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刚醒就被好大儿开瓢》 第1章 大石! 顾越的头非常疼。 痛感强烈到像被人开了瓢,顾越努力举起同样酸疼麻痹的胳膊,指尖在脑门上摸到一片潮湿。 难道真被开瓢了?顾越心里一慌,赶紧把眼睛睁开,但只睁开了左眼,右眼被脑袋上淌下的血污糊住,而且肿的很厉害。 顾越忍痛坐起身,身下的木架床发出沉闷的惨叫。 这是间带横梁和破窗的土屋。屋子不大,中间有张低矮的饭桌,几个小板凳翻倒在地,墙角堆着两三个麻袋和一些农具脸盆。剩下的就只有顾越身下的这张木架床,简直是家徒四壁。 这什么地方? 顾越明明记得他喝晕前还在酒局上陪客,老板带来的茅台是假货,喝得他胃疼。而那个饭店位于首都,周边几百里地都是繁华高楼,哪有这么破败的地方? 呆坐了一会儿头痛感减轻,顾越从木架床上下来,在床底和饭桌下找到了两只布鞋。合脚但是破破烂烂,身上的衣服也如此,是那种电视剧上常见的村民群演服装,凑近有股浓烈的汗臭味。 ……哕!顾越把头别开,一阵恶心。 腿还有点抖,顾越走到门边,破烂门板敞开着,外面是一间小院,和他老家的布局差不多。天色微明,点点繁星正逐渐隐去,空旷天空没有一点儿遮蔽,半分看不出首都的模样来。 难道……我穿越了!!顾越头脑风暴。 他摇摇晃晃回到屋里,试图从脑瓜子里搜罗出网文常常提到的“原主的记忆”,但除了记得屋里那两麻袋里装的是米面外就一点想不起来了。 遇上穿越这么有意思的事,顾越有点开心,但更多的是惆怅。他好不容易求来的首都超级大厂实习机会,为了转正陪酒吃饭,毕业就月入过万的美好生活还没个影,就被踢来这么个落后农村。 也许是什么整蛊节目呢?他顾越样貌平平普通百姓,谁闲的蛋疼拉他上节目?而且他发呆半小时了,工作人员呢? 也或许他被人拐卖了?更扯,谁拐卖二十多的小伙子啊? 血蛰得顾越眼睛疼,他走到墙角的木盆边拿毛巾。从小水缸里舀了一葫芦瓢井水,浸湿毛巾——其实是块棉布,冰凉凉地按在眼睛上。 顾越蹲着缓神。 他觉得“原主”不像是摔倒磕了脑袋。 木架床上很干净,他醒来时躺的也平整,只有枕头上浸了一块血,谁会摔倒爬起来躺好了再脑袋流血?估计是被人打了。 顾越左顾右盼,天色越来越亮,屋里也变得清楚多了。 他得先找证据,万一有用处呢? 麻袋堆里露出一截木把手,顾越随手掏出来,嘿,凶器。 锄头的钝头沾着血,还没凝固。顾越看见这东西就一阵头疼,与之相关的记忆随即浮现,有个又矮又瘦的人影站在床边,高高举起锄头…… 外面突然传来“轰”的一声,纷乱错杂的脚步声往这边来,随后顾越刚掩上的门板就被暴力破开,一大群人涌入了这间狭窄的小屋。 顾越手一抖,猛地把锄头塞回麻袋包下。 “……大石!”为首的是个看着五十多岁的老头,看见顾越呆了一会儿,叫道。 什么玩意儿? 顾越眼前一黑。 穿越文不都给男主分配好听的名字吗?!他这是什么?! 大石?! 顾越撑着膝盖站起身,拿开棉巾,肿胀的小半边脸就露了出来。 进屋的人乌泱泱一片,几个汉子挤在门口。顾越从人堆里感到一股强烈的视线,他目光下移,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孩对上了眼。 那视线里饱含憎恨、恐惧,还有不可置信。 “大石,你,你这是……” 老头拄着拐杖健步上前,凑在顾越面前看了又看。顾越也打量他,依稀记得这人好像是本村的村长,看这架势,应该没错。 “我……”顾越张了张嘴,但又很快闭上。形势不明确,还是先不说话的好。 “小栩,你不是说大石磕了脑袋摔死了?”后面的汉子说话了。 “居然没死?哎……”又有汉子说话,语气稍微有点惋惜。 顾越挑眉,心说什么意思? “小栩,这是怎么回事啊?”村长老头凑近了看顾越脑袋上的伤,回头看那个眼神狠毒的半大小孩。但没把他扯到两人跟前,还隐隐挡着不让顾越看见他。 “……”叫小栩的男孩绷紧了嘴巴。 顾越眯着眼看见那孩子攥紧了拳头,脸上的恨意根本掩饰不住。瘦小的身子被村长遮住大半,但是依稀看得清脏兮兮但漂亮的脸蛋,身上破衣服补丁交叠,几乎算件百衲衣了。顾越一阵头疼,眼前闪回这小孩趁夜站他床头的场面。 “哈哈,没事!”顾越忽然咧嘴笑起来,上前一步扶住老头的手臂,亲热地说:“我就是在家没站稳摔了一下,晕过去了!叫你们担心了。没事没事,这大清早的。” “摔的?……哦哦哦,行,小栩着急忙慌的过来拍门,求我们救你呐。”村长脸色先是狐疑,然后立刻改口,不遗余力地替小孩说起好话来,“虽说不是你亲生的娃子,但出事儿了不会放着你不管,这不派上用场啦?” “……对啊对啊!”后面的汉子也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附和:“没事儿吧大石?你顾大石这干儿没白养,比我们家那啥也不懂的小子强多嘞!” “哈哈,就是啊!”顾越肿着一只眼傻笑,“挺好挺好,我没啥事!大家回去吧,别耽误事儿了。” 说着就要把这群人往外赶。 村长看着就是不太放心的模样,好容易才把老头请到门外,他还把着门框看那小孩儿,话里有话地嘱咐:“小栩啊,好好照顾你爹,不行我那儿还有伤药,你记得来取啊?” 顾越回头看还留在屋里的顾栩。 小孩点了点头,眼睛垂下去看不清情绪。 村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那些汉子也磨磨蹭蹭,不住往院子里张望。 顾越把屋门关上,回头就看见顾栩肩膀发抖,弯着腰把翻倒的板凳一个个扶起来。 然后小孩又去拿抹布擦桌,又去收拾凌乱被褥,看见枕头上一滩血时颤抖的更厉害,可就是不抬头看顾越,也不说话。 顾越呆呆地看着忙碌的顾栩,试探性地开口:“……顾栩。” 顾栩肩膀猛地一颤,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啊? 这是什么剧本? 顾越本来都做好了魂穿种田文的心理预期,但见眼下这情况,显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顾大石,顾大石。这名字一听就是个炮灰路人,台词只有一句的npc,无论男频还是女频,都不会有让“顾大石”做美型主角的一分可能。 但是顾栩……听起来还算不错,有那么一丝当主角的潜能,就端看是哪个xu字,那么…… 等等! 顾越像被雷击中一样僵住了。 顾栩! 他就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这不就是他上班摸鱼时看的那本逆袭权谋扮猪吃虎龙傲天爽文的男主吗! 顾栩,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对皇室正统忠心耿耿,守护因病昏迷的太子三年,对方苏醒后立即归还政权,只因为太子是他幼年的救命恩人以及结拜兄弟。顾栩从贫困的顾家村一路逆袭,打败挡在他和太子路上的一切阻碍,成为了“冰冷寒眸一扫,请龙剑立时挥落,在那暗纹刺绣的劲装衣角染出一朵暗红的血花”的终极b王。 主角顾栩不但拥有感天动地让女读者们嗑生嗑死的兄弟情、一大票心甘情愿追随他的死士,而且一条成王路上美女环绕,最终娶妻一名,妾三位,都是曾不遗余力帮助过他的红颜知己,连贴身女暗卫都提拔成了枕边人。 而顾大石,是三个字。 顾大石,人如其名,当之无愧的炮灰路人,台词只有一句的npc;作为主角顾栩的童年养父,对顾栩百般虐待,动辄打骂,虐的孩子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还曾试图把小时候的男主卖进小倌馆,而男主受尽凌辱后最终觉醒抛弃情感,手段毒辣毫无人性。 后来顾大石被摄政王提入京城,正做“摄政王之父”的美梦时被顾栩塞进下等窑子,菊花溃烂飘零后凌迟处死加斩首。 那一句台词是:“顾栩你这个王八蛋!啊啊啊啊啊啊啊!!!!” 顾越打了个哆嗦。 第2章 小孩哥,求放过 “哎呀你跪什么!”顾越看未来摄政王下跪,比顾栩还哆嗦,赶忙上前把小孩搀扶起来。 顾栩看到顾越向他伸手,攥紧了拳头。 那一锄头竟然没有砸死这个畜生…… 顾栩眼中的恨意过于实质,顾越直缩脖子,心说大佬的小孩形态也这么吓人。 没等顾越反应过来,顾栩忽然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上去。 “啊!”顾越大叫一声,想把手臂抽走,但顾栩的牙齿又紧又利,狠狠切入皮下,轻轻一动就像要拽下一块肉去。顾越疼得嘶嘶吸气,只好放松手臂,轻轻拍小孩的后颈:“你干什么?快松嘴!” 顾栩这一口用了死命的力气。反正都要被顾大石揍,干脆趁此机会狠狠报复他。但小孩恐惧得眼睛带泪,咬着腥锈味血肉等了半天,只有一只粗糙的手在他后颈拍打了一下。 小孩迷惑了一刻。 他抬头,竟然看见顾大石凶神恶煞带着残余血迹的脸上没有愤怒,反而龇牙咧嘴,而且眼角泪光闪烁……疼哭了? 一时的迷茫让顾栩牙齿松开。这么忤逆的举动本该招来顾大石的一顿毒打,但顾栩跪伏在地,始终没等到暴怒的拳脚,“顾大石”只是捧着胳膊细看,一点没有报复回来的意思。 顾越痛死了!他直起身有些惊恐地看向顾栩。男主看他的眼神像看仇人。 可不就是仇人吗!顾越无奈的想。 顾越暂时顾不上自己流血的胳膊,怎么和男主停战才是当务之急。但顾越一生性格软和,没和任何人红过脸,当然也不知道怎么缓和关系。 僵持了两分钟,顾越嗫嚅了一下,但考虑到自己“恶毒后爹”的人设,还是板起脸很有气势的说:“先吃饭!” 然后落荒而逃似的,越过顾栩出了屋门。 依照现在的剧情进度,顾栩总不能跑了吧!否则早就跑了。 顾越略微放心,而且轻松不少。 穿过小院,左手边是厨屋,右手边是小茅房和仓房。这种格局还算不错,昭示着顾家从前也是兴盛农户。睡觉的屋子只是偏房,正房堆满杂物,有个能下脚的客厅,过年放神像用。 顾越脑袋很乱,暂时没工夫和未来大男主周旋,他想先做个早饭缓和下关系。进了厨屋四下看,除了藏在卧房的两袋米面,家里还有…… 嗯,还有一些空气! 顾越认命地给大锅添水,坐到灶台前,一边摸胯骨一边四下扫视…… 坏了!没有火柴,也没有打火机! 顾越不会生火。不过顾大石会。 他在被灰尘包裹的立柜上找了找,拿出两块火镰。把干又瘦长的玉米叶搓了两把,打出火星,然后慢慢添柴,总算把火生了起来。 顾越拿了一只碗打算去卧房弄点米,一转身就看到站在门口的顾栩。 小少年一身破衣烂衫,表情错愕,像看见了母猪上树。 顾越想把碗塞给他,半路又收回:“去屋里盛一碗……我自己去吧。” 顾越阅网文无数,也很会脑补,万一顾栩为了盛多少米一通考量怎么办?再把孩子吓着。 他进了卧房,打开麻袋……小半袋没有去胚的发黄米粒,像超市卖的糙米,而且不太新鲜。 这里似乎地处平原,且在北方,基本没有种植水稻的习惯,这米是从哪儿来的? 暂时想不出来头,不过不太重要,凑合吃吧。 顾越回到厨屋,顾栩正在摆弄灶台,把火生的旺旺的,被顾越扒散乱的柴火堆也归置整齐了。 简直就是在不遗余力的干活。 “你去……去歇着,我做饭。”顾越说。顾栩弓着身时,脊骨突出成一条,肥大的补丁袖口挽了好几遍才能挂在手臂上,露出的胳膊青紫交错,看得顾越心里一阵发紧。 顾栩看了他一眼,心里警惕这是不是顾大石要找借口揍他了?如果他真敢不做饭,说不定顾大石又要发火。 “快去!”顾越被他怀疑的眼神警醒,立刻冷下脸。顾栩肩膀一抖,马上从厨屋出去了。 看来他的温柔暂时没顾大石有话语权。顾越无奈的摇头。 一摇头,脑袋就隐隐作痛。他倒是很平常心的接受了穿书的事实,只是对于自己的角色有些不爽。而那个发达的现实世界……他无牵无挂,便捷的科技发明也得有钱才能享受。他欠着助学金,存款三位数,和顾大石家……还没顾大石好过,起码人家顾大石有一套带院平房! 只是原着对顾大石的描述实在太少了,故事开头从太子和男主重逢开始,对顾栩的童年着墨不多。而顾越肯定不想赌博,把好好的小孩卖去窑子,然后被摧残菊花凌迟砍头,所以赶紧打好和男主顾栩的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这剧情…… 顾越一锤手心,这是感化反派套路文啊!还是种田文体系! 那好感度系统呢?金手指呢? 水开了,顾越把米下锅扣上锅盖,然后开始在心里呼唤系统。 【系统?统子?统统?系系?】 …… “系统?在吗?”顾越小声说。 ……一片寂静。 顾越呆看着灶膛里翻腾的火焰。 看来是古早穿越套路,没有系统的存在。 顾越不太爱看系统文,但真的作为穿越者来说,有个系统当然更方便快捷,比如查个好感度之类…… 顾越抹了把脸,又添了一些柴进去。外面已经洒满晨光,顾越按了按额头,那里有个肿的很大的包,右眼模模糊糊,但肿胀消下去了不少。 ……顾栩应该是从什么渠道得知了顾大石要卖掉他的消息,所以趁他睡着用锄头打死了他。而刚刚村民们奇怪的态度也表明,顾栩受到虐待人尽皆知,如果顾大石真的死了,顾栩也会被善意的包庇起来。 还是好人多啊!顾越感叹。 顾大石赌博成性,性格恶劣,但是顾栩的户籍在顾家,是顾大石名义上的儿子。顾栩是不能轻易脱身的。 这么小就有杀人伪装成意外的勇气,还会利用周边人的心理给自己脱罪,不愧是男主! 顾越想这样夸的,但顾栩当前的目标就是杀他,一次不成估计要谋划第二次。尽管只是大佬的小孩体……顾越想想就害怕。 顾越开盖盛饭,闷煮了快一个小时的糙米稀饭颗粒蓬松,有一股自然的香味。 当下目标,再不提卖掉顾栩的事,好好表现,然后想办法挣钱! “顾栩!端碗!”顾越扯着嗓子喊。 外面半天没人应声,顾越只好自己端碗,两大碗糙米稀饭,全拿到卧房的小饭桌上。 不是顾越不想烙饼或者做点别的,关键米面就那么一点,顾大石记忆传给他的常识告诉他,这么多东西不省着吃很快就要见底。 人不在卧房,顾越在堂屋和仓房里找了一圈,居然不见踪影。 不会是跑了吧! 顾越心里一紧,越想越有可能。 换成是他,肯定担心顾大石秋后算账,计较他拿锄头打他的事。三十六计,当然是走为上策。 顾越想到这里慌不择路。先不说顾栩那瘦小身板孤身在外如何生存,现在矛盾没解开,顾栩长大了回过头让他菊花飘零身首异处怎么办?? 他顾不得早饭了,赶紧出了院门往大路上跑。赶紧找吧! 第3章 先吃饭吧! 顾越按着顾大石记忆里的路跑到村长家院门口时,正看见小少年从院子里出来,手上还拿着包东西。 顾越一个急刹车停下:“………你干嘛去了?” 顾栩看到他就浑身炸毛。不过可能是想到身后就是村长家,又稍微挺直腰杆,低声回答:“我来……给你拿药。” 顾越先感动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 这小子哪有这么好心?有阴谋! 但是顾越能说什么,他只能“哦”了一声,然后夸奖一下孩子孝顺:“哈哈,你不说我都忘了……饭做好了回去吃吧。” 顾栩只是警惕又憎恨地看他。 顾越悲伤,没有强求,自己走到前面往家方向去。 比起暂时被小孩哥拒绝,还有件更悲惨的事……他顾大石是个跛子。 不太明显,刚刚跑起来才发现小腿一用力就隐隐作痛,因此一瘸一拐。 赌鬼,瘸子,卖儿求财,还有个未来的大佬养子……炮灰buff已经叠满,顾越的心情简直是一落千丈。 他甚至能感觉到背后投射来的小孩视线,简直要把他的后背戳个窟窿。 天爷啊,他根本不会应付小孩子! 快想想,顾越,那些感化反派的网文里主角都是怎么做的?做两顿饭,送孩子上学,然后反派们就和主角和好,从此相亲相爱一家人。 一路上还能顺便卖卖火锅奶茶麻辣烫,从此发家致富,为反派的将来打下坚实的物质基础…… 顾越瘸着腿沉思,路边有人叫他也没注意。 废话,那几位婶子喊的是大石,又不是顾越,他怎么反应的过来? “大石……大石!”挎着篮子的婶子横拦到顾越面前,脸上带着不满意。不过顾大石赖名在外,婶子还是和缓语气,对目光呆滞的顾越说道:“大石啊,我听人说你摔着啦?多亏了小栩是不是,不然你这条命可就搭上啦!” 顾越回过神看她,胡婶子这人是顾家村的老媳妇了,也算门亲戚,只是原身行事混蛋,把一村子人都得罪了个遍。 胡婶子破天荒又和顾大石说话,估摸着是担心顾栩受连累。因此顾越顺着她话点头,可也不敢再表现出过分热络,生怕改变太大叫人察觉。 “是,是,多亏了小栩……”顾越斟酌着,打算先透点他改邪归正的口风:“这一下子给我摔清醒了,从前的事儿是我不对。” 没成想胡婶子一听这话,眉毛倒竖,露出一脸怒色:“顾大石,你用不着搁这儿编胡话!啥时你真对小栩好些,比你耍嘴皮子管用多了!” 随后胡婶子转向顾栩,和颜悦色地说:“小栩,没事儿上婶子这来玩儿啊,婶子走了。” 留下点头的顾栩和一脸懵的顾越,和同行的几个女人走了。 顾越咬牙切齿,好啊顾大石,你连这招都用过了! 回到小院,顾越关上院门,领着小孩哥到卧房吃饭。 好在天气放暖,糙米稀饭又是刚出锅就盛出来,人坐到桌边安顿时还温热着。 顾栩坐在小板凳上,垂眸沉思。 顾大石竟会允许他上桌吃饭?而且还是这么大一碗稀饭,米粒放得很多,比从前飘着几粒米的剩米汤好太多了。 难道顾大石要下毒毒死他? 从前顾大石嫌他是拖油瓶,确实买了耗子药下在水里,喝醉了要强灌给他。 还是闹得动静太大,邻居喊了村长来训斥了顾大石一通,这才保住他的小命。 大约是坐牢偿命的威胁太吓人,尽管顾大石把顾栩毒打一顿,可之后再没有动过弄死他的心思,甚至给的吃食也稍多了些,大约怕饿死了孩子不好交代。 但今天…… 顾栩不吃。 顾越也没那个心思立马享用美食,看小孩哥不动嘴,心里一紧:“……家里只有这些了,想吃肉咱们上镇上买去。快吃……” 顾越想说句“别挑食”,但这显然是睁着眼说瞎话。 他只好先自己喝了一口,可担心饭太少不够顾栩吃,只是喝了一层汤就停嘴,假装捧着碗享用。幸好也不是很饿。 顾栩确实饿了,墙角那些米面是顾大石家直到六月收麦的所有口粮,他从前一天只舍得吃一顿。昨天中午挨到现在,又和顾大石斗智斗勇,早有些眼晕。 沉默片刻,顾栩捧起碗喝了一口上层漂浮的米汤。 泉水和糙米的香味抵在舌尖,很普通的一碗米汤,和从前喝到的一样,而且温热新鲜,没有一点腐坏的酸味。 顾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闷头喝饭汤。顾栩的排斥和警觉很明显了,没必要争取这一时半会就对他改观。这么想着,他放下碗搁在桌上,语气随意地说:“没滋没味儿的,等会儿你把这碗也喝了。” 顾栩停了一会儿,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太奇怪了…… 顾大石,他到底在谋划什么? 一顿早饭折腾到日上三竿,顾越在院子里闲晃,注意着屋里的动静,抢在顾栩吃完后就收拾碗筷刷碗,然后回到卧房给肿疼的脑袋眼睛上药。 村长给的药膏很普通,药味稀薄,想来效果也不怎样。但涂上确实舒服了点,顾越坐着叹气。 不知是不是灵魂肉体已经逐渐磨合,顾越想起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顾大石是老顾家仅存的人口,他本来有爹娘大哥,但在大石十几岁时遭遇山匪洗劫村子,过得还算不错的顾家被人盯上。父母兄嫂一夜间死于非命,家伙什也叫人搬空,只给年幼的顾大石留了几堵墙和四具尸体。 顾栩是顾兄嫂捡来的小孩,命案发生时还是个小萝卜头,藏在柜子里才逃过一劫。 顾大石从此性情大变。原本他也是千娇万宠的幺弟,遭逢巨变后变得颓废无赖,被镇上的二流子引着学会了赌博,把顾家藏在棚子里的家底败了个干净。又认定顾栩是带来灾祸的丧门星,对小孩又打又骂。 那包下毒未遂的老鼠药还埋在后山。 实在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顾越心情郁郁,受这具身体影响,他也毫无遗漏的体会到了目睹灭门惨案的惊恐和悲痛,但并不认同顾大石随便找个孩子发泄怒气的做法。 那么有活力,去当兵剿匪啊?冲小孩发什么? 顾越掰指头算年纪,尽管顾大石是个当爹的人,但其实只有二十三四。顾栩今年也近十六了,但看着又瘦又矮,反倒像十二三岁的孩子。 顾越不想菊花飘零身首异处,但下手杀了顾栩永绝后患他也做不到。他更不想在顾家村种地种一辈子,可让他像男主那样搞权谋又不太现实。 所以生活的希望还是寄托在小孩哥身上……得让他对自己印象改观,成为“称职的父亲”,然后保证他能顺利和太子偶遇,最终成为当朝摄政王。 然后顾越就可以光荣退休,享受王爷爹的顶级待遇,儿女环绕,含饴弄孙…… “爹,爹。” 顾越从美梦中惊醒。 顾栩在喊他。 第4章 这地种不了一点 顾越很不适应。 他长这么大连女孩子小手都没牵过,突然就被人喊爹,心情可想而知。 这可不是男生之间开玩笑的那种感觉! 大佬有爹是真杀啊! “怎么了?”顾越绷着脸,想也知道顾大石若是突然和颜悦色的说话是有多么惊悚怪异。 “该、该浇地了。我抬不动水桶。”少年顾栩低声说着。 他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但顾越的直觉就是顾栩不像表面那么低眉顺眼。 不过正事确实要干,顾大石根本不清楚到底如何种田,小时候跟着下地干活的记忆也是偷懒居多。 而顾越,一个短暂人生大部分时候都在城里度过的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更加不懂种地的学问了。 听顾栩的准没错! “没事!以后我不出去赌钱了,好好种地。”顾越站起来。 从农具堆里提出两个大木桶,顾越还嘱咐顾栩只要拿瓢跟着就行,就合上屋门出了院子。 顾栩一切听从吩咐,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抬眼仔细观察顾越。 这个人…… 雄赳赳气昂昂出了院子,顾越刚腾起的斗志一下子熄火,转过身看向顾栩——顾大石居然都不记得家里的地在哪儿! “小栩,你带路。”顾越尽量平淡地,还给自己找个完美的理由,“这么多年浑浑噩噩的,我连地在哪儿都不记得了。” 顾栩神色复杂,看着他的眼神略过一丝疑虑。他没有出声讽刺,而是拿着瓢往村东头走。 顾越想要趁路上这段时间示好,但怕言行前后不一引起这绝顶聪明男主的怀疑,故而打消了念头。 两个人就沉默着一前一后走。 路上村民不算太少。来来往往,多数都担着水,看这爷俩缭绕的低气压,没一个敢上去搭话,只趁走远了闲话几句:“那是顾大石?他咋不去赌钱了?” “哼,阎王爷那走一趟,吓毁他了吧?” “别信!前回装的人模狗样,还不是为了搁大娘那要钱?信顾大石不赌钱,还不如信俺当皇帝!” “娘嘞,这话你都敢说?活腻歪啦!” “咦,你还当皇帝?你当恁媳妇的家都费劲!” “哈哈哈哈……” 汉子们互损几句,又结伴浇地去了。 顾越听得想哭又想笑。顾大石黑历史在前,再想取信于人难上加难,尤其是眼前的直接受害者。 都不用再多虐待几次,现在给顾栩权势,他肯定第一个把顾大石噶了! 顾家的田位置不孬,离家近,还邻着水渠。 条条土路把田地分隔开去,站在田头小路上,成片的田野蔓延开去,几乎一望无尽。延伸到地平线尽头的是个斜向上的极长的缓坡,坡上镶嵌着河流和村庄;另一片挨着茂密的树林,同样看不出边界。 顾栩给他指了自家的地,好大一片,并且全都冒出了绿绿的麦苗,生机勃勃。 “这都是你种的?太厉害了,做的真好!”顾越发自内心地赞叹。 顾栩表情冰冷,没半分动容。他解释:“只有挨着的两亩。其他的我……我租给别人了。” 顾栩垂下眼,如果是顾大石,一定会找他要租钱。 “哦哦,也是,这么多你一个人干不过来。”顾越说,“那也很厉害,这两亩不小了!” 他还想说句“这几年多亏有你”,但好像和顾大石人设差别太大,还是咽回肚子里。 顾栩抬眼看他。那张脸神色坦然,不带半分算计。 他见顾越来到水渠边,没有丝毫要就着租田的事说下去的意思。 连日没雨,河也发干,渠里只有一层湿泥。 “得上井里提水了。”顾越提着两个桶,踩着水渠边的石头站回小路上。 他有点怵顾栩的视线,也不等顾栩说话,闷头照着记忆里村头水井的方向走。 顾栩依旧沉默地跟在后面。 其实他有很多活可以做,比如拔草或者去看菜地,但顾大石这一下醒来诡异蹊跷,顾栩要盯着才行,免得“顾大石”又憋着什么坏水。 太奇怪了。就像……就像变了个人? 这一路又是遇上不少邻里,大多都不给顾大石什么好脸瞧,反倒热络地和顾栩招呼。顾越斜着眼观察,顾栩腼腆但妥当地和大伙儿寒暄,还被老刘家的小闺女塞了两个鸭蛋在衣裳兜里。就是穿的太破了……寒碜的很,顾越没由来觉得心虚,想着给孩子做新衣裳的事儿得赶在前面。 哦,还有把原主这一身臭洗了,他忍到现在。 到了井边,打水的人三三两两,还有人嘲讽顾大石终于不躲懒了,顾越全都打哈哈应付过去,也不多说,就怕人看出端倪。只是顾越没经验,不晓得打水要挑个扁担才省力,也就只能跟少林寺和尚练功似的一手一个,拎起来走。 他是不敢让顾栩接手的,多好的表现机会? 木桶挺大,顾越原以为提起来要费一些力气,可没想到原身力气不小,左右提起来甚至不觉得沉。除了轻微跛脚洒出点水去,倒也顺顺利利把水提到了田埂上。 “小栩,你顾这一亩,我浇那边。”顾越贴心地把水桶放田埂中间,省得他来回跑。 顾栩依旧点头,看着乖巧得很。 两个人一人一边,顾栩维持他“担不动水”的人设,用大葫芦瓢成片泼水。顾越不会浇地,可他会张望偷师别家地里怎么浇,只见汉子提桶起来,在田里哗哗泼甩,他也有学有样,脚下这方寸地立刻湿润起来。 顾越不知道要浇到什么程度,但两桶水绝对不够。不过顾越很有奋斗精神,泼完这桶又去帮顾栩。接着提着空桶回去打水,再带水回来。来来回回十几趟,饶是原身有把子力气,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右腿更是隐隐作痛。 浇完两亩地,有点打蔫的麦苗明显精神起来,绿油油一片着实喜人。 但是…… 这地绝不能长久的种下去! 依照顾大石的记忆,这朝代名北秦,发展水平近似唐代,正是八辈贫农也养不出一个秀才的时节,种地只会永无出头之日。况且他要和顾栩打好关系,没有经济基础一切都是白扯。 顾越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饿的有点发虚,不过原身身强体健,这点累还受得住。正午日头烈起来,春季阳光也有些灼热了。 他问顾栩:“浇完地还要做啥?” 高大汉子脸上还有没消肿的包,一道疤穿过额角,使面相有些凶。 可顾栩看着他,竟觉得那总是带着狠毒的脸添了一丝柔和,原本不耐急躁的神情全消失了,一点破绽也看不出。 “没有了,爹。”顾栩直视过去,却发现顾大石不由自主移开视线。 “我前几天拔过草了,现在可以歇。”顾栩反倒盯着他看。 顾越很高兴,他有功夫弄自己的事了:“好好……那你下午,先自己玩去?我去林子里看能不能打点肉。” 顾大石记得树林里有野兔野鸡,几年前搬走的那小富农家有条细狗,逮兔子很厉害。 “嗯。”顾栩当然没放过顾越染上眉梢的喜色,脸色变冷。不会是找借口要去赌钱吧? 第5章 新手保护期 顾越兴冲冲回家,取了劈柴刀、小铁锨、麻绳和一个麻袋装在筐里,就往林子去了。 他目前和这随时想要他死的男主说不上话,那眼神一看就后背发麻。而且还得端着人设,不能一下子就太热络……他又不是演员,实在太难为人了。 村后的林子是野地,很大一片,绵延到了近县城的小山坡上。林子里古树很多,又传言内有树精,所以一直没拾掇成田地,就荒在这里,偶尔有小孩进树林玩。 早春,万物复苏,树林冒出了一茬茬的绿,正是小动物乱窜的时节。 村里也有人打野肉,但是不多,毕竟基本家家都养鸡鸭猪,平原地区田地也多,并不是太缺吃食,没必要费劲琢磨和野物斗智斗勇,也只有小孩嘴馋爱玩,会进树林抓肉。 这些天正是浇地的时候,小孩们都被拘着帮忙抬水。别的村民不像顾越家这样寒碜的只种两亩地,全家动员才忙得过来。 顾越后知后觉,古时候麦种可没有现代那么好,更没化学肥料,一年结的口粮够他们吃吗? 算上租田的钱……那能有几个钱? 算了,先不考虑这个。 林子里有鸟叫,多数是麻雀和黑喜鹊,见他来全乌泱泱的飞上枝头。 顾越踩着很厚的一层落叶,放慢手脚往林子深处摸过去。 他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还跟着个又瘦又矮的尾巴。 顾栩是有点意外的,他还真是去打野肉?怎么打,顾大石哪里会这个? 顾越略懂此道,他小时候还曾在学校的后山套过野鸡,后来野鸡成了保护动物,就再没下过手。 这会儿枝干冒绿,但大多草木还没结籽,糙米粒应该有吸引力吧…… 他按小时候的办法做了简单的落叶陷阱,又埋了几个活套设置在疑似兔子洞的土坡周围。村里的小孩基本也用这种办法抓野味,顾大石小时候是玩过的。 顾越有点担心麻雀飞下来吃掉他的米粒。不过活套的成功率还算高,因此他也没太担心,带着劈柴刀走远些,打算弄点枯枝回去烧火。 分解了一截断裂倒伏的枯树,枝枝叉叉都收拢在竹筐里放好。回忆起厨屋墙角那一堆柴火,顾越还是要感慨顾栩实在是个勤快孩子,可实在倒霉……也不,人家最后大权在握美女环绕,哪里倒霉? 倒霉的只有自己,穿越还摊上毛都没有的古早穿越,开局一手烂牌,还是个瘸子。 顾越长吁短叹,丝毫没有注意远处树丛里伏着顾栩。 顾栩眼中微微泛光。顾越离开了他身旁就立刻是另一副模样,那张凶脸哪儿看得出一丝冷漠狠毒?大而壮实的一只蹲蜷着,甚至孩子气地摇头叹气,收拾枯枝的手法也笨,到最后竟然凭着力气大上手去掰。 他不由得想起他曾经看过的那些话本,人被精怪附身时总是性情大变,也不记得前尘旧事,若是放着不管,原身的魂魄就会被逐渐腐蚀,最后连投胎都无法。 顾栩确定那一下他用了十成力气,他还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响,而顾大石也彻底断气,否则他也不会在形势不明时就去找人见证。 顾大石……死了,这个人是个冒牌货! 顾栩唇线绷直。 他竟然有些替这趁机附身的精怪不值,分得这么肮脏的躯壳。 远处忽然传来什么东西扑动的声音,伴着吱吱叫唤。割树枝的顾越大喜过望,拎着竹筐就往落叶陷阱那边跑。 顾栩也一下子清醒过来。 不,还是要再确认……顾大石狡猾恶毒,不知道这次是不是他又一个鬼主意? 又或者…… 顾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难道这是他姗姗来迟的金手指?捉野鸡的狭窄简陋陷阱,居然跑进去一只油光水滑的黑黄色长条野兽,尖嘴小耳朵,有一条和身子一样长的大尾巴。 看起来像貂,但又不像。 顾越手忙脚乱,他不敢伸手下去,怕被咬了得狂犬病,这时代可没有疫苗给他用。 左右看看,捡了一块中等大小的石头,砰得往坑里一砸,长条野兽抽了两下,不动了。 顾越这才敢提起来细看。好在顾大石见过这种兽,皮子值钱,叫黄条貂。可形象与顾越见过的所有貂都不一样。 迷惑不过五秒,顾越释然,且自我安慰道:架空世界,有不认识的动物太正常了。 摸了摸貂头,被石头砸的瘪下去一块,看来是死透了。顾越用绳捆住后腿丢进竹筐,和柴火放在一起。 顾越又扒着树往下套的土坡那里看,还是静悄悄一片,没有兔子上钩的痕迹,于是重新布置叶子陷阱,再回到刚刚那棵小枯树旁边收拾柴火。 这次顾越干的很专注,等把一棵小树分砍的差不多,日头都已经西斜了。其实这会儿也不过下午四点,但古代农村没有夜间娱乐活动,蜡烛光也昏暗,一般早早吃饭就睡了。 早点回去的好,虽然近村子的树林一般没什么危险,但天黑了容易摔。 顾栩见他收拾东西又看天色,心知顾越是要打算回家了。遂悄声后退先行回去。 顾越去先看了叶子陷阱,然而一切如常,再没有什么倒霉的东西掉进去成就他的金手指。又去看那几个活套,顾越选的位置很好,其中两个活套有挣扎扑腾的痕迹,只可惜都让兔子跑了。 没有细铁丝,麻绳还是粗糙了点,拴不住滑溜的兔毛。 顾越觉得有点可惜,看来今晚没得肉吃了。貂类肉臭,还是整只去卖最为划算,自己剥恐伤了皮子不值钱。 整下午光线还行,顾越换了条路回村。 这林子深一些倒也不算太密,灌木颇多,树种繁杂,大多是褐色糙皮乔木,叶子很宽。越近林边越泛青翠,顾越甚至见着两棵藏在藤蔓灌木后头的果树,结了几枚指头大小的青果。 外形像枣子,顾越大胆尝了一口,确实是酸枣味儿。 没有肉还怕不好交代,顾越赶紧捡着大的枣子摘了一些,这下该是够哄顾栩的了。 四处再看,背阳的树下还有一些稀疏的蘑菇,但顾越不是云南人,怕摘了有毒的叫顾栩怀疑又下毒害他,只好作罢。 接近村尾田地的林边有些桃树,稀稀疏疏挂了些桃花。错落砖土房上飘着几丝炊烟,倒也有些世外桃源的美好假象了。 假象……当然是假象,顾越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看见家门口那条土路上围了一群人,有争吵喝骂声传出来,来源…… 坏了,是他家! 第6章 破伤风之刃 “小野种,你他爹嘞还敢咬人!” “你还护着顾家呢?顾大石那是个啥东西你不知道?” “快点儿把顾大石喊出来!还钱!” “还钱!顾大石!不然恁爹今天就弄死恁家这个龟孙!” 顾越挤开围观的村民,就看见自家院门大敞,东西被翻的到处都是,院子里一片混乱。 顾栩紧抱着卧房门框,那几个闯进家的混混模样的人就聚在门口,为首的捂着胳膊,指缝里往下淌血;那人满脸怒气,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举手就要打。 我擦! 顾越脑袋空了一下,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飞奔过去,又是怎么一头把那胳膊带血的大汉撞翻在地的。跟着来的几个混混都手持棍棒,见状就要扑上来,顾越背着竹筐挡到顾栩跟前,用胳膊拦了一下,正敲到麻筋,疼要一下子钻进心口里去。 “好啊顾大石!你还敢跟老子动手!”为首的混混摔了个四脚朝天,还没爬起来就大骂。 顾越已经忍着疼掏出了劈柴刀。他没打过架,一时热血上头,几乎是闭着眼一通乱砍,拿棍的几个人吓得直往后躲,退出去两米开外。 顾越本也无意伤人,逼退了几个混混就握着刀做出防备姿态,一双眼气红了,看着吓人。 他认出为首这个就是总带他赌钱的黄大鼠,在顾栩的前期奋斗史里出现过,表面上是个讲义气的混混头子,其实是金牙赌场的托儿,就盯住了顾大石有些家产人又混账,引着他进了歪道。 顾越这会儿不得不撕破他一贯的外表了,当即大吵起来:“你还有脸说!青天白日带着人就上我家乱翻,还要打我儿子,老子揍的就是你!” 黄大鼠捂着胳膊爬起来逼近两步,不甘示弱回道:“你欠钱不还,还怕人进你家门搜东西?那二两欠银还是老子替你垫的,今天就放狗咬我,你……” 他没能继续说完话,顾越冲前一步,抡起沙包大的拳头,狠狠擂在他面颊上,把黄大鼠打得又倒翻在地。 “鼠哥!” “鼠哥!” 一帮混混赶紧去搀。 顾越冷笑道:“你骗骗这群没脑子的就算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赌场东家是你二舅,你哄着人上场子赌钱,叫人喊你大哥,你还叫你二舅出千骗人银子,什么玩意儿!” 那帮围着黄大鼠的混混静了一下,外边围着看的村民倒是哗然一片,金牙赌场是镇上的小赌坊,有些村民有点闲钱也会去哪儿玩玩,其中不少是跟黄大鼠称兄道弟熟络过,才被介绍去的。 不过顾大石此人混不吝,嘴巴里实话不多,因而也不是立刻取信于人,大多是半信半疑的样子。 “你、你他妈胡扯什么玩意儿!”黄大鼠气得两眼血红,呸的吐出一颗牙来。慌张又心虚,耳尖的听人群里有几个“老客户”议论起来,更是怒上心头。他手往后扶,不知摸着了个什么东西挺有分量,挥抓起来就要往顾越头上抡。 顾越见他冲上前来下意识挥刀,但理智阻止他真把刀子砍到人身上,还是下意识收刀去拦。 黄大鼠摸着的是把割麦的铁镰刀。 顾栩眼瞳收缩,脑袋空白了一瞬。他本能是想要顾大石好好吃点教训的,但脚步却不太受控,从顾越身后冲了出来,一头撞上黄大鼠的肚子。 从天而降的镰刀因此一偏,先撞上柴刀,又在顾越手臂和额头上割了一道,脱手掉在地上。 顾越见到顾栩冲上来时就有些失控,怒气从天灵盖灌遍全身,连痛感都丢开了。 也许是原身依然存着顾大石的暴躁偏执,顾越拽回眼前的顾栩,一把掐住接连后退的黄大鼠,两手成环扼住了他的颈子。 血道子淌过顾大石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更显得他脸如恶鬼,把黄大鼠沸腾的热血吓凉了一半。 “你姥爷的黄大鼠,以前没跟你计较是老子脾气好,以后你再敢闯我家门揍我儿子,但凡你没整死我,就等着老子把你和你家人一个个杀光!” 语气森寒恐怖,简直是黄大鼠见过顾大石最恐怖的模样,他吓得直打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且那双掐着他脖子的手铁钳一样,憋得他脸色涨红,马上就要窒息死了。 “爹!”顾栩忽然拽住顾越的后衣摆,提高了点声音喊他。 顾越如梦初醒。 眼里的凶光褪去,顾越撒开手,黄大鼠一屁股坐在地上。周围的混混看得傻了,刚才竟然没一个人上来把他俩分开。尤其顾越满脸的血,配着愈发金红的天色,阴森森吓人极了。 顾越已经清醒过来,手臂不由自主开始发抖。 但他强撑着没露怯,表情都没有变一下,从身后竹筐里掏出那只貂来,丢在爆炸似的剧烈咳嗽的黄大鼠身上。 “这个黄皮貂你拿走,欠你的银子,还有你坑我的那些钱,就这么结清了。” 顾越语气沉凶:“以后你再敢过来闯我家门,老子命不要了也他妈的弄死你!” 黄大鼠咳的说不出话,但是也没敢吹胡子瞪眼的拒绝。跟着他过来的混混还记得给鼠哥留面儿,忙不迭又去扶黄大鼠,还拿上那只貂,一堆人挨挨挤挤出了院门,凶神恶煞的推开看了他们一场没脸的村民,顺路走了。 围观群众意犹未尽,还堆在门口不走,顾越又一阵急火攻心的焦躁,举刀怒吼:“都他妈滚!” 人群这才作鸟兽散。 顾栩过去关院门,一转身,就发现顾越状态不对。 高大汉子肩膀发抖,喘着粗气,一双眼睛血红血红,杵在原地没动弹。 顾栩又喊他爹,拽着他进屋,顾越没反抗,跟着顾栩走近门里。 卧房被顾栩守住了,还是离开时整齐的模样。顾栩把顾越推到木架床上坐下,然后弯身去找他偷偷藏起来的伤药。这是顾栩给自己备的,顾大石打完他才不管伤势。没想到如今竟然用到了顾大石身上。 顾越是吓着了。 刚刚举动完全是肾上腺素飙升,可能又有顾大石本来的性格加持,他这才能表现得凶狠。穿越之前,他是个连被人灌酒都想不出拒绝办法的软弱实习生,哪会这么气势磅礴的放狠话? 发热的脑袋渐渐冷却,疼痛感又回到了这具身体上。 伤口不深,但锐器划伤倒是很疼。顾越反应过来开始庆幸流了这么多血,不然那镰刀附加破伤风之刃buff,他不死在顾栩手里也得死在这上头。 顾栩已经打了水拧了毛巾给他擦脸,冰凉的棉布挨上鼻尖,顾越这才彻底回归现实,一手抓住顾栩的手腕,问道:“你受伤没?我回来晚了。” 第7章 冒牌货? 顾栩眼睫一动,看向顾越伸过来的手。 顾越握住了那只细细的手腕,又触电似的松开,转去接他手上冰凉凉的棉布。 他会下意识淡化他觉得不安全的场面,所以就过了这么一会儿,刚刚起冲突的场景已经记不清了。只是额头和胳膊都疼得很,顾越用毛巾擦了擦鼻梁两边,棉布立刻就染红了。 “你经常那样……教训别人?”顾栩忽然问道。 顾越努力眨了眨眼,想从顾栩表情上看出点什么,但少年很快转身,在那整个搬来的木头抽屉里找刀伤药粉。 啥意思?内容上像兴师问罪,语气上又不是。 而且那个黑乎乎的抽屉又是哪儿来的? 里面塞着瓶瓶罐罐和一些纸包,有股浓郁的药味。顾栩挨个打开瓶子嗅闻,像是在判断里面是什么。 不过他就是在装模作样。他自己的东西,怎么会不知道哪个是哪个? 顾越没法试探。他只能靠直觉,还是维持之前和他讲话的语气,不热络也不冰冷,语调老实,又带一点他自己都感觉不出来的委屈:“没有,我就是看那黄大鼠不顺眼久了。今天还敢上家里来翻东西,你看院子给他弄的……” 顾越的生气也是真的,不过他看着全须全尾的顾栩,感叹道:“不过你没事就是最万幸的。下次再有这事儿,你就让开给他们翻,好过挨顿打。” 顾栩忽然转过头看他。 顾越躲避不及,目光和少年对了个正着。已经不是初来乍到时那带着憎恨的强烈视线,黑漆漆的瞳仁在暗淡窗光下显得幽深,平淡,镇静,探究,像看透一切;可顾越眨了一下眼,再望过去时,又成了少年单纯干净的眼神。 “知道了。”顾栩说。 他手里拿着个白瓶子,拔开棉花裹着绸子的塞子,就是个类似粉扑的东西。顾栩沾了点药粉,举起手,顾越赶紧乖觉的低头—— “嘶!!!!” 不是一般的疼,火烧火燎的,顾越面孔都扭曲起来。 顾栩有种报复的快感,但很快又没了。无论如何,眼前这个“顾大石”……他可以确认和从前那个不一样了。 刚刚与黄大鼠打架,顾越的凶狠与顾大石如出一辙。那一刻顾栩甚至要推翻先前的结论,他像又见到了那些日夜对他虐待辱骂的顾大石,猩红的眼睛里冒着撕扯人的怒火,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本来等着看顾越和黄大鼠打起来,最好两败俱伤,一个去见阎王一个去蹲大牢。但是顾越的话还是把他刺醒了,顾越说…… 那不是顾大石会说出口的东西,狂乱的、疯癫的顾大石更不可能。 可他的神情和顾大石那么的相似。 而事实告诉他,他做对了。顾越的神情,那张只被他看见的呆滞恐惧的脸,尽管只是一闪而过,但足够告诉顾栩这个顾大石的怪异之处。 精怪附身? 偏偏在这种时候? 顾栩眼神微暗,眉头不由自主紧蹙。他有那么一点自嘲,怎么会相信这种话本子上没头没脑的东西?但是顾大石的行为却又前后不一,透着傻子都看得出来的违和感。 可说这人是个精通易容之人扮成的冒牌货? 这结论很难站得住脚。顾栩握着他的手,那上面的茧子和旧伤疤都一模一样,那独特的、因跛脚造成的走姿也并无不同,与他心里的那块阴影严丝合缝地对上。 顾大石…… 怀揣着心事给顾越上完药,顾栩盯着他手臂上那道伤口看了很久。 顾越被盯得头皮发麻,但刀伤混着强劲的药效,疼到他不想动弹,他上辈子顺风顺水,受过最重的伤是削水果划破手指。而穿来顾大石这倒霉东西的身上,才一天,就被砸烂脑袋又遭刀割,破的口子放在现代可以去缝针了。 算了算了……就当是替原主顾大石还债,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体,总也要替人受点报应。 顾栩应该会高兴吧?盯着这道伤很久了,顾越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话。 其实顾栩在寻思别的。他想,若按精怪附体论来说,那些东西有法力,譬如这伤是否会像话本子里那样,转瞬间就长好?或是这精怪不敢太过暴露,只让伤口好的快些。他能否看出端倪? 当然没有端倪,顾越是个连金手指都没有的悲催穿越者。 却也发现伤口有些大,血流不停,药粉的白很快叫新涌出的血珠冲散。且顾越不敢动弹,一举臂就感觉伤口要裂开;他更不敢做表情,因为有什么东西在顺着他的脸往下流…… “……”顾栩把药放回抽屉。“你别动,我马上就回来。” 说着,顾栩从抽屉最底层拿出几枚铜板,出门了。 顾越来不及喊住他问是去干什么,顾栩跑的太快。顾越又不能追出去,打架的狠劲早就退干净了,刚刚能胳膊爆血管的掐黄大鼠脖子,现在就是一动也不敢动,指望缓慢血流能自己止住。 天越来越黑,顾越有点担心小孩哥。 这天都要黑了,家里又有药,他要上哪儿去?难道是去找村长了?顾越不是很想让自己和黄大鼠打架的“光辉事迹”又惹来一群人嘘寒问暖,真的关心他尚且消受不起,更何况是一群人虚情假意,实际是来看他的热闹。 而且人家来了,又不好直接无视。像今日涌入家里名为“帮忙”的那一群汉子,个个的都是人情,都不能随随便揭过的。 顾越最不擅长应付这种东西。他上辈子没有亲戚要走,可生活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自己操心,人情往来是最复杂麻烦的部分。 ……有什么办法?倘若顾栩真是为着他好去请人帮忙,他定然也不会埋怨他。 自己的的便宜儿子,还是宠着些。 只是晚饭怎么办?中午他斗志昂扬的,都忘了要吃午食这茬。顾栩本来就瘦弱营养不良,他竟然还能把这事忘掉,实在是不够细心。 屋里逐渐看不清楚东西了,坐在黑暗里反思自我,顾越忽然感觉眼前发花。 他以为是刚刚气血上头的缘故,慢慢站起来,想着走两步兴许能够缓解。然而才迈出去一步,就是更强烈的天旋地转——顾越腿一软,咕咚一下摔倒在地上。 第8章 也许他恨我 顾栩一路飞奔,往村西头的郎中家里跑。昏暗夜色对他造不成什么阻碍,矫健得像只瘦瘦的小豹子。 这个郎中在柳犁镇开医馆,但每天夜里都会回来顾家村的祖宅住。他还是学徒时受过顾家恩惠,因此每每顾栩叫顾大石打的奄奄一息,他都会舍几副药来。 顾栩把门拍的咚咚响。 没过一会儿郎中就出来打开院门,手里还提着盏灯笼。 看见顾栩他很疑惑,但是也高兴:“小栩,你怎么这时候来了?还没吃东西吧,进来吃。” 顾栩连忙说:“北灯叔,我请你来给……给顾大石缝针,他身上的口子止不住血。” “什么?小栩,顾大石那畜生那么对你,你还要给他看伤!”北灯叔立刻把脸拉的老长,黑山羊胡气得翘起来。“你是不是疯了!那混账东西,死了才好!”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爱找谁看找谁看,我不给人渣治病!”北灯叔一挥袖袍,扭头就往院里走。不过没关院门,显然是给顾栩留着。 顾栩赶紧进院,亦步亦趋跟在北灯叔身后,好声气的解释,但没全解释:“不是那样,北灯叔。我心里有数……你就给他缝两针吧。” 他捧起掌心里的六七个铜钱,送到北灯叔面前。 北灯叔撇着嘴,斜着眼看他,哼了一声,往偏屋走去。 顾栩没跟,他知道北灯叔这是同意了。 不到两息功夫,北灯叔就提着药箱和一个篮子出来了,脸色还是臭臭的:“走吧,就这一回啊!哼,给那人渣看诊,折寿!” 哼哼了没有两句,才刚出院门,就补充:“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哼!” 顾栩只是笑,笑容浅浅的。他不习惯大笑。 路上黑,北灯叔走的费劲,大概一炷香功夫才到了家门口。 顾栩喊了一声爹,没听见应声,心里就是一紧,他飞奔进了卧房,就看见顾越躺倒在地,双眼紧闭。 顾栩惊了一下,赶紧要把他从地上拖起来。可顾栩一个瘦巴巴的小少年,哪里拖得动?好在北灯叔也进了屋,赶紧放下家伙什前来帮忙。两个人连拖带拽,费劲巴力的把顾越弄上架子床躺着。 枕巾上的血迹还没收拾,放了一天已经有点发乌。北灯叔看了一眼,抓着顾越的手腕搭脉,半晌悠悠地、小声地说。 “我还寻思你成事之后,站出来帮着作证掩饰……不过这东西命大也好,你不背债才最好不过。” “他怎么了?”顾栩没答,但问顾越情况。 “有些虚浮,主要是久未进食饿着了。”北灯叔歪着嘴,“不过这脉象……怎的有些像癔症?却又不是……怪哉怪哉……” “什么?”顾栩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哦,不过问题不大,我先给他处理伤势吧。这血再流下去,恐怕伤了肺腑。” 北灯叔拿开了手,压下心里的迷惑,从药箱取出两根银针。 “太黑了!小栩,点根蜡烛来。” 顾栩去拿蜡烛,北灯叔到水盆边洗手,洗棉线,再把针线穿起,滚一层药粉。 “啊——” 顾越是生生疼醒的。他一睁眼就看见烛火闪烁的房梁圆木,张嘴大叫时额头上传来明显的拉扯感。但是一切都比不过手臂的剧痛,他一低头,看见一名干瘦却力气奇大的中年黑袍男,压着他受伤的手臂,用一根细亮的银针缝他的肉。 顾越立刻不敢乱动了。只是疼得满头冷汗,汗水蛰的头上伤口剧痛,两下夹击,顾越觉得还不如当即昏过去。 “你、你是谁……”顾越虚弱地问,顾大石好像没见过这个人。 “爹,他是北灯叔,咱们村的郎中。”顾栩就守在旁边,立刻答道。 顾栩一直观察着顾越。 天知道他也出了一背的冷汗。以为顾越昏迷是因为精怪嫌弃他家穷又倒霉,或是实在受不住痛;方才缝针时他就一直盯着,有些担心这人一睁眼,就又是那个凶狠恶毒的顾大石。 还好,睁开的眼睛迷蒙清澈,虽然立刻含了两泡眼泪,但还是那个……有些不争气的模样。 顾栩略略放心。 北灯叔也觉得怪异。他虽然没跟顾大石直接接触过,可也知道他是顾家村出名的烂脾气恶毒心肠。拿针缝他不说挨顿胖揍,至少一泡骂少不了吧?可都没有,这顾大石清醒了反倒一声不吭,还顺着他似的,压制胳膊的老腿都不用那么使劲儿了。 莫非真是换心肠了?改邪归正了?浪子回头金不换了? 北灯叔撇着嘴。他没经历过顾大石装模作样骗钱又本性毕露的那回事,心里比胡婶子熨帖,而且为顾栩高兴。毕竟谁不盼着自己爱护的小崽过得好? 不过,还是看这人哪儿哪儿不顺眼,下手稍重,折腾得顾越一阵阵的打颤。这伤说来也怪顾大石自己,若不是不学无术跑去赌钱,哪有今天这码子事? “你倒是有些汉子模样了,挺能忍。”北灯叔难得对着顾大石之流说句好听的,“既然小栩求我给你看看,我便也来了,见你改邪归正也是好事,以后莫要再糊涂了!” 说罢,将最后一针拔去,打了个结,剪断线头,家伙什放进水盆清洗,又收回药箱。 顾越已经一头虚汗,本来就饿,这一遭折腾更加的头晕眼花,胃里火烧火燎,简直要吐出来。可还强撑着说人情话:“都没见过北灯叔露这一手,实在长见识……不知道该给多少银子?我拿给叔……” “哼,不必了!免得你又借口折腾小栩。”北灯叔的好脸色转瞬即逝,“若不是小栩总上我那帮忙干活,今日就是将你这家底掏空也付不起药费。” 北灯叔从药箱里翻出白药,比顾栩收着的那几瓶看起来更好些,眼见他露出一脸肉痛来,又掩饰住,动作优雅地洒在顾越手臂缝线上。 “起码收口之前,你这胳膊都别乱动!”北灯叔叮嘱道,“天气暖了,若反复裂开,发炎溃烂,恐怕保不住胳膊。” 顾越连连点头。 第9章 悲催 顾越昏迷的时候,北灯叔就已经给他的额头破口缝过了。而且因为开放性创口冲出了淤血,原本脑门上的大包消掉了不少,眼睛也不那么肿了。 大约是有什么穿越者死而复生机制保护着他?顾越只觉得额头微弱的痛麻,比手臂的痛感轻太多了。 毕竟是被砸破头骨的伤势,要是这还不给开点金手指,顾越可能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干农活做饭浇水了。 北灯叔用一溜绷带给顾越缠了缠胳膊,又留下那瓶让他肉疼的药,还有那个篮子。 山羊胡翘翘的,语气炫耀:“你婶子新做的面饼,平常人要吃我还不分给他!你家这……天又这么黑了不好生火,就吃饼子吧。” 他来时就看到了院子里那片狼藉,黄大鼠他们搜的很仔细,连厨屋的柴火都掀翻来看有没有藏着银子。顾大石这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眼看今天是干不了活的,难不成让小栩伺候他?休想!还是搭上些饼子算了。 说罢这些就要往外走。 顾越哪能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放他走?脑袋瓜转的飞快,仔仔细细回忆了一番顾大石藏银子的地方……墙角的老鼠窝里,赶紧瘸着腿下床,从里头摸出半吊钱。 医药费加上饼子,肯定远到不了半吊钱。但这是雪中送炭的好意,而且言语间对顾栩多有维护。顾越转身就看见紧张的凑过来扶他的顾栩,把钱串子的绳头塞进他还沾了点血的手心里。 “小栩,赶紧把这个钱给人家!不能白拿的!”顾越焦急地催促,北灯叔出门有半分钟了。 顾栩深深看了他一眼,手里握着那串钱,转身也跟着出去了。 顾越松了一口气。 他肯定不担心顾栩会把这钱昧下来,虽然原文的男主心狠手辣,但从不做违背道德的事。而且顾栩才十几岁,远没长成后期的样子,基本的善良还是有的。这不,大半夜为了给他治伤,还跑去请大夫,刚刚还知道来扶他了…… 等等,不对啊! 顾越刚躺下去一半,又猛地坐起来。 这小子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早上见他还是一副血海深仇的模样,只用了这不到一天,竟然就收敛了杀意,快要变成二十四孝好儿子了。难道是想出了什么对付他的办法? 只是做了顿饭,累死累活浇了地,打到貂皮还赔给了赌钱要债的。就这么轻易取得原谅了? 不相信! 顾越坐不住了。 可是思来想去,顾栩这一切行为也没什么合理的解释。如果真要整死他,顾栩有很多动手的机会,比如就可以眼睁睁看着他手臂流血流死。 而如果要装父慈子孝,给他请郎中,那有什么必要把他藏起来的这堆药暴露出来? 那药抽屉里还有顾栩藏的钱,当着顾越的面拿出来的。 是试探吗? 因为如果顾大石看到那些钱,没理由不质问、暴怒、把钱都抢走…… 糟了,该不是要暴露了吧! 顾越站了起来。以男主的聪明才智,被发现绝对有可能! 说不准现在这诸多试探,就是为了搜集顾大石被妖怪附身的证据,到时候,他就能上告村长,把他这个邪祟抓起来做法,烧成灰…… 那样就全完了! 顾越有种豁然顿悟的感觉。无论是突然开始干农活,还是做饭抓野味,包括见了谁都和颜悦色的说话,恐怕已经露出了不少把柄。 都怪他太心急了! 不行,不能对顾栩那么和颜悦色了,他得找回一些顾大石的感觉来,然后循序渐进,逐渐从打孩子的暴力狂,变成隐约流露出关爱的如山般的老父亲。 不一定非要让顾栩对他感恩戴德,只要在某些重要的事上帮他一把,到最后也不至于沦落到那样的下场。和儿子关系不好的爹多了去了,为着孝道,顾栩也得把他接到府里,而他的行径就会被一群闲人评说为“父爱就是沉默如山”…… 当爹真容易。 顾越在心里吐槽。 这做法非常可耻,但顾越不得已而为之。反正他又不是全都要学顾大石,更不会真的揍顾栩。等到两个人关系和缓些,他再似如今一样对他好。而改变是慢慢发生的,顾大石年纪又轻,到时候就可以解释成年轻不懂事,现在悔过了…… 好,真是完美的计划!顾越抚着自己怦怦跳的心脏,平静下来。 把黑色抽屉放在面前,再用能活动的左手揉了揉脸,做出沉冷凶肃的表情来。 今天晚上就……稍微吓唬一下,有点气势就行。顾栩刚找人救了他,顾越根本狠不下心。 …… 外面土路上。 “都说了拿走!莫用这东西羞辱于我!”北灯叔瞪着眼。 顾栩把半串钱塞进他的手心,不等北灯叔发怒,就退开几步,快速解释:“这是顾大……我爹让我给你的。” “啥?”北灯叔要推让,手扑了个空,“你还会喊他爹?……不行,我可不信,这钱是你小子偷偷攒的吧?拿走拿走!” “真的。我攒钱不会弄这么大一串的,不好藏。”顾栩又往后退,“他从自己藏钱的地方摸的。” 北灯叔没这小子灵活,又不能把钱扔地上。他眯着眼看顾栩,低头从钱串子上撸下二十多个钱,揣进袖里。 “滚过来!躲什么?这钱我收了,剩下的你自己拿回去藏好。” 山羊胡翘起:“你敢不接,今后便不要和我说话了!” 顾栩默了一下,上前接过剩下的铜钱串。还是沉甸甸的,大概二百多枚,顾大石和眼前这郎中竟然就这么塞给他了。 “谢谢你,北灯叔。”顾栩说道。 “好了好了,赶紧回去。你婶子还等我吃饭呢。”北灯叔不看他,一手背起,往家那头走了。 月亮升起半边,皎洁明亮,把土路照得白生生的。 顾栩回到院子里。 他想着手里这二百钱该如何处置,不如拿到顾大石面前试探一下? 虽说他当下的确缺钱,但顾大石的异状让他有些担忧。 怀揣心事,顾栩先进卧房看看顾越如何了。 他平日不住这间屋子,而睡在仓房,顾大石也从不叫他进屋,是因为生怕自己私藏的银两被顾栩偷走。 顾栩一进屋,烛火跳动,顾越脸色沉肃,坐在木架床上看他。 面前的矮桌上是那个黑木头的抽屉。 第10章 演戏真累 “顾栩,这东西是哪里来的?解释。” 顾越声音低沉,端足了恶霸爹的派头。 烛火明明暗暗,顾越额头带着缝针,血迹凝固,确实看着吓人。 顾栩停住了步子,眼神一下子变得阴冷。 眼前的画面和心底最深处的那块阴影重叠起来,顾栩脊背僵直。顾越的表情在烛光下有些模糊,总之,那双像豺狼的眼睛在他身上一掠,又移到了那口黑色抽屉里。 “解释。”顾越重复道。 “……这是。”顾栩觉得嗓子很干,其实是他在畏惧。 他怎么会觉得畏惧? 以往会有什么结果?顾栩不用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手握鞭子或者柴火棍的顾大石在耀武扬威,身上反射性地感觉到痛,紧接着发麻。 “是我偷偷攒下来的药,还有钱。”顾栩说。 他往前了一步,与矮桌相平,然后一弯膝盖跪了下来。 顾越吓了一跳。 顾栩低头解开腰带——是一根拴住外衣的烂布条,然后都不需要有大幅的动作,肥大打满补丁的粗布衣就被他脱了下来,露出肋骨突出、布满纵横鞭痕和淤青的上半身。 少年的身躯瘦弱干枯,只有手臂上覆盖着一丁点儿干活留下的肌肉。 “罚我吧,我做的不对。” 顾栩甚至跪行两步,从木架床的床底取出那条顾大石惯常用来打他的放羊鞭,两手捧着,奉送到顾越面前。 少年的头低垂着,看不见表情。 顾越忽然就哑火了。 在脑子里反复排练过的台词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现在无论如何想来,那些话都不太妥当,他看着顾栩身上的累累伤痕,觉得排演好的那些话无论哪句,都像摆在他面前等待挑选的刑具,好在这个本就遍体鳞伤的少年身上多加一些苦痛。 ……真不是人啊。 顾越骂顾大石,也骂自己。 心揪成一团,名为良知的东西在踩着他痛斥,顾越彻底发不出声音了。 室内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顾栩低着头,眼睛却微微上抬。 他的心已经平静下来。 在他视线的终点,“顾大石”粗糙的手正蜷成一团,不安而且紧张地摩挲着衣角。这昭示着手的主人其实并不像表面那样怒气冲天,他在…… 这场戏已经悄无声息地调转了风向。 顾越为着他的良知骑虎难下,而顾栩,哪怕看出了假顾大石的窘迫,却丝毫没有改变行动的意思。他依旧捧高了鞭子,垂着头,做出极其恭顺又惨然的姿态,像真的在等顾大石抽打他。 来吧?你这个满是破绽的假货,这个无心无情的下马威,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像过了一百年那么久,越是拖延,顾越的冷汗就越多,也就越张不开嘴。 他该说什么?脑袋因为紧张完全锈死了。 蜡烛忽然发出噼啪爆鸣。 这一瞬间顾越福至心灵,像是智商突然又抢占了高地,他弯下腰几乎是夺走顾栩手里的放羊鞭,狠狠扔到了墙角。 “不,你做的很对。”顾越笑容有点僵硬,他想做出那种具有淡淡的赞赏意味的表情,但是脸部肌肉像被冻住了。他只能吊着一只胳膊,用左手拉住顾栩,要他从地上站起来。 那么久的沉默,顾栩会不会发现了什么端倪? 顾栩倒是很配合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里只有冷静。 “为什么?”他问。他想听听顾大石要怎么自圆其说,才能解释他刚刚那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因为,我总出去赌钱。你若是不偷着攒一些,家里怎么办?”顾越轻轻拍他的肩膀,很单薄,一握就能摸到骨头,“赶紧把衣服穿上,晚上还冷。” 顾栩低头捡起打满补丁的衣服,顾越看着又是一阵强烈的心虚,赶紧补充一句。 “你这是为咱们家着想……” “可是。” 顾栩打断了他。重新裹上粗布衣的少年,睫毛低垂,神情脆弱,语气染着一丝委屈。 “爹刚才……一副要打我的样子。” 顾越心里打了个哆嗦,脑袋瓜又飞快的转动起来。有了! “哈哈,怎么会……爹刚刚是、以为你从哪儿偷来的。原来是攒下的!”顾越粗声说着,其中的心虚几乎要溢出来。“我是怕你走歪路,哈哈。” 啊啊啊太傻了!顾栩会信才怪!顾越在心里哀嚎。 他都能想到顾栩会对他拙劣的表演做出什么反应,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然而并没有。 顾栩像是相信了他的演技,脸上的哀怨委屈一扫而空。神情自然又放松,看他的眼神并不热切,却也回到了今日一同劳作时那平和的样子,总之……自然到看不出任何破绽。 顾越一下子就相信了。 他暗中大松一口气,虽然对自己的演技提出了几秒钟的质疑,但很快给顾栩的表现找了个完美的理由。 顾栩毕竟是个小说人物!有些部分的设定存在bug,当然也是很正常的。 或者说他的穿越本就打破了剧情的平衡。再没脸点儿说……男主都给他台阶了,赶紧下才是真的! 顾越放心多了,演技也变得自然了一些。 “以后不用偷偷摸摸藏钱了,男孩子有些私产很正常。”顾越想了想,为免顾栩误会他要把私银充公,解释:“你的银子还是你自己收着。” 他没动那只抽屉,掏出原身藏在老鼠洞里的那个布袋,把里面的钱全部倒在床板上。还说着:“明日我要上镇上去,给你置办身衣裳……再弄些鸡鸭回来,只种那些地不够吃。” 顾越低头数钱。 还没把铜钱和银子分开,一只手就伸了过来。 顾栩拿着他装钱的匣子,把里面的碎银倒在了那堆钱上。 “本就是给家里攒的。要归置一起才行。”顾栩垂着眼,似乎很温顺的说着。 顾越好感动。顾栩这行为,摆明了是已经彻底相信他改邪归正了!否则谁也不会把钱交给赌鬼。 “没事,小栩……这所有钱还是你来收着。我们现下清点出来,看明日能买些什么东西。”顾越说道。 银子数目不多。顾大石的袋子里有两串钱,算二两银。还有六个银角子,都是大概一两的重量,这是八两。还有一些散碎铜板。 顾栩存下的都是碎银,大小不一,拢在一起,约莫有四两多。 不愧是男主,这么差的开局还能存的下四两银子。 在北秦,一千文是一串钱,也是一两。朝廷发行银锭子大多是十两一枚,实际流通中,会用钳子分成一角一角的银子,形状不能保证,但大小通常相同,一角银子是一两。 购买力嘛……大概就是现世的一千块,即一个铜板一块钱。在顾家村这样的古旧农村,生活所需大多自给自足,一年也花不了一两银子。 第11章 逛街……逛不成! 去掉细碎难以计数的银粒子,所有加起来共是十两银子,两吊钱,以及十六个铜板。 即使去掉顾栩的四两,这个数目也相当不少。顾越惊讶于顾大石赌钱还不是完全的热血上头,没把家产全都败光。 大约和银子的来历有关。顾大石的记忆里,这些银子是年节的压岁钱一点点攒的,还有一部分是顾父顾母给他攒下的娶媳妇本钱。顾家出事之后,顾大石把幸存的所有银两都藏进这个口袋,塞在老鼠洞里,就再没拿出来看过一眼。 尽管顾大石是个混蛋……混蛋也有些许可怜之处。 顾越没觉出多少同情,就是觉得这身世写出来也算个虐文男主……好吧,更大的现成的虐文男主就在旁边站着呢。 “还有……”顾栩见他总算看过来,把那串钱没给出去的钱又放回床上,“北灯叔只收了药钱,剩下的他怎么也不要。” 顾越心里堵了一下。 这实诚孩子!自己留着零花嘛。 不过也可见男主品行正直,变成现在这会抡锄头杀人的模样,全怪顾大石。 顾越把那半吊钱也拢进钱堆,就变成二百四十个铜板。 他又拆开完整的一吊钱,从里面取了四百文出来,满满一大把,放进顾栩装钱的匣子里。剩余的全部铜板串起来,八百多文,明天去镇上大约是够用了。 “这些你拿着做零花,平日有什么想要的买就是了,随你支配。”顾越说道,把抽屉连同那堆药一并推回顾栩面前。 四百文不是小数目。该说顾越是没概念,还是觉得这些钱给顾栩零花不算什么,总之顾栩是惊讶了一下。 不是没想到顾越会给他钱,而是没想到会给这么多。 这是示好?还是说这人对普通农户家的开销没什么清醒的认知? 顾栩没有反对,只是默默看他整理。 顾越把八百多文串成一串,和那些不知重量的散碎银子一起包进布里。 “这些银子明天拿去称了换整。”顾越说。 然而顾越心情好起来,有些忘乎所以,只是抬了下手臂,就觉得那几道已经疼麻了的缝针一阵扯动—— “嘶——!哎——”顾越差点跳起来。 简单包裹的布条上又渗出血来。 顾越疼得想掉眼泪。其实刀口并不怎么痛了,是那郎中下的那几根针疼得厉害。 这模样,还去得了镇上吗? 可是已经和顾栩说好了行程,要是不去,他岂不是又要拖着这身破衣服,吃没滋没味的糙米饭过好几天? 这会儿刚过完年不久,这家里却连块年节肉都没剩下,院门上的对联不知是多少年前贴的,已经褪色成了灰白,和村里红纸飘零的样子格格不入。 顾栩定然也是没有吃上顿好的。新衣服就更不用提。 他虽然有些存款,但在顾大石眼皮子底下怎么花的出去? “爹,你胳膊不方便,还是过几天再去。” 顾栩忽然说。他也看见了刚刚顾越的异状,蜡烛光下,手臂绷带的一团红也是挺显眼。但顾越不太想再让顾栩这么凑合。 “没啥大事,家里真是弹尽粮绝了,不上镇上买点咱俩得饿死在家里。”顾越说,“我注意着点不乱动就行。” 顾栩把北灯叔留下的篮子拿到木架床上。篮子上盖着一块小棉花被子,还没掀开,顾越就闻到一股很香的面食味道,肚子立即发出“咕——”的一长串鸣叫。 太尴尬了,顾越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看过了,北灯叔给了不少饼子,可以吃好几天。”顾栩掀开小被子,里面是满满一篮子金黄的面饼。 顾越知道这种食物,他小时候每逢过年,都能收到不少附近村子里人捐赠的炸物,这种饼子是最多的,叫做“油香”。 由于要用很多油炸制而成,所以即使是现世,也就年节时候才会做这种工序复杂的食品。 顾栩从篮子里拿出一张饼,撕成两半,递给顾越一半。 顾越接过来。他也是饿得很了,油香入口,比起他吃过的略带酸涩,但似乎更有嚼劲,比他吃过的都要好吃。 比较稀罕的是,内部是白面做成。这年头,白面是大户人家才能享用的东西,农村人即便过年,也只是白面与黄面掺和着,或者全用黄面。顾越知道开医馆赚钱,竟然这么赚钱么? 半个饼子当然不能让顾越现在这副身体吃饱,但能有效的堵住他的嘴。 不过,虽然半点没有觉出饱腹感来,但顾越依旧吃了一个半饼子就停下了。那篮子怎么也称不上大,估计也就只有十来个饼,他是能一下子吃完,可顾栩呢? “我觉得还是明日去一趟镇里。”顾越喝着水,是顾栩给他拿的,“就这么吃这玩意儿怎么行?你快再吃一个。” 说着拿一个饼塞给顾栩,还皱眉做不高兴的模样。 顾栩慢慢的吃。虽然是不常吃这样的东西,可他也没表现出狼吞虎咽或者别的样子来,行动沉稳,还有点儿……优雅? “不乱动,倒也不是不行。”顾栩咽下一口饼,眼神变得纯稚,像在向父亲征求意见的孩子:“但是那个黄大鼠,他不是家在镇上?要是又找咱们麻烦,你打得动么?” “……”顾越哑口无言了。 他今天四肢健全,对上黄大鼠还缓了一阵子神,要是废了一只胳膊,连掐人脖子都掐不了。 越想越觉得不靠谱,他挨顿揍都是其次,黄大鼠找人绑走顾栩怎么办?钱被抢走怎么办? “……这也是,安全起见,等我胳膊好些再去吧。”顾越妥协了。 顾栩嘴角上弯一厘,又隐去。这人好说话的很。 “那。我去歇了。有什么事爹喊我。”顾栩把篮子挂到房梁垂下来的钩子上,这是防老鼠的。 “好……等会儿!”顾越赶紧拦住他。 “怎么了?”顾栩看着他。 “你睡哪里?”顾越问道。 他才想起,卧房本是一间偏房,正堂的左右房间都被杂物堆满,没法下脚。顾大石是怕睹物思人,才占据了偏房作为起居室,而顾栩…… 顾大石从来禁止顾栩进这间卧房的,顾越完全忘了,而顾栩的死活……顾大石哪里关注过? “我睡仓房。”顾栩看着顾越的眼睛,真是稀奇,分明是轮廓完全相同的一双眼睛,怎么就能发出这样截然不同的情绪呢? 这人是在心疼他? “爹你忘了,你赶我睡仓房的。叫我和老鼠做一窝兄弟。”顾栩表情又变,带一点受委屈又不敢言说的神情,眉毛蹙着。 啊?有这事吗? 顾越先是全盘相信,然后再去顾大石记忆里翻找相关的片段。不过顾大石当然不管顾栩睡哪儿,对这话没有丝毫记忆。 再看顾栩目光卑微的样子,顾越…… 第12章 男主他是这种款式的吗? 顾栩怎么会撒谎! 顾大石那个天怒人怨的混球,不记得自己的言语暴行实在是顺理成章的事。 顾栩又有什么必要编瞎话呢?顾越信了,信的很彻底。 “别了,仓房那么多灰,我从前的混蛋话你一句也别听。”顾越单手撑着木架床,往边挪动,腾出靠墙的一侧来,拍打拍打,又把带血的脏枕巾扔一边,枕头翻面……也不是很干净,先凑合一晚上吧。 “你跟我睡吧。明日咱将堂屋收拾出来……过几日收拾也行。”顾越说道。 顾栩点头,爬上嘎吱作响的木架床。 他大概明白方才顾越整这一出的意思了,是怕他怀疑?可这人显然不是个聪明的,他稍加试探,就惹得顾越同情心泛滥;顾越同情心一泛滥,智商水平就直线下滑。 顾大石没说过那种话。他不管顾栩睡在哪里,只是不许他进堂屋和卧房,生怕顾栩的“霉运”继续传染到他家。 没记错的话,顾父顾母的牌位也埋在那堆杂物里。顾大石从不祭拜,不愿面对现实。 顾越不太坐得住。 时刻想要他命的男主就在旁边,少年坐的很近,两条腿搭在木架床边,还看着他。虽然目前关系有所缓解,但顾越依然压力很大,怕暴露,怕那句话说错伤害到孩子的心。 而且身上很脏,顾大石丝毫不注意个人卫生,要不是天冷,顾栩又会收拾家里,顾大石身上早该长虱子了。 “小栩先歇着,我去清洗一下。”顾越说着下床去了。 顾栩没有跟上去。 虽然一条手臂不能用,但顾越自己打个水还是没问题的。 他泼了刚刚擦拭伤口的脏水,舀出新的,毛巾搭上肩膀,然后端着盆上厨屋里去。 春天回暖,但夜里依旧冷,顾越不敢冒着生病感冒的风险用凉水洗澡,至于使唤顾栩那就更不可能了。 大锅早上就被他刷干净了,倒进去那盆水,顾越坐下来生火,添了两根柴,借灶台火点着粘在木头桌上的蜡烛。再顺手把黄大鼠他们打翻的锅碗盐罐整理干净,把柴火归位。 院子里丢的大多是堂屋里的杂物,这样也好,回头收拾就不用再往外搬了。 顾越一只手干活,也不着急,大概收拾顺眼之后,锅里的水也差不多了。 不需要烧开,只要不冷就行。灶台上的大铁锅是固定住的,不能挪动,顾越把水舀回木盆,就着灶膛的热火脱衣裳。 从头到脚,所有衣裳都扒个干净,连亵裤也没留,一律扔到小板凳上。 顾大石这具身体还算结实,隐约看得出肌肉的轮廓。尤其是胸腹,除了多出几条疤痕,连胸口的红痣都…… 咦? 顾越凑近烛光,搓了搓胸前那点红,不是粘的什么东西。 位置,形状,大小,都和他自己的那一点痣一模一样。 难道…… 难道顾大石是他的前世! 顾越像被雷劈了一样僵住了。 他虽然出身悲惨到确实像上辈子坏事做尽,但顾越自认三观正直,怎么会是顾大石这种恶贼的转世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而且北秦是个架空的朝代,很多不是同时代出现的东西在这里到处都是,大杂烩一般。兴许这粒痣是什么穿越者标记之类的东西? 想东想西的,什么用也没有。顾越放弃思考,难道他还能回去不成? …… 顾栩在外面看着。 他蹲在厨屋的破窗纸下面,天色昏黑,非常隐蔽。 他倒不是有什么喜欢偷窥人洗澡的癖好,而是想看看这个顾大石还有什么不同之处。 屋子里,顾越正常地烧水、解衣,然后拧毛巾……然后停住,视线似乎胶着在自己的胸前。 凑近蜡烛细看了一下后,似乎苦恼地思考了一会儿,随即又开始正常的洗浴。身上用热水冲淋,毛巾擦拭,接近伤口的地方就小心翼翼起来;家里没有皂角,顾越也就凑合纯用水擦。 胸前是什么? 顾栩觉得顾越方才的表情很像是有所发现,他不由得凑近窗纸的破口,仔细往顾越胸前看。 小麦色的皮肤上,似乎是一粒看不清颜色的痣。 顾栩也愣住。 五六年前,他刚被顾兄嫂收养不久,这对夫妻安排顾栩和他们弟弟同吃同住。 这位小叔比他大九岁,虽然不太喜欢他,但也正常相处,并没有什么腼腆避讳的举动,因此顾栩很清楚,顾大石胸前是没有瘢痕胎痣等等这类东西的。 这个人……难道真是易容而来,并非什么精怪妖邪? 可那张脸,头上的伤口,还有一瘸一拐的步态,又是什么状况? 顾栩沉思着,后脖领忽然被人揪住。 一抬头,顾越沉着脸看他。 “顾栩,你……” 顾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顾栩居然有这种嗜好! 偷窥男人洗澡?这不是男频逆袭文吗?怎么变成女频画风了? 男主是这种款式的吗? 尽管顾越是北方人,大澡堂去惯了,可被人偷看依旧觉得窘迫。他耳朵尖发红,脸上不敢露出什么,只是绷紧了看着顾栩。 顾栩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慌乱,他表情一转,又换回平和无辜的样子,把手里的一包衣服递给顾越。 “你没拿衣裳,我给你送来了。” 少年眼神澄澈,顾越这一刻觉得自己肮脏极了。 身上脏,心也脏! 居然这么揣测顾栩! 想想也是,这是一本纯正的扮猪吃老虎逆袭打脸男频爽文,顾越当时看得很开心,没发现里面有任何一丝不正确的元素。 就连同人女们嗑生嗑死的太子x顾栩cp,在原文里也是让顾越羡慕不已的纯粹、温暖、坚定、超越生死的兄弟情。 况且顾栩最后还娶了三妾一妻,世纪婚礼浩大隆重,红妆绕京城三圈。 这样的顾栩,怎么会偷看男人洗澡呢? 他脸上微笑,心里狠狠谴责自己,接过顾栩手里的衣服。 因为羞耻弯曲的腰杆也不由自主挺直了。 “多谢小栩了,看我粗心大意的。你快去歇着吧。”顾越愧疚,悔恨,关切地说着。 “嗯。”顾栩轻轻点头。 他的视线附着在顾越胸口,最终挪开了。 那的确是一粒艳红色的小痣。 第13章 噩梦 之后没再出什么幺蛾子,连灶膛的余火都在顾越洗完澡套上衣服时刚好熄灭。 顾栩拿来的这一身也不是新衣,大约有两三年了,也就是顾大石年纪到了不再长个子,这才还能接着穿。 衣服有一股洗过后久放的木头味道,但比之那身酸臭的粗布衣实在好多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脑袋有伤,没办法洗头。 锅里还有剩的水,已经煮沸。顾越拿了只碗盛来喝,虽然貌似是与他的洗澡水同源,但城市自来水也一样道理。且这是古代无污染的天然井水,喝起来还蛮可口。 顾越简单收拾了厨屋,又给顾栩带了一碗热水。就要穿过院子回到卧房去。 院里却有些明亮。 顾越抬头看,深邃夜空悬着一道璀璨星河,繁星密如碎金,遍布整个天穹。仰望时,以北极星为中点的弧形天穹简直要把人吸入宇宙,顾越一阵眩晕,身体晃了两下。 只能在壁纸上看到的星空,竟然真实存在于这么一个普通又平凡的夜晚…… 顾越最小最小的时候,能看到的星星也只剩零星几颗。那壮阔的星河,早就隐藏在城市的光污染与烟尘之后了。宇宙繁星成了零散几处“夜空保护区”的专利,或者只存在于人迹罕至的雪山湖泊。 真的很漂亮…… 顾越词穷,想不出如何形容星空的壮观,只能在心里惊叹: 我草,牛逼。 “你在看什么?” 顾越低下头,仰望太久觉得脖子酸疼的很。顾栩站在卧房的屋檐下,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洗完脸。 “看星星,你看是不是很漂亮?”顾越说。 “很漂亮。”顾栩也抬头仰望,不经意地问道:“你以前没有看过星星吗?” “是啊……”顾越顺嘴了,赶紧找补:“以前都没关心过这东西,今天才发现这么漂亮,哈哈。” 顾栩只是笑了一下,看不出他有没有从顾越的话里听出端倪。 “好了,快歇吧,明天起来咱收拾下院子。”顾越转移话题,赶着顾栩进屋去。 …… 这一夜倒是极为踏实,不知是不是因为顾栩的态度明显缓和,顾越睡得挺沉。 只是到了后半夜,顾越做了个梦。 好像是前世的事情?不。不叫前世,是现代。 金碧辉煌的酒店里,有人在慌张地打电话。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看你干的好事!我说了不要打药不要打药,现在好了!” “他妈的,人都凉了你道歉有个叼用!” “你赶紧过来给老子把人处理掉,要是被发现就全完了!” 电话里的声音有点模糊,顾越努力去听。 “……老板……一定一定……我们的疏忽……” “……查到了老板!……孤儿……也没有什么朋友……” “……问题不大的……老板别慌……我们马上就……” 顾越机械地听着,然后感觉到四肢越来越沉重。好像看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拿了起来,然后是大腿,紧接着视野向上一抬,他看见了自己没有头的身躯,血淋淋地倒着…… 我草! 顾越吓醒了。 天光大亮,不用往外看,只凭阳光就能判断出现在接近正午了。 意识回到这副躯壳里,顾越想起昨天和顾栩说要收拾堂屋…… 坏了坏了! 顾越把身上整齐盖着的被子一掀,赶紧下床。 到了院子里,顾栩正蹲着翻捡杂物。一些大件小件都已经按类别在院子里排好,至少是收拾出一条能往堂屋走的小道了。 “你醒了。”顾栩抬头看他。 顾越惭愧的要死,他怎么睡到这会儿?只能点头,好在顾大石本就懒汉一个,起码有点维持人设的作用。 “我就是大概收拾了一下。桌上的饼吃了没?”顾栩语气自然,后一句关心的话也说得顺顺当当。 “哦……你吃没?正长个子呢,别委屈着。”顾越说,折回卧房拿饼子,他确实饿了。顾大石这一身肌肉,两块小饼填不饱。 “吃过了。”顾栩站起身来。 等顾越从屋里出来,就听顾栩问他:“刚看你睡得不踏实,做梦了吗?” “啊?好像是吧。”顾越就想起醒来前似乎是做了什么梦的,但越是去回忆,那些片段的踪影就离他越远。最后一片空白。“忘了,没啥大事。” 倒是顾栩奇奇怪怪的,方才不但话变多了些,且也不叫他爹了。 顾越随即自我安慰:难不成你还贪人家喊你一声爹?不愿意叫就不叫,反正本来也不是亲爹。 吃过一顿简易的……上午饭,又换了一下绷带和药。顾越就发觉这副身体愈合速度似乎快一些,被缝住的口子已经合拢,不怎么流血了。 哦,也可能是北灯叔留的药是什么超级神药。 于是收拾堂屋就更轻便了些,两个手可以一起抬东西了。 堆满堂屋正堂和两间耳房的大多是凌乱的家具和装棉花的麻袋,还有一些衣物等等。农人家里本就没多少财产,因此看着东西多,实际很快就清了出来。 部分家具瞧着还是全须全尾,放在太阳底下去潮,好添置到家里。烂掉的、虫蛀的和损坏的,堆到一角,等顾越胳膊好了劈成柴烧。 装棉花的麻袋看着大,其实都没有十斤,而且很多发黄腐烂。倒出来大概分拣了一下,完好的那些能够他俩做两身棉衣半张被子。 其余的是一些衣裳,顾越根据顾大石的记忆,把亡人的衣物都分出来放进箱子,想着等清明一并烧去;剩下顾大石自己的五六身,一些还能勉强换洗着穿,另外两件…… “小栩,你先凑合穿我这两身。”顾越抖开那两身麻黄色的衣裳,上头居然连补丁都没有,“你身上这太不像样了。过几天上镇上再给你做新的。” “好。”顾栩没异议,接过衣裳。有股灰尘,洗一洗就能穿。 顾栩不用穿着百衲衣到处跑,顾越自己心里也舒服点。顾栩在分拣棉花团,顾越进堂屋继续翻腾。 比较意外的是,东边耳房有张书柜,里头存了一摞摞的线装书本,蓝色黄色封皮,用繁体字写着:《大学》《诗经》《孔孟专注》《三经新义》等等,大多书里还夹着一页页细宣,写着蝇头小楷,大意是给书里内容做注解。 这不是个八辈贫农家庭吗,这书是哪儿来的? 顾大石并没有顾家什么人读书的印象,顾越觉得迷惑。他弯腰往桌面地下的格子里翻,掏出一沓陈旧的宣纸,粗暴地包着几支毛笔。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那沓宣纸里掉了出来,砸在顾越的脚面上。 第14章 难道我是落难贵族 顾越弯腰捡起来,愣住了。 那是一块白玉的玉牌。触手温凉,玉质清澈晶莹,牌的中心有一抹沁人心脾的碧玺飘绿。 就算是顾越这种从没见过好东西的人,也能看得出这块玉牌价值不菲。上有浮雕刻字,正面一个大字:“顾”,背面是两排类似故宫牌匾满文或是藏文的小字(顾越分不清),围绕着中央的大字:“令”。 顾越:……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心慌乱地跳动起来,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只带锁的盒子,把那块玉牌锁了进去,钥匙则放进胸前的内袋。 他们顾家是纯粹的农人,这毫无疑问。那这些书和那块玉牌又是从何而来? 和……唯一的外来人顾栩有关吗? 为什么顾兄嫂不告诉顾栩? 或者说,顾大石从小所接受的一切认知都是错的,他们顾家并不是什么八辈贫农,而是什么落难贵族的后代? 本应平静的生活在这个村庄中,却被意外灭门,以至于后来顾大石被男主砍头也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又或者说,当初的灭门惨案也不是什么单纯的土匪杀人,是过去的仇家前来斩草除根了也说不定。 顾越唯一能确定的是,无论这玉牌是什么,无论他顾家谁是落难贵族,这个玉牌和玉牌后隐藏的身世秘密都还不能重见天日。 否则…… 否则顾越还要上去跟人家掐脖子?黄大鼠那样的乐色他都对付得胆战心惊,如今还留着一堆隐患,更何况是落难贵族的隐藏仇人。 顾越叹了一口气。 看得出,那玉牌应该是个令牌之类的东西。也许他们能用这块牌子换点人手,但顾越用脚趾头想也清楚,贸然拿出令牌,杀人越货的要比那不知存不存在的手下来的快。 不再想那些没用的东西,顾越继续收拾,把书本整理妥当,归置到书架上。方桌擦干净,摆上文房四宝,推到窗下,阳光好的很,正适合给顾栩读书用。 又要开始发散思维考虑找学堂的事,顾越赶紧摇头打住。撒了些水粘一下浮土,再打开木窗透气,以后顾栩就能睡这里了。 正堂不是很大,中央大方桌上重新摆了顾父顾母和顾兄嫂的牌位。没有香,顾越就先简单双手合十拜了拜,感谢一下这副身体的生养之恩,并且保证会照顾好顾栩,不让顾大石被砍头。 顾越转过身,看见顾栩站在堂屋门口看他。 心情稍微松懈了,顾越把一边放着的棉花被褥抱到院子里,搭在麻绳上晒。 “你今后就住我哥嫂那间耳房怎么样?我见屋里有些书,等过一阵子送你启蒙了就能看了。”顾越拿着根坏椅子腿抽打被子,和顾栩说话。 “我识字的。”顾栩说。 “哦!什么时候的事?”顾越懵然。顾栩是顾兄嫂捡来的,顾大石也不清楚具体的来历,只是觉得全家人都对顾栩好,自己备受冷落,所以看不惯他。 “从前,还没来到这里时。”顾栩说,换了个地方躲避被褥上落下的灰,“不重要。” 顾越莫名就觉得他和那玉牌有些关系,试探着问:“你父母……” “死了。”顾栩脸色平静。 顾越说不出什么了。他不敢说感同身受,毕竟他出生开始就没见过父母的面,谈不上生离死别的冲击。顾栩就不一定了。 不过在某一刻,他们是有共同之处的。 “没事,现在咱俩就是一家人。”顾越说,他还想起要叮嘱一件重要的事:“平时你有啥事直接去办,不用跟我说。你这年纪,就该到处跑跑玩玩的。” ……万一被他的改变影响,错过和太子的偶遇了怎么办? 顾越真的不想种一辈子地。他知道挑水浇水还只是最轻松的一环,播种,犁地,收麦,扬场,在这个没有任何机械可以帮忙的时代,哪一项都能要他半条命。 除此之外,也得想办法弄点副业了。 一般种田逆袭文的套路是什么?火锅,串串香,是最多的。然后那些主角就开酒楼旅馆什么的搞乡村振兴,最后变成京城首富。 顾越想自己也可以试试。 可是本钱…… “我这个年纪?我十五了,正是要下地干活的年纪。”顾栩看着他说,“爹,你不知道?” “啊?”顾越真没想到这一茬,他有点慌,“我知道,只是你……你这瘦的,还是多吃多休息养好了再说。” 顾越觉得自己反应真是越来越快了。 “好,那谢谢爹了。”顾栩笑,昨天的戾气好像一下子全收敛起来了。 …… 顾越没忘记把那个装玉牌的匣子收进自己住的西屋。 春天的太阳也猛的很,捂了不知道多久的被褥晒晒打打,又变得蓬松暖和。堂屋的潮气也一扫而空,俩人打扫过后,第二天就住了进去。 这样一收拾,真的看出了顾家的富农底子。屋头宽敞,房间也多,原本的卧房阴暗狭小,一并改成仓房了。顾越也不用再和恐怖男主睡一张木架子床,堂屋的炕头又很宽敞,不会一翻身就嘎吱大叫。 养伤这几天顾越也不出门,而依着顾大石的恶名,也没人主动过来找他。顾越把家收拾的干干净净,衣裳能洗的也全洗了,这才总算让灰暗屋子生出点阳光人气来。 期间顾栩出去过好几次,虽然和顾越说过是上村集换东西、去地里拔草的事,但顾越知道他遇上太子很可能就是最近的事,因为他来之前顾大石已经琢磨要把顾栩卖了换钱,主剧情线当是不会远了。 顾越是成天瞪着胳膊上的伤,盼着能早点去柳犁镇。 他还没见过外面的古代世界呢。 而且市场考察也要开始做了,要做饮食行业,市面上有什么时兴美食,目前这朝代有什么调料蔬菜,价钱多少,都是要打听的东西。 还有顾栩上学的事,启蒙归启蒙,这时代的系统教学还是要接触的。 顾越看天,明天应当又是个好天气。可以准备着到镇上去了。 第15章 还有高手? 顾越自那天做梦之后,就夜夜好眠,一觉到天亮了。 六点多,也就是辰时时分,顾越就从床上爬起来。 他久违地感觉到一种小时候第二天上市区参观植物园的期待感。 昨天已经和北灯叔说好,今日坐他家的牛车去柳犁镇。 一出门就见到顾栩。顾栩穿上了顾大石从前的衣裳,还是略大一些,但看起来精神不少。他依然是那副看不出真实情绪的平静表情,看见顾越笑了一下,不过不太真心实意就是了。 顾越摸了摸塞在胸前内袋里的荷包,又把腰带扎紧了些。拿上昨天准备好的一捆柴,和顾栩一同出门往北灯叔家走。 天色明亮,村子小路上零零散散有人走着,都是扛着锄头挑着水桶的村民,看见他俩一起出去,还拿挺新奇的眼神看过来。 “顾大石,你终于要把这小崽子卖啦?”冯二驴眼神在他俩身上转,嬉皮笑脸地问。 “嘴放干净点儿!”顾越大怒,狠狠搡了他一把,凶神恶煞地威胁道,“再没个正经,老子先给你通通肠子。” 冯二驴吓住了,扁担掉地下也没敢捡。 “你惹他干啥?他前两天差点儿把黄大鼠掐死你不知道啊?”一边的张老三赶紧拉着他。 顾越阴森森瞪了冯二驴一眼,扭头就走。冯二驴这人算是顾大石狐朋狗友之一,顾大石要把顾栩卖了的主意也有他撺掇的份儿。 这什么熊人?断交也罢。 又不是灾年,这风调雨顺的北秦,怎么生出卖孩子的念头的? 他自己有点心虚,看了顾栩一眼。顾栩视线正落在冯二驴身上,那眼神冷冰冰的。 “他说胡话呢,你别往心里去。”顾越说。 “没有,爹。”顾栩和顺地答。 一路上不断跟人碰面,顾越斜着眼睛看,表情格外不羁,其实是在心里对人名,分析分析哪个能来往哪个少来往。 和顾越打招呼的不多,有也基本看在他身边顾栩的面子上。顾越把人都记心里,寻思能跟这几家不怕顾大石还愿意帮着顾栩的搞搞关系。 到了北灯叔家门口,牛车在门前停着,灯婶子正往车上放药材。 “灯婶。”顾越露出笑脸迎上去。 他是想带点简单礼物过来的,但家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堆烂棉花烂衣裳。想到北灯叔家里少男丁,灯婶自己多番操劳,估计这些柴火能有些用处,因此提了一捆过来。 实在寒酸,可也没法子。 不过灯婶是个实在人,看见顾越手里的柴,显而易见的高兴:“呀,恁真是上心了,我见天的出去拾柴火,腰疼的很!” 顾越帮婶子把柴放到院子里,北灯叔这会儿也出来了。 “我家这什么也没有,就柴火有点价值,这不给婶子拿来了。”顾越顺畅地说。 “你这是啥柴?咋看着这么像桌子腿儿?”北灯叔大眼一瞧,看出不对。 “都是堂屋弄坏的家具,我给劈了。”顾越说,“能烧好一阵呢,省得砍树了。” “哼,算你有心吧。”北灯叔还是没放下成见。灯婶倒是为人和蔼,也没给顾越脸色看,笑眯眯的。 三人一同上了牛车,北灯叔赶着,摇摇晃晃往镇上去。 一路上都是田地,平坦得能看见远方的地平线。地里有不少农民在干活,零星嵌在绿油油的麦苗里,实在是一片好景象。 柳犁镇不远,大约一个时辰就到了地方。 这镇子不算小,有纵横两条主街,中心是衙门和钱庄等等比较重要的地方,其余商铺按照大小从内往外沿街分布。 北灯叔的医馆在东西街临近街尾的地方,虽然不大,但贵在乃是柳犁镇唯一的医馆,因此好多年才从学徒熬成郎中的北灯叔收入不菲。 顾越和顾栩在医馆门口下了车,向北灯叔道谢以后就离开了。 大上午,街上人来人往。 顾越记忆里对这地方熟悉的很,但肉体上却是头一回置身其中。 沿街摆着不少零散摊位,道路两旁的铺子招幡,也说得上繁华。 柳犁镇毕竟是接近京城的镇甸,不会太过落后。 挺新奇。 顾越把手伸给顾栩。 顾栩抬眼看他,疑惑。 “这镇上有拐子,我怕人把你掳走。”顾越坦荡,因为这是真的。 “……我不小了,拐子不要我这年纪的。”顾栩别过头,不肯。他都长到顾越胸口那么高了,不会被拐。 “好吧,但你可要跟紧我。”顾越也不强求。 不过走出去没几步,就觉得有只手塞到了他手心里。 顾越牢牢牵住,回头看顾栩。少年一脸平静无波,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顾越心中暗喜。 男主对他真的改观了! 这股喜悦持续了大概二三百米就被无情的浇灭了。 因为顾越看到了…… 露天火锅摊! 尽管那些刚被搬出来的桌子很简陋,基本是木头桌面中间如灶台般镶嵌一口锅,但里面红辣的汤汁和门口两侧的小料台,都让顾越感觉自己好像正站在海底捞门前。 店不大,只有两个小二模样的人在忙碌。 其中一个大约是注意到有人看向这边,热情洋溢地迎了上来。 “二位客官来吃火锅的吗?我们店有各种滋补锅底,招牌川辣锅底选用蜀地特供红油辣椒,一口下去暖进心里!” “不过目前仍在食材准备中,二位可到店里小坐歇歇脚,还能品尝我们捞月特供柰果酥。” 店门头的招牌也很新颖,挂了一个低调的木头牌匾,漆了两个木刻红字:“捞月”。 “你们这个……捞月,是何许人开设的?看着真是新颖。”顾越套话。 顾栩忽然抬眼看他。 “客官有所不知,这捞月是起源于洛阳京城的北秦招牌连锁店,口味和服务都是经由京城的贵人们认证过的!” 连话术都有,顾越听着那些现代化词汇,觉得自己穿越回去了。 而且捞月这名字,说和海底捞没关系他都不信。 “谢谢了,我们暂时不饿。”顾越拒绝了热情的小二。 “客官欢迎下次光临!”小二态度很好。 不过顾越还记得征求顾栩的意见:“你想不想吃这个?咱们到饭点过来体验一把。” 顾栩看着他。顾越莫名脊背一毛。 “吃就算了,我只有一件事比较好奇。”顾栩似乎在笑,“那牌匾上的字,爹居然认得。” 第16章 终于要进剧情了吗? 顾越心里又咯噔了。 还是太不谨慎,也不入戏,更没把顾大石的人设背熟。 他的脸色出现一点慌乱,顾栩当然没有放过。 只是没等顾越想出应对的办法,顾栩就先一步替他圆了。 “爹以前常来柳犁镇,所以见过,对么?” “……对。”顾越还能说什么?顾大石记忆里没有这茬,究竟什么时候开的店,顾越又是从何得知,只要一问那个小二就全清楚了。 他现在开始怀疑顾栩是不是已经看出了什么。端看是人设的智商和剧情走向哪个优先级更高了。 顾栩没有表示出什么,顾越当然也不会去问。 甚至也没有松开牵着顾栩的手。 两人打算先去折算银子,遂沿路一直走到十字街的中心。 石板街道上来往的大多是牛车,店铺的规格也都不算很豪华。钱庄和衙门相对错落而设,门前的一片没有摊贩,想来是特意空出地方的。 顾大石常干这种事,因此也不算生疏。他们不用往钱庄里面的取银处去,衣衫简陋,自然也没有伙计迎上来招呼。 右侧是两个小柜台,这是专给百姓们留出来兑银子的地方。 顾越进门时就看到钱庄门侧边的马位上停着一辆马车。无他,那马车在质朴简约的柳犁镇实在有些显眼,即便是朴素的木质外观,也看得出是细细打磨后又上了蜡油的。两个车轮包着减震的兽皮,边缘修剪整齐,流苏穗子柔顺光洁。 两个字,精致。 他拉着顾栩的手,问一同排队等着兑钱的中年男人:“这位兄台,咱柳犁镇富贵人家还挺多吧?” 那中年男人见顾越面相勇悍,额角带一缝伤,先畏缩了一下。不过又看他表情正常,这才说道:“是啊,咱镇子在洛南道中间,离洛阳不远,好些当大官的都在素水县附近养老,咱这儿也有几个。” “哦,那如此说来,生意也好做。”顾越说道。 “嗯……你听兄弟一句劝,咱镇子虽说小,可陆氏是清流名门,刚正不阿,坏事是万万做不得的。”那中年男人说道。 陆氏是当地能说上几句的大家族,像柳犁镇这种小镇子,就是陆氏选派里长管辖的。这样的家族北秦各地都有,就是俗称的地头蛇。 “就是闲话,哪有那意思?”顾越赶紧解释,他这形象确实看着不像好人。 就在这时,里头取钱的房间侧门走出一行人来。 掌柜模样的人点头哈腰跟在后面,很是恭敬,为首是个身穿黑衣的年轻人,轻装简从,但看得出通身气度不凡。 顾栩和顾越同时注意到了那几个人。 不知是掌柜说了什么,那年轻人蹙着眉转过头来,正与顾越顾栩对上视线,三个人都愣了。 年轻人的视线在顾越脸上一扫而过,停在顾栩面上没有挪动。 顾栩也直直看着他。 顾越……他被两个人无视也无感觉,只因为这年轻人着实和顾栩长得太像了。 原文里有这一茬吗? 同样黑衣的侍卫模样的人从门外进来,同样一眼瞧见了顾栩。目光下滑,在顾越与顾栩紧握的手上掠过,眼中异色只持续了一瞬,便神色如常地请年轻人出门。 是顾栩的家人? 顾越是知道后续剧情的,但是原文对顾栩的身世仅限顾家村的这一片段,再深就丝毫没有提及。 “你们俩兑不兑银子啊?”柜台里的伙计不耐烦地问。 他都叫了好几声,这俩人聋了? “哦哦,兑。”顾越赶忙把注意力从年轻人身上拔开,松开手掏出那一堆碎银。 伙计称量之后,是二两六钱银,折算成两个崭新的银角子和六百文交给顾越。 顾越数了之后放进怀里,再转头去看,那年轻人已经离开,门外的马车也不见踪影。 好在顾越的脑子还记得这是一篇逆袭文。在原文中,连路过的狗都是顾栩与太子一派的仇敌,其中谋略层层叠叠,反转摞着反转,顾栩身边的人恨不得都要背叛个遍。 而顾栩在这些层出不穷的计谋里逆流而上,最后成功当了摄政王。 太子替他挡毒箭濒死时,握着顾栩的手,要他承袭皇位;不求未来还政秦氏,只求后继君王德才兼备。 一通生离死别,读者在评论区哇哇哭。 好在是得高人相救,太子挺了过来,顾栩这才还政给他,当闲散王爷去了。 而这时出现在柳犁镇的年轻人…… 顾越不觉得是巧合。 顾栩的手又牵了上来,晃晃他的手臂。顾越这才发觉他们已经走到了街上。 “你在想刚才见到的人吗?”顾栩问。 “……对,那小伙子跟你长得还怪像!不过还是你底子更好,多吃饭养好身体,定然比他高大俊朗。”顾越胡扯一通。 顾栩似乎露出了一丝笑脸:“爹,你何时开始在乎男子的容貌了?” “难道不是?”顾越看他好像爱听,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我们顾栩就是天下最俊俏的男人,什么劳什子也比不过,他像你也不过像三分皮肉,骨子里的绝比不上。” 那可是未来的摄政王,谁有他厉害?顾越觉得自己这么说没错。 而且也为了转移注意,不管那疑似血亲的人是敌是友,对现在的顾栩来说都很危险。 能流落到这么个穷村子里,想来有仇敌在暗。 “是吗?” 这句却不是顾栩在问,而是个陌生男声。 顾越一回神,就见那年轻人正从一旁夹道里走出来。黑衣侍卫抱着一把刀紧随其后,脸色黑沉沉的。 妈呀,说坏话被抓包了! 这剧情好……好烂俗! 顾越心慌意乱,但其实见到疑似血亲的人出现,对方来私下会见也是正常的。 他不由自主摆出顾大石的凶恶神情,把顾栩往身后扯,挡得严严实实。 “是又如何?我儿子就是天生帅气,哪个也比不来。”顾越把话说的很有气势又护短。 “你儿子?”年轻人眼中流露出一丝兴趣。 “亲的。”顾越沉着脸,半寸不让,“我们好像从未见过,你有何贵干?” “只是见这世上有人与我相貌相仿,故而想来攀谈一番。”年轻人没有为顾越的态度生气。 “哦?我与你也生的相仿,都是俩眼一个鼻子,不如我们谈谈?”顾越浑身的毛都要竖起来。 第17章 你居然好这口 “这位尊长爱护幼子心切,我能理解。”年轻人慢悠悠地,“只是过度保护的孩子便如精心培植的花朵,反而脆弱易折。” “我怎么教育儿子关你何事?”顾越有点烦他的态度,叽叽歪歪拐弯抹角,想说“关你屁事”的,但考虑到眼前这人身份不俗,还是文雅了一些。 年轻人身后的侍卫倒是稳重的很,顾越态度不好,他连表情都没动一下。 “是我失言了。”年轻人依旧好脾气。 “我们还有事。失陪了。”顾越也不好接着说重话,就要带顾栩离开。 顾栩没任何反应,连眼神都没有给那年轻人一个。他只是专注地看顾越和人争执的背影,似乎要从他的侧脸看出什么不同来。 很难看得出,又很容易,因为顾大石从不会如此把他护在身后。 顾栩很清楚对面这两个人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毕竟,有些事顾大石不知道,他自己却清楚的很。 无论此刻顾越的表现是出于什么目的,总归都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暂时不与他们产生过多的交集。 顾栩稳稳地站在顾越身后,把这场老母鸡护崽的戏演好。顾大石总归是有点力气,也会打一些架,而那年轻人定然不会傻到在衙门附近就和他们起冲突。 因此顾越要带着顾栩走,他也很乖顺的牵紧了手,半低着头,好像很腼腆地从那两人身边走过去。 ……不过事情总是没有这么顺利的。 十字街,人来人往,早在顾越从钱庄出来时就有人看见了他们。顾大石是柳犁镇熟客,认识他的混混不少,因此有些什么事通风报信也方便的很。 “大石~” 顾越还没带着顾栩走出一米,便闻到一阵香风,随即是个刻意捏起嗓子的男声从背后响起来。 面对着他们的年轻人主仆二人先看到了声音的来源,两个人表情同时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往旁边闪了闪身子。 顾越扫了他们一眼,依旧拉着顾栩挡在后面,顾栩也配合,不让自己出现在那两人的直接视野范围内。 手臂被人拉住,随即是浓烈的脂粉香味。 顾越转过头,顿时觉得眼睛被打了一拳。 大千世界,缤纷多彩。顾越无父无母,心态随和,接受各种新生事物,不要说已经大众化的亚文化jk洛丽塔cosplay,就是网络穆棱和g向漫画也可以微笑着扫上一眼。 可眼前这位男子实在是…… 粉色衣衫倒也剪裁妥帖,只是料子实在劣质轻薄,透出里面虬结的肌肉。一张脸孔有棱有角,桃花眼顾盼生辉,下巴一圈刚刮过胡茬的青色,脸上薄扫胭脂,宽厚双唇嫣红,冲顾越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他身后还跟着四个打手模样的人,都是高大威猛的汉子。周围百姓见状躲得远远,没一个敢凑上来看热闹。 顾大石的记忆如今已经如臂指使,顾越思维转动,立刻想起了这人的名字,只是怎么也叫不出口。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李桃花。” “呀,几日不见,大石弟弟这是与我生疏了?上次见我,还是亲热喊着小桃花呢。”李桃花柔声道。 他是柳犁镇南风馆的龟公,诸多小倌都要叫他一声干爹。 顾越感觉到旁边主仆二人在看他。那眼神,他不用扭头就知道里面写着什么。 ——“你居然好这口” 顾越摸不清李桃花的来意,尚在思索对策,就见李桃花将矛头转向顾栩。涂着蔻丹的有力双手抚上顾栩的肩膀,要把人扯到面前来看。 “这就是前些日子你说要送来我处的好孩子?大石弟弟真是守信。来让干爹看一眼。” 顾越的脑袋轰一下炸了。 一把推开李桃花的手,顾越脸色很不好看。 李桃花看着就不是身娇体弱的样子,被顾越这样一推,晃都没晃一下,只是也没摸到顾栩的脸。他直起身,脸上柔软的笑意稍稍收敛,语气也冷下来。 “大石弟弟,这是什么意思呀?” “忘了同你知会一声,这生意原本就是句戏言,我怎会卖自己儿子。”顾越竖起了刺,只是语气没那么糟糕,因为记忆里这李桃花并非不讲道理之人,会动顾栩的心思也全是顾大石在其中牵线。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好戏,方才的父慈子孝真是叫人分不出真假来。”年轻人一点没有避开热闹的意思,反倒又近前一步,眼带嘲讽。 “看来刚刚护子也不过是怕他人抢先?听你夸奖这少年脸孔漂亮,却是这般心思么?”年轻人笑眯眯地说。 看吧,言语的回旋镖!顾越感觉被扎的生疼。 李桃花上下扫了这主仆二人,他见多识广自然不是顾越能比,当即心里便有了大概。暂时没与这二位显贵攀谈,而接着矛头对准顾越。 “怎么,顾大石,你这是要与我李桃花毁约了?”这人妆容夸张,可收起笑脸来莫名有种气势在身。且他比顾越还高出一头,立刻就显出压迫感来。 顾越心里苦,他从不跟人起争执,可到这里来的这几天,大小冲突已经三四次,逼得他不得不硬气起来。 “是,我回去摔了一跤把脑袋摔清醒了,顾栩是个好的,先前那么做法着实不妥当,你就当我胡诌吧。” 李桃花冷哼一声,不过眼里倒也没多少怒色。他优雅地从袖袋里取出一张契纸,在顾越面前抖开:“那么照这契约上所言,当初予你定金一两,余款一两,如今毁约,你需十倍赔偿,便是二十两银子。交钱吧?” ……我草! 顾越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他想拿过那张契纸看,但李桃花立刻拿远了些,手执着展示给他。 大意确实如此,底下还有顾大石的手印。 顾越:…… 顾越想把顾大石的三魂七魄全抽出来毒打一顿,提前让他感受一下菊花飘零凌迟处死的刑罚,然而不能,承担这一切的只有他自己。 说李桃花伪造当然也是不可能的,因为顾越确实有点印象。 二十两,就算把他们所有的存款拿出来都不够赔。 “我原还以为是这位桃花胡搅蛮缠,原来白纸黑字有凭据。”年轻人脸色淡淡,他看来顾越道貌岸然,方才是装作慈父一番表演。因此好脸色也不再挂在面上。 有你什么事儿啊?你不也打顾栩主意! 顾越烦躁,生气,李桃花能在这里开南风馆定然有些手段,不是黄大鼠之流,吓唬吓唬就能了事的。 第18章 好人一生平安 黄大鼠私闯民宅在前,又有赌场出千的事压着,且他本人色厉内荏,因此顾越吓唬一番,见点血还能应付。 可是李桃花并非黄大鼠之流,且看他魁梧壮硕的身材,就知他不是胆小怕事的人。能经营一家南风馆,比之经营青楼还要有能耐些。 而且这事李桃花有契纸在手,虽说买卖儿童为娼遭人唾弃,但毕竟是北秦律法允许之事。而顾越毁约,违背律例,且行径令人发指,若交不出赔款…… “桃花馆主,我的确是交不出二十两银子。”顾越决定说实话。 “你既然卖子求财,自然是拿不出银子。”年轻人嘲道。 还没说下句,只听李桃花忽然对那年轻人道:“此间事与这位公子无关,可我见您实在热心,竟在这旁听了许久热闹。既然是如此热心肠,不若你替这顾大石把银子给了?” 漂亮!顾越在心里呐喊。这人话真多,烦死了。 年轻人微微蹙眉:“馆主好算计,若是人人毁约都要他人偿银,契纸还有何意义?” 李桃花笑着看向顾越:“看来这位公子也是假好心,顾大石,交钱吧?” 顾栩这时轻轻扯了扯顾越的手,顾越回头,见顾栩冲他眨了眨眼。 他从顾越身后走出来,神情平静隐带哀伤,开口是略变声沙哑的少年音色。 “桃花馆主,我家的确拿不出那么多银子。”顾栩垂着眼睛。 顾越心口都提紧了,这不就被那主仆二人看见了吗! “作为儿子,我自然也不能叫我爹卖田卖房的……他既做错事情,自然该我这个做儿子的承担。” “嗯,然后呢?”李桃花笑容更明显了。 顾栩抬眼看向那主仆二人,年轻人与他四目相对。离得近了,看清楚了顾栩的这张脸,年轻人更觉得震惊,脸色也不由自主肃然。 “既然这二位没有出手相帮的意思,我……我就只能跟馆主回去了。如此也不算我爹毁约,还请馆主不要记恨于他。” 说着,顾栩走到李桃花身边,低眉顺眼的,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屈辱。 “如此甚好,那么余下的一两银子我这就结算给你,你说呢,大石?”李桃花笑吟吟的看向顾越。 主仆二人也看向顾越,脸色有些紧绷。 顾越一瞬间福至心灵。 “这样最好,顾栩既然这么懂事,就叫他跟着桃花馆主吧。”顾越拉下了脸,“也省得我花那许多银子!” 年轻人难以置信:“你方才还一副慈父模样,怎的如今就变了嘴脸?” “与你何干?”顾越把地痞无赖的气质发挥到淋漓尽致,“这是我的儿子,你又不出一分钱,指指点点作甚?” 抱刀的黑衣男明显在忍笑。 年轻人看得出来这三人在合伙坑他,他想一走了之,但不行。 周围远远有几个百姓大胆往这边张望,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李桃花可是柳犁镇风云人物,他们主仆二人又衣着昂贵。 和顾栩对上了视线,那少年衣衫破旧,皮肤粗糙,看他的眼睛却平静似水。 “少爷,看来今日这好人是不得不做了。”抱刀的黑衣男努力压着嘴角。 “好,好。”年轻人显然气到,抬手示意抱刀男,后者从袖袋里取出一个二十两的银锭。 他当然不是心疼这点银子,他是生气自己被耍了! 要不是真的担心顾栩会被这面相凶恶的男人卖进窑子,要不是不愿意听见有“某某窑子有个小倌和和苏家三少爷真像”的流言,要不是不想给顾栩留下见死不救的坏印象…… 他才不管这闲事! 李桃花收了银子,便将那张契纸折一折后撕毁,碎片抛在地上。 乱丢垃圾也优雅的很。 正在气头上,年轻人就见顾栩从那两大汉身边走出,对他拱手一礼。 “今日多谢这位公子相救,顾栩记下了。” 话说的得体,年轻人脸色也好看了些。他看顾越的眼神依旧不爽,警告似的与顾栩说道。 “你还是小心点这个家伙,我看他可不像什么好人。” 他没说顾越不是他的亲爹,就算他已经确定了一些事情,也不是当下的场合好解释清楚的。 “不过我既然做了这热心人,就再多帮你一些。最近少抛头露面。” 说完这些,年轻人与那抱刀男就转身离开。 留下李桃花三人还在原地,李桃花笑着看了一眼顾栩,从口袋里掏出二两银子放在他手里。 “分成。”随后他转向顾越,“顾栩聪慧也就罢了,想不到你反应也如此之快。” “啊?”顾越迷茫了。 他好像明白李桃花是在说刚刚演戏坑人银子的事,但这话怎么听起来…… 他们互相认识一般? “这位桃花馆主和我有些交情,你当初要把我卖进窑子的事也是他告诉我的。”顾栩解释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顾栩提前得到消息,要把顾大石打死在床上。 但顾越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李桃花微笑:“如今看来,你倒真如顾栩所说有些改变,毁约的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不过李桃花也没有多与他攀谈的意思,带着人离开了。 所以…… 所以即使他没有穿越过来,顾栩也不会真的被卖进窑子里。李桃花的语气倒像与顾栩是朋友。那太子救个什么劲? 可他若是没有穿越过来,那顾大石应该就在那天晚上被顾栩一锄头敲死了。 既然顾大石在顾栩少年时期就已经身亡,原文里被顾栩摄政王提入京城的又是谁? 难道即使他不穿越过来,顾大石也不会死? 顾越觉得脑袋乱哄哄的。 “爹,我们去吃饭吧。”顾栩看他发呆,过来牵顾越的手。 少年手上有点茧子,握着干燥又舒服。 顾越回过神,看着顾栩如常的神色,从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看出一点孺慕。 ……算了,他对原文的剧情走向也不太清楚,总归这世界又没有崩溃,说明重要的线路还没有改变。 “快中午了,饿不,想吃什么?” “吃面。”顾栩说。 “行!我正好知道哪里的好吃。”顾大石常在柳犁镇吃饭,对这儿的馆子了如指掌。 顾栩一只手和顾越牵着,一只手下垂,展开手心。 在那两粒簇新的银子下面,有一张折起的纸条。 第19章 步入正轨……? 两个人找了家烩面摊子坐下。 这时节的羊汤烩面不算便宜,一碗要二十文。顾越也不吝啬,不但要了两碗面,还叫店家切盘羊肉来。 “会花才会挣!而且现在要紧的是长身体。”顾越说,还把自己碗里的羊肉片挑给顾栩。 古代贫穷,但还没生出太多花花肠子,因此这面算得上真材实料。 顾栩没急着看那纸条上的内容,只是慢慢吃着。顾越看着他,感觉举止格外和谐,一点没有农村小孩的毛躁。 这就是男主啊!顾越再次心生感叹,不用训练就自带一股气质,不像他,由于腿太长桌子太矮,还得大马金刀叉着腿。 一盘羊肉几乎都被顾越催促着落进了顾栩的肚子,剩下一点点肉渣,顾越也不像现世那样浪费了,都挑起来吃到肚子里,连碗里的羊汤都没剩下。 这才算他穿越过来之后吃得第一顿像模像样的饭,有汤又热乎,肚皮饱饱,不像野菜饼那样干巴巴,连小咸菜都没有。 养伤这几天,家里的米面都已经见底,顾越能动胳膊就想方设法给顾栩做吃的,一个煎饼都快让他捏出花来。野菜他认的不全,这世界的动植物也不是完全和地球相似;顾越也去过树林里套兔子,但那短暂的迪x尼公主金手指已经逝去,他连兔毛都没有见到一根。 俩人吃饱喝足,继续被无辜打断的采购计划。 首先买了些粮食,现在有售的都是去年收下的黄面白面,不是特别新鲜,但也没选择。米价则贵的多,精米就不说了,就是糙米也快要白面的二倍价钱,原因是洛南道附近根本没人种稻谷。 那家里那袋米就很可疑了。 顾越要了二十斤的白面黄面,以及小米豆子若干,叫人先送到北灯叔的医馆那里,他们已经打好招呼了。 出了粮食铺又去布庄,定了两套衣服给顾栩,考虑他这年纪长得较快,也没有四季服装都来一套。大概过几天就能做好,到时候来取。 再扯两匹布,又要了两袋新棉花,顾越打算自己缝套被褥,他小时候给村子里的婆婆帮过忙,会弄这个。 之后是家里缺的日用品,不是很多,也就五六样东西,最大的是两个木头盆子,顾越坚决拒绝洗什么东西都用那一个盆。 挣钱这一部分……顾越初步的打算是养点动物,先保障顾栩的营养再说。 找肉铺切了几斤猪肉,天热了,肉类不经放,顾越没买太多。 随着到一旁连着的市场去,买了七八只竹篓装着的半大鸡崽,一公六母,花去三百多钱。 顾越看着那些猪崽羊羔流口水,他更想要那些,但幼崽价格也高的很,且难以回本,要搞养殖还得成对,他更负担不起。 等想出新的门路挣钱再说。 路过菜市抱了几颗白菜,顾越又买下一些菜种和小苗,这会儿正是种的时候,种出来给顾栩补充营养。 两个人大包小包往北灯叔家里去。路过点心铺子,顾越把身上带出来的最后几十文钱也花掉,买了两份花生酥,一份做北灯叔的答谢,一份留给顾栩吃。 这一采购就忙活了一下午,日头西斜,医馆也挂了牌子,只留北灯叔的学徒在馆里看着,好给人抓点药材之类的。 牛车晃晃悠悠往顾家村驶去。 北灯叔忙了一天,当然不知道他俩在大街上发生的事。只是见买的这一堆堆东西都是正经当用的,也就不对顾越横挑鼻竖挑眼的了。 顾越有点担心那主仆俩跟着他们找到家里来,但想了想,既然是肯出银子让顾栩免于当小倌,想来也不会有害他的心思。 把那份花生酥给了北灯叔,这点心不算便宜,用以抵路费也差不太多。 等他们上下装卸,把东西都运进家里,天都黑透了。 顾越叫顾栩歇着,先下厨趁猪肉新鲜炒了个白菜肉,配剩下的野菜饼和玉米糁饭。这就是他小时候一般的伙食,简单但是营养均衡。 俩人就在顾越屋里的大方桌旁吃饭。 不用窝着身体缩在矮桌上,顾越感觉胃都舒展了,饭喝了两大碗。肉照旧催促顾栩全吃,他一口也不肯碰,生怕委屈了顾栩。 一桌饭,两个人吃得干干净净。顾栩要收拾碗筷也被拒绝,被催着回他房间读书去,说过几日再去一趟镇子,给他办上学的事儿。 门被关上,顾栩久久而站。 桌上是顾越买给他的花生酥,茶水放在一旁,冒着袅袅热气。顾栩拿起一块放进口中,香甜又酥脆,用了上好的材料。 推开一点窗缝,顾越蹲在院子里忙活着做一个鸡棚。手法笨拙,劈砍木头都要先切入豁口再磕地劈开,用刨子也不熟练。 真的不是顾大石。 顾栩握拳抵住心口,那里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酸胀。 他低头打开那张李桃花交给他的字条,简略扫了一眼,随即放在蜡烛上点燃。 纸灰飘忽落下,上面的字便一个也看不见了。 …… 第二日,顾越依旧早早起来收拾鸡棚。 顾栩出来看时,顾越已经做好了早饭,正蹲在院里折腾那个木头架子。他在靠近墙根的地方用石头围了两圈地出来,一处小些的,木头鸡棚占了一半地,里面已经铺上稻草,最上面还盖了油毡。 另一处大约四五平,顾越挖开了夯实的土砖地面,把土都翻了一遍,撒了粪肥。看上头湿漉漉的模样,应当是把菜种种下了,孤零零几颗菜苗不太精神地种在里面。四周围了矮篱笆,防止鸡跑进去。 原本颓废杂乱的院子经这么一收拾,立刻顺眼许多,有种欣欣向荣的模样了。 顾栩走过去,那几只正啄吃白菜渣的小鸡立刻四散跑开,藏进鸡棚里去了。 “你吃过饭了?”顾越站起身,见他手里拿着空碗,上手接过去。 一只手捏捏少年的肩膀,这么几天饱饭吃下来,好像是结实了一些,顾越很欣慰。 “我一会儿上村长家给你要个举荐信,然后咱就去镇上的书塾上学。” “爹想让我考科举?”顾栩问道。 顾越把碗放进厨屋大锅里,使热水烫碗,再一个个刷干净。 “也不一定……” 顾越犹豫。男主要想成功自然有许多办法,他如今指手画脚一番,万一耽误了可怎么办? “看你自己想做什么,我全力支持。”顾越选了个开放性的回答。 “真的?”顾栩笑了一下。 “真,你有啥想法?”顾越问他,“现在想不出的话,可以上书塾读一个月再说,你也同旁人认识一下,看有啥好路子。” 而且他也担心顾栩上了书塾影响他和太子相遇,万一再改变故事线怎么办? “不用了,我不去书塾。”顾栩说道。 第20章 顾大石到底还有多少烂摊子 “为啥?”顾越惊讶了。 “我想去武馆。”顾栩平静地说。 “行是行,强身健体也是好事,只是文化也不能落啊,眼界比武功重要的多。”顾越有点想劝,但语气不是很坚定。他当然以顾栩为主。 顾栩挺意外他能说出这些道理。 “爹不知道,许多书我从前都已经读过了。镇上的夫子不一定有我博闻广记。” 这话说得很自傲,但顾越一点儿也不觉得顾栩装逼,毕竟人可是摄政王。 “这么厉害!这么说屋里那些书是你的?”顾越恍然大悟。 顾栩点头。 “行,我肯定信你。要去武馆可就得上素水县看看了,柳犁镇我不记得有。”顾越沉思。 “有的。”顾栩眼神飘忽了一下,“有一家……爹没注意到吧。” 顾大石的印象里没有丝毫线索,不过顾越对顾栩言听计从,答应明日安顿好就去镇上找找那武馆在哪儿。 “等你打一打基础,咱还是尽量去县里或者洛州府找师父,这镇上的恐怕水平有限。” 顾栩看他,点头。 其实并没有……“有限”。 顾栩不愿学习,顾越当然不强求,他知道男主总是有主见的。 正琢磨是不是现在就建议顾栩热身锻炼一下,大门忽然就被拍响了。 “顾大石,顾大石!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呐?开门!” 外头是个尖锐的女声,真真喊出了雪姨的气势。 …… 门外。 “让我叫门?你咋不叫!那天黄大鼠叫人掀出来你没看见呐?你这熊玩意儿,你想叫我让他打死你寻个新嘞?” “傻娘们儿,就是你去才挨不着打!他好意思打女哩?报官咯判不死他!” “我不去,你愿去你去。” “那钱你不要啦?咱小不上学啦?你没见他昨天那一车东西,富哩很,你不薅去咱就回家。” “……行行行,我去,你搁后头看着点儿。” …… 顾越一开门就看见戴着个花头巾的中年妇女,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后头跟着好几个,不乏熟面孔。 顾大石的记忆迅速找出人名,顾越一思索,眉头就皱了起来。 顾二花,顾父的亲妹,当年分家也匀了一份家产。可做事不太地道,顾家遭难时门扉紧闭,连出殡都不愿去搭把手,生怕那土匪是和顾家有仇烧到她身上。 顾大石早先求过这姑姑,吃了几回闭门羹,就再不上门了。 “你这是啥表情哩?我是恁亲姑!挡着门做啥?”二花姑要往院子里挤。 “有啥事在这儿说都中。”顾越阴着个脸,宽大身躯把门缝挡得严严实实。 虽说顾大石不是啥东西,但久不说话这会儿又上门来的,必然不是啥好人,顾越觉得也没必要有啥好脸色。往后头一看,一边巷子口那站着个瘦男的往这边张望,估计就是二花姑父了。啥熊人,叫女的在前面冲锋陷阵的? 二花姑被顾越吓住,推搡的劲儿也小了不少。不过她也不怕顾越这个后辈,就在门口站定,气势十足的叫。 “大石,你夜个儿买了恁些东西,看来是不穷了?那啥时候还俺哩钱?” 啥钱?顾越知道顾大石好在村里借钱,但肯借给他的没几个人,绝不包括眼前这好几年没见的二花姑。 “我啥时候管你借钱了?”顾越表情更凶。 “大石侄儿,你这啥话,不认账是不?”后边跟的几个人都叫起来。 顾越又开了点院门,把那五六个人模样收进眼里。其中一个是顾大石比较有印象的,能确定借了人家的银子。另外几个……不熟。 但看其中几个人贼眉鼠眼,就晓得八成是凑过来热闹的。 顾大石借钱全村都借过一遍,谁晓得究竟谁借没借? 估计看他最近不赌钱,态度又好,想借机来浑水摸鱼的。 “你们拿我当傻种?我借没借你们的钱我自个儿不知道?”顾越是真生气。 这不胡闹? “顾大石,你这话可就挺没眼色,你借没借钱,俺心里清楚的很。” 后边贼眉鼠眼的男人说。 “前两天你刚给黄大鼠说没钱,昨天就大包小包往家抬东西,给鼠哥知道了,你还混不混了?” 这是威胁呢? “黄大鼠那混种咋从俺家出去的你知不知道?”顾越拨开前边挡着的人,一把抓住那男的前襟,提到跟前。 “你要是不知道,我就叫你知道知道。”顾越俩嘴角咧开,阴森森的笑。 顾大石再小点儿的时候,还不是混混,常叫村里人欺负的。后来当混混,吃得人高马大,这才好点,只是村民都不跟他说话。 说到底,还是仇富。 顾家富农,屋子五六间,堂屋是白墙瓦房,已够显眼了;顾兄嫂还是游商,每月出去转五六日,回来就是几十两银子入账,单看顾大石那四季衣裳,针脚都是铺子里出的精致。 这样的家庭,一夜之间叫人灭个精光,可不让村民心里平衡不少? 跟顾大石一道长大的也不喜欢他明显优越的家境,他没了依靠之后,不踩一脚都算淳朴良善了。 对顾栩好,则是从顾大石毒手下拯救无辜少年。既踩了高高在上的顾家,又满足自己的道德需求。 这也是为啥顾大石一个好好的孩子,一村人看他变成赌钱喝酒的混混也没一个劝说的。 表面上是怕他,实际心里巴不得呢。 那么厉害的顾家,仅剩的独苗成了这样,不如咱自家孩子多了。 四舍五入,咱可不是比顾家过得好? 顾越想通了这点,看那贼眉鼠眼男的目光更凶狠了。 “咋了咋了,你还想揍人咋的?”那男的梗着脖子,吓得发抖又不肯示弱,“欠钱不还还打人,我上镇上告你!” “就是啊大石侄儿,你咋现在这么不讲道理啊?!” “大家借钱是看你困难,谁想现在你发了,又赖账!” 二花姑叫的更大声。 顾栩走到顾越身后,但被顾越喝住:“小栩你回屋!没你的事!” 那几个人叫的更起劲:“顾栩,看看你爹这模样!” 顾越猛一推,把聚集的人堆搡出去一米,那贼眉鼠眼男倒在地上,大叫起来:“打人了!顾大石打人了!!” 顾越一脚踩住他胯下,寒声说道:“再吵,老子叫你断子绝孙!” 贼眉鼠眼男立刻闭嘴。 “拿、拿钱,你不能赖账!”二花姑壮着胆子喊。 “行,可以,拿欠条来,见欠条还钱。”顾越咬牙说。 顾大石到底还有多少烂摊子! 第21章 缺乏种田文充要条件 这帮人都傻了一下。 有俩人立刻拿了欠条出来,气势也弱了。顾越之凶狠与从前差不太多,他们是听人说顾大石近日脾气见好似乎是犯了事,才又敢来和他横的。 顾越看过欠条,没有立刻就去拿钱,而是冷冷扫视包括二花姑在内的其他几个。 “欠条呢?” 几个人面面相觑。 “大石啊,你这事就做的不地道了,当初也没提要欠条才还钱的事儿啊?俺看邻里街坊的,没给你打条子,你今天咋这样嘞。” 二花姑父凑了上来,背着个手看着多有长辈范儿。 “没打条子张嘴就来我欠你钱?你放屁都找不着从哪儿出气。”顾越喷回去。 “你、你这是侮辱长辈!”二花姑父气得脸红脖子粗。 “啥长辈?那年下葬你咋没来呢?你哪位啊?”顾越继续喷他。 “你这孩子,还翻旧账……” 顾越真烦吵架,眼前这几个人苍蝇一样胡搅蛮缠,满嘴放屁,没有廉耻心吗? “借了就是借了,我们几个还能坑你吗?你不能不认账啊!”还有人嚎。 周围村民越聚越多,不过没人帮顾越说话,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哦,借了就是借了,那这位,我上个月初八晚上借给你那十两银子你啥时候还我?”顾越也张嘴就来。 “我啥时候借你钱了!”那中年男大叫。 “你忘啦?你要上窑子乐呵乐呵,在地头管我要的,我看街里街坊的没给你打条子,如今你总不能赖账吧?”顾越把事儿说得像真的一样。 “胡说八道!你赖账也没有这么赖的!”男的很愤怒。 二花姑夫妻俩趁机又围上去推推搡搡,拽住顾越的袖子大嚎:“还钱!顾大石你这个白眼狼,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如今就敢耍赖了是吧!” “还钱!拿钱出来!” “没钱就把你昨个儿买的东西交出来抵!” 顾越觉得恶心。 他生在文明社会,哪见过这种阵仗?这分明是不讲理要强抢东西的。 后边围的一圈人指指点点的看,没一个上前说话的。 操! 怒火上涌,顾越肺都气炸了。 敢他妈欺负我! 顾越抡圆了胳膊,大巴掌猛挥,只听啪啪两声,扇了这帮人两个大嘴巴子。 具体打到了谁他也不知道,谁靠前谁倒霉,顾越的手骨都打疼了。 他反身进院,大开院门,从地上抓起最粗的木棍,挥舞着冲向这帮刁民;棍棍到肉,闷响砰砰不停,一堆人被他打的抱头鼠窜。 “杀人啦,杀人啦!”有人惨叫出声。 顾越闻声而来,一把抓住那刁民衣襟,又是啪啪两个大嘴巴子,扇得人头晕眼花。 唯一的女人二花姑大约觉得顾大石不好欺负女人,又叫骂起来:“你敢打人了顾大石!你……” 话没说完,眼红脖子粗的顾越把手里的人甩到地上,冲了过来,又是一通暴揍,二花姑被打歪了鼻子,话都说不出来了。 发癫?好啊!那就发癫! 顾越宛如一头发疯的公牛,横冲直撞,谁叫唤打谁,不到两分钟,几个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有围观的人这会儿知道上前劝架了,顾越无差别攻击,提棍就上,把人打得缩回人堆里去。 他真讨厌打嘴仗,既然这帮人非要推推搡搡,那就干脆打起来算了! 一时没人敢说话,也没人敢劝,围观线后退了两三米。 地上躺着的刁民痛得乱滚,但也不敢再叫唤了。 顾越稍稍冷静下来。 一手提一个,倒拖着倒在院里的扔出门外,顾越四下看了一眼,有欠条的两个战战兢兢地缩在门边,像鹌鹑。 “你俩,进来。”顾越恶声说道。 取了铜钱给这俩吓得腿软的,这欠债加起来也不到一两银。再把人撵走,院里总算清净了。 院门外连骂声都没有,也没人再敢敲门。 顾越喘了一口气。 顾栩站在门槛上,见状走到他面前。 “吓着没?你别怕,他们再敢来我打的他们妈都不认识。” 顾越举拳,但被顾栩握住手腕。 顾栩打开顾越握棍子的手,被木刺磨得有些红,但是没有破皮。 “没有。”顾栩这才回答。 顾越感觉到顾栩的关心,心里莫名软了一下。 “怪不得我看他们似乎很维护你,但你还是这么瘦!一帮帮的假好心。”顾越感觉很不舒服。 十五六的男孩了,才只到他胸口位置。 “不是,也有好的。”顾栩握着顾越的手,“你不喜欢?我们搬到镇上去。” “不是说搬就能搬的。”顾越叹气。 顾大石留下的烂摊子不知还有多少,而这村里的人好心的少,看笑话的多,顾越很不喜欢。 但这屋子对顾大石来说是祖宅,顾越也不想轻易就把它卖掉。 存款昨日用来买了些东西,又付了欠债,如今只剩十两出头了。 顾栩盯着他看,好像在判断什么。犹豫一会儿,还是说道。 “明天去镇上看看再说?” “行。” 顾越当然顺着顾栩的意思,男主光环加持,他做什么基本都是有用的。 祖宅不卖倒可以租出去,北秦也有房屋租赁的说法,但穷村子里的破屋有谁要租? 学别人种田文爆改旅游民宿倒是好想法,但这里地处平原,除了那片野林就再没什么风景了,连山包也不见一个。水果采摘农家乐活动这种,先不说此处达官贵人们还没有那个纯天然的概念,处于阶级固化的思想观念里;就是果树种植的技术他也一窍不通,更没有地方弄这些。 洛州府,洛南道,因为平原广袤,因此是重要的耕地区,没有批准不允许种旁的东西。 天啊,怎么他就摊上这么个凄惨开局? 别人开局一无所有,起码会发点什么金手指,空间啦异能啦,最不济还有系统。 他呢,一堆烂债,男主的恨意,稀烂的名声,见底的存款,残废的身体,操作空间奇小无比的地理位置。 哦,还有因为离京城太近随时容易被发现的身份。 一只脖颈带花的肥斑鸠扑棱棱飞过,本想直接落在院子里,但看到顾栩身边呆站的顾越,盘旋一周,动静极大地落在了房檐上。 红脚杆上绑着一个很小的竹筒,它在瓦片上踱步,脑袋一伸一伸的。 第22章 武馆 顾越没因为这些破事影响进度,他顶多有点萎靡,但还是捡起地上的棍子,继续折腾他那块养殖一体化菜地了。 顾栩进了屋,那斑鸠就扑棱棱飞下来,落在窗台上。 他取下斑鸠脚杆上的竹筒,看过内容,如往常一样烧掉。 想了想,顾栩拿出一张宣纸条子,取笔沾墨,写了一些事在上面。然后塞回竹筒,绑上斑鸠脚杆。 胖斑鸠横移着走了两趟,见顾栩冷眼看着,没有任何要给吃食的意思,这才不太情愿地飞走了。 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了。 …… 顾越有些提不起精神。 他很怕跟人起冲突,但这操蛋的世界很显然不给他平静生活的机会。虽然打起架来已经不会不由自主发抖、半天缓不过神,但这接连冲突还是给他脆弱的小心灵留下了伤害。 这帮刁民这么不讲理,不会翻墙进来偷他的鸡吧? 等等等等,说鸡不说吧,文明靠大家。 顾越被自己逗笑了一秒,又狂躁地抓了抓头发,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耍宝! 那些鸡他能养多久? 现实社会就是坏人多好人少,顾越明白这个道理。 而那些种田文,把邻里关系搞得游刃有余的主角们,看起来那么轻松如意。平衡利益关系,恩威并施,很快就功成名就换了副本,看起来多简单! 但实际操作就很难。 且不说那些人完全说不通道理,能编造出欠债的事来污蔑他;那些围观的人连个说句公道话的都没有。 想不出来这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儿,可顾越偏偏就是除了动手没法子治他。 对刚入社会的男大来说……地狱级难度。 “怎么了?”顾栩见他挠头,问道。 前面赶牛车的北灯叔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样:“哼,为着顾二花他们几个的事儿吧?真是不像话!给顾家祖宗丢脸!” 他斜了下眼:“本以为你小子真就毫无人情,如今也会为这等事烦恼了,不错不错,算是有些人气。” 顾大石以前根本不和人攀谈,也就借钱会找上旁人家里去。每日喝酒,摇骰子,不务正业。 至于借给他钱的那几个…… 顾越不知道是纯被顾大石坑了还是另有深意,都说村里人淳朴,大概不会故意引着顾大石赌钱吧? 黄大鼠例外,他是托儿。 “北灯叔说笑了。”顾越不知道说什么,遂万能金句打哈哈。 “后生,这世间人形形色色,多得是坏种,别把人想的太单纯!”北灯叔说道。 顾栩默默听着,没作声,但看向顾越。 他头上的伤已拆过线了,完全愈合,剩一条鼓起的蜈蚣似的疤。 面相分明是凶恶的,可看久了看出一点陌生来,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牛车照旧在医馆门前停下,药童从门里跑出来迎接。医馆今日似乎客人颇多,几个衣着简单的镇民或蹲或坐聚在门口,见北灯叔从车上下来,赶忙围了上去。 北灯叔急匆匆进馆里看诊了。 “你们就是北灯叔村里的人?”小药童才十岁出头的模样,眨巴着眼睛看他们。 “是。”顾越笑了一下,但是把小药童吓住。 小孩麻利的坐上牛车,不敢看顾越,但对着顾栩说话:“你们要找武馆,是不?” “对,就是不知道这镇上有没有,之前没注意过。”顾越也不介意,反正是顾大石的脸不讨喜。 顾栩这几天几乎不着家,问就是去镇上打听情况了,可问他打听到了什么,顾栩又不说。 小药童偷偷看他一眼,又转回目光:“那你们来的真巧,就前几天,十字街南头新开张了一家武馆,好像是什么镖局下属的,这几日正招学生呢!” 这么巧? 顾越先高兴了一下,然后升起几分警惕。顾栩才说要在镇上学武,这武馆就莫名冒了出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但他很快又打消了念头。那话是他们在院子里说的,顾栩现在又隐藏身份,谁会为了他专程开个武馆过来? 银子花不完了吗? 顾栩适时开口:“前几天我来镇上……好像也有听说要开武馆。” “那咱运气挺好!去那武馆看看,你要觉得好就留下。”顾越不疑有他,“当然要不满意,咱就上县里看看。” “嗯,谢谢爹。”顾栩笑了一下。 拐过街角没多远,两人就听见了敲锣打鼓的声音,还伴着一阵阵爆发的喝彩声,热闹极了。 待走到最南头,人声和锣鼓声的浪潮简直要把人聒死,柳犁镇这么点镇民,硬是有了种人山人海的感觉。 武馆是一间门头气势威武的大院,白墙黑瓦粉刷一新,挂着大花红绸;门前地上散落着红纸碎屑,喜庆得像结婚。门前一半是个很高大的擂台,上面正有一对黑衣青年斗武,人群聚集在擂台下,一个个喊得脸红脖子粗。 绕过一边的锣鼓队气氛组,就见大门口另一半前摆了一张长桌,前面排了一队人,大多是爹娘领着儿子,竟还夹着两个小姑娘。前面摆了个木招牌,贴着大红纸,毛笔字“报名”。 顾越这次长记性,装文盲:“这上头写的啥?” 顾栩勾了一下嘴角,配合他表演:“报名。大约是在此排队报名。” 顾越喜滋滋的牵着顾栩站到队尾。 “瞧起来人不多,看来习武不是那样时兴的。”顾越和顾栩聊。 前面的大哥闻言回头:“这你就错啦!你不是镇里人吧?昨日武馆就招弟子了,说是成绩上佳者能在学成后直接荐到元和镖局做镖师呢!” “哦?那人怎么如此之少,昨天都报过名了?”顾越好奇地问。 “非也非也。”大哥拽了个文:“这武馆总教头是御前侍卫出身,厉害着呢!但他也严苛的很,根骨不佳的,再多银子也不收呢。” “这么一看就是高人啊!”顾越很高兴,以顾栩的男主人设,根骨当然是上佳的。 他又问道:“我看队里还有姑娘,武馆还收女弟子么?” “当然!”大哥一下子激动起来,脸蛋都红了:“昨日我还想女人身娇体弱,如何习武?可他们叫女教头上台打擂,连挑十几个汉子,没一个摸得着人家衣服角!” “可不是,瞧着英姿飒爽,不输男人。”更前面领着闺女的汉子也回头:“昨天我姑娘回来一说,我便也想送她来试试,不求做什么镖师,以后不受人欺负也是好的。” “爹,我要做镖师的!”小姑娘不满意地说。 “你若能得好成绩,我自然不会拦你。”汉子摸闺女脑袋。 这北秦,民风还蛮先进。 门口看场子的两个黑衣青年本是在看擂台,其中一个忽就瞧见了队伍里的顾栩。 第23章 好幸运哦~ 左边那青年大惊失色。 他慌忙扯了扯右边青年的袖口,两人齐齐回头,正看见被顾越牵着手,一脸乖觉神色的顾栩。 右边青年用力揉眼睛,被左边青年打了一下,按住他站直些。 左边青年急匆匆回院子里报信去了。 …… 顾越什么也没注意到。 前面几个少年姑娘有些欢天喜地地进了院子,有些则垂头丧气地离开。大约七八个人的队伍,也就进去了三人,其中正包括那个小姑娘。 队伍短,很快就轮到了顾栩。 这是张长桌,正对着坐的是个精瘦的老头,有点世外高人的气质;右手边是个拿着纸笔记录的,左手边的人站着,貌似是维持秩序的。 顾栩上前一步,在桌前的凳子上坐下。 “伸出手来,这一步是摸骨看相,看你有无根骨……” 老头话说了一半,就似噎住般停下了。顾越看到他的眼皮猛颤,似乎是很激动的样子,一下子紧张起来。 顾栩淡定地伸出手。 那老头的手都在抖,他握住顾栩瘦长的手掌,来回揉摸一番。 有点装模作样,过程维持了约两息,就见老头猛地睁开眼睛。 “天才!亘古难寻的天才啊!” 顾越吓了一跳。 台词太浮夸了,像江湖招摇撞骗的牛鼻子老道。 但表情又很……真实,看起来快要哭了一样,像压抑很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周围的百姓都往这边瞧了。 “快,快进去寻馆主吧!” 左边的黑衣男就自然多了,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喜悦。 “哦哦!好好。”顾越云里雾里,“小栩,走吧?” 顾栩冷静地点头。在顾越看来,真真是宠辱不惊,十分稳重。 好在右边记录信息的人还没完全失去方寸,他连忙把顾越喊住,要他们登记姓名。 顾越很配合说了名字,牵着顾栩的手往大门里走。 没看见身后那三个人活见鬼的表情,都凝聚在他俩拉着的手上。 进了那扇崭新气派的乌木大门,迎面看到一扇画着不知名威猛动物的影壁。绕过去,是一个很大的前院,一些少男少女在院子里列队扎马步,每个人脸上都红彤彤的。 总之就是……挺像那回事的。 刚刚那黑衣男也跟着进来了,要顾越他们稍等,他跑的像后面有鬼追一般进去通报。 没多久出来了一群人,端茶摇扇十分殷勤,把他们恭敬地往后院请。 穿过一扇耳门,来到后院,这处更大了些,两侧是整齐的排房,引路的黑衣男殷勤地介绍起来。 “这位先生,您看见的就是咱们学徒所住的房间,因着人少,故而每人有单独一间房。每日我们给学徒提供肉食蔬果,保管吃得好!” “这么好?”顾越嘴上附和,但心里想:学费应当也要不少钱…… 进了后院的主堂室,是个有各种兵器的室内习武场地,再往后又是一片小院,气派华丽。引路黑衣男带他们来到中间偏侧的一间房,恭敬道:“馆主就在屋内,两位请进。” 顾越拉着顾栩的手进屋。 里头层层递进,装饰简约但低调奢华,纯粹的中式空间美感。 最里面的办公桌后坐着个看着不到三十岁的男人,也是黑衣,只是有些区别的红色滚边和刺绣装饰。 这也太年轻了吧?顾越心里嘀咕起来。 不是他有年龄歧视,只是在这时代十几二十岁就能出头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不都被年纪大资历深的压着么? 莫非是骗子? 顾越立刻想起以前现世的种种骗局,什么购物抽奖抽到千元优惠券啦、什么说你家孩子特别有神童天赋让你报名特异功能班啦、什么你的快递丢了现在要给你十倍赔偿让你登录某网站绑定银行卡领取啦…… 那青年从顾栩一进来就盯着他不放,顾栩近前,他还激动地从桌后站起身来。亲自迎接。 顾越仔细观察他,可看眼里震撼的情绪,似乎不像作伪。 “真是天生好根骨啊!百年难得一见。”青年赞叹道。 “馆主眼力这么厉害?方才门口的老头还摸骨摸了半天。”顾越质疑。 青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哈哈,那是自然,否则就是那位老先生来坐这馆主的位置了。”青年礼貌微笑。 “好了,不说废话,这位……顾大石先生,定然是要送顾栩小友前来武馆修习的吧?这弟子我们收了。” 顾越一脸我就知道会这么顺利的怀疑表情。 “那这束修……”顾越欲言又止。 “哦,顾先生不必担忧。” 青年笑眯眯的。 “由于这孩子根骨奇佳,因此我们愿减免些束修,每月只需交一百文伙食费即可。” 这么好? 顾越挺高兴的,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仔细回想整个过程,除了这武馆正好开张以外,其余事情似乎没有任何破绽。 “我听人闲话说,您曾是御前侍卫?怎么忽然想到来这偏僻镇上开武馆呢?”顾越试探地问道。 “不错,我曾在金銮殿外负责每日朝会的护卫。”青年睁着眼说瞎话,反正顾越没办法上皇帝老头面前求证去。 “可惜我辞去职务时腰牌便被收去了,不然此时也能向先生展示一番。” 青年继续说:“至于为何选在这柳犁镇,那是因着洛南道也只此处没有旁的武馆了,更容易招收到根骨好的学徒。” “哦,还有原因便是,我母家新开的镖局缺少信得过的镖师,我们如今培养出一批来,今后便不必江湖上雇佣了。” 这个顾越熟,实习生对公司归属感强,工资也低嘛。 “这镖师工作应当不强制吧?”顾越问道,他怕顾栩背上什么合约。 “当然不,全凭自愿。”青年说,“不过镖师这活计,大约没人拒绝吧?” 这倒也是。 但是,最好还有什么保障才行。 顾越想了想。 “让我家小栩在此处习武也不是不可,不过你要收他为弟子,行拜师礼,我才能放心。” “毕竟是如此好的根骨,我担心你们不认真教。”顾越说。 第24章 拜师…… 青年脸上的笑容冻住了。 他下意识转眼去看顾栩,顾栩表情平淡,没有任何示意给他。 其实他从进屋就一言不发,全在看眼前这俩人的表演。 “这恐怕不妥……”青年硬着头皮想要拒绝。 “为何?”顾越追问。 “……顾栩这孩子根骨绝佳,而在下不过是一个御前侍卫,如何当得他的亲传老师?” “有这么好?”顾越其实有点不信。 但是顾栩是男主,又被顾大石虐待这么久不死,小时候营养不良的状况下也没耽误后天武学养成,这说法可信度还是挺高的。 “当然,真可称得上是亘古难觅,我不过是小武馆的馆主,还是今后为他寻到更好的高人再拜师吧。”青年头出冷汗。 “小栩你觉得呢?”顾越这才想起来没问顾栩的意见就擅自做决定了,毕竟眼前这馆主年纪轻轻的样子,有没有真本事也不好说,万一给未来男主添了一个没啥用的老师,可不难受嘛? “我听爹的。”顾栩答的乖巧,但青年简直要吓倒在地上了。 “馆主怎么出了一头汗?”顾越迷茫。 “哈哈,实在是怕耽误了武学奇才,怕是整个北秦武学都要谴责在下。”青年说道。 “……那,也行个拜师礼好了,只记名,不做亲传。”顾越笑道,“我是担心小栩受委屈,他这么瘦弱,我从前也很多亏待……” “不可不可!”青年吓得声音都变了,让顾栩给他下跪?“只敬茶即可,不用那般大礼……” “嗯,也行。”顾越也不想让顾栩随便跪别人。 于是此事便说好了。顾越先付了三个月的伙食费给这馆主,馆主接钱的手微微颤抖。 青年叫人去安排拜师礼,按着顾越的要求,就在后院广场上办,由武馆大多数人做见证。 阳光明媚的上午,一群黑衣人肃穆整齐地站在场上。 最前方是坐在太师椅上的馆主,笑容僵硬,脸色发白。 顾栩倒了一盏茶,微微弯腰,递给馆主。 由于太过紧张,青年接过茶水时手抖了一下,茶水泼出两滴。他蜻蜓点水般用茶水沾了沾唇,就立刻放下茶杯。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 一众黑衣人强绷着表情,鸦雀无声。 顾栩就这么合理合法的进了武馆。 不管武馆的是什么想法,总之顾越是很满意的。一百文一个月的束修,实在便宜,只是他还是要想点办法赚钱,哪怕每月只有一百文可赚,也足够了。 顾越去取前些天给顾栩定的衣服,让顾栩先在武馆住上两日,体验一番,再回家去也不迟。 …… “属下逾越了!” 几乎是顾越出门的第一秒,那青年馆主就满头冷汗的单膝跪下,向顾栩请罪。 顾栩一点儿也没生气,挥手让他起来:“我的确要仰赖你教我武艺,这声老师唤的也不算过分。” “属下哪里配的……”青年满脸苦笑。 花了大价钱买下这三进院子,又大张旗鼓的招揽学徒,就为了哄骗他那个无赖养父顾大石? 有钱是这么花的吗! 方才门口站岗的两个黑衣青年肃立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顾栩坐在桌前,沉思不语。 “主子,这武馆……真要办下去?”馆主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照办,按京城的武馆规矩来。”顾栩说道。 明明是粗布衣衫,瘦又矮的农村少年,脸色却平淡威严,丝毫不见他面对顾越时的乖觉稚嫩。 “这宅子花费不菲,即便是束修费高,也得近十年才能回本。”馆主汇报道。 “那一窟慎王遗藏,你花到哪里去了?”顾栩抬眼。 “呃?还在库房内放着,武馆是前主的私产置办的,当年他有令,叫我们先紧着那些银两用。”馆主赶忙道。 “那便还不用这武馆来挣银子。”顾栩冷淡道。 馆主当然觉得平白开一家武馆,只为哄骗那看着不甚聪明的顾大石,绝对不太值得,可主子的决定他没什么置喙的权利。 “学徒们如何处理?”他请示道。 “莫老爷子看过,这批人资质如何?”顾栩问道。 “前来报名的大多资质平平,我们留下的都是比常人略好的,还有几个心性坚韧些,也便一道收了。” “嗯,照常训练,选些好的填补空档,只是要考察清楚。”顾栩说道,“另外……再去各地的苏慈院选些孤儿,一并加来。” “是。”馆主恭敬应道,躬身退了出去安排事项了。 顾栩视线转向剩下两个青年:“你们叫什么名字?” 左边青年道:“属下兀风。” 右边青年道:“属下兀云。” “见过主子!”两人一齐抱拳行礼。 想来这是兀狩茗安排给他的贴身侍卫。顾栩脸色略缓,他晓得这两人都是忠心一派,看来兀狩茗的忠诚并不掺假。 “你们今后就跟在我身边。”顾栩说道。 他顿了顿,又道:“不,你们分出一人跟着顾大石。若有什么人为难于他,挑个合适时候教训一番。” 啊? 兀风兀云面面相觑。 “主子,能问为何吗?”兀风胆大也活泼,当即发问,兀云都没来得及捂他的嘴。 “兀风只是忧心主子。”兀云替他找补,肃着脸解释:“因头儿听说顾大石对您不好,我们才如此询问。” 这就护上了,顾栩略微皱眉。 “他很好,与从前不同了。”顾栩从椅子上起身,这会儿顾越应该取了衣裳回来了,“你们以后会知道。” “是。”两人齐齐答道。 顾栩走到门口,脚步停住。 “……也盯着他些。若在他身边发现慎王令踪迹,不要妄动,回来禀报与我。” “是。” 见到回来送衣裳的顾越,顾栩又换回孺慕稚嫩的神色。 两身衣服做的很精细,但布料质地平平,并不能让顾栩变得华贵精神起来。 又跟着顾栩参观了武馆的排房、食舍、练武场,听兀狩茗馆主讲解了每日的训练计划,顾越这才带着三分不舍离开,临走还塞给顾栩二两银子做零花。 兀风悄悄跟上。 第25章 鸡飞狗跳 还远没到医馆关张的时间,也就接近正午时分。顾越也没掏钱雇牛车,而是要走着回家去。 手里提着些鲜嫩蔬菜,顾越一个人在田间小路上走。偶尔有农民来往,顾越一个也不认得,只是边沉思边迈动脚步。 兀风穿了身粗布衣,挑了两个装着稻草棉被的担子,不远不近跟在后面。路上树少,也没有民房,肯定不能像在城中那样飞檐走壁,不过伪装也是种好办法。 顾越没想别的,就是担心顾栩遇不到太子,导致剧情扭曲崩溃。 原文里,顾栩并没有去武馆习武的经历,他的武功都是遇见太子后,逐步在太子帮助下夺回了他生父手下的兀门死士,经多方高手一齐教导成的,由于启蒙晚,因此总在武艺上差了一丁点。 如今他提前开始打基础,武艺上应当是没问题了,那太子和他手底下最忠实的兀门暗卫怎么办? 这要是错过了,今后要再搭上关系就难了。 那就…… 由他顾越牵线搭桥,介绍给顾栩才好嘛! 原文中说,太子流落到小河沟附近的野山坡林地,不慎落入陷阱,他身边的侍卫也由于什么原因不在身边。顾栩饥饿难耐,去野山坡看自己的陷阱,发现了倒在坑里昏迷不醒的太子。 顾栩不敢把他带回家去,而是塞在一间废弃的堆放稻草的茅屋里。他向北灯叔讨了些药,这才救活了太子。 原以为这个衣服低调的男青年是哪个村子的人口,待他醒来,顾栩才得知,此人身份迥异。 太子坦诚身份,是为了顾栩不被他的身份受牵连。不过顾栩自认生来倒霉,并无惧怕的意思。两人逐渐倾心相交,待到太子侍卫终于找到他时,他们已经几乎处成了结拜兄弟。 后来顾栩被顾大石卖到南风馆,也是太子滞留柳犁镇时出手相救,让他免于创业未半而中道残菊的命运。 再后来……收复兀门暗卫,各种勾心斗角搞权谋,最后坐上摄政王位置。 太子很关键! 顾越也想过有没有可能他已经遇到了太子,但照剧情发展…… 顾越愣了一下,这剧情发展不太对啊,顾栩为什么要杀顾大石? 照他当时的伤势来说,顾栩肯定已经得手,这样的话顾栩就不会被卖到南风馆,也就没有之后太子搭救、甚至抓顾大石入京的环节了。 难道他的穿越是为了弥补顾大石死亡造成的剧情漏洞吗? 为了圆后来顾栩抓人入京凌迟砍头的桥段? 休想!他手握剧本,岂会让这等事情发生? 顾越走到家门口,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原本好好关着的大门开了一条缝,血迹从门缝里滴答着出来,泼了一地。 顾越赶紧跑过去。 打开院门,入目就是一地鸡毛,他买的一群小鸡死了两只,剩下的三只小鸡挤在鸡棚里,一声也不敢吭。 还有两只呢? 顾越回身去看门口,很清晰的狗爪印,看来他的小鸡被狗咬死了。 门拴的好好的,怎么会被狗弄开? 顾越眼神变冷。 这帮刁民败类! 顾越这会儿顾不得感叹全民素质教育的重要性,他先切了一些叶子拌粮食渣喂剩下的三只鸡,仔细看了看,公的那只幸存了下来。 然后打扫院子,把几只死掉的小鸡埋在菜地里,用点浮土泼洒鸡血。这玩意儿不知对风水有没有影响,但男主在他家,应该没什么大事。 兀风也跟着看见了全程。他腾身上了屋顶,找了个隐蔽背风处,把他带来的与屋顶同色的小被子往上一铺,这就是他以后的住处了。 大概整理了一下寒酸铺盖,兀风探头看去,顾越正打扫院子,看起来平静的很。 主子说什么来着?顾大石要是遭人欺负,就帮着报复回去。可这不过是死了几只鸡而已,顾大石又没事,应当不算吧。 兀风如此想着,心安理得地躺了下来。 顾越当然不是像表面那么平静。 用脚想他也知道是有人打开了他家的门,放狗进去咬死了小鸡。至于谁会这么干,绝对是之前挨他打的那几个瘪犊子。 刚刚看门口留下的鞋印,是男人的可能性较大,鞋印完整但不清楚,说明此人块头不大。 那难说了,昨天找上门的人都瘦巴巴的。 人不好排除,那就找狗。 顾越将扫把一扔,当即便出门了。 村里的狗也是成群的。 白的,黑的,黄的,带花的,高矮胖瘦都不一样,品种看着倒是相似。 走到村头的大柳树下面,七八只狗正在树下和一堆小孩子玩。 顾越手里拿着半块饼,嘬嘬嘬了几声,就有两三只狗围过来。 扫了一眼爪子大小,排除两只。 顾越蹲下来,目标黄狗立刻凑上前。顾越揪了一块饼子给它,抓起四条狗腿仔细看,肉垫缝里干干净净,只有泥巴没有血。 顾越把狗放走。 狗吃掉他一只小鸡,这会儿应当还不是很饿。顾越放弃那几只围着他转讨食的狗,转向和小孩子玩的那一群。 “大石打人啦!”一群小孩看到他来,尖叫一声,哄得跑开了。 顾越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了其中一个小孩的后领,把他整个抱了起来。小孩当场吓哭,嗷嗷尖叫。 跑出去的小孩子还挺团结,见状也不跑了,又围上来,不远不近地怒视着他。 “放开大妞!” “你这个大坏种,放开大妞!”比较凶悍的男孩冲了上来,对他的腿拳打脚踢。 “不许打大妞……呜呜呜……” 顾越乐了,这小男孩叫大妞? “谁给你们说的我打人!”顾越凶声问道。 “大家都知道你打人!” “就是就是!” 孩子们一窝蜂的叫。 “那你们可被骗了,我不但不打人,我还给人吃好吃的。” 顾越笑眯眯的,一下子收起了凶狠的表情。他从兜里摸出分好的小块花生酥,放在嗷嗷大哭的大妞鼻子前面。 大妞猛吸了一口气,半个哭音还没出来,就赶紧去吃那块点心。 小孩们都不说话了,眼巴巴看着他怀里的大妞。 “好吃!”大妞破涕为笑。 “怎么样,是不是被骗了?”顾越得意的说。 第26章 狗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又拿出一块给停止揍他的凶悍男孩:“来,但我不是奖励你揍我,是奖励你发现自己弄错了知道停手。” 男孩接过花生酥,口水哗的往下流,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好意思说他不信了。 “我妈咋会骗我!你肯定打人!” 有小孩见自己得不到好吃的,立刻嚷嚷开了。 “哼,那是你爸妈不想让你吃好吃的!你要是相信我了,就会不好好吃饭,所以他们才骗你。”顾越毫不犹豫的挑拨亲子关系。 “……”小孩们说不出话了。 顾越感叹,这比他想象的好骗多了,哪像现代小孩,一个个鬼精鬼精的。 “可是,你、你昨天还打二花婶他们……我都看见了。”有小孩支支吾吾地说。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啥打他们?”顾越板起脸。 小孩们都摇头。 “那一帮子人聚到我家,污蔑我借钱不还,还拿不出证据。”顾越说道,“要是有小孩自己摔倒了,非说是你推的,你生气不?他家大人还要揍你!” “太坏了!”那揍他的男孩好像是个爱管闲事打抱不平的,立刻大喊。 原来是这样吗?小孩们一个个都茫然了。 “是不是!你们知不知道因为啥?我前几天买了好吃的,想着见了我顺眼的人就发给他吃呢,结果让那几个坏种看见了!”顾越痛心疾首的:“他们想把我家的花生酥抢走自己吃,所以来我家门口闹腾,说我借钱不还。气死我了!” “然后你就把他们打了一顿?”顾越怀里的大妞小声问道。 “对,真是气死我了。”顾越把他放下,从兜里拿出花生酥来,分给这群小孩。 “谢谢大石叔叔……” “谢谢大石叔叔!” “以后别见着我就喊我打人,我伤心。”顾越说道。 “你刚刚抓着二黄干啥啦?”有细心的小孩问他。 “哎呀!”顾越一拍大腿,在柳树下面坐下来。小孩们没一个走的,都围着他。 “我不是把那几个胡搅蛮缠的揍了一顿嘛!结果他们就报复我,把我家门开开,叫狗进去吃我家新买的小鸡仔。” 顾越表情夸张:“唉!这可咋整,我还指望着卖了鸡蛋接着买花生酥的,这下子完了……” 那勇敢男孩立刻凶巴巴的,从孩子堆里拽出来一个:“周小草!是不是你爹干的?还是你说大石叔叔打人!” “不是我爹!不是我爹!”小孩立刻大叫起来:“我爹今天一天都在地里,我看过了才跑出来玩的!” “好了好了!爹妈不行,跟咱自己伙伴没关系,没事的。”顾越摸了摸勇敢男孩的头,“这样吧,你们帮我找找跟二黄爪子差不多大的狗行不行?要是从里面发现了吃我家小鸡崽子的狗,我奖励一块大的花生酥。” 顾越眨眨眼:“让我看看谁最像京兆尹大人,断案如神。” “好!”“没问题!” 孩子们沸腾了。 首先遭殃的就是二黄,它被小孩抓住比划爪子比划了半天,有聪明的找石头对比,然后拿着四散跑开了。 然后遭殃的是周围的狗,爪子差不多的都被抓起来送到顾越面前,顾越一个个检查,没发现犯罪嫌疑狗。 人一多,甚至都不用顾越到处溜达了,隔一会儿就有小孩儿拖着狗找他验看。村里狗本来就不多,没用半个小时,顾越就发现了犯罪嫌疑狗——一条大黄,肉垫上有新鲜的血迹,嘴上还沾着鸡毛呢。 “这是谁家的狗?”顾越抱着大黄摇摇狗爪子。 “是二花婶家的!”好几个孩子立刻叫道。 “二花婶家的狗一直都拴着的,我上午看见它在村里溜达,还没认出来。”勇敢男孩沉稳地说。 得,也不用考虑是不是借狗嫁祸了。顾越按照约定奖励了找到此狗的小孩,小孩捧着一大块花生酥,兴奋的脸都红了,顾越还夸他:胆大心细,不输衙门老爷! 提供定罪线索的勇敢男孩也得到一块。 顾越刚刚在气头上,本想找到犯罪嫌疑狗后杀狗取血,泼他个满门,但如今冷静下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狗做错了什么呢?大黄眼睛乌溜溜的,还舔他的手。 人有矛盾拿小动物撒气,那他岂不是成了二花姑之流?不够掉他的价呢! 稍微寻思琢磨了一下,顾越眼睛一转,有主意了。 兀风躲在墙角看了全程,目瞪口呆。 原来那小鸡是被人故意弄死的? 这算顾大石被人欺负了吧?他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措施,比如调查一下? 但看情况,顾大石好像已经自己查出了凶手,那个叫什么二花婶的人干的。 他家在哪儿呢? 兀风第一次干这种活,为了稳妥,他先招来一只花斑鸠,用竹签密信给身在柳犁镇的兀云递了条子,让他帮着想想办法;要是能旁敲侧击地问一下顾栩的想法就更好了。 做完这些,兀风接着跟上顾越,看他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好看情况,给人做的有瑕疵的地方善后,比如帮着埋尸,毁灭证据之类的。 兀风还是想的太凶残了。顾越有别的办法整那家刁民。 没有立刻上门对质,因为几只鸡说穿了也不过是小事,更不是人亲自动手,只是谁家狗没看好溜了进去罢了。而且以二花姑那家人的不要脸程度,抵赖的办法有几千种,顾越当然说不过,最后估计还得打上一顿才了得。 可打人也不是随便就打得了的。前几次打人还有正当理由,可这次,他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会被这群刁民当做无理取闹;要是下手重些,被人告到里长那里也有可能。 所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顾越选择的办法。 没有立刻就动手,而是等到了晚上。 夜深人静,顾越喂完小鸡,空着手出了门。 村子里的小路静悄悄的,月亮躲在云层后面,几乎看不清屋子的轮廓。顾越没有立刻就上二花姑家里去,而是摸着黑,往村头北灯叔家里去了。 第27章 发愤图强 兀风潜伏在村户人家的屋顶上,悄无声息地尾随在后。 顾越轻声敲了敲北灯叔家的门,灯婶把门打开,顾越进了院子。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顾越挑着一个挂了两只水桶的扁担出了门。他先往村尾绕了个圈,一路隐藏在墙根阴影里,最后到了二花姑家门口。 月黑风高,正是干坏事的好时候。 农人家里睡的早,二花姑家也不例外,土墙里头黑灯瞎火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顾越轻手轻脚放下那两个桶,先往鼻孔里塞了两个布团。 从桶中拿出长柄勺,顾越围着二花姑家的土墙,把桶里的粘稠黄色液体往墙上泼去。 房顶上的兀风看傻了。 往人家里泼粪水? 这顾大石,怎么做的出这种……恶心但是畅快的事的? 令人心悸的浓烈臭气弥漫开来,院子里的大黄狗首先察觉到不对,从狗窝里钻了出来。 狗嘴刚刚张开,兀风手指一弹,一颗小石子飞去击中狗颈,大黄狗半声狗叫堵了回去,倒在狗窝门前。 顾越在外面泼的起劲。 二花姑家的院子不大,一桶粪都没用完,所有院墙便都涂满了。 顾越看着黑乎乎的窗口,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轻手轻脚推开厨屋的小窗口,把剩下的半桶粪汁倒了进去。 然后掏出在柳犁镇买的火折子,借光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扫清脚印,最后来到正门口。 欺负我们孤儿寡父,还放狗咬死我家的鸡? 看谁恶心的过谁! 顾越抄起粪桶,一整桶秽物泼在了二花姑家的门板上。 顾越提桶就跑! 太恶心了!顾越唾弃着,但是觉得心中畅快极了。 换成以前,他绝对不屑于用这种恶心的手段去报复别人,更不会去碰那脏乎乎的粪桶。但现在,兴许也受这身体的流氓本性影响,顾越只觉得开心。 他没有得意忘形直接就回家去,而是趁夜钻进了村后的那片小树林。万一脚上身上沾了便便,他也好弄干净了再回家去。 而且林地的地面复杂,不容易看出脚印来。 