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歌与道之重临》 第一章 风雪起 北洲新帝元和三年,冬半,雪寒日。是夜群星灿烂,浩瀚如银河。群芳违时,寒夜尽放。九天之上,天雷滚滚,隐有龙吟凤鸣。而后仙乐阵阵,恍若神仙降世。司天监认为天降瑞象,预示天下祥和,遂上奏姜皇,改年号为神启。 第一章风雪起 有道是:云峰千雪,天道覆白。雾海长风,怒涛掩金。 大雪山顶峰之上云海蕴腾,群山隐于其中,如此之境却是不知何人修得石道,如同天路,杳杳然通向一处山门之处。 说是一道山门,却是不见得有门扉,只是一道拱门横立顶峰之间,黝黑的石头似乎刻着神秘的符文,在雪落的瞬间,风雪都似乎有了那么短暂一刻的静止。 而拱门之下却是一大一小两个栩栩如生的雪人,却是不知何人于此险境有如此雅兴作此孩童之事。 未知何时,却见得山门似乎有着道道波纹荡漾而起,凌空之中更是忽然出现两人,若是寻常人见得此景,怕不是要直接拜倒在地,大呼神仙了。 这神仙却是一大一小,倒是和外面的雪人相似。 大神仙也不大,样貌看来也不过三十来岁,一身宽大长袍,腰间斜挂着一只酒葫芦,倒是如同世间放浪文客,而小神仙倒是真的小,不过是个六七岁年纪的女孩儿,虽然年幼,眉眼间却是已然看得出来来日必然是天姿国色。于此风雪天寒之际,两人却衣着单薄,面色如常,想来是神仙之能。 “师父说了,两位虽有向道之心,奈何资质普通,入我山门不过是浪费光阴,不如历经红尘,求得一个百年圆满,所以两位请回吧。” 忽然响起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风雪之地,倒是显得有几分突兀。 尤其是无人应答,更是让人疑惑这位大神仙是在向何人说话。 大神仙叹了口气,目光落向石门下的大雪人,摇了摇头,便又转身看向身边的小女孩儿,却见得她怔怔地看着那个小雪人,沉吟片刻,“师妹,不如你去向师父说个情,师父向来疼爱你,想必会因此将此二人纳入山门,以后你也多了一个玩伴……” “不用了。”小女孩儿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稚气,“季师兄,我们该回去了。” 大神仙微怔,看向女孩儿清秀的面孔,想起来时还是她要随自己来的,他本想着是师妹年幼,同情之心泛滥,到时见得这种场景,说不得会向师父说情……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先同情心泛滥了。 他低声自嘲一笑,看向两座雪人处,眼中终究是露出不忍之色,拂袖间似乎有风吹过,只见得雪层簌簌落下,露出两座雪人的真面目,原来是一个三十岁的青年和一个五六岁的孩童。 这青年和孩童早已是冻得浑身绛紫,嘴唇发白,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大神仙叹了口气,走到两人面前,伸手间手中多了两颗晶莹圆丸,他扶起二人下巴,将这圆丸喂下,如同神药一般,青年和孩童脸色很快便恢复如常。 “这融雪丹药效只有十二个时辰,可保你们下山不再受冰寒之苦,若是在此再耽搁时间,就只有死路一条……” 青年男子默然,归路容易,来路艰难,若是就此放弃,又是前功尽弃,自己怎能甘心! 似是看出了青年男子的想法,那大神仙脸色严肃了起来,“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念头,便要将这孩童和你一遭死在此处吗?” 青年心头一震,低下目光落向身侧孩童,见得他脸上冻伤如层层刀割,一时无语。 他自从从那些匪徒手中捡了这孩童,却从未有过照料,自己也曾几番丢下他,却始终无法甩下这孩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却极为聪颖,自己本以为此子或许有些天赋,想不到也入不得这些修道之士的眼中。 想来自己更是……一念及此,青年只觉得万念俱灰,十年时光也不过是浪费光阴罢了……罢了罢了…… “多谢仙长。”青年苦涩道:“我们这便……” 他张了张口,还是艰难道:“下山。” 看到青年脸上苦涩神情,大神仙暗自叹了口气,看了一边目不斜视的小师妹一眼,摇了摇头,“下山罢。” 青年点了点头,牵起一旁孩童,深望一眼山门处,终于还是收回目光,向大神仙深深作揖后,转身便要离开。 “且慢……” 身后传来大神仙的声音。 青年脸色一怔,瞬间心中一喜,难不成仙长改了主意? “这里是我入山前所学的一些符箓道术,你若愿意学的话便拿去钻研,虽不能呼风唤雨,但是捉鬼除妖倒是也可以造福一方百姓……” 听到大神仙的话,青年脸上不免露出几分自嘲苦笑,想起自己方才才下定决心不再妄想修道之术,才不过片刻便自如此没有定力…… “多谢仙长。”青年双手接过大神仙手中简册,恭敬道。 “我可不是什么仙长。”见得青年接过自己手中简册,大神仙微笑道:“我俗家姓名叫做季寒山,你若是有心学此符箓道术,不妨唤我一声师兄。” 一旁的女孩儿眉头微微皱起,她年纪虽幼,却是天资聪颖,却是从季寒山的话里听出来了一些东西。 “这……”青年微怔,很快便反应过来,倒头便拜,“顾衣白拜见师兄。” “修道之人,不必多礼。”季寒山扶起这个叫做顾衣白的青年,沉吟片刻,从腰间解下一直带着的酒葫芦,“这葫芦本是当初我得到这符箓道术时偶然看到的,一直用来装酒,如今也一同赠与你,来日若有事找我,可凭此葫芦为信物。” “多谢师兄。”顾衣白感激道。 十年来,他何曾被人如此相待?除了冷眼嘲讽,便是欺瞒捉弄……如此一想,这十年的时间终究不算白费。 “去吧!”季寒山神色一整,后退半步,挥手道。 顾衣白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牵着身旁孩童便自转身离去。 风雪骤起,再次停下时此地已然再次恢复平静,所有的痕迹已然被风雪掩没。 第二章 日月更 “落日余晖开山门,云蒸霞蔚蕴道心,长驱直入三千尘,风月独照我一人……” 一阵歌声忽然传来,正在赶路的柳长岩吁了一声勒住了马,迎着不算强烈的落日余晖看向前方,只见得一个赤膊樵夫挑着捆好的木柴从两座险峰中间迎面而来。 “好一个风月独照!”柳长岩高声喝道:“高人何不留步?” 樵夫闻得声音,也是驻足看向柳长岩,打量了一番这粗犷汉子后,方才笑道:“这位大爷可是在和我说话?” “原野之外再无他人,先生何必明知故问?”柳长岩翻身下马,身手矫健,稳稳落地。 “山野之人,当不得先生二字……”樵夫摇摇头。 “若非心中有大气魄,又怎做得出如此傲然之歌?”柳长岩牵马向前走近樵夫,“先生不必谦虚。” 樵夫闻声哑然,笑着道:“原来如此。”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道:“这倒是并非我一个山民所作,而是白衣道长雅作,我等山民只不过是借唱罢了……” “白衣道长?”柳长岩浓眉轻挑,自己此行不正是为了此人而来? “不瞒先生所言,在下此来正是为了白衣道长,敢问白衣道长所在何处?”柳长岩倒是也不隐瞒,虽说自己此行所为之事有些难以启齿,不过此处距离白云城千百里之遥,料想这山野村夫也不识得他,更不知他找白衣道长所为何事。 “此去三里外,半山上,便是白衣道长所在。”樵夫侧身指了指道路,笑道:“大爷若有急事,大可不必于此浪费时间。” 柳长岩微怔,他外表粗犷,内里却是心思缜密,也不知自己何时露出焦急神态,让得樵夫看出来了。 “多谢先生指路。”柳长岩微一抱拳,却是听得耳边已然再次响起歌声,等到他抬起头来,却是见得樵夫已然远去了,歌声亦是远了。 柳长岩心中暗自凛然,他自认武功不俗,亦是颇有识人之能,此刻却是捉摸不透这个樵夫了。 “果然是藏龙卧虎……”柳长岩喃喃一声,自言自语道。 此刻他对于此行倒是更多了几分信心和期待来。 三里外,半山上。柳长岩看着不远处竹林尽处亮着灯的竹屋,解开腰间水袋仰头豪饮一番,长舒了口气,山路崎岖,又是天色已晚,他倒是不得不多绕了一段时间,本以为是错过了白衣道长所在,想不到后来见得有石阶梯道,这才是一路找到此处。 整了整衣衫,柳长岩也不再耽搁时间,径直走到竹屋前。 “敢问白衣道长可在?”柳长岩运用内力,中气十足喊道。 等了片刻,但听竹涛阵阵,却是并无回音。 柳长岩眉头微皱,正待再次开口,却是身后忽然声音传来,“阿弥陀佛,此处并无什么白衣道长,倒是有一个白衣僧人……” 柳长岩蓦然一惊,身体顿时紧绷,拳头已然自发握紧,月色下手臂上青色虬龙隐隐作现。他缓缓回过头去,却是见得不知何时,身后一个三十来岁的白衣僧人站在三丈外。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紧张。”月下僧人慈眉善目,微笑着说道:“施主只顾着眼前灯火,却未及身后月光,自然是找不到白衣道长了。” “这……”听闻月下僧人所言,柳长岩一时不免语塞。 “是在下失礼了……”柳长岩缓缓放松身体,躬身抱拳道:“在下柳长岩拜见白衣大师。” “施主不必如此,贫道并非是什么白衣大师。”僧人微笑摇头道:“贫僧法号觉心。” “这……”柳长岩一愣,疑惑道:“大师难道不是白衣道长?” “贫僧自然不是道长。”觉心僧人笑道:“柳施主却是找错了地方。不过这也怪不得柳施主……” “天色已晚,山风凉骨,柳施主何不入屋暂歇?” 听闻觉心僧人话锋一转,正自糊涂的柳长岩倒是也并没有什么异议。 竹屋内分厢堂,颇为整洁。二人于堂内坐定,觉心举茶碗微笑道:“山野之地,甘甜泉水解渴亦静心。” “多谢大师。”柳长岩亦是端起茶碗,见得觉心饮下后,方才是轻啜一口,也不咽下,摆袖之间,已然暗自吐在袖袍之中。 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他自然是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更何况今日事有蹊跷,更是需要谨慎小心为上。 “大师方才说在下找错了地方,不知是何意……”柳长岩先行开口道。 他倒着实是有些糊涂了,本来按照樵夫所言,此刻面前僧人应该便是白衣道长,只是这道长和和尚,他还是分得清的……更何况这僧人也不承认自己是什么白衣道长。 “柳施主上山可是因为山路艰险,绕了些路?”觉心微笑道。 柳长岩点了点头。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觉心笑道:“此乃后山,而施主要找的白衣道长却是在前山。” “这……” “传闻白衣道人寻道十年,于不可知之地得道而归,感于自身经历,遂建石观,不隐于世人,问者皆可知,寻者皆可见……”不待柳长岩多说什么,觉心已然缓缓开口,“只是如若真的需要见到其人,需得做到不畏艰险,恒心为至。” “原来如此……”柳长岩恍然大悟,一时之间倒是有些懊悔,自己却是一时寻求稳妥,反倒失了恒心。 “施主不必懊恼。”觉心微笑道:“白衣道长此举虽然有所深意,但是却不免强人所难。山路险峻,寻常人等绝难攀登,稍有不慎,便是坠崖身亡……” 柳长岩点了点头,若非如此,他倒是也用不着绕路而行。想他一个练武之人尚且如此,寻常人等又岂敢有攀望之心? “贫僧感念于此,便于后山修建石道,以免有生命丧失之苦。”觉心微笑不变,“施主虽然走错地方,也不过是稍微耽搁些时间,今晚不妨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行,从此前往不必担忧路途之危。” 第三章 晨雾与少年行 “多谢大师。”柳长岩抱拳道,恭声道。 他见得觉心一言一行大有深意,且慈悲为怀,举手投足间颇有高僧风范,倒是不免心生几分敬佩。 “大师何不问我为何要找白衣道长?”柳长岩沉吟片刻,看着放下杯盏的觉心僧人,忽然问道。 觉心淡然一笑,却不回答,反而径直起身离开。 柳长岩一时愕然,不知觉心何意。沉思良久,依然不得其果,无奈之下见得时间已晚,连续几日赶路,身体疲乏,此刻也生出几分倦怠,便自找了厢房休息去了。 “有为如是,无为如是,有为如不是,无为如不是……” 一阵诵经声将柳长岩唤醒,柳长岩睁开眼睛打开窗,只见得屋外不远处,竹林间觉心静坐磐石,此刻天色尚黑,薄雾微起,沙沙竹声衬着诵经声,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时辰尚早,施主何不再多休息些时候?”见得柳长岩从房屋中走了出来,觉心停下诵经,微笑开口道。 “时间紧急,我耽搁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大师可否指引路途?”被吵醒是真,耽搁不得时间也是真。 “施主不妨先行洗漱一番。” 柳长岩点了点头,虽不知觉心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不过对方显然没有什么恶意,再者说自己如果要去见那白衣道长,蓬头垢面也难免不妥,想来这也是觉心道长善意提醒。 柳长岩自院子里打了盆水,洗漱后便自回屋收拾,才刚整理完毕,便是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声音传来,听来说话的人年纪不过十来岁。 柳长岩侧身从窗户间望去,却是见得一个扎着头发的少年,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手里拎着一个食盒,正在和觉心说些什么。 柳长岩犹豫了片刻,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去。 正自犹豫间,却是忽然听得觉心大师声音响起,“柳施主,该出发了。” 柳长岩一怔,从窗口望去,却见得觉心和那少年正朝自己这边看来,柳长岩咳了一声,也不再隐匿行踪,走出门外。 “贫僧就不留柳施主在此用餐了。”觉心大师微笑道。 柳长岩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却是听得觉心大师身旁少年的声音响起,“该走了,要不然就迟到了。” 柳长岩这才是反应过来,“小兄弟稍待片刻,我去取了包袱便来。” 少年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从竹林离开,一路少话,柳长岩跟着少年七拐八拐,看着少年如同灵猫一样敏捷的手脚,柳长岩终于稍稍放下心来,徒弟如此年幼便有这等身手,师父自然更非寻常。看来这白衣道长并非欺世盗名之徒。 “还没有请教小兄弟的名字呢。”柳长岩倒是也不敢小瞧这少年,颇为客气的问道。 “一两银子。”走了这一会儿,少年却是脸不红气不喘,显然小小年纪,颇有根基。 “一两银子?”柳长岩愣了一下,“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话未说完,柳长岩已然明白过来,一时不免有些尴尬。 尴尬之余,倒是对于这少年的无耻贪财有些无语。柳长岩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了几锭银子,递给了少年,“小兄弟的规矩自当遵守。” “路柯。”少年接过银子,数了一下,感觉应该有十两多重,很直接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路柯……”柳长岩重复了一遍。 “你还可以再问九个问题。”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柳长岩哑然失笑,看着严肃的少年,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此行前往,能否见到白衣道长?” 柳长岩却是有些担心这个问题,说来这些奇人异士多少有些怪癖,自己此行前来还真没有什么把握能够见到这白衣道长,并且让白衣道长答应自己的请求。 联想起昨晚觉心大师的话,自己此行难免是取巧前往,万一惹得那白衣道长生气,到时不肯答应自己的请求,岂不是白来一趟? “可以。”这边柳长岩忧心忡忡,那叫做路柯的少年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 柳长岩精神一振,这才知道自己这银子恐怕是没有白花,“那白衣道长能否跟我下山?” 少年看了一眼柳长岩,慢条斯理道:“可以。” 听闻此言,柳长岩心中大石放下,朗笑一声,“如此我便放心了。” “我还可以再回答你八个问题。”路柯看了一眼柳长岩,提醒道。 “这两个问题得到回答,我便已经很满足了。”柳长岩却是也不再多问什么,“剩下的银子就当做答谢小兄弟不辞辛苦带我前往石观。” 路柯原本攥紧银子的手松了一些,风从指缝掌隙间吹过,汗水渐干。 “不知觉心大师能否一起下山,我观觉心大师亦非寻常人等,如若和白衣道长联手,必然无忧……”柳长岩倒是没有注意到路柯的异常,只是自言自语地陷入沉思中。 “十两银子。”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柳长岩微怔,这才醒过神来。 反应过来他不免苦笑,这问题的价格倒是越来越高了,早知道刚才应该把握机会的…… 不过既然已经错过,他也不会出尔反尔,柳长岩从包袱中取出一锭十两纹银递给路柯,“路兄弟可以回答了吗?” “可以。” 柳长岩点了点头,边走边等着路柯回答,只是半天身边没有传来少年的声音,柳长岩这才醒悟,摇了摇头不免失笑。 他停下脚步,重又取出一锭十两纹银,递给同样停下脚步的少年:“觉心大师是否能够和我一起下山?” “不可以。”路柯很干脆道。 “为什么?”柳长岩一愣,说来觉心大师对他颇有几分指引之恩,否则昨晚和今日早晨他恐怕都要错过这带路少年了。 路柯看了他一眼,却是没有回答。 柳长岩将最后一锭银子取了出来后,又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请路兄弟指教。” 路柯也不客气,接过银票和银子,看了一眼后才又揣进怀里。 第四章 白云来意 “指教不敢当。”话虽从少年口中说出,却是颇有几分老成。 柳长岩已然对此少年说话行事有几分了解,倒是不以为异。 “其一,觉心大师和我师父之间关系不和,你若是想要两人合力,只能是适得其反。”路柯缓缓道,脚步却没有停下来。 柳长岩点了点头,他对于这件事自然不了解,不过此刻听了这少年的话,却对于之前觉心大师的行为举止有了几分猜测和明悟。 “其二,觉心大师从来不会下山。”路柯声音再次响起。 “这……”柳长岩不免一愣,这些奇人异士的行为举止难免也太怪异了些。 “到了。” 柳长岩还在感慨之际,耳边已然响起了路柯的声音。等到柳长岩醒过神来,再转眼处,却哪里还有刚才那个少年的身影? 柳长岩心中微震,若是这少年想要对他下杀手,自己方才怕是已经没命了……好在此来双方并非是敌人,也幸好自己方才没有轻看于这少年。 他抬眼望了一下前方石观,收起心中思绪,往观中走去。 石观中的院落布景颇为简单,不过一石亭,一棵树。 树下静坐一白衣男子,侧身盘坐于蒲团之上,面前黑白纵横,原来是一盘围棋。 “今日迟到半刻钟。” 路柯方从围墙落下,话声也已然落下。 “师父……”路柯咳了一声,尴尬开口:“是您今日早起了半刻钟……” 白衣男子抬起头来,面容坚毅,上唇留有整齐胡须,和十年前大雪山之上相比,沧桑了不少。 此人正是顾衣白。 十年前临山门而不得入,受季寒山之恩,他携当初少年下山离去,漂泊数千里,来到这里安身,得益于当初季寒山所授秘籍,如今倒是也被人尊称一声道长大师。 “是吗……”看着眼前的少年,顾衣白眼神迷茫了一下,好像昨日还是在那冰天雪地之中,眼前这少年还只是一个孩子。 “师父,今日有来客。”对于时间,路柯自然是不敢有一丝疏忽,但是这些事情当然也是不能和师父较真,所以干脆岔开话题。 “这个死秃驴……”听到路柯的话,顾衣白冷哼了一声,忽然开口骂道。 路柯脸色不变,不以为异。 “他自己不肯下山帮忙,反而修了山道让我的考验全然落空,到头来来求助于我的人反而还先要感谢他了……”顾衣白冷笑声道:“我在前方拼死拼活,倒是比不得他修一条山路了。” “等过些日子,我非要和这秃驴再理论一番不可。”顾衣白冷哼一声,听到门外传来响声后,看了一眼路柯,开口道:“来人事大事小?” “事大。”路柯很自然道:“看衣着和武功应该是白云城里的显贵人家的客卿。” 顾衣白点了点头,对于自己这个徒弟的观察能力他还是很了解的,于观微细致处,他这个师父自愧不如。 当初他从那些匪徒手中救出这孩童时便知这孩子天资聪颖,只是那些不可知之处所说的根骨这孩子似乎也不具备……否则的话…… 顾衣白暗自叹了口气,虽说十年时间过去了,他已然看得开了,但是却终归是有几分遗憾。 “白云城城主府客卿柳长岩求见白衣道长。”门外响起柳长岩不卑不亢的声音。 路柯得了师父首肯,将门打开,柳长岩仍然在门外躬身等候。 “柳先生请。” 恭维数句,柳长岩便是不再耽搁时间,将来意告知顾衣白。 “主公之子自白云山而归后便整日昏迷,口中不时呓语,任凭怎么呼喊,却是无法叫醒少主,主公请遍名医亦是始终无法将其唤醒。”柳长岩脸色沉重道。 说来少主这孩子也是自己从小照看,虽然顽劣不堪了些,但是如今见得少主日渐消瘦的模样,也难免心疼忧虑。 “白云山可是遇到什么意外?”顾衣白脸色不变,缓声问道。 “少主去白云山捕猎,这些事本是寻常,他自身武功不错再加上随从一直跟着,按说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据少主的随从说,中间除了少主马快,离开他们的视线一刻钟,却也只是去追猎物,并且他们找到少主的时候少主也没有什么异常发生。直到少主回到城主府,方才昏迷不醒。” 柳长岩细细说道,不敢漏了什么细节。 顾衣白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城主寻遍名医,却是无一人知晓少主得的什么怪病,直到有一日一个脏兮兮的道士来化缘时说府中有妖气弥漫,才知是有妖邪作祟。” “白云城高人繁多,柳先生何必劳辞辛苦来寻我这山野之人?”顾衣白开口打断他。 “道长谦虚了。”柳长岩连忙道:“道长虽隐世于外,修行却不是那些高观名寺的虚名之士可比。便是天云观观主天业子道长提起道长亦是赞不绝口,对道长您也是推崇备至。” “这倒是奇了怪了……”听到柳长岩口中的天业子道长,顾衣白嘴角露出了几分嘲讽,“天业子这个牛鼻子向来是目空一切,居然会对我这个野道士赞不绝口推崇备至……” 柳长岩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原本他以为说出天业子的名号,可以联络一下感情的……谁知这反而是适得其反。 他求助的目光看向站在顾衣白身后始终一言未发的路柯。 路柯自然知晓柳长岩心中所想,不过对于天业子,他也是没有什么好感。 五年前他们师徒二人因事前往北海,路过天云观附近时碰到恶鬼伤人,其时天业子正在设坛做法,不想却被那恶鬼先发制人,趁着法坛尚未建立起来,偷袭天业子,若非是师父出手,他那几个徒子徒孙早已是被恶鬼咬死。 只不过好心没好报,师父救下天业子的徒子徒孙又擒下那恶鬼,这天业子非但没有任何感激,反而是责怪师父抢了他的风头,丝毫没有一观之主的风度。 对于这件事,师父身有急事,也懒得和他啰嗦,带着他离开之后,在海上再次说起此事时,对于天业子的狂妄自大和小肚鸡肠狠狠批判了一番。 “天业子这个牛鼻子自以为学了些似是而非的东洲道术便可以对付那些恶鬼了,若不是我出手,他和他那徒子徒孙早就一命呜呼了……” 第五章 离观 “师父,救人是大。”路柯自然知道师父不会因为一个无关轻重的天业子而拒绝柳长岩的,不过此刻开口不妨落个人情。 听到路柯的话,顾衣白哼了一声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道:“你在这里等候,我去收拾东西。” 柳长岩脸上露出喜色,“白衣道长果然宅心仁厚。” “你随我来。”顾衣白看了一眼路柯,哼道。 路柯咳了一声,对于满是感激看着自己的柳长岩笑了一下,便赶紧跟着师父往屋子里走去。 “当初你师伯对我恩重如山,对于他的嘱托我自然是不敢有丝毫怠慢的,这十年来,我努力钻研你师伯留下的秘籍,总算是略有成就,如今别人既然求上门来,我自然也不能不去。”顾衣白缓缓道,脸色却是颇为凝重。 “师父,我们今天就走吗?是不是有些急了……”路柯开口问道。 “怎么?难道你走了,那死秃驴还会饿死不成?说起来就让人生气,这死秃驴整日吃我们喝我们的,还和我作对……”顾衣白哼了一声,开口便骂道。 “觉心大师毕竟是无法下山,此行我们要去白云城,恐怕要耽搁好些日子,总要先做好准备……”路柯低声道。 “他是没长腿还是怎么地?”顾衣白继续骂道:“自己作茧自缚还自以为是修行,我看他真的要饿死的时候,他会不会下山……” 路柯暗自苦笑,正待开口,却是听到顾衣白忽然说道:“这一次你就留山上,我一个人去。” 路柯一愣,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这十年里,他和师父可谓是不离不弃,如今师父居然说他一个人下山,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怎么?你不是担心那个秃驴吗?刚好让你留下来照顾死秃驴……”顾衣白看了眼沉默的路柯,冷哼道。 “此行很危险吗?”路柯沉默片刻,开口道。 顾衣白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徒弟,知道什么事都瞒不住他。不过他也懒得隐瞒,淡淡道:“会有一些麻烦。” “那我知道了。”路柯点了点头,“我这就把柳长岩赶走,把银子还给他。”说着他便转身向外面走去。 “站住!”顾衣白低喝一声,严肃道:“你可是忘了你师伯当初的嘱托?” 路柯停住脚步,头也未回,“那就让我和你一起去。” “男子汉大丈夫何必作此小女儿姿态?若是你我同去全军覆没又该如何?”顾衣白皱起眉头,“你若是有心便在此等候,若我一个月之后还未回来,你便去天城去寻你师伯。” 听闻顾衣白之言,路柯沉默许久,方才缓缓点头。 见得路柯不再坚持,顾衣白心中稍有安慰,自己这个徒弟虽然年少,却颇识大体,他日必然前途不可限量。 师徒二人无话,顾衣白接过路柯手中包袱,刚背到背上却是感觉有些异常,他眉头微皱,打开包袱却见得包袱中除了些细软衣物,还有一个略显老旧的黄色葫芦。 “师父带上这个比较好。”还不待顾衣白开口,路柯的声音先行响了起来,“师伯的信物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但是说不得这葫芦沾惹了一些灵气,到时也可帮助师父抵御一二。” 顾衣白看了一眼路柯,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重新收拾好包袱。再不多言,径直走出屋门,外面柳长岩已然等的有些着急,迎上前来,两人也不再耽搁时间,逐渐消失在路柯视线之中。 石观一直以来只有师父和自己两人,如今师父一走,路柯却是觉得有些冷清起来。本想去后山找觉心大师,却又怕打扰了觉心大师的修行。然而一个人却是又容易胡思乱想,担忧师父此去吉凶。 思来想去,路柯脑海一片混沌,干脆躺在床上,闭眼了事。这一闭眼倒是困意袭来,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直到下午时分方才醒来。 草草吃了些东西,路柯再难在观里多待,干脆下山去集市上买些东西。按照时间来算,师父他们应该已经离开集镇了,这样想来,不如之前顺便送一送师父了…… 路柯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着,沿着山路往山下走去。 若是上山下山自然是后山的山路平坦好走,不过路柯不愿耽搁时间,便从前山的路下山,开始还好,后面的路已经不能称为路了,崎岖之处尽是难以攀登翻越的悬崖,寻常人等若是没有足够的决心,实难前进半步。 不过路柯自幼修行,倒是对这些艰险不太放在心上,更何况这些年来,他对于山路早已熟悉无比,自然更是轻松。 一直快到山下之际,路柯正欲翻下最后一座悬崖,却是闻得一阵救命之声。低头瞧去,却见得一个相仿年纪的农家少年正自抓着一棵摇摇欲坠的枯树,身体被吊在半空中,于此之际,枯树根部一只手臂粗细的毒蛇正自盘起上半身,对着少年蛇信吞吐不已。 不知为何这毒蛇并未上前攻击这少年,而这也给了少年求救的机会。 “救命啊……”少年求救的声音带着几分绝望。 那毒蛇似乎终于是忍耐不住,蛇身向前滑行而去,不过它才动身,枯树却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夹杂着几分山土簌簌落下的声音,路柯这才是看清楚,原来那枯树根部已经快要经受不住这一人一蛇的重量,稍有异常恐怕便要脱离山体,届时两者恐怕都要坠落山崖。 不过若是久持下去少年必然先行坚持不住掉落山崖,而这毒蛇倒是可以安然返回。 只是若是少年狠下心来,来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这毒蛇也难逃一死。 至于此刻,少年还抱有求生心理,毒蛇尚不肯舍弃口腹之欲,双方自然落得个僵持的局面。 路柯当然无法坐视不管,虽然山崖难以借力,但是他身手矫健,几个纵越之间已然抓住农家少年,那毒蛇眼见到嘴的鸭子飞了,竟一个弹射朝路柯咬去。 路柯也不管它,身体硬生生拔高几分,那毒蛇弹射力尽,却差之毫厘,蛇身在空中挣扎了一下,直直掉落下去。 