饭才问案。 没一会儿功夫,村正领着一个妇人走了进来,正是灵前烧纸的那位,宋新武的夫人。 “宋大嫂节哀!事关人命,本官不得不着你前来问话,还请见谅!” 苏和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民妇也想尽快了结此事,告慰亡夫,大老爷想问什么?” 苏和见楼兵和村正带上房门出去了,开口道: “尊夫出事前,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 “就是行为举止上有没有什么怪异之处,比如有没有说过做噩梦之类的?” “噩梦倒没听他说起过。他本来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我行我素,也不知道什么算作怪异。”宋氏揪起了眉毛,努力回想道: “不过他近来倒是说起另一件事,说自己杀生甚多,怕什么现世报之类的,这和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太相符,算不算?” 苏和眼神一亮:“对,就是这样的。” 他举起手里的神像,问道: “他是才买的这个神像吗?应该是从一个老道手上买的吧?那人你有没有印象?” 宋氏看到那个神像竟然一脸的厌恶: “没错,确实是从一个老道手上买的,我没见过那个人,听说是云游四方的术士。因为这个神像,我还和亡夫吵了一架,骂他乱花银两。” “之后呢?他有没有在家祭拜之类的?” “他说我妇人之见,还说这神像灵验的很,县城里的人都信。而且是黄花梨木的,放手里也亏不了钱。” 宋氏看来对那个老道很反感,估计以为对方是神神叨叨坑钱的骗子。 没想到那人真是骗子,而且不止骗钱,还骗命。 “买回这个神像之后,他就摆到了堂屋的架子上,连孩子摸一下都要被揍一顿。有时候大白天还把门关上,也不知道自己在屋里鼓捣什么!” 苏和听到这,心下已经了然。 他示意唐裳上前,后者会意,从袖子里掏出了星盘。 第九章 过去视 宋氏并无炼神的嫌疑。 苏和恨透了现在的“桃花眼”,如果现在还有“灵视”在,哪用得着唐裳一个一个甄别? 他来到灵堂中的棺木前,手扶在棺材盖儿上,花了很大决心,才喊众捕快上前开馆。 棺中尸身已经被整理过仪容,身上的寿衣还隐隐渗出好几处血迹,头部形状很不自然,看得出拼接的痕迹…… 苏和强忍着不去想事发现场的那些碎肉,硬着头皮伸出手摸在了宋新武额头处,闭上眼睛运转了神力。 二转之后,他发现自己所谓的“通灵”,可能是更加玄妙的一种“过去视”,可以看到发生在生灵身上的过往瞬间。 但这种“过去视”极为耗费神力,拼着透支风险,顶多也就只能看到几个时辰前发生的几个瞬间影像。 这件意外事件就发生在早上,因此他想碰碰运气。 除了唐裳,众人不明白他为何坚持要开馆看一看尸体,那堆碎肉恐怕提供不了什么线索。 宋氏脸色铁青,宋新武的儿子怒目而视,一众捕快都好奇地看着苏和闭着眼站在棺前。 只见苏和脸上神情不断变化,眉头锁了又展开,片刻功夫额头便布满了汗水。 灵堂里暂时安静地出奇。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好在只过了一会儿苏和就睁开了眼睛。 他收回手,却对唐裳招了招手,后者会意,上前不着痕迹的扶住了他。 “有什么发现?”唐裳感觉苏和的身体隐隐颤抖,小声地问道。 “回去再说!” 苏和缓了一下,强行站定了身形,向宋家家属告了个罪,然后让人把棺木恢复原状。 回去的路上,苏和还腿脚发软,唐裳一直把着他的手臂,也顾不上这情形极为暧昧。 见一对小青年贴在一起,楼兵等人识趣地落后老大一段。 “难道真的看到了什么异常?”唐裳止不住好奇心,边走便问道。 “疯牛血红的眼睛!”苏和闻着佳人身上飘来的香气,精神倒是恢复了不少: “回去再用星盘验一验那鲁四,要是没问题,那这件事肯定是其他炼神者所为。” 他边说着,恬不知耻的故意往下沉了沉身子,唐裳以为他状态极差,立马又把手往他臂弯里伸了伸。 走在后边的楼兵,见前面两位大人紧紧贴在一起,不由得啧啧称奇: 大广王朝并没有需要抛头露面的女官,也只有堪院这种特殊机构,才会有唐裳大人这样的存在。苏唐两位大人竟然还是一对情侣?堪院行事果然清晰脱俗,真是开了眼界! 一个大美人小鸟依人般依偎着自己,行走间胳膊上软软暖暖的触感,让苏和一时之间心跳加速,这下腿还真的有点软了。 前世哪有这种好福气?想着背后还有十几双眼睛,这贱人不由得虚荣感爆棚,恨不得这路多走一会儿。 到了县城门口,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唐裳到底面皮薄,见苏和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没好气地把手抽出来,顺势推了苏和一把。 苏和见被拆穿了小心思,讪笑不止。他站直了身子,正想着说点什么掩饰一下尴尬,却见城门口处设了关卡,进城的盘查严了起来。 看来嘉州出事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苏唐两人都很想知道嘉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相比官方的行文里会有提及,因此赶忙赶回县衙。 签押房里,本来一脸愁容的兰海元,见苏和和唐裳回来,立刻强行打起精神相迎,正想着怎么把嘉州的事情说与对方知道,苏和已经先行开了口: “兰大人,可是嘉州有行文传来?周觉刺史到底出了什么事?” 兰县令神情一怔: “两位大人已经知道了吗?也对,州牧本就出身堪院,想必院内有更加迅捷的传讯方式。” “我们只知道周师兄出了事,但具体情况却不了解,官方行文中可有提及?”唐裳急忙问道。 兰海元摇了摇头说道: “具体情形行文中也没有提及,只说是刺史大人遇刺身亡,让县里加强警戒,盘查出入的陌生人员。” “遇刺?” 苏和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看起来唐刃之前的猜测没错,果然是外力所为。 这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杀掉炼神四转的周觉,那唐刃等人恐怕也会有危险。 他见唐裳也是一脸忧色,于是安慰道: “你别急,咱们尽快把这里的线索梳理清楚,然后就赶到嘉州与唐师兄会合!而且此事重大,院里绝对不会掉以轻心,想必也会派出援手。” “已经有其他大人赶往嘉州主持大局了吗?” 兰海元竟然面露喜色,他是刘藩本地任命的地方官,周觉遇刺发生在名义上的剑南辖下,自然很担心这案子会被扣到刘藩头上。 既然堪院已经介入,至少有心人想要栽赃可就不容易了。 苏和不想继续耽搁,立刻就让人带唐裳去牢里验那鲁四的身份,同时向楼兵说道: “楼大人,我对县里接连发生的这几件凶案有些猜测,但还需要核实,劳烦你安排人手。” “大人请说!” “第一,我需要言家及坊正一案的卷宗。” 楼兵立马绕到自己平时办公的案前,一边翻找一边说道:“此案未结,还未归档,卷宗就在这里,卑职这就找出来给大人。” 苏和继续说道:“其次,还请楼大人安排人手,在县里及下属村落调查近期传唱的童谣。” 楼兵刚找到卷宗,正要递过来,愣了一下问道: “大人调查这个干嘛?” “你只管让人调查就行了,务必问清楚这些童谣的起源。还有,上小峰村那边如果有结果也尽快通知我!” “是!” “还有,本县可有出色的画师?”苏和想起临江县那印象派的画家,有点不抱期待,这时代的书画都不是写实派。 “县学里倒有几位丹青妙手,大人是想找人画出嫌烦的肖像吗?”楼兵是职业办案的,一点就通。 苏和点了点头:“你请几位到案发的地方,按照村民的描述,看能不能画出那个江湖道士面容。” 兰海元站在旁边,见苏和终于安排完,这才开口道: “苏大人,两位大人初到,晚些时候下官在酒楼略备薄宴,为两位接风洗尘,还请大人赏光!” 他呵呵笑道:“可惜唐大人是位女子,不然本县喜凤楼的姑娘们色艺双绝,用来迎接贵客更合适。改天单独请苏大人去见识一下!” 喝花酒?苏和眼珠一转,却瞄见唐裳已经回来,站在门口不动,明显是听到了兰县令刚说的话。 “兰大人把本官看得轻浮了!好意心领了,饭可以吃,风花雪月的就算了吧!” 他大义凛然地如是说道。 第十章 鬼谣 苏和本来想尽快看看之前两案的卷宗,确认一下是否也有炼神者参与,没想到县里派去上小峰村的公人很快就回来了,带回了他想要的结果。 那老道和孩子混在一起,果然也口授了一首童谣。 此刻签押房里静得出奇。 苏和皱着眉毛,瞅着眼前的几张纸,上面抄录正是当前见到的三首童谣。 前两首来自三岔村,分别是: “拜神仙、寿延年,福泽深厚莫等闲;积德远、梦中捡,直达天听把名显!” “拉大锯、唱大戏、磨五谷、洗笼屉,对镜剪妆开大席;肉成条、炸成肴、铁板炙、炭火烧,酒池肉林乐逍遥!” 后边一首却是公人们刚刚从上小峰村的孩童口中问来的: “你拍一,我拍一,油嘴滑舌谎话披;” “你拍二、我拍二,莫为她人披红盖儿;” “你拍三、我拍三,邻里争斗不相干;” “你拍四、我拍四,抗拒从严不济事;” “你拍五、我拍五,说长道短流言杵;” “你拍六、我拍六,迷途知返还有救;” 这是首拍手歌,只有六句,通篇告诫的口吻,意思倒也明显。 第一首有煽动人沟通神灵的意思,也是苏和最为揪心的地方;第二首描述的显然是一场宴席之类的场景,虽然总让人觉得气氛不对,但找不出原因所在。 苏和的脸也和兰县令一样揪成了包子,枯坐了半天,绞尽脑汁也看不出这三首童谣之间有什么联系。 他终于耐不住性子,抬头向旁边桌前的唐裳问道: “那两件案子怎么样?可发现有什么异常?” 唐裳从卷宗里抽出视线,把额前几缕秀发向后拨了拨,说道: “这卷宗乍看没什么异常,但仔细审视,还是有些地方不合常理。” 她从卷宗里抽出一张,坐到了苏和近前,指着上面一段说道: “言氏尸体僵硬,面布冰霜,表情狰狞凝固,身体无外伤,无挣扎痕迹……” 她一边说,不时向耳后缕一缕头发。 苏和看着近在眼前的美人侧脸,皮肤光洁如凝脂,美不胜收,空气中不断传来的脂粉香让他心猿意马,一时之间有些呆了。 “怎么了?”唐裳见对方没动静,转头看来。 “呃……” 苏和立刻把猪哥儿相一收,正襟危坐说道:“没什么,这现场的描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唐裳做了个鄙夷的表情,接着说道: “你看这里:‘冰窖两间屋大小,残冰三垛;言氏内着套裙,外边一袭裘衣,侧身倚于一垛冰砖上,陈尸处离门口一丈有余……’。 她侧着脸看着苏和说道:“这里有太多不合常理的地方了!” 苏和装作不知,问道:“哪里不对?” 唐裳挪了挪身体,有点小兴奋地跟他解释道: “言氏身着冬装,这是其一。” 苏和饶有兴致地看她,鼓励道:“这都入冬了,穿着冬装很奇怪吗?” “你怎么那么傻呢!”唐裳雀跃着说道: “言家刚刚对冰窖进行了清理,以备冬季新冰入库,所以当时里边的存冰并不多。而言氏穿得很厚,断然不可能轻易被冻死,更不用说浑身都结了冰霜。” “还有呢?” 苏和点了点头,其实他听尸体的描述就知道不对,一般缓慢冻死都有反常脱衣的迹象。 “还有就是尸体的位置!一般人被困在这种地方,逃生也好,呼救也好,本能地反应应该是靠近出口,可这言氏却离门口一丈开外!” “所以说?” “所以说这人很可能是来不及有反应,瞬间就被冻住了!事发突然,连表情都凝固了!”唐裳点着卷宗,下了判断: “这绝对不是普通意外,有非人的力量参与其中!” 苏和伸手鼓起了掌,开口说道: “还是师妹心细!看来我们得到言家亲自问一问情况了!比如这位言氏日常言行,发现尸体的仆从身份等等。” “你自己也看出来了是吧?”唐裳肩膀一下子塌了下来:“你这番称赞太过做作了!装模作样哄小孩子呢!” 苏和看她嘟着小嘴儿,说着耍小性儿一般的言语,心都化了。 签押房里光线甚暗,苏和从唐裳精致的小脸上挪开目光,才发现天色已晚,于是站起身来说道: “事要做,饭也要吃,兰县令一番好意,咱俩也别客气了,吃饱喝足再说!” 唐裳也站起身来,阴阳怪气地说道: “我还是别去了,兰大人想要领你去什么喜凤楼见识见识呢,我去岂不是坏了你的好事!” 苏和摸了摸鼻子说道:“师妹这说的什么话,有你在近前,其他不过庸脂俗粉而已!” 他习惯于现代男女同事之间嬉笑打闹,却没料想过在这年代,这话可就有点轻浮暧昧了。 唐裳的脸一下子成了一块大红布,狠狠一脚跺在他的脚面上,迈着小碎步,低着头摇曳着走出了签押房。 苏和扭曲着脸大半天,这才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这世界,这年代,夜生活其实很单调。两位御史大人正在接风宴上大快朵颐的时候,兰海元提到的喜凤楼却挂满了灯笼,生意红火。 楼里莺莺燕燕,灯光摇曳里推杯换盏。 热闹之外,喜凤楼的头牌妙清姑娘却在自己的房内满面愁苦。 她借口生病拒绝接客,老鸨一通臭骂刚刚甩门而去,那恶毒的声音仿佛还在回响: “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吗?想当什么贤妻良母?一个死孩子也能让你惺惺作态,恐怕是谁的野种都搞不清楚!” 妙清挤出两行清泪,猛地睁开眼睛,从床头枕头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神像,握在手里,缩在胸前,佝偻着身子,小声祈求道: “九幽之王,地狱轮回的主宰;十殿共主,赏善罚恶的琰摩。贱妾岑妙清,祈求神灵圆望,我愿谋害我儿的歹人生遭横祸;我愿谋害的歹人身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我愿……” 楼下欢声阵阵,妙清姑娘祈神完毕,面色一如初升的月色般清冷。 第十一章 梦中杀人 第二天一大早,苏和正要先去查查神像的来路,这批神像虽然出自詹家商会在嘉州的解库,但之前听货郎常义所言,这龙游县也有商会分号分销。 和唐裳在驿站大堂里碰头吃了早饭,还未出门,就有衙役匆忙来报,坊正一案的嫌犯竟然死在了牢里! 苏和顿时面色铁青,立刻就赶往了案发现场。 县衙大牢里,楼兵已到,面色严峻,正在向牢头儿问话,见苏和赶到,赶忙行礼。 “楼大人,到底怎么回事?”苏和摆了摆手: “之前也没说过人犯有隐疾,难道是有人行刺不成?” 楼兵见他一脸气愤,苦笑着回答道:“大人明鉴,此前这人除了有点失心疯的症状,并没有其他看上去能致命的病症。这县里的地牢,远不如州府监牢戒备森严,但人犯的情况不像是他杀。” 苏和心知这地方监牢,充其量算是个临时拘留所,但凡坐实了罪名需要坐监的犯人,都是要移交州府的正式监狱关押的。 他皱着眉头,由楼兵引着进了出事的牢房。 牢门是用碗口粗细的木头隔起来的,苏和用手掂了掂挂在上边的锁头,这才向房间里边看去。 简单搭起来的床榻,上边铺了一层干草,一床脏到黝黑发亮的破被子摊开,死去的犯人就直直躺在上边。 地面是凹凸不平的黄土,墙角一个马桶,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物事。 苏和忍着房间里混杂的怪味,走到床前查看死者状态。 “卑职已经查看过,死者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也没有挣扎的痕迹,倒像是睡梦中暴毙一样”楼兵在旁边出声道:“狱卒早上送饭,发现他没了动静,这才匆忙开门查看,这才发现犯人死在了床上。” 苏和点了点头,见死者半睁着眼,表情似笑非笑,诡异莫名,不由得心里一紧。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点在死者额头处,发动了“过去视”的神通。 神力只运转了一个瞬间,感觉像是被两片铜锣夹头一击,他惊恐交加,往后一个趔趄就脱离了状态。 他竟然感受到了类似窥探神灵的那种负面状态! 这人的死亡竟然和神灵有如此紧密的关联! 不敢再尝试,苏和掉头就出了牢房,竟是一口气走到了户外!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清晨的冷冽灌肺而入,体内躁动的神力才慢慢平息。 “这具尸体不要再继续检查了!这不是普通的案子。”他终于缓过神来,见唐裳面露担忧,勉强咧嘴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然后说道: “牢头儿呢?我有事要问。” 牢头老王一直在后边跟着呢,一个死囚疾病突发死在了牢里,原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件。几位大人心急火燎地赶到这里,倒让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不会这死囚还有什么特别的身份吧? 见他神情紧张,苏和笑了笑说道:“不用紧张,这人的死归结不到你们头上。牢里现在还关着什么人?” 老王听他这么说放下心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回答道: “这牢里一共还有五个人,其中四个都是惹是生非的泼皮惯犯,还剩一个就是昨天刚刚关押进来的鲁四了。” 苏和闻言才想起来,那憨厚老农虽然被唐裳验过不是炼神者,但毕竟事关人命,即使有堪院作保洗脱了故意杀人的嫌疑,赔偿之类的还是免不了的,一时半会也不便直接放了。 于是他又问道:“从昨晚到现在,死了的那个人犯是否有什么异常?” 老王说道:“死者马嘉,一天到晚的自己在那叨叨,昨晚也是这样,所以截止到昨晚睡前,他还好端端待在牢里,和刚进来时没有太大区别” 苏和已经知道马嘉有失心疯的症状,还是问到:“能听清楚他念叨的什么嘛?” 老王心想你管一个疯子说啥?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 “大部分碎碎念一般清不清楚,但有时候他情绪激动声音大点,隐约会有什么‘没事’、‘骗人’之类的字眼。” 他提醒苏和道:“大人,这马嘉原本也是个好吃懒做的泼皮,失手杀了人,这才被吓得失了神志一般,他嘴里念叨的应该大都是无意义的东西。” 苏和听他如是说却不置可否,只是让他把牢里剩下的几个囚犯挨个提出来让唐裳查验。 这些人都没什么问题。 苏和知道马嘉尸身余威都能让自己濒临失控,背后出手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小人物。他甚至还有更加令人惊恐的猜测,于是向唐裳问道: “师妹,堪院的记载中,是否有神灵梦中取人性命的先例?” “绝对不可能!” 唐裳回答地斩钉截铁:“神灵行使所有力量都需要载体,要不是炼神者,要不就是更为直接的‘神降’。” 听苏和这么问,又亲眼目睹了他刚刚明显濒临失控的模样,哪还能猜不到苏和遭遇了什么!唐裳担忧地看着苏和道: “如果马嘉不是死于神力的反噬,那必然是高阶的炼神者所为,至少也是三转以上!据我所知,很多神路,都有借助梦境杀人的神通!” 苏和眉头紧锁,心下思量:三转吗?那倒是还好。如果龙游县也出现了足以杀死周觉的那等存在,自己和唐裳怕不是一刻都不敢停留了,唯有抓紧赶去嘉州抱大腿。 牢里能得到的信息也就这些了,就算炼神者堂而皇之的出手,以狱卒的凡人身份也难以发现,更不用说还有可能涉及梦境杀人这等神通。 只是这马嘉有什么秘密没有交代?值得杀人灭口? 苏和心下一转,原本还想先去詹家商会在此地的分号,现在却改了主意。 “去言家!” 马嘉的死让他有了危机感,这几件案子明显有关联,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伙人所为。不知道言家还有没有隐藏的线索,让对方再次提前下手可就不妙了。 苏和等人来到言家,发现院里院外除了气氛凝重一点,毫无异常。 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家里大妇新丧,现在不过十几日时间,整个家里竟然丝毫没有办过白事的迹象! 看门的家仆听说是来询查凶案,虽然立刻就把人请进了家门,但表情里那股轻蔑鄙夷却怎么都没有藏住。 楼兵附到耳边一番解释,苏和这才恍然大悟。 第十二章 江湖老道又是你! 坊间传言,言家大妇失节遭了报应。 遭了报应先放下不谈,看整个言家对她的死如此态度,失节怕是八九不离十。 言家的家主言德丰,四十来岁,看上去颇为稳重。面对衙门的再次来询,虽然面露不愉,但仍然按照礼数把众人请到花厅相谈。 仆从们上了茶就退出去关上了门。言德丰这才拱手问道: “楼大人!之前不是已经查清楚了?既然确定是意外,为何还要前来问询?” 他话语虽然平缓,但其中压抑的怒气还是很明显。 楼兵说道: “言掌柜,是京里来的两位大人,看了此案卷宗,还有些不确定的地方,因此才来叨扰!”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介绍: “这两位分别是苏大人和唐大人,两位大人巡视天下,专平不法事,职权远在本官之上,因此还请言掌柜仔细回答!” 苏和摸了摸鼻子:人家头顶绿油油的,自己还上赶着来揭伤疤,确实有点不近人情。 听楼兵这么说,言德丰神色更加凝重,带着疑问说道: “难道一个民妇之死,还能惊动什么大人物不成?两位大人要问什么?” 苏和拱手说道: “死者已矣,但是有些事情不得不问……” 他咂么着牙花儿,吸着气儿还是决定开门见山: “坊间传言多有不堪,尊夫人难道真得出……” 他话还没说完,言德丰终于爆发了。他一拍椅子的把手,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脸上青筋凸起,狠狠地说道: “那贱妇如何作为,与意外死亡有何关联?她不小心把自己锁在冰窖里,四下无人,这是之前调查就已经认定的!难道还怀疑本人刻意谋害不成?” 他说到这把头转向楼兵,满含怒气: “楼大人!我不管这两位大人什么来头!我言某人虽然不是什么有权有势之人,但执掌龙游县分号,如此折辱,詹家绝对不会不管不问的!” 这言德丰竟然就是詹家商会在本地分号的掌柜? 苏和本来还抱着歉意,这下竟然碰上了神像散播的源头之一,那就不妨搂草打兔子了! 他端坐不动,仿佛看不见言家家主的勃然怒气,端起茶来细细抿了一口。 楼兵却面色一沉: “言掌柜!案情相关,还请你不要胡思乱想!苏大人既然问起,必然有他的缘由,詹家商会势力再大,还能凌驾于……凌驾于法度之外吗?” 言德丰表情一滞。詹家是嘉州城里的大势力,以往商会相关的事务,地方上的官员大都会给足面子,之前楼兵他们来调查的时候,同样也是客客气气。为何今天却变了个样子?难道这两个连官服都没穿的年轻人,真的是什么大人物? 他虽然怒气未消,但表情里已经掺杂了谨慎,就听那刚刚开口的年轻人继续说道: “原来你就是詹家商会龙游分号的掌柜,我正要去找你,这下倒是方便了!” 苏和从袖子里掏出了之前在宋新武家寻获的阎隍神像。 言德丰的瞳孔猛然一缩,被他看在了眼里。 “这是我分号售卖的神像,难道这和眼下这桩意外有什么关联?还是说贩卖神像违法?” 言德丰接着说话的功夫,迅速平定了情绪,言语中毫无波澜。 苏和把神像摆在了桌上,气定神闲地说道: “贩卖一些普通神像自然无妨,但阎隍法相另说!此外,言掌柜,我还没说这神像怪异之处呢,你怎么就猜测起了祂和凶案的关联?” 言德丰反应迅速:“大人以问案的名义前来,却拿出这尊法相,难道也和坊间那样迷信鬼神之说?” 苏和鼓了鼓掌说道: “言掌柜好一张利嘴,我倒是想问问,坊间言家大妇是因为失节遭了报应的说法,到底是从哪里传出去的?” “三人成虎罢了,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愚蠢无知之人!”言德丰缓缓坐了下来,面无表情。 苏和往前倾了倾身体,凑近对方,盯着他说道: “我曾问过在你家商号进货的货郎,他却说商号为了推销这批神像,可以宣扬‘阎隍显灵’的传闻,不知言掌柜对此有何说法?” “商号为了推销,使用一些手段不至于犯了大罪吧?”对方语气开始出现偏软的迹象。 苏和大喝道: “好叫言掌柜知道!我所属的堪院,正是负有检索鬼神之责!这尊神像所到之处,已有四桩‘意外发生’,涉及十几条人命!如果真的查出始作俑者,莫说是你所依靠的詹家商会,就是当今陛下出言相护也无济于事!” 言德丰被其气势所慑,一时之间不自禁的挺直了身体,眼神里的略过惊惧神色。 苏和放软了语气,继续问道: “这神像对外宣传是黄花梨木所制,其实只不过普通的槐木!实话说,就凭做工,这神像卖三百文一点都不贵!据我说知,这神像流传到龙游县的数量也不多,为何还要费尽心思的大造声势?还是说……” 他突然又提高了声音:“还是说,你对‘阎隍显灵’深信不疑,因为家里发生这桩意外,多少就有这个神像的因素在里边?” 言德丰像是一下被捉住了要害,颓然瘫软在了椅子上,出口争辩道: “这非我本意!宣扬阎隍灵验,是商会送来神像时附加的嘱托,本来我也不以为然,但是接二连三的出事,却不由得我不信,虽然恶有恶报,但思来想去却是越来越害怕!” 他一说起来就止不住了,表情有些扭曲,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 “那贱妇死不承认,我逼迫她在神像前发誓,本意也是想要唬她说出奸夫是谁,奈何她宁愿发出毒誓也不松口,果然遭了报应!还有那个坊正于典,欺行霸市,以为神像真的是黄花梨木所制,强行从店里拿走了一尊,果然也身遭横祸!” 苏和听得愣了神,那个叫于典的坊正,果然也和神像有关联!他仔细揣摩了一下言掌柜的话,突然发现了一个重点,急急问道: “言掌柜,你说的发誓,可是带着一对启词?这启词也是商会里传下来的吗?” 言德丰面色茫然,反问道: “启词?就是唤醒琰摩的称谓?这个倒不是商会传下来的,而是一个江湖老道,来到分号听到店里伙计推销,甚为不屑,这才教大家怎么样祈神才会灵验!” 苏和脸色从拨云见日地振奋,瞬间变得僵硬: 又是那该死的江湖老道! 第十三章 原来如此 两天的时间,龙游县这些“意外”都被证明沾染了炼神因素。 核心的线索有阎隍的神像、那个四处出现的江湖道士。 除非抓到后者,要不然想要进一步调查,就只能尽快去嘉州詹家商会的大本营调查神像的底细。 现在待在龙游县唯一的期待,就只剩下支派下去的画师,能不能画出点有用的东西。 有了肖像图形,贴满大街小巷,至少可以让这个不知名的炼神者收敛一点。要不然再继续死人,不止流言四起,恐怕民间对于“阎隍灵验”的说法会深信不疑,无形之间这尊充满邪气儿的神灵也会收获大批信众香火。 难道这件事情里出手的炼神者,其梦启里指示的目的就在于此? 如果是这样,那从神像流出开始,到各种显灵事迹的渲染、诱导人祈神,再到通过童谣潜移默化引导人的情绪,都是为了达成这一目的计划的一部分? 那几首童谣中还有未解之处,特别是第二首,怎么看怎么都违和! 唐裳见苏和愁眉苦脸,以为他急着去嘉州,又一直在担心还会有命案发生,因此举棋不定。于是开口说道: “这几宗案子里,受害者无疑都是违背了律法或者有违良序之人,就算是这炼神者继续出手,如果针对的是这些人,至少不会有无辜者丧了性命!” 苏和笑道:“难道说这城隍一系的炼神者,还充当起了卫道士,以替天行道为己任了?人有罪过,自有律法规则制裁,哪用得着怪力乱神?” 唐裳说道:“这些人可能罪不至死,但在民间风评里,怕不都是死后下地狱的主儿!” 苏和刚想调笑一句:网上判案,死刑起步! 去突然一个激灵,隐约抓到了某些头绪。 “你刚说什么?” 他急急问道。 唐裳一脸奇怪,不知他有了什么发现,只好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这些人,在民间风评里,都是下地狱的下场!” 苏和拳头往手里一砸:“原来如此!” 想通了这个关节,第二首童谣里的内容顿时明了。 “到底什么情况?”唐裳见苏和一脸想通了什么的样子,却还故意卖着关子不说,顿时好奇难耐地上前晃了晃他的袖子。 苏和哪见得小美女撒娇,骨头都酥了,立刻就从案上拿起一张纸,把迄今为止案子里的情况一一罗列,卖弄着给唐裳说了个明白。 唐裳听明白了,回过头来再看看似热闹的第二首童谣。 其中蕴含的血腥残忍,哪怕当下青天白日,其鬼气森森还是激起人一身的鸡皮疙瘩。 两人陷入了沉默,此时兰海元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这两日,在苏和示意下,接连发生的几宗案子,都以意外作了处理。 原本这种涉及人命的案子都要慎之又慎,但既然有堪院作保,这样干脆利落的处理掉,不至出现积案,算是给自己省了大笔的烦恼! 兰县令心情甚好,便生了答谢的念头。 “苏大人……” 他见屋内两人肩并肩坐在一张案前,不由得会心暧昧一笑,眼神一转,心里想到了一个比设宴更好的方法。 “这两日两位大人为了我县的案子不停奔走,本县添为地主实在惭愧!驿馆人来车往,不甚清净,想必住地也不舒心。本县地处地龙之上,倒有一处温泉园林,眼下已经收拾妥当,两位大人若不嫌弃,不妨移地下榻,让下官尽一尽地主之谊!” 兰县令见两人如此亲密,已经断定两人是情侣无疑,陷入热恋的青年男女最喜欢什么?自然是无人打扰的私密空间! 于是他着重介绍到: “这园子前两天还在修缮,现在除了墙角一座假山还没安好之外,已经足以入住。园子里引地龙之水建了活水池子,这严寒冬日,正是保暖驱乏的好地方。最主要是清净,没人打扰!” 看来这兰县令真是揣摩心理的高手,别出心裁,竟然还有后招: “只是下榻的阁楼里物件不是特别齐备。特别是缺少女子日常所用,实在惭愧。本县虽然不比大县,但街头也别有一番风味,苏大人大可现在就带唐裳大人自行采买一番……” 他刻意创造让两人独处的时机,还能趁着这段时间去园子里安排妥当,实在是棋高一着! 温泉? 苏和眼珠一阵转动,偷偷瞄了眼旁边的唐裳。 发现她竟然颇为意动! 心下了然:这段时间风餐露宿,确实没有好好休整过,花季女孩,恰恰又是爱美爱洁的时候。 江湖老道的肖像还没拿到,左右都要等,不妨接受了兰海元一方好意,去见识一下这龙游县的亭台水榭。 他假装客套一番便不再推辞。 看了看天色,画师还没从回来,而且今天刚刚探访过的单家商会分号,也有江湖老道的身影出没,少不了也得去补上一张以作对比,看来今天是完不了工了。 刚刚被童谣里的鬼气森森沾染,现在鸡皮疙瘩还没完全下去呢。趁着太阳还在天上,出去晒晒也不错。 苏和决定决定不辜负兰县令“自我理解”的一番美意,带着欲拒还迎的唐裳出了门。 出了县衙,抬头看了看太阳,约摸着也就申时,也就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 女子日常所需,无非也就是些梳妆打扮的东西,用不着专门去坊市,街道两旁的商铺里就有琳琅满目的商品。 两人沿着横贯县城的街道压起了马路。 龙游县的县城,比临江还要小一些,但街道却别具风格。街道宽敞大气,路面都是踩了几十年的大石板,两边的商铺秩序井然,并不显得杂乱。 领着一个美女逛街,是何其拉风的事情,苏和虚荣心爆棚! 只可惜室外温度低了些,街上行人委实不多,没收到太多羡慕地目光,未免有些遗憾。 唐裳现在才反应过来,刚才兰县令那话里明显有误解。 但人都出来了,羞刀难入鞘,她低着头,手里攥着搭下来的头发,半天都不发一言。街道走了大半,经过了好多专卖女子物事的商铺,一家都没进去过。 苏和见她有点放不开,只是不远不近地赘在后边,就想找点什么话题缓解一下气氛。 此时恰好一栋华丽建筑出现在街道不远处。 那是一座五层的阁楼,在街道两旁低矮地建筑衬托下,显得极为华丽。阁楼通体都涂刷得富丽堂皇,每层楼的连廊处花旗招展、五颜六色,甚是壮观。 “师妹,看那里!没想到龙游县还有这等华丽建筑,也不知……” 他没话找话,唐裳终于抬起头来往前看去,此时两人已经走得近了,那华丽的阁楼露出了招牌,明明白白写着“喜凤楼”三个大字…… 苏和像被锯了嗓子,吃了唐裳一记白眼儿,后边的话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第十四章 当面意外 当着美女的面,兴高采烈地介绍风月场所,苏和当街社死。 唐裳先是白了一眼,然后实在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见对方厚着脸皮,还想嬉皮笑脸补救点啥,把手一挪,笑成月牙的眉毛又竖了起来,板着个脸,但明显忍得辛苦。 苏和一脸讪讪地不敢再乱说,低眉臊眼地前头开路,唐裳小跳了一步跟上,离得比之前近了一些,原本尴尬的气氛反倒好了不少。 路过喜凤楼的门口,虽然还不到夜生活开始的时候,楼上莺莺燕燕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是清晰入耳,苏和哪里还敢抬头? 他急急路过,像是被狗撵的兔子,恨不得捂住半边脸。 走出去几十米,苏和脸上的火烧云褪去,这才放慢脚步。 过了喜凤楼,这街道爬起了小坡,路边几家古玩字画的商铺,门可罗雀,透过门口还能看到里边百无聊赖的掌柜伙计。 坡上传来了号子声,苏和抬起头朝前边看去,却见十几个汉子,推拉着一大块石头刚刚从对面爬上坡顶。 仔细看去,原来是座怪石嶙峋的假山,五六米高,底座下边一排圆形巨木,行进间不断有人从后边把空出来的圆木挪到前边,靠着滚动拖动着这座庞然大物。 上坡变下坡,立刻有几个大汉拉腰间缠上绳子缀到后边,用尽力气拉住,减缓下滑的速度。 这街道的地面,由大块的青石铺就,表面光滑,却又有着幅度不大的凹凸,假山下边充当滚轮的圆木,被压得吱吱作响,木屑纷飞。刹车用的绳子被拉得笔直,一群大汉喊着号子,一步步往下边挪来。 苏和早就听说过这种运送重物的方式,现场看到还是头一次。因此和唐裳闪身在路边,看得津津有味。 队伍路过眼前,苏和看得惊奇,这假山是实打实的整块石头,造型奇特,中下部分怪石参差,看上去倒像是鱼鳞一般;最上边却又顶着一颗圆滚滚的石球,直径怕不是有两抱粗细。 这仿佛着名鲁菜糖醋鲤鱼一般的假山,浑然一体,如果真是自然形成的,还真是鬼斧神工的产物。 慢慢前进的运送队伍,按部就班地下坡,不想这时却出了状况: 不知道是不是路上某块石板的凹凸起伏太大,原本慢慢向前的假山一顿,就像是运行中的自行车,前轮里被插进了一根棍子。巨大的惯性,让几米高的假山立不住了,缓缓往前边倾倒。 在众人惊呼声里,这条“含着珠子的鲤鱼”轰然砸在了青石路面上,最上边的石球离了体,轰轰隆隆就往坡下滚了下去。 那石球速度越滚越快,与地面摩擦颠簸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压到了路面上一块明显的凸起,竟然跳了起来偏离了街道中央,砸进了喜凤楼迎客的门楼里! 坏了! 苏和暗道不好:刚才路过那出门楼,虽然没有正眼儿去看,但余光明显瞟见过人影,这下恐怕难免会有伤亡! 他正要起身往现场跑去,却突然感应到了一股微妙的阴冷气息,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这气息和当初在临江县面临刺杀时的有点相像,仔细感受却又渺无踪迹。 难道现场有炼神者作祟? 苏和瞪大了双眼,仔细瞧着乱哄哄的现场:运送的工人们知道闯了大祸,都上赶着往失球落处跑去帮忙;旁边的店铺里的伙计都闻声出来看热闹;街上本就没有几个行人,只有两个书生站在一处书画店铺门口,看的目瞪口呆。 顾不上追查这些人的身份,他转头让唐裳去县衙,着楼兵带着衙役捕快前来封锁现场,自己则立刻朝出事的地方跑去。 喜凤楼楼里一片狼藉,那石球砸在楼前,去势未消,一路滚进了大厅,嵌进了上楼的楼梯处。大厅里桌椅板凳碎了一地,好在这个时间还没人来寻花问柳,姑娘们也都在房里梳理妆容,因此倒没有人员伤亡。 楼下巨大的声响显然惊动了楼上的人,连廊处花花绿绿跑出来一片,把着栏杆往下一看,顿时惊叫连天。 头牌岑妙清姑娘也出来看热闹,见状不由得捂住了小嘴儿,眼神里却是一片难以置信地激动! 苏和朝厅内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回过头来看向石球蹦起来砸到的地方。 血湖满地,怎一个惨字了得…… 被砸个正着的人,从花色艳丽的裙装上看应该是个女人,而且应该是个老女人。 旁边一个干瘦男子,满眼都是劫后余生的惊恐,抱着头站在原地呆立不动。 “这是谁?”苏和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把他吓得原地跳了起来。 这人应该是喜凤楼的龟公一类,他与苏和对视一眼,慢慢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这是楼里的刘妈妈……” 原来是老鸨!苏和皱了皱眉头。 联想到刚刚那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苏和不由得怀疑这又是一起和之前一样的涉神事件! 刚刚签押房里做出了某些猜测,如果这里也能对上,那诡异童谣的秘密就算解开了! 楼兵很快来到现场,带来了大批衙役,苏和吩咐他立刻封锁周边,事发时在场的人,在确认身份前一个都不能离开。 苏和返回大厅,仔细查看里边布局,这才发现原来这喜凤楼是四面房屋围绕起来的,这大厅原本是处天井,只不过上边加了一层屋顶,变成了室内。 这死去的老鸨只是喜凤楼的管理者,事发突然,真正的老板马员外刚刚闻讯赶来。 马员外满头大汗,看到楼里损失不大,这才去了脸上肉疼神色。听见死了老鸨,竟然还松了一口气。 只是苏和一句话就让他重新冷汗淋漓: “马员外!你老实回答,这楼里是不是有哪位姑娘近期生产过?生下的孩子哪去了?” 楼上的莺莺燕燕,因为楼梯被砸坏暂时下不来,都站在围栏处看下边公人处理现场。 苏和这句话厉声高昂,竟然人人都听得清楚。 岑妙清也站在人群里,听到这话瑟瑟发抖,面露惊恐。 第十五章 阎隍显灵 这马员外全名马友记,富甲一方,喜凤楼只不过是其产业的一部分。 听苏和张口就问了和眼下意外毫不相关的问题,不由自主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回答道: “这喜凤楼有刘嬷嬷打理,马某只是个甩手掌柜,具体情形还真不清楚!” 他朝旁边吓得畏畏缩缩的龟公问道:“胡喜儿,最近楼里可曾发生过大人说的事儿?” 那龟公闻言先是一愣,偷偷瞄了一眼苏和,又看向问他的马员外,脸上犹豫迟疑,仿佛不知道怎么说好。 “磨叽什么!既然大人发问,你照实回答就是了!”马员外提高了声音,呵斥道: “难道是那刘嬷嬷瞒着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有大人在此,你正好说个明白!马某也不会允许手底下的人作奸犯科!” 苏和冷眼瞧着两人对话,并不催促。龟公迟疑了半晌,终于吞吞吐吐地说道: “这个……确实没有姑娘生产,但前些日子,有个姑娘小产,刘嬷嬷指使小人偷偷找地方埋了……” 苏和目光一瞪,龟公顿时吓得跪在了地上,大声告饶道: “小人不敢说谎啊!既然是小产,自然是个死胎,刘嬷嬷不让张扬,小人也是受了她威吓指使,不得不做!” 马员外提着袍子,上前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大声骂道: “好你个狗贼!就算小产死胎,也是一条人命!你们不到官府报备,竟然还瞒着马某,真是不知死活!” 他踢得那龟公抱头佝偻在地上,转身向苏和作揖告了个罪,大气凛然地说道: “大人!马某御下不严,这两个杀才,瞒着在下做下这等事,纵然不曾伤害人命,但终归有伤天德,任凭大人处置!” 那龟公听老板这么说,惊恐地抬起头来,却被马员外一个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蠢材!只是埋了一个死胎,官府即使怪罪,大不了也就打顿板子,慌什么慌! 马友记不知道自己眼神里的意思能不能传达到,也不敢明示,见龟公又缩了回去,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苏和正要开口,却听头上一个充满怒气地声音传来: “马友记!信口雌黄也不怕和刘妈妈一样遭了天谴!我儿降世是死是活,你这当事人难道不清楚?” 苏和惊讶地抬头往上看去,发现出声的是站在二楼人群里的一位姑娘。 这姑娘面若桃花,肤如粉脂,人不是绝美,但身形窈窕纤细,一股忧郁气质我见犹怜,在一众莺莺燕燕中鹤立鸡群。 苏和心里慨叹:风月场中竟然也有如此人物! 愤而出声的自然是喜凤楼的头牌,岑妙清姑娘。 她被苏和的问题勘破了私密,原本惊惧不止,听马员外恬不知耻地大放厥词,却又怒上心头。 她居高临下,眼里一丝悲痛闪过,冷面斥道: “我千方百计遮掩,最后还是被刘妈妈发现有了身孕!为何小产,马员外难道不知道吗!” 马友记大义凛然的表情迅速掩去,他气急败坏地朝楼上喊道: “妙清,你胡言乱语什么!喜凤楼捧你为头牌,可曾有半分亏欠?只因为一个早产的死胎,你就含恨在心,恶意攀扯?” 马员外说完这个,急急地又向苏和解释道: “大人!这贱婢信口开河!我楼里姑娘,但凡有了身孕,都是好生遣散。这贱婢攀恋奢彩,珠胎暗结却闭口不言,丝带束腰,强行掩饰之下伤了身体,这才早产!她把这归结到我等头上,明显是失了理智!还望大人明鉴!” “哈哈哈……” 楼上的岑妙清听他言语,笑得弯下腰去,再抬起头来却已满眼含泪,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好生遣散?也只有恩客稀少的姐妹,被你们盘剥之后净身赶出自生自灭!我对楼里还有点用处,自然连这等下场都捞不着! 你们拳脚相加,又强迫我吃下那下三滥的药物,使我怀胎八月就早产!那孩儿虽然体型弱小,但明明周身俱全,哭声响亮!你指使刘妈妈把胎儿放在水中活活溺死,又让胡喜儿找了处乱坟岗丢弃,当我不知道吗!” 马员外听她义正辞严,身体猛地一个哆嗦,不和妙清争辩,却向苏和说道: “大人,这贱婢明显失心疯了一样,不足为信啊!她不知怀了谁的野种,指不定背后还有人指使!今天这桩意外,说不定都是有人谋害,和她也脱不了干系!” 苏和打从听见“溺死胎儿”开始,就已经明白了所有关节。他和唐裳默默对视一眼,之前的猜测已经验证无疑! 却又听到岑妙清继续说道: “马友记,我就是你的窝边草,这孩子是谁的你真的不知道吗?” 她睁大布满雾气的眼睛,悲痛却又带着遗憾: “不过你说的有一点没错!我天天盼望着你们身遭横死!阎隍显灵,刘恶妇被砸成了肉饼!只恨为何放过了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生!” 马员外闻言惊惧不已,好像岑妙清的话触动了他某种禁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苏和叹了口气,指示衙役搭梯上楼,去岑妙清的绣房中搜索。 不一会儿,衙役就找出来了一个黄灿灿的神像…… 他看了一眼惊恐交加摊在地上的马员外,明白这人怕不也是阎隍的信徒,为非作歹之人,心中有鬼,自然信神。 既然已经验证了自己的猜测,除去炼神因素,剩下的就是普通的刑事案件。苏和把剩下工作交给楼兵,招呼唐裳转身就走。 他低着头,默默地只顾着走,走着走着却发现又回到了签押房。 唐裳跟了进来,见他表情凝重,开口说道: “你的猜测看来准确无误,只是这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是按照仪式杀人吗?” 苏和听到“仪式”两字,心里咯噔一下,却又抓不住重点,只好摇了摇头说道: “没有头绪,今天事发现场的那些人,只能劳你一一验证了!只不过星盘每日不过六次,我们怕是又要在这里盘桓一段时间了!” 唐裳默默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不知当下嘉州情况如何,大哥也没有送个信过来,着实让人担心!” 第十六章 地狱酷刑 出门前给唐裳解释推测写下的东西,还铺在案上。苏和提起笔,又在最后添上了一条: 喜凤楼老鸨,将婴儿溺死抛弃,身受石压之刑! 太阳西斜,签押房里已经有些昏暗。借着平平照进来的暗淡光线,这一条上边还罗列着几条内容: 上小峰村三泼皮,偷鸡摸狗、欺压乡里,身受石磨之刑; 言家大妇,与人通奸、为妇失节,身受冰山酷刑; 三岔村宋新武,诛杀牲畜引以为乐,身受牛坑酷刑; 坊正于典,欺行霸市、强占他人财产,身受油锅酷刑; …… 苏和放下笔,看着已经出现的种种因果,心头寒意森森。 这接连出现的意外中,受害者所作所为,以及凄惨下场,竟然和民间历来相传的地狱酷刑一一对应! 坊间相传,地狱十八层,层层血肉淋漓,每一层都对应着一种罪过。 上小峰村孩童口中的拍手歌,一共六句,前五句正是各种警告: 油嘴滑舌谎话披。劝人莫要挑拨离间油嘴滑舌,对应拔舌地狱; 莫为她人披红盖儿。警告莫要劝人再嫁,或者牵线搭桥,对应剪刀地狱; 邻里争斗不相干。挑唆父子、兄弟、夫妻不合,会入铁树地狱; 抗拒从严不济事;作奸犯科拒不认罪,会入孽镜地狱; 说长道短流言杵;说长道短,散播谣言,将受蒸笼地狱酷刑; 最后一句中的“迷途知返还有救”,怕不就是为了引人相信因果报应。另一首童谣里煽动人们沟通神灵,正好用来营造气氛。 这段时间,刚好有一大批的阎隍神像流出,加上各种显灵事件的渲染,那些做了坏事,心里有鬼的人,如果想要信奉鬼神,岂不是恰逢其会? 要说这只是巧合,恐怕傻子也不信! 这段关节理清,那首之前一直让人觉得奇怪的童谣,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拉大锯、唱大戏、磨五谷、洗笼屉,对镜剪妆开大席;肉成条、炸成肴、铁板炙、炭火烧,酒池肉林乐逍遥!” 刀锯加身、拔舌惨叫、石磨磨浆、蒸笼酷热…… 之后分别是孽镜、剪刀、碟刑、油锅、铜柱、火山、血池、铁树挂满肉身…… 看似是一场大型宴席的场面,明明描述的是各种地狱酷刑的施刑场面! 现在回过头来再看,其血腥残忍、凶狠诡异,怎能不让人头皮发麻! 这与其说是童谣,称之为鬼谣怕是更合适! 苏和双手使劲搓了搓脸,强迫自己不去想象那些血淋淋的场景。鬼谣的秘密解开了,不管是神灵授意,还是炼神者为了吸引信众自行改编,其最终的目的却还是没有显现。 难道仅仅是通过这充满仪式感的杀人方式,强行拉拢人的信仰,积累阎隍的香火?阎隍在许多地方已经被禁止供奉,偷偷摸摸的祭祀也形不成什么规模,官府一纸更加强硬的禁令就能化解。 如果不是这样,那这是某个炼神者的梦启? 他还要杀多少人?还要持续多久?这都是个谜! 那个处处现身的江湖老道,会是他吗? 苏和想得头疼,回过神来才发现天色已晚,唐裳静静得坐在旁边,好看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 见苏和看来,她立马移开了视线。 苏和强行打起精神笑道: “天这么晚了,倒忘了兰县令之前提到的园子!星盘验神,横竖也需要好几天的时间,咱俩就别客气了,现在就去见识一下!” 唐裳不置可否,心思一转,却担忧地问道: “之前兰大人说那处园子,只剩一处假山没有安好,不会就是刚刚那座吧……” 苏和笑容僵在脸上,吸着凉气儿说道:“不会这么巧吧?兰县令也没来知会一声。” 他自我安慰般继续说道:“再说就算是那处假山,也没什么大碍!喜凤楼那老鸨,既然被定做了目标,就算没有假山,那炼神者为了扯上石压地狱的关联,恐怕也会有其他手段。” 唐裳点了点头。 这边兰海元已经焦头烂额。他卖个好处是临时起意,趁着苏和两人去逛街的时间,急急赶往县城西边的园林里安排。 挑出一栋附带温泉的下榻阁楼,先让仆妇们洒扫干净,换好被褥铺盖;安排厨子晚些时候做点本地特色美食送到楼里;又嘱咐园里的人不要随便打扰贵客。刚刚松了一口气,就有衙里公人前来告知了喜凤楼的意外事件。 这假山还真就是园林所用! 这处园子,每年都有达官贵人来访,趁着入冬之前修缮一番,本就是县里公务。 这下出了意外,其后果显然和自己这个父母官脱不了干系。 于是兰大人急匆匆赶往现场了解情况,见只死了一个老鸨,放下心来。 只是苏和为了事后一一查验,吩咐要把当时在现场的所有人留下来。 原本喜凤楼里的姑娘龟公们、旁边商铺的伙计等人自然不是问题,就地安置不许离开也就是了。 运送假山的民夫也自有衙役领去县衙暂时安置。 坏就坏在当时还有两个路人在场,这两人见无端被限制了自由,大闹一番,扬言要写篇文章传遍士林,给兰大人一个好看! 这两个学子都身负功名,打不能打,骂不能骂,兰大人气得瞪眼翘胡子。 马员外和龟公胡喜儿,因为涉嫌溺死抛弃婴儿,被楼兵关进了县衙的大牢。老鸨刘嬷嬷成了一堆碎肉,喜凤楼里群凤无首,反倒是指认罪犯的岑妙清姑娘,很会察言观色。 见两个书生得理不饶人,兰大人无计可施,妙清姑娘心眼儿一转,安排了两个姐妹上前,温言软语相劝。 两个书生其实也是色厉内荏,美人当前,任取任求,这等风月艳福还不用花银子,顺着坡儿下驴,扭扭捏捏就混进了温柔乡里…… 等终于理清了这些事儿,已然明月初升。 估摸着堪院两位大人恐怕已经下榻,现在再去说假山的事情,反而会坏了人家二人世界。 再说,堪院本就是勘破鬼神的机构,两位大人见多识广,应该不会在乎这些。 兰海元这么想着,本来已经迈出了喜凤楼,眼珠一转,又掉头走了回去。 喜凤楼的姑娘色艺双绝,果然名不虚传! 第十七章 温泉之旅 龙游县隶属的嘉州,位于剑南道最北端,但却因为群山环绕,气候湿润,江河众多,竟也有水乡韵味。 以温泉为主题的园林,在冬天也处处透着江南园林的精巧。 小桥流水、湖泊小岛、假山错落、建筑小巧而精致,加上故意种植的常青树木,竟是一步一景。 苏和和唐裳来的时候,已经日落时分,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在仆从带领下,去往下榻阁楼,道旁竹石伴着烟霞,美不胜收。 这是一座围绕在竹林中的二层小楼,楼前有个毛竹围起来的小院,远远看到楼后有白雾蒸腾,想必是温泉氤氲。 仆从把二人送进楼里就立刻告辞,还贴心的带上了竹门。 二人好奇地进楼查看,发现阁楼第一层是会客起居之处。桌椅俱全,都是竹编而成,透着一股自然生机,令人心下清爽。 唐裳腾腾地顺着楼梯上了二楼,不一会就发出带着惊喜的声音。苏和也赶忙上楼,发现这二楼竟是一整个的大房间,竹木地板,上边已经铺好了两套铺盖,之间仅有一扇推拉门隔开。 房间对着楼梯的另一侧,也有一扇推拉门,走出去竟然是个小平台,平台左侧又有个小楼梯延伸到了楼下。 唐裳就是看这后院精致,才发出的惊喜声音。 苏和定睛看去,原来楼后也用一丈多高的毛竹围城了一个院子。院里雾气缭绕,竟然是一处不加修饰的天然温泉。 光滑的青石打底儿,一汪一丈见方的池水,水面上雾气缭绕,原来此前看到的雾气就是这里升起来的。 汩汩流水,叮当作响,寒意森森的冬日,还真是一处人间圣地! 苏和笑而不语,兰大人太够意思了!这里简直就是度假胜地啊! 多亏了这夯货还知道分寸,好歹没有只安排一间卧室,不然以唐裳的薄脸皮儿,怕不是惊喜变惊吓,最后只剩下惊怒! 没过多久,园里的厨师又送来了各种精致小菜,酒足饭饱之后,苏和抢着上楼,奔着温泉就去了。 温暖的池水消除了近两天的疲惫,苏和慵懒的靠在池边,闭着眼思量接下来的事情: 唐刃带着向炳山直往嘉州去了,到现在还没传来消息,估计是因为不知道苏和要在龙游县耽搁多久,如果很快就去嘉州会和的话,就没了送信的必要。眼下事情未了,至少还得五六天时间,等不到人,相信很快唐刃很快就会传信过来; 自己在龙游县的调查结果,特别是阎隍一系布置周密的地狱酷刑仪式,也得尽快告诉对方知道,如果这些事和周觉遇害是同一伙人所为,多少也能为身在嘉州的唐刃提供一些线索; 此外,这几天楼兵按照自己指示,派人到各地搜罗童谣相关的线索,结果其他地方还真的也有孩童传唱!如此大规模的洗脑般传播,短时间内还真有可能为阎隍争取大批香火! 自己身上反正还背着一个中书省进奏主事的身份,不妨借着杂报的渠道,散播一些对冲的言论! 打舆论战吗? 苏和阴险地笑了笑,却听楼上房间里传来了刻意的咳嗽声,这才惊觉自己泡得时间有点久了,小丫头排队已经急不可耐! 他笑嘻嘻地裹了一方浴巾,就悄默默地地往楼上走去,打枪的不要!猛地拉开门,正瞄着门缝儿瞧的唐裳吓了一大跳。 继而她满脸通红背过身去,嘴里嘟囔着:“臭不要脸!” 苏和哈哈一笑,大大咧咧走进房间,把两套铺盖之间的推拉门关上,立刻竖起耳朵听对面动静。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听!”唐裳紧张的声音传来,苏和都能想象到她双手握拳,犟着小琼鼻的可爱模样。 苏和也不答话,随便擦了擦,往被窝里一躺,就当没听见。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见对面传来淅淅索索的更衣声,接着唐裳略带着颤音的警告就传了过来: “不要偷看!不然跟你拼命!” 苏和听她垫着小脚下楼去了,片刻之后后院里传来了水声。他咧了咧嘴,闭目养神起来。 也许是最近太过疲惫,又在温泉里彻底放松了一下。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推拉门上轻轻的敲击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也不知道现在已经是晚上几时,显然唐裳也已经泡完了温泉,回到了房间。 “你睡了吗?” 唐裳轻轻问道。 “没有?怎么了?” 苏和困得很,在被子里眯着眼慵懒地回答道。 “没什么,只是一想起大哥他们还在嘉州,我们在这里却和享受一般,总觉得不大合适……” 苏和微微一笑,这小丫头想必是眼下安逸,于心不安,于是开口说道: “我们在这也不是闲着,你接下来几天都要消耗神力,正要好好休养!唐师兄那里,就算咱们现在赶去,以那人杀了周觉的修为,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可我总是心里不安,这都两天了,大哥连句话都没捎来,也不知道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唐裳的语气有点丧,她闷闷不乐地说道: “这些年在外边奔走,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太远,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我们如果短时间内赶不到嘉州会合,师兄会有下一步指示传来的。”苏和心里有点好笑,这丫头不过十六七岁,长时间在兄长呵护之下,一朝远离,明显是缺乏安全感了。 他安慰道:“我明天也会写信把这里的情况传达出去。等此间事了,咱们立刻就出发去你大哥那里!” “哦” 唐裳闷闷地应了一声,大半天没有动静。 苏和这会儿却没了睡意,想起之前唐刃说过,兄妹两人也算半个剑南人,其父曾在眉州通义县当过县尉。 出于对兄妹两人身世的好奇,他开口问道: “师妹,之前师兄说过令尊在通义县任职的事情,还没来得及细说。长夜漫漫,不如和我说说小时候在这生活的事情?” 半天没有声响,就在苏和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唐裳干巴巴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不想说这个!以后也别问!” 语气里带着对这个话题发自骨子里的抗拒! 第十八章 莫欺我妹! 第二天一大早,县衙里刚刚点卯结束,兰县令就带着两个书生先行前来等待勘验。他显然是被骂急了,只想早一刻摆脱两个贵物。 温柔乡里缠绵一宿,其实两位书生很想说不必如此着急…… 奈何昨天姿态摆得太高,现在实在没脸皮赖着不走,于是只好把怨气发在了还未露面的苏和身上。 “兰大人!那人究竟什么身份?竟然还要我等早来候着?” 二人当中有一个很有唐刃的风采,大冬天的还摇着一把扇子。只不过长得离唐御史有点差距,又没有如沐春风的神通加成,因此有点不伦不类。 他摇头晃脑地说道:“实在是有辱斯文!我等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人,那人给不出个说法,可别怪我们在士林里宣扬!” 有辱斯文的苏和,和唐裳优哉游哉吃完早饭,这才晃悠着来到县衙,就见兰县令冷着脸,被两个书生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兰大人早……”苏和刚刚打了个招呼,那摇扇子的书生就跳了出来,一脸倨傲地问道: “就是你下令拘禁我等?不知阁下何等身份?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难道不懂?圣贤书白读了?” 他一连串诘问,不带喘口气儿的,肺活量看来不小。 苏和认出这是昨天现场的两个路人,没想到态度如此恶劣,心生恶感,也不答话,就抱着膀子冷眼瞧着对方。 那人眼珠子都抬到天上去了,等了半天发现没有动静,低头才看见对方如此怠慢,顿时火冒三丈: “真是岂有此理!阁下难道是酷吏一般的人物?怕不是没有受过什么教诲,你可知我文章……” 这人看来有点锦绣文章,刚想自我抬高一番,却被唐裳打断了: “少废话,老老实实待着,等我验完了抓紧滚蛋!” 她一直站在苏和后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被问到了敏感问题,心情很差,唬着一张俏脸。 “你又是哪个,为何说话如此粗鲁!”书生正眼儿瞧去,发现竟是位俊秀仕女,虽然语气恶劣了一点,但多了一丝刁蛮反而更加生动,于是立刻变了一张嘴脸: “在下吴渊,来自眉州,在家乡颇有才名,请问姑娘芳名……”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话又触及了唐裳的敏感词。 她明显有点不耐烦了,眉毛一跳一跳的,指着苏和说道: “管你什么狗屁才名!杂报广发天下,近期上边一篇《大一阁序》,就是这人所写,就连他我都懒得搭理!你能比得过他?” 丫头都爆了粗话了,苏和受了池鱼之殃,摸了摸鼻子心想:看来她的身世中还真有些故事。 苏和的那一篇骈文,早就流传于天下,这吴渊最喜附庸风雅,这等文风华丽的词句正是他的最爱,早就来来回回读过很多遍了,哪能不知道? 听说正是这人所写,顿时目瞪口呆。 唐裳耐着性子,在县衙大堂里就掏出星盘,不顾他人惊讶,匆匆验证,排除了两位书生的嫌疑,然后转身就进了堂后的签押房。 “真是苏公子当面?”吴渊一脸崇拜地想要搭话,苏和却理也不理,扭头就走。 “哎……” 吴渊还想跟上,衙役在兰海元眼神示意下,上前架了两人就走。 陆陆续续又有四个人被带来勘验,岑妙清、胡喜儿,还有喜凤楼正对面商铺的两个伙计也被证实不是炼神者。 唐裳接连消耗神力,却是连闹别扭的精神都没有了,无精打采。 苏和看在眼里甚是心疼,有心让她先回去歇着,她却倔强地带在签押房里不走。 “你不是要给大哥写信吗?”她趴在案子上,侧着脸瞧着苏和,像只慵懒的猫儿。 苏和点点头,抽出纸来就要下笔,此时却有一人在兰县令带领下走进了签押房。 “苏大人,这人说是有密信,执意亲手交到你手里。” 兰海元身后闪出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在场的两人,开口问道: “唐裳大人可在?在下要看鱼符确定身份!” 唐裳一下子来了精神,跳起来就去解腰间的鱼袋,她雀跃着拿出鱼符,在那人面前晃了一晃。 那汉子看过了鱼符,这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封加了火漆的信件,交到了她手上,然后拱手行礼,说道: “想必另一位正是苏和大人?如果大人有信件需要回送,在下可以在这等上一等!” 这人不是驿站的通传,连本地县令都干涉不了行径,显然是堪院特有的信息传递人员。 苏和点了点头,客气地请他去旁厅稍后。 转过头来,发现唐裳已经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密信,正看的入神。 “嘉州情形如何?唐师兄有什么指示?”. 苏和也着急知道有什么信息,询问之际,见唐裳一目十行,脸上先是多了一丝安心神色,看到后面却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地把信丢给了他: “自己看吧!” 苏和带着疑惑展开了信纸快速浏览。 这信的前半段说堪院已经派人前往相助,而且朝廷和刘藩也深表关注,都派出了特使,不日就将抵达。鉴于情势复杂,未知的敌人境界颇高,让苏和唐裳不要急着去嘉州,留在龙游县先把手头的事情调查清楚,然后再等下一步的指令云云。 里边提到了一句周觉的死,让苏和心头一紧,原话是:死于梦中,面带安详,彻夜无声,清晨仆从入内服侍方才发现! 这让苏和不自禁地想到了死在牢里的马嘉,龙游县的异常,恐怕和嘉州异变脱不了干系! 接下来的内容就是一些寒暄的大白话了。 唐师兄嘱咐他照顾好唐裳,不要让自己的妹妹受委屈,一派家长嘴脸。 尤其警告苏和:“我妹人间绝色,你要是色上心头,欺负了她,要你好看云云……” 苏和也翻了个白眼儿,才知道为何唐裳刚才又羞又气。 他赶忙研墨写起了回信,把发现的童谣秘密、牢里马嘉和周觉相似的死状,以及自己想要在杂报上发表观点扰乱对方布局的打算等内容都写了上去。 第十九章 相由心生 “放心了?既然院里已经加派了援手,唐师兄他们在嘉州不会有危险。” 把信送出去,苏和回过头来问道。 唐裳点了点头,又耷拉下脑袋,趴到了书案上。 苏和见她一副憨憨地小女孩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见她无精打采却又百无聊赖,想起刚刚才走的信使,开口问道: “堪院是不是有一套特殊传信体系?还有,之前唐师兄接到古中丞的指示,当时可没有人来送信,难道还有什么紧急联络的方式?” 唐裳双臂平平前伸,整个上半身贴到桌子上,微微偏着头说道: “很多地方都有堪院的线人或者传信人员,这些只有每个小队的队长,以及院内某些重要人物才知道。” 她坐起来,往耳后捋了捋头发,继续说道: “至于紧急的传讯,也只有古师亲自赐下的火符才有那效果。火符极其珍贵稀少,而且能传递的消息不过寥寥数字,因此不能用做日常通信。” 苏和正要问问这火符的来历,楼兵面色古怪走了进来,后边还跟着两个垂头丧气的书生。 “苏大人,卑职实在惭愧……”他塌着肩膀偏着头,拱拱手说道: “卑职委托县学的两位画师,按照苏大人指示,去往各处寻求画出嫌犯的肖像,结果不尽如人意……” 苏和闻言眉毛一挑,继而呵呵笑道: “楼大人不必如此,本官也没有寄希望画得惟妙惟肖,只得几分神韵也就够用了!” 他朝后边两个人说道:“辛苦两位妙手,想必众口之中描述不一,但不管画成什么样子,只管交给本官就是了!” 两人愁眉苦脸相互对视一番,其中一人开口说道: “大人,非我等能力不济!只是那些描述的人,各执一词,样貌如何且不谈,就连对方高矮胖瘦、年龄大小都说的不一致,这如何画才好?” 苏和这才发现两人两手空空,竟是无功而返!临江县那印象派画家,至少还画了一把剑出来,他急急说道: “岂有此理,难道那人还是百变星君,在每个人面前都是单独一副模样?两位不要唬我……” 苏和正说着,却见唐裳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心下一愣,压下了近乎气急败坏的心情。 他长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 “见谅,本官心急之下着相了!两位来回奔走辛苦了,既然目击之人描述不一,那也不必在嫌犯肖像身上做文章了,以后有需求再劳烦两位!” 客客气气把人送到门口,苏和转过身来就看向唐裳。 后者耸耸肩说道:“炼神者神通往往有不可思议之处,那人有着‘相由心生’之类的能耐也不足为怪!” “相由心生?” “比如说那人上来就说自己是个道士,那见到他的人就会以心目中道士的形象套上去,除了衣服颜色之类的固有之物,还不是每个人心中身形模样都不一样?” 苏和颓然坐在了椅子上,这还画图索形?怕不是要把所有道士都抓了…… 他正痛心失去了一条线索,楼县尉去而复返,又进了签押房,却带来了一封请帖。 “县学的学子们邀我赴会?” 苏和看着请帖上的内容,眉毛揪成了一团。实话说,他对正经的读书人没有偏见,只是厌恶那些只会空空奇谈,却又自命清高的人物,除了写点空谈文章瞎吆喝一阵,毫无用处。 正要拒绝,脑子里却灵光一闪,拍了一下脑袋,暗骂自己真是个猪头! 昨个儿晚上还想着怎么打舆论战呢,这么好的笔杆子就送上门来了!这些人精力旺盛,天天闲的难受,里边还有些“大v”也说不定!争取他们做个意见领袖,可比官方控制舆论有效得多! 计议已定,他带着坏笑朝唐裳说到: “师妹,要不要去见见这些书生呢?里边指不定有些玉树立风、风流倜傥的人物,你感不感兴趣?” 唐裳想起早上那两个烦人的玩意儿,没好气地说道: “要去你自己去!” 苏和笑嘻嘻地让她先回去休息,决定去会一会这些人。 县学里可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待考生员。苏和能收到邀请,还得归功于那个眉州的吴渊。 吴公子原本就是来龙游县会友的,偶然得知苏和就是《大一阁序》的作者,见了朋友哪能不宣扬一番。 几个书生听闻苏大才子就在本地,就像现代能有机会和大人物碰面,多少也有点吹嘘资本,如果能多聊上几句,指不定还能沾点名气。于是计议一番就下了请帖。 见对方真的应邀前来,几位学子大为惊喜。 大冷的天,一帮人坐在露天亭子里,寒风阵阵,苏和冷得一个哆嗦,心想这不是有病吗…… 只是对方几人似乎心潮澎湃,谈笑之间竟然还能摇着折扇,自己也不好扫兴。更何况他们对自己甚为恭维,马屁拍起来都有点谄媚了。加上自己心里还有些小九九,见对方没有现场考教诗词的打算,也就安心的坐着听他们谈天说地。 处在底层的人反而最喜欢谈论国家大事,出口就是忧国忧民,这道理套在哪个时代都错不了。苏和听他们说得兴起,实在没有兴趣参与,心里却开始琢磨着怎么切入自己的目的。 “苏兄怎么看?” 吴渊一拍折扇,朝苏和问了一句。 “吴公子说什么?这里风大,在下没听清楚……” 苏和一个愣神,刚刚光顾着想事了,没听见吴渊说了什么高论。 “我等在讨论‘削藩’一事,苏兄在序言里对当今陛下大为称赞,莫不也是持赞成态度的?” 苏和打了个哈哈,不置可否,却换上了一副忧虑的模样,叹了口气回答道: “唉!现在哪顾得上这个?各位可能还不知道,在下因缘际会之下,成了御史台堪院一名行走,专门勘察怪力乱神的所在。眼下龙游县接连发生意外,被有心人趁机而入,宣扬成邪神显灵之类的事件蛊惑人心,底层人民懵懂无知,也不知多少人受到蒙蔽,让人忧心不已……” “还有这等事?莫不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几件凶案?在下也有所耳闻,坊间传言什么恶有恶报之类的,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苏和塌肩又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演地有点生硬,又直了直身体,说道: “各位饱读诗书,都是有见识的人,自然不会轻信。只是苦了那些底层小民,受了蛊惑,轻则失了钱财,重则身陷其中万劫不复,实在是可悲可叹!” 在场的几人顿时也直了直身体,异口同声地说道: “愿闻其详!” 第二十章 笔杆子 苏和想要倒杯茶润润嗓子,茶壶却触手冰冷,不由得又把手缩回了袖子里。 他见对方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副好奇的样子,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 “各位知道,敬神畏神反省己身,不算什么坏事!这剑南道广为供奉雨雾山秘落里的奎山大神,就是这个情形。但往往有些趁虚而入的邪神之属却不是这样!” 他往前俯了俯身子,几个书生也立刻躬腰凑上前来。 “本人这几日的探查,已经查明之前几件惨事,的确是意外无疑!但巧的是死者都是作奸犯科之辈,心里有鬼,偷偷供奉了阎隍,因此被有些人趁势利用,大发横财!” 苏和煞有介事地说道: “你们知道吧?自打这些事情发生之后,市面上售卖的阎隍神像竟然足足卖到了三百文!都赶得上清贫之家一个月的口粮了!” “还有这等事!流言迷众,趁势涨价,奸商害民啊!” 苏和还没说完呢,众学子已然痛心疾首。 他继续神神秘秘的问道: “你们知道前段时间临江县发生的事吧?” “岂能不知!公子的《大一阁序》和那件事情的始末同期刊发,我等自然都看过!” “这就是了!被迷惑的阎隍信众,十几年前就在临江作乱,彼时害死了众多无辜百姓!现如今又被有些心怀不轨之辈拿出来蛊惑人心,本人真是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啊!” 他也和众学子一样痛心疾首: “这阎隍之说讲究因果报应,如果只用来警戒世人不要犯错也就罢了,奈何却靠着人们畏神心理,吸收的净是些作奸犯科的心虚之辈!这些人要是被有心利用,又能做出什么好事?” “苏兄所言不差!心中无鬼,何惧神灵?可见信奉阎隍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吴渊狠狠地往掌心砸了一下扇子,替苏和说出了想说的…… 见对方已经被带到了坑里,苏和心里一喜,这才露出了大尾巴: “在下形单影只,有心劝阻却人微言轻,不知几位公子是否愿意相助?” “苏兄尽管说!为了百姓民生,我等义不容辞!” 苏和拱手表示对大义的钦佩,眯着眼儿说道: “流言四起,不过是坊间口口相传。家长里短,哪比得上各位锦绣文章?还请几位妙笔生花,不止士林中多为宣扬,碰到被迷惑的百姓,也不妨教诲一番!” 他继续说道: “好叫大家知道,本人还添为中书省进奏主事,是有资格在杂报上发表文章的,到时候提及几位义举,不也是一桩美谈?” 几个学子听说有上报纸的机会,顿时就打了鸡血! 忽悠工作结束,接下来几天,除了每天陪唐裳去县衙验人,剩下的时间两人就在园林里开启了度假生活。 多亏了这处胜地,环境优美、美食无忧,天天泡着温泉,这才冲谈了对嘉州局势的担忧。 嘉州出事后,目前敏感的两方力量,都派出了特使。朝廷委派兵部侍郎石方重前往巡查,刘振南也派出了一位心腹幕僚前往。 目前双方都已经到达,加上原本的别驾长史佐贰官,六司判司也自有归属,一时之间嘉州风云际会。 身在京都的古孝峰,每天都会收到嘉州传来的密信,时刻关注着动态发展,却始终不发出确切的指令。 这种局面下,处在漩涡中心的唐刃,每天都周旋在各方之间,又要时刻警惕刺杀周觉那股力量的再次出手,实在是苦不堪言。 他已经把苏和在龙游县的调查所得,一股脑儿地转呈给了古师,对方看过之后却没有针对此事指明对策,只是让他在堪院立场明确之前,维持目前的稳定局面。 什么堪院立场?不就是你的立场吗? 唐刃对古老头不免腹诽:要不再从堪院指定一位修行者就任,继续把嘉州置于堪院势力之内;要不就干脆放手,由着双方自己去斡旋。只要您老人家发了话,谁敢置喙?总是吊着有什么意思? 他把疑问写入密信,只得到“时机未到”四个字。 见老头子卖弄玄机,唐刃气不打一处来: 如果说表明立场时机未到的话,那么杀死周觉的人和龙游县杀死马嘉的人同出一源总错不了吧?加上阎隍一系目的不明的诡异操作,几乎已经断定者隐藏的力量已经颇具规模,为什么不立刻发动堪院的力量,探查他们的踪迹? 他把疑问再次写进密信,依旧只得到四个字:“时机未到”…… 要不是刺客修为甚高,嘉州城里异常危险,唐刃真想把苏和拉到这里一起分担痛苦。 那小子心思敏捷,动不动还冒出不可思议的神通,说不定有门路查清刺客的跟脚。 想起自己身上的五转梦启,他叹了口气,把写了一半的信撕掉,又扯出了一张纸,在上边写道: “嘉州局势无变化,不必急着前来。注意安全,照顾好我妹……” 京城常安。 大广王朝的皇帝陛下,自打上次见过古孝峰之后,一直心情不佳。 嘉州出现变化之后,李令显竟然不甚关心,朝中大臣力谏之下,才派出了特使。 这日,李令显在日常臣子呈送的奏折中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这是中书省中书舍人谢文鼎的折子,里边提到了杂报近期收到堪院一篇呈报行文。 堪院在杂报上发表文字,什么时候都得有版面预留,相当于一个专栏,基本都是想发什么就发什么。 谢文鼎相当于现代主管传媒的宣传部部长,本来很少管具体的内容。但这次堪院行文竟然带上了一个要求:请杂报发行之时,告知地方一定要把这篇行文抄录之后广为招贴,务必要让底层民众也能看到。 堪院虽然强势,但很少有这种指着朝廷鼻子让配合的行为,于是谢大人很生气,特别是这呈上行文的人,还挂着中书省进奏主事的官职! 谢大人也知道堪院地位尊崇,特权犹在天威之上,他在折子里提到,写行文的人明显是个新丁,之前还做过一片骈文,对陛下尤为恭敬。此事虽不至于诘问堪院,但基于此人还有忠君之情,不妨私下展现皇威云云…… 第二十一章 第二篇报道 堪院龙游县消息(记者苏和)日前,剑南道嘉州龙游县意外频发,多人丧命,一时之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堪院介入调查后发现,事件本身本无异常,但因为死者生前皆有不法行为,辗转流传之下真相流失,因果报应之说甚嚣尘上。又有不法商贩,借流言恐吓,肆意抬高供奉神像价格,谋取暴利。 更有此前疑似邪神,遭到官府禁绝信仰的阎隍,趁乱死灰复燃。不法信众编写童谣流传,蛊惑民众,以因果报应之说,恐吓众多有过不法行为的民众私下供奉。 阎隍一系信众,多年前多余不法行为,更有甚者痴迷之下,不顾律法束缚为非作歹,造成无辜群众重大死伤,其诡异凶残可见一斑! 调查中还发现,这些不法信众,通常以行商、术士等形象游走各方,贩卖阎隍神像,散布虚假的所为显灵信息。 堪院呼吁: 但凡各地有发现阎隍布道者,请立刻向所在地官府举报; 但凡身边有偷偷供奉阎隍者,请立刻向所在地官府举报! 但凡身边有传唱内容含糊,特别是煽动民众贸然沟通的童谣,请立刻向所在地官府举报! 心中无鬼,岂会畏惧邪神?饱学之士堪透事理,眉州吴渊,以及龙游县县学李有道、王三思、李向荣等生员,为警醒被惑民众,争相奔走,广发文章,实为楷模! 李令显看着这篇大体意思如上的文章,不由得会心一笑。正想把折子放在一边不做处理,却突然想到折子里的一句:“或有忠君之情”。 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另一边,苏和把文章送到驿站的时候,的确是附带了一张类似公文的请求。 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要求。唐刃历来宣扬堪院舍我其谁,苏和被其霸气所染,还以为堪院一向如此行事,想也没想就递上去了。 同时他也及时把消息给到了身在嘉州的唐刃。这篇报道一旦发布,神像最初的流出地点,也就是嘉州的詹家商会必然会有所反应,打草惊蛇,让他提前安排,看能不能抓到什么马脚。 没过几天,这一期的杂报就下发了下来,这篇报道已然刊登了出来。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和杂报一起送来的,还有剑南道进奏院的状报,上边一则人事任免的消息,让苏和傻了眼。 自己竟然被御笔亲批,从中书省进奏主事变成了进奏主书,品秩升了不说,这个职位可是相当于报纸的副主编了! 苏和大惑不解:自己是堪院的一名行走,摆明了是跳脱于世俗势力之外的身份,原本的朝廷官职,也不过是用来方便行事的马甲,大广王朝的皇帝陛下绝对不可能不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亲自开口给自己加官,到底是怎么想的? 而且这个任命是公开的,堪院也不可能不知道。 更令他奇怪的是,很快堪院的秘密人员就送来了院里的指示,还表示是古院长亲自表的态。 上边只有四个字:“安然受之!” 所谓天威不可测,这上层人物的行事,真是不可捉摸。 既然两方大佬都做了指示,而且看上去好像达成了默契,苏和除了“安然受之”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 于是他摇身一变,从一个调查记者,成了这王朝喉舌媒体的副主编。 驿站的效率虽然不及堪院特殊渠道,但也快过一般信使,得知升官消息两天后,京里的使者才姗姗来迟。 负责传旨的黄门儿,在兰海元接引下,直接来到了园林楼前。 苏和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接过旨,不懂其中礼节,而且堪院地位超然,接旨时下跪合不合适也不知道。唐裳站在边上,带着促狭地笑容准备看他出丑,并不出言提醒。 宫里来的公公倒没让他为难,带着天官赐福的笑容,在苏和露面那一刻就开了口: “这位气宇不凡的公子,想必就是新晋中书进奏主书了!咱家离京时皇上就有嘱咐,苏大人身份特殊,就不用跪着接旨了!” 这中年太监说话倒是中气十足,他没有打开圣旨宣读,而是直接递到了苏和手上: “苏主书,这旨意写得明白,咱家就不宣读了。这里还有皇上口谕带到,您听着就是了!” 苏和第一次见圣旨模样,接在手里不免多看了一眼,发现这竟然是贴金的款式! 中书主书这个官职,品秩不过从七品,按理是没资格御笔亲赐的,这贴金轴可是发给三品大员的规制! 这时候就听黄门拉开架势,扯着嗓子大声说道: “皇上口谕:新晋中书进奏主书苏和,心系民生社稷,朕甚欣慰!你所提及的四名生员,为人楷模,朕也予以嘉奖,准许他们入太学就读!” 苏和还以为口谕内容繁多,没想到说完这些就没下文了。 那黄门做完了差事,言明即刻启程回京复命,自有兰海元出面送行。 苏和捧着贴金轴的圣旨,一时呆在了门口。 陛下这是什么心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自己在文中提及那四人,只不过是为了激发他们的积极性罢了,竟然为他们争取到了太学就读的机会? 有此先例,以后自己再请这帮学子帮忙,还不抢破了头? 他急忙返回小楼,和唐裳在桌上展开圣旨,发现上边除了任命的说辞之外,这位皇帝陛下果然另有指示: “苏卿游历天下,见闻奇多,我大广天高海阔,除了堪院所涉奇闻异事,更有民间百花齐放。卿文采斐然,除鬼神见闻外,每到一地,地理人文、地方盛事、名士采风,乃至风花雪月都不妨成文广播于天下!朕坐镇中枢难离方寸,还望每月得卿所报!他日来京,务必相见!” 苏和看直了眼睛。这皇上竟然以聊天的口吻,和自己交谈,意思明明白白告诉他,除了调查鬼神,每个月都得额外写篇采风上报! 这皇上真是懂行的! 娱乐记者嘛,不能老是盯着血肉模糊的刑事案件跑啊! 第二十二章 半神 陛下不顾苏和的堪院身份,亲自下旨提拔了一个七品小官,古孝峰坐镇京都,自然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院内有人很不满皇帝这种沾染堪院人员的行为,虽然对方只不过是个刚刚踏入炼神的毛头小子。 古孝峰却没有什么表示,当初先帝也曾有过类似行为,封的还是一方州牧这中主政官职,最终还不是徒劳? 眼下他的目光,就集中在嘉州。 当唐刃把苏和的调查结果转呈上来,他一眼就看出了其中蕴含的东西。 以因果报应为逻辑,让人以近乎死板的死法,去强行对应所谓的地狱酷刑,这种充满了仪式感的杀人方式,唐刃、苏和等人阅历有限看不出来,以古孝峰的见识,怎么会认不出? 这正是高转梦启所具有的特色! 说到这里,不得不交代一下古孝峰其人。 谁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仿佛打从炼神这种修行现世,他就已经存在于世上,并且作为领路人,创立堪院,将所有炼神者纳入体系,皆以弟子待之,一直维系着这个世界上的修行秩序。 沧海桑田,朝代更迭,唯有堪院一直屹立不倒,像是矗立在大地上的擎天之柱。 堪院设立“天阙”,成员都是炼神五转的高阶修行者,专门用来应对天下巨变,是堪院的最高战力。 世上炼神七转唯有其一人而已! 不管天下如何动荡,就算炼气一脉崛起,出现的几个九品强者,也撼动不了他的尊崇地位! 于是他就有了很多称号: 修行第一人; 掌舵者; 半神…… 此刻他还是那副安详神态,静静地坐在堪院大堂的蒲团上,对堂下弟子们的窃窃私语视若不见。 “终于开始了吗?” 他叹了口气,心中五味陈杂,终于开口道: “吴元宏、荆云铭!” 两名弟子应声而出,这两人正是“天阙”成员。 “你二人速去嘉州,协助唐刃维系当地局面!世俗中争执的势力,如果安分倒罢了,如果有什么出格之举,直接击杀!” 二人神情一愣:古师一向慈祥,特别是对凡人向来宽容,对历朝历代的统治者也客客气气,为何这次一出口就杀气腾腾? 不容多想,二人抱拳应下,却又听古师吩咐道: “嘉州情势诡异,那刺杀周觉之人,很可能还会有下一步动作。你们务必确保唐刃安全,如果接下来又有异变发生,不要轻举妄动,第一时间报上来!” 他说着赐下了一摞火符。 “唐刃和古师同出本源,除了十年前那个惊才艳艳的人物,千百年来要论天赋不作第二人想,古师吩咐保证他的安全不足为怪。”吴、荆两人心中如是想,赶忙接到了手里。 “近期各地还有哪些异常?” 古孝峰见两人领命而去,环视厅内,多问了一句。 众弟子中还真有一位站了出来,他面色复杂,好像拿不准说出来合不合适。 “但说无妨!”古孝峰看出了他的犹豫。 “眉州通义县,当地那位河神使徒,已经连续数日没有线报回传,而且据民间线人反馈,此时本应开始结冰的通天河,到现在却还波涛汹涌,弟子心下忧虑,还请古师示下!” “眉州通义”仿佛是一种禁忌,打从这几个字出口,整个大厅里顿时落针可闻。 那弟子咬牙把话说完,惴惴不安地抬头向古师看去,心里咯噔一下。 古孝峰的眉毛果然翘了起来,眼神出现了刹那的缅怀神色,继而迅速隐去,他语气波澜不惊吩咐道: “派附近的小队前去查看一番吧,如果……” 那弟子刚松了口气,却见古师说了一半突然停住,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不可捉摸,顿时心又提了起来。 “这任务交给戊队去做!唐刃身在嘉州抽不开身,不还有两人滞留在龙游县吗?” 古孝峰突然笑了: “让唐刃给他传讯,不要再盯着阎隍地狱那摊子事儿,先去通义县看看情况!” 他在人群里梭巡了一圈,盯着其中一人指示道: “青盏!你秘密前往,全程盯着苏和一行,不要让他发现。无论通义县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插手,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人群里一个女子闻言愣了一下才站了出来。 这位叫青盏的女子,面容姣好,身材窈窕,只不过非常有个性地穿了一身水田衣,相当于古代版乞丐装。衣服款式虽然单调,但带着青白格子花纹的布料,一尘不染,衬托着她白净肌肤,竟然清水出芙蓉一般。 她不解地问道: “古师,无论如何都不插手?” 古孝峰笑道:“这苏和,正是陛下钦点的中书主书,我是让你不要干涉他的调查,但如果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危险,还是要确保他的安全的!不然岂不是打陛下的脸?” 人家刚刚任命了一个堪院的人,你就让人家去送死?一众弟子明知道古师绝对不是这么小气阴险的人,听他这么安排,还是一脸古怪。 青盏皱着眉头,好像在思考什么危险称得上“意料之外”,正欲再问,却又听古师说道: “据唐刃所言,这个苏和,虽然已经踏入炼神,却没有神力印记,到现在还不知道背后是哪位神灵,而且身上还有种种不可思议之处,进境之快千百年来未见!短短个把月时间,已经有二转境界!你躲在暗处细心观察他的言行,回来之后细细向我禀报!” 众弟子一片哗然!这才知道古师为何还要刻意安排护卫。这苏和原来天赋犹在唐刃之上!不知道比起那一位来如何? 眉州通义县这个地方,有过一段往事,现在又把一个惊才艳艳的人物送去,是古师冥冥之中有什么感应不成? 青盏嘴张到一半,听古师对这小子如此了解,恐怕心里已经把对方放在了很重要的位置,那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让他丧命也就是了,倒不必再纠结什么时候该出手了…… 她有点情绪不高,闷闷地说道: “弟子这就出发,在他们离开龙游县时缀上去。” 她扭身就走,却又被古孝峰,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配饰,叮嘱道: “差点忘了!这小子有类似灵视神通,可以肉眼看到神印,对神力极为敏感。哦……已经被封印了……” 古孝峰拍了拍额头,继续说道:“此外他还打破了常识,神气双修,我想想……嗯,已经炼气四转!你藏形匿影的神通无往不利,但要想不被发现难度太大,这“匿形佩”你带着!” 大厅里一片倒吸气的声音,青盏脚下一个踉跄。 第二十三章 货郎常义 苏和得到了一纸委任状,同时皇上还口头给自己“小弟”承诺了好处。 大广王朝的京都设立六学: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入学的资格,都与学生的资萌身份挂钩,后三学才是面向八品以下及庶人,前三者只从高品秩官员的子弟中招生。 太学教授儒门经典,只有五品以上官僚子弟才能就读。皇上金口一开,吴渊等几个地方小民,无异于被保送到了大广王朝的最高学府。 四个人接到苏和通知,欣喜若狂,恨不得磕头拜谢。县学的其他成员都红了眼,整天上赶着表现,就盼着自己也能让苏和看重,也在皇上案头摆上自己的名字。 “有此一例,天下渴求功名的读书人恐怕趋之若鹜,以后苏大人再有什么请求,恐怕没有人会拒绝!” 县尉楼兵如是慨叹。只觉得苏和深不可测,身为堪院行走,竟然还能有如此圣眷! 同时他也对苏大人天马行空的手段佩服不已,自打这些识字的学生四处宣扬邪神害民,偷偷供奉阎隍的人成了过街老鼠,一时之间,县里蛊惑人心的谣言烟消云散。 新一期的杂报已经送到,还附带了京中同时下发的指示,于是苏和那篇报道便被抄录之后,贴在了城门口的布告栏处。 每天都有学子自发地充当读报员,比说书的还卖力。 苏和笑呵呵地看着围在布告栏处的民众,心里不由得小小得意一番。 离喜凤楼发生的那场意外已经过去了十几天,在场能留下的那些人,统统都被排除了嫌疑。唐刃每次来信都嘱咐二人暂时留在当地等待下一步行动,饶是这度假生活惬意,时间一长,苏和也渐渐觉得百无聊赖。 其实自从二转梦启成功以后,苏和的炼气水平又有攀升,在练气中阶又攀上了一品。 轻轻松松就超越了向炳山那等天才,苏和有些膨胀,于是每天都带着唐裳到街上逛两圈,期盼能碰上那个神神秘秘的江湖道士,施展一下自己炼气五品的手段! 这天,二人又走在了街上。 此时冬月已过,天气越来越寒冷,街上行人不多,走着走着又到了城门处。 门口墙上的公告还在,县学的书生们坚持不懈,天寒地冻之下还在轮岗普及邪神危害,大声诵读之下,进出城的人倒真被吸引去了不少。 “李掌柜,你前段时间不还神神叨叨地和我说阎隍灵验。怎么原来是这样一尊邪神?” “呸!你tm才信阎隍!你全家都信阎隍!” 被人说供奉了邪神,被称作李掌柜的人一蹦三尺高,指着对方鼻子就骂。 眼下龙游县就是这风气,由于盛传心里有鬼才怕凶神,大家深信供奉阎隍的都是有前科的人。 你要说人家是阎隍信徒,就等于直接骂他不是好东西! 苏和笑嘻嘻地看着这一幕,突然看到人群里有个熟人,正是风雪之夜在山神庙碰到过的行脚货郎,常义。 常义一身棉衣看上去很单薄,手里的扁担杵在地上,旁边两个藤条扎起来的货篮满满当当冒了尖儿,看来是来县城补货来着。 他貌似识字,不听书生们吆喝,站在人群后边,自己抻着脖子看告示上的内容。 苏和想要招呼唐裳一起,上前打个招呼,谁知一转身,却发现跟在旁边的她不见了踪影。 四下搜寻,却见她跑到了城墙避风处,那里聚集了不少衣着邋遢的乞丐,她也不嫌脏乱,从荷包里掏出铜钱,一个个放在了对方乞食的破碗里。 打从见过这些可怜人后,给他们一点施舍成了唐裳每天的例行功课,钱不多,但至少可以让这些人当天能吃上几个馒头。 苏和会心一笑,不去管她,往人群方向走去。 这时之前发生口角的两个人,嘴臭之下上了火气,竟然现场上演了全武行。那李掌柜明显是被说得急了,跳起来就是一记冲天炮,那不断奚落他的人,被打了一了趔趄,往后一倒,本能的在落手处一抓,把常义的一个货篮拉翻在地,里边货物洒了一地。 看来这常义进的货还挺全活,锅碗瓢盆的叮叮当当滚出去好远,常义也顾不得跑去捡,先把近处黄黄绿绿的一些衣服匆忙收进货篮里。 苏和提起滚到脚边的一口锅,走上前去打招呼道: “常大哥,多日不见,这是又来进货了?真是生意兴隆啊!” 常义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发现是他,先是一愣,立刻换上了一张笑脸。 他腾出手来行了个礼,接过苏和手里的锅,顺势放进篮里,压在了刚刚放进去的衣服上。 “原来是苏公子!见笑了,小本生意,请先容我收拾妥当。” 刚刚动手的两个人,这时候已经被城门处听见动静过来查看的守卫拉开,犹自骂骂咧咧,常义也不去和他们计较,紧着脚边的东西捡拾,苏和往货篮里瞅了一眼,只看见零零碎碎什么都有,只是次序杂乱,显然这会儿他也顾不上分门别类了。 有周围的人搭把手,很快落在地上的东西都被捡了回来,扣上货篮的盖子,常义抹了抹额头的汗,这才放下心来。 “苏公子原来是个大官儿,之前见面,是草民失礼了!”常义一脸拘谨,往他身边寻了一眼问道:“唐公子也是朝中大官吗?上次走得匆忙,那急事可处理妥当了?” 苏和握拳捅了捅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 “常大哥这就见外了!上次还好有你火光指引,要不然我等早就在野外冻个半死不活了!唐师兄那边的事还在处理,要不然咱兄弟几个今天一起聚聚正好!” 常义努力摆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 “不敢当!不敢当!” 苏和正想着找个酒楼之类的请对方搓一顿,却见他不时地往城门处张望,显然还是有点放不开,想要尽快离去了。只好说道:“看来常大哥急着出城,改天等唐师兄回来,咱哥几个儿再聚!” 常义如蒙大赦,嘴里连连称是,却是挑上担子急急出城去了。 第二十四章 青盏 原本多么好客健谈的一个人啊,知道自己是官之后立刻变得这么拘谨。 苏和有些意兴阑珊,却是连在街上晃悠的心情都没了。 唐裳从城墙处回来,发现他一会儿功夫就变得那么消沉,心下奇怪出言相问。 苏和漫过唐裳肩膀,看到城墙处那些乞丐得了好处,还在遥遥拜谢,心头的微微落寞云销雨霁,他笑道: “没事儿,刚刚看到个熟人而已。今天去县衙的签押房里坐会儿吧,说不定嘉州还会有消息传来。” 唐裳点了点头,正是每隔几天都能收到大哥的消息,她才能耐住性子在龙游县城待住。 今天那位堪院的信使果然又来了,只不过这次竟然带来了三封信,除了其中一封和以往一样,是传递消息和指示的密信。剩下两封,却是唐刃分别写给两人的私信。 两个人见到这状况,不知出了什么事,难道还有什么紧要之处,需要分别单独嘱托? 苏和掂了掂给自己那封信,非常厚实,看来里边所写的内容不少,先不急着开启,而是先打开了那封日常传递消息的信。 唐裳也凑上前来,两个人看到上边的内容,竟然同时变了脸色: 苏和脸上先是浮现出不理解的神情,接着变得跃跃欲试; 而唐裳反应却强烈得多,只见她脸上几乎褪去了血色,表情接连变化,混杂着惊讶、气愤、害怕,又时而闪过一丝缅怀。 她把头一扭,身子一转,声音带着微微颤抖却又决然地说道: “我不去!” …… 时间往回回溯一些。 身在嘉州的唐刃,迎来了“天阙”的两位师兄,大喜;接到了古师新的指示,大惊! 他极为不安地说道:“不管是苏和还是小妹,从来没有单独出过任务,特别是前者,这才成为炼神者没多长时间。眉州通义县可算是个凶地,古师怎么会作如此安排?” 他朝两位师兄请求道: “能否请两位师兄坐镇于此?小弟快马加鞭,和他们一起去调查这件事情,再以最快的速度赶回……” 吴元宏摆了摆手说道: “师弟!出发之前古师明确告知我俩协助你,嘉州当下你就是主事人,哪有擅离职守的道理?你放心吧,古师安排应该自有道理,况且我第一次见古师在指示里显露杀心,说明嘉州此刻正在危急关头,你不能舍本逐末!” 古师给自己的密信中,的确提到了万不得已要已雷霆手段震慑各方势力的事,唐刃想了想,只好折中说道: “小妹和苏和,修为都极为有限,碰上危险自保都是问题,那可否请一位师兄伴随前往,保护……”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吴元宏打断了: “不成不成!你小子早晚都是进‘天阙’的主儿,怎么连‘天阙’的规矩都不知道?古师示下,指哪打哪,你这样行事,岂不是让我俩犯错误?” 他手指点了点地面: “在这地界,我们绝对会听你的指示,但是出了嘉州地界,不行!” 唐刃心急之下还要说点什么,荆云铭出来打圆场,他笑呵呵地说道: “师弟不必担忧,古师岂会做出故意让弟子送死的事情?想必这件事他老人家心中有数,你何必自寻烦恼?” 唐刃听他如是说,寻思了一下,的确是真么回事儿,但心里的不安依旧缭绕不散: 眉州通义县毕竟不同于其他地方,自己曾在那经历过许多事情,当时才六七岁的妹妹更是受到了很大冲击,这次让她去那,自己还不在场,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心下担忧烦乱,传往龙游县的这封指示信,却是写了又删,添了又改,只写到明月初升却还还写好。 嘉州刺史的府邸,就在府衙之后。周觉死后,现在诺大一个府邸,除了几个仆从,就剩下他一个十七岁的闺女。 本来唐刃一个大男人不适合住在这,但这丫头好奇心重,生性又刁蛮,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周觉死后她一直怼着劲儿要为父报仇,天天要往外跑,府里剩下的几个仆从哪能压得住她?加上担心那凶手也会对她不利,唐刃干脆就下榻在了刺史府。 堪院陆续派来的援手,也被安排在府邸外围,时刻防范可能的危险。 此刻唐刃就是在刺史府的书房里,绞尽脑汁,想要把事情安排的周全。 明月升上树梢,书房窗外的天井银光粼粼,唐刃叹了口气,把刚写了大半的信又团成了一团,打开窗户,天气寒冷,呵气成雾,心烦意乱地把纸团扔到了窗外。 他重新回到书案前坐下,刚刚抽出一张新的信笺,手却停在半空,猛地抬起头来,眉毛揪作一团,盯着对面的博古架,眼神冰冷。 “厉害!以你炼神四转的境界,应该看不穿的!这段时间难道还有什么奇遇不成,怎么感觉你的修为有了不少提升?” 博古架前,一个身影慢慢浮现,说话的语气里,赞叹中竟然带着些许欣喜。 唐刃的眉毛塌了下来,眼神变得平和,他看着穿着水田衣的俏丽少女,语气中带着些许惊讶,和有些柔和的无奈: “青盏,你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是和两位师兄一起来的?怎么白天不现身?” 青盏不答他,雀跃着在原地转了个圈儿,大眼睛亮晶晶掩藏不住喜意,笑嘻嘻地问道: “好看不?” 唐刃没好气地说道: “鬼鬼祟祟,一点淑女样儿都没有!以前就怕你把唐裳教坏了!快说!怎么进来的?两位师兄也由着你胡闹!” 他嘴上如是说,却不住眼的往人家姑娘身上看。 青盏先是白了他一眼,然后见他这模样,又带上了喜意,一蹦一跳地来到书桌面前: “这么长时间不见,夸人家一句怎么了?” 她嘟着嘴儿说道: “我可不是跟两位师兄一块儿来的,他们也发现不了我!”说着晃了晃手臂,皓白的手腕上用红绳系了一块玉佩。 “匿形佩?”唐刃眼神都直了: “你这丫头,不但偷偷出来,还把古师的宝物偷出来了?” “是不是在你眼里我除了闯祸,干不了别的事儿事吧?”青盏不乐意了,说道: “是古师让我出来的!让我盯着裳丫头他们,你还不好好巴结巴结我?你妹妹的安全可全在我身上!” 唐刃一听之下猛地站了起来,惊喜交加。 第二十五章 青梅 有青盏跟着,小妹和苏和的安全就不是问题! 唐刃一听最担心的地方有了着落,惊喜之下猛地站了起来,继而反应过来,斜着眼儿瞄着她说道: “古师让你跟着他们,你跑这来干嘛?” 青盏脸上带上了些许红晕,好在油灯昏暗,倒也不怕被发现,她扭扭捏捏地说道: “古师让我偷偷跟着,不要现了踪迹,嘴上却又说那个叫苏和的小子很奇怪,我就想着……嗯,想着先找你了解一下情况,免得到时候漏了马脚……” 唐刃听她语气含糊,哪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他带着些许宠溺说道: “也好吧,苏师弟确实有些特殊之处,想必古师正是知道,所以才给了你这‘匿形佩’吧?” 青盏听他变了语气,心下欣喜,上去就拉住了他的袖子,摇来摇去道: “左右时间还充裕,我等他们要出发时再赶上去就是了!我还真的很好奇呢,要不你就跟我说说呗!” 唐刃也想知道古师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大马金刀地重新坐下来,指着对面,说道: “坐下好好说话,我也有很多想问的!” 青盏没好气地把他的袖子扔开,不情不愿地坐到书案另一边的座位上,嘴上都快挂油瓶了。 唐刃见她在自己面前,仍然像个闹脾气的小丫头,不由得会心一笑。 原来这青盏,比唐刃小不了几岁。炼神驻颜,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倒和唐裳差不多大小。 两人前后脚被收入堪院,那时候都不过十几岁年纪,勉强算是半道凑在一块的青梅竹马。 唐刃有个亲妹子,对其宠溺有加,大哥当得强势,经常混在一起的青盏,久而久之不由得也以妹妹自居,但毕竟没有血缘关系,自然掺杂了少女慕艾。 唐刃并不排斥这种感情,但兄长当惯了,猛然掺杂上男女之间的情愫,却又觉得别扭不知所措。 仪表堂堂的唐大人,三十多岁反而像个初哥,避重就轻,死活不敢显露心中之情。反倒是青盏发现他这性格之后,古灵精怪地故意捉弄,乐在其中。 “说呗!想问啥?” 青盏俏脸微抬,眼神斜斜向下,装作一副不屑的样子。 唐刃搓了搓手说道: “眉州通义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我哪知道?院里来信没跟你说清楚嘛?当日我只听说是当地一个纳入监控的炼神者没了消息,又有民间线人反馈河流异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得查了才知道!” “为什么院里不派最近的小队过去,反而让苏和小妹两人前往?”唐刃奇怪地说道: “你不是不知道那地方和我以及小妹的渊源,古师做下这种指示,难道有什么深意?” “这我哪知道?古师想什么又不会和我说!就算是我,这一趟到底该怎么做都犯愁呢!他一边让我藏着不现身,又要发生危险时保护他的安全,我哪有那么神通广大……” “古师没说点别的?当时什么表情?” “这我哪知道……” 青盏刚说出口,见唐刃脸都黑了,吐了吐舌头,端正着坐好,说道: “这我知道……古师当时本来也是想让附近的小队去查看的,说到一半想了一下才变了主意。他还嘱咐我,盯着那小子的行动,有什么异常要跟他禀报呢!” 她说到一半儿,装模作样板板正正的姿态就维系不住了,往前一俯身,胳膊撑在书案上,双手托着香腮,靠近唐刃,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问道: “那苏和真的既能炼神又能炼气吗?当时古师说出来的时候,院里的师兄弟们都惊讶的不得了,还有人说,这苏和天赋恐怕在你之上呢!就算当年的游万顷师兄都未必赶得上呢!” “苏师弟身上确实有种种不可思议之处,他不但神气双修,炼气的进境还一日千里,连向师弟这种炼气天才都被轻易的比了下去!” 唐刃往后仰了仰身子,想起苏和已经成功二转,炼气是不是也再次有了进境呢? “我不信!” 青盏月牙儿般的眉毛挤向眉心,显然不认可心上人被比下去了。 “游师兄刚过不惑就成了炼神五转的强者,是堪院历史上进境最快的修行者,苏和还年轻,还真不好说!” 青盏不服气地说道: “梦启的难度每转倍增,现在进境快,等到了四转五转的时候可就不好说了!我可不信他比你还快!” 说到这,她俏皮地深处一只手扒拉着书案上的毛笔,继续说道: “当时刘师兄说起眉州出事的时候,大家都吓了一跳呢。古师对游师兄可能比你还要看重,他在当年那件事里下落不明,很可能已经往生,这恐怕是古师心里最耿耿于怀的!如果他老人家看重这个苏和,为什么还要把他派到那里去?” 唐刃也不明白全部玄机,但从青盏的话里,他能推测出古师的用意,也许正是通义县的往事,勾起了古师的某些情怀,怕不是想要借这件事,看一看苏和还有哪些特殊之处。 他心里想到:这样也好吧,一个天才殒命的遗憾,用另一个天才的出世来弥补。只是这一行怕不是这么顺利,首先就是妹妹的态度。 当年发生的事,给年龄尚小的她留下了很多不好的记忆,恐怕这些年来都没有释怀,旧地重游,难免会有抵触。 或许,这次有苏和这个变数,说不定能帮她解开心结吧? 想到这,唐刃已经想好了怎么去写眼下的密信。 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发现青盏正不眨眼儿地看着他,笑道: “密信送到龙游县也得大半天时间,天色已晚,外边风寒,你今天就在府里住下吧!” 青盏笑得露出了小白牙儿: “你还要写信是不是?我去给你泡壶茶来!” 唐刃任由她蹦蹦跳跳出去了,也就是在自己面前,她才会露出这种小丫头的姿态,在他人面前,她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向来是个冰山美人的形象。 唐刃看着窈窕背影略略出神,想到这点,立刻喊道: “哎!忘了和你说,伙房在院里西南角,西跨院别乱闯,那里有个刁蛮丫头,最近脾气坏得很,你别招惹人家!” 第二十六章 新的任务 “我不去!” 唐裳说得斩钉截铁。 苏和见她脸色一变再变,简直就像开了个大染坊,想起之前提起眉州通义县她就反应剧烈,哪能不知道她在那里肯定经历过不好的事情? 见她眼中洇起一团雾气,苏和心像是被针扎了,一阵刺痛。 “大哥到底怎么想的?明知道……” 唐裳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她没有说“明知道”什么,却转了个身,背着苏和,抬起手在脸上擦了一下,恨恨地继续说道:“还让我一个人去那里!” 苏和还没有看唐刃给自己的私信,想必里边肯定会有解释,他顾不上现在就看,赶忙绕到唐裳前边,见她眼眶发红,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顿时心里也不由得对唐刃的这番安排产生了不满。 “师妹,师兄可能正是因为不想让你卷入嘉州的危险,这才让你去干点别的。” 苏和替唐刃想了个理由,指着自己鼻子安慰道: “再说,你也不是一个人啊,这不还有我吗?” 他轻声劝道:“要是师妹实在不想和那地方再有瓜葛,大不了我自己去就是了!你在龙游县好生待着,好不好?” 唐裳又抹了一把眼泪,抽着鼻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行!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咱们先回园子,仔细看过师兄给咱俩的私信,再做决定不迟!” 苏和见她情绪缓和了一些,心下松了一口气。 唐刃的最新指示里,让两人放下正在调查的阎隍一事,尽快往眉州通义县一行,那里日前出现了各种异常迹象。 先是被堪院纳入监控的一位炼神者失联,已经大半个月没有汇报自身状态,很可能已经出现了失控之类的危险;其次就是贯穿通义县全境的通天河,往年这个时候已经开始结冰,今年却一反常态,波涛汹涌,丝毫没有冰结的迹象。 两人的任务是,首先找到失踪的炼神者,妥善处理,如果已经出现失控,就地清除!其次就是查明河水反季节的原因。 唐刃在信里着重提到,这件任务是古师亲下颁下的,指名让两人前往。 “通天河相传孕养了一方水神,诡异不可捉摸,千百年来为之丧命者不计其数!遇到危险,以保证自身安全为首位!万勿冒险,如果有解决不了的难题,第一时间向院里求援!” 唐刃在信的最后如是嘱咐道。 回到温泉园林,上了二楼,苏和打开那一摞厚厚的私信,发现里边果然是讲的唐家兄妹十多年前在通义县的经历。 “苏师弟,眉州通义不管是对古师,还是我兄妹俩来说,都是个不堪回忆的地方。为兄接到古师指示后也大为吃惊,想必裳儿那丫头肯定会生出抗拒心理。嘉州局势复杂多变,古师又明令不许我亲自带你们前往,这趟就要靠你主持大局了! 我思前想后,觉得应该先把当年的事情向你解释一番,往事陈年,很多细节已经记不清楚,裳儿年纪更小,只有七岁,却正是对外界刺激最为敏感的时期。发生在她眼前的种种惨剧,恐怕已经在内心刻下了难以抹除的痕迹,此番旧地重游,也是对心境的一大考验。” 苏和皱着眉头,手里捻了捻信的厚度,心想这还真是个漫长的故事。 十一年前,唐锦河被委任为岭南道眉州通义县的县尉。 早年丧妻,大儿子唐刃因为打小就开启了炼神,被堪院带到京城培养,身边剩下七岁的小女儿唐裳,被他带着赴任。 岭南道还在剑南道以南,大半辖地藏在崇山峻岭之中,历来被视为蛮荒之地。历朝历代这里也都是土官治理,民风野蛮彪悍,刘振南得以坐镇剑南,获得节度之权,基本就是为了防范岭南出乱子。 当时朝廷正在探索改土归流的政策,唐锦河算是最初一批由朝廷委派的流官。 这样一个身份,在当地自然不会收到欢迎。 加上深山老林之中,信息闭塞,民智更容易受到蒙蔽蛊惑,各类鬼神之说横行。大广王朝流传演绎中的各种古怪神灵,倒有过半就是这地方传出来的。其中大多是莽荒血腥的主儿。 就算这些年改土归流大有进境,情况有所改善,岭南还是被大多数人认作是未开化的地界。 唐锦河上任县尉,主管本地治安事务。彼时民智未开,本地人约束行止,都靠约定俗成的规矩,其中不乏粗暴狠绝的解决办法,哪里会把律法看在眼里? 相比于另一方面,这些解决争端的野蛮行径反而算不上什么,最厉害的反而是五花八门的神灵信众。 这些信众可谓算得上信仰坚定,说是狂热也不为过,外界早就摒弃多年的血腥祭祀手段,在这里还是屡禁不绝,私自血祭乃至生人活祭的景象比比皆是。 其中最为传播广泛的,就是通天河神之属。 通天河,发源于氓岭,顺流南下,最主要的河段正好南北贯穿通义县全境。这条河供应着几乎通义县所有的灌溉饮用用水。其流量比起临江县的千束江可能略有不如,但落差极大,水流湍急,经常破堤而出生成水患,当地人对其又爱又惧。 久而久之,几乎每户人家都供奉着河神法相,这通天河的河神,几乎成了当地土地神一般的存在。 长年累月中,在有些自称河神使者的渲染引导下,每年两次的河祭被搞得异常隆重浩大。只不过其内容却赤裸裸地彰显了野蛮与血腥: 每年夏冬两汛,通天河滩处的祭祀仪式上,最主要的流程便是一对童男童女的供奉! 被挑选出来的祭品,会被绑在一个木筏上顺流放下,直至行至水流断层处,筏毁人亡,达到向河神供奉活祭的目的! 唐锦河的职责便是维护属地内的人命财产安全,既然已经上任,怎么会允许这种情况在自己眼前发生? 问题就出在了这件事上! 第二十七章 秘落诞生的秘密 每年两次的生祭,四条幼小生命,换来通义县一整年的风调雨顺,这已经成为了当地人民的习惯,竟然还有自己孩子被选中的信徒,不但不悲苦,还引以为荣。 决定权自然不在懵懂无知的孩童身上。 当然也有舍不得孩子送死的人,但传言如果断了祭祀,来年通天河变会变得凶猛异常,水患无情,在维系全县人命的大义之下,竟是没有人敢提出反对意见。 唐锦河是朝廷委任的流官,而主管治安的官员,上任前都会被告知堪院的存在,以防出现特殊事件时上报无门。 民间传得灵验无比,他第一时间就提请堪院的御史大人们介入调查。 彼时唐刃刚刚结束了二转梦启,正随着院内一位师兄巡游天下历练,这事情好巧不巧就落到了他们队伍的头上。 接到求助,唐刃在师兄带领下,一路不耽搁地紧赶慢赶,在赶路期间,通义县还是出了事。 不知其中细节如何,总之唐刃赶到时,看到的景象是:自己的父亲和年幼的妹妹,被愤怒的当地人绑在木筏上,正要往波涛汹涌的通天河里放流! 情急之下,那位师兄大展神威,将其中一个不断鼓噪乡民行凶的河神使者处决在了当场! 当时这位堪院历史上最为惊才艳艳的人物,神力激荡之下,风起云涌,天地为之变色,就连汹涌的河水都为之震颤! 蜗居地方的深山土着,哪里见过这等威势,于是一场风波暂时解除,唐家父女的性命得以获救。 “这位师兄,名为游万顷,刚过不惑之年,便已炼神五转,是天下最有可能在境界上接近古师之人!走得正是目前弄得咱们焦头烂额的阎隍一系!” 苏和看到唐刃在信里这样写道,字里行间都能看出对这位师兄的崇敬之情。 阎隍一脉?他皱了皱眉,继续往下看去: “之前为兄曾说过,神灵本无好坏,人心才是评判!游师兄虽然是阎隍一脉,却洁身自省,从来不去触碰有伤无辜生灵的禁忌,行走天下,不知救多少人脱离苦海,称其功德无量也不过分!” “小妹当年年幼,早就被当地人的野蛮吓得哭叫不止,而且那些人借着咒骂她和先父,来掩饰对通天河河神的畏惧,在她心里留下了极大地心理阴影。游师兄大展神威,在她看来就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苏和可以想象,唐裳从小就没了母亲呵护,长兄又很小就离开了家,只有父亲是他唯一的依靠。连父亲都被抓住,当时是有多恐惧? 这种情况下,这位游师兄,简直就像是天神下凡,拯救她于水火。 怪不得听说要前往眉州,脸上的表情如此丰富:惊惧中还带着缅怀。 “游师兄为人平易近人,虽然面相年轻,年纪却和先父差不了多少,唐裳对其也有着如同对先父一般的孺慕之情。查案期间,她一有机会就想方设法靠近游师兄,祈求多一点安全感,眼里的不安让身为兄长的我甚为自责。” 有游万顷的压制,躁动的信众暂时压下了情绪,但后续的调查却无从开展,因为没有人验证过中断了祭祀到底会不会造成灾难。 苏和很好奇这位天赋奇才的人物,最终会怎样处理这件事,空口无凭,存在了几百年的信仰,绝对不是一时的武力能够长久压制的。 “通天河的河神,不是序列神灵这个位阶的大神,其一系的炼神者,也鲜有能过二转者。但只要是神灵,神威再小也不是人类所能对抗。但无论如何,以童男童女为祭品,灭绝人性,绝对是不能再继续下去的,这点游师兄不惜以全县人命冒险也不答应!” “就在游师兄思考出对策之前,被压抑的信众,眼看通天河的河水涛涛,浊浪翻滚中一天比一天暴躁,终于还是不堪折磨,趁我们外出考察水情的空档,聚众冲进了县衙之中!” 看到这里,苏和的眉毛猛然竖了起来,他气愤于民众愚昧,也对身在府衙的唐家父女揪心。 “包括家父在内,一共三名朝廷委派的流官,加上他们招募的门吏,十三条人命被投进了滚滚河水之中!人群中有位一直良心未泯的河神一系炼神者,偷偷将小妹藏了起来,她才得以逃得一命!救人者,就是日前失联的这位!” 墨迹淋淋,力透纸背,足见唐刃写下这些文字时的愤怒之情。 “我和游师兄等归来,见此惨状怒上心头,将带头闹事的十几个河神信众当街处决,血流满街,停尸三日无人敢上前收敛!” “但令人难堪的是,十几条人命被以祭祀的形式投入通天河,滔天浊浪竟然真得渐渐平息。游师兄的坚持落得毫无说服力,摄于武力威胁,当地人面上不表露,但人人惧神更上一层,自此几乎人人家中私设河神供奉。” “神威如斯,游师兄大受打击,不得不另出对策。恰巧朝廷推出改土归流,当地那些私下解决的争端,慢慢被放到律法框架之内,自然也有死罪判决。于是游师兄便强令当地以后血祭,只能用死囚充当祭品,这是他最大的妥协,如果不遵守,他宁愿让通义县化为一片泽国!” “从那至今,堪院就在通义县留下线人,那个救下小妹的炼神者,也被纳入监控,需要定时向院内汇报自身状态。而后续继任的流官,也严守底线,每年以死囚充当贡品,数量不够宁愿从临县不足充数,再也不敢祸害无辜生命。当地人虽然心下畏惧,但十年来通天河倒是没有出过什么大篓子,慢慢也就接受了这种方式。” 这位游万顷,还真是个杀伐果决的人物。 堪院虽然炼神,但也是对神灵凶狠认识最为深刻的群体,对神灵的忌惮深入骨髓,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他,也生不起与神灵正面对抗的勇气,但能做到这一步就很不错了! 苏和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没想到写满字的信纸还有好几页,看来还有下文。 “游师兄虽然做出了折中的计策,但之前勘察水情之时发现的通天河异常之处,还是让他心生不安。通天河有处河段,河道纵横曲折,水流湍急漩涡丛生,多年来不知吞噬了多少人命,游师兄心下不安,向古师求教,竟得到了一个令他心惊的答案:天下秘落,聚信仰而生,香火鼎盛,神灵便生机活跃。这处险地,竟然有隐隐化为秘落的趋势!” 苏和大吃一惊:秘落还能如此诞生? 第三十章 周豆豆 “我不回去!” 镇子上的客栈里,吃饱喝足的周豆豆,扯着嗓子拒绝了苏和的安排。 她叉着腰,像个呲牙的小老虎,之前让人可怜的模样荡然无存,让苏和气得牙痒痒。 这丫头,身上那套襦裙,裙角早被雨后烂泥糊脏了,没有出行经验,连套备用的衣服都没带,唐裳只好把自己的拿出来给她换上。 年纪身高相仿,这衣服除了胸前肥了些,穿起来倒是大差不差。 周豆豆毫无“小人家一等”的觉悟,没了人在囧途的烦恼,暴露出了本性儿。 柳叶眉、大眼睛、小巧的鼻梁、可人的小嘴儿…… 五官精致的周小姐,竟然是个刁蛮任性的主儿! 苏和一脸的痛心疾首,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疼她糟蹋了唐裳的衣服,他瞪着眼说道: “胡闹什么!查案子不是过家家!周师兄那等修为都遭了暗算,你上赶着到这里,能帮上什么忙?” 听他提及自己的父亲,周豆豆立刻红了眼,她咬牙说道: “先父遇害,当子女的为其报仇理所应当!难道我要安心旁观,做个不孝之人?” 苏和见她真情流露,心下一软,但还是继续劝道: “刺杀周师兄的人,此刻应该还在嘉州一带盘桓,堪院一帮师兄都在,战力充盈,你要为父报仇,留在嘉州岂不是正好行事?” “我才不呢!那姓唐的,天天把我关在府里,着人看着,还说什么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我才不回去坐牢!” 周豆豆朝苏和说道: “我就跟着你们!之前那信里提到过,你一直在调查阎隍相关的事情,先父遇害恐怕就和这堆人脱不了干系!” 苏和拍了拍额头,见她油盐不进,甚为头疼。 原来周豆豆之所以出现在这,起因还是嘉州刺史府中的一封写废了的信。 当日唐刃千肠百结,写废了的一封信被他随手一团扔到了天井里,被周豆豆捡了个正着。 那信虽然没写完,但里边有关调查阎隍和前往通义县的内容都已经提及,周豆豆看后发现竟然其他地方还有人在调查中自己父亲遇害这件事,想也没想,抽冷子就跑了出来。 想必这会儿唐刃正为她的失踪焦头烂额呢…… “不行,无论如何你都得回去!骤然失踪,唐刃师兄可能会以为是敌人又出手了,很容易出现误判!而且他这么在意你的安全,发现你不见了,心里愧疚之下说不定失了方寸!” 苏和想了想,还是决然地让她回去。 “我反正不会自己回去!你们有本事把我绑回去啊!” 周豆豆抱着膀子,一脸娇蛮: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去通义县干什么,但直觉告诉我,肯定和阎隍脱不了干系,指不定真能发现我父亲遇害的线索!那姓唐的在信里交代的紧急,我就不信你们舍得浪费这往返十来天的时间!” 苏和见她早就有恃无恐,气得手都哆嗦了,真想在她屁股上扇上几巴掌! 但是这妮子说的也不错,通义县那件事确实经不起拖延,而且把她自己丢下,如果真出了事,更加不妙,这事儿可咋整? 见他有点犹豫松动,周豆豆赶忙也软了口风,她得意地说道:“我走的时候,悄悄在屋里留了信,他们发现我不见了之后,搜索之下肯定能找到,所以你不用担心姓唐的乱了方寸!” 苏和正愁着怎么给唐刃传递消息呢,听她这么说,倒是放下了一门心事。 抬头见对方一脸希冀,心想:只是,带着这么个累赘,进退之间就没那么从容了。 周豆豆见说到这份上他还不松口,不由得一脸悲容,她捂着双眼,带着哭腔说道: “都这样你都不让我跟着去吗?如果是你的亲人遭遇了不幸,你能甘心当个看客吗?我现在已经是孤身一人,你们就这么欺负我?” 苏和张嘴想说点什么,唐裳却心有戚戚地说道: “算了,让她跟着吧,孤零零怪可怜的,大不了咱们小心点,别让她沾上风险就是了。” 苏和叹了口气,连唐裳都这么说,他还能怎么办? 他没好气地朝周豆豆说道: “行了!别演了,你手指张得眼珠都漏出来了!” 周豆豆见得到了应允,拿开手吐了吐舌头,却听苏和接着说道: “不过这一行你要好好听话,绝对不能自作主张惹事!若不然,我就和唐师兄一样,找个地方把你关到事情结束!此去通义县前途未卜,遇上危险我们未必能护得你周全!” 她得意洋洋地回应道: “行!本小姐就暂时听你的,可是你们也不要以为我手无缚鸡之力,本姑娘可是炼气者,还是中阶四品的境界,我的安全,我自己保证!” 她一边说着,一边摊开手掌,小巧红润的掌心里,白雾慢慢聚集,化为了一个不断旋转的水球。 竟然真的是元气离体的炼气中阶神通! 苏和唐裳大为惊讶,这姑娘还真是个高手。她之前一路上唯唯诺诺像个富家小姐,宁愿挨冻受饿也没有仗着武力为自己谋些好处,看来任性的表皮下,心性倒是不坏。 “得了!就这点本事也别卖弄了!” 苏和见她还在显摆,泼了盆冷水: “今晚就在这客栈歇脚,明早咱们就出发。这路上可不好走,以前你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接下来可别指望我们拿你当小姐伺候!到时候哭着喊着要回去可别后悔!” “这就不用你操心啦!” 周豆豆终于收了元气,拉着唐裳的手问道: “姐姐怎么称呼?同样是姓唐的,你可比嘉州那位可爱多了!” 唐裳眼神古怪地说道: “坐镇嘉州的正是家兄……” “呃……” 周豆豆眼珠儿转了一圈,讪讪地说道:“唐大人在嘉州颇为辛苦,本小姐也是看在眼里的,倒不是故意编排他……” 她立刻转移话题,朝苏和问道:“喂!以后咱们之间怎么称呼呢?也和你们一样叫师兄、师姐吗?我十七岁,应该比你俩都小吧?苏师兄?” “我们称你父亲周师兄,你这么乱叫岂不是乱了辈儿?” 苏和没好气地说道: “叫叔叔!” 第二十八章 唐裳的阴影 “游师兄后来还和古师沟通过很多次,其中细节我并不清楚。只是有一天,游师兄竟然面露决绝之色,只身一人,一叶扁舟,顺流而下,直奔异常河段而去,竟是一去不返! 院内有人猜测,应该是游师兄和古师起了争执,一气之下贸然闯入险地,几乎可以确认已经往生了。与之印证的是,那段时间,古师表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烦躁和不安。游师兄本是他最为看重的弟子,就这样送了性命,其痛心可想而知!” “裳儿原本的唯一支柱便是家父,后来又被游师兄救下后心生孺慕,这两个能为她带来安全感的人,先后死于非命,对她的打击非常大!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晚上都会哭着惊醒,作为兄长的我惭愧无比。” 苏和可以想象,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这经历带来的几乎算得上是毁灭性的打击,恐怕一生都要笼罩在心理阴影当中。 信中写道,此后唐刃将唐裳接到京都,但堪院是炼神者聚居之处,其中多有诡异凶险,并不适合普通人久住。因此唐刃只好走门路,把她寄养在了常安太昊庙内。 所幸不久之后,唐裳便接到太昊梦启,也成为了炼神者,这才避免了兄长也离之而去的惶恐。 “苏师弟,裳儿是我在世的唯一亲人,她看似娴静文雅,波澜不惊,实际上也只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女孩罢了!这次我不能陪同前往,如果她因为记起某些往事情绪不稳,还请你多加疏导!” “往事惨烈,就算我当时已经成年,也不堪回首,更何况她是在最需要关爱的年龄经历了这一切!为兄惭愧,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要驱散其内心阴影,却无计可施。苏师弟身上有让人难以言叙的特质,真的盼望你此行能另有收获,替她解去这一心结!” 唐刃在书信里关于唐裳的嘱托到此为止,剩下的是对苏和此行的一些提示。 他把通义县民间的那位线人身份告知了苏和,让他到达目的地后,先去找那人了解情况; 此外就是那位炼神者十有八九已经出现了失控的状况,这种情况下,让苏和不要顾及当年他对唐裳的救命之恩,一定要果决出手。 “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接着便是警告般的语气: “千万不要试图窥探那处异常之地!游师兄境界高绝,尚且不能保得性命,任你天赋如何,毕竟还是修为有限,万万不要逞强自作主张!如果通天河真的出现了十年前那种暴躁状态,力不能及,一定要让院内再派人手解决!” 信的最后写道,岭南道因为其特殊的地理环境,以及长期以来的封闭,民间信奉的神灵可谓百花齐放,在搞不清楚门路之前,千万不要忘了“神之三禁”! 苏和看完最后一页信,沉思良久。 等消化完这些信息,天色已然黑了下来。 推拉门的另一侧一直悄无声息,他不放心地敲了敲门,对面传过来一声鼻音: “嗯?” 苏和拉开门,借着透过窗棂的昏暗月色,发现唐裳静静地跪坐在地板上,手里还拿着几张信纸,想必就是唐刃对她的单独嘱托。 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看来,面容从黑影中浮现,清冷中两道泪痕莹然,苏和心中一颤。 “没事吧?我看这事儿还是我自己去吧……” “大哥在信里和你说了什么?” 唐裳打断了他的话,吸了吸鼻子问道。 “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眉州往事吧,师兄他实在放心不下你,所以才着重叮嘱了我。” “哼!他放心不下?那干嘛让我再去那种地方?” 唐裳显然还对哥哥的安排耿耿于怀。 “师兄也说了,这都是那什么古老头的安排,我估计他本人恨不得违抗师命也要赶过来,陪着你一起去。” 苏和挠了挠头,觉得唐刃给自己的信貌似也没保密必要,于是他回身把地上散落的信纸理了理,递给对方。 唐裳却不去接,抿着嘴儿倔强地说道: “我不看也知道他跟你说的什么东西!” 她摇了摇自己手里的信,扔给了苏和,抬了抬下巴,意思是:你也瞧瞧。 苏和接过信纸,光线暗淡看不清楚,他起身去点上油灯,回来重新拿起信要读,却发现唐裳微微测过身子,眯着眼睛,貌似在黑暗里呆久了,光线一照,禁不住用手微微一档。 整个房间都沐浴在了柔和的昏黄灯光里,唐裳身着纱裙,抬手间灯光透过衣袖,映衬出纤细的手臂,她坐在地上,整个身形凹凸有致,竟然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苏和一时看得呆了。 “怎么了?” 唐裳终于适应了灯光,手臂放下来,见苏和在愣神,好奇问道。 “没什么!” 苏和讪讪一笑,这才拿起信读了起来。 实话说,这信的内容实在不值一提。 唐刃外表看似渊博儒雅,心思却粗枝大叶,这封给妹妹的信,处处站在兄长角度,带着一副长辈派头谆谆教诲。 大体意思无非是:哥哥知道你当年吓得不轻,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没必要老是纠结着走不出来;这次你哥我实在是太忙,确实不能跟你一起去,但苏和这小子多少有点门道,有他主持,我还比较放心;你不要任性,好好听话,不要耍脾气云云…… 苏和看得眼皮一跳一跳的,摊上这么个哥哥,也亏得唐裳这些年没有再添心魔…… “呃……唐师兄虽然唠叨了一点,但对你的担忧体贴做不得假……至少他还能知道你当年担惊受怕,还算体谅你的心情……” 苏和替不靠谱的哥哥圆场,说来说去也不过这些话,实在找不出别的角度。 “体谅我的心情吗?” 唐裳幽幽叹了口气,盯着摇曳的灯光怔怔出神。 她捋了捋秀发,并不抬头,却像是下了决心,轻声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第二十九章 身后小尾巴 此去通义县,可谓穿山越岭。 此前持续了多年的战乱,根本保留不下来成熟的交通网络。 苏唐二人一路南下,官道崎岖,走了足足三日才堪堪进入岭南地界。 好在这些年朝廷对岭南的渗透初见成效,已经很少再发生土人叛乱的情况。局势平和,以前少有和外界沟通的岭南,便成了商贾眼中的处女地。这一路上车水马龙,都是往来南北做生意的行商,赶路倒也不寂寞。 达到眉州,还得翻过一座高山。 并不平坦的道路,弯弯绕绕缠上山间,天气寒冷,道路湿滑,太阳白惨惨地挂在山间,却没有半点热度,眼看天黑之前是没希望爬到山那头,苏和果断决定在山下小镇先行修整一晚。 镇子入口处的路边,一个卖混沌的小摊儿,让吃了好几天干粮的苏和大为意动,眼见唐裳也多看了几眼热气腾腾的大锅,他顺势提议先打个尖儿,再去客栈投宿不迟。 于是两个人进了摊主简易搭起的棚子,捡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道路上人群中,一个纤细的身影也闪身出来,却没有进入棚子,只站在路边,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翻滚着水花的馄饨锅,甚为明显的咽了口唾沫,却又决然而然的把头扭向了一边。 苏和向唐裳使了个眼色,对方也心下了然。 自打出了龙游县,没走多远,两人就已经发现被人盯了梢。 这个身材纤细的小姑娘,看上去和唐裳差不多年纪,穿着一身齐腰的分领襦裙,浅蓝色的绢面,裙腰处系着鹅黄色的绢带,一副大户人家的小姐打扮。 她一路上总是跟在两人屁股后边,停跟着停,走跟着走,虽然鬼鬼祟祟地加以掩饰,但手法拙劣,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她在跟踪二人。 苏和一直没有把她揪出来,是因为这姑娘貌似没有敌意,实在不知道她什么来路,想着看看再说。 这位“大户小姐”,身上衣服名贵典雅,却着实单薄了一些,最开始还能顾忌仪表,随着这两天下过雨,空气湿冷,她开始有点遭不住劲儿了,昨个儿苏和还刻意留意到,路边休息的时候,这姑娘在别人坐下休息的时候,还不停地在那跺着脚保暖…… 而且看上去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她一路上却没什么好伙食,每顿饭就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掏出个硬邦邦的馒头,一口小白牙可着劲儿咬,看得人牙酸…… “喂!