远远的村子里好像有了动静,毕竟整桶大粪扑门,声音大得很。好像有尖利的叫骂声传来,离着五百多米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顾越往林子更深处钻。 一直到连村边的火光都看不见了,顾越这才停了下来。 四周漆黑一片,只能看见树枝隐约的轮廓。林子里有微弱的虫鸣声,和不知名小动物爬过的细碎声响,偶尔有一两声野鸡叫。 顾越却丝毫不觉得畏惧。 以前他对这种什么也看不见的野地从来敬而远之,就是独自在黑暗的楼道里站久了也浑身发毛,但现在毫无感觉,甚至能弯腰找个合适的土坑放他的扁担和粪桶。 用落叶草草掩盖后,顾越找了个闻不见臭味的背风处坐下,打算等村里的动静平息后再回家去,最好是待到明天,否则说不清楚。 ……虽然是小事,但顾越不想再无穷尽的扯皮,累。 这林子里没有大型野兽,顾大石的记忆里清楚得很。 因此顾越躺的也安心,他枕着一块散发土腥味的石头,望着秃树枝中间缝隙透下来的星光,渐渐眯眼…… 他真是累了,做坏事需要一些体能和心理素质。 兀风走在林子里也做得到落脚无声,他眼神比顾越好得多,一眼就看到躺在小土包边一脸困倦的顾越。 这是要一直待在这里? 兀风大概明白顾越的思考逻辑,但他一直跟人做大号权谋任务,对这种小家之间琐碎矛盾并不了解。 不过他也知道肯定不能单纯的杀了那些人,或是报官,因为这真是很小的事情。 嗯……不过既然主子交代,光让顾大石自己动手似乎算是玩忽职守吧? 兀风找了棵粗树爬上枝干,静静地守着顾越。 脑袋瓜里飞速运转,想想这事要怎么做才能得主子满意。 …… 顾越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被远处传来的隐约说话声惊醒。 兀风已经提早一步看见了来人,他立刻发觉那三人中有一个武艺颇高,遂立刻伏身敛息,隐藏行踪。 声音是从树林的更深处传来的。 “殿下,我们来这野地破树林子干什么?我的衣裳都刮破了!”一人在抱怨。 殿下? 顾越清楚地听到了这话,当即僵住了。 他放松抬了一半的手,转搭回肚皮上,两眼一闭,做出依旧熟睡的模样。 这太经典了!炮灰偶然撞破大人物的密谈,然后被杀人灭口。 这个殿下…… 莫非是太子? 他怎么会在这个树林里,按照原文,他应当昏倒在靠近河沟那片地形复杂的野树林里,然后被顾栩发现的。 顾越闭着眼睛,耳朵却竖的老高。 然而那几人离得实在有些远,除了第一个说话的是个大嗓门,另外两人声音都低沉模糊,辩不清楚。 “……办事……分寸……” “哦,知道了!” “别……大声……” “这荒郊野岭的,也就只有虫子野鸡,怕什么?” “……小心……” 随即说话声便彻底弱了下来。 顾越强迫自己闭紧眼睛,因为按照经典套路,他这种炮灰以为大人物们聊完之后,放松警惕从藏身处出来时,往往都会反转一下,被人当场抓获,夸张一点直接打个照面,然后被噶。 敌不动,我不动,敌走了,我还不动! 顾越默念:我是植物人,我是千年王八,我是石头,我是大石…… 顾越险些笑出声来,但拼命忍住了。 闭着眼给自己洗脑多了,顾越就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他甚至不敢睁眼,总觉得那些说悄悄话的大人物已经发现了他,正蹲在他脑袋旁边直勾勾地盯着他,只要他敢睁眼,就立刻四目相对,然后被噶。 太可怕了! 顾越希望那些人已经离开了,否则就算他什么也没听见,被杀的概率也在85%往上。 但…… 这炮灰命不是那么容易破的。 脚步声又起,并且越来越近。那三人的说话声也愈发清晰起来。 “这次出巡不能惊动任何人,否则……” “谁在那里!!” 第28章 炮灰但光环 一声暴喝,吓得顾越差点哆嗦了一下。 脚步声混乱起来,随即远去了。 “殿下,好像是野兔。” 刚刚大叫的人很不好意思地说道,语气非常尴尬。 “无妨,有警惕心是应当的。”那殿下说道。 “妈呀,老俞,你突然叫唤的,吓死我了。”大嗓门抱怨道。 顾越能听得出,这帮人的位置已经偏离了他很远。 “这里怎么这么臭?”大叫护卫语气嫌恶。 “哕,什么味儿啊?谁踩屎了?”大嗓门呕了一声。 “……是很臭。”殿下语气听起来也不爽。 “妈的,是粪桶!谁把粪桶扔这儿啊?哕——”大嗓门有了发现,嗓门更大了。 “那是夜香桶!言语粗鄙,你也不怕脏了殿下的耳朵。”大叫护卫训斥道。 “知道了知道了,殿下我们快走吧,哕——!”大嗓门还在干呕。 “……走吧。”殿下听起来很无语。 “殿下,当心脚下,不要踩中了。” 声音越来越远,脚步声渐渐消失,直到野林完全恢复了寂静。 顾越总算松了一口气。 全程躲在树上,关键时刻弹出小石子引开三人的兀风也松了一口气。 好,很经典! 顾越双目无神,满背冷汗。 当偷听的人是主角或者主角身边的重要配角时,这些配角往往都会经历即将被发现的惊险时刻。即将被发现时,另一个地方就会突然有点什么动静,把搜查的人引开,配角因此脱险。 他顾越一个炮灰角色,居然也有这种光环! 难道这意味着,他已经从“男主的童年炮灰”这一身份,成功晋升成了“男主身边的重要配角”吗? 这么些天的努力没有白费! 顾越一时热泪盈眶,想他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现代社会脆弱男大学生,每天强打精神生火做饭、打扫院子、种地浇水、拔草除虫,还勤勤恳恳地照顾便宜儿子,给他提供优质的生活与学习环境。 他的努力得到了第一阶段的回报! 顾越想跳起来大吼,也想现在就冲到柳犁镇武馆,抱着男主顾栩叭叭亲两口。 但他谨慎! 万一光环还不是很强烈,炮灰命还在发挥作用怎么办? 顾越没动,重新闭上了眼睛。 树上的兀风:……? 人都走了,顾大石干嘛呢? 难道刚刚他根本没醒? 亏他还以为这厮性格沉稳有大局意识呢! 甲方没动,兀风当然也不能走。 两个人一个在树上,一个在地下,和树林融为一体…… …… 顾越按照这几日养成的生物钟准时醒了。 天色微明,远处传来隐约鸡叫。野林子里露水很重,顾越衣服湿透了。 刚坐起来,他就打了一声很大的喷嚏。 “阿嚏!” 糟糕,感冒了。 他从泥巴上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土,准备回家去。 兀风也醒了,他这一夜睡得难受极了,树杈凹凸不平,怎么坐都不舒服,他还落枕了,歪着脖子在树梢上来回转移。 顾越回到家,先没动院门上的锁,而是翻墙进了院子。换下一身湿衣服,用缸里晒过的水简单擦了擦身上的泥土,又挑出一身干净的换上,这才美美上床,补个觉先。 他已经想好了借口,就说昨日在柳犁镇一夜未归,等中午再出现。 反正顾大石常常夜不归宿,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 屋顶上。 “兀云,你怎么过来了?”兀风诧异。 “……你,你这是上哪儿去了?怎么这么狼狈?”兀云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伸手摘掉他头上一片黏附的枯叶,“你歪着头干嘛?” “别提了。”兀风简单说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 兀云表情更加复杂。 “竟然是这样,这顾大石……真是,一物降一物。”他无奈摇头。 “昨夜树林那三个人非常古怪,我认为有必要禀告给主子。”兀风严肃道。 “没错,我即刻传书。他们是太子一行人的可能极大,但据京城消息,太子与三皇子一直陪同太后在白马寺礼佛,没有出门。” “要是太子悄悄出门,老三那个家伙肯定坐不住,早捅出来了。” “我们照实传递消息就好。”兀云道。 “嗯。对了,你还没说你过来干嘛呢?”兀风问。 兀云又是一言难尽的表情:“主子知道小鸡被咬死的事情之后,看起来很……生气?让我来帮你。” “啊?”兀风迷茫了。不过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主子一向波澜不惊的模样,会为了这个生气? “你倒说清楚,怎么帮,帮啥呀?”兀风追问。 兀云说:“主子的意思是吓唬一下。” “那种无赖,怎么吓得到他们?”兀风头疼,边揉脖子边思考。 兀云从怀里掏东西。 “这啥?迷烟筒?白幡?这瓶是什么?血?……怎么还有假发?”兀风拿起来看。 “我在路上想了,这种愚民,当要攻心为上。”兀云一本正经地说道。 兀风恍然大悟:“……哦!!” …… 顾越美美睡到中午,然后做戏做全套,翻墙出去,自野林绕到村口,再大摇大摆进村。 果然,半路就被二花姑拦住。 夫妻两个脸色愤怨,揪着顾越就骂开了:“顾大石,你这个坏种!竟然给我家满院墙泼粪!!你这个混账无赖的……” 顾越脸拉下来,一把推开二花姑,又钳住二花姑父手腕,干瘦男人痛的哎哟哎哟叫。 村民们都围上来凑热闹。 “你瞎说啥呢?无凭无据别放屁!上回你闹腾到我家来,我打了你一顿也就两清了,至于给你家泼粪了?” “你不就是报复我家二黄吃了你家的鸡子!你这恶心东西……” “原来我家鸡是你弄得啊!我还说我那门栓的好好的怎么开了,原来是你干的!!”顾越当即吼道,一手拎来二花姑肩膀:“赔钱!你这老东西,成天干这阴损事儿,还想挨扇!” “你、你……”二花姑吓坏了。夫妻俩被顾越一手一个拎住,小鸡崽子一样。 “听你这意思,你家叫人泼粪了?那你家咋没发现,由着人家泼?怕不是你亏心事做多了,叫十八层地狱的大粪鬼盯上了吧!”顾越脸孔扭曲,凶神恶煞。 二花姑是真吓住了。 第29章 如果有金手指的话…… 顾越逼近二花姑的耳边,声音嘶哑低沉:“当年我家出事,你自己做了啥心里清清楚楚。” “再惹我,我爹妈大哥晚上就来找你索命!” 撂下狠话,顾越松开了手。 这招简单粗暴,虽然管用,但也是最后一次用了。 任是谁被吓多了也会产生抗性,而且顾越又不会真的去找人家的事儿,起作用的还是之前顾大石的恶名。 唉,这混球,有时候也算有点用处。 “你咒谁呢!我、我心里清楚啥,你说清楚!”二花姑果然胆子大了,叫嚷起来,但顾越听得出她声音是虚的。 “二花姑,我给你脸,不在这么多乡亲面前说你,你好自为之吧。”顾越懒得和她吵架,小鸡的钱也不想要了,绕开这帮人回家去。 二花姑脸色惨白,周围村民一看,好奇的不得了。 怎么了?啥事儿啊? 刚刚顾越凑二花姑耳边的话,有离得近的听见了,于是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本来顾大石说话基本没什么人相信,可村民们一看顾二花脸色,立刻觉得事情似乎不全是表面看到的那样。 “妈呀,刚刚听顾大石说起当年出的事,啥事啊?” “他们两家人这么多年不来往,还能是啥事?那件事呗!” “顾二花做啥了?” “她和他老头当时就没去帮着下葬,我还纳闷是因为什么,不会是……” “不会是亏心吧?” 顾二花和二花姑父无心听村民议论,互相搀扶着,赶紧逃离了村口。 …… 顾越肯定是编的,他啥也不知道。 但他冲浪多年,深知造谣的厉害之处,而且顾二花在顾家出事后就不再说话,这看起来就不合情理。 顾二花是顾父顾母的堂妹子,他俩在世的时候,两家人关系都不错,顾父顾母还给顾二花凑了些嫁妆。 可顾二花连下葬都不来,这些年又躲着顾大石走,今日又开始在顾越跟前蹦跶,怪异得很。 若他夫妻两人真是无赖,当年出事就该跳出来和顾大石要钱了,而不是等顾大石长成了无赖,人高马大的,再出来找事。 里面肯定有问题! 顾越琢磨着顾二花刚刚的脸色,很明显让他说中了什么一样。 随便一诈,就把鬼诈出来了? 翻了个身,顾越打开钱盒子。他现在没空管顾家过去的恩恩怨怨,想办法给顾栩挣学费才是最紧要的。 柳犁镇地方不大,但发展程度却算得上不错。 顾越已经考察过那个镇子,他能想到的东西基本都已经有了稳定的摊位,美食这方向几乎没有空档给他钻,而他更没有本钱去支持前期的经营。 其他行业……他是搞互联网程序的,除了敲一点代码之外没有任何特长技术。 这笔大学,上了等于白上。 顾越继续抓头。 不行就……写小说吧! 北秦的书局似乎是由哪个穿越者好好经营过一番的,根据原文里的描述,男主顾栩就是利用了杭豆书局的权威性打舆论战,为自己和太子造势,止住了谣言,然后顺利登上皇位。 这个书局在北秦各地都有分局,而且很鼓励民间志怪奇幻小说的发展,有本册子就专门刊登各类新奇文学,据说稿费不菲。 既然怀疑是穿越者搞出的书局,那前世现成的名着肯定是不能用的,而且顾越觉得剽窃可耻。 走进顾栩的屋子,顾越取了些宣纸笔墨来,又拿了本识字书,打算先写大纲。 他前世看的最多的当然是男频打脸升级文,而且有某个大火ip在前,这种书受欢迎的可能性还是挺高。 铺纸,研墨,然后下笔。 过程磕磕绊绊却也顺利,一直写到日头西斜,一篇修仙文大纲就在手下完成了。 说是大纲,其实只是包含了主角,主要配角和主线脉络而已。顾越没有写网文的经验,一切先摸索着来,写上十章左右看看情况。 点上蜡烛,再打开卧房的窗,顾越先试写了两章左右。故事就从鸿蒙初开之际做开头,引用了一些典籍名言,让它整个看起来吸引人一些。 搁下笔时已经月明星稀,顾越左右读了几遍,忽略掉明显和北秦繁体字不太一样的那些字,似乎有些趣味,但总体好像比不过他现世所见的网文。 有点泄气,但顾越没太指望自己像网文主角那样金手指大开,下笔如神,直接弄出篇旷世神作来,然后月入万两,连杭豆书局的大东家也抢着和他拜把子。 那样的话,这本小说主角就不是顾栩,而要换他顾大石来做了。 顾大石一夜之间突然认字这事本来也很惊悚啊! 找了个地方把那些初稿放好,顾越拿着蜡烛上厨屋随便热了热饼子,又炒了个野菜,对付着吃过晚饭。 喂鸡,浇菜地,又收拾院子。 洗澡时摸了摸身体,这几日伙食都紧着顾栩,他是瘦了一些,肌肉有所缩水。而且皮肤从躯干的位置变白了一些,不像刚来时那么大一块了。 顾越不知是喜是悲,被子一裹倒头就睡。 今天结束!挣钱啥的,明天再去镇上看一看吧。 …… 还没有结束。 兀风和兀云蹲在房顶上。 “顾大石还会写字?”兀云问。 “是啊,我偷偷瞄了一眼,那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不知道写了什么,还不少呢。” “顾孟柳上过私塾,后来又去经商,他会识字的话,教给弟弟也不是稀罕事。” “顾大石之前干的事可不像是读过书的人,如果他认字,为啥要瞒着主子?” “……他有古怪。”兀云说道。 “嗯嗯,我也觉得。”兀风头上顶着长而飘逸的假发,把白衣往身上套。 “你干嘛呢?”兀云拉住他。 “不是今晚要扮鬼吓唬那个顾二花?”兀风疑惑道。 “顾大石今天刚威胁过她,立刻就扮鬼效果不好。”兀云摇头。 “哦哦,那怎么办?”兀风不穿了,扒拉掉头上的假发。 “循序渐进。”兀云拿出一根极细的细线,把一个布团绑在线的末端。 “对了,顾大石写东西这件事要不要报给主子?”兀风帮他整理丝线。 “要,你传书吧。” 第30章 鬼敲门 深夜,乌云遮住了弯月,整个村庄陷入漆黑的寂静中。 顾二花和家里男人恭恭敬敬给菩萨上了香,磕了三个响头,待檀香味充满房间,这才安心地上炕睡觉。 “那熊崽子,还敢吓唬我!”顾二花恨恨地。 她男人则看着萎靡多了,赶忙捂住她的嘴:“别吭啦!人家说错啥了?你那事做的对喔?” “我做哩?你现在又全推我身上了是不?”顾二花气得拧他,“你没在旁边一块是不是?!” “嘶——你个疯婆子,下手恁狠!”她男人小声骂道,“有那个劲儿,赶紧生个娃出来比啥都强!” “好啊,你又敢提了是不是,你是嫌弃我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当年不是俺家出钱,有你今天嘞好日子过?!” 两人在屋里对骂起来。 “咚、咚、咚。” 有什么轻轻敲响了窗框。 “你这个……闭嘴、闭嘴!谁敲咱家窗户了?”顾二花狠狠打了她男人一巴掌。 “你听错了吧!”她男人一下子老实了,僵躺住一动也不敢动。 “咚、咚、咚。” 两个人彻底静了下来。 敲窗声停了。 “风吹的吧,咱们赶紧睡觉。”顾二花抖着声音,把被子拉到脖子上,盖得严严实实。 “睡吧。”她男人声若蚊呐,也裹紧了棉被。 “咚、咚、咚。” 裹在被子里的两个人同时一抖。 “你快,快去开窗户看一眼!”顾二花心急如焚,“……肯定是顾大石那个熊玩意儿半夜吓唬人,咱出去揍他!” 顾二花小声的骂,但是不动弹。 她男人也不动弹。 两个人直挺挺躺在床上,乍一看像死了一般。 “快去呀!”顾二花咬着牙憋着嗓子,催促道。 “你、你、你、你咋不去!”男人颤抖着说。 “大半夜的、你叫我一个女哩出去?!”顾二花感觉自己找到了理由。 “我睡了!”男人把头一蒙。 “没用的东西!”顾二花怒骂一声,裹着被子颤颤巍巍爬到窗边。 “咚、咚、咚。” 顾二花给自己打气,这装神弄鬼的,肯定是顾大石那个混账东西! 她猛地推开了窗户! 寂静深夜,阴风阵阵,窗外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没人!顾二花瞳孔紧缩。她确信自己在听见敲窗声后立刻推开了窗户,可是外面静悄悄一片,连个鬼影都没有! “咚咚咚!” 敲打声忽然在房间里响起! “妈呀!!!!” “啊!!!!!!鬼啊!!!!!” 两声惨叫,躲在被窝里的男人直接被吓晕,顾二花吓得手舞足蹈拼命大叫,把炕上的被子枕头衣裳篮子拼命往发出声音的方桌上扔。桌上的烛台茶碗掉了一地。 一片震天动地的混乱过后,屋里终于平静了下来。 顾二花双眼血红,披头散发,气喘吁吁地坐在炕上,她环视四周,尖声怒骂:“谁!!给老娘出来!!!” 像是回应她一般,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在顾二花耳边响起。冰凉的风吹拂着她的脖颈,像是直接贴着她的耳朵。 “顾……二……花……” “啊啊啊!!!!!!!” 顾二花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恐惧,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蹲在炕上的兀风伸手摸了摸交叠晕倒的二人颈动脉,这才清了清嗓子。 “这么容易?”兀云从窗口探出头。 “听他们之前的对话,好像是对顾家真做过什么事儿啊。”兀风声音还有点不对,他又咳嗽两声。 “越是穷困少教化的地方,越容易滋生恶人。”兀云进了屋。 两人没有点蜡烛,就摸黑在屋子里搜索了起来。 “我听说顾家五六年前还挺富裕。”兀风戴着手套,轻轻从炕洞里拖出一个黑漆漆的盒子。打开盖子,里面是碎银和首饰。 “好像就是主子被顾孟柳捡回去之后,他家就败了,顾大石因此觉得主子是丧门星。”兀云低声说着,他在看方桌抽屉里的物什。 “……不对。”兀风想把盒子塞回炕洞,但提了一下,竟然没拿起来。 “嗯?”兀云凑过去。 “这什么盒子,铁打的?这么沉。”兀风点着火折子。 一有光线,他俩就立刻看出了这盒子的不对劲。 盒子深有一掌,打开盒盖,盛放碎银和首饰的空间却只有数寸。 “有夹层。”兀风说道。 他小心揭开底下盖着的绸布一角,注意没弄乱上面铺着的财物。大概按压晃动了一下,兀风拔出两把细薄的匕首,左右插入底层木板的空隙,把整个上层财物连同底板都取了出来。 两个人惊了一下。 盒子的夹层里放着整整齐齐两层金锭子。 十两的规格,一层六枚,加起来就是一百二十两黄金。 “……他们种地能种出一百二十两金子?”兀风呆呆地说。 兀云没说话,他小心取出一枚,翻过底层的印鉴,上有六个小字:北秦洛府敕造。 “这是京城的东西。”兀云说道。 “怎么说?”兀风也看到了那排字。 “北秦货币都由秦币局管理,下辖数个币府,分管不同规格的金银铜钱铸造。洛府铸金所出的金锭都是宫里赏赐下去的,虽没有宫里的印鉴,但也没有旁的获取途径了。”兀云说道。 “这顾二花总不能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后代吧?”兀风摸下巴,“难不成这顾家村有顾大学士的亲人?” “我倒觉得是京城中的什么人赏赐给他们的。”兀云示意兀风把东西放回去。 “也可能是从原本顾家偷的,听他们刚刚说做了对不起顾家的事。”兀风照做,一切物品原样放回,再推回炕洞里。 “上报主子。”兀云又搜索了其他物件,暂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 “嗯。那这俩人?”兀风看了看晕倒的两人。 “……明天继续,主子也没说只报复一次。”兀云淡淡的。 “真狠!明天怎么弄?”兀风从窗口轻飘飘地出去了。 兀云跟在他后面,轻手轻脚关紧窗扇。 一只花斑鸠东倒西歪地飞过夜空,过了一会儿,又摇摇晃晃飞走了。 第31章 出师未捷 一觉到天亮的顾越根本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早早起床,坐北灯叔家的牛车到了镇上。 他拉住帮着把车赶到后院的小药童:“小先生,留步。” “什么事?”小药童听这称呼,浑身舒服,脸上也没有不耐烦的神情。 “你每日都在柳犁镇起居,见识自然比我这村中小民广博。”顾越略铺垫了一下,其实主要是不想付打听事儿的银子。 “一般吧,北秦广大,我也并非全知全能。”小药童谦虚了一下。 “我前几日听人说,北秦似乎有个叫杭豆书局的地方?不过想来不怎么出名,我是完全没听过的。”顾越迂回地问道,这样即使小药童不知道,也不至于叫人尴尬。 “哦!那可不是什么不出名的东西,这镇上应当不少人晓得。”小药童表情臭屁了起来:“这书局发行了一种叫做杂志的东西,记载各种志怪传奇和民间故事,咱们柳犁镇东头的书摊就有卖。” “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了,多亏有你啊!”顾越笑着说道。 “哪里哪里。你打听这书局做什么?我听说你不识字呀。”小药童问道。 “哦,是小栩,我想弄些书来给他见见世面。”顾越解释道。 “那你去书摊买就可以了。不过要早些去,否则被抢光啦。”小药童驱赶着牛车进了后院。 “谢谢。”顾越真心实意地说。 …… 东头的书摊门庭冷落,大清早的,伙计缩在店铺里头打盹。 “你好,有没有杭豆的杂志?”顾越看这情形就觉得肯定没货,但还是问了一嘴。 果然,伙计眼睛都没睁,含糊着说:“月初刚上货就抢光啦!要杂志还不早些……” 顾越走进店里。 “这位小哥,那我打听些事。” 伙计不耐烦地睁眼,还没看清顾越的脸,一把沉甸甸的铜板就落到了手里。 “……哦!好说好说,何事啊?”伙计脸色和缓,待到看清顾越和他额头上那道蜈蚣疤,脸色就更好看了些。 “这杭豆书局在何处?”顾越问道。 “你,你要干嘛?”伙计警惕起来,不会是同行吧? “我有一个朋友写了些书稿,想试试投在杭豆书局,看能否赚上两个钱。”顾越态度很好。 “哦哦,原来如此。”伙计松了一口气。 不过想到杭豆书局所在又不是秘密,即便知道了也没有内部进货渠道,伙计竹筒倒豆子一般呱嗒呱嗒全说了。 “杭豆书局的总部自然是在京城洛阳。不过近几年生意火热,分局开的到处都是,素水县前几个月也开了一家,就在闹市街上,像咱们这规模的镇子,还不太够格的呢。” 伙计又上下打量他:“你那朋友可有功名在身?可要注意些,莫用科举的酸腐文风投去书局,必然不会过的!人家讲究一个话白诙谐,朗朗上口。” “原来如此,多谢提点!”顾越语气诚恳,彩虹屁继续上嘴:“多亏今日有这位小哥在店中,真是颇多收获,您也是诸事通达见多识广啊!” “哦,还有一事,烦请问杭豆的杂志什么价格?” “小哥你如此问了,我也不瞒你。”伙计坐直了身子,“杂志每次发行虽多,可你也知道,那些京城贵人们总要收藏一部,自阅一部,偶尔还拿来赠礼;百姓更多,稍有些资本的也是藏一读一,因此下分到北秦各道的便着实有限。” 他接着说:“而自各个分局运载到我们这样的小镇子,又是诸多成本呐,因此一本卖上一百文还供不应求。” 这么贵?顾越惊呆了。 伙计看他呆滞,一拍大腿不满地说:“嘿!你还别这么个表情,若在京城,一本价钱只会炒得更多,还出了什么典藏精装版,卖上十两银子一本也是有的。” “我理解……”顾越艰难地说,“那如今杭豆书局最受欢迎的是哪位大儒?” “那自然是桂林诸友先生啦!” “哦?我未曾拜读过,这位先生写得是什么故事?”顾越问道,打探一下热榜情报。 “乃是世家嫡子被生父后母苛待,一路逆境求生的故事,十分精彩!”伙计一脸神往,立刻沉浸了进去:“我尤记得初读第一章时的情形,那嫡子寒冬腊月被后母罚在后院洗衣,一双手生满冻疮……然后他便……他生父竟然……紧接着他竟……真是大快人心!随后……那后母便……” 顾越一开始听得十分专注,后来就头晕脑胀。实在是絮絮不断的说话声有些催眠,他猛地一掐大腿,双手抱拳,大声拜谢:“多谢指教!我那友人还急等我回去传话,今日就告辞了,改日我们再叙。” 伙计依依不舍:“那你快去吧!” 顾越走了。 他不是很意外,这北秦虽说民风开放,但毕竟还是封建社会,男频后宫爽文是主流也在情理之中。不过那桂林诸友的热榜文倒是给了他一些思路,逆袭文嘛,他熟! 到铺子里买了一些点心提在手里,顾越到武馆看看顾栩。 兀云早先一步去了武馆汇报,因此顾越进门时,正看见顾栩在院子里同一群孩子一起扎马步。 一边的黑衣青年们服务周到,给顾越拿了把椅子放在阴凉处,请他坐候。 顾越看着顾栩远远的身影,明显比他刚来时有些肉了,好啊! 也没过太久,领头的馆主大手一挥,让孩子们休息一刻。 顾栩拎起毛巾擦汗。 顾越没来前他就在习武,也是尽力锻炼自身,此时汗津津的,抬步往顾越那边走去。 顾越看着来到面前的顾栩,呆住。 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好像和男主不太熟的样子! 顾栩眼巴巴地看他。 “我、我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顾越手指一沉,想起了被他忘记的点心,赶紧递了过去,“开心吗?” 顾栩迷茫了一瞬间。 “开心。”他回答道。 为什么问开不开心?实在是新奇。顾栩以为顾越是要他好好努力,学出点名堂来的。 第32章 等我写完再取标题 “开心就行,吃得咋样?量力而为啊,别一下子猛锻炼伤住了。”顾越赶紧关心一下,帮他打开点心包,“不用着急,练不出名堂也无所谓。” “很好,有肉。”顾栩没伸手,看着顾越递到跟前的点心,“胳膊疼。” “啊?怎么回事?”顾越便拿起一块点心,掰开来喂给他。 “为什么无所谓?”顾栩看着他问道。 顾越举着点心不知道该放下还是继续举:“什么?” “爹说,无所谓。”顾栩垂眼看看点心,吃进嘴里。 “哦……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这个不行换那个,不用强求。”顾越说道。 顾越这才想起顾栩还站着,赶紧把椅子让给他坐。 “我要是什么也没做成,爹怎么办?”顾栩盯着他。 你怎么会什么也做不成?你是男主。 顾越心里想。 “那咱回家种地嘛。”他拍了拍顾栩的肩膀,有点担心他是在武馆受打击了:“没事,你不想种地也可以,我找了个挣钱的活计,不愁的。” “什么活计?”顾栩问他。 “呃……还没找到,会找到的。”顾越这才想起写文的事还八字没一撇,尴尬道。 顾栩垂下眼睛。 会不会和那几张字有关?既然没见到顾越把那些纸张寄出,就不是信件。会是什么? 顾栩抬眼,看见远远场地阴影里站着的兀风。他应该知道顾越上午去了哪里。 安排好的黑衣青年这时候走了过来。 “大石先生?正好到午时了,不如和我们一道用饭吧。” 有这种好事?顾越一喜,随即又谨慎的问:“我吃?那小栩还有没有的吃?” “……当然,这是我们武馆的亲眷福利。”黑衣青年回答道。 “好好好。”顾越很高兴,他好久没吃过肉了。 于是顾越穿越以来终于饱餐了一顿,顾大石的真正饭量一出,把周围的人吃得目瞪口呆。 北秦是架空朝代,各种蔬菜基本已经有了,因此午饭还算丰盛,是中原常见的猪肉粉条白菜萝卜的大烩菜配馒头。 即便顾越不怎么爱吃烩菜,但不知是纯天然食材还是连日清汤寡水饮食的缘故,顾越觉得这饭实在是好吃极了,而且不像现世的外卖或食堂,烩菜里的猪肉大块软烂,肥瘦相间,香的不得了。 馒头是黄白面混合的,发酵得还算暄软,虽然比不过现世的白面大馒头,但别有一股玉米面的粮食香味。 总之就是……香! 顾越吃了一盆烩菜,六个手掌大的馒头,这才心满意足地停下。 顾栩看着他,这才隐约明白了一些他为什么要到处打听杭豆书局。这饭量,只种地怎么够吃?这几日是饿坏了才想着出门挣钱吗? 但顾越要投稿?能成吗? 顾栩隐隐忧虑。 精怪的世界应当是光怪陆离……所以还成吧? 他与杭豆书局的东家镇苏杭还不熟识,而且这种东西不是走后门就办的成的,要顾越确实有真才实学才行。 罢了,他为这个担心什么? 顾越要如何,能否成功,随他折腾就是了,只要不影响他的计划,放任即可。 倒是昨夜顾二花的事让他觉得值得深究。 …… 午休时间,顾越跟着顾栩回到他住的卧房。 为着做戏做全套,不让那些小学徒出去说漏嘴,顾栩是与学徒们一齐住下的,为此武馆还统一配了高规格的寝具,就只怕顾越起疑心。 “这条件不错啊!”顾越看着配置齐全的小房间,不但有火炕书桌,还有洗脸盆书柜和生活用品,门外就是水缸,由学徒们轮流打水补充,非常方便。 茅房离得也近,但是毫无异味,简直比家里还舒服。 看来那馆主确实是用心了,但这样成本很高吧? 也许镖局尤其赚钱呢,顾越觉得还是不要为了别人忧心了。 “你刚说胳膊疼,怎么回事?可是受伤了?”顾越想起此事,总觉得像是小孩子撒娇。 “昨日练臂力,很酸痛。”顾栩说,“抽屉里有伤药,爹帮我拿来吧。” “好。”顾越翻抽屉。 伤药看起来也比家里的精致很多,甚于北灯叔给的。顾越拿出跌打油,倒了一些在手上,要顾栩伸出胳膊。 淡黄色的药油被顾越的手心捂得温热,带动着在顾栩细弱的手臂上搓揉。 顾越用前世短视频上学来的业余按摩手法,揉开药油,再从上往下按摩,把顾栩一对胳膊揉得微微泛红。 灼热的药力好像透入肌肤,顾栩默默地看着。 “这几天可有发生什么事?”顾栩忽然问。 “啊?——哦!你不说我都忘了。”顾越恍然大悟,他差点把那个“殿下”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我前夜在咱们村后面的小树林里,遇到三个人……” 简单讲了讲他们的对话,顾越希冀地看着顾栩。 顾栩脸色平静。 “所以呢,小栩有什么想法?”顾越见他不吭声,赶紧又问道。 “什么想法?”顾栩盯着他。 “嗯……比如说……呃……”顾越斟酌又斟酌,直接让顾栩去借机接近会不会太有目的性了?又或者这种教育方法不太对,容易让孩子变得势利眼…… “爹想让我和他们认识认识?”顾栩眼神微微地冷了。 “啊?呃、虽然认识一些贵人是好的,对你以后前途挺有帮助,但是……”顾越下意识就没用肯定句,“当然我是希望你多认识一些人的,开阔一下眼界也是好的嘛,对不对?” 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他又赶紧找一些听起来有道理的补充:“不过就算和贵人相识,也不能太过卑躬屈膝,人和人之间本质上是平等的,不用太大压力,对吧?哈哈……” “你认为我和那位殿下是平等的?”顾栩不放过顾越每一丝微小的表情。 “当然了!我顾大石的儿子不比谁差,大家都是人。”顾越下意识地说。 “你说,乡野小民,和太子是平等的?”顾栩追问道。 “你怎么会是……我是说,人格,人格上。”顾越完全乱了阵脚。 “我不是乡野小民,是什么?” “……”顾越哑巴了。 第33章 忽悠 “咳咳,是这样的,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气度不凡,将来必然非池中之物。”顾越瞎编乱造,“而且那天在镇上遇到那两个人你还记不记得?和你那么像,万一你就是那种天选之人呢,话本里不是常常这么说吗?” “哦?那爹是因为觉得我未来有利可图,才突然改变了态度吗?”顾栩语气淡淡的。 “当然不是!”顾越赶紧狡辩,“就算你什么也不是,以后也做平凡人,我也会把你当家人的。……你本来就是我的家人嘛。” 最后一句,顾越说得很心虚。 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没把顾栩当成家人,只是认定他是未来剧情的重要角色,所以才尽量的对他好。但实际他对着顾栩偶尔流露出的依赖是持恐慌态度的,他会因此紧张,不知所措。 他没有和“家人”相处的经验啊! 但他也确实一直抱着抱大腿的想法看待顾栩。 顾越低头收拾药盒,把东西归回原位。 “胳膊感觉怎么样?”顾越问道。 顾栩没说话。 顾越硬着头皮继续讲:“你也不用那么拼命,馆主说你天赋异禀,你也不是真就要那么刻苦,咱们量力而行。” 顾栩看着他,依旧不吭声。 顾越觉得自己像在哄生气的女朋友:“刚刚我说的话不好,你别当真。你想做什么自己决定就好,我真不干涉。”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垂下眼睛,心里慌得很。 原文对男主性格的刻画略少,顾越看到最后,能给出的评价也就只有:这是个话少的牛逼人。他很擅长大开大合的权谋,很少在细枝末节的地方下苦功。 对手们搞小动作,男主是不会从小动作上入手对付他们的。譬如别人偷偷给他下毒,他的应对方式是直接把人家做掉…… 这么直接明白的人,有所疑虑应当是不会藏着掖着的吧? “我知道了。还发生了别的事吗?”顾栩终于说话了。 意思是揭过?顾越很高兴。 “别的……那几个不要脸的又找麻烦,但被我吓走了。” 顾越简单说了一下吓唬顾二花的经过,然后安慰他,“没事,他们最多是嘴臭两句,不会实际做什么的。” “所以你在小树林睡了一夜。”顾栩有点无奈。 他听兀风汇报过,顾越的确是直挺挺睡着没有反应,联想他方才的话,强行将顾越与“殿下”扯上关系也有些牵强。 除非他已经发现兀风的存在。 “我身体好,睡了两觉就没啥事了。”顾越笑,“解气不?” “……解气,但是下次别干了,有点恶心。”顾栩说。 “被我吓唬了,他们也不太敢来了。”顾越有一点信心。 “你和顾二花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我编的,不过看她反应好像……有那么一回事?”顾越也有点不确定。 然后他惊觉现在自己是顾大石,灭门案受害者,于是立刻沉下脸来:“这事我要好好查一查!要是他们真和我父母兄嫂出事有什么关系,我就活剥了他俩!” 顾栩目的达成,当即煞有介事的点头:“是要查,前几年你还总说我是丧门星、罪魁祸首……总为了这个打我。” 噗嗤! 顾越听到自己膝盖中箭的声音。 他是真的嫌麻烦,但想想放着不管又有些冷血。占了人家的身体,连伸冤的事都不管? “好。”顾越答应下来,“是我做的不对,这不今后都没再冲你发脾气了么。” “那你有想到什么当年的细节吗?”顾栩问他。 顾越沉思。 顾大石关于这件事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或者说,他是不愿意面对那些惨痛的过去,所以把自己的记忆完全封闭起来,不愿意回想,任由时间冲淡一切。 顾栩见他沉默不语,便问道:“比如说……你当初为什么觉得我是丧门星?” 顾越顺着这个思路,第一反应是顾大石自己这样想的,为了推卸责任给别人,有一个发泄正义怒火的缺口。但深入回忆,好像是有个什么人在模模糊糊地对自己说,那个养在你家的外来小孩带来了灾祸,所以你家人才会被杀…… 中午静悄悄的,顾越似乎有了一点头绪。 “你这样一说,好像感觉是有人和我说过是你带来了灾祸,但那个人到底是谁,我实在记不得了。” 他补充:“哦,也不排除我现在是因为愧疚以前对你的伤害,而幻想出了这么一茬事来。” 顾栩似乎笑了一下,他问:“那个人是男是女,有什么特征?” “像男人,身上是白色衣服。”顾越说道,这个倒是还算清晰。 顾越被他煞有介事的样子逗笑:“你这么着紧这些作甚?日后想进大理寺吗?” “我就是问问。”顾栩当然不可能告诉他。 “你好好上学就行了,这事让我来查。”顾越把他按到炕上,“赶紧睡个午觉,你也不怕下午犯困。” 顾栩很听话,刚刚展现出的锐利的刺已经全部收了起来,又是个乖巧可爱的好小孩了。 顾越把他放好,盖上薄毯,然后拉下竹帘,关上纸窗,室内就变得昏暗下来。 “爹。”顾栩躺着看他。 “怎么了?”顾越坐在炕边,撑着一只手看他。 “你哄我睡。”顾栩小声说。 “……好。”顾越羞耻了一下,然后果断地坐近了一些。 把顾栩裹好,轻轻拍他的背心。顾越酝酿了一下,低声唱道: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男声低哑但是温柔。顾越小时候在院里长大,院长每晚都给大家唱这首歌。 唱完一遍,顾越停了两秒,又开始唱第二遍。 初时的羞耻感慢慢褪去,顾越有点想念过去,但更多有些心疼合眼睡着的顾栩。他好歹是有伙伴和院长、在完善健全的法律看护下长大的,顾栩却没有,被顾大石打了那么多年,肯定不好受。 待到顾栩睡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顾越这才停下哼唱,轻手轻脚下地。 小心翼翼把门打开一条缝,闪身出去了。 他还有事要办。 躺着的顾栩睁开眼,表情复杂,自嘲地叹气。 第34章 素水县 顾越离开了武馆,兀风照常跟上去。 一路没停,顾越直接到了雇车的地方。一番讨价还价后,大概午时中,顾越成功坐上了去素水县的牛车。 这辆牛车宽敞干净,老牛骨架也大,步伐沉稳,是车行专用来拉人的车子。 不是农忙,因此牛车常见,比马车便宜许多。这一辆车上坐了五六个人,挨挨挤挤的,有几个结伴挎着篮子的女人叽叽喳喳说话,八卦不停,顾越听得津津有味。 刚开始的话题无非是谁家亲戚娶了妻,谁家邻居闹和离,谁家有人挣了钱云云。后来聊到素水县,年纪大的一位神神秘秘道:“前几天我上县里,听说了一件惊天大事!” “什么惊天大事?” “哎呀姐姐,你别卖关子了!” 年长女人得意一笑:“当朝太子知道吧?” “这哪能不知道哇?” “快说事儿!” 顾越一下子竖起了耳朵。 “听说这太子叫人暗害,流落到素水县一带了!” “什么!” “真的假的?这事咱们老百姓怎么知道的?” “莫不是编的吧!” 同行的男人也起了兴趣,加入群聊。 “这咋能编的!谁敢编排当朝太子!”年长女人道:“是我邻居家婶子他二舅的小表弟的同窗他父亲在衙门做捕快,前几日还出差去小洛山寻人呢,禁军都出动了,他们给引路的。” 小洛山在哪儿?太子不是前天晚上还在顾家村吗? “有这等事!谁敢害太子爷呀,那不是未来的圣上?” “哼,八成就是三皇子那帮人做的。”一个中年男人立刻开始科普国家大事:“三皇子乃是贵妃娘娘所出,贵妃娘娘家握要权,一直想争那位置,他会动起来也不奇怪。” “我看像是慕家的手笔。能让太子下落不明,该是何等手段?慕家还有些兵权在手,这事他们当然做得!”另一年轻男子说道,“三皇子前几月刚因雪灾受罚,此时怎么敢乱窜!” “手握兵权就做得?你怎不说是景氏的手笔!”这个似乎是慕家拥趸。 “景氏百年氏族,忠心耿耿的保皇派,谁不知道!” “五皇子年幼,慕家为何此时就动手?看他们坐山观虎斗岂不美哉?我看殷王可能性大些。” “殷王闲散王爷一个,哪里像是……” “你懂什么,我表叔的表哥他兄弟的恩师乃是前朝太傅之一,当时先帝在当今与殷王之间好一阵犹豫,据说有两份圣旨呢……” 顾越已经听傻了。 等等,这是什么地方? 他应该是在乡村的田埂小路上的一辆慢腾腾牛车上吧? 为什么会听到这么多大逆不道的时局消息! 这一车人皮肤黝黑粗糙,裤腿带泥,怎么看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农人吧!!! “各位,你们如此议论京城贵人,就不怕被砍头吗?”顾越弱弱地问道。 “你又是何方小儿?竟连这些都不晓得?”中年男人睥睨他。 “杭豆书局每期都会登载一些贵人轶事啊!”年轻男人斜眼看他。 “我们只是随意谈论一番罢了,衙门犯不着为这事来抓人砍头,否则杭豆的东家早被砍了五百遍了!” 顾越:……好吧。 细细听来,他们这些人聊到的局势还蛮正确中肯。 照原文思路,太子以外的皇子几乎都是男主的敌人,尤其这个看似闲云野鹤的殷王,更是男主摄政道路上一颗巨大的绊脚石。彼时太子重伤成了植物人,留下一堆烂摊子给男主,男主和殷王勾心斗角一万遍,终于团灭了殷王手里的残党。而太子刚好医学奇迹苏醒,男主还政,大团圆结局。 不过目前还不太需要注意这些。顾越想。 才在新手村,先想想怎么挣金币再说吧。 于是路途就在一群男男女女讨论局势的声音中度过了。 大概两个多时辰后,牛车抵达素水县。 素水县就不是柳犁镇那样只有纵横两条街道的小镇子了,它大得多,约莫是现代乡镇的两倍,有纵横四组街道,外护城墙,进门还要查路引。 路引就是古代的身份证,一个盖章的小册子,写着何方人士大概生平,很容易造假。而且不是人人都有,一般不出门的农人是没有的,只在当地管辖的衙门有人口造册,一旦战争来临或者有什么灾害,人就容易变成没身份的流民。 顾大石本来也不该有路引的,他有是因为…… 顾越瘸着腿进了城,随便扯了个乡亲,问老程侯府在何处。 老程侯府,是先帝时册封的侯府了,第一任老侯爷是先帝登基前帮着夺嫡的小将之一,封了没有食邑的侯爵,落户在老侯爷的家乡素水县,一家人靠几处肥沃的庄子过日子,算是富庶人家。 不过毕竟已经是前朝的事,如今虽然吃穿不愁,但到底是失了权势,也许还有些人脉,但也不太多了。 子孙后代倒是都读书,但也没读出什么名堂,大多在做微末的小衙役,师爷,还有教书先生一类的。 老侯爷前些年仙逝,府中剩了老夫人管家。老夫人姓顾,是顾大石爷爷的亲妹妹,两个人关系非常好。但毕竟老夫人是外嫁女,即使丈夫后来封了爵位,能帮家里人的却也不多。 这个不多当然是相对权贵家庭看的。即便是“不多”,指缝里漏下的帮助也把顾家供成了富农,还有本钱给顾兄嫂出门做生意。两边人家亲缘到了顾大石这一代已经远了,关系却更近。 本来是有往素水县定居的规划的,还为顾大石说了老侯爷家的小女儿。结果一场人祸天翻地覆,顾家人死完了,那一趟行商赚的盆满钵满的银子也没能给到侯府,全被抢去,顾大石成了孤儿。 不过这些年关系疏远并不是侯府嫌贫爱富,而全赖顾大石。 得知噩耗后,侯府老夫人派人帮着顾大石办了丧事,还留下了帮衬的银子,明确说了顾兄嫂的那些钱不必顾大石来还。 而顾大石…… 第35章 程侯府 刚办完丧事的一年里,顾大石人还算正常,小孩子不记得年节往来,老夫人也没有计较,过年派人去顾大石家里看望,也得到体面对待。 而等到顾大石被村里几个无赖撺掇着开始赌钱,不学无术,一切就变了。 这十几岁的孩子最容易叫人带坏了。 于是本来就有点骄纵蛮横的顾大石彻底成了坏东西,偷鸡摸狗的就不说了,赌钱赌红了眼,竟然跑到程侯府要钱。 前几次,老夫人觉得他可怜,也是给了些银子接济,然而回柳犁镇省亲的老妈妈回来汇报,顾大石已经成了有名的混子,那几次要钱都是回去赌博了。老夫人气得够呛,顾大石再来,便不再给钱,而是拘住他教训了一番。 可毕竟只是亲戚了,老夫人说话并不怎么好使,教育也不是偶尔说上几句话就能成的,因此顾大石依旧我行我素。 直到前几年,不知哪个混账小子给顾大石出了主意,说他还和侯府有娃娃亲,叫顾大石把人家女儿娶回家来。 顾大石一听觉得好啊!他兀自做着美梦,觉得人家侯府闺女嫁过来,便带上许多抬嫁妆,到时候可以用这嫁妆接着赌钱;而他们侯府的闺女拿捏在他手里,要钱岂不是更方便了? 这就是当时村里婶子听顾越说,日后要好好过日子,非但不信还臭骂了他一顿的原因。 模糊的记忆里,顾大石为了取信侯府,确实人模人样了几天,还为此借到了一些所谓“彩礼钱”,都来自村里仅有那几户为他好的人家。 之后顾大石觉得差不多了,便上门求娶,什么都整得像模像样。不过老夫人的儿媳妇是个有智慧的女人,她叫人暗中跟踪顾大石,结果回柳犁镇的当夜就看见他又进了赌场,还跟人炫耀他即将娶到侯府的女儿,到时候整个侯府任他拿捏…… 顾越站在侯府侧门口,光是回想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尴尬啊,无地自容。 顾大石等了几天又去侯府提亲,被侯夫人叫人套了麻袋殴打一顿,打断了一条腿。当时威胁他道:从此再敢上门,打断你另一条腿! 想到这里,顾越一阵腿疼。 他当然不想上侯府的门。当年事情闹得那么难看,换成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再上门自讨没趣了,他也怕被打断腿啊! 但是他这个穿越穿的一穷二白,现代商业思路都被人抢先,技术发展也百花齐放集各个朝代之长。他顾越又没什么本事,唯一做的好些的还是互联网代码方面,这哪里能运用到古代嘛! 但凡有个系统,有个空间,他都不至于这么被动的。 好在原身还有程侯府这条残缺的人脉。 从古至今,托关系找工作是常事,要想实现阶级或者是农村到城市的跨越,在各种形势都已稳定的社会里纯靠个人努力是非常难的。 所以,该找关系就试试看嘛! 没敢走正门,这样一会儿被打断腿扔出去的话,对他和程侯府的面子都好。 顾越上前敲门。 门很快开了,这侧门是小厮侍女通过的地方,因此里面的小厮看顾越衣着简单,也没有露出不好的神情来。 顾越递上路引身份证和当年老夫人给顾兄嫂留下的信物,说想见当家人。 信物是一枚玉佩,玉质还算不错,因为塞在顾大石的伤心堂屋里,逃过被典当的一劫。 小厮脸上疑惑,但很快拿着东西进门了。 侧门关闭,顾越在一边的石头牙子上坐下来。 约过了一刻钟,侧门轰得打开,一队威武的大汉手持长棍涌了出来,把顾越结结实实围住。 顾越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他要被打断腿了! 这次是伸出已经断过的右腿给他们打呢,还是拿完好的左腿给他们打呢? 据说旧伤再断,治不好的可能性很大啊! 万一截肢了怎么办? 还是打完好的左腿吧,希望断的高度差不多,这样瘸还能瘸的均匀一些。 顾越蹲在地上胡思乱想。 人群分开,一角深妃色的裙子缓缓走来。 顾越头顶响起雷鸣般的怒喝:“顾大石!你还敢上门!忘了我上次怎么说的吗!” 顾越抬头,来者是个衣着体面的夫人,脸和侯夫人——也就是老夫人的儿媳妇对上了。 “夫人,许久不见,您气色还是这么好。”顾越直起身,站的还算挺拔,总归没有卑躬屈膝的。 “气色好?那你便快些滚出素水县,免得我气色不好。”夫人冷哼道。 “从前诸多行径,是大石做错了,大石糊涂。”顾越恭顺地低头,替顾大石认错,然后赶紧说明来意:“我是近来听回顾家村的人说,老夫人身体小恙,想着这么多年没见过了,今日来素水县办事,顺便看望一下。” 说着他上礼:柳犁镇的老字号卤肉和桃酥,一样三斤,想来也算家乡美食。 至于看望老夫人的理由,他瞎编的,想来人到老年多少有点不舒服吧?如果老夫人强健到七八十岁还活蹦乱跳,那他也能顺势恭贺一番。 夫人上下打量他,只见顾越面相比之从前和顺许多,眼里也没有了那种忽闪的贼色,而是装着诚恳歉疚和一点尴尬…… 她也尴尬,这人忒不要脸了。 “免了,老夫人若是看到你,恐怕更加不好。”侯夫人环视四周,有百姓悄眼往这边看。她为人周全,当下便说:“你随我进来吧,不要乱走。” 顾越心里暗喜,但是一点儿也不敢表现在脸上。 腿暂时保住了!托关系的事也有了几分希望。 进了侧门,穿过几层院墙,来到一间明亮宽敞但不是很正式的厅里。夫人在首座坐下,示意顾越也落座;随后进来两个貌若天仙的丫鬟,手捧茶盘;给顾越上茶的那个,还柔声说道:“公子请~” 顾越战战兢兢低着头,一眼也不敢多看,等丫鬟把茶放下,人也退出半米远,这才捧起茶杯,忙不迭道:“多谢多谢。” 夫人冷眼看着,没表态。 第36章 抱大腿 “客套话就不说了,你今日过来又要做什么?”夫人冷声道,“从前的腌臜事,我今日不再训斥你,你也莫要提了,好自为之。” 顾越被迎头说了一顿,心里反而松懈了。 这骂是替顾大石挨的,他心里当然不会不舒服,还觉得骂得好。 而夫人这通操作,足看得出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也有把老夫人的亲戚关系放在眼里,并非小气的。她可以闭门不见,也能趁夜套了顾越麻袋揍他一顿,不过都没用。反倒顾及着老夫人与顾大石的面子,把人带进府中说话。 “老夫人她身子如何了?”顾越没有真的就立刻说自己的来意。 果然见夫人态度有所和缓:“尚好,不必挂念。” “那就好,想我之前的混账事,真是担心把老夫人气着……我实在对不住她。”顾越满脸愧疚。 “哟,你如今转了性儿了?是叫雷劈着了还是叫人打了,竟也能说出几句人话来。”夫人嘲讽道。 顾越只当她夸自己说的话好听,立刻就为顾栩揽功劳:“是这样,夫人应当知道我兄嫂带回去的那个孩子吧?叫做顾栩的。这孩子读书多,到底是把这道理给我说通了,我想从前混账,可日子不能这么混下去,因此才……” “哦?那倒是个好孩子,你兄嫂看人的眼光很准。”夫人脸色更好了些,她听说过那个顾栩的,从前关系还没闹僵时,顾栩小小年纪就做事稳妥周到,从顾家回来的下人都止不住夸他。 不愧是男主! 顾越给顾栩揽功劳当然有打算,顾栩在侯府印象好了,以后办点什么事也方便,蚊子再小也是肉嘛,男主身边的助力当然多些好。 “是是……多亏小栩,我今日也是为了小栩来的。”顾越诚恳道。 “哦?可是要替他谋差事?”夫人放松靠在椅背上。 “是这样的,日前小栩说想学武,恰逢镇上有个新开的武馆,我便送他去了……”顾越简单说了下顾栩的情况:“……虽说武馆给减免了银子,但我想着还是叫他有机会读些书才是好的,加上他今后娶妻,免不得要花钱。” “你想要钱?”夫人乜他一眼。 “不是的夫人……”顾越擦汗,“村里的田地虽然多,但我一个人必然种不过来,每年落得的银子也着实少。我是想把田地都租出去,然后在镇上或是县里找个拿银子的活计干,这样来钱快些。” 他不忘再自省一下:“前些年属实混账,把家里的银子都败光了。我自己打光棍一辈子不要紧,不能耽误小栩。” 什么给顾栩赚嫁妆……呸彩礼,其实都是借口。 顾越想过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凡在理论上必须争论的一切,那就干脆用现实生活的实践来解决;假如一个人光想着“我办不到”,那他必然就会办不到。 他要在实践中磨砺意志品质,在实干中提升能力素养…… 反正只待在家里,肯定是看不见发财致富的商机的! 没有现成的致富渠道,更没有本钱,幻想什么发财呐? 他又不是男主! 所以找个活干就很重要,先切入行业内部嘛。 “所以,这次来是想麻烦夫人,看有什么活是我能干的,刚开始银子少也无所谓,我自己做熟了慢慢往上来。”顾越诚恳地说。 侯夫人沉思。 安排活计,她不是不能做这个主。 只是顾大石这人,不但坏,还会演,上次来就靠那一身演技把老太太忽悠过去了,要不是她慧眼识珠,见顾大石眼神闪烁,派人查了,如今女儿就进火坑了。 那所谓娃娃亲,没有文书没有定契,如今当然已不作数了。 他家又不会非要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侯夫人抬眼打量顾越。 高大汉子,皮肤没农人那般黑,想来是久不种地的缘故。额头上一道疤,算是破了相,但也平添几分凶悍,当个看门的不错。见她看来,立刻露出笑脸,有点傻气,那股坏胚的气质倒是见不着了。 “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夫人问道。 顾越道:“我也想过了,酒楼饭店或是其余营商的行当我应当做得,我兄嫂和我说过一些。” “你可知道,做这一行起码要识字?”夫人皱眉,他不是觉得经商来钱快才这么选的吧? “夫人,我兄嫂留下了一些书,我认得一些,算账看条目是没问题的。” “哦?你会算账?”侯夫人很感兴趣。 她当即出题:“府中开支一百二十两银子,其中屏风一扇十一两,花瓶六个每个九两,其余开支几何?” 顾越紧张了一下,一百二减十一再减六九五十四…… “五十五两,夫人。”顾越忐忑道。他要是学过珠心算就好了! “不错。不过这只是最简单的东西,我必然不可能一开始就让你看账的。”侯夫人脸色不错,因为顾越答得很快。 确实很简单,要不然人人都去考会计了。 “可你之前品性实在不佳,我也不好立刻决定。”夫人脸色一肃,“你先上侯府下辖的布庄帮工几日吧,最近缺人。” “好,多谢夫人。”顾越赶紧站起来行礼。 侯夫人见他依然恭敬,没露出任何不满神色,心也放下了一些。 但送走顾越之后,还是吩咐人盯着他,免得让他惹出什么事情来。 随即起身出门,往老夫人院子里去了。 …… 顾越有被磋磨的心理准备,但这短短小半晚还是险些累死。 先是吃了一顿饱饭,然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就带他到了布庄。 不过这个布庄不是任何一个布庄店铺,而是放料子的仓库。 他抬了一晚上的货。 普通的布料厚实沉重,一捆就几十斤重;好的布料轻薄柔软,但用沉重的大木箱子装着,生怕这些搬运的人粗手粗脚弄坏了,或者沾上汗味。 顾越和其他几个搬货的人一起干,上上下下,卸到夜半子时,才清空了那几十车布料。 “你叫大石是吧?辛苦了!算上今晚你搬的货,这是一两银子的工钱,给。”一边的监工走过来,笑容和善。 这么多?顾越赶紧把监工拉到一边:“这钱是确实这么多?还是夫人吩咐了多给?” 第37章 来人啊有人抢戏 监工看他一眼:“自然是正常的给。” 顾越松了一口气。 他有点怕特殊对待,这样的钱他拿着有点不安心。 顾越跟着搬卸工一起去休息,很简陋的茅屋,临时住所,和顾越一起的人都是短工,搬完这批货就可以离开了。 侯夫人不会太过为难他,他老老实实干过这几天,应该就有其他的安排。 至于写好的书稿和家里剩下的两亩地,等素水县的事情安顿下来,顾越就回去一趟全处理掉。 …… 此时的素水县东,距县城约五十里的小洛山中。 一处静谧的农家小院里。 太子秦昭月平躺在屋中的土炕上。 他似乎发了高烧,两颊绯红,苍白的嘴唇蠕动着,模模糊糊地说着什么。 一双白皙但带着茧子的手从一旁水盆里捞出毛巾,湿淋淋地拧动,随后搭上秦昭月的额头。 坐在炕边的是一位女子,身穿粗布麻衣,脸盘周正精致,双眼中含着愁怨和关切,凑近了观察秦昭月的脸色。 她只俯看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院子。 秦昭月恰在此时苏醒。 他觉得浑身疼痛难忍,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发生了什么? 努力回忆,他昏迷前正在顾家村外小洛河的野林里布置事情,忽然就被杀手团团围住。 他与他的两个随从都武艺不俗,但双拳难敌四手,他的两个亲信当场被杀,他也如丧家之犬般被追杀不断,最后中了一剑,落入了小洛河中。 这和他的计划完全不符! 想到俞鹄和路天云中剑惨死的画面,秦昭月闭眼,心口一阵锐利的疼痛。 他们一个是他的伴读,一个是自秦昭月幼年就相伴左右的武师。跟随他十余年,大小事项都如影随形,骤然失去了左膀右臂,秦昭月感到强烈的痛惜。 至少他们……没有被俘,那么他的许多谋划还可以继续进行下去,他还有复仇的机会。 不过这是什么地方? 秦昭月身为太子,很快就从失去挚友的痛苦中走了出来。他沉心运气,内力在经脉中运转轮回,渐渐身上有了一些力气。 闭眼细听,外面有淙淙流水声,还有不间歇的鸡鸭叫唤。加之房梁墙壁的材质,大约是什么村落中? 这和他之前的计划倒是不谋而合,但不同的是,此刻完全处在失控的状况中。 粗布衣女子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碗热汤。 “公子!你醒啦。” 女子很是高兴,将手里的碗放在一旁炕桌上,凑上前扶秦昭月起来。 “……你是何人?”秦昭月沉眸问道。女子力道轻柔,语气温软,他到底还是缓和了语气。 “小女名为吾月。前几日公子被河水冲到了小洛山的山脚,是小女将你救起的。” “你一人?”秦昭月盯着她。 “不是的,村中也有几位乡亲来帮了忙。”吾月诚实地说道。 “我在何人家中?”秦昭月道。 “这是小女家中。公子莫要担心……我家还有一位兄长,他乃是小洛村的郎中,因此才……” 吾月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屈辱。 她后退一步,与秦昭月保持距离,将桌上的热汤递给他。 “小女知晓,公子衣着华丽,定然不是俗常人家……只是吾月从不做挟恩图报的事,还请公子信小女清白。”吾月眼圈发红,转身出了屋门。 秦昭月一阵尴尬。 这个吾月非常聪明,秦昭月不过是问了两句,就立刻猜到他有质疑自己见财起意的意思,遂立刻自证,倒显得秦昭月的不是。 那些试图往他府中进的世家女子,哪个说得出这等有骨气的话? 秦昭月闭了闭眼,四肢隐隐作痛,他端起碗来饮了一口。 中原地区特有的粗面汤,加了一些咸盐和蔬菜,竟很温和适口。 窗外此时又传来吾月的声音:“公子还请慢饮,我、我兄长说了,你数日未曾进食,不宜食用过快。” 声音有些远,秦昭月从窗口看过去,只看得见一截青色的粗布衣角。 秦昭月歉疚说道:“方才是我小人之心了,吾月姑娘莫怪。” 秦昭月斟酌着:“听姑娘讲话条理清晰,不似普通农女。” 吾月在外面没有作声,过了会儿,秦昭月听见脚步声,吾月裙角系起,拿着一个盆到了院中,给鸡鸭喂食。 她慢声道:“公子仍不信我?小女是一年前随兄长来到小洛村,原本是南方桂城的医家。” 吾月抬眸看了窗口中的秦昭月一眼,又迅速垂下头去。 她似乎收拾好了心情,软声哼起一首调子。 吴侬软语絮絮,秦昭月看着她露在阳光下的一半雪白颈子,沾着星点泥巴的裤脚,愣了好半天。 他想道歉,但是又不忍打断姑娘的哼唱。不知不觉喝完了热汤,他拿着空碗,有点不知所措。 无论在宫中还是外面,他堂堂太子,手上是从不会拿着空的粗瓷碗的。 过了一会儿,吾月哼完了小调,也喂完了鸡鸭。 “公子喝完的碗,就请放在窗台吧。” 依旧看不见脸,只有吾月轻软的声音传过来。 秦昭月放下空碗。 他斟酌又斟酌:“是我唐突了,还请姑娘宽恕……” 稀奇,他是太子,竟然要请一个农女宽恕。 “姑娘怎会背井离乡来到此处?据我所知,桂城连年风调雨顺,并无什么灾祸。” 吾月似乎不再生秦昭月的气,她似乎在忙碌什么,秦昭月看不见。 “是当地……我家惹了些事,便逃出去了。” 她不愿多言,立刻转回话头:“公子还未自报家门。莫非要小女一直称呼为公子?” 秦昭月自然不可能报上真名,他多有名啊?那杭豆的报纸快把他爱穿什么颜色的裤衩子都八卦清楚了。 “我名赵青月。与吾月姑娘有缘,都沾一个月字。”秦昭月笑道。 吾月却是轻轻哼了一声。 “怕不是现做父母取来的?”吾月轻声说,“不过我晓得公子难处,越是显贵,越不可暴露名姓。小女便唤你一声青月公子。” 秦昭月窘迫,但是心里有点动容。 第38章 难道他暗恋太子 “多谢姑娘……”秦昭月说道。 吾月却不肯再进屋看他,收走饭碗后,就借口忙农活出门去了。 秦昭月得以盘腿运功,争取尽快恢复功力,好想办法与他的人联络。 日头西斜的时候,吾月的兄长回家了。 秦昭月远远就听见吾月的笑声,似乎在与兄长撒娇。进了院子,这声音反而歇了。 门帘撩动,一个身穿青衣的年轻人走进屋子。他肤色略黑,面目端正,能看出与吾月相似的眉眼;脸有小须,看起来颇稳重正派。 “公子醒了,有何处不适?持续多久?” 声音如吾月般温润,但脸色肃正,放下药箱在炕上就抓起秦昭月的手腕把脉。 “身躯略有些疼痛,四肢僵硬,现下好多了。”秦昭月没对这一幕有什么压力,宫里太医也不说客套话,直接跪下就把脉的。 青衣男当然是坐着的。 他皱着眉,又换了换手:“脉象平和周正,略有些浮躁。公子习武?我感到你的脉象有梳理周全的迹象。” “正是。”秦昭月说道,“还没先生救命之恩,待到事后定然回报先生。不知先生姓名?” “不必,药钱结了就好。”青衣男挥手:“我名吾叶。虽你一看便知是贵人,可我吾家也没有看人下菜碟的规矩。你养好伤后便可以走了,我对你的身份不感兴趣。” 门外有笑声传来:“是不是我与兄长名字拗口?桂城人口舌打结,总也喊错。” “你这口音也拗了一年,还打趣别人?”吾叶肃道。他转向秦昭月:“你这腿虽无骨伤,但伤及筋脉,无事莫要走动。” 秦昭月点头应下,他也察觉了腿上的异样。 “吾月,你去煮点饭食。”吾叶说道。 姑娘应声好,便走远了。 秦昭月再看吾叶,只见他脸色严肃,不由得紧张道:“何事?” “你究竟是何人?”吾叶沉着脸,“我观你脉象,不但有内力傍身,还身染慢毒。这等毒物非寻常药物,一般人接触不得。若你身份庞大,还是早日离开为好,我吾家经不起波折了。” 慢毒?秦昭月心惊。但他脸色不变,也未曾立刻相信吾叶的说辞,而试探道:“……吾叶先生医术高明,既然你能探出端倪,可知这毒是何来历?” 秦昭月先行作保:“若吾叶先生能助我解决毒素,我可保证我的身份绝不会牵连吾家。” 随即,他又抛出筹码:“……若吾先生身有冤屈,我也可解决一二。” 秦昭月就见吾叶脸色微变。 “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我可发下誓言,若不能做到,便让这毒侵入肺腑,一命呜呼。” 吾叶神色几变,踱步,随即下定决心:“你身上的毒,正是桂城一支苗疆后裔的传承。说是毒素,更不如说是一种蛊。想来公子也曾偶感不适看过郎中,但没人说得出所以然吧?” 秦昭月点头。他当然有不舒服的时候。 “此是蛊非毒,因而那些只通医术的郎中自然看不出端倪。这蛊天长日久,吸足了人之血液,便会伸出许多触须深入脑颅,操纵人之神志。到那是,便是药石无灵,即便有苗疆高人也无法了。” 秦昭月脸色变了。 “此蛊叫什么名字?” “那苗疆后裔曾用此法操纵当地富绅,意欲打入城主府中,取而代之。但半途被一云游苗医看破,我也因此学了一些治蛊之术。此蛊无名。” “你与苗医学了治疗之法?”秦昭月先喜后警惕。 吾叶脸色恨恨:“是……我年少轻狂,只想过治病救人,却从未思考过如何保护家人。若我当时连同下蛊之术一并……怎会如今这般。” 吾叶的恨意只维持一瞬,便又烟消云散。 秦昭月倒是觉得放心了。 “我能解此毒物,端看你信或不信。”吾叶恢复肃正神情:“若你找得到信得过的人解毒自然最好,只是也请别忘记我吾家的发现提醒。” “我明白了。”秦昭月当然不会立刻就让吾叶解毒。 他需要确认。 秦昭月于是问道:“吾叶先生,我有一问。” “嗯?” “吾月姑娘……年芳几何,可有婚配?” “……吾月救了你,你不要恩将仇报!”吾叶看他的眼神顿时变得狠毒,简直要把秦昭月活啃了,“休想!” “先生别误会……我只是随口一问。”秦昭月心里的怀疑打消了一半。 “她已许了人家,你就不要妄想了!”吾叶气得拂袖而去。 秦昭月乖乖点头,剩下的怀疑打消了更多。 …… 小洛村的某间农房。 “妈的,秦昭月真能演!要不是我瞎编的我也信了!”兀叶脱掉伪装,大松一口气坐在炕头上。 “我觉得兀月姐比较可怕,她……她那个……我的天……冷美人怎么有那样的一面……”兀林捂着胸口喃喃道。 屋里哀鸿遍野,都深有同感。 兀岩稳重,总算没跟着他们一起闹:“主子,那蛊毒您打算如何?秦昭月手下能人颇多,定然会寻蛊医来看。” 顾栩手里拿着一本杭豆杂志,斜靠在主位上:“那就下给他。兀叶不是得了什么蛊医传承么?” 兀叶谦虚道:“略懂略懂。” 顾栩说道:“如今难处就在于如何让秦昭月信任你。你和兀月的能耐我很清楚,此事交给你们了。” “没问题,主子!”兀叶拍胸口。 “我比较好奇啊。”兀火凑过来,“主子你怎么知道秦昭月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他上榜杭豆报纸的鉴茶榜三次了,连宅斗的那些手段都动不了他。” “他最好懂。”顾栩脸色冰凉,只是这种神色在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脸上,显得十分吓人就是了。 就像里面装着另一个人的灵魂?兀岩默默的想,但他没有任何惊恐或是不臣之心,只觉得这副皮囊下的魂魄分外令人臣服。 不靠谱的兀火和兀林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主子该不会是暗恋太子吧! “顾大石如何了?”顾栩突兀问道,他感觉到那两个不靠谱的又在发散思维。 第39章 我是重要角色 “兀风还没递信过来。素水县没有咱们的据点,鸽子要省着用,没什么大事他应当不会回报。”兀火回道。 “兀云那边什么消息?” “兀云说,一切都在顺利进行,再有个几次应该就能撬出真相了。” “很好。”顾栩合上手里的杂志。 …… 在布料行干了五六天的活,顾越怒争六两银子。他通过了侯夫人的考验,他正式入职素水县生意最红火的酒楼——鸿程酒楼,当跑腿的。 中间找机会回了一趟顾家村,他险些把家里的小鸡和菜地忘了。 小鸡们装箱带走,菜地……暂时管不了了,事情变化太快,他以为像人家种田文一样要在新手顾家村呆上几年呢。 想想也是,别人家主角有资本有金手指,还会各种短视频学来的技能,他这种毫无准备、知识只会滑过光滑的大脑皮层的普通人,还是得实践出真知啊。 顾越带走了一些换洗衣裳和那个装钱的盒子,文房四宝也拿了一套,就锁上院门离开了。 中途去了一趟柳犁镇武馆,可没见到顾栩。 兀狩茗出来迎他,说顾栩和一些进步快的学员外出野训了。 顾越有点失望,他想看看顾栩吃胖没有呢。把这几天挣到的银子和家产都留给顾栩,并且简单说了说自己目前的情况,就带着小鸡和衣裳被子离开了。 像他们这些长期干活的人都给分配屋子。生活质量当然没有顾栩在武馆那么好,但也是六七人一间屋,大通铺,饭食简单但管够,偶尔还有剩饭菜吃,管吃管住这样的好事他也没什么意见。 侯府大约是想要走经商的路子,毕竟几代子孙都没考上功名,侯爵再袭几轮就要被收回去了。先前顾兄嫂外出做游商似乎非常成功,但也因此引来了杀身之祸。就算后几年县太爷带人剿了那帮游荡的马匪,死掉的人是回不来了。 有了钱,再动人脉给有出息的子孙捐个芝麻官,至少素水县一带的安全得以保障。 这代侯爷读书不行,倒是非常会享乐。鸿程酒楼的厨子都是他游山玩水从北秦各地聘来的,特色菜花样繁多,而且贵在朴实,不像洛阳酒楼那样追求华丽和昂贵食材。 因此,价钱还算公道,有点资产的百姓也能偶尔打打牙祭。 顾越是关系户,因此不太有人故意为难找他麻烦,管事还做主按市价收了他的几只小鸡,顾越虽然遗憾,但还是把鸡交出去了,单独养鸡多显眼啊。 顾越干了几天跑堂,就开始试着做报表了。 早餐,几乎没人,这儿不卖早点。 中午吃饭的就多起来,下馆子的人一般不吃主食,菜盘荤素搭配,最后顶多要点馒头饺子,粮食酒卖的最好。 晚上人最多,是酒楼一天最挣钱的时候,各色菜品几乎都有售出,酒水更多。北秦这朝代正处在鼎盛时期,已经近三四十年没人造反,因而宵禁定在夜半子时。 但孩童女子也不会胆大到独自深夜上街就是了。 素水县的顾客大多喜欢口感鲜辣的,比如蘑菇小炒,辣椒五花肉等等。大部分菜有自己的雅名,多数都能和现世的特色菜对上号。素水县身处洛阳附近,菜品种类也算得上是集百家之长。 顾越本以为这是酒楼的常规操作,但当他找了两天休息日,上其他酒楼考察过之后发现,并不,别的酒楼还是局限在当地菜品上,也有从鸿程偷师的菜肴,但口味明显是不好或怎么,基本无人问津。 再说他曾想过的外卖行业。虽然在北秦很有搞头,但还是局限在没有便捷通信这方面了。富贵些的家庭都有自己的小厮,想吃什么支使下人排队买来就好了;寻常家庭吃一次酒楼菜也是难得,自然不会选择外送。有上酒楼定菜的功夫,直接拿着回家就好了么。 创业计划暂时搁浅,顾越也没太沮丧,反正他又不是什么主角,用不着搞一些瞬间就功成名就的操作来让读者看得爽。 这天阳光普照,顾越得闲,拿上这些日子润色完善过的修仙文书稿,上杭豆书局的素水县分局去了。 这是个向阳的铺子,不大,里面有个内间,外面门面摆着书架,都是些时下流行的文学书册,有不少顾越听说过的巨着。 即使是素水县,识字率也算不得太高,百姓看报方式都来源于口耳相传,因此铺子里门庭冷落,只有个小二模样的人躺在摇椅上,用一本书扣着脸,熟睡中。 顾越走近看,那书叫做《杜甫传》。 “老板?”顾越恭敬道。 “嗯?”书下面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应答。 “小人名为顾越,是来书局投稿的。”顾越说道。 “哦?什么类型,我书局不收酸腐诗文……咦?”小二把书从脸上拿下来,露出一张眉眼锋锐精致的脸。他打量着顾越,眼中有些兴味。 顾越无语。 该说是你杭豆书局的招聘标准里有颜值这条呢,还是这世界的天道把人当傻子? 店小二这张脸,要不是他知道世界主角乃是顾栩,都要以为这是什么主角了。 不要太明显吧? 你这张脸就差写上几个字了,“我是重要角色”! “拿来我看看。”小二、或者说店老板伸出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指头有明显的茧子。 “是修仙文,另有我杜撰的世界未解之谜几则。”顾越交出书稿,“您认识我?” “不,只是你这形象就不像是个能写文章的人,故而我觉得今日应当有些收获。”店老板笑道。 顾越大概明白,应该是因为他魁梧身材和额头疤痕。 他前台传菜,那些等急怒骂的顾客看见他就不敢吱声了。 店老板细细看过,漂亮的凤眼一扬,饶有兴趣地看顾越:“请后面叙话?” “好。”顾越心里有底了。 店老板走到门口,挂了暂时关张的门牌,一块块装上门板,屋里便暗了下来。他带顾越走到后屋,后面是个平平无奇的房间,只有一张书架和一副桌椅。 店老板握住花瓶,转动,书架打开,露出后面黑洞洞的密室。 第40章 苏帧 要不要这么隆重啊? 顾越目瞪口呆,这是要干嘛?投个稿而已,还要进密室? 不是要杀人灭口吧! 但是那些稿件又不是完整版,而且顾越不觉得自己的本事大到能让人杀人夺宝。 多大面子啊? 顾越跟店老板进了密室。只走过一截向下的楼梯,就来到一间装潢雅致,灯火通明的屋子,店老板请顾越坐下,从一边的泥炉上取热水,泡了一壶茶。随即自己也舒适地靠在太师椅上。 顾越坐下。看着那红木基底,上覆方正粗布靠垫的椅子,越看越像是新中式沙发。 “我是苏帧,素水县杭豆书局的当家人。”苏帧剥橘子,“你虽在文采上略微逊色,但落笔颇有巧思。修仙此文暂可放入副刊连载,观看效果,这未解之谜,我想可直接登报,定然很受欢迎。” 顾越点头,心里吐槽。你当别人不知道杭豆的东家叫镇苏杭吗? 还苏帧。 但也不是百分百确定,顾越脸上没露出什么神情来。 也有些感慨,怪不得抄袭融梗的作者那么吃香,巨人的肩膀真是好站。 他只是效仿现世火爆的伪科学丛书,什么世界未解之谜啥啥的玄乎拉碴的模式,考据了一些北秦地理志、北秦精怪图和山海经,再创作出一些魔幻小故事,居然就这么受青睐? 他当然不打算照搬,多没素质?而且世界未解之谜的故事也不适用北秦。 “能说说你的创作思路吗?”苏帧问道。 顾越早有准备,他照实说:“时下人都爱八卦,无非是需求些生活之外调剂的乐子。加以杭豆书局近几年火爆,愚民见少,人人觉得自己广博……如此这般……此类打着格物名号的文章应当受人青睐……如此这般……杭豆书局本身也极具权威……如此这般……民众喜欢,口耳相传……如此这般……销量……如此这般……” 一大通话下来他说得口干舌燥,苏帧连连点头,还给他倒茶。 “不错不错,顾先生竟如此有见解,果真是人不可貌相。”苏帧笑道。 只是顾越观察许久,也看不出这书局东家是不是和他一样来自现代。 “哦,看我如此不细致,还未请教顾越先生笔名?” “嗯……越顾千山。”顾越说道。虽然直接用本名也并不会被人怀疑,但保险起见嘛。 “好名字。既然你有意投稿到我杭豆书局,那我们来谈谈银子。”苏帧手指搓了搓,很活泼地笑。 一番商讨,定下了未解之谜每篇一百两的文稿费,但质量要合要求。另有杂志销售提成,以及报刊夹页的投票券评分分红,苏帧预测约有每月五百两的进项。 修仙文则少一些,每篇二十两文稿费,提成分红同样,后续视情况涨钱。 另有责任文稿顾问一名,苏帧本人,顾越压力山大,谁知道他是不是东家?可能性很大啊!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到这密室商议?”苏帧不是爱端架子说敬语的,他此时已经重新歪倒在沙发椅上。 “为什么?”顾越警觉。 这一瞬间他脑子里过了无数种可能,图穷匕见?方便搅基?暗中表白?老乡相认? 一句符号看象限都在嗓子眼了,只见苏帧对他俏皮地眨眼,轻声说:“因为……隔墙有耳。” 什么! 顾越第一反应是左右看墙。 然后立刻意识到不对,视线聚集回苏帧身上:“天啊,你们的商战这么……” 地道战的架势都摆出来了。 苏帧表情一言难尽。 当然是因为你刚刚进门的时候我就发觉有人在跟踪你! 苏帧看一脸傻气的顾越,忽然就觉得没必要告诉他了。 他这个人,要杀他还用得着跟踪下手? 估计是什么人在保护他吧。毕竟他给人的感觉十分不凡:外表平平无奇,内芯却…… 有种熟悉的感觉。 “……没错,是契约保密的缘故。”苏帧自圆其说,“你也不要透露契约内容。” “我懂。”顾越一脸明白,员工不许私下讨论工资嘛。“我的身份也请保密。” “请签契吧。还需要你的路引文书一观。”苏帧把桌上的纸推给他。 “……顾大石?你居然叫这个。”苏帧看着他的路引直乐。 “别取笑我了,我何尝不想风雅些。”顾越无奈,这炮灰命啊。 契约都是准备好的,苏帧填上空白,又增减几条,就妥了。双方按指印签名。 契约一式两份,顾越收好。 “我这处交稿时间宽松,不必着急。”苏帧送他出门。 顾越又讨要了一些北秦风土人情奇闻轶事之类的书册,苏帧做主按成本价卖给他,只花了不到一两银子。 顾越揣着文稿定金和契约美滋滋的走了。 杭豆书局分局也重新开张。 关在外面干着急的兀风见顾越出来,连忙又跟了上去。那店老板机警非常,他居然什么悄悄话也听不见,只知道顾越高兴地进门又高兴地出来了。 大概就是投稿的事吧?但他抱着的那堆书是怎么回事? 顾越回到酒楼后堂,第一件事是找到管事,使了些银子请他帮忙安排一间单独的屋子出来。 本来是六七人一起,顾越从无怨言,工作也认真,没为了他是走后门关系就偷奸耍滑。管事看看他,觉得这人干的还不错,酒楼闹事率都变低了,而且那个报表真是巧思,配合销量更改后的菜单给酒楼多赚了不少银子…… 而且是东家安排来的。 “行!没问题。”管事乐呵呵的就把事办了,把蔬菜仓库旁的僻静独屋指给他。 “多谢多谢。”顾越抱拳笑道。 不是他多事乱花钱,只是原本的通铺没桌子,隐私性也不好,万一给人偷了书稿,他要有麻烦。 当然也有除了他其他六个都是大臭脚呼噜磨牙汉子的原因…… 花钱消灾嘛。 今天一天都没他的班,顾越龟缩新房间里,赶紧研读起那堆杂书来。 …… 小洛村。 秦昭月在此地住了半月了。 期间没有任何人前来寻他,小洛村位于小洛河旁,并不显眼,要走十八弯山道才能到最近的镇子。 秦昭月落水的衣物被吾月姑娘洗净后送回,但已经破破烂烂不能穿了。藏在夹层的信箭完全湿透报废,银两也丢了个干净,只剩两张泡烂的银票,晒晒或许还能用。 第41章 太子 秦昭月没有银子,暂且寸步难行。 吾叶大夫看起来十分精明,照面便看出他的不凡身份,秦昭月不敢把联络任务交给他,暂也没有提起要吾叶给他医治蛊毒的事。 他还在怀疑。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的怀疑已经愈发微弱,只差派人前去桂城查明是否有姓吾的医家近几年遭难,一切真相就可揭开了。 秦昭月趁着兄妹俩出门在外,外出探听过消息。小洛村消息闭塞,几乎与世隔绝,但民风淳朴无邪,秦昭月没费什么功夫就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吾家兄妹都是十个多月前来到小洛村的,据说当时神色慌张悲痛,风尘仆仆,口音也与当地有别。吾叶救活了当时村长家闭气昏厥的小儿子,因此被村里人接受,划了一处地方给他二人居住。 两人在靠近小洛河的荒地起了屋子,盖屋时请了附近村民帮手。只是囊中羞涩,没付多少银钱,只是免去村里人看诊的费用,还向他们收一些便宜药材,炮制后卖到镇上药铺。 就这样在小洛村定居了下来。 当时秦昭月随水而下,好几个村民和吾月一同看到的,救上岸后,还是吾月指挥众人紧急施救,这才保住了秦昭月的命。 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秦昭月的警惕心淡了。 如果路天云和俞鹄还在…… 秦昭月闭眼。他坐在河滩上,远处有几尾小鱼在滩上搁浅,夕阳光辉下扬起跃动的斑斓弧光。 他是个弄权者没错,可也不是毫无感情。 这两个属下看似只是他的护卫,其实他是把他们当做朋友对待的。 在东宫种种相处,如今想起,实在胸口憋闷,无处发泄。 秦昭宁……不要让他抓住把柄。 当夜出现在野林的黑衣人剑法灵动诡异,招式繁多,但隐有生疏滞涩感,偶尔流露出的正派武学做不得假。 极有……宫禁羽林卫的风采。 二皇子秦昭乐不学无术,母家烂泥扶不上墙,他本人也早已被父皇厌弃,是个胸无大志之人,他没有刺杀自己的必要,更没有可以驱使的人手。 老四老五早就投靠老三,因此无论是何人手笔,都是三皇子授意。 老六老七尚还年幼,他们的母族即便有所图谋,也不应当此时对几个兄长下手,反而容易提早暴露野心。 只有老三。 秦昭月胸口起伏,强压住胸口的一股郁气。 既然秦昭宁已经得知了他的动向,并且直接下手,那么顾氏那个孩子的存在想来也已被老三知晓。 如果被他提前一步找到,带回京城,私自离京这个罪名就要他秦昭月独自承担了。 而如果秦昭宁没有找到那个孩子,他也依然是陪同太后礼佛,且禁足中的乖巧三皇子,暗中出手杀害太子的罪名也无法轻易扣在他身上。 真是……真是稳赚不赔。 反观秦昭月自己,白白折损了左膀右臂意图也被秦昭宁摸得清清楚楚。还私离京城,下落不明,想来这消息已经被秦昭宁报给了太后,如今朝野皆知。 怎会流落到如此地步? 秦昭月与秦昭宁多年争端,从未落于下风,这次却马失前蹄,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怎么会这样? 好在他先前接连算计,秦昭宁在他父皇心中地位早一落千丈,否则真是毫无翻身余裕了。 “青月公子?”吾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秦昭月回头,就见粗布麻衣村女迎夕晖而立,脸蛋微微带汗,臂弯挎着的草编篮里放着一些鸡蛋。 “……吾月姑娘。”秦昭月点头示意。 “怎么了?我见你仿佛……不太开心的模样。”吾月走到秦昭月身边,两人隔着一尺多远,并排在河滩上坐下。 秦昭月看着歪着头打量他的女孩。 青葱水嫩的年纪,一双乌黑纯澈的眼睛,似乎略带愁绪。但仔细看去,只有夕晖的光泽和他自己的倒影。 “没什么。”秦昭月已经收敛了所有的表情。 “我兄长说,胸有郁气,当要好好抒发才行,否则损伤肝脏,对身体不好。”吾月不看他,捡起石子投入河中。 “对了,你那天就倒在那个位置,有块大石头的地方。看到了吗?”吾月笑道。 秦昭月看着那里的河滩,水流潺潺,没有丝毫痕迹。 “……我有一个兄弟,他自小和我不太对付。”秦昭月说道。 “那我不懂得,我与兄长一直关系很好。”吾月托着脸蛋。 “我想要的东西,他总是拼尽全力来抢。”秦昭月说道。 “你很喜欢的东西吗?”吾月问。 “是我一定要得到的东西。”秦昭月淡淡的。喜欢?谁会喜欢,谁又不喜欢呢? “那你抢过来就好了呀,抢到手里,他怎么有办法呢?”吾月说,“还是说,他和你抢夺这件东西的行为让你伤心了呢?” “我不伤心,我们没什么兄弟感情。”秦昭月摇头,“只是他因此伤害了我非常重要的人。” “那你揍他一顿不就好啦?你是兄长,要教训弟弟总有由头的。”吾月笑道。 “……是个好办法。”秦昭月笑了一下。他也是这么想的。 “我会让他亲自给被他伤害的人道歉的。” …… 夜班忙到半夜,终于到了宵禁时间,街上几乎是一瞬间不见人影,只剩各家各户亮着的星点灯火。 顾越关上酒楼后院的门,打了一桶热水到屋里洗澡擦身,把浑身混合的饭菜香味洗掉。 换衣回到小屋里,顾越整理了一下文稿,就打算睡了。 躺在床上,顾越闭着眼,有点想念每天晚上抱着手机熬夜看网文的日子。 他不由得在脑袋里算账。 文稿的钱他刚签契时还不觉得太多,如今和他的原本私产比起来,真是一笔巨款。 大概只需要写上三四年,他就能在素水县买一套三进院子了。不过现下不是现世,倒也不用急着买房,看顾栩以后怎么办吧。 顾越警醒。 他一个人单打独斗惯了,就这么几天,就几乎快要习惯了在素水县的打工生活,顾家村的田地和院子几乎都要被他抛在脑后。 无法,他自小就没有家的概念,除了大院,没有哪个地方能让他长久又安心的住下。 还有顾栩呢,小孩子就那么被他扔在柳犁镇不管了吗? 顾越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第42章 机会 素水县虽然好,也有他长期发展的路子,但学武又不是短时间就能学成的,叫武馆跟着他走,不太现实吧? 还是得想办法回柳犁镇才行。 顾越闭着眼,想着顾栩,也想着柳犁镇那条十字街的各色店铺,一个想法慢慢在脑袋里成型了。 …… 第二天早起,顾越起来吃早饭。 他没去和伙计们凑堆吃工作餐,而是揣了些铜板上街。 酒楼生意好,但不卖早食,因此有不少流动摊贩把挑子放在酒楼门口,卖些包子饼粥之类的小吃。生意还行,大户人家的下人、做别的营生买卖的人、还有在城外田地做活的农人都会过来买些。 顾越手里拿着个碗,蹲在一处挑子旁边喝着。 这东西很像是后世的胡辣汤,但口味微甜,有一些白菜萝卜丝,且用的是粗面,口感略微粗糙。 甜口胡辣汤?很怪,但是五个铜钱一碗呢,顾越一点儿不想浪费,都喝掉了。 拿着空碗,正要和挑挑子卖粥的老板攀谈,就忽然见四周的小贩忙乱起来,互相大声招呼着,收起桌椅碗筷胡乱塞在挑子里,拔腿就跑。 怎么事儿? 有城管? 北秦当然没有城管。 顾越往街头看去,只见几个背着手的少爷模样的人大摇大摆往这边走来,后面跟着一打和顾越外形差不多凶猛的小厮。 见摊贩们拔腿就跑,少爷大喝一声,小厮们拔腿而上,对还没跑远的摊贩围追堵截。 经营甜胡辣汤挑子的是个中年女人,跑得慢些,一下就被抓住挑子,甜胡辣汤撒了一地。 几个小厮手持木棍,到底还是把几个跑得慢的逼了回来。不过也没敢就挡着鸿程的门口,而是在大门一侧,逼得几个小贩跪了一地。 这是干嘛呢? “见着爷几个,跑什么呀?”少爷模样的人歪歪斜斜地站着。 不过顾越仔细看,这些人身上的衣裳虽然看着华贵,但料子着实普通了点儿,有个人衣领还露出来一截粗麻里衬。 顾越手里还拿着那个碗。 他没轻举妄动,回大堂里找管事。 管事说:“前几天就开始了,这几个人不知道从哪儿买了官府的街贩票,说整个素水县的街都是他们的经营区域,要这些小贩交钱给他们。” “那这街贩票是真的吗?”顾越问。 “倒也是……在咱酒楼门口闹事,我能不去问问?确实有官府大印,但是也没说就得给这帮人交钱,估计是有些关系。” “他们就图这些人交点保护费?不尽然吧,能收来多少,生意都给人搅黄了,一天收的钱够这群汉子吃一顿吗?”顾越从门板缝往外看。 “按你的标准,不够。”管事打趣他,“我听说……小道消息哈,这人背后的东家就是西三街的早点铺子,但是贵,没人吃,所以才来撵这帮小贩的。” 管事声音压的很低。 顾越点头,心里有数了。 他是没那本事教训能和官府勾结的人,他还没活够呢,顾栩也没成长起来。 不过是个机会。 他从鸿程正大门施施然走出来,往那堆人那里过去,挤开外圈围着的小厮,把碗还给地上跪着的大娘。 “大娘,怎么碗也不要啦?” “你谁啊!别他娘的多管闲事!”那少爷立刻大叫。 顾越看这架势,顿时觉得这人估计也不是真少爷。真少爷哪有叫嚣的?都是小厮做这个。 “没看见我从哪儿出来的吗?”顾越头一昂,站直了。不过他近来越长越白了,额头上的疤也淡了点儿,看着没那么吓人。 “怎么着,影响了贵酒楼的生意?不能吧,这不偏着地儿的么?”少爷似乎跟管事交涉过,以为还是为这事来的,语气没那么强硬。 “噫,可您这大吵大嚷的,过往贵客一看,以为咱们程侯府欺负人嘞,谁还敢进来?程侯府,知道吧?看您眼生——” “知道知道,怎么着,恁这意思是,要护着这帮欠钱不还的人了?”少爷从袖子里抖出文书,“官府盖章嘞,街贩票,他们这几个人在俺地界上卖东西,就得交钱!” 顾越接过那张纸,眉头紧皱。 真是官府大印的文书,把这几条街的管辖权交给一个姓杜的人了。 几个小贩希冀地看着他。 “兄弟,可你这光天化日手持棍棒在我们鸿程门前堵人,也不太好吧?”顾越过去勾住少爷的肩,把自己的大胳膊搭在他身上。 “要是这几个东西识相些,早早滚出我们的地盘,也不会有今天这场面。”少爷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但也没把顾越甩开。 顾越摸出一粒银子,塞给少爷,当然几个小贩看得清清楚楚。 “这话说得,你日日过来堵截人家,总要给个考虑和选择嘛!” 后面这句压低了声:“咱都知道你东家到底是谁,也不是秘密了,到时候闹大了不好看不是?程侯府虽说隐退了,可这些事,往大了就是欺压百姓,到底也不会不管的,你说是不是?” 少爷脸色有点犹豫:“……那你想怎么办?” 顾越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少爷脸色稍微好了点儿,连连点头。 “哦——倒也是个法子。行了行了。”他甩开顾越的胳膊,对那几个小贩呼喝道:“看在这位兄弟面儿上,这几日我就不与你们计较了,给你们些滚蛋的时间!走吧走吧。” 说着带着一群小厮离开了。 顾越赶紧把小贩们扶起来。 都是中老年人,一个个看着也不是很富裕的模样,对顾越感恩戴德连连道谢。 “别别,别这样,我不过是解决了一时的麻烦罢了。”顾越拦住。 几个小贩又愁眉苦脸起来。 “这位大人,听你好像和程侯府有些关系,能不能请侯府出面……” “哎呦。”顾越赶紧摆手,“我哪和程侯府有关系?我就是酒楼跑腿的。” “那可怎么办……” “难道真要闹出人命才行吗!” 这群小贩都指着卖早点赚些银子的。 “我看如今形势,你们是背后没有依靠才叫人如此欺负的。”顾越说道。 “我们当然知道……” “都是普通小民,哪有依靠啊?没那个命。” 顾越想跟他们说自己的计划,但刚张嘴,就先闭上了。 无他,想起一句话来。 第43章 加盟? 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大家先回去想想办法吧,看今后要怎么办,能找到关系最好。”顾越说道。 小贩们谢过顾越,捡起自己东倒西歪的挑子,愁苦地离开了。 顾越进大堂和管事说话。 “你看,咱是不是能开拓点新业务,比如早餐?”顾越指了指门外,“我这几天吃下来,感觉有几家的饭食还是不错的。” 管事看他:“大石啊,生意上的东西,最忌讳的就是同情心泛滥。” “我不是同情心泛滥,我想早餐的事儿很久了。” “那边西街开早点铺子,咱们也开,这帮人只会活的更难。”管事说,“弄早点要新雇人手不说,各种配置也要跟上,你意思难道是去向他们买?那东西干不干净谁知道,吃坏了肚子还是咱们自己的责任。” “要不说您坐上管事位置呢!这想的就是周全。我意思是加盟。”顾越拉着管事在一张桌前坐下。 “哦?” “呃,也不能这么叫吧?意思是重新雇人就不必了,外头早点摊子的大叔大婶,起早贪黑惯了,叫他们做早点正合适。” 管事喝了口白水,听顾越继续说。 “但是做要上咱们后厨来做,过程透明,要他们仔细净手什么的,材料也是咱们准备。招牌就不必挂酒楼牌子了,我意思是弄好听一些,打个给困难小贩再就业……就是扶贫济困的名头,另支一个摊子。当然,口味还是得把关的。” “……听起来可行,但这要公开过程,岂不是要透露秘方?他们怎么肯?”管事皱眉头。 “他们不想透秘方,无非是怕被人偷去另起炉灶,他们自己就在这酒楼做活,也不那样担心,咱们起个契约,没有什么过错的话多少年内不能解除雇佣加盟关系。”顾越说,“咱们程侯府的产业,本也做不出拿了人家的方子就抛弃人家的事儿吧。” “那倒是。”管事还是皱着眉头,“万一销量不成呢?” “哎呀哥,你想啊,那新开的早点铺子都要使损招驱赶小贩了,无非两点,一个是早点这块的确有利可图,他们宁愿打点银子也要弄来什么街贩票;第二个就是这街上小贩东西确实好吃。我证明,有几家好得很,我看这半月客流也稳定。” “我倒是能支持你,不过这么大的事儿,你得说动侯夫人才行。”管事点头,“那些小贩指不定要出什么高价来……” “您放心吧,不用几天,那早点铺子就要来招揽了,定然压价。到时候您先看准那几个口味好的,然后……” 顾越比了个“挖”的手势。 “哦!”管事豁然开朗,他也不是吃素的,这么大的酒楼管事呢。 “我现在去找侯夫人说说这事,争取能办下来。”顾越起身。 “又趁机躲懒?去吧去吧,你好好说说,我感觉能行。”管事笑着赶他。 顾大石这么精明了?管事看着他的背影感慨,当年他的混账事他也有所耳闻呢。 …… 顾越很快到了程侯府,这次还是从侧门进,开门的还是那个小厮,看了他一眼,就进去通报了。 等了有半个时辰门才打开,这回当然没有家丁呼啦啦出来围他,来的是个小丫头,看着就是内宅伺候的模样。 “请。”小丫头头前引路,顾越目不斜视地跟着,保持视线在人家发髻以上。 这次却没进前院,小丫头一路领着他,往内宅方向走去。 顾越见状,暗道不妙,停在一道门前不肯往里走了。 “公子?”小丫头疑惑地看过来。 “这不好吧,前方似乎是内宅了,我一个未婚男子怎么能进去?不不不,已婚也不好进去。”顾越忙乱地说。 小丫头掩嘴笑:“您别惊慌,这还没到内宅呢,现下带您去老太太见客的三福堂,不在内宅里。您放心吧。” 顾越松口气,他好怕做错事,更怕一步一个考验。 要像随手捡起面试房间地上的纸团那样谨慎…… 穿过一道影月门,进了正堂。这间屋的摆设华丽许多,室内宽敞明亮。 一个头发雪白,脸色红润健康的老太太坐在主位小榻上,一侧坐着侯夫人。 顾越赶忙上前行礼。以顾大石的晚辈身份跪拜在地,给这位亲姑奶奶磕头。 “顾大石见过老夫人。” 顺便给侯夫人也行礼,反正他是山野莽夫,行不对也正常。夸了几句老夫人精神矍铄之类的吉祥话,就见她笑容更深了。 “快,快扶起来。”老夫人挥手,声音稳重有中气,是那种一看就能活一百多的有福之人。 一边的守着的婆子上前扶顾越,让他在搬来的小凳子上坐下。 “听如虹说,你变化很大,我还不太相信……今日一见,的确是变了。”老夫人眼圈有些红,手掌合住佛珠,拜了拜:“如此一来,兄长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侯夫人脸色有点臭,想是被老夫人揭穿她给顾越说好话,有点尴尬。 顾越礼貌微笑,他不太理解别人的亲人对别人的感情,无法感同身受,只能坐着一言不发。 “你早些年那混账的模样,实在叫我担心极了……”老夫人伤心地回想过去,婆子在一边递手绢,侯夫人也低声安慰着。 “如今看你这样,我真是心里舒服,你这孩子,唉……” “老夫人,大石在酒楼做的着实不错,他那天贸然上门,我怕气着您就没让他见。”侯夫人笑着说。 “夫人这样做是应该的,之前我确实叫老夫人操心。”顾越点头。他挺高兴,就等你夸我呢,一会儿也好说自己的计划。 老夫人只是看着年纪大,但是思维清晰,言语逻辑通顺,一点儿也不糊涂。回忆了一番她幼年与顾大石亲爷爷如何相亲相爱的故事,又象征性教训了顾越一些话,这才心满意足地叹口气,看他的目光里满是慈爱。 “你不犯糊涂,我这做姑奶奶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有什么事,都会尽量帮衬。”老夫人笑眯眯的。 “我们两家是血亲,互相帮着是自然,多谢姑奶奶关心。”顾越回答的很乖。 这就是普通人见长辈的感觉吗? “你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侯夫人问道。 “是有些事。”顾越回答,但没有立刻就说是什么。 果然主位的老夫人笑眯眯说道:“是酒楼的事吧?我年纪大了,就不在这里掺和了,如虹,你和大石好好说话。” “是,老夫人。”侯夫人站起来恭敬地说。 顾越也赶紧站起来:“姑奶奶多保重身体。” 第44章 试试 老夫人也是人精,刚刚才说了要帮衬顾大石,现在赶紧离场,也是为了顾越万一提出什么离谱要求,好不打方才的脸。 顾越肯定不会在乎这些,他和老夫人没什么感情,人家肯帮着自己就已经非常仁善了。三代的孩子了,不管不顾也没人说她一个出嫁多年的老太太什么不好听的话。 待老夫人离开,顾越和侯夫人重新坐下。 顾越大概说了说酒楼门口发生的事和他的想法。当然没有漏掉那些建议,并且套了几层甲:“当然,我没实际做过经营酒楼这种事情,这个想法也是先看那些小贩可怜,然后才想出这么个办法来。有什么不成熟的地方,夫人您当笑话听就行了。” “嗯……你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不过鸿程的入项已经颇高,再添上个早餐营生,恐让人眼红。” “咱们是加盟制度,会眼红生意的小贩都归在咱们酒楼名下,怎么眼红?至于不要的那些,想来本身生意也不会好。”顾越耐心和她商量。 “这岂不是和那持街贩票的人对着干?虽说我侯府并不怕事,可还是要少招惹事端为好。”侯夫人叹息,“你这想法的确新颖前卫,我觉得很有些搞头,只是那早餐街的老板背后是何人暂不清楚,有风险……” “什么风险?” 门外传来一个男声。 穿着书生青袍的年轻男人走进了屋子。看见顾越,他先是皱了一下眉,随后很快松开,似乎是想起什么释然。 他向侯夫人行礼:“母亲。” “这是府上二公子。”侯夫人笑道,“阿渚,这是顾大石,你奶奶的侄孙,你当认识的。” 程渚抱拳,脸上神色已经平和下来:“大石兄弟,好久不见了。” 顾越赶紧也回礼:“二公子。真是惭愧。” 具体怎么惭愧也不用再说一遍,意思到了就行。 程渚是侯夫人培养的经商方面的接班人,他大哥更圆滑,因此以后预备做官的,整日在府中进学。 “母亲在说什么?可是酒楼的事?”程渚坐下来问道。 “正好,阿渚近来要试着接手家里产业了,大石,你说给阿渚听听,看他是个什么意见。”侯夫人很高兴。她觉得这事能办,但风险有些大,多个人做决策也是好的。 顾越于是又说了一遍,还加上对刚刚夫人那些疑问的回答。 程渚沉思。 顾越也不是很着急一定要办下这事,只是有侯府在前,他后面进行自己的计划就顺理成章些。 “母亲,我是这样想的。”程渚说道:“挣银子的事倒是其次,这事却可以借来给我侯府造势一番。” “哦?”侯夫人很感兴趣,顾越却一下子听懂了。 北秦皇帝在继承人这方面有点晕,但很勤政,也挺为百姓考虑,很重视官吏欺压百姓、为官作风不好的问题。 侯府没有实权,但明摆着是侯府,当年落在素水县也有世家和官府平衡互相监督的意思。 今日这事,显然官府是有些责任的,随便给出了什么不在律法规定里的街贩票,还导致小贩们被责打收取保护费,这事往大了说,县令几个可是会狠狠受罚。 而侯府,经商同时想买个官来护一下自家官路,有什么是比素水县本地的官职更合适的呢? 顾越在场,程渚说的很隐晦,如果顾越手里没有剧本,可能就完全听不懂深层的意思了。但侯夫人显然明白了。 “如此说来,此事倒真是可行。”侯夫人点头。 “儿子立刻叫人着手调查此事,如果那早餐铺背后的人不是大有来头,那此事我们便办下了。”程渚笑道。 “好,这事就交给你了。”侯夫人看了顾越一眼:“既然是大石给咱们出的这个主意,那这事,大石,你就跟着管事一道办吧。” “多谢夫人!”顾越起身行礼,他挺高兴,心里有预期。 虽然这事办下来,他回柳犁镇找顾栩的计划又要往后推迟,但有些经商经验后不至于回去两眼一抹黑。 “记得,要办的热闹,人尽皆知,但是又不能明着得罪那早点铺老板。”程渚叮嘱道,他有点担心。 “我会转告管事。这次的事还是他主导,我在旁打下手。”顾越笑,他知道自己0经验,肯定不会胡乱抢功,万一办砸了咋整? “好,你是明白人。”程渚信了顾大石的改变,看他的眼神也亲切了一点,这可是亲戚啊,而且脑袋看起来还挺好用。 顾越离开了程侯府,马不停蹄赶去鸿程酒楼,和管事汇报好消息,并且把二公子的交代也告诉他。 管事这么多年下来也是人精,怎么会不明白二公子的打算?当即大手一挥,让小二写告示贴在店里,附近也张贴一些。 这些告示在管事监督下用了些春秋笔法,看起来只是招募厨子,不细品是看不出端倪的。 那边早点铺老板约莫中午才得到消息。 他没当回事,倒有点奇怪:“鸿程酒楼现在在县里招厨子了?他家招牌不就是北秦各地名厨特色菜吗?” “后厨有帮厨倒也正常,而且厨子们定要收徒弟传承的嘛,他们最早一个厨子也做了二十来年了吧?”说话的是那个假扮少爷的。 “不管他。你刚刚说,招那帮老百姓来做饭的主意是你想的?”老板问,本来他也不觉得鸿程酒楼会雇那些小摊贩当自己大酒楼的厨子。 “当然啦!”假少爷凑上去,“老板,您不觉得这正好?咱也不用费劲养那帮干活的了,这帮小贩被人逼到绝路,那不是给点钱就跟着跑?” “但是你不刚刚撵过……”老板脑袋没转过来。 “嗨!谁知道咱铺子和那几个坏少爷什么关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假少爷挤眉弄眼。 “那几个穷酸老百姓想不到?”老板表示怀疑。 “就他们那脑子,能想到早想到了!”假少爷说。 “……好!你再闹他们几天,然后我亲自出手,把他们拿下!”老板一锤掌心。 第45章 加盟餐饮品牌 顾越正给管事讲品牌的概念。 “您听过那个捞月火锅吧?还有杭豆书局,这些东西就叫品牌效应。”顾越说道,“以前可能这招不太好用,因为各处消息闭塞。但是如今不一样了,杭豆杂志总是登载一些京城流行的吃喝玩乐的东西,这些文章跟着报纸流向各地,就等于建立了权威的品牌。” “这样,老板想要在新的地区开设分店,就不用再经历前期的巩固,直接就有许多人慕名而来……” “原来如此。但这样岂不是很容易被人模仿?分店未曾开在某地,某地却出现许多打着这家旗号的店铺。”管事连连点头。 “目前还没有那么多人意识到可以仿冒品牌,因此这现象虽有,但也罕见。等以后这种事情多起来,那些背后有人的品牌商家自然会想办法让臣子们上奏,要求保护知识产权的。” “不错,的确如此。”管事连连点头。 “所以我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借着这次弄早餐加盟的事情,顺势建立一个类似捞月的品牌。人人都知道这品牌背后是程侯府,然后我们便能借品牌做些扬名的善事,间接给程侯府好名声。” “好,好,是个好办法,你和夫人说过了吗?”管事看起来很兴奋。 “说了,她觉得可行。”顾越笑,他肯定第一时间把这可能的功劳揽给自己啦。 “好!我回去和夫人商量,这品牌叫个什么名字合适。”管事站起身。 这几日,管事的心腹们已经暗中找人,给看中的几个小贩传了消息。 大意是,酒楼有意与他们谈餐食上的合作。这样即便有胆小的小贩,也不至于叫那早点铺老板吓唬几下就和人签契,毕竟鸿程大酒楼和不知名的铺子老板,傻子也知道谁更可靠。 顾越私下和那卖甜胡辣汤的大娘交涉过了,得知那甜汤是用她家里一种做玉米面的手法做出来的,出来的粉细软像白面,但又跟白面完全不同,掺水就成了浆糊一样的东西,配上佐料十分香甜。 这应该就是玉米淀粉了吧? 顾越没想到居然能在这么低技术的普通东西上给他钻空子。 这地界还没有听说有胡辣汤这样的美食,兴许是叫别的名字? 顾越把大娘压下了,本来她的甜汤也没被亲自来品尝未来菜单的侯爷看中,无他,口味上还是寡淡了些,百姓自家有许多替代,不一定就要出来买着吃。 小贩们又被假少爷带人吓唬了两次,已经是气氛低沉,生活无望。 家里地址都叫人打听清楚了,他们能去哪里?除非今后再不卖早点了。 卖甜汤的鲁大娘关上破旧院门,挑着挑子回到家里。 她的男人和一双儿女都在推磨磨玉米面,院里放着一些大盆,里面是淡黄色的面汤,底下已经沉积了一层乳白色的粉。 “君梅,咋样了?”冯老实赶紧拍拍手站起身来。 “今天那几个杀千刀的又来撵人!”鲁君梅呸了一口,“差点动手把杜叔打了。” “这咋行!不中,咱得去报官!”冯老实特别生气。 “咋报官?人家的文书都是官府发下来嘞,人家合着律法!”鲁君梅从挑子里拿出碗和被棉花包裹保温的汤罐,里面剩了不少。这几天叫假少爷搅和生意,一百文也没赚着。 “那可咋弄……”冯老实长长叹气。他也出去做工赚钱,但是挣得不多,以前靠卖早餐还有点收入,如今家里肉都快买不起了。 “我今日听说。”鲁君梅犹犹豫豫的,“一块卖油条的老刘,鸿程的老板派人找他去了,问愿不愿意上酒楼里头干活……” “那多好的事儿啊!”冯老实很着急。“那老板找咱家没有啊?” “没……倒是他们酒楼一个跑堂的,说想着自己单干,问我啥意思。”鲁君梅说,“不过老刘他们那意思,去鸿程酒楼也不是就直接去了,人不给开工钱,照每天卖的份数给算分成。” “这算啥?要是卖不出去,咱不得赔死?连工钱也捞不着!”冯老实呆住了。 “我也整不明白啊!那跑堂的倒是说清楚了,也不是看咱的汤好喝,就是觉着那个叫啥、口感、口感不错,想要咱一块干。” “那、那他跟酒楼啥关系啊?”冯老实肯定倾向于酒楼。 “他说了,就他自己和他儿子,跟酒楼没关系。”鲁君梅叹气。 “那咋干?”冯老实表示怀疑。 院门被人敲响了。 “谁呀?”鲁君梅把碗放在灶台上,拍了拍手去开门,“老刘吧?” 院门打开,一个胖胖的人站在门后。 早点铺老板穿了身精致绸缎衣服,满面红光,两手交握。 他笑道:“你就是卖汤的大娘吧?嘿嘿,我是街口新开张那家早点铺子的老板,我叫吴三福……” “是我,啥事儿啊?”鲁君梅看着他,心里一阵紧张。这鸿程酒楼的人? “今天来是有笔生意想跟你们谈谈。”吴三福说着,脸上不可避免带了点傲气。 这是鸿程的人吧?咋打着别人早点铺子的旗号?鲁君梅和冯老实对视一眼。 他俩有点紧张。当时那个早点铺子刚开张的时候,他们这些小贩着实紧张了一阵子,生怕生意被人抢去。不过几个月下来,上他们那儿吃早点的人反倒多了,听食客们的意思,好像是那个铺子东西贵又不好吃的缘故,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您请进来吧。”鲁君梅对着这种小老板模样的人,不由自主有点气短。他们只是平头老百姓嘛。 “是这样的……” …… “二百文?!”鲁君梅和冯老实齐齐叫出声。 “没错,每月二百文钱,把你们做好的早点送到我铺子上。若是卖的好了,再多给一百文的奖金。”吴三福喝着鲁君梅家里的茶叶。 “吴老板,我们自己摆摊挑挑子,一个月也有二两银子开张,您这每月就给二百文,实在是少了些吧……”冯老实说道。 “唉,你们怎么不明白呢!”吴三福把手里的茶水重重一拍,痛心疾首地说道,“我这是救你们!” “救我们?”鲁君梅一脸疑惑。 “这几日,有几个纨绔一直找你们的麻烦,是不是?” 第46章 捡漏? 夫妻俩的脸色立刻不好看了。这也不是秘密,那帮人闹腾的人尽皆知,又没人敢出头,几乎每个小贩都被抢了有一两银子的摊位费。 “那几个人,我略知道些他们背景!”吴三福神神秘秘的,脸色很严肃。 “啥背景啊?”夫妻俩紧张起来。 “三皇子都知道吧?他娘家,那可是出了贵妃娘娘的京城世家!家主官拜一品,尚书之位,知道啥是尚书不?”吴三福斜着眼看他俩,这话他轱辘着说了好几家了,语气愈发纯熟,吓人得很。 “尚书是啥呀?”冯老实人如其名,已经紧张的不得了了。 “直接和皇帝说话管事的人!弄死你们,还不是像弄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你们活腻了,敢和他斗!”吴三福吹胡子瞪眼。 “什么?!”夫妻俩大惊失色,“他、他那么大的官,干嘛和我们县里卖饭的老百姓过不去啊!” “尚书肯定是没空管你们,但那几个纨绔背后就是尚书啊!你要是彻底惹毛他们,只消打个招呼,这县里就没有你们这一大家子人了!”吴三福狠狠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睛。 “那、那我们以后……” “你们要么换个地方做这营生,要么就……唉,我就发善心收留你们。”黑脸唱完了,吴三福开始唱红脸:“你们也知道,我那早点铺子一直生意不好,思来想去,估摸着还是没什么经验,比不得你们这些老手艺人。” “我本想回老家去求那几个老字号的师傅来铺子里做工的,这不,县里就出了这种事儿。我就想,反正你们的生意也做不成了,干脆我就收了你们的饭食,放在我铺子里去卖,这样岂不是十全十美?” “可吴老板,你这给的价钱,只比我们材料的钱多一点儿啊?!”冯老实急道,“难不成,你那些老师傅来了,也是这待遇?” “嘿嘿,兄弟,别怪老哥说声不好听的,你们虽说也在县里做了几年,可毕竟毫无名气,连当地名吃都算不上。我请老师傅过来做工,至少有个宣传的由头,你们呢?你们能带来什么?要是东西卖不掉,我还得找人处理,这风险可都是我担着呢!” 吴三福眼睛都笑得挤在一起。 “这……这……” “你们只管做饭送来,卖不卖得掉是我铺子的事情。”吴三福说,“不管什么行情,这每月二百文是雷打不动的,不会少你们一文!” 夫妻俩对视,脸上很犹豫。 钱太少了。 “这是家里孩子?”吴三福忽然问,“真是可爱,过来,叔叔看一眼。” 原来他们一对儿女挤在门口偷听,叫吴三福看见了。 夫妻俩没拦着,于是兄妹两个就走过来。 吴三福拿出两块饴糖和六个铜板,塞在孩子手里:“见面礼,拿着吧?我看咱们投缘。” “快说谢谢叔叔。”鲁君梅催促道。 两个孩子脆生生道谢。 “养孩子不容易!”吴三福长叹一声,不说话了。 夫妻俩眼神交流,一时也没个定论,场面安静下来。 “唉,这样吧!”吴三福说道,“我看两个孩子顺眼,这样,我做主。” 他压低声音:“我就偷偷的,给你们签契算三百文一个月……卖的好,奖金加到一百五。你们可别给旁人说!就你一家有这价钱。” 冯老实表情立刻欣喜起来:“真的啊?谢谢吴老板,我们这就……” 鲁君梅狠狠踩了他一脚,冯老实立刻闭嘴。 “吴老板,这事儿我们还得想想,想想。这么大的事儿,不能您三言两语我们就定下,是吧?”鲁君梅赔着笑脸。 “不信任我?行,我也理解。”吴三福点点头,脸上没啥不高兴的神色。老百姓又不是大傻子,能让他几句话就说动的小贩实在少,他跑了快十家,也就一家人听见他说偷偷多加钱,就欢天喜地定下了的。 “你们考虑,没事!”吴三福大度地挥手,起身欲告辞了,“今天也都说的很清楚了,这契一直有效。咱们啥时候想清楚了,愿意一起干了,就上铺子找我来。吴某今日就告辞了。” 夫妻俩连连称是,把吴老板恭敬地送出门外。 院门关上,冯老实疑惑地问:“你咋不答应他?他都偷着给咱涨钱了!” “你傻呀!”鲁君梅戳他脑袋,“他肯定跟每一家都这么说的!” 鲁君梅比冯老实聪明点儿,要不天天都是鲁君梅在外头卖饭挣钱呢。 “啊?”冯老实cpu烧了,他转不过来这个弯儿。 “洗你的碗去!咱不急,再等几天,看鸿程的老板找咱不。我老觉得这个人和鸿程不是一伙儿的。”鲁君梅说。 “好好,都听你的。”冯老实也知道自己脑瓜子不如媳妇好使,因此也不跟她呛声。 主打一个听劝。 …… 顾越在库房里翻香料。 他想着自己要单飞回柳犁镇,就这么一下走了可不太礼貌,像利用完人家就跑。他有现世的做饭经验,又经常看做菜视频,说不准就能想起几个改良配方来。到时候给酒楼留几道菜谱,做不做出来吧,也不算用完就扔。 几兜香料,都是平时会用的。 如果能找到胡椒就好了。 胡椒和花椒不是一种东西,味道也有差别。现世的胡辣汤加的调味料就是胡椒,这也是它名字由来之一。 在卖汤的鲁君梅那里喝到的汤,除了口味不同之外,口感上已经无限接近现世的胡辣汤了,因此他要是能找到调味料,就能逐步试验,试出现世胡辣汤的配方比例来。 这库房不是酒楼的库房,而是侯爷外出游玩带回来的奇珍异宝的库房。 但为何顾越就这么轻易进来了呢? 因为说是奇珍异宝,其实都是跟吃有关的。 譬如某个美食大师生前用来品鉴各地美食的汤羹……这东西就是普通瓷器,也就侯爷拿它当宝。 还有什么侯爷在南方吃到的奇怪水果的种子,他带回来让人种,发了芽就被北方冻死干死,剩下的放在库房里,侯爷偶尔摸一摸,回忆一下当时的口感和心情。 还有各种香辛料,顾越在其中看到了疑似迷迭香的东西,但都是干草,没有种活的可能。 金手指啊!这怎么不算金手指? 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 不过顾越也清楚,这多亏了他冒着风险向程侯府低头寻求帮助,要是他怕腿被打断不来找人家,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 至少管事这段时间教给他的北秦律法和酒楼管理的要点,他就是自己摸索五六年估计也想不明白。 要是成功了,这可得给管事包个红包。 第47章 门路! 该说管事实诚还是另有打算?教顾越的东西一点也没留,一股脑全告诉他了。不怕他以后顶了他管事的位置吗? 不过这事也很容易想通,北秦不像现世,公司和员工也不是北秦府上和府上管事的关系。管事打小就是程侯府的家生子,心腹中的心腹,一家老小都指着程侯府发月钱,是最不容易被收买的那种。 顾大石,前科累累,亲缘疏远,才来不到一个月,能撼动管事的地位?那程侯府吃枣药丸。 这也是顾越要单飞的原因之一,顾栩固然占了大头,但程侯府毕竟不是姓顾而姓程,在这个姓氏父权社会,他属于老夫人的秋风亲戚,待久了也不太好。 除非他和程渚关系好起来。 顾越打开装香辛料的小盒子,他已经闻见里面有非常类似胡辣汤的气味。 木盒很小,里面有数十个小包,顾越小心地打开看。 有几片深红褐色的木块一样的东西,顾越闻了闻,应该是某种肉桂。 还有一些干紫菜模样的东西,凑近是一股浓郁的海腥味,想来煮到汤里会非常鲜美。 虾皮,这个很普通,但是看起来品质特别不错。 一些干碎的叶子,味道非常熟悉,应该也是西餐香料的某种。 几个干辣椒。布包打开还有一层纸裹着,用不着打开纸包,顾越就能闻到极其呛人的辣味扑面而来,他用胳膊捂住口鼻,闷闷地咳嗽起来。 “这是夜叉辣椒!”侯爷见他咳嗽,从后面走过来,看了一眼就说,“当时吃一道炒腊肉片,那厨子只切了这么一点儿。” 侯爷比出一个小拇指指甲缝:“然后我就……我就出恭如同喷火,持续了三四天,猛灌了三天菊花茶。然后又拉肚子又喷火……你别想着用这个放酒楼做菜!” “我有个想法啊,表叔。”顾越立马想起了现世的那些整活视频。 “不许有想法!”侯爷叫道,“……不过你说来听听。” 这位侯爷很爱凑热闹。 “咱们用这种辣椒卤点鸡翅膀之类的,十个摆一盘,然后办个活动,一百文一次,谁能一口气吃完十个鸡翅膀,有免单奖励。” “这想法倒有些意思!”侯爷乐了。 “不过听说这种辣椒吃多了可能危及性命……这活动还是有风险的,算了。”顾越当然跟着想起来他看到过的,一个网红挑战魔鬼辣椒结果把自己吃死了的新闻。 “这好办,言明有何危险,再让他们签生死状就是了。”侯爷挥了挥手,自己蹲一边儿寻思去了,自言自语:“不过这就严重了啊,就一个免单,还要生死状,那么奖励的水平要提高点儿。但又不能太高了,否则这十里八乡都要过来挣我们这份钱,到时候死的人多起来,不好收场、最好还是控制一下辣度……” 顾越听他嘟嘟囔囔的,松口气。他挺烦寻思这些东西的,主要是对北秦这时代的风土人情不了解,很多想法不敢贸然实施,怕哪里出问题。 现代诸多活动固然好,可直接照搬是绝对不行的。 顾越接着翻那盒子。 他鼻子挺灵的,下一个小包里,他就看见了自己想要的胡椒。 胡椒和花椒是不同的。花椒,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大多花椒实际上是一个个中间裂开的外壳,中心的花椒籽是黑色光滑的小圆球,偶尔能在水煮鱼里看见。胡椒则是一粒粒完整的胡椒粒,并不只有外壳,通常也不会分开来使用。 这些胡椒颜色发黑,显然是经过一番处理的。顾越放在鼻尖下嗅了嗅,还是熟悉的味道,只是闻到就让他觉得脖子痒。 他对这东西过敏。顾大石的身体当然不过敏,但他是心理作用。 数量不多,只有一小捧,也许还不到二百粒。而且是处理过的黑胡椒粒,不能种,就算种了估计也没什么成活率。 新鲜东西,没人有经验。 “表叔,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顾越拿着胡椒走到侯爷身边。 侯爷眯着眼看了看:“你看中了这个?挺有眼光,这东西是我在天竺收购来的,天竺人主要用它做一种叫马沙辣的调味粉。混起来实在是不怎么好吃,但这小果子倒是有趣,我也喜欢这香味,因此才弄回这么一点。” 天竺……就是印度吧?顾越感觉很失望。这样的话要大量搞到就难了。 从素水县这位置坐高铁去广东都要六个小时,去天竺,那不得一运运半年? 这么高的运输成本,和他的国民胡辣汤早餐的目标怎么也匹配不上啊! 他总不能去主持现在就引进胡椒吧? 真是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怎么了?这表情,跟死了老婆一样。”侯爷重拍他的肩膀。 “实不相瞒,表叔,我脑子里有几个新吃食,正要用到这香料。”顾越实话实说。 “哦?什么吃食,说来听听。”侯爷很感兴趣。 “您是我亲表叔,我也不瞒您,其实我有意回去柳犁镇开小吃铺子,主要是我儿子还小,离不开人。”顾越笑着说,“主要的几个秘方不能告诉您,但是我可以贡献几个别的。” “怎么要走?不是干的挺好。”侯爷摸鼻子,这实诚娃,把不信任他说的这么明显,也不怕得罪人?“不信任你表叔也就罢了,人之常情,怎么还说出来?不怕表叔给你使绊子?” “咱老夫人和侯夫人,都是极有善心的人,侯爷您肯定也不例外啊!哪怕就是只看酒楼的管事叔,那都不是那两面三刀的。”顾越笑。其实他就是懒得寻思怎么把这话说明白,让他嘴甜夸夸人还行,搞人情世故就真不会了。 “你这小子……”侯爷莫名觉得自己被道德绑架了,这话一说,他就是真有给顾越使绊子的心这会儿也不好下手了。当然他既没有要为难顾越的想法,也不知道什么是道德绑架。 “快说是什么菜!要是做的好,兴许你表叔能给你弄来这小黑球球。”侯爷挺直了腰板,催促道。 什么意思? 顾越愣,然后狂喜:“您有门路?” 第48章 整点好吃的 “哼,你当你表叔张着个嘴就知道吃?快说快说!”侯爷又催。 顾越只是笑,也不说,而是接着把这盒香料都拆出来闻。选定了味道近似胡辣汤的几种,各挑出一点儿放在随身的小包里。 侯爷看着他。其实他也不觉得这乡野小子有什么有意思的菜谱,因此也不是很急。 “给您的这些菜谱都是我为酒楼预备的,看还缺什么品类才补上。”顾越跟着侯爷上屋里去写菜谱。 顾越说了几道汤的配方,两道是他自己找网上教程煮过的老广靓汤,两道是他看过配方但没做的,配方记得也不全,说了具体配料照着配方完整的那两道来。 想了想几道汤还是有些单薄,于是又添上几样甜点。这些都需要牛奶和黄油,是顾越现阶段很难弄到的东西,让鸿程这家大业大的自己研究去吧。 “等等,旁的我都明白,这黄油是何物?”侯爷笔尖停顿。 “呃……也是牛乳的一种副产物,北方蒙古草原上会做这类东西,表叔可去过?”顾越解释到一半,话头就往侯爷这边偏。 他太局限了,他虽然是个现代人,但懂得绝对没有这个爱到处跑的侯爷多。 “蒙古?我倒去过,吃了那里的羔羊肉和奶疙瘩……”侯爷皱着眉沉思。 “就是一种黄色的,凝固的油脂一般的东西,也的确是油,只很少用来炒菜。”顾越希冀地看他。 “我似乎见过这等东西!不慌,明日我就去信问问我在蒙古的友人。你先接着说。”侯爷摆手。 看看,看这人脉! 顾越感慨极了,侯爷近半辈子的见识和交际,可不就是侯爷自己的金手指吗? 遇到他顾越这个现代人灵魂提供的机会,可不就一下子抓住了吗? 顾越又说了烤箱,这东西他家里有,看似复杂,其实就是一个保温箱加上下两根加热管。简陋,但是能用。 “……总的来说,就是一个能持续加热的箱子,温度要尽量保持稳定。”顾越如此描述道。 侯爷点头。他就爱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换别人来,估计只觉得顾越异想天开,给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暂时就这些,后面我再想到,就告诉表叔。”顾越说。 “你这些鬼点子都是哪里弄来的?我竟都没听说过!”侯爷只看他写出的那几排配方,就觉得这些东西好吃的可能性很大。总的来说,最起码的:口味相近的调料都放在一起,食材搭配也合理。放水果进去煮的那几道汤看似奇怪,但都不是口味独特的水果,可行性强。 “哈哈……都是从前的混账事了,在赌场流连时跟人家聊天,天南地北的事都说。这些菜都是我听来的。”顾越早就想好借口了。 “嗯,不错。你要回柳犁镇开什么小吃铺子?这个能否透露?”侯爷好奇极了,他觉得顾越自己留手的那些定然好吃又简便,不像他手里这些繁琐,只在大酒楼才做得了。 顾越沉思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还是狭隘了。 “炸鸡。”顾越说。 “哦?那又是个什么吃食?鸡肉像饼子一样油炸?”侯爷很感兴趣,“哎,瞧我这嘴,你不愿说就不说了。” “表叔,我刚刚想了想,这炸鸡配方还是告诉您好些。”顾越说道。 侯爷这是真惊讶了:“这是为何?你知不知道秘方是很重要的东西?” “我知道,不过一方面我信任表叔,另一方面这配方确实简单,不如我现在就献出来,今后表叔想在酒楼售卖也好,我算是借您的光了。”顾越笑。 侯爷又无语了,这想法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真的好吗? 但他发现自己不讨厌这么聊天,他撒手不管酒楼就是烦跟那些食材商你来我往说客套话,话里有话,连环话中话,烦都烦死了。 这顾大石,眼神真诚,言语直白…… 好,很不错! “还有,就是……表叔这里汇聚天下名厨,定然能给这炸鸡提些建议,也省了我试做的材料费嘛。”顾越挠了挠头。 他之前确实狭隘了,多尴尬呀!还直接说不信任别人。 而且侯爷这个人,顾越本能觉得可信。 爱吃的人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你先说说看!”侯爷没立刻表态,但他心里顾越的亲近程度更近了一分。 “就是将嫩鸡肉、鸡翅洗净,用料酒和各种口味调料腌制之后,裹上稀的面粉蛋液和……”顾越卡壳,北秦哪有面包糠? “和什么?”侯爷追问,这做法就很新鲜。 “很难解释,我倾向于是裹一层酥脆的细小面制品。然后放进大油里炸到金黄酥脆,这样外焦里嫩,定然非常好吃。”顾越说得自己都流口水了。 “好。好!”侯爷摸着下巴点头,他没像北秦一般中年男子那样蓄须,据说是为了吃东西方便。“我这就叫老张和老于过来,来人!去叫老张和老于,然后把膳房收拾出来,本侯要做饭!” 于是这一下午,四个人挤在膳房里研究新美食。 期间还叫来了府医,因为老广靓汤里放了一些药材,为了稳妥起见,也怕北秦和现世某些药材名字不同,叫府医看着点儿。 四道汤,一道因为食材有季节性没有做成,一道口感太甜,侯爷和两位厨子评估后决定不放在酒楼,只在家里炖来喝。另外两道都不错,写成正式菜谱送到酒楼去了。 顾越有点惊讶,侯爷居然是会综合消费市场上货的啊? 他看起来只管吃的样子。 几道甜点都需要鲜奶黄油,厨子们先用味道小的豆油代替,然而做出来就是口味更甜的馒头饼,完全不好吃。 其中几样还要区分高筋低筋面粉,北秦没这个技术。而且烤箱也用锅子代替,总之失败的一塌糊涂。 双皮奶是唯一成功的东西,几个人热火朝天做了几十碗,也写成菜谱送去酒楼了。成功品里挑了味道好的给女眷孩子们送去,其余的赏给下人们了。 充实啊! 顾越事业进展大成功,回到酒楼时脸上都带着笑。 那几道菜新鲜有趣,定然不能直接就上到菜单,定然是要营销一番的。至于怎么营销,管事很懂这个,全权接手,叫顾越跟着学。 他已经知道顾越打算回柳犁镇发展了,还有点舍不得,心里一丁点儿芥蒂也没有,简直是倾囊相授。 不说那几道新菜,就是顾越做的报表和看场子的功劳也叫他省心,白头发都少了,简直是一见如故。 第49章 太子咋样了 小洛村。 秦昭月养了半个多月的伤,终于得到了吾叶许可,可以下地走路了。 他其实早就为打探消息偷跑出来,只是吾叶似乎不知,只抱怨他腿伤有所加剧,不应再乱来。 秦昭月能走动的第一日,他就要求去最近的县城。 吾叶言道:“最近的县城是素水县,但离这小洛山有四十里地。这还没算牛车不好走的山路,上下折腾也有五里地远。你这腿只是可以下地了又不是好了,安生歇着!瘸子怎么帮我们兄妹报仇?” 秦昭月只得作罢。 他把这小洛村逛了个遍,愿意理他的人家里是什么情况都问了个遍。 也正因如此,为着秦昭月奇怪的探问家庭情况行为,不少适龄姑娘都蠢蠢欲动。 无他,秦昭月外形俊朗,气质温和,而且似乎是落难贵公子,这样的人家,即使不能成功飞上枝头变凤凰,光那张脸也好看啊! “赵公子……” 倒在地上的姑娘眼泪汪汪,精致的纱裙掀起一点,露出白嫩细腻的脚腕。 秦昭月低头看着她,心绪从沉思中拔了出来。 到底是村子里的姑娘,心思也不坏,尚有廉耻,只是露一点脚腕来引他怜惜。也不会扯开衣裳大喊大叫强要他负责,连眼睛都还算干净纯澈。 他在京城见过比这脏的多的手段,无一不是被人指使,身家性命都抵在上头,手段更层出不穷。 只穿着肚兜欲潜入府邸也就罢了,光是宴会上的酒水,他这些年林林总总,拿到正常酒水的次数竟然不足十分之一。公开指认腹中孩儿是他秦昭月的也有,找一群有的没的证人来作证的也有。 秦昭月看这姑娘,这么低级普通的手段,还真是有点怀念。 “小梅,你回家去吧。”吾月淡淡地说。 姑娘是秦昭月推倒在地的,吾月出现的也及时,没给她半点攀扯的机会。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小梅恨恨地说,眼圈都红了:“不就是仗着你有个学医的哥哥你才能把赵公子留在你家!” “你快走吧。”吾月只是皱着眉头,劝说道,还把小梅落下的装着肉饼的挎篮还给她。 小梅抹了一把眼泪,哀怨地看了一眼秦昭月,爬起来跑开了。 “第三个了,赵公子。”吾月无奈地摇头,看向秦昭月:“我们小洛村总共就六个适龄待嫁的姑娘,就叫你勾走了一半。” 她眼睛弯弯:“果真美人是祸害。” 秦昭月噎住,第一次有人胆敢骂他是祸害。 两个人肩并肩往河边走。 “所以你……”秦昭月忽然很想问,她是何种心思,但话到一半又止住,没说得出来。 “我怎么?”吾月看他。 两个人一阵沉默。 “……你别乱想,我替你解围是怕哪个姑娘不清醒,赖上了你。”吾月笑道,“到时候又要对我盘问一番,倒像是我算计你一般。” 她微微噘着嘴,好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如果是你算计,恐怕我真要中招了。”秦昭月也玩笑道。 是不是玩笑呢?秦昭月心知肚明,他带了一分试探的。 就见吾月白皙的脸颊上忽然泛起一丝红晕,那双眼睛躲了起来,秦昭月看不见里面的情绪了。 吾月只留给他乌黑垂发间露出的、一点烧的粉红的耳朵尖。 秦昭月在这一刻承认,他的心被狠狠触动了。 “赵公子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 半晌吾月才回过头来,眼睛依旧平和纯澈,好像把悸动完全藏在了乌黑的眼瞳后面,一丁点儿也不露。 吾月不等秦昭月再说些什么,加快脚步,跑进河边的小院里去了。 秦昭月伸出去一半的手又放下。 他以什么身份开出那句玩笑的呢? 也许是赵青月,也许是他秦昭月自己。 但定然不是北秦的太子,不是皇帝的继承人。 他哪里想过眼前的吾月穿上皇后凤袍的模样?他希望的、需求的,只是小洛村的农女罢了。 甚至不能沾上一点世家的影子,更不能有什么家恨,秦昭月只想要一个纯粹的,在小洛村与哥哥相依为命的吾月而已。 秦昭月,他自己明白吗? 秦昭月只是笑了一下,也随之走进了那间小院。 难得宁静的生活,难得暂时远离了权力的旋涡。吾月又那样……聪慧清醒,就让他享受着吧。 …… 秦昭月在院子里练剑。 事已至此,他已经不再慌张。他从吾叶与村民的口中得知,半个多月前就有禁卫带人在小洛山周边一带搜寻他的踪迹,只是小洛山很大,派出的几队人无功而返。 秦昭月也因此确认,吾叶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吾叶没有乍然听闻外界寻找他的消息,就立刻把禁军带到他面前,这举动让秦昭月很满意,至少确认他不是一个只有些小聪明的人。 说是来了禁军,实际是什么牛鬼蛇神谁能知道? 真的让他们寻到这个小院来,恐怕就不是迎接太子回宫的车驾,而是送命的刀。 既然他皇帝老子已经知道了他失踪的消息,那就索性把事情闹得再大些,也好让他父皇看一看这朝野之中究竟有多少盯着他龙椅的豺狼虎豹。 而他秦昭月,拖得够久,皇帝的气在那些趁乱提议动储的人身上发泄的差不多,他回去就是失而复得之喜,而不会太追究他私自出走的事了。 他拿着代替长剑的木棍,一招一式向下进行,只是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他耳力极好,忽然听见原本静谧的村子忙乱了起来,有杂乱的脚步声往这边跑来。 “赵公子!”“赵公子!” 院门被人大力推开,几个表情慌乱的村里青年挤进院子。 “怎么了?”秦昭月眉头紧皱。 他身上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看得几个气喘吁吁的青年呆愣一下,要往前凑过来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就站在门口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吾先生叫我们赶紧回来传话,拜托赵公子带着吾月姑娘赶紧离开!” “对对,快走,那些人在路上,很快就要过来了!”几个青年一脸的急色。 “我兄长怎么了!怎么叫我们快走?!”厨屋的门帘一把掀开,吾月冲了出来,抓住最前面青年的衣襟:“你们不是今天和他一起出去卖药材吗?” “是、是那个……”青年被吾月不同以往的模样吓住,结巴起来。 吾月眼眶急的泛红,连声催促:“快说呀!” “就是年前那个周员外,他今日抓了吾先生说他上次吃的药治死了人……” “吾月姑娘别问了,你快跑吧,他们要你抵换吾先生的命,吾先生让你快离开!”落在后面的青年喊道。 第50章 太子在素水县 “不,我不走!”吾月咬着牙,“我不能这样抛下我兄长!” 院墙外面传来喊声:“他们快到村口了,快点儿啊!牛车备好了!” “赵公子,你快点带吾月姑娘走啊!”几个青年纷纷转向秦昭月。 他们都喜欢吾月,即使这一走大概率就要与这赵青月定下,他们也不愿叫吾月落在老员外的手里。 至少秦昭月看起来是个君子。 秦昭月很冷静。 他性格并不多疑,但也不会就这样匆忙遵从旁人的决定。可他也不愿让吾月真的抵给那什么周员外换吾叶活命,吾叶固然可能想办法救出她,但那样一个无权无势的人,恐怕要几年才能做到。 带走吾月并非不可,秦昭月同样不想和敌我未分的人就此对上,他转而看向吾月,就见姑娘竟已经冷静了下来。 眼圈还湿润泛红,但表情已经冰冷坚韧。她转看向秦昭月:“我不走。赵青月,我知道你有强行带我走的能力,但我要救我的兄长。” “你如何救?”秦昭月笑了。他觉得这个姑娘真是特别的……对他的胃口。 “今日之事是那个周员外要谋算我,因此我兄长必然没有治死人。”吾月说,她定定地看着秦昭月:“赵公子,人已经快要到了,我知道你不想惹麻烦,但你却没有走。” 秦昭月笑容收敛。 “所以,你的办法就是我?” “是。” “如果我不管呢?”秦昭月问她。 “你会管的。”吾月回过了头,不再看向他。 太聪明了。秦昭月此刻真相信了他们兄妹是什么南方城池的世家后代,这份胆气和智慧,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有的? “那小娘们儿在哪儿?滚!滚!” 外面一阵嘈杂叫嚣声,几个报信的青年有的堵在门口,有的被拽出去,堵门口的也很快被来人带来的小厮抓着推开。 一帮人挤进了院子。 这些人都穿着统一的家丁服装,看起来整整齐齐。为首的是个穿绸缎衣服的管事模样的人,他在小厮身后大摇大摆进了院子,一眼看到了挺拔站立的吾月,顿时眼前一亮。 “吾月姑娘,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管事眼里冒着精光,绕着这方简陋的院子走了一圈。 “你哥哥治死了周员外大人家里的人,本该偿命的。不过周员外心善,愿意用你抵他一条命……” “可报官了?”秦昭月问道。 “……你是什么人?”管事这才注意到院里还站着一个,这人既没有上来阻拦,也没出声,他就下意识把人无视了。 “涉及人命的事,不报官便要私下解决。”秦昭月语气平淡,“难不成北秦的律法是周员外一人编撰的不成?” “关你什么事儿?周员外与她哥哥已经说好要私了,就是县官来了也说不出什么来!”管事厉声叫道。 “文书何在?”秦昭月问道。 “什、什么文书?”管事结巴了。 “你说她兄长与周员外说好,用妹妹抵押求自己活命,文书在何处?”秦昭月上前一步,浑身气势压得管事连连后退:“不见文书就要强掳民女,这周员外真是强权甚于皇上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管事吓得腿抖,谁没事儿搬皇帝出来? “你方才问我是谁,不巧,在下是吾家兄妹的远房亲戚,从洛阳京城而来。这人若是出了岔子,恐怕我回去不好交代。”秦昭月露出一个冷冰冰的笑脸。 吾月一直没有吭声。 管事想说你好不好交代关我什么事,但这人说自己来自京城洛阳,就得让他多寻思几分了。京城是什么地界?掉下去一个石头都能砸着三个家有官亲的人,哪怕是最末等的芝麻县官,也不是周员外这种普通地主好摆平的。 管事一下子犹豫了。 他还没有胆子大到当场叫小厮打死一个人,否则当初直接就把吾月抢回家中了,还用得着制造一点医死人的事件来借题发挥? “据我所知,吾家兄妹是一年前逃难至此,你是哪里冒出来的亲戚?”管事质问道,也是探探底。 “你不用管我是哪里冒出来的,你只要知道今天这事须给我个说法就够了。”秦昭月道。 管事再次哑火,的确如此,他找不找亲戚的借口不都一样? “这样吧,我也并非不讲理的人,你将我和吾月姑娘一同带到素水县。这事若查明是真,那便看衙门意思,你们公了私了都是自己的事,我回去也好有个说法。”秦昭月忽然笑,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这……”管事犹豫,这人到底什么来路?要是贸然带回去,连累了主家,他也不好过。 但周员外那老东西又一定要今天就见到吾月,能扣住她那哥哥的机会的不多,趁机打几个板子,说不定吾月心疼哥哥就从了。 “你有选择的余地?”秦昭月耐心挺多,他不吝啬和这种不太灵光的小民多说几句话。 “走走走走!”管事一挥手,“哎——不过我可不认识你,是你死皮赖脸非要跟来的啊!” 秦昭月一笑,不置可否。 吾月对他点头,率先跟着上了管事驾来的马车。 秦昭月扯住方才护吾家院门护的最凶的青年,耳语两句。那青年连连点头,赶紧起了牛车跟了上去。 管事装没看见,他一点儿不敢管这个看着就厉害的男的。 秦昭月和吾月同乘一架马车,摇摇晃晃出了村子。 两人相对而坐,对视良久。 秦昭月先笑了。 吾月别开眼睛不看他,但脸颊微红,看着不太好意思的模样。 两个人默契地没说话。 …… 期间走了一段马车难行的山路。 他们应对这截山路的办法也很粗暴,一群小厮在前搭桥开路,硬生生从灌木丛生的树林里开了一条能过马车的路出来。好在小洛山山势平缓,没有险峻之处,否则他们这帮人都要走着去素水县了。 牛车远远跟在后面,走的有点艰难,几个青年连拖带拽,顺着他们进出时隐秘的小道驶出了小洛山。 兀火和兀岩混在其中。 第51章 先和主角见面了? “您的酥皮烧鸭、乳香白腿。”顾越端着托盘,把两盘摆盘精美的菜品放到红木方桌上。 这个包间半开放式,临着酒楼后面的街市,往下能看见熙熙攘攘的街道。 周宗贵独自坐在桌边,他带来的两个小厮一脸恭敬地站在一旁。见菜上桌,立马上前弯身行礼,说了几句恭敬吉祥话,大意是这顿饭吃了您的尊贵就又重一分,随后往周宗贵的盘子里布菜。 简直是皇帝般的享受。 周宗贵捏着一只小酒杯,慢慢啜饮。 顾越没兴致看暴发户吃饭,上完菜就退了出去。不多时,从楼梯上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很快听见周宗贵压抑着怒气的低吼声:“什么?!不是叫你们把那小娘们直接带到这儿吗?” “没来得及啊老爷,刚刚有人在县衙门口敲冤鼓,说咱们府上谋逆!这会儿县太爷带人把院子围了……” “妈的,那姓刘的不给我面子!”周宗贵重重一拍桌子,“这都什么罪名往老子头上按?!” 什么瓜?擦桌子的顾越探出半个脑袋。 “老爷息怒啊!那么多百姓看着,就是县太爷也得升堂审问一番……” 脚步声混乱的下楼了。 顾越过去一看,两个菜只动了几口,酒也扔在一边。多浪费啊! 他又把菜放回托盘,桌面收拾干净,端着下楼了。 到了大堂,收账的伙计叫他:“大石,周员外的饭钱呢?” “他没结账?” “没有啊!他一向把银子放桌上的,你收了桌子吗?” “靠,他没给钱!”顾越放下盘子。 管事不在,结账的伙计一下子为难起来。他哪有那个权力给人免单?两道菜一壶酒都是紧着好的来,算起来有二两银子呢。 “没事儿,现在人也不多,我去要。”顾越说。 “好好好,那你快去!”伙计抓着救星一样,他不像顾越有关系,平时不能随便就离开前台的。 很好,带薪吃瓜。 顾越特高兴,把身上围兜脱掉,一溜烟出了门。 …… 秦昭月先是和马车一起进了周员外府上。 丫鬟婆子们严阵以待,围在马车旁准备迎接这个新的姨娘。周员外很重视,提前几天就三令五申要她们好好伺候。 马车门帘掀开,一个气质出众的俊朗男人先下了车。 “你是谁啊!”留守府中的小厮们大惊失色。 那管事赶紧拉了领头的一把,大叫道:“你是何人!大胆毛贼,竟然私闯民宅!” 领头的小厮和管事关系好,一下子就懂了他的暗示。却也不叫人动手,就十几个围在一起大骂。丫鬟婆子们被挡在后面缩成一团,活像秦昭月是什么恶鬼。 衙役们赶到时就是如此场景。秦昭月背手而立,对面是叫嚣怒骂的周府小厮。 “小周,怎么回事?”衙役头子和周府人熟识,赶紧过来询问情况。 “大哥,你来的正好!这毛贼不知何时潜入我们周府,我们赶他也不走!”管事赶紧过来告状。然后小声问道:“什么情况?” “咳咳!”衙役头子清了清嗓子,“有人状告你们周府强抢民女,构陷良民,谋逆造反。……当然算上这位私闯民宅的,你们,统统和我走一趟!” 管事小厮们当然不怕去衙门,但他们不让马车里的吾月离开。 “大哥,那马车里是我们周府新聘的姨娘,叫她待在府中就好。”管事笑道。 “哦——好吧,那就你们几人随我来!”衙役头子很上道,因为手里刚被管事塞了一锭银子。 “不巧,这位公人,马车里就是他们强抢来的民女,恐怕不能留在府中。”秦昭月寸步不让,笑道。 “你可有凭据?我说这是我们的姨娘,那就是姨娘!”小厮大叫道。 “这可奇了,这位姑娘活生生的人,还未曾发话,就被你们定了身份?” “大人明鉴,民女的确被他们强掳而来,并非府上姨娘。”吾月走下马车。 衙役头子有点犯难。 人在府中,外面百姓也看不见状况,他要强行帮周府留人办法倒多,但眼前这男的明显不是个善茬。 他可不像这暴发户家里的小厮没见过世面,那人通身气势,连州刺史都比不上半分。 “那就一起带走!”他这会儿铁面无私起来了。 “大哥,这……”管事赶紧喊他,结果衙役头子装没听见,大手一挥,上前一群衙役把人都围了起来。 显然对秦昭月和吾月有几分礼遇,说话还和颜悦色的。 秦昭月对他的上道还算满意,这一路也走的很顺畅。 外围的百姓见衙门带人出来,更加激动,人群跟着衙役的队伍移动。 半路遇到了周宗贵。 “慢着、慢着!”周宗贵叫道,背着手气势磅礴地拦住一队人,视线在秦昭月身后的吾月身上定住,眼神一下就变了,“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把我府上的爱妾带出门去!来人呐,把月姨娘带回去!” 衙役头子在心里骂他没长脑子,看不见姑娘前面那么大一个人?又骂他没眼色,那人看着就鹤立鸡群,他是一点儿察觉不出吗? 这会儿衙役头子倒是觉得那敲冤鼓的很有些头脑,让他这会儿有的理由和周宗贵说道:“周员外,我也是秉公办事,有人举报你们府上谋逆,我这是拿嫌疑人去审问。您别为难我了。” “什么谋逆!这顶天的罪名都是那敲鼓的小人构陷!你这没脑子的东西,和刘青舟一样的翻脸不认人!”周宗贵嚷嚷起来。 秦昭月心里笑,这什么水平的对手? 衙役头子果然拉下了脸,这周宗贵只是有钱,但没有权力,所有关系只有个县太爷,这一下把人骂出去,他也就不用给什么好脸色了。 “周员外,您这话就有些不妥当了吧?我们太爷也没说就这么定罪了,可人告到面前,总不能不问一句,否则岂不是我们太爷包庇?” “这中间什么事儿他最清楚!他……” 周宗贵还叫,衙役头子一把推开他,眼神警告地瞪过去。 周宗贵不说话了。 第52章 先和主角见面了2 队伍到了县衙,直接公开提审,大门敞开着,百姓就在外头围观。 县令升堂,两排衙役磕棍子,庄严肃穆。管事,小厮,秦昭月和吾月,还有一脸不服的周宗贵通通站在堂下,只有两个家仆跪下给县令磕头,其他三个人都站着。 刘县令好一阵没脸。 “堂下何人!见到本官为何不跪!”刘县令厉声呵斥。 “老刘!这两个人一个是我家里姨娘,你认识的吧?另一个,哼,谁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强闯民宅,还使人诬告于我,你快打他五十大板!”周宗贵见了县令更加不怕了,连连叫嚷。 刘青舟无语,这周宗贵自从家里老娘去世后,再无人能约束,近些年简直是坏事做尽。又没有什么脑子,他护他护的心力交瘁。 这次诬陷吾叶以谋夺人家妹妹的计划,也是他想出来的,为此弄死了自己家一直劝谏着他的老仆,嫁祸到吾叶身上。 秦昭月无意和他们瞎扯,这事究竟如何,不用动脑就想得出前因后果。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令牌,抛到刘青舟胸前。 刘青舟手忙脚乱地接住,定睛一看,吓得豁一下站起身来。 “您……您……”他如芒在背,坐立不安,想立刻走下座位参拜,但见秦昭月没有言语,身后是数双百姓的眼睛…… “路进炳是否在素水县?”秦昭月问道。 “是、是,路大人在馆驿下榻。”刘青舟不敢立刻下跪,也不敢再端坐高位,站着回话。 “叫他过来。”秦昭月道。 “是是,快去请路大人,快去!”刘县令赶紧差人。 “什么意思,他要搬救兵?!”周宗贵嘴巴一张,但立刻被刘县令呵斥。 “闭嘴!!!” 不能再让他说话了,再说下去全都要完! 秦昭月不言语,只是站着等。 既然让他全须全尾的走到了县衙里,那就暂时无法对他下手了。 …… 顾越混在人群里看热闹。 他越看那个白衣男子的背影越觉得怪,这人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但那溢出的气质真是顶顶不一样,有点像杭豆那个老板带给他的感觉。而且看刘县令的表情,从接了那东西之后就没坐下的动作,可以想见此人身份之尊贵。 不会是太子吧?不是说太子前阵子在素水县附近的小洛山失踪了吗? …… 去馆驿请人的衙役遭遇了两拨刺杀。 兀火兀岩等的就是这一刻,杀手们从没想过有人黄雀在后,派来的四个高手被杀一个,其余三名生擒,兀岩眼疾手快卸了他们的关节,搜走了藏在口中的毒药,手法熟练到被擒的三人眼露绝望。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衙役早就吓瘫在地上。 “你不是还有公务在身,快去吧?脑袋不要啦?”兀火笑嘻嘻地说。 兀岩过去扶起衙役。 “别怕,我们的人在附近看着,你不会有事的。” “真的,看你吓的!我们出手了,即使有残党也不会再动手,你快去吧。”兀火催促道。 衙役死里逃生,拖着面条一样的腿进了馆驿,面见路进炳,顺便说路上有人刺杀,被中途拦截住了。 路进炳听闻此事,第一时间猜到了那出现在公堂上的白衣男子就是太子。他先激动,而后警惕。但不是警惕刺杀的人,有人想要取他和太子性命显而易见,不正常的是那些中途出手相助之人。 “走!”路进炳拔腿就走。 “爷、街上有杀手啊!”衙役苦着脸叫道。 “你若跟来,我还能护你,否则就在馆驿做靶子吧!”路进炳步子飞快。 衙役吓得飞奔而出,紧紧跟在后面。 穿过衙役遇刺的小巷,却见兀火兀岩还在原地蹲守,被活捉的三人不知所踪,地上只剩一具穿着黑衣的尸体。 “阁下何人?”路进炳停住了脚步,脸色阴沉。 难道对方的目标是他? “路将军别这么凶啊!久仰大名,故而在此静候,想瞻仰一番将军风采。”兀火仍旧笑嘻嘻,但他的笑容都被蒙面巾遮住,只看见他一双弯弯的眼睛。 “有话不妨直说。”路进炳冷冷道。 “好没意思……我们帮了你,你却这么冷冰冰的。”兀火抱怨道。 兀岩稳重,他开口:“贵府公子所托,并无其他目的。” “天云?”路进炳眼中有光亮一闪。 “正是。”兀岩说道。 “他在何处?你们随我面见太子,定要论功行赏。”路进炳这话只是试探。 就听见不知是他们谁轻轻笑了一声。 没人接他的话,只有兀火说道:“活口我们还有用,这死的一个就送给路大人了。告辞咯。” 他与兀岩腾身而起,转眼就不见了。 路进炳脸色沉沉,没有一丝好颜色。据衙役描述,秦昭月孤身一人前来,身边没有任何随从。那么他儿子路天云和俞鹄在何处? 但愿是被太子派出去做事了吧。 路进炳只觉得心慌。 “你,去喊人搬运尸身,动作快些!”路进炳呵斥道。 衙役被他的低气压吓得瑟瑟发抖,飞快的跑走了,一时也顾不上害怕暗中隐藏的杀手。 路进炳上前查看那具尸体。 为防诈死,他手握短刀,小心靠近,待看到尸体咽喉一道几乎横断脖颈的割裂伤,才蹲下身去检查尸身。 是人,死透了,身体尚还温热。 路进炳掰开尸体的嘴巴,在牙齿深处摸到了毒丸。杀手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物件,只有那张脸看起来与中原不同,像是西北番邦的胡人。 除此之外,路进炳拉开杀手的衣袖,左手的小指上有个旋涡状、由三条曲线构成的刺青图案。 路进炳把这个样子记在心里。 …… 刘县令没有彻底晕头,还记得给秦昭月和他护着的吾月上一张椅子。周宗贵欲叫唤,被他使人拿住押在一边。这会儿不是顾及他周家那几千两银子供奉的时候。 他还想让人把县衙大门关上,被秦昭月阻止。 这个周宗贵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秦昭月有意在大庭广众下处置了他。至于这个刘县令…… 秦昭月没有看刘青舟,刘青舟手里捧着那枚小令牌,觉得自己很可能要丢官了。 丢官就丢吧,怎么也比惹怒太子被杀头强多了! 第53章 先和主角见面了3 “臣路进炳,参见太子殿下!” 路进炳从县衙后门而来,急匆匆的没站稳就跪下行礼。 秦昭月喉咙一紧。 他不可避免想到已成剑下亡魂的路天云,立刻上前一步扶起了路进炳。门外看热闹的百姓一片哗然,化成声势浩大的声浪向四周传去。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有机灵的第一个在门外跪下了,离着秦昭月十多米远,喊得特别大声。 外面百姓很快跪了一地。顾越也惊讶,还真是太子!他总不能站着,多显眼?遂一屁股蹲了下去。 虽然是穿越了,但没必要那么沉浸式嘛。 气氛都到了,县衙里站着和坐着的几个人也不好杵着不动,纷纷跪倒,秦昭月叫平身,他们也没敢真的就立马站起来。 尤其是周宗贵,吓得面白如纸,扑通跪倒在地之后就没抬起过头。 吾月表现的最平静,但也福身行礼,只是没跪,惹得秦昭月看向她。 “救命之恩,当能抵得过一个大礼吧?”吾月笑道。 “那么难得的东西,你就抵一个跪礼?”秦昭月好笑。 “我所求皆已达成,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旁的愿望。”吾月答。 秦昭月笑了一下。他转向刘青舟:“那个叫做吾叶的郎中在何处?带上来。” 刘青舟忙不迭应着:“是是,把那个郎中带上来,机灵点儿!” 衙役赶紧下去大牢里带人。这都是很机灵的员工,不但殷勤替吾叶整理拍打衣裳,还端着茶伺候喝水,等人看着精神好了些才带到公堂去。 “兄长!”吾月看到吾叶出来,这才显出些担心难受的情绪,忙跑到吾叶身边。 “我没事,你怎么样?那东西有没有欺负你?”吾叶的本事自然不可能在大牢里呆一会儿就吃苦头,他拉着妹妹上下左右仔细检查。 “没有,赵公子……太子殿下把我护的很好。”吾月笑。 “太子?”吾叶只是吃惊了一瞬间,脸上就露出恍然神色,“果真是他。” 下面站着两个都比他官大,刘青舟一点儿不敢动,更不敢吩咐这场堂审要结束还是继续执行。 “周宗贵,这个所谓人命官司,你是自己解释清楚,还是孤着人派大理寺查实?”秦昭月冷道。 “是、是,一切皆是草民自导自演,没有这回事!”周宗贵早吓得像筛糠。 “为何自编这场闹剧污蔑吾叶先生?”秦昭月问。 “因为、因为……草民爱慕吾叶先生的妹妹,故而……”周宗贵嘴巴含糊,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他再傻也知道今天完蛋了,他刚刚还骂太子来着吧? 秦昭月冷笑:“爱慕?” 吾叶上前抱拳:“太子殿下。这周员外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有预谋之事。我与妹妹数月前上素水县采购就被此人多番骚扰,当时妹妹严词拒绝,想来他因此怀恨在心。” “你、你……”周宗贵跪着瞪眼。 “另外,周员外自从家中老太君过世,就开始在县中欺男霸女,横行乡里。他家里多房妾室,大多都是被他强抢而来的苦命女子。”吾叶平静叙述道。 外面百姓有胆大的在人群里叫:“他说的对啊太子殿下!” “没错!” “太子殿下!小人的亲戚就在周员外府中!求求太子殿下做主!” 秦昭月扫了一眼跪着的刘青舟。刘青舟只觉得冷汗浸透了背,关他啥事啊!他就这一件事帮了周宗贵好吧! 但他自己也清楚,周家没官职还这么横,不就是因为和他刘青舟关系好吗? “看来其中很是复杂。这样,孤没空在这里专程断案,路进炳。”秦昭月回头,“你修书一封送至大理寺林大人手上,叫他派人下来查清此事,按律处理。” “是。”路进炳没异议,他看出来那叫吾月的姑娘与太子不一般了。 不过他根本没往太子要娶她上面想。太子多么有事业心他一清二楚,不是会为了私情不顾大局的人。太子妃必然人品家室俱贵重无比才行。 “之前月余我身受重伤,幸而得到吾家兄妹搭救。”秦昭月转向吾叶:“孤有意带你们回洛阳京城论功行赏,你们意下如何?” 吾月下意识去看吾叶,她轻轻摇头。 秦昭月注意到了,他心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但表面上,这家人是吾叶做主,他看向吾叶,想来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太子乃是北秦未来之基,草民则是郎中,治病救人乃是根本。”吾叶笑,“因此封赏就不必了。只是草民一直在找寻家中传承遗失的孤本,望能借太子殿下之人脉。” “哦?这倒是巧了,孤府中藏书众多,有一处便存了许多医学古籍,吾先生可否赏光?” 秦昭月编瞎话也是张口就来。 吾叶眼中顿时露出喜悦:“真的?那……草民便要叨扰了。只是吾月孤身一人在家颇有不便,草民能否携妹同去?” “自然,吾月照顾孤尽心尽力,孤将已将她视作亲妹一般,自然可去。”秦昭月道。 两个人在这里也不知道客套什么,反正顾越听累了。你是太子,直接把人一抓带走不就得了? 不过仔细看看,那个叫做吾叶的男的怎么那么眼熟? 而且吾月这个名字……吾月…… 顾越陷入沉思。 吾月,兀月? 我草! 兀月! 顾越差点跳起来。 兀月不是男主顾栩的老婆之一吗!!! 吾月是她后期嫁给顾栩时所用的名字。她是顾栩手中兀门暗卫的一员,统率后期顾栩他爹留下的朝真军的其中一支。和兀风、兀云、兀火、兀岩、兀叶五人一起,是顾栩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忠心不渝。 后期顾栩意外中了热毒,她因此自愿献身,像所有男频文那样经历一番云雨,成为了顾栩的枕边人,升级为女主队伍成员。 那那个吾叶就是兀叶了吧? 同样是剧情的重要工具人,兀叶不擅长暗杀刺探,但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绝妙医术,且兼修蛊术。害人的情节不多,但替顾栩挡掉了数次毒杀,并且那个劳什子热毒也是他和他亲妹妹一起出手才化掉的。 兀月先献身,兀叶再献血做药引。 第54章 先和主角见面了4 这么重要的角色怎么会在太子身边啊!!!! 怎么回事,世界线崩坏了吗? 等一下啊我家顾栩还在武馆新手村没出来呢等等啊!!! 最重要的手下跟人跑了!!! 顾越心里崩溃大吼,他想赶紧冲回柳犁镇叫顾栩想想办法,这样下去至少那些毒杀他中招的概率会大大提升啊! 为什么剧情会变成这样? 照顾栩的年纪来说,太子应该已经被顾栩救下,而顾栩正准备被顾大石卖进窑子,被太子搭救。 然后顾栩跟太子远程交流,彼此发展,顾栩在他亲爹留下的人脉里收服兀门,从中选出了风云火岩叶月六个做贴身暗卫。再后来故事线推入京城,顾栩作为太子暗中的一把尖刀,替他铲除异己,这样那样…… 而今天,不但太子没见到顾栩的人影,兀门暗卫还变成了农家小伙,跟着太子跑了? 难道正剧里兀门暗卫中的兀月兀叶是太子安插在顾栩身边的耳目? 可是有啥必要呢?秦昭月和顾栩二人不是特别情深意切吗? 而且兀门又不是想安排人就能安排的,这是顾栩亲爹留下的财产,太子到死都不知道顾栩手底下的这帮人叫啥。 他的穿越带来了如此剧变吗?! 顾越有点相信蝴蝶效应了。 世界不会崩塌吧?以后顾栩中毒了怎么办啊! 顾越莫名感到紧迫,他得快点回去看着顾栩,不能再在素水县搞事业了,事业回柳犁镇发展吧。 如果因为他的穿越让顾栩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咯嘣死了,天道会不会迁怒他? 有天道这种东西吗? 顾越慌乱地胡思乱想,就看到眼前县衙的大门关上,里面的人结束了安排,要走了。 不行!他要去探探底细,反正手上有个特别合理的理由。 奋力挤开人群,顾越这副身体人高马大,一推就把百姓们推个踉跄,轻易分出一条路来。 他摸到县衙的后门。太子之尊肯定不会从正门大摇大摆出去接受众民围观,此时应当先回去馆驿下榻,静候京城派来的太子銮驾接他回去。 在后门徘徊,还没犹豫两分钟,门就开了。 一身白衣的秦昭月,淡青粗布衣的吾月和吾叶,一身武将便服的路进炳,还有点头哈腰的刘青舟,六个人打了个照面。 顾越尴尬死! “大胆,何人在此鬼祟!”刘青舟有意表现自己,当即大喝一声,以路进炳都没看清的动作敏捷地挡在了秦昭月身前,“太子殿下,卑职保护您!” 顾越:……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草民顾大石,是鸿程酒楼的伙计。”顾越抱拳行礼,他不想随便就跪什么人,老夫人跪就跪了,人家是长辈,你秦昭月看着还没我大,跪啥?也不怕折寿。 反正他乡野小民,不懂规矩很正常。 “哦?”秦昭月却拨开前面的刘青舟。 无他,顾越这人他认识。 “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这位……顾大石,进来说话。”秦昭月笑了一下,转身又进了县衙后门。 这熟稔又高高在上的语气!讨厌你! 顾越心里很不满意,怎么对别人就和颜悦色的?万恶的旧社会!万恶的阶级制度! 他进了后门,刘青舟殷勤关门。 “我和他单独说话,你们下去。”秦昭月走到后堂的室内。 “是。” 只有路进炳很担心,站在院子里张望。 顾越的愤怒早已变成懵逼,什么意思?这阵势!他是不是要听到些不得了的东西? 秦昭月没和他废话客套,开门见山:“顾栩如何了?” 轰!!! 顾越五雷轰顶。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了?! 我怎么不知道! 最近还是从前?是原剧情的救命之恩套路吗? 顾越没觉得开心,反而升起浓浓的警惕来。 “太子殿下,您说谁?”顾越反问。 秦昭月也是人精,他反而不说话了,眉毛上挑,露出个有些讶异的表情。 眼前的汉子模样周正老实,头上有疤,不过看起来是和从前不太一样。 顾大石有那个反过来试探他的脑子吗? “你有个儿子,叫顾栩。”秦昭月说道。 这狐狸!顾越在心里骂,这怎么接?稍微说错一句,就可能让顾栩陷入危险。 如今剧情全乱套了,他不可能照着原文分辨敌我,毕竟他这个人渣养父都能洗白,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刚刚就不该报上真名的! 算了,天下计谋就是大忽悠,我忽! “太子殿下,有些虚话就不用说了吧?您来素水县何干啊?”顾越礼貌微笑。 秦昭月探究的眼神落在他脸上。但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该知道当下局势不明。”秦昭月说道,“连我都能被京城之人算计,更何况你?” 他被算计了?顾越从没觉得脑子转的这么快过。 “所以?” “你还是如从前蠢笨如猪。我为太子尚且遭人毒手,你一个种田的小民又如何?他一旦得手,你性命难保。”秦昭月道。 谁啊?什么从前?我怎么如猪了?谜语人是吧,我最烦谜语人! 就你会谜语人? 但是说的太谜语,让太子猜忌了也不好,容易噶。 顾越吓唬他的心思歇了。也不能再问,再问容易暴露。 装傻吧,装的真傻也好,装反了显得自己聪明也好,反正万能。 “太子殿下这是说什么啊!什么性命什么的,我就是个跑腿的伙计,我什么也不知道啊!”顾越脸上突然露出惶恐的神情。 “哦?”秦昭月果然笑了。 “今日公堂上的那个周宗贵,上堂前在我们酒楼吃饭,急匆匆就走了!忘记给饭钱。