路柯提着手舞足蹈的少年稳稳落下,半晌那少年方才惊魂未定地看向路柯。见得对方和自己年纪相仿,一时之间又是呆了一呆。 第六章 山下桃花 “山路险阻,莫要在此逗留,赶紧回去吧。”路柯看着这惊魂未定地农家少年,开口道。 少年看着和自己年纪相仿说话却显得老气横秋的路柯,摇了摇头。 路柯皱了皱眉头,抬头看了一眼悬崖上方,开口问道:“你可是要去道观?” “我要去找白衣道长。”听得路柯的问话,少年总算是开口了。 “他有事离山,短时间不会回来。” “啊!”少年叫了一声,“那可糟了……” 路柯不紧不慢地走着,听着那叫做王二狗的农家少年絮絮叨叨的说着事情缘由。不过少年颠三倒四地说了半天,路柯仍然是没有完全弄清楚事情的缘由,到得后来,他不得不多次打断这少年的话,由自己提问,方才是弄清楚事情原委。 “因为你家的家禽被偷,所以你就来这里寻求我师父的帮助?” “是啊,而且丢的不是一只两只,是三只,一只鸭,两只下蛋的老母鸡……”王二狗很认真道。 “丢失的鸡鸭有什么异常?可找到什么残骸?”路柯打断了王二狗的话继续问道。 “俺们找到的时候,小黄它们被野兽吸干了血,就只剩下尸体了……”说着说着王二狗的眼眶都红了起来,“小黄小绿大白是我从小养大的……” “你们?是你的父母吗?”路柯脸色严肃起来,原本他还以为是些游手好闲的偷鸡摸狗之辈偷走的,或者是什么野兽叼走了,不过听这王二狗的描述,似乎有些不对劲。 “是俺爹娘……”王二狗点头说道:“他们不要俺来,说这是黄大仙干的,如果俺们暴露大仙的踪迹的话,会惹怒他老人家的……” 路柯点了点头,对于这种思想,他倒并非是第一次见。乡野愚民颇为迷信,尤其担心惹怒精怪之物,所以便会隐瞒不报,更有甚者会杀猪宰鸡祭祀这些邪物。 “俺听说山上有个神通广大的白衣道长,所以瞒着爹娘来这里寻他老人家……” “下次若是有事,你可以从后山走。”看这少年模样,便知他什么都不清楚,若非是今日自己下山,恐怕这山下又要多一缕冤魂。 “等会儿见到你们父母的时候,你什么话都不要说。”路柯沉吟片刻,叮嘱道。 “为什么……”王二狗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 路柯摇了摇头,也不解释,“你只需记住这句话,以免误事。” 两人一路未停,一直到了王二狗家附近,路柯方才停下脚步,“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吧,等晚些时候我会再来的。” 王二狗呆呆地点了点头,还想问些什么,却被路柯有些严肃的眼神吓了一吓,也不敢再多说话,自行朝着家门走去。 一直到王二狗进了家门,路柯才缓缓从山坡后显出身来,环视四周,这里却不是人家聚集之地,粗略估计一下王二狗家离最近的村庄也有七八里。 “看来这邪物的道行也高不到哪里去……”路柯喃喃自语道,观察了一番周围环境,他却是不再逗留,转身向着镇子上走去。 山下的镇子倒是不大,路柯看了眼刻着桃花镇三个大字的破旧石碑,脚步未停,便混入人群之中。 “少观主来了?”桃花镇上天阳米铺的梁老板对于路柯自然是熟悉无比,因为这天阳米铺的背后老板便是顾衣白。 路柯点了点头,看着愈发肥胖的梁老板,问道:“我师父可曾来过?” 梁老板微怔,油腻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疑惑,“顾道长下山了?” 路柯皱了皱眉头,对此却是也没多说什么,“晚些时候你派人多送些米粮青菜到觉心大师那里。” “是。”梁老板虽有几分疑惑,不过见得路柯不愿多说,他也不便多问。 “你先在这里忙着。”路柯看了眼梁老板,又看了眼米铺后门,“我进去拿些东西。” 一直到傍晚时分,米铺客人渐少,梁老板方才见到路柯从后面走了出来。他眼神落到路柯身后的长形包裹上,呆了一呆,赶忙迎上去,“少观主您这是……” “我出去一趟,今晚不会回来。”路柯也不回答,看了一眼还在忙碌的几个伙计,开口问道:“东西已经送到山上了?” 梁老板点了点头,“觉心大师还让伙计给您带一句话。” 路柯挑了挑眉毛,“什么话?” “万物有灵,若非必要,勿犯杀业。”梁老板低声道。 路柯点了点头,也未多说什么,便自离开米铺。夕阳西下,等到路柯到达目的地时,天色已然全黑。 孤零零的农家小屋灯光摇曳,过不多久灯火便被人熄灭。路柯也不靠近,只是在树上盯着院落。 夜风微凉,路柯调息静气,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几个时辰过去了,除了偶尔几声咕咕嘎嘎的鸡鸭叫声,便再无其它动静。 路柯倒是也不着急,静静地等待着。一直到得子时,方才是听见屋内传来几声狗叫,只不过很快屋内便是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随着这嘈杂声音狗叫声也逐渐低了下去,只是传来呜呜的声音,听来这呜咽声似是有几分恐惧。 路柯心中暗道一声来了,目光电射而去,很快便见得一个黑影出现在院落篱笆前。 那影子浑身黝黑,呈直立行,双手双脚俱在,只是双臂僵硬横在半空,双腿似是无法弯曲,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虽然模样滑稽,但是速度却是不慢,尤其是三尺高的篱笆更是一跃而过。 “原来是只僵尸……”看到这黑影的一瞬间,路柯已然知晓这是何怪物。 第七章 搏尸斗鬼 夜色正浓,路柯却看得清楚,那僵尸身体干枯,皮肤却是有几分银色光泽,獠牙外露,在黑夜之中散发着惨白的光泽。 “铁甲尸……”路柯眉头微皱,这僵尸也分等级,寻常的僵尸不过是力气大一些的野兽罢了,而铁甲尸却是能够借助血液提升身体的强度,可以做到刀枪不入,如同穿了一身铁甲。这也是铁甲尸的由名。 若是再往上修炼铜尸金尸便更不得了,不过迄今为止他倒是还未碰到过,只是在他那师伯留给师父的简册中一笔带过。 思绪间,那僵尸已然到了鸡笼前,双手一插,便要破笼取鸡。随着木笼破裂之声响起,路柯也不再隐藏,反身抽出早已备好的桃木剑,便要直冲而下。 就在此时,他脖颈忽然生出一阵浸入骨髓的凉意,如同电击,来不及细想,路柯变换身形,反身向后一剑刺去。 剑身如同刺到布帛,一阵刺啦的声音响起,虚空黑夜之间,忽然响起一阵凄厉惨叫,听得人头皮发麻,浑身抖栗直起。 这一声凄厉鬼叫不仅是让得落地的路柯心中直跳,而且那正欲吸血的僵尸也是停了下来,转身看向这边。 如此一来,顿时将原本准备埋伏的路柯夹在中间。 路柯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却并未理会先前出现的僵尸,而是落到眼前的一团抖动的烟雾之中,很快烟雾便凝聚成一个惨白人形。 “厉鬼……”路柯倒吸了一口凉气。 厉鬼此物乃是阴魂含有执念凝于天地之间,吸收太阴之气所化,最为难缠。若是僵尸,只需将其身体焚毁,便可以将其彻底消灭。而这厉鬼一团太阴之气所化,非法宝灵物不能伤其身。 路柯平稳呼吸,虽然不知为何此地竟然有这等邪物,但他自知手中即便握有桃木剑装有黑狗血这等辟邪之物,却难以将其斩杀,更何况身后还有一只本就棘手的铁甲尸在虎视眈眈。 这下可当真是糟糕…… 由不得他思考对策,身后一股劲风已然袭来,路柯头业未回,翻手之间桃木剑已然从肋下刺出,随即便传来铮然铁声,那身后僵尸身形虽因此一顿,然而那沛然难御的气力还是让得路柯震得身体麻了半边。 黑夜中路柯脸色未变,身体翻滚,转瞬间已经再次挥出手中桃木剑。 那厉鬼见得路柯应付僵尸,原本汇聚的身体一番扭曲,狰狞恐怖之间化作一团黑雾朝着路柯裹挟而去,不过片刻间便要将路柯吞噬进去。 异变陡生,几道金光闪过,路柯周身凭空竟燃起几团火光。那厉鬼所化黑雾顿时如同棉絮般被烧出几个坑洼来。 “嘶……”凄厉鬼声再次响起,吵得人心慌意乱。 路柯趁机已然借助剑势和那僵尸交错开来,站稳身形后他深吸一口气后从腰间取出最后一道黄符来。 这些入了品级的符箓都是他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也不过才区区四张,方才他已然用掉了三张,却只是堪堪伤到了这厉鬼,如今只剩一张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饶是如此,此刻他也只能紧握这唯一黄符面对这僵尸恶鬼。 早知如此,下山时应该把自己平日里画的那些符箓一同带上……路柯不仅有些后悔,虽然那些符箓不入流,但是胜在量多,总是可以帮自己抵御一阵的…… 自己终究还是托大了。本来想着带上这四张下品符箓已然是足够谨慎小心了,想不到…… 本来还在担心师父此行安危,如今自己反而是陷入险境,朝不保夕。路柯一时之间忍不住苦笑起来。 原本忌于路柯手中黄符的厉鬼见得他迟迟没有出手,反而是苦笑起来,如何不知路柯已然技穷? 厉鬼阴森森的面孔露出了几分阴森鬼笑,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小道士,我们虽然不愿意伤人,但是如今你自己送上门来,可怪不得我们……” 路柯看了一眼那厉鬼,淡淡道:“做鬼都这么矫情,倒是真难为你了。” 厉鬼冷哼一声,却是也不急于上前,虽然知道面前这小道士手中符箓已经将要消耗殆尽,但是难免这小道士有别的手段,所以不妨再观察一番,是以只是鬼气森森道:“若非是你今日打我主意,我又岂会伤人?” 还未待路柯说话,那厉鬼身旁的僵尸却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厉鬼转过头朝着身旁的僵尸怒声道,原本他鬼体周遭静止的黑雾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 路柯微怔,察觉出一丝异样。 那僵尸似是能听懂这厉鬼所言,又是一声嘶吼。 “这铁甲尸难道是有了灵智……”路柯心中惊疑不定。这僵尸只不过是些死物,按照书中所言便是铜尸也不过是依靠本能行事,而如今这僵尸不过是铁甲尸,按照道理来讲不可能听懂人言…… 难道人话听不懂,但是可以听懂鬼话? 这可是触及到了自己的知识盲区。 十年来,他可是从未碰到过这种事情。 “我才是你,你不是你……”听得那僵尸嘶吼,厉鬼情绪更是激动,咆哮不已。 这说的是什么鬼话……路柯听得有些糊涂起来。不过他倒是乐于见得这种场景,虽然还不明白眼前一幕,也对这铁甲尸还有些疑惑……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暗暗计划着逃跑的路线。 若是论速度,自己自然没有那厉鬼快,不过自己身上还有些黑狗血和这一张黄符,边打边退说不得也可以拖延些时间逃出生天…… 不过那铁甲尸也非同小可,自己若是被那厉鬼缠上,有这铁甲尸助力,自己恐怕也无法置之不顾…… 更何况……路柯的目光落到了那院落中,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终究还是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终究是不能只顾着一个人逃命。 第八章 意外 厉鬼和那僵尸倒是仍旧在争执不休,反而把一旁的路柯晾在原地。路柯目光从房屋收了回来,此刻时间虽晚,但是刚才动静不小那王二狗一家人自然无法入睡。 如果这个时候他们能够偷偷前去求助,自己在这里拖着这两个邪物,也能够撑到援助到来,虽说普通人没有什么修为,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自己指挥,这厉鬼和僵尸也不得不就此退去。 不过看样子这只是他一厢情愿。 路柯倒是也不以为怪,毕竟不过是普通人,强求不得。只不过如果自己死了,便是再也没有办法抵挡这僵尸厉鬼,到时王二狗一家难免一死。 不过……也未必会如此。 路柯目光落到了情绪越来越激动耳朵厉鬼和铁甲尸身上,两者修为不低,真的想要对王二狗一家动手的话,根本轮不到王二狗去求助,也不会等到自己到来…… 除非两者本意并不愿伤害王二狗一家。 这倒是有意思了。先前他并未多想,如今见得两者厉害,路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厉鬼和僵尸。 “这是最后一次,这一次我满足你……”那厉鬼声音愈发愤然,“等到你恢复原身,你就要把身体还给我!” 听到这句话,僵尸狰狞的面容虽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不过它那恐怖的吼叫声中却带着几分兴奋。 路柯来不及多想,一股劲风已然迎面而至,他下意识挥出桃木剑,这一次却是感觉刺了个空,身形跟着惯性便向前一个趔趄,好在他实战经验颇为丰富,临危不乱反手甩出最后一张黄符。 那骤袭而至的黑雾微微停顿片刻,只听得黑雾中那厉鬼闷哼一声,空中燃起的金火抵挡片刻便即熄灭。 反而是抓住路柯趔趄之际跳跃而来的僵尸一声痛吼,只见得原本干枯的身体上如同雨滴滴落泥土般变得斑驳起来,整个身体更是冒起了青烟。 路柯抖了抖手中不知何时解下的钱袋,本来满满一袋的糯米此刻却是仅存数粒。 这糯米虽然对普通僵尸效果不错,但是对这铁甲尸却仅仅只能起到一点灼伤效果,并未伤及本体。 来不及多观察敌方状况,身后黑雾已然再次袭来。路柯木剑轻提,腰间水囊已破,里面装着的黑狗血顺着剑柄流下,很快便浸湿了整个剑身。 铿锵一声响,厉鬼自黑雾中显出身形,原本惨白的面孔更无血色,“小道士,我倒是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底牌……” 路柯来不及说话,反手将空了的钱袋扔向近身的僵尸,一个空翻闪过一击。身体还未落地,阴风袭来,路柯只觉得手臂一阵剧痛,心知已经被那再次欺身而来的厉鬼抓伤。 不过此刻他还无法细看自己伤势如何,那僵尸和厉鬼已然再次扑了上来。 路柯心念电转,知晓受这厉鬼一爪不过是受些皮肉伤,但是被那僵尸碰到的话,自己恐怕还要被尸毒感染,到时恐怕再难坚持。 他心性果决,又拼着受了厉鬼一击,横剑挡住僵尸攻势,僵尸力大,路柯反而被震得气血翻涌,喉咙微甜,与此同时背后火辣辣一阵疼痛,衣衫被失血浸湿粘在身上。 那僵尸闻到这血腥味,仿佛是闻到了什么香甜的美味,愈发亢奋地朝着路柯攻击而去。那厉鬼阴森狂笑,不断扰乱着路柯心神,利用自己的速度对路柯造成一次又一次伤害。 十数回合下来,路柯头脑便感觉晕眩起来,手臂亦是酸痛难当。身上的衣衫已然湿透,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 他这时才发觉这两者的配合竟然是无比的默契。 看着僵尸扑来的身形,路柯勉力举起桃木剑,一股巨力袭来,耳朵嗡鸣之际,一声清晰的咔嚓声音如同巨雷,他心里一沉,手中却是一轻,断裂的桃木剑只剩下了剑柄。 恶臭扑面而来,阴风仿佛要深入骨髓…… 难道真的要命丧于此…… 眼前逐渐模糊的路柯心下一阵苦涩升起,却又忽然想要大笑一番。 来到这个世上已经十五年了,本以为自己是天命之子,然而这世界对他似乎仍然是没有半分善意,让他一次又一次的面临着死亡……既然如此,何必要让自己重生? 罢了罢了,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 只是……为什么如此不甘?如此不愿? 我不能死!我偏不罢了! 那烈火的灼热,那冰雪的寒冷仿佛再一次降临在自己身上,烈火里那匪徒的狂笑,冰雪里那个女孩儿的冷漠…… 脑海和胸口之中似乎有千万根银针同时狠狠地刺痛着他,路柯长啸一声,那千万根银针因为他这一声长啸,自上而下蔓延到丹田之处! 虽然万箭穿心,剧痛无比,然而路柯却是心中狂跳,一阵喜悦之感油然升起,就是这种感觉! 原本正要撕咬路柯的铁甲尸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原本前扑的身体竟然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向后跃去…… 饶是如此,它仍然是晚了一步,只见得路柯身上忽然绽放出无数道银色光芒,在黑夜中格外显眼,反而是将路柯本身隐没其中。 这银芒有若实质,周围泥土树木如同利刃劈砍,顿时一片狼藉,而那僵尸更是如同万箭穿身,皮肉翻卷,露出森森白骨…… 一旁的厉鬼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当看到僵尸惨状,看到那银芒幻化成一柄光剑将要落到那僵尸身上之际,凄厉大叫一声,“不……” 看着越来越近的银芒之剑斩向自己,本该没有任何感情的僵尸枯白的眼珠中竟然露出几分恐惧,然而就在那银芒光剑落下来之际,眼前却是一阵黑雾弥漫,随即一声惨叫响起,本该落到身上的银芒却是阻了片刻。 然而终究是无用功,厉鬼惨叫声不断,周遭黑雾愈发浅薄,而银芒却越来越清晰,带着沛然难御的气息轰然而下。 第九章 黑夜尽,朝阳升 清风吹过,夏蝉柔软的蝉翼逐渐坚韧,脱离蝉蛹后,振翅飞起。翻起的泥土中种子吐露出嫩芽,抖落露珠。鸡笼中蛋壳破裂,露出毛茸茸的小脑袋,迎接第一缕阳光。 黑夜已尽,朝阳初生,万物蓬勃。 石观。 路柯沉默地看着指尖静止的银芒,朝着手中的筷子划了一下,仿佛是被什么利刃划过,筷子整齐地断成两截。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眼前白色的光芒形成一个人体,五脏六腑齐全,白色人体的丹田之间一柄金属般银灰色的小剑格外显眼。 这便是昨夜之后的变化。 很陌生,却又很熟悉。 五年前,他随师父前往北海,海面之上遭遇海兽袭击,不幸落入海中,将死之际,他随身携带的葫芦却发出一道银芒,混沌之间那银芒似乎进入了他的身体之中,当时他不知道是海水的压力还是因为这银芒的缘故导致自己当时如同遭受了万箭穿心的剧痛。 到得最后,已经不仅是身体上的痛楚了,他能感觉到自己整个灵魂都颤栗起来了,那种肉体与灵魂分割的感觉让他甚至是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死是活了。 等到他被救上岸之后,那些剧痛仍然在影响着他,虽然身体上没有什么创伤,但是那种痛觉却仍然存留在他的记忆之中,并影响着他的感知。 一直到半年后回到山上,才被觉心大师医治好。 自此之后,他便知道当初自己那个师伯留给师父的葫芦信物并非寻常。只是无论他怎么研究始终参悟不透其中的秘密。 此次他让师父带上这葫芦也是因为知晓这葫芦非比寻常,说不得于关键时刻可以像当初一样救师父一命。 路柯缓缓睁开眼睛,他知道自己可能已经到了某种境界,距离那些不可知之境又近了一步。 十年的时间,很长。 但终于看到了,很好。 他站起身来,身体仍然隐隐作痛,那些伤口还未结痂,但是已经不碍事了。眼前的事是这一尸一鬼。 如果师父回来看到自家道观里有一个僵尸和一个厉鬼,怕不是要目瞪口呆。 “说吧,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路柯的目光落到那厉鬼身上,缓缓开口道。 “不是我们两个,而是我。”和昨夜相比,此刻的厉鬼看起来虚弱了许多,身旁的黑雾淡薄了许多,原本真实的魂体此刻也虚幻了不少。 不过相比旁边残缺不少的僵尸已然是好了很多。 “什么意思?”路柯脸色不变,他对这两者有所猜测,不过按照常理来说自己的猜测着实有些违反道理。 “其实我们两个本是一人,他是我的身体,而我是他的魂魄……”厉鬼此刻不复昨夜嚣张气焰,只是低声回道。 果然……路柯心中暗自道。 昨夜两者争论不休,最后这厉鬼却又为了保护僵尸不惜牺牲自己,昨夜不及细想,等到回来之后,他疗伤之际,仔细回想似乎只有这一种可能。 不过…… 路柯眉头微皱,“按照常理来讲,你们两个不可能同时存活于世。” 这并非是他信口胡言,按照道书所记载,人死后魂魄脱离肉身,多数会消散于天地之间,余者一二有所执念,化身阴魂,执念更强者机缘巧合之下化身为鬼。 而僵尸亦同此理,若非执念加身,再葬于绝阴之地,肉身亦会逐渐腐烂,化作泥土。 而此执念说来也是魂魄所化,这样一来,成尸者再无可能化魂。 然而眼前这一尸一鬼似乎打破了这个常理。 “道长说的是。”对于路柯的说法,厉鬼显然也是非常清楚,“只是为何我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我也并不是很清楚,只是隐约知道和一个修士有关。” “修士?”路柯心中微震,寻常人对于修士或许一无所知,但是对于自己,对于师父,自然是有所了解的。 当年师父费尽千辛万苦,也不过是想要成为其中一员,只不过最终还是在大雪山见到了真正的修士后断绝了这个想法。 这样看来这一尸一鬼倒是来头不小。 “详细说来。”路柯不动声色道。 厉鬼点了点头,虽然面前这少年年纪不大,然而昨夜显现出来的手段却是极为罕见,而且说来终究是饶了自己一命,此刻自然不能惹怒于他…… 一念及此厉鬼便老实道:“十六年前南方连山之地沅城有妖魔作祟,后来城主请来了一个厉害的修士,举手投足间斩杀妖魔,被沅城百姓奉为神仙。除掉妖魔之后这修士一时之间却并未离去,反而是通过城主府发现通告,言道自己要收几个徒弟。” “此通告一出,顿时整个沅城便开始沸腾起来,而城里的那些大家族自然是更不会放弃这种成仙的机会,仗着家族势力,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时之间各个家族里的年轻子弟几乎全部被送往那修士住处,以求觅得仙缘。” “你也是其中一个?” “道长果然神机妙算,正是如此。”厉鬼脸上露出了几分敬佩之色,不过这拍马屁的小把戏还瞒不过路柯,所以路柯自然也懒得理会。 见得马屁没有效果,厉鬼不免有些讪讪,赶紧回到正题道:“我们这些家族子弟到了那修士住处后,却是并未见到那个修士,反而是被安排住下,整日里吃一些奇怪丹药,据那修士的随从说是可以强身健体,大家不疑有他,纷纷服食——即便是有一些顾虑的人开始没有服用,但是后来见得其他人果然是体力大增,便不再多虑,开始服用……” “一直这样过了半个月,我们仍然是没有见到那个修士,只是每天有专人来记录我们的身体状况,就在我们习以为常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个意外。”厉鬼回忆道:“我们这一群人中忽然有一个人疯了。” “疯了?”路柯微怔,知晓这其中必有缘故。 “是的。”厉鬼叹了口气,缓缓道:“当我们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仿佛是瞬间老了几十岁,原本年轻的身体,变得如同一棵枯树一般……” “后来我才知晓这是精血耗尽的缘故,然而彼时的我已经知道的太晚了……” 第十章 离奇来历 “开始我们还未多想,一直到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的这样的疯子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之中……”厉鬼周遭黑雾波动,显然此刻的情绪颇为激动。 “然而当我们想要逃离的时候却发现我们已经彻底被困在囚笼之中,而我们这些人自然成为了待宰的羔羊……” “反抗除了死的更快一点,是没有任何用处的,而更可怕的是我们对那些丹药已经产生了可怕的依赖性,每天那些定量的丹药已经给无法满足我们,于是便开始了抢夺……”厉鬼周遭黑雾波动激烈,他的声音也愈加愤懑,“我们就像是被人放在罐子里的毒虫,彼此以命相搏,想要吞噬对方……” “一个月后最终活下来的只剩下三人,其中一个就包括我……”厉鬼脸色惨白,那些记忆他一直不愿多想。 “而我们也如愿以偿的见到了那个修士……”厉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几分情绪,“就在我们以为终于熬出头的时候,迎接我们的却仍然是死亡。我们才刚一照面,那修士便对我们痛下杀手……” “这是为何?”路柯挑了挑眉头,这着实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因为后来有一个厉害的道士也来到了这里,可能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所作所为吧。”厉鬼开口说道:“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那为何没有将你们毁尸灭迹,反而是留下了他……”路柯的目光落到厉鬼身旁的僵尸身上。 “想必是因为时间紧迫吧……”听到路柯的话,厉鬼愣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所以没来得及……” 话未说完,他自己便已经察觉到不对了。 如果那个修士真的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话,对一个修士来说想要毁尸灭迹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但是为什么那个修士并未如此做……这么些年来他还真未想过。 “或许他是故意为之。”路柯缓缓道。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修士想要的实验结果似乎就是眼前这一尸一鬼了。 这样说的话,这一尸一鬼确实和普通尸鬼不一样,不但默契十足,而且较之普通尸鬼更多了几分威力。 只不过这法子也太歹毒了些。 路柯摇了摇头,这件事情颇为离奇,以他现在的修为见识实难猜透其中奥秘。如今以己度人难免坐井观天有所局限,既然如此此刻也不便深究。 只是如有一天自己遇到这邪修,必然要想方设法将其铲除。 此刻难以处理的反而是这一尸一鬼。他自然不可能留着他们在观里,但是若真的要杀了他们或者放他们离开,那也并非自己所愿。 “道长,虽然我生前犯下诸多罪孽,但是死后无一刻不在后悔当初……”见得路柯沉吟不语,厉鬼哪能不知道此刻路柯在想些什么,慌忙道:“求道长暂且饶命,只要我大仇得报,到时要杀要剐任道长处置。” “留你在世终究是一场祸害。”路柯淡淡道:“若非是让我撞上,恐怕又要多出几条人命……” “道长明鉴,我虽然化身为僵尸厉鬼,却从未害过人命,只是杀一些野兽家禽……”厉鬼急声道:“昨夜对道长不敬实在是因为我现在无法控制我这尸体,为了安抚于他,只能是略作让步,念在我只是初犯,还望道长怜见……” 路柯脸色不变,这厉鬼所言他自然不知真假,不过此刻他已然有了计较,倒是也不在意真假。 这一尸一鬼自然不能留在观里,不过他也不愿意放虎归山,既然如此,不如交与觉心大师。 这倒并非是他心血来潮,离开米铺时,梁老板说过觉心大师托人带话,当时自己并未多想,此刻看来这一尸一鬼反倒是有了着落。 “万物有灵,若非必要,勿犯杀业。”路柯重新默念了觉心大师这几句话,倒是不再担心觉心大师不肯留下这一尸一鬼。 觉心大师平日虽鲜少展露修为,然而当年自己还是经由他所救治,再加上这些年来师父对其百般试探却始终无法占得便宜,显然觉心大师修为是远超师父了,倒也不必担心降服不了这一尸一鬼。 思考一番,路柯倒是也并未急着前去,这一尸一鬼虽然修为不错,然而毕竟是阴物,此时正值白日,若是先前还能仗着自己修为在白天出来短暂行走,此刻两者受伤颇重,自然是再难受那阳光照射。 一直等到晚上时分,路柯才带两者上路。月华正盛,原本萎靡的厉鬼和那僵尸受太阴之气照射总算是精神了些。 若是此刻有人见到两者,怕是要吓个魂飞魄散。 约莫一刻钟后,路柯便已然看到竹林间的灯火。还未及敲门,便听到了觉心大师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 “进来吧。” 路柯也不客气,径直推门而入。觉心大师盘坐蒲团之上,面前铺着一卷佛经,灯火照耀下他的笑容愈加温暖。 “坐吧。” 路柯点了点头,组织了一下语言,正要开口,却是听得觉心大师已经开口。 “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 路柯也不意外,看了一眼身后的一尸一鬼,才又转到觉心大师脸上,“大师既然早有准备,我便放心了。” 说罢这句话,他便回头看向厉鬼和僵尸,淡淡道:“以后跟着觉心大师,小心侍奉,若有异心,尸魂俱灭。” “多谢道长。”闻言厉鬼终于是放下心来。 而那僵尸有几分灵智,昨夜遭路柯重创,今日倒是老实,低低地呜咽了几声也不敢反抗。 见得这一尸一鬼的反应,路柯也不再多言,沉吟片刻有心请教一下觉心大师今日厉鬼所言之事。然而不待他开口,觉心大师反而先行言道:“我们两个出去走走吧。” 路柯微怔,还没得及多问,觉心大师已经先行起身飘然向外而去。 第十一章 月下相谈 月华如水银倾泻,竹影斑驳之间,晚风愈发清凉。 觉心大师一袭皎洁白色僧衣不急不缓地在前面走着,路柯低头跟着他的影子,不快不慢不多不少,始终保持一个影子的距离。 “传闻东洲有两大修道门派,一者为万道之祖昆仑,一者为剑道圣地蜀山……”就在路柯百般猜测之际,觉心大师不疾不徐的声音忽然从前方响了起来,“昆仑之地极为神秘,鲜为外人知,是以今日我们便只谈蜀山吧。” 路柯抬起头来,看着仍然没有停下脚步的觉心大师,便也继续跟着走去。 “这世间修士大多所修不过阴阳五行,而蜀山修士却只修一把剑。他们认为剑本有灵,且能够和他的主人产生共鸣,甚至人剑合一,所以有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誓言……” 觉心大师话未说完,忽听得潺潺水声铃咚入耳,空气也湿润起来,不过几步路眼前便是一亮。 