那个小姑娘!棚子里暖和,要不要过来一起吃碗馄饨?” 苏和扯着嗓子,朝站在路边的小姑娘喊道。 翻过这座山就要到目的地了,他可不想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尾巴。 这姑娘既然没有敌意,早点搞清楚身份也好,难道是自己仪表堂堂,这是哪家大小姐眼巴巴追上来了? 他眼珠儿一转,瞳仁里银光闪烁,自我感觉及其良好。 唐裳听他出声没有表示,见他这幅模样,却撇了撇嘴儿,表示不屑。 正在路边跺着脚咽唾沫的小姑娘,听见棚子里的喊人声,先往这边看来,又四下转了转头,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意思是:你喊我? 苏和点了点头,就见她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昂首挺胸走了进来,到了桌前略一迟疑,在唐裳旁边坐了下来。 她把小包袱往桌上一放,发出了“当啷”一声硬物撞击桌面的声音,苏和想起那冻得硬邦邦的馒头,不由得脸皮直抽抽。 “你是谁?一路上跟着我俩干啥?” 他单刀直入,近距离看,发现这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就是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也许是顾不上打理了,发髻也有些凌乱。 那姑娘刚刚坐下,就被对方来了句直接的,腰身一紧就想再站起来,却见旁边的唐裳也侧过身来看着她,哪能不知道对方早就发现了自己。 “我……” 她一塌腰,紧接着却又一挺身,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骤然理直气壮了起来: “我叫周豆豆,是嘉州刺史周觉的女儿!” 她反客为主,抬着下巴,气势十足地盯着苏和问道: “你就是苏和对吧?你们这趟去通义县,那里指不定也有阎隍的线索!我也要跟你们一起调查!” 苏和还在幻想着是不是桃花运开了呢,没想到兜头来了一盆冷水。 他慌忙往四周看了看,捉急上火地朝一脸倨傲的小姑娘说道: “周觉的闺女?小丫头片子!你怎么知道我俩的身份?又怎么知道我俩要去通义县?还有,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阎隍的事儿!” 他这才知道周觉竟然还有个闺女,唐裳也是一脸的吃惊表情,见他投来询问眼神,却是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你管谁叫丫头片子呢!” 周豆豆不乐意了,正想出言斥责,却被苏和一个凶狠眼神瞪了回去。 “这里人多眼杂,找个僻静的地方再说,我们现在就去镇里客栈!”苏和不搭理她,站起身来,也不避嫌,抓起对方的手,招呼唐裳就要起身走人。 “呃……” 周豆豆被他一扯,却没有顺势站起来,也没有因为他直接上手的无礼举动生气,而是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刚刚下锅的馄饨,咽了口唾沫说道: “我不乱说,咱们吃了东西再走行不行?我好几天没吃过热乎饭了……” 苏和攥着人家小手,这手滑腻软糯,却是一片冰冷,听她说出这么个极品理由,看了看桌上那个小包袱,一时之间还真有点迈不开步了…… 周豆豆又咽了口唾沫,抽回自己的手,往掌心呵了口热气,然后双手合十搓了搓,吃吃地说道: “我出来的匆忙,没带多少钱,买完干粮就不剩了,这顿你们请行不行……” 她底气不足地说完这句,立刻紧跟着说道: “以后我一定还你们!” 苏和见这丫头年龄应该和唐裳相当,说话恁得这么天真烂漫?简直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 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儿,一脸无奈又坐了回去。 第三十一章 小老虎 嘉州。 唐刃发现周豆豆失踪之后,果然急了眼:周师兄的唯一后人,要是在眼皮子底下出了意外,自己怕不是要愧疚一辈子。 周小姐的闺房布置的花里胡哨,但内里物品整齐,也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着急上火之下,为了寻找线索,他差人将房里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眼看唐大人头上冒火即将暴走,一个老仆眼看拖不住了,颤颤巍巍地站出来,递给了他一封信…… 唐刃看着那信,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持信的老仆眼看唐大人脸上开了染坊,怕青筋爆开了喷他一脸,悄悄退后了一步。 原来周豆豆怕行迹暴露的太早,会被唐刃使人抓了回去,于是半是嘱托,半是威胁的让打小伺候自己的老仆帮忙遮掩,至少也得争取一天时间让她跑的远一点。 可是周小姐平时一天三闹,骤然没了动静,就算是傻子也会发现不对劲,何况唐刃一直把她的安全看得很重。 于是这桩离家出走的大案,还没过午饭的点就宣布暴露…… 唐刃对这个添乱的丫头咬牙切齿,临了还得唤过人人来抓紧去追。料想这丫头平时养尊处优,自己出门恐怕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这才大半天时间,跑不远。 可他万万想不到,周豆豆是中阶炼气者,虽然没有太多出行经验,但认准了方向脚下如飞,哪是府里那些寻常兵丁追得上的? 嘉州城里里外外找了好几天,还是没见到周豆豆踪影,唐刃不由得大为头疼。 不过好在对方是主动出走,没有消息未必是坏事,他现在手头要忙的事情太多,既然一时半会儿没有危险,也顾不上分散精力去寻她了。 “苏师弟,但愿她能顺利找上你,有青盏在暗处,到时候安全不是问题。只是这妮子性格刁蛮,被周师兄宠坏了,不知道你能不能镇得住!” 唐刃心里为苏和烦恼了一番,转过头来忙起其他的事来。 他开口向嘉州的司法参军事陆长源问道: “让你派人去詹家商会的解库盯着,可曾有什么异常?” 陆判司是刘振南一系的人,打从嘉州出事,刘振南早就传讯告知,对堪院的行动要全力配合,不要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听唐刃问起,不敢怠慢,恭敬地回答道: “打从杂报下发,那篇声讨阎隍的告示贴上城门,柳叶坊的詹家解库倒是风平浪静,和平时没有区别。卑职派人装作客商,去询问解库是否还有类似之前神像的死当库存,那掌柜一脸警惕,看上去并不像表面那般毫无关联!如果能把人拿下羁押,可能会问出一点实质的东西,只是……” 陆判司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唐刃皱了皱眉毛。 “詹家商会背后,站的其实是本地别驾,贸然捉人,怕亲王不喜……” “李令展?”唐刃闻言有些意外,这李令展是当今陛下的亲弟弟,王族担任重要州府的别驾,是大广王朝的惯例,嘉州情况特殊,自从周觉上任,先帝就把这个儿子同时放到这里。 当时朝中还有不少非议,盖因为这李令展当时也是继任皇位的热门人选,被派到刘藩眼皮子底下当差,远离中枢,等于昭示了先帝在继承人问题上的决定。 “是,亲王在嘉州任别驾十余载,纳了詹家一名嫡女为妃,极尽宠爱。詹家正是萌此皇荫,这些年才发展壮大” 陆判司吞吞吐吐地说道:“虽说为大人出力是分内之事,心向朝廷也是剑南本旨,但在目前舆论下,卑职毕竟……毕竟立场特殊,若是出手拿了亲王的人,有心人怕是会借此发作……” 陆判司深深低着头,虽然他不知道唐刃追查阎隍神像的最终目的,但也不介意趁机给对方上上眼药。 李令展因为早年争储的事情,和当今陛下未必齐心,眼下嘉州其实是三方势力纠缠: 以别驾李令展为首的原储势力;以长史尚鸿为首的朝廷一派;以六司判司为主力的刘藩本地派…… 堪院忙着揪出害死周觉的罪魁祸首,这三方却忙于勾心斗角,都盼着堪院如若退出,己方能占据权力真空。特别是朝廷和刘藩派出的特使到达后,这些人对堪院的唐刃等人恭敬异常,私下之间却针锋相对,乃至刀光剑影!嘉州城最近已经发生了不少当街械斗的事。 唐刃作为嘉州暂时的主事人,对这种事情不能不闻不问,但堪院又志不在此,因此不胜烦恼。 想起两位天阙师兄带来的古师指示,唐刃的眉毛一跳。 “把解库的掌柜抓了!等等……不止掌柜,解库的所有伙计也一并拿下,记载典当的账册务必找出来,我要亲自查问!” 他果断出口指示道: ‘我也不让你难做,你就对外界明说,是本人要你这么做的,有人若是不满,让他们直接来找我!’ 陆判司抱拳应诺,转身之际,脸上露出一抹窃喜。 “大人,有岭南传来的密信!” 陆判司和堪院的信使一出一入,陆判司向这个频繁进出府衙的信使拱手示意,急匆匆就去了,他才不关注什么密信,把手头的事情办利索了才是正经。 唐刃抠掉信上火漆,看了一眼密信内容,一直紧皱的眉毛终于舒展了开来。 苏和在发现周豆豆身份后,虽说后者明言留下过信息,稳妥起见,还是把已经见到她,而且不得已只好带着她一起去通义县的事情写明了,通过堪院通道加急送了上来。 既然周豆豆和苏和已经接上了头,有他看着,至少安全不是问题了。 唐刃终于松了一口气。 想起那丫头每天点卯一样,在天井里语句不带重复地怒骂,小老虎一般的咆哮声经久不息,耳根子突然有点痒。 他挠了挠耳朵,朝西南方向看了一眼,心下为苏和默哀: “苏师弟,这小老虎爪子虽然不锋利,但实在呱噪的很!你自求多福吧!” 第三十二章 通义县 有两个小美人同行,苏和觉得自己挺“多福”的,路上行人中的大老爷们儿纷纷侧目,眼光中的艳羡让他虚荣感爆棚。 只可惜正如唐刃所想,小老虎实在是太呱噪了些…… 这周豆豆不知道是不是打小没说过话,脱出牢笼之后想要全补回来,这一路上除了吃饭睡觉,以及提到周觉的时候会露出悲戚面容,剩下的时间竟是一刻也不歇停。 苏和不由得悲叹:“多好一姑娘啊,只可惜长了张嘴!” 此前提到三人之间的称呼问题,苏和戏言让周豆豆喊自己“叔叔”,论辈分的确是这么回事儿,可人家唐裳可不愿被叫老了。 两个姑娘年纪相仿,自然交流起来方便得多,没几个时辰,人家就姐妹相称,亲亲蜜蜜了。 以前唐裳从来不叫苏和“师兄”,有什么事都是直呼其名,陈豆豆有样学样,苏和俩字叫得越来越顺口。 眼见二人世界被横插了一脚,自己反而成了被冷落的角色,苏和不由得垂头丧气。 “苏和!” 苏和赘在后边,好不容易清净一下,周豆豆却从前边转过身来跑到自己跟前,地面湿滑却依旧步履轻盈,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精力。 苏和翻了翻白眼,不耐烦地说道: “又咋了?小祖宗!” “切!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喜欢充大辈儿啊!本小姐没你那变态的嗜好!我问问你,裳姐说你也是炼气者,修为还不低的样子,真的假的?” 周豆豆兴致盎然,眼神里似乎有那么点跃跃欲试。 苏和觉得有点危险,这小老虎不会是想找我练练爪子吧?连忙摇头道: “嗨!别听她胡说!我这点微末道行怎么能跟你比,那天你露的那手,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元气离体’吧?” 苏和一脸羡慕:“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到那个境界!” 唐裳也转过身来,听他一本正经地扯谎话,还不忘给自己使个眼色,不由得捂嘴一笑。 还是唐裳乖巧啊!虽然偶尔也有耍小性的时候,但和周豆豆比起来,简直就是一直惹人怜爱的小白兔!苏和心里如是想,恨不得堵上周豆豆那张嘴! 豆豆一听他还没有突破炼气的下三品,顿时失去了切磋的兴致,却还没有放过他,紧跟着问道: “这次咱们去通义县,是不是那里也有阎隍线索?我告诉你,本小姐可是攒着一股劲儿呢,到时候肯定能帮上大忙!” 苏和头都要炸了,他呻吟道: “我的豆豆姐,你也看过唐师兄写的信,哪里提到通义县有阎隍的影子?根本就是不搭边的事儿……” 他说到这突然顿住了,想起唐刃在私信中提到,当年在彼处失踪的游万顷,可不就是阎隍出身?这么说起来,倒也不是完全不搭边儿? 不会吧?难道这次地异常,真的有阎隍的因素在里边。 想到要紧处,周豆豆一直停不下来的叨叨都被他忽略了。 通天河,发源于岷岭,是峰顶冰川融水。岷岭山脉东西绵延千里,近岭南处只不过是东部山麓的一角。最高处深入云端,远远望去,云朵与白色冰盖相互交融,“通天”之名就是由此而来。 据说这通天河的河水,正常时清澈见底,是最干净的水源。 调查不是请客吃饭,更不是游山玩水,于是三人到了通义县的地界,没有顾得上去看看这传闻中的盛景,而是照着唐刃的指示,直接找上了那位堪院的民间线人。 通义县经过十几年的改土归流,当地原本莽荒古朴的生态大有改变。据唐裳所言,当年随父亲到此地时,且不说县城连个城墙都没有,当地民众的房屋都大部分是简易搭建的木棚,很多人还过着近乎茹毛饮血的生活。 这些年不断又外来人口进驻,当地人在享受到外来红利之后,也慢慢被同化。现在穿过厚重的城门,露在眼前的景象,已经是和临江、龙游等县差不多的模样。 唐刃说那个线人住在东城,是个受伤退伍的兵士,开了一家铁匠铺维持生计。三人便穿城而过,顺便欣赏着这县城的景色。 虽说这通义县已经和外界渐渐看齐,但细看之下,还是处处流露着鲜明的本地特色,不说那些随处可见,造型奇异的神龛,就是当地人颇具特色的服装就让人看花了眼。 尤其是现下冬日湿寒,街上却还是有不少身着艳丽裙装的妇人,有一些裙裾甚短者,行走弯腰,甚至还能露出白花花的大腿…… 苏和一边心里感叹还真有人不怕冻,一边贼眼兮兮的瞧个不停。 两个女孩儿见他眼神直勾勾的,不但瞄着人家短裙姑娘看,还时不时把目光转到自己身上,贼笑着颔首点头,一看就知道不是在想好事儿,不由得齐齐啐了他一口。 线人所居之地,是城东一处有着明显外来特色的聚居区。 从建筑风格上就能看得出来,穿城一路,街边的建筑大部分都是木质结构,这里高矮错落的民居,却都是以砖石为主,特别是独门独院的设置,这是中原人家院落的固有格局。 刚刚到了这地方,就听到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音,这下连路都不用问了。 三个人顺着声音寻去,停在了一处院落前,敲了敲木门上的门环,不一会儿就有人前来开了门。 木门拉开,探出来一个梳着双脚辫的小丫头,小脸粉嘟嘟的,看上去不过七八岁,她带着萌萌童音,好奇地看着门口的人问道: “你们是谁?” 唐裳看到这个小丫头,估计是想起自己当年在此地时也是这般年龄,心下怜爱,上前弯下身柔声问道: “小妹妹,你叫什么?这里可是冯敬文家?” 那丫头见唐裳长得好看,声音好听,又抬头看了一眼剩下的两人,灵动清澈的小眼睛眨巴了眨巴,本能的觉得他们不是坏人,于是咧开嘴露出了小虎牙,甜甜笑道: “这位姐姐,我叫冯馥郁,你们是来找我爹爹的吗?” 苏和见这丫头长得可爱,又一副小大人儿的模样,正想着上前逗逗她,却从门里又抢出一个汉子,这人长得五大三粗,大冷天的竟然光着膀子,肌肉隆起布满汗水,冷天儿一激,冒着腾腾热气。 他一把把小馥郁拉到身后,带着警惕的目光看着来人,开口道: “几位是什么人?找冯某何事?” 第三十三章 异常 直到唐裳拿出鱼符,冯敬文才放下了敌意。 “几位大人见谅!在下见几位衣着光鲜,不像是买农具的人,又开口就喊出了冯某名字,实在是多心了……” 冯敬文刚刚正在炉前忙碌,急急把几位让进院里,这才想起自己还光着膀子,告了个罪就回屋穿衣服去了。 苏和不经意间留意到一个细节,其实这个冯敬文刚刚在门口处时,隐藏在门后的手里,还握着打铁的铁锤,有这种防范意识,这线人有点不简单。 他环视了一下院子里的环境,一方面门,三面起屋,堂屋应该是居住场所,西边一间房子是仓库所用,眼下这件东屋,是半敞开的棚子,里边一方炉火烧得正旺,打铁用具齐全,是一处工作场地。 冯敬文套了件衫子匆忙出来,打铁的棚子旁边有张石桌,这地方离着炉火也近,虽是露天,但也不冷,冯敬文让大家就近坐下,开口道: “恕罪恕罪!在下糙汉子一个,屋里杂乱,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让几位大人见笑了!” 这才坐下呢,那冯馥郁小丫头,便就近在炉火角上提过一壶一直滚沸的开水,在石桌上为众人倒上茶。 她个子还小,这活干的吃力,但却有板有眼,拒绝了客人的帮忙,倔强地把每个人的茶杯里都添满。 冯敬文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小丫头咧嘴一笑,显然对父亲的这种亲昵很是受用。 “各位大人,院里应该是受到在下的线报了吧?” 冯敬文夸奖了闺女,抬起头来说道: “其实这几年,通天河的河水一年比一年桀骜,要不是外来人口居安思危,每年都加固河防,要是放在十几年前那种天然的河堤,怕不早就发生水患了!” 苏和听他用了“桀骜”这等拟人的形容,好奇的问道: “冯大哥,听说以前县里以死囚为祭,这种方式,还在一直持续吗?” “那自然是不敢断的!就在前些日子,河里才刚刚放了两个人……” 冯敬文涩声道:“这里边其实说来话长,本地人对于神灵的敬畏深入骨髓,特别是一些上年纪的遗老,更是把怠慢神灵当成一种罪过!不满各位大人说,眼下通义县的情势可能比想象的还要糟糕,几位到来前,在下正想着要不要再传信一封,讲一讲这些事。” 唐裳打从听见“死囚为祭”开始,脸色就不大对,到冯敬文说道“遗老”之类的字眼,面色已经一片铁青,她袖子里的手隐隐在颤抖,不发一言。 苏和心有所感,伸出手拍了拍她交叠放在腿上的掌背,朝着冯敬文说道: “难道县内日前还发生过其他不寻常的事情?” “最明显的自然是通天河的反季异常了,天寒地冻,今年甚至比往年还冷一些,到现在河里还不见半点冰凌。这点不需再下多言,等会儿各位自己到河堤上看一看也就知道了!” 冯敬文端起茶碗豪迈的一饮而尽,擦了擦嘴,接着说道: “其次便是巴莫乌大师。” 听到这个名字,唐裳身躯一动,秒目流转,却是把注意力也放了过来。 “在下军伍出身,因为受了点暗伤这才解甲归田,馥郁她娘是岭南本地人,在下在老家已无牵挂,早年便迁居此处。后来被院里选为线人,除了监测报告县里的异常事情之外,留意巴莫乌大师的行止也是职责之一。” 冯敬文摸着闺女的头,眼神里泛起回忆神色: “这些年,我和他一直有所交往。自打十多年前那件事后,他在河边搭了一个棚子,独自一人居住,一直没有出过什么状况。只是……” 苏和立刻竖起了耳朵,就听对方继续说道: “从几个月前开始,我去见他的时候,就已经明显感觉到他状态不好身体消瘦,面色枯黄,交谈中偶尔会露出惊疑、害怕、纠结等复杂的神情。他说修行中道心不稳,过上一段时间就好,在下不懂其中奥妙也就信了。” 冯敬文叹了口气,带着后悔语气说道: “如果早点向院里汇报这种情况就好了!大半个月前,在下再去河边时,发现人去棚空,巴莫乌大师已经不知所踪,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他都和你说过什么?” “大师知道我堪院线人的身份,自然也知道我和他往来有监视的意味。但就算这样,他和我交谈中也没有显露过戒备。他虽是寡居之人,却不是不与其他人来往,县里很多人都对他的平和心生好感。也许是不想凡人牵扯太多隐秘,包括我在内,他从来不会和人提及神明相关的东西,只一心劝人向善。” 苏和知道这个巴莫乌就是通天河河神一系的炼神者,作为使者,却能够理智的不去赞同生祭之类的野蛮行径,已经证明这是个心怀悲悯的人物。 他开口问道: “这两件事,冯大哥在给院里的警讯里已经提到过,那还有其他不同寻常的地方没有提及?” “没错,通义县里外来人和本地人混杂,这些年来看似平和,其实内里的矛盾一直没有消弭。反而随着通天河一年比一年不安分,开始变得更加尖锐。这里边的关系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稍后再给几位大人慢慢解释。” 冯敬文一脸严肃地说道: “这大半个月来,通义县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外来客商的失踪事件!县衙的官老爷们,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些什么,竟然压下不提。十几条人命,稀里糊涂不知所踪,民间流言四起,其中的一些猜测令人毛骨悚然! 大人初到可能没有直观感受,通义县作为岭南入口处的要道,往来客商一向车马如龙,现在可是稀稀落落不成气候了,听到风声的客商们,宁愿多走上百里的路,也不愿路过这里!” 苏和悚然一惊,却听冯敬文继续说道: “有人说是本地的通天河信众,畏惧之下开始那外地人祭神;又有人说有外来神灵使者聚魂夺魄;还有人在县城郊外的密林边听到不可名状的嘶吼,他们说这是山精水怪要出世……总之官府投鼠忌器,竟是无计可施!” 第三十四章 原始恐惧 “大人,岭南本地人对通天河神的畏惧,自定居之日起就不曾断过,也只有十年前游大人那种天神下凡般的人物,才能稍微加以震慑。” 冯敬文叹了口气:“即使是游大人那种超卓的人物,也只是以惧治惧,时间过去那么多年,架在头上的刀早就没有了威力,通天河的河水却一日不曾断绝!他们骨子里被压抑的恐惧情绪渐渐释放出来,寻常手段怕是难以压制了!” 他建议道:“这些年,当地很多人走出原始的村寨,搬到新起的县城,但还是有很多人留恋故土,不改沿河而居的习俗,县城外通天河的上下游,还有一定数量的人员聚居。个中情形,也许大人直接找到本地的父母官,会了解得更加清楚!” 唐裳打从听到游万顷的名字被提及,脸上的表情就不大对,也许是冯敬文话中的某些内容,促使她想起了当年不好的经历。 她问道: “十多年前,县城还没有城墙围绕,通天河的河堤也只是自然的滩涂,碰到水灾毫无抵抗能力。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还是和原来一样?朝廷既然有心经营这里,难道没有想过抵抗这种天灾的措施?” 冯敬文听她说起十年前,神经一怔,他又仔细看了看唐裳的面容,不敢确定地问道: “大人贵姓?大人看上去年龄不大,难道小时候来过这里?” “我叫唐裳,十年前家父是此地的第一任县尉!”唐裳面无表情地自报家门。 冯敬文闻言立刻站了起来,深深作了个揖: “原来是唐锦河大人的爱女,时光冉冉,大人现在亭亭玉立,在下只是看着面熟,却一时没有敢往上面想。” 他脸色潮红,看上去颇为激动,见唐裳讶异于他突然行此大礼,解释道: “当年祭祀河神,当地信众以为外来人势单力薄,专门抓了其中两户人家的年幼儿女,要不是唐大人那时候强行介入,怕不是他们早就是河底两缕冤魂!因此我们这些外地人,由衷对唐大人当年所为身怀感激!在下能主动请缨担任堪院的线人,也是受其感召!” 他感叹道:“令尊心怀怜悯之心,在那种动荡局势下仍然不妥协,在下向其后人一拜,理所应当!” 唐裳怔怔无语,眼神迷离,显然也是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之中。 苏和面色复杂,唐刃在之前信里语焉不详,当时唐锦河如何和当地人闹到不可调和的地步,其中很多细节都不为所知。现在听冯敬文说到一些枝节,心里大体想象得到,当时的情势有多么的剑拔弩张。 他拍了拍唐裳的肩膀,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冯敬文接着说道: “唐大人问到的问题,朝廷自然也想到了。整个县城其实比最初规划东移了半里多地,通天河路已在城墙之外,而且河堤的修缮一直没有断过,靠近县城的河段年年都有加固。即使再发生水患,至少不会和以前一样,丝毫抵抗能力都没有。” 唐裳急急问道: “既然这样,为什么人们还是如此畏惧?” 冯敬文说道: “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人们哪怕绝境之中也能迸发出对抗的勇气!可一旦涉及到神灵这种无形无质,玄妙不可捉摸的领域,恐惧可就不是针对某种可见的灾难,而是根植在内心!这种见不到实体,不可名状的恐惧,长久积存压抑,带来的恐慌焦虑,可能比刀剑加身来的还要深刻!” 冯敬文拱了拱手: “不怕各位大人笑话,几位刚才在门口的时候,在下还心生警觉,暗中藏着凶器。” 他指了指门后,一柄铁锤贴在墙角: “最经通天河的河水越来越反常,那些亲身经历过水患,又或者在父母耳濡目染中长大的人,越来越按奈不住。外边传言,死囚行祭,已经引起了河神的不满,很多流言中煽动信众再次恢复当年童男童女为祭品。我们是外来人,要是那些人真得惊恐到深处,我们的孩子怕是首当其冲!因此这些日子,馥郁这孩子,门我都不让她出了!” 苏和接口道: “他们怕的不是水患!” 他苦笑道:“真是一种讽刺!原本的信仰,日积月累,反倒是越传越怕!竟然演变成了心魔一般的存在。” “苏大人说得没错!那些痴迷的信众,声称害怕水患,可当官府要他们迁居城内,他们却异口同声的拒绝。宁愿守在没有加设河堤的滩涂之处,日夜拜祭。” 冯敬文赞同苏和的说法。 周豆豆本来也坐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发现和阎隍没关系,一会儿就没了兴趣。她此刻正站在打铁的炉子面前,提了一把铁锤晃来晃去。 听到冯敬文如是说,嘲笑着说道: “真是有意思呢!一边害怕,一边还上赶着往上贴!那还怕个什么劲?为了害怕而害怕?这不是犯贱吗!怎么不直接投河算了!” 苏和接口道:“你只说对了一半!他们恐惧的就是恐惧本身,这没泡了,但要是让他们投河侍奉自己信仰的神灵,他们可做不到!” 他想到前世一些电视剧里看到的情节,有些地方小镇,为了供奉当地流传中的保护神,每年都仪式感十足地举行祭祀,祭品自然就是路经此地的旅行者。 “一边畏惧,一边还舍不得献身,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口口声声为了众生着想,牺牲部分人换来风调雨顺,只不过是想让别人替自己挡刀子罢了!” 他阴着脸说道:“你信不信,这事儿不从根上解决,就算再出现一个游师兄一般的人物,也不过历史重演,让他们安分一年半载罢了!” 唐裳眼中多了一丝阴霾,她实在想不出,如何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难道要把河神的信众们杀光不成? 即使是这样,通天河里的确孕育着一个神灵,只需一个梦启使者,三五年时间,死灰复燃轻而易举。 想起游师兄浩浩英姿,也只能通过替换祭品的方式妥协。 自己这些人,能做的更多吗? 苏和不想她过多缅怀过往,提议道:“关于当地人的分布,以及眼下局势,咱们稍后再去县衙问问父母官,现在还是先去河边看看再说!” 第三十五章 通天河 从冯敬文家出来,要去河边还得折返到城门处出城。 这一番走回头路,再次看到街上的景色,因为刚刚的谈话,心态产生了变化,便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协调。 也许是一张桃花眼太张扬,偶尔有穿着短裙的小姑娘投来展颜一笑。 苏和波澜不惊,心中默念: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红粉骷髅一念间…… 这人都是怕说的,刚刚进城的时候,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常,出城的时候却觉得人的确是少了点。城门处的布告栏里,零零散散没有几张告示,旁边的城墙上倒是有不少用浆糊粘在墙上的残纸,明显是撕剩下的边边角角。 通义县县城只开南北两门,而通天河自北而来,刚好就顺着西面城墙滚滚南去。 三人从南门出城,只需贴着城墙一路向西便可到达河边。 还没走到西北角处,河水哗啦啦流淌的声音便远远传来,听这动静,可比穿临江县而过的千束江凶猛多了。 河道离着城墙还有一箭之地,走上一段小坡,落脚处便是十余米宽的河堤。苏和看着河堤下的汹涌河水,回头丈量了一下坡度,心中估量了一下,这通天河的河面应该和县城地面平齐。 他皱了皱眉,低头按了按堤面,发现是夯实了的黄土,靠近河边的堤坡,是用整块的大青石参差挤在一起垒起来的,看上去非常结实。 确实如冯敬文所言,当地官府在修缮加固上下了功夫。 河面约有几十米宽,可比千束江几百米的宽阔江面差远了,可能正是因为如此,这通天河的水流速度湍急,虽说水乍一看很清澈,却望不到河底,整个河面像是一块青幽幽的缎子,看来水深得很! 苏和下了堤坡,踩着大块青石靠近河水,蹲下来伸手一探。 此时天寒地冻,纵然苏和是修行者,却也能明显的感觉到空气寒冷,这河水却没有想象中的凉,对比之下甚至微微感到温热。 他顿时眯起了眼睛。 站起身来,他顺着河水流动的方向,向南方下游看去。却见水流如同一条青色巨蟒,急速向前穿行,过了不过几里路程,陡然张开了大嘴,河面一下子开放起来。原本被约束在整齐河道内的水流,被放开了束缚,倾泻之下水花四溅远远可见。 原来只有途径通义县城的这段才加固了河堤,其他地方都还保留着最原始的河道状态。 在人造河堤与天然河道的交界处,河边不远处一个篷布搭起来的窝棚进入了苏和的视野,如果所料不错,那便是那位巴莫乌大师,也就是当年那个救出唐裳的河神使者的清修之处。 苏和朝上游看了看,远远能望见一个“丫”字型的河道边角,原来为了把途经县城的河水加以集中约束,河堤从上而下逐渐收紧,越往上越宽,直到再次露出原本的天然河道。 苏和不由得苦笑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朝廷拨付修缮河道的经费有限,还是时间尚短,不能把更长的河道纳入规划,只能优先保证人员密集区域的安全,倒也不能说是方略不对…… 既然发现了巴莫乌的住处,那不妨先去看一看了。 苏和招呼两个姑娘,沿着这段修建起来的河堤,往前走了大概两里左右,青石围绕的堤坡便到了尽头。这里河道陡然放宽,河水猛然铺开了身形,水雾蒸腾,激流轰鸣声震荡着耳膜。 河水又往前流了上百米,等河道变得更加宽阔,才渐渐平缓了一些,到了这里,河道便有百米之宽了,河边也有了大块填满了河沙的开阔滩涂,巴莫乌的棚子就在离河道不远处。 苏和一边走,一边用小指掏着耳朵,一边打量着这周边的环境: 这里是县城郊外,河道滩涂处平坦,再往外却是乱世嶙峋,再远一些便是浓密的树林,冬天里干枯不见绿色,显得阴暗压抑。 棚子前是石头围起来的篝火坑,里边燃烧未进的木头,被雨淋过,炭灰都结成了块,看来有段时间没有生过火;有个简易搭起来的神龛,里边一尊神像蛇神人面,符合民间对神灵的臆想形象。 巴莫乌是河神的使徒,也就是一个接受了梦启的炼神者,虽然不赞成孩童生祭的野蛮方式,但还是忠实于自己背后的神明。 这神龛明显是他日常供奉河神所用。 棚子里只有一张木板搭起来的简易床铺,衣物铺盖很少,一块大石头被放进棚子里,上边还有明显的灯油淋漓痕迹,看来是用来当桌子用的。 看来这巴莫乌是个类似与苦行僧之类的信仰者。 这里生活的痕迹单一,苏和在床铺上翻了翻,没有发现比如文字记事那样有价值的线索。 只是床头处稻草下木板上,有着密密麻麻的刻痕,有些之中还可以看到黑色干涸的血迹,这让苏和心里咯噔一下。 正想仔细查看刻痕是否是有意义的文字,棚外却传来了陈豆豆的声音: “快来看这里!住在这里的人是不是闷得发慌,这是什么消遣方式?” 苏和赶忙跑到棚外,发现陈豆豆拿了一根树枝,还在篝火坑里扒拉,脚边已经从坑里挑出来了好多烧的黑乎乎的东西。 她用树枝在其中一个上刮了刮,说道: “你们看,这上边写着字呢!” 苏和心下一紧,快步上前,也顾不上脏,拿起那个东西在河沙地面上粗略地擦了一下,看出这应该是某块动物的骨头,上边被烟火烧烤的干裂枯黄,却明显的刻着一个字: “不!” 不?苏和只略一迟疑,把剩下那些也都照样擦了擦,发现这些黑乎乎的骨头上边,无一例外,全部被写了一个“不”字! 苏和眉头一皱,却又急慌慌跑回棚里,粗暴地把床板上的稻草扒开,手上用力,直接把这沉重的实心木板拖到了外边。 光天化日,看得清楚。那床头处的刻痕,挤压堆叠,深浅不一,看上去是累月经年用指甲生生抓出来的! 虽然歪歪扭扭,但细看之下,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一个“不”字! 苏和想象了一下场景: 夜深人静之时,这位巴莫乌大师,好像经历了某种极大地诱惑又或者威胁?不得已通过这种方式来坚定自己的意志? 夜深人静之时,诱惑与威胁何来? 苏和眼中精光四射。 第三十六章 夜谈 这里已经找不到更多线索。 三个人正想返回城里,从小道处却熙熙攘攘走来了一群人。 这些人有老有少,皆是当地人打扮,其中一个老者被身着粗染的麻布依服,戴着棉布裹起来的帽子,明显是领头者。 这些人本来讨论的热烈,用语可能是本地方言,出了林子才发现河边有人,顿时停住了声音,也不上前搭话,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众人,簇拥着老者往河边去了。 苏和好奇地看着这些人到了河边,在老者指挥下,人群分散开四下忙碌,一会儿功夫就在河滩上用石头垒起了一个简易的祭祀场所。 人群里几个短裙姑娘把带来的彩旗在祭台两侧插好,又从食盒里拿出各种祭品一一摆放。然后一群人以老者为首,面向祭台祭拜,同时还念叨着不明意义的方言祭词。 苏和皱着眉头,见那些人神色中并不友善,料想是因为己方三人明显一副外地人打扮。 在进一步了解局势之前,他不想和这些人过早接触,于是不再驻足观看,招呼其他两个人也踏上了那条小道。穿过树林,往北一看,果然不远处就是通往县城南门的官道。 天色见晚,现在去县衙有点来不及了,几人一路奔波,到现在都没有停过,于是先去县城找客栈投宿。 等安顿好,天已经黑透了,周豆豆和唐裳一个房间,屋里点上油灯,她就兴致勃勃的拉着对方聊了起来。 这一路上,唐裳兴致就不是很高,特别是到了通义县后,更是一直摆着一副严肃的面容。周豆豆不知其中往事,又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虽然脑袋里缺根筋,但精力旺盛,好奇心重,一直追问炼神相关的事情。 “裳姐,你是走的哪条神路?苏和也是炼神者,为什么我就不是呢?” 唐裳一直盯着摇曳的灯光发呆,听她出口就问这个,不由反问道: “你对炼神很好奇吗?同是修行,炼气可稳妥的多了,不用沾染炼神的凶险,不是更好?” 周豆豆嘟着嘴道: “不一样的!炼气的手段,哪能和炼神那样出神入化?早知道二者不能兼修,当年父亲找人给我开二脉时我就拒绝了!” 她换上了一副向往神色,说道: “因为父亲的身份,我对炼神一直很是好奇,特别是很多神通,变化多端,灵异不可捉摸。相比之下,炼气大开大合,简直和蛮力没有区别!我就想自己也有父亲那般的本事,施法之下,像是变着戏法一样花样百出。” 唐裳心下奇怪,她不解地问道: “豆豆,恕我直言,令尊,呃,害死令尊的凶手,不出意外就是炼神者,难道你不是应该对炼神充满戒心才对?” 周豆豆神色稍一落寞,却反驳道: “就算凶手不是炼神者,有心谋害,自然也会用其他的手段下手。正因为他是,我才对炼神的力量更加渴望,了解越深,有朝一日才能更好地报仇!” 她伸出手抓住唐裳的胳膊,摇了摇催促道: “你还没说呢,到底是走得哪条神路?一路上也没有机会见你出手,苏和也是,更好的了解同伴,以后才能打好配合不是?” 唐裳苦笑道: “我走的是太昊一道,和你不一样,我虽然是炼神者,但是对炼神却没有什么好感。当你面对神明的力量,才会感到自身的渺小,那种绝望无助,让人生不出抵抗的勇气,就连最……” 她说着说着却又落寞了下来: “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只要知道我神力木属,神通多为困敌、疗伤功用也就够了。至于苏和,他情况特殊,没有神印,到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背后是哪位神灵。” 说到苏和,周豆豆更精神了,她好奇地问道; “裳姐、裳姐,既然说到他了,你不如把你们之前的经历和我说说呗?他为什么能双修?这样说的话,我岂不是也有机会?” “苏和身上谜团众多,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才刚刚从剑南道的秘落中活着出来……” 周豆豆惊讶地张大了小嘴儿,显然这种违背了常识的事实,连她这种神经大条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还只是开始而已。当时我们是接到临江县提请,才赶到那里调查的。第一次见面我就用星盘确定了他不是炼神者,可仅仅过了一天,他就接到了梦启,而且有了神力,却没有神力印记。更惊讶的是,为了让他尝尝苦头,家兄故意让一位炼气的师弟给他开二脉,却没料到……” “没料到什么?” “没料到他竟然天生二脉已开,而且资质奇佳!家兄征得恩师同意后,给了他炼气功法,原本是想看看他是否真的能在炼气一途上走下去,谁想到……” “哎呀,你就别吞吞吐吐的了!” 周豆豆急不可耐,认为唐裳故意卖关子。 唐裳愣了下神,其实是想起了当初对阵魏岗时,苏和周身沐火犹如神明下凡的身姿。 心里想起被他抱在怀里的温暖安全感,竟然隐隐有些怀念,她不由得红了脸: “没想到他炼气进展神速,十几天的功夫就突破了下阶三品,能和炼神三转的存在斗的有来有回!” 周豆豆两条眉毛嗖的一下就竖了起来,怒气莹然,唐裳看得不明所以:不是应该惊讶吗?怎么看上去生气了? 就听豆豆咬牙切齿道: “这小子眼神闪烁,看着就不像个老实的主儿!还说什么羡慕元气离体,演得像模像样,果真是个大骗子!” 这人什么脑回路啊?唐裳哭笑不得,跟她解释道: “他眼里银光闪烁,看上去……嗯,看上去好像有点轻浮,但其中还是有缘由的。” 唐裳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脸上发烫,她定了定心神,笑着说道: “不过这人心眼儿很多,又有这么一双魅惑之眼,把他当骗子也错不了!” 唐裳刚把眼睛笑成了月牙儿,脑海里冒出之前龙游县的情形:苏和被兰县令诱惑去喝花酒时,可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不知不觉又板起了脸。 第三十七章 高转梦启的特殊 两个女生正聊得兴起,有人却不请自来。 苏和进屋后,见两双大眼睛,在烛光照耀下亮晶晶的,像是警惕地小老鼠一样看着自己,不由得莫名其妙,哪知道两位姑娘刚才所谈的话题正是和他相关。 他来到桌前坐下,朝周豆豆说道: “豆豆,这两天赶路匆忙,我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问你。” “什么?”周豆豆警惕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苏和禁不住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没有啥异样啊。 “之前一直和唐师兄有书信往来,对那里的情形也有一定了解。但文字描述和亲身所见还是有所区别的,这段时间你也一直处在漩涡中央,所以有些细节需要你详细说说。” 唐裳插话道: “大哥不是让你暂时不要再追查嘉州相关的案子了吗?这和眼下这件案子没什么关系吧?” 苏和神情严肃地说道: “师兄确实这么嘱托过,但是我有一种预感,很不好的预感,恐怕到目前为止,咱们接触到的所有异常,都有一定的关联。特别是几乎无处不在的阎隍要素,让我静下来仔细推想的时候心惊胆战,偏偏又说不清楚问题出在哪。” 他坐正了身子,正色道: “豆豆,涉及令尊逝去,我知道你可能不愿多提,但我心里有些隐隐约约的猜测,正需要很多线索印证,还望你谅解!” 唐裳正欲张嘴,苏和却又对她说道: “师妹你知道我有关非人因素的记忆都已经消失,你在堪院已久,稍后我也有些疑问需要你解答。” 周豆豆听他提及父亲,神色黯淡了一下,接着听苏和讲到他最关注的阎隍,不禁打起精神,也坐直了身子: “你想知道什么?” “周师兄出事前后,见过哪些人想必唐师兄已经调查过,我想问的是,令尊这些年在嘉州,在管理地方时,对朝廷政令是怎样的态度?” 周豆豆皱着眉头想了下,回答道: “家父对于地方事务还是很上心的,朝廷下发的政令,都和一般州县一样施行无疑。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是怀疑他的立场问题吗?” 这丫头看上去缺一根筋,实际上还是很敏锐地,立刻就感受到了苏和问这个问题的目的。 苏和也不避讳,直言道: “堪院的地位毕竟特殊,我想弄清楚周师兄的真正立场,才能去推测背后的敌人。” 唐裳却接话说道: “这个倒不用怀疑,周师兄绝对是忠于堪院的,虽然当时先帝任命他为一方牧守时,院里也多有非议,还是古师压下了这股声音。 周师兄在地方上只抓民生,对权力的分配并不在意,这从嘉州佐贰官、各司参军事的不同身份上就能看得出来。他没有把权力全集中在自己身上,正好也符合堪院不在世俗中争权夺利的一贯立场!” “周师兄走得是哪条神路?”苏和抽冷子问了一句。 “五行神之中的后土一脉!”唐裳说道:“这和他遇害有什么关系?周师兄神力偏向防御一属,在院内有‘超御’美名,古师也说过,他这神属,天生就是炼气者的天敌。毕竟以刚猛着称的炼气者,少了炼神那种诡异的手段,破开他的防御都难!” “能悄无声息的杀死他,也难怪唐师兄第一时间断定是炼神者出手!” 苏和恍然,继而又问道: “这位周师兄当初被皇家委任,其中有什么外在原因吗?先帝不会是在堪院强者中随机选得吧?” “这是自然!周师兄之所以被委任,是因为其四转梦启,刚好解决了朝廷一件难事!先帝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什么难事?” “周师兄既然出身后土,在驾驭土石方面得天独厚。当时京都常安有大江穿城而过,澜沧江泥沙厚重,水位一年高过一年,每年都要征用大量徭役加高江堤。而周师兄的四转梦启,竟然是‘掘沙万巨、汇以成山、引水千乘,寓于成湖’。” “等等!等等!”苏和赶忙叫住她,插话道: “梦启的内容还能含糊其辞?不是都是明确指示吗?你口中这描述怎么云里雾里?” 唐裳白了他一眼道: “大哥之前应该跟你说过吧?低层级的梦启,简单明了,能做就是能做,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但一旦进入四转之后,得到的启示却往往都颇为玄奥。” 苏和眼神呆呆的,其实刚才他就想问有关高转梦启的事情,现在唐裳接着周觉这件事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唐裳不管他在发呆,继续接着上面话题说到: “周师兄十六字迷启,多年不得解惑,后来却是在古师指点下才略微猜到了门道。他以大神通,在城南外生生挖出数里方圆的湖泊,取其砂石,加上掘取江底泥沙,又在城北生生堆出一座数百米高的沙山。其后很多年,常安城扩建,城墙将一山一湖纳入城内,自此才有了半城山色半城湖的景致!” 周豆豆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父亲生前的大事迹,不由得热血沸腾,小脸激动到通红,却是对炼神力量的向往更上一层。 “常安城内的澜沧江段,因为周师兄所为,江面得以拓宽,水位得以下降,上百年内再也没有决堤风险,称得上是丰功伟绩!世间为其立碑着书都不为过,当朝陛下给予嘉奖,也不足为奇!” 苏和听到这大为震撼,凭一己之力,消除了地上河的隐患,这周觉还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对周豆豆点点头,虚空拱手表示敬意。 唐裳却又说道: “我不知你梦启是何情形,但还是奉劝你,等到了四转之时,没有搞清楚神辞含义之前,还是不要贸然接受的好!炼神诞生至今,除了古师从不曾见过五转以上的人物!你只道是为什么吗?” 苏和点了点头,猜道:“无非就是神辞含糊,很多人不明其意,贸然就选择了接受,要是这启示没有期限还好,大不了一直没有进境,如果有期限,往往还没解开梦启的谜题,便因为失败陷入失控绝境!” “没错,天阙中停驻在五转境界已久的师兄师姐有很多,时间长的上百年的都有,正是因为一直参悟不透梦启的真正指示!” 第三十八章 只是开端 “到现在为止,除了古师,谁都没有经历过六转,四转、五转的梦启,其神明启辞虽然晦涩难懂,但只要参透了,却都是一锤定音的任务。”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只要解开谜题,把指示里的事情干完就行了,而不是像传言中那样,一环接一环,需要按照既定的步骤,一步一步实施……你怎么了?!” 苏和突然伸出手来抓住了唐裳的胳膊,激动之下用力过猛,后者吃痛之下,话被打断了。 “对不住!对不住!”苏和赶忙松开手,他脸上焦急中,隐隐为自己的某种猜测感到惊惧,急急问道: “师妹说到的这种梦启,是不是更高一层次,比如说六转才有的事?” “没错啊,古师给大家讲道时,偶尔提及六转梦启的特异之处,说是到了那个层次,谜题之会色,步骤其繁杂,不亚于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而且每一个步骤,都要按照近乎死板的方式一一相扣,但凡一环有纰漏都不行!他还开玩笑说,不要觉得困于五转就耐不住性子,真到了六转的层次就会发现,光是解开谜题花费上百年时间都算少的!” 苏和颓然的坐了回去。 之前龙游县发生的一系列看似意外的事件,最后被证实是以地狱酷刑对应的方式收割人命。当时自己用了一个词来形容:仪式感。 那时候他就觉着这种杀人方式太过死板,如果那人不是变态,而是梦启中指定的一环流程,岂不是说这梦启到目前为止,仅仅是个开始? 他又问周豆豆道: “从你父亲出事,到你离家出走为止,这段时间内,有没有听说过嘉州境内出现过非自然死亡事件?” “那姓唐的……”周豆豆瞄了一眼唐裳,放低了声音,刚刚梗起来的脖子也塌了下去: “那唐刃到了地方之后就把我禁足在家里,期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我真不知道……” 听他这么说,苏和觉得应该再写一封信好好问问。 唐刃在之前的信中,让自己不用接着再调查阎隍相关的事情,难道是已经知道了其中关节?还是那位从来没有离开过堪院的古孝峰,已经心知肚明,特意做了安排? 地狱酷刑系列的事件,筹划严密,血腥残忍,现在看来应该不止龙游县发生了这种事情。如果这种程度的大范围杀戮,只能算是某个重要人物梦启的开端,那他下一步还要夺去多少人命? 进一步想,地狱酷刑系列事件,条条线索都指向阎隍一系,而如果真是六转梦启,那目前这个五转的人物究竟是谁? 他不由得心里萌生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一时之间不敢去询问唐裳,现在堪院还有那个阎隍一系的人物能达到五转。 …… 发生非自然死亡的地方,的确不止龙游县。 在苏和看破鬼谣的秘密,并且推测出杀人方式遵循地狱酷刑手段之后,唐刃便借助州府的力量,在周边留意相似的案例。 这一查不要紧,嘉州下辖的六个县里,同时期内也同样发生了很多类似的“意外事件”! 就算之前没有考虑更深,这下得到了印证,唐刃自然也发现了这是六转梦启的征兆! 早在天阙的两位师兄到达之前,他就已经再次传讯古师,言明嘉州目前很可能存在一个阎隍五转,正寻求完成六转的可怕人物! 古师好像早已察觉,传来的指示是:“维持现状!” 唐刃明白,这是让他维系目前嘉州几个派系的稳定,不要造成大规模的冲突流血事件。更进一步说,要维系嘉州作为刘藩和朝廷缓冲地位的作用! 于是他为了震慑目前蠢蠢欲动的力量,找了一方下手,一是展示堪院权威,同时也为了寻找阎隍相关的蛛丝马迹。 詹家商会在嘉州城的解库,其掌柜伙计,共计七人,已被拿入州府大牢。就连库中的账册,都被一一清点,抬走了满满一大箱子。 这里州府的大牢,可不是县衙那种临时关押的场所,而是实打实的服刑监狱。 一般情况下,想要用探监的名义,与里边的犯人接触,难度很大,没有一定的背景和资源,几乎不可能。 詹家的家主詹世茂,觉得自己背景有够硬,因此第一时间就怒气冲冲的闯进了司法司的大门。 人是陆判司下令拿的,詹老爷对目前嘉州的复杂形势不是不清楚,但几方势力对抗,大家心照不宣,都没有动用明面上的力量。看似热闹,实际上是点到为止,只是在试探。 但以律法名义,光明正大的缉拿亲王荫下之人,明显是撕破了脸。 詹老爷觉得陆判司可能暂时没有参透其中的严重性,进门之前顺了顺气,打着点醒对方的名义,准备开口要人。 “陆大人!詹家的解库,可是向三教九流开放的!难免有些疏漏之处,收了一些不法之徒的典当,这我詹家认罚,可怎么样也不至于直接把人拿入大牢吧?” 陆长源倒是给足了面子,亲自到大门口把人接了进来,堂厅就坐,热茶伺候。 詹世茂见他尽了礼数,倒也不变直接发作,而是大倒苦水,营造软了口风的样子。 “詹老爷有所不知,我司拿人自然是有证据的,其中详情,案情未明之前还真不好透露。” 陆长源做了个虚请的手势,自己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 “詹老爷日理万机,自然不会亲自参与解库经营,那掌柜做了什么不法事,当然也牵扯不到您的头上,这点陆某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容他恶意攀咬!”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却故意不提这是堪院的唐大人指使。 詹文茂站起来冷着脸说道: “看来陆判司自有打算!詹某此来倒是自取其辱了!只是那解库中还有亲王的一些私藏,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自己解决吧!” 说罢他不再多言,一甩袍袖,气冲冲地扭头就走。 陆长源也不起身相送,眼神闪烁,低头又喝了一口茶。 詹文茂怒气冲冲离开,想到解库的价值不由得一阵肉疼。他脸皮子哆嗦了片刻,一咬牙转身朝别驾的府邸方向走去。 第三十九章 笔录再见魏岗 “姓名?” “张世松。” “职业?” “詹家商会嘉州解库掌柜。” “知道为什么把你抓紧来吗?” “不太清楚……我家老爷可是亲王殿下的泰山大人,你们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抓人,小心收不了场!” “废话少说,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少受点皮肉之苦不好吗?” “呸!想屈打成招,我李某可不是吓大的!等我家老爷……哎吆!住手、住手!” “老实了?现在可以好好回话了吗?” “大……大人请问……” “……” 嘉州的大牢里,张世松掌柜,身体却不像他的嘴那么硬,挨了一顿狠得,立刻就软了下来,几乎知无不言。 “前段时间,嘉州地界上流传着一批黄花梨的神像,据查是从你这解库流出来的,可有此事?” “是有一批神像成了死当,当初收进来是因为小的走了眼。为了能给东家减少点损失,这才想着放出去收回一点儿本钱。” “从哪里得知这些东西成了死当?那当东西的人,莫非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这倒不是,因为当初和典当神像的人有过约定,如果两年之内没有前来赎回,解库是有资格自行处置的!小的也是在期限到了之后,去库里查看,才发现当时号称的黄花梨木材质,竟然只是普通槐木,心急之下,这才放出去发卖……” “那批神像大约有多少?都流向了哪里?” “数量很大,要不然小的也不会那么着急。当时那人拉来了整整一车,足足有数千个。出库之后自然是送到分布在各地方的分号销售,基本都消化在了嘉州地界。” “卖神像也就罢了,为什么还特意指使地方的分号散播留言?传播因果报应之说,公然撺掇民众信奉早就被禁止的阎隍,到底有什么目的?” “小的冤枉啊!是小的瞎了眼,当初不但没认出来材质,也不知道那是阎隍的神像!黄花梨木价值高昂,当初可是花了大价钱!为了尽可能减少损失,不得已故意放出些风声,只为了卖的价格高点而已!” 唐刃一直盯着张世松,听他说了半天,气得一拍桌子,怒声道: “我还真小看了你!看似服软,竟然到现在为止一句真话都没有!看来不但嘴硬,骨头确实也有点料,不给你下点猛药看来是不行了!” 张世松惊恐的看着暴怒的唐大人,畏畏缩缩的争辩道: “大人明鉴啊,小的句句属实,哪敢胡言乱语?” 唐人冷笑一声,他那“察言观色”的神通,虽然不能直接看出人的想法,但是分辨一个凡人是否说谎简直轻而易举。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整个人的气势大变,背后隐约一团虚影张牙舞爪,甚是凶猛。 州府的大牢里原本阴暗的环境又黑了一层,一股压得人喘不上气得气息蔓延开来。 在张世松的眼里,眼前这位不知来历的大人,原来让人心生好感的儒雅气息大变,直接就变成了凶神恶煞一般的存在。 “张世松,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还是谎话连篇,就别怪我用出伤人的手段直接搜寻你的记忆!到时候你想不变成白痴都难!” 寻常人哪能承受神威?张世松惊恐欲绝,身子一软,就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襟下湿了一片。 “说!神像哪来的?” “我说、我说!两年前,一队梓州卫的押送车队来到了解库,那领头说要典当一车物品。小的当时就看出来那东西是被禁绝的阎隍神像,自然不会收。但那人声称与当地别驾,也就是李亲王有旧,小的自然辨不清真假,只好向东家汇报。东主也拿不准,但这批神像价值不高,来人也明说了是槐木所制,为了这点钱儿不至于去打扰亲王。于是东家便让小的接了典当入库了。” 唐刃眼神一亮,继而暴露出腾腾杀气,终于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只不过那典当神像的人,信口开河也说不定,于是问道: “那领头的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到现在才划为死当?” “那人自称魏岗,说是梓州卫所的一名队正!前段时间东家在杂报上看到了消息,求证之下发现果然就是当初那人!既然其人已死,这些东西留在仓库里早晚也会烂掉,于是指示小的抓紧处理掉!” 猛然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唐刃先是一怔,继而心下冒出丝丝寒意:这些看似不相关的时间竟然隐隐之间全部产生了联系,这得是多大的布局?已经谋划实施了多长时间? “那后续的处理又是谁的主意?我是说散布阎隍灵验谣言这件事,是你,还是詹家主事之人明示你那么做?” “这是东家出的主意……” 詹家家主詹文茂?这倒也算一条不大不小的鱼,用来警告一下当前的势力火候刚好!而且如果他的所作所为不是出于商人逐利的本性,说不定还能挖出更多东西! 唐刃听完了张世松的供述,心里已经打定了注意。 …… 唐刃铁青着脸,眼中明显有风暴在酝酿。 昨天才刚刚提审了解库的掌柜,詹家的老宅却在一夜之间化为了一片废墟! 詹家但凡在府里的,包括詹家家主在内,上上下下没有一个活口!上百条人命,被来历不明的凶徒残暴的收割! 这是赤裸裸地灭口! 看着闻讯赶回娘家的亲王妃,撕心裂肺哭倒在废墟前,唐刃心里愤怒到极点。 詹文茂绝对知道一些内情!对方反应竟然如此迅速,这才刚刚得到一些线索,转眼之间就断了。 唐刃眯着眼,努力平息翻腾的内心,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他朝旁边的陆长源问道: “之前捉拿解库相关人员,亲王殿下是否着人前来诘问?” 陆判司拱手道: “这倒没有,詹文茂倒是来过,还以殿下的名义向卑职施压,听上去殿下对此事还不知情,又或者根本不在意。” 唐刃面无表情,呼出一口气,喃喃自语道:看来需要把各方的当事人聚一聚了,眼下嘉州这乱局,也到了稳一稳的时候了! 第四十章 彩旗飘飘 夜谈中得到的消息,让苏和产生了连他自己都觉得离谱的联想。 回到自己房间后,他梳理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经历的一切,竟然越想越觉得这猜测八九不离十。 只是,有这么一位脱离于堪院视线的人物,不知不觉到了冲击六转的层次,传闻中那位无所不能的古孝峰,真的会不知道? 且看他对嘉州一事中安排,恐怕也有防患于未然的打算。 天塌了自有高个子顶着,自己只是一个误入时空乱流的小卒子而已,这个世界的扛把子十有八九已经有了对策,自己何必杞人忧天? 第二天,苏和和唐裳的神色都不怎么好。周豆豆依然精力旺盛,吃过早饭,便拖着两人往县衙赶。 “我还没出门这么长时间呢?咱去县衙要问什么呢?我是不是也算堪院的一员了呢?一会儿让我出面耍耍威风怎么样?” 周小姐一路上精神旺盛,拉着苏和,嘴里就没停下来。 昨晚最后找了个理由,终于说服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但时间已经过了半夜,胡思乱想了半宿,苏和便没有休息好。 他顶着熊猫眼,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对方,时不时打个哈欠。 这些年来,通义县起了城墙,整个县址也东移了很大一段距离,但县衙却还保留在当年开衙时的旧址。 都说近乡情怯,何况那地方的回忆可不怎么美好,唐裳的表情,随着离县衙越来越近,也变得阴沉起来。 苏和早就留意到这点,找了个不痛不痒的理由,想要支开她去线人家里等着,结果后者倔强地拒绝了。 通义县的流官制度已经定了下来,朝廷这些年一直从外部选派官员,三年一考,任期满了,只要考核过关,便可以外放,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因此有些官员便畏首畏尾,只想着安稳的熬过任期,政策上不免就多有妥协之处。 之前冯敬文提到,县里外地客商失踪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官府却毫无声音,可见目前通义县这套领导班子,十有八九也是这种货色。 苏和是带着问责的情绪来的。 通报了身份,在县衙二堂里和当地县令交谈了一会儿后,他才发现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大人,这通义县情况特殊,朝廷本县的考核其实甚为宽松。说句不好听的,只要地方不出现足以燎原的大乱,我等都可以得到优等评判。因此县中出现凶杀、失踪等危机民生的案件,还不至于让卑职等人投鼠忌器,装聋作哑!” 通义县的县令许克中,听苏和稍有责备,便大倒苦水: “就像卑职所说的那样,如果只是一小批人作奸犯科,哪怕他们是本地不服教化的民众,卑职也不至于失了官府职责。大人提及的客商失踪一案,本县也一直着人调查,其中详情,稍后再和大人细细禀报。” 他想了一下,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 “大人初来乍到,卑职先带大人去一个地方看看,到时候再和大人说说本县的特殊之处!” 苏和眉毛一挑。 “大人,这些年来,虽然外来人口不断增多,但本县还是土着居多。这些人世代生活于此,语言不通,因此本县虽然品秩官员都是朝廷委派,但六房三班的典吏都是聘用本地人担任。” 许县令指着街道两旁颇具本地特色的木质建筑,说道: “大人也看到了,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其实本地人中已经感念朝廷教化。只是时间毕竟还短,要想消除本地外地的隔阂,没有几十年的功夫难以见效。县城周边,原本密林深山中的村落,也未必完全放下了戒心。他们在县城里开店,与人买卖,却不肯举家搬到城里居住。” 苏和了解这些人的心态,一朝见识到外界更加先进的文明,纵然能带来明显更加优渥的生活,其出自本能的领地意识,却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消除的。 他这番想法,说到了许县令的心坎里。 “大人明鉴!” 许县令激动地继续说道: “朝廷在此开衙,短短不过十数年功夫,年轻一些的本地人,耳濡目染之下,排斥情绪没那么严重。但老一辈的人却并非如此,他们固执地遵循世代相传的规矩,不免对各种政策的实施横加阻挠,为了维持地方稳定,在任官员多有妥协,时间长了,更加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他叹了口气,解释道: “等会儿大人到了地方一看就明白了!沿着通天河,上下游有好几个村落还居留着大量人口。村寨的领头人,多是上了年纪的长辈,这些人在寨子里是不可违背的存在。他们与其说是用流传的故老传说约束族人,实际上是迷惑与恐吓还差不多!” 一边说着,众人便登上了通义县西侧的城墙,苏和居高临下一看,城外正好是昨天几人去河边查看情况时去的地方。 登高望远,他顺着许县令指的方向,向通天河的下游看去,顿时眯起了眼。 过了人工加固河道的河段,视野所及之处是沿河的一片滩涂,从这里望去,花花绿绿的旗帜密密麻麻,迎风飘荡。 昨天那些本地人的祭祀仪式,竟然在和河滩上随处可见! “大人,这便是卑职纠结所在!近来通天河的异常,催生了本地人的恐慌,在一些村寨领头人的有心渲染之下,情势已经非常严峻! 周边十几个村寨,青壮加起来少说也有千人之众,他们在老人的迷惑恐吓之下,随时可能造成一股暴乱!岭南最近的卫所,也在通义县百里之外,如果真的发生暴乱,施救不及,首当其中的,便是受到朝廷感召,放弃故土来此定居的外地人!” 许县令苦笑道: “之前大人提过的客商失踪一事,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十有八九是本地土着所为。但这个敏感时期,卑职也只能尽可能的差人调查,却不敢直接到村寨质询,就怕成了燎原的星星之火!” 苏和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第四十一章 林中嘶吼 下了城墙,众人又回到了县衙。 许克中见苏和自有见地,不是无理施压的上官,便不像起初那么局促。他给几人倒上茶,继续说了起来: “到目前为止,受到蛊惑的当地人,倒还不敢在城里明目张胆的作案。虽然外界盛传有客商失踪,但调查之际却毫无发现。这几年,随着外地人越来越多的涌入,恐怕被很多人视为压榨他们的生存空间,用这种方式制造恐慌,目的上倒说得过去!”卑职料想,这些消息也有可能是周边村寨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苏和打从城墙下来就阴着脸,听他分析中如此乐观,不由得冷笑道: “制造恐慌也许不假,但客商失踪事件,真的只是虚晃一枪吗?这些外地客商背井离乡,纵然真的失踪了,一时之间哪里又会有苦主来报?如果对方真的抓了人,目的可能是一石二鸟也说不定!” 他看了一眼唐裳,见她也是面色严肃,恐怕也猜到这些近乎疯狂的故老信众,正在筹备祭品,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许大人,客商这事先放开不谈,本人自会想办法一探究竟。我还想问的是,最近城中民间有何风声?特别是针对通天河河神的风声。” 许克中闻言一拍大腿,叹声道: “大人可算是问着了!大人身处堪院,自然知道十多年前的那桩旧案。自打那时起,这通天河每年两次的死囚生祭从没断过,同时官府也尽心加固河防,就为了有一天能把这野蛮的风俗彻底抹杀。” “可天不遂人愿啊!这两年,通天河的水汛不同寻常,给了那些人旧事重提的借口!最近城中总是流传着河神不满祭品替换,如果再不恢复童男童女的古祭,就会大祸临头之类的言论!卑职只好派人在城门处时时巡逻,只要见到墙上贴着妖言惑众的言论,立刻就加以清除,就算这样,也无法堵住悠悠众口。现下城内已然人心惶惶,本地人自然萌生出对故老相传的神明的恐惧,外地人却是担心自己被当了祭品!” 他忧心忡忡地继续说道: “现在卑职真的一筹莫展。朝廷改土归流,对生番加以教化,如果此时就着卫所弹压,血流漂杵之下,十多年的经营可就毁于一旦了。有此先例,其他地方有样学样,岭南道西侧这些深山老林,怕是再也难有融入大广王朝的机会!” 苏和听他如是说,也觉得事情不太好办。 数以千计的人命,怎么可能尽皆屠戮?就算只抓首恶,把十几个村寨里冥顽不化的老顽固处理掉,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和契机,那些被他们一直言传身教的信众,恐怕也会立刻炸毛,暴乱也在所难免。 这种挑动情绪,最终造成生灵涂炭的方式,似曾相见,但愿不会有所关联。 他叹了口气,思绪繁杂,目前还真想不出好办法。 “许大人,还有一事需要你帮忙!”他抛开这个,先想着解决唐刃指示里的另一项关键之处。 “大人请讲!” “我在城内曾听到过另一件事,有人说城郊密林中多有异动,时常有野兽嘶吼一样的声音出现,县中可曾派人调查?” 许县令本来心下惴惴,以为县里还有什么疏忽的地方,听他问起这个,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气,回答道: “大人说的应该是城西河边的万仞山了。那里方圆几十里内,尽是乱石密林,罕有人至。既然人烟罕至,纵然有猛兽,也伤不到人。卑职听闻风声后,也安排了人手在周边巡视,到现在也没有出现过伤人的现象。” 苏和闻言皱了皱眉,说道: “实不相瞒,我对这件事反而很在意,还请大人安排人手,尽可能的加大巡查力度,如果能入内搜寻一番最好不过!” 他接着补充道: “如果真的进去搜寻,记得嘱咐大家注意安全,发现异常,不要贸然行事,只要回来禀报于我,我们自会处置!” 许县令神情一凛,问道: “不知道大人要在万仞山内找什么?” “一个人……” 苏和面色片刻出神,反应过来有点迟疑: “这个人有些特殊,也许非常危险,让我再想想……” “大人不必多虑了!既然这人有危险,那对我通义县也是个隐患!卑职这就安排人手进山搜寻,三五成群照应,发现危险绝不轻举妄动就是了!” 许县令振奋说道:“这些天卑职左右为难,恨自己能力有限,无法为朝廷解忧,甚至连治下子民的安全都保证不了!现在终于有能出力的事,自然义不容辞!” 苏和还待说点什么,却见他兴冲冲出了大堂,奔着前衙的班房去了。 唐裳看着他问道: “你怀疑那巴莫乌,就在万仞山中?此前那些非人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苏和点了点头: “我在巴莫乌的住处,发现了些许线索,他无疑已经处于失控边缘,甚至已经失控也说不定!但这人意志看起来颇为坚定,这么多天了,通义县也没有出现过伤人的案件。我料想他可能自知事不可为,防患于未然,自己去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场所。” 唐裳点了点头,心想,那不可名状的声音,如果真的是巴莫乌发出来的,它在如此痛苦之下都能约束自己不出来伤人,搜寻他的人只要不贸然接近,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 她没有提出异议,反而问道: “接下来我要要干什么?难道就等着搜寻的结果?听许大人的说法,想要去周边村寨一探究竟怕是有点困难。我们这外来人的身份,很难消除他们的敌意。” “没错,光明正大的去村寨调查怕是不好办,不过咱们既然不同常人,自然也可以用些不同常人的手段!” 苏和说道: “既然没有外地客商失踪的准确消息,去寨子查看到也不急于一时。我现在最想去的反而是另一个地方。” “哪里?” “当年那位游万顷师兄,曾在某一河段发现了通天河的异状。我倒想去看看,这个贪恋血肉的凶神所在!” 苏和神情郑重,眼神犀利,银光闪烁之下,两个美人儿都身形一震。 唐裳是被他的想法吓了一跳,而豆豆姐则是第一次见情绪外放的“魅惑之眼”,不由得有点小心肝儿扑通扑通地跳…… 第四十二章 我欲灭神! 通天河水流迅猛,加上很多河段地势险要,水情复杂,因此当地人很少河上行舟。偶尔水运,也只是局限在相对平稳的某些河段。 去那处天险所在,一路顺水行舟是行不通的。 好在这些年,那个地方异象渐渐明显,早就为众人所知。因此三个人问明了地址所在,直接向目的地进发。 通天河穿万仞山而过,出口处不远就是一处落差极大之处,瀑布之下,便是游万顷当年发现的异常所在。 河水涛涛,从万仞山荒芜之处管涌而出,河道两侧河道边缘遍布嶙峋怪石,锋利如刀山戟指。 紧挨着刀山,沿河两岸是高出水面几十米的悬崖绝壁,千万年的河水冲刷,鬼斧神工地把这河段硬生生磨成了一处峡谷所在。 河水奔流向前,陡然消失,不远处水雾升腾,激流声震耳欲聋,就是那处瀑布所在。 顺着崖顶一路向南,往瀑布处接近,偶尔临高俯视,崖底离着河水之间的数米距离,遍布着锋利石片,让人看了之后心惊胆战。 离瀑布还有十几米的距离,原本崎岖的崖顶,竟然被人为开拓出了一大块空地,看上去得有数百米方圆! 苏和到时,发现现场竟然正干得热火朝天! 巨型条石垒起来一个巨大的祭台,已经接近完工,周边彩旗飘飘,插满了迎风飘荡的祭神幡旗。 在场施工的显然是周边村寨的本地人,从服装上就能轻易辨别的出来。 苏和几人穿着明显不一样,一到场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这些正在干活的人,停下手中的活计,用满是警惕的目光审视着来人,其中一些甚至目露凶光,按奈不住般蠢蠢欲动! “怎么办?” 唐裳赶忙贴了上来,这些人目光凶狠,难道今天师兄妹几人真要对这些凡人动手? 现在就大开杀戒,显然不合时机。但是从这些人的表现来看,之前说他们绑架外地客商,十有八九假不了! 苏和冷笑一声,脚步不停,往崖边可以看到瀑布底部的位置一步步走去,唐裳和周豆豆也带着戒备紧跟在身后。 路过施工现场时,苏和突然双手一搓,双臂一展,凭空拉出了一道汹涌火舌! 这道火焰在他双手之间,燃烧翻滚,热气蒸腾,却比冷水更能让人冷静。面露凶光,握紧了手中工具的人,顿时人间清醒,迅速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现场工程立刻又运转了起来。 苏和就这样一路走着,脸上似笑非笑,那火焰在他手中像是被任意拿捏的面团,变换着各种形状,直到走到崖边,才化为一只火鸟展翅而去,去势迅捷,竟然发出破空的轰鸣。 他在崖边站定,回头一望,现场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和他对视! 不起眼的现场角落,一个人面露惊慌,悄悄地离开了现场。 “太帅了!” 周豆豆眼里冒出了小星星。苏和这手震慑,元气离体的手段用的出神入化,让同为炼气者的傻大姐大为震撼。 打从第三次进入那陌生空间,吸收白雾得以炼气再次进阶,这还是苏和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施展驾驭元气的手段。 元气离体是进入炼气四品的特征,在炼气的中阶三品,最重要的战力衡量标准便是驾驭元气的熟练程度。他这手化气为鸟,元气流转行云流水,进退之间举重若轻,竟然隐隐有元气化形小成的征兆。 唐裳也惊讶的看着他,这位苏师弟,炼气上的天赋,与其说是惊艳,不如能用“令人惊恐”来形容! 压下了近在眼前的危机,苏和视背后如无物,淡然地站在崖顶边缘处,朝不远处的瀑布之下看去。 激流涌荡,水落石惊,高处俯视,一袭白练垂落的尽头,有着一方青潭。 幽幽青湛,水深不知几许,水花激起的雾气缭绕飘荡,激流奔逃形成的漩涡闪烁迷离。苏和定神望着看不到底的深潭,只一会儿工夫便目眩神迷。 “有古怪!” 他轻呼一声,赶忙挪开了视线,同时拉了一把站在旁边的两位女子,对方也从失神中醒了过来。 瀑布下的潭水,颜色深到幽幽发黑,看的时间久了,竟然从内心里萌发出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说不清缘由,可充斥着贪婪暴虐的气息,冲击着神志,让人从心底升起一种渺小和绝望的情绪。 “这河里有东西,怕真不是个善茬!” 苏和不由得说出了心声,旁边的唐裳冷汗淋漓,也是一阵后怕,回声道: “看来当地耄老,宣扬的河神欲求不满,也不见得是为了排外自行编撰。看来这河神真的充斥着对生灵的渴望,甚至说是贪婪也不为过!” 不知为何,她声音显得非常落寞,幽幽说道: “这种威势,让人甚至生不出反抗的念头。这次难道也要像十多年前那样,不得不做出妥协,给予祂足够的祭品才行吗?” 苏和突然莫名其妙地充满了愤怒,他不屑地说道: “神明?祂?不过是根植在愚人信念里苟且偷生的东西罢了!” 唐裳听他这赤裸裸亵渎神明的言辞,惊讶地张开了小嘴。 “师妹,我问你!师兄曾说过,堪院有史以来桩桩件件积累的涉神事件,让人有理由相信神明只会本能的维系自己的生存和壮大,对不对?” 她只好点了点头。 “那么神明吸纳信仰,凝聚香火,无非就是通过各种手段显灵于外界,最终目的就是让更多的人加入到祂的信徒行列!有的神明,通过施以人间雨露,示众生以善;那就有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残忍血腥,示众生以恶,通过恐怖胁迫信众!” 苏和指了指不远处的深潭,愤然道: “眼下这位,自然就是后者那样的坏东西!殊不知它能存在于世,靠的就是当地千百年来的河神信仰,祈求壮大,贪心未满,这才一再得寸进尺!” “那你想怎么样?虽然这通天河的河神,未必已经具备完整神性,但也不是我等所能撼动的……” 唐裳声音有些颤抖,她好像害怕着,又期待着,等待一个令她心神震颤的回答。 苏和怒意之下声出铿锵: “这个地方,我们的怀柔已经太过了!不管是对这些人,还是对这位所谓的河神。” 他指了指正在躲避着自己视线,假装忙碌的人群,又指了指背后的神秘所在,意气风发地说道: “我绝对不会像当年游师兄那样,仅仅只用几个首恶的人头震慑一时,然后变相妥协!这次,我不仅要灭人,还要灭神!” 第四十三章 神秘幽香 苏和豪迈的言语,有一种舍我其谁的霸气,唐裳的眸子顿时灿若星辰! 她像是喝了一壶陈年老酒,回味绵延悠长,整个身体软绵绵不着力道。 苏和还在侃侃而谈: “长久以来的畏惧,源自于自认为的不可抗力。时光冉冉,当人们已经有能力规避这些灾祸的时候,却依然端着这种借口,岂不可笑?” 他指着在场的那些忙碌的人,说道: “你看他们!明明可以远离危险之地,就算眷恋故土,修缮河道也能有效地减轻灾害,却依旧犯贱一般向危险越贴越近!越是害怕,越是不愿意离开,妥妥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 唐裳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她不懂苏和随口说出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是什么,但不妨碍理解其中的意思。 于是她变成了啄米的小鸡,只知道一个劲儿的点头。 至于周豆豆…… 周小姐打从苏和霸气的宣言出口,就已经变成了满眼小星星的迷妹,这会儿对方说什么都已经不在乎了…… 苏和越说越起劲,发现旁边的两个姑娘有点异样,这才惊觉自己有点过于张扬了。 一不留神说了大话,能不能实现还两说呢……苏和心里有点发虚,偷偷扭过头去吐了吐舌头。 面子不能输,话都说出来了,硬撑也得把戏做足了,至于后续怎么操作? 走一步算一步吧…… 苏公子发表完演讲,趾高气昂,带着两个小丫头扬长而去…… 接下来几天,通义县中倒是风平浪静。 村寨土着在万仞山口修建祭台,虽然明知道是为了一场大型仪式做筹备,但只要对方一日没有行动,就没有对其动手的理由。 苏和在几天的时间里静心思考,那天的豪言壮语,串联思路之后倒也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 神明不可直接接触,再燃也没有物理上的消弭方式,但如果祂赖以信仰生存,那几种手段可能真的会有用,不说最终弑神,至少削弱祂在理论上是可行的!只是这样的话,不免要借助朝廷更多的力量。 心中略有定计,苏和便放松了心神,等着县中人手在万仞山搜寻的结果,闲暇之余,却发现了另一件古怪之事。 三个人中两个是吃俸禄的官员,剩下一个干脆是大户家的小姐,由奢入俭难,通义县的驿站简陋,三人住得不舒坦,干脆自掏腰包下榻在城里最好的客栈里。 这几天,苏和在自己的房间里总是能闻到一股幽香,飘飘荡荡不散,很像混合着淡淡脂粉的女子体香,让他摸不着头脑。 唐裳、周豆豆两个女孩儿和他起居在一处,前者示人的形象贤淑典雅,体香也如兰花般清淡优雅;后者天真烂漫,身上弥漫着一股婴儿爽身粉般的奶香,与自己房间里的味道都对不上。 苏和检查了每个角落,毫无发现,连续几天下来,不由得疑神疑鬼起来。 这天晚上,他在床上睡下之后,很快发现进入了一方梦境。 这梦境可不是之前他接受梦启的所在,而是一个阴森恐怖的场景: 天地仿佛失了颜色,入眼一片灰白,残垣断壁,枯树残枝,一幅末日景色。 天边突然出现了一个虚影,扩展开来,很快就布满了大半个天空。 苏和惊恐到忘记了呼吸,那虚影头部鞘翅两行,不是这段时间追查的阎隍是哪个? 温度骤然冷了下来,身体慢慢僵硬,那种由心底升起的恐惧一波一波袭来,像极了当初被奎山大神惊鸿一瞥时的感受! 呼吸渐渐吃力,肺部像是要炸开一样火辣辣的,大脑因为缺氧,视野开始慢慢模糊。 苏和颓然的跪倒在地上,掐着自己的喉咙,恨不得撕开气管,以求再得到一口新鲜的空气。 完了!这是和周觉、以及龙游县地牢里那个人犯一样的死法!那方势力果然跟到了这里吗?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手?自己明明没有在这发现过他们的蛛丝马迹! 苏和惊惧中渐渐陷入绝望。 就在此时,僵硬的身体突然被解除了束缚!他大口呼吸,却隐约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幽香。 一惊之下,梦境就此破碎,苏和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大汗淋漓。屋内寒风冷冽,房间的窗子大开,门扇呼动不止,显然有人刚刚破窗而出! 他强忍着梦境中还未消散的痛苦,踉跄着抢到窗口处,窗外月黑风高,一时之间竟是看不到任何身影。 住在隔壁的唐裳和周豆豆,衣衫不整的闯了进来,显然是听到了异常的动静。 一番交流之下,才知道有人前来行暗杀之举!听说来人使用了和杀死自己父亲相似的手段,周豆豆剑眉一竖,立刻就想跃出窗去追赶,却被苏和一把拽住: “来人修为不低,外边一片漆黑,哪还能追的到?” 苏和劝下她,自己的心里却充满着疑惑: 自己刚刚应该是被救了吧?难道一直隐藏身边的那位是友非敌?只是自己初来乍到,除了唐刃这帮人,哪还认识其他高手?而且那股香气…… 就在苏和疑惑不止的同时,通义县城里却有两道黑影一前一后,迅捷地走街串巷,眼看后边那位就要追上,前者却陡然停下了身形。 “嘻嘻!这位大姐!我看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再追下去,小妹可要不客气了!” 前边那人停下转过身来,一副不在乎的语气,她身形纤巧,捋了捋额前秀发,竟然又是一个小美人儿。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不客气!” 后边那人走到近前,身姿飒爽,不是青盏又是何人? “是小妹唐突了,不知道那小子有姐姐你罩着,我保证,接下来肯定不再找他麻烦!行不行?” 前边这位自然就是差点让苏和死在梦里的元凶,只听她像是撒娇一般轻声求饶,若不是青盏也是位女子,换个好色之徒怕不立刻就心软了。 青盏面色恼怒,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对方,冷声道: “以你三转的修为,还能逃出我的手心不成?束手就缚!我让你少吃点苦头!”说话间,她周身神力绽放,竟然比这寒夜还要冷酷几分。 “好怕怕哦!小妹自知技不如人,不过嘛,姐姐也不看看现在咱们在哪里?”那凶手捂嘴儿而笑,指着面前一大片建筑说道: “小妹要是拼个鱼死网破,不管不顾拿这些凡人出气,姐姐能救下几人?” 青盏眉头一皱,却见面前正是城内外地人聚居所在。 第四十四章 原来是嫂子! 差点在梦里小命不保,对方的刺杀手段,似曾相识。 苏和盘点逻辑,发现对方起杀心可能也就是近几天的事情。 回忆自己这一行人的行程,那人大概率不是从龙游县一路跟过来的,要不然路上下手的机会多得是。肯定是自己到了此地之后,特别是这几天,一定是做了什么事情,让对方觉得计划受到了威胁,这才急着清除障碍。 如此说来,也就只有那天在万仞山口新修的祭台处,暴露出的修为让对方心生忌惮。 那么问题就来了: 自己明面上针对的可是目前河神的入魔信众,与嘉州以及龙游县那档子事有什么关联? 这么说起来,现在城外土着村寨里,就存在着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这些信众再疯狂,献祭的对象也是通天河的河神,与那帮势力有何瓜葛?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昨晚那人悄无声息就让自己中了招,可见修为不低,至少也是三转起步,这可有点头疼了! 现在己方三个人,唐裳二转的辅助,周豆豆炼气四品却从来没有对敌经验,只有自己勉强算个战力,如果对方不止一人,下次再来时成群结队,如何是好? 今天早上,房间里再次飘起了那来路不明的幽香,身边存在看不见的“保镖”板上钉钉。 只是那人是谁呢?为什么不直接现身? 苏和颇为阴险地眯着眼:现成的打手就在身边,却无法控制,不管是什么来路,都让他很不爽! 青盏也很不爽! 昨晚那个妖媚小贼,无耻地利用无辜生命相威胁,竟然真得逃离了自己的追捕! 她回到客栈后,越想越气,顺带着苏和也不顺眼了,心想这小子嘴上说得一套一套的,竟然如此不堪,让人差点轻易就取了性命! 要不是古师示下,唐刃又着重嘱托,她真想现身把他奚落一顿! 从嘉州离开后,青盏很快就在龙游县跟在了苏和等人后边。 她修为高,阅历多,自然不会像周豆豆那般轻易就被人揪出来。 只是修为再高,阅历再多,只要身体还是肉体凡胎,自然也需要吃饭,需要睡觉休息。 赶路时风餐露宿,她和大家一样幕天席地也就罢了,到了通义县之后,这帮败家子儿住进了舒适的客栈,她可不愿意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夜夜守在房间之外。 多亏了古师赐下的“匿形佩”,她才得以在苏和面前隐藏身形。此行的主要任务是盯着对方,于是每天入夜,她就在苏和房间里屏风之后的矮榻上休息。 谨慎总是没错,昨天晚上,要不是她及时发现窗外有人施法,苏和早就一命呜呼了! 有了这次波折,她虽然不爽,但更加的不敢大意。 今天这小子一天没出客栈,貌似被吓住了,那天在河边牛皮吹得响,这才几天功夫,就现了原形?青盏见对方已经上床休息,不屑地撇着嘴,来到了屏风之后。 没过多久,前边苏和的床上传来了异常动静!青盏一跃而起,急忙绕到床前,发现苏和躺在床上,脸色潮红,貌似呼吸竭尽全力,生生一副再次中招的样子! 还敢来? 青盏大怒:昨晚那小蹄子真是不知好歹!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她解决! 她迅猛地破窗而出,正要出手,却见墙角处空空如也!略微一愣,她迅速又折回屋内,来到床前,却发现苏和情势已经更加不堪,捏着喉咙,白眼儿都翻出来了,眼看就要往生! 青盏大急,这小子虽然不讨喜,但毕竟是自己此行的任务所在,古师安排也就算了,如果辜负了唐刃的嘱托,那可真就不得了啦。 心急火燎,为了搞清楚对方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她不得不撤去伪装现出身形,运转神力伸手往苏和额头探去。 手才伸到一半,床上那濒死地小子陡然生龙活虎,伸手便把她抓了个结实! 苏和用力抓住对方的手,翻身坐起来,白眼儿恢复正常,却见床边站了个大美人! 只见她柳目桃腮,肤白细腻,扎着飒爽的单马尾,身上衣着简洁利索,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干净”! 是的,干净到一尘不染,甚至能让人产生距离感! 骗得对方现身,既然知道对方绝对不是敌人,十有八九是堪院安排的后手,苏和得意忘形之下,不由得言出轻浮,调笑道: “美女!大半夜的,你跑到哥哥床边干什么?” 这话一出口苏和知道坏了! 只见美人眉毛竖了起来,卡哇伊的大眼睛里蹭的冒出两股火苗,脸色冰冷如霜。 好在唐裳和周豆豆提前得了苏和指示,就在隔壁候着呢,听到声音,立刻就来到了房间里。 两人匆匆进门,却见一女子刚从苏和手里抽出纤纤玉手,掌心荧光瑟瑟,作势正要一个巴掌呼下去! “盏姐姐?怎么是你?” 唐裳面露喜色,及时出声,让苏和脸上少了五道手印。 青盏见唐裳认出了自己,悻悻地收回了手,但免不了还是用厌恶的眼神警告了嬉皮笑脸的苏和。 “弄这表情干嘛?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我旁边,到底谁应该生气?” 苏和振振有词地说道: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调笑你两句算是轻的!说!阁下到底什么来头?难道还真是看上了本少爷不成!” 唐裳赶忙赶上前,凑在苏和脸边,轻声耳语了几句。 “沃日!竟然是嫂子!” 苏和吓得一哆嗦,这才发现自己大大地出了一个丑,立刻跳下床来,端正了神色,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 “嫂子见谅!不知者不怪,小弟情急之下多有冒犯!” 青盏胸口一阵起伏,眯着眼正顺着气儿,听他嘴里“嫂子嫂子”的叫,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憋得满脸通红。 “满嘴胡言乱语!再叫割了你的舌头!” 她顿时兜不住自己在人前的清冷形象,口出呵斥之言,心里对这个轻浮小子的厌恶,却莫名其妙少了一点儿…… 第四十五章 时机 耍了个小聪明,成功钓出了隐藏在暗中的保护者,苏和却因为嘴贱弄得自己颇为尴尬。 他只能带着讪笑坐在角落里,看唐裳拉着那位准搜子问东问西。 这个叫青盏的女子,长得是不错,就是面色冰冷,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真不知道唐刃怎么勾搭,不是,是怎么获得人家芳心的。 “盏姐姐,你为什么在这?” 青盏看上去比唐裳大不了多少,后者却明显把她当半个长辈看待,言语之间多了一丝娇憨。 “还不是你哥放心不下你,让我暗中跟着保护!”青盏摸了摸她的头发,心想:古师让我尽量不要暴露,这点倒没必要提起。 她对唐裳温言软语,扭头看到苏和在一边陪笑,禁不住眉毛揪成一团,补了一句: “你那大哥,对这油嘴滑舌的小子也很看重,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怕自己妹妹吃亏!” 唐裳听她对苏和印象不好,也不知为什么,忍不住开口替他开脱: “他一向这个性子,只会嘴上花花,人倒是不坏……” 青盏眉目流转一番,然后不眨眼儿地瞧着她,唐裳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行了!自从我从龙游县跟上你们,这一路发生的事情都看在眼里。既然被你们发现了,我也没必要再隐在暗处,这地方的事情要尽快解决,嘉州那烂摊子还等着收拾呢,你们早点完事回去,说不定还能帮上唐刃的忙。” 三句不离唐刃,也不知道这女子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苏和心下好笑,却不敢露了神色,却听青盏转头和他说道: “那天你在河边豪言壮语,可曾有具体的计划?如果只是说空话,干脆我现在就去那些村寨里,把那些妖言惑众的老头子杀个干干净净,一了百了!” “别!别!” 苏和赶忙出声阻止: “嫂子莫急,这事儿得一步一步来,就算诛首恶,也得有个由头,不然造成动乱,那些被蛊惑的人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别、别叫我‘嫂子’!”青盏哪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刚刚还嬉皮笑脸,这会儿就一脸忧民了,她脸色微红,说道: “叫我师姐就行!既然那些人死性不改,杀个干净有什么可惜!你难道到现在还想着让他们迷途知返?” “盏姐,县城周边九村十八寨,加起来怕不是有数千民众,难道都要杀光吗?”苏和从善如流,却自作主张改了称呼,面色严肃地说: “其中绝大部分人,都是被蛊惑甚至恐吓之下盲从而已,可恨却又可怜,而且这还只是县城周边,放眼大半个岭南道,本地土着何止千万?处理不好,这地方可就从此再无宁日了!” “那咋办?你那天说得霸气,难道还能寄希望说服那些领头的人?” 青盏皱了皱眉毛,说出了一个苏和一直想要了解的信息: “之前听你们说起外地人失踪的事儿,前几天闲着也是闲着,我抽空潜入了其中一些村寨查看,发现他们果然拘禁了不少身着外地服装的人,这些人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早就没救了!” 周豆豆是个急性子,在旁边听她说出这个消息,脱口而出道: “既然发现了被他们抓起来的人,为什么不顺手救出来呢!” 青盏斜着眼儿看了她一眼,却不回答。 苏和替她说道: “被抓起来的外地人恐怕数量不少,盏姐虽然修为超绝,要想救出那些人,还要保证每个人的安全,肯定也是力有不及的!而且对方只是拘禁,明显是在等一个时机,在这之前,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危险。” 她见周豆豆已经理解到其中道理,又向青盏确认问道: “不知村中被拘禁的有多少人?眼下情况如何?” “我只去了两个村寨,每个寨里都被关了大约十几个,其他的不知道,但如果其他村子也是这样,恐怕不下上百人。他们倒是没有被虐待,只是被限制了自由,吃喝都被供应着。” 苏和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阴沉着脸沉声道: “这是当牲口囤着啊!这些人这么多年一直被纵容,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你想怎么办?来之前,嗯,唐刃曾向我拜托过,在这里我不干涉你调查,有什么危险的事需要做,我可以替你处理!而且之前来刺杀你的人,很可能和这些村寨有着勾结,你总归要有个计划吧?” 苏和凭空得了一个战力,精神振奋,他再次郑重行了个礼: “说到刺杀,小弟先谢过盏姐救命之恩!那日盏姐追着刺客出去,可曾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对方可曾露了身份?” 青盏鼻头往上一犟: “那女子应该是炼神三转的修为,探不清来路,妖里妖气的,无耻地拿无辜性命当挡箭牌,我投鼠忌器,只好放她离开。” 她说到这,不由又问道: “你难道对她的身份有所猜测?” “咋又是个女子?这世界没男人了吗?”苏和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 “实不相瞒,那人梦中杀人的手段,和周觉师兄遇害颇为相似,应该是一脉相传,至少也是同一方势力所为。只是这人现在才出手,想必不是一路跟着我们来的,如果她之前就流连在此,结合近期通义县才乱局丛生,不得不怀疑那方势力早就在此经营了有一段时间了,就是不知道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苏和把自己的一些猜测说了出来: “从临江县开始,加上嘉州治乱、龙游县的莫名死亡事件,这不明的势力明显规模不小,行事唯恐天下不乱,在这里推波助澜,怕也跑不出收割人命的范畴!那日我在河边,是第一次展露修为境界,应该是现场的人回去禀报之后,对方怕我坏了他们好事,这才想着清除障碍!” 青盏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想法,提醒道: “虽然有我在,你的安全不是问题,但事情再发展下去可就难以控制了,总不能等到最后关头才做筹划吧?” 苏和颔首道: “盏姐说的是!有些地方需要未雨绸缪,我已经有所安排。剩下的就需要等,等他们放出下一步行动的消息。河边祭台修建的大张旗鼓,他们不会偷偷摸摸行祭,这场规模盛大的仪式就是我们最终出手的机会!” 第四十六章 民居里的阎隍供奉 接下来几天时间里,大家都在静候情势发展,期间苏和去县衙和许县令商量过什么。 冬月已经见底,天气一天冷似一天,通义县里也少不了家境贫寒,乃至露宿街头之人。每天太阳升起,城墙下沿着一溜,都是熬过了寒夜,晒太阳取暖的无家可归之人。 唐裳免不了又要布施一番。 虽然正欲作乱的正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但唐裳却从不区分身份。 穿着各异的人,有当地的,也有外来落魄者,只要碰到,都会得到她施舍的几枚铜钱,不至于当天挨冻之后又挨饿, “天使啊!” 苏和由衷赞叹,这陌生词语迎来了三女的疑问目光,他只好含糊其辞,这才记起西方神话里,天使貌似也是那种让人san值狂掉的角色,倒是和这个世界那不可名状的神明一个路子。 城内严峻的气氛越来越浓厚,寂静无声,反而有种大山压顶的凝重。唐裳和周豆豆,开始担心起冯敬文那片外地人聚居地的安全。 冯敬文五大三粗也就罢了,奈何他那闺女实在太过伶俐可爱,苏和也不放心小丫头的安全,于是几人每天都要去那里待上一段时间。 这天几人又来到这里,到现在,苏和才知道这块聚居地叫做静安巷,名字里不无祈愿之意。 “当初我们第一批人到这里的时候,人数稀少,怕受到排挤,自然而然便抱成一团,在这里紧挨着起了宅子。” 冯敬文带着追忆神色: “后来陆续有人也到了这里,就挨着延伸出去,终于连成了一片,起名静安巷。” 他感叹道:“人就是这样啊,群体越弱势,本能的就更团结!也多亏了大家守望相助,这才能顶住本地人的排外情绪!” 说到这,他又向唐裳说道: “对了!唐大人,当年令尊救下的两个孩子,现如今已经和你一般年纪。前几天我跟大家说起唐县尉后人来过的消息后,那两家人都怨我不早知会他们一声,错过了和你道谢的机会。” 唐裳摸着冯馥郁的小脑袋,说道:“家父作为父母官,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冯敬文挺了挺身道: “唐大人这便错了!人人都身负职责,但像令尊那样,不顾自身安危,竭身立命,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唐裳微笑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众人寒暄完,从冯敬文家出来,却见巷子里站了不少人,原本只是远远往冯家的门口张望,见有人出来,立时抢出来好几个人,轰地一声围了上来。 苏和吓了一跳,刚要摆出防备的姿态,却见来人老少皆有,看样子不难猜出身份,尴尬地放下了手。 果不其然,这就是冯敬文刚刚提到的那两家人。他们离着众人还有十几米远,便郑重其事地五体投地行起了大礼,其中一男一女两个小青年,还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其中一个中年妇人,被人拉起来后,抓着周豆豆的手不放松,连声道: “你就是唐小姐吧?真是长得一副仙女模样!当年要不是你父亲相救,我那可怜的孩儿早就成了河底的骨头岔子!磕几个响头是应该的、应该的!” 豆豆姐听着大嫂称赞她为“仙女”,很是受用,但毕竟自己不是正主,难得羞羞答答了一回,她指着唐裳吃吃地道:“这位大嫂,旁边那位才是唐家大小姐呢……” 这大嫂明显是个热情的主儿,闹了个乌龙也不尴尬,狠狠拍了一下大腿: “哎吆,你看我这老婆子,几位都长得天仙一般,竟然认错了恩人!唐大小姐别见怪!”她朝唐裳连连躬身,热情地说道: “之前老冯说几位可能还会来咱巷子,我这就上了心,这几天一直守着呢!可巧给逮住了!”她招呼后边站着的老实丈夫,跺着脚说道:“恩人在这了,还不回去收拾一下?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请几位到家里坐坐!” 那汉子显然是个憨厚的人,神色中却也掩饰不住喜色,他拉起同样拘谨的儿子,也就是当年被救的那位“童男”,急急先往家里去了。 “不用了大嫂!”唐裳有点招架不住,开口就要拒绝。 苏和却乐呵呵的,他很喜欢这种自来熟的家长里短,圆承道: “既然大嫂如此热情,咱们去叨扰一番也好!” 他悄悄对唐裳耳语道:“这些乡亲,本心淳朴,欠了情分不还恐怕一直都挂牵着,去应付一番,也算是了了他们心愿。” 唐裳这才点了点头。 于是众人便被两家人簇拥着去了。 这大嫂也不是只说客套话,进了她家院落,先行赶回来的男人正在杀鸡宰羊,看来早有准备。 这静安巷的宅子大同小异,都是坐北朝南的堂屋,东西两处厢房,各有功用。众人被热情的邀请进堂屋,一进门就看见正对着门口的桌上,摆了一座小型的神龛供奉。 一看见神龛里的神像,周豆豆立刻就炸了毛! 不光是他,就连苏和都吓了一跳,那神像活脱脱便是阎隍! “你们竟然供奉这种邪神?到底是何居心?”周豆豆怒发冲冠,要不是苏和拉着,恨不得上去就把神龛砸个稀巴烂。 对方不知为何贵客突然就怒了,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倒是苏和之惊讶了一瞬,便反应了过来。 他拉着蠢蠢欲动的周豆豆,开口道: “应该是当年游师兄大展神威之际露了这幅法相,大嫂他们得脱大难,心怀敬畏感激,自然而然的印象深刻,这才设了神龛供奉,与其说是供奉阎隍,也许更多的是供奉游师兄吧……” 周豆豆听他这么说,神情一怔,停下了挣扎。 苏和朝那大嫂问道:“大嫂!是我说的这样吗?” 这大嫂正惶恐呢,闻言不禁连连点头,说道:“我们不知那位大人名讳,只能用这种方式为其祈福……” 苏和颔首道:“估计你们也不知这神像是哪方神明,日夜烧香祈福,也就是圆个念想,本也无妨。只是这法相背后,多有诡异,还是撤了的好。” 第四十七章 共进同担 “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不懂这些,原来还有禁忌吗?我这就撤掉,这就撤掉!” 见那大嫂手忙脚乱去撤神龛,苏和却笑着对余气未消的周豆豆说道: “哪怕是唐师兄那种经历了风雨的人,谈及神明也不免一堆忌讳,你倒是有胆色,直接斥之为邪神!” 周豆豆琼鼻儿一翘,颇为自矜地回应道: “既然不信祂,干嘛要怕祂?就算那神明手段通天,祂也没那本事来到本小姐面前!有什么好怕的?” 苏和翘起大拇指赞叹道: “好样的!就得有这精神头!神明固然神秘诡异,咱们可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牲口!祂没本事在咱面前现身,任人宰割还指不定是谁呢!” 唐裳听这俩不怕死的大放厥词,神情中有点后知后觉的落寞,心中不无自嘲,却是轻松了不少。 青盏站在旁边,第一次见这种混不吝的角色,心想这苏和还真有点意思。 苏和夸完了周豆豆,却转过头来借题向她问道: “盏姐,你在堪院待得时间长,我有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什么问题?” “那位游万顷师兄,是怎样一个角色?十多年前,他真的死了吗?” 青盏心下一惊,见苏和一脸的意味深长,不知他生了什么想法,回答道: “游师兄死没死,谁也没有定论,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倒是可以给你讲讲。” “愿闻其详!” 苏和来了兴致,自顾自把众人安排在桌前坐下,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神色。 青盏叹了口气,开口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娓娓道来: “我进入堪院时,游师兄已经是院内的风云人物,其修行进阶之快,炼神史上无人能及。更加难得的是,他神力清澈沉稳,从来没有出现过失控的风险,因此被认为是最有希望接近古师境界的人!” 她说到这,突然拐了个弯: “有个事情你和唐裳可能都不清楚。” “什么?”听盏姐也提到了自己,唐裳也好奇的竖起了耳朵。 “炼神诞生至今以千万年计,高阶炼神者接近寿元无限,按理说就算是滴水都能穿石,可到现在为止,天阙师兄师姐加起来也不过百余人,最高的也突破不了五转,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炼神五转是个分水岭,到了这个境界,就算拒绝了下一段的梦启,也会时常听到神明呓语,干扰之下,神力控制难度与日俱增!大部分人到了这一阶段,早晚都会失控而死!甚至等不到接到六转的梦启!” 两人都吓了一跳,其中竟然还有这种凶险? 青盏继续说道: “古师纵横古今,发现一个规律,那就是同一神路的炼神者越多,那么这一神路的炼神者受到的干扰就越轻!” “这又是什么道理?”苏和不禁问出了声。 青盏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古师也不知道其中道理,但事实确实如此,天阙里能坚持更长时间的,都是同神路也有高阶炼神者的。这也是为什么高阶者都对同神路修行者照顾有加,对后进者视为己出的原因,毕竟只要那人境界越高,越能分担自己失控的风险!” 她说到这转向唐裳说道: “这下你知道古师对你大哥一直另眼相看的原因了吧?他天赋异禀是一回事儿,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和古师同出娲皇一脉!有古师这样的大神通者顶着,他失控的风险比起其他人可要低得多,前途不可限量!当然,他层次高了,也能帮古师分担风险!” 唐裳点了点头。 “到这就得说回游师兄了,堪院里阎隍一系的修行者并不多,而且大多停留在低层次。游师兄进阶迅猛,又少有风险分担者,古师便因此心生担忧,总是劝他不要急功冒进。这也是大家猜测后来两人产生争吵的原因。” 青盏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游师兄的失踪,让古师大受打击。心下感触,这些年来便对其他阎隍一脉的弟子颇为照顾。” 她幸灾乐祸地看着苏和说: “当然,私下修行,作奸犯科危害生灵的阎隍炼神者,古师肯定不会包庇,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但你一纸文章,直接把阎隍描述成了邪神一属,他心里有什么感想就谁也说不准了!” 苏和心里有点苦:敢情这世界的扛把子,在阎隍一脉上还有些怜悯情结?自己不知不觉挠了人家痒处,会不会被穿小鞋? 青盏难得掩去了冷若冰霜的表情,嘴角微翘,说出来的话却雪上加霜: “听说古师对你很感兴趣呢!之前是不是还让唐刃带你去京都见他?不知道会不会打你板子!” 苏和的脸顿时成了一根苦瓜。 他嗫嚅到:“他老人家大人大量,想必不会和我一无名小辈一般见识的……” 青盏想到古师对这小子的看重,心里突然有点小好奇:不知道到了见面的那天,古师会怎么对他呢?想必少不了给点儿小惩戒吧? “谁知道呢!” 她扎巴着眼睛回答着苏和。 一直在人前扮演着冰山美人的角色,只有在唐刃面前才展露出自己活泼的本性,此刻青盏大姐却在眸子深处稍稍透出了小恶魔的腹黑本质。 想到这小子之前嬉皮笑脸地无礼,心中倒是提前小小地出了一口气。 “如此看来,这游师兄难道真得已经逝去了?”苏和继续苦着脸,心想: 古孝峰那种大神通者,如果不是真得确定游万顷已经死亡,怎么会像青盏描述的那般郁郁生情? 之前自认为匪夷所思的猜测,本想着是个大瓜,没想到只是个不靠谱的空炮。 那么现下正在筹划着六转的阎隍修炼者,另有其人? 遍布各地的仪式征兆,可不是一个人能包办的,肯定是有不少手下为其奔走。 如此看来,这人十有八九便是当前那股未知势力的领头者了。 苏和心下惴惴: 这人伤天害命,显然不是个善茬,古孝峰再念旧情,也不会对这种为祸天下的人网开一面吧?要是扛把子不管不问,那自己上蹿下跳活跃个屁啊! 第四十八章 失控与信仰 嘉州出事后,堪院的反应不像是听之任之的样子,想到这点,苏和稍稍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嘉州的事情,很可能关联那人六转梦启中的一环,堪院的安排说明古孝峰并不是乐见其成的态度。 从静安巷回去后,县衙送来了消息。 持续多日的搜索,终于有了收获:衙役们撒网式的巡山,终于在万仞山里一个幽深山洞处找到了踪迹! 声音从不知多深的洞内传出,衙役们想到苏和的叮嘱,不敢贸然进入,第一时间就来通报。 苏和听到消息,却没有欣喜神色,反而面露怜悯。着送信人带路,一刻也不耽误,直接就去了现场。 万仞山,山如其名,那天在通天河出口处便见识了坚石如刀的景致,没想到山内也大多是这种地貌。 难怪许县令不担心这山里的猛兽,就这地况,没事儿谁进来啊? 这处山洞围绕在一堆乱石当中,露出的洞口仅容一人通过,黑漆漆地看不到里边情形。 苏和贴近洞口,感觉到有风从里边透出,隐约带着痛苦地低语声。 他面色严峻,朝守在洞口的衙役们说道: “各位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来处理吧,你们尽快离开,不要在附近逗留!” 众衙役如蒙大赦,说实话,这几天搜寻苦点也就算了,他们还真怕这位大人让自己等人进那山洞,闻言纷纷告退,一会儿功夫便没了影儿。 苏和见他们逃窜一般生怕被叫回来,不由得哑然失笑,继而目光重新放回洞口,眉头却再次皱了起来,他沉声道: “洞口狭小,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确认一下!” 唐裳一把拦住了他:“如果里边真的是巴莫乌大师,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要进去!而且他如果真的失控了,仅凭你一人恐怕会有危险。” 青盏却干脆地说道:“洞口虽然小,咱们依次紧挨着进去就是了!唐裳说得对,要是那人真的失控,爆发出来的力量,可不是单纯的日常等级能衡量的!你也别逞能了!” 苏和翻了翻白眼,手掌一张,一团火焰从掌心燃起,有了这不花钱的火把,当先进了洞口。 这洞内的确很狭窄,很多地方需要侧着身才能勉强通过,就这样挪了十几米,面前却一下开阔起来。 光线不足以看清整个空间,苏和加大了元气输出,手中火焰越发精纯,近乎成了一个耀眼的光球。 苏和眯着眼,顺着声音来处,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墙壁边躺了一个人,不由得瞳孔急剧收缩。 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个似人非人的动物。那人影身上长满了类似章鱼触手的肉色虬须,纠结在一起,还在不断的蠕动…… 青盏如临大敌。 苏和心下不忍,阻止了她立刻就要出手的打算,做好了戒备就要上前查看,光线照耀处,却照出了整个洞内的墙壁上都用鲜血写满了“不”字! 心里像是被揪起来一般,隐隐作痛,对那河神不免愈发的愤怒和怨恨!他在离对方几米的地方站定,轻声喊道: “巴莫乌大师,是你吗?” 听见有人声传来,那“人”身上的虬须又是一阵缠绕蠕动,终于从一边露出了一张惨白的脸。 苏和这才看清,这些虬须是从巴莫乌肩膀后背处凸出来的,原本像是蚕茧一样把他整个身体都包裹了起来。 这张脸之所以苍白,原来是被粘液浸泡的肿胀,他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缝,努力地露出浑浊的瞳仁,奋力张开嘴,用尽力气喊出来的沙哑声音却是: “快走!” 苏和突然眼睛有点酸,他强忍着情绪,朝那“怪物”说道: “巴莫乌大师,我们是堪院的人,你……” 他本想说你不要担心,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对方这幅模样,明显已经没得救了,就算这样,他在发现有人闯入之后,第一反应还是让人抓紧离开,唯恐自己伤人。 堪院的人是到了,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对方听他报出了堪院的身份,却原本眯着的双眼却突然睁大了几分,瞳孔中猛然中多出一盏光亮。他激动地向前爬动了几步,布满了浮肿褶皱的脸上,竟然显露出了急切的神色。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祂!” 他急急地喊道,身上虬须又是一阵蠕动。 巴莫乌重复地喊了几句,眼睛陡然失去了光彩,虬须蠕动之间,又把他整个身躯包裹了进去。山洞内瞬间充斥了一股极为暴戾的气息! 青盏再也无法忍耐,她想把苏和拉到一边,立刻处理这起显而易见的失控事件,没想到用力之下苏和的身体纹丝不动。 对面的怪物气息还在增长,虬须开始飘扬蜿蜒,苏和心中感受着空气中的暴戾、贪婪、血腥等种种的负面情绪,唯独没有了之前窥探接触神明时的恐惧。 他心里八分忧伤,九分钦佩,却有十分愤怒,在青盏施加了神力的拉扯下,倔强地站在原地,手里用来照明的火焰渐渐升腾。 直到空气中都能明显感受到滚烫的灼热,他大吼一声,将手里的术法,决然地扔向了仍在不断增值的触手丛林。 爆裂的火焰吞噬了“怪物”躯体,尖锐的嘶吼震颤着人的耳膜,烧焦的恶臭冲击着人的鼻腔,山洞里光芒大放,映照着苏和眼中闪动的泪光。 身后的唐裳掩面而泣;青盏则惊讶于苏和招式的威力;不明就里的周豆豆,再次对苏和的本事充满了崇拜。 堪院一直担忧地事情,最终落下了帷幕: 身为河神使者,经受了不知多少日夜神明呓语侵扰,近乎疯狂却依然坚守着善良本性的巴莫乌大师。 化为了一片灰烬。 临终遗言:杀了我!杀了祂! 这个十几年来不停供奉神明,最纯粹、最虔诚的信徒,最后时刻,终于不再隐瞒心中的愤懑,在为了人还是为了神之间做出了选择,背叛了他的信仰! 在苏和看来,这反而才是真正的信仰! 第四十九章 恐怖的神降 从在巴莫乌住处发现那些字迹开始,苏和就已经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通天河河神夜以继日的低语,诉求为何不言而喻。 巴莫乌历经苦痛,坚守良知,最终还是难逃悲惨的下场。 苏和万仞山出来后,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满身弥漫着生人勿近的味道。 回到通义县城,却发现这段时间内,城内已然风声大变! 城门处挤满了神色惊慌要出城的人,看打扮都是行脚商以及在此定居的外地人。苏和心情奇差,拉过人群中一个人问发生了什么情况。 “当地土着要发疯了,我们这些外来的人,多呆一刻就多一分危险,现在只想跑得远远的……” 那人连多说几句都怕耽误时间,贴着人群往前边挤去。 苏和眉头紧皱,没有再去询问其他人,而是直奔县衙而去。 县衙二堂里,县令许克中早已坐立难安多时,见苏和等人终于来了,大松一口气,急急迎了上来。 “大人,这是刚刚被那些愚民贴在城墙上的,情势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还请大人主持大局!” 他说着递上来一张花花绿绿的单页。 苏和接过来看了一眼,原本就不好的心情火上浇油,只见他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虽然早有预料,但刚刚才被巴莫乌一事触动了心神,眼下再被纸上所写的内容刺激一次,已经到了爆发边缘。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半晌,吐出一口浊气,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态。 他先是安慰许县令道:“许大人不必惊慌,你我早有预料,按照既定步骤进行下去就是了!” 他找了张椅子,坐下,气定神闲地倒了一杯茶,这才把手里的纸张递给了同来的青盏。 青盏见他年纪轻轻,竟然临危不乱,片刻功夫便恢复了清明,眼中不由得透出一股赞赏。 她接过来一看,发现这是当地村寨联名发布的一则告示。 这则告示先是极尽渲染通天河神的愤怒,对官府常年以来无视当地人信仰、敷衍神明需求大加斥责。 话风一转,却以维护当地人权利的卫士口吻,号召本地民众一起参与起来,保卫自己土生土长的家园免受蚕食。 告示中说道:“河神使者接到了河神不可违抗的启示!”表示将在三天后,在万仞山口举行盛大的古祭仪式,奉上祭品,以求河神安宁。 这祭品是什么没有提及,但提到古祭二字,早就不言而喻。 最可恨的是,这告示字里行间充满了煽动与威胁。号召住在县城里的人,早日摆脱物质迷惑,回归到河神的本源信仰中,言明:“只要带来祭品,迷途知返为时未晚!否则早晚被神明怒火吞噬!” 这几乎就是赤露裸地威胁被教化的人反水,投名状是带来祭品,从城里能带来什么祭品? 难怪城门口挤满了逃难的人! 不同于苏和等人的愤怒,青盏却在告示里发现了更加危急的线索! 她打破了面无表情的冰冷,略带惊慌地说道: “大事不好!这次弄不好还隐藏着更加凶险的可能!” 苏和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沉不住气,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紧忙问道: “什么凶险?” “你们听说过‘神降’吗?” 苏和面色一凝,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就听青盏自顾自地说道: “神明之中,越是不知名,反而越是不可捉摸!都说炼神九转,但真正能支撑起信徒九转神力的神明屈指可数,实际上大多数神路的炼神者,到了四五转就几乎走到了尽头!” 苏和不明白这和那恐怖的“神降”有什么关联,正想开口询问,青盏却接着说道: “很多局限于地方的小神,不要说催生出高转的炼神者,就连一二转的使徒,也就只能出现一两个而已!虽然不明白其中道理,但古师曾经猜测,这些神明神性不全,威能有限,无法支撑更多的信徒成为使者。” “但这种情况反而更容易出问题!因为这些炼神者很容易就到了修行的上限,如果再次接到梦启,真得成功完成的话,得到的并不是修为更上一层,很大概率却是神明的借体降临!” 青盏说到这里,苏和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原本有一转的巴莫乌大师平衡,以通天河河神的相对弱小神性,是很难同时催发多个使者二转梦启的。现在巴莫乌死了,那么另外的河神使者,接到梦启的可能性大增,事实上,告示里就是这么说的! 如果真的像青盏猜测的那样,古祭就是二转梦启的内容,那祭祀仪式一旦完成,那位不知名的河神使者,立刻就会成为通天河河神本体降临的载体! 青盏忧心说道: “虽然肉体凡胎的承载能力有限,再弱小的神明降临也只能维系极短的时间便会崩溃。” 她睁大了眼睛看向苏和,面色显露惊恐: “可再弱小的神明,也毫无疑问的遵循着神之三禁的铁律!哪怕只存在片刻,在场的所有人都无疑会经历一场‘面神’!” 苏和心里泛起惊涛骇浪,他不由得和周豆豆对了个眼神,对方也心虚的低下了头。 两个不知死活的,不久前才奚落神明不能自主行动,不无得意地表示神明无论如何都到不了自己面前,只能由着自己拿捏。 乌鸦嘴很快就应验了…… “这样可不行!” 苏和一拍椅子站了起来,他先是朝着许克中安排道: “许大人,之前你我谋划的事情不变,你尽快和对方互通消息,将准确的时间告知对方!” 见许县令一脸凝重地点头应下,他又对在场的修行者们说道: “原本想着等仪式开始一锤定音,但现在既然出现了不可预料的凶险,我们不得不提前做点儿事情了!许大人已经和我详细说过城周九村十八寨的构成,咱们今天就得请其中一位长老,来这里给大家讲讲彼处的情况!” 第五十章 情报 头上蒙着的黑布被扯了下来,赫榔寨的长老仡侨公,被眼前明亮的灯光闪得睁不开眼。 过了好大一段时间,终于适应了光线,看到面前坐了个年轻人。 只见他面容清朗,特别是一双眼睛明亮传神,让人看了心生好感,只是他一身书生打扮,明显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后生。 仡侨公这才发现自己还被束缚着手脚,顿时面色阴沉地问道: “你是谁?抓我到这里是何用意?” 对面的年轻人自然就是苏和,他往前挪了挪椅子,坐得更近了些,背对着油灯,脸上阴暗看不清表情,只有声音传来: “我是谁不重要,接下来我要问你些问题,要是回答不令人满意,我保证会让你觉得我比通天河的河神更加残忍!” 仡侨公心下一沉,心生恐惧,色厉内荏地喊道: “无知小儿!口出亵神言语,也不怕闪了舌头!好生把老夫送回去,老夫给你美言几句,免得你也被怒火波及!” 苏和原本低头靠近对方,听他如是说,直起了身子,不无嘲笑地回答道: “被人利用,死到临头都不自觉!你这些话吓一吓势身如浮萍的外地人还有些用,对我就别废话这么多了!” 苏和讥笑着继续说道: “你是不是以为,已经用河神的信仰成功绑住了无知信众,得以聚众生乱,维护你们所谓的生存权利?” 仡侨公瞪着眼争辩道: “胡说八道!通天河河神的愤怒,有眼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寒冬之际依然浪水涛涛,明显是你们这些人轻薄地回应!再不迷途知返,难道你们想要万千生灵淹没于巨浪之中吗!” 苏和摇了摇手指: “明人就别说暗话了!放到十多年前,你要是说对这河神发自内心的敬畏我还是相信的!但这么多年来,河道修缮之下,水患的风险早就微乎其微,你不会不知道!还用这种借口糊弄人,有意思吗? 你们这些统治着村寨的人,还不如明说对手头的权力威信眷恋不舍,那样轰轰烈烈和朝廷大军对抗一番,没准儿中原士林的所谓才子们还要为你们开脱一下!” 苏和说到这,不顾对方脸上的恼怒神情,厉声喝道: “不要以为我刚才危言耸听!你们自以为得计,实际上早就被人利用!祭祀仪式完成之日,就是在场所有人的葬身之时!我问你,村寨里这些天,可是有身怀大神通的外地人奔走献计?” 仡侨公本来怒气上头,被他这么一呵斥,顿时失了锐气,他梗着脖子说道: “恢复古祭,是我等九村十八寨故老的共同愿望,更是河神最为直接的启示!哪需要外人吱吱歪歪?” “真的吗?” 苏和眼神闪烁,对付这样的凡人,他没必要把神降那种难以理解的事情和盘托出,就算说出来对方也未必会相信。 于是神力灌注之下,原本只能用来泡妞的魅惑之眼,发挥出了真正的功用。 仡侨公不由自主地盯着对方的眼,渐渐眼神迷离,他吃吃地说道: “赫连寨里的确有位神通广大的仙者……” ……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苏和终于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 “怎么样?”青盏等人等在外边,赶忙围上前来询问结果。 “这赫榔寨只是周边中小的一个村寨,这人知道的消息有限,只是盲目跟随大流罢了。不过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是肯定的,这人是炼神者,早就在最大的村寨中逗留了数月,而且还是个女子。” 苏和和青盏对了一个眼神,意思是这人很有可能就是那日前来刺杀的人。 “这人到底怎么说服最大的赫连寨的长老,咱们抓来的这位并不清楚。他只知道,本来大家只想抓一些外地人祭神,平息河神愤怒的同时,阻止外地人不断涌入的趋势,现在声势弄得这么大,已经脱离了初衷。” 苏和叹了口气: “所有人都已经被绑在了一起,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担心搞大了想退出,立刻就会被其他人视为背叛,下场也好不到哪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已经刹不住车了!” “那位河神的使者呢?” 青盏最关心这个。 “对方显然目的明确,虽然村寨的人被蒙在鼓里,但她知道这人是关键所在。因此以保护的名义,把这位刚刚得到二转梦启的使者藏了起来。更何况我们现在下手抓了寨子里的人,对方肯定防范得更加严密。想要在仪式开始前找到并杀死他,时间上可能来不及了。” 苏和定了定神: “不过既然要造成面神的结果,无论如何那个河神使者都会出现在祭祀现场的!我们到时候仔细甄别,一旦发现就立刻出手。而且我们本来就抱着破坏祭祀仪式的目的,只要两者完成一样,就不会造成毁灭性的后果!” 青盏等人闻言,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人怎么处理?村寨那些人发现他不见了之后,会不会狗急跳墙,提前发动?” 唐裳说起里边那个人,脸上一片厌恶,显然这人在十多年前那惨剧里,也是参与者之一。 “不要紧,我们好歹是挑了一个小规模的村寨下手,卡在对方心理限位上,还不至于让对方乱了手脚孤注一掷。” 苏和接着推测到: “而且梦启一般都有较为明确的指示,祭祀的时间既然定了,十有八九不能修改。在仪式完成之前,这些人虽然少不了疑神疑鬼一番,但不会轻举妄动的!我现在倒是担心另一件事,就是那位外来的炼神者,在现场会不会又整出什么幺蛾子!这里便充满了不稳定因素,就要麻烦盏姐到时候多加留意了!” 青盏点了点头,说道: “那人修为不高,只是心思狡黠,我到时候隐在暗处,发现不对立刻就就会出手!” 她有点担忧地朝苏和问道: “我担心的倒是,你要怎么处理这场祭祀事件?既要保护那些‘祭品’的安全,还要戳穿长老们的龌龊心思,还要冲淡数以千计信众对河神的敬畏,这每一步都不简单,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苏和淡然一笑,自认为高深莫测。 第五十一章 风雨欲来 不出苏和所料,对方发现有人失踪之后,果然没有激进地动作。 虽然他们肯定会怀疑到苏和头上,但紧要关头,还是假装无事发生,如火如荼的投入到了祭祀的准备工作中去了。 县城里已然风声鹤唳,在此地没有根基的外地人,都跑了个干净,但对静安巷那些已经在此地扎根的人来说,逃跑等同于放弃家园,因此虽然同样害怕,却也只能闭门不出。 许克中想尽办法,企图有限保护这些处于风口浪尖的人,但六房三班人等,绝大多数都是本地人。他们或许不会赞同同胞的行事,但却也不想站到对立面上去。 于是许县令几乎成了光杆司令,剩下的佐官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在这种形势下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苏和并不透露他的完整计划,虽然现在向堪院求援已经来不及了,青盏不放心,还是用火符向古师发去了消息。 京都常安。古孝峰见青盏传来的“神降将现”四个字,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毛,思索片刻就回了讯息。 “任其发挥,苏和不能死!” 青盏看着这条指示,也皱起了眉毛。 不明白为什么这小子在古师眼中,有着如此重要的地位,竟然比挽救数千个即将消逝的生命都要高一个优先级。 与通义县风雨将至的紧张局面不一样,处在另一项大漩涡中央的嘉州,却难得的出现了一片祥和景象。 詹家灭门惨案的发生,彻底激怒了唐刃。 和苏和一样,两兄弟几乎做出了同样的判断,那就是怀柔的政策太过,只会助长对方的气焰。 嘉州府的大堂上,上演了一场三方,不,加上堪院是四方势力的会谈。 与其说是会谈,不如说是唐刃代表堪院单方面的权威宣示。 会后,各方势力的领头人物,战战兢兢地离开,很长时间内都闭门谢客。 经常在城中上演刀兵的那些来路不明的力量,一夜之间被雷霆手段清除的干干净净。 要不是第二天早上,街头巷尾遍布尚未清洗干净的血迹,以及弥漫在整个嘉州城的血腥味,普通民众还以为这些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经此一事,城中各方偃旗息鼓,社会治安空前良好,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都不为过。 唐刃暂时稳住了局势,对阎隍神像的来龙去脉也没有停止追查。詹家商会背后的亲王李令展,成为了最直接的嫌疑人,被唐刃派人时刻监视,就等他露出马脚。 处理完这些,唐刃看向西南方向。苏和等人已经去往通义县大半个月的时间,情势瞬息万变,想必有重要事件发生也来不及互通有无,心下担忧,不由得面色郁郁。 万仞山出水口处青石搭建的祭台恢弘大气,旁边新近完工了一座木质高台,台上一条滑道探出。巨大的圆木被凿出船体一般的凹槽,表面磨得光滑,首尾相连,直直的探出悬崖,尽头处便是凶猛流动的河水。 崖下参差的利刃,以及愈发凶猛通天河水,注定了这场盛大仪式,并不像表面那般庄重正气。 周边最大的村寨赫连寨里,身着紫衣的神秘炼神者,刚刚打发走了怒发冲冠的掌权者仡徕公,面上浮现出轻蔑神色。 