我说过来看看能不能讨回银子来……二两多呢,我们做伙计的一个月也没这么多。”顾越满脸为难。 “刘青舟。”秦昭月向外叫道。 刘县令屁滚尿流地滚了进来。 “周宗贵欠银,你先垫付。”秦昭月背着手。 “是是,欠了多少?”刘青舟和蔼地看着顾越。 “二两一百四十九文。”顾越说道。 刘青舟摸出钱袋子,直接给他三两。 “剩下的是赏钱,你走吧。”刘青舟一副很大方的样子。 顾越高兴:“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县太爷!” 然后就走了。 这地方不能多待,他草率了,差点被太子试出来! 内中……另有隐情! 第55章 再遇顾栩 顾越心事重重地回了鸿程酒楼。 这么折腾一番也快要到饭点,酒楼里人渐渐多了起来。 刚踏进大堂,顾越的目光就有如受到什么召唤,往一楼最右侧看去。就见靠墙的一张方桌周围,坐了四个穿黑色劲装的青年。 顾栩嘴角噙笑,坐在四人正中,听他们说着什么。 顾越的心一下子酸了。 先想到的不是“顾栩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而是“这小子对我都没这么笑过!”。 顾栩抬头,正和顾越对上视线。 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倒是笑容肉眼可见的淡了一下,冲着他挥了挥手。周围四个劲装男青年也跟着挥手,一个脸色平静,一个礼貌微笑,另外两个咧着嘴,看着特别高兴。 顾越招呼了一声,把银子交给柜台的小二,又指了指顾栩那桌。 这才走到顾栩桌边。 四个青年挪了挪位置,把顾栩旁边的板凳让给他。 “你怎么来县里了?我还说过两天去镇上看你。”顾越笑着说。 他发现这快一个月没见,顾栩看着不那么瘦小可怜了,体型勉强算个正常小孩。 这武馆,还挺养人的。 “我和哥哥们在外野训,路过素水县,想来看看你。”顾栩也露出一点笑脸,反正顾越看着没有对那几个“哥哥”真,“在这里辛苦吗?” 顾越感动了一下:“挺好!主要是干点出主意的活,不累。” 他没忘关注下周围几个人:“这几位都是武馆的兄弟吗?我是顾……大石,今日敞开了吃,我请客。” “那就多谢顾老板啦!”兀火笑嘻嘻的说,“在下阿火,是武馆的学徒,这几位是阿岩、阿风和阿云。我们都是一起的。” 顾越沉默了一瞬。 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顾栩不是真的如他口中所说,在外野训路过素水县,世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原文男主的重要手下刚被太子带走,你男主就带着另外几个重要手下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他已经开始谋划自己的事了? 那他和太子的的确确已经见过了,在顾大石不知道的情况下,甚至是在他顾越也不知道的情况下。 顾越不由得打量这几个人。都很有特色,也如同原文描述的一样,叫兀火的看起来活泼跳脱,叫兀岩的平淡沉稳,兀云则是有点高冷的模样,兀风……有点眼熟。 不过几个人都长得挺好看,是那种一看就是挺重要的角色的模样。 说到相貌,顾越也是照过镜子的。这身体一脸凶相,是那种典型的电视剧炮灰反派脸,几乎能称一句满脸横肉。 刚穿来的那几天,眉心缭绕黑气,一副将死的短命鬼面相。而到了现在,他的变化不说有多明显,至少那种一看就是炮灰的感觉没有了,变成和普通市井小民一般的脸。 当然,顾大石还是顾大石,只是面相的变化而已。 甚至有点……像他自己以前的样子? 顾越现世的模样是能被喊一声帅哥的。甚至有许多女孩子偷偷看他,但他一封情书也没有收到过,更别提谈恋爱了。 兴许和他身上那颗痣有关? 玄之又玄,研究透了也没什么用处,顾越抛在一边,不想了。 他笑着说:“这几位兄弟一看就是人中龙凤,我家顾栩受你们照顾了。” “哪里哪里。”几个人倒是都说话了,有点惶恐。 顾栩主子看着年纪小,其实城府极深,有时让他们觉得可怕。 但对他们的态度又是好的,从不因为上下级关系颐指气使,或者随便发泄情绪……当然顾栩也没什么情绪就是了。 “哦,对了,刚刚我去讨赊欠的饭钱,在县衙看了一出好戏呢。”顾越还是笑脸盈盈,话里却进了正题。 “我也听说了,这酒楼里的人都在议论。”兀火赶忙说道。 顾栩点头。他倒也想就此试探一番,毕竟一炷香之前兀风赶回,说顾大石与太子见面说了些什么。 “爹那天和我说,在树林里偶遇几个贵人,会不会就是太子?这两地离得也不远。” “……很有可能啊!不过太子现在被别人救去了,咱们再想上赶着认识也不太好,所以这事算了。你不用放在心上。”顾越说道。 他觉得一颗心有点冰凉,这小孩哥瞒着他的事情还不少?那他这一通忙活好像…白忙活了? “做太子的大多性格多疑,不太好相处的。”顾栩一手撑着扶手,随意地问:“爹很想享受荣华富贵?” 顾越想说不想,但也太假了。 “荣华富贵是好东西,谁不想享受?”他笑了笑,“爹不但想享受荣华富贵,还想让你也一起。这不是正努力着嘛。”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抛下村子跑到县里来。”顾栩一脸认真,点头。 “我正有件事和你说,素水县虽然繁华,但是离柳犁镇也有点太远了,我想回去武馆附近租个院子,陪着你。你看怎么样?”顾越和他商量。 其实有点伤心,这武馆不会也是骗他的吧?那根据地在哪儿还真不好说,他不会要先被顾栩抛弃了吧? 顾栩想的更多一些。 顾大石和太子私下见面,说了什么?路进炳当时就在那个院子里,他内家功夫修的极好,兀风也听他命令一切以稳妥为先,没有贸然接近。 顾大石忽然抛下祖产来到素水县,是否另有目的? 和杭豆书局的密谈也十分可疑。 精怪附身的想法,顾栩认为可以推翻了。也许顾大石是个藏匿极深的角色,很多事情都在无形之中和他有所牵连。他是否是太子一派的人? 让他回去柳犁镇,又有什么潜在的计划?对自己有何害处? 这个决定是太子做下的吗? 心思转瞬而过,顾栩问道:“为什么?爹在素水县做的不开心?” 顾越实话实说:“也不是,就觉得把你自己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不放心。” 肯定不放心!剧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走到了哪里,顾栩的两个重要手下和未来女主跑到了不该去的人身边,他担心死了! 第56章 坦白 “原来是这样。”顾栩点了点头。 换做之前顾大石没有做出这诸多引人怀疑的举动时,顾栩兴许还有些开心,但现在,他毫无波动。 他觉得有点失望,但又很快平复心情,经历过那诸多起伏,这么一点事还不足以让他就有太多情绪。 顾栩说:“那,今晚让这几个哥哥住客栈,我和爹一起住吧。” “好啊!”顾越高兴了。哪怕他知道顾栩大概是想试探他呢,他还是高兴,至少有个解释的机会嘛。 顾越挥手喊小二,他和管事关系近,使唤个人还是比较容易的。按照原书里写的顾栩的口味加了两个菜,又让他们拿今天试做的双皮奶和蛋糕。顾栩爱吃甜的,这些新鲜东西让他试试。 “这是爹自己想出来的花样?”顾栩吃了一口海绵蛋糕。 没加黄油,只是放了糖蛋奶,但口感已经非常好,尤其这种还没有酵母粉的时代。 “哈哈,也不算吧,之前赌场里有人聊过,我记住了而已。”顾越笑着,“你爱吃?爱吃咱们常来吃,不行回去我研究研究给你做。” “要是回柳犁镇,你做什么营生?”顾栩问道。 那四个下属都不插嘴,只是自己聊自己的,要么就美美吃东西。有人请客啊,不得多吃点。 “我想好了,回去开个铺子做炸鸡,那个简单。”顾越自己也馋油炸食品,“炸鸡,外酥里嫩,焦香的。” “本钱呢?”顾栩又问。 “呃……我编了点小故事投给杭豆书局,给了我一些银子,够用了。”顾越一下子卡壳。 “爹什么时候识字了,我都不知道。”顾栩表情淡淡的,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所在。如果是精怪附身还好解释,若是易容替换来的,就这么暴露有些太蠢了。 可顾栩不太相信精怪一说。 “哈哈……这个回去再给你解释,很复杂。”顾越暂时想不出来借口。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很快一顿饭就吃完了。顾越试探的意思还挺明显,问了那四个下属一些问题,但都被准备好的回答搪塞过去了。 一顿饭吃到几乎散场,但因为全程都在打机锋,所以大家都累得不行。 四个下属先走了,其实是留下两人守着主子和顾越,以防危险。 顾越还有活干,忙前忙后收拾桌子,擦桌子拖地,然后点算食材和今天的进项,粗对了账本,这才结束了活计带顾栩回到自己的单独小屋。 打开门点上烛火,能看见桌上还散落着纸页,上面是写了一半的几个小故事。 顾栩拿起来看,顾越也没阻止,就在一边铺被,然后出去烧洗脚水。 等端着水回来,顾栩已经坐在了土炕上看着他。 顾越拿了个凳子垫高热水盆,蹲下来帮顾栩脱鞋。 动作太顺畅,顾栩被人伺候习惯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不对。 “爹……”顾栩想问他这是做什么。 “走了很长吧,烫烫脚舒服。”顾越脸色很平常。 顾栩看着他,忽然笑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其实,我知道我那脑袋是你打的。”顾越先说。 顾栩脸色一点没变化,还是看着他,没任何做坏事被人抓到的紧张或者别的什么。 “为什么我不跟你计较呢,一个是我确实亏欠你,另一个,我做了个梦。”顾越严肃地说道。 “什么梦?”顾栩看他要怎么编。 “嗯,依稀梦见有个神仙说,我儿顾栩今生有贵人相助,未来定然飞黄腾达!然后教训了我一顿,说我作恶太多,日后必定下阿鼻地狱,让我好好改造。”顾越面容肃穆,“他让我求得你的原谅,否则我就会死的很惨。” “有多惨?”顾栩好像嘴角上扬了一点。 “……嗯,凌迟处死,然后砍头?砍头的时候还活着。”顾越说。他真怕这个。 顾栩紧紧盯着他。 顾越背后发毛。 “好,我现在原谅你。”顾栩说,“你任务完成了,可以走了。” 顾越:“?” 顾越:“不是,这不算……” “不是要取得我的原谅?你掏钱送我进了武馆,还照顾我,给我零用钱,你做的很好。我原谅了。”顾栩说道。 顾越在这一刻生出一种茫然来。 顾栩好像说得对,这个程度下来,顾栩确实没有得势后把他单拎出来砍头的必要了,他求生的任务其实早已完成。 而其他的事,也在给顾栩赚零用钱的半路上做好了,酒楼的工作他可以一直干,他是关系户,不会被半途开除后半生无望。他甚至能娶个老婆安稳过日子,就此成为书中一个普通的背景板路人。 但是…… 顾越想这么选的,顾栩看似是个十五六的小孩,其实心眼子多的像蜂窝。照今天的阵势,他大概率已经和兀门取得了联络,今后的事情也可以走上正轨了,他就是撒手不管也没什么大事。 但是! 顾越有一种隐约的感觉。 就像是还有一道宿命的线牵在他的身上,如果他就此离开顾栩,恐怕并不能像他幻想的那样成为北秦的富足家庭,他最后的结局还没有改变。 不为什么,没有理由,那是一种直觉。 背景板路人离开了主角,就能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吗? 恐怕不是吧? 背景板路人的生活是空白的。 在作者没有写到的角落,这些人其实并不会真的动起来,而是原地待命,等着主角周围的镜头移动到他们身上,这样才能拥有短暂的生命。 顾越的直觉告诉他,就是这样。 他恐怕不能离开顾栩。更不能做一个真正的背景板路人,因为这是书的世界,不是现实。 也许他所见的那些角色都是没有灵魂的“角色”?尽管一切都逼真,但顾越很清楚,他还没有在这个看似真实的世界里找到归属感,他是个异世的魂魄,不是真的角色。 他的优先级也许比顾栩还要高? 起码顾栩是一个……脱离了原本剧情的……男主角。 “你这么小,我离开你你怎么办?怎么突然就要赶我走啊?”顾越轻松地笑起来:“咱是父子俩,一家人,怎么分开?” 顾栩慢慢地说:“……一家人?” “我、我之前是做的不对,但你也不能就这么和我断绝关系吧……不行你打我一顿出气行不行?我兄嫂把你带回来,要是就这么又把你扔了,以后下地狱怎么交代啊。”顾越很难受。 第57章 共枕 顾栩用脚拨动木盆里的水。 “好吧。”他说,“但你要把你知道的事情完完整整说清楚。否则我们断绝关系好了。” “那肯定的!”顾越赶忙保证。小孩哥这阴晴不定的真是难伺候! 不过炮灰想和主角成为朋友,本来也很难吧? “小栩,白天我在县衙,看到两个跟着太子的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你认识吗?”顾越给他添了点热水在洗脚盆里。 顾栩迷惑地看了他一眼:“我连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哪里晓得认不认识?” 啧!男主狡猾! 一般人要否认肯定就直接说不认识了,而顾栩的反应很自然。又不知道长什么样,哪知道认不认识? “好像是叫吾月和吾叶,是附近村子里做郎中的。” “没听过。”顾栩说,“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哦……就是那神仙在梦里给我指了几个能帮到你的人,特别重要!我看着就特别像那对兄妹。真可惜,叫太子给带走了。”顾越脸上的失望是实打实的。 顾栩倒是直直看着他,眉间有一丝沉色。 如果顾越是太子的人,那吾月和吾叶是否暴露了? 他们在县衙的密谈是不是和他们兄妹有关? 顾栩拳头收紧。 如果是这样,那兀叶和兀月的处境很危险。 顾栩轻轻摩挲手指,在身侧的床褥上叩击两下。屋顶隐蔽的兀风见状,立刻掠下房檐,轻巧地落在屋外。 房门敲响。 “啊?谁啊?”顾越过去开门。他没什么警觉心,主要这穿来这么长时间,也没什么危险落在他头上。 兀风挂着笑脸在门外站着。 “你是……”回忆了一秒,顾越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阿风?怎么了,快请进。” “哦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来和小栩说一声,明天或者后天差不多就准备回去了。”兀风一点儿也没客气,就大剌剌的进屋了。 顾栩看向他:“我知道了。出外勤的哥哥呢?我们不等他?” “不等了,有一阵要忙。”兀风和他对视,眼神交流一番。 顾栩点了点头:“哦……那你和他们说,出门要小心了吗?” 兀风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说了,没事。人家是馆主最得意的徒弟呢,厉害。” “什么哥哥啊?”顾越听的一头雾水。 “爹也对哥哥们感兴趣吗?”顾栩问的是顾越,但却看着兀风。 兀风完全明白了。他笑着说:“我们几个带小栩出来,对他都比较照顾,所以小栩管我们叫哥哥。” “哦。”顾越心想你们不是他的手下吗?让主子叫你们哥哥? 他想笑,然后就表现在脸上了。 换兀风警觉地看着他的笑容,又看向顾栩。 顾栩轻轻点头。 “也不早了,那我不打扰了?”兀风挠了挠头。 “哦哦好,你去吧。这大半夜还跑一趟……”顾越很奇怪,别是这主仆俩偷偷交流了什么吧?明天就回去也可以明天说啊。 但总归对顾栩来说是好事,他一个忠实男主粉乱寻思什么呢? 跟着就对了。 心无芥蒂地送走兀风,又把门关上。顾越还积极的给小孩哥擦脚丫,然后就他洗过的水也泡了一下脚。倒掉洗脚水,又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爬上土炕。 顾栩手压着棉被,闻见有很清新的皂角味儿。 顾大石不爱干净了二十多年,如今换了个性子,不但给棉被套了被单,还弄得一股香味,这落差实在大了一些。 顾栩也有些茫然了。一切计划都在他安排下毫无差错的进行,只有这个他从未过多在意的顾大石,已经变成一团看不清楚的迷雾。 而且……有些小聪明,不多,但足够掩盖自己的秘密。 “睡吧?不知道这地方你睡得惯不。”顾越掀被子,把顾栩塞到被窝里面。 “你还没说你识字的事。”顾栩躺在被窝里看着他。但横躺过来的时候,那眼神就少了点主角的锐利,反倒有些眼巴巴的感觉了。 顾越为自己的想法脸红了一下。 “其实我本来就认识字,就是认得不多。你没见我写的?很多都不对。”顾越也想好借口了,“不然我咋给人家打欠条的?” “……”顾栩想起他看见的那张纸,确实上面的字缺胳膊少腿,“那你怎么投的稿?” “我就是提供内容,字好不好有啥关系?”顾越灭了灯也躺下来,他今天一天累死了,斗智斗勇的,“那老板更看重我的才华。” 顾栩沉默了。 炕比较小,两个人挨得很近。 “爹。你说实话。”顾栩幽幽地说。 顾越悚了一下,他怎么听出一股撒娇的感觉?“啥实话?我都告诉你了。” “我以后有贵人相助,谁?”顾栩好像贴近了一些。 “太子吧?……要不就是那对兄妹。不过更多还是你自己厉害,不用太借助外物,所以没遇见贵人也无所谓。”顾越想了一下,原文里的顾栩开心吗? “不行就当普通人,普通人也挺好的。” 但你是主角,估计没法当普通人。我差不多,我炮灰。 “我会特别厉害?”顾栩的眼睛黑黝黝的。 顾越没看见他的眼神,就是躺着,对着正上方的横梁:“会!特别厉害。你想做的事,最后都能做成。然后你再娶个喜欢的姑娘。” 顾越觉得原文的后宫不好,看不出男主对她们有什么感情啊!为了权势娶的,为了人家身体负责娶的,还有为了报恩娶的,为了托孤…… “我喜欢的?不该是娶个有权势的吗。”顾栩渐渐适应黑暗,他看着顾越的侧脸。 他睁着眼,额头上的疤很淡了。好像完全不一样,却又的确是顾大石的样貌。 可就是不同。 “嗯……可能现在人都想着门当户对吧,不过我觉得能遇见喜欢的人还是挺难得,最好握在手里。”顾越说着说着自己就想笑。他都没谈过恋爱,在这教小孩子? “我知道了。”顾栩应了。 “睡吧。” “爹。” “怎么了?” “冷。” “啊?这天儿冷?”顾越翻了个身,摸上顾栩的额头。“没发烧啊。” 一低头对上顾栩直勾勾的视线。其实也不是什么小孩了,抽条的少年,可就是觉得他可怜巴巴的。 “……那我搂着睡。”顾越心软了一下。不是他被大佬气势吓得浑身紧张的时候了。 偶尔……反差萌嘛! 能理解,现在流行这种人设。 顾越把他抱到怀里来,自己姿势别扭点儿也没什么。 摸着挺瘦的,但是养养就好了。 黑暗里,顾越轻轻拍着他。慢慢睡着了。 第58章 出远门 鲁君梅一家始终没等到酒楼来人招揽,心中也大概知道其中缘由,想来是自家早饭口味尚未达到程侯爷的标准。 于是这天期期艾艾地给顾越递了个信儿,说愿意跟着他回柳犁镇干。 顾越这会儿可没空想他们一家的事儿。 他让兀风写了封介绍信带回去,拜托馆主帮忙照看一下这没亲戚的一家人,给找个屋子先住着。其实也就是照看一下,让人能顺利落脚就行。 这事顾越办得可轻松了,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你们武馆这帮人跟顾栩肯定有啥不一般的关系!也难怪顾栩当初说要习武不上私塾呢。反正都是儿子的手下,稍微麻烦一下也没啥。 胡辣汤的百分之五十就这么安全的送回柳犁镇了。 顾越这边要去谈生意。 经过大厨们的多次试验,炸鸡的配方已经稳定下来,作为附赠的零嘴得到了酒楼大部分顾客的好评,侯爷帮顾越联系了几家原料商,不过要顾越自己去谈。到时候走酒楼运货的路子,稳定还省钱。 地方还挺远,在南边几百里地的豫宁府。 顾越归整了一下最近半月赚到的银子,算上杭豆付给的定金,共五百多两。拨出一半给顾栩拿着花——虽然他似乎已经得到了那支叫做兀门的暗卫,但银钱总也不嫌少,而且什么事都刚起步,顾栩再厉害也没那么多银子吧? 顾栩没说什么,倒是全都收下了。 不过和他提起要去豫宁府谈生意的事时,顾栩拦了顾越一下。 “什么,你们武馆也要去豫宁府外训?”顾越声音拔高。 他这不会是被顾栩盯上了吧?他不搞自己的事业,来盯着自己这个炮灰做什么? “不是豫宁府。”顾栩很认真的纠正,“是豫宁府附近的太清观。” “你们去道观干什么?”顾越觉得很迷惑,这两个怎么也不搭边吧? “我不知道啊,是他们的安排。”顾栩无辜地说。 装傻!偏偏他又没有办法揭穿。 顾越很无奈。 “爹,一起去吧,哥哥们武功很高,你省得找人一起了。”顾栩说,“你这种独身在外的,很容易被山匪打劫。” “……你以后别叫他们哥哥。”顾越牙疼。 为了你属下的身心健康。当然了,主要是顾越觉得这称呼特别不舒坦。 “好。”顾栩点头。 真乖,顾越又不生气了。想来这种量级的男主也不会为了盯着一个没价值的炮灰下功夫,一起就一起吧。 也确实方便,他可不想还没跟着男主吃香喝辣,就因为离开了主角镜头而触发剧情:“顾大石在路上被山匪乱刀砍死”,至少和顾越在一起,安全有所保证。 于是又过了几日,武馆押着一个有镖局字样的车队来到素水县接顾越。 顾越围着那些箱子马车看了几圈,看不出到底是不是为了和他一起才临时赶工出来的赝品,但装载箱子的马车车辙很深,想来里面确实有货。 一队武馆青年,身穿统一的黑色暗纹劲装,勾勒出完美的身材曲线,顾越看得眼红极了。 就连顾栩也统一着装,他比暗卫们矮一头,但气势斐然,隐隐有种领头人的感觉。顾越心想也就书里的没有灵魂的配角才看不出来端倪吧! 也可能是心理暗示。 坐上马车的车头,顾越轻装简从,只揣着银子和侯爷给的介绍信,跟随武馆的车队一起出发了。 …… 此时的洛阳,皇城内。 “赵太医,太子身体如何?”皇帝坐在榻边,面容肃穆,看向跪在榻边为太子把脉的赵太医。 赵太医神情凝重,半晌没有应声。 秦昭月脸色苍白地斜靠在迎枕上。 赵太医收手,跪行后退,然后拜在地上,毕恭毕敬答道:“陛下,太子殿下的确有头症之兆。且殿下内腑虚弱,气血瘀滞,隐有中毒的表现。” “什么?!”皇帝勃然大怒:“这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此毒奇诡之至,今日微臣是多番查探才隐有发现,若非太子殿下之言,恐怕微臣仍旧难以觉察。” “是什么毒?”皇帝声音冷沉。 “微臣从未见过,想来并非中原之物,而且中毒已久。只是因殿下停服毒物,这才不再累计,且露出了端倪。”赵太医并不害怕。他医术最高,皇帝再生气也不至于把他砍了。 “这么说,与那乡下郎中的说辞倒是一一对上了。”皇帝转而看向虚弱的秦昭月,眼中有一丝心疼闪过。 “父皇,儿臣是被那乡下郎中所救,这才恢复了记忆,来到素水县找到了路将军。”秦昭月虚弱地咳嗽两声,“咳……也幸而河流将儿臣冲刷至深山,这才没被歹人找到。否则……” “那郎中有何目的?”皇帝发问,他疑心甚于秦昭月。 “说来此人,倒是坦荡。”秦昭月淡笑,“他言明是见我衣着华贵,这才全力出手相救,想要多些诊金,最好能助他换个繁华之地,好谋求富贵。” “哦?那便叫此人来太医院当值吧。”皇帝淡淡地说。 秦昭月却阻止:“父皇,此事不妥。这人虽表露简单,内中是何模样尚不得而知。太医院身负重职,牵系宫内诸多家人性命,非是身世清白通透之人,恐怕难当此任。” 皇帝脸色和缓了许多。 他本就有意试探,看秦昭月是否借机伸手进到宫里。如此看来,他倒是未有二心。 “那你觉得如何处置?”皇帝又道。 “儿臣答应他,太子府中珍藏的医着借他一观。且他既能探出我体内有毒,儿臣便有意将他收做府医,与赵太医一同看此毒何解。”秦昭月道。 “嗯,也好。朕再赏金百两银千两,你好些出宫后一并带去吧,叫他不必谢恩。”皇帝说道。 “多谢父皇。”秦昭月脸色感动。 “你说,你擅自离京,是因寻到了苏老太傅的亲外孙?”皇帝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投来。 第59章 洛阳局势 来了。秦昭月心中默念。这才是皇帝将他留在宫中、且亲自来看望他的重点所在。 苏家,一个枝繁叶茂的庞大家族,几乎为天下文人的楷模。其老家主乃是当今圣上的幼年老师,早年也创办苏学,可谓是桃李满天下。 而这样的家族,权柄太盛,深受信任的苏老太傅年事已高。他的嫡长子是当朝宰辅,次子也是工部侍郎。其余孩子虽领闲职,但也个个优秀,有嫡子三个,庶子六个。 往下,嫡孙参与科举,得了第十六名,但这名次是皇帝刻意调整过的,不欲苏家子孙再夺一甲,目前在礼部主管祭祀工作。其余孙子念书也刻苦,虽说都还没有什么出息,但早晚的事。嫡孙,长房家两名,二房家两名,老三家一名。庶孙无数,大概有近二十个。 天啊,好大一家子人。 苏老太傅还管事时,把年纪大的庶子都分了出去,各自成家,还带着他们的亲娘。这些人大多到外地去了,可在皇帝眼里是一窝蜂涌出的蟑螂,说不准何时就要带着各地的势力揭竿而起,汇成一路。 简直是心腹大患。 生太多了!苏老太傅自己也后悔,怎么女人们如此好生养?他原配妻子老太君性格和善,他自己也很会看人,一家人和睦的不得了。苏老太傅都不敢过多留宿,平均睡两次就要多出一个庶子,要不是苏家家大业大,光这么多儿子就要把他吃穷了。 偏偏,苏老太傅只有一个女儿。 女儿出生就被哥哥们呵护宠爱,被亲娘和一众庶母爱得不愿撒手,因而娇气任性,颇有心思。她自愿嫁给了先帝时期仅存的的异姓王顾慎,但因卷入一宗谋逆大案,慎王与苏老太傅的女儿殉情而死,他在江南的封地也重回朝廷手中。 苏老太傅伤心欲绝,但也无可奈何,因为以先帝立场,当年的事情应当机立断。而间接逼死了慎王夫妇这一结果,想来也不是先帝情愿看到的。 没有因为此事牵连当年根基不深的苏家,已经非常仁慈。 本来事情告一段落,但近几年不知从何处起了流言,说慎王夫妇有一个血脉尚在民间流亡。 “正是。儿臣这些年多番打探,终于有了一些眉目。然而传来的消息却说那孩子在养父手中吃尽苦头,每日打骂不休,儿臣心急如焚,这才不顾规矩私离京城。”秦昭月道。 “嗯,你留下的书信朕看到了,只是送的不太及时啊。”皇帝冷冷地扫视。 “……儿臣怕情报不准扑空,因而交代小徐子晚些再呈递书信。没成想出了这等事。”秦昭月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来:“这不,不但没能找到人,还把儿臣自己坑成这样。” “你治下不严走漏消息,这就不必说了。”皇帝抬手,这个他已经训斥过不愿重复:“对手足兄弟、对储君痛下毒手,朕却想看看他要做些什么。” “毕竟是儿臣的亲弟……儿臣也不愿苛责。只是路天云和俞将军……” “亲弟?妃妾之子,如何与你相提并论。若是老实本分做个封王,朕还愿意父子和乐一番,但既然他做事有违人伦礼法,那便不必多说。” 皇帝也确实痛惜路天云和俞鹄。这两人身后都是忠实保皇派,是他为太子精挑细选的臂膀。当即下旨:“三皇子秦昭宁行为不端,府中禁足半年,无诏不得外出。” …… 秦昭宁在白马寺接旨,气得浑身发抖。 “秦昭月那个混账!”他猛捶桌子,强忍住把茶具全扫到地上的冲动,“他又在父皇面前编排了什么?!偷跑出去一趟还差点让人杀了,如此无能,父皇竟然罚我不罚他!” “天爷啊,殿下,您小声点儿。”老太监吓得跺脚。 “看来,陛下是认定太子这遭是殿下您的手笔。”温清抱臂而立。这是秦昭宁的幕僚。 “我?若我出手,怎会杀了路天云和俞鹄,却把秦昭月这个重头放跑?”秦昭宁胸口起伏,脸都气红了。 “太子的武艺并不差,有那两人拼力保护,这结果并不意外。”温清认真分析,他从不把秦昭宁的气话当气话。 “我不过是被禁足,太子却失去了他的两个得力臂助,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秦昭宁恶狠狠地。 “局势上来说,太子略胜一筹,他得了陛下怜惜,这次您无端被拘禁府中就是证明。”温清继续分析。 秦昭宁气短了一瞬,他就是逞一下口舌之快! 这么认真干什么!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秦昭宁气泄了一半,拿着茶杯灌水。 “奉旨禁足。”温清说。 “就这?不能再抢救一下了?”秦昭宁脸都垮了。 “……您可以回去之前拜别一下太后娘娘。像这样……”温清附耳过去。 “……哦,哦哦!原来如此,我懂了!”秦昭宁大喜,压着温清的后颈亲了他一下,“真聪明!本皇子没白养你!” 然后他急匆匆地奔出柴房:“快快,鲁公公,帮我换身素净的!” 温清愣了好一会儿,脸色不变站直了身,耳朵尖红红的。 …… 苏府。 苏应俭脱掉外衫交给侍女,一边的小厮立刻展开宽松的袍服,帮他换上。 室内装潢雅致,看起来并不奢华,但装点墙壁的挂画瓷瓶之类细看都是名家着作,价值不菲。 落刀把挂着玉坠穗子的黑色长刀放在榻桌上,闲适地倚靠小榻上的软垫,那态度,像是他才是这屋子的主人。 苏应俭看着他,就不由自主露出笑来,刚想趁着他闭眼偷袭一番,就听见外面侍女脆生生的:“参见三夫人。” 落刀睁开了眼,好整以暇地看他。 苏应俭翻个白眼,太没意思了! “儿子回来啦!怎么也不提前送信说一声呀,你五小叔刚从岭南送来的凤头果,冰镇了一路,早知道给你剩点儿……” 打扮松散的漂亮贵妇人进了屋,看见一边八面不动、斜靠着如同主人般、毫无起身给她行礼的意识的落刀,话头戛然而止。 第60章 苏家 她脸色臭臭的,冲着儿子挥手:“哎,哎!过来!” 苏应俭脸色很无奈,但还是凑过去:“怎么了啊娘?” “这小子你怎么还留在家里?看他那模样,你是主子还是他是主子?这阵势,是不是还要你平时伺候他呀?快点赶出去!”三夫人很生气。 苏应俭耳朵红了一下,赶紧站到落刀和三夫人中间,硬生生打断施法:“哎!娘!你肯定猜不到我这次出去见到了谁!” “谁呀?”比起管教孩子,三夫人对瓜更感兴趣。 “你记不记得我有个小姑姑?我这次出去,看到一个和小姑姑长得特别像的男孩子。”苏应俭说道。 “你哪里见过你小姑姑?你记事的时候,你小姑姑早嫁人了。”三夫人表示怀疑。 苏应俭拉着他娘坐到旁边的主位上:“我见过画像!而且不是总说外甥像舅?他跟我可像了!” “你这傻小子,你小姑姑的孩子跟你是论舅吗!” “哦哦,说错了,他和我爹可像了!小姑姑不是我爹同胞兄弟嘛!我和我爹又像,他当然也像我。”苏应俭一拍脑袋。 落刀在一边抱着刀闭目养神。 “那孩子多大年纪?”三夫人严肃起来了。 “看着十二三……但是特别瘦,衣服也破破烂烂的,见着他的时候,他差点被卖到窑子里。”苏应俭说。 “什么?!”三夫人一下子急了:“你救他没有呀?” “那——那肯定的。”不过是被坑了!苏应俭生气,“我花了好多银子。” “那就好……你怎么没把他带回来啊?万一就是你小姑姑的孩子,你爷爷见了定然高兴。”三夫人不是太着急,毕竟这几年知道老太傅外孙的事之后,见的相貌相似的孩子也不少了。 “我说让他跟我走他就跟我走啊?你儿子又不是肉包子。”苏应俭嘟着嘴,“而且这局势,那亲是说认就认的吗?” “之前不也没少认亲?”三夫人对这些不怎么有兴趣,她更喜欢享受生活。 “那些是朝中的人送来的孩子,本身就代表着势力牵扯,所以见一见也无妨。但这个是咱们自己发现的,要是贸然出手带人回来,很容易半道出岔子。”苏应俭说,“而且,也不能确定就是他……” 苏应俭严肃道:“娘,朝里想要咱们家死的人很多,每个进来的人,都可能被各方势力利用。” “嗯……娘知道了,这事跟不跟你爹说?”三夫人没见什么害怕的神色,她镇定的很。 “那正好,您去和爹说说。爹正好是个闲人,让他办这事好得很。就先不告诉爷爷了。”苏应俭拍他娘肩膀。 “行!我这就去。”三夫人兴冲冲走了。 苏应俭松了一口气。 “真不接回来?我能保你们一路平安回到苏府。”落刀闭着眼说。 “……唉,我也想。只是小姑姑的孩子回来,肯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想用他做手脚的人多得是。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他离这些东西远远的。”苏应俭叹气。 “你不欲让他暴露在人前,却也可能他早已暴露。”落刀道。 “……你故意给我添堵是不是?”苏应俭扑上去挠他。 “嘶——哎!松开、苏应俭!”落刀和他过了两招,轻松地把他双手锁住。 “那我们继续出去玩?”苏应俭抬眼看他。 “……你是雇主,听你吩咐。”落刀移开视线。 “那继续让我爹闲着吧,我这就和他说去。”苏应俭挣开他,欢欢喜喜地走了。 …… 洛南道,官道之上。 往南走,离开了大片大片连绵的平原,顾越一行人终于到了多山多林地的区域。 他终于有点身处电视剧的感觉了,平原区域,真是什么也没有!他也过了那种掰树枝假装打仗的小孩年纪了,自然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就是种地,种地。 凡是古代电视剧,很少设置全是平原的场景,哪怕片名就叫平原啥啥,也会捏他一座山出来。 无他,山和树林这种背景地形复杂,容易发生一些戏剧冲突。而且树木山体掩映,不容易穿帮,哪像平原,画面中某朝代的麦子地一望无际,远处伫立着几个小区居民楼。 车队停在一个茶棚前。 这茶棚是靠近官道的村户自己经营的,茶水粗糙简单,而且不便宜,这么劣质也要三文钱一碗。 看着不多,但是城镇附近的三倍了。 高速服务区的东西就是贵啊! 顾越捧着碗茶喝。 但是该说不说,也不知道是差在哪里,这古代的茶水就是比现代那些有味道的多。现代的茶,贵的顾越没喝过,普通价格的也就是那样,茶香有,但依旧给人“茶水”的感觉。 这茶棚的茶,那是真的“茶”。 和喝果汁的感觉有点像,口感清冽香醇,颇有滋味。 顾栩和那个叫兀风的眼熟暗卫在说话。 声音很小,顾越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是也不太想凑近去听。反正他这会儿没什么资格染指男主的决定,而顾栩肯定会往正道走就是了。 比较引起顾越注意的是一边跟着的小号车队。 这官道上车来车往,数量虽然不如现代高速路那么繁华,但也绝没有到前后百十里地不见人影的程度。 那个车队是从上一个城镇驶出的,一直跟在他们武馆的车队后面,保持几十米距离。通常这种轻装的车队比武馆拉着大箱子的队伍速度快,早就超车过去了,但这个队伍却没有。 打造精致的马车,车棚青色,轮子包着减震的兽皮。这配置很普通,顾越马车上也有。 但很大可能是沾了顾栩的光,因为顾栩每晚都和他睡一辆马车,像监视一样,还要求他抱着。 顾越自己倒是没什么异议,但是他觉得那些暗卫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难道我还能对自己干儿子做什么吗! 倒是担心一下我晚上会不会被疑心大起的顾栩割喉好不好! 一碗茶见底,顾越又要一碗,继续关注远处那个跟着他们的车队。 武馆的暗卫们都在休息,喂马,有几个分散警戒着。 第61章 温清? 顾越观察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现在也有些福尔摩斯的本事了。 最华丽的那架马车上坐着的应该是个女人。 那队人有男有女,男人基本都是家丁模样的,有几个带刀的侍卫,一直拱在中心的马车周围。女人则都是侍女,十几岁青葱水嫩的,也就三四个。 马车上的人一直没有下车,但有侍女上下传递东西,捧了茶水摊的茶碗送进马车里。马车的小窗口帘子掀起一角,露出一小把新鲜的油菜花。 顾越挺纳闷,这么宽敞的官道,跟着一群全是黑衣男组成的凶煞车队做什么?要是车里是女人就更怪了,不怕危险吗? 这时候顾栩过来了,坐到顾越旁边,拿起他喝剩半碗的茶水灌了一口。 “小栩。”顾越冲他挤眉弄眼。 顾栩看他眼珠子左右移动,迷茫了一下,但斜身凑过去:“怎么了?” “你注意到一直跟着咱们的那队人没有?”顾越问,他觉得这种事男主注意到了肯定就有问题,没注意到就没问题。 主角光环啊。 “怎么了?”顾栩往那边看了一眼。 “哎呀你别看人家!”顾越赶紧捧住他的脸掰回来,假装在给他吹眼睛里的灰。 摸了摸眉头睫毛,手感居然不错。眼瞳乌黑,眼睛的形状也漂亮,看得出未来冷淡无情丹凤眼的轮廓了。 就是眼神淡淡的,看得顾越有点心虚。 “他们跟了咱们一路了。”顾越小声说。 “……是么?”顾栩又斜了一眼那边,顾越手劲放松。 顾栩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爹觉得有问题?” “也不是。但是咱们在这儿待了半个时辰了吧?他们也歇了这么久。咱是因为一路从素水县过来没个补给才待的久了点,他们是从鄢县才开始跟着,怎么也没必要停半个时辰。”顾越小声分析。 他真怕顾栩少了两个暗卫,而造成什么剧情上的差错。 但顾栩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警惕担心来。 顾越心情应该放松了一些,但那种若有若无的“即将要发生一些事情”的感觉仍旧挥之不去。 顾栩倒是起身离开,和兀风说了一句什么。顾越仔细观察着,看见兀风很隐晦地瞥了一眼后面的车驾。 没再休息太久,众暗卫纷纷收拾东西,重新套马,赶着车队启程了。 顾越坐在中间驮着大箱子的马车上。 视野渐渐局限起来,过了茶棚周围那片巨大的油菜花地,官道渐渐没入两座小山的夹缝。山上全是树,初春时节冒出了绿芽,远看一片浓淡相宜的新绿。气味也很清新,绿意盎然的树缝中能看见隐约的花色,有不知名的香味跟着暖风飘下来。 那疑似载着女子的马车小队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车队忽然慢了下来。 兀风从最前方的马车上跳了下来,几步就到了顾越身边。 他沉声道:“回车上去。”随后很快掠走,往车队最后方去了。 什么情况? 顾越头皮一阵发麻,有一种直觉告诉他,这附近有危险! 这可不是能在电视机屏幕外吃西瓜看戏的时候。顾越一下跳到地上,瘸掉的右腿一阵钻心的疼,但他没顾那么多,立刻往后面的带厢马车跑去。 顾栩掀起帘子向他伸手。 顾越下意识抓住,随即一股大力传来,他很轻松地被顾栩拉上了车。 力气真大!顾越有点震惊,这武馆给男主吃什么了?顾大石得有快二百斤吧? 不是寻思这些的时候。 “怎么回事?”他问顾栩。 顾栩要他蹲在车厢里不要抬头,自己顺着车帘的缝隙向外观察。 顾越好奇死了!但他很有身份的自觉,他是什么,炮灰,说不定脑袋稍微高点就要被一箭射穿,于是很老实地听主角安排,缩在座位下面一动不动。 车外。 兀门暗卫的马队迅速分散成阵,紧紧拱卫在车队中间三辆车周边。 后边小车队的领头人显然很有经验,见此阵势,立刻驱赶车马向前,想要紧紧跟上。兀风早骑马立在队尾,拔剑一指,领头的护卫连忙勒马,不敢再靠太近。 马队左右两翼的兀云兀火弓如满月,箭头对准了官道正前方与密林。 两侧山壁上有隐约的人影。 “对面的朋友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在下温清,是三皇子手下的谋士。” 一边树林里慢慢走出一匹黑马,来人青衫玉冠,手持马缰,停在队首十米开外。 顾栩微微蹙眉。 顾越睁大了眼。他不敢抬头看,但是那人嗓门挺大,他听见了对方的自我介绍。 温清! 被读者称为“秦昭宁的脑子”的那个人? 原文很下笔墨写他如何如何儒雅温和,被作者夸赞皮肤白嫩的次数还多过女主们,一股男同味儿。 秦昭宁能有和秦昭月抗衡的力量,全仰赖温清这位幕僚。只可惜他后面背叛了秦昭宁,秦昭宁死的时候还为他流泪了。 不过他为啥背叛秦昭宁来着? 顾越绞尽脑汁,想不起来。后期着墨多在顾栩和他的女主们身上,成了半个后宫种马文,基本每三章都要描写一次“顾栩抱着某女主进了卧房,随即门扉紧闭,红霞浸透了半边天空……” 哇,顾越大脸通黄。 他当时读着是有点失望的,所以快进了一些章节。 再次被开幕雷击就是秦昭宁横死了,秦昭宁伏在三皇子府的门槛上,瞪大的眼睛看着那个无情的背影,一大滴眼泪从他的眸中滚落下来。 温清为啥会出现在这里? “见过温先生。”兀岩道。 兀云兀火两人弓弦未松,箭尖下垂,展现出不多的友好信号。 兀岩似乎一直是头领和话事人,也是他在马队阵型尖端。 他驱马上前,抱拳道:“在下乃洪洛镖局的镖头阿岩。出外任务在身,不便全礼,还望温先生见谅。” 话音未落,四周的树林涌出更多黑衣打扮的蒙面人来。呈包围阵势,逼近了武馆的车队。 温清维持着微笑:“阿岩镖头。不请你们真正的东家见上一面么?” 第62章 殷王! 啊? 顾越都惊呆了。 这人在说什么?什么东家? 顾栩发展起来的势力,这就暴露了吗? 他忍不住转去看顾栩,却对上一对幽幽的眼睛。 震撼的表情没来得及收回,被顾栩看个完全。 怎么回事?这种时候不应该担心自己的身份和底牌全部暴露吗?看一个炮灰做什么? 总不能是怀疑我吧!顾越冤死了。 兀风一直守卫队尾,观察着尾随而来的小车队首领的脸色。 那领头侍卫听见三皇子的名号,先是惊讶地瞪大眼睛;随后看见四面八方涌出的黑衣人,又煞白了脸色。 但依旧还算镇定,做出手势让大家放弃车队中的各种箱子,全部围绕到中心的马车旁边。几个侍女也已经藏进马车里去了。 兀风拎着剑,脸色肃沉。 兀岩在前答道:“温先生有所不知,我镖局并无东家押镖的规矩。若要拜访,请递帖洛阳西市武安坊。” 那温清轻声哼笑:“果真?” “不敢欺瞒。此镖着紧,还请温先生移步,让出通路。”兀岩的手一直搭在剑上。 “可我怎么听闻,贵镖局的东家随此镖南下,还亲自押送了一件要紧的东西?”温清不紧不慢地说道。 “温先生此话有些不知礼数。”兀岩冷声说。 温清冷笑一声。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何人在前拥堵!”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嚷忽然传来。 那温清脸色微变,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地势平缓的树林官道上又走出一队人马,最前方叫嚷的人穿着内侍衣物,面白无须,策马到了最前方,直直横插在对峙双方中间。 顾越看不到,不然他肯定猛赞一句,勇,太勇了,没见两边都是弓箭手和挎着四十米大刀的黑衣人吗?真是不怕死! 那内侍当然不会无端送死。 他手持金牌高举,那牌子金灿灿一块,雕着四爪金龙,上方一个明晃晃的字。内侍拿着转了一圈,确保两方人都看清了上头的字——殷。 殷王令。 顾越什么也不知道,但他急,急的要死,怎么全都不说话了?谁来了? 殷王与一众随从驾马缓缓而来。 “原来是殷王殿下驾临,恕小人无状。”温清只能下马行礼,他身后的黑衣人大队也不能杵着不动,纷纷跪下。 兀门暗卫入乡随俗,也下马单膝跪礼。 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官道,居然能汇聚这么多重要角色吗? 顾越在车厢里都傻了。 这就是主角的世界? 僵局被打破,顾越明显感觉到身边的顾栩身体放松了一些。他于是也敢直起身来,贴近顾栩,从他的肩头往外面看。 什么也看不到! 头上按住一只手,顾栩把他又按了回去。 “危险,别乱动。”小孩冷冷地训斥。 “你也危险!”顾越很不满意。但他听安排,主角肯定不会草率的死于暗箭,但是他就不一定了。 但顾越还是执拗地往马车门边挤挤,把顾栩隔开。 “干什么?” “有人往车里射箭怎么办?我好给你挡一下。”顾越说。他有点懊恼,怎么早没想到?现在局势不那么紧张了才知道给人家挡着,好虚伪! 顾栩没觉得他虚伪,反倒愣了一下,轻哼一声挪开视线。 当然没让顾越听到。 “平身吧。”殷王声音温润,抬手让人起来,“发生了何事?你们这么多人堵在此处作甚?” 兀岩先开口:“这位先生声称要面见我们东家,可惜东家并不在此行押镖名单内,故而无法相见。” 温清道:“正是,在下……” “温先生便叫来这许多杀手,欲取我们一行人性命。”兀岩淡淡补充。 “我怎有此意?”温清怒视他,“简直是血口喷人!” 这就急了?这温清也不怎么样嘛,一点没有原作描写那种风淡云轻运筹帷幄的感觉。 “那为何对我们拔刀相向?”兀岩脸色忽然一变,冲着殷王就跪了下去:“殷王殿下明鉴!若身为皇子幕僚便能随意欺压良民,抢劫镖路,那我北秦天下国民,如何有立足之处!” “你、你……”温清脸色都扭曲起来。 殷王皱眉:“竟有此事?” 一副已经相信了兀岩的模样。 温清眼尖地看到,殷王马队中不少侍卫都刀带血迹,想来他先前在官道附近设下的封锁,正是被殷王所破。 这是个局! 当机立断,温清矫健地上马,一声呼哨,黑衣人便如潮水般退向林中。 殷王微笑。 他身后的侍卫立刻纵马而上,去擒那些黑衣蒙面人。可惜套索套中的几个拖回马下,都已经咬破毒丸自尽,而化整为零的杀手刁钻灵活,很快没入树丛不见踪影。 兀门这边,兀火借马车遮挡悄无声息下马,闪身也进了树丛。 那温清一身青衫,在树林间本不显眼,也几乎被逃脱成功。可就在他即将隐没树后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自后贯通了他的咽喉。 血溅如注,青衫男子摔下马来,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顾栩一脚踩着顾越肩膀,半身探出马车,手中放出的弓弦还在震动。 他见温清中箭落马,迅速缩回窗口,把弓塞在呆滞的顾越手中。 顾越:? 发生甚么事了? 弓哪儿来的啊? 为什么塞给我啊? 你射了谁啊! 什么时候踩到我身上的! 殷王停了半晌,忽然笑道:“贵镖局竟有如此好箭法之人,真是让本王也自叹不如。” 这是客套。 “是何能人,能否让本王一见?” 这没法拒绝。 兀岩淡声说:“那并非我镖局下属,只是此行的雇主。” “哦?竟有这等武艺。”殷王真的很有兴趣。他翻身下马,也不怵兀门暗卫手中亮闪闪的刀剑,向中心的马车走去。 却也不接近,离着五步远站定,笑道:“这位小友,我乃殷王秦述。本王从未见此等精湛箭法,可否一睹真容?” 声音很近,那个超级大反派殷王就在外面! 顾越脑袋一片空白。 顾栩拉了拉他的手,小声说:“爹。” 顾越呆滞的看向他,见到顾栩对他微笑。 然后顾越就被一脚踹出了车厢。 他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 抬起头,眼前是殷王秦述惊讶的表情。 第63章 炮灰的作用 顾越宕机了。 男主啊,你是我爹行不行?有啥计划能不能先知会一声? 到底啥意思啊? 顾越缓慢的抬手,手上还拿着那张弓。 他能抬多慢抬多慢,脑袋在这短暂的十秒钟里飞速运转。 顾栩为啥踢他下来?那肯定是因为不想暴露自己。顾越也确实不想他现在就暴露,但刚刚出手杀掉温清,是不得已之举吗? 为什么没有通知近在咫尺的暗卫们出手? 而殷王这边也可疑。他堂堂殷王,会为了一个所谓箭法出众的人做出这么低的姿态吗? 他什么人没见过? 而殷王出现在此,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疑点。 这阵势,顾越说实话不觉得会是一个巧合。 这是一本小说的世界,围绕在主角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应该都是安排好的。 殷王为了什么而来? 他做出了如此有悖身份的举动,那么就说明,殷王的目标就在他们这群人之间。 当然就是……顾栩。 而顾栩不想暴露自己,所以把他踢了下来。 可既然不想暴露,让暗卫去解决掉温清才是最为稳妥的做法,可他却亲自出手射出一箭,把殷王的注意吸引了过来。 他要试探殷王,还是要试探自己? 这也在你的计划中吗,顾栩? 顾越一颗心凉透了,他抑制不住胡思乱想,只能把注意转回到现实。 殷王看这个额头有疤但是面善的高大男人好久了,只见他呆呆站着,没有作声,拿着弓箭的手却保持在行礼的姿势上。 他也没出声提醒,就是含笑看着。 “……草民见过殷王殿下。”顾越抱拳,弯身行礼。这人年纪差不多,不跪! “大胆!”那内侍紧赶慢赶过来了,张口就喝道。 “无妨。”殷王含笑抬手,免了顾越的礼节。 等的就是这句!顾越知道,殷王现在放低姿态,一个小小跪礼他不会计较。 “本王还未曾见过如此精湛的箭法,敢问这位……”殷王停顿了一下,意思是让顾越赶紧自我介绍。 “草民顾大石。殷王殿下说笑了,草民微末箭术,怎入得了殷王殿下的眼?想来殿下身边能人异士颇多,草民献丑了。”顾越张口就来,睁着眼编瞎话的功力见长。 “顾先生自谦了。我听那位岩镖头说,你是这趟镖的雇主?”殷王也不摆架子,语气轻松随意地问道。 “哈哈,是啊,草民种田攒了一些银子,想试试在本地做点小生意。”顾越也并不解释周全,就等着殷王自己圆。 “哦?那这些都是货物?”殷王看向那些箱子。 顾越不知道那些箱子里是啥,反正给殷王知道没什么好处就是了。 “是啊!不过草民这生意涉及到祖传秘方,箱子里是什么就不好给殿下看了。”他笑。 你问我这么多事,该我问了吧? 不等殷王继续开口,顾越主动抢过话语权:“殷王殿下大名,草民也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今生有幸在这普普通通的官道上见着您,实在是荣幸。不知殷王殿下怎么路过这里?” “大胆!殷王殿下之事,岂是你等草民能随意探问的!”那内侍又大喝道。 “刘公公。”殷王抬手阻止,那内侍退至一边。“下人不懂事,顾先生莫怪。” 顾越冷眼看着。 殷王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吗?有时候属下的话多少代表了主人的意思,他们就是身在高位的人的传话筒。你殷王真觉得内侍说的不对,他一张嘴就能做手势拦住了,等人说完了才拦,可不就是点我呢嘛! “呵呵,哪里。”客套话还是要说的。 殷王觉得那笑声特别让人不舒服,但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意思。 “本王是要上京述职,从封地而来,不欲大张旗鼓的引人注目。”殷王微笑,“况且一路打猎露营,倒是很有闲趣。” “原来如此。”顾越在脑中搜刮一番,好像是有这事。 早期剧情一个无关紧要的部分,太子在洛阳和秦昭宁针锋相对,殷王上京述职顺便参加家宴,还帮了太子一把。 来的方向居然也是对的。看来准备充足。 殷王其实有点沉不住气。 他目标肯定不是这个炮灰疤头男,而是马车里的顾栩。 果然殷王又问道:“顾先生看起来一表人才,不知可婚配否?” 这问题很冒昧,顾越看了他一眼。 心急了不是,问我婚配?那就是冲着我家里人来的了。 还是顾栩呗。 难道剧情的崩坏导致顾栩提前暴露了?但也不对,顾栩又没有站队太子,他暴露了又能如何,和目前的所有反派都是扯不出敌对关系来的。 三皇子的谋士温清带人围堵,这事也很莫名。 殷王也为了顾栩对他放低身段。倒是很像……拉拢? 顾越想到了那个在柳犁镇遇见的、和顾栩长得很像的年轻人。 “殷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要做媒人给草民介绍姑娘?”顾越一下子绽开笑脸,语气真诚多了:“想来殷王殿下认识的姑娘定然极好!草民没有媳妇。” 不提顾栩的事,因为顾越摸不准顾栩的意思。 虽然他肯定是站在顾栩这边的,但顾栩明显不信任他啊!还把他踢出去对付殷王,一点提示也不给。 “本王刚在马车中看到一个孩子。”殷王微笑。 顾越这下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瞒着还是承认?谁知道他看没看见? 数五个数吧,顾栩不下来的话,他就瞒住,死活不承认。 还没等开始数第一个,就听后面顾栩弱声喊道:“爹……” 顾越回过头,顾栩从马车上钻了出来,走到他身边抱住他的手臂。满脸都是委屈,眼圈还红红的,抓他胳膊的力气好大。 “你怎么下来了,不是难受睡着吗?”顾越摸他的脑袋,试图眼神交流,从顾栩的眼睛里得到一些有用的指示。 但是事实证明,炮灰和主角很难心灵相通。 顾越只看到一个对着爹撒娇的小少年,漂亮的过分,眼巴巴地看着他。 殷王见到顾栩的那一刻,视线就没有从他脸上挪开过。 第64章 我不要后娘呜呜呜 “这位是顾先生的儿子?方才不是说没有娶妻……”殷王张嘴要说话。 “你走开!不许和我爹说话!”顾栩忽然变脸,猛地拦在顾越面前,紧紧抱住他的腰身。 龇牙咧嘴的小兽模样,殷王也愣在原地。 “爹,我不要后娘!后娘打我,呜呜呜……”顾栩把头埋在顾越胸口,情真意切地嚎啕大哭。 顾越觉得他听到了后面兀门暗卫眼珠子掉地上的声音。 顾栩好像又长高了一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是这样的。之前在柳犁镇遇到李桃花,顾栩才刚到他胸口,现在已经可以直接哭湿他的两奶头连线中间了。 他不由自主地抱住顾栩。真哭了? “别哭了,爹不给你找后娘,爹守着你过,行不?”顾越心口怦怦跳,很难说这是什么感觉,是入戏吧? 从前襟掏出上次休息时暗卫们塞给他的帕子,还是干干净净的,拨开顾栩的脑袋给他擦眼泪。 小孩眼圈红红的,抬起头来的时候,神情那么无辜惶恐,一瞬间,顾越好像回到了那个刚刚穿越来的夜晚,瘦弱的小孩哥双眼血红,瞪视着他,眼睛里的恨意几乎掩盖不住…… 现在,好像全是眷恋了。 我是攻略成功了吧?顾越飘然了一瞬间。 “怎么?他的后娘曾经打骂于他?”殷王几乎确定这是苏老太傅的外孙了。慎王大婚他也有幸参加,慎王妃之美艳,他记在心里一辈子。 顾越赶紧对他竖手指,有点僭越,但殷王还是闭嘴了。 “快别说了,没看孩子哭成这样?”顾越拍着顾栩的背哄哄。 抱得好紧,有点勒得慌。 顾栩力气很大,两条胳膊像铁棍,顾越难受啊。 “是本王唐突了。”殷王确认目标,两眼似乎放光,还想近前去帮着顾越哄孩子,“你叫什么?刚刚是本王说错了话,莫要哭泣。本王给你些赔礼如何?” “走开!你是大坏人!坏人!”顾栩闷着头大叫。 “哎呀,好了好了,别出言不逊的。”顾越赶紧矮了矮身,把顾栩整个抱起来,退回马车旁边,坐到车辕上,先对殷王赔笑:“犬子无状,殿下请见谅。” 然后继续哄:“别哭了啊,不许对殿下没礼貌,他就是开个玩笑,我哪里配得上他介绍的姑娘啊?” 殷王肯定也不能非要治他的罪,他交好这两人还来不及呢。 但是见苏老太傅的外孙,破衣烂衫,十几岁了还依偎在干爹怀里撒娇哭泣,实在是…… 养废了。 殷王看顾越的眼神就带着不满。想他自己的孩子,十岁就沉稳端方,这个年龄已经可以跟着在外做事历练,哪有这么没出息的? 不过也好,没出息一点,傻一点,也会便于掌控。 于是殷王的笑容更和善了。 “这样吧,你爹方才射箭你看到了吗?”殷王笑眯眯的。他倒是没有怀疑到底是谁射的箭。 顾栩抽泣着,抬起一半脸看他。 “你爹那一箭射死了人,按照律法,他是要偿命的。你若原谅本王,不再哭泣,本王就做主免去他的罪责。”殷王微笑。 他这逻辑不算错。顾大石一介草民,肯定承担不起杀人的罪过,而这苏老太傅外孙是个十几岁还哇哇哭的软蛋,这样肯定能吓住他俩。 顾越不乐意了,威胁人是吧? “殿下这话,草民实在惶恐,只是看那人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商队,对殷王行刺,草民这才出手……怎么成了杀人的罪过?”顾越纯粹是不想被他拿捏用来威胁顾栩。 他是炮灰,经不起拿捏的! “呵呵,那犯人本王本要活捉,你却一箭射死了他,本王未曾治你的罪已经是格外开恩。”殷王本来就看这个“养废了苏老太傅外孙”的人不爽了,当即说道。 目标在他怀里,又不是他! “爹,他就是坏人!爹做好事,他却要害爹!他是坏人!”顾栩瞪向殷王,殷王从他眼中看到了仇视。 “你敢动我爹,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顾栩喊道。 尽管知道是演戏,顾越还是感动了一下。 这举动纯是给他加保命符啊! “这……”顾越当即闭嘴,为难地看向殷王。 殷王卡壳了。 他疏忽了,这孩子这么娇气粘人,想来对这顾大石感情很深,不能得罪他。 可这和情报上说的也不一样啊? 苏老太傅的外孙化名顾栩,住在顾家村,每日被养父顾大石打骂折磨,人十几岁了瘦的一把骨头,特别可怜。 难不成真有个后娘,虐待之名是张冠李戴了? 殷王能屈能伸,立刻恢复儒雅温和的模样,笑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此事,你父亲不但无错,而且有功,我回去会禀报圣上,让他亲自嘉奖。” 顾栩不哭了,抽泣慢慢停止,睫毛还湿湿的:“真的?” “真的。”殷王赶紧保证。 顾栩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放开顾越,自己钻回到马车上去了。 殷王大松了一口气。 他趁热打铁,对前襟湿了一块的顾越说道:“既然此行有缘,不如我们一道同行?” “殿下要去洛阳,我们却是向南走,这方向恐怕不对吧?”顾越似笑非笑的。 “……我正顺路要去一趟官府,把这些贼人拿送。”殷王立刻改口。 顾越看得出他心急了,几具尸体还用得着他亲自去送?就是大活人也不用他堂堂王爷押送啊。 不过这好办,顾越立刻露出怀疑的表情,瞟他一眼,又立刻移开。 殷王果然警觉。 “这……我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镖队,恐怕……”顾越看他,又看马车,脸上就差写上怀疑俩字了。 “爹……我不想和他一起。”顾栩的声音幽幽地飘了出来。 殷王顿住,他总算觉出了自己引人注目的急迫。 “是我唐突了,只是初见你家小公子,很是喜欢,想要多同行一会儿罢了。”殷王爽朗笑道:“不过述职在即,我便先告辞一步。未来若你们上京,我请诸位玩乐一番。” “哈哈,也好。”顾越心里松了一口气,对他抱拳:“没想到王爷如此平易近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会的。”殷王淡淡一笑,转身就走。 第65章 我去!女主! 微笑着目送殷王远去,顾越脸色一变,急匆匆上了马车。 顾栩面无表情,正用手帕仔细擦拭脸上的泪痕,见他上车便斜着瞥过来,好像那些哭过的痕迹只是化妆化上去的。 顾越生气! 但是酝酿了一会儿,想不出用什么理由斥责他。 毕竟这也算一种坦诚? 再装傻,就真的没意思了。 “……下次再有这种事,和我提前商量一下。”顾越垂头丧气。 “爹不是配合的很好吗?猜我的心思猜的也很准。”顾栩笑了一下。 “真的?”顾越小小的高兴了一下。 “嗯。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顾栩看着他说。 “……之前不是说了吗,你是有天道眷顾的人,有点自己的谋划,我惊讶什么?”顾越说,就是这个剧情的走向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那这些武馆的……”顾越试探着问道。 “我不清楚他们的身份。”顾栩没打算对他说实话,“他们是我到了武馆几天之后才出现的……现在也只是合作关系。” “合作关系?”顾越迷茫了,不是上下级吗? “是啊。他们似乎是要用我的身份去做什么。”顾栩看着他,轻声问道:“难道,我的身份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顾越看着那双黑眼睛,沉默。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相信顾栩的说辞,一直打机锋到现在,他说实话有点累了。 没有一个可以全心信任的人,步步为营,顾越满心疲惫。 干脆就和顾栩坦白自己的来历? ……算了,还是换个说法吧,夺舍穿越,多离谱的事?弄得顾栩觉得他在瞎编就不好了。 “那他们应该就是我梦里指引的那些贵人?不过你也要注意别被骗了。”顾越把手放在他的头顶上,抓了一下。 “我觉得我被骗了啊,爹,他们到底想利用我的身份做什么?”顾栩伸手抓住顾越的手掌,拉下来放在腿上握住,“我的身份有什么特别吗?” 这件事说来也确实奇怪。 按说兀门暗卫是个独立的组织,原作中是由太子机缘巧合牵线,这才给了顾栩发展自己势力的机会。可原作同样写,太子始终不知道顾栩手中这些死士的来历和身份,那当初又是怎么给顾栩牵线的呢? 中间应当有一个通过太子才和顾栩认识的、兀门的人才对,会是谁? 顾越真的记不清了。 金手指是没分到一点,这为了不让穿越者过度影响剧情而带来的记忆淡化效果是一点儿也没忘记给他加。 可他本来也看的不仔细。一开始还有认真看,后来就更热衷评论区秦昭月顾栩cp党的发疯文案了。 不过这样想的话,兀月兀叶被太子带走也许是原着剧情,他们很可能就是后期通过太子和顾栩结识的兀门成员。 顾越想通了这些,顿时放下心来。 但是现在武馆里这些兀门暗卫呢?真像顾栩说的,只是合作关系吗? “他们和你合作了什么?”顾越问他。 “不知道,就是说我的身份特殊,让我好好跟着他们。”顾栩说道。 “那刚刚殷王……”顾越挠头。 “爹觉得呢?爹先说,看我们是不是想到一起了。”顾栩笑。 你就是想套话吧?顾越无奈,但是男主的笑脸真好看啊,可爱。 “那个叫温清的和殷王应该都是为了你来的……温清,你做的很好,把他杀掉挺好的。”顾越下意识就从秦昭月的角度上下结论。 “爹不怕三皇子找我们的麻烦吗?”顾栩说。 “不会吧?殷王看着挺想讨好你的,他应该会为我们掩盖。” 随即顾越意识到bug:“也不对,三皇子会派人来,意味着他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存在,所以这梁子应该结定了。” 顾栩看着他,眼睛里情绪意味不明。 这个人确实有问题。也……太过聪明了一点? 而且没有丝毫对上皇子该有的紧张,就好像只是对上什么普通人……不,应该说,那是一种抽离感,出自高高在上的观棋者的角度。 而不是顾大石自己。 “你到底什么身份?这么个香饽饽,一下子引来这么多人。”顾越感慨。 “爹不知道我的身份吗?”顾栩问道,他真的不相信这个人了。 顾越刚要回答,就听见门帘外兀风的声音传来:“顾公子,有人想见你。” ? 两人对视一眼。 这个顾公子叫的是谁,顾栩认为是顾越,因为兀风不会这样喊他。 顾越觉得是顾栩,因为他还是下意识感觉兀风是顾栩的下属。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顾越慢慢扶着下去,他不敢跳了,他的瘸腿痛死。 就见一旁站着个戴斗笠的女子,轻纱从帷帽一周垂落下来,但很短,只能看见一个雪白精致的下巴。 顾越第一感觉是这姑娘年纪不大。 身高是一方面,另一个就是她骨架整体偏小,身前规矩地交叠着的一双手青葱水嫩,指甲粉圆,小巧可爱。 一边的侍女狠狠瞪他,赶紧挡在前面。 ……不好意思。顾越心说,立刻收回对于古代女孩子来说不太礼貌的视线,看着自己的脚尖。 顾栩也下车了,但他没说话,也不看那个姑娘,而走到顾越身边继续扮演黏人小孩,牵住顾越的手。 顾越醒悟,赶紧看向兀风:“这位是?” “小女俞为霜,见过两位公子。”姑娘向他们屈膝行礼,“这一路之上,我命车队跟随贵镖局之后,为求安全……只是方才遇险,却不能出手相助,特来面见东家,意在赔礼。” 说着她撩起面纱,露出一张绝美但带几分稚嫩的脸蛋。 侍女眼神有点急切,但也没有出声阻拦,只是担忧地看着她。 顾栩抬眼看向她,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闪过。 顾越…… 本以为今天再在这条路上看到什么都不会觉得惊讶了,但现实还是给了顾越一个大嘴巴子。 女主,正宫,顾栩的大老婆,智绝天下的清冷美人俞为霜,怎么也在这儿啊! 姐姐!远没到你出场的时间吧! 第66章 未来的约定 顾越下意识就看向顾栩。 顾栩牵着他的手,半个身子还藏在他身后,但眼神已经是说不出的复杂。 顾越看不懂那到底是怎样的神情,总之毫无他惯常的冷淡,甚至失去了现下情景的伪装,只是看着那姑娘发呆。 一见钟情了你小子! 顾越顿时生出一股烦躁来。小小年纪,居然就想着早恋! “俞姑娘说笑了,不过是借些荫蔽,怎么扯上了赔罪呢?倒是显得我们不讲理。”顾越笑得很僵硬,他无心为难女主,对方还是个小姑娘,也是顾栩的得力帮手,而且是那么亲密的……枕边人…… 他要以礼相待才行,毕竟以后他就是俞为霜的公公,有个好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于是笑得更假:“这荒郊野岭的,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就带这么点儿人出门?多危险啊。” 随即就感觉到顾栩握着他的手紧了一下。 顾越会意,这是要自己好好打探一下好以后做媒是吧! 顾越从没觉得自己这么了解顾栩,这不,心灵相通的感觉它不就来了? 包在我身上! 俞为霜眼圈微微发红。 顾越赶紧松开顾栩,摸出顾栩刚刚用过的手帕来,递过去:“哎呦,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小姑娘,一哭就不漂亮啦……哭也行,心里有什么委屈哭出来对身体好。” 然后帕子就被她的侍女挡了回去。 侍女拿出自己的手帕给俞为霜拭泪。 不得不说,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哭起来确实惹人心疼,顾越的语气也忍不住温柔起来。 他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顾栩骤然阴沉的视线,简直要把他的背刺穿了。 有点冷,顾越摸了摸脖子。 “我……”俞为霜才说了一个字,眼泪就大颗大颗落下来。 哇,美女。顾越看呆,这就是男频作者的yy能力吗?是真好看啊。 但是哭什么呢? 后期智绝天下的清冷美人,再怎么也不会在十几岁的时候对着陌生男人哭泣吧。 顾越自认从不小看任何一个人。 空了的手重新被人握住,顾越回头,看见顾栩恢复了平静的神色,走上前来。 不在女主面前演了吗?那这手手也不用牵吧? 儿子啊,要给小姑娘好印象,只故作高深是不行的!这样拉着家长的手,会显得非常妈宝……爸宝男。 而且其实也不小了,算是少年,这样牵着实际年龄也不大的一个人,好像男同啊。 “俞姑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周围没有旁人。”顾栩冷冷说道。 来了来了,原文顾栩初见俞为霜也是这个臭屁模样。 俞为霜借着侍女的手帕擦干眼泪,眼圈还挂着湿红,低声说道:“我乃是……洛阳俞氏的原配妻子之女。因继母不容,被诬陷犯错赶至清虚观思过。” 她忽然跪下,把顾越吓得赶紧要扶她起来。 手却被顾栩牢牢抓住。顾越心说一个小姑娘你也舍得!他只能嘴巴上劝阻:“哎呀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侍女很快扶起她,只是膝盖略微染灰,没有真的跪下去。 “方才听到闲谈,知晓诸位身份异于常人,这才冒险来求,还望顾先生救命。”俞为霜恳切道。 好像是有这么个剧情,作者下了很多笔墨在描写顾栩到女主家装逼并且打脸炮灰的情节上,一股龙王赘婿的爽感,那一章收到了超多男读者礼物。 忍不住看看顾栩,这小子唇红齿白,未完全长熟的凤眼冷淡又漂亮,哪里就歪嘴战神了? “哦,你说我二人身份异于常人?那殷王显赫贵重,你当时为何不去求他?” 顾栩冷冷发问。 怎么这样聊天?老婆聊跑了怎么办啊!难道在吃殷王的飞醋? 顾越吐槽归吐槽,还是很有眼色的打配合:“姑娘莫不是求错了吧?我们只是做生意的小商人,殷王已经走了。” 俞为霜睫毛微颤,转看向顾栩,脸上露出淡笑:“不,我想求的,就是你们二位。” “哦?”顾越倒是很有兴趣。 “只凭这位哥哥的诸般演技,便足以看出二位之智谋,远胜殷王。”俞为霜缓缓道。 顾越心想幸亏殷王走了。 “且你们竟能引殷王折腰示好,想来……必定有过人之处吧?”俞为霜又说,“若我押宝,必在你二人身上。” “何以见得?”顾栩问。 “直觉。”俞为霜笑了,“你权当我能掐会算,晓得你们定是大气运之人。” 说顾栩是天选之子呗? 但这借口怎么这么耳熟? 姐姐,你别用我扯的谎忽悠男主行不行? 但是说多了,被相信的可能性反而更大,毕竟人家女主话语权比炮灰高。 顾越正神游天外,回神却发现顾栩看着他。 “爹觉得呢?”顾栩问道,“要帮她么?” 顾越当然想帮。 先不说这是未来女主,会带给顾栩诸多帮助,她背后洛阳俞氏也不是个简单的贵族。 “俞姑娘,我们真的是普通小商户,恐怕帮不了你。”顾越诚恳地说,“但我可以给你一点银子。” 女主诶,滴水之恩……总有滴水回报吧? 现在就帮女主打回洛阳俞氏的后宅?他是穿越不错,但只是个炮灰,没那本事。 “我只问顾先生,是否愿意帮我?”俞为霜没接,再度发问,视线却是看着顾栩的。 “当然,只是……”顾越回答到一半被女主打断。 “那我俞为霜在此拜谢。” 这次侍女不扶她了,俞为霜真的跪下来,拜谢行礼。 随即站起,眼睛却还看着顾栩,尽管答应他的人是顾越。 “我们现在肯定不能……”顾越急死,听人说话啊!! “我不求顾公子立即将我救出苦海,只想与你做一个约定。”俞为霜说。 “什么约定。”顾栩终于说话了。 “待你有了相应的权势,来清虚观救我。”俞为霜道。 “那我能得到什么?”顾栩冷冷地问道。 “俞氏全族,倾力相助。”俞为霜这话说得很大胆。 “……”顾栩看着她。 顾栩会相信她吗? 顾越手握剧本,当然知道女主眼下虽然只是个被抛弃的落难贵女,但未来,没用五年,她就重回俞氏,在顾栩的助攻下,以当今圣上的救命恩人身份夺得家权。 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她是怎么做到的? 总归,俞氏的家主,俞为霜的亲爹,在俞为霜与顾栩大婚前就坚定表态,站队了太子。这家人虽然官职不高,但很有些在朝堂上搅风搅雨的本事,在俞为霜的幕后操作下,做脏活也非常顺手,是秦昭月和顾栩的一大助力。 良久,顾越看见顾栩轻轻点头。 哦!少男少女关于未来的约定!太好嗑了吧! 顾越在心里棒读。 “多谢。我会一直在那里……你若需要我的帮助,尽管来找我。”俞为霜微笑,转身就走。 固定刷新的npc。顾越面无表情,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这不可疑吗?顾栩不怀疑一下吗? 对自己的多番试探呢? 怎么不和她打机锋啊! 第67章 男主心,海底针 俞为霜离开了。 兀风看向顾栩,开口时又生硬突兀地把视线放回顾越身上,他还记得现在表面上是顾越当家:“那他们怎么处理?” 顾越看顾栩,顾栩也看着顾越。 四目相对一会儿,顾越理解成:现在附近有外人所以还是由爹来做决定。 他于是问:“那个……清虚观在什么地方?” “在太清宫附近,里面住的都是道姑。”兀风答道。 “顺路啊?那让俞姑娘的车队跟着来吧,我们护送她到清虚观。”顾越说道。 就见兀风偷偷看向顾栩。 顾栩没做声,就是眼神不善。 “再拿点银子给她,从我私产里出吧,我去取。”顾越打算给姑娘一百两,虽然不够看,但怎么也是心意。 再多他也给不起了,他自己还要做生意进货呢。 “不用。”顾栩拽住他,脸上没有表情,但顾越就是看出两个字:不爽。 咋了,我给未来儿媳妇花钱,你不乐意什么? “阿风,以武馆名义武馆借一千两给她。”顾栩说,他确实不再叫哥哥。 “好……” “好什么好!有你这样办事的吗?”顾越恨铁不成钢,借钱虽然也行,但是不如白给。 顾栩看他。 “这样,那一千两就说是我给她拿着傍身的。这银子算我借的,等以后有钱了还你。”顾越拍兀风肩膀,心在滴血。 一百两变一千两! 但这算投资了,以后就冲这些钱,女主也会对他这个炮灰好一点。 雪中送炭嘛。 顾栩脸拉的老长。 兀风见两个人都看他,顾越眼神恳切,主子嘛……怎么不太开心呢? 懂了,我是主子心腹,我明白! “不必,这钱就算在武馆账上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应该的。我这就去。”兀风笑眯眯的走了,完全没注意顾栩刀子一样的眼神。 真是好人啊!顾越很开心,目送兀风的背影。 手里一空,那张拿来要给俞为霜擦泪的手帕被粗暴地拽走了。 顾越看过去,就见顾栩留给他一个脑壳,自己上马车去了。 他也想上车,但是想起被俞为霜打断之前的连番质疑,顿时不想了。 顾栩在车里等了一会儿,没见顾越上车,气得深呼吸。 见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动路,又递手帕又给钱,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纪都能当人家的爹了! 这个……没出息的家伙!高看他! 没过太久,车队就继续动身上路了。 殷王的人带走了那几具尸体,血浸在泥土里,不用几日就会消失无踪。 顾越仍旧坐在车头看风景,他是没看见那些死人的惨状,否则恐怕要受一点惊吓。而听说有人死了和亲眼看见又是感觉不同的,因此顾越没什么负担,很快恢复如常。 倒是武馆暗卫们,似乎接收了什么信号,也不在顾越面前掩饰太多了。甚至当着他的面,顾越就看见兀火拖着几个被结结实实绑住、堵着嘴的黑衣人,进到顾栩的那辆马车里。 离得很远,说话声也低,顾越竖着耳朵,什么也没听见。 但可以推理一下。抓那些杀手来无非是要问出这次行动的具体细节,比如最终目的和幕后主使。依顾越看来,他们此行杀人灭口的可能大于拉拢,谁拉拢人带那么多杀手? 他虽然没看见具体情形,但那密集的脚步声却是听见了的,而且护卫周围的暗卫们看着特紧张。 那如果是杀人的话,幕后主使是三皇子的可能性就不太大了。 谁杀人之前要说明自己的身份?还特意强调、甚至派出身边最标志性的幕僚动手。 这种蠢事,也许秦昭宁那个脑子干得出来,但那个温清绝不会做。 那么被顾栩一箭射杀的温清,也是假冒伪劣产品。 这大张旗鼓的来这么一下,究竟要干嘛? 顾栩到底特殊在哪里? …… 秦昭宁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妈的,有人偷偷辱骂本皇子!”他大骂道。 “也许只是风寒。”温清递来一张手帕。 秦昭宁狠狠擤了擤鼻涕,把手帕丢入渣桶。 “你说的是真的?”秦昭宁问跪在地上的小厮。 “回殿下,是真的。”小厮垂着头,“小人的叔伯兄弟是在苏府洒扫的下人,隔着窗户听见苏三老爷和老太傅说话……” “殿下。”一边站立的谋士柳斐立即拱手。 “嗯,你下去吧,本皇子可没听过这话。”秦昭宁随意挥挥手,那小厮就诚惶诚恐地离开。 四周随侍的侍女也都退了出去。 “你说。”秦昭宁抬下巴。 柳斐道:“若此事属实,那么太子日前偷偷离京的举动便有了解释。他恐怕正是为了那苏家外孙。” “……结果他被人暗算,两个心腹都死翘翘,而这后果却得本皇子承担?!”秦昭宁气得半死,大叫道,“秦昭月这个蠢货!” “殿下别生气。”温清淡淡的说道。 “殿下,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柳斐立刻道:“谁都知道苏老太傅最为宝贝他的唯一女儿,他女儿的血脉流落在外,若被接回,恐怕老太傅也要偏心几分。若得此子支持,咱们的大业便能多一分助力。” “有道理……”秦昭宁摸着下巴。 “不可。”温清道。 “怎么,温先生有何高见?”柳斐问道,他看这人尤其不顺眼。 “苏家是皇帝心腹大患,和苏家贸然牵扯,并非好事。”温清说道。 “连太子都出手拉拢,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不成?!”柳斐皱着眉。 “不见得坐以待毙,只看太子此次出手,却毫无成效,便可知背后有另一势力虎视眈眈,甚至比太子还要提早发觉苏家外孙的存在。”温清道,“并且利用此事,同时摆了太子与我们一道。” “这个人是谁?”柳斐难以反驳,甚至也因此深思。 “我们需要太子遇刺的细节,才能推断出更多东西。”温清说道。 秦昭宁摸着靠椅的扶手,沉思着。 “殿下?”柳斐叫他。 “我听见了,你们有什么想法?”秦昭宁问,“我的意思是……敌在暗,我们贸然行动很可能入套。” “的确……”温清道。 门外忽然传来嘈杂人声,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进来。还没到秦昭宁脚前跪下,就听见外面有内侍尖声唱喊:“圣上口谕——” 第68章 三皇子 秦昭宁一愣,他都禁足了,怎么还有口谕? 赶忙出去迎接,秦昭宁带着俩小厮出了门,来到前院。 就见皇帝身边的赵公公站在院中,神情严肃,手握一金色小卷。 “圣上说,要三皇子跪听口谕。”赵公公道。 秦昭宁憋屈地跪下。 “三皇子秦昭宁,即刻进宫见驾。”赵公公道,口谕特短,没有一句废话,“三皇子请起。” 口谕念完就要让人起来,否则不合礼数。 “父皇要见我,为什么?”秦昭宁震惊。 温清还保持镇定。他立刻上前,拿出一个绸缎小袋,沉甸甸地,塞在赵公公手中。 他笑道:“还请赵公公稍坐吃茶。” 赵公公脸色变好了一些。其实本来也不是很坏。 他笑:“吃茶就不必了。殷王昨日刚刚进宫,似乎在南边官道撞见一宗买凶杀人案。皇上为此事大发雷霆,奴才还紧着回去呢。三皇子殿下也着紧些。” 说罢,带着一干人离开了。 “什么意思,又往我身上泼脏水?!”秦昭宁气坏了,“到底是谁!让本皇子知道,一定要他好看!” 温清道:“殿下莫慌。” “怎么办啊温清!你快点想想办法,父皇本就对我有成见,如今又遇上这事!”秦昭宁委屈极了。 “依我看,那买凶杀人案定是寻到了什么与殿下有关的证据,因此皇帝才招你入宫。”温清道,“那证据定然不是什么能使皇帝立刻定殿下之罪的铁证,否则你不需要入宫,直接便会受罚。” 温清说着,接过小厮飞奔去拿来的皇子服饰,帮秦昭宁穿。 “……对,对,没错。上次秦昭月污蔑我,父皇信他,所以都不曾问过就把本皇子禁足了,这次只是问问……”秦昭月镇定了下来。 柳斐不甘当透明人,他也捋通了:“殿下,您只要不承认就行了。既然证据有疑,那要否认也很简单。” 温清点头:“实在不行,殿下就用那招。” “哪招?哦……我知道了!”秦昭宁扎好了腰带,心下大定,急匆匆走了。 …… 秦昭宁乘轿子到了宫门,却被勒令下轿,徒步走到勤政殿。 不敢多嘴,秦昭宁顶着太阳走了半个时辰,依次穿过长乐门、宣辉门、提象门,最后来到勤政殿小侧殿,已经气喘吁吁,两腿发软。 皇帝坐在侧殿主位,冷冷地看着他。 秦昭宁跪拜:“儿臣参见父皇、皇叔。” “你起来。”皇帝站起身。 小侧殿平时并不使用,今天偶尔使用一次,显得有些阴森。殷王端立一旁,嘴角含笑。 秦昭月也在,秦昭宁心里骂他,脸上却不显,也向他行礼。 秦昭宁没说话,等皇帝开口。 皇帝看了他一会儿,沉着脸开口:“孽子!你可知错!” 秦昭宁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儿臣知错!” “哦?什么错?”皇帝问道。 “儿臣行为不端,惹怒父皇。儿臣近日禁足在府,抄了百遍孝经,已知错了。”秦昭宁答得很老实。 “哦?你禁足在府中,却仍有雅兴,买凶刺杀殷王,你可认罪?”皇帝问道。 秦昭宁大惊失色。这个就不是演的了。 “父皇!儿臣怎么会买凶杀害皇叔!”他眼圈立刻红了,“儿臣绝没有做过此事,父皇英明睿智,请父皇明察!” 说着,就啪嗒啪嗒掉眼泪。 “没出息的东西!”皇帝看得很生气,但疑心略消。 “父皇训斥儿臣,儿臣恭听,但要强按罪名给儿臣,儿臣不认!”秦昭宁继续哭道,这次转向殷王:“皇叔!您与侄儿一向关系和睦,上次侄儿还送了最喜欢的红雀给您,侄儿怎么会买凶杀你、呜呜呜呜……” “住口!什么样子。”皇帝蹙眉,“那凶手言道是你府中幕僚,名叫温清,朕这才传你过来。你府中可有此人?” “是有这人,可他近日一直与儿臣一同在府中,从未外出。”秦昭宁用袖子抹泪,哭两声就差不多了,“他也不是什么幕僚啊!他就是儿臣找来指点儿臣写字的书画师,怎会变成幕僚?” 皇帝用下巴示意。 内侍上前,扶起秦昭宁,带着他到墙边的一具尸体旁。 秦昭宁看了一眼,满脸迷惑。 众人都仔细看着他的表情。 “父皇,这是……”秦昭宁问道。 “这便是贼首温清的尸体。”内侍说道。 “儿臣不认识此人,儿臣出府前还和温清说话呢。”秦昭宁道。 内侍又领着他看第二具尸体,这具尸体喉咙穿破。 “这都是谁啊?”秦昭宁更迷惑了。他都不用演,只是也清楚大概是为了试他反应的。 殷王道:“这些都是拦路杀人者的尸首。” “两个人就想杀皇叔?也太草率了些吧,儿臣可是知道皇叔武艺不俗的,要是儿臣动手,定然不会只派这么点儿。”秦昭宁道。 皇帝脸色已经放平了,他排除了秦昭宁的嫌疑。 秦昭宁却不依不饶:“皇叔,这事涉及侄儿声誉,能否将经过向侄儿详述一番?” 殷王看向皇帝。 “和他讲讲吧。”皇帝重新坐下了。 殷王便叙述了一番事情经过,只不过省略了顾越和顾栩的部分,把假温清说成是对他行刺的人。 秦昭宁不傻:“这可就奇怪了,既然是来刺杀皇叔,为什么要报上侄儿的名字?这也太蠢了些,除非是有人嫁祸!” 皇帝当然也想得到这一点。 没有活口,一切随殷王自己编排。 殷王笑道:“皇兄,其实我从此贼报出名号时便知晓,这并非三皇子的手笔。” “对嘛!儿臣一直禁足,哪有时间干这些?而且没有动机啊。”秦昭宁委屈:“说不定是什么人要嫁祸给儿臣!” 叫的挺大声,而且意思也很明显。皇帝反正get到了,他暗戳戳指太子呢。 秦昭月只是冷笑。 皇帝摆了摆手:“好了。你去看看你母妃,下钥前就回府中去吧。” 就这么简单?秦昭宁很高兴。能去看母妃更是意外之喜了。 “儿臣谢父皇!”秦昭宁又下跪,而且大声道:“父皇定要早日查明真相,还儿臣清白啊!” 说罢,他趁皇帝看别处狠狠瞪了秦昭月一眼,转身走了。 “殷王。”皇帝又道。 “臣弟在。”殷王拱手。 “你说贼人在林中现身,报出名号,便行刺杀之举。是否如此?”皇帝看他。 殷王心头一跳。 第69章 郎才女貌 他脸上仍是一片坦然。 本就不为了拉三皇子下水,而殷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笑道,那脸色云淡风轻,似乎并不把这场刺杀放在心上:“原是我口拙,说得不够清楚。这刺客正是冲臣弟一行人而来,却似乎把官道上另一队车马当做了臣弟。” 他缓缓道:“兴许没想到臣弟轻车简从骑马上京,埋伏的位置倒是正确。” “另一队车马?”皇帝疑惑。 “正是。臣弟到时,正听见这冒牌货向那队路人通名。见臣弟到来,这才拔剑相向……” 殷王做出沉思状:“现在想来,他当时那番表情,很是惊讶。” “皇叔,不知他们牵扯的那队人马是何来头?”秦昭月问道。 “这我便不太清楚了。似乎是江湖中人或者镖师,其中有人箭法很是了得,这贼首欲逃,还是那人射出箭矢了结了他。”殷王笑道。 “这么说那过路之人还有功劳在身,皇叔怎么没将他带入京城?”秦昭月有点在意这个巧合出现的车队。 “我未曾暴露身份。那人也言道有事在身不愿牵扯是非,我便没有强人所难。”殷王道。 秦昭月第一反应就是这伙人很可疑。 殷王说自己遇刺的地方在小洛山南边的官道上,这个地点实在特殊。 “这群贼人倒是……游刃有余。”秦昭月道。 他没打算立刻将自己的疑虑告诉皇帝,毕竟这可能牵涉到苏家的那个外孙。小洛山一带,他希望插手其中的人越少越好。 “不错。他们既对臣弟回京的路线一清二楚,又十分熟悉周遭地形,撤退时迅捷非常。”殷王对皇帝说道。 “……太子。”皇帝道。 “儿臣在。”秦昭月拱手躬身。 “既然此事与老三无关,我看就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命他着手调查此事,你觉得如何?”皇帝说道。 “……儿臣觉得,此举不妥。”秦昭月道。 “哦?”皇帝不辨喜怒地看着他。 “此事虽说表面上不像三弟所为,但他也未能彻底撇开干系。况且他先前就……”这里秦昭月顿了顿,鉴于殷王在侧,没有说的直白:“因此,儿臣认为,不能将此事交给他。” 殷王微微眯眼,先前?秦昭宁做了何事? 他倒是听说了太子遇刺的消息,但刚入京城,一切事项还没有来得及呈到他手边。 皇帝沉吟半晌。 “那你说此事交给谁来调查为好?”皇帝又问。 “……儿臣认为,此事交予路进炳去办最为合适。”秦昭月心里认为,刺杀他的那伙人和刺杀殷王的这伙人中间有些干系,他想就此顺藤摸瓜,最好抓出实证,能一举扳倒日渐壮大的秦昭宁。 路进炳失了爱子,又身兼大理寺要职,正是个合适的。 皇帝的视线锐利,秦昭月几乎一下就察觉危险。他没有抬头,只是稳稳拱手而立,不露出任何端倪。 皇帝不信任任何人。 “路进炳痛失爱子,朕不好在丧期劳动他。这事就叫胡孟注去查。”皇帝大手一挥。 七皇子的人? 秦昭月咬住后齿。 七皇子才不到十岁,但聪颖非常,生母胡妃更是个有智慧的女人。母家是胡家,胡孟注在刑部任职,不过五品,但这一家人极有野心。 这个决定对他很不利。 “父皇英明,胡大人任职以来,屡建奇功,连破大案,令他去办,最是合适不过。”秦昭月再不满意也要说些好听话出来。 他随之道:“既然说到了路进炳,儿臣便替他与俞将军的家眷求个恩典。” “你说。”皇帝道。 “路天云与俞将军为保护儿臣战死,尸首下落不明。不知父皇可否恩准,让路进炳前去事发之处附近寻找他二人的尸身?”秦昭月道。朝廷命官没什么事是不许离开京城的,路进炳当时出现在素水县,也是奉命寻找太子的缘故。 “准。”皇帝觉得这是小事,同意了。 “多谢父皇。”秦昭月拜道。路进炳找尸体肯定不会一个人去,有这个由头,他安插人进去监控胡孟注的动向也更加容易些。 当然,他下属的尸身也很重要。 殷王倒是全程含笑,不对皇帝或者秦昭月的决策做任何表态。 “多谢皇兄。既然这事有人负责了,那臣弟便先告退了。”殷王急着去见太后,“皇兄注意身体,切莫劳累。” “嗯,你去吧,太后那边摆了膳,你今夜就留在宫中。”皇帝挥手。 他从没把殷王当成什么对手,这个庶弟和他一同长大,一直谦恭有礼,成人后更是闲云野鹤,若非他召见,连每年的述职都不大愿意来。 殷王离开了。 皇帝没再与秦昭月说话,离开了偏殿。 洛阳京城笼罩在一片风雨欲来的灰沉里。 …… 回到官道。 顾栩好几天不给顾越好脸色看了。 以往会打着父子名义与顾越牵牵手,说说话,但接下来行进的两天,却都没再主动和他聊天。 不用绞尽脑汁圆谎、编造、做谜语人,顾越一开始觉得轻松,到了第二天就有点沉不住气。 眼神太冰冷了! 好像回到了他穿过来的那几天,男主对他全是怀疑和警惕,眼神带着难以言喻的仇恨。 吓人! 虽然一路都没再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件,但这种宁静让顾越觉得紧张。 已经出了群山的范围,山南这边显然更加温暖,目之所及的花草树木都是一片绿意盎然,嫩叶密密地缀着枝条。 这边种油菜花的人极多。 从官道沿着一条小河往南,河岸两边都是看不见边界的金色油菜花田。河岸上种着一排垂柳,大小错落,都垂着嫩绿色的枝条。 车队停在河岸边的空地上休息。 顾越坐在车辕上往岸边看,俞为霜和顾栩正站在一起说话。 顾栩营养不良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会儿是比俞为霜矮上一些。但他浑身气质与剪裁合适的黑色劲装,衬托出漂亮挺拔的背型,侧脸迎着光,看着真是个俊俏少年郎。 俞为霜这些天已经取下了帷帽。长发如瀑,挽了简单的发髻,剩余的整齐披在背后,一直遮到腰身。她面对着顾栩,能看出嘴角含笑。 两人四目相对,嘴唇开开合合,聊了好一会儿了。 顾越就这么远远的看,发呆。 直到兀岩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70章 来自双主角的降维打击 “吃不吃?”兀岩手里拿着两个红红的果子。 顾越看着两个苹果,突然就有主意了。他把果子接过来:“谢谢啊,我问问小栩吃不吃。” 他跳下车辕,还瘸了一下,回头对兀岩笑:“多吃水果对身体好!” 兀岩看着他走向河岸边,嘴角勾起一个很不明显的笑。 “笑什么啊?”兀火用胳膊肘戳他。 “你看不出?”兀岩淡淡的瞥他。 “嘿嘿。”兀火意味不明地笑,“你说,他什么意思啊?” “还能是什么意思。”兀岩道。 “难道是那种意思?不能吧……”兀火摸下巴。 “没意思。”兀岩转身走了。 “哎,到底什么意思啊?你最懂主子了,你快和我说说!”兀火赶紧追了上去。 …… 顾越出现在顾栩和俞为霜身旁,把两个苹果举在他们中间。 嘿,这空隙正好能放下他的两个拿着苹果的拳头。 两个小孩同时退开了一点。 “吃苹果!一天一苹果,郎中远离我。”顾越把一个果子塞给顾栩。 俞为霜他就不敢塞了,怕碰到姑娘的手。 “不必了,多谢大石叔。”俞为霜微笑。 太稳重了,一点儿也不像初中女生。当然人家女主也不上初中。 顾栩也是如此,这年纪差不多高一?是看着青涩点儿,但严肃时的气势真有几分未来摄政王的威仪。 顾越心里酸酸的。 肯定是因为嫉妒男主! 他就一个普通人,会有这种心理很正常。除了比较能胡思乱想,还有哪一点比得过顾栩? 连原文剧情都记不清楚的大傻蛋! 他也不强求未来儿媳妇接他的苹果,而是放到嘴边,自己咬了一口。 做出一副很随意的模样,他含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你俩聊啥呢?” “只是一些闲事。”俞为霜笑。她看出来顾栩不愿意理会顾越了,也不介意这会儿替顾栩代言,虽然她与这父子俩相处不久,还不了解具体情况。 顾栩直接不吭声,拿着苹果看河水,就是不理顾越。 顾越尴尬,也不说话了。 俞为霜观察着二人神情。 前几天遇见殷王的时候,两个人不是还好好的?又抱又牵手又撒娇,甚至她过来求见时还眼神交流了一番。 怎么忽然有了分歧? 俞为霜不用过多分析,就很快猜出是为了自己的事。 在她的去留方面,二人态度一致,顾栩没表现出对她的排斥,甚至很自然地就开始讨论起下一步动向,俨然已经将她当成了自己人。 顾越更甚,他虽然从不在决策上指手画脚,但时时关切,还送了一千两银子过来,明显有意同她交好。 总不能是父子俩为了自己这个没及笄的姑娘争风吃醋吧? 他二人根本不是那种人。俞为霜很清楚,他二人眼神清澈,毫无邪念,那叫顾大石的刀疤脑袋似乎不太管得住眼睛,但意识到失态会立刻露出歉疚的神情。顾栩更甚,俞为霜甚至感到,他眼中就没有性别的区分。 天下第一次有了她看不懂的事。俞为霜弯起唇角。 “呃……嗯……小栩,清虚观是什么地方啊?”顾越没话找话,灵感从女主身上出。 “没去过。”顾栩道,终于抬眼看他:“住满道姑的地方,爹有兴趣?” “我对道教一直挺感兴趣,什么周易八卦……”顾越乱说,“道姑住还是道士住有什么分别?一样是道观嘛。” 俞为霜不吭声。她看出来顾越有心示好,这时候加入话题有点没眼色。 “那我真是不太了解爹。”顾栩淡淡地。 “你想了解什么?爹都告诉你。”顾越马上说。 顾栩却又不说话了。 顾越这么一问刚好踩中他,他既怀疑顾越,又不想他察觉自己的怀疑,因此这会儿问什么也不太合适。 一切疑点,基本都被顾越找借口圆过去了,甚至很顺畅,顾栩只是不信。 他看了一眼俞为霜,俞为霜微不可察地点头。 “大石叔是哪里人?”小姑娘笑着问。 “我是河……洛南道顾家村人。”一句河南人差点就说出口了。 河?顾栩和俞为霜都没有错过这一瞬间的口误。 顾越一头冷汗都出来了。 他真是傻啊! 两个主角逼问他这个炮灰,其中一个的标签还是“智绝天下”,不用三句话就能把他的内裤颜色都猜出来。 哦,古代人不穿内裤。 顾越在心里痛苦抱头,都什么时候了还自己给自己讲冷笑话! “我见大石叔年纪很轻,怎么也不像顾栩公子的父亲。”俞为霜闲话般道。 “哈哈,养父。”顾越尽量让回答简约。 “我看你们做兄弟也并不违和。令尊令堂身体如何?”俞为霜看起来非常随意,就是聊家常一般。 “死了。”顾越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他拿眼睛瞟顾栩,却见这小子背对着他,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他们在聊什么。 “抱歉,请节哀。”俞为霜垂下眼睛,“一个人带着顾栩公子,定然很辛苦吧。” “还好,还好。”顾越真是一点也不敢多说。 “幸而是有人接济,否则你们的日子还不知怎么过。”俞为霜随意说道。 “哪有接济?都是……小栩能干。”顾越警觉起来,他的宗旨就是,自己没干过的绝对不承认,也不打哈哈。 俞为霜笑笑,也不知她听出了什么:“前阵子听闻太子失踪,最后在素水县出现。就是大石叔做工的素水县吧?” “是啊。”顾越想这也没什么好瞒的。 “我方才听顾栩公子说,大石叔也去看了热闹?” “是。”顾越想这个也是顾栩知道的,没什么疑点。 “大石叔也算见过太子的人了,实在是幸运。他是什么模样?”俞为霜语气有些羡慕。 “还行,长得挺好看,一表人才。”顾越回答。 “听闻他替人伸冤,处置了当地豪绅,一定很和蔼可亲吧?”俞为霜问。 “也就那样。”顾越脑海中浮现出县衙小屋的一番对话,答道。 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顾越立刻警醒。 “他审讯那个……周宗贵时,凶得很。”顾越连忙补充道。 俞为霜笑了。 这个顾大石果然如顾栩所说,有问题。 第71章 慎王遗藏 和回答的内容关系不大,俞为霜确定他有问题,是从前后不一的态度中发现的。 分明刚刚还言简意赅,能少说一个字就少说。最后一个问题,却显得积极起来,还要无中生有地那么解释一下。 “大石叔运气不错呀?还有和太子说话的机会,那种地位的人,即使是我爹都未曾见过呢。”俞为霜说道。 “我哪和太子说的上话?我就是在外面听了个大概。” 顾越当然不能承认,顾栩可就在旁边呢,“人家又不认识我。” “原来是这样。”俞为霜微微点头。 她不问了,气氛又尴尬起来。 “……我听阿岩说一会儿要过一个镇子,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啃了好几天干粮了。”顾越主动说道。 “全凭大石叔做主。”俞为霜没有推辞。 “小栩有什么想吃?”顾越主要目标还是顾栩。 顾栩摇头。 “看我,都不知道有什么,一会儿你们跟我去镇上转转吧。”顾越语气强硬了一些,不给顾栩选择权了。 “好。”顾栩点头答应了。俞为霜没反对,她心里有了新盘算。 …… 近中午的时候,车队果然走到了一个叫做岑庄镇的地方。 远离了京城周边,镇甸规模明显变小,总之看着不如柳犁镇繁华。 俞为霜依旧戴着帷帽,身边跟着侍女;顾越和顾栩和她一起,还带了个稳重的兀岩,免得生出什么事情来。 “这镇子真小。”顾越往周围看,几乎一眼看得到边的小镇,只有零散几家店铺,吃食摊子也不多。 “这里离官道有些距离。”兀岩回答道,“一般没人来。” 官道口的茶水摊倒是多,还有几家驿站,不过生意均分下来,每一家都看着很惨淡。顾越环视四周,找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整齐的面铺…… 没办法,中原地区气候不适合稻子,主食还是黍子小麦居多。顾越在酒楼打工时了解到,各种面条也是前朝那会儿,才随着迁都从西北长安流入中原。 果然是捏他唐朝。不过原文并没有提及当地饮食,也许是小说形成平行世界后,自然补全了各种方面的设定吧。 顾越很自然的接受了这些设置。 但刚穿越过来时,家里的那袋大米他还是很在意…… 到底是哪来的呢? 招呼着兀岩和侍女也一块坐下,各自点了中意的面食。其实种类也不像现世面馆那么丰富,只有烩面和挂面可选,口味也固定,是类似茄子做成的卤子,味道还不错。 “小栩。”顾越吃了两口,转看向顾栩。 “怎么了?”顾栩脸色好多了,不枉顾越一路上殷勤的给他搭话。 “你记不记得之前咱家里有半袋子米?我觉得那东西味道不错,是从哪儿弄来的?”顾越问道,还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借口。 顾栩手一顿。 顾越见他陷入沉思,心里反倒松懈下来,和顾栩有关的话,那就不需要那么在乎了。 “那袋米是爹带回来的,从不让我碰。”顾栩却说道,“爹自己的东西,都不记得了吗?” “哦……”顾越放下的心又提起来。 顾大石自己弄回来的? 那可是连柳犁镇的粮铺都少有的大米。素水县倒是长期供应,只是爱吃的人不多,又是外地产物,因此贵的厉害。 顾大石怎么会拿回来那么大一袋? 记忆里又不曾提到顾大石爱吃那种东西。顾大石喜欢的,譬如鲜脆黄瓜和豆角,顾越都是能够从见到那些东西的感觉里体会出来,但大米却没有,对顾大石来说只是最普通不过的粮食。 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呢? 顾越隐约觉得这个线索很重要,但又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 顾栩看着顾越表情变换,把大米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你听说没有!汝县那边的盗墓贼在桐山挖出了东西,据说和十几年前的慎王有些关系!”一边桌上的镇民在和伙伴说话。 另一人显得很惊讶:“哪个慎王,谋反被皇帝杀头的那个?” “对对对,就他!”镇民点头。 “啥东西啊?怎么听着这么……” “你消息太落后了吧!这一带的县里都传遍了,据说那伙人挖到的就是传说中的慎王遗藏,现在好些人都往桐山赶呢。”镇民说。 顾越眼睛亮了! 他赶忙探过脑袋:“兄弟,兄弟,什么慎王遗藏?怎么回事啊?宝藏吗?” 镇民刚要开口,他伙伴就拉了他一把:“你和他说什么?” “怎么不能说?谁不知道这事?”镇民眼神奇怪。 “宝藏啊!那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吗?”伙伴低声骂他。 顾越立刻摸出一角银子放他俩桌上:“小弟就是听个乐子……” 镇民眼疾手快地收了钱:“好说好说……”又转去嘲笑伙伴:“咋了,你还想去凑热闹?就你这小身板,那盗墓的一拳你都挨不住。” “切……”伙伴白他一眼。 “嘿嘿,你不知道慎王遗藏?那传说是慎王过世之前留下的宝藏,好大一笔钱!”镇民笑道。 顾越激动了。他知道,他怎么不知道! 这是男主的财富之基石啊! 由太子牵线,顾栩在故事的前中期,带着兀门暗卫在某座山里找到了慎王留下的一笔巨大财产。就因为这笔财产,顾栩有了在北秦各地进行活动的资本,也是因为这笔财产,顾栩收服了杭豆书局的全部产业,让舆论形势为自己所用;更是因为这笔财产,顾栩有钱武装朝真军,为后期太子的继位事业备下了坚实的武装力量。 最重要的东西! 一定要帮顾栩拿到! 顾越有点急,他刚听说慎王遗藏被盗墓贼发现了。 顾栩在旁边吃面,看着他与镇民搭话。 “有很多钱?”顾越耐着性子引导镇民透露更多消息。 “当然!”镇民喝了一口面汤,两眼也是放光的,“据说那几个盗墓的挖到了一些金器,卖给古董行老板之后才知道上面带着慎王的大印。现在那边十里八乡的都惊动了,附近村子里的人没日没夜的挖山……” 第72章 钱啊钱 “有人挖到吗?”顾越问。 “有!据说有些玉器被洛阳的大官买走了,卖了十万两!”镇民震声说道。 “这么大动静,朝廷不管?”顾越担心坏了,他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正从顾栩口袋里流走。 “你不懂,有这种事儿,地方官肯定能瞒多久瞒多久,等自己的人挖够了,才会往上报呢。”镇民说道。 确实,直接报上去,那都进国库了,再下手算贪污腐败。 顾越急呀!他立刻看向顾栩。 顾栩吸着面条,脸色很淡定。 “你……”顾越刚说一个字,就卡住。 “爹很想要那些宝藏?”顾栩问。 “是啊!那么多钱,不得拿到手里吗?”顾越心急如焚。 “怎么拿?”顾栩很无辜,“咱们又没有人。” 顾越噎住,他刚刚也是想到这一点才卡壳的。 原文里,顾栩有兀门暗卫,也有太子在官方上的帮助,所以才能那么顺利地把慎王遗藏拿到手。现在嘛…… 兀门暗卫似乎在顾栩身边,以他们的本事,没有太子帮忙就拿到东西也不是没可能,就是费点事。 顾越于是压低了声音:“小栩,这些东西很重要!你相信我!我看武馆这些人都挺有本事,要不……” “我怎么好使唤他们?”顾栩脸色有点为难。 “宝藏啊!他们肯定也想要吧!”顾越着急。 但他很快不着急了,因为他发现自己钻牛角尖了。 如果兀门不能为顾栩所用,那拿到宝藏估计也暂时到不了顾栩手上,要等以后顾栩彻底收服兀门。 如果兀门已经是顾栩的下属,而顾栩只是瞒着他,那他就更不需要着急了。 当务之急是让顾栩意识到宝藏的重要性! “那可是很多很多钱,能买下半个北秦了!”顾越说,“据说,慎王遗藏藏在一个山洞里,那个山洞深不见底,足有皇宫那么大,里面的财宝堆得满满当当……小栩,你要重视啊!” 顾越急切地看着他。 “……爹,那我自己也拿不动那么多东西啊。”顾栩脸色委屈起来。 顾越要强调的不是这个,他问:“我就问你想不想要那些财宝。” “想啊。”顾栩看他。 “那就好!”顾越这就放心了。他转回去吃面。 镇民还在聊宝藏的事,顾越加入他们,问的非常仔细,还时不时注意着顾栩和兀岩。 见两个人似乎都在听,顾越聊的更大声了。 顾栩一直在等顾越继续和他说下去,说关于宝藏的事,但始终,顾越都没再和他多说什么,导致顾栩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 奇怪,顾大石什么意思? 回去后和俞为霜交流,她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这件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普普通通地过去了。 …… 顾越在马车上也没闲着。他用自制的墨盒和毛笔,磕磕绊绊写了三期的杭豆书稿,字迹本就丑,马车又颠簸,几乎是惨不忍睹。 但好在还能辨识具体内容,借着夜里休息,顾越重新誊了一遍,收好宣纸塞在怀里,打算到了豫宁府的府城就交到分局。 一路上很顺利,顾栩也不怎么闹别扭了,顾越心里放松,对他的关注反而少了起来。 按他所想,至少重要剧情不会因为炮灰的变化而遇到大的变动,能拿到的财产,应当最后还会归属男主,他不用过多操心。 操心也没用,他就是个没有任何操作余地的炮灰,难道还能单枪匹马去闯那什么桐山,打倒所有盗墓贼和官府的人,自己带着宝藏回来吗? 如果他有什么空间金手指,那误入山林得到全部宝藏的剧情还有几分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少做白日梦,好好寻思一下要进什么货才是正道。 官道重新进入一小片连绵的矮山丘,再往南就直通豫宁府了。 因为说定要护送俞为霜进清虚观,因此车队中途改道,向当地人问路后,浩浩荡荡朝着太清观方向前进。 清虚观是太清观的附属道观,道姑们住那边。 其实就坐落在两片不同的山头上,距离也不远。因为这山丘就不高,也就是顾越现世家乡用垃圾堆成的山那么大。 沿着曲折的小路前进,到了山下,车队就不好再向前走了。 好在到了此处,前来上香游玩的车驾也多了很多,不再是荒无人烟的地方;而这些前来进香的多是来自豫宁府,那里达官贵人不比素水县少,因此周围到处都有这些贵人家里的侍卫。 顾越他们决定将车队停在山脚下的树林空地,和贵人们的马车一起。 留下大部分人看守马车,顾越和顾栩坐上了俞为霜的行李马车,和他们一道往清虚观方向去。兀风兀云随行。 往清虚观的路上,周遭就僻静多了。 清虚观是个挺有名的地方。 有名在两个方面。 第一,清虚观是北秦最大的道姑观,里面住着的清虚真人道行高深,德高望重,人品贵重,据说是什么公主出家的坤道。而且这道观求什么都非常灵验,但,预约制,每段时间只接待一波女客,据说预约上香的夫人们排到了三年后。 第二,便是这清虚观是个很有名的……犯错女眷反省的地方。 倒是不和道姑们混在一起住,这些被送来静心的女眷有单独的住所,每日有道姑前去教化规矩。偶尔有能熬出头的女眷,几乎都到洛阳东山再起,最低也有诰命在身。 但……这进去了,出来却难如登天。 否则夫人们早就一窝蜂来这里静心了。 僻静的竹林小径刚好通过一辆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马车来到了清虚观前的阶梯前。 两个道姑守候在这里,一个道姑前去指引马车,一个道姑直迎上来,眼神在顾越顾栩脸上扫过。 先在顾栩脸上停了半晌,转向顾越,却看得更久,久到顾越头皮发麻。 “我们只是护送她到清虚观,这就离开。”顾越以为是这里不让男人接近,赶紧说道。 俞为霜下了马车,和侍女一起走到前面。 “三位客人,请随我来。” 那道姑却说。 第73章 愿望 三位?哪三位? 大概是不算兀风兀云的,那就是顾栩,顾越,还有女主俞为霜。 用不着顾栩安排,兀风和兀云就知道该怎么做。三人顺着石板阶梯进了山门,往掩在层层竹叶后面的清虚观主殿走去。 俞为霜的侍女紧紧跟着她,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好像这道观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大概因为她是姑娘,那道姑看见了也没说什么。 到了主殿门前,就见到不少穿着道袍的女性正在洒扫。顾越拉着顾栩的手,两眼清净,也不敢过多打量,生怕冲撞了人家。 道姑带着他们从正殿旁边走过。 经过正殿时,顾越没忍住好奇往里看。只见布局有些像寺庙,中间台座上供奉着三座泥塑,应该就是道教文化中的三清。 瞧着冷清,但是收到的香油钱应该不少,那泥塑都是描金的,更别说到处都修缮精致的屋宇装潢,比顾越去过的所有的寺庙道观都豪华。 到了正殿后的一道门前,道姑转过身来。 “这位客人是及冠男子,还请留步正殿,不要乱走。”她看着顾越说道,“二位,请随我来。” 顾越尴尬了一下。 那一开始就别让我进来啊!我都到这儿了! 这安排是有什么用意吗? 心里吐槽、揣摩,顾越很听话地留在正殿的院子里,看着顾栩和俞为霜并肩走进了后殿的门。 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种惆怅久久不散。 他不想乱走,但是直挺挺站在这儿实在有点傻。见正殿后门的台阶上被道姑们扫的一尘不染,他干脆走过去,一屁股坐下了,背后就是三清像背面的道士泥塑,应该是什么道教着名祖师爷吧?顾越不认识。 今日阳光是很好的,但四周竹林十分茂密,层层掩住了院中的地面,便显得这里很是阴凉。顾越抬头看去,见正殿的飞檐从竹林里伸出去,洒着一层细碎的金光。 金顶琉璃瓦啊这是。 没发一会儿呆,就有个小道姑拿着扫把走过来。 顾越回神,赶紧起身,他怕影响人家扫地。 “这位公子,要不要在正殿上一炷香?”小道姑却是冲他来的,笑着说。 “这不好吧,我是男子……”顾越垂着眼睛,都不敢看人家。 “有什么不好?这里又不是女尼庙。”小道姑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越遮遮掩掩地看人家,见她没任何异样神色,这才放开了一些。 从正殿泥塑的两侧过去,顾越跟着小道姑来到正殿前部。 很宽敞的地方,有一股清雅的檀香味。供桌上有个挺大的鎏金香炉,前面放着三个软垫。顾越抬头看去,见三座留着长须,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神像并排端坐,分别拿着扇子、圆珠和玉如意。 神像的雕刻工艺精妙绝伦,三清的衣服分明是泥塑,但被塑造出一种布料丝绸的垂坠感。放大的三张人脸十分逼真,眼睛似乎镶嵌着琉璃,微微泛光,乍然看去,顾越生出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手中的东西更加……精致。宝珠竟在光线下熠熠生辉,扇子是一柄真扇,扇面由半透的金线蝉纱制成。玉如意整柄皆玉,镶嵌的宝石是一整颗硕大的祖母绿、海蓝宝、纯金等等…… 真货啊。顾越看呆了。 他随即在心里连连道歉,小民浅薄,满眼钱财……冒犯冒犯。 “我们清虚观的香非常灵验。”小道姑捧来三支香。 “我不太了解这些,请问有什么忌讳?”顾越诚惶诚恐,双手捧接。 “心诚即可。”小道姑微笑道。 把香在一旁烛火上点燃,顾越随即上前,双手恭敬地将香插进香炉。 他跪在软垫上,伏身诚恳地许愿。 愿这一世能顺利改变自己炮灰的惨死结局。 愿顾栩得偿所愿,万事顺遂。 愿自己挣大钱,不用滚回顾家村种地。 顾越想了想,又在心里报上自己前世的名字和身份证号,再报上这一世的名字和出生地。 就要从软垫上起身时,顾越停了一下。 在心里继续念道:……愿和顾栩一直是彼此的家人。 他直起身,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 恍惚只维持了一瞬,顾越就清醒过来。有点为最后的愿望脸红,男主的家人,谁不想做?未来的荣华富贵都只是保底耶。 迎着三清的目光,顾越不敢抬头,转向一边站着的小道姑,诚恳道谢:“多谢这位……仙长?” 直接叫人家道姑,好像有些怪。 小道姑笑道:“俗世人总称我们为道姑,但那其实是蔑称。你若要称呼众位修行女子,唤一声道长、仙姑,或者坤道都是可以的。” “实在抱歉,我着实孤陋寡闻。”顾越汗颜,他在心里称这些仙姑都是道姑,实在不应该,“多谢仙姑,是我冒犯了。” “你是心诚之人,不必介怀。”小仙姑说道,“公子可在殿侧稍事休息。你的同伴应当一会儿才能出来。” “多谢,多谢。”顾越连连拱手。 他坐到殿侧的椅子上等待,小仙姑还给他拿了些果子。 这里的坤道们的确恣意洒脱,颇有修行之人的气度。即便见着顾越这个面凶的外男,也没任何多理会一眼的意思。 这一等,就等到了夕阳西下。 …… 顾栩和俞为霜由坤道领着,七拐八绕,终于来到坐落在小山丘顶的一座房子前。 坤道掀起一层门帘,进去禀报。很快又出来,道:“二位请进。” 顾栩先进入那道竹帘,俞为霜随后。 这房子内部装潢却简单素净,透露出简朴的味道。 一个穿着精致的女人坐在主位,手捧茶盏。她身上不是修行之人的服饰,反倒像是什么贵人。 顾栩没有任何惊讶的神情,他拱手弯身行礼:“草民顾栩,见过大公主殿下。” 俞为霜却稍稍惊讶。她不敢如顾栩一般简礼,而屈膝拜下,恭声道:“臣女俞为霜,见过大公主殿下。” 大公主秦昭箜嗯了一声,放下手中茶盏,抬手:“二位平身。” 他们两人这才直起身来。 第74章 大公主秦昭箜 秦昭箜面含微笑:“赐座。” 屋内没人,一旁却早已摆好了两把椅子。顾栩波澜不惊地在其中一把坐下,俞为霜略有些紧张,但照顾栩行径来,也坐了下去。 秦昭箜是皇帝的长女,今年已近三十,气质沉稳贵重,看着顾栩的脸好一会儿,才道。 “先前接到你的传信,我还不太相信。今日一见,果真是像。你像你的母亲。”秦昭箜语带怅然。 “殿下,我母亲为何而死?”顾栩很直白,他不与秦昭箜叙旧。 俞为霜仍在惊讶中。这些事是她能听的吗? 仅仅相识数日,顾栩就已经托付信任到此等程度? 她清楚没有人会为了自己一个毫无权柄、父亲只是末流京官的弃女下功夫做局。 “我近年一直在调查此事,只是进展微末。”秦昭箜道,“当年她出事时我不过是个孩童,她手下的兀门也一夜之间失去了联系,各地的据点也相继关闭,犹如人间蒸发一般。” “殿下猜测,是否与慎王有关?”顾栩问道。 “这倒不会,据我母亲说,慎王与你母亲一向恩爱有加,怎会无端加害?加之当时还有了你。”秦昭箜说道。 顾栩微微点头。 “我需要调阅当年的卷宗,但我京中尚无人手,还望殿下相助。”顾栩说道。 “此事不难,只需一个破口,便能得到当年密卷存放之所。”秦昭箜淡笑,“这破口就在眼下,只是此人极为狡猾,口风紧实,又被皇帝的人严密监控,不能妄动。” “眼下?难不成在豫宁府中?”顾栩问道。 “嗯。”秦昭箜点头,“此人是大理寺一名不起眼的文书,实则是皇帝密旨保存密档之人。若非他偶然被我的人察觉破绽,否则还真找不到他。” “我明白。”顾栩道。 “我却惊讶,你看来为人谨慎,怎么今日带着个人就往我观中闯?”秦昭箜又笑,闲适地换了个姿势。 “我本还想着用个什么借口从太清观拐到清虚观来,不曾想在路上遇到了这位。”顾栩看向俞为霜,俞为霜脸色平静,已经过了乍然见到公主的惊讶失措。 俞为霜站起来福身再礼。 “偶遇?”秦昭箜似笑非笑地看他。 “她可以信任。”顾栩说道。 俞为霜意外地看顾栩。 “为一个初识不久的人付出信任,可是危险的行径。”秦昭箜也在暗中打量俞为霜,她见此女举止得体,波澜不惊,心里已有些满意了。 “……”顾栩默了一下。 “春心萌动更不是好事。”秦昭箜意有所指,漂亮的眼眸斜他一眼。 “并非那等理由。”顾栩蹙眉,“大约是种直觉。” 他转向俞为霜,眼神静静地:“你值得信任,对么?” 俞为霜笑了:“当然。” 他们果真是一路人。 看到彼此的第一眼起,就认定对方值得信赖,将是未来路途上极为重要的伙伴。 “不过你为何带她入内见我?”秦昭箜问道。 顾栩却看俞为霜。 眼神交汇的瞬间,俞为霜便意会,她徐徐说道:“缘由有二。” “说说。”秦昭箜真心欣赏她。 “其一,顾栩公子乃是外男,以陪同我之名义入内,可排除闲言碎语。”俞为霜道:“其二。大约是想将我引荐于殿下。” 俞为霜眉眼含笑:“您似乎需要一些女官。” 秦昭箜点头。 “她很聪明,殿下一定用得上。”顾栩说道。 秦昭箜却收敛笑容,看向俞为霜。 大公主梳着素净的发髻,只用两根银钗挽住,一半垂披身后。近三十的年纪,面容细腻温柔,充斥淡然高贵。 她问:“你既聪慧,可知晓未来要走何等道路?” 俞为霜静默了一会儿。 她在思索。 不过很快,俞为霜的眼睛泛起一丝光亮。 “我知晓。”她说道。 “那你可知这路有多少艰险阻碍?”秦昭箜面容威仪,沉声问道。 顾栩只是静坐在椅子上。他还有些瘦,不能很好的填占椅子的空间,但姿势闲适随意,好像完全没有听懂她们正打的什么哑谜。 “我知晓。”俞为霜再答。 姑娘盈盈拜下,行了个君臣大礼:“臣女俞为霜,愿意追随殿下。” 秦昭箜终于笑起来。 她亲自去扶。这个姑娘真的如顾栩信中所说,极为聪慧。她不需要任何提点,只是与那眼眸对视的片刻,她就见到了她眼中关于未来的谋划与信念。 俞为霜也露出笑脸。 她当然不会以为只是这样一见,殿下就会毫无芥蒂地启用她。未来有的是考验磋磨,但俞为霜毫不畏惧。 顾栩静静地看着,没对这一切做出任何表态。 他伸出一只手。 “做什么?”秦昭箜瞥他。 “交换。”顾栩答道,“人我也给你带来了,该给情报了吧?” “是我托你找的人不成?”秦昭箜玩笑道。至少此时,她还是很欣赏顾栩对她心思的揣测,这事就办的十分不错。 被送来清虚观的女子虽然出身显赫,但胸有沟壑的太少,她数年也未曾选出几个真正中用的来。毕竟斗不过后宅阴私,也是因本身有所限制。 “我已经叫人交给了你的暗卫,你可以走了。”秦昭箜挥手赶人。 “多谢殿下。”顾栩拱手行礼。 临走前,他再道:“殿下若信任,可联络于我,我从兀门挑一些得用的人手来。” “此事再议。”秦昭箜说道。 …… 把俞为霜的行李和侍女都留在清虚观,顾栩独身一人跟着引路的坤道出了后山殿门,回到清虚观的正殿里。 顾越靠着椅背,呼呼大睡。 顾栩没让人喊他,自己站在顾越面前,凝视了许久。 视线从顾越的衣领溜进去,因为姿势别扭,衣摆被卷起一些,领口散乱翘起。 顾栩顿了顿,伸手轻轻地捏住顾越的领襟。 天热了,没必要穿的太厚,因此顾越上身只有一层粗布衣裳。 手指稍动,那露出小片皮肤的领口就大了些。 顾栩屏住呼吸,慢慢下扯。 正殿的四周很静,夕阳的光斑投射在石板地面上。 第75章 豫宁府 顾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正殿里进阳光的地方不多,侧边还是冷的。顾越觉得胸口呼呼灌风,眼前怎么这么暗呢? 待揉着眼睛看清楚了,就见顾栩垂眼拎着他的衣襟,正帮他左右合拢起来。 “回来了啊?”顾越坐直,只觉得后背肩膀一阵难忍的酸疼,“嘶——哎呀——” “注意形象。”顾栩说道,“衣裳都睡开了。” “哦哦,不好意思,三清上神,请原谅。”顾越赶紧站起来,把从腰带里抽出一截的宽大衣领拽回原位,双手合十拜了拜。 “走吧。”顾栩看着他的动作,耳朵尖有一点心虚的红。 “俞姑娘安顿下来了?你给他们打点了没,银子都送过去了吧?”顾越又系紧腰带,问道。 “嗯。观主人很好,不会为难她的。”顾栩沉稳地点头。 “那就好,你办事我肯定放心。”顾越打了个哈欠。“哎哟……困死我了。” “爹昨晚熬夜写什么呢?” “就是我那些书稿啊,马车上颠簸的很,写的字像狗爬一般,我就又誊了一遍。”顾越说。 两个人并肩往观门外走去。 “要交上了么?”顾栩问。兀风兀云在门口蹲着,头挨头不知在研究什么。 “是啊,虽然有存货,但得空也得写。”顾越好奇,走过去看。 这俩人拿着树枝捣鼓西瓜虫呢,地上被他们戳了一片黑色虫子球。 “啊。”兀风赶紧站起来。他脸还有点热,跑的,刚刚见顾栩和顾越汇合,他就赶紧到门口来装作一直等着。 兀云把虫子们扫回竹子根部,对顾越点头,然后就去套马车。 俞为霜的侍卫们不用再和他们同行,搬完行李就已经提前动身走了。 “若是着急,让阿风帮你送一趟也行。”顾栩说。 “也不是很急,而且我还有事和他们交代。”顾越答,“我自己送就行。” 顾栩当然不强求,虽然他很想知道那些书稿里有没有夹带什么消息出去但真有夹带,估计也不会叫他知道。 顾大石应该还是那一夜顾家村的顾大石。他看到了,他胸口的红痣并没有消失,颜色也更加鲜艳,像是朱砂点成的一样。 两人坐上马车,面对面无言。 车慢慢往山下走,顾越没怎么睡醒,顾栩则有些心事,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爹。”顾栩忽然叫他。 “嗯?”顾越还迷糊着呢。 “过来点。”顾栩坐直身子。 “怎么了。”顾越于是不靠着车厢壁了,而往前撑住膝盖,贴近他。 顾栩伸手拽住了顾越的脸蛋。 是真的皮肉,严丝合缝的,拉扯起来很有韧性,连着顾越的眼睛也上提眯起来。 顾越被掐醒了。 顾栩的手扶在他的下巴耳根,摸索着什么。 顾越迷惑。 是真脸,不是人皮面具。顾栩又抬手摸那道疤。这会儿没有无痕缝合也没有吸收线,北灯叔那几针留下了永久的疤痕,横贯在额角嘶=上,摸着凹凸不平。 痕迹却变淡了不少。眉眼也看着……少了点凶煞,变得有些傻气,眼睛睁的圆圆的,全是茫然。 “咋了?我脸上有东西?”顾越也不阻止他,就是迷糊。 “嗯,沾了点灰。”顾栩收回了手。 “哦哦。”顾越似懂非懂地点头。这灰的面积真够大的。 两个人又没什么好说了。顾栩暂时歇了试探他的心思,心事重重的。 “咱们还去太清观玩一圈吗?”顾越问,他撩开车帘,正好看见远处山丘上太清观的轮廓。 “爹不是在清虚观许过愿了?连着去两个观,也许不好。”顾栩撑着一边脸颊看他。 “也是,那等咱们忙完,在这附近好好玩几天。”顾越最喜欢旅游了,“你怎么知道我许愿了?” “仙姑说的。”顾栩道。 其实是兀风告诉的他。 …… 车队没在山里停留,浩浩荡荡往豫宁府的都城去。 顾越靠着车厢窗户往外看。兀岩在城门口出示了什么东西,那守城的士兵点点头,叫了一队人粗略检查了一番,连车厢里是什么人都没看,就把车队放了进去。 “这武馆什么来头啊?”顾越随口一问。原文倒是没说兀门有什么雄厚背景,而是一直依靠顾栩和顾栩身后的太子。 “好像是什么大人物的产业吧。”顾栩一点不慌地答道。 兀门暗卫们仍然骑马拱卫车队四周。顾越很低调,这种大都城不比小县城清净,说不准什么犄角旮旯就藏着能人。虽然也不一定就对他这个炮灰下毒手,但万事总归小心为上。 一幅繁华的古代城市图景缓缓出现在视野中。 巍峨的青灰色城门连接着向两侧延伸的城墙,围出一片占地极大的城池来。城门直到主街的地面都铺着青石板,只是有点坑洼不平,看着有些年头了。 从主街开始就是一派繁华气象。百姓往来不辍,两侧的建筑都至少是二层木楼。旗幡层层叠叠,随风飘扬,许多小贩叫卖吆喝声不断。 “这是北市。”兀风驾马与马车齐平,微微弯腰,和齐齐扒着窗户的父子俩说话,“豫宁府是洛南道的三大府城之一,格局仿洛阳城而建。比较好的宅子都聚集在城南的南市周围。”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顾越在心里吟诗。 不过豫宁府规模还不如洛阳长安,市集应当也不大吧。 “你们住哪里?”顾越问道,他当家长的,总得问问住处吧。 “找个客栈住,这些东西运到就结了,没有什么大事。”兀风答道。 顾越有点失望,他还以为这帮人的据点到处都是,可以免费住一下。 打点俞为霜的事花了不少,顾越可真够心疼的。 兀门几个都挺有经验,没在靠近城门的客栈下榻,而是驱车往府城内部而去。 一路上,顾越看那些花样眼花缭乱,真是花哨。 最多的是枣馍摊子。用微黄的白面揉成的嵌枣大馍,做成各种盘花造型,摆在铺着白布的小摊上。大多数摊子上还插着新鲜翠绿的柳枝。顾越看着倍感亲切,虽然他不爱吃那玩意儿…… “快清明了。”兀风看着那些摊子说道。 第76章 客栈 兴许因为确实和顾大石的记忆融合,顾越立刻想起清明好像要给父母兄嫂上坟烧纸来着。 还来得及不?他赶紧伸出半个脑袋问兀风:“啥时候清明?” “还有一旬,不过这会儿也有备着东西的人了。”兀风看街边,卖纸钱元宝的已经出摊子了,多是大娘,坐在小板凳上挤元宝,然后装在软麻袋里。 这会儿的元宝还只是黄纸做的,没有那种金灿灿覆膜的技术。 到了一家客栈门前,车队停了下来。暗卫们下马,兀岩进了大堂,几个小二殷勤地跑过来帮忙牵马赶车。 这就是古代门童吧,还帮忙停车嘞。顾越踩着门童、啊不,小二帮着搬下来的脚踏下了车,然后转身去接顾栩。顾栩很给面子地搭着他的手下来,那气度,像个公主一样。 “找个稳妥的院子。”兀风说道,动作迅速地点出几个人跟在车旁。车队重新列齐,跟着小二往后院去了。 “不现在送去吗?”顾越问。 “天要黑了,明天。”兀风回答道,他也跟上马车:“你们进去找阿岩头领吧。” 顾越转身,才看清这是家非常豪华的客栈。 单说门口的装潢就很不一样,是自己重新铺的青石板地面;门面很宽,一眼就能看见前台,一楼里头还有打尖儿吃饭的桌椅,三两个人坐在里头正喝茶。客栈小楼有四五层高,后面似乎还有绵延的一片院子。 顾越心里紧了紧,但想到手里富裕的稿费,又镇定了。 他吃苦倒是没关系,可不能苦了顾栩!人家堂堂摄政王,怎么能住简陋的小破客栈呢? 顾越就没想着让暗卫们掏钱。顾栩是主子还好说,万一不是呢?让人家看轻了他们父子俩! 于是拉着顾栩的手大踏步走了进去。 兀岩在前台和小老板说话。 “八间上房……住两日。”顾越只听到这个。 也没立刻就表态自己要付钱,显得装模作样。顾越转头看顾栩:“小栩怎么住?” 顾越自己汗了一下,他根本没数暗卫们来了多少,也不知道兀岩给他们要房间没有。 “我和爹一起。”顾栩说道。 兀岩强忍着才没转头看自家主子,这一路和顾越同睡马车就够惊悚了,现在又要一间房?这还是那个在小洛村也要独住大炕屋的挑剔主子吗? 但他的优点就是沉稳不多话,更不会随便质疑顾栩的决定,当即说道:“加一间上房。” “多谢。”顾越点点头。他在一边仔细观察兀岩怎么和小老板沟通的。 什么也不懂不可怕,可怕是不懂装懂,可怕的是不懂也不去关注。 很快他就知道,先付押金,房钱退房时结算,住两天大概二两银子。 顾越兜里有几个大子儿,对物价已经很是麻木,但也没忘记一两银子数目不小。 不过等他和顾栩拿到钥匙,来到三楼的“上房”,才觉得这钱还不算亏。 雅致的古中式房间,放着盆栽,点着熏香,分成里外两间,且还在有限空间内隔出了浴桶,屏风是半透蝉纱。里间只有一张大大的雕花木架床,因在楼上,没砌炕头,但顾越注意到一角空地的木地板上有发黑的痕迹,应该是烧炉子取暖的。 外面甚至留了给下人守夜睡觉的位置。 “这钱花的,不亏。”顾越摸着绸缎般软和的棉被,很是满意。 他这一世还没睡过这么好的地方呢。 顾栩没表态,但神色看起来还算放松舒适。 外面天色已经暗暗的。顾越扶着窗户往下看,看到熙攘的石板街道,手里握着撑窗的杆子,有种自己是潘金莲的感觉。 这一杆子掉下去能砸着西门庆吗? 顾越被自己逗乐,把窗关上,杆子好好的放在窗台上。 笑什么呢?顾栩坐在床上看他,觉得很莫名。 “二位客官,晚饭是在房中用还是在楼下大堂?”房门被敲响,小二在外面恭敬地问。 还包饭啊!顾越更开心了:“有什么饭?” “主食有蛮头、胡饼与米饭,配菜有烧茄鱼、肉片小笋和炒时蔬。还有各类面条。”小二隔着门答道。 顾越看顾栩,眼神询问他吃什么。 顾栩摇头。 “宵禁在何时啊?”顾越问道。 “子时宵禁,北秦各地都是一样的。”小二说道。 “那不用上饭了,我俩出去吃。”顾越于是说道,“一会儿我们回来,上些点心吧,要花生的,甜一些。” 他报出的那些饭菜就不简单,不至于没有点心吧? “好的客官。”小二应下,然后就走了。 哦,缺点是隔音差点儿,外面走廊的脚步声还挺明显的。 “走吧!我们转转,我还没来过这么繁华的地方呢。”顾越明显很兴奋。 他从一箱简易行李里掏出书稿:“顺便把这个交书局去,不知道他们几时下班啊?” 下班?顾栩看他。新鲜的词,没听过,但大致听得出什么意思。 路过兀岩房间时敲了敲门,和他说了声与顾栩出去吃饭。 免得找不到人着急。 ……屋里。 兀岩看向兀风。 兀风是真累啊,他不想动弹,遂支使在一个屋里聚会的兀火:“你去,去保护主子。” “干嘛我去啊?”兀火嘟嘟囔囔的,“阿云呢,阿云——” “你别叫他!”兀风说,“他今晚还要守着马车,床都没得睡。” “行吧。”兀火捞起他放下去的头发,叼着发簪重新挽起来。 他贴门听了一下,确认顾越走了,这才开门出去。 …… 傍晚的街市更加热闹了。 大多在外做工或是给地主种地的百姓都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下班回家,因此街上人反倒更多了。 况且现在白日渐渐变长,人也因着春季很有些精神。就见满街点起了灯火,密密匝匝的,映着层叠的飞檐和瓦片,格外好看。 顾越和顾栩都还不饿,因此也没急着就找地方吃东西,而是往城东最大的市集那边闲晃。顾越还是像往常一样牵着顾栩的手——其实是顾栩自己主动塞来的。 两个人旁若无人,完全没意识到顾栩现在的年纪不太合适拉手了。 第77章 糖葫芦 沿着不平的石板街道走了一会儿,顾越自己先开始口水泛滥。 虽然现在的路边摊种类不多,但寄托于古代食材的特殊属性,香气飘得满街都是。这一带住的都是有些小钱的人家,住有一些官眷,更多的是大户人家的佣人。因此,整条街卖东西的非常多。 小首饰铺子、木头玩具摊;各种还未打烊的粮食布料器皿店延伸出的摊位;还有满街飘香的小吃摊……路上所见的女子也并不少,三两结伴的也不少年,还有巡逻的城守卫夹在人群里。 北秦开放安定了很多年,前些年的篡位内乱也在刚萌芽就被无情扼杀。这是个表面繁华安宁其实暗潮汹涌的年代。 顾越停在一个香料铺子门前,伙计坐在一堆堆敞口麻袋中间,也没起身,笑着问:“客官,想要点儿什么?” 顾越蹲下看那些香料。 花椒八角茴香是铁定有的,还有一些香气浓郁的干花,卖相很普通。顾越抓了一把嗅嗅。 “要买调料?”顾栩也蹲下一起看。 “是啊。”顾越抓了一些干花和花椒,让伙计帮着包起来。 “这位兄弟,你们店里的香料都是自己种的?”顾越状似无意地聊天。 顾栩捏着一朵干茉莉放在鼻子下面。好香。 “哪能啊,咱这就是小店。”伙计笑着说,麻利地打包、系成一串,然后递给顾越:“五十文。” 顾越掏钱:“是这附近有什么种香料的老板吗?您这店虽然小,种类却齐全的很。” 伙计笑而不语。 “是这样,我想要一种叫做罗乐子的香料,跑了这附近许多地方,都一无所获。”他多给了十文钱。 “罗乐子?我从没听过。”伙计掂了掂手里的钱,笑道:“要手里论香料品类,还得是豫宁府的胡商罕大人,他自己有一支往天竺的商队,据说还和京城做生意呢。” “罕大人?那怎么能见着这位大人呢?”顾越顺着他的话问。 “你还是别打主意了,这罕大人不好说话,不是城里他认定的商户,连见一面都没可能。”伙计坐了回去。 “行,多谢。”顾越点头。 罕大人就是侯爷和他提过的那个香料商,也是此行的目标人物之一。胡椒在天竺被广泛种植,却还没有传入北秦,估摸着皇宫里用的也不多。 “你要香料做什么?”顾栩问道。 “我不是想在柳犁镇开个炸鸡摊子嘛,缺几味调料。”顾越拽住他的手,省得叫人群挤散了。 “镇上也有调料铺子,你多要的话,人家会给你优惠的。”顾栩说。 “别的倒都好说,有几样东西很罕有,我出来是碰碰运气。”顾越很有耐心地解释。 顾栩点头,不多问了。总归到现在也没发觉有什么他背地做动作的实证,由他自己折腾。 顾越就没想以一己之力把胡辣汤推广开去。趁着胡椒还是稀罕的外邦香料,他赶紧这个这个造势一波、赚笔钱才是真的。 他当然也没忘了顾着顾栩。 见前面不远处有个扛着稻草头木棍的老大爷,顾越眼睛一亮,赶紧拉着顾栩过去。 “要两串糖葫芦。”顾越掏出钱袋。 花费六枚铜板,顾越把一根糖葫芦递给顾栩。 红红的果子裹着毛茸茸的糖风,显得很大串,很好吃,就是买的人不太多。 顾栩接着那串沉沉的红果子,抬头就看见顾越已经吃上了。他也咬了一口,天暖了,外层的糖风有些融化变软,一吃就粘在脸上。 但是非常甜,配着里面酸酸的红果子,依旧好吃的不得了。 顾栩心中有一股异样的感觉。 多久没吃到过糖葫芦了?这种酸甜的滋味,好像从某一天开始,就忽然远离了他。顾栩又去看顾越。 顾越蹲着,也沾了两腮糖丝,一双圆眼睛很亮,显出和他的疤头勇猛外形不符的清澈来,有点傻气。 “这山楂是去年的存货吧,有点干巴了。”顾越边吃边点评。而且没去山楂籽,还得自己吐。 顾越掏出手帕,捧在手上托到顾栩身前。 顾栩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有籽啊,吐在这上面。”顾越伸着手,表情非常自然。 虽然这古代的街道也完全不干净,顾越自己也没什么讲卫生的高素质包袱,但他想了一下顾栩随口往地上吐山楂籽的场面,就觉得很不好,很违和,很不应该。 顾栩弯腰,乖乖在他掌心吐掉山楂籽。 ……好听话,但还是很奇怪!顾越在心里喊道。 用宽大袖子遮一下也许就好了?但两人都是窄袖衣,做不出那种举动来。甚至显得更矫情了。 要不说糖葫芦是平民食品呢。顾越吃的挺快,就是最后糊了一脸的糖渣。再看顾栩,再斯文的未来摄政王这会儿也不可避免是个花猫脸。 “爱吃?咱们可以经常吃。”顾越收起包着山楂籽的手帕,又拿出条新的。现在没有纸巾,只能用这玩意代替。 拧开腰间水囊打湿帕子,顾越站起来给顾栩擦脸。 蹲下的时候才发觉小孩哥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小孩了,起码蹲着是不方便照顾的。 顾栩配合地仰着头。手帕布料似乎是顾越自己挑选过的,非常柔软。带着水汽揉在嘴巴上,还有一股皂角的植物香味。 又不是不能动手自己擦,但顾栩就是没有抢过手帕亲力亲为。低着头的顾越神色很专注,顾栩恍惚着,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人的影子。 从前…… 十岁之前的那段日子,顾栩记不得了。那个短暂懵懂的童年没有给他太多记住它的机会,就在他刚刚意识到家的存在时终结在一片血光之中。那个宅子的模样,那些一直跟随他的下人,甚至是父母的面孔,都已经模糊到只剩一片光影了。 反而是在外流浪的日子还有些印象。粗糙的、将他的皮肤磨红的褴褛,泥水里捡起来的饼子,还有…… “让开!让开!”街那头有人大声呼喝,急乱的马蹄和车轮声奔驰而来,人群慌乱地分开一道缝隙。 第78章 古代车祸 混乱的马蹄接连撞翻了好几个摊位,又急又凶,人群惊恐地向两侧分开。 卖糖葫芦的大爷被人群挤得差点摔倒,顾越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衣领,把人甩到了后面的麻袋堆上,好歹是没磕住。 疯跑的马儿拖着马车直直撞了过来。 顾越倒是非常冷静。他反而没有了最开始的慌张,手环住路边的顾栩往后疾退,几乎擦着马车的边躲了过去;但退的时候一下子被不知倒在地上的什么东西绊倒,两个人咕咚一下摔倒在地。 倒下去的时候,顾越下意识护住了顾栩的脑袋。 似乎后背磕到了什么摊子的推车,顾越疼得直吸气。被挤到两边的人还七荤八素的,周围很多双腿乱七八糟地走动。 “不要命啦!”人群激愤起来,好些人都在骂街。 “怎么能在闹市纵马!” “谁家的人啊!” 顾栩被护在臂弯里,一点儿也没碰到。他刚刚有能力拽顾越脱离险境,不过实在没必要那么做。身下是顾越奉献的人肉垫子,两个人紧紧挤在一起。顾越生怕人群拥挤踩着顾栩,正努力护着他往后面躲。 顾越从人腿缝隙里看过去,失速的马车撞上了街边堆放的货物,停了下来,城守卫正往那边赶去,把赶车的马夫扣住了。 “吓我一跳,你怎么样了,受伤没有?”顾越警惕心很重,维持着挡住顾栩的姿势,低下头问他情况。 顾栩从遮挡住的很暗光线里看见顾越的脸,上面怀着真切的担心。下巴上还沾着融化的糖丝,顾越没来得及给自己擦呢。 顾栩此刻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合时宜的。 那马车突如其来,正冲着他们两人而去,引发了一场极容易从中做什么手脚的混乱,他应该立刻联系暗中跟随的暗卫,命他守在旁边才对。 但顾栩看着顾越的脸,蔓延上思绪的却是糖葫芦的酸甜滋味,就像粘在顾越脸颊上、让他看起来滑稽可笑的那些…… 顾栩仰高下巴,在顾越嘴角舔了一口。 顾越:? 顾越的脑袋一下子混乱了。 啊? 靠着麻袋包半躺的半大男主似乎咂了咂嘴,然后把他推开,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 留下顾越还坐在倾倒散乱的麻包上。 “主……你们怎么样?”目睹了那一幕的兀火惊得险些叫漏嘴,他排开众人钻了过来,先打量一下重新端立、还整理好了衣裳的顾栩,再伸手去拽地上的顾越。 顾越懵懵懂懂的,拽着兀火的胳膊爬了起来。 也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顾越都没来得及仔细思考,方才的记忆就已经虚无起来,甚至顾越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了。 “没事。怎么回事?”顾栩说道,他脸色平静到看不出任何端倪,耳朵都没红一下。顾越更觉得自己刚才是出幻觉了。 “好像是马夫赶车太快了点儿。”兀火见顾栩没有任何表示,自然也不敢再提。 那边已经传来叫骂声:“你们这帮胆大的奴才,竟敢拦罕大人的车驾!耽误了京城的事情,你们吃罪的起吗!” 马车停下,危险解除,因此围观凑热闹的人不少。 城守卫已经擒住了驾车的车夫,车夫被抓着也不住地叫喊,那马车上爬下来一个人,穿的很是华贵,但是脑袋磕破了,用手捂着,指缝间血淋淋的。 他一手捂着头,一手痛骂:“住口!看你赶的什么车,竟还在这里骂骂咧咧!”然后转向城守卫,言语中颇有维护之意,“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放开本大人的车夫?” 口音却是有点怪异的,听起来不像北秦人士。 城守卫被车夫叫得心烦,听了罕大人这命令似的话更恼怒,但语气也不敢不好,忍着火对那下车的人说道:“罕大人,律法规定,不得在闹市街纵马疾驰,您看您也摔得不轻。” 马车到底撞伤了一些人,能起来的已经爬起来围上去想要讨说法,可一听罕大人的名字,倒退缩了。没爬起来的……还在地上躺着呢。 这罕大人……顾越不由得想起侯爷欲言又止的表情,怪不得他那么广吃天下的人,居然和这超级香料商不熟。 顾越一手搭着兀火的肩膀,他的伤腿刚才扭着了。 顾栩托他的手臂,改放在自己肩上。 果然个子矮的顺手点儿,顾越赞许地摸他脑袋顶。 “这是我的家事,就不劳烦你们北秦人费心了。”罕大人掏出手帕擦额头,“快些松开他吧。” 城守卫也无法。但周围这么多百姓看着,他们肯定不能就这么放走他:“罕大人,此事虽说是你的车夫驾车不善,但毕竟也撞了这么多东西,你要照损失全数赔偿。” “我赔?”罕大人脸色不好看,笑得阴恻恻的。 “罕大人,这么多人看着呢。”城守卫态度很强硬,大庭广众的,除非他工作不想要了才会维护这个外邦人。 “哼!”罕大人背着手,往四周扫了一眼:“谁被我府中的马车撞坏了啊?来此处领银子吧?” 人群静了一下,谁都没敢当那个出头的。见了血的人也藏在人群里,一声也不敢出。 “这不是没有苦主嘛!”罕大人很是满意,他斜着眼瞟城守卫。 顾越默了一下,这场面很容易想象,罕大人都叫大人了,应该在豫宁府有些势力吧?这些百姓不敢出头也是正常的。 他倒是有心帮着出头,但他还要买香料,手里又没有权势。很难办啊。 顾栩拽了拽他:“爹。” “怎么了?”顾越看他。 “咱们不是被撞倒了吗?”顾栩手伸到顾越背后,轻轻按了一下,“是不是受伤了?” “没啥大事。”顾越说。他用不着贪这点赔偿,以这罕大人的性格,想把银子顺利拿到手可难得很,而且也不会多。 刚想张嘴和顾栩解释他的想法,后腰就被顾栩捏了一把。 伤到的肿胀肌肉剧痛,顾越大叫: “啊!!!” 于是街上围着的众多百姓、城守卫三人、罕大人和车夫,都齐刷刷向他看过来。 第79章 出头鸟 顾越冷汗都下来了。 一半是疼的,一半是被这么多人围观的。 百姓们正巴不得有人出来当这个好人呢,一群人就赶紧七嘴八舌地关心起来,好像都齐刷刷无视了顾越的威猛疤头形象。 这么壮实,看着也不是善茬,他对付这罕大人正合适啊! “怎么了这位兄弟?” “这位公子没事吧,我刚刚看你被马车撞倒了。” “罕大人也太着急了,看把人家撞的,叫这么惨!” 还有趁乱道德绑架的。 罕大人脸色很不好看,显然他觉得这个生面孔特没眼色,而且不给他面子! 居然找他的事! 顾越不吭声,顾栩在这边帮着他回答,脸上纯良的不得了:“我爹刚刚被撞倒在地,好一会儿爬不起来。好像扭到脚了。”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顾越也只好顺着顾栩的往下说。 “这位罕大人,什么事这么着急?你看我这腰……”说着,顾越捂着后腰,龇牙咧嘴做出痛苦的表情。 都不用他刻意去装,顾栩那一下手劲很大,他脸都疼白了。 罕大人沉着脸打量他半晌,就在百姓们又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时,罕大人忽然笑:“小子,你很好。” 他踢了那车夫一脚:“你这狗奴!驾车竟如此不当心,今后便不要在我府上干活了!” 车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顾越皱着眉,他不太适应这种封建社会风气。 “现在斥责他也无用,罕大人,我的摔摔打打的伤倒是小事,只是您看这街上,毁了好些摊子。这可是人家的营生。”顾越出声制止,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回一片混乱的街道上。 的确很狼藉,到处是散落的碎片,踩烂的蔬菜、糕点,撒了一地的面粉,摔碎的瓶罐……有人还在收拾,把落地的食物都塞在一个口袋里,脸上有愁苦之色。 “没错,这刚过完年,大家手里都不富裕,又弄成这样。”城守卫也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罕大人背着手不吭声。 “罕大人,做生意要讲究和气生财,最忌伤天害理之事,否则容易遭报应。”顾越认真地说。 既然顾栩想要他和这个罕大人对上,那就随他的意思好了,反正炮灰本就是主角的工具人。 “很好,小子,你是第一个敢对我说三道四的人。”罕大人看着他冷笑。 顾越脸上保持微笑,心里在大哭,他的胡椒啊—— 整个豫宁府表面上有几大香料商,但其实80%都是从这罕大人手里进货的,顾越要去拜访的侯爷的好友也是如此。恐怕他要白跑一趟了。 街那头驶来一辆小号的马车,但是走的很规矩。 停到近前,下来几个管事小厮模样的人,先围住罕大人上下地看,嘴上不住说着:“天哪老爷呀!怎么会这样!” “马车撞翻了人家的摊子,你去清点一下,该赔钱就赔钱。”罕大人捂着额头说道。 “什么?这……这、正常赔吗?”管事一下子懵了,这要求第一次做啊! “不然呢!你个猪脑子!”罕大人大骂一声。 “知道了、知道了……”管事忙不迭点头,立刻去忙活这事儿了。 百姓们看顾越的目光就变得善意多了。顾栩站在顾越身后,低调地融入到阴影里。 顾越特别迷茫。 他硬撑着对罕大人笑:“罕大人,快找个郎中看看,你流了这么多血。” “用你说!”罕大人的小厮狠狠地瞪他。 罕大人又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登上新来的小马车走了。城守卫对顾越友善地点头致意,把车夫也带走,这人要送去县衙解释一下今日混乱的缘由。 热闹转移到赔钱的管事那边,百姓也渐渐散开。 顾越摸了一下嘴,黏糊糊的,于是打开水囊,就着水洗了洗脸。蹲下的时候后腰隐隐作痛。 顾栩等他问自己原因呢,半天也没听见顾越说话。 “……爹?”他拽顾越的衣角。 这人聪明到出乎自己的意料,而且足够镇定,这样的突发事件也能很快明白过来,且处理的还算完美。 顾栩甚至有些怀疑他完全知晓自己的计划,才能做出这样的应对来。 “怎么了?”顾越洗干净了,又是清爽的一条的好汉。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顾栩难得主动搭话。 拿捏住了!顾越一下子得意了。 我的沉默让你按捺不住了! “问什么?”顾越故意反问他。 兀火在后面跟着,他觉得这两个人是不是应该象征性先问问他怎么在这里? 很遗憾,他俩都觉得兀火的出现很正常。 顾栩就不用说了,本就该有暗卫跟随,看到他俩出事后现身也很正常。 顾越呢,他基本可以确定这帮兀门的人和顾栩有关联,因此也不觉得兀火的出现有什么奇怪。 他甚至还有逛街的心情,继续往那边走:“肚子饿了,咱们吃什么?阿火来的正好,我请你。” “……爹不问为什么?”顾栩难得有点着急,他追上前,要牵顾越的手。 小孩子气的举动又出现了。 顾越心里一软,然后又一硬:“什么为什么,你也十六了吧,再拉着爹的手成何体统?” 说着,手往身后一背,不牵。 他也想通了,既然顾栩拿到了暗卫,那下一步就是扶持太子上位了,毕竟原文的兀门也是通过太子才回到顾栩手里。现在的剧情虽然跑偏,兀门绕过太子接触到了顾栩,不过扶持太子的计划应该还会继续进行下去。 那对重要的暗卫兄妹就在太子身边嘛。他顾越一个炮灰,问那么多做什么? 顾栩能让他去送死吗?人是男主,不是反派,没那么冷心冷情。 顾栩则是有点心堵。 分明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事,甚至还有些腻歪。养父子,他也这么大了,何必要一直牵着? 可是心里……不舒服的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没形象地在身上擦了一下,然后又伸过去牵顾越。 顾越一无所觉,他看到路边有个摊位,便走过去,背在身后的手自然松开。 于是顾栩又牵了个空。 第80章 孜然烤羊肉 ……爹生气了! 顾栩呆在原地愣了两秒,又赶紧跟上去。 他反省自己,的确做的不对,忽然就把人推出去,也没个商量,还掐他…… 顾栩都没有察觉自己的态度软化。分明顾越的嫌疑还没洗清。 正出神,有什么东西扣在了头上。 是一顶竹编的笠帽。 帽檐宽大,正好遮住半张脸。 顾栩手托帽檐掀起,露出挡住的脸,疑惑地看向顾越。 真好看啊。顾越心里感慨。 劲装少年配一顶精致竹笠帽,掀帽露出的脸蛋又那么漂亮。 但他一把压住帽檐,让那张脸蛋又隐没进去:“戴好。路上人都看你。” 什么意思? 顾栩稍加思考就明白了顾越的意思。他也许已经推断出了自己的身份特别,所以要帮他掩饰一二。 两个人如今是心照不宣。 彼此都有秘密,彼此又装作不清楚彼此的秘密。就看哪天谁先露出破绽,然后被对方顺藤摸瓜、得到所有的真相。 他们互相看不透。 顾栩沉默。 “……之前也和你说了,下次再有这事和我商量。我说了没有?”顾越觉得拿捏的差不多了,便说。 “说了。”顾栩回答。但他也没答应啊? 顾越还想控诉一下他下手太重,但是想了想也不是大事。孩子嘛,包容一下。 “咱们吃胡饼烤羊肉吧?”顾越直接终止了话题,把笠帽钱付给摊主。 也不是不想问顾栩有什么目的非要在罕大人面前当出头鸟,但真问了,估计只能得到搪塞的假话,多费那个口舌做什么? 男主反正不会作死。 越往前走,那股一直若隐若现的香气变得浓郁起来。 一个铺子出现在三人眼前。临街的普普通通的铺子,在门前摆了几张小桌,食客还不少。门口有个类似现世高炉烧饼的半圆形泥炉,一人多高,胡饼的香味从里面传出来。 顾越已经看见了那些烤的油滋滋的羊肉,口水都要下来了。 “这个好香啊!”兀火也嘴馋,主子的事他是没那个胆子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比如现在美美吃一顿胡饼羊肉。 顾栩点点头。 顾越于是挑了个干净桌子坐下,扬声道:“老板!” 一个伙计就过来,带着笑脸问:“客官来啦!吃点儿什么?” “你们这羊肉胡饼怎么卖?”顾越问道。他习惯当顾栩的话事人了,这家伙在外面基本不会出声拿主意,跟着他的兀门那几个没有指示也是闷嘴葫芦。 i人被逼成为e人实录。 伙计便报价,烤羊肉论斤,饼子论个。 “先来十个胡饼,四斤烤羊肉,再上一壶茶叶。”顾越说道。 北秦的斤数比现代多一些,顾越自己胃口大,看兀火也是个能吃的。顾栩长身体,更要多吃。 “敞开吃,不够再要。”顾越豪迈地笑道,烤羊肉虽然贵,但是他从不在食物上吝啬。 很快一大盘油亮的烤羊肉就盛在木头托盘上端了上来。这年头缺斤少两的情况不多,四斤就是实打实的四斤。 老板很会做生意,还附赠了解腻的小青菜和大葱。 三个人抽筷,吃得满嘴流油。 这会儿没有洗洁精,木头托盘缝隙里不可避免残留着油污,但总体还算干净。顾越这么几个月也算勉强融入了古代生活,一点儿不计较,心里却想可以找个时机把肥皂琢磨出来。 商机啊!总算让他找到他了解制作原理、现在又没有的发明了! 羊肉上洒着辣椒面和孜然,肥瘦相间,一口下去,有柔嫩的肥油和香脆的焦层。大葱是切好的葱丝,一起吃在嘴巴里,肉香和葱香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还可以用小青菜包裹羊肉,口感十分接近现世的生菜包烤肉,天爷呀,太好吃了。 可惜胡饼是类似烧饼的硬饼子,不能卷着吃。顾越就把羊肉葱丝堆在饼边,然后一口咬下。现烤的胡饼外酥里嫩,脆壳破裂同时迸发出白面和芝麻的香味,然后与羊肉孜然混在一起…… 幸福啊。顾越几乎要流出眼泪了。 十个饼子还是点少了。 每个饼子都比脸大两圈,刚端来时顾越还担心吃不完,现在看来是多虑了。顾大石这具身体就像无底洞,十个饼被他吃掉六个,剩下两个被顾栩和兀火瓜分。羊肉也很快见底,顾越大手一挥,再来两斤肉,六个饼! 不那么饿了,顾越也终于有脑子思考正事。 这孜然不是本土调料吧?包括胡饼和烤羊肉这些东西,一看就是新疆产品。难不成北秦这个架空世界也有类似丝绸之路的存在? 有孜然,为何没有胡椒? 老板见他们一桌人点了好些东西,便亲自过来服务了。一群小二在后厨忙活,顾越把他们的存货都买完啦! “咦,你是那位……”老板端着盘子过来,看见顾越,惊喜地说道。 “啊?”顾越警觉,谁啊?认识我? 顾栩笠帽摘了,好在背对老板,老板也没注意他。 “你是刚刚和罕大人……那位吧?我看见了。”老板语气很兴奋:“陈二!再送一斤羊肉给这桌!” “哈哈,应该是我。”顾越笑。不能否认,帮着人民群众对抗坏人是挺受欢迎的。 尤其在这种封建社会。 “您真大胆!您是外地人吧?”老板直接就在桌边坐下了,脸上露出忧虑的神色,“那罕大人可是与京城有来往的。” “这我们还真没考虑过,您和我说说?”顾越做出谦虚请教的姿态,当然吃东西的嘴也没停下。 “那罕大人是豫宁府的大香料商,有自己的天竺商队,似乎还往皇宫上贡珍贵的外邦货……有人呐。”老板说道:“你们若是……哎,若是外地的,还是早点出发离开吧。” 这么吓人?顾越担心了一下,但看见顾栩和兀火表情动都没动,立刻又不担心了。 “这我倒是听说了,他那天竺商队是他自己的产业吗?”顾越想从这商队找找机会。 “应该是吧?总归那商队只和罕大人做生意,我认识的香料行老板都想过接触他们,碰了一鼻子灰。” “说到这个,”顾越趁机问,“我看老板您家羊肉上面有种稀罕的调料,就这个。”他用筷子挑出一粒孜然,“这个不是咱北秦货吧?您是从哪儿得来的?” 第81章 面人 顾越补充:“若是秘方,不告诉我也成。” 老板笑道:“的确是秘方,不过不在调料上。这东西叫孜然,咱北秦但凡是做烤羊肉的都放,也不是什么秘密。” “哦?倒是我孤陋寡闻了。”顾越一想,好像确实没在素水县柳犁镇见过烤肉。 这就是地域的局限性,身在落后的地方,再有优势也会被环境拘住。 还是要多出去走走看看。 “这还是安西那边传来的饮食,孜然则是我跟香料行的老板收的,据说他也是从罕大人那里进的货。”老板说道。 “那您今天又送我肉食又聊天,不怕叫罕大人报复?”顾越问道。 “哈哈哈,你竟然是如此谨慎的人,怎么方才却敢于出头呢?”老板大笑:“罕大人不会为着我这么个小店下功夫的。且我能在这繁华街道开店,自然有自保的能力。” “原来如此。”顾越恍然,“如此说来,那个罕大人也不算是个睚眦必报的。” “没错,于他而言大约是利益更甚于面子,太小的事他也不会过多计较。”老板说道。 “那支天竺商队,是定期就来豫宁府一趟吗?”顾越再问。 老板听出了什么:“怎么,你们来豫宁府难不成是为了做外邦生意?” “……老板,您是这个。”顾越竖大拇指,适当地恭维了一下,“这才几句话啊?就给您猜出来了。” “哎哟,那你还出头?这生意我看你是做不了了。”老板摇头。 “主要是看街上那群被撞倒的商户和百姓,于心不忍。”顾越给自己贴金,“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嘛。” “的确是,你这么一出头,罕大人兴许还真能赔上些钱。”老板说道。 “哈哈,反正愁怨都在我身上,罕大人也不会那他们撒气。”顾越一副为国为民的样子。 “那我便和你说说。那商队是从天竺出发,沿途经过几个南方都城,最后正停在咱们豫宁府,一路做生意,顺带把那些名贵香料送到罕大人手里,再由罕大人进贡京城。”老板道。 “多久来一次?”顾越问。 “两月一回,上批货刚送来没多久吧?近期应当是见不着的。”老板说道。 “他们为何不直接进京卖货?”顾越问。 “正因如此,咱们才猜那商队是罕大人的产业。”老板说道。 侯爷和顾越提到过,外邦人要进京做生意,似乎要通过京城礼部的什么部门拿到许可才行。那么这支队伍不能进京,是不是因为他们手里没有许可,才只能托卖给罕大人呢? 不能直接下定论。 “不过你们当众下了他的面子,背后若是没有势力,就要小心些了。”老板笑,“我也就是和你们提个醒儿。今天的饭食,算你们八成优惠。” “多谢多谢。”顾越拱手,脸上带着羊油、孜然、辣椒面、胡饼渣渣,和对老板的感激。 一顿饭吃得开心又省钱,顾越直打饱嗝。 兀火跟着吃了顿好的。顾越也没忘了留在客栈的几个,想着他们也许吃过了,又包上五斤烤羊肉和二十张饼,让兀火带着回去分。 兀火拿着吃的走了。 他左右为难,这就是单人出勤的坏处,有什么特殊事件根本走不开啊! 直到看见顾栩背在后面的手冲他比了个手势,兀火这才松一口气,带着吃食赶紧赶回客栈去了。 又转了一会儿,顾越收获木雕手把件两枚,几个他感觉编的特好看的络子;给顾栩买了一堆零食,桃花糕和果脯等等。 “小栩,这个好,喜欢吗,要不要这个?”顾越蹲在第三个卖木雕的摊子前,拿着一个木头小马,用期盼的眼神看向顾栩。 顾栩:…… 到底谁喜欢? “爹,你喜欢就买。”顾栩说道。他手里满当当提着几份点心,要不是刚刚强硬地说他吃不下了,顾越还要再买一些。 “我要这个。”顾越立刻对老板说。 说实话,这豫宁府的商业街确实比现世的中国文化景区差得远。小吃种类少,卖手工艺品的也基本上千篇一律。技术水平跟不上嘛。 又拿下一个木头小马,顾越心里的满足感就别提了。 这会儿的夜市正是热闹的时候。晚上做活的少,有空闲的都出来转了。横穿都城的大河岸边人还不少。 顾越拉着顾栩挤到一个捏面人的摊子旁边。 捏面人的大爷坐在板凳上,生意挺冷清,脚下有一堆颜色各异的陶泥。顾越仔细看了看他插在稻草头上的几个面人,简直是栩栩如生,就连他在现世刷抖音也没见过谁分享这么逼真的手艺。 总算让他找着一个有互动感的项目了! “老板,能不能捏我们俩?”顾越往摊子前面一站,“要全身的。” “没问题,没问题!”老板很高兴开张,请他俩在对面的小板凳上坐。 顾越拉着顾栩坐下来,帮他拿掉笠帽,再理一理头发。 顾栩疑惑地看他一眼。 顾越缩手,他习惯了,还以为是要拍照片呢。 老板很麻利,拿着两支签子就开始捏。先捏了顾栩,把那张漂亮的脸几乎是一比一复刻下来,连衣服上的滚边细节和衣纹都刻了出来。顾越拿到手里,赞美的话不要钱地往老板身上洒。 老板受到夸奖,做顾越的面人更用心了,还特别给他凶悍的脸美化了一番。顾越最后拿到手里,那简直是个翩翩美男子,而且很是眼熟。 哪里眼熟呢? 不像他现在的身体顾大石,倒是很像他现世的样貌。 像顾越自己。 “老板,你这捏的不太像啊!”顾越看着面人说道。 老板看看面人又看看顾越,不好意思了:“我再改改……” 顾栩却伸手拿走了粘着顾越面人的竹签,说道:“我就要这个。” “你喜欢这种啊?你爹我可长不成这样。”顾越笑,也不强求,顾栩喜欢自己原来的脸他也挺高兴。 “嗯。”顾栩只是觉得,这张脸很……很像现在的顾大石,不像原来的。 第82章 大锅 “拿回去风干两天,就能一直放着了。”顾越帮顾栩拿着东西,让他方便把玩两个面人。 “好。”看得出顾栩很喜欢这两个东西。 捏面人颇费了一些时间,街上人开始变少,不少摊子也收了。父子俩也打算回去,明天还有事要做。 顾越这才想起来他还打算给书局送文稿。不过看这阵势,书局还开着门的可能性不大,遂,打道回府。 顾栩拽他的衣角。 “怎么了?还不想回?”顾越心想孩子没见过这么繁华的大都城,想多玩一会儿也是有的。 