月华在清澈的溪水里缓缓流动,倒映的月亮不时地波荡起伏。 “若只是如此,所谓的剑修也仅仅不过是五行之中的金修罢了,和这溪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而实际上兵者,主凶,为杀器,所以外界修士大部分认为剑修乃是主修杀伐,虽则有几分道理,然而这却也并未说到根本……” “杀伐者煞气凛然,少有正道以杀伐为基,但却向来是邪道推崇,蜀山剑修战力虽强,却少有煞气外露之辈,以道经为本更兼修性,若以杀伐为道必不会如此。” 觉心大师的话声忽然停了下来,他低下身子,掬了一捧清水,捧在手心里,也捧出一轮小小的月亮。掌心里的水不动,月亮便也静止不动。 路柯在一旁站定,看着觉心大师掌心中的圆月,默然良久,缓声道:“他们修的是心,修的是一把心意剑。” 觉心大师看着沉默后回答的路柯,温润的面庞露出了几分淡淡地笑容,“正是如此。” “多谢大师解惑。” 丹田之内的小剑仍旧在吐露着银芒,如同细丝在周身游走又重归剑身,而每循环一次周天,小剑便似乎变得更加凝实一些。 这也是一把心意剑。 觉心大师摇头一笑,伸开手掌,掌心里的清水重又回到溪水之中,“我再和你讲一个故事罢。” 路柯一怔,很快便回过神来,“大师请讲。” “大荒有善刀者,日复挥刀以向石人,虽百般力却未及石,如同破虚。众人初始新鲜,日渐嘲讽,后无人理会。十数年过,忽一日石人化作齑粉,众人诧异。于此之际遭遇匪徒来袭,众人惊慌失措,善刀者出,复挥刀,匪徒尽皆化作齑粉。至此,众人方悟。” 觉心大师的话讲完了,故事倒是并不长,不过他却难以明白觉心大师让他所悟的是什么。 众人所悟非他所悟。众人的道理也不是他的道理。 自己该悟的是什么?路柯有些头疼地想道,觉心大师向来如此,有时直接的如同直线,而有时偏又像在画一个圆,让人不明始终。 善刀者、众人、匪徒……自己该是其中哪一个呢? 路柯忽然想到一句话来。 当你觉得罗列出了所有的线索,还没有找到答案,那么真正的答案就在自己没有找到的那一条线索里,那是所有事情的真相。 “是石人!”路柯脱口而出。 觉心大师微笑看着路柯,他知道这个少年一定会悟到的。 “五年前你师父放下面子到我这里为你寻医,便如那时石人不过初受善刀者刀意,救治算不得太难。”觉心大师微笑道:“如今十年即半,石人受刀意已重,但毕竟仍有半数时光,若要救治仍有一线生机。” 路柯沉默不语,他已经悟到了觉心大师的意思。自己并非是普罗众人,也并非善刀者,更非匪徒,偏是石人。 自昨夜归来的喜悦如今似乎只剩下了苦涩。 “我还以为我终于可以踏上那条路。”路柯蹲下身子,捡起一块石头,扔向溪流,虽然水花不大,却也打碎了水中的月亮,只不过很快水花消散,月光重新凝聚,圆月恢复如初。 终究是无用功。 “其实那条路也未必就那么好,到了尽头或许也不过如此。”觉心大师脸上微笑已不知何时消失,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阶段,见到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或许翻过去你会发觉没什么特别,日子久了你会觉得这边更好。” “这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路柯眼眸深远,他笑了笑,低声道:“但是不走一走,又怎么会甘心呢?” 他似乎是说给觉心大师听的,又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悟性奇高,而且某些方面很像我的师兄。”看着眼前这面色平淡却又倔强的少年,觉心大师忽然道:“若是有机会,你们倒是可以坐在一起聊聊。” 路柯微怔,这倒是觉心大师第一次提起和他自己有关的事情。 不过觉心大师显然没有深谈的意思,说完这句话后便没有了下文。 “五年……”路柯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朝闻道夕死可矣。”他伸开手掌,一块平滑的石片躺在他的手心里,翻了翻手,挥手之间,石片顺着溪流打了几个漂,在夜色深处沉入水中。 朝闻道,夕死可矣。 觉心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这份不属于少年的乐观与坚定,究竟是赤子之心,还是经历了令人难以想象的人生有了如此感悟? 这已然不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疑问了。 五年前少年那稚嫩乌青的脸庞,紧闭的嘴唇,咬碎了牙齿,却不肯叫一声痛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 师兄,或许我该送这少年去见你一面。觉心抬头望月,双手合十,嘴角亦是露出了一丝微笑。 第十二章 山外天 次日,路柯简单收拾行囊,负了桃木剑便独自离观。 自己终究不只是石头,毕竟还是一个可以活蹦乱跳的人。即便被刀意加身,但总是可以去寻求些法子不致自己粉身碎骨。 昨夜之前他还想着遵从师父之命在观中等候,如今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等待无疑是在浪费自己最后的生命。既然如此,他不如早日踏上行程,就算是最终无力回天,毕竟也能多看一些风景。 他一边赶路一边琢磨着觉心大师昨夜传授他的法门,按照觉心大师所言,自己如今修为尚浅,极为容易被人看穿根脚,届时自己恐怕会惹下极大的麻烦。 所以昨夜觉心大师便传授给他一门叫做敛气术的功法,据觉心大师所言这功法可以遮掩自身气息。 这敛气术倒是并不难练,不过此刻他初习此术,也只能瞒瞒平常人,好在按照觉心大师所言按照自己的悟性和此刻的修为,会进展极快。 虽然觉心大师对他的悟性很认可,但是路柯也不敢有丝毫松懈,是以一路修习,遮掩自身气机。 从桃花镇离开后,路柯便策马沿着官道直奔白云城而去。他一路上也不多做歇息,只管赶路。饶是如此十几日过去了,仍旧未赶到白云城。 按照自己现在的行进速度,按说应该赶上师父了,然而一路赶来却并未见到师父踪迹,却不知是何缘故。 莫不是自己赶得急了些把师父他们抛在了后面?路柯心中猜测不已。 拿捏不准之下,路柯后来干脆决定暂时放慢些脚步,向人先打听一下。不过连问几家路边店家,都是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见过师父和柳长岩两人。 这也怪不得他们,毕竟是官道,来往行人繁多,师父和那柳长岩又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些店家若是真的见到,也未必会注意两人。 这一日正值晌午,烈阳似火,路柯却感觉周身清凉舒适,知晓是因为自己如今已然成为修士,可以不受严寒酷暑侵扰,对此也是暗自感叹不已。 不过他虽然不惧此刻酷暑,毕竟坐骑也经受不住如此长途跋涉。路柯心疼马力,便下了马牵着它向前面客栈走去。 客栈里的人倒是也不少,路柯将马绳递给迎上来的小二,嘱咐他好生照料马匹后便进了店门。 “掌柜的,这几日你可曾见到一个三十来岁作道士打扮的男子,还有一个中年汉子,浓眉方脸……”路柯开了房间后便又开口问道。 “这……”掌柜的脸上露出思考神色,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抱歉公子,这来往的行人多了,我也没有多作注意……” 路柯点了点头,为了方便他便未着道袍只穿了一身宽大青衣,买了剑鞘将桃木剑遮掩起来,悬挂在腰间,倒是的确有几分少年公子的风范。 对于掌柜的回答,他也并未失望,摇了摇头便上了二楼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先饮下一杯酸梅汤解渴后,酒菜也很快便端了上来。 多日啃着干粮,此刻看到这些精致的酒菜,路柯也不免食欲大动,正欲动筷却忽觉眼前一暗,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清秀的少年挡住了光线。 这少年和自己年纪相仿,容貌清秀甚至是有些阴柔俊美,一阵风吹过,竟然从他身上传了些脂粉香味。 见得那少年也正自望着自己,路柯有些疑惑地开口道:“这位兄台,有何贵干?” “你可是在寻找一个道士和一个中年壮汉?”这俊美少年声音压得低沉,似是怕被人听见。 听闻此言,路柯心中一喜,点了点头,“兄台可知他们下落?” 俊美少年点了点头,却是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丝毫不客气地拎起酒壶仰头便喝。 路柯心中挂念师父行踪,也不见怪,等到那少年将酒壶放下,方才是再次开口道:“兄台若能告知他二人踪迹,在下必有重谢。” 俊美少年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反而开口问道:“还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 路柯也不隐瞒,如实相告。 “路柯……”这俊美少年重复了一遍,“这名字不大吉利。” 路柯心下虽然着急,但也不多催这少年。 这少年见得路柯不接话茬,也不催问,一时之间反而是暗觉尴尬。两人之间沉默片刻,终于还是那少年按耐不住,“你这人倒是奇怪,方才还一脸急切的打听别人下落,此刻怎么又成了块木头了?” 路柯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然见得眼前少年脸色一变,顺着少年目光向窗外看去,却见得楼下四五个威猛汉子正朝着客栈走来。 他收回目光看了眼有些坐立难安的俊美少年,挑了挑眉头,并未多言。 那几个汉子很快便上了二楼,那俊美少年虽然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但始终未走,反而是令路柯有些意外。 不用多想便知这几人是来找这俊美少年的。 果不其然,这几个汉子看到这俊美少年,脸上顿时便是杀意腾腾。 “小娘们,这一次我看你还往哪里逃?” “快把东西还给我们!” 这几个汉子气息不弱,看来是俗世里的武林中人。 听到这些汉子的话,路柯不免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俊美少年,却见得俊美少年横了自己一眼,眼波流转,颇为妩媚。 路柯也不意外,他早已猜到这少年是女扮男装,不过既然别人也是乔装打扮,那自己又何必去揭露他人根脚? 只是不知这少女是怎么惹到这几个汉子的,看他们的架势显然是追了她不短的时间。 “有本事你们就自己来拿。”少女站起身来,随手拎起路柯放在桌子上的剑,抽出剑后将剑鞘扔向几个汉子。 那几个汉子闪身躲过剑鞘,看着用剑指着他们的少女,呵呵冷笑了起来。 少女一怔,顺着几人的目光看去,却见得自己手中握着的剑原来是一把木剑。 怪不得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少女恨恨地瞪了一眼端坐不动的路柯,气道:“不但你是根木头,就连你的剑都是木头……” 路柯也不接话,只是坐着不动。 “你们自己在这里玩吧……”看着慢慢逼近的几个汉子,少女眼珠转了转,又掷出木剑,丝毫没有任何迟疑地转身向窗外跳了出去,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不过几个汉子也不是等闲之辈,分出一人留下,其他几人也跟着跳出窗外。 路柯看着被他们踩得一片狼藉的饭菜桌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目光便又落向冷笑着朝自己走来的那个汉子。 第十三章 寻踪探影 夜色降临,路柯在镇外官道上牵着马不急不慢地走着。他不愿多惹是非,所以解决了那个汉子之后便离开了客栈,这样即便是追那少女的人回来双方也不会发生进一步的冲突。 眼下重要的事是先找到师父。 那少女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师父。路柯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略显老旧的罗盘来,默念了几句口诀,只见得玄针转了几圈便是朝着某个方向停了下来。 这是那简册当中所记载的一门道术,可以根据气息来查询踪迹,不过这道术时灵时不灵的,除非是离得近了且对方有自身所留气机,才能有一些牵引之效。 之前他和师父两人用的乃是符纸,不过是百十米远的距离,再远这罗盘便是无法捕捉到了。 今日则是不同,他趁着少女未曾注意,却是在其身上留了一道灵剑气息。虽不知道两人如今距离多远,但是看罗盘玄针显然是和往日晃晃悠悠的大不相同。 夜色所望之处,却是山脉连绵之地。路柯也不迟疑,牵马沿着小路寻去。 星月交相辉映,照得眼前佳人玉体熠熠生辉,甩了甩头,白日里束着的如瀑黑发便散落开来,她赤足缓步走向清潭之中,任由潭水将其白皙双腿淹没。 想起白日里的那几个追自己的人,少女也是蹙起了娥眉,虽然这几个人功夫算得上是武林里的好手,但是和自己相比还是差了一些的。 按说这应该是件好事,但是实则也未必如此……依照常理来说,那个东西既然这么重要,来追自己的不应该是这些后天高手,除非是真正的危险在前面等待着自己自投罗网。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自己是不是要原路返回……脑海中念头刚起,少女便是摇了摇头,时间已经不够了。 那究竟是要怎么才能够避开危险……,少女脑海中苦苦思索着,忽然一抬头,清喝一声,“什么人?!” “是我。”路柯也不隐瞒身形,他也才方到。虽然眼前美人出浴,但是此刻他也看不清什么,反而是少女已经整个人都快藏在水里了。 和白天大大方方的俊美少年相比,此刻扭扭捏捏害羞的样子似乎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好你个小淫贼……”看到路柯走出来,少女这才发现是白日里的大木头。 路柯皱了皱眉,自己可是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成了淫贼了……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了出去,盯着少女直接问道:“你白天说见到的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见到的?” 月光下少女的脸庞愈发红润,此刻她恨不得上岸直接把眼前这家伙的眼睛挖了,然而此刻自己浑身上下不着一片,正可谓是清洁溜溜,所以一时也不得妄动。 “这就是你请教别人的态度吗?”少女定了定神,哼了一声道:“识相的话就赶紧走开,否则……” “否则今天你还是光着身子在外面捱一晚吧。”路柯直接打断了少女的话,他可不是什么江湖小白,先前跟着师父还是积累了不少的江湖阅历。 这女孩儿不是什么善茬,自己既然已经冒犯于她,就更不可能说几句好话讲礼貌一点就能得到原谅,更不要说回答自己的问题了。 “你……”少女脸色一变,有些气急败坏道:“你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路柯瞥了一眼少女,也不说话,径直上前正要拾起少女衣物,忽然耳边响起一阵细微破空之声,他整个人瞬间低下身子,抓住少女衣物迅速闪到一旁。 就在这一刹那间,身后便传来了山石碎裂之声。 随之而来的耳边又响起破空之声,路柯脸色不变,一一闪过,目光再次落到有些惊愕的少女身上,不知何时,她已经站了起来,虽然水深及腰,然而温柔的月光下那绝美的峰光还是映入眼帘。 一声尖叫随之响起,一道水流扑面而来,这一次他没闪过去,衣衫尽湿。 “我要杀了你个大淫贼!” 任由少女在水中愤怒尖叫,路柯仍然是不为所动,此刻他脑海中仍然是刚才那一幕有些震撼的情景。 自己那时没少在海边游泳,那些比基尼也看了很多,但是眼前这场景比之那些实在是要美丽千万倍,只能怪自己现在记忆力太好了,今天晚上这一幕恐怕是难以忘怀了…… 路柯难以察觉地深呼吸了一下,恢复了平静,看了眼飞落在地上的石子,淡淡道:“你最好还是不要耍什么花样。” 这少女趁着刚才和自己说话间,装着一副害羞气急的模样,反而是偷偷在水下摸了几颗石子。若是常人,恐怕便要着了她的道了。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便有如此心机,着实是令人防不胜防。 “好你个淫贼,这笔账本小姐记下了……”少女恨恨道:“把衣服给我,我便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路柯也不废话,看了一眼少女,便将衣物扔了过去。 少女愣了一愣,显然是没想到眼前这家伙这么痛快。脑海里不由地又生出别的念头,不过想起刚才路柯轻松躲过自己的杀招,便又将这些念头扼杀在摇篮之中。 “五天前,我在云岭见到过一个三十来岁的道士还有个江湖汉子,两人行色匆忙,看样子好像是朝着白云山方向去了。” 少女接住衣物,哼了一声开口说道。 五天前,云岭。 路柯眉间一振,终于是有了师父的讯息。沿着官道再往前去便是云安渡,过了渡口便是云岭……不过五天的时间……恐怕师父他们已经到了白云城。 这样的话,自己还是要抓紧时间了。 一念及此,路柯也不愿在此多耽搁时间,看了一眼仍旧恨恨地盯着自己的少女,脑海中似乎又要浮出刚才的绝美画面…… 默念了几句经文,路柯也不顾衣衫湿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气急的少女,低声咒骂着淫贼不得好死…… 一直到周遭再没动静,少女才偷偷地在水中穿好湿透的衣物,虽然嘴上仍旧咒骂个不停,但是脑海中浮起少年那平静的脸庞,不知为何,骂出了一句,“大木头!” 第十四章 通安河 路柯到达云安渡的时候正值黄昏,广阔河面波光粼粼,一片祥和。 这大河叫做通安河,乃是安通郡外最大的一条河流,绵延不绝,属于北洲寒江水系,几年前他曾路过寒江处,其时寒江冬捕正兴,也是颇为热闹,这也让他对北洲地理颇感兴趣,查阅了几部经注游文典籍,对于北洲名川山脉也有了诸多了解。 这河水倒是有一异闻。据当地县志所载百年前通安河水面广阔,安通县郡为了能够与白云城连接,增加些来往客商,便想要举全县郡之力修建一所大桥。 祭祀一番后,便开始动工,初始还颇为顺利,只是修桥还未过半,这桥却忽然坍塌陷落,造成了不少人的伤亡。 按照当地人口中所言,据说当日朗朗乾坤忽然间天昏地暗,狂风大作,雨势倾盆,其下河水翻卷,生出一巨大旋涡来,其间黑色巨影藏于其中,隐有咆哮之声。 众人皆惊慌失措,纷纷道是惹怒河神,上苍惩罚于此。其后更是跪拜于地,只顾求饶。 安通郡守对此大怒,言道:“我等臣民上可拜天地,中可拜君皇,下可拜父母,唯独不可拜此等为祸人间之猖狂妖物!” 只是其时群民百姓早已被眼前场景吓至魂飞魄散,已然听不到郡守所言,反而求饶声更盛。 郡守见此场景气愤不已,于瓢泼大雨中拔出宝剑立于岸边,以剑指向旋涡中心处黑影,怒声道:“今日你扰我安通县郡,断我桥梁毁我根基,我便执人皇之剑,入九幽下黄泉,诛邪佞斩妖魔!” 言语落罢,径自跳入旋涡之中,待得众人抬头,哪还见得郡守身影? 这一场大雨足足下了七天七夜,待得雨停,天城来人,调查一番后却是一无所获,只得无功而返。后来此间事传至姜帝耳中,感其忠烈,封郡守勇安侯,立碑于衣冠冢。 然则经此一事,百年来再无人提及修桥之事。 好在这里有一云安渡口,互通里外,也是颇为热闹。 不过今日里,似乎和先前不大一样,不过黄昏时分,河面却是已不见船只踪迹,周遭更不见人影往来。 路柯虽然有些疑惑,还是凭着数年前的记忆寻到岸边船家住处,却是见得船去人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等了许久,却是仍未见到船家回来,而天色已然渐黑。迫于无奈,只得暂入船家草屋暂歇等待。 及至半夜,路柯静坐不动,呼吸渐不可闻,于黑夜之中仿佛一块山石,正是修炼敛气于深处。那日他隐藏身影却依然被少女叫破踪迹,自然是敛气数所练不到家。 这几日来,他时刻修习已然略有小成,自信便是此刻少女在门外也无法察觉此刻屋内里的自己。念头刚起,脑海中忽然又浮现出那晚月光来,不由得气息微乱,人也睁开了眼睛。 路柯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暗道自己身为修道之士,怎能堪不破这红颜白骨? 正待懊悔反思之际,却是忽然听得外面水花声响起,路柯一怔,难道是船家回来了? 方要起身出去看看,已然听到咚咚的敲门声。 看来不是船家……路柯反应过来,可能是和自己一样的过路人吧。就这片刻功夫门外的敲门声已经又响了三四次了。 路柯眉头微皱,这敲门声根本没有停过,而且这节奏也似乎略显诡异。不停地敲门说明对方急于进来,但是敲门声却又偏偏没有声音变化不显急促,敲门的节奏没有任何变化…… 他体内的银色气息按着敛气术的法门运行着,整个人也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等到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门口处了。 而干燥的敲门声从始至终都未停止过。 一直到路柯缓缓打开房门,却是迎面见得一个浑身黑色的臃肿身影,那双手仍旧是毫无意识地敲打着虚空,似乎仍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夜色如墨,然而路柯依旧是一眼看到那双遍布鱼鳞的双手,黑色斗篷下那怪物抬起头来,鱼眼泛白。面部周遭如它双手,尽皆指甲盖大小的鳞片。 扑鼻而来的则是一股鱼腥之气,令人干呕。 路柯面色如常,这些年来,他跟着师父倒是见过不少的僵尸鬼怪,相比于此,眼前这怪物也并非入不得眼。 “你……是……谁……”如同鳞片刮磨,刺耳难听的声音在路柯面前响起。 “我是一个过路之人,在此借宿一宿。”虽然眼前怪物说话生涩坚硬,但是说明这怪物并非是失智死物。不妨探探究竟,查查怪物底细,一念及此,路柯便是开口回答道。 “过……路之人……”怪物放下手来,重复了一遍,低声怪笑起来,“见到我你不害怕吗?桀桀……” “如果我没看错,阁下并非常人。”路柯也不和这怪物多废话,径直进入主题。 “你见过有人长成这般模样的吗……”怪物桀桀冷笑个不停,似乎是熟悉了说话的方式,虽然依旧刺耳难听,但是总算是流畅了许多。 “你来这里找人?”路柯继续问道,“是在找船家吗?” 怪物点了点头,泛白的鱼眼中发出一道奇异的光,“你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已经找了他三天了……” 路柯摇了摇头,“我不过刚来,并未见到船家。” “那好,等到船家回来,你告诉他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情……”眼前怪物似乎并无伤人之心,只是缓缓地说了这么一句,便是缓缓倒入身后的夜色之中,一阵水花响起,很快便消失在河水之中。 看着恢复平静的水面,饶是他向来聪慧,仍旧是对于今天晚上这发生的事情摸不着头脑。 难不成这怪物便是那河神……想起那县志记载中的奇闻,路柯也不由得是疑惑起来。 就在他思索之际,却是听得一阵水花响起,路柯低头望去,心道莫非是那怪物去而复还?还未看清,却只听得扑腾水花的声音越来越大,水花之间,几条肥硕青鱼几欲拍出水面,只是囿于渔网禁锢,只不过是勉力翻了个身罢了。 第十五章 云暮林深 一夜无眠,待得第二日清晨,鱼肚方白外面脚步声起,路柯从静坐中醒来,悄无声息地打开门后,果然是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却是一个渔家汉子打扮的中年男子。 那渔家汉子鬼鬼祟祟地摸到草屋下边,不顾鞋湿,从水中拎出渔网来,四五只肥硕青鱼骤然离水鱼身翻滚个不停,汉子脸上胆怯顿时化作兴奋之色,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回望河水一眼,生出了几分惊惧之色,整个人更是迅速将鱼获放进鱼篓之中。 正待转身离开,忽然听闻身后传来阴森声音,“你……可……还……记得……答应……我的事情……” 这枯涩断续之声骤然响起,顿时便是把这渔家汉子吓得瘫软在地,便是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河……河神爷爷……”渔家汉子颤抖不已,声音中满是恐惧。 “你……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 “那你为何不办……” “好叫河神爷爷得知,年代久远,难以寻找到陵墓所在……”见得身后并未有进一步的行动渔家汉子总算是稍稍定神,说话间虽然仍带颤音,但已然流利了许多。 “那你为何这几晚不肯在这里住下,与我见面……” “这……”渔家汉子一时无言。 “说!” “是因为这几日晚我都在寻找那陵墓所在……”渔家汉子急中生智,连声道:“已经有些眉目了……” 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似是生怕此时不开口,便再无机会说话。 “在什么地方……” “就在城南外云暮林……”汉子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具体位置不知道,等小人再去查探一番,肯定会找到的……” “再给你最后一天的时间,今晚你便在此等我。”身后声音枯涩无比,又是阴森响起,“去吧!” 然而听到这阴森声音,渔家汉子却是犹如大赦,“小人告退,小人告退……” 说罢便是勉强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离开河岸。 一直到渔家汉子身影消失,路柯才缓缓从门后走了出来。方才自然是他在和这渔家汉子说话,虽然他不了解这其中缘由,但是却大概有所猜测。 想必是昨夜那河中怪物与这渔家汉子有所约定,所以他便装作那河怪诈了几句,果然是得到了一些线索。 不过具体那河怪是有何目的,他却是依旧不清楚。然而时间已然不早,且再多问下去恐怕露出破绽,索性便让那渔家汉子先行离开。 再者,问人不如问鬼神。 与其听这渔家汉子吞吞吐吐,顾左言他,不如去问那河怪来得清楚。 左右无事,路柯也不在此耽搁时间,方才那渔家汉子想必便是这船家,恐怕这些日子不会出船了。 虽然他急于寻找师父,但是此地既然有河怪出没,他也不能就此不管不顾,有负师伯师父训诫。一念及此,便朝船家口中所言的城南云暮林方向所去。 沿途打听了一下云安渡,果然是如他所想。 几天前,有几个人在船上说是看到了河怪,船家不得已便只能暂时停止出船,等待县郡查明实情。 看来只能先行将此间事了,再去白云城了。 路柯打定主意,一路来到云暮林。按照船家所言,线索是一座陵墓。云暮林深,他找寻半晌,却是一无所获,一直到得傍晚时分,准备放弃的路柯眼角却是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那身影一闪而过,很快便消失在林子之中。 路柯一时之间有些踌躇,这两日那晚白月光总是时不时地浮现出脑海,真的遇见本人了,他反而是内心生出些尴尬之感。 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路柯心中暗暗念道,这已经影响到自己的修行了,与其逃避,不如直面。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悄然跟了上去,果然往林子深处走了不久,便是又看到了那纤然身影,依旧是作公子打扮。 又跟了一段距离,那身影又是忽然消失不见。 路柯心中疑惑,难道自己是被发现了?这两日来他自认敛气术已有小成,但是仍旧是瞒不住这少女吗? 既然被发现了身影,路柯也不再隐藏踪迹,走到少女消失之地,便站在原地不动。等了一会儿却是仍不见少女出现,正待说话,忽然听闻地下传来细微异响。 环顾四周,路柯终于是发觉古怪,目光落到那大树下山包,只见大树虬根下倒着一座破旧石碑。看周围土壤痕迹,显然是刚刚有人动过。 他心中一动,走到跟前,借着昏光,勉力认清石碑模糊字迹。 “执人皇之剑,入九幽下黄泉,诛邪佞斩妖魔——勇安候韩林羽之墓……”路柯心中微震,知道自己终于是找到了这陵墓所在,待要继续看下去剩余小字,石碑上的字迹却是已经被风雨侵袭,看不清楚了,不过凭只言片语,倒是知道此乃墓主人生平事迹,和县志所载应当并无不同。 想不到自己找寻半晌,却是无心插柳。当下他也不再犹豫,慢慢移开石碑,露出黝黑洞口来,调整好身体,路柯便缓缓钻入其中。 墓洞口虽然狭窄,但是陵墓下却是别有洞天,路柯沿着神道走去,两侧多有甲胄兵士之像,然而年代久远,已然不复往昔神勇,更显几分凌乱破旧,大多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 墓室之中似有灯光摇曳之影,看来是有通风之处,难怪进入并无气闷之感。路柯推开墓门,里面灯光晃了一晃,照到一绝美脸庞之上,只是此刻这脸庞上却是有几分呆滞。 