她身着一袭轻飘飘的紫衣,不惧冬日严寒,尽情展示着妖娆身段,嘴角含笑,心下却暗暗发狠:数月之功,成败就在眼前,绝对不能因为这些蠢货功败垂成。 想起上次刺杀时出现的陌生高手,她不禁对这次的任务放低了期待。站立良久,心下权衡之后,叹了口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道: “实在事不可为,收点利息也不是不能接受。” 苏和这几天很忙,抓了赫榔寨的长老探听情报;安排周豆豆去祭祀的现场目睹了新的场况;带上唐裳和县令许克中进行了多次密议,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谋划着。 到时候向对方发难时的言行,已经在脑中预演多次,确保万无一失。 如果不是一件意外的话,他肯定会耐心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冯馥郁被抓了! 那个伶俐乖巧,深得所有人喜爱的女娃,被城中按奈不住的信众,当做投名状强行抓走了! 静安巷里的人们,自打风声变了之后,就一直居家不出,生怕落单。奈何对方明火执仗地上门强抢,把冯敬文打成了重伤! 等邻居们急慌慌前来报警,苏和匆忙赶往现场之时,对方早就挟了人逃出城去了。 这些人心心念念的古祭,最重要的祭品便是童男童女,没想到小馥郁也遇到了这种灭绝人性的对待! 唐裳心有所感,她紧紧抓着苏和的衣袖,眼中的无助和慌张无法隐藏。 苏和气血上头,但尚存的理智,还是生生拉住了立刻闯出去大开杀戒的冲动。 “没事的!仪式开始前她不会有危险!我向你发誓,一定会把她平安救回来,如果做不到,我宁愿玉石俱焚,也要把所有始作俑者拉着陪葬!” “我不要你死!” 唐裳听他发下誓言,想起了当年游师兄一舟西度的往事,忘情之下抛开了少女的羞涩,泪眼朦胧。 美人楚楚可怜,苏和心中升起了一股难言的感觉,他伸出手,为她逝去了眼角流出的一滴眼泪。 唐裳终于意识到,真情流露之下,自己的行为已经过于直白暧昧。 她羞红了脸,垂死挣扎般软弱无力的辩解道: “我是觉得你和游师兄一样也是有担当的人,怕你一时冲动,枉送了性命……” “了解!” 苏和知道,现在的自己,在她心中,已经是能够带来些许安全感的存在。十多年前那种支柱坍塌的崩溃感,时刻笼罩在了她的心头。 他抬起头,目光坚毅,心中却是回想起来时唐刃的单独嘱托。 借机解开她的心结吗? 这或许真的是一次机会! 饶是气氛不合适,站在旁边的周豆豆,见两人如此互动,心中顿时有种好玩具被人抢走了的失落感。 她撇了撇嘴,表示不关注,心里却酸溜溜地说不明白。 第五十二章 大戏开场 无论如何,这场大戏终于到了开场的一天。 苏和带着唐裳,以及周豆豆,三人毫不避讳,光明正大地来到现场,却被一群头缠布帕,身着青色蜡染粗布衣服,手里擎着锋利猎刀的汉子拦在了会场之外。 “这是我族盛会,不欢迎你们这帮外地人!” 为首的一名汉子,竟然精通汉话,言语里敌意毫不掩饰,干脆利落地下了逐客令。 苏和面带微笑,先不去搭理他的言语,抬头朝会场里望去。 现场已经人影绰绰,男子们都像眼前这些一样,穿着对襟的上衣,袖子短小,大冬天也露出古铜色的胳膊,加上大多缠着青色裹脚,只有头上的布帕有所区别,单一颜色的青帕、五颜六色的花帕都有。 依照许县令之前的介绍,这帕子的不同,往往彰显着不同的身份。 女子们的服装则盛大的多,她们大多穿着过膝百褶裙,布面上缀满了精美花鸟图案,身上的配饰模样古朴,银闪闪的很是吸引眼球。 如果不是情况特殊,苏和还真慢慢欣赏一下当地颇具特色的服装……以及水灵灵的异族女子…… 祭台上布满长案,案上果蔬肉食等贡品琳琅盲目,边缘处竖满了祭祀的彩旗。看到祭台边上架起来的平台,苏和顿时抹去了笑脸。 那木头架起来的平台,面积不比祭台小不了多少,此刻却被当地蜡染着青白格的粗布蒙了个严严实实,蒙布下边安置的内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 看到连接木台的滑道,带着向下的坡度,一路延伸到崖外,汹涌的激流声清晰可闻,苏和冷笑着说道: “既然是彰显族威的盛事,岂会怕人观礼?还是说,你们现在就想见识一下本人的本事?” 他气势陡然间攀升,浑身沐火,唐裳和周豆豆立刻凑到了他的身前。 拦路的一群人,眼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想要动手,却又不敢,踌躇之中僵在了原地。 苏和轻蔑得瞄了这些人一眼,挪步朝朝场中走去,在离祭台不远出选了一个地方站定,一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刚刚拦路为首的汉子,惊慌之下,匆匆离开现场,显然是去通报消息了。 苏和看着他仓惶离去的背影,心下鄙视:就是为了保住你们的性命,我们才隐忍到今天,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就是你们这种蠢货! 他环视了一眼全场,发现也许是时辰未到,很多关键人物还没有到场。 今天的天气并不阴沉,但天上的太阳,发出惨白的光亮,却始终感受不到暖意。崖下的河水依旧汹涌激荡,不远处瀑布的巨大声响遥遥入耳,空气中的凝重,压得人心头喘不过气来。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太阳勉强爬到天空最高处的时候,这场大戏的主演们,终于出现。 苏和原本眯着眼,听到人群熙攘,睁开眼睛向入口处看去,与来人中的一位眼神对了个正着。 赫连寨的仡徕公,是这场大戏的主演,此时他与其他十几个长老,被簇拥着前来。 他也是身着传统的民族服饰,只不过从衣着布料的颜色,以及缠头的花帕的锦绣,就能知道他在当地族人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进场时与苏和恰巧对视,这位老者只是眼眉一皱,却没有下令驱逐。移开视线,他坚定地朝着祭台方向走去。 原本散落在现场的人群,立刻向两边收拢,让开了祭台前边的位置。 仡徕公领着一众老者,登上祭台,贡品香案前的空处一字排开站定,原本簇拥在四周的人群,立刻占据了正对着祭台的空地处。 苏和眯着眼仔细审视这些当地武装,只见他们衣着统一,全部身穿青白想见的花白布衣,这种简单的蜡染风格,应该是青盏最为喜爱的风格。 不过今天青盏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这些当地汉子,都拿着更加精良的武器,大约有三四百人。颇为讽刺的是,这些武器以当地落后的锻造技术是做不出来的,只能是那些所谓的外地人,以更成熟的技术才能锻造。 苏和见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侧身朝身边的周豆豆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点了点头,竟然在仪式尚未开始之前,便匆匆离开了现场。 台上的仡徕公,虽然没有对苏和的在场有任何表示,但实际上一直关注着这群外来的强者,见他们之中有人离开,眉头一皱,也朝台下使了个眼色。 台下汉子里,立刻就有十几个人脱离了队伍,往出口方向跟了上去。 苏和轻蔑地笑了笑,丝毫不担心周豆豆的安全,他放开心神,视线在全场中梭巡,企图找到那个藏在其中的外来炼神者,以及那个被她控制住的河神使者。 他心里清楚,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如果真的打着在人群中放“核弹”的目的,一定已经就位,只是今天到场的人实在太多,一时之间哪里能轻易分辨? 人群中的人行色各异,按理说一个女子带着一个男人,怎么样都会显眼一些。奈何今天在场的情侣有点多…… 当地人生性开放,从入城那天,看到露着白生生大腿的短裙少女招摇过市,苏和就已经见识到了这一点。 因此这场本应该庄严郑重的族群盛事,一些年轻的小男女也不避讳,大大方方的手牵手肩并肩,甚至耳鬓厮磨,周边的人见怪不怪…… 苏和看了一眼自身身边的美人,花容月貌,端庄秀丽,只是离自己着实保持了一定距离。 对比强烈,太有落差感,他心里恨恨地想到: 秀恩爱,死得快!死到临头了都,还不忘卿卿我我! 暗骂了一句聊表情绪,苏和不由得再次怀念起自己的“灵视”神通,更加失落: “一双桃花眼有啥用啊!人家没有都成双成对的!如果红外摄像头还在,哪会落到现在被强迫吃狗粮的下场!” 混在人群当中,有那么一对情侣,其中一个亦娇亦俏,面容清纯却稚气未脱一般的少女,翘起脚来,半掩着嘴凑在情郎的耳边,不知在温言软语什么。 苏和看到这情景,更加悲从中来。 第五十三章 编剧琉冉 “记住,等会儿长老们带领念完祭祀祷言,祭品入水的时候,你什么都不要管,直接走到祭台上就行了!” 赫连寨的大好青年,通天河神的使者,姆杦,被遍体生香的小美人凑在耳边的耳语迷晕了心神。 他脸色通红,倒是和被情人调戏的憨厚青年形象匹配,就连苏和都没有看出异常。 “好的……可是长老之前说有其他修行者在场呢,不会出问题吧……” 姆杦心下怯懦,却又不想违背美人心意,因此说出话来唯唯诺诺。 “你怕什么!不是有我在吗?等下就算出现混乱,你也不用担心!再说只要仪式顺利完成,你就是正儿八经的炼神二转了,自身也有一战之力,到时候由我引荐,加入我们阎殿,离开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才能和我……” 姑娘言语中带上了一丝羞涩,气息如兰,呢喃中拨挠着自己的耳朵,姆杦顿时色与魂授,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这个名叫琉冉的外来的炼神者,一身神通不可思议不说,竟然还是个绝色的美人。第一次见到她的身影的时候,她看似稚嫩却凹凸有致的身体、萌萌的大眼睛如一汪清泉、肌肤像是刚刚拨开的果肉般新鲜细腻,几乎满足了自己心目中美人定义的所有幻想。 本族女子也不乏天生丽质者,但和她一比,简直都不值一提! 在另一位使者巴莫乌被族群鼓励之后,姆杦作为河神使者,在村里一直是最受尊敬和欢迎的存在。但就算他是村中杰出青年的代表,琉冉来村寨之后的好几个月内,却从来没有对他表示过任何好感。 姆杦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几次碰壁之后,不由得心灰意冷,以为她眼界甚高,看不上自己这种穷乡僻壤的傻小子,已经近乎绝了追求的心思。 谁知道山穷水尽之时却柳暗花明,前几天自己突然收到了通天河神的二转梦启!琉冉知道后竟然对自己的态度大变,大眼睛里流露的不再是冷漠,而是热情如火,含情脉脉。 原来对方喜欢的是有力量的强者吗?姆杦受宠若惊,自然对她的要求言听计从,只盼着仪式抓紧结束,跟随她到天涯海角。 见对方情绪终于坚定了起来,琉冉从对方耳边撤开身形,心里对自己刚才装出来的羞涩妖娆大为恶心: “呸!要不是你还有用,本姑娘用得着扮得这么恶心吗!想得倒美!和老娘洗脚水你都不够资格!” 琉冉内心的小恶魔张牙舞爪,她偷偷瞄了一眼站在祭台旁边的苏和,脸上带上了一缕忧色。 她所在的组织,名为阎殿,也是个炼神者聚集的组织。 和堪院那种次上古就传承下来的庞然大物不同,阎殿成立的时间要短得多,论底蕴和高手数量,自然是远远及不上对方的。 但阎殿居于暗处,其目的是追寻炼神最深处的力量。行事隐秘低调之下,竟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引起过堪院的注目。 阎殿和堪院不同的地方在于,堪院在古孝峰的指引下,对炼神者施加了全方位的限制,特别对血腥凶残的梦启严加杜绝。而前者却信奉顺其自然,因此历史上很多生灵涂炭的大灾害,都是阎殿内的炼神者引发。 堪院收拾完烂摊子,却没有怀疑到已经有另一个隐秘组织收纳了这些私自修行的炼神者。 几个月前,殿内的所有修行者,竟然同时收到了任务。 其中一项是行走天下,以阎隍的名义,处置作奸犯科之辈,却对处决的方式做了奇特的要求,那就是必须符合阎隍上古教义中因果报应,对应着各种地狱酷刑。 另一项则直接的多,那就是四下挑起混乱,催动外界力量自相残杀,借机造成大量杀生。 这两种任务的内容不同,但殊途同归,都是攫取大量生灵性命。 琉冉一向在岭南活动,对当地生态了如指掌,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挑起地方异族的动乱,到时候朝廷镇压,想少死点人都难。 于是她借着通天河的异状,成功煽动了眉州地带土着人的遗老。这些十几年前被堪院吓破了胆的信徒,原本任何一人都是不敢单独跳反的。琉冉见他们对堪院敬畏到如此程度,便说出了这人人不知道的秘辛: 十多年前那个大展神威的游万顷,贸然亵渎河神,早就被通天河的滚滚怒火吞噬! 当时她的原话是: “纵然那人手段通天,还不是在神明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你们作为河神信徒,唯唯诺诺几乎等同于背叛信仰!而且你们不知道的是,炼神者虽然神通广大,但神力终有穷尽,就算是普通人,只要万众一心,蚂蚁吞大象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这些年来,朝廷对这里的侵染越发的明目张胆,有朝一日,你们这些人恐怕只能沦为乡野间一个普通老农,你们就甘心自己的特权被无声蚕食?” 这后边的一段话,说到了村寨长老们的心里。 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一直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这些年,随着通义县城的完善,越来越多的族人受到外来的诱惑,已经开始有四散融入的迹象。当更多的年轻人受到感染,自己这些族老们,去哪维持高高在上的地位? 于是在琉冉“法不责众,朝廷绝不会贸然大肆屠戮;杀鸡儆猴,才能然外地人投鼠忌器放缓占用资源;通天河神神威难挡……”等眼花缭乱的措辞下,九村十八寨的族老们终于咬着牙上了贼船。 原本计划的很顺利,岂料堪院的反应极为迅速,几个炼神者很快到来,其中还有修为极高的强者! 现在形势已经几乎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就算那些人杀了领头的长老,已经被洗脑的异族民众恐怕也会生出动乱,朝廷虽然对此地怀柔依旧,但出现这种反叛事实,绝对也会出兵镇压的! 因此琉冉虽然刺杀不成,但自己担任编剧的剧本已成,倒也没那么担忧。 更加令她惊喜的是,河神使者姆杦,竟然关键时刻觉醒了二转梦启! 阎殿可是有着成员被神降的经历!琉冉对其中奥妙的理解更为透彻,她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一种更为直接地收割人命的方式。 她决定亲自下场参演,为这场大戏的最终结局,再添一个番外支线! 第五十四章 主演仡徕公 剧本写好,演员齐了,这场戏正式开拍。 苏和心里如是类比现在这局势的发展,暂时却还不想下场。 仡徕公位居数十位长老中间,越众而出,伸手做了个肃静的手势,听下边熙攘的声音渐止,以沉重的口吻,诉说着开场词: “我的族人们!我们脚下的土地,虽不是山清水秀之所,但有通天河的福佑,我们世居于此繁衍生息。一直以来循规蹈矩,在这里耕耘、收获、采摘、狩猎,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从来都没有吸引过我们的目光!” 苏和不由得撇了撇嘴,心想,这老头遣词造句倒是挺文艺的。 “与世无争,甘于田野山间的生活,是我族贴近自然的天性使然。虽然滋润着这片土地的通天河,偶尔会露出祂的严酷,但雷霆雨露,俱是神恩!在神使的指引下,我们已经学会了如何与神明共处!千百年来,就是靠着这种智慧,我们的族群得以延续!” 仡徕公疏导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果真是唱念俱佳: “但是打从那些外来人涌入,这种情形就变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声音也大了起来: “十几年前,大广王朝开始把这里纳入版图,开设府衙,派驻官员。我们生性淳朴,起初并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甚至外来人带来我们没有见过的东西,有些族人还觉得是上天额外的恩赐,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抵触,甚至说是欢迎也不为过!” “时间一长,我们慢慢发现,这些人看上的是我们脚下的土地,是我们世代相传赖以生存的家园!他们哄骗我们去城里生活,然后把我们狩猎的场所化为农田;他们掘开我们采集瓜果的大山,攫取山里数不尽的矿产。可惜的是,我们的很多族人,只看到了当时他们给到的蝇头小利,却没有意识到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根基!” 仡徕公声色俱厉,他环视全场,朗声说道: “在场的人,有哪个不是因为他们才生活巨变!” 他指着以为混在人群中的本族汉子,声音顿时变得温和: “姆衣目,你原本是族中的狩猎好手,以前出了寨门,便是无穷无尽的森林原野,狩猎哪需要像现在这样,跑上好几十里地,才能在幸存的密林中追群猎物?唾手可得的东西,现在加上十倍的辛苦收获也不及以前一半!你说是不是?” 这个名叫姆衣目的汉子,见长老一直盯着他,周边的人也全部把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自然不会说现在一张皮子,能卖到以前几十倍的价格…… 只好搓着大手,面带局促的附和道: “长老说的是……” 仡徕公听他如是说,终于移开了视线,又盯住了一个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本族姑娘,同样和颜悦色地问道: “咪啋,你被那些汉人聘到城中做手工,辛辛苦苦一年,怕也只够买到一个不起眼的银饰。以前我们的山上就有银矿,想要攒齐出嫁的首饰,哪需要这般被人压榨?你认为如何?” 咪啋小姑娘害羞的低下了头,袖子搭下来遮住了手腕上那条做工精细的银链,那的确是她攒了半年工钱才买下来的,只是这条链子手艺精湛,当地的银匠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而且村里有银山是不错,但产量每年就那一点儿,而且都被头人们收到了手里,自己哪能得到一星半点儿…… 村里的姑娘出嫁,那嫁妆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银饰,也不知道攒了多少代,发黑的首饰都包浆到看不出银子的本色了…… 小姑娘在众人注视下,自然也不会说出这众人皆知的事实,只好用手挡着腰间另一件半年工钱换来的纯银铃铛,细声细语地说道: “长老说得对,做手工的确是很辛苦的……” 仡徕公满意的点了点头,再次梭巡着台下的人群,这次他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我知道,有些人经受不住诱惑,见识到外边带来的新鲜事物后忘了本心!你们进入那堵城墙,甘为奴役,本身就是对整个族群的背叛!老夫不忍心同根相残,这才给了你们迷途知返的机会!到现在还执迷不悟者,必定会被同类所唾弃!” 台下鸦雀无声。他咳嗽了两声,接着说道: “其实,我们这些长老不喜争权夺利,一切都是为了族人着想……” “哈哈……” 苏和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这声轻笑,由于刻意控制,声音并不大,奈何现场实在过于寂静,这下便有点扎眼……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便嗖地一下都集中了过来。 苏和尴尬的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不停摇摆,意思是:抱歉抱歉…… 仡徕公脸都青了。 他使劲深呼吸了几口,闭上眼平静了一下情绪,又睁开眼恶狠狠地盯了苏和一眼,这才接着说道: “我们这些长老,对于权力并不热衷!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费心尽力的筹划,还不是为了我族的未来?其实,外族人到此,只要遵守规矩,我们并不排斥,甚至就算是大广的官府,只要体恤民情,我们也乐于接受律法的约束!但是!” 他语气一转: “但是比侵占我们的生存空间更可恨的是!这些人无视我们的信仰!通天河滋养了我们千万年,仅仅是一个例行的祭祀他们都要干预!这是对我们的侮辱,更是对保有这方土地的神明的侮辱!” 仡徕公手臂往后一扬,示意道: “这些年来,被强制改变的祭祀仪式,已经触怒了神明!大家在这里就可以听到河神愤怒的嘶吼!” 仡徕公慷慨激昂的声音一停,瀑布激流的响声,便清晰地传到了祭台的现场。 “如果继续听之任之,河神一怒,便是我族消逝之时!” 随着仡徕公这句话说完,现场人群中顿时一阵骚乱,很多人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正对着祭台的那些带着兵器的汉子,适时的出声呐喊: “恢复古祭!保卫家园!” 苏和见这一幕,不由得想要拍手称赞。 这布景、这气氛、这群演,竟然还有天然的背景音乐,实在是一出好戏! 第五十五章 大反派登场 仡徕公再次示意现场安静,面色换成了痛心疾首: “老夫等人,历经波折,现在只有一事后悔不已!” 他左右指了指台上站着的其他长老,以过来人的语气说道: “十多年前,当外在的力量开始干涉我等信仰的时候,我们这些人慑于对方武力,屈辱地选择了避让,往事幕幕,不堪回首!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给我等再次选择的机会,我们一定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他说道这的时候,唐裳的脸色已经很难看。 “当年,朝廷第一次委派流官,竟然就是个狼子野心的东西!不顾我族死活,妄图阻止古祭,这人便是始作俑者!是台上我们这些人,力争之下,不顾自身安危,闯入县衙将这些恶人放流,这才避免了河神之怒!” 唐裳已经怒不可遏,她剑眉倒数,拂袖便要出声呵斥,却被苏和拦住: “你跟畜生生什么气?让他表演完再整治不迟!” 唐裳闭上眼,胸口起伏,最终还是忍住了。 “当时,我们没有预料到世界上还有更邪恶的存在!一个外地来的所谓修行者,不管青红皂白,对我族人横加屠戮!原来河神的使者巴莫乌,慑于武力,竟然选择了背叛信仰!只有我等,虽然也惧怕那异于常人的力量,但还是勇敢的站出来,在杀掉外来者后,让那个强大的存在也不得不做出妥协!” “只是当时寨中的长者,最终还是逃不过被那魔头屠戮的下场,我等彼时还未主事,作为中坚力量竟然得以幸免,现在想想实在惭愧!” 仡徕公意气风发地说道: “好叫大家知道!天道有轮回,神明不可对抗!那个不可一世的魔头,最终还是被通天河的河神亲自收去了性命!” 台下顿时人心振奋,带刀的群演,不是,带刀的汉子们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 “后来又有大神通者,为我族带来了更令人振奋的消息!” 仡徕公发现众人的情绪已被调动,立刻加了一码,他刻意把视线投向苏和,大声说道: “原来那些看上去呼风唤雨的修行者,也并非不可战胜!人力有穷尽,神力亦如此!只要我们不屈服,水滴石穿,用人命也能把他们打败!如果早些年知道这些,我等又何苦妥协,以至于十多年来被郁郁的心结折磨!” 他振臂一呼: “通天河河神在上,祂的子民们绝对不会再次辜负神明的祈愿!今日!我仡徕公,并众多村寨的长老,在此宣布:恢复古祭,就在今日!” 台下的人们顿时情绪高昂,争先恐后地加入了呐喊的队伍。 “恢复古祭!恢复古祭!……” 在震天的叫喊声中,仡徕公满面通红,他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我等拼死一搏,就算大广的朝廷挟军威而来,也大不了鱼死网破,成全我们的虔诚之心!但除非杀尽所有的岭南人,要不然岭南将永无宁日!我眉州通义一地所属,也是死得其所!” 他这一番言语,再次为躁动的人群注入了勇气:这些年朝廷对于本地人并不强硬,显而易见地不想因为强压政策激起整个岭南的同仇敌忾之心,自己这些人,只是小小的震慑一下外地人的嚣张,只要顺利恢复古祭不再持续的杀戮,想必区区百余人的性命,还不至于让大军大开杀戒! “稍后我等念诵祭神祷辞,然后用这些罪孽深重的外来蛀虫,平息河神的怒火!”仡徕公向木台处打了个手势,留守的人立刻拉掉了木台之上的蒙布,露出了里边一个个被捆成粽子的“祭品”。 在这些“祭品”最前方的,赫然便是小馥郁,以及一个不认识的小男孩,两个孩子被绑在同一个独木舟一般的木头滑条上,嘴里塞着破布噤声,幼稚的脸蛋上充满了恐惧。 都说反派死于话多,仡徕公以主角自居,说得也不少了。眼看到了最后一步,苏和自然不能再观望下去。 他强忍愤怒,一撩青衫便往台上走去,一边走一边鼓掌: “精彩!仡徕长老的发言,真真切切让在下感受到了三个字……” 他铿锵有声:“不要脸!” 大反派苏和隆重登场! 大家还沉浸在高昂的情绪当中,一时之间竟然没想起阻拦,反应过来的时候,苏和已经在台上站定。 仡徕公脸上畏惧与气愤交加,他不着痕迹地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貌似没有得到什么答案,于是慌张地开口斥责道: “你是什么人!竟然干涉我族之事!” 苏和冷眼说道: “我不正是你眼中的外地蛀虫吗?不过先不说这个,还请仡徕长老先给我答疑解惑。” 他指着木台上的两个孩子,声音冷冽: “这两个孩子,在你眼里也是罪孽深重之徒?” 仡徕公强自镇定,做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幽幽答道: “身份便是原罪!就算不是外来人,当年我族不也是牺牲本族子弟?相比于承受神明的怒火,这点牺牲算什么?为了大义,有何不可割舍?” 苏和再次鼓掌道: “好个原罪!在下只能说你不但不要脸,而且还是个不通人性的畜生!” 仡徕公大怒,但明知对方是手段高深的修行者,只敢动嘴,动手那是万万不敢的。 他频频看往台下,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些许颤抖: “你想怎样?就算你凭武力杀掉台上的所有长老,难道还能杀光我们在场的所有族人?纵然你有通天的本事,怕也后力不济!只要我们死了,我族人的怒火也会将你湮灭!” 苏和见对方这么快便已经色厉内荏,轻蔑之情溢于言表,他转头看向台下,见一众异族人似乎对仡徕公的话语感同身受,目露凶光,不由得心下暗骂: 一帮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蠢货! 接下来我就要把这老混蛋的脸皮,扒得一干二净!到时候,你们之中若是还有执迷不悟的,大不了我就多造一点杀孽! 第五十六章 抢戏 混在台下人群中的琉冉,见苏和出场就知道不妙。 仡徕公是什么货色,她比谁都清楚,当年只能仗着群胆煽风点火的东西,过上十年也摆脱不了懦夫的特质。 因此打从苏和上台,她就知道这废物肯定会第一时间向自己寻求帮助。 于是当仡徕公无助之下转头寻找她身影的时候,琉冉早就拖着姆杦躲到了不起眼的角落,前边一群身材魁梧的壮汉,把相对矮小的两个人捂了个严严实实。 仡徕公求援无望,也不敢自作主张,竟然一筹莫展,任凭苏和在台上发挥。 “废物就是废物!明明你才是现场的主事人,把他当成空气,继续进行仪式的下一环就是了!” 琉冉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照这个形式下去,要想顺利让这些长老们念完祷辞是不可能了,手上这张额外的牌恐怕没多少用处了。 琉冉姑娘很是现实,眼看姆杦这枚棋子价值降低,立刻就把原来装出来的少女羞涩抛了个一干二净。 她粉面含威,心里却是纳闷不已:按照之前的规划,现在眉岭卫的士兵应该已经到了才对,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踪影? 她不相信自己刻意给出这么长的准备时间,通义县那些当官的不去找眉岭卫寻求帮助,只要这些抓来的“祭品”死掉,不管以什么形式被杀,到场的兵士绝对不会放过在场的这些乱民,一场杀戮势在必行。 可笑的是,这些土着们竟然真得相信法不责众!当这些被抓起来的外地人失了性命,朝廷出于地方稳定考虑,反而更可能施加果断的雷霆手段!只要把事情脉络遍布天下,证据和道义都站在朝廷一边,又怎么会引起岭南其他地方的其他异族人效仿? 琉冉现在已经不寄希望于仪式顺利完成,她不着痕迹地开始向承载着“祭品”的平台靠近 …… “通义县,数十年前还是荒郊野岭一般的存在。你们生活于此,发展停滞,一直过着近乎幕天席地、茹毛饮血的生活!我问问你们这些人,现在回首那段时期,有谁心怀向往?” 苏和把仡徕公等扔在一边,站在祭台上侃侃而谈,声色俱茂,直逼天桥上的说书先生: “十多年前,大广将此地归于岭南道,开衙设府,期间对本地人百般迁就,就连就任官员的考核,也从来不像其他地方一样考虑税赋。平心而论,时至今日,你们的生活比以前好了,还是坏了?” 仡徕公听他说起这个,心下惊慌,气急败坏地反驳道: “强词夺理!你怎知道我的族人不喜欢原来的生活?把你的想法强行加到别人身上,简直就是混账逻辑!” 苏和眯着眼瞧着他,阴阳怪气地说道: “哦?仡徕公的意思是,相比于现在吃的好、穿得好,反而是以前那种朝不保夕的刀耕火种更惬意?” 仡徕公一甩袖子,颇为优越地回答道: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知道你们汉人中也有‘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避世思想,我们这里本身就是你们文中向往的桃花源一般的存在!外来诱惑,和淡泊心境比起来,一文不值!” 苏和没想到这人还对中原文化有些理解,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他颇为好奇地捏起仡徕公的衣角,装模作样地问道: “原来阁下还是返璞归真一派,只是你这身丝绸的衣服、缠头的蜀锦,可不是一般货色!和你普通族人传统的蜡染粗布比起来,着实奢侈了一些!” “顾左右而言他!老夫穿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仡徕公面皮发紫,甩开他的手,指着台下说道: “我的族人们喜欢什么生活,那容你一个外人置喙!刚刚老夫也向族人求证过,你难道没有听清楚?” 苏和朝台下望去,一眼就看到了之前被仡徕公问到的猎户,那人见苏和目光投来,立刻局促地转开了头,装作看不见。 苏和哑然一笑,寻摸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那个叫咪啋的小姑娘。苏和盯着她看了半天,场中一片寂静,众人不由得也把目光集中了过来。 这小姑娘可能神经有点大条,没有感受到现场的凝重气氛,这次忘了把首饰遮起来,还眨着可爱的大眼睛与苏和对视,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 “手链很漂亮!” 苏和咧着大嘴笑道。 咪啋被他的魅惑之眼电到了,身体一阵酥麻,竟然害羞地低下了头…… 唐裳见他这个关头还忘不了调戏小姑娘,不自觉地抿起了嘴。 见自己的戏快被抢光了,仡徕公再也不想继续纠缠这个明显不占理的话题,他指着背后的通天河,祭出了最大的杀器: “不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迷惑我的族人!你们汉人不尊信仰,引起我们守护神的怒火,这可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戏肉来了! 苏和精神一阵,对方开始说到这个话题,说明已经退守最后的天险。 刚才的一番言语,多少已经打动了那些原本已经融入新生活的本地人,如何搬掉他们心里的最后一座大山,就是这场戏的关键之处。 延续了不知多少代,几乎等同于民族烙印的信仰敬畏,真的能被淡化吗? 他心里没底,但事已至此,已无退路。 无论如何,这场戏,都不能按照那位身份不明的炼神者写就的剧本演下去。 既然已经抢了戏份,那剧本也要按照自己的来!要不然最后就真得成反派了! 他没有反驳仡徕公关于通天河异常的话,而是反问道: “你们为什么不离通天河远一点?” 这句话说出来,现场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仡徕公睁大了眼睛,想就没想便说道: “这通天河滋养我族千万年,纵然偶有雷霆之怒,又怎能因噎废食?” 苏和接着问道: “那我换个问题,为什么你们不和外地人一样,修建河道,防患于未然?反而越是恐惧越是贴近,甘愿被这一年吃好几个无辜孩童的怪物奴役?” 第五十七章 谁才是主角 苏和接着说道:“明明有摆脱桎梏的选择,你们这些所谓的族老们,却一心把族人拴在危险近前,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还是说,不这样,不足以维护某些人的权威?” 这话说得可就赤裸裸地诛心了。 仡徕公见现场已经有人窃窃私语,极为恼怒,他红着脸大声说道: “通天河绵延数百里,你不会以为只有通义县这一小段就是全部吧?沐河而居,本就是人之所需,远之不便。再说,这几百里沿河险峻异常,是说修就能修的吗?” 苏和故作恍然: “是在下冒昧了,但是你既然说到通义县,明明朝廷运作之下,河道城墙坚固如斯,为什么长老们缺反对族人们进城定居呢?” 仡徕公被他一通言语弄得头昏脑胀,脑子里空空如也,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现场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仡徕公终于回过神来,背后通天河的水流声传到耳边,瞬间又恢复了自信,他脸上带上笑容,说道: “差点被你绕进去了!无论如何,河神的愤怒做不得假!不怀敬畏,谁知道神明愤怒之下绽放多少神威?就算河道城墙,未必就能天神一怒!” 仡徕公仿佛找到了制胜法宝,脸上的笑容变得残忍,阴森森地说道: “十多年前那位,是你的同门吧?你的本事比他如何?就算他那种修为通天的人物,也免不了被河神制裁的后果!就凭你?也敢于挑战神明?” 他指着身后不远处的瀑布,那里白雾朦胧,河水仿佛变得更加湍急。 “神威即是天威,凡夫俗子,谁人能抗?” 听对方说出这句话,苏和长舒了一口气,却接着又深吸一口气。 他面色冰冷,瞳仁里再次闪烁起了银光,他用极其不屑的语气喝道: “什么神明!就是个一年吃好几个小孩子的孽障罢了!” “混账!你敢亵渎神明……” 仡徕公大怒之下出口呵斥,台下的人也对苏和发出如此惊人之语大为惶恐,他们就在通天河的近前,神明一怒,怕不是要跟着遭殃。 苏和大笑一声打断了对方的话,他眉目一凛,气势盈身,身上一袭青衫无风自动。 只见他脚尖在祭台上一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奔向木台滑道之处,飞起一脚就把滑道的最后一节拦腰踢断。 那凿成滑道的巨木,本有十几米长,只剩一半,却也像是一艘小船,当空落在河水之中浮浮沉沉。 苏和如同一只苍鹰,从几十米高的悬崖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这木船上。 现场一片哗然,众人纷纷挤到崖边,向下看去。 唐裳也立刻上前,居高临下,却见苏和衣带飘飘,立于独木之上,奔着瀑布方向顺水疾行。 只身一人,一叶扁舟,这幅景象与记忆里的某个片段重合,她惊慌地大喊道: “不要啊!” 水流凶猛迅捷,就在唐裳惊慌出声的那一刻,独木扁舟已经到了瀑布之上,翻着浪花便向下坠去,苏和也顿时失去了踪影。 就在众人以为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已经落入深潭被河神制裁的时候,气氛陡然发生了变化。 天地一片庄重,人们好像瞬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难以言述地气息在空气中流转。 瀑布下下落处,一个橘红色的身影腾空而起,在与压顶高度平行的位置停住。 涛涛火浪之中,苏和如浴火重生,一对火焰翅膀从背后延伸开来,十几米长的翅展当空,气势无双。 天空似乎被加上了一层无形的幕布,让人隐隐窒息,就连一直奔腾的河水,仿佛也被其气势所慑,瀑布下的轰鸣声刹那间也轻柔了许多。 “这算什么狗屁神明?不过是寄生于信众信仰中的蛀虫!真有神明造福苍生,苍生又何惜奉上香火?这种借用血腥凶狠恐吓信众的东西,不是孽障是什么!我就站在此处,它能奈我何?” 苏和目光中带着凶狠,他犀利的目光往人群处一落,无人敢与之对视。 除了一个人。 唐裳看着空中不可一世的声影,心中存在已久的某个枷锁霎时寸寸断裂。 眼睛里晶莹一片,带着一缕如释重负的欣喜,她捂住自己的嘴,只留泪眼婆娑。 苏和已经看到唐裳的身影,见她动情哭泣的妖娆,心弦被狠狠地触动。 他着手一挥,一条火龙脱手而出,盘旋向前,在众人惊呼中,围住唐裳的纤腰,把她拉到了身前,一个公主抱托在了怀里。 唐裳惊讶中就已经腾空而起,回过神来已经在苏和的怀里。这里是半空之中,她不像苏和可以元气化翼,没有落脚处,又惊又羞之下,只好把头埋到苏和肩膀上,背对着众人装鸵鸟,但恼羞之下,小口一张便咬。 众人看不清细节,只看到苏和呲牙裂嘴了一下,就听他继续说道: “我身边这位女子,便是十年前通义县第一位县尉唐锦河的遗女。当年你们之中的某些人,被恐惧支配,差点取了她的性命!” 唐裳本来正可着两排贝齿发狠,听到苏和竟然提到了自己,顿时停了下来,竖起了耳朵。 “都说神明无情,哪比得上人性自私贪婪?从你们口口生生为了大义,把无辜孩童投入河水的那一刻起,这场信仰早就变了模样!” 苏和愤然地言语,气势再一次攀升,背后经受着来自深潭疯狂气息的侵袭,岿然不动。 唐裳虽然被他挡在身前,但还是隐约感受到了诡异的压力,她情不自禁地从苏和的肩膀上抬起头来,近距离观察着青年的脸庞。 年轻、朝气,就连说着如此愤怒的言语,都感受不到表情的狰狞,反而环绕在他周身的火焰,暖洋洋地让人安心、迷醉。 唐裳羞红了脸,迷迷糊糊间,只听到苏和霸气的言语: “你若是安分也就罢了,现如今既然贪得无厌,视生灵为刍狗,那我就改你名讳、断绝你的信仰!” 他这是在当面斥责通天河的河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崖顶上目睹整个现场的人群,发现凶猛的河水,在这声色俱厉地警告之下,仿佛停顿了片刻。 第五十八章 剧情跌宕起伏 仡徕公见族人们都被震慑住了,自己心中也是惊惧不已,但他心知肚明,作为这件事的策划者,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惊怒交加之下,他气急败坏地喊道: “竟敢如此侮辱我族供奉的神明!大家不要怕,就算拼至最后一人,也要让他授首!把他射下来!” 他极力鼓动台下那些佩刀的汉子们出手,同时还朝木台方向打了个手势,让留守的族人放流“祭品”。 那帮原本簇拥着长老们的勇士,其中倒真有几人配了弓箭。只是相比于长老们口中渲染的神明怒火,苏和的神通可是实实在在展现在眼前。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超乎常人想象的力量,仅凭仡徕公的煽动,哪能鼓起勇气出手? 仡徕公见众人畏畏缩缩,急火攻心地说道: “犹豫什么?难道现在还有退路可走?我们好不容做到这种地步,难道就此罢手,置信仰于不顾,以后任由那些外来人宰割?” 苏和见自己的一番表演已经取得了效果,仡徕公的在祭台上急得跳脚,他的族人们却犹豫不知如何自处。于是下了最后一剂猛药。 他大声喊道: “仡徕公,事到如今还要垂死挣扎吗?没有退路的只有你们这帮为了自身特权,妖言惑众之徒!我在此保证,只要现在事态平息,被抓来的所谓‘祭品’无恙,朝廷将只追首恶,其他人等好自为之!” 他视线在现场人群中来回审视,腾出一只手来,朝天上发出了一记信号。 随着元气化形的烟花在空中爆开,会场周围突然想起了军中号角,从来路方向,密密麻麻地出现了全副武装的士兵,杀气蒸腾的步步靠了过来,周豆豆却是健步如飞当先赶到现场,完成了任务之后,生怕错过了好戏。 她进场一眼就看到苏和天神下凡一般滞于空中,一双元气化形而成的翅膀烈焰蒸腾,眼中止不住地艳羡。 一位将官跟在她身后,看到场中这异常一幕,眼中先是露出惊讶神色,继而抱拳向空中的苏和报道: “苏和大人,末将帅眉岭卫三千将士前来听命!住此处所有出路一封,绝对不会容任何人擅自离开!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示下!” 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苏和对这位眉岭卫卫指挥使的表现很是满意,他点头布置道: “刘指挥,先救下木台上人质,祭台之上的这些长老,统统拿下!”他再次看了一眼全场,声音低沉: “在场的人,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这句话杀气腾腾,现场纵然还有犹豫的人,现在也只能老老实实等待发落。 原来这些天,苏和通过县令许克中的奔走联络,早就与眉岭卫取得了联系,并且制定了相应计划。 卫所的士兵出现的时机很重要,来得太早,没有揭穿仡徕公等人的谎言,现场被其迷惑的异族人很可能狗急跳墙之下生乱,人质的安全恐怕会有闪失;来地太晚也不行,现场毕竟有着上千带刀的危险分子,真要控制不住,仅凭苏和等人怕是顾不过来。 因此当现场的人来的差不多了,苏和这才差周豆豆先去接应,就等自己信号发出,这才让士兵们围上来,作为击穿众人心里防线的最后一击。 仡徕公见士兵漫山遍野,已经控制了现场的局面,不由得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刚刚派出去盯着那位小姑娘的嫡系没有回来,想必早就成了人家阶下之囚。 事已至此,那位外来的炼神者竟然还不出手,难道也放弃了吗? 他心里悔恨,却已经无法回头,只能脸色灰败的摊在祭台之上。其他长老也是一般情形。 已经接近了装着人质木台处的琉冉,见到事情竟然发展到这种地步,气到银牙暗咬! 她心里恨恨地想到,眉州卫的士兵早不到晚不到,这个时候出现,就算自己想方设法杀了这些人质,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恐怕也轮不到这些异族人买单。 事到如今,只能收点利息算了。 姆杦此时却不合时宜地凑了上来,打从苏和大展神威开始,这位河神使者便惊慌到不知所措,现在连仡徕公等人都摆出了束手就擒的姿态,自己这个传达河神启示的人下场堪忧。 他慌张地拉住了琉冉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颤抖说道: “琉冉姑娘,你带着我逃出去吧,那人太可怕了,只要能带我出去,让我做什么都行!” 琉冉早就对这个平日里只知道拈花惹草的废物厌恶到极点,见他这幅窝囊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她甩开姆杦的手,对方见她如此绝情,脸上顿时充满了绝望。 苏和此时还在空中,他一直还在留意那个不安定因素的存在,丝毫不敢大意。那个炼神者如果要出手,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 就在这时,他眼光一凝,就看到靠近木台的地方停留了一对情侣,正是之前自己看见过的其中一对。那男的像是挽留一般拉住了女孩的胳膊,却被一把甩开,继而脸上绝望中带上了阴狠,张口便要喊些什么。那女孩手一扬,动作极快,苏和只看到银光一闪,便见那男子捂着脖子变成了咯咯下蛋的母鸡,指缝中鲜血捂不住的泼洒出来。 “在那里!” 苏和大喊一声,想要迅速上前,却忘了身上还挂了一个人,行动一耽搁,急得顺手一拍。 刚刚他腾出一只手来放烟花,公主抱是不行了,干脆把唐裳扛到了肩膀上。这顺手一拍,便结结实实拍在了姑娘的翘臀上…… 唐裳嘤咛一声,羞得满脸通红,委屈地带着哭腔吼道: “你个混蛋!还不找地方放我下来!” 苏和讪讪不知道说什么好,也顾不上回味手掌刚刚接触的柔软,立刻就朝崖顶飞去。 琉冉一出手便知道要暴露了,好在士兵们此时还没有围上来,她立刻就跃身而起,没有朝面前的木台出手,却奔着祭台方向去了。 青盏陡然从虚空中现身,她全神贯注关注着人质的安全,对方行事却出乎意料,反应过来再去追赶,却已经落后了一节。 第五十九章 大结局 琉冉疾行如风,纤细的身影只片刻便来到了祭台之上,站到了一种长老面前。 “你……” 仡徕公话未出口,便被她一脚踢飞,越过祭台边缘,直直地往悬崖下摔去,只留一连串的惨叫声传来。 其余长老面色惊惧至极,琉冉踢飞仡徕公之后,竟然并不停手,闪转腾挪之间,又有好几个长老接连被她的一双绣腿踢到了崖下。 等她还欲再踢时,放下唐裳的苏和终于赶到,背后的青盏也追了上来。 琉冉略一权衡,却是不管背后的那个女人,直直奔着苏和而去,手中青光闪现,显然是携带了兵器,而且还用了神力加持。 苏和不敢托大,面色凝重,略一调息,将仅剩的元气布于双掌之上,顿时双手像是被烧红的烙铁,掌心朝外便推了出去。 他刚刚一番装逼,元气早就所剩无几,根本没有寄希望于空手接白刃,只是希望稍微阻拦一下对方,让后边的青盏有时间追上来。 只是这双掌推出,并没有感受到兵刃刺入的痛感,两个人距离已经很近,苏和已经能清楚地看到敌人的样子。 竟然又是个漂亮姑娘!和唐裳的典雅、周豆豆的灵动不同,这女子体型娇小,却一股子妖娆狐媚。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临近却收了兵器,同样一双手掌印了过来。 两人双掌相交,后者借苏和喷涌而出的劲力,身子竟然轻拍拍地迅疾远去,直直的越过了崖下的通天河,一个扭身,竟是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只有一股子带着甜腻的声音传来: “苏和是吧?咱们后会有期!那位姐姐也别追啦,回头看看放着那些外地人的木台吧,我可是做了手脚哟!” 青盏闻言立刻停住,竟是片刻也不犹豫地朝木台处返回。 苏和心有余而立不足,用尽了最后一丝元气,精疲力竭,委顿在了原地。 只过了几个呼吸时间,青盏却又气急败坏地赶了回来,大怒道: “这小蹄子又耍诈!” 苏和如释重负,干脆平躺在了地面上,苦笑道: “只要人没事都好说,不管怎么样,我们总算制止了一场死伤无数的惨事。” 唐裳和周豆豆也终于围了上来,后者上前就在苏和大腿上轻轻地踢了一脚,撒娇一般抱怨道: “这么精彩的事,你竟然支开我!下次再有这种事,我一定要在现场!” 苏和抱着头“痛苦”地说道: “小姑奶奶!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吗?哥哥我现在都累成狗了,最终能成就烧高香吧!我绝对不想再碰到第二次!” 周豆豆噘着嘴,还想再任性几句,却见唐裳竟然一言不发,一直低着头。于是上前拽起了她的胳膊: “裳姐姐,好事都让你捞去了!我刚才可是看见了,那么拉风的事情,竟然没我的事儿,苏和太偏心了!” “好、好事吗……” 唐裳结结巴巴不知如何回答,她脸上现在像是着火了一样,烫得自己头晕目眩,想起被苏和抱在怀里,想到那突如其来的一巴掌…… 心里顿时像是一个糖心荷包蛋被戳破了,噗的一声,暖流四散而开,从身体中心流淌进四肢百骸,顿时整个身子都软了。 苏和终于坐了起来,打破了这尴尬。 阳光已经略显温暖,他迎着太阳,一脸正气,看着众人,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笑容阳光帅气: “我们赢了!通义县不会陷入混乱,没有大量人员伤亡,那隐秘的势力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 仅剩的几个长老,早就被一连串的变化吓破了胆子,老老实实被拿下等待制裁,这些工作交给许克中这些县里的官员便可。 这些人年轻时就是作恶的主力,这次更是一马当先,纵然不被处死,怕也只能在牢里度过余生。 那些被眉岭卫包围的异族人,也乖乖缴械投降,不敢生出任何反抗的心思。 经过指认,众人这才知道,最后被那妖媚女子杀死的就是觉醒了二转梦启的河神使者。 至此,苏和才松了最后一口气。 被当作祭品抓起来的人全部安全获救,被救下来的小馥郁,见到苏和等人,忍不住哇哇大哭。苏和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却发现,唐裳看着这场景有种又释然、又羡慕的神色。 他心中想到:当年你也是这般年龄被救下把?只是被你当做天神一般的救命恩人,转眼便诡异的不知所踪,恐怕你的心结,并不是唐师兄想的那么单纯。当自己如同当年游万顷一般,只身一人向着看似不可撼动的神明靠近的时候,你那声带着惊慌的呼喊,似乎说明了很多东西。 他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这时候,青盏出声问道: “这里事情已经结束,我们立刻出发去嘉州吗?” 苏和摇了摇头: “不急!这里的事情还不算结束!只要这里关于河神的传说不断,信仰便不能断绝!我刚刚说要改其名讳、断其香火,可不是随便说说!” 他对这通天河河神之类的东西深恶痛绝,只要有机会哪能轻易放过。 他对此早就有所筹划,其中带着自己的某些猜测,是否真的有效还得尝试之后才知道。 “在得到我想要的结果之前,我们还要在这里逗留一段时间。同时也能帮着这里稳定一下局势,以防还有些心怀叵测之辈杀个回马枪。” 青盏点了点头: “都听你的,没想到油嘴滑舌的你,竟然还真的能计划周密地做成这般大事!唐刃眼光果然不错!” 苏和翻了翻白眼儿:想法设法都要夸一下自己的情郎,还真是难为你了…… 他走到悬崖边缘,看向崖下,那里好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挂在刀片一般的乱石之上,血腥难以直视。纵然这些人心术不正,但如此下场,还是让人心生不忍。 “亵渎神灵吗?” 苏和叹了口气,那个来自神秘势力的女子,到底还是没有彻底空手而归。 借神之威,胁迫信众满足一己私欲,实为亵神之举! 仡徕公等人的死状,明明是受了地狱酷刑之中对应这一罪状的刀山之刑! 第六十章 堪院眉州报道 堪院眉州通义县消息:近日,岭南道眉州的通天河出现异常,寒冬之际一反常态地没有出现冰封现象。位于中心河段的通义县感受最为真切,一时之间,县内人心惶惶。 堪院介入调查发现,通天河作为岭南的本发河流,自古以来便是当地重要的水源供应,千百年来,滋养了流域内亿万生灵。 只是自然也有严酷一面,每逢初夏冰山融水爆发之际,通天河流量猛增,往往会造成严重水患,这成了时刻悬在当地民众头上的利剑。 自人类诞生之日起,一旦遇上不可抵抗的天灾,便自然而然的对弥漫在天地间的神秘力量产生恐惧,继而树立起神明图腾崇拜供奉,各种祭祀仪式只为了向神明祈福,卑微地请求对方保佑一方水土。 时过境迁,当人们有力量抵抗这种天灾的时候,这种自上古时期积累至今的信仰,反而成为了一种桎梏。 以通义县为例,人们早就有能力沿河筑堤,主动地防御水患灾害,却依然有人执迷于古老血腥的祭祀,不惜把刀亲自架到自己的脖子上。 通天河所谓的河神,就是在这些顽固不化之辈的坚持下,以恐惧胁迫着信众。近在十年前,当地还存在着每年以童男童女生祭这等灭绝人性的事情! 朝廷在岭南当地试行改土归流以来,派驻的官员中不乏清明之辈。十多年前,通义县开府建衙的第一任县尉唐锦河,便力排众议,坚决制止了这种灭绝人性的行为,却被当地暴民残忍杀害! 朝廷心系地方安定,在堪院协助下,当时只是诛杀了首恶,又苦于当时河防工程未曾开展,为了万千百姓生命安全,不得以施以怀柔妥协的政策,使得这种野蛮的祭祀行径没被彻底断绝。 事实证明,这无疑于长痛之举!随着时间流逝,当年参与作乱侥幸逃脱制裁的暴民,大多已经是寨中掌权的长者,他们眼看当地改土归流初见成效,越来越多的族人接受教化,一天天淡化着他们的特权,不由得野心渐渐滋长。 这次通天河出现的异常,正好给了他们发难的借口!他们以神明之命,恐吓鼓动着族人,打着恢复古祭的名号,实为借此展现自己权威,破坏当地欣欣向荣的大好局面! 数以百计的外地客商,被他们绑为祭品,早就定居当地多年的外地人也难逃毒手! 以通义县旁边最大村寨赫连寨的掌权人仡徕公为首,这些被胁迫的信众们,在通天河河边建立祭台,妄图通过杀害这些无辜路人作为祭品,献给他们所谓的神明! 所幸其争权夺利、杀鸡儆猴的打算被及时识破!在我院协调下,县令许克中及眉岭卫卫指挥使刘刚参与,三方通力合作,最终在祭祀现场将这些暴民一网打尽! 始作俑者仡徕公等人,被临阵反水的同伙杀害,剩余被裹挟的信众,在无可辩驳的事实面前幡然醒悟,在军队威慑下,束手就擒! 被绑架的人全部获救,无一伤亡。 目前,许县令及刘指挥使正在加快甄别被捕人员,其中死硬骨干分子,必定逃脱不了大广律法的制裁! 借由此事,提醒岭南地界的桀骜不驯者:朝廷虽然从维护未定出发,多年来多有怀柔,但不代表有人可以为所欲为!执迷不悟者,早晚会被雷霆之势碾压! 堪院调查使苏和认为:天下所谓神明,多是虚妄之属!如这通天河,正是千万年来的本地信众供奉的香火,促使其一天天从无到有,日渐壮大!它诞生于人们的恐惧,反过来又以恐惧胁迫信众,贪得无厌,好听点称之为邪神,实际上就是一个视生灵为食物的魔物! 苏和表示,已经上书当今陛下,由朝廷颁下政令,通天河之名自此废弃,改名为亲民河!其流域内也严禁以通天河之名行供奉之举!但有发现,严惩不贷! 天下流传于民间的神明不计其数。特别是不开化之地,人们碰到难以解释的事情时,本能的便归结为神秘所属,在心中树立起图腾,口口相传之下声势渐渐壮大,很多山野小神便是由此诞生存续。 这些从信仰中诞生的神秘存在,若是平和则无关大雅,福佑一方,自然可以安心享受香火,但若是乖戾凶残,早晚自断根基,最终再次归于虚无飘渺! 奉劝各类信众,紧守本性良知,敬畏神明的同时,也不要妄自菲薄,因为你们本身才是神明延续的根本! 堪院调查使苏和有箴在此: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宽猛得所,风俗可移,无令侵削,无使疮痍! …… 大广王朝的皇帝李令显,看到这篇上报,龙颜大展,拍案叫绝! 他眉飞色舞地不断重复读着最后的几句箴言,觉着这番斥责劝告神明的箴言,用来诫谕官员爱护百姓也极为贴合实用! 他又拿起和这报道一起送来的一封言表。这里边正是苏和所写的,请求皇帝陛下颁下圣旨,配合其所提到的修改通天河名字,以及颁下法令禁止岭南人再以通天河之名供奉香火的内容。 李令显提起御笔,刚要下笔,却收了喜色,朝刚刚送信进来的黄门问道: “这是古师先行看过之后,才让院内送来的吗?古师可还有其他谕示?” 那黄门闻言回答道: “启禀陛下,这些确实是堪院转送,堪院来转呈的人也说古师已经看过,倒没有其他指示……” 李令显眉头稍皱,他拿起这两封信,反反复复多看了几眼,又仔细顺了一遍文字,顺口又问道: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送到堪院的?在转呈到这里之前,过了多长时间?” 黄门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问这个,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接信的场景,想了片刻,回答道: “这信并没有经过驿站,是通过堪院自有的渠道传到京城的。其中细节不清楚,但那转呈的人曾提了一句,这信应该是早上就送到了,貌似是古师期间入定了一段时间,等他看过这才转呈陛下预览。” “这是默认让我同意苏和的请求?” 李令显眉头皱得更深了。 第六十一章 灭神之举 除了一日三餐,以及和弟子们议事论道,古孝峰很少从修身的大祠堂中出来。 每日进行洒扫的弟子,在这个满地蒲团的大堂中,见得最多的,就是他坐在主位上闭目入定的身影。 今天在一份密信送入之后,送信的弟子在大堂外久候没有消息,擅自进入祠堂请求示下,却发现古师竟然走出了祠堂,来到了后院的花园中。 见古师站在花园池水边闭目不语,仿佛已经入定,这弟子不敢打扰,噤声想要退出,却听古师突然开了口: “既然来了,就把这信拿走,原封不动的转呈陛下吧,别的话不用多说!” 那弟子小心上前,双手接过信件,见火漆已经被打开,显然古师已经看过里边的内容。 他不禁心里好奇,心里究竟写了什么,让古师的心境都发生了波动。 不敢多问,他接了信件便恭敬了退了出来。 古孝峰在池水边又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淡然模样,转身又回了祠堂。 再次说回眉州通义县。 苏和知道这次自己所写的内容,和堪院引导世人敬神畏神的初衷有些出入。堪院看似对神明讳莫如深,其实反而是神明最忠诚的信仰者。 在正统的炼神者看来,这种蔑视神灵的言语,已经触动了堪院触不可及地位的根基。 虽然他在其中尽可能的把这些地方信仰的产物,归结为魔物之属,和神明的称谓切割开来。 但信仰香火之类的字眼却无论如何都是规避不了的。 他把两封信直接送到堪院,就是要看一看古孝峰的态度。 信送出去之后,他一直怀着忐忑的心情,留在通义县等待消息。 大半个月过去,没有等来预料中古孝峰的斥责,却在最新一期的杂报上看到了自己写的报道。 文章只字未改,全文刊发,紧跟在这篇报道之后的,是陛下亲笔御批的政令,苏和的请求得到了全盘支持。 不止这些,这道政令之外,陛下竟然还下旨,不但要求全国各地撰录张贴公告,还让各地在府衙前立碑刻文,内容就是苏和写在最后的那几句箴言。 苏和看向京城常安的方向,眼中流露出钦佩之情。 通义县的波折到此为止,至于改掉通天河的名字,禁止当地民众继续供奉,到底能不能抹杀掉正在塑造完整神性的河神,苏和也没有底。 离开通义县前,苏和最后一次来到当日祭祀仪式的现场。 祭台等都已经被拆除,苏和刚走到入口处,便看到了站在崖边的秀美身影。 自从那天过后,唐裳发生微妙的变化,原本示于人前的形象虽高洁淡雅如仙女,多少还是带了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与天然活泼好动的周豆豆一对比更为明显。 现在去了这层刻意的伪装,端庄的仕女终于开始显露出这个年龄的少女应有的灵动,压抑多年的心性打开了缺口,她一颦一笑,竟然魅力陡增。 苏和打从第一次见这个女子,便天生的感觉到一种亲切感,说不清缘由。她的魅力,虽然为人心动,但在苏和看来,还是有着只可远观的距离感。这点就算苏和故意口出调笑言语,也难以拉近。 直到现在,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灵动起来,他才真正感受到自己离她近了一步。 苏和走到崖边,和她并排站在一起,深呼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品味身旁如兰似麝的香气,开口问道: “就要离开了,有什么想说的吗?” 唐裳扭头看了他一眼,大眼睛萌萌地眨了眨,这种少女表情,她之前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她刚刚好像在沉思某件事情,没有听清苏和问的话,只好俏皮地歪了歪头。 见苏和像个呆头鹅一样看着她,并没有领会其中意思,唐裳小脸一红,指着不远处的河水说道: “先不说别的,你看看那里。” 苏和终于从猪哥嘴脸中摆脱出来,向河面看去。 原本奔腾的河水,竟然已经开始出现了正常的结冰现象,不远处的瀑布下浓重的白雾,好像也淡薄了几分。 “难道真的有用?” 苏和分外惊喜。 唐裳见他一副不敢相信地模样,捂着嘴笑道: “当初明明是你自己豪言壮语,现在做到了,自己反而不敢相信了吗?还是说只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苏和咧着嘴笑道:“没想到这么快罢了!我以为就算有用,想见效也得十年八年的水磨工夫。” 他说着说着,想到当日自己飞龙在天的帅气场景,不由得自矜起来: “师兄我当天是不是帅呆了?顺便让你也体验了一把飞翔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心怀感激?” 唐裳见他得意忘形,不知道怎么,就只想起当天被他强行搂在怀里的羞赧。 想到羞人处,屁股上被他拍过的地方,仿佛再次酥酥麻麻了起来。 她很不自在的扭了扭腰,抿起嘴儿,不乐意地嗔怪道: “你还说呢!干嘛非要拉着我?众目睽睽之下很丢人知不知道?” 苏和见她一副小女孩撒娇地模样,整个身子也酥酥麻麻的…… 不过他打心底里散发着欣喜,唐裳有这种变化,埋藏在心中的阴影,看来是真的被自己化解了。 “所为神明,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对不对?”他敛去了笑容,不眨眼地看着唐裳的眼睛,想要验证自己收获。 唐裳被他的话勾起了往事回忆,她没有躲藏对方的目光,而是主动说道: “来这里之前,家兄曾拜托过你,你一定想知道我的真实想法对不对?” 苏和点了点头。 “那我就好好和你说说。家兄自认为我是因为赖以为支柱的人先后离世,大受打击,这才难以释怀。其实我虽然没有那么坚强,却也不像他想的那样脆弱。” 唐裳倔强地不移开目光,她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幽声说道: “如果说,我作为一个炼神者,在今天之前,却比任何人都憎恨神明,包括对我背后太昊也是一样的态度,你信不信?” 第六十二章 唐裳的心结 苏和点了点头,应声说道: “我信!” 唐裳见他说得丝毫不犹豫,白雾蒙蒙化为清泪,眼眸带着惊喜闪闪发光: “你这人真的不一样!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你在龙游县时,对唐师兄揣测你心理的话不假言辞开始,我就怀疑可能你的心结和他猜测的不一样。直到那天,你听我和周豆豆对阎隍不恭不敬,却露出后知后觉神色,我就大概知道症结在哪里了。” “在哪里?”唐裳抽了抽鼻子,非要听他说出答案。 苏和认真地说道: “你小小年纪,便被疯狂的信众埋下了对神明畏惧的种子。被你视为依靠的父亲被夺去了性命,就连天神一般的游师兄,也在神明面前不堪一击!让你产生心结的不是亲人的离世,而是神明不可违抗,任何依靠都是徒劳的绝望感。” 他眼中带着怜爱,看着泣不成声的对方: “你憎恶神明,却为了不与唯一的亲人分离,不得不接受自己是个炼神者的现状!这十多年来,憎恨与绝望交织,从来没有过一天的安全感……” 唐裳扭过头去,不让苏和看到她失声痛哭地模样。苏和看到她香肩抖动不止,叹了口气,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 过了好久,唐裳终于止住了情绪。她重新转过身来,亮晶晶的眸子对着苏和,出声带着鼻音: “十多年前,游师兄那般人物,也只能向河神妥协。我亲眼看着游师兄顺江而去,从此杳无音信。就连他那样的人物,竟然也对抗不了这区区一地的所谓河神。” “之后我被家兄带到京城,却因为堪院的特殊,很可能面临着被迫分离的境地。我那时候只剩他一个亲人,被寄养在太昊院,惊恐交加至下,我纵然心中憎恨,却还是违心每天都到太昊的神像面前祈祷。祈祷我也能成为炼神者,这样就不会被大哥抛弃!” 她把额前的秀发,往耳后撩了撩,继续说道: “大哥此前跟你提过,我成为炼神者和常人有不同之处。常人炼神,都是梦中接受启示,而我却是一个另类!” 苏和原本安静地听她倾诉,这时却也不由得起了好奇心思:自己的梦启就已经算是奇葩了,难道还有更加离谱的存在? 就听唐裳接着说道: “我那段时间,在惊恐支配下天天对着太昊神像许愿,祈求成为炼神者。结果有一天,我在祈祷之时,却冥冥之中像是听到了一声叹息,继而光天化日之下神力灌体,莫名其妙就成了一个炼神者!” 苏和听的目瞪口呆。 竟然有人连梦启都省了!什么事都没做,就愿望成真? 唐裳见他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说道: “再见面时,家兄听我描述也是不敢相信,以为我害怕被抛下故意撒谎。但我实实在在具备了炼神二转层次的神力,身上也出现了神印……” 唐裳又不自在的拧了拧腰,赶忙接着说下去: “大哥将我带回堪院,古师亲自查看,发现我的神印和神力气息,虽然和太昊极为相似,但还是略有不同。只是凭空神力灌体,就算他老人家见多识广,却也从来没有见过。” “但从那之后,我没有接到过任何下一步的梦启,院中对我的戒备也慢慢消除。古师推测,我很可能是那种福泽深厚之人,神明怜悯之下,赋予了我类似使者的神通,却没有给我在炼神一途上更近一层的可能。但这也有好处,那就是我从来不需要担心失控的风险!” 苏和听唐裳一口气说完,不由得出声赞叹道: “还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连古老头那种活这么久的老怪物都只能和稀泥……” 唐裳听他言语中缺乏对古师的尊重,轻轻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没好气地说道: “要说无奇不有,你身上谜团岂不是更多?” 苏和嘿嘿一笑,趁机活跃气氛的调笑道: “那你当初第一次见我时,是不是觉得,终于又见到违反常识的奇葩了?” “谁是奇葩呢!” 唐裳白了他一眼,说道: “不过你这人的确不一样,从一开始就大大咧咧,不像我们一样谈神色变。我很庆幸,没有错过这次来通义县的机会!豆豆中途加入,她的言行让我很受启发。刚来通义县的那晚,你来之前我俩已经聊了很久,她父亲死于炼神者,但却对神明的并不惧怕,反而还心心念念想要借助炼神的力量!这才是有勇气的人的想法,过去的我还是过于怯懦了……” 苏和明白,一个人成长的环境,潜移默化中的影响是巨大的。唐裳打小见识了太过光怪陆离的事情,又在堪院那种畏神如当头利剑的氛围中长大,对神明的敬畏由来已久。而周豆豆从小就被父亲周觉保护的很好,没有见到神明凶残诡异的一幕,自己又是炼气者,自然无畏与之对抗。 “这些话,以后不要在古老头面前提!”苏和苦笑着说道: “我这一番折腾,很多小神明被打成了妖魔鬼怪一属,以后人们对类似的存在的敬畏就没以前一样深了……” 唐裳好奇地问道: “这不是好事吗?古师难道还不赞同?” 苏和心想: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堪院超然于世的地位怎么来的?还不是出于世人对神明的敬畏。现在有通天河的例子,小神明如此,那位阶更高的神明,是不是也可以对付? 之前自己写的那些东西,古孝峰能同意见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至少在维持堪院地位和维护天下生灵之间,他最终选择了后者。 这是大仁心所在! 当然他心里也未必舒坦就是了…… 苏和愁眉苦脸地说道: “听我的就行了,要不然我这小鞋可就穿定了!” 唐裳眨巴着大眼睛,还想追问为什么,却被苏和抢先出口打断: “其实就像之前在静安巷时我所说的,神明毕竟没有实体,也不会满天下的乱窜,巧妙利用这点,祂们只不过就是提供力量的发电机、呃、提供力量的源泉罢了……” 唐裳闻言赞同道: “你说得对!相比于这些摸不着的神明,人心更为险恶。这次事件,要不是你计划周密,那些无辜百姓可要遭殃了!背后推波助澜的那帮人,反而显得更加凶残!” 苏和听她如是说,不由得多想了一些: 那个女子所在的势力,看样子对于神明并不像堪院这样敬畏,应该是把炼神当做一种修行,不择手段提升境界的存在。 第六十三章 闻名天下 “哈哈哈哈!有点意思!” 大广地界的某个角落,传出一阵豪迈地大笑声。 一个魁梧的汉子,锦衣华服,手里拿着最新一期的杂报,指着上边某一段落说道: “这段箴言写得好啊!只不过这堂而皇之的发在杂报上告知天下,古师竟然没有阻止?难道时过境迁,他老人家改了主意?” 旁边站了一个穿着紫色纱裙的小姑娘,杏眼桃腮,不是刚刚从通义县讨回来的琉冉是谁? 她脸色很不好,显然之前的经历并不怎么愉快。她满脸上写着不高兴,很不乐意地嗔怪道: “老爹,你不会是老糊涂了吧!这个叫苏和的小子,坏了你的大事,连你的闺女我,都差点遭了毒手!你还对他赞赏不已?” “不、不!”这锦衣汉子笑道: “这姓苏的小子,视神明为狗屁的态度,很合老子胃口!在堪院那种迂腐的地方可惜了!” 他见琉冉嘟起了嘴,宠溺地问道: “你说过,在通义县对他出手时,被藏在暗处的高手阻止?” 琉冉没好气地往旁边椅子上一座,说道: “还不是你给的那‘织梦符’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干脆,这才让人有机会反应过来!” “乖女儿,这是你修为还不够!” 锦衣汉子收了笑容,说道: “看来这姓苏的小子,一定还有其他特殊之处,要不然古师不会暗中安排护卫。只是现在搞这一出,古师怎么对待他可就得打个问号了!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暂时不要动这小子的性命,我要看看再说!” 琉冉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她很不理解地问道: “之前通义县那件事,我说杀害太多无辜百姓太伤天和,你不听!现在怎么对这个姓苏的这么在乎起来了?” 锦衣人摇了摇手指,说道: “不一样的!但凡奇人,皆是变数!咱们之前不止一次想对他出手,却一次也没成功,我很想看看他还能做出那些离经叛道的事情,最好能让古师多头疼几次!” 琉冉很不服气,她不依不饶继续说道: “之前在临江,魏岗可是直接接到了阎隍的指示,明显这人对阎隍的存续有着未知的不利影响,你就不怕养虎为患,有一天反噬到你这阎隍一系的最高修行者身上?” “闺女!你这可就比那小子落了下乘了!咱们阎殿本来就是反向视神明如刍狗,就算是你爹我走的是阎隍一系,祂也只是提供神力的神池罢了!” 两人言语中可以看出,这锦衣人很可能就是阎殿的主事人,只是他称古孝峰为“古师”,虽然调侃语气居多,但也不乏恭敬之意,其中门道令人浮想联翩。 …… 河边的对话还在继续,唐裳对身在嘉州的兄长表示了担忧,但这次却少了之前那种缺乏安全感的柔弱,心境变化明显。 此时青盏和周豆豆赶了上来,说城门处正在张贴苏和杂报上刊登的内容。县衙门前的石碑也被树立了起来,落款处清清楚楚写着苏和的名字。 “你这下可真出名了,文人们围在石碑面前交头接耳,有好事者称之为‘斥神帖’呢!真不知道古师为什么会同意你这种做法!” 青盏显然能看清其中的门道,她脸上还是那副冰霜表情,却开口问道: “我们还等什么?既然已经尘埃落定,立即出发去嘉州呗?” 盏姑娘急着去和唐刃汇合,反正古师之前没有指示自己事情结束之后就立刻回去汇报,绕个路耽误一段时间,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和没有接的话。 因为此刻在他的感知中,天地一片宁静。 虽然没有刻意去追求,但随着杂报广而告之,“斥神帖”的石刻在一座座府衙面前竖起,和文采斐然那种附庸风雅的名头不一样,这种为了民生立命的箴言,让他真正闻名于天下! 三转的梦启圆满完成,他再一次感受着神力灌体的冲击。 唐裳已经不是第一次目睹他身上发生这种状况,只是这次的感受更加强烈。 她冥冥之中,好像看到了排山倒海的气机被引入苏和体内,他只是站在那里,却散发出强烈不可侵犯的气势!就连不远处的通天河,不,现在应该叫亲民河,那瀑布处夹杂着冰沙破碎的轰鸣落流声,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她眼眸中晶莹闪亮,贝齿轻启,用细小的声音诉说道: “苏师兄,以后也请多多关照!” 这是打从她和苏和有所交集以来,第一次没有直接以姓名称呼对方。 青盏也明显感到了状态不对,她赶上前刚要开口询问,苏和却长舒一口气,接着发出一阵经久不息的长啸。 这声音雄壮宏荡,自有一番舍我气谁的豪迈!身前河水震荡起伏,身后密林叶落森森。 苏和啸毕,只觉得胸腹之间浊气尽去,四肢百骸之中仿佛充满了取之不尽的力量。 他睁开眼,眼神又明亮了几分,意气风发地说道: “即刻出发!我们去嘉州祝唐师兄一臂之力!” 说完这个,他突然转身挤眉弄眼地朝唐裳小声补了一句: “师妹!也请你以后多多关照!” 唐裳见他正经没多少功夫,又变得这么嬉皮笑脸,又羞又恼,一张脸瞬间成了大红布。 奇怪的是,她心里对苏和的这种性格并不厌恶…… “苏哥哥!你那天在这里像只大鸟一样飞在天上,裳姐姐也沾了光!要不你现在也让我体验一下飞在空中的感觉?” 周豆豆腆着脸凑了上来,刻意把声音弄得甜腻腻的,矫揉造作之意显而易见。 “别添乱!你以为元气化形是过家家呢?以后再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小心我不给你饭吃!” 苏和唬着脸,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后者卖萌不成,立刻恢复了辣妞本质,叉着腰喊道: “好你个苏和!真是偏心!至少你也要把御使元气的功法教我!” “看你表现!” 苏和一马当先就要开路,周豆豆硬凑上去又拉又拽,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走在了前边。 唐裳落在后边,却不由得展颜一笑,又见青盏奇怪地盯着她,一低头,支支吾吾轻声说道: “盏姐,我们也走吧……” 第六十四章 新场景 几人照着原路返回,天黑前翻过大山,在之前收了周豆豆的那个镇子歇脚。 苏和心里笃定晚上肯定又会梦境一游,因此天刚刚放黑,便草草吃了晚饭回到了自己房里。 周豆豆一直缠着他追问炼气技巧,被他显而易见地随口敷衍,心里愤愤不平,拉着两个姐妹去自己房里聊天去了。 唐裳不是话多的人,青盏除了在唐刃面前露出本色,其他时间就是个冷面人,但耐不住周豆豆一个顶仨,三个女人一台戏,她自己就把戏台子搭起来了。 三个女孩能聊什么话题?周豆豆先是在修行相关的话题上叽叽喳喳了半天,发现其余俩人意兴索然,眼珠一转,下一个话题直接切中了某人要害: “盏姐,听说你和嘉州那货,不是,是和唐裳他哥青梅竹马呢,你俩到啥程度了?” 青盏本来正看着摇曳的烛光发呆,被她这么一问,绷地一下挺直了身子: “什么、什么程度?小小年纪也不害臊!” 周豆豆没害臊,她自己倒是先闹了个大红脸。 青盏在人前一直带着冰霜面具,对所有人都绷着一张脸。这些天,苏和倒是找到了她的弱点,发现只要拿唐刃说事儿,总能击穿她的面瘫脸。 周豆豆有样学样,果然一发中地。 “哎吆!脸都红了!快说快说!那家伙虽然混账了点,但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你俩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青盏作势欲打,周豆豆眼睛被吓得一闭一睁,就是不躲。 碰上这种厚脸皮,青盏也没办法,她心思一转,不接话却反问道: “姐姐我老姑娘了,哪像你们这个年纪那般怀春?不是我说,你对苏和那小子是不是有点意思?” 听她这么说,连旁边的唐裳都感兴趣了起来,两人一起转头,四只大眼睛扑闪闪地看向了周豆豆。 “啥?哪有?你不要胡乱岔开话题!”豆豆姐有点结巴了。 “是么?也不知道是谁,这两天一直缠着人家,表面上是问修行,谁知道心里想地是什么?还有裳丫头你也是,一路上眼珠子都快贴到人家身上了!不知道你大哥认不认这个妹夫呢!” 姜还是老的辣,青盏轻而易举就把火烧到了对方身上。 这台戏,即刻就唱了起来。 …… 苏和并不关注小丫头片子怀春聊什么话题,现在就算有个遍体生香的美人躺在榻上,他恐怕一时也提不起兴趣。 原因无他,现在他已经再次进入了那方神秘空间。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他按部就班吸收完这一次的混沌之气,这才在大厅里梭巡起来。 这次白雾褪去的幅度并不是很大,露在外边的场景与上次几乎没有变化。那个露出小半个下身的立像,还是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余光中石像的表面仿佛在不停的蠕动,但仔细一看,又变成了灰白颜色,质地古朴的静止画面。 搞不清楚状况,又实在没有胆子摸摸看,他只好盘膝坐在原地,等待那启示声音的到来。 不知怎么回事儿,这次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始终没有出现。随着时间推移,苏和不由得焦虑了起来: 前几次都是被巨大的声音震得失去了意识,这才脱离梦境回到现实。如果那声音不出现怎么办?难道自己会困在这出不去? 又过去了一段时间,他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原地焦躁地打转。 不知道是不是花了眼,他不经意间,好像看到白雾突然波动了一下,紧接着看不见的深处。传来了一声清晰的,如同石头丢入水池的声响。 扑通…… 他的心也随着这声响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这里不是投影虚体?而是可以做出动作的存在? 这声响什么意思?难道白雾深处,这大厅中还存在着一个池塘不成? 投石问路? 苏和心里止不住恐慌,他虚空抹了一下额头,这里是梦境,没有汗水流下来…… 另一边,三个女子吵吵闹闹一番终于散场,唐裳出门后,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路过苏和的门口,却明显地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息! 她想起之前苏和曾经在梦中遇刺,登时大惊失色,想也不想,撞门就闯了进去。 屋里漆黑一片,这么大的动静苏和竟然没有出声,她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急忙掌灯闪身到床前,却见苏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额头汗水淋漓,但胸口起伏,还有呼吸。 她晃了晃苏和的肩膀,对方依旧没有醒来,情急之下,她一边大声呼喊青盏,一边手里青光闪烁,掌心往苏和的额头贴去。 苏和在梦境中一筹莫展,心头着急惊慌之时,却有一股淡淡地清凉气息在额头处缭绕,一个恍惚,定神再看时,去发现已经脱离了梦境。 只是,这又是哪里? 他发现自己不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而是坐在了一个半蛇半人的巨大木头神像肩头,四下张望,原来是一间敞亮的供奉祠堂。 解锁了新场景? 他觉得身体轻飘飘使不上力气,比起在大殿中身临其境一般,在这里倒更像是个灵体。 他想不通是何道理,正纳闷的关头,祠堂大门处一个幼小的身影,偷偷摸摸溜了进来。 苏和仔细看去,进来的是个小女孩,瓷娃娃一般娇嫩,只是眉眼看上去怎么那么眼熟? 只见那小女孩,在神像前边的蒲团上跪下,有模有样的双手合十,稚嫩的声音带着些许焦虑,念念有词道: “太昊大神在上!请求您心生怜悯,让我成为您的使者!” 苏和目瞪口呆,这场景不正是唐裳之前说过的,在太昊神像面前祈求的场景吗? 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苏和扭头看了看太昊神像的面容,郑重端庄毫无灵性,这是一次失败的祈求,小唐裳注定还要多受几次煎熬,才能最终获得想要的炼神者身份吧? 小唐裳像模像样地祈祷完,又恭恭敬敬地磕了头,这才站起身来,踟蹰地往外走去。 苏和见她一步三回头,小小的脸上,愁容中带着期盼。禁不住对这个木头大神起了迁怒之心,他忘了自己是灵体一般的存在,扬起手来,在神像的下巴上啪了一巴掌: “你个老头儿!小唐裳我见犹怜,你还要折磨她几次才罢休?” 第六十五章 改道京城 这一巴掌拍上去,竟然拍了个瓷实,苏和惊讶之下,想要收回手来研究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儿,没想到手却黏在神像下巴上取不下来! 苏和大吃一惊,却又看到了一个令他心神震颤地景象:这神像的面部开始蠕动,慢慢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辉! 与此同时,苏和只觉得自己身上的神力倾泻而出,在一声叹息中,竟然片刻就被吸去了大半! 这一惊非同小可,苏和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 这次是真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心中惊恐未定,见唐裳正把小手放在自己的额头,有阵阵清凉传来。 床边还站着周豆豆,一脸戒备。 “什么情况?” 他张嘴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唐裳听见他的声音,把手从他额头上挪开,惊喜地说道:“你醒啦!” 这时青盏却迅捷地闯了进来,进门先说了句:“旁边没人!” 原来她以为是通义县那个人故技重施,被唐裳示警的第一时间便到房间周边搜索,毫无所获,立刻赶回来,却发现苏和已经醒了。 “怎么回事?和上次被暗算一样吗?”她着急地问道。 苏和已经从惊恐中稍稍恢复,却有些尴尬,不知怎么回答是好,不能如实相告,只能以做了个噩梦敷衍。 “噩梦?”青盏狐疑地问道: “做噩梦做到叫不醒,这还真够奇怪的!” 不过她没有进一步追问,每个人都有秘密,炼神最神秘之处便是在梦中接受启示,对方这种状况很可能与此有关,的确不是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的。 …… 第二天,苏和一脸没有精神的样子。 任谁被莫名其妙吸去了大半神力也精神不起来。 而且这次再次进入大殿空间,却没有得到下一步的梦启,和之前有了差异。苏和不知道原因在哪,只能归咎于时机未到。 炼气再上一品已经算得上收获满满了,而且之前一直担心自己的炼神之路没有刹车,现在停下来未必是坏事。 想通了这一点,加上发现神力在渐渐回复,苏和便抛开心事,很快又生龙活虎了起来。 “几位美女,咱们几时出发?盏姐恐怕已经急不可耐了!” 撩拨冰山美人,已经成为了苏和的日常乐趣,饭桌上他挤眉弄眼地如是说道,果然再次得逞。 青盏皱着眉毛破了功,气虎虎地说道:“没点儿正经!” “师妹这是怎么了?” 苏和正一脸奸笑,却见唐裳安静得出奇,从通义县那件事情结束,她的心结解开之后,这种状态已经不多见了。 唐裳心虚地低了低头,暗骂一声见了鬼了! 经过昨晚那一番波折,今早上再见苏和时,她发现自己对他的观感竟然起了变化! 起初只是有一种淡淡的亲切感,现在这种感觉却加深了好几倍!原本每次苏和嬉皮笑脸的调戏周豆豆等人,她还偶尔有些小讨厌,现在这种感觉竟然无影无踪,他的一言一行竟然都显得又坏……又帅…… 唐裳强迫自己抬起头来,合掌在微红的脸颊上拍了两下,说道: “没什么,只是有点担心大哥的处境,咱们还是尽快出发吧!” 她只能把这归结为昨晚三个女人唱的那台戏:可恨的周豆豆、可恨的盏姐,最后把话题尽往自己和苏和身上引,害得自己心境都受了影响! 嘉州去不了了…… 几个人刚要出发,青盏却收到了古孝峰的火符传讯。 她看过之后愁眉苦脸地说道: “古师让我们直接去京城,他急着见你……” 苏和咧着嘴不知说什么好,丑媳妇始终还是要见公婆吗?他心里发苦。 扛把子催得紧,青盏也不敢违背,去嘉州需要绕老大一圈,借口路过怎么也说不过去,于是决定自此改道,走另一条道路直奔常安。 苏和原本还担心周豆豆会反对,甚至任性的自己返回嘉州。没想到她对去京城毫无抵触情绪,毅然而然地说道: “父亲已经去了,我回嘉州也是孤身一人。连堪院的人都一时半会抓不出凶手,我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可怜兮兮地看这苏和道: “苏哥,我现在可是没人要的孩子了!你不会撵我走吧?” 明知道她是故意装成这个样子,苏和还是极为配合地拍了拍她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 “豆妹,你终于长大了!为兄甚为欣慰!常安是天下繁华所在,青年才俊大把抓,去那里找个如意郎君,终身有靠也不错!”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小辣妹不装了,一脚跺在了苏和脚面上。 众人自此转了个弯,后边追上来的人便扑了个空。 这是个青衣长衫士子模样的人,是岭南有名的才子,名叫荆玉安。 他先是风尘仆仆赶往通义县,到县衙寻求拜访苏和。 县令许克中对他的才名有所耳闻,听他说是因斥神帖慕名而来,便告知苏和等人已经离去。于是他便又马不停蹄地追赶。 眼看再往前走便要出了岭南地界,始终没有见到苏和的身影,荆玉安颓然停下了追赶的脚步。 他懊丧地跺了跺脚,脸上一片失落,喃喃自语道: “算了,也不急于这一时,毕竟没有时限,大不了找机会请他再来一趟!” 苏和并不知道后边有人追着自己,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追自己。原本已经放下心事,接下来几天却发现身上出现了好几处异常! 首先便是神力的积攒不对劲。 这个世界上的人筋脉都是单行道,炼神与炼气不能双修,唯有苏和是双通管,神力与元力并行。 元力周天往复,最终归纳到丹田之处,运行功法内视,丹田内如火焰山般烈焰蒸腾,每次进阶,这火山便壮大一分。 神力周天往复,上行归纳到灵台,内视之下,如一汪池水,熠熠生辉。 之前莫名消耗了神力,这段时间已经慢慢恢复,这汪池水已经重新变得充盈起来。 异状就出在这里! 按理说,灵台满盈之后,除非再进一阶,这池水的面积才会得到扩展,继而容纳更多的神力。苏和却发现,在补足了亏空之后,神力汇聚地态势却没有停下来! 虽然微小,这汪池水的容量的的确确还在增长! 仿佛自己时刻都处一个迷你版神力灌体状态之中! 第六十六章 京都常安 唐刃曾经提到过,高转炼神者的灵台,神力如同浩荡江河。苏和倒是不担心自己灵台被撑爆,但这些四面八方悄悄汇聚的细小神力,从何而来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个异常之处暂且不提,另一件事却属实诡异。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嘴欠,拿噩梦敷衍青盏遭了报应,自那天起,每天晚上苏和运功入定,都会梦到一方世界。 说是噩梦也不合适,因为梦里没有什么凶恶的场景。 但奇怪的是,每次梦的起点都是从自己栖身之处开始,他就像是一个飘在天上的摄像头,以第一视角巡视着下边的世界。 这个世界像是看过的黑白电影,天空中不见日月,却并不阴暗,他在天上飘飘荡荡,可以控制前进的方向,但却只能以栖身之处为圆心,在一个有限的半径内行动,超出距离就会被一股无形的气墙阻挡。 他一度以为自己这是灵魂出窍,但这方世界中,他见不到任何生灵!除了…… 除了睡在隔壁的唐裳,而且对方还是唯一有颜色的存在…… 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的时候,苏和以为自己掌握了偷窥技巧,恬不知耻地想要细细观摩。结果对方缩在被子中睡得香甜,他只能轻飘飘浮在空中,看了一晚的美人睡颜。 等次数多了,当他发现这并不是实时的灵魂出窍时,便怀疑唐裳的存在,只是自己的臆想。 说的直白点:就是自己脑子里不干不净地yy! 想到这一点,他心里暗骂自己龌龊的同时,不由得也有点意兴阑珊。 一路上看着乏味的黑白电影,京城常安不知不觉便快要到了。 大广王朝数代经营,京城常安正是最为繁华之处。 早就听闻常安城是大广最大的城池,半城山色,瑰丽巍峨;半城湖水,晕染碧波。这座城里生活着数以百万计的大广百姓,人口数量级已经必备后世的大都市。而且这时候显然没有那么多的高层建筑,人口密度和现代是没得比的,由此可以想象,这座聚集了从此众多人口的城市,占地面积有多宽广! 当真正看到这座城池的时候,苏和才觉得常识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 高度和宽度都上百米的城墙,从城门处向两侧延伸,穷极视线竟然都看不到拐角!听青盏介绍,因为长度延伸上百里,每一面城墙都开了十座城门…… “我们现在看似已经到了,实际上进城之后,想要到达堪院、皇宫等所在的中枢地带,至少还要走上大半天才行……” 听青盏这么说,苏和瞠目结舌,至此才真切领略到奇幻世界的魅力所在。 一城四十门…… 苏和一边发自内心赞叹,一边听青盏继续介绍。 这长安城分为八区,每区十坊三市两卫一衙,也就是说,居民区八十坊,相当于八十个超大型的社区;坊市二十四处、军营十六卫、区政务中心八个…… 这还是重要机构所在的中枢区域被单独划出来,单单那里,就赶得上一个府城的规模…… 一般府城八门,城墙最长处也不过十余里,县城东南西北四门,数里方圆便算是大县城了,城墙之外便是郊区以及散落的乡镇村落。 这常安城如此庞然大物,竟然像是现代一个地级市,整个圈了起来,城镇化可谓百分之百了…… 周豆豆出身官宦世家,也没有见过这种大场面,从看见城墙开始就大呼小叫,活脱脱一副土包子进城的模样。 苏和有前世记忆作对比,更是不堪,走在城内两人便止不住的交头接耳,大惊小怪。 周豆豆急着先去瞻仰父亲造出的一山一湖,青盏却指着远处一座黄突突的数百米山头说道: “那里便是,名为周山,只是望山跑死马,要想赶到那里,走到天黑都到不了!其实也不必急于一时,那山绿植苍翠,花香鸟语,这隆冬之际可看不到。而且山湖俱被划入皇家园林范围,想出入虽然不难,但也最好提前通报一下消息。” 青盏见周豆豆颇为失落,解释道: “我们一入城门,早就被院中感应,如果不下去拜见古师,未免失了礼数!” 她斜着眼角瞟了一眼苏和,补充道: “而且你苏哥一直在担忧被古师教训呢,为了给古师留个好的第一印象,你就忍忍吧!” 苏和翻了翻白眼,这青盏看上去是个无口属性,实际上腹黑的很!自己之前一直借唐刃刺激她,她反手则不放过任何给自己上眼药的机会,时不时就会挑拨一下自己和其他两个丫头的关系。 周豆豆终于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她上前丧气地扯了扯苏和的衣袖,有点委屈地说道: “那古老头管天管地的,咱还是别触霉头了,不过事后你可一定要陪我去周山、觉湖看看!” 苏和又翻了翻白眼,心道:你自己有手有脚,用得着我陪吗?做这个样子给谁看呢? 他看到唐裳脸上带着难以捉摸地笑容,顿时有些心虚。 这段时间,每天入定徘徊在黑白世界,好几次都看到过唐裳宽衣、沐浴、入睡的场景,虽然知道十有八九是自己的臆想出来的,但真人当面,还是止不住带入场景想入非非…… 唐裳不知道自己在别人脑子里已经毫无私密所言,她附和道: “盏姐说得没错,我对这里熟悉得很,日后带你去便是了!” 她话音刚落,却有人从远处匆匆赶来,像是精准定位一般,直接来到了几人跟前。 来得明显是堪院熟人,这人面容清朗,看上去应该和唐刃差不多大的年纪,也是一身青衫士子打扮,貌似这是当下流行的男子时装? 他抱了抱拳,朝青盏说道: “青师姐,古师有命,让你们不要耽搁,即可去堪院相见!” 青盏微微欠身答道:“有劳宋师弟通报,咱们这就走吧!” 苏和见这宋师弟言语平和,甚有儒雅之风,刚刚生出一丝好感,却见他干完活也不向苏和这正主打个招呼,也不搭理周豆豆,唯独对着唐裳说道: “唐师妹!一路辛苦,为兄前些时日听说你身处险境,一直牵肠挂肚,见到你终于能放下心来了!” 他说这番话饱含情意,视他人如无物,着实露骨肉麻了一点。 唐裳好像有些局促,不知道怎么回应对方,鬼使神差一般发自本能地看向了苏和。 好感荡然无存,苏和心里暗骂了一句:小白脸! 然后笑嘻嘻地站到唐裳面前,大包大揽地说道: “原来宋师叔?宋师叔对后辈如此关爱,长者之风浩荡!师妹有我照顾,您老人家以后大可不必费心了!” 第六十七章 初临堪院 “师、师叔?” 这宋师兄低头看了身上一圈,指着自己鼻子问道: “我看上去没那么老吧?你应该就是古师要见的苏和吧?咱堪院都是以师兄弟相称,你虽然还没有被赐下鱼符,但不会不知道这个规矩,埋汰谁呢!” 苏和嬉皮笑脸地说道: “是小弟孟浪了,见宋师兄成熟稳重,敬重之心油然而生,我们几个都十七八岁的年纪,一时之间没想那么多……” 宋师兄脸一板: “油嘴滑舌!院内同门都说你这段时间行事太不着调,看来本性就是如此!一会儿见了古师嘴上可要把把门儿,我出来时见他脸色凝重,你小子怕是要有苦头吃!” 这人冷着一张脸,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无提点之意,倒是个心性不错的人。 苏和脸上嬉笑地表情一收,正儿八经作揖行了个礼: “多谢宋师兄提点!” 这个礼行得真心实意。 “走吧!你们刚一进城古师便唤我前去,让我出来接引,这会儿早就在修身的祠堂中等候。”宋师兄无意间又透露了一个重要消息。 古孝峰这么急着见我?竟然一刻也不想耽搁! 苏和眉毛一皱,早先就听唐刃透露过,堪院貌似有特殊的手段,能够第一时间发现进城的异常气息,难道自己身上有让古老头忌惮的气息? 他一边想一边走,便落在了后边。唐裳见他心事重重,还以为他是被宋师兄训斥了一顿心下不喜,于是刻意放慢脚步,悄悄和他细说了一下这宋师兄的身份。 原来这个宋师兄,全名宋世仁,算是堪院元老级别的人物,看上去和唐刃差不多年纪,实际上按照常人寿命来衡量,已经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了…… “我去!” 苏和吓了一跳,本来想借着叫声师叔,把人家喊老了恶心一下对方,没想到自己还赚了便宜…… 反应过来之后,苏和不由得感叹堪院真是卧虎藏龙,在这里才能更直观的感受到炼神带来的长寿驻颜。 他感叹间却又想到,刚才这宋师兄在唐裳面前毫不掩饰爱慕之心,对照他的实际年龄,忍不住又补了一句: “老不修!” 唐裳听得真切,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苏和以为堪院作为天下一等的存在,驻地必然守卫森严,建筑辉煌华丽,没想到守卫森严是真,辉煌华丽却远远说不上。 大门倒像是寻常府衙,牌匾上“堪院”两个大字也并不特殊。 有宋世仁领着,被例行验过身份之后,苏和进入堪院驻地,发现这里的建筑不但不奢华,就是比起一路走来看到的民居还要简朴。 或者说古朴。 那种感觉很像是现代社会中出去旅游,进入了一处历史悠久之处,到处都能切身感受到身边环境的岁月悠长。 这堪院的占地面积很大倒是真的,唐裳一路上见缝插针地给苏和普及知识。 进门后的一大片低矮的乌木建筑,是日常师兄妹的栖身之所。堪院的炼神者,很多都在世俗中组建了家庭,但只要身在京城,不管有没有任务,每隔两天都必须要回院内报道。 为了方便,不管有没有家庭,一旦成为被堪院认证的炼神者,都会被安排这么一所独立的小房子,作为日常起居和会客交流的场所。 这么多年下来,占据了堪院大部分面积的,倒是这些实际意义上的民居。 虽然知道堪院这么安排不无监视之意,但加入堪院就能分房子,还是在京城寸土寸金的中枢地带,苏和觉得这炼神者实在是个好饭碗! 苏和将这片区域私下命名为:特殊能力者聚居区。 走了大半天,穿过这片区域,便是承载了各种特殊功用的其他建筑。比如书库,存着从文字文字出现起积累到今天的千万册珍藏;演武场,顾名思义;悟道堂则清净优雅,用来给弟子们修养心性,压制失控情绪的入定场所,其他林林总总各有功用,让苏和有种第一次进大学校园的感觉。 “那里是什么场所?” 他指着不远处一大片林立的阁楼问道。 “那是堪院‘天阙’所在,修为高深的师兄师姐们,平时都在那里修行,没有重要任务一般都不现身的。” 唐裳如是说道。 一路走一路看,面前终于出现了称得上雄伟巍峨的建筑群。 古朴的阁楼,一看就知道年岁久远,雕梁画柱,甚为精美。阁楼高耸林立,隐约氤氲着丝丝白雾。 也许是对白雾实在太过敏感,苏和深呼吸了一口,空气入肺湿润清凉,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阁楼群后边明显是山水园林一般的存在,透过阁楼顶部能看到不少的参天古树的树冠,冬季里树叶干枯着挂在上边,枝丫密集,树冠面积之大,可以想象枝繁叶茂的春夏季节,必定遮天盖地。 其实驻地内的古树随处可见,底蕴之悠长显而易见。 宋世仁在这里停下了脚步,指着被阁楼夹在中间的一条悠长小道,对苏和说道: “从这里穿过这片阁楼,便能看见古师的修身祠堂,他老人家在那里等你!” “就见我一个?” 苏和吓了一跳,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是!古师明示,让你先行前去拜见!”宋世仁看着苏和的眼神有点奇怪,反倒让后者更加惴惴不安了。 青盏见苏和一直以来大大咧咧,到了这却畏首畏尾起来,见唐裳也是一脸忧色,周豆豆则戒备重重,心下好笑,出言安慰道: “不用担心,古师要是想对你不利,恐怕一进城门就神威天降,哪容你走到这里?” 苏和心想也是,这老头儿有能力监控数百公里方圆的整个城池,有千里之外去人首级的神通也不让人意外。 宋世仁又向青盏说道: “青盏师妹,我们就在此地等候吧!之前你出发前,古师也有训示,想必之后还要单独召你问话。” 苏和刚刚安抚了两个小丫头的不安情绪,正要举步,听到宋世仁这番话不由得心下暗骂: “糟老头子,看来早就盯上本人了,让青盏找上我,除了护卫之外,恐怕也是想探探底儿吧?” 他眼珠儿转了一圈,发现这段时间应该没有什么黑料。 明面上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东西,倒是不怕青盏过会儿打自己的小报告! 第六十八章 天下扛鼎人 穿过阁楼建筑群,后边另有天地。 好几人才能环抱的古树中间,被围出了一方安静角落。地方不大,中间建着一间草房,没错,这天下地位最高的人,常年所在之地竟是如此简陋。 苏和大为诧异,他小心翼翼穿过栅栏上的木门,房子前边的小院,怎么看都像是一小片菜园子…… 这屋子不大,但里边没有多少陈设,地板上倒也有足够空间摆下几十个蒲团。 正对门口的榻上坐了一人,苏和进门下意识的仔细端详,是个身材瘦小的白胡老头儿,模样嘛,慈眉善目可堪形容,实在看不出天下第一人的气势。 他不敢怠慢,抬手躬身说道:“古师在上,弟子苏和来见。” “且慢!且慢!” 古孝峰原本从他进门起就盯着他看,这时候却单手扶额,制止了他的行礼。 苏和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古孝峰把手从额头拿开,摇头清了清神,苦笑道: “本座应该不算受体福薄之人,为何被你行弟子礼却头晕目眩、胆战心惊?难道你还真是个身负大气运之人?” 他朝身前不远处的蒲团指道: “罢了!坐下答话,以后就称呼我为古中丞吧……” 苏和听对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依言在蒲团上规规矩矩的坐下。 古孝峰没有着急问话,而是仔细打量着他,眉眼中原本还带着的一丝戒备慢慢隐去,却又浮上来一层疑惑神色。 等了半晌,苏和都被看得心里发毛了,他才皱着眉头,貌似刻意组织了一下语言,有点迟疑地问道: “你来自哪里?” 苏和出身剑南道梓州临江县,这是官方登记在册的明确身份,古孝峰不可能不知道。现在这么问,其中深意让苏和心里一惊,头上差点冒出冷汗。 他强抑着心神,装作懵懂,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弟子家在剑南道梓州临江县,家父早亡,是家母孤身养大……” 古孝峰不知为何,听他如是说,眼里带上了一丝戏谑: “滑头得很!罢了,至少确认了你不是那种凶险的存在,本座也不至于青白不分。就把你纳入堪院吧,还望你以后也想之前一样,一切以苍生为念,不要迷了本性!” 苏和听得心惊胆战,对方好像隐隐知道自己来路不对,不过听他说到后边,终于松了一口气,依旧装作听不懂对方话里的深意,抬手又要行礼道谢。 “且慢!且慢!”古孝峰见他一摆姿势,立刻又是一阵摇头晃脑,第二次打断了他,苦笑着说道: “都说了,以后见我不要行礼,也不用以弟子自居。以后在本座面前自称‘我’就是了……” 他不无调侃地说道: “能见了我平辈自居,你也算千古第一人了!之前唐刃说找不到你神力的跟脚,近距离感受,我怎么觉得有点熟悉呢?” 苏和心里一惊一喜,他禁不住出声问道: “古、呃,古中丞知道我身上神力的来源?弟、嗯,我一直也不明就里,一直以来提心吊胆的,还望您给我解惑!” “不知道!” 古孝峰像是个老顽童,故意卖了个关子,却又摇了摇头: “我只是觉得有点熟悉,是啥来着?细想却又摸不着头脑,可能以前感受过类似的神力气息?” 苏和为之哑然,心想,这老头儿怎么一副不靠谱的样子,大老远把我喊来,就没有别的事情了?得亏我一路上提心吊胆,担心他给我穿小鞋,白受罪了! “是不是觉得我不像想象中那么神通广大?是不是疑惑我为什么没有问起你之前做的事?” 古孝峰突然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把苏和吓了一跳。 他盯着对方,平心静气,再也不敢乱想。 “没什么大不了的!‘察言观色’而已嘛,你不会没在唐刃身上见识过。” 古孝峰微微一笑: “你也不必过分防备,本座被称为‘半神’,毕竟不是神仙,你心里那点秘密一时半会儿还暴露不了!” 苏和服了!心服口服! 这老头儿看上去嘻嘻哈哈,但着实深不可测!就听对方继续说道: “你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特别是在通义县的行事,实话说本座心里还是不太认同的!但你毕竟是从天下的生灵安危出发,本座勉为其难也就听之任之了!” 他语重心长: “苏和呀,这次也就算了,但堪院维持权威的必要性还是存在的,以后再有类似事情,可否多想一想,看能否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比如你那个劳什子杂报主书的渠道,运用的再灵活一点?” 这话倒有点长者劝告的风采了。苏和心里一凛,觉得之前确实有点过于张扬了,放在这个世界,维持堪院的权威和神秘性的确很有必要,毕竟在这个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的时代,使民知之,远不如使民为之。 他恭敬地回答道: “中丞教训的是!以后我一定尽可能的深思熟虑再行事!” 古孝峰摆了摆手: “算不得教训你,这件事,你能短时间内想出这种解决办法已经殊为不易了!可谓头脑谋略与胆色兼具。这个世上,包括我在内,也许被某些想法禁锢了太久,偶尔尝试一些破局之举未必是坏事……” 他说着说着自己倒摇了摇头: “跑题了!我想知道的,在见到你本人那一刻就隐约有了些答案。再问多了你也未必想说。这些暂且不再深究,大可以看看再说,倒是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苏和不由得再次腹诽:这糟老头子,心急火燎喊我前来,看一眼就算完事了?他明明对我的身份有怀疑,竟然不管不问,是成竹在胸不怕我翻起什么风浪,还是另有打算? 他想到这回过神来,抬头看古孝峰,见他果然脸上带着神秘笑容,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登时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刮子。 他掩饰着被对方勘破心事的尴尬,抬出了一个困扰已久的话题: “中丞,嘉州现在发生的事,我冒昧猜测,觉得应该是六转梦启进行的征兆,不知您老人家怎么看?” 古孝峰表情波澜不惊,他摇了摇头,苏和见状以为自己猜测有误,不自觉得眉头紧锁了起来,却听前者说出了石破天惊之语: “不是六转,是七转!” 第六十九章 宕机 “不是六转,是七转!如果对方真得成功,将成为和本座平起平坐的存在!” 对方这话一出口,苏和大吃一惊,他脱口而出道: “难道那人的身份您也了如指掌吗?既如此,为何不立刻出手,将对方的企图扼杀在摇篮之中?” 古孝峰无奈地笑道: “你以为本座不想?其中情形过于复杂!我虽然知道那人是谁,但时光变迁,现在他明面是什么身份还真不知道!如果他暗中行走更是无迹可寻!本座去哪里下手?” 苏和为之哑然,沉默了半晌才涩声说道: “难道只能静观事态发展吗?嘉州一带出现的征兆,其血腥诡异,几乎明示着这场梦启注定要献祭无数生命!这还只是开始,接下来必定还有大乱发生!” 古孝峰意味深长地说道: “眼下分散各地林林总总的异常事件,堪院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尽人事听天命。但要说大乱,就算没有炼神者存在,人心支配之下,千百年来什么时候断过?朝代更迭,远了不说,就说眼下这大广王朝,立朝之初不也是腥风血雨?眼下陛下宏图大略,早晚少不了大动刀兵!” 苏和苦笑道: “我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但眼看天下生灵涂炭,总归不是一件好事,堪院既然有这种力量……” 古孝峰打断他道: “堪院只是非人力量的监控者。天生万物,轮回有道,面对凡间纠纷,我们做好一个旁观者才是顺应天命之举!阻了张三,还有李四,下场干预只会把事情弄得更加复杂,早晚有一天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境地!” “千百年来,朝代更迭我们从未出手。不但如此,只要有其中某些势力借助了非人力量,我们都会第一时间予以清除!眼下虽然有大乱的征兆,但只要找不到炼神力量支配世俗纷争的明确证据,就绝对不能打破这个规矩!” 苏和听他说得斩钉截铁,其实心中对于这种类似后世“核武器不扩散条约”的规矩是认同的,只是嘉州这件事,虽然没有证据,但很有可能是那七转梦启的其中一环,等到证据确凿再出手,恐怕就晚了。 他想到这突然回过味儿来,急急问道: “既然如此,为何中丞还要让唐师兄坐镇嘉州?而且还出动了天阙的师兄们助阵,再往前一点说,从周觉师兄成为彼处刺史开始,堪院就已经介入了啊!” 古孝峰眼神闪烁,说道: “周觉一事牵扯众多,暂且不提。眼下嘉州的局势如此,的确是我刻意为之!不过并不是为了长久阻塞双方力量碰撞的通道,而是另有原因。” “愿听其详!” “可我不想明确告诉你,你能咋样?” 古孝峰为老不尊,再次卖起了关子。 苏和心里堵得慌,张口便说: “那我现在就去嘉州,既然现在堪院还做着实际意义上的干涉行动,我去住唐师兄一臂之力!你要那炼神者牵扯世俗的证据?我想法设法也要给你找出来!” “不行!短期内你不能离开京城!” “为什么!” 苏和听他说得斩钉截铁,要限制自己行走天下的自由,有点气急败坏了。 “我不放心放你离开视线!” 古孝峰眼神很无辜,说得心安理得: “虽然我觉得你身上神力的气息清正平和,但毕竟找不到来路。事情未明之前,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吧!唐刃可不是草包,你不必过分担心!” “……” 苏和无话可说,在自己的身份这一点上,他自己也有点心虚,对方坐着专业领域的头把交椅,有所防备在正常不过了。换作自己,也绝对不会放一个来路不明,却还有着未知杀伤力的人满天下乱跑。 “最晚到明年这个时候,如果还是找不到那炼神势力勾结某方势力的证据,我就会召回弟子,将那摊子交给天下的世俗势力自行解决!但在此之前,天下大乱不合时机,我自会加以控制!” “为什么?” “很快便有征兆,明年会有一间极其特殊的事件发生。凡人寿短,少有见识过其中奥妙凶险的,这算是一个周期,我堪院暂时接手全天下的短暂周期,期间我不会允许任何大乱生成!” 苏和闻言心中警铃大作,他忍不住问道: “什么大事?竟然能让中丞你暂时打破自己定下的规矩?”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古孝峰此时还在卖关子,让苏和直欲发狂。 “其实各地很快就会有零零星星的征兆,提前告诉你,明年是个凶年,其中之血腥和混乱,就算嘉州目前发生的这些都远远不能与之相比!” 苏和抓耳挠腮,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对方这么郑重其事,他只好问道: “那你就不怕七转梦启那人趁机作乱?现在可是明确知道,对方不止一人,而是一方势力,就这么放任不管?” 古孝峰面色奇特,不知其心中所想,但他说出来的话又让苏和的脑子乱上加乱: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人也知道其中奥妙,接下来他不但不会捣乱,指不定还会让手下势力配合堪院行动呢……” 这一连串雨里雾里的信息,让苏和脑子直接宕机,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虽然听不懂,好像很厉害的样子!看来您老人家足不出户,一切都成竹在胸了,天下不过是您老人家一个棋盘,小子我不过是个棋子罢了,老老实实听候调遣吧……” 古孝峰往后仰了仰身子,轻声道: “棋子吗?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只要心向天下苍生,咱们都是一路人!你身上颇多奇特之处,要不是今天见到你,我之前还一度怀疑你和明年即将发生的事有所关联呢!” 他正色道: “你就不要纠结这些事情了!接下来你虽然暂时留在京城,能做的事情却不少!闲暇时间不妨多多提升自身修为,炼神进阶虽然不可控,你不是还有炼气一途可走吗?明年注定是忙碌的一年,提前做个心理准备吧!” 第七十章 形势倒转 苏和怏怏不乐,没好气地就要告辞,却又被叫住。 “对了!忘了一件事,活了千万年,看来终于老糊涂了!” 古孝峰说了句俏皮话,苏和却丝毫感受不到笑点,他冷着脸问道: “您老人家还有什么指示?” 古孝峰对他的无礼毫不在意,笑眯眯地说道: “大广王朝的这位陛下,好像对你感兴趣的很呢!虽说咱堪院对结交当朝者比较忌讳,但你既然已经到了都城,如果他想见你,你也不必顾忌身份拒绝,要是许你什么高官厚禄,接了便是!” 苏和一个愣神,这才意识到这诺大的都城之中,有着黑白……不是,是神凡两道的扛把子。之前通义县那件事,还多亏了那位陛下配合,要不然仅凭堪院威势,虽然也能强行颁下禁令,但执行起来远比不上官府出手细致。 老头子什么意思?口口声声不介入世俗,怎么现在倒有点怂恿的意思在里边? 他不解地问道: “真的没关系吗?你老人家一口吐沫一个钉,这规矩在这放着,要是我当成耳旁风,其他同门怎么看!” 古孝峰摆了摆手说道: “院里你不用担心,老头子我说话还是管用的,你尽管放心去做!不过我话得说明白了,陛下许你高官厚禄也就算了,要是牵扯到需要你对付其他世俗势力,一定要敬谢不敏!” 苏和不耐烦了: “中丞此举有什么深意吗?实话实说,我最烦的就是讲政治,要是牵扯什么阴谋诡计,我现在就敬谢不敏!那陛下不见也罢,这杂报主书的职位,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大不了彻底辞了得了!” “别别……” 古孝峰见他不像故作矜持,赶忙解释道: “这职位对咱堪院很重要,和世俗保持一定关联是必须的!默认陛下结交你,实话说,我是存了一些心思,但绝对不会让你牵扯到更深,只要你愿意,随时抽身我也不阻拦!” “说明白点儿?” “任何朝代的当朝者,都没有停下过加强皇权的心思。堪院像是一座大山,他们虽然不敢正面撼动,但多少会从一些小角落试探一下。先帝如此,咱们这位陛下自然也是!” 古孝峰老奸巨猾地说道: “总要提供一点机会给人家宣泄一下是不是?偶尔放放水才不至于溃堤,你说是不是?” 苏和没好气地说道: “你老人家是半神还是狐狸成精?恐怕当年周觉师兄牧守嘉州,也是您老人家类似的手笔吧?我可不想像他一样被当成随时可弃的棋子!” “慎言慎言!” 古孝峰赶忙让他别说了: “周觉那事和现在完全一样,其中内情颇为复杂,当时本座也是无奈为之。现在让你做的这个可没有任何风险。以你的文采,在杂报上一展所长正合适,老是拘泥于堪院这些神神怪怪的事,我看你也不舒心,就当一种消遣也不错!” “有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苏和摩挲着下巴,揣摩着古老头话里的真假,终于点头应下。 古孝峰见他终于不再问东问西,连忙摆手让他快走,就像赶瘟神一样…… 苏和出了祠堂,终于感觉到这场会面好像气氛不大对。 本来是带着敬仰姿态来拜山头的,怎么弄到最后自己反倒像是成了主动的一方? 天威不可测,也许高高在上的这些大人物,本身就带着亲民的特质,不知不觉自己就放肆了起来。 古老头好像还不错?苏和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儿跑了。 见苏和终于出了门,古孝峰伸着脖子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这才把身子放回原位,这动作甚是滑稽,放在他这天下一第一人身上对比更是强烈。 他松了口气,心中大喊: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无论如何都看不出跟脚,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上的本源存在! 而且他以弟子之礼待我,娲皇竟然冥冥之中有所感应,脑中警铃大作,难道还是个凌驾于万物之上的超绝存在? 古孝峰叹了口气,心想: “多亏确定他不是“流年之属”那样的东西,而且心中对于万物生灵的友善态度不似作伪,要不然这天下危也!” 对方明显未曾觉醒,要不是忌惮于贸然出手会带来变数,他有一瞬间甚至存了直接弄死一了百了的心思。 苏和不知道自己刚刚其实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更不知道自己一个穿越者的身份被对方想得如此复杂。他顺着原路返回,和唐裳等人汇合,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拿到福利! 他见宋世仁还站在旁边,便支支吾吾地上前询问,后者倒也痛快,折身便去祠堂中请示。 没一会儿他就面色古怪地回来了。 “有劳宋师兄了,古中丞怎么说?”苏和眼巴巴地看着他问道。 “腰牌鱼符稍后就给你送来,不过古师不让你住在院内……” 宋世仁说到这,忍不住问道: “我说,苏师弟是把?你是不是刚才对古师不甚恭敬?怎么到现在还古中丞古中丞的称呼?他老人家貌似心情不好呢,让你先找地方对付几天,还说想住好房子,找皇宫里那位陛下去要……” 苏和苦着脸,这老头有这么小气?自己分房子的福利就这么没了? 他怏怏说道:“是他老人家不让以古师相称,我有什么办法……” 殊不知古孝峰被他的不明来路搞得头大,哪敢放到堪院根基之地?院内一帮炼神者,本来就是一地的定时炸弹,要是因为他的存在引发失控,后果…… 宋世仁脸上有了点儿幸灾乐祸的表情,他不再搭理苏和,转而向唐裳说道: “师妹,既然已经回来了,晚上为兄给你接风洗尘!唐刃师弟既然在嘉州脱不开身,短时间内古师应该不会派你们小队继续出任务!你先回去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他拍了拍胸脯,殷勤地大包大揽。 唐裳对他的热情好像很不习惯,她不着痕迹往周豆豆方向靠了靠,低声说道: “多谢宋师兄好意!只是他们第一次来京城,人生地不熟,我想带他们先熟悉一下环境,最近还是跟他们一起住在外边好了……” 宋师兄的心碎了一地。 第七十一章 落脚 青盏被唤去问话,她平日里常驻院内,这次回来古师问话还不知道耽搁多长时间,于是就让苏和等人先去寻个落脚之处。 眼看日头偏西,苏和也没了在院内逗留参观的兴致,领了象征身份的腰牌和鱼符,便出了堪院的大门。 苏和攥了攥腰牌,这下算是有了堪院的正式编制。只是古老头行事古怪,唐家兄妹在院内是有住处的,但宋世仁传话里的意味很明显,老头儿竟然连留宿都不允许…… 搞不懂上层人物的心思,苏和揣着一肚子秘密,自然也不敢回去追问。实际上他身上的很多隐秘之处,就如最近才发生的类似灵魂出窍一事,本来还想问问专家,临了都没敢说出口。 “时间也不早了,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吧……” 苏和叹了口气,来了京城,虽不说是羊入虎口,但毕竟也成了一只笼中之鸟。现在身上倒是没有任务,但是无事也说不上一身轻。 更何况眼下局势还不明了,自己还有另一层身份,早在龙游县童谣一案时,皇帝就曾传达过口谕,说是若来京城,务必一叙。 他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不远处一个普通路人。 那就等着这位九五之尊召见吧! 正好这段时间在这大都城里转转。 …… 皇宫里,皇帝李令显已经接到了消息。 内卫中有专门负责京城情报收集的人员,虽然没有堪院那么神通广大,但胜在数量大分布广,渗透在各行各业的角角落落。 因此苏和入城不久,因为很快被堪院召见,立刻就被这些人识出了身份。 “他没有被留在院内?” 李令展正拿着一只玉管紫毫笔,给刚刚完成一副丹青落款,听到汇报,笔顿在半空,抬头问道: “可曾查明什么原因?” 内卫百骑司的都尉谢蛮,回到道: “他何古师的会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但乔装在左右的线人说,听到苏和抱怨古师不让他留宿院内,竟是连个住处都没给安排云云,貌似很失望的样子……” “哦?” 李令展继续躬下身子,终于写下了“真观御笔”四个精巧的小楷。放下毛笔,拿起旁边的白娟擦了擦手,绕过案前,背着手望着殿外,斟酌了半晌,问道: “他住在哪里?还有没有其他消息?” 谢蛮听陛下问起,想起线人的汇报,不由得咧了咧嘴角: “回禀陛下,他在中枢区找了一家普通客栈住下,进店时还感叹京城物价之高,钱要省着点花云云……堪院的人都自视甚高,少有这种市井气息浓厚的,这人还真有点另类。” 李令展眼角似笑非笑,说道: “他出身穷苦,成为炼神者时间不长,还没有体会到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巨大好处,这点倒也不出奇。朕只是好奇,古师到底跟他说了什么,竟然让他陷入如此境地?” 谢蛮不敢贸然言语,并不回答,躬身站在一边,看着李令展眉头紧皱地独自思考。 过了良久,李令展终于出声: “算了!想也想不明白,既然有言在先,这一面肯定是要见的!不过不在这几天,他初到京城,给他留出一点私下逛逛的时间,也正好把手里的钱儿花花。” 这位大广的九五之尊,脸上竟然带上了意思促狭地坏笑,安排道: “古师那边,还是要打个招呼的,虽然看上去他老人家几乎等于明示了朕可以接触这个苏和。这几天,你不要派人跟着他了,修行者都不是草包,早晚会露痕迹!” …… 客栈里,演完了戏的苏和,把和古孝峰见面聊到的东西都说给了其他两人听。 “连古师都看不出你身上的怪异之处吗?” 唐裳很是惊讶,在她眼中,古师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她狐疑地问道: “为什么他连任你做弟子都不肯?不会是你不知天高地厚,出言顶撞了吧!” 苏和心想,这我哪知道,那老头神神叨叨的,不像个大修行者,反倒像个神棍! 这老家伙肯定是察觉了自己身上有不同于这个世界的气息,不想惹上一身腥,却还带着戒备。 他没好气地说: “我这一路上战战兢兢你们不是没看到!我还生怕触怒了这位大人物没好果子吃呢,哪还敢不恭不敬?说不定他老人家活得太久了,老糊涂了!” “瞎说!” 唐裳抬手在他胳膊上轻拍了一记: “你这人就是这么不正经!古师威望哪容你置喙?要是被其他同门听见,非掌你的嘴不成!” 苏和无奈地耸了耸肩,却听唐裳带着忧虑继续说道: “现在咋办?走又走不了,大哥还在嘉州水深火热,咱们只能在这干等着?” 苏和从桌上倒了两杯茶,依次递到了两个美人手里,安慰道: “没必要忧虑,古老头虽然没明说,但我听的出来。嘉州虽然情势紧张,还相对还算稳定,老头子早就有规划,唐师兄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要想查出杀害周觉师兄的元凶,一时半会可能有点难了。” 周豆豆接过茶来,听他这么说反倒有点急了: “我怎么觉得这姓古的老头,不像什么好人?父亲可是他的弟子,他竟然漠不关心?而且我来到这里,他竟然一句都没提!忒冷血了!” 唐裳一下子塌下了肩膀,带着无可奈何地神情:天下敢对古师肆意质评的人不多,好死不死,最天不怕地不怕的两个都在房里。 她轻轻抓住周豆豆的手腕,温声说道: “大哥都不知道你是炼气者的身份,古师自然也不知道,恐怕连你来了京城这件事,若是无人通报,他老人家也未必留意到。” 正说到这呢,青盏已经寻了来,进门之后,先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周豆豆,说道: “古师已经得知周师兄的后人也来了京城,豆豆是炼气者的身份我也告诉他老人家了。古师心怜周师兄之死,让我告诉你,许你加入堪院,如果愿意的话,甚至破例容你院中常住!” 堪院行走各地,除了炼神者成员,还有炼气的力量参与,这些人算是编外人员,虽然也有堪院身份,但只有腰牌没有鱼符,只能干一些辅助工作。 向炳山就是这样的存在。 周豆豆手里一牌一符,竟然成了和苏和等人一样取得了正式编制。 她刚刚还在骂老头子,这会儿收到好处了,却羞刀难入鞘,嘴硬地说道: “早干嘛去了!本姑娘我还就喜欢行走天下了,要我常住妖魔鬼怪的老窝,我才不稀罕!” 她神情急速转变,笑靥如花地看着苏和,娇滴滴地说道: “苏哥,我就跟着你了!那堪院死气沉沉的,我才不乐意住在那!” 白给的房产都不要! 苏和捏了捏她矫揉造作的脸,另一只手捏了捏钱袋子,心里有点苦。 第七十二章 大城小院 皇帝有言在先,古老头又不反对,苏和原本以为很快就可以见到这个世俗世界的统治者。 没想到好几天过去,这位皇帝陛下竟然依然没有召见的旨意。 不对啊,自己明明递了小话,为啥对方毫无表示? 没有消息,苏和只好先熟悉一下这京城的环境,这几天没少陪着两个姑娘逛街。 话说这常安不愧为天下第一号的繁华都市,建筑错落有致,鳞次栉比,用“参差十万人家 ”来形容还说少了。 而且大江穿城,托周觉的福,水灾隐患解决之后,城中四处引水为渠,各种人造河、人造湖遍布城内角落,虽处中原腹心,水景之密集,真比江南还要江南。 现在是冬季,沿河围胡的树木不见颜色,但可以想象,春夏草木旺盛之际,绝对称得上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而且苏和还得知,这常安城果真有方圆数百里的范围,原本圈进城内的耕地,除了水果鲜蔬这些不容易储藏的食物还保留了相应的种植面积,其他粮食类的作物竟然不再种植。 整个常安城,竟然变成了一座类似后世的轻工业城市,所需粮食都从外地储运,看来经营这座城市的主人,颇具分工协作,集中消费的意识…… 于是这城中坊市各种商品琳良满目,远不是之前到过的地方可比的。 唐裳从小在此生活,见识多,周豆豆陡然来到这等繁华地界,自然少不了东采西买。 苏和攥着钱袋子心里越来越虚,说起来可笑,前世时看到各种玄幻小说里,主角们从来不会担忧钱不够花,为什么落在自己身上就这么现实? 眼看着再这么下去,自己就要仗着本领吃大户了,正想着是不是厚着脸皮主动求见,宫里终于传来了消息。 按照道理说,一个在无关紧要职位上的六品小官,没有特殊事情一辈子连见到皇帝的机会都没有。但有了堪院这层身份,来传口谕的黄门却敛了趾高气昂的嘴脸,就和家仆上门送信一般规规矩矩。 苏和还在纠结以什么礼节面对皇帝,对方却想得周到,老早就有安排。 他原本还带着戒备,生怕这位陛下会提出一些令人进退两难的要求。就算像先帝一样,委任自己一个有管理地方的实权职位,也会让自己很为难。 没想到自己着实想多了。 陛下见面就抢先喊了免礼,之后的对话中,竟然像是对待后辈一般亲切,丝毫没有提起令他为难的事情。 李令显先是回顾了一下以往苏和作出的成绩,予以肯定并大加赞扬,表示大广有此青年才俊是国家之福; 之后则表示自己年龄也不小了,很难和年轻人有共同语言,鼓励苏和多多和其他同龄人走动,互相交流共同进步; 苏和的堪院身份,以及想象中的高官厚禄,竟是只字未提…… 聊以自慰的是,这位陛下还是赐下了特权信物,苏和想要出入任何场所都畅通无阻,换言之,除了堪院之外,他可以在京城横着走了。 此外,在听闻周觉的后人也来到京城后,陛下还专门把周山脚下一座精致的皇家院落赐给了周豆豆,管家护院、丫鬟仆从统统高配,权当抚恤。 直到苏和从宫中出来,苏和还迷迷糊糊的,满脑子都是李令显那种慈祥亲切的脸。 这皇帝虽然给的好处不多,但可比古老头实在的多! 