顾栩却说:“爹,我累了。” “咱不是正要回去嘛,走吧。”顾越说道。 “我走不动。”顾栩站着不动。 顾越默了一下。这是撒娇吧? 他也实在无法抵御那双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本就没什么心理负担,顾越一开始就下决心好好照顾这身世凄苦的男主,到现在朝夕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顾越还真有点把他当孩子看了。因此他转过去蹲下身,很好脾气的说道:“那爹背你。” 顾栩看着他的背,生出一点荒唐的感觉来。 这是做什么?顾栩有点不能理解自己。他更不理解顾越,这个人有求必应,又扮的那么温柔,到底为了什么? 不能真的当他爹当上瘾了吧? 尽管心中思绪万千,顾栩还是趴到了顾越背上。 顾越这副身体宽肩阔背,背一个少年实在轻松。站起来时都没有晃一下,稳稳当当沿街往前走。 “好像有点肉了啊,武馆给你吃的挺好?”顾越还有心思关心顾栩的身体,“好像也长高点了。” “嗯。”顾栩把脸埋在顾越的肩后。 两条手臂环住颈前,就挂得很稳当。 顾栩紧紧盯着顾越的侧脸。顾大石……这具壳子里究竟装了什么样的东西? 他到底是谁? 早就去而复返的兀火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恨不得没长眼睛。 这是主子的策略吧?是的吧?对这个顾大石打亲情牌,一定是这样。 …… 这一夜睡得很舒服。 顾越不认床,好养活,就是醒来时发现自己搂着顾栩,给人家勒得直皱眉头。 一床被子踢下去一半,昨晚羊肉吃太多了,夜里热得很。 顾越借着投进屋的天光看顾栩的脸。 主角的颜值真是没的说,就一个字,好。睫毛长长的,皮肤也细嫩,一颗痘也没有。睡得凌乱的里衣敞开一些,能看见那胸脯子上有点锻炼痕迹了。手臂也逐渐有了线条,显出一点成年人的轮廓。 顾越小心地把手臂从顾栩肩膀下面抽出去。 轻手轻脚下床,再帮他左右拢住衣襟,一抬头,就看见一张睡眼惺忪的脸。 顾栩鲜少露出这么不设防备的时候。 那个迷茫的神情只维持了一瞬,便冷却下来,清明重回眼底,顾栩脸色平静,问道:“爹去哪儿?” “去一趟书局,再去拜会一下那个香料老板。”顾越回答,这是昨天就安排好的,顾栩问什么?而且他怎么觉得那么心虚呢? “我也要去。”顾栩说道。 “行,起吧?我叫人送热水上来洗漱。”顾越开门出去了。 这天气可以用冷水了,但热水舒服又有人帮忙烧,何乐而不为呢? 顾栩按着脑袋,坐在床上醒了醒神。 昨晚的记忆慢慢从脑海中浮现,顾栩蹙眉,他干了什么? 他怎么会……舔顾大石的嘴角,还要牵着他的手,还要他背自己回客栈? 这是他做出来的事吗? 越想越觉得头疼荒谬,偏偏顾大石还毫无包袱,似乎这一切理所应当。 他真的以为他们是父子俩吗? 气极反笑,顾栩只觉得胸口腾起一股无名火,这怒气究竟针对谁,顾栩却弄不明白。 也许是气自己吧。 太没警惕心了。 暗卫们还没有过来,顾栩起身穿衣,梳好披发,再叠起被子。顾越带着端热水的小二上楼来了,弄好了热水毛巾。 洗漱收拾妥当,两个人就准备出门去了。 一直想找机会汇报他昨晚检查顾越行李结果的兀风正在楼下吃饭。兀岩几个也在,看见顾栩一副要跟着顾越出去的样子,都愣了一下。 “早。”顾越笑着打招呼,“昨天回来太晚了。羊肉和饼子好吃吗?” “非常好吃,多谢。”兀岩拱了拱手回答,他借这话题转向顾栩:“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出去办我的事。”顾越说。没必要解释,这几个人都知道他是来干嘛的。 “……顾栩也去?”兀岩问道。 “你不是说要跟我们一块去办事吗?怎么换人啦?”兀风着急。 “你们武馆也有事吗?那我自己去就行了。”顾越看顾栩,非常通情达理地说道。 “我跟着我爹。”顾栩伸手拉住顾越的袖口。 暗卫们沉默了一阵。 顾栩却想那点小事还用我亲自出马?那这帮人也不用干了。 兀岩最先反应过来,他道:“行,那你们去吧。” 他神态很自然:“我们这边也不是大事。” 真的?顾越看看顾栩,又看看暗卫们,你们谋划事情不用带主子吗? 顾栩怎么不表态?难道他跟过来是又要盯着我? 顾越无奈,不会因为他导致主角错过什么重要剧情吧? “小栩,你想跟武馆的人一起也行,我没意见啊。”顾越赶紧说。 顾栩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走,很快出了客栈大门。 “哎?”顾越赶紧跟上去。 他一出门,就见到顾栩站在门边等他。 “好吧。”顾越明白他的意思了。 先去杭豆书局的分局。这个顾越已经向小二打听过了,豫宁府内部道路简单,横平竖直,也不容易迷路。 “爹是不是很不想跟我待在一起?”顾栩低声说。 “怎么会!我是怕你们武馆有什么重要的事。”顾越赶忙解释。 “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以后就不缠着你了。”顾栩低着头。 这话很有些哀怨的味道,可顾越尽管知道他在演,还是生出一股愧疚来。 毕竟是个没感受过家人温暖的孩子!主角也是人,也有情感需要嘛。 顾越拉起他的手,眼神坚定得像要入党:“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啊!” 第83章 大锅2 顾栩看着他笑了一下。 顾越在心里骂自己,干嘛这么认真啊! 这顾栩一看就是在装可怜,他怎么就鬼迷心窍,还说这么肉麻恶心的话! 太男同了! 不过想起原文里顾栩的凄惨身世,顾越又认命了。 高处不胜寒这句话,他没体会过,但能理解。原文的顾栩在遇到太子之前,先是父母双亡成了孤儿,流浪了一阵子,然后被顾兄嫂捡到收养。结果好日子没过几天,顾家被屠,紧接着他又被顾大石那个混蛋虐待好几年,还差点进了小倌窑子那种恶心的地方。 这么起起落落落落落的刺激,孩子现在表现正常就很难得了,撒撒娇,龙井茶一些,又怎么样呢! 他一个炮灰,连这都忍不了?那趁早死了算了! 就算是主角也需要关爱。 顾越还有点开心,大男主这副模样,目前可只有自己体会过! 就这么,顾越自我调节好了。 “你想做什么都行,就是我怕耽误你的事儿。”顾越晃了晃顾栩的手,“走,咱上书局转转,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书。” “好。”顾栩目的达成,名正言顺跟着顾越走了。 …… 杭豆书局在豫宁府的分店比素水县那间大得多。 顾越一进大门,基本确认了这杭豆书局的老板也是个有现代记忆的人。 这不就是现代书店嘛! 只是规模比起现代书店小得多,而且由于装帧技术的落后,所有书只能平放在架子上,露出左侧竖列的书名。书的数量更少,只分成几个大类,进门左侧是经史文集诗词歌赋,有一些书生模样的人席地而坐,静静翻阅。右边则热闹些,一大片区域都是杭豆自己出版的志怪小说和杂志,挑书的人不少,但多数是小厮丫鬟模样的人。 到底读书的门槛高,识字率低,会光顾杭豆书局的平头百姓真是不多。 书局的伙计很随意,零散地坐在屋里各处,也许是防备着有人偷书。顾越顾栩一进门就有警觉的视线扫过来,无他,顾越穿粗布麻衣,面相又凶,看着真不像买书的像偷东西的。 不过人家职业素养还挺高,分了一个人走过来礼貌地问:“客官,买书?” “小栩,你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顾越轻轻拍顾栩的肩膀。 顾栩点头,先去到左边的区域了。 那伙计看着脸色放松了点儿:“带孩子买书啊?” “也不全是,你们分局的管事的在吗?”顾越不在乎人家什么目光,反正不是对他是对顾大石,问道。 “您……?”伙计探究地看他。 “我来交下期的稿子。”顾越说得比较小声,他怕别人听见引人注意。 “哦!哦哦,您请进,之前是在何处交稿?我怎么没有见过您。”伙计肃然起敬,请顾越到里面去。 “在素水县。这会儿正好来豫宁府办事,顺路就来了。”顾越说道。 这次就不是进密室了,而是书局前台后面隔出的小厅,似乎是谈合作用的地方。 顾越拿出用蜡封好的油纸包放在桌上。 这只是最基本的保密措施,但杭豆书局从没发生过书稿泄露的事情,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倒是他们的杂志有许多盗印,还有说书人拿来在茶楼说讲。 也是没办法的事,识字率不高,不认字的老百姓没必要去买书局的书,只要听说书的就好了。 整个流程倒也简单。分局管事带着一沓厚厚的名册过来,找出顾越的名字和项目,记录后收了这次的书稿。 “银子你还是要去素水县的分局结算,我这处只管收稿。”管事又解释道。 “我知道了。有件事我想请教……”顾越喝了一口伙计送上的茶水。 埋伏在屋顶偷听的兀风竖起耳朵。 “何事?”管事倒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豫宁府中的罕大人,您对他有多少了解?”顾越问。这人不但是他创业的重点人物,且顾栩好像也有什么计划在此人身上。 “哦,您是说那个和京城做生意的胡商?”管事有问必答,“他名叫萨尔罕,似乎是天竺那边的人。” “他都做什么生意?” “那可多了,大部分是香料生意,其他则是一些南方贡果和绸缎器皿之类的,两头都吃。怎么?” “他的香料都是在天竺加工好了,才送进中原来吗?”顾越接着问,这事儿不会这么难办吧? “从前是这样不错,但据我所知,这罕大人近几年在附近的山里租了一块地,不过不清楚是做什么的。”管事道。 “具体在何处?”顾越来了兴趣,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有人脉就是不一样啊! 到时候把顾栩带去看,兴许有什么新发现。 “大约在太清观西边一些,具体不清楚,不过在他那做工的百姓人数不少。”管事道。 “多谢。还有一件事,他与那天竺商队是什么关系?”顾越不抱希望地问道。 “详细的我不知,可我觉得那并非罕大人自己的商队。”管事回忆道,“有次听人说,看见他和那商队的头领争吵什么,可惜说的都是天竺语言,谁也听不懂。” “若是他自己的商队,想来商队头领也不会和他当旁人的面大吵。” 顾越点头道:“言之有理……实在万分感谢。” “怎么,你是要对付那罕大人?”管事笑着问。 “倒也不是。”顾越尴尬了一下,哪有这么问的?“我可没那能耐。” “听说昨晚罕大人的马车无故失控,一路撞翻了好些铺子。”管事和他聊闲话,“这罕大人不肯赔偿,还是个外地的……” 说到这里,管事话音停住。他上下看看顾越,忽然就笑了:“那外地人不会是你吧?” “哈哈,是啊。”顾越挠头,这事儿可瞒不住。 “昨晚罕大人的几个铺子被人砸了,是你干的?”管事眼里精光一闪。 什么铺子?什么砸了? 顾越一下子懵了。 这也是你计划的一环吗,顾栩? “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我怎么会去砸他铺子?您可别乱说。”顾越赶紧解释道。 这锅不能背啊! 第84章 大锅3 “外面可都传开了。说你嫉恶如仇,看得出这胡人蛮子鄙视中原人。所以才正义出手……还说你有大神通呢!”管事绘声绘色地说道。 “……谣言,纯属谣言!”顾越连连摇头。 管事直乐:“你方才打听这么多,不是为了整治他一番?” “不是。”顾越斩钉截铁道,“我是想做生意,不过这会儿看来,应当做不成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必太过忧虑。”管事似乎是安慰他:“昨天你那么为人出头,愿意同你做生意的应当挺多。” “那就借你吉言了。”顾越满心无奈,这男主,净给自己找麻烦! 出了小厅,就见顾栩拿着几本书已经在等。顾越看了看,有几本北秦风土和史册,还有一些志怪小说,倒是兴趣广泛。 管事表示,这几本就送顾越了。 顾越笑纳。 唉,昨晚那事也不全是坏处嘛,起码能占一些小便宜不是? “走吧,咱谈生意去。”顾越拿起油纸包好的一沓书,再拉住顾栩。 走出去一段路,顾栩忽然问道:“咱们是不是惹麻烦了?” “为什么这么问?”顾越看他一眼。 “我刚刚听那些人聊天,那个叫罕大人的人铺子被砸了。”顾栩说。 “……我也听说了。这黑锅是不是要扣我们头上?”顾越又看了一眼顾栩。 男主完全没有要反省的意思,一脸的坦然。 “你昨晚……”顾越真是忍不住想问,但是又闭嘴。 他都能想象到顾栩怎么编瞎话搪塞他了,他问什么?自讨没趣! 顾栩见他不问,也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 两个人难得沉默下来。 …… 素水县附近,小洛山中。 “把人带上来。”青年模样的人招手说道。 秦昭月眼下微青,轻装简服,坐在农院正屋的矮榻上。 一名禁军带着一个老头进了屋子。老头进门便拜:“草民见过大人。” 秦昭月抬了下手指,一边叫做景存的青年就上前扶起老头。 “你说你见过这画像上的人?”景存展开手中的卷轴,俞鹄和路天云的肖像就画在上面,旁边还有他们身穿衣物样式的图样。 “回大人的话,草民不曾见到这两个人,但见过这上头绘制的衣物。”老头诚惶诚恐地说道。 “在哪里?”秦昭月问道,这几天他失望了许多次,问话都不太热忱了。 “草民的邻居黄大牛身上。”老头说。 “老人家,你说详细些。”景存和颜悦色道。 老头一身冷汗,略微镇定了些,便说道:“大人,大约半个来月前,黄大牛穿着这个样式的衣裳在村里招摇。那衣服料子特别金贵,我们村儿哪有人穿得起?就问他这衣裳哪儿来的,他说是捡的。” “他有没有提到旁的东西?”景存问道。 “没有……我们问的细了,他就生气,什么也不肯说。”老头用袖子擦汗。 “那黄大牛为人如何,老实?狡诈?是否聪明?”景存接着问道。 “大人,草民是见告示上寻人才来禀报的。黄大牛他人虽然招摇了些,但是断然不是偷鸡摸狗的那种流氓。想来这衣裳是他捡的……大人,不要苛责于他啊!” 老头有点紧张,他就是想拿线索的赏银。 “景存,你去带这个黄大牛过来。”秦昭月吩咐。 “是。”景存转向老头,扶住他一只手臂,“老人家,带我们找这黄大牛问两句话吧?” “这、这……我指路行,但你们可不能说是我告的密啊……”老头颤颤巍巍的。 “那肯定的。”景存保证。 …… 派出去的人很快拿了黄大牛。都不用带去给秦昭月看,这人看见禁军到来先吓得尿了裤子,瘫软在地。 景存询问一番,却发现这个人只不过是胆小,并没有真的见过俞鹄和路天云。 “草民、草民是、是、是是……”黄大牛跪着,一把鼻涕一把泪,他的妻眷都藏在屋里,门口守着禁军,谁也不敢往外头看。 “你慢慢说。”景存只好拍他的肩,给这哭得打嗝的大汉顺气。 “这这这、这衣裳是我从、从典当行买下的、便宜,料子也好……我我我、我我拿回来叫媳妇洗了洗就穿了……呜呜呜……草民、草民万万不敢偷窃、呜呜呜……”黄大牛哭也哭得磕磕巴巴。 “哪一家典当行?”景存觉得有戏。 “前几日、去、去、去豫宁府卖我媳妇的绣品、在在、在豫宁府的典当行买、买的……”黄大牛一直打嗝儿。 景存很难和他交流,于是请黄大牛的媳妇儿出来。 他媳妇儿倒是镇定多了,许是看出来景存一行人不是来要他们脑袋的,便一五一十说了经过。 那典当行不仅典当东西,还卖些二手的物件衣服。黄大牛爱做面子,见当时墙上挂的一身衣裳料子好、款式好看,便买了下来。他媳妇也劝阻了,说这么好的衣服来路不明,不知是什么…… “我说他,他也不听呐!”黄大牛媳妇拍大腿,唉声叹气的。 这女人是个聪明的,她悄声问景存:“莫非这是……死人衣服不成?” 景存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黄大牛媳妇打了个冷战。 景存是景氏的三少爷,这一派乃是苏家的死对头,手握兵权,且历来都是坚定保皇派。路天云和俞鹄死后,他就从太子身边的人里提了出来,如今成了主要办事的。 他做事也的确妥帖,把那身衣服取回,给了黄大牛一家买下衣服的两倍银子,便率人离开了。 回到小洛山中秦昭月落脚的小院,景存全数汇报了调查的结果。 秦昭月眼神才终于亮起一些。 “给老人家赏银。”他说道,“我们即刻动身,往豫宁府。” “殿下,这恐怕不妥。”景存眉含忧虑,“您这次又是偷偷离京,若是离开太久被陛下察觉,恐怕不好。” “无妨,我在京中的安排起码能支撑一个月。”秦昭月脸色沉沉,“这其中有鬼,我必要亲自前去查看。” “殿下……” “立刻动身。” 第85章 大锅4 顾越接下来的目的地是孙老板府上。 他来豫宁府的一早就递了拜帖和礼物,这会儿直接去就行了。 孙老板是豫宁府当地第二大的香料商,不过比起罕大人还差得远。 即便如此,孙府的府邸依旧坐落在城东南的富人区,占了一块不小的位置。隔着白墙看过去,里面重重飞檐,高低错落,想来是很有景致的。 依旧走侧门,顾越递上了侯爷交给他的推荐信,小厮进去通报。 大户人家的正门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打开的。迎娶正妻、宴请宾客、主人出行或有重要人物来访,正门才会打开,而顾越显然不在这四种情况之内,他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创业农民。 宅斗文里给女主角下脸子也会用这种手法,大门紧闭,让她们走侧门,以达到打压的目的。就明明白白表示:我看不起你这个人。 等的时间有点久,不过他们父子二人都沉得住气,并排坐在侧门口的石墩子上。 梦回程侯府啊。 富人区的宅邸也不是特别清净,小摊贩是允许在这边摆摊的,只是生意一般都不好,因为上得了台面的物什比较少。 因此,一条大街上人稀稀落落的,只有一些卖身做工的人成排蹲在路边,头上插着草。 孙府大门忽然打开了,两排小厮恭敬地站在门边。过了一会儿,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后面恭敬地跟着一串人,为首的应该是孙老板。 “李管事,慢走,慢走。”孙老板满脸堆笑,点头哈腰,但看起来并不是特别谄媚。 “嗯,不必送了。”管事挥挥手,就要转身登上已经有人提前开来的马车。 坐在石墩子上的顾越看清了李管事的脸。 我去!这不是昨天晚上来接罕大人的那个管事吗! 顾越赶紧抬起袖子遮住脸。 但是晚了一步,他看清管事样貌的时候,管事也看见了他。 “嘿!”管事有点儿幽州口音,一撸袖子就过来了:“你丫在这儿干嘛呢!” 顾越想转身就跑,砸人铺子的黑锅还在他头上扣着呢! 顾栩拉了拉他的衣摆,小声道:“爹。你上面有人。” 我上面?顾越抬头看天。 天阴沉沉的,没什么阳光。也没有人。 用了一秒钟,顾越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好好好,玩武林外传梗是吧? 就这么看上面的功夫,管事已经大步走了过来,边走还边偷偷抬头看上面。 这小子看什么呢? 顾越神色立变,冷沉下来,站直了身抱起双臂,冷冷看着管事。 那气势,那派头,管事的脚步都停了一下。 这一时的气弱,管事就占了下风,再开口都没那么气势汹汹了:“你在这里作甚?” “路过罢了,你这罕大人的走狗连旁人去往何处都要管上一管么?”顾越语气冰冷。 “你、你……”管事惊了,还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 “怎么,你大步而来,有何指教,我倒想听一听。”顾越寒着一张脸。 顾栩戴着笠帽低调地藏在他身后。 “……罕大人的那几间铺子,是不是你下的手!”管事壮着胆子质问。 “呵呵,罕大人自己做了什么,他心知肚明。”顾越冷声说,“有今日之局面,恐怕也是积怨甚多,遭了报应。” 管事拿手指着他,又怒又怕,说话都磕巴起来:“你你你……” 顾越抬手一挥,啪一声把管事的手打开:“很好,你是第一个胆敢指着我的人。我见到的一切,都会如实上报,滚吧。” “上报?!你……你是……”管事捂着手背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顾越微笑。 后面看了全程的孙老板赶紧打圆场,他也不理会顾越,只是好声气地劝李管事:“管事大人,这天色看着像要下雨啊,您还是赶紧上马车吧,淋着就不好了。” 管事正缺个台阶下呢,闻言冷哼一声,不管心里多么慌乱,总归面上的派头断的很足:“我们走!” 一群人就离开了。 顾越眼神询问顾栩,你爹我演技如何?还合你的心意吗? 早从侧门出来、看到全程的小厮都惊呆了。 孙老板站在门前目送李管事离开,直到马车的影子都看不见。 那通报的小厮这才来到孙老板身边,低声说了什么,把顾越的介绍信递到他手上。 孙老板打开信件看了一下,脸色缓和。但也没有贸然就去和顾越攀谈,而是低声吩咐了什么,自己进到府中去了。 顾越想大概是怕在明面上和他扯上关系? 果然过了一小会,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那小厮从侧门出来,鬼鬼祟祟地,招呼顾越父子俩进门。 府邸的格局差的不多,不过这次不像初次拜访程侯府那样,在偏厅说话,而是直接在正厅见到了孙老板。 顾越和顾栩入座。 “你就是程博春说的那个远房亲戚?”孙老板很是警惕:“方才的事我也看见了,你就不怕因此给老程带来麻烦吗?” “……”顾越沉默了一下,他真没想到这些啊。 回过头看了一眼顾栩,顾栩微不可察地点头。顾越心下安定。 “不会,孙老板还请放心。”顾越笑道。 “你还真是背后有什么势力不成?不会就是说的程侯府吧?”孙老板真心担心他的朋友:“你可知道程侯府是什么情形?本就是没有实权没有食邑的侯爵,你可不要指望有什么事情让他们替你解决,他们自身都难保!” 说到后面,孙老板语气严厉起来。 “当然不是……”顾越汗颜,但确实让人误会,他一个地痞流氓出身的平头百姓,出身想来是被程侯爷告知了孙老板的,他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孙老板哼了一声。“那罕大人的铺子是你砸的?” 顾越笑而不语,是不是啊?他不知道诶。唯一能肯定的是罕大人没有证据证明是谁干的,否则他早就被抓起来了。 “若你真有那么大的能耐,我倒是也可以相信你。”孙老板摸胡子。 “呵呵,孙老板见笑了。”顾越打哑谜,“我这番来是有生意和孙老板谈。” 第86章 椒园 “博春兄在信中和我说了。”孙老板点头,“你是想要在自家镇上开个吃食铺子,需要什么调料?” “您和我做生意,不怕罕大人找麻烦么?”顾越面露惊讶,他本来以为这生意做不成了呢。 不过手上一点不闲着,从怀中掏出写好的纸条,递交孙老板手中。 “呵呵,你也太过小瞧我了。”孙老板笑,“我若是受制于他,还没法在豫宁府做到这么大的规模。” 孙老板的确有自夸资本,这一路上居然见着两家孙记调料铺子,连锁店都开上了。 孙老板仔细看过一遍那条子,把东西收回怀里。 “你这清单上的东西,大部分都好办,只有孜然和胡椒两样……”孙老板做出为难的样子。 “此话怎讲?”顾越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这两样并非我本土产物,即便是我,也得在罕大人手里进货。”孙老板说道,“若是增减数量等等变动,很有些风险啊。” “嗯……”顾越沉思。创业成本当然越少越好,顾越心想莫不是孙老板要提价? 但顾越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却又觉得不像。 “孙老板,有什么事,您直说就好。”顾越笑道。 “你是聪明人,这活计我交给你很放心。”孙老板满意地摸摸胡子:“你也别担心,非但不是违背律法之事,反而是好事。” “好事?”顾越好奇心提起来了。 顾栩挑眉,难道有什么意外收获? “罕大人数年前在太清观附近包下了一片山头,取名椒园,在里面种些天竺作物,好免去长途运输的成本。”孙老板缓缓道,“不过这山头里头的作物,他似乎并未按律法向朝廷缴税。” 偷税漏税?这确实能做点文章。 “您是从何得知的?”顾越问道。 “前些日子,我的心腹去太清观进香,无意听见道士们住的偏房里有人说话。言语间似乎提及,真的账本被罕大人放在椒园里,我要你去偷它出来,然后利用你背后的势力,治他的罪。” 都让我干?顾越知道外邦人在北秦做生意要缴税,但外邦运进来的和在北秦土地上种出来的,要交的税钱差着不少。这罕大人建椒园好几年了,估计偷了不少的税钱。 “您的意思是,您在其中不插手?”顾越看他,风险全让自己担,这不好吧? 而且他哪里认识什么大人物?他是炮灰耶。 孙老板大笑:“检举偷税无论对什么官员,可都是大功一件,你要将它拱手让给我?我的条件便是,罕大人倒下后,他的产业我会接手大半,别说是椒园里的胡椒,你这清单上的东西我都可按半价算给你。” 顾越心动。 但整个流程里只有一样事情不好操作,那就是他根本没有背景。 要不要把这大功劳让给孙老板? 顾越看了一眼安静吃点心的顾栩,心里有了打算。 “孙老板,我先不急着答应,一切等我去查验一番,确认真假,我们再谈合作的事。”顾越笑道。 “可以,不过这么重要的消息,你想听了就走,是不是不太妥当?”孙老板放下茶杯说道。 威胁我吗?顾越就不是被吓大的。 “这事最终办下来,也是孙老板你得利,现在计较这些微末之事,只怕会因小失大吧。”顾越微笑着说。 这话里就含着隐隐的提醒。你们不是都以为我上面有人吗?那就幻想去吧,吓不死你。 孙老板果然沉默。他随即摆了摆手:“罢了,既然博春兄说你人品尚可,我就也相信一次他的眼光。他日你若成事,可不要把我一脚踢开啊?” “自然,自然。”顾越笑道。 结果这一趟,调料没定下来,反倒给自己揽了个大活。 顾越一出孙府就愁眉苦脸起来,这可咋办? 答案是,男主光环。 “小栩。”顾越忽然严肃地说道。 “嗯?”顾栩不解,抬起帽檐看他。 “你看看,现在怎么办?咱们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了。” “……”顾栩一时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若不是你指使我和那罕大人对上,现在咱们已经弄到东西回去了。如今又有个偷人账本的新业务,我空有一把子力气,这可如何是好啊?” 顾越侃侃而谈:“没有廉价的调料,我的吃食铺子就开不起来。铺子开不起来,咱们就没有干大事的本钱。没有干大事的本钱,咱们就干不了大事。干不了大事,咱俩就会破产。破产以后就要回去顾家村那个院子,整日种地,拔草,养猪……最后还是贫农。你说吓不吓人?” “……你想做什么。”顾栩当然不会被这么几句话就pua到。他看着顾越。 “你和武馆那几个人关系好,他们武功肯定也不俗吧?”顾越先铺垫一下。 “嗯……”顾栩明白了,“爹想雇他们给你干活?” “对,带我去一趟那个椒园。”顾越说道。 “那,拿到账本之后呢?爹去哪儿找大人物?”顾栩又问。 “这个再说。”顾越不是很担心,要是真有这么大的事,想抢这功劳的岂不多得是? 在原文里挑一个顾栩派的官员,匿名寄给他就是了。 不过…… 这么一遭,让顾越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可能需要招揽点人手了。 总是单打独斗的人很难成就大事! 就算是炮灰也需要自己的属下嘛,就算不参与权谋什么的,给自己的炸鸡店看大门、守护独家秘方也是好的。 这个倒是简单。他不用和顾栩抢原文里原有的靠谱手下,只需要另外找几个有身手的人就好了。至于忠心这种东西,顾越自认为没有那个人格魅力,不过可以慢慢培养。 公司那套连环洗脑包他驾轻就熟,也很会画大饼。 “什么时候去?我好和他们说一声。”顾栩问道。 “他们今天不是有自己的事要办?等打听清楚萨尔罕的行程,再找机会也不晚。”顾越说道。 这一趟走下来,只不过刚到正午,顾越带着顾栩回去客栈吃饭。 “小栩,下午什么安排?还和爹出门吗?”顾越笑眯眯的问。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有了男主的主角光环,会顺畅很多。 第87章 人手 发展自己的势力很重要。 尤其今天这一遭,炮灰遇上了可能关联主线的事,却差点因为没有人手办不成,这是不行的。 他不可能一直依赖男主的势力,万一以后有一天他们反目成仇,顾越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会被嘎。 亲生父子还有兵刃相见的时候呢,更何况他们是养的? 没有哪个大公司是一个人做起来的。 顾越站在西市口如此想道。 整个西市靠近城门,城外连接着一大片农户区和田地。西市周围也都是砖土平房,属于豫宁府府城档次中下的地方。 由于农人众多,所以这里也是买卖牲口家禽和瓜果蔬菜的地方,两条大街均分左右,一边是农作物,一边说是畜牧产品。 当然,少不了牙市。 北秦再怎么开放发达,本质也是个封建社会。 尽管不能称为奴隶制,但北秦依旧有奴隶的存在。他们大多是战后的别国俘虏以及有罪的官眷,也不乏因为家贫自愿卖身为奴的人及其后代。毕竟北秦又没有精准扶贫,穷困潦倒的人比比皆是,乞丐也一窝一窝的。 卖身葬父乃至卖身葬全家的情况不是艺术创作,而真实存在。 顾越就身处买卖家奴的牙市中。 为了方便管理和保护人权等等诸多原因,家奴的买卖都会通过叫做牙行的官方中介进行。而且也不会在明面上叫奴隶那么难听的词,通常会说“仆人”“劳力”或者“家奴”。 因此这牙行市场并不如顾越想象的那样,一排排奴隶表情麻木被绑着等人挑选,相反,牙市街道整洁干净,等着被买卖的部分奴籍男子或站或坐,零散聚在街边,表情倒没有愁苦,反而看着像牙行小二一样。 街道两边搭满了棚子,棚子最里头接近民房的空地上是奴籍“商品”,人不多,不见有女人;靠近街道的一边放着椅子,坐的是管事之类的人;桌前有牌子,大概写明了这家牙行做什么生意。 北秦兴盛,家奴买卖不少,但也是细水长流的生意,不像米面行业日日开张。因此这些牙行并不单纯做人口中介,还做牛羊的,因此与牲口街市混在一起。 顾越站在这里就能听见远处的牛羊叫声。 他不由得想起当时在柳犁镇买那几只小鸡的时候,也是把钱给了一个像是中介模样的人,原来那时候就已经接触到牙人这个行业了吗? 刚过正午,人都昏昏欲睡的,有几个没睡的管事见顾越往这边拐来,虽然仍旧坐着,但态度挺热情:“客官做什么买卖?” “我想要几个人。”顾越看了看离他最近的那个管事身前的牌子,上头有卖奴的一项。 “好说,有何要求?”牙行管事站了起来,说实话,顾越这形象,看起来倒是更像来卖身为奴的。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笑道:“客官第一次做这生意吧?” “是啊。”顾越笑,“您看的真仔细。” “不必担心,我对这行熟得很。”兀火跟在后面,这会儿说道。他就是来给顾越撑场子的,免得他让人坑了。 顾栩不说话,笠帽压低,装透明人。 “呵呵,您一看就是行家。”牙行管事恭维了一下,转向顾越:“客官要什么年纪,男人女人,可有特别的要求?” “年轻些的吧,我要有本事的人,能打架最好。”顾越说道,“要能在这位兄弟手下走三招。” 他指了指兀火。 “好说。”牙行管事笑道。他转身,略过棚子里坐着的几个人,到屋里去了。 没过一会儿,管事领着三个人出来。棚子里的人好像有些蠢蠢欲动,偷偷往顾越这边挪了挪。 “客官,这三人都会些武艺。”他让三个人站成一排。 中间最高大的那个直接被顾越pass掉,那块头,比顾大石还大上三圈,也太显眼了!虽然很有震慑效果,但预算有限,不能有点用处就买嘛。 左边是个中等个头的男子,看着三十岁上下,目光闪烁,顾越看着就觉得面相不好,獐头鼠目的。但还是让他和兀火过招,不用一下,直接就被放倒。 中年男人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叫唤起来。 顾越心里一紧,不会要讹人吧? 牙行管事却叫人把他抬下去,满脸堆笑:“这两个客官都不中意?那看看剩的这个?” 顾越看他一眼,好像有点明白了,合着那两个是陪衬? 重点是剩下这个人? 顾越不免先入为主觉得不满意起来。 人就是这样,暗广效果虽好,但被察觉的暗广只会被骂。 看向剩下这人,顾越先在他的相貌上咯噔了一下。 这……这有50%的重要配角脸了吧? 整个豫宁府不是没有好看的人,但像此人一样带给他奇异感觉的,却就这么一个。倒也不是特别好看,甚至算不上俊美,但顾越就是无端觉得印象深刻。 难道是顾栩身边的什么重要配角? “你叫什么?”顾越问道。 那青年看着他,嘴唇蠕动,却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叫石三,这个……虽然不会说话,但身手是不错的。”牙行管事赔着笑脸。身手好的哑巴其实很好卖,但奈何这个石三脑子不太好使,难以交流,所以拖到现在也没出手。食量又很大,牙行再留下去就赔本了。 “十三?数字?”顾越心说这也太暗卫风了吧! “石头的石。”管事解释道。 也是石头?还挺有缘。顾越在记忆中反复搜索了一下,原文顾栩身边没这么个人啊! 不过照例请兀火和石三比试。这人却好像听不懂指令,被兀火一个扫堂腿打倒在地,就直挺挺躺着不起来了。 管事急死,连忙踢他:“你这个呆子,叫你跟这位客官比划两招!比划!” 石三静静躺着,视线在顾越身上停了很久,再扫过兀火和戴着笠帽的顾栩。 “大石,这人身上当有些功夫。”兀火低声道。 “你感觉得出来?”顾越小声问道。 躺着的石三却忽然跃起。 兀火感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 第88章 恭喜发财 兀火横拦上前,袖中短刀滑出迎上,与石三扑压下来的双手交接,发出一声沉响。 牙行管事吓傻了。 石三一击不成迅速撤步,却又突换了角度攻向兀火身后。几乎下意识的,顾越把顾栩挡在身后,尚且没看清楚石三手中是什么凶器,兀火的短刀就拦到,当的一声,石三被击退两步,半跪在地。 杀气消失了。 没有人见血,兀火是用刀背接敌的。石三握紧的拳头松开,掌心是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头。石头滚落在地,裂成断面整齐的两半。 “你、你、你这刁奴,你要做什么!”牙行管事吓得声音都变了,却又不敢拿腰上的鞭子抽他。 “……切、磋。”石三一字一顿地说,好像对汉话不熟练的样子。 “你倒是说一声!吓死我了……”管事腿一软,扶住旁边的桌子才没倒下。 那短暂的五秒钟,他连自己被押入大牢交代后事秋后问斩的场面都想好了。 “的确很强。”兀火给出中肯的评价。 石三又蹲着不动了。 顾越先想到的却不是“捡到宝了”,而是“这个人是不是什么人留下的阴谋”? 他先去看顾栩,顾栩没有任何表态,但感觉到他的目光,还是从笠帽下投来疑惑的视线。 “小栩觉得怎么样?”顾越场外求助男主光环。 顾栩观察石三。 普通的人,没什么特别的。 顾越干脆拉着兀火和顾栩到一边,嘀嘀咕咕起来:“牙行忽然有个这个武艺高强的人,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万一是什么阴谋怎么办?” “什么人会针对我们下阴谋?”兀火发问。 顾越沉默。 也是哦,顾栩现在还在暗处,知道他身份的只有殷王,太子也疑似知道。但他们两个一个想拉拢顾栩,一个是顾栩未来的坚实好兄弟好盟友,没道理要在这地方安排什么人打入他们内部啊? 而且,买人充实自己的人手是顾越的临时决定,谁会未卜先知提前在这插人,还这么巧的插到他顾越会问的这家牙行? 除非他顾越本身就是一本小说的人物,有个什么穿越者正好在男频看见他做主角的这本小说,然后一觉醒来穿越成顾栩的仇敌…… 禁止套娃! 太扯了。顾越干笑,但该有的谨慎还是要有的,他回到石三和正怒骂石三的牙行管事面前。 “他是什么来历?”顾越问道。 这个问题很关键,这家牙行属于官营,每个奴籍的来历身世都必须清清楚楚,如果管事说不清石三的来历,那就很有问题了。 “哦,客官,这石三是几年前景大将军讨伐娥蓝城得到的俘虏,他是西胡人和汉人的后代,看这样貌,有些西胡血统。”牙行管事介绍道,“朝廷把这批人下派到各个牙行,石三是分来的一个。” 啊?俘虏?顾越不理解,西胡俘虏,不得恨透了北秦人吗,把这群人当奴隶派到北秦各地真的好吗?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牙行管事笑:“客官果然对这种事一无所知啊,当然不是景大将军直接俘获的,而是交换得来。西胡主动送上的俘虏,大部分又是娥蓝城百姓,汉人和混血居多的,自然不会生事。” 即便是有,也很容易就发现并且杀了,这么多年的封建社会奴隶管理制度,怎么会压不住这些人?那这体系早晚崩溃了,不会传到现在。 石三静静地蹲着,一言不发。 管事扒开他的前襟,给顾越看石三胸口的奴籍烙印。这个东西只有俘虏奴隶才有。 顾越点头。 他又看顾栩和兀火,两个人都没表示什么不妥,顾越放心了。连主角光环都检测不出来的坏人应该不存在吧?即使有,也不会安插在他这个炮灰身边,而是安排给顾栩了。 顾越于是说道:“会功夫的也就他了吗?” 牙行管事看出他心动,立刻道:“是啊客官,这种话少还武功高强的,紧俏的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卖出去了。” 顾越一脸满意:“他多少钱?” “一百两银子。”牙行管事狮子大开口。 “我们走。”顾越转头就走,没表现出丝毫眷恋。 “哎哎哎——客官等等,您想要怎样嘛?”管事慌忙喊住他。 顾越微笑。这么个卖不出去的人还要他一百两银子?几年前就进了北秦的奴籍,到现在还砸在牙行手里,说明不好卖。 这可是能和兀门暗卫过招的人! “这么个哑巴你还要一百两?最多十两。”顾越砍价非常狠。 “十两!”管事瞪眼,“我们这儿年纪大些的也要二十两!他也不算哑巴,只是官话说的不好……主要功夫好啊!” “不能说话,估计字儿也不认识吧?也就是看看大门的程度,我上其他地方要个普通的就是了。”顾越脸上非常嫌弃。 “这、这……八十两,不能少了。”管事说,“哑巴好啊,哑巴不会乱通消息,又不识字……” “管事的,我是看你面善,才第一家就选中了你,你看那边。”顾越亲热地拉着他指向街道另一头,别的牙行管事们探头探脑的:“我今日就要一个人,相信这一条街,定能找到合我心意又不贵的,你说是不是?” 管事犹豫了,这倒是真的。 “这样吧,我再加十两,二十两银子。”顾越伸出两个指头。 “太少!起码要七十……”管事不死心。 “这石三看着不像个老实的,武功又这么高,跑了怎么办?我可是担风险的。”顾越很为难。 “六十五,一口价!”管事比出六。 “你这就不厚道了。”顾越拍他的肩膀,“我也懒得还价了,这个人我最多出三十两银子,这也是看在功夫尚可,你又面善的份上。” “太低了,不行不行……”管事连连摇头。 “那好吧,告辞。”顾越果断放开他。 顾栩和兀火也对管事点头致意,三个人往其他牙行的方向走去。 那边牙行的管事们已经殷勤地做好准备了。 管事大叫一声:“慢着慢着!” 第89章 夜探椒园 “哦?”顾越转头看他。 “……三十五。我这儿普通壮劳力也这个价钱,你加五两,咱就成交。”管事心痛地说道。 这石三太能吃了!再拖下去,就不止赔这么一点钱了。 顾越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一会儿,表情很勉强地同意了。 管事带着他们进屋去签契,拟石三的新卖身契。 石三签字画押按手印,再记下他身上的外邦奴籍编号,这人就正式属于顾越了。 第一个员工啊,好好好。 顾越拍石三的肩膀:“以后你就跟着我好好干,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石三……没反应,只是看着顾越,一动不动。 顾越抬脚走,他就也跟上去。 顾越不太放心:“你以后的职责就是保护我和这个人的安全。我们俩的安全是第一位的,记住!别的一切任务,都排在这之后。能懂吗?懂就点点头。” 石三点点头。 顾越也再没什么可说的,靠不靠谱都是以后遇见事情才能看出来,现在怎么说也没用。 本还想招聘一个回去给他管账的,但考虑到一切事情还在准备阶段,八字没一撇的,于是作罢,一行人打道回府。 想得太多没什么用。 …… 休整了一天,期间兀风出去打探了一些消息,得知罕大人正准备带人出城,去向不明。 于是夜探椒园的行动就定在第二天夜里。 顾栩对这件事展现出了一定的兴趣,虽说嘴上给出的理由是补偿顾越的损失,其实另有深意。罕大人的事牵扯众多,这样一个能够向京城交易的庞大的外邦商人,不是一个背后没有势力的人能够做的。 于是这一夜,顾越、顾栩,以及擅长暗中行动的兀风兀云两人,加上一个寸步不离跟着顾越的石三,一行五人乔装打扮,悄悄离开了客栈。 不说其他几人心情如何,反正顾越是兴奋又紧张。电视剧上常看到的夜探情节他也能亲身体验一把,怎么不兴奋?只是这事很有风险,不像景区的cosplay古代体验那样,真是一命通关啊。 顾越并不是特别担心。 除非是遇到意料之外的状况——那种导致主角团队遭遇必须折损人手的剧情杀事件,通常这些行动都会在主角光环的加持下顺利进行。如果真遇到那种剧情杀,死亡的第一优先级肯定是他顾越。 所以,石三的存在很要紧。 他这个武功水平,死亡优先级肯定在顾越之后,但他的第一任务又是保护顾越。因此,即使真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顾越的炮灰作用也会被这个强大护卫弱化,说不定能捡回一条命呢。 顾越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路。一行人从北城门悄悄潜出城外,骑马进山,绕过官道向太清观方向前进。 来豫宁府的路上,顾越和暗卫们学过一会儿骑马的技巧,现在控制马匹方向让它跟着大队走倒是能做到。 接近子时,他们五人来到了太清观的围墙外,前来太清观进香的马匹停放处附近。马儿放在这里也不算显眼,因为在太清观夜宿的香客也不少。 在这里下马,接下来的路途就要步行了。 石三虽然不太会说话,但对于命令的理解却不受影响。他们一路轻装前进,石三的隐蔽做的极好,根本不需要提醒就能做到顾越的要求。 甚至,他还顺畅地帮顾越调整路线,在顾越过不去的地方搭把手当垫脚等等,实在是好用极了。 “应当就是这附近。”兀风抬头感受了一下。夜空被树冠盖得很严实,林子里漆黑一片,几人借着火折子的光才看得清脚下。 即便如此,兀风也没有偏离方向。他应该是有某种辨识方向的技巧或者天赋,顾栩和兀云都很信任他。 顾越的判断方法则是观察四周。他们藏身处附近的树枝有折断过的痕迹,地上的野草也多有倒伏,不难看出常有人经过的样子。这地方距离太清观已经很远,连正殿高悬的灯笼火光都已经看不见了。 “现在就要找出那个椒园的所在,我们慢慢摸索吧。”兀风说道,“毕竟不如白天看的清楚,要一下子找到很难。” 三人点头。顾越当然听他的,他虽然看得出附近有人通过的痕迹,但是不能分辨那些痕迹通向何方,还是要兀风兀云这种野外生存经验丰富的人来辨别。 兀风再次感受了一下,又举着火折子接近地面,仔细搜寻地上的脚印车辙。树木稀疏,树冠硕大,是可以通过车辆的。 “兀风,你白日见到了椒园?”顾越低声问道。 “没错。”兀风蹲着看地面。 “那椒园有没有通向官道的大路?”顾越问。 “没有,椒园就是在树林里辟出的一块空地,连大门都藏在树丛里,没有任何清晰可见的道路。”兀风说道:“他们运送香料估计也都是走不同的路,否则不会这么难找。” 顾越沉思。只是个避税的香料种植园,需要这么谨慎小心吗?那他得逃了多少税? 总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几人既要寻找椒园的所在,又要提防椒园附近巡逻的守卫,进程慢了不少。 石三一直沉默地跟在后头。 大约走出去一百米远,石三忽然拉了一下顾越的手臂。 这人说起话来还记得要“隐蔽”的叮嘱,非常小声。 石三问道:“椒园?” “对,你知道在何处?”顾越一点不怀疑他的能力。 “椒?”石三说道,“麻的,香的?圆的?” “不错,就是常吃到的那种圆的花椒。”顾越很有耐心。 石三又不说话了,而是向四周转头,用力吸气,似乎在嗅闻什么。 顾越见状,也仔细地分辨空气中的气味。 树的木头气味,植物折断的特殊草木味,发酵了一个冬天的腐叶气味…… 顾栩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抬起头,向各个方向嗅闻。 “那边。”石三率先抬手,指向左前方。 顾越还什么都没有闻见呢! 兀风看着脚下的痕迹,说道:“有八成可能。” 第90章 夜探椒园2 在树上警戒四周的兀云向下打了个手势,表示没有异常。 一行人向左前方摸去。 顾越觉得自己的潜行等级正在提高。因为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分辨脚下会发出声响的物品,也学会了怎么巧妙施力,让树枝不被踩断。五个人悄无声息地在林间穿行。 兀云藏身的树上忽然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鸟叫。 顾越与顾栩立刻蹲身隐匿,一边的兀风早在声音消散前就不见了踪影,须臾后,前方发出一声闷响。 又一声鸟叫,警报解除。 顾越和顾栩跟上一看,一个守卫模样的人晕死在地上,裤子脱了一半,看来是要放水的时候被兀风打晕的。 有守卫,说明椒园就在附近了。 好在这守卫放水之前就被兀风敲晕,地上也没有尿骚味影响大家的嗅觉。空气中传来很淡的特殊气味,香而微辛。 花椒的味道。 怪不得叫椒园,看来里面种植的不止有西域香料。 顾越心中隐忧,这么隐秘的地方,那个罕大人会这么轻易地告诉孙老板它的存在吗?连这种植园的名字,孙老板都一清二楚。 孙老板既然不知道椒园的具体位置,又是如何得知椒园里作物的种植情况的呢? 这个问题固然有许多种解释,但顾越仍旧认为,凡事需要多加小心。 他打手势,一行人暂时停下。 “我担心这个椒园其中有诡,今晚的行动一定要万分小心。”顾越说道,“一切以安全为重,账本都是其次。” “好。”顾栩点头,兀风兀云也都应下。 石三从来不说多余的话,但顾越知道他也会警惕。 这个人说话方式好似愚笨,其实聪明的很。 往前走出不到五十米,就能隐约看到前方有道围墙,墙后微微透光。兀风熄灭了火折子,他们的夜行衣很好地隐蔽在树林里,观察前方有没有守卫经过。 椒园开办了很多年,一直风平浪静,这里的守卫也懈怠的很。上一个巡逻的人晕死了半天,也没见接班的人发现他的失踪,甚至墙内一直安安静静,一点动静也无。 顾越整个心都提了起来。 为了安全,他们沿墙根往外围摸索,来到一处没有光亮的墙后。 兀风轻飘飘跃上墙头,兀云在墙外大树上警戒。过了半晌,兀风传出一声低低的呼哨。 顾栩对顾越点头。 顾越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就觉得肩膀一沉。顾栩也腾身而起,在顾越肩上踩踏借力,轻松地翻了过去。 故意的!顾越就是有这种感觉,顾栩肯定能自己过去。 但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有种被信任亲近的感觉。他看向石三,指指墙头。 石三看着他,认命地蹲下。 这一行五个人,只有顾越不会武功,不会轻飘飘地翻墙,但顾大石力气大呀! 这两个大胳膊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但顾越觉得大概能做百十个引体向上。 石三托住顾越的脚,向上一举;顾越一手扒住墙头,一手握住墙头上接应的兀风手臂,两相发力,就登上了椒园的高墙。然后用非常狼狈的办法,扒着墙头慢慢下滑,用身高缩短脚和地面的距离,尽量无声地跳到了地上。 坏处是夜行衣上蹭了一层白灰。 顾越轻轻地拍打两下,免得太显眼。 石三也翻了过来,像猫一样悄没声的。兀云按计划留在外面接应,没有进来,但会自己移动到能够监控椒园内外和他们四人的位置上。 这就是训练有素的专业暗卫啊,办事很妥当。唯一能出纰漏的大概也就是他这个脆皮大学生升级成的脆皮社畜再转生之超级炮灰了吧?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捡了个手下提高容错率。 他们落地的部分土质坚硬,面前是一排排植物的影子,非常高大。但不是树木,而是像花园艺术篱笆那样很大的一长条。 顾越凑近,什么也没闻见。 顾栩遮着火折子的光过来帮顾越照明。 眼前植物亮起的一瞬间,顾越心跳加速。这一串串的,绿绿的,球状的小粒果实……是胡椒啊! 原来胡椒不是乔木! 仔细看叶片的缝隙,整株胡椒攀附在木头搭成的架子上,攀成高大的一棵。四周有许多此类植株,全是胡椒! 顾越感动得要哭了。 他脑袋里有一整串的餐饮创业计划,只差胡椒就可以逐步实施开来。如今在眼前看到这么多,这么大一个成规模的胡椒种植园,怎么能不激动? 不过这些胡椒还没有成熟,所以他没闻到有什么味道。 院子里静悄悄的。 从胡椒的阴影里出去,院子中间少了树冠的遮蔽,夜空投下的星月光芒就很明亮了,可以看到种植园的大体样貌。他们沿着墙根向远处有火光的那处院子前进,越走越心惊:这个椒园好大! 一眼看过去,竟然看不见另一边的围墙。 得有足球场那么大吧?应该要小一些,但也差不多了。顾越在心里预估。 这么大的地方相对现代的种植规模当然不算什么,但问题是,西域香料在北秦还是极为昂贵的存在,这么大一片胡椒种下去,其中又有多少油水,罕大人又逃了多少税钱? 院墙内的守卫非常松散。 至少逐渐接近那座院子的这一路,他们就没在种植园内出现过。大约谁也想不到有一天会有人把主意打到罕大人的头上来?平平无奇的香料商而已,又没有形成非常明显的行业垄断,让罕大人安逸了很多年。 走出去一段距离,顾越也大概借着夜色看清了椒园大体的分布。 胡椒占了一部分面积,远处一大片是另一种乔木,有点像花椒或是八角。靠近院子的则是一片草本作物,非常低矮,其中很大一片被篱笆围起来,拦在顾越一行人的必经之路上。 要去往那座院子,就必须绕过那些篱笆,到种植园中的小道上去,会有被发现的风险。但利用胡椒做掩护的话,也并不是太困难。 贴着墙根,顾越远远看着那些被围住的植物,觉得特别眼熟。 第91章 夜探椒园3 越是靠得近了,顾越心里那股熟悉感就越是明显。 顾越比了个手势,指了指那些被篱笆围起来的草田。石三和兀风环视四周,确认了暂时安全,对顾越点头。 顾越猫着腰摸到篱笆旁边,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草。 狭长的叶片拱卫着正中间修长的茎,茎的头部顶着一个个平顶带花萼的浑圆果实。果实还是青绿色,非常小,但四周有散落的颜色鲜艳的花瓣,红白相间。 另一片田是一簇簇像是什么裂叶枫的矮草,叶片分成一条条锯齿状,有些细小的绒毛感。 顾越惊呆了。 这一大片田地少说有几个篮球场那么大,密密麻麻种满了这些植物。 刑,真刑啊! 顾越晕眩了一下,石三眼疾手快提住他的后领,把他揪回胡椒藤后面。前方远处正走过一个守卫,两个人聊着天,声音很清楚。 “管事的今天又骂人了?” “何止啊?看见谁不顺眼就拿鞭子抽……偏偏又不能还手。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唉,也没办法,这罕大人给的太多了,我们忍一忍就是了。” “也是,比在寻常人家当护院赚的多,还轻松,整日就是围着园子转圈,连个野狗都看不见。” 两个人说着话渐渐走远了。 顾栩察觉顾越的异状,低声问道:“怎么了?那是什么?” 他看到顾越是在看过那些篱笆田之后才神情异常的。 顾越此时在脑海里搜索原文的剧情。他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已经是故事的后期,太子中了埋伏昏迷不醒,摄政王顾栩一个人苦苦支撑,与殷王打擂台。当时洛南道附近忽然兴起一股食用“乌金膏”的潮流,以瘟疫般的速度侵袭到了京城。 这个乌金膏是一种粘稠的膏状食品,据描述,口感苦涩微甜,食用后通体舒畅,飘飘欲仙,还有滋阴壮阳、延长周礼时间的功效,甚至助孕。这些夸大其词的宣传让乌金膏迅速传播开来。 但其实这就是有成瘾性的毒物罢了。当时殷王党为了迅速瓦解顾栩身边的势力,用这种乌金膏害死了三位重要的保皇党朝臣,其他小角色更是不计其数;连兀风也在阴谋下误食了这种毒物,兀叶花了一年之久才把他治好。 但也因对手的急功近利,顾栩提前发现了殷王的阴谋,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了乌金膏的来源,并借此击溃了殷王手下的势力。 顾越一个现代人,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没有哪个华夏人不知道那段历史!禁毒宣传册上有非常清晰的数种毒物原料照片,眼前那块田地里种的就是罂粟和麻。 这么多的原株,种了这么多年,那么乌金膏的计划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筹备了吗? 洛南道附近,殷王,罕大人,种满毒株的椒园,顾越不信他们之间没有联系。 是殷王后期想起利用这么歹毒的东西谋害北秦子民也好,还是罕大人本就是殷王授意在这里种毒也罢,总归绝不能让他们的计划得逞! “小栩,你知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做乌金膏?”顾越说道。 顾栩眼瞳收缩:“乌金膏……” “那块地里种的都是乌金膏的原材料。”顾越缓了口气,“那是一种毒,会让人产生幻觉,上瘾,最后在长期控制不住的使用下变成一具裹着人皮的骷髅。” 顾栩蹙眉:“乌金膏,那种一旦碰了就再也离不开的西洋奇毒?” “对,你知道?”顾越有些讶异。 “我知道,我看过外邦来的地理志书册,上面有说过这种毒物。”顾栩道,“那些全都是,你确定?” 顾栩这会儿没功夫去想顾越是如何得知乌金膏与原株的模样,他只知道,罕大人在这里花费数年种植这些,是个极其可怕的事情。 “我确定。”顾越脑袋里很乱,他也顾不上多余解释,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如果让这东西大规模流传开,北秦就完了。” “烧掉?”兀风也听出了事态的严重性。 “不。”顾栩很冷静:“现在烧掉不会有任何作用,反而会打草惊蛇。” “也不知道这些东西烧了会不会有毒气,把我们交代在这里怎么办?”顾越补充道,他不清楚该如何销毁这些植株,按照现代常识,直接焚烧应该是不可行的。“到时候他们换个地方继续种,我们就找不到了。” 顾越看向顾栩。这种情况还是由男主做决策更好,成功率比炮灰的安排高多了。 “我们照原计划行事,偷出账本,然后上报此事。”顾栩决断道。 “好。”顾越点点头。 “挖一株当做证据。”顾栩又说。 “这个最好不要。”顾越拦住。 顾栩眼神询问。 “种这种东西通常都有个定数,万一被发现少了一株,岂不是暴露了?”顾越是按照现代思维去捋这件事的,而且万事应该小心为上。 “好,就听你的。”顾栩深深看了他一眼。 顾越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事情到了这一步,侧面说明世界的故事线还是在稳步进行的,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造成什么本质上的改变。该进行的剧情依旧在暗中孕育着,只是还没到爆发的时机。 但今天这一遭过去,也许就要变了。 原本成为击溃殷王最尖利的一把刀的剧情,在一切萌芽时期就被他们掐断,以后又该怎么办? 他只是把这个进程提前了一些。依旧是顾栩、太子和殷王的争斗,还避免了大量北秦百姓被乌金膏荼毒,应该是件好事吧? 殷王与罕大人有所牵连最好,估计能提前很多年就把这个劲敌拔除;而殷王与罕大人没有关系也不错,单单收拾一个罕大人可要容易多了。 至于这件事要交给谁来做,顾越还在盘算。需要一个真正公正无私,不惧权威的太子派官员来做才行。 顾越在脑子里一遍遍过太子一派的名单,一个人名逐渐浮上他的脑海。 这个人,应该很合适! 第92章 夜探椒园4 绕过那些种着毒株的田地,一行人迅速接近了靠近围墙的那间小院。 刚刚在胡椒地里几乎闻不见的花椒味一下子浓重起来。 看院中的陈设,这里的管事应该是常驻此地,院子养了一些鸡鸭,还有晾晒的衣物。透过半开的窗户,能看见一个硕大的书架,上面堆满了账册模样的长条状书册。 同样能看见刚刚两个守卫议论的那个管事,正东倒西歪地睡在榻上,鼾声震天,手边有一个烟筒,身边的榻桌上放着干碎叶子状的什么东西。 这是抽上了? 顾越在众人掩护下靠近窗户,闻到一股特别的烟臭味儿。仔细看那管事,两眼乌青,两腮凹陷,头发枯槁蓬乱,露在外面的手臂显出清晰发黑的静脉网,一看就是个瘾君子。 他快死了。顾越在心里这样想。 碰了这种东西的人都活不久。 兴许和那两个守卫聊天的内容有关——这个椒园管事因为抽大烟,性情暴躁易怒,总是殴打他们,因此这人“享受”的时候,周围竟然没一个人守着,应当是怕被波及挨一顿打。这就方便了顾越一行人。 没有贸然入内,确认过周围没有守卫后,他们先查看了其他几间屋子。里面放满了麻袋,一间屋里是花椒、八角、孜然和烘焙晒干的胡椒粒,满屋香气,顾越抓了一些带在身上。另一间屋是干罂粟果和麻叶,顾越碰都没碰。 守卫的住所离这里几丈远,大半夜的,连灯都没点,只是一些建筑的轮廓。 顾越对顾栩几个用口型说道:捂住口鼻。 戴好蒙面巾,顾越和顾栩从半掩的房门潜进了那间充满烟臭的小屋。 放账本的书架离门口很近,顾越和顾栩绕过书桌,蹲在书架前拿起一本。 做账的人非常细致。 每一本账册上都标注了种类和日期,顾越只是简单翻找了一会儿,就选中了自己的目标。卷起一本年前的带有税钱记录的总账册,又取了一本不显眼的、记录那些毒株产量和销售情况的账册一并卷进怀里,绑好夜行衣上的衣带固定住。 见顾栩也收好了账本,顾越向他打手势,撤! 但事情会这么顺利吗? “你——是什么人!”床上昏睡的管事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指着顾栩大喝一声。 顾越甚至没被吓到,他一点儿也不意外! 不出幺蛾子,可能吗? 这可是小说的世界,而且有主角有炮灰,中途被发现的概率太大了! 没等顾越想出解决的办法,那管事的鞭子就挥到了。 顾越想都没想,举臂拦在身前,替顾栩挡住了这一下。 火辣辣的疼,这管事一副要死的样子,居然还这么大力气! “混账东西——还不、还不拿烟来!”管事骂骂咧咧,又挥来一鞭。 顾越心中一动。 顾不得身上又挨了一下,顾越抬头看那管事。浑浊的眼瞳分明无法聚焦,走路歪歪倒倒,没迈出一步便软了腿,又倒回榻上。 窗外的兀风比手势,他刚刚掷出的石子打在了管事腿上。手势询问顾栩,要不要杀了? 顾越忙摆手阻止。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顾越上前一步,拿起一旁的烟杆塞进管事手中,把一边的干麻叶塞在烟杆末端的烟嘴里。 “大人,烟来了!”顾越恭敬地说道。 管事果然安静下来,他还陷在麻叶带给他的幻觉里,眼前都是模糊的:“你小子……唔。” 剩下的话被烟杆堵住,管事半躺着享受起来。 顾越满头冷汗,安顿好了管事,就见顾栩已经退出屋外,他便也向着外面移动。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呼哨。 兀风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压低声音:“快走!” 顾越拔腿往门外冲。 围墙就在旁边,一行人大步冲到墙边,椒园里纷乱的脚步声已经分外清晰,有人大声呼喝:“谁在那里!” 顾越感谢北秦没有聚光灯,这要是灯光一打,那可真是名场面啊。 火把和灯笼的光正在迅速接近。 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忽然笼罩住他。顾越眼瞳收缩,一把拽住欲翻过围墙的顾栩,一支羽箭正钉上墙壁。 再晚一步,顾栩的脑袋就要来个对穿。 顾越不得不用身体挡在顾栩身后,托着他再次翻过墙头。又有箭矢飞射而来,石三似乎动了一下,那箭就擦着顾越的肩膀射偏了。 太吓人了! 顾越腿都要软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个脆皮现代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有什么东西从墙外抛掷过来,顿时腾起一阵烟雾。石三趁机抓住顾越的手臂,硬生生把他拖上墙头。 顾越站立不稳,咚得一下摔了下去,落在墙根的草丛里。 “快走!”顾栩拉了他一把,一行人拔腿狂奔,迅速隐没到树林中去。 那些守卫动作同样很快。尽管无所事事了几年,但功夫仍旧到家,对周边的熟悉程度也甚于顾越一行人。 树林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能辨认方向吗?”顾栩问道。 兀风点头,带领着众人往某个方向前行。树上接应的兀云没有贸然出手,而是时不时制造动静干扰守卫的判断,如此下来,渐渐拉开了数丈距离。 前方,太清观的飞檐灯笼已经若隐若现了。 顾越清楚地知道,这种时候他这个炮灰的最好选择就是跟着主角一起玩命跑。因此他一言不发,闷头狂奔,直到前方兀风和顾栩的速度慢了下来。 石三紧紧跟在后面,没有掉队。 他们来到了太清观的墙外。 太清观的院墙就低矮多了,兀风带着顾栩,石三带着顾越,四个人加上断后的兀云轻松翻了过去。 墙内黑漆漆的,但依稀能看出是几排平房,应该是香客居住的客院。 不敢贸然进入哪间屋子,也担心这些贵人带了什么高手被察觉,顾栩几人沿着墙根前行,准备摸到太清观的侧门去。 身后传来稳健的脚步声,有人提着灯笼慢慢走近。 没人察觉到这个人的出现,直到他出现在顾越身后,灯光照亮了沾满草叶泥土、狼狈的五人。 第93章 太清观 顾越吓得心脏都停跳了。 石三和兀风几乎同时护在顾越和顾栩身前,手中短刀已经出鞘。 提着灯笼的是个男人,穿着一身暗色道士服。见众人刀剑相向,这道士倒不是特别惊慌,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请这边来。”道士态度平常地伸手,请众人移步。 顾越和几个护卫同时看向顾栩。 顾越心里觉得此时此刻来到他们面前的,不会是什么平凡之辈,但凡事还是以男主态度为先。 果然顾栩只是稍一思考,便点了头,兀风与石三收刀,依旧兀云断后,尾随道士向那排平房走去。 道士打开最里侧一间的门,让他们进去,然后掩住屋门离开了。 五个人站在黑暗里,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倒是顾越态度随意。他弯下腰仔细看了看,找到一个矮榻,便一屁股坐了上去。其余人见他轻松随意的态度,也不那么警惕了,收了兵器,兀风兀云席地而坐,石三仍旧站着,一动不动。 约莫过了一刻钟,外面响起纷乱的脚步声。窗户上糊着的纸透出一片明亮的光,似乎来了许多人,杂乱地站在院子里。 顾越一点儿也不紧张那道士会出卖他们,借着光亮拉过顾栩,仔细检查他身上伤着没有。方才破空而来的几支箭真是吓他一跳,还好有主角光环,才让他在那么紧急的时刻拉顾栩一把。 外面声音粗犷的男子在说着什么,距离很远,听不真切,另一个声音一问一答,交谈持续了一会儿。脚步声又起,却是渐渐远去了,窗纸外透出的灯笼火光也变得暗淡下来,屋内重新变得漆黑一片。 顾栩没受伤,只是脸上有一点枝叶剐蹭的细小伤口,顾越心疼坏了,小心翼翼吹掉伤口周围沾着的泥土草屑。 这么好的一张脸,要是破相了可怎么办? 再摸摸他身上绑着的账本,稳稳当当的,顾越彻底松了一口气。 成功的行动!而且有炮灰参与,还能全员无伤通关,真爽啊。 顾越这时候才觉得腿软。 顾栩被他仔细的摸索了一遭,脸有点红。不明所以地挥开顾越的手,顾栩看向房门。那个提着灯笼的影子渐渐接近。 门被敲响,随后推开,那个看着三十岁左右的道士走了进来,用手里的火折子点起屋里的油灯。光芒照亮,露出五张还蒙着面巾的脸,一屋子看着就不是好人。 这道士绑着头发和裤脚,看着干练利落,有点像那个什么动画片里的王也。 因此顾越觉得,这人绝对不简单。 还有点眼熟? “诸位今夜就在此处安顿吧。下山的要道被椒园的守卫把住,白日再离开更稳妥。”道士说道。 顾栩不会在这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出头,顾越自然担起领头的角色。他站起身,抱拳行了一礼,笑道:“多谢道长相助,不知您为何有此举动?” 道士神情冷峻,没有因为顾越套近乎的话有什么动容:“椒园之事有伤天和,帮你们是本分之中。” 他知道我们做了什么? 顾越提起警觉之心:“在下不太明白。” “此乃卦象指示,我也是依天道而为。”道士说道。他的目光在顾越身上胶着许久,看得顾越浑身不自在;又移至顾栩脸上,观察了一会,眉头微皱。 顾栩往顾越身后躲了一下,不欲被看到全貌。 “我与你有一面之缘,只是提前了如此之多。”道士忽然说道。 顾越以为他和自己说话,但仔细看过去,道士目光指向他身后的顾栩。 不清楚具体用意,顾越犹豫了一下,没有让开身体,而是依旧牢牢将顾栩挡在后面。 屋中没有人回应,道士也没觉得如何,自顾自接着说道:“你不肯露出真容,我便无法为你卜算命途。这是你的选择?” “我不必旁人卜算什么。”顾栩淡淡说道。 “也罢。你身负天运,也非我能彻底算清。只有一言转赠:遇抉择之事,万万斟酌,慎之再慎。” “多谢。”顾栩点头。 什么意思?顾越急了。经典谜语人环节,每次在小说里看见这种类似预言的东西,他就想冲上去揪住那些高人的领子让他们说清楚点。 既然是劝言,就给我说清楚啊!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顾越觉得这种真的穿越进来且遇到谜语人情节的机会难得,这口气他一定要出! “……”道士看了顾越一眼。顾越从那眼神里读出了浓重的无语感。 “大约是让我谨慎做选择。”顾栩替他答道,“我会的。” 顾越心说我当然知道!选择什么?选择扶持谁当皇帝吗?太子啊!难道是暗示要慎选太子?不对不对,至今为止顾栩也没有和太子产生什么深刻的联系,也许是劝他早日选择太子呢? 顾栩为什么还没结识太子,难道是因为他这个炮灰的出现?也是,他之前形迹可疑,估计让顾栩生出了疑心,所以暂时没有和太子结盟。只要显示出太子的仁善亲切,加上那两个太子身边的兀门暗卫,这事应该就能成了吧? 顾越紧张啊! 主角肯定要经历一些什么考验的,顾越就是担心顾栩少了太子的帮助会过不去什么坎。 道士的那句“身负天运”他倒是深信不疑的,主角就是世界的气运之子,整个剧情可不就是围着他转的吗? 以为道士言尽于此就要走了,顾越正在心里盘算下一步的动向。却不想那道士又看向他,道:“这位小友,请随我来。” 顾越左右看看,然后指自己:“我?” “……对。”道士点头。 要干嘛,杀人灭口?不可能吧。他就一炮灰。 不过这个道士能算出顾栩是身负天运的特殊之人,也许能看出来他是个穿越的也说不定呢? 有什么金手指要给我了吗! 顾越一下子激动起来。 他忙不迭跟了上去,还不忘回头嘱咐剩下的四个人:“你们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道士转身走出了厢房,顾越高兴地跟在后面。 第94章 不属于你 顾越跟着道士走了很久。 几乎穿过一整个太清观,来到一间偏殿门前,道士推门而入,顾越也跟着走进去。 兀风按顾栩的吩咐跟在后面,但道士关门时向他的藏身处投来一道视线,那眼神含着警告,让兀风一时退缩。但想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兀风埋伏在偏殿的屋顶,却什么也听不见。他拿起一块瓦片,底下的场景立刻显露出来,但仍旧听不见任何说话声。兀风眼瞳微缩——他听说过有种强横的内功可以传音成线,莫非是此招? 但道士会这个兀风不意外,他很远就能感觉到此人体内的强大功力,可顾大石呢,他难道也有这种功夫? 正思考间,兀风忽然感到一阵强劲的掌风袭来,他顾不得偏殿中的两人,侧身躲过一掌,撞上一双黝黑的眼瞳。 石三。 “靠,你发什么疯?”兀风低声骂道。 石三完全不答,竖掌为刀接连劈来。兀风擅长潜行探听,近身肉搏反倒是下风,一时被石三逼得接连后退。他勉强接下石三一掌,臂骨生疼,暗自心惊,这个石三竟然会用暗劲! 石三尚在招式接续连绵的时候,只用掌刀就将兀风逼下房顶。来到偏殿后的空地,他的招式更加迅猛,兀风顾及偏殿里是否察觉外面的动静,不敢大开大合与他交手,只能接着后退。 然而石三把他逼出数十米开外,便收势不动了。 兀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怪不得他出招勇悍却没有杀意,原来是为了阻挠他偷听顾大石和道士谈话? 兀风心思急转。 是顾大石安排这个石三在此镇守?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监视吗? 自从石三来到暗卫队伍中,顾越就一直和顾栩一起行动,今日跟随监视还是第一次。兀风没信心打过这个沉默却有着不要命打法的混血男人,他的强项本就不在这里啊! 就在此时,兀云和顾栩也赶到了。 “怎么样?”兀云跃到兀风身边。 兀风龇牙咧嘴地揉胳膊,低声抱怨:“他用暗劲!疼死我了……” 兀云摸出伤药递给他,沉着面色看向石三。 石三岿然不动,面无表情。 “顾大石让你守在这里?”顾栩道。 石三垂手而立:“不可……上前。” 没有正面回答,顾栩眼神微暗。他有心试一试这个石三究竟是何水平,手指搓响,给了兀云和兀风一个信号。 兀风刚上好药,苦着脸收起药瓶,与兀云同步冲了上去。 …… 偏殿内。 殿内灯火通明,格外寂静。 殿中供奉着一座神像,顾越对道教不熟,不知道这位是谁,应该并非三清,因为和他在清虚观见到的三清像并不一样。 道士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他的目的就不是这座神像。他带着顾越来到神像脚下,周围的数盏明灯把他们二人的身形照亮。 顾越看着这个道士,越看越觉得眼熟。 但在哪里见过呢? 书里的角色,他怎么会觉得眼熟?这是一本小说,又不是漫画影视剧。也不是像王也,这道士和王也的相似之处仅限服装发型,连气质都完全不同。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沉默,道士首先开口。 顾越很沉得住气,虽然他穿越过来之后就甚少熬夜了,但这一晚经历惊心动魄,他也不至于心大到现在就觉得困。箭矢擦头皮的冰凉感还留在头顶呢。 顾越摸了摸头顶,看头发还在不在。 道士目露迷惑。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不是你喊我来说什么的吗?”顾越答道,手下的头发厚实浓密,他放心了。 “……你乃异世之魂。”道士说道。 顾越没有任何惊讶或者慌张的表情,真诚地看着他。 道士更迷惑了。 “你……”道士卡住了。这反应和他想的不一样啊?这还怎么展开对话? “我不惊讶啊,你这种人连顾栩身负天运都算得出来,看出我是异世之魂又有什么奇怪?”顾越说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道士看他一会儿,忽然笑了。 “看来你是个心境豁达之人。”道士说道。 顾越倒是忽然有了想问的问题。 “是,我正好有事问你。”顾越说道。 “请讲。”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是正确的吗?”顾越问道。 其实他想问,是把他带来这个世界的天道所认为正确的吗?他有没有达成天道的期望,他让世界走上正轨了吗? 道士笑道:“何为对,何为错?世间本无对错,是非自在人心,我以为你早已参悟。” “我当然知道,但这个世界……”顾越想说,这是个小说的世界,在小说的世界里,万物都有注定的归处,每件事都被有形的天道划分对错。应该发生的事,即为对,不该发生的事,即为错。 他做的一切是正确的吗? “这个世界,与宇宙万千世界并无不同。”道士说道,“是你的心太过特别。” “我的心?”顾越重复道。 “你之一切所为,不该问我,而该问心。”道士说道。 顾越茫然了一下。 问心? 他为了顾栩未来有更多资本参与皇位的争夺,正在创业的路上。他还什么也没做到呢。 他为了促成世界线回到正轨,想方设法让顾栩自然地投入太子阵营,也还没有做到。 一切事情尚且在开端,他现在问这个,有点太早了。 遵从原文的剧情线,帮助主角,怎么也不能做错了吧? 而对身世悲惨的顾栩好,照顾他,把他当成家人,这也是正确的。 他是一个……高素质、有修养,富有同情心的,优质合格的穿越者。 顾越摸了一下脸,怎么忽然自夸啊! “我知道了。所以你找我来,想说什么?”顾越没忘记这场见面是这道士促成的。 “只有一件事。”道士说道:“你的身上有一件不属于你的东西。你要把它交给我。” “什么东西?”顾越问道。 不属于他的东西,那就是这具身体呗!这是顾大石的身体。 第95章 不会害你 还有什么不属于他?顾大石的存款他都靠写稿子赚回来了,留了一份没有动用。那些稿子也是他自己写的,没有剽窃。 他创业的本金、乃至于买石三的钱,都是自己辛勤劳动赚到的。 要说不属于他的东西,就只剩这具身体了。 总不能是顾栩的心吧? 哈哈,这笑话好冷,好男同。 这道士什么意思,让自己出家信道教? 道士摇头:“我不清楚。这件东西非常要紧,你必要将它交到我手中。” “有时间限制吗?”顾越问道。他现在可不能出家啊! “越快越好。”道士说道,“你千万记住……” “行……我尽量,但现在不能给你,我还有用呢。”顾越挠头,这也太难为人了! 荣华富贵一天也没享受呢,就要去当道士?命太苦了! 往深层次想一想,这是否预示着他的真实身份会给他自己带来麻烦? 顾越听过有种玄学叫做命格,一个命格轻贱的人强行拥有荣华富贵,反而会因为命格无法承受而遭遇祸患。 这道士的话是否是这个含义? “很要紧,你千万不要忘记。”道士终于有了些很凝重的脸色,反复叮嘱。 顾越点头。他记得了。 等顾栩一切走上正轨……到时候再看看吧。 “还有别的事吗?”顾越问。 “原本你有一次三清求签的机会,不过我观卦象,你有其他奇遇在身,这签便不必求了。”道士说道。 “怎么不必!要求,来吧,这种好东西怎么嫌多呢?”顾越来了精神,伸手。 “……”道士不理他,径直走向偏殿的门口,一把打开了屋门。 外面正传来一声沉闷的肉体碰撞声响。 兀风和兀云听到动静,迅速撤回身形,与石三分开。 顾越走出来,就见到偏殿前的一大片空地上站满了他的队友们,兀风兀云和石三形容狼狈,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青肿。 石三见顾越出门,移动身位,正挡在顾越面前,与顾栩三人成对立姿态。 这是咋了啊!内讧? 但石三这阵势又不像。 “怎么回事啊?”顾越先看向顾栩。 “切磋而已。”顾栩无视兀风兀云的阻止,拨开二人,走到顾越面前。 石三没有拦住他,两人顺利汇合了。 兀风兀云两人一同出手,竟然还不能攻破石三的防线。尽管这三人都留着余力,但也足够看出石三身手不凡,起码不应该随便就出现在豫宁府的牙行里。 “石三,什么情况?”顾越又问垂手站立的石三。 兀风的心提了一下。 石三不说话。 顾越不知为何很习惯他这种无厘头的沉默,意思大约是对顾栩的解释没有异议? 顾栩看向石三。他很意外这个人没有向顾越说出他派兀风前来监听的事实。 顾越挠头。 道士站在一旁不语。他当然知道这帮人在屋顶和外面空地上都做了什么,但他自然有让谈话不被第三人听到的本事。 顾越迷茫了一秒,但很快大手一挥:“好了,事情说完了。咱们在厢房歇一晚上,明天白天打道回府。” 说罢,五人一起再次穿过太清观,回到道士带他们安置的那间厢房里。 厢房里有两张小榻和一张大的床铺。小榻分配给兀风兀云,石三和顾越顾栩一起睡在大床上。 直到众人收拾妥当,灭了烛火躺下来,顾越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被肾上腺素压住的腿疼也在这会儿爆发出来,顾越捂着腿,疼得满头大汗。 顾栩伸出手搭在他手臂上:“怎么了?” “没事。”顾越说道。 一时得意忘形,都不记得这具身体有腿疾了。下次再有这样的行动,恐怕不能再跟着一起来,否则这条腿会不会恶化,或者因为自己的半瘸导致行动失败、身份暴露,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顾越在黑暗中看顾栩的脸。顾栩睁着眼睛看他,一双眼睛黑黝黝的,视线下移到顾越手压着的小腿。 “腿疼?”顾栩也想起,顾大石好像是曾经因为某种原因被打断了一条腿。叫同乡装在牛车上带回来时,还很是发了一通脾气。那几个月还是顾栩亲手照顾的他,也因此,顾大石的不如意不可避免地发泄到了顾栩的身上。 顾栩摸了一下顾越的膝盖。明明不是很久之前的事,怎么他几乎都已经忘记了? 大约因为顾越平时慢慢走路,看不出来,且自己也从不提起的缘故吧。 如果是精怪附体,那么如今会觉得腿疼也是理所应当。 但若只是精怪附体,却又难以解释顾大石胸口多出的那一粒痣。 顾栩陷入沉思。 身体上出现不属于顾大石的特征,可以怀疑是某种高明的易容术,这个顾大石并不是原本的顾大石。但易容化身需要连腿疾也一起伪装吗? 连平时偶然快走时的瘸步也完全演出来的人,敬业到如此程度,却留下了胸口红痣的破绽? 顾栩百思不得其解。 “小栩。”顾越忽然喊他。顾栩连他没有回答都没注意到,就这样兀自发起呆来,想什么呢? “怎么了?”顾栩回过神,声音很低地问道 “你是不是派阿风监视我?”顾越说。 “……”顾栩默了一下。 因为听力极佳、工作原因睡眠很浅的兀风和兀云稍微侧了侧身。 “是吧?”顾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狗男主,还是不信任他。 “我怕你被那个道士欺负。”顾栩解释道。 “那让石三来不就行了?”顾越不信。 “我不相信他。”顾栩答,这话倒是真的。 ……也是。这次换顾越沉默,石三来的时间短,以顾栩谨慎的性格不相信他也是有的。 “没事。”顾越心境很豁达,“爹肯定不会害你。” 他握住顾栩放在他膝盖上的手,认真地说:“你信我。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绝不会害你的人。” 顾栩眼睛睁大。 他承认这话狠狠触动到了他,多动听的承诺? 但是…… 顾越坚持不到三秒,表情扭曲了。 腿太疼了。 第96章 风湿病…… 顾越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 断腿的位置持续地疼,又酸又胀,让他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里。醒来后,这种症状甚至雪上加霜—— 在座的各位一定有这种体验。军训的第一天,或者长假过后的第一次跑操,第二天一定是浑身酸疼,像被人打了一顿。顾越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也是,前一天晚上刚进行了一场夺命马拉松狂奔,又翻墙又跑酷,还吸了一鼻子的烟,今天还能起得来算顾大石健康。 换成他原来的身体,昨晚跑都跑不动。 天光大亮,顾越艰难地坐起身来。 他看向窗外,知道昨晚的腿为什么那么疼了。 外面哗啦啦下着大雨,整个厢房的院子被雨水浸透,散发出雨中泥土的特别芳香。 天气预报腿啊这是。 石三倚在门框边,看着雨幕一动不动。兀风和兀云在院子里的雨廊上说话,顾栩坐在一边。 顾越疑惑,他们那身衣服哪儿来的?夜行衣呢? 手摸到一叠什么东西,顾越低头一看,床边放着一套普通的粗布衣衫,一张字条落在地上,写着:“道长给的,雨停后下山。” 想的真周到啊! 大白天穿着夜行衣骑马下山,傻子都知道他们昨晚上干坏事去了。 顾越强忍着浑身的酸疼,把衣服换上。夜行衣塞在小榻上兀云收拾好的包袱里,顾越伸展了一下,浑身骨头都在响。 太难受了,回去以后要好好习武! 顾大石的身体有这个底子。这人当地痞流氓好几年,力气挺大,体力也还行,肯定比顾越原本的脆皮社畜身体有优势。要是能跟着兀风几个人练上几年,到时候也可以体验一下飞檐走壁的感觉。 顾越兴奋了两秒,忽然萎靡下去。 他又忘了这条断腿了。 等有钱了找个厉害的大夫看看吧,彻底治愈是别想了,现代医学都做不到让这样的断腿没有任何后遗症,何况古代。起码让它体态正常些,不至于高强度运动一会儿就疼得不行。 顾越比划了一下,这条腿似乎有点肿了。 肾上腺素真是强大!昨天晚上太刺激了,他居然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痛。 这句话好像有点歧义……顾越脸黄一秒钟。 石三见他醒了,向屋里看过来。 顾越道:“这雨要下多久?” 只是寒暄,他没指望石三给出确切的回答,石三又不是天气预报。 但石三抬头,盯着灰色的天空看了一会儿,道:“半个。时辰。” 顾越也欣然接受,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判断天气法嘛。 顾越想出门看看,但接近门口就被雨水的寒气逼了回来。腿疼更加剧烈,顾越叹了口气,坐回到床上好好休息。 叮嘱石三守好门窗,别让人偷看,顾越拿出昨晚偷到的账本,翻开来看。 昨晚匆匆一瞥看不出太多东西,现在仔细查过,就发觉这罕大人近几年由椒园谋得的利益到底有多么大。 孙老板的猜测还是保守了,何止是没有按照本地作物的税钱来缴纳,恐怕这整个椒园的产出都没有上税。 更别说那些违禁的毒物了。 顾越在鸿程酒楼学过一点看账,这会儿归纳总结也不困难。从账本上可以看出,这些毒物主要送往一个叫做宝顺药局的地方,具体地址不明。其余少部分运向东南方的府城,接收者是人名,顾越手边没有纸张,暂时记在心里。 只是不知道昨晚惊动了椒园的守卫,他们会否发觉账本被盗? 会趁着这个机会拔除椒园的作物吗? 如果动作慢了,恐怕到时候人去楼空,什么也得不到。 宝顺药局…… 顾越没听过这个名字,恐怕是个原文中未曾提及的、隐藏在暗处的势力。 这会是殷王的产业吗? 毕竟原文中的乌金膏事件,殷王是幕后主使,而这个宝顺药局,大概率会是一个将这些毒物制成乌金膏的地方。 但又不对。 既然罕大人现在就已经开始种植毒物,此物又能轻易获利,为什么乌金膏直到几年后才大规模流传开来? 乌金膏只是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吗?还是说这是殷王的人性,直到他即将全面失败才最后抛弃了人性? 罕大人是不是殷王的人还是两说,这宝顺药局也不一定就是殷王的产业。 结果还是回到原点嘛! “看出什么了?”忽然有人问道。 顾越抬头一看,顾栩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他阻止了顾越想要说话的动作。 “先走吧,雨停了,我们要尽快下山。”顾栩道。 雨的确已经停下。石三的预报还挺准的,他大约就是对了一个小时的账。 一行人收拾行装,向道长告别,随即骑上马,沿着太清观的车道返回豫宁府。 道士站在门口,久久未动。 一个道士担柴回来,见到门口站着的道士,很是惊讶了一下:“师祖!您何时出关了?贵人已经到了吗?” “……我总有种不好的感觉。”道士眉头紧皱,一直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天色阴沉,乌云汇聚,雷声隆隆。又将要下雨了。 …… 罕大人的手颤抖着,一把摔了手里的茶杯。 “你、你说什么,椒园被人闯进去了?!”他抓住小厮的肩膀,面目扭曲地吼道。 “是是……管事传回来的鸽子,不会有错的……”小厮跑了一头的汗,战战兢兢说道。 “那些……那些……有没有丢了什么,管事还说了什么?”罕大人声音颤抖。 “管事说没丢什么东西……只有仓库有人翻动的痕迹。”小厮掏出纸条,递给罕大人。 罕大人展开来看,半晌才平复了呼吸,踉跄着后退一步。 “好、好好,还好,他们什么也没发现……” 罕大人转过身,对着面前浑身裹在青灰色袍子里的人恭敬说道:“大人。没事,那些人什么也没发现!太好了……” “是吗?太好了。”青袍男人说道,“那样重要的地方,却轻易被人入侵。而那些人,什么也没发现?” “是的、没、没发现……”罕大人后退一步。 青袍人身上的披风微微动了一下。 “罕大人。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说道。 “大人,没事的,我这个管事最可靠不过了,他说没发现,那肯定就……” 罕大人的话戛然而止。 青袍人缓缓收手,沾着一线血迹的短刀隐没回衣袍之下。 罕大人睁大了眼睛,喉咙上的血线愈发清晰。 青袍人后退一步,避开喷溅出的血液。 第97章 该起什么标题好呢? 罕大人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 小厮早已坐倒在地,吓得说不出话来。 青袍人道:“你们大人累了,把他送回豫宁府去。” 小厮强忍心中的恐惧,忙乱地点头。 然而他刚走出两步,便身体一颤,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血泊从他身下慢慢涌了出来,扩散在青石板地面上。 后方的屋檐上飞跃下一个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直接杀了不得了?怎么这么多事端。”青年抱怨道。 “外面还有萨尔罕的手下。”青袍人说道。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黑衣青年摸了摸脖子,“咱们人手带的可不太够。” “送罕大人回府,尽快。”青袍人的披风微动,他曲起手肘,摩挲手中的剑鞘,“然后……找出杀害罕大人的凶手,替罕大人报仇。” “好好,我这就去办。”黑衣青年打了个呼哨。 …… 越是接近豫宁府,顾越心里的怪异感觉就越是明显。 几人通过入城的关卡,未曾回到客栈就被兀火拦在半途。为了隐蔽行踪,他们将马匹托寄在半道的茶棚附近,步行入城。 还未回到客栈,一行人就在小巷子口被兀火拦住。 兀火从墙壁的阴影中现身,把顾越吓了一跳。其他几人倒像是早就察觉兀火的行踪,藏进小巷的拐角。 “情况不对。”兀火低声说道,他一直在注意四周,兀云见状,身形隐没,到周围监控。 “怎么?”顾栩问道。 “从清早起就有一拨人在监视我们。你们干什么了?被发现了?”兀火说着把视线放在顾越身上。 那眼神什么意思?质疑我的水平?顾越一阵不爽,但是……质疑的对,他水平就是差。 “我们暴露了行踪。但……这群人动作也太快了一点。”兀风说道。 “也不奇怪,我们惹了罕大人的注意,还堂而皇之的放狠话,人家会注意我们也很正常。”顾越说道,他无意质疑顾栩的决定,因为他知道顾栩不会做没有用处的事:“小栩,我们不要耽搁了,马上离开豫宁府。” “为何?”顾栩问。 离开豫宁府本就在顾栩的计划之内,但他想听听顾越的分析。 顾越说道:“昨晚在椒园暴露了行踪。我们几个人特征明显,我的功夫又不到家,被人看出腿上的异样也很有可能。如果他们找什么借口把我们抓起来,非但账本保不住,还有可能暴露我们的实力。” “各位,应该不是什么简单的武馆师傅吧。”顾越抬眼看向兀火和兀风。 兀风尴尬的笑了一下,偷偷看一眼顾栩。 兀火则笑得有兴味多了,音调也一改方才的严肃:“哎呀,你这人和外表真是一点儿也不匹配,看不出还有这等头脑。” 兀风大惊,这是可以说的吗?这岂不是变相承认了? 顾越紧张了一秒钟,然后想:原来顾大石长得这么傻? 顾栩没做声。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顾越赶紧把话题拉回正道:“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离开。既然客栈周围有眼线,那我们也不回去了,直接在城外汇合。” “好的。”兀火笑道。 计划是顾栩早就安排好的,兀火现在过来,也不过是汇报现在的情形,好让顾栩决定何时出发罢了。 只是主子他…… 兀火蹙眉,轻巧地躲过街对面监视的两三道视线,闪身进了客栈后门。 主子做决策的次数愈发少了,难道要一直这样让那个顾大石做决策代言人? 顾大石,究竟是什么人? …… 有兀云在城外接应,五人一行轻松避开城中罕大人的眼线,顺利抵达豫宁府西城门。 石三对这一带很熟悉。 避开大路走小巷,七拐八绕,一行五人来到西市靠近城门的市集空地,租了一辆平板马车。这种载具是各城连锁,到了目的地交还马车,就可以退押金了。 西城门的查验也更松散些。顾栩和几个暗卫早上就都换掉了显眼的黑衣,这会儿五人混在熙熙攘攘的平头百姓中间,也不怎么起眼。 顺利出城,驶入官道,平板马车拖着五个人走的还算快。 顾越展开手里的舆图。 有点颠簸,但不碍事。顾越看着豫宁府周边标示的官道线条,问道:“你们原本预备走哪条路、到哪里去?” 顾越没有指明这问题究竟问谁。 假如顾栩愿意坦白,他就会在此时回答。如果依旧选择瞒着他,那么解答他疑问的就是兀风兀云。顾越当然也不会强求,他会顺着顾栩的意思,继续假作不知道。 一阵沉默。 顾栩到底还是开口:“原本没有被人盯上的这一遭,我们要原路回柳犁镇的。” “那应急预案有没有做?如果出了岔子,该怎么脱身?”顾越很高兴他坦诚相待,但是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 接着说啊!都这种时候了,不会还指望他一个炮灰做决策吧。 你是真大佬,我是真炮灰啊!要是落到罕大人手里…… 罕大人惹到顾越,那可真是惹到了。 这男频半种马文哪来的这么多权谋桥段!早知道就背上他一本,然后拿着把柄找几个官员跟他混。 可惜万金难买早知道…… “没有。”顾栩睁着眼说瞎话。 怎么可能没有?但有些底牌还不能给顾大石这个敌我不明的家伙知道。 尽管……那些话情真意切,那些举动含着纯澈的真心,但顾栩一直维持着清醒。在完全洗脱顾大石的嫌疑之前,他是不会把一切都剖开展露给他的。 向人露出柔软的腹部,九成可能得到的不是抚摸,而是尖刀。 “……那我们先沿着官道往西北方向走,往洛阳南边去。确认安全之后,再返回柳犁镇。”顾越只能如此决策道。 他只是个脆皮社畜啊!逃命这种事他哪里做过? 电视剧里演过很多金蝉脱壳的办法,但他一个也实现不了。那些计策都是需要提前准备的。 顾越把舆图交给赶车的兀云,从板车底下压着的行李里摸出一顶新买的笠帽,重新扣在顾栩头上。 “低调点吧,但是没事,你放心。”顾越安慰道。毕竟对方只是个刚上道的小孩主角嘛,有什么疏忽也很正常。 只是胸口的紧张和不安依然挥之不去,顾越紧紧皱着眉,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第98章 金蝉脱壳 再捋一遍。他们为了账本夜闯椒园,却暴露了行踪。第二天,客栈周围就多出了监视他们的眼线,大约是确认他们一行人有没有离开豫宁府。 一旦他们贸然回到客栈,就立刻会被眼线发现,毕竟他和顾栩的特征很明显,身高和注定无法伪装自然的走姿。 随后罕大人就可以利用他在豫宁府横行霸道的权势,把他们抓起来问话、搜身,到时候账本很有可能保不住。 但先前给罕大人留下了背后有人的印象,他们应该不会被过度为难。 方才可以把账本交给兀火,让他把东西带走。但也不保险,因为…… 好吧,顾越心虚,他确实也没有百分百信任顾栩和兀门。顾栩倒是好说,只是他一直不肯透露兀门与他的关系,顾越肯定也不能全信,而且原文里好像兀门内部也有过叛徒来着? 总之,现在带人悄无声息地离开豫宁府,是个还算正确、以顾越的脑袋想不出什么不妥当的选择。明面上,他们是来做生意的商人,急着回去也是可以解释的。 假如不幸被罕大人拦截,就贯彻他们背后有人的这点心理优势,咋唬他一下。 至于账本…… 顾越喊端坐不动的石三:“石三。” 石三看向他。 顾栩从笠帽的帽檐下偷看,顾越凑到石三耳边,小声地说了些什么。 石三摇头。顾越脸色有点僵硬,又说了一通话,石三神色带着不愿,但还是点头应下了。 石三跳下马车,很快进了树林。 顾越又向兀云交代了什么,兀云称是,过了一会儿,马车偏离官道,向着山坡间的小径而去。 顾栩想不明白顾越是要做什么。 …… 半个时辰前的豫宁府客栈。 兀岩站在后院停着的数个车队旁,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一个黑衣劲装暗卫答道:“好了。” “照计划行事。”兀岩说道。 …… 埋伏在客栈正门对面的几个人头戴笠帽,装作歇脚喝茶的模样,眼神时不时向客栈门口瞟去。 街的那头,一个人鬼鬼祟祟,绕了个圈子,溜溜达达来到正门监视的一群人跟前,状似随意地坐下:“后门出了马车。” 坐在中间的一人点头。 果然没过多久,几个穿着斗篷的人走出了客栈大门。看起来只是一队普通的行商,一行五人,自若地向城北门方向而去。 为首的监视者轻轻挥手,留下两人继续盯着,他和那鬼鬼祟祟的人一起跟了上去。 无他,一人稍矮,一人走路微跛。尽管他在极力掩饰,极力让自己的走态自然,但依旧逃不过监视者的眼睛。 没有贸然行动,监视者跟着那一行五人绕进了一处小巷。 为首的一人撩起兜帽,向小巷口停着的马车车队走去,与为首的兀岩交谈了什么。随即那人放下兜帽,反身牵住身形稍矮那人的手,与他一同登上马车。剩余三人也分别上了马车,其中一人摘下兜帽,露出兀风的脸来。 车队起行,缓缓向城东门而去。 监视者打了个短哨,一只鸽子飞来落在他手上。片刻后,鸽子飞走,监视者跟着车队,继续前行。 …… 兀岩带领的车队顺利出了东城门,沿着官道一路向东而去。 那监视的人换了一匹马,不紧不慢跟在车队后二十丈外,混在一群马牛车队里十分不起眼。兀岩赶着车队的头辆马车,似乎毫无所觉,兀风和兀阳坐在后车的车辕上聊天,神态轻松自如。 大约走出豫宁府半个时辰,后方官道上小步奔来一匹骏马,缓缓停在了监视者的马匹旁边。 那监视的手下一扭头,便见一个兜帽盖住大半张脸的青袍人坐在马背上,向他微微侧首。 “大人?!”手下吓了一跳,差点从马背上掉下去,“您怎么亲自……” 他声音压低,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讨好。 “哪个车队。”青袍人直问。 “前面那个有六辆车的车队就是,顶棚蓝色,头车坐了个黑衣人。”手下连忙说道。 “那几个人也在车上?”青袍人问。 手下已经感觉到四周传来的压抑气息,官道四周的树林里隐有人影。 “是,属下亲眼看到他们上车的。”手下笃定道。 “……”青袍人沉默了一会儿。 “大人,是不是现在就动手?”手下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把你见到的全部细节叙述一遍。”青袍人抬手,做了个手势,后面远远缀着的马队靠近了一些,但没有妄动。 手下额头出了一层冷汗。他详细叙述了近午时分的所见,青袍人时不时补充提问。详细到那几人的衣着打扮,行进路线,以及头领兀岩的全部反应和行动。 “也就是说,你没有见到他们的脸。” 青袍人侧首,一双形状温和但眼神冷冽的双眸从兜帽下逼向他。 手下打了个哆嗦:“是、但是那个叫阿风的……属下看的很清楚……” “哪个?” “那个、第二辆车,正在说话的……”手下的声音越来越小。 “……”青袍人凝视了一会儿,轻笑。 “怎么了、大人……”手下颤颤巍巍地问道。 “回豫宁府。”青袍人调转马头,打了个不轻不重地响指。四周树林里的人立刻隐没了。 青袍人驱马奔向后面紧随的马队,那黑衣青年正百无聊赖坐在马背上啃草茎。 “怎么了?”见青袍人折返,青年吐掉嘴里的草。 “你,继续跟着他们。”青袍人向尾随来的手下吩咐道。 手下松了一口气,折返回去了。 “啊?说话呀。”青年催促。 “这人比我想的聪明。”青袍人没有感情地笑了一声,“竟能想得出这一遭来。” “但是被你识破了?”青年挥手,整个马队齐齐转向,向豫宁府方向奔去,“那也不是特别聪明嘛。” “骗得过他们就足够了。”青袍人一夹马腹紧紧跟随。 “那我们现在上哪儿找他们?这么半天,人肯定跑了。”青年问道。 “……西城门。我们绕小径。”青袍人道。 第99章 对峙 刚下过一场雨,官道的土路和树林里非常泥泞,石三的回来的时候靴子上都是泥巴。 顾越看他,得到一个“办妥了”的眼神,他这才放下心来。 相应的,路不好走,平板马车磕磕绊绊,速度至少是在干燥土路走的一半。兀云驱车进了林间小道,大概穿行了约三刻钟,马车带着泥巴驶出树林,来到了另一条官道上。 但愿这样能够拖住追兵的脚步。 顾越慌了一个时辰,慢慢不慌了。 慌也没用。那种不好的预感没有因为渐渐远离豫宁府而消退,反而更明显起来。按照一般的套路,追杀他们的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怎么办啊! 顾越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兀门这帮人不是吃素的,到时候见势不妙让他们直接救走顾栩,自己则和石三逃走。只是这样一来柳犁镇的一切打算都成了白费功夫,又要重头开始。 且顾栩若还不是兀门的主子,很容易被兀门反过来拿捏利用,毕竟这会儿可没有太子手把手教导权术,在顾栩背后支持他了。 顾越可没那个本事。 官道上的车来来往往,都走的很慢。 后方渐渐响起马蹄声。 顾越真的……他一点儿也没觉得意外,只是这群人动作也太快了些,他们出城还不到两个时辰,就已经追了上来。兀岩更不可能傻到带着车队和他们走同一条路,就这样还能追的这么快? 昨晚入侵椒园的消息一早传回罕大人府上倒是不奇怪,快马回去报信也就是了。但在一上午的短暂时间里就确认入侵者的身份并且监控追踪,这也反应太迅速了吧? 也许从一开始,那天晚上惹了罕大人不快之后,他们就已经进入罕大人的视线里了。 顾栩到底有什么谋划非要做出这个看起来毫无意义、反而会把他们暴露出来的行动呢? 顾越就没有加速逃跑的意思,这破马车定然逃不过后方马队的追击。 果不其然,一个黑衣黄马的马队从后向前将他们团团围住,兀云被迫勒停了马,停在官道中央。 四周的无辜百姓见这架势,无一不快马加鞭,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顾越环视四周,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这一队得有几十骑人。统一着装,统一兵器,身上的气势也不容小觑。单就人数上来说,这次带来的兀门全部人手加在一起兴许还有胜算。 但他们只有五人。兀风兀云两个不善打斗,顾栩刚开始习武不久也不会水平太高,还有他顾越这么个拖后腿的瘸子炮灰,要跑还真不容易。 为首的人还没有过来,包围在四周的都是小兵。 顾越没有出声,仔细观察着。 远处逐渐停了一些看热闹或是被堵在半路的马车,顾越视线扫过,在其中一架停了片刻。 那辆车…… “如此镇定,你们倒是令我刮目相看。”后面传来一道人声。 顾栩脊背微僵,攥紧了拳。 顾越没有发现。他的全部注意被那两个前后错开而来的马匹吸引,为首的是个看着就很装逼很谜语人的神秘青袍人,后面的黑衣青年稍微正常点,但看起来也是个桀骜不驯的武力角色。 脸被挡住大半,露出的下巴白净无须。握着马缰的手指白而长,应该是个智力角色。袍子下面露出的靴子很精巧,上面有顾越没见过的花纹。 后方跟随的黑衣青年就大大方方把脸露在外面,这说明,他不需要遮住面孔。也就是说,他为某位人物一直暗中活动,即便露出真容,也不会让人联想到背后的人。 当然他肯定也不是县官衙役之类的,只看周围这群黑社会似的阵仗就知道了。 反之推论,这个挡住面孔的青袍人,可能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或是在豫宁府附近有熟知他样貌的人,又或者…… 顾越身边的这些人,有人认识他。 顾越闭了一下眼,按照一路上心里排练好的台词,笑说:“这位兄台,何故将我们团团围住?” “豫宁府的萨尔罕大人,你们可认识?”青袍人道。 “有所耳闻。”顾越心里略松,没有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直接动手,说明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今日一早,下人发现他被人杀死在家中。”青袍人缓缓说道,“据我调查得知,日前你们与罕大人有些矛盾,故而,要将你们带回豫宁府问些东西。” 顾越嘴角扯了一下。 你以为我是什么普通炮灰吗? 这话模棱两可地一问,以为我会惊讶地说:啊~罕大人不是出门了吗~怎么会死在家里~然后自爆卡车? 才不会! “这话我就不知道从何说起了,我们怎会与罕大人有矛盾纠纷?”顾越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两手交握:“呵呵……罕大人是那位豫宁府很有名的胡商吧?我怎么会惹到他。” “罕大人府上的下人指证,你曾在孙府门前威胁恐吓于他。”青袍人道。 “……只是说了几句话罢了,哪里威胁恐吓?”顾越不承认,“这位不知名的大人,你行事如此莽撞,带着这一干人在官道围堵良民,恐怕不合道理吧?” “你只要马上随我返回豫宁府,到衙门接受调查就好,旁的不必多说。”青袍人道。 这样在路上斗嘴本就作用不大,只是青袍人想要让这一过程不落人口舌罢了。 顾越几人一直走官道,还在半途变更路线,让他颇费了些功夫才找到这几人。而这几条道人来人往,耳目众多,招惹是非就不太好了。 “你们几人,无凭无据,至今也未曾道明身份,就让我们一家老小跟你们离开?”顾越言辞愈发尖锐:“如此行事,也太不把北秦律法放在眼里了吧。” 这阵仗,的确像什么山匪劫道。除非来的是一帮衙役,公然在官道捉人还能说得出几分道理。 那黑衣青年驱马上前,青袍人微微皱眉,举手欲拦。 黑衣青年却挡开他的手,来到顾越面前。 第100章 ! 顾越警惕地看着他。 青袍人微不可察地啧了一声。 黑衣青年从胸前摸出一块令牌,抛到顾越手中。 “唐无陵,隐龙卫正监察使,奉命协助调查萨尔罕一案。现在可以和我们走一趟了吗?” 令牌一到手,顾越就知道这是真货。 手感就不一样!上面镶嵌的龙似乎是纯金的,雕工非常精美。正面是隐龙二字,背面是唐无陵的大名和官职。 正监察使,是个什么官,多大?隐龙卫,原文有这个组织存在吗? “奉谁的命?”顾越抬眼看他,把令牌握在手里。 唐无陵皱眉。 这个态度……他现在相信青袍人说的,这顾大石并不是个简单商户的事了。 “你不必知道。”唐无陵淡淡说道。 顾栩一直低着头,笠帽遮掩下,一言不发。顾越和兀风眼神交流,对方微微点头,证实了令牌的真实性。 “这位神秘的大人又是什么人?”顾越看了一眼一旁不语的青袍人,“你如何证明,此人不是你假公济私的对象呢?” 意思就是这劳什子隐龙卫是不是帮着什么人用权势压人呢? 顾越文化水平有限,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也只能想出一个成语来,他再次向远处停着的那辆马车看过去,心里打鼓。 对方连什么隐龙卫都搬出来了,能在这时候让这唐无陵主动出示身份的什么组织,肯定是个顾大石这种平民不能拒绝的强权机构。 但同样的,他们有这么厉害的一个靠山,顾越带着顾栩跟他们回去,肯定是任人宰割,别说账本能不能保住,命都有可能交代在这里。 罕大人死没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杀人调查的借口在这里。 难道真的要…… “不必再巧言令色。”青袍人道,“若你不肯配合公务,那就只有……” 唐无陵左手微动,顾越在他腰间看见了一点寒芒。 这动起手来可不得了! “太子殿下!就如此袖手旁观,真的好吗!”顾越心一横,这波拼了! 他向远处停着的那架马车喊道。 …… 阴暗的地牢里,只点着两三支手臂粗的蜡烛。 地牢很小,只有三间囚室。最深处的一间没有任何光亮,也没有任何声音,只能听见一个颤抖的呼吸声。 稍微靠外的两间,连栏杆都用精铁打制,从中传出浓烈的血腥味和臭味。透过墙壁上蜡烛的微光,能看到囚室内的铁架上分别吊着两个人。 头发很长,很脏,一缕缕地垂落下来。 左边的人气若游丝,但依旧执拗地握紧贴近手边的铁链。他勉强晃动手腕,铁链末端便摇晃起来,一下下敲在吊起他的铁架上。 当、当、当、当…… “别敲了!你到底要干嘛!”囚室最前面站起一个看守,“靠,成天敲敲敲,这是地下,没人能听见!” 看守走到里间的囚室门前,踢了踢铁门。 “路……路……”吊着的人声嘶力竭地喊道。 “唉,真麻烦,别敲了!”那看守烦得不行,拿钥匙打开隔壁最靠外的牢房门,走进去。 碰得一声沉响,看守似乎是踢了囚室里的人一脚,外间吊着的人似乎是呻吟了一声,但很快又没了声音,只剩微弱的呼吸声。 “还活着呢!”看守喊道。他端了一碗水过来,拉起那陷入半昏迷状态中的人的头发。 头发下是一张遍布鞭痕、容貌尽毁的脸。 看守给这人喂了半碗水。他在昏迷中也残存着本能,喝的还算通畅,有一些洒在地上。 “好了,别敲了!水也喂他喝了,死不了。”看守端着碗出来,重新锁上牢门。 中间囚室的人不再晃动手腕,地牢里一时安静下来。 最里面的囚室却又有了动静。 一种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地上爬。看守好似没有听见,坐到囚室对面的刑具木凳上,饶有兴致地问:“俞将军,你们两个人可真是我见过最顽强的家伙了,居然在这地牢待了这么久也没死。” “……”中间囚室的俞将军沉默。 “也不知道王爷怎么想的,莫非是要拿你们做人质?”那守卫自顾自说着,“可笑那个蠢货太子,还以为是秦昭宁杀了你们二人,还向皇帝进言禁了他的足……哈哈哈哈哈,真是蠢,俞将军,你说是不是?连自己的仇人是谁都查不明白……” 俞将军依旧沉默。他嗓子早就废了,方才发出那一点声音已经是他的极限。 他只是把这个守卫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清楚地听在耳朵里,再狠狠地刻印在心上。 …… 秦昭月猛地睁开眼睛。 他按了一下额角,听见马车外的景存在叫他。 “是谁?”秦昭月问道。 “不认识,一个百姓模样的人。”景存说道。 “什么样貌。”秦昭月问。 “嗯……五大三粗的模样。额头上有道疤。一行一共五人,其他人似乎是随从,其中一个戴着笠帽。”景存答道。 “……不会吧。”秦昭月笑了一下,起身走下马车。 那边青袍人一下握紧了马缰。唐无陵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向顾越看去,他脸上带着一丝笑,分不清到底是对他的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顾越心说这是你们逼我的。 他看向顾栩,顾栩八面不动,稳坐钓鱼台,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难道太子出现在这里是顾栩安排好的? 秦昭月就是顾栩的后手吗? 也就是说,他们早就联系上了? 但顾栩从刚刚开始,就不再与他有什么明面上的互动交流了,像是把一切局面丢给了自己。要不是顾越见到马车边那个重要配角脸的人骑着的马,他还认不出那是太子的车驾。 当时前来接应太子的车驾中有一匹白马,马鞍上挂着一个球状的坠子。不算特别,但是偏偏原文里顾栩和太子曾夜半驱马上山,观星喝酒,太子把那个球状的坠子亲手别在顾栩的马上。 倒也不是顾越看书细致,主要是这段被书圈讨论区的太子x顾栩cp粉拿出来反复嚼,都要嗑烂了。 秦昭月走下马车,朝事件汇聚的中心处走来。他与顾越目光交汇的瞬间,二人皆像心有灵犀般,微微一笑。 第101章 撑腰…… 顾越看着秦昭月的笑容,一阵迷茫。 这人笑什么呢? 对顾栩笑?可他怎么感觉秦昭月是在看着自己? 哎呀算了不管了!秦昭月愿意下车,那就说明他愿意管这个闲事,否则看着自己出丑就是了。 只是顾栩……他是什么意思? 现在接触太子会不会为时过早?毕竟顾越不清楚他们是不是还像原文那样,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基础和救命之恩。 哎呀,说不定太子就是顾栩安排的后手。 不告诉他也……很……正常…… 顾越心里酸了。 唐无陵不能再端坐马上了。秦昭月走到近前,他翻身下马,单膝跪礼:“唐无陵参见……” 秦昭月抬手,唐无陵立刻咽下后面的称谓。 顾越心说也没必要吧?能有我刚刚喊的大声? “正监大人不在京城好好待着,跑到这豫宁府何干?”秦昭月问。 他甚至没叫唐无陵起身。 “臣只是路过此地,听闻有桩疑案未决,故而插手一探。”唐无陵不卑不亢答道。那语气,一听他就不是秦昭月一派的。 哦,也不用听,否则不会不知道秦昭月微服到豫宁府附近。 “你呢?你又是何人?”秦昭月转向同样下马端立的青袍人,眼神探究带着兴味。 顾越已经从车上下来了,他不好坐着不动,实在太显眼,其余四人也走下来。 走到马匹前面、三人对峙之处时,青袍人还没有回话。 青色袍角微微撩动。 顾越心里一紧。 他一个箭步上前,都顾不得什么体面了,一把抓住青袍人藏在袍下的手臂,紧紧拦住了他。手穿过衣袍时,指尖扫到什么坚硬冰凉的东西;那手臂上传来一股抵抗的力道,随即又妥协地松开。 “这位仁兄,真是面熟啊。”顾越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这人手里握着的肯定是凶器! 他想在这官道上杀了太子? 的确,的确是个好计策,只是未免太过冒险了,除非此举对他来说有什么天大的好处。 顾越紧紧抓住青袍人的手臂,不肯有一瞬的放松。离得过近能看到兜帽下掩住的半张脸,光是下巴的弧线都显出一股俊美,这绝对是个重要的角色。 顾栩在顾越冲上去的同时就绷紧了身体。 他哪里看不出顾越的用意? 只是,那个秦昭月,那个太子,就这样值得他以身犯险? 分明他自己不会半点武功,却还是这么冲了上去,秦昭月需要他的保护? 这一瞬间的怒火几乎要把顾栩吞没,他紧攥拳头深呼吸了几下,才勉强平静下来。 不要冲动。 石三只有一个轻微前冲的趋势,现在又静了下来。说明他没再感受到杀意。 青袍人果然轻轻笑了。 “在下……温清。见过殿下。” 他用空余的左手拉下兜帽,露出一张非常俊美温和的脸。他看向顾越:“这位公子,可以放开在下的手臂了吗?” 顾越松开了手。 既然身份已露,那就代表着他不会再动杀手。 只是……温清?温清不是被顾栩一箭射死了吗?眼前这人怎么会自称是温清? 他没有见到“温清”的尸体,他全程躲在马车里;殷王收拾现场的时候,他也没有跟过去查看。 顾越不知道殷王有没有将树林里的全部事情都如实告知,更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掌握了那些信息,他只能强撑着、压住震惊慌乱的情绪,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刻板无波。 直觉来说,卷入什么死了人的事件里不是一件好事。 这不是男频爽文吗!为什么我会有种脑细胞全部死光光的感觉啊! 顾越在心里喊。 “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秦昭月笑了一下,“秦昭宁的谋士……不跟着他在府中禁足,来到豫宁府何干?唐无陵身在隐龙卫,查些案子倒也能解释在职责之内,你呢?” 质问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而没有问顾越,则摆明了是要给他撑腰。 景存已经来到了秦昭月身边,很大的个头,宽肩窄腰,气质凛然。温清已经不可能动手了。 顾越无声息地退开一些,正好遮住带着笠帽的顾栩。 “殿下见谅。”温清拱手,态度非常恭敬和顺,“前日三殿下无端被指谋害朝廷大员,这才派我前来调查此事。” “哦?调查的结果便是,你们二人合起伙来欺压良民?”秦昭月冷笑。 唐无陵明智地没有说话。在场的有一个现成的谋士,虽然刚刚似乎是想要动手,把他当成弃子,但目前还有些用处才是。 温清道:“殿下容禀。我与这唐大人并非一路。” 秦昭月笑:“你且解释吧。” 顾越着急,解释什么?直接开口让他们五个人离开不就好了? “我为调查路大人与俞大人遇害一事而来,线索追至豫宁府的罕大人身上便断了。”温清从容不迫地道,“这一行人曾与罕大人有所冲突,还曾言语威胁过他,因此才与唐大人追踪至此,想请他们回豫宁府问个明白。” 唐无陵会意,紧跟着道:“臣是路过豫宁府,无意中撞见了这宗案子。见此人手中有三皇子府的令牌,这才一同行动。” 秦昭月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一遭。 “既然如此,你们五人就随我和这两位回豫宁府,问个究竟。”秦昭月淡淡笑道。 尼玛! 顾越心里骂了一句,但事已至此,他不能再继续拒绝了,反而显得自己真有什么嫌疑。 这太子!还嫌事情不够乱! 顾越心里发苦。但当下的局面还是比方才对峙时的场面要好看,参与其中的势力变成了三方。 局面越乱,他们主角团队就越能从中求得一线生机。 “有太子殿下插手其中,想来我们确能得到公正的对待。”顾越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 秦昭月也不知听懂没有,还是笑着,对唐无陵与温清二人道:“二位大人,请带路吧,我在后随行。” “……是。”唐无陵应声道。 除了秦昭月,这几个人心里都憋屈的很。 温清看了一下正往板车上爬的顾越,眼神带着探究。 这个人,似乎有点过分聪慧了。 他是太子一党的人吗? 第102章 萨尔罕之死 回豫宁府的这一路上,顾越一直在沉思。 他甚至没空关注一旁一言不发的顾栩,现在形势危急,顾栩也没有出头的意思——当然,顾越心里也不希望他出头,现在就暴露在这些人眼皮下并非好事。 太子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意外。先不论太子究竟是偶然来到此地,还是顾栩搬来的救兵,总归目前看来,他们表面上是和太子一条线的。 温清的死而复生也很怪异。 不……应该说,当时温清会出现在树林中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当时的阵仗顾越也听顾栩描述过,说是拉拢实在有点牵强,倒像是威胁;而如果是来杀人灭口,又怎么会大大方方的出现,实名制动手? 温清又不是齐妃! 只能说,那是一场嫁祸。 假温清的目标又会是谁?殷王当然有可能,但顾越也不敢排除最终目标是顾栩的可能,顾栩的身份很可能已经被某些人知道了,而这些人,连他们的行踪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看今天这局面就知道了。 那么椒园这场大戏,也是一个局吗? 账本是被他们切实拿到了手的,难道账本是假的? 但椒园的那些毒物真实存在,即便账本是假货,光椒园一样就足够定罕大人的罪。椒园数年经营,相信这些人不会因为一场小入侵就贸然决定销毁证据。 而唐无陵和温清,也许就像温清所说,并非一路人。 温清刚刚想要动手杀死太子,顾越非常确定。 这个冒险的行动会给温清带来利益,带来足够抵消杀死太子风险的利益。如果按照温清表面上的归属,这个利益属于秦昭宁,他很可能在太子死后被立储。 而同行的唐无陵,要么被抛出去当合谋的弃子,要么一起死在这里,唐无陵的状态并不影响温清背后的那个人。 表面上看,这是个秦昭宁派温清做下的局,杀死太子,然后他得利。 但…… 顾越手握剧本! 温清最后可是会背叛秦昭宁的啊! 因此温清背后真正的势力并不是秦昭宁,今天的一切,是温清为了那个真正的主子所做的。 只是中间,顾越横插一脚钓出太子,让温清不得不暴露身份。 会是谁?温清背后的人会是谁? 假如唐无陵是三皇子的人,那兴许还不太好推理。但若唐无陵属于另一股势力,那么温清同属这股势力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啊!头疼!顾越心里哀嚎。 高数都没让他这么痛苦过! “兀云,这个温清和那天在树林里拦截我们的温清,相貌一样吗?”顾越低声问道。 兀云见证了当时的场面,他是见过那个假温清的:“不一样。” 顾越点头,证实了自己的推测。恐怕那个温清是什么势力派来嫁祸三皇子的,但没有得手。而且不会是温清的真主子所为,风险太大。 顾栩看着顾越表情变化,终于问道:“太子是爹找来的?” 直白的提问。 “怎么可能!”顾越压低声音,他怕说话声太大被前面带路的唐温二人组听见。 “……那你如何知道,太子就在那个马车里?”顾栩冷冷地看他。但很收敛、笠帽挡住了冰冷的视线,顾栩不想那么直白的怀疑他。 “他那个随从的马鞍上挂着的球啊,那么特别。”顾越侧过身指给顾栩看。后面景存骑马走在马车旁,大腿前挂着的那个球形装饰还在晃动。 顾栩沉默了一会儿。 “很特别?爹在哪里见过?”顾栩不死心地问。 “那天在县衙见到了,他们走的时候牵的马。”顾越说真话。他真看见了。 “原来是这样。真巧……”顾栩垂下睫毛,交握的双手捏紧一会儿,然后慢慢放松了。 就这样巧,太子走了这条官道,顾越对兀云的吩咐也那么巧,穿过树林正好到了这条路上。又那样巧,在唐无陵和温清为难他时,太子的车驾停在不远处,被顾越一声召唤…… 不。顾栩闭了闭眼。他也不能就这样笃定,因为招惹萨尔罕是他的计划,不是顾越一手主导的。 所有人心怀各异,回到了豫宁府。 豫宁府的衙门很大。 府尹姓何,不是特别大的一个官,见太子、隐龙卫正监亲临,吓得几乎飞起来,俩腿飞快倒腾着奔来,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下官参见——太子殿下!!” 顾越跟在后面,领受了人家半个大礼,赶紧拱一拱手还回去。 顾栩和兀风兀云没动,存在感很低地站在人群后面。 府尹当然没空计较这些,他忙不迭跟着秦昭月,把人迎到公堂上座。给唐无陵设一把椅子在左下首,温清也得一张座位,其余人……站着。 顾越他们是犯罪嫌疑人,哪有坐着的待遇。 “那个什么罕大人的尸首何在?”秦昭月直入正题。能被三皇子和唐无陵都盯上的人,一定非同小可。 府尹让人去搬尸,他没胆子让太子亲临仵作间。 “说说吧。”秦昭月敲一敲桌,看着案上摊开的卷宗。 “是,殿下。”府尹毕恭毕敬。 “死者为萨尔罕,乃是豫宁府有名的胡商,时常向京城进贡西域香料。”府尹道。 秦昭月眯眼,他只听说过京城的香料是由什么大胡商输送进来的,具体是谁他不清楚。 “这萨尔罕死于今日清晨,自己卧房门前,被小厮发现时已经气绝多时。死因是被人一刀割喉,失血过多而死。”府尹说道。 一具血迹斑斑的尸体被抬了上来。 露出的皮肤惨白,基本不见尸斑。萨尔罕身上的衣物基本被血浸透,可见出血量极大。 “现场什么样子?”秦昭月问。 “萨尔罕陈尸卧房门前,仰面朝天,周围没有打斗的痕迹。”府尹一脑门的汗。 秦昭月皱眉。 唐无陵当然听得出这份报告的疏漏之处,但他才不会好心开口问的那么详细。凶手就是温清,根本不用去在乎这个伪造的现场是什么模样。 “何大人,尸体头朝何方?”顾越问道。 都不说话是吧,就这卷宗还想破案?原计划怕不是要随便按个罪名给他,所以这府尹介绍情况才这么干巴没内容。 休想! 不就是断案? 他江户川顾越可是看完了一千一百七十八集名侦探柯南的人! 第103章 这又不是推理小说 何大人不理会他。 顾越看向太子。秦昭月又不是为了找他的事过来的,应该也想要查清真相吧? “说啊?”秦昭月盯着何大人。 “啊?这……头、头向着房门外……”何大人懵了一下,赶紧答道。 好助攻。顾越满意:“房门是开着还是关着,门上有没有血迹?如果有,血迹多还是少,是什么模样?罕大人离房门有多远?” 何大人这次答得更加磕巴:“房门……房门紧闭……没有血迹、死者就在门边。” 顾越看着罕大人的尸首。 他其实也不敢靠太近,他哪见过死人?骤然看见尸体还是有点慌张,尤其这人前几天还活生生站在他面前说话。 不过那尸体颈间的伤口非常明显,脖子几乎断开了一半露出颈骨,切口却很整齐。 顾越扫了一眼,没敢多看,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接着说道。 “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这种几乎割断脖子的伤口,一定会喷出大量血迹。罕大人头朝外,面朝上,说明他倒下时对着房门。何大人却说房门上却没有血迹。”顾越说到这里就停住嘴。 他只要提出质疑就好了,如果分析的太透彻,反而用力过猛。 “你一个山野匹夫,怎么对杀人越货之事知道的这么详细?”何大人看着他冷笑。他是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还会些分析,现在改口说门上有血迹?他当然不会那么做。 顾越就知道会这样。 实际上,除了推理小说,谁会听你长篇大论?能以权势压人,就绝对不会和你讲道理。 “我不过是提出自己的疑问罢了,何大人倒是对我的来头很了解,张口就说我是个山野匹夫。”顾越反过来抓他的话中漏洞,“何大人,其实我乃大理寺的官员,所以对这些东西所知甚多。” 温清暗道不好,但不等他开口阻止,何大人就已经叫道:“怎么可能!你不过是个农人……” 顾越和温清同时皱眉。 顾越一瞬间心理压力巨大。这帮人已经把他的来头调查了个底朝天?看这样子,何大人和温唐二人是一伙的,那么也就是说,这帮人全都知道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他的炸鸡事业还开的下去吗? 不不不,现在不是考虑炸鸡的时候。他暴露了身份不要紧,要紧的是顾栩。 他们是因为顾栩才调查他,还是因为他和罕大人有冲突才调查他? 心里思考时,顾越嘴上不忘乘胜追击:“何大人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案发到现在才多久,你好像已经查出了不少东西嘛,难不成这案子本就是为我准备好的?” 他这话是说给秦昭月听的。 权势压人也得自己是最大的官,但太子在此,太子说了算。 秦昭月笑了一下,没在口头上声援顾越,而说道:“何大人,你们传这一行人到衙是想问些什么?他们身上可有疑点?” 何大人头上都是汗,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侧首坐着的温清。 温清想开口:“殿下……” 秦昭月一抬手指:“温大人旁听即可,不必费心思说话了。” 掐断他帮助何大人的途径,这样才能露出更多的破绽。 干的好啊!顾越大赞,不愧是太子! “这……”何大人只知道一部分情形,他是那位大人的人没错,但温清不信任他啊!根本也没和他说太多。 最开始的计划是把罕大人的死栽到这几个人身上。现在也只能顺着说了。 “回殿下,这为首的顾大石,前几日和死者有两次争执冲突,因此下官才怀疑……只是问几句话罢了。” “什么冲突?”秦昭月问。 “大概是言语威胁一类……”何大人不清楚,他们原本也没有设计的这么详细,顾大石一个农人,抓了也就抓了,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 顾越适时说道:“实在冤枉啊太子殿下!我们哪里是和罕大人有冲突?” 秦昭月顺着他:“哦?你详细说说。” “那天罕大人的马车不知什么情况失控,沿街撞倒了很多百姓,我的腰也伤了。”顾越解释道:“罕大人以权势威逼,不想赔偿,我看那些百姓也都是苦命人,货物损毁可不是小事,因此才仗义执言。” 他露出胆怯的神色:“我这几日提心吊胆,生怕罕大人发现我是个纸老虎,对我痛下杀手……” “是这样吗?”秦昭月看向何大人。 何大人也不敢频繁地看温清:“这……与下官听到的似乎不太一样……” “那你听到了什么?”秦昭月一手撑腮。 “下官听罕大人的管家说,这人上面有什么靠山,威胁罕大人要取他性命,因此……” 秦昭月哦了一声:“你因此要这几位——温清、唐无陵,出动他们手下的隐龙卫在官道上捉人?” “正是……”何大人头快要低到胸前。 顾越哎呀一声:“奇怪了,刚刚何大人还笃定我是个山野匹夫,一个小小农人,怎么现在又说我背后有靠山?何大人不是查的很清楚了吗?” 温清脸色已经彻底冷淡下去。 顾越笑,温清啊温清,我就不信你一个男频反派,身边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聪明。 “你……兴许、兴许你那些随从不是一般人,是你雇来的杀手……”何大人慌乱地说道,他见顾越身后站着的两个人似乎颇有气势,于是叫道。 秦昭月探究的目光投向顾越身后。 略过戴着笠帽遮掩容貌的顾栩,其余两人单看脸相貌平平,可身上的气质与特别的站姿,明显是练家子。 “何大人胡乱污蔑可就不好了,要不你再想想?”顾越说。 猪队友啊猪队友。 明摆着自己说错了话已经暴露了一些什么,却一点没有府尹的镇定,还在试图把脏水泼到顾越身上。已经露出破绽的当下,说多错多,难道这个人第一次跟着反派干坏事吗? 顾越看了一眼温清,这人垂着眼睛,已经不见方才的一丝恼怒,瞧着又是胜券在握的样子。 已经想出对策了吗? 顾越警惕。且脑仁疼。 第104章 炸鸡…… “所以,你和身后这几位是什么关系,能否解释一二?”秦昭月道。 顾越早就想好了说辞,不慌不忙:“这个小的是我的儿子。这二位是我雇佣来预备保护货物的镖师,结果……我这一腔正义下去,豫宁府的人不敢同我做生意了,因此只好打道回府。” “镖师?”秦昭月细细看过兀风兀云二人的面孔,没什么特别,他也从不曾在京城什么大员身边见过他们。 “殿下,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何大人惶恐地说,“说不定就是这几人杀害了罕大人!因此下官才……传唤他们到衙……” 何大人质问兀风兀云:“即便你们是什么镖师,那也可能是受雇行凶!” “什么镖局会接杀人的生意,不想干了?何大人还是冷静一些。”顾越手肘捅兀风,你自己圆吧。 兀风没说话,倒是兀云上前,对秦昭月和何大人行礼:“在下乃是洛阳安程镖局的镖头,此乃在下的镖牒。”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物:“殿下可让人持此物往安程镖局,一验便知。” 秦昭月示意,衙役就去取了镖牒,呈送到秦昭月手中。 顾越手指互搓,这是第三个镖局名字了吧?柳犁镇时打了个什么镖局的名头,遇到殷王时又是一个,现在又有一个。他们开连锁店的?连身份证明都有。 准备的这么齐全,想来顾栩确有后手,只是顾越不清楚他的目的罢了。 秦昭月看过镖牒,将它还给兀云:“你叫什么?” “在下安云。”兀云答道。 顾越无声吐槽,你们都流行现起假名? 就在这时,那个景存从外面进到衙内。 他单膝跪下:“殿下,现场勘验完毕。” 顾越眼睛一亮,这人看着就靠谱。 “说。”秦昭月坐直了一点。 “卧房门口不是真正的现场,萨尔罕并非死于家中。”景存道,“根据卧房门口的痕迹推断,萨尔罕是死在一处种有竹子的青砖院内,被人搬抬至此。” 他呈上报告。秦昭月翻开来看。 顾越心说这果然不是推理小说,不然这npc要好好解释一番他的推理过程。 唐无陵道:“并非我不放心景存大人的能力,只是我很好奇。殿下,能否让臣一观?” 秦昭月当然不反对,看罢,叫衙役递给他。 顾越心中一喜,景存竟然在这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景存就是他相中的椒园线索人选。这个人爱护百姓,办事牢靠,是个正面人物。而且没有明面上的官职,要见到他也很容易。 顾越临时变更计划,得想个办法把椒园的消息递给景存才行。 今天这事,温唐二人一半是找人背锅,一半是想要确认他们有没有从椒园带走什么东西。 照方才的对话看来,顾栩和兀门藏得很好,还没有进入到这些人的视野中来,太子也没有。 大概是调查过他顾大石之后,发现他毫无背景,因此才这么简单随意的派人捉拿,待搜过他的行李之后,把杀人的罪名往他身上一推。 萨尔罕大概是他们动手除掉的。一开始,温清等人也被他的“背后靠山”震慑,担心椒园之事有泄露的危险,因此除掉了萨尔罕。而调查过后发现,顾大石就是个农民,所以赶紧追过来,准备抓回去嫁祸加搜身。 好像有点草率,是哪里说不通呢? 萨尔罕死的太轻易了吧。 顾越皱紧了眉。应该还有别的原因才对……被他一个纸老虎炮灰吓住,然后杀了这么重要的萨尔罕,怎么想都觉得太慌乱了,温清不像这种作风的人。 唐无陵看罢报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事已至此,再拼命往顾越头上安罪名也不太有意义了,反而容易引起秦昭月怀疑。 秦昭月却不打算把这事轻轻放下。 “你方才说,雇佣这些镖师保护货物,什么货物?”秦昭月很好奇顾大石在豫宁府干什么。 “是这样的,小民打工赚了一些银子,想自己开个小吃铺子,今天是来进货的。” “到这么远的地方进货?”秦昭月问。 “是啊,有些稀罕的东西听说只罕大人在卖。结果我一时冲动得罪了他,生意也没做成,这才想要打道回府。”顾越答道。 要不要现在就把椒园的事说出来? 顾越不想当着大反派的面惹祸上身,倾向于私下告诉太子,但要是他问,就现在说吧。 温清知道了他和太子有关联,也许会进一步做些什么,到时候再说就难查证了。 秦昭月接着问道:“你们走到半路,就被温清和唐无陵追上,要把你们带回豫宁府审问,对么?” “正是。”顾越道,“唐大人来的真是快呢。” “唐无陵,你这么着急追捕嫌疑人,真是辛苦。”秦昭月不阴不阳地说。 “臣分内之事。”唐无陵道。 秦昭月沉默了一下,问道:“罕大人死时,你们在何处,做什么?” 来了!顾越有悲有喜,秦昭月总算想起这不是个简单的断案游戏了,这俩人背后有阴谋啊! “殿下,我们在太清观避雨。”顾越说。 “哦?为什么去太清观?”秦昭月紧紧盯着顾越。 顾栩抬头看向顾越的背影。 他要把椒园的事说出来,透露给秦昭月? ……也是,这么大的一个功劳,会想要告诉自己人也很正常。顾栩攥了一下拳,觉得略有些呼吸困难。胸口有一些难受,但顾栩不敢表现出太多,狐狸似的温清还在盯着这边。 顾大石…… 顾大石! 顾栩咬了咬牙,偏偏他现在不能阻止,一丁点惹人注意的举动都不能做。 “……实不相瞒,殿下。草民得到小道消息,听说这个罕大人在太清观附近的山中开了一座园子,里面有草民这次想要交易的东西。” 顾越的心怦怦跳。他知道,这话一说出口,他的炸鸡事业将会变得更加艰难。他将彻底暴露在温清的视线之下。 但是……这么好的向太子示好的机会,他不想放过。 为了顾栩的今后…… 没有了救命之恩的铺垫,就用这个天大的功劳来抵吧。 既然我们有一致的道路,那么……即使未来的路更加艰辛,我也会和你一起走下去。 第105章 暗示 呸呸! 想什么呢,太煽情了吧! “什么东西?”秦昭月问道。 温清阴冷的视线已经锁在了顾越身上,顾越脸色没变,一派坦然,对太子拱了拱手:“太子殿下,您可听说过胡椒?” 温清微怔。 胡椒这东西稀罕,却也只是相对平民百姓而言。秦昭月是皇室中人,自然不会对这种名贵香料感到陌生。 “有所耳闻。”秦昭月道,“你的意思是,萨尔罕在他那园子里种了胡椒?” “正是……胡椒正是草民这次前来豫宁府的目标,这东西稀少,否则我也不会跑这么远。寻常的花椒辣子到处都有。罕大人不和草民做生意,草民……一时着急,便想上那园子里探上一探,能拿些种子挖棵胡椒树也是好的。”顾越一脸诚恳。 顾越看着太子,希望他明白自己的暗示。 虽说决定把这个情报当场供出去,但是…… 顾越又不是傻子!他肯定不会明目张胆的说,“天啊太子这个萨尔罕在山里偷偷种违禁植物你快查他啊!” 那不等于跳温清的脸上大喊,你来打我呀打我呀你们的谋划我全知道了! 反正他就是一介小民,不认识毒草是顺理成章的。 景存笑了一下:“来的路上我见附近的山中有许多竹林。竹子长势旺盛,想来那园子附近也有。” 何大人没有开口,他基本的反应力还是有的,知道话题越往椒园上引越是不好。 秦昭月一直盯着下首诸人的神色。何大人的紧张慌乱他看在眼里,唐无陵倒是没什么反应,温清的眼神似乎在顾大石提及园子时略有波动,似乎有些紧张。 再看顾越,这人一脸惶恐,但从刚刚说起种植园到现在,眨眼的次数增加了一些。 “何大人,你是府尹。太清观附近是否有这样一个园子存在?”秦昭月问破绽最多的何大人。 何大人当然否认:“怎么会?下官在豫宁府多年,从未听过有这么一处所在……” 这种时候能往外推就往外推,不然要是有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他也好解释。失职比谋逆强。 可惜秦昭月更笃定这园子有诡。他忽然冷笑,摆出太子威严来,一拍桌案:“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潜入罕大人的园子试图盗窃椒苗,却被罕大人发现。因此你干脆除掉了这个不肯与你做生意的胡商,然后搬尸到他自己府上。” 秦昭月接着道:“你担心事情败露,因此一早就逃出城去,怕罕大人的亲信想起你这个狐假虎威之人。我说的可对?” 太对了! 顾越心里夸赞,表面上却大惊失色。这会儿其实扑通一下跪下更逼真,但顾越不想:“殿下!草民冤枉啊!草民刚翻过墙落到院子里,就被守卫发现了。草民慌不择路逃跑,逃进了太清观,在里面躲了一夜。” 顾越满脸委屈:“殿下要是不信,可以传那个园子里的守卫问话啊!太清观的道士也见到了我们,也能做人证……呜呜……” 他横抬胳膊擦眼睛,弯腰驼背,还哭了两声:“我不过是仗义执言帮百姓说了几句话,结果就遭遇这种祸事,不但生意做不成了,还被冤枉杀了人,呜呜……我的命好苦啊——啊——呜呜呜——” 他叫道:“我连那胡椒树长什么模样都没看见,那守卫就那箭射我,我差点死在园子里!不过几棵破树,就那样宝贝着,不把人命当回事,呜呜呜……” 顾越把胡椒说成树,也是间接证明自己没有看椒园里到底有些什么。 温清没有一上来就动武,那定然不确定他们一行人有没有发现椒园的秘密,否则当时就直接把他们杀了,不用来这一出。 也就是说他们还没有发现账本被盗。 他这么自辩一番,不但把椒园捅到了明面上,更对温清放出了个烟雾弹,让他无从分辨自己到底知道些什么。 秦昭月啊秦昭月,我都做到这份上了,你可要让我满意啊。 “是或不是,一看便知。”秦昭月冷声道,“景存,你马上带人去太清观附近,搜索园子的下落。” 他笑着:“今早刚下过雨,想来脚印还算清晰,不会太难寻找的。” 顾越接着喊:“太子殿下,草民真的冤枉!” “冤不冤枉,等景存回报就知。来人,把他们四个押入大牢,严密看管。”秦昭月冷冷地说道。 好好好,被保护起来就好。顾越心头无比安定,脸上还保持着冤屈愤怒的模样。衙役过来抓他,他还大叫:“殿下!殿下!草民冤枉!殿下英明睿智怎么会被小人欺骗,我不服!啊——” 顾越演得特起劲,被衙役夹起来的时候用力蹬腿挣扎,叫唤的脸红脖子粗。 给温清彻底看迷糊了。 秦昭月充耳不闻,转向温唐二人:“你们两位在县衙静坐片刻,等候结果吧。” 温清立刻明白他是要把他们软禁起来,防止有什么后手。 “臣身为隐龙卫正监,这等奇案怎能袖手旁观?”唐无陵道,“太子殿下,臣也想去看看热闹。” 秦昭月一点儿不藏着掖着,他是太子,没有那种打哑谜的必要:“我不相信二位。你们还是老实地待在这里吧。” 秦昭月离开了。他的亲信围住了温唐二人,道:“二位大人,请。” …… 顾越被拖着走,一路大叫不停,衙役都被他搞得心烦。 本来要把他们四人分开关押,但顾越拉着顾栩怎么也不肯松手。这人牛劲上来,力气也很难忽视,衙役只好妥协,把四个人全扔进一间牢房。 顾越被关起来也不歇着,抓住栏杆大喊冤枉。 爽啊!这cosplay爽! 顾越抓着栏杆,沉浸式铁窗泪。 兀风想尽了这辈子全部的伤心事,这才勉强忍住没笑出声。 “玩得开心吗?” 顾栩幽幽说道。 顾越伸着脑袋左右看,大牢里静悄悄的,好像没人。 他这才停止表演,反身过来,一屁股坐到一团干稻草上。 不太干净,但现在也顾不上了,顾越简直要累死了。 顾栩已经摘下了笠帽,神色复杂地看他:“今天的事,全是你安排好的?” 第106章 太子?婉拒了哈 “什么安排好的?”顾越迷茫地看着他。 “你知道太子走哪条路,所以让兀云改道。”顾栩面无表情:“你甚至知道他何时到豫宁府。” “你一早就准备好把椒园的事透露给秦昭月,让他取这份功劳了,是吗?” 兀风和兀云感到了整个牢房里的低气压,同时噤声,缩到角落里装鹌鹑。 “……怎么可能,我哪有那种能耐?”顾越立刻意识到顾栩的不愉快,赶紧站起身,伸手牵他。 顾栩动了一下,到底没躲,任由那只粗糙的手拉住自己的手。 “纯属巧合。”顾越说,“我真没想到太子会来豫宁府啊,当时认出他的理由也和你说了。” 他捏一捏顾栩的手,手上很多茧子,小时候肯定吃了不少苦。 “你为什么要把椒园的事透露给他?”顾栩逼问。 顾越愣了一下。 那双眼睛直直地注视着他,黑色的瞳孔里是看不明白的情绪,顾越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感觉到一种不好形容的难过。 难过什么呢,这孩子? “这不是给他卖个好吗?要不然咱真被当成杀人犯了。”顾越抬手摸小孩的脸,嫩嫩的。拇指蹭到睫毛,顾栩也没有闭上眼睛。 “你不高兴了?事情太紧急,我没跟你商量是我不对。”顾越不知为什么,就是想抱他一下。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温清会盯上我们,秦昭月也会。”顾栩的声音从胸前传来,“你如果什么也不说,最后也不会被当做杀人犯。” 顾栩说:“顾大石,你不信任我。” 顾越摸摸他的背。 “我信任你,但你年纪小,有什么事如果做的不周全,我死了是小事,牵连到你就不好了……我也是为了稳妥才这么办的。”顾越说,“而且你什么也不和我说,我会慌张也是人之常情嘛……” 顾越有一点心虚。男主有自己的小秘密很正常,但他猜的也很累啊。 “而且现在的局面对我们是有利的。是不是?不管秦昭月顾不顾我们卖的这个好,温清是暂时不会把视线放在我们身上了。我刚刚演技不错吧?”顾越说到这里有点得意,他真是机智啊。 “椒园的事,越早捅出去越好,否则温清那个人生性谨慎,万一提前毁灭证据,我们什么也捞不到。”顾越压低声音,“账本的事如果被他们查出来,把我们住处翻个底朝天都是轻的,我怕他们像杀萨尔罕一样一刀把我们嘎了。” 嘎了?顾栩迷茫了一秒。 “太子这个人名声很好,这么大的事一旦被他发现,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顾越说道。 “你为什么对温清和太子这么了解?”顾栩推开他一些,脸色冷冰冰的。 “呃……温清……罕大人这个事很明显是温清干的吧?就因为咱们闯进椒园,他就把人杀了,这还不说明他谨慎?太子的话,我在杭豆报纸看的。”顾越出汗,“他不是干了挺多好事?评价还挺高,九点二分呢。” 顾栩盯着他看。 顾越脊背出汗。 “顾大石。”顾栩说。 “在在。”顾越一直没有放开,他捏了捏顾栩的手。 “我不想站太子的队。”顾栩说。 “为什么?”顾越懵了一下,这不符合剧情啊?“太子他人很好……以后肯定是明君,你跟着他混很好的呀。” “别问了。”顾栩盯着他,一字一顿,“我就是不想。” 顾越为难。 “没事……我支持你。不想咱就不站他。”顾越笑了一下,再摸摸顾栩的脸,“别板着了。你有什么想法及时和我说,事后再讲没有效果,是不是?” 顾栩低头。 “不过现在比较麻烦。秦昭月可能会注意到我们。但好在你一直藏着,明面上和他接触的人是我。咱们可以留着这条线不用,但不必要现在就断掉,说不定以后有什么用呢。”顾越说,“行吗?” “……好。”顾栩答道。 “小栩真乖,一看就是以后做大事的人。”顾越笑眯眯的。 他原地坐下,展平两条大腿,拉着顾栩坐在自己腿上。 “干什么?”顾栩整个人都愣了。 “地上脏啊,这都没下脚的地方,你坐我腿上吧。”顾越说。 这牢里真的脏死,墙角还有貌似是粑粑的东西,兀风兀云挤着站也不靠墙角。稻草也一层灰,甚至没法翻动,一翻就有发酵的味道传出来。 看电视剧小说里主角落难,坐大牢,那牢房起码还有点干净草席能坐。 他们这什么待遇? 不会是自己的炮灰属性在发挥作用吧。 “忍忍吧,应该不用太久就放我们出去了。”顾越搂住顾栩的腰好让他坐稳,“就算一直没人来,石三也会来救我们的。” 石三进衙门之前就悄悄溜走了,这一帮人忙着案子的事,谁也没发现有个人不见了。石三啊,功夫真好。 顾栩背对着他沉默,还没从震惊里缓过神来。 兀风倒吸一口凉气,主子……主子的脸怎么红了!!! 他闭紧眼睛不看,还悄悄抓住兀云,让他背对那两个人。 他们还不想死在主子手里啊! …… 秦昭月带来的人手有限。 他这次依旧是私自出京,不能大张旗鼓的办事,且也做好了被唐无陵温清背后的人参奏的准备。 只希望那顾大石提供的信息足够有用,否则别说保住他的小命,连秦昭月都自身难保。 照公堂上的那个表现看来……这次应该有一条大鱼在那所谓的园子里等他。 不愧是他一早看中的人物。 秦昭月率人先到了太清观。 观主得了通报,亲自出来迎接。秦昭月简便礼数,直入主题,问顾大石几人是否来过太清观。以及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被人包下。 观主并不是那个谜语人道士,而是个白胡子的老头。他说并未见过顾大石几人夜晚来到观中,但说附近的确有人活动的痕迹,很多弟子都见过竹林里有大车活动。 正说着,外面慌慌张张跑来一个小道士,见着秦昭月都顾不上下跪。 “不好了观主!山里着火了!” 秦昭月豁然变色。 第107章 火烧椒园 几人冲出殿宇,就看到远处的天空中飘着一道乌黑的浓烟。 烟雾向四周扩散,空气中飘浮着一种特别的烟臭味。 怎么会?那两个人还是找到了办法传出消息,提前毁掉了那些东西吗? 秦昭月立刻要向椒园的方向赶去。他有些罕见的失态,事情到这一步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原以为只是什么有些分量的把柄,却没想到是温清二人宁可烧掉也要守住的大秘密。 他一定要得到! 还没有迈出两步,秦昭月脚步一停,一个道士不知何时拦在了他面前。 “殿下留步,切勿上前。”道士说道。 秦昭月眉头微蹙。他看得出这人身有功力,并不是一般道士。 “让开。”秦昭月沉下面色。 “此烟有毒。”道士淡声道,“最好快些招你的下属回来。” 秦昭月滞住。 “师祖。”那观主老头向年轻道士作揖。 秦昭月看了他们一眼,立下决断:“马上让景存带人撤出!所有进山者湿布蒙面。” 亲信领命而去。 秦昭月又向观主道:“你立刻组织道士疏散信众,准备湿布,越多越好!” 那被称为师祖的年轻道士眉头紧蹙:“太子殿下,还请立刻进屋。” 秦昭月见观主老头匆匆离去,这才转身回到殿内。道士关紧门窗,用一些布条捂住缝隙,随后隔窗叹息。 秦昭月本就觉得这烟雾怪异。若是惯常走水,绝不会有那种闻所未闻的奇异烟臭,观那烟雾形态也十分不对。 天空只稍染红色,说明火势不大。秦昭月原还想景存能从火中抢出什么东西,但现在看来,他能全须全尾回来就是最好的情形了。 “你是何人?”秦昭月没有过多担忧,他问道士。 “云游闲人。”道士没有过多解释。 秦昭月也无心和他辩论身份。听闻那烟雾有毒的瞬间,秦昭月曾怀疑这是否是太清观之人的缓兵之计,好让他难以取得证据,但最终他还是信了。 “你说烟雾有毒,是何毒?是否致命?”秦昭月问道。 “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当读过诸多奇闻轶事,应当听过一种叫做快活散的东西。”道士说,“此物并不立刻致命,反倒会给人带来极为美妙的幻觉。长期使用之下,逐渐成瘾,毒性日积月累,使人无法劳作,最终成为一具枯尸。” 秦昭月脸色变了。 他当然知晓此物的厉害。皇室密载,前前前朝某位皇帝沉迷快活散,几乎日进十斗。南方沿海民间便大肆种植精炼那种白色药粉,源源不断供给到京城。好在这一朝顷刻间就被北方起义的铁骑踏破皇城,整个禁卫军竟无人拿得动兵器。 这段历史本应被胜利者大肆传扬,以示自己夺朝之举乃天命所归。但新朝的开国皇帝富有睿智,深知此物一旦大肆宣扬必然难以管控,因此在杀了近万前朝勋贵后,此时便被压下了。 历经五百多年,百姓早已忘却当年炼狱情形,只有皇室还将此秘辛代代相传,警醒后世。 “那种植物百年前就已在北秦绝迹,如今怎会重见天日?”秦昭月神色凝重,他知道此事一旦为真,那便是震惊朝野的大事。 顾大石要透露的,竟是这么严重的东西。 “你身在太清观,对此物如此熟知,为何隐瞒不报?”秦昭月冷视那道士。 “殿下,我非尘世之人,身有诸多牵绊,不得轻涉俗世。”道士脸上没什么表情:“如今和盘托出,也是有因在先。你受人恩惠,命数牵连至此,我才开口告知。” 秦昭月眉头微蹙。 他不太信这些宗教鬼神因果缘分之说,但那观主口称此人为师祖,又身怀莫测武艺,想来有几分神秘不可言说。 “那园中有多少毒草,这样焚烧下去,对附近百姓可有影响?”秦昭月还是更关心这些。 “无妨。那园子远离人烟,十分隐蔽,即便全部燃烧,不靠近火源也不会损害身体。”道士说,“但殿下,你身边涉事之人今后定要万分小心,若不幸再染此物,便会嗜毒成瘾。” “我呢?”秦昭月的眉头没有松开过。 “殿下无碍。”道士答道。 秦昭月心知肚明自己的命甚于那些随从,他已立储,不能轻易涉险。但他依旧忧心忡忡,苦于不能亲临现场,在这间小殿内来回踱步,万分焦躁。 …… 毒烟一直喷涌到第二天正午,才完全散去。 来太清观上香的信众大多撤走,没有走掉的也被安排至观内的房间躲避。景存知道轻重,约束下属无人涉险,但还是有十几人出现头晕呕吐的症状,被那道士接到观里喝药休养。 景存也有些不适。人手太少,他找人费了一点功夫,但他身体强健又有内力,很快就恢复正常。 秦昭月已经联络最近的淮阳府府尹,要他抽调人手赶来。他还回去了一趟豫宁府,带走了可用的全部人手围住进山道路,即便如此,秦昭月也能确认仍有细作信息往来,因他再见温清与唐无陵时,这两人都恢复了惯常的神情。 那椒园内的佐证,恐怕已经被焚的一干二净。 加急文书早已发往洛阳,想来今天皇帝已经看到。 尽管暂无凭证,但那些被毒烟熏倒的人症状都与记载相符,想来也是个佐证。 秦昭月按着眉心,坐在府衙的后堂里休息。他一夜没睡。 …… “玛德,秦昭月靠不靠谱啊!”顾越抱怨。 他们四人已经在顾越的打点下换到了一间相对干净宽敞的牢房里,至少每个人都有能坐的地方。 他们在这大牢里住三天了,顾越都不敢挨顾栩太近,怕身上馊了让男主闻见。 好在这是北方春天,不冷不热,顾越也没出太多汗,否则……他真要联系石三提前救他们出去了。 正蹲坐着放空大脑,顾越忽然听见牢房外传来脚步声。 送饭的?好像只有一个人,会是谁? 温清派了杀手? 秦昭月在干嘛,不会是死在椒园了吧! 第108章 终于能回家了 来的人是景存和一个不认识的家伙。 顾越对这个高大帅哥的脸还有印象,一看见他,立马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来了老弟!”顾越道。 景存点头,摸出钥匙打开牢房门:“你们可以走了。” “好的。”顾越笑着说。 那个不认识的人全程盯紧了顾越四人,防他们像防贼,生怕顾越趁他不注意和景存递些什么东西。 顾越挡着他的视线给顾栩整了整衣服,再扣上那顶笠帽。一行人走出大牢,跟着景存来到大牢门外。 久违的阳光,天空中飘着云彩,天气好极了。 “景大人,这案子怎么说?”顾越问道。 “椒园被烧,我们什么也没找到。”景存冷着脸。 什么?! 顾越大惊失色。 那不认识的人立刻警觉起来,盯着他们看。 “全部?!罕大人种的东西全没了?!”顾越眼圈都要红了。 “那倒没有,着火的只有管事住的院子和附近的田地,其他植物大多好好的,就是焦了叶子。”景存道。 “那有没有胡椒树?那胡椒像花椒一样,一粒粒的,现在也不知有没有结果。”顾越不忘在生人面前演戏。 “……我带的人有认识那东西的,不过不是树,是爬藤。”景存无语,“太子说多亏你误打误撞提供了线索,挖了两株给你。” ……秦昭月,大好人。 顾越简直要哭了。 虽然不一定种的活,但有这份心是好的,这太子确实像原文那样细致。 “谢谢太子殿下,我需要去谢恩吗?”顾越问道。 “不必了,你们快些滚蛋。”那不认识的人立刻说道。 “的确不必,太子给你的奖赏仅限于此,你以后也莫要再和殿下攀关系。”景存冷冰冰地说,“无端牵扯太子进来给你解围,你把殿下当什么人了?还害得殿下被训斥。” 顾越没生气,他知道这是迷惑旁边这人的烟雾弹,于是陪着笑,一副市井小民嘴脸:“是我不对……我是情急之下才出这招的,下次一定不敢了。” 下次还敢! 但想到顾栩的怪脾气,顾越还是在心里改口,不敢了不敢了。 这也就是顾越看过原文,知道太子不是一个有点不顺心就要处罚别人的大傻子,他才大胆喊他解围。换成三皇子那种笨笨的,或者殷王那种笑面虎,他死都不要在他们面前遇上事情。 要是被趁机利用,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石三潜伏在周围没有出现,顾越也不急,就跟着景存往府衙外面走。到了后门,就见……啥也没有,一条光秃秃的街道。 车呢? 那不认识的人趁机说道:“你们乘来的那个板车已经还回车行,自己再租一辆吧。” 顾越表情不变。 那板车当然是被温清的人拿走仔细搜查过了,恐怕兀岩几个也被半路拦下,以什么名义检查过一起跟来的车队行李。 为了检验他们是否有从椒园带出什么物证来。 顾越暂时不会把账本给任何人。 景存送他们到半路就离开了,那不认识的人盯着一行四人看了很久,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秦昭月盯着这几个人,自然不能轻易动手,否则立刻就会被抓到把柄,到时候温清就会很危险。 他们身有嫌疑——皇帝与太子心知肚明,不过是缺少凭证。他们目前的处境不宜再染变故,温清要老实很长一段时间了。 京城那边的事还一抓一大把,和这几个人耗太久不是明智之举。 顾越是这样猜测的,温清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三天,足够太子发回数份急报,而京城迟迟没有决断传来,说明证据不足以给他们两人定罪,那顾大石的确没有能呈送给太子的决定性证据。 因此,尽管温清很在意那个叫做顾大石的人透露出的一角聪慧,现在也不得不暂时搁置。 叫人紧紧盯着就是了。 这次的事件由于卷入了太子,连豫州司马都快马赶来豫宁府主持大局。椒园是仓促下火油引火,连同麻叶仓库和账本都烧的一干二净,找不出一片能够佐证萨尔罕涉毒的证明,更无法引到温清唐无陵的身上。 最后,这件事表面上被定为萨尔罕私逃赋税,椒园封锁,温唐二人被勒令立刻回京。 在事件中顺利隐身的顾越顾栩,坐上了前来接应他们的兀岩的马车,沿着官道踏上回家的路。 …… “你们被拦下来检查马车了?”顾越问。 “嗯。我们提前藏起了要紧的东西,他们也没察觉什么。”兀岩答。 “那帮叼毛!”兀火骂骂咧咧,“把我们马车的蒙布都割下来看有没有夹带,还不赔钱,要不是阿岩拦着我全揍成猪头……” “我的东西呢?”顾栩问道。 “在马车座椅下面,一样没少。”兀岩又答。 顾栩蹬着车头钻进车厢,帘子落下,顾越也看不见他在里面干什么。 “那些人没有过多为难你们吧?你们什么反应,有反抗吗?”顾越继续问。 “没有。”兀岩说。 “我当然不同意他们搜查了!但是那帮叼毛居然有官府凭证,我们也没办法,总不能把人都杀了吧。”兀火耸肩。 “嗯……”那么兀岩兀火他们就是正常的反应,没什么不对的,应该也不会招惹怀疑。 “阿风你怎么不说话?”兀火注意到兀风一直坐着没动,“不像你的风格。” 兀风一副丢了魂的样子,一声不吭。 “这几天累着了。”兀云解释道,“牢房挺……挺差的。饭也很难吃。” 他还是委婉了。 “大家以后也是狱友了,哈哈。”顾越讲冷笑话。 没有人笑。 顾越尴尬了一下。 兀风满脑子都是……主子和那个顾大石到底什么情况?父子情深,这父子情深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顾越自己给自己解围:“石三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被人抓了吧……” …… 顾栩蹲在马车里。 他从座椅下拖出那只小小的木箱,打开。 一对面人静静地躺在一堆散碎银子上。 第109章 标题……想不出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事,顺顺利利回到了柳犁镇。 顾越早在素水县辞职,行李也都搬了回来。他们驾着马车从武馆后门进了院子,几个暗卫不需要吩咐安排,就跳下马车忙活起来,车上的箱子一个个搬下去,不知抬到哪里去了。 顾越把自己的东西先放在顾栩之前住的学徒房里。 那两棵胡椒藤还在车上没拿下去,顾越打算把它种在自己的院里。 “大石老板。”期期艾艾的声音传来。 顾越回头一看,是个中年女人。