正是先前偶遇少女。 路柯目光不自觉落到少女身上,纤细腰肢裸露其外,盈盈一握,胸口白色抹胸撑起玉峰,他脑海中不由得再次浮现出那晚月光。 直到少女一声淫贼响起,才让路柯回过神来。 “又是你这个淫贼?!”少女已然将衣服重新披在身上,又羞又怒地看着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第十六章 结盟 路柯瞥了一眼搭在一旁的沾惹了泥土的衣衫,一时之间也是说不出话来,已经进墓了还有必要这么干净的吗? 不过仔细看去这里反而不仅只是墓室了,一应生活用品准备的颇为齐全。 虽然感觉颇为怪异,但是这姑娘也不是什么善茬,所以路柯在短暂的意外之后便恢复了正常。 “姑娘误会了。”路柯摇了摇头,脸色平静道:“我来这里是要向姑娘道歉的。” “道歉?”少女一愣,原本一脸的杀气也不由得暂时消散。 “那日多有唐突,实在抱歉。”路柯缓声道。 少女面露疑惑,看着路柯说也真诚,看又敷衍的模样,反而是摸不透路柯是什么意思了。 “道歉有用的话,要衙门是干什么的……”少女心里暗自嘀咕不已,嘴上却是不依不饶,“我也不难为你,你自挖双眼,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听得少女之言,路柯摇了摇头,“我已经道过歉了,至于阁下接受还是不接受已经和在下无关了。” “好你个小淫贼,我道你是真心道歉,原来是诚心消遣……”少女气极,怒声道:“也罢,今日我便是拼死也要杀了你还我清白……” “我可以帮你解决一些别的事情。”路柯低叹一声,这件事情终归是自己有所冒失。虽然最初这少女有祸水东引的行为,但是毕竟自己没有中招。 “什么事情?”听到路柯的话,少女脸色微变,“你都知道些什么?” “从白云城出发去天城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时间上还来得及。”路柯缓缓说道:“而且我还知道一条可以避开舞阳城的路。” “你……” “你既然返回于此,便说明你已经做出了选择。”路柯打断了想要说话的少女,“这个选择很大胆,也很有魄力。” “多谢夸奖。”少女口中虽这般说道,脸上却不见有何骄傲之意,反而满是戒备之色道:“既然你知道舞阳城,那你也应该知道那些人为何追我了?” “你抢了舞阳城城主的传家宝。”路柯也不避讳,这些都是从那个被留下来找自己麻烦的汉子口中得知的。 听闻路柯之言,少女柳眉轻挑,缓声道:“你就不怕这是个大麻烦,沾上这个麻烦也会给你惹来杀身之祸?” “这当然是有代价的。”路柯看了一眼戒备之色未除的少女,“一来算作是我赔礼道歉,二来你要帮我解决一个麻烦。” “什么麻烦?”少女微怔,不由开口问道。 “和这座墓有关,所以我要你今晚跟我走一趟。”路柯也不废话,直接道。 少女看着路柯,半晌也未出声,脸上神情阴晴不定,似是在思考路柯之言是真是假。 路柯也不着急,他肯自己提出帮助少女前往天城,当然是另有所图谋。说来这图谋也只是再次见到少女后的临阵起意,不过这图谋此刻言之尚早,是否是自己多虑还有待商榷。 “好,我答应你。”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似是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感觉。 眼前这少年确实是让人捉摸不透,尤其武功更是非同一般。以自己天纵之才,尚且不能伤其分毫,那么对上那个人也未必没有胜算。 即便真的打不过,只要自己谋划一番,届时自己趁着这少年拖延时间,也尽可逃走。不过这块大木头虽然是像块木头,但是实际上确实是挺聪明的,所以自己还是需要再细细研究一下计划…… 子夜将至,月光之下云安渡口却是出现一道鬼祟身影。 草屋暗处路柯看到这鬼祟身影一时之间也有些意外,原因无它,这身影却是白日间那船夫。想不到这船夫竟还敢回来……路柯对此自然有些疑惑。 “你就是在等这个人?”身旁少女压低声音道:“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寻常渔夫罢了……” 路柯摇了摇头,仔细看着那船夫,见那船夫身影鬼祟之间,一只手却半揣胸口,似乎胸口间有什么东西。路柯双眸清光微闪,若有所思。 那船夫走到平日系舟木桩之处,对身后房屋内两人却是一无所知,只是用另一只手捡起一根木棒“邦邦邦”的敲了几次,便佝偻着腰回到来时的路上,有意无意间反而将藏在胸口的左手挡了起来。 潮水起落声渐响,船夫似乎也愈发紧张起来,隔了七八米远路柯和少女仍能看到他颤抖的身体,和不时回头看向那空无一人的青石巷道。 “好像有些不太对。”少女低不可闻的声音在耳畔忽然响起,如兰似麝的清甜气息带着微热,路柯心里微荡,不知怎地又想起那晚的明月来。 夜风透过茅草间的缝隙忽然带着几分寒意,路柯目光一凝,还来不及答话,便听到昨夜那般熟悉的破水声。 少女双目圆睁呆滞一旁,看来是被窗外来客吓了一跳。路柯感觉手臂微热,低头一看原来这少女竟被吓得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而不自知。 路柯哑然失笑,原来这少女怕鬼,正这般想着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正要甩开少女,却感觉臂膀温热处微痛。抬头一看,却见得少女已经松开自己的胳膊跳到一旁,趁着月色,少女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还说自己不是个淫贼?” 路柯脸色微黑,一时心中无语。索性也不答话,暗中运气感觉气脉微涩,似有一枚银针堵塞,他皱了皱眉头,正要继续运气将银针逼出,一阵刺痛传来,好在他受那剑痛之苦颇有经验,这痛楚对于旁人或许可以让其生不如死,对于自己倒也不是不可以忍受。 “我劝你还是不要乱动的好。”少女低声轻笑,带着几分得意。 “这是什么……” 窗外忽然火光一闪,伴随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啸声响起,打断了路柯的问话,屋内两人朝外看去,只见不知何时那河怪手臂满是火光,噼里啪啦间燃烧起来,那丑陋面容此刻已是狰狞万分,凄惨叫声带着不可遏制的怒意。 第十七章 夜色里 屋内路柯突遭暗算,正欲追问,却不防茅屋外传来那河神凄厉惨呼,而那始作俑者船夫还不及反应,便已被河神盛怒之下撕了个粉碎。 只留一把刻着炎纹的短剑悬浮空中燃烧着火焰。 “是他……”一旁传来少女轻呼之声,带着惊讶和几分恐慌。 路柯皱了皱眉头,见那少女目光死死盯着短剑,心中若有所悟。 “不要乱动。”路柯淡淡道。 少女反应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门前,而准备开门的双手也被路柯拦了下来。 “现在出去就是在找死。”路柯松开手,竟是闭目坐下,不过片刻便好像匿入黑夜之中。 少女轻咬贝齿,知道路柯所言不虚,便也藏在门后角落,不知用何法门竟是连她呼吸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屋内万籁俱寂。 屋外的声音听的便更加清楚。 “韩大人,许久未见。”忽然出现的声音的主人听来年纪不过三十余岁。 “桀桀……咯咯……”难以入耳的河神的声音似乎因为伤势的原因显得更加嘶哑难听,“杨年桥,你不在舞阳城,反而来这里对我出手,难道就不怕厌离那个老怪物血洗了舞阳城吗?” “那又与我何干?”那唤做杨年桥的男子冷笑一声,“当年你为了建桥造福此间众生,以命斩螭霖,还不是落得如此下场?我等便是再如何尽心尽力,终归不过是祭庙的一条看门狗罢了。” “我落得如此下场当初又怎少得了杨城主的厚赐呢?”河神桀桀冷笑,此刻他那满是鱼鳞的手臂上燃烧的火焰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焦黑一片,“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今日你杨城主还要来赶尽杀绝。” “我若是真想杀你,又岂会再放任你苟活百年?”杨年桥冷笑不已,道:“方才那一剑不过是试一试百年前的炎纹咒是否还有效用罢了。” 河神哼了一声道:“杨年桥,你要我做什么才肯解开炎纹咒,就请直说吧。” “韩兄果然快人快语。”杨年桥声音缓和平静了许多,甚至是带着几分温和道:“我宁愿冒着背叛祭庙的风险离开舞阳城来这里当然是有求于韩兄。” “你该不会是想要那个东西吧?”河神忽然醒悟过来,声音不免为之一变。 “百年时间,韩兄可不要告诉我你没找到它。”杨年桥嘿嘿一笑道。 “桀桀……” “韩兄请放心,只要你把东西交给我,我立刻就将炎纹咒解开。” 回答他的是潮水的声音带着几分粗重的喘气声,显然是那河神陷入了思考抉择之中。 茅屋内。 依旧悄然无息。 外面那杨年桥和河神韩林羽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入路柯耳中,他虽然没有听明白两人说的是什么,但是却知道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秘密。 只是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是否是昨夜那河神让自己带来的东西…… 他古井无波的眼神落在外面,却见得月光下河神脸色变幻不定,似是拿不定主意。 “韩兄,当年你斩妖螭霖,却被祭司以五纹咒封印与河渊,化作螭霖,如今五百年之期将至,若不早日脱离苦河,那孽畜复仇归来又岂会放过你?”杨年桥胖而油腻的脸上露出几分讥笑,缓缓开口道:“那个东西留在你这里对你就是祸事!” “不错……”河神深吸一口气,显然是被杨年桥这番话打动了,下定决心道:“东西我可以给你,不过你要先帮我解开炎纹咒。” “可以。”杨年桥面露喜色,却并未立即出手,只是言道:“韩兄是否也应该表示一些诚意?” 河神也不废话,低头一吐,竟从口中吐出一枚巴掌大小的暗金色鳞片来。 杨年桥忍不住上前两步,正要看个仔细,却见得河神双手一合,将暗金色鳞片收了起来。 “以杨城主神感之境,想必分得清楚真假。”河神淡淡道。 杨年桥脸色恢复正常,点头道了一声不错,那鳞片上的莽荒气息和蕴藏的灵压绝对不会是假的。 “开始吧!”河神呕哑催促道。 杨年桥也不再多言,抬手间一簇火焰缓缓燃烧在半空中,念念有词的说了几个古怪的音节,火焰便缓缓飘向河神,甫一接触,便见那火焰化作火丝,沁入河神躯体之中。 不过片刻,河神整个躯体便开始冒出蒸汽白雾,其身体眨眼间便被这些白雾吞噬其中。待得雾散,那河神重新出现在几人眼前,原本丑陋面容已经化作一个面容坚毅的中年男子。 杨年桥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中年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韩兄面容和百年前为何有些不同……” “当年祭司和你们几人强行将我和螭霖本源融合,区区容貌改变了些又有何奇怪?”中年男子哼了一声,显是对当年之事仍心存旧恨,“如今我究竟是韩林羽还是螭霖,犹自两说!” 杨年桥微咳一声,也不再触碰霉头,“韩兄现在可以遵守诺言把逆鳞给我了吧。” 中年男子瞥了他一眼,也不多说什么,甩手飞出一物。杨年桥接下一看,果然便是那暗金色鳞片,不由面露喜色。 “杨年桥,我奉劝你一句,与虎谋皮,焉有其利,与龙谋利,焉有其命!”中年男子声音冷厉道。 杨年桥胖脸一凝,挂上些阴霾,“不劳挂怀!”言罢冷哼一声,眼睛似有似无地落在茅屋方向,屋内路柯只感觉眼睛一震,原本敛藏的气息顿时支离破碎暴露于茅屋之中。 他闷哼一声,嘴角鲜血缓缓流出。 “你该走了。”屋外那河神所变之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头。 “原来是你的客人。”杨年桥微微一笑,便负手不再理会茅屋内的路柯,目光反而是落到满地的残肢断体上,“那我便放心了,至少今晚的事情应该是没有旁人知晓了。” “当然。”中年男子面色不变。 “走了!”杨年桥转身离开,方走一两步,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道:“这几日如果韩兄见到一个叫做云秋的少女,请出手留下此女,届时必有厚谢。” 言罢也不待杨年桥回应,肥胖的身躯便已经消失在青石街后。 第十八章 雾行夜语 遥遥大河去,云岭两相望。仙舟渡长生,孤帆远碧空。 寅时未尽,通安河面雾气正浓。一页扁舟随波逐流,杳然而望彼岸云岭之处。 “多谢韩前辈。”舟船之上,路柯拜谢中年男子韩林羽。 “不必客气。”韩林羽矗立船头,颇有遗世独立之风,昨夜那呕哑的声音如今更是听来深沉,“你既言而有信将那船夫唤来,我自是欠你一个人情。救你二人不过是随手为之,可惜终究是未找到……” 韩林羽叹了口气,却并未说下去。 “韩前辈可是在寻找这个东西?”路柯从怀中取出一物。 “你已经找到了!”韩林羽目光落到路柯手中物品,却原来是一支玉筒,大小不过一尺见长,覆以云纹颇为精美,一怔之下,顿时面露激动之色。 “这还要多亏云秋姑娘。”路柯看了眼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少女,一笑道。此刻他自然已是知晓少女正是那杨年桥所追之人。 少女娇哼了一声,却是没有否认。 韩林羽倒未在意两人的奇怪之处,只是连忙接过路柯顺手递来的玉筒,急切间将玉筒打开,见得其内敛之物尚在,饶是其百年心性,亦不免呼吸粗重了几分。 “好,好,好!” 听得韩林羽纵声狂笑,口中连呼不已,云路二人不由对视,似是想到了什么,旋即便又错开眼神。 “我既欠你们二人如此人情,有何愿望不妨说来。”不知过了多久,韩林羽方才止息激动心情,收起玉筒郑重声道。 “我二人正有事情麻烦前辈。”路柯也不客气,径直问道:“前辈久居此处,对此间自然颇为熟悉,可知白云城少主于白云山所遇何事,竟至中邪?” 韩林羽一怔,随后便微微点头,“这件事情我倒是有所耳闻,也大概知晓其中原因。” “还请前辈赐教。”路柯面色一喜,这里虽然距离白云山不远,但他也不过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才询问,毕竟凡人间事哪有修士会关心?哪想到韩林羽竟真的知晓其中缘故。 “白云山深处有一蝴蝶谷,谷内主人梦蝶夫人乃是异蝶所化,百年前曾是螭霖好友,擅使迷幻之术,自我入河渊斩螭霖后,便曾数次寻我报仇。”韩林羽缓缓开口道:“她虽入神感,终究不过初境,几番争斗均非我敌手,只是其幻术非凡,我亦奈何她不得,只能任由其来去。不过这些年她或许知晓伤我不得,便不再前来……” “前辈是说伤人者便是梦蝶夫人?”路柯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神感之境的妖修,恐怕不是自己现在可以对敌的。 “即便不是其本人,恐怕也与她脱不了干系。”韩林羽沉吟道。 “前辈能否帮忙……” “你是要我出手对付她?”不待路柯说完,韩林羽便微笑反问道。 路柯点了点头,他本来不欲麻烦韩林羽,然而自己不过初入灵感,恐非梦蝶夫人敌手,值此时刻更是需要韩林羽的帮忙。 “我的确是可以出手对付她。但是却需要在一个月后才能去对付她。” 路柯脸上的喜色还未彻底展现便凝固在脸上。 “这还是因为你带来的这道圣旨,否则我恐怕有生之年都难以离开这安通郡。”韩林羽解释道:“此圣旨是解圣纹咒的关键,也是我脱离此处的关键。” 这样时间上恐怕有些来不及……路柯心中暗叹,只能希望师父还未前往白云山,自己还赶得及阻止。毕竟师父未入修境,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找到那蝴蝶谷。 路柯心中自我安慰道。 “多谢前辈指教。晚辈没什么要问的了。”路柯拱手拜谢后,便重新坐下。 韩林羽沉吟片刻,开口道:“我虽然不知你为何急着去解决此事,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你现在只是灵感之境,远非那梦蝶夫人对手。若一个月之后你仍未解决此事,我自会出手相助于你,若已解决,那日后我会替你出手一次。” “多谢前辈。”路柯谢道。 韩林羽说罢倒也不再多言,转身看向一旁沉默的云秋,“你放心,我和杨年桥虽然渊源不浅,但是那逆鳞已作相谢之物,至于其他的要求,我自是置之不理。” 此言既出,云秋苍白的脸色终于正常了些,亦是欠身谢道:“多谢前辈。” “虽然不知道你和杨年桥有何过节,不过日后若是被其追至无路可走时,可将此物交予他,留得一命。”韩林羽却并未由得云秋多说,只是伸手取出一物递给云秋,原来是一支玉箫。 云秋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接过,玉箫通体晶莹入手温凉,显然材质非凡。她向来机灵,自然知道此萧不是凡物,一时不免心中窃喜。想到若非旁边这个小淫贼,自己恐怕要错失这一机缘,便不由自主地看了路柯一眼。 见得路柯眼睛盯着自己手中玉箫,赶紧握紧拿到眼前细看,一看之下但觉灵气内敛其中,更是不由自主心生喜欢。 “此乃我一族圣物,希望你二人仔细保存。”韩林羽声音低沉道,目光中带着几分异样的情感。 路柯云秋二人心中虽不解,但见韩林羽这般模样,知道此萧非同小可,自是小心收起。 “此间既了,我也该走了,日后或许有缘再见。”韩林羽深呼吸一番,吐出胸腹间郁浊之气。 “前辈可还有什么吩咐的,晚辈有力所能及之处……” “晚辈也是!”云秋俏生生插口道。 “不必了,你们只要记得不要将今夜此间事情泄露出去即可。”还未等路柯云秋二人把话说完,韩林羽便已打断道。 路柯云秋对望一眼,躬身道:“晚辈自会谨记。” 船头之人却没有回应二人,只是传来呓语之声。 “少时常将壮志问,再回首已百年身。遥知九日逐不易,此心通安渡云乡……”待得路柯云秋二人侧耳听罢这喃喃之语,再抬首间船头早已空空如也,周遭白雾朦胧,哪里还见得到韩林羽? 第十九章 云通客栈 有道是千里云岭,万年白云,说的是云岭虽长,却不及白云山日久。 路柯和云秋两人穿过云岭,白云山便遥遥相望。 正可谓葱茏郁盛,满目盎然,其主峰更是如同通天绿蔓直插云霄,不负凌云之名,不减青山之色。这白云山和安通郡虽只是一岭之隔,其气候景色却大不相同。 两人虽均非首次见此景色,然而再见之下仍是心魄为之予夺。 云岭一路一人忙着祛除体内暗器,另一人则时时把玩韩林羽所赠玉箫,两人说过的话竟未超过十句。 念及于此,云秋银牙暗咬,更是赌气这小淫贼大木头若不开口求饶,那自己就一辈子都不帮他解除暗器。 路柯当然不知道云秋心思,否则的话也只会冷笑一声,区区暗器,又岂能伤我路某人? 未出云岭,他便已经将那不知名暗器解除了。 “喂,小淫贼,我饿了。”终是云秋先自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路柯收回目光,远处白云山虽现于眼前,但是望山跑死马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更何况因为通安河的缘故,他的马还留在了云安渡附近。 两人虽然都是修士,但毕竟修为尚浅,尤其云秋更是方才入先天之境,勉强够着灵感之境的门槛,这两天的不眠不休自然是到了极限。 “前面官道上有一客栈,我们到那里可以歇息一晚。”路柯盘算着到客栈那里买两匹上好的骏马。 云通客栈名字虽然颇有几分诗意,取自“云窗雾合幔重重,青鸟丁宁是浪通”,然则过往行人多会理解为白云城和安通郡的取字造名,绝少有人能够理会其中真意。 “此间真意不足与外人道也。”师父负手仰头不屑之。 念及往日情景,路柯脸上不免露出一丝笑容来。店家是一个三四十岁的憨厚汉子,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只是叫做阿牛。当年他师徒二人路过此地,正巧碰到阿牛被当地村民当作祭品要献祭给云岭窟的黄鼠狼精,还是他们师徒二人出手解决了此害,救下了这阿牛。 临行之时,师父见其可怜,又赠送了他不少钱财之物,买下原本客栈,并亲自更名为云通客栈,当时说的正是这两句诗,可惜阿牛没什么文化,只知道傻笑,气的师父跳脚连骂对牛弹琴。 两三层的客栈里人却是不少,大堂内热闹哄哄的。一个中年男子穿梭于客人之间,五六年未见,阿牛样貌变化倒也不大,仍是笑呵呵的,憨厚之下多了几分傻气。 柜台处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在这山野之间也算有几分姿色。路柯多看了几眼,一旁的云秋就哼了一声,心里暗骂了一声小淫贼。 路柯当然不是什么小淫贼,他只是感叹阿牛这个傻汉子竟也娶老婆了。他也不多废话,说明来意,妇人疑惑之余也并未多言便唤来阿牛,等阿牛见到他,更是激动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衣师傅前几日已经走了,算算时间大概已经有七天了……”等路柯问起,阿牛才想起来这件事,“他和一个汉子好像有些急事,并未多待便匆匆走了。” “奴家听到他们说要直接去什么现场……”一旁的妇人忽然开口道。 路柯心中一紧,连忙急问道:“那他们可说现场是在哪个地方?” 妇人摇了摇头,“那奴家就不知晓了。” 路柯有些失望,这样一来事情还是朝着坏的方向发展。师父他们已经前往白云山,而自己却还要再绕道白云城去询问事发之地,这一来一回又要耽搁些时间。 只是此刻心急也无用处,路柯轻呼一口气,反而冷静下来。交代阿牛买马之事后,便自和云秋选了个角落坐下。 妇人上了些酒菜,便笑着回到了柜台招呼进出客人。 “你要是着急大可以先走。”云秋仰头接住香甜松子,有些口齿不清道。 路柯摇了摇头,缓缓道:“我现在着急也没什么用处,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拦在师父面前不让他们前往白云山蝴蝶谷。” 云秋忍不住抬头看向眼前这个相仿年纪的少年,此刻他沉静的声音有些不符合他这个年纪。 “但是现在我要好好想想如果他们已经进了蝴蝶谷,或者碰到了梦蝶夫人,我该怎么做。”路柯并未理会云秋的目光,仍是自顾自道。 七天的时间已经很长了。 “你能怎么做?”云秋忍不住开口道:“韩前辈已经说过了那个梦蝶夫人可是神感境,就算你比我厉害那么一点点,也不过是灵感之境,老老实实等韩前辈出关才是正道……”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一个月的时间更长。她虽然没听路柯具体向她解释过什么,但是以她的天资聪颖,自是将其中缘由想了个七七八八。 “一只蝴蝶在神木林海扇动了几下翅膀,可以导致几个月后的无尽之海出现一场飓风。”路柯似是喃喃自语道。 “你说的是什么胡话……”云秋瞪大了眼睛看着陷入沉思的路柯,好像是在看着一个傻子。 路柯并未解释,而是反问道:“还有一个问题,你说凌云峰为什么会高耸入云?” 云秋愣了一下,一时之间有些答不出来。 地壳板块的运动挤压、风水等物的侵蚀、物质的堆积……路柯知道这是那些自然因素。但他现在需要从另外一个视角去看待这个问题,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谁知道这是为什么?”云秋嘟囔了一句,因为自己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一时有些羞怒,便又赌气道:“它自己长得呗,人家就是想长这么高,不行啊?” “它就是想长这么高……”路柯喃喃自语般重复着云秋的话,天地间吵闹声忽然远离,偌大的天地宇宙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低头看向丹田处那柄银白小剑,白色的剑气化作剑丝,跳跃着涌入经脉,他原本因苦思皱着的眉宇豁然舒展,嘴角不自觉挂上笑意,轻声道:“孤峰若无凌云志,安得一览群山小。” 第二十章 白云城 客栈里忽然有些吵闹起来。 路柯原本正在细细回味着方才的那一瞬的感觉,也被这突然间的吵闹打扰,不免向喧吵声处看去。 只是一看便大概知晓其中原因。 大抵是三个喝醉的客人对阿牛妻子在动手动脚,阿牛妻子拼命闪躲赔笑,几个醉汉却仍未罢休,不依不饶,口中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路柯皱起了眉头,云秋也皱起了眉头。 两人同时出手,两只筷子和一只杯子分别落到了三个醉汉的身上,只听齐声声一声哎哟传来,饶是三人多喝了几杯酒抗揍了些,也忍不住龇牙咧嘴的捂着脑袋叫起痛来。 阿牛妻子趁机离远了些,有些后怕似的看着落在地上的筷子杯子有些疑惑地四处望了望。 当三个醉汉拿着一双筷子和一只杯子找到路柯云秋他们一桌的时候,两人已各自取了新筷子和新杯子吃喝。 三个醉汉嘴上骂骂咧咧的,眼睛却色眯眯地盯着云秋,两个单独的少年人在这荒山野栈里不多见。 三人出言调戏了几句,云秋也不恼怒,只是妩媚一笑道:“几位大叔可不要小看我这位保镖,有他在的话,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说罢眼角余波带了几分挑衅似的落到了路柯身上。 路柯只装作不知,自顾自地吃起面来。 酒壮怂人胆,几个人本就胆大包天此刻自然不会因为云秋的一句话就善罢甘休。三人对视一番,其中一个嘴上笑着说道:“那我们可得好好见识一下这位少年侠客的功夫了,可别是小姑娘你吹牛吓唬我们几个老实人的……” 话未说完,他身体突然一倾,似是喝醉站不稳身体一般靠在了桌子上,等再站起来时,已经把桌上路柯的剑握在了手里。 一旁的云秋心中暗骂几个笨猪。 果然原本洋洋得意的醉汉抽出剑来,也不禁愣住了。 “江湖可不是过家家……”另外两个醉汉哈哈大笑道。 言罢三人竟也没有什么多余动作,将路柯的桃木剑扔给路柯后便重新回了座位。 客栈众人见得此事竟如此草草结束,一时有些失望,几个心善的却为云路两人暗道庆幸。不过无论如何,客栈总归是重新热闹起来。 “这种事总是免不了的。”阿牛妻子歉意道。 路柯想起幼时那饥荒时锅内沸腾的水和大雪山上终年飘荡的雪,在一旁默然不语。 “这种人真是死有余辜。”云秋冷哼了一声,脸色却也带着几分郁闷。显然是知晓自己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 等到阿牛带着好消息回来的时候听到这件事也难免苦笑起来,憨厚的脸庞看起来却多了几分沧桑,只是最终他也未多说什么,只是疼惜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饭后两人兴致缺缺,和阿牛夫妇聊了几句知晓这客栈大部分人都是囿于通安河怪之事落脚此处,听了一些白云传闻但是也并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后,两人也不多言,只道通安河已平安无恙,便回房歇息去了。 夜里云秋房间果然传来异响,路柯也未理会,安心入睡。次日清晨见得云秋神清气爽心情大好,路柯摇了摇头,临走时看了眼先前醉汉所在桌子,便告别阿牛夫妇二人策马离去。 白云城得名于城外白云山,城主府也取自白云山主峰,唤做凌云府,坐落于白云城内东北处。府内高楼重檐叠构,庭院分东西,园林分大小,池湖如明珠点缀其间,苦荷映光其中。 府内其中一园名曰瀑留园。 园内有一嶙峋怪石,高约三丈,曲池流水沿着奇石急流入潭,如同白练,待得天气稍冷,水流渐消,只留一注流水如静,可抽刀断之。 潭中锦鲤数尾,如悬空而立。待得池中落入青色鱼食,方才猛然一动,搅起一大片水花动静来。 喂食的是一中年男人,鬓发虽已斑白,然则或许平日养尊处优惯了,容貌倒也未见风霜之色,只是有些许憔悴罢了。 “你是说外面来了两个自称白衣道长的徒弟的少年男女?”中年男子揉捏着鱼食,心不在焉地问道。 “是,大人。”被问话的管家躬身回答道。 大人自然是城主大人南怀松。 “让他们进来吧。” 南怀松摆了摆手,管家知趣离开,不过一会儿功夫,路柯和云秋便见到了这位城主大人。 “你们来的正好。”南怀松微微点头,带着自有的城主的威严,“自从你们师父进山以后已经七天没有消息了,现在你们先去进山把你师父他们带回来。” 云秋柳眉轻挑,忍不住就要发怒。 路柯倒是对这城主的发号施令没什么感觉,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当然就是去把师父带回来。不过首先有一件事他还要确认一下,所以他答应下来之后便开口道:“我要先去看看城主大人的公子。” 南怀松威严的目光落在路柯身上,见得少年面色如常,心中略有讶异,不过最终还是未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管家带人离开。 饶是两人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当见到城主大人的这位公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如果不是管家事先说是奉城主的命令带他们来见公子的话,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床上躺着的瘦骨嶙峋如同一只老猿一般的怪物竟是那位少城主。 