那院落虽然明面上是赐给周豆豆的,但陛下言语间多次提及,让苏和照顾好周觉后人,显然有些心思在里边。 苏和哑然一笑,这上位者果然都不是简单人。 神俗两道的扛把子,竟然不约而同演起了双簧。 他耸肩一笑,觉得无所谓,至少在这京城之中,终于有了个实打实的落脚之处。至于后续如何发展,且走且看! 这次见面,李令显提及的结交年轻人,倒让苏和想起来一件事: 在这都城内,自己并非一个人都不认识,四个年轻书生,托自己的福正在太学就读呢!有时间不妨去看看。 周豆豆听说皇帝赐下了府邸,对这位大叔的印象可比对古老头好太多了。 她兴高采烈地拉着苏、唐两人就去了新家。 周山脚下,之前只听描述,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身临其境,看到这数百米高的大山横在眼前,那种非常人所为的神通震撼才真真切切地扑面而来。 这处院落,实际上就是一处皇家别院,依山傍水,建筑精巧,装潢奢华。 院内仆从上百,苏、唐两人没有呼来喝去的习惯,还有点不太自在。周豆豆出身大户人家,习以为常,终于拿出了大小姐的真本事,进门后就按部就班的做起了安排。 令人惊喜地是,这里竟然也有温泉引入! 打从来到这个世界,大部分时间都卷入事件不得空闲,唯有龙游县那几天悠闲,现在见到相似场景,不由自主地怀念涌上心头。 苏和品味着某种回忆,瞟了一眼身边的唐裳,发现她竟然面色羞红,见苏和看来,凶巴巴地回瞪了一眼。 苏和笑嘻嘻地不以为意,大大咧咧地往花厅主位上一坐,颇为无耻地以主人身份自居,开口说道: “既然有了安定之处,接下来几天,我有几个地方想要去,你们有什么打算?” 周豆豆刚刚和管家嘱咐完什么,裹着一股香风闯进厅里,白了一眼喧宾夺主的苏和,说道: “我这几天不出门啦!这院子好大,我要好好安排一下才成!而且院后便是周山,我想抽空上去看看!” 苏和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唐裳。 后者见他一副大老爷派头,虽然知道他是故意装出来的,但还是暗暗咬了咬银牙: “我大哥现在还在嘉州呢,你这么快就想着悠哉悠哉了?” “哪能呢!” 苏和嘴脸一收: “古老头心中有鬼,看来想从院内了解嘉州动向不太好办,我明天就用驿站加急快马传信,咱们自己联系!虽然去不了,但帮着找找信息出出主意之类的还是能办到的。” 唐裳点了点头,应道: “古师不点头,我们也不好擅自离开,目前也只能这样了。明天我想去太昊寺看看,当年虽然只住了一段时间,但那里的人对我颇为照顾,既然回来了,想要去打个招呼。” 第七十三章 太昊寺奇闻 新住处舒适,苏和彻底放松了下来,头一次没有在睡前入定,而是自然入睡。 没想到就此摆脱了那种精神梦游状态,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梳洗完毕,精神奕奕地来到前厅吃饭,才知道唐裳刚刚出发,已经赶往太昊寺了。 躺在炭火温暖的房间里,喝着上好香茗,苏和有些慵懒了。周豆豆还在兴致勃勃地了解着府里下人的职责,他便懒洋洋地躺在那里发呆。 都说人都是贱皮子,本来被精神梦游状态一直折磨着,好不容易摆脱了,却又心里痒痒。特别是在梦中能看到会动的唐裳,哪怕是臆想也多少算中消遣啊! 苏和闲着没事儿,干脆就盘膝而坐,看看白天入定是不是也有相同的功效。 果不其然,入定之后,他很快又进入那种特殊状态。 以别院为中心,世界又陷入了一片黑白静寂。 飘在天上,看到下边一片死寂,苏和禁不住往堪院方向看了一眼。 远远望去,堪院所在之地白雾冲天,藏得结结实实。 他眉头一皱,堪院这种状态,很可能是老头子的大神通所至,这么说来,这里并不完全是自己的臆想世界?而是现实世界某个维度的投影? 只是人都去哪了呢? 唐裳不在,身边失去了参照物。他思量了片刻,果断地朝着太昊寺方向飘去。 这太昊寺,是太昊信众在京中筹建,供奉着太昊大神法相。 除了信众之外,京中普通百姓也会到此祈福,香火鼎盛。于是从原本只有一个大祠堂,慢慢扩展开来,变成了一处占地庞大的宗教建筑群。 苏和在寺内上空飘了大半天,一个人影也没看到,也没有看到唐裳在哪里。 他略一思考,便往供奉着太昊神像的最大祠堂飘了过去。 还没进入宏伟扩大的宝殿,苏和从开放的大门处就看到了唐裳并膝跪坐在神像前边蒲团上的身影。 知道自己不会被察觉,大大咧咧就飘了进去,一进门却愣住了。 这祠堂内的布置,竟然似曾相识! 半蛇半人身的巨大太昊神像,殿内的装潢,仔细一回忆,竟然和上一次自己梦见小唐裳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不会这么邪门吧! 上次自己只是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在今天之前,自己可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为什么上次就已经对殿中的情形知道得丝毫不差? 他惊疑不定,目光放到之前坐过的神像肩膀处,想了一下还是飘到了那里。 视角一如既往,只是向前蒲团上跪坐的变成了唐裳的花季版本。 苏和这次竟然隐约能听见她的祈祷,于是支起了耳朵。 “太昊大神在上!信众……弟子唐裳拜见!” 唐裳双拳抱在一起举在胸前,微微颔首,双眼紧闭,讷讷自语: “弟子之前寓于困境,一直以来对神明缺乏敬仰之心!贸然向您请求成为使者,已然是违背本心,实为亵神之举!” 苏和暂时停下自己心里的疑惑,仔细听她言语。 “弟子愚钝,这些年一直郁郁不得解脱!所幸近日才有奇遇,终于意识到以前的种种错误想法!还望大神恕罪!” 苏和听她亲口说出心结已经解开,不由得会心一笑。 “弟子深知过错,大神福泽,受之有愧!今日祈神,任凭太昊大神处置!无论是收回神力还是其他,弟子甘愿承受!” 苏和听到她甘愿放弃炼神能力的话语,吓了一跳,更令他惊恐乃至气愤地是,这太昊的神像,面部竟然又活了过来,明显是要对唐裳的祈祷做出回应! “臭老头!上次那巴掌还不够吗!” 苏和急了,忘了这次与上次不同,破口便大骂起来。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神力再次倾泻而出,精神剧震,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别院的房间里,竟然被强行从入定状态打了回来! “我去!什么情况!” 他惊讶之下,下床就想往太昊寺的个方向跑,却脚下一软,发现了一个诡异的事实: 本体头晕眼花,神力运行周天,内视灵台,原本的一汪池水竟然被抽得只剩了薄薄的一层底儿! 与此同时,堪院稳坐祠堂中的古孝峰,身形一震,突然睁开了眼睛。 眸中精光四射,沉声对身边的宋世仁说道: “太昊寺中有异常发生,速速去探明真相!如果有异常之人,带到我面前来!” 宋世仁见古师面色凝重,不敢怠慢。 苏和拖着面条腿走了老远,才一拍脑袋,想起来自己还有元气可用,于是便运起功法,脚下终于轻盈了起来。 他心急如焚,刚刚那异状如果是真的,唐裳不会真得被剥夺了神力,重新沦为一个普通人了吧? 只是一顿耽搁,这行程就慢了一步,他堪堪赶到事发地,唐裳已然杳无踪影。看着太昊祠堂内熟悉的布置,他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木讷的太昊神像,顾不上探究真相,心急火燎地四下找寻了起来。 寺内认识唐裳的人,说出了一个让他揪心的消息: 唐裳祈福完毕,就有堪院的人赶到,她跟着来人走了。 仔细追问之下,这人倒也认识来人是宋世仁,苏和听到这个倒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皱着眉毛想了一下,还是不放心的往堪院赶去。 一路上思前想后也没有结果,却在堪院大门口见到唐裳刚刚出来。 “你怎么来了?” 后着见他一脸焦急,好奇地问道。 苏和喘着粗气,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太昊寺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被叫到这里?你炼神的修为还在不在?古老头儿没起什么坏心思吧?” 唐裳被问得莫名其妙,她眨巴着大眼睛,萌萌地说道: “我突然到了炼神三转的层次,就算古师不派人来喊我,我自己也会来说明情况。” “哦!啊?” 苏和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嘴巴张成了河马。 唐裳见他这神情,不知为何,心里先是窃喜,继而有点小得意,却疑惑地说道: “只是古师让宋师兄寻我来,只见我一面,只说了一句‘原来如此,怪不得觉得熟悉!’就打发我出来了。” “……” 苏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第七十四章 唐裳的神印 “你怎么了?你怎么知道我炼神状态出现了变化?” 唐裳赶忙上前扶起苏和,见他神情呆滞,不由得有点慌了: 苏和直勾勾地看了她一眼,回过神来却不知如何开口。 自始他就觉得唐裳身上的气息,对自己来说有种天然的亲切感。现在有古老头的言语印证,哪还猜不到她身上的神力来源? 自己失去的这些神力,最终是被异化之后灌注到她的身上了吗? 气息有轻微差异,可能是因为神力经过了太昊的转嫁,沾染了祂的某些特质。但是小唐裳第一次神力灌体怎么解释呢?当时自己还没有穿越,但自己早前梦境却如此真实,难道时空错乱了不成? 他晃了晃脑袋,始终想不通其中关窍,饶是有现代时空学说的浅薄底子,依旧不能拿出自圆其说的解释。 想不通就暂时不想了! 现下还有一个更尴尬地事情:精神梦游并非臆想,那这段时间,自己可算是把唐裳里里外外看了个遍,这可是万万不能暴露的。 小姑娘面皮薄,要是知道自己浑身上下早就没有一点私密,恐怕立刻就会炸毛。 苏和眼珠乱转,想要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搪塞一下,可不想则已,一想便是唐裳宽衣解带,玉体横陈的艳丽场景。那白嫩的肌肤、妖娆的身段、前凸后翘…… 等等! 他从花花世界中突然找到了线索! 唐裳不像自己一样,可是有着神印存在的!她的神印位置很私密,堪堪就在小香臀靠近纤腰的位置!早在苏和还有灵视神通的时候,就偷偷看过。但那时候还有窥探神明的禁忌风险,并没有看个仔细。这段时间虽然没少见过唐裳宽衣,但出于心虚和道德心作祟,苏和很少把目光紧盯在人家姑娘的私密处,现在回想一下,竟然还是描述不出她神印的模样。 他讪讪地编了个理由: “我不放心你独自出行,于是便随后赶到了太昊寺,听说你被堪院的人带走,不由得多想了一点,这才急着来找你……” 这理由挺苍白的,京城重地能有什么危险?唐裳本就是堪院之人,就算古师召见也没什么不合常理的,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不过姑娘信了! 唐裳听出了他话里对自己的担忧,心里像是灌了一壶蜜,甜甜的,连心智都被糊住了…… 她展颜笑得灿烂,扯着苏和的袖子,故作责怪地说道: “咋咋呼呼的,我能有什么事!” 苏和被她摇着袖子,听不到她言语中有任何责怪之意,庆幸暂时糊弄过去了的同时,看到她笑靥如花青春靓丽,内心恍惚中带上了一丝得意的窃喜。 两人顺势往回走,苏和心下难耐,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之前说,神印和太昊极为相似,但有有所差异?差异到底在哪?” 说着说着,他虽然竭力控制,还是止不住朝人家臀后瞟了一眼,又迅速移开了视线。 唐裳见他鬼鬼祟祟的模样,心下羞涩之余还感到一丝好笑。她似笑非笑,眼角眯起了一个勾人的弧度,糯糯地说道: “你想知道?要不要给你看看?” 苏和吓了一跳,怎么这妮子越来越往小恶魔的方向发展?不会是受了青盏以及周豆豆的双重影响吧? 心里虽然如是想,他却配合地做出了色眯眯地回应,贱贱地坏笑着说道: “行啊!咱院里不是有温泉吗?一起……” 啪! 话没说完,胳膊上挨了一记狠得。 唐裳哪是老流氓的对手,调戏不成反被撩,脸红成了一块大红布,她气虎虎地说道: “你这人真是没救了!我回去画给你看!” 说完扭头就走,二九芳华未至,青葱少女,身形摇曳,竟然走出了十足的女人味道。 …… 太昊属木,和其他五行之神一样,是天下炼神者走得最多的神路之一。祂神力印记的模样在圈子里并不是秘密。 主干顶着树冠,树冠中枝丫交错,其实用一个“伞”字来形容很合适,就是那一竖更粗一些。 唐裳的神印却有了变化。 伞字上边的部分,大幅度的内收,仅仅比那一竖宽了一点。虽然笔划没变,但看起来倒像是带着伞尖儿的木棍。 苏和盯着看了半天,恍然大悟! 这tm不就是一只钢笔吗! 那粗粗的一竖是笔杆,尖头的枝丫恰恰就是墨水流出的通道! 什么意思?因为神力的来源是自己,通过太昊转嫁,因此在保留了太昊神印形状的基础上,加上了自己的一些特色? 苏和砸着嘴儿,自己前世从事文字工作,因此弄成这种现代才存在的文具形状? 目前看来也只有这种解释了! 至于为什么自己具有这种凭空为人灌注神力的能力,只能归结于三转梦启获得的神通上。 前两次自己分别获得灵视和类似通灵的“过去视”,三转梦启,直到完成前都没有发现新的能力,难道正是这种灵魂出窍,并且把神力分发给他人的能力? 苏和心里边有点慌,怎么有点神明梦启的味道在里边…… 了无生机的黑白世界,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一个唐裳可见而已,而且她还是在清醒的状态下接受了灌体,并没有像梦启那样,梦中接受启示,还要完成某种任务。 想到这苏和稍稍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何,他对这个世界上神明的冷漠无情发自内心的排斥,可不想自己变成那种虽然高高在上,却虚无缥缈没有人性的东西。 只是…… 成神啊,居高临下,俯视着信众,通过梦启掌控着他们的行动。 他陷入遐想,如果自己真的拥有这种能力,会让自己的信众干些什么呢? 眼光深邃,眸若灿星,坐在她旁边的唐裳,看到苏和这般神态,貌似变成了一个令她发自内心仰望的存在,亲切,却又陌生。 苏和终于从遐想中脱身,微微一笑如春风化雨,将唐裳感受到的陌生冲刷地干干净净。 这一刻,他突然有点设身处地,体会到了神明的某种“本能”。 第七十五章 皇家兄妹 获得了新的能力,苏和却心有顾虑,而且确定不是臆想之后,再天天监控一样对待唐裳忒不道德,于是他便老老实实自然作息。 嘉州终于传来了消息,也是通过朝廷官方驿站传送,看来唐刃也对古老头藏着掖着很不爽。 信中要求苏和探查当年先帝贬斥李令展离京的真正原因! 苏和心里琢磨:詹家行会背后的靠山原来正是这位亲王!现下人证俱灭,想要靠这个深究已然很难行得通了。 解库神像一事,竟然还能牵扯到走阎隍一路的魏岗,一环扣一环,明显早有预谋。詹文茂商贾气息浓重,重利少谋,必然不是最终的决策之人。 唐刃还在信中解释道,他下定心思彻查李令展,除了詹家商会的牵扯之外,还另有缘由。 刺史府内的下人中,有常年服侍周觉的老仆提到,周觉对治下所有人几乎都一视同仁,兢兢业业地践行着牧守的职责,唯独对一人态度不同。 这人就是李令展。 倒不是说周觉因为他亲王的身份格外敬重,恰恰相反,周觉对这位身边的别驾另眼相看,不是敬重,说是警惕倒更合适! 苏和眯起了眼,这个在周觉就任时,“顺便”放到他身边的亲王,虽说身份尊贵,还是当时皇位的有力争夺者,但毕竟是一介凡人,有着高阶修为的周觉,为什么还对他如此态度? 恐怕内情没那么简单。 古老头肯定知道其中的详细缘由,可恨他不知道是不是扮神棍上瘾,什么话都说一半,就连自己最亲近的弟子都不明言! 苏和挠了挠头,这种皇家秘辛,不知道堪院的书库中会不会有记载?我如果要求入书库查看,古老头会不会阻拦? 他扶着额头正考量着要不要求见一下古中丞,却有仆从来报有客来访,已经在大门处等候。 苏和翻开拜帖,发现来人是当今二皇子李载,不由得眉头一皱。 这段时间,他对皇家情形略有了解,这位二皇子深有仁德之名,在士林中名声显赫,隐隐有盖过太子李耀的势头。 实话说,这种涉及政治斗争的东西,苏和一丁点都不想沾染!身为修行者,他甚至觉得这种明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刀光剑影的事情,比神明赤裸裸的凶残还要恐怖。 不过,李载现年三十多岁,当年李令展被支使离京之时,已经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应该多少知道一点内幕。 陛下有言在先,鼓励自己多结交青年俊秀,看来这二皇子很有体恤圣意的本事。 苏和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人迎进来再说。 “微臣苏和,见过二皇子殿下!” 既然有意结交,苏和便把姿态摆了个十足,以世俗官职见礼,却把李载弄了个措手不及。 他赶忙迎上来把住了苏和还没拜下去的双臂,急忙说道: “苏公子,当日你见父皇尚且不卑不亢,为何对本王如此多礼?不敢当不敢当啊!” 这李载身为天潢贵胄,却没有一点倨傲气质,看来亲民仁德之名,不是浪得虚名。 他见苏和终于支起了身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继而笑呵呵地说道: “本王李载,表字甫舟,虚长一些年岁,你若不嫌弃,以表字相称,亦或是喊我一声李兄便可!” 苏和接话道: “李兄说的是,反倒是我有些着相了。陛下之前勉励在下多多结交青年才俊,倒是在下愚钝,一直没有先行拜访,让李兄抢了先手,惭愧!” 苏和并不习惯和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交往,这话说出来文绉绉的,自己都觉得不伦不类。 好在二皇子也是个妙人,他哈哈大笑道: “你我相见,言语之间何必拘束?还是小妹有先见之明,早就猜道你可能会不自在,非要跟着前来搅乱一下气氛!” 他说着往旁边一侧身,指着身后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介绍道: “这是舍妹,应该比你还要小上一岁,是父皇的心头肉,可比我们这些皇子们受宠的多了!她听闻公子你才华横溢,一直吵着要跟来,我可不敢违逆!” 今天两位皇亲都穿着便服,苏和看到眼前这位婷婷少女,一身素雪绢裙,软毛织锦披风搭在肩头,肤白如雪,面目如画,虽然未及双十年龄,但身形凹凸有致,已经饱含着山水起伏的味道。 美女当前,他不由得有点紧张,暗骂自己没出息,拱了拱手说道: “原来是公主殿下!” 这公主虽然身着便装,但身上那股子气质却是打小熏陶出来的,她浅浅躬身行了个万福,开口如黄莺鸣唱,声声脆爽: “皇兄刚刚才说过不用拘泥于身份,你这般多礼,岂不是把我摘了出来?” 她瞟了一眼旁边笑嘻嘻地李载,显然是嗔怪兄长刚才编排她,紧接着说道: “你不用听二哥胡言乱语,我要跟着前来,是因为之前看过公子的一纸骈文,华丽不失韵味,想要亲自来见一见大才子的真容。” 苏和撮着牙花子说道: “大才子可不敢当!在下赶鸭子上架,不得已七拼八揍,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公主见他说得有趣,不由得捂嘴儿轻笑,露出了双颊两处梨涡。她止住笑声,大大方方地说道: “苏公子倒不像一般文人那般死板,本宫、嗯,本姑娘倒有个‘浅茗’的斋名,你以后以此称呼我就是了!” 苏和心知这应该是笔名一般的存在了,于是从善如流,别扭地喊了一声:“浅茗姑娘……” 李浅茗见他局促,大眼睛笑成了月牙,猛然发现旁边的二哥脸色奇怪,眉毛一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斋名?第一次见面就把闺名告诉一个大男人,羞不羞!他对妹妹威胁的眼神毫不在意,甚至用手指在脸颊上刮了刮,算作回击。 这些小动作都被苏和看在了眼里,反而觉着这两兄妹一点都不矫揉造作,亲情楚楚毫不作伪,让人心生好感。 他转身就想把两人让进府里,却听李载说了声:“且慢!” 第七十六章 好弟弟 “且慢!苏公子!” 李载笑眯眯地说道: “我兄妹此次前来,可不是到府上做客的,而是邀请苏公子同游的!你我身份都有些特殊,贸然入府,恐怕会凭空生出一些非议!” 苏和一怔,换上了一张笑脸: “李兄所言有理!怎么接下来去哪里?” 李载往院后的周山一指,说道: “这个天气,自然不方便探山观景,但周山之上,有皇家一座书院,是我等子弟接受教诲之所!既然以文会友,不妨再叫上几个有名的才子,咱们斋内品茶畅谈,倒也是桩美事!” 苏和心知他出于避嫌,恐怕早就做出了安排,只是有其他人在场的话,想问问题可就不太不方便了。 他心想,倒也不急于一时半会儿,先混个脸熟总归不错,于是答道: “就听李兄安排!不过要是说到周山的话,在下倒还想带上两位同伴,她们其中一位,正是周刺史之女。” 李载愣了下,笑道:“自无不可!周刺史这些年镇守嘉州,劳苦功高,早就听闻他的后人也到了京城,倒是我考虑不周疏忽了!” 苏和闻言反身回去,把唐裳和周豆豆都叫了出来,介绍一番之后,众人便朝着登山台阶处进发。 这人工堆砌起来的周山,比起京中其他自然山脉,年岁毕竟短了太多。数十年的功夫也长不出苍天巨树,因此山上植物多事低矮灌木和各种花草。既是皇家园林,山道便修建的极为精美,路两边便是花坛,可以想象初夏之际必然芬芳灿烂。 到了山腰处有一处歇脚的凉亭,亭中不设石桌,却居中立了一块石碑,篆刻的正是周觉当年开山的丰功伟绩。 周豆豆抚摸着石碑,眼中莹光然然,她吸了下鼻子,带着萌音对苏和说道: “苏哥,你们以文会友,我就不去了,见到这石碑,我只想在山上单独转转,缅怀一下先父生平!” 苏和知道她虽然大大咧咧,但一旦涉及到父亲总是心思细腻敏感,于是点了点头。李载闻言也颇为感触,他叹道: “周大人心系民生,这可是福泽后世的大造化!周姑娘睹物思人,孝心可嘉!”他指了指前边的山路,介绍到: “再往前走,便有几条岔路,所至山景各有不同,周姑娘不放在那里左右看看,以尽缅怀之意!” 苏和站在凉亭边缘,往上下左右看了眼,就看到山道之外,还是有密密的高树丛林,隐约认出一些是些高大的枫树,叮嘱周豆豆道; “殿下说的是,山道之外植被丛生,这个季节更是不好走,不要乱闯,沿着修好的山道瞻仰一番也就是了!” 周豆豆乖巧地点了点头,便在下个路口和众人分道扬镳。 几人又沿着台阶继续上行,走了有盏茶功夫,路边的却陡然换了景色。随着一条清幽小道延伸,周边青葱苍翠,这里种植的竟然都是四季常青的毛竹。 山风瑟瑟,林中竹叶婆婆娑娑,别有一番韵味。 顺着小道走了一段距离,一簇错落地建筑林立在竹海之中。 李载指着一间主屋笑呵呵地说道: “刚刚小妹还提及‘斋名’,今天便到她的‘清茗小筑’盘桓一下吧!只是不知道她舍不舍得拿出好茶来招待大家呢!” 李浅茗越众而出,狠狠地跺了自己二哥脚面一下,然后恢复了端庄俏丽,面不改色地说道: “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本宫、本姑娘还会吝啬好茶吗?” 苏和偷偷暗笑,心想这公主倒是和唐裳有点类似,面上端的架势四平八稳,其实私底下小性子藏都藏不住! 唐裳就在旁边,见他笑得猥琐,眉头一皱,也赏了他一脚。 就在两个大男人龇牙咧嘴的时候,远远就看到的几个书生迎了上来,先是向皇子公主问安,这才向苏和两人见礼,相比于苏和才名,唐裳的美貌似乎更受欢迎…… 哎!不管哪个世界哪个时代,男人都是一种德性!苏和心里如是想,却有意无意把唐裳护在了身后。 李浅茗观察的细致,见到这情景,若有所思。 众人正要往那“清茗小筑”走去,另有一人在众书生后闪出身来,他没有行礼,却皱着眉头对李载说道: “二哥!苏大人身份特殊,你不会不知道吧?如此接触,岂不是落人口实?” 他在苏和脸上徘徊了一下,显然心中有所纠结,却最终还是出口道: “想必这位便是堪院的苏大人吧?大人身在其中,不会不知道利害所在,这不是害……” “五弟住口!” 李载声色俱厉地喊停了他要说的话,极为气愤地说道: “五弟!父皇对苏公子都没有戒备,你在这里瞎操心什么!年轻人之间正常交流,不涉其他,是你自己想得太多了!” 他教训完弟弟,转身朝苏和拱了拱手,抱着歉意说道: “苏公子见谅!这是我的五弟李赋,他对诗词一道颇为痴迷,对你的才学是颇为佩服的!只是时常和文人们混在一起,道听途说之下,不免对堪院的规矩颇有微词,还请你不要介意!” 他冷着脸又对弟弟说道: “五弟,还不对苏大人道歉!” 没想到这李赋是个认死理的,他脖子一梗,声音更大了: “我何错之有?父皇是父皇,你是你!你忘了当年皇叔落得什么下场……” 李浅茗见二哥头上青筋暴起,显然已经愤怒之极,只好站出来打圆场: “五哥,这话说得有点重了!二哥说的没错,只是交流学问,没有大碍的!你不是一项对苏公子才名赞赏不已吗?怎么今天尽提些不相干的问题!” 打从李赋说出“当年、皇叔”几个字,苏和的眼睛变亮了,他并不急着出口,想看看他情绪上头还能说出点什么。 李赋不负众望,果然说得有点多了: “我痴迷文道,就算和苏大人结交也无关大雅,可二哥……” 这下一群人都看不下去了,立刻就有几个书生站出来扯住了他,打着哈哈把他拉走了…… 李载面色涨红,额头血管都要炸了,碰上这么个缺心眼,却还一心为自己着想的弟弟,真是积了八辈子的大德…… 他闭眼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沉重地像是拉着风箱,脸色尴尬地说道: “这个不成器的家伙!若是扰了苏公子兴致,咱们改日再续!” 苏和笑嘻嘻地说道: “李兄这就不对了!早就说好以普通身份相见,哪有这么多忌讳?在下倒是真的很想尝尝浅茗姑娘泡的茶呢!” 第七十七章 豆豆遇袭 既然主宾不以为意,这场茶会便还是依约顺利的举行。 几人朝着李浅茗的书斋走去,临到近前,被众人强行拉走的李赋却又赶了回来。 这下李载实在忍无可忍,他近乎咆哮着说道: “你有完没完?再胡搅蛮缠,我绝对轻饶不了你!” 李赋却振振有词:“你们既然真得讨论学问,又怎么会怕我参与?” 李载抬手就要发作,却被苏和拦了下来,他心里其实很喜欢李赋这种夯直的性子,劝道: “五殿下果然至情至性,今天绝对不会涉及其他,只是三五好友的闲谈罢了!他若有意,一起参与又何妨?” …… 这场茶会谈天说地,避开了政治话题,倒也其乐融融。 耐不住众人撺掇,加上起哄之下李浅茗素手调茶献上一盏之后,苏和便无耻的剽窃了一首诗词奉上,这场茶会终于在日落之际圆满落幕。 回去的路上,唐裳没鼻子没眼的,苏和知道也许是因为自己“写”给李浅茗的那首诗词过于暧昧,于是腆着脸偷偷地和她说道: “那种东西我随口编的,送个人情而已!你想要,回头我也给你写上十首八首的!” “我和你什么关系?谁稀罕啊!” 话是这么说,唐裳脚步却轻盈了许多。 与众人告辞,回到别院,苏和这才发现周豆豆竟然还没回来。 眼见天色放暗,他心里不由得担心起来,不再耽误,立刻返回找她,终于在山腰处那个凉亭里发现了她的身影。 苏和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丫头可能情绪上头忘了时间,快步上前,张口就说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家?” 谁料周豆豆一个激灵,转过头来发现是他,也松了一口气。她招了招手,示意苏和走到近前来。 “搞什么鬼?” 苏和疑惑的上前,这才发现她脚下竟然躺了个人,或者说,一具尸体…… 他惊讶之下,看周豆豆的反应,知道必然有古怪,因此四下瞟了一眼,发现没其他人,这才小声问道: “怎么回事?这人是谁?死了还是活着?” 周豆豆颤悠悠地回答道:“应该、应该是死了吧……” 她说话的功夫,苏和已经把手放到那人脖颈处勘验,脉象归零,皮肤冰冷,死的透透得了…… 他面色几位严肃地朝周豆豆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人是你杀的?” 周豆豆有些心虚地说道: “本来我自己逛得好好地,这人突然就跳出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要我跟他走,我哪会听?谁知我才刚走开,这人便从后边扑上来,劈手就在我颈上砍了一手刀……” “于是?” “于是我自然而然就反击了啊,谁知他这么不济,他想砍晕我,我自然不会留手,一掌便拍在了他胸口……” “……” 苏和扯开那人的领口,发现他胸前一个紫色掌印,深深陷入了胸腔,死得真够惨烈的。 “为什么不喊人来?”苏和知道周豆豆应该不会撒谎。 “我怕下手太重,杀错了人啊!这里是皇家领地,现在又死无对证,除了你谁会信我啊?”周豆豆对苏和仿佛有种天然的信任,大眼睛里满是无辜。 “他动手之前和你说什么了?” 苏和单手扶额,有点头疼。 “听不懂!说什么时候要到了,不能继续待在京城,必须要和他走才能活命什么的!” “嗯?” 苏和也是听得一头雾水。 “会不会是有人对你不利啊?”周豆豆小心翼翼地问道。 “扯什么?这人可是对你下的手!” “谁不知道我现在跟你混?”周豆豆振振有词: “这人不是普通人,应该是个炼气者,我当时出了全力,如果是凡人,胸腔恐怕都被打透了!” 苏和眼神一亮,他立刻又在死人身上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神印痕迹,想必周豆豆的推测没错。 只是这人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思考了大半天,终于还是打定了注意,朝周豆豆嘱咐道: “你现在就下山,到山口处把护卫喊来!” “呃?我怎么说?”周豆豆有点露怯:“他们会不会把我抓起来啊……” “就说你被路人调戏用强,反抗之下杀死了对方!这死人跟你说的话一概不要透露,咬死了这人就是个想要非礼的登徒子!” 苏和边想边说: “你就说是被二皇子邀请上山的,这么一来,护卫不敢怠慢,必定恭恭敬敬护着你返回现场。” “好吧……” 周豆豆还是有点底气不足。 苏和没好气地说道: “杀人的时候没见你这么扭扭捏捏,这点事算什么?这人对你心怀歹意死有余辜,有我作证,你心虚什么?” 见她风驰电掣般下山去了,苏和心里继续盘算着: 这人言语虽然听上去无脑,但其中那句“时候快要到了”,却和古老头说得云里雾里的“来年是大凶之年”隐隐相合。 只是他为什么要对周豆豆出手?这其中有有什么玄机? 古老头显然不想多说,这件事要是由堪院介入,指不定得到的消息又被封锁。自己并不想不牵着鼻子走,既然这人不是炼神者,那么通过世俗力量来盘查身份,最终结果才能落到自己手中! 打定了注意,准备好说辞,苏和看到远远已经有一条火龙朝山上行来。 既然周豆豆提及了二皇子,此处又是皇家园林所在,有护卫守着山口,却还有歹人闯了进来。大队人马出动,匆匆而来,看来负责此地安全的人怕是已经吓得魂飞天外了。 护卫们来到现场,见还有人在,不由得长刀出手,铿锵有声,为首一人面色惶恐,大声喊道: “阁下何人?” 苏和背着手慢悠悠走到火把照射之下,面色冷峻地说道: “我是二皇子请来的客人,我的同伴在山上遇袭,是何道理?” 为首者见周豆豆果然走到了苏和身边站定,又有山口见过苏和的护卫上来通报,气势顿时泄了,他倒转刀柄,抱拳单膝下跪,声音有些颤抖: “末将已然将事情通报二皇子,我等一定将歹人身份查个清清楚楚,给大人一个交代!” 第七十八章 堪院书库 把调查袭击者身份的事情,交给急于将功补过的护卫们去干。李载知道事情经过后,大发雷霆,竟然连常安城的府尹都惊动了,一场大搜查如火如荼地展开,一时间鸡飞狗跳。 袭击者的身份还没查出来,道上混的兄弟们倒是已经遭了殃,以至于京城治安空前良好…… 这么大动静,堪院不可能不知道,古老头毫无反应。 因为周豆豆在苏和指使下,隐瞒了袭击者下手前透露的信息,堪院以为这是一场普通事件也在情理之中。 那天李赋五一前提起的话题,明显指向了目前身为嘉州别驾的亲王李令展。 原来他是因为勾结了某些炼神者才被贬斥的吗? 还是说干脆就是勾结了某个藏在暗处的炼神势力?比如当下已经渐渐露出踪迹的阎隍一属?恰好这位亲王站台的詹家商会,正处在风口浪尖,这让苏和不忘这上面想都难。 将近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李令展作为皇位急剧竞争力的人,在极短时间内便失去了圣眷,只能屈居一洲之地,身为亲王,竟然连个封地都没捞着? 他心痒难耐,这几天,仗着身上陛下所赐的特权,很是查看了不少文书记载。但这种皇家秘辛,普通的记录怎么会有详细提及?找来找去,只从史官记载中找到了简单的一句: “伍德三十九年,皇子李令展赴任嘉州别驾,帝郁郁寡欢,停朝数日之久!” 伍德三十九年,也就是十七年前,当时先帝毫无征兆的下旨,遣自己最看重的儿子之一赴任一州别驾,结束了长达十几年的夺嫡之争。 先帝一向以杀伐果断闻名,既然下了决心,绝对不会瞻前顾后。但为什么单单在李令展一事过后郁郁寡欢,甚至到了无心上朝的地步? 苏和眯着眼,心里像被猫爪一样刺挠,历史的迷雾自有迷人之处,即使只是十几年前的事情,现在看起来都岁月色彩浓重,扑朔迷离。 内宫的起居录或许有更详细的记载,但苏和可没有查看的权利。 想来想去,除了从皇家人员身上入手,也只有堪院的存档书库可能找到线索了! 自从那天茶会过后,李载没有频繁出现,倒是李浅茗这个小公主仗着身份不敏感,大大方方地来过府里几次。 当然,对外宣称的理由都是慰问遇袭的周豆豆。 只是她每次来,只和府中二女简单寒暄,更感兴趣的对象自然是有赠词之谊的苏公子。 这种身份高贵,长得又国色天香的人物,放在平时贸然接近都显得冒昧,苏和刚开始很是局促,次数多了倒也习惯了。 只是这个丫头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绝对是个小狐狸! 苏和在彻底了解她的品性之前,还真不敢轻易张口询问皇家旧事。 一边在唐裳的白眼中维系着和小公主的关系,苏和不由得把目光转向了堪院那规模宏大的书库。 如果李令展真的涉及炼神,堪院专业对口,怎么也会有相应的卷宗。 只是眼前这只小狐狸搞不定,古孝峰那只老狐狸岂不是更难搞? 苏和咬了咬牙,还是决定尝试一下。 “他想到书库查阅卷宗?” 古孝峰眯着眼,听宋世仁汇报说苏和进了院内,被书库管理员挡在了门外。 “没说要看哪些卷宗?” “没说,这也是为什么守门的魏师兄拦住了他,总不能任由他随便看吧?”宋世仁对于苏和这种行为很是不齿,院内同门,每次去查阅卷宗,总要有个明确的目标,比如和正在调查的案件有关的。这苏和不说详情,当堪院自己家呢?没事就进书库翻翻? “放他进去!” 古孝峰睁开眼,眼里多了一些感兴趣的意味。 “只允许他在第一层查阅!” 宋世仁刚想发表自己的意见,听到古师这么说,登时闭上了嘴。 第一层只涉及本朝记载,倒也没有泄露堪院古老资料的风险。实话说,他对这个小白脸很有戒心,就连古师都不允许他自称弟子,想必多少有点问题。 他匆匆赶到书库门口,传达了古师的指示。 “古老、古中丞真的允许了?” 苏和大喜过望。 宋世仁见他出乎意料般惊喜,心里有点憋气,他实在忍不住,终究还是露出了不爽的缘由: “我说,苏师弟,你来京城都大半个月了,怎么也说不上人生地不熟了吧?唐师妹当日只说领你们熟悉一下环境,怎么到现在还不放她回来?你虽然没有在堪院常住的资格,她可是在这有正经修行之处的!” 苏和见这位年过半百的师兄,至此还保持君子好逑之心,身体暂且不论,从心态上来说倒真算得上老当益壮了! 他心里觉得好笑,但偏生又生不出恶感,毕竟他当初还好心提点过自己,不是坏心思的人。 于是故意苦着一张脸说道: “宋师兄可算说着了!唐师妹赖在我那不走,饭量又大,都快把府里吃穷了!要不你亲自去喊她回来?” 宋世仁哪会听他胡说八道,不过却被点醒了,自己有腿,干嘛不直接去找正主,上赶着来找埋汰,这不是犯贱吗? 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臭着脸走了。 苏和笑嘻嘻地进了书库,见守门的那位老者面无表情地跟在后边,监视的意味不加掩饰。不由得心想: 古老头这是怕我知道的太多吗?我这身上的不明气息,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他竟然会害怕我知道太多堪院的历史? 没关系,小爷现在还顾不上那些,大广王朝这段就足够了! 这书库果然宏大!外边看起来是好几座塔楼的建筑群,想必都是眼前这座一般配置,每层都放满了资料的话,这信息承载量不是一般的大。 大广不过三朝百年历史,堪院又只收录涉及非人力量的事件,就算这样,这一层也摆了四排一人多高的书架,每架三层,看来这世上鬼鬼怪怪的事情还真不少! 苏和一眼就看到了第一排架子上,有其中两本正是出自自己手笔,分别是“真观二年临江涉神案”以及“真观二年眉州通义河神案”。细细一看,每个卷宗书脊上都有类似时间和大体事件的表述,查阅起来倒是方便。 第七十九章 意料之外的信息 苏和留意到,最近入库的卷宗,大部分都是意外死亡事件的调查。 随便翻开一本,其中提及的要素,基本也都是童谣渲染、宣扬教义,继而以罪择刑的套路,和自在龙游县的调查大同小异,明明白白是那阎隍修行者的梦启之举。 看来这人的梦启波及范围之广,远在自己想象之上。 苏和不再纠结这些,开始顺着年份往前寻找,却不经意间看到了“真观元年子轝一案”,不由得会心一笑。 当初有关以什么说辞见报,曾以这个案子询问过唐刃。在这里看到此案的内刊,倒是有点好奇,那位子轝一路的红尘女,最终得到了什么样的下场。于是便翻开了看起来。 “院内拘禁?” 苏和看到最后的处理结果感到有点出乎意料,原本以为这种危险分子,下场无非是被剿灭,原来堪院竟然还有拘禁这种处理方式? 这种残害生灵的存在,留下来不等于是放置了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苏和不理解,他看了看跟在自己身边,面无表情的老者,很识趣地没有开口询问。 继续往下看去,一直到书脊上出现了伍德三十九年的开头,手指拨拉着想要找到和“李令展”有关联的案件名称,却一无所获。 苏和脸上露出怒容,发现本应排列紧密的卷宗,竟然出现了多处明显的空缺,显然是有卷宗被抽出去了。 他实在忍不住了,开口朝身边的人问道: “为什么卷宗有缺失的痕迹?是古中丞示下,刻意不让我看吗?” 面无表情的老者竟然真的开了口,只不过回答令他意外: “时隔多年再次出现有关联的事件时,负责调查的人都会调取之前的卷宗作为参考,暂时出库有什么奇怪的吗?” 苏和冷笑着说道: “那还真是巧了,早不调取晚不调取,偏偏我要查看的时候被拿走了!” 老者白眼一翻,哂笑道: “师弟还真是高看自己了!虽然不知道你想查看什么内容,但这架子上缺失的卷宗,早在年初就被‘天阙’提走了。不止这些,其他卷宗也被拿走了不少!难道他们未卜先知你要查看?” 苏和一怔,抬头扫了一眼,发现果然每个架子上都有空缺之处,只不过伍德三十九年这一排缺得有点多,让他察觉到了而已。 苏和心中一沉,却没有放弃,继续在库房中查看,发现除了伍德三十九年,还有伍德元年、二十年两个年份的卷宗缺失的比较多。 前后相差十九年,其中有什么玄机不成? 没有找到想要的实质信息,苏和闷闷不乐的出了书库,连去质问古老头的兴致都没了。 回到府中,李浅茗再次到访,已在花厅相候。 苏和沉不住气,终于还是想试探一下,能否从这个小狐狸口中套出点儿话来。 他急忙赶到花厅,就见李赋竟然也在,心下一转有了主意。 寒暄过后,苏和故意朝李赋说道: “殿下,当日还对在下敌意满满,为何今天却主动到访呀?” 李赋登时红了脸,他支支吾吾地说道: “皇妹进来与苏大人往来密切,交流之余带回去的诗词,文采斐然令人动容。我只痴迷文道,对苏公子才学的敬仰一点都不假!再说我和皇妹的身份并不紧要,以文会友自然不用顾忌太多,不像……” “咳!” 李浅茗见他还是不长记性,巧握轻拳,拢在嘴边轻咳了一声。 这些天已经混熟了,天生贵女,剥去了面纱也就是个黄毛丫头,苏和早就摆脱了她身份带来的疏离感。 于是白了她一眼,这小狐狸可不像李赋这般憨直。 李浅茗狡黠地吐了吐舌头,眼色中不无挑衅之意,摆明了不想让李赋多说。 听妹妹提醒,李赋的脸反而更红了,他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道: “不用小妹你提醒!苏大人身份超然,难道会在意世俗纠纷吗?就算涉及夺嫡之争,在他眼里恐怕也只是小事一件,用得着你们一个个大惊小怪吗?” 这话倒是说得让人刮目相看! 不止李浅茗,就连苏和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这李赋憨厚外表下竟然还有内秀的一面! 李赋朝苏和拱了拱手道: “苏大人,你才学卓着,身份又超凡脱俗。想必在这些事情上,不会向我们凡夫俗子一般关注吧?如果真那样,反而要让我看轻了!” 苏和挤出一股笑容,顺着他的话说道: “殿下高见!炼神不入世是铁律,殿下不必担心二皇子越限!而且陛下和古师都有言在先,咱们仅限于同辈之间的普通交流,事关江山社稷的话题自然是万万不会提及的!” 李赋闻言却依旧有话要说: “实不相瞒,我担心二哥与你交往,倒不全是因为有可能无意间触动了炼神者的禁忌。皇叔当年落得那般下场,可不单单是因为结交炼神者,企图借助其中的力量!” “哦?” 苏和眼神一亮:戏肉来了。 李浅茗眉头一皱,这次却没有阻止李赋继续说下去。 “当年二皇叔比起父皇,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之所以最终败北,其中过程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李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和小妹虽然年龄小,当年还不记事,但从小就没少听其中的某些秘辛。其中有些流言蜚语,虽然听上去离谱,但细细想来竟是颇有道理?” “什么流言?” 苏和很感兴趣地问道。 “宗族里年长者有云,虽然没有找到李二叔首炼神者为己用的证据,但他和炼神者有所交往确有其事。就算没有突破炼神入世的底线,仅仅是接触便冥冥之中改变了气运……” 苏和有点意外,禁不住问道: “改变了气运?此话怎讲?” 李赋面色古怪说道: “原本二皇叔已然如日中天,三省六部的大部分臣属都是他的派系,父皇也仅仅是仗着太子身份苦苦支撑而已。但到了伍德三十九年,情势急转直下,用世俗的话来说,二皇叔用尽了运气,变得霉运连连……” 苏和听他这么说,惊讶得目瞪口呆,他结结巴巴地向对方确认: “殿下意思是,那年李亲王很、很、倒霉?” 第八十章 倒霉的李令展 “殿下意思是,那年的李亲王很倒霉?” “说他倒霉,倒不如说他的手下纷纷走霉运,左膀右臂都没了,这结果自然是皇叔自己承受了……” 李赋也觉得这事儿蹊跷,因此说起来也有些吞吞吐吐。 苏和好奇道: “都是怎么个倒霉法儿?” “原本三省六部的一些主要官员,都已经聚集到皇叔门下,为易储摇旗呐喊不遗余力。伍德三十九年还未过半,这些人竟然纷纷遭遇意外,缘由各异,短短几个月内竟然七零八落……” 苏和顿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李浅茗见他这模样,知道他对这些事件起了怀疑,接口说道: “你还是不是怀疑,这些都是父皇一派下的绊子?” 苏和看着她不说话,明显就是这么想的。 “朝廷中的争斗不是过家家,如果真的出现大规模向对方动手的情况,无异于是撕破了脸面,等同于短兵相接肉搏了!事实上,当年出现的一系列事件,除了个别有待商榷之外,剩下的普遍被认同为意外……” “哦?” “我和你说几个例子,时任吏部尚书苟铭,是皇叔派的砥柱人物。这人能力强,身子又正,就算政敌想下手都找不出毛病。他正值壮年,没有意外的话屹立政坛数十年也倒不了!偏偏那年他家里就出了事!” “啥事?” “他父母健在,身体康健,就是老两口时常拌嘴,动不动火气上来了还上手。老夫妻吵架,哪有下狠手的,可不知道是不是打巧了,有次吵架老头儿被拍了一巴掌,一口浓痰堵在胸口没上来,就这么死了!” “……” “他娘见状又痛又悔,竟然上吊陪着老伴去了!我朝对孝道看得极重,父母接连去世,苟铭也不得不服丧守孝,只好挂印致仕,皇叔陡然就失了一员大将!” “……” 苏和有些说不上话来,自己家里的扎心事儿,确实怨不到其他人头上。 “户部侍郎黄忠,就因为教训自己的儿子时,逆子不服管教,多顶了几句嘴,黄大人被气的血气上涌,竟然瘫了半边身子……” 妥妥的中风了!苏和真的无语了。 “时任常安府尹刘佳,最喜渔色,不逛青楼,专挑良家妇女下手。结果常在河边走,终于碰上了狠茬,他出入护卫众多,安全本不是问题,谁料那男人藏在床底下,趁他私室云雨之际,跳出来抹了他的脖子……” 要不是这案例里的人物下场凄惨,苏和恨不得鼓掌表示精彩了。这种事偶尔发生不足为怪,继而连三就不得不让人遐想了。 特别是这些人还都是跟李令展走得极近的人物。 就听李浅茗继续说道: “这些多少还有个人的原因在里边,其他诸如吃饭噎死、喝水呛死、朝堂上与人争论气死,这种事情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无一例外,这些都是皇叔一派的,而且跟他走得越近,下场越惨……” 苏和手搭额头,真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世界上本就有非自然存在,玄学之说并非虚无缥缈,就算自己生在当时那个年代,也免不了认为这李亲王灾星上身了。 炼神领域有没有类似催人霉运的神通,苏和说不准。不过就算有,在堪院的眼皮子底下,恐怕没有人可以肆无忌惮的连续施法。 也许是李赋之前说得直白,李浅茗也不再避讳,她直言道: “谁都不会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父皇一派抓住机会,一边争夺因为这些事情出现的官职空缺,一边便借着玄学造势。与此同时,投靠二皇叔的人还在不断的出现诡异变故,双管齐下,众人唯恐避之不及,他近乎成了孤家寡人……” 苏和心里真对这李令展升起同情之心了,这也太惨了!短短时间从高高在上到无人问津,换成自己,恐怕都要抓狂了。 他问道: “玄学之说也有注脚,当时能流传起来,肯定得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吧?不然单凭意外就信口开河,那也太儿戏了点儿。” 李浅茗点头道: “那是自然!伍德三十九年开春,一连数日陨星如雨,肉眼可见,大广境内甚至还因此产生过恐慌。当时的司天监正好在父皇掌控之中,便借此传出了陨星坠落流年不利的说法,自然而然的把矛头指向了漩涡之中的二皇叔。” 苏和一个激灵,流年不利?这个词让他想起来古孝峰说过,曾怀疑自己是什么“流年之属”,这之间没有什么关联吧? 他急急问道: “大广王朝曾发生过几次这种陨星雨?难道每次都有这种灾星降世一般的事情吗?” 李浅茗想了想,说道: “本朝太祖建国之时,还是天下大乱之际,自然没有司天监这种机构设置,因此并无记载。倒是伍德年间,曾发生过三次陨星雨事件,每次都在民间引发恐慌,这些都是有记载的!在这件事上做文章,肯定是站得住脚的!” 敢情还有理论基础?苏和想起堪院库房里卷宗,缺失最多的伍德元年、二十年、三十九年,恰恰相隔十九年。 这么算起来,明年又是一个周期?古孝峰说得云里雾里的大动荡,难道是指明年又会有陨星雨发生? 只是一些倒霉事件,加上民间造不成多大危害的恐慌蔓延,值得他说得那么慎重吗? 苏和脑子充斥了太多信息,乱作一团,找不到梳理的线头。 他敲着脑门,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道: “这就是李亲王被下放的理由?” “不是……” 苏和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李浅茗,见她睁大了双眼满是无辜。 心想:敢情你俩扯了半天,屁用没有? 浅茗姑娘见苏和面色不善,也不卖关子了,赶忙说道: “怎么会仅凭传言就贬斥一位皇子?再不济二皇叔也不过是失去了争夺王位的机会,他之所以被下放,连封地都没有,肯定是堪院查有实据,他勾结炼神者绝对确有其事!” “勾结的是谁?”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 第八十一章 予君好运 得到的信息有限,苏和送两位离开的时候,不免愁眉苦脸。 李浅茗故意落在后边和他并排,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还在思考二皇叔的‘悲惨遭遇’吗?这些厄运又不会落到你头上,你愁眉苦脸地干什么?本姑娘可是打小就能给人带来好运呢!这些天时常来拜访,指不定你接下来好运连连!” 苏和白天刚从书库空手而归,听她还在说俏皮话,没好气地回应道: “刚和你见面第一天,我的同伴就遭到袭击,这两天我调查一些事情又处处碰壁,只求浅茗福星早点高照啊!” 李浅茗听他阴阳怪气,争辩道: “真的!你还别不信!姑娘我从小就受欢迎,可不是因为身份尊贵。正因为和我走得近的人,往往运气爆棚!” 苏和拱了拱手,把她送上马车,显然对这种说辞不以为意,他很是敷衍地回答道: “好!好!浅茗大福星慢走!” 马车启动,李浅茗拨开厢帘,望见苏和已经转身进了府,娇憨的少女姿态消失殆尽,眼神变得寡淡清冷。 她捏了捏手里苏和赠送的诗词,语调平静地吩咐道: “去二皇子府。” 苏和回到家里,把周豆豆和唐裳喊来开起了小会。 “豆豆,你是伍德三十九年生人吧?周师兄在世时,可曾跟你说起过那时候的事?当年曾经发生过陨星雨,这事他有没有提过?” 周豆豆听到这个话题来了兴致: “你竟然知道那一年的陨星雨?听父亲说,当年夜空星光闪落,如漫天撒豆,于是才给我起了‘豆豆’这个名字呢!” 苏和眉毛一抬,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种关联,他接着问道: “同年周师兄便履任嘉州,你和你的娘亲,也是那时候一起从京城跟去的吗?” 周豆豆神色淡了下来,语气黯然: “父亲很少和我说娘亲的事情,只告诉我她是在去嘉州的路上病逝的。而且从小到大,父亲对我很是严格,轻易不让我踏出府门。从我记事时起,他总是找各种炼气者来引导,尝试让我也走上炼气一道,直到我九岁那年成功开了二脉,这才管束的松了一些。” 苏和又问道: “同时间上任的嘉州别驾,那位李令展亲王。在你看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周豆豆想了想,说道: “李别驾?我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触过,父亲严厉嘱咐我离他远一点,有次我偷偷溜进议事大堂,曾见过他一面,因此还被父亲大骂了一场。” 她抬头说道: “这人满脸阴郁,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父亲警告我时,曾经提过他的过往身份,一个满肚子阴谋诡计的人,就算父亲不禁止,我也没兴趣和他多说一句话!” 苏和摩挲着下巴,断定周觉肯定是知道内情的。伍德三十六年的那场陨星雨,到底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可怕的改变,让堪院上上下下都讳莫如深? 他转头问唐裳道: “我今天去堪院书库,发现伍德元年、二十年、三十九年,这三年的卷宗被抽走了很大一部分,而恰巧这三个年份里,都有陨星雨的天象,其中关联,你知道多少?” 唐裳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清楚。 苏和又问道: “炼神者中,可曾有改变其他人运势的神通?” 唐裳依旧摇了摇头,补充道: “我不知道有没有,是不是今天李家兄妹,和你说起了李令展当年的遭遇?” 唐刃要求协查李令展的事情,唐裳自然也是知道的,从苏和刻意和皇家的这些人结交,就能猜道他的目的。 唐裳接着说道: “要说改变运势,倒让我想起来一件事情。” 苏和眼神一亮,急急问道:“什么?” “堪院西北角,有几座单独划出来的大院落,收容了很多命途多舛无家可归之人。” 她仔细想了下,接着说道: “这些人都挺可怜的,身世悲惨,又被邻里乡亲门排斥,要不是堪院把他们收容,怕是连要饭都没人搭理!” “命途多舛?通俗点说,是不是谁挨着这些人谁倒霉?” 苏和好像找到了线索,赶忙补充问道:“他们是不是大多和豆豆差不多年龄,又或者相差十九岁?” 不料唐裳却说道: “怎么可能!这些人可是什么年龄段的都有!你不会以为这些人都受了那陨星雨的影响吧?” 苏和刚刚兴奋起来,兜头又被泼了一盆冷水,只好颓然问道: “古老头儿对这些人什么态度?” “不禁止却也不鼓励我们去看望这些人。他们被限制在堪院划定的范围内,地方很大,加上堪院定时送来补给,过得也不差!不过现在听你这么说,想象好像他们有点被禁锢的味道,难道真得有玄机在里边?” 唐裳嗫嚅着说道: “我一直对这些苦命人很同情,好几次想去探望,都被大哥阻止了……” “唐师兄没说为啥?” “呃,院里的确有说法,说这些人有些邪门,一群倒霉蛋聚在一起,那气场……” 唐裳有点不好意思,说道: “我不信邪,有次非要去,才踏过门槛,就踩在裙子上摔了一跤,很狼狈……” “……” 唐裳脸上一红,放大了声音: “炼神玄奥,这没什么离奇的吧?堪院把他们集中起来,至少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我觉得在这点上,古师绝对是仁慈的!” “这倒没错……” 苏和不得不附和,如果这些人的确受了某种气息沾染,古老头没有干脆地灭杀算是不错了。又接着问道: “这些人聚在一起,他们之间不会互相影响吗?” “这倒没有,这些人有老有少,这么多年来,正常的生老病死,没有出现过其他异常。” 苏和点了点头,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原本以为李浅茗离开时说过的话是开玩笑,现在看起来,运气之说还真的活生生的存在,这位公主大人,到底是不是信口开河呢? “公主不是随口乱说!浅茗公主气运加身,众人皆知!但凡和她走得近的,境遇的确要高出一筹!还有传言说,二皇子在政坛如鱼得水,很可能是沾了这位一母所出的亲妹妹的光!” 唐裳听苏和询问,如是说。 第八十二章 三封信 李浅茗来到了二哥的府上。 打发仆从离开,她便丧气地说道: “我对他貌似产生不了太大影响,这可真不多见。我还从周豆豆那听说,古师对他态度很不一般,拒绝他以弟子相待,甚至不容他在院内常住。” 李浅茗狐疑地朝哥哥说道: “古师刻意放他出来,默认皇家之人与他结交,除了给皇权一些宣泄口,不会还有更深的考量在里边吧?” 李在背着手,见无往而不利的妹妹终于受了挫折,笑道: “天下神秘力量数不胜数,出来一个另类有什么奇怪?你和他接触时间尚短,而且关系也没进展到多深的程度,或许他本身气运特殊,你对他的影响打了折扣也说不定!” 李浅茗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摇着手里的诗词道: “我和他交流中看得出来,他似乎对堪院的敬畏也不像其他炼神者那样深。与其说是顾忌炼神入世的避讳,反倒不如说他是发自内心的对皇权争斗没有兴趣,这无关身份!” 李载继续笑道: “这不更好吗?我们和他结交,又不是要借助他非人的力量。保持这种关系,偶尔透露出来的一点信息都够用了!” “说的也是!” 李浅茗同意他的说法,但还是流露出一点不服气: “真的很奇怪,和周豆豆、唐裳逛街,她俩都能在路上捡到银子,一个炼气者、一个炼神者,都不是常人,为何单单这苏和就改不了运势?听他调侃居多的话里,貌似最近很不顺利。难道他这人还真的天生气场,就连这等神物都能屏蔽?” “还是对这种莫名的力量多些敬畏吧!你忘了自己能力哪来的?不要妄图相抗!” 李载先是敲打了一下,继而阴阳怪气地调笑道: “我看你对他的才学很欣赏呢,第一次见面就报了闺名,干脆拿下得了!他要是成了我妹夫,就算不亲手相帮,单单一个身份都是了不起的助力了!” 李浅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说正经的!我这么接近他,还不是为了冲谈与炼神者交集的天威反噬,现下不见效果,我看你接下来还是少亲自见他吧!以后还是由我和五哥与他保持联系吧!” 李载嬉皮笑脸地说道: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既然不想堪院的信息来源,也就只能这样了!我看你倒是乐在其中呢,可别演进去了?今天又带回什么好词,让我也看看?” 李浅茗刚刚还说的郑重,听他调侃,面露嗔怪,却不知不觉红了脸。 …… 苏和把这几天,得到的有关李令展的消息汇总,一并通由驿站送往嘉州。 一直以来,两兄弟断定李令展铁定和阎隍那股势力有所勾结,现在又出现了新的线索,让情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嘉州是正主所在,古孝峰藏着掖着,迟迟没有下达下一步指示,唐刃只能一边维系着稳定,一边独自调查。 两兄弟不知道的是,堪院里神秘的天阙,早已人去楼空,数百名高阶炼神者,在古孝峰指示下,已然散布天南海北,执行着一项秘密的任务。 渺无人烟的深山老林、荒漠瀚海,也开始有陌生的身影出现。他们藏在黑影中已经不知多少岁月,此次入世必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神秘的阎殿也派出了使者,秘密地往嘉州进发。 于是,来自三方的信件,同时摆到了唐刃的案头。 …… 苏和的信中,详细罗列了当年发生在李令展身上的奇怪之事。 嘉州明面上的这些人,立场各异,与李令展走动的并不频繁,而且都通过了堪院的星盘勘验。 可怜一个亲王,惨遭下放还不算完,就连在当地积聚力量东山再起都找不到可用之人,十几年过去,这位当年意气风发的皇子,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就已经两鬓斑白,只能靠着身份震慑一些铜臭商贾。 唐刃原本还怀疑,纵然失势,总能留下一些嫡系不离不弃。堪院收容身负厄运之人,唐刃是知道的,现在看到新的信息,才知道李令展很可能也是这种体质。 而且还不是先天具备,很大可能与那场陨星雨脱不了干系。 他不由得想到,李令展在嘉州好不容易通过迎娶的方式,获得了商贾家族的尾附,眨眼间对方便阖家团灭…… 来自京中的特使,出于礼节,接受了李令展的宴请,当天就在花楼里得了马上风,差点一命呜呼…… 纵然自己是个炼神者,对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情还是禁不住心里发毛。 不过苏和这些消息,对找出李令展背后的阎隍炼神者并无用处,甚至还有可能扰乱视线,分散了目前集中突破的关键。 于是唐刃想了想,把回信的事情先放到了一边。 打开了堪院秘传,唐刃却瞬间变了脸,他惊疑不定的看着古师的指示,甚至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留意嘉州出现的陌生之人,但有异常格杀勿论!至除夕为止,如果无异常发生,集中天阙之力,务必将李令展抹除!其府中之人,一个也不要放过!” 这指示杀气腾腾,和古师一直以来的仁慈背道而驰! 通篇没有提到过阎隍相关的事情,仿佛在故事眼里,这个正在进行高阶梦启的人物,在危险度上甚至比不上一个落魄皇子。 “为什么!” 唐刃心里实在搞不清楚,他觉得有必要回信确认一番,现在离除夕可是只有半个来月了,李令展等同于已经被判了死刑。 他死不要紧,他背后的那团阴影怎么办?难道要跟随者他一起埋藏到地下不成?最近全国各地那些诡异的童谣还在流传,莫名的死亡事件层出不穷,这条线索断了,再想找到新的突破口可就难了! 古师只留了半个月的时间去追查真相? 他惊急之下,毛毛糙糙便撕开了最后一封信,这是有人匿名投递到刺史府的,他没想着能带来额外惊喜,只想着抓紧看完,好回去回信。 没想到这一看,惊掉了他的下巴。 “周觉不是我们杀的!” 信上只有这一句话,落款处是一个抽象的阎隍法相! 第八十三章 吴渊失踪了 苏和还不知道嘉州发生了什么。信送出去之后,便安心寻找其他线索。 偶有闲暇,他突然又想起来太学还有几位故旧。 三人出门,却在门口处看到宋世仁正在那里候着。 宋师兄一片痴情,但人不坏。苏和对他没有恶感,当然,前提是唐裳也没有接受对方的意思。 迄今为止,在这个世界上碰到了很多女子,各有俊秀亮丽之处,唯有唐裳给他的感觉最为强烈。倒不是先入为主,而是二人相处的时间最长,他又曾揭开并修补了对方内心深处的疤痕,于是这情感中还夹杂着些许怜爱。 特别是发现对方身上的神力,竟然和自己有很大关联,就连女子的隐私在自己面前都毫无遮掩,当然,唐裳也意识不到需要遮掩…… 不管怎么说,苏和心里已经无耻的把这个女子视为了禁脔,哪容他人染指?就算吃不到,放在身边看也好啊。 苏公子内心就是这么阴暗…… 宋世仁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奈何都吃了闭门羹。 周豆豆可不是能藏情绪的人,古孝峰一番操作,早就让她不爽,同出堪院的宋世仁,自然收不到她的好脸色。 而且这别院的主人,名义上还是周大小姐。她气性上来,早就吩咐下人不让他入门,甚至见他来了都懒得通报一声。 因此宋师兄到现在都没有见过唐裳的面,后者也不知道他来过。 守株待兔,今天终于让他逮住了,见三人有说有笑的出门,他气汹汹地迎了上去。 “苏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把唐师妹拘禁在府上不成?” 苏和不知道期间发生的事,听他这么说,很是诧异。 倒是周豆豆站了出来,大义凛然地说道: “关他什么事儿?是我不让你进去的!上赶着来献殷勤,这么大年纪了,也不知道害臊!” 宋世仁气得结巴了: “你、你说我老?碍着你小丫头什么事了!” 苏和眼珠一转,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笑嘻嘻地往旁边一让,把后边的唐裳露了出来,挤眉弄眼地朝后者说道: “喏!师妹,宋师兄看来是找你的呢。要不我和豆豆先走,你们师兄妹聊聊?” 唐裳往前走了两步,越过苏和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头朝宋世仁道: “宋师兄找我?难道是古师又有指示吗?” 宋世仁轻咳了两声,正色说道: “倒不是古师有指示,师妹啊,唐师弟不在,你一个女孩子,既然回到京城,怎么能独自流连在外?还是和……” 他看了一眼苏和,又轻咳了一声: “师妹你天真无暇,为兄怕你被骗了!” 唐裳嫣然一笑,浅了个万福,好声说道: “劳烦宋师兄忧心了!家兄去嘉州前就把小妹的安全托付给了苏师兄,他人虽然油嘴滑舌了一些,但好歹还是靠得住的!况且豆豆也是同门师妹,住在一起也方便照看她。” 宋世仁见她自己也没有回堪院的打算,有点急了: “师妹!最近这苏和名声可不大好!天天厮混于女子之中,听说就连公主陛下都被他迷惑。就算没事,说出去可不好听啊!” 苏和本来在旁边看戏,听到这不乐意了,他摇头晃脑站出来就像说点风凉话,结果却被唐裳挡了一下。 宋世仁见唐裳面色微愠,心知自己说得重了,手忙脚乱解释道: “是为兄着相了!咱们修行者倒也不必在意世俗流言,只是师妹毕竟是炼神者,就算不在院内常住,只要在京城,每隔数日回院内报道一下还是有必要的,否则古师那边责怪下来……” “不劳宋师兄提点!” 唐裳显然对这种殷勤失去了耐性,语气也变得清冷了一些: “那日师兄从太昊寺将我带到古师面前,此后古师单独训话,曾明确指示我以后只要跟在苏师兄身边即可,虽然我也不知其中道理,但古师示下必有缘由。” “怎么可能?” 宋世仁惊叫出声,他急急说道: “炼神者的规矩,千百年来未变,从来没听说过可以脱离院内掌控,完全自由行动的案例……” “师兄若是不信,自去找古师求证便是了!” 唐裳打断他的念叨,指着苏和道: “堪院的规矩,近来打破的可少吗?苏师兄不就是最新鲜的例子?” 宋世仁为之哑然。 苏和听到唐裳言语,倒是并不诧异。 唐裳身上的神力,与自身藕断丝连,古孝峰那老狐狸岂能感受不到?不过他能放手让唐裳跟在自己身边,存的什么心思? 宋世仁呆立原地,唐裳便不想再多说什么。 她回头看了一眼苏和,脸莫名其奥妙红了,刚刚那番言语,不管是大哥还是古师,貌似都有把自己往苏和身边推的意思。要不是为了摆脱宋世仁的纠缠,她是万万不想亲自说出口的。 见苏和一脸思索的神色,还以为他脑补着什么坏心思,唐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道: “师兄,不是要去太学吗?还耽误什么?” 话刚说完,她甩着袖子便急急走在了前边。 苏和和周豆豆也绕过失魂落魄的宋世仁,三人朝着太学方向去了。 太学是大广的最高学府之一,向来门槛极高,当然,除了才学,身份才是最关键的一环。 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僚子弟才有资格报考。 吴渊等四人,算是特招生,虽然在地方上也颇有才名,在这藏龙卧虎之地,不知道混的怎么样。 报了身份,苏和在太学畅通无阻,只不过见到人之后,却发现最熟悉的吴渊并不在其中。 “失踪了?” “倒也不确定是失踪,也有可能是自行回眉州老家了……” 其中一个学子支支吾吾地说道,仿佛还有内情。 “详细和我说说!” 苏和一下皱起了眉毛。 那人左右瞄了一眼,竟然一副不好出口的样子。 苏和也四下看了看,发现周边不远处三三两两聚着不少学生看热闹,心下了然。 于是便领着几人除了太学,找了一处僻静茶社,这才开口道: “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太学算是天下学子胜地,当初吴渊得知有进学机会欣喜若狂,岂能一声不响的一走了之?” 第八十四章 怒闯堪院 在茶舍中,那几人终于不再拘束,把来京之后的种种历程说了一遍。 原来,吴渊等四人,虽然在地方薄有才名,但在名士云集的京都,就没那么显眼了。最主要的是他们出身相对低微,比起父辈动辄朝廷大员差了太多。 太学中的学子,对苏和的才学还是颇为认同的,吴渊等人虽然是借苏和之势才博得了圣眷,没人对此有异议。之所以还排挤他们,恰恰是因为苏和的另一层身份。 既然一步登天由苏和而起,几乎都可以算做他的门生。而苏和堪院的身份,注定了这几人未来和堪院脱不了干系! 虽然眼下有圣眷在身,但注定了将来不会有什么要职落到他们身上。就算陛下愿意,堪院那位半神也未必会任由这种现象发生! 四个人也是到了太学之后,在众人议论中才意识到这一点。 苏和闷了一口茶,自己一直以他们的贵人自居,没想到竟然还是块前程的绊脚石! “吴渊就是因为这个一声不吭就走了?” 他情绪有点低落,想必在地方做个鸡头,也比在朝中做个凤尾风光的多,吴渊有这种想法不奇怪。 没想到其他人给出的理由却不像他想的这样。 “吴兄可不是这样的人!” 几个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我们虽然知道了将来得到主掌一方的实权官职难上加难。但之前那种境遇就有机会吗?如果不是苏公子,我们见识京中文胜的机会都没有!着书立说,名满天下,不也是另一条实现自我的大好前途?” 其中一人紧跟着替吴渊辩解: “吴兄是苏公子最坚定的支持者!绝对不会因为这些缘由就撒手而去的!我们已经给吴兄的老家送信去了,到目前为止还没得到回应。但他大概率不会一声不吭就回了老家,他打小父母双亡,叔辈代管家产,对他可算不上好!” 另一人却眉头皱了皱,小声朝同伴嘀咕道: “应该和那些事情没有关联吧……” 苏和耳朵尖,听到他说得很不确定,追问道: “还发生过什么事?” 那人支支吾吾道: “我们四人一起来京,最近却有点莫名其妙……怎么说好呢,就是有点走霉运的味道,几个人接二连三的丢东西,出门动辄失足出丑,被同门取笑……” 苏和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详细说说!” “就是点儿背,吴兄反而很乐观,笑称自己小时候见过倒霉的人多了。也不知道为何,后来还有人来询问我等相关的事,真是奇怪呢,运势起起伏伏,难道这还和炼神相关吗?” 苏和脸上阴云密布,他沉声问道: “谁来调查过?可曾出示身份?” “那人持了腰牌,正是是苏公子同门……” 苏和一声不吭,扭头便走,唐裳紧跟着追了出来,担心地问道: “你要去找古师质询?” 苏和没有回答,朝着堪院方向疾步前行。 吴渊虽然和自己交情没有多深,但毕竟是因为自己才来到京城的,苏和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在怒气支配下,他直直来到了祠堂前那片阁楼小道处,和刚刚垂头丧气从祠堂方向出来的宋世仁碰了个正着。 宋世仁见他面色不善,伸手便要阻拦。不想苏和已经怒气盈胸,用手一拨,下意识的便催动了元气。 宋世仁只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心下一紧,想也不想便也神力散布手臂,硬硬地和对方碰了一记。 犹如金铁交鸣,巨大声响中烟尘暴起,两人都被震退了一步。 苏和红光满面,头顶热气蒸腾,宋世仁却惊疑不定:这个年轻人,修为竟然已经精进如斯?单靠炼气的本领,便已经和已然四转的自己不相上下! 他大喝道: “好小子!在堪院也敢付诸于武力吗!就让我来替古师教训教训你!” 苏和一句话也不说,显然今天要一条路走到底。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之际,唐裳堪堪追了上来,却听到此时空中弥漫起了威严的声音: “让他进来!” 这是古师的天地传音秘术,声若暮鼓晨钟,透着一股莽荒宏大的古老气息,在场的几人顿时恢复了清明。 苏和内心一凛,却不无敌意地瞪了宋世仁一眼,这才抬步迈入幽深小径,朝着祠堂方向走去。 唐裳也想跟上,却被宋世仁阻拦: “师妹,到底怎么回事儿?这苏和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不惜冲撞古师也要硬闯?” 唐裳心下焦急,被他拦住更是不爽,她脸上寒霜遍布,要不是不擅长战斗,眼瞅着也要硬闯。宋世仁第一次见温婉的她这副模样,明显是极为关心苏和的安全,不由得心里五味陈杂。他带着苦涩说道: “既然古师放话让他进去,想必不会给什么严厉的处罚。为兄侍从古师身边,不能失了职责,无论如何是不能放你进去的!你且在这里安心等着吧……” 唐裳自知他铁了心阻拦,自己是过不去的,因此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她站在入口处,朝里边张望,哪里能看到什么讯息? 平复了一下心情,她心知苏和的忧心所在,压着情绪问道: “宋师兄,你在堪院以不下四十年光景,知道的信息比较多,有件事不知可否相告?” 宋世仁正因为挡了心上人去路,心里惴惴不安,听她开口,不由得找到了献殷勤的切入点。他急忙说道: “师妹但问无妨,只要无关堪院机密,为兄一定知无不言!” “古师祠堂后有绵延数十里的山林原野,其中有收容世间命舛之人的地方。这在堪院算什么秘密。小妹想问的就是与此相关!” 宋世仁刚刚推起来的笑脸,瞬间就塌了,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不知师妹想问什么?难道苏师弟刚刚如此惊怒,是和‘命村’有关吗?” 唐裳面无表情地说道: “还不确定。有个故旧失踪了,我和苏师兄都怀疑可能是被院内‘安置’到了‘命村’之中。” 宋世仁闻言一怔,涩声说道: “这可就有点不好办了!‘命村’只进不出,此前从来没有过半途被放出来的先例……” 第八十五章 被看破来路 苏和闯进祠堂,劈头盖脸便直接问道: “吴渊是不是堪院抓的?他是因我才进京,我觉得我有知道其中理由的资格!” 古孝峰缓缓睁开了眼,饶有趣味地看着苏和又急又怒的表情,干脆地点头道: “他已被投入‘命村’。” “‘命村’?想必就是那处堪院用来收容命舛之人的地方吧?” “没错!” “他犯了什么罪?以至于要被堪院拘禁?” “你说错了两点!” 古孝峰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他没犯罪,但很快就要犯罪!第二,堪院收容他,不是拘禁,而是在尽可能的救他性命!” 苏和冷笑着说道: “神神叨叨!一场陨星雨,带来的虚无缥缈的气运之说,至于让堪院如临大敌?” 古孝峰听他说出“陨星雨”有点意外,想到前几天他在库房曾就想要查看的卷宗和掌管库房的弟子爆发过口角,哑然一笑,就知道他最近的追查已经有了一些眉目。 他说道: “这可不是虚无缥缈的事情!你已经见过很多怪力乱神之事,到现在依然对此不以为然吗?” 苏和一怔,问道: “这和炼神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些给身边到来厄运的人物,都已经成为了炼神者?” 古孝峰听他这么说,笑了笑说道: “我还以为你通晓了整个环节,原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还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危机所在!” 苏和疑惑地说道: “每隔十九年,便有陨星坠落的形象,每到此时,就会有人心有感应,继而具备某种特殊气场,不知不觉影响周边的人。这应该没错吧?” 古孝峰点了点头,好心提醒了一句: “这种气场,会以距离陨星雨发生为限,时间间隔越远,气场便慢慢潜伏,直到下次陨星雨来临时再次起势。” “那这和炼神有什么关系?”苏和不解: “就算明年又是一个周期到来,这种零零散散的厄运事件,还远远够不上你老人家所说的天下大劫的程度吧?以至于足以威胁地位的七转梦启就在眼前,您都甘愿放在一边!” 古孝峰笑而不语,继续扮演起了神棍。 苏和气不打一处来,长时间解谜的压力,积聚起来的情绪爆发开来,他近乎咬牙道: “你老人家现在还要卖关子吗?既然天下面临大劫,早一点言明岂不是多一分胜算?为何如此故弄玄虚,口口声声为了天下苍生,在我看来您也不过是个借着神秘维持自身权威的独裁者罢了!” 这话一出口苏和便后悔了,情急之下,他忘了自己和对方的实力和地位差距。初来乍到,在这个世界最强的大人面前,自己怕不只是一个蝼蚁一般的存在。 果不其然,祠堂里毫无缘由的阴暗了下来,坐在堂中的古孝峰的面容,刹那间变得古板生硬,却给了苏和一种似曾相识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在梦境中那露出小半个下身的神灵投影上感受过! 此时的古孝峰,背后的墙壁已经化成了一块漆黑的虚空,仿佛一块幕布。 在苏和的眼里,对方身形拉大,直如高山般巍峨,自己站在面前,渺小而无助。 虚空中开始变换着各种诡异背景,或蛮古荒原、或幽暗密林、或壁立千仞,或惊涛骇浪!时而闪过的尸山血海,让人身临其境,血腥味直冲脑门。 苏和被充斥在空气每个角落的气势所慑,脚步钉在地上,却是连转身逃跑的能力都没有! 只听古孝峰的声音,如雷霆降世,震耳欲聋: “我不明言,是因为怀疑你和即将带来的大劫是同样的‘东西’!” 他目光如炬,直直向苏和看来,后者竟然有种类似窥探神明遭到反噬的错觉! 他的声音在回荡,如同巨锤击中了苏和的命门: “因为你们都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苏和汗流如注,在对方威势最胜的时刻被击破了心防。他惊惧之中,企图辩解博得一线生机,张口之际却豁达通明,想通了重要的一点。 他大喊道: “原来是彗星!明年是七十六年一周期的彗星来临之时!” 他喃喃自语道: “原来所谓的‘流年之祸’是指这个!怪不得!‘灾星’、‘扫把星’这个世界怎么称呼它?每过十九年,地球运行的轨迹就会穿过彗星留下的尾流残烬,这就是流星雨发生的原因!只是这和炼神有什么关联?” 苏和陷入自己的思考,全然忘了面前还有一个人,也没有发现打从他说出这些不找边际的话,祠堂中就恢复了正常,那股摄人心魄的气势烟消云散。 古孝峰从他口中听到了“地球、运行轨迹”之类的陌生词语,大吃一惊,顾不上超然的身份,身形一震竟然站了起来,他焦急地问道: “你在说什么?难道你竟然能勘破‘星孛’来源?对世外之物如此了解,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 苏和被古孝峰的喊声从出神状态中打断。 星孛吗?原来这是世界对那颗着名的彗星是这个称呼。 当一个人成为世上对顶端存在的时候,比别人知道的信息越多,就越发的对未知的东西更感兴趣!当能力提升到达瓶颈,在当前世界的规则束缚下,视野被拘束,当碰到完全未知事物时的恐惧、激动等复杂情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的清楚地。 古孝峰现在面临的恐怕就是这种状况。 见他脸上掩饰不住的求知欲,不知为何,苏和心里升起了一股快意。 形势逆转,这次由他来扮演故弄玄虚的神棍。 他声音低沉地说道: “毫无疑问,我是一个人!只不过带来了不同位面的记忆!” 古孝峰脸上的激动无法掩饰,他面色潮红: “不同位面?你果然来自其他世界!快说说,和这里有什么不同?” 苏和很臭屁地摇了摇手指,嘚瑟地说道: “有时间,有心情了再告诉你!古中丞,我和这个世界的人没有什么不同,不是凶神恶煞之物,现下只想知道这个世界有关‘星孛’的一些信息,希望您老人家能满足我这微不足道的要求!” 第八十六章 星孛 古孝峰面容中夹杂的急切,在苏和有恃无恐的话语中骤然隐去。 他迅速恢复了平静,清了清嗓子,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波澜不惊,高人风范再次回到了身上,慢吞吞地说道: “苏公子说得是!来日方长,大可以慢慢探讨!” 老狐狸! 苏和见他一脸神在,吃准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更急切,不由得心下暗骂了一声。 他只好再次开口道: “中丞,实话说,你寿元悠长,吃过的盐比所有人吃过的饭都多,我呢,虽然初来乍到,但多少有些不同寻常的秘密。咱两个半斤八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两个人。” 他试探着问道: “您看这样如何?咱俩现在这种情形,开诚布公倾情相告是不可能了,等价交换如何?” 古孝峰抬起了一只耷拉着的眼皮,问道: “怎么个等价交换法?” 苏和笑着说道: “很简单,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我先问!” 古孝峰终于睁开了眼睛,似笑非笑,指了指面前的蒲团。 苏和意会,知道他已经应允,利索地上前坐下,立刻开口道: “我想知道这个世界上‘星孛’相关的内容!” 古孝峰手一挥,旁边一张茶案无风自动移了过来,他倒了一杯茶推到苏和面前,倒真的像是招待老友一般,这才开口道: “你之前的话语中,连‘星孛’的来路都知道,怎么还会问这个?而且你这问题可过于宽泛了,算作一个问题不脸红吗?” 苏和端起茶一饮而尽,嬉皮笑脸地说道: “我那个世界的‘星孛’和这里是两码事!而且您老人家知道的东西太多,我脑子里那点东西很快就要被您掏光了!您是主,我是客,给点儿优待应该不过分吧?” 他摇了摇手里的空茶杯,放到案上,丝毫没有占人便宜的觉悟,脸皮之厚,古孝峰活了千万年的那张老脸都比不上。 古孝峰无奈地笑了笑,给他又把茶添上,开口道: “这其中可就说来话长了!” 苏和抢过茶壶,给对方添上: “小子洗耳恭听!” 古孝峰仿佛陷入了久远回忆,悠悠说道: “老夫连自己存活在世上多长时间都不知道,只记得有意识时,这世界上还是茹毛饮血的时代!岁月流转,‘星孛’这等星象周期往复,最开始倒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异常。” 苏和只听这开场词,就觉得一股莽荒气息扑面而来,古孝峰的诞生竟然本身就带着某种神话色彩!他说的是“有意识”,而不是“出生”,其中蕴含的内容让人浮想联翩。 仿佛翻开了厚重的历史画卷,苏和静静地听他娓娓道来。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人类有了成型的秩序,建立了村落城邦。那时候可比现在清净的多了!” 古孝峰说到这意味深长: “人类的信仰不似现在这般繁杂,仅有的数十个神明图腾也都叫得上名字,威名赫赫,现在魑魅魍魉横行,反而远不如当时那般纯粹。当然,那时候祂们也比现在这些野蛮凶狠得多了!” 苏和想要听到更多的信息,因此并不主动提醒他尽快说道“星孛”的话题。 “人类聚居,有了语言文字,交流更加频繁,不知不觉中,很多新生神明便诞生蔓延。我原本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但随着天下渐渐变得混乱,再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人类如同蝼蚁般被支配,这才站出来归纳炼神的秩序。这便是堪院的由来!” 古孝峰说到这,意识到自己有点说得上头,终于止住,叹气道: “也罢,今天只要和‘星孛’相关,我都算你只问了一个问题!” 他恢复了正常神色,继续说道: “‘星孛’出现异象,也是人类出现语言之后才发生的事。彼时人们对于天象有着超乎寻常的敬畏,具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每当‘星孛’轮回,世上便会出现大范围的混乱!毫无缘由的杀戮,人人闻之色变。我自然知道这是炼神者所为,这‘星孛’怕不就是和事件秘落那般,是世外邪神的栖身之处!” “用了很长的时间,我才发现其中的规律。每当‘星孛’来临,盘旋于空中几个月的时间内,会给带来梦启,这些梦启的内容极端单一,就是杀戮!” 苏和打断道: “这梦启是所有人都会有几率收到吗?范围广泛,数量极多?” “范围极广倒是没错,毕竟‘星孛’恶名由来已久,广于天下,只要心怀对他畏惧,都有几率受到启示!但数量极多倒算不上,想来神明神力也有局限,想要大海捞针一般启迪使者,总归是有难度的!天下神明强大如娲皇、五行神之属,存世使者最多也不过数十人而已!” 苏和摸了摸下巴,问道: “之所以还能造成泛滥天下的大劫,应该就和之后小周期的运行与相关吧?这些具备了厄运体质的人,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古孝峰眼里带上了一点欣赏神色,说道: “没错!我也是多次周期过后才发现。星孛过后,每十九年便会发生大规模的陨星雨,期间会有人心生感应,不知不觉被种下了‘种子’,下次星孛再来时,这些种子便会生根发芽!” 苏和面色严峻,问道: “也就是说,这些人被梦启的几率大增?因此堪院才会提前收容以防意外?” 古孝峰面色古怪: “不是几率大增,这些‘种子’,在星孛来临其间,全部都会在梦中听到邪神呓语,无一例外!” 苏和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 “那这些人一直拒绝会怎么样?” 古孝峰面色上带上了怜悯: “星孛滞留数月之久,日复一日的神明低语,有哪个凡人能抵受得住?堪院自打建立‘命村’以来,每次星孛来临。幸存者,为零!” 苏和见他说的肯定,不期然想起了通义县那位可怜的河神使者。 巴莫乌抵抗良久,但最终还是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那种凄惨下场,回想起来都让人心神悸动。 他颓然的往蒲团上一瘫,一时之间,再也难以说出让对方把吴渊放出来的话。 第八十七章 等价交换 “古中丞的意思是,这些人都死定了?” 苏和语气有些苦涩地问道: “古师历经不知多少‘星孛’周期,就没有找到哪怕一丝的解决办法?” 古孝峰说道: “倒也不是死定了,不过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变成白痴罢了……至于解决办法,不是尝试过,但最终都收效甚微,” 他叹了口气: “其实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发现他们的第一时间就干脆利索地给个痛快!我还是心软了一些,在堪院内离我最近的区域设置这么一个安置场所,也不过是让这些人多活一些时日罢了!” 他有些怅然: “凡人寿元有尽,最早被埋下种子的人,或许还能像正常人一般经历生老病死。离‘星孛’降临之日近的,就没有这等福分了。被堪院寻到还算好的,至少能在‘命村’中苟延残喘一段时日。那些没被寻到的,命途多舛,身边之人被其厄运沾染不得善终,本人也受尽白眼,勉强活于世间,最终还是免不了接受梦启,成为嗜杀之人!” 苏和打了个冷颤:可以想象,一个生平受尽排挤,心理接近扭曲的人,在能成为炼神者具备莫大神通的诱惑面前,有几个能抵得住? 只听古孝峰继续说道: “其实堪院所能寻到的,也不过是其中一部分而已。天下何其之大,这些人又因为自己的特质,本能的离群索居,漏网之鱼数不胜数。除了这点,之前已经成功梦启的人,也在周期过后隐藏身形,等待着下一次周期的到来。时期临近,他们还自发的成为引导者一般的存在,也在寻找聚集着这些‘种子’。这种情况下,就算堪院数百炼神弟子,撒出去也只能顾此失彼,这让我怎么不如临大敌?” 苏和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期期艾艾地问道: “中丞说这么多年来做过尝试,都有哪些方式?” “无非于现在这样,教这些受到沾染的人以凝神静气屏蔽干扰的祷言,还是有效果的,至少这些人能多撑几天。” 古孝峰用奇特的目光看着苏和说道: “另一种便是想发设发让他们开启其他神路的修行!经脉单行,只要被占据,就很难再被接受到其他神明的启示!” 苏和精神一阵,问道:“效果怎么样?” “堪院引导他们信奉某些相对平和的神明,坚定虔诚之心,日夜面对法相祈祷,但无一成功!想必那种子,就像是提前占住了房子的恶客,后续想要再开门迎客已经千难万难!” 苏和颓然低下了头,却又想到另一条途径: “那炼气呢?修神与炼气不可同时进行,如果用元气来充斥经脉,会不会也有类似的效果?” 古孝峰见他完全忽略了本身的双修特色,笑着说道: “炼气也是要资质的,毕竟想要变成白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苏和为之哑然。 “炼气者的确不能再成功炼神,但却依旧可以听到神明呓语,而且元气占据了筋脉。神力入体时撕裂的痛楚,可比单纯的失控还要恐怖!仗着炼气带来的肉胎增强,勉强熬到星孛远去,成为白痴是唯一下场。” 苏和久久发不出声音。 过了很久,他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 “伍德三十九年,当时的二皇子李令展,便是在陨星之日沾染了星孛气息吧?他也是种子?” “是!” “那为什么不把他也投入命村?堪院一向说一不二,怎么在皇族身上开了先例?” “缘由复杂!” 古孝峰说到这,看着苏和问道: “唐刃对你很是重视,可曾提到过堪院正面临一场挑战?” 苏和恍然,唐刃说过炼气的崛起,原来皇家借助这股力量,已经开始隐隐之中对堪院造成了实质威胁。 古孝峰叹了口气说道: “都说当今陛下雄才大略,比起他老子来还是差了点!先帝不声不响便收拢了一大批的高阶炼气者,当我有所察觉的时候,就算悍然出手干预,恐怕也少不了造成不少死伤!” “于是你为了不生大乱,因此做了妥协?” 苏和语气里不免带上了讥讽。 古孝峰不以为然,他说道: “实话说,就算是炼气九转者,在我眼里也是土鸡瓦狗。但先帝性子爆裂果决,绝对是可以做得出鱼死网破之事的人!我既然以生灵为计,怎么忍心生灵涂炭?更何况,为了他最喜欢的儿子,他给出的条件还算不错!” “条件便是让周觉师兄牧守一方?给堪院口口生生不干涉世俗一个台阶?” 古孝峰笑着道: “所谓不干涉世俗,规矩还不是我堪院定的?要是老夫那天改了主意,还有人能阻止不成?哪用得着什么台阶!” 苏和心想这话倒是没错,强者具有一切规则的最终解释权,在哪个世界都一样。 就听古孝峰说道: “更何况,先帝给出的条件可不止如此!周觉镇守嘉州,藩镇之乱便有了缓冲,而且当时我就考虑到了现在即将面临的大乱,提前布局恰逢其会!另一点便是,我还没表态,他便急急地解散了大批炼气供奉,堪院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接纳炼气者成为辅助的,你也见过向炳山了,他整个家族当年可都是皇家拥趸。” 苏和竖了竖大拇指,意思是,兵不血刃瓦解了对方的势力,你老人家赚大了。 古孝峰继续说道: “李令展下放嘉州,在周觉眼皮子底下也蹦跶不起来。更何况,先帝与我已有约定,下一次‘星孛’到来之日,便是李令展大限之时!” 他叹了口气:“先帝蛰伏数十年,却甘愿为了一个没什么前途的儿子放弃之前的努力。人这种东西,甚至比神明还难以捉摸。” 苏和听说李令展大限将至,心知古老头恐怕早就把指示传到了嘉州。李令展身上目前还挂着勾结阎隍的嫌疑,想要追根问底,唐刃可用的时间不多了。 他定了定神,又问道: “说起运数,李浅茗又是怎么回事儿?她周边气运兴隆,不会只是传言这么简单吧?” 古孝峰眨了眨眼: “这可和‘星孛’没关系了,这算第二个问题?” 苏和赶忙伸手阻止: “当我没问!这个稍后再说!” 第八十八章 彼处无神 今天得到的信息,足够消化一段时间了。自己肚子里的货有限,得省着点儿用。 苏和不再追问李浅茗的事,转而再次回到星孛的话题上: “既然星孛定期发生,就算凡间也会有相关记载,并不是什么绝密事项,为何古中丞却一再卖弄玄虚?” 古孝峰说道: “一个周期七十六年,凡人有几人能经历两次?文字的记载,一旦蒙上历史尘埃,很多细节便不可考证。世人只知星孛会带来灾祸,却难以体会那种真实的血腥场景。提早通报消息,只会造成恐慌,让祂有机可趁!” 他说道: “就算修行者,也只有一部分经历过,所以即使我已经把天阙弟子散布于天下,时机未到,却也只能以击杀陌生出世者的名义相告,一是稳定军心,二也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 “所以唐师兄也是因此还被埋在鼓里?” “嘉州特殊,周觉出事后,便没有了李令展的执刑人,这是其一;二是当今陛下的确有削藩的心思,虽然司天监必定已经警示星孛即将到来,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借此大乱的时机向刘藩动手。有唐刃和天阙的部分弟子坐镇,至少要保证明年完截止前,那里不出乱子!” “这还不是您老人家一句话的事?” 苏和撇了撇嘴。 “非也非也!” 古孝峰这会儿又成了标准的守护者: “堪院不干涉世俗争斗,我要是直说了,性质就变了!” 苏和暗骂一句又当又立,现在横在嘉州的堪院势力,敢情就不算主动干预了? 他仔细想了想,还真不算…… 人家周觉当初是先帝亲口御批的嘉州刺史,现在堪院流连在彼处,还打着缉凶的名号,可没有明说要继续掌管嘉州的意思…… 高!实在是高! 苏和朝古孝峰竖了竖大拇指,聊表钦佩,阴阳怪气地说道: “古中丞还真是算无遗策!只是那李令展身上可还牵扯着阎隍的一摊子事儿。这七转的炼神者真要成了,造成的威胁可不一定就比星孛来的小!就这样把李令展一杀了之,下次在想找到抽丝剥茧的线索可不容易!” 古孝峰眯着眼说道: “我之前有和你提过,在面对外来的威胁之时,那个七转梦启之人,未必就是敌人!我能确定,这次大乱期间,他至少会歇停下来静观事态发展,甚至出手帮忙也说不定!” “为什么?”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古孝峰笑眯眯地看这苏和,如是说道。 后者立刻闭上了嘴。 “我已示下唐刃,除夕之夜便是李令展的死期。你们要追查阎隍只有半个来月的时间,我倒是希望你们真能查出一点线索!” 在古孝峰眼里,唐刃目前只算个工具人,就算有所指示,绝对也不会像刚才说的那样详尽。苏和意识到这点,觉得应该把今天对话里的重要内容通报一声,以免他信息不足做出误判。 只是时间紧迫,用朝廷的驿站传递有点来不及了,说不得还得想想怎么利用一下堪院的资源,他脑海里刚刚浮现出一个人影,便被古孝峰打断: “苏公子,这个问题了解的可算详尽?是不是轮到你为老夫答疑解惑了?” 苏和从蒲团上站起身来,象征性的拍了拍屁股,问道: “不知古中丞想问什么?” 古孝峰原本一脸急切,此时才觉得思绪万千,想要知道的太多,却又莫名惶恐,不知从何问起。 他沉思了片刻,终于还是问道: “老夫想知道公子来处是否也像彼处一般的规则,神明之下,是否也有类似老夫的存在!” 苏和哈哈大笑道: “古中丞看来甚为关注异界强者!好叫你知道,我出身的世界,没有神明!或者说没有这个世界这般能真实投射到现实的神明!” 古孝峰听到这话,先是迷惘,接着不敢相信地大叫道: “不可能!万物皆有灵,难道彼处只有凡夫俗子的存在?世俗的秩序,又要如何维持?” 苏和总不可能给他详尽的解释科学的存在,何况他自己也是个半吊子。 现代社会也不是人人都是无神论者,宗教依然存在,只不过很多以前无法解释的东西,在科学范围内得到了解答,人们对于神秘力量的迷信,远比这个世界轻得多。 他只好搬出一套人力无穷尽的说辞,试图让对方相信,现代社会是个有着完全不同规则的位面。 古孝峰陷入了沉思,苏和询问能否借青盏一用,他都没有任何表示。 苏和转身出了祠堂,就当对方默认同意了。 回到入口处,苏和看到密密麻麻的身影吓了一跳。 原来那会儿古孝峰天地传音的威势,惊动了院内留守的弟子,众人纷纷前来查看。 唐裳本来想向宋世仁仔细追问一下“命村”的事,众目睽睽之下在也不好开口,只能老老实实等苏和出来。 苏和在人群中扫了一眼,看到唐裳身边站着两个女子,正是周豆豆和青盏,心想,这倒不必再跑一趟了。 青盏对跑一趟嘉州那是千肯万肯的,在得知古师已经同意后,甚至迫不及待就要出发。苏和见她冰霜脸都懒得摆了,心下好笑,把想要传递给唐刃的消息细细说了一遍,这才放她离开。 唐裳见苏和安全归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脸色不大好看,显然是对苏和的冲动存着后怕,她犟着小琼鼻,瞪着大眼睛向对方表示着不满。 苏和见她孩子气的模样,忍不住上前揉了揉她的头,被一手拍开。 周豆豆也凑上来表明一下态度,却没有收到揉头的待遇,小嘴一撅,都能挂油瓶了! 苏和脸上存着笑,心里却想起来,刚刚忘了问问唐裳身上的神力和自己的关系。不过既然和古孝峰达成了等价交换的协议,这个炼神领域的专家一时半会儿也跑不了,随时再来就是了。 他喊着两人便走,唐裳一边批评他的莽撞,一边却扭扭捏捏,顺从着跟他一路去了。 这景象看得宋世仁眼眶发酸,心里发堵。 第八十九章 豆豆是种子 嘉州。 围绕李令展的调查,意外地取得了极大进展,唐刃最近像是吃了大补丸,整个人都出于连轴转的状态。 青盏的到来出乎他的意料,以为对方又是偷偷跑出来的,还没听对方说话呢,唐大人上来就是一顿训斥。 青盏情绪高涨地来见情郎,想象中的嘘寒问暖没见到,劈头盖脸挨了一顿熊。 她像是受了气的小媳妇,鼓着嘴把苏和交代的信息说完,扭头就走。 唐刃赶忙上前拉住,感受到她象征性地挣扎,不由得宠溺一笑。 “盏儿,是为兄心急了!给你陪个不是!嘉州情势复杂,我也是担心安全不是?” 他一边递着小话,心里边想的却是苏和传来的信息。 动情的女子何其敏感,这一开小差,立刻就被青盏发现了,又是一阵不依不饶。 唐刃脑子里想着正事,觉得手中像是抓了一只泥鳅,他想也没想,一把巴掌便拍在了人家姑娘的丰腴之处。 触手绵软又带着弹性,特殊的手感配合着一声娇吟,把唐刃拉回了现实。 他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悄悄放下了抓着人家的手。 青盏捂着半边翘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脸颊一片坨红,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 唐刃吃吃开口道: “为兄确实正想到紧要之处!你既然到了,也不要急着走,先回府中准备一些酒菜,晚些时候我陪你吃晚饭……” “哦……” 青盏竟然乖乖地听话,转头急急就跑,掀起来一阵香风,人都没影儿了,声音才刚刚传来: “这次过来,古师没有说让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要在这和你一起过年!” 唐刃哑然一笑,捻了捻手指,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猿意马。暗骂自己定力越来越差了,甩了甩头,转身进了办公的大堂。 青盏藏在暗处,见他那模样,屁股还一阵酥麻,心里却早就窃喜起来。 她也暗骂了自己一声“贱皮子!”面容却又恢复了清冷,朝着刺史府方向去了。 …… 唐刃进了大堂,和师兄吴元宏商量了一下接下来行动的细节,又对荆云铭说道: “师兄,各地的县衙都已经都到指令,对那人的踪迹严加留意,一旦有消息传来,就请你辛苦跑一趟了!” 荆云铭点了点头。 原来唐刃一直还在追查那个江湖老道的踪迹,之前苏和已经查明,这人具有“相由心生”的神通,让普通人留意他的行踪毫无意义。但日前唐刃通过梳理,竟然意外发现了这老道的另一层身份,这才起了生擒活捉对方的念头。 想到刚刚苏师弟传来的消息,古师一直隐瞒嘉州真相的原因已经揭开,事实上李令展的性命已经无关紧要了。 这些天来,李令展闭门不出,也不知道在自己的府邸里干什么。唐刃已经安排了眼线把那里团团围住,只能希望他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不用等到除夕,自己就会忍不住下手! 阎隍一系藏在暗处的人,偷偷送来了消息。如果如古师所言,这股势力对星孛一系也是抱着敌对的立场,那么这封信的真实性便高了许多。 如果周师兄不是阎隍这股势力所杀,又能是谁呢? 唐刃想到李令展那占地极其宽广的别驾府邸,仿佛看到了黑漆漆洞口露出的血腥的眼睛! 相关的事情处理完毕,唐刃这才踩着漫天大雪回到刺史府。 府中下人,对这位鸠占鹊巢的唐大人印象还不错。本来以为周觉死后,自己这些人会被遣散,唐刃住在此地,倒给了他们维持生计的机会。 管家迎上来,先是为他拍去了肩上风雪,感叹道: “当年老爷还在时,也是这般废寝忘食,不到天黑是不会回府的!” 唐刃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对这种世俗中的生活气息已经很是习惯,他笑着说道: “天寒地冻的,还劳烦您老人家门口候着,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凡间多疾苦,看来不管是为官还是做一份普通工作,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管家笑着应承一番,便说准备好的酒菜已经着人去热了,刚来的哪位姑娘不愿先吃,还在饭堂中等着呢。 唐刃想起青盏不远千里奔波,心里一暖。 两个人吃完晚饭,谈兴未尽。眼见天井里的梅花已然含苞,便仗着身子强健,到天井中赏花。 梅花盛开要等到正月末,今年冷天来得早,竟然年前就起了花苞。 毕竟还未绽放,这赏花只是一个由头,两个人各怀心事,意不在此,两个人都不挑明,气氛便渐渐旖旎了起来。 管家心细,见两个人来到天井,赶忙招呼下人把地上的积雪清扫一下。 “这么晚了,不用忙活了!我们一会儿就回去!” 唐刃毕竟不习惯被人伺候到这种地步,特别是这么冷的天,这些下人很多还上了年纪,再劳烦人家干这个,有点说不过去。 管家笑呵呵地说道: “不妨事!见到青盏姑娘,不由自主便想到了大小姐。当初她还在府中的时候,每每下雪,都会在此处玩得不亦乐乎!” 唐刃听他这么说,想起了那头小老虎,会心一笑,搭话道: “于是你们便习惯了扫雪吗?哈哈,周师兄对这个闺女可真够溺爱的!” 管家摇了摇头,脸上浮起怀念神色,悠悠说道: “大小姐也是个苦命人!打小就被周大人严厉管教,轻易不得踏出府门一步!像是这种雪天,难得是她玩乐的好时候!我们几个老东西,看着她打小张大,心里也是宠爱的很。” 他像是想起了周豆豆在雪中奔跑的快乐身影,脸上露出宠溺之意,继而说道: “不过我们打扫天井,可不仅仅为了方便她玩耍,更多的倒是为了府中下人的安全。” 唐刃一怔,问道:“此话怎讲?” 管家乐呵呵地说道: “大小姐是好动了一些,周大人把她关在府里,倒不是怕她出去捣乱。周大人是大神通的人物,大小姐好像也自带了一种气场,周边的人时不时会受影响。虽然不会出什么大事,但地面太滑,下人们走路可就惨了……” 唐刃闻言大吃一惊! 第九十章 十七岁的小学妹 苏和传来的信息中,有关周豆豆的生辰,以及在京中遇袭的事情都一并提及。 唐刃此时听到管家透露的信息,哪还能猜不到周豆豆很可能也具备了“种子”的体质? 他顾不上继续和青盏亲昵,抱着歉意对对方说道: “原本想留你在这一起过年,事发紧急,看来是难以如愿了!” 青盏作为传讯的人,对其中关节自然也很清楚。 她收了小鸟依人的姿态,毅然说道: “我连夜回京,把这个消息送到,让他们早日思考对策!” 唐刃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却又眉头一皱想起了什么,嘱咐道: “你回京之后,先不要把这件事汇报给古师,只告诉苏和一人就行!” 青盏正享受他的抚摸,闻言抬头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唐刃叹了口气: “苏和怒然闯到古师面前质问,十有八九便是因为熟识的人被拿入了‘命村’。虽然相处时间不久,但从他的言行举止中,能看出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周豆豆离家出走,以她小老虎一般的泼辣性子,要不是和苏和已经关系深厚,哪会乖乖跟着他到京城? 在苏和心里,周豆豆的地位总不会比那吴渊还低,要让堪院知道这件事,强行也要把她收入‘命村’,苏和不立刻炸毛才怪!到时候恐怕他和古师之间的关系更难调和,要是古师发怒,他小命可能都不保……” 青盏想起通义县一行中,三个女孩夜谈的八卦,心里也顿时明了。 她点了点头,说道: “你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好!嘉州也算漩涡中心,恐怕明年一整年你都要被牵绊在此。我这次回去向古师请示,让他老人家也把我调到此处协助你!” 说罢,她不再留恋,转身就步入了漫天风雪。 唐刃听她言语,因为刚刚的噩耗冰冷的心,重新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顾不上细细感受,他看着远方,似乎看透了弥漫的雪花,千里之外的京城想必此时也是这般光景吧? 周觉费尽心思,让周豆豆成为炼气者,看来早就知道了她的特异之处。身为人父,就算他是虔诚的堪院拥趸,爱女心切之下,难免也存了私心。 只是成为炼气者的“种子”,下场也未必好到哪去。也许保住性命,已经是这位父亲绝望之中的唯一选择! “苏师弟,你心思敏捷,身上奇异之处数不胜数,但愿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唐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常安也是风雪交加。 千里往复奔波,青盏返回京城时已经精疲力竭。 苏和听她带来的消息,心神俱震,脸上表情惊讶、恍然、恐惧、痛心交杂。 这种复杂而不知所措的状况只持续了片刻,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崩溃,装作轻松地模样,对浑身挂满了雨雪的青盏说道: “盏姐辛苦了!天寒地冻,一路奔波,府内有温泉,你先去休整一下。 青盏原本就是一张冷脸,一路上风吹雪淋,此刻更是隐隐发青。她着急地说道: “你现在还有心情关系这个?这件事到底怎么办才好?除夕过后,星孛虽然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但其影响却要开始显现,时间可是不多了!” 苏和苦笑说道: “道理我清楚,但这也不是着急就能想出办法的!我跟你保证,无论如何都要护得豆豆周全!” 青盏刚刚也只是心急之语,听苏和说得果断,知道他虽然油腔滑调,但在这种事情上绝对不会撂挑子。只好跟着苦笑一声,不再言语,由唐裳引着往后宅去了。 两人一离开,苏和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想到周豆豆活泼的身影,心里像是被狠狠攥住,疼得直叫人想要抓狂。 他恨恨地一拳捶在椅把上,名贵的木材四下纷飞。 “怎么了?” 周豆豆闯了进来,见他手上鲜血淋漓,不知道他发什么疯,赶忙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 “和盏姐吵架了?” 周豆豆正是听下人说青盏来了,这才赶到大堂,没有听到之前的对话,却刚好见到苏和发飙。下意识的便以为两人产生了争吵。 “盏姐也是呢!你不就是和古老头闹得不愉快嘛,她这是来兴师问罪了?不是说让她去嘉州送信吗,怎么还没走?” 苏和见她低着头,一边毫无原则地站在自己这边诘问青盏,一边细心地为他包着伤口,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豆豆,你也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就这么跟在我身边,不怕别人说闲话吗?”苏和强忍着心痛,故作轻浮地调笑道: “陛下和古师实际上都颇为照顾你呢,又是给身份,又是分宅邸,你现在身份自由又是小富婆,反而显得我像是个吃软饭的!” 周豆豆系好帕角,端着他的手左右看了看,没好气的一甩,眼角一抬,没好气地说道: “每一句话正经!还没说你为啥发疯?不会真得和盏姐吵架了吧?” 苏和笑道:“是啊,我以为她要再拖几日才出发,正好赶上和唐师兄一起过年,因而调笑她,结果她就恼羞成怒了!” 周豆豆轻轻拍了他一巴掌,白眼道: “你就是这么嘴欠!原本还想替你找找场子呢,现在看来你是一点都不占理!” 苏和笑嘻嘻地说道: “既然说到过年,以前周师兄还在的时候,你们过年都有什么安排?” 周豆豆眼里闪过的缅怀神色,再次刺伤了苏和的心。她带着追忆神色说道: “父亲轻易不让我出府,又天天忙于政务,就连年夜饭都很多次没法一起吃。多亏管叔他们心疼我,每年过年都会想方设法哄我开心……” 苏和心里疼得厉害,嘴角都微微抽搐: “现在咱们在京城这种大地方,想不热闹都难!你我唐裳,今年咱们三个就凑个份子,过个永生难忘的好除夕!” “好呀好呀!小时候,管叔他们给我讲故事,说京城里每年的花灯遮天蔽日,我可是向往了好多年啦!今年一定要见识一下!” 苏和见她刚刚还是一副忧伤地追忆神色,这会儿却又雀跃起来,一副小孩子的心性,单纯地令人怜爱。 十七岁啊,放在现代社会也不过是个高中的小学妹。 他叹了口气,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决绝。 第九十一 做个实验 “你没有把实情告诉她?” 青盏顾不上好好休息,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了一身唐裳的衣服便又返了回来。 正好看到周豆豆元气满满蹦蹦跳跳离去的身影,她扭头朝苏和如是问道。 “没必要!周师兄宁愿限制她十几年的自有,都没有透露半分消息,我们又何必这个时候把事情挑明?看她这样开开心心不好吗?” 苏和有些怅然: “豆豆从小就像是被关在笼子中的小鸟,还能有这样的性子已经算是奇迹了。不管最终成与不成,我都不愿看到她困扰的样子。” 青盏眉头轻皱,说道: “从通义县开始,豆豆和大家在一起已经不下一个月时间,这期间也没有因为她的存在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也许是判断有出入,说不定……” 苏和打断她说道: “前段时间她遇袭的事情,我还没有告诉你。那个企图掳走她的人,所说言语当时听起来意义不明,现在想想,肯定就是星孛一系的隐藏力量在收集这些‘种子’。豆豆被对方看上,十有八九已经注定了身份。” 他不期然又想起了李浅茗有意无意的试探,继续说道: “至于她在我们身边没有引发混乱,大概是因为我的原因,其中细节现在只是推测,我也不是十分肯定,所以接下来我要做出一个尝试来验证。” 青盏急急说道: “难道你还有屏蔽运数的能力?那豆豆岂不是还有救?” 苏和从思考中回过神来,见青盏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冰冷的面相早就抛置于脑后。看上去,通义县一行,几个姑娘朝夕相处,已经有了不浅的情谊。饶是她这种冷面也越来越不掩饰了。 青盏身上的衣服,是唐裳的常服,很合苏和的口味。 他笑了笑说道: “我现在倒是有些怀疑,周师兄的遇害,未必有更深层次的缘由,对方本来的目的是豆豆也说不定呢!” “不会吧!掳走一个小姑娘,可比杀掉一个炼神四转的强者容易的多了!” 苏和心想:当然可能性不高,我只是想找个借口罢了…… 他说道:“有一丝的可能性也不能忽略!那凶手如果以为豆豆还在刺史府的话,不知情的唐师兄恐怕会疏于防范。你休息两天,尽快再跑一趟嘉州吧!” 青盏眸子猛地一亮,却又接着暗淡了下来,情绪不高地说道: “豆豆现在这种情况,我怎能放手不管?再说,堪院哪有这么自由,这种关键时刻,古师也不会允许我接连离开太远的。” 苏和摆了摆手,大包大揽地说道: “古老头儿那边你就别担心了,我会和他说。你留在京中,也未必能帮得上什么忙,只能干瞪眼。倒是唐师兄那里,不像这里有古老头坐镇,战力就差得多了。除夕将近,处理李令展的事情必定会大动干戈,你去正好能帮上忙!” 青盏还是不放心,又问道: “你刚才说要做个尝试,想要干什么?” 苏和眯着眼说道: “我要去‘命村’看看!” “不行!” 他话音刚落,一个反对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唐裳从堂后走了出来,恰好听见了他的打算,急急说道: “那天虽然没来得及向宋师兄详细询问,但他透露出的讯息里,明说‘命村’近些时日以来一天比一天邪门!负责运送补给的堪院弟子们,都不敢靠近一里之内,只能远远放下,等走远了才让村里人自己去取!” 她脸上的担忧不加掩饰,近乎训斥地说道: “负责看守彼处的师兄,都是四转起的强者,你不会以为自己比他们还能耐吧?听说就算这些负责守卫的师兄,也把监视的范围后移了很大一段距离!” 苏和说道: “这倒是无关修为,我都说了,只是一种尝试。如果事情不对,我自然不会强行深入自找麻烦!” 唐裳这才安心了一点,却又问道: “古师会同意吗?通往‘命村’的入口,就在他老人家祠堂的后边。其他三面本就是天险地貌,又守备森严,你要想偷偷摸摸地进去断无可能!” 苏和挠了挠下巴: “无论如何,这一趟势在必行!只有到那些人的聚集之处,才有可能找到解决问题的线索,豆豆的一线生机恐怕都落在这上边!古老头会同意的!” 他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只要价格合适。 眼珠一转,他又想到了这个实验有个天然的参照物,嘴角咧了咧,已有定计。 他朝唐裳说道: “我现在写一封请帖帖,稍后你亲自送到皇宫里!不要对其他人提起,务必亲手交到李浅茗手里!” 后者吓了一跳: “你想干什么?不至于把皇家也扯进来吧?再说虽然公主殿下近来和你走得近,也不会单凭一封请帖就请得动吧?” 这话后半句就带了一点酸溜溜的味道。 苏和觉得有趣,很想伸出手指刮一刮唐裳翘挺的小鼻子。瞟了一眼还站在旁边的青盏,悻悻地按住了手。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位公主殿下,心眼儿比狐狸还多!你以为我是邀请她出游呢?不过只要她看过信,肯定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其中道理,以后有时间我慢慢说给你听!” 唐裳还是一脸疑惑,但总算没有再追问。 她和周豆豆已然情同姐妹,现在苏和貌似有一定的把握,她虽然担心,但到底还是期待多一些。 青盏还杵在原地,内心还在挣扎。说实话,能和情郎单独过年,对少女来说是个极大的诱惑,况且自己还能助他一臂之力。 但是…… 苏和安排完,见她踟躇,心知肚明,换上轻松的口吻说道: “盏姐不必担心了!这里还怕少了你一个战力不成?痛痛快快去嘉州吧,实话说,孤孤单单过年也挺可怜的!到时候指不定唐师兄还得给我包个大红包!” 青盏白了他一眼,终于还是被说动了。 唐裳对这位未来的嫂子,既当做姐妹,又当做半个长辈,哪容苏和这么编排对方? 偷偷掐了他一把,疼得苏和龇牙咧嘴。 第九十二章 对照组 苏和大摇大摆地进了堪院,一路上无人阻拦,看来古孝峰早就知道他来了。 古孝峰能监控整个京城方圆数百里内的气息波动,这堪院里被安满监控也不奇怪。 “又有什么事?难道还有什么信息想交换?” 古孝峰神色有点疲倦,这在高阶炼神者身上可不多见。 他手掌附在额头捏了捏,说道: “那天你轻描淡写般的一句回答,就让老夫数日沉思不得解。都说一花一世界,芥子纳须臾,其中道理实在难以理解!” 苏和笑嘻嘻地说道: “佛祖悟道尚且需要七七四十九日,您老人家要是三两天就勘破了其中道理,岂不是比佛祖还厉害?” “‘佛祖’又是什么大人物?”古孝峰眼神一亮。 “这个说起来可就长了!我现在顾不上和您细聊,只想去‘命村’一探!” 古孝峰表情一敛: “你想清楚了?那地方现在可不是个好去处。你虽然特殊,但未必不受影响,真要出了事,就算我出手救你,也要费点功夫!” 还有这种保底的好事? 苏和听他的意思明显是出现意外时有干涉的能力,心里更加安定了一些。 他说道:“我要带一个人进去!您老人家多盯着她吧!我的命比较硬,想必一时半会挂不了。” “挂?嗯?你想带谁进去?” “当今陛下的爱女,那天我向您问起过的李浅茗公主!” “那个小豆丁?”古孝峰貌似见过幼年的李浅茗,眉头皱了皱说道: “你又有什么坏心思?是因为她流传在外的强运体质?况且她只是一介凡人,又和皇家有牵扯,轻易让她见到堪院隐秘的一角,不合适!不合适!” “得了!你老人家开价吧!” “把‘佛祖’这事儿说清楚!” “成交!” 苏和打了个响指:“等这件事有了眉目,我一定跟您说个明明白白!” 他对周豆豆也是“种子”的事情只字未提,原路返回到堪院大门处接人。 浅茗姑娘已经在堪院大门口等了大半天了。 实话说,当看到苏和那封信时,她还以为对方是和自己开玩笑,毕竟这人平时除了诗词上的能耐不假之外,其他环节处处透露着不靠谱。 只是这信里说得郑重,还严令她不能走漏消息,就连至亲之人,包含自己的皇帝老子都不能告诉。 信里苏和说: 他有一个朋友,被秘密抓进了堪院一个隐秘之处!那个叫“命村”的地方,就在堪院西北角广袤的原野之中,收容了天下众多命途多舛之人。 这些可怜人人身上都有一些奇怪之处,能影响周边人的运势,因此在尘世生活中受尽白眼。为了查明朋友的状况,他想进去一探,想到李浅茗是强运之人,因此想要邀请她同行。 李浅茗本能的觉得这里边有问题!送信的唐裳三缄其口,问什么都说不知道。她想拒绝,可这是千百年来,第一次有皇家人被主动邀请了解堪院的隐秘! 小姑娘啥都好,就是有个好奇的毛病。特别是自己身上有着奇异之处,更是对这种神秘的力量毫无抵抗力! 堪院占地广阔,西北角大片的山野以及参天大树的密林,本来就是极其神秘的所在。秘落还有误入的可能,那里却连误入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她心里猫爪一样刺挠,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赴约。甚至怕对方反悔,她迅速地换下了宫装,穿上民间服饰淡化自己的皇家身份。 苏和快步赶往堪院大门处,远远就看到李浅茗穿了一身民女服饰,站在马车旁好奇地四处张望,心里不由得有点好笑。 打从上次知道她体质特异后,苏和早就把她的日常调查的清清楚楚,对这个丫头好奇害死猫的性格拿捏得死死的。 “古师不介意我跟着吗?” 李浅茗跟在苏和身后,一路进了堪院,还在四处张望。 苏和见她身上穿着白色的百褶如意月裙,修身俏丽;上身一袭黑色皮草的披肩,衬得脖颈肌肤靓丽如雪;脚下一双鹿皮小蛮靴,缀着流苏,往上能看到粉色绸裤包裹起来的修长小腿…… 看得出来,她有点紧张,时不时地整理一下着装。 “不用紧张!古师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苏和笑道:“他老人家对你还有印象呢,你是不是小时候见过他?” “是么……我不记得了……古师毕竟是天下最强大的人物,我怎么能不敬畏……” 李浅茗紧紧跟在苏和身后,不自然地笑了笑,露出了一口小白牙,立刻又闭上了嘴。 苏和摇了摇头,带着她直接进了古孝峰所在的祠堂。 “李浅茗拜见古师!” 一进门,看到坐在正对门口处的老人,小丫头立刻微微欠身,做了个标准的万福,说道: “浅茗受苏师兄相邀,冒昧前来。得见古师尊荣,深感荣幸!” 到底是有身份的人,虽说紧张,但待人接物一点都不含糊! 苏和啧啧称奇,心想:这丫头为什么还用斋名呢,这可算不上恭敬啊! 古孝峰笑着说道: “当年的小豆丁,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吗?浅茗丫头不必拘束!苏和非要带着你一起,老夫也不知道他打得什么心思!这一路上要是他有什么坏心思,你记得回来跟我说清楚,我给你做主!” “是!有古师做主,苏师兄虽然平时有点不着调,这一趟想必也不敢乱来!” 李浅茗微微欠身,低着头,悄默默瞥了苏和一眼。 古孝峰大乐: “你这丫头有意思!也看出这小子油嘴滑舌吗!哈哈!不过要记住,今天在这里不管看到什么,出去以后务必保密,连你父皇也不能说,知道吗?” “谨遵古师之命!” 苏和狂翻白眼,古孝峰也就罢了,李浅茗这丫头明明在大人物面前战战兢兢,竟然还有这心思编排自己,心理素质实在够强大! “‘命村’入口,便在祠堂之后,穿过老林之后,还要继续前行好几里地才能到地方。巡查的弟子都已经得到我的传音,不会阻拦你们。” 古孝峰嘱咐到这,单独看向苏和继续说道: “那里现在状况不太好,发现不对,千万不要贸然深入!” 苏和拱了拱手,表示收到,朝李浅茗使了个眼色,对方又向古孝峰行了个礼,这才跟着苏和穿过祠堂,朝着后边参天大树方向出发。 第九十三章 邪门 名为“命村”,苏和实未想到这里比一个普通的村子还要大得多。 且不说村子的规模,祠堂后边那大片的古树林,两个人就走了老大一会儿。 不知道古孝峰什么时候开始待在常安不挪窝,这些树种了有些年份了,大部分好几个人环抱的粗细,令人大开眼界。 苏和啧啧称奇,一边走路一边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左看看右摸摸。李浅茗眼中也露出惊奇之色。皇家园林里也有古树,但比起这里来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由此可见堪院的底蕴深长。平日里遥望堪院,只能看到高大茂密的树冠,那通天的挺拔已然让人叹为观止,现在身在其中,才知道原来的震撼还是轻了。 穿过这片树林,视野顿时开阔了起来,远远望去,面前三面山崖环绕,壁立千仞,只见石缝间青松点点。唐裳所言的三面天险名副其实,三山围绕着大片的原野,草木枯黄,随风影动,冬日中一如普通山野寂寥。 其中一面山崖相近的地方,制式的建筑成群,有炊烟袅袅升起,想必就是命村所在。 从建筑上倒可以看出命村与普通村落不同的地方,一水儿的风格,显然是批量制造的结果,而不是普通民居那般各有特色。 看着不远,但望山跑死马。 这一片枯黄的野外,实在没有仔细欣赏的价值,苏和心里想到命村的奇特,脚步不免就快了起来。 这下苦了李浅茗,姑娘养尊处优,什么时候有过大运动量?何况今天穿的这身月裙修身不假,可裙距就窄了一些,根本不能大幅度地迈开腿。 她咬牙小步疾跑,想要跟上苏和的速度,不一会儿就香汗淋漓。 “哎!我说你急什么!那地方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她停下来弯腰喘着粗气。 苏和听到声音回过头来,见她已经远远落在了后边,先是弯着腰喘了一会儿,勉强直起身,手里一方锦帕不停地扇啊扇。 “抱歉!” 苏和赶回来,见她确实累得够呛,开口说道: “歇会儿吧,姑娘一直说自己体质特异,我还以为你也如修行者一般身体强健呢!” 李浅茗找了个草棵,很没形象地叉腿坐了下来,看到苏和一直在看她,双腿往后一缩,改成了跪坐的姿态。 苏和站着不动,左看右看,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喂!你今天把我叫到这来,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你信里说的简单,我怎么感觉自己被利用了?” 苏和心说你感觉地还真没错…… 他见对方面色潮红一片,却还是能看出一双秀眉微微皱起,时不时伸手拨一拨被汗水贴在额头的秀发,确实狼狈了一点。 都到这了,他也没必要全部藏着,于是半真半假说道: “这命村里的人,影响周边运势的特点着实邪门,要让我自己来还真有点儿打怵!实不相瞒,叫姑娘你来,确实是为了用你强运的体质对冲一下。” 他话锋一转: “不过你向来就对神秘力量感兴趣,叫你过来算是满足你的好奇心。而且还能和古老头儿搭上话,怎么算你都亏不了!” “行啦!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我算上了贼船了!” 李浅茗终于缓了一口气,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蛄蛹了半天还是腿软。 苏和很自然的伸开手想要拉一把,李浅茗先是白了他一眼,终于还是把小手递到了对方手里。 衣服上占了不少杂草,苏和下意识便想替人家拍一拍,刚伸出手就发觉不对,讪讪地又收了回来。 这个时代可不兴这么接触,自己还是大意了,白白又吃了一记白眼。 “走吧!” 李浅茗自己整理了一下,把头扭到一边,声音都弱了一些。她为了给自己不自然的神态拉回场子,主动走在了前边,有点小得意地说道: “不过你算找对人了,姑娘我从小强运,连跟头都没摔过一个!也只有在你身上没见到立竿见影的效果!要我说啊,你指不定也是个大灾星!” 苏和在后边见她走路都别扭,却还在嘴硬,心里好笑,这个年龄的女孩还真是骨子里都有这种特质。 就这样慢悠悠走了一段,李浅茗走在前边,总觉得背后的视线盯着自己。刚刚他还想伸手去拍打自己臀后的杂草,这会儿目光会放到哪?越想越不自在,走路都顺拐了起来。 “你走前边!” 忍无可忍,她停下脚步,气虎虎地,脸皮儿都快胀紫了。 我哪又惹着你了! 苏和见她这模样莫名其妙。天可怜见,他这会儿正留意路边出现的菜地呢。 他老老实实走到了前边,心想,这原野面积可真够大的!看来村里人自耕自种,在某些方面兴许还能自己自足。 不过地方再大,这也是一处牢笼。路上远远看到过巡视的身影,这些堪院的修行者早就得了古孝峰的指示,知道来认是谁,也不上前打招呼。 路过大片菜地之后,路直直地通向了一处广场。这里是被居住建筑围起来的,看来是分发物资之类的宽阔场所。三面的建筑沿山而上,一层又一层,竟然很像是开了一个口的大天井。 离着还有大约几百米,苏和眉毛一皱,猛然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息。 现在太阳高升,阳光通透,四顾之下视线宽广,但让人打心眼里感觉到一种压抑,连喘气都有点费力。 邪门! 苏和心里暗叹一声,急着上前查看情况,便又甩开了步子。 李浅茗在后边见他又要甩开自己,一着急又迈开了小碎步。谁料想走得急了,没看清路况,一个小石子垫在鹿皮小蛮靴的靴底轱辘着打滑,她一个屁墩儿便向后摔倒。 屁股着地,正好坐在了的打滑的罪魁祸首上,这一咯可不是一般的疼,她惨叫一声,眼里便泛起了泪花。 苏和听见惨叫吓了一跳,赶忙又奔回来,想要把她拉起来,却见李浅茗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但面上却是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 她呆呆地坐着,不搭理苏和伸来的手,睁大了眼睛,极为委屈,带着哭腔喊道: “不可能!我打小就没遇到过这种事!这地方很不对!太邪门了!” 第九十四章 浅茗姑娘很委屈 可怜浅茗姑娘刚刚才立了旗子,眨眼就摔了一记狠得,疼不疼另说,面子上也挂不住啊。 她打小养尊处优,皮肤保养的如豆腐一般嫩滑,此时煮熟的蛋清一般的小屁股上,怕是早就紫了一大块。 委屈、惊恐、疼痛多种情绪混杂而来,她只能用毫无形象地哇哇大哭来抵抗。 这如同四五岁小孩子摔跤之后的反应,苏和看到却笑不出来。 他上前拽着李浅茗的手,像提溜小猫一样把她拽了起来,对方还在抽噎不止,脚落地还一颠一颠不敢落实了,手捂在臀后,慢慢挪到了路边。 这受伤的部位实在有点尴尬,苏和只能等她情绪自己平复下来。 失足摔跤这种事,放在常人身上可能再寻常不过,但眼下这出却不同寻常。 几乎可以断定,李浅茗的强运并不能屏蔽“种子”身上的气息,依靠她来救人的计划,就此可以宣告破产。 苏和心里失落得很,见对方终于不再哭了,温声说道: “看来是我失算了,连累公主殿下受苦了!要不你先回去,或者走远一些,等我出来?” 