他还愣了会儿,随即想起——鲁君梅,那个被人赶出素水县的小贩,临走前让她们一家人在柳犁镇落脚了。 “鲁大婶,这段日子怎么样?”顾越笑着寒暄。 “谢谢大石老板,我们在柳犁镇卖汤,日子还算过得下去。”鲁君梅感激地道。她没说生意其实一般,毕竟没了鸿程酒楼那么大客流的好地方,柳犁镇又人少,挣得没有在素水县多。 “行,等我研究研究之前和你说的那种汤,然后就能开摊子了。”顾越笑道。 “好好,大石老板没忘了我们就行。”鲁君梅很高兴。 也不是她就信任顾大石这个面相凶恶的毛头小子了,主要是没办法呀。这人和程侯府有些关系,兴许以后能有点肉汤给她家蹭上一口。 谁不想过得好一点? 两人聊了几句,鲁君梅就走了。 顾越回到屋里,捋了一下之后的计划。 秦昭月不会在他们刚落脚就派人来找他,暗中兴许还有温清他们的眼线在徘徊。 和孙老板的约定顾越没忘,事情牵扯的这么大,想来他是不敢赖账不和他做生意的,到时候去问问程侯爷有没有递信过来。 先租一个院子作为落脚的地方,种下胡椒,然后开炸鸡摊子。当然要先试试水,要是炸鸡不受欢迎,还有别的路子走。 正想着,就听房门打开,顾栩走了进来。 “小栩忙完了?你来的正好,我打算在附近租个院子。”顾越拉着他坐下。 顾栩看他。这人自从回来就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一点儿也不为了在豫宁府发生的事表现出什么不同。 该说他是恣意随性还是没心没肺? “你不怕那几个人找到这里来?”顾栩问他。 “怕有啥用,难道不过了?他们不一定会对咱们下手。”顾越说。 “为什么?”顾栩很有兴趣地听他分析。 “因为明面上咱们和太子绑住了。那些人自己还一堆烂摊子,没道理分出心思对付我们这种小老百姓。”顾越说。 他就不信,这帮人找了这么大的麻烦,太子能放过他们? “行了,这些事先放一边。咱们能回来就成功了一半。你下午跟我去看镇上有什么院子好租吧。”顾越摸他的头,“别怕。有我呢。” 尽管也不觉得顾栩会为了这点事忧心忡忡,但顾越还是这么安慰了。 …… 皇帝合上手中的急报。 跪在下面的是个侍卫模样的人,皇帝挥挥手,那人道声告退就走了出去。 “陛下。太子身陷巧局,亲往调查,也在情理之中。还望陛下不要过于苛责他。”景戍道。这人是景存的老爹,景氏一族的大家长,坚定保皇派之一。 “只怕这次不是私自离京那样简单。”皇帝面色沉肃,“这报上说,秦昭月在豫宁府一带发现一座种植园,其中种满毒草。” “毒草?”景戍愣住。 “你可听说过前几朝致使天下翻覆的那种快活散?食之上瘾,最后变为枯尸。”皇帝道。 “什么?!”景戍大惊,“这等毒物竟然重见天日,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太子殿下如何,是否平安?” “他没事,只是那园子被付之一炬,找不到凭证。”皇帝看了景戍一眼:“你认为,太子编造此事以求轻惩的可能性有多高?” “太子殿下一向谨慎,想来即便找些借口,也不会是此等大事。”景戍笑道。 “嗯。”皇帝就这么一问,他没怀疑太子的意思,顶多是为了他又离京有些不满。 景戍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景存没什么大碍,只是吸了些毒烟,今后不碰就好了。”皇帝说道。 “是是……”景戍尴尬的笑了一下,他担心儿子有这么明显吗? 皇帝却又沉思起来。 急报上说,在豫宁府见到温清与唐无陵。温清道是为三皇子洗脱弑兄冤屈而来,唐无陵则是偶然路过此地。在豫宁府似乎还有那苏氏外孙的痕迹。 太子的意思,皇帝一清二楚。 尽管没有凭证,但皇帝依旧明白,这三人的踪迹绝非巧合。 详细情形秦昭月没有道明,但其中,暗指苏氏与此有关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温清和唐无陵正在返回洛阳的路上,到时候…… 皇帝敲着桌案,景戍一言不发端站着。 “马上拟旨,命钟浩带人手协助太子,务必将此事查个清楚。”皇帝说道。 景戍松了一口气。 那快活散的威能他很清楚,真怕太子和儿子中招啊! 有了钟浩,想来起码安全得以保障。 皇帝话音一顿:“叫太子带回来的那个江湖郎中也同行。” 一边的大太监应下,便去传旨了。 …… 秦昭月率人来到了椒园。 这里的一段围墙已经被推倒,外围为了醒目,用木牌标示出通往太清观门前官道的方向,一整条小路清晰可见,是人来回行走的痕迹。 在这里守卫干活的人都戴着蒙面巾,秦昭月一行人也不例外。尽管火已经灭了三四天,但那股烟臭依旧缭绕不去,浸透在这里的泥巴里了。 “殿下,从椒园烧毁的房屋中发现焦尸三具,大部分守卫椒园的人都提前撤走,我们只抓到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此人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景存道。 “带上来,我要问话。”秦昭月道。 景存安排人下去,跟随秦昭月来到那片散发臭味的黑色焦土前。 上面的东西都烧成了灰白的灰烬,隐约看得出周围篱笆的残片。 第110章 招供 “看来这里就是种植那些毒草的田地。”秦昭月看向四周。 这样烧焦的田地有很大一片,围着中心起火的管事院子放射状分布。有一些人正围着焦田挖掘,试图找些什么草叶碎片。 中心的院子全部墙壁都熏得漆黑,木质的房梁和屋顶都烧化了,坍塌成一片废墟。最边缘的两间房子,臭味最重。没人愿意靠的太近。 “那两间屋都是放置成品的库房,我们找到了一点麻袋碎片。但火势太猛了,什么东西都一拿即碎。”景存介绍。 “这么大的火。”秦昭月拧着眉头。 “他们浇了油,这一带气候又正是干燥的时候。”景存道,“又没有人敢上前救火,因此……” 秦昭月点点头。 那边挖掘田地的队伍忽然惊叫出声。 秦昭月看过去,领头的衙役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叫道:“殿下,土里头有、有尸体!” 秦昭月连忙赶过去。衙役们正七手八脚的把那具白骨化的尸体从大坑里拿出来,骨头基本都分开了,头盖骨上还连着一些头发。 还没把骨头清出来,那边就又是一阵叫,那边挖掘农田的人也挖出了尸体,这具稍完整些,骨头上还黏附着一些皮肉。 秦昭月脸色很难看。 “他们莫不是在用人尸养这些毒草?”景存脸色凝重,招人来加紧速度。 “把那些尸首上附着的根茎都收拾起来。”秦昭月道。 白骨上缠绕着植物的根,由于埋在地下,因此没有被烧毁。 但这些东西肯定也种不活,只有根茎难以辨认种类,不能作为证据呈上去。 “把这一片田地都挖开!”景存扬声道,“注意挖出的尸体上有没有身份凭证,每具尸骨妥善放置,不可混在一起!” 衙役们挥汗如雨地挖起来,还有人低低的骂娘。 太可怕了。 那幸存的管事俘虏在此时被带了上来。 “你叫什么名字?”秦昭月找了个干净些的地方,问道。 那管事神志不清,被放下时就一下瘫软在地,坐都坐不直,押着他的衙役只好把人架住。 景存有经验,他拿来一个水囊,兜头浇在这管事身上,管事稍稍清醒,朦胧的眼睛看着秦昭月和这群人。 “你是什么人?”景存再问道。 “我是……我是……管事……”管事嘟嘟囔囔地回答。 “你是这椒园的管事?”景存问。 “是……”管事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似乎产生了什么幻觉:“神仙爷爷……神仙爷爷!” “他中毒了。”秦昭月说。 “看起来是。看他面色苍白身体消瘦,想来是沾那东西很久了。”景存道。 “他们自己的管事,怎会不知这毒物厉害?”秦昭月皱着眉。 “……”景存沉默,他有个猜想。 还没等再问,那管事忽然扑倒在地,连连惨叫起来,眼泪鼻涕很快糊了满脸:“神仙爷爷!神仙爷爷——求求你赐给草民神药、神药!神药!” 他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脖颈,整张脸涨得血红,在脸上脖子上挠出血痕。 侍卫赶紧抓住他,免得伤到太子。这管事常年用毒,力气很小,轻松就被制住,只是叫的更加凄惨了。 秦昭月皱紧了眉头,这比遭遇刑讯的人叫的还难听,让人胸口不舒服。 景存蹲下身:“你若是老实交代,我就赐你神药。” “啊!!!好好好——我说,我全都说!!!求求你!!!”管事叫的快哑了。 景存挑眉,效果比想的好多了。 “椒园是谁的产业?”他问。 “是萨尔罕的!!!是萨尔罕!!!”管事哭嚎着。 “你们在椒园种的毒物叫什么?”景存问。 管事哭着说了两个名字,景存连具体是哪几个字都问的很清楚。 秦昭月想,这毒物倒是和前几朝的快活散原料不是一种。 “谁让你们种这些东西?” “萨尔罕!萨尔罕!” “你们种这些有什么目的,种了多久?成品送到了何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五年了!我到这里只管那些农人,不管别的——啊——”管事又痛苦地挣扎起来。 “你们如何运货?”景存脸色没有丝毫改变。 “用车、每三个月运一次、也有别的香料……呜呜呜……”管事痛哭,方才挣扎时摔在地上,脸上沾了泥巴。 “地里的尸体是什么人?”秦昭月问。 “是农人!每过一阵子就换一批,萨尔罕的吩咐,怕他们泄露!求求你,给我神药!!”管事牙齿发颤。 秦昭月沉默。 “这些人从何而来?”景存压着火。 “附近、附近村子里……”管事形容狼狈,几乎要晕死过去了。 秦昭月与景存对视一眼。 “被你们烧掉的房子里有什么?” “账本、还有预备要送出去的烟叶花椒……”管事奄奄一息。 秦昭月眼中光芒一闪。 “昨晚有人入侵椒园?” “是、是,好几个人……” “他们拿走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在睡觉——呜呜——小人真不知道!”管事哭嚎。 秦昭月点头。 景存上前一步,手刀砍向管事脖颈,人立刻晕了过去。 侍卫把他拖了下去。 “原来顾大石打的是这个主意。”秦昭月笑。 “什么?”景存不明所以。 “他们拿到了账本。”秦昭月道,“上面……兴许有这些毒草的销售之地。” “但温清派人搜查了他们的行李和车驾,人也搜过身,没发现账本。”景存说道。 “他那副表现,怎会想不到要提前藏起东西?只怕账本还在他身上,温清几人也没有找到。”秦昭月说道。 “那我们现在就联系?”景存问。 “不。现在温清的人定然还在附近蛰伏,我们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到时候账本拿不到,恐怕顾大石的性命也难保。”秦昭月说。 他从没想过会有一天,顾大石这样蝼蚁一般的人,也要列入他的保护计划中来。 顾大石……他变了,变得狡猾,不再是那个原来的顾大石了。 秦昭月感到了浓重的兴味。 …… 顾越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第111章 大柳树 “你觉得如何?这间院子朝南,这边窗户还能看见柳树和池塘的景,离水井也很近。”顾越问顾栩。 顾栩在屋中左右看了看。 屋子有些破旧,家具上落满灰尘。地方倒是僻静,因此好几年无人问津,价钱是很合适的。窗外风景不错,斜对着一棵三人合抱粗的柳树,池塘波光粼粼,吹来一阵凉风。 院子里造了几间空房,还没有什么用途,要收拾出来也很容易。 “是不是离镇上远了点?”顾栩问道。 “镇中心的院子都太贵了,咱们可以定一辆推车,做流动摊位。”顾越说道。 一边守着的牙行老板立刻说道:“可不是嘛!咱们柳犁镇怎么也算个靠近洛阳的大镇,就算是外围的租价,也少有如此便宜。” 顾栩给顾越一个眼神。 顾越意会,拉着老板到一边商讨价钱去了。 这院子的格局和顾家的宅院有些相似,但建材都更加崭新一些。顾越不打算回顾家村这件事顾栩也并没有觉得意外,这么多次磨合磕绊,他也看得出此人怕麻烦,会有意识减少一些风险。 在顾家村经营买卖,固然省了租院子的银子,但那些不知善恶的乡亲和来回运送又是一大麻烦。 兀风凑近悄悄说话:“主子,您真打算这样一直耗在柳犁镇?” 顾栩不答。 兀风心中叹气。这小主子看着只是个十五六的少年,其实心思深沉。最近叫他们去办的那几样事,虽说表面看不出有什么效用,但已在水面下推开了波澜。 想来,留在柳犁镇也的确有他自己的用意。 和兀门前辈口中的那位慎王,的确有些相仿。 这边顾越凭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和老板讨价还价要到了七折优惠。 石三听着他白话,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兀风见顾栩不理会他,就又转来找石三聊:“顾大石这一出,和买你那天的场面一模一样啊!” 石三看他,也不吭声。 兀风:我草!都这么高冷! 原以为有石三在,他就不用当那个孤家寡人了的。现在看来……这石三,眼里只有主子,比兀岩还严肃刻板! 无聊! “好好好,顾老板,我真是怕了您这张嘴了。”老板被顾越说得冒汗。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从胳膊下取出房产文书:“咱们今日就签契吧,什么也别说了!” “爽快!”顾越高兴地拍他肩膀。 于是回到牙行签了租契,付了押金和头年租金,这院子被挂上一把新锁,正式归顾大石住了。 顾越向武馆借了马车,把自己的东西都运到这间院子里来。 拒绝了顾栩一起劳动的要求,顾越和石三两人分工,把破旧的屋子整修打扫一番。缺少的家具,顾越打算趁清明回去扫墓时把顾家的那些东西运回来,就不必重新买了。 当初还以为是个种田文开局,添置了不少东西呢。 现在想想,除了豫宁府那一番惊心动魄的展开,他的生活整体来说还是很平淡的嘛! …… 清明这天很快到了。 没急着搬进新院——搬家这事讲究一个良辰吉日,还得找算命先生看看日子。 这天一早就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模样。顾越和顾栩上了牛车:为了不在村里那么显眼,他们特地租了牛车回去,因为武馆这帮人的高头大马实在是太抢眼了,一看就知道是挣了大钱。 沿着麦地中间的小道,牛车晃晃悠悠向前。 顾越看身边坐着的顾栩。明明也才几个月,这小孩变化居然这么大?已经看不到他刚穿越来那晚的稚嫩了,看着就像什么贵胄家庭的大少爷。 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气魄,有谋略,还暗中发展了自己的势力的? 顾越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男主早早就和太子勾搭上了。不然他哪来的渠道结识兀门?兀门暗卫又不是大白菜,满街都是。 不让自己接触太子,应该是因为怕自己处事不当暴露什么吧。 听主角的就对了,顾越想自己一个炮灰,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知道的太多容易被做掉。 牛车从村门口驶入,正遇上三个扛着锄头的村里人。 为首那个大叔看见顾越和顾栩,吓得锄头都掉在了地上:“妈、妈呀——!!!!” 村民们大惊失色,连滚带爬,鬼哭狼嚎,三个人跑了俩,大叔刚逃出一步就摔倒在地,哭嚎着:“救命、救命!!!” 顾越懵逼。 他从牛车上下来,去扶那眼熟的大叔:“咋了,这是咋了?” “别、别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大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但很快他哭声停止,握着顾越热乎的手,摸了又摸:“……你、你是活人?” “当然了!”顾越迷茫,“我怎么不是活人了?” “你不是上外面抢劫,让官府的人给杀头了……”大叔喃喃道。 “怎么可能!”顾越把大叔扶起来,“谁说我死了?” “村里、村里人都这么说……你这么久也不回来。小栩也不见了,我们还说你把孩子卖了,自己跑了呢……”大叔尴尬但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 “哦……”顾越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叔,拜托你个事。”顾越眨眨眼,从兜里摸出一两银子。 “哎呦,这乡里乡亲的!啥事儿啊,叔铁定给你办妥了。”大叔顿时眉开眼笑。 “不是啥大事,有人问,你就说我清明化成怨鬼回来杀人了,你是靠着祖传的护身符才侥幸逃过一劫。”顾越把银子塞他手里。 “行行行,没问题。”大叔把银子一揣,又疑惑道:“你要干啥呀?咱村里的老头老太太可不经吓,你再给人整出毛病来。” “放心放心。”顾越笑着说。 牛车拴在村头大柳树下面,顾越顾栩,以及石三兀风四人悄悄潜进了村里。 顾栩疑惑:“你要干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顾越神秘地笑了笑。 几人先走小道,绕开村民,回到顾家的院子里。 第112章 啊? 几个月没回来,院子里长了一些杂草。房门却大敞着,屋里有些乱翻的痕迹,顾栩见状,眉头微沉。 顾越先生气,然后沉思。 院墙没有翻过的痕迹,院门上的锁也完好无损。翻动的区域很广泛,但顾越弯腰下去摸了一下,藏在炕洞里的银子还在,没道理最贵的东西放着不偷吧? “这帮刁民,胆子这么大?”兀风感叹。 顾越没说话,他不觉得是村里人干的,但看顾栩一言不发,也就按下心里的疑惑。 “反正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石三,你照着我给你的单子搬东西吧,先都放到院子里来。”顾越说。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哦!你认字吗?” “……嗯。”石三点头。 “我去换身衣服。”顾越进了他那间房……衣箱也被翻的乱七八糟,顾越在一堆衣服里找了找,翻出顾家人去世那年顾大石穿的孝服来。 顾越把孝服套在身上,又从带来的纸钱里抓出一把,塞进口袋。 “你要去……扮鬼?”兀风心说这可比他们当初弄得吓人多了。 “没错。”顾越点头。 那顾二花的事儿他还没忘呢,也有答应过顾栩和这具原身,把当年的事好好调查一下。 清明节就是个顶好的机会。 时代变了! 这可是北秦,愚昧不通的古代,谁不信鬼,谁不怕鬼?而且看顾二花那反应,好像当年顾家人的死和她家有点关系。 顾越对顾栩摆摆手:“你在后面悄悄跟着就行。或者在家里歇着。我去去就来。” 说罢,顾越打开院门,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 天上的阴云暗沉沉的,逐渐下起细雨来。 顾家村靠着麦田。此时看起来,远近一片生机勃勃的翠绿,细雨浇灌下显得雾蒙蒙,实在漂亮极了。 这种氛围也给顾越周身添上一丝阴森恐怖的气氛。 顾越拖着脚走,尽量不让身体起伏,营造出一种飘着的感觉。 “演得真像!”后面悄悄跟着的兀风感叹道。 顾栩压了压嘴角,转看向一边的石三:“我记得爹吩咐你在家里收拾东西。” 怎么又跟来了! 讨厌的家伙! 顾栩目前看这个石三不太顺眼。 简直与顾大石形影不离。 石三不说话。 顾越面无表情,向顾家村祖坟的方向走——飘去。 顾家村的一村子人多少都有点血缘关系,往上数几代,那就更近了。因此祖先们都埋在一个统一的地方,基本能按辈分次序往下排。那些排不了的,也照着年纪威望下葬,只有少数会在死后被接去别处。 顾大石一家人的坟头也在顾家村祖坟里。 顾越一路飘,一路吓到了不少人。 大部分人看不见他的脸还好,清明穿白去上坟的人也不少。但看见脸的就没那么运气好了,吓得说不出话。 顾越走到了祖坟的位置。 他先找到了顾父顾母和兄嫂的碑。可能因为是横死,这一家人的碑在比较偏僻的位置。碑上蒙着一层灰尘,看起来从没有人打扫过。 顾越心情有些沉重,他站在碑前,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你、你是谁呀!”顾二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顾越回头,就见顾二花手上挎着篮子,一身素服,站在几米远的地方。见他回头,顾二花脸都白了,下意识后退,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你你……顾顾顾大石……你不是死了……” 顾越慢慢地走上前去。 暗淡的天色,蒙蒙细雨,顾越脸上沾着流淌的雨珠,顺着下巴滴落。他一直走到顾二花脚前,然后慢慢蹲下。 “今天清明,所以我回来了。二花婶……” 顾越声音沙哑,眼睛睁得很大:“我听我爹娘说了一些事情……” “啊!!!不怨我,不怨我!!!那帮人拿刀逼我说的我也没办法啊!!!”顾二花大声尖叫起来。 一边早早过来扫墓的村民被惊动,都往这边看过来。 “你说了什么?”顾越放慢语速问。 顾二花大哭,说不出完整的话来:“顾、顾大哥住哪儿……呜呜……” “他们是谁?”顾越换了个问题。 “我不知道,呜呜……穿黑衣服的人……我不认识,我不知道他们打那主意啊!”顾二花哇哇大哭:“他们那么狠!呜呜呜……我对不起顾大哥呜呜呜……” 顾越沉默了一瞬。 他伸手抓起顾二花,拖着她来到顾家人的墓碑前。 顾二花吓瘫了:“别带我走!呜呜呜、我这些年的报应还不够吗!!” 什么报应?顾越可不管,他蹲下来,抬起顾二花的头,让她被雨水浇得清醒些。 “那些人问了你什么?好好回答,不然就带你去见我爹娘。”顾越沉声问。 “……”顾二花哽咽半天,磕磕绊绊说:“他们、他们会把我灭口……” “如果你不说,我现在就会把你灭口,你选吧。”顾越说。 “他们、”顾二花咽了一下口水,“他们问,村里有没有人带一个陌生小孩回来……” 顾越顿了一下。 “原话就是这样?有没有说别的?”顾越手收紧。 “没有、没有!只问了小孩、我不愿说,他们吓人!把刀架我脖子上……”顾二花哭得脸上眼泪鼻涕混成一团。 “那些人长什么样?”顾越问。 “蒙面……我不知道,呜呜呜……”顾二花哭。 顾越蹲在墓碑前,他放开了顾二花,陷入沉思。 所以,顾家被屠,还真是因为顾兄嫂带回了顾栩? 但顾栩又为什么没有死? 如果是为顾栩而来,那么把这一家人全部杀死就好,为什么要留下他和顾栩? 等等,顾家人被杀的那天,他和顾栩在什么地方? 藏了起来? 顾越盯着墓碑上的字,眼前一晕。 一段记忆浮上脑海。 有个人站在他的面前,嘴巴一张一合。开口是个粗糙沙哑的声音。 “你知道你的父母兄嫂为什么被杀吗?因为那个顾栩……全部都是因为他,他是个灾星……” “他给你的全家带来了灾祸……” 头越来越疼,顾越努力要保持清醒,但不属于他的记忆在翻腾,他终于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身后传来惊慌的脚步声。 第113章 不行! 不行! 这样展开就太狗血了! 一回忆过去就头痛晕倒是什么鬼设定啊!我顾大石是炮灰不是男主! 顾越狠掐自己一把,很好,现在腿和头一样疼了。 手臂被人拽住,顾越勉强睁开痛到模糊的眼睛,看到顾栩放大的脸。 那双漂亮眼睛里有一种急切,但转瞬即逝。 “怎么回事?”顾栩问道。 石三已经上前一步,反剪顾二花的手臂将她拿住,顾二花反倒吓清醒了,叫起来:“好哇!你们几个小崽子,居然装鬼吓唬我!” 顾越皱了皱眉。 石三手腕微沉,一把短刀从袖中滑出,抵着顾二花的下巴颏迫使她闭嘴。 “顾二花,这几位你不认识吧。”顾越蹲在地上半天没缓过来,强撑着头晕头疼,接着问,“他们可都是官府的人,正是为了调查我家当年的事而来。” 他语气阴森森的:“你好好配合还则罢了,要是再这么不干不净的说话……” 石三配合地轻划刀尖,在顾二花脖子上拉了一道……用刀背。 顾二花那入赘的丈夫今天回家上坟了,不在。 先前因为泼粪事件,村里传了一阵谣言。远处上坟的村民头挨头往这边看,没一个过来说句话的。顾二花好像害了顾大哥一家人? 村民们背后蛐蛐起来,这是被抓着证据了吧?那事儿居然是真的! 顾越摸额头,似乎是被顾栩当初打破的那个位置疼,揉了两下,有所缓解。他扶着一边的碑慢慢站起来,看了眼顾二花。她手上的篮子已经掉在地上,里面露出一堆纸钱。 再联想她刚刚主动走过来质问,大概是要给顾家一家人上坟烧纸? 因为心里的愧疚做点死后功夫也不是没可能,就是没啥用。 “我没事了。”发现顾栩一直握着他的手臂,顾越随口安慰道。 “你把你那天遇见黑衣人的事,完完整整对这几位官老爷说一遍,什么细节也不许遗漏,听明白了吗?就在顾家的坟头前说,冤魂都盯着你,别想撒谎。”顾越说。 顾二花冷静了,她的心从未如此哇凉。 一段往事浮上水面。 …… 顾兄嫂是从灭门案的三年前开始,通过程侯府的门路外出经商的。只用了一年时间,他们一家就赚足了翻新宅院的银子,招村里人动工干活,盖出了现在这间房间宽敞的灰瓦院。 村民非常眼红,但顾兄嫂为人和善,盖院遍请了村里全部的正经劳力,连女人都有做饭的银子赚,带着村里人好好发了一点小财。 之后的两年,他们和村里人相安无事,关系表面上还算融洽。但世上的人总有阴暗的一面,即使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也对顾家存着一分妒忌。这种妒忌还没到不可控制的程度,甚至不能算作恶,但它就是会悄悄改变人的选择,把命运的杆秤悄悄推上那么一点儿。 顾二花就是这样的人之一。 她和顾家是远亲,没有自己的亲兄弟姐妹。而能够入赘一个相公,也是看了顾兄嫂经商有钱的名头。顾兄嫂封了十两银子的礼金,但是顾二花和她的新相公嫌少。 顾家这么富庶的家庭,又是亲戚,就只给这么一点钱? 当然这话不可能明面上说出来。 于是,就在灭门前,距离现在约莫五六年前的一个雨天,上树林子摸鸟蛋摘蘑菇的顾二花和二花相公遇到了一伙黑衣人。 这群人都穿着黑色衣服,蒙着面,在傍晚的树林里并不显眼。 “这里是顾家村?”为首的黑衣人用刀架住顾二花的脖子,另外几个人拿住了她相公。这俩人都是农民,一点武功也不会,二花的相公又是个胆小怕事的性子,两人甚至没有反抗的过程。 “是是是……”顾二花忙不迭答。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孩,大概八九岁,生面孔,模样很俊俏。”黑衣人问。 “……”顾二花一时没出声。 黑衣人这么一形容,她就立刻知道这帮人要找的到底是谁了。 顾兄嫂带回来的那个小孩,别的不说,模样是真俊。整日撵在家里二弟顾大石的屁股后面,顾大石干什么他干什么。 顾大石不喜欢这小孩,觉得他抢了父母兄嫂的宠爱,便成日带着村里的孩子捉弄欺负他。小顾栩也一点不生气,甚至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还是一样乖乖跟着顾大石,殷勤得像个跑腿的。 顾越听到这里,浑身的不自在。顾栩小时候那么粘人,那么乖巧?然后叫顾大石养成现在这笑脸都没有一个的样子? 顾大石啊,活该你是炮灰! 顾越恨铁不成钢。 顾栩移了一下视线。骤然听见小时候的事情,他有点不好意思,但这情绪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后来的事在他记忆里占了更重的分量,没有任何余地分给童年时期无足轻重的时光了。 顾二花接着回忆: 顾二花原本是有犹豫的,但正是因为这一点的犹豫,为首的黑衣人看出了她的波动,而断定他们夫妻两个见过那个小孩。 “我知道你们见过他。”黑衣人笑,“这样吧,如果马上说出他的下落,你们就能全须全尾回家去。” “但如果不说,你知道这把刀能把人活着剐成多少片吗?” ——打住。这个威胁人的话术怎么和我一样。顾越心里吐槽。 兀风探究地扫了顾二花一眼。 接下来顾二花和她相公就全招了。这俩人连顾越的大巴掌都扛不住,更何况是凌迟这么悲惨的死法? 不但招了,还给人带路呢。 顾越胸口起伏。强忍着,没给顾二花一脚。 “那黑衣人有什么特征?”顾越问。 顾二花努力回想。 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绞尽脑汁想了很久,这才一拍大腿:“对!那个拿刀架着我脖子的人,他有一截指头特别短……” “哪一截?你不会是看成了大拇指吧?”顾越怀疑。 “不是不是。四根指头并在一起,显得有一截特别短。”顾二花曲起拇指,把四个指头并齐,比划:“就,看起来就是觉得有根指头很短。” 第114章 你手短短 顾越收拢手指又展开,然后问:“他握着刀的时候显得很短?” “不是,是这样伸出来的时候。”顾二花说。 顾越疑惑了一下,他没事儿打这个手势干嘛? 是什么信号手势吗?大晚上的能看清? “你没撒谎?”顾越怀疑地看她。 “没有没有!”顾二花跪地求饶,一把鼻涕一把泪:“我这么多年没孩子,就是上天给的报应了,我绝不骗你们!就是求求官老爷,别抓我起来,不然我肯定会被杀的……” “会被杀?”顾越问。 “他们说的,不让我报官,不要告诉别人。”顾二花泣不成声。 “……你走吧。但是以后有什么事也要配合,听懂没?”顾越说。 “是是是。”顾二花连连点头。 顾栩看他:“放走?” “不然呢?”顾越拧着眉头。 石三真的放开了。顾二花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敏捷迅速爬了起来,捡起篮子就跑了。 “爹不报仇?”顾栩问。 “怎么变傻了?”顾越摸他的脑袋。“要报仇也不是现在啊,现在她死了,我们怎么交代?” “报官。”顾栩说。 “不行。那黑衣人的威胁恐怕是真的,到时候线索断了是小事,让他们察觉到我们的意图,甚至对我们下杀手,那就是大事。”顾越耐心解释。 “好。”顾栩本来也没打算现在就报复。他只是问一问顾越的意见。 那边村民们见没有乐子看,也不敢上前搭话,又各忙各的去了。老祖宗们别吃瓜啦!我们来上香了。 顾越看向顾家人的墓碑。 说他心里一点感觉没有是不可能的,他本来就多愁善感,再有点原身情绪影响。更共情一下男主的遭遇,胸口就不由自主闷得慌。 顾大石的兄嫂父母都是好人,对失去亲人的小顾栩非常好。顾栩大概也有体会过一段时间的亲情,但很快就…… “哎对了,不是让你留家里收拾东西吗?”顾越看向石三。 石三转移视线。 然后可能是想到了好的说辞,又转回来:“保护雇主安全。嗯。第一位。” 顾越无语。 打发他和兀风回去拿纸钱和扫墓的掸子扫帚,顾越掏了掏袖袋,把没用上的纸钱道具抓出来。 分了一把给顾栩,顾越抓着纸钱,往天上一抛。 淡黄色的铜钱状纸片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反正不用打扫。 顾越不知道这种心情从何而来,这个短暂的没有护卫盯着的时刻,他可以问顾栩一些问题。 “小栩,你还记得自己的父母吗?” 顾栩淡淡看了他一眼:“记得。” 顾越惊喜,但下一秒就无语住。 “我爹是顾大石。” “不是。”顾越摸了一下脑门,“我是说,你被……我哥带回来之前。你之前在什么地方?”还挺不习惯叫一个早死的炮灰同行喊哥的。 “我不知道。”顾栩说,“流浪到哪儿算哪儿。” 顾越难受了一下:“那你和我哥嫂怎么遇到的?” “不记得了。”顾栩看到顾越的眼睛,稍微心软:“……他们给了我一笼小包子,让我上车。我就来了。” 顾越还想问,兀风和石三回来了。 顾越止住话头,接下扫帚掸子,开始打扫顾家人的墓碑。 扫着扫着他就觉得不对。 顾栩如果一直是流浪小孩,那他怎么识的字? 又骗我! 顾越气得直吸气。 但他很快冷静,别生气,人际交往最怕的就是随便脑补产生误会。 下次再问就好了。 …… 那个叫做钟浩的刑部官员赶到了豫宁府。 秦昭月有了人手和放权文书,立刻率人查抄了封锁多日的萨尔罕府。 这座府邸极大,几乎可以抵得上一个京城三品官员的宅邸。光是花园,就有前厅、前院和女眷后院三座,仿照着洛阳豪宅的格局分布错落,景观也大气恢弘,风水更是好。 光是一个前厅,秦昭月的人就搜出近十箱古玩字画瓷器名植,一一清点检查之后,预备带回洛阳京城。 前院除了珍贵的宝贝以外,还搜出很多账本,和一个巨大的堆放金银珠宝的地下库房。豫宁府的师爷和主簿全部出动,挨着对账,直接在书房架桌办公。 后院……后院有美姬六位,两位良籍,四位奴籍,秦昭月按规定把六名美人带回县衙问话。由于萨尔罕的罪行尚无可靠凭证,只能先找个地方安顿她们,等后续处罚下来,再行定夺。 景存带人一寸寸的搜,简直把萨尔罕的宅邸刮了一遍,却没有找到丝毫毒草的痕迹。他们只能把所有出现的草都辨认了一番,有嫌疑的,整株挖走送回鉴定。 秦昭月也在书房,仔细翻看账本。翻了一本之后,太子又拿过另一类别中的一堆,慢慢的就看出不对来。 拿来的所有账本里,都只有从天竺或洛阳往来销售商品的记录,那个椒园里庞大的香料产出,统统没在账本上登载。 逃避赋税,这算是个很严重的罪名,只要上豫宁府府衙查税案,就能够得出大概逃避的数额,足够给萨尔罕定罪了。 但这样的话,萨尔罕背后的人反而逃过一劫,因为一切产业归属萨尔罕,明面上和他们没有半分关系。 还是要拿到椒园的账本,找出那些毒草到底卖到了什么地方才行。 “殿下。”景存在门外唤他,书房地上堆满了东西,无处下脚。 “怎么了?”秦昭月踩着缝走出屋子。 “有个小将失手打碎了花瓶。”景存道。 听起来是件很小的事,但秦昭月知道他不会特意来汇报这种事。 “在哪儿?” 景存带他来到一侧耳房内,萨尔罕府的杂役说,这是萨尔罕偶尔小憩的房间。 石砖铺成的地面上,有个瓶子碎成了几瓣。但碎片的中间仍有一个完好无损的灰色瓶子躺在地上。 “这是一只双层机关胆瓶,有钥匙才能打开。”景存蹲在那瓶子前,“我在父亲的收藏里见过这样的东西,它本该和外部的瓷胆瓶相连,外观看不出任何破绽。若不是失手,还发现不了它。” 秦昭月道:“钥匙找到了吗?” 第115章 胆瓶 “没有。”景存道,“萨尔罕的身上的遗物也都收敛过,没有发现类似钥匙的东西。” 秦昭月拿起那只小巧的瓶子,上手很沉,表面粗糙,瓶身沾着一层灰,明显看得出手拿过的痕迹。 怪了。如果是瓷瓶套铁瓶,那为何会摸到内部的铁瓶?难不成二者是分开来的? 外面的瓷瓶已经摔了个粉碎。 “谁打碎的?”秦昭月问。 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本不用太过在意,但秦昭月有些上心。 “殿下,是末将。”一个士兵站出来拱手躬身。 “原本的瓷瓶有多大?”秦昭月问。 “大概这么大。”士兵答道,比划了个半米高,“是放在那边的架子上,末将拿旁边的笔架时,不小心带倒了。” “什么样式的瓶子?” “和殿下手上拿着的是一样的,上面有蓝青色的花纹。”士兵道。 一边的另一个士兵忽然说:“殿下,有件怪事。” “什么怪事?”秦昭月看向他。 “那瓶子碎了的时候,我先听见一声碰的响声,然后才听见瓷瓶碎开的声音,哗啦一下。”这士兵非常心细。 秦昭月仔细看了看地上的碎片。 他很快看出了端倪,这是个没有底的瓷瓶。想来萨尔罕是拿起外层瓶子,再取出内部的铁瓶。大概因为这铁瓶实在不太好看,放在书架上太违和了。 士兵们翻遍了屋子,也没找到钥匙。 秦昭月不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也不好贸然将它打开。而且这东西死沉,貌似是精铁铸成,还不知道能不能打得开,强行破坏容易伤到内容的物品。 景存带着这只瓶子前去关押萨尔罕府小厮的院子,挨个儿询问有无这只胆瓶的线索。 小厮们都说没见过。 不过问及萨尔罕后院的美妾时,其中一个奴籍的提供了线索。 景存就在院子里问话,这美人娇娇怯怯的,脸蛋细腻,神情忧愁,双目含着水波,用袖子遮着半脸:“我见过这瓶子……” “何时?”景存问道。 “有一次,我去大人的书房找他,见他拿着个灰扑扑的瓶子。我说这东西好丑,他还训斥了我。”她柔声说着。 “你有没有见过他打开这东西?”景存接着问。 “没有……我进书房的次数也不多。”美妾答道。 “……他那次拿着瓶子的前后,都做了什么?”景存问。 “大人这问题可难为我了……”美妾一愣,脸色苦恼。 景存拿着瓶子轻轻晃了晃,里面有一点撞击和摩擦的响声,沙沙的。 “我想,应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的才对。”美妾小心翼翼地说。 “为何?”景存问她。 “那次我与大人说这瓶子,他便用拿着瓶子的手指着门口,叫我出去。”美妾说道:“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在里面,应该会小心拿着,就像大人您刚刚那样。” 景存沉吟。 他看了那美妾一眼。 女人垂着睫毛坐在花园的石凳上,看着自己的指尖,不说话了。 “……”景存叫人把她们带回,却喊住一直管理这些女人的老嬷嬷和一个女管事。 “她们最近一直待在我们安排好的地方?”景存问。 “是的,大人,她们很听话,从不出门。”老嬷嬷说。 “有没有发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景存问道。 “没有。”老嬷嬷和管事都摇头。 景存皱了一下眉,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 秦昭月听闻此事,笑了笑。 “殿下觉得?”景存问。他把对那女人的怀疑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这美妾身在奴籍,按说难以接触什么学问,可她的反应却过于聪明了一些。景存不会放过丝毫的违和感,但究竟怎么定夺,还是要秦昭月来决定。 “把那个女人好好审一审。”秦昭月道。 然而还没等景存让人去提,外面一个士兵就慌张地跑来:“殿下!西院关着的女人们少了一个!” “我问过话的那个?”景存问。 “对对……管事她让我赶紧过来告诉一声。”士兵跑的满头大汗。 秦昭月气极反笑。 “严密监控剩下的人,每个人分开关押,分开询问,从现在开始,不要给这府上的人任何串通的机会。”他下令。 景存要去办,被秦昭月喊住:“再找几个通晓机关锁的匠人来,我一定要打开这个瓶子。” “是。”景存领命而去。 秦昭月看着桌上的胆瓶沉思。 那个女人的一番话究竟有什么目的?说是不要紧的东西,那么自然是想要他们把注意从这个瓶子上挪开。而后来提到的那些话,话中的意思却是劝告他们不需要那么小心对待这个胆瓶。 秦昭月偏要小心对待。 想来这瓶子上很可能有什么机关,一旦暴力拆解,就会将瓶中物损毁。 瓶子只有臂长,当然不可能装着账本。会是什么呢? …… 顾越和顾栩扫了顾家人的墓,又在当年立的顾栩父母的小衣冠冢前烧纸告慰过后,就返回家中。 这一趟过来不止扫墓的事要办,还有家里那几亩地也要找人盘好。先前租出去的一部分可以不管,但还有他们自己种的两亩,顾越上次回来只是简单托了人帮着打理,也没个正式文书。 不过扫墓上坟的流程一套下来,天也晚了,今天大概要在老屋住上一晚。 厨房的米面当时都叫顾越运走了,怕放坏,这会儿真可以说得上是一干二净。正打算去邻居家临时买点食材,外出了有快一个时辰的兀风石三从院门进来了。 顾越差点把眼珠子瞪掉地上。 石三手提两只肥野兔,肩扛一只半大小野猪;兀风背上背着一个筐,手里还提着一个沾满泥巴的坛子。 “你们……”顾越震惊,震撼。 “打猎去了啊,主……小栩没告诉你?”兀风又差点说漏嘴。他放下坛子,再卸了背筐,筐里是一些蔬菜小蘑菇,都带着新鲜的露水。 顾越嘴巴张开。 什么世道,什么世道,开挂了吧? 怎么还有野猪啊! 蔬菜又是哪儿来的? 这才不到俩小时,你们打猎还是打劫去了? 想到自己第一次打猎打到的小貂子,还有那几根兔毛…… 凭什么啊? 第116章 庭院烧烤大会 重要npc和炮灰的差距,顾越再次深刻地、深刻到疼痛地体会到了。 “就是白日下雨,基本没有能用的柴火,不过我见厨屋里还有不少,应该够用了。”兀风开始整理食材,“我发信叫他们几个也过来了,今天收获确实出乎意料啊!石三这小子真行。” 原来野猪是石三打到的。 “这附近哪有野猪?不都是田地吗?”顾越忍不住问。 “我们走的远了点儿,南边很远的地方有个不大的荒山,树林子特别密,野猪就是从那里面跑出来的。”兀风答,反正石三这人是不会说话的。 那也算办好事,野猪大了踩田里,还容易进村伤人。 石三拿出他那把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上的短刀,就在院子里分解起野猪肉来。 野猪颈上伤口很深,应该是在外面就已经放过血了。 不过只是个半大野猪,一臂来长,因此石三干起活来很轻松。 “那这些菜是哪儿来的,你不会上谁家里偷去了吧?蘑菇能吃?”顾越忧心忡忡的。 “看你说的,我有这么不靠谱吗?我只是把路上路过的每个菜地都摘一点,发现不了的。”兀风不高兴,“蘑菇就更不用说了,这洛南道一带也就长那么几种,怎么会认不出来。” 顾越赶紧顺毛捋:“是是是,你最厉害。那这个坛子是什么?” “嘿嘿,咱们运气好,踢到了不知道谁偷偷埋在树林里的一坛酒,我看,这酒年份可不少,估计是谁家长辈埋下的,结果给忘了。”兀风珍惜地看着那个酒坛,“一会儿喝的时候再开封,我看整体密封的很不错,里面当有好酒。” 顾越脸苦了一下,他一点不会喝啊! 他好像就是喝酒喝晕了,才从现世来到这里的。 顾栩非常淡定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切,已经开始帮着拿盆子盛肉和内脏、顺便分拣蔬菜了。 也是,人家都习武,还是暗卫。这个石三也是游牧小国出来的人,会打猎抓吃的再正常不过了。 他顾越呢,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脆皮社畜,会个屁呀? 要是特种兵穿越过来可能还有一较之力。 顾越认命地去打水,家中水缸里的水长了一层绿苔,不能喝了。 等顶着偶尔路过的村民的奇怪视线回到家时,这三人已经把食物分好,还架起了一个火塘。用的就是他当时盖鸡窝的石头。 把水倒进盆里,分别洗了蔬菜蘑菇和肉,顾栩坐在一边,负责把食物穿到嫩绿的树枝上去。 “烧烤?”顾越一眼就看出来了。 “对,洛阳京城很流行这样吃,有好多店面。”兀风说,他扇了扇火堆,火苗一下子旺盛起来。 “自己动手的那种吗?”顾越问。 “不是,是有人烤好了端上来,不过场地是在郊外的,据说很有野趣。”兀风说,“那帮人怎会自己动手,他们觉得家仆才干动手烤肉的事。” 确实,现在阶级观念挺重,让那帮手里有钱的人做饭是侮辱他们。 顾栩拿着盐罐、料酒和蒜臼子过来了。 “给。”顾栩把蒜臼子递给顾越,用料酒和盐巴腌肉。 顾越拿出一个小包。 “希望这个胡椒是我想象中的味道。”顾越对顾栩说,“之前不是和你说我想用这胡椒做一种汤?今天就能先尝尝胡椒味道怎么样了。” “好啊。”顾栩看起来很有兴趣,蹲在顾越身边看他怎么弄。 顾越拿出怀里的小布包。他带了一些胡椒粒过来。 放进擦干净的蒜臼子,把胡椒粒捣碎成粉末。只是第一下砸下去,顾越就闻到了久违而且熟悉的香味,比现世的那些更加芳香浓郁。 “好香。”顾栩凑近一些嗅嗅。 兀风听他这么说,也湿着一双手过来闻:“真是!好香啊!” “和花椒不太一样。”顾栩眼中明显多了些期待。 顾越受到眼神鼓舞,干劲满满:“把这个当做盐巴用来腌肉也行,烧烤的时候撒在上面也可以,小栩想怎么做?” 顾栩想了一下:“腌肉应该会味道更浓,腌肉。” “好。”顾越把胡椒都拿来腌肉。 由于胡椒出乎意料的香,因此顾越决定多弄一些肉。一小把胡椒大概腌了小半盆肉,过一会儿,再全部串在树枝上。 干了没一会儿,天刚擦黑的时候,兀岩兀火兀云他们三个也都到了地方。 兀岩兀云不用说,一来就接手了顾越和顾栩手上的活,兀火年纪小一些,爱玩,就围着火塘转:“哎呦,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享受一下京城那些贵人的待遇,那帮懒蛋,还叫人烤好了再送上来,矫情!这个肉怎么这么香?” 兀火凑近那盆生肉。 “这就是顾大石非得弄回来的那两棵树的果子。”兀风推他的脸,“香吧!当时叫你帮着搬还不乐意,你今天别吃这盆。” “哎呀别呀!”兀火殷勤地把兀风从凳子上拔起来:“阿风,我帮你串串儿嘛——” 兀岩揪住他的后脖领。兀火老实了。 顾越也算沾顾栩的光,这一群暗卫过来,他就没什么要干的活了,和顾栩并排坐正屋的石头台阶上——板凳不够坐。 天上渐渐显出了星斗,有非常繁多的发光的云丝缠在周围。月亮从远处的屋顶剪影后面慢慢升起来。 夜风凉爽湿润,带着一点烟熏和逐渐升起的烤肉香味。 “……小栩。”顾越说。 “嗯?”顾栩看着他。他看见这个男人怔怔看着远处的天空,天穹的西边,最后一点紫橘色的光辉隐没了下去。 “就这么一会儿,我觉得真好啊,从来没感觉这么美好过。”顾越感慨道。 这个世界很漂亮。 顾越没有说出口的是,他终于有了那么一点,身处一个真实世界的实感了。 好像身体和灵魂,都更加融入了这个新的人生里。 “有这么好?”顾栩问。他也转过头,看院子里或者忙碌或者追逐打闹的暗卫。 顾栩再抬头,看见被云彩环绕的星星,看见月亮的轮廓。 第117章 破屋 野猪只是个半大小猪,肉质细嫩,没有太多肥油。 用小刀削成薄片,穿在树枝上烤熟,再撒上辣椒面和细盐巴,一口下去,满嘴留香。 野兔肉质鲜美,两个兔后腿留给了顾越顾栩,剩下的轮给每个暗卫刚刚好一人一个。 烤白菜卷烤肉,烤辣椒面茄子,烤韭菜……这一夜月色明亮,院子里都不用打灯笼。一群人围着火塘,美美吃了一顿大饱。 只是没有馒头面条,顾越吃到最后还是觉得稍有些意犹未尽。那一坛酒启开格外醇香,几个人分着喝了个精光。顾越和顾栩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有什么顾虑,默契地没有多喝,两人共享半碗。 酒少,每个人都喝一些也就没了,实在没有什么拼酒的气氛。因此这顿饭只有些肉食蔬菜,对暗卫们来说不是太痛快。 灭了火塘,收拾了树枝柴火,古代烧烤基本不会产生垃圾,剩下的树枝放在院里晒几天还能当柴烧,只是顾越近期都用不着罢了。 把土炕更大的西屋留给暗卫们挤挤,顾越跟顾栩睡东屋。 顾越胡乱地和他聊天,还要讲安徒生童话故事。但话一出口就颠三倒四,逻辑不通;顾栩静静地听着,还会时不时附和。 那小半碗酒到底还是让他醉了。 很难说是北秦未经蒸馏的粮食酒醉人,还是顾越自己心有旁骛。 顾越快睡着的时候,顾栩贴在他身边问:“顾大石,你是不是秦昭月的人?” 顾越没听见,迷迷糊糊的,很快发出均匀的呼吸。 顾栩很清楚,他不敢在顾越清醒时问出这句话,他怕顾大石的反应有丝毫不符合他期待的错漏,又怕自己接连的怀疑让这个家伙伤心。 他只是经不起失望罢了。 “还有一次,最后一次。”顾栩握住顾越的手,额头贴住他的肩膀。 “我就相信你。”顾栩轻声说。 …… 秦昭月请来的机关匠人研究了一番,一致认为直接撬开胆瓶,内容物损毁的风险较低,可以一试。 秦昭月几乎把萨尔罕府和椒园的地刮了一遍,就是没有找到钥匙。他也只能同意强行撬开的方案,在几个匠人中筛出最信得过的两人,负责对这个胆瓶进行破解。 并非秦昭月太过囿于细节,而是萨尔罕背后的人会为这个瓶子潜伏在他府内,本身就是个不一般的信号。 匠人用自带的工具捣鼓了半天,胆瓶中传来一声咔响。那个铁质的严丝合缝的底部整个取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空腔。 景存小心地验过毒,取来给秦昭月过目。 里面是一把精巧的钥匙,和一张折成正方形的地契。 地契上标示的位置,在向本地人打听过后,确认是在豫宁府附近,一个很小的镇子里。 于是第二日,秦昭月率人整装出发,带着前来支援的钟浩钟大人赶往那个叫做杨树镇的偏远地界。 早上出发,仅仅一个小时,秦昭月的马队就接近了那个小镇。镇子的确又小又破,只有贯穿南北的一条大街,建筑多是用土夯成,茅草顶居多。 景存在镇子的两个出入口布下人手,防止有萨尔罕的人趁乱逃脱。 他们一行人走在街上。街上的镇民很少,大多是老弱妇孺,基本不见一个青年人。街道两侧的铺面大多是关张状态,土路两边甚至长着稀疏的野草,看起来分外荒凉。 景存和他手下武功最好的一个紧紧围着秦昭月。 他们本不赞成太子自身犯险,但秦昭月心意已决,他们也无法规劝,好在秦昭月自己武艺不俗,让景存的压力小些。 钟浩拦住一个蹒跚而行的白发老人,向他打听那地契所示的位置在何处。 老人歪着头听罢钟浩的描述,便缓缓道:“这镇子从未给地皮出过契子,这样破烂的地,谁会要来?不过从前,镇子边缘有几块田地盖成了屋子,那几间屋倒是有契的。” “那些屋子在什么位置?”景存大声问,不大声老头听不见。 老人说:“在最东头。你们没什么事,最好不要靠的太近……那几间房子闹鬼有一阵子了。” “闹鬼?老人家,可否说得清楚一些?”秦昭月问。 “大概一个月前,那屋子就时不时传出来鬼叫。”老人回忆着,“村里仅剩的几个青壮结伴去看,屋里却什么也没有。” “谢谢你老人家。”秦昭月说。老人摇摇头,背着手走了。 留下一些人警戒,队伍转向镇子东边。 最东边的土屋还算显眼。 镇子实在太小,房屋虽然稀疏,但也基本聚集在镇子大街的周围,而这个土屋却远离屋宇群,立在一片长满杂草的废弃荒地上。 秦昭月还没有靠近,景存就抬手一示,队伍中立刻有两名手下离队,向着房子周围的杂草丛扑去。 一声沉闷的响声后,一具尸体被两个手下拖了回来,都是衣着普通的农民模样的人。但他手中拿着响箭,脸上还有临死前的惊恐神情。 “暗哨?”秦昭月扫了一眼。 景存再做手势,他身边的手下与那两人再次离队。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们就回来了。 “没有了。”手下说。 “只守了一个人?”秦昭月皱眉,觉得有些不合情理。 他们接近那座茅草顶的院子。 土墙围着中间只有两间的破屋,倒塌了一半,一起倒下的院门甚至都快腐朽成尘土,满是虫眼。 也因此,院子里的模样一览无余,两间屋倒了一间,只剩土石堆和半面墙;另一间屋勉强完整一些,却也只剩三面墙壁勉强支撑着屋顶,摇摇欲坠。 秦昭月观察四周。 倒塌的院门边有一条明显的小路,杂草分开,地面结实,看起来经常有人来往走动。 进入围墙,院子里除了杂草和木头碎片就再没有旁的东西。那间三面墙的屋子,地上铺着一层稻草,压着横七竖八的长条木头,空空如也。 秦昭月环视四周,胸口激烈地震荡起来。 第118章 我的天哪 秦昭月看到那些稻草上沾着发黑的污渍,像是血迹。 他向四周仔细地看了看,随后道:“把地上的杂物全部清理出去。” 队伍中四散搜索的士兵立刻聚拢。秦昭月退出屋子,士兵们进去搬运木头,搂抱干草。 秦昭月紧皱着眉看他们干活。 地上的东西看起来很多很乱,但其实只有那么一点儿。四五个人一起动手,还不划每人两趟,就已经清理干净,露出下面掩埋的地面来。 令人惊讶的是,这么破败的茅草顶土坯屋子,屋内的地面竟然是石砖铺成的。 在村子镇子这样以农业为主要生产的地方,屋中铺设石砖地面的人家简直是凤毛麟角。大多是用石锤反复夯平的坚固土地,地势做的很高。而院子和外面的道路也都是土地,一下雨就会被泡软。 等再次地面干结,就会变得凹凸不平。牛车这种还好,若是马车跑快一些,颠得人飞起来也是有的。 即便是顾大石家那样的条件,屋里的地面也都还是土地,似乎只有北灯叔家铺了石头地板。 柳犁镇和秦昭月所在的这个杨树镇更是如此,它们远不及豫宁府庞大繁华,整个镇子都没有石砖铺地,更何况这个破草屋。 这其中的不和谐感告诉秦昭月,很显然,这石砖地面下有什么东西。 “撬开地板。”秦昭月说道。 他没必要一块块检查石板的机关。 秦昭月的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催促他:快一点,快一点探明这间屋子的秘密! 士兵们都是练家子,撬一个本就松脱、多次使用的石板地面轻而易举。用手里的沉硬铁剑铲松墙根下的泥土,顺着正方形石砖的缝隙划开,撬出灰尘,然后从墙根下搬住石板的边缘一用力,一块石砖就下来了。 几个人分开方向,慢慢掀开整间屋子的地面,下面是深色的土地,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直到撬到靠近中间的四块石砖,众人终于遇到阻力,这些石板能轻微撼动,但怎么也撬不起来。 “我来看看。” 秦昭月蹲到那四块石板前查看。 石板上的灰尘已经清扫干净,还用湿布擦拭过,能清楚看到石板中间的一些光滑摩擦痕迹。石板缝隙中的灰尘扫开之后,在四角汇聚的中心点,有一个很清晰的狭长黑色孔洞。 “似乎前朝的一件奇案就曾提到过如此设计。”钟浩说道,“那是个意图谋逆的逆党,中有一位机关大师,乃是墨家的后人,对这些奇技淫巧颇为精通。他就通过机关石门把整个逆党的基地隐蔽在山腹之中。” “看来这也是一个机关。”秦昭月说。 “这中间是不是一个钥匙孔?”景存道。 秦昭月取出那把钥匙,正欲插入孔洞中,被景存拦住。 考虑到不知这几块石板有什么名堂,是否有暗器机关,秦昭月退开些许,让景存上前动作。 钥匙的头很轻易插入孔洞,石板却没有动静。景存试着扭转钥匙,阻力很大,但能清晰感觉到石板内部有什么东西跟着钥匙慢慢转动,扭开,最后是咔哒一声。 钥匙上的力道一轻,景存轻易地把它拿了出来。 四块石板下传来咔咔的机簧声,石板上抬三寸,向四周扩展开去,露出下面一方黑漆漆的洞口。 “还真是!”钟浩十分惊喜,看他的模样,简直想扑到地上研究一番,“不过这种带有钥匙的设计在机关术中还算简单,我朝的陵墓早已有更加精密的花样了。” “殿下稍等。”景存提剑下去,一个手下也紧紧跟上。 秦昭月站着没有动。 石板打开时他闻见了清晰的血腥味。 片刻之后,地下的空间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周围士兵立刻护卫到秦昭月身前。但打斗声转瞬即逝,一声沉闷的倒地声响之后,景存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殿下!可以下来了。” 秦昭月立刻顺着洞口连接的陡峭阶梯下到了那个空间里。阶梯是旋转向下的,大概向下走了两三米深,秦昭月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个地牢大厅一样的地下房间,但墙壁的形状不太规则,应该是依托废弃地窖或是原本就有的地下空洞改造而成。墙壁上的火把架和烛台倒是很多,插了五六根火把,使室内还算得上明亮。 墙上挂满了血迹斑斑的刑具,大厅中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些碗筷。里面还有未曾发干凝固的食物残渣,是刚用完不久。 地上有一具穿着粗布衣服的尸体,看起来和他们在外面杀死的那个暗哨有些相似。 大厅深处是三间囚室。 秦昭月不知为何,呆滞了一会儿。 中间的囚室传来铁链的撞击声。声音有些急促。 景存取下一支火把,走到那三间囚室前。 他罕见地停顿了脚步,然后迟疑片刻:“……殿下,这里面有人。” 秦昭月几乎是飞奔到那三间囚室前。 最靠外的一间,一个人躺在草席上,气息微弱到几乎消失。身上的白色衣服几乎被血染透,然后风干发黑,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中间的一间,一个人被吊在铁架上,同样血迹斑斑,形容狼狈,乱蓬蓬的头发下面有两道亮的惊人的目光。他手中握着链条,待借着火光看清楚秦昭月的脸,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手中的铁链砰砰砸响。 “殿下,他们……”景存眉头紧蹙。 “秦——秦!路、路……” 秦昭月几乎立刻听出了这道声音:“俞鹄!快,打开牢门放他出来!” 景存提剑劈开囚室的挂锁,进入牢房内。 秦昭月再看向外间囚室里气息微弱的人,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他拔剑劈开最外间的囚室,进入室内,手下拿着火把跟上。 秦昭月蹲在那个人身边,轻轻摇了摇,那人没有任何反应,只能听见他极其微弱的呼吸声。 秦昭月凑近去看,在黑暗里,他只看到一团模糊。 火把的光接近,照亮了地上那人的脸。 秦昭月瞳孔紧缩。 这张脸…… 第119章 路天云和俞鹄 这张脸,遍布肿胀凸起、尚未痊愈的刀疤,容貌几乎被毁个干净。一双眼紧闭不开,即使受到光线刺激,也全无反应。 脖颈上有一道已经愈合的虬结疤痕。 尽管感情上不愿承认,但秦昭月依旧从那张容貌尽毁的脸上,看出昔日路天云的影子。 “……路天云!”秦昭月声音嘶哑。 钟浩带着人也下到了这间地下牢房中,他匆匆赶到秦昭月身边,看着他身边横躺着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无他,这模样实在凄惨难以直视。 …… 士兵进进出出,整个地下囚室亮如白昼,俞鹄和路天云已经被赶来的府兵队伍接走。这一支小队是秦昭月手中的亲信,轻易不会动用。 “他就是路将军的儿子路天云?”钟浩惊讶道,“路天云小少爷不是死了吗?” “我那日夜间遇刺,依稀看到他们二人被割喉而死,可回去收敛尸体时,却什么也没有找到。”秦昭月神色沉凝,眉间含着怒气:“夜里光线昏暗,我没有看清楚也说不定。” “殿下,这是好事。”钟浩宽慰道:“人活着就有更多线索。” “只是这看守的人服毒自尽了。”景存把看守的尸体放平在地上,“若是此人活着,想来能有些线索。” “俞鹄看起来神志清楚,见我的反应很激烈,他应当知道一些事情。”秦昭月握紧拳头,“等他好一些,再去问问他有什么发现。” “人活着就是好事。”景存难得也说一句安慰的话。 秦昭月围着地牢仔细查看,没有任何线索。 墙角有一些散落的纸片,秦昭月用手绢包起,放进怀中。 刑具上积累着发黑的血迹,不知这地牢还有没有关押过别的人。 外围的大厅搜索完毕,秦昭月又来到最里面的第三间牢房门前。 这间房是空的,但地上凝结的发黑血迹和一些毛发秽物可以证明,这里还曾有一个人。 把俞路二人转移牢房是个没有任何必要的举动,秦昭月不做考虑。 也许俞鹄清醒过后会提供一些线索。 仔细搜查之后,秦昭月带人回到了地面。此时整个杨树镇的镇民都已经被集中起来,惴惴不安地站在大街空地上,等着问话。 钟浩见秦昭月到场,立刻开始询问:“诸位乡亲,关于这间屋、这块地,乡亲们有什么线索都请畅所欲言,若是确定有用,官府会给一百两银子的奖赏!” “一百两……” “这么多!快想想……” 总共十几个人立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没过一会儿,就有个中年大娘说道:“大人,草民见过这屋子有人……” “是什么人,有何特征?”钟浩立刻问道。 “就是生面孔,我才记得清楚,是个年轻的男人,穿着黑衣服,大概在一个月以前在屋子附近瞎转悠。”大娘说道。 钟浩不能确定信息真假,总之先把信息记下。 有个年纪挺大的老头也接茬:“我爹还在世的时候,那屋子就已经建起来了,荒废是五六年前的事,以前一直有人住着。” “什么人在住?”钟浩问。 “嗯……那一家人非常奇怪,从不和咱们镇里的人说话,因此大家都不认识,平时也不怎么见他们家里人出来。”老头回忆说。 他老伴恍然:“哦,这么一说我也记起来了,那一家人好像有兄弟好几个,还有个姑娘。” “姑娘?”钟浩记下信息,眉头蹙起。 “我怎么没有见过那个姑娘?”有镇民质疑。 “那姑娘打扮和寻常姑娘不同,像个男人似的。”老头说,“我先前还以为那是个小男孩儿。不过,一句话也没说过,连什么模样都没看清。” “最近一段时日有什么线索?”钟浩又问。 镇民们又窃窃说了一阵,最前面拄着拐的老头,似乎是里长模样的人说道:“前段时间刘家的小子说见这破屋周围总有人走动,担心是贼人,就来找我说了这事儿。可很快冒出了闹鬼那件事,没人愿意去看……” 里长老头咳嗽了一会儿:“镇上也没有人报案说家里丢东西,我便也搁置了。” “刘家小子在哪里?”钟浩说,“能否详细说说?”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激动地跑上前:“我我,是我发现的!” 小孩子一脸兴奋地说:“我和大肥他们几个在这附近捉迷藏……然后就看见有人提着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往破屋里走,我们过去看,那个人又不见了!” 他已经知道那屋里有机关,爱吃瓜的镇民已经把偷偷看见的东西都传开了:“我们当时还以为是鬼,就给里长说了这事儿。” 钟浩又清楚地问了时间,发现草屋开始有人活动的时间和太子遇刺对得上。而几年前那神秘的一家人则毫无头绪,几年前因为杨树镇起了一场大火,本就不多的镇民烧死差不多三分之一,又有许多人举家搬迁,因此大部分见过那家人的镇民都不在了。 加上那一家人的确行踪诡异,见过他们相貌的人少之又少。 再往前一些,有关这片地皮的地契是什么人书写,什么人记档,都已经太过久远,似乎是这任里长老头上上辈的事情。 秦昭月再次展开手中的地契,纸张还很崭新,是刚刚办下来不久的模样。 再看大印落款,是豫宁府的衙门。 杨树镇归豫宁府管辖没错,但何大人早就被关押起来,这地契也问过详细,何大人声称并不知情。专办契约文书的官员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挨了板子,但就是对此毫无印象。 偏偏,档案书册中有清楚的记载,这契纸是自几个月前转至萨尔罕名下,转出人贾明,一个假名。 事情查到现在,似乎进入了死胡同。 秦昭月沉吟着。 “殿下。”景存前来回报,“杨树镇周边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和地点。” “只有这两人?”秦昭月问。 “是,不过……”景存道,“您是否还记得,路进炳大人在素水县险些遇刺,留下的那个刺客尸体?” 秦昭月垂下眼。他还记得,但这数个事件中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第120章 等我写完再起标题 为了最高处的那把椅子。 顾越落笔,写出一排笔画粗细不一的简陋毛笔字。 他在捋这段时间发生在他视线之外的这些事。 先是兀门从不知名的途径接触了顾栩,随后太子秦昭月遇刺,兀门的兀月兀叶出现在太子身边。太子回京后不久,又出现在豫宁府外的官道上,卷入了椒园这起事件。 也就是说,暗中正在进行某个剧情,把太子的视线推向豫宁府,而他也因为巧合前往豫宁府,为某些难以控制的原因和太子剧情交汇。 在他这边,很难说这个推手就是顾栩。因为顾栩的目的地在太清观。 是的,顾越一直忽略的一件事是,当初顾栩要求和他一同前往时,提出的目的地是太清观,而非豫宁府。 他和兀门在什么时候完成了太清观的事项? 顾越完全没有察觉,而他们携带的箱子里是何物品也不得而知。 和太清观附近的椒园有关吗? 顾越会夜探椒园完全是因为孙老板的委托,但如果这实际上是个巧合,顾栩的目的本就在椒园呢? 可推自己出来吸引萨尔罕的注意这一点又说不通了。虽然他们实际是两个或三个阵营,但表面上,他们是一伙人,让萨尔罕注意到他们并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顾越抓了抓脑袋。 思路再次进入了死胡同。 不搞清楚顾栩的目标,他的一切推断都只能停留在猜测的阶段。 倒是秦昭月那边还好说一点,针对秦昭月的一切行动,最终目的都是把他拉下储君之位——为了最高处的那把椅子。 引着秦昭月犯错或者在一个合适的时候要他的命? 以顾越的脑子,是真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办法。 “老板!炸鸡出货了,你快来尝尝!”鲁君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这是个艳阳天,顾越出了屋门,就看到厨屋前的大油锅旁边已经架起了数个竹丝沥水盘,一筐筐金黄色的炸鸡躺在里面。 “这是炸鸡腿,这是炸鸡翅。”鲁君梅双手握着一个木头漏勺——这是顾越找人定做的,能把油都漏下去。 “这些是老板说的鸡排,鸡身上剩下的肉都捏进去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鲁君梅指着几个竹丝沥水盘,介绍道。 顾越夹起一个巴掌大的鸡排。满院子都是炸鸡的香味,只从香味来说,已经非常成功了。 外酥里嫩,口味适中,除了香料腌制的味道更重一些以外,和前世的某种名牌鸡排已经非常相似了。 鲁君梅的相公冯老实在旁边磨辣椒面。这汉子被呛得满脸通红,喷嚏不断,但还是严格按着顾越的要求,打喷嚏时把脸离得远远的。 顾越捻了一把他磨好的辣椒面,非常细腻,这人干活真实诚啊。 撒了点儿辣椒面在炸鸡腿上,顾越拿起鸡腿咬了一口,差点流下眼泪。 天啊……是麦辣鸡…… 太好吃了! 顾越只在最开始给鲁君梅演示了一眼炸鸡的做法,就是把腌制好的炸鸡裹上面粉浆,再裹一层叫做脆米的炸黍子——就是小米,然后放进油锅炸。 不得不说,鲁君梅夫妻两个确实有一些做饭的天赋,在腌料配比和面粉浆的选择上给了他好多好意见。 坏了,到时候这不得多给人家分点儿银子? 顾越抬头看了看天,正是午时刚过的模样,日头稍稍偏西。 顾栩从屋里出来。 “做好了?我尝尝。”他是被香味叫醒的,记得顾越的交代在一旁水盆洗过手,走到露天灶台前。 顾越期待地看着他。 顾栩吃了一只鸡翅,平静无波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 “这花样真是不错……很好吃。”顾栩看了顾越一眼,那眼神明显是有些不可置信的。 顾越小爽了一下:“那当然!” 这会儿调料少,也只能做花椒口味、原味和辣味三种,什么甘梅芝士胡椒都比较难办。 顾越把他送去木匠行改造的推车推了过来。 这些竹丝盘子都是顾越的想法。他在附近找了一些擅长编筐的匠人,定做了十个超大号的沥水盘,其实就是把竹条换成更细的竹丝,让中间有更大的孔洞。这样过多的油脂就会直接流到下面的深口瓷盘里,也不会因为热气让炸鸡变软。 “时候差不多了,咱出摊吧。”顾越说。 顾越和顾栩一起把三个部位的炸鸡都搬上车,然后放上细盐和辣椒面。 孜然这东西虽然有,但价钱是真贵,顾越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暂时先不作为免费调料供应到这低成本炸鸡上。 细盐就不说了,辣椒面这东西顾越也差点没赶上好时候。他之前酒楼打工时才知道,辣椒也是前朝才传入中原,经历近百年的推广种植,再加上本朝火锅之风盛行,这才把价格打了下来。 推着车子一路到了武馆门口,这里虽然不是十字街的中心地带,可周围的百姓也不少,立刻有人闻到香味,凑了过来。 “老板,这是什么?”中年男人勾头看竹丝盘子上金黄色的炸鸡,真有食欲啊。 “鸡肉,这叫炸鸡。”顾越笑眯眯的,“鸡腿四十文,鸡翅三十文,鸡排二十文。” 他考察过了,这个价格还算合适。 如果是猪肉制品,那么价钱还会更高。吃鸡肉在这会儿都不算开荤,鱼肉同理。 “什么是鸡排?”男人先注意到最便宜的那个。 “就是鸡身上除了鸡腿和鸡翅以外的肉做成的肉片。”顾越答道,“客官可以先尝尝,有辣味、原味和花椒味。” 说罢,顾越手起刀落,把三块鸡排分成若干小块,其中一份撒上辣椒粉,插上削好的竹签,放在摊子最前面。 顾栩新奇极了,在摊位后面坐着看,顾越让他负责收钱。鲁君梅还留在家里准备食材。 中年男人捏起来吃了一块。 “……嗯,好吃,好吃!”他眼里有光,而且觉得鸡排实惠——没有鸡骨,全是肉! “给我来两块。”他掏出四十文钱,顾越示意,顾栩立刻上前接过银子。 好新奇。顾栩捧着四十文钱,装进口袋,然后在摊位下挂着的计数木板上画正字……鸡排,一个。 顾越下意识想找塑料袋,摸到摊子的竖杆,又顿了一下,转而去拿油纸。 ……古代哪儿来的塑料袋!真是开心傻了。 第121章 北秦地摊经济 因为有着试吃的名头,摊子前很快围满了人。 大多数吃过鸡排小块的人都会选择买一些带走,毕竟它最便宜,所以最先被抢光。鸡翅则少有人问津,毕竟现在的鸡都是土鸡,鸡翅并不肥美。 鸡腿也卖的很好。很快,六个盘子见底,辣椒粉也快要用完了。 顾越发现用勺子泼洒辣椒粉的操作还是有些浪费,好在他经常吃地摊,还知道在下面放个接辣椒粉的盘子,连洒带蘸才没损失太多。 鲁君梅又送了一次炸好的成品,再次被人们一抢而空。甚至没能等到武馆的暗卫们忙完过来尝鲜,就全部卖光光了。 只剩一层炸鸡脆皮渣渣。 顾栩收钱收的手酸。 他再次盘点了一遍到手的铜板,和木板上的正字对比,一分不少。卖炸鸡第一日,到手共两千五百文,去掉面粉鸡肉的成本,大约挣了一两银子多些。 顾越边收拾摊车边在心里算账,也得出这个数来。 ……有点低啊。 他是不是定价低了一些? 他是从鸿程酒楼的路子收来的鸡肉,一只土鸡只要80文。而鸿程酒楼的秘制烧鸡300文一只,但人家是高档酒楼。 不过再算,一只鸡两个鸡腿两个鸡翅,剩下的鸡肉加面粉能做出五块鸡排,算起来也快接近300文,综合物价来看,是正好合适的。 顾越一拍脑袋,他急功近利了。 光想着自己在杭豆书局的稿费有好几两银子,但是忽略了百姓们的总体收入。一两银子不少了。 “今天的成果不错,多亏你们了。”顾越表扬帮忙的顾栩和鲁君梅二人,“今日只是试卖,我们过两天再扩大规模。” “爹好厉害。”顾栩笑,“第一天的生意就这么好,看来真是合大家口味。” 顾栩是真心高兴。 开小摊带来的成就感是很新奇的,他从未体验过。而沉甸甸的铜钱落在手里,在钱箱里积攒起来的感觉更是好,比得到那些慎王遗藏时的感觉还要…… 充实,满足。 顾栩和顾越合力推着车往家走。 如果顾越听到他的心声,他会说——这就是靠自己的劳动换取报酬的朴素魅力! “今天都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我们接着弄。”顾越宽慰,“梅姨,你的工钱照样按契约上来,等月底给你结。” “是是,我放心的,顾老板。”鲁君梅脸上盈满了笑容。 顾越打算月中发一次奖金。不过现在还不告诉她。到时候顾栩和石三都有份,一帮人大早上起来杀鸡、放血、褪鸡毛;然后分割鸡肉,腌制,还要研磨调料,调面糊,制作鸡排…… 正想着还能怎么把炸鸡的利益最大化,木头摊车前忽然拦住一个人。 顾越心里一紧,找茬的? 来人是个胖乎乎的青年,在这古代真是不多见的体型。他跑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嘴巴上还沾着炸鸡的脆皮渣渣和辣椒粉。 “你们、你们……卖完了?!”前四个字还气喘吁吁的念,后三个突兀拔高,青年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看着空空如也的竹丝沥盘。 “这位客官,今天的炸鸡已经全部卖完了。”顾越松了一口气,这人看样子不是来找麻烦的。 “怎会如此……不,也是,这么好吃的炸鸡,会卖光也是情理之中。”青年满脸失落。 顾越看着这人,第一印象是顺眼。人,尤其成年男人,一旦胖起来就容易显得油腻猥琐,但这人不是。兴许是脸很可爱或者衣品好的什么原因,他看着虽胖,但胖得玉树临风…… 一个清爽透气的胖子。 身上衣服布料看起来蛮昂贵,像是个什么少爷,但身边却没有小厮。 顾越正猜呢,就见他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过来:“这样吧,这是五两银子,我想预定十个鸡腿,十块鸡排,鸡翅就……五个吧。多的是小费。” 说罢,他诚恳地看着顾越。 “……不好意思客官,咱们生意刚刚起步,每天的量不多,您这样定下来我们没得卖了。”顾越挠头。 “就当是我包圆了不行吗?”青年急切地说。 “我们也想一口气都卖给您,可长远来看总不能只做您一个人的生意吧。”顾越从摊车后面走出来,拉着这老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样吧,咱们交个朋友,明日三样炸物我给您多做五份,再多实在是不行。您报个名字,到时候等我们出摊直接来取。” “好好好,此法甚好。”青年倒是很好说话,笑容满面,连连点头,“我名和乐,家和万事兴的和,高兴的乐,怎么样,这名字是不是特别吉利?” “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名字。”顾越竖大拇指。 “这五两银子你拿着,算是预付,等我吃够了这么多再付。”和乐笑眯眯地把钱塞在他手里。 “不必不必,您来取货时再付。”顾越婉拒。想也知道这样不好算钱,还得单开一笔账。 “好吧。”和乐收回银子。 顾越心里把他少爷的身份推翻,这人未免也太没架子了,这时代,没有有钱人傲气的有钱人真是罕见。 也许就是衣服贵吧。 顾栩在摊车后面看着,挑了挑眉。这人…… “你明天还在老地方摆摊吗?”和乐依依不舍问道。 “嗯,还在武馆门口。”顾越微笑。 和乐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临走还把盘子上剩下的炸鸡脆渣兜进油纸带走。 顾越:……不是哥们,这有点夸张吧。 看他边走边仰头吃,顾越想起了吃干脆面渣和薯片渣的自己。 真亲切啊。 告别和乐,三个人继续推车回家。 …… 被遗忘的武馆这边。 “走走,大石老板今天在咱们门口卖炸鸡呢!”兀风兴冲冲招呼道。 兀火积极响应,两人分别拖着兀云和兀岩,后面还跟着几个,一起出了武馆大门。 门庭冷落,街道空旷,连炸鸡渣都没看见。 “人呢?”兀风迷惑。 “不会是没出摊吧?”兀火挠了挠头。 第122章 降本增效 回到家里,石三和冯老实已经把辣椒面磨完了。 一家子人忙到这会儿,顾越也不好说就叫人家回家,当即挽留一番,说要下厨做饭招待。鲁君梅夫妻俩推辞不过,满脸通红地留了下来,还表示要帮着顾越做饭。 顾越婉拒,进了厨房。 今天是十只鸡的量,攒下一盆已经加盐凝固的鸡血,还有鸡内脏若干。石三已经按照顾越的要求把鸡心、鸡肝、鸡肠和鸡胗分了出来。 据说鸡肾也可以吃,但顾越不会做,于是没有要求。但石三显然对此有些研究,鸡肾也分出来搁在一个小碗里,顾越想了想,直接炒一起吧。 鸡胗切小块,和相对容易熟的鸡心鸡肠鸡肝分开。因为没有多少,所以十只鸡的鸡杂也就够他们五个人尝个新鲜。 取了青辣椒、韭菜、鸡蛋和萝卜丝,调料用生姜料酒大葱,顾越炒了鸡血一道,鸡杂一道,鸡胗煮熟处理后再炒进去。另有馒头饼子一筐,粟子粥一锅。 面食是现成的,熥一下就变得蓬松热乎;柴火大锅饭稍微费时间,不过连炒几道菜之后也差不多好了。 顾栩帮忙弄完食材,就在一边的小凳子上坐着看他炒菜。接着又帮忙端饭上桌,把各个碗盘都放在主屋正堂的大方桌上。 粗瓷盘子装着辣香四溢的炒鸡杂,馒头饼子香喷喷。还有五碗粟子粥,这会儿粟子脱壳的工艺不是很成熟,因此颜色驳杂。 看着一桌的饭,顾越简直热泪盈眶。 成就感啊,满足! 作为主人,顾越首先动筷子。大家纷纷下手拿馒头饼子夹菜,一时没人顾得上说话。 顾栩吃得很大口。又不同了——和在顾家村尝到的饭食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这个人的心境有所改变了吗? 顾栩从碗的边缘看顾越。 这人说吃饭就是在专心吃饭,一点不见平时游刃有余热络气氛的样子,也没有说什么场面话。 石三是没有嘴的,顾栩也不爱交流。鲁君梅夫妻俩更是i人,少了顾越活络气氛,饭桌上一时无话,但也没有变得尴尬起来。 就像…… 顾栩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要怎么形容,是家的感觉? 是家的感觉。 “好吃吗?”顾越问道,顾栩发现他是在问自己。 “……好吃。”顾栩点头。 “好吃吧!以后还有更好吃的。”顾越向他保证一样说道。 以后顾栩当上摄政王,就能有更多更稀奇的食材,到时候他好好研究一下,争取称霸北秦美食界。 到时候做大众美食可能不太现实,但是可以炒作呀。 什么仙界流传下来的食谱,万年难遇的滋补大餐,特级vvvvvip定制餐什么的,给他顾大石安一个什么被灶王爷梦中传授的特级大厨的名头,邀请他为专人做一次饭千两黄金还得预约的那种…… 反正有钱人不缺钱,他们只缺格调。 顾栩迷茫,他傻笑什么呢? 在桌子底下踩了顾越一脚,顾越清醒过来。 咳咳!先好好卖你的炸鸡……吧。 并不是什么公司酒会,就是很家常的一顿饭。一桌子被五个人吃得干干净净,鲁君梅夫妻俩谢过款待,就离开了。 顾越和顾栩凑在一起算账。 “今日十只鸡花费八百文,其他什么调料大约算一百文。”顾越把铜钱一排排码放好,“不过柴火和人工费都要算上去,所以我们大约赚一两银子。” 顾栩点头:“所以,爹你要考虑怎么把利润更大化,降低成本。” “没错。” 顾栩摸着宣纸思索起来。 “一只整鸡我们只用了翅膀和鸡腿、还有身上肉多的部分,剩下的部分,鸡杂被我们吃掉了,还有一些脖子和鸡爪,爹能在这些东西上想点花样吗?”顾栩说。 顾越眼睛一亮。 “而且,我们自己杀鸡处理鸡,花费的时间还是有些久,而且我和你都不熟练,白费很多功夫。”顾栩掀眼皮看他。顾越岂止是不熟练,他根本不敢动手杀鸡,也不会褪鸡毛,更不会掏内脏,还是人家冯老实教他的。 “另外,胡椒的成本……”顾栩点了点宣纸,“胡椒似乎是洛阳官员以上的家庭才买得起的昂贵香料吧?爹,你是不是太奢侈了?” “是……”顾越垂头丧气。 胡椒昂贵不说,加在肉里虽然好吃,却并没有给销量带来很大的提升,大家似乎觉得都差不多。 胡椒味炸鸡取消。顾越在纸上的品类名划横线。 “你刚刚说剩下的东西,鸡脖子鸡爪子之类的,我倒是有些想法。”卤鸡爪卤鸡脖,很常见的小吃,这个时代也有。 但顾越想做出些不一样的。 黑鸭味的怎么样? 但是顾越不会做卤味,好像需要卤汁什么的东西吧? 鸡血倒是有现成的做法。顾越定做那个摊车时加了能放小烧烤炉的空间——就是参照现代小吃车做的。烧烤炉是最简单的那种,顾越找铁匠打了一个。 烤鸭血,烤鸭胗,配上辣椒面和孜然。还可以调一些甜面酱……这个慢慢摸索吧,顾越是真不会啊。 原料和人工成本这一点顾越还真没办法。 “鸡还是得现杀。”顾越说。他倒是也想批发冷冻鸡腿肉冷冻鸡全翅,但这时代哪有这条件?现在是早春还好一点,等到了夏天,炸鸡卖不完第二天准坏掉,根本没有冰箱这种东西。 冰块?当然,夏天有的是人卖冰块,但人家是为了卖给贵人家里解暑用,他拿来冻鸡肉?真是钱多烧的,说不定到时候冰块比鸡贵。 雇人杀鸡也是好主意,只是处理不好工钱问题的话,还是会增加成本。 日后再议吧。 顾越和顾栩定下了之后一旬的计划。研究鸡零件变卤味的事项,留意杀鸡的合适人选。 …… 豫州城,太子私邸中。 俞鹄醒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过去的一个月已经恍如隔世,不太清晰,只有身上隐约的疼痛感还在提醒着他,那不是一场梦。 俞鹄猛地睁大眼睛。 “路天云!”他嘶哑地喊道。 第123章 王爷 俞鹄的手被紧紧握住。 秦昭月弯下腰,看着这个许久不见的朋友,眼神里有一丝繁复的愧疚。 “他没事。你放心吧。”秦昭月说道。 俞鹄反复闭眼又睁开,看清楚头顶的帐子,手底摸到的是凉滑的被褥。 身上受伤的部位都被紧紧缠绕着,俞鹄努力聚焦视线,看见自己包着白布的手。 “殿下……”俞鹄艰难地说。 “你已经安全了。”秦昭月安慰他,“冗余的话现在不必说,你好好养伤。” “不。”俞鹄慢慢摇头,他反手握紧了秦昭月的手掌:“不是……三皇子,是、王爷。” “王爷?”秦昭月怔愣。 “那狱卒曾说,王爷。”俞鹄声音嘶哑,“他们奉王爷的命……” 秦昭月压住他的肩膀:“我知道了。我会调查。” “路天云、怎么样?”俞鹄艰难问道。 “还晕着,不会死的。”秦昭月轻轻拍他的肩膀。 俞鹄不再说话,表情似乎轻松了一些。 秦昭月脸色却没有放松。他起身走出俞鹄养伤的屋子,隔壁的屋子就是路天云所在之处。 路大将军已经来过。 这人半辈子征战沙场,看见儿子的惨状也没有落下一滴泪来。他只是接下了秦昭月交托的任务回到洛阳去了,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但秦昭月很清楚他想要复仇的心。 路天云的状况……不好。 不明原因的昏迷,秦昭月从京城的带来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但通过强行喂药施针的方式,路天云倒是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整个人瘦成一把枯骨。 那张脸是不可能恢复了。 伤口收敛痊愈后,路天云会变成满面刀疤的恐怖模样,名动京城的翩翩少年,终将成为一个过去。 这不只是一副皮相…… 这几乎阻断了路天云未来的官路。 秦昭月冷冷地笑了。 王爷…… 当朝的王爷并不罕见,但提及王爷,秦昭月首先想到的却是那支已经在明面上消弭殆尽的异姓王血脉——慎王。 慎王祖上乃是开国元勋,有世袭罔替的恩荣,传到老慎王那一代时,一家人在京城坐拥超大豪宅,食邑千户,在朝堂上说话颇有分量。 老慎王对先帝的夺嫡事业襄助良多。 然而老慎王急流勇退,先帝登基后不久就携家人退居江南封地,又主动交出了手中的全部兵权,安享晚年。他的独子顾慎,少年成名,不过跟随老慎王回到封地后就默默无闻起来,也从未参加过科举。 他本名就是照着封号而取,显示了老慎王对他的诸多宠爱。 顾慎承王后,又迎娶了苏家的独女,两人在江南封地恩爱非常,育有一子。然而十多年前,慎王卷入谋逆,一家人被杀。 旁人或许不知全貌,但秦昭月非常清楚,那场谋逆就是先帝针对顾苏两家的联姻而设计的。 传言,慎王手中仍有一支骁勇的军队,他们不在朝廷的编制之内,乃是慎王的私兵,只听命于顾家血脉。 因此,慎王被先帝忌惮,又逢顾苏联姻,才招致灾祸。 慎王死于皇帝登基之前,至今已有八年光景。 秦昭月垂下眼皮。 他应该从现有的这些王爷中间入手。 皇帝登基不久,但手下的兄弟都很安分。 实在是因为拖得太久了,先帝直到七十岁才嗝屁让位,皇帝登基都四十多了,手下的兄弟也被先帝收拾的很服帖,明面上实在是兄友弟恭。 非要说怀疑,那么肃太妃所生的平王可算一个。皇帝是嫡幼子,庶长子没熬过他亲爹,五十多岁时先一步寿终正寝,二弟活着,但是名分上就比皇帝差一步。 皇帝登基后,把这位唯一兄长封为平王。 先帝中宫只得皇帝一个儿子,各位太妃生下的皇子倒是有不少,但大家年纪都不小了,分别给了官职,守着老婆孩子许多年,渐渐也没了野心。 最小的殷王最得宠。他是先帝老来得子,又是最宠爱的妃子难产生下的,因此养在皇后膝下,和皇帝还算亲厚。 皇后着意教导了他许多淡泊名利的思想,因此这殷王在皇帝登基后选了个喜欢的封地,就一溜烟的跑了。 其余的…… 秦昭月回到他私邸的书房中,开始研墨写信。 附有图样一封——这是杨树镇的两名守卫、以及当时刺杀路大将军的黑衣人的共同特征,他们的小指上有相同的刺青,图形简单,像一对并起的翅膀。 秦昭月在蜡烛上烤干墨迹,把信纸卷好,塞进竹筒。 他唤景存进屋:“把这个寄送给路进炳,加紧。” 景存收下竹筒,道:“殿下,那个叫做吾叶的郎中从京城跟来了。” 秦昭月一怔。 这么久忙忙碌碌,他都已经忘记了这两个人。脑海中浮现吾月的脸,秦昭月摇头。 “他到这里来了?”秦昭月问。 “是,他说有万分火急的事情要见你。”景存道。 “让他去花厅见我。”秦昭月道。 …… 吾叶坐在花厅的椅子上,见秦昭月进门,立刻起身:“太子殿下!” 不等秦昭月说话,吾叶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你怎么能离开如此之久!要不是我听侍女说你没带着我给你的药走,你是不是要成了脑袋空空的傀儡才能想得起找我!胡闹,实在是胡闹!” 秦昭月哽住,他哪被人这么训斥过?但也的确心虚,他压根没把吾叶说的蛊毒一事放在心上。 无他,实在是一点儿症状也没有。 吾叶拉着他坐下,挽起秦昭月的袖子来把脉。 他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怎么?”秦昭月问道。 “不应该。”吾叶没头没尾说道,换了一只手接着摸,“……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你说清楚些。”秦昭月蹙眉。 “是个好消息,从脉象上看,这一月来不曾服药,殿下的蛊毒并没有继续发展的势头。”吾叶说道。 “那不应该什么?”秦昭月问。 “恐怕我先前的判断有些偏差。”吾叶从随身带着的药箱中拿出一个瓷瓶,拔开塞子放在秦昭月面前,“殿下,浅吸一点瓶中的气体。” 景存就站在旁边,伸手拦住。 第124章 真正目的 “这是何物?”景存冷声说道。 秦昭月也笑着看他,并没有配合。 吾叶这才想起眼前人身份尊贵,他把瓶子放在自己鼻下深吸一口:“这是一种测试蛊毒反应的药物,选用了一些驱虫的草药制成,我在京郊的山上跑了好久才凑齐的!” 他把瓶子递给景存,景存弯腰嗅闻,只有一股清淡的花香味。 他等了一会儿,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遂向秦昭月点头。 秦昭月这才配合。 毕竟蛊毒一事有太医盖棺定论,并非吾叶一面之词。 秦昭月先闻见一股花香,随即脑袋剧痛。他按着额头表情痛苦,牙齿都要咬出血腥味,吾叶大惊失色,顾不得景存投来的凶恶眼神,叫道:“快,快按摩他的风府穴,大约三成力道……” 景存立刻照做。 很神奇,秦昭月真的好了。 景存表情有些难看,他似乎在秦昭月的头皮下摸到了什么。 秦昭月头晕眼花,还没有缓过神来。吾叶凑过去,翻看秦昭月的眼皮,又让他伸出舌头。 “和我所想的一致……”吾叶喃喃道。 “你说清楚。”景存把手搭上吾叶的颈侧威胁,他真烦这人神神叨叨磨磨唧唧的。 “我之前就疑惑,这蛊毒吸食人的血液成长,为何没有在殿下身上显出症状来。”吾叶说,他把景存的手拿远:“一般来说,中蛊的人如同得了慢性疾病,多少会觉得头晕目眩或者浑身疼痛,但太子殿下好得很。” “然而我方才探脉发现,太子殿下身上的蛊毒并没有成长的迹象,按说中蛊一月没有药物抑制,那蛊多少应该长大了一些,但殿下身上的这种一如既往,那就说明……” 吾叶喝了一口茶。景存想揍他。 “这种蛊应该是需要持续使用蛊引才能正常发作的那种才对。”吾叶说,“殿下,也就是说,你一直在持续被人下蛊,而最近才停止使用蛊毒。” 景存狠狠皱眉。 “……”秦昭月没说话。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眼前这个人,但据监视他们的探子回报,这兄妹俩进太子府就一直安分守己。吾月在居住的后院种花弄草,偶尔出去转转,但不和任何人接触;吾叶则一直泡在秦昭月的府医院子里,钻研医术,或是上山找草药,也没有任何可疑举动。 而且……太医也说他的体内确有毒素存在。 这是怎么一回事? “若要给太子下毒,为何要用如此不便的办法?”景存提出疑问,“要在太子的膳食里动手脚并非易事。” 秦昭月也有此疑问。 吾叶笑了笑:“这种蛊相对于用人血养成的蛊毒来说,更难发现,当然,发作时也更狠,没有任何根除的办法。这人看来是有十足的把握,能一直动手脚到蛊毒彻底养成。” 秦昭月脸色沉了下去。 太子府内掌管膳食的宫人已经换了一波,他贴身的小厮也严严实实搜查拷问过,没有任何问题。 “这蛊养到现在,大约持续喂养了多久?”秦昭月问。 “脉象上看起码要有一年。”吾叶问景存:“这位兄台,你刚刚按压太子的风府,可有感觉到异样?” 景存点头。 “那的确有一年以上了,大概每旬至少要喂养两次。”吾叶分析,“殿下,你可有侍妾什么的?做那事多吗?” 秦昭月:“……不。” “没有?不多?你说清楚啊。”吾叶脸色正经。 “自十几岁开蒙之后就没有过了。”秦昭月阴着脸答道。 “那就排除了枕边人的可能,你和什么人朝夕相处,每旬都要见面两次以上的?”吾叶问。 景存看向秦昭月。 秦昭月忽然起身:“好了。这件事我自己调查,你问的有些多了。” 吾叶当然点到为止,他笑道:“我再重新开个方子,殿下一定要坚持喝才行,否则无法逼出蛊毒。” 说罢就向景存索要文房四宝。 “先不忙,你和我去看个病人。”秦昭月说道。 景存觉得不妥:“让他?” “吾叶医术的确高明,让他看一眼,也许路天云能醒的快一些。”秦昭月说道。 “看病?可以,诊金照付。”吾叶说。 …… 第二日的下午,顾越和顾栩准时出摊。 这次备了二十只鸡的量,刚炸好四分之一,顾越就带着金灿灿的炸鸡们来到武馆门口。 这次几个暗卫早早就守着,昨天来晚了没能吃上,大家(仅兀风兀火)都很有怨念。 遵照顾栩的吩咐,兀风坚持要掏钱买炸鸡,五六个人买了十几块分着享用。顾越把做好的卤水鸡血块分给他们品尝,然后征集意见。 这种鸡血块类似现世凉菜,用了一些辣椒和卤料炮制,只是口感不够嫩滑。暗卫们没什么意见可提,只有人提议可以烤着吃试试看,顾越采纳,准备明天试试。 第一个赶来的人就是和乐。 这个胖胖的公子哥模样的人依旧没带小厮,见顾越的木头车子停在武馆门口就飞也似的跑来了,从怀里摸出钱袋:“昨天……” 顾越麻利地包装炸鸡,顾栩收钱数钱,钱货两清。 和乐拿到炸鸡也不走,就这么站在一边吃起来,把脆皮咬的咔滋咔滋响。 “你这么喜欢啊!”顾越笑着说。 “是啊!我这辈子、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和乐嘴巴油滋滋的,“外酥里嫩,辣味也恰到好处……” 顾越便说:“我又研究了一些新零嘴,你要不要尝尝看?” “什么?!”和乐又挤到推车前。 顾越把炸鸡包好,递给来买炸鸡的百姓。他腾出手拿一串烤鸡胗递给和乐,上面洒着红红的辣椒面:“这是烤鸡胗,你尝尝。” 和乐一手炸鸡,一手竹签鸡胗,尝了一口。 “……嗯……不错,鸡胗处理的非常好。”他侃侃而谈,“鸡胗少见,现下即便是大些的酒楼,都有那处理不当的厨子,做出来硬的像石头!不知你是怎么处理的,竟然是爽脆的口感。” 顾越边包炸鸡边听,见和乐吃完一串鸡胗,又递给他一串鸡心。 “来来,再尝尝这个。”顾越热情地说。 第125章 和乐秘方 和乐细细品完这串鸡心。 顾越观察发现,这人举手投足间颇有些优雅,吃东西的模样有些急切,但也维持了基本的气质,不似他顾大石,饿急了吃起饭来宛如饿死鬼投胎。 “这鸡心有些欠火候。”和乐实话实说,“想来没有腌制太久,咸味未曾融入到内部,不如鸡胗。” 顾越连连点头。 由于是成年大鸡杀出的鸡心,比烧烤摊常见的小鸡鸡心大了很多。顾越切了四瓣,串成一串,但由于这主意想的晚,因此没腌制多久就拿去烤熟了。 和乐掏出手帕抹了抹嘴。 “老板,怎么称呼?我看你是个爱琢磨美食之人,想来我们能有点共同话题。”和乐笑眯眯地问道。 “我叫顾大石。”顾越已经习惯了这个名字,报出来也毫无负担,一点儿不带卡壳的。 “顾老板。”和乐便如此喊他,趁着这会儿买炸鸡的人少,和顾越攀谈起来,“你这点子倒是稀罕,我还是头一次见着鸡肉的这种做法。” “这都是旁人的配方,我不过是参考借鉴罢了。”顾越说道,他不想太扎眼。 和乐问他要了个板凳,就在摊位旁边坐下了:“不知是哪个地方流传出来的美食,我竟然没有吃过。” “……我也不甚清楚。听和乐兄话里意思,你吃过不少地方的好东西?”顾越把话题往他身上拧。 “哈哈,我不过是占了些方便罢了,其实未曾到本地吃过,都是厨子做出的花样。”和乐谦虚了一下。 顾越心想这人和程侯爷应该有点共同语言。 让石三在摊位后面卖炸鸡,顾越靠着摊车与和乐聊天:“莫不是在鸿程酒楼?那里汇聚天下美食,花样多得很。” “那酒楼我去过,的确花样繁多,可惜没能见着酒楼的东家。”和乐露出遗憾的表情,“名厨刘金嘴竟也叫东家笼络进去了,可见背后之人很有品味。” “刘金嘴?”顾越心想不会是说后厨的老刘吧?他好像也参与了炸鸡的试验阶段。 “你既然说到这酒楼,应当吃过那里头一道招牌酒仙鸭子吧?那便是刘金嘴的成名作品。”和乐侃侃而谈。 顾越……顾越真没吃过,那鸭子一道要二十两银子,他一破打工的哪儿吃得起?况且也没有吃撤下的剩饭菜的雅兴。 顾栩忽然加入话题:“我听说,刘金嘴曾经是御厨。” “没错!他在宫里呆了十五年呢,每年国宴都有他掌勺的菜品。”和乐说道。 这么一说,顾越想起那老刘好像确实经常说自己给什么贵人当过十几年厨子,原来是在宫里。 正想着,顾越看见顾栩给了他一个眼神。 那眼神很微妙,顾越一时摸不清他的意思。 又有计划? 他便继续跟和乐聊这老刘:“那他后来为何离开了宫里?当御厨应该赚的不少吧?” “明天也和今天一样,可行?” 和乐道:“这便是刘金嘴的高明之处了,我最欣赏这人。宫里贵人口味都固定,他做了十几年也翻不出什么花样,自然寂寞,所以离宫去了。” 匠人精神呗。顾越点头。 看来这和乐不是什么普通人,连御厨的事都知道的这么清楚,还吃得起二十两银子的酒仙鸭子。 不过人家不透露身份,他就也没有追问的意思,只要不是对他们有什么危害,那就随便。 石三一直盯着呢,有什么问题他会发现。 “对了,和乐兄。”顾越起了一些小心思,“你可有吃过卤味?” “你是说南方各道流行的那种?当然吃过。”和乐笑道。 “那,你可知道制作卤味的卤汁中,都用些什么料?”顾越直白地问。 和乐看他:“顾老板,你想做卤味?” “正是。”顾越大方承认。 和乐狡黠地笑了笑:“你这可问对人了。” 顾越大喜过望,拉着和乐凑到武馆墙边说悄悄话:“快,快说说,有什么名堂?” 和乐背着手说道:“这卤味,南方各道各州府,风味各有各的不同。每家老店都有自己的秘方,这秘方呢,也不尽相同。” 说罢停住,看了顾越一眼。 顾越默一下,然后问道:“和乐兄,你该不会刚好知道什么秘方吧?” “不是我知道,是我有路子弄来。”和乐笑。 “偷别人的秘方?这不太好吧。”顾越犹豫。 “那可是百年老店的卤味秘方,一代代传下来的,你真不要?”和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不行不行,偷来的算怎么回事?这玩意儿做出来也不会好吃。”顾越觉得和乐这人不行。 “不错,顾老板,我没看错人。”和乐大笑,拍顾越的肩膀,“能做出这么美味的炸鸡,怎么会是一个狭隘的人呢!” 顾越无语,试我呢? “我只是素质比较高罢了。”顾越说。 “是这样,我手中有个卤味方子,一向只在我府上单做的。”和乐说,“这是我娘亲的一个朋友的留下的东西,他如今不开卤货店,也没有后代,就把方子给了我娘亲。” 不会很贵吧?顾越心想。 他可是下载了反诈app的人,事情太顺利的话,他会多留个心眼。 “听起来这方子定然很美味啊!不过我们只是小本生意,要是开价太高,我也没办法承担。”顾越提前打预防针。 “顾老板言重了,咱们俩这交情,我会跟你要钱?”和乐笑。 什么交情?我们昨天才认识吧! “……那你有什么条件?”顾越问,“而且我得先尝尝你说的那方子,看是不是适合当地的口味,若是太奇怪可不行。” 黑暗料理很多的。 和乐说道:“这样吧,顾老板哪天有空,来我府上小坐一会儿啊?” “这可以。”顾越说,顾栩刚刚有所指示,这和乐可以拉拉关系,“下……旬吧,五日之后,我去府上拜访。” “好说。”和乐笑着应下了,“不过这几日的炸鸡还是照样。” 顾越:“……” …… 今天的炸鸡不如昨天卖的快,战线拖长,直到夕阳西下,最后一份鸡腿才被武馆下学的孩子买走。 顾栩蹲在钱箱旁数钱,再对照记录,一个子儿不少。 第126章 和府 “那个和乐有什么不对吗?”顾越和顾栩头挨着头数钱。 “没有。”顾栩的脸离得很近,“我只是觉得这个人身上有很多钱。” “……我也觉得。”顾越笑出声,他俩想一块儿去了。 顾越站起身,把顾栩也拉起来,然后把钱箱搬上车。 “今天炸鸡卖的慢了一些,今后我们就按今天的数少五只鸡的量来。”顾越说,“柳犁镇还是人少些,爱吃这东西的人有限。” 其实主要是这东西不能当饭吃,只是零嘴下酒菜之类的。 顾栩表示支持。他也不懂经商,总归潜意识里觉得顾越做得对。 石三不出声,只是推着车往家走。他一个人就能推动整辆实木摊车,顾越和顾栩腾出手来了。 石三想了一会儿,说:“和乐,会武功。” “真的?”顾越惊讶。 之前通过兀风的科普,顾越现在了解到,他们这些练家子口中说的、能感觉到对方会武功这件事,并不是说这人会几招武术招式,而是对方会练气。 通俗来说,就是武侠小说里的内力。内力沿经脉流动,进可发出体外造成杀伤,退可保护内脏骨头,也有一点疗伤的作用。 因此石三说和乐会武功,着实让顾越意外。 那胖乎乎笑眯眯的样子,实在是看不出来。 顾越警惕。 但看不出他的目的。似乎只是个馋美食的人罢了,和乐并没有表现出对顾越和炸鸡以外的人感兴趣的样子,甚至根本没注意到顾栩。 应该是什么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吧? 算了,见招拆招。 顾越一路推剧情到现在,原文没出现过的角色可太多了,他不能一个个甄别这些人究竟是什么阵营什么目的,他累死都推算不出来。 而且到了现在,顾越也逐渐发现,并不是所有角色一开始都是为了顾栩这条线的进行而活动的,这些人可能有自己的目的,有其他目标,并不是顾越想象中一片空白的npc的样子。 换句话说……这世界给他的感觉越来越真实。 想着,顾越捏了一把顾栩的脸。 “干什么?”顾栩捂着脸瞪他。 男主还有这副表情。顾越笑,一把搂过顾栩的肩膀。很好,这样才像活人……而不是一个角色。 顾栩一头问号。 …… 之后几天减少了杀鸡的数量,又增加了十文钱一串的各种烧烤鸡杂,零零碎碎算下来,一天有二两银子的进项。 武馆门口的炸鸡铺子也算初步打响了名号。 这天上午,留鲁君梅夫妻两个、还有前来帮忙的兀风兀云几人在家炸鸡,顾越带着顾栩和石三往和乐家去。 顾越还提前两天正式写了拜帖,差了个人送到和乐府上。 柳犁镇并不是只有十字街两条。朝南的方向稍远有一片宅邸区,环境清幽,雕梁画栋,就是退下的官员或富豪住所。 一品大员不是满地跑,京城里八九品的芝麻小官也不少。子孙后代有出息的还好说些,但自己当一辈子芝麻官,子孙又混的普普通通的官员大有人在,这种人买不起京城的宅子,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洛阳周边的几个州府县镇买房,安度晚年。 进了这片宅邸区,顾越就猜测这和乐兴许是什么京官的后代。 到了和府门前,就见正门大开,衣着体面的小厮候在门口。见顾越一行人徒步而来,那小厮还愣了一下,但随即换上笑脸,迎接上去。 “三位就是顾老板一行吧,请随我来。”他恭敬地迎顾越三人进门,走的是正门。 顾越对和乐的印象分加十。 没有因为他们只是普通商户就轻忽怠慢,还迎他们走正门,这人…… 和府的牌匾很有趣,并非“和府”,而是只有一字“和”。 进入和府正院,迎面是一块雕龙画凤的石头影壁,下方种着劲松。经由一道倒座房,再过一道垂花门,就通过这非常经典的北方建筑大门进到了正堂。 正堂主屋里,和乐已经在候着了。 通过气派的石板主路进入正堂,里面的装潢却不太“正式”。原本的主位客位桌椅被撤走,换成一扇气派的大圆桌,和乐坐在正对门的位置,见他们进屋,立刻站起来招呼道:“顾老板来啦!请坐请坐。” 三人依次坐下。 和乐看向顾栩和石三。 顾越见状,主动介绍道:“这是我的儿子,顾栩。这位是石三,我家的……家里人。和乐兄应该都见过了,他们每日都和我一起卖炸鸡。” 石三看了顾越一眼。 “儿子?”和乐惊讶,那表情不似作伪,简直是眼珠子都要掉地上,“顾老板你……多大年纪?” “我今年二十四。小栩是我的养子……不是亲的,我没成婚呢。”顾越笑道。 “那你可不能叫我和乐兄了,我才及冠不到两年呢。今后喊我和乐就好。”和乐笑。 原本叫和乐兄就是有些敬称的成分在内,顾越是真没考虑到年龄问题。 他原身也才二十二。 “好好,是我轻率了,还觉得自己芳龄永继呢。”顾越挠头道。 和乐大笑:“不说这么多客套话了,咱们直入主题。” 说罢,和乐击掌,立刻有一群小厮从正门涌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托盘。 第一个小厮上前,上了四只青花瓷茶碗,里面是清水。 第二个小厮上前,把四个碟子依序排在四人面前。圆桌正中,放上一盆切条黄瓜。 顾越看去,碟子是雪白的骨瓷,上面摆着一块浇着橙黄色果酱状汤汁的白色糕状物。 “这品鉴美食和单纯的吃,有所区别。”和乐谈到吃,两眼发光,口若悬河:“满足口腹之欲固然重要,可一不小心就会吃得太多太饱。即便勉强自己再吃,也会因胃中不适影响食物带给人的感觉。” 顾越深以为然。 他逛夜市就这样,这也想吃,那也想吃,结果吃了几样就吃饱了,剩下的那些再好吃也是痛苦面具强塞,根本体会不到美味。 “因此,要想一次遍尝天下美味,吃进腹中的量是很要紧的。”和乐道。 “所以……你准备了量很少,但种类很多的美食。”顾栩道。 “没错!”和乐说。 大家都没开吃,不是为别的,是根本还没上筷子。 第127章 真会吃 “先以清水漱口,去除口中无关的味道,保持舌头的灵活纯净。”和乐说着,端起身前的茶碗,含一口水漱了漱。 随即有小厮捧着铜盆上前。 顾越……幻视林黛玉初入贾府的那一幕。 不过和乐比那帮女眷豪放多了,脑袋一歪就吐掉了嘴里的水。 一边站着的老管家模样的人皱眉,欲言又止。顾越看了他一眼。 和乐都示范过了,三人只能照做。这水很清冽,像是泉水。 和乐看他们给面子,非常高兴:“这第一道,是橘汁白糕,是西洋传入、经由名厨改良过的一种果子酱汁,浇以口感香糯的糕点。请。” 小厮们上筷子。 顾越浑身的不自在。 诚然这过程是严谨有仪式感的,但顾越习惯了当大老粗,一下子这么优雅,让他简直如芒在背。 看向顾栩和石三,石三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但举手投足都带着自然和谐的感觉,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模样,仿佛就是在吃一顿寻常的饭。 顾栩更没什么怪异表现,他像是对这种繁多规矩很习惯了的样子,正举筷向那块糯糕。 顾越只好也效仿,夹起糕点放入口中。 实在是很小的一块,也就两个手指那么大。但酱汁的调配非常得宜,酸甜爽口,格外开胃,顾越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是果酱,但和现世的果酱还不太一样。 “好吃好吃。”顾越说道,“有这么美味的东西,为何不去开店?” 和乐闭着眼睛品尝美食,半晌才说话:“顾老板,你这可就俗套了。美食一事,岂是赚钱的工具?若美味佳肴不能放在真正赏识它的人面前,那不如丢在地上。” 顾越:……好好好,我满脑子都是挣钱。 “你对美食的理解的确是高雅。”顾越硬着头皮夸道。 虽然可以理解这种在某个领域上的独特品味,但和乐对美食的品鉴很显然是建立在他有钱的前提上的。而顾越自己呢,农村背景,又有顾栩这么大的一个夺嫡吞金兽压在头上,他会想要赚银子也很正常嘛! “和大哥这话狭隘了。”顾栩忽然说道。 顾越转头。和乐也停下,迷惑地看过去。 “和大哥固然是高雅之辈,但这是因你吃喝不愁,故而能毫不顾忌的醉心美食,不必时时想着银子的问题。”顾栩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不过我爹就不是如此了,为着家里的人,为着银子犯愁,自然顾不上考虑美食送到了什么人的嘴里,从而落了俗套。” 顾越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就直说啊! 但是好感动是怎么回事! 他不愿和乐的注意全被顾栩吸引去,因此让顾栩显眼起来,于是也说:“哈哈,让你见笑了,我们几人出身不高,家里又有许多用钱的地方……” “不过也正因如此,我十分感谢和乐兄弟你宴请我们品尝美味。”顾越站起来拱拱手。 这架势,咱们说走就能走。 顾栩太冲动了!这话完全不必说的呀。……但是顾越一点儿也生不出不满的心思来,这孩子是维护他呢。 顾栩怎么不知道这话有点抬杠的意思?他只是听不得有人说现在的顾大石不是。 轮得到别人欺负他? 和乐这人,的确如传闻中一样的讨厌。 和乐愣了三秒钟,赶紧也站起来,按住顾越的肩膀:“哎呀呀,这是怎么,搞得像要马上走掉一般,我哪里是那个意思?” 他表情有点愧疚:“看我这嘴,又说话欠妥当了,从前我爹就烦我说话不好听。” 他按着顾越回到座位上:“是我不好,未曾考虑全面,这才……顾大哥,小栩,石三兄弟,你们不要怪我。” 和乐的表情实在太诚恳了,顾栩一挑眉毛,这个人还不是完全不可救药嘛。 这些贵胄总有这样的毛病。阶级传承了百年,代代养尊处优,总有欠考虑的地方。 “哈哈,没事,就当是玩笑话了。”顾越也不想放弃那个所谓的卤味方子,因此气氛又迅速热络起来。 和乐是个实诚人,顾越也不会揪着一点事不放。顾栩当然也没有表态,因此品鉴美味的活动继续。 每吃过一道菜,和乐都请他们用黄瓜条清口后,再品鉴下一道。 凉拌海蜇头,松露鱼糜,酒仙鸭子,咕噜肉,蟹粉酥,狮子头,鸡油脆笋,梅菜扣肉。 算上最前的一道开胃橘汁白糕,一共九道菜,每道都只有一点点。最后是汤品两例,翡翠白玉汤和竹荪鸡汤。 太奢侈了。顾越很有罪恶感,这些东西要准备很久吧?听说择选食材也会浪费不少,简直是北秦慈禧啊。 ……瞎想什么呢?真是,一生爱反省的华夏人。 和乐显然吃得很开心。他满足极了,脸上洋溢着几乎要实质化的幸福,看顾越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如何,顾老板?这些菜还合你口味吧?”和乐笑着说,又转向顾栩和石三,“小栩和石三兄弟觉得怎么样?” 顾栩微笑:“很好,多谢。” 石三点头。 和乐:我草,好高冷! 顾越实话实说:“好吃,但是没吃饱。” 虽然每样菜少吃点是能多品几道,但这也太少了吧! 和乐笑道:“美食品鉴到此结束,接下来是吃饭时间。” 外面日头正盛,确实到中午了。 原来刚刚的是饭前点心吗!顾越震惊,中午饭不会更丰盛吧? “三位,可以选出你们最心仪的三道菜,咱们中午就吃点选出的几样。”和乐道。 顾越松了一口气。他是真怕被当成地主打倒啊。 “我选那个脆笋吧。小栩呢?”顾越问。 顾栩想了一下:“海蜇头。”顾越记下。顾栩喜欢酸辣口味。 石三摇头。 和乐迷茫。顾越便说:“他摇头了,他选狮子头。” 石三:…… 和乐唤来小厮,在三道菜的基础上又挑了两样。站满正堂的小厮一一退下,去备饭了。 顾越喝了一口总算上来的茶,问:“你每日都是如此饮食?备不一样的九道菜,然后择选心仪的 第128章 卤味方子 “怎么可能!要真能那么奢侈就好了。”和乐叫道。 他居然知道这行为奢侈!顾越对他有所改观。 一边的老管家说道:“你们来这一趟,乐少爷高兴得很。” “此话怎讲?”顾越问。 和乐接口:“平日我娘亲不许我吃这样多,这样花哨。你们来做客,我借这由头……终于能吃点好的。” 和乐羞赧地笑了一下。 顾越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为啥呀? 按照北秦的标准,和乐虽胖,但远不到需要节食减肥的地步,这时代也不在乎男子胖瘦,总不能是为了身材禁止他多吃吧? “这却是为何?看你府上雕梁画栋,如此殷实,怎么限制在吃上?”顾越问。 “我娘亲嫌我铺张浪费,平时只许两菜一汤。”和乐摸了摸肚子,“她总说天下到处是粗茶淡饭的百姓,我手里的银子也不是自己劳作所得,所以只能取基本所需。” “……看来你没有别的爱好,也就是吃。”顾越说。 “没错。”和乐连连点头。 不多时,菜品都上齐了,五道菜加上一碟卤味,还有一碗黑色的什么料汁。 “这是卤汁。”让顾栩石三先吃,和乐向顾越介绍那碗东西,“我那朋友除了方子,还给了我一锅卤汁,据说有五十年了。” 顾越一下子想起了那个很有名的红空恐怖故事。 红空某地有个百年卤鹅老店,主角是这家老店老板的女儿。在她小时候,爸爸对她们不好,在外面还有一个小老婆。然而有一天爸爸去了外面再也没回来,从那之后,家里的卤鹅生意就一下子火爆起来。 其实是妈妈杀死爸爸之后,把尸体放进了卤水罐子里。 顾越甩开奇怪的思绪,端过卤汁闻了闻。 味道很重,但能闻得出香味来。似乎加了某种中药,有一种很淡的苦药味。 顾越又尝了尝卤好的食物,以某种肉类为主,还有一些豆腐干。 味道……的确不错,不过顾越对这种食品说实话没有太大兴趣,因此也只能判断出,味道还行。 “顾老板觉得如何?”和乐眼睛亮晶晶的。 “还不错,你想开个什么价?”顾越直接和他谈生意。 “谈钱就生分了。”和乐笑着摆摆手。 “……你总不能白送给我吧?”顾越笑。如果这人真要白送,那他得怀疑一下和乐的用心了。 又不是什么上年头的朋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反诈app提醒您,不要相信天上掉馅饼。 “自然不会。”和乐说,“我不打算把这方子全数卖给你,但我会给你卤汁。今后你卖出的卤味,我要一成利润。” 哦,代理商。 顾越沉思。 和乐接着说:“我另投给你一千两银子的本钱,你可以用来买卤味原料。” 顾越震撼! 一千两! 他没有被从天而降的巨大财富冲昏头脑:“你就不怕我拿了银子就跑?不怕亏本,不怕银子打水漂?” 他们才卖了五天炸鸡,和这个和乐相处这么一会儿,这人就决定要投资了?未免太草率了吧? 顾越等着,看和乐能说出什么令人信服的理由来。 “不为什么。”和乐笑,“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我觉得你能把这锅卤汁经营好。” 这话太耳熟了,典型的,配角npc收到主角光环影响后说出的降智台词。 他看了一眼顾栩,这小子的光环这么大? 但又不是顾栩经营这个店,实际老板是个背景板炮灰啊! “……既然你这样说,那么多的原因我也就不问了。”顾越说,他确实不想放弃这一千两银子,他还有很多事需要钱来完成,“不过,和乐少爷,这一千两银子要是赔了,我可不会补给你。这一点在契上也要写明。” “这是自然,我懂规矩。”和乐说道。 “好!那就这么定了。不过开摊子也只是副业,你可不要指望一下子就赚的盆满钵满。”顾越笑。 和乐端起茶杯做了个敬酒的姿势:“顾老板别想那么多!我主要还是看你和我投缘,想要交个朋友。” 顾越回敬,两个人喝茶喝出了酒的气势。 …… “按这个方子抓药来,熬成浓汁给他灌下去,大概只要三顿药,人就能醒了。”吾叶拿起刚写好的宣纸交给一边守着的小厮。 “他现在情况如何?”秦昭月问。 那天吾叶看过路天云的情况后,先是让照顾他的小厮给路天云养好了身上的伤口,然后再来施针。 大约连续施针三日,中间停药;待路天云终于有了一些反应,手指能够不自主地动弹之后,吾叶才开方子抓药。 “前几天他身上都没有一块好地方,我连施针都没处下。”吾叶抱怨,“现在好些了。再灌汤药应该就能主动吞咽,这人身上有底子,不会轻易死去的。” 秦昭月刚要松一口气,就见吾叶竖起一根手指。 “但是,殿下,我建议你做好心理准备。”吾叶说。 “什么心理准备?”秦昭月蹙眉。 “这人当是受了非常严重的伤吧,脉象上看,有失血过多的迹象。”吾叶道,“加之他有条伤口在颈上,这个位置的失血……很容易伤及大脑。” “……你说清楚些。”秦昭月一把抓住吾叶的肩膀。 “他醒来后神志不清的可能性很大,也许会失去记忆。”吾叶说。 秦昭月默了一瞬。 “也好。”秦昭月说,“你全力医治,不管他醒来后是什么模样。” “那是自然。”吾叶握住秦昭月的手腕,慢慢使他松开手指。 “景存。”秦昭月放开他,转身走到门口。 “在。”景存出现。 “有什么进展?”秦昭月问道。 “暗中有一伙人在盯着顾大石。”景存顿了一下,“他……开了一家卖炸鸡的铺子。” “那是什么?”秦昭月迷惑。 “一种食物,据说外壳酥脆,内部鸡肉柔嫩,非常好吃。”景存说,“盯梢的兄弟们都很喜欢。” 能在传回的信报上特意说炸鸡好吃,那想来是特别好吃了。 “我怎么不知道他有那种本事。”秦昭月摩挲手指,“京城有什么动向?” “唐无陵被禁足思过。温清回到了三皇子府上,三皇子还没有表态,也没有进宫。皇帝也没有对他进行什么处置。”景存答道。 “他没有和什么人联络?” “明面上,没有。”景存道。 第129章 秦昭宁 “你为什么会被圣旨召回京城啊!”秦昭宁在屋里焦急地走来走去。 温清反倒镇定地坐在一旁喝茶。 “殿下别慌,这事牵扯不到你的身上。”温清说。 “什么牵扯不到我,我是皇子,当然不怕这些!”秦昭宁一把抓住温清的肩膀:“倒是你!你怎么会遇到太子,你和那个唐无陵又怎么凑在一起了?他不是皇帝的人吗?” “我是去调查太子遇刺的事情,会遇到秦昭月有什么稀奇?”温清抬眼淡淡地看着他,“唐无陵当然不是皇帝的人。否则他不会和我一起被遣送回京,也不会被禁足。”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你白身一个,要是被父皇抓住什么把柄,你就完了!”秦昭宁着急,用力摇晃他。 “你在担心我?”温清笑了一下。 “当然啊!我就你这么一个能用的谋士。”秦昭宁奇怪地看他,终于不晃了,“唐无陵不是皇帝的人?他可是隐龙卫的老二,谁能把他挖走,不想活了?” “你这话可不要让柳斐听见,他又要挤兑我。”温清两手揣袖,看向一边,没有要回答问题的意思。 “你还有空管他的事!”秦昭宁气死。 脑袋不太灵光的三皇子坐到一边,回了回味儿:“你是不是瞒着我还干了别的?” “殿下有何高见?”温清瞥他一眼。 “圣旨上说,你和唐无陵参与到了一个胡商谋逆的案子里,这胡商和秦昭月什么关系?他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来的吗?”秦昭宁怀疑地看他,“你不会和那个唐无陵是一伙的吧?” “殿下聪明了些,只是还不够聪明。”温清淡笑,“下次对人有怀疑不要当面说出来,不然很容易被当场做掉。” “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快说,你是不是还查了别的什么事?”秦昭宁一点儿也没被他的话吓到。 温清沉默。 秦昭月遇刺一事,既不是秦昭宁的安排,也不是他背后那位大人的手笔。整个博弈场明面上有秦昭月和秦昭宁二人,暗中有那位大人,但更深的水下还藏着几股势力没有显出行踪。 可他是为了什么? 杀秦昭月,但没有将他杀死,甚至放任他被人救下。 而如今,连那两个手下都还活着,只是几乎成了废人。说是有什么谋划,更不如说像是某种报复。 温清脑海中无端浮现出那个叫顾大石的人。 下面传回的调查已经很清楚,顾大石就是个地痞无赖,多年混迹赌场,最近才勤勉起来,托亲戚的关系赚了一些银子。 与之有关的程侯府也查的一清二楚,再平凡不过的没落侯爵了,侯爷爱吃,经营有一家酒楼。 违和感在温清心头挥之不去。 “说话呀!”秦昭宁伸手掐他的脸,被温清躲过,一掌敲在手背上。 “这后面势力错综复杂,殿下还是清静些为好,免得忧思过重,头疼。”温清说。 “清净?!我要怎么清净!”秦昭宁大叫,“和秦昭月的梁子早就结下了,现在怎么回头嘛!他可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殿下,稳重。”温清看他一眼。 秦昭宁泄气,瘫坐在靠椅上。 “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温清道。 “什么办法?”秦昭宁靠过半个身子,“喂!你不会害我吧?我可是把一片信任之心全交给了你,你不要背着我偷吃。” “属下尚无婚配的念头,即便有,也不能称作偷吃。”温清道。 他不等秦昭宁说话,竖起手指挡住三皇子的嘴:“还请殿下下令,将我禁足三月,打上一顿。殿下你就进宫陪伴太后吧。” “什么?为什么要打你?”秦昭宁懵了,“父皇又没有治你的罪,我打你干嘛呀!” “……别问了。你快些安排,记得叫你那几个小厮下手轻点。”温清说着,向外喊道:“来人!” 秦昭宁的小厮就进屋来了。 秦昭宁怒视着温清。 “既然殿下不信任我,那就请吧。”温清背手,淡淡说道。 …… 顾越这边的炸鸡事业做的风生水起。 他给炸鸡摊位换了个名字,叫做正财金鸡,用金漆涂了四个闪亮的大字挂在摊车顶棚下面。 还请镇上的绢花手艺姑娘扎了一些金灿灿的花朵,绑在四个立柱上。整辆车再添上金漆涂装,就显得金碧辉煌,十分富贵。 这么一辆车子往街上一推,回头率爆表。 金漆是和乐友情提供的,但也花了整整三两银子。这年头做金色涂料,那可是实打实要用金子研磨,一点都得来不易。 但,效果是真的好,就为着摊车上金灿灿的涂装和富贵吉祥的名字,顾越的炸鸡生意一下子火爆起来,天天有人排队。 顾越还想了个损招。 他私下在柳犁镇中打探了一番,选出整个镇子最能八卦的三位选手——镇东头的黄婶子,走街串巷卖烧饼的刘二哥,以及游手好闲、最喜欢混在茶馆听人谈天说地的小混混李小五,作为下一步计划的目标。 计划详情是…… “你竟不知道那金排东家的来头!”化妆成普通百姓的兀火戴着宽檐草帽,蹲着和同样平民装扮的兀风聊天。 卖烧饼的刘二哥提着空挑子正好路过。 “什么来头?他不就是个卖鸡肉的?”兀风语气中满是不屑。 “谁家高人会把自己有本事这事儿挂在脸上?尤其这顾老板,隐世高人,不让你们这些肉体凡胎知道身份!” 什么隐世高人?刘二哥脚步不由自主放慢。这会儿还没有什么造谣的概念,大家都照八卦听。 “啥隐世高人啊?”兀风配合地提高音调。 “嘘——!!你小点声,被人听见了咱可得不着好处了。”兀火声音压低,两个人往刘二哥这边看了一眼。 刘二哥下意识一躲。 兀火和兀风就藏到墙角后面去了。 刘二哥好奇死了,挑子都丢在地下,蹑手蹑脚往墙根那边靠。 “什么?!张真人座下亲传关门弟子?!”墙那边传来兀风的小声惊呼。 “要不是我那在仙峰山学道的亲戚前几天过来,我都不知道顾真人在这儿!”兀火说。 “那这跟咱有啥关系,你刚说什么好处啊?”兀风迷惑地问。 刘二哥也想知道! 第130章 请下载北秦反诈APP “咱们不了解那张真人有什么本事,我那亲戚可知道的多。”兀火绘声绘色地说,“据说张真人座下有六道弟子,每道掌管的都不一样,这顾真人就是接受了天庭财神金仙的传授,主调解财运的。你看他那摊位!” “他有这么大本事!”兀风配合地惊呼,“那他咋隐居在这地方呢?” “你懂啥!世外高人怎么能叫铜臭味熏了仙身?不过我那亲戚说,若是修道到了一定程度,不用做饭,接触过的东西就自然带上了法力……” “那咱去吃那金排,是不是也能发财啊?”兀风向往地问。 “我不知道啊!有这么邪乎吗……”两个声音渐渐远了。 刘二哥恍惚,好像有什么谣言钻进脑子里了。 ……如此对话,大概上演了三次,谣言就飞满了整个柳犁镇。 前几天还不太看得出效果,因为柳犁镇有人认识顾越。 茶馆里。 “真的!我亲眼所见,那顾真人手指一点,眼前的一块鸡肉就冒着金灿灿的光……”这年轻茶客情绪激动,手舞足蹈,说得唾沫横飞。 “你看错了吧,真是那卖金排的顾大石?”围着的一群人纷纷质疑。 “那顾大石以前是赌场老主顾了,他去修道?”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嗤了一声,冷笑道,“那我还是玉皇大帝呢!” 茶客尊严被挑战,气得脸色通红:“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你没看见就代表没有?孤陋寡闻!你这样的,一辈子发不了财!” 混在人群里的李小五也跟着一起帮腔:“就是就是!那顾大石要真像你说的老是赌钱,他卖鸡的本钱哪儿来的?你说呀!” 那大汉也有点犯嘀咕,顾大石赌钱都是在局里,被赌场的人出千坑的一个子儿也赚不回来,他哪来的钱? “肯定是能点石成金!要不他成日不种地也不干活,哪有钱弄那么金灿灿的铺子?” “他那车子上嵌的都是纯金!” “没错,我亲眼所见,他手指头就那么在木头上划拉了几下,那金道道就出现了……” 有那不爱造谣但会联想的人,找机会插嘴:“前几日我家二小买了那金排……然后昨天,他就在地里捡了一两银子。” “这么说,我儿上旬也捡过铜板!他是头一个买那金排的人哩。” “真的?!” 人群一片哗然。 …… 买炸鸡的人成倍增长起来。 偏偏,顾越限量,每日三十只,再多就没有了。因为不雇人的情况下,他们一家五人总共也只能处理三十只鸡,这还是要天不亮就起来干活才能赶上下午卖。 也不是不想提前弄,但天气越来越热了,稍微动作慢点就容易变质,这要是吃得拉肚子,那他造的势就全都没用了。 不过好在第一批卤货已经可以出锅,赶着金排的风头,第一批鸡脖鸡脚鸡杂被一扫而空,百姓都赞不绝口的说好吃。 到底真好吃假好吃?顾越不知道,他这摊子现在有神仙光环,得到的评价不一定真实,不过反正不会难吃到哪儿去。 同时还面临着一个问题,那就是买金排的人废话量直线上升。 “顾真人……” 顾越神秘微笑:“嘘。我不是什么真人。” “是是是,我唐突了。”拎着炸鸡的百姓赶紧点头,生怕说错话叫顾越生气。 “顾老板,嘿嘿,能不能帮我看看我什么时候发财?” “财运一事,并非全由天定。”顾越当谜语人,保持神秘微笑,学那太清观道士说话,“今日有缘,我便多说几句。财由心生,由行而现,丹朱口神,吐秽除氛……” 得到一张茫然的脸。 “该来的时候,就会来的。”顾越总结。 “……好好好,是是,我明白了,多谢顾老板。”那人先道谢,然后云里雾里的走了。 一次两次还好,顾越有那个精力进行一番表演。但他肚子里确实没什么墨水,编多了容易露出马脚,因此到了后来,他就沉默不言,或者露出不耐的表情来。 买炸鸡的人稳定在一个不错的数字,卤味也稳步出售中。 起码证明了味道确实还行。实在太难吃的话,哪怕有财运加持,百姓也不买账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顾越一拍桌子。 “嗯……不能再这样了。”顾栩在炕上躺着起不来。 整日天不亮起床杀鸡,做鸡排,裹面糊,区分鸡内脏;再出摊,包装,收钱,一直卖到晚上。回到家还要熬卤汁,做卤货,清理炸鸡的大油…… 即便是男主,也有点撑不住了。 顾越想的更多。 这一个月下来,顾栩几乎没有去武馆的时间,他的锻炼计划也搁置了很久都没有开始进行。 偶尔兀风几个会来帮顾栩替班,顾栩才有空去武馆干点什么,顾越猜他是去部署什么计划了。 摄政王怎么可以耽于炸鸡!不行! 得想个办法雇人帮忙才行。 但随便找人不保险。鲁君梅一家是从素水县带来的,家里老人都已经去世,是真正的白身,人也老实本分,他们有杀鸡炸鸡的重要任务在身,不能再压榨了。 石三虽然好用,但他是顾越耗尽人品才捡漏来的打手,杀鸡还行,让他卖东西就有点勉强了。 兀门暗卫们……明显,他们有自己的任务,顾栩似乎安排了不少事情,起码四个有名字的暗卫都是轮番出现的,没有长期有空的情况。 难道找和乐要几个人? 顾越下意识pass,和乐这个人他总觉得不太放心,认识太短了,还不能完全信任。 而且经营上的事不能给投资方太多权限,会慢慢丧失主权的。 这一个月利润近五百两。 这还是他们人手不够有所限制,否则挣得只会更多。 顾越决定要上柳犁镇的牙行找几个人手。最好是签卖身契的那种,虽然他不是会随便处置家奴的人,但这玩意儿握在手里,多少是个威慑。 提前一天挂了歇业的牌子,这一日风和日丽,顾越带着顾栩,来到了柳犁镇唯一一家牙行门前。 “你今天可以歇着的。”顾越搭着顾栩的肩膀:“怎么又跟着来了?” “我不放心。”顾栩说话语气好像他才是家长。 第131章 再遇桃花 顾越不太担心。 男主要是因为一个炮灰耽误了正事,那还叫男主? 那男主换他来当好了。 顾越带着顾栩进了牙行。 因为还不确定豫宁府那件事之后,温清等人有没有后招,因此现在顾越走到哪里都带着石三。 牙行管事认识顾越,这人前阵子才租下了一间院子,而且最近好似颇有些流言,说这人很有能耐。管事笑容满面,恭敬地迎上来。 “哎哟!顾老板!您怎么大大驾光临啦?是院子租着有什么问题吗?”管事心想,这人卖那个劳什子金排应当挣了不少钱吧? 难不成这次来买房产? “没什么问题,我这次来是想挑几个人手。”顾越笑道。 柳犁镇的牙行不像豫宁府那样多。豫宁府的牙行大致都细分了种类,房产,田地,还有仆人牲畜,都各有专门的管事负责。柳犁镇这牙行则是一个小铺面全包,管事有三人,问什么他们都能做主。 此外还有散碎的牙人,不属于这牙行,基本就是做熟人生意。 “您要什么人手?”管事从柜台里拿出一个大本子。 “要能签契的,会杀鸡,分鸡肉。如果会卖东西就更好了。”顾越靠着柜台。 “您是要给铺子找个帮工是吧。”管事把大本子翻得哗哗响,“我瞧瞧……您是想签长契、短契,还是死契?” “长契或者死契。”顾越答道。 其实这里头还有更复杂的合约,豫宁府的牙行管事就给他科普过。 根据人权的不同,契约的长短,分了好几个类别。只是帮工性质的是一种,类似雇了个打工人,这种只有长短活契,你要发工钱给人家,牙行只收介绍费;半卖身,属于奴籍的一种,大意是牙行把他们自己的奴仆租给你用,到期了你要还回去,这个按时长收费。 还有全卖身但是有期限的,到了时限就能脱奴籍放回家或者转手卖给下一个东家,根据契约内容又有不同;还有就是死契,不限期,属于买了一份财产回家,这人就归你所有了。 不过封建社会还稍微注重些人权,无故打死奴仆犯法。可你都成人家家里的奴仆了,人打死你随便找个理由就行,因此这个律法基本可以忽略,一般会在宅斗文里看见。 这些人手有交换的战利品、被抄家罚没的官员及其家眷等,称为官奴,比较正规安全;另外有自己卖身或是被父母变卖的孩童,这类人就鱼龙混杂一些。 如果顾栩当时被顾大石卖了,那他就是个死契奴籍了。 石三就是正规合法官奴,死契,永远属于顾越的财产,但平时完全看不出来。 这一家三口根本没什么尊卑观念。 管事和小厮吩咐了什么,那人就跑到后院去。过了半晌又回来,表情为难地和管事说了什么。 “哎呦,不巧了顾老板,现下还真是没有符合您要求的人。”管事在大本子上翻了半天。 “怎么?”顾越问。 “咱们柳犁镇地方小,基本分不着官奴下来,这几年又风调雨顺的,自卖自身的不多。”管事解释道,“咱手里的人多半都是粗人,做不了精细活。” 他可不敢蒙骗顾越,货不对板会被退回不说,这人好像有人喊他什么顾真人? 他不是个混混吗? “原来是这样……”顾越踌躇。 “要不您考虑一下短活契的工人?这最近快要农忙,至多做两个月。”管事问道。 顾越不想考虑活契。 首先底细很难查明,时间短也看不出人到底什么模样。他家里的卤汁是秘方,万一给泄露了怎么办? 而且温清的人估计还盯着他,还有秦昭月,若是想往他身边插人,也太容易了。 “不必了。”顾越婉拒。 还没等转身要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哟,这不是大石弟弟吗?” 顾越莫名头皮一麻。 转身看去,只见一个粉衣男人站在牙行门口,笑盈盈看着他。 “呀,小栩也在呢。”男人笑着走过来,就要捏顾栩的脸蛋。 顾越眼疾手快,一把给拦住了。 这人是…… 李桃花啊! 他今日穿了身款式正常的衣裳,但颜色粉嫩,衬着他麦色的肌肤,竟然别有一番风情。 主要是人确实漂亮。 “桃花馆主,好久不见。”顾越尴尬地笑了一下,把李桃花的手放开,再把顾栩挡在身后。 “看你,防我怎么像是防贼?”李桃花眉头蹙起。 管事从柜台里出来,他得做生意:“李馆主来了?有什么吩咐?” 顾越注意着,发觉管事看李桃花的视线很寻常,并没有因为他是小倌馆的老鸨就有什么不对的。 周围的小厮神情也都很正常。 是习惯了吗? “先不忙。”李桃花冲管事轻飘飘地挥手,似笑非笑地转向顾越:“顾真人……嗯?” 顾越尬笑:“我可不是什么顾真人。” 李桃花举手投足都带着优雅的感觉,偏偏还不让人觉得做作。 “你来做什么的?”李桃花问道,“莫不是又要给小栩找点什么活干?我那儿随时欢迎。” 这人!讨厌! “你多虑了,我今天是来给我那铺子找帮工的。”顾越说。 “原来是这样,看样子,是没找到咯?”李桃花说,“不知你要什么样的人,我或许可以帮你。” 顾越心说不会是从小倌馆里挑人吧?他虽然对同性恋没意见,但这种场所的……容易带病吧。 “你那是什么表情?”李桃花噗嗤一声笑了:“我馆中的可都是有正经营生的弟弟,可不会借给你。” “……馆主说笑了,我是想找些人帮着杀鸡处理鸡肉。所以人要细致健康的,最好能签长契。”顾越便说道。 还是那句话,能在镇上开小倌馆,绝对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不能得罪,而且可以简单利用一下。 “真是巧了,我正有个好人选。”李桃花只是片刻思考,就笑答。 顾越:? 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真的假的? 这一切是否有些过于巧合? 第132章 监视 顾越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是温清或者秦昭月派来的。 为了在他身边安插人手,所以才进到这牙行里来。而管事也是和他提前商量好的,说无人可用而已。 但是,李桃花图什么? 他总不能一开始就是太子的人吧? 等一下,如果李桃花是太子的人,一切倒是也说得通,至少原作里,顾栩及时被太子救走就极为顺理成章了。 那太子为什么要救走顾栩?李桃花通风报信?又为什么要演戏? 秦昭月甚至认识顾大石。 他……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脑海。 顾越忍不住看了一眼顾栩。 顾栩似有所感,抬眼看向顾越,递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顾越……牵起了顾栩的手。 “干什么呢?”李桃花看他俩这互动,觉得特腻歪:“要不要人啊?” “……不必了。”顾越笑得很僵硬,他这会儿觉得哪哪都很危险,“我要先回去看看规划,再决定招揽人手的事。” “谢谢啊,桃花馆主,我回头再去找你。”顾越微笑,拉着顾栩绕开李桃花,往门外大步走去。 李桃花一头雾水站在原地。 “李馆主,您是来续南风楼的契的吧?”管事也莫名其妙,但生意还得做。 “嗯,再续两年期。”李桃花从怀中拿出契纸和钱袋。 …… 顾越脑袋很乱。 这一刻,他感到身边到处都是眼睛,到处都是属于秦昭月或是温清的视线。在这些视线下,他的一切都无所遁形,连身边的顾栩,也像是要马上握不住了。 顾栩觉得手有点疼。顾越抓的太紧了。 但他没有出声提醒,而是加快脚步跟上顾越。他看见顾越脸色难看得有些可怕,他们一路跑到了柳犁镇外的小河边,一个四周都没有人的地方,这才停了下来。 “怎么了?”顾栩依旧气息平稳,他靠近正喘着气的顾越,手搭住他的脊背。 顾大石自从那个晚上开始,就换了一个人一般。他从未露出过如此表情,惶恐又紧迫,好像失去了全部游刃有余的镇定,方才连拒绝李桃花的借口都那么拙劣。 “顾栩。你……”顾越也甚少直呼顾栩的名字。 他说到一半又停住,转看向一边站着的石三。 这个人,这个人也很巧合。 就那么巧合的出现在豫宁府的牙行,那么巧合的被他买下。 遇到太子,也太巧了。 难道不需要他出声喊秦昭月,秦昭月也会现身吗? 秦昭月是不是一直都紧随其后? “石三。”顾越抓住石三的衣襟,“你叫什么名字?” 石三迷惑,但还是回答道:“石三。” “你是哪里人?你怎么会到了豫宁府?你为什么跟着我?”顾越紧盯着石三的眼睛。 石三想了一下,组织语言,简洁但磕巴地答道:“西胡……交换。交换战俘。” 然后是第三个问题,石三眼中只有迷惑不解:“你买我。我跟着你。” 顾越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是不是什么人派来的眼线?你为什么这样说话?”顾越此时此刻看什么都觉得可疑。 石三很委屈。 但他很难说出流畅的句子,只能贫瘠地解释:“不是。一直……说话,这样。” 顾栩拉住顾越的手臂。 顾越稍微清醒,哪有他这样问的? 买下石三完全是临时起意,除非他走到现在,程侯府包括豫宁府孙老板椒园这些一切都是秦昭月的安排,那才有一丝从环境推断出他下一步行动的可能。 而秦昭月若有这么大的手笔,根本没有必要在他这样的小人物身上下手。 石三真是无辜的。 “抱歉。”顾越说。 石三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他看着顾越,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李桃花?” 顾越讶异了一瞬,石三或许是个很聪明的人。 但有很多事情,他不能说出口。 顾越重新拉住顾栩的手,好像就这么握着,才能给他一些实感。 “你想到什么了?”顾栩问。 “你为什么不想和太子接触?”顾越忽然问道。 顾栩沉默下来。 这个问题不是已经问过了?但顾栩不介意再回答一次,哪怕两次都不是什么真话。 “不为什么。”顾栩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是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顾越想,也许他的猜测是对的。 但为什么? 他还需要证据。 顾越闭了闭眼,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顾大石的记忆。 “去金牙赌场。”顾越说。 …… 顾越带着顾栩和石三来到赌场门前。 他们刚走到门口,迎头就碰上了黄大鼠。 黄大鼠,那个强行闯入他家里,把家翻的乱七八糟的混混。金牙赌场的老板是他亲戚,他引着顾大石学坏之后,常常出老千骗顾大石的钱。 黄大鼠看见顾越,第一眼竟然没认出来。 等顾越冲他不阴不阳地笑了一下,黄大鼠猛地打了个哆嗦,就要往屋子里钻。还没迈出一步,后脖颈被扯住,石三押着他来到顾越面前。 “大、大石哥……”黄大鼠赔着笑脸。 顾越奇怪,这人害怕什么呢?照当时的情况来看,平时不都是黄大鼠压着顾大石? “我问你。”顾越不想深思这种没用的问题,他笑着掏出石三友情提供的刀子,对着黄大鼠:“冯二驴在不在?” “在在在在……”黄大鼠要哭了,边打哆嗦边回答。 “他平时除了跟我,还跟什么人走得近?”顾越问。 “和和和老黄老杜……”黄大鼠磕磕巴巴说。 “都在?”顾越微笑。 “在在在。”黄大鼠说。 “指给我看是谁。”顾越说。 几人就站在赌场柜台边,隔着屏风看向场内。黄大鼠指了冯二驴和黄杜二人,顾越看过去,的确脸熟。 石三点头,表示他记住了。 “先从冯二驴开始吧。”顾越笑着说,拍了拍黄大鼠的肩膀,“你去把他叫出来,就说,有个贵人在后院等他。” 黄大鼠还能说不吗?那石三手劲大的出奇,他脖子疼得要死。 放黄大鼠进去喊人,顾越三人走到赌场后院。 这后院也架着赌桌,只是现在白天人少,只有两三桌人在摇骰子。 第133章 当初…… “黄大鼠会不会通风报信?”顾栩问。他不太了解顾大石从前这些狐朋狗友。 “不会,他不敢。”顾越说。 赌场就在这里,又不能搬走,他通风报信让人跑了,不怕顾越找麻烦了? 只是,上次和黄大鼠对峙,顾越记得他还发了好大的一通疯,这才把人吓走。 而今日…… 有打手就是好用。 再反省了一下自己,也许他是把自己的运气想的太过差了。一路走到现在,他的经历可不能称之为倒霉,反倒非常顺遂。顾家村颇多磨难,但仍有生机;而他果断换了副本之后,更是接连遇到贵人。 能得到石三这样一个好用的人手,或许真是他的运气。 顾越摸额头,他也不必把万事都想的那么严肃可怕。前方固然有艰险,但目前看来,形势稳中向好。 这些他明明已经分析过,方才怎么又那么恐慌? 冯二驴从赌场前厅的后门走了出来,一脸好奇,隐隐带着期待,往院子最后面的角门走。 黄大鼠确实听话。 冯二驴从角门伸出一个脑袋。 还没看见外面有什么人,冯二驴脚下一空,被石三扫倒在地,锁拿起来。他刚要叫唤,一把小刀就抵在了嘴前,冯二驴怕那锋刃刮破嘴巴,顿时噤声了。 往上一瞧,“顾大石”笑眯眯地看着他。 “二驴,还记得我不?”顾越皮笑肉不笑。 “大、大石哥……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冯二驴战战兢兢的。他感觉这个顾大石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喊你出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顾越说,“当时把顾栩卖到李桃花的窑子里,这主意,是你给我出的吧?” 冯二驴大惊失色,他提这个干什么?不是没成吗? 视线挪到一边蹲着的顾栩身上,冯二驴云山雾罩的,想是不是顾栩寻仇来呢? “这、这陈年旧事了……怎么又问这个……”他本能不是很想承认。 “我今天来只想听实话。”顾越用刀脊拍了拍冯二驴的脸,“你要是不说,或者说了假话,或者有什么不老实的心思,我会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削下来,炸脆了请你尝尝。” 这么残忍的事,顾越当然不会干! 但是学着电视剧的反派说几句威胁的台词还是没问题的。 顾大石本就长得凶,头上又有疤痕。冯二驴姿势不对,背光看过去,那张脸真是吓人的很。 “我说我说!是、是我和老黄出的主意……”冯二驴吓出了两泡眼泪,“他那会儿在窑子玩儿了几次,听那里头的姑娘说、是、是被家里人卖来换银子的,就和我说了……然后我就……” “哪里的姑娘?”顾越问。 “素水县小蛮楼的姑娘。”冯二驴抖抖索索,“我、我是听了这话才说……叫你卖了家里的……” 冯二驴看了一眼脸色不好的顾栩,不敢说话了。 “那老黄对我知道多少?”顾越问。他只是眼熟那两个人,但具体交往的细节是一点儿也不记得。 “老黄是黄村的人,咱们在一个赌桌上玩过一把。”冯二驴老老实实的交代。这些事没过太久,他还记得。 “没有别的?他可有向你打听过我的事?”顾越问。 “没有没有。”冯二驴猛摇头,老黄打听一个汉子做什么? “你常去李桃花的南风馆?”顾越刀子下压。 “怎么可能!我喜欢女人!”冯二驴大叫。 “那你是怎么得知南风馆和李桃花的?”顾越问。 “啊?……他、他们还不够有名吗……”冯二驴弱弱地问,“而且、而且南风馆也有歌女,虽然不卖身,但大堂表演很是好看,我还带你去看过的。” 顾越脸色僵住。 “那我有没有……留宿?”顾越咬着牙问。 顾大石的记忆里,黄赌毒只占了赌。但是顾越不放心。 这身体……不会这么脏吧! 他会吐出来! 冯二驴迷茫,你睡没睡自己不知道? “说!”顾越现在也顾不上顾栩会如何怀疑,他凶恶地逼问道。 “没有!没有!”冯二驴吓坏了,不敢隐瞒,大叫着,“你赌的哪有银子逛窑子!那一回看表演还是我出的钱!” 顾越大松一口气。 他看向顾栩,苍白地解释:“我是怕他们给我下迷药。” 顾栩幽幽地看着他。 “李桃花是你介绍给我的?”顾越的重点转回冯二驴身上。 他问的很细致。 “不是!你自己去打听的,就在那次看表演的晚上,然后那李桃花就喊你到了小房间……”冯二驴支支吾吾。 草!别说的这么让人误会! 这段记忆顾大石有,顾越赶紧向顾栩解释:“我只是和他商量卖……你的事,别的什么也没做。” 坏了!这话好像也不好听! 而且他解释个什么劲啊? 儿子又不能管着爹逛窑子。 顾越思考一秒钟,把这个当做是现代灵魂对于违法乱纪行为的0容忍,坚定划清界限,自证清白的本能行为。 从冯二驴的话里,他听那个叫老黄的人说了卖身换银子的事,因此发散思维建议顾大石卖掉一直看不惯的养子。而正好,柳犁镇就有一个很有名的小倌馆,所以冯二驴为了顾大石有钱和他一起玩,请他看歌女表演,并且联系认识了李桃花。 这整个过程似乎没什么破绽,冯二驴整个神情也丝毫没有异样。 难道他错怪太子了? 顾越还以为是秦昭月找人引导他卖掉顾栩,自己好做顾栩的救世主。目前看来,可能性不高。 李桃花又是不是太子的人呢? 顾越示意,石三把冯二驴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去把老黄叫出来。”顾越笑,“不要露出破绽。我可知道你家在哪儿。” 冯二驴眼睛睁大,惊恐地点头。 他进了赌场前厅,很快,老黄满面疑惑地走了出来,来到角门。 石三如法炮制,把人压在地上。 老黄被刀子指着不敢大吼大叫,他看着顾越的脸,眼里只有无辜的惊恐和迷惑:“你、你是谁啊?!” “你经常去哪个窑子?”顾越直接问。 “我……我不逛窑子啊!我对我老婆忠心耿耿,我对天发誓!”老黄的面孔忽然变得坚毅,正气十足地说道。 第134章 言明疑虑 “……我们不是你老婆派来的。你说实话就行,就是问点儿事。”顾越无语。 “不去就是不去!”老黄更笃定了。 顾越冷笑,站起身,把刀子精准地扔在老黄脸边。 “石三,挖他一个眼珠子。”顾越语气森冷。 石三捡起刀子就往老黄的眼睛上戳。 “我说!!!!我说!!!!!!!”老黄凄惨地大吼。 石三不笨,知道只是吓唬,因此停手。 “我、我经常去素水县的小蛮楼,那里离我家近,有便宜的乐子。”老黄哭着说,“不要告诉我老婆,求求你,呜呜呜……” 顾越再问:“那些姑娘都是什么出身?” “我不知道……哦!哦,有个姑娘说,她是被家里人卖进窑子的。”老黄哽咽着。 对上了。没什么问题。 顾越示意石三放掉老黄。 老黄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那声大吼好像引起了后院赌徒的注意,但这帮人真的很沉迷,一个出来看的都没有。 三人重新回到小河边。 “你在怀疑什么?”顾栩问。 “我在怀疑,李桃花会不会是秦昭月的人。”顾越如实道。 “……”顾栩沉默。 其实顾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顾栩对他的怀疑基本可以推翻了。 但顾栩的谨慎,仍旧提醒他需要更多的证据。 “爹为什么这样想?”顾栩在顾越身边坐下,面向流水潺潺的小河。 石三靠着河边的柳树。 有他在,没有人能接近监听他们的对话。 顾越卡住。 他想解释的,但顾栩被卖进窑子,再被太子拯救是原文中的剧情,在这个世界里,在他的干预下并没有发生。 顾大石要卖掉顾栩,正好就遇上了在柳犁镇开小倌馆的李桃花。 做小倌又是那么黑暗恐怖的遭遇,及时拯救了他的太子,昔日极有共同话语的好友,互相回报的救命之恩…… 一切会有这么巧合吗? 秦昭月为何会出现在小倌馆?他又不好男风,他和顾栩的交情没有任何人知道。 原文里,顾栩被秦昭月救出来时是什么场面,没有详细的描述。 顾栩反抗,从小倌馆逃了出来,在路上被秦昭月发现也说不定呢? 可惜原文的摄政王不在这里,他没有任何求证的办法。 这一世的一切都变了。 “为什么?”顾栩抓住他的手。 顾越看着他,从那张从来表情淡淡的脸上看出一丝急迫来。 “……我只是忽然觉得很巧合。”顾越说,“当初我需要钱,就结识了李桃花。我们和那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接触,李桃花也立刻出现。今天我们想买一个帮工,李桃花手里就正好有人。” “是不是很巧?”顾越握着顾栩的手。 “……那你为什么会怀疑他和太子有关,而不是别人?” 顾栩追问着。 他希望得到一个让他彻底安心的回答,但…… 但也许怀疑的毒从一开始就深植在他心里,是很难拔除的东西。 顾栩因此,希望顾越说出让他彻底交付信任的答案。 会是什么样的回答? 顾栩不知道。 顾越抬头思考了一会儿。 “……我问你一件事,小栩。”顾越说。 “什么事?”顾栩问道。 顾越没有立刻说话。 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在一些事上的隐瞒,本质上是因为他的畏惧。 他畏惧死亡,畏惧顾栩的恨意,畏惧未来他不可控制的一切,畏惧那些未知。 男主实在太过恐怖。 主角应有的超高智商,主角的狠辣无情,主角已经被填满、不容炮灰插足的羁绊。 顾栩像一条阴冷的蛇,在暗中窥视,顾越好像永远不明白这个小孩心里在想些什么,那些试探,那些暗中隐藏的交锋,让他感到这个人并不如表面上那样温顺,他本质是不信任他的。 所以顾越一直在演,扮成慈父的模样,维持表面的温馨和谐,不让问题冰冷的核心暴露出来。 他在逃避。 逃避是最无用的行为。 “顾栩。”顾越说。 他静静看着顾栩的眼眸:“如果我从前做了一些错事,你会原谅我吗?” 顾栩沉默。 “什么样的错事?”他问。 顾越没有听见肯定的回答,心先冷了一半。 “我不知道,但我有这样的感觉。”顾越再努力一下,“我……我做了一些曾经伤害过你的错事,但我不记得是什么了。” “我只是觉得那些事情很严重,我很担心你会……”顾越卡住,会如何? 顾栩会如何? 顾栩只是看着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饱含紧张,暗藏期待的眼睛,情绪清晰到一眼就能看穿。顾栩难以在这双眼睛里看出任何算计的神情,尽管它属于一个疑点重重的人。 ……如果一个人潜伏得这么深,这么逼真,那么他会中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顾栩想。 河面上吹过一阵风。 “如果是现在的你。”顾栩说,“我可以原谅。” 但顾大石不行。 顾越几乎立刻咧开了嘴。 好开心! 但是真的假的? 不行,男主都已经表示了信赖,他不能这么胡乱揣测。 “所以,你怀疑李桃花的原因是?”顾栩不忘正题。主要是这人脸上超大号的傻笑实在是没眼看。 “是这样。”顾越说,“那天在素水县,我去县衙找那个周宗贵要钱,太子却单独见了我。” 顾栩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这件事他去信问过吾家兄妹,但当时他们并不在场,因此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你们说了什么?”顾栩问。 “他问我,你怎么样了。”顾越紧盯着顾栩的表情。 顾栩的眉头微沉,却不是很意外的样子。 “然后?”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我不敢说的太多。我和太子从前大约是见过。”顾越说,“他看我顾左右而言他,也没有说的太多,只是说,他都遭遇了暗算,更何况是我。” “你们认识,但你却不知道?”顾栩只觉得这中间一团乱麻。 他对现在的顾大石有两种猜测。第一,精怪附身,第二,易容装扮。 可这两个推测都各有漏洞,他实在不能确定。 “可能是因为你当时打了我一锄头,我醒来后,忘掉了很多事。”顾越把一切推给受伤。 否则他要怎么和顾栩解释他是一本书里的人物? “……你究竟是什么人?”顾栩看着他,问道。 第135章 势均 顾越知道,从最开始,他身上的破绽就已经不计其数。 顾栩的诸多疑虑、试探,不能责怪他太过警觉。顾越反而觉得,这才是男主应有的素质。 “顾大石”的变化实在是太明显了。 ……他才不会因为刚刚的真情流露就立刻全面破防,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掉的! “我嘛……”顾越把手放在他头顶。 小孩还没及冠,头发只是简单干练的束起,顾越一揉就松散起来。 “我是顾大石啊!你怎么问这种问题。”顾越笑着,只是笑得有点虚。 “不说算了。”顾栩冷下脸,把他的手拿开,重新绑束头发。 “我不会害你的。”顾越手肘撑住膝盖,倾身过去看他的表情,“我会对你好。” “为什么。”顾栩含着簪尾含糊不清地问。 “因为你……是我的家人。”顾越回答。 “石三不也是?”顾栩斜他一眼。 簪子绕圈,半退,锁插,灵活地挽成一个发包。 “有点不一样。”顾越说。 石三往这边看了一眼,走远一点。 顾栩想问如何不一样,但张嘴又顿住。 他问这个做什么? 没用的问题。 “好了。”顾栩结束这个话题,“你不用怀疑李桃花了。” “嗯?为什么?”顾越迷茫。 “因为他是自己人。”顾栩说。 “什么?!”顾越大惊。 他乍然想起那天,他带着顾栩初至柳犁镇,遇到李桃花时的事。 当时顾栩说……“这位桃花馆主和我有些交流,你当初要把我卖进窑子的事也是他告诉我的。” 对啊!他怎么忘记了? 但又不对。他当时没有细想,顾栩和李桃花在原文中也相识吗? 那为什么顾栩还会被顾大石卖进小倌馆,难道那是顾栩的计策? 顾栩看他又陷入沉思,站起身来。 “你真的确定他是自己人吗?”顾越还是忍不住阴谋论。 顾栩伸手拉他起来,顾越打了打裤子上的灰,看向四周。 刚刚生出怀疑时那种铺天盖地的窥视感已经消散了。他也许是压力太大太紧张,所以产生了什么幻觉。 表面上好像没什么异样,但豫宁府的事还是给了他很大的压力。在没有任何后招的情况下,顾栩暴露后,他的唯一下场就是被人杀掉,好全面把顾栩控制起来。 那把刀明晃晃悬在头顶,顾越是感觉到了的。 压力太大了。 顾越摸了一下脑门。 总之…… “嗯。”顾栩应道。 “百分之一百?没有任何怀疑?”顾越追问。他实在不能忽视到处充斥着的不和谐与怪异感,这一切和原剧情偏差太多了。 “……对,确定。你还要不要人手?如果是李桃花推荐来的,可以放心用。”顾栩反问道。 顾越……当然是无条件信任顾栩了! “再等等,我要再捋一下。”顾越竖起手掌。 “你要捋什么?快黄昏了,我们回去吧。”顾栩伸出一只手。 顾越把竖起的手掌放在顾栩手上。握住那只手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胸口好像被什么填满,酸胀的、向外满溢着。 “你和李桃花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两个人往家的方向走,顾越问。 “我设计杀你的前三天。”顾栩答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他是自己人?有什么凭据吗?”顾越很疑惑。 “他和武馆那些人是一伙的。”顾栩答道,“他们因此找上了我。” 原来他是兀门的人?! 逻辑似乎形成了闭环。且不论原文的李桃花究竟是和太子通风报信还是一无所知,总归现在,李桃花似乎就是顾栩和兀门之间的介绍人。 不过这个世界线里李桃花能发现顾栩的不同寻常是因为什么?因为那个很像顾栩的青年,还是因为他本就掌握着什么线索? 这对顾越判断李桃花的真正阵营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让他们这么看重你?”顾越问,“我看阿风他们和你不像是同盟关系,倒是更像上下级。” 顾栩沉吟了一下。 今日顾越的表现让他觉得满意,尽管只是不完全的坦诚相待,但也让顾栩愿意向他透露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们的确是我的下级,据说是我的双亲留下的某个组织,是我的人手。”顾栩笑,“兀门。” 顾越别提有多高兴了。 男主对他坦诚相待了! 世纪级的进展! “阿风他们也不叫阿风,而都姓兀。整个武馆都是他们的产业。”顾栩说。 “我知道了。”顾越的笑容完全藏不住,全都挂到脸上来,“你能完全掌控他们吗?” “不能。”顾栩说。 这是实话。 兀门是一个庞大的组织。顾栩身后没有强有力的帮助,他实际上并没有完全把兀门众人掌握在手中。 但有风云岩火四人和他们背后统率的几个小队,目前来说已经够用了。 “不过,我们身边的这几个人都可以完全信任。”顾栩捏了捏顾越的手。他看到顾越的脸色又严肃了下来。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你们……”顾越问了一半卡壳,顾栩会说吗? “你们有什么计划?要做什么?”顾越还是问了。 “还不能说。”顾栩笑了一下。 “好,我知道。”顾越点点头。 他没有那么强的执念,一定就要现在知道所有的事情,因为他自己也有所隐瞒。 顾栩不说也许是好事。 啊!又偏题。 当务之急还是……李桃花?不重要了,不管他是谁的眼线,暂时都抓不到他们家的把柄,也做不了什么。 还是考虑赚钱的事吧。 顾越打开家里的大门进院,石三也跟进来。 院子里有一堆堆鸡毛,顾越联系了人一旬一收,能有个二百铜钱。一边笼子里还关着一些活蹦乱跳的小公鸡,都是阉过的。 胡椒藤就种在院子的角落,顾越按照现世的记忆做了肥料罐埋在土地里,一些杀鸡剩下的边角料就化在里面。胡椒长出了一条条结籽的蔓,看起来绿油油的。 照这个进度,应该很快就能结籽了。 顾越却有点心不在焉。 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站在胡椒架旁边发了很久的呆,直到顾栩过来叫他。 “怎么了?” “我们去一趟桐山吧。”顾越说。 第136章 消息 洛阳苏氏苏府。 今日休沐,苏牧英闲在家中。 大房是苏府现在的当家人,带着二房三房与两个未及冠的庶弟,一大家子人住在府中。苏老太傅年事已高,早就辞官赋闲在家,安养天年。 但其实这人年纪也不算太大,就是纯躲懒,省得当今多生疑心,加快他们苏家灭亡的速度。 “相公。”孟夫人掀帘而入。 苏牧英从桌案上抬头,“夫人何事?” “之前三弟说的那件事,有眉目了。”孟夫人说道。 “……你是说小妹的孩子。”苏牧英的手一颤,一滴墨水从笔尖滴下,洇开在桌面的公文上。 “正是,只是……”孟夫人欲言又止。 “你说。这事还没有告诉爹吧?”苏牧英放下笔,揽着夫人到一边坐下。 孟夫人眉间有愁色:“还没有。那孩子的确是叫做顾栩。可他认了一位养父,与养父形影不离,很是依赖的样子。” “这是好事,他有人带着,免得吃苦。”苏牧英说道,“莫非……” “我托人查过,那人是附近村子里有名的地痞无赖,这孩子小时候没少受他打骂虐待。”孟夫人忧心忡忡,“可最近,这人不知为何转了性子,不但对小栩殷勤起来,还不知从何处拿到了不菲的本钱,在本地做起了吃食生意。” “……一个无赖?做生意?”苏牧英的眉头拧在了一起。 “我是觉着这事不同寻常。