云秋在一旁看得直犯恶心,不愿多待便出门等候。 路柯面容严肃,逆行敛气术,以体内灵力感知少城主体内的气息。敛气术的根本是对身体气机的牵引,以此术自可探知少城主身体状况。 半晌后,在云秋百无聊赖的等待中,路柯推门而出。 “精气流失。”路柯轻声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据管家所言,若非是用千年参王灵芝吊着最后一口气,恐怕少城主早就命归九幽了。他尝试着用灵力唤回少城主的意识,可惜这少城主的神识似乎是被困于梦境之中,根本无法唤醒。 虽然没有唤醒这位少城主,但是总算不是没有一丝收获,至少他现在可以确定此事确实和蝴蝶谷那位梦蝶夫人有关。 第二十一章 蝴蝶谷 云秋一个人有些恼怒地踢着路上的石子,才不过晌午,这条烟花巷的道路上行人正少,除了一两个打着哈欠方才醒来的青楼女子顶着杂乱的长发从楼上倒水之外,再无声响。 “这个混蛋果然把自己的离人愁解开了……”想起路柯那张有几分淡然的脸,她便觉得那张脸上有几分欠揍。 “离人愁这名字倒还不错。”这是某个混蛋的评价。 云秋越想越觉得一肚子火,狠狠地一脚把石子踢飞出去。 “你一个小淫贼装什么伟大?”云秋恨不得此刻当面指着路柯的鼻子骂,“你自己想去送死就直接去,没人拦你,干嘛还要故意再告诉我那条绕开舞阳城通往天城的路在什么地方干嘛,不就是想骗取我的同情心吗……虚伪!对,就是虚伪……” “还说什么以后杀心不要那么重什么的,我杀心重不重和你个混蛋王八蛋又有什么关系……” “说的对呀……”云秋眼前忽然一亮,忍不住为自己拍手叫好,原本有些恼怒的面容此刻亦是笑逐颜开,“我们大家只是萍水相逢,不要以为你多看了我两眼就以为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感情,说到底只是你自作多情,现在更好了,要不了几天你连自作多情的机会都没了……” 云秋越想越觉得满意,恨不得此刻便启程前往天城。 “这位姑娘在这里站了这么久是在等哪家公子?”带着几分缱绻娇柔的声音响起,惊醒了云秋。 她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一个穿着亵衣正在二楼梳发的略有些丰腴的女子,那女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显然是打趣之言。 云秋打量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进了烟花巷,说话女子也正是青楼女子。她心情正好,也并未因女子打趣而生气,反而笑了起来,“难道我就不能来找小娘子喝酒谈心?” 女子捂着嘴笑了起来,“那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像姑娘这种大白天穿着女装大大方方进出烟花之地,那可真是难得一见。” “那本姑娘今天偏要让你见一见。”云秋应声说道,话音未落人便消失在楼下。 女子微怔,探出头看向楼下,却不知云秋已入门内。只道云秋已经离开,便重新坐下梳发。 “这位姑娘若是想要找哪家公子的话,恐怕要让姑娘失望了,我们还未开门迎客,楼内没有什么客人。”龟奴拦在云秋面前,说出了和方才那青楼女子同样的话,显然也是误以为云秋是来找人的。 “谁说我要找什么公子了?”云秋哼了一声,扔出一叠银票,傲然道:“我要找姑娘。” 有钱能使龟推磨。而且不是自己的钱花起来就没有那么让人心疼,当云秋被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子围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更是来者不拒,从午后喝到晚上。 当外面正是热闹无比的时候,房间里却变得清净起来。欢乐总会退场,剩下的都是孤独寂寞。 云秋觉得自己身体已经醉了,但脑袋却又清醒无比。 “你为什么不走?”云秋躺在床上半支着身体,看着正在按摩的略有些丰腴的女子,忽然开口问道。 女子吃吃地笑了起来,带着些妩媚和自然,娇声道:“姑娘是因为我才进来,我若是不管不顾的丢下姑娘,岂不是太没良心了些。” 云秋支着脑袋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看不出你还这么重感情。”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幽幽叹道:“可惜有些人却不懂这个道理,自以为对我负责,就这么把我丢下了,真是太没良心了些。” “我可不是什么重感情。”女子笑个不停,“我只是不能让姑娘的钱白花的。”说笑间从一旁拿出一件包袱,解开后拿出皮鞭蜡烛之类的东西,又娇柔声道:“姑娘准备怎么开始?” 冷月高悬。 月光里的虫鸣声伴随着某些节肢虫类沙沙的虫足声,让白云山里原本寂静的夜晚显得有些热闹。路柯踩着厚厚的落叶穿梭在黑林之间。 穿过这片黑林就到了当初事发之地。 沿着隐约能够看到的一些杂乱脚印行进,一直到断崖前脚印忽然消失不见。路柯调整了下呼吸,双目清冷,带着一些隐约的白色光芒,半晌后终于发现了崖壁间的一丝异样之处。 提气纵身间他已飞跃到崖壁之上,狭缝之间似有幽香传来,路柯跻身其中,沿着黑暗的山道走了一刻钟,眼前忽然又亮了起来。 一片花海出现在眼前,月光笼罩似乎为群芳披上了一层柔软朦胧的纱衣,萤火虫的微光如同繁星点缀其中,五彩斑斓的蝴蝶翩翩起舞,如梦如幻。 这是一片梦幻的海洋。 路柯痴痴地望着这仙境般的景色,一只彩色蝴蝶扇动着翅膀朝他飞来,他伸手便落在他的指间。似是受到了天地之间的指引,他轻轻踩着青草地,向花海深处走去。 越往里面走,花香便愈加浓郁,路柯沉醉在这花香之间,舍不得醒来,即便是见到自己的师父等人,他也舍不得停下脚步,无视师父等人手舞足蹈如同入邪般起舞,独自朝着花海深处走去。 越来越多的蝴蝶绕在他身边翩翩起舞,带着细细的花粉,在月光下如同银光坠落。 一直到眼前出现一座鲜花搭筑的宫殿,由花藤编织的主体外满是鲜花装饰,宫门是一株巨大的幽兰,一个彩衣女子正在为其修剪枝蔓,玲珑的身躯充满着诱惑。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让你来这里吗?”说不出来的好听的声音从幽兰下传来,彩衣女子连身子都未转过来。 “大概是因为我的演技不够好。”路柯目光清冷,转瞬间便不复方才沉醉模样。 “这个回答倒是蛮新鲜的。”女子似乎对于路柯的清醒并不惊讶,所以仍未回过头来,只是轻轻蹲下抱着腿,将地上散落的枝蔓一一捡起。 “蝴蝶谷鲜少有人前来,尤其这个人还是一个人类修士。”她转过身来,看着路柯柔声道:“所以我想知道,少年人你为何而来?” 第二十二章 月下激战 “是你?”看着转过身来的彩衣女子,路柯忍不住失声叫道。 他曾经对梦蝶夫人有过很多次的猜想,老人、妇人、少妇、少女,甚至是女童……他也猜想过梦蝶夫人会很漂亮,很诱人。 梦蝶夫人的确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但是那张绝美面庞是路柯从未想过的、然而却是这些日子以来最熟悉的那个人。 云秋。 明月一般的容貌,甚至连眼神里的古灵精怪,嘴角上带着的那一丝骄傲和坚持,都一模一样。 但是他马上便冷静下来。 “幻觉。” 梦蝶夫人对于路柯的冷静有些意外,忍不住赞叹道:“好一个道心坚定的少年郎。” “晚辈路柯,今日打扰夫人只是为救人而来。”路柯并未接话,只是回答着梦蝶夫人方才的问题。 “原来是为了救人。”梦蝶夫人微微点头,随即又忽然轻笑道:“那又与我何干?” 路柯心里叹了口气,一时不免有些头痛起来。 “夫人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在下力所能及之处必定为夫人排忧解难,只希望夫人饶恕我们这些入谷之人,解除他们所中幻境。”路柯老老实实说道。 他入谷的原则当然是能不动手绝不动手。 灵感和神感虽然只是一境之差,却是云泥之别,即便对方看来境界似有不稳,也并非是善战之辈。 “我还是喜欢刚才的你一些。”梦蝶夫人看着躬身请求的路柯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疑惑,“现在你的心不够坚定。” 路柯脸色未变,只是躬身请求道:“请夫人开恩。” 梦蝶夫人的叹息声传来。 一丝冰凉落在了他的脸上,路柯抬头看去,苍茫的天空中,一片雪花如同孤魂野鬼随风飘荡而至,落在他的睫毛上,不过一眨眼间,更多的雪花便纷扬而至。 苍茫天地远,寒雪落四方。 看着自己身上忽然破烂的衣衫,忽然变小的身体,路柯眼中闪过一阵迷惘。 “我们没有力气了,你自己跳进去吧。”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说话的人骨瘦如柴如恶鬼,他勉强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一旁架在篝火上的铁锅。 锅内滚汤正沸。 周围饥民如鬼。 饥民们勉强睁开绿油油的目光盯着他,路柯也盯着自己。 像真正的那一刻一样盯着自己。 “吃自己去吧。”路柯忽然想起那句台词,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他努力站了起来,歪歪斜斜地朝铁锅走去。 至少自己还有一点力气。 几个饥民眼睁睁地看着路柯推翻铁锅,浇灭了很不容易才点燃的篝火,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哀嚎。 “所以又能怎样呢?”路柯抬眼看向一脸意外的梦蝶夫人,轻声对以前的风雪说,对现在的明月说。 他拔出挂在腰间的桃木剑,剑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先礼,后兵。 君以礼相待,敌以兵相接——唯以剑相持。 暴力是最直接的手段。 囿于某个原因即便路柯并不喜欢,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以暴制暴是最快解决问题的方式。 他现在需要以最快的时间解决问题,或者被解决。 路柯不再多想,挥剑落向梦蝶夫人。 梦蝶夫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这道银色的剑光,只是伸出柔弱纤细的葱白玉指,如同轻弹琴弦,原本刺向她的剑便被弹开来。 路柯只觉得手中木剑如同遭遇重击,连带着手腕和虎口都被震得刺痛起来。剑身在剑芒的包裹下仍旧未断,他的手就算再痛也不能有丝毫颤抖。借此巨力他扭身落到梦蝶夫人身后,丝毫没有停留地斩向那株巨大的幽兰。 “尔敢?”身后传来一声有些刺耳的厉啸,和方才那淡雅随意的声音天差地别。 声音未落,路柯身后便传来破风之声,他身体急坠,在半空中强行转身刺出一剑。 鲜血染红了梦蝶夫人的彩衣,是他吐出来的。他看着已经是刺中梦蝶夫人的,但最后仍然差了半尺,他还是中了幻觉。 好在他被击飞的身体仍然是把那株巨大的幽兰撞的七零八落,余力未消飞出去七八丈远倒在花圃之中。 成功了一半。 他捂着胸口咳嗽着,持剑站起身来。 “你真该死。”梦蝶夫人冷着脸将折断的幽兰扶起,看着它重新落地,纤细修长的双手露出白色的指骨。 她转身看向捂胸持剑而立的路柯,第一次露出了她的真容。 黑瀑一样的长发凭空飞舞,幽兰般的面容此刻满是愤怒之色,妖冶的双眼带着奇异的目光,仿佛带有魔力,最为奇异的是她原本的彩衣化作身后满是花纹的巨大扇翅,凌空而立俯视着地面上的渺小人类。 “你们都该死。”梦蝶夫人的声音冷漠得像是大雪山上的千年寒冰。 路柯强忍着丹田处那熟悉的刺痛感,冲散了脑海中的混沌,他疯狂汇聚着体内的灵力,剑身上的银芒大作,丝丝剑气割裂着骤然而至的风墙。 漫天的花雨随着梦蝶夫人身后扇动的翅膀,汇聚成鲜花缠绕的龙卷风,远处的蝴蝶仿佛受到召唤,绕着这龙卷风翩翩起舞,似乎完成了某种仪式,洒下花粉后便落地而亡,不过偶片刻,花殿前的地面上便铺满了蝴蝶的残体。 如同天地之威。 路柯站在风眼里握着木剑,看着已化作粉色的龙卷风,很想挥出手中这一剑。只要挥出这一剑,眼前的龙卷风便会消散在天地之间,因为这是他最强一剑。 但是他没有。 因为风墙后还有那位梦蝶夫人。 他不确定这一剑能否伤得了梦蝶夫人,但是他必须留着这一剑。他必须相信自己这一剑能够解决战斗,解决梦蝶夫人。 孤峰若无凌云志,安得一览群山小。 这一剑是凌云峰的凌云壮志,是心意剑的诚心正意。 他穿过风墙,风刃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道伤口,血液化成血线消融在风中。当他伤痕累累地走出龙卷风站到梦蝶夫人面前时,脸上的疲惫是散乱的长发无法遮掩的。 但他的眼睛明亮的像是太阳。 与明月交相辉映。 在梦蝶夫人的惊愕中,他挺剑刺向虚空,银灰色的剑丝缠绕而去化作青锋,半空中梦蝶夫人的虚影消散,虚空处跌落一道倩影。梦蝶夫人面色苍白,捂住血染的胸口,半倚跪在地,玲珑的身姿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月下路柯以木剑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所有的精气神已经全部消失在那一剑之后。 只留满地狼藉。 第二十三章 风月佳人 只有死掉的敌人才是好敌人。 路柯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他现在提不起手中这把心意剑。 道理和心意有时并不能相统一。 明明方才敌人还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然而他此刻却下不了杀手,做不出趁她病要他命的手段。 或许是因为这位梦蝶夫人的美丽,也或许是因为自己从前受到的教育。 自己终究是一个普通人。 路柯叹了口气,对于自己的普通一时有些颓然,只是轻声开口道:“还是请求夫人能告诉在下解救之法。” “杀了我你自然就可以救下那些人。”梦蝶夫人嘴角带血,却挂着一丝冷笑。她伤的很重此刻却偏偏像一个胜利者。 只是望向凋残幽兰的眼中带着几分落寞哀伤。 路柯一时默然。 沉默到外界嘈杂的脚步声传来,耳边传来娇俏中充满紧张的唤声,“路柯!” 路柯回头看去,师父柳长岩等一群人前云秋那张俏丽微红的脸上此刻有些风尘,微喘的胸口起伏不定,脸上写满了担忧,他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 云秋的眼眶微红,双眼不知为何有清泪滴落下来,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什么情况?”顾衣白走到路柯身边,疑惑问道:“你怎么真的在这里?” 还未等路柯说话,耳边便传来一声公鸭嗓,“这是那个妖物!”一道圆球般的黑影从路柯两人身边窜过,竟有几分熟悉。 路柯只是一想便知晓此人是谁,一时之间不免皱了皱眉头,不过此刻他也没时间搭理这家伙。只是看着始终站在原地此刻微微抖动柔弱双肩的云秋。 “等下再向师父禀告。”路柯目不转睛地低声回了一句。 顾衣白微怔,各看了路柯和云秋一眼后,似是明白了什么,本想像往日一样拍一拍路柯的脑袋,却发现不知何时路柯已经比自己高了不少,略一苦笑便拍了拍路柯肩膀,“这姑娘很好。” 蝴蝶谷不小,离开宫殿前那片空地之后,两人便踏着月光在花海中没什么目的地漫步。 “你怎么来了?”自路柯第一句“一起去散散步”之后今夜对云秋说的第二句话。 “来看看你死了没。”云秋娇哼一声,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月光也很温柔。 花香很动人。 路柯莫名觉得云秋的这句话和这一声娇哼这一记白眼很可爱。 他忽然伸手牵住云秋的手,感觉柔软温暖又有些冰凉。 云秋身体微一发颤,路柯的手好像有什么魔力,当她的手被握住的时候,她感觉整个身体都在发软,但偏偏现实里却是僵住了,空气忽然宁静下来,只剩夜空里月光下两颗荡漾的心儿在疯狂跳动着。 云秋娇俏的面庞羞红至耳根,她轻轻地啐了一声,“小淫贼。” 甜腻的气息却从心底升起。 “今晚月色真美。”路柯干巴巴地搜肠刮肚只找到这一句话,强忍着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心,看着满面羞红的云秋,有些沙哑道:“你也很美。” 佳人却没传来回应。 只是略显古怪地看着紧张到整个身体都绷直的路柯,看的路柯心里愈发紧张。 直到云秋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言道:“好你个小淫贼,老实交代用这么肉麻的情话骗了多少小姑娘?” 路柯一愣,随即急忙解释道:“我发誓我可是第一次恋爱……”说了一半,他才发觉自己好像有些着急,看着笑吟吟的云秋,顿时明白自己又被她给整蛊,一时有些无语起来。 “我相信你啦。”云秋收起笑容轻声道,说完也不顾地上干净与否忽然坐了下来,双手撑着头,看了路柯一眼侧了侧脑袋示意路柯坐下。 路柯方一坐下,鼻翼间便传来少女身上的幽香,感受着肩上少女的脸庞和长发在自己脸庞轻轻摩擦。 “恋爱这个词可真好。”耳边传来少女幽幽的声音,伴随着令人陶醉的气息。 路柯无意识地嗯了一声,佳人在侧他有些意乱情迷,平日里的冷静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我从小就是一个孤儿,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恋,什么又叫做ài。组织只会让我们去杀人,如果不是意外知道了修行的秘密,又机缘巧合遇到你,或许我会一直一个人走下去……”耳边传来云秋的呢喃声,“和我一起去天城吧,一辈子都在一起。再也不要让我一个人走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柔弱,路柯的心也愈发温柔起来,原本紧绷的身体忽然轻松起来,他微微侧脸,看着不知何时闭上眼睛的云秋的绝美脸庞,沉默许久方才轻声道:“好。” 回应他的是云秋长长的睫毛微动和嘴角满足的笑意。 风也温柔,月也温柔,梦也温柔,她也温柔。 月夜将尽。 路柯却不忍叫醒怀中睡得正香的少女,大概她是真的很累了。一直到远处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吵醒了她,云秋才睁开朦胧的眼睛,却看到正看着自己的路柯,身体一紧,本能地就要挥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路柯握着。 她方想起昨夜的告白,不由得俏脸一红。等看到后面一群人正看着自己两人,连忙挣脱而起,红着脸背着众整齐衣装。 路柯感受着怀内余香,有些遗憾地站起身来,只是叫了一声师父便被天业子那公鸭嗓打断。 “顾道兄,既然已经找到你徒弟了,那咱们就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处理那个妖物吧?”天业子那油腻的脸上一脸的不耐烦毫不遮掩。 顾衣白哼了一声,还未说话,一旁柳长岩粗豪的声音响起,“无论怎么处理,首要任务当然是要让她把解救少城主的方法说出来。” “怎么让她说?”说话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丑陋女人,声音尖利,说的话也尖酸刻薄,“要不你柳大侠去跪下来求求她?” “柴夫人,如果能救少城主的话,我柳长岩便是跪下来求她又如何?”柳长岩冷哼一声,声音也冷了几分。 “柳大侠可对城主大人倒是真够忠心的……”柴夫人亦是冷笑一声。 路柯在一旁听这几人说话颇有几分火药味,不免有些疑惑。 第二十四章 利益纠纷 “我们一行折损不少人手。”顾衣白似是看出来了路柯的疑惑,低声说道:“所以他们把这件事怪罪于城主府。” “柳大侠,别怪柴夫人说话难听,毕竟我们这些人的徒子徒孙可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死了……”一旁的天业子捏着公鸭嗓适时插口道。 路柯和顾衣白两人都忍不住想要给这家伙一个大大的白眼。当年之事这家伙拿自己徒弟的命挡那厉鬼的事还是很难让人忘记的,此刻这般说当然不是心疼他那徒弟的命,只是想要些好处罢了。 柳长岩显然也知晓此人言下之意,本想回敬几句,但念及此行目的,只是哼了一声,“天业道长和柴夫人想怎样不妨直说。” “首先当然是城主府要各自赔偿我天云观和柴门三万两银子当作家属抚恤。”天业子看了柴夫人一眼,见其没开口方才自行说道:“共计六万两。” 柳长岩挑了挑眉,六万两银子不算小数目,但是对于城主府也算不得什么。不过以天业子的秉性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果然见得柳长岩没有拒绝,天业子露出一个自以为是的笑容来,又自洋洋得意道:“其次就是这蝴蝶谷花殿里的东西我们也要一半。” 柳长岩脸色微变,并未说话,只是看了一眼顾衣白和路柯云秋三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柳大侠的任务只是找到救少城主命的方法,总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和我们撕破脸吧?”天业子哈哈哈地干笑了几声,“更何况这一路斗法,想必也是强弩之末了吧?” 说罢竟瞥了一眼站在顾衣白身边的路柯云秋二人。 路柯朝其微微一笑,天业子顿时尴尬地转过头去,心里一跳暗想莫非这家伙没受什么重伤?还是说故意作此姿态来诈自己? 他既然敢来这里想要染指谷内宝物,自然是断定路柯受了重伤。当年他倒是也见过这个路柯出手,虽然天资聪颖,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但是只不过是五六年罢了,再厉害又能怎样? 更何况这个人还刚和这梦蝶夫人斗过法,看其一身伤势,若不是撑到自己一行人前来,恐怕早就被先行恢复的梦蝶夫人给宰了…… 一念及此,天业子总算是恢复了些胆量,“这么我们既然分作四派,我们两派共得一半不算过分吧?” “确实不算过分。”路柯忽然道:“而且我们可以不要这宫殿里的东西,只要换取一样东西。” 路柯忽然开口说话,众人不免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也不免是暗自疑惑,各自望了一眼竟无一人出声。 只有天业子一脸惊喜的踏上前来,脱口道:“此话当真?” “当然当真。”路柯认真道。 “那我们答……”天业子急忙便要答应下来,唯恐路柯反悔。 “慢着!”一声尖利女声响起,打断了天业子的话。柴夫人阴森着脸,颧骨高高耸起,“不妨先说说你想要的的是什么东西。” “柴夫人,管它是什么东西……”天业子面色大急。 “恕晚辈现在无法告知。”路柯面容不变,声音淡然。 “那就不要怪我们不答应了……”柴夫人阴声道。 “你确定你们要选择不答应?”风铃般的轻笑声响起,云秋一脸不屑地走到路柯身边,环顾几人,目光重新落到柴夫人脸上,似笑非笑语气加重道:“你们确定?” 柴夫人面容一窒。 原本因为柴夫人的坚持有些改变主意的天业子脸上也阴晴不定起来。 “我们答应。”出乎意料的开口说话的人竟是柳长岩,他很干脆道:“天业道长和柴夫人如果不答应的话,那就不要怪柳某不客气了。” 柴夫人沉着脸,面容难看的哼了一声却不再说话。 她和天业子两人确实没有把握应付四个人。 天业子打个哈哈,连忙道:“我们答应,这花殿这么大宝物自然不会少,当然犯不着只为一件东西闹得生分了。” 这一次却是没有任何人反对了。 “路兄弟,顾道长。”听到天业子的话,柳长岩微微一笑又看向云秋,“云姑娘,那我们现在就先回去商量一下怎么处置那位梦蝶夫人如何?” 对于柳长岩的示好,路柯也是报以微笑。 两人虽不熟,但毕竟自己师父受他邀请来此,自己还从他手里赚了些银两,当然要给些面子。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看着先行的几人,云秋附耳悄悄问道。 路柯却只是置之一笑,牵起云秋秀手,在她手心里轻轻写了一个人字,云秋嘴上轻骂他小淫贼,手心里传来的微痒落到心里却觉得有些甜蜜。 一行人很快便回到殿前,梦蝶夫人此刻面容苍白,虽未被捆缚,却一动不动,看着不禁让人怜惜。等看到他们几人时恍若未见,只是到路柯时眼中方才露出几分恨意。 “我已经用乾坤锁妖符将其制住。”天业子洋洋得意道。 路柯不免多看了一眼这家伙,倒是没想到他还有这种东洲龙虎山的高级符箓。虽然两洲有所交流,然而毕竟相隔千万里,这种符箓物品也多是祭庙所有。虽则偶有流出,但也不多见。 像他们这种修习东洲道术多年,也只是画一些低级符箓罢了。 难怪敢对柳长岩提条件,原来有此倚仗。 “只不过这妖物宁死也不肯说出解救之法,若非顾道长非要拦我,我倒是要让这妖精知道我柴门的厉害。不知道顾道长是不是被这妖精蛊惑了……”柴夫人冷笑道,似乎因为方才的不痛快,说话间也带着冷嘲热讽。 顾衣白皱眉道:“此妖虽然伤人,但毕竟修行不易,我们将其擒获送往祭庙便是,何必要其性命?” 他追寻修行之道多年无果,自是知道修行者于天地间之宝贵,所以却是不愿意伤梦蝶夫人性命。 “两位还是不要再争吵了。”柳长岩插口道:“只要能找到救少城主之法,此妖是在此斩草除根还是送往祭庙由朝廷祭司处置都可以。但是现在首要还是先从她口中问知解救之法。如果顾道长有什么建议的话,不妨说出来,如果有什么顾虑的话,也不妨让柴夫人试试。” 眼见得柳长岩说话滴水不漏,顾衣白也无话可说,只是拖延了一夜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来。他叹了口气,正要答应下来,却听得耳旁传来路柯的声音。 “梦蝶夫人我要了。” 第二十五章 离开 听到路柯的话,天业子和柴夫人顿时一愣,随即脸色一变,柳长岩更是面色难看道:“路兄弟这是什么意思?” “几位请不要忘记方才已经应允过晚辈了。”路柯感受着天业子三人眼中突生的敌意,淡然道。 “但是……” “柳大侠请放心,解救之法我自会告诉给你。”路柯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柳长岩,缓缓道:“几位已经答应过晚辈,更何况不要忘了这梦蝶夫人是我出手重伤,你们方才有机会擒住她。所以我想不出各位反悔的理由。” 柳长岩沉默片刻,长吁一口气,终是忍住出手的冲动,“既然路兄弟这么说了,那我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意见。” 路柯此话软硬兼施,天业子和柴夫人虽然听得不大痛快,但对于路柯要这妖精倒也并未多言,只是心中各自懊悔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妖精也是一件宝物。 “顾道长,你们倒真不愧是师徒!”柴夫人意有所指地冷嘲热讽了一句,便不再多说。 “天业道长,还要麻烦您将这乾坤锁妖符解开。”路柯也不理会这位柴夫人只是看向天业子微笑道。 天业子勉强露出笑容道,“这锁妖符我也只会用不会解,如果路小友需要解开这锁妖符的话,等到日后不妨在天云观待上一段时间,等我研究会了这解法,自会出手。” “原来如此。”路柯面容不变,对于天业子的回答也不意外,只是说了一句‘如有需要定当叨扰’后便又对柳长岩微微一笑,言道:“柳大侠可将那株幽兰带走,取其花液入水,以此水泡汤三日,少城主自会恢复正常。” 闻言柳长岩顿时大喜道:“多谢路兄弟指教。”言罢便去取那株巨型幽兰。 梦蝶夫人冷冷地看了一眼取花的柳长岩,目光重又锁死在路柯身上。 “你好像知道的很多。”从始至终未说话的她此刻终于开口,带着几分寒意。 路柯却未说话,他知道的并不多,但是昨夜只发生了两件事,一是梦蝶夫人受伤,二是那株幽兰被斩。而原本陷入幻境里的师父和柳长岩等人于那时清醒过来,显然和这两件事有关。 若要将那位少城主所中幻境唤醒,自然要驱除他体内所中妖灵之力。 能够强行驱除这妖灵之力的除非境界高过梦蝶夫人,否则想要强行祛除这种幻术只会适得其反,很可能少城主会意识崩溃变成一个傻子。 另外两种方法便是取出梦蝶夫人的内丹将其喂服于少城主或者取其伴生之花以其药力祛除。 这幽兰如此巨大妖冶,绝非普通之物。见梦蝶夫人对此花之爱护之切,他便猜出这便是她的伴生之花。 是以昨夜才会冒险辣手摧花。 这个道理是他昨夜忽然想到的,其原因则是来源于世间百毒五步之内必有解药的说法。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遁去其一。 这说法正合此道理。 当后来路柯在后来方才知晓此事修行中人鲜有不知的,却是不免为此时自己的无知哑然失笑。不过真正此刻的他对此却是心有感悟,并不愿意在此多待了。 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身后的花殿,路柯便不再有任何犹豫,迎着清晨的阳光和师父三人一起出谷而去。 梦蝶夫人受伤虽重,毕竟是神感之境的妖修,正常行走并无不可,虽然不知道路柯要拿自己如何,不过她倒是也未多问,只是跟着几人。 师徒二人虽然只是数日未见,却感觉过了许久。