李浅茗抹了抹眼角,眼里还是一片晶莹,她四下张望,不由自主地按了按胸口部位,拨浪鼓一样摇了摇头: “我不!要不你送我回去自己再来,要不就带着我一起去!” 失去了无往而不利的凭仗,她现在看到一览无余的原野,觉得处处都鬼影憧憧,让她自己原路返回,或者找个地方等着,她才没那胆子。 苏和皱了皱眉,实在不想再浪费时间往返,可带着这位姑奶奶,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左右为难的功夫,李浅茗悄悄凑了上来,鼻音未散萌萌地说道: “为什么你没事?” 苏和看了看脚底下,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是一无所知。 “我跟你去,不过你可不能再自己跑远,我……我有点害怕……” 李浅茗上前牵住了苏和的袖子,看样子是真的不打算自己回去。 苏和叹了口气,往空中看了看,心想古老头怕是正在看戏吧,有他在,倒是不用太过担心出什么大事,磕磕碰碰地忍了就忍了。 他只好点了点头,问道: “你没事了?走路会不会疼?” 这说话间眼神不自主地便看向了人家姑娘受伤地部位。 李浅茗脸上一片红晕,像蚊子哼哼一样说道: “你……你走慢点,不碍事。”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往广场方向走,姑娘屁股疼,不免走得很慢,拉着男人袖子在后边一步步挪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刚被教训了的受气小媳妇。 终于到了广场上,大片的空地空旷无人,中间一个大石台,苏和立刻就知道这是集中配送物资的地方。 台上一个架起来的黄铜大铃铛,看来就算是堪院前来配送物资的弟子,也很谨慎地不想直接接触这些村民。 苏和想也没想就敲响了铃铛。 想象中四面八方涌出人影的景象没有出现,离广场最近的一座房屋,慢悠悠地打开了门,先是探出来一个人影往广场方向看了看,这才挪了出来。 这是个花白胡子的老者,自称村正,倒是真把命村当成了普通村子一般。 “最近院里的大人们都是把东西放在一里开外的路边,两位有些面生,怎么直接到这里来了?” 苏和仔细瞧着这位老者:他看上去得有六七十岁,说话语气平和。 苏和特别注意到,他脖子上挂了一条红绳穿着什么挂件,那挂件被他握在手里,貌似是信仰的某种神像之类的东西。 想到之前古孝峰所言,苏和心下了然。 他开口道: “老人家,我也是堪院弟子,有位好友最近刚刚也被带进了村子,因此想要来看看!” 这老者眉头一皱,脸上的褶子一阵哆嗦: “应该是吴渊那个小年轻吧?最近就他一个新人,很是闹腾了一阵,这两天才老实了点。村里气氛不大好,这个时候还能冒着风险进来,看来你和他关系不错!” 苏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还请老丈把他喊出来一见。这里小子还是第一次来,大家平时都是一人一户,分开居住吗?” 老者转身去喊人,边说道: “大家都是苦命人,但相互之间倒没有影响,走动也不受限制。只是最近比较奇怪,只要聚的人多了,来送东西的堪院大人们都会受到影响,这才成了现在这幅清净模样!” 苏和心想,说得好像磁场叠加一般的原理。 不一会儿,一栋房子里抢出来一个人影,往广场方向一看,愣了一愣,发了疯一般就往这跑来。 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过来: “果然是苏兄!苏兄救我!” 那人一路狂奔,到了广场处力竭一个踉跄,苏和赶忙扶住,一看正是吴渊本人。 只见他满脸憔悴,双目无神,身上脏兮兮的,看来这几天一直活在惊恐当中。 “苏兄!他们把我抓到这,这些村民整天拉着我洗脑一般念叨,好几次我都趁着夜色跑出去,却被苏兄的同门又抓了回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吴渊抓住苏和的袖子不放手,身上一股怪味,吓得拉着另一只袖子的李浅茗一个撤步。 这才离开苏和身体两米远,她脚下一空,竟然踏在了石台边缘,眼看就要一头栽下去。 苏和眼疾手快,上赶一步,一把就把她拉了回来。 这放置物资的石台有两米多高,广场的地面也是坚硬的石板铺就,这要是摔下去,可不是屁股开花这么简单了。 李浅茗小脸儿都青了。也顾不上吴渊还在旁边痛苦陈述,踮了踮脚使劲儿往苏和身上靠了靠,简直和贴住了没两样。 苏和鼻子里一阵香气乱窜,胳膊处温香软玉,他看了看拽着另一只袖子的吴渊,眼泪鼻涕团在脸上。 对比之下想也没想,甩开吴渊抱着的另一只袖子,伸手在他面前做了个“停”的手势。 吴渊终于止住了嚎啕大哭…… “吴兄着相了!堂堂大老爷们……” 苏和话说到这,想到即将发生在对方身上的事,再也没兴致调侃,沉声说道: “吴兄,实不相瞒,眼下情况颇为凶险,你已经来了好几天,有些事我要问问你!” 第九十五章 命村现状 吴渊情绪平复了一些,但说起这几天的经历,还是忍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李浅茗心里发怵。 “苏兄,这是真的吗?难道我真的是灾星一般的存在?这村里的人说起来,大部分都有父母双亡、妻离子散的悲惨经历,这让我不得不想起自己小时候……” 吴渊说到这有些哽咽,显然,比起这里近乎被囚禁的惊恐,恐怕父母早亡与自己可能相关这个事实,更加的打击了他的心理。 吴渊二十多岁,如果是十七年前受到陨星雨的感应,父母死亡的时间正好对上。 苏和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只好转移话题: “吴兄,这种事情不是个人可以决定的,你不必为此内疚。我问你,现在村里都有多少人,日常都是什么行止?” 吴渊愁容满面,显然心结一时半会儿解不开,他强打着精神说道: “我刚被带来的那几天,带我来的人一番叮嘱之后,这些村民便热心的为我介绍这里的情况。目前村子里住着大约两百人左右,最小的十七、八岁,老人也有一些,刚刚那位村正,便是最早来到这里的人,已经有七十五岁了。 实话说,虽然被囚禁在这里,生活倒也不错。衣食不必自己动手,需要便去领取,除了每日早晚要到最上层的一座祠堂里听祷言,别的时间也不限制自由。” 苏和心知那祠堂应该就是安稳村民心神,增强对神明呓语抵抗力的手段。 就听吴渊继续说道: “那祷言倒是凝神静气的好手段,每次听完都能平复心神,要不是这个,我这几天早就崩溃了!只是村里的人虽然热情,但却有些怪异,人人都痴迷于某个神明的信仰,日夜祷告,让我觉得很是诡异!” 苏和叹了口气,堪院教给这些人的方法,到现在都没有生效过,村民们日夜祈祷,恐怕也只能求个心安。 他说道: “吴兄,我也不骗你,现在情况下,我也没法做主把你带出去。既来之则安之,堪院现在也一直在寻求解决方法,你且安心住在这里,那每日祷言既然有效,不妨继续听下去!” 吴渊好像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苦笑道: “其实这些天听着村民们交流,结合自己小时候的经历,我对这件事早就信了九分,剩下一分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的执拗罢了!” 苏和见他说的萧索,心想这种状态恐怕连第一轮的呓语冲击都熬不过。 吴渊来的最晚,对于心性的打磨远远比不上住了很久的其他人,首当其中,是最为脆弱的。 他想给对方一些信心,顺便也想尝试能否在对方身体上看出一些异常,嘱咐对方收敛心神之后,便把手搭在他的额头,运行神力开启了内视。 常人的灵台出本应空空如也,苏和内视之下,却发现吴渊灵台的角落隐隐藏着一团黑色棉絮状的异物。 这异物气息内敛,表面丝丝缕缕微微颤动。 苏和不敢贸然用神力接触,更不敢妄想动手清除。堪院收容这些人不知多少轮回,如果这能凭神力祛除,哪还用得着这么费尽周章?肯定是强力手段对宿主有害,甚至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因此强如古孝峰也没有动手。 他心中悄悄叹了口气,收回神力,睁开眼强行为吴渊打气道: “你不必太过惊慌!实话说,我本身的修行有些特异,貌似可以免疫围绕在你们周围的特殊气息,以此为凭,也许可以找到解决办法!” 吴渊第一次感受神力入体,这种亲身感受神秘力量的过程,让他大为震撼。 听苏和说得有理有据,本来已经躺平的心思又活了过来。他把苏和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情不自禁又上手抓住了苏和的胳膊,带着颤音说道: “苏公子神通广大,一定要说到做到啊!如果逃过此劫,在下余生一定在家中摆下香案,日夜供奉,以报公子大恩大德!” 苏和哑然笑道: “你当我是村名们信奉的那些神明吗!还日夜供奉?” 想到这,他觉得给对方一点希望未尝不可,开玩笑一般,解下了腰上一块玉佩,塞到对方手里: “这是我的贴身之物,倒是有些凝神功效。送给你把玩吧!见到这玉佩便想起我,总归能给你点儿盼头!” 苏和打从来到京城后,和唐裳、周豆豆逛了好几次街。男人逛街买东西,要得是一个干脆,他对这个世界的审美也不甚精通,几次过后受了两个丫头不少鄙视。 于是如今所有衣物配饰都是唐裳给他拿主意,这玉佩便是她给配的。 吴渊一把接过来,看了一眼便宝物一般收到了怀里。 苏和朝四下的建筑看了看,很多人好奇地站在门口往这张望,也许是堪院早有明令,他们并没有聚集到广场上来看热闹。 到现在为止,虽然能感受到这里存在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压抑气息,但自己确实没有碰到倒霉事件。 也许自己来源于不同世界,真的能免疫这股力场也说不定。 只是光自己免疫没用,甚至能帮助靠近自己的人屏蔽一些不好的运数也不够,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看来还得想想其他办法。 这次命村之行能做的也就这些了,回去后说不得还要跟古老头再深入探讨一下。告别了恋恋不舍的吴渊,苏和带着李浅茗原路返回。 都到了参天古树的老林里,后者还黏在他的身上不撒手,苏和觉得好笑,看来这次这丫头被吓得不轻。 他侧身低头,看着矮了他一头的李浅茗小鸟依人般紧紧贴着自己的胳膊,调笑道: “是不是我长得很帅,让你找到了靠近的理由,便一口咬住不松口了吗?” 李浅茗回过神来,抬头正好对上银光闪烁的桃花眼。 她面色骤然桃花点点,手像是被蝎子蛰了一般,腾地一下便跳出去老远。 苏和哈哈大笑,当先走在了前边。 李浅茗看着他的背影,羞得直跺脚,嗔怪地说道: “你真是没救了!” 这话说得怒气十足,但她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去有点儿怀念那股安全感。少女心事直如树叶婆娑,拂过了滚烫的脸颊、拂过了少女前胸后背、拂过了纤腰绣腿…… 一股暖流淌过,臀儿上的伤都感觉不到痛了。 第九十六章 车到山前会有路 “确定你不受影响?” “十有八九!” 打发走了李浅茗,苏和留下来和古孝峰继续探讨。 他先是说了自己不受影响的猜测,又带着疑惑问道: “既然都是运数,为什么公主还是避免不了受到影响?” 古孝峰哈哈大笑道: “李丫头那强运可不是她自己的本事!十几年前那桩旧事,老夫觉得占了便宜,加上这丫头小时候着实让人怜爱,我便赐下一物。那东西十几年来一直挂在她的胸前,这才是她强运的来源!要是那东西能压制星孛气息,哪还会轻易送出去!” 苏和这才知道李浅茗的强运竟然是凭借了外物! 他没好气地说道: “你老早就知道了,为何不早点说?带着人家姑娘白跑一趟不说,还害得人家金枝玉叶受了伤!” “你带人进去,明显也是存了验证某些猜测的心思,老夫岂会怀了你的好事?而且那丫头这些年仗着这东西也有点飘了,特别是在争储一事上,对同母的那位李载助力相当大!老夫没想到一个外物竟然也会干涉到尘世争斗。” 古孝峰笑道:“有这次打击,她意识到这东西也不是万能的,多少也会收敛一些。要不然,老夫就只好把这东西收回来了!” 苏和好奇的问道: “什么东西有此奇效?这效果虽然不是立竿见影,但着实有点逆天了!” “说起来也没什么,那是一方神蜕,对高阶修行者来说是鸡肋一般的存在。但放在凡人身上效用就大得多了!佩戴者驻颜益寿,这小丫头身形快长开了,余生都是这般水灵模样不会变了!” 苏和吓了一跳:“长生不老?这还不逆天?” “炼神者本来就寿元无穷,驻颜也是轻而易举,你是道中人,何必对此大惊小怪!” 苏和想到了什么,赶忙问道: “神蜕的使用不是有很大副作用吗!这丫头为什么没事儿?” 他想起在临江县刚出道那会儿,为了抵御魏岗的攻击,曾经感受过那种被侵蚀的状态。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头皮发紧。 “这神蜕有点特殊,只要佩戴,就会一直通过干扰运数反哺自身,一旦摘下,佩戴者立刻就会百倍千倍的加速衰老,因此有着‘红粉骷髅’的名字。” 苏和默然,想到一个千娇百媚的美女,转瞬间皮肤松弛、牙齿脱落、头发灰败,直至变为一堆枯骨,本来头皮只是发紧,这会儿却有点发麻。 只能盼着李浅茗有点觉悟,早点从尘世纷争中把自己摘出来,要不然古老头一怒之下强行剥夺了这“红粉骷髅”,到时候…… 想起不久前还贴在自己胳膊上颇具规模的温香软玉,苏和心道小美人香消玉殒也太可惜了,说不得找机会还得提醒她一下。 他问道: “这神蜕什么来头?” 古孝峰笑而不语,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 苏和暗骂真是抠,看来老头子做生意一定是把好手! 猜也不难猜,神蜕是神降之后的残留产物,这“红粉骷髅”必然是老头子漫长生命中的某段经历所得。 懒得问了! 苏和转换了话题,货物失去了客人的兴趣,古老头这存货一时半会卖不出去了。 “既然我身上有一些屏蔽的效果,如果星孛来临之日,我和这些村民待在一个地方,能不能有点用处?” 苏和开了脑洞,幻想自己成为了一台信号屏蔽器。 古孝峰摇了摇头说道: “‘种子’的气息,和神念是两码事!单纯的隔绝气息,我也能做到,但尝试过很多次后,发现并没有太大作用。” 他补充说道: “不止如此,经历过千百次的周期,堪院也曾尝试将这些人藏在某些严密之处,地底深处、深海之下,统统没有效果。星孛来临之日,呓语如期而至,强度都没有减弱半分!” 苏和咬了咬手指头,着实焦急难耐,不甘心地问道: “难道就没有一样东西有用?” “有倒是有……” 古孝峰还没说完呢,苏和精神大振赶着问道:“什么东西?” 古孝峰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在苏和急不可耐的目光里缓缓说道: “混沌元灵!听说临江时就出现过‘幽冥玄冰’这种东西,如果用这种东西造出一个密闭空间,倒是可以屏蔽神念。” 苏和一拍大腿,问道: “那为何不付诸于实施?” 古孝峰白了他一眼,捏着小巧的茶杯,另一只手在杯子外壁移来移去,停在了二分之一处,说道:“混沌元灵,沙粒一般大小便能展现出强大的力量。自我诞生至今,紧着存省着用,到现在也不过有半盏茶的存量……” 苏和垂头丧气,默然无语,心道这么点东西,别说造个装人的房子,涂满一顶帽子怕是都不够…… 古孝峰见他大受打击,轻轻地抿了一口茶,开口道: “苏和,打从你现世起,种种不可思议之处着实让我开了眼界。饶是活了千万年,只因你一席话便让我感受到自身如尘埃渺小。这件事虽然棘手,但放在你身上未必便无解,我倒是很期待柳暗花明之日,看看你还能创造出什么令我惊讶的事!” 苏和刚刚在命村还是给别人打气的角色,现在反而成了受鼓励的一方。心情有点复杂,心想: 车到山前必有路,但至少也是在认知范围之内才能发生的事!现在关联的可是数百条人命,其中还有自己甚为关心的存在。 面对无法解释的诡异现象,自己怎么可能信心满满,心安理得地等到事到临头才下手? 这可不是赶稿子,掐着点激发潜能,哪怕凑字数都能糊弄过去…… 他苦着脸说道: “接下来几天,我想多往命村走走,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古孝峰把茶杯一放,说道: “星孛来临之前,你可以随便出入,但是到时候如果还没有办法,我也只能遵循惯例去处理了!” 苏和心中一凛:惯例? 是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还是快刀斩乱麻给个痛快? 第九十七章 阎隍背后大鱼 嘉州的司法参军事陆长源,最近心情不错。 发生在各地的意外事件,被堪院定性为涉神事件之后,主管治安的他肩头的担子小了不少。而且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汇聚到李令展一个人身上,很快这件事情就会画上句号。 今天唐大人召集府衙议事,陆判司觉得应该是要布置对李令展动手的事了,因此兴冲冲便赶了过来。 一进府衙大堂,就看到唐刃主位端坐,后边站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俏丽美女,左右下首分别做着堪院后续派来的两位援兵。 左边那位名叫荆云铭的,一直行踪隐秘,好几天都没见过他现身,现在也到场,说明十有八九是时候到了。 陆长源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其他人,以为人还没到齐,见礼之后自行找了个地方坐下,却听唐刃说道: “人到齐了,咱们开始吧!” 陆判司表情一怔,没想到今天这布置这么谨慎,只有到场的这几位参与吗? 他定了定神,听唐刃继续说道: “阎隍一案,到现在算是水落石出,背后之人身份特殊,不得不小心行事!陆判司,今天佐贰官和六司判司之中,只让你到场,可知缘由?” 陆长源心里打了个颤,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卑职惶恐,或许是卑职主管治安,本身又是炼神者,李令展有着皇家身份而且身边或许还有其他不明力量,大人小心行事应该没错……” 唐刃似笑非笑地说道: “陆判司说对了前半句,后半句就有待商榷了,嘉州这段时期沸沸扬扬的阎隍事件,背后的大鱼,可不就是你本人吗!” 陆长源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不着痕迹地往门口处瞟了一眼,急急辩解道: “大人是在开玩笑嘛?这一路查来,条条线索都指向李别驾,怎么扯到卑职身上了……” 唐刃起身走到大堂中央,隐约挡住了陆长源出门的线路,背着手说道: “本人自然是有证据!” 陆长源看到堂中其他三人也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身上,特别是那个俏丽少女,准备随时出手的样子丝毫不加掩饰,不由得面皮直抽抽。 他涩声问道:“卑职自然是要辩解一二的,大人所谓的证据,不妨说出来听听。” 唐刃很骚包地摇着扇子,习惯性地往手里一砸,说道: “证据来自五个人!陆判司要是想听的话,我就一一说来!” “愿闻其详!” “首先便是詹家商会嘉州解库的掌柜张世松!” “张世松的笔录,卑职也曾看过,没记错的话,正是这位张掌柜牵扯出了李别驾吧?怎么听大人的说法,还有其他内情?” 唐刃说道: “正是!这张世松,虽然是一介凡人,但着实是个老奸巨猾的角色!说话半真半假,要不是我多留了一个心眼,说不定真被他蒙住了!他说出散播阎隍信息是东主詹文茂指示,为得就是混淆视听,故意把视线往李令展身上引!” 陆长源身体往椅子上靠了靠,眼皮挑了挑,问道: “难道不是吗?那批货正是因为李别驾的手书在,解库才收下的,这样还不能证明他就是背后主谋?” 唐刃说道: “我说了,多留了一个心眼,以堪院秘术又复核了一次,这次的结果自然没有写入笔录!张世松浑浑噩噩之下,说出了教他散布阎隍信息的,是一个黄衣老道!这可真是个熟人!” “那李别驾的手书总不假吧?这张世松为何为一个老道遮掩?情理上说不通!” “借着李令展的手书,詹文茂不去核实等等都是真的,但因此这手书是否真的出于李令展之手就要打一个问号了!至于为什么帮忙遮掩,很简单,因为张世松本人就是阎隍信众!” “唐大人还真是心细,不过就算这些都属实,也牵扯不到卑职身上吧?” 陆长源听到这,面上看不出喜怒,语气倒是比刚才平缓了不少。 “别急!” 唐刃见他并不露怯,接着说道: “既然发现了异常,我自然不会放过。好巧不巧,关于那个黄衣老道的身份,我之前就有怀疑对象!这人陆大人应该认识,是个货郎!活动于龙游县周边,名为常义!” 陆长源腿部微微抽搐了一下,手指在椅把上轻轻敲着说道: “走街串巷的货郎多了,大人倒是赶得巧,怎么就怀疑到这人身上了?” 唐刃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微微笑道: “上小峰村那起命案之后,我就在赶往龙游县的路上碰到过他,当时还没有起疑。后来苏师弟去龙游县接着调查,信件往来之中无意间透露,在彼处也见到过他的身影。回过头来想,这阎隍相关的意外事件中,明显有炼神者躲在暗处出手的痕迹,那么上小峰村这种少有生人往来的山野之地,任何一个陌生面孔都变的可疑起来!” 唐刃接着说道: “那江湖老道有着‘相由心生’的神通,只需要换身衣服,就完全变了一个人物,以至于每个目击者看到的都不同。衣服吗,偌大两个货篮,正好多备几套,就算被人不小心看见,也完全可以说是自己贩卖的货物。现在想想,当初在山神庙碰到他时,他不是要往上小峰村去,而是作案之后正要离开。” “大人这也仅仅是猜测,算不得实据!” 唐刃笑着说道: “陆大人说的没错,这只算猜测。但既然有怀疑,抓一个形象不定的老道不好找,但抓一个以本源身份行走的货郎可没那么难!只要抓住常义,自然能验证猜测是否属实?” “哦?大人的意思是,这人现在已经被找到了?” 唐刃朝坐在主位左下首的荆云铭抱了抱拳,说道: “荆师兄这些天不就是去做这件事了嘛!得到消息后一路辛苦,最终还是把他成功擒了回来!” 陆长源直起了身,慢条斯理地问道: “结果呢?难道他还真是那劳什子江湖道人?还是说他指认卑职是同谋?” 唐刃摇了摇头: “他嘴硬地很!不过不出意外果然是炼神者,货篮里的道士服装好几套,这些已经足够证实我的猜测!” 第九十八章 五个人 陆长源又倚了回去,面无表情: “大人说了半天,到现在也和卑职没有半点相干。” “陆大人别急,这不才说了两个人嘛!发现张世松说了假话之后,我自然也对当初魏岗送神像典当的事情产生了怀疑,便顺藤摸瓜去调查。” 唐人说道:“梓州卫所,魏岗所在的折冲府,虽然军纪涣散,但涉及军械之类的出库记录却不敢敷衍,我很容易便查到两年前那次押送任务,送的便是军中淘汰的一些老旧军械,给地方维持治安所用。这接头的人,自然便是主管治安的陆大人你了!” “魏岗我的确见过,但这是职责所在,算不得什么铁证。再说,我与李别驾无仇无怨,退一万步讲,就算神像一事和我相关,我也没有理由扯到他的头上。” “理由会有的!我先说说其他关联!” 唐刃见他主动提起了李令展那件事,微微一笑: “常义虽然嘴硬,又是炼神者,堪院的一些手段起不了作用。但他在尘世之中的身份却做不得假,调查之下,竟然发现他出身剑南道犁州一个名为常家庄的村子!陆大人,熟悉不?” 陆长源继续面无表情。 唐刃只好继续说道: “这常家庄陆大人自然熟悉,因为你就出生在那里!这个庄子还有个大人物挺有名的,小时候被刘振南麾下一陆姓将领收养,长大后随军征战,屡立奇功。这个人叫常源……” 他盯着陆长源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问道: “陆大人,你觉得和你有没有关联?” “牵强附会!唐大人还不如直接给我定罪好了,堪院权威如斯,何必绕来绕去?” 陆长源闭上眼睛,胸口起伏不定。 唐刃挪开视线,扇子在手中不停地拍着: “陆大人别生气,这些确实没有实证,但接下来一个人的身份,却是实打实的!也可以解释你把脏水往李令展身上引的理由!” 他见陆长源一直闭着眼睛,不再搭话,自顾自说了下去: “李令展还有个特殊之处,这点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同时我还知道,为了监视他甚至有朝一日处决他,古师和先帝达成了默契,这就是先帝把他放到周觉师兄身边的原因。 那时候,刘振南圣眷正盛,就藩不过数年功夫,被先帝视为左膀右臂。嘉州地理位置夹在中间,因此我推测,有这层关系,先帝会不会把这件事透露给刘振南知道呢?” “于是我干脆修书一封,直接就此事询问节帅,没想到,他还真给了我一个答复!” “节帅说为了维系嘉州稳定,的确也安排了一个负责监视李令展的人,便是你,炼气七品的陆大人!” 唐刃不去管陆长源的表情,继续说道: “只是节帅可能想不到,你赴任嘉州,除了他给你的秘密任务,你还另有身份!想必从来的第一天起,你就把李令展当成了一道挡箭牌吧?毕竟明知他有一天会被抹杀,提前布局把一些风险转嫁到他的头上,有朝一日人死灯灭,一了百了!” 陆长源叹了口气,终于开口: “没想到节帅竟然会把我监视职责告诉你,这我承认,但其他的完全就是欲加之罪!我看唐大人不如拿出堪院架子,直接给我定罪来的直接,我就算是炼气者,除了引颈就戮还能翻出什么浪花不成?” 唐刃厉声喝道: “事到如今,还在嘴硬!周觉师兄不是阎隍一系所杀,龙游县那个以相同方式死在牢中的泼皮也不是阎隍一系所杀!前者是正在冒头的某股势力为了制造混乱所为,后者也是那方势力刻意做实阎隍的嫌疑才出得手!” “你原本的计划里,这些人是谁所杀不重要,只要把线头全部引到李令展身上就行了。苏师弟在龙游县看破了地狱酷刑仪式的目的,更是让你担忧之下加快了进程,从你在李令展一是上的热心程度就能看得出来!” “节帅还在来信中说道,嘉州目前的局势以稳定为主,曾经嘱托过你不要做一些多余的动作,为何你却反其道而行之。” “你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切断一切调查阎隍的线索!” 唐刃一口气说完上边那些,语气变得更加强烈: “周觉师兄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但詹文茂全家上下上百口人命,却是你为了让李令展黄泥糊裤裆,刻意下得手!” 陆长源张嘴又要说话,唐刃摆手打断: “你说的没错,我本没必要和你废话这么多!因为这才说了四个人,最后一个人却是你无论如何都狡辩不了的!” 陆长源又闭上了嘴,眼神中带上了一丝狠厉。 “也许你自己也没想到,你所在的势力会主动与我接触,告诉我周觉师兄的死不是你们所为!” 唐刃背部肌肉收紧,默默做着戒备,继续说道: “从我收到信开始,便倾力调查嘉州近期出入的陌生人物,你别说,不知道是不是来人太年轻了一些,防备心到底还是少了点,被我查出来盯上!眼下她就在你的府中!” 空气中一片灼热,轰然巨响中,陆长源座下长椅化为了齑粉! 他须发皆张,双目圆睁,厉声喝道: “那人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动!否则就算是堪院也兜不住混乱的后果!” 之前面对各种推测与人证,陆长源都能隐忍不发,现在一提到那名使者,反应却如此剧烈。 这使者到底什么身份? 唐刃一下子眯起了眼。 他语音低沉地朝陆长源说道: “身份?我倒是想让你告诉我,那位正在七转梦启的人物到底是谁?自成一方势力不算,竟然还能笼络到你这种炼气高手!你们这方势力,最终图谋的是什么?” 陆长源阴恻恻地说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最好不要伤害我府中那人的一根毫毛!” 唐刃不搭理他,对堂中同样摆出了出手姿势的其他三人说道: “我要活的!” 天阙的两名炼神五转,加上唐刃、青盏两名四转的高手,凶猛如陆长源,也没有半点胜算。 他闭上眼睛,脸上一片狰狞,显然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片刻之后,他大喊一声,周身元气轰然爆发,看那威势,竟然是刹那间调动了七品元气,孤注一掷拼死一搏,恶狠狠地扑向了场中看上去最弱的青盏! 第九十九章 阶下囚 唐刃看穿了他的意图,脸上顿时戾气横生,刚刚还喊着“要活的”,这会儿却也倾尽全力毫不留手,从后边便是狠狠一击打在了陆长源扑向青盏露出的后背。 坚硬的地面被硬生生砸出半米深的凹陷,石粉纷飞,陆长源在这一击之下五脏俱焚,横尸当场! 这一击就让唐刃几乎耗尽了神力,脸色苍白,冷汗淋漓。 他收势之后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抬头就往青盏看去。陆长源这一击明显是抱着拖一个下水必死心态,炼气七品的舍命一击可不是能轻易接下的。 这一看却是愣了神,青盏毫发无伤,陆长源离她还有好几米远呢,连个衣角都没来得及蹭到…… 两个天阙的大师兄目瞪口呆,心想唐刃这是发得哪门子疯?有他们两个炼神五转在,联手之下,别说炼气七品,就算是九品又能怎样…… 青盏可不这样想,她心里像是糖块扔进了滚沸的油锅,甜炸了! 见唐刃一副力竭的模样,这甜蜜立刻变成了心疼,她冷目一竖,对两位师兄道: “吴师兄、荆师兄!你们也听到了,那阎隍一系里某个重要人物,此时正在陆长源府上,咱们现在就去把她抓来!” 还能咋办?眼前的活口都没了,就剩那一条鱼了,看上去还是有毒的样子,无论如何,先抓了再说吧。 两人愁眉苦脸出门,不约而同,经过唐刃时半是理解半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青盏也跟了上去,却唐刃脸上摸了一把,悄悄说道: “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唐刃啼笑皆非,见三人快走远了,不得不提醒道: “那人貌似也身份特殊,可千万要抓活的……” 他喊完回头看了看一地的血肉模糊,不由得有点心虚。 …… 琉冉姑娘心里也炸了,气炸了! 本来来嘉州送信不是她的活,但姑娘好胜心强,在通义县吃了一场败仗,父亲又对那个对手一通赞赏,直接让她从不服气上升到了心魔的程度。 这个场子要是找不回来,琉冉姑娘觉都睡不好! 通过殿内的消息得知,那苏和和嘉州的唐刃是一队人马,通义县那件事结束后,不出意外肯定会来嘉州汇合。 于是琉冉自告奋勇,顺道接了信使的任务,送完信却没想着尽快走,就等苏和来了之后给他添添堵。 谁知意外还真发生了,苏和转道去了京城。琉冉在陆长源府上左等右等,苏和没来,倒是等来了三个煞星。 其中一个竟然就是在通义县一再坏她好事的女子! 此刻琉冉穴道上被这个狠毒的女子扎上了银针,一身神力晦涩难通,四肢翻转绑在背后,活生生像只束缚了四蹄的猪猡! 奇耻大辱啊! 琉冉脸色涨红,见面前这对奸夫淫妇,还在瞧着自己指指点点,眼眶里很没出息地泛起了泪花。 “确认是她?” 唐刃指着地上被绑成一团的琉冉,向旁边的青盏问道: “看着倒是眉清目秀的样子,身份特殊?不会是那人的小情人之类的吧?” 青盏白了他一眼说道: “你这人思想怎么那么龌龊!这小蹄子明明是个黄毛丫头,我看,说不定是那人的私生女!” 琉冉不堪受辱,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们要是敢动我半分,我爹绝对饶不了你们!” 青盏朝唐刃挑衅地挑了挑眉毛,意思是:我说什么来着? 唐刃见这姑娘年纪不大,结合她之前明显缺乏警惕意识,觉得应该可以诈出一点消息,于是摩挲着下巴,故意说道: “会不会搞错了?那人既然能到七转的层次,最少也是个活了千八百年的老怪物,这丫头毛儿怕是都没长齐,这老来得女也太老了……” 青盏偷偷在他背上拧了一记,嫌他嘴里不干不净,却是配合着说道: “这小蹄子看着小,心眼却不少!在通义县时,她接连两次那无辜人命要挟我,还真让她得逞了!就这狡猾的性子,看上去倒是很像是被老奸巨猾之人教育出来的!” 琉冉听她说起往事,恨意更胜,使劲儿昂着头,努力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说道: “亏你们还是炼神者!我爹就算千八百岁也是春秋鼎盛!我看堪院怕才是些假正经,就像你们对神的态度一样,明明渴求力量,却还怕得要死,还不许别人修炼,简直是又当又立!” 这话里有些信息,唐刃继续摸索着下巴,一脸奸诈: “怎么办?细皮嫩肉的,直接杀了怪可惜的!” 青盏却说道: “这丫头在通义县时都是虚晃一枪,到底没有伤及无辜,杀了那几个异族头人,反而算得上除害了。要不是这样,我哪会抓她回来,直接就击毙当场了!” 她补充说道: “不过她曾下手,差点要了苏和小命,我看偷偷杀了她也不算什么大事,回头放出消息,就说没抓到就是了!他那怪物老爹,就算发飙也找不到证据,让古师去头疼吧!” 唐刃恍然: “眼下另一股诡异势力正在抬头,用来栽赃陷害很趁手!咱们不是还要对付李令展吗?要不到时候造个现场?” 琉冉原本看似一直在挣扎,其实一直竖着小耳朵,听到这有点急了: “什么诡异势力?不就是星孛流年之祸吗!你们好阴险!我爹还让阎殿出手相助,一片好心喂了狗!” 她又扭动了起来,说道: “我身上有特殊气息!我爹能感应到我的位置!你们这番操作,怕是要弄巧成拙!” 这几句话说出来信息就更多了! 唐刃和青盏交换了一下眼神,前者开口道: “原来真是个烫手山芋,要不咱们谨慎点儿,还是把她送到京城,让古师亲自定夺吧!年后你就带她进京!” 他瞟了一眼还在挣扎的琉冉,阴恻恻地说道: “离过年还有几天,咱们还要忙着另一件事,她神力被禁,一直这样绑着怕是熬不到年后。还是把绳子解了吧,她要是知趣会老老实实的,要不然干脆就挑了手筋脚筋,留一口气送到京城也行。” 琉冉立刻安分了下来。 第一百章 哥哥妹妹 真观二年的最后几天,苏和又收到了唐刃送来的消息。 没想到赶在最后关头,他真的成功抓出了隐藏在嘉州的一条大鱼。 信中说年后会送两个“熟人”到京中,看到这加了引号的两个字,苏和不知为什么,有点不好的预感。 他打了个喷嚏,把精力暂时从信中抽出来,重新投入到寻找保下周豆豆和吴渊性命的事情上来。 又去了命村好几次,通过神力内视,查看了几个村民的状况。棉絮状的黑雾盘踞在灵台,和吴渊一般无二。 他甚至在村内尝试过灵魂出窍的状态,但原野一片荒莽,村落里寂静无声,他的精神世界中没有生灵显行的迹象。 周豆豆他是不敢带到古孝峰面前的。这老头虽然看上去亲和,但要是发现了周豆豆的身份,难保不会坚持把她投入命村。在涉及生灵安危的领域,这个以天下守护神自居的人恐怕不会让步,哪怕苏和依靠特异的出身获得了和他平等对话的资格,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这种平等和纸糊的没什么区别。 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苏和也在周豆豆身上验证了一番,结果只能是脸更黑了一层。 他曾想尝试用自己的神力真正接触那团黑絮,看自己特殊的神力能否起到中和甚至消除的作用。保险起见,还是旁敲侧击地先问了一下古孝峰的意见。 结果让他后怕不已,按照古老头的说法,不同的神力融合,只有一个下场,爆燃之下,宿主的头部会像烂西瓜一般撑爆! 古孝峰说这个的时候面带怜悯,显然曾经亲手实践过……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苏和也不免焦躁了起来,在各种尝试被否决后,失望和绝望的界限,越来越不分明。 常安城里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各处搭起的戏台热闹非凡,过年的喜庆,丝毫没有冲淡心头的阴霾,相反,看着周豆豆的笑颜,苏和心里的悲痛与日俱增。 于是他抱着补偿的心态,对周豆豆的照顾已然上升到了宠溺的地步。 虽然脑海中焦虑片刻不停,苏和还是强打着颜色,带对方徜徉于城内每个热闹的角落,但有要求,无不满足。 周豆豆从小就是一只笼中鸟,对过节气氛的印象,只有几个老仆从出于长者的关爱。 这下身边有人照顾的无微不至,能够毫无顾忌的为所欲为,走街串巷,见到的都是毫无保留的笑脸,这种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她整天笑得像朵花一样。 又是一整天的城内游玩,回家的时候黄昏已近,太阳已经落到远方城墙上,百米的高墙投下巨大的阴影。苏和不说话,默默地跟在蹦蹦跳跳的周豆豆身后。 她今天又换了一身新衣服,紫绡翠纹的长裙,配着软毛织锦的披风,颜色花俏,正适合她花季的年龄、活泼的性子。头顶梳着双髻,脖颈处,垂髫拢于一侧,清爽靓丽。 夕阳中,她的身影拉得很长,落在她身后十几米的苏和,正好处在影子的头上,看得到,触不着。 周豆豆手里拿了一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鲜艳的红果,映衬着她白里透红的肌肤。 见苏和一路没有动静,她走着走过小跳一步回过了头,背对着阳光,脸上的绒毛都映衬得分明。 苏和见到这古灵精怪、含苞待放的稚嫩,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快走呀!裳姐在家恐怕都等急了!” 周豆豆雀跃着往回走了几步,来到苏和面前拉住了他的袖子,鼻头隐隐有着汗珠,眼睛里闪闪发亮,显然玩得很尽兴。 苏和强打着精神笑了笑,正要加快一下脚步,周豆豆反而停下了。 “怎么了?” 苏和的袖子还在对方手里,这迈步之下,被拽了一个侧身。 这下换成了周豆豆正对着夕阳,她蹲在原地,脸上却换了一副表情。 苏和见她脸上的欢喜神色隐去,倒映着夕阳的眼眸中闪过片刻迷惘,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真以为我感觉不出来吗?” 周豆豆眼神恢复了清明,似笑非笑地看这苏和说道: “这几天,你抛开裳姐姐不理,天天陪我出来玩,加上言语含糊地询问,以及莫名其妙的神力内视查体。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其中有蹊跷。” 苏和讷讷不知如何言语,星孛到来的还有一段时间,他不想太早让周豆豆知晓其中的残酷。终于,他还是抱着不被察觉地侥幸开口说道: “别胡思乱想!之前你说从小被关着,激起了我作为兄长的怜爱之心,唐裳也是,只是想给你一些补偿罢了!” 周豆豆双眼一眯,眼珠灵动地转了几下,见苏和脸色局促,只一瞬间笑容又回到了脸上。 她貌似没心没肺地说道: “好吧!既然你想当兄长,以后我就不再直呼你的名字了,叫师兄好像也不够亲密,干脆我就喊你‘哥哥’怎么样?” 苏和仔细看着她的眼睛,心里一酸: 自己身边的几位女子,都是秀外慧中的角色。看似粗线条的豆豆,也是有着一颗七巧玲珑心,到底还是瞒不住她。 他配合着对方装出来的懵懂,笑道: “上天对我何其不薄!半路还送来你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妹子!明天就是大年三十,我亲手做一桌好菜给你们吃!然后咱们就去街上听听戏,看看花灯,一起热热闹闹过个好年!” 周豆豆拉着他的袖子摇晃着,雀跃地说道: “好呀!好呀!你这哥哥当得太称职了!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好期待啊,以前裳姐说过你会做饭的事情,我还不信一个大男人能干这种活!” 她又跑到了前边,背着手俏皮地倒着走路,此时太阳已经被城墙完全遮挡,天色暗淡,她脸上的笑颜仿佛自带着光亮,闪耀了苏和的双眼。 被这娇憨景色感染,苏和眼眶隐隐发酸,他抬手捏了捏太阳穴,拿开手时顺便在脸上抹了一把。 抬起头来,笑着说道: “不是我吹,到时候吃撑了肚子上不了街,可别埋怨我!” 第一百零一章 唐家夫妇(未满) 命村的现状很不好。 外界过年的气氛,在这里是见不到的。 气氛越来越紧张,恐慌情绪正在蔓延。不要说吴渊这种初来乍到之辈,就算是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好多年的老人,也开始察觉到不同以往气息。 大祸临头之际,任何生命仿佛都会本能般的心有所感。 除了一日两次的聆听祷言,原本还算热切的交流已经不复存在,人们各自把自己关在屋里,日夜对着信奉的神明祈祷。 堪院的补给倒是没断,但送东西的弟子,放下东西立刻撤离,举止之谨慎,远远望见都能感受的到。 吴渊的精神状态很差,他从老人们口中得知,以前每过十九年都会有类似的情景上演,但今年却透露出了更加严重的态势。 “不要胡思乱想了!最后关头,堪院会派人来给出明确指示的!” 充当村正的老头,安慰着快要崩溃的后来者,只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底。 吴渊的手藏在怀里,死死的攥着一方玉佩,玉佩主人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 嘉州阎隍的事件告一段落。 唐刃在处理好琉冉的事情之后,把精力投向了最后一道关卡。 琉冉被抓后,为了不走漏风声,被就近关在了刺史府中。原本周豆豆的闺房,成了她的牢笼。 这几天在无良夫妇(未满)的持续压榨下,看似狡诈的阎殿大小姐,秘密都快被榨光了。 除了她老子的身份闭口不提,包括自己的名字、来嘉州难以启齿的目的都被套了个干干净净。 杀了不行,放了更不成,要不是近期腾不出手来,唐刃真想立刻打包把这个烫手山芋送到古孝峰面前去。 琉冉没有被绳子缚身,但青盏每天都会来检查插在她身上限制神力运转的银针,以防这小丫头跑路。 “你觉得,李令展知不知道我们年前就要动手?” 青盏再一次检查完琉冉的状态后,在后者羞怒表情中关上房门,向陪同前来的唐刃说道: “古师选的这个时间有点说法,星孛毕竟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才能真正来临,恐怕他们还觉得时间充足,眼下的准备并不充分。” 唐刃当前,青盏在后,两人边聊便走出了刺史府,朝府衙的方向走去。 “不要大意,天阙的师兄们,已经被古师分散四地。近期传来的消息中,不少隐藏身份的人已经纷纷现身!” 唐刃表情严肃: “这些可都是些老妖怪!上次星孛周期后便隐居不出,或藏于无人处,或以另一重身份掩饰混迹民间。李令展在凡间的身份很高,被确认和星孛关联也有十几年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在嘉州诺达的府邸里,是否藏着这种隐士、藏了多久都不得而知!” 青盏叹了口气说道: “古师既然早早知道这点,为何在嘉州安排的人手这么单薄?高端战力也就吴、荆两位师兄而已,咱们两个恐怕都差了点。之前听吴师兄说起过,但凡能熬过两个周期的星孛炼神者,都是四转起步,神术诡异,对其他路数的修行者压制明显,这么说来,这一仗有很大风险!” 唐刃笑着安慰道: “天下何其之大,天阙高手在多,撒出去都覆盖不过来!嘉州虽然特殊,但也只是一州之地,能放两个五转在这里,古师已经算是谨慎了!而且古师指示中提到,这一路炼神者,出于气息特异之处,相互排斥影响进境,都是独行侠!因此李令展府里,最多也只有一个这样的人物!” 青盏闻言惊奇道: “还有这种说法?这么说起来的话,胜算很大。” 唐刃: “就算如此还是不能小瞧,相比于杀掉他们,不让他们逃跑再次隐藏起来才是难点!况且,我更担心的还有另一个方面。” “什么?” “炼气者!” 唐刃眉头紧皱说道: “当年先帝妥协付出的代价其一,便是遣散了大批炼气者。这些修行者从此失去了皇家瓜葛,散布民间,其中一部分亮明身份之后,光明正大以修行世家存在,偶尔还听从堪院委派。向师弟家就是这样。但还是有相当一批数量的炼气者就此失去了踪迹,到底是隐藏于尘世默默生活,还是被其他势力暗地里供养谁也说不清!” 唐刃叹了口气说道: “先帝对李令展的喜爱毫不掩饰,付出这么大代价只为了延续他十几年的寿命。都做到这地步上了,暗地里悄悄留一些炼气的人脉私藏给他毫不奇怪!就是不知道数量有多少,境界有多高!” 青盏听到这又有点急了,赶忙说道: “那怎么办?明天就要动手,就凭咱几个人,岂不是注定要出岔子?” 唐刃见她一惊一乍的,和她示人的冰冷沉稳大相径庭,刮了刮她的鼻头笑道: “真是难为你了!天天要在其他人面前装样,其实你没必要这么累的!都像现在面对我一样,岂不是轻松不少?” 青盏吐了吐舌头说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过往,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放的开!” 她扭扭捏捏的扯着自己的衣角,低着头像蚊子哼哼一样: “咱俩现在都这样了,你还不给我一个明确说法吗?眼看着就过年了,我早就是个老姑娘了!” 唐刃啼笑皆非,打趣她说道: “还在跟我装模作样呢!咱俩都这样了?那样了?我可一指头都没碰过你,说的我像是负心汉一样!而且咱们炼神者还在乎年龄?宋师兄都七老八十了,还是不是缠着我妹妹!” 青盏不装了,心想就是以为你不碰我我才着急!她抬起头来气道: “是啊!宋师兄这么大年纪还心思活络,你唐大公子年纪轻轻就清心寡欲了!你是不是男人!我看苏和那个小白脸都比你强,可别没当新郎官,先当了大舅子!” 唐刃明知她故意耍小性,哈哈大笑道: “我妹妹的确抢手啊!你不说我倒忘了,最近时间紧,有件趣事没和你说。宋师兄貌似在唐裳面前碰了钉子,提前偷偷传私信跟我打小报告呢!” 女人,不管哪个世界哪个朝代,也不管性子如火还是冷若冰霜,都逃不了八卦的诱惑。 青盏顿时把自己的怨妇神色一收,兴致勃勃的问道:“说来听听!” 第一百零二章 唐刃的五转梦启 没想到唐刃还有些恐婚情结,好不容易岔开话题,赶紧顺着杆子说道: “宋师兄来信,说苏和那小子一肚子花花肠子,身边花草着实多了些,唐裳也流连于他身边。他让我这当兄长的出面,多少提醒一下唐裳,别上了花花公子的当云云!哈哈……” 青盏眯着眼儿说道: “我跟你说!宋师兄虽然有意上眼药,但对苏和的评价未必有错!在京中这段时间,不说周豆豆那丫头天天缠着他,就连当朝的公主都三天两头往府里跑!唐裳这丫头我看着张大的,那神情明显是动了心了,你可真得权衡一下,不然白赔上个妹妹!” 唐刃大笑的嘴脸一收,沉着脸问道: “当真?我很早就看出那小子对我妹妹有意,这才多长时间就移情别恋了?等我回京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青盏笑嘻嘻地说道: “那小子是个花心的主,又长了一双迷惑女子的桃花眼,我看沾花惹草是早晚的事。怎么你还一副把妹妹往火坑里推的意思?” 唐刃说道: “他那双眼睛倒不是天生的,另有缘由。我能看得出来,这小子只是嘴上花花,其实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真要和唐裳成了,就算唐裳那温吞吞的性子,管住他也易如反掌!” 青盏疑惑地问道: “为什么一从一开始就对他如此看重?就算他解开了唐裳心结,去除了你心头压了十几年的石头,你们俩现在相互信任的状态还是让人很难理解。怎么说呢,你俩就像是……” “哥们儿?” “狐朋狗友!” 青盏没好气地说道: “这小子蔫儿坏,打从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变着法子促狭我!你俩半斤八两,一个不正经,一个假正经!” 唐刃说道:“他为什么如此信任我,我不好说!也许是因为本人相貌堂堂一身正气让他本能地感受到了吧!” 他先是自卖自夸的一下,接着神情却严肃了起来: “至于我为什么信任他……” 唐刃停下脚步,看着青盏说道: “我有一个秘密,连古师也没有透露,现在告诉你,你替我保密。” 青盏见他突然严肃了起来,竟然有点不知所措,她期期艾艾地说道: “连古师都不告诉,却要告诉我,你把我当什么……” “你不想知道?” “想!”青盏想也不想立刻脆生答道,却见唐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顿时扭扭捏捏了起来。 “前段时间,你第一次来嘉州的时候,仗着古师赐下的‘匿形佩’捉弄我,当时被我发现,你还问是不是我的修为有所进境?” “我记得,这和现在要说的有什么关联?” “因为我那时候已经处在五转的梦启之中!” 这话一说出口,青盏先是一个愣神,继而惊喜又带着忐忑,声音都颤抖了: “你一两好多年没有梦启的征兆,为何突然就接到了?有么有危险?完成到什么程度了?这种炼神的隐秘在我面前提起不好吧?” 她关系之下,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唐刃说道:“炼神之诡异莫测,世上没有人能说得清楚!我困于四转多年,却只因为见了苏和一面,当晚就接到了梦启!其内容却和正常的五转大相径庭!” 他说到这转而说道: “唐裳的情况你清楚,她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便直接成了太昊一脉的炼神者,我这梦启有相似的地方,却又有些不同!” 青盏听他说到这,问道: “唐裳和苏和都没告诉你?” “什么?” “唐裳那丫头,前段时间在太昊寺再有奇遇,已经有堪比四转的境界了!” “什么!” 接连两个“什么”问出口,蕴含的意思却大不相同。 唐刃怔怔地忘了眨眼,喃喃说道: “果然和他搭上关系,都会出现不同寻常之处!” 他转而问道: “古师知道这件事吧?他什么看法?” “古师让唐裳以后跟在苏和身边,不用时常回堪院报道呢,宋师兄也许就是应为这个,才写信让你提点唐裳,恐怕这是他防止佳人被夺的最后机会……” “原来是这样!看来古师已经看破了某些奥妙。等见到苏师弟,我真要仔细问问了!” 唐刃思绪万千,又说回了自己的梦启: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藏着了,我这命运,大概率已经和苏师弟绑定在了一起!高转梦启一向冗繁而具有仪式感,而我在见过苏师弟之后,只得娲皇一言。” 青盏关心的问道:“什么?” “保证苏和存于世,以今年为限!” 青盏不敢置信地问道:“就这?也就是说,只要苏和安稳地过完年,过了明天,你就成了货真价实的炼神五转?” 唐刃说道: “当初去通义县之前,我曾嘱咐你无论如何都要保证他性命的安全。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 青盏木然地点了点头,一时难以消化这令人震惊的消息。 却听对方接着说道: “当初得了这梦启,我就知道苏师弟肯定不是寻常人物,或许背负了不为人知的使命也说不定。而古师再见到他之后表现出的态度,更加让我坚信了这一点!” 说出了这个秘密,唐刃好像轻松了许多,他说道: “其实就算没有这茬,苏师弟本性纯良,一路走来都是毋庸置疑的正派行径,单凭这个,让我任他当个铁兄弟也足够了!” 青盏还在木然点头,唐刃见她这样,笑道: “他虽然老是调侃你,但内里还是为着想,把你支到这和我过年,想必也是他的一番好意!” “其实我也知道,就算留在京中,对发生在豆豆身上的事也无能为力,只能干瞪着眼心急心疼。只是现在这份苦楚,只能他和唐裳两个人面对了?我是不是有些自私了?” 青盏微微抬头,盯着唐刃的眼睛,有点内疚地如是说道。 唐刃刚还说没碰过人家姑娘一根手指头,这会儿却又上手摩挲着对方的秀发,说道: “苏师弟现在暂时被古师限制在京城,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亲人,明年大乱,我们便把她的家人好友接到嘉州来吧,就近照看,也算多少还了一点人情。” 第一百零三章 众生相 琉冉已经被关了好几天。 虽然没有被绳子绑住,也没有被关进牢房里,甚至一日三餐都被照顾的很好,琉冉大小姐还是非常的不爽。 那个可恶的女人,用银针封闭了自己的筋脉,神力运转不淡晦涩无比,还带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剧痛! 就算偷偷把银针拔下来,想要恢复状态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办到的,何况那女人每天还要来仔细检查一遍! 忍无可忍!每次被人当成牲口一般呼来喝去的查看,有时候还要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琉冉银牙都咬碎了,决定:接着忍…… 现在她唯一的希望便是老爹出手,把她从这对狗男女手里救出去。 可已经被抓住好几天了,就算是爬,救自己的人也应该到了,为何还是没有动静? …… 大广境内某处,之前和琉冉对话的锦衣华服男子,正是阎殿的殿主,也就是正在全力冲击七转梦启的存在。 从闺女被抓,身上扎上银针屏蔽气机那一刻,他就已经与所察觉。 高转炼神者的神通,超乎常人想象。虽然对方已经尽可能的封锁了消息,他还是对琉冉的位置了如指掌。 “殿主!让我等走一趟吧,既然知道她就在嘉州刺史府内,大不了我们多去一些人手!” 有手下自告奋勇,阎殿殿主却摇了摇头说道: “现在时机不合适,嘉州那小子恐怕忙着更重要的事,咱们就算不给他面子,也得给古师面子!他们动手在即,这等关头我们这点觉悟还是要有的,不能让他们未战先损了战力!” “可是……大小姐身陷囹圄,对方要是用什么手段……” 殿主笑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冉儿虽然少了一些心机,但最为核心的信息还是不会透露的,更何况……” 他说到这止住了话题,转而带着赞赏地语气说道: “不得不说,古师在这一代炼神者中,难得挖掘到了几个人才。十几年前那个惊才艳艳的游万顷算一个,眼下这个唐刃也不错!更不要说,京城还有一个变数。” 属下们面面相觑: 嘉州陆长源底裤都让人扒光了,失去这么重要位置的重要职位,阎殿此番说是损失惨重都不为过,为何殿主还对始作俑者大加赞赏? 阎殿殿主见众人神色有异,安慰众人说道: “咱们要得不是争霸天下,和堪院的交锋中偶有败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既然那唐刃不是个蠢货,冉儿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危险。如果我预料不错,唐刃恐怕是打着把烫手山芋交给古师的主意!” 众人眼神一亮,其中一个说道:“那我们到时候在路上……” “不用费此周章!” 殿主打断了他的建议,表情高深莫测,声音低沉地说道: “冉儿年轻气盛,多接触一下外边的世界也不错!再说,这么多年我都没有现过身,古师怕是都有点心里没底了,接着冉儿进京,让老人家稍微松口气也不错!” “可是,大小姐此去会不会有危险?” “唐刃不蠢,古师这种神仙一般的人物难道会蠢?冉儿不但不会有危险,还会得点儿好处也说不定!多亏这些年尽可能的不让她沾染无辜血腥,要不然堪院那帮卫道士想放过面子上都未必过得去!” 下边的人愈发听不懂了:阎殿的行事,与堪院畏神禁神的立场背道而驰。殿主似乎对那古孝峰极为尊崇,却又对堪院的行事不加掩饰的鄙视,实在是矛盾…… 就听阎殿殿主继续布置道: “以明年年末为限,阎殿一切活动暂时停止!咱们就算不帮忙,至少也不要拖后腿!” “是……” 下边的人心存疑惑,回应勉勉强强。 他面色一冷,强调道: “流年之属,是外敌,咱们纵然有追求,在一致对外这一点上却绝不马虎!你们听着,谁要是不当回事儿,或者阴奉阳违,别怪我不讲情谊!” “是!” 众人神情一紧,大声应诺。 阎殿殿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下却想起另一件事情: 那个苏和是个变数,到了京城后便被古师勒令不出,由此就能看出一些端倪。不知道冉儿这一趟去京城,会不会发生一些交集?以古师腹黑的性子,推波助澜也说不定……” …… 京城中,苏和打了个喷嚏,问唐裳道: “公主殿下最近怎么没来过?不会是上次我带她去堪院,惹恼了她吧?” 唐裳脸色很难看,话里带着刺说道: “还惦记着别人?豆豆精力这么旺盛还不够你折腾?你要是关心人家,自己上门问去啊!” 她最近火气很大,虽然明知豆豆情形,这种干醋吃不得,但见两个人这几天哥哥妹妹的亲昵,胃里还是止不住的泛酸水…… 周豆豆把着眼儿在旁边瞧着,祸水东引,故意添柴火说道: “你别说,浅茗只要不端着公主架子,穿上一身民间服饰,还真是我见犹怜!哥哥动了心也不奇怪!” 唐裳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也不说话,停下手里的活计,不眨眼儿的瞪着周豆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扑哧一声同时笑出了口,打打闹闹了起来。 苏和托着下巴看着这一幕,心里难得暂时放下了沉重负担,就连女孩儿的吵闹都觉得声声悦耳。 另一边,皇宫中,李载在公主大殿的门前等了好长一段时间,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自从李浅茗去过堪院一趟,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殿中不露面。 李载很想知道这一行发生了什么,让生性外放的妹妹都变成了这个样子。求见几次被婉拒之后,他越发地好奇起来。 也许是畏于堪院的规矩吧?听说她具体情形连父皇都没有告知,虽然自己和她的关系更加亲密,眼下这种状况怕是也只能避嫌。 李载自顾自的推测了一番,心里略微松了松,心想:明天就过年了,她总不好这种重要时刻还不露面,到时候旁敲侧击地问一问吧! 第一百零四章 大年三十 苏和穿越前的身份,出身农村,对过年氛围的感受还是比较丰富的。 那时候物质生活还相对简朴一些,过年期间才可以敞开吃的美食,是小孩子一年之中最为享受的一环。 大年三十,大鱼大肉吃得肚儿溜圆,仍被强迫吃一碗寓意长个子的干饭之后,在大孩子的带领下,兜里揣着偷偷拆下来的零散鞭炮,走街串巷的发疯,是苏和美好的记忆之一。 疯玩之后赶着凌晨之前回家,迷迷瞪瞪硬撑着家里烧香祈福,煮饺子发旨码(方言音),在燃放最长的一串鞭炮之后,在香案之前磕三个头,便又精神了。 只不过后来到了城市,慢慢的鞭炮声越来越少,直至被禁止燃放,少了风俗中的种种步骤,年味儿就越来越不足了。 就连吃到嘴里的鱼肉,也远没有以前鲜香。 原本以为,这个世界既然非同寻常,或许过年的神话色彩应该更加浓重才对,比如传说中的年兽,在这里是不是真的会存在? 结果大跌眼镜,这里貌似没有年兽这种东西,连这种说法都没有。 从腊月末开始,京城里已经开始到处显现喜气洋洋的气氛。平时大部分交易都被限制在固定区域的坊市之内,现在早就放开,大街小巷上到处是流动的摊贩。各种吃食、冠梳、领袜、缎匹、花朵、玩具等等沿街叫卖,热闹非凡。 托这个的福,总算让周豆豆玩了个尽兴。 随着大红的灯笼挂满整个常安城,苏和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新年便这样到来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苏和不由想到临江县孤苦伶仃的母亲。虽然有友邻照看,不至于真的冷冷清清,但这一年中最为重要的时刻里,苏和还是期盼她就在自己身边。 既然以后大概率常驻京城,而且转过年来之后天下大乱已成定局,放她在远离自己的地方实在不放心,苏和很早就打算去临江把母亲接过来。 但古老头太过死板,油水不进,死活不同意苏和在这个时候离开,因此这一想法被迫放弃。苏和一怒之下,在和古孝峰聊起前世佛教事宜的时候故意只说一半,直把老头急得抓胡子。 但这并不能疏解惆怅,原本苏和还讥笑现代社会的电子产品,是冲淡年味的罪魁祸首之一,现在却无比期盼手里能有部手机,能听一听亲人的声音。 直到三十的下午,唐刃再次来信,提及了会把自己的亲人接到嘉州照应,苏和缭绕不退的情绪这才消散。 好兄弟!苏和不由得心里竖起了大拇指。唐刃现在恐怕正处在解决李令展问题的关键时刻,还能想到这种事情殊为难得。 抛却了这桩烦恼,苏和便放下身段,投身于轰轰烈烈的年夜饭大计当中。 虽然在两个丫头面前夸下了海口,自己平时偶尔展露一些厨艺,也的确做出了令人耳目一新的味道。但烹饪手段有时候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年夜饭也不是一顿烧烤就能应付的,苏和很是下了一番心思。 这个世界烹饪的局限,首当其冲便是香料的稀少,这时候辣椒、胡椒、桂皮、八角之类的常用调料还没有普及,更不用说味精这类的高级货,一些肉菜便少了很多风味。 好在葱姜蒜花椒之类的基础调味还在,酱油虽然不成型,腌制的大酱也能凑活。而且这个时代的食材绝对天然,拉回了好大一块差距。 苏和厚着脸皮给陛下李令显上了一封灵草嘉禾,这抄自柳宗元《礼部贺嘉禾及芝草表》的文章里,对皇帝的恭维让苏和一边抄一边反胃。 一片马屁文章,引得陛下大悦,换来了宫中大批赏赐。黄金珠宝、绫罗绸缎苏和不稀罕,但那些食材着实让他感叹这值了回票价。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世界已经有饺子的存在,名为“饺耳”。 这带着劳动人民朴素的过年美食,毫不意外发扬了过年奢侈一把的传统:结结实实一个肉丸子,吃起来又柴又臊,实在是不成体统! 苏和受此启发,色香味,倒不必在调料上一味纠结。七分香、八分味,加上十分的造型,一样可以让两个小妮子震撼! 当门外烧灼爆竿的声响密集起来的时候,苏和正把自己精心制作的饺子往翻滚的大锅里放。 与此同时,嘉州却是另一番景象。 早在日暮时分,唐刃已然撤走了别驾负责长期监视的州府皂吏,换上的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这些士兵是附近卫所精干,不管是朝廷,还是剑南道的刘振南,都不会在这个关头拖后腿。嘉州卫下辖几处折冲府,两派平分秋色,平日里不相交集,此刻却也不得不携手听命,一时间别驾府外水滴不尽,刀枪林立杀气昂然。 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虽然不是修行者,但仗着军械精良,负责封锁,以及拖延敌人逃跑问题不大。 “你说李亲王这时候会不会好好吃一顿?” 唐刃在紧张气氛中幽默了一把,站在旁边的青盏没吱声,倒是吴元宏、荆云铭两个天阙大师兄应付地打了个哈哈。 唐刃用扇子推了推鼻头,掩饰着自己的无趣。 “我们现在便入府会一会这位李亲王,以及他身边那位不知名的炼神者吧!” 唐刃终于把扇子往手里一砸,朝青盏说道: “希望还来得及回去好好吃顿年夜饭!” 青盏展颜一笑,说道:“昨天说不能大意的是你,今天谈笑风生的还是你,里里外外都让你装尽了!我看,你还不如向娲皇大神祈祷,但愿府里没有大批的炼神者,要不然今天必然是番苦战!” 唐刃把扇子一收,脸上的调笑神色尽然敛去,语气中隐隐带上了杀意: “如果没有就罢了,真要是出现这种情况,说不得就要下手狠一些!这皇家之人一肚子弯弯肠子,堪院以后的行事,怕不是更要无情一些!” 他转而对旁边借自卫所的小校耳语一番,后者领命而去。再抬起头来,脸上已是风云密布,唐刃看了看已经挂上树梢的明月,果断干脆地说道: “入府!鸡犬不留!” 第一百零五章 面接 也许是明知这位儿子命数已定,剥夺了对方的继承皇位甚至拥有封地的权力之后,先帝在其他方面对其相当纵容。 因此李令展到地方后,巧取豪夺之事没少干,就连周觉都一再容忍,只要不出草菅人命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几年下来,李令展极尽奢华,别驾府邸的规模比起王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刃刚刚到嘉州的时候,李令展还会时不时露一面,等到詹家惨事发生后,就闭门不出。别驾府的大门十几米高,黄铜的铆钉都巴掌大小,那威势看上去比嘉州城的城门还要坚固。这段时间大门紧闭,就算唐刃求见也被拒之门外,偌大的府邸里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让人浮想联翩。 虽然动手的时机可能比对方预料的要早,但大军压境,傻子也知道不妙,唐刃不会白痴到以为对方到现在还没有防备。 看似坚固的大门,在修行者的粗暴面前不堪一击,木屑纷飞中,堪院的四个人当先闯了进去。 果不其然,门内宽阔的照壁已经被拆除,一片开阔的庭院中,面对着入侵者的,是大队装备精良的人马。 这些人看上去并不是修行者,却脸色彪悍,纵然装备整齐,却掩盖不了粗犷的草莽气息。看来这些年,李令展掠夺的财富并没有全部挥霍在享受上。 唐刃也不废话,挥了挥手,跟在背后的卫所精兵呐喊声中就冲了上来,眨眼间双方便短兵相接,血肉横飞地纠缠在了一起。 用普通人的力量,消耗修行者的神力,看来对方也明白堪院人手不足的窘境。 炼气者用尽了元气,还可以凭借强悍的身体白刃战,炼神者纵然身躯也强悍无比,神力耗竭之下还要面临失控的风险,相比之下,前者倒更适合这种持久战。 唐刃不是傻子,己方高端战力只有四人,消耗这部分只能交给普通士兵去应对。因此他看着眼前飞速消逝的生命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穿过战场,继续向下一个院落走去。 一连三个大院子,都是李令展召集的民间散勇,身后的士兵一队队投进去,到现在四个人身后已经空了,接下来就要亲手上阵了。 好在担心中的炼气者始终没有出现,唐刃多少松了一口气。 眼看府邸园林一般院落重重,唐人一拍脑袋暗骂自己真是蠢货。 这些散勇何必急着先行清除,诛了正主,慢慢收拾就是了。于是四个人不再纠结路上的阻拦,行进如风,并不纠缠,这些散兵哪里追得上? 就这样在府中穿梭,甩掉了重重追兵之后,在府邸假山林立的花园中,终于逮到了正主。 唐刃一眼便看到了立于假山之上的李令展,他身边稀稀落落还站了几个人,除了一个身穿麻布衣服的老者,剩下的都面露惊恐,一副战战兢兢地模样。 唐刃眉头一皱,这个不同于众人的老者,十有八九便是那神秘的炼神者了。 这也就算了,毕竟今天几位就是冲着他来的,只是站在假山之下的几十个人是怎么回事儿? 气定神闲眼露精光,明显是境界不低的炼气者! 麻衣老者对李令展使了一个颜色,后者阴着脸开口道: “原来是唐大人,大年三十,不好好过年,跑到李某这里有何贵干?” 唐刃嘴角一撇说道: “唐某人心知别驾府中有贵客盘桓,等不及明早了,只好提前来拜个早年!” 李令展脸皮子直抽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唐大人倒是有心了,只是堪院地位何其尊崇,李某是万万不敢生受的,要不,唐大人就此折返,年后的事,年后再说?” 实话说,虽然最近已经风声鹤唳,李令展还是没料到对方连过年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眼下虽兵强马壮,但到底还是仓促了一些,战前动员还没来得及发呢。 旁边的麻衣老者,毫不掩饰地用责怪的眼神看着李令展,心想打从对周觉动手开始,就建议他赶紧随自己撤退,隐于尘世,安静地等着星孛到来。 李令展不知道是不是留恋奢华生活,一直推诿拖延。这下倒好,让人包了饺子,就算自己有能力带走他,剩下几个好不容易搜寻来的种子,恐怕也免不了交代在这。 李令展和唐刃的言辞交锋只持续了两个回合,麻衣老者便越众而出,越俎代庖地朝堪院几人说道: “几位大人,看来来的比较急,眼下这情势,你们未必占得了什么便宜。不如听老夫一言,就此退去如何?让出一条道来,就当我们没来过,从此嘉州太平,大家就当无事发生。” 唐刃眉毛挑了挑,带着挑衅地语气问道: “阁下什么东西?看样子活了不少年岁了,还没活够吗?” 麻衣老者并不在意,微微一笑道: “老夫是在尘世中蹉跎了不少岁月,也见识不少你们堪院的人物,甚至亲手送走了其中好几位。你一个毛头小子,在这里大放厥词,看来堪院的教养这七十多年来一点长进都没有!” 唐刃冷笑道: “口气倒不小,躲躲藏藏如丧家之犬的也不知道是谁?既然今天我们来了,这事就得有个说法。虽然不想和你们说太多,但有些事我还是要确认一下的!” 麻衣老者面无表情: “哦?一路打打杀杀进来,到这了反倒不着急了?有什么想问的?老夫知无不言,不会让你带着疑问去死!” 唐刃横眉冷对,厉声说道: “第一个,自然是周觉师兄的死!你现在想走了,之前为何冒着暴露风险痛下杀手?” 麻衣老者笑道: “李令展虽然不是很成器,但在一众种子中也算特别。这种身份不好好利用岂不是浪费了?” 李令展在旁边听他对自己肆意品评,眼中甚为光火,但嘴巴动了下,终于还是没有出声。 就听麻衣老者继续说道: “嘉州这个地方可太特殊了,特殊到让人宁愿冒险也得利用一下,周觉一死,两方倾轧的势力才能失去缓冲,趁乱取事,正当其时!” 第一百零六章 意外战力 图穷匕见,双方都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麻衣老者干脆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继而带着嘲笑说道: “你能这么快把线头捋清,恐怕又是有人通风报信了吧?也是,我们这些不管怎么说都算是外人。某人虽然视人命为蝼蚁,但着实缺了点儿枭雄本色!” 唐刃故作不知问道: “某人是谁?又如何视人命如蝼蚁了?” 麻衣老者大笑道: “哈哈,老夫都敞开了说了,你小子还装傻!某人自然就是那位阎殿殿主,千百年前古师最为看重的弟子!真是好笑啊,他也不想想,不趁着星孛大神降临的机会动手,还真地指望古孝峰那个老顽固对他放手吗?虽然他身份多变,这么多年来未露行径,但只要祈求境界攀升,早晚都要站到台前来正面交锋,现在却夹起尾巴装大义,简直和等死无异!” 唐刃听到“古师弟子”几个字,心中震惊,面上却不表露,这人他自然知道是谁,只不过是想从对方口中套一套这阎殿殿主的尘世身份。 不过看起来这人也并不知道。 他不再和麻衣老者多言,转而向李令展问道: “李别驾,第二个问题是要问你的!” 李令展一怔,这台戏原本他已经不是主角,此时却有不得不站到台前。 他面色阴鸷,看了看在场的人数对比,稍稍安心了一些,这才应声道:“唐大人还有什么好问的?本王就像提线木偶,十几年前就被宣判了下场,能回答的恐怕不多。” 他话里不无怨犹之意,换了自称,更像是无言地散播着怒气。 唐刃丝毫不在意他的失落,指着假山下零零散散地几十个炼气者问道: “这些人哪来的?就算你一直没有失势,想要笼络这些人恐怕都有些难度!更不用说现在只是一个落地的凤凰,千万别告诉我黄白之物也能引得炼气者投靠!” 李令展听到着突然笑了起来,但是其中的萧索无论如何都不能掩饰: “呵呵,唐大人应该心知肚明吧?怎么着,是不是想要到京城再耍一耍看远的威风?只是老头子骨头恐怕都烂完了,难道你想对李令显下手不成?如此的话本王倒是求之不得!” 麻衣老者插话道: “到现在你还在纠结尘世的身份?实在是不成大器!明年星孛大神现世,你一夜之间就能成为炼神者,到时候寿元无限,天下之大任由你纵横驰骋,就算成为皇帝能比得上?” 李令展听他言语,表面上却没有浮现出向往神色,他现在还不是炼神者,在这场大战插不上手,双方已经蓄势待发,和其他几人默默站到了后边。 唐刃哈哈大笑道: “天下纵横驰骋?是指七十几年才出来吃顿饭,然后王八缩壳隐藏不出?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而且今天你们就算是想缩壳,怕是也来不及了!” 麻衣老者朝假山下的炼气者们打了个手势,这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今天到底是谁缩壳还真说不定!就凭你们几个,难道还真觉得镇得住场子?” 唐刃甩手一道神光甩上天际,原本月色只是朦胧,随着他这一道术法,月亮的光芒顿时大盛,月色惨白,一如李令展的脸色。 因为随着这一记“照明弹”,四周的黑暗中渐渐又涌出来一大批的身影。此时李令展才惊觉,原本四下的喊杀声早就停了,原来对方还有后手! 唐刃冷笑道: “你们有炼气者助阵,我们准备多时,岂会没有应对之策!” 他朝围上来的人群拱手行了个礼,言辞恳切,态度恭敬: “没想到向老前辈亲自前来,学生怠慢了,还望老前辈见谅!” 随着他的见礼,人群中一个满面络腮胡,精神矍铄的老者哈哈大笑着回应道: “贤侄多礼啦!老头子正好骨头发酸,想着怎么发泄发泄!只是咱可得说好了,今天要是真需要我出手,古半神那边可得算欠我一个情分!” 唐刃苦着脸,看着站在老头旁边的向炳山,眼神询问道:怎么把这老人家惊动了? 向炳山耸肩摊了摊手,意思是:老头子要来,我哪能拦得住? 唐刃翻了翻白眼,只好回答道: “学生自然是不敢替古师欠下情分的,只是今天这场面有够凶险,向师弟既然参与,你老人家想必舍不得乖孙子冒险,您,看着办吧……” “滑头得很!得了,我也不要古半神的情分了,今天我帮你收拾摊子,但时候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老头笑着用手指点着唐刃,丝毫没有高手风范,倒像是市井压价的奸商。 唐刃没办法只好先点头应下。 原来这队救兵,是他刚到嘉州就纳入规划的,正是修行世家向家的精锐势力。向炳山这段时间没露面,就是回家搬救兵去了。 这个老头向家家主向天,向炳山的亲爷爷。传闻中他是世间少有的几个和古师交过手的人,结果双方都没提起过,但当时他从意气风发进入祠堂到垂头丧气出来,时间间隔不过半盏茶,期间祠堂里甚至丝毫动静也没传出来…… 虽然结果很明显,但能和古师交手,自然不是寻常人等。 这老头儿是强大的炼气者,境界为:炼气九品! 得了唐刃许诺,向天越众而出,眯着眼儿瞧着假山处一摊子人,眯着眼儿问道: “这些炼气的小娃娃老子还提不起兴致,谁是那个老不死的?站出来让咱练练手?” 麻衣老者像是瞬间又苍老了好几岁,脸上都呈现出了灰败神色,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抓起旁边的李令展,脚下黑雾丛生拔地而起,转身奔逃而走,竟然连接敌的勇气都丧失的一干二净…… 向天哈哈大笑,奔若雷霆便追着去了,身形太快,掀起飞沙走石,迷了剩下众人的眼。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揉了揉眼,继而面面相觑…… 还是李令展一方的人先反应了过来,正主虽然跑了,自己这些帮凶就算束手就擒也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少不得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也不知哪位带头一声大喊,众炼气者四散而开,各显神通,各顾各妈。 唐刃他们也不含糊,双方顿时打作一团。 第一百零七章 戏剧性收场 嘉州的事情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收场。 唐刃的计划里,并没有向天这种等级的战力,原本就算向家如约赴援,也做好了苦战一番的准备。 可当对方最强也最神秘的那位麻衣老者,不战而逃,继而被向天追上轻描淡写的击杀之后,现场便演变成了一边倒的形式。 向家的这些炼气者,也许是在尘世中憋屈了很久,终于有了肆意发泄的机会,最终唐刃等四个炼神者根本就没插上手。 最过分的是,向家的长辈似乎很珍惜这次实战的机会,占据了场地之后抱着膀子在一边掠阵,呼喝着指指点点,只留年轻一辈上阵练手。 这种态度直接击穿了李令展麾下那些刚开始还桀骜不驯的炼气者们的心理防线。 只是早就上了堪院的必杀名单,欲求一降而不可得,最终非常憋屈地被折磨到精疲力竭,一命呜呼才得以解脱。 向天左右两只手个抓着一个人,健步如风赶回来,双手一扬便把人摔到了唐刃面前。很不尽兴地说道: “这老头有点门道,害得老夫跌了几个跟头,不过一力降十会,身板到底还是脆弱了一点!” 唐刃见地上两个人一死一活,那个方才还气焰嚣张的麻衣老者,被打成了麻袋老者,浑身窟窿血肉模糊,明显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眼皮子不受控制地抽动了几下,这才把目光放到了李令展身上。 李令展身上无伤,只是被向天往地上一摔,头晕眼花,打了半天摆子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目光恨恨地看了一眼早就死去的麻衣老者,吐了一口唾沫,很光棍地朝唐刃说道: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能否给我一个自我了结的机会?” 到底是天潢贵胄,最后关头他多少还是保持了一些上位者的傲气,这点让唐刃刮目相看,就连向天也叹了口气不无可惜地说道: “不愧是先帝的种!” 他朝着唐刃说道:“小子,给他个体面!先帝当年对我向家不薄,不亲手杀死他的后人是我的底限,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他受辱!” 唐刃点了点头,向李令展说道: “亲王殿下,我知道你这些年受制于人,恐怕很多行径都是不得以而为之,但你既然已经被星孛沾染,就算现在留得性命,下场恐怕也会更加凄惨……” “婆婆妈妈!既然解决不了就不要废话!” 李令展打断了唐刃的宽宥之言,抬脚提起了地上也不知哪位炼气者掉落的长剑,持剑在手,横与颈上,面向京城方向大声说道: “多活了十几年是父皇的恩赐!只愿大广江山万年!” 言罢刎颈而死。 唐人不胜唏嘘,就连李令展这样的人物,在成为种子后都被世俗所不容,一朝身份便天翻地覆,他这十几年来恐怕一直生活在不甘与愤怒之中。就算最后傲气使然没有失了身份,但临死前的话语中也不乏悲愤之意。 可以想象,尘世中其他的“种子”,面对悲惨身世几乎算得上毫无还手之力,受尽苛责唾弃,妻离子散,众叛亲离,缘由却是身不由己。 在这种情形下苟活至今,也不知积攒了多少怒气,没发疯的都算得上心志坚定了,心性扭曲几乎是必然的。 原本站在李令展身边的几个人便是这样的情况,他们被聚集到这里之前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的厄运体质带来了难以言说的苦痛经历。 麻衣老者一番传教之后,这些人早就毫不犹豫的做好了接受梦启,开启肆意杀戮的发泄准备。 他们并不是修行者,因此得以留得一命,但这也仅仅是暂时的。 被押解离开时,他们虽然极力掩饰,但眼神中的仇恨还是不自主地泄露了出来。 古孝峰的命令中是杀光李令展身边所有陌生人,唐刃此前也颇为霸气地宣称鸡犬不留,但看到他们仍是凡人之躯,尚未做下恶事,怎么忍心下得去手? 单独关押,让他们活到最后一刻,是唐刃最后的慈悲。 只是这些人虽然只有四五个,但叠加起来的气场已然不容小觑,负责看管的卫所士兵接连脚下拌蒜,刚刚一番大战没受伤,这一会儿功夫便摔得头破血流…… 唐刃眉头一皱,叫停了押送,指示道: “收拾完现场后,全员退出这府邸,把这些人留在这吧,你们外围远远警戒,不让他们逃脱了就行!” 这些负责押送的士兵暗骂邪门,如释重负。 安排完这一切,唐刃转而朝向天拱手说道: “前辈辛苦!恰逢佳节,学生在嘉州已久,算得上半个地主。各位远道而来,还请到刺史府一聚,让学生聊尽地主之谊!” 向天搓了搓大手,说道: “这趟出来几十号人,去你那哪招待得过来?你不用管了,我们连夜就要返回,江湖儿女,不要在意这些小节!只是,贤侄之前答应老夫的事……” 唐刃立刻警醒了,小心翼翼地问道: “前辈要我做什么?话先说到前头,有损道义的事情学生可不能答应!” 向天呵呵笑道: “你小子鬼精地很!放心,老夫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会狮子大张口的!” 狮子大张口?这是要什么东西?修行之人还有什么世俗之物能看上眼? 唐刃听他这么说,心里反倒忐忑了起来。 最初他就没让向炳山把这尊大神请来,原因无他,这种高人的出手总少不了索要代价,而且和他刚刚信誓旦旦的内容刚刚相反,向天早些年就以蛮横不讲理着称…… 大炮打蚊子,太浪费了! 唐刃心惊胆战地问道:“前辈不妨先说说看?” 向天咂摸了下嘴,竟然把目光瞧向了站在旁边的青盏,唐刃心中一沉,却见他搓着手,有点羞于出口一般说道: “你小子都有佳人陪伴了,我孙子跟了你也有好几年,你不帮着张罗张罗?” 唐刃先是心中一松,却又一下子提了起来,吞吞吐吐地说道: “向师弟年纪还小,也不急于一时吧,还是说他看上了哪家小姐?他一表人才,恐怕也用不着学生替他出主意吧?” 向天大手一拍,说道:“他看没看上我不管,上次你们到苏家做客,我看你那妹子不错!怎么样,你这当兄长的给撮合撮合?” 第一百零八章 算盘打得响 “说起来,这次怎么没看到那丫头?” 向天边说着边四下寻摸。 唐刃脸色一沉说道: “前辈莫不是在乱点鸳鸯谱?这些年,向师弟和我们兄妹俩一起行动,可从来没有对小妹表现出爱慕之意,反之亦然,恕学生没法给前辈承诺!” 向天捋着胡子说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兄如父,你这当哥哥的发话,就唐裳那可人的性子,哪会违逆?难道因为她是炼神者,你看不上我孙子炼气者的身份?” 唐刃反驳道: “前辈想错了!我只有这一个妹妹,是世上唯一的亲人!婚姻大事上,我绝对不会干涉她的选择!向师弟的人品天赋,我也是信得过的,如果他们两情相悦,自然是没话说。但如果我妹子有自己的主意,我这当哥哥的也不会强加干涉!” 向天眼珠转了转: “莫不是唐裳那丫头早就有心上人了?大过年的,我还以为你是顾忌她的安全才没有带到这来,难道说?” 唐刃带着笑意说道: “丫头大了,心事哪会和哥哥说?她的确不在嘉州,而是在京城!” 他到现在算是看清楚向天的目的了。 这老头作为世上炼气品阶最高的人之一,在古师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被他视为一大耻辱,撮合向炳山和唐裳,估摸着是惦记后者炼神的身份而已。 听闻早点被先帝遣散之后,和古师过招备受打击之后,这老头就把冒头的心思寄托在了后辈身上。向炳山天赋异禀,是他最看重的孙子,尘世中有关血统的说法大行其道,听说他最喜欢干涉后辈的婚姻大事。 他从不看重对方身世,却对天赋之类的情有独钟,怕是打着龙生龙、凤生凤之类的主意。 要是苏和在这,怕不是会大吃一惊,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人从遗传学上搞名堂了…… 被唐刃一口回绝,向天并不恼怒,又打起了另一个主意,先是问道: “听炳山说,你进来招募了一个小伙计,十几日功夫便炼气小成,到了中阶四品的境界,而且还能兼具炼神?” 唐刃神情一紧,心想这老头不会找苏和的麻烦吧?苏师弟在通义县炼神又有突破,恐怕炼气品级也一同上涨,这事向老头恐怕还不知道。 他低眉顺眼地回答道: “苏师弟确实有些天赋,但来路有些模糊。古师应该知道一些内情,因此对苏师弟颇为看重。我有段时间没有回堪院本营,但有消息传来,说古师有时候竟然对其平辈相交,实在是难以想象……” 向天眼神一亮,露出了狐狸尾巴,笑着把住了唐刃的肩膀,略微使了点力,捏得对方龇牙咧嘴,这才说道: “那老夫就换一个条件!” 唐刃强忍着肩头疼痛,苦笑道: “前辈又有什么奇思妙想?” “奇思妙想倒算不上,我对这个苏和挺感兴趣!唐刃啊!炳山跟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看要不要近期给他安排点轻松的差事?比如远离嘉州这是非之地,去京城帮帮那苏和的忙什么的?” 老狐狸!算盘打得够响!怕不是觉得苏和身上的特异之处,能加速向师弟的成长吧? 唐刃心里一阵鄙夷,但想了想这样也没坏处,于是挣脱了对方铁掌,吸着气儿应承道: “这个倒是好说!年后正好有重要人证押往京城,到时候让向师弟参与押送,一起进京就是了!” 他眼珠转了转,补充道: “不过年轻人之间相互切磋印证,您老人家可不要掺和太多!苏师弟虽然资历尚浅,却绝对是一个有主见的人!” 向天见他答应,笑眯眯地替他捋了捋肩头衣服褶皱,说道: “这是自然!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我也不耽误你和你的小情人过大年了,这就回去。炳山我先带回去教育几天,年后什么时候出发你知会一声!” 这为老不尊的话语,把青盏说红了脸。 送走了这个老东西,唐刃终于松了一口气,目光看向青盏,对方也正不眨眼地望来。 两人相视一笑,这年前最后一关终于过去了。 唐刃见府内的士兵都已经撤到警戒范围,府里只留下几个“种子”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他叹了口气,上前说道: “这府里接下来没有别人了,你们安心住下,不要想着跑出去,有什么需要尽管和负责保卫的士兵说。我不敢说最终能救你们性命,但直到星孛来临之前这段时间,没人会向外界那般向你们发难。” 几个人木然地点了点头。 唐刃这才转头,和青盏并肩往外走去,边走边说道: “这些人也只能暂时这么处理了。年后上京也不能带上他们,现在星孛气息已经临近,他们对周围的影响只会越来越强烈。且不说路上会有被劫走的风险,单是路经之处造成混乱也够喝一壶的!” 青盏无声地点了点头。 唐刃抬头看了看,月亮正值当空,因为向天的意外加入,花费的时间比预想的少了很多,现在还未过子时。 见青盏情绪不高,他调节气氛,故作轻松地说道: “时间还来得及,你我回府补上一顿年夜饭也不错!往年都是和唐裳一起守夜,今年看来要麻烦你陪我啦!” 青盏面上稍稍露出一丝欣喜,却接着又担心地说道: “也不知道京中什么情形了,豆豆身上的隐患,不知道找到消除的方法没有。” 唐刃安慰道: “苏师弟颇有些鬼才,你在通义县是也见识过。他一向不说大话,既然在你走之前保证过,一定不会让人失望的!” 他如是说着,却也有些信心不足: 古师千万年来都束手无策,纵然苏师弟惊才艳艳,这么短的时间恐怕也力有不逮!周豆豆那头小老虎将要面临的这关,恐怕不大好过!青盏难得除了唐裳之外又有这么一个交心的姐妹,恐怕接受不了悲痛的结局。 他心里打算道:年后把人送到京城后,找个由头让青盏返回嘉州常驻吧,以免她留在京中徒增悲伤! 第一百零九章 你是不是喜欢他 大年三十,吃个阖家团圆饭,饶是皇家也不例外。 相比民间,除了排场大一些、酒菜丰盛了一些、家庭成员多了一些…… 宽广的大殿里,虽然众亲王、皇子、公主们依旧按照长幼尊卑正襟危坐,但气氛不像朝堂上那般凝重,辞旧迎新的最后时刻,这里也终于多少有了一些亲人之间的人情味道。 大广王朝的皇帝陛下李令显,坐在高位以家主的身份带酒致辞之后,便带着轻松的笑意,感受着这难得的亲人团聚时刻。 斟饮间隙,他留意到坐在下首不远处的小女儿李浅茗,不同往常一般活泼,端坐案前,对前来搭话的兄弟姐妹们爱答不理,敷衍之意甚于言表。就连她平时最亲密的二哥李载上前也没有得到热情回应。 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小丫头怎么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李令显最疼这个小女儿,正要喊过来问问,大殿里却急急进来了一个黄门,面色凝重,左右看了看殿中氛围,没有大礼参拜。 李令显眼色应允,来人小步凑上前在他近前小声汇报了一个消息。 李令显闻言面色立刻严峻了起来,眼中精光一闪,却是直接站了起来: “带我去看看!” …… 皇宫内有一处秘密场所,平日里守备森严,除了陛下其他人一概不许入内。就连陛下最疼爱的浅茗公主,年幼时耍小性要进去看看,都被他言辞训斥了一番。 此刻,李令显站在这里,看着眼前一方破碎的命牌,眉头紧皱,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 前去汇报消息的黄门,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就在刚刚,门口警卫听见异响,进来查看,这才发现了李亲王命牌已经碎裂,应该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李令显把碎裂的命牌捏在手里,站在原地半天不出声。 过了许久,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事涉亲王,就算结果早就注定,堪院肯定还会专门通知一声的。想必不久嘉州就会有消息传来,你这几天秘密筹备一番,消息一到,便去嘉州处理后事吧!” 黄门闻言战战兢兢地问道: “那规制如何品定?虽是别驾任上去世,但毕竟还是个亲王身份,请陛下明示……” 李令显怔怔出神,似乎回想起了当初两兄弟并驾齐驱的岁月,又是一阵沉默。 黄门不敢打断他的思绪,只好老老实实在旁边候着,又过了很久,才听陛下的声音幽幽传来: “皇弟没有封地,这陵墓就在嘉州就地修建吧,至于规制,按照亲王品级勘定就是了!” 黄门闻言还想再问,就听陛下语气很是不耐地说道: “先出去!朕想一个人在这里静静!还有其他疑问的话,年后再说也不迟!” “是!” 黄门赶忙告退,出门抹了抹额头冷汗。他接连侍奉两人君主,对于往事秘辛知之甚详,对于陛下现在复杂的心情感同身受。 陛下傍晚时还对苏和送来的《灵草嘉禾》大为欣慰,龙颜大悦之下大加封赏。这篇贺词恭维地近乎谄媚,这位苏公子故意写得这么肉麻,明明白白就差把“不是真心的”几个字也写在上面。 就算是这么敷衍,这也是堪院第一次有人愿意走个过场,表达对皇家的亲近之意。陛下也许也从中看出了炼神者也不是无情无欲之辈,因此心有宽慰。 只是打脸来得如此之快,一顿饭的功夫还没过去,对方连提前照会都没有,就悍然处决了陛下的亲生兄弟。 虽然这件事情很早就有定论,但事到临头,堪院那种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霸道,还是不可避免地在陛下的心上狠狠割了一刀。 黄门走后,李令显静静地站在大殿中,眼神在一排排的命牌上梭巡,不知道心中作何感想。 这里放置的是皇族重要人员的命牌,精血为引,一旦丧命,相应的命牌感应之下便会破裂。 颇为讽刺的是,这种秘术还是先帝恳求堪院帮忙设下的…… 太子李霜、二皇子李载、公主李浅茗…… 他一个个看过去,最终目光定格在写着自己名字的命牌之上,不由得弯腰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在尘世中人看来,皇家天潢贵胄,高不可攀,贵不可言,可实际上在神权面前,自己这君临天下的大广皇帝,也不过和眼前的命牌一般脆弱! 他转身出了大殿,手里紧紧握着李令展破碎的命牌,用力之大,碎角刺入手掌也毫无所觉。 本是阖家团圆的时刻,月上枝头,却清冷无比。他远远望了一下家族人员聚集的大殿,彼处歌舞升平,热闹的声音此起彼伏。 低头暗叹一声,这种亲情时刻的稍许温暖也渐渐被阴霾遮蔽。思绪万千,却是连回去的欲望都没有了。 …… 皇宫中灯火辉煌,排场盛大,周山之下的别院之中,却小而精巧,别有风景。相比之下,后者气氛却更加亲和温馨。 府中的仆从们都被苏和支开,他从下午开始就在厨房里忙活,唐裳和周豆豆想要帮忙都被撵了出来,搞得颇为神秘。 两个丫头本来就对这种烟火事情不在行,乐得清闲,干脆窝在闺房中聊天消磨时间,看苏和能搞出什么名堂。 “我还是第一次在外边过年呢!” 周豆豆难掩兴奋,小脸红扑扑的,颇为期待。她兴冲冲地向唐裳问道: “裳姐,你往年都是和唐刃那厮一起过的吗?那货整天板着脸,一看就是个没情趣的,想来你和他一起过年也没什么乐趣!” 唐裳听她嘴里“这厮、那货”的不干净,张手就想轻轻拍了她一记,翻着白眼儿说道: “那可是我亲大哥!过年有个亲人在身边就足够了,哪还能要求这么多!” 说完这句她就有点后悔,不经意间又戳到了周豆豆的痛处,赶忙转移话题道: “说起来还真担心呢,这个时候,大哥他们恐怕已经对李令展动手了,也不知道事情会不会顺利。” 周豆豆脸上稍有缅怀,情绪立刻又被带了回来,说道: “苏和哥哥对你大哥好像信任得很,他从来没说过大话,只要他觉得没事,肯定就不会出问题,你放心好了!” 唐裳松了口气,酸溜溜的说道: “三句就扯到苏和身上去了!哥哥哥哥地成天挂在嘴上,你一个大姑娘了,也不害臊!这几天他天天陪着你在外边玩,还没腻歪呢?” 周豆豆笑嘻嘻地说道: “我没有兄弟姐妹,从小又被父亲关在府里,难得有个大哥哥疼着,怎么可能腻歪?” 她眼珠一转,凑上前问道: “裳姐,你和哥哥认识时间长,了解的比较多,不妨和我说说他的事呗。我只知道他出身临江,世上也只有母亲在一个情人世,他是怎么成为炼神者的?为什么又能炼气?而且短短时间内就到了这么高的境界?临江时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古老头儿对他那么特别?” 唐裳听她连珠炮一般发问,哭笑不得,刮着自己的鼻子嘲笑对方道: “你还真是个不要脸皮的!查身世呢?要不要问人家生辰八字啊?” 周豆豆眨着眼,毫无羞涩的自觉,反倒是唐裳说到“生辰八字”自己先红了脸。 她定了定神色,说道: “你问的这些我也不知道。临江时他卷入了一个案子,大哥接到地方线报后便带着我前去调查,这才认识了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大哥以为他只是个走运的普通人,也没把他看在眼里,没想到第二天再见面时他就已经成了炼神者了!说来也奇怪,大哥从那时候开始就对他无条件的信任,有段时间我都觉得对他比对我这个亲妹子还上心,因此心里还别扭得很……” 唐裳回忆起不久之前的往事,这一说就停不下来。 周豆豆听得津津有味。 唐裳说到了苏和神气双修带来的震撼、说到了他江边悟道神力灌体的英姿、说到了他运筹帷幄抽丝剥茧最终揪出罪魁祸首、说到了他以身为饵吸引幕后之人现身…… 周豆豆起先听得眼神闪闪发亮,仿佛苏和没做一件事她都与有荣焉,继而慢慢的脸上却带上了古怪神气。 唐裳语气越来越温柔,味道渐渐变得暧昧起来。等说到苏和突然展露出炼气的本领,千钧一发之际救下自己抱在怀里,她脸上已经一片羞红,毫无所觉这羞腻温柔的语气,已经暴露了少女怀春的心思。 这下轮到周豆豆心里直泛酸水,她想到在通义县时,苏和也是天神下凡一般,振着双翅,众目睽睽之下把唐裳抱在怀里。 不患寡而患不均,她见唐裳一片怀念神色,不由得气嘟嘟地脱口问道: “裳姐!你是不是喜欢他?”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像是平地起惊雷,直接把唐裳从入神的回忆中拽了出来。 她顿时变成了煮熟的虾子,连白皙的脖颈处都变得红彤彤纷腻,她梗着脖子,结结巴巴地呵斥道: “谁、谁喜欢他!你个没羞没臊的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第一百一十章 灭祂之名 唐裳被一句话破防,急了眼张牙舞爪,作势要撕周豆豆的嘴。 后者丝毫不慌,撇着嘴说道: “装什么装!天上的月亮都没你的心思明显!你敢说不是?” 唐裳手举在半空,进退不得,嘴还是要硬一下的: “这段时间相处,我只是觉得他人比较可靠罢了!哪向你这样,一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 周豆豆脸上神情甚是不屑,她眉目一转,俏声说道: “这可是你说的!原本我还有点不好意思,这下你可怨不得我!” 唐裳表情一凝,问道:“什么怨不得你?” 周豆豆突然笑了:“反正和你没关系了!后悔了哭鼻子我可不管!” 这说得云里雾里,唐裳更加心痒难耐,正欲追问,苏和已经在门外喊人了。 他意气风发,貌似对自己的准备信心十足,语调浮夸地在外边喊道: “两位妹妹,开饭啦!” …… 原本在野外时苏和也做过烤肉,那种外焦里嫩的火候、恰到好处的调料配比,已经是这个世界上简单的炙烤达不到的高度。 同样一块烤肉,味道也许没有高出太多,但精心的摆放到盘中,以鲜嫩的青菜、水果搭配,甚至还有一朵梅花点缀,格调立刻就上升到了另一个层次。 同理,几乎家家一样的饺耳,馅料里加上各种鲜蔬海味,饺皮和面时混入菠菜汁,煮出来绿莹莹可人,再配上各种调料配比出来的蘸水,突然就变得高雅了起来。 飞龙炖煮的鲜汤,盛在白玉的砂锅中滚着热气,一把青葱碎画龙点睛,浮在汤面上星星点点,让人垂涎欲滴…… 所有的菜品量都不大,放在大餐具中更显得精巧,品类虽多,但丝毫没有吃不下的感觉。 这还只是菜品。 平日里吃饭的大堂,多余的桌椅都被搬走,只留一张大圆桌,三把椅子,小碗小盘成套,和筷子、汤匙等餐具,整齐的码放在织锦的餐巾之上,大气素雅。 圆桌中央一个大烛台,三根粗壮的红烛焰光点点,没了多余的家具,照得大堂里纤缕毕现。 两个小丫头哪见过这种场面? 平日里人们都是油灯照明,特别是红烛,那一般是喜事场合才会用到。这情境,不免让两个刚才还在谈论男人的小丫头心里小鹿乱撞。 烛光摇曳,摇乱了少女心事,两个人一时间目眩神迷,进来之后连动作都拘谨了起来。 苏和心里偷笑:这后世情景餐厅一般的布置,果然镇得住场子! 他很是绅士地拉开椅子,分别照应两人乖巧地坐下,这才占据了主位,端起青玉质地的酒杯,发话道: “今天大年三十,苏某何其有幸和两位妹妹一同除夕守岁!带酒一杯,只愿来年美景犹在!请!” 说罢一饮而尽。 他放下酒杯偷偷瞧去,见两位姑娘此时还没有从新鲜场景中缓过神来,端着酒杯对视一眼,视线一接触便心照不宣地移开,同时又把目光放到了苏和身上,烛光映衬下两张俏脸灿若桃花。 “师兄请……” “哥哥请……” 两个人同时出声同时收声,缭绕的旖旎,刹那间变得有些尴尬。 苏和心想这不对啊,这顿饭要是这么吃,可就没了味道,于是问道: “怎么了这是?刚才你俩在房里嘀咕什么了?怎么这副德行?” “咳、咳……”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两个丫头同时呛了一口,不约而同借着用餐巾擦嘴遮住了脸…… 苏和奇怪地问道: “唐裳向来脸皮薄也就罢了,怎么豆豆你大大咧咧的性子也这样扭扭捏捏?大过年的,这里就咱三个人,有什么好拘束的?” 他都这么说了,两个人还是各自低头不言语,于是叹气道: “以往都是我自己一人过年,今年好不容易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一起,你们不会这么不给面子吧?想当年,我还暗自发誓,早晚得找个交心的……” 前世单身一人,自己过年稀松平常。苏和很快意识到说漏了嘴,后边一句便只说了一半。 两个美人嗖的地起头来,两双大眼睛带着好奇直勾勾看了过来。 苏和讪讪笑道: “是家母,家母一直念叨我老大不小了之类的,见笑!见笑了!” 他立刻转移注意力,亲自布起菜来,说道: “吃完饭,咱们一起去街上逛逛,晚上回来一同守岁!唐师妹大哥不在身边,豆豆现在又是孤身一人,我就扮演好哥哥这个角色,一定让你们过个好年!” 唐裳听他对自己的称呼,不如对豆豆那般亲和,心里有点吃味,但想到豆豆即将面临的境况,悄悄心里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周豆豆则恢复了一些活泼,一边赞叹苏和手艺,一边说道: “连着逛了好多天街了,今天不想去人群里挤!咱们吃完饭,去周山上去吧,凭高望远,城中花灯招展,就像看天上的星星一样,肯定好看!” 苏和听他说到星星,心里顿时浮起一丝忧伤,他见唐裳也是一般神色,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于是点头说道: “好!如你所愿,咱们酒足饭饱就出发!” …… 皇宫里宴席已散,李浅茗片刻都不想停留,起身就要回自己宫中。 李载赶忙跟上,喊住她道: “浅茗,到底怎么回事?以前你有心事可从来不瞒着二哥,难道是在堪院中古师跟你说什么了吗?” 李浅茗望着天上明月以及繁星点点,用略带着歉意地语气回答道: “哥,这趟堪院之行,我见识到了超乎想象的场景,惊觉自己长期以来像是井底之蛙,对这个世界的奥秘看得太过简单!这些年来,我仗着特异之处,帮你帮得有些肆无忌惮了。短时间内我只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之前和你谋划的事情是不是过于天真。” 她略略躬身,转身便走。 李载徒然的伸了伸手,却没有再出声阻拦,眉毛揪到了一起,展现出一副惊疑的模样。 …… 周山之上,刻着周觉事迹的石碑凉亭处,苏和等三人居高临下,看着常安城中万家灯火。 山风烈烈,几个人似乎各有心事,久久默然不语。 还是周豆豆先行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有些萧索: “哥哥,你告诉我,我还有多长时间?” 这话一出口,苏和和唐裳两人都诧异地看向了她。 “你这些天刻意宠着我,我自然察觉的出来。我偷偷在你房间看过你的往来信件,所有事情都知道了!” 苏和强忍着心中抽搐般的疼痛,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安慰说道: “你别担心,星孛到来,怎么也要小半年的时间,我一定会找出解决办法!这段时间你跟着我,可曾见我说过大话?” 唐裳也随声附和道:“对!自从认识苏师兄至今,他还没有办不到的事!豆豆你不要害怕,没事的!” 周豆豆惨然笑了笑说道: “古老头这么神通广大的人物,千百年都束手无策,我实在不敢抱着太大的希望!哥哥,答应我,如果事有不计,你不要因此自责!” 苏和见她这副模样,心中的痛再上一层,他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说道: “我这几天对你言听计从,倒也不全然是刻意补偿你。豆豆你花一般的年纪,长得好看,性格又好,本来就是一个讨喜的丫头,有你这么个妹妹,就算让我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我也得尝试一把!” 这话情真意切,听得周豆豆入了秘,她脸上又恢复了狡黠地模样,说道: “我也不要你摘星星!既然还有半年时间,得过且过呗!我现下倒是有个小愿望,你先替我实现了呗?” 苏和宠溺地说道:“什么愿望?说来听听?” 周豆豆叉腰成了一个大茶壶,完完全全恢复了灵动的模样,饱含深意地瞥了一眼唐裳道: “你那天在通天河上抱着裳姐大展神威,我也想要体验一下那种感觉!” 唐裳原本还在忧伤,听她这么说,明显是故意和自己较劲,不由得嘟起了小嘴。 苏和哈哈大笑道: “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当日元气耗尽,没有让你一尝所愿,今天就满足你!” 他元气离体化形,数十丈长的火焰双翼当空展开,略一弯腰,从腋下膝弯下手,一把就把周豆豆抱到了怀里。继而双翅一阵,拔地而起,直直飞上了半空之中。 高空寒风凛冽,周豆豆贴在他的怀里却浑身沐浴在温暖之中。她抬起头,近距离看着这个男子的面庞:面容刚毅,眼神迷离炫彩却一点都不显轻浮,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给人一种稳如泰山的安全感。 她挣扎着往上凑了凑,贴近苏和的耳边,呢喃轻语: “哥哥,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苏和飞在半空之中,正放开胸怀释放多日的郁郁之气,听到这温柔多情的话语,目瞪口呆,顿时忘了煽动翅膀。 身形一坠,他立刻反应过来,稳住身形,低头看向怀中可人。只见她说完话之后立刻把脸埋在了自己的胸口,露在外边的脖颈羞红一片。 苏和讷讷不知如何言语,他一直把周豆豆当成妹子疼爱,纵然偶尔有过非分之想,但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美人当面表述情谊的旖旎。 两世加起来,这还是头一次被人告白! 这古代的妹子,难道如此热烈奔放?还是说豆豆只是在未来不可知的情形下,心有触动来不及仔细思量的感情,喜欢之语只是脱口而出? 无论如何,被这样一个美人大胆的告白,让他获得了空前的成就感! 心中一股豪迈之气油然而生,苏和低头看了看地面上一脸羡慕的唐裳,现在才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有了存在感! 他大笑一声,低头俯冲而下,在惊呼声中把唐裳也掠在了怀里。左拥右抱,再次当空而起,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心中呼喊道:“我的异世界之旅,现在才刚刚开始!” 是夜,苏和终于得以自由出入迷雾空间,并得到了新的梦启: 灭祂之名! (第二卷完) 第一章 异梦初显 在响彻全城的钟声里,真观三年到来了。 苏和从梦中醒来,昨晚在周山之上自我感动般的热情褪去,想起豪情壮志之下左拥右抱,臊到脸都烧得发烫,尴尬到想要在床上打滚。 昨晚他从山上展翅飞下,把两个丫头送回房间,回来躺下之后,亢奋难消。于是便运转神力,细细观察自己的灵台现状。 这些时间以来,神力还在不知缘由的缓慢增长。原本一方清池未满,此时却已经盈盈接近溢出。好奇之下,他意念所至,如同实质般投石问路,砸在池中激起道道波纹。岂料池壁不堪波扰,瞬间倒塌于无形,奔逃的池水冲击着神志,他白眼一翻,回过神来便已经身处迷雾空间之中。 也许并非是炼神的境界提升所致,这次他没有享受到白雾入体的炼气提升,一段时间后,又在漫天震耳欲聋的声音中醒了过来。 借着还未消散的激情,再次内视灵台,发现奔腾的神力已经平缓了下来。灵台中边际重新构建,一个更大的池塘,或者说一个小湖已经成型。 冲动之下,他又用意念使劲轰击湖面,激起浪花阵阵,果然再次进入了迷雾空间。 他这才想起,上次找不到脱出的路径,差点被困在这里,心里惊恐不已。好在没过多久,那巨大的声音再次响起,呼喊着相同的内容,再次把他送出了梦境。 “灭祂之名?” 苏和摩挲着下巴,心想前几次分别是“显名、扬名、闻名”,梦启指向的对象都是自身,这次却是却是指向了其他方向。 这个ta字有好几种写法,但苏和却玄妙地立刻就知道在这里写作“祂”字,对象是谁不言而喻。 怎么对付即将到来的星孛,苏和早有各种腹案。原本只是设想通过散播舆论,扰乱天下有关星孛的信仰,间接削弱祂的生命力,就像对付通天河河神那样。最多也无非于辅以和堪院一直以来做的一样,满天下的巡视,揪出这一系的炼神者,阻止他们作恶。 现在梦启竟然直接指示要灭掉这个神明,难度可就不一样了! 不知道堪院史上有没有弑神的记录,现在看起来,通天河神的演化远未成型,自己虽然成功削弱了祂,但可能够不上称之为弑神。 在见过古孝峰的威势之后,苏和很确定,就算那劳什子河神真的降临了,他也能正面硬钢。 找时间再问一问古老头吧,苏和心里有了打算。 想通了这点,他不免又开始思索迷雾空间的其他用处。现在自己能自由出入,却得不到半点提升,实在有些不甘心。 期间他曾尝试在空间中主动运行功法炼气,白雾的确能被吸引,只是效率也太差了些!往日白雾灌体,自己整个身体就像是所有毛孔都张开,鲸吞虹吸。现在按部就班的修炼,毛孔仿佛一下子就缩紧了,其口径与灌体时相比,简直就是针眼和漏勺的区别! 虽然入体的元气精纯务必,远远超过外界,但吃惯了大餐,这种小菜他哪能看上眼? 说到底,自己好像只得到了一瓶瞬间入睡的安眠药,其他屁用没有! 抹了把脸,苏和把这些无聊的想法暂时抛之脑后,往窗外看去,这才发现已经日上三竿。 仆从们都被苏和暂时支开了,没有人像往常一样来伺候洗漱不奇怪,但怎么那俩丫头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苏和想起两个小美人儿,脸上又是一阵发烫,不会是昨晚自己的热情吓到人家了吧? 又在房间了磨叽了半天,肚子饿得咕咕叫。实在忍不了,苏和草草洗漱了一番,就像偷偷摸摸到厨房去搞点吃的。 苏和做贼一般颠着脚放轻脚步,打枪的不要。但经过两个丫头窗前的时候,忍不住竖起耳朵贴在窗棱上,想听听里边有啥动静。 “师兄,你干嘛?” 一个声音突兀地从身后传来,吓得苏和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他慌忙回头,发现唐裳端着洗漱的脸盆,俏生生地站在院子里。 做贼心虚,他目光闪躲,讪讪开口道: “师妹,过年好……” “师兄,嗯,过年好……” 这声音比自己的还小,软软糯糯,一股子羞涩难当的味道。 苏和诧异地抬头看去,就见唐裳低着头站在原地,应该是刚刚洗漱完毕,未施粉黛,脸蛋白皙红润,嫩得能掐出水来。 她应该是还没来得及着装,穿着轻薄的白色棉布拖裙睡衣,裙角刚刚盖过脚踝,红润小巧的趾甲还露在外边,像是鹅卵石一般晶莹通透。 刚刚洗过的头发,没有往常一样梳开,拢成一缕从肩膀一侧辑在胸前,此刻她正指头不停的拨拉着发梢。 这美丽的场景,让苏和看直了眼。 自古力量此消彼长,她弱你便强!苏和脸皮到底比对方厚得多,见唐裳这股羞涩模样,顿时觉得自己又行了。 他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失神的猪哥嘴脸,颇有“威严”地说道: “我看时间不早了,虽然咱们在京中没有需要去拜年的长辈,但早饭还是要吃的!我来看看你们俩为什么还没起床!” 唐裳不好意思地说道: “昨晚睡得晚了些,豆豆还没醒,我去叫她……” 说完她匆匆往屋里走,路过苏和时侧身低头不敢对视,只留下一股清爽的香气飘荡在空中。 啥情况? 苏和有点摸不着头脑,昨晚自己出了个大丑,难道在两个小丫头眼中,显得很帅气不成? 正是喜欢花里胡哨的年龄,自己中二的表现,歪打正着也说不准! 想到这点,苏公子顿时信心全面恢复,昂首挺胸便去厨房做饭了。 唐裳进屋关上门就躲到了门后,听见他脚步声渐远,身子一塌,倚在了门上,手摸着胸口,平息着剧烈跳动的心跳,长舒了一口气。 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却不禁又想到了昨晚他霸气地把自己抢到怀里的场景,那种信心十足俾睨天下的豪气,在烈焰的温暖烘托下,让人沉醉…… 这下却是连腿都软了。 原来,昨晚两个丫头被送回房后,被苏和偶尔展露的豪迈震慑得心醉神迷,迷迷糊糊偏又激动不已,于是便在床头兴奋的交谈,回过神来天都要亮了,这才迷迷瞪瞪地睡下,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个时候。 唐裳努力平复着胸中乱撞的小鹿,想起昨晚周豆豆得意地炫耀: “裳姐,我已经跟他说我喜欢他了!这着可是我抢到了先手!” 唐裳本还在留恋温暖的怀抱,听她这么说震惊之下清醒了下来,急急问道: “啥时候?我咋不知道?你怎么那么不知羞呢,哪有女孩子上赶着把自己送出去的?” 周豆豆神采飞扬: “就是他刚刚把我抱在空中的时候啊!气氛到位了,自然想说就说呗!” “那他怎么说?答应你了?”唐裳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周豆豆小脸一垮。 唐裳眼神一亮,却听她继续说道: “可他也没拒绝呀!你想啊,我当时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他怎么忍心!” 奸诈!唐裳心里气呼呼的,但想到她即将面临的困境,却又真得生不起气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命不久矣,心下可怜,故意让着我?” 周豆豆眸中狡黠一闪,笑嘻嘻地说道: “之前我就问你是不是喜欢他,你还藏着掖着,这下心里不好受了吧!嘿嘿,他说绝对会找出就我的办法,你不信?” 唐裳硬挤出一丝笑容道:“这我自然是信的,你不要担心!” 周豆豆像是刚刚下完蛋的小母鸡,咯咯笑道: “我当然是信的!我比你们任何人都信!要不然我干嘛表露情意,就为了和他相处半年,然后撒手而去独留他一人伤心?” 唐裳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心大。 就听周豆豆沉醉地说道: “恐怕哥哥自己都不如我有信心!他说能做到,我就绝对安心!不趁着现在可怜兮兮占下个位置,等到事情解决了,岂不是白白丧失了一大优势!” 唐裳目瞪口呆,虽然感慨她对苏和盲目信任,但心里却不自主地已经认可了她的说法,顿时空落落的,像是真得失了先手一样。 周豆豆挠了挠她的腋下,打趣道:“你要是还这样扭扭捏捏,怕是桌上连吃饭的座位都没啦!” …… 唐裳呸了一声,从回想中脱身出来,脸上通红一片。 她快步走到隔间,见周豆豆还在蒙头呼呼大睡,上前一把就把被子掀了开来。只见周豆豆缩成一团,睡衣轻薄,春光无限。唐裳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了点小火气,毫不留情,伸手就在她翘挺的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啪!” “怎么了?”周豆豆揉着眼睛看着她。 “没什么!再不起床,饭桌上没你的位子了!” …… 等苏和在厨房一通忙活,端着饭食赶到吃饭的大厅时,两个姑娘已经梳洗完毕,规规矩矩的坐在桌前。 唐裳还好,周豆豆仍是睡眼惺忪,丝毫看不出昨晚曾经告白过的羞涩。 苏和不想提昨晚的糗事,故意问道:“怎么睡了这么久,还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周豆豆大可个哈欠,说道: “迷迷糊糊做了一晚上梦,一个讨厌的声音听不清说什么,一直在耳边叨叨,弄得人心烦意乱!” 苏和大吃一惊,和唐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第二章 大广娱记再出山 苏和一脸严肃地出了府。 大年初一,路上都是年后走动的人群,此起彼伏的拜年声也提振不了苏和的心情。 他一路阴着脸,进了堪院大门,才勉强换上了另一幅表情。 “古师过年好!”他强打颜色,朝古孝峰问安。 “苏和,你昨晚可是威风得很啊!我还寻思,这两天你会和两位姑娘打得火热,怎么有时间跑到我这里来?” 古孝峰在苏和面前很是放松,偶尔说一些为老不尊的话已经见怪不怪。 苏和知道他有监控全城异常动向的能力,自己昨晚那般张扬被他察觉并不意外。不接这个话头,直接了当地说道: “想去命村看看。这些人这个年也不知道怎么过得,吴渊也在里边,最近精神压力大得很,我有点不放心。” 他顺势问道: “中丞,现在已经到了真观三年,虽说今年就是大劫之年,星孛来临总归有个缓冲吧?以您的经验推断,祂什么时候会现于天空肉眼可见?” 古孝峰说道: “不出意外,应该在春末夏初之际,大约五月份的样子。只是可不是到了肉眼可见才会造成影响,春暖花开之际,也就是最晚三月份,恐怕就会出现零星的新晋炼神者。” 苏和皱了皱眉毛问道: “那有没有可能,现在就有人会听到星孛传播的莫名声音?” “不是有可能,而是只要是被种下气息的人,陆陆续续都会听到虚无缥缈的声音!” 苏和心中一沉,古孝峰却又说道: “不过这还不要紧,现阶段的呓语意义不明,只是为了扰乱人的心神,持续消磨人的精力,并不具备梦启的功效。” 苏和稍稍松了口气,说道: “那我先去命村看看,吴渊被收入时间尚短,恐怕是其中心神最脆弱的之一,我得给他打打气。” 古孝峰点了点头,却提醒道: “你时间不多了!如果三月份之前还没想到解决办法,到时候我会封锁命村,就算是你,也不允许再进入!” 苏和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 命村竟然也挂满了喜庆的灯笼,看来堪院的物资供应颇具人性化,多少顾及到了普通人心情。 苏和已经来过多次,和村中大多数人已经熟识。大家都是第一次遇到不受气息影响的人,因此很欢迎他的到来。 既然不受影响,大家便不用顾忌扎推,陆陆续续来到广场上,相互寒暄,多少有了点民间过年的氛围。 苏和和热情的上前问候的人相互拜年,直到所有人都到齐了,这才出声说道: “各位过年好啊!今天难得热闹,本不想说一些沉重话题,但有备无患,我也不想刻意安慰你们,那样反而不实在!” 村正张老头说道: “苏大人说的是!这段时间,你数次来这里为大家打气,大家都看在眼里!老头我七老八十,也活得差不多了,但这里还有很多后生,哪怕有一线生机,肯定也是要努力一下的!” 苏和并不像堪院那般隐瞒部分真相,早在第一次聚集村民时,就把星孛相关的事情通篇相告,众人也都知道今年便是决定生死的最后时刻。 张老头也许是年纪大了,比一般人想得都要通透,反而是心态最好的人之一。 他如是说道,现场也是一片附和声: “张老说得对,苏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苏和见大家的心态都还不错,心里稍加宽慰,这才问道: “昨晚睡梦中,可有人听到莫名其妙的声音?” 现场鸦雀无声,大家相互对视半晌,这才有人颤颤巍巍举起了手。 苏和定睛一看,竟然就是吴渊。 有他带头,陆陆续续有人举手,苏和大略一看,竟然占到了在场人数的大半。 吴渊涩声道: “我原本以为只是普通一个梦,只听到好像有声音在耳边回响,但又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苏公子这样问,难道祂已经来了?” 他说到这里,脸上不可控制的出现了惊恐神色,现场也顿时骚乱了起来。 苏和心里一沉,大声喊道: “肃静肃静!不要怕,昨晚那种状况,的确是星孛已经在无形中影响着诸位。但是,现在祂还造不成实质的伤害!” 人群听他这么说,渐渐安定了下来。 苏和心中苦涩无比,他今天来,只是为了确认一下发生在周豆豆身上的事情是不是星孛的影响,现在得到了确定的答案,却不如不知道的好。 他强打起精神,也只能用话语激励大家的斗志: “既然知道祂的目的,大家就不要惶恐!该吃吃,该睡睡,每天凝神的祷言不要落下,时刻保持精神饱满的状态,才能熬到最后的决战时刻!” 众人齐声应是,气氛却不可避免的凝重了不少。 苏和离开时,张老头却追了上来,私下里和他说道: “苏大人,其实大家现在对于自己的命数大多都看开了,你不必把自己架起来徒生烦恼!实话说,堪院把我们集中到这里,名义上算是拘禁,但何尝不是给了大家多活几天的机会?” 他指了指挂在屋下的大红灯笼说道: “如果还散落在民间,我等哪有这种安安生生过个年的资格?昨晚大家聚在一起,酒后畅所欲言,都说每次你来这里都强打着精神,太累了!” 张老头说得掏心掏肺,苏和心里苦涩更甚,叹了口气说道: “多谢张老体谅!但是就像您之前所说,这里边还有这么多十七八岁的青葱少年,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下!” 张老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苏和回到祠堂,向古孝峰如实说了命村的状况,旁敲侧击地问道: “中丞,您不知经历过多少星孛轮回,有没有想过从本源上下手,消弭这种灾祸?” 古孝峰挑了挑眉毛,问道: “你意思是拿星孛本体下手?你以为那东西和通天河那蠢物一样?” 苏和听他的口气,确定之前自己的猜测没错。 通天河河神那种等级,古老头正面硬钢恐怕真得没什么难度。 他正欲继续说下去,却见古孝峰指着头顶说道: “且不说神明亦有等阶,就算能对付,挂在天上你能拿祂怎样?” 苏和皱着眉头,有心想把前世的宇宙法则说与对方知道,却又不确定,这个世界,是否也和前世一样,有地球、日月、行星、彗星等天体的概念。 古孝峰却接着说道: “天圆地方,这星孛明显是从混沌之外闯入的不速之客!离地不知几万余里,你以为我没有尝试靠近过?” 苏和惊讶地问道:“你曾尝试过接近?” 古孝峰叹道:“离地面越远,仿佛就像被一层无形的护罩压制,纵然拼尽全力,还是遥不可及!” 苏和心想,你老头再厉害也得喘气儿。 他异想天开提议道: “既然过不去,有没有想过放祂过来?” 古孝峰眼中精光一闪: “神降?亏你想得出来!你别说,如果确认星孛的神阶不高,放祂下来又何妨!但是近几个轮回,世上已然出现了五转层次的星孛炼神者。就算这样,也丝毫没有神降的征兆,这说明什么?” 苏和说道:“说明祂神力富足,能支撑得起更高层次的使者。” 古孝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 “世人都喊我半神,可毕竟有个‘半’字,对付一个至少六转载体的神降者,你觉得会有胜算?况且混沌之外的侵入者,对这个世上有着天然的压制,到时候这凶物现世,末日恐怕就会随之而来。” 苏和心里有些震惊,因为古孝峰的话里,无意间透露了一个事实: 神降的恐怖之处,可不是正面交锋的实力对比,而是神不可直视的禁忌!老头儿只字未提,岂不是明明白白说明他可以面神? 他掩饰自己的心思,并不点破,对古孝峰炼神的等级,甚至他是什么样的存在,都产生了怀疑。 能狗屎运从秘落里出来,还一度怀疑自己也有免疫面神的能力,很快就被奎山大神的惊鸿一瞥掐灭。扛把子有这种能力,但依旧没有信心搞定,此路不通,看来只能尝试其他办法。 现在对付星孛的方式,无异于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标不治本,绵绵无绝期。苏和只好把心思再次放回原本的设想上来: 那就是再次利用舆论的武器,慢慢磨灭星孛在民间的影响! 走好这步不是一日之功,需要长期的运营来扭转舆论风向。只有全天下的人,都不认为彗星是灾星一般的存在,从根源上断了信仰香火,才有可能把祂的影响力降到最低,直至销声匿迹。 在这个科学讲不通的世界,到底能不能办到都是个问题。 堪院人手有限,最终这个任务还是要靠尘世中的职能机构参与完成。 大广娱记的身份,终究还是要派上用场。 年前那封马屁文章不白送,接下来得找找大广的皇帝陛下聊一聊了! 只是这样的话…… 他斜着眼儿看了看古孝峰,心想这种方式,无疑又是对堪院神秘权威的一种削弱。 第三章 总编辑到手 这个世上,王权与神权的关系颇为奇妙。 也许是因为鬼神元素真的存在,堪院所代表的的神权无疑更加具有说服力。但古孝峰的存在,以及他制定的不甘于世俗的规矩,虽然看上去像是“一切解释权归己有”的霸权逻辑,但实际上堪院的确没有把触角伸到社会的各个角落。 这在苏和看来难能可贵,但尘世中真正的统治者却未必这么心安。毕竟堪院虽然不干涉,但就猛虎在侧,岂能酣睡? 苏和连政斗都避之不及,更不用说牵扯进王权与神权的纠纷。 他一门心思,只想解决眼前的事情而已。 虽说目的单纯,但自己即将的所作所为,不可避免的会对双方产生影响。 他忐忑地开诚布公,向古孝峰说清楚自己的计划,对方没有反对。 有堪院近乎无敌了的力量,古孝峰作为掌舵人,没有凭此彻底掌控一切,已经难能可贵。设身处地,苏和觉得自己如果坐在那个位置,恐怕早就飘了…… 心中对这个古怪老头的敬佩再上一层。 不再迟疑,出了堪院,苏和便朝着皇宫方向走去。 有宫中行走的腰牌,宫门处的守卫没有阻拦,只是守门的将领不免疑惑:大年初一,天下休沐,正是陛下接受皇子公主们拜年,尽享天伦的时候。苏大人这时候急着觐见,还真是……真是敬业! 得知陛下正在寝宫接受拜贺,黄门先行前去通报,苏和慢悠悠地跟在了后边。一路上都是皇亲国戚的身影,苏和这时候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于着急了。皇帝也是人,也需要在这种重要时刻享受普通人的天伦之乐。 正犹豫着要不要改天再来,却在路上碰到了熟人。 李浅茗在前,李载在后,兄妹俩不知道争论着什么话题,脸色都不大好看。直到了近前,两个人才发现苏和一脸好奇地站在路边。 苏和还是第一次见李浅茗身着宫装,她穿着半敞胸的宽松襦裙,配色丰美华丽,大冬天交领处还露着半边纷腻;头戴华冠,满身珠光,妆饰奇异纷繁,却又处处透着富丽高雅。 他眼中不加掩饰地透露出欣赏神色,拱手说道: “皇子殿下、公主殿下,过年好!” 李浅茗看到他眼神一亮,听他开口,便要上前搭话。倒是李载貌似兴致缺失,只微微点了点头,看了李浅茗一眼,竟然先行走开了。 苏和手还没放下,看到他这幅神色,不由得有点奇怪,这二皇子之前可以对自己热络得很,今天是怎么回事儿? 李浅茗见二哥这般作为,略带歉意地朝苏和说道: “我们兄妹俩有点争执,二哥正在气头上,倒让苏公子受了池鱼之殃。” 她眉目一转,竟是露出了久违的明亮神色,接着问道: “苏公子这么急着进宫见父皇,难道是有什么要紧是吗?” 苏和讪讪一笑道: “是有点事需要和陛下商讨,不过看来有点不是时候,正想着改日再来呢……” 李浅茗咯咯笑道: “刚刚正好看到黄门通报,父皇对你的到来异常惊喜呢!” 她抬起袖子,稍稍遮掩笑颜,这番动作做下来,款款不失典雅,切实让苏和感受到了宫装美人的魅力。 李浅茗见他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十分羞涩种倒带了九分欣喜,红着脸嘤嘤道: “第一次见我穿宫装?好看吗?” 苏和一愣,自己的眼光有些放肆,正想收敛一下呢,没想到对方如此奔放,竟然直接问出了这种问题。 他看到李浅茗说得轻巧,脸上却早就布满了火烧云,心下好笑,正色道: “确实是第一次看到公主这般打扮,颇为惊艳!不过公主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比起往日服饰各有千秋。” 李浅茗听他夸赞极为雀跃,却嘟着小嘴说道: “你这人真是长了一张好嘴!年前那篇灵草嘉禾,把父皇哄得心花怒放!怪不得你身边两个美人不离不弃的,肯定是被你的花言巧语哄骗住了!” 苏和翻了翻白眼,心想这哪跟哪呢?把老头子和小姑娘放在一起说事,不伦不类。 李浅茗脸上表情纠结了一下,回头看了一样皇帝的寝宫方向,这才回过头来,小声说道: “昨天你是和唐裳、周豆豆一起过得年吗?她们两个现在在府里吗?” 苏和心道,她俩在京城无亲无故的,又不用出门拜年,不在家在哪?这浅茗公主今天有点不对劲啊,怎么说话没着没落的? 说道:“我们三个在京城都无亲无故,过年正好凑了个份子。公主要是想找她们玩的话,直接去就是了……” 李浅茗脸上有点羡慕,听他这么说,极为意动,脱口而出道: “这可是你邀请我的!