那吃食生意里似乎还有京城金鸭坊的卤味,若不是派去的人吃过,还不知道那人有这样大的渊源。” “金鸭坊是什么人的产业?”苏牧英脸色沉了下来。 “我今日来就是说这件事。”孟夫人道,“相公,你差人调查一番,看看这人究竟勾上了什么势力,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好,我立刻安排。”苏牧英握了握夫人的手,“能确定那叫顾栩的孩子就是小妹的血脉吗?” “我安排了从前在小妹院中洒扫伺候的丫头同去,她说,那眉眼神情,像极了小妹。”孟夫人道,“恐怕有九成可能。” “其他还有什么线索?”苏牧英问。 孟夫人刚要回答,外面有人叩门,随即是小厮的声音:“大老爷,外面有人求见。” “什么人?”苏牧英皱眉。 他们这样的勋贵家庭,若要登门拜访会提前几日下拜帖进来,甚少有这样直接登门的状况。 “他自称是述远居士,看不见脸。”小厮小心翼翼说道。 “……我在水榭见他。”苏牧英道。 小厮退下了。 苏牧英与夫人对视一眼,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隐忧。 …… 水榭花厅。 苏牧英大步走进厅中。 这厅四面开阔临水,池上有新绿荷叶,微风阵阵。 一个身穿长袍的人正坐在厅中饮茶,身后站着一个侍卫模样的人。 见苏牧英入内,长袍人立刻起身抱拳,向苏牧英行平礼:“苏大人,久未见面了。” 苏牧英没有回礼,也没有入座:“阁下既然来访,却为何不露真容?” 长袍人揭下了兜帽。 殷王。 苏牧英眼有惊色,但很快掩住。他很快按见亲王之礼行礼:“下官见过殷王殿下。” “苏大人不必多礼,请坐吧。”殷王面上含笑,自如地在椅子上坐下,“本王乔装而来,是有要事,却不好暴露身份,免得被有心之人口舌。” “不知是何要事?”苏牧英问道。 “我便开门见山的说了。”殷王笑容儒雅温和,苏牧英脸色略缓。 “殿下请讲。” “近来我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说苏老太傅的唯一外孙并未死在那场谋逆案中,而仍存活于世。”殷王道,“闻此流言,我却想起我先前结识的一对父子。” “哦?”苏牧英几乎立刻明白了殷王的来意。 “那对父子……巧得很,是养父子,那养子的模样与当年苏家小妹十分相似,简直像到了亲子的程度。”殷王笑着说,“我便因那流言调查了一番,发现这孩子似乎真是苏老太傅的外孙,因而前来告知。” 苏牧英没有立刻接话。 殷王是个闲散王爷,从来对朝堂之事毫无兴趣。他为人温和有礼,御下有方,又有山河闲情,可以说是当今圣上最为放心的人。 但…… “殿下,流言怎可当真?”苏牧英笑,“虽说我们也抱有一丝幻想……但当年我亲自带人搜查了慎王府,已从中找到了那孩子的尸身。” 殷王却不接茬。 他喝了一口茶水,神态还是放松自如:“苏大人不必如此紧张。本王今日乔装前来,就是不愿此事传扬出去,让人以为我对苏家的权势有什么眷恋。” 他接着说:“流言方出之时,借那孩子的下落求苏家权势的人应当数不胜数吧?本王无此志向,只是觉得孩子可怜,当有个好的归宿,回归血脉至亲的怀抱才是。” 苏牧英没有接茬,他还在思索。 “我正巧与那养父有些渊源,若是你们愿意,我可私下安排会面,让孩子认祖归宗。”殷王道。 “那养父是何许人?”苏牧英问。 “哈哈,这苏大人放心。”殷王像是早就料到有此一问,“那不过是个贪慕钱财的农人,很好掌控,稍给些银钱就能牢牢掌控。当然……” 殷王垂目,像是有些心疼:“那人好赌,若不是我先前出手抑制,只怕孩子也叫他卖进了奴籍。也因此,我急着前来报信,望苏大人早日助他脱离苦海。” 苏牧英肩膀微僵。 若只有殷王一面之词,他不会相信。但孟夫人安排的人手已经查出,小栩的养父人品低劣,殷王此话,恐怕不是虚张声势。 那孩子…… “殷王殿下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说。”苏牧英干脆打直球试探。 “苏大人似乎还是不信任本王。”殷王也不生气,仍旧笑着,“我没有什么目的,只是看孩子可怜,不愿他染上纷争受人利用。” 苏牧英感到这话有些潜台词在内。 “因此……还望苏家善待于他,莫轻易卷入权势争斗中。否则一朝倾颓……”殷王淡淡地说道。 苏牧英听出了威胁之意。 第137章 乃伊组特 他垂目:“自然。只是流言四起,假冒之人颇多,我需得查探一番。不过多谢殿下前来告知,府中有一幅顾恺之的归雁山水图,听闻殷王殿下颇爱书画,便赠与殿下吧。” 殷王眼睛一亮:“当真?那我可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牧英笑道:“徐玉,去取。” 小厮退走,去拿那幅书画。 花厅只剩他们二人与殷王带来的侍卫。 殷王却没有借此机会说些什么,苏牧英有些意外。 莫非他真是为了…… 过了一会儿,小厮抱着一个长长的锦盒过来了。殷王接来展开观赏,啧啧称奇,眼中的喜爱与欣赏做不得假。 苏牧英道:“一点谢意,还请笑纳。” 殷王看起来十分满意,小心翼翼将画轴卷起,放回锦盒,就带着这幅画离开了。 苏牧英送他到门前。殷王重新戴上兜帽,上了一辆低调的马车,车轮转动,沿着石板街道渐渐走远。 苏牧英回到书房,孟夫人还在屋内饮茶。 孟夫人看着苏牧英落座,没有开口问。 “来的是殷王。”苏牧英道。 “他来我们苏府做什么?”孟夫人一愣。 “恐怕小栩那养父背后的人就是殷王。”苏牧英道,“他前来找我就是为了此事。但却又不说出真实目的,倒警告了我不要随意站队。” “相公是何想法?”孟夫人问。 “旁人或许看不清楚,我却是明白的。”苏牧英沉声说,“若是真只为了小栩而来,何必亲自上门?恐怕……” 他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孟夫人沉默一阵,接着道:“他也有意那个位置?” “自然。”苏牧英脸色难看,“那个所谓的养父,恐怕就是殷王的人。他要以此要挟,控制苏家。” “可,小栩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了,如何会听那人的话?”孟夫人心有忧虑。 “殷王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苏牧英起身。 “现在怎么办?”孟夫人问道。 “我会派人前去确认情况,若是小栩真的受制于他……”苏牧英冷下目光:“那这人也留不得了。” “我明白。”孟夫人道。 …… “没有是什么意思?”顾越把一笼小公鸡放上牛车。 农人打扮的管事苦着脸:“顾老板,就是这么一回事。再大的鸡场也禁不住你们日日几十只这么进货的。原本场里留下的存货都已叫你买完了,若是新的一批继续供在你这里,那我们十几家酒楼的单就赶不上了。” 顾越很难说出反驳的话。 买鸡这事他是走了鸿程酒楼的路子,价钱便宜。但时下的鸡场不是什么现代化大规模养殖,养的多了不能做成冻肉,只能老掉没人要;又怕鸡瘟等等疾病加重损失,因此每批鸡苗都有定数,要提前订货。 北秦又没有白羽鸡这样的速成鸡种,不可能一个月多就出栏。饲料和品种等等限制下,鸡苗长成最快也要半年。 “那……何时才能供货给我?”顾越说。 “起码也要五个月,顾老板的金排我们都听说了,场里也多催了一批鸡苗,出栏了就能送来。”管事说。 “若有什么多出的货,你一应送来就好。”顾越无奈,他总不能要求人家变出鸡来。 “顾老板。”管事和鸿程酒楼关系还不错,因此和顾越说话也多点亲近:“实不相瞒,最近小洛山附近的几个鸡场都供不应求。” “怎么?”顾越一头雾水。 管事告诉他:“您的金排实在有名,这十里八乡都已经传开了,好些铺子酒楼都在试做,要的鸡也多了些。” ……有这种事! 顾越一下子起了紧迫感。 也不是没在柳犁镇看见一样卖炸鸡的人家,但生意都普普通通,顾越也就没太在意。没想到这东西都火到县里了! 他本还想关停一段日子,带顾栩去桐山找找那慎王宝藏,现在看来,恐怕等他回来,自己的金排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谁叫金排做法不难,也没什么秘方可言呢? “我知道了,多谢老板。”顾越拱一拱手,辞别了鸡场的管事。 命途坎坷啊! 顾越坐上牛车,从顾栩手中接过绳子。他现在学会赶车了。 “难道我真没有那个天赋吗?”顾越喃喃自语。 “什么天赋?”顾栩回过头问,“这和天赋有什么关系?” “现在没有原料,各处又全是模仿咱们的铺子。”顾越叹气,“我还想把店关一阵子出去办事,现在看来,这决定比较危险。” “咱们没有原料,难道他们就有?”顾栩笑道,“金排本就是忽然兴起的东西,他们试出配方也需要时间成本,不会把原本有数的原料全部投在这上面的。” “……好像是。”顾越想了想,大家条件都一样,他的优势在于配方成熟,主打炸鸡,其他店自然有自己原本经营的东西,不可能在没有方子的情况下现在就白手起家。 “咱们还有卤味方子可以支撑一阵子。”顾栩说道,“直接管和乐要几个人帮忙,也不必担心泄露秘方。” 也对。 “行。那这一批鸡还是照常做,每日减量,也能卖上五六天。”顾越说,“卤味没有鸡肉就用猪肉代替吧,去腥去久一些。” 两个人带一个石三驾着车回家,放下一笼鸡,就马不停蹄又赶往和府。 因为院子里还有顾越的秘密武器胡椒,因此顾越提出,卤水和他的摊车都暂时放回和府,让和府暂代卤制和出售,这么支撑几天。 和乐自然一口应下。 顾越顺道向他打听桐山的事。 “桐山在洛阳的西南方,离这里有段距离。”和乐热心告知,“当地多山多河流,景致还不错,你是要去逛逛?” “是啊。”顾越没说宝藏的事,只是问:“我想问问,桐山附近都有些什么乐子?” “没听说有什么乐子啊,那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山。”和乐努力思考,“你问我哪有什么好吃的还行,这乐子我可真不知道。你是要……逛逛窑子?” 顾越差点就上手捂他的嘴。 第138章 路遇……亲戚? 随即顾越就觉得这反应不对,怎么好像怕什么人听见一样? 调侃而已! “我不逛窑子。”顾越假笑。 “大石兄洁身自好啊!好事。”和乐笑道,“不过的确不太清楚桐山附近有什么有意思的事,那边好像也没有什么美食。” “我知道了,多谢你。”顾越起身告辞。 和乐送他们出门。 …… 准备出发的这几天,顾越在柳犁镇的各个酒楼茶馆都打听了一番,然而没得到桐山慎王宝藏的任何消息。 按说桐山离豫宁府远过柳犁镇,豫宁府附近的消息,怎么到了柳犁镇反而听不见半分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一桩。 宝藏若是真的问世,那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无论是被贼人偷走还是被官府取缔,都该有个影儿。现在没消息……要么是假消息,要么那些人没找到东西都走了。 真不真的,去一趟再说。 顾越收拾行李,留下鲁君梅一家人暂住看家,带着一帮打手浩浩荡荡出发了。 一队三辆马车,后架箱子,从柳犁镇的镇口起行。仍旧走官道,不过这次是往西,洛阳方向。 途经素水县时,顾越进县里交上了最新一期书稿。这次没有见到苏帧的人,代替他的是个相貌平平的管事,听了顾越的名头,很恭敬地收下了书稿。 顾越向他打听有关桐山的事,这管事倒是见多识广,掌握着杭豆书报的最新消息,可惜他也没有任何线索,甚至宝藏一事是否存在,都尚且不能确定。 这种有趣的事,竟然不见刊载? 顾越越想越觉得没谱。原文中对宝藏的描写虽然详尽,也写明了顾栩取得宝藏的种种细节,但地名这种一点也不重要的东西,顾越哪里记得嘛! 顾越能够全文背诵的小说有很多,但绝不包括这个后期写崩了的男频后宫文。 …… 苏应俭和落刀在小河边落脚。 出门在外,落刀还是担起了仆人的职责,对苏应俭伺候的还算尽心。 他从马车上取下一块雨布样的料子,铺在地上,再将那堆“七叔从西北带来的机关躺椅”组装起来,苏应俭就舒舒服服躺坐在了柳树下。 “这时节,暖和却也不热,是真舒服。”苏应俭说着,取出怀中的信件,再次展开来看。 他脸色很快沉重下来。 落刀在躺椅旁边坐下,稍作休息。 “唉!这事儿弄的。”苏应俭长叹一口气,“结果他还是卷进了权势纷争里来,我真是想不通,殷王那浓眉大眼的,也有这么多花花肠子。他们到底怎么搭上的?” “秦述天生贵重,人又年轻,还是元后抚养长大的,有这等野心很正常。”落刀道。 “他有野心,还真是不管我们苏家的死活。”苏应俭神色恹恹的,“他要是得登大宝,我们苏家枝繁叶茂的,又有从龙之功,恐怕第一个就要被干掉。” “不会。”落刀道。 “什么不会?” “苏家如果真从了殷王,只怕在殷王即位前就会死于阴谋。”落刀手撑着身后,“我想想,莫名绑上与皇子谋逆的罪名如何?或是刺杀圣上。想来皇帝查都不会查,直接定罪抄家。” “说得真吓人!”苏应俭寒毛都竖起来了。 “所以,你先行调查就很有必要。”落刀带着笑瞥他,“苏家的未来可都在你身上。” “我知道,咱们从前和他俩说过两句,的确有些优势。”苏应俭不躺着了,坐起身,愁容满面,“那顾大石不是什么好人,我得小心些,省得惊动了殷王。” 他站起来:“不歇了,没心情!落刀,咱们走吧。” “再躺会儿,你昨天晚上没睡好。”落刀不动。 “这事很急!”苏应俭踢踢他。 “不急,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落刀道。 “我看是你虚了。”苏应俭抱臂冷声。 “……”落刀抬眼。 两人正僵持着,离河道不远的官道上缓缓驶来一队马车。 落刀站起身。 “收拾吧,我们去柳犁镇。”苏应俭以为他妥协了,就要钻到马车上去。 “不用去了。”落刀说。 “啊?” 苏应俭见他往远处点了点下巴。转过身,那队马车正往西去,头车的车辕上坐着一高一矮两个人,还跟着几个护卫模样的人。 苏应俭努力眯起眼睛。 “那是顾栩和顾大石吧?!”苏应俭眼睛瞪大。 “嗯,去吧,偶遇一番。”落刀动手麻利地收起东西,转瞬间,地上就空了。 “等等,当初我们遇见的时候,互相通名没有?”苏应俭很谨慎,但是记性不好。 “你只记得他叫大石。”落刀道。他翻身上了马车,苏应俭也被他捞了上来。马儿拉着马车灵活地转了个圈,改变方向,向着顾越的车队追过去。 …… 顾越正庆幸这一路快到洛阳都没有生出事端,兀风就骑着马上前来了。 “主子,后面有个马车跟上来了。车夫是个练家子。”兀风道。 暗卫们现在完全不用装了。 “啊?有几个人,周围山上有埋伏吗?”顾越紧张起来。 “没有,就两个人。”兀风摇摇头。 石三已经跳下了马车。 后面那辆车又快又灵活,只是一会儿就已经并驾齐驱。 苏应俭从马车的窗户口里探出脑袋,高兴地招呼道:“好巧啊!” 顾越噎了一下。 这不是那个…… 那个…… 那个被他们父子和李桃花联手骗了二十两银子的大冤种吗! 车队停下,两边人都下了车。 石三视线和落刀对上,胶着了一会儿,落刀点头致意。 石三没反应。 落刀只是笑了一下,看顾越的眼神多了一丝趣味。 这一整队人……竟然只有他没有丝毫武功在身。 “是你啊,真巧。”顾越笑,“你们这是?” “你是叫大石来着,对吧?”苏应俭也露出笑脸,一点儿没有当时狭路相逢的阔少架子,“没想到我们还是什么有缘人。” 后面一句有些怨念,还记恨他们联手坑他钱的事。 顾越尴尬:“是,我叫顾大石,这是我儿子,顾栩。” 顾栩笑一下。他对这个和自己长得挺像的人没什么恶感。 “我叫应俭。”苏应俭隐去了姓氏,“这是我的侍卫落刀。我还以为你们是柳犁镇人,这是要回家去?” 很典型的套话话术,顾越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第139章 同行 少有防备的人听到苏应俭这样问,就会顺着回答他们要上哪儿去。而顾越这些天精神紧张,连打听东西也旁敲侧击,小心不被可能潜伏在四处的暗线听出他的目的。 顾越简约地答道:“不是啊。” 苏应俭哽住。 “那你们这是?”苏应俭维持住脸色,接着追问。 “应俭少爷倒是对我们很好奇,当初的事不是都过去了?怎么如此追着不放。”顾越不接茬。这地方也没别人,好像也不用虚与委蛇。 兀云的侦察和反侦察能力都很强。从他们离开柳犁镇,就有好几拨人一直跟在屁股后面。兀云改道几次,过了两个城镇,就把那些人全都甩脱了。 没想到现在又黏上来一个。 巧合?还是路线泄露了? 反正这荒郊野地,他带着男主,正好碰到和男主身世有关的npc,说是巧了,他才不信! “怎么会,我们主仆二人正在河边歇脚,正巧看到你们,这才过来招呼一声。”苏应俭脾气好得不得了,比那天偶遇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落刀手肘捅了捅他。 “咳……所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苏应俭也意识到了,干咳一声,问了第三遍。 “我们就是出去转转,散散心。”顾越说。 就是不说。 “那真是巧了,我们主仆二人也是游山玩水,漫无目的,不如同行吧?”苏应俭笑道。 狗皮膏药! 顾越脸色臭臭的。 “这不太好吧,我们不过是一介小民,哪里能跟您这样的富贵公子同行?”顾越阴阳怪气。 “这位……顾栩小友和我相貌相仿,实在有缘,不认识一下可惜了。”苏应俭还是不放弃。 “有什么可惜?大千世界众生万相,长得像的肯定还有,您可以慢慢找。”顾越有点不耐烦。 这人非要黏上来,果然居心不纯! 不会是顾栩的什么母家找上门来要利用他吧? 一个没及冠的小孩,有什么利用价值? 而顾越的一番推辞,格外强硬的态度,也让苏应俭确定,这人绝对居心不良。 既然他可能是殷王的人,那么排除异己,不让他这个一看就是顾栩亲眷的人接近也十分顺理成章。 原本在柳犁镇,苏应俭就看出来这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家伙。能想到这一点,并不意外。 顾越&苏应俭:这人要利用小栩! 苏应俭气笑了:“无妨,不同行就不同行,只是我们恰好目的相同,顾先生总不好阻止我们。” 狗皮膏药!顾越又骂一遍。 明面上看不出来,实则被夹在旋涡中心的顾栩拉了顾越一下。 “既然这么有缘。”顾栩看着顾越的脸色,“就一起走吧。” “什么?!”顾越瞪大眼睛。 苏应俭立刻像打赢了的大公鸡,昂首挺胸起来:“还是小栩懂事知礼,也配得上这容貌气质。” “你不许喊他小栩!”顾越立刻道。 他赶紧拉着顾栩到一边嘀嘀咕咕:“这个人一看就不怀好意,怎么能让他和我们一起走?我们是去找好东西,这人半路要是使坏,那就不好了……而且我理解,你想见见家里血亲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咱们现在没有权势,万一中了圈套被人利用,到时候性命难保。你爹我又没什么本事,护不住你,咱们行事可要万分谨慎……” 巴拉巴拉说了一通,顾栩眼露无奈,抬手盖住顾越的嘴。 软软的。 “我知道。只是这人铁了心要跟上来,我们总不能拦着?” “那就打烂他的马车!”顾越情绪激动。 “那落刀不是好惹的。”顾栩无语,手心贴上顾越的脸侧,“爹怎么回事,这么不冷静?” “……”顾越抿住嘴不说话了。 苏应俭远远看着,心头一沉。 这腻歪劲头……好像确如情报上所说,他们父子关系紧密,顾栩对顾大石言听计从。 顾栩像是在哄他:“不如就让他们跟着,有什么异动我们也好第一时间发现。可以套些话出来,爹不是最擅长这些了吗?” “……嗯,你说得对。”顾越冷静了一点。 他确实冲动了,刚刚说话也夹枪带棒,实在不该。 总有那么几个为着上下尊卑就发疯的神经,万一那应俭是这种人怎么办? 表面上的礼貌还是要维持的。 想通了这一点,加之顾栩的劝说确有道理,顾越转过身,脸上已经换了一副面孔。 “既然应俭少爷坚持,我也不好拂了你的美意,我们就同行吧。”顾越假笑。 苏应俭笑着点头,只是那笑容有种欠揍的得意。 顾越咬牙切齿,脸上保持微笑。 一行人调整马车位置,准备继续前行。 苏应俭却迟迟不回他的车上,而是凑到中间顾栩乘坐的车边。 还没开口,顾越就温柔地提醒道:“应俭少爷,你怎么还不快些,回你的、马车上去?这车一开动,把你撞翻在地上就不好了。” “我只是想和小栩说两句话,能否同乘一车?”苏应俭微笑。 “你别叫他小栩!”顾越炸了。 顾栩又从马车里探出头:“应俭少爷。” 苏应俭立刻期待地看过去。 “你直呼我的名字就好,我叫顾栩。”顾栩说,“请上车吧。” 顾越都没有来得及张口,那苏应俭灵敏地像只猴子,一下窜上了马车,进入车厢。 “小栩。”顾越不甘示弱也往里进。 奈何这次出门的马车为了甩掉眼线,追求灵活,车厢小巧狭窄,顾越这个大块头还真挤不进去。 非要挤进去就刻意了。 “爹……”顾栩沉默。顾大石这是怎么了? “爹先去和阿风他们挤一挤,我们很快就聊完了。”顾栩说道。 顾越无端伤心,只能退了下去,返到最后一辆车的车前坐下。 太不冷静了。顾越感到方才他好像失去了对事情全局走向的计算,脑袋里很难思考太多,只是在阻止苏应俭和顾栩的交流。 为什么? 顾栩作为男主,极有能力,肯定不会被苏应俭几句话就骗走。 ……不会吧。 暗卫们看着顾越失魂落魄的样子,面面相觑。 …… 马车内。 四下无人,苏应俭开门见山:“你的双亲可是慎王顾慎和苏氏苏怀月?” 第140章 家人 顾栩与苏应俭单独相处,脸上的神情就没有那么乖顺好看了。 看不出究竟是一种什么表情,似乎在笑,苏应俭仔细看过去,又成了一种平静微带疑问的样子。 “谁?我不认识。”顾栩说。 “你不用害怕,顾大石在外面,他听不见我们说话。”苏应俭道,他真心把顾栩当成自己人,“我是你……你母亲的三哥的儿子,我叫苏应俭。你的表兄。” 顾栩心说我看起来很害怕顾大石吗? “我不知道我母亲是谁。”顾栩说,“我爹就是顾大石。” “他不是!他就是养父。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苏应俭要拉住顾栩的手,被轻易躲开。 “养父又如何?”顾栩看着他。 “你这么快就被他骗了?”苏应俭有点生气,“他对你好都是假的。我们上次见面,他还想把你卖到窑子里,你都忘了吗!” “我还好好的。”顾栩说。 “我知道他连着很多年对你打骂虐待,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突然变好了吗?”苏应俭说道。 顾栩想,我还真是很好奇。 但他说:“我不关心。” “你真是!”苏应俭生气。 但很快他说服了自己。顾栩在农人家庭长大,心思单纯些也是正常,只要向他说清楚利害关系,他自然会警醒。 “你母亲是苏氏的小女儿苏怀月,八年前死在了慎王谋逆的案子里,你是她留下的唯一血脉。”苏应俭道,“我们苏家……很看重你,因此你的态度,很可能决定整个苏家如何站队,是不是要参与到权势斗争里。” “为了我?”顾栩问道。 “对。”苏应俭道,“你……你不知道爷爷他对小姑姑多么看重,你的态度,真的可以影响他的决定……” “我不懂。”顾栩垂下眼睛。 苏家……已经到了不得不斗的地步吗? 为了一个孩子参与权势纷争,看似可笑,但若苏氏早已有心趟这滩浑水,他的安危,的确可以左右一些事情。 想来,看出这一点的人不在少数。皇帝的态度很明确了。 “那个顾大石就是怀着利用你的心思才对你好的!”苏应俭又有一些着急,“洛阳的消息说,殷王已经和这个顾大石勾结在了一起,他对你好,就是为了利用你的身份讨点好处。” 顾栩目光微动。 ……有这个可能。 他只在意顾大石一直以来在太子身上做的文章,却没有考虑其他可能性。 殷王…… 他们那一日在林中偶遇假温清,而殷王神兵天降,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了他们,并且顺势结识了顾大石和顾栩。 只可惜这一事件能够成为顾越嫌疑的前提是,殷王当时的到来和顾栩无关。 “证据呢?”顾栩一点也不信。 “殷王亲口所说,顾大石和他有交情。”苏应俭没说太多细节。 那就怪了。顾栩思索。 殷王为何信誓旦旦对苏家透露,顾大石是他的内线? 顾栩不认为,就凭那天树林里的一番谈话,殷王就能笃定顾大石已经投靠于他。 他们私下有联系吗? “苏应俭少爷,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心里有些不舒服,顾栩淡淡地说道。 “你——”苏应俭哑口无言。 两人僵持半晌,苏应俭颓然道:“我希望你是真的不懂。今天我们的谈话,你不要告诉顾大石,否则,你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嗯,我知道了。”顾栩说。 苏应俭撩开马车帘子。 马车行进的速度不快,苏应俭直接跳下车站稳。落刀驾着马车来到他身旁,一手将他捞了上去。 顾越赶紧喊兀风停车,他要去找顾栩。 倒也想像人家那样帅气地跳下去,但他这断腿实在是不争气,所以算了。 身体健康,还是要排在搞事业之前的。 车队短暂地停了一下,顾越上了车,才又开动起来。 车帘掀开,顾越看见顾栩靠着车厢壁,不知在想什么。 顾越踌躇了一下,这才坐到顾栩身边。 “……嗯……小栩。”顾越说。 顾栩看见顾越上来,主动伸手过去。 两只手又扣在一起。 “那个应俭……他……和你说什么了?他是不是你的亲戚?”顾越问道。 “他是那么说的,但我不记得了。”顾栩答道。 “哦。”顾越不说话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顾越又问:“那……他来干什么的?是不是要你和他回去?” “是啊。”顾栩很快答道,他观察着顾越的反应。 “你不能和他回去!”顾越的理智消失了一瞬间。 “为什么?”顾栩在想这人为什么不问问那是什么家庭。 “这种时候才过来找你,可见他们是抱着利用的想法来的。”顾越说完这句话就觉得不太好。顾栩……顾栩的血脉亲缘,他这样无凭无据的抹黑,是不是不太好? 苏应俭的目的止步于他的猜测,他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就说人家是利用? 如果是利用,当初就带走顾栩不是更好? ……顾越不敢看顾栩的眼睛。 他承认自己有一些自私卑劣的想法。顾栩找到了血缘至亲,会不会就舍弃了自己这个虐待打骂他多年的垃圾养父? 而且,而且。 都查到了顾栩头上,顾大石做过的那些事肯定也瞒不住,顾大石曾要把顾栩卖进窑子的事情,也一定会被那个应俭报告给家里。 顾栩会选择谁,好像显而易见。 “……如果你非要想回去也不是不行,但是要做好调查,他告诉你,你家里是什么人了吗?应该不是什么小老百姓。他穿的还挺好,家里应该挺有钱。”顾越倒认真分析起来,“你说他身边的侍卫不好惹,那他家里肯定也来头不小。” 只是越说鼻子越酸,顾越顿了一下,一大颗眼泪就砸了下来。 马车里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没出息,太没出息了! 顾越骂自己,赶紧抬袖子去擦,又忙乱地解释道:“我就是有点舍不得。如果你要回去……” 顾越强迫自己回归理性,顾栩现在可能找到了家人,这个家人似乎非常显赫。要小心确认他们的目的,顾栩就能视情况多一层助力或者稍加利用…… 眼泪反倒越落越多,最终顾越脑袋里只剩一团浆糊,盘旋着一句话:顾栩要有自己真正的家人了。 下一刻,胸口的布料被扯紧、带动肩膀压下,一个温热的吻盖在他的唇上。 顾越瞪大了眼睛。 第141章 吻…… 顾栩哪里见过他这副模样? 在这一刻,顾栩看到的不是那个面相凶恶的顾大石,而是另一个人。 他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是何身份,也不清楚他殚精竭虑至今,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一刻他抛下那些谋略,抛下方才脑中的一切构想猜测,他只想吻这个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的人。 唇只是简单地、温热地贴合着,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鼻息间灼热的气味,熟悉又陌生。 ……我真是疯了。 顾栩心想。 没持续太久,顾栩松开揪攥他衣裳的手,把顾越推回原位。 眼泪被脸颊上的热度烤干,顾越早没在哭了。 “……小栩……”他讷讷地说道。 “我帮你醒一醒神,是不是很管用?”顾栩低下头,掩饰他灼烫的耳朵尖,掏出手帕丢给顾越。 “管用。”顾越嗫嚅着说。他拿手帕擦掉眼角残留的泪痕,借着遮掩舔了舔嘴巴。 幻觉? 不可能! 顾栩亲他了! 犹自震惊着,顾越没发觉他满心的不安和伤感都已经云散烟消,只剩尚未冷却的感官和出奇的冷静,还有一点点…… 一点点开心。一点点。 “……你为什么亲我?”顾越还是问道。 刚问,他就想起刚刚顾栩好像已经解释过了。 “我不是说了?你哭成那样,我让你冷静一点。”顾栩移开目光,随口胡扯:“以前看过一本医书,说人情绪激动的时候可以堵住他的嘴,非常管用。” 他自己都没有答案,如何向顾越解释? “哦……”顾越看着顾栩,没发觉有什么异样。 他就……信了。 不然还能怎样?逼问,揪起他的衣裳逼他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他拉不下那个脸,他很怕自作多情,更怕在这个充满误解和谜团的时候轻率决定。 “所以你和那个应俭聊了一通,有什么想法?”顾越问,“他是哪一家的人?” 这就揭过了?! 顾栩感到了一点愤怒。 理智上他也不希望顾越继续追问,他搞不清楚自己那番举动的真正用意,也知道现在不是动感情的好时候,但顾越就这么轻飘飘岔开了话题,他还是觉得很不满。 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明,连想法都不谋而合。 顾栩想,这人就不能偶尔傻上一回? “他没有说。”顾栩闭了一下眼,把胸口翻滚的情绪压下,“他只说,让我远离你,你是殷王的人。” “胡说八道!”顾越立刻炸了,“他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那你解释。”顾栩心里堵着这口气。 “我怎么解释?这脏水泼的毫无章法,我从哪里解释?”顾越简直想说臣妾百口莫辩,但他不傻,知道捋一捋逻辑:“他为什么这么笃定我是殷王的人?” 如果是随口污蔑的,那真没法解释。 “他的意思是,是殷王自己说的。”顾栩细细观察他的表情,不像作伪,那点不舒服很快就放下了。 “不是随便编造来的借口……那想来,这人忽然死皮赖脸跟着我们也有了解释。”顾越分析道,“他想让你离开我,和他回去。” “这倒是没说。”顾栩补充。 顾越惊讶,他还以为这个应俭马上就要把顾栩带走呢。 “要是这样,说明这整件事还不是那么急迫,殷王应该没有立刻就要他们做决定吧。”顾越盲猜,“说来也是,以你这么个小孩子的态度,决定整个家族站在谁身后,也太扯淡了吧?你再重要,还能有他们一大家子人的命重要?” 顾越原本以为殷王的讨好接近是为了博取顾栩的好感,好让他在家族中说上几句。但现在一想,顾栩对他自己来说是男主,未来的摄政王,但对于这些不明就里的其他角色来说,顾栩只是个没及冠的小屁孩罢了。 而且他当时还表现的那么……幼稚。 “也不全是。未来我若是回家,养父和殷王交好,我也有个得他搭救的名头,那么即便是他们不想,也会在明面上被迫绑上殷王。”顾栩道。 “……也对,我没想到这一茬。”顾越敲敲脑袋。 头疼死了,他真不擅长搞权谋。 “这事应该分开来看。”顾越忽然又说。 “怎么分开看?”顾栩问。 “首先,殷王贵为王爷,普通小官能跟他站队当然求之不得,用救了自家流落在外的孩子这个理由,自然就从了,哪里需要这么推三阻四?”顾越说,“如果是大官,能够交好自然也是件好事。” “但这个交好有个前提,就是殷王只是闲散王爷,没想着搞什么大事。”顾越看向顾栩,“也就是说,你家人肯定知道殷王的目标是篡位,所以才这么谨慎,又是试探又是离间的……” “先不说他们怎么会知道。”顾栩笑,“爹,听你语气笃定,好像你一开始就知道殷王的目的?” “……”顾越这会儿脑子倒是转的飞快,他很快顺着刚刚的思路解释:“我推断出来的。要是他不想篡位,还是那句话,当官的和他交好那不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所以,他肯定憋了个大的。” 顾越分析的很起劲:“他都当王爷了,还能憋什么大的?” “合乎逻辑。”顾栩斜倚着车厢点头。 男主真好看! 顾越脑子里冒出一句。 拍掉奇怪的胡思乱想,顾越接着刚刚的话说:“因此,你家里肯定颇有权势,能让太子和殷王都争夺……你对于你的家里人来说也一定很重要吧。” “那叫亲戚。”顾栩更正。 “嗯嗯,亲戚。”顾越好感动。 “那个应俭也不是特别着急的样子,我们还有时间。”顾越说,“我比较在意的是,为什么殷王这么笃定我会和他站成一边?” 顾栩也很奇怪。 殷王不是急功冒进的人,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贸然行动。 “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顾栩问。 “我哪有什么把柄?我的把柄都在你手上。”顾越诚实地答道。 他把那日见到殷王的全部过程细细想了一遍,除了出手杀掉假温清一事之外,就没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 假温清的死…… “你射杀假温清的那支箭,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顾越问。 第142章 刺杀 “没有。那是最普通的羽箭,不带任何标记,是兀门从洛阳带来的。无论如何也扯不到你的头上。”顾栩说。 “镖局?你们当时提及的什么……”顾越努力回忆,“洪洛镖局?” “假名。”顾栩干脆地答道。 “这么直接?他们真找上门怎么办?”顾越下意识问道。 顾栩用一种“怎么可能”的表情看着他。 顾越一时捋不清为什么。 “你想。”顾栩耐心解释,“他们见东家只是借口,真正目标是你或者我。镖局根本不重要。” “原来如此……只可惜那个假温清死了,无法得知他们背后的人是谁,为什么找上我们。”顾越沉思。 “有没有可能,他们假装抓了个什么活口,然后指认我雇凶行刺?”顾越灵光一闪。 顾栩摇头:“如果用这个办法,那么殷王回去的当时就会提出,不会拖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他觉得拿捏了我就拿捏住了你,不会是因为那天我们表演的用力过猛吧?”顾越很无语。 顾栩道:“大概如此。” “你当时为何要自觉暴露在殷王面前?我都没有问过你。”顾越说。 他太信任顾栩了,很多事顾栩搪塞他,他也就含糊过去,也不去细想。 顾栩不答,态度非常明确。 “好吧。”顾越说,“也许我想的太复杂了。他直接找人性命威胁再利诱一番,我估计就从了……” 顾栩看他:“真的假的?” “怎么可能!我没那么软骨头。”顾越赶紧自证清白。 太难了,温清的事还没完全过去,又来一个殷王。到底哪里出了错漏,让殷王这么笃信他会站队呢? 被抓小辫子不要紧,问题是小辫子在哪儿啊?! …… 马车赶了几天的路。 到洛阳附近时,官道上明显繁华了起来。镖局押货的车队尤其多,长长的一队马车,上装精致的榧木箱子,镖师们个个沉稳锐利。还有运送家禽牲畜,运送草料柴火、整辆都黑乎乎的碳车…… 最多的是华贵马车,不少还配着侍卫。 顾越很想进洛阳城看看。 洛阳最繁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很向往,但现在不是进京的时候。 甚至他和顾栩一整天都藏在马车里不露面,连饭食都在车里吃,就怕被什么人认出来,让本就严峻的局势再添一丝复杂。 苏应俭也很老实,再没有找着机会就和顾栩说东说西。 苏家处在风口浪尖,又刚被殷王上门,实在不是一个出风头的时候。 一行人直到过了洛阳,官道又变得人烟稀少,这才下车透气。 原本晚上都是搭地铺过夜,暗卫们轮流值守,睡得还算舒服。这两天紧赶慢赶过洛阳,顾越和顾栩都没下车,将就着挤在车上。 顾越腰酸背痛,一下车就猛伸展胳膊腿儿。 停车的地方选在一片林子里,隐约能看见官道。到了洛南道以西,官道四周的山就多了起来。山丘起起伏伏,将广袤的田地隐在后面。 顾越拔了两棵老野菜,喂给拉车的马儿。 黑色的大马,看起来非常结实,顾越摸了又摸,爱不释手。 去豫宁府的路上他就学了骑马,但策马奔腾肯定是做不到,顶多控制控制方向,还是在马儿脾气好的情况下。 眼前的大黑马脾气就很好。 顾栩走了过来,屁股后面还缀着一个。 “咱们离桐山还有多远?”顾越对苏应俭视而不见。得了顾栩的吻和多番隐晦的口头安抚,他已经不和这阔少爷计较了。 活像后宫争宠的。 “我们已经到了桐山范围内。”顾栩看向四周。 在林子里看的隐隐约约,西边的山峰后连着山峰,一大片绵延过去。顾越地理学的很垃圾,只知道再往西好像是长安,那附近挺多山的吧? 慎王的宝藏就在这片山里? 有那感觉了。 苏应俭看他还是不太顺眼:“你怎么净让顾栩操心。” “聊一聊琐事有助于感情的增进,应俭少爷一看就来自规矩森严的大家族,想来是不懂我们这种普通百姓家庭的温情,情有可原。”顾越斜睨他,款款牵住顾栩的手,“是吧小栩?” “……嗯。”顾栩勉强声援他一下。 苏应俭生气:“你怎么知道我不懂?我家家风严肃,但长辈们都和蔼可亲,我爹更是常常陪伴。” 顾越道:“我和小栩日日相伴,还一起劳作,一起赚钱,同生死共患难,你呢?” 苏应俭道:“顾栩天生贵命,你却让他历经磨难,还要做那许多杂事。我听说你从前经常打骂于他,难不成是假话?如今却说起父子情深,可笑!” 顾越道:“就算确有其事,是非公道也要小栩来评说,他还没说出什么一二,你一个外人在这里指手画脚什么?” 苏应俭道:“我怎么就是外人了?我是顾栩的表兄,你当年苛待顾栩人尽皆知,怎么说不得,这错事是不是你做下的?” 顾越道:“你倒是占尽了道德高地,小栩当年受苦受难,你这表兄在什么地方,为何不伸出援手?现在有好处了却巴巴贴上来,当时要你帮着小栩赎身出二十两银子都不情不愿,如今装什么大尾巴狼?” 顾栩头疼:“别吵了。” 两人吵了五百字,又一次相看两厌起来,纷纷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顾越心想,看来苏应俭是顾栩母亲家里的人。姓应的人家,原文有说过吗? 原文里洛阳势力浩如烟海,不太重要的他都没记住。不过也可能这人化名,参考价值不大。 拍了拍马颈,顾越正打算找个树荫休息一会儿,后背衣服却忽然被人扯住猛地一拽。 破空声响起,一支箭狠狠钉在了拴马的树干上。 暗卫们脸色大变。 大黑马惊恐地扬蹄长嘶,顾越迅速远离,顾栩又将他一拽,两人靠到了树后。 箭矢如雨般落下,马匹大多中箭发起疯来,拖着马车横冲直撞。落刀早已先来一步,将吓住的苏应俭一把捞到空置的车后。 “我草,什么情况!”顾越小声骂道。 暗卫们挡下一波箭雨,持刀分散警戒;石三忽然暴起,袖刀出鞘,与前方高大灌木中刺来的剑尖磕在一处。 出门必遇刺杀,什么主角光环! 能不能来点好的! 顾越掏出怀里的短剑,如临大敌,把顾栩护在他和树中间。 第143章 其实是炮灰光环 石三刀尖上扬,一击磕开了刺客的剑锋。 顾越根本看不清楚他们的动作,太快,石三似乎没有收势的必要,短刀灵活一转,劈向刺客的颈间。 然而刺客更快,他身形一退就避开了刀锋,向右意图突破石三的防线。 他们的目标……树后的顾越和顾栩! 石三眼瞳收缩,这个人不是普通的刺客! 石三手中的短刀节节伸展,化作一长柄刺刃,角度刁钻地向着刺客肋侧逼去。 顾越紧握着武器,额头冒汗。 不知从何而来的刺客已经包围了车队停泊的树林,数不清有多少身穿黑衣的杀手,一个个扑斗而上,暗卫们被缠斗拖住,逐渐逼退远离中心的顾越。 怎么办?一上来就动刀动枪的! 顾越的水平也就是和小流氓挥挥刀子,真的干起架来他不行。这次出行为了缩小目标,他们只带了岩火风云四个人,加一个石三,原以为石三一个人就足够解决大部分危险,然而刺客人数众多,竟然靠人海战术拖住了! 地上的尸体逐渐堆叠起来,顾越感到了强烈的心悸。 大多是咽喉横贯着切开,深红色的血喷涌着,很快汇成一大片血泊。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四周,那些灰暗失去生机的眼睛还看向顾越的方向。 穿透心脏与腹部的刺客尚有生机,血从他们捂着躯干破口的指缝里渗透出来。兀火的风格格外残忍些,一些人肚腹剖开,红黄的内脏就那么流了一地。 顾越从不晕血,但这一刻,他感觉强烈的眩晕,胃里在激烈地翻滚。 他甚至不敢从树后走出去。树干上的箭尾已经停止抖动,弓强劲到箭头完全没入了树干。他从前的一些决策还是太过儿戏了,他根本不知道古代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 我的老天爷太可怕了! 脑袋一片空白,顾越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护好顾栩。他强忍恐惧警戒四周,做好了随时为顾栩挡刀的准备。 不断有人扑杀而来,暗卫终究寡不敌众,三名刺客合力撕开包围,沾血的剑尖转瞬间刺到了顾越面前。顾越举刀格挡,手臂传来一线凛冽痛意,剑锋几乎擦着他的额角而过。 刺客缓缓软下身躯,顾栩不知何时从顾越身后出刀,将那刺客捅了个对穿。 血顺着手臂流淌下来。 “兀岩!带人撤退!”顾栩扬声道,他握住顾越的手腕,拉着他向远处的马匹奔去。 “他们有箭!”顾越急喊,然而顾栩的力气出奇大,他只能被扯着往前跑。 刺客纷纷转向逃命的二人,趁此破绽,石三和兀门众人再杀数人,兀岩与兀风兀云登上尚且完好的马车,驱马疾行。 兀火与石三留下断后。 落刀全程没有动手。 他一眼就看出这批刺客只为了顾越而来,与他们主仆毫无干系,因此拖着苏应俭远离战圈后,就袖手旁观起来。苏应俭奋力挣扎,想让他过去帮忙,被落刀辖制得动弹不得。 然而这点悠闲没持续太久,他一眼就看到顾栩拖着顾越向他们这边跑来,后面缀着一群刺客。 “快上马!”顾栩没功夫理会这对主仆,他一把抓住马缰,催促顾越;顾越听话地跨上马背,向顾栩伸手,拽着他一并骑了上去。 听主角的准没错! 顾越脑袋空白,但优点是仍有执行力在,没有吓僵在原地。 顾栩低喝一声,腿夹马腹,大黑马扬蹄冲了出去。 苏应俭就在此时,趁落刀分神挣脱了他。 利箭破空而来,直直射向顾越。 “小心!”苏应俭大吼,惊得脸都白了,抬步就要冲上去阻挡;落刀骂了一声,扬刀打落箭矢,却没能抓住苏应俭。 苏应俭也不是四体不勤养尊处优的少爷,他抓住一旁被箭矢擦伤、刚刚平静下来的棕色骏马,飞身上了马背;马儿再度受惊,向着顾越顾栩远去的背影冲了上去。 落刀脸色阴沉。 刺客的注意本就不在这些护卫身上,目标逃走,他们便不再纠缠,而是向马匹方向追去。 没有了两个目标人物的拖累,暗卫们怎会放过他们?兀岩将马车交给兀风兀云去追赶顾栩二人,自己前去增援兀火。转瞬间,无意打斗纠缠的刺客被杀数人,前面掠阵的几个没有马匹,后面又是杀意腾腾的兀火兀岩,四散逃窜开去。 落刀目标却不是这几个人。他向刺客涌来的方向奔去,抬手摸出一枚燕子镖,向层叠掩映的树林中射去。 只听躯体中镖的闷响和长长马嘶,背着弓箭的黑衣刺客从马背上落下,摔在土中。 落刀伸手捉马缰,却扑了个空。 石三抢先一步飞上马背,还用手中的长柄刺刃挑起刺客背上的箭筒,挎到自己身上。随后那黄马猛地加速,向着顾越逃走的方向追去了,落刀连根马毛也没摸到。 “操!”落刀失态地骂道。 …… 顾越都不知道他们骑着马冲了多久。 马镫交给了更能掌控马匹的顾栩,顾栩在他身前,看不见神色,两侧的树木草叶飞快后退,刮得顾越脸上生疼。 屁股最疼! 马狂奔起来尤其的颠簸,简直要把顾越的屁股撞到裂开。向前纵跃时简直要从马上飞出去,顾越只能牢牢抱住顾栩的腰,腾出手来抓紧马鞍翘起的前端,浑身都绷紧发力。 幸好这是暗卫们骑着的马,有鞍有绳,如果是裸马……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匹终于减速,停在了一处山坳里。 顾栩翻身下马,把顾越也从马上接下来。 顾越的脚刚刚落地就一个不稳,差点软倒在地上。顾栩赶紧撑住他。 身后是一块巨石。绕过这块石头就是那片绵延的树林。这处因为地势复杂,多碎石,还没有被开辟成田地。 顾越站稳了一些。 顾栩放开马缰,在大黑马的屁股上拍了一下,马儿便顺着他们进入山坳的小道,重新跑回了树林。 “太危险了!”顾越刚缓过来一口气就怒声道,“他们有箭,你就那么跑出去,也不怕他们伤着你!” 第144章 正在加载标题 “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不会伤到我的。”顾栩道。 “那也很危险——”顾越还是生气,但理智慢慢回到了脑子里。 暂时安全了,顾越宕机的脑袋瓜又开始运转。 “……他们是冲我来的?”他立刻反应了过来。 “嗯。”顾栩神色有些沉重。 他当时还是欠考虑了。 或者说顾栩清楚的知道把顾大石推出去当靶子会有多么危险,但当时的他对这个人充满怀疑,也存了几分试探,因此直接忽略了最要紧的事。 ……有点懊恼,但不多。 “的确,杀掉我,你就不用受我挟制,也就不会和什么殷王乱七八糟的东西扯上关系。”顾越脸色很难看,“当然……我死了,殷王之流也能直接控制你这个看起来很没出息的小孩,到时候……” 顾越的心一直掉到谷底。 他们父子对外展示出的关系,是顾栩一手主导,顾越不是不明白。 手臂一轻,顾栩托起他的胳膊。这条手臂从他来到北秦就不断受伤,好在伤口很浅,只是冒了一些血珠,顾栩撕下一圈袖口给他包扎。 “现在怎么办?”顾越仍旧有些六神无主。 他不擅长应付这种拼上性命的逃杀,方才遇刺,他没能给出任何方案,但好在是没有拖后腿。 如今想来,顾栩拉着他立刻离开的决策是正确的。 他们不清楚对方有多少人,但他们自己只有五个能打的,落刀袖手旁观,顾栩又被顾越牢牢护住放不开手脚。石三他们总会力竭,如果固守原地,等刺客的包围彻底形成,形势将更加严峻。 现在没了他俩,想来兀岩他们应该已经安全了。 顾越又想起那些咽喉肚腹割开,死在面前的黑衣刺客,顿时一阵反胃。 脸色有点苍白。 刑侦小说看了不少,但文字的描述总是没有真实画面带来的冲击感强烈。顾栩的脸上还有溅上的血,顾越掏出手帕帮他擦掉。顺带将男主上下检查一番,不愧是主角,身上连个血口子都没有。 “这里应该是桐山深处,我们就沿着这条路往里走,看看附近有什么宝藏的线索。” 顾栩仔细观察过他的脸色,这才说道。 这个人似乎被刚刚的事情吓住了。 他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吗? 手安抚地牵上去,顾越的脸色好了一点:“还找宝藏?我们在被追杀……” 回去之后呢?他的炸鸡铺子还开的成吗? “他们一次不成就会退走的。”顾栩拉着他往前走,不肯再待在原地,“这些人应该是应俭的家里派来的。” “为什么?”顾越暂时转不过来,“应俭已经到了我们身边,为什么还要再派杀手?” “恐怕是临时决定。” 他们并肩走在山坳中。 这是个缓缓上升的坡道,一边有条清澈的小溪,溪水冲刷着浑圆的鹅卵石。 顾越狂跳的心终于平复了下来。 他不是个胆子很大的人。 ……炮灰命,他依旧是个炮灰命。 因为阻碍了这些重要反派拉拢主角的路,所以这些人说要杀掉他就能立刻动手。石三轻易就被杀手拖住无法增援,如果不是顾栩,没有兀门,他现在估计已经回现代了。 好危险…… 两侧山壁上的树木逐渐茂密起来,石缝中长着一些灌木。 “这样看来,应俭和那个叫做落刀的人,跟他们背后的家族没有统一意见。”顾越终于能分析一些事情,“杀了我,然后立刻把你带回家里?就不怕你逆反吗?” “会是应俭把我带回去,那些杀手不会暴露他们之间的关系。”顾栩道。 “我听那个应俭还喊了一声什么。”顾越回忆,然而他又下意识淡忘创伤画面,刚刚看到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了。 “我没看到。”顾栩说。 又没有后视镜,他们哪里知道应俭试图帮他们挡箭? “啊,现在是不是要和他们联系一下?”顾越智商上升,看向顾栩,等着他拿出个什么信号响箭通知一下。 “我留了记号,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找到。”顾栩道。 “没有那种能在天上碰的一下放出信号的东西吗?”顾越问。 “有,但会被那些刺客看到。”顾栩解释。 也是,他傻了。 沿着小溪走了一阵,路上的杂草越来越多,地上一层很厚的落叶,两侧高大的树冠铺天盖地。 顺着一侧山壁转过去,他们正式进入了高大险峻的山脉范围。骤然陡峭起来的山壁上,拨开重重枝叶,一个很小的山洞出现在眼前。 “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顾栩说道。他发觉顾越有些走不动,脸色也不太好。 “好。”顾越屁股疼。 骑马真的废屁股。不同于公园的那些骑马走圈项目,真正的骑兵需要用双腿支撑身体,用腿做策马狂奔时的减震系统。否则…… 被藤蔓和杂草盖着,山洞里有些潮湿。但此处向阳,靠近洞口的位置长了一些荒草,最里面有生火的痕迹——用石头围起的火塘,中间有焦黑的灰烬。 “这种地方居然有人。”顾越蹲下身查看火塘。上面积了很厚的灰,得是好几个月前的痕迹了。 角落放着的柴大部分受潮了,但这时节也用不着生火取暖。顾越用袖子擦出一个干燥的位置,让顾栩坐下。 先照顾着顾栩已经成了习惯。 两个人在山洞里休息。 依然维持警戒,顾越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除了不停歇的鸟鸣和风吹树叶的声音外就再无其他。 顾越情绪不好,顾栩感觉到了。 …… 苏应俭奔马向前,但追到一半就追丢了人。 半途撞上了一个黑衣刺客。 苏应俭拔出佩剑,指向那黑衣蒙面人,冷声斥道:“你们是苏家派来的?” 黑衣人翻身下马,不卑不亢抱拳礼道:“俭少爷。” “谁派你们来的?!我不是已经传书回去,要观察后再行定夺?!”苏应俭怒声道。 “少爷无权过问。”黑衣人牵着马。 “很好,你们不把兄弟的命当命,还向未来的主子出手,你们很好!”苏应俭恼了,“马上滚回去,顾栩的事情由我接手,不许任何人染指半分!” 黑衣人绷起嘴角。 “你没听到?”苏应俭压抑怒气。 第145章 什么标题 黑衣人的脸色忽然变了。 一把刀架在了苏应俭颈上,石三握着刀柄,挟持住了他。 “你要做什么?!”黑衣人再度拔剑,却不敢轻举妄动。他虽然不属于苏应俭手下的势力,但仍旧是苏家的下属。若苏应俭有什么长短…… 他们跟随苏应俭的马车前来刺杀,苏应俭却横死在这场行动中,想也知道会是怎样的场面。 因而方才的箭雨虽猛烈,但没有一支对准了苏应俭。 “苏家?刺杀、顾大石?”石三问道。 苏应俭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话,他心想原来这人不是哑巴? 颈上有些冰凉,苏应俭不敢妄动。这个人他一直看不透,武功上,落刀与他不相上下,但其他方面,此人从未表现出半分为人的特质来。他不和侍卫们交谈,也从不表现出对什么人和事的兴趣。 当然,也无从判断此人是精明还憨直,是否具有人性,更不知道他和顾大石究竟有什么关系,有没有受到指示。 ……被抹脖子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苏应俭没有说话。 “放开他!”黑衣人抬剑指向石三。 “回答。”石三说。 苏应俭颈上一疼,一道血线在刀锋下浮现。 黑衣人神情数变,终于道:“是,苏家令我等除掉顾大石。” “谁?”石三又问。 苏应俭也很想知道。但他清楚,如果顾栩知道苏家买凶杀人,他将很难接受苏家的示好。 这几日下来,他们父子二人之间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这些人是殷王派给他们父子的侍卫吗? 那么这次行动,是否会被殷王得知? 顾栩那边简单,他们能有合理的解释,但殷王…… 不过殷王若是想要苏家的支持,应当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撕破了脸,倒会有些其他举措吧。 最好最简便的办法,还是把石三杀死在此处。 苏应俭垂目思索,忽然道:“你不是苏家的人。” 黑衣人愣住。 “你假扮苏家侍卫行凶,有什么目的?”苏应俭冷声道。 “闭嘴。”石三说。 刀锋再移。苏应俭却不太惧怕,他对黑衣人眨眼,希望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黑衣人懂了。 他踌躇不前,是因为忌惮苏应俭在石三手中,而既然苏应俭要他摆脱苏家买凶杀人的嫌疑…… 黑衣人剑锋翻转,忽然攻向石三。 与此同时,一枚燕子镖飞射而来,石三刀锋一转击落铁镖,身从苏应俭身边掠过,一刀割开了黑衣人的咽喉。 苏应俭呼吸一停。 落刀飞身赶到,却也晚了一步。 黑衣人双眼大睁,软倒在地。 “为何杀他?”落刀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拦在苏应俭身前,冷声道。 石三看着地上的尸体,似乎是在思考。 他没有和落刀主仆二人动手的意思,也不回答问题,僵持了片刻,石三飞身离去,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落刀转过身,脸色很不好看。 他托住苏应俭的下巴,检查他颈上的伤口。落刀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粉,叫苏应俭别动,随后细细洒在伤口上。 “痒了别挠。”落刀叮嘱道。 苏应俭心情有些郁郁,点了点头。落刀放开他,他走到那具尸体旁边,揭下黑衣人的面罩。 “是二老爷的人。”落刀说道。 “……传书回去,让人过来给今天死掉的人收尸。”苏应俭道。 …… 日头渐渐西斜,到傍晚了。 日光刚刚弱上那么一点儿,顾越就感觉到山洞里冷了起来。他们什么行李也没带,身上的衣服只一层粗布,到了晚上恐怕要着凉。 好在这是荒山野林,干枯的树枝柴火很多,顾越和顾栩两人一起动手,拾了不少柴回到山洞,在太阳落山前在山洞口升起了火堆。 上有树叶遮挡,林间又有风,总的来说还算安全。 “看来今晚要在这个洞里过夜了。”顾越望着渐渐昏暗下去的树林。 拔了一些茅草,顾越用这些带着轻软絮絮的植物铺成简易的席子,就有地方躺了。 顾栩这天下午的话很少,顾越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看他对着篝火发呆,便拽了他一下:“小栩,来试试这个铺怎么样?” “嗯?……好。”顾栩走进洞中。 靠近篝火的地方有张草叶铺成的席子,茅草花垫在下面,上面是大片的树叶。 他方才来回忙了这么多趟,就为了做这个? 顾栩在茅草席子上躺下。 还是有些硬,但已经非常好了。 “怎么样。”顾越坐到一边,“不错吧?心情好点没?” “……什么意思?”顾栩坐起来。 “你别害怕,事情都过去了。”顾越小声说,“以后这种事估计还有,不过我们有兀门,还有石三,一般都不会有事的。” 顾越想,顾栩再怎么说,现在也是第一次看见打斗和死人吧? 方才的场面实在是大,他都……难受了好一阵子。 顾栩总是看起来那么老成,会不会偷偷害怕或者不舒服? “今天晚上咱俩一起睡,这样就算做噩梦也不害怕了。”顾越笑着说。 “我没有害怕。”顾栩说。 “真的?那小栩真厉害,我可吓坏了。”顾越摸了摸心口,那黑衣刺客的死状现在还在他脑子里盘旋呢,“那你怎么……看着兴致不高的样子?” “你差点死掉。”顾栩不明白这个人怎么如此大大咧咧。换成原来的顾大石,只怕当场就要吓得尿出来。 而他,这个人……这个人只会害怕一会儿,然后强撑着让自己冷静,继续分析一切,好像受到性命威胁的是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怎么会呢?我这不是好好的,就是手上破了点皮。”顾越真的很乐观。 四十米的大刀啊!就那么砍下来!但他没事! 虽然手臂还是受了伤,但他原本是个炮灰命,没死真是超强的进展。 顾栩也……又救了他一次。 顾越看着依旧神色不好的顾栩,忽然道:“你不会是因为觉得自己的事情连累了我,所以很愧疚吧?” 顾栩愣住了。 “这可不能叫连累。”顾越笑着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今天这件事我还有点高兴呢,他们是真觉得咱们关系好啊!” 第146章 桐山村 顾越说的是真话。不过他没意识到这其中的真正含义,他只是很高兴自己在顾栩的全部权谋经历中有了一席之地,他不是个可有可无的炮灰了。 顾栩说:“爹,你想多了。”我没有愧疚。 “是吗?”顾越仍旧喜气洋洋的。 “……你怎么这么高兴?这事危险的很。”顾栩有点无奈。 他的确被顾越说中了,因他之前的不计后果,让这个人遇险,差点丢了命。这件事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顾栩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很多事情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就比如他和这个假顾大石之间的联系,比如一些其他的东西,他仍旧要在未知中摸索出路来。 “晚上吃点什么?我不会打猎。”顾越这才想起最要紧的事。 干粮都在马车上,他们一路逃命到这里,又为了掩盖行踪放走了马儿,这会儿真是身无长物。 “再等一等。”顾栩道,“兀门的人应该很快就来。” “他们是不是被那些杀手缠住了?我有点担心。”顾越说。他挨着顾栩坐,把靠近火堆的位置让出来,怕晚上的凉气冲了他。 “不会的。”顾栩借着火光展开手里的桐山地形图。 顾越不会武功,顾栩现在也没有足够的功力护住他,两人决定和暗卫们汇合后再出发。 这张地形图是他们进山前,在桐山附近的村落收来的,但桐山到底没被开发完全,这地形图也并不精确。 “我们现在大概在这个位置。”顾栩指向一处弯曲的笔画。 顾越两眼一抹黑,看不懂,只嗯嗯点头。 “这附近的山腹中有个小村子,我们可以去这个村子里看看。”顾栩指向左侧几个方块组成的部分。 “好。”顾越只有同意的份儿。 这慎王遗藏在原文是被男主偶然得到的,想来现在也是如此,跟着顾栩的直觉走就好了。 “兀风在洛阳附近打探到的消息,说桐山近日确有异动,也有一些风言风语。”顾栩道,“我们要小心些。” “都听你的。”顾越爽快应道。 古代辨识方向的办法很多,他们不怕走错。 篝火烤热了山洞后,已经是月上梢头。地势复杂,形势不明,顾越和顾栩到底没有外出狩猎,将就着喝了点水,互相依偎着睡了。 …… 这一夜的梦格外混乱。 顾越先梦到了现世。 好像又回到在那个写字楼每天敲代码的时候,只是代码无论怎么修改,都跑不起来,bug层层叠叠,顾越改得满头大汗,这边修好另一边又出了问题。 上司人到中年,训人和颜悦色,但眼中总是闪着奇怪的光。顾越很不满他趴在身后看人工作的嗜好,起身离开了大楼。 踏出公司大门,就来到了一片树林。树林里横着许多具尸体,每一具尸体的眼睛都直直地睁着。 顾越吓得腿软,他想报警。但是摸遍了全身也没找到他的手机,他想离开,身后却也变成了密不透风的树林。有人从灌木掩映中跳了出来,剑尖猛地刺向他…… 顾越醒了。 睁眼,头顶是黑漆漆的山洞石壁,缠着藤蔓,染着黑绿色的苔藓。 顾栩在他身边。洞口外透入斑斓的阳光。 顾越抬了一下手,很沉。顾栩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他十指交扣,但还在熟睡,并没有因为顾越的动作醒来。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想起现实中的事来。 梦里现世的样子甚至有点陌生了。 握着顾栩的手,顾越坐在草席上。他这才发觉顾栩现在已经长得很大了,脸上的稚气已经完全褪去,睡觉时眉头微微蹙着,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手也不再是最开始能被他完全握在手中的大小,这个年纪的男孩长得很快,补了快半年的营养,顾栩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健康起来。 牵着手好像不太合适了。 看了一会儿,顾栩似乎感觉到注视,慢慢睁开了眼。 最初的目光是沉重锐利的,随即变得懵然,待看清了顾越的模样,顾栩自然地松开交握的手,揉了揉眼睛。 “醒了啊?”顾越不知为什么很高兴。 顾栩看着他的笑脸,又把眼睛闭上,点了点头。 “我出去看看,你再躺会儿。”顾越说,自己爬起来出了洞口。 刚拨开藤蔓,顾越就被吓了一跳。 一个人盘腿坐在洞外的石头上。 听见动静,那人转过头来。是石三,前襟上还带着血。 顾越松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找过来的?” 不对,他怎么找过来的? 留的不是给兀门的标记吗? 石三不说话。 身后一阵响动,顾栩也收拾妥当,走出了山洞。他看了石三一眼,没有丝毫意外的模样。 “走吧。” 顾栩抬步就走。 “哦哦,好。”顾越赶紧跟上去。 石三盯着顾栩的背影半晌,也跟上去。 …… 现在是清晨时分,枝枝杈杈上还挂着露水。走了没一会儿,肩膀就被沁湿大半。 从太阳的方位可以很清楚地辨别那边是东,三人在树林里向西穿行,很快豁然开朗,走出了树林。 眼前是一片空地,一小片湖泊镶嵌在其中。 湖的对岸是一片建筑,多是草木屋顶,砖石砌墙,是片不大的村庄。 顾栩展开手中的地形图。顾越凑过去看,弯曲的线条和方块中间确实有片画成湖泊模样的东西。 “那就是桐山村吧。”顾越远望,“我们是直接过去还是打探一下?那帮人不知道退走没有。” “杀了。”石三道。 “真的?”顾越很惊喜,“你干的吗?” 石三点头。 “石三真棒!都杀了?”顾越夸道。 虽然也不想看人被杀,但那群人不死,死的就是他自己了。顾越还不至于这么圣母。 “杀了首领。”石三道,顾越以为他仍旧言简意赅,却又听他道:“苏家……派来的。” “苏家?”顾越重复。 顾栩转过身看着石三。石三对视回去。 “苏家……”顾越顾不得惊讶石三能得到如此情报,而兀自思索起来。 原文里姓苏的家族…… 第147章 苏家往事 原文里似乎是有一个苏姓贵胄。 苏氏的老家主是帝师,但因年事已高早就辞去了职务。家中子孙却很有出息,大房和二房都是能上朝的大官。家中人口众多,在各地当官的子孙也不少。 老家主桃李满天下,家中创办的书塾也各地皆有,名声实在是非常响亮。朝堂上不少官员都是他的学生。 这样的一个家族,一开始就坚定追随着太子,但在后面的某个事件中,大房遇刺身亡,其妻自缢;二房似乎参与了什么皇子的谋逆,牵连着整个苏氏一同被诛灭。被抄家时,三房反抗最为激烈,一把火烧了苏氏的整个后院。 三房有一子逃亡在外,直到全书大结局也没再出现。 原文里,太子当然很快就查清了苏氏事件背后是什么人在捣鬼,也借着苏家的事大做文章,铺平了未来登上权力巅峰的道路。 但原文直到结局,都没有写出顾栩和这个苏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难道有什么伏笔? 这种爽文搞什么暗线嘛! “我们回去调查一下这个苏家。如果是个可靠的,小栩你就……”顾越说到一半停住。 就如何?回去吗? 明明原文里这个家族就没什么好下场,他叫顾栩回去做什么? 真是,智商怎么突然接地流走了? “不,不行,还是要调查之后再说。”顾越道。 “我不会和他们回去。”顾栩说道。 顾越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查过之后再说!你要利用好身边一切能利用的。苏家这么重视你,你能得到很多我给不了你的东西。” “不可能。”顾栩烦躁地皱眉,这个人在说什么? 路上还为着自己要离开掉眼泪,现在又想着把他推走的事情。 权势对他来说如此重要吗? “没事,现在先不说这个。”顾越感受到了他的不满,立刻结束话题,“我们先探桐山。” 三人顺着湖边的树林向对岸的村庄走去。 远远望过去,桐山村规模不大,看起来十分温馨。和顾家村不太一样,里面的村居都显得古旧,见不到一间瓦房。 再靠近些,顾越看见有小孩子在村中小道上嬉戏。挨着湖有一道木扎码头,上有木屋,墙上挂着鱼干。 目之所及的村民精神状况都还不错,但顾越总觉得有点违和。 “有感觉什么不对吗?”顾越问石三和顾栩,他的观察力到底不如这两个有经验的。 两人齐齐摇头。 顾越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 再靠近些,三人先被一个跑到树林边的小孩发现了。 “你们是什么人!”只穿着一个草兜子的小男孩非常警觉,他指着顾越大叫,抬脚就要往村里跑,被顾越一把拽住,捂住嘴巴。 小孩吓得要哭了! 顾越眼神示意,石三把路上摘来给父子俩充饥的果子放到小孩手里。 小孩根本不稀罕,但稍稍放松,顾越也松开手:“你不要叫!” “你、你们是干什么的?”小孩害怕极了。 “我们得到消息,有一伙坏人要来村子里抢劫,我们就来看看。”顾越骗小孩的话张口就来,“这几天村里有什么生人来往吗?” 这年代孩子都天真,好骗的很,小孩立刻信了:“那要赶紧告诉村长啊!” “你先别。”顾越说道,“要是坏人在村里怎么办?” “这几天都没人过来,只有卖糖块的哥哥来过。”小孩说。 “你确定吗?”顾越问。 “我确定!”小孩拍胸脯,“我们天天在林子里巡逻,不会放过坏人的。” 顾越却感到一丝不同寻常。 这么宁静平和的小村子,这些小孩看到他们的第一反应却是警惕。想来是被大人灌输了什么? 他便问:“你们经常做这种巡逻游戏?” “什么游戏,我们是真的在巡逻。”小孩神色板正,“我还是队正嘞。” “你真厉害!不过为什么要巡逻啊,村里经常来坏人?”顾越输出彩虹屁。 小孩看着很高兴:“村长说的。他说来了什么人都要赶紧给他知道,不然村子就有危险。” 顾越沉思。 这事很奇怪。如果是真的有什么危险,何必让孩子们巡逻?万一坏人穷凶极恶,把小孩杀了咋办? 发动小孩在树林里乱窜也危险的很,万一有野兽呢。 那就是说……树林里没有会伤及性命的险事,而村长需要知道林子里每天都有什么动向,所以让不用干活的小孩子充当眼线。 “那你们巡逻都有什么成果?”顾越笑着问道。 “林子里偶尔有人……但是都没什么事。”小孩说。 “最近一次看到人是什么时候?”顾越问。 “快半年前啦,有一队人在林子里不知道干什么,还拿着刀呢。我告诉村长了。”小孩有问必答。 顾越想了一会儿,在思考要不要和这个村长见一面。 见一面说什么呢?为了宝藏而来?但这村子的人应该不知道有什么宝藏,否则早就把东西挖走了。 但不去见面,凭他们三个人在这么大的山里乱转,肯定是不行的。 “能带我去见见村长吗?我得把坏人的事跟他说说。”顾越问小孩。 小孩点头。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的小孩前头带路,顾越三人紧随其后。 进了村之后,方才那股违和感就更加明显了一些。但到处都看起来很正常,顾越一时间也难以找出来源。 来到村尾挨着湖泊的一间草屋前,小孩直接打开院门,边往里面跑边喊:“村长大伯!有人找你!” “谁啊?”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小孩一头撞进草编的门帘里,过了一会儿,捧着什么东西欢天喜地的跑出来。 草帘掀开,一个白发白眉的老头走出屋子。 “您就是村长吧,我们……”顾越张口要道明来意,却见这老头的视线一直落在顾栩的身上。 “老人家?”顾越问道。 顾栩看了顾越一眼,脸色有些疑惑。 “等,等会儿,我看看……”村长老头手有点颤。 他转身又进了屋子,屋里响起翻找什么东西的声音。 第148章 身世 三人都没有轻举妄动。 顾越环视院子全貌,忽然恍然大悟。 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这个村子居然没有看见粮仓? 是大家都把粮食放在屋里吗?但此地临湖,春日会有类似回南天的现象出现,虽然程度不重,但依旧很是潮湿。粮食放屋里不会发霉吗? 顾越不了解挨着湖泊的村子怎么生存,但这桐山村规模不大却也不小,只靠捕鱼,能吃饱吗? 也没有在附近看到面积很大的田地。 靠山吃山? 瞎琢磨了没一会儿,那老头抱着一个卷轴出来了。 那是个两个手掌大的画轴,上下展开来,老头仔细看着上面,再看一看顾栩。 顾越好奇,也凑过去瞧。 画上的人……是顾栩?! 作画的人画功非常精湛。画上的顾栩只有六七岁左右,神态开朗舒展,乖乖坐在一把圈椅上。模样和现在的顾栩有七八分相似,更加可爱些,眉宇间也没有那些沉锐的气质。 顾栩也走了过来。 “你、你是不是叫……”老头颤颤巍巍地问道。 顾栩看向那幅画,眉头一下子皱起。 顾越也看到了落款的小字。“丰乾十七年慎” 慎? 是谁? 这种画作的落款一般都是作画人的名字。可惜画中只有椅子和人物,没有背景,看不出是在何处绘制。 “这画上是你吗?”顾越问道。 ……居然没人回答老头的问题。 “也许。”顾栩答的模棱两可。 “真可爱,你小时候真长这样?”顾越很喜欢这幅画。装裱很精致,画功也好,墨色浓淡相宜,神态也生动,“还有印象吗?看这上面,你年纪也不大。” “隐约有些记忆。”顾栩心情很复杂。 原来……还留着这么一幅画。 “你们……”老头被无视许久,有些急了,“你是不是叫、顾栩?你爹是……” 顾越也着急,这老头说话真慢! “是谁?”他赶紧问道。 老头却不说了。 “我是顾栩。”顾栩说道。 老头警惕地看了一眼顾越和石三。他似乎不信任除了顾栩以外的人。 “你说吧。”顾栩说道,“是不是有人留下了什么?” “是,是。”老头热泪盈眶,“没想到你还活着……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别废话了!顾越急死了:“你刚说,小栩的爹?是谁?他是什么身份?” “你是何人?”老头警觉地瞪他,“小栩是你能叫的?” 顾栩道:“你说吧,他们可以信任。我遇到一些事情,从前的很多事都忘了。” 我怎么不能叫了?顾越生气。 “什么?!”老头看向顾栩,一双老眼又漫上了泪,“你受苦了……” 磨叽死了!顾越烦躁,但又不能动手揍他。 “你不记得了?你爹是慎王,顾慎……你从小在云溪的慎王府长大,一直到丰乾十八年,可惜、可惜!你受苦了……” 竟然是慎王!顾越大惊。 嗯,慎王,谁呀? 原文除了慎王遗藏,没有给这个叫顾慎的人任何笔墨。 而他们会前往桐山,也是为了得到那些慎王留下的宝物。如今却…… 原来这堆财宝是继承制的? 顾越脑袋乱乱的。 慎王,留下了慎王遗藏,而原文里这堆宝物被顾栩取得,却没有提及顾栩和慎王的关系。 在这个已经扰乱的世界线里,顾栩依旧前来桐山寻找慎王遗藏,却意外得知了自己身世的信息,这下好了,顾栩拿走那些宝物合理又合法。 不过等等,那苏家是什么东西? 顾栩母亲的家族? “老爷子,你可知道苏家?”顾越问道。 “苏家是顾慎老爷的岳家。”老头脸上显出愤愤的神色,“可当年慎王府遭难,却不见他们一根人毛,可恶,可恶!说什么父女情深,不过是拿女儿当做名利的工具……”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顾栩问道。 顾越在他的脸上看出一丝急切。 他搀着老头坐到院中的竹椅上,顺手接过那幅画卷。 老头讶异地看向顾栩:“怎么、慎王谋逆一事,你们都不知道?” “我们没听过这一号人。”顾越说,他盼着老头多给些线索。 顾栩似乎对这事有些在意? “当年的详细情境我不清楚,只是顾慎老爷谋逆一事,绝无可能!”老头激动地咳嗽,“真真是毫无征兆……我不过是回家探亲,在村里住了一阵,慎王府却烧了个精光……” 老头抓住顾栩的手:“少爷啊,顾慎老爷给你留了一些东西在这桐山之中,就等你看到他留下的书信来取。快十年了……” “你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顾栩好像对“亲爹留下的东西”不太在意,而追问起了当年的事。 “不,老爷要我回桐山村来……我却再也没有回去。”老头抹眼泪。 “那么是谁告诉你,他给我留了东西?”顾栩问。 “是老爷的近身侍卫,叫做周琼的。慎王府出事之后,他拿着这画和一件信物来找我,说让我在桐山村里等,等顾栩少爷前来取这些东西。”老头从衣裳里拿出一个布包,递到顾栩手中。 顾栩握着布包,却没有第一时间打开。顾越看着他,有些疑惑。 为什么不打开? “那个周琼在哪里?”顾栩问道。 “他每过半年,就送来一些银两,足够供村里人的花销,大家也心甘情愿帮忙看着。”老头道。 “那岂不是全村人都知道顾慎给小栩留了东西?”顾越道。 “不,只有我知道,只是桐山村大多是我家的人,所以好说话些。”老头道。 想来,留下的那些东西就是慎王的宝藏了。而这个老头也是指引顾栩找到那些遗物的关键。 原文怎么没有说过呢? 尽管不太记得顾栩找到宝藏的具体过程,但顾越肯定他未曾遇到桐山村的村长,否则他的身世一定会被自然地提起,不会在原文中湮灭成无关紧要的背景。 当然顾栩本来也不需要家族权势的帮助就是了。 “快看看里面是什么?”顾越催促犹在沉思的顾栩。 顾栩回过神来,低下头,拆开那个有着精致刺绣的布包。 第149章 信物 里面是一枚同心结。 同心结用彩色的锦绳编成,但天长日久,有些褪色,下面缀着的流苏也微微发白。中心穿起的一枚翡翠珠仍旧光泽莹润,顾越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可也看得出这东西的成色。 掌心大小的同心结,顾栩握在手中看了一会儿,睫毛垂下,表情无悲无喜。 顾越想,他应当还记得父母健在时,自己在慎王府的日子吧?如今却只能对着遗物沉思,真是…… 想触碰他,又觉得这会儿不合时宜,顾越只是静静看着。 顾栩从布包里又拿出一张纸条。 纸张已经泛黄变脆了,顾栩小心地打开,上面的墨迹还很清晰。 顾越按捺不住好奇,问道:“写了什么?” “……只是一点关心的话。”顾栩回神,把纸条直接递到顾越手中。 顾越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纸条上书: 儿顾栩:凭心而为,珍重自身。惟愿平安喜乐。 落款是顾慎和……苏怀月。 是顾栩母亲的名字? 通过这个名字,应该就能知道到底是哪个苏家。 “那么,慎王给小栩留下的东西在哪里?”顾越关心了一下现在比较要紧的东西。 “这就不清楚了。”老头摇头。 “人家叫你看守东西,你却不知道东西在哪儿?”顾越迷茫,这老头不会是藏拙吧? 老头看他不顺眼,当即道:“那等要紧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那周琼只说了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小主子,没告诉我们东西具体在哪儿啊。” 顾越想了一下,也能理解,毕竟是那么大一笔钱…… 监守自盗就不好了。 “那你们发动小孩子在树林里巡逻什么?”顾越问。 老头脸上的表情顿时慈祥了起来:“那群孩子……哎,原先只是村里人进山的时候会顺带看看有没有人在山里瞎转悠,后来孩子们就知道了这件事,非要帮忙……” “你不怕他们遇到危险?”顾越忍不住问。怎么想都很险啊! “一开始,进山来找东西的人还算多,但都啥也没找着。”老头说道,“这几年,几乎没人进山来了,想来是外面风头过了……只有些零碎的,进山主要是耍一耍,不会动刀动枪。附近的野猪野狼也早叫我们收拾干净,所以没事的。” 顾越点了点头。没什么事儿的话他也不想看小孩遭遇危险。 顾慎提前给顾栩留下了财宝,这是好事,但顾越怎么觉得这么奇怪呢? “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爷子,你就捡着你知道的,和我说说呗。”顾越见顾栩犹在沉思,便代他问道。 方才说的模棱两可,顾越一点也没听明白。 “当年?”老头看着他,“你打听这么多干啥?” “实不相瞒,小栩是我收养的孩子,他小时候可吃了不少苦……刚刚听您意思,慎王是因为谋逆被杀?我怕这中间有什么事,再牵连到小栩。”顾越打感情牌。 老头果然就开始回忆:“我不过是王府前院打理院子的人,详细情形实在是不知……当时老爷要我回桐山老家去探亲,叫我待久一些,我就去了。结果外面传来消息,说慎王谋反,一家人都被杀了!” 老头的眼睛又湿润了:“老爷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会谋反?我第一个就不信!我叫村里会识字的帮我写了状子,准备上洛阳伸冤。还没及动身,老爷身边的周琼就来了,叫我好好在这村里守着,说小主子逃出去了,山里有老爷留给他的东西。我就一直在这里,守了快十年……” 老头举着袖子抹眼泪:“有时我都想,是不是那周琼撒谎,叫我好好过日子才这么说,今天真见着了小主子,我进了棺材也能瞑目了,呜呜……” 顾越觉得这一大家子人是真不容易。 他有很多要问:“那周琼一直跟着慎王做事吗?” “是,他是老爷身边的人,很有本事!”老头说道。 “您刚说,他每半年就来送一次钱,上次来是什么时候?”顾越问。 这个人应该很关键。 “上次来都是去年夏天的时候了,从前一直很准时,可现在不知怎么,过年也没见他。”老头脸上有些担心。 听起来这人凶多吉少了。 顾越想起一个细节:“您为何叫慎王老爷?一般不都是喊王爷或者殿下吗?” 无他,纯因为当时遇到殷王时,他身边的太监并不管他叫老爷。 “老爷之前还在洛阳顾府的时候,我就跟着他了,这么多年也叫惯了。”老头解释道。 “你们之前还在洛阳待过?”顾越很感兴趣。 顾栩也看了过来。 “是,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我那会儿也年轻呢。”老头见顾栩有意听他说这些,讲得更起劲:“当时老爷还是少爷,顾家也是洛阳数一数二的人家。不过老爷十来岁的时候,我们就搬到了云溪去,这一晃就三十年了吧?哎……” 老头看着顾栩,满是欣慰:“小主子还活得好好的,我就知足了,等到了下面,也和老爷有个交代。” 顾越想,为什么顾慎会在这个桐山里留下那么大一笔钱给顾栩? 顾栩当年也就不到十岁吧?想来顾慎也正值壮年,从同心结上看,和老婆的感情也很不错,怎么会提前给顾栩留遗产? 如果是自己的财产,江南云溪离这里十万八千里,不是桐山豫宁府到柳犁镇这样的短距离可比,谁会把钱藏在这么远的地方? “慎王的祖上是不是在桐山附近?”顾越问。 “是、是,你怎么知道?”老头很惊奇。 猜的。 但依然不能解释他的疑问。 还是那句话,为什么? 顾越搭了一下顾栩的肩膀,和他走到一边说悄悄话。 “小栩,你双亲的身份都已经清楚了,你……你是怎么想的?”顾越问。 他一直不知道顾栩的目的是什么。 顾栩沉默片刻。 “你也发现了吧。”顾栩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慎王……我生父当年谋逆的事,也许有些蹊跷。” 第150章 共同目标 “你想把这件事查清楚?”顾越问道。 “嗯。”他点点头。 “……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是不是和慎王的案子有关?你已经在查了?”顾越再问。 他暗中做了什么、有什么目的,顾越认为自己有必要知道。 “我先前不确定调查的方向是对是错,如今看来……是对的。”顾栩答道。 顾越明白他的意思。顾栩想来也一直在调查身世的事情,直到今天他们在桐山村面见村长,一切才有了答案。 “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如果那老头说的没错,画像也是真,那你当时应当有八九岁,该记事了。”顾越眉头紧皱。 顾栩眼中有一些迷茫。 “来到顾家之后,我幼时的记忆非常模糊。”顾栩道,“按说父母的姓名和府邸王位我都该记得,但脑子里只有一些片段,重要的信息一概忘记了。” 顾越看他的表情,不像在说谎。 这一点有什么好隐瞒? “我会帮你。”顾越说。 顾栩与他的视线对上。 “怎么帮?你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民。慎王的事涉及谋反,不是随随便便就接触得到。”顾栩说。他本能不想顾越趟这趟浑水。 “什么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我们慢慢想办法。”顾越笑着说,“别怕。我相信你,你有大本事,你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做成的。” 顾栩不说话。 顾大石有什么能耐? 那个石三看起来不是什么普通人,但只一个石三,他做得了什么? 现在又被四面环伺,太子、温清、殷王和苏家都紧紧盯着他,一个不小心就会没命。 心头涌上一股无端的烦躁,顾栩揉了揉眉心,第一次反省自己做事不计后果。 我做错了。他想。 …… “我们真的不等兀风他们了?”顾越说。 三人整理好了行李……也没什么行李,只有一些村长友情提供的咸鱼干粮,还有夜里取暖的薄棉衣,就往树林子里出发了。 那张画像被顾越向老头讨要了过来,就放在胸口的衣袋里。小小一卷,挨着心脏,顾越心想他要帮顾栩好好保存…… 这年代不能拍照,画的这样好的小像一定要收好才行。 村长老头到底还是指了个大概的方位,约莫是湖背面依偎着的大山。他们婉拒了村长派熟悉地形的人同行的好意,因为人心难测。 “不必,他们找不到人,就会往这个村子里来。”顾栩道。 “只要不是昨天那么一大堆杀手刺客一拥而上,石三也差不多能解决。”顾越自我安慰道,“想来,你亲爹给你准备的东西,也不会有什么太危险的机关。” 原文里好像是个山腹中的机关石穴,有许多岔路和警告性质的机关。原文的顾栩和手下人甚至没有受伤,就成功抵达了装满了宝物的石洞。 “我已经拜托村长,只要那个周琼回来村里,就让他到素水县找我们。”顾越道,“有这个人在,也能知道更多当年的细节。” “回去之后,你还是避避风头的好。”顾栩道。 “嗯……抛头露面的事我就不做了,到时候雇几个人在家做金排生意,我呢,就跟你一起到处跑,查当年的事。”顾越挺乐观,打不过我还躲不过吗? “也好。”顾栩点头。又有点不放心,他回身拉过顾越的手,把这个人牢牢牵住。 顾大石太弱了。还是放在身边比较安心,有兀门的人和石三保护着,不至于一错眼就让人杀了。 不过在此之前,该进行的最后一次测试,还是要进行的。 顾栩喜欢稳妥。 三人沿着断崖般耸立的山壁走。 桐山的范围实在广阔。顾越本能觉得,那个藏宝地点应该是个不显眼的地方,否则当年走漏消息,怎么会没有一个人找到? 等等,泄露消息? 顾慎在山里留了东西这件事是怎么传出去的? 搬运、埋藏的手下人传出去是有可能的,但若是十年都没人能找到,那么是参与此事的人走漏风声的可能性就不太大。 那会是什么人? 不过由此可见这定然是件临时规划的事情,否则怎会在慎王去世之后才有人来探宝? 慎王临时藏宝留给顾栩……他预见到了什么吗? 但他顾越得知这件事的过程也有些可疑,为何沉寂十年的慎王宝藏会突然现世,还有人声称挖到了真货? 顾越只觉得整件事扑朔迷离,没有一项是原文里发生的,令他毫无头绪。 他拿的不是炮灰台本吗,怎么这么难? 也许被一箭射死才是他的宿命。 一直沿着山壁向前,逐渐远离了桐山村,直到树干之间隐约的湖泊影子也看不到。四周是鸟鸣和树叶的沙沙声,蚊子不如想象中多,多的是某种不知名的飞虫。 在这附近,他们看见了明显的人为痕迹。 前方山壁的边缘没有参天大树,只有一些多年生的低矮灌木和不到十年的树苗。此外,周边的树林里还偶尔有被人伐过的树桩,上面长满了蘑菇。 “应该就是这附近了。”顾越说道。 顾栩也赞成他的判断。 顾越看着那光滑的石头山壁,思考宝藏的入口到底在哪儿。 他向前迈出一步,一脚踩在林间地厚厚的落叶上。 然而没有落叶压下又回弹的感觉,顾越脚下一空,整个人漏了下去! “我草——”大叫声在地洞口回荡。 “顾大石!” 顾栩第一时间就去拉他,但扑了个空。石三离得更远,他一直负责警戒四周,发现不妙时还没有顾栩动作快。 顾越从黑洞洞的地坑里消失了。土灰扑簌簌地从洞口两边流下去,底下传来一声带着回音的闷响。 “顾大石!”顾栩向地洞里喊道。 久久没有动静。 石三紧跟着跳了进去,顾栩甚至没看清这人的动作。他气闷地深吸了一下,向地洞里喊道:“我去找入口,免得从里面无法开门!你们在原地,不要乱走。” 底下仍旧没有回音,顾栩压下胸口的急躁,向那边的山壁走去。 第151章 地宫 顾越乱七八糟地往下掉。 大量的树叶和土灰跟着他一起重重砸到了石板上。 顾越摔得七荤八素,半天缓不过来。恍惚间听见顾栩在大叫,他张开嘴想回应,却吃了一嘴土,立刻翻过身呸呸起来。 尾巴骨痛的要死,好险这地坑不深,否则真要把他摔裂开来。顾越环视四周,发现这是个黑暗的空间,四周看不见墙壁,好像很广阔的样子。 还以为是什么捕猎陷阱……鬼知道顾越刚才多么害怕,被陷阱底部的木刺戳穿的场面都想了一遍了。 头顶大洞洒下的天光一暗,有人从上面跳了下来。 是石三。同时带下来一堆尘土,顾越晕乎乎的,又被灰尘扑了一脸。 脏死了! 随即听见顾栩在上面喊,他要去找入口。 顾越喊道:“你自己小心……咳咳咳!!” 灰太大了。 下来找他的不是顾栩,他有点失望,但又放心下来。顾栩的话,肯定能找到这鬼地方的入口,然后进来救他的。 话说回来,这里应该就是慎王的藏宝地了吧? 借着头顶洒下的光亮,顾越看到周围隐约是个四方的空间,面积不小,起码天光无法完全照亮石壁。 石三拉着他站起身来。 一身的灰,顾越拍拍打打,暗道自己倒霉。 但该说是炮灰命还是沾了主角光环?发现了疑似藏宝地的地穴,但直接漏下来,也太…… 抬头看了看头顶,他漏下来的地方正好是石板洞顶的缝隙,大约是因为天长日久,雨水冲刷,上方覆盖的土灰松动,这才在土地上蚀出了缺口。 应该不会有什么要命的机关吧? 顾越往前走了两步,刚刚踏入黑暗,小脚趾就磕在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上。 “啊!!!” 顾越浑身都疼麻了! 我被诅咒了? 脚趾痛到抠地,顾越弯腰低头,看到底是踢到了什么玩意儿。 一块暗黄色的长方体石头,上面搭着烂得千疮百孔的粗布。只是轻轻一碰,那尚有形状的布料就变成了一撮灰。 顾越伸手捡起那块石头。 入手出奇的沉,拿到天光下一看,暗淡的金光一闪,顾越却觉得眼睛都被晃花了。 我草!金砖! 顾越捧着这块金砖,人傻了。 又来,又来!都难说到底是主角光环还是炮灰光环,小脚趾痛的要死,但顾越希望能再多疼几次,最好以后每次磕到脚趾,都是磕在这么大的一块金砖上。 石三吹起火折子,火光跳跃,地下能看到的范围更大了。 顾越赶紧往刚刚捡到金砖的地方走,石三跟上。 他很快就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金砖了。 就在黑暗的地穴里,大块石砖铺成的地面上,横陈着四具已经完全白骨化的尸体。那块腐烂的粗布就是其中一具白骨的衣物,它呈现出环抱金砖的姿势,一截小指骨被顾越踩了下来。 顾越手一抖,金砖差点掉在地上。 这几具尸体初看有些惊悚,但远不如新鲜死人来得有冲击力。骷髅元素在现世都被用烂了。 顾越只是吓了一跳,很快就冷静下来。 他把金砖放在一边,就要上前,被石三拦住。 石三掏出短刀。不知他做了什么,刀柄节节伸长,变作一把长柄刀。石三拿着刀和火折子,在白骨的周围走了几圈,戳刺附近的地面墙壁,待判断清楚没有什么机关后,才冲着顾越点点头。 两人蹲下来研究白骨。 那些骨头已经非常脆了,再放一阵子,吹一点风,估计就要彻底化成灰。骨架上没有明显的外伤,连个缺口都没有,衣物也大多风化消失,只能隐约看出他们穿的是长袖粗布衣。 “这得有好几年了吧?”顾越判断。 他爱看凶杀案电视剧和法医小说,大概知道人的骨头是最不好分解的,变成这样肯定不是一两年的功夫。 白骨的手边还有工具。可惜那些铁质木柄工具已经完全锈蚀,不成形状,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 探宝人的可能性比较大。 而且应该也是从头顶这个缝隙漏下来的…… 抬头看了看,那缝隙有三米多高,是不好上去。金砖应该是他们在这个地穴里发现的宝贝,只可惜没能带出去,命也搭在了这里。 不过前阵子不是有人发现了慎王的宝藏,还带了东西出去吗?怎么这块金砖没拿走? 难道这里没人进来过?那东西是从哪里流出去的? 顾越百思不得其解。 扑朔迷离的慎王啊…… 石三在前探路,顾越后面跟着,两人大概看清了这个地洞。 有点像盗墓电视剧里的地宫,但是非常粗糙,粗制滥造到像是随便挖了个坑再支上石柱子,连个四方的形状都没有。地板更是凹凸不平,应该是附近山上切削的石块,已经长了一层干苔藓。 整个地穴大约是一个院子大小,呈“凹”字型,右边的突出空间就是顾越掉下来的地方,白骨则在这个空间的角落里。 凹字的凹陷部分是一道紧闭的石门。但顾越总觉得这扇门并不严丝合缝,似乎错开了一些,难道是这四个盗宝贼挖的? 正对着石门的空间另一边也是一道石门,门半开着,非常沉重,里面是一片黑暗。 顾越没敢轻举妄动,毕竟顾栩方才叫他们原地待着。 在凹字的另一个突出小空间转了一圈,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整个地穴空荡荡的,墙壁上爬着一些树根藤蔓状的植物,一些庭灯模样的东西突兀立在地上。 石头庭灯内似乎还有一些凝固的灯油,但顾越没敢让石三点灯,怕是什么机关。 顾越在空间内走动。 渐渐他觉得不太对:他脚上穿的是北秦百姓常穿的布鞋,鞋底不是太厚。走在这些石砖地上,脚下偶尔有凹凸不平的感觉。 他拿过石三的火折子,蹲下去仔细观察地面。 尽管天长日久,整个地穴的石板地上积了一层浮土,但借火光投射,依旧能看出下面似乎有一层花纹。 顾越脱掉外套,扑净地面上的浮土。 底下的粗糙雕花逐渐显露出来。 第152章 地宫2 “这是什么图案?”顾越歪着头。 转了几个角度,依稀能看出雕刻的是什么树的模样。但真的粗糙简陋,难登大雅之堂,且是阴刻,旁边还有开凿的伤痕。 把整个地穴的地面都转了一圈,树形的雕刻共有四处。凹字的两个突出小空间口部各有一个,凹字下方的门两侧各有一个,但间距更远,总体对称。 树的雕刻模样也不一样。小空间口部树雕的树冠上,分布着一些圆形的凿刻痕迹,树干只有一条;而门两侧的树雕,树干是多枝岔开,树冠没有圆形凿刻。 另外,凹字空间的两侧,各有一条条竖直的长条凹痕,起初顾越以为是天然形成,现在看来,恐怕也是某种粗糙的雕刻。 这是什么意思? 整个地穴给顾越的感觉就是,敷衍、慌张、着急、草率。 门后面又是什么?也是这样吗? 这些雕刻又是什么意思呢? 让石三举着火折子站在地穴中间,顾越看着地面上不清晰的刻痕陷入沉思。 总觉得这个布局在哪里见过…… 身后的石门忽然传来了敲击声。 顾越赶紧凑过去。 把耳朵贴在石门上,门那边传来了顾栩的声音:“顾大石?你在这里吗?” “在在在!”顾越兴奋地大叫。 这也太快了,不愧是男主! 顾越蹲着等门打开。 那边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机簧的声音,石门隆隆地打开了一条缝,火光从门那边投了过来。 这缝……稍微胖点都进不来。 “卡住了。”顾栩先递进来一根火把。顾越接住,往旁边让开,顾栩从门那边挤了进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防盗措施,你怎么知道卡住了?”顾越随口问道。 “……机关的声音不对。”顾栩面不改色。 顾越是不会听机关声音的,他耳朵里那就是噼里啪啦一阵响而已。 “不过看这里粗制滥造的模样,机关会卡住也是情理之中。”顾越道。 “你怎么样,没事吧?”顾栩问。 “没事,就是屁股疼,摔死我了。”顾越一手摸屁股,尾巴根还钝痛着。 “……嗯。”顾栩早已习惯他讲话粗俗。 顾栩进来的位置是凹字凹陷的那边石门,就是顾越觉得并不严丝合缝的那一道。 顾栩借着火把的光环视四周。 “对了小栩,你来看,这里有尸骨。”顾越招呼他。 两人走到那片头顶有光的小空间,顾栩抬头观察头顶的石缝。用做支撑的石头中间有道缝隙,刚好能掉下来一个人。 四具白骨姿态各异倒在地上,顾栩看着,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还有块金砖呢!看来这里面全是财宝。”顾越把火把交给石三,抱起那块金砖,脸上喜滋滋的。 顾栩扫了一眼:“那是假的,是黄铜。” “啊?”顾越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 他不死心,抱着金砖凑过去:“你确定吗?真的不是金砖?假的?” 虽然这金砖颜色确实暗淡,但考虑到光线和古代提纯技术,加上这几个盗宝贼死都抱着的情形,顾越不愿相信。 顾栩仔细的看了看。 “确实是假的,放下吧。”顾栩无情地说道。 顾越失魂落魄,把黄铜砖放回原处。 看来是什么防盗措施……一般的盗宝贼不愿承担风险,拿到这么大一块“金砖”,直接打道回府也是有可能的。 “这四个人在这里应该有些年头了。”顾栩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顾越说,“先不管他们,我们接下来怎么走?” 这是男主的主场,听他的。 顾栩向另一边虚掩的石门走去。 “对了小栩,这地上还有一些雕刻,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顾越带他看两边的树雕,连同靠墙的那些竖条条。 “……”顾栩蹲下来,看着那些枝干丛生的刻痕。 “院子。”石三忽然说道。 “什么院子?”顾越回过头。 石三将火把靠近石板地面,用脚扫了扫地上。只见两道很长的凹痕从门两边开始,一直延伸到顾栩进来的那扇门前。 像一条路。 石三再走到墙边,指着那些凌乱的竖条雕刻:“竹子,也许。” ——哦! “还真是!”顾越恍然大悟。 富贵人家的院子里不就常有这些布局? 如此规整,像是北方庭院。和云溪所在的江南不太一样。 顾栩的神色有些恍惚:“怪不得这么熟悉……原来是这样。” “这难道是你小时候所住的院子?”顾越连忙问。 “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但应该没错。”顾栩走回那扇门前,“如果真是我从前的家,那也许……” 门虚开着,似乎是可以直接挤进去,但缝隙实在小了一些。门上有数道劈砍的痕迹,想来是被人暴力撬开的。 他向石三索要火把。石三举着火把过来,火光照亮了石壁。 顾栩一寸一寸摸索,查看,在一边约莫一米高的位置,找到一块标记。 两个圆形交错,中间的那部分微微突出。顾栩按下中心位置,虚掩的石门完全打开了。 石三率先走进去。 里面是个石室,但空空如也。 从门口就看得全貌,真的什么也没有,而且制造的更加粗糙敷衍,只能勉强看出是个长方形;墙角突出的石头也没有切掉。 顾越对着那些石头一通研究,不是机关。 死胡同。 想来那三个盗宝贼也是如此困在了这里,前面的门只能从外面打开,这道门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撬开,里面却是死路。 入口兴许就是他们掉下来的地方。 都不留个人在上面守着吗?一群笨贼。 三人撤出石室,返回到顾栩进来的门前,一个接一个挤了出去。 出去后是一道大约三米长的石头甬道,接着是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山洞般的空间,中间竖立着一块石屏。有了方才的院子格局猜想,顾越想这应该就是大门进来的影壁了。 果然,绕过石屏是一道狭窄的入口,转弯再越过一道透光的藤蔓墙,就是一道极小的石缝,外面是被石头挡住的、开在山壁上的入口。 石头和植物应该都是建好地宫后做下的伪装。 那宝藏在哪儿呢? 那道门进去明明是死路啊? 原文,原文是怎么写的来着?顾越努力回忆着。 第153章 地宫3 原文中对藏宝地宫的描述毕竟只是文字,实际看来,和顾越当时脑中想象的模样不太一样。 由于原作者用了“地宫”一词,因此顾越想象中这是个很大的地下宫殿,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而且也没有提及地面上的刻印和什么盗宝贼尸体,顾栩和兀门一行人是从正门进入的。 百转千回的隐蔽入口倒是详细地写了出来,和顾越实际看到的相符。 顾栩是怎么走的来着? 文字描写总是很难写清空间感,顾越只记得,原文里顾栩在一道石壁上打开了什么机关,石门就打开来。经过一道很长的走廊,就走到了一个到处竖立着石板的复杂迷宫样空间内。最后他们打开了地上的一道石板,从阶梯走下去,就来到了堆放宝贝的房间。 顾越当时想着,这地宫一定精致硕大,石门上也有别样的花纹,现在看来并不是那样。 这里面藏着什么信息。 不过起码他掌握了新的线索:这个地宫是根据顾栩从前的住所来设计的。 脑袋里想着他看过的北方园林平面图,顾越从面对着影壁石头的“大门”出发,往“庭院”里走。 第一排应该是倒座房,和大门并列。影壁挨着右手边的山壁,左边是一块不小的长方形空间,顾越在石壁上摸了摸,发现有一些门窗大小的长方形刻痕。 这是提示吧? “你发现了什么?”顾栩走到他旁边。 把那些刻痕指给顾栩看,顾越想象了一下,这是倒座房,那么正对着的那条很小的山壁缝就是一进院的门子了。 顾栩似乎在回忆着。 从缝隙钻进去就是那道约三米长的甬道,再进去就是“院子”。 这条甬道代表垂花门吗? 但是门墙的纵深需要做三米?这也太长了一点吧? 顾越又钻进“院子”里。 中间是路,两侧是树,这没错。 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小栩,你记忆中的院子和现在看到的格局一样吗?”顾越问一并钻过来的顾栩。 “我记不清楚了。”顾栩蹙着眉,“你想到了什么?” “你看,外面那块石头是影壁,后面是一进院的门。”顾越指向前方的死胡同房间,“过了门是院子,然后是正堂。左右两边是树和竹子……” 顾越忽然愣住:“竹子的后面是什么?” 回想他去过的有些规模的府邸,程侯府是江南格局,排除;孙老板家,他们从侧门进去,没有见过正堂的模样,排除;最后是和乐的府邸。 和乐的府邸并不是完全的北方格局。有倒座房一排,北方布局,但往里又有些江南韵味,正院的两侧不是威严的墙壁或者一眼就能看到门的厢房,而是竹叶掩映的连廊。 那叫什么,抄手游廊吧? 竹叶……江南…… 顾越恍然大悟。 “这里,小栩!”他兴奋地走到右手边的墙壁前。 “怎么?”顾栩好奇他想到了什么。 “你还记得和乐家里的正院吗?院子两边是走廊,不是墙壁,也有竹子种在前面挡着。” 这些竹子是不是一种风格呢?顾越只知道古代园林设计讲究景观的掩映,不会让人直接看见什么。 他在墙壁上摸索起来:“这后面应该有一个空间……肯定不会是死路的。” 没发觉顾栩看他的眼神含着探究。 顾栩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人的聪慧了。 观察力细致入微,思虑周全,目光长远,能用细枝末节分析出事情的根由。 但在他的事情上,却又有种近乎愚蠢的信任。 他在装傻? 顾栩很清楚,直到现在,他们彼此露出的破绽不计其数,但两人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从不说的太过清楚明白,连偶尔的真情流露也恰到好处。 这个人太识趣了。 他猜不透他。 只希望…… 顾越在墙壁上敲敲打打,期望能从石壁后的空腔回音听出机关门的位置。但两边的墙壁都试过一遍,每个可疑的石块凸起都按过,可就是毫无线索。 声音……也许是石壁太厚了,没有任何回声,听起来根本就是实心的嘛。 难道是他推理错了? 也是,和乐府上的格局不是特别标准,没道理远在江南云溪的慎王府也是这样的结构。 随便套公式果然不可行吗…… 正蹲着发呆,顾栩搭住他的肩膀。 “入口不在这里。”顾栩道。 “怎么,你想起来了?”顾越很惊喜,一下就从地上站起来。 “如果有连廊,不会只院子左右两个入口。”顾栩道,“入口通常直接通向正堂,或者和大门相连。” 顾越仔细一想,似乎是这么一回事。如果连廊的两端是堵死的,那还有什么用处?必然是从大门两侧回游,绕着院子,再连接正堂和两个厢房的。 “正堂我们刚刚看过了,没发现有什么机关。那就是说……” 顾越的目光落在那道卡住的石门上。 他就说那个充当门子的甬道怎么这么长,原来上面有机关! 石三拿着火把走进甬道。 他跟着这两个人转了半天,心思却不在解谜上。 他一直在观察顾栩。 顾栩从门缝挤了进来。像是早已知道了机关的位置,他甚至没有看右手边的墙壁一眼,而直接蹲在了左边的墙壁前一点点摸索。 石三紧盯着他。顾大石进来的晚,也许没有察觉,但他看的一清二楚。 顾栩是有目标地在找什么东西。 他直接略过了靠近门口的部分,分明这石壁到那两个突出的空间还有不小的距离,但他就像是笃信什么,跳过了那个部分。 顾栩正巧抬头。 两双冷漠的眼睛在这一刻对视了。 石三有想要拔刀的冲动。 “怎么样?”顾越凑过去问,“我觉得靠谱,我找这边。” 顾栩收回视线,嗯了一声。顾越到另一边的石壁上找线索,甬道不宽,两个人很容易挤在一起。 “石三,你也帮忙找啊!”顾越招呼道。 石三不动。 找什么?这个神神秘秘的养子定然早有准备,他觉得自己用不着做无用功。 他的目的是什么? 第154章 地宫4 果真不用太久,顾栩就找到了机关的所在。 那依旧是个同心结模样的雕刻,被石壁上的爬藤遮住,痕迹又浅,很难发觉。顾栩的手指在那上面摩挲了一下,按下去。 机关声隆隆,不规则的石壁上裂开了一条缝。 这是一道石门。下面似乎是有什么轨道,门向内一沉,随后缩进了石壁,露出后面黑洞洞的空间。 石三握紧刀柄,依旧第一个走了进去。 这是一条更加狭窄的甬道,甚至容不下两人并行。但内部空气是流通的,火把闪烁了一下,并没有熄灭。 好像还有一丝风。 一路上都没什么异样,只是有些黑暗狭窄,让人不太舒服。只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带头的石三就走出了甬道。 火光照亮了前方,这是…… 原文里提到的迷宫一样的巨大空间! ……也不算大,好像就是和乐府上的院子大小。只是四周非常黑暗,看不见这个空间的边际罢了。 他们似乎处在这个空间的某个角落。身后是墙角,面前是一片空地。左边的石壁依旧是粗制滥造的模样,上面爬着树根藤蔓一样的东西;右手边的石壁却突兀地平整起来,似乎被精心切削雕琢过,上面还有隐约的花纹。 “这里的差别是不是有点大?”顾越伸手摸了摸右边的墙壁。 上面还有放着火把的铁架,只是锈蚀的很严重。 能点亮吗? 顾越在思考这些火把连接机关的可能性。 石三看了顾栩一眼,举起火把引燃了石壁上插着的火把头。 这一角顿时亮堂了不少。 顾越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但过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生,他这才放下心来。 “这处既然用这么多复杂的石壁遮掩,应当不会再有危险的机关了。”顾栩说道。 顾越彻底安定了。 他拿起墙壁上插着的火把,想要把这一排都点亮。 入手却觉得不对。 这火把……是新的。 木柄有些使用过的痕迹,火把头也已经焦黑,但绝非放了将近十年的样子。 他还记得那四具白骨身边木柄工具的模样,被虫蛀的很严重,甚至有些朽烂。 一股寒意从脊椎弥漫到头发丝。 “小栩!”顾越喊道。 “怎么了?”顾栩正准备往空地前方的石壁走去,听见顾越喊他,又折返回来。 “这个火把是新的,有人来过这里!”顾越低声道。 他声音都在打颤。 也许是地宫的黑暗加剧了人内心的恐惧。 顾栩沉默。 “之前桐山村的村长说,那个叫周琼的人每半年过来一次。兴许是他进来看过。”顾栩握了一下顾越的手。 顾越稍稍冷静了一下。 也对,守着那么多财宝就放心大胆的放在这里?当然要时常来看看。 他多想了。 他接着去点亮石壁上的火把。整个右侧的平整墙壁完全连贯,一直通到整个迷宫样空间的最里面,约有近二十米左右。在中间的位置,有一道非常明显的紧闭石门,上面雕刻着异常精美的图样。 似乎是马、各种野兽和人。中央是一只鸟的圆形图腾。 顾越看着这些雕刻发呆。 原文有说这回事吗? 他想回头叫顾栩过来,但转身一看,顾栩和石三的身影被挡在那些墙壁的后面,看不到了。 不过石三很快显出了身影。顾越叫他们。 三人一起站在这道门前。 “这个门的后面会不会就是慎王给你留下的东西?”顾越猜测,“这一整堵墙都不太一样,实在是精美,衬得外面那些简直是小儿涂鸦。” “会吗?这等于是告诉别人这堵墙后面就是好东西,那么设置这些石壁又有什么用?”顾栩道。 “也许是打开这道门的谜题。”顾越挠头,“我们再看看这些墙吧。” 回到一开始进来的地方,他们对整个空间做了一个初步探索。 和来时的甬道相对称的位置也有一条“游廊”甬道,但里面是死路,很明显只做了一半,还有些土石碎块散落着,根本不成形状。 空地上仍有粗糙的雕刻,大致还是想要表明这是一个庭院的意思。往前是石壁群,每块石壁都顶着最上面的洞顶,想来也起着支撑作用。 紧挨着空地的是四块围成长方形的石壁。三人一致认为这也代表了一间房。 后面是一横一竖两道石墙,将整个“院子”和“房间”隔离开来,分作左右两边。顾越猜这是东西院的意思? 内部又有错综复杂的石壁,只是相比正常尺寸的府邸院子,要小许多。 围着这些墙壁走了几圈,顾越毫无头绪。 他只知道,顾栩在原文里打开了某个机关,随即地上出现一道门,宝藏就在那里面。但具体是哪里的地板他也不清楚。 他蹲着,一寸寸找地上有没有明显的石板缝。 顾栩没有在这片迷宫内调查,而是看着顾越,若有所思。 石三紧跟着顾越。他生怕这人无意触动什么陷阱机关,或是中了顾栩的圈套。顾栩此人似乎憋着一股坏,但石三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也无佐证,只能小心维护着顾越。 兀门那群人不应该没看到标记,却至今未见踪影…… 石三拉住顾越。 “?”顾越迷茫地看着他。 “……小心。”石三道。 “那肯定的,我最怕死了。”顾越咧嘴笑,有自己的人就是好啊! 然而找了一圈,什么发现也没有。 顾越不由得猜测,那入口会不会是在这些被石壁圈起来、代表建筑的空间内呢? 看来炮灰自己蒙出正确答案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寄希望于男主。 顾越回到顾栩的身边。 “爹看完了?”顾栩笑。 “是,可没什么发现啊。”顾越看着这堆大石,头大,“小栩,你再想想。小时候有什么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吗?还记不记得放在了哪里?或者你当时住哪儿?” 顾栩也在沉思。 如果不是顾越,也许他这辈子都发现不了这地宫布局的线索。 可……他又偏偏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似乎有什么迷雾遮着过去的一切,不欲让他窥探。 小时候…… 顾栩忽然想起一样东西。 第155章 遗物 顾栩从怀里拿出那个小包。 外层并不是一个缝起的袋子,而是用一张完整的绸布折叠而成。顾栩取出里面的同心结和信件,将绸布袋子仔细拆开。 顾越凑过去看,只见那个折叠的布袋徐徐展开,变成了一张两个巴掌大的布料。料子上有一些精致的刺绣,顾越本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纹样,但打开来,却明显看出点门道来。 很像是一张地图。 顾越不由得想起以前见过的售楼部户型图,这块料子上的纹样就与之相仿,只是更加古朴雅致。 顾栩对着火光看了一会儿,将绣有小字“慎”的一边向下。 这是一幅完整的平面图。 “这是慎王府?”顾越道。 他看出“慎”字代表的是整个府邸大门,线条向两侧延伸,第一个空档就是倒座房和“入户花园”。紧接着是一进院的前院,两侧连廊通向正房。 只是,这地宫中表现出的只是府邸的一小部分。整座府邸有数进院子,花园一大座,他们进来后看到的一切,不过是前院罢了。 ……照这些石墙和雕刻的粗糙程度,顾越坚决不信这个地宫完整做出了慎王府的样子。 “应该是。”顾栩说,“按照图上的标识,这面墙的后面应该是花园。” “不好好修缮前厅,却把花园弄得这么精致?而且这尺寸真的对吗?”顾越比较他们所处空间和图样,发现代表后院的那些石壁明显比例变小。 “我想他们不是同时修建的。”顾栩说,“这个所谓的花园应该修建的更早,后来这些,” 他指了指前方的复杂石壁:“都是临时赶工出来的。” “有道理。”顾越点点头,“所以,给你留下的那些宝贝在什么地方?这张布上应该会有提示。” 三人重新看向那块布。 乍一看平平无奇,整个绸面上除了平面图刺绣,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会不会有什么对着光才能看出来的暗纹?”顾越回忆他看过的悬疑电视剧。 顾栩拿起绸布,对着火把的光。并没有什么暗纹,但角度变换时,能明显看到绸布上有两道圆弧形的银光闪烁着。 “这是什么?”顾越立刻指向那两道弧线。 仔细看来,似乎是刺绣的一部分,但更像是编织这块绸布时就混入的特殊丝线,隐藏在布料的纤维中,很难察觉。 一边弧线穿过了花园,另一边则落在空白的边缘上。也不是一个圆的两部分,而是分开,像一对括号。 顾越还在思考这到底有什么含义,就见顾栩拿出了那枚同心结。 由两个圆环交叠组成的同心结,两侧的边缘正好对上绸布的银色弧线。 中心的那颗圆珠落在了左侧院子中心的某个房间上。 “哦!”顾越恍然大悟。 真是简单但精巧的手法。 如果没有在慎王府生活的经验,不能理解这些粗糙的雕刻,恐怕难以发现隐藏在墙壁上的连廊秘密。而如果没有这个顾慎夫妇给顾栩留下的布包,恐怕也很难找出这诸多石壁里的宝物机关。 原文里有主角光环,顾栩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依旧成功了。而现在,他们掌握了更加详细的信息,想来原文没有写到的东西,这地宫中与众不同的代表花园的墙壁,也会有更深的解释了。 三人向同心结标示的地点走去。 这是一个代表厢房的石室,四面石壁直通到顶,外面看大概五平方。 机关会放在哪儿呢? 地面上有疑似能让石壁移动的沟槽,但这沟槽到处都是,实在难以分辨哪个才是真的机关。简单粗暴但有效的障眼法。 顾越几人围着这个石室转。 可疑的植物,可疑的石头形状,可疑的土块遮挡。 没多费功夫,顾栩就找到了机关所在。 其实绸布上有标识,在这个房间图样的一角,被人故意绣错了一针,非常不明显,但那就是机关开关的位置。 石壁向两侧移动,打开来。后面的景象和原文中一模一样,地面上有一个不规则的缺口,下面是阶梯。 宝藏……宝藏! 顾越激动得手都在抖。 这次是顾栩打头,石三断后,三人依次走下了阶梯。 底下是个真正的石洞。纯天然,没有任何人工开凿打磨的痕迹,而且不见任何植物。 顾越满腔的兴奋立刻冷却下来。 这跟原文描写的不一样吧?作者真是夸大其词! 原文中说,这是个硕大的石洞,火光一照,满洞的金银财宝立刻晃的人睁不开眼。上好的金银器皿首饰把件就随便扔在地上,墙角是排排架子,上面有还算结实但蒙尘的木箱,兀风兀云打开来看,里面装满了一排排的金砖…… 再看真实情况呢? 金银首饰是有,也确实撒了一地,但绝对达不到“满洞”那种程度,连地面都没盖住。木架子上的确有木箱,也都关的严严实实。另一边似乎有个相连的山洞,黑黢黢的,看不清楚里面有什么东西。 看得出那些首饰把件大多是都是纯金银。这种东西不是拿来用、而是用来交易的,是把来路不明的金银打成首饰,这样就可以合法流通了。 金银基本被朝廷牢牢管控着,直接用锭子交易,很有风险。 顾越看了顾栩一眼,期待他赶紧上去看看。他想赶紧冲上去开箱,但人家父母留给孩子的东西,他随便就打开看不太好。 顾栩看了看四周,将火把插到墙壁上。 他上前打开最近的一口箱子,里面是满满的金元宝。 金元宝……也行!顾越脸有喜色,他很容易满足。 “爹,看看其他箱子是什么。”顾栩又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仍然是金元宝。 这活我爱干啊! 顾越立刻去开箱子。 洞中共三个架子,三十六只木箱,一半是金元宝,四箱金砖,其他都是银锭。 看似不多,但箱子硕大而深。银锭是五十两规格,呈长方船型,一层能放40枚,一箱足有八层。 四十乘五十,然后乘八…… 顾越心算一番,这一箱就是……一万六千两银子! 这么多! 他立刻觉得,自己含辛茹苦一个月挣到的100两利润和120两稿费,在人家男主亲爹面前根本就不算什么。 这一刻,他再次体会到了,什么是阶级差距。 第156章 没用的炮灰 普通老百姓,种地一年也挣不到五两银子,花费更是少。他穿越而来,不愿种地,外出打工干了好几天苦工,拿到六两。又在酒楼打拼,再投资去做金排卤味,结果也只是保证了一个月近二百两的纯收入。 而这慎王呢? 不算当年被抄家拿走的那些,只是给顾栩留下的一个箱子就一万五千两银子,只这么一箱他就要拼命做炸鸡做七年才赚得出来。 这里也不是一箱,是十四箱。二十一万两。 剩下的四箱金砖和十八箱金元宝,他也不想再算。 强烈的受打击感和落寞席卷了全身,顾越有点站不起来了。 他是不是趁早放弃那点金排生意,趁早吃软饭比较好? 没有商业头脑,也总在武斗的场合拖顾栩后腿,以后不会导致他的事业全盘崩溃吧? 顾越甩甩脑袋。 够了!又在胡思乱想,不要这么悲观。 他抬头看顾栩。 顾栩对眼前巨大的财富无动于衷,似乎等于是看到了一箱箱粮食。他把箱子一个个重新关上,冷静地道:“这么多东西,我们不能全部带走。” 石三毫无反应。 “为什么?”顾越脑袋还在短路,但刚问出来,就意识到了原因:“也对,这么多钱,只我们几个人带回去太危险了。而且也没有地方放。” 北秦有银号钱庄,可以存取银子,但这些金砖都没有官府印鉴,要花出去,还要大量出手,非常困难。 且不说存银太多会不会被官府盯上,顾栩未来要不要和皇帝对着干还两说,怎么可能把这么多钱放心的交到银号里? 就算在现代,突然有大额财产入账也是要被审查的。 “放在这里最稳妥。”顾越道,“这里的机关快十年也没有人攻破,看来是安全的。” “嗯。”顾栩道,“我们先取一部分带回去。” 顾越于是蹲下去,翻看那些地上堆放的首饰把件:“带什么走?金砖没有印鉴,不太好使用,这些银锭倒是可以。变卖首饰的话也能换成现银,但咱得谨慎一些,万一有什么有纪念意义的……” 顾越话音停住,从那堆财宝里捡出一柄扇子。 “怎么?”顾栩问道。 “这扇子的花样好眼熟。”顾越随口说道。 这是一柄团扇,扇面用不透光的绢布蒙成,上面有精美的刺绣。尽管它的主要价值在于那纯白象牙镶金的扇柄,但顾越盯着扇面上的纹路,陷入沉思。 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似乎不是那些常见的云纹水纹蝙蝠如意纹,是一种顾越没见过的花朵,甚至有些像是西方的卷草纹路,就是常在欧式家具上出现的那种。 在哪儿见过呢? 顾栩过来看了一眼,道:“这个花样确实少见。” 说着他愣了一下。无他,顾栩自己也觉得……很熟悉。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顾越把扇子收进怀里。 他们一起动手收拾了一只箱子出来。以现在就能用的银锭为主,又加上一层金元宝,打算只带着一只箱子离开。 剩下的就是那个与藏宝洞相连的洞穴没有看过。顾越和顾栩拿着火把走进那个洞穴,往里大约四米,是一道紧闭的石门。 这个石门就朴实无华的多,开关就在旁边的墙上,很明显。 石三却拦住他们二人,第一个上前触碰开关。 没有出现任何问题,石门缓缓打开,一道光从外面投射进来。 这是出来了? 三人走进那道石门。 门后是个不大的山洞。山洞的一侧敞开,正对着山外;旁边石壁上有道细细的流水,顺着山洞的地面向外斜流。洞内苔藓却不多,有人生火和居住的痕迹,但很陈旧了。 顾越走到洞口前,吓了一跳。 这里居然是山壁的上方?入眼是高低错落的树冠,远处就能看到那个大湖和桐山村的模糊轮廓。脚下的地面离山下有二层楼高,树叶缝隙间能看见一条溪水。 这不是地下吗? 顾越头晕了一下。他明明掉到了地底下,而后又往下走了一层,来到藏宝的山洞。但从这个洞出来,怎么就到了山上? “原来这是依托着原本就有的山洞而建的。”顾栩走到他身边。 “我们不是在地下吗?怎么到山上来了?”顾越迷茫。 “因为你掉下去的位置本就在山坡上。”顾栩笑道,“从山下绕到那个缺口时,我们其实一直在上坡。这里地形很复杂,山没有明确的边界,会出现这种情况也很正常。” 顾越仔细看去,发现这片广袤的树林到那边桐山村,其实并不是平缓的,而是整体呈坡状。 他不由得想到山城重庆……你以为你在顶楼,其实你在一楼。 平原长大的人不理解。 “这个山洞像是有什么人居住过。”顾越踢了一下地上潮湿的木材,这些木头明显被分解过,码放成了柴火的模样。 “痕迹很陈旧了。”顾栩道,“可能是那个周琼的住处。” 顾越支持这个猜测。 这地方下去虽然更近,但明显也很危险,三人打道回府。 外面的山洞机关门只有在里面才能打开,还是比较放心的。抬着箱子从地洞上来,再将石门关闭,三人重新站在了那个迷宫大厅里。 “这道门的机关到底在哪儿呢?”顾越摸着那扇格外精致的石雕墙壁。 上面的雕刻图画似乎有些规律,但并不是人像。 “……”顾栩看着那些壁画,若有所思。 顾越见他眉头蹙着,便道:“没有头绪也没关系,咱们可以慢慢想,也不急于一时。先回去吧。” 顾栩点点头。石三和顾越重新搬起箱子。 说到这个,不得不提,这箱子其实只装了三分之一。 顾越本打算带走一箱银锭加一层金元宝,但他忽略了最重要的问题:重量。 一箱一万六千两银子加上一层更重的金条,就是近一吨重。 石三表示他又不是牛马,拿不动。 虽说北秦的一两和现世的一两在重量上有区别,但到底不多。少装了一些银子试了试,石三的武力加上顾大石的力气勉强能拿动,但木头箱子又不干了,直接散架,大量银锭差点砸脚上。 也是,放了快十年的老木头,没有直接烂掉就很给面子了。 第157章 桐山村恶贼 把箱子放在前厅山洞的影壁旁边。 “就这么一路抬着去找兀风他们吗?这行不通吧。”顾越累得够呛。 饶是顾大石这么力大如牛的人,一路抬着箱子从藏宝洞走到这里,也有些吃不消。石三倒是脸色还好,但这么叫人家当牛马,顾越还是于心不忍。 “石三,你去桐山村周为查探一番,看看兀风他们到了没有。”顾栩道。 石三看他一眼,不动。 顾越迷惑,这人以前也听顾栩的话啊?虽然优先级不如自己高吧。 “这儿没什么危险了,我们就藏在这里等你。你去吧。”顾越便也道。 石三久久沉默。 “怎么了?”顾越问。 “我,不放心。”石三道。 这顾栩小动作颇多。且他这位雇主一向敏锐,怎么对那么多破绽视若无睹? 石三胸口滞住一口气。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顾越笑道,“这地方隐秘,又有机关门在,不会有事的。” 石三蹙紧眉头。 半晌他似乎是想通了,点了点头,从微微透光的石缝出口钻了出去。 既然顾大石信任他,顾栩又长久没什么举措,那他也不应当胡思乱想。 他脚程快一点,赶着回来就好。 …… “前方似乎有个村落。”苏应俭勒马停了下来。 他和落刀正处在桐山的山腹中。 在某座峡谷的谷口附近,落刀发现了顾栩二人逃走时骑着的马;顺谷口的狭路进入山中后,又在一处隐秘的山洞里发现了生火的痕迹。 “他们会在村中歇脚的可能性很大,我们去看看。”落刀道。 两匹马一前一后,向那湖边的小村子走去。 走到半途,他们就发现了车辙印。沿湖有条狭窄的小路,因是湖边少有人经过,土质松散,车辙印还很新鲜。 “当时,那些侍卫是驾车逃走的吧?”苏应俭回忆道,“那等紧急的状况,却依旧不忘记带上马车?” 落刀笑了一下:“他们哪里是逃亡。” “哦?你看出了什么?”苏应俭问道。 “杀手来的突然,但那些侍卫毫无慌乱的神色,似乎早有准备——或者说,他们经历过太多如此场面,早已习惯了。” 落刀驱马上前与他并行,“那顾栩虽被顾大石挡在身后,人却不见太多紧张,想来他们此行有所准备,杀手的出现也没有打断他们的计划才是。” “什么?什么准备什么计划?”苏应俭听懵了,一时转不过来:“但苏家的刺杀是临时决定,他们……难道殷王在我们家安插了眼线?” “就算是有眼线,也不会是殷王。”落刀道:“和殷王勾结的是顾大石,不是顾栩。若是殷王提前知道了布局并通知给他,那当时神情镇定的会是顾大石,不是顾栩。你还记得那顾大石是什么表情?那模样,简直是第一次见着死人。” 落刀笑:“再说这一路上他们几人的互动……那几个侍卫,倒像是听命于顾栩的,而不是顾大石。” 苏应俭紧紧蹙眉。 “我原以为那些武功高强的人是派去保护顾大石的。现在看来,恐怕……” “嗯。殷王所说的事情还有待考证。”落刀道,“不过那个叫石三的,倒像是顾大石身边的人。他那身气质就与其他侍卫格格不入,也不见他们平时有什么言语交谈。” “那家伙!”苏应俭啧舌,还在对那人冒着受伤风险也要杀掉苏家的人有微词。 “尸首送回,也是对苏家的人鲁莽行事的警告,好事。”落刀淡淡说道。 “但是……”苏应俭说了两字,又改口:“的确,苏家有些人实在猖狂,这才出洛阳没多远,就敢在官道附近行凶,若是传出去,只怕皇帝当场就能下旨罚个狠的。” “大房二房的官位坐的太高,前来巴结的人不计其数,无异于烈火烹油。”落刀道,“大房从慎王夫妇死后似乎有所收敛,可还是不够清醒。二房嘛……哼。” 不必落刀说的明白,苏应俭也知道他的意思。 只是已经爬的这样高,这样显赫,享尽了世间的好,哪里舍得就这么抛下呢? 说话间二人到了桐山村村口。 正是下午,村口有人坐在树下乘凉,听见马蹄声便拿下草帽。见是两个生人,那汉子脸上露出浓浓的警惕之色,扬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苏应俭想了想,他们在此处人生地不熟,还是友善些为妙,于是下马上前,抱拳道:“这位老兄,我们从洛阳来,在山里和朋友走失了。不知这两日有没有外人来到此处?” 那汉子脸色更警惕:“你们不许上前!在这里等着。” 说罢,他草帽一戴,往村里跑去。 苏应俭愣住。 这人的反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通常问有无生人来访,回答有或没有就是了,怎么这人还像山匪一般进去报信了? 可这地方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山村,没什么特别。 苏应俭决定按兵不动。 过了一会儿,一群人手拿农具草叉,簇拥着一个老头从村里出来了。 苏应俭&落刀:? “你们是什么人?”老头走到近前,也不靠近,隔着人群问道。 落刀当然摆出防备姿态,左手持刀,双手垂下。 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这位老人家。”苏应俭上前一步,抱拳温声道:“我等途经此地,与友人走散,只是前来打听他们的行踪。” “你的朋友?他们叫什么名字?”村长老头警惕地问道。 小主子来时,可没有提到他们还有什么朋友! 前脚刚刚告知了老爷留下遗物的事情,后脚就有人上门,小主子定然是被人跟踪了。 “我的友人名叫顾栩,还有一位叫顾大石的人随行。”苏应俭说道。 村长老头眼神凌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苏应俭想了一下,苏氏一向名声极好,常常捐银赈灾布施百姓。这小村子在洛阳附近,苏氏的名头也能用上一用。 他便道:“我名苏应俭,乃是洛阳苏氏的后人。此来只是找人,绝无恶意。” 那村长脸色顿变,叫道:“洛阳苏氏?!快、快!将这两个恶贼打出去!!” 村民立刻沸腾,举着农具草叉愤怒地围攻上来。 苏应俭&落刀:???! 第158章 汇合 两个人牵马急退,一直到湖边。 一寸长,一寸强,那众多草叉尖端锋利,有些上面还沾着大便,落刀一时竟难以动手。 杀光这群人当然不是难事,可他们又不是那等穷凶极恶之人,哪里下得了手? 被村民逼退到离村口二十米远,村民们才停下脚来。 苏应俭被震撼到,一时无法组织语言。 这群人为何对苏氏这么大的意见? 难道洛阳还有别的姓苏的人家,在外面作恶多端?苏应俭把整个有头脸的官员表过了一遍,没有姓苏的。 难道有人借着苏家的由头作恶? “大家是否误会了什么?为何这样刀剑相向?”苏应俭从落刀身后探头。 落刀不许他站到前面来。 村长远远站在后面:“你们滚!这里不欢迎苏家的人!” “定然是误会……”这人完全不听道理,苏应俭也很无奈。这老头显然是对苏氏深恶痛绝,若是他们二人心怀不轨,把这一村人都杀了也未可知,如此莽撞…… “没有误会,滚!”老头再吼,村民也纷纷嚷喊。 苏应俭倒是确认了,顾栩二人定然来过这里。他和落刀对视一眼,打算暂时退去,潜伏周边观察一下,再做打算。 正要离开,后面来了一队马车。 “这不是应俭少爷吗?”兀火从最前头的车上跳了下来,笑着走了过去。 风云岩火四人,一个不少,马车也仍有三辆,一个都没丢。 苏应俭看着他,脸色有些复杂。 这群人还真有准备? “你们?”苏应俭简短地问道。 那边的村民却畏惧起来。新来的这四人个个带刀,看着就不是善茬。方才只有两个年轻小子,尚且能靠人多势众取得一些优势,现在就不好说了。 村长也紧张起来,压下村民,排众而出。 兀岩也下车,没和苏应俭二人寒暄,而是向那老头抱拳道:“我们只是路过。请问诸位,是否见过两个生人途径此处?一个高大有疤,一个小些。” “你又是什么人?”村长脸色很不好看。 “我们是这二人的护卫。”兀岩客气地说道,“之前与主子走散了。” 村长一下子沉默。这帮人到底说的是真是假? 他刚要说未曾见过,一边的树丛响动,石三从灌木里钻了出来。 他转目看着眼前这纷乱场面,皱了皱眉。 真是狗皮膏药。 村长如蒙大赦,赶紧迎上去:“哎呦!石三兄弟,你可回来了。” 随后他小声问道:“小主子呢?” 石三看了他一眼,转向兀岩,大拇指后撇指向树林:“你们,来。” 兀岩挥手,兀风兀云驱车上前。 兀岩对村长道:“这两辆车拉进村里。” 村长云里雾里地点头。 兀岩则驾着第一辆车,转进了树林中。 苏应俭想要跟上,却见兀火短刀出鞘,指向着他们晃了一晃。 兀火笑道:“这二位公子,湖边风景甚好,何不多看看?” 村长叫了两个人去驾车,又警惕地看向苏应俭二人。 苏应俭无奈,对拦路的兀火道:“之前的事,兴许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我不清楚呀,等主子回来了再说吧。”兀火并不接茬,而是就在原地盯紧了二人。 苏应俭思索片刻。 他要的是取得顾栩的信任,扭转方才那场刺杀带来的负面印象。 不宜再起冲突。 …… 石三在太阳落山前带着兀岩三人来到了石缝外。 兀岩见到顾栩,便道:“林中的杀手都被我们处理干净了。只是这些人很不一般,未能留下活口。” “我们已经知道是谁派来的杀手。”顾栩道。 兀岩顿了一下:“那个应俭?” “聪明,就是他家的人。”顾越说道,“这人……先是编排我和殷王勾结,然后又派人杀我,可恶!” “他在桐山村外,似乎在找你们。”兀岩道。兀风兀云和石三合力将大箱子抬上马车,藏在木板座位的下面。 兀岩又问:“这山洞是?” “是顾栩的亲生父母留下的财产。”顾越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们……你们兀门当初找上顾栩,是因为他的身份?你们早就知道?” 一群人顿时静默了一下。 兀岩倒是反应很快:“据门主的意思,确是如此。” “为了什么?你们不会也要利用小栩做什么吧?”顾越警觉起来,随即又想到,兀岩几人是顾栩确认可以信任的,又放松下来。 “我们在查。”兀岩道,“除了我们几人,此事你不要向武馆的其他人提起。” 什么意思?顾越愣了一下。 “兀门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顾栩解释道,“兀门据说曾是我父母的手下,但久久无主,有人生了异心。” 这倒是和原文相符,兀门内有叛徒,还给兀风下毒,差点把人折腾死。 逻辑上似乎能解释的通,但顾越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究竟是哪儿呢? 穿越至今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很多细节他已经想不起来。但主要的违和感来源是顾栩和兀门的关系,那他糊涂一些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顶多……顶多是顾栩还有什么事瞒着他,那也正常。 于是顾越释然,又笑着道:“我们走吧,去见见那个——苏应俭。” …… 桐山村外。 落刀拼好机关躺椅,让苏应俭躺下来休息。 他采取了按兵不动的措施。 如果落刀的分析为真,那么这个顾栩绝非信报上所说愚钝不堪,反倒在这养父子关系中占据着主导地位。 若真是如此,这二人一定会回来见他。 这些人在山里做什么呢?怎么还要马车? 夕阳全然落进山后时,兀岩等人总算从山里出来了。落刀一眼看出那马车的车辙深了许多,在林叶地上压出一道凹痕。 顾越率先从车上跳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招呼道:“哟,这不是苏家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吗?怎么在这里风餐露宿的?” 苏应俭额角冒青筋,忍耐道:“大石叔叔。看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叔叔?顾越大怒。 “你们苏家少爷命贵,乱攀亲戚我可承担不起。你还是快点回家吧,免得有狗闻着味儿追过来,把我咬到。”他冷冷说道。 顾栩叹了一口气。 第159章 谈 不是说要和这苏应俭好好谈吗? 顾栩低咳一声。 好在苏应俭的确有心修复关系,对顾越的话忍了又忍,说道:“之前树林中的事是我们苏家的不对,但那可不是我下的令!我在洛阳附近时已经传话回去,要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结果……” “所以呢?”顾越知道谈判绝不能表现出很主动很迫切的意思,否则就会被人拿捏。 “我可以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们,但前提是,不要把那场刺杀算在我头上。”苏应俭道。 很退让的条件了,顾越不放心:“还有吗?” “不要对我们……起码,我们苏家三房,不要对三房有偏见。”苏应俭说道。 他心说大伯二伯对不住了,谁让你们不好好听人说话,还鲁莽行事的。 顾越眼神询问顾栩。 顾栩嗯了一声。 “行,那进村吧,找个地方好好聊聊。”顾越道。 在村长老头虎视眈眈的目光下,苏应俭和落刀终于得以进村。 村里倒是没有什么不能让外人看的东西。 老头帮着找了一间没人住的空屋让他们下榻。天色已晚,要出发也是明天的事,这间院有左右两个耳房,还有偏屋,住人还是很合适的。 顾越端着两个蜡灯进屋,再点燃屋里的蜡烛,正堂立刻就变得明亮起来。扫了扫木头椅子上的灰尘好让顾栩坐着,顾越就要离开。 “你们好好聊,我先……” “你也留下。”顾栩道。 顾越有点惊讶,什么意思? 之前还诸多隐瞒,现在就肯让他听那些可能提及的秘辛了? “你们家的事,我在一边听不太合适吧?”顾越说道。 顾栩不和他多费口舌,态度强硬,拉着顾越的手臂把他强留在屋里。 顾越又看苏应俭,这人脸色不爽,但没有出言反驳。 这是……信任我了? 顾越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露出傻笑。 “爹,你可以开始问了。”顾栩道。 “我?我问?”顾越指着自己。 苏应俭嫌磨叽,直接道:“你真没有与殷王勾结?” “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我和殷王勾结?不分青红皂白就泼脏水。”顾越反驳。 “殷王亲口说你与他有些交情,还劝告我大伯不要草率站队,我想这可以视作一种信号。”苏应俭道。 “他简直是放屁。”顾越第二次听到这话,已经不那么生气,“这事我听小栩说了,我也觉得很奇怪……我和他根本没什么交集。” “有的,那天我们在官道上遇到了殷王。”顾栩道。 “我和他总共说了不到十句话,还夹枪带棒的,有点脑子也不会以为我是要投靠他吧?”顾越双手抱头,“难道,我当时说我要他介绍媳妇给我,他当真了?以为用什么漂亮姑娘我就会死心塌地?太离谱了……” 苏应俭的角度看来却是另一回事。 家中传信说顾栩愚痴,依赖顾大石,因此他才这么着急紧张,想要赶紧接近顾栩掌握一些主动权。但几日接触下来,顾栩并不蠢,反倒颇有城府,也有自己的人手,受顾大石摆布的可能性很小。 所以他不那么急了。 发回家中的信件也是如此说的,可苏牧玉怎么还是派人来刺杀顾大石? 顾大石撒谎的可能性也不大。这人眼神澄澈,似乎是对顾栩一心一意的好,所作所为看不出算计的样子。 三人一起沉默了一阵。 “我回去再查一查身边的人和事,有隐患就立刻除去。”毫无头绪,顾越只能这样决定。 他又道:“苏少爷,小栩父母的身份你应当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应俭道:“既然顾栩都告诉了你,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将当年的事说了一遍。 苏家苏老爷子和妻子共有三子一女。三个儿子分别是大房的苏牧英,二房的苏牧玉和三房的苏牧华,如今老大老二都是一品大员。女儿是苏老爷子夫妻老来得子,近四十岁才有的心尖尖,名为苏怀月。 苏应俭是三房苏牧华的独子,并没有见过苏怀月这人。 只知道,苏怀月拖到十八岁才嫁人,嫁的是幼年时惊鸿一瞥的慎王世子顾慎。顾慎十岁时就和老慎王去了江南封地,不知怎么,这二人十一年后又续前缘,不顾局势也要结为连理。 苏老爷子宠爱女儿,但对时局也有感悟,以辞官养老为由向皇帝讨这个恩典。先帝自然不愿,但老慎王当时也拖着病躯到了京城,上请赐婚,两相一逼,先帝不得不同意了。 毕竟老慎王和苏家都有恩情,他不好看着一个辞职避嫌,一个快死了,都不松这个口。 顾越提问:“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这个赐婚,直接自己办婚礼不就行了?” 苏应俭道:“当时苏家和慎王本就被皇帝忌惮,再一声不响把婚结了,不得把先帝老头吓死?” 也是。 两个有实权和影响力的大家族不对立就算了,还结婚绑在一起,相当于这屁股下的皇位有刺啊。 “我还听说,本来先帝有意把三姑姑许给皇帝当后妃的,但两个人年纪差的有些多,他实在拉不下这个老脸,所以……” “啊?皇帝多大?”顾越吃惊。 “皇帝六年前登基,那会儿就四十岁了。”苏应俭答道。 好像是差的有点多,这要是赐婚,苏老头不想反也给逼反了。 苏应俭接着讲。 世子和苏怀月的婚礼很盛大,一路红妆迎到了云溪封地。不过老慎王一年多之后很快过世,顾慎成了新的慎王。 老慎王过世之后不久,就听说慎王夫妻有了儿子。不过苏老爷子年事已高,从没见过这个唯一的外孙。 “唯一外孙?老爷子的妾室也没有女儿吗?”顾越问。 “没有,我倒是有很多叔叔。”苏应俭道。 怪不得这么宠爱,真是女主配置啊。这俩人的故事可以写本书了。 有了孩子差不多七年后,江南忽然传出慎王造反的消息。据说先是赈灾的银子被私吞,然后是云溪当地挖出了金铁矿却没有上报。当时已经登基的现皇帝派人调查,好像真的找到了慎王谋反的证据。 第160章 往事 不过,没等皇帝转慎王入京,慎王夫妇就在慎王府中自尽,还烧掉了整个府邸。疑似他们独子的焦尸也被发现,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那苏家……”顾越问。女儿卷进了造反事件,这家人没动静的吗? “在整个家族的存亡面前,亲情又算得了什么?”苏应俭神色有些郁郁,“很明显,这是一场针对慎王和苏家的阴谋。以我们家对姑姑的看重,爷爷肯定会上书求情或者出手调查。而一旦这样做了,皇帝就有几百种由头把苏家也拉下水。” 顾越沉默了。 苏应俭神色复杂:“当时大伯不顾孝道,关了爷爷几个月,这才没让苏家掺和到这件事里来。皇帝找不到理由发难,革了几个叔叔的职务,又压了我两个哥哥的科举名次。不过好在人是活下来了。” 顾越……顾越觉得很难评。 每个人都有合理正当的理由解释他们做出的选择,这事没人做错什么。苏家怕牵连全族;皇帝怕家族权柄太盛,运用了一些帝王权术。 只是承担后果的却是顾栩。 怨恨吗? 顾越偷偷看顾栩的表情。他神色平静的有些吓人,好像在听别人家的无关紧要的故事,顾越却觉得心口刺痛。 他假装双手扶膝,在桌子下面握住顾栩的手。 顾栩看了他一眼,露出一点笑来。 顾越更心塞了。 以一个读者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来,没人有错。皇帝要打压苏家也好,苏家要自保也好,似乎都没有什么错处,但顾越知道,事情不是这样论的。 他是一个人。人总因为自己的喜好和利益而有立场。 不必为什么人的什么行为找理由,也不用分析别人的心理活动。顾越只知道,他在乎的人是顾栩,不是这个北秦也不是统治的稳定或家族的繁荣。 他有立场,这个立场就是顾栩。 顾越忽然有些明白那个道士的话了。 他曾经不容于这个“小说的世界”,他是游离的,在整个故事之外的。他从上帝的视角看待一切,是一个没有立场的人。 现在应该不是了吧? 复仇也好,认祖归宗也好,站队也好,或者干脆去做闲云野鹤,他听顾栩的。 太子又如何,狗皇帝的儿子也不一定好到哪里去,为什么就非要站他? 顾越承认,他之前一直怂恿顾栩和太子混,就是为了事情按照原剧情发展,他能轻松安定一些罢了。 顾越定了定神,问道:“听你的意思,当年慎王谋反,是个冤案?” “当然是冤案。”苏应俭道。 “理由是?”顾越需要这个让他们笃定慎王未曾谋反的理由,“直觉不能当成证据。” 却是落刀说话了:“我的同门师兄曾经是苏怀月身边的暗卫。” “什么?!”顾越震惊。 苏怀月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还有暗卫? “怎么说,你这个师兄人在哪里?”顾越问道,“不对不对,你这个师兄到底是只给苏怀月做暗卫,还是给他们夫妻俩做暗卫?” 人到底是谁的,就很重要。 “我的同门,我又在苏家。很好推断吧?当然是苏怀月自己的人。”落刀说道,“再详细些就不能告诉你了。” “不是,那他人呢?而且这为什么是他们没有谋反的佐证?”顾越迷糊了。 “他的职责并不是保护苏怀月,而是被苏怀月派去保护顾慎。”落刀道,“我们前些年有书信往来,他在信中说的。” “但这也不能证明他们夫妻没有谋反。”顾越道,“为什么你们这么笃定?” “当年事发后,苏老爷子收到了署名为苏怀月的一封信件,说有人诬陷于她,请求苏家全力相助,证明慎王府清白。苏老爷子看了这封信后就执意要去面圣,调查此事,被苏牧英拦下。”落刀道。 苏应俭接着他说:“然而落刀的这位师兄却又带回了信件,仍旧是姑姑的手迹,上面却说慎王府这遭是有人为顾苏两家设下的一个局,让爷爷绝不要轻举妄动。” 两封信? “这第二封信是那人亲自带回来的?”顾栩问。 “是,不过他也没有说明详情,只说还有要事,就离开了。”落刀说道,“至今也没有音讯。” 又失踪!和那个…… “你那个师兄,是不是叫周琼?”顾越问道。 “不。不过我倒是听他说过这个周琼,似乎是跟着顾慎做事的人,他应该会知道更多详情吧。”落刀道。 顾越心里不好的预感又被翻了出来。 也许这些知道当年事情经过的人,全都被皇帝杀死了。 “你们为何确定这是先帝的手笔?”顾越问道,“有其他人做下这种事情的可能吗?” “有是有,不过这之中涉及到一座矿山。若是其他势力自己的矿山,如何会这样拱手交到先帝手中?单是私吞赈灾银子和后来找到的那些所谓证据,就已经足够定罪了。”苏应俭道。 “或者直接受益的一脉,譬如当时储君之位稳固的前太子。”顾栩淡淡说道。 “……所以你……” 他不清楚顾栩此前对自己身世的调查进行到了什么程度,但现在看来,他不和秦昭月同流合污的选择是正确的。 顾越现在已经不会再发出“这和原文写的不一样啊!”的感叹。改变的东西太多了,吐槽不过来。 也许这根本就是什么if线吧? 她们同人女姐妹很喜欢的那种……太子顾栩be的if线…… 但这也改的太多了,原文里完全没提过顾栩的身世,按理说,身世不会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才对。 “麻烦你们,把那个做暗卫的人的信息详细地告诉我,我们要找到他。”顾越说道。 “你们是想……”苏应俭顿住。 顾栩道:“不管有什么想法,先查清楚当年的事情再说。” 落刀点了点头:“我们门派中不用真名,只称呼代号。他叫做伏刀,今年大约也有三十岁了。” “你们门派都是用刀?”顾越提问。 “是。我们使用的刀法很特殊,虽然在对敌时会根据自己的习惯做出改变,但门中之人对上的话,立刻就能分辨出来。” 第161章 为了感情! “如果你再见到那个人,能认出他来吗?”顾越问道。 “可以。”落刀道:“门派中也一直在找他,我会画一张像给你,若你见到了他,就请两方告知一番。” “我尽量。”顾越没一口应承下来。 逻辑也很简单,这门派是什么牛鬼蛇神还不清楚,这人若活着也不肯回到门派中去,想必有些未知的原因。 这门派和苏家的关系很密切? 先有一个伏刀做苏怀月的侍卫,又有一个落刀跟在苏应俭身边。方才落刀话中也不避讳他们和苏家的关系。 “苏少爷,你爹和苏怀月的关系如何?”顾越问道。 “我是没见过,但据说好的不得了……我爹这些年也一直在查那件事,可惜他没有官职,也不能明着来,所以进展不太顺利就是了。”苏应俭道。 他顺着这个话茬往下说,对顾栩殷勤地道:“表弟放心!大舅二舅他们心思杂,做了错事,但你三舅舅可不是这种人,你若是回去,我们定然把你当亲人看待。若你不喜欢大房二房的人,分家也不是难事。” 顾越震惊,就为了一个流落在外的顾栩,分家的事都能商量?! 顾栩笑:“多谢你的好意,可我不想认亲。” “为什么?家里很好的,兄弟姐妹们都是和善性子,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苏应俭道。 “你在苏家说话似乎不太管用。明明传信回去,苏家却依旧派人对爹下杀手,我若真认了回去,还不知我这爹有没有命在。”顾栩说话甚少这么阴阳怪气,显然是不太高兴。 苏应俭尴尬:“这是我们的错……” 顾越接着顾栩唱红脸:“一家人有意见分歧是寻常,只是我们也不能拿命赌呀,是不是苏少爷?” 苏应俭气闷,问:“所以你的意思是?” 他听出来顾越有话说。 “刚刚一番谈话不难看出,咱们起码在当年慎王府案子上有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查清事情的真相。只可惜我们现在被苏家性命威胁,似乎很难达成同盟,小栩呢,定然也不会认可你们。” “嗯,不认可。”顾栩声援道。 “如果你能保证劝服苏家的那些人,不对我们父子动手,那小栩对你的印象应当会好上不少。” 对苏应俭印象好,就是对三房印象好。到时候若能认亲,连带没分家的大房二房也都能沾光。 “这事好说,我请爷爷出面就是了。”苏应俭道。 “苏老爷子?”顾越忍不住露出不信任的模样。 这老头都能让儿子软禁起来,说话好使吗? 虽然也不排除他当年是故意被软禁的吧……但要真是故意被软禁起来,这老头就更吓人了,又要救女儿的名声,心里又打算着别的事。 不靠谱,这整个苏家没有一个靠谱的人! “你放心吧,我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他们动手。”苏应俭脸色很差。 “……”顾越脸上写满了“你不靠谱”。 苏应俭也很难解释清楚他们家的诸多爱恨纠葛。他从怀里取出一把袖珍小刀,放在桌上:“这个你拿着,有什么实在解决不了的事……你就带着它去找任何一家有苏氏名号的店铺,他们会以最快速度传信给我。” “不会半途被截吧……”顾越把刀握在手中,发现这东西很精巧,刀和刀鞘可以分开。 落刀从苏应俭拿出这件信物时就皱着眉头。 “不会,苏氏的产业都是我爹在运作,大伯二伯插不了手的。”苏应俭说道。 顾越见落刀那副表情,勉强相信了一丝丝。 他把迷你小刀交给顾栩。 “那就这么定了。我们会继续调查当年的事,咱们双方互通有无。”顾越道,“只是我劝你,这事最好不要和苏家那些人掺在一起。” “我知道。”苏应俭点头道。 …… 这场会谈便结束了。 顾越并没有把己方掌握的消息全部告诉苏应俭,尤其村子的事。刺杀事件让整个苏家在他这里的信任度变负,苏应俭是零。 苏家内部似乎也分出了派别。苏应俭要么是与那些人同流合污,要么就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闲散少爷,智商更是不明,现在就告诉他全部信息很有风险。 苏应俭对顾栩的看重也有些用力过猛。 照他描述,苏家对这个唯一妹妹的感情实在有些复杂,尽管一切都能用家族存亡来解释,但顾越还是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对他的刺杀倒是很好理解,不愿顾栩成为傀儡。但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外孙就出动人手,在官道上杀人,容易有把柄的吧? 为了顾栩,真的值得吗?他们连亲妹妹都能抛下不管…… 顾越看房梁,再看看顾栩。 “怎么了?”顾栩正在把玩那件迷你小刀。 “你可真吃香,怎么各路人士都要抢你。”顾越笑着说。 “我哪儿也不去。”顾栩以为这人又犯迷糊,便道。 “我知道。咱俩才是一家人,你记住了。”顾越真心实意说道:“他们是为了什么才争抢你我不知道,反正不像我,是为了感情。” 顾栩的手一顿,脸颊迅速泛起红来。 “感情?”他看向顾越的眼睛,发现那里面还是一片澄净。他立刻清醒了过来。 “是啊,我们是一家人嘛。”顾越牵他的手,“独生子。不分你我,我挣的钱都给你用。” “我不缺钱。”顾栩一下子不高兴了。 他撒开顾越的手,小刀收进怀里,翻身躺在了炕上。 “钱这东西又不嫌多。”顾越似乎觉察到他心情不好,有些迷茫,“困了吗?那赶紧睡吧,今天挺累了。” 顾越挨着顾栩躺下,面对他的后背。 “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只有钱了。”顾越低声说道。 心里有些不安,但想到桐山宝藏和顾栩身世的功劳能算在身上,顾越又高兴起来。 还有椒园。那账本虽说答应了提供给景存,但他们也可以抢先去那个药铺调查一番。若能得到功劳,就又是一点资本。 兀门叛徒的事也可以提前做应对。 我还是很有用的。顾越摸着顾栩摊开的一点衣角,想着以后的规划,慢慢睡过去了。 第162章 药局端倪 第二天一早,苏应俭和落刀就辞别了众人,出发返回洛阳了。 虽然还是非常在意顾栩和他这养父在桐山附近做些什么,但本着同盟间互相信赖互不干涉的原则,苏应俭没有过多窥探。 吃过村长集全村之力精心准备的午饭后,顾越一行人也准备离开。 午饭很丰盛,这大约就是过年回老家的感觉?一大桌饭菜,朴实但硬,杀了一头半大小肥猪,一头羊,小鸡若干;还有各种夏季新鲜蔬果和鲜美湖鱼。 饭桌上了解到,桐山村并不全指望着周琼的银子过活。他们的腌制鱼干在附近的桐山县很受欢迎,还靠着桐山上的野参和干菌子发了一笔财。这全赖周琼留下的那笔钱,让他们有资本修路买车,这才能把东西运出去。 因此,村长说顾栩一行人就是那位贵人的家里人时,村民们格外热情。 三辆马车载着一箱金银,半车咸鱼和半车野山椒出发了。 目的地并非柳犁镇,而是虢州府。 虢州府属于关内道虢州的州城。北秦的行政区域划分类似唐朝,分成道州县三级。但只有州县有明确的行政长官,道这个东西类似现世说的“xxx地区”,比如陕甘宁地区,东三省地区。 州这一等级就更像城市,只是每州的范围更大。每个州一般有一个州城,内设刺史府等等机构;但比较大的州可能还有府城,比如柳犁镇所在的洛南道,就包括数个州,豫州是其中之一,包括了豫州府这个州城,还有豫宁府、淮中府两个府城。 总之……麻烦! 虢州府是关内道比较大的城池。顾越选择这里做目的地,只有一个原因:此处处于北秦两大经济中心:长安与洛阳的中间,近几年飞速发展很缺人手,战事的流民常常聚集在此卖身为仆。久而久之,形成了附近最大的人口交易市场。 顾越需要人手。 尽管顾栩说李桃花可以信任,但他还是不想借用顾栩的人情。他想要的是底子干干净净,忠心机灵,年纪小点的人手,可以长期培养;如果经由李桃花介绍,到时候人不合适的话他不好提意见。 总觉得是别人的人。 原本鸡肉供应减少,顾越还歇了招揽人手的心思,觉得自己亲手做也可以;但经历了一场刺杀后他发现,如今的形势已经不适合他和顾栩在外抛头露面了,他们必须隐藏起来,不能叫人随便就发现踪迹。 而且总在忙碌工作,什么调查也推进不了。 石三虽然好用,但只有一个人嘛。 顾越有点理解为什么所有事业型小说的主角都有自己的团队了。 终于,这段路程没有发生任何不测,他们一行七人经过四日奔波,平安抵达了虢州府。 “应该不会有人跟踪吧。”顾越进城后也不住打量四周。 “不会,兀云一直盯着。”顾栩安慰道。他也发觉了顾越似乎很怕身边出现什么人的卧底。本来回柳犁镇顺路就能办的事情,他要绕个圈子,来到这距离不近的虢州府。 “谨慎些比较好。”顾越摸了摸心口。 他是炮灰不是主角,卧底暗杀他的成功率超高的好吧。 除非每天都和顾栩粘一块。 离开柳犁镇也有很远很远了,这虢州府的景色与洛南道有不小区别。四周远望能看见连绵的山,建筑风格也更加厚重大气。 “确实繁华,感觉比豫宁府还要大一点。”顾越环视四周。 正是阳光渐弱的下午,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城门附近还好些,进了宽阔的虢州府主街,道路两边摆摊的人骤然增多,有些铺面都已经打出了灯笼招牌,每个人看起来都忙忙碌碌的。 马车也很多,大都很华丽宽敞,顾越等人的简约小车在其中,不太显眼。 顾越已经看到了街边蹲着、头上插草的人,大多是青壮年男人。这些人没有托身牙行,或多或少都有点什么不好的缘由,不在顾越考虑范围之内。 车轮骨碌碌向前,兀岩在找住宿的地方。顾越在马车里往外看,四周建筑和人流缓缓向后移动着。 一间店铺忽然从视野中掠了过去。 “等等,慢点!”顾越赶紧招呼,伸出脑袋往那已经过去两三米的店铺看去。 很低调的屋宇,有上下两层。门口摆着药炉子,打着幡。牌匾上四个大字:“宝顺药局”。 宝顺药局! 顾越缩回脑袋,把那铺子指给顾栩。 “宝顺药局……是那账本上写着的?”顾栩眉头紧皱。 “宝顺这个名字好,不排除有重名的可能。我们得去看看。”顾越说道。 “不行。”顾栩立刻道。 “为什么?”顾越愣住。 “……我们现在身份敏感。椒园被烧,我们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你的形象很特殊,不宜露面。”顾栩道。他抓紧了顾越的手,生怕这人当场跳下车去。 “也对……我们先观望一下。”顾越冷静了下来。 不急,不急。这才到哪儿啊。 找了一处看起来靠谱的客栈,开了三间房。四天赶路不停,他们几人都有些疲惫,怎么也要在这里休整一天。 简单收拾了行李后下楼,这客栈的一楼就是吃饭的地方。没有豫宁府客栈那种附赠饭食的好待遇,不过单买也不算昂贵。现在大家是有钱人,由顾栩安排着,七个人包下一张大桌,点了好几个菜。 “妈的,吃了四天的干粮,干巴死了。”兀火狂往嘴里塞肉,然后猛猛灌茶水。 顾越吃得心不在焉。 他还在想那个宝顺药局。几个月未见秦昭月的人来取账本,他几乎快把这事给忘了。又经历一番惊心动魄的刺杀,注意力全被顾栩的身世吸引过去,要不是改道虢州,恐怕毒草的事要好一阵子才有进展。 “你们是不是会易容?”顾越忽然问道。 三个暗卫齐齐看了一眼兀云。 很短的一眼,但顾越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顿时望向兀云,眼睛亮晶晶的:“你……” “你要作甚?”顾栩打断他们的眼神官司,问道。 “既然我的特征比较明显,那不如易容变化一番,去那个药局探探究竟。”顾越说道。 “太危险了,不行。”顾栩断然拒绝。 第163章 易容术 顾越的脸一下子垮了。 周围就他们一桌人,还用屏风隔着。但众人的谈话声也小了些,顾栩道:“让兀风去吧,他比较擅长暗查监听。” “我可以。”