听闻路柯可以修行,顾衣白久久未语,最后方才长舒一口气,喃喃声道:“上苍终究待我不薄。” “好好努力,为师看不到的风景你便代我去看一看。”顾衣白微笑感慨道。 路柯默然点头,从当年顾衣白救下自己后,这些年他一直是当他亦师亦父。对于自己身体内的真正情况,他却是没有向顾衣白说。 “说起来那只葫芦……”顾衣白看了一眼梦蝶夫人说道:“当日若非这只葫芦,恐怕我们几人早已全军覆没了,可惜最后却消失不见了……” “那只葫芦被我放在花殿中了。”梦蝶夫人冷哼一声,毫不掩饰道。 “哎呀,那可糟了。”云秋忍不住开口叫道,“要不然我们赶紧回去……” “梦蝶夫人又何必再耍这些花样?”路柯皱了皱眉,握紧云秋的手,又道:“那花殿也不过是一个幻境罢了,进入里面恐怕要被困上一段时间才能出来。” “啊?”云秋和顾衣白一愣,一时有些后怕,两人都曾经动过进殿一观的念头,只是因为路柯着急离开方才逃过此劫。 “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梦蝶夫人脸色微变,她自认那幻境便是神感修士也无法看穿真假。 区区一个灵感修士怎会知道那是幻境? “我知道的很少,能看穿那是一座幻境,不过是因为我的功法特殊,再加上那幻境里的水灵气息曾经见过罢了。”路柯也不隐瞒,淡淡说道。他现在身具蜀山心意剑,对这虚妄之境有所克制。 “是那个螭霖?”云秋忽然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道。 路柯点了点头。 一旁的梦蝶夫人听到这个名字却是脸色大变。 “你们见过那个姓韩的了?”梦蝶夫人深呼吸一口气,胸口间的痛意和恨意让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个姓韩的自然是云安渡所见的韩林羽。 先前他见到那花殿感知到花殿中充斥的水灵气息还以为是韩林羽,仔细感知之下又有些不同,后来路柯转念一想那夜云安渡前杨年桥和韩林羽两人的谈话,这才明白是螭霖所施之法。 韩林羽所说梦蝶夫人和螭霖关系非同一般果然如此。 “你大可不用如此生气。”路柯漠然开口,“解开你身上的乾坤锁妖符还要借助他的力量,到时你自然需要求助于他。” “呵呵……”梦蝶夫人先是冷笑一声,随即仰天狂笑,“向他求助?你也太小看我梦蝶了,我便是立刻死在这里,也不会去求他!” 第二十六章 乾坤锁妖符 对于梦蝶夫人的癫狂和恨意,路柯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思考这乾坤锁妖符的事。 乾坤锁妖符从品级上来说已是六品符箓。 天下符箓,一品至九品,道家取九为数之极,将九品列为天下神符。六品之上则为高级符箓,他和师父两人研究季寒山所赠道术多年,却只能画出入了品级的低阶符箓,即一至三品,偶有意外画出一张四品符箓已是天大喜事。 不过符箓品级一说虽则颇为准确,然而却难免形而上学。 因为世间每一道符都有可能是神符,取决于其当下所用之环境。 这个说法颇为大胆,甚至听来可笑。但这句话却是源自于东洲符箓圣典上清符箓——每一个入门者都要学习的经典。 路柯认为这句话非常正确甚至是非常的有哲理。 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却有些虚无缥缈的无耻。 符箓可以役使鬼神,驱邪降魔,祈佑平安。但对于路柯他们这些除魔卫道的人来说更重要在于驱邪降魔,一张威力十足的符箓可以避免无数危险。 一张九品神符降水符可令天地动威在方圆千里内连下三日三夜的大雨,最终造成千里洪水。然而在一场迅速的争斗中却抵不过一张可以置敌死地的四品水箭符。 但是实际上一个可以动用九品神符的人怎么可能不会用四品的水箭符?他甚至还会轻松地使用八品的水灵符召唤水龙。 所以这句话相当之无耻。 但是这句话还有另外一个意思,那就是有些符箓在特定的场景中确实非常有用,甚至能达到超越自己品级的存在。 乾坤锁妖符便是如此。 虽然它的使用相当之麻烦,不仅在于它的使用方式,还在于它的使用环境。使用方式的麻烦是在于它有自己一套独特的冗长的使用口诀和步法。 这使用方式麻烦到他们师徒二人手中的道书都不愿意详细记载,只是草草带过。 其使用环境则更为麻烦。那便是只有在敌人重伤灵力不济之际方才可以施用,若是敌人全盛之际这符箓只能起到一些延缓灵力运行的作用,还只是相当短暂的。 这就让这道符相当之鸡肋。 但是路柯认为不愿意记载这道符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道书中提了一句非龙虎山不可制此符。 然而无论这道符多么鸡肋,其能够评至天下六品,当然是有其独特的功用。那便是虽则使用麻烦,然而一旦施诸于身,那身体内灵力则会全部禁锢,其效用不下于上清八品镇灵符,不通符理不知解法者无法解封。 这是乾坤锁妖符以六品仍能评价为高级符箓的原因。 梦蝶夫人虽然不愿意去寻求韩林羽的帮助,但是路柯却不得不去请韩林羽帮忙。毕竟现在这是他认识且有渊源的第二厉害的修行者。更巧的是梦蝶夫人和他亦有渊源。 虽然他们之间的渊源不是什么好事。 他当然还可以去天城找季寒山或者真的相信天业子去天云观。 不过若是要他相信天业子的话,那自然是不太可能的事。鬼话方才连篇,天业子的话可成天下文章。他们几次接触,对于此人的品行不端深有了解,若非必要他们师徒二人自然不愿与其打什么交道。 至于带梦蝶夫人见季寒山,他倒是还没这么圣人。他们师徒二人当年受季寒山大恩已是无以为报,如今自然不至于因为自己一时的善心去再次打扰季寒山,况且季寒山是否愿意出手救下此妖犹未可知。 毕竟天城是人类的天城。 季寒山是大雪山的季寒山。 所以既然韩林羽曾经说过出关后会帮助自己解决这件事,那帮助梦蝶夫人解开这乾坤锁妖符也算是解决此事。 至于梦蝶夫人的抗拒,路柯也并不意外。 “去与不去当然是由你自己选择。”路柯心思既定便缓声道:“你如果愿意去找别人帮忙那自然省了我的事。不过在放了你之前,你须以心魔立誓不得滥伤无辜。” “你肯放了我?”梦蝶夫人微怔,这才反应过来从始至终好像路柯都在说解开乾坤锁妖符的事。 “我不愿杀你,但是也不愿见到你继续作恶伤人。”路柯沉默片刻毫无隐瞒道:“但是如果你不肯立誓的话,我也只能将你送往祭庙。” “你们人类果然是伪善至极!”梦蝶夫人冷笑不已。 “你要是不愿意的话,那我们就杀……就送你去祭庙。”云秋轻哼一声,以她往常的性子,早就杀了这个梦蝶夫人了。 “为什么不愿意?”梦蝶夫人不停冷笑,竟真的毫不犹豫的举手立誓一番。 看她这么草率和敷衍,一旁的顾衣白不由得皱了皱眉,“虽说修行不易,我们本该留其一命,但是就这么放走她会不会有些不妥?” “你们也大可以反悔。” 看着梦蝶夫人的冷笑,路柯摇了摇头,淡然道:“你可以走了。” 梦蝶夫人这次真的怔住了,一脸不信道:“你真的肯放了我?” 路柯点了点头,沉吟一番后,又道:“你若去找韩林羽的话,可以说是我让你去的。” 梦蝶夫人皱起了细眉,看着路柯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确信这个人是真的要放自己离开,一时心情反而复杂起来。 这个少年似乎有着一种令人说不出来的感觉。 当初自己明明是要杀了他的,但现在自己落在这个少年的手上,本以做好了必死的想法却是被他直接放任离开? 就凭人类那可笑懦弱的善良? “你放心,我说过了,就算我死了,也绝对不会去寻求姓韩的帮助的。”沉默半天,梦蝶夫人终于轻哼了一声,冷声说道。 “或许吧。”路柯沉默片刻,忽然说了一句:“现在的他究竟是韩林羽还是螭霖谁又说得清楚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梦蝶夫人微怔。 没有回答。看着路柯三人离去的背影,梦蝶夫人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颇为复杂,最终只是喃喃一声,“你会为你所谓的善良付出代价的。” 第二十七章 太学院 “我们真的就这么走了?”云秋有些意外道。 路柯点了点头,脚下未停催促道:“我们还是早点赶到天城吧。” “正是如此。”顾衣白在旁侧望着前方未尽的丘陵高山,长舒了一口气,“总归是要去见季师兄一面的,好在这些年没辜负他的期望。” “只是……”似是想到了什么,顾衣白又忍不住叹了一声,“可惜那葫芦被我弄丢了。” “师父,那葫芦没在梦蝶夫人身上。”路柯忍不住摇头,对于师父这弦外之音一时有些无语。 “那可真是有些奇怪了。”顾衣白疑惑道:“听那梦蝶夫人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她收走了……” “不会有错的。”路柯肯定道。 见得路柯如此肯定,顾衣白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可惜了一件故人之物兼之如此宝物竟此遗失不见。 路柯摇了摇头,他如今体内心意剑源自那葫芦,所以对那葫芦有那么一些感应,也因此依靠着师父身上残留的灵息才会进入蝴蝶谷,很可惜的是那梦蝶夫人身上确实没有,至于梦蝶夫人口中说的丢在那花殿幻境,更是无稽之谈。 至于这葫芦真的是丢在哪里了,他现在还真没有任何感应。 “罢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顾衣白叹息一声。 这话里有些许别的意味,云秋听不出来,路柯却能深有体会。知晓自己这位师父终究是对当年大雪山上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其实谁又不是呢? 十年的时间过去了,那冰天雪地的寒峰之上,季寒山那悲悯无奈的眼神,那小女孩冷漠无情的目光总是那么清晰又可见。 路柯自认为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绝不会因此而对他们产生什么愤怒之类的情绪,但是很奇怪的这些画面总会出现在脑海里,似乎提醒着他这个自认为的天命之人和真正的天命之人是有鸿沟天堑的差距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轻轻咳嗽一声,丹田处的隐痛将其从感慨处唤回。 “受伤了?”云秋悄悄在耳边问道,如兰般的气息让路柯一时沉醉,他喃喃一声,“是啊,都快死了。” 云秋当然不信路柯这句话,只是给了他一个白眼。 “我有件事要和你说一下。”她忽然停下来很严肃道。 “什么事?”看了眼恍若未知的顾白衣丝毫未停地在前面策马而行,路柯便也驻马不前,看着很是严肃的云秋。 云秋却未直接回答路柯的问题,而是从怀里取出一块雕刻精美的玉牌,上刻古篆“太学”二字,以材质来看正是良玉,蕴藏着淡淡的灵气。 “这就是那个舞阳城的传家之宝?”路柯对此物一直有些好奇,所以也未作隐瞒,直接开口问道。 云秋有些意外的看了看路柯。 路柯轻咳一声,当初他说要带云秋绕过舞阳城当然是有些私心的,而这私心便是这块蕴含灵气的玉牌了。 “好你个路柯,原来还把主意打在我身上了……”以云秋的聪明,自然很快便反应过来了,不过她也并未恼怒,说到后面反而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路柯见她没有生气,赶紧解释道:“毕竟当初我一个刚刚踏入修行的初学者知道有这种修行界才存在的灵玉,当然想要问问这是什么了。” 先前他未见到这玉牌本身,还猜测这是传说中的修行界货币灵石之类的东西,如果是的话自己还要打听哪里能赚到……这些话他倒并未说出口,万一云秋要问灵石是什么东西的话,自己可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难不成说是从书里看来的?这话虽然也不算错,不过这个世界可能没有这种书…… “我相信你了。”看着路柯急于解释的样子,云秋忍笑道。 路柯心中郁闷,总觉得自己在云秋面前处于下风。但转念一想,只要她高兴的话,自己就算是把天上的星星摘给她也愿意。 有时候他会想自己如此在意云秋是因为贪恋她的美色,还是因为她的性格,又或者是因为她是第一个向自己告白的姑娘才不忍辜负? “这玉牌其实不是舞阳城的,而是来自于天城。”云秋哪里知道路柯在胡思乱想,只是缓缓道:“是新成立的太学院的入学凭证。” “入学凭证?”路柯微怔,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惊讶道:“太学院?” “不是东洲的那个太学院。”看见路柯讶异的神色,云秋解释道:“是姜皇联合祭庙还有一些宗门成立的修行学院。” “修行学院?”路柯更惊讶了。 当年他师父顾衣白寻仙十数年,不正是为了踏入修行之道,如今朝堂之间竟成立一家修行学院,要是让他知道的话,不知道又要作何感想。 “说是成立,但是现在也还是内部消息,要等些日子才会宣告天下。”云秋耐心道:“现在就是一些显赫贵族及其后代方才知晓,我也是在一次任务中才无意间得到这消息。” “至于这块入学凭证则是我费了些心思打赌赢来的。”说这件事的时候云秋颇有些眉飞色舞,显然这心思让她自己非常满意。 “不过我可没想到那个杨年桥居然是修士,还是个神感之境的修士,若非是当初他刚好因为一些事不能出面,我恐怕连舞阳城都出不来……”云秋吐舌道,面有余悸显然是后怕不已。 路柯听到这里忍不住神色一动,想起韩林羽曾经说起过的那个叫做庆离的名字。 “这件事可真是有些让人难以置信。”路柯长呼一声,感叹不已,末了忍不住问道:“朝廷为什么会突然成立这一家修行书院?” “这你倒是问对人了。”云秋笑吟吟地看着路柯,“可惜我也不知道。” 这让原本期待答案的路柯忍不住想要吐出一口老血来。 “是不是想说为什么我说问对人偏偏又不知道答案?”云秋满脸笑意的揶揄道。 路柯点了点头,对于云秋的揶揄语气也是一时无语。 “因为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想到过这个问题,但是很可惜,调查不出来。”云秋双手一摊,满脸无辜。 第二十八章 山中瀑 路柯突然感觉有些好笑起来。 大概世界上很少有像他们两个这样去思考问题。一个灵感之境,另外一个才堪堪踏入灵感之境,但是听到一个修行学院的创立时,不是欣喜雀跃,反而开始思考起为什么会创立。 这个问题经过思考和讨论后最终还是没有任何答案。 毕竟两个人知道的信息太少了。 路柯暂时拒绝了云秋的好意,并未收下这块玉牌。他虽然不知道这修行学院的创立是因为什么,但是却有预感天地之间或许会有大事发生。 而这个预感也绝不是因为听到这修行学院的创立才有的,是从他睁开眼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片雪花就已经开始了。 “放心吧,我自有办法去太学院。”路柯笑着安慰道。 他的办法当然是季寒山。 所以这下又多了一个不得不去天城的理由。 “你们两个快些!”前面传来顾衣白的高声呼唤,带着些许不耐。 两人对视一笑,不再多言,策马前行,等到追到顾衣白时,方才知晓顾衣白高声呼唤两人的原因。 入耳处似有雷声隐动,轰隆声响隔着距离显得有些沉闷。惊雷声从天而降,轰鸣声传地而来。 “哈,妙哉。”顾衣白面露喜色,忽言道:“五月瀑流如云,七月瀑流如雷。十月瀑流一线如电,十二月瀑悬挂如龙。” 此既七月未半,正是如雷之势。 此时天色未晚,正可入山一观。 此山名曰庸山,乃是取其字形以言其神,又取其字意以言其声。而最不可忽略处在于其字首‘广’,显其恢弘,藏其风水。 此山于北洲十景中虽居末位,却仍是人间难得一见之绝色。 他们师徒二人路经此地数次,也不过赏其两三分,至于此时如雷之洪流也只是在书藏典籍中略窥一二,未见真容。 不意于今日得见此间此时此景。 三人弃马漫步而行,山路虽险对几人而言却算不得什么,待得耳边轰鸣声渐大,直如雷贯耳之际,眼前遮眼之山势顿消,连峰之势忽见。 迎面而来处便是一道悬挂九天之白练。 “真可谓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路柯震撼呓语。 瀑流峰山势奇高,瀑布层叠直坠,如奔雷之势落入深潭之际,穿越贯日长虹,环映青紫,入水之势大而飞溅珠玉。 涧石夹立成峡,潭中清流怒而冲激,为峡所束,回奔倒涌,鸣振山谷。 三人沿侧而行,青苔绿石藏幽,霏雨迷雾隐色。不一会儿身上衣衫便有些湿润起来,路柯脱掉外衣为云秋遮挡,云秋轻笑一声,却取过外衣披于身上,任凭雨雾飞流打湿,忘乎所以之处更是提气纵身超过他们师徒二人,直冲深潭。 “好一个随心随性的小姑娘!”顾衣白大声叹道,在这如雷之声中也不知云秋是否听到。 路柯担心其安全,便冲师父打了声招呼便追赶而去。他因斗山下尸鬼入灵感之境,又因蝴蝶谷战梦蝶夫人明悟心意,渐入佳境,如今既已灵感巅峰,只差一契机便可入神感,自然是比云秋的修为要高不少,是以不过片刻便追上云秋。 此刻云秋早已浑身湿透,见到路柯追来,只是回眸一笑,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亦或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趁路柯呆滞之际,竟玩性大发的跳入瀑布下的深潭之中。 入水声惊醒路柯,忍不住苦笑一声,他便没有任何犹豫地跟随云秋跳入潭中。 潭水刺骨,一时手脚俱麻,路柯心念微动,不慌不忙间体内灵力运转,很快便消除这不适感。还未等他去寻云秋,便感觉身上一暖,还未看清之际,嘴唇便传来温热之感。 路柯还未想明白怎么回事,身体已然自动作出反应,抱住怀中佳人在水下深吻起来。怀中佳人身体微微僵硬,便彻底软在路柯的怀抱之中。 等到两人从潭中上岸,云秋忍不住面带微红的瞪了一眼路柯,轻骂了一声“小淫贼”。 “我还以为……”路柯忍不住轻咳一声,一时有些说不下去。 “以为你个大头鬼……”云秋娇哼一声,哪还不知道路柯在想些什么,“我见你入水就不动了,还以为你不懂水性呢,赶着去救你,小淫贼却要趁机占我便宜。” 路柯一时哑然,心中却有些别样甜蜜,见得云秋衣衫尽湿,尽显玲珑身躯,念及方才温存,一时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顺着路柯目光,云秋低头看去,哪还不知道路柯在想些什么,狠狠地瞪了一眼,便转身整理了好一会儿,总算是不至于春光外泄。 云秋转身看了眼还在发呆的路柯,正要骂他两句出出气,却突然想到一件事来,忍不住叫出声来,“哎呀,师父呢?” 路柯当然已经发现顾衣白不在这里了。 方才上岸之际他还只是有些奇怪,不过这么久时间还没见到师父,他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情。 他并未着急,只是思考片刻在云秋的疑惑下取出略显老旧的罗盘,体内灵力暗中涌入罗盘,看着玄针微微动弹片刻便又恢复正常,他并未失望反而松了一口气。 看来就算是那葫芦不在师父身上,但终归还是留下了一些气息。而自己体内与之息息相关,生死相戚的心意剑终归是对这气息有感应的。 大概跟云秋解释了一下原理,路柯便决定和云秋一起去寻找师父。 云秋自然没有什么疑议,两人运功略略蒸发衣服水分,便不再耽搁,跟着罗盘玄针的指引沿着溪涧前行。过了半个时辰便见得谷底竟有一片寒竹林海,于雨雾之间若隐若现,沙沙声起之处如同绿涛,随着玄针指引两人转入谷底寒竹林中,正自警惕前行,未知几刻,却忽然间听到顾衣白爽朗的笑声,伴之以交谈声。 路柯云秋两人对望一眼,心生疑惑之际,总算是稍微安心了些。顺着声音传来处,两人朝竹林深处走去,眼前迷雾更重,抬首望去,早已不见空中夕阳。 路柯云秋心中暗觉古怪,路柯握住云秋的手,体内灵力却已悄悄运转,布满全身,这方天地逐渐在感知中清晰起来。 第二十九章 谷中奇遇 雨落西山雾掩罅,苍茫深处有人家。门前流水响玉瑕,两岸青草长绿芽。愿此长隐以忘忧,不见天日不见霞。还道,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 待得路柯云秋两人看清眼前景色,不由得心中暗赞了一声,好一个山野隐居之地。 溪水叮咚,游鱼乐于其中,青草间杂以不知名野花,在这雨雾中沾惹莹珠。一座竹楼隐匿于这竹林青翠之间,院侧摆着一副石刻棋盘,顾衣白懒坐石凳之上,随意走棋言笑不已,对面一道人身着脏兮兮道袍,披头散发间可见斑白之色,正凝棋未语,待得落子于棋盘,方才随意说了几句话。 大致不过是请顾衣白品评走棋之语。 路柯云秋两人讶异之余,便不再躲藏,走至两人身旁。这才发现那脏乱道人面容枯槁形如恶鬼,身形消瘦如杆经不起风吹般。那道人见到他们二人也并未将目光从棋盘之上移开,仍旧一副苦思模样,显然是一名棋痴。 云秋不由得握紧路柯的手,显然被骤然惊到了。 路柯也有些看不清这道人深浅,一时不免审慎的待在顾衣白身后未动,只是唤了一声师父。 “你们来了?”顾衣白回头见到二人,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们还要等一段时间呢。”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虽是意外,云秋仍不免有些做贼心虚,俏脸一红,不由得恨恨地看了一眼路柯。 路柯倒未多想,只是点了点头,多看了两眼那枯瘦道人,并未言语,便重新将目光落到棋盘之上。 顾衣白的棋力极佳,执白饶子之余,仍将黑子困于棋盘,胜负将分。 “这些年不见,你的棋力真是愈发神异。”枯瘦道者感叹开口,弃子投降,沉吟片刻又衷声道:“可谓随心所欲,不着痕迹,已入道矣。” 顾衣白哈哈一笑,言道:“三十年前你输棋可没这么痛快。” 听闻此言枯瘦道者不由得面露苦笑,“彼时我境界未够,看不清输赢,总觉得只要多坚持一会儿就可以有所转机,所以不到最后我终不肯认输。” “不服输倒是好的。”顾衣白笑道。 “人力终有时尽,这寒竹也终归受限于己。”枯瘦道者感叹一声,颇有寂寥之感,看着竹林摇曳,听闻沙沙作响,忽又低语道:“困于这番天地,便终究是天命难违。” 路柯心有所感,落入沉思之中。 “这话倒也不错。”顾衣白念及自己的经历,颇有同感,“当年我受你指点,去寻仙问道,虽得见真人,可惜终归是天命难违。” 听闻此言,路柯颇有些讶异,他虽然知晓顾衣白寻仙问道十年有余,却不知其缘由的起点竟是这枯瘦道人。 “说来可笑,只是因为那时我在棋盘上输急了,不甘心之下才想要在别的方面打击你罢了。”枯瘦道人呵呵苦笑,“彼时你年少轻狂,我也正自年少,当然看不惯你这幅嚣张模样。” “原来如此。”顾衣白这才恍然大悟般看着道人,“我当时为了这消息绞尽脑汁的赢下棋局,到最后原来是落入你的棋局之中……哈哈哈,这可就难分输赢了……” 顾衣白大笑不已。 “看来这棋盘终归不过尺方十九道,这天地才是万物大棋……”顾衣白笑罢,感叹一声道:“可惜我等终归为棋子,这棋手又该是谁呢?” 翌日清晨。 顾衣白三人告别枯瘦道人离谷,一直等到出谷后,路柯方才收起枯瘦道人所赠竹简,轻轻抚摸着竹简外刻着的翠微灵犀剑诀几字,心中震撼莫以附加。 “这位前辈究竟是什么人啊?”路柯忍不住开口问道。 顾衣白耸了耸肩,懒洋洋道:“山野之人。” 对于顾衣白的敷衍回答路柯颇感无语,叹了口气,又无可奈何地问道:“那这位前辈的名讳是什么?” “竹竿儿。”顾衣白顿了一下,方才又说道:“反正我是这么叫他的。” “师父,那这里是那位前辈的隐居之地吗?”这次问话的是云秋。 “哈,这声师父可比路小子叫得好听多了。”顾衣白对云秋的称呼颇为满意,很认真的回答道:“不一定,至少上一次见他时并不是在这里。” “那您上一次见他不会是在三十年前吧……”云秋想到了什么似的,盯着顾衣白开口问道。 “真是冰雪聪明!” 传说落日湖原本是高原之地,称为落日高原,在不知多少万年前的一日天空中的太阳忽然坠落大地,将原本的高原夷平,化作一方天坑,随之百年暴雨将天坑填满化作一方湖泊,从此落日高原便成为了落日湖。 这当然只是一个传说。 如果太阳坠落,恐怕这个世界都要被吞噬。或者说轮不到太阳坠落,很可能是这个星球坠落至太阳之上。 不过很有可能的是这里降落的是陨石,这落日湖是一个陨石湖。 这些念头在路柯乘大船行驶在湖面时一闪而过,他现在整个心思都放在了寒竹林中的枯瘦道人送给自己的记载着一部翠微灵犀剑诀的竹简上。 他从那一夜踏入修行之路后,一直以来都只是凭借着自己的战斗本能去应敌。但是这好像和书藏典籍里记载的有些不一样,他空有修为,却无法得心应手的发挥自己与修为相当的实力。 就算是梦蝶夫人以其最擅长的幻术之法对付他并无用处,他打败梦蝶夫人仍然是耗尽体内灵力,引动伤势。 他想如果自己能够完全利用自己现在的灵力,绝不至于如此艰难。 而这本剑诀来得恰如其分。 这是真正的属于自己可控的修行法诀。 “翠微凌云竹,灵犀一点通。以剑为道,便是灵犀。任风雨如注,皆一剑破之。”路柯喃喃自语,大概明白这是以点破面之意。 如何以点破面? 世间万物终是有迹可寻,取其窍穴,一破而后尽破。 然而这种窍穴大家都知道隐藏保护起来,那么如何取其窍穴?是靠经验还是慧眼? 所有的道诀剑诀或许都会被破解,因为大家见得多了便自然会想到克制之法。但是世间道法万千,一个人又何必学会世间所有呢,正所谓一法通则万法通,万变不离其宗,如果一个人能够以自己所修来推演世人所修,那么他岂不同样是无敌? 第三十章 黄龙峡 一叶落而知秋,风吹过时,感知最深的是竹竿,还是竹叶? 如果剑本身是竹竿,那么竹叶是什么? 翠微灵犀诀悟自竹林。路柯便尝试着用看剑的角度去看竹子。 “是剑气。”这是问题的答案。 路柯有些佩服这剑诀主人。 剑气是什么?正是他体内此刻心意剑的灵力。 想通这些,路柯心中畅快无限。 天地宽阔。 飞鸟翱翔于天际,耳边传来悠扬的萧声,路柯抑制心中激动看去,船舱之上云秋那美丽的身影带着柔和的光辉。先前在谷中因顾衣白和枯瘦道人谈话的一丝阴霾就此消散而去。 “好听吗?”佳人收起玉箫,笑意盈盈地看着身边少年。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路柯微笑回道。 “贫嘴。”云秋白了一眼路柯,又看向远处茫茫湖面,无意识地拨弄着玉箫,轻声道:“再往前走可就到五羊湖啦。” “到五羊湖前有条险河,我们从那里走绕开舞阳城就是。”路柯知道云秋仍在担心,便安慰道。 云秋嗯了一声,轻轻点头后埋首于少年肩上。 “会不会后悔我给你带来那么多危险?”佳人低语声中带着些许歉意,她向来少以柔弱之面示人,但最近心中的患得患失总让她没有那么多的安全感。 路柯挽着少女纤腰,能够感受到少女的柔弱,他低声道:“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你遇到任何危险。” 他的声音虽轻却满是坚定,或许是这份坚定带给少女不少信心,云秋的心情也逐渐安宁,只是轻声说了句吹牛就安心依靠在路柯肩上。 湖面清风吹过时,也温柔了些许。 落日湖和五羊湖连接处有一段险河峡谷,流水滔滔成虎啸之威,蜿蜒百里,因其水色水势得名,唤做黄龙峡,两岸高山耸立绵延百里难以攀登,兼以恶狼猛兽横行,乃是当地有名的险峻山岭环兽山。当地有句土谣叫做上山先断魂,入峡须散魄,过滩寻亲遗,同做地下鬼。 这最险处却是黄龙峡的十八险滩。 古《水图经》载:“澭岐二水合而为湖,湖间外以流峡黄龙,东流一百八十里至万安城界。由万安而上,为滩十有八,怪石如精铁,突兀廉厉,错峙波面,隐为暗礁,几如阴兽。 又有诗云:怪石触舟怯,飞涛惊梦寒。曾问天堑险,不似此行难。 路柯三人架着孤舟远离大船而去,买船后告别船老大时只说要在此落日湖泛舟几日,并未言明要前往这黄龙峡,否则恐怕这船老大会以为自己三人是什么疯子。 穿过低矮阴冷山洞,几人便感觉眼前一亮,随即轰隆水声便震耳欲聋,几人心中早做准备,仍是被忽然间的急流一冲而下。 几乎飞离水面的孤舟很快便在路柯的控制下重新恢复正常,只是速度奇快,浊浪滔天,两岸山石一晃而过,饶是云秋先前听闻路柯顾衣白说过此间危险,深感刺激之余仍是不免脸色有些发白。 路柯却面色如常。 数年前,他们师徒二人在落日湖遇怪,覆舟之下被水流冲至此间,因水势过大无法逆流返回,只得扎筏顺流而下,期间所遇惊险难以为外人道,一度搁浅数次,对此间危险因此也多有了解。 这一次他有所经验,兼以修为大增,反而对此处危险并不过于担心了。手中船桨如剑,以翠微灵犀剑所述之法感知最为危险的暗礁,在水浪之上尽力躲闪,遇避无可避之处,更是出桨如电,将拦路之山石化为齑粉。 不过一刻钟功夫,舟船便已连过七八道险滩,大有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感。 原本在陆地上要耗费半个月的路程此刻在这里恐怕只需要一天时间即可。 只是如此灵力消耗也颇快,路柯尽量控制自己的灵力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体内灵力仍然是消耗一空。 好在接下来的路程水流速度降缓,虽然多了不少漩涡但只以体力经验也可以应付,加上一旁顾衣白和云秋的协助,前行的速度虽然低了下来,但是却更安全了些。 “难怪你说这里可以避过舞阳城的危险。”云秋一边控制船身,一边开口说道:“便是有人在这里拦截,也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在这里危险的地方,更是难以设伏。” 路柯慢慢恢复着体内灵力,倒是并未因云秋的话而沾沾自喜,只是沉声道:“其实我们从五羊湖走舞阳城那条路也未必会有危险,只是相比于和一个神感境的修士碰面,我更愿意和这自然之险打交道。” “那倒是。”