我回头就去找她们!” 她说完这句话就觉得自己今天像个小孩子,收敛了一下神色,继续说道: “前几天你带我去堪院,见到的事我可没有跟任何人说!父皇也没问,倒是二哥……不说了,你快去见父皇吧,他可能早就等不急了。” 苏和见她今天明显有点不对劲,莫名其妙地拱了拱手,目送她急急慌慌的攒着小脚步走远了。 李令显对苏和的到来极为惊喜,这点不假。他甚至暂停了皇亲们的拜见,专门托黄门前来传话,移步到御书房接见苏和。 当苏和说明来意,这位大广王朝的皇帝陛下,脸上却浮现出了短暂的迷惘神情。 他问道: “这件事古师应允了?” 苏和朝堪院方向拱了拱手说道: “是的!这件事情,明显对堪院的神秘性有所影响,但他老人家却是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古师以天下生灵为计,毫无私心,这点让我极为佩服!” 李令显面色复杂,附和道: “古师作为天下守护神一般的存在,境界之高自然是我等拍马不及的!苏和,你刚刚说到的这些对策,确定有效?” 苏和说道: “陛下忘了通义县那件事了?我刻意留意那里的后续发展,到现在为止,改名为亲民河之后,河水再也没有出现过暴躁的失控情形,由此可见多少是有效果的!” 他苦笑着补充道: “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威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全消除的。亲民河只是一般异状,比起即将到来的星孛几乎不值一提,用同样的方式对付后者,恐怕需要更长的时间,数十年起步都算少的……” 李令显却说道: “时间算什么!只要行之有效,就算是集数代精力,也是值得的!” 苏和见他一脸振奋,说道: “流年之祸一来,天下恐怕立刻就会陷入难以控制的混乱,地方官府也要早作准备才是!” 李令显叹了口气说道: “古师就星孛一事早有交代。几个月来,朝廷逐渐收缩战事,腾出来的力量都是为此安排!但事涉非人,尘世力量所能做的实在有限。” 他想了想,看着苏和继续说道: “不瞒你说,但凡这种天灾之际,都是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的时候。说来惭愧,我大广起势,正是借着上次流年之祸的混乱。有此前车之鉴,朝廷的各项准备,倒大半是为了防范类似的事情发生……” 苏和眼神奇特,这陛下倒是一点都不避讳。前世史书中记载,某些上位者被人喊作泥腿子出身都要发飙,想方设法都要加以掩饰,李令显着实是个异类。 他尴尬地笑了笑,不再接着提这个话题,而是说道: “其实人的力量总是被低估,在我看来,人定胜天,关键在于一个‘心’字!任何神秘诡异,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都会荡然无形!众口铄金,当所有人都不把一件事放在心上的时候,那这件事就不算事!” “好!好个人定胜天!你总能说出引人入胜的言辞!” 李令显意气风发,在桌上狠狠擂了一拳,吓了苏和一跳,接着说道: “朕有什么理由不全力配合?你要用到杂报,朕就把它完全交到你手里,人力物力任由指使!想写什么,想发什么,想发多少,完全由你自己做主!” 苏和总编辑的职权到手,心里安定了不少,说道: “杂报是为喉舌,接下来一段时间,各种政令的发布尤为重要,这些还是现有人员继续负责。至于引导民间对星孛看法的版块,我想找一批气盛的年轻人参与。” 李令展说道: “初生牛犊不怕虎,朝中老成持重的臣下,做事确实少了一分锐气!既然这样,你就在太学中招募一批学子参与吧,他们年轻没有顾虑,正是满腔热血的时候。” 苏和点了点头,这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想起在龙游县时鼓动学子的经历,他眯起眼,心中顿时有了更详细地规划。 李令显立刻传下口谕,着人往太学通传,只等休沐结束全力配合苏和行动。 此间事了,苏和正要告退,却听他接着说起了不相干的话题: “苏和,浅茗最近是不是和你有些交集?” 苏和想起刚刚才见过公主殿下,立刻被人家老子问起来,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有点忐忑地回答道: “我和公主在诗词一道上是有些交流……” 李令展叹了口气说道: “这几天我见她心神不宁,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宫中规矩甚多,她一直拘束的很。你现在所居之地,本就是皇家一处别院,既然她和你熟识,就让她到那里住一段时间吧……” 这一招打了苏和一个措手不及: 啥意思?你疼闺女也不能拉上我呀?家里边已经有两头小老虎,再来一只小狐狸,日子咋过? 第四章 琉冉上京 李令显上赶着送女儿的心思,苏和看得出来。没想到到了这个世界,一不小心就成了抢手的杰出青年。 细数迄今为止遇到的女子,都是花容月貌,却并非人畜无害的仙子。 青盏表面冰冷,看上去稳重端庄,实际上是个颇为腹黑的角色;唐裳从小耳濡目染,贤淑秀丽之下颇得前者真传…… 周豆豆天真烂漫,通俗点讲就是个傻大姐儿;李浅茗天潢贵胄,本来最符合古代仕女的形象,内里却也是个智计百出小妖女…… 至于通义县遇到的那个阎隍一系的小妞,更是小魔头一般的存在。 苏和叹了口气:不都说古人教诲下的女子,人人温婉贤淑吗?为什么自己碰到的各有千秋,却都是不好惹的角色? 色字头上一把刀!苏和收起了杰出青年的沾沾自喜,平心静气,一路上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端着步子便往别院返回。 “扫把星、东南现,听得着、看不见;春暖花开灾祸显,遍地尸骨无人捡!” 猛不冷丁,街上热闹的人群里传出来两句童言,把苏和瘆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匆忙往人群中看去,却见两个孩童在玩乐,这首童谣里蕴含的信息,立刻就让他警醒: 对方也在利用民间口口相传作为武器,京城在堪院眼皮子底下都能出现这种传播景象,天下其他地方肯定更为普遍! 看来隐藏在暗处的力量规模不容小觑,他们已经开始耐不住寂寞,提前造势了! …… 嘉州。 李令展的尸体已经被妥善保存了起来,后事的处理,只能交给皇家自行解决。 唐刃写给王室的信送出以后,便开始苦恼如何把琉冉和常义押解上京的事。 对方身份特殊,向押解寻常囚犯一样是行不通的。就算派出大队人马押送,这些普通将士遇到成规模的炼神者还是不济事。 因此和青盏商议之后,决定常义单独一队,由卫所折冲府的一营兵马押送,领兵校尉是个炼气者,配合装备精良的士兵,勉强可以对付修为不高的炼神者。 以此为掩护,身份更高的琉冉,则由青盏和向炳山秘密押解,不显山露水。 “她被封了神力,这一路上速度快不起来。就算没有干扰,最少也要五天时间才能赶到京城。” 唐刃对青盏说道:“因此路上尽可能不要耽搁。这十几天来,你来回奔波,着实辛苦了一些。” 青盏听他说得怜爱,心里像被灌了蜜一样。这段时间,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都要多,少女相思得到了倾泻,以前那种容颜易老患得患失的心情也去了大半。 她抬着头,含情脉脉地看着唐刃道: “这有什么!替你分忧解难我愿意!有时候甚至觉得,比起唐裳他们在京城面对豆豆的困局,这种风餐露宿都显得太轻松了……” 唐刃有心抱抱她,奈何旁边还杵了两个人影,只好悻悻作罢,说道: “京里交给苏和去处理!我这么信任他,料想他也不会让我失望!此间事了,你向古师请示,尽快返回这里。今年祸乱已成定局,为兄也需要你在身边帮忙!” 青盏点头应允,也不点破他的私心。 唐刃又对着旁边的向炳山说道: “向师弟,恭喜你修行再次精进!既然向前辈有言在先,到京城后,你便跟在苏和旁边为他掠阵吧!这一路颇为凶险,你要拿出一个大男子的担!” 向炳山抱拳应诺,斗志颇高的样子。 原本说好临近出发回去向家传他,不知道是不是向天怕唐刃反悔,大年初一就把向炳山打发了回来。 前段时间受苏和刺激,这段时间又在被老祖宗亲自教导,向炳山竟然接连提升境界,现在已经是炼气五品。因此他志得意满,正想去京城找苏和找回场子。 唐刃又瞟向受气小媳妇一般站在旁边的琉冉,话却是对青盏说得: “这丫头鬼机灵,一路上可要小心点儿,别让她钻了空子。要是不老实,不用顾忌,直接惩治就是了,留她一条小命就行!” 琉冉气不打一处来,这可怜是无论如何都装不下去了,瞪着双眼朝唐刃释放杀气,却被青盏一个眼神吓了回来。 琉冉心里苦,原本以为老爹肯定不会袖手旁观,早就派人来把自己救出去了。结果大年三十都过了,人影都没见一个!从小到大,就算是小时候在寄养的家庭,姑娘也是众星捧月,哪受过这种窝囊气?年夜饭就是一碗面条,还是冷的! 她心里腹诽:老爹这是打什么算盘?真要任由他们把我送到京城去? 想到即将面临未知的命运,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然隐隐有些畏惧。 …… 苏和听到两个孩童玩耍的声音之后,上前询问,却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两个孩子被问到这童谣是谁教的,立刻就面露茫然之色,显然对方也有防备,运用了非常的手段。 苏和阴沉着脸回到别院,却发现大门左侧宽阔的驻马场上停着李浅茗的马车,想到李令显的心思,心情更加烦恼。 府里下人都在仆从院落里自己过年,不来打扰,因此现别院里也是冷冷清清,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苏和心下烦乱,四处闲逛,走到花厅近前,听到了女孩们悦耳的笑声,心情这才稍稍好了些。 一进门,三张花容月貌便同时转了过来,三个女孩衣着各异,色彩斑斓,正跪坐在一张矮几前闲聊。 苏和发现李浅茗又换回了常服,双腿并拢跪坐,衣服紧紧贴着身子,显得更加曲线玲珑。唐裳和周豆豆穿着更为随意,也是一般前凸后翘的模样。 别的不说,养眼倒是很养眼! 苏和心中的烦恼去了大半,见唐裳和周豆豆,都以饶有趣味的眼神在他和李浅茗身上来回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 唐裳见他一幅心虚的模样,眼神往旁边案上斜了斜,苏和定睛看去,发现是一封信,看火漆形状,应该是嘉州唐刃送来的。 苏和讪讪上前,搭话道: “唐师兄又有信来吗?” 唐裳小琼鼻一翘,嘴里仿佛蹦出了冰豆子: “自己拿着回房看去!还有,你这一去大半天,我和豆豆连饭都没得吃!谁叫你把下人们都支开的?看完信快点做饭去!” 这话像是说给苏和听的,又像是说给别人听的,周豆豆心有灵犀,也跟着嚷嚷道: “是啊,我都快饿死了!哥哥,你做饭这么好吃,就算以后厨子回来,我怕也吃不惯了!” 李浅茗眼珠一转,说道: “苏公子竟然还擅长庖厨吗?真是人不可貌相,且不说做得好不好吃,但是这份不顾身份的心意也够足了!两位妹妹有这福气,可真是让人羡慕!” 这话说得直白暧昧,饶是两个丫头多少都豁出去了,但还是被说了一个大红脸。 苏和见三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敢情三个人窝在这里没聊别的,恐怕自己来之前就在说一些情情爱爱的话题。 气氛不大对,苏和拿了信像是被狗撵的兔子,仓惶撤退。 回到屋里,他打开唐刃送来的密信,看罢松了一口气。 之前一直担心唐刃在嘉州的行动,现在得到了准确消息,有惊无险,甚至还意外的消灭了一条大鱼。至少到三月前后,嘉州的稳定将不再有问题。 只是原先唐刃卖关子,说要给送来两个熟人,自己思前想后也没料到,这两个熟人一个是常义,另一个竟然是通义县那个从自己手上跑掉的神秘女子。 常义的身份苏和是真没往深处想,还因为一度被对方疏远而心下失落,实为料到他就是那个面相百变的江湖老道。 苏和不由得对唐刃的警觉和调查能力大为佩服。 至于另一个叫琉冉的女子,竟然就是七转梦启之人的女儿!这个身份,再加上自己差点送命在对方手上,苏和本能的觉着少牵扯为妙! 至于怎么处理让古老头去头疼吧,那妮子阴险狡诈,妥妥的小魔女一个,对比之下,现在花厅的三位都变成了小白兔。 嘉州的心事终于可以暂时放下,苏和从善如流,老老实实去厨房做饭去了。 厨房储备充足,没一会儿功夫,六菜一汤齐备,赶往饭厅,却发现三个丫头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李浅茗对这里的布置很感兴趣,周豆豆正卖力的描述昨晚年夜饭的温馨场景。等苏和把饭菜摆上餐桌,色香味俱全,饶是宫内锦衣玉食,李浅茗还是小小的震撼了一把。 她见三个人熟络地布置着餐具,却只有三把椅子,有些尴尬地说道: “我已经吃过午饭,就不打扰了,今天先回去,改天再来找两位妹妹聊天。” 周豆豆一个跳步上前,拉着她道: “来的都来,顺便吃点儿能怎样?而且哥哥做的菜特别好吃,不尝尝你会后悔的!” 唐裳也上前挽留,李浅茗颇为意动。 苏和笑呵呵地说道: “刚刚在宫里的时候,陛下还说让你来这里住几天排解一下烦恼,我看你也就别扭扭捏捏了!我去添把椅子!” 这话一出口,苏和就知道坏了,屋里温度骤降。 只有李浅茗眼神一亮,羞答答地说道: “父皇之命,我倒不敢违逆,两位妹妹,接下来可要打扰了!” 第五章 给你添个人手 李浅茗理所当然地住了进来,这地方本来就是皇家别院,她表现得比主人还要主人。 实话说,苏和并不觉得高高在上的公主会对自己有莫名情愫,本来还以为她会对李令显的别有心思苦恼呢。 明眸善睐的三个花季少女围在身边的虚荣感渐渐褪去,苏和突然觉得异常苦恼的人是自己。 三个女人一台戏,他已经不想当观众了。 更何况还要被轮番指使,当成她们攀比优越性的道具。 眼不见心不烦,苏和这几天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开始详细的规划招齐人手的行动。 三个女孩子叽叽喳喳讨论的声音,隐隐约约还在耳朵边回响,他叹了口气: “为啥这些丫头们不能安分一些呢,端庄呢?贤淑呢?这还只是三个,要再来一个,耳朵恐怕直接就炸了!” 此时房门被推开,原来是宋世仁来访。以前他大门口都进不来,皆因周豆豆嘱咐下人阻拦,现在府里人手都不在,他便招呼也不打,直接登门入室。 宋世仁打从给唐刃写信告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后便有点心灰意冷了,已经有段时间不来纠缠唐裳。 这次来也是是传话的: “青盏师妹从嘉州带来一个人,已经送到了古师面前,古师想让你也去看看。” 苏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头皮发紧,小心翼翼地问道: “男的女的?” “一个黄毛丫头。” 苏和头立刻摇成了拨浪鼓:“不去不去!” 他之前就有近乎本能的预感,不要和那个小妖女扯上关系,否则头疼的还在后边。一听来人不是常义,正是琉冉,很干脆地决定不掺和。 宋世仁好像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态度,继续说道: “古师说,你要是去了,他会和你详细说说现在那个阎隍六转的人物!” 苏和眉头一皱。他到现在为止,碰到的所有难题都和阎隍绕不开关系,对于这条线路的终极boss自然是心痒难耐。 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去听听。 大不了,但凡和小妖女有牵扯的话题都不参与就是了! 他在心里如是自我安慰道。 …… 堪院大门口有个熟人。 苏和远远看到向炳山站在那里,心里极为欣喜,快赶几步,上前就是一个熊抱,然后推开又在他胸口补了一拳,乐呵呵地说道: “向师弟,好久不见,感觉你修为貌似有所精进啊!这一身腱子肉可又结实了许多!” 向炳山听他主动提起修为,心花怒放,呲着牙道: “苏师兄过年好!唐师兄让我来京城助你一臂之力。” 苏和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好!我还在想身边净是小丫头,有你这猛男加入,接下来可就安心多了!” 向炳山眉毛一挑说道:“可让师兄你说着了!我这段时间,在家祖指导下修为突飞猛进,和你比起来未必逊色了!找时间不妨切磋切磋。” 苏和笑嘻嘻地说道:“在城里有歇脚的地方吗?不瞒你说,师兄我在京城有座大宅子,你不妨一起去住,切磋嘛,有的是机会!” 原先还刻意支开下人,就为了和姑娘们独处,这教训极为深刻。苏和第一时间就想把小兄弟拉进去调合一下失调的男女比例。 向炳山以为师兄真的是准备和他随时切磋,大喜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和笑道:“好,你在这等会儿,为兄办完事咱们一起回去。” 说着他便进了大门,直直去了古孝峰所在的祠堂。 进门发现青盏也在,她旁边站了一个身着紫衣的小丫头,乍一看十分乖巧,完全没有当初在通义县是狡诈灵动的模样。 琉冉刚被问完话,在古孝峰面前完全不敢造次,此时正在扮乖乖女。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苏和是差点被对方要了小命,而琉冉则是在对方身上吃了个小亏,还被父亲一通反向操作搞得极为不甘。 乖乖忍不住鼓起腮帮子,恶狠狠地盯了苏和一眼。 这下倒有点当初的风采了,苏和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哟!这不是通义县那个落荒而逃的小妖女吗?现在怎么蔫了吧唧的?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给爷笑一个,说不定心情好了,替你求求情!” 琉冉肺都要气炸了,奈何身不由己,最多也只是瞪着眼释放杀气,胸口一阵起伏。 青盏不耐烦地说道: “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有长进,还是油嘴滑舌的!得亏唐刃这么信任你!” 嫂子发话了,苏和不敢造次,老老实实住了嘴,这才朝古孝峰看去。 古老头半眯着眼瞧着面前场景,貌似若有所思,开口道: “苏和,你来得正好,这丫头鬼机灵,问不出什么东西来,我正考虑怎么安排她的去处。” 怕什么来什么,苏和赶忙说道: “中丞,你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我可不想惹上干系!要不是宋师兄传话说你有其他事情和我说,我都懒得来!” 古孝峰笑着说: “这丫头本就是迦南的闺女,你想知道迦南的消息,怎么也绕不开她不是?” 苏和摆了摆手说道: “原来那人名字叫迦南吗?我只想了解一下这个人,他的闺女也好、老婆也罢,统统不感兴趣!” 他瞅了一眼已经临近暴走的琉冉,好奇地问道: “中丞,你神通广大,她不说你就没辙了?” 古孝峰说道: “搜魂之类的手段还是有的,但是真用了,这丫头恐怕就废了。我看她年纪尚幼,恐怕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大恶,故人之后嘛,多少给点情面。” 要脸吗?啊?要脸吗?你直接说怕她出了问题,会引得她老爹发狂乱杀也就罢了! 苏和心里对古老头的惺惺作态极为不齿,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 “没做过恶?我这条小命都差点让她祸害了!” 琉冉实在忍不住了,开口斥道: “没出息的东西!‘织梦符’只是让人神魂离体,几天内浑浑噩噩罢了!我当时不想你坏了好事,这才下的手,没想到这就把你吓破了胆!” 苏和听她这么说,朝古孝峰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后者证实道:“这她倒不是说谎,‘织梦符’的制作方法还是我教给他父亲的。” 苏和这才想起来,周觉和龙游县那个犯人死在梦中,不是阎隍一系所为。这么说起来,自己在通义县相似的体验,其实并没有关联。 他点了点头,不再纠结这件事,至于琉冉的发落,自然不肯多发一言,于是场中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 还是古孝峰先开口道: “苏和啊,眼看星孛这祸事就要来了,等到四五月份,如果还找不到解决‘种子’问题的方法,我就不再约束你。唐刃羁绊在嘉州,戊队暂时没了队长,到时候你就负责张罗一下,带着剩下的人出去游历巡查吧,多少也能尽点儿力。” 苏和心想:如果到时候还解决不了问题,周豆豆出了好歹,我一时半会儿哪有心情出去冒险?不过这事儿老头不知道,站在他的角度,能放开约束已经算是一大恩赐了。 于是苏和还是拱了拱手表示领了这份情。 古孝峰笑眯眯地接着说道: “不过少了唐刃,戊队的战力可就差了一大截,我想给你添个队员如何?” 预感成真,苏和不敢置信地问道: “老头儿,你可别说要添的就是这个丫头片子!” 古孝峰笑而不语。 苏和额头汗都冒出来了,连忙摆手道: “不行不行!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用?而且把这狡诈凶狠的小狐狸带在身边,简直就等于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她明显和堪院不是一路的,老头儿你这不是胡搞吗!” 琉冉也急了,抢着出声道: “凭什么!要我当这个胆小鬼的手下,还不如把我杀了了事!” 古孝峰先不搭理苏和,对琉冉说道: “杀了你是不行的,如果你不愿意,就只能和其他邪恶炼神者关押在一起。我可提前告诉你,那些人可都是些游走在失控边缘的凶邪之人,能做出什么事谁都不敢保证。被关到那里的下场,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琉冉眼睛都直了,再也不敢多嘴。 古孝峰见他服了软,这才对苏和说道: “这丫头好歹也是三转修为,还是有点战力的。星孛之祸,天下生灵共担之,你也不用怕她扯后腿!” 苏和还是摇头道: “在京城还好,真要是到时候要出去,你就不怕她跑了?” 琉冉眼神一亮,却见古孝峰颇有深意地瞟了她一眼说道: “迦南都知道在她身上附着气息,难道我不会?正愁着怎么揪出迦南的踪迹,这丫头识相的话,应该不会蠢到跑回自己老子身边。” 见苏和还是不同意,他终于有点不耐烦了: “你要是不同意,这迦南的身世就别想知道了!这么滴吧,我在这丫头身上下个禁制,她要是不听话,任你搓扁搓圆!” 这下轮到苏和眼神一亮,架着下巴,视线在琉冉窈窕身段上左右梭巡,故意做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 琉冉反对无效,花容失色。 第六章 迦南 琉冉挣扎着被青盏拽走了。 苏和刚刚调皮了一下故意恶心她,现在发现接下来要负责监视她已成定局,却又有点后悔了。 他还想出言相劝,古孝峰却坚决不松口。 没办法,看起来琉冉的父亲,也就是那位正在践行七转梦启的阎隍炼神者,和古孝峰颇有渊源。除了投鼠忌器,恐怕古老头对他的后人,多少也留了一些情分在里边。 莫名其妙接了个烫手山芋,苏和心里越想越郁闷,他没好气地说道: “古中丞真是老谋深算,怕是叫我来之前就打算好了吧?” 古孝峰笑着说道:“比起他的老爹迷途深陷,这丫头还有救,我看你挺会哄女孩子的,这么安排,说不定有奇效。” 苏和想起家里的烂摊子,还要开口,却被对方打断了。 古孝峰:“你不是很想知道迦南的身份吗?” 都已经被算计了,不收点好处太亏了,苏和只好郁闷地点了点头,就听古孝峰说道: “几百年前,他也是堪院弟子!” 苏和眼中情绪尽去,迦南出身堪院,这原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时间这么久远。他不出声,古孝峰就接着说道: “他被带到院里来的时候,已经是三转的境界。没有人指导,全凭自己摸索走到这种地步,属实罕见,因此我便多上了上心。结果他在我的点化之下,竟然一发而不可收拾,短短十几年的时间,便两次进阶,成为了炼神五转的强者,而且他的高转梦启,相对平和,并没有以主动残害生灵为前提的内容。这反倒让我有点担心!” 苏和好奇地问道: “平和的梦启,进境还快,这有什么不好吗?” 古孝峰叹了口气说道: “有关神明等阶的事情,少有人知,但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信息。大部分的神明,支撑不起更高层次的炼神者出现,因此很多在六转左右就会引发神降,继而造成灾难!这也是为什么我自始至终都不赞成,甚至主动阻止院内弟子接受更高转的梦启!” 苏和结合有过的经历,想了想表示理解,问道: “这也是为什么天阙的师兄师姐们,最多都是五转的原因了。古师是怀疑,迦南再继续下去,就会突破阎隍承载的上限?” 古孝峰摇了摇头说道: “阎隍的等阶,支撑到七转是没问题的。说到这不得不说一下祂的来历。” 他有些出神,仿佛这段记忆颇为久远,想了半晌终于说道: “在世间图腾信仰中,祂是最早出现的神明之一,被冠以‘掌管生死’的职责,千万年来,香火从未断过。从位阶上来说,祂和散布在各地秘落里那些土地神一般的正序神明是一个等级,向他祈愿的启词,你应该听说过。” 苏和点了点头:“九幽之王,地狱轮回的主宰;十殿共主,赏善罚恶的琰摩。” 古孝峰点头道:“没错,就算到现在,虽然明面上这种祭祀都被禁止,但民间变换了形式其他供奉仍然广泛存在!但凡和生死相关的那些神明,比如民间所说的‘阎王爷、黑白无常、断命判官’等等,都是祂形象的异化,因此香火从未断绝!” 苏和神情一凛,看来这阎隍竟然也属于掌管规则一类的神明,和金木水火土之类的五行神类似,只要生死这种现象存在,其信仰绝对不可能被彻底灭绝。 于是他问道: “既然如此强大,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神降的地步,为何古师还如此戒备?” 古孝峰苦笑了一声说道: “这里边有两个原因,其一便是神明都有追求脱离虚无,拥有本体的本能!越是接近临界点,越是躁动。这也造成了等级越高,受到呓语干扰的强度就会越大!天阙现存的五转弟子,平时很大一部分精力都要耗费在对抗这种干扰上了。就算是阎隍位阶极高,迦南继续下去,早晚有一天都会受不住失控,又或者不得不接受更高等级梦启,没法回头!” 苏和心想:意思是越往下走,刹车就越不好用? 不由得问道:“之前唐师兄和我说过,神明只具备生存和延续壮大的本能,为什么古师却说拥有实体也是祂们的本能?而且我没理解错的话,载体不是难堪重负,神降之后总是会很快便崩溃消解吗?祂们这么做,岂不是自寻死路?” 古孝峰反问道:“你觉得炼神者神力灌体,被不断锤炼肉身缘由何在?” 苏和一怔,却听他继续说道: “早早引发神降的神明,位阶自然高不到哪去。就算这样,三四转的炼神者肉身也承受不住。但六转却是一个分水岭,到了那个层次,肉体凡胎将会有质的飞跃,说是金刚不坏也不为过……” 苏和心里一惊,急急问道: “也就是说,六转以上的神降,神明可以以实体长存?” 古孝峰不置可否,见苏和惊讶到张着大嘴,接着解释道: “你可以想象得到,一个拥有实体,可以随意行动,又对血食有着无比渴望的神明,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苏和涩声道:“末日……难道到了那种程度就没法阻止了吗?” 古孝峰眉毛一挑,说道: “现在说这个有点早,你只需要知道其中凶险也就够了。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如此戒备了吧?” 苏和点了点头又问道: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呢?难道迦南因此离去,就是在这个问题上和你产生了分歧?可是既然凶险如斯,就算考虑自己的安全,他也不至于不知天高地厚的继续挑战吧?” 古孝峰摇了摇头: “第二个原因,就是他的性格了!” 他看着苏和说道: “说起来也巧,他倒是和你有些相像!” 苏和不理解地抬头和他对望。 古孝峰接着说道:“那就是对神明的态度!我对神明的了解够深,深知祂们高高在上,却并不仁慈。因此堪院一直以来对神明的态度是利用中带着敬畏,轻易不敢踏错。迦南却不这样想,也许是因为有过苦命的经历,在他眼里,神明只不过是修行中提供神力的工具而已,在追求力量的道路上异常偏执。” 苏和摸了摸鼻子,争辩道: “我对力量可不偏执哈!实话说,我对这个世界的运行机制不甚了解,对神明少了点敬畏,多少有点无知者无畏的因素在里边……” 古孝峰笑着说道:“这话说得有点外来者初来乍到的味道,我能看出来你说的是真心话,否则哪容你不明不白地活到现在?” 苏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问道: “然后呢?既然他不听劝,你也不会坐视不理吧?” 古孝峰带着一丝悔意,说道: “世上诞生一个生命总归不易,我一直都对所有生灵都抱有仁慈,从对炼神者的处置上,你也能看得出来。除非穷凶极恶之辈,一般我都会留他们到最后一刻。” 这点倒是不假,不管是对命村的那些人,还是刚刚的琉冉,换位思考,古老头都显得有点圣母了。 苏和点了点头,心想,要不是李令展深陷漩涡,而且明确与星孛的炼神者有关联,老头恐怕至少也会让他过完年。 就听古孝峰叹了口气,说道: “等我发现情形不对,迦南竟然已经接了六转梦启,偷偷摸摸跑了……” “……” “更加让我后悔的是,他六转的梦启应该是和大量生命消逝有关。当时正值大遂王朝征战天下之际,战火纷飞,生灵涂炭,竟然就此让他顺利的完成了……” “……” 苏和着实无语了,他不眨眼儿的瞧着老头,问道: “然后呢?您老人家这神通,他就算六转了,在你面前也只是道菜罢了。这么多年了,就没逮住他?” 古孝峰长舒一口气说道: “他自从逃跑后就一直行踪诡秘,很难抓住踪迹。而且我本身能力有些特殊,换了地方后需要蕴养一段时间才能变成完全体,每次好不容易发现他的踪迹,等我赶过去做好准备,他早就逃之夭夭了……” 苏和直抽气儿,咂着牙花子问道: “敢情现在他在哪,有没有明面上的身份也不知道?” 古孝峰歪歪头道: “琉冉这丫头应该是知道的,但她被下了禁制,如果强行用搜魂之类的手段,怕不是什么信息也得不到。我把她放你身边,就是想时间长了,她放松了心防,看你能不能问出点东西来。当然,她要是跑了,当成一个引路的更好,就算抓不到迦南,至少也能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苏和真是服了,他竖起大拇指,讽刺地味道挺浓,开口道: “您真是老谋深算,这丫头片子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我也盼着她跑,但最好不要跑之前先噶了我的小命!至于套话,你看我和她现在这大眼瞪小眼的‘情分’,有可能吗?” 古孝峰微微一笑说道: “事已至此,你就别唧唧歪歪了!我不是还有后手留给你吗,有这层约束在,她再不济也翻不出风浪,只要留下,就得老老实实听你安排。而且我看你对付小丫头很有一套嘛,就连李令显都把最疼的闺女送到你身边了。” 三个女人唱戏就够烦得了,再有一个素有恩怨的妖女加进来,恐怕好不容易得到的大宅子立刻就会原地爆炸! 苏和反对无效,头大如斗! 第七章 怜香惜玉 琉冉被古孝峰亲自设下了禁制,对方却不明言这种禁制有什么效果。 未知才是最恐怖的,只知道苏和可以随意惩罚自己,却又不知道这惩罚的内容,琉冉惊恐到了极点。 特别是苏和还故意在她面前笑得阴险,一幅有你好果子吃的表情。 虽然百般不情愿,但人为刀俎,琉冉也只好战战兢兢扮演着鱼肉的角色,再也凶不起来了。 有青盏陪同,在堪院大门口接上向炳山,四个人往周山下走去。 琉冉心中忐忑,路上竖起小耳朵一直在偷听青盏和苏和的对话,这京城繁华,放在往常她定然要好好见识一番的,现下可完全顾不上了。 “没想到李令展一事解决的如此顺利!而且竟然真得纠出了盘踞嘉州多年的阎殿棋子!常义我比师兄还多见过一次,竟然没有往那方面想,他心思可比我机敏得多了!” 苏和一边感叹,一边斜着眼儿瞟着琉冉,见她目光躲闪。笑了笑,并不避讳被她偷听,继续说道:“分两路上京吗?怪不得你们来得这么快,常义由大队人马押送,一路上人吃马喂,看来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到。” 青盏听到心上人被夸奖,心中高兴,说道: “我和他都没想到一路上会这么顺利,没有半点风吹草动。不会这丫头在阎殿殿主那里并不吃香吧?要不然怎么一点行动都没有?” 这句话说得有点杀人诛心,看上去青盏也发现琉冉在偷听,腹黑地故意刺激她。 琉冉果然小脸又耷拉了一些。 苏和心中好笑,说道: “你还是尽快返回嘉州去吧。之前和古师聊到,最晚三月份,大乱便有征兆,师兄有你助力,我也能放心一点。” 青盏回道:“怕我在这帮不上忙干着急吗?你们兄弟俩倒是一个性子。” 她想了想继续说道: “嘉州我会去的!不过你先跟我说说豆豆现在什么情况?我听闻已经有人听到莫名呓语,她不会也是其中之一吧?” 苏和苦笑道:“哪能跑得了?大年三十晚上她就听到了,为了这事儿,我还专门跑了一趟命村去确认。现在的情况嘛,那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吃得饱睡得香,一点大祸临头的觉悟都没有……” 青盏也笑道:“心态好了总归不是坏事!” 她笑容一收,话锋一转:“话说回来,关于解决办法,你现在有没有头绪?把握大不大?” 苏和愁眉苦脸地说道:“毫无头绪,哪谈得上把握?你们一个个好像对我很是期待,反而所有人之中,只有我自己信心最不足……” 青盏停下脚步说道:“谁让你接二连三地行事出人意料?古师也对你另眼相看,这件事你可不能大意,无论如何,至少也要保住她的性命!” 苏和想起三十晚上,周豆豆在自己怀里抛弃了少女羞涩的决绝告白,心又揪得厉害,他叹了口气说道: “她是炼气者,按照古老头以往经验,最不济也就变成个傻子,性命倒是无碍,大不了我就养她一辈子。” 青盏听他说这丧气话,气道: “你还有心说俏皮话呢,变成傻子和没这个人了有什么区别?” 苏和咧了咧嘴,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不是想让你放松一点嘛。我想过了,古老头那有小半盏的混沌元灵,对屏蔽神念有奇效,最后要是实在找不出办法,我就想方设法弄到手,涂顶帽子给豆豆扣脑袋上,管不管用就看天意了。” 青盏也知道,古师千万年来没能解决的问题,让苏和短时间内创造奇迹太过强人所难了,叹气道: “混沌元灵还有这效果?不过这东西过于逆天,你想从古师手中拿来,只为了救一个人,恐怕很难如愿。” 苏和摊手道:“这也没办法,到时候大不了坑蒙拐骗的手段都用上!” 青盏摇了摇头,不再给他施加压力,继续往前走着,说道: “你想好怎么安置这个丫头了?” 她看了一眼琉冉,后者正听得云里雾里,突然话题扯到了自己,身子瞬时就绷紧了。 苏和还是苦着脸: “我被古老头算计了,这丫头明显是个大难题,他反手就扔给了我。还能怎么安置?只能就近看着呗,但愿这丫头知趣点,省得气着我给她苦头吃!” 他用挑衅地目光瞅了琉冉一眼,立刻又变得垂头丧气:“多了个大累赘,还得管吃管住,怎么想都亏大了!” 既然绕开了周豆豆的话题,青盏的心情便好了点,她笑着说道:“怎么说这丫头长得还可以,放在身边给你长长脸也不错!” 琉冉被人当面品头论足,说得和个花瓶一样,气不过刚要张嘴反驳,就被苏和又瞪了回去。 苏和说道:“可别长脸了,现在家里的三个,都快把我折磨疯了!天天面上和和气气,打哑谜一样话里藏刀。女人啊,还真是表里不一!” 青盏皱了皱眉:“怎么成三个了?又有谁家姑娘被你祸害了?” 苏和睁大眼争辩道:“关我什么事!皇帝老子硬把闺女往这塞,李浅茗竟然还真的顺势就搬了过来,我都想不通,虽然本人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他指着琉冉道: “这丫头片子,在通义县是就和咱们结了梁子,唐裳和周豆豆是当事人,这次见我把她带回来,指不定就要发飙,我正愁着怎么解释呢!” 青盏笑得都快岔气了,说道: “宋师兄向唐刃告状,说你拈花惹草,看来还真不是无的放矢。现在尝到苦处了吧?齐人之福可不是好享的!” 苏和翻着白眼无话可说,心想怪不得宋世仁最近安分了不少,原来是打小报告没受到支持。 青盏笑完见他愁眉苦脸,也不埋汰他了,说道: “琉冉的事我来解释吧,唐裳一直听我的,豆豆那丫头心直,却也不是不听劝的主。倒是那个李浅茗,怎么说也是个公主,你不会真想顺水推舟给吃了吧?” 苏和说道:“那姑娘身份高贵,眼界想来也高得很。她对炼神炼气之类的很感兴趣,我觉得她可能是好奇心作祟,想着多接触一些修行者,时间长了就乏味了。” 青盏看着苏和一双桃花眼,神情古怪地说道:“但愿如此!” 琉冉一路上竖着耳朵,争取不放过任何细节,小脑瓜里不停转动,已经开始思考着怎么争取同伴了。 青盏没说大话。在她一番劝解之后,唐裳和周豆豆一改见到琉冉瞬间就变得铁青的脸,竟然没有再提出反对意见。 周豆豆甚至指示下人,给她单独收拾出了一个房间。 青盏临走时,把扎在琉冉身上的银针全给拔了,只要数日功夫,后者就能恢复原来炼神三转的神力。 琉冉一直卯着劲儿给自己打气,此时却觉得空落落的,想到接下来终将一个人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和人际关系,心里安全感散失殆尽。 说来好笑,人是被青盏抓住的,阻碍神力运转的银针也是青盏下的,押解上京的也是青盏,可到现在,她成了眼下唯一可以给琉冉一点安全感的人。 琉冉情不自禁地抓住了青盏的衣袖,头一次露出了可怜惊恐交织的表情。 青盏很是意外,轻轻拿开她的手,笑着说道: “怕什么?苏师弟一看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嘴上说得狠话,不会真的对你怎么样的!” 说到怜香惜玉,她有意无意瞟了旁边看热闹的李浅茗一眼。 后者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表示自己只是打酱油的,听不懂和自己有什么关联。 苏和心里也觉得好笑,琉冉当初在通义县可是张扬跋扈,就算逃跑都嚣张得很,现在竟然也出现了类似斯德哥尔摩症状。 他板着脸,说道: “怜香惜玉倒算不上,不过你只要不捅娄子,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接下来你就老老实实听安排,等过了今年,就算古老头不放你,我也不会让你继续跟着了,到时候要走要留随你便!” 琉冉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青盏拉过周豆豆和她说道:“你也别过于担心,有苏和在,他鬼点子一套一套的,肯定能找出办法!” 周豆豆很阳光的咧嘴笑着点头,其实她才是对苏和最有信心的人。 青盏又对唐裳说道:“你大哥那里,你不用担心。我接下来应该很快就要赶过去,还有天阙的两位师兄在,不会有什么危险。倒是你,明明最早占下了坑,怎么越混越回去了?” 到底是准嫂子,还是心向小姑子,她这话提点的太过明显,唐裳立刻就红了脸。 她偷偷瞄了一眼苏和,吞吞吐吐地说道: “盏姐,你云里雾里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青盏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恨其不争气地说道: “打小跟着我,一点被没学着好!人太老实会吃亏的,你这让来让去,小心最后连个吃饭的位子都没有!” 这话听起来很耳熟。 唐裳周豆豆都心虚地别开了脸,就连刚刚遭遇过饭堂里无处可坐的李浅茗都若有所思。 只有琉冉听得莫名其妙。 第八章 开张大吉 普天休沐还剩两天,苏和早早起床,一头便扎进书房之中,梳理着下一步的思路。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基本素质还是过硬的。他们饱读诗书,知识储备扎实,能说能写,滥竽充数之辈少之又少。 因此苏和并不想在招兵买马环节就大费周章,随便来上十几个就够用了。在苏和的建议之下,这个即将专门成立的编辑组,并没有把办公地点设在中书省原本的官邸,而是在周山别院中专门收拾出来一个院落,倒也方便。 最主要是满足了苏和居家办公的小愿望…… 现在苏和要想的,主要是接下来杂报刊发的内容。 这相当于为报纸增设一个持续一年的专刊,所有的内容都要围绕星孛相关的元素来设计,这便是主题。 民众对于星孛带来灾祸的惶恐,是一切的根源。这种情绪自古流传至今,根深蒂固,想要靠着一两篇文章就扭转无异于痴人说梦。 水滴石穿,苏和就是想靠一年的时间,把已经被神化的星孛,慢慢拉下神坛。 星孛还未到来,世间还没有出现可怖的场面,上一次的大灾难出现在七十六年前,现在世上的人经历过那种场面的人极少,对于灾难缺少直观感受,正是提前打预防针的好时机。 这专刊的第一个系列,就从这星孛只是一个有些独特的星星这一角度展开。 这个世上没有科学论断之说,就算苏和努力成为天文学的开创者,恐怕也没有人能理解什么恒星、行星、彗星之类的概念。一切以事实为基础,在目前的条件下,这些所谓的星体高高漂浮于天上,并不能精细地观测到实体,反而鬼神却真切地存在于身边…… 让饱读诗书的学子们,想方设法在现有的历史中搜索求证,引经据典,哪怕杜撰也要把星孛归纳为一种定期轮回的天象,世上之所以出现灾祸,只是因为人心作祟,信则有,不信则无! 这类文章只能在异象出现前刊发,等到天下到处都是星孛炼神者作乱的时候,这种说法就很难再发挥作用。但这剂预防针打下去,至少可以坚定不少人的信念,从而降低他们收到星孛梦启的概率。 苏和把这些想法写在纸上,作为第一个选题范围。 放下毛笔,想到星孛的灾祸早晚会在世间显现,眼见为实,到时候再想削弱人们的恐惧情绪就千难万难了。 他皱着眉头,一时之间难以想出到时候改做什么选题。 此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苏和捏了捏眉心,以为是唐裳或者周豆豆送茶点过来,头都没回,有些疲惫地说道:“进来!” 一道香风飘了过来,接着茶壶茶盏,以及一小碟点心,陆续被摆在了桌上。来人却一直不说话,苏和偏过头来,一袭紫衣映入眼帘,竟然是琉冉。 苏和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这才想起来,昨天就嘱咐她早中晚三次都要在自己面前露面报个到,没想到她竟然顺便做起了端茶倒水的工作。 被抓了大半个多月了,又匆忙上京,琉冉身边根本就没有换洗的衣服,现在穿的这身,是修身的紫色纱裙,质地柔软顺滑,上边缀着鹅黄色的花鸟刺绣,看上去有点眼熟。 苏和想了想,原来是豆豆的衣服!这丫头看来喜好紫色,别说,很相配,穿起来倒还挺耐看的。 琉冉见他不眨眼儿的瞧着自己,心里顿时就毛了。 她眼神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像是哈气的小猫咪,色厉内荏地握着小拳头说道: “你想干嘛!” 苏和见她炸毛了,心里好笑。想东西想得头疼,正好调侃放松一下,于是故意装成一幅色眯眯的样子,在她身上看来看去,说道: “你什么都得听我的,你说我想干嘛?” 琉冉嗖的一声就窜到了门口,竖起两道眉毛,却是满脸通红,喝道: “姓苏的,你休想!得寸进尺,小心姑奶奶我恼了和你同归于尽!” 苏和见她落荒而逃,哈哈大笑。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很妖娆的丫头,竟然也对男女之事胡思乱想,却又羞涩难当。 境遇让人成竹在胸,也能让人战战兢兢,两个人换一下处境,如果苏和这么调笑的话,琉冉不但不会羞涩气愤,自身站在实力占优的一方,说不定还会反调戏一把。 想到这,苏和突然有了一些新思路。 恐惧的情绪难以消除,盖因为星孛带来的灾祸实实在在,而且其显示出的力量,在常人眼中遥不可及,因此才会萌生出末日来临一般的氛围。 那如果打破这种不可敌的印象呢? 这个时代,信息传递的效率太低,不管是时效性,还是传播的广度都一言难尽。很多人的视线,只能局限在自己生活的地方。堪院的人手有限,纵然有时候会诛杀掉不少凶神恶煞般的炼神者,很多人却看不到。 那么不妨再设计一个版块,以堪院行走天下,诛杀邪恶为主题,广而告之。当人们意识到邪不胜正之后,恐慌的情绪多少就会减轻一些。 要做到这点,需要堪院的配合,同时还要加大杂报的发行频率。目前一月两刊是不够的,至少要做到周刊才行,要保证每处出现异常后,迅速把已经解决的信息刊发于众,这样才能尽快的阻止恐慌的蔓延。 此外还要考虑到民众的文化程度,之前那种张贴告示,由识字之人在城门处读报的形式要成为常态! 苏和在纸上记下了这点,思路突然就打开了: 情绪不能消除,但能不能被引导转换呢? 比如从恐惧变为怜悯乃至痛恨?命村一众的苦哈哈,那悲惨遭遇说起来人神落泪,把他们的无辜之处突出一点、把星孛带来的蛊惑说得邪恶一些、把他们的悲惨再渲染一番,那些每有真正受过厄运影响的人,恐怕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同情之意。 一件事情里,如果当时的双方强弱分明,人们会本能偏向于弱者。 这在哪个时代都是通用的,更不用说相在这个相对闭塞的世界,人为营造信息的不对称简直不要太简单…… 记下这一条,觉得自己很是阴险。 他一边感慨,在这个世界运用舆论手段,是不是卑鄙了一点?却又下笔如飞,立刻记下另一条: 也可以把恐惧转化为愤怒。 当身边的亲朋好友遭遇不测,恐惧在一段时前内会被激愤代替!要让他们意识到,他们所面对的不是神明,而是被神明蛊惑后人类。 通过渲染对方的凶残,以及强调对方是可以针对的实体,双管齐下,把这种激愤延续下去。 有朝一日,当愤怒的情绪蔓延开来,一旦有人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供奉星孛,都会引发众怒!群情激愤之下,敢于和低阶的炼神者直接对抗都不稀奇! 当和星孛扯上联系的人成了过街老鼠,就算凡人敌不过,但想要再隐藏身份就困难了。 苏和想了想,再次添了一段: “专门预留一个版块,通过设立嘉奖等方式,鼓励民间对异常事件举报揭发,比如私下拜祭星孛神、妖言惑众者、教唆孩童传唱诡异童谣者等等。” “此外还要设立一个辟谣区,对一些容易造成恐慌的流言,迅速发布调查结果,防止发酵。” 写到这,他放下了笔,思路已定,心里终于轻松了一些。 …… 大年初八,场地收拾利索,人员到位,编辑部开张大吉。 苏和懒得亲自去挑人,除了点名要龙游县剩下的三个学子参与,剩下的任由太学指派。 结果剩下的也基本是熟人。 十几个学子中,大半在之前李载组织的以文会友中见过,只是李赋也在其中,出乎了苏和的预料。 苏和的计划里,很多涉及模糊民声的内容,原本还担心这些书生会有抵触情绪。 没想到这些年轻人义正辞严地表示:“可使民为之、不可使知之”。继而摩拳擦掌,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了给星孛抹黑的大业中去了! 苏和见他们像是吃了兴奋剂,这才意识到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就看人员的组成上,毫无疑问都和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趁这时候露露脸,来日平步青云不是难事,此外还能更多的接触到堪院的神秘之处,也多少有很大的吸引力。 苏和才不管他们的目的,只要把活儿干好就行。 这些古代的传媒小白,对于报道的认识还停留在传统的文章层次,咬文嚼字凸显文采,指望他们现在就能发散思维提出什么突破性的建议不现实。 于是杂报的第一期选题大会,成了苏和的一言堂。 很快第一篇消息,便在最新一期的杂报上刊发了下来。 内容是由喜好研究古籍的几个学子,牵强附会凑出来的一片考证文章。其主旨是证明星孛自古以来便是一种循环往复的天象,在被神化之前,从来没有过灾行天下的事情发生过。 文中言之凿凿,至于从哪些古籍中差到的佐证?有能力的自己去找! 更何况这篇消息,还援引了半神古孝峰的亲自说法。 第九章 无可奈何 堪院大发神威、星孛使者受戮伏诛的素材也是现成的,因此早就准备动身前往嘉州的青盏,又被留下大半天,充当了一回特约采访对象。 当然,有关李令展相关的元素是要去除的。 于是最后呈现在众人面前的真相是: “蛰伏于尘世数十年的邪恶使者,趁着星孛即将再一次到来的时机,兴风作浪,滥杀无辜,被堪院的特使唐刃慧眼识破,无处遁形。匡扶正义的各方势力,强大而不可阻挡,这些邪恶的星孛使徒,毫无抵抗之力,只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值得一提的是,嘉州时任刺史周觉,也就是当年造福京城百万民众的那位大善人,心念仁慈,一直鲜有防备,在这场风波中被卑鄙小人暗算! 都说星孛带来的灾祸诡异而不可阻挡,可这些所谓的使徒,却只能躲在暗处突施冷箭,连站到台前的勇气也没有!可见只要众志成城,到时候这些人一旦无所遁形,立刻就会被正义的浪潮湮灭!” 在这期杂报上,朝廷同时发布了悬赏通报,揭发举报尘世中怪力乱神之辈皆有重赏。 李令显说到做到,全力配合。杂报增加发行频次、重要公告张贴宣读成为常态化等建议一概采纳。 在这种通力合作下,信息传播的速度和广度都有了极大地提升。 人多力量大,现在还不是星孛行风作乱的时刻,倒是一些其他私自修行的炼神者被纠了出来,成为了意外之喜。 一时之间,很多坑蒙拐骗的伪神棍也纷纷落网,没被逮住的也夹起尾巴老老实实,这些人是故弄玄虚的好手,民间妖魔鬼怪横行的风气为之一清。 太学出来的学子果然不同凡响,他们很快就掌握了其中诀窍,写出来的东西尖锐深刻,还兼具文采。 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命村的那些人被当成了素材来源,苏和每期都会选一个人的经历作为素材,着重凸出人的无辜与经历的凄惨,直写得催人泪下。 京中甚至有好事者,把这些化名之后的报道,当成苦情话本搬上了戏台。这一来,星孛之无情凶残被演绎得淋漓尽致。此外那些堪院散播各地大展神威的事迹,也被大肆渲染,一时之间,杂报上的这个专刊,成为了大广王朝茶余饭后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来源。 只是,成效初显,苏和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随着时间推进,星孛带来的呓语,日渐一日的壮大清晰,已然严重影响到人的精神状态。 流年真似水,忙碌中,不知不觉冬天便过去了。早春已到,树木开始慢慢绽出新芽,太阳挂在天上,暖意融融。 周豆豆的情况越来越差,据她的说法,睡下之后,已经不止声音在耳边回响,而是噩梦一般身处一方荒凉世界,天空中黑影步步逼近,声音如雷鸣电闪。她无法主动从噩梦中挣脱,只能硬生生地挺到第二天自然醒来。 苏和听她描述的那方世界,倒和琉冉之前对自己使用“织梦符”时的情景类似,喊后者过来询问,琉冉却也不知其中奥秘。 周豆豆已经不敢正常作息了,晚上强打着精神不睡,白天也只有在苏和身边时,能稍稍放松一下。苏和在旁边办公,她便猫在一边小憩一下。就算这样,往往入睡没一会儿,就会变得脸色苍白,大汗淋漓,苏和也只好把她叫醒。 “声音虽然巨大,词意却依旧模糊……”。 再一次被苏和叫醒后,周豆豆双眼无神的回忆梦中场景,声音惊恐却有气无力。 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苏和见她已经状态堪忧,决定立刻去堪院一趟。 不管是之前提到织梦符,还是命村现在的状况,以及自己抱有一定希望的混沌元灵,都是时候和古孝峰好好的谈一谈了。 天气已经有了暖意,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路边积雪消融后的湿润泥土里,已经有嫩芽萌发。这种万物复苏的景象,苏和无暇欣赏,一路疾行,心无旁骛地走进了堪院大门。 通往祠堂的路上,他望向炼神者居住区后面的一大处高墙院落,心情更加沉重。 琉冉被押送进京十天后,常义也被大队人马押送,姗姗来迟。 苏和上一次和他见面时还把对方当成朋友,没想到再见却已是此情此景。常义在阎殿内身份不高,从来没有加过迦南本尊,饶是被榨了个干净,能提供的信息却无关痛痒。 对他的处置,也让苏和第一次知道了堪院里这处关押特殊犯人的场所。 包括之前马御史一案中那位子轝一路的女子在内,这些被堪院抓住的炼神者,都被束与高墙之内。 他们中有的已经做个些许恶事,但还够不上就地击杀的程度;有的却是已经接受了下一步的梦启,内容多为残害生灵一类的凶邪内容。为防万一,堪院只好把他们集中到一处,除了提供生活所需,其他任其自生自灭,只要不出去祸害人就行。 在苏和看来,这些人明面上像是被判了无期徒刑,但随时可能失控的状况,和时间未定的死缓没什么区别。 想到命村现在那些人的命运,他们虽然无辜,但也许终将和这些凶恶之徒落得一个下场,苏和不由得心中凄凉。 古孝峰拒绝苏和再去命村的请求,并表示从现在开始,命村全面封闭,直到星孛离去! 苏和不敢相信地看着对方,问道: “现在刚刚开春,还不到古中丞之前所说的三月期限,为什么?” 古孝峰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我做不到真正的料事如神,既然命村里已经开始出现难以控制的局面,说明时候已经到了!” 苏和心下一凛,问道: “可是他们都已经开始面对写实的梦境?” 古孝峰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着他,说道: “没错!从现在开始,如果你没有十足的把握解决问题,去见他们也是于事无补!” 苏和见他态度极为坚决,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升腾起一股愤怒,指着命村的方向,大声问道: “接下来会如何?眼睁睁地看他们自生自灭?数百条人命,在中丞心里就轻飘飘的一句封锁了事?” 古孝峰语气平淡,说道: “他们现在但凡入睡便会面临蛊惑,现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互扶持,岔开作息相互警醒。外人现在已经没法干预太多了!” “那他们能撑多久?如果撑不住又怎么办?” 古孝峰说道: “撑不住就只能接受了,像通义县那个巴莫乌一样至死都不妥协人物总是少数。命村中这些人的最后归宿,无非就是接受梦启之后,等着最后期限的到来。” 苏和想起了常义被关押的场所,不无嘲笑地说道: “在另一个看管更加严密的牢房里等着失控?古师就没考虑过折中的方法,弄些死囚之类的让他们杀杀?” 话已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心急之下,不由自主地走上了通义县当年游万顷走过的老路。 但毕竟是数百条无辜的人命,他语气软了下来,但还是止不住地询问道: “这种方式可行吗?” 古孝峰脸上噙着讥讽地笑容,说道: “你日常谈及神明的趾高气昂去了哪里?但凡有保住他们性命的可能,我这千万年来怎么会没尝试过?都知道星孛的梦启只是单纯的杀戮,用罪孽深重之人的性命,换取这些无辜之人的一时生存,你能满足一次,那下一次呢?” 他厉声说道: “星孛一转,年内杀十人;星孛二转,年内杀百人;三转杀千人,以此类推!天下有多少人命够填?这样做的意义又在哪里?” 苏和心里大吃一惊,没想到这星孛梦启带来的杀戮,竟然成指数型的增长,这么说起来,嘉州那个被诛杀的老者,手上至少沾染了上万条人命! 他自此才觉得对这场大乱的危害还是低估了,如果按照古孝峰所言,如果有个星孛炼神者践行五转梦启,岂不是至少要做出屠城之举才能达成目的? 古孝峰见他怔怔无语,语气稍软,说道: “这个世界并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命村这些人,能够活到星孛离去,超过期限之后失控而死,已经是我对他们最大的仁慈。” 苏和心里苦涩,古孝峰说得没错,要是换个更加果断的人,现在就开始着手清除了。甚至不用等到现在,在这些种子被发现的那一刻就会被直接击杀,一了百了。 有关这些人的境遇,他无话可说,只是自责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丁点儿解决的头绪。 古孝峰察言观色,叹了口气说道: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属于这里,这个世界的繁复诡异,又岂止星孛这一件事!往日闲谈中,你无意间透露的某些信息,在我看来也是着实不可思议!我看你还是准备一下,再过段时间,便离开京城,多少为平息祸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苏和麻木地点了点头,虽然心里极为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第十章 魂入命村 “织梦符?” 古孝峰听苏和问起这个,反问道:“你问这个干吗?” 苏和分析道: “想要不受星孛呓语的干扰,无非只有两种方法,以就是干脆不睡觉,自然不会进入梦境。不要说凡人,就是修行者,超过一段时间不睡觉也撑不住!这就只能往另一个方向想,干脆用其他梦境占据了位置便是!” 古孝峰还以为他有什么好的想法,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不可能的!织梦符的制作极其复杂,普天之下也只有六转之上的修为,才能把自身修行一路的神明寓于梦境。也就是说,除了我,只有迦南能做到。” 苏和稍稍失望,却还是问道: “意思是跟不上消耗吗?但就算救不了所有人,救下一个两个也行啊!” 古孝峰说道: “且不说是制作的进度,织梦符的使用也有着诸多限制,最重要的是,它编织出的梦境,类似于梦中生成神明投影,威力你也见识过。比起现在还未显示全部威能的星孛,这织梦符反倒威力更大,你觉得有人能承受?” 苏和听他这么说,新想法瞬间破灭,他极为丧气地问道: “古中丞当日说过混沌元灵能屏蔽神念,不知能否借我一用?” 古孝峰拒绝地很干脆:“不可能!” 他连再争取一下的机会都没给,紧接着说道: “这点量,就算能救一个人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混沌元灵有备无患,作用无可替代,老夫是决然不会交给你浪费的!” 苏和这次来堪院的三个目的,一个都没有达到,只好怏怏不乐地出了堪院。 此时已到正午,阳光很温暖,走在路上苏和心里却突然出现了一阵悸动,继而出现了像是被冷水滴在脖子上的感觉,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这感觉一闪而过,苏和惊讶地抬起头四处张望,莫名其妙。 周豆豆在书房里,头一杵一杵地打着瞌睡,却不敢睡着,见苏和回来,勉强打起精神笑了笑。 苏和见她小脸上往日的活泼再也不见分毫,心里难过,宠溺地说道: “我回来了,你安心睡会儿,要是情况不对我会喊你醒来的。” 周豆豆呲了呲小虎牙,松了一口气,也没有客套,安心地在软榻上躺下。 等她呼吸渐渐平稳,苏和把书几前的椅子搬到榻前,静静看着她的睡颜。 她小脸上原本嫩白的肌肤,内里隐隐透出的红晕少了很多,此刻更像是苍白多一些。苏和伸手替她撩开了搭在脸上的一缕秀发,见她娇憨的睡相,才意识到如果放到前世,她也只是个未成年的丫头罢了。 他心里堵得慌,顺势把手掌轻轻地搭在她的额头,小心翼翼地运转神力,开启了内视。 他的意念在周豆豆的灵台内盘桓,死死盯着那团絮状的黑雾。 没过多久,周豆豆突然皱了皱眉,脸上出现了微微的痛苦神色。 苏和感觉到她额头微微温热,渐渐有些潮湿,灵台内原本相对安分的黑雾,也在此时开始加大了翻滚缭绕的躁动。 想必现在周豆豆已经进入了特殊的梦境。 只见这黑雾萌发出众多的触角,开始朝灵台的其他方向蔓延,没一会儿就充斥到了灵台的各个角落。 苏和惊奇的发现,自己内视此处,承载意念的神力像是一颗珠子停留在灵台中央,那些黑雾,竟然像是有所忌讳一样,自发的选择了绕开! 于是这灵台内还有部分的空间没有被占满,周豆豆的表情也一直停留在可堪忍受的微微痛苦阶段。 苏和心中大喜,看来自己的神力的确有特异之处。一直以来,都忌讳于古孝峰说过贸然神力触及黑雾,会造成宿主爆体而亡,现在那东西主动躲闪,岂不是可以运作运作? 打从在这个世界开始修行,苏和在战力上凭仗的都是更为刚猛的炼气。唐刃给的那本“梵天”,有详细的元气驭使法门,用起来颇为顺手。 苏和也沾沾自喜地默认了自己的炼气天赋,大部分修炼时间都放到了这上边。连他自己都忽略了,自己还有炼神三转的另一条修行成果。 神力驾驭起来,可比元气更加的复杂多变,起到的效果往往更加奇特。到现在为止,没有人教过他神力的使用方法,他自己摸索的应用,也仅限于内视神通。在他看来,炼神只是锻体以及延年益寿的被动法门。 想起唐裳当初罗列法阵,炼神二转的层次就把神力玩出了花样,苏和现在就连神力化形都做不到。 苏和维持着神力在周豆豆灵台中的存在,心里却有了进一步的打算。 如果能够熟练掌握神力的运用,能不能在周豆豆睡眠期间,占据她灵台的更多空间?又或者干脆把神力形成一个罩子,把那团黑雾围在原地? 想到这他大为振奋,几个月以来毫无进展,终于找到了一条有可能走得通的道路! 苏和忘形之下精神恍惚,差点中断了神力供应,他赶忙闭气凝神,专心维护着周豆豆多日以来难得的睡眠。至于怎么驭使神力,可以稍后请教唐裳,再不行就找古老头谈谈条件。 周豆豆这一觉,直睡到了黄昏时分。 她睁开双眼,伸开双臂抻了抻身子,刚想舒坦地长舒一口气,却发现苏和坐在旁边,正在闭目养神。 额头略显温热,周豆豆把手放了上去,才发现是苏和的手附在上边。 这一动弹,苏和便发觉了,也睁开眼退出了神力的输送,见她精神好了很多,大为欣慰地问道: “感觉怎么样?” 周豆豆手在额头揉了揉,赶忙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睡的放肆,衣服都略显凌乱。她不好意西的下意识捏了捏领口,说道: “好久没睡得这么香了,虽然梦里还有若有若无的声音,但那种压迫感却少了很少。” 她好奇地问道: “哥哥,是你用了什么办法吗?你真的找到了解决办法?那命村的那些人是不是也有救了?” 苏和笑着摇了摇头道: “只是发现了一种可以暂时缓解的方法,等星孛的影响再大一些,管不管用还两说。而且……” 他说到这,看到周豆豆眼神里充满了希冀,顿时改了口,捋了捋她额头秀发,宠溺地说道: “不管怎么说,至少能让你这段时间睡个好觉!这个方法我还需要完善一下,想来保住你这条小命问题不大!” 苏和的神态中,毫无男女之间的那种旖旎,而是一个大哥对妹子那种发自内心的关怀。 周豆豆颇为享受这种亲昵,心里一暖,放了了一块大石头,突然就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苏和见她大眼睛里升腾起雾气,眨眼的功夫便蓄满了泪水,赶忙出声道: “你怎么还哭了!都说了没事了!接下来你调整一下作息,晚上就别睡了,白天趁我在府里的时候,就来书房睡一会儿。你是炼气者,纵然比普通人少睡一些也无妨,剩下时间便运气修行,锻炼身体!” 周豆豆用手背摸了摸眼泪,笑道: “我是高兴!我就说嘛,你无所不能,说到做到!没有人比我更有信心!” 苏和被她情绪感染,长久时间以来的抑郁也扫去了大半,打发周豆豆离开,他的表情却陡然又恢复了严肃的状态。 就算设想有效,自己也只能护得周豆豆一人安全,命村那么多人,暂时还是无能为力。苏和想到这里,突然再次出现了上午在街上遇到的那种感觉。 这次的感觉更为强烈,浑身像是沐浴在冷水之中,鸡皮疙瘩眨眼间就遍布全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仿佛在冥冥之中听到了某种祈祷: “苏兄救我!” 从称呼语调上,赫然便是吴渊的声音!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在苏和想要仔细聆听的时候,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黄昏的余光,从窗阁中照了进来,昏黄静谧,照得苏和神色惊疑不定。 他快速出门,立刻又去了堪院一趟。 古孝峰态度很是坚决,绝对不允许苏和再出入命村!苏和大急之下竭力争辩,他还是不为所动,甚至罕见地摆出了强者姿态,用实力彰示自己的态度。 胳膊拗不过大腿,苏和愤愤然又回到了别院,心思一转,却有了另一个想法。 夜深人静之时,苏和再次施展了就位的精神出窍神通。 黑白世界还是一如既往的静寂,只有唐裳色彩依旧。苏和很长时间不再借用这个神通窥探她的私密,现下另有要事,更是顾不上偷香窃玉。 他在空中找准了方向,奔着堪院就去了。 堪院还是如同之前一样,大部分区域都笼罩在白雾之中。苏和有过猜测,这也许是古孝峰的某种防备所至。 好在命村并不在白雾的笼罩范围之内,而苏和飘在天上,也不需要走寻常路径。他小心翼翼地绕过白雾,从边缘处飘飘荡荡便来到了命村上空。 这里也是一片死寂,苏和睁大了眼寻找,终于发现了一处异常!某个房间出隐隐透出了一点光亮,如盈盈烛火,如果不是仔细搜查,甚至都难以发现。 他飘身上前,仔细看着这豆大的光亮,好奇之下伸出手指,轻轻点触了一下! 刹那间,清晰的声音穿了过来:“苏兄救我!苏兄救我!让我做什么事都行,只要让我脱离这种折磨!” 这是吴渊的声音!苏和立刻四下搜寻,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这声音里充满了绝望,越发显得对苏和的寄托之甚!情急之下,苏和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到,脱口而出道: “放心!我已经找到了某种可行的办法,只是还需完善,你一定要坚持住!就算现在梦中情景可怖,咬牙也要尽可能地休息!”” 第十一章 伪神 说完这句话的刹那,苏和只觉得指尖一片清凉,那盏黄豆粒般大小竟然像是滴在海绵上的水滴,干净利落地渗入了他的身体! 与此同时,灵台中的神力湖泊波光荡漾,一种熟悉的抽离感袭来,刹那的精神恍惚过后,苏和张大了嘴,惊讶地发现吴渊出现在了视线里! 吴渊此刻正佝偻着身子趴在床边,手里握着一件东西拘于胸前,看样子是在煎熬之际苦苦祈祷。 就在苏和说完话后,他猛地站了起来,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目光四下旋转,但却看不到苏和的身影。 他试探着问道: “是你吗?苏兄?” 苏和正目瞪口呆,发现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大喜之下再次发声道: “是我,你能听到我说话?” “是你吗,苏兄?”吴渊还在自顾自地试探,显然现在苏和说的话他已经听不到了。 苏和这才发现,他握在手里的东西,正是之前自己给他的玉佩! 苏和心下惊疑不定,正想思考一下其中关联。此时笼罩在堪院上的白雾一阵缭绕翻腾,一股带着莽荒气息的强大力量仿佛被惊醒! 这股气息无可匹敌,好像仅仅往命村方向关注了一眼,苏和便心头一震,从别院的床上醒来。 …… 第二天一早,苏和便急急忙忙的往堪院赶去。 昨晚那个场景,明显和唐裳的经历颇为相似。他有理由怀疑,吴渊很可能也成了自己神力的承载者。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灵台处的黑雾,会是什么去向? 苏和进了祠堂,先是看到古孝峰端坐在万年不变的位置上,旁边却还站了一个人,正是吴渊。 心里一惊,后者发现他来了,极为激动地扑了上来。苏和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刚想迎接这拥抱,却见对方走到一半,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苏兄在上!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后任由驱使,绝无二心!” 吴渊跪在地上,右手指天,竟然表现出一副虔诚的模样! 苏和不知如何是好,朝端坐的古孝峰看了过去。 古孝峰眼睛都没挣,说道:“昨晚那人果然是你!苏和,跟我说说详细的情况吧!我知道你身上颇多奇异之处,很多信息敝帚自珍有所隐瞒,但这形同神明梦启的神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语气却严厉了起来: “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告诉我,我一直对你抱有善意,难道是姑息养奸不成?” 苏和心中一紧,赶忙解释道: “古中丞且慢惊疑!其实我也一头雾水!昨晚那不可抵敌的气息果然是您老人家,我被震退,回过神来已经精神已经回到本体,后边的事情丝毫不知,这才早早赶来确认!” 苏和知道这事儿瞒不住了,决定开诚布公的说个明白。 他接着补充说道: “我的确有灵魂出窍一般的神通,但却只能看到一片没有生灵的黑白世界!至于梦启更是毫不相干,昨晚我和吴渊有所互动时,他明明是清醒的,并非实在梦中!” 说到这,他转头向吴渊确认道:“吴公子,你昨晚是否听到了我的声音?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吴渊恭敬地回道: “好几天心神难定,昨晚我还在挂念苏兄能否救我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你的声音!想要寻找却没看到你的身影,还一度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接着说道: “你说已经找到了某些应对方法,让我不要害怕,尽可能好好休息,我便几天以来第一次战战兢兢地尝试入睡,竟然一夜无事,早上醒来精神奕奕,一扫之前的颓丧!” 吴渊说到这里,不敢正眼相看,隐蔽地瞥了古孝峰一眼,小声说道: “只是早上起床不久,堪院便来了人。用法器在我身上照了一圈,立刻就把我带到这来了……” 苏和听得目瞪口呆,继而大喜,问道:“精神奕奕?是不是身上的隐患已经解除了?” 吴渊摇了摇头,苏和心里一沉,却听他说道:“我也不知道……” 古孝峰此时开口道: “他的确经历了极为稀薄的神力灌体,灵台中已然带上了你的神力印记。但那团黑雾尚未消散,只是一时半会儿不再发作便是了!” 苏和听到了专家下的结论,心里极为欣喜,他才不管吴渊神力灌体的程度高不高,事实上昨晚被抽取的神力的确微不足道。 黑雾未能解除,但吴渊只要凭借这丝毫的神力逃得一命,就算是皆大欢喜的局面了! 古孝峰见他表情就知道他心中所想,开口说道: “你不要急着高兴,在我看来,你的神力特性的确让黑雾有所避讳。但这也许只是目前星孛的影响尚未到达高点,黑雾的活跃度远远不够。等到春末时分,星孛现于天际之时,还有没有这种效果就难说了!” 他接着补充道: “而且黑雾尚在,吴渊对周围人的影响依旧,厄运的气场并没有消失!” 苏和乐呵呵地说道: “不要紧,至少又多了几个月的时间。我再继续钻研,总能找到补全的方式!” 古孝峰见他神采飞扬,在拯救人的生命面前,就连这等隐秘都毫无保留的展现在自己面前,心里的戒备终于消散了不少。 说实话,昨晚发现陌生人入侵,今早又发现吴渊身上有了和苏和极为相似的神力气息的时候,古孝峰惊骇莫名,一度以为苏和是某个神明的化身。 但苏和已经明言,昨晚是在吴渊清醒的时候传渡了神力,结合不久前唐裳再次进阶的案例,真实性毋庸置疑。 而且他早就检查过吴渊的身体,他身上并没有神印,而且身上神力之稀薄,比只能跳大神的正序使者都不如。 询问之下,吴渊倒也没瞒着,直说自己绝望之下,最近几天总是拿着苏和的玉佩,祈求承诺中的帮助早早到来。想必其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古孝峰神色难以言喻,他盯着苏和说道: “吴渊身上气息未散,自然不能就此放他离去!既然他短时间内没有危险,又可以规避其他人气息的侵袭,我看还是继续在命村中待一段时间吧!” 苏和开口就想提出不同意见,吴渊却抢着发话道: “苏兄!这段时间,命村中诸人对我很是照顾,我虽然短暂脱离了险境,但怎么好独自逃生!我自愿回到命村,说服他们也像我这般供你奉你,希望他们也能得以脱离苦海!” 苏和听得张大了嘴:供奉我?怎么说得我像个神明一样? 不过他转念一想,如果自己真得能帮助其他人也脱离困境,这伪神当当又何妨? 他向古孝峰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后者开口说道: “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抱太高的期望!吴渊也许是因为和你相识已久,对你的信任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程度,这才冥冥之中和你产生了某种联系!要想让其他人临时抱佛脚,也能达到这种效果,难!” 他神色变得怪异,继续说道: “你们要知道,就算是有了明确指向的启词,祈求神明能得到回应者,也是百里挑一……” 吴渊却开口说道: “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的!哪怕只能成功一个也是值得的!” 古孝峰点了点头,显然对他这种态度甚为欣赏。 他让吴渊暂时退下,向苏和详细询问起了昨晚的经过。 事已至此,苏和毫无保留,把精神离体下的黑白世界,详细的描述给了对方。 古孝峰似有所悟,说道: “原来如此,到目前为止,你只能看到唐裳和吴渊,看来是神力同源的原因!但你又能感受到我的气息,说明这只是你独特视角下的同一个世界!” 这个结论苏和此前也有过猜测,点头道: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其中原理却怎么也猜不透!” 古孝峰眯着眼怔怔出神,继而说道: “这世上诡谲之处何其之多!要是事事都有合理的解释,炼神又何须时刻战战兢兢?你能开诚布公地说出来,倒让我松了口气。就在此前某一刻,我还想把你击杀当场,以绝后患!” 苏和听他不像开玩笑,咧着嘴说道: “您老人家可吓着我了!从来到这个世上开始,我可曾做过半点恶事?” 古孝峰点了点头:“但愿一如既往!” 他转而说道: “虽然只是暂时解放了一人,而且后续如何还要观察,不过你终归还算找出了某些门道,的确了不起!你还有哪些想法,不妨以起和我说说!” 苏和眼珠一转,把话题顺势转向了驭使神力的方法上。 未几,苏和志得意满地离开祠堂,又在吴渊返回命村前拉住攀谈了许久。 他这才知道,自己先前两次有所感应之时,正是吴渊手握玉佩苦苦祈求之时。 把这个事实说给吴渊听,后者了立刻像是打了鸡血,急不可耐地想要扮演神棍的角色。 自此,世上出现了苏和的第一位使者,教义宗旨里供奉祈求的对象,自然正是他这个“伪神”。 第十二章 斗气与魔法 命村的事情虽然还没有解决,但多少有了点希望。 由着吴渊回去折腾,苏和从古孝峰那得到了一本有关运用神力的法门之后,便兴致勃勃回到院中钻研。 他没有对这个世界的修行深入研究过,也没人指导,只是靠着手上那本“梵天”自我摸索。在他的理解里,这个世界的炼神与炼气的区别,大概等同于前世玄幻小说中的魔法与斗气。 后者威力刚猛,招数多是直来直往,元气多是用来附魔一般,增加自身或者武器的威力,走得都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 而前者则复杂的多! 在古孝峰给的这本名为《神力千转》的炼神法门中,对神力运用的讲解极为详尽。 神力按照一定的规律运行,加上相应的手势配合,是最常见的运用方法。此外还有法阵、符篆等运用方法。 有些神路的炼神者,甚至可以通过在战斗中吟唱相应的祷辞,短时间内神力倍增。这是炼神者最强的底牌之一。 苏和想象着那类似“希瑞赐予我力量吧!”一般的霸气场景,却只能干眼馋,因为他连自己身上的神力来自哪里都搞不清楚,更不用说配套的祷辞。 只粗略地翻了翻大概,书中描述的那些奇门异术的妙用便让苏和心潮澎湃! 按部就班,从基础练起,不说把神力转化成话里的术法,至少先做到神力离体后能随心所欲的控制。比如如何把输入周豆豆灵台内的神力,巧妙的揉捏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 苏和放下书,突然想起来府中还有个人,这段时间忙前忙后,心情又一直不好,不免冷落了他。 向炳山来府里两个月了,其他的几位都是女子,玩不到一块去。找苏和切磋,又一直被拒绝。这两个多月近乎独处,这对一个十七八岁闲不住的孩子来说,简直像坐牢一样。 他长得五大三粗,那块头赶得上两个苏和,但心思却极为敏感,人都快抑郁了。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先行回家再做打算的时候,苏和却主动找上门来。 “切磋?” 向炳山大喜过望,嗓门都大了,这一声吆喝,把府里其他几个人也都喊了出来。 唐裳和周豆豆不必说,就连并非修行者的李浅茗都一脸好奇地跟到了演武场。 李令显当初说让闺女来住几天,结果这都俩月了,李浅茗还是赖在这里不走。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这府中毫无拘束的生活,又或者是因为有两个同龄的姑娘可以交心,总之她对什么时候回宫只字不提。 李载曾经来找过她几次,每次都暗示单独相见聊些私密,但李浅茗貌似不感兴趣,每次都拉着其他人在场。李载很尴尬,只好寒暄一阵就讪讪地告辞。 苏和对这个公主倒没有什么觊觎,说实话,一是给李令显一个面子,更重要的目的却还是因为她身上佩戴着那神蜕,多少可以抵消一下周豆豆带来的厄运气场。 因为多少存了点利用她的心思,苏和心里有愧,对她一直都是好言相向,相比于其他二女,显得更尊重一些。至于主动提出让她离开,那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这座别院,在靠近周山一侧,有一处很大的空地,原本是个跑马场,现在用来给修行者切磋正合适。 几个女子都站在场边观战,终于有些精神的周豆豆跃跃欲试,琉冉也悄无声息地站在一边,她进来对探究苏和虚实很上心,这种机会怎么能放过。 向炳山和苏和刚刚在场地中央站定,前者便一脸自矜地说道: “师兄,我的修为可是今非昔比!当日在临江时被你压了一头,这段时间苦修精进,速度可未必就比你慢了!” 他言语颇为自信,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终于找到了露一手的机会,自然要先卖弄一番。 苏和今天目的,不是和他真正的切磋,笑道:“那可不一定哦,我最近也没闲着。” 说着他故技重施,元气离体,火焰双翅一展便飞到了十几米高的空中,居高临下说道: “这是为兄才掌握不久的招式,你先想想怎么打到我再说!” 向炳山气势一滞,脸上带上了“你耍赖”的神情,急急说道: “师兄,咱可是说好了炼气切磋,你用神力术法有些说不过去吧?” 苏和左右看了看火焰缭绕的双翅,颇为无辜地说道: “我这正是元气离体,至于神力的运用,我想用还不会呢!” 向炳山一脸不屑地说道: “用不着这么不要脸吧?‘梵天’我之前没看过,要想做到这等化形声势,至少也得六品以上才能办到!你不会说……” 他说到,仔细观察着苏和的双翼,烈焰蒸腾,不管是颜色还是声势,的确和“梵天”描述的极为相似,不敢置信结结巴巴地问道: “师兄,你不会真的已经六品了吧?” 苏和耸肩摊了摊手,继而指着唐裳她们: “为兄早在通义县时就这样了,那时候还没到六品呢!她们都见过,有什么好骗你的!” 话里的意思是他现下已经是六品境界,而且在这之前就能坐到“梵天”中记载的复杂元气运用。 向炳山抓狂一般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已经到了炼气中阶的顶端,还主动邀请我切磋,这不是存心羞辱吗?” 苏和心想,不让你死心,以后岂不是还要天天缠着我?对付武痴的最好办法,不是避战,而是用压倒性的优势让对方死心。 他笑着说道: “此言差矣!切磋岂能只看重胜负?就算惨败,只要有所收获就不算白打!况且你这么自信满满的,软磨硬泡了这么长时间,我在不答应岂不是更不给你面子?别废话了,赶紧滴,让我看看你新学的本事!” 向炳山白眼狂翻,心想,你他么飘在天上,我够都够不着,这是切磋还是挨打呢? 苏和这话倒也说得没错,只是得建立在双方实力相差不悬殊的情况下。他这言语正是想让对方主动放弃。 只是向炳山现在正处于上升期,打击过分了,要是自此失了锐气甚至消沉起来就不好了。鉴于此,苏和早有安排,这场切磋还是要继续的,只不过向炳山的对象并不是自己。 他见向炳山已然显露出了颓丧的神色,赶忙说道: “师弟你不用妄自菲薄,为兄只是读了些运气而已!你天纵奇才,短短时间就能连进两阶,在炼气史上也绝对是数得着的人物!今天为兄给你安排了同龄的年轻俊秀,相信你会有所收获的!” 他说着便往场边看去。 周豆豆仿佛已经饥渴难耐,抬头挺胸,正等着苏和点她的名。 谁料苏和视线在她身上停也没停,直直就找上了琉冉。 琉冉正惊讶于苏和那华丽的招式,比起通义县时,他驭使元气的手段好像更加驾轻就熟了,威势也上升了一大截。 她心里一阵颓丧,见苏和盯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是要她下场。 “凭什么?你让本姑娘打我就打?” 琉冉脖子一梗,先是拒绝,接着嘴硬道: “古老头可没说连这都得听你的!你要是强迫我出手,小心我以后往你茶里添东西!” 苏和笑嘻嘻地说道: “让你在这里显显身手,难道比端茶倒水还让你为难?再说接下来不久,我可能要离开京城游历。眼前这些可就都是队友了,不提前了解一下,等着关键时候拖后腿吗?你今天要是拿不出让我看得上的本事,我转眼就把你送回古老头那,你就等着和那批疯子搭伙吧!” 琉冉为之气结,瞪着眼释放杀气,死活不肯迈进场中一步。 苏和叹了口气说道: “唉!当日在通义县,我看你意气风发,很有心机手段,就连最后逃跑的姿势都那么飘逸!在这个年纪有这种修为,已经是凤毛麟角,本想再见识一下,看来是不能得尝所望了!” 如果苏和一直以恐吓的姿态逼人就范,琉冉碍于自尊心肯定死磕到底,但他一改口风,毫不避讳地表现出对她的欣赏,琉冉就有点兜不住了。 她本来违背父命就是因为想要和苏和别别苗头,就算是被抓了以后,这种好胜心也一直消散不了。 现在听到对手的夸奖,她心里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欣喜…… 羞刀难入鞘,就算此时态度已经松动,嘴还是要接着硬一下的: “要我下场也可以,但有些事可得提前说好!” 她指着向炳山说道: “这个大块头明显走得刚猛的路子,我可不能留手,要是偶有闪失伤到他,你们可不能怪我!” 要得就是逼出你的全部本事,要不然今天这场切磋为了什么? 苏和见她软了口风,说道: “切磋虽然是点到为止,但修行者声势浩大,远不是凡间武夫对决可比的!有所损伤不算什么,这里不是有着现成的治疗师嘛。” 他指了指唐裳,又把目光挪回来,盯着琉冉道: “不过刀剑无眼,兵器还是不要用了。” 第十三章 切磋 琉冉听他这么说,不再扭扭捏捏,把身上的披风一把甩掉就走到了场中,看着向炳山,眼神颇为轻蔑。 早在她说到怕伤到对方的时候,向炳山鼻子里就开始喷火了,现在见她这副模样,也回了个不屑的眼神,阴阳怪气地说道: “蛤蟆吞天罗,好大的口气!你这细皮嫩肉的行不行?我怕一拳下去你就招架不住!” 琉冉突然抿嘴一笑,百媚丛生,娇滴滴地说道: “那就劳烦大块头你手下留情了!” 这一番做作的姿态太过明显,向炳山被气了个不轻,胸口顿时喘得像个风箱,他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苏和,见对方使了个眼色,终于长吸一口气安静了下来 “安州向门,向炳山,炼气五品,请赐教!” 这是切磋起码的礼仪,琉冉看来也知道,她也把表情收了收,有样学样,只是把拱手换成了浅浅一个万福。说道: “小女子琉冉,修为嘛,炼神三转,飞廉一属!” 通完礼仪,两个人便不再客套。向炳山双肩往前一阵,整个人顿时蒙上了一层黄灿灿的毫光,正是向家密不外传的功法。 他脚下一蹬,立脚之处就被踩出了两个深坑,去势刚猛迅捷,在苏和眼里,就像是一辆小型高达。 吨位重,威力猛,最主要的是,看上去就瓷实! 琉冉虽然此前说得轻飘飘的,此时却也不敢大意,下手如风,飞快地结了好几个手印,顿时身边多出了数道气旋,直吹得尘土飞扬。 苏和虽然对修行的认知较为浅薄,实战也只有临江县那一次,但炼气五品和炼神三转旗鼓相当还是知道的。 场中两人已经纠缠到了一起,正欲预料,这战士和法师的对决,一个企图近身,另一个却恰恰相反,琉冉好像开局就落入了不力的处境。 苏和眯着眼仔细观察,发现事实却并非如此。 向师弟招式凶猛,拳脚到处甚至有打爆空气的霹雳声,简单,但却威力巨大。看这威势,如果琉冉挨上一记,恐怕真得就如向炳山所言,难以招架。 但后者虽然看似险象环生,但身形飘若无形,闪转腾挪极为写意,看似惊险,其实向炳山连她的衣角都摸不到。 倒是她不时一扬手打出一记风刃,落在向炳山身上发出一阵金铁交鸣的刺耳声音。虽然后者体魄强健,并未受到实质伤害,但衣屑纷飞,很快就成了一个只穿着裤头的壮汉…… 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光,几个观战的妹子虽然看得不眨眼,但还是不免露出了一些羞赧神色。 向炳山毫不在意,下手又凌厉了几分,这下琉冉不得不飘身拉开好大一段距离。 琉冉走得神路是飞廉一属,苏和早就知道了。 飞廉,民间也称风伯,相传通五运气候,掌八面来风,是上古时期就被广泛信仰的自然神明之一,祂在民间的臆化形象是个鸟头鹿身的神兽。 这一路的炼神者,在神力运用上,以致风、收风为表现形式,说得通俗一点,相当于魔法世界中的风系魔法师。 琉冉对于神力的运用好像更加灵活一点,充分利用其属性,附加出了轻盈的身法。她当初两次从高出两个境界的青盏手中逃脱,看来也不全然是耍小聪明所至。 此时两人拉开了距离,琉冉刚刚喘了口气调息,向炳山就已经再次发动。 只见他双掌往地上一拍,貌似是在做一个起跑的姿势,虬须怒张的双臂肌肉上光芒闪过,悄无声息的钻入了地面。然后他双脚一蹬,像是猎豹一般,用比刚才还要迅猛的姿态,笔直地朝着琉冉冲去。 琉冉眉头一皱,劈头盖脸便是一团风刃甩出,企图封死对方前行的线路。 但向炳山似乎失去了耐心,不在躲闪,硬生生的扛下了这波攻击,表情凶狠,眉角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也不管不顾,竟然是打着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 眼看对方已然近在咫尺,一个起跳,两个钵大的拳头握在一起势如雷霆砸来,琉冉匆忙想要往左右避开,却发现路已经被两道土墙封死! 原来向炳山看似莽撞,其实早有打算,刚刚起势时打入地下的两道黄芒,正是元气的一种运用法门。 琉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慌乱,左右进出无门,上方前方正是攻击来处,此时想要后退再拉开距离已经来不及了! 她在攻击快要到身前的一刹那,朝苏和看了一眼,透露出一丝可怜神色,貌似是认输了,想要后者立刻叫停这场比试。 苏和眼神奇特,却毫无所动。 琉冉见他这幅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乞怜的神情转瞬即逝,银牙暗咬,间不容发间又是一阵眼花缭乱的复杂手印,伴随着一声清斥,身后一尊兽身法相凭空出现。 与法相一同出现的,还有身前一个如同蚕茧一样至密的风团漩涡,向炳山的抱拳一击,结结实实砸在了上面。 预想中的爆鸣声以及飞沙走石的场面没有出现,向炳山的拳头像是砸在了一团紧密的棉花上,软绵绵不着力,却又韧性十足。在旁观者看来,他的拳头一寸寸的陷入,最终虽然还是击穿了这个风团,但威势已然被消耗殆尽。 这一击最终还是没能获得想要的结果。 琉冉趁此机会,飘身后退,终于又拉开了距离,只是小脸发白,明显刚刚千钧一发,而且消耗巨大。 苏和看场中这情况,觉得已经差不多了,立刻喊停。双方刚刚又摆出姿势,只好悻悻地收了手。 啪啪啪! 苏和一边鼓掌一边连称精彩,却换来了对战双方同时投来的大白眼。 唐裳赶忙进场,想给向炳山眉角处的伤口做处理,却被后者拒绝了。 向炳山很彪地顺手一抹,顿时成了一个大花脸。他毫不在意这点小伤,很不服气地向琉冉递了个眼神。 琉冉还在气恼苏和刚刚的坐视不理,心情很差地呛声道: “看什么?不服?不服就再打!姑奶奶还不爽呢!” 向炳山本来还想回呛几句,但看了看满手鲜血,自己毕竟是挂了彩,顿时有点底气不足,到底还是忍住了。 苏和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使了个眼色,兄弟两个人便要先行离开。 这场切磋看上去眼花缭乱,其实不过盏茶功夫就结束了。周豆豆看得很不过瘾,嚷嚷着也要亲自下场,被苏和在脑门弹了一记,委屈得小嘴撅的老高。 要说现场最为震撼的还是李浅茗,她第一次见修行者战斗的场面,到现在还在回味那常人不可及的激烈战斗场面。 想到苏和之前说到这些人不久之后就要游历天下,自己一介凡人,终究还是难以融入。 握着胸前那个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吊坠,她从心潮澎湃瞬时就变成了落寞无比。 苏和安排这场切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琉冉作为一个队员无疑是合格的,前提是她身上的约束不失效。 向炳山回屋里草草洗去了血迹,随便套了一身衣服便急匆匆又冲了出来。 苏和在他门外等着,见他如此匆忙,心里好笑,说道: “接下来咱两兄弟相处的时间多的是,何必这么着急?” 向炳山说道:“你之前可是说过,只要我答应借着切磋摸摸她的底儿,到时候小队里就有我的位置,可不能因为我挂了彩就食言!” 苏和笑道: “小队里自然有你的位置。炼气者刚猛的路子,要配合兵刃才能发挥出最大优势,其实今天这场比试,你是吃亏的。” 向炳山松了口气,说道: “师兄你知道就好,其实我最后一击其实还是心软没有下狠手,要不然那妮子也顶不住。” 炼气者在堪院的行动中,向来都是临时配定的战力,并不算是固定的成员。打从苏和透露必然有天会带队闯荡之后,向炳山就一直担心自己被放了鸽子,因此这场切磋,一开始就是苏和主导,有条件的和他串通好了的。 苏和再三保证,队里一定会有他的位置,向炳山这才安下心来,却又问道: “师兄你到底怎么坐到进阶如此迅速的?从去龙游县的路上分开行动,到你在通义县大展神威,中间也不过个把月的工夫,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他眼里冒出了星星,极为渴求地问道: “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诀窍,看在小弟鞍前马后的份上,你多少透露一点吧!” 苏和啼笑皆非地说道: “我身上这些破事儿,自己都是一头雾水,连古半神都说不明白,怎么教你?” 向炳山想起他刚刚被发现有炼气资质时,震惊的样子不像作假,而且古孝峰对他的态度的确极为特殊,他还没见过堪院有人在外边近乎于自立门户的组队。 于是对他的说法信了大半。 苏和见他终于安分了一点,心思不由得放到了自己刚刚说到的一句话上。 炼气者可以借助武器装备提升战力,而且炼神者也有通过器物加成的说法,唐刃那把扇子便是类似法杖的存在。 看来,自己也得配备一下了。 第十四章 岭南使者 苏和经过几天的练习,终于初步掌握了神力塑性的技巧,虽然组织复杂的术法还有些力不从心,但把神力组成一个球形的罩子已经不是难事。 他原本还担心周豆豆灵台中黑雾全面受阻,会破釜沉舟地撞上来,岂料它被神力罩住之后,竟然像是失去了某种信号,自始至终都不再有异常反应。 苏和终于安下心来,只是这护罩需要不间断地神力供应,他不能一心多用,也只能护得周豆豆一人安全。 吴渊回到命村后暂时没有消息传来,苏和再也没有出现之前的那种感应。古孝峰还是不允许他进出命村,因此苏和现在那里是什么情形。 周豆豆身为炼气者,况且饱受折磨,要不是又自己护持,现在恐怕早就站在了崩溃边缘。命村中的那些普通人,又能支撑多久? 对古孝峰言及的时限准确性有所怀疑,苏和不免时不时再次运用灵魂出窍的方式前去查看,但那里只有吴渊略显呆滞的身影,村中其他人的状况依旧不明。 时间眨眼之间便来到了三月,春江水暖,别院背后的周山,也开始被大片的嫩绿覆盖。路边的野草小花已经开始摇曳,绿草清香,沁人心脾。 苏和心情却没有随着春暖花开一起绽放,命村中长时间没有消息,他终于耐不住再次来到堪院质询。 古孝峰答非所问,却安排道: “你提前准备下,过几天便启程离开京城,异状将显,哪里不太平,你便领着人去那里。” 苏和眼下更关心的不是这个,于是反问道:“现在命村中到底是什么情形?古中丞之前说过,一个多月后星孛现身于天际,到时才是他们最大考验的开始。为什么我觉得现在祂所带来的影响,就已经让这些人难以承受?他们真得能撑到那时候吗?” 古孝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道:“最近你来的次数也不少?难道自己没发现什么?” 苏和知道自己精神体到此他会有所感应,实话实说道:“除了吴渊,我看不到任何其他人,他们现在什么状况我的确不知道。” 古孝峰叹了口气: “现在命村之中,已经没有一个普通人……” 苏和咂么着这话里的味道,顿时就变了脸色,他难以置信地问道: “您老人家意思是,命村之中的所有人,都已经接受了梦启,成为了星孛的使者?” 古孝峰点了点头,再次长叹一声,说道: “我之前说得不够仔细,星孛现于天际,方才开始对未受侵染的普通人造成影响。这些‘种子’,是排头兵一般的存在,有所差异,等不到这个期限的到来。不瞒你说,让他们在失控边缘的时候不再硬抗,而是接受梦启,本就是我的指令!至少,这样他们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苏和瞬间就颓丧了下来,自己一番努力,到底还是没能阻止这场悲剧。 “接下来这些人怎么处置?星孛梦启的内容血腥而直接,他们再混居在一起,恐怕不太合适。” “没有其他地方安置,这些人气场犹在,放出去就算不杀人,也会为周围的人带来厄运。因此还是就地看管,接下来就是对他们自己人性的考验,如果有人忍不住对其他人下手……” 古孝峰话说到一半已经杀气毕露,却又画风一转,说道: “那个吴渊有所不同,他既然沾染了你的神力气息,对周围的影响已经没那么剧烈。继续留在命村等同于站在刀山边缘,你要是没有更好的方法,就在院内找一处僻静阁楼暂时安置他吧。” 苏和情绪极为低落,想到自己即将离开京城,周山下那栋别院到也算是个清净的场所,于是提出要把他带走。 古孝峰没有反对,补充道: “只是他虽然暂时无碍,但事情进展如何谁也说不准。接下来一段时间,院中还是要每隔一段时间就去验证一次。而且你那别院之中,还有一大堆咬文嚼字的书生,切莫让他们受到影响!” 苏和点了点头,心想这个后世得了传染病被隔离一个道理,只要不接触生人,一切都好说。虽然知道事情已经难以逆转,他还是不死心地问道: “命村中的其他人,注定没有方法可以逆转了吗?” 古孝峰见他神情悲切,略有不忍,但始终还是不想撒谎宽慰他,于是说道: “每一个轮回的星孛梦启,星孛离去之时,就是最后的时限,梦启失败,后果自然是失控。要说逆转方法也不是没有,你要是能在这四五个月内抹杀‘祂’的存在,这些人自然就会神力消散再次成为普通人。” 苏和苦笑不已,自己想方设法通过舆论战要把星孛落下神坛,这种方式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见效果的。四五个月内就彻底禁绝祂的信仰,无异于天方夜谭。 回到别院,单独给吴渊安排了一个僻静的院落,并再三嘱咐他不要擅自进出之后,苏和便把自己关到了书房里。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某件事感到力不从心,失落感尤其强烈。 命村中的人已经到了此种境地,既然古孝峰松了口,那不妨收拾收拾,尽快踏上旅途,一路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总比继续留在京城干着急有意义得多。 苏和低落的情绪持续了好几天,一直等着堪院的情报,好早点确定一下目的地。 情报没有等来,却等来了一个客人。 这个青山士子自称荆玉安,岭南人,刚刚做完自我介绍想要说明来意,却被匆匆赶来的堪院弟子打断。 “苏公子,此人刚刚进城,来路不明!古师示下把他带到面前质询!” 堪院来的弟子对苏和如是解释。 荆玉安面色尴尬,却不怎么惊恐,略带歉意地朝苏和表示稍后再来拜访,便施施然极为配合地跟着去了。 苏和心中好奇,不免跟上去一探究竟。他在堪院内行动不受限制,前来拿人的弟子见他一路跟着也没有反对,直接把荆玉安带到了古孝峰面前。 一见面,荆玉安纳头便拜: “可是半神大人在上?弟子荆玉安,岭南玉林使者,冒昧前来京城实为不得已而为之!” 古孝峰感受了一下荆玉安身上的气息,表情有些奇特,瞟了一眼跟着进来的苏和,又把视线挪回到了这位玉林使者的身上,问道: “你身为玉林使者,却甘愿冒着风险,擅自远离秘落根基之处,可是因为这个苏和?” 荆玉安一怔,心悦诚服地说道: “半神大人果然明见!弟子此来,正是收到玉林大神梦中感召,邀请苏公子前往岭南腹心的雷州盘桓数日!” 经过这段时间的知识补充,苏和知道这位玉林大神,正是岭南道玉山秘落中的正序神明,这位自称使者的荆玉安,显然是这一神路的炼神者。 要是没记错的话,正序神明一系的炼神者,是不能远离秘落太远的,轻则神力流失,重则反噬失控,这荆玉安冒着如此风险,千里迢迢来此的目的竟然是向自己发出邀请? 而且这显然是其梦启的内容。 苏和听到事关自己,忍不住说道: “在下何德何能,竟然还能让玉林大神亲自发出指示?荆公子不会是开玩笑吧?” 荆玉安正色道: “事关在下性命,岂会信口胡言?当日苏公子在通义县大展神威,彼时我就收到了指示,只是雷州距离稍远,我匆忙赶到眉州还是与公子失之交臂,不得已这才亲自上京邀请!” 他见苏和还是一脸的不相信,急急转向古孝峰说道: “半神大人在上,弟子句句属实!原本我以为这梦启没有时限,因此当时错过之后并没有着急,还想着等苏公子再次游历时再寻求邀请不迟。” 他接着说道: “谁料苏公子进京后竟然一直居留不出,而我又偶得玉林大神示下,时限就在八月秋初之际!时间瞬时变得紧迫,梦启内容轻易不得泄露,委托他人相邀说服力不足,只好冒险亲自前来!” 古孝峰和苏和对视了一眼,都听出了这话里某个关键的地方。 八月秋初之际,正是星孛离开之前!这不会是个巧合吧? 古孝峰神情难以捉摸,意味深长地朝苏和说道: “能看得出来,他没说谎。苏和,看来围绕着你发生的事情总是不同寻常,这事你想怎么办?” 苏和摩挲着下巴,见荆玉安一脸的祈求神色,开口说道: “您老人家日前刚说让我出京,现在还没有明确去处,时间来得及的话,去看看也无妨。” 古孝峰点了点头:“也罢,你便一路往岭南方向去吧。时间还来得及,现在各地都已经开始出现了零散的星孛炼神者,不妨在路上顺便解决一下!” 荆玉安大喜过望,刚要拜谢,却听古孝峰对他说道: “既然时限是八月秋初,时间还算充足,苏和可以一路缓行,你却不能再继续流落岭南之外,尽快返程吧!” 荆玉安脸上稍露迟疑,仿佛对苏和能否如约赶到抱有怀疑态度,却听古孝峰笑着说道: “这苏和可是说到办到,到现在都没有食言过,你大可放心!” 第十五章 法器 行程已定,虽然时间还算宽裕,苏和却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离开。 古孝峰喊住他,拿出一个东西扔了过来。 苏和接在手中一看,是一个尺许来长的毛笔,笔杆足有两指粗细,质地似石非金,纹刻着古朴而不明意义的花纹,沉甸甸的;笔头也不是软毫,倒像是一个火焰形状的枪头,硬邦邦的。 他仔细琢磨着这明显不能承载正常书写功能的大毛笔,问道:“这是什么?” “法器!” 古孝峰最近一直面无表情,此时也是如此,他接着说道: “这是我早年间获得的一件法器,并不知道炼制者是谁,又或者这本来就是自然形成的鬼斧神工之物。” 苏和听说这东西来历神秘,兴致勃勃地问道: “有什么妙用?” 古孝峰说道: “它是什么材质,有什么额外的附加神通我统统不知道。但是这东西作为一个法器,用来增幅术法威力挺合适,而且质地坚不可摧,你不是还兼顾炼气吗?这东西当兵器也不错,相信世间没有什么比它还硬!” 苏和大喜,自己最近正在寻求配备这样一件东西。 唐刃从不离身的扇子,可是让他眼馋了好久,又能当法器,又能附庸风雅装逼,可比寻常刀剑拉风得多! 他本来也想打造一把扇子挂在腰间,奈何好材料难寻,普通扇子哪承受得了神力附着?到时候恐怕除了装逼之外毫无用处。 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古老头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主动拿出了这等天材地宝,这种好事哪能拒绝? 虽说这毛笔的造型不伦不类,但好歹还带了一些文化人的元素,苏和一点都没客气,麻溜地系在了自己腰间,就听古孝峰接着问道: “你最近研习神力运用,可有什么心得?” 苏和正在欣赏挂在腰间的宝物,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道: “马马虎虎,勉强能做到神力离体后的塑形控制,至于成型的术法,暂时还没时间仔细研究。” “神力的运用千变万化,不要仅仅局限于书上所言!炼神就好比夺天地造化,其中原理没有人说得清楚,目前世上成型的术法,也不过是前人前赴后继中探索中积累出来的。你脑子活络,不妨多多尝试!” 苏和点了点头。 古孝峰继续说道: “临出发前,我还有两件事要跟你说说。” 刚刚拿了人家好处,苏和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你对玉林大神亲自示下,要你去雷州的事情怎么看?” “不知道,古中丞难道能猜到些什么?” 古孝峰摇了摇头说道: “具体的我说不清楚,但就算是正序神明,其梦启的出发点也无非于是自身存续与壮大,这件事情只可能从这两方面出发。也就是说,这次你去雷州,要不然就是玉林大神感应到那里有威胁自身存续的存在,需要你帮忙清除;要不然就是需要你造一造声势,让雷州,甚至整个岭南道的名声拔高一层。” 苏和笑道:“前者还说得过去,我最近确实干了点事儿,让玉林大神看上帮忙解决一些问题,情理上说得通。但后者就太高看我了,提高地方名声?我哪有那本事?” 古孝峰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这还真是妄自菲薄了!剑南临江县一事结束后,你可能没有仔细关注那里的后续发展。你可知道,自从临江一案明里暗里的彻底解决,加上你那手传遍天下的骈文,彼处现在已经成了天下名胜之处!人气之胜,特别是那大一阁,慕名前往的人络绎不绝!” “那又咋样?” “剑南道是奎山大神福泽之处,地方声名鹊起,香火自然日佳鼎盛。雨雾山的秘落,过去的整个冬天,不但没有叶落枯黄,反而枝繁叶茂,一片反季节的青葱景象!你说,这和你的所作所为有没有关系?” 苏和听古孝峰这么说,自己都觉得离谱。 虽然之前自己就猜测过,这些拥有秘落的正序大神,应该和地缚神一样,和福泽之处是绑定状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也不至于这么明显吧。 他不知道如何评价这件事,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玉林大神难道也打着凭借自己的影响,拉升岭南道香火的主意? 见他眉头紧皱似在考虑其中关联,古孝峰再次提醒道: “倒是荆玉安所言中的期限,和星孛离去的期限重合,我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也许雷州玉山秘落的周边,存在着足矣威胁祂存续的极大威胁,你这一行,恐怕不会太平!” 苏和神情立刻严肃了起来,点了点头回道: “多谢中丞提醒!或许那里还真的存在隐藏已久的星孛炼神者,对玉林治下子民有极大的威胁,我到地方之后,尽可能往这个方向加强探查!” 古孝峰微微颔首,继续说道: “说道星孛炼神者,你这一路往东南而去,少不了会见到一些零零散散的行凶事件。有件事还得提醒你,心怀仁慈是好事,但不论是多么无辜的人,只要接受了星孛的梦启,就只有杀人、被杀、以及失控三种下场,万万不可以因此优柔寡断!” 苏和神情凝重,表示谨记教诲。 古孝峰接着说道: “现在还远不是决战时刻,按照以往轮回中的规律,从现在开始的零散梦启,还是小打小闹,冒出来的初阶炼神者,算不上什么大威胁。这些单独行动的‘种子’,都是堪院探查下的漏网之鱼,同时也是星孛成型的炼神者没有搜罗到的,数量不会很多。” 见苏和好像听不懂,他进一步解释道: “这些‘种子’,堪院一直在找,星孛的其他炼神者也在找,是因为他们也需要集合力量一锤定音!但凡到了三四转的境界,梦启中要求血祭的人命数以万计,可不是一个人能轻易完成的。因此他们会提前聚集,最后选择人员密集的地方突然出手,这便是星孛周期的最后,频繁发生屠城事件的缘由!” 苏和心里一惊,想起之前掳掠周豆豆那人的言辞,这才理解了这些人的套路,不过那人可是炼气者,难道这些人连其他不想关的修行者也会收买? 听他有此疑问,古孝峰叹气说道: “不管什么时候,人性使然,总有些利欲熏心之辈想要趁乱摸鱼,全然不顾这是与虎谋皮!以后再碰上这样的人,不用顾忌,干脆利落地一并清除就是了!” 某种程度上,叛徒比敌人更可恶!苏和感同身受,脸上也挂上了一层煞气。 “现在星孛还未现行,小乱不成规模,低阶的炼神者本事低微,大城池中朝廷军队便能轻松应对,反而是山野荒村,力量难以覆盖。堪院的弟子正在广泛铺网,游历各处处理零散地凶案,清除漏网之鱼。等到四月,他们便会收缩到城池之内,集中防范大规模的屠城事件。” 古孝峰建议道: “你这东南一行,不妨绕开城坚防固之地,专门捡偏僻村路聚居之处路过,说不定能多碰上一些不平之事。” 苏和点头应下,刚要告辞离去,古孝峰却又开口说道: “那个叫琉冉的小丫头,虽然是迦南那一方的,这一行,如果事态允许的话,还是尽可能留她一条性命……” 苏和转过身来问道: “您老人家刚刚还对我说不要心慈手软,为什么落到这个丫头身上却如此偏护?难道真的是师徒之情未了,您老人家对他的后人于心不忍?” 古孝峰叹了口气说道: “迦南虽然对力量的追求近乎痴迷,但对亲友的重视却也非同一般!几百年过去了,我实为料到他会有这么一个年幼的女儿。而且这琉冉上京,明显是他默许之下发生的,要不然就算秘密押送,他也有千百种方法中途截下。” 他继续说道: “之前我向琉冉问话的时候,多少还是用了一些手段的。这丫头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说出了不少东西。迦南处心积虑,这个闺女从小就在外寄养,修炼有成之后,派她做事也刻意避开残害无辜的内容,就是留在今日将我一军!” 苏和皱着眉毛说道: “刻意赶在星孛大乱之前出这一招,您老人家要是下手诛杀,正好给了他抛开顾忌趁乱起势的借口;要是不杀,就只能当做无事发生,放掉了事?而且不论哪种处理方法,都能多少试探一下您老人家的底线?还真是一举三得!” 古孝峰叹了口气说道: “或许还不止,不过我顺势把这丫头扔到你边上,算是两种方法都不选。这丫头心性未定,还有其他的意外结果也说不定。” 苏和想了想最近琉冉的表现,苦笑道: “您还真是看得起我!不过这小丫头既然没做大恶,我尽可能保住她的小命就是了!前提是她别在行动中拖后腿,或者作出威胁其他人安全的事情,要不然我和那迦南可没什么交情,又何惜辣手摧花?” 第十六章 出发 苏和回到别院,立刻就开始安排其他人做临行准备。 说来很是讽刺,这里竟然没有小说里那种纳戒之类的储物用品,一帮修行者出门,就算只带一些干粮和备用衣物,也得大包小包挂在身上,全然没有修行者的飘逸潇洒。 苏和顾不上吐槽这个,先到编辑部慰问一下属下,并且布置一下自己离开这段时间内的工作思路。 这段时间以来,太学出身的一帮“见习记者、见习编辑”,很称职的履行着职责,把专刊运营的有模有样。 苏和一开始就定下的几个选题,成为了固定思路的版块。新人们争相表现,从来没有出现过缺稿的情况。眼下命村里的人已经无法继续接受采访,但吴渊却对那里的每个人都极为熟悉,所以这一块接下来就顺势交给了他。 吴渊被单独关在一个小院,他身上给人带来厄运的体质已经被大大冲淡,依旧被限制自由,大部分原因还是堪院对他的未来并不放心。被隔离闲来无事,吴渊接到这个差事正好用来打发无聊时间,而且他在龙游县时就做过类似的事情,干起来驾轻就熟,因此描述命村之人悲惨命运的话题得以继续下去。 给属下们画完大饼,苏和又一头扎进了吴渊隔离的小院。 一进主屋,苏和便看到正对门口的案上摆了一副肖像,前边香炉上烟雾缭绕,还有三盘糕点充当祭品,活生生一副祭祀已故之人的场面。 苏和心下奇怪,吴渊父母早亡,故乡远在眉州,难道又有亲人离世的消息传来不成? 他仔细看了看那肖像的模样,有点面熟,心里顿时有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吴渊听他问起,果断回答那就是苏和本人的肖像…… 苏和看着那简陋线条勾勒出来的肖像,别说,这吴渊到还真有点丹青之力,神态虽只有五分相似,但加上那双桃花眼,可就称得上惟妙惟肖了…… 苏和心里发苦,涩声问道: “吴兄,这是为何?” 吴渊先是作揖行了一个礼,正声说道: “以后您直呼弟子名讳就行了,我既然已经将公子视为供奉对象,一日三次参拜,供奉香火应有之义!” 苏和哭笑不得,再次看着台面上自己的那张“遗像”,发现两侧竟然还竖这两块木牌,左右分别写着:“文才绝世,妙笔生花;情义无双,言出法随。” 好家伙!竟然还有类似于描述神明特色的启词,真是难为他了。 正想劝劝他及时收手,吴渊却抢先说道: “在命村时,我极力相劝,有我身上活生生地显灵例子,大家对你的神通已然深信不疑。但时间实在太短,最终还是没有再次启发出一个使者。弟子心中有愧,决定余生都要致力于扬公子之名!” 对方虔诚到如此地步,自己实在不知道怎么劝解才好,或许是眼下星孛的威胁尚未完全去除,他心里到底还是缺了些安全感。苏和心想,算了,今年就由着他折腾吧,一直关在这个小地方,有点精神寄托算不得什么坏事。 只是这“遗像”实在有点让人心里发毛,好说歹说,终于说服对方换了下来。 于是苏公子的法相,变成了一支毛笔,正是临摹自刚刚得到的那一杆法器。 苏和啼笑皆非地从吴渊处出来,路过李浅茗此前的住处,此刻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早在跑马场切磋那天,苏和说出即将离开京城游历之后,李浅茗强烈地感受到了身份上的落差。尘世中的地位,在修行者面前不值一提,这种天涯海角快意恩仇的行径,本是她一直向往的经历,对比之下,失落感更加明显。 于是她很快便告辞搬回了宫中,走时恋恋不舍得的神情,让苏和都有点儿不忍。 古孝峰此前曾经说过,如果李浅茗继续仗着身上那神蜕,肆无忌惮地影响夺嫡之事,就会果断收回。苏和担心她意识不到这风险,此后还会在李载周围施加影响,因此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几次。 后来见她刻意回避李载的亲近,就知道她已经有所警觉,这才放心了一点。这个姑娘本性并不热心于权力争斗,对李载的帮助绝对是出于血脉相连之情,之前把她带到命村,真切感受一下炼神的神秘与强大,看来是起到了作用。 要不然真到了神蜕被剥离的一天,红粉转瞬变骷髅,苏和着实于心不忍。周豆豆已经迫不及待,天生不安分的她,好像更喜欢脚步遍天下,做那些行侠仗义的事情。特别是身上的隐患暂时解除后,更是意气风发,时刻都在等着出发的那一天。 苏和这段时间把精力都放在了她身上,就算现在,每天还要抽出几个时辰帮助她安然入睡。因此不可避免地有点冷落了另一个女子。 唐裳在大年三十得知周豆豆大胆告白之后,鉴于对方的境遇,并没有表露出什么特殊的情绪。可打从苏和真得找到了解决办法之后,这味道有点变了。 因此最近她连师兄都不喊了,又改回了直呼名讳,但语调中不像最初那般有距离感,反而更加接近男女平等关系中的正常称谓。 苏和见她情绪不高,想到确实有段时间没有向她献过殷勤了,实话说,要说跟谁存在某些男女方面的情愫,唐裳是最可能的对象。 于是他刻意讨好道: “这一趟最终目的地是岭南道的雷州,我们不妨旧地重游,沿着之前的路再走一遍,顺便也可以去一趟嘉州,时间上来得及,在那里可以多待几天!” 唐裳见他讨好地神色甚为明显,却假装不知道,点头说道: “你说了算,我没意见!” 她在这个世上,只剩唐刃一个亲人,打小形影不离,半年多不见要说不挂念那是不可能的,于是话里到底还是多了一点喜悦之情。 苏和果然讨了个欢心,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周大姐高兴地说道: “哥哥果然心细!我还想着是不是要回去拜祭一下先父,你竟然连这都想到了!这也太体贴了吧!” 苏和苦着脸说道: “是!是!我差点都忘了这一茬了……” 唐裳板着脸,见他一脸尴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细腻,满室生春。 在府里住了好几个月,琉冉早就发现这两个女子对苏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平常面上姐妹情深,实际上一直在暗暗较劲。她此时也站在旁边,见两人又在勾心斗角,看着苏和一脸窝囊地夹在中间,心里实在难以理解。 这些美丽的女子难道都是缺心眼? 这个苏和,不就是长得俊了点?满嘴花花,一看就是个轻浮好色的东西! 就算他的确有点本事,可这也不是到处沾花惹草的理由!更何况他现在左右都不想得罪,低声下气地哄着两个黄毛丫头,实在是没有男人气概! 琉冉眉毛上扬,很是不屑。转眼见苏和在斜着眼看她,神情捉摸不定,心里一紧,以为对方又有什么坏心思,忍不住开口说道: “你想干嘛?两个美女还不够你忙活?皮痒了还想招惹我?” 她这段时间已经摸清了苏和的性子,有色心没色胆,嘴上豪言壮语,其实真要送上便宜让他占,他反而跑得比谁都快。 果然,听到琉冉大小姐生猛地发言,苏和讪讪地别过了头,先是嘴硬一番: “你都说她俩是美女了,在她们面前,我哪有心思顾忌你这干巴巴的黄毛丫头?” 然后立刻转移话题: “向师弟好像前些天就做好了准备,咱们这一路不入大城,少不了风餐露宿,倒也不必刻意捡个清早出发。我去他院里看看,要是没有其他事情,你们收拾好了直接到院门口集合,咱们即刻出发!” 他说着便要出门,却在门口处朝琉冉使了个眼色,后者不情不愿地跟了出来。 出了门,琉冉便一脸警惕地问道: “什么事?这一路上我不会给你惹麻烦,你这是想要提前再显显威风吗?” 苏和脸色沉了下来: “你最近好像越来越放肆了,是不是想尝尝古老头设下的禁制什么滋味?没错,我是想警告你一声,这次出门,队伍里的其他人都是我极为看重之人,我不允许有任何的风险存在。因此你要是有什么坏心思,最好提前透露一下,我宁愿违背古老头的意愿,也要把你扔在京城。” 实际上,到现在为止,就算好几次惹苏和生气,他也从来没有动用过那种禁制。 琉冉对禁制的存在从来没有质疑过,只是这只靴子一日不落下,那种未知的恐惧就更上一层,因此她现在极为敏感,呛声道: “理应担心的是我才对!你们亲亲我我的,关键时刻只有我这个外人可以抛弃,你敢说没有存过牺牲我这颗棋子的念头?” 苏和郑重地回答道: “只要守着规矩,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会把你当成队友看待,不会让你去做探路送死的棋子。” 琉冉听他说得如此直白,神色一愣,再也不争辩,心里倒是安心了不少。 这姓苏的别的不说,说到做到的名声好像不似作假。 第十七章 山野小村 出了京城常安,往西南方向几百里的地方,有个偏僻的村落。 这个村子隐在此起彼伏的山脉之中,与外界的联系不甚密切。村中上百户人家,长久以来过着相对封闭,自给自足的生活。 村子角落处,有一个很是破败的小院子,低矮枯黄的茅草屋里,床上躺着一位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少年。 他面色枯黄,额头冷汗淋漓,但眼睛里闪现着惊疑不定的精光。 一个衣着朴素,却不忘在头发上点缀一朵新鲜开放的小红花的姑娘,左右巡视着,小心翼翼的走进小院,径直走到了屋里。 她见床上的少年,虽然依旧脸色疲惫,但眼睛里已经有了神采,大喜过望,把小手搭在他的额头试了试,雀跃地说道: “阿良,你终于还是熬过来了!前几天一直半死不活的,村里那些嘴上不把门的,还说你这次恐怕要把自己搭上了!” 床上名叫阿良的少年,感受着头上温热的小手,心里也顺带着浮起一丝温暖。这些天,要不是这个丫头时不时送吃的过来,自己怕真的熬不到这一刻。 至于村里人风言风语,他已经习惯了。 出生后不久,父母就遭遇意外身亡,艰难抚育自己的爷爷,也百病缠身,在自己六岁那年撒手人寰。从那时候起,村里人便把自己当成灾星一般的存在,这处院落本来就处在村子边缘,人们走路都会可以绕开,就连看到他都会暗嗟一口晦气! 本以为一个六岁的孩子,没人抚养,很快就会自生自灭。没想到他求生欲望强烈,靠着在大山里挖草根、抓猎物,竟然硬生生靠着自己活了下来,并长成了一个身板不输同龄人的小伙子。 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孩,饿极了,出自求生本能,不可避免地会做出一些偷鸡摸狗的小动作,这下更是加深了村民对他的厌恶。大人们只是对他恶语相向,可同龄的一些孩子,却少不了在成长过程中对他施加霸凌。 幸亏后来村正那个老头,出于对孩子的怜悯,时不时接济一下,这才让他熬到了现在。而村正老头的孙女,也就是眼前这个少女,是唯一一个对他态度友善的人。 从过完年开始,阿良就开始在梦中听到不可名状的声音,这情形愈演愈烈,直到几天前,他开始面对犹如现实般真实的梦境。那种压在身前的恐怖身影,以及耳边充满威胁和诱惑的声音,让他长时间不敢入眠,整个人临近崩溃,一连躺在床上好多天奄奄一息。 阿良看着眼前的少女,脸上带着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 昨晚,他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 苏和离京后,手里拿着一份简陋的地图,捉摸了许久,划出了一条七拐八绕的线路。 这个时代的地图并不精确,基本上只标注了重要城镇的位置。但他听从了古孝峰的建议之后,仔细打听过,广袤的山川起伏中,有着大量的散居村落。 这些地方,与外界的联通较少,朝廷的力量很难覆盖完全。而且这些地方就算出现一些异状,短时间内也很难传出消息,甚至被当地人默默承受而不上报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而且堪院在几十年间致力于搜寻“种子”,这些地方往往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于是苏和便决定穿山越岭,在山道中蜿蜒前行,尽可能的多走过一些这样的村子,以求能发现漏网之鱼。 没有了常安城高耸入云的城墙的环绕,苏和觉得自己心情都豁然开朗了起来。阳春三月,山野中草木复苏,入眼处处黄绿生机,走在路上时不时吹过的春风,带着原始的泥土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同行个人神色各异,周豆豆自然是兴高采烈,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一样,一路上叽叽喳喳从不停歇。这让苏和想起了当初去通义县的路上,也是这般情形。 彼时还觉得呱噪,现在见她生龙活虎,反而心下庆幸。 向炳山很不服气地不时向琉冉挑衅,两人抽空便较量一番,倒也不显寂寥。 只有唐裳,仿佛回到了苏和初见她时的沉稳清隽,又有了出尘的仙女气场。苏和反倒更喜欢她藏不住情绪时的小闹性,以为她是近乡情怯,很快要见到分离许久的亲哥哥,心思上有了变化。 于是路上一有时间便向她献殷勤,其肉麻程度,就连天天可以独占苏和几个时辰的周豆豆看见都心里泛酸。 唐裳对他的殷勤来者不拒,但表情还是那般波澜不惊,不知道其心中真正的想法。 终于又巡视完一个村子,无事发生,众人在村边一个祠堂里暂时住下。苏和心情不错,便想着再表现一下,开口道: “连着经过几个村落都无事发生,看来事情还不像想象的那么严重。多日奔波,大家都很辛苦,咱们在这里好好休整一下,让你们再享受一下苏某人的烧烤手艺!” 唐裳喜欢吃自己做的烤肉,苏和早有察觉,他说完便观察着对方脸色,发现她还是面无表情,不由得有点失落,悻悻转身去了。 她一走,唐裳便朝周豆豆挑了挑眉,竟然一脸的狡黠自得,顿时祠堂里便是一阵吵闹嬉笑。 …… 油灯是烧不起的,屋里一堆干柴堆起来的篝火,趁着火光,阿良正端着一个瓦罐,大口喝着稀粥。 这是阿霖带来的,她此刻也蹲在篝火旁,托着双腮,说着白天发生在村里的事: “张家这下可算遭重了,张大叔,连带着大壮、二楞、三华,一家四个壮男劳力,乱石岗一块大石头砸了个齐整!你说怎么就那么巧呢,那块大石头在坡上停了好多年了,雷打不动,怎么就赶着张家四人去采石头的时候滚了下来?” 她打了个寒颤说道: “听说几个人都被压得血肉模糊,可惨了!张大嫂都哭得不成人形了,虽然他家这几口人平时不做好,但大壮他们毕竟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让人看了心里不忍!” 阿良呼噜噜地的大口喝着稀粥,语气毫无波澜,说道: “谁知道呢!这家人没一个好东西,遭了报应也不奇怪!他们怎么对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霖盯着摇曳的火光,回忆一番,语气有些弱: “是啊,张家三个小哥哥不说,从小就欺负你,但毕竟还可以说是人小不懂事。但张大叔心情不好,碰到你就拿你出气,做得是有点过分了。但是不管怎么说,也不至于落到这种下场吧……” 阿亮终于喝完了粥,放下瓦罐,用袖子顺手抹了抹嘴,往后挪了挪身形,大半个身影藏在了黑暗里,声音稍显阴森地传来: “你爷爷怎么看这件事?有没有报到县里的衙门?” 阿霖回答道:“爷爷现场看了情况,那块石头在披上停了这么多年,好几个人都推不动,断然不是人为的。这多半是场意外,因此没有报官。” “也是,这种事情那是常人能做到的!让我看啊,十有八九还真是报应!”阿良貌似松了口气,继续说道: “你忘了之前有个说书的经过咱们村,说是外边发生了不少这样的事,都是些为非作歹的人,死状千奇百怪,现在轮到咱们村里也不为过。” 阿霖听他说得恐怖,浑身一阵发冷,小脸都吓白了。 阿亮见她这模样,难得笑着安慰道: “你这小仙女一样的性子,这种事情怎么也落不到你身上,害怕成这样干嘛?” 阿霖好像是蹲麻了,站起来跺了跺脚,脸上稍稍恢复了一些血色,听他言语中不乏夸赞,隐隐有些羞涩,说道: “你这大病一场,倒比之前油嘴滑舌了不少!不想搭理你,我这就回去了,但愿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说得神神叨叨的,太吓人了!” 阿亮见她急匆匆走了,脸上的笑容一敛,篝火越烧越萎靡,直到燃尽,他整个人都缩进了黑暗里。 事情并不如阿霖所愿,接下来的几天里,村里竟然接二连三的发生着命案。细细数来,加上最初张家的四口人,竟然足足有八个人没了性命。 如果说张家四口人死亡还能用意外解释,可后边这些人却都有被人谋害的迹象。他们中有的被石头砸碎了头颅、有的被藤蔓活生生吊死在树上,更离谱的是,刘家的大儿子,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竟然像是被凶残的野兽袭击,浑身上下被抓的没有一块好肉。 这下村正再也坐不住了,终于派人前往百里之外的县城报官,只是山路崎岖,这一来一回至少得两天时间,村里已经人心惶惶,都窝在家中不敢出门。 阿霖还是壮着胆子,没天都来给阿良送饭,顺便把村里的事情向他描述一番。 听到明天村里会派人去县城报官,阿良藏在黑暗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 阿霖没有察觉,就听他说道: “阿霖,这个村子里除了你,没有人会关心我。等公人衙役们来了,要是找不出凶手,这罪名指不定就落到我头上了!最晚后天,我就离开村子,出去闯荡一番,省得被人当了替罪羊!” 第十八章 阿良与阿霖 苏和一行人,在山川中蜿蜒跋涉,路过众多村落都没有发现问题,至此众人的心情倒是放松了不少。 或许那些所谓的“种子”,数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苏和心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 眼前又是一个藏在山坳中的小村落,众人刚刚赶到村前,就看到村边的墓地里一片新土动工的模样,仔细数了数,刚刚挖好的坟坑足足有七八个! 