石三也道。 暗卫们办事,顾越当然是放心的,但…… “温清狡诈,和他有关的事情要十分谨慎才行。而且宝顺药局牵涉的不是寻常事,如果真有那个东西流通,这虢州府又这么大,肯定有会武功的人监视。” 顾越说着,视线在他们几个暗卫身上扫过:“你们这些会武的人,不是很容易就看出别人会不会武功吗?要是这药局有什么武艺高强的人镇场子咋整?岂不是打草惊蛇?” 众人沉默。 “那你就更不能去了。”顾栩说道。 “不是,我身上没有武功,他们看不出来的呀。”顾越说道。 “你走路姿势很显眼。”顾栩道。 真的吗?顾越看向暗卫们,众人纷纷点头,连石三都点头了。 “……那也正好,我假装是要去看腿,趁机和他们伙计聊两句。”顾越道。 “不行就是不行。”顾栩沉下脸。 “你是爹我是爹?我说行就行!”顾越小小生了一下气。 顾栩揉眉心。 “为什么这么迫切?现在不是出头的好时机。”顾栩耐心劝道,“宝顺药局就在这里,又不会长腿跑掉。” “因为我反悔了,我不想把这个功劳让给秦昭月。”顾越小声说。 顾栩想笑,又笑不出来。 “为了我父母的事?” “嗯,我觉得他不是好人。”顾越说。 “这事虽然让他占了大便宜,但景存这人还算靠谱。”顾栩脸色缓和,“你不用以身犯险。” “你……可你要查当年的事情,手上有权势是很要紧的。借着药局的这回事,你就能有功劳。到时候能得个官职就最好了。”顾越说的很直白。 “……”顾栩沉默了一瞬。 他的想法的确不错,对于想要向上爬的普通人来说是个捷径。他们从没想过要走科举的路子,因为局势不允许,他们俩也都不是适合科举的人。 “我也想过我们查清了这件事后应当怎么办。你身份既然敏感,就让我去做出头的人。这样殷王和太子都自认和我有关系,如果运作的好,兴许还能扶持我一下。”顾越这一路上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计划,“到时你就可以在背后操作,不惹人注意。” 他自认没有做官的本事,但顾栩有。 至于为什么要做官…… 那些人,包括皇帝,要弄死一个小民很简单,但弄死一个官员就不是小事。只要不是上来就拿刀杀人,那些权谋套路到底逃不开小说的定则,不会太复杂的。 不能做小民! “懂了吗?所以咱们抢占先机就很要紧。”顾越接着劝:“不能再等了。” 顾栩不说话。他再不肯让顾越冒险了。 “你放心,我去最好,这帮人对我这种老百姓最没防备。就算被认出来,也不会一刀就杀了我……到时候我会闹出点动静,你们冲进来救我就好了。”顾越拍胸脯保证。 顾栩看向石三。这人在桐山不是还一副担忧的模样,怎么这会儿不表态了? 靠不住。 石三当然不说话。他从不干涉老板的决策,他只负责保顾越的命。 “好。但你一定要小心。”顾栩松口了。 “好好好,小栩真乖!我们快吃,吃好了回房去准备一番。”顾越大喜,他又有用武之地了,“我正有个绝妙的主意,只有我才用得了……” …… 好好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易容过的顾越就出现在了大街上。 兀风所会的易容术其实算作一种高级化妆术。用一些难以洗掉的植物颜色作为高光阴影,修饰原本的脸型骨相,让人看起来像另一个人。 此时的顾大石,衣衫普通,但面容憔悴带着碎碎的胡茬,整个人老了二十岁。头上的伤疤被完全遮盖起来,还换了束冠的款式,像一个家境普通、身体有恙的中年男人。 顾越踉踉跄跄走到了宝顺药局门前。 他故意加大了瘸腿的幅度,任谁看过去都知道这人腿有问题。 当然,也盖住了原本微跛的步态。 宝顺药局已经开门了,门口的伙计正扫地,见顾越往屋里走,疑惑地迎上来:“您这是?我们这儿不是医馆,您看病去别处吧。” “我来抓药,快,快给我开些止痛的来,要直接熬好,马上就见效的。”顾越气虚地说道。脸色很白,眉头紧皱,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您先请进,有方子没有啊?”伙计扶他一把。 顾越一进门就找椅子,扶着椅子扶手颤颤巍巍坐下以后,把右小腿伸直。 伙计就等他开口。 顾越脸都皱成一堆,大骂道:“什么方子!这整个州城、都是、都是一群庸医!” 伙计被他吓一跳:“何出此言啊?” “庸医!这汤药也煎了千百碗,银子花了上百,可我这腿还是痛的钻心,庸医、庸医!”顾越眼圈泛红,痛哭道:“昨夜折腾的我、一宿没睡!呜呜呜……” “哎呦,您别号了。”伙计赶紧给拿手绢,“您是要抓止痛药?可没方子我们也抓不了啊。” 顾越一把抓住手绢和伙计的手,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瞪着他:“你们定然有什么好方子,是不是!我从淮南道一路求医到了这里,可没一个能解了我这腿疼!听人说你们这宝顺药铺是老字号,存着不少好药,牛车赶了好久的路才到这里,你们一定得救救我……” 说着,顾越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就往伙计手里放:“够吗?这些够不够?” “这……”伙计眼珠子滴溜乱转起来。 “你在这儿等等。”他把顾越撇下,钻进后面帘子里去了。 伙计进了药铺后面的小间。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声压低的骂:“蠢货!” 顾越心里一凛。 药铺管事轻轻掀开布帘,往大堂看去。中年男人模样的顾越正神情痛苦地揉着腿,时不时捶打一番,脸上还有泪痕。 “老板,这人有问题?”伙计很是紧张。 第164章 骗药 “我是说叫你物色一些人来试试那药丸子,可那也得是知道根儿的,否则怎么观察效果?”管事皱眉道。 “这人太合适了,不是说那药是神仙药,不但叫人不疼,还飘飘如登仙?”伙计小声说,“虽说这人不是本地的,但要觉得药效好,自然会回来。” “得谨慎些。”管事道,“我去会会他。” …… 顾越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大叫道:“伙计!伙计!人呢!你们是不是要把我疼死在这儿啊!啊?来人啊——” “客官,客官别喊啦!”管事赶紧从后头走出来。 “你是何人?是这药铺的老板?来得正好。”顾越表情痛苦,紧紧捂着小腿:“你们这药铺子有什么药能快些让我这烂腿不疼的?我受不了了!” “客官稍安勿躁,咱们药铺的事儿,您从哪儿听来的啊?”管事亲热地坐到旁边,伙计上了两盏茶。 顾越却不答,勾着头看那杯子:“药?……茶水,我不喝茶水!” 他才不敢喝!里面有坏东西就糟了。 “您别急,我得看过了才能对症下药是不是?”管事笑眯眯的,“您请伸手,我给诊个脉象,瞧瞧你的腿是何种情况。” 顾越立刻露出感激的表情,把手伸过去。 好险!幸好他是真瘸子!不过骨折也能摸得出来吗? 管事搭脉,细细摸了一遍。 首先能确定这人就是个普通人,什么内力也没有。体质还算强健,但摸得出似乎奔波劳累,还有些神经发癔症似的模样。 他方才动不动就大吼大叫,想来精神状况的确不佳。人被病痛折磨久了,的确常有这种症状。 管事摸着胡子点头。 “怎么样啊?”顾越紧张地问道。 “你是在哪儿听说了我们药铺啊?”管事收手,又叫他伸出腿来,“这腿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小村子的郎中说的,他给我施针了几回,的确有用,但叫我来虢州的宝顺药局碰碰运气,看有没有药可吃。”顾越答道:“这腿是下地干活时摔断的,有好些年了。” 管事摸着顾越的小腿,挨着骨头一寸寸捏过。捏到某处时,顾越惨叫一声,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 真疼啊! 这下不是演的了! 管事细细观察他的反应,觉得靠谱。 “你是何方人士啊?”管事问道。 “我是杭县人。”顾越憨笑。 “哦?这口音不像啊。”管事狐疑。 什么口音?我官话很标准的! “我祖籍不是杭县,我是叫爹娘收养的。”顾越随机应变。一个npc,还能有男主难骗? “嗯……”管事基本打消了疑虑。他叫顾越到里头的小房间来,顾越起身,一瘸一拐跟着进了屋。 外面埋伏的石三等人顿时紧张起来。但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从那半开的小窗户里观察。 “你这腿疾天长日久,不好痊愈了。”管事道,“不过我这里的确有一味秘药,能缓解你的痛楚。” “真的?!”顾越大喜,脸上的表情控制不住似的,“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先别急着谢。”管事摆摆手,叫伙计去拿:“这药珍贵,一次只能给你一丸,若是你觉得好用,我才再给你下一丸。” 顾越脸上迟疑了半刻。 但拿到那个红色的小药丸时,顾越还是控制不住,激动得手都在抖。 真的拿到了! 八九不离十,这就是那毒草做成的药剂。顾越知道,现世有一些国营的种植基地种这些东西,被武警严密把守,里面的植株会用来制作管控药品。 这种药品通常的用途就是镇痛。 他本想碰碰运气,用腿疼为由头向药铺的人打听些事情,能从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一些消息也是好的。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居然直接就把药拿到了? “你不是正好腿疼?快吃吧。”管事笑着说道。 顾越背上出了一层汗。 他将药往口中放。 “对了,大夫,还没问这药什么价钱?”顾越忽然停住动作,脸色一下子变得谨慎起来。 “五两。”管事随口说。 “好好,那……方才给过的银子……”顾越不住地看伙计。 “……抵了。你吃吧。”管事皱了皱眉。 “剩下的呢?”顾越伸手。 “什么剩下的?”管事迷茫。 顾越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这……这,莫非是五两一丸?这么贵……” 管事看他磨磨唧唧,不耐烦起来。想说五两银子是一瓶,但这人吃了药也不会立刻上瘾,到时候拿不出一瓶来给他,定要闹将起来。局面可就难以控制了。 “你腿不疼了?”管事催促,“先止了疼也是好的啊!” 顾越的表情挤成一团,就差写着“腿疼肉更疼”了。 “这,我腿这会儿也没这么疼了。这药我还是带回去,等实在受不住了再吃。”顾越掏出一块手帕,把药丸子宝贝地包起来。 管事总不能硬塞给他吃吧? 这要是量大到能随便就给人灌下,顾越也不用在这儿表演半天了。 事情确如顾越所想。 管事有些后悔把药给他,但五两银子对寻常老百姓来说确实不是小数目,这中年男人会肉疼也是应该。怪他嘴快了。 但说便宜了又不行,管事也怕这人拍出银锭,说来上一百丸,他也没这么多货给他呀。 后悔。就是浓浓的后悔。 不过若是这人一丸就上瘾,以后自然还会回来。 想到这里,管事释然地笑道:“没关系,五两的确不是小数目,只是这药是我药铺的秘方,不能多给。你若还有需要,再来买就是了。” “是是,我回去就试试。”顾越表情感动:“不过大夫,我也不能长留在这虢州府,我家还有老母亲要照顾……您这药别处有卖吗?我听说江南道也有宝顺药局,你们是不是一家?” “是倒是,不过这药暂时只在我这一家有售,你最好是留下。”管事道。 等上瘾了,谁还顾得上老母亲?管事心里窃笑。 真不是东西!顾越心里骂他,脸上笑嘻嘻:“好好,我再想办法就是了,多谢大夫!” 随即,顾越瘸着腿,捧着怀里的药向门口走去。 “等等!”管事忽然道。 第165章 通风报信 顾越僵直了一秒。 他尽量迷茫而且无辜地转过头:“怎么了?” “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家在杭县何处?”管事抽出登记用的簿子。 顾越便走回近前:“瞧我,都忘记通名,我叫李二牛,家在杭县附近的小湖村。挺偏僻的,不太好找,在一片山里。” 这套身份他早已编好了,就等着用。 “行。”管事详细记下,挥挥手:“你走吧,若有效果还可以回来拿。” 安全无虞走出药铺大门,来到街上。顾越目不斜视,保持着略微佝偻的姿势走出去五百米,彻底看不见那间药铺时,才终于长出一口气。 左右看看,然后闪进一条小巷。进去大概十几米,顾越站住了脚步。 再往前走就要迷路了。 顾栩他们人呢? ……难道后面有人跟踪? 顾越脑袋飞速转动,正思考着要不要继续演下去,随便找个什么客栈圆谎,身后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脑门冒汗,顾越想着正常人应有的反应,脸色不变,转过头去。 一个药童打扮的小孩正跑向他。 “李、李先生!”小孩气喘吁吁的,脸都跑红了。 “你是?”顾越问道。他从来不因为年纪小就轻视别人,看这身打扮和跑到他面前时散开的药味,这小孩很可能是宝顺药局的人。 “我、我是宝顺药局的药童。”药童见顾越停下,俯视着他,一下子踌躇起来。 “有什么事?”顾越浑身都是戒备,他试图做出和善温柔的表情,但这小孩明显更害怕了。 “是、是这样……那个、那个药,你别吃。”小孩磕磕巴巴地说道。 “为什么?是那掌柜的这么说的?”顾越一下子警觉。要把那东西要回去? “我偷偷听见他们聊天,好像是说那个药不是好东西!”小孩急切地道,“你千万别吃!” “宝顺药局出来的药,怎会不是好东西?你莫不是骗我的吧。”顾越出言试探。他怕这是那管事设下的什么高端局,他若说了相信这个小孩,会被直接识破。 “我也不知道。我只听他们说,这个是豫宁府那边过来的新草药,吃多了就再离不开了。”小孩道,“哦!我还听管事说,他们要找人试药,觉得你合适……” 他又似乎临时想到什么,赶紧补充:“我是偷着跑出来告诉你的,你别回去找他们,你快跑吧,那个药也不要吃。” 顾越盯着这小孩。小孩瑟缩了一下,但仍然执拗地瞪着他。 顾越道:“你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而药局开了好些年,里头每个人都比你有资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一个小孩,而不是他们?” 小孩嗫嚅了一下:“你不信就算了,我走……” “你走?如果我不但不信你,还觉得你是个很没规矩不听话的小孩子;或者我相信了你,拉着你回去宝顺药局大闹,说他们卖毒药给我,而你是证人,怎么办?你会有什么下场?” 小孩的脸色变了。他被顾越的假设吓住,转身就想跑,被顾越一把抓住手臂。 “你想跑?这就是你的回答?如果我马上就回去药铺大闹,先不说我见过你,只要那管事排查一下当时谁出去了不在,立刻就能查到你的头上。你怎么办?你的父母怎么办?”顾越皱着眉再问。 小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凄厉,悲伤至极,没五秒钟就变成嚎啕大哭,还打起嗝来。 “是谁让你来的,说!”顾越阴沉着脸:“你不要以为我就不会杀你!” “我、我就想告诉你,那个药不好,我——哇啊啊啊啊——” 顾越松了一口气、看这反应,应该不是什么圈套。 他不由得帮小孩拍起背来,掏出手帕给他擦糊了一脸的眼泪鼻涕,脸上的嫌弃一点都不掩饰。 “太胡来了!你虽然是好心,但也得先考虑自己的安危不是?”顾越道。 可能是他共情能力太强,他只是稍微想想如果这是自己,那这处境该是多么危险。 不过这孩子正义感好强!是个好孩子! 顾越环视四周,干咳两声。 石三、兀风,还有顾栩就从墙头和前面的拐角走了出来。 小孩吓傻了。这三人的杀气比这个李大牛还要强,尤其是那个年纪看起来最小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没有跟踪?”顾越问道。 “嗯,只有这个小孩。”兀风答道。他的眼神一样嫌弃,这眼泪鼻涕满脸的,好邋遢! 小孩不哭了,傻傻的瞪着他们。 “你叫什么?”顾越转过来问小孩。 “……我叫柴归。”小孩小声说道。 “这名字不错,你父母看来很有文化。”顾越道,“你家人在何处?你和药铺是什么关系?今年多大?” “我、我爹娘都没了,我是管事买回去的。”柴归说道,“我十一了。” 顾越掏出两角银子塞给柴归:“今日多谢你过来告诉了,这银子你拿着。回去可别说漏嘴。” 柴归哽咽:“嗯,我知道了。” 顾越多少有点于心不忍:“下次别这么不加考虑就跑出来报信,要是给管事知道,你就完了。” 小孩点点头。 “走吧。”顾栩出声道。 “走。”顾越转身就要离开。兀风接收到顾栩的信号,站着没动,他要跟着这个小孩,看他回去都说点什么。 柴归站在原地,看着顾越的背影想了一下,忽然问道:“李先生!你们,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药不是好东西?” 顾越简直想倒在地上。 怎么现在忽然聪明起来了?! 啊? 这叫我们怎么放你回去啊?!你就不会把自己看出来的事烂肚子里吗?! 挺聪明,但不够聪明。 顾越再转过身时,脸色已经变得阴狠狡诈。他阴恻恻笑了一声:“呵呵……既然被你看到,那你这条命,可就留不得了……石三动手!” 石三:? 柴归小脸刷白,刚憋回去的眼泪又喷了出来。他看见那个气质冷冰冰的高大男人一瞬间到了他眼前,随即视野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166章 宝顺直聘 顾越一行人鬼鬼祟祟回到了客栈。 卸掉脸上的植物颜色,他终于又变回那个带疤的瘸子顾大石。拿出从药局得到的药丸收好,顾越整理了一下管事所透露的信息。 由于全程都在演戏,能问的信息不多。首先能知道宝顺药局不止虢州府一处,但会炼制这种止痛丸子的,可能仅有虢州府一家。 不排除管事为了让“李大牛”留在虢州府,而编造出了外地没有此物的谎言。 其次,这种丸子没有名字,也没有在市面上大量流通。否则不需要他那诸般表演,那伙计就会给他推荐这款药丸。 难不成那毒草也没种植多久? 管事说,仅有虢州府一家药局有这种药丸,顾越认为可能性不大。那么大量的毒草应当会流入各地,只靠着虢州府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地方销售有什么用处? 原文里没有和虢州府相关的任何信息,虢州,这是个只出现在顾越的世界线的地名。 有了这种让人上瘾的药,那些人会用来干什么? 谋取利益当然是一点,但北秦人均gdp不高,恩格尔系数大,百姓没有闲钱买这种东西,能榨取的财富不多。 用这种东西控制官府是最好的。既可以牟利,又能收拢权势,造反什么的很方便。 顾越想,如果是他,会先在远离京城的州县试点,逐步向中央蚕食,以免刚下手就被发现。卖到别国也有可能。 将这番分析告诉顾栩,顾栩说会利用兀门的势力在北秦边境排查。 “没想到他们正在找人试验这种药,这可是敏感时期。”顾越道。 “为啥?”兀风正翻找衣箱,问。 “要择定合适的人选,又要防着这药丸流通开引起注意,想来药局附近应该有人盯着。”顾越道,“我想,若我真的吃药上瘾,恐怕第二次去求药就会被控制起来了。” “药铺周围确实有眼线。”顾栩道,“院子里也有会武功的人盯着。” “……院子里有人盯着?那糟了,我们得赶紧把事办了,然后离开这里。”顾越站起身道。 一屋子人沉默。 紧赶慢赶,也顾不得午后休息,顾越带着顾栩石三去往虢州府的牙市。 虢州的牙市比之豫宁府大了不止一星半点。豫宁府的牙市就一条街,还和牲口市场紧紧挨着。虢州府的牙市则有两条并行街道、一片偌大的广场,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这里靠近西城墙,能看到那段城墙并不连贯,外面地势略高的地方有道建了一半的高大墙壁,是虢州府正往外扩建的缘故。 城池扩建,自然也催生出不少产业,新城的地皮要往外出售,还要建房铺路,同时买各种玩意儿的贩子也多了起来,这牙市也就开的大了。 这次挑选人手的过程就顺利的多,再没遇到像石三或是柳犁镇那般的情况。虢州府的牙市人才众多,绝不会缺货。 管事照要求领了符合条件的人出来,共八人站成一排,等着顾越上前挑选。 八个人衣裳都干干净净,穿的很是体面。气质也都相似,一副读过书的模样。 “都认字,会算账?”顾越问道。 八人齐齐称是。 顾越沉思。 他又没做过hr,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挑选。回头看顾栩,顾栩表情疑惑,就听他道:“这人怎么挑啊?” “……你不会挑?”顾栩抬眉:“之前选石三不是选的很好?” 说实话他如今对石三比较满意,因为这人目前为止,把顾越保护的很是周全。 “石三那是特殊情况,他摆明了就跟其他那两个歪瓜裂枣不同。”顾越小声说,“但这八个,我看都差不多。” 顾栩一想,的确是。 但他也没有亲自招揽过人手,和兀风等六人都是朝夕相处多了,自然而然择选出的最优秀亲近的六个。可眼下的情况当然不能慢慢挑。 “嗯……问一些问题,看他们如何回答?”顾栩给他支招。 有道理啊!顾越一锤手心。 实习面试前做过的功课自然浮现在脑海。网传常见的面试问题有如下几个:未来的职业规划、自己的优缺点、上次离职的原因、在从前工作中学到了什么经验等等。虽然顾越这种技术岗位并没有被问这些而是上机实操,但依葫芦画瓢总是可以的。 职业规划这玩意,没法跟这些签死契的人问,只会显得很傻。 “你们依次说说,觉得自己有什么优点?”顾越便问,“从你开始。” 最左边的人紧张地答:“小人、小人的优点……是……机灵。” “嗯,下一个。”顾越说,着重看这些人回答时的神态。 有人说老实本分,有人说算账快,有人说勤快。有两个说的一样。 “那你们再依次说说看自己有何缺陷?”顾越再问。 这下八个人都有点慌乱。有人老老实实说自己脑袋笨或是算账慢些,有些则说自己没有缺陷。 有个人答得很妙,顾越一下子注意到了他。 这人笑着道:“小人有何缺陷,全是主子说了算。” 这和那些面试攻略上写的“让面试官眼前一亮的回答”,给他的感觉差不多。 他便问:“你,将自己介绍一番。” 这人愣了一下,稍作思索,便道:“小人何晷,今年二十有六。小人会看账算账,会使算盘,从前在粮店和首饰铺子做过几年。也读一些四书五经,能给小孩子启蒙。” 还能启蒙?顾越思量。这名字读音倒是和那个叫柴归的小孩有缘。 “哪个鬼字?你为何落进奴籍?”顾越问,“父母何在?” 何晷道:“回大人,乃是日晷的晷。小人乃是几十年前的罪官后代,因家父年纪小,当时是流放西北。小人自小就是奴籍。父母好些年前就病逝了,如今只剩我一人。” “你识文断字是谁教的?父母生活如何?”顾越问。罪官后代,他可不想搞一个充满恨意的手下回家。最好积极阳光点。 “我母亲是西北叶将军府上的婢女,认得几个字,也会算账。我父亲也认字,都是他们教授。后来在粮店做了几年,打算盘看账便更熟了。”何晷答道,“叶将军人很好,从不苛待下人。” “那你怎么没留在叶将军府上?”顾越好奇。 第167章 数数呢? “小人并非家生子,叶将军府上又不缺人,小人便自行在外做活。”何晷答,“后来父母都病逝,小人的身契又在粮店,也就和叶将军府没干系了。” 顾越点头。他看向顾栩,等他做主角光环筛查:“小栩觉得如何?” 顾栩也在观察此人的神态语气,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不谄媚胆怯,反应也算快。 他点了点头。 对于顾越做什么都要让他最后拍板这件事,顾栩也有些许的不理解。明明平时也常把他当做没什么经验的未及冠小孩,却又异常信任,要他首肯点头才会定下。 顾越……纯粹为了安全。 主角身边一般不会出现原文剧情外的风险。 “就这个人了。”顾越道。 又挑了两个会杀鸡宰猪、老实本分的人,分别验过技能水平,三人一起结算银子。 那两人是从不识字的那群苦力中挑出的,是对青年双胞胎兄弟,面相憨厚,属于一眼看过去你就知道没什么花花肠子的那种人。跪下谢恩也特别实诚,头磕的咚咚响,把顾越吓一跳,赶紧把人扶起来。 何晷识字会算账,属于知识型人才,价钱贵上许多,管事报价二百两。那对兄弟性格好,干活也麻利,好卖,管事报价打包二百两。 顾越一通讨价还价,最终二百五十两银子成交。砍得不多,实在是因为虢州府管事见多识广,过手的生意无数,讲价话术一套接一套,实在是招架不住,忍着没加钱就不错了。 这对双胞胎兄弟没有名字,是慈济院里长大后自愿卖身的,在牙行只有很敷衍的称呼:王小大和王小二。顾越征求这两人意见后,看看石三,给双胞胎兄弟起名石四和石五。 石三更没有异议。 倒是石四石五两人直肠子,听这冷峻的异族相貌男子叫做石三,就自然地将其认作头领,跟在他屁股后头了。 顾栩:……你和牙行管事的取名水平也差不了多少。 顾越当然不知道顾栩心里的吐槽,他看着新招来的一班人马,这都是未来的公司元老啊! 借着牙行人员繁杂的便利,顾越向管事打听了一下有关宝顺药局的事情。 宝顺药局是个专给达官贵人抓药的铺子,各个大的州城似乎都有店铺,平头百姓去抓药的不多。不过宝顺药局常有特惠的药丸出售,也会在百姓中有偿招募试药者,因此风评还算不错。 据说宝顺的东家是个什么绝世神医,常常研制什么药方出来造福百姓,但只是传言。 倒没有什么不好的信息,听起来就是个药铺罢了。 辞别了管事,又在客栈退房,他们一行人紧着打道回府。 因为返程时多出了人来,因此原本的三辆马车就有些不够坐了。林中遇到刺杀时,他们的马跑了两匹,但从黑衣人手里抢回一匹。拉车的马儿受了点轻伤,好在没有伤到马腿。几个人骑马的骑马,坐车头的坐车头,勉强算是上了路。 超载不超载吧,这年头又没有北秦交通法。 …… 小孩柴归是被晃醒的。 他刚一睁眼,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此人正搬着他的手脚,把他放在一个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上。 柴归吓得张大嘴巴,但没叫出声来。 兀风打招呼:“你醒啦?睡得不错吧,还打呼呢。” 柴归呼的一下坐了起来。 这似乎是在马车里。马车停在原地没有往前,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这、这是哪儿啊?”柴归眼圈泛红,磕磕巴巴地问道。 “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保险起见,我们就把你偷出来了。”兀风道,“怎么,你还想回去不成?” 柴归抽噎了一声。 “你这小家伙,聪明是聪明,就是管不住嘴。以后少说话,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小心我拔掉你的舌头。”兀风威胁一番。 柴归立刻闭上嘴,乖巧的点了点头。 兀风下了马车。 柴归打量四周,这马车不大,但座椅的板子可以拼成一张小床,上面铺着褥子,他就躺在褥子上。 小孩也跳下车去。 这是片半荫半阳的开阔空地,车子都停在有山体阴影的那边。几匹马在旁边吃草,穿劲装的几个人或站或坐休息,最靠近山壁的那边有四个人。 顾越在给新员工开会。他站着,何晷和石四石五席地而坐,仰慕地看着他。 “……在咱们顾家做事,什么是第一位的?是忠心!”顾越慷慨激昂地说着,“发傻犯错固然是个问题,但若有一颗忠心,你就还有知错能改的机会。顾家把每一位有忠心的员工当做家人。什么是家人?家人就是荣辱与共,家人就是利益共同体……” “……接下来我们说,团结。在顾家,你可以不聪明,但不能不团结。任何时候,逞能是绝对错误的行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何晷,你脑袋灵活,会识字算数。石四石五不会识字算数,但体力上,你就比不过他们。” “这种时候就要怎么样?——哎,对,团结。没有人是全知全能的,所以人就要群聚生活,为了互相补充不足。所以任何时候,都要避免单打独斗……” “……我还要教给你们一个,很多人都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尊严!人皆有自尊,哪怕你们身在奴籍,尊严也不会因此抛弃你们。在顾家,你们不是低人一等的奴才,你们是靠自己的劳动生活的有尊严的人,没有人能无缘无故践踏你们!……” 兀风取了水囊,走到树荫下坐成一排的云火岩四人身边。 “他和这群奴籍说这些?恐怕不太管用吧。”兀风道。 “说的确实不错,有分寸,有道理,还给人许诺美好前景。”兀火看得津津有味,“有些话是真好,只是不知有几分真心呢?” “至少石四石五信了,你看那表情。”兀云道,“何晷脸色也很好。真假不知,但起码说得出这话,为他们花心思,本身就代表这是个不错的主子。” 第168章 人尽皆知啊 兀风看过去,石四石五果然满脸的仰慕崇敬,何晷唇角带笑,显然也是很愉快的。 “这又尊严又团结的,顾大石一个赌鬼混混,说得出这么有道理的话?别不是叫人换了个新的。” 兀云兀岩兀火沉默。 “我说的不对吗?你们怎么不说话?”兀风茫然。 “我去喂马。”兀岩起身就走。 兀火移开视线,保持沉默。 “啊?什么意思?”兀风懵然,“阿云你说句话呀!” 兀云眼神复杂:“你才发现吗?” “什么才发现?”兀风重复了一遍,随即脸上骤然涌起浓烈的震撼:“顾大石是假货!” 兀火低着头不说话,兀云脸色木然地看着他。 “要赶紧报告给主子啊!”兀风惊慌失措,“他什么时候被换掉的?难道是殷王动的手?所以之前说顾大石勾结殷王是因为这个?!” 兀火幽幽说道:“之前兀云说你只做事不动脑,我还为你争辩,唉……” “不对,主子也知道?”兀风抓住兀云的衣领:“主子什么时候知道的?原来的顾大石去哪儿了?主子这次的安排是为了……” “噤声。”兀云道,“主子一开始就知道。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么明显的事,你一点也没看出来?” “我监视他那么久,他不一直都是这样吗!”兀风小声道,“原来主子要我们查的是这个意思……” 兀风沉思半晌,忽然惊恐的捂住嘴。 兀云:? “既然这个顾大石是冒牌货,那主子干嘛还一直叫他爹?”兀风惊恐地说,“难道……主子喜欢被占便宜?” 兀云&兀火:……你关注点在这上面吗?! “占便宜?”顾栩幽幽问道。 兀风浑身的血都吓凉了。 他转过身,磕磕巴巴地道:“主……主子。” “你们在说什么?”顾栩神色很冷。 “他……”兀云想要替兀风解释,兀风却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凑近顾栩神秘兮兮且急切地问:“顾大石买那几个人花的是谁的钱?主子你可不要被他骗了!” 顾栩:…… 兀云和兀火不忍再看。 …… 入夜,众人找了一处地方生火吃饭。 小孩柴归吃了一个热腾腾烤饼,一小碗兔肉羹,饱餐一顿,看这帮人也没那么害怕了。这个叫大石的哥哥声音耳熟,但脸是陌生的,尽管知道这和“李先生”是同一个人,心里的畏惧还是去掉不少。 叫小栩的哥哥则不好相处的多,似乎对他有些看不顺眼。柴归从小就给人干活当下人,也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基本不往顾栩和顾越身边凑。 倒是何晷,似乎真和他有缘,两个人很快亲近起来。 自虢州府出来,向东而行,新路线不再挨着洛阳,而是直通柳犁镇。 古代就是一点不好,交通实在是太慢了。 这一趟桐山之行,加上改道虢州府耗费的时间,足足离开了将近一月之久。此时已经彻底入夏,地里的小麦也已经经历了灌浆成熟收割等等一系列工序。而据说顾越穿来之前的那个冬年下了好几场雪,这一季的作物得了个丰收。 回到柳犁镇时正遇到里长派人张贴告示,说今夏作物大丰,洛阳以南各地收上的粮食足有去年大半年之多,皇帝龙颜大悦,特旨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在北秦并不是常见的恩典。一个是天下安定,牢狱中的人并不算多;一个是人口数量持续上涨,用不着牺牲安定程度来换取劳动力。 不过这一切和顾越一家人无关。 没有贸然进镇,顾越派石三和兀风先去查探,看看有没有行踪诡异的人盯着他家。 不多时,他二人前来回报,租住的院子里是鲁君梅一家人,周围疑似太子眼线的人都已经撤走。镇上还算安全。 看来苏应俭已经回到洛阳,并且制住了苏家的行动。 稍稍放心,他们这才驱车入镇,回到家中。鲁君梅见了他们自然高兴,顾越安排下去,待休整一天,叫石四石五和小孩柴归跟着鲁君梅一家学着做炸鸡,何晷接手顾越记得乱七八糟的账本。 一间小院子就被鲁君梅一家和三个员工一个柴归占满了。 没有休息的余裕,顾越先是去信联络之前鸡场的老板,然后再带着三个新员工参观顾家产业。 “……这是厨屋,每锅油大约能用七日,就要全部更换。这里是放置肉类的台面,肉类和其他食材用的刀具案板一定要分清,不能混用……这是关活鸡的笼子,杀鸡要到那边的角落。无论是做什么,只要接触食材就得把手洗净,绝对不能脏手摸食物!一旦发现,今日的全部食材本钱都从工资里扣除,所以你们要互相监督。” 顾越絮絮说了一堆。 他会给这些签了死契的员工们发一点工钱,石三也有。如果长期表现不错,取得了顾越的信任,顾越还准备把契约放还给他们自己,帮他们脱籍。 但现在嘛……不好意思,形势比较严峻,他必须谨慎一些。 离开这近一个月,虽然炸鸡生意因为原料的问题停了,但卤味依旧照常做着。昨天刚回来时和乐就派人送回了卤锅,把这段时间的收入分了一成给他作为名声费用。 卤汁是盛在一口巨大的砂锅里的。里面还有刚刚卤好的五花肉,顾越捞出一些,分给三位员工和馋的口水直流的小孩柴归。 “好吃。”石五笑着,一小口一小口珍惜地吃着。 柴归吃得嘴巴里塞满了,只点头,说不出话。 “嗯……”何晷的脸色却不一样,他抬头:“东家,您从洛阳而来?” 顾越好奇他为什么这么问:“不是,何出此言?” 何晷微微蹙眉:“那这卤味配方您是从何处得到?我虽对美食没什么研究,但这卤货的味道很像京城的一家铺子,叫做金鸭坊的。” “金鸭坊?我未曾听过。”顾越提起了警惕。 “那是京城有名的老字号,我之前在西北叶将军府上时,有人从京城带了这卤味来送礼。将军和夫人不大爱吃,就赐给了下人。”何晷解释道。 第169章 和乐你…… 顾越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 “你确定这就和京城金鸭坊的卤味味道一样?”顾越问道。 何晷道:“虽说不敢确定,但这里面似乎有种较为罕见的香料。这种味道很是特别,想来我不会认错。” 顾栩眼神询问。 顾越坐着,沉吟一会儿。不怪他心思敏感,到底是刺杀事件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顾越夜里有时会做噩梦,对身边的一切事情都警觉非常。 很累,太累了。 可一不小心就会丢命的事,他怎么能不提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卤味……和京城老字号口味相仿、甚至可说是一模一样的卤味。 这事情搞不好可是很严重的。能在京城开店且做到了老字号,顾越深信他们背后有些势力。万一这是个针对他做下的局呢? 和乐此人只为了炸鸡就对他们和颜悦色,顾越心中对他始终存着一分疑虑。但这人的真诚肉眼可见,面相又不像是狡诈之人…… 半晌,他抬起头来:“去找和乐。” …… 和府门口的小厮见到顾越与顾栩匆匆而来,有些惊讶,但还是恭敬迎他们入府。 一进府门,就见各处都是下人小厮,忙忙碌碌,似乎正在收拾着什么。这阵势颇大,整个府中也就门房的小厮顾得上带他们去见和乐。 “你们这是?”顾越问道。 “我们爷要回京城了。”门房答道。 “哦?原来你们是京城人士,是在洛阳做买卖的?”顾越问。 莫非和乐就是金鸭坊的东家? 门房答道:“这小人就不清楚了,小人是我们爷到了镇上之后才买进府的。” “哦?那他回去京城,你们这些人怎么办?也跟着去?”顾越问这个就是纯好奇了。 “爷问过我们了,小人家眷少,想跟着爷上京城见见世面,因此要一道出发。”门房露出笑脸,很是向往的模样,“小人这辈子还没出过镇子呢!” “那很好啊。”顾越点头。也是,能上首都发展,多好的机会,但凡条件合适都会去的。 到了会见客人的正院,他们一行人被拦在院子里。 拦住他们的是个管家模样的人,不是那天在屋里见到的那个老的,而更年轻些。 此人也没什么睥睨不屑的表情,只是有些为难:“顾老板,我们爷有重要的客人……您三位请到侧房稍坐。” 顾越当然没意见。 正要拘举步往侧房走,就听见正堂里传来说话声:“我对这些事情都没兴趣,你不用再说了。送客!”这是和乐的声音,似乎压着怒气。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费口舌,您好自为之吧。”这声音稍有些尖细,听着也不太高兴。 正堂的竹帘被挑开,穿着绛红色便服的男人从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脸嫩的随从。这人面目白净,真是漂亮,身上的便服细看有金银丝线编在其中,华贵的要命。 三人正迎着顾越走过来。顾栩悄悄藏在顾越身后,没让这三人看见。 那红衣男子见着顾越,一言不发,只是仰高了下巴。顾越下意识闪到一旁,给人让路,那三人便走了过去,多一眼也没赏给他。 这感觉…… 顾越看着红衣背影出神。 “顾老板?你怎么来了?”身后传来和乐的声音。 和乐从正堂出来,看见顾越很是高兴。但眉宇间掩饰不住疲惫之色,甚至似乎瘦了一圈。 那张脸失去了两颊的圆润弧度,显得更俊美了一点,顾越越看越眼熟。 “我有些事要和你说。”顾越笑着道。 “哦哦,请进。”和乐把他们迎进正堂。 堂中留着一股隐约的香味,四角点灯,天光从明纸窗户外透进来,很是亮堂。小厮给顾越三人搬了凳子,和乐坐在主位上,笑着道。 “行程匆忙,也没顾得上和你说一声。我过几日就要回洛阳去了。” “本来我就有所猜测,你是什么大家族中分出来的一支,只是没想到是来自洛阳。”顾越随意地问,“方才那位是?” “哈哈,那是我家里的人,是催我快些动身的。”和乐微笑。 “看来你家里不简单啊?”顾越也笑,“竟然还有太监。” 顾栩眸有惊色,看向顾越。 和乐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顾越看他这模样,暗道自己是猜对了。 不怪他敏锐,实在是那人特征太过明显。下巴白净,没有日日剃须的青色,脸也秀气,又是那种声音。而且这世道,什么男人穿红色?也太风骚了些。 这和乐的身份不简单,是宫里的什么皇子? 和乐…… 秦…… 秦昭,和? 秦昭乐? 顾越只觉得这一趟来的有些莽撞。不过都到了人家院子里才反应过来,也没办法了。 当场揭穿他的身份似乎不妥。 与和乐达成交易的第二日,顾越就已经暗中打听过和乐的信息。这人来到柳犁镇有两年左右,一直没什么特别的举动。固然有为了顾栩和顾大石而来的可能,但两年时间足够将顾大石的秉性打探的一清二楚,没必要等炸鸡生意开张,才装作偶遇一般与之结识。 直接用皇子的身份施压或者贿赂会更快。哦,或者直接干掉顾大石,带走顾栩,顾栩自然会将他视为救星。 原文里,二皇子秦昭乐没有什么戏份。只说他是个被皇帝厌恶的皇子,没有夺嫡可能,直到大结局秦昭月当皇帝,才给了他一个亲王的位置。 因此,顾越决定说点模棱两可的话,试探一番。 假如秦昭乐极力否认,那这整件事情可能有什么问题。若是轻飘飘承认了的话……且看他说些什么。 顾越也不怕他灭口,有石三在。 和乐——二皇子秦昭乐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疲色再也掩盖不住:“原来顾老板也看出了我的身份……什么时候?” 顾越心里稍松,这个反应是他最想要见到的:“刚刚才推断出来。我记得二皇子的名讳似乎是昭乐?从中取来禾与口,添上乐字……” 说罢,他站起身,向秦昭乐抱拳躬身:“草民顾大石,拜见二皇子殿下。” 第170章 天天吃大白米饭 顾栩和石三也照做。 秦昭乐的反应出人意料,他一下子跳起来,摸着双臂:“顾老板!你可别这么喊,我真是起了一身的寒毛。” 他痛苦面具:“我就是不想做这个二皇子才……唉,你今后还是喊我和乐吧。有禾入口,天天吃大白米饭,不好吗?” 顾越差点笑出声。 心中安定,顾越便问道:“你怎么……为什么不想做皇子?又为何到柳犁镇来?这府邸配一个皇子,也太简陋了。” 和乐倒是没什么隐瞒。细细看去,除了刚被揭穿和口称殿下时表情扭曲,神态总体是正常坦然的。 “我母亲……母妃是和亲公主,她一直都不喜欢皇宫的气氛。她个性又跳脱,我父皇喜欢有规矩的女人,我母亲……母妃一直不得宠爱……” “也不必强行改口。”顾越听着他不断更正,很是难受。 “嗯嗯,我娘。我娘是西胡的公主。所以我生来就没有即位的可能。”和乐摸了摸肚子,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原本以为这辈子能好好当个闲散皇子的,结果……” “结果?”顾越很好奇。刚刚听那太监与和乐的对话,似乎是想要拉拢他? 太监不都是给皇帝太子服务的吗?皇帝和秦昭月用得着拉拢一个无权无势不受宠的异国血脉二皇子? 和乐却沉默了一会儿。 冥思苦想了半天,和乐道:“哎!告诉你也没什么,你就一个平头百姓。这事不是什么秘密,我虽然不可能即位,但同样,也是一个特别好的盟友,到时候都不用担心我会反咬一口自己夺嫡。” 和乐说着:“我娘是西胡公主!西胡王最喜欢的女儿,因此呢,拉拢到我就等于拉拢到西胡,造反夺嫡什么的都很方便。” “联络西胡来插手储君斗争?这不妥吧?”顾越大皱眉头,不管是真实的历史还是小说,这么做都是在增加不稳定因素。外邦插手自己国内的政权争斗……呃…… “哦,我外祖父脑袋不好使,他真能干出这种事。”和乐先想的是这一茬,“他想不出兔死狗烹的道理,我可想得出,让我参与那帮蠢蛋打架?休想!” 和乐根本不考虑西胡会借此机会打北秦的可能,他认为自己外祖没那个脑子。 否则也不会把最喜欢的女儿送来和亲…… 北秦富庶,皇室吃用都一顶一的好,但限制也很多,更是给人家做小。和乐不觉得这对从小纵马打架调戏汉子的母亲来说是什么好归宿,偏偏他那外祖,考虑十分的不周全,光看见那些钱了。 “所以……方才前来拜访的那位,是谁的人?”顾越试探着问道。 和乐沉吟片刻:“这事告诉你恐怕不太好。” 你现在知道不好了!方才不是说的很顺嘴? 和乐像是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笑着解释:“方才和你说的都是时局上的事,稍有心思就能打听出来。不过我和那人见面可就是实打实的把柄了,不能告诉你。” “我可没和他达成同盟啊!我把他轰走了。”和乐嘟囔道。 顾越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隐瞒了,也没什么不爽的。他问正事:“我这次来是为了卤味的事情。” “卤味怎么了?我走了之后你可以继续经营,不必担心。结算的银子等再见面了给。”和乐随意地挥了挥手。 “那卤味是来自京城的金鸭坊吗?”顾越问道。 “正是,你吃过金鸭坊了?那正是我友人的店铺。我最喜欢鸭肠和鸭胗,实在美味……可惜这边养鸭子的不多,只能以鸡肉猪肉代替,口味也变了。”和乐一脸的惆怅。 “……你当初不是说那是你朋友的秘方,他是不干了又没有后人才把方子给你的吗?”顾越问。 这个骗子! “这是我那朋友交代我这么说的。”和乐笑眯眯,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想在外发展金鸭坊的市场,又不想直接借着金鸭坊的名头。” “你那朋友是谁?”顾越问道。 “……这就不用告诉你了吧?”和乐尴尬。 “快说!这事很严重!”顾越道。 “哎呀……”和乐犹豫,“我答应了他的。” 顾越深吸气:“二皇子殿下,我不是在和你说笑,这事真的很重要,事关我们一家老小和你的性命。” 和乐吓了一跳:“这么严重?” 他见顾越表情认真,踌躇片刻:“这人,说来你也认识,是你的友人。” 顾越懵住了。 “他听说,你想要做饮食方面的生意,又觉得你这人颇有经营天赋,就想将这卤味秘方交给你经营。”和乐脸色认真,说出来的话却让顾越觉得不寒而栗,“他又怕你知道这是朋友的生意,不愿接手,这才找到住柳犁镇的我做中间人。” “他是谁?”顾越问道。 其实他心里已有答案。 “就是秦述,我小叔。”和乐说道,“你平日怎么称呼他?殷王吗?” 一直旁听的顾栩顿时蹙起眉头。 ……原来是这样! 顾越手都在颤抖。殷王,殷王原来是这样布局的!原来从他们林中见面的那一刻起,这个人对他们的调查就已经开始。他不但查到了顾大石的落脚之处,还查到他想要做饮食生意这件事。 这事并不是什么秘密,鸿程酒楼的众人,鲁君梅一家皆是可以闲谈套话的目标,他们在豫宁府的动静也不小。殷王得以借机做下此局。 和乐恐怕也身在局中。 他身在柳犁镇的事于殷王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殷王利用这一点,将卤味方子交到和乐手中,再借“暗中帮助友人”的借口让和乐转交秘方。这样,顾大石在不察之下卖了一阵子金鸭坊的“秘方”,未来殷王要借利润拉拢尝到甜头的他也极为容易。若不配合,恐怕盗窃秘方牟利的罪名就要扣下来。 和乐……也能借此和殷王绑定。经他之手促成的关系,殷王要反,怎能不多加利用? 就算没有和乐,想必也会有各种巧合让他得到这锅卤汁。 若不是何晷提醒,他又因苏家之事格外警觉,恐怕真就让殷王做成此局。到时候和乐回了洛阳,就算他觉察不对,也没处寻找此人,毕竟和乐隐藏了身份。 歹毒! ……还有二皇子这个笨蛋! 第171章 北秦好可怕我要回家 “……殷王说他和我是朋友,你就信了啊?我一个平头老百姓,上哪儿认识王爷去?”顾越哀声道。 和乐这人,是聪明清醒,然而或许是因为他从不参与斗争,所以为人不拘小节,也容易轻信友人。 和刚见面的顾大石,因为饮食理念合得来,就立刻成了知己。不但没有皇子派头,为人和善,还有点西胡草原的豪爽。 原文能平安活到大结局也挺不容易的。 “小叔他没什么架子,平民朋友多得是啊。”和乐道,随即他皱起眉头:“你这话的意思是……你们不熟?” “何止是不熟,我根本不认识他。”顾越摸额头。 太吓人了啊!谁能想到卤味有问题? 这要换了原身顾大石来,就是有人贴脸说你这卤味和金鸭坊一样,他都反应不过来,估计还要直接打金鸭坊招牌。 “啊?”和乐懵了。 “你和我接触之前没做调查吗?”顾越耐心地说道:“我在柳犁镇可是出名的赌鬼,殷王有什么理由和一个赌鬼做朋友?还把这么珍贵的秘方交给我?就不怕我拿去卖掉?” 和乐讪讪:“我也听说了你以前的事……可我和你聊了几句,觉得你也不是那种人啊,还以为你已经改邪归正了。” 顾越噎住。好,好,是他演的不像。 “但你也不想想,我既然要做食物生意,首先要对好吃的有了解。如果殷王是我的朋友,我怎么可能没吃过金鸭坊?”顾越又道。 和乐琢磨了一下,觉得好像是这个理儿。 “万一是他隐瞒了身份……”和乐道。 这位皇子终于觉出不对:“不对啊,既然你说你们并不认识,那他干嘛要把这卤味交给你?” “因为他有大志向啊。”顾越幽幽地道。 “大志向?”和乐完全没明白。 想想也是,殷王是深藏不露的夺嫡选手这件事,原文里顾栩也是很后面才查出来的,当时所有皇子都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线索汇聚到殷王身上才让顾栩警觉。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规矩的闲散王爷。 秦昭乐这脑子更想不到。 “殷王联络了苏家,想要取得他们的支持。”顾越说道,“这次的卤味也是一个局,意在把我和你都牵涉进来,好为他所用。” 和乐迷茫:“你不是个平头百姓吗?能有什么用?而且小叔想……造反?我可不信,他清闲惯了,不可能做这种事。” 顾越看向顾栩,等着他开口。让当事人出来说话是比较便捷的选择。 顾越的动作很明显,和乐的视线也跟着移到顾栩的身上。 这个少年和乐认得,是个看起来十分沉稳的人。脸蛋很好看,和顾大石一点儿也不像。 和乐听到他说:“殷王的目标是我。我是苏家流落在外的外孙。当年的慎王案,你应该有所耳闻。” 和乐呆呆的。 “苏家已经传回了消息,说殷王已经确信顾大石会站在他这一边。所以这个卤味秘方的出现十分可疑。爹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要赶紧过来问一问。”顾栩道。他又问顾越:“对吗?” “没错。”顾越满意地连连点头,并做补充说明,把他为什么这样推理、殷王布下此局后可能会做出的措施都跟和乐讲了一遍。 “你现在明白这件事有多严重了吧?”顾越最后问道。 和乐呆呆地点头。 随即,他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如果是这样,恐怕你们说的这些事八九不离十……以小叔以往的性格,他不会这样莽撞地拜会苏家。” 顾越道:“所以咱们原先签下的契就很要紧,你放在哪里了?” 和乐一僵,脑门上渗汗:“……我已经上报素水县的衙门了。” “什么?!”顾越大惊失色,“你也太快了!” “快什么?”和乐很委屈,“离我们签了那契约也有两个月,我上报上去不是很正常吗?” 当下的契约并不是私人之间直接签上名字盖手印就能生效的。契约一式三份,内容相同,甲乙双方各持一份,还有一份上报官府,要盖官府有日期的大印,这样才算有法律效力。 当然,不是所有契约都会这样做,但正式且官方的做法就是如此。 契约上签的不是和乐的名字,而是他的管家的。这种大户一般都不会用自己的身份出去做生意,但管家往往就是这一户人家的代表,和乐无法撇清干系。 “现在怎么办?”和乐问,“这事绝对不能就这样算了。” “当然不能!难道你想拉着西胡那群人,帮殷王夺皇位吗?”顾越表情痛苦。事情真多啊! “现在只能去县衙看一看,能不能把契约偷回来了。”顾栩冷静地想办法:“契约只有三份,一并焚毁,我们再拟定一份新的,盖上大印放回去。内容斟酌一下……不要叫殷王和我们扯上关系。” “对对,这办法好。”顾越说道。 父子俩的目光同时聚焦到了和乐身上。 “看我做什么……你们要干嘛?”和乐紧张。 “你打算在这件事上负责哪一部分?”顾栩问。 “我……”和乐不想做这种事,他哪有这个本事?“我只能给你们提供一些京城的消息,我手里没有人手……不管是偷,还是和县令好好商量此事,我都做不到。” 顾越教训他:“你看看,一味躲藏避让有什么用?别人拉你入局,你连解局的能力都没有,你要自保也要有自保的手段啊。” “是是,是这样没错。”和乐缩着脖子听训,没有一点皇子的模样。主要是这事实在防不胜防,他承顾越一个人情。若不是顾越及时发现了卤味的端倪,只怕他们都要被殷王坑了。 原文没有这一段,完全是因为和乐没什么用武之地,不需要在柳犁镇布局。 “我们马上就去素水县。”顾越说,“和乐,你先拖延几天回京城……我们对这些契约不够了解,你瞧瞧如何拟定才能叫咱们脱开干系。起码书面上,我们不能落下把柄。” 第172章 潜入县衙 和乐应下了。他可以不懂这些,但他带来的管家不会不懂。作为皇子,他在柳犁镇这几年有置办自己的产业,打理产业都是那位老管家过手。 兵分两路,和乐这边拟新契约,顾越则带着人匆忙回去,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卤味我们照旧卖。”顾越道。 “为什么?这玩意不是……”兀风问道。几个暗卫都已经知道了他们这番出门所得到的信息。 “我们不知道暗中是不是有眼线。”顾栩解释道,“如果去了一趟和府就忽然将卤味停售,容易打草惊蛇。” “明白了。”兀风点头。 何晷道:“那我们照常准备肉品。老板,你放心去素水县,这边的生意我会安排好。” 顾越欣慰地点头。炸鸡再不开张就要彻底凉了,好在他已经安排了和鸡场管事见面,新的油品调料也已经到位,这一批鸡肉到了就能立刻投入制作。有何晷牵头,鲁君梅一家人指导,可能会花一些练习的功夫,但好处是不用顾越亲自动手了。 他能腾出手做更重要的事,也不会被劳动绊住思考,以至于轻易掉进殷王的圈套里。 顾家一家人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正常忙碌到了傍晚。 快要入夜时,和乐明面上是送银子,其实派人夹带着拟好的新契约一并送了过来。 附信一封,大意是说这五百两银子算作他的赔礼和谢意,叫顾越务必收下。此外,当时的契约还有带着时间的官府大印,叫他们不要忘记在新契约上加盖。印章通常都放在县衙。 新契约是特别做旧过的,看着就像是放了几个月的模样。和乐更改了上面的条约,改成卤味经营为委托关系,实际受益者是和府。还加上了用语隐晦却有效力的声明,把所有责任都带揽到和乐名下。 “他这是大包大揽了?不怕引火烧身?”顾越不理解。 顾栩道:“他是皇子,没有了和我们的干系,殷王不会轻易用这个东西做文章,皇家内部的事不会闹得太难看。” “原来是这样。”顾越明白了。 收到新契约,他们趁着夜色立刻出发。 鬼鬼祟祟到了镇外,骑上早已准备好的马匹,一家三口并兀风兀云,顺乡间小路向素水县方向疾驰而去。 …… 到素水县时已经是夜半时分。把马匹藏在离素水县有段距离的树林中,他们一行人徒步进了县城。 “县衙的布局我们都不太清楚,不过也没有时间调查了。”顾越回忆道,“我当时看秦昭月的热闹时,大约知道门口那部分是公堂,办事盖章的位置据和乐所说,是在侧厢角门。后院的一排屋子大约是衙役的住所。” “你们照着这个大概,仔细调查,但还是以安全隐蔽为主。”顾越叮嘱道,尤其握了一下顾栩的手。 此时早已过了宵禁,整个大街上空无一人。大多屋宇内的灯烛都已经熄灭,整条路上照着月光。 小心避开巡逻的衙役和打更人,顾越等人摸到了县衙附近。 有上几次不太成功的潜入经验在先,顾越这次明智的没跟着他们一起进去,而是藏在一处狭窄巷口的苦楝树后等待。 交给主角了! 只是石三一定要留下陪他,顾越没有意见。他单独一个人的确危险。 顾栩和兀风兀云进入了县衙。 没有了顾越的拖累,一切行动变得迅捷起来。兀风兀云感到的变化最明显,顾栩身上的气势一下子冷沉肃穆起来,一点没有跟着顾越时的边缘与顺从。他自墙头轻巧地落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后院,先去前面瞧一瞧。”顾栩道。 兀风兀云点头,三人沿着墙壁的阴影快速移动,在巡逻的衙役过来之前离开了后院。 只消看一眼衙役巡逻的布局,顾栩就判断出前方院侧的屋宇是银库。这边衙役守卫极为森严,三人一岗,灯火通明,稍微接近都十分危险。 顾栩没有贸然接近,而是换了另一边连廊。这边接近县令的住所,里头灯火熄着,门口有两个懒散的衙役打瞌睡。 顾栩沉吟片刻,对兀风打手势。兀风点头,矮身融入阴影,向县令的院子摸去。 顾栩与兀云接着往正院移动。 到了前面,守卫的衙役就松散稀疏起来。公堂上没什么好偷的东西,只有两个衙役百无聊赖地立着。位置却很好,面对整个一览无余的前院,无论从哪里过去都会被发觉。 顾栩再做手势,兀云点头。 两人悄悄从半开的窗户潜入堂内,从后面接近那两个衙役。 几乎同时两声闷响,衙役软倒在地。 顾栩把人拖到一起,摆成偷懒打盹儿的模样。 因这里视野很好,整个前院没什么值守的人。门口站岗的自然可以忽略,顾栩二人轻松潜入了县衙办事的小间。 掩上房门,兀云摸出一颗夜光石衔在口中。光芒微弱能看清字迹,但不会被外面察觉。 运气很好,县衙签契的大印就在桌上。 桌后是有抽屉的多宝格柜子,但全都上着锁。 顾栩看向兀云,兀云摇头,做手势示意等待兀风。 两人猫着腰匿在屋内,注意着外面的动向。没过一盏茶的时间,兀风就轻飘飘落在了正堂院墙的阴影下,一手还拿着什么东西。 顾栩抿唇发出一声微弱的呼哨。 很快,兀风就潜入了这间房内。借着夜光石的光线一瞧,他手上正是一串钥匙。 三人没为这份默契表现出半分惊讶。 兀风将钥匙递给顾栩,低声道:“县令院中没发现什么。这里?” 兀云道:“契约可能就在这些抽屉里。” 顾栩扫了一眼那把钥匙。兀风为不让它们发出声响,将其牢牢捆住了。顾栩对比了多宝格上的铜锁,选出大小匹配的几把,一点点试过去。 抽屉相继打开,露出里面的一叠叠纸张。 兀云望风,兀风和顾栩一起检查那些纸页。 “这是房契,这一格是人契。”兀风道,目标不符的那些他原样放回,再小心锁上抽屉。 下方的一格抽屉打开,最上层是一张买卖契约。印鉴时间是昨日。 “在这里。找上月十七的。”顾栩将这叠东西交给兀风。 他返过身,在这间屋内找用以标识日期的印鉴。 第173章 无功而返 用铜钥匙打开桌下的抽屉,里面正放着印泥和章头盒。 日期的印章是个很精巧的东西。由一个木制的框组成,里面可以安装不同的日期章头。年月的章头都是特别制作的整块,只要更换日期即可。 此时木框中安装的日期还是昨日,没来得及换下。顾栩取下刻着“初”和“贰”的章头,从那一盒子里挑出“拾”与“柒”,将其压进木框。 月份的章头搁在盒子的一角,只有上月的,许久未用已经干透。 顾栩换好了章,均匀沾上印泥,比对着其他契约的印章位置,在新的契纸上扣下。 随后将印章复原,擦去上月章头上的湿印,原样放回到抽屉中。 新盖的印章颜色有些瑕疵,但不碍事。殷王不会立刻就用到这份东西,多放一些时日也就好了。 只是兀风一直没有动静。 顾栩转头看去,兀风头上沁了一层汗,衔着夜光石眉头紧蹙。他把那一叠契约交给顾栩,取下石头:“主子,没有。” 顾栩眉头沉了下去。他示意兀风翻开那叠纸页,一张张扫过去,的确不见和乐与顾大石的那张契约。 “十七的契约都在这里,我还翻到了前后五天的,都没有。”兀风低声说道。 顾栩沉默。 思考片刻,顾栩道:“找一找契约的记档。” 两个人又在屋里翻找起来。顾栩擦去手指上的红痕,看着那些抽屉沉思。 “找到了。”兀风捧着一个本子过来。 这月的记档就在桌上,上月的则锁了起来。打开蓝色的厚皮封面,翻到十七那天,顾大石的名字赫然在列。 “和乐没有撒谎。”顾栩道。 往兀风往后翻了翻,立刻找到了缘由:“主子,契约被提走了。” 顾栩看向兀风指着的那一档。 上月二十一,淮中府知府下属,持令牌提调此契。 “麻烦了。”顾栩道。 “主子……”兀风神情凝重。 “先撤。所有东西放回原位,我们离开这里。”顾栩下令。 将这些契约书册小心恢复原样,锁好每个抽屉,三人悄无声息离开了县衙。兀风半途改道前去送还钥匙,顾栩和兀云向顾越藏身的那处小巷而去。 到了地方,却不见顾越和石三的踪迹。 顾栩四下一看,并未慌张,道:“回树林。” …… 重重掩映的林中有一点光亮。 顾栩到了近前,被一柄闪亮的短刀拦住。石三自阴影中现身,看清顾栩的脸后,打量一番,才慢慢退回林中的空地。 顾越在黑暗里紧张地问:“石三,谁啊?” “爹。”顾栩唤道。 顾越立刻现身,脸色如阴雨初晴,好看的不得了。 “小栩!怎么样,拿到了吗?”顾越殷勤地围着他。 “没有。恐怕契约被殷王调走了,现下在他手里。”顾栩详细讲了他们的发现,“那个淮中知府定是得了殷王的授意。” “什么?!”顾越大惊失色。 也没有那么惊讶,这么要紧的事,换他也会在自己手里握着。 “你怎么回到树林来了?不是要在县里等着?”顾栩问道。 “……别提了。”顾越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差。 失去主角光环后的炮灰,简直是霉运缠身。一个巡街守卫偏离了既定路线,到那棵苦楝树下小解。石三刚把人打晕,后面又来了两人喊他下值后喝酒。他与石三合力把人藏进树丛,又制造了点动静引开那两人,这才得以脱身。也不敢再在县城里停留,忙不迭跑回小树林来了。 顾越反省,这个在县衙外等人的计策本就不太合适。一开始就应该藏在树林里的。 顾栩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在是没有太过引人注意。 过了半刻,兀风回来了。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契约落到了殷王手里,这事……”顾越道,“那个淮中知府是殷王的人?殷王明面上似乎没有势力吧?” 顾栩早不追究他为何对局势知道的如此之多,解释道:“淮中府知府是许氏的族亲。许氏和殷王是一条道上的人。” “你已经查到这么多了?”顾越很惊讶。 他知道许氏。原文里许氏表面上是某个皇子手下的势力,其实服务于殷王,后来似乎是因为后宅的什么事情,让他们家的立场全盘暴露,顾栩因此把一些线索关联到殷王身上。 后宅的事……好像里面还有顾栩老婆、也就是女主俞为霜的计谋,开了两场宴席又找人谈了几句话,还布控一番,然后许氏的后宅就大乱了。 当然,没有人受到伤害。 涉及到宅斗的部分原文写得比较模糊,顾越暂时不知道是如何操作的。他连许氏那群角色叫什么名字都想不起来。 也许到了时候,他就能想得起来了吧? 都怪作者,因为涉黄桥段的热度高,就不好好写剧情,总是男主女针对局势说两句就说到屋里去了。把顾栩写得邪魅又多欲…… 想着想着,他看顾栩的眼神就变了。 心烦,他们小栩哪里是那种人?明明温顺纯洁又正经。 实在想象不出那种邪魅狂狷的模样。 在顾栩脸上摸了一把,又揉脑袋,直摸到顾栩拉下脸来钳住他的手腕,才笑起来。 顾栩真的很迷茫。这人总是看着他神游,过一会儿又自顾自的笑起来,偶尔让人起鸡皮疙瘩。 许氏又有什么问题?笑什么?许氏怎么了? “又笑什么?”顾栩皱着眉问道。 “我在想你结婚之后的事。”顾越道。 顾栩脸上顿时有点发烫,但借着黑暗,他语气又平静无波,顾越什么也没听出来:“想这些做什么?还是先想想现下的事。” “哦……对对。”顾越啧了一下,他杂念好多。 便稳下情绪分析道:“既然殷王叫人调走了这份契,那用意就是怕我们发觉不对,把契偷去。而丢在府城和县衙也没有太多区别,所以他定然把东西放在了自己身边。” 顾越骑上马,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在这里喂蚊子也没什么用。 “我们先回去吧,殷王的住所可不好往里闯……这事还得想想怎么办。”顾越说道。 心里却有些沉重。殷王或许已经知道了他们当时的伪装。 第174章 截 若殷王相信顾大石和顾栩就是那天在树林里所见,一个愚痴一个随性,那他没有必要做这么精细的局。 殷王一定认为,顾栩和顾大石两人中有一个是聪明人,因此才会宁愿冒着暴露手底势力的风险,动用许氏这条线,也要把契约拿到手中。 细致,没有破绽。很像是殷王的风格,谨慎小心,能借刀杀人就借刀杀人,从不显山露水。 顾越就说为什么那天与殷王在林中分别,之后好几个月都没见有殷王的人前来讨好拉拢。恐怕当时就已经被调查了个一清二楚,暗中也做好了圈套。 顾栩应该也是在那时对殷王展开调查的。这个世界线里,殷王提前和顾栩对上,展现出了他对顾栩的兴趣,暴露了自己的野心,于是顾栩重拳出击,一下子就查到了大后期才能出现的重要线索——许氏。 好好好!爽文! 顾越依旧对顾栩充满信任。固然,原文里顾栩有兀门完全的掌控权,有太子,有女主智囊,但他自己本身也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换成他顾越,天胡开局又如何?还是会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接下来……就要主动对殷王出手了。 但,要悄悄的背刺。 …… 洛阳,皇城东宫。 “殿下,殷王那边有动静了。” “哦?截到了什么?”秦昭月问道。 这间房装潢简单,但处处用心。花窗上镶嵌的是半透明的琉璃,整个屋子非常明亮。 路天云端正地坐在小竹凳上,一动不动,束冠整齐的头上插着很多银针,像个仙人球。兀叶按序拨动银针,另一位身穿太医服饰的老者在旁边煎药。他俩似乎聊的十分开心,老太医时不时点头捋须,脸上尽是满意。 路天云脸上的伤已经好全了。乍一看十分可怖,依稀却有几分原本的影子。只是安静,太安静了,一双眼睛没有焦点,灰蒙蒙的。 秦昭月做手势,进屋禀报的景存颔首,与他一同走到屋外。 “是殷王府附近官道的一个茶摊。那人行踪很是可疑,且身有内功,往殷王府方向去的。到了林间小道,我们的人捉住了他。”景存低声道。 “有何发现。”秦昭月道。 “他身上没有任何情报。但刚一被擒就要服毒自尽,被我们拦下。恐怕是口头情报。”景存道, 秦昭月冷笑:“好。我去看看。” 景存蹙眉:“地牢肮脏,殿下……” 秦昭月却不言语,招手唤人。主事太监捧着披风为秦昭月系上,景存见状,也不好再开口。 木轮转动的响声传来。俞鹄被小太监推着,来到秦昭月跟前。小太监规矩地跪地行礼。 “俞鹄。”秦昭月眉眼略微柔和。 “殿下,我也要去。”俞鹄道。他的声音因为长久监禁嘶哑难听,至今还没恢复:“是不是有所发现。” “你安心养伤。”秦昭月拒绝。 “不,我要去。”俞鹄执拗道。 看得出这曾经的将军现在是多么憔悴,尽管身上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但眼底的淤青是遮掩不住的。那双眼黑黢黢,深邃幽暗,蕴着道不明的沉重情绪。 秦昭月默了一下,点头允了。虽然带着个坐轮椅的人出东宫更麻烦些,但有景存在,不算什么问题。 …… 两个时辰后,三人来到了洛阳郊外的地牢。 这地牢以一座寻常的府邸为掩护,内有玄机。景存把人迢迢带来这里,就是为了离开殷王的地盘,好叫他失去主动。 那个向殷王府送信的人就吊在最里间的牢房中。 秦昭月注意着俞鹄的动静,有些担心他因见到旧时景象而承受不住。但俞鹄只是脸色阴沉,不见有什么异样。 这人双手双脚的筋都被挑断,四肢关节也卸下,整个拉长了数寸,软绵绵地吊着。 一边负责刑讯的狱官跪迎秦昭月,随后禀报:“殿下。这人到此已有半日,上了两遍刑。开始不承认他是殷王的人,后来用了那个,便松口了,但说了一通没用的,依旧不招要紧的事。” 狱官取来一本簿子,双手呈上:“这是记录。” 秦昭月接过翻阅。基本都是车轱辘话,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挂着的人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秦昭月挥手。 狱官恭敬退开一截,再转向俘虏时,脸色已经变得阴郁。 一边的狱卒熟练地抬上刑具。烙铁,竹签,老虎凳,铁钳。可惜这人的指甲已经全数拔去,这招不太有效了。 对着秦昭月,俘虏更不会多说一字。 秦昭月蹙着眉观刑。眼前这人非同一般的强硬,更让秦昭月笃信,此人身怀极为重要的消息。 他抬手。景存却表现出难得的犹豫来,他低声道:“殿下,真的要用?” “之前我叫试过,没什么问题。”秦昭月道。 狱官赶紧过来候着。景存便拿出一个木头匣子,交到狱官手中:“这是蛊医研制的药物。” 狱官称是。打开来,里面是三四颗深红色的药丸。 狱卒用盐水将俘虏泼醒。那人被生生痛醒,浑身颤抖着抬头,发红的眼睛从凌乱的发丝中间看过去,就见狱官捏着一丸药,强塞到他口中。秦昭月还想向此人介绍一下此药的功效,却不想药效发作极快。几乎刚吞咽入腹,俘虏就发出一声不似人的惨嚎,浑身肌肉都泛起血红,痉挛不止。 “倒是省得我解释了。”秦昭月重新靠回椅背,“这药还有一匣子,你先享受,再考虑要不要为秦述扛死了这点消息。” 不知是这人骨头不够硬,还是兀叶的药着实好用,只一粒药下去,那人就哑着声哀求起来:“我招!我、我全都说……” 负责记录的狱卒顿时精神起来,沾墨提笔。 “你为秦述带了什么消息回来?要是说得好,你或许还能活。”秦昭月问。 “我、我是从淮中府、柳犁镇来,殷王叫我们负责监视,一个叫顾大石的人……”俘虏虚弱地说道。因为刚刚叫的很惨,他的嗓子格外嘶哑。 秦昭月一下子皱紧了眉。 “他前几日晚上,偷偷溜出柳犁镇,往素水县而去,我们这便带了消息回去,要报告给殷王殿下……” 第175章 巧了不是? “只是这样?”秦昭月道,“你们为何监视顾大石?” “似乎是殷王殿下有什么计划……详细的我真不知道啊!只说若是他有异动,就上报过去。”俘虏抖索着说。 “详细说说经过。”秦昭月道。 俘虏回忆了一下,便说:“那是三日之前的夜里……我们监视顾大石的院子,没发现什么异动,就准备睡了。结果在和府监视的伙计传话过来,说顾大石有所举动,我们就赶紧去看。就见院子里只有顾大石的几个帮工,他和他那个养子,还有那个会打架的男的都不在。我们赶紧去追,远远见着他们往素水县去了,但车上除了那个男的,还有好几个会武的人,便没敢靠近。我回来之后,就赶紧去报信了。” “和府又是什么地方?”秦昭月皱眉。 “也是个叫我们严密监视着的府邸,里头的主家叫和乐,从京城过来的,他和这个顾大石似乎有什么交情。” 秦昭月问:“那个和乐是什么模样?” “胖胖的,个子挺高,人挺和善。”俘虏老实答道。 秦昭月的脑袋里自动浮现出一个人。 “不会吧。”他痛苦地掐了一下眉心。高个儿的和蔼胖子不少见,但高个儿和蔼胖子,来自京城,还叫个和乐,也就只有秦昭乐这一个人选了。 老二怎么也搭上了顾大石? 莫非他也有意皇位?但秦述想坐那皇位还有些旗子能扯,秦昭乐母妃是西胡公主,无论如何也名不正言不顺,除非他那外公有本事打下整个中原,把所有汉人都打服。 秦昭月略一思索,再想起秦昭乐幼年素来的那副模样,估摸着是被人当枪使了。 这么多日的监视调查之下,殷王没露出任何破绽把柄。但秦昭月能确定,这个小叔不是一直以来表现出的那样闲云野鹤。 心思如此深沉,手段如此慎重的人,要玩弄一个秦昭乐岂不是手到擒来? 还有顾大石,他深夜避开殷王的耳目,前去素水县,是发现了什么? 秦昭月认为有必要把顾大石的优先级往上提一提了。 上次见面他就发觉了这个人的不同,可毕竟一直以来,他都是个大脑通肠子的耿直性格,又被家中那件事蒙住心魄,从不是个能叫人忌惮的对手。 “你监视了顾大石多久?”秦昭月再问,“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们是三个月前到柳犁镇的。他家里有个厉害的男人,我们没法离的太近。不过之前他在外头卖一种炸物,感觉……感觉是个圆滑的人。” “他最近有什么动向?除了你们,还有没有其他人也在盯着他?”秦昭月也有派人看着,但一直没什么有用的回报,又顾忌着温清背后的势力,因此迟迟没有动作。 接连有地牢和俞路二人的事,东宫又堆积了很多事,他忙得脚打后脑勺,暂时顾不上椒园的事情。不过也在各地下发了文书,要各个州县严查禁药。目前还没有消息。 俘虏答道:“之前,不知怎么,顾大石他们一家子人消失了一段时间。最近才回到镇上。哦,好像添了几个帮工在家里,还是照样卖炸物,日前见他们又进了活鸡一车。” 秦昭月这边的情报也一样。 自豫宁府分别开始,顾大石着手他的炸鸡生意,又添卖了一样卤味。中途不知所踪了一阵子,最近才回。关系紧密的那个武馆也时常去人帮忙,但秦昭月却无法查出武馆的来头。 看来……顾大石,或者说,顾栩。他们达成了什么同盟吧? 总归,这两人中至少有一个,暗地进行了什么计划。 …… 三人回到东宫。 “顾大石……”俞鹄低声道,“是、顾家村那个?” “嗯。”秦昭月道:“他如今似乎变了许多。不知是顾栩说服了他什么,还是……” “顾栩如今十六,也是知事的年纪了。”俞鹄微微蹙眉,“中途出了这么一档事,想来殿下的计划耽搁不少。” “无妨,顾大石有心与我们合作,这事尚有转机。”秦昭月向路天云所在的院子走去,“现在正有个好机会摆在我们面前。” “什么?”俞鹄问道。 秦昭月不答,他向景存问道:“之前的消息说,父皇将秦昭乐召回了京城?他何时抵达?” “应当就是这几日了。”景存道,“不过,有所延误也是寻常。” “盯紧温清的动向,我们是时候再去一趟柳犁镇了。”秦昭月说道。 屋中兀叶站在床前,隔着竹帘向院中的三人投去隐秘的视线。 俞鹄似有所感,向窗口看去。 兀叶冲他一笑。 …… 事实证明,没有人手是很难办事的。 殷王的动向这种皇家内部的事情,没有渠道很难得知。顾越只知道殷王的封地在淮中府附近,殷王是述职完毕回去了府中、还是仍然留在京城,这些一概不清楚。 现在想来,离他们遇见殷王也过去好几个月了,当时他是要上京去。如今已经回府的可能性大些吧? 古代就是这点不好,消息闭塞,杭豆的娱乐新闻也尽是无用的东西,时效性也很差,这个月的消息,可能要下下个月才能见报,离京城越远,出刊的时间也就越久。 如果在京城,或许可以打探出什么来。 顾栩进到屋内。 外面院子里,鲁君梅一家人,何晷和石三石四石五,还有一点大的小孩柴归都热火朝天的忙着做炸鸡,一股股肉的腥味和辣椒粉的香气往屋里飘。 “怎么样了?”顾越期待地看着他。 顾栩道:“我命留在京城的兀门暗卫调查过了,殷王的确已经离京。不过他在各地都有府邸,很难确认他到底去了哪里。” “啊啊,我们一早就该盯住他的。”顾越挠头,“不过好在不用去京城办事了,那地方人多眼杂,实在危险。” “我手里有一些京城官员的人脉……”顾栩说。 顾越赶忙说道:“不用你。你现在处境很敏感,不能轻易让你出面。之前也说,兀门里也不纯粹,万一借此机会给你下套……我对你手里的事也不了解,连预警都做不了。” 第176章 纸条 “是我疏忽了。”顾栩眉头下沉。 “这有什么疏忽不疏忽的?我们尽自己所能,这就够了。要是什么都顾及到……”那就成了龙傲天文了。顾越在心里说完最后一句话。 “你……也别太担心。不会有事的。”顾栩犹豫了一下,劝道。 这人晚上翻来覆去的失眠,他知道的很清楚。 这些事似乎对这个人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但顾栩清楚,尽管棘手,但绝未到那种严峻的地步。 要怎么安慰他? 很多事,顾栩不能说。 也许他过于忽视这个人的感受了。的确,这些势力一齐施压,真正夹在中间,有性命威胁的人不是顾栩,而是顾越。慧极必伤,他也因此充斥着忧虑吧。 顾栩便说:“我不会让你有事。”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顾越不由得挂上了笑脸,“石三最近也在教我和石四石五……武功,他俩比我有天赋多了。有他们在,我暂时不怕他们对我出手。” 顾越想了想:“你当务之急是尽快查清楚兀门里不安定的人和事。兀门如果能完全归我们所用,那会是很大的帮助。” 顾栩神情有些凝重:“我知道。” 这方面我也给不了什么意见。顾越心想,原文只说兀风中毒后兀门内部进行了一次清洗,但具体怎么回事,作者没写。 其实顾越现在对那所谓的原文有些迷茫了。那真是他所看过的小说吗?虚幻感越来越重,也许和他融入北秦这个世界越来越久有关系,除了那些真的震撼他的情节和大体走向,详情是越来越模糊了。 啊,对了。 顾越道:“之前和你说,太子身边的那两个人,那对兄妹。最好还是想办法拉拢到他们。” “为什么?”顾栩疑惑。 兀叶兀月都是他安排的人不错,但顾大石为什么对这两人如此执拗? 照京城传回的消息,他们兄妹二人已经取得了秦昭月的信任,但暂时还没得到最为要紧的信息。 顾越现在撒谎已经可以做到不打草稿:“我知道那个男的,他医术很厉害。非同一般的厉害。你若是得到他,未来就不怕中毒什么的了。” 顾栩怀疑地看着他。 顾越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因为他的穿越改变了诸多剧情,男主却还是能正常得到兀门,再得到宝藏,甚至进而获得了自己身世的关键信息,这说明用不着他太多操心。 该得到的,顾栩会得到的。 “好了,别那个表情。”顾越笑着捏住顾栩的脸蛋,“反正我不会害你。” 这倒是信。顾栩心想。 …… 傍晚时分,何晷带着几个人卖光了炸鸡,回到院子里。 “老板。”何晷敲窗框。 正和顾栩一起检查杭豆书稿的顾越打开窗户:“怎么了?” “老板,给。”何晷把一个卷得紧紧的小纸卷递给他。 “什么?”顾栩从炕床上下来。 “怎么回事?”顾越问道,将纸卷徐徐展开。 何晷便说,这是今日下午卖炸鸡时,有个人交到他手中的。这人行为鬼祟,看着却不像有恶意,只不住冲他眨眼暗示。何晷便将这纸条拿了回来。 顾越顾栩脑袋凑在一起。 纸条上书:避开眼线。今夜子时,柳犁镇北大流村何宅一叙。 没有落款。 顾越第一反应:我才不去! 废话,现在形势这么紧张,到处都是想从他们父子身上得好处的人。莫名就要求见面,还约的鬼鬼祟祟,肯定没什么好事。 万一他去了,来了一堆人要杀掉他怎么办? “是普通的生宣,墨汁也没什么稀奇。”顾栩拿着纸条嗅了嗅,被顾越劈手夺走。 “万一有毒怎么办?不能直接闻!”顾越紧张兮兮的。 “……知道了。”顾栩道。 “他有没有说这是给谁的条子?”顾越问窗外没走的何晷。 “没说。他似乎是……怕什么人发现的模样?只说了要五份炸鸡,又要了一些卤货。”何晷答道。 “那人穿着如何?什么模样?”顾栩也问道。 “嗯……就是寻常的粗布衣裳,人还算年轻,没有蓄须。”何晷回忆道。 父子俩对视一眼。 “看来是京城的人。”顾越道。 “怎么说?”顾栩问。 “粗布衣裳,却又一口气要这么多炸物,想来不太缺钱。”顾越道,“哦,我想的太复杂了。除了京城那般想要拉拢你我的人,还有谁会对咱们感兴趣?若是要合作生意,直接上门就好了。” “是,他还知道有眼线。”顾栩道,“去吗?” “不去不去!”顾越摇头,“太危险。” 顾栩对何晷挥挥手,何晷便帮他们关窗,离开了。 “该去。”顾栩道。 “不去。万一是殷王怎么办?咱们的契约还没拿到。又或者是温清他们,把咱俩一刀杀了,然后进来找账本。”顾越满脸拒绝。 顾栩冷静地分析道:“不会是殷王。目前的局势不是他暴露的好时机,他不会这么快有动作。也不会是温清,他想要账本,直接闯进来就好,何必邀约?” 顾越不吭声。 “……爹,你别害怕。”顾栩安慰道。 “我才没害怕!”顾越嘴硬了一下。 “我们把兀风他们四个都带上,再带上石三。”顾栩道,“我会叫兀花也盯着这里,不让人靠近。” “兀花是谁?”顾越乍然听见陌生的名字,疑惑。 顾栩微笑。 顾越想了一下,大惊失色:“是他啊!” 但没有太多震撼的机会,顾越又被这张条子带来的麻烦难住:“呃呃……好吧。我去就是了。要不小栩你还是在家待着。” “不用。这人……我大概有猜测。”顾栩沉眉道。 …… 夜半时分,父子俩和石三在兀门四人的接应下出了门。 大流村很近,也就一里地那么远,众人徒步而行,很快就到了地方。 很小的村子。最北头有一间青瓦大院,点着黄色的灯笼,在众多黑漆漆的土屋里很是显眼。顾越接近了一看,大门上挂着牌匾,正是何宅。 一侧的角门忽然打开,里面探出一个脑袋。 那人悄声问道:“是顾大石顾老板吗?” “是。”顾越答道。 “顾老板,请进。”那人让出通路。 第177章 谈判 一行人进了院子。兀岩兀云留在院外,免得叫人一锅端了。 何宅是个只有一进院的小宅院。正屋里亮着灯光,墙壁柱子有些陈旧。引路的人带他们来到院前,道:“顾老板,还有这位顾栩小先生,请进。” 正要抬步,那人却又道:“这几位侍卫,还请留下,不得入内。” 兀火和兀风对视一眼。 “哦,这样,那我们就不进去了。”顾越站定不动。顾栩一切配合,没有任何进屋的意思。 那人皱眉:“可这……” “你们主子鬼鬼祟祟的相约,又不说明身份,现在又要我们不带护卫进屋。我们父子俩可没什么功夫,要是一进门就叫捅个对穿怎么办?”顾越摆明了不配合。他向石三递了一个眼神,石三环视四周,点头。 意思是杀出去没有问题。 那人皱着眉,正欲说些什么,正屋的竹帘掀开来。 景存走了出来。 “让他们进来。”景存道,“只能带一个侍卫。” 顾越见是景存,心下大定。顾栩的猜测还真对,是太子约他们见面。稳妥起见,他示意石三跟上,兀火和兀风留在院中。 “景存大人,好久不见。”顾越笑着迎了上去,“上次在豫宁府,着急忙慌的就走了,也没来得及多说几句。” 景存不回应:“进屋吧。” 将顾栩夹在中间,三人依序进屋。 屋内的秦昭月转过身来。 他的视线越过顾越,先落在了顾栩的身上。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秦昭月低声自语:“……的确是像。” “哎,乱看什么呢?”顾越伸手把顾栩挡在身后,“什么像啊像啊,你那是什么语气?” 看见这一幕就头皮发麻!见到故人之子的什么桥段都用这种展开,失神,然后自言自语,说什么“像啊真是像”这种宛如老父亲一样的台词…… 烂俗!坚决不看!打断施法! 秦昭月回过神来,看见顾越的脸也有片刻怔愣。这人和从前似乎……不太一样?但他很快挂上了儒雅的微笑:“又见面了,顾大石。” “别套近乎。”顾越撇着嘴。 “请坐。”秦昭月在主位一侧的靠背椅上坐定,示意三人也落座。 顾越和顾栩在下首坐下。石三明显在防备屋内的景存,他在顾越身后侧站定,像块石头。 “太子殿下找我们来有什么事?直说吧。”顾越看见这人就无端烦躁。 “你们的行动暴露了。”秦昭月没头没尾地说道。 顾越心头一沉。 秦昭月捕捉到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什么行动?我听不懂。”顾越直视秦昭月的脸,看见那抹得胜的微笑,心里更沉沉地坠了下去。 秦昭月自认为有了拿捏他的本钱,便道:“你们前几日夜里,绕开殷王的眼线偷偷去了素水县。不过此事被殷王的人发现,已经报了上去。” 顾越冷沉沉地盯着秦昭月,脑子飞转。 秦昭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太子和殷王未来是敌对关系,现在却不一定是。但他愿意亲自前来,并且告知此事,那就说明他和殷王起码不是统一战线,否则,没必要说这些。 殷王会将他的计划、他监视顾家的人手都告诉秦昭月吗?更不可能。 秦昭月一定是通过某种手段得知了此事,他认定其中有可以利用的地方,这才用如此手段约见,并用此事试探他。 那殷王……殷王是否已经知道? 顾越倾向于他还不知道。 “太子殿下不妨说得详细一些,哎呀,我人到中年,脑袋也有些不好用了,怎么听不懂呢。”顾越挠了挠脸。 秦昭月果然皱眉。但说出来的话却出乎顾越的意料:“比之从前见面,顾老板倒是更显得年轻了许多,怎么如此妄自菲薄?” 哦?秦昭月还有这种台词?还以为他一直是个严肃正经的设定呢。 顾越道:“真的年轻了?”说着,他还摸摸脸,一脸的感慨。打哑谜?我看到底谁着急。 ……好吧,是他们更着急一点,但拖延一番试探试探先。 “……顾老板。”秦昭月道,“你就一点也不紧张?” “太子殿下,我们只是一介小民,和您这种大人物玩不了心眼儿。”顾越正色:“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你是太子,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秦昭月沉吟。 视线掠过后面的顾栩。他从进门开始就垂首不语,没表现出对谈话的丝毫兴趣。顾大石背后站着的人也格外危险,景存一直紧绷着,未曾放松过。 顾大石如果真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聪明,那么他就应该知道,回去豫宁府之后他将面对的危险。但即使危险,没有署名的约见字条送出去,他却还是来了,还带来了顾栩…… 带着这么多身手好的侍卫,可见他并未放松警惕。 秦昭月思考了很久。 “顾老板看来是直率真诚之人,我就直说了。”秦昭月笑:“你们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只是来看一看,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终于说了! 顾越道:“看来殿下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这样吧,你不妨说说看你得到的消息,这样也能帮我想起一些事情来,是不是?” 景存狠狠皱眉。这人未免过于不识抬举。在豫宁府时就毫无分寸,不但礼数不合规矩,还多次出言不逊。 但秦昭月不说什么,他自然不会越过殿下去管教。 “是这样。我近日抓着了一名探子,此人很不寻常,受尽酷刑也不吐口。”秦昭月倒是没有生气,“不过用了些手段后,他才终于说,他是自柳犁镇而来,因前几日监视时,发觉你们偷偷潜入素水县,这才要往殷王府上报。” 顾越手指摩挲着。 殷王会监视他们是可以预见的,但兀门众人的反侦察能力也不是空有名头。当时出门,已经确认没被任何人发现,那么是哪里泄露了行踪? 顾越不愿意怀疑身边的这些人,可若出了纰漏,还是要从这方面入手推断。 石三? 第178章 谁拿捏谁 当时遇到殷王乃是初见,殷王尚且没有把他的底细调查干净,应当不会有时间安排这么一个人过来。即使知道他要做生意,也该安排收账或者干活的人,而不该放个木讷却武功高强的过来。 兀门?当时只带了兀风兀云,这两人是原文确定活到了大结局的人,一直忠心耿耿,秦昭月还做主给他们分别赐婚了漂亮的姑娘。 秦昭月怎么爱当媒婆啊?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兀门其他人当然也有可能知道他们的行动,但兀岩没有回报什么人有异动的消息。兀岩也是可以信任的。 家里那几个人? 鲁君梅一家已经回去住了,不在顾家小院。何晷、柴归,石三石四……是有嫌疑。 “是哪里出了岔子?这点情报,想来殿下愿意提供给我。”顾越满脸堆笑,我直接问! “你拿什么交换?”秦昭月淡笑。 “啊?”顾越满脸惊讶:“这个还要交换?行踪泄露,说明我们身边有叛徒投靠殷王,难道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吗?” 秦昭月沉默,好像不是。 同时他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人招供,是从和府的小厮口中泄露,说偷听和府的主人提到了此事。”秦昭月道。 不是家里人,太好了!顾越欣慰地感叹道。 但是和乐这家伙,治下不严,该打! “殿下知道和府主人是谁吗?”顾越问道。 “……”秦昭月没有立刻回答。这问题是什么意思?难道顾越已经知道了秦昭乐的身份? 顾越看他这反应,就明白了:“二皇子殿下很喜欢我们家的炸鸡。” “……嗯,的确口味不错。”秦昭月了然了。他想他母后应该会喜欢,尤其加辣椒粉的那种。只是带回去不太现实。 而且秦昭乐为何在此,又为何向顾大石暴露身份,府中进了别人的眼线都不知道,谈话也不晓得屏退左右,让人听了个精光! 两人同时对秦昭乐产生了一种惆怅。 “说些正事吧,你们究竟遇到了什么问题,连秦昭乐也牵扯进来?”秦昭月忍住想要揉脑袋的冲动。 顾越想,既然秦昭月自己送上门来,那不妨利用一下他。 端看顾栩的能量究竟大到什么程度,值不值得秦昭月为他费心。 直觉告诉顾越,值得。 顾越详细的说明了一下经过。从他预备干餐饮业开始,到那天在林中和殷王的相遇(这段简略带过),再到“巧遇”和乐,得到那份金鸭坊卤汁,再到契约上挖下的坑…… 自然,他隐瞒了顾栩的身份和苏家的事情,将这一切推给殷王。 秦昭月听完,豁然开朗。怪不得那次树林遇刺的事件,殷王所阐述的经过总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原来他说遇到的无辜路人是顾栩! 他的第一个疑问是:“就因为一份卤汁,你就怀疑他要拿这个要挟你?” 狡猾! 顾越不信秦昭月不知道顾栩的身份。但他知道,却拿这个问题问自己,很显然是在怀疑他们父子是否已经知道了顾栩的身世,从而才得出殷王要拉拢他们的结论。 “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还是非常明白的。若是连这个脑子都没有,怎么做生意?底裤都要赔个精光!”顾越露出一脸“你问的什么睿智问题”的表情。 “那殷王和我就见过一面,还满嘴拉拢之意,后面又假托和我熟识,要二皇子给我送秘方。这也太扯了!绝对憋着什么坏!”顾越义愤填膺,越说越大声,“人不会无故付出什么好处,除非他得到的比这还要多。” 秦昭月汗流浃背了一秒钟。 顾栩闻言,抬眼看了看貌似激愤的顾越。 秦昭月找不出逻辑上的错漏,便也认可了这番说辞。毕竟若他们真有势力,何必在这小镇上龟缩? “你们夜探素水县,想拿回契约,却发现那契约被人调走。”秦昭月道,“那么……调走那契约的人,必然和殷王有些关系。” 顾越连连点头。 不愧是太子啊,都不用他点明,自己就能推断出来。 “照我的猜测,那契约应该已经到了殷王的手里,这下想要拿出来可就难了。”顾越道,“有了这东西,他要治罪我可是方便的很。” 秦昭月颔首:“我可以帮你。” “太子殿下真是个好人,你打算怎么帮我?直接利用权势把我保下来,还是帮忙换掉契约?前者应该更好操作些吧?你可是太子诶。” 秦昭月觉得这人句尾那声“诶”非常……说不上来,非常与众不同。 “我可以帮你偷换契约,但我有个条件。”秦昭月微笑。 “你要提条件?”顾越露出了笑容,往椅背后面一靠。 “正是。条件很简单,做我的人。”秦昭月笑得胜券在握……也没有那么胜券在握,不好的预感甚至更强烈了。 顾越脸色扭曲了一瞬间,这话好有歧义。不,一定是他网文看太多了。 “太子殿下,你也想拉拢我……或者我们?”顾越笑。 “这是交换,不是拉拢。”秦昭月微微皱眉。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对小栩究竟为什么这么看重,但我不在乎。”顾越似乎暴露出顾大石的本性:“我只知道,你们都想得到他。” 秦昭月沉默不语。 “太子殿下,你其实没有和我谈判的筹码。要帮我们是你主动找上门的,你不希望我们被殷王威胁,从而投入他麾下,对吧?”顾越说话很不留情面。 “小栩和我是站在一起的,我说去谁那边,他就去谁那边。太子殿下,尽管你有帮过我一次,但我已经用椒园的事情抵给了你。”顾越向顾栩伸手。当着秦昭月的面,顾栩抬手,和他十指交扣。 顾越:?只要放上来就好了,不用这样牵。 但现在是关键时候,顾越把注意力转回秦昭月:“说实话。你和殷王,似乎没什么不同?你若是不帮我,我又被殷王用那契约拿捏住……那没办法,我可能真要考虑和殷王绑上一条船了。” 秦昭月哑口无言。 谁拿捏谁啊?! 第179章 秦昭月和顾栩 顾越笃定了秦昭月不会当场动手杀他。 那个景存的紧绷从进门开始就在,石三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威胁。院中有最强战力兀火,院外除了兀岩兀云,还有一票他们信得过的兀门同伴。 秦昭月微服出京,难不成带一支禁军出门? 顾栩也在此时道:“你不但要负责解决这件事,还要保证顾大石的安全。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是不可能与你站在一起的。” 秦昭月猛地站起身。 他生出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并不好受。 顾栩很清晰地感觉到了秦昭月扫来的冷沉沉的视线。 原形毕露了吧,太子。 但只有一瞬间,一瞬间过后,秦昭月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他看着岿然不动甚至有些闲适的顾越父子,那带疤的脸上的微笑也刺眼,那交扣的十指更刺眼! 两个年纪不小的男人,还是养父子,这么腻腻歪歪的做什么? 秦昭月清楚,这是顾越在宣誓主权。 他们两个还是联合起来了。 顾大石还……变得如此难缠。 “我知道了,这一次,我会帮助你们。”秦昭月说道,“不知如此一来,我这个太子在你们心中的分量,能不能多上一些?” 他甚至重新换上了儒雅的笑容。 “这是当然,我先提前谢过太子殿下了。”顾越站起身欲行礼。想松开和顾栩交扣的手,但这人抓的死紧,他甩不开,便只好单手…… 僧人手势?好奇怪,难道要口称施主……单手握拳?秦昭月不会以为要揍他吧?摊开手掌摆一摆?打招呼呢?不对不对! 于是秦昭月就见顾大石抬着一只手摆在胸前,手势变换了一通,最后向着他伸了过来。 秦昭月:? 握手礼总没错吧。顾越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秦昭月思考了一会儿,也伸出手,和顾越交握。 太子真聪明!顾越很满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各取所需。”顾越笑着说道。 秦昭月和他握了一下手就松开:“我有些话想和顾栩说。” 顾越顿时警觉:“要说什么?我能不能听?” 随即他就意识到这无端的警觉没什么道理。促成太子和顾栩的同盟不是原文剧情吗?这是好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秦昭月有这么大恶意的? 奇怪…… 秦昭月一脸“你觉得可能吗”。 “小栩,你觉得?要不要聊聊?”顾越便问。 顾栩思考了一会儿。睫毛垂下,遮住眼中诸多情绪,半晌才道:“也好。” 顾越便说道:“那我就出去了。” 他和石三便出门去。他本能觉得,秦昭月不会对顾栩出手。 外面的兀火兀风见顾越出来,俱松了一口气。但没见石三身后跟着顾栩,便又有些着急,迎上顾越便问:“他呢?” “太子有几句话想说。”顾越道。他就在院子里席地坐下,静静看着门口。 …… 屋内。 景存也已经带上门出去,屋里只剩下秦昭月和顾栩。 “你想说什么?”顾栩语气甚至有些冷淡。 “你……”秦昭月话音有些犹豫。顾栩的反应让他有些意外。 按说从小历经不幸,又被顾大石那样的恶人磋磨大,性情会是怯懦悲苦的。是顾大石教了他什么? 这样一副充满疏离,浑身竖着尖刺的模样,和当年实在差别不小。 顾栩静静坐着,一双漆黑的眼注视着秦昭月。 秦昭月不免觉得发冷。他微微蹙起眉头,问道:“你当真信任那个顾大石?我听说,你曾受他数年折磨,如今看来,倒像是已经忘记了仇恨。” “你应该不是为了说这些。”顾栩不答,甚至神情都没有变动一分。 “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秦昭月问。 顾栩嘴角似乎弯起一点笑:“我年纪也不算小。怎会不记得自己的身世?” 秦昭月神色一变:“你都记得?” 顾栩道:“你好像很惊讶的模样?我是顾大石的养子。——这便是我的身世。” 秦昭月神情有一瞬间的不好。顾栩似乎颇得顾大石的真传,两个人如出一辙的……让人气滞。 他调整情绪,再道:“我看得出你是个聪明人。我的身边,正缺少你这样的人。” 顾栩不答。 秦昭月接着道:“如今或许不合时宜,但我放下这个承诺。若你愿意……随时可以站到我的身边。” 见顾栩仍不言语,秦昭月再道:“……那个顾大石,不值得信任。他对你有所图谋,你早晚会知道。顾栩,不要相信任何没由来的善意。那里面定然含着阴谋。” 顾栩闻言看了秦昭月一眼,秦昭月从中竟读到一丝讽刺。他竟也明白了顾栩的意思,蹙眉辩解:“我不避讳什么,我会拉拢你,的确是因你身上有我需要的东西。但也不止如此……” “还有什么?”顾栩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秦昭月说出更多有意思的话来。 “也许你不信缘分。”秦昭月笑道:“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觉得,你会是我很好的朋友。” 顾栩的嘴角几乎要压不住。他抑制着不让自己大笑出声,真是好听的话,但还不如“顾大石”费尽心思编谎的模样好看。 “你说完了?”顾栩问。 秦昭月眉头拧成一团:“我不过是想为你提供一条退路。这话永远有效……我说完了。” 顾栩起身就走。 果断,不会多费口舌。顾越兴许要说些漂亮话了,但顾栩不情愿做这样的工程。 到门口时,顾栩忽然道。 “多谢你的提醒。过去的事,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 顾越见他出门来,立刻从地上起身。他一脸紧张兮兮,但左右看看,院子里有几个小厮还有景存,不便说话,也就忍住了。 “肚子饿吗?说累了吧?咱回去吃好吃的。”顾越笑眯眯牵他的手,然后对景存道:“景存大人,我们先告辞了。” 景存点头。 一行人从角门离开,安全汇合后,消失在了夜色中。 景存回到屋内,正见秦昭月眉头紧蹙,正思索着什么。 “殿下,顾大石手中的账本……” 第180章 你们解决问题 “不必。”秦昭月道,“事情过去太久,罪魁萨尔罕也已经被杀,账本作为证据存在的意义不大。而且顾大石没有主动提起此事,想来也存了几分占这份功劳的心思。这点事就让给他们,我也能得个好处。” “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做好事,会不会……”景存问道。 “悄无声息?不会。”秦昭月笑道,“让人继续跟着他们,必要的时候,联络我们的人及时相助。他们手中有人手,却没有官场上的势力,办这件事恐怕举步维艰。” 北秦太子叹了一口气:“且……要让顾栩立身,功劳是必不可少的,还要是个足够让天下人看见的大功劳。这样父皇才不会对他下杀手。” 景存道:“是。属下明白。” 秦昭月再抬手:“还有。紧紧盯着苏家,看他们有何异动。我怀疑,顾栩要么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要么就是听人说了些什么。” 景存道:“是。” “顾大石……最好找机会除掉。但不能由我们动手。” …… 一路步行回家,兀门暗卫们都回了武馆,顾越三人翻墙悄声进入院子。 分给员工们住的两间屋静悄悄的,人都已经睡下。顾越和顾栩进了他俩居住的正屋,在炕床上坐下。 “累死我了!和这些大人物打交道真累。”顾越瘫倒在床上。 他没忽视顾栩一路上异样的情绪,伸长手臂拽了拽他:“小栩,怎么了?太子和你说什么了吗?” “他的意思是,如果我想,随时可以加入他的阵营。”顾栩靠在枕头和叠起的小被子上,脸色因为顾越的关心好看了很多。 “你拒绝了?”顾越小心翼翼问道。 “没有。”顾栩摇头。 “为什么?”顾越有点意外。之前对于秦昭月,顾栩的态度可以说是满脸写着拒绝,现在居然没有当场拒绝他? 这是剧情的天道给主角们上的惺惺相惜buff? “他还有些用处,我们未来调查药局的事,少不了他帮忙。”顾栩说道。 顾越心中甚慰,主角就是主角啊,冷静又清醒。 “这倒是……但是他们居然没有提账本的事情,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查这件事了?”顾越看着房梁。 “秦昭月有心捧我,大约要把这个功劳让出来。”顾栩说道。 “他这么和你说了?”顾越连忙翻过身。 “没有,但他就是那种人。”顾栩脸色臭臭的。 这么了解?顾越感觉怪怪的,但另一件事更让他觉得奇怪:“从逻辑上说……你其实也就只是一个人,为什么殷王和太子都千方百计要拉拢你?还不惜做局,为你离京约见,还做出这么大的让步……” 顾越认真分析道:“苏家那么大的势力,不想站队就是不想站队,谁也逼迫不了他们。当年他们可以为了保住家族放弃最爱的女儿,现在会为了你一个外孙干这种可能抄家灭门的事?” “还有太子,我也不理解他,他都已经是太子了,干嘛还做这些结党营私的事情?后面直接就能继位啊。听说他直接就是皇太孙。”顾越道。 顾栩把手伸出去,搭住顾越的手背。 顾越无端头皮一麻。 不怪他,实在是顾栩现在越来越不像一个乖巧的好大儿,从知道自己身世开始,脸色就成熟又凝重,这么牵着手,屋里还黑咕隆咚……有点不好意思。 顾栩不管他怎么想,缓缓说道:“据说……皇太孙是先帝册立。因此有许多流言,说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本意并不想册立秦昭月为未来太子,秦昭月并非他心中人选。这些年,几个皇子斗的厉害,也有皇帝放纵的结果。” 顾越恍然:“原来如此,那秦昭月有危机感也是合理的。但是你呢?费尽心思也要拉拢你这件事,还是说不通吧。” 顾栩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考虑。 顾越眨巴眼睛。 “你记不记得当时苏应俭说过的,慎王谋反一事?”顾栩道。 “记得,那不是诬陷吗?”顾越先入为主,觉得顾栩的父母没问题。 “据说……慎王府被皇室忌惮,是因为他们手中握着一支私兵。”顾栩在黑暗中观察顾越的脸色。 顾越拧眉沉思着。 慎王府有一支私兵,因此招致忌惮,慎王府全族被灭。多年后的今天,顾栩是慎王府遗脉的身份渐渐显露,立刻就招来了殷王和太子的拉拢。 原文中说,顾栩的手中又有一支朝真军,是他爹留下的武装力量。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顾栩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有什么话说,便要接着往下讲。顾越却豁然坐了起来,惊声道:“我知道了!” 顾栩:……吓我一跳。 顾越翻身下床,打开来时就清理干净的炕洞,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盒子。 顾栩:?原来这藏钱手法是家族通用。 那是个普普通通的木头盒子,顾栩记得这是顾越找木匠定做那几个炸鸡盘子时另外捎带的,上有机关,很是精巧。顾越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羊脂白玉玉牌,兴高采烈地捧着拿到顾栩身前。 “小栩,你看这个!”顾越捏着玉牌放在床上,再扯来布巾擦手。 “这是什么?”顾栩捏着这块牌子,正反看了看。 “这是我在顾家村的那个家里,你住的那个房间的宣纸卷里发现的。”顾越大喜过望,他居然没能想到这一茬,“那些书不都是你带来的东西?这玉牌应该也是你的。难道这就是那支朝真军的令牌吗?” 天降惊喜啊! 这玉质看着就贵,怎么也不像顾大石这种农民家庭能拥有的东西。要不是近来顾栩露出了身份,又重新提及原文中的朝真军,他想破头也想不起来这个。 虽然现在不是接触朝真军的好时候,但顾栩有了兀门的力量,也就有了保护这东西的能力。交到他手中准没错。 顾栩捏着这块牌子看了又看。 顾越期待地看着他。 “这应该不是朝真军的令牌。”顾栩道。 第181章 神秘玉牌 简直是晴天霹雳。 “你这么笃定?确定吗?你看这上面,有一个顾字……我原本以为这是我们顾家的东西,但你亲爹也姓顾,所以这么好的东西,不可能不是你的啊……”顾越喃喃自语道。 “爹不知道虎符这种东西么?既然是军队,那么号令它就要用到虎符。不会是这样易碎的玉质令牌。”顾栩沉眉:“但这个牌子也很……” 顾越想了想,的确。 原文中对号令朝真军的描写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朝真军就像后期顾栩装逼道路上的一块添头,究竟怎么来的已经不那么要紧,毕竟他已经是人人跪迎的摄政王。 玉牌易碎,被那些大臣贵族拿来出入通行还行,在战争中岂不是非常易碎? 而且虎符流传千年,材质坚硬,还有合二为一的防伪功效,没道理会舍弃虎符,改用玉牌。 这上面的文字也很奇怪。 难道是什么辨识身份的东西? 两个脑袋再凑到一起,顾越点亮油灯,把玉牌放在桌面上。 “这上面是什么文字?”顾越问道。 其实按常理来说,这会儿的顾栩还没受到过太子的精细教育,应该什么都不认识才对。但顾越就是无端觉得,他懂得很多。 顾栩仔细辨认了一下,道:“除了这个顾和这个令,其余的都不像中原文字。” “难道是满文?”顾越下意识说道。 “什么是满文?”顾栩抬眼。 他卡壳,这个架空世界有满族吗?赶紧转移话题:“这一面呢?似乎是同一种文字……” “看起来像是西胡那边的文字。”顾栩道。 “那叫石三来看看。”顾越便说,“不过,还是明天吧,刚刚看他和那个景存对峙半天,肯定累了。” “爹,你可真贴心。”顾栩眼神很幽怨。 “当然,下属们也是人,怎么不会累呢。”顾越说着,又把灯一口吹熄,“今夜闹得太晚了,这玉牌的事明天再说。”说着,他把牌子收进那个机关匣。 顾栩心烦地躺下。 顾越搬开炕桌,收拾出两床小薄被子,给顾栩搭肚子。 天热了,但时下没有高楼大厦,因此夜晚还算得上凉爽。再打开一侧的花窗,外面有月色洒进来,风吹着池塘涟漪,再缓缓灌进屋里。 舒服啊。 顾越想着那块玉牌的事,毫无头绪。在这种忧虑、惆怅又有些轻松的思绪下,顾越很快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顾越就顶着两个黑眼圈爬了起来。今天还有要紧的事。 顾栩竟然已经在屋里洗脸。 他接过顾栩递过来的干净帕子,一边擦脸一边含混不清地问:“你怎么起这么早……石三呢?” 顾栩敲了敲窗框。石三从正堂的大门进屋,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石三你来看这个。”顾越把帕子放进水盆,拿出机关盒中的玉牌,递给石三。 “这上面是什么字?”顾栩问。 石三拿着认了认:“嗯……不是西胡。但,很近,格式、模样。” “真的是外邦文字。”顾越拧眉,“能看出是什么意思吗?” 石三摇头:“大约是、名称?不是常见……” 这事可就难办了。他们又不认识外邦文字,这东西更不能拿出去问。 莫非要到边境走一趟? 不对不对。思路远了。既然这不是朝真军令牌,那费尽心思调查它也就没什么意义。现在当务之急,是宝顺药局的事情。 顾越拿纸记下了那几个弯弯曲曲的文字,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单独拿出去问它的含义,再回来拼凑。 能认识几个的话,连蒙带猜也有些收获。 “这事可以先放放,既然和小栩无关,那就不是很重要。”顾越道,“我们今天还有要紧的事。” 顾栩拧洗布巾,再把它们分别搭好:“可以让兀门的人去查。” “不了,万一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可就麻烦了。”顾越说,其实也有他不想过多依赖顾栩势力的原因,“外邦文字……这事要大,可大得很。” 顾栩沉默一阵,点头:“什么要紧的事?” “去抓人。”顾越道。 …… 和府。 “哥,你就饶了我吧,我真不知道。”秦昭乐坐在下首,脸色苦兮兮的,秦昭月在主位上,黑着一张脸。 “我怕你被人卖了,还倒帮人数钱!”秦昭月恨铁不成钢。 “那……你和父皇这么多年也不管我,我有什么办法嘛,我这模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秦昭乐噘着嘴。 “现在管你晚吗?”秦昭月不可置信地看他。 “晚了啊!要不是顾老板,你弟弟我现在就是殷王的人了,带着我外祖的西胡军队,踏平……” “住口!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秦昭月气得头疼,“那个顾大石不是什么好人,你详细告诉我,他究竟都和你说了什么?” “我都告诉你了啊,他说天上不会掉馅饼,殷王肯定是坑我俩的。我一想,是这么个事儿啊!”秦昭乐侃侃道。 “他没说什么身份有关的事?”秦昭月眉头紧皱。 秦昭乐的茫然真到不能再真:“什么身份,我不知道呀?他是什么身份啊哥?” 门外传来顾越的声音:“原来太子殿下没回京城啊?是来打听我家的事来了?” 秦昭乐大喜过望。 这狗大哥,平时对他不闻不问,这会儿有事了想起他来了,在这里逼问半天。要不是顾老板提前有通过气,叫他什么也别往外说,恐怕这会儿他全招啦! “顾老板,你来了!”秦昭乐是真高兴啊。 他这大哥总是心思重,从当了皇太孙,那个脸色就没有轻松过。他当然也不真的怨恨他和父皇不管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自己管好自己就行。 但是出了事、动摇他的皇位了,才跑过来嘘寒问暖——也没有嘘寒问暖,连个好吃的都没带,直接闯进他家,没礼貌! 和乐看着顾大石还更亲切些。 “哎呦,我昨天晚上一回去,”顾越斜眼看天,脸色揶揄,“就觉得是浑身难受啊,没成想太子殿下对我家的事这么感兴趣,到处打听。你这可让小栩很伤心啊!” 没错,他就是来看看,和乐这个人有没有大嘴巴把他们之间的事说给太子听! 第182章 告示 和乐满脸的无辜:“顾老板,你什么身份啊?我哥可是……咳咳太子,他都对你这么感兴趣,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这波顾越对和乐非常满意。 “我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小民,哪有什么特别的身份?”顾越配合道,“怎么了殿下,你是有什么发现吗?莫非我祖上是什么亿万富翁?” 顾栩也在此处,秦昭月不好当面就对顾越发什么威风。他只是冷道:“顾老板,你来做什么?莫非是怕我这二弟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 “啊?”顾越一脸惊讶:“和乐这几日就要回去了,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我来送一送怎么了?” 秦昭月冷笑:“你来的倒是早。” “彼此彼此,哈哈。”顾越不轻不重地刺他。 转念一想有些奇怪,怎么和太子干起来了?他俩无冤无仇的。 肯定是因为小栩。 主角不喜欢的人跟着不喜欢就对了。 “你快些收拾吧,和我一道回京。”秦昭月对和乐道。 和乐脸色垮了下来:“知道了。” 他叫管家预备着把剩下的东西装车,一会儿吃过早饭就起行。秦昭月和顾越都被他留下,一起吃了顿精致早食。 顾栩依旧没存在感。秦昭月在饭桌上向他搭话,也只是笑而不语。 一顿饭吃的还算顺利。和乐嘴巴很严,那点小聪明倒是能全面防御住,秦昭月怎么问也没露出马脚。吃到最后,顾越顾栩和乐美餐一顿,秦昭月心思太重,只得了个半饱。 石三在外面与景存他们几个下属一起吃。 景存也有心套话。尽管昨夜没有打将起来,他却依旧觉得此人格外与众不同。然而石三保守秘密的方式简单粗暴,那就是不出声,景存套话套了一肚子的火。 吃过饭,和乐与秦昭月一行人就出发了。 和府重新变得空旷起来。柳犁镇还算是个不错的镇子,想来今后就会有小官员买下这个宅子,搬进去…… 和乐为什么突然回京呢? 按说皇帝也不喜欢他,他在外那么久也没有人过问,如今却招他回去。是不是京城有所变动? 这些事恐怕要到了京城才能知道吧。 …… 一家三口打算回家去。 经过镇子时,发现镇口的告示墙前围满了人。墙上贴着一张很大的黄宣,上面有字也有图画,顾越走近前看,赫然发现那上面画着的是三种植物。 一样是罂粟,一样是麻叶,另一样顾越没见过,但据告示所说,这也是一种谋害人性命的毒草。 有识字的人正大声念读告示,大意是:洛南道周边发现了此三种毒草,会害人性命,请发现毒草的人家及时向官府报告。若有人行状异样,也要及时报官。后附几种草的辨别方式。 百姓们议论纷纷:“毒草?有毒的草啊?那不是滇南那边才有的东西?” “不是那种摸着有毒的,是吃着有毒。告示上说,吃了这东西,就夜夜见到冤魂索命,觉也睡不着。而且这毒慢慢把人从里面掏空,把人的肉和五脏都毒烂掉,最后变成一层皮包着骨头架子!” “这么吓人!真的假的?” “官府的告示还能有假?” 顾越笑了一下,可不就像是这种毒从内部把人蛀空吗,先侵蚀神经系统,让人持续产生幻觉并且上瘾;然后破坏身体机能和新陈代谢,人慢慢就无法吃饭,无法吸收营养,最后瘦成一把干柴。同时,免疫力也会下降,一点小小的病毒就能让人体全面崩溃,最常见的是皮肤病,平时能被防住的病菌真菌可以肆意扎根,整个躯体皮肤都烂成一片片的。 现世的后期,由于怕吓到孩子,对毒品危害的宣传有些不那么直白了。但顾越小时候见过不打码的宣传片,里面的人,哇,真就和烂光了的僵尸没什么两样。 想到那些画面,顾越一阵恶寒,隔着衣服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看过告示也就没什么新鲜的东西,三人远离了人群,边往家中走边闲聊。 “看来秦昭月已经成功让皇帝重视起了这件事情。他找到证据了?”顾越很是好奇。 顾栩道:“那椒园的管事不就爱吃那东西?想来守卫也有中招的人,总能给秦昭月捡上几个。” “拖了这么久才实施开来,椒园的事过去有几个月了?秦昭月还真是……”顾越皱着眉。皇帝很不喜欢他? “不过这么做,我们对宝顺药局的调查也要耽搁了。”顾栩说,“现在风声紧,他们一定会紧缩势力,不会在这会儿出头。” “这也是好事。”顾越笑道,“虢州的药局都已经开始找老百姓试药,谁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事情?现在各处严查,百姓也免得受害。” “这倒是。”顾栩点点头。 “借这个机会,咱们要好好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了。”顾越三人进了家,把门关上。 “什么事?”顾栩问道。 “强身健体,还有把我这个腿的毛病治一治,怎么也要抓点药养养。”顾越说。夏日多雨,几次风湿腿把他折磨的要死。 “炸鸡的事情也要时间发展,就这么几个月的收益太少了,想扩大规模也做不到。”顾越叹气。 “你可以用那些钱。”顾栩说道。 “那是你亲爹娘留给你的东西,我怎么好动?”顾越笑,“你以后要查什么事,可能还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顾栩道:“都一样。” “不一样。”顾越坚决拒绝。 软饭当然好吃,但软饭是有限的。现在吃了,以后就没得吃。 而且用顾栩的银子……他老是觉得良心不安。 见顾栩一脸强硬,顾越刚要再说些什么拒绝,院门就被敲响了。 什么人? 谁会找他们,太子和秦昭乐都离开了,不会是殷王吧? 正在院子里给鸡拔毛的何晷赶紧走过来,悄声道:“老板,可能是……” 没等他说出什么所以然,院门又响。外面的人手劲是真大,敲得木板门震天的响。 第183章 媒婆 “顾老板!在不在家呀!”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顾越迷茫地打开院子门,何晷拍了一下脑门,摇摇头,转身回到院子里做工了。 外面站着个打扮很……总之很好看很得体的中年女人。一身有暗绣的富贵小衫,配条垂脚裤,发髻挽的很利索。脸上带了点恰到好处的细纹,淡扫脂粉,鼻梁边一点淡色小痣。脸盘圆润,额头饱满,看就很有福气。 “你是……”顾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能把人堵外面站着,顾越让开门子,请她进院。 这位妇人进门来,笑着道:“我是咱镇上的媒人,我姓刘。” 顾越一时间还没意识到媒人代表了什么意思,他仔细观察这位刘娘子的神情,见她没有一进院就左顾右盼,偷偷窥视后头做炸鸡的几个人,这才略略放下警惕。 “咱们进屋说。”顾越笑着迎接刘娘子进入主屋。 顾栩:?顾大石? 这院子租了好几个月,中间待客的正堂总算有了用武之地。顾越和顾栩走到主位的两把椅子上坐下,刘娘子也大大方方,在一边侧椅落座。 “不知刘娘子今日来有什么事啊?”顾越笑着问道。小孩柴归机灵,洗了手就过来沏茶叶水,这活他在药局时也做。 比顾越想的周到。 何晷在外面叹了一口气。 “顾老板这话客气。”刘娘子捧着普普通通的粗瓷茶碗,品了一口,香气普通,是最寻常的那种茶叶,心里就又有了考量。 “我是个说媒的,今天过来,当然是想给顾老板说份亲事。据我所知,顾老板一直没娶亲吧?之前是不是有门县里侯府的娃娃亲来着,后来作废了?” 娃娃亲?顾栩震惊地看向顾越。有这种事吗? 顾越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真是脑子瓦特了!媒婆上门还能是什么事,说媒呗! 刘娘子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带微笑的顾越和一边脸色不好看的顾栩。这顾大石,脑袋和手臂都有难看的疤,相貌是指望不上了。不过还算知一点礼数,这院子也够大。主要是金排生意实在是红火,外头还雇了那么多帮工,有这一点,即便是带着个儿子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这个顾栩呢,真是漂亮,相貌不凡,通身气度一顶一的好。就是看着没什么主见,怎么总也黏在顾大石身边?今年也不小了吧……不过孝顺也是个好事。 不过这倒茶的小孩儿又是什么人,若孩子太多,今后分得的钱财也少上一些。 刘娘子兀自思索着。 “这……刘娘子,你这是要给何人说媒啊?”顾越僵硬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是这样。”刘娘子倚着靠背笑道:“这些日子,有三四位姑娘家里找上我,请我帮着从中牵线,看与顾老板父子有没有缘分。” “没有,你走吧。”顾栩冷冷地说道。 “哎哎。”顾越赶紧阻拦,媒人可不能得罪,人家人脉广,能说会道,要赶也是礼貌地把人请出去,哪能这么冷冰冰硬邦邦的?他笑着道:“我这儿子让我惯坏了,说话不好听,刘娘子别介意。” 刘娘子用帕子掩了一下嘴,没说什么。 “不知是哪几家的姑娘有意?这实在是、哎,我这浑名在外,也不知她们晓不晓得。”顾越道。 谁啊这么……顾大石老赌鬼人尽皆知的,还有人看上他? 还是冲小栩来的? “顾老板如今生意如火如荼,过去的那点小错又算得了什么?那我便说说这几家姑娘的情况。”刘娘子笑着说,全然没有介意的样子,“第一家上门的,是镇口的张屠户家,他家女儿今年二十有一,身体康健,面有福相。又生在这颇具锐气的家中,八字旺的很。且人家性格开朗,很擅交际,还会打算盘弄账,十岁就帮着她爹记账啦,到时入了家门,帮着买卖也是一把好手。” “这位是……相中了我?”顾越羞耻极了。 这姑娘拖到二十一还没出嫁,想来是屠户的女儿不好嫁人吧。 “正是。”刘娘子笑道:“张屠户对这女儿很是疼爱,听闻要盘不少嫁妆给她呢。” 顾越不知该说什么。 北秦民风开放,没有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规矩,也不说什么女子不宜读书的话。越有学问有本事的女人,越受欢迎。 见顾越沉浸在震惊中沉默不语,刘娘子也没叫冷场,接着道:“另一位是镇边上何家村的祥寡妇。这位虽说结过婚,但丈夫去的早,也没留下一儿半女的,身边干净,也说不介意你有个养子。” 刘娘子笑了一下:“若说只是个普通寡妇,当然是般配不了顾老板这红火生意的。这位祥寡妇就是镇上布匹店的老板娘……一个人撑着铺子几年,很有些本事,若是配了顾老板,两相相合,这生意岂不是要做到京城!” 顾栩脸上的阴沉几乎要化作实质。 “这么厉害!”顾越感慨道。人才啊,真想招聘过来。 刘娘子见他感叹了一声就没了后续,又道:“这剩下两位则是看中了小顾郎君。一位是孟员外的亲孙女,今年十四。孟员外家中有官亲……人又好相处,结了亲自然是好处多多。” “另一位是……”刘娘子欲继续说下去,被顾栩打断。 “不必多说了,刘娘子,我现下没有成亲的打算。”顾栩冷声说道。 “诶?”顾越倾身过去,小声说:“真不考虑?你也快十六了吧,其实也可以在当地选一选心仪的姑娘。虽然京城里好的姑娘更多些……” 他看着顾栩几乎把人冻住的视线,闭嘴了。 带着一点隐秘的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满意,顾越转回身子,笑着说道:“刘娘子,这几位姑娘的意思我知道了,十分感谢她们的垂青……不过我们父子事情实在是忙,暂且没有成亲的打算。” 刘娘子劝道:“现下不成亲,也可以先相看一番,将事情定下。两家多些走动……” “真的不用,我们今后或许要往西北苦寒之地发展的,现在草草定了婚事,以后姑娘们不舍得怎么办?我们总得多考虑些。”顾越微笑着瞎话现编。 第184章 真难伺候 刘娘子听了这话,果然为难起来。 这往西北去可不是开玩笑的,去了可就回不来,时下大部分人都是不愿意为了结婚背井离乡的。 顾越暗喜,这话果然一下点中要害,刘娘子再想撮合,也要回去问问。 “多谢你的好意,辛苦今天跑上一趟了。”顾越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放在一边乖乖站着的柴归手里。 柴归机灵啊,立刻把银子送到刘娘子手上。 刘娘子摸了摸银子,脸色缓和。这一家人显然不懂媒妁礼节,但总的来说也算知情识趣,她也愿意帮着说些好话。 “既然如此,倒是我来的唐突了。”刘娘子笑着起身。 “心意是好的,这镇上的好姻缘离不得您在中间牵线搭桥。”顾越也说好话,把人送到门口。 “我便告辞了。”刘娘子道。 媒人走了,顾越总算松了一口气。 看年纪,顾栩也确实到了说亲的时候,不过他们已经见过俞为霜,顾栩和她之间似乎还算得上不错。只是也没问过顾栩的心思,他要是遇见更中意的,倒也不是不行。 世间的感情并非只有一种嘛,和俞为霜也可以做朋友。 顾栩还在屋里没出来。顾越折返回房,见顾栩拉拉着脸,就笑他:“怎么了?人家也是好心给你介绍对象,不愿意就拒绝嘛。我倒看都是不错的人选。” 虽然说媒都会隐瞒短处,不过单从表面听起来,的确还行。 “怎么,你想娶?看上了哪个?”顾栩脸上的表情要维持不住了,“那个寡妇还是屠户的女儿?” “你问这个干嘛。”顾越还有点难为情。听刘娘子的意思,屠户的闺女不知道,那寡妇是自己看上他的。没说年龄……估计比他大几岁吧。 当然顾越也知道这年代的“看上”,不一定就是喜欢的意思,而是看你能一起过日子,门当户对。不过他前世的女孩缘分就少得可怜,这辈子…… “说啊!你是不是想给我找个干娘?”顾栩问道。 外面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何晷面露痛苦的神情。 “他们吵啥呢?”石五小声问道。 “不该问的别问,也别提,听见没有。”何晷叮嘱道。 “哦哦。”石四石五都连连点头,埋头继续捶肉泥。 ……屋里。 “我没有。”顾越小声说。他倒是想起女主的事来,便问:“那刘娘子说的姑娘……” “姑娘?”顾栩提高了声音。 顾越一缩:“你也到了要考虑这些的时候。我觉得俞为霜就不错,不过你要是不喜欢,我们还可以再看看别人。我不反对你多娶,但凡事还是一心一意的好。” 顾栩几乎被他气笑了。 “我考虑什么,考虑娶妻?那你呢?”顾栩一口气堵在胸口。 那天的那个……又算什么? 这家伙已经全忘掉了?! “我?我不娶啊,爱情影响我卖鸡排的速度。”顾越想说个笑话活跃一下气氛。 “……”顾栩握了一下拳头,脸沉着,起身就往外走。 “哎,你去哪儿啊。”顾越慌张。 “出去办事。”顾栩冷冰冰地答道。 “用不用我去?”顾越再问。 回答他的是关闭的院门。 “这是咋了呀。”顾越喃喃自语。 不就是说媒,生气做什么?顾越挠脸。 难不成他真喜欢俞为霜?而且想要多娶几个,才对自己的那番话生这么大气? 莫名觉得一阵委屈,顾越双手交叠,摸着手掌沉思。 这男主,总是自己胡思乱想,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有什么问题又不说! 傲娇吧他!真难伺候! 顾越撇着个嘴,炸鸡排去。 …… 顾栩到了武馆。 无视进门后向他问好的众多暗卫,直奔习武场。 兀岩正一对一指点兀风的武斗术,见顾栩孤身前来,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兀风龇牙咧嘴地跳出场地,几个人齐齐单膝拜下。 不在顾大石身边的主子没那么好说话,还是规矩些好。 习武场后的小屋是他们四个人平日休息的场所,顾栩和他们议事也放在此处。另外,这里还接收汇总一些各地兀门分部传来的信报,顾栩进了屋,平复一下心绪,拿起那些册子看了起来。 四个人面面相觑。 “今天怎么主子看起来心情不好?”兀火小声说。 “不知道。哎呀……兀岩过去了。他总是不怕这个。”兀风悄悄地说。 顾栩问:“有什么新动向?” 兀岩道:“淮中府的探子发回信鸽,说殷王的确就在王府之中。约半月前,淮中府府衙有派小轿到王府,只是不清楚其人身份。” “兀门里的内鬼有头绪了吗?”顾栩再问。 “还没有。我们下达针对殷王的假消息,似乎也并没有传递到殷王那边,此人要么是重要的暗线,要么是属于其他势力。只要他有动向,我们就能捉住他。”兀岩说道。 “我原以为是殷王,如今看来……”顾栩紧紧皱眉。 “主子,还有一件事……”兀岩低声道。 …… 洛阳大理寺。 “你是何人!”两名侍卫挡在正门口。 “什么意思?姓王的不过是上任几个月,连侍卫的眼睛都给换了吗!”刘大人斥责道。 侍卫一愣。右边的侍卫看了又看,恍然大悟:“原来是刘大人,您怎么……” “我要进去整理卷宗,之前的几个案子还未曾录档。”刘大人淡淡说道。 “是是,刘大人,您请进。”侍卫连忙道,“只是这人?” “这是我的书童。怎么,你是侍卫当得太腻,想要调来给我磨墨?”刘大人鼻孔朝天。 “没有,卑职例行询问,刘大人请进。”侍卫讪笑道。 刘大人带着书童进入了存放案卷的三层小楼。 楼中零散有几个人在工作,刘大人绕开这些人,直上三楼,在一处书架前停下。 他对“书童”恭敬地道:“大人,当年云溪的重案要案都在这里了。” 书童道:“这期间都有什么人调阅过?” 刘大人道:“约五六年前,有持宫中令牌的人来过此处,第二天,我发现这架子上的灰尘有被抹拭的痕迹。想来……” 第185章 卷宗 “皇帝……”书童自语道。刘大人一阵惶恐,低着头装没听见。 他指向中间的这排书架:“大人,这排所放置的都是当年慎王案的卷宗。” “这数量可真是相当惊人。”书童道。 这个书架高耸到顶,取上层的书籍还需要借助梯子。横宽足有两米,硬壳装着的案卷塞得满满当当。 “这些都是当年主查此案的林大人留下的,林大人做事细致,几乎把云溪的地皮翻了过来,这才留下了如此多的案卷。”刘大人道。 书童拿出案卷盒,到一旁的桌上翻阅,刘大人殷勤地帮忙把其余案卷按顺序搬过来,在他身边放好。 只看第一卷,他便觉得十分不同寻常。这份案卷的记载未免太过详细了一些。 从当初传出慎王谋逆的消息起,分别是哪些消息,当时先帝有何反应,派了什么人调查,随行有哪些侍卫;再到那些谋逆的证据从何处传出,具体内容以及证人证词。 慎王府起火一案也记录详尽,现场状况与生还仆人的证词都写的十分清楚。 其中写到:火势自王府前院书房而起,尸身两具,一男一女,火油辅助之下基本烧成了焦炭。后院慎王世子居住的院落,也被泼上火油,但损毁程度较轻,尚有残余,可见到许多纸页器具的灰烬,散落在屋内。 书童翻了大半,问:“这些档案是什么时候存放在这里的?” 刘大人答道:“是五年前从原本的书阁搬来的。原本圣上登基那年,有叫文书们重新抄录这些卷宗,不过当时林大人抽走了一部分,说要复核,那一部分就没有重抄。大约就是皇室来人查档的那天之后,林大人才叫人把东西搬来。” “也就是说,皇宫来人看到的并不是完整的卷宗?”书童问道。 “是的,当时他们也没说要调取什么,自己上楼来看的。”刘大人赔笑,“否则谁也不敢把缺损的卷宗呈上去呀。” “他们没说什么?”书童问。 “没有,没什么异状,也就是我发现书架上的灰叫人抹掉了一些,才如此猜测。是什么人路过时蹭到,也有可能。”刘大人没有把话说死。 “这些东西不能再放在这里。”书童道,“你找个机会,把这些卷宗全部移走。” “啊?这可不是小事……这、拿走了会叫人发现的呀。”刘大人吓得擦汗。 “用空白的卷宗替换掉原本的,将它们慢慢偷出来。”书童说,“这种陈年旧案,会注意到它的人不多,你放心移走就是。” “好吧……”刘大人苦着脸应了。 “研墨。”书童吩咐道。 刘大人赶紧去磨墨条。书童摊开一张宣纸,在上面记下了几个人名与地名,随后将纸页在蜡烛上烤干,塞进怀里。 两人合力收拾好了散落的卷宗,放回书架,就从这书阁离开了。 …… 刘大人带着书童回到刘宅。他只是个看似不起眼的文书,并不住豪华大宅。 过了半刻钟,换了一身普通杂役服的书童从后门离开了。 “他”含胸低头,在坊街上走了一段距离,随后闪进一条巷子。从巷子中隐秘的角门进入一座院落,进到院前的小楼,再顺顶层的花窗踏檐而走,钻进了隔壁医局的某扇窗内。 过了片刻,吾月从医局的楼上与吾叶有说有笑地走了下来。 吾叶手中还捧着几本医书,到柜台和掌柜好声商量,要借阅带走。掌柜知道这人是太子带回的郎中,也不好得罪,况且他身后的女子说不定有入东宫的缘分,也就爽快答应了。 兄妹二人出了门,东宫侍卫早在等候,迎他们上了马车。马车向皇城方向驶去。 …… 秦昭月与秦昭乐在明德殿见驾。 皇帝端坐正位,看着下面石砖地上跪着的两个儿子。 秦昭月做事稳妥,但皇后非他中意之人,从前为了东宫的事大动肝火,他不喜欢。秦昭月又是被先帝钦点立了皇太孙,他不好在先帝驾崩后就立刻更改先皇旨意,而彼时这位尚未及冠的皇太孙竟然已经扶持了一些自己的势力,他也只得封了他做太子。 秦昭乐的母妃来自西胡,粗鄙不堪,想的事情总是天马行空,侍寝也花样百出,让他好没体验感。这个儿子也愚笨直率,毫无心机城府,只知道寻一些厨子研究饮食,他因此把他赶出宫去历练。 “老二,半年不见,你似乎又消瘦了些。”皇帝叫起赐座,大太监陈朔叫人搬来椅子。 兄弟俩依次落座。秦昭乐道:“回父皇,腰身是纤细了一些。全赖我母妃殷殷叮嘱,叫我在外不得铺张浪费,每顿只一个菜……” 皇帝皱眉。果然是看人不顺眼就处处不顺眼。宁妃也约束的太紧了些,一顿饭只一个菜像什么样子? “你贵为皇子,她怎能如此约束?也太寒酸了些。”皇帝怒道。 秦昭乐无语,那我多吃点你又说我们母子铺张浪费,反正怎么也得不了好。 他道:“是儿臣囊中羞涩,没有那许多银子可以挥霍。要是早早花光了,得回洛阳来叨扰父皇。” 皇帝气得哽住。 秦昭月见状打圆场:“父皇,勤俭节约是好事,虽然今年得了丰收,可粮食依旧是不够的。儿臣的东宫也是如此。” 这个弟弟和他年岁相仿,他俩一直玩得到一起。 “罢了。”皇帝听到丰收的事,果然脸色好了一些。今年是大丰,少见,民间传闻是皇帝天命所归,一代名君,他心里熨帖的很。 “这一路可有异状?”皇帝问秦昭月。 “儿臣护送二弟一路往洛阳来,并未遇见可疑的人。沿途各地的告示也都贴了出去,百姓均已知道这毒草的危害。”秦昭月答道。 “你之前调查遇刺一事,可有什么结果?”皇帝问道。 “是有些线索,可证据尚且不足,恐怕说出来伤了感情。待儿臣查清事实,再向父皇禀报。”秦昭月道。 啥?什么毒草?什么遇刺?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秦昭乐大吃一惊,满脸懵逼。 皇帝看他这不加掩饰的神情,心里不满,但也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你说就是了,朕自有判断。”皇帝冷声道。 “……儿臣认为,五皇子与殷王殿下,皆有嫌疑。”秦昭月道。 第186章 五皇子 “老五?和秦述?”皇帝摸着手中的玉坠,“何出此言。” “先前自豫宁府附近救出了路天云和俞将军,俞将军道,他们被关押时,日日收到拷打,逼问他们东宫的事项,包括儿臣经手的事务以及东宫官员。不过俞将军丝毫未曾透露。” 秦昭乐在一边张着嘴,满脸不可置信。 这是我能听的吗? “不过,也许是那些人未曾想到我们会搜查萨尔罕府邸,对俞将军也口无遮拦,多次提到……他们的顶头上司,乃是王爷。” 皇帝拧眉。 “平王殿下与太妃一向安分守己,是族内的老好人,儿臣想来,他的嫌疑不大。”秦昭月道。 “那殷王为何有嫌疑?”皇帝问。 “这次去往柳犁镇,儿臣巧遇了当时皇叔遇刺案的当事人。”秦昭月笑道。 “哦?”皇帝果然感兴趣。 “此人也是闲聊时提及此事,他的陈述与皇叔当时的话……不太相同。”秦昭月说,“此人说,当时假温清似乎在与什么人闲谈,而殷王随后赶来,杀了假温清与他的一干手下。这与皇叔所说,他被人刺杀有本质的不同。” “那人是谁?” “不过是个做生意的小民,儿臣不知他的底细,不好暴露身份,因此也只有口述而已。”秦昭月道。 皇帝眯着眼沉思。 “父皇,儿臣方才也说,这些怀疑并无什么铁证,还需再额外调查一番,现在说出口,反倒像泼什么脏水给皇叔。”秦昭月笑:“那人儿臣已经监视起来,看他是否得了什么人的授意才如此说话,否则无端冤枉皇叔,伤了情分。”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殷王藏得太深,皇帝对他过于信任。只能徐徐图之,先种一个疑影。 皇帝多疑,这是他最大的缺点。 “老五又是怎么回事?”皇帝沉着脸。 五皇子是他最喜欢的儿子。 “并非儿臣疑心五弟,五弟一直乖巧可爱,儿臣很喜欢他。”秦昭月道:“儿臣是疑心他身后的慕家。慕家不安分也不是一次两次,家中的几个儿子均有些流言。况且,儿臣查知,豫宁府知府乃是他家的远亲……裙带关系,不能不生疑。” “萨尔罕背后之人,你可有头绪?”皇帝问。 “豫宁府知府定然是与之勾结的,不过此人的通商凭证都是正常签发,并无什么不妥,想来还是要从那些毒草查起。”秦昭月答道。 “告示已经贴发下去,再一段时日看看北秦各地有什么动静。”皇帝道,“朕都知道了,你们还有何事?若无大事,可以退下了。” 两兄弟自然无话,拜退而去。 皇帝坐在殿中沉思。 “陈朔。”他道,“秦昭箜是不是就在豫宁府附近的府邸住着?” 陈朔上前道:“是,陛下。” “叫她赶在中秋前回来。” “是。” …… 又是忙炸金排,又是制作卤味,这么忙忙碌碌,一下子就是一个多月。 卤味的圈套钻是已经钻了,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信念,顾越反倒卤了更多卤货,又添加了莲藕豆干鸡蛋等等素菜。不仅如此,他还试做肉夹馍,用石材搭了一个上下左右都能均匀生火的简易烤箱,再用白面揉大饼,夹着卤猪肉碎,卖十文一个。 肉夹馍并不是什么新鲜东西,乃是长安名吃,尽管不正宗,但馋着名头来买的人依旧不少。就这样,顾越的小吃摊月净收入突破二百两,然而大头是卤味,现在看着挣钱,以后殷王出了手,这招就用不了了。 还是要做高端市场,还要换地方,柳犁镇的人口还是局限了。 顾越忙里偷闲锻炼身体,还找了郎中给自己的腿开药针灸拔火罐,又时不时熬猪骨汤喝,养了一段时日。 效果的确还行,起码走路不觉得疼了。 这段时间,上门的媒婆不减反增。 自从刘娘子来的那一趟叫顾栩生了一场闷气,顾越再见到有中年妇女往他家来,全都闭门不出,佯装不在。半路上遇见拦路的媒人,他就装肚子疼,石三把车推的飞快,他则拉着顾栩往家里狂跑。 媒人们总不能也撒腿去追吧?那成什么人了? 只是这种迷幻的举动在柳犁镇颇惹了一些风言风语,还有人说这顾大石学道学的脑袋不正常了? “何晷,上个月的营收你做个表给我。”顾越说着,自己进屋去了。 他把公司报表扇形图柱形图之类的概念传授给了何晷,就此,何晷的账房生涯一路高歌猛进。他本来还想教他阿拉伯数字,但是人古代人只是古不是傻,顾越观摩了一次,发现人何晷打算盘比他列竖式快多了,也就歇了这个惊世骇俗的念头。 “京城来了消息,秦昭月这几日就会对殷王动手。”顾栩见他也进了屋,把桌上刚送来的信件递给他看。 “动手?怎么个动手法,直接杀了?也是个好办法……哦,吓唬一下。”顾越看信,他如今认竖排繁体字已经不成问题了。 “殷王府守卫森严,之前兀门前去探查,兀风那种水平的侍卫有十几人。”顾栩说,“不过下月中秋节,殷王会上京城参加中秋宴会,这是个好时机。” “我懂了。就是弄点动静吓唬吓唬殷王,让他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危险,所以上洛阳时就会多带点人,对吧?” “对。”顾栩道。 信件上没有详述秦昭月的计划,但末尾道,若是顾栩这边没有合适的人手,秦昭月可以全部帮他解决。 顾栩冷笑,把信扔进火盆。 …… 淮中府夜晚。 殷王与他的几位“平民”朋友相谈甚欢。几人并肩走出诗楼,殷王与几人一一拜别后,登上回府的马车。 车夫挥鞭,马车往府城一角的殷王府邸缓缓而去。 第187章 写快点我好急 几乎是殷王的马车车头刚入城郊树林,就有一支冷箭破空而来。车夫几乎是立即拔剑将箭斩落,但更多箭矢如雨般疾射而来,车夫狼狈抵挡,驱马向殷王府方向疾驰而去。 秦述蹲伏在车厢内,听见厢壁上密集的箭矢声。他思绪急转,是谁对他下这等死手? 他一直维持着与世无争的表象,手中的势力也扯着五皇子的大旗,按说不该…… 颠簸持续了一阵,秦述听见车夫大喊:“殿下!马车已经进入府中,我等这就前去迎敌!” 秦述脑中电光一闪,大吼:“不准去!直接关闭府门!” 车夫愣住:“这?” 秦述道:“去做!” “是!”车夫跳下马车。 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沸腾的人声与脚步声,秦述掀开车帘,见车旁已经围了一圈侍卫。侍卫头领秦咸到了车旁,抱拳恭声道:“殿下,没受伤吧?” “我无事。派几个侍卫出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行刺。一定要隐蔽,不可惊动。”秦述下了车吩咐道,“秦甘呢?” 那车夫刚刚赶回,闻言上前:“殿下。外面没有对王府发动攻击。” “他们不敢。”围攻王府是重罪,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置之不理。秦述问道:“说说方才的情况。” 秦甘道:“属下驾着车在道上行走,到了竹林没有石砖铺地的那一段路不久,林中就有异动。没等属下反应过来,就有冷箭射出,随后是一阵箭雨。属下驱马疾驰甩脱他们后,车厢后壁也有中箭。” “第一支箭是冲着马车的窗口而来,随后就像是乱放了。没见到竹林中人的行踪,恐怕只为暗杀,不想同我们起冲突。” “安生日子太久,我都有些懈怠了。”秦述眯起眼睛。他只带一名侍卫出门,还伪装成车夫,一来是为了更好融入那些“平民”朋友,二来,他自己的武艺也十分高强。 秦述回到书房后不久,首领秦咸就进了屋,单膝跪下,汇报到:“林中有一些脚印,不见人影,想来是未能得手就已经撤走。” “那些箭调查过了吗?”秦述问。 “只能确定箭矢的制式来源于洛州一带,其余都是寻常样式,没什么不同。”秦咸从怀中取出一支箭,呈到秦述案上。 秦述拿起箭支细看。 入手就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箭尾的羽毛上有一些自然的纹路。秦述用手指拨了拨箭羽,冷笑:“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秦咸告退,离开了书房。 秦述的谋士在一旁问道:“殿下可是想到了什么?” “你看这箭羽。”秦述把箭丢给他。 “这上面的纹样很奇特,据我所知,一般的箭羽都使用白鹅的鹅毛,而这支箭则是褐色箭羽。”谋士答道,“是否是这箭羽有什么特别?” 秦述说:“宫中的皇族子弟射箭,箭支都出自禁军大营专有的箭坊。从前的确是用白鹅的鹅毛,不过……” “您的意思是?” “为箭坊供给鹅毛的乃是皇室自己的鹅场。前几年,出海的船队从大食国带回了叫做狮头的大鹅,如今大约已繁衍了许多吧。”秦述眼神变冷。 谋士恍然。 …… 第二日,门房通报有人登门求见。 秦述接见此人。此人却是从京城而来,前来殷王府传达政令的。 秦述奇道:“淮中府附近虽有我的封地,我却并不问其中的政事,这政令要传达也是由府衙接收后,再视内容向我告知。你莫不是传错了令?” 那人一身宫中信使的制服,闻言也只是赔笑:“这是中书省下发的文牒,小人也只是听命行事,并不知原委。” 殷王目有疑惑,拿来文牒一看,其上正是前几月就发下的全国查除毒草令。 秦述的脸色当时就不太好看。 一旁的管家接来一看,怒道:“你这小厮,办事竟如此不用心?这是几月前的旧令,怎么这时候拿给殿下?” 信使仍旧赔笑脸:“殿下,小人真的只是听令行事,不知其中缘由啊!这上头的日期也是新的,您看看。” 秦述看向落款,的确是近日下达。 他脸色变化几番,最终是落了印,放信使离开。 管家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秦述脸色极其难看:“恐怕是皇帝怀疑到了我头上。究竟是哪里出了破绽?” …… 柳犁镇武馆。 原本靠着外墙的几间学徒房被打通内墙与临街的外墙,十几位工人正重新垒砌石头,做出窗口的模样来。 “这里砌成灶台,这边是水池。这边放一个置物架。”顾越在一边院子里站着看人动工,与顾栩说道:“有一种叫做……动线设计,比如你在这一边清洗,往右一挪就能备菜,再往右一挪下锅,再往右就能出锅,这样能极大提升效率。” 顾栩想了一下:“是按照做饭流程排布灶台和水池的位置?这样避免他们做炸鸡时来回乱走,场面混乱。” “没错没错。”顾越连连点头。 顾栩还真没有在意过这些细节,他看向顾越笑道:“你都是从哪里想到这些东西的?” “我……听人说的。”顾越现在一律推锅给不存在的路人。 “又是赌场?那赌场还真是人才辈出,看来咱下次招员工得去那儿挑了。”顾栩小小地刺了他一句。 顾越尴尬地笑。 他总不能说是他爸爸在夏威夷教他的吧! “这次的事真是要多谢你。”顾越诚恳地说道。 “不是说,和我是家人?”顾栩瞥他,在家人两个字上咬重音,“一点小事。” “兀门里面没有意见吗?直接隔出这一排房子来给我们做门面。弟子们住哪里?”顾越问道。 “他们表面上听我的,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别的事也不用你操心。”顾栩说道。 顾越忽然陷入沉思。 顾栩见他半天不说话,眼露疑惑。 “哦!我说那天,我让他们举办拜师礼,他们怎么推三阻四,表情还奇奇怪怪的。”顾越恍然大悟,“原来那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第188章 快写 “嗯……”顾栩想到那天的场面,压了压嘴角。 “哎,但你,他们有教你习武吗?不会只是走个过场……”顾越面有怀疑,平时也不见顾栩显露武功。 “教了,你放心。”顾栩道,“保你周全没什么问题。” 顾越侧脸打量他。 十五六的少年,虽然前期营养不良又瘦又矮,但补了大半年,也算是个头猛蹿。刚穿来时也就比肋条高点,瘦的像小鸡仔,现在已经……长到了肩膀,劲装底下裹着看轮廓就结实的身体。 越看越满意,这算是一个合格的男主了吧? 如今他也算功德圆满,不但改变了顾栩的印象,解除了很多误会,还帮他提前取得了未来才会出现的重要线索,找出了最终boss。 “等这边稳定下来,咱们也能过一段安生日子。”顾越说道。 原文主要的剧情点都集中在顾栩二十岁之后。故事的前期,他和太子有很长一段猥琐发育的时间,在这几年内,顾栩逐渐收服了兀门,又得到了朝真军的线索,后期就是和几个皇子的拉锯战了。 “嗯,可以休息一阵了。”顾栩握住他的手腕,“过段时间,我准备了一个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顾越一下子乐了,他要送礼? “你先别管。”顾栩不说。 …… 大约整修了二十来天,崭新的炸鸡店就开业了。 顾越仿照现代的开业方式,用竹架子做了一个气球拱门。当然,北秦没有气球,他就买了一些颜色染的很花哨的布料扎成口袋,里面塞上棉花。 现世博物馆出土的服装文物看多了,顾越本以为古代的染色都比较暗沉,但实际穿越过来之后,他才发现并非如此。不排除架空世界设定有bug的情况,这里的布料颜色真的很多很鲜亮,譬如柳犁镇初遇李桃花时,他身上穿的那身粉色轻纱,就很接近现世的马卡龙粉了。 另外橘黄、大红、翠绿、绛紫、宝蓝色也很正,配上各种精致的绣花,实在好看的不得了。 还扎了两个花篮,选用大朵金红月季做花头,茉莉栀子和紫薇花点缀,香气袭人。 放了两挂鞭炮,打出活动告示,来消费的前一百位顾客均送汉白玉吊坠一个。汉白玉说着好听,其实就是大理石,顾越带石三四五和兀门几个在附近的山上采的,然后用各种方法切割打磨一下,做成形状各异的吊坠。 大理石坚硬,但对几个会武的人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只有一块粗加工的石头当然很寒酸,但顾越深谙现世的商品图诈骗之道。他摆了个薄纱刺绣小屏,下面是一张如意纹绸缎桌布,给每个形状不同的吊坠配上竹片做的挂签,挂签上有何晷写上的北秦名诗,再带个流苏,就非常好看了。 开业第一天,炸鸡直接卖爆。 多数是镇上的老客户,每人揣了一个挂坠美滋滋的走了。为了提前把卤味和炸鸡分开,顾越还打出告示,说卤味不参与此次活动。 这一天准备了翻倍的炸鸡,一应被抢空。不过顾越很清楚,今天售货量大全因为是店面开张,大家都是来捧场蹭喜气的。 果然,开业第二日,炸鸡出售量就降低了三分之一。 毕竟不是主食,价钱又不算美丽,主要消费大头都是附近的几个富户官户,平民百姓没有成天都吃的。 镇上学堂和武馆的孩子嘴巴馋,也会消耗一些。 但也就这样了。 顾越看着开业七天的销售量,心想往大城市发展势在必行。有着地域和人口的限制,金排又不是出名到全北秦都知道,供需关系摆在这儿,注定的事。 刚刚张嘴想要叹气,顾栩就掀开竹帘进到卧房。 “小栩回来啦?我正要和你说店面的事情。”顾越道。 “什么事?”顾栩走到桌前。 桌上正放着何晷的报表,用熟宣绘制的扇形图和折线图,线条纤细精致,成本与利润的趋势都一目了然。 何晷说这是他自己想出的办法,顾栩却不信。这一切给他的感觉和这个“顾大石”带给他的十分相似,不过这人为了避免张扬,叫何晷撒谎,他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毕竟谁也不愿被当做异类。 顾越呱嗒呱嗒说了一通他未来的规划,包括今后到了洛阳开店,要怎么营销、增加哪些品类……顾栩恍惚了一下,点了点头:“都听你的。” 这人真的认真听了吗?顾越心里撇嘴。不过没关系,顾栩又不用在这上面费心力,他自己加上这几个员工就能搞定了。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顾栩说。 “什么东西?”顾越立刻看向他的手,礼物做好了?但顾栩进来的时候空着手啊? “有点大,没法拿过来。你跟我来。”顾栩抓住他的手腕,带着他走出房间。 外面,鲁君梅几人都不在,他们已经搬着做好的鲜鸡肉到店里去了。 石三和兀风兀云三人在外面等着。 “什么呀什么呀?”顾越伸着头左顾右盼。院子里也没东西呀? “走吧。”顾栩道。 四个人鬼鬼祟祟,翻墙出了门。 这是为了避开外面的眼线?顾越一头雾水,但是很配合。 几人悄悄绕到镇外,上了一辆马车。车轮滚滚,不知往什么方向去。 顾栩没要求,但顾越还是很自觉地不往外看,也不猜究竟是什么东西,给这份惊喜一点神秘感。 渐渐的,马车外的声音变了。柳犁镇四周是田地,如今已经种上了第二季粟米。而现在,车外传来了风吹树叶的声音,还有一阵阵鸟鸣,从微微飘动的车帘外吹入的风也凉爽起来。 山里?是柳犁镇旁边的伾山? 顾越好奇的要死,到底是什么啊?什么礼物在山里?金矿?私开金矿违法吧? “到了。”外面赶车的兀风说道。马车停了下来。 顾栩先下车去,然后撩开车帘接顾越。 顾越跳下了车。 眼前是一片小小的竹林,周围围着更多的树。有流水声从马车另一边传来,顾越绕过马车,眼前的一幕让他张大了嘴。 第189章 隐居 眼前是个建在小水潭边上的院子。 用土石仔细垒砌的墙壁和树林的氛围有些不搭,但在表面贴了竹板,看起来像是竹屋。院子用竹篱笆围起,里面有开辟好的菜地和鸡笼,几只小鸡正在院子里刨翻地面。 竹屋有两间,一间是有两个耳室规格的主屋,另一间是厨房。灶台和柴火都已经准备好,从这里就能看见厨房里面的样子。 “这个院子就是你要给我看的……”顾越喃喃说道。 “嗯。住这里就不会被那些人盯着,外围的竹林设了一点小机关,没那么容易找到。”顾栩道,“不用担心半夜突然有人来刺杀。” 顾越往院子里走。 顾栩还在介绍:“这里挨着水潭,可能有些潮气,但是不用跑很远到井里打水。捡柴也方便。” 他见顾越蹲下来看那个从顾家院子里拆出修缮好的鸡笼,又道:“……我看你似乎很想要养鸡,也喜欢鸡肉和鸡蛋。就……” 顾越简直要掉眼泪了。 真是、真是个好地方! 私密,自然,空气清新,充满安全感。 主屋左边耳室还垒好了火炕,上面铺着一层竹编席子。 墙角放着一个一米直径的半圆浅口超大竹篮,半边隆起一个网状的顶棚,有点像婴儿车,里面铺着绒草和竹垫子。 “这是什么?”顾越指着这个怪模怪样的东西问道。 “……睡觉的地方。”顾栩盯着他看。 “……”顾越看着这东西思考了一会儿。 “狗窝?有点太大了吧。总不能我来睡。”顾越道。 “你也可以睡。”顾栩说。 顾越哈哈大笑:“这不是很有说笑话的天赋嘛!怎么平时总绷着脸?” 他在整个主屋内都转了转。正堂设置了吃饭的桌子,右侧耳室是超大的书案,文房四宝都备齐了。 “这里给你写……那些故事用。”顾栩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你觉得怎么样?” “好,特别好,我特喜欢。”顾越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 “那我们吃饭吧。”顾栩道。 他忐忑的心也放下了。顾栩看了一些精怪小说后,将之前的两个猜测合二为一,得出了“顾大石”是妖精变化而成的这一结论。有些妖精幻化人形的法术十分高超,可总会露出破绽,眼前这个人愈发不同的面容和胸口的红痣就是证明。 那他会是什么妖精? 这人很爱喝大骨头汤,最近一个月天天煮来喝,啃骨头时也十分起劲。大约是犬科? 可对人总是疏远,也不爱社交的模样,狼或狗这种群体动物的可能性不大。 聪明劲儿很像狐狸,也许就是狐狸精。否则这人变化成顾大石之后,他怎么再没升起过杀他的心思? 像真的狐狸一样挖个洞给他住肯定不现实,但这些贴了竹片、接近自然风景的屋子应该会被喜欢。 他从一开始就想要养鸡,后来那些鸡不见了,他似乎还失落了一阵子。狐狸倒是爱吃鸡,老鼠似乎也常吃,但既然得道修成人形,就不好再吃那种东西了。 如今重新养了一些,他大概会开心。 做炸鸡排莫非是狐狸精之间的独有做法? 否则为什么不炸其他的肉? 午饭是早就在厨房里炖好的骨头汤配白面馒头。兀云掀开锅盖的一瞬间,顾越就闻到了香味,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 “骨头汤啊!我最爱喝这个。”顾越真的喜欢喝汤。现世当北方人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天天喝广式靓汤,一些材料很难买到。 “看你最近总是在炖。”顾栩说道。 “我是为了……据说这样对腿伤更好。”顾越说道。他本想说“补钙”,但古代人又听不懂。 众人围坐在正堂的饭桌周围。桌上还有几道炒菜,是顾栩做好后放在锅里保温,然后再回去镇上接顾越过来。 顾越心情特好,敞开肚皮大吃一顿。 这具身体的饭量基本稳定,在刚穿越过来的三个月中达到顶峰,然后慢慢回缩,现在大约是普通男性多一点的量。 酒足饭饱,暗卫们该办自己事情的就都回了,留下石三一个,在外面的树林里巡视。 顾越和顾栩两人坐在耳室的炕床上。 树林里凉快太多了,罕有动物出没的地方,吸血蚊子也很少。凉风含着点起的艾草烟缓缓飘散,院子里树影摇晃,阳光把远处的水潭照得亮闪闪。 “你怎么突然……盖了这么间院子?”顾越问道。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专为了他盖的,兴许有什么别的目的? “你不知道自己最近都睡不好?”顾栩靠着竹编大迎枕,“你眼下全都发乌了。” 顾越摸了摸眼周。 他是有点睡眠不好,但现在的铜镜稍微有些黄,虽然清晰,但黑眼圈不那么明显。的确有好几次,半夜好不容易睡着,却睡得极浅,顾栩稍有什么动静他就会醒过来。 如果分开睡,失去顾栩的男主光环庇护,他会更加紧张焦虑。况且那个院子又多了三个大人一个小孩,没多余的屋子让他们分开了。 顾越不想承认自己被那次暗杀吓到了! “多谢你……我确实是,有点睡不好。”顾越很不好意思。 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新屋子似乎也只有一个炕床。 那边书房里放的是小榻。 “那我以后就住这里,你呢?”顾越便问。 “我,看情况。”顾栩说。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兀门内的事情错综复杂,不能置之不理,他要时常去武馆处理事务才行。 “哦。”顾越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 “晚上尽量回来。”顾栩说道。 顾越也不想承认自己高兴。他觉得自己神经兮兮。 摸了一下额头,吃饱之后渐渐涌上困意。小窗外是遮得严严实实、爬着藤蔓绿叶的山壁,凉风一阵阵送进来。 顾越躺在顾栩的腿边,拉过绒草枕头垫在脑袋下:“我睡一会儿……” “睡吧。”顾栩把手搭上顾越的额头。 这张脸,何时才会更像他本来的面目呢? 很期待看到这个人,这个化形为顾大石的皮囊之下,究竟是一副什么模样。 第190章 梦 “起床啦,起床。” 有人在轻轻摇晃顾越的肩膀。 顾越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女人的脸。 他对此毫无印象,但嘴巴张开,自然地喊道:“妈妈。” 顾越从床上坐起来。这是个摆着白色和蓝色整套家具的儿童房,温柔的女人从床尾拿来衣服,催促:“快换衣服吧,宝贝,今天妈妈送你去学校。” 顾越懵懵懂懂,接过妈妈手中的衣服。他把那套同样是蓝白色的校服套在身上,校服是崭新干净的,带着一股很香的味道。 出了卧室的门,是一张桌子。桌上摆着白色的盘子,电视机里播放着早间新闻,穿衬衫的男人坐在桌边。