云秋耸了耸香肩,表示赞同。 在落日湖上顾衣白听路柯云秋二人说起过其中缘由,此刻也并未诧异二人惹上神感修士,只是叹了口气道:“如今一个神感修士就让我们不得不绕道而行,避而远之,真不知神感之上那些入灵神应之境的修士又当如何啊……” 路柯摇了摇头,他所见过最厉害的应该是季寒山,但是他现在也不知道季寒山是什么境界,再而次之就是看不明白的那位枯瘦道人,然后便是杨年桥韩林羽之流,最后才是那位梦蝶夫人。 “小心!”路柯忽然大叫一声。 顾衣白和云秋为之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只见前面河道忽然变窄了不少,更险峻处是一大堆山石凭空落下。 二人皆非平庸之辈,反应过来后瞬间举起手中船桨击飞落石。只是饶是二人被路柯提醒及时,兼以非普通之人,仍是被这高空落石的下坠反震之力震得一时提不起劲道来。 更要命的是小船穿过狭窄河道后因为无人操控竟被一个大漩涡卷裹而去,眼看着水下幽幽暗礁巨石如同恶兽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掉小船,路柯长啸一声,竟拔身而起,手中船桨大开大阖,落石却并未击碎只是被拨开落入一侧水中。 这等灵力控制自然是因为路柯对翠微灵犀诀的修炼,于细微处控制精妙,也更加节省灵力。 落石瞬间一空,看着已经半边入水的孤舟,路柯一个千斤坠竟直直坠入水中,还没等顾衣白云秋反应过来,便消失在二人眼前。 第三十一章 遇险 漩涡中的吸力越来越强,此际路柯又堕入水中不知踪影,云秋不免心中一沉,耳听得水声中夹杂着头顶两岸山崖那一片莫名的震动之声,她也来不及抬头多看,只是撑起船桨用力划离险境。 突兀而来的一声虎啸震得顾衣白脸色大变,还未及反应过来,接着又是数不清的狼嗥豹啸之声,他抬头看去,两侧山峰之上似有万兽奔腾,方才停止的落石重又开始滚落。 好在他数十年历经危险不知几何,应变极快,原本珍藏的符箓如同不要钱似的向空中撒去,雷符火符水符风符等下品符箓绽放灿烂,将空中落石的危险消弥一空。 空中为之一清,还不等顾衣白和云秋放松片刻,脸上便同时露出惊骇之色。 只见晴朗的天空里,两岸山崖之上密密麻麻的满是狼属豹群之列,一只巨大的吊睛白额虎优雅平静地立于山崖之上,睥睨的目光看着山崖下的两人不怒自威,更令人称奇的是其吊睛中那极具人性化的漠然高傲之色。 还不等两人细看,船身突然一阵晃动,原来是方才勉强稳住的舟船因云秋这一刹那的惊骇,重又要沉入那漩涡之中。 云秋银牙一咬,虽然知道群兽来者不善,但是为了保留船只,还是抽出体内不多的灵力撑桨于愈来愈强的漩涡引力相抗衡。 从路柯堕入水中到现在群兽现身虽则不过一忽时间,但是云秋却感觉好像过了几刻钟。而现在相比于眼前的危险她更担心路柯的状况。 “这下好像真的糟了……”顾衣白叹了口气,看着两岸恶兽,面露苦笑道:“弃船吧。” 云秋摇了摇头,看着尚无动静的群兽,心中奇怪之余隐约感觉哪里有些问题,但好在这时总是有余力说话了,面色坚定道:“不能弃船,想要快速渡过黄龙峡只能靠这只船。” 顾衣白沉吟一声,知道云秋说的不错。若是弃船在这水流之中再无立身之本,但是眼下这要命的危险却又似乎非要弃船不可……他脑筋急转,饶是他一向心智机敏,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水下好像有动静……”就在顾衣白思考对策之际,却见得漩涡中心似乎有些不对。 不是好像,而是的确有动静。 一直在关注水下的云秋在顾衣白还未开口之际便发现了异常,幽暗的水下似乎有道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 云秋运灵于目,想要看清水下何物,却忽然感觉船身忽然一轻,一道水浪滔天而起,她身形一震,便感觉船身一同震动,瞬间凌空而起。 耳边传来顾衣白的大骂之声。云秋半跪船上,浑身衣衫被船只带起的水浪湿透,梳理整齐的黑发被水冲散如瀑散开,看着有几分狼狈。 然而此刻云秋却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只是看着船底那如同水桶粗细的水柱,或许是这一连串的惊吓让她有了几分免疫,此刻的她反而冷静下来。 船身很快便被水柱顶起在半空之中。船只摇晃之余在水柱的支撑下却是始终未落入水中,只听得水下阵阵嘶吼,水浪一波接一波,有巨物偶漏只鳞片爪,似是一蛇形怪物。 也幸亏这船只果然如船老大说的那般结实,否则此刻早已散了架。 云秋虽然不知船底是什么状况,但是大概明白是路柯在和水下蛇怪博弈,总算是稍微放下心来。只是稳住身形冷冷注视着相距不远的吊睛白额虎。 群狼豹之属似是看出了云秋对这白额虎的不敬,群吼之声惊天动地,直震得人心惊胆颤。 云秋面色不变,弃桨不用,轻拍腰间,腰带丝帛破碎,内中竟藏有一柄软剑,于骄阳之中散发着森森寒光,显然并非凡品。 那白额虎终于将它那漠然的目光放到半空中的少女身上,看到那散发着寒光的软剑富有人性化的眼中露出几分蔑视之色,转眼看到面容冷静甚至是坚毅的少女,眼中反是露出了几分欣赏之色。 它优雅地往前跨立一步,原本沸腾的群兽顿时化作鸦雀无声。好像是这群恶兽在这白额虎手下不过是一群小兵而已。 “吼!” 虎啸之声如同炸雷在这山林之间响起,群兽慑服,纷纷膜拜。便是顾衣白也忍不住捂上了耳朵。 云从龙,风从虎。 这一声震惊百里的虎啸响起时,白额虎已经从山崖之上一跃而出,直扑半空之中的船只。云秋半跪于船,眼见得天地一暗,她便用力一踩船身,整个人握剑冲向纵跃之势的白额虎。 锋锐的软剑刺向白额虎,却被白额虎虎爪挡住,云秋只觉得手中软剑一轻,便见软剑竟从中断开,吃惊之余她倒也临危不乱,凌空踢向白额虎柔软腹部,双手握住残余软剑,插向血盆虎口。 白额虎近在咫尺的面部露出几分戏谑之色,云秋心中暗觉不妙,一股危险感从内心升起,她下意识地松开手中剑,只见一道风刃在虎啸之间凭空而生,软剑被这风刃击中,瞬间片片裂开,饶是她反应极快,衣袖仍被这风刃割裂开来,露出如藕玉臂。 云秋凌空转身,提气借崖壁重新飞身而起,稳稳落到白额虎身上。正要痛下杀手,却见得白额虎在空中扭头又是喷出数道风刃,云秋不得已双手紧抓白额虎那如缎皮毛,施展马术委身躲入白额虎腹侧,随即便听得一声喀嚓破碎声响,感觉身体震动,知道已经落到船上。 随即云秋一个侧身翻滚,躲过白额虎翻身之危,和顾衣白一起与那白额虎面面而立,但见虎视眈眈,心下沉重了不少。 “灵感期的白额虎。”她开口提醒。 顾衣白点了点头,他虽然无法修行,但是这么多年来寻仙问道倒是知道一些修行界的知识。只不过知道归知道,现在他身上几乎没了什么保命东西,却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眼前大敌。 而对面的白额虎也似乎不会给他们时间去思考应敌的办法,只是缓缓踏上一步,令人震慑的双眼尽是杀戮之色。 第三十二章 山君晴女 群兽潜伏其岸,不啸而震山林,恶虎抬爪于舟,尖趾凛寒如刀。其步优雅矫健,跃而噬人,如影随形。 云秋避无可避,横向里却飞出一阵破风声,一支船桨势大力沉的向那纵跃而来的白额虎拍去。原来是顾衣白见势凶险,加以阻拦。 船桨断而恶虎势尽,顾衣白呆了一呆,看着白额虎凶狠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感不妙。他手握着断桨尴尬一笑,便将其砸向恶虎。 白额虎轻挥虎爪一拨,便将其拍落船身外,很快便传来一阵扑通的落水声。它富有人性化地眯了眯眼睛,凶光未敛反而更盛,正欲择人而噬,却听得船下一阵咕嘟咕嘟的沸腾之声。 它朝着船下看去,却见得河水如同沸腾一般,冒出无数的气泡,更令其震惊的是,原本还算清澈的水流此刻竟不知何时染成了一片红色。 白额虎目光凶色微变,竟透露出几分惊疑不定。 不过很快它那铜铃般的眼睛便重又恢复阴狠,竟是低吼一声,矫健身姿已然扑向顾衣白,决意先行解决这个凡人。 船上空间狭小,只是瞬间便已到了顾衣白面前。 顾衣白心中叫苦,人却来不及反应,只能看着白额虎如山般的身躯砸落向自己。 云秋娇喝一声,水中的情况她方才也看到了,正自心中担忧路柯,却眼见得白额虎弃自己不顾扑向顾衣白,紧扣着的暗器终于出手。 暗器被白额虎口中吐出的风刃击落,那庞大身形却不免慢了半分。 云秋自然未期望白额虎能这么轻易地被自己的暗器拦下,她只是需要它被阻的半分时间去救下顾衣白。所以在暗器出手那一刻她已经侧身拉回顾衣白。 白额虎差之毫厘的落到船侧,挥爪抓向云秋,又从口中吐出数道风刃,这几乎面对面的距离让得云秋再无法闪躲,只得抽出怀中玉箫权且抵御。 来不及为玉箫将折感慨,便见得风刃和虎爪已经一起落到玉箫之上。云秋只觉得玉箫之上传来巨力,一时拿捏不住,玉箫从手中掉落,滚落到船上。 “是杨年桥让你来拦我的?”云秋看着近在咫尺的白额虎,在这危险关头忽然开口。 她知道对方可以听懂。 可惜白额虎似乎无法口吐人言,而且对云秋的问题也没有什么反应,紧绷的肌肉也仍在蓄力。显然方才它的消耗也并不小。 见得白额虎没什么反应,云秋咬了咬牙,取出那块太学院的玉牌,“我们各退一步,我把东西还你,你放我们走。” 白额虎脸上果然露出了一丝犹豫之色。 这已然是答案。 云秋心下了然之际,却是有几分苦涩。她为这块玉牌费尽心机,数遇险境,本以为可以改变自己人生,想不到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此刻若是在岸上还可以与这虎精周旋,然而此刻可真算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饶是她机灵百变,此刻也无计可施。 云秋心中暗叹。 “否则,大家鱼死网破。”云秋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各种心绪,淡淡道。 听闻此言白额虎低吼一声后果然不再妄动,在云秋和顾衣白的注视下,缓缓伸出右爪递到云秋面前。 云秋迟疑片刻,瞥了一眼下方如沸水流,便不再犹豫将玉牌放在虎掌之中。 白额虎凝视手中玉牌,不再有其他动静。 就在云秋以为白额虎反悔之际,却见得它忽然收回虎掌,扫了云秋和顾衣白二人一眼竟真的缓缓转身,眼见得对方就要离开,忽然船身一阵震动,云秋和顾衣白一时未察,立足不稳跌坐在船板之上。 那白额虎显然也未料到有此一变,原本踏出船身的半只虎掌也不由得停了下来。随着它一声怒吼,船身下的水柱竟忽然落入峡谷。 空中孤船也随着这水流重重落下,眼见得船就要落到水面落得个船毁人亡的局面,船降落的速度却忽然缓了一缓,还未来得及反应之际,一柄木剑忽然从船身下钻出来,凌空直立在两人一虎面前。 顾衣白和云秋脸色一喜,已然认出来这是路柯佩戴的桃木剑。 而那白额虎则是低吼一声,虽然空中只是一柄木剑,但是给它的危险感却是自己所遇到的任何利剑也无法比拟的。 水声忽然大作,两人一虎目光不由得落入水面,却见得路柯的身形从水中缓缓而出,一直到他完全立于水面之上仍未停下,不见他任何动作反而是继续升空而起,终于路柯完全身临半空中,他们才终于看清,原来他脚下竟踩着一条水桶粗的巨蟒,大致一看竟不下十丈之长。 路柯踩着巨蟒头颅,脚下巨蟒却浑身血淋淋的模样,显然受伤颇重。对着云秋和顾衣白略微歉意一笑,路柯的目光便又落到那白额虎的脸上。 “山君,放他们走吧。”一阵疲惫的女声忽然凭空响起。 云秋和顾衣白都是吓了一跳,环绕四周才发现说话的竟是路柯脚下的巨蟒,一时不免讶异不已。而作为对巨蟒开口的回应,那只白额虎也低吼一声,听来似是有几分暴躁之意,铜铃般的眼睛更是在路柯和巨蟒身上来回打量。 “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巨蟒柔弱的女声和它那巨大的身躯反差极大。 那唤做山君的白额虎又是嘶吼一声,颇有不甘之意,但它似乎知晓巨蟒之言不差,并未轻举妄动,只是低吼数声似是在对那巨蟒说些什么。 路柯几人自然无法听懂,好在巨蟒也并无隐瞒之意,仍旧以人声道:“庆离大人那里不用担心,这位公子已经告诉我该怎么做了。” 山君望向路柯,眼中露出几分怀疑之色,不过很快便在巨蟒的话语间消失,“是有关那位螭霖大人的。” 他低吼一声,扭身看向云秋,伸出虎掌将玉牌递还,失而复得云秋脸色颇有些复杂,最终她轻叹一声,还是接过了这块玉牌。 山君回首望向路柯,路柯也不多言,伸手握住木剑,飞身落到船上,看向巨蟒开口道:“多谢。” 青蟒巨首微动,道:“路公子若有闲暇,可再来做客。晴女和山君必恭迎大驾。” 言罢便身落长河,很快消失在众人眼中,那山君仰天长吼一声,凌空一跃,竟直跃百丈,在群兽长吼中亦是消失不见。 第三十三章 万安城事 水中恶斗听闻路柯说的轻描淡写,但其中危险还是让正在撑桨的顾衣白和云秋两人心悸不已。 “多亏了师父那位旧识所赠剑诀。”路柯由衷道:“若非如此,恐怕也没办法这么快解决一个半步神感的妖修。” “哈,这么说来竹竿那家伙果然也是个很厉害的修士了。”顾衣白摸了摸嘴唇上方的胡须,若有所思道。 路柯和云秋对视一眼,倒是没回应。他们两人都算是修士,但是当初却都没有在那位枯瘦道人身上发现有任何的灵力气息。 但是现在从那本翠微灵犀剑诀来看的话,那位枯瘦道人应该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 “那位前辈会不会就是当初指点白云城城主府的道人?”沉默了半晌,路柯忽然开口冒出一句这样的话。 顾衣白怔了怔,这才想起当初柳长岩在山上道观时的话。他思考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这恐怕只能留待日后询问了。” 接下来的路程倒是并无意外发生,虽则暗礁险滩颇为惊险,但是对几人来说却只是旅途中多了几分刺激,见识了不少奇石诡峰。 水面多有鹭鹚颈、泡洞石、桥桅石、人头石、莲花石、冷石之怪石嶙峋,又有蓑衣峰、棋子石、圃官石、栏杆峰、棺材笼、撑舵峰等鸟峰林立。 水势汹涌,有深潭水流旋转数日方为出潭,迎面将撞兽环山,却急出最后一险滩鳖嘴滩后,三人眼前一阔,但见落日黄昏,江面辽阔,层云密布,晚霞映天。 正是一副大气磅礴的江晚图。 “好一个层云叠峦,日照江河。”顾衣白赞叹一声,朗声道:“霞江江霞流云山,不知天水水在天。” “师父好诗!”云秋摆弄着手上玉箫,笑嘻嘻地恭维不已。 自她发现这玉箫在阻挡那位山君的攻击后无丝毫损伤,念及当初韩林羽赠萧之时的言语,终于是知晓此萧不是寻常之物,心中暗自猜测是否是传说中的灵器,但是一路上几番试验下来却无丝毫反应。 只知道此玉箫质地坚硬,云秋心中向来喜爱倒也不忍多试,只是时常把玩自诩为增进感情。 天色将晚,远处万安城城郭黑色轮廓逐渐清晰,江面上的船只却颇为不少,不仅多有孤舟渔火,更有不少画舫挂起灯笼,整个江面上竟颇为热闹。 万安城和天城也算相邻,虽不及天城雄伟,却不失大城风貌,且因此城地处内陆,少有祸乱之危,是以此城安静祥和,繁荣兴盛。 当年姜皇游历此地,于此城题碑曰安祥审固,守持内定。至今还可见其城门之上万安城三字下的碑文。 路柯三人一路历险,不免疲惫,入城之后寻了一客栈住下作以休整,及至亥时方才从房屋中出来。 时间虽晚,但是客栈里倒也不算冷清,只是比起外面的热闹,却是多有不如。这种情形若是在白云城舞阳城这种自然是颇为罕见,但是在万安城却是寻常。 “早就听说万安城有繁华夜市,如今终于可以如愿一观。”云秋颇为兴奋道。 路柯也曾经和师父路过此城,但终究只是过客,未曾像云秋今日这般有此雅兴,所以云秋的提议他倒是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反而是顾衣白摆了摆手,言道:“为师不喜热闹,你们二人去玩便是。” 顾衣白既然如此说,路柯云秋两人也不强求,告辞之后便牵手而出,果然是见得外面灯火通明,青石街道上行人不绝。 “好热闹啊。”云秋挽着路柯的胳膊,颇为感慨,“如果我们在这里住下倒也不错。” 路柯微微一笑,倒是也并未多言,只是心里愈发温柔起来。 路边商贩不少,商品更是琳琅满目。云秋买了一堆小玩意,路柯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只是路过一家书摊时才驻足停下,细细挑选。 书摊老板看起来是个颇为英俊的年青人,只是破旧的衣服和他始终未放下的酒葫芦让这个年青人看起来有几分落拓潦倒之意。 和那些商贩不同,这年青老板既未招呼客人,也未推荐什么书籍,双目空洞,好像客人在他面前只是一团空气。 书摊前的客人不多,但是却也不止路柯云秋两人。 虽然觉得这年青老板有些古怪,但是路柯云秋两人江湖经验不少,知道不可以貌取人,倒是也不在意,只是来回挑选书籍。 当看到一本名为天地元气杂考的书时,路柯眼睛不免是亮了起来,不只是因为这本书的惊鸿般的字迹。 修行类书籍在外界流传最多的便是太上感应篇,大部分修士能够步入修行之路也正是因为此篇。但是毕竟祭庙之地仍在俗世,所以也有不少其他修行界的书籍流落于俗世之中。 当年顾衣白寻仙问道,对此自然是搜索了不少,最后得知此身无缘仙道之时,终于在一本修行派宗录中得知世间有大宗,又是一番苦寻之下方才到了大雪山,哪知终是山门不得入,十年苦功,一朝成废。 但终究算不得完全无功。 顾衣白对于修行界的认知对于他们师徒二人在降妖除魔中起了不少作用。尤其路柯对修行界十分感兴趣,虽然知道自身无望,但仍然是心有希冀,所以也着实跟着顾衣白了解了不少修行界流传于外的典籍。 这本天地元气杂考他曾经听顾衣白谈起过,只是便是顾衣白也无缘得见。想不到今日在这一家小小书摊上也能看到。 路柯心中讶异之余不免多看了两眼这书摊老板,见得对方仍是一副空洞无闻的模样,他心中暗自猜想这位大概是什么家道中落的贵公子,不免想起某楼某记中的人物。 “这些书我全都要了。”身后忽然而来的嘈杂脚步声打断了路柯的猜测,伴随着一句略带高傲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人是一个身着锦缎明衣的富家公子,跟在他身后的是七八个孔武有力的壮汉,还不待路柯云秋看清楚,便被这些人挤到一旁。 其他书摊前的客人也是如此,一时不免响起了几声抱怨。 第三十四章 出手 那富家公子听闻抱怨声只是略一冷笑,他身后紧跟着的那个壮汉仆从便凶神恶煞的环视一番,抱怨声便即戛然而止。 几个机灵些的客人见势不妙,赶紧悄悄溜走,站远了些等着看热闹。 一时这书摊只剩下了路柯云秋两个客人。 那离富家公子最近的壮汉看着两人还未离开,微怔之后拳头一握便要驱赶这两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不要多事。”富家公子轻哼了一声,看着路柯的眼神带了些寒意。 “这两本书我要了。”路柯拿起那本天地元气杂考和另外一本天城轶事,置若罔闻的对青年老板说道。 “承惠两百三十两银子。”青年老板终于开口说话,声音莫名带着几分落寞。 听闻此话耳边富家公子一声冷哼传来,路柯心中也有些讶异,两百三十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足可以让一户人家支使三年之用。 这些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对于路柯来说,这两本书尤其是这天地元气杂考,便是要他两千两、两万两也不过分。只不过他没那么多钱就是了,但现在两百三十两银子他还是付得起的。 所以他很痛快的付了银子。 青年老板默默接过,便开始收拾起书摊上的书。 看样子似乎是准备收摊走人了。 “小子,你觉得今天你还走得了吗?”一声狰狞冷笑响起,一只脚踏在了书摊上,踏在了书上。 青年老板停下,看着眼前的壮汉眼神依旧空洞呆滞,面容看不出一丝表情。 几个壮汉将书摊团团围了起来,看着同样被围起来的路柯云秋两人,那最开始说话的壮汉终于忍不住了,又面向二人冷笑一声道:“还有你们两个既然不想走,那也留下来吧。” “那就谢谢这位大哥了。”还不待路柯开口,云秋忽然笑嘻嘻道。 她这一笑明媚无害,惹得几人纷纷一呆,便是那始终淡定的富家公子也有些诧异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一时眼神也热了几分。 路柯倒是没注意到云秋的明媚一笑,他此刻的目光全部都放在那只脚上,那只踏在书摊上,踏在书上的脚。 那脚上的鞋是上好的吞云靴,但是不知道从哪条污泥巷沾惹的泥巴秽物仍然残留其上,它就这么踏在那些书上。 脚的主人还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似乎认为自己这个样子很帅。 路柯自认为不是一个有洁癖的人,但是此刻他真的有几分痛心。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它可以不必过分珍惜,但也不应当被如此践踏。 “这本书我也要了。”路柯缓声道,指了指壮汉脚下的那本书。 几个壮汉瞪大了眼睛看着路柯,像是在看一个傻子。富家公子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略一使眼色,三个离得近的壮汉便朝着路柯云秋围了过去,而剩余的四个壮汉则是直接飞身而起向那青年老板拳打脚踢。 看这些壮汉出手,居然都有几分硬功夫。 不一会儿几个壮汉便将这青年老板打倒在地,这青年老板倒是一个酒鬼,在此之际,不护着自己身体,反而是用身体护着始终不曾放下的酒葫芦,一声不吭的挨着揍。 路柯心中称奇,倒是也并未出手,任由一旁的云秋出手笑吟吟地将三个围上来的大汉打翻在地,并且毫不留情的痛下狠手。 行人和一旁的商贩早已是远远逃开,一时间热闹的街道竟变得冷清无比,清脆的断骨声便显得愈发清脆,凄厉的惨叫声便显得愈发凄厉。剩余方才还在打人的四个壮汉一脸震惊呆滞的看着眼前忽然间发生的一切。 云秋停手笑嘻嘻地看向富家公子,显得愈发明媚无辜起来。 好像躺在地上的三个壮汉抽搐不已跟她毫无关系。 富家公子脸色不好看起来,阴沉地盯着眼前这个一脸无害的少女,“两位是什么人?” “路人。”云秋笑吟吟道。 “很好。”富家公子眼睛眯了起来,目光中透露出几分妖异之色,幽绿中带着几分诡异。 耳边忽然传来路柯一声小心,云秋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眼前一黑,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清明,只见方才那富家公子妖异双眼竟缓缓流淌出两行血泪。 而路柯腰间挂着的木剑也不知何时拔了出来。 她向来机敏哪里不知道自己方才大意之下着了对手的道儿,一时不免有些惊愤。她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暗自提高警惕。 “阁下是修行者?”富家公子眼睛闭了起来,任由两行血泪在面颊风干。听到富家公子的问话,几个壮汉顿时脸色一惊,尤其那个为首的壮汉想到方才自己对路柯二人说的话更是脸色难看无比。 路柯并未说话,只是皱眉看着这个富家公子。 没有听到路柯的回答,富家公子忽然冷笑一声,“如果有机会阁下可以来城主府,我姜柏散必要再次讨教一二。” “你们可以走了。”路柯终于开口。 听到路柯的话,剩余的四个壮汉仆从如释重负,暗觉侥幸。当下话也不多说,便自急忙离开,便是地上躺着的三个晕死过去的壮汉也来不及理会。 路柯摇了摇头,不再关注这几个家伙,看着从地上已经爬起来的那位青年老板,见其满身脚印,嘴角带血,仍是拿着酒葫芦灌酒,咳嗽声中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有了内伤,饶是如此,他憋得满脸通红仍旧是没让酒喷洒出来一滴。 “老板,这本书也帮我包起来吧。”路柯取出钱递给这个颓废的青年,指了指沾惹泥垢脚印的那本书。 青年老板木然接过银子,将书包好递给路柯,便收拾起书摊。 “你最好离开万安城吧。”一旁云秋忽然开口提醒道。 也不知这话那青年老板听到没有,见其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路柯和云秋也不再多说什么,看着他收拾好东西离开,便不再多待,经此一事,云秋颇有些闷闷不乐,游兴大减。而路柯也似乎有所心事,两人心不在焉地转了一会儿,云秋忽然提议去城外一游。 路柯自然不会拒绝,两人相依相偎着离城而去,很快便到了城外,看着江面灯火,听着这些天熟悉的哗哗水声,两人的心忽然都静了不少。 第三十五章 城外江上 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许多。 两人沿着江边漫步而行,江风吹来自然的气息。离那些热闹越远,自然的气息也就越多。 云秋幽幽叹了口气,“很多年前我还没进组织的时候,也曾经幻想过做一个惩恶扬善的侠女。” 这是云秋第二次提到那个组织。 路柯心中始终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去这个组织走上一趟。 “后来经历的事多了,才发现做侠女太累。”云秋幽声道:“首先因为我的身份很敏感,一个杀手是做不了什么大侠的。” “为什么?”路柯问道。 他不是不明白,但是却觉得似乎过于绝对。 绝对只是相对。 “杀手生存法则的第一要务就是不要做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事。”云秋解释道:“当你抱有这个心态去做任何事都只是为了对自己有利,那还怎么做大侠?大侠都是要牺牲的……” 对于云秋的解释路柯有些默然。但是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又有些哭笑不得。 大侠的确都是要牺牲的。 所以那就不要做什么大侠。 在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他当然是有过幻想。但是当雪地里的那口锅被他打破时,他就没有了幻想。 幻想是现实的求而不得。 所以那就老老实实做一个人。 “其实很重要的一点是我自己的能力不足。”云秋继续柔声道:“我连自己都解救不了,又怎么去解救别人呢?” “至少今天你还是救了那个书摊老板。”路柯安慰了一句。 “那究竟算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呢?”云秋摇了摇头,并未因此而有任何开心的表现,“他是没有受什么伤,但是以后他恐怕再也不能在这座城市生活。” “我最痛苦的是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面对什么人,我都要跟现实妥协。” 说完这些话的云秋长舒了一口气,似乎吐出不少郁闷。 “很早以前我也会这么想。”路柯看着云秋凝声道:“因为我师伯的原因,我和师父做事都会去考虑行动的正确与否。但人类社会是一个很复杂的结构,无论你做什么都可能是错误的,只是如果什么都不去做,那一定是无法让你心安的。” “其实做大侠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们能做到问心无愧,这就已经很好了。” “其实这也很难。”云秋喃喃道,似乎在品味着这些话。 “所以,我和师父宁愿和鬼怪打交道。”路柯苦笑一声,“至少那简单的多。” 云秋不知怎地忽然笑了起来,看起来和往常有些不同,看起来更加柔和,没有任何其他的意味,就只是笑。路柯想了半天,终于明白不同在哪里。 “烈日骄阳,清风明月。”路柯在心里这么想着,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看着云秋,似乎永远也看不够。 这一晚有些幼稚的讨论没有任何结果,好在他们似乎也不是为了结果而来。 只是因为问心有愧。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所以有愧。 只是今晚令路柯最后悔的事是没有问云秋在笑什么,即便很多年以后,他仍然不明白,但却始终无法忘记。 “今朝有酒今朝醉。”云秋似乎不再受之前的事情影响,意兴颇浓地拉着路柯上了一艘看起来还算安静的画舫,笑的明媚无双。 “明朝呢?”路柯也笑了起来。 “明朝散发弄扁舟!”云秋玉手一挥,故作豪迈道。 画舫内装饰颇为简洁安静,倒是让路柯和云秋两人有些意外,若非正中央搭筑的高台上有一个美貌女子在抚琴,这里更像是一家酒馆。 客人不多,且多是容貌光鲜的年轻人,而且看来年轻姑娘也占有一小半。众人交谈中也似乎在刻意压低声音,似是不忍打扰到悠扬琴声。 不过这倒是正合路柯心意。 反而云秋有些失望。 对于云秋的这种恶趣味,路柯一时无语。看着云秋也没有另选他处的意思,两人便随意找了一处角落,这时才有一个素装女子前来招呼,见其形貌举止,竟不似普通教坊女子,只是略略招待两人后便起身告退。 “原来这里不是那种地方……”云秋有些懊恼。 路柯摇了摇头,无语地喝起杯中酒,甫一入口,他便愣了一愣,没有咽下口中酒。 而对面的云秋则是把口中酒噗的吐了路柯一脸,吐舌不已,“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苦?!” 路柯缓缓咽下口里的酒,方才擦了擦脸,一股令人难以言喻的苦味从舌尖沁入心扉,这种苦味比他幼时喝过的中药还要苦涩十分。 “这是我们这里特制的酒。”