这种上赶着办白事的情形,上次看到还是在上小峰村。 苏和和大家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脸凝重地带人进村探查。 …… 阿霖慌张地跑进阿良的茅草房,正要发声,却见他正在床前裹着伤口,上臂处一道长长的刀口,看上去像是被镰刀划出来的,深可见骨。 “你……” 阿霖眼中顿时充满了惊恐!她一时之间有些吓呆了,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阿良不慌不忙地把破布往胳膊上缠去,一边问道:“怎么了?我正要去和你打声招呼,现在就出发离开村子!” “人果然是你杀的吗……” 事到如今,阿霖声音中的惊恐少了些,却带上了些许悲凉。她面色复杂的看着对方,说道: “梁大叔被委托去县衙报官,刚刚走到山后就被人杀了!有人匆忙赶到我家,和爷爷说早上看到你上山,一定是你下得手!我还以为他们是在毫无缘由的冤枉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这些人以前对你太过恶劣,可终归罪不至死!” 她这番话说出来,痛心倒是比害怕还要多一些。 阿良听到罪不至死几个字,原本木然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罪不至死?那我就应该忍受这些人的恶行一辈子?阿霖,我这些年怎么过的,没人比你更清楚!以前是我傻,窝窝囊囊的不知道反抗,从今天起,没有人可以再欺负我!” 阿霖看到他扭曲的表情,想起过往,心如刀绞,终归还是不忍心看到他被愤怒的众人打死,而知道真相的村民们,此时正在聚众赶来的路上。 她咬了咬牙,把头一偏,甩去眼中酝酿了很久的泪水,说道: “大家知道真相,都极为愤怒,现在正在集合人手,你会被活活打死的!趁着他们还没来,你快走吧!” 阿良面上表情耐人寻味,他似乎在喃喃自语: “还是差了一点儿!没想到梁老头竟然还有余力反击,这受了伤确实有点难办!要是再晚一些被发现就好了!” 他看着阿霖,仿佛相信对方总能伸出援手,说道: “阿霖,我知道你对我好,现在这情形,我恐怕跑不远。有人问起,你就说看到我往山后出村的方向跑了。还记得小时候经常带你去玩的那个山顶处的地窖吗?我在那里养几天伤,伤势稍微恢复我就离开村子。” 阿霖到底还是含着眼泪答应了他,见他翻过墙头,朝着山上去了,这才抹了抹眼泪,拉开院门,往自己家返回。 当众人带着锄头镰刀,成群结队气势汹汹地围来的时候,早就不见了人的踪影。村正看着满脸阴郁的孙女,心里多少有了些猜测。 当发现这是一系列的杀人时间后,村民们倒不似之前那样惶恐。不像那些虚无缥缈的邪恶传说,让人从骨子里升不起对抗的念头。 当天,在村正的组织下,村民们撒网式的搜寻,找遍了村子周边的旮旯,始终没有见到阿良的身影。 第二天,第二波被派去报官的人,领回了大批的衙役捕快,这场搜捕持续进行着。 村正知道自己的孙女有所隐瞒,却没有刻意去追问,而是喊过衙役捕快,私下里做了一些安排。 阿霖小时候,心思单纯,阿良摘来的野果,总是会给她留一颗,时间长了,不免对后者有了一种青梅竹马般的亲切。 少女少男的心事总是难以捉摸,想必阿良提前逃跑,就是阿霖送去的消息。 据看到现场的人说,阿良当时被镰刀狠狠地刮了一下,这么重的伤势,他不可能短时间内就逃得很远。 如果藏在某个地方养伤的话,阿霖要是知道他的藏身之处,肯定会偷偷给他送吃的。 …… 村边一座高山,山表多为松软的黄土。这山上野果甚多,是阿良小时候经常来的觅食之处,有时候他干脆一来就是好几天,时间久了,竟然徒手挖出了一个半个房间大小的地窖,作为自己暂时的容身之处。 这个地窖在接近山顶的地方,周围茂密的树木遮挡了行迹。年岁一长,加上刻意掩饰,竟然成了一个绝佳的藏身场所。 这个地方,小时候曾带阿霖来玩耍过,因此只有两人知道具体的位置。 因为此时春季才来,山中没有多少可供食用的野果,他逃跑前刻意提到这里,就是希望风头过去,阿霖能够给他带来吃喝,供他养好伤势。 果不其然,警惕的窝在地窖中一夜无事,上山搜寻的人,果然没有留意到被杂草树枝遮蔽的入口。 第二天,山上搜寻的人渐渐散去,等到中午时分,阿霖就匆匆来了。 阿霖把怀里的吃食放下,同时带来了新的消息: 县里来了不少衙役,而且不知道哪来的几个游历者,恰巧路过,跟村正交流之后,也加入了搜寻的队伍! 阿良眯着眼听着,刚要吃些东西,敏锐地听到山下有动静。 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爬到一处探出的石台处,往山下看去。 只见密密麻麻的身影已经围住了整座山头。 这些人有穿着公人服装的捕快,更多的却是村里经常见到的村民,他们手里拿着农具充当武器,很快声音便喧哗了起来。 仿佛断定他就在山上,这些前几天还被吓得畏畏缩缩的人,此刻却像是得了什么凭仗,大声吆喝着。 看着这些平时欺负起自己来从不留情的东西,此刻却义正辞严地以捉拿凶手的良民自居,阿良心里突然冒出了止不住的怒火。 阿霖此时也知道情况不对,她也赶到平台处往山下张望,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利用了。 她抓住阿良的胳膊,惊慌失措地问道: “怎么办?他们要是撒网搜寻,早晚都会找到这里!” 阿良退回到地窖中,脸色又是懊丧,又是恐惧。 一方面是这种情况下自己的确毫无逃生之路,另一方面却是无穷无尽的杀意涌来。 他极为后悔,为什么早几天出手的时候不再果断一些,如果已经完成了梦中大神的指示,此刻恐怕早就一身神力在身,这些凡夫俗子,数量再多又怎会是自己的对手? 只差一个而已!他在心里呐喊:只要再让我杀一个,我不但能逃出升天,甚至还能多杀几个仇人! 可眼下对方已经抱成团,自己又有伤在身,哪有能力闯进人群再杀一个? 阿霖的焦急的声音传来,心中却突然冒出了恶魔一般的声音: 杀了她!只有杀了她,才能逃过这场大劫! 阿良心里挣扎到无以复加,这个丫头是自己人生中的最后光亮,从小时候一直照耀的此刻。难道真得要把她当成自己走下去的垫脚石? 喧哗的声音越来越近,恶魔在耳边低语的声音愈发频繁了起来!他紧紧握住了手边的一块青石,脸上青筋暴露,眼中一片疯狂。 随着一声惨叫,地窖中诡异的青光泛起,阿良眼含热泪,发现自己的伤势已然痊愈,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就算是当初能够推动那块乱石岗的大石块,力气比起现在都不值一提。 他不去回头看地上的尸体,须发皆张,大吼一声便朝着人群冲去。 “挡我者死!” 他高高跃起,冲向了最前方一个书生装束的人,想必这就是游历至此的外来帮手。 不管是谁,今天自己注定要大开杀戒! 天不遂人愿,充满了自信的阿良,认为自己肯定会一击必杀,把这多管闲事的人解决掉。可现实是,那个长着一双桃花眼的书生,抬手一巴掌便轻描淡写地把他打倒在地上! 阿良被这一巴掌扇蒙了,他躺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苏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越过他的身影,看向后方露出来的地窖入口。 那里地上摊着一片带血的麻布衣角,这景象让苏和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他在村口发现了异状,匆忙赶到村里,正赶上一群人策划着围山。通过村正的介绍,他很快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说那人已经杀了九人,心里顿时就有些发慌。 但他一直不相信这个叫阿良的会亲手杀掉自己的青梅竹马,毕竟那是唯一一个对他心怀善意的人。 可是现实却无比残酷,人性从来不能用常理衡量。 苏和示意唐裳上前,后者掏出星盘,当众验明了阿良的星孛炼神者身份。 阿良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样,他想要开口辩解,却身子一轻,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苏和把毛笔往腰间一挂,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 留下了一具身首分离,还在不断抽搐的尸体。 第十九章 兄弟相见 阿良和阿霖的故事,让一行人在接下来几天里都兴致不高。 苏和虽然当时出手果决,但是思想还停留在前世依法审判的思维层面,对于剥夺阿良的性命,多少有些别样的情绪。 后续的了解中,他也知道了阿良经历坎坷,在最终失去理智之前,所杀之人无一不是给他带来不好经历的人。 唐裳和周豆豆则是心疼那个叫阿霖的小村姑,可怜却又愚蠢,最终死在心仪的人手上,天知道临死之前是何等绝望。 只有琉冉毫无所觉,听苏和还在念叨这件事,不耐烦地对他说道: “当时看你出手半点犹豫都没有,还以为你至少是个行事果决的人物,没想到是这么没出息的一个玩意儿!” 苏和心有戚戚,表示事情总有前因后果,而且也不知道阿亮最终的疯狂,是否有神明暗地中影响。 琉冉不屑地说道: “真是愚蠢!一码归一码,别跟我说这种事自己没碰上就没发言权,但凡有点人性,也不会做出这种狼心狗肺的事!单单杀了一直帮助自己的青梅竹马,只此一件事他死千遍都不为过!” 苏和觉得她说的很在理,奈何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前世网络主流评论的影响,比如“事出必有因、一个巴掌拍不响、要换成你你能忍?”之类的说法。 琉冉貌似很是气愤,继续说道: “这些人看着是可怜,可这与他成为一个杀人魔有什么关联?我为什么要和他共情,他杀人就要承担杀人的后果,他之前的经历要是有人追究,那是另一件事。退一万步讲,要真是我处在他那个位置,报复哪用等到成为炼神者?既然不想为自己的无能狡辩,那也没必要把自己的窝囊当成开脱罪责的借口!” 苏和被她连珠炮般的言语说得目瞪口呆,找不出任何反驳的借口。 经过她这一搅和,队伍中莫名的忧伤气氛缓和了不少,但大家还是谈兴不高,好在很快就到达了第一个目的地,嘉州。 这座曾经在炼神者治下的城池,看上去和普通城市并没有什么两样,在苏和的印象中,这个时代的城池,大多都是被四面城墙围起来的四四方方的盒子,区别只在于占地面积的大小。 周豆豆一到刺史府,面容便带上了悲戚,几个老管家见大小姐归来,更是老泪纵横。 这种气氛下,唐刃苏和两兄弟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就不方便表露的过于张扬。 唐刃先是欣慰地看了一眼妹妹,点了点头示意,然后便拉着苏和单独去了书房。青盏则自然而然的扮演着夫唱妇随的角色,拉起唐裳到一边也说起了悄悄话。 场中顿时只剩下向炳山和琉冉两人,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对视一眼,颇为尴尬,只好跟着周豆豆一起,在一帮仆佣的簇拥下进了大院。 进了书房,唐刃往案前一座,一边示意苏和就坐,一边满含喜悦地说道: “苏师弟,咱兄弟俩眨眼半年没见了!虽然一直有书信往来,总不如亲自相见来得畅快!为兄在这里按部就班只求不坏事,没想到你短短时日就做出了这么多壮举,实在是让人钦佩!” 苏和赶忙说道: “单单嘉州一个星孛高阶炼神者授首,这件事就足以让师兄称得上劳苦功高了!小弟只是做了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相比之下不值一提!” 唐刃倒了杯茶,端坐了身子,一本正经地继续吹捧道: “劳苦功高就算了,也算多少没闲着。不过师弟你在通天河一事,以及挽救豆豆等人性命身上付出的努力,的确让为兄自叹不如!” 苏和赶忙摆手:“非也非也!师兄身居这纷争四起之地,还能四平八稳地维持局势,换我是万万做不到的!就说那阎隍之事,要不是师兄你心思缜密,李令展一死,可就在无希望了……” 兄弟两人可这劲儿地互相吹捧,却感觉越来越不自在。 苏和在座位上扭了扭,很是别扭,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师兄,咱俩谁跟谁啊,这么说话不累吗?” 唐刃正苦着脸倒茶,闻言一怔,两兄弟不约而同的同时大笑了起来。 两人一个击掌,两只手用力地握在一起,异口同声地说道: “师弟(师兄),辛苦了!” 两个人再次座下,这下说起话来可就随意的多了。 唐刃把泡好的茶推到苏和面前,说道: “通义县那件事你干得漂亮!于公于私,我都得向你道声谢,这可不是客套!唐裳的心结郁郁多年,被你一朝解决,可算是去了我一桩心病!” 苏和笑着说道:“女孩子都这样,心里的疙瘩总是不愿明说,咱们大老爷们心思没那没细,总归测不准,我也是误打误撞。” 他知道唐刃在这件事上心怀愧疚,略一解释便转换了话题,问道: “李令展府上那位神秘的炼神者,听你描述已经是四转的修为,交起手来如何?和这世上的其他神路的炼神者相比,有什么特异之处?” 唐刃苦笑着说道: “这件事情为兄再给你的信里没有明说,实际上我也没能和他交上手,另一个前辈大展神威,片刻功夫便解决了战斗……” 苏和大为惊奇,忍不住问道: “据我所知,堪院派驻到此的最高战力,就是天阙的两位师兄了。难道这星孛炼神者的战力,也可以用世间其他神路修行者的等级来衡量了?我还以为他们必定有什么特殊之处,越阶战斗很寻常呢!这么看来,天阙上百位五转的强者,就算拖到最后决战也没设么可担心的!” 唐刃神情一凛,反驳道: “非也!那位前辈的神通,可不是我以及天阙的两位师兄可比的!虽然他言语在先,出手帮忙的事情并不打算公之于众,但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他正是向师弟的家祖,炼气九品的向天前辈!” 他脸上露出了向往神情,叹道:“他可是和古师交过手的人物!” 苏和第一次听说站在炼气顶端的人物,不由得也心如神往,艳羡地说道: “原来如此!没能亲眼见到这等豪杰,实在是太遗憾了!不过他老人家手都出了,为何不愿透露?” 唐刃盯着苏和说道:“向老前辈是个好面子的,早年败于古师之手,一直当成耻辱。他能主动帮忙,其实是有其他目的,向师弟这段时间跟在你旁边可好?” 苏和一个愣神,这才意识到向炳山去京城主动归于自己麾下,竟然还是交易的筹码?看来不光古孝峰对自己的身份颇为看重,世间的这些老狐狸,怕是也打着各自的想法。 唐刃察言观色的神通百试不爽,见苏和表情一连变换,便主动开口说道: “你倒不必因此纠结,向家当年是先帝麾下的炼气力量,这些年来以修行世家居于尘世,倒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反倒族中青年才俊,在堪院行动中给出了不少帮助。” 他分析道:“我觉得向天老前辈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想要后背能替炼气找回场子!你在炼气上的天赋,让向师弟一通渲染,早就被他看在了眼里,他老人家或许是打算让孙子在你旁边捞些好处。” 向炳山是个好孩子,这是苏和自己的判断,倒不必因为他被长辈指使跟在自己身边而心生忌讳。既然如此,这件事情暂时也没有深究地必要。 他刚要说说从京城来的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却听唐刃别有用心地刻意提到: “其实向前辈最初的出手条件,是让小妹嫁给向师弟……” 苏和表情一僵,被唐刃看在了眼里,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继续说道: “不过向师弟这个年纪,比起男女之事,反倒是更热衷于修行。而唐裳将来的选择,我这当哥哥的也决定不插手,因此果断拒绝了!” 苏和翘了翘大拇指,这个时代能对包办婚姻说不的人,都很了不起! 唐刃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有意无意地说道: “不过那丫头多少也有了一些少女心事,这段时间她一直在你旁边,你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这世上都流行拉郎配吗?大广的皇帝陛下送女儿,这又有个送妹妹的,难道是自己过于杰出了?苏和心里很臭屁地如是想,出口却有些尴尬: “堪院里有位宋师兄,好像一幅君子好逑的气派,不知道唐师妹心里怎么想的……” 唐刃放下茶杯,右手指点着苏和,一幅恨其言语不实的神情,说道: “得!我这大舅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当上!唐裳扭扭捏捏也就罢了,我看你貌似很洒脱的样子,怎么也这么婆婆妈妈的?” 苏和讪讪不知如何出口,现在自己身边貌似不知不觉挂上了不少情债,别的不说,周豆豆每天下半夜就往自己房里跑,虽说大家都知道她要想入睡几个时辰,少不了要自己神力护持,但一个黄花大闺女大半宿都待在一个男子房中,意味着什么,傻子也知道…… 如果话题中所涉及的女子,与两人毫无牵连,两兄弟指不定还会生冷不忌的相互调笑。但唐裳身份尴尬,两个大男人同时轻咳了一声,心照不宣跳过了这个话题。 第二十章 迷雾空间的客人 唐刃重新泡上茶,叹了口气说道: “说说这段时间路上的见闻吧!我一直被牵绊在此处,李令展和阎隍那件事暂时告一段落之后,现在城中正如火如荼的筹备这城防和民生物资等事宜,短时间内是没法出去一展拳脚了。” 苏和先是讲了讲这段时间的经历,继而叹气道: “这些零散的村落,在这种事情上几乎毫无抵抗力。事实上这不是出于武力上的欠缺,而是村民愚昧,但凡涉及诡异,先行就失去了对抗的勇气。就拿之前那件事来说,如果村里的人能早点鼓起勇气,集众人之力,对方未必能接二连三的行凶。” 唐刃说道:“道理是这样,但现下咱们也无能为力,堪院的人手顾及不到所有的角落。好在这些偶发的事件,虽说也有死伤,但比起最后的大乱还是不值一提。 眼下包括嘉州城在内,但凡有城防的城池,都在积粮加固城防,等到四月,尽可能的把城池周边的散居之人都集中到一起防御。但大广人口众多,聚居之地零散,想要全部集中起来保全是绝对不可能的,到时候那些进不了城的人,才是最悲惨的……” 苏和可以想象那种场景,当力量被集中起来重点防守,被落下的人只能是待宰的羔羊。 这个话题一下子让气氛沉重了起来,唐刃拿出师兄的做派,勉强打起精神,拍这苏和的肩膀安慰道: “也许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遭,古师既然说高阶梦启所需生祭数量庞大,有限的时间内他们未必会找人口数量并不多的地方下手。而且就算集中布防期间,堪院还有机动队伍巡视,小规模的屠杀事件也不是无人阻止。” 苏和叹了口气说道:“但愿如此吧!说来好笑,我之前还一直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能做的很多,现在看起来,揪出一两个漏网之鱼,相比这场大劫微不足道。” 唐刃说道:“你在杂报上的一番经营,说不定已然起了效果,无论如何,千百年来你是第一个在这个方面做出尝试的。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古师允许你出京,不会单纯就是游历巡视,解决边边角角处的小鱼小虾吧?” 苏和点了点头,把玉林大神使者一事向他说了一遍。 唐刃闻言皱着眉毛说道: “神明对你颇为关注这不算稀奇,早在临江县就先后有两人的梦启围绕着你的生死,更何况我的……” 他说到这止住,跳过继续说道: “玉林大神示下的梦启和你相关,我觉得是有八九和即将到来的星孛相关。雷州半山半城,是天下唯一一处紧贴着秘落建立的城池。你到了那里之后,不妨多多了解当地人情,特别是那些在当地居留很久的本地人,或许会有收获!” 苏和点了点头,他也觉得雷州很有可能隐藏着某位星孛一系的炼神者,而且位阶肯定还不低,先前的计划,和唐刃的建议不谋而和。 两兄弟在书房中密聊许久,直到青盏来喊人,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唐刃起身说道:“这处府邸,本是周觉师兄的居所,本来周豆豆才是这里的主人。不过她接下来肯定不会继续住在这里,为兄我就厚着脸皮暂且当一回东主,近来气氛压抑,你我兄弟相逢可喜可贺,正适合推杯换盏,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一场宴席喝到了大半夜,大家惆怅的情绪尽情释放,苏和第一次喝多了,迷迷糊糊便回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睁开眼已经天光大亮,苏和睁开眼,却觉得身上异常沉重,抬头一看,周豆豆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进来,半个身子伏在自己胸前,正一杵一杵地打瞌睡。 苏和哑然失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后者显然是困极了,耷拉着眼皮很没精神。他抬手附上周豆豆的额头,输入神力,说道:“睡一会儿吧,咱们今天不急着出发,既然来了这里,等你睡醒再去拜祭一下周觉师兄。” 周豆豆憨憨地点了点头,终于放心的进入了梦乡。 苏和躺在那里,不断的供应着神力,在周豆豆灵台内围困着那团要命的黑雾。 阳光穿过窗棂,直直地照到了床上,暖洋洋地让人心生慵懒。苏和百无聊赖,在维持神力供应的同时,顺便审视起自己的灵台现状。 打从接到四转的梦启,灵台内池塘边湖泊,面积扩大了十倍不止。湖泊中的水还只是浅浅一层,离充盈之日甚为遥远。 但早些时候发现的微型神力灌体现象依旧存在,这湖水随着时间推进,显而易见的在慢慢上涨,就算什么都不做,湖水充满也只是时间问题。 苏和曾经推测,前三转的梦启,都和自己的名声相关,完成之后天下知“苏和”大名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这种曝光,给自己带来了类似香火一般的滋养。 特别是吴渊事件过后,湖水上涨的态势明显加快了一节,更是增加了这种推测的可信度。 只是事情这样发展下去,自己与神明岂不是越来越相像? 有香火,能凭空给人灌注神力,怎么看都像是稍显另类的信仰散播。 有朝一日,当灵台中神力满满当当会发生什么事?自己会摇身一变,成为神明一般不可接触的存在? 苏和不敢深想,具备神性,被人当成无上的存在供奉瞻仰,孤家寡人一般的凌驾于万物之上,哪比得上有血有肉的生活在尘世间? 好在自己现在修为尚浅,离那一天还不知道有多少岁月,现在倒也不急着为此苦恼。 无意识间,苏和的意念搅动了湖水,碧波荡漾,一阵眩晕,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不小心触发了迷雾空间。 苏和正想着返回现实世界,却惊讶的发现,一如床上情形,此刻自己躺在地上,周豆豆却趴在自己胸口,也被带了进来! 环境的转变,让周豆豆瞬间在迷雾空间中醒来,她先是看了一眼苏和,又环顾一周,茫然大于惊讶,显然以为这并不是现实场景,或许是另一个梦境。 苏和先是惊讶,继而对这种意外大感兴趣,正要开口询问她的感受,此时却异变陡生。 原本尚算安分的浓稠白雾,瞬间就沸腾了起来!隐约中白雾深处有激烈震荡的水花声传来。唯一露出了下半身的那座石像,色彩迷离炫目,却明显带上了一分凶戾。苏和明显感受到矗立在殿两侧的石像,仿佛感觉到了额外之物的入侵,视线往周豆豆身上转来! 不好! 苏和明显感受带了类似在雨雾山秘落前面神时的相同气息,他不敢耽搁,一个翻身把周豆豆压在身下,心下大声呼喊:“醒来!” 那气息汹涌而来,却没有对苏和造成任何伤害,仿若无物,在他脱离迷雾空间的瞬间,穿过了他的身体。 阳光很是刺眼,苏和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他慌忙扳起周豆豆的身子,对方显然也已经被惊醒,挣扎着起身,却脸色苍白,一口鲜血就喷到了苏和的身上。 苏和赶忙检查她的身体状况,好在除了心神受到了震颤,其他并无大碍,长舒一口气,后怕不止! 刚刚那种情形,显然是迷雾空间中的神明投影,发现了不属于那里的气息,引发了极为凌厉地攻击。 那种威势,恐怕和面神带来的冲击极为相似。 周豆豆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指着苏和,战战兢兢地问道: “刚刚是在哪里?” 苏和不知从何说起,迷雾空间的事情,到现在为止他从未对第二个人透露过。 不过他并不像和周豆豆隐瞒,于是一五一十,从最开始接受梦启开始,把整个流程都说给了对方。 “豆豆,这件事情是我的一个隐秘,就连堪院的古老头都不知道。其实我对那处空间的了解并不深,除了在那里听见梦启的声音,以及强化自己的炼气境界之外,刚刚也是第一次发现可以带别人的意识进去!” 苏和解释道: “不知道陈列在那里的,是不是我所猜测的神明投影,但从刚才的威势看来,恐怕八九不离十就是这样。这件事情未了之前,你要替我保密!” 周豆豆摸了摸胸口,还是惊魂未定,说道: “那可太吓人了!只是既然是哥哥你的空间,为何会对我如此排斥?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苏和讪讪地说道: “我都说了,连我都没搞明白,哪里谈得上掌控那方空间!或许那里排斥的不是你,而是你灵台中的那团黑雾罢了……” 这个想法有点天马行空,苏和只是向顺着对方话头说一说而已。 没想到周豆豆就是一个不怕死的,刚刚抹干净嘴边的鲜血,却又跃跃欲试,只不过苏和哪里还敢再带她冒险。 至于她提到,不如带其他人进去试试,看是不是黑雾的影响。苏和摸了摸下巴,一边赞叹她跳脱的思维,一边倒真得有些好奇。 第二十一章 再出发 苏和到底还是没敢拉其他人尝试,他不确定迷雾空间里的敌意针对的是什么。 自己能够在那里和祂们相安无事,也许是本身的存在就不被祂们感知。从那天排斥周豆豆的威势来看,正常人恐怕难以承受,没搞明白之前,还是不要冒险为妙。 接下来几天,身边又发生了几件事。 比如唐刃单独和唐裳聊了一次,说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此后唐裳对苏和的态度缓和了不少。 又比如周豆豆坚持要把设在刺史府内的周觉灵位带走,一幅不想再回来的样子。 琉冉和向炳山的日常切磋打出了火气,后者一个不留意出手重了,被苏和好一顿训斥…… 再次出发时,唐刃对苏和说道:“没想到古师会把这个烫手的山芋转给你,接下来可要留点心,她毕竟和咱们不是一路人。” 苏和微笑着点头应下,回答道:“这丫头已经和大家一起生活了好几个月,出京到现在,一路上也没尝试过逃跑,我甚至怀疑那位迦南师兄,是不是早就对她有所指示。” 他看着还在和向炳山斗嘴的琉冉,脸上带着玩味地笑容,继续说道: “貌似这天下的大人物,都对我的身份很是好奇。我就奇怪了,连我都没意识到自己有这么大的价值。不过无所谓了,只要他们没有加害之心,大家一起斩妖除魔共同进步,也算是好事。” 唐刃见他心里门清,并不需要自己多加提点,放心地点了点头,继而问道: “此去雷州,一条路需要绕过氓岭,先取道向东,在氓岭东麓南转,这条路较为平坦,路上城池较多,只是路途便远了些。除此之外,便只有之前你走过的那条路,直接向南穿越氓岭,继而在眉州顺着通天河一路东行,这一路较为崎岖,但路上散居村落较多,倒是可以有些作为,你走哪条路?” 苏和看着身上多了一个小包袱的周豆豆,笑着说道:“还是旧地重游一番吧,时间还宽裕,就算杯水车薪,多抓一些漏网之鱼也是好的!而且还有个理由……” “什么理由?” “豆豆觉得当初被揪出行迹的那个镇子,路边的馄饨很好吃,心心念念再去尝尝。” “……” 唐刃觉得这个理由很无趣,他皱着眉毛提醒道: “虽说雷州那个荆玉安,描述地时间较为宽裕,但你还是尽可能给自己多留一些转圜的余地。” 苏和拱了拱手,神色严肃了起来,回道: “师兄说得是,原本我就没有打算掐着点赶到雷州,更不想整个星孛周期内都被牵绊在那里。因此我决定加快行程,争取四月星现之前就赶到那里,早点摸清玉林大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能提前解决最好!及早抽出身来,大乱期间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唐刃拍了拍苏和的肩膀,带上了拜托的语气: “在我私心看来,让唐裳留在身边才是最稳妥的选择,只是她跟着小队一起行动的想法甚为坚定,接下来她的安全可就拜托你了!苏和,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咱兄弟一场,你就算她当成亲妹妹一般保护也不为过!” 苏和回道:“师兄放心,但凡我还有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她出事!” 众人再次踏上旅程,唐刃见他们渐行渐远,心有所感,对旁边的青盏说道:“苏师弟这一趟,少不了又要闯出一片大动静,我有预感,说不定今年这个星孛轮回,真得会画上一个句号!” 青盏知道他对苏和的信任非同一般,但信任到这种程度可就有些过分了,她略带质疑地问道: “千万年了,古师都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流年之祸愈演愈烈,苏和真得有这本事?” 唐刃点了点自己的头,说道: “仅仅是个感应,我那模糊地未卜先知神通,到现在很少出过差错。” 青盏想起很快便要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在所难免,惆怅地说道: “但愿如此吧……” …… 这趟先是往南出发,路过龙游县,那里温泉小院,承载着苏和某些美好回忆。鉴于时间紧迫,苏和忍着再去重温一下的欲望,绕过了龙游县的县城,继续往氓岭的山道中深入。 唐裳脸上也略带追忆神色,苏和看在眼里,大大咧咧表示星孛事情最多持续到九月份,今年冬天大可以专程去一趟。 他言语中刻意带着轻薄,原本就是为了冲淡唐裳的惆怅心绪,谁知道唐裳眼眸一转,竟然做出了回应: “今年冬天,就咱俩?” 苏和调笑的神色还停在脸上,听她竟然正儿八经地在讨论这件事,并不是拿自己消遣,大喜过望,赶忙说道:“就咱俩……过了这场大劫咱就去!” 周豆豆见两人窃窃私语,凑上来想偷听,唐裳却抛给她一个白眼,转身就走,撂下一句:“这可是你说的!” 苏和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对周豆豆的追问含糊其辞,弄得后者心里酸溜溜的。 这一路穿山越岭,路过村落就进去探查一番,倒是没有发现其他异常事件。按照道理,开春之后气温回升,路上早不像当初那样湿滑,南来北往的行商应该比冬天更多才对。但现在路上明显行人稀少,临近当初揪出周豆豆的那个镇子,才堪堪赶上了一个七八个组成的货郎队伍。 这些货郎挑的都是山野间出产的特产,看样子是农闲时节出来贩卖收获的农人,言语行止中并没有什么异常,反倒是他们对苏和这队衣着华贵的人物充满了戒心。 苏和和颜悦色地上前询问,对方一脸警惕地表示,最近这条路上并不太平,好多行商有去无回,凭空在这条路上失去了踪迹。 苏和心头一紧,这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生面孔这么戒备。 他先入为主,自然而然地把这事归结到了星孛之祸的头上,他朝其他人嘱咐道: “接下来大家小心留意,恐怕接下来一段路上会有我们在找的人!” 说话间,大家已经走到了当初的那个馄饨摊处。周豆豆惊喜地跑上去,大大咧咧占据了一张大方桌,兴致勃勃地招手让众人过去。 苏和哑然失笑,说道:“当初某人在这里一口气吃了五六碗,到现在还欠着账呢!”他拉过长凳坐下,对着周豆豆刮了刮自己的鼻子,后者不以为意,兴高采烈去摊主那里点吃食了。 众人都坐下,苏和仔细打量着这路边的棚子,简易的设备和之前并无两样,摊主也还是原来那个面相憨厚的老汉,正在点头哈腰听周豆豆点单,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喜意。 苏和看到棚子里只有自己这些人一拨客人,心下了然,看来最近却是不大景气,往来的行人少了,老板难得接到这么一单生意。 周豆豆蹦蹦跳跳地回来坐下,耐不住地替人家老板卖弄这馄饨如何好吃,一双筷子在手里转来转去,等得很是着急。 好在没有其他客人,馄饨很快就上了桌。碗中散发出青葱地香气,苏和尝了尝,和之前并无二致,抬头见周豆豆迫不及待地吹着气往嘴里塞了一口,面上却露出了疑惑地神情,不由得有些好笑,放下筷子问道: “是不是不如上次好吃?” 周豆豆鼓着腮帮子点了点头,终于把嘴里的馄饨咽了下去,接着说道:“好吃还是好吃,但比起上次来,确实差了点味道……” 苏和哈哈大笑道:“当时某个不知羞的丫头,饿的前胸贴后背,当然吃什么都香!” 他用筷子挑起一个馄饨,继续说道:“其实吧,这老板的馄饨做得的确不错,皮薄馅大,用得还是新鲜的兽肉,就是略显单调了些,要是在馅里多加些山菇蔬菜之类的可能更好!” 他一口吃下,继而在心里补充道:要是汤里有些辣椒油就更好了…… 众人对苏和的厨艺还是很认可的,就连琉冉路上吃过苏和亲自料理的东西之后,也没法违心说不好吃。 老板忙完之后便在摊边的小马扎上坐下,听苏和说出这一通品评的话,附声道: “这位公子倒是个会吃的,我这馄饨用的是山中狩来的狍子,上不了台面,但胜在新鲜。” 苏和正想找他搭话,顺着话头便说道: “能在路边吃上这么一顿热乎饭就不错了,况且这馄饨货真价实,用料新鲜,老丈这生意做得实诚!” 他竖了竖大拇指,接着问道:“去年冬天,我也曾路过此地。当时天寒地冻的,棚里坐得满满当当,现在天暖和了,怎么反倒冷清了?” 老汉听他问这个,愁眉苦脸地说道: “最近这条路上说是不大太平,具体怎么个不太平也没人说得清楚。倒是有些路过的人和老汉我提起过,现在天下即将大乱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我们那山旮旯里可一点都没感受到。” 苏和指着不远处的镇子问道: “老丈就住在那里吗?最近镇子里没有这些传言?” 老汉笑道:“这个地方被人叫做‘太平镇’,可不是官府正式划下的镇子,而是做往来行人的生意,渐渐聚起来。那里不是长居的地方,老汉住的村子走到这里还要十几里山路,每天只是到这里做半天生意。” 第二十二章 太平镇不太平 老汉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絮絮叨叨地说道: “老汉在这里摆了十几年摊子,那里原本是路边的一大块荒地,有人开了头,慢慢地一座座房子就建了起来。这些年每个店铺的掌柜不知换了多少茬,地方倒是热闹了起来。老汉我也想过要不要在那里起个小房子正经卖馄饨,岂料下手晚了,坑都被占满了。” 他有些可惜地说道:“最近生意不好,前段时间在那里卖汤面的李掌柜曾经想把铺子转给我,可张口要价就不是咱能出得起的,也不知道现在盘出去了没有……”。 苏和从他言语中,想到了某种可能性,眼睛顿时就眯了起来。 唐裳知道他一摆这个表情,就意味着有了某些猜测,于是开口问道:“这镇子有问题?” 苏和棚子里又来了一波客人,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说下去,而是手遮在额头,看了看天上开始发黄的太阳,说道: “今天咱们就在这太平镇歇脚。” 唐裳意会,不再追问。 周豆豆嘴上说着不如之前好吃,但一会儿功夫就三碗下肚,撑得小肚溜圆。苏和一边取笑她,一边领着众人就进了太平镇。 之前苏和就觉得这个镇子有点怪异,当时想不起关节在哪。现在再看,正是少了普通过日子的烟火气。 说是小镇,这里加起来恐怕只只有几十座建筑,细细数来,客栈倒是占去了一半。 苏和不急着去安顿,先领着大家在镇子里闲逛,发现好多店铺都处于关门的状态。门框上的灰尘,说明主人已经离开了不短的时间。倒是上次来时曾经住过的客栈还开着,可能是赖于客栈的客源,周边还有几家小吃店开着门,只是门可罗雀。 苏和顺势就进了店里,看着柜台上的掌柜,一个愣神。 这人一脸福相,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只是苏和记得这客栈的掌柜可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经营者已经换了人吗? 这新晋掌柜见有客上门,有些惺忪的眼睛顿时长出了精神,热情地问道: “几位贵客,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苏和开口说道。 唐裳顺便把一小锭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这掌柜的没有急着收钱,而是抬头数了数客人的数量,开口道: “看几位都是有身份的公子小姐,可是外出求学游历?本店有几间上方还空着,这就收拾一下请几位入住!” 苏和打量着大堂里的情形,发现镇前遇到的七八个货郎正在就着咸菜,喝着客栈供应的稀粥。那装着稀粥的坛子,就放在墙角的一个高脚桌上,他们自喝自添,没有小二上来招呼,也没有人叫停他们的大肚量。 回过头来,苏和咧嘴一下,露出一排白牙,对掌柜的说道: “掌柜的好眼力,我们几个的确是在外出求学的路上,上房嘛,不妨给我们多开几间。我这几位妹妹都是爱洁的,稍后不妨多少烧些热水送到房里。” 这掌柜地也笑得畅快,说道:“好!各位稍等,我这就去着人收拾房间,把沐浴的用具洗刷一遍!” 他绕过柜台,便要往堂后钻。苏和叫住他,往柜台上使了个眼色。掌柜的看到人家拿出的银子还在那放着,一遍自嘲自己记性差,一边回身受到袖里,然后往堂后边走边喊: “大丫、二丫,你俩快去楼上把南角的上方好好收拾下!特别是浴桶,一定要刷干净!刘壮、李双他俩去那里偷懒了?快找他们回来,挑水劈柴,客人们要沐浴呢!” 说话间,里边急匆匆赶出来两个女子,看上去都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更朴素的一位还跟苏和他们欠身致意,另一个更小一点的,却连客人都不搭理,径直就往楼上去了。 苏和拦下了后边这个女子,对方似乎也不太习惯招待,脸上羞赧的神色很明显,她吃吃地问道: “这位客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苏和摇了摇头,尽量让自己显的和善一些,笑着说道: “吩咐倒没有,只是想问问这位姐姐,店里可还有其他客人?我们这一路辛苦,好久没有睡过好觉了,如果有喧哗之辈同住的话,我们就换家店。” 这女子张口正欲说话,掌柜的却又赶了出来,让这个叫大丫的女子尽快去准备,自己解释道:“客官多虑了,可是怕这些粗蛮之人扰了情景?” 他指着那些还在唏哩呼噜喝着稀粥的货郎们说道: “这些汉子来店里打尖住店,都是在楼下后院的柴房凑活一晚,不会吵到各位的!再说,现下整个镇子上,只有咱这里还开着。” 苏和见他挽留,故作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趁着楼上还在收拾,继续寒暄道: “掌柜的贵姓?我看这镇子好像很冷清的样子,您在这经营了多久了?生意不太好做吧?” 这掌柜叹了口气说道: “免贵姓王,我盘下这铺子也没有多久,本来只想混口饭吃,没想到这生意是越做越差……” “听王掌柜刚才所说,这店里人手好像还不少。” “刚刚那俩丫头都是我闺女,提到的两个小子却是乡里侄辈,里里外外都是吃饭的嘴啊!这情形……” 王掌柜刚想继续说,却传来一声咳嗽,很快一个面色清癯的老者,拄着一个拐杖从堂后走了进来,瞪了他一眼,顿着拐杖教训道: “废话这么多干什么!我是客人都让你叨叨烦了!还不快去忙活!干了半辈子行当,一点东西也没学到!” 王掌柜貌似对这老者极为畏惧,一脸尴尬的回到了柜台里边。 这老者却又说道:“说你没出息你还不服!这好几位客人,总归要吃晚饭吧?这店里可能做出人家看上眼的东西?还不去旁边的店里买些现成的备着?” 王掌柜讪讪地朝众人拱了拱手,黄花鱼一般从门口溜了出去,竟是连嘴都不敢顶。 苏和看得惊奇,却见老者眉毛一扬,换上了一副慈祥神色,说道: “让几位见笑了,这掌柜的正是犬子,这店盘下没多长时间,生意又一直不好,不免就懈怠了!” 苏和点了点头,心里大体对店里的人有了点了解 …… 虽然房间收拾的很敷衍,但洗澡水却烧得发烫,众人不急着深究,顺势好好洗了个澡放松了下。 众人在苏和的房中集合,留向炳山在门口干望风的老本行。 琉冉也刚刚洗了澡,只穿着一身宽松的居家常服,头发还水淋淋地,脸蛋彤红,见苏和还没开口,先把目光放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得浑身不自在,情不自禁地扭了扭身子,问道:“看我干什么?” 苏和笑嘻嘻地说道:“没想到洗吧洗吧你还挺耐看的!” 琉冉刚要发作,就听他继续说道:“赏你一个任务!我觉得这镇子上已经关门的那些店里,指不定还有古怪。等天色暗下来,你暗中出门去探查一番,有什么异常立刻回报!” 琉冉不说话,盯着同样刚刚洗完澡,面色慵懒的唐周二女。 苏和笑道:“这俩丫头没你那么大本事,但是隐藏行迹这一块,没人比得上你!拜托你了!” 明明是想让那俩人少些奔波!只好指使自己这现成的劳力! 琉冉明知道对方所想,但奈何其中夹杂了一句“拜托你了”,寄人篱下就要有出力的觉悟,她有点委屈地点了点头,转身就回自己房间换衣服去了。 苏和这才对剩下的两人说道:“你们也回房去换好衣服,今晚怕不会太平!” 唐裳忧心的说道:“要不要提前抓一个人来验一下?你的猜测也未必正确,哪有这么巧,星孛炼神者就在这家店里!” 苏和摇了摇头说道:“别人不说,今天我在那王掌柜的老爹身上,感应到了某种让人不舒服的气息!所料不差的话,他应该就是一个经历过上次星孛周期的老鬼!” 唐裳耸然一惊,急急说道:“你意思是,不光他一个人,这店里的其他人,也是被他集合来的星孛炼神者?” 苏和神色严肃,说道:“可能还不止!为什么单单客栈周边的小店还开着?我留意过,特别是之前卖馄饨的老汉,提起过的那个面片摊子,掌柜的也是个生面孔!说不定,现在整个小镇都是他们的人!” 他有点后悔地继续说道:“我有点大意了,不应该冒险在此住下!其他人都还好说,我没料到有老鬼的存在。他什么境界我不知道,要是和嘉州那位一样是四转,咱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周豆豆意气风发地说道:“怕什么!嘉州那个神神叨叨演了十几年,临了还抵不过人家一巴掌!要我看啊,这些人都是是些故弄玄虚、色厉内荏的货色!本姑娘今晚就要大发神威……” 她越说越来劲,却见两个人用关爱智障的眼神一直在看她,讪讪地闭了嘴。 苏和笑道:“这气势倒是没错!再说打不过咱们可以跑啊,到时候要是真有危险,你俩一定要听我的指令,别磨磨叽叽地拖我后腿!” 第二十三章 你什么来路 苏和此前听到这路上不断有人失踪,却查无实据的传闻,结合太平镇特殊之处,想起了前世一件知名的连环凶杀大案。 那位被称作美国第一连环杀手的霍华德·霍尔莫斯,自造了一座巨型迷宫一般的杀人旅馆,数十年间不留任何痕迹地杀害了两百多人! 太平镇现下的情况,正适合悄无声息地谋划类似手段的谋杀。 虽然在柜台处,感受到了陌生老者身上的诡异气息,苏和还是不能百分百断定对方就是星孛一系的聚集者。现在天色刚刚暗了下来,对方如果想要出手的话,首先就会在晚饭环节上动手脚。 几个人在房间里养精蓄锐,外出先行勘测的琉冉,不走正门,却偷偷地从窗户翻了进来。 苏和见她这个行径就知道不妙,赶忙小声问道: “可是其他地方也有异常?” 琉冉神色怪异,看着苏和说道:“小镇里的其他地方没有任何活人踪迹,到底是被毁尸灭迹,还是主动地人去楼空我也说不准,但眼下有件事情却十分的有意思!” 苏和神情一紧,等着她继续说下去,谁料琉冉皱了皱眉毛,说道:“算了,你还是自己去看看。现在要是出手的话,恐怕会打草惊蛇,我不想自己拿主意,省得被你埋怨!” 苏和眉头锁成了一个疙瘩,把腰间的毛笔法器抓到手里,嘱咐剩下的人做好准备,使了个眼色,和琉冉先后又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落地处是这处客栈的后院,琉冉贴着墙角,带这苏和悄无声息的前行,停在了西南角的房子面前。 这房子应该就是柴房,门口还码着大堆劈好的木柴,房间的墙壁是用木头扎起来的,木头中间留有不少空隙,隐隐透出房里的些许光亮。 苏和意会,避开房门处,在柴房的一处墙壁处,悄默默从缝隙里往里边看去。 房子里装的都是稻草之类的软柴火,苏和一眼就看到稻草上横七竖八躺了七八个身影,看装束正是那批结伴同行的货郎。 他心里先是一紧,继而发现这些人貌似只是昏睡,稍稍松了口气,这才开始观察起其他站着的其他人。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看上去就痞气很重的大汉此时开了口,不耐烦地说道: “你到底要墨迹到什么时候?咱们这群人,到现在就剩你们两姐妹还没完成!这帮农夫,再加上楼上那几个细皮嫩肉的后生,数量上刚好足够!再这样下去,别怪大家把你自己扔下不管!” 苏和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这才发现站在这汉子旁边的女子,双手握着一把宰杀牲口的尖刀,不住地颤抖,在对方的不断催促中,显然内心在激烈挣扎。 这女子正是白天在柜台处见过的那个大丫,她犹豫了大半天,不断的给自己鼓劲,却始终下不去手。 “没出息的东西!”疤脸大汉失去了耐性,劈手便把尖刀多了过来,粗暴地把大丫推到了一边,把刀递给另一个女子说道: “你来!就你姐姐这模样,早晚也要拖后腿!” 二丫白日里看上去很是粗野,对客人都没有半点礼数,此刻却不去接刀,而是把姐姐扶了起来,极为坚决地说道: “你们要抛下她,那就一起抛下我!我是绝对不会走在她前边的!” 她把着大丫的肩膀,使劲晃了晃,催促道: “姐姐,都到了这种地步了,你还想着当什么好人吗?你忘了当初咱们两姐妹,遭遇了如何对待?只要成为老爹所说的炼神者,咱们再也不用受那些窝囊气!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你忍心让妹妹我再过回那种猪狗不如的生活吗!” 她这一通怒喝,似乎让大丫意有所动。疤脸大汉抱着膀子,冷笑道: “过回以前的生活?你们想得美!之前一步已经踏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时限已到,你们的下场就是一堆烂肉!” 二丫愤怒地回头说道: “刘壮!你说得轻松!你和李双他们,本就是混不吝的角色,早些年被人欺负,都是一言不合白刀子红刀子出的狠人,哪知道姐姐她从小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内疚很久?少说风凉话,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先去把楼上的那些细皮嫩肉的家伙们绑起来!” 站在疤脸大汉旁边的另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显然就是二丫口中提到的李双,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楼上早就安排好了,卤肉铺的熟食,早就添了料,等下晚饭过后,他们就和这些人一样只是待宰的肉猪。只是就算一起绑到这里,大丫还是下不去手也是徒劳!” 二丫一脸凶相,冲着他们两个说道:“这里你们不用管!我来说服姐姐下手。我知道就剩我们姐妹两个没成,今晚是老爹给的最后一次机会。” 苏和在外边听得清清楚楚,明白这些人果然是在暗中完成着星孛的梦启任务,而且已经到了最后关头。细数下来,光是这客栈中出现的就有六个人,再加上客栈周边的吃食铺子,也是同一类人在假装经营,粗略算下来,岂不是已经有百八十条的人命交代在了这里? 苏和怒气盈胸,害怕大丫随时会被说动去杀害那些无辜货郎,于是不顾打草惊蛇,当下就要出手。 他神力刚刚调动,却有一股极为诡异的气息缭绕着贴地而来,等到有所发觉,已经如同毒蛇攀上了自己的身体。 惊惧之下,他想要奋身跃起,那攀上身体的气息,却陡然间化为了实质一般的粗壮绳索,猛然收紧,把自己绑了个结结实实。 苏和倒在地上,发现琉冉也是同样的遭遇,浑身被来历不明的化形神力缠住,动弹不得,眼中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恐。 这是背后的黑暗里穿来一道阴森的声音: “两位不好好休息,来这里听墙角可是为何?” 这声音像是带着冰碴子,蕴含的冷冽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随着话音传来,号称王掌柜老子的那个老头走了出来。 他脸上毫无表情,在暗淡月光下更加阴森冰冷,哪有白日里那慈祥地模样? 苏和尝试驱使了一下神力,惊慌的神色迅速隐去,笑嘻嘻地说道: “老丈竟然还会变戏法?小生只是和这位姑娘月下偷偷相会,可没想着探听什么机密!不知者不怪,你高抬贵手,饶了我俩小命如何?” 老怪物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我料到你们不简单,没想到还真是修行之人,不会就是出自堪院的走狗吧?” 他看着柴房中的人听到动静都走了出来,继续说道:“放心,老夫不会亲手要你们性命,孩子们正需要人命血祭,你俩一起当个亡命鸳鸯吧!修行者可是优质的祭品,倒省得那苦命的女娃一再犹豫不决!” 他朝大丫说道:“丫头,只要宰了这两个,就足够支撑你完成第一层的梦启。还不快动手?省得你还得多受几次煎熬凑够十个人头之数!” 在杀两人还是杀十人两个选择之下,大丫略有意动,却还是面色挣扎。妹妹二丫再也看不下去了,跳出来就扇了她一个巴掌,大吼道: “姐姐!老爹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大丫畏畏缩缩上前,抬头正好和苏和对上了视线。 苏和那双桃花眼,在月光下一片银光闪烁,却随着她走进,变得越来越清冷。 没等她鼓起勇气,苏和却咧嘴一笑,颇为玩味地说道: “执迷不悟吗?到底那边才是迷呢?这位姐姐这么纠结,倒不如自我了结来得痛快,要不然以后一辈子生活在内疚之中,那煎熬可未必好受!” 他说话间,衣袂无风自动,被绑在身后的双手处,陡然间冒出了一阵青红相间的亮光。 “大胆!” 老妖怪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意动,大喝一声,手里的拐杖往上一举,黑气缭绕中便劈头朝苏和的身上砸了下来。 这一拐杖声势狠厉,带起的风声如同厉鬼哭嚎,威势到处,竟然把旁边的琉冉也同时覆盖在内,竟是打着一击杀两人的果断念头! 苏和早前尝试,就发现自己的神力不受星孛诡异神力的影响,这才故意等对方多说几句话,以求多听到一些信息。 此时既然已经被发现,自然不需要再留手,于是果断激发神通,瞬间便挣脱了束缚。只是琉冉可没有那本事,这星孛的气息极为诡异,貌似对其他神路有普遍地克制效果,她也一直在尝试,却发现神力运转晦涩,根本挣脱不了。 此时拐杖已经近在眼前,她眼中不由得浮现出了绝望神色。 这都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苏和挣脱束缚后没有自顾自的躲闪,反而就地一个翻滚把琉冉抄在了怀里,去势未停,两个人抱在一起接连打了好几个滚,脱离了对方一击的范围,这才凭空弹起在半空中转了大半圈,稳稳当当地站住了身形。 苏和很是潇洒地把琉冉往后一扔,后者被听到声音匆忙赶来的向炳山等人顺势护住。 老妖怪一击未果,没有上赶着追击,而是面色冷峻,出声问道: “你究竟是什么来路?” 第二十四章 交换 上了年纪的星孛炼神者,显然是有着和其他修行者交手的丰富经验,连对方的堪院身份都能盘得出来,足以称得上见多识广。 苏和见他一脸老相,从之前的出手威力来看,至少也是三转起步,妥妥的是个经历过数代星孛周期的隐藏人物。 苏和心里暗骂一声老妖怪,抖了抖肩膀,活动了一下关节,开口自然不会主动提及自己神力的特殊之处,而是极为跳脱地说道: “想知道我什么来路也容易,打一架自然能看出些端倪,不过我倒有个很好的提议,只是不知道这位老人家敢不敢接?” 老妖怪努力掩去了脸上的惊讶,听他这么说,神色再次带上了古怪,他用低沉的声音回应道: “什么提议,说来听听也好!” 琉冉被苏和危机关头救下,身上的束缚却还没有解开。向炳山冲在第一个,顺手就接住了她,继而双手黄光一闪,竟然轻而易举就把缠绕在她身上的束缚撕开了。 琉冉见他撕开自己束缚之后,一个闪身挡在了自己身前,心里倒是有些感动。视线越过向炳山的肩膀,琉冉看到苏和背对着敌人的肩膀处,衣服露出一个破洞,棉絮残败,显然刚刚他没能完全避开那凌厉的一击,她心里一热,就想冲到前面去。 唐裳和周豆豆也赶了上来,拉住想要冲到前面的琉冉,发现她并无大碍,稍稍松了口气。 唐裳毕竟对苏和的性格了解得更深,小声说道: “看这模样,他又有了什么鬼点子,先看看也不迟!” 客栈外边又冲进来几个人,身材各异,面带惊讶狐疑,见场中老爹也在,精神一振,接连换上了凶狠表情。 此时场中心的两人刚刚对话完一个轮次,苏和见又有这么多人赶到现场,都是一脸凶相,继而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继续说道: “情报交换怎么样?今天注定有场大战,谁能笑到最后犹未可知,咱们就赌一赌!” 老妖怪阴着脸想了半天,视线在一众稚气未脱的年轻人脸上划过,突然咧嘴笑了笑: “看来你对自身的实力很有信心,老夫陪你玩玩也无妨!这情报怎么个交换法?一条换一条?谁能保证对方说得都是实话?” 苏和说道: “一条换一条,公平合理!至于真实性,大家以自身神路的神明立誓!我先来!” 他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苏和,今日和你交换情报,以自身神明立誓:其中若有虚言,愿神力反噬,失控爆体而亡!” 他这话说得又快又急,完全没给对方留下转圜的空间,老妖怪面色顿时冷峻了下来,毕竟在炼神领域,对自身之神立誓算是最严苛地约束方式。 他见对方如此痛快,眉头紧皱,过了半晌,这才有些迟疑地跟道: “好!不愧年轻气盛,老夫有什么好怕的?今天的交换以三条为限,之后大战各安天命,就看谁有本事带着情报活着离开!” 他说到这手指向天,郑重说道: “我,吴光道,向星孛大神立誓:今日若有虚言,愿神力反噬,失控爆体而亡!” 苏和见对方已经入毂,抢先开口道:“好!我先立得誓,自然由我先问。我第一个问题是,和现场这等星孛炼神者聚集的情况,天下还有多少?” 吴光道听他第一个问题,面上露出了轻松神色,似笑非笑地说道: “我不想敷衍你,只能实话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但是既然是交换,我可以用其他信息来略作补偿。这些人都是由我四处收拢而来,至少方圆百里之内,只有我们这一伙存在!” 苏和眉头一皱,这条线索太过淡薄,但也不算没有用处,至少这范围内的几个县城,包括通义县在内,没有被相似的暗中抱团的炼神者祸害的危险。 吴光道见他没有提出异议,想了下说道:“那就轮到我了,我想知道的是,现下周边,是否还有堪院的力量存在?” 苏和哑然失笑,这老乌龟果然谨慎,第一个问题就在衡量战力,于是眯着眼回答道: “这还真是巧了,我也不知道!堪院精英弟子分散天下,保不齐就有哪个神通广大的师兄师姐恰巧就在附近!” 他这话一出口,吴光道立刻阴起了脸,在场目前还保持这吃瓜群众身份的星孛炼神菜鸟,四下环顾,凶相稍弱,又带上了些许惊疑神色。 苏和嘿嘿笑道:“我也不让你吃亏,不妨也给点补偿!不瞒诸位,虽然不确定有没有其他师兄师姐闻声赶来,但眼下我们这些人就是队伍的全部成员。” 吴光道眼中精光闪烁,显然是在衡量他话语中故弄玄虚的含量。 苏和思路一转,接着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雷州可有炼神者暗中聚集?” 这个问题跳脱中还带着精确,让吴光道万万没想到,他心里一沉,先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雷州可大可小,你是指雷州城,还是包括雷州下辖的县域?而且怎么才算得上聚集?两个人也算?” 苏和摸了摸下巴,说道:“以雷州城为限把,要说聚集,怎么也得赶得上今天在场的这个规模。” 吴有道心神一松,舒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讥讽,却是说得斩钉截铁:“那样的话,我的答案是没有!” 苏和眉头一皱,细细品味了一下他做出回答之前的各种反应,多少猜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就听吴光道接着问道:“第二个问题,堪院派你们这队人出来的最终目的!别和我说是游走天下之类的托辞,堪院零散分布到各地单独执行任务,至少也得是天阙五转修为的人物,你们几个年轻人,这种乱局中还没有这种资格。古半神不会任由你们四下乱跑送死,总的有说得过去的理由!” 这话问得刁钻,前后退路顺便都被堵死了。 苏和惊讶于对方思路清奇,既然自己已经主动提到了雷州,也没必要遮遮掩掩,难得没有添油加醋,实话实说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这趟跋山涉水,也不是出于本愿,而是雷州秘落的云林大神,降下指示让在下去雷州做客……” 吴光道实为料到得到这么一个答案,他果然有些气急地说道: “这是何道理?从来没见过神明指名道姓的针对一个人!” 苏和摊手耸了耸肩:“你问我我问谁?” 吴光道一连两个问题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有点急了,在苏和问出第三个问题之前,抢先说道:“最后一个问题我要先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极为宽泛,苏和自然不会从穿越那一刻说起,他挺了挺身子,在月光下尽量让自己显得神秘一点,掐头去尾地说道: “我是炼神者,但古半神不愿把我收归门下,到现在我都像个编外人员……” 这话没错,虽然没有被古孝峰收归门下,但他的地位却比一般弟子高出不止一星半点。当然这点是不用说明的; “同时我还是大广皇帝陛下御笔亲批的中书省杂报主书,负责写写文章,发发消息……” 这话也没错,但写得什么文章,发的什么消息,在这自然也不需要仔细说明; 吴光道仔细听他说着,眼中的怀疑神色一直退不掉,就见苏和指着他自己的鼻子,略带忧伤地说道: “但我可以保证,这身体血肉一丝一毫都是由这个世界滋养,本人苏和,出身剑南道临江县!” 这话里夹杂了一丝文艺气息,描述也不假,但只说肉体,不谈精神,就算是真话,意义也少了大半儿。 苏和心想,恐怕我说出自己是穿越者的事实,反而你更觉得我胡说八道了…… 见吴光道还眼巴巴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苏和撇着嘴不屑地说道: “这几条已经够详细了吧?难道要我把小时候尿床的事情都说给你听?” 吴光道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又被耍了一道,脸上风云密布,看上去要不是顾忌对方还有一个问题没问,现在忍不住就要出手。 苏和好整以暇的理了理一副,拿起腰间的毛笔,在手上转了一圈,脸上立刻带上了一股肃然煞气。 “那我就问最后一个问题!” 他锵声道: “现在你收拢来的人,是否一个不落,都在现场!” 吴光道眼神皱然一惊,面色却迅速变回了波澜不惊,他的身边开始飘扬起灰絮,一股强大的气息扩展开来,除了苏和之外,小队剩下的其他人,都露出了极为不适的神色。 苏和只听到对方回答了一句都在这!立刻就淹没进了漫天遍野的狂暴攻击之中。 他打起精神,勉强抗住对方如潮水一般的攻势,不着痕迹地吸引吴光道远离客栈的这片空地,把清理杂鱼的任务,交给了同伴。 剩余的星孛初级炼神者,见老爹大展神威,也耐不住一辆凶相地凑了上来。他们并不了解苏和同伴的实力,但是仗着一股血涌,加上人数占有,凭借着神力改造后的身体,像是打不死的小强,一时之间竟然还真得拖住了向炳山他们。 第二十五章 大战 苏和之前经历过的正儿八经的战斗,只有临江县时对阵魏岗。 彼时他神力还不堪驱使,凭借着三品炼气修为勉强争取到了一些时间。这次单独对阵强敌,虽说自身的修为早就今非昔比,可对手也陡然上升了一个层次。只一照面,压力便如排山倒海,一浪接一浪地让他感觉喘不上气来。 对方赫然是炼神四转的修为! 苏和心里叫苦不迭,作为对手的吴光道更是震惊! 他此前答应对方赌命一般的情报交换,就是笃定自己胜券在握。这些年轻人,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年纪,就算天赋异禀,也绝对到不了堪院天阙的程度。 星孛气息的特殊,对这个世上所有路数的炼神者都有着天然的压制效果,就算是天阙五转的人物,在他面前也会被大幅度的削弱,对付起来并不困难。 可眼前这个小子,神力驱使明显生涩,而且最高不过三转层次,虽然左支右绌,但竟然真的支撑住了自己全力出手的威势! 特别是这人神力气息平和却绵密厚重,隐约竟然又反过来压制自己的苗头,真是见了鬼了! 要知道,吴光道可是经历过三次星孛周期的老鬼,对这个世上各种神路的了解堪称专家级别,他从未见过这种比星孛大神的气息还要神秘的来路! 吴光道不敢给对方喘息的机会,攻势连绵不绝,出手间略带隐忧地朝客栈方向看了一眼,那里光芒闪烁,显然已经动起了手。 在他的打算里,那些收拢来的人,除了大丫二丫两姐妹,剩下的都已经成功度过了一转关口,就算在神力运用方面还未入门,单凭强健的身体也能拖住剩下的人一段时间。自己这边速战速决,转过头来在回去收拾剩下的人也还来得及。 但此时被拖住的竟然成了自己,虽说那些新兵有所死伤也无关大雅,但如果其他年轻人也像眼前这个苏和一样强力的话,恐怕很快就会摆脱纠缠,转头全力来对付自己。 想到这,吴光道不由得心生犹豫,略微有了一丝退意。 此时客栈的后院里一片刀光剑影,正如吴光道所料,这些已经初窥炼神门径的星孛新兵,仗着一股悍勇,以及神力改造后的身体,加上星孛气息对本地修行者的天然压制,短时间内竟然难以被拿下。 就连向炳山这样刚猛的路数,在拳套加持下,一拳下去也只能打得对方吐一口血,但却依然生龙活虎。倒是琉冉抽出了一把状如弯月的匕首,青光闪烁中,在对方身上留下了一道道伤口。 虽说炼神者也是人,这种伤势累加之下,小队的胜利是早晚的事,只是众人都急着腾出手来助苏和一臂之力,因此越打越急躁。 周豆豆还是第一次对敌,热情满满抵不过实战经验的确实,炼气四品的修为,却被两个拿着杀猪刀的杂鱼逼得左支右绌,气得哇哇大叫。 唐裳并未贸然加入战场,她本来就是辅助的角色定位,并不擅长这种短兵相接的场面。当场中打得乒乒乓乓的时候,她站到了大丫二丫两姐妹的面前,以防她们有所异动,同时目光放在最为吃力的周豆豆身上,随时准备伸出援手。 大丫和二丫,明显是没有完成梦启的初级使者,没有多少战力,很自觉地留在场外听天由命。只是两姐妹显然性格各异,大丫满脸忧色,而二丫却暗中藏了一丝凶狠,她很明白己方落败之后的下场,心里一股戾气越积越众,看着唐裳背对的身影,耐不住起了杀心。 大丫对妹妹的性格颇为了解,见她蠢蠢欲动,惊慌之下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对方回应了一个恨其不争的眼神,悄悄把手伸向了旁边那把宰杀牲口的尖刀。 场中的战斗还在继续,唐裳似乎对身后的情形毫无察觉,她静静站立在原地,头都没回一下…… 另一边,苏和经过最开始的慌乱之后,慢慢熟悉了战斗的节奏。没有经过实战考验的施法,也渐渐变得圆润起来。 他第一时间把吴光道引出来单独对战,倒也有着和对方相似的打算。不同的是,对方是想要先解决自己,而自己却是想让同伴先解决其他人,到时候四面合围,饶是这老妖怪修为明显高出一筹,到时候耗也能耗死他。 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貌似都会受到星孛的压制,但向炳山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就算实力打了折扣,堵个缺口还是能做到的。 没错,苏和从开始就信心满满的没想放走一人! 眼下自己已经可以较为从容的应对吴光道的攻势,苏和越发的不着急了。另一方战场取胜是早晚的事情,既然自己还能支撑,倒不急着使出压箱底的招数,多耗耗对方的神力正合适。 吴光道却是越打越心惊,眼前这个少年,在战斗中正在用可见的速度成长。最开始对自己的攻势还只能左躲右闪,游走在落败边缘,此刻竟然气息平稳,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甚至还能抽出空来往另一个地方张望一眼。 他心里焦躁了起来,已经不期望今天把所有人都斩于马下,只求取了眼前这个小子的性命。这个人神路怪异,显然是星孛一系的天敌,任其成长下去,早晚都是一个大敌! 下调了期望,吴光道一咬牙便不再留手,再次加强了攻势。 苏和觉得天色又暗淡了一层,天上的一轮明月似乎被浓重的迷雾笼罩,原本清冷的月光也不见了踪影。如果不是斗法的光芒闪耀,现场已经是漆黑一片。 原本就凌厉的攻势,此刻凶猛再上一层,他原本还想试验一下在神力运用方面的创新技巧,一个走神,肩膀上就挨了一记狠得。 吴光道神力化形成得黑壮触手,如同一记鞭子狠狠地抽在了对方肩膀之上,诡异的星孛神力,在皮开肉绽的伤口处趁虚而入,一下子就钻进了苏和的身体。 吴光道眼神一亮,脸上露出了终于得手的惊喜神色。 星孛的神力有一种污染吞噬的特色,但凡神力侵入其他炼神者的身体,立刻就会像是水中滴墨一般蔓延开来,它会让敌人的神力运转变得生涩,继而顺着经脉遍布全身。 就算这小子神力特殊,吃了这一记也得脱层皮! 苏和面上果然露出了痛苦神色,肩头处血肉横飞,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 谁知他的痛苦神色只持续了片刻,立刻又变得生龙活虎,这方景象让吴光道差点惊掉了下巴。他心里止不住呐喊:这是碰到了一个什么玩意儿?要不要把期望再降低一些?干脆脚底抹油算了? …… 视线再次转回道客栈后院。苏和一队人毕竟实力占优,战场上的态势越来越明显。 特别是这些星孛的初级修行者,都是仗着一股血勇,另一边大展神威的老爹才是他们最大的凭仗。可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自己这些人血都快流干了,平日里战无不胜的老爹竟然迟迟赶不回来,气势上便越来越萎靡。 二丫不顾姐姐的眼神阻止,偷偷地握紧了尖刀,眼中的狠厉再也不加掩饰,跳起来便捅向了近在咫尺的唐裳! 她虽然还不是正儿八经的炼神者,但身体到底还是经历过神力渲染,这动作迅猛,倒也称得上身形矫捷。 这一道奔着唐裳的后腰而去,凶狠不留一丝余力!此时场中战斗正酣,唐裳貌似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周豆豆身上,这一刀看上去是吃定了。 琉冉到底身法矫健,战斗中最为轻松写意,只有她看到了这卑鄙偷袭的一幕。 见状她大吃一惊,心中丝毫没有犹豫,立刻就出声示警,同时手里的匕首猛然掷出,匕首打着旋儿往事发之处飞来,但好像来不及了! 二丫眼看刀尖还有尺许就扎到了对方身上,眼中透出一股疯狂的快意。 这快意只是一闪,唐裳身后陡然出现了一道绽着青光的屏障,刀子扎在上边,只微微陷进去一节,便被卸去了所有力道。 二丫神情呆滞,就见这个衣带飘飘,温婉如仙子一般的人物,回过头来,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中包含着讥讽,又带着些许怜悯和同情,立刻就刺伤了二丫脆弱的心灵。 她面带绝望的呼喊道:“惺惺作态!难道你们还能放过我和姐姐不成!我们受尽苦楚,死也要拉个垫底……” 话音未尽,她眼神一滞,已然身首分离。 迅即飞驰而至的匕首,在她的脖子上拉出一道血光,去势未尽,带着温热泼洒的鲜血,往前又飞了老大一截,又擦过大丫的耳侧,深深扎进了柴房的木门之上。 唐裳稍稍退后一步,让开了飞溅的鲜血,露出了脚下踏出的法阵轮廓。她自始至终没有放松对这两姐妹的警惕。 匕首擦耳而过,凌厉地气机刮得大丫侧脸火辣辣生疼,她仿若未觉,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一摇一晃地走到二丫的尸体面前。 她不顾满地血污,把妹妹抱在了怀里,转头看了看滚到一边,却依旧不能瞑目的头颅,眼中一丝清泪缓缓划过。 第二十六章 秘密扰人心 二丫的悍然偷袭,点燃了其他的人怒火。 向炳山怒气莹然,直接打爆了最后一个人的脑袋。 战斗告一段落,整个院子里血流成河,众人回过神来,看到抱着妹妹尸体不断啜泣的大丫,眼中露出了一丝不忍。 琉冉从柴房木门上拔下自己的武器,犹豫着要不要给大丫一个痛快。唐裳对她摇了摇头,表示她可能还知道一些信息,留个活口,等时候供苏和盘问一下。 大丫对众人的讨论毫无反应,维持着痛不欲生的表情,无声呜咽。 大家不再关注她,留她自己独自在原地缅怀神伤,一股脑的涌出客栈,奔向另一处战场。 苏和和吴光道纠缠着已经出了太平镇的范围,月黑风高,大家发现馄饨摊处电闪雷鸣,一团黑雾之中偶尔有光亮闪现,便一拥而上,想要加入战团。 离战场稍稍近了些,终于能听到斗法的激烈声响,但与之而来还有一种缭绕不去的压迫感! 向炳山和周豆豆是炼气者,星孛气息的压制相对不明显,但琉冉却觉得空气沉重,神力在筋脉中的运转已然生涩,这还离战场有一段距离,竟然已经有种喘不动气的感觉! 她心里暗暗吃惊,这星孛一系的炼神者果然诡异,自己竟然有了未战先怯的情绪!苏和同为三转的炼神者,能和这样的存在纠缠到现在,实在难以置信! 向炳山看似粗放,实则心细,他喊停了大家一股脑拥上去的举动。在不远处停下,仔细观察着现场局势,企图寻找一个切入的时机。 见苏和此刻貌似处于下风,但危急时刻总能恰如其分的巧妙躲闪,吴光道攻势凶猛,但隐隐约约透露出犹豫神色,向炳山眼光闪烁,和唐裳对视一眼,都知道了彼此的想法。 后者立刻掏出法器,丈量着地形,在四周忙活了起来。 周豆豆不明所以,跳着脚就要混进去大打出手,琉冉一把拉住了她,摇了摇头,继而静立原地持续观望,隐在袖子里的一只手,却悄无声息地捏住了一张符篆。 …… 吴光道又气又急,他期望一降再降,等看到苏和的同伴从客栈出来的时候,就知道大势已去。于是连击杀苏和的念头都抛下了,只想脚底抹油留得青山在。 可这不知死活的小子,见自己攻势稍稍放松,立刻得寸进尺起来,不守反攻,竟然偶尔还透露出以命换命的决绝。自己投鼠忌器,一时半会还真脱不了身了! 他只恨现在不是时候,如果此时星孛已然现于天际,自己这一身神力在神明感召之下威力何止倍增?早就干脆利落的一开始就把对方斩于马下了! 此刻对方愈战越勇,难道自己活了数百年,就要交代在这里? 吴光道心里极为不甘,想到对方毕竟阅历浅薄,心境上多少会有破绽,于是便开始在其他方面进行干扰。 他眼花缭乱地捏了一团手印,铺天盖地地触手张牙舞爪,打得苏和一阵左躲右闪,继而阴恻恻地说道: “看你还能撑多久!等你死在我手上,那个所谓的玉林大神启示也要失败了吧?到时候雷州多出一个失控的炼神者,一场乱子少不了,正好给我等提供趁虚而入的机会,想想都让人兴奋!” 苏和紧闭着嘴,全神贯注的应对着对方攻势,对他这扰乱心神的言辞装作听不见。 吴光道继续说道:“想不想知道雷州有谁在?你很关心吧?要不要我告诉你?那人可比我又要高出一个层级,远不是你这种毛头小子能对付的,就算今天你能侥幸逃脱,去那里也只是送死而已!” 苏和听到他主动说起雷州的事情,正好被挠到了痒处。但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一个不慎自己就要小命不保,知道了这些秘密又有什么用? 他略有分神,立刻就被找到了空档,漫天飞扬的触手之外,脚下土地中却陡然刺出了一条毒蛇尾巴,仓促之间扭身躲闪,大腿还是被刮了一下。 苏和冷汗直冒,好家伙!这下没要了他的命,裤子被割开走光也就罢了,再迟疑一下就要断子绝孙! 他已经留意到唐裳的等人的行动,对他们没有贸然加入战场的做法极为欣慰,他笃定只要自己再耗上一段时间,吴光道心里的怯懦再深一层,今天这场战斗就可以完美收官! 于是他咬了咬牙,还是不吭声,不再节省神力,把毛笔耍的虎虎生风,狗皮膏药一般,继续贴近,让对方始终找不到脱身的机会。 吴光道见处心积虑的一击,还是没有取得想要的效果,懊丧之下继续出言干扰: “怎么?心里有点没底儿了?之前从我这里套话的时候信心满满的,我看你就带着这些消息去死吧!不妨再多告诉你一些,你即将面对的可是我们星孛一系的‘二王’,尘世中的炼神者在你们堪院的束缚下畏首畏尾,甚至还有偷偷摸摸对着干的,对了,叫阎殿是吧?” 他手里没停下,话也说个不停: “听说古半神连自己的弟子都教不好,双方反目成仇,还真是天下第一大笑话!反而我们这些被你们憎恶的炼神者,却知道抱团在一起同进同退!” 他一边不停的说着,一边心里边暗骂:这小子神路古怪,为什么连法器都这么奇特?他舞在手里的那个毛笔一样的东西,其貌不扬,但明显对神力的加成效果明显,而且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什么攻击都能挡得住!自己一连几次把看似绵软的触手化形成锋利的刀片,却还是无功而返! 吴光道心中退意大盛,开始留意起四周局势: 那个身材纤细,气质上软软糯糯的女子,似乎在布置什么法阵。虽然不知道她修为几何,但任其从容布置,天知道会营造出什么效果; 另一个看上去粗犷的男子,应该是这队伍里最年长的存在,此刻正抱着膀子在一旁掠阵,看上去对正在战斗的同伴很放心,暂时没有出手的打算; 剩下一边站了两个丫头,其中一个怒目注视场中,脸上的稚嫩显而易见,应该涉世未深,另一个却面露惊疑,好像受到了星孛气息的压制,应该修为不是很高! 吴光道看到这里,心下已有定计,见苏和仍然未露败相,但之前的疏忽显然是受到了自己言语的干扰,于是心一横,放出了一个大炸弹: “这次星孛大神的来临,必然不同以往!毕其功于一役,要么生、要么死!你们要是还打着熬过去的心态,就等着神降之日的到来吧!” 这个消息非同小可,苏和果然被镇住了! 他一直源源不断地纠缠,终于出现了片刻空隙,吴光道眼中精光一闪,身后陡然竖起了一道近乎凝实的法相,蓄力已久的一击悍然出手,封住了苏和回过神来之后的追击。 四散飞舞的触手,刹那间收拢成了一束,势不可挡扑面而来,苏和感受到了危机,不再犹豫,立刻激发了在嘉州时唐刃再次塞给他的那个神蜕,紫色的护罩凭空出现,在更进一步的神力支撑下,更加的凝实厚重,伴随着一阵让人耳朵发酸的巨响,成功挡住了这势在必得地一击。 苏和稍稍松口气,继而大惊失色。对方借着这一击,飘身而退,迅速转身,看方向竟然是朝着刚刚布置完法阵冷眼旁观的唐裳而去! 唐裳并不惊慌,端然站在原地,贝齿轻启,清亮的祷辞字字清晰,背后一座不伦不类的伞状灵树法相冲天而起,竟然根本没有退缩的意思! 苏和大急,风驰电掣往那边追赶,而向炳山也大喝一声,猛虎一般冲向了那个方向。 周豆豆和琉冉位置较远,一时之间赶不上出手,眼睁睁看着三道身影前后往一个方向奔去。吴光道毕竟先行出手,眨眼间就到了唐裳面前,双手虚空一抓,貌似鹰爪扑食,眼看就要得手! 只是刚刚触及唐裳竖起的屏障,整个身影立刻如同晕染开的墨色一样化于无形。苏和向炳山两兄弟拍马赶到,却追了个寂寞! “不好!” 苏和再次大惊失色,回头便朝剩下的两个丫头那边奔去,向炳山也反应过来,焦急之色溢于言表,也立刻转身,俯身做出了那个猛兽出笼的姿态,气运之处大吼出声,势若奔雷和苏和齐头并进。 吴光道这一招暗度陈仓取得了效果,他再次展现了星孛的诡异神通,造出的假象佯攻,果然瞒住了苏和等人的耳目。 最后的一击没能把苏和杀死有点遗憾,但能全身而退徐图后记也并非不可接受。当他本体的身影现行的时候,已经近在周豆豆和琉冉的面前! 面对着凭空闪现的诡异敌人,琉冉的神力刹那间像是凝固了一般,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对方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不但气息被压制,境界也被对方压了一层! 关键时刻,周豆豆挺身而出,炼气四品的修为火力全开,倾尽全力的一击,带上了火焰爆轰的灼热,迎着吴光道便是悍然一拳。 后者眉头轻皱,这个层次的攻击还不足以给他带来伤害,只是这一阻挡,后边两个棘手的人物就会追上来。 他没时间犹豫,双掌灌注神力,扬手之间便把周豆豆的攻击扫向了一旁,后者被他气机一带,整个身子都飞了出去。 吴光道轰然落地,站在了失魂落魄的琉冉面前,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咙。 第二十七章 挫骨扬灰 场中情势陡然逆转,吴光道人质在手,有恃无恐,叹道:“数十年不出世,眼界还是小了,要是现如今的年轻人都像你们这般,我看我们星孛一系还是夹着尾巴藏在深山老林里算了!” 苏和不敢冒进,皱着眉头站在原地,见周豆豆落地之后立刻挣扎着起身,看上去并无大碍,这才稍稍放心,继而全神贯注盯着吴光道,讥讽语气甚浓地说道: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既然如此,就此放手如何?我可以放你离去,恩怨留到下次解决,你一个老前辈,做出挟持小辈苟且偷生的举动,着实有点掉身价了!” 吴光道脸上闪过一丝阴厉,身体转到琉冉身后,掐在琉冉脖子上的手又紧了紧,勒得后者脸色涨红,苏和面上的关切一闪而过,继而平淡地说道: “放手!我可以立誓,只要她不受伤害,我连带着在场的同伴,绝对不会阻拦你离开!” 吴光道把他的神色看得清楚,阴阳怪气地说道: “我到现在才明白,你连自己背后的神明都说不清楚,这立誓的效果恐怕得打上个问号!说到掉身价,我们这些人人喊打的角色,本来为了生存就不择手段,这点龌龊算什么!” 他眼神中露出一丝凶狠,带着反讽地语气说道: “我信不过你!就让这女娃陪我走一段路吧!我也和你保证只要顺利脱身,绝对会放她平安离开,你既然愿意相信别人,难道会怕老夫食言?” 苏和果断拒绝了对他的提议,见琉冉脸色越来越差,他脸上仍是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 “神明立誓你信不过,那就换!血誓也好、魂誓也罢,只要你信得过,任由你提出来,我绝对照做!否则就算冒险拼得鱼死网破,我也绝对不会让你把她带走!要是她因此受到一丁点的伤,我绝对把你挫骨扬灰!” 这语气虽然平淡,但其中的决绝格外分明。 血誓和魂誓,都是修行世界中极为忌讳的立誓方式,约束力自然不用提,这两种方式都带有极为诡异的色彩。违背了誓言自然下场凄惨,有时候即使履行了誓言,往往也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后果,因此除非万不得已或者逼到份上,很少有人主动接受这种立誓方式。 吴光道眼中胜算更胜,他看了看手里的人质,稍稍露出了些许得意,说道: “看来我还真抓对人了!这个女娃对你来说很重要?不会是什么青梅竹马之类的关系吧?细皮嫩肉的,说实话我都不忍心下手了!” 他抬头盯着苏和一字一字地说道: “好!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老头子我成全你们!你现在就立誓,血誓和魂誓都要!现在就做,发誓接下来绝不动手,也不准追踪我的行迹,若有违背,神魂俱灭!” 苏和一点都没有犹豫,他在肩头的伤口处一抹,继而把手上的鲜血往额头一抹,这是血誓必备的起手准备,继而沾满了鲜血的手指并拢,指天说道: “那我就先发血誓,希望你不要出尔反尔!” 琉冉处于被控制的状态,脸上的涨红小半是对方扼住脖颈的力道影响了呼吸,剩下大半倒是出于对自己的羞愧。 在场的众人,好像只有自己最是不济,就连周豆豆那种愣头青,关键时刻都能勇敢地出手,自负天才的自己却畏畏缩缩束手就擒,实在太过窝囊和羞耻! 双方的对话她都听在耳中,自己在小队中明明是个边缘人物,甚至说是个累赘都不为过。就算这样,苏和竟然还是一点放弃她的打算都没有,就连极为风险的血誓魂誓都甘愿立下,这让她心中的羞惭更上一层。 眼见苏和已然完成了血誓的起手式,正要念出誓言,琉冉眼中闪过了一丝决绝,她的一只手一直隐在袖中,抓着一张父亲亲手制作的符篆,此时吴光道正在仔细盯着苏和立誓,以防对方在誓言上动手脚,她一咬牙,干脆果断地把神力猛然灌注了进去! 符篆破裂,一股奇特的气机晕染了开来,时光仿佛停滞了一刹那,近在咫尺的吴光道眼神中也顺带着出现了一瞬间的迷离。 他何等修为,很快便从异常状态中醒来,惊惧之下,顾不上其他,手中用力,立刻就要把这个偷偷做小动作的妖女毙于掌下! 手掌握紧了,血管气管碎裂、温热鲜血泼洒的情形没有出现,他神情一怔,这才发现,手中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脱离了掌控。那个女娃没有趁机拉开距离逃走,而是刚刚转过身来,眼中煞气一片,另一只手中一把泛着黑光的奇特匕首,毫不犹豫恶狠狠地扎了过来! 吴光道大惊,貌似自己着了道,不知不觉被偷走了片刻的时间!他情急之下,神力轰然爆发,直接就把悍然出手的琉冉轰飞了出去。 来不及确认战果,他借着这波爆发,头也不回的迅速疾驰而去,心里大喊:这都是些什么妖怪?明明年纪轻轻,却一个比一个狠!再停留片刻,恐怕自己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苏和的誓言念到一半,已然发现了琉冉的动作,这个符篆貌似效果极为逆天,他一个愣神,就发现眼前已经换了场景,原本受制的琉冉,变成了出手的一方,吴光道眼神中带着一次诧异和惊恐。 机不可失,趁着琉冉争取到的时间,苏和立刻收势把腰间的毛笔法器握到了手中,神力在周天中极为迅速的流传了数圈,全数灌注到了法器之中,弓步仰身,做出了一个极为舒展的投掷动作。 下一个,毛笔化作了一串虚影,奔着吴光道逃跑的后背射去!这个短短的毛笔,前行的轨迹仿佛瞬移,闪烁之间竟然渐渐拉长,等到达吴光道背后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把青光缭绕的粗壮标枪,义无反顾地扎了下去! 吴光道只感觉背后一股强大的气机追赶而来,来不及反应,竟然被干脆利落地扎了个透心凉! 他的身体被贯穿,带着自身前冲的势头,往前惯出了好大一段距离,破麻袋一般摔在了地上!他挣扎着从趴伏转过身来,看着胸口的大洞,眼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不知名的法器,穿身而过,已经给他带来了不可逆转的伤害,特别是伤口处不断侵蚀的神力,竟然对自己有着极为明显的克制作用,身体像是被从内部束缚,自己堂堂一个炼神四转的高手,竟然被对方一击就打垮了! 苏和倾尽全力,出手之后便是一阵眩晕,他顾不上去查看吴光道的状态,而是顺势接住了被打飞而来的琉冉。 两个人撞在一起,顿时成了滚地葫芦,苏和仰面在下,被琉冉一口鲜血喷了个满头满脸。 他急忙伸手撩开了琉冉耷拉下来的头发,看到她小脸泛青,双目紧闭,一口鲜血吐出之后,已然闭过气去。 他赶忙反过身来,把琉冉平放,伸手探了探她的颈部,发现脉象还在。其他人已然赶上前来,唐裳立刻俯身检查琉冉的状态,发现并没有生命危险,大家不约而同长舒了一口气。 强烈的眩晕和呕吐欲望,是明显的神力透支表象,但现在还不是彻底放松的时候,他强撑着站起身来,和向炳山使了个眼色,两兄弟小心翼翼地朝吴光道被击落的地方走去。 吴光道现下已经提不起任何力气,他呆滞地躺在地上,看着天上乌云散去,露出了清冷的月光,自嘲地笑了笑。 两个人影出现在了视线里,他在最后时刻到底还是保留了一些高手的自尊,没有出口乞怜,而是吐着血沫艰难地说道: “天下藏龙卧虎,老夫还是大意了!数百年的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死在这里一点都不冤!也好,老夫本来走到最后的机会也微乎其微,就算献祭了自己这一身血肉成全别人吧!” 他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眼中带上了些许神采,吐字愈发清晰: “你这种人仿佛是我们星孛的天敌,如果再有一段时间让你成长,或许真能对祂造成威胁!可惜啊,时间不够了,今年便是这世间的末日!” 苏和早前就听到他说过类似言辞,趁着对方还有意识,立刻揪住他的领子,急忙问道: “什么献祭?什么末日?既然都要死了,干脆和我说个明白!” 吴光道一阵咳嗽,吐出一大口鲜血,气息立刻萎靡了下去,脸色灰败,眼神迷离,显然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他强撑这一口气,略带讥讽地说道: “你、你不是放狠话,把、把我挫骨扬灰吗?现在你这、透支、透支地模样,恐怕连个蹂躏尸身呃、的术法都放不出来了……” 苏和见他临死都不肯明言,甩手又把他扔在了地上,直起身来,面色阴沉,背后陡然火光四射,手中一个陡然冒出翻腾的火焰,火焰中的暴戾气息奔腾往复。 在吴光道仰视的视角中,苏和身形直插天际,浑身缭绕在烈火之中,犹如炎神降世。 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在心中感叹道:原来还有这等存在! 下一刻,这个活了几百年,屠杀了万千生灵的刽子手,在一片足以照亮整个黑夜的光明中化成了飞灰。 第二十八章 别让我等太久 一场大战,有惊无险,最终还是解决了问题。 众人都有些精疲力竭,这才想起来,客栈里还有个没有解决的人物。 向炳山背起仍在昏迷的琉冉,大家再次回到了客栈的后院。 大丫没有逃走,还坐在原地抱着二丫的尸体,目光空洞,失魂落魄。 苏和看着满地的尸体,想到接下来还要善后,不由得一阵头大。他很想立刻就返回房间好好睡一觉,但还活着的这位,处理起来着实很是棘手。 如果对方也是觉醒梦启之后已然付诸行动的人,苏和自然杀起来毫无心理负担,但之前听得明白,这个大丫自始至终还没有杀过一个人。 这可就有点难办了,虽说就算留着她的性命,早晚也落得一个失控的下场,但眼下却没有更直接的处理方式。 把她送回京城,纳入堪院之中,和命村那帮人一起等来命运到来的时刻并不现实,苏和一行人身上还带着任务呢,经不起耽搁。 把她纳入地方羁押也不合适,毕竟她虽然还未一转,但已经经历过初步的神力洗涤,真要发起疯来,一般人想要制住她并不容易。而且等到失控那一天,造成的危害更是不受控制,实实在在一个定时炸弹。 苏和进退两难,只好尝试着和她沟通,说道: “大丫姑娘,事已至此,我也不想违心地说些安慰的话。只是如果你还知道些什么,希望你能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大丫机械地抬起头来,眼神中闪过片刻迷惘,继而又被一片木然所替代。她像是自己也死了一般,毫无感情地出声道:“公子想问什么?” 苏和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不忍,但还是问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聚集起来的?你们之前都是哪里人?” 大丫眼神迷离,呆滞地回答道: “是老爹一个个找上了我们,刘壮他们都是乡邻中有名的凶狠角色,他们靠着比别人更狠,过得倒也说得过去。我和妹妹却没有这本事,小时候父母离世,之后便辗转流离,最后甚至被嫌弃地卖到了青楼。如果不是二丫还有一股血气,就算在那种地方,我们姐妹也早就被扫地出门,甚至乱棍打死……” 她说到这,终于抬头看了看四周的状况,对满地的血腥视若不见,没有看到她口中的老爹,这才回过神来继续说道: “你们还真是好本事!老爹那样神仙一般的人物,竟然也不是你们的对手。他可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但却也是拉我们姐妹出苦海的恩人……” 苏和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继而问道:“你们来这里多久了?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大丫惨然笑道: “来了大约个把月了吧,老爹收拢我们之后,经过这里便决定留下来。至于发生了什么事还用说吗?每天就是杀人,先是杀镇子上原本的商户,后来杀光了就拿路过的行人下手,尸体都被扔到了十几里外的一个人迹罕至的乱石坑。” 她明显想起了这段时间的血腥经历,饶是眼下心如死灰,还是止不住的露出了一丝惊恐,说道: “刘壮他们本来就是狠人,最早杀够了人数,接下来就是活捉路人,逼迫其他人动手!每天半夜,他们还会搬运尸体,尽可能多隐藏一些时日,期间有公人来勘察过,为了不暴露,刘壮他们总算没下手。” 苏和想象那副场景,也是心下寒意森森,这太平镇简直就像是一个不停吞噬人命的野兽,身形藏在看不见的迷雾中,却一直张着血盆大口,等人自动送上门来。 不知道当初前来调查的捕快,得知曾身处一众杀人魔之间,生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会不会冷汗直冒。 他继续问道:“吴光道,哦,也就是你所称的老爹,这过程中有没有说过什么?” 大丫回到:“当初老爹悄无声息地把我们从青楼中救走,只说我们只要听他的安排,就能成为神通广大的修行者,以后想要报仇也轻而易举。二丫就是对这个深信不疑,因此才在其他人的怂恿下忍不住开了头……” 她说道二丫,又是一阵神伤,继而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老爹要求我们四月之前务必完成梦中收到的指示,也就是杀够十个人,只有这样才能在星孛到来的时候接到第二轮的梦启。照他的说法,好像时间紧迫,如果大家不能在今年完成两轮梦启,会拖慢某件重要事情的进程。” 苏和眼神一亮,赶忙问道:“什么重要的事情?” 大丫摇了摇头:“他没有明说,我们也不敢问。” 苏和一阵失望,只好转而问道:“那他有没有说过,你们在这里的事情办完之后,接下来要去哪里?这段时间,还有没有和他一样的其他炼神者出现过?” 大丫一直在摇头,说道: “下一步去哪里老爹也没透露,昨天本应是最后一天,只有我一直下不去手,大家都在等我的进度,二丫为了逼迫我,也刻意留下一个不杀,都是我害了她……” 她说到这,意识到刚刚的话仿佛是在懊丧没有提早下手杀人,自嘲地笑了笑,问道: “你们要怎么处置我?这条路一旦踏上就没有回头路对不对?现如今,我也没资格去抱怨自己命运悲惨,毕竟亲妹妹手上依然沾染了浓重的无辜血腥,她有罪,当姐姐的理应同当,你们该怎么处置就直接下手,我不会有怨言!” 话都说到这份上,众人面面相觑,更是下不去手了。 这两姐妹,要是从最早的根源上追溯,实在谈不上什么原罪。打小更是过着极为悲惨的生活,她们没有能力反抗,就连是否接受梦启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命运就是这样的不公平,仿佛她们的唯一错误,就是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苏和千肠百结,迟迟不能狠下心来,他怕这一刀砍下去,纵然占领了大义,以后的岁月里也少不了愧疚绵延。 向炳山也有着相同的心思,之前战斗中势大力沉此刻还沾满鲜血的拳头,隐隐都在发抖。 唐裳和周豆豆更是感性,眼中怜悯神色不加掩饰,甚至泪光隐隐。 事情僵持在了原地,院落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我来!” 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 琉冉在苏和询问的时候已经醒了过来,她听到了所有的内容,见所有人都面有戚戚之色,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刻意用不屑地声音说道: “我老爹果然没说错,你们这些自诩规则守护者的人,都是又当又立的角色!婆婆妈妈,一点都不干脆,事到临头为了求心安宁愿当缩头乌龟!” 她显然伤势沉重,勉强往前走了两步便是一个踉跄,正在她近处的苏和赶忙伸手要扶,却被她一把甩开。 她站定深呼吸几口,仿佛努力调息,盯着苏和的眼睛,说道: “反正我本来就是个异类,在你们眼里,早晚是要站到对立面的存在!你们怕良心不安,我不怕!这种脏人手的事情,正适合我这种人来做,等到改日为敌,有这样一件黑料,也省得你们对我也像今天这样畏畏缩缩不敢下手!” 她话说得干脆,苏和却敏锐地感受到了她心里的挣扎,这些言语带着浓重的赌气情绪。 苏和迈步就挡在了她的身前,盯着她的眸子,在深处发现了无处躲藏的一抹悲伤。 “你说得对!这事我来!” 他转身把琉冉挡在了身后,郑重地朝大丫问道: “大丫姑娘,我知道这世道并不公平,你身上的经历让人感伤,但我总归还是不能对你放任不理!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可以替你完成!” 大丫见到场中人的表现,眼神中透出了一股释怀,她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把妹妹的头颅往尸身上推了推,抬起头来,竟然露出了一股灿烂的笑容。 她说道:“我替被妹妹杀害的人祈祷,愿他们来生福泽深厚;所有的罪孽由我承担,我愿深入地狱洗净罪孽,只求换的妹妹来生不必再受此苦楚;我愿这世界再也没有和我姐妹这般的悲惨命运,人人得以安乐!” 世界对我如此残酷,我却依旧报以善意!她留给世界最后的话语,善良的令人动容。 苏和心如刀绞,他躬身行礼,再抬起头已是满脸泪水。 大丫已经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微笑。 她的手里有一把尖刀,那曾是她差点用来回敬这个世界的恶意,此刻这把尖刀,已然被她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苏和再次躬身行礼,所有同伴也都做着相同的动作。 当他再一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的悲伤已经被隐藏,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迷雾空间中那个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在脑海中再次鸣响,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在拍打着心灵,心潮澎湃难以抑制。 “灭祂之名!灭祂之名!灭祂之名!” 他遥望着天上变得皎洁明亮的月亮,仿佛要看透夜空背后正疾驰而来的巨大黑影。 “别让我等太久!” 他喃喃自语道。 第二十九章 善后 一切尘埃落定,众人都颇为疲惫,琉冉和周豆豆还都受了伤,特别是前者,身体上的伤势是一方面,情绪短时间内起落不定带来的负担貌似更重。大丫自尽之后,琉冉一直在强撑的精神终于崩溃,再次陷入了沉睡。 虽然很想立刻躺到床上大睡一场,但眼前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苏和强打起精神,想要在日出之前把接下来的计划理顺。 他略带歉意地看着同样疲惫的周豆豆,说道:“豆豆,为兄还有很多事要忙,看来你还得等一下才能休息了!” 周豆豆笑出了一对小虎牙,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苏和又转头对向炳山说道:“向师弟,你抓紧修整几个时辰,天亮之后,为兄还有事情要拜托你,接下来你可能要多奔波一段路程了!” 向炳山在此战中的表现,和他平时同门切磋中的憨直稚嫩截然相反,极为冷静沉着,这点倒终于和他夯实的身板气质贴合,给人一种极为可靠的感觉。 男人之间仿佛不需要过多客套,向炳山没有多说,拱了拱手,干脆利落就回房间休息了。 苏和赞许地微微颔首,这才朝唐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一起跟上来。 这件客栈,虽然被鸠占鹊巢了一段时间,上房中的配置倒还像模像样。苏和示意唐裳在书桌前坐下,从桌上抽出了一张纸,说道:“我要写几封信,时间比较紧,你帮我执笔!” 唐裳点了点头,立刻就就开始研墨。 苏和在桌前坐下,梳理早前得到的信息,这第一个要通报消息的便是坐镇京城的古孝峰。 和吴光道的交锋中,最让苏和关注的便是他提及的末日话题。 在京城的时候,苏和曾经和古孝峰探讨过星孛神降的话题,彼时他还异想天开地想要促成这件事的发生,后者表示并没有把握对付,这个话题就此被抛弃。 但这次吴光道数次提及神降、末日之类的字眼,而这次星孛未至,老一辈的星孛炼神者已经开始刻意加快推进整个神路梦启的进程,也从某个角度上说明,或许那个所谓的临界点已经很近了! 这个消息必须尽快告诉古孝峰,让他早作防备!在天阙接下来的巡查中,一定要仔细留意新出现的星孛炼神者的梦启内容,如果有所变化,那就要提高警惕了! 苏和边想边说,唐裳下笔如飞。 雷州肯定有星孛一系的大人物存在,这一点也被写进了信里,苏和隐隐有种不好的猜测,玉林大神的这次指引,十有八九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小心为上,他还是顺便提了一个建议,让当前在岭南地界巡视的天阙弟子,尽可能地往雷州方向聚集,随时以防不测。 写完这封信,苏和思路如飞,立刻又组织了一封写给星孛专刊编辑部的指示。 太平镇出现的这件事,很可能在大广的其他地界同时上演。这种团伙作案,因为有带头大哥指引,加上目的明确,手法更加专业,隐蔽性相比单人作案更高,当然危害也高出了好几个层次。 以太平镇这件事为例,苏和定性为星孛信奉者妖言惑众凶残血祭的邪恶事件。以此为鉴,要杂报专刊同时刊登一则告示,各地如果突然出现陌生人聚集的现象,发现者务必要第一时间向官府报告,继而由堪院介入前去盘查。 后院还有十几具尸体躺着,十几里之外那个乱石岗更是尸山尸海,苏和自然不会留下亲自处理,这善后的事情,交给地方官府就可以了。 此处已是通义县下辖,这第三封信,便是写给县令许克中的。 身体疲惫,头脑却极为清醒,苏和有点前世熬夜赶稿时的感觉,这三封信很快就写完了。苏和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看着纤细如涓流一般的字体,称赞唐裳道:“这可比我写的好看多了!实在是惭愧,谁又知道本人担着一个才子的名声,写起字来却是又慢又丑!” 唐裳放下笔后,恢复了端庄娴静的坐姿,对他例行公事一般的称赞并不感冒,眨巴着大眼睛不说话。 苏和见她纤细腰肢停的笔直,身材曲线优美,多少还是透露着少女的柔弱单薄,不由得想起了此前的惊险一幕。 吴光道冲向唐裳虽是虚晃一枪,但当时看起来威势却非同一般,她不退一步,拿出了和少女柔弱格格不入的勇气。 苏和有点后怕地说道: “以后再面对此前那种情形,千万不要逞强!我答应唐师兄一定护得你周全,要是有个闪失那可怎么办?” 唐裳眉头一皱,出声说道:“在你看来我这是逞强吗?这一战,可有其他同伴退缩过?为何单单把我拿出来说教?” 苏和一听情绪不对,立刻就知道自己话里出了问题,立刻补救道:“我不是因为修为的问题对你另眼相看,事实证明,你对我、对整个队伍来说,除了战斗,还有更加不可或缺的作用,我不想你冒险!” 唐裳对他这番解释并不满意,面无表情回道: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不擅长对敌,那种场面下只会是个累赘!不说豆豆那般英勇,琉冉受制都能暴起破局,比起来我查得的确不止一星半点!” 苏和痛苦地扶住了额头,这还绕不清楚了,女人闹起情绪来实在可怕,他无奈地说道:“从临江县开始,你那法阵屡立奇功,我能不知道?吴光道选择你那一方佯攻,还不是因为畏惧你法阵的威力?我哪是说你这个,而是哪怕你擦伤一点油皮,我都不能接受罢了!” 唐裳斜着眼儿问道:“你这么关心我的安全,就是因为大哥的嘱托?” 苏和翻了翻白眼儿,说道:“姑奶奶,打我成为修行者,从家乡出来,相处时间最长的还不是你?就算小猫小狗养这么长时间都会疼爱怜惜,就算没有唐师兄多嘴,我还能对你不上心不成?你这么问可有点儿违心了!” 唐裳板着的脸松动了,嘴角咧了咧,立刻又收住了,终于不再在这件事上纠缠,细声细语说道:“我知道了,以后再有这种危险,我躲着就是了!” 她转而问道:“今天琉冉情绪很不对,你看出来没?我没想到她那么刚烈,性命被别人掌握在手里,还能做到那程度,实在让人钦佩。而且后来在后院那件事,她好像也有点……怎么说呢,好像有点悲凉的味道在里边。” 苏和点了点头说道:“别忘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小妖女,虽然跟咱们相处了不短的时间了,在身份上难得会有融入不进去的疏离感。这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这妮子本性不坏,能看得出来。” 唐裳叹道:“也许你毫不犹豫的要以立誓救她性命,带来的冲击也不小。虽然大家都知道你这个性子,不会放弃队伍中的任何一个人,可她毕竟还没有作为同伴的自觉,或许仍然把自己当成囚犯一般的存在吧。” 苏和也叹了口气,看了看窗外,天还很黑,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周豆豆一直趴在桌子的另一边,迷迷糊糊地看两人忙活,有伤在身,终于还是有点撑不住了,自始至终没有往日那般精力旺盛的掺和。 苏和感受了一下自身状况,发现不知不觉,自己的神力已经有所恢复,这一通忙活下来,疲惫感却削弱了不少。他朝唐裳说道:“回去休息一下吧,雷州的情势好像很严峻,接下来我一点时间都不想耽搁,天亮之后,把信送出去,咱们就立刻出发!” 唐裳点了点头,起身想要回房,却见周豆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两个女孩对视了半天,后者眼神无辜,耸了耸肩,极为自然地走到房间里的床上躺下了。 唐裳眼神一阵闪烁,这才想起来她要睡觉还得苏和照看。 她知道苏和是借助神力侵入对方灵台,屏蔽神秘的星孛气息,帮助周豆豆免除神明呓语的干扰,以往周豆豆半夜往苏和房里跑,唐裳从来没有多想,现在见这情形,才想起来孤男寡女,就算有这个不得已的原因在,也着实暧昧了一点。 苏和见周豆豆躺下了,也习惯地走向床边,顺势就在她旁边躺下了,侧身伸出手搭在她的额头,闭上眼睛就运行起了神力。 唐裳两道眉毛陡然就竖了起来,见周豆豆感受到神力的输入,发出了一阵舒坦的呻吟,继而扭动了下身体,往苏和身上靠了靠…… 唐裳惊讶地小嘴都张开了,眼神里噌的一下冒出了一股火苗。 苏和听到一声轻咳,这才发现唐裳还没出门,眼看着周豆豆像个八爪鱼就差缠在自己身上了,这才回过味来,一时有点尴尬。 唐裳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们平时就是这般……这般模样?” 苏和从来没有多想过,情势所逼嘛,前世彻夜照顾女同事的情形也不是没有过,但放到这个世界…… 好像,的确有那么点不合适…… “成何体统!”唐裳大义凛然地批评道:“豆豆年少无知,你这是趁机占便宜啊!真没想到你并不是只有色心,色胆也不小啊!” 苏和讪讪地不知如何反驳,还未入睡的周豆豆却慵懒地说道: “裳姐说得对,是我太过大意了,要不你也一起陪着呗?省得我被人欺负。” 唐裳的脸登时就成了煮熟的虾子。 第三十章 送信 唐裳到底还是脸皮薄,嘴里占着大义,名义上的同床共枕是决然做不到的,被周豆豆一同调侃,只能红着脸仓惶撤退。 很快天就亮了,众人都只睡了一小会儿,但修行者毕竟不同凡人,小憩也能恢复大半精力。苏和带着周豆豆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就连琉冉都已经起来坐在了大堂里,看上去气色还不错。 唐裳狠狠地剜了苏和一眼,后者脸皮比常安的城墙还要厚,假装看不见,说道:“这客栈里躺了一院尸体,休息一下也就罢了,开火做饭那是万万吃不进去的。咱们去镇子路口的馄饨摊吃儿,正好还能阻拦毫无所知的行人再进到这里。” 于是众人便一股脑的出了门。 摆摊的老汉,不知道一夜之间太平镇已经大变了模样,眼前这几位正是始作俑者,他乐呵呵地开门迎客,得了苏和的嘱咐,让他在路边闲坐时,顺便提醒路过的行人不要再去镇子里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老汉觉得眼前这位公子的话很有派头,而且他说官府很快就会派人来,加上额外给了赏钱,于是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下肚,疲惫一扫而空,他先是掏出了两封信拍在桌上,对还在唏哩呼噜干饭的向炳山说道: “向师弟,这里有两封信,其中有封正是给古师的,内容极为重要。你吃完就往嘉州跑一趟,让唐师兄安排人尽快送往京城!” 向炳山粗放地用袖子抹了抹嘴,说道:“既然极为重要,师兄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一路送到京城?” 苏和摇了摇头说道:“不必费此周折,嘉州有堪院的完整通讯渠道,效率上并不差。最主要的是,我需要你完事之后立刻赶往雷州与我们会合!彼处情形不明,但我有预感,这趟并不轻松,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被人信任是男人最大的荣耀,向炳山神情振奋,油乎乎的大手一把就把两封信揣到了怀里,站起身来抱了个拳: “师兄放心,我现在就就出发,快马加鞭,完事立刻就折返,说不定不用等到雷州汇合,半道就能赶上你们!” 苏和说道:“我们稍后就出发,会顺着通天河……是亲民河,一路往东,你到时候按照这条线路追赶就是。” 向炳山点了点头,立刻就动身出发了。 唐裳问道:“给许克中的那封信还没送,要不然我跑一趟吧?” 苏和摇了摇头说道:“通义县城离这里少说也有上百里的路程,等官府的衙役赶到,至少又是一天过去。我现在是一点时间都不想耽搁,我们不在这里等着人来了。” 唐裳眉毛一挑:“咱们先去通义县,然后让许克中单独带人来处置?” 苏和再次摇头道: “翻过这座山,往西几十里才是通义县城,与去雷州的路背道而驰。往返之下少说也得小半天,咱们不全去,琉冉,你身体怎么样了?” 琉冉正小口喝着汤,听苏和突然问起了她的身体,神情一怔,回答道:“恢复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 苏和用筷子敲了敲碗,说道:“豆豆不能离开我太远,唐裳单独出门的经验也少,只有你能担起这个任务。吃完饭,你就把这封信送到通义县城,亲自交给县令许克中,然后在顺着亲民河东行追赶我们,这一来一回,以你的身法,也就大半天时间就能赶上。” 琉冉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脸上表情颇为精彩,好大一会儿才问道:“你放心让我单独离开?” 苏和好似一点都不在意,反而好奇地问道:“有什么不放心的?” 琉冉为之语塞,脸上神情又是一阵变换,说道:“好!我就跑这一趟!” 说完她饭也不吃了,抄起信就要走,临了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说了一句: “我要是真得就此离去,你会不会远程激发禁制折磨我?” 苏和似笑非笑地说道:“看我心情吧,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回来,这小队很需要你!昨天你就表现的很出色!” 琉冉眉头皱了皱,再也不说其他的,头也不回地翻山去了。 唐裳把整个过程看在眼里,有点担心地问道: “你真的对她这么放心?古师把她交到你手上,还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存着什么心思,要是真的就此失去了对她的控制,会不会有什么隐患?” 苏和笑道: “古老头在她身上植入了一股气息,要是她真得跑回自己老爹身边,正好顺藤摸瓜。她是聪明人,很清楚这一点,而且她对咱们这些人,敌意未必像当初那样强了,加上还有个不知名的禁制抓在我手上,会回来的!” 唐裳听到这不由说道: “实话说,我觉得在一个姑娘身上下禁制这件事有些残忍!特别是这个禁制还掌握在一个好色之徒手上!” 她一边说,一边极为不屑的瞟着苏和。 后者摸了摸鼻子说道:“你不会已经对这个丫头心生怜悯了吧?我听说昨天后院一战,在你遭遇偷袭时,她毫不犹豫地就出手帮你解围,就是因为这个?” 唐裳撇了撇嘴,说道:“你昨天也说过,她本性不坏,要不是阵营不同,绝对会是个不错的伙伴!你不反驳自己是个好色之徒,不会真得打算用这个所谓禁制一直禁锢着她吧?这也忒无耻了!” 不想被人当成胁迫少女的恶棍,苏和把事实和盘托出,他示意唐裳凑近一点,周豆豆也好奇的往前凑了凑,三个人鬼鬼祟祟的俯在桌子上。 “其实她身上根本就没什么禁制!是我让古老头故作玄虚的配合,要不然以这丫头的也野蛮性子,哪能治得住她!” 苏和小声说出了实情,没想到火上浇油。 这下就连周豆豆脸上都带上了鄙视的神情。 苏和有点急眼地辩解道:“她之前什么性子你们不是不知道,要不是有这手,她能从最开始就服服帖帖?你们干嘛对待坏人一样看我?” 周豆豆端起比头还大的碗,把汤汤水水一饮而尽,往桌上一顿说道:“太狡猾了!我怎么觉得比真胁迫还要磕碜人!裳姐你说得对,哥哥就是个好色之徒,而是还是那种手段花样百出的!” 唐裳捂着嘴忍笑,不理苏和那张苦瓜脸,放下袖子端正了表情说道:“咱们这就走?太平镇里那场景,要是让普通人看到恐怕会吓一跳,不在这里留人行吗?” 苏和没好气地说道:“要不你俩留在这算了!本来心疼你们两个,跑腿的苦差事让其他人干了,没想到反倒受了一通埋汰!” 唐裳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没坏心思,天天和豆豆躺在一起都没出事,信你就是了!” 苏和听她说这话,心里顿时有了被人信任的感觉,他见周豆豆眼神闪烁,心道原来你俩早就有过探讨了。 于是他不再愁眉苦脸,说道:“提前嘱咐了吴大叔,有他在这,就算行人不听劝进了镇子,发现了死尸最多也就是惊慌一下,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咱们马不停蹄直奔雷州,路上查看村子这些事也不做了,尽快赶到目的地了解情况最要紧!” …… 琉冉这是自被擒以来第一次拥有这个限度的自由,她脚下生风,心里一直平静不下来。 苏和这个举动,试探的成分很大,就算这样,能做到这种程度也出乎琉冉的意料。 意外听到“队伍需要你”这种说辞,又想起昨天他关心自己安危时不假思索的立誓,琉冉心里不期然生出一股悸动。 她思绪万千,暗骂自己没出息:真是个贱皮子!受虐还受上瘾了? 这次去通义县,算是故地重游,当初她在这里盘桓数月之久,此时再次踏入这里,想起和苏和交锋的过往,不由得感慨万千。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萦绕自己心头的那股别苗头的傲气,已然风过无痕,无影无踪。 县令许克中是见过琉冉的,彼时还互为敌对,见她大摇大摆地走进县衙,立刻如临大敌。 好在苏和在信中把事情说得明白,琉冉又是扔下信就走,许克中眉头皱了半天,最终还是依照信里的指示,立刻招齐人马往太平镇进发。 琉冉出了县衙,顿时有些茫然。 从被擒送往京城开始,父亲没有任何动作,这让她有了一种被抛弃的错觉。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打小被寄养在普通人的家庭,八岁觉醒炼神者身份后才被接到生父身边,本来就对段亲情极其缺乏安全感,这点就算后来父亲对自己百般宠爱都弥补不过来。 她下意识地就要出城追赶苏和他们,却在城门处与一人擦肩而过。 极为熟悉的气息,让琉冉惊讶地回过了头。 对方是个生面孔,也回头朝她看来,呲了呲牙,隐蔽地晃了晃腰间的一块玉牌。 那是父亲的贴身之物,怪不得与自己的气息产生了感应。 琉冉神情振奋又有些忐忑,以为父亲终于派人来解救自己。 谁知那人展示了信物之后,却只是迅速地塞过来一封信,立刻就转身远离了现场。 琉冉呆在了原地,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打开信看了半天,脸上的神情一变再变,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把信撕得粉碎随手一扔,转身出了城门。 第三十一章 活宝 出乎苏和等人的意料,当天琉冉就追上了队伍。 翻过山之后,苏和等人朝通义县背道而驰的方向沿河东行,粗略算算也就走出去五十几里地,琉冉能这么快赶上,说明归队没有任何迟疑,而且路上风驰电掣。 苏和嘴上不调侃几句是不舒服的,于是很是贱皮子地不顾对方风尘仆仆,张嘴便说道:“看来你这是打定了主意弃暗投明了,恭喜你,抱住了我这世上第一奇才的大腿!” 以对方的个性,总要怼回来才算正常,苏和一直都靠这种方式来揣测她的内心状态。 可这次琉冉竟然没有回嘴,只是按部就班的回应道:“我出城的时候,通义县那个县令已经召集了人手出发了,效率奇高,看来你那封信还有点作用。” 苏和表情一凝,对方不按套路出牌,让他顿时有了一种掌控力缺失的危机感。他仔细盯着琉冉的表情,始终看不出什么端倪。 “歇一歇吧,这一路上够累的。”他岔开了话题,在路边一处空闲坐了下来。 琉冉开口道:“我虽然比你们多跑了上百里路,可也没那么娇弱。这如果也是某种施恩技巧的话,你可真是多此一举了!” “真没想到你还是个任劳任怨的人!”苏和指着自己鼻子说道:“是我自己要休息成不成?昨晚你们多少打了个盹,我可是一分一秒也没睡!” 他话是这么说,可精神头着实不赖,说是休息,坐下来却也不消停,毛笔法器被他擎在手里,在旁边的地面上涂涂画画,显然一直在合计着下一步的行动。 沿着亲民河走过的这段路程,让苏和实地看到了之前努力的结果。原本河岸两侧原本稀疏松散的村落,在官府引导下已经开始施行类似合村并居的举措,重要居住地毗邻河段的河防工程也在加快着建设进度。 虽然有外来强制因素的介入,但眼下这种齐心协力的局面,正在实施层面证实着苏和有关神明和信仰的关联。 或许,再下去几十年,当知晓通天河往事的老一辈故去,这个被人们敬畏情绪生生造出来的河神,真得会烟消云散。 这套路,用来应对散播方位更广,名声更为深刻久远的星孛,能不能有相同的效果?就算有,有需要多少年的时间? 或者说,已经没有时间了? 自从吴光道说出此次星孛周期不同以往之后,苏和就有强烈的预感,自己即将面对来到这个世上之后的第一次与神明短兵相接。 就算他自凭来自不同的位面,多少有着异于常人的使命,单纯回想一下面对奎山大神时的不堪,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信心都会轰然崩塌。 因此,从吴光道口中透露的另一个重要消息,就是有关雷州大人物的事情,让苏和当成了眼前唯一可以作为切入口的地方。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赶到那个地方,利用目前掌握的信息先手,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那位冒险上京的玉林使者荆玉安,可以作为这次活动的强劲助力,有他这个地头蛇,不管是打探消息还是接引人脉,都会省去极大的工夫。 苏和决定进城之后,便直奔这位使者所在的玉林神宫,藏身在那里,先把雷州的方方面面打探清楚再说! 计议已定,苏和见琉冉已经闭目打坐恢复了不少精神,即刻便吆喝众人启程。 …… 苏和想得很好,悄悄地进城,打枪的不要,几个人极为低调地直奔玉林神宫。 说起玉林神宫,不得不提现在天下各个秘落所在之地的香火供奉。 大广每道都有这么一处神栖之地,每个神明都有着数量庞大的使者群体,当然,其中绝大部分都是跳大神层次的主儿。 这也是正序神明区别于其他神明的最显着特色。 因为祂们的梦启,多数都是散播信仰之类的平和内容,加上这些神路的炼神者都被羁绊在当地无法自由出入其他地域,因此堪院对这类神路的炼神者的要求极为宽容。 每个秘落相邻的地方,都有专门建立的大型祭祀场所,也就是所谓的神宫。当炼神者真正完成了某一阶段的梦启,完全踏入修行领域,便会被自动任命为神宫的神官。 特别是到了三转以后,这些正序神路的炼神者摇身一变,就连堪院都不会等闲待之,会被当成维系当地修行秩序的分支守卫者。 荆玉安看上去很是冒失,其实上已经是一个四转层次的玉林神官,如果苏和此行真得有所收获,他再上一层楼,就会成为正序神路里屈指可数的大修行者。 这也是为什么古孝峰略一权衡就劝说苏和成行的原因所在,甚至用一把来历不凡的法器作为额外酬谢。 苏和想得很清楚,荆玉安这个层次,在玉林神宫中绝对是说一不二的领头角色,有他保驾护航,自己暂时秘而不宣藏于神宫之中,运筹帷幄,把得到的信息先手用到极致不是问题! 事情恰如他所想,作为玉林一路唯一的四转神官,荆玉安果然是这个神宫说一不二的主人。 苏和不想身份被他多人知道,因此在神宫门口以“常安友人”的身份求见大神官,谁料荆玉安早就盼星星盼月亮,一听到常安俩字,哪能不知道是救星到了? 他朝身边的住手吩咐了几句,立刻就拉着裙裾振奋地跑到门口亲自想迎。 “苏兄!没想到你此行如此迅捷,真是让小弟感激到无以复加!”荆玉安被苏和以友人相称,觉得是一种荣耀,因此嗓门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 苏和顿时有点急眼,你有着当地最为尊贵的身份,会对一个普通人如此亲切甚至谄媚?消息传出去这还低调个屁啊!于是心急火燎地朝他打了个眼色。 荆玉安不明就里,笑呵呵的把人请进大门,等到进了神宫中会客的大堂,苏和瞅了瞅一路上没碰到多少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小声对荆玉安说道:“荆兄,此次前来,到底涉及什么事项还不明朗,还是低调一点好,本人想暗藏身份,先行了解一下情况!” 听他说得这么郑重,荆玉安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有点不自在的扭了扭屁股,瞪着眼睛说道: “苏兄……这可有点难了……” 苏和讶异地问道:“这有何难?我又不是什么天下皆知的大人物,时时都有人关注我的行程,只要你不说,谁知道我来了?” 荆玉安尴尬地回应道:“苏兄有点妄自菲薄了……呃……这个临江一袭骈文已经惊艳天下,日前仁兄大显神威的通义县就是岭南地界,这等壮举在当地都已经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 苏和奇怪地想:这年头又没有照片,更没有录像,谁知道我长什么样?就算我要来这个消息,事关你的梦启,你也不会蠢到私下张扬吧? 他试探着问道:“荆兄,我想多此一问,你不会已经把我要来的消息告诉了其他人吧?” 荆玉安面色更加尴尬,嗫嚅道:“苏兄文盖天下,又是人人向往的大修行者,此行必是让岭南蓬荜生辉之事,有什么可隐瞒的吗?我早在返回当日,就已经放出消息,雷州的文人墨客、富贾豪族早已对你大驾光临望眼欲穿了……” 苏和登时无语,这荆玉安看上去仪表堂堂,修为也颇为高深,为什么行事一点稳重的样子都没有! 他心想,好歹别人只知道我要来,却不知道我具体什么时候来,接下来还要仰仗荆玉安的力量,事已至此,倒也不方便加以苛责。 于是他深呼吸一口,开始问起自己最关注的事情: “荆兄,我此次执行,最为关注的就是即将到来的星孛之祸,有些问题想要向你了解!” 荆玉安见他转开了话题,松了口气,笑容也重新出现在了脸上,赞叹道:“苏兄果然心系天下生灵,千里跋涉来为小弟解围,竟然一直不忘勘察不法的初心,实在是让人佩服!” 苏和有些无语了,这人真是个活宝,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梦启的真实指向,于是耷拉着脸问道:“荆兄,你以为玉林大神指示你邀我前来,是什么理由?” 荆玉安神情一怔,脱口而出道: “还能是什么理由?想必就是借苏兄大能,让岭南名声再上一层,玉林大神自此香火鼎盛,本地民众与有荣焉?” 苏和叹了口气说道:“这么简单?难道要我游山玩水,顺便留些赞咏当地的诗词歌赋,就能让你这堂堂四转使者再上一层?” 荆玉安愣了愣,反问道:“难道不是?不过单纯留些诗词恐怕还不够,最好是也在这里生生造就一桩类似‘大一阁’的闻名地标!苏兄可知自打你一文散播天下,剑南的雨雾山秘落郁郁葱葱?想必神明之间也有交际,玉林大神正是闻而向往,这才降下启示……” 苏和无奈地扶住了额头,对他浅薄的见解无言以对。 第三十二章 慕容与楼家 荆玉安貌似意识到事情不像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小心翼翼地说道:“呃……既然苏兄既然关注星孛之事,有什么想问的只管开口!只要是涉及雷州的事情,本人多少还有发言权。” 苏和叹了口气,不再纠结对方到底什么想法,心想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来吧,于是沉声问道: “近来,雷州及周边之地,可曾发生过起因不明的凶案?特别是死伤众多的那种?” 荆玉安神情一怔,仔细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在下甚为玉林神官,一直担负着勘察岭南境内涉神之事,岭南下辖十三州之地,此等事件还是有的,特别是近两个月来,形容为频发也不为过,但雷州作为岭南腹心,除了这雷州城,还有五县纳于治下,倒是这片范围内却悄无声息。” 苏和听他的描述,意思是反而雷州所属的范围没有受到星孛炼神者的荼毒,这还真是有点出人意料! 事出反常必有妖,连零散的炼神生乱事件都没有,恰恰反过来证明雷州的不正常! 他正了正神色,继续问道:“这些事情最终都是如何处理的?罪魁祸首可曾全部伏诛?” 荆玉安回道:“自然是尽数做了彻底的处理!这些人虽然身世可怜,但终归还是要为罪孽买单!我曾亲自处理过两起,其他都是散布于此地的天阙前辈们所为!” 苏和见他说起星孛炼神者,虽有怜悯之意,但说到处置却面色坦然,心下惭愧,心想这人倒是比自己行事更为豁达。 苏和听他说完,思量到眼下眼下最急迫的还是尽快盘出隐藏在雷州城内的大鱼。 但凡于尘世中隐藏行迹者,无非于走两个极端,第一就是极尽低调,极少露面,姿态摆得很低;要不然就是反其道而行之,以极其扎眼地形象示于人前,反而添上了一层另类的保护色。 这个隐于雷州城的人物,在吴光道口中被称作“二王”,听上去比他层级还要高的样子,至于是不是如同称呼一般是星孛一系的二把手不能确定,但这人肯定也是个上百岁的老妖怪! 盘踞此地这么多年,绝对不是寂寂无名之辈,而且很可能在尘世明面上有拿得出手的势力马甲。 综合这些特征,苏和筹措了一下言辞,问道:“雷州城内,可有那些名门望族?其中最为低调和张扬的又是哪家?” 荆玉安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依言答道:“看来苏兄对大广王朝的了解还不深,也难怪,堪院一向对尘世势力有所忽略放任,苏兄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苏和张大了眼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些,正想追问,荆玉安却又开口继续说道: “这雷州,要说称得上名门望族,怎么也得有个百八十年的家族传承,仔细算下来,也只有两家够得上资格,不巧的是,这两家却都和当今皇室颇有渊源!” 苏和一愣,却见荆玉安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双手递上来说道:“赶巧苏兄问起,刚才忙着见礼寒暄,这封早些时日送到的信还没来得及转呈,这是京中浅茗公主亲笔,可能是不确定苏兄何时到达雷州,因此干脆就送到神宫里来了。” 苏和奇怪为什么这个话头上拿出了这封信,李浅茗?那个丫头又在打什么机锋?他心里疑惑,接过信来,正犹豫要不要当着其他人的面打开,就听荆玉安继续说道: “公主亲笔,在下是没胆子偷看的,苏兄稍后单独阅览也不迟。我斗胆猜测,信里的内容,可能正与我刚刚提到的雷州两大豪族之一的慕容家相关。” 苏和挑了挑眉毛,等他说出下文。 正说到要紧处,荆玉安却换上了一副玩味的表情,说道:“看来浅茗公主料到苏兄会在雷州大展身手,肯定需要当地势力的配合,这才上赶着送助力来了!美人情重,看来苏兄还是猎情一道上的行家!” 他这话语气轻佻,很像是狐朋狗友之间日常的打趣,却把李浅茗和自己的关系说得暧昧了…… 苏和心里一个咯噔,暗骂一声蠢货,抬头瞄了一眼,发现唐裳和周豆豆的脸色果然不大好看。 