顾越张口,很自然地叫他:“爸爸。” 男人点了点头,似乎在微笑。 盘子里是两个煎得香喷喷的荷包蛋,挤着红色的番茄酱。顾越感到非常饥饿,他把两个煎蛋吃得干干净净,一点焦黄的蛋边也沾着残余的番茄酱舔进嘴里。然后妈妈递来一只书包,深蓝色的,里面沉甸甸,放着书本和有多层机关的文具盒。 顾越背上书包,换了一双运动鞋,就跟着妈妈出门了。 他们沿着楼梯下楼,这是个老小区,位于市区的中心。女人的手干燥又温暖,他们手牵着手走在有着高大梧桐的马路边,身边有各种各样背着书包的学生跑跳着经过。 早晨的阳光很漂亮,风凉丝丝的。 妈妈的嘴巴开开合合,顾越也回应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清对话的内容,耳边只有鸟鸣和小学生的大笑和尖叫,他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努力将视线聚焦到女人的嘴上。 她在说什么? 慢慢地他们走到了学校的门口。 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安静又陈旧。两道很高很高的砖墙中间,是一扇红漆生锈铁门,敞开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等在门前,对顾越笑着挥手。 顾越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不想走进那座学校,但妈妈松开了他的手。他终于听清了妈妈在说些什么,她说:“我去上班啦,你在学校,要好好表现。” 顾越转过头,妈妈的背影渐渐远了,拉成一道很长很长的身影,在视野中延伸着。 “顾越。”老人走了过来,向顾越伸出了手。 一只老人的手,上面有着常年写字的茧子。他的胡子和眉毛都白白的,用一双浑浊的温和的眼睛看着他。 顾越拉住他的手,他们走进了那扇铁门。 眼泪从眼眶里热腾腾地涌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 “……顾大石!” 顾栩一巴掌拍在顾越的背心。 他顿时惊醒,大吸一口气,从炕床上坐了起来。 这一觉睡得……腰酸背疼。 “你梦见什么了?哭成这样。”顾栩把一块帕子递给他。 顾越这才发现脸上又湿又热,莫名其妙地摸了一下眼睛,睫毛也是湿漉漉的。他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擦脸,又下了炕床,到墙边的水盆好好洗了一把脸。 “所以?”顾栩见他不回答,好奇极了。 “我想想。”顾越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梦到了院长。什么内容来着,好像是他不想上学? 上学和院长什么关系? “好像梦见了我……娘。”顾越挠头,他哪有爸妈?怪不得那女人的脸看不清楚。 顾栩盯着他看。 狐狸精的娘亲……也是狐狸精?还是说是男狐狸精和人类女子的后代? 不能胡乱猜测他人的私隐。可看他哭成这样,大约是……娘亲早早去了吧? 顾栩安抚地捏了捏顾越的手。 “哦,现在什么时辰了?”顾越没去深究那个梦的含义,毕竟他早穿越了。外面还是阳光明媚的模样,应该没睡太久。 “已经是第二天过晌了。”顾栩无奈地说道,“你睡了太久,这样不好,快去吃点东西,我做好摆在桌上了。” “啥?!”顾越大惊失色。 看来是真累了。这几个月一直都写稿到半夜,又早上六点起床,真是有些吃不消。顾越赶紧到正屋吃饭,上面摆着两道小菜和一大碗白米。 “先喝水。”顾栩把一壶茶拿过来。 上次一觉睡到下午还是上次! 不是。大学的时候。 顾越一眼看出那些炒菜都是顾栩做的。无他,顾大石从前常常使唤顾栩做饭,口味和菜色都很熟悉。 不过心情就坦然多了。 顾栩道:“宫里要办中秋家宴,大概中秋之前的一段时间,等殷王起行,我们就会动手。” “稳吗?咱们人手不多,要是实在危险,就让太子的人去做这事。”顾越道:“咱们自己人受伤或者死了,实在不好。” “如果让太子去办这件事,恐怕他不会乖乖把契约交还给我们。”顾栩道。 “也对……这东西可以拿捏我,也就能拿捏你。”顾越一下子蔫了,“他虽然不是正主,但用这件事做点文章也很容易。难道只能用我们的自己的人了?我实在担心。” “他们身手都很好。”顾栩也不愿自己的手下以身犯险,他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现。 “我有办法了。”顾栩嘴角含笑。 “什么办法?”顾越兴奋。 “你就等着吧。这件事,我们只要等着契约上门就是了。”顾栩道,急匆匆起身出门去了。 …… 几天后的东宫。 “顾栩送来的信?”秦昭月接过景存手中的信封,“他也会主动联系我,实在是稀罕。” “他为何对殿下……怀有那种没由来的敌意?”景存道。 “敌意吗?却不一定,他那样的人,和顾慎和父皇一样,对什么都心存疑虑,警惕难接近。也不知顾大石是怎么做到的。”秦昭月笑了一下。 他低头细读信件。这封信很长。 景存在一旁稍待。 秦昭月蹙着眉合上信纸。 “怎么?” 秦昭月道:“他说,将更换契纸的这件事全权交给我,还附上了详细的计划过程。” “这……”景存一愣,“他就不怕殿下拿着这契纸要挟与他?” “……”秦昭月皱着眉没说话。 “他想半途把东西劫走?”景存再猜测道。 “他不用自己的人手,想来是对这件事没有十足的把握。”秦昭月道,“劫持我们的人,呵,他更做不到。” 第191章 行动 “也或许,他并未想到这些。”景存道,“殿下在外的风评很好。” “……我不信他会如此不谨慎。”秦昭月道,“一切小心为上,我们出人手办这件事。” 他又看了一眼信纸:“这上面的计划详细周密,我竟然挑不出错漏。” “我们双方的目标,在这里是一致的。”景存说道。 秦昭月轻轻点头。 …… 秦述提前几天出发,前往京城参加中秋家宴。 上次的刺杀与莫名其妙的公函让他警觉,果真,这次出行他带了翻倍的侍卫,最为精锐的几人拱卫在他身边,一路都提高警惕,只走官道,并未绕路进入树林。 临近中秋,在外做工的人都往各自的家中赶。北秦并不禁止出海,商人地位也不算低贱,人口流动量可观。官道上的车队都多出许多。 “这一路上没见到有什么明显异常。”秦咸向秦述汇报。 “现在到哪儿了?”秦述问。 “已经过了石龙附近,再有两三日就能抵达洛阳。”秦咸回答。 “皇帝也许只是给我个警告……或者试探。”秦述脸色沉沉的,“且看看到了宫里他有什么可说。夫人他们如何?” “我们五人都盯着,殿下放心。”秦咸说。 秦述点了点头,放下车帘靠坐在厢壁,心里总觉得隐隐不安。 …… 八月十日子夜时分。 殷王离府,又临近中秋,整个府邸的守卫不可避免有些懈怠。管家分批准了一些人回乡探亲,王府中人影稀落,后宅留家的二等丫鬟们昏昏欲睡。难得不用值夜。 一队黑衣人迅速接近了夜幕笼罩下的王府。 此夜天上无月,只有一层厚厚的阴云。墙周巡逻的守卫四人最先被抹颈杀死,这队人手的确武功高强,无一人能出声示警,黑衣人如入无人之境,涌进了墙内的王府外院。 这伙人显然早有准备,踩点打探也来了许多次,如今目标明确,直抵殷王书房。 书房院中把守的侍卫被杀。 黑衣人一手举剑,一手推开房门。 半开门缝中忽然射出一枚箭来,直冲黑衣人咽喉。这一击被早有准备的黑衣人挡下,可几乎就在剑刃磕向箭矢的刹那,门缝中刺出一把雪亮的长剑,贯穿了黑衣人的咽喉。 房门被猛地破开,一声尖锐哨响划破寂静。 整个王府像是投入了炸药一般沸腾起来,外院把守的侍卫骤然涌入,转瞬间,与这群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兵刃相撞声格外激烈,只是片刻,院中就多出尸体数具,血染红了石砖。 屋内的守卫一击杀死黑衣人,再放出响箭后,就被逼入书房的黑衣人众刺死。为首之人并未因行动暴露而慌乱,而是直奔书房角落的多宝格,从中取出一只不起眼的木头盒子。 打开,里面装着一些诗稿模样的东西,还有白银凭信等等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 黑衣人谨慎地取出纸页,缓缓展开,从中抽出一张契约。大致扫了一眼内容后放入怀中,再将新的契约按相同折痕折好,原样夹入诗稿之间。随后他将一切复原放回原处。 进屋的黑衣人已经将书房翻的一片狼藉。 为首的人点了点头,门前支撑的黑衣人便忽然放松了守卫,侍卫一拥而入。屋内的三人状似慌不择路,破窗而逃,侍卫拼力攻去,将最末一人团团围住。 那人举剑四顾,忽然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模样的东西,向一旁抛去。趁着侍卫注意分散,他腾身而起,撕开包围逃了出去。 书房院中只剩下黑衣人和众多侍卫的尸首。 侍卫们面面相觑。 侍卫首领模样的人走到那本凌乱的书册跟前,将其拾起。 上面写着:云溪地理杂记。 他道:“马上传信去洛阳。” …… 两日后东宫。 景存进了正殿,秦昭月见状立刻起身。 “拿到了?” “拿到了!”景存从怀中掏出一片薄薄的信封,交到秦昭月手中。 他打开来看。 只是扫视了几条,秦昭月不免冷笑:“我看这上头的内容都是由秦述拟好,再交给秦昭乐的。有这东西在手,若是顾大石不配合于他,恐怕能直接老死狱中。” 景存不了解经商上的东西,闻言皱眉。 “把它放好,我有大用。”秦昭月把契约给他。 景存并不意外。能拿捏顾大石的东西都已经到了手里,秦昭月怎么会老老实实交还给他?拿到这东西就是拿到了主动权。 “他们莫非想不到?”秦昭月的眉头却没有松懈下来:“顾大石能那样和我说话,靠的就是我不想他站在殷王那边这么一件事。如今我拿到契约,这威胁自然就不存在,他们怎么会想不通这一点?” 反复思考也觉得不放心,他叮嘱:“一定要藏得紧密些。” 景存道:“是。” 秦昭月又说:“算了,你给我,我亲自去藏。” 景存又交回信封。 …… 秦昭月把这东西和自己的私库银子放在了一起。 不安全感始终挥之不去,他就有一种这东西在身边放不长久的预感。锁好箱子之前他还反复确认过契约和上面的内容,也确信这箱子唯有一把钥匙和重重守卫,这才离开书房的密室。 将机关复原,书柜严丝合缝地回到了墙体中,看不出一丝破绽。 随后秦昭月就去帮他母后继续安排中秋家宴的事情了。 路遇进宫拜见的秦述,他脸色格外难看,想回家的急色几乎掩饰不住,看来已经收到了消息。 秦昭月心里爽得很。这场博弈他胜一局,顾栩他势在必得。殷王提前下手又如何?还是让他做了渔翁。 不过纵然有多少想法,秦昭月脸上还是一片纯然恭敬,他向这小叔问安道:“皇叔。” “太子殿下。”秦述见是秦昭月,勉强压下阴沉的脸色。 “皇叔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我听说皇叔今天刚到洛阳,怎么就急着进宫拜见,可以歇息一番。”秦昭月笑得纯良:“父皇一向偏疼皇叔,不会在乎这点微末礼节。” 秦述盯着秦昭月看。 第192章 渔翁得利? 他想从秦昭月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但这人笑得十分温和,眼神也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 莫非真是那狗皇帝下的手? 他们父子面和心不和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但一些大事依旧会互通有无,就是寻常的皇帝太子关系。 如果是皇帝下手,那么秦昭月知道多少? 秦昭月先前去柳犁镇接秦昭乐,他是否见过了顾栩? 这一出调虎离山给殷王造成了巨大的打击,谋士又不在身边,他只觉得脑袋一团乱麻,难以思考。 但起码的场面话依旧能说,他笑道:“是有些身体不适,不过不要紧。太子殿下是要去面见陛下?不如同行。” “皇叔真是生分了,直呼我的名字就好。”秦昭月乐得欣赏一会秦述难看的脸色,这人骗了他们好久,想想就让人生气。“皇叔请。” 还有后怕。藏得太深,出手时就最痛。 “太子请。”秦述恭敬的落后一步。 两人走了几步,秦述眨眨眼:“平时倒是可以轻松些,像你小时候那般称呼,不过在宫里,还是紧着一些较好。” 秦昭月面带微笑。 这人好似还是从前的皇叔,但秦昭月很清楚他已经不是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秦昭月不知道,也许一开始他就怀着别样的心思,太后的闲云野鹤教育并没有改变他的本质。 他们都变了,这条权力的路,本就很孤独。 …… 两人拜见了皇帝。皇帝当然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但有之前刺杀与公函的两件事在,秦述心有疑虑,听什么话都觉得暗藏玄机。 他当然想立刻回到淮中府的王府看看情况,但中秋家宴在即,他还要再待上几日。 秦述出宫,刚刚回到行馆,就收到了秦昭乐递来的邀约。 秦述,秦昭月和秦昭乐,这几人年纪相仿,幼年都在一起玩。 彼时四十多的老太子在东宫住了快半辈子,他的孩子没什么出宫的机会,只有几个伴读。宫中同龄的孩子只有老来得子的先皇幼子秦述一个,他们便整日玩在一起。 到了如今关系似乎也很好。 但究竟改变了什么,也许就只有本人知道了。 秦述当然赴约,他也正要问问秦昭乐柳犁镇的状况。柳犁镇的眼线已经多日未曾传回消息,他派人去看,却说一切正常。 秦昭乐在洛阳有自己的皇子府。由于他不受宠,迟迟没有封王,带累着下面的秦昭宁也没有封王。秦昭乐认为这不能全怪自己,老三他难道就很受宠?之前办错差事接连禁足,就这种笨蛋还封王! 再往下的四五六七皇子,四皇子是妈宝男,他母妃是孩宝妈,舍不得出宫仍留着。五六七皇子还小,早着呢。 当今快二十岁才有了第一个孩子。无他,当时的太子妃,现在的皇后是个厉害的,把东宫一众侧妃侍妾看得严严实实,直到她生下嫡长子,这才放开大家的肚皮。和亲来的侧妃紧跟着怀孕,然后是三四五六七…… 大公主也是正宫所出,可两人似乎关系不好。 扯远了。 这边秦述到了秦昭乐府上,被热情地迎了进去。 秦昭乐尽管接受了顾越的分析,知道了秦述闲散王爷背后藏着的勃勃野心,可见了他还是觉得亲切。 他二人平位而坐,秦昭乐开心地叫人上了些这小叔爱吃的点心,还未张口说话,秦述就先问道:“小乐,之前和你说的那卤味方子,顾大石经营的如何?” 秦昭乐脸上的笑就有点挂不住,但他还是笑着说:“挺好的呀,在柳犁镇那儿很受欢迎。” “他还在正常卖着?”秦述问。 “是啊,初五的时候我还收着了七月的分成。”秦昭乐招招手,小厮就把准备好的白银凭信拿来,放在桌上,“皇叔,给。这是从开始经营以来所有的分成。” “你留着零花就是了。看样子,他在那边卖的不错?”秦述问,“他有没有发现这是我的产业?” “没有啊。”秦昭乐道。 心口有点冷,但想到这些状况已经在顾越寄给他信上提到过,秦昭乐又缓过来一些。有这个心理准备。 他道:“皇叔,这么久没见,你过得如何?” “都很好。”秦述心思根本不在叙旧上,“听说,你回来时,太子还去接你了?他可有见到那个顾大石?” “没有,怎么啦?他可是太子,我叫他俩见面作甚?”秦昭乐做出疑惑的表情。 “原来如此……他微服前来的?还去了什么地方?”秦述再问。 “他直接就找我来了。”秦昭乐压着伤心,“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是想知道那镇子附近有什么好去处。”秦述笑着说。 他表情很自然,秦昭乐看着这张脸,分明没什么不同,可却觉得他陌生起来。 “皇叔,你最近可要谨言慎行。”他说道,“少四处走动吧。” “此话怎讲?”秦述一下子紧张起来。 “之前皇兄遇刺,你也遇刺,这不是说明有人要对你下手?”秦昭乐脑子乱乱的,他道:“如今什么人妄动都有嫌疑,父皇看着也很辛苦,你就不要再做什么惹他怀疑的事了。” 他很快又笑:“哈哈,这定然是空穴来风的,皇叔平日是什么模样,我们都清楚,想来父皇也不会疑心到你身上。是我多嘴了。” 秦述脸色变了。 秦昭乐只是想劝他收手,可具体的话又不能说,只好如此隐晦地劝道。 秦述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 接下来秦昭乐说什么,秦述都有些听不进去。表面似乎维持的很好,吃着点心喝着茶,微笑以对,可显然心不在焉。 换做从前,秦昭乐可能什么也不会多想。可事实已经揭露人前,他再想忽略这些异样已经不可能了。 皇叔确实……有大志向。 “皇叔,我们中秋家宴上再叙吧,到时叫大哥安排我们坐近些。”秦昭乐勉强笑道。 “好,自然没问题。”秦述简直如蒙大赦:“今日刚到洛阳,我行馆还有些事务,我就先走了。” “皇叔慢走。”秦昭乐连忙道。 秦述扭头就离开,连秦昭乐没有起身送他都不知道。 秦昭乐坐在椅子上发呆。 他从不在他面前刻意遮掩,究竟是对他这个二皇子格外信任,还是从未把他放在眼里呢? 第193章 大冤种 事实证明,秦昭月不祥的预感完全不是空穴来风。 他不过是陪同秦述去见了皇帝,又在母后宫中坐了一会儿,再与太子太傅说了一些东宫事务,前后不过三个时辰…… 契约就没了。 按说他刚把这页纸片放进私库密室,一时半会儿应当想不起此事,但太子太傅与他议事,结束前引经据典,道:以人为镜。 以人为镜。 这话深深点醒了秦昭月。 以人为镜,他该以谁为镜?尽管太傅的意思只在政事上,但他一下子就想到前脚刚走,后脚就被偷家的秦述。 秦昭月回到东宫,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密室,再开启那口箱子,打算将契约带在身上,免得…… 晚了。 箱子里的存银一分不少,那页契纸却不翼而飞。秦昭月大怒之下,急召景存与众多东宫守卫,仔细盘问这一段时间都有何人接近书房。 结果是除了几个日常洒扫的小厮,没人来过,挨着抓起来盘问,口供也都对得上。 他有心彻查,但东宫的诸多不便显露出来,大肆张扬,恐怕引起皇帝与诸方势力的注意。 秦昭月没得到任何线索,但他知道,有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手伸进了他眼皮子底下。 究竟是谁? …… 这边,乔装的吾月将一封信函交给了前来接应的兀岩。 “顺利?”兀岩简短地问道。 “嗯。”吾月道,“我搜了秦昭月的密室,然而他并未把机要文件放在里头。约莫是宫中眼杂的缘故。” “之前你信中说的那个地牢在何处?”兀岩问道。 “我已在信中写明。但,最好不要妄动,那宅邸四周暗哨重重,秦昭月的人手大多在那附近活动,以我们目前的实力,难以潜入。”吾月淡声说道。 “我知道了。你在洛阳一切小心,主子令你们性命为先。”兀岩道,“尽早回来。” “好。”吾月冰冷的面容似乎柔和了一些。 兀岩翻身上马,轻夹马腹,离开了宫城的角落。 吾月也隐入了夜色。 …… 中秋夜。 兀岩带着契约安全抵达,总算赶上了兀门(部分)与新顾家的中秋家宴。赴宴人员有鲁君梅一家四口,何晷、小孩柴归、石三四五;兀门的四位心腹,及常出外勤以至于顾越没怎么见过的几位—— 兀林,一个看着和兀风一样感觉的人,两人凑一起异常跳脱,让顾越觉得顾栩把他们分开实在有先见之明。 兀水,少见的女下属。举手投足皆率直自然,看不出丝毫古代女性常有的柔美羞涩,是真真的女侠。 兀阳,豪爽大方的高大肌肉男,眉毛又粗又浓,自来熟,刚见面就揽着和他外型相仿的顾越约酒,被顾栩阻止。 以及兀果,有点内向的小孩模样的人,问了一下才知道他真的只有十一岁,这算雇佣童工吧? 但兀果表演了一下他的缩骨功与绝佳的演技之后,顾越对他就只剩佩服。 兀花,也就是李桃花没有来,顾栩给出的理由是他的南风馆也要办中秋活动没空,但顾越不这么想。兀花身份敏感,尽管顾栩说这人可以信任,但原文剧本在先,他不能忽略其中说不通的地方。 家宴选在了武馆的院子里。顾越租的院子实在有些小,而且周遭都是眼线,不比武馆安全。且武馆有好几个灶台能用,食材也齐全,众人忙碌了一天,夜幕降临时,才将全部的菜品上桌。 摆了两个大圆桌在院子里,顾越还购置了十坛酒给大家喝个高兴。 这一夜格外晴朗,宇宙通透深邃,一轮满月正挂天中。 一墙之隔的街外也十分热闹,人声鼎沸,彩灯如星河般铺展开去。不断有绚丽的烟花腾空而起,在满月周围成花,烟雾被月色照亮,很快飘散了。 顾栩给顾越夹了个鸡腿。 兀风已经喝的醉醺醺,见状端着自己的瓷盘凑过来:“主子!我也要——” 兀云一把捂住他啃过肘子油滋滋的嘴,把他拖到小孩那桌。 “哎?你拉我干什么?”兀风睁大喝多了泛红的眼睛,就急着回去。何晷一把拉住他:“风兄,来喝一碗?” “好!喝一碗!”兀风大喜,一手搂着何晷,一手咕咚咕咚灌酒。何晷面带微笑,把手中的一碗水也豪饮而下。 “看你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竟然也这么能喝?”兀阳端着酒碗过来了。 一群人早就串桌,吃饱的柴归、鲁大宝鲁二宝拽着兀果到一边玩了,小男孩和泥巴,小女孩用泥巴做菜,兀果一脸生无可恋:他只是年纪小,但心理比这几个小屁孩成熟多了,早不玩过家家了好吗! 顾越准备好的年中总结讲话也没有好好说的机会。他含笑看着这帮人热火朝天,又是划拳喝酒又是大声聊天;一边的顾栩喝了两杯——没人敢灌他的酒——脸颊也是微红,他转过脸时,正和他的视线对上。 看我干什么?顾越心里这么嘀咕,但没问出口。 心里似乎有那么一点答案? 他往顾栩身旁靠过去:“月亮真圆。” 顾栩停了一会儿没说话。 “我听说有种东西。”顾栩斟酌着说道,“一种……妖精,看见月亮就会发狂,变成半人半狼的模样。” “狼人!我知道,我还在……给杭豆的稿子里写了。”顾越笑嘻嘻地说,“你看了我写的?” “嗯。妖精照到满月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顾栩伸出手,遮住照耀在顾越眼睛上的月光,停一会儿又挪开。 月色太炽烈?顾栩看见他的瞳孔跟着微微缩小。 “也不全是,只有狼人才变吧?”顾越眯起眼,“倒是有种……雀鬼,它吸食人血,见到阳光就会化成灰。” “还有呢?”顾栩感兴趣地再贴近,快要将额头挨在一起了。 “还有,惑妖!会吸食人的精气,不分男女……肚子上有红色的妖纹。”顾越顺势琢磨着下一期北秦未解之谜的妖精图鉴。 “那岂不是狐狸精?”顾栩捏住他的耳朵。 第194章 中秋夜宴 “不一样,惑妖是妖物,无论何时都是人形。狐狸精则是狐狸修炼成精。”顾越任由他摸,“狐狸精不一定吸人精气,也能自己修炼。但惑妖就是以人体液为食。” 顾栩想,他是不是应该偷偷松一口气? “这些……精怪,都是你认识的?”顾栩试探性问道。 “不啊,大多是民间传说,也有我杜撰的一些。”顾越感觉耳朵热乎乎的,“我怎么会认识这些,又不是真的。” 顾栩心里揣测起来。 “对了。”顾越从桌下掏出一个小坛子。 “这是什么?”顾栩见这东西像酒坛。 “桑葚酒。”顾越偷偷摸摸像做贼,“你快尝尝,就这么一点儿,叫他们抢走可不得了。” 顾越在他的杯中倒了一些,也给自己倒一点。 “这种粮食酒不辣,我又加了果子,喝一点没事的。”顾越自我安慰道。 两个人举杯,在月色下一碰。 “以后肯定越来越好。”顾越笑着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甜!”顾越咂摸嘴巴。他加了冰糖,这古代的桑葚又巨甜无比,一口下去,齁嗓子。 “嗯……不要放糖。”顾栩点评道。 小小一坛,两人各饮一杯,也就喝光了。 “做失败了,还不如做成果子酱。”顾越念叨着。 顾栩笑着看他,这人的眼神都涣散了。 这么不能喝? 顾越道:“今晚就算了,明天,我得开会……” 一句话没说完,顾越就一头扎在桌子上。 顾栩再捏了捏他的耳朵。 “怎么了?”石三立刻过来,试顾越的鼻息。 “喝醉啦喝醉啦!快过来,你干嘛呢。”兀火拖着石三离开。这人!没眼色! “都吃好了吗?差不多该回了。”顾栩说道。 院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酒坛子和酒坛子碎片,那边玩泥巴的小孩已经成了泥人,鲁君梅举着笤帚要揍,冯老实苦苦拦着。兀果也满腿泥巴,一手抓着一个,眼汪汪地看着鲁君梅撒娇,省得这俩孩子挨揍。 柴归也被何晷骂了。 桌上的菜全只剩菜汤,馒头还有半筐。酒是全喝完了。 “快子时了,不能再胡闹下去。”兀岩脸也有些红,但眼神还清明着。 总要有人主持大局。 把喝晕了的兀林兀风、石四石五抬进武馆的厢房,微醺的鲁君梅夫妻赶着两个泥猴子,何晷揪着柴归,准备回家去。 石三和兀岩护送顾越和顾栩回伾山小院。 进了山,周遭便立即安静下来。外面的烟花声被彻底隔绝,只剩阵阵虫鸣。 顾栩和石三架着熟睡的顾越放在炕床上。两个护卫留在偏房守夜,顾栩燃着驱蚊的艾草挂在窗口。 他坐上炕床,盯着黑暗中的顾越。 这人醉酒后会不会现出原形? 外面的水潭映着月色,满月沉在池底,波光粼粼。 顾栩干脆动手拉开顾越的衣襟,借着月色看他的胸口。 红痣还在。 手覆上去,底下传来有力的心跳声。 …… 洛阳。 皇城的中秋家宴如期举办。 礼乐仪仗从十五早起就一直不停。上午祭祀祖先,中午一场小型宴席。下午是繁琐的祭月仪式,从未时开始,至月上中天,帝后才结束祭礼,换了样式不同的礼服前往参加夜宴。 夜宴设在上阳宫的观风殿内。因上半年丰收,这场宴席极为盛大,宫殿内外都坐满了人。男女虽然分席左右,但中间毫无遮挡,不少贵胄子弟都借机拉近关系,偷偷看自家有意的少男少女是何面貌举止。 群臣之间暗潮涌动,但没人会明目张胆坏了规矩,因此整个夜宴进行的有条不紊。 其中最为显赫的是女眷席之首的大公主秦昭箜。 大公主未有封号,也未曾婚配。据说她在清虚真人门下静修数年,心境与俗世之人不同。如今得见真容,的确气质脱俗,容颜清丽,举止和谐自然。 她身后的近臣席位却坐了个陌生女子。 不是公主,也不是哪家的贵女。此女看着不过十三四岁,还是垂髫少女,但有一副绝色容貌气质清冷孤高。大公主似乎对她青睐有加。 近殿口的臣子席位上,俞氏家主已经汗流浃背。 这个孽女! 何时攀上了大公主,又何时回京,他竟然丝毫不知! 视线与对席的继妻相碰,夫妻二人皆是一脸惊色。 不过俞为霜的存在并未掀起什么波澜,皇帝自然不会把这么一个少女放在眼里,只当是秦昭箜的侍女。父女二人说了些关怀的话,大公主回朝一事也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皇帝将话题转向秦昭宁:“老三,你近日在府中禁足抄经,可有什么收获?” 秦昭宁起身道:“父皇,儿臣抄经十遍,心里确实静了不少。” “你很好。太后也说你颇有孝心。”皇帝松了口,夸奖他道,“你也年纪不小,比你二哥更上进些,朕欲安排你进礼部磨炼一番。” 秦昭宁惊喜地道:“多谢父皇!儿臣定然不负父皇期望!” 皇帝道:“你尤其要看好自己府中。今日团圆,朕不欲多说,你心中有数。” “是,儿子明白。”秦昭宁很清楚皇帝指的是什么。 温清也参加了这场夜宴。 他刚“被”秦昭宁打了一顿板子作为惩罚,此时自然不能再坐在三皇子身后,柳斐替代了这个位置。靠近墙边的位置却方便了他趁机离席外出。 这是家宴,本就规矩宽松,他的离开也未曾惊动什么人。 与观风殿相连的廊道上,守卫宽松之处,温清停下了脚步。 周遭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温清站在屋檐的阴影中,一言不发,似乎在等着什么。 没过半晌,一个浑身裹在黑色披风中的人悄然现身。他见着温清,便出言调侃:“看来秦昭宁打你的伤全好了?” “废话少说。”温清冷淡道。 “怎么,你还敢和我见面,秦昭宁不是还在疑心于你?”黑衣人笑着道。 “他忙着讨好皇帝,如何顾得上我?”温清冷声道,“那等蠢人,不提也罢。” “你要这会儿就行动吗?”黑衣人把一枚竹管交到他手中,“现在可不是好时机。” 第195章 俞为霜 “我自有判断。”温清将竹筒塞入袖中。 他似乎不想与这人过多纠缠,转身离开了黑暗中的连廊。黑衣人轻轻嗤笑。 走到透着暖光的正殿檐下,温清停住了脚步。柱下本应站着值守的内侍,但全都不见踪影。宫灯长长的穗子被夜风吹得摇摆,门墙内有觥筹交错声。 温清静静站着,等那人现身。 秦昭宁从廊柱后走了出来。 “你去哪儿了?”三皇子的脸一半匿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禀殿下,出恭。”温清淡淡说道。 “我不想和你废话,那个人是谁?”秦昭宁压低了声音,慢慢走入温清所在的阴影之中,两个人共沐黑暗,只有月色透过微光。 “……”温清没有说话。 “他给了你什么?我都看见了。”秦昭宁低声质问,他一把抓住温清的手腕,感受到那宽袖的护手中有一道坚硬冰冷的东西,“交出来!” “殿下。”温清垂眼看着他。 秦昭宁发觉自己丝毫不能撼动他的手腕。 “你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我?”秦昭宁怒视着他,他轻声质问,“那个萨尔罕是什么人,你杀了他?为什么?你知不知道那椒园里是什么东西,你怎么能!” “柳斐已经查到了这里?”温清似乎是笑了一下。 “你要杀他?是不是什么人越过了你的掌控,你都要把他杀掉,下一个是我?”秦昭宁一把抓住温清的前襟,愤怒到眼睛泛红:“你到底在做什么!” 温清握住他的手腕,缓慢地将那只手上移至胸口。 秦昭宁瞪大眼睛,下一秒他就倒了下去,温清接住三皇子殿下软倒的身体,托在臂弯。 “傻啊?在这种地方大喊大叫的。”温清低下头道,“有什么事,不能回去再说?” 两名内侍不知从何处出现,温清把怀中的秦昭宁交到他们手中:“送回去吧。” “是。”内侍架着人,很快离开了。 温清抬头看了一眼月色。 …… 俞为霜跟着秦昭箜回到了洛阳的公主府内。 “想见的人你今夜也见到了,有何打算?”秦昭箜在侍女服侍下脱去繁复的发簪,卸掉梳紧的发髻,一头被固定太久有些蜷曲的发丝就散落下来。 俞为霜挽起袖口,十指插入公主发间,为她缓缓按揉起来。 两人倚着小榻而坐。 “我想着,还是要先收回我娘的嫁妆。我那弟弟就要定下婚事,若到了下聘,恐怕那些产业一分也收不回去。”俞为霜低声说。 “这样是好。”秦昭箜闭着眼:“你想怎么做?” 少女有些犹豫:“先回府一趟,查明现下的状况,再徐徐图之。” “你现下可不是那个孤苦无依的人,手段可以狠厉些。”秦昭箜道。 “公主愿意帮我一把?”俞为霜附到她肩上笑道,“若有捷径可走,我自然不会拒绝。” “你要回府,却不能自己回去,要他们请你,畏惧你。否则进去了,也是接着被磋磨的份儿。”秦昭箜笑说,“谁叫我们是同盟?你且等着就是。” “那俞为霜先行谢过公主了。”她说。 “顾栩可有联系?” 俞为霜道:“未曾。”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他是想要查明当年他母亲的死因?可有我能帮上忙的事情?” 秦昭箜思索起来。 “告诉你也无妨。顾栩是苏家的外孙,当年慎王府一事……” 秦昭箜将当时的慎王谋逆案简略讲了一番。 “原来如此。”俞为霜道,“单听事件本身,似乎没什么纰漏。不过顾栩此人,绝不会无的放矢,想来整个案子定然不如表面那样简单。” “的确。当年之事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慎王一家也不是那等逆臣。” “公主认得他们夫妻二人?我在闺中听过不少顾慎的名事。”俞为霜歪靠着扶枕。 “我和苏怀月有些来往,可也不多。毕竟我不爱掺和后宅之事。”秦昭箜拿起一旁的小扇扑着。 “此事,我会留意的。”俞为霜道。 …… 伾山小院。 顾越拎着一篓刚挖来的野菜,放在木盆里洗净,然后切碎,拌在野谷穗里,就成了简易的鸡食。 已经长出艳丽羽毛的大公鸡率先而来,从鸡食盆里啄出碎叶子来抛在地上。母鸡们围成一圈,纷纷啄吃起来。 这鸡食配方是鸡场的管事告诉他的,时下基本都如此喂养,再配合散养的方式,让鸡群自己觅食。因此肉质紧实,是真正的土鸡。 另有一种方法是在田地里养虫,但成本稍高,又很麻烦,被顾越pass。 野林里不缺虫,顾越用木篱笆扩大了院子的面积,又给小鸡们剪了羽毛,这样也不怕它们飞走成了野鸡。 喂完鸡,他又给院子里的蔬菜田施肥。他用的是木桶堆肥法,将厨余垃圾和鸡粪都装入桶中,发酵成肥料。 感谢李子柒!感谢李子柒带动的层出不穷的古法制xx短视频博主!顾越可爱看了,虽然记住的不多。 远离了外界的纷扰和各种权谋的旋涡,顾越觉得灵魂都升华了。 还是种田文好! 但真的种田就算了。 池子里养了一些鱼苗,自从鱼苗入水,晚上的蚊子也少了很多。 这方小院简直就是随身空间一样的级别啊!就是不能带走。 抱男主大腿果然有好处。 外面有马蹄声传来,顾栩带着兀风在院门前勒马停下。蹲在水潭前的顾越闻声回头,一见顾栩就笑。 “回来了!” “嗯。” 顾栩点头,走上前来牵住顾越的手腕,拉着他进屋。 顾越习以为常,这是有事要和他说。 …… “你要去洛阳见俞为霜?!”顾越大声道。 “是。”顾栩说道。 “她不是在清虚观里吗?”顾越想了想,原文里女主是在顾栩入京成为太子身边的人之后,才有了要紧的戏份,她当时在后宅举步维艰,因为太子的撮合与顾栩走到了一起。 她应该没这么早出清虚观才对啊? “你帮了她?”顾越猜道。 “不……嗯,也算。”顾栩看着顾越的脸。 他现在已经选择了信任“顾大石”,秦昭箜的事要不要和他说呢? 第196章 入京 顾栩沉吟片刻,很快有了答案。 “我将她引荐给了清虚观静修的大公主,是她趁着中秋家宴入京时带走了俞为霜。”顾栩解释道。 “哦……”顾越呆呆的。 秦昭箜,谁啊? 大公主? 有这号人吗? “你怎么认识了大公主?”顾越问道,“我没听过有这个人。” “是兀门的人脉。”顾栩想这也算是实话,“她是……太子的亲姐妹,中宫所出,不过为人低调,又一直在观中静修,不太出名。” 顾越点头。毫无印象。 “这人靠谱吗?不过你眼光一向不差,应该没问题。”顾越道。 给顾栩倒了一杯水果茶——就是林中的野莓洗净捣成汁,过滤渣子,再兑茶叶水。古代的水果味浓甘甜,不用额外加糖就很好喝。 顾栩喝了一口,注意力被手中的竹杯饮品吸引走。 “这也是……你听来的做法?”果味香甜浓郁,茶叶也泡的恰到好处,可见很用心。顾栩也很习惯了顾越的借口,便如此问道。 “有参考。”顾越谦虚地说道,“怎么样,不错吧?” 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很好喝! 顾栩夸道:“我喜欢。” 顾越的表情顿时得意起来。 “话又说回来,你去找俞为霜作甚?”他没忘记刚刚的话题,“现在去洛阳,是不是有些危险?” 进出城都要身份证——就是路引,他这张脸也…… 哦,兀云似乎会易容来着。 “我们只做暗地的事,不会到明面上来。俞为霜……她要回俞家去,有些事我要助她。”顾栩说道。 顾越很纠结。 顾栩看着他想,和俞为霜第一回见面时,这人的表现就很殷勤,可后来也再没提过她,搞得他摸不清这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看现在,他手抠着竹杯,表情奇怪,似乎是有些……忐忑不安? 顾栩有耐心地等他说话。 顾越纠结半天,这才问:“你……你觉得,俞为霜这人怎么样?” 顾栩心里咯噔一下。 “她很聪明。”诚实回答道。 “还有呢?”顾越偷偷看顾栩的脸色。 “还有?嗯……”顾栩想了想,一时的确想不出还有什么词能形容俞为霜。他对这位盟友的唯一印象就是聪明。 顾越拍了一下脑门,他在纠结什么? 男主和女主天造地设,互相喜欢,这也很正常啊!他问个什么劲? ……要是顾栩对她没意思,那他当然也不会勉强。 心结好像散开了。 “我能不能一起去?”顾越问道。 “太危险,不行。”顾栩断然拒绝。 “……” “……”顾栩吸气。 …… 半个月后,洛阳城外的小树林中。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进城最多三日。”顾栩叮嘱已经易容、模样大变的顾越。 顾越觉得这话是不是说反了? “好好,你一定注意安全。”他对顾栩微笑摆手。 本意是和顾栩一起进洛阳,但想到他敏感的身份和被石三特训近一个月还没有成果的普通人身体,还是不去拖后腿了。 其实留在小院等他回来也不是不行,但顾越觉得,事情都给男主做了,他岂不还是一个炮灰? 况且…… 嗯…… 男主的感情线也是主线啊! 要摆脱炮灰的身份,怎么可以不参与主线呢?顾越自我劝说。 顾栩带着一众兀门暗卫离开了。 这片树林靠着山坡,离官道很远。顺着山坡爬上最高处,能看见远处靠近护城河外的地方有一片田地,但被禁军模样的人把守着。 “那是什么田?怎么还要看着?”顾越挠脸,他被蚊子咬了,“我看里面只是普通的麦子。” 石三摇头,他对北秦的都城不熟。 “好想进城看看,洛阳城肯定很是繁华。”顾越望向那座巍峨城池。后面遥远的平原上似乎就是皇城,中央有着一片片田地,被内城河隔绝起来。从这山坡上能隐约看见河中流水。 “进城?”石三问。 他当然有能力在洛阳城中保住顾越,只要这位雇主不要求进皇城刺杀皇帝。 顾越当然是意动的,但顾栩要他别乱走,他当然遵从。 网文他看得多了,就算是男二号,不听主角的话擅自行动也要完蛋。 这是铁律。 摇了摇头,顾越扶着树下了山坡,回到他们在背风隐蔽处搭好的帐篷和马车前。 …… 夜幕降临。 洛阳城内,俞氏后宅。 俞为霜回到俞氏已有几日光景。 俞氏的继妻原先还想拿乔,吊上俞为霜几日,让她自己求着回家里来,但在城中传出俞为霜深得大公主喜爱、接连参加了数场贵女宴席后,她便坐不住了。 以俞氏主母的身份、以俞为霜为因,她欲拜见大公主,却被拒绝。俞氏当家人命她再下拜帖,于是三次求见,这位新夫人才得到了面见公主的机会。 秦昭箜与她自然没什么太极要打,见了面立即是一顿敲打警醒,指责她苛待继女,毫无为人之品德。俞夫人得了好一顿没脸,又怕得罪这位在贵女中颇有名望的公主,只得连连允诺,将俞为霜好好迎回了家中。 俞为霜坐在房中,有些犯困。 窗户被人扣响,她立刻叫秦昭箜赠她的侍女守住正门,她将窗户打开。 顾栩翻了进来。 “……你就非得这样见面?”俞为霜面有无奈。 给顾栩倒了杯热水,两人在桌前坐下。 “你现在又成了内宅女眷,怎么出门?”顾栩道,“说说情况。” “这几日我已经摸清,我母亲的产业大都把持在总管手中。是继夫人带来的人,很是难缠。”俞为霜道。 “你可有办法?”顾栩问道。 “有,我母亲留下的人没有全部被害,有几个得力的已经取得了联络。”俞为霜道。 “直接杀了那个总管。”顾栩说道。 “……”俞为霜默了一下。 “你已经取得了秦昭箜的信任?”顾栩问。 “是……但直接杀人,是否有些激进了?容易叫人抓住把柄。”俞为霜颇为无奈。 “我有很要紧的事需要你的帮助,没工夫与他们斗法。”顾栩起身,“这件事我会和秦昭箜一起出手,你尽快准备。” “我知道了。”俞为霜道,“你放心。” 她笑:“替我向大石叔问好。” “辈分不对。”顾栩道。他越过窗口,消失在夜色里。 第197章 剧情吗? 顾越掩住帐篷口,在里面软绵绵的被褥上躺下。 石三坐在门前守夜。顾越搬到伾山小院后,他也跟着轻松不少,起码晚上睡眠质量得到了极大提升。 顾越感觉怪怪的。 有点太安静了,好像要发生什么。 果真,躺下没有一会儿,帐外的石三就忽然起身,脚步声急促远去,随即是一声激烈的兵器碰撞。顾越呼一下坐起来。 他不敢出去。不过打斗声只持续了三秒,就以什么人重重倒地的声音结束了。 谁赢了? 石三的声音传来:“好了。” 顾越大松一口气,掀开帐帘出了帐篷。 石三肩膀处的布料被剑锋划开,血洇开一片。他将一个身穿暗红色劲装的年轻男人压制在地上,此人发丝散乱,脸色冷沉,身上有很多伤口血迹,看起来不像是方才的打斗产生的。 顾越没敢靠近,便问:“你谁呀?” “你们是谁?”红衣男人非常警惕。石三的好功夫极其罕有,他觉得这对主仆并非常人。 石三将刀刃贴近红衣男颈侧。 “我们就是普普通通路过歇脚的,咋回事?”顾越看向石三,“为什么打起来?” “有血。有剑。”石三答道,他认为这个人很危险。 “有人在追杀我,你们最好马上把我放开,免得惹祸。”红衣男冷冷地说道。 直觉上,顾越认为这个人杀意不重,面相也不是恶人。 如果他是被追杀,那么浑身血迹又带着剑也很合理。石三基本是个敏感护卫犬,见此人往这个方向而来自然警觉,两个充满警惕的人打起来太正常了。 石三忽然道:“有人。” 红衣男脸色大变。远处的树林子里传来人声和火把的光芒,红衣男急道:“快放开我!” “不行。”顾越道,“你先躲到帐篷里。” 红衣男瞪大眼睛,他不理解。但石三只负责听话,他利索地将红衣男塞进帐篷,把人一掌砍昏藏进褥子下面。顾越把他们架在原地的锅碗一脚踹翻,抓着石三流血的胳膊在身上滚了滚……搞得一片狼藉。 “装死。”顾越让石三躺下。 石三立即闭气。顾越用地上的烟灰在石三脸上抹了抹,然后捧着他的脑袋放在腿前,抱着他大嚎起来。 不到一息,那群追兵就赶到了这里。 树林到这片空地就稀疏起来。为首骑马的黑衣男见到这里有两个人,立刻翻身下马,还没近前就听到哭声。 只见这里一片狼藉,帐篷前的两个人似乎一死一伤,活着的那个正哭嚎。 顾越干嚎,满脸惊恐。 ——我草,这黑衣男是唐无陵! 这下他的害怕真不用演了,还好提前易容过,否则今天完蛋! 温清不在? 只有唐无陵的话好办,这人智商显然没到那种吓人的程度。 顾越见到唐无陵一行人,情绪激动地大叫起来:“啊啊!!” “住口!你有没有见到一个穿红衣服的男人?”唐无陵瞥了一眼浑身是血、似乎死在这人怀里的男子。身形对不上,衣服也不同,不是伪装。 “那!那——”顾越脸色愤怒起来,指着远处的护城河方向叫道。 演傻子他在行。 唐无陵扫视一周,拔腿上马,他周围的人也纷纷跟上。 这也太好骗了吧! 顾越演戏演全套,他抓住路过他身边一人的裤腿,大叫道:“救救!”还指着倒地不起的石三。 那人急着追上唐无陵,哪里有心思管他们的死活?他一脚把顾越踢开,拔腿就走。 这队隐龙卫迅速离开了。 顾越挨了一脚倒地,胸口钻心的疼。这大哥是真不收着点儿啊,你这隐龙卫不用下基层也不懂什么叫亲民爱民是吧? 忍着疼爬起身来,顾越见人群和火光越来越远,立刻拍打石三:“快起快起,咱们赶紧走!” 石三迅速起身。 帐篷之类不好收拾的就扔在原地,顾越将可能显露身份的东西通通兜进褥子,拎着就走。石三则扛上那昏迷不醒的红衣男,两人迅速上了拴在一边的马车,驾马飞奔而去。 顾越扒着窗户咳嗽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胸口涌上的疼痛感压下去。 值啊! 脚底下还睡着那个红衣男。能被唐无陵追杀,那就是敌人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半个盟友……顾越伸手,在红衣男衣袖和腰间摸索起来。 一无所获。 仔细端详这人的面容,有些普通,但依稀能看得出不凡。 方才他为了稳妥把这人留下,做对了。 放他逃走也不是不可以,但这种搅合到打打杀杀里的人都阴险,谁知道他会不会利用他和石三二人脱身? 若单纯说没看见,又不太现实。毕竟石三与他打斗已有痕迹,稍仔细查验就能发现他身上有伤。若引来怀疑详加调查,那他们的身份也很容易暴露。 先指一个方向,制造出一种他们有所死伤,不成威胁的模样来再说。 果然,唐无陵依旧中计,他们得到了重要的红衣男,还暂时脱离了隐龙卫的视线。 顾越知道唐无陵所在隐龙卫的明面上是给皇帝干活的,但这人实际和温清混在一起。 隐龙卫在原文没存在感,温清是三皇子的人但最后背刺了他。这俩人是给谁效力的? 红衣男身上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顾越把他的手脚牢牢捆住,免得被挟持。 这人的手上有什么东西,顾越抓起来一看,在小指接近指根的位置有个刺青。是由三个线条组成的旋涡。 顾越陷入沉思。 不知石三把车驾到了哪里,再停下来时候,是在一片作物有人那么高的不知名田地里。 石三把红衣男拖下车,照顾越的吩咐把他打醒。 顾越蹲的有点远,怕有什么意外。 见红衣男醒来,他便笑眯眯问道:“这位大哥,敢问你是干嘛的?怎么被人追杀?” “这是什么地方?”红衣男答非所问,警觉地看四周。四周全是绿色的农作物。 “怎么不好好听人说话呢?”顾越上下打量,此人衣着精细,劲装的面料看起来很上乘。 “如果我猜的不错,你是那里的人,对不对?”顾越紧盯着他的眼睛。 第198章 兵不厌诈 月光明亮,他看到红衣男的表情一下子肃然。 这人沉默了很久,从顾越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破绽,便试探性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不是能好好回答别人吗?你也别和我扯。”顾越笑,“刚刚帮你捆绳子的时候,我在你的身上发现了一样东西。少装傻。” 他是在诈他。 北秦根本不流行刺青,在此人小指上的标识有很大可能是什么组织或者行业的印记。 忽悠嘛!这事儿他不是第一次干,之前那萨尔罕不就被他唬住了? 他注意到红衣男的手指有轻微的蜷缩。 “阁下是……?” 这话算是默认了。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会被隐龙卫发现?任务失败了?”顾越盯着他。 “你……你是陵风阁的人…?”红衣男道。 套到了! 陵风阁……哪个陵风阁?是什么字? 顾越不由得瞳孔放大,他压抑住兴奋,脸色愈发冷冽:“你到底要废话到什么时候?” 红衣男却沉默不语,他的谨慎超出了顾越的预计。也许来自于阁中的规矩,也许是他的直觉。 “给我看你的信物。”红衣男忽然道。 信物? 顾越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没有信物。信物是个友军相认的重要防伪凭证,顾越没办法在毫无情报且事态紧急的情况下生造一个出来。 会是什么?该如何取信于他? 是手指刺青吗? 画一个上去管不管用?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沉默,红衣男脸色一变。他一下子确认了眼前此人并非阁中之人,而是试图诈取情报的不知名势力。 视线在顾越与一旁脸带黑灰的石三身上一扫,他心中立刻有了决断。 两双眼紧紧盯视对方,都在寻找破局之法。 顾越一直注意着他的举动。 红衣男嘴巴微动。 顾越的脑中一下子闪过万千思绪,大惊之下,他扑上前去,吼道:“等等!” 然而回应他的是扑面射来的一枚燕子镖。红衣男以舌发射暗器,直刺顾越,他却离红衣男还有一段距离。 石三骤然举刀打落那枚暗器,刀锋重新指向这人。可红衣男显然没想到顾越是个不会丝毫武功的普通人,他的暗器发的太早,毫无效果,他失去了唯一一次杀死这个人的机会。 可惜。然而他依旧抢到了时机。 石三阻下暗器,并在顾越授意之下迅速上前捏住红衣男脸腮时,此人已经咬破口中的毒丸吞咽而下,口溢黑血。 石三愣住。手中的红衣男渐渐失了力气软倒下去,没了气息。 “……抱歉。”石三转头对顾越说道。 顾越还维持着向前扑出的姿势一整个呆住了。他没想到红衣男自杀的如此之快。 “不,不,没事,咱们没有经验,我也忘了,还有服毒自尽这一招。”他扶着额头站起身来。 他是没想到这人身上肩负着足够让他付出生命的重大秘密。 还说是撞大运还是倒霉? “彻底死了?”他问道。 石三点头。 顾越走近红衣男的尸体。这是他第一次和尸体离得这么近,而且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观察。 也是第一次切实感受到,“有人在我面前死了”。 之前刺杀给他的感觉就只有血腥,再就是太快,一切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就已经彻底结束。而这个人…… 尸体和活人的差别一眼就感受得到。 尽管他刚死还不到五分钟,那双睁着的眼睛就已经瞳孔涣散,失去焦距,变得灰蒙蒙一片。 皮肤摸起来还是温热的,远没到发冷尸僵的时候。 顾越伸出手,把他的眼皮合上。 本来他看电视剧,总会吐槽这种帮人盖眼睛的情节,但当自己亲身经历,则发觉盖上眼睛纯是难以直视那灰蒙蒙的双眼。 吓人。 顾越定了定神,让石三守住四周,他细细检查了红衣男的全身。几乎把人的衣服都扒下来一寸寸摸过,没发现任何夹层和有用的东西。 唯一的信息是……陵风阁。 哪三个字,这又是什么组织? 顾越想把原作者抓起来打一顿,叫你模棱两可!叫你敷衍!叫你只会写顾栩装逼! “把他装车上带走,不能让他死在这里。”顾越说道。 尸体带回去让顾栩看过再说。不过要是汇合的太晚,尸体烂了臭了,那就只能扔掉。 哦,衣服可以先留下。 顾越不敢和尸体一起待在车厢里,就跟石三坐在车前。两人驱车离开了这片农田小径。 这里离原先的位置太远了,顾栩找不到他们恐怕要着急。 …… 城外扎营处。 天蒙蒙亮。 唐无陵意识到不对时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他们沿着树林和护城河一通搜索,一无所获。 他这才想起那两人的怪异之处。当时匆忙相遇,一眼看去只像是红衣男与他们狭路相逢,杀一伤一,留下了那个好似痴傻的人。但…… “现在想想,他们的确很有破绽,什么人会在离官道这么远的地方扎营?不怕被抢?”唐无陵怒道。 “地上没有大量血迹,你为何笃定那人被杀?”温清冷声道。 “天太黑了,他们还刻意挡住,真是……狡诈!”唐无陵气得发抖。 他狠捶了一把树干,发出闷响。正蹲在熄灭的营火前查看余烬的温清并未受到影响,而专注地在灰烬中拨弄着什么。 唐无陵走到帐篷前。帐篷已经被整个掀开,里面一片凌乱,但边角上沾着一点血色。那红衣男应当就躲在这里面。 帐篷的位置也极其刁钻,如果他当时驻足多问几句,不会注意不到。 他竟然……又被人愚弄了! “他们把东西都拿走了。”唐无陵道,“这里有车辙,他们带了马车。这也许就是他们的据点。” 温清没说话。 “你翻什么呢?那都烧光了,有什么可看的?”唐无陵走到温清身边。 温清拨弄灰烬的手指停了一下,随即从中缓缓抽出。 他指尖夹着一片纸页。 未烧尽的姜黄宣纸,这一角只剩下指节长的一点。 上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千山。 第199章 本来起标题就烦 “砍掉他一只手,送到俞家。”顾栩道。 跪伏在地上的俞府管事顿时面露绝望之色。顾栩身后的新任管事快要吓得尿出来,抖抖索索将他方才记下的几页纸张收进怀里。 “好好协助俞为霜,不要做小动作。”顾栩转过身,拿一块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点。“都记下了?” “是,都记下了,小人明白。”新管事跪着不敢起来。 顾栩抬颌示意,兀岩将跪着的管事提起,放进马车。兀风兀云正处理那些家丁的尸体,将管事的断手包好放进木箱。 “主子,这些货?”兀火撬开俞府车上带着的箱子,里头是布匹、器皿和一些香料。五辆车装的满满当当,还从管事身上搜出一只白银凭信。 “可惜是记名的凭信。”兀火将凭信抛给顾栩。 “有四百两,不少。易容一番去取出来。”顾栩道。 这事兀云负责去办。 “剩下的……把那些香料都带走,器皿找个镇甸卖了。”顾栩走到布匹箱子旁边,在里面翻了翻,“这些布你们挑一些做衣裳,剩下的也出手。” “多谢主子!”几人纷纷抱拳。 “帮了俞姑娘这么大一个忙,咱们收点报酬也是应该的。”兀风笑嘻嘻地说。 “收拾一下快些离开,秦昭箜安排的人就快到了。”顾栩道。 众人归整物什,分别上了马车,连顾栩也独驾一辆。抛下一地尸体与空车离开了此处。 …… 约一个时辰后,一队人马匆匆而来。 马上为首者佩刀,见了远处一片鲜红惨状,立刻拔出刀来,道:“列队!” 四周护卫便将中间的小轿团团围住。 为首者驱马上前,谨慎接近,待未见什么异样,这才翻身下马。他挨个看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轿中之人问道。 护卫首领返回轿边:“大人,不知是谁家的家丁,似乎被流寇所杀。” 薛端掀开轿帘,皱着眉下了轿。 “大人,场面血腥……”护卫首领劝道。 “我倒要看看,洛阳城的城守卫都是干什么吃的,青天白日,竟就在皇城脚下放任流寇杀人!”薛端向现场走去。 护卫首领心中摇头,紧随其后。 …… 还未曾抵达两方约好的扎营点,兀岩就勒马停车。 这一段官道平时马车较少,今日却挤了一长串车流。最前方似乎有什么人在拦车检查,但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前方不太寻常。”兀岩对并排而行的顾栩说道。他呼哨唤来兀风,命他去拥堵的车流前查探情况。 顾栩心里就是一突。 前面越过大道就是顾越扎营的树林,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兀风回来,脸色有些凝重:“是隐龙卫的人在林中搜查什么,他们的马车堵住了道路。” 顾栩脸色变了。 兀风连忙道:“主子,我打听过了,他们是在找人。没听说有人被俘。” 兀岩道:“以石三的本事,不会那么轻易让人捉住。” 顾栩拧眉沉思了一会儿,道:“我们改道而行。” 他一手驱车调转方向,一手拿出舆图。洛阳城周边的官道繁多,顾栩看了一会儿,目光锁定在一处两侧有山的夹道上。 车队花了点时间转向,向着那处山间小道而去。 …… 车上的尸体只用了半天就开始发臭。 顾越本想一边赶路回柳犁镇,一边等顾栩遍寻不到他追上来的,可尸臭这种东西它不是忍一忍就能挨过去的,顾越忍了一个时辰,终于放弃,让石三找个隐蔽的小道停车,两人合伙把尸体搬下车。 一车一尸一人就停在这处夹道等待。 洛阳城大,烟花信枪也不是很好用,反倒容易引来奇怪的人。顾越和顾栩两人基本处于失联状态,但顾越想,他藏身此处的原因非常容易推测,顾栩应当能快些找来吧? 总不会一时不见他就大发雷霆,把唐无陵揪出来杀了。 那样倒也省事! 不如找个理由,叫顾栩把温清殷王唐无陵等人直接弄死算了。 但需要一个不会让他起疑的借口…… 正坐在草地上神游天外,就见石三豁然起身,面向小林地外的方向。 兀风从树丛中探出头:“顾老板!” “兀风!”顾越非常惊喜。 没有让他失望,顾栩紧跟着从树丛里钻了出来,见到顾越完好无损地站着,顿时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顾栩走上前来,抓住顾越看看正面,再看看反面。 兀风注意到石三肩膀上包着白布条:“妈呀,石三兄弟居然受伤了?肯定是一场激战!” “你来的正好,快看这个,再不看要烂了!”顾越拉着顾栩走到一边的山壁下。 这里温度稍微低一点,被顾越用来存放尸体。但是他又不能总盯着这人的遗躯给他赶苍蝇,和顾栩一走近,众多蝇虫就飞了起来。 顾栩呼吸一停,脸色有一瞬间的震撼。 这架势…… 看到赤裸着躺在地上的尸身时,顾栩沉默住了。 这是什么? 狐狸精的真身? 还是什么夺舍道具? 顾栩一瞬间念头飞转。 “我和石三晚上在扎营的地方……”顾越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还着重强调了他诈取情报的过程,“这人应当和他口中的陵风阁有些关系。” “陵风阁……”顾栩喃喃念道。 “虽然不知道唐无陵和温清究竟是什么人,不过洛阳朝中的秘密还是知道的越多越好。能让那什么隐龙卫下场拿人,他的身份肯定不简单。只是可惜……” 顾越想起来就觉得遗憾。 这事还提醒了他,石三好用,却也不是全能的,他凡事还是应该多考虑一步才行。 也或者是,他对这北秦权力斗争的残酷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好好听你讲道理的。 “哦对了,他手指上有个这东西。我想应该和那个陵风阁有关系。”顾越用手帕包着发黏的尸体手腕,抬起那只手,将小指上的刺青露出来。 顾栩竟罕见地失态,前冲一步! 第200章 ! “你认识?”顾越见他反应出乎寻常,立刻问道。 “……”顾栩却沉默不言。 顾越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在一旁站着。顾栩甚少露出这样凝重的表情,似乎带着怒一般,良久才开口。 “你们所有的对话,再详细对我说一遍。”顾栩说道。 “好。咱们先回柳犁镇,洛阳现在不安全。”顾越说,“隐龙卫可能会控制各处关口,我们要快点离开。” 顾栩点了点头。顾越拉起他的手腕,带他离开此处。兀岩见状便与兀风兀云上前,检查尸身后,将其妥善掩埋。 这上面的确再没有什么线索。 一行人启程回家。 …… “……就是这么个情况。这是那个人身上所有的东西。”顾越把一个小箱子放在顾栩面前,“看你这……难不成,那刺青和慎王的案子有关系?” 否则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原文中的权谋桥段都尚在酝酿之中,而先前顾栩的几次行动都恰好踩中了慎王的慎王的线索。 推出他来借机与殷王结识是其一,从秦述的表现上看,他知道一些与慎王有关的事情,试图拉拢他们二人,后来又出了卤味方子一招让他们险些坠入彀中。 选择帮助俞为霜是其二。这尽管是一桩巧合,但俞为霜此人得了助力,已经返回京城,原文中为顾栩提供的各种情报想来也会很快被她查个干净,遑论慎王这桩并非秘事的案子。 与萨尔罕接触、威胁于他是其三。顾越看不到顾栩在这件事中起到了什么实际作用,但后面出现的一连串事件,将萨尔罕与温清、唐无陵勾结一事捅了出来。温清作为三皇子背后的谋士,与慎王事件毫不相干的可能性不大。 而如今又有神秘红衣男被唐无陵追杀一事。就这么恰好,红衣男与他们撞个正着,又被顾越套出了陵风阁这个陌生的名字。再与刺青一事关联,起来,两相对照…… 恐怕从顾栩接触兀门的第一天起,他就已经在谋划着调查自己的身世,进而试图查出慎王案背后的复杂干系。 ……男主好强! 顾越如此想道。 顾栩答:“是。” “和我说说?”顾越问道。 “我手中也只有一条线索。这刺青的信息是原先慎王府中某个下属告诉我的。当时事态紧急,他只来得及将这个图案交给我。”顾栩道。 “详细情形呢?此人为什么只能告诉你这么一点事情,他死了?谁干的?”顾越追问。 他手中有原文,想推断出幕后黑手也不是没可能。 顾栩却抬眼看了看他。 顾越见状立刻说道:“你若是为难,也不用告诉我。” 顾栩有事瞒他是不错,不过他已经搞明白,他不说并非因为不信任,而是为了别的什么,因此……也没那么不高兴。 “……”顾栩抓住他的手。 顾越眨眼,捏了一下他的掌心。 “这个图案,是那个人死前拼尽全力留下的东西。”顾栩说。 “他想让你查清慎王府一案,为慎王报仇?”顾越问道,“陵风阁……和慎王有什么关系呢?” “你有什么想法?”顾栩看向他,“那人留下的是一幅画,就是这个在尾指指节上的刺青。” 狐狸精总是聪明。 “我想想。”顾越握着他的指头,“一般人的死前讯息都争取直接说出凶手对吧?所以我想,这个刺青一定是导致慎王谋逆案发的重大关系人的特征,也就是这个陵风阁。陵风阁可能是什么既得利益者的下属势力,也可能是慎王府的叛徒。” “总之……慎王谋逆,慎王一家的死,定然能给他带来利益。”顾越道。 他摸着下巴:“嘶……那这么一说,一直担心慎王利用那支军队造反的先皇就很有嫌疑。可他已经死了这么多年,这个人既然能留给你信息,那就说明,这个幕后黑手还活在世上。” 马车有些颠簸,顾越一手扶住车厢。 “我们可以先顺着陵风阁这条线调查,注意手上有类似刺青的人。他既然有本事策划诬陷异姓王这么大的事件,肯定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组织。”顾越接着说。 顾栩静静听着,点了点头。 握着他的手上干干净净,只有茧子,没有什么纹身。 他忽然说道:“我……” “怎么?”顾越看着他。 顾栩眉头紧蹙。他到底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换话题:“殷王和秦昭月的老巢相继出事,皇帝也盯上了他们。想来最近一段时间,这些人都会安分下来。” 顾越笑着说:“的确。你不用太着急。这件事我们毫无线索,还是等他们有所行动才好寻踪觅迹。你最近也累了。” “隐龙卫中没有我们的人手。”顾栩道。 “安插人进去可不是简单的事,隐龙卫好像是皇帝的吧?”顾越说道。他掏出水囊递给顾栩。 顾栩接着水囊喝了两口,心情略微平复。 他敲了敲车厢壁,问前面驾车的兀风:“我买的东西呢?” 兀风哦了一声。 过了会儿,窗口里递进来一个三层的油纸包。 “给你买的。”顾栩将几包东西打开。 “这是金鸭坊的卤味。我吃过了,的确和我们一直用的那一份一样味道。”顾栩道。 另外两份是糕点。 白生生的桂花糕和一包月饼,打开来就香气四溢。顾越的确饿了,他们从扎营处逃走时,很多干粮都没带上,这几天也就摘野果打鸟果腹。 一大块五仁月饼,顾栩拿起来掰成两半,递给顾越其中一边。 “我还带了一些好东西给你。”顾栩渐渐平复心情,眉眼重新变得温和。 “什么好东西?”顾越很感兴趣。 “回去再说。”顾栩笑了笑。 两个人面对面吃着点心。 顾栩深知心急无用。那指节刺青他已经试探过秦昭月,可未曾得到什么有用的结果。 皇帝? 还是皇室中的什么人? 又或是哪个心怀不轨的臣子? 他想要知道的是,秦昭月在这整件阴谋之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马车晃晃荡荡,向着遥远的柳犁镇驶去。 第201章 一起标题就变傻 顺利躲开封锁,几天后,车队带着东西回到了伾山小院。 一下车,顾越就迫不及待地去开箱子。顾栩外出办事次数不少,但不经常拿战利品回来,这还是头一回。 掀开最近的箱盖,里面是一箱陈旧黍子壳。 顾越一脸失望。 兀风道:“那里头是瓷碗。要不要挑几个好看的拿着用?剩下的主子说要拿去卖掉。” 原来是碗。顾越在黍子里一顿掏,真的拿出两个青花瓷碗来。 仔细一看,这碗可不是现世随处可见的量产工艺品,而是底部带着篆刻、花纹精美细腻的上等青花瓷器,能摆进博物馆的那种。 “这碗!”顾越惊叹道,“这是好货吧?” 兀风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根据经验道:“的确不像俗品。” “大约是俞家自己要用的碗,我看量不大。”顾栩过来说道。 “他们吃饭的家伙还不差。”顾越也没特别小心对待这些东西,翻出来摞在一起,搬进厨屋。 反正又回不去!碗底的款对他来说等同于“县大队瓷器厂”。 碗数量不多,同时还有一些不同造型的大菜盆、瓷盘之类的。担心这些东西在款式上有什么标识,叫人追根溯源查出来,顾越全部没收充公——自己家用了。 剩下的几箱陈谷子正好可以做饲料……顾越吃商品粮的嘴有点叼,陈粮入不了口。 “这几箱呢?”顾越继续开箱。 都是衣服——不对,是布料。而且是非常不错的布料,挺有档次,叫顾老板穿在身上正符合身份。顾越挑了两匹样子低调的,做新衣服穿。 又给顾栩配了两身,石三也有。剩下的,听兀风说他们几个暗卫已经分过,又捡着合适的留给几位员工,还剩五六箱。这些多是女款料子,顾越看着想起那什么村的女强人老板来,想着要不一股脑卖给她? 正好也叫她看看这些料子有没有什么讲究,省得被人察觉什么来。 这事就交给了同为姑娘的兀水。 顾栩站在剩下的箱子前等他来看。 顾越摩拳擦掌,把箱子打开。其实他刚走近就闻见了里面的香叶八角气味,打开来看时却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 “喜欢吗。”顾栩明知故问。 “喜欢喜欢!哎呀,真是好东西。”顾越凑近,轻轻抓了一把。香叶很是完整,八角也是精挑细选过的,不见什么畸形扭曲的在里面混着。另有草果、豆蔻、白芷、桂皮、麻椒和丁香等等各种香料,不乏在这时代价钱高昂的种类。 顾越心情很激动,围着这些香料转了好几圈。 “话说回来,俞家为什么要弄这么多香料?要是自家做饭吃,只要在铺子买也够用了吧?这都有十来箱了。”他稍微冷静了一下就提出疑问,“俞家莫非是开饭店的?” 顾栩见他一下子答到要点,颇有些意外。 “俞家开的是锅子店,就是那个捞月的东家。”顾栩说道。 “什么?!”顾越大惊失色。 难道女主是穿越的!还是说她家里有什么人是穿越而来,发明了捞月火锅? 顾越依旧不信这是什么巧合上的事,那传统铜锅被他们隔出几层,里面还有清水锅呢! “这锅子店的主意是谁出的?俞为霜自己?”顾越连忙追问。 “不清楚,据说捞月是她母亲的嫁妆产业,被继母夺去了。”顾栩回答道,“我寄信帮你问问?” 顾越冷静下来。 不重要,见到老乡又如何,难道他要问问人家有没有回去的办法? 他回去干嘛呢?现在的生活不比以前当打工人惬意多了? “以后再说吧。这些先……哪里能妥善存放,就放哪儿。”顾越指挥,“我有空就琢磨琢磨吃的。现在盈利还是卤味大头,这可不行……” 石三等人点了点头,把箱子们扣上重新装车。这小院固然安全,但存储条件还是差了点。 “等等等等。我装点先,家里调料不够了。”顾越进屋拿了香料盒子。 每样弄了些放好,最后剩一个箱子没看,应当也是什么香料。 顾越打开来。 待看清里面是什么,他手一抖,箱子盖重重落下。 不对不对,我出幻觉了,一定是打开的方式不对。 顾越念道,重新打开盖子。 一箱……圆柱形、头部如香肠般收成花状的干燥果实正躺在箱子里。 “小栩,你快掐我一把,我出幻觉了!”顾越叫道。 顾栩赶紧过来。 他看见那箱干燥果实还没有认出是什么东西,见顾越紧紧闭着眼,以为是上面有毒,赶忙把他拉开。 兀风眼疾手快拿了杯茶水,顾越蹲着喝了两口。 石三正上前查看。 “……椒园,那种。”石三倒是一下子想起了那些毒草。 顾栩一下子想起那晚所见的毒草。 尽管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但这种特别的形状还是让顾栩存有一定的记忆。 箱子里的果实大多被砸碎,里面并没有种子。但顾越重新打起精神,在一箱碎壳里刨了刨,还是找出了几个形状完整、里面哗哗作响的果子。 “那……”顾越把视线转向顾栩。 顾栩知道他要说什么,答:“人都杀了。我们本就不是奔着货物去的。” 顾越一脸的“我就知道”。 他踌躇了一下:“这些东西一定要藏好。另外,这事要告诉俞姑娘,罂粟的壳加进锅子,虽然没有原本的毒性,但容易上瘾……” 他补充说明:“因为此物当做香料调味,据说的确好吃。如果处置不当,只怕俞家和俞姑娘都会陷入危险。” “我知道了。”顾栩说,“这次多亏有你。” 顾越被夸,高兴但疲惫。 这些毒草已经明目张胆流入了京城…… 用它做香料下进锅底,在现世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新闻。捞月,下了毒的捞月,让顾越不可避免地怀疑到那不知是否存在的“穿越者”身上。 难道是…… 古人不曾经历过那段历史也就算了,如果真是自己人、老乡,从现世穿越而来,接受过系统的宣传教育,却用这种毒草谋利甚至毒害百姓,那他顾越绝不可能坐视不管! 第202章 变傻两次 “这东西,很可能与那萨尔罕有关。”顾越道。 “的确,和这么多香料一起,还在进货的车上,很难不让人起疑。”顾栩把蹲着的顾越拉起来,带他进屋。外面的东西留给暗卫收拾,把装着罂粟壳的箱子封好,暂时留在这间小院里。 “萨尔罕虽然死了,但他身后的人呢?”顾越本来以为要过平静的生活了,结果幺蛾子还是接二连三的冒出来。 “秦昭月不是在查?”顾栩语带讽刺。 “我看他就结党营私比较积极,正事儿是一点不干!”顾越骂道,“一个胡商的背景都查这么长时间。” 顾栩才不帮秦昭月说话,他点头赞同。 随即想到什么,他问:“这些壳子加在锅子里,人吃了会有什么事情?” “没听说出过像直接服食乌金膏那样的问题,但定然是不好的,若是一段时间不吃,就会很想,如芒在背,非吃不可,大约这捞月就是如此赚钱的。”顾越一阵后怕。还好他和顾栩都对锅子没什么兴趣! “那我们或许可以徐徐图之,你以为呢?”顾栩看向他,征求意见。 “……也好。我们没有本事一举将背后之人拿下,抓了这个,万一狗急跳墙,给我们下毒可就糟糕了。”顾越一歪身,没骨头地躺在炕床上。 还是躺着舒服。 顾栩在想着什么。 顾越忽然道:“哎,这事既然告诉了俞姑娘,让她去办。她成了东家,那么管着捞月的事也顺手。而且我想,他们应该还没有那个能耐让捞月的所有分店都用这东西……柳犁镇那家就生意不好。” “你倒是很信任她?”顾栩挑起一边眉毛。 顾越觉得这表情实在是颇具魅力,冲他招手。 顾栩凑了过来。 顾越摸着他的眉毛:“你不也很信任她?而且她当时一眼看出为首的是你不是我,识破了你的演技……” “我本就没认真演。”顾栩从手指缝中看他。 “殷王那个大傻子不就信了?”顾越直乐。 俞为霜是比较罕见的有脑子的男频女主,比一个男频大反派殷王还是绰绰有余。 “他满心权势,哪有功夫分辨真假。”顾栩握住他的手拿下眉头。 却不放开了。 …… 俞氏。 俞为霜手下的人迅速接管了原夫人的产业,新任管家的任命一事,俞府几乎吵破了天。 原管事的手是装在夫人的头面盒子里送入俞府的。此女被吓得大病了一场,待喝了几副汤药好转起来,正传出俞府管事被匪盗杀害的事情,随行所有小厮的尸身被整整齐齐送回了府中。 小俞夫人大怒之下向俞大人告发,说所谓匪患都是俞为霜的计策,是要夺回她手中的财产。一向百依百顺的俞大人发了大火,勒令小俞夫人不得沾手外事—— 此事不同寻常。 先是御史大人薛端借机发难,拔除了数个在洛阳城城防要职上的官员。随即是几位大人联合上奏,要求革去洛州刺史的职务。这其中,只明面上的关系就错综复杂,俞大人不过六品官员,哪里敢涉足其中? 就算这事真是俞为霜所为,哪怕是她一个个杀了那些管事小厮,也不重要。这事已经发展为党争,并非后宅可以干涉了。 新任管家一事,小俞夫人想要推举她的心腹顶上,却没人敢应,都连番推脱。 无他,前任管事的死实在太过凄惨。 没人敢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触霉头。 这边,俞为霜晾了小俞夫人三天,终于接见了她。 俞为霜尚未落座,主位上的女人就率先发难:“俞为霜!管事的那件事是不是你干的?你还威胁我的人,是不是你?” 俞为霜无视她的叫嚷,施施然坐好,立刻有丫鬟端来茶盏奉上。小俞夫人使尽了眼刀,那丫鬟却只是惶恐,逃跑似的退了下去。 “夫人也算是贵女,怎么大喊大叫,如此行为不端?”俞为霜道,“你不必质问。你心知肚明,你还有什么路子可走?” 小俞夫人深知,此话就是默认了一切。 她气得面孔扭曲,却还是笑出声来:“原以为把你送进道观,你这辈子就折在里头,却不想你这小贱人如此好运,还走了出来!你以为你巴上公主就万事大吉?敢回来,还算有些胆量。” 俞为霜笑而不语,只看她发疯。 “不说话了?”小俞夫人得意地扬起下巴,语气忽然柔如慈母,“小霜啊,你也快要及笄了吧,也该是定下婚事的时候。” 俞为霜神情有一瞬间的轻蔑。 也就是如此了,她唯一能拿捏自己的东西,但她畏惧吗? 原先她还想了些法子应对这招数,可顾栩送来的信件解了她的急,她拿住了俞家最大的把柄。 俞为霜道:“听闻,那管事被杀,车上的货物全被抢走。其中有一样香料,乃是捞月的客人络绎不绝的秘方。” 小俞夫人神情一下子僵住。 俞为霜见状轻笑:“夫人,这是什么秘方,竟如此神奇?听闻皇帝下旨严查某种毒草,应当不会有人把这东西放入饮食中吧?” “胡言乱语!”小俞夫人叫道,“那是你母亲的产业——你——” “原来你知道那是我母亲的东西,怎么还要屡次争夺,莫非你是什么私生的女儿,不是继室?”俞为霜道,“至于那东西究竟有何来头,太子之能,洛阳皆知,只看夫人有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把黑的硬说成白的了。” “你——你要毁了俞家?!毁了俞家,你有什么好路子可走,谁娶你这种无权无势的罪女?!”小俞夫人大叫。 “我为何要在当朝公主与六品小官之间摇摆不定?”俞为霜奇道,“至于究竟毁不毁得了俞家,还要看我那父亲如何抉择。” 小俞夫人只觉得一股冷气窜上脊背。 俞为霜,她居然查到了那果子的事情!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 不,她还知道什么? 要不要将事情败露的事情,告诉那个人…… 对,就告诉那个人,让他出手杀了这个小贱人,一切事情就都没有人知道了! 第203章 变傻3 “夫人,劝你好好想一想。”俞为霜似乎看穿了她的一切打算,只是微笑:“你以为,我会老实地把这件事咽进肚子里,直到死?” 小俞夫人死死盯着她。 “我要的,只是原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你求的是什么?”俞为霜道。 她知道这女人是有些智慧的,听得懂她的意思。 小俞夫人汗津津地坐着,心思急转。 果实之事败露,俞为霜会老老实实咽在腹中吗?视线在她身边脸生的婢女身上扫过,此人是大公主的眼线? 大公主怎么会插手到这种事情之中! 小俞夫人死死咬着牙。 管事是她的人,若此事从她手里败露,那个人怎么会饶过她? 俞为霜看着她的脸色变化,最后恢复成一开始的假笑。 “小霜,你看……我也很不容易。多年来操持家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也平平安安长得这么大了。是不是?”小俞夫人道。 俞为霜但笑不语。 “你想要什么?”小俞夫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就要看夫人的诚意了。”俞为霜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我也有些疲惫了。请夫人回去。” 外面便进来几个身强力壮的丫头,礼貌地请夫人移步。 小俞夫人欲言又止,窥着俞为霜的脸色,心中思量,终于离开。 “主子。”俞为霜身边的丫鬟俯身道,“青佩姑娘让小厨房炖了汤,现下也能用了。” “走吧。”俞为霜放下茶盏。 …… 顾越总算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毒草调查之事停滞不前,俞为霜似乎忙于俞家的事,迟迟没有送来回复。殷王更早就未到暴露实力的时候,加上要调查殷王府书房遭窃一事,顾越这块板上钉钉的肥肉反叫他搁置了。 和乐倒是来过几封信件。信上道,殷王似乎对此事有过一些疑虑,但被他哄骗搪塞了过去。另,他在洛阳过得还不错,附上了一些名吃食谱,说要给顾越一些参考。 秦昭月也没再有什么联络。 顾越的生活忽然就宁静下来。 伾山小院不知是不是地处自然,顾越是越住越舒服。种菜,浇水,捡捡鸡蛋……每月两次去一趟柳犁镇,检查账目和开会,一切都顺利又舒服。 唯一不太顺利的是杭豆书局的事。他到底不是什么专业的作者,修仙文的人气投票一直上不去。连载大约六七刊,就惨遭苏帧腰斩停更,每月收入骤减。 不过北秦未解之谜一栏却取得了成功。到底是有过实际成功路线的现代畅销书,北秦又不是人人讲科学的朝代,这些新奇的精怪故事大受好评。 顾越也因此发现,自己更擅长写小短篇。而且有现成的灵感来源供他参考——北秦地理图志,和层出不穷、并未因为科学的普及而消磨掉的民间传说。 越顾千山这个笔名渐渐响亮起来。 顾越趁闲还在院子里锻炼身体。石三充当了他的武功师父,但顾大石这具身体的根骨奇差无比,也就力气大一些,顾越尝试按照石三的讲解在体内运气练功,却始终没感觉到“气”的存在。 要不是亲眼见石三演示用内力震碎石头,他都要以为内力是什么骗局了! 也许就是没天赋吧。 炮灰命,哈哈。 平静的日子一晃就是两年。 在与世隔绝的小院里,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并不是那么明显。顾越的脸并没有产生什么很大的变化,但若是现在回到顾家村,恐怕没有人能一眼认出这个人就是当初的顾大石。 气质上的变化对人的改变是很明显的。 ……顾栩的外形变化就更为夸张一些。 顾越实在有些难以接受。尽管读原文时,作者反复多次强调过顾栩俊美的外形、冷酷的气质和一米八多的身高,他在心里也有过想象,但实际面对这样一个男主,他还是觉得睁不开眼睛。 我那个才到肋骨条的小孩哥呢! 早知道他就不该给顾栩补那么多骨头汤。 十八岁,在现世已经成年的年纪。这两年,顾栩的身高犹如雨后春笋飞快拔高,几乎每个月,顾越都能明显感觉到变化。 长到他肩膀时,他还直夸顾栩长得快,以后肯定是大高个。 长到他下巴时,他也很满意,觉得这对男孩子来说已经不矮了。 长到他眉眼时,他觉得刚刚好。 长到能和原身顾大石对视时,他有点不适应了。 到了现在,顾栩已经比他还要高出一点点。顾栩每每对着这个“好大儿”,都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这好大儿真大啊! 和顾大石的感觉截然不同,长高的顾栩身材匀称修长,丝毫没有筋肉猛男的笨重感。头发高束在脑后,还未加冠,依旧算是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气势愈发沉凝稳重,不笑的时候,极具压迫感。 面对顾越时自然是笑容居多。 顾越很喜欢他的眼睫毛。 很长,眼型也漂亮,微微眯眼时带点危险,眼仁漆黑,一双飞眉不用修就形状好看。标准的男主长相。 嘴唇是淡色的,并不是男主标配的“薄唇”,而有厚度,形状好看,也软软的。 顾越闭眼。 他盯着看别人嘴巴干什么?变态! 不对,是顾栩离太近了! 他伸手抵着顾栩的肩膀让他离远一点。 “嗯?”顾栩不明所以,注意力仍在顾越手中的纸页上,“这是什么?上期的雀鬼不继续写吗?” “是苏帧发来的请帖,让我上洛阳参加杭豆的……签售会。”顾越转移了思绪,“这是正文以外的东西,要在出的书里作为特别内容。” 他用拿着毛笔的手抓了抓头发:“真没想到,这两年我写的东西已经够一本书的厚度了。” “你要去洛阳?”顾栩并不掩饰他脸上的犹豫担心:“危险。” “我会戴上面具,还要易容一番。”顾越说道。 在赚钱这方面,他一直都有些心结。 顾栩的亲爹手一挥就是一山洞的金元宝,而他,尽管一直在研发新品,把炸鸡铺子做成了综合类零食店,赚的钱却依旧不够人家的零头。 他甚至怀疑,慎王私吞金矿,是不是确有其事。 钱太难赚了! 第204章 变傻4 “一定要去吗?”顾栩看着他问道。 颇有种可怜巴巴的感觉?顾越心说我不吃你这一套,但还是不由自主解释:“我也问了能不能不去,但是苏帧说,这个签售会是专给我办的,出的书都是硬壳精装,五十两银子一本限量……” 五十两! 卖出去五本就差不多是他一个月的利润了,更何况苏帧说这次准备了上百本。 “真贵,但是值当这个价钱。”顾栩道,“叫他们找个人代替你不好吗?” “其一,苏帧说他不要做这种欺骗客户的事情。其二……”顾越脸色垮下来,“找人代签的话,他扣五成利润,而且被发现了就是我全责,要赔钱的。” 顾栩皱着眉。这个苏帧就是镇苏杭的事情他早已知晓,只是不知狐狸精是否知道? 这条款也太……霸道了。 “那我和你一起去。”顾栩说。 他现在不怎么拉顾越的手了,因为感觉到这人随着他长高长大,对这些小动作渐渐抗拒起来。 顾栩感到一点轻微的失落。 “你什么时候让我自己行动过了……”顾越小声吐槽。 刚穿越过来时他有一段时间的自我发展,那会儿远离了顾栩。但自从那次洛阳郊外,他们遭遇红衣男和隐龙卫失踪之后,顾栩就几乎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了。 偶尔顾栩出去办事,顾越想要上柳犁镇去,兀风或者兀云就会出现,跟在他身边。 有些像是监视。 怎么说,顾越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厌恶倒是不至于,他也不认为这是顾栩不信任他。有点惶恐吧? 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 “咱们一起去,但是保险起见,都乔装一下吧,你这张脸真是越来越显眼了。”顾越说道。 “好。”顾栩说,“爹的意思是我好看,是不是?” 顾越茫然。 “两年前,在柳犁镇……咱们刚遇见苏应俭的时候。你说我长得好看。”顾栩道。 “你怎么还记得啊!”顾越一阵窘迫。 他那时干什么都不自在,死亡的威胁挂在头顶上,当然要说好话。 而且男主本来也…… “是吗?”顾栩追问道。狐狸精喜欢样貌英俊的人,话本都是这么说的。 “是是是。”顾越连连点头。 顾栩露出笑脸。 …… 收拾了一下,两人就定在这月的十六出发,黄历上看是个好日子。 这时节快要入冬,天有些冷了,行李也带的厚。小院周边的树林已经橙红一片,落叶纷纷。顾越在周围种下的胡椒和桂花树都近成熟,气味很是芬芳。 “等回来应该就要下雪了。”顾越说道,踩着脚蹬上了马车。 “会早一点。”顾栩拉住他的手,把他拽上来。 “等下雪,给你做胡辣汤喝,咱们的胡椒总算结籽了。”顾越坐进车里,两只手自然松开了。 “好。”顾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顾越的至尊胡辣汤之梦才进行了不到百分之五。 胡椒两年前就种下,后来又因为空间不足,移到了林子里。可能是北方的水土不适合或者顾越不会养,这两棵藤一直蔫巴巴的,不正经长。 用胡椒枝条扦插了几个新株,倒是都生根了,只是生长实在缓慢,不知是不是气候的问题。 直到今年才显出欣欣向荣的景象来。 除了胡椒,其他的部分顾越都已经研究的差不多。牛肉胡辣汤是没戏,北秦的牛肉不能乱吃;只能考虑猪肉、羊肉替代,或者做白胡辣汤。 海带丝和粉条又是两个要研究的问题。 摇了摇头,把这些不要紧的事抛在脑后,顾越看向窗外。秋日之景确实萧瑟,但仍有气势磅礴的美感。田间的黍实金黄似海,很多农人在田间割黍,一片繁忙之象。 玉米已经传入北秦,但种植的人不多,洛南道一带依旧以小麦和黍子为主。 “再有几个月就过年了,要不是咱们身上这么多事情,我还真想在洛阳过年。”顾越说道,他对过年回家这种事没什么概念。 顾栩自然也不对顾家村有什么眷恋。对他好的人都死了,村长与北灯叔几个只要串门子就足够。 有这个人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顾栩摸了摸鼻尖。 这种日子,一直继续下去。 …… 洛阳,杭豆书局。 “老板,这是印的第一版未解之谜,按您要求做了三个款式,您看看。”总局管事带着一叠书册进了镇苏杭的书房。 “我看看。”镇苏杭接过来。 第一本就是普通的线装硬皮书,镇苏杭细细检查了封皮封底,没什么问题,但丢到一边。 “这个过于普通了。”他点评道。 第二本是上下翻页的,这是镇苏杭提出的设计之一,但拿在手里翻了翻,觉得这样的模式还是不太适合北秦土着,故而也排除。 最后一本落在手上,镇苏杭挑了挑眉:“这是谁想的?” 这是本折页书,封皮像另外两本一样用了细绢包裹,上面有提花。如此展开来,每页有未解之谜故事一则,还有一些工笔图画,排版格外细致。 总局管事道:“是个刚来的美工。”杭豆书局不让冒领功劳,否则惩罚很严重。 “哦!一会儿叫来我见见。”镇苏杭道。 “好的老板,那就定这一版了?”管事问。 “封皮再好好设计一番,这个排版还有些瑕疵。这个细绢的颜色……”镇苏杭说了一番,然后道:“今日多少预约量了?” “有二百多人了。老板,这册子一本五十两,签售会门票还要一百两,是不是太贵了啊?”管事道。 “这帮人比你想的有钱多了,个个有食邑有礼拿的,怎么会缺银子?”镇苏杭皱着眉,“本就不是给平民百姓办的。这细绢用的是苏绣,图画也是一笔笔画出来的,五十两,还是便宜了些。” 他大手一挥:“加到八十八两!取个好意头。” “啊?”管事目瞪口呆。 “不是还没有将价格公布出去?”镇苏杭道,“我这老乡,不知是什么来头,可看着不像坏人啊!能多帮一把是一把。” 镇苏杭转了一圈,笑道:“不过他也的确争气!虽然修仙文写的实在一般,可这未解之谜是细细考究的,属实有意思!” 管事无奈称是,拿着册子退下了。 第205章 去洛阳 这月二十二日,镇苏杭在洛阳城外接应抵达洛阳的顾越一行人。 “顾老板!”见顾越下车,镇苏杭就热情地迎了上去。不过这一行人的造型属实让他一愣。顾越穿了件昂贵的织锦衣裳,一只白玉束冠,威风凛凛,像个魁梧的文人。脸上似乎……和他在素水县初见时的样子不一样,是易容了? 身后跟着三个侍卫模样的人,都戴着一只金线刺绣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下颌与嘴唇。身穿统一的侍卫劲装,立在顾越身后,颇有气势。 镇苏杭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揣测,这顾越究竟是惹了什么事情? 面上却是不显。这家驿站是杭豆书局为了送书便捷开设的,已经提前安排过,四下都是镇苏杭信得过的人。 迎一行人进了屋内,镇苏杭抱拳笑道:“顾老板,还有这三位朋友,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并非什么苏帧,而是杭豆书局的东家,镇苏杭。” 然后他笑着看向这一行人,等着他们惊叹或者恭维。 ……只有沉默。 装扮成护卫的顾栩和兀风早就知道这事,没什么惊讶的感觉。顾越对此早有预料,因此也维持住了“越顾千山”对外的人淡如菊人设,只静静地看着镇苏杭,微微颔首。 石三:谁? 听起来像大门口镇宅神兽的名字。 镇苏杭眨眼,挫败。 他就喜欢扮成普通小管事去各地分店等优秀作者上钩,然后在合适的时机表明身份,享受一番大家的惊讶的神情。但这帮人怎么这么不捧场? 顾栩看了一眼顾越,见他正环视四周,视线停在驿馆内的厨房位置,便道:“镇老板,久仰大名。我们先生一路而来,饮食不善,腹中饥饿,能否先安排饭食?” 此行他是嘴替,至于越顾千山,话越少越好。 顾大石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他必须做出全面的改变。 “哦哦……好,我们整理一下行装,马上入城,我已经定下了洛阳口碑最佳的采薇楼,这次一定让顾老板吃个痛快。”镇苏杭也不在乎那点小事,大手一挥,驿馆中众人便忙碌起来。 忙什么呢?镇苏杭要干嘛? 顾越满脑袋问号,但他不能说话,也不能做表情,只能淡淡地看着他。 “如此看来,我的身份大概一早就被顾老板识破了啊!”镇苏杭笑着说,“当初一见顾老板,我便觉得不是个简单人物,如今看来,也是功成名就了。” “过誉了。”顾越简短地道,“唤我千山就好。” “这是自然,信中所托我都办妥了,必然不会出差错。”镇苏杭道。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便来人通报,道一切准备就绪。 一行人起身,出了大门。 只见一辆印着杭豆书局的超大logo的豪华四驾马车正停在门外,缀着橙色流苏,车窗做成糊明纸的花窗模样,四角挂着金玉玲珑香球。 ……太夸张了!顾越心里大叫。 不是说要苏帧这货低调一点,偷偷地把他们这几个不能出示身份证明的运进洛阳吗?! 他看向顾栩,顾栩没有表示。他也不好就出声抗议,这里只有苏帧一个人还好说,可周围这么多小厮看着呢。 绷住。 顾越提腿上了车。 镇苏杭请三位侍卫先行上车,他最后一个。五个人坐在这辆巨大无比的豪华马车内,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拥挤。 马车起行。 镇苏杭先说话:“顾老板不用憋着了,驾车的是我的心腹。” 顾越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萎靡下来,靠在柔软的座位背垫上:“苏老板,你怎么弄这么大的阵仗?我不是说要低调些嘛!” “低调在洛阳有什么用?只会叫人看轻你,欺辱你。这车上有书局的标记,那些城守卫不敢细查。”镇苏杭自信满满,“不行还有我呢。” “杭豆书局的确声名赫赫。”顾栩解释,“据说他们消息灵通,掌握了北秦各地的机要,还成立了情报组织,很得皇家的看重。” 镇苏杭意外地看他,这人谁啊?一张嘴把他们老底都揭完了。 他却没什么特别紧张的情绪,反而向顾越笑着承认:“这位兄弟说的没错。” “你们和皇帝合作?”顾越有些紧张,现在这些势力敌我不明。 “不过是我们有利用之处,他借着势得些好处罢了,实权是一点儿也不给。”镇苏杭耸耸肩。这些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秘密,顾大石一个卖炸鸡的,能怎样? 身边这几个人倒是看着危险些,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关系。 只是,见到疑似老乡的人,总也觉得有些亲切就是了。 没能聊的太细致,马车就驶到了洛阳城门。周围的人声骤然沸腾起来,热闹得像在菜市场一般。顾越透过半透的窗纸往外看去,似乎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镇苏杭下车去料理进城的事。 没等太久,更用不着与进城的百姓挤着排队,书局的马车就被城守卫恭敬地请入城门。 顾越打开一线车窗,向外看去。 只有一线景色,但依旧看得出洛阳主道极其宽阔,石板平整干净,连一丝杂草也无。这里甚至划分了简单的道路,中央是车马行路,两侧百姓通行,秩序斐然。往来的百姓精神面貌与衣着都好过其他城镇,穿绫罗绸缎者不在少数,女人也格外多。 北秦的华服基本是上衣下裳,但在洛阳,能看见齐胸裙、曲裾和马面裙同时出现。男子服装的样式就少些,但极其流行暗纹刺绣,因此依旧穿得漂亮。 顾越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赭石色的圆领袍,觉得确乎合适。 顾栩眼光真好! 马车驶入一片依偎着河道的大街,在栽着金红色鸡爪槭的一片园林前停下。 “到了,千山先生请。”镇苏杭一笑,下车迎接。 顾越重新绷起表情,在侍卫的簇拥下走出马车。 眼前是个装饰淡雅素净、可规格颇为气派的大门。楼约莫有五六层高,镀着一层阳光。 镇苏杭等人相继走入门内。 顾越忽然绷紧了全身。 第206章 采薇楼 穿着青衫的温清与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共同走出了采薇楼。 一丝裹挟着秋意的风徐徐而来,吹起了斗笠下垂挂的面纱。那下面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顾越绷紧了表情,不露丝毫破绽,将视线平滑移过,似乎一刻也未曾在那人身上停留。 两波人错开了身,短暂交汇后,渐行渐远。 …… 温清将那戴着斗笠的男子送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目送远去。 一旁早在巷子里候着的侍卫走上前,将斗篷递了过去:“大人,车已经备好了。” 温清披上斗篷,垂着眼思索着什么。 侍卫见状退至一边,不再言语。 温清在巷子口站了许久,忽然抬眉看向采薇楼的方向。 “采薇楼刚刚进去了什么人?”他问道。 “有四辆马车入采薇楼,分别是鸿运钱庄的陈老板、鸿胪寺卿鲁大人、杭豆书局的镇苏杭,还有詹事府的小公子与其长兄。”侍卫道。 “和我擦身而过的是什么人?” “是杭豆书局的镇苏杭一行人。同行的算上苏老板,还有四个生面孔,似乎从未在洛阳见过。车夫没有跟着进去。” “书局最近有什么动静?”温清抬眼,看着采薇楼流光溢彩的琉璃瓦片。 那个人…… 他对视线一向敏感,那人与他擦身而过时,似乎看了他一眼。 被人观瞧并不是稀奇事情,可给他的感觉与从前完全不同。 是个很熟悉的眼神。那双眼睛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一双无辜,平静,但暗藏着狡黠的眼…… “属下不知,杭豆书局不在监视范围之内。”侍卫答道。 “……也罢。先回府。”温清看了一眼天色。 湛蓝的天渐渐染上了橘红的云霞,时候有些晚了。 …… 五个人的宴席,上了十道菜,两盏汤,俱是北秦各地的名吃美食。 顾越……在里面看见了炸鸡。 镇苏杭显然是故意的,哈哈大笑:“顾老板,你快尝尝,这天下名楼采薇楼的炸金凤和你的金排有何不同?” 炸金凤!真敢起名啊! 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同意了吗? 顾越先吃了一口炸鸡。 他们已经完全掌握了制作方法,毕竟这并不难。外壳也的确很香脆,但总感觉怪怪的。 怎么个感觉呢,就像是外国人按菜谱严格做出的番茄炒蛋一样,每个步骤都对,但就是没有那个味儿。 缺乏灵魂。 顾越稍松一口气,心想这天下名楼也有被苍蝇小馆比下去的时候嘛! 十道菜分别是:金陵酥皮烤鸭盘、海参酥芙蓉蟹馔、剔缕红油秋色鸡丝、琉璃蝉翼鲫纱鲙、蝶粉蚁玉蕊团、永王侯烙羊羹、糖朱色酥烧五花、青山水映燃枫、窗目藕荷莲韵冷盘、以及金汤白玉盏。取了一个十全十美的好意头。 两道汤是:口味清爽的五指桃海味麟骨汤,和口味较为火辣的胡椒风味捞清羊汤。 顾越强烈想笑。 “怎么了?”顾栩偏过身悄悄问道。 “肉食起名浮夸些也罢了,素菜真是可劲儿往文雅上凑。”顾越道,“就是炒小油菜加几点红辣椒,叫什么青山水映燃枫……” 他笑得肩膀直抖。 不过菜一入口他就笑不出来了。自然无污染的天然食材配以采薇楼名扬北秦的厨子手艺,真是比普通的家常炒菜好吃一万倍。而且炒素菜的似乎都是猪油,香的舌头都要掉了。 叫这个名字……也很名副其实! 尤其是金陵烤鸭,比他在首都吃的八十块钱半只的名牌鸭子好吃太多。鸭肉松紧适中,酥皮香脆芬芳,甚至有卷饼和甜面酱。 吃死我算了! 顾越一时把温清的事情抛在脑后,大口吃起饭来。赶路吃了好几天的干粮,尽管有顾栩偶尔给他打野味来吃,但顶破天就是加点紫苏烤烤,再没别的花样了。 风卷残云般炫了一大顿,满足了饥肠辘辘的肚皮,顾越这才放下汤碗,用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擦嘴。 “是这样的,苏老板,方才听你说你们杭豆书局掌握着情报链条,我正好有事情想要问你。” “看在咱们是合作伙伴的份上,不是太要紧的事我会告诉你的。”镇苏杭笑道。 “你可听说过陵风阁?”顾越问。 “这倒没有。是哪三个字?你写下来,我替你打探一二。”镇苏杭道。 顾越摇头:“我也不知,只知道这个名字。哦,他们的成员很可能在小指上有这种形状的刺青。” 他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画下那个图案。 镇苏杭拧着眉思索。 换了杯茶,顾越边喝边和顾栩打眉眼官司。 顾栩眼神示意道:还有宝顺药局,和俞家的事情。 顾越眉头飞舞,回复道:收到收到。 “这图案,我总觉得有些眼熟,可实在想不起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我会留意的。”镇苏杭道。 这回答在顾栩意料之内。 “那,苏老板知不知道宝顺药局?”顾越再问。 “这我倒是知道!”镇苏杭看起来很高兴。他刚吹自己有情报网,结果人家一问,他不知道!多丢面子! “这宝顺药局是北秦最大的药局,这几年迅速挤掉了北秦连锁的几个大药局,盘踞在洛南、关内和淮南三道。”镇苏杭说,“他们有不少神秘的药方子,用药凶猛大胆,但免费供给百姓,只是要签免责声明……免责契约。据说他们的老东家是宫里的某位太医。” “太医?太医能在外面开药局?”顾越问,然后拍了自己脑门一下,傻了傻了,肯定不是用太医自己的名义,“具体是哪位太医?” 顾栩抓住他的手腕。 “众说纷纭。”镇苏杭道。 “查!”顾越脸有急色。 “怎么了?是什么急事?”镇苏杭见他面色有异,便问:“你也知道,我们与宫里有合作,不能轻易伸手进去。” “那宝顺药局手中有一味药,服之上瘾。我怕他们怀有异心,对皇帝下手。”顾越低声说道。 镇苏杭脸色一变。 顾越寄希望于他也是个穿来的人,能理解他说的这些事情的严重性。 皇帝本人是死是活不打紧,他们是要把局面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207章 温清的推理 “我立刻让人调查。”镇苏杭神情凝重。 顾越连连点头,这人明白事情重要性就好。 “还有一个人,三皇子府上的温清。你可有什么情报吗?”顾越问道。 “此人似乎是五年前就到了三皇子身边,一直为他做事。只是他处事低调,从未有过什么把柄。之前皇帝也曾问过,只是我这边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镇苏杭汗颜,然后找补道:“我们虽然有自己的情报部门,但大多是打探江湖八卦的,成立时间也短……” “没关系,只是皇宫的事就拜托你了。”顾越也不在意。这人像是穿越的,可看不出他对这个世界的主角顾栩有什么接近的举动。要么是他天胡开局只在乎搞钱,对主角只是以路人对待;要么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穿越者。 最坏的一种情况是,他是穿越者,但来自a城。 “放心吧,我在宫里也是有一些人脉的。”镇苏杭笑道。 “这两年,洛阳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吗?”顾越再问。这种城市八卦总有看头吧? “我想想……你若是问皇家人,那这两年都没什么特别的。几个皇子和亲王都很安分,三皇子现在在礼部主管祭祀的部门干活,据说业绩平平。” 管这种事一般也没什么功绩可赚,顾越点头。 “还有就是殷王。我们在淮中的分部听说,殷王府的府邸遭遇了窃贼,想刊载来着,但殷王亲信找来,给了一笔封口费,也就不提了。” “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预备明年就要开府出宫。四皇子还想在宫里留着,被皇帝训斥了,给他指婚了正妃和一位侧妃。” “是哪家的姑娘?”顾越便问。 “是宗正寺卿家的嫡长女。侧妃是太常寺主簿家的幼女。”镇苏杭答道。 “……等等,不对,秦昭月还没娶太子妃吧?二皇子和三皇子呢?为何四皇子先娶妻?”顾越发现了华点。 “太子有一名早已定下婚约的太子妃,是将门景氏的女儿。由于是指腹为婚,生下来却是一对双胞胎,这些年一直为她们谁嫁给太子犹豫。而且秦昭月后院有侍妾,也不算没娶亲。”镇苏杭道。 顾栩盯着杯中的茶叶。 他继续回忆道:“二皇子不受宠,他母妃不提这事,皇帝也不管,皇后更不想多管闲事。也没有二皇子纳侍妾的消息,他常年在外,写新闻也没什么爆点啊。” “三皇子嘛……的确没有娶妻,他自己一直拒绝。太后娘娘很喜欢三皇子,简直是溺爱,他不愿意娶,老太太也护着。反正年纪还小。” 所以就轮到了四皇子。顾越明白了。 “哦,另有一件事,西北边境的西狄国,最近有些不太安分。这都是宫中朝会的传闻,我们的人偶尔能探听到一些。”镇苏杭说,“若是做生意,不推荐最近去凉州那边。” “我知道了。”顾越点了点头。他转过脸看顾栩,见他正盯着茶杯出神,便轻轻搭住他的膝头:“还有什么?” “嗯?”顾栩抬头,“还有……什么时候举办那个会,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他们聊的这些,他都已经知道了。 “顾大石”打听这些,是又有什么想法了吗? “就定在五天后。客栈我也帮你们找好了,保证安全无虞。这客栈上楼要出示房间钥匙,很是私密。”镇苏杭道。 酒足饭饱,晚餐圆满的结束了。 …… 深夜,三皇子府。 温清坐在三皇子书房中,打开眼前堆放的一叠密函。秦昭宁并不经常使用这间书房,久而久之,这里成了他办公的地方。 “进来。” 外面传来动静,一身黑衣的侍卫进入屋内,对温清抱拳跪下:“大人。查到了,镇苏杭今日出城,迎接了一名为书局撰稿的先生入城。今日去楼中吃饭的就是他们。” “出城迎接?……哪一位?”温清抬眼。 “听闻近日,书局要在城中举办最火爆的栏目《北秦未解之谜》的作者个人签售会,要卖这个栏目的精装孤行本。属下猜测,这个先生就是这栏目的作者,越顾千山。” 温清的手指一顿。 “越顾千山?”他缓缓念道。 他取下腰间挂着的香囊,慢慢打开,从里面夹出一片小小的页角。 “千山”两字依旧轮廓清晰。书写很是随意,毫不讲究工整。 他把这点页角抛在桌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大人?”侍卫看到了那片纸页。 “真是巧了。”温清点了点那片纸,“弄一张签售会的门票来。” “您是说,那叛徒的失踪和这个越顾千山有关?”侍卫精神一振。 “嗯。八成概率……就是他。剩下二成,与他关系密切。他定会出现在那什么签售会上。”温清道。 “这是为何?”侍卫崇敬地望向温清,“那纸页,也许是别的什么内容?” “这二字位于页末,旁边有一墨点。”温清道,“时下人书写,惯常在不正式的书稿上、每句末尾添一顿笔,以标识停顿。” 他捏起那点页角:“这分明是页末,旁边一列却无字迹,隐隐露出空白。大约是个落款。书写狂放,毫不讲究,许是什么草稿。” “那这也可能是自书局刊物上撕下的。”侍卫说道。 “那刊物并不用这种纸张。姜黄纸,粗糙廉价,正合适起草。”温清将纸页放回香囊之中,“他多半就是那越顾千山本人,或者他的代笔。” “有没有可能是狂热的书痴?誊抄了一份,这才……”侍卫再猜。 温清笑而不语,打开密函在灯下细看。 侍卫想了一会儿,恍然。若真痴迷至此,那签售会上他自然会现身。 …… 顾越与顾栩在客栈中歇下。 这客栈很是奢华,但受技术力限制,楼层不是很高。 按照主仆关系,镇苏杭安排的是三名侍卫楼下一间房,顾越自己独住在顶层的豪华套间内,仅有这么一间,占据整个五层。但没一炷香的功夫,顾栩就带着行李搬了进来,言道:侍卫房间拥挤,他实在住不习惯。 顾越也不知看没看出他的小把戏,总之很习惯地应下了。 “刚刚吃饭的时候……” 第208章 保安顾栩 顾越拉着他道:“门口和我们擦肩而过的那个绿衣服的男的,你注意到了吗?” 顾栩点了点头,两人在圆桌前坐下。 “还好我们乔装打扮过,和他打了照面也不会被认出来。”顾越一阵后怕,“以他那个聪明劲儿,要是我们在洛阳出现,恐怕会立刻引起他的注意。” “你知道他很聪明,为什么?”顾栩想不通这一点。 聪明人之间的共感。 “就三皇子那样,还能和秦昭月打擂台,肯定是他的功劳。”顾越说道。 他一下子就听出了顾栩的疑虑,但他依旧搪塞过去。 越是和顾栩关系拉近,不知为何,他就越是难以坦白自己的来历。 要如何解释? 说顾栩是一本书里的角色? 顾栩对此有何等反应,他猜不出,也不敢猜,更不知道让世界的“男主”了解到领域以外的事会有什么后果。 他很难把顾栩当成“一个小说角色”来看了,但本质仍旧没有改变。 他定了定神。 “比较要紧的是,和温清走在一起的那个男子,戴着斗笠的。”顾越接着说道,“他的相貌让我觉得很熟悉。” “秦昭宁?”顾栩问。 “不可能吧。他和温清有什么事在府里说不就行了,用得着跑到外面来?”顾越往桌上一趴。 顾栩倒了一杯茶给他:“你有什么猜测?” “能在采薇楼吃饭,要么采薇楼和他们之中的某人有关系,要么那人也是显贵,普通馆子配不上他的身份。”顾越张嘴,示意要吃桌上的花生酥。 顾栩捏一块放在他张开的嘴巴里。 顾越咀嚼着。 顾栩道:“采薇楼这种大酒楼背后的东家,镇苏杭应该很了解。” “嗯,到时候问问他。”顾越含糊说:“保险起见,你们出门最好也易容一番。” 然后灌了一口茶。按说这豪华客栈的茶叶应当也很上品,但顾越没喝出什么不一样,只能夸一句好喝。 “没关系。温清和唐无陵有些交集,唐无陵要追杀的人,温清这边也许有什么线索。”顾越道,“他如果没什么动向,我们也就暂时不用招惹。他要是来找事……那也有线索能抓。” 顾越不由得回想起那天在官道上的相遇。 温清将要出手时,他上前阻拦。这说明此人很大可能身负武艺,有在重重保护下杀死秦昭月的自信。如果单独对上…… 这人应该不会这么不讲理吧! 直接抓住他就开打拷问的事情,温清应当做不出来。 压力好大。 一只手落在头顶上。 顾栩摸了摸他松散的发顶,道:“别担心,我会一直跟着你。” “……嗯。”顾越有些迷糊。 长大的顾栩内功究竟进步到什么程度,他不知道。 但无端对他的保证充满信心。 …… 因为与温清的狭路相逢,顾越取消了他探望俞为霜和秦昭乐的计划,甚至没有出门逛逛洛阳城,体会风土人情——这吃个饭都遇见小boss的神奇运气属实吓人。 签售会的流程和布置,都由镇苏杭的人前来客栈禀报。 这一点无疑做的很对。越顾千山的下榻地点虽然不会对外公布,但并不是什么绝密之事。温清派遣的人在客栈外蹲守了几天,都没看到那所谓的越顾千山出门,也就无从查验他身上的蛛丝马迹。 他们得以平安熬到了签售会当天。 在客栈里和顾栩独处好几天,感觉虽然还行,但到底有点闷。这天一早,镇苏杭就派马车来接,易容后的顾越和侍卫三人都上了马车。 后面缀着几个尾巴。 顾越从窗缝里往外看。杭豆书局的马车还挺显眼,街上都是好奇注视的百姓。签售会的消息早已散布出去,然而大多百姓去不起,只能跟着看看热闹。 顾越觉得怪怪的。 人群里有几个人看起来很鬼祟,脸上的表情不太一样。明明紧跟在马车后面,但不像其他百姓那样脸带笑容或者新奇的神情,反而有些警惕。 “那几个人是不是在跟踪咱们?”顾越说。极度紧张之下,他后颈有些发麻。 “别怕,我们还有人手在街上。”顾栩搭住他的手背,“现在不能妄动。” 顾越下意识与他交扣十指。这是之前顾栩还是小孩哥时养成的习惯了。 对面的镇苏杭瞳孔地震。 不是,哥,你们是不是有点暧昧了? 暗卫文学吗? 而且这啥情况,是不是要打起来?什么人手,什么跟踪? 和皇宫和那个药有关系吗? 别波及到签售会啊! 那可是十万两银子啊! 当然,分给越顾千山的只有四万两而已。 镇苏杭思路跑偏。这对于一个普通百姓来说可能是一个天文数字,但北秦阶级差距如此严重,这本书一百八十八两的花费,在那些达官贵人眼里,是十分合适的。 而且,这可不是一场简单的签售会。能为一本书出得起门票,本就代表此人有一定实力。借着读书这风雅之事的名头结识一番,或是为自家孩子牵线,也是值得的。 到了地方,顾越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下车他才发现,这是一场规模极其庞大的签售会。 镇苏杭包下了一片水榭园子,这园子快有半个足球场大,亭台楼阁,烟波袅袅。秋风吹拂之下,早已到场的各位显贵已经攀谈起来,四处都是茶香。 怪不得送来的流程手札上还有投壶射箭吟诗赛马品茗曲水流觞等等项目,场地小了还真容纳不下!他还以为就是个小场地,然后各家的小厮排着队等他签名……这么简单。 这得有几百多号人吧? 镇苏杭趁着四下无人,对脸色淡淡的顾越解释道:“这会也不全是冲着你来的,你更像一个由头。别担心,只坐着写字就好了,你越高冷,他们越捧着你。” 镇苏杭上水榭中央的台上致辞,甚至不用“千山先生”上去讲话,签售会就开始了。 先接待的是真心喜欢他的《北秦未解之谜》,并且有意攀谈交流的显贵公子小姐。顾越埋头签名,时不时淡淡应答几句,那些人看他的目光果然更崇敬了。 顾栩站在“越顾千山”背后,和石三一起充当背景布。 第209章 又见刺青 很快,顾越就彻底理解了这场所谓签售会的本质。 就是找个由头把人聚集起来,彼此交际一番,还不容易引起注意,被当做结党营私或者谋逆。毕竟这只是卖一本书的同好交流会罢了。彼此有意的结婚对象也能借这个名头见见面,这里不分男女席位,完全不会被说闲话。 没有几个人是真冲着这单行本来的,前头的几位公子小姐看着倒是真心喜欢,与顾越攀谈几句,定制了书扉页的花押签后,就心满意足地走了。 剩下的都是让家中下人代买代签。 顾越说不上来是和公子小姐聊天更累,还是埋头苦写更累,前者要把握住那个高冷装逼的度,不能太疏离淡漠惹贵人生气,又不能太过热络;后者…… 早知道他不起这么长的笔名了,顾字是繁体,笔画更多。其次这是花押,不但有完整姓名,还有一个绘制有些复杂的小图案。 叫千山不好吗? 顾越从上午写到中午,吃了一顿只有好看风雅没有饱腹作用的简餐之后,下午继续。 手好痛。好心酸。 那些贵人悠哉地到处玩乐,又射箭又喝酒,还有点心,他就只能坐在这湖心中间不停地写越顾千山四个大字加画画,而且这些买书的还不全是真的为此而来! 镇苏杭给的分成银子很多,由此可见《北秦未解之谜》的确受欢迎。但受众广泛,不代表这些达官贵人就看的上眼。 顾越写着写着,不由得暗暗叹气。 他合上册子,递给面前的小厮:“谢谢喜欢。” 小厮捧着册子离开,下一位走上前来。 顾越埋头写字,签好花押后依旧推过去:“谢谢喜欢。” 然而那人并没有离开。这人一身侍卫打扮,拿着册子重新打开来,似乎在确认什么。顾越察觉到异样抬头时,他已经合上书册,从袖中取出一物,翻开扉页,递到顾越面前的桌上。 “千山先生,我家大人很喜欢《北秦未解之谜》,故而,觍颜再请您一份花押。”侍卫恭敬地说道。 顾越道:“可以……” 话音一顿,顾越颈后寒毛竖起。 此人拇指内收,其余八指搭着摊开的雪白扉页。右手小指上,有一个纹路清晰、由三条曲线构成的旋涡状刺青。 手指从中间指节的部分开始有明显的肤色差别,手指是晒过的小麦色,往上就白皙许多。 毫不遮掩。像是…… 像故意将刺青展示给他看。 他努力维持着表情不变,扫了一眼那空白的精致册子,将毛笔搁在墨碟上。 “我不在白纸上作花押,请另取一物吧。” 那侍卫显然愣了一下。 他预想过一些情形,却不包括眼下的这种。 “这却是……” “倒是新奇,派人要额外的花押,却派一不懂规矩的侍卫。这是藐视?”顾越抬眼,冷冷地盯视此人。 侍卫一头雾水。他的确不明白究竟有何不妥。 莫非这是此人拖延时间的策略? 后面的队伍骚动起来。 顾越不清楚后面站着的顾栩有没有看到此人手指上的异样,但他自己现在六神无主。他不擅长应付这种突发事件,是强留,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将人放走,该怎么抉择? 先…… 摆脱掉他。 “罢了,你走吧。”顾越垂眼道。似乎没对侍卫刻意露出的刺青花样表现出什么异状。 侍卫紧盯着他,很难判断。 “是小人失礼了。还请千山先生恕罪。”侍卫弯下身恭敬道,“小人告退。” 顾栩将视线锁定在他的背影上。 藏在人群中的兀风接收到了讯号,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顾越颈上的寒意却久久未退。 是巧合? 温清在采薇楼巧遇,而今天就忽而有了刺青的线索,这真的是一桩巧合吗? 唐无陵与温清似乎是盟友,唐无陵追杀陵风阁之人。他与温清偶遇,随后就有了陵风阁的线索。 顾越想,这肯定不是什么巧合。 …… 兀风追踪那名侍卫离开了举办签售会的水榭。 此人却非同一般的警觉。他身形轻盈诡谲,在洛阳闹市的街巷里穿梭,兀风追踪的很是吃力。他不由得心惊,这种身法在武学之中十分少见,竟然和他的内功有相似之处。 无奈之下,兀风只能冒险缩短了距离,免得跟丢目标。 侍卫在小巷中穿行,越过了两条街道。兀风沿街追了半盏茶的功夫,忽然惊觉:他跟丢了! 那人对洛阳城的街道结构显然熟悉的很,兀风远不如他。他已经是兀门中无出其右的追踪与探听的高手,此人却能凭着地形优势将他轻易甩开。这意味着,这个人同样有上乘的功夫,并且…… 至少从一炷香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了兀风这个尾巴的存在。 兀风想到了这一点,立刻闪身躲进一条巷道。 然而,晚了。 剑光乍起,向兀风奔袭而来。兀风拔出腰间的匕首格挡,刀光剑影之间,清楚看到了来者的面孔。 就是那个侍卫! 兀风顿时意识到此人对他自己的功力有着极端的自信,他能甩掉兀风,更有调转角色将螳螂生擒的实力。 只是短短两招,兀风就从此人的攻势中判断出,他不是对手。 先撤! 主子和顾老板都不止一次说过,比起任务,他们这些暗卫的命才最重要。 兀风放弃的异常果断。他暴起割向那侍卫的咽喉,却又在他抬剑阻拦时攻势一转,脚踏青砖,向后疾掠而退。 他不可能现在回到水榭那边,只有先逃离此人的视线,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 兀风在小巷中穿行。 他对洛阳并不熟悉,这是他绝无法弥补的劣势。侍卫的身影如影随形,没有任何能够借助地形将人甩脱的迹象。 兀风咬牙,腾身掠上屋檐,不再遮掩身形,在洛阳的红墙碧瓦间奔行。每一步落下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城中守卫的注意。 “快看快看,屋顶上有人在跑!” “这干嘛呢?好危险……” “我草,我家的瓦片!!” 那侍卫没有半分犹豫,猛然提速暴冲而上,一剑刺向兀风的后心! 第210章 兀风,你的盒饭 “上面的人,马上滚下来!”城守卫将这座小楼团团包围。 有身手敏捷的城守卫已经爬上了屋顶,手持长枪,对准了提剑站立的侍卫。 血一滴滴从剑尖落下。 侍卫拿出手帕将剑身上的血迹擦净,收入鞘中,从怀中取出一物,抛给爬上房顶的城守卫。 “隐龙卫奉命追查逆贼。”他道。 房顶上的守卫把令牌传下去,半晌,又递还上来。 侍卫将令牌收入怀中,对拱手告辞的城守卫点头,转身跃下房顶。 转过一道墙壁,来到刚刚那小贼中剑落下之处,地上一滩血泊,却不见人踪。 侍卫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血迹星星点点,向东延伸。他一路追踪,却见血迹在半途无端消失殆尽,没了一丝踪迹。 垂手立了半晌,四周并无异状。再向前就是官员与宗亲居住的腾麟巷,莫非…… 无法,他只得转而折返,先回三皇子府禀报再说。 …… 三皇子府。 “大人。”侍卫进了房中。 温清嗯了一声,没有抬头。他手边是秦昭宁在礼部的公务,很大一摞。 侍卫将方才水榭签售会发生的事情完完全全讲了一遍,再提到他离开后跟踪而来,被他反刺一剑却又逃脱之人。 “那越顾千山什么模样,脸上可有疤痕?”温清先问,“他见了你手上的刺青,也无任何反应?” “普通相貌,约莫三十岁的模样。他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平常扫了一眼。”侍卫道,“看不出有什么蹊跷。” 他将取回的《北秦未解之谜》花押签名版呈了上去。 温清取出那一角纸片,和扉页的签名放在一起。只看了一眼,他就笑了起来。 千山两字,别无二致,一眼就看得出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同唐无陵追杀叛徒的那一日,你也在场?”温清问道。 “是,不过那日见到的人与今天的千山先生并不相同。身量却是相仿的。”侍卫说道。 “是他没错了。”温清起身。 “他会易容之术?那定然十分高超,属下并没看出易容的痕迹。”侍卫道,“哪个才是他的真容?” “都不是。”温清轻笑,“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 直到深夜,兀风都没有回到客栈。 伴随而来的是全城戒严,隐龙卫全面出动,把控了洛阳城的各个街口角落,将接近腾麟巷的四个街坊全数搜查了一番。 镇苏杭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将顾越一行人接到了书局总局中暂住。客栈并非他的产业,官军若是搜查,他们没有理由阻拦,但在书局内就不一样了。 “我已经叫客栈老板将你们的行李尽快送来。”镇苏杭关上了客厢的门。 顾栩紧紧蹙着眉头。 顾越脸上的担忧已经要化作实质。 和兀风相处的时间并不比和顾栩短多少,这个人也许不那么聪明,但一直忠心耿耿,原文中还差点为了顾栩的事情中毒死去。 兀门这几个时常相见的人,已经是他的朋友了。 见他们全都不说话,镇苏杭道:“我去打听过了,隐龙卫出动是为了抓一个逆贼,不过还没有抓到。那位兄弟肯定没事的。” 他心里真是叫苦不迭。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还卷进了隐龙卫的事情里? 却是顾栩先开口:“别担心了,他在这种事情上还算机灵,不会有事。” 他看见顾越攥紧了拳头,数次把手指放在唇边,却又逼迫自己放下去。 顾越想,他不希望任何人陷身危险。 尽管调查陵风阁是他们共同的目标,但如今兀风因为此事下落不明,他还是无端觉得恐慌和自责。 镇苏杭见状,说道:“我已经叫洛阳各个点的人手注意那位兄弟的行踪,如果发现了他,我这边会立刻收到消息。” 顾栩点头,再对顾越低声说道:“爹,我叫兀岩他们出去找,兀风不会有事。” 镇苏杭不小心听到了。 镇苏杭再次瞳孔地震。 不是,哥们,你叫他啥? 不是暗卫文学吗? 这能播? 用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镇苏杭刚想说话,就听顾越强作镇定,笑道:“他既然没被抓住,说明已经藏了起来。你们……找也要小心一点,别葫芦娃救爷爷。” 好想笑! 镇苏杭很痛苦,顾老板这时候讲什么笑话啊! “何为……葫芦娃救爷爷?”顾栩迷茫道。 “呃……就从前有七兄弟,他们的爷爷被一条蛇精抓走了。他们挨个儿去救,但是都被一个个抓起来。” 又是精怪故事?顾栩心想。 “我知道了,我会让他们小心。”顾栩握他的手。 顾越想着镇苏杭在场,只捏了一下就松开。 “等等等等。这位……小顾老板?我想和顾老板单独说几句话,你看方不方便?”镇苏杭上前说道。 顾栩眼神询问顾越。 顾越大概能猜到镇苏杭想说什么,他也正好有事情要和镇苏杭说,便点了点头。 顾栩出了门,还把石三也带走。 镇苏杭拍了拍顾越的肩,然后给他倒了杯茶水。 “你是现代人吧?”镇苏杭一点草稿不打,直接问道。 顾越没有一丝惊讶和疑惑的表情告诉了他答案。 “我还等你先开口问我呢,没想到你这么沉得住气。”镇苏杭说。 顾越有点没心情说这个,但是他没武功,兀风的事暂时帮不上忙。 急也没用。 定了定神,顾越道:“我先冒昧问一下,你是哪里人?” “我?我是s市的人。”镇苏杭笑道,“你呢?” 顾越的心冷了下去。 “我……我是……”顾越不知道该怎么说。 眼前的穿越者只不过是书里的人物,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 不。 也不。 怎么不是? 他已经在北秦生活了这么久,他已经融入了这本书,和这本书的众多角色有了纠葛。他早就不该再以角色的身份看待他们了。 那样太过高傲了。 “我是从a市来的。”顾越随口扯道,“你想说什么?” “a市啊!我去过,那地方挺好的。”镇苏杭眼睛发光,“哦对了,先说正事……既然咱们是老乡,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这、到底怎么回事?这是干嘛呢?打打杀杀……” 他不知道这是一本书,正因为他是书里的人。 顾越看着镇苏杭的眼睛,想道。 第211章 相信原文 此人能否信任? 原文中镇苏杭的书局最终站在了顾栩这一边,想来现下虽剧情不同,每个角色的际遇也该大差不差。 应该……吧。 顾越想了一会儿。镇苏杭看着他,也没有立刻追问。 “其实,我是穿书来的。”顾越说道。 镇苏杭脸上顿时升起崇敬、激动、惊讶和好奇:“什么书?你快说说!” “叫……”顾越卡壳。他不记得原书的书名了。总之似乎是什么狂拽酷炫、一听就很男频很龙傲天的名字。 “我不记得叫什么了。总之,是本男频逆袭文,主角就是我身边那位戴面具的……侍卫。我穿成了他的养父。”顾越看着镇苏杭的神情。果然,他并没有考虑到自己就是书中角色的可能。 “我懂我懂,主角,这书的结局……” 镇苏杭话还没说完,窗外漆黑的天忽然亮如白昼。紧接着,一声几乎震破耳膜的雷击劈了下来,连周围的地面都能感觉到轻微的震动。 顾越和镇苏杭都惊呆了。 天道的警告? 顾越试探着说:“这书的结局……” 重新变得漆黑的窗外却没了动静。 片刻后,大雨倾盆而下。 “巧合吧?”顾越喃喃说道。 镇苏杭急着知道真相,连忙再问:“所以结局……” “轰!!!” 外面又是一下炸响的雷声,这次连闪电提示光都没有了。 镇苏杭噤声。 “什么意思,不让你知道?”顾越小声道。 镇苏杭不敢说话,挠头,手不断比划着。顾越看不懂。 “……算了,反正原本的剧情也因为我穿越被改动了一些。总之,我希望你能帮助我们。”顾越说道。 “这肯定的!”镇苏杭激动地点头,“所以你们现在搞的事情都和这本书的故事有关?” “差不多……我想帮顾栩查清楚他的身世,这好像是他的心结。另外,这书是个逆袭文,未来我们肯定要和朝堂权谋有所牵扯。可惜我、我没什么本事,会发生什么事完全没有预感,希望你能帮帮我。”顾越说到这里有些颓然。 “怎么会没本事?你的鸡排不是卖的很好。”镇苏杭笑道,“到时候你可以把鸡排事业搬来,我人脉还算得上广,肯定会帮你。” “多谢。如果事情顺利,你有什么愿望我会尽量帮你实现的。”顾越道。 “你先细说说现在是个什么情形。”镇苏杭道。 顾越便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镇苏杭听罢,沉吟道:“慎王……” 顾越看着他。 他其实对此并不抱太大期望。镇苏杭到底只是局中人,拘束在原文限制给他的命数之中,他能对顾栩起到的作用,应该依旧只在书报舆论上。 “我会留意。这事在当年是板上钉钉的谋逆,案卷也都被大理寺收为机密,不是市井街头能打探到的。”镇苏杭果然如此答道。 “好。”顾越有些失望,但也没太失望。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镇苏杭忽然问道:“我有个问题,这书真是男频?” “是啊。”顾越说道。 “那你和……主角,就是顾栩,你们什么关系?”镇苏杭试探地问道。 窗外滚雷阵阵。 “就是养父子关系。现在的话,可能是战友兄弟吧。”顾越笑,“一开始他还挺恨我的,也不信任我,因为逆袭文啊,我正好穿越成了反派。” 镇苏杭觉得不妙。 “你……你和之前的反派差别应该挺大的吧,顾栩他没看出来吗?”他问。 “我猜,他看出来了。”顾越对此抱有摆烂的态度,“不过那又如何,他现在信任我就好。我们都有彼此的秘密,成年人是这样……” 镇苏杭想了想,觉得也是。 “既然你只是想活下去,过点好日子,那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镇苏杭说。 “是吧。”顾越说。 有家人,有钱。比在现世当打工人强多了。 …… 兀风后背中剑,落下屋檐。 那侍卫的脚步被城守卫拖住,他的目的达到了。那一剑在他及时的躲闪下偏离了要害,可血还是不住流淌。兀风逃了一步,渐渐体力不支,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蜡丸,压在舌底。他可没有扛得住审讯的信心,万一被擒,那就只能…… 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兀风!” 一旁的街巷角落传来低声呼唤。 兀风拔刀,背靠墙壁,警惕地对向来人。 先映入眼帘的是兀门的信物,一块很小巧的木雕,兀风勉强抬头去看,是张熟悉的脸。 浑身都松懈下来,兀风强撑着的一口气散开,一头栽倒在来人怀里。 …… 兀风被一声炸雷震醒了。 他勉强睁眼,第一反应是去探舌底的蜡丸,却发现口中空无一物。他发现自己趴伏在榻上,周围浮动着一股苦药味,便努力睁大眼睛,看这是何处。 “你醒了,感觉如何,能否运气?”有人从房间的角落中上前,手搭在他肩上。 “兀飔……”兀风认出了这人,大松一口气。 这是他掌握小队的手下,一直在洛阳的总部做事。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不是到洛南道去办事了吗?怎么来了洛阳?”兀飔问道,“外面隐龙卫铺天盖地的抓人,不会要抓你吧?” “别问……嘶、我的事,你没有上报吧?”兀风爬起来。 “没有。”兀飔老老实实的说。 “那就好。我想想……这可麻烦了。”兀风忍痛思索起来。 顾栩通过兀花联络到了兀狩茗,随后兀狩茗将他们几个人下派到顾栩身边。新主子出现的事情,在顾栩授意下并未传回总部,是件机密。 尽管他们六人都带了自己的心腹手下在柳犁镇武馆听用,但眼前的兀飔并没有被他带去,也就是此人的等级还没到足够交托信任的程度。 顾栩的事不能给他知道。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形,我要出去容易吗?”兀风问。 “呃……隐龙卫把街口都封锁了。如果你没受伤估计行。”兀飔说道。 兀风失血过多,坐了一会儿就头晕目眩。提气更是不能,内功运转一丁点,后背就钻心的疼。 怎么办?要赶紧联系上主子才行,要是他们派人出来寻找,又被隐龙卫发现,那就麻烦大了。 兀风目光落在兀飔身上。 兀飔端着药碗过来,神情认真,要喂他喝下去。 第212章 雨夜约见 兀风喝了药。 “你身上的伤我已经处理过了,后背的伤口有些深,最好别挪动。”兀飔道,“……你看我干嘛,你是不是有事要我去办?和你们几个头领办的机密之事有关系吗?” “你知道的还挺多。”兀风重新趴下去,“为什么没上报?” “之前不是说你们去办什么要紧的事?当时我就猜,兀门里兴许有什么信不过的人,才叫你们几个去做。”兀飔在榻边蹲着,“虽然被当成信不过的人之一我挺难受……但基本的规矩是懂的。” 兀风听见外面下起了雨。 兀飔赶紧去关窗:“这里是大慈恩寺的后厢,我们风堂的据点之一。……是新据点,你走了这好几年可能不知道。” “已经能进大慈恩寺了?兀狩茗还挺有本事。”兀风说道。 他还在犹豫。 能够知道并且参与到顾栩手中事项的名单,基本是顾栩定下的,此人并不在名单之上。 但现在,他急着和主子汇合,也怕兀云他们过于担心乱了分寸。他自己又难以起身…… 兀飔见他神色犹豫,便道:“有什么要紧事需要我办吗?虽说由你经手的都是机密,但我应当没那么不可信任吧?” 兀风就是犹豫这个。 强撑着自己出去,很容易再度落入敌手。 但拖着不去,又让主子担心,很容易发生什么被动的事。 兀风犹豫,痛苦。 啊啊啊!如果是兀岩,肯定有办法! …… 镇苏杭和“顾大石”聊过之后,从屋里出来,顾栩就敏锐的发现,这苏老板看他的眼神热切了许多。 他低声问神思不属的顾越:“你和他说什么了?” 顾越道:“我忽悠了他一通,说你是天道气运之子,未来会当皇帝,让他跟你混。他就信了。” 顾栩垂眼看他,狐狸精表情真挚无辜,看着不像假的。 “你一向能说会道的。”顾栩道。 夸我?顾越有点不好意思。 两人在廊下站着。 就见从书局前院的连廊跑来一个小厮,肩上有些雨打的湿痕。 小厮到了两人面前,明显一愣。简单行了个礼后,他钻进书房,然后就听里面禀报:“老板,院前有人来访,说要见千山先生……” 顾越顾栩对视一眼。 没等里面镇苏杭有什么反应,兀云从廊上翻了下来,轻飘飘落在二人眼前。 “主子,外面的隐龙卫忽然撤走了……” 兀云浑身都湿透了,额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显得有些狼狈。 顾越心里一慌。 “注意他们是真的撤走还是要诈出人来……”顾越说道。 顾栩说:“你别慌。兀风没那么容易就被抓住。” 顾越一愣。顾栩是看着他说的。 “好。”他点点头。 镇苏杭从屋里出来,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什么情况?”顾越问道。 “前院的人我猜大概率是那个温清。”镇苏杭说,“人已经到了前面的花厅落座,要见你,顾老板,你怎么说?” “温清,真的?”顾越自语道。 事情太多了,他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温清来找他做什么? 唯一的思路就是那天在采薇楼门前的偶遇,但当时谁也没有和谁说话,温清为何会注意到他? 他“越顾千山”的身份倒是好查。 是为了那天与他同行的那个人吗?那人是谁?温清是为此而来吗? 不对,再等等。顾越进了镇苏杭的书房,剩下几人面面相觑,也都跟了进去。 顾越摊开一张白宣,写道: 采薇楼见面→越顾千山→约见。 签售会→陵风阁试探→兀风追踪失联→隐龙卫。 隐龙卫→追杀→陵风阁。 兀风失踪→隐龙卫布控后,撤走→约见。 顾栩看着这几排字,眼中疑窦丛生。 这种表示指向的箭头,他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不是常用的符号。 顾越道:“我本来以为温清来见我是为了那天在采薇楼门口,他以为我看见了那个斗笠男的脸,但若真是如此,他不会用陵风阁的标识来试探我。” “那手上有刺青的,是温清的人?为何?”镇苏杭问道。 “兀风去追查他后失踪,隐龙卫随之控制了洛阳城的街道,说里面没有关联的可能性太小了。隐龙卫又和唐无陵有关,唐无陵又是温清的盟友……”顾越道,“我想,可能是那天那个红衣男的事露了破绽,让温清知道了我的身份。” 顾越想了一会儿。 毕竟是两年前的事情,他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 那天他们抓住了红衣男之后,除了帐篷和火堆,能带走的都带走了。 “不是顾大石的身份暴露了,是越顾千山。我当时在那个扎营的地方誊了未解之谜的稿件。”顾越道。 顾栩抬手搭在他颈后。明明是有些寒冷的雨夜,他后颈却出了一层冷汗。顾栩道:“你不想见他,就不见。” “不,不行。我要见他。”顾越说道,“这个人太聪明,如果我避而不见,他一定会继续追查这个身份之后藏着的东西,因为这种逃避恰恰证明了他的猜测,那就是,越顾千山,就是那天带走那个红衣男的人。” “……我听你的。”顾栩便说,“他会武功,我跟着你,保护你。” “你不能露面,让石三跟着就行了。”顾越浑身都发冷,“能从一点烧过的纸片灰烬里发现我的身份,这个人太可怕了,你不能见他。这次可没有秦昭月和萨尔罕给你打掩护。” “我有易容……”顾栩皱着眉。 “不行!”顾越道,“你现在羽翼未丰,不能冒险。不知道陵风阁是什么东西,但光隐龙卫一个我们就对付不了。我不想你死,不想这些人死。” 顾栩怔住。 “石三,你有没有打过温清的本事?”顾越问道。 石三道:“谁?” 顾越这才想起石三并没有实际见过温清。 顾栩抓住他的手腕:“我跟你去!我不怕暴露。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会有事的。” “什么准备,你告诉我!”顾越瞪着他。 顾栩道:“我已经拿到了那个东西。” 顾越一瞬间明白,他是说朝真卫的虎符。 但他随即说道:“真厉害!但你更不能暴露了。石三,我信你能护住我,我们去。” “顾大石!”顾栩急道。 第213章 直接把他杀了算了 顾越深吸一口气。 “冷静点。咱们把事情想的太严重了。”顾越停住脚步,转而面向顾栩:“事情还没有到要动手杀人的程度,否则他可以直接动手,不必上门。对不对?” 顾越抬起手摸一摸他的鬓发:“就算动手,他也不会选在这里。镇苏杭又不是吃素的,我被杀死在书局,他能无动于衷吗?” “万一他有镇苏杭的把柄……”顾栩紧紧蹙着眉,但不自觉低下头,好让顾越摸的方便。 “喂喂喂!”镇苏杭在一边抗议。 “你钻牛角尖了。”顾越说道,“总之,没事,一切在我掌控之中。” 本来这件事就是他自己疏忽,没把那些书稿烧干净才惹出的祸。真要是死了……也不怨怪谁。 这话他没说,免得这对他愈发黏糊的顾栩又要跟着。 “好了,我这就过去。你老老实实在这儿等着,别整幺蛾子。”顾越道。他松开顾栩,将外裳披好,走出了屋门。 顾栩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立刻跟了上去。 …… 温清,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顾越在廊下站了一会儿,思绪很乱。 从原文里表现出的情节能够看出,温清很可能是另一势力安插在三皇子身边的人。 可这不代表三皇子就完全清白,温清在明面上,还是会为了他做事。 小厮用眼神询问,顾越点了点头。 不管怎样,先勇敢面对吧。 小厮把房门推开,屋里烛火有些昏暗,可还是能看到客位上坐着的青衫男子,正是温清。 温清见状,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笑道:“千山先生。原以为今夜是见不到您了。” 顾越脸色冷淡,带着身后的石三走到主位落座,小厮为他奉上一盏茶。 “如此深夜,还下着这么大的雨,你见我有何要事?”顾越说道。 温清的视线胶着在顾越的脸上,似乎要看穿那一层薄薄的伪装。半晌,又移向他身后的石三。 顾越察觉到温清的神色变化,心中警惕。 “我是来向千山先生赔礼的。”温清道,“白日在会中,我家侍卫不懂规矩,冲撞了先生,还请原谅。” 那侍卫真是温清的人! 顾越心中有了盘算。他道:“我不过是一介写闲书的无名小卒,何至于此。” 温清道:“先生似乎并不好奇我的身份。” ……忘问了! 顾越本就认识他,一时疏忽下,忘记向那通报的小厮确认温清上门有没有通报姓名。 他答道:“若不知你的身份,门房怎会放你入内?” 温清默了一瞬。 这番回答,他却真不好判断此人与他是否熟识了。 “在下,乃三皇子府上的书画先生,名温清。失礼了。”他道。 顾越笑了一下:“温先生。歉意我已收到,若是无事,尽早回去才好,我看这雨怕是要下大了。” 太累了,为什么有话不能直说? 顾越很想直接挑明一切,但他不知道温清究竟掌握了什么信息,他不能贸然开口,否则就是自爆卡车。 温清沉默更久,似乎也在思索要以怎样的言语试探。 “千山先生的声音很是熟悉,和我一个居住在柳犁镇的朋友很是相似。”温清道。 顾越后颈一阵发冷。他努力抑制着强烈情绪上涌带来的身体反应,视线下垂,随即又与温清的眼睛对上。 那双眼,满是冷然的窥探。 究竟是这人太聪明,还是他的身份被内鬼暴露了出去? “莫非温先生此番,是来攀关系?”顾越道,“我只不过写些闲书罢了,来书局也不过是赚些银两,对你们皇家自己的权力斗争没有兴趣。” “千山先生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莫非你就是我在柳犁镇的那个朋友?”温清嘴角弯起一抹笑,“顾大石,越顾千山……倒是十分的好猜。” 顾越从他眼中看出了笃信。 他究竟为什么这么确信? 我哪里出了破绽? 温清并未给他诡辩的机会,接着说道:“温某不才,记性却是不错。当日豫宁府一见,顾先生的表现实在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原以为你不过是个巧言令色、有些小聪明的平民,如今看来是我看走眼了。” 草!石三!把他杀了! 顾越很想如此下令,但他需要更多信息。这个站位不好,石三贸然出手,不能一击制胜。 见他沉默不语,温清笑:“先别忙着让你身边那大个子出手,我来是有话要说。” 温清确认了此事之后,也暗暗心惊。 他想,他对此人还是疏于防范了。将视线全数引至椒园,再与太子一番配合,倒让他觉得这真是个平平无奇、与太子一面之缘的平头百姓。却不想他身边有如此高手,还与杭豆书局来往甚密,甚至牵涉到了那叛徒身上。 如果不顺利……恐怕真要请他去一趟阴间。 顾越没有忽略温清眼中的寒芒。 破罐子破摔了! 顾越往圈椅上一靠,凝重的神色忽然消散,反变得轻松起来:“我来猜猜,你今日前来揭穿我的身份,是为了两年前陵风阁的那件事吗?” “你与唐无陵追查无果,在篝火中发现了我署名的线索,却因线索不太完整,到前几日我们相遇才发现端倪。因此你漏夜前来,冒着这么大的雨……” 顾越笑:“我想的不错,他藏着的事果真重要之至。” 温清神色微变。 “你知道了什么?他人在哪儿?”温清冷声问道。 “这么大反应?那这份情报的重量得再提升一级。”顾越双手交叉,“温大人,你先说说看,你有什么目的?咱们之间并没有利益冲突,何必相斗呢?” 温清道:“你是太子的人。” “你觉得呢?”顾越反问。 温清沉默。 他正是不确定顾大石的立场,才会走这么一趟。 顾大石,乡野小民,与太子的联系仅仅豫宁府一次能够确定。陵风阁与隐龙卫也从未传回太子异动的消息,更别说这隐匿在幕后两年的顾大石。 未曾剥开越顾千山身份之前,温清有过许多猜测。但唯独此人是顾大石的这个答案,让他彻底看不透了。 “那个人在哪儿?”温清问道。 第214章 温清的目的 顾越在思考。 从他们的行为上来说,只要没有人刻意误导,是难以把他们和太子一党联络起来的。温清方才的犹豫也证明了这一点。 而且要确认一个人的派别,不会冲到脸前面来问,而是会私下调查吧? 温清这人一向谨慎,出个门都要穿斗篷,能让他直接来问的,就只有他顾越才知道,且调查无果的事情。 那个红衣男。 还是为了那个人而来。 可是,要知道那人的下落,跟踪他们不是更快,何必来打草惊蛇? 所以…… 温清想知道某个情报,这情报和红衣男有关,但顾越自己却是关键。 “那件事我还没有说出去。”顾越道。 他仔细观察温清的神色,见他有明显的怔愣,心里一喜。 果然是为了红衣男肚子里的情报,而不是为了红衣男本身! 到底什么事? 陵风阁的事情? “你知道是什么事情?”温清冷冷注视着他。 顾越不答,自顾自说道:“这两年的安定你也看在眼里,应该知道我所言非虚。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他人呢?”温清再问。 “你是怕他会将你在意的那件事说出去?安心,暂时……不会。”顾越故作高深。 见到温清的这番神态,他大呼幸运。他又一次猜对了。 温清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似乎沉思。顾越看向他的指节,白皙如玉的右手尾指并没有什么刺青,但有一块不太显眼的瘢痕。 顾越认得,那是烧伤。他有过一个同学,身上的烧伤痕迹就是这种形态。 为何他会在那个位置……恰好有一处烧伤? 温清莫非也和陵风阁有什么关系? 来不及过多思考其中的干系,温清便对他道:“顾先生应当知道,我与隐龙卫的唐无陵相识。今日黄昏时分,洛阳城中封锁了几处街道,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顾越面无表情看着他。 温清也不在乎,那跟踪侍卫的人九成可能就是他的人,顾越演不演戏都没有意义:“不过方才看他们已经撤去封锁,似乎将人抓到了。” 顾越有这个心理准备,脸色毫无变化。 温清看不出什么。他心中也有些摸不准。 半晌未听到回应,温清笑了,不再与他打什么哑谜:“我就直说了。想来此人对你们来说很是重要?我愿意用他来交换。” 顾越在听见这一消息的第一个瞬间,就是想要挟持温清,用他换出兀风。 但他随即冷静下来。 视线落在鞋尖,顾越道:“是吗?” 这问句不痛不痒的,似乎温清所说的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温先生既然说了这种话,那我就安心了。”顾越微笑,“看来那人并不在你们手上。” 温清愣住。 他阖目笑了一声,抚了抚眉心:“我早该知道,这点伎俩瞒不过你。从豫宁府开始,我们就被你一个人耍的团团转。” 温清道:“恐怕你和太子并非同党,否则,有你之助力,他哪有如今毫无头绪的狼狈模样?” 这马屁拍的! 顾越茫然,他啥时候耍这帮人了?明明是他被这群手握权势的混蛋玩意儿监视的压力山大! 但既然温清把装逼这回事都帮他铺垫好了,那顾越也不介意利用一番。 “虽然我不知你究竟是什么目的,但想来我们的利益没有冲突。我只想搞搞小钱,那些权力纷争,正如我方才所说,没兴趣。”顾越道。 温清没答,他不信这种话,可现在不会言说。 这场交谈他已经占了下风,无法翻盘。 “你的秘密我不会随便分享出去,那个人在我这里,也会把嘴闭的很紧。”顾越道,“只有一个请求。” 温清道:“请说。” 顾大石有要求是好事,这是互相交换,是合作。 温清只怕他没什么要求。 “我的真实身份还请保密。只要你做到这一点,你的秘密,我会永远烂在肚子里。”顾越道。 “……我知道了。”温清说。 他站起身。今天说的已经足够多。 “温先生要走了?慢走慢走。”顾越脸上重现笑容。 “望今后你与我三皇子府,井水不犯河水。”温清说道。 青衫飘然而去。一柄伞将温清从廊下接进雨幕,打伞的侍卫回身看了一眼门口的顾越,顾越认出他就是那个手有刺青的人。 陵风阁……陵风阁。 头好疼。 顾越转身,身体晃了一下,倒下去。 石三伸手去接,可不够快,顾栩已经一把将人抢走,搂在怀里:“顾……爹!” 再看向石三:“怎么回事?!” 石三因他眼中惊惶的情绪愣住,随即道:“没有,中毒。” 就见顾栩抬抱起晕过去的顾越,又进了花厅,将人放在里间的小榻上。 “兀云,你去……去叫兀叶过来,要他尽快。”顾栩说道。 兀云只是犹豫一瞬,便应声而去。 …… “大人……” 绵密的雨声中,侍卫为温清擎着伞,两人向书局外走去。 温清一言不发。 那侍卫也便不再说话。 “叫唐无陵留在暗处的人手撤走吧。”温清忽然道。 “那人不抓了?”侍卫举高了伞。 车夫将脚凳放下,温清踏着上了马车。 “不用了,没有意义。”温清道。 “是。”侍卫应道。 温清坐在车中沉思。 此人说话不可尽信,但两年未曾听到陵风阁中有什么消息传出,想来那件事暂且掩埋的很好。 要么顾大石是真的无利可图,要么就是还未到他利用此事的时机。 温清靠着柔软的靠垫,长出一口气。 被人抓住把柄的滋味并不好受,他要好好调查一番了。 这个顾大石…… 若不能完全掌握在手中,仍旧是杀之最为稳妥。 …… 大慈恩寺。 兀风强撑着起身,看向刚刚从外面赶回的兀飔:“外面什么情形?!” “那些隐龙卫似乎解除了封锁,但暗中还留了一些人手。”兀飔答道,“尤其杭豆的各个分局周围,人手最多,暂时没办法将消息送出。” 兀风一口气堵在胸口。 兀飔垂眼看着他。 不怪兀风头领一开始什么也不肯说。光是让他去杭豆书局报信这件事,就足够透露出很多信息。 杭豆书局最近最大的新闻是什么?越顾千山。此人从外地来到洛阳,他就是兀门几位头领目前的主子吗? 第215章 聪明兀飔 兀飔看着他想道:头领能力是很强,但就是不够聪明。 不过,太聪明也不是好事。 兀飔将伤药堆在兀风身旁,道:“我再出去看看情况,你留在这里。” “你、你别被抓住了。”兀风挣扎着说道。 “不会,咱们风堂是干嘛的。”兀飔道。 他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百姓服饰,在大慈恩寺的后门门房蹲了一会儿。 天已经蒙蒙亮了。 兀风头领失踪这么久,如果他是新主子,无论从什么角度考虑,都不会再回去原先的落脚处。 新主子是越顾千山,在洛阳也没有抗衡隐龙卫的实力,那藏在杭豆总局的可能性就很大的。 据兀飔所知,杭豆的东家似乎和皇宫里有什么交易。如果是这样,那总局倒是个安全的地方。 只祈祷杭豆东家没有把人带回私宅吧。 兀飔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戴上斗笠。雨基本已经停了,只剩一点蒙蒙的雨丝飘落。天色也渐渐明亮,乌云将散。 他出了门,躲过几处还未撤去的隐龙卫暗桩,成功混入了中大街逐渐变多的人流。像他一样打扮的百姓不少,因此并不引人注意。 剩下一段路他就没有刻意避开暗桩,而是正常走到了杭豆总局的后门。到了地方,却见那里已经有四五个百姓模样的人,聚在一起说着什么。 “也不知千山先生愿不愿意见我们……” “够呛!那签售会的票都要一百两银子一人,我们几个人凑一起也拿不出那么多啊!千山先生怎么看得上……” “我见书局里摆着的样本了,真是精致,书封用的绢子我穿都没穿过。” “千山先生不是那么爱财的人吧!倒是杭豆书局实在是狠,太贵了。” “这是我做的剪报,将每期的未解之谜裁下来装订的。” “还能这样!但这也贵极了,我只能去听说书。” 兀飔走近些:“你们也是想见千山先生吗?” “是啊!”众人点头,“不过后院的门房不给通传……” 兀飔便走到后门门前,敲了敲。 “都说了老板都在休息,不见不见!烦不烦!”门打开一条缝,门房露出脸来,不耐烦地道。 兀飔递过去一两银子:“这位兄弟,有话好好说。” 门房脸色好看了一些,这人挺大方。 “不是我不给通报,是我们老板说了,谁也不见!”门房脸有为难,“我也是照老板要求办事,你们就别为难我了。” 兀飔贴着门,压低了声音:“兄弟,其实我和他们不一样,是有要紧事。咱老板是个和善性子,不会因为通传一声就真对你如何……我保证,这东西你要是送到,绝对是好事。” 说罢,兀飔把一个荷包塞给他。 “你这是……”门房脸上犹豫。 “兄弟要是能帮忙把这个荷包送到,回来我再额外请您吃茶。”兀飔恳切地说道。 “这……那好吧,你等着。”门房把门一关。 二两银子对他一个看大门的来说,也不是小数,况且这人说的对,镇苏杭不是那种手下不听话就发火砍人的老板。 兀飔等了一会儿,门重新打开,那门房脸上带笑,请他进去。 后头的百姓不乐意:“哎哎哎!怎么回事啊,怎么让他进?” 兀飔回头道:“诸位莫急!我进去替大家说说,看千山先生能不能见面。” 有人还要叫,被同伴拉住:“哎别吵啦!人使钱了,好像还不少呢。” …… 门房领着兀飔往后院跑。 刚进了院子,四下却无人。兀飔迈出一步,却感到一阵冰冷的杀意袭来。尽管有所警惕,依旧来不及抵挡,只是过了半招就被击倒在地,颈边贴上冰凉的刀锋。 “你是什么人?”冷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兀云头领?”兀飔听出了这声音。 颈边的力道松了些:“你是风堂的人?” “我是兀飔,风堂留守的人之一,兀风现在在大慈恩寺的据点内,受了些伤,不能挪动。”兀飔语速飞快,“他担心你们为他做出不必要的决策,所以派我前来报信。” 一只手扳起他的脸,兀云确认了一下相貌,终于放开了他。 “是他。”兀云对顾栩点头。 兀飔从地上爬了起来。 看到顾栩的那一刻,他明显愣住了。 “兀风告诉了你多少?”顾栩问道。 “……您……”兀飔却没有立刻回答。 这张脸……! “您、您是怀月主子的……”兀飔说话都有些磕巴了。 “住口。”兀云一掌敲在他头顶。 “哦哦。”兀飔立刻闭嘴。 “哦!兀风头领只让我去杭豆书局送信,别的都没有说。”兀飔不好意思地笑:“不过我听说了杭豆书局最近有一位千山先生从外地来,斗胆猜测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他脸色泛红,瞳孔放大,很是兴奋:“看来我是找对了。” “兀风自己在据点内会不会有事?”兀云问道。 “不会,皇家禁地,没有人能随便闯入。”兀飔立刻说道。 他又问道:“莫非主子您就是越顾千山?” 顾栩皱着眉没有回答,转身回到了后院房中。 兀飔见状,又转去问兀云:“这是不是咱们的新主子?为何不回到门中?” 兀云道:“这件事要绝对保密,别问。” “是!”兀飔保证道。 …… “他还没醒?”顾栩走到内室,顾越还在榻上昏迷不醒。 “看这脉象就是吓着了,没事的。”兀叶站起身来,“我以为多大事呢,这点小问题兀云就能把出来啊,还着急忙慌叫我过来。腿伤没办法问诊,有些麻烦,不过桌上我留了方子可以先吃着。” “真的没事?他为什么不醒?”顾栩蹲到榻边,“你……魂魄上的问题你能摸得出来吗?” “啊?”兀叶迷茫,“什么魂魄,那是阎王爷管的,我没那么大本事。你让他睡会儿吧,大概今天中午就能醒过来了。” 顾栩盯着顾越易容成的陌生的脸,没说话。 “我走了啊!东宫守卫很严的,得赶紧回去了。”兀叶说道。 “你何时离开东宫?”顾栩问。 “先不忙。等你进了洛阳,我就回来。”兀叶笑道。 他急匆匆出了门,门外,一身劲装的兀月靠墙而立,正静等着。 第216章 外忧 与此同时,洛阳城外的官道上。 一匹快马向城门口疾奔而去。未至城门,马背上的驿兵便扬声高呼:“陇右甘州六百里加急,快开城门!!” …… 得知了兀风平安,兀岩和兀火两人也很快赶回书局总部。兀风的伤不宜暗中行动,大摇大摆走在街上又很醒目,因此决定,暂留书局,等兀风好些再安排回柳犁镇的事宜。 兀云已经去了大慈恩寺照看。 洛阳城中的隐龙卫暗桩在兀飔的打探下,已经全数撤去,不再紧盯着各个书局。 到了中午时分,顾越终于悠悠醒来。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睡了好长的一觉,刚一睁眼,就看到顾栩放大的脸,已经初具bking雏形的冷厉狭长眼眸紧盯着他。 “顾大石?”顾栩问道。 “我怎么了?”顾越推开他的脸,太近了,鼻息都要扑到他的脸上。 “你晕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顾栩松了一口气。 他真的很紧张,生怕狐狸精离开这具身体,把顾大石的魂魄换回来。 不过这么久过去,顾大石的魂应当被侵蚀殆尽了吧。 “有点晕,但是好多了。”胸口很难受,心跳的感觉很沉很明显,耳膜也一阵阵沉闷响声。顾越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现在什么时候,我不会睡了好几天吧?” “也就三个时辰。”顾栩答道,“不舒服?再躺一会儿。” “兀风呢,找着没?外面什么情况了,温清……”顾越说了两句就头晕。 “找到了。温清似乎撤掉了外面的眼线,你和他说了什么?”顾栩道,“你先歇会儿,不急着说。” “不不不,小栩,我怀疑,温清也和那个刺青有关系,他手上相同的位置有一处烧伤,很可能是为了去掉那个刺青。”顾越一把抓住他,“加上他派来的侍卫就有那个刺青,所以我想,这是一起内部矛盾……他们都是这个刺青组织的人。” 顾栩拿了一杯热水给他,道:“你别急,慢慢讲。” 顾越吨吨吨吨。 “呼……那红衣男可能是叛徒,带着刺青组织中的机密出逃,被温清派隐龙卫追杀。”顾越道,“而红衣男叛逃的对象就是陵风阁,所以他以为我是陵风阁中人的那一会儿,身上是没有戒备的。” “是。”顾栩道,“隐龙卫和陵风阁是不同的两个组织,刺青组织可能是陵风阁,也可能是另一不知名的组织,你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不过刺青组织就是陵风阁的可能性很大,他们的刺青很像旋风。”顾越说道。 顾栩想了一下,点点头:“温清和那红衣男有内部冲突,派出了隐龙卫前来追杀……”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什么。 “那叛徒莫非是温清?”顾越说道。 顾栩也有此猜测:“若叛徒是红衣男,温清大可让刺青组织内部的人来追杀此人,何必动用隐龙卫?隐龙卫是皇帝的人手,随意动用,极易露出破绽。” “所以,那红衣男是掌握了温清叛变的线索,打算上报,所以才仓皇出逃。温清为了不让他接触到刺青组织中的人,动用了隐龙卫,因此,红衣男没有见到组织中人,只见隐龙卫,自然不敢说出实情。”顾越脸有喜色。 “从逻辑上看很顺畅,只有一个问题。那人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你,而是要自杀?”顾栩道。 “对,这一点说不通。”顾越沉思道,“不过温清此行的目的却是合逻辑的,他似乎要在我这里确认,那人有没有泄露情报。” 两人对坐而视,同时沉默下来。 窗外忽然有人道:“主子,外面出事了。” “什么事?”顾栩眉头一拧,问道。 “城中加派了巡防官军,城门也把控了起来。官府张贴布告说,西狄犯边,城中戒严,还提了宵禁。”兀飔在外面说道。 顾越觉得好像没听过这声音。 “西狄……我知道了。”顾栩说道。 兀飔应声,窗外的人影离开了。 顾栩对顾越解释:“那是兀飔,是他找到并且救了兀风。” 顾越眨了眨眼。 兀飔没听过,只是方才他说的西狄一事,总觉得很熟悉。 晕了这一遭,已经近乎模糊的现世记忆又清楚了一些。顾越只是略加回忆,就想起了此事与顾栩的关联。 ——原文里,顾栩此时已经跟了秦昭月。西狄犯边,他随秦昭月前往边关打仗,大获全胜。回朝后,顾栩被加封正五品定远将军,掌握一支小队的实权,正式成了秦昭月的势力。 而在这场战役之中,有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北秦军中毒疑案。 中毒一事是在顾栩抵达边境后不久发生的。先是军中战马无故发狂,紧接着是少量士兵出现了手软无力、精神恍惚的症状。当时顾栩当机立断,停了军中粮草供应,杀了负责运粮的一串官员,从周边州县暂调粮草。 秦昭月则发文回京禀告皇帝,在苏氏商行支持下重新秘调物资抵达边关,这才把事情暂时控制起来。 随后,顾栩率军迎战,先手打了西狄一个措手不及,一路势如破竹,差点攻入西狄都城。 ……男频嘛,一场败仗都没有,顾栩就这么轻松获胜了。 西狄献上了和亲公主和众多赔偿,顾栩与秦昭月押送,回到京城。 大概就这么一回事。 然而在如今剧情崩坏、还掌握了更多后期情报的前提下,顾越稍加思索,就立刻推断出一件事情:粮草下毒一事,和那乌金膏有脱不开的关系! 要去边关! 这一世没有了顾栩雷霆手段镇压有嫌疑的粮草官,也没有顾栩这个男主光环领军出征,谁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模样? 而且,线索!功劳!就在前方! 顾越立刻说道:“我们去边境看看吧!” 顾栩缓缓闭上张开的嘴,探究地看着他。 他也正要如此提议。 “现在城中戒严,我们要怎么出去?”顾栩说道。他没有说任何反对的话,直接开始思考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