他打了个哈哈,摸着鼻子说道:“公主殿下就算是有心相助,也是出于纯洁的友谊!别说些有些没得,抓紧说说这慕容家到底什么情况?” 荆玉安一脸我信你个鬼的表情,却也不敢再继续口花,张口又问了一个问题: “苏兄可知,当今陛下生母,也就是先帝皇后的出身?” 苏和陡然反映了过来:慕容家!原来正是这层关系! 大广皇室,传闻是北部少数族裔出身,功成之后,大部分族落都被迁移到了王朝各地,名义上是享受更为优渥的生活环境,实际上是分散原本的部族势力。 当今陛下的生母,正是出身慕容部族,之前没有详细了解,竟然被迁移到了此地。 荆玉安见他已经有所察觉,于是便接着说道:“慕容家在立朝之初,便被迁移此地,当朝太祖,在对自己的族人方面,在民间看来有点刻薄寡恩,只是迁移而非分封,因此迄今为止,这些族群倒更像是背景更为雄厚一点的大家族罢了。” “那另一家又是谁?”苏和问道。 荆玉安神情怪异,说出的话里没有故事,却又充满了故事: “正是楼家,先帝册封的淑妃,正是楼家女子,这位淑妃还生了一个儿子,想必苏大人并不陌生,他叫李令展……” 他语气里莫名带了点钦佩,却又不无讥讽之意,接着说道: “只是楼家来的时间晚了一些,是伍德年间,李令展出生之后,先帝亲自下旨才迁移至此!” 靠!苏和心里都快骂出声来了,这李家人还真是一肚子心眼,建朝之处的那位太祖不必多说,这先帝花花肠子更胜他的老子,把有继嗣争夺的两家势力关到一个屋里,近乎贴身肉搏,和把螃蟹放到一个盆里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和情不自禁竖了竖大拇指。 荆玉安看到会心一笑,接着说道:“要说到低调与张扬,这两家可正好能对上号了!低调的是前者,张扬的是后者。” “这话怎么说?” “慕容家迁移至此更早,已然经营了百年之久,但一直行事都极为低调,族人待人接物从不张扬跋扈,加上长年累月修路补桥、乐善好施,又对雷州官府的行事极为配合,因此不管是在民间还是官场中,名声都很好。” 荆玉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倒是楼家,却刚刚相反,可以说把皇亲国戚的身份用了个淋漓尽致,在这雷州地界算是一霸,族中纨绔一直都是让官府头疼的主,有三天不生事就算烧了高香了,至于民间名声,恐怕比经年老厕还要臭……” 苏和揉了揉额头,在尘世中有着如此显赫的背景,那人隐藏其中的可能性恐怕会大大降低。不过抱着万分之一的可能,他还是问道: “这两族的家主是谁?可是突破了凡人寿限的长寿之人?还有,族中可有修行之人的存在?” 荆玉安说道:“现下两族的家主,皆是五十多岁的壮年之人,以尘世标准衡量也称不上高寿,倒是炼气者嘛,这两家是一直都有的!有的是家族内部成员,有的却是外部招来的供奉。” 他眉毛一挑,带上了些许轻蔑: “特别是十八年前,那场夺嫡尘埃落定之后,两家都偷偷摸摸从京城招募了一些炼气者,这些年他们没少捅出篓子,要不是我不太喜欢血腥,早在当年就给他们处理个干净!” 这话说的挺霸气,苏和闻言好奇地问道:“十八年前荆兄就有这等修为不成?没想到荆兄竟然是修行资质奇高之人,十几岁就算是三转也足以称之为天才了!” 荆玉安奇怪地看着苏和,说出来的话却让后者又是一阵大惊小怪: “在下今年六十有七,十八年前在尘世标准都够得上花甲之年了,彼时四转修为有什么稀奇。苏兄这等天纵奇才,在下自然是自叹不如的,但也不至于刻意这么羞辱吧……” 苏和对炼神者寿元方面的元素总是习惯忽略,又闹了个大乌龙,赶忙摆手辩解道:”荆兄误会!是我鲁莽了,见你丰神如玉不过三十几许,实未料到竟是为年长的前辈,恕罪恕罪!” 荆玉安听他说到丰神如玉,显然极为受用,很是骚包地一展折扇,刚要自谦就听苏和要以晚辈自居,自得的嘴脸立刻一收,愁眉苦眼地说道: “咱们修行之人,哪还用长幼排序!达者为先,苏公子一表人才,可不要折煞了在下!” 苏和讪讪不知如何回答,却想到他既然已是如此年龄,想必对这雷州城的过往知道的更多,赶忙顺势问道: “那我就冒昧以荆兄相称了!我对这雷州城知之甚少,荆兄既然已然镇守此地多年,想必对这里的渊源极为了解,不妨和我详细讲讲!” 他打从见到这座城池开始,就满肚子疑问,此时正好得以解惑: “天下城池,皆是四面高墙为护,为何这雷州城,却有一面敞开,相通之处又并非天险,只是平缓的山地密林,其中可有什么说法?” 第三十三章 欲求低调而不得 “雷州城东侧,正是云林大神栖身的玉山秘落所在!雷州城建城把玉山秘落的一角延伸纳入了城墙范围,这可比任何天险都要稳固的多吧?” 荆玉安说起雷州城的布局,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确定,于是接着补充道: “雷州建城到现在已有百年之久,当初人们怎么开展这项大工程的无从得知。早年间雷州也曾遭遇战火,很多史料由此缺失,就算我也是从更年长的神官口中才听得一二。” 苏和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下雷州城的大体布局:一个开了口的“口”字,三面围墙,玉山秘落的苍茫密林,像是一个瓶塞,突入其中。 他不由得问道:“玉山秘落,延伸近城内多大面积?这么多年来,就不怕城内居民误入吗?” 荆玉安说道:“突入城中的秘落,大概占据了城内面积的两成左右,皆是地势平缓的树林,至于误入,人人从小被耳提面命,怎么会有胆子贸然靠近?” 他接着说道:“而且慕容家的府邸,正好占据了靠近秘落的一方,长久下来,自发担负起了秘落守卫的角色,很好地起到了提醒与警示的消息,虽然还是少不了粗心大意之辈误入之后杳无踪迹,但总体上算下来都算偶发事件。” 苏和点了点头,说道:“这慕容家还真如你所言,在这里算是一方造福民生的存在。他们除了担负起了这个责任,还做了哪些值得称道的事情?” “这可就多了!修路补桥接济穷困,这都成了惯例,再就是雷州城内少有流浪的乞丐,以及了无依靠的孤儿,都是仰仗慕容家慷慨出手安置!” 荆玉安语气中带上了些许钦佩,接着说道:“最为人赞叹的是,慕容家做这些事从来没有高调宣扬,就连上报朝廷请功的事情都没遇过,称之为豪族楷模也不为过!” 苏和肃然起敬,这等做好事不求回报的作为,在豪贵圈中实数罕见。就听荆玉安立刻就换了语调,带上了一丝轻蔑,说道: “相比之下,楼家的作为就更加让人不齿!自从落脚这雷州城开始,行止张扬跋扈,更是一代不如一代,纨绔子弟频出,惹得怨声载道!” 苏和苦笑着心想,恐怕这才是大多数豪门的做派。 了解至此,他觉得还是把此行目的合盘脱出更稳妥,这荆玉安年纪也不小了,但全然没有稳重的气质,如果不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恐怕一不小心就会捅出篓子。 想到此处,苏和面色严肃了起来,郑重的朝对方说道: “荆兄,我就实话实说了。有关玉林大神梦启的根源,我也曾有过猜测,加上来这里途中的某些见闻佐证,我基本可以确定是和即将到来的流年之祸相关!” 荆玉安陡然变了颜色,赶忙追问道:“苏兄还请细细讲来!有关即将到来的灾祸,我也一直惴惴不安,上次星孛周期,雷州就深受荼毒,听闻城中人口十去八九,就连当时刚刚迁移至此的慕容家族都差点走到了灭族边缘!” 苏和耸然一惊,顾不上说出自己的推论,急忙问道:“还有这等往事?荆兄未曾亲历,这些消息是从前辈神官口中得知的吗?” 荆玉安点了点头:“听前辈们讲,当年那场大战甚是惨烈,恰恰发生在星孛即将离去的当口,聚集而来的炼神者们,在超限失控的紧迫感中彻底疯狂,在城内大肆杀戮,要不是堪院天阙的支援力量赶到,这里恐怕早就成为了一座空城!几十年过去,雷州城直到伍德年前才渐渐缓过一口气。” 他陷入回忆说道:“现在雷州城的人口,绝大多数都是后来迁居至此,当年幸存之人后代能延续至今的屈指可数!” 苏和凛然,闻此说道:“那也说得通了,正是这数十年的人口混杂,给了某些人趁虚而入的机会!荆兄,我有十足的把握,这城里现下就有我要找的人!” 荆玉安眉毛陡然立了起来,惊疑不定地问道:“苏兄的意思是,这雷州城,有隐藏的星孛炼神者?” 苏和点了点头说道:“而且层次肯定不低,少说也是四转起步的境界!” 荆玉安倒吸一口凉气,他深知人口密集之处,藏着这么一个随时会爆发的大祸害的严重后果,脸上惊慌之色难以掩饰,急忙说道:“可有什么佐证?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四转境界的强者,还是对我等有着天然压制的存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小觑!就算只有过半的可能,最稳妥的方式还是提请半神大人处置为妙!” 苏和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是稍安勿躁,然后把之前吴光道一事合盘拖出。 “苏兄竟然能消灭星孛四转的强者?” 荆玉安大为吃惊,继而抚胸长舒了一口气:“幸好幸好!玉林大神还真是对子民不吝福泽!不枉我冒着风险上京请你前来!” 苏和实在受不了他这一惊一乍,上赶着说道:“不知道对方行迹,战力再强也没用!而且对方显然已经在这里藏身了不知多少年,绝对不会满足于单纯地暴起杀戮!” 他神色更加严肃,接着说道:“对方不但修为高,貌似在星孛团体中也颇有地位,你觉得雷州城现下就只有他一个星孛炼神者?更何况随着星孛的日渐临近,新觉醒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有这么一个能主事的人存在,恐怕不可避免地会出现聚集抱团的局面。 如果不能尽快揪出这个人,当年雷州的惨案恐怕又要重演!而且这次他们可是从城内下手,各种防范措施形同虚设,后果更加严重!” 荆玉安听他说这些,再次惊慌不安起来,赶忙问道:“苏兄可是已经有怀疑对象?” 苏和说道:“这种层次的人,绝对不会甘于做一个独行侠的,人数多了,必然需要一个外在的势力身份掩饰,比如某个家族之类的。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问你雷州当地大家族的状况。” 荆玉安眼神一凝,问道:“苏兄是怀疑那人依托在慕容家或者楼家?” 苏和微微颔首,接着眯起了眼:“我是有这怀疑,这两家家大业大,人员混杂,在这里盘踞多年,自然嫌疑更大。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因此接下来咱们还要仔细调查!” 荆玉安想了想说道:“好!接下来我就先从这两家下手,以前总是碍于他们的尘世背景,不想和皇家牵扯过深,因此没有深入了解,现在可是有点时间紧迫了!” 他说到这,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情:“各地都在准备着大乱来临时的应对,雷州城也不意外。刺史武承哲,在接到朝廷指示后,对这雷州城的防务一直没有落下,事涉炼神,自然也少不了经常来征求我的意见。觉我所知,这次不管是城防的加固,还是粮草的储备,慕容家还是一如既往地出了不少力,从这点上看,慕容家倒是少了一点嫌疑。” 他冷笑道:“反观楼家,倒也是一如既往,一毛不拔不说,因为城墙修葺带来的出入不便,影响了他们货物进出的效率,已经多次跳着脚唱反调了。真是一帮不知死活的东西!要我看,这楼家问题很大!” 苏和不置可否,世上从来不缺这种货色,单纯只是蠢也说不定。不过既然荆玉安有这种想法,先从楼家下手摸底也不是不可以。 他点了点头说道:“加强城防按部就班不要停,不过在抓出正主之前,收纳城外百姓的举动可要缓一缓了,不然到时候城内人员数量急剧增多,更方便对方下手!” 荆玉安点头应下,说道:“我稍后就去府衙,把暂缓收纳周边人口的事交代给武承哲,只是现在已经三月中旬,再过半个月,星孛就要现于天际,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苏和再次给他吃了个定心丸:“我已经传信古中丞,雷州周边的天阙巡游者们,接下来会逐渐往此处靠拢,咱们只要尽快揪出对方的身份,一网打尽也不是不可能。” 他继续说道:“我身份太过显眼,来这里的目的很容易引起人的猜测,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已经到了此处的消息,暂时不要对外透露。” 荆玉安听说后续还有天阙的后援,大喜过望,听苏和要求保密,却又耷拉下了脸,眼神游离,支支吾吾地说道:“呃……苏兄到了雷州的消息,恐怕捂不住……” 苏和疑惑地问道:“怎么捂不住?虽然你之前大肆宣扬,但毕竟没人认识我,只要你不说,他们哪知道我什么时候到?” 荆玉安尴尬地笑了笑:“苏兄大驾光临,是雷州乃至岭南的一大幸事,我早前除了大放风声,其他准备也是有的……早在我从京中返回,就一直包下了城内最大的酒家晏乐居相候,邀请文人墨客、达官显贵的请帖也送了出去,只等苏兄到来……” 苏和睁大了眼问道:“你包了最大的酒楼,天天空着就等我来?而且还邀请了陪客,甚至不说具体时间?” 荆玉安也觉得自己过于谄媚了,辩解道:“苏兄不管是尘世还是修行者身份,值得受此礼遇……” 苏和无语地扶住了额头,毫无受宠若惊的感觉,无奈地说道:“就算这样,他们也不知道我已经到了,瞒得一时算一时吧……” 荆玉安往后缩了缩身子,很不好意思地说道:“可是刚才去门口迎接苏兄时,我已经安排人手去通知之前下过请帖的人,定于今晚在晏乐居大宴苏兄,现在恐怕消息都已经送到了……” 苏和目瞪口呆,指着他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三十四章 宴前插曲 荆玉安见他这模样,上赶着说道:“事已至此,苏和倒也不妨顺便渐渐雷州地界的名人,或许能发现一些线索也说不定!这次的宾客可是纳尽了雷州的风云人物,官场、豪族、文人骚客,甚至连风月场中的众多名角都包含在内……” 苏和心里哀叹道:这还低调个屁啊!今晚过后,最高调的就成了苏某人我了! 他苦着个脸,对方毕竟是出于对自己的热情,这个当口,责怪的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好说道:“也行吧……你回头把今晚的宾客名单罗列出来,说不定为了打探我的底细,还真有相关的人会来凑热闹。” 荆玉安见苏和同意出席,大喜过望,让他先行小憩,稍后到点儿再来相请,然后就兴致勃勃地去准备了。 苏和苦笑着摇了摇头,想起他之前所言,今天这场宴席可算三教九流俱全。 风月场中的名角? 苏和苦中作乐,想着去见识一下也不错,转头就撕开了李浅茗送来的这封信。 上赶着送帮助吗?让我看看是不是如荆玉安所言,是要我寻求慕容家族的支持? 事情大差不差,信里写道,苏和离京之后,李浅茗从五哥李赋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想到天下即将大变,她表示也想尽微薄之力。 让苏和感兴趣的是,李浅茗与慕容家的关系,提供支持这件事,可不是公主的身份一封信就能说动的。 果不其然,慕容家是李载一系。 这个正醉心于皇位争夺的皇子,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已经把这个远离了政治中枢,却依然有相当影响力的老牌部族纳入了麾下。 苏和眯着眼,见信上说道已然另外传书给慕容家族,让他们指派人手配合苏和在雷州的所有行动云云。 他默默的把信折好,心想,慕容家族本身就是自己的怀疑对象之一,这件事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站起身来,苏和想要先去神宫安排的住处养精蓄锐一番,这才留意到有俩人脸色不大对。 刚刚荆玉安一番言语,同行的几位同在现场旁听,苏和这才意识到,貌似其中涉及了某些少儿不宜的内容。 他眼珠一转,装作无比烦恼的样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今晚这场应酬,可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唐裳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端坐在那,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倒是周豆豆跳出来说道: “得了吧,我看荆玉安那老小子说到今天有风月场中人物的时候,你眼珠子贼亮!” 苏和干笑道:“豆豆,你这就为兄看轻了!都是工作,懂不?我还嫌莺莺燕燕耽误正事呢!” 周豆豆斜着眼儿,表情极为轻蔑,她不太喜欢编排苏和,于是把大锅扣到了荆玉安的头上,气虎虎地说道: “都说老不修老不修,荆玉安说起女人来那眉飞色舞的样子,比京中那个宋世仁还要不堪!不行,我不能看你学坏了,我也要跟着去!” 苏和一下子塌下了脸:“别闹!这种场合,哪适合你这黄毛丫头露面?再说,这个层级的宴请,总要有些摆得上台面的礼仪,都是为了活跃气氛彰显档次。这次荆玉安早有安排,就算我不喜欢这种场合,但也要顾及其他宾客的感受,大不了以后提前提醒荆玉安,不再安排就是了!” 眼见周豆豆还要不依不饶,苏和挠了挠头,说道:“我的身份是没法藏下去了,但是你们却不然,这雷州情势不明,手里留些底牌总归没错。大不了我带向师弟一起去,你们三个丫头别露面,关键时候指不定能起到奇兵的作用。” 周豆豆还没应话,向炳山却一脸不情愿的站了出来: “师兄,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场合,你这是让我上赶着受罪吗?再说前段时间琉冉一直在养伤,我没了切磋对象,浑身都痒,现在她好不容易恢复了,我还想留点时间在修行上呢!” 琉冉白了一眼这个傻大个儿,面对美人毫不所动,一心扑在修行上还真是少见,自己水灵灵一个少女,在他眼里也只是一个切磋的靶子…… 唐裳到底还是稳重,摆明了态度就够了,拉住犹在愤愤不平的周豆豆说道:“放心吧,他这趟应酬,对解开目前谜团的确有很大作用,你就别添乱了!再说,这么长时间,他对嘴边的你都无动于衷,难道尘世的庸脂俗粉能看得上眼?” 这话说得漂亮,苏和对她的解围竖起了大拇指,换来一个娇俏的白眼儿…… 在房间里小睡了一会儿,及至傍晚,荆玉安果然又来相请,苏和向唐裳等人嘱咐了一番,便被他拽着出了神宫,直奔雷州城中心区域。 这雷州城,和大广的其他城市大同小异,苏和没有细看的心情,在荆玉安带领下,优哉游哉的往那晏乐居走去。 行至途中,远远看到路前方不远处貌似起了一场争执。 两辆马车横在路中间,其中一个车上门帘拉开,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的公子,左右贴着两个身材火辣、妆容妖媚的侍女,正趾高气昂的向另一辆马车喊话: “慕容皓,又在做这些沽名钓誉的小事呢?你们慕容家一个个还真是伪君子做到底,不管老的小的都喜欢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玩弄人心!” 慕容皓? 苏和眉毛一翘,这个名字李浅茗信里曾经提及,正是慕容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那另一位花花公子又是谁?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品评雷州第一大豪族,身份恐怕…… 果不其然,荆玉安凑耳过来介绍,那人正是楼家家主的亲孙子,雷州城内鼎鼎大名的纨绔子弟,楼正新。 看两辆马车行进的方向,恐怕这两人正是两家今天参与苏和接风宴的家族代表…… 苏和脸上带上了玩味的神情,干脆停下来看看事情的进展。 这时马车旁边的店铺中,两个侍卫打扮的人,领着两个衣着粗陋,面色饥黄的孩子出来,抱拳朝慕容皓的马车拱手行礼道:“公子,人已经带出来了,店家听闻是公子的意思,连赎身的银子都不敢收,但属下还是按照规矩支付了赎银!” 一个温文尔雅,听上去就让人心神好感的声音传了出来:“做的不错!这俩孩子无父无母,任由这些商家当苦力往死里用让人心生不忍,既然已经按照规矩赎出来了,直接领回族中,好生安排。” 苏和听得明白,貌似是这两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孩子,是孤儿的身份,不知何时卖身给了店铺当苦力,慕容皓这是在出手相助。 另一辆马车上的楼正新阴阳怪气朝两个孩子喊道:“两个小子,别以为碰上了什么大善人,天下没有白吃的饭,你们到了慕容家,可不一定比留在外边好!” 慕容皓终于忍不住出言呵斥道:“楼正新,够了!你对我冷嘲热讽也就罢了,两个孩子本来就身心俱疲,你何苦再扰乱他们的心神?” 楼正新冷哼一声道:“慕容皓,在我面前也要装吗?累不累?这些年打着救济乞丐孤儿的幌子,你慕容家的劳力怕是早就用不过来了吧?” 慕容皓并不接话,冷斥责道:“让开!” 楼正新的马车纹丝不动,跟在马车边的双方护卫,顿时剑拔弩张地对峙起来。 苏和见快要撕破脸了,再看下去就不合适了,朝荆玉安使了个眼色,两人快步来到了现场。 荆玉安是雷州扛把子一般的人物,自然有他出头,苏和在旁边看得明白,他之前对楼家的所作所为很是看不惯,此时却先对楼正新开了口,语气却不是言辞呵斥,更像是带了一点无奈的埋怨:“楼大少,今天还有要紧事,能不能别这么不靠谱?” 场中原本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滞,荆玉安又对着慕容皓的马车说道:“慕容公子,今天给荆某一个薄面,不要和楼大少一般见识如何?” 他这前后两个语气,一个埋怨,一个请求,反而对前者像是对损友那般更有亲切感。 苏和不明所以,荆玉安却接着指着他介绍道:“两位,我身边这位正是苏和大人,你们不会第一次见面就在客人面前出个大丑吧?” 这番言辞出来,对峙的双方终于做出了反应。 那楼正新一听苏和当面,立刻收敛了蛮横的嘴脸,甩开了左右贴身的仕女,一个跳步就下车来到了苏和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然后自来熟一般地笑着说道:“原来是苏兄当面!小弟唐突了,我只是看不惯某人做派,倒让苏兄看了笑话!稍后给苏兄端酒赔罪!” 苏和对他刚才无礼的表现很是不爽,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因此还是回了个礼,却没有多说什么。 另一辆马车上的门帘也终于被拉开,一个书生气很足,但却带着一丝羸弱的身影露了出来,慕容皓也拱手说道:“原来是苏大使当面!学生慕容皓见礼了!” 他这番话语气平淡,面上波澜不惊,但苏和还是听出了丝丝冷淡的意味。 他一边回礼,心里却顿时琢磨了起来: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李浅茗那丫头信里说得笃定,可怎么这慕容家貌似并不热情的样子? 第三十五章 抄袭被抓 慕容皓的态度让苏和大为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却多少猜到了一些缘由。 虽然李浅茗在李载的势力扩展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两兄妹的身份立场绑定在了一起,但毕竟后者才是其他力量附庸的对象。 李载可以让这些力量完全服从,李浅茗却未必。 因此就算她传书相告,没有李载的亲自指示,恐怕慕容家也不会尽全力配合,其中也未必没有规避和堪院产生过多牵扯的初衷。 这么想的话,慕容皓走过场一般的敷衍行径就合乎情理了。 苏和想通了这点便不再纠结,也很识趣的没有问及现场纠纷的缘由,略一颔首,在双方让开道路后,和荆玉安先行走在了前边。 贵客当年,这场冲突只能告一段落,楼正新赶忙上车,紧紧跟在了苏和等人的后边。慕容皓却面色凝重,眉毛微皱,终于放下了门帘,不远不近的也缀在了后边。 荆玉安说这晏乐居是雷州最大的酒家,苏和以为是一座气派的酒楼,没想到穿门入院,层层叠叠,假山林立景色分明,分明是处极为雅致的园林院落! 宴客的厅堂里已经人影绰绰,苏和到场,在荆玉安刻意详尽的介绍下,一一寒暄,仔细察言观色。 这些人都是雷州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见苏和一点架子都没有,和谁都会有的没的聊两句,心里先留下了一个平易近人的印象,殊不知后者这么做是打着为后续调查的目的。 只是苏和毕竟没有唐刃那般整正“察言观色”的神通,眼都看花了,也没觉出哪个人不对劲。 月上枝头,在一片春意洋洋中,这场迎接京城大人物的宴会终于开席。 荆玉安自然是今天的东道主,他举起杯盏,春风得意地说起了开场辞: “诸位,我身边这位苏和大人,只凭一篇文章,便让寂寂无名的剑南临江名满天下!眼下苏大人亲临雷州,是我岭南一大幸事!荆某抛砖引玉,浅带一杯水酒,请诸位畅所欲言,今日不醉不归!” 他刻意淡化苏和的堪院身份,而是从才名出发介绍,对苏和此行的目的更是只字未提。 苏和顺势举杯,和场中其他人遥相示意,一饮而尽,展示空杯以示豪爽,顺便字观察在场之人的表现。 今天到场的,除了代表家族前来的公子哥们,大多数都是雷州有名有姓的文人,苏和重点在前者身上观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人们各自据案而坐,荆玉安自然坐在上首,左手边便是今天的最大贵客苏和,右手边依次是慕容和楼家的两位公子,此时楼正新端着酒杯也是一饮而尽,而慕容皓却是浅浅一尝做了个样子。 苏和微微一笑,心想这慕容家族看来早有打算,是铁了心和自己划清界限,敷衍的行径不加掩饰,看来当年李令展一事让这些醉心于权力争夺的豪族记忆犹新。 只是,若论这点,楼家才是和李令展关系最为直接,两家此时的态度倒像是掉了一个个儿,其中玄机耐人寻味。 酒过三巡,场中渐渐人闹了起来,苏和不断应付着单独敬酒的宾客,来者不拒一视同仁,不时赢得一片叫好之声。 这些上来敬酒的,都是奔着苏和文采而来的文人,他们没有身份桎梏,目的单纯,倒是最为放得开的一批人。 苏和一直没有什么发现,渐渐觉得有些无聊,酒劲有点上头,此刻倒有点好奇荆玉安口中的风月人物何时登场。 恰在此时,坐在他左手边的人却叹了口气开了口:“苏大人,卑职知道你是堪院的修行者,此行难道真得只是为了走马观花风花雪月吗?” 他这一开口,正说到了苏和今天关注的重点。 这人正是雷州城的刺史武承哲,他在之前按照流程敬酒之后,就自己埋头苦酌,脸上愁容不散,与场中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也许是见苏和一直不点明此行的目的,喝过几杯之后,借着酒劲,武刺史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大劫近在眼前,卑职心系雷州百姓,见苏大人好像此行并没有解我雷州为难的打算,着实有点失望……卑职酒后之言,若有冒犯,还请苏大人见谅!” 这位武刺史在城防一事上尽职尽责,苏和对他的印象很不错,见他此时此刻仍然放不下百姓安危,对他的诘问并未感到被冒犯。 “武大人稍安勿躁,苏某此行自然是带着古师指示的,只是眼下有些事情不方便公之于众,稍后再和武大人单独探讨。” 苏和端起酒杯,接着和对方碰杯的机会,小声安抚着对方情绪。 武承哲闻言眼神一亮,在场中看了一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显然是个聪明人。 “是卑职鲁莽了!罚酒一杯!” 他豪爽地一饮而尽,脸上抑郁神色仿佛也咽下去不少,不动声色地小声回道:“眼下雷州城防工程如火如荼,苏大人是此中行家,有时间不妨让卑职领着到城墙上巡视一番,给出一些建议!雷州百万生命都挂在身上,卑职心下惶恐,也有些要紧事想要和苏大人讨教!” 苏和微笑端坐,没有看他,却端起酒杯小酌一口,无声微微颔首。 酒局继续进行,荆玉安显然在雷州具有无上的地位,在场所有人都对他态度恭敬,就连对苏和都不假辞色的慕容皓,面对他的劝酒都酒到杯干。 气氛到了,荆玉安终于再次拍了拍手,场中寂静了片刻,随着莺莺燕燕开始入场,紧接着更加热闹了起来。 这些千挑万选的美人们入场之后,秩序井然地分散到场中,一人一案款款而坐,担当起了倒酒布菜的职责。 苏和只觉得空气中香气缭绕,刺激得鼻头都有些痒。 这些美人衣着婉约,姿态万千,让没见过世面的苏大人看直了眼。 只是,每人案前都有人陪侍,为何单单自己身侧空空如也?他有点失落,不由自主地看了荆玉安一眼,后者神色似笑非笑,也不解释,向场中说道: “今日饮宴,自然少不了风花雪月,雷州蜗居一隅,自然比不得京城百花齐放,但也不是没有风华绝代的人物!听闻苏大人莅临,清音小筑的班瑟大家竟然打破自己的规矩,毛遂自荐前来献曲作陪,实在是羡煞旁人!” 他这话一说出来,场中顿时一片哗然,看这骚动的强度,仿佛这位叫做班瑟的女子到场,比苏和莅临还要稀奇。 荆玉安这才转向苏和说道:“苏公子身边诸多佳丽,想必一般的庸脂俗粉是看不进眼里的。但这位班大家可非同一般,她在整个岭南道都丽名远播,靠得却不是一个‘色’字,而是在曲艺方面的无上才情。她所在清音小筑可不是想去就能去的,而且她从来不外出献曲,今天自愿为苏兄打破了这规矩,顺便让在场的人都沾了光了!” 苏和听他说得这么玄乎,不由得对这个女子产生了一点好奇,男人都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感兴趣。架子端得好,舔狗围着跑,借着酒劲,他也像其他人伸着脖子使劲儿往门口看去… … 一袭浅绿色的纱裙,不加缀饰品,乌黑秀发拧成一束,简单的拢于胸前,杏眼桃腮肤若凝脂,这位班瑟还真是清水出芙蓉一般的惊艳人物! 苏和觉得荆玉安说得不够准确,这位班瑟,就算单凭一个“色”字,也绝对称得上风华绝代的人物。 她柳腰轻腰,款款行至台下,视线转了一圈,自然而然地停在了苏和的脸上。 她似乎有些羞涩,微微抿起了嘴唇,眼波迷离,水汪汪的勾人心魄,浅浅躬身做了一个万福。 苏和直了眼,他第一次见识到桃花眼放到女子身上有怎样的杀伤力,迄今为止,看一眼就让人想到床的,也就眼前这位号称只卖艺不卖身的女子了…… 那种清纯与欲望毫不做作融合在一起的风情,实在是让人挪不开眼…… 班瑟不搭理众人的失态,在场中央临时搬上去的软榻上一座,把琵琶往胸前一架,贝齿轻启:“今日贵客远至,小女子不才,厚颜献曲一首,还望各位尽兴!” 场中寂静无声,苏和听到她毫不做作,却依然媚到骨子里的声音,一阵心猿意马。 珠玉落盘,随着琵琶声响起,一首从未听过的词从她口中婉婉而出,惊艳了众人: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苏和差点惊掉了下巴,其他人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正是自己剽窃过的诗词?只是这首大情圣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他只在京城中应付李浅茗时咏过。 这种意境的诗词,对多愁善感的女子有着极强的杀伤力,当时李浅茗听得眼睛都成了桃心。 难道这世上还真有柳永这号人?这唱腔幽怨,饱含感情演绎的女子,今天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苏和扭了扭屁股,坐立不安,有点作弊被抓住的羞耻感,以至于被绝色妖娆勾起的色心都偃旗息鼓。 第三十六章 意外邀请 众人皆迷醉于班瑟美妙的歌声之中,一些文人则对着绝妙好辞红了眼睛,唯有苏和如坐针毡。 这班大家也不知道持着什么想法,一边唱着,一边频频瞟向苏和,眼神里仿佛有说不出的故事。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一曲唱罢,几个痴迷文道的人几欲疯狂,要不是还有清醒的好友拉住,恨不得立刻上前掐住班大家的脖子,拷问出诗词的作者是谁。 班瑟在现场神色各异的目光注视下,款款起身,竟然径直来到了苏和身边坐下,她放下琵琶,轻巧秀气地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举杯齐眉,极为优雅地向苏和敬酒。 她这般乖巧的模样,引得现场一片哗然,从来珍惜自己羽毛,从来不以陪侍者自居的班大家,竟然再一次亲手打破了自己的规矩。 相比于此,她说出的话更是让现场所有人瞠目结舌: “苏公子文才绝世,竟能写出这种绝世好词,小女子不才,斗胆献上一杯美酒,还请公子赏光!” 此言一出,文痴们终于坐不住了,惊呼出声:“刚刚这首词竟是苏公子所作?” 他们惊喜欲狂,眼神中的火热赤裸裸地,仿佛要冲上来扒了苏和的衣服。 苏和却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监考人,而是自己的崇拜者,于是故作高深地不说话,坦然笑纳了美酒,放下酒杯,小声问道:“班大家从哪里得知的这首诗词?” 他声音虽小,但现场的人都竖着耳朵呢,现场落针可闻,大家都想听听这首词的来历。 班瑟举袖折嘴一笑,又是一阵眼波流转,那股子勾人的风情,让苏和一阵心神恍惚。 她仿佛是个极其体谅人心的性格,知道众人都对此甚为关注,因此没有小声做答,眼神片刻不离地放在苏和身上,话却是像说给在场其他人听的: “公子好像不太在乎传扬自己的才名,吟诗咏词也仅限于和朋友之间的交流。不巧小女子在京中有位好友,她可是对公子的才情痴迷至深,偶尔摘抄几首送来,已经让我惊为天人!” 场中顿时沸腾了,眨眼间就变成了菜市场: “这样的绝世之作,只得一首都是上天眷顾,听班大家所言,竟然远不止一首?” “太可怕了!难道吟诗作赋,对苏公子来说只是随口消遣一般的小事吗?” “班大家!苏公子还有哪些大作?抓紧让大家见识一下啊!” …… 班瑟很满意众人的表现,她接着说道:“苏公子在京城所作,恐怕不下数十首,小女子也只是有幸见识了其中几首,都是不输于刚才的惊世之作!” 现场再次一片混乱。 趁此时机,她却贴近了苏和的耳旁,慵懒而迷人的声音轻悄悄地传了过来: “只是这些诗词,都是渲染男女情思的立意,没想到苏公子还是一个多情之人!只是你撩拨了人家的芳心,却走得干脆潇洒,实在又有些绝薄情了!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角色呢!” 苏和听到她的声音耳朵都痒,更何况耳边的吐气如兰,如同轻飘飘的羽毛拨拉着敏感神经,一个激灵,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下意识地稍稍往旁边侧了下身子,讪讪地回答道:“苏某所作,都是无病呻吟地矫揉做作,和所谓‘为赋新词强说愁’一个道理,断然不是有意为之……” 班瑟眼神一亮,却是赞道:“‘为赋新词强说愁’?苏公子随随便便就口出绝句,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苏和心想这还解释不清楚了,他前世就对这种抒情的诗词很上心,剽窃起来自然首先就想到这些。至于撩拨女子情思?天可怜见,他还真没有这想法! 现在回过味来,李浅茗明里暗里对自己态度暧昧,难道还真是这些诗词带来的效果? 现场一片起哄声传来,显然大家还不满足,想要班瑟再唱几首。 班瑟举起了酒杯,却面带歉意,温言软语道: “诸位公子,这等好词,正需静心回味才能品尽其中美妙意境,多了反而顾此失彼。小女子手中的几首存词,可是卖弄玄虚的大法宝,日后才能一一放出,要不然没了凭仗,岂不是如同人老珠黄,再也无人问津了?” 她这番言辞,明明自嘲的意味非常重,配合上娇俏容颜,竟然别有一番俏皮的味道,让人丝毫生不出恶感。 大家会心哈哈大笑,反而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酒局接着进行,佳人在侧,照顾的无微不至,苏和闻着身边香风阵阵,动作都僵硬了起来。 这位班大家,哪里是清高,简直就是一个闷骚!见苏和像个雏一般不解风情,越发的步步逼近,身子都快粘到他身上了。 苏和步步后退,都到了案角处了,心里对这位班大家洁身自好的名声都产生了怀疑。 “苏公子,小女子可能有些贪心了,不知道能否得公子垂怜,也能赐下一首佳作?小女子在清音小筑扫榻以候,随时等公子驾临!” 苏和听她如怨似泣的语调,心里直呼受不了,想到这种日常身位端得很高的人,大多都是色厉内荏之辈,横了横心,决定反击一把。 他装作不胜酒力,往对方身上使劲儿斜了一下,只觉得肩膀处一阵柔软的触感,心猿意马之下差点忘了要说什么,强行定了定神,努力摆出了一副色眯眯的嘴脸: “苏某诗词虽然作地顺手,可也不是白给的哦,不知班大家能给苏某什么酬谢?” 班瑟果然神情一滞,但片刻之间便又换上了柔媚的神色,她好像受到惊吓的小鹿,略一畏缩带着不堪风雨的羞涩,呢喃道: “小女子所有的无非于一个‘色’字,今日畅饮,难道苏公子想要明早也听我亲口唱一唱‘今宵酒醒何处’?” 她欲拒还迎,羞涩中仿佛还带着一触即溃地期盼,脸色登时红润一片,蚊子哼哼一般继续说道:“只是我看公子貌似才是色厉内荏的那位,小女子都说了扫榻以待,恐怕让良情美景虚设的另有其人!” 这还没完呢,她脸上顷刻间又带上了一丝幽怨:“只可惜小女子‘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厉害! 苏和心里竖起了大拇指。 这位班大家果然才艺双绝,顷刻之间便活学活用,把名言名句引用的恰到好处,要放在前世做阅读理解,肯定是个语文高分得主! 此外她的表情变换之间圆转如意,丝毫不显得做作,这等演技,前世那些流量明星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苏和此时却心下一片通明,他不再躲闪,而是端起酒杯,脸上带上了一股神秘莫测的微笑,美酒一饮而尽,他语气波澜不惊: “苏某唐突了,突然想起来醉酒之后少了诸多情趣,改日酒醒之后,定然登门拜访!但愿到时候班大家不要食言!” 班瑟听他说得直白,眼里媚得都要滴出水来,她此时躬身跪坐,低头不停的捻着衣角,仿佛窗户纸被揭开后不胜羞涩,却是极为乖巧地轻轻点了下头 虽然知道对方表演的成分很大,苏和还是再次被少女的风情撩动了心神。 宾主尽欢,这场宴席终于还是在皆大欢喜中落幕。 苏和成了最大赢家,新作震惊了现场,更是得到了雷州最有名的女子倾慕,成为对方的入幕之宾貌似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此夜过后,他的才名必然再上一个台阶,恐怕同时跑不了多出一个风流浪子的称号。 班瑟离开之时频频回眸恋恋不舍,等到她终于离开了视线,苏和色眯眯地眼神立刻恢复了清明! 他心中暗想,如果这个班瑟洁身自好的传闻属实,那仅凭才名便立刻痴迷到自荐枕席就显得不合常理!如此说来,她想发设法接近自己,肯定是抱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或者身后有其他力量干涉也说不定! 当然,如果她真得就是这样放浪的人物,苏和也不介意占占便宜,反正也吃不了亏。 因此接下来清音小筑是必然要去一探究竟的。 宾客接连退场,慕容皓是走得最快的那一个,苏和毫不介意他的敷衍,接下来对慕容家的调查反而因此没有了顾忌。 反倒是楼正新,宴会之上极为活跃,本色出演着纨绔子弟的放浪无形,散场之后却一反常态,神情郑重的来到苏和面前,脸色清明,毫无醉意,拱手说道: “苏兄,小弟今日前来得了家父嘱咐,请苏兄有时间务必赏光到楼家一叙,家父说他必将知无不言!” 苏和大为意外,这个纨绔公子,貌似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 苏和所关注的,正是两大家族更为高层次的存在,特别是那些资历较老的人。楼家家主打瞌睡送枕头,貌似有自爆家底的打算。 苏和拱手回礼,点了点头应下了这桩邀请。 第三十七章 楼家做派 一场宴会,和雷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混了个眼熟,还意外的接到了三个邀请。 第二天,苏和貌似有所思量,一番嘱咐之后,赋予了向炳山和琉冉新的任务,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两人随后便离开了雷州城,目的地在哪里连荆玉安都不知道。 苏和决定先去楼家探探究竟。 这个家族的背景相对特殊,可以说得上和自己颇有渊源,毕竟嘉州那个李令展,算得上是他和唐刃两兄弟联手解决的。 考虑到这个要素,苏和不免还担忧此行的安全问题,虽然对方趁此机会狗急跳墙的可能很小,但也不能百分百排除。如果那个高等级的星孛炼神者真的隐于楼家内部,但凡比吴光道强一些,苏和掂量着自己极有可能不是对手。 小心为上,他还是找荆玉安提前谈听了一些消息。 楼家几十年前迁移雷州,当时是顶着一个侯爷的爵位而来。楼妃,也就是李令展的生母,入宫便极受先帝宠爱,圣眷甚至高过皇后,国丈楼恭道荫其女福泽,得封领越候,等到他去世,爵位变落到了长子头上,也就是楼家的现任家主,楼正新的父亲楼审一。 听荆玉安一路说下来,这楼家数代的背景清晰,倒也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除了当年令展夺嫡失败之后,楼家趁机花大价钱招揽了几名炼气者之外,其他也找不出什么更加严重的作乱迹象。 苏和想到荆玉安对楼正新那如同损友一般的态度,忍不住出言询问:“此前听你对楼家颇有微词,为何却对楼家之人没有表现出厌而远之的态度?” 荆玉安坦然笑道:“虽说楼家小恶不断,但终归没有造成大祸,否则就算我顾忌堪院不干涉世俗的规矩,又怎么会容忍他们胡作非为?”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在雷州地位超然,正是这样他们反而把我高高摆起,很少有人敢于以平等身份跟我相交。炼神者也是人,我又活了这么多年,总归也是需要朋友的。楼正新虽然混账了一些,反而对我不同他人,没有那么多拘束。在其他人眼里,恐怕他就是个不知死活的纨绔,可在我感受里,他反而比其他人更鲜活一些……” 苏和有些好笑,这难道是地方性的“独孤求败”案例?这里不是京城那种炼神者遍地走的地方,荆玉安这身份,时间长了确实有点孤家寡人的味道。 他问道:“你刚才说楼家没有造成大祸什么意思?” 荆玉安皱了皱眉说道:“自然是没有做出过那种天理难容的事情,比如草菅人命之类的。有这个为底线,他们平时胡作非为大多数都在欺行霸市、偷逃甚至明抗朝廷税赋之类的层次,还有就是对普通百姓态度骄横,仗势欺人的事情也不少……” 他眼神有些奇特: “就拿楼正新这个人来说,他就喜欢良家妇女这一口,但却从来没有仗着武力强取豪夺的行径。看上人家,多是用砸钱或者凭借身份软磨硬泡,不成也不报复,悻悻然就改了目标。这些年倒着实让他得手了不少,苦主都吃了哑巴亏,最后都是民不举官不究的结局……” 苏和目瞪口呆,对这楼正新不免刮目相看,虽说要不是背景深厚,换个人软磨硬泡早就被别人打断腿了,但他毕竟没有仗着身份强行下手。 这些倒是很符合权贵的做派,如果真的不涉及人命,这楼家甚至还显得有些收敛,问道:“当地官府,或者朝廷方面没有就他们这种作为处置过?” “怎么没有?伍德早年楼家尚且收敛,李令展一事过后,反而一下子放开了,给人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这些年,楼家因为激起民怨,加上每任刺史上书言及都不会又什么好话,很是被皇帝亲自下旨斥责了几次,甚至前几年,连楼家子弟考取功名朝中任职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苏和眉头紧锁,楼家这般作为,难道真得是以自污的方式,让皇帝放松警惕,从而保留尘世中的地位? 在他的视角来看,未必能摆脱涉神的嫌疑,反其道而行之,混淆视听的可能也是有的。 苏和权衡再三,还是把要去楼家一探究竟的打算告诉了荆玉安,后者显然也有顾虑,强烈要求同行。 苏和说道:“之前就说过,那炼神者潜伏已久,绝对不会轻易行动,让最终的目的功亏一篑,因此我这一趟危险性并不高。况且那人很可能至少也是五转层次,如果真的潜伏在楼家,加上你咱们也不是对手,倒不如你在外观望,如果我一去不返,立刻通报堪院集中力量下手才是最稳妥的方式!” 荆玉安仍是满面忧色:“要不还是不要冒险的好!不如我们现在就聚集力量,把岭南地界的天阙成员都召唤到雷州来,左右不过几天的功夫,到时候强行向楼家发难,如果那人真的藏身其中,肯定不会无动于衷!” “不妥!” 苏和摇了摇头:“无凭无据,骤然下手带来的后果只能是人心惶惶!撞上大运还好,如果闹个乌龙,接下来怎么办?对所有有嫌疑的大家族都如法炮制?要是这样的话,不用等星孛来,人们自己就乱了!” 他坚持独身一人前往会见楼审一,荆玉安劝说不动,只好答应在外照应,慨叹道:“也不知苏兄为何把身边的两位助力派了出去,这紧要关头,要是有他们陪同前往就稳妥得多!我平日里见他俩切磋,修为非同一般,可不是神宫中其他神官能比的……” 苏和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他俩此行,重要性不亚于现在我这趟楼家一行,如果真能有收获,说不定就此解开谜团一角也说不定!” 他说到这,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荆兄,我此来雷州,打从进入这神宫开始,虽然本人已经露面,但身边的同伴却一直没有示于人前,可有人能够探知这里的消息?比如我带来了哪些人之类的?” 荆玉安一愣,继而说道:“这神宫既然是供奉本地保护神的所在,出入并无禁止,就算是普通民众,想要供奉香火也是随时都可以的。苏兄的同伴虽然没有公开行动,但神宫中负责日常杂务的人也不少,所谓人多眼杂,恐怕早就不是秘密。” 苏和点了点头,心想这倒不意外,或许是自己带着三个貌美女子,关系看上去还颇为亲密,让某些人产生了某些误判? 投其所好,从弱点着手打探消息? 他冷笑一声,想起了昨晚那个令人神魂颠倒的女子,看来楼家一行事了,少不得还得和她打打交道。 他不期然心中又冒起了那个身姿妖娆,眼神撩人声音糜软的女子身影,有点心虚: 好色之徒吗,男人,多少都有点这毛病吧…… …… 楼家的庄园称得上壮观。 听说这雷州城里两大豪族,在府邸规模上不相上下,但慕容家行事低调,建筑风格偏向古朴简洁,在民间看来并不觉得奢华。这楼家可就不一样了,处处散发着奢华的味道,很有暴发户的气质,因此被人指指点点就自然而然了。 顺着汉白玉铺成的道路台阶,苏和左看右看,像个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实话说,这楼家的气派,比之皇宫也不遑多让,也难怪落得个为富不仁的名声。 楼正新在家里,和在外面是完全两个人。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嘴脸丝毫看不见,礼节规规矩矩,对答稳重,全然是一个受过良好家教的大家族子弟形象。 苏和啧啧称奇,对楼家自污的事实,有了更进一步的判断。 楼家家主楼审一,是个七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者。从辈分上来说,他是李令展的亲舅舅! 楼正新只是把苏和带到会客厅的门前,作揖行了个礼便自行退下,只留苏和单独和父亲见面。 苏和见他虽然行事一丝不苟,但面色上却隐隐有些悲戚的神色,心里揣测,或许是这场对话会涉及楼家诸多只有家主才知道的隐秘,楼正新这是避嫌之举。 只是没想到一见面,楼审一这个家主立刻就双膝跪地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五体大礼,这一遭实在出乎意料! 苏和惊疑之下忘了反应,四下看了看空荡荡的大殿,这才回过神来问道:“侯爷何以如此?在下此来可不是兴师问罪的,您这举动可真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他赶忙上前扶起了对方,却见楼审一虽然做出了此等折节之事,脸上却没有任何恐惧或者羞惭神色。 他心里对这个老人的评价高了一层,如果楼家真的和炼神者没有关联的话,结合楼家这些年的自污之举,眼前这个人可是为了家族存续连自尊都舍弃了。 楼正新不在现场,领路到此时又是那样一副神色,恐怕也是为了给自己的父亲多少留点脸面吧…… 想到此处,苏和心里反倒轻松了不少,他把楼审一扶到主位坐下,自顾自地坐在了下首,这才出言问道:“侯爷,您好像对我这趟雷州之行的目的有所误解,可否细细说来?” 第三十八章 炼气供奉 果不其然,楼审一以为苏和此行的目的和李令展有关。 楼家此前唯一与皇家存续的关联,就是这个权力斗争失败之后流放地方的落魄皇子,前些时日又被堪院清理了个干干净净。 苏和上赶着来到雷州,很难不让楼家觉得这是一趟赶尽杀绝之旅。 而且传闻这位苏大人好像不太受堪院的束缚,反而和现如今的公主殿下暧昧不清,站在皇家一方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算他随便编排一个楼家与李令展一直有所牵扯的理由,恐怕也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因此楼审一第一时间就想自表心迹。 这位两冰霜白的老者,听苏和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想法,稍稍放下了心事,却还是满面萧瑟:“不怕苏大人笑话,当年我那个外甥如日中天之时,在这雷州地界,就算是同时皇亲国戚的慕容家都被我楼家压过一头。彼时我楼家也不是没有借此开枝散叶,壮大宗族的打算。只是随着李令展失势,这局面顷刻间就倒转了过来。” 他叹了口气,眼神有些空洞,继续说道:“先帝还在时楼家尚且凭借着妹妹的圣眷未曾衰败,但后来却一日不如一日,现在勉强支撑,也只是色厉内荏罢了!当今圣上虽然已经不在意楼家这种小鱼小虾,但主动授以把柄,才是苟延残喘的自保之举。” 苏和对这些事关政治争斗的东西不感兴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楼家虽然不同以往,但奢华的做派却依旧不是普通家族能比的。 这个老人用这种方法,放低姿态,主动把脖子摆刀案台上的做法,虽然有些掉价,但能忍受这等耻辱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绕过这个话题,主动问道:“楼家已经在雷州延续数代之久,您老人家又是这般高寿,可曾知道这么多年来,雷州可曾有过名声经久不衰的人物?或者说,不显山漏水,却长寿福泽之人?” 楼审一额头老年纹都挤了出来,略带回忆神色:“这个还真没留意,要说经久不衰,早些年慕容家那个老鬼倒是算得上!” “老鬼”这个词可算触及到了苏和的敏感神经,他振奋的追问道:“慕容家的人物?今年多少岁了?” “自然是死了……”楼审一面色古怪,仿佛好奇苏和为何有此一问,解释道:“凡人都有寿县,慕容卓这个老鬼虽然活了近百岁,可十几年前也到了寿限。纵然他威风一世,在家主位上时把楼家压得死死的,但终归还是变成了一堆黄土!” 死了……苏和顿时泄了气,他有些失望地说道:“眼下慕容家的家主,就是慕容卓的儿子?年龄应该和您老人家相当吧?” “没错!慕容戈和他老爹一个做派,在伪君子这条路上更胜一筹!” 说起死敌,楼审一压抑不住的怒气,他奋力拍了拍椅柄:“民间多愚昧,只见我楼家气派便大骂奢华,岂知慕容家府邸中单单一个通体安神木的祠堂就超过我楼府的造价总和?还以为慕容家清汤寡水不食人家烟火呢!这些年慕容家明面上施以小恩小惠就收买了人心,背地了要是没有见不得光的产业支撑,哪能撑得住如此耗费?” 他说到这竟然自己泄了气,闷闷地说道:“人家的亲外甥现在是天下之主,或许另有不知道的圣眷临身也说不定,我倒是有些着相了……” 苏和见他情绪波动甚大,情真意切溢于言表,患得患失的样子反而有些凄凉。 看来这楼审一一门心思扑在了家族延续上,更深层次的消息也不多,正想找个由头撤退,谁料楼审一咬了咬牙,再次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语调低沉地说道:“想必苏大人早就知道,早年我楼家也曾招揽了几个修行者,事到如今,也没必要继续这耗费巨大的供奉。稍后我会召他们前来面见苏大人,如果能帮得上忙,大人尽管召去当做人手使用!以后我楼家再也不想和修行世界有所瓜葛,能维系尘世间的富贵也该知足了……” 他说出这话,仿佛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犹自叹道: “修行人眼界甚高,楼家已经不堪重负,只恨当年看不清形势,还想着仗着武力护得家族周全,随着楼家日渐式微,人心也都散了,这些人本来就有去意。其实尘世中地位再高又能怎样?修行者寿元悠长,可以一时依附,又怎么会延续数代都作为家臣一般的人物?” 苏和眉毛一挑,惊讶于他敢于下这个决心。 他突然想到,十八年前那场变故之后,修行界因为大量炼气者散入民间曾经发生过不小的混乱,会不会那时候有炼神者顺势混入其中,被不明就里的大家族招募了? 想到此处,他紧跟着说道:“侯爷这是明智之举,据我所知,慕容家也曾招募过炼气者,你对他们家现有的炼气者供奉了解多少?” 楼审一带着嘲笑与自嘲皆有的笑容:“慕容家纵然比我楼家强,也很难长期拴住修行者的心,据我所知,年前他家那个修为最为高深的供奉,不告而别,现在剩下的也是和我家目前的这几位相当……” 苏和神情颇为意外,直到他见到楼家的三个供奉,都是炼气下阶三品的修为,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想多了。 这个层次,在修行界的确只能称得上是小猫。这个层级,想要在尘世中长时间隐匿都不容易,如果慕容家那几位也是这种货色,这方面的怀疑都可以排除了。 年前离开了一个修为最高深的?以楼审一的评判标准,恐怕也高深不到哪去。 虽然对他们的修为不以为然,从楼家出来,苏和还是带上了这三只“小猫”。别的不说,这些人至少比凡人战力更强,用来送个信或者遇到危险时支撑一下也是可以胜任的。 更何况雷州危如累卵,就算指派他们协助城防也是一把好手。 这几个人明显对堪院恭敬有加,对苏和的指示言听计从,至于报酬,却是提都没敢提。 得了几个不花钱的优质手下,又暂时排除了楼家的嫌疑,苏和的心情不错。 荆玉安心下不安,一直在楼府左右徘徊,见他平安出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至于极为炼气者,很是痛快的在神宫中为他们安排了暂时的安置场所。 苏和打算稍后去见刺史武承哲的时候,把这些炼气者交由他调遣,用来弥补城防战力。谁知几位炼气者虽然在苏和眼里是半桶水的级别,但却对官府也看不上眼,强烈表示宁为凤尾不做鸡头,在苏和居留雷州期间,做一个马前卒,如果不行的话,甘愿现在就离开雷州再谋出路。 苏和心里顿时打了个结,神色波澜不惊地答应了他们就近效力的请求。 回到神宫,苏和在自己的房间看到了周豆豆的身影,她此刻已经成为了抱窝的鹌鹑,头一点一点的显然是困极了。 最近苏和忙碌,这丫头极为体贴,宁愿减少自己的睡眠时间,也强撑着尽量少去消耗苏和的状态,因此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苏和本来还打算接着去州府拜访武承哲,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一暖,暂时把行程缓了缓。 他一进屋周豆豆便清醒了,努力努出一张笑脸,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憔悴不掩娇憨,让苏和一阵心疼。 苏和温声说道:“我下午没事,你现在安心睡会儿!” 周豆豆还想强撑,却被苏和揪着耳朵拉到了床上,惹得她一阵大呼小叫。 等她乖乖躺下,在苏和护持下渐渐进了梦乡,苏和坐在床头不由得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刚想到如何应对清音小筑那位妖精,门被打开,却是唐裳走了进来。 苏和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现在他驭使神力的技巧越发熟练,维系神力输出护持周豆豆的同时,已经可以分心做点儿别的事情。 唐裳走到近前,见周豆豆已经睡得香甜,瞟了苏和一眼,小声说道:“刚才听到豆豆大呼小叫的,我还以为你终于兽性大发了呢……” 苏和无奈地翻了翻白眼,无言以对。 唐裳也悄悄拉了一把椅子到床头坐下,继续小声说道:“刚刚去楼家了?为什么不带上我?虽然你一直对我的战力看不上眼,但多少还能有点用处吧?” 打从太平镇开始,唐裳就一直纠结这点,苏和不由得一阵头疼:女人还真是小心眼啊,当时只不过是担心她的安危多说了几句,到现在还没放下…… 他努力让自己显得真诚一些:“这趟并无危险,再说又荆玉安照应,有什么好担心的?” 唐裳仍然闷闷不乐:“你之前把琉冉、向师弟排出去了,唯独让我继续留在这,还不是觉得我能力不足?” 苏和“痛苦地”闭上了眼,突然想到刚刚的打算,寻思给她找点儿事儿彰显一些价值吧,省得她成天胡思乱想。 于是张口说道:“我留你在身边自然是有大用!刚刚从楼家带回几个炼气者,我对他们的身份多少还是有些怀疑,你稍后不妨验一验他们的成分。而且我接下来想见一个人,你擅长药物,有没有那种迷药?让人不知不觉失去意识,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的那种? “你要给谁下药?” “清音小筑的那位班大家!”苏和刻意笑得极为阴险,谁料在唐裳看来猥琐更多一些…… “你要对一个女子用这下三滥的手段?”唐裳不敢置信,眉毛竖起来,两只大眼睛里闪起了危险的光芒。 苏和:“……” 第三十九章 朝廷指导意见 虽然费了大功夫,终于让唐裳相信要迷药不是做下三滥的事,第二天苏和还是没有急着去清音小筑会一会那个妖娆的主儿。 有时候晾晾未必是件坏事。 一大早他就来到了州府。 这刺史武承哲果然是个兢兢业业的人,这种关键时刻,竟然连自己的刺史府都顾不上回,看样子已经把州府的签押房当成了工作起居的合一场所。 苏和来的时候,他正端着一碗稀粥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一边还要对不断进出请示的人作出指示,模样令人唏嘘。 见苏和进来,武承哲赶忙放下了手里的大青碗,站起身来想要给他腾个地方做。 苏和心下钦佩,不跟他客套,直接开口说道:“武大人,看来州府现在正处于最忙碌的关头,我这趟不想耽误你太长时间,找个僻静的地方,咱们长话短说!” 武承哲用袖子摸了摸嘴:“苏大人见笑了,也只有早上这个时候,忙着定下一整天的任务,稍后按部就班就可以了。您稍等片刻,等我手头剩下的几件事情梳理完,亲自带你上城头看看!” 苏和听他和么说点了点头,顺手拿起了桌上一摞散落的公文,发现是朝廷下发的关于这个特殊时期的指导政策。 武承哲很快又投入了工作状态,苏和便顺势看了起来。 这朝廷下发的指导性文件,结合了历史上应对星孛之祸的常用方法,里边明显也有堪院参与指导的迹象。 有关加固城防、贮存粮草等常规的方面不提,随着这些年人口的不断增长,在收拢人口集中防御这块,明显和几十年前有了变化。 不过,却多了一丝壮士扼腕的悲壮色彩。 首先是确定下来的固守城池数量,现在大广共有一千多个县,有完整坚固的城墙保卫的不过半数,其他的大多是形式上堆砌起来的矮墙,实际的防御效果显而易见的近乎可以被忽略。城池数多了,用来集中防御的士兵也不敷使用,更不用说还要有堪院的成员派守。因此很多地方并不是有县城就能就近收拢,这才很大程度了决定了很多人面临威胁时是无处可以凭仗的。 这与七十多年前地广人稀的形势大相径庭。 如此这般,最终能够进入到相对安全大城的人数就有限,因此朝廷不得不下狠心做了一个决定:每户二择一,只能有一半的人有资格进入城池接受庇护,儿童优先! 也就是说,住在城外的人,终归将有一半会赤裸裸地暴露在危险之下! 而且为了防止凶手混迹其中,进城时的盘查极其严格,非本地户籍和特殊时期开具的路引,是绝对进不了城门的。 到时候,散落在外的民众,只能祈求因为人口密度不够,对方那群凶神恶煞为了追求效率只向大目标出手。 苏和叹了口气,他不是点石成金的神仙,朝廷这项指令虽然残酷了一些,但眼下这种情势,能尽可能地保全一些有生力量,期待灾祸过后的重生,是统治者眼中最为合理的选择。 文中也有提到,星孛现于天际的前两个月,按照经验,情势尚显平稳,零散的星孛炼神者会造成一些杀伤,终归不成规模,这时候是集中人口入城的窗口时期。等到后两个月,老练的星孛修行者,搜罗到足够的同伴之后,才是最后的决战时刻。 为了给地方官府打气,朝廷说到堪院自始至终都会有队伍来回往复在整个大广王朝疆域上巡查,随时支援受到攻击的地方。 苏和却知道堪院那炼神者的规模,撒在诺大的疆域上只是杯水车薪,想要顾得周全是万万做不到的。 这一场大劫,原来是一场束手束脚的防御,整个天下都像是一个手脚笨重的巨人,成群的星孛炼神者却像是行动迅捷的狼群,撕咬哪里全看他们的心情。 除了一张庞大的身躯硬撑之外,恐怕也只有堪院组成的队伍,像猎狗一般出击,争取能抓住一些机会。 想到最终免不了鲜血淋漓的悲惨结局,苏和连继续看下去的心情都没了。 他心情沉重地放下了这文件,看到武承哲还在忙碌,转身先出了签押房,来到了府衙的门口。 现在离四月的到来,还有十来天的时间,战争的打响已经处于倒计时的状态,街上人来人往皆是一副忧心忡忡地模样,朝廷有关星孛的指示,早就贴在城头公之于众,现下人人都知道危险已经悬在头上。 苏和看了看远处高耸的城墙,城墙上密密麻麻的身影正在忙碌,却依旧不能带来丝毫的安全感。他叹了口气,想到这雷州城已经算是岭南道最大的城池,就算此处,能够容纳的人员和庞大的人口规模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够,那些最终进不了城的人,除了祈祷不成为目标,剩下的希望只剩下正义的修行者力量能够提前把凶神恶煞铲除! 苏和心里暗暗发誓,他既然在这个关头到了这个地方,至少要做到保证这一地的平安,那个长久隐藏于此的老牌星孛炼神者,必须要抓出来! 武承哲终于暂时完成了手头的工作,急急忙忙从签押房寻出来,看到苏和静立在门口,面向初生的太阳,浑身沐浴着一层迷离的光芒,下意识的心生敬重,快步上前拱手行礼,说道:“大人,卑职这就带大人去城墙上巡视一番!” 苏和点了点头,当先抬步,穿过已经略显拥挤的街道人群,边走便问道:“此前我让荆玉安通知你暂缓收拢城外百姓的举措,可是看上去这城内人数已经不少了,还有继续收拢的余裕吗?” 武承哲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早前接进城来的人,都是先行集中安置在公共场所。这雷州城寸土寸金,最大的空间反而是豪族富绅们的私人领地,卑职早前已经下了征用命令,等到接下来再次开放城池,那里才是最后的安置场地。” 苏和挑了挑眉毛:“那些人有那么高的觉悟?这命令恐怕执行起来不太顺利吧?” 武承哲拱了拱手说道:“大人明鉴,私心总归是人人都要有的!” 他脸上带上了一股肃杀之气,铿锵说道:“特殊时期,卑职也顾不上太多,为了‘说服’他们,难免用了一些铁腕手段!” 苏和对这种做法很理解,不期然问道:“雷州城内最大的两个家族,慕容家和楼家对于官府征用什么态度?” 武承哲听他说起这两家,自己脸上倒先是露出了一丝意外,说道:“这两家背着皇家背景,实话说,卑职原本是心里打怵的。但他们两家是雷州城内占地最大的家祖,两处领地加起来甚至占到了整个雷州城的三成空间,硬着头皮卑职还是提出了要求。” “慕容家也就算了,就连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楼家竟然也极为配合,着实让卑职刮目相看!” 武承哲正说到两家领地宽阔,如果段时间容留的话,至少也能安置下十万八万的百姓,却见苏和突然停下了脚步,眉头紧锁。 他神情一怔,问道:“这其中可有不妥之处?” 苏和站在原地,片刻之后便恢复了常态,笑道:“这倒没有,我只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情已至有些失神。武大人,其实我来这雷州城,起初的确是出于荆玉安神官的邀请,并无明确的目的。但行程至半途,已然发现这趟无论如何都脱不开与星孛的瓜葛,因此我对雷州城的城防还是颇为关注的,接下来还请你详细介绍一下!” 武承哲大喜过望:“大人能为雷州着想,实在是让卑职长舒一口气!早些时日大人大展神威的事情,已经借由杂报流传天下,现下已经张贴在我雷州城的城门布告栏上,要是知道大人坐镇于此,军心必然大振!” 苏和琢磨着自己在雷州留连不去,恐怕迟早会引起藏在暗处那人的警觉,或者说从入城那一刻就已经被盯上了。不过那人未必知道自己手里有线索,是打着提前揪出罪魁祸首的主意,因此刻意放出话去,就说自己在整个星孛期间都会居留于此,作为守备雷州城的常驻炼神者,或许有混淆对方判断的意外作用。 于是他顺势指示武承哲如此这般公布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说话间,二人已经登上了城墙。 城墙上现在密密麻麻的身影,都是正在布置守城器械,苏和摸了摸身边一尊模样凶悍的弓弩,鹅卵粗细的弩箭看上去杀气腾腾,这类强力武器,在训练有序的士兵手里,对低级的炼神者的确有着极为有效的杀伤力。 他回头看了看城中方向,并没有把敌人极有可能从内部出手的消息告诉武承哲,而是问道:“雷州驻守的官兵,兵员何来?” 后者拱手说道:“雷州作为岭南腹心,附近有两卫设置,除了分出一部分派驻周边其他县城,大部分核心力量都已经布置在城内!此外民团的训练也在加紧进行,在兵力上暂时没有什么忧虑。” 苏和点了点头,面色波澜不惊,不知道此刻又有了什么想法。 第四十章 城防异状 雷州城坐北朝南,方方正正,苏和此刻站在北面城墙,朝东面看去,那里山脉绵延,草木旺盛,正是玉山秘落所在。 他对雷州城那近乎打开的一面抱有极大兴趣,因此踱步往城墙东部走去。 边走他边问跟在身边的武承哲:“雷州城特殊的城防布局,武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武承哲闻言面色一凛,说道:“那日在宴席之上,卑职说又要事相报,说的就是这东面的城防,至于具体为何,到了地方,大人自然就知道了。” 苏和眉毛一挑,原来不止自己,就连当地的主政者,对这种情形也有不同的看法吗? 登墙处是北门所在,按照城池建设的惯用布局,单面只开一门的话,城门总是居中设立,可走出去四五里的长度,苏和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北门东侧城墙的绵延长度,已经快超过对称的西边一侧,可再往前看,却还有老大一段距离。 他面色狐疑,稍稍往前又走了一小段,意外发现竟然从北面城墙上陡然有一段拐向南段的墙面,虽然看上去极为破败,但从材质上来看,应该和固有的城墙同一时代的产物,只是疏于维护,显得破败凌乱,甚至还有人为破坏的痕迹! “怎么回事儿?” 苏和惊疑之下忍不住问道:“这雷州城原来明显也是四面围墙的城防布局,为何这东墙却一派废弃的情形?不是说原本东侧就是开放的一侧,只是凭借玉山秘落的天险护持吗?” 他一边发出这个疑问,一边向前边展眼望去,北墙又向前延伸了数里,想必城池南侧也是一般模样,如此说来,这雷州城并不是一个开了口的“口”字,而是一个h形状的模样。 h中间的那一横,正是原本的东墙所在,现在已然面目全非,坍塌破败,全然失去了城墙的功能。而内凹稍短的那一处空间,正是传闻中探入雷州城的秘落所在。 武承哲见他也发现了不合理之处,苦笑道:“卑职就任此处不过数十年时间,未曾经历过雷州城的修建,从上任开始就对这里的特殊之处抱有怀疑。但是紧贴着老旧东墙聚居的,正是慕容家族,对卑职的追问一直语焉不详。特别是在得知星孛灾祸即将到来之后,卑职曾提过重新修缮东墙,派驻兵丁把守,也被慕容家一口回绝……” 苏和看这h形内侧丛林密布,外侧却干秃秃一片,眉毛皱成了一个大疙瘩,出声问道:“怎么会这么巧?这玉山秘落延伸出来的部分,正正好好就卡在了雷州城内?城外却并非秘落,我当初还疑惑雷州建城之初,是如何把城墙延伸到秘落内部的,现在看起来就连城内这片区域是秘落的真实性就有待商榷了!” 武承哲摇了摇头说道:“大人你也知道,但凡秘落场所,生长于斯的人从小就会被长辈耳提面命,雷州此地故老相传,城内部分是秘落应该不假。而且这些年也有误入其中之辈,有去无回和秘落神秘的特性也符合。” 他接着说道:“卑职想要重启东墙城防,还是出于凡人视角思维,在我看来,这种有形无质的所谓风险,偶然性还是很大的,并不足以作为完全放心的凭仗。至于慕容家为什么反对,也许是出于大家族的顾虑,不想被居高临下俯视吧……” 苏和往东面看去,老旧东墙的西侧,从贴近墙角开始,绵延出去了大片的建筑群。这些建筑造型朴素,和传闻中的慕容家族的作风贴合,木角飞檐,一副天人合一的和谐景象。 他的眉头反而皱得更深了,继续问道:“关于这段历史,武大人可有过详细了解?州府中可有从建城之处保留至今的相关文献?按照道理,这种事情就算是一个县城,也会有县志的明确记载!” 武承哲再次苦笑:“卑职尚没有精力盘根问底,但是要说文献,那可真就凭借不上了。大人也知道,上次星孛来临只是,雷州就遭遇过一次屠戮,那场大劫之中,不但绝大多数当地人死于非命,就连城池本身也遭遇了极大的破坏,众多文献就在那场变故中失传掉了。” 他咂么着继续说道:“从建城之初就居住再次,繁衍至今的族系屈指可数,除非能找到这样的人,而且同时还能传续下当时的信息,要不然那段历史算是被湮灭了。” 苏和听着他说话,视线却一直在东墙内外的两片区域不断梭巡。 东墙之外树高林密,春日中已然枝繁叶茂,地表被浓密的树冠遮挡,就算居高临下也难一睹真容。这种情形,倒是和临江县城外的雨雾山颇为相像,深邃而神秘,让人止不住的心升遐想。 实现放回慕容家族的驻地,亭台楼阁和谐融入自然,这明明应该带着天人合一意境的古朴居落,在苏和眼中竟然也顺带着有了一丝神秘色彩。 他不知不觉眯起了眼睛,心中千思百转。 苏和独自下了城墙返回,武承哲则留在城墙上督工,顺便把前者即将常驻于此协助城防的消息散播了出去。 苏和听到背后城墙上一片振奋的呐喊,心中不由的苦笑:这因为自己到来而军心大增的士兵,如果知道了危险其实始于内部之后,会不会瞬间崩溃? 回到神宫,苏和来到自己的房间,习惯性的抽出一张纸涂涂画画整理思路。 眼下慕容家族表现出来的神秘,让他的疑心越来越重。他们占据着临近东墙的区域,却对官府的介入极为抗拒,其中缘由让人浮想联翩。 看来就算慕容家族对自己颇为冷淡,但免不了还得找个由头拜访一番! 苏和低头在纸上涂抹,突然想到了一个简单的确认方法! 这件事非同小可,一旦确认,几乎就可以解开谜题。如果琉冉和向炳山能同时带来相互印证的消息,恐怕自己立刻就可以开始集结战力。 他兴冲冲出了房门,因为谜题有很快解开的可能,心里终于也振奋了起来。 从楼家带来的三位炼气者,此刻正在不远处交流待命,他们经过唐裳的验证,并没有伪装的痕迹。 见苏和现身,三人不约而同围了上来,其中一人拱手说道:“苏大人!我等刚刚才知道大人曾在太平镇斩杀了以为星孛炼神者,讨论之余,有个难以抑制的猜测!” 苏和眉毛一挑:“什么猜测?” “我们炼气者,虽然被大家族收为己用,但从来不在日常的小纠纷上出手。因此我们和慕容家的那几位倒也时常交流。他们之中有一个中年老者,修为上极为高深,我们都佩服得很。前些时日,那人听说在慕容家大闹一场,愤然离去,现在想起来,他会不会恰好就是一位伪装成炼气者的人?” 另一个立刻补充道:“那人心高气傲,虽然身为供奉,但言辞之间从来不把主家放在眼里,现在想起来,他施法时和我们驾驭元气大相径庭,灵活诡异,倒更像是神力的异变!” “哦?” 苏和貌似对这件事非常感兴趣:“那人姓什么?具体什么时候离开的?因何和慕容家产生了争吵?” 其中一人立刻说道:“姓吴,年后没几天就走了,好像是收到了什么消息,暴怒之下伤了好几个慕容家族的人,愤而离去没人拦得住!” 苏和眼神一下子深邃了起来:太平镇一时,虽然经过杂报的加工广之天下,但对于名讳却并没有提起。现在这炼气者准确的说出了“吴”姓,显然有很大可能就是此人。至于暴怒?难道是收到了嘉州那位同道中人陨落的消息? 他不动声色,表示自己会追查下去,转过身来,脸上却瞬间铁青。 这几个人,在这个关键时刻,特意提出这个线索,是想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吗?而且言辞之中把慕容家摘出来的意图很明显,也很拙劣! 那他们此举是谁的授意?难道他们暗中已经被慕容家收买?如果是出于楼家授意,岂不是说这两个家族,表面上斗的如火如荼,背地里却是一路货色?都已经成为了那个炼神者的走狗? 原本还想派这几个不要钱的人手去做一项任务,眼下却是非常的不合适了! 就连继续留他们在身边,都可能是对同伴安全的一种威胁! 苏和心里纠结,没有拿到最核心的证据,眼下还不能对他们动手,且行且看,只盼着向炳山他们尽快返回,拿来自己想要的消息。 他转头先去找到了荆玉安,对方听到他的安排,神色顿时也严峻了起来。 苏和安排完这个,施施然来到了周豆豆和唐裳的住处,强撑着颜色说道:“两位美女可有空闲?在下有个好地方想要带你们去见识见识!” 两个姑娘正拿着一封请帖窃窃私语,见他进来,面色古怪,异口同声地问道:“去哪?” 第四十一章 带着女伴逛风月 带着女伴逛青楼,苏和觉得自己应该是旷古烁今第一人…… 没办法,苏公子对自己是个好色之徒有着清醒的认识,单独去见那位班大家,真怕把持不住假戏真做,被人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再说,此行还有更为明确的目的。 这清音小筑,格调果然高雅,不光建筑装修风格上颇有意境,就连里边的侍从都是一副不食烟火气的出尘模样,很难想象这是一处荤素兼备的风月场所。 班瑟纵然能以素雅高洁拔高格调,但要长期维系清音小筑在风月场中的地位,那些知情知趣的欢场女子才是留住恩客所必需的。 对于苏和堂而皇之的带了两个漂亮女子拜访,清音小筑的当家嬷嬷不知所措,这种惊世骇俗之举,在她看来简直难以理解。 于是她干脆装作看不见,把这难事直接扔给了班瑟自己解决。 经营者这番作为,让苏和意识到,班瑟在这里的地位可能比普通头牌还要高得多。 班大家对苏和的这种作为当然也很诧异,但毕竟段位高了些,虽说尴尬不已,但还是极为迅速地调整了状态,姿态万千却又带着十足礼节,亲自把人迎进了园里。 当日外放的妖娆不见丝毫踪影,传闻中不沾烟火气的清秀高冷再次回到了身上,班瑟这股气质,倒让上赶着跟来看看“狐狸精”什么模样的周豆豆大呼意外。 对付这种傻大姐,对班瑟来说易如五指捏螺,几句言辞就套出了她的喜好,于是在刻意安排的参观之下,周豆豆很快就迷失在了一屋子的宝贝里。 班瑟声名远扬,舔狗不计其数,求见之人所送的礼物,不管用途,只选最贵最奇特的。于是其中少不了不少有关炼气修行的东西,饶是去芜存菁,也已经摆了大半个屋子。 苏和也好奇地查看了一些,都是些五花八门的炼气功法,甚至还有些不知用途的法器,就算品质都不算高,这么多的数量也着实让人吓一跳。 武痴周豆豆哪见过这种阵势,看到这些自然而然就有些迈不动步了。 至于屋子里剩下的小半空间,都是些珍贵的古玩字画,一些古籍让唐裳都颇感兴趣。 无良的师兄妹交换了一个眼色,唐裳顺势也提出想要在这里观摩一番。 扔下两个跟屁虫,班瑟不着痕迹抹了抹额头的汗珠,把苏和单独请到了一处静谧茶室相谈。 “苏公子风流倒是风流,只是看上去并不潇洒!” 班瑟素手调茶,把一杯香茗款款奉上,不无调侃地说道:“你身边的两位佳人,貌似远不到对你言听计从的地步呢……” 苏和貌似极为局促,就连接过茶盏时不小心触碰到对方柔弱无骨的小手都一个哆嗦,讪讪回道:“这两位可不向你想的那样,我向来都是以妹妹待之的!” 班瑟哂笑道:“妹妹还管着哥哥寻欢作乐,倒还真是少见!” 她幷腿斜斜地坐在软榻之上,神情中带着一丝慵懒,终于又有了当晚宴席之上的一丝妖媚神态,轻饮一口香茗,幽幽说道:“小女子难道不堪苏公子一顾吗?为何要等到下帖促请才来,还带着两名红颜知己保驾,难道怕我吃了你不成?” 还真让你说着了…… 苏和心想,不止如此,本人这趟还打着算计你一手,看你这深藏不漏的狐狸性子,不用点儿特殊手段恐怕不行。 他装作被点破了心事,有些心虚地说道:“也不知道哪里传出的留言,说本人是个花花公子,这可真是六月飞雪!本人从小就不擅长应对女子,你看我这幅局促模样,担得起风流倜傥的名声吗?实不相瞒……呃……本人到现在还未沾过女色呢……” 班瑟正慢条斯理啜饮香茗,听到他如此直白的描述,顿时呛了一大口: “咳咳……公子还真是言辞百无禁忌,就算我这见惯了风月的人都要听不下去了……” 她赶忙擦拭着水渍,语气里显然一股“我信你才有鬼”的意味。 苏和不以为然,不着痕迹地问道:“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件事一直很好奇。” 班瑟闻言抬起头来,就听他问道:“班大家是怎么和公主殿下熟识的?恕我直言,此地和京城不远千里,而我也实在想不到二者在什么情况下会产生交集,公主竟然连相对私密之事都能和你说起。” 班瑟凄然一笑道:“小女子沦落风尘,自然和公主殿下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班大家洁身自好有口皆碑,何必以风尘二字冠在自己头上……” “公子不用解释了……” 班瑟打断了苏和欲盖拟彰的言辞,沉声说道:“我生于京城官宦世家,家族当年也算得上声名显赫,和同龄的公主殿下相识又有什么奇怪?” 苏和眼神一凝,脱口问道:“原来班大家竟然不是雷州本地人士,既然出身官宦世家,眼下这般处境自然是遇到了变故?” 班瑟面露缅怀悲戚神色,悠悠说道:“当年家父也是位列九卿行列的人物,受到了某些牵连,家族几乎遭遇了没顶之灾,小女子得以残喘至今已经算是上天垂怜……” 她抬头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顺势说道:“这些年来,我仗着公主声势,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保全着自身青白,好不容易见到公子这种有才有势的人物,我自然想着趁此改变一下自己的境遇,这目的是不是过于厚颜无耻了一点?” 苏和哪里敢对上她含情脉脉的视线,接着喝茶掩饰,轻轻带过:“班大家如此看重,倒让我有些惶恐了。倒是你现在这般地位,也远远说不上残喘二字……” 出身京城,又和李浅茗有着极深的交集,班瑟如果真得受了指使,那么其背后的势力,在这雷州地界上恐怕呼之欲出了。 班瑟苦笑道:“我现在这名声犹如空中楼阁,风月场中哪有善终的结局?等到年老色衰,早晚跑不了被抛弃的命!清音小筑在雷州风月场中算是顶端的存在,其中的女子自然也是千挑万选,就算这样,每年都会有人惨然淡出,埋骨在何处都没人关注。” 这话题越说越沉重了,苏和面带戚容,心想,我已经摆出了入戏的神色,你终归要开口试探了吧? “小女子说得有些多了,本来到这清音小筑都是消遣,反倒是我把公子当成了倾诉的对象,有些不像话了!” 果不其然,班瑟慨叹完自己的悲惨身世,极有技巧地旁敲侧击道:“公子这趟驾临雷州,只是为了感受此处的风土人情?要是这样的话,能停留多长时日?” 她明明跪坐着没怎么变化身姿,却不知不觉挪动到了苏和身侧,顺势依偎在了他的肩膀上,贴耳呢喃道:“不知小女子千种风情有没有时间一一说予公子听……” 用悲切开路还不够,最终还是要使用美色这一武器吗? 肩膀处触感柔软、耳边青丝撩人、鼻端缭绕着旖旎香气,苏和心里冷笑,感官却极为真实…… 从未经历过这等诱惑的他,虽说另有目的,面对这种情形还是不能泰然处之,声音不自觉得带上了一点点紧张,这下可不是装的:“我这次来雷州,本来确实不止一趟观光之旅,眼下大劫将至,作为一个修行者,赶得上的话自然也会为地方安危出点力。” 他半真半假地说道:“实不相瞒,昨天我受武刺史相邀,已经前去查看了此地城防。雷州现在可谓兵强马壮,就算没有我,在这场大劫中保全全城百姓也不是问题!因此我最多待到星孛到来后的半个月,之后便要去其他更需要修行者介入的地方……” “最多半个月?” 班瑟大眼睛转了一圈,貌似在衡量什么,身子却贴得更近了,她有些幽怨地说道:“那岂不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公子明明就是个花心的本质,为何单单对我如此拘束呢?难道班瑟真的入不了公子法眼?” 苏和直呼受不了,这人觉得自己所言不实,还想接着关系更进一步探听更多虚实?要是这样的话,可真别怪我对你下手了! 他借着摆出一副被对方诱惑的表情,吸引对方更加卖力的表演,暗地里却悄悄把从唐裳那里拿来的迷药下到了茶里。 接下来就是一段淳朴憨厚的少年,终于受不了撩拨,一步步走进温柔乡的剧情。当班瑟觉得事情不对,头晕眼花面露惊恐的时候,苏和也像经历了一场大战,擦了擦额头汗珠,终于给唐裳她们打出了信号。 二女绕过了清音小筑内其他人的视线,悄无声息来到了茶舍之中。 只见软榻之上衣衫凌乱玉体横陈,对苏和是否已经假戏真做抱着极大的怀疑,眼神都带上了些许凶狠。 “这么看我干嘛!我对天发誓,可没有真得对她怎么样!”苏和努力压制着内心燥热,哪个男人面对这种情形能悬崖勒马?他内心里反而对自己佩服得很! 他不知为何有点怅然若失的遗憾,对唐裳说道:“赶紧的,测测她是不是炼神者!” 第四十二章 佐证 唐裳显然不信他的鬼话,虽然依言掏出了星盘,下手之前,却还是忍不住先行检查了一下班瑟的身体。 苏和因为自己的信用被严重看低,无奈了翻了翻白眼,问道:“你这药效果如何?这狐狸要是醒过来发现不对可就露馅了,别说顺势继续利用,说不定就此就打草惊蛇了!” 唐裳一直就对他利用女子的行径颇为不齿,神色带着些许鄙视问道:“她晕过去之前,你们正在干什么?” 苏和尴尬的说道:“你这不明知故问吗!她衣服都脱成这模样了,还能在干啥?肯定在不知廉耻勾引本人嘛!也就是我定力高超,换个人恐怕米都煮糊了!” 听他说得这么无耻,连周豆豆都听不下去了,旗帜鲜明地和唐裳站到了一个阵营。 苏和可不在乎这俩丫头咋想的,这班瑟在自己的计划里,还有着一些作用,因此抓着问题不放,一直追问她醒来后会记得什么。 唐裳屏气凝神完成了验证,摇了摇头表示这班瑟不是炼神者,眼里的不忍更甚,极为郁闷地说道:“这要原本是用来压制炼神者失控的情绪的,用在凡人身上有点过了。她醒来之后,药效生效之前一段时间的记忆都有可能记不起来了,如果她还记得你俩刚刚出丑态的事,恐怕会潜意识的以为自己情绪激动失神了,会自我演绎一段相关的情节补充自己失去的记忆片段……” “什么丑态?明明是她当方面勾引好不好!” 苏和振振有词地力争自己的青白,紧着问道:“自我演绎补足记忆?你意思是说,她会以为本人把她给办了?” 唐裳听他言语粗俗,忍不住红着脸啐了一口:“只是可能,但不会有详细细节,应该和醉酒的状态有些类似……” “真是羊肉吃不到惹到一身骚!”苏和愤愤不平,听那语气,没吃到羊肉才是最大的遗憾一样,继而反应过来说道:“这么说来,这身骚还真是惹定了……要是她醒过来发现自己什么事也没有,岂不是和露馅也没啥区别?” 他眼珠儿一转瞟向了周豆豆,后者立刻警觉地后退了一步,问道:“干啥?你做坏事可不要拉上我!” 苏和挑着眉毛道:“你们要是不做,那我就亲自出手,就怕你们反而不乐意!” 唐裳胆战心惊地问道:“你想干嘛?不会真得坏了人家清白身子吧?就算是为了揪出坏人,这做派也太卑鄙无耻了!” 苏和觉得自己应该没这么邪恶才对,愁眉苦脸地说道:“别把我想的那么不堪!我只想伪造一下现场唬她一下!” 周豆豆刚刚松了口气,却被苏和说出来的邪恶想法磕碜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们把她衣服脱光!散乱扔到软塌四周,私密处特别是大腿根的位置,用力掐上几把,得让她醒来之后感觉到疼!” 两个女孩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也太恶毒了吧! 苏和带着恶魔一般的笑容说道:“反正她之前那么急着投怀送抱,想必传言中洁身自好也是子虚乌有,哪会在乎这个?我就是想让她知道,我已经被她得手了,后续‘配合’她套话才显得自然!” 他说的倒是有点道理,唐裳依旧下不去手,周豆豆却仿佛被说服了,想到这女人却是从宴会开始就不怀好意,勾引之举确有其事,最终在苏和要亲自动手的威胁下,气呼呼地照办了。 三个人在这茶室又逗留了少许时间,最终仓惶逃窜…… 个把时辰之后,茶室中班瑟幽幽醒转,勉强坐起身来晃了晃依旧有点眩晕地脑袋,身上薄衾划落一阵清凉,这才发现自己身无寸缕!继而大腿根、胸口处、脖颈上一阵灼热刺痛,低头看去隐隐青紫,之前某些记忆浮上心头,眸子瞬间放大到了极致! 她尖叫一声,发现最为清晰的记忆停留在自己缠到苏和的身上,接下来却是一片迷蒙模糊,看样子自己真的和他有了肉体之欢? 为何自己会昏迷过去?难道对方强壮如斯,自己生受不了这才……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了,身体上的异状明明白白的诉说着现实,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 两行清泪划过脸颊,这件事怪不了别人,都是自己咎由自取罢了! 她环顾茶室左右,看不到对方身影,想到他之前畏畏缩缩的态度,事后惭愧不敢久留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为什么内心里没有后悔,反而失落的情绪更加浓重? 春风袭人,此刻却又带着挥之不去的凉意,班瑟拉起薄衾裹住了身子,眼神迷离,似乎陷入了一片迷惘。 …… 苏和到底还是心虚得很。 虽然对方十有八九不是什么清纯人物,但自己这番作为,是纯纯的反派行径! 本来还想着等对方上门质问,这心里一虚,竟然想不到如何应对…… 正好眼下还有另一件事需要确认,因此接下来一连几天,他都领着唐裳和周豆豆早早出门,在雷州城北门的城墙上一坐就是一天。 琉冉和向炳山应该很快就能回来,眼下的线索指向很明显,苏和想要趁此时机再添一项佐证。 此外他还暗中指派荆玉安调查一件事情。 当天班瑟无意间提及风尘女子性命如草芥,苏和仔细一想之后,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件悄无声息夺取人命的渠道!因此让喜好混迹风月的荆玉安暗中打探雷州此类场所的人员流动情况。 既然说到人命,有一个更加隐蔽的地方也引起了苏和的主意。 这么多年来,数不清的乞丐、孤儿、穷困人家,被某方势力以接济的名义安置,背后隐隐透出一丝血腥让苏和头皮发麻。 他指示刺史武承哲,在城内尽可能隐秘的打探这些人员的去处,被收容之后,有没有再次在大众视线中出现过之类的信息。 对苏和仿佛无所事事一般,天天在城墙上围炉煮茶的行为,唐裳很不理解,以为他因为做了亏心事,不敢在那人面前露面,少不了又是一通阴阳怪气。 苏和不以为意,笑呵呵地只是时不时盯着城内那片秘落所在,眼神闪烁。 城门的布告栏里,已经出现了类似倒计时一般的公告,官府的人每天都在台上宣讲着城内人员应该注意的事项。城墙上的防务已经准备周全,官兵们的驻守已成常态,苏和天天坐在城墙上的举动恰好对士气产生了持续的积极影响。 这些训练精良的士兵,原本因为即将面对神秘力量而紧张不已,这几天却神情振奋,士气高昂。 时间有过去几天,城门外已经聚集了大量等着入城的百姓,苏和的心情也开始焦躁了起来。 武承哲还跟他说过一个事实,这次的星孛现身时间正好赶在春耕之际,很多农人虽然心里惊惧,但为了生计不得不继续劳作,要不然就算在雷州城内躲过一劫,数月之后回到家也会面临没有饭吃的窘境。 因此虽说每户二择一,只准一半的人能够进城避难,但这些庄户人家,也只是把最小的孩子送到这里来,剩下的宁愿冒着风险耕作,只为了大劫过后的一线生机。 苏和看到城门下尽是稚嫩的面孔,心如刀绞,只是如果不能清除内部的敌人,把他们放进来如同把肉塞到虎狼的嘴里。 除非这些被安置的人都有城墙上精兵的素质,本身就有一些抵抗的能力。 “抵抗的能力?安置?” 苏和脑海里突然打开了一扇窗子,他心思急剧转动,眨眼之间有了一个破局的主意! 唐裳早就对他的性子了如指掌,见他眼珠一阵转动就知道有了坑人的心思,正想仔细询问,却见苏和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朝着城门外用力挥手,唐裳顺着方向看去,远远看到了琉冉和向炳山的身影。 他们回来,说明已经发现了足以证实苏和猜测的证据!苏和心情极为振奋,雷州的破局,离最终的决战又进了一步。 为了约束等待入城的民众,此刻雷州城的城门还处于关闭状态,但这阻拦不了境界高深的修行者。 琉冉和向炳山临近城墙纵深一跃,前者衣带飘飘身法清逸,后者势若奔雷如泰山压顶,轻而易举便站到了数十米高的城墙之上。 平凡人等哪见过这种神通,城门外等候的人群中顿时引发了一场惊呼,人多势众,这声音汇聚起来如排山倒海,巨大的声浪直冲天际,远远震荡开来。 隐藏在草木乱石之中的飞禽走兽,被这巨大的声音惊吓到,四下奔逃。 苏和看到了城中秘落里惊起一群飞鸟,顿时眯起了眼睛。 这几天盘桓城墙之上,终于还是得到了想要的佐证,就算荆玉安和武承哲的调查没有什么结果,自己也可以开始布置最终的战场了! 只是,那里还有没有必要再去查看一番呢?他心里权衡再三,结合此前某些人的命运,心中一阵沉痛悲叹: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第四十三章 兴师问罪 返回玉林神宫,苏和立刻把向炳山和琉冉两人叫到私室相谈。 他显然有些着急,连杯水都没顾得上给对方倒一杯,关上门就张口问道: “怎么样?情况是否像我猜测的那样?” 向炳山自顾自地找了一个座位坐下,长舒一口气说道:“师兄果然神机妙算,这探访下来,发现那慕容家的‘善事’的确不仅仅限于雷州城内,周边县域散居村落,都有被慕容家接济安置的案例!” “时间呢?时间对不对得上?”苏和最关心地还是这点。 向炳山眉毛一竖,显然在集聚着怒气,愤然说道:“大差不差!这么多年来,慕容家一直只对受到其他人排挤的苦命人感兴趣,对其他穷苦的普通人,只在今年才陡然加大接济的力度!看上去,就算是养牲口,这慕容家也不舍得多养一段时间空费钱粮!” 苏和听到猜测得到了验证,反而冷静了下来,找了一个座位缓缓坐下,见琉冉还站在那里,顺口说道:“这段时间辛苦了!” 琉冉对他的客套不以为然,反口问道:“事已至此已经算是明了了吧?你为什么还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不是应该立刻下手,揪出隐藏在慕容家的那只黑手吗?” 苏和苦笑道:“哪有这么简单!就算现在对方的行迹已经暴露,但他是什么境界、身边还有没有高等级的同伴、这些年被收拢来的‘种子’有多少我们还一概不知,这雷州城现在遍地是普通民众,不策划周全,岂不是等于刀尖上跳舞?” 琉冉听他说得复杂,耸了耸肩:“畏首畏尾,三月可没剩几天了!等到星孛一现,这些‘种子’接到新的梦启,只需一番杀戮就能摇身一变成为二转的炼神者,到时候岂不是更难办?” 苏和眼神闪烁,似乎已经有了周全打算,只是现在还不像和盘托出,问道:“你们这趟探查,可曾大体判断这些年来慕容家已经收拢了多少‘种子’?” “这周边村落散若繁星,哪有时间每个地方都仔细探查?而且你交代任务的时候明显很急,我和大块头一有结果就立刻赶回来了,因此就连大体的数量都估算不出来。” 向炳山也跟着补充道:“慕容家盘踞本地百十年,凡人早已数代更叠,从上次星孛周期算起,就算是第一批的‘种子’也不过七十多岁,活到现在也不为过,这么长的时间,数量恐怕少不了!” 苏和结合堪院命村情形估算,就算慕容家这些年从未停止收拢,也绝对不会超过前者的数量。这些很可能在近期已经完成了一转的初级炼神者,只要形成不了较大的规模,其威胁程度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他心中定了定,对两者嘱咐道:“这趟行程的收获,一定不要走漏风声!特别是近期神宫中被安插了几个炼气者,名义上是充当我的属下,实际上是否还受其他势力支配并不确定,对于他们,你们只字都不要提起!” 两个人神情郑重地点头应下。 苏和对向炳山单独说道:“我有一个计划,还要仔细梳理一下,稍有头绪,你怕是还要接着外出奔波一趟!” 向炳山站起来拱手道:“师兄有什么指示只管明言,我随时待命!” 苏和点了点头,却又把视线对向了琉冉:“眼下倒有件事需要你出手。” “什么事?” “在通义县对我用过的那种‘织梦符’,你手里还有没有?” 陡然被提及了过往败绩,琉冉神情有些不自在,她不自觉得扭了扭身子,回道:“有倒是有,只是这东西现在能派上什么用场?” 苏和诡异地笑道:“自然是要演一出戏给别人看看!” …… 这处私室正在玉林神宫会客大堂屏后,三人计议完毕,出门绕到堂前,苏和刚想嘱咐二人先去休息,却见这里竟然有客上门。 白裙修身,亭亭玉立,面容姣好妩媚,面色白里透红显露着主人又羞又怒的心情,来人不是班瑟又是谁? 苏和原本就等着她上门,这会儿却心虚得很,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了,他不受控制地想要找其他人求得一些心里支持,奈何在场的唐裳和周豆豆竟然比他还要不堪…… 原本只是阻拦班瑟怒闯私室,现在苏和既然露面了,两个妮子立刻撤退,把战场交给了他独自面对…… 琉冉看着这场景好奇不已,来人神色怪异,看上去就是个我见犹怜的角色,看那气势,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结合苏和没出息的样子,看来自己不在这几天,十有八九干下了什么拈花惹草的事! 只是为何唐裳和周豆豆两个丫头也一脸羞惭?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琉冉饶有兴趣地想要留下来听听八卦,却被向炳山硬扯走了。 众人作鸟兽散,眨眼间苏和已经孤立无援,他讪讪地请班瑟到堂后刚刚那间屋子。后者羞怒的神色未去,现在见他要私室相见,脸上红晕更盛,咬了咬牙,冷哼一声,还是骄傲地挺了挺脖子,款款迈步走了进去。 只是步伐多少有些不自然,看来周豆豆下手有点没轻没重了…… “班大家,我这几天比较忙,没顾得上再去找你,那日……” 苏和先开了口,却被对方打断了: “别说这个!” 班瑟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你到现在对我称呼还这么见外吗?什么未经人事、不懂情思?你骗鬼呢!现如今难道想要吃干抹净,就此和我划清界限吗?” 苏和一阵头大,让对方认为和自己有了露水情缘,原本就是自己的主意,只是这班瑟明明是风尘中人,为何现在却一副纯情做派? 难道自己推测有误? 苏和心里一阵惶恐,辩解道:“好吧……我就叫你班瑟姑娘了,那日那种情形,但凡是个男人恐怕都把持不住,我正是因为心中有愧,因此才接连几日不敢见你……” 班瑟吸了吸鼻子,大眼睛里白雾升腾,问道:“你准备如何处置我?按照你的说法,最多再过半个多月就要离开雷州,到时候忍心把我扔在这个危险的地方?” 什么意思? 苏和心里这下真的害怕了,这丫头不会真得把自己当成长期饭票了吧?不应该啊,她明明是见惯风月的人,哪能凭借着一夕之缘就抱定终生了? 但这话他实在说不出口,怕吃一个大嘴巴子,只能拐弯抹角地试探道:“班瑟姑娘,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有点儿意外的因素在里边,你贵为清音小筑头牌,恐怕脱身不易吧?” 班瑟眼神陡然古怪了起来,苏和以为自己还是说错了话,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过了半晌,班瑟轻轻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苏公子还真是另类!我今日前来,就是想仗着刚刚献身,趁你还在雷州盘桓之际多讨些宠爱,没想到你还真得一本正经当真了!风月场中露水情缘司空见惯,看上去公子的确没有说谎,是个疏于此道的愣头青,这倒显得我有些不知好歹了……” 她挪步走到椅子旁,按住裙裾缓缓坐下,轻轻皱了下眉头,脸上又升起了一片红晕:“公子还真有把我收入私室的打算?那小女子可是受宠若惊了!” 苏和见她演技还是如此出色,自己根本不是对手,愁眉苦脸地说道:“你就别戏耍我了,这几天我可是寝食难安,总感觉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班大家何等高洁的名声?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我恐怕要被戳着脊梁骨骂了!” 班瑟心情多云转晴,见他示弱,连带着语气又轻佻了起来:“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件事你知我知就够了!难道我还会主动宣扬不成?” 她朝苏和使了个妩媚的眼神,见后者不为所动,又气呼呼地站起身来,扯着苏和坐下,自己顺势坐到了他的怀里,带着鼻音的旖旎声音传来: “我对公子才情的敬仰并不作假,能和你有这缘分并无怨悔,只求你留恋雷州这段时日,能够多给我一些相处的时间。只是你现在好像有要事在身,我这唯一能拿的出手的身子都拉不走你的心……” 又来了!苏和闻着沁人心脾的脂粉香气,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好,只觉得身上一团纷腻,身体很诚实…… 对方终于又问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顺势说道: “不是你没有吸引力,只是眼下我所关注的事情太过重要!” 班瑟在他怀里抬起头吃吃笑道:“什么事比温香软玉在怀还要急?”说完她又不胜娇羞地地下了头,拉开了苏和的袍子,小脸埋了进去。 苏和苦着脸说道:“你应该在杂报上看到过相关消息,从临江县开始,我就一直和一股隐藏在暗处的力量较劲!就在这岭南地界的通义县还曾和对方一个重要人物正面交锋,只是让对方耍了轨迹逃掉了!这趟来雷州,恰好也是得到了那人逃到了此处的消息!” 班瑟此时的面容在苏和视线之外,听到他说得话,眼神陡然闪烁不止。 第四十四章 慕容卓 怀着极大的定力,苏和终于用一首剽窃来的诗词打发走了得寸进尺的妖精。 如果班瑟在并不知道是误会的情况下,还能把少女转换到女人的神态演绎的如此自然,苏和可以认她一个影后! 只是,这种纯情,真得是未曾有此经历的人能演得出来的吗? 苏和见她拿到诗词后,溢于言表的欢喜雀跃,心想如果她没有深入参与到这件事中,只是在被利用充当了一个信使的角色,事后就放她一马,把误会解释清楚从此分道扬镳吧。 班瑟确实是带着女孩的患得患失去兴师问罪的,相比于背后之人交代的探听情报的任务,能得到苏和亲自写下的一首诗词,在她看来才是这趟最大的收获。 她兴冲冲地回到了清音小筑,立刻回到自己的园子,急着品鉴这首自己独有的殊荣。被派到身边的“贴身侍女”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并没有离开的打算,班瑟见到这情形,面色一沉,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火气,她一改温婉的语调,皱着眉毛说道:“他此行的目的,是追踪阎隍一系的炼神者而来!这个情报应该不假,很容易就能从他的过往行程中得到验证!” 那侍女显然就是在等这个消息,听完转头就走,却又听班瑟毫无感情地声音传来: “做完这件事,我和京中那位再无瓜葛!这些年你们胁迫我做各种事,到现在这份所谓的‘恩情’也到了一笔勾销的时候了!” 那侍女只是身形微微一顿,听她说出这种话,不着痕迹地轻蔑冷笑,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走了。 班瑟的眉头一直皱着,见她走远,稍稍松了口气,却又被其他忧虑笼罩心头。她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谋划什么,遣自己接进苏和并试探他的来意,给出的解释是苏和身份特殊,搞清楚状况才能防止与堪院纠缠过深惹出麻烦。 班瑟自然就理解成了对方不想因为误判而和苏和产生过多纠葛,从而规避堪院那庞然大物不涉世俗的禁忌。而且她对苏和的才情敬仰是实打实的,公私两便,因此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现在想起来,自己这么做会不会把苏和陷于险地? 小迷妹送出了情报,却开始担心偶像的安全,但是转念一想,苏和本身就是修行者,本身的安全绝对不是问题,这才又安下心来。 她对炼神的了解太少,以至于如此轻松就被双方同时利用了…… …… 苏和开始收纳剩余的线索,并开始布置最后的计划。 首先是荆玉安带来了雷州城内风月场所的调查。 当天在楼家,楼审一看似无意提及的一句“谁知道慕容家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营生”,让苏和上了心。经过调查,雷州城内的这些特殊经营场所,后台竟然迷雾重重抓不到正主!但这类场所收容的都是苦命女子,生老病死向来就少人关注,旁敲侧击之下,荆玉安还真的发现这些年加起来足足有数百位的风尘女子杳无踪迹! 其次是武承哲带来的有关慕容家收容安置人员的后续发展,结果是这些人早些年还以慕容家长工的身份偶尔露面,转过年来已经足足三个多月,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身影! 苏和想起自己接风宴当天看到的两个孩子,顿时心如刀绞,继而怒火中烧。 他喊来向炳山,秘密的布置了任务,后者立刻火速出城。 武承哲也在苏和一番秘密的指示后,面色凝重地领命而去! 苏和布置好一切,想起城内那处从来没有人进去过的秘地,心里多少有些不安稳,还是决定试探一番,于是向慕容家递上了拜帖。 …… “阎隍吗?” 慕容家的驻地里,神秘的老者接到了最新的情报,嗤笑道:“这种关头,这世上的炼神者还停不下勾心斗角!” 他身边还坐了两位面色阴沉的老人,对面站着一位苦着脸的中年男人,仔细看去,竟然是慕容家的当代家主慕容戈,看这情形,他反而是场中身份最低的一个。 神秘老者继续说道:“这个苏和,的确一直和阎隍一系纠缠不清,这次来雷州抱着继续追查的目的也不奇怪!但现在发动在即,就算他翻起起什么风浪,但也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让留下的眼线不要放松了观察!” 慕容戈面色阴郁地点了点头,但是没有立刻离去,眼神在神秘老者身旁的另外两个老人身上挪来挪去,欲言又止。 神秘老者不耐烦地说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都到这种时候了,我可不想有人心下迟疑拖后腿!” 慕容戈咬了咬牙,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开口就说出了“父亲”俩字。 这个神秘老者,竟然就是传闻中早就死了十几年的前代家主慕容卓! “父亲!这数十年的运营,走到今天这种地步,我实在看不出对我慕容家的未来有什么好处!” 慕容戈语气苦涩:“如果说不动声色地收集流散人等,供最初级的修行者先行突破一层也就罢了,可单单这位左道长,一个人就足足要消耗上万名的生祭!我慕容家就算千方百计掩人耳目,凑齐他所需竭尽所能都未能做到,反倒……” “住嘴!” 被点名的人毫无表示,慕容卓却怒了,他呵斥道:“起势之前最大可能的提高战力才是最优选择!帮左道长星孛现身之前完成四转,比一百个发芽的‘种子’都有用!你以为堪院是吃素的?关键时刻能起到作用的,还不是最高端的战力?” 慕容戈红了眼睛,近乎失控地顶撞道:“可为了这位左道长,几十年收拢的生祭都不足以供应,为了最后补缺,甚至连我慕容家的族人都被当作牛羊一样宰杀充数!” 他指着大门外仙境一般的慕容家驻地,痛心地说道:“现在族内冷冷清清,就连一些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人都被做了垫脚石!就算最终成事,您老人家得偿所愿,我慕容家还能剩下多少血脉?” 慕容卓面无表情,语出冷血无情:“只要有老夫在,慕容家的血脉就断绝不了!亏你还是一家之主,这点长远的眼力都没有!族内冷冷清清?正好腾出地方给雷州城安置流民,多一个人安置进来,就多一个生祭!” 慕容戈还欲争辩,却有一个年轻人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身形单薄,散发着一股书生娇弱之气,竟然是慕容皓。 他全然不见了当日与楼正新对峙的淡定,极为畏惧地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三位老者,颤抖着把手上一丝拜帖递给了自己的父亲。 见场中无人出声,他立刻如蒙大赦,扭头仓惶就出去了。 “慕容家尽是这种胆小鼠辈!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血脉?”慕容卓对自己孙子的表现极为鄙视,他朝慕容戈问道:“又送来了什么消息?” 慕容戈拆开拜帖,眼神一凝,继而语气毫无波澜地说道:“是那个苏和,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竟然送上拜帖向来族中拜会。” 慕容卓眉毛一挑,思量片刻回道:“看来这小子到目前为止没有怀疑我们的身份,要不然不会这个关头冒险前来!你直接回绝就是了,理由还用之前那套,就说慕容家立场尴尬,不宜与堪院人等交往过深!” 慕容戈被这一打岔,情绪已然不像刚刚那般激动,他木然地点了点头,转身就想去安排,却听自己的老爹阴涔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事到如今,你没有反悔的余地!就算有着父子身份,这关键时刻你要是首鼠两端,别怪我把你也清理出门户!” 慕容戈身形一滞,而慕容卓的话仍未说完: “没有几天时间了,雷州城不会任由封锁持续下去,最近肯定就会打开城门收置四面八方赶来避难的百姓。苏和这小子一来就弄这出,差点要打乱我们的计划!族内用来安置的场地一定要收拾好,在启动之前绝对不能露出马脚!尽可能多的收容一些人进来,有慕容家这些年蕴养的名声,这点难度不大。” 慕容戈背着身机械地点了点头,迈着沉重的步伐渐渐走出大堂,萧索之气难以掩饰。 那位之前被指名道姓的左道长问道:“二王,不会出问题吧?我看令公子怨气颇深,不会真得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吧?” 慕容卓摇了摇头道:“他不是草包,只是被凡人眼界拘束了而已!事到如今已经没了退路,别看他这般模样,为了保下老夫这唯一希望,自愿献身这种事他都是能做得出来的!” 左道长捋了捋胡子:“二王能做到如此地步,不惜将整个家族都押在上面,倒是让我俩有点汗颜了!” 慕容卓面色复杂,悠然叹道:“在迎神大事上,区区尘世牵绊不值一提!就算我们三个,为了最终的神圣使命,还不是早晚注定要有人献身?” 此言一出,堂中自此寂静无声。 第四十五章 炼气三雄 三月临近尾声,卫志平、朱熊被派到城墙上协助城防。 至于童汉春,则被赋予了门卫类似的身份,用来监察进出玉林神宫人员的异常情况。 这三个人就是之前楼家自我表明身份之后遣散的炼气者。 以前被尘世豪族作为供奉,还能仗着身份高人一等,现在被纳入苏和麾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特别是这种特殊时期,堪院早就在天下发布公告,所有修行者在此期间都要统一服从镇守地方的堪院弟子调配,若有私心违反,一概被打作修行界的公敌,就算在这场劫难中侥幸逃过一劫,也免不了被秋后算账的下场。 卫志平和朱熊,每晚都需要在城墙上蹲守,苏和给出的理由是,城外人员聚集得原来越多,难免会混入一些来历不明的人。虽然墙上兵强马壮,没有至高战力坐镇,偶遇突袭恐怕匆忙之中难以招架。 他给两者的任务是,如果真的有莫名的炼神者突袭,尽可能的拖住第一波出其不意的攻势,留出足够的时间给士兵们稳住阵型形成阵势,再不济也要及时到玉林神宫通知其他强者。 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两个人还是走马上任了,于是雷州城的北门城门处的城墙上,每晚都多了两个喝酒的人。 “卫兄,你说这个苏和是怎么想的?”朱熊对着璀璨夜空,闷了一口酒,眼神里倒映着闪烁星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 “听闻这人是个智计百出的人物,怎么在雷州这番做派,却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他指着城墙上左右延伸出去的火把长阵,火光摇曳下,是一些面容刚毅的兵丁,正一丝不苟的盯着城下履行岗哨的任务,说道:“实话说,这些人真要是结成了阵势,就咱俩这种修为也讨不到什么好处。但奈何刀子可不一定从面前捅过来……” “别说了!” 卫志平面色一凝叫停了他。 “没事,他们听不到,再说都到这个时候了,很快咱们就要溜之大吉,只是发发感慨罢了!” 卫志平见他不以为然,小声说道:“反正咱们只要能探听到一点细节,给那煞星传个话就算解脱了!这个时候万万不能疏于应付。” 他叹了口气说道:“只是那姓苏的把咱俩派到这地方,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依旧留在他身边的童兄身上了。” 朱熊眼神中带上了一些疑惑:“难道这姓苏的真是为了那个什么阎隍来的?早前咱们刻意点出去嘉州那人的信息,他到目前为止好像没有什么动作,看样子他此行的关注点的确不在星孛这件事上。” 卫志平押了一口酒说道:“这就不管怎么什么事了!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在修行界就是最底层的存在,且不是这阎隍的事情一概不知,听得云里雾里,就算那星孛不也是仅仅见识过老鬼的邪恶与强势?其中更深层次的关节哪是我们能了解的!” 他站起身来,看着城墙下不远处火光点点,和天上的星光遥相对应,黑暗里看不见人影,却仿佛身在其中,萧索地说道:“在那些大人物眼里,咱们和这些普通人区别不大,就算有,也只是强壮一点儿的牲口罢了!实话说,要不是被人下了禁制,咱们最明智的就是跑得越远越好!” 他回过头来就绪说道:“事到如今,咱们已经迫不得已,只能捏着鼻子等着挖出一点料来交差,只能希望那老鬼言而有信,事情完结之后放我们一条生路。其实就算我们这次逃出生天,如果时候被堪院算账,也少不了继续亡命天涯。” 朱熊不以为然地说道:“我看你是想得太多了,如果那老鬼得偿所愿,那苏和也是死定了!到时候又有谁知道我们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卫志平面色阴郁:“我觉得这苏和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这些天对咱们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惕,要不然咱两个也不会被发配到这里守城墙了。” 他好像有叹不完的气:“唉!多亏老鬼知道咱哥仨几斤几两,如果他逼迫我们强行对苏和下手,就算骤然突袭,我们恐怕也不够喝一壶的。” 朱熊也顺带着脸色萧索:“按道理说,咱们能归于他的麾下,是楼审一那个废物的顺手之举,他在雷州明显缺乏人手,有堪院权威撑腰,断不可能如此怠慢我们。由此看来,这小子的确是个心思玲珑的主儿!” 卫志平把空了的酒壶往城下一扔:“别管这些了!现在就只能希望童兄能有什么发现了……”。 …… 童汉春果然有发现,只是这发现让他惊恐万分。 苏和给他的任务,是每晚守在玉林神宫的大门口监视异常,通俗点讲,就是个保安的角色。 这玉林神宫本来就是雷州城最不好惹的存在,除了某方势力,哪有不开眼的会来找麻烦? 更何况自己还是那方势力的下手,于是他在这项工作上摸鱼摸得飞起,几壶酒下肚,已然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中,童汉春发现自己已经处于一方陌生空间,作为炼气者,他对炼神相关的东西了解的并不深,但这也不妨碍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情形不对。 奈何心思百转,想尽办法在梦境中左冲右突,依旧不能脱离这明显杀意凛然的险境。 当天空中开始出现巨大的法相,铺天盖地的威压,如同大山压顶一般步步逼近,他几乎已经陷入了绝望。 那法相执笔端坐,带着鞘翅的高帽影像分明,就算他对阎隍了解的不多,但曾经走南闯北,这形象不是没有在残存的阎隍庙中见过。 他颓然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悔意丛生,他有着得过且过的人生观念,就算刀一直被架在头上,也一直不当回事走一步看一步,眼下看来很快没有下一步了…… 就在他放弃了挣扎,心里想着终于解脱了的时候,天空轰然碎裂。晚风阵阵清凉,眼前星光点点,眼神再次聚焦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然回到了现实。 “混账!” 随着一声怒气爆满地呵斥,苏和的身影极其迅捷的从他身边略过,荆玉安紧随其后也追了上去。 童汉春死里逃生,仗着修行者目力超群,看见远处夜色中一个蒙面身影落荒而逃,苏和两人风驰电掣地追着去了。 后边一个窈窕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视线里,却没有跟着前两人一起追上去,而是来到了他的跟前,轻声问道:“没事吧?没想到那人选择这时候潜入,也不知道抱着什么目的,这次倒是多亏了你及时发现。” 童汉春在这个仙女一般的人物面前,一直自惭形秽,听对方语气温柔,老脸一红,讪讪地说道:“唐仙子高看我了,在下竟然一声警示都发不出,连个看门口狗都比不上,要不是苏大人发现的早,现在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唐裳微微一笑,见他无恙也不多说,转身站定,瞧着茫茫夜色,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担忧神色。 童汉春发现自己还瘫在地上,赶忙挣扎着站起来,感受到一阵腿软,浑身还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暗骂自己没出息,畏畏缩缩地问道:“这人什么来路?竟然敢直闯玉林神宫?” 唐裳叹了口气说道:“也算是个故人了,早在通义县时就给我们找过麻烦,修为奇高,事到如今倒也不必隐瞒,我们这次雷州,大半倒是为了追踪她而来。天下即将大乱,这等危险人物不揪出来,雷州城的安全就多出难以预料的隐患,现在她终于显出了行迹,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童汉春眼神一阵闪烁,内里却隐藏不住的透露出一丝惊喜,明知故问:“刚刚那人是什么神通?我刚刚陷入了一个梦境,清晰地看到一尊威势超绝的法相,虽然知道的不多,但也能看出和阎隍庙中的那尊大神一个模样。” 唐裳摇了摇头说道:“什么神通我也说不清楚,在通义县时苏师兄也曾经历过,应该就是阎隍一系的秘法了。” …… 城墙上,卫志平和朱熊刚刚闲谈完毕,正想着打个盹混过这个漫漫长夜,守城的士兵眼见,看到城内黑暗中有道银银青光迅即而至,顿时大呼小叫了起来。 两人面色一凛,急忙转头朝城内看去,到底是炼气者,除了一眼就发现了士兵喊出的异状,还看到了追在其后的两道身影,看样子竟然是一场追逃。 两人眼神冷峻,那奔逃的声影明显是朝着城门处来的,不知道什么身份,也看不出修为几何,两人心里没底,顿时有点不知所措。 “拦住她!” 后边追击的身影中有人大声呼喝,竟然是苏和的声音。 卫志平和朱熊眼神一震,来人是修行者,苏和这句话显然是对他俩喊的,虽然心里没底儿,见那逃跑的人已然跃上了城墙,只好咬着牙抽出武器迎了上去。 只是那人好像并不想纠缠,身形极其迅捷,空中一连转变了几个身形,举重若轻犹有余力,还顺带着甩手一道青光,把卫志平的一条胳膊打得鲜血四溅。 朱熊畏惧之下,递出去的长枪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对方从容的躲过枪影儿,飘身落到了城墙之外,很快便在黑暗中失去了踪迹。 第四十六章 大撒把 阎隍一系炼神者夜袭的事情,事后没有人刻意再提起。 不过此夜过后,雷州城的刺史武承哲,开始贴出告示,随时将要开放门禁,放已经在城外聚集多时的避难人群入城。 貌似这段时间,雷州城的府衙经过了周密的规划,拿出了几位有序的接收安置计划,城外的人将在官府统一调配下,按照严格的区域划分安置。 当真相渐渐明了,三月也已经只剩下了最后的尾梢。苏和不知道那片被慕容家暗中经营了数十年的密林中藏了多少凶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在对方动手之前凑够足够的战力。 向炳山被他派出去不知道干什么了,就连雷州城最显眼的神官荆玉安,也已经好几天看不见踪影。刺史武承哲开始频繁调动守城的力量,每天站到城墙上的官兵都是新面孔,仿佛在演练着战事开启后的兵力调配。 很多时候,理商经验也不能完全照搬,更何况两次时间中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八十年。苏和觉得,对方经营时间长久,远不是一般的凶徒抱团那么简单,那恐怕在动手时机的选择上,以往的经验已经失去了参考价值。 对方可谓万事俱备,只等星孛的来临,一旦神明呓语下种子二度萌发,他们怕不会再等上十天半月才动手。 在企图暗中潜入假冒的秘落,却被莫名气息投来关注之后,苏和再也不敢轻举妄动,至于那里边藏了多少力量就只能等对方自己掀开底牌才能知道了。 那股将他劝退的气息,如同深渊里吹出的阴森冷风,寒冽令人胆战,在强度上甚至可以与京城那位半神一较长短,苏和心里更是忧心忡忡。 离四月来临还有三天,空气中已经开始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这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没人说得出理由,只是出于本能的对于危险的感知,就连普通人都能心生所感。 清音小筑里的班瑟,心情也随着氛围的改变而日加惶恐起来。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苏和剽窃的这首《声声慢》,沉郁凄婉,本就像是在听一个伤心之人低声倾诉,在诗词上颇有见解的班瑟,还是一位很容易感同身受的孤独女子。 斯人已去,独守空闺的悲凉,对这种时刻有着老无所依担忧的风尘之人,有着更为直接的精神冲击。 特别是班瑟自以为已经身有所属,对方又是自己倾慕已经的才盛之人,那种患得患失的情感便更加的鲜明。 原本她怀着脱离某方势力控制的意图,虽然微有纠结,但为了兑现承诺或者说换取自己的自由,最终还是把从苏和那得到的情报悉数转达。 此刻气氛凝重,山雨欲来风满楼,她不由得开始担忧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对苏和接下来的处境产生意想不到的影响。 混迹风尘,竭尽全力才得以保全的清白身子,已经毫无保留的奉献给了对方,她自然一颗芳心也牢牢地锁在对方身上。 有此良人,如果因为自己的作为而深陷万劫不复的境地,那么自己立刻又会回到终身无靠的惶恐状态,还要带上绵延余生的悔恨。 就算自己是过分担忧了,苏和虽然会面临危险,但最终全身而退,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出卖之举,恐怕也绝对不会接纳自己。 越想越多,这位历经风尘的女子,竟然相比于纯情少女,更加的患得患失起来。 当她终于忍不住,赶到玉林神宫,想要把之前的行为和盘托出之时,苏和刚刚送刺史武承哲出来。 武刺史神色凝重,神色中却少了往常那股力不从心的迷惘,他脚步坚定有力,穿过会客的大堂时,看到一脸哀婉的班大家,竟然还有心情朝苏和投去一个调侃的眼神。 “你怎么来了?” 苏和见班瑟已然挽起了发髻,身上的衣服相比之前少女青涩多了一份成熟韵味,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小妇人的气质,心里先是心虚,继而啧啧称奇。 难道心理的影响如此鲜明?自己明明没有和她有过关系,按照她之前的说法,应该依旧是处子之身才对,这虽然愁容哀切,但隐藏不住的水乳交融阴阳调和的变化是怎么来的? 不知道之前刻意透露出来的“情报”,她有没有顺利的递交上去,配合提前琉冉出演的那场戏,隐藏在暗处的人应该稍微放松一些警惕才对。 他见班瑟抿着嘴,欲言又止,对自己的问话半天不对答,猜不准她的来路在,只好继续说道:“现在大难来临之际,风声鹤唳,城内随着更多的人员涌入更是混乱不堪,你还是尽量老老实实待在清音小筑内不要乱跑!” 这话虽然有些客套,语气里也暗含着拒人之外的意味,可多少也有一丝关心的成分混杂在里边,班瑟听闻之后竟然有点甜丝丝的感觉。 她左右看了看,见大厅里还有其他人在,原本就在纠结要不要和盘托出,此时更加说不出口。 苏和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心境,相比上次“兴师问罪”之时还能语出轻佻暧昧,这次她的表现明显更加复杂。心下一转,便把她喊到了堂后私室之中。 周豆豆眼见两人又要私室相处,小嘴一嘟就要跟上去,却被唐裳一把拉住。 琉冉这几天早就从豆豆嘴里套出了事情的经过,此时见众人表现各异,只觉得心里好笑。 房门一关上,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苏和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有什么话就说吧,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觉得你也能感受到紧张的氛围,不是那种牵绊私情不分场合的人。” 班瑟这次却是无论如何不敢再像之前一样腻在对方身上,她有些畏怯、有些羞涩,更多的情绪却是惶恐,她鼓了鼓勇气,最终还是把之前自己做过的事情如实说了出来。 “当时他们说摸清你的来意,才能避免和堪院纠缠过深,防范在此发生十几年前夺嫡事件中变故再生。我觉得这对你没有什么大坏处,因此就按照他们的指示做了。现在城里这种氛围,我却越想越怕,生怕他们有着更深的目的,甚至会危及到你的安全……” 班瑟眼里泪花开始打转,继续说道:“早知道现在这么惶恐,当初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把这当成履行自己责任的一个条件!” 苏和极为意外她竟然在这个时刻显露了真诚,并把当年自己因何获救,又在情势所逼之下答应了为对方做三件事换取自由的事实和盘托出。 见她从一个独立清高的女先生,变成了当下情愫缠身的小女人,苏和心里顿时五味陈杂,对之前在她身上刻意营造谎言有了一丝悔意。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柔:“无所谓了,现在我已经摸清了对方的套路,你能在这个时刻站出来表明行迹,无论如何,事后我保你一个周全就是了!” 班瑟脸上却露出了苦涩:“你这般说,岂不是明摆着对我有了疏远之意?事后护我周全?怎么个周全法?还不是把我仍在这里自生自灭?” 苏和有些哑口无言,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刻还纠缠在这些作茧自缚的情爱之事上,他咬了咬牙,把整个事情来了个大撒把。 他带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说道:“班姑娘,这件事是我做的过分了!实未料到你真的如同传闻中那般高阶,还想着将计就计,让你做个传话筒。事到如今,你既然清白未失,咱俩这瓜葛一笔勾销如何?” 班瑟听得目瞪口呆,想到当日自己衣衫不整的醒来,身上诸多瘀青明明白白说明经历了极为激烈的云雨,此刻被对方轻描淡写地以一句将计就计就想敷衍过去,顿时火冒三丈。 她眉毛一竖,就连一向妩媚的桃花眼里也带上了丝丝怒气,大声呵斥道:“姓苏的!你这是提上裤子不认人啊!这时候还用这种鬼话哄我?鬼才信呢!枉你风流倜傥的名号,就连一个风尘女子都要畏畏缩缩?” 这声音实在太大了,就算关着门,在外边听墙角的三个女孩也觉得如雷贯耳。 一不小心,挤在门缝处的周豆豆激动之下按在门上的手重了些,门被推开,三个不一样的偷听造型大白于光天化日之下…… 苏和正不断作揖告罪,看到此等光景,就此社会性死亡,干脆破罐子破摔,把同谋的周豆豆和唐裳也拉下了水。 盏茶功夫之后,班瑟失魂落魄的走了,回到清音小筑发了半晌的呆,愤怒的情绪里有滋生出了丝丝失落,她握紧了小拳头,神色里又带上了一丝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