一旁传来女子柔声,正是方才离开的素装女子。 那素装女子放下端着的紫木盘,冲路柯微微一笑,双手递上一条丝巾,路柯接过丝巾擦了擦脸上的酒渍,道了声谢。 “哪里有这么苦的酒?”云秋忍不住开口质疑。 素装女子微微一笑,解释道:“此酒名曰苦海,入以芩柏、黄栀、苦参、龙胆草、穿心莲等苦材,其味苦如海。” “不历苦无以知甘,此酒为甘露。”素装女子从再次端来的木盘中拎起精致酒壶,倒入路柯云秋杯中,轻轻抬手示意两人品尝。 路柯云秋两人有了教训只是轻轻抿了一口,入口处果然甘甜清冽,带着醇厚酒香,两人不再犹豫一饮而尽,果然如琼浆玉液,唇齿留香。方才苦味早已消失不见。 “早知道你应该先上这壶酒。”云秋看着再次倒入杯中的甘露酒,忍不住说道。 素装女子脸上微笑不变,“姑娘不知这苦海常有而甘露不常有,若非梅大家见两位尚且年少,又是第一次来,特意交待一声,今晚两位是只能喝到苦海酒的。”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规矩?”云秋微微一怔,有些疑惑道:“还有这位梅大家……” “两位不必多问。”素装女子微笑柔声道:“人生际遇是缘。你我有缘在此相遇便已是甘露,若强求于份便成苦海。” 云秋呆了一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位请自便。”言罢素装女子不复多言,低身行礼告辞,便款款而去。 第三十六章 再见 结账的时候,路柯倒是不免心痛。一壶酒居然便要了他两百三十两的银子,这还只是那唤做苦海的酒,另外一种甘露酒则算是赠送。 这种奇怪的规矩让人不得不感觉自己似乎是上了什么大当,做了什么冤大头。 好在按照那收钱的侍女所言,这画舫上的账是按桌收钱,酒钱两百三十两,其他尽皆奉送。若是觉得尚未尽兴,可继续欣赏琴曲。 琴曲当然很好,可路柯云秋两人倒是还没如此雅兴。两人自知出来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便准备回客栈。 只是尚未离开,云秋忽然拉住路柯,眼神示意路柯向外看去。路柯微怔,看了门外一眼,阑珊灯火处,一张有些熟悉的身影正越走越近。 “是他……”路柯若有所思道。 云秋拉着路柯回到原先座位,目光却始终落在门口处。很快便见到一个身穿葛布麻衣的年青人慢慢走了进来,空洞的眼睛似乎看不到任何东西,落寞的影子在他背后拉的很长。 他英俊的脸上那些伤痕看起来还未消肿,青色的胡须看起来有些落拓,但是这却并不影响这个人身上那种令人难以言喻的颓废气质,这让他整个人带着一种别样的忧郁魅力。 这居然是之前的那位书摊老板。 “两百三十两,原来是这样……”路柯喃喃自语了一声,难怪方才自己听到两百三十两的酒的时候感觉有些熟悉。 和自己两人有所不同的是,这位书摊老板进来的时候,或许是常客的原因,很快便有三四个素装女子匆匆迎上去招呼他,丝毫不因为他落拓的形象而有任何轻视,反倒是像招待非常重要的贵客一般。 看得不少客人面面相觑。 那青年却对这些好像视若无睹,只是默默到了另外一个偏僻角落,身后众女也似乎不敢打扰,只是跟在身后,等他坐下后方才齐身行礼告退。 不知何时琴声忽然停了。 众人抬眼望去,却见得舞台琴女已经起身作恭迎状,原来是楼上缓缓走来一个美艳女子,大约三十来岁,一颦一笑间极具风情,甚至是动人心魄。 “小淫贼,看呆了?”一声娇嗔把路柯叫醒,转眼看去,正见云秋一脸不悦的看着自己,只得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这种纯粹的女人风情,确实是令人陶醉。不过这话路柯倒是没说出来,只是低声道:“这位说不定就是那位梅大家。” 云秋愣了一下,果然被路柯这句话转移了注意力,一时之间也忘了跟路柯计较,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美艳女人。 却见那美艳女人走到那位年轻的书摊老板那里便径直坐下,还伸手轻轻抚摸年青人的伤处,脸上的表情似乎颇为怜惜。 这下云秋和路柯两人就更加诧异了,看来这位书摊老板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台下琴音忽然又响,这次倒是和方才不同,琴声中竟还和着那位琴女的歌声,路柯和云秋聆听之下,不免为之一怔。 “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歌声幽咽入耳,闻者皆悲。这歌声路柯云秋两人虽不熟悉,但这歌词却不陌生,知道是祝神节所用祝神曲,只是往日欢快之乐曲,此间听来悲怆莫名。 那琴女却并未理会众人讶异,仍旧自弹自唱道: 神之灵兮,泽宇众生。灵之陂兮,无边无际。 烈烈灼阳,神君所居。汤汤旸谷,祝融之处。 幽幽玄冥,共工鼓浪。冥明地泽,雷龙嘶吼。 巽巽罡风,西女出行。行之四野,守之八方。 巫人起舞,祷以告之。焚以龟甲,与神通之。 神之所谕,无敢不从。广修庙宇,供奉神降。 琼浆玉液,奉与神享。天籁之音,祝神所歌。 歌以娱神,神乞怜见。护子臣民,以奉万年。 神之喜乐,我所祝之。我之喜乐,神心所和。 一曲终罢,这画舫内响起零落掌声。那琴女也不理会众人反应,只是幽怨看了一眼那青年书摊老板所处角落一眼,便抱琴离开,好在不一会儿就有另外一女子抱着琵琶而来,微一欠身便弹奏起来。 “听不到。”努力了半天的云秋终于放弃,有些垂头丧气道。 路柯暗觉好笑,一时感慨女人的八卦之魂真是不分时间空间。摇了摇头正要催云秋离开,却见得跟在那美艳女子身后的侍女朝两人走来,便未开口催促。 那侍女走来之后,居然微笑说梅大家邀请两人前往做客。 路柯还未开口,云秋抢先一步答应了下来,见其兴致勃勃的模样,注意到舫中客人那嫉妒的眼神,路柯也不免头痛又无可奈何地跟着云秋一起过去。 “多谢两位出手救下我这位侄儿。”两人方一坐下,便听到那位美艳女子梅大家的谢语。 云秋眨了眨眼睛,笑道:“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原来我们还有些担心这位公子被那个坏蛋秋后算账,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有些多余了。” “一点也不多余。”那梅大家微微一笑,成熟美丽的脸庞勾起一丝极具风情的笑容来,“妾身梅寒凌,还未请教两位的名字。” “云秋。”云秋也不掩饰,又笑着指了指身边人,“路柯。” “山路柯染俊秀峰,清水欲落云上秋。”梅大家微笑道:“两位珠联璧合,果真是好名字。” “山路柯染俊秀峰,清水欲落云上秋……”云秋重复了一句,似乎对梅大家的话颇为受用,看来有几分欢喜。 “还未请教这位公子是?”路柯在一旁忽然开口问道。 梅大家微怔,随即便又微笑道:“既然大家有缘,本来也不该隐瞒各位,只是我这侄儿身份有些特殊,所以只好向两位道歉了。” 这梅寒凌话既然这么说了,路柯倒是不好再问下去,毕竟对方也可以完全用一个假名,但既然没用此法反而如此坦白,于情于理他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好在一旁云秋颇有些问题想问,一连问起先前那位富家公子为何要对梅大家这侄儿动手,还有方才那位琴女姐姐怎么了…… 那梅大家对这些似乎也没什么忌讳,虽然回答的不算详尽,但是倒也算满足了云秋的好奇心。 第三十七章 夜探 听那位梅寒凌梅大家的意思,她那位侄儿先前因为自己而受到了些牵连,与那位富家公子姜柏散发生了些不快,所以姜柏散才把气撒到他身上。 具体原因她倒是未说,只是说起这些话时脸色有些绯红,大概是不好意思出口之言。 至于先前那位琴女则是对自家侄儿有些情意,只是良人已心有佳人,所以她虽觉得自家琴女令人心疼,但也无可奈何。 说话间那位年青老板始终未曾开口,只是在路柯云秋两人起身告辞时,方才忽然冒出来了一句,“多谢。” 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些沙哑的磁性,原本忧郁的气质因为这一句话显得更加颓废。 路柯云秋二人看着他那副心丧若死的模样,心中暗暗好奇但是显然不会再得到答案,时间业已不早,便也不再多留,离船后便回了客栈。 顾衣白早已喝得酩酊大醉,路柯给他盖上被子后,坐在房间里在黑暗中怔怔地出神,一直听到客栈外传来三更之声,方才悄无声息地推窗而出。 看着街道前方那道灵巧的熟悉身影,忍不住苦笑起来。 路柯也不着急,似慢非慢的在已经寂静的街道上走着,却始终保持着那道黑影三丈之远。这些日子因为修炼那翠微灵犀诀体内灵力愈发控制得力,敛气术也因此而大进,倒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直到城主府那颇为巨大的府邸黑影压来,云秋才停了下来,看着自己隐入黑暗中的身形,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有段时间没有出过任务了,但是自己这从小便开始练习的本能却还没有丢。 她提气纵身,丈许高的围墙便一翻而过,再落地时如一只黑夜的精灵一般丝毫不露声响。稍微辨别方向后,便隐入黑暗之中。 城主府内安静的有些诡异,云秋悄然摸向一处院落,看着屋内还亮着的火光,听着耳边传来的靡靡之音,顿时心中暗骂不已。 她倒是也未立刻现身出手,只是隐于黑暗角落,过不多久听着屋内传来一声颤抖着的尖叫,她手中一紧,便忍不住要跳出去。 只是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话语,虽然只是短短的别动二字,但是差点让云秋吓得叫出声来。不过虽然事发突然,但是云秋毕竟不是普通人,顺势倒向声音来处,外人看来却似乎是被吓软了身体,却不防她手中那柄漆黑的匕首。 “要谋杀亲夫吗?”一声带着调笑意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熟悉的男子气息,云秋耳朵一红,被夺去匕首的玉手在说话的人的腰间狠狠一拧,整个人却还是彻底倒在了他的怀里。 路柯强忍着痛未叫出声来,不用看却知道自己腰间软肉已经青紫了。 说话的人当然是他。 这墙根处当然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离得远了云秋方才瞪着美目嗔道:“好你个路柯,居然趁我不注意跟踪我……” 对于云秋的先发制人路柯心中好笑,也不辩解,只是低声道:“好像有些不太对。” “怎么了?”云秋一怔,疑惑道。 路柯拿出怀里罗盘,默动灵力,却依然没什么反应,他低声叹了口气,“半路感应忽然消失了。” “原来你也……”云秋恍然大悟,说了一半随即又若有所思道:“这么说的话……看来对方已经发现你动的手脚了。” 路柯微微点头,“的确如此,而且能够把这道灵力消除,似乎不是那个姜柏散可以做到的。我担心是他身后的人发现并解除那道剑印的。” “他身后的人?”云秋微怔。 “先前他对你动手时那双眼睛有妖气,我担心此地有妖物作祟,所以才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剑印。”路柯解释道:“现在看来他们真的有可能是一伙儿的。” “原来是这样。”云秋这才明白,一时不免有些后怕。暗想自己若是不明不白的闯进去恐怕也会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走吧。”路柯总觉得今晚有些不对劲,可能是这城主府里太过安静的原因,透露着几分诡异。 既然察觉不妥之处,云秋也不愿再进行下去,哼了一声“算这家伙命大”后,便在路柯无语之中准备离开。 忽然间却见得方才那小院落居然走出来一个壮汉,正是先前那位姜柏散的手下首领,只见他不时地四处张望,脚步也显得匆忙急乱。 路柯云秋两人在黑夜里对视一眼,心中均是有些奇怪。路柯沉吟片刻,身影急掠,那壮汉忽闻风声,正要开口喝出声来便感觉嘴上一痛,竟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路柯拎着这壮汉,他身材虽然没有其高大,但是此刻拎着壮汉却像是拎着一只小鸡,扔到云秋面前,云秋直接将匕首放在壮汉脖子上,冷声道:“不想死就不要乱叫,我问一句你便回答一句。” 壮汉眼中惊恐之色更甚,连连点头。路柯挥了挥手解除禁制,壮汉张口便是,“女侠饶命……” “这么晚你要去什么地方?”云秋逼近匕首压低了嗓子直接问道。 “回女侠,我要去找我们公子……”感受着脖颈处的寒意,壮汉浑身冷汗直冒,忙声道。 云秋眯了眯眼睛,声音愈发冷漠起来,“是想引我们去埋伏之处吧?” “是……啊不是……”壮汉声音一颤,连忙否认。话未说完脖子上忽然赶到一丝凉意,似乎有什么湿润的液体从脖颈处已经开始流出来了,他慌忙改口道:“女侠真是神机妙算,我们九公子发现我身上被人动了手脚,知道有危险,所以就备下了埋伏等着两位……” 壮汉心中又急又惊,这和他们预先设想的根本不一样,按照原来设想他的确是要冒着危险去引诱敌人去中埋伏,可是现在对方似乎知道府里有埋伏,而且对方这出手根本不像是那种初入江湖的小白。 一时之间,壮汉心中越想越后悔。 “埋伏的人都有什么人?”云秋冷哼一声,接着问道。 “只有九公子和乌莫大人……” 第三十八章 意外 “怎么可能只有他们两个?”云秋的眼神愈发冰冷,淡淡道:“既然你不想活,那我成全你便是。” “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壮汉被脖颈间的寒意逼得亡魂皆冒,连声道:“九公子一直不太受城主喜欢,所以调不来人,而且……而且……” 说到后面壮汉的声音忽然变得吭哧吞吐起来。 “说。” “是是,是……”云秋声音虽不大,但是壮汉却不敢再有丝毫隐瞒,赶忙道:“而且九公子的师父是个修行者,所以他才有恃无恐的做了这个埋伏计划。” “什么境界的修行者?”云秋和路柯两人倒是也不意外,便又问道。 “这我们真不知道。”壮汉一脸茫然,“乌莫大人很少出面,所以我们都不清楚。” 确认了壮汉对这位乌莫大人果真并不了解之后,路柯云秋两人倒是也没立即解决掉他。既然真的只有两个人埋伏,那他们不妨先去看看情况,再见机行事。 交待了一番后,路柯便让云秋自己留在这里做策应以防万一。而他则是在云秋勉强的答应后施展敛气术带着壮汉首领去找那个姜柏散和乌莫。 这位九公子的住处距离这家仆院子也并不远,看来果然是如这壮汉首领所言,姜柏散并不怎么受重视。 他今晚来这里和云秋的目的不太一样,他是为了这个姜柏散身后的人——或者说是妖来的。至于教训姜柏散本人,只是附带。 姜柏散那双妖异的眼睛真的是妖法异化而成。几年前他和师父碰到过类似的事情,不过那时那妖物道行太浅,只能迷惑普通人而已。而现在姜柏散的眼睛居然可以让云秋这样一个灵感修士都迷惑,显然有些古怪。 然而以路柯来看,除了眼睛有点妖气之外这姜柏散也只是个普通人。若非天生大概率是背后另有其人。 所以他才抱着一看的心态打入一道剑印以作追查之用。 现在来看大概就是这个乌莫了。 屋内的灯还在亮着,窗外却看不到屋内人影。路柯皱了皱眉,院子里安静的可怕,空气中似乎有一丝血腥的味道。 他拔出了剑,吓了壮汉首领一跳,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直求饶。 路柯淡淡地瞥了一眼壮汉,对于他是在求饶还是在向屋内报警并不关心,只是径直开门,屋内的景象顿时让他一怔。 只见一男一女倒在血泊之中,定睛一看男子正是那位九公子姜柏散,而另一个死不瞑目的女人却是不认识,只是看着她那幽绿瘆人的眼睛此刻却失去了所有光彩,路柯大概猜到是那位乌莫大人。 “这怎么可能……”身旁传来一声难以置信的声音,“乌莫大人可是神感境的大修行者,怎么会……” 路柯看了一眼一脸不可置信话说了一半的壮汉,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家伙果然是不安好心。不过现在这些并不重要了。 从房间里的气息来看,对方死的时候大概就是自己那罗盘感应不到那道剑印气息的时候。只不过除此之外却再难得到什么其他有用的信息,他们身体内所有的气息已经消失不见。 他甚至无法判断对方是用什么手段杀了这两人的。 这个发现让路柯沉默起来。 所以当那个乌莫身躯忽然缩小变成一只黑猫时,他也并未过多在意。只是淡淡的想着果然不愧是神感境的妖物。 死了的妖物不值得路柯再在这里费心,这里被人发现的话,虽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是到时恐怕也由不得他离开。 他再次施展敛气术,悄无声息的离开现场,不知道走了多久壮汉才发现房间内只余下自己一个人,环顾四周后才忙不迭地跑出屋外大喊起来,“来人啊,九公子被人杀害了……” “要我说,你就不应该留下那个活口。”云秋坐在马车里仍然是有些埋怨道。 路柯笑了笑没有说话,他也想过是不是要杀人灭口,但是那个九公子姜柏散和那个猫妖乌莫毕竟不是自己杀的,留个活口多少也可以为自己争取一下清白。 而且真的要因为对方品行不端就去下杀手的话,似乎太过随意了些。 “杀一个人可再简单不过了,但要救一个人却是千难万难。”一旁顾衣白揉着惺忪的眼睛懒洋洋道,好在马车够大,他这样随意躺着倒也仍余下很大的空间。 路柯怔了怔,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这位师父,这话可不太像他说的。 “是那个秃驴说的。”顾衣白哼了一声,说道:“当初我曾经找他理论山道之事,他说过这么一句话,原话忘了,但是意思是这么个意思。当时他说修山道就是在救人,言下之意我设下考验反而成了杀人了。” 顾衣白口中的秃驴自然是觉心大师。 路柯心中无奈,只是感受着颠簸,心里却还在想着那晚姜柏散和乌莫死时的情形。杀人的一定是一个很厉害的高手,在面对一个神感境的猫妖时,能做到让这两人死的毫无声息,且不留下自身任何气息的人,这个高手的高度似乎有些超乎想象的高了。 是神感境的修士,还是说再高一境的真正的入灵境修士?天城果然是名副其实,这还未到天城,只是到了最近的万安城便已经见识到这种级别的修士了吗? “出手的会是谁呢?”路柯喃喃声道,暂时转移云秋的注意力。 “我想了想,很有可能是那位梅大家。”云秋果然是被路柯的这句话引起了兴趣,直接说道。 路柯愣了愣,看着云秋说这话时的自然和坚定,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梅大家?” 云秋点了点头。 “梅寒凌?”路柯回过神来,忍不住讶异问道:“为什么?” “那个画舫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酒也奇怪,里面的人也奇怪。”云秋信誓旦旦地说道:“相信我,那个梅大家一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她肯定是觉得自己的侄儿受到了欺负,所以才去杀了那个姜柏散解气。” “所以这是你的感觉?”路柯无语。 “是直觉。”云秋否认道。 第三十九章 天城 没有根据的猜想终归是胡思乱想。 当发现身后并没有什么人追赶时,路柯一行人便不再理会此事。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是在一个月后到达了天城。 他们不是没来过天城,但当再见这座北洲最宏伟的一座城时仍是被其苍茫恢弘的气势所折服。 青色城墙绵延千里,目光所及不见其首尾,其高数十丈,立此墙下,宛若蝼蚁。城门处卫士甲胄森严,长矛闪烁着刺目寒光;来往商旅行人不断,却不见拥堵。城门下小摊横列,旗帜飘荡,或茶或酒或相,更显热闹。斑驳的城墙与热闹的人群,形成强烈的对比,更添苍茫厚重之感,让人心生敬畏。 只是和上次不同的是,路柯这一次还感觉到这座城似乎有些不一样的生命般的气息存在,如同活物。只是又有什么生物能有如此庞大的身躯呢? 摇了摇头,路柯对自己这个想法有些哑然失笑。不再过多停留,一行人直接入城。 简单的盘讯之后,城门卫士便不再多做检查直接放行。 穿过有些幽冷的城门,便见城内街道井立,数马并行,行人无需闪躲可见其宽,街道两旁高阁房屋鳞次栉比,行人衣着华贵大胆,不时可见靓丽风景。入城便是前雪路,据说时节一至可观千雪,不过如今是北洲难得温暖季节,此刻倒是无缘得见。 路柯打听了一下马车行所在,便重又雇了马车按照师父吩咐地点报了马夫一声后,便朝着近山道驰去。 马夫对近山路似乎很是熟悉,一路上说个不停。路柯心中有所忧虑,说话不多,反而是云秋谈兴颇浓,探身在外和人聊得极为开心。 “这么说,那里真的有百家书院?”云秋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只多不少。”马夫笑道:“当初为了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能入其中一家书院,我可是一家一家打听过的,不算上那些没什么名气的书院,整整有一百二十八家,跑了半年,差点累坏几匹马……还好那小子还算争气,进了白羊书院。” “你知道近山道为什么叫近山道吗?”马夫卖了个关子,带着些许的得意问道。 云秋切了一声,回答道:“近山道当然是因为靠近山峰了。” “那姑娘你知道那座山叫什么吗?” 云秋怔了怔,一时回答不上来,扭过头朝里面喊了一声,随即便传来路柯无奈的回答,“是书山。” “是书山。”云秋得意回首道。 “正是书山。”马夫笑道:“原来那位公子是来过天城的。”说罢顿了一顿,又道:“这山原本不叫这名字,只是有了这许多书院才称之为书山。” “那原来叫什么名字?”云秋好奇问道。 “好像叫什么池山。”马夫有些不确定道。 云秋大概打听了一下太学院的事情,想不到那个马夫对此却是并不知晓,再多问了几句,马夫也只是说书山里似乎的确建了一家很大的书院,只是尚且不知道这书院名字。 云秋见状倒也不再多问,只是又问了问这天城有什么名胜古迹和好玩的地方。 这马夫对此却是熟悉,滔滔不绝地说了不少地方,除了名扬北洲内外的神木林海和焚雪坛外,还有不少如林雪阁,神女坊之类游玩之处。 一直到黄昏之际,眼见得周围书生打扮的才子佳人渐多,方才到近山道。 待得周围渐渐清净,目的地便近了,等到看到众多穿着独特书院服装的年轻男女或静谈或微笑,或匆匆或安然,就这样或三或两的交谈着,哒哒的马蹄沿着近山街道两旁的北枫树缓缓行进。此刻夕阳渐下,青绿的北枫寒叶上闪着熠熠红光,偶尔穿过被风吹动的枝桠,落在地上,透着傍晚独特的昏光。偶有路过的学子注目路过马车,却很快便收回。 直到马车停到一座偏僻门前,路柯三人才从马车上走下来。抬头见落日已经西下,天色昏暗,顾衣白方才凑上门前,扣着铜环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缺了半口牙的老头,眯着眼睛似乎眼神也不太好,但路柯却对他很是开心地喊了一声,“喜爷爷。” “是路小子。”老人眼睛逐渐亮了起来,咧着嘴笑了,那半口牙就更加瞩目,“都长这么大啦!” “但您更老了。”路柯心里这么想着却未说出口,虽然知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但心中的酸楚还是不由得让他感伤起来。 六年前他和师父在这里住了几日,老人对他极好,他心中对其很是感恩。 这里变化不大,院落不算多大但也不小,角落处有一虬劲松树,看大小大概还是当年他从山上捡来的松果种下的。旁侧有一松亭,亭内石桌石椅俱全。另一边角落则是围了花圃,这个季节开的正好,虽是些寻常花朵,但香气怡人色彩美丽,为这里增添了不少色彩。再加上者大小房屋数座,错落有致,便也算是季府了。 在天城里这房屋算不上多差,但是也绝对算不上好。这对于季寒山这样的身份来说,当然是不匹配的,不过对于他这种修行者来说,也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而且这简单风格倒是颇有陋室德馨之感。 进门后一番久违的寒暄后,顾衣白三人才知道季寒山出门办事还未回来。 “这些日子老爷早出晚归,大概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老人笑呵呵道:“不过他要是知道你们来的话,今天肯定在家等你们了。” “这也怪我们没有提前打招呼。”顾衣白也是笑道:“上一次受季师兄邀请做客但没有待上几日,心里想着日后要多来,结果俗事缠身始终不得空闲再来拜会,这一次若非因缘巧合,今日恐怕也难见您二位了。” 老人身体还算康健,一边聊天一边忙碌之后,众人都到院落中松亭下饮茶,听到云秋是路柯的未婚妻后,老人更是回屋取出两只雕刻精美的银镯来,非要两人戴上。 路柯执拗不过,只好听话戴上,反观云秋倒是虽有些不常见的羞涩,却很开心的收下,戴好之后还特意举起皓白手腕展示给众人,甜甜的叫了一声,“谢谢喜爷爷。” 更让路柯惊讶的是,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居然跑去和路柯一起帮老人去生火做饭打下手。路柯烧着火,心中直犯嘀咕。 饭菜方做好,屋外便传来一阵推门声。 第四十章 季寒山 看着眼前一身飘逸的男子,路柯一时恍惚,似乎又回到了六年前分别时的寒夜,又回到了十年前那白雪皑皑的大雪山上。 只是……还有那个女孩儿?路柯感怀之际,突然发现有些不太对。 季寒山的容貌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稳重沧桑之意。他身后却跟着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不声不响似乎藏进了季寒山的影子中。 “师兄,好久不见。”顾衣白感叹一声。 久别重逢,何况季寒山本就爱酒之人,众人一直喝到夜半方才各自散去。由那位跟着季寒山叫做徐伯阳的姑娘安排众人休息,至于老人喜伯早已入睡不知多久。 这唤做徐伯阳的姑娘似乎不爱说话,但见其平静脸色无一丝一毫波动,安排的却井井有条。知道她不是当年那位大雪山上的女孩儿,不知为何路柯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有些失望,但有些释然,随后又落入自嘲之中。 这种古怪心情让他很是叹了口气。 “是感叹这漫漫长夜无人来陪,还是感叹这时光易逝无法掌握?”带着些许潇洒的口吻说出来的话就算是打趣也让人丝毫生不起气来。 季寒山那算不得高大的身形映在门外化作一道挺拔的影子。 “师伯。”路柯苦笑一声,老老实实走过去将门打开。 季寒山拎着两大坛酒站在门外微笑看着少年,“晚来天欲白,能饮一杯无?” “云姑娘很好。”开门见山后的第一句话让路柯一怔,再看季寒山却见他已经仰头喝下第一口酒。 路柯心中诧异,但心里却莫名升起一股喜悦的情感。颇觉得应该为此干一杯,所以同样仰头喝下一大口。 “少年人总该是活泼的。”季寒山放下酒坛,看着路柯摇头叹道:“但是现在你们这些少年人看着心思一个一个比重。有什么话我不问你们便不说的吗?” 这句话意有所指,路柯转念一想很快明白过来,便苦笑道:“师伯慧眼如炬,我好像快死了。” 这句话说出来他莫名觉得有些轻松。 “不是不肯说,只是方才宴席之上不好说这些事。”路柯解释道:“这些事我没和师父他们说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季寒山并未吃惊,仍旧脸色不变问道。 “五年前在北海是第一次。”路柯老老实实说道。 “北海……”季寒山微怔,似是想起了什么,一向波澜不惊的飘逸面庞上竟露出几分苦笑来,他不由长叹一声,“当年我将那葫芦当作信物赠给你们师徒二人,六年前分别时我又让你们去北海调查一件事情刚好遇到危险让你被那剑灵入体……” “难道这世界真的是有命运吗……”他的眼神中露出了几分迷茫之色。 路柯在一旁听着季寒山喃喃的声音,心里忽然沉重起来,命运……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命运吗?如果是,那自己以后的命运会是如何? 路柯心中暗叹,他不明白,此刻也不愿意再去多想,相比于季寒山所说的命运,他倒是对季寒山说的另一件东西更好奇,“剑灵?” 季寒山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是一把传说中的剑的剑灵。万物都有灵气,草木竹石吸收天地灵气尚可成精,这些刀剑取自铜铁精华,饮血杀生得其生死灵华,比之草木竹石更容易成精——而这种精灵便是剑灵之属。” “那岂不是会有很多剑灵?”路柯本以为自己体内这剑灵是独一无二,想不到居然是如此寻常,一时不免有些吐血之感。 “当然不是。”季寒山喝了酒慢悠悠道:“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不同于峰谷绝地之草木竹石,刀剑乃有用之用,若非无上材质用之则很快便会毁弃,相比于无用之用反而没有足够的时间培养出灵性,所以历来拥有剑灵之属的刀剑材质都是极其罕见的天地灵物。” “所以另外一点就是这罕见的天地灵物会有很多吗?” 听到这些路柯顿时精神一振,“这么说来,我体内这剑灵很少见?” “不是很少见。”季寒山叹道:“是从来未见过。” “不过这剑灵之说终归是我的猜测。只不过是我曾经见过那把剑,所以对你身体内有些熟悉的灵力作了推断。”季寒山缓缓道:“除此之外,我也实在难以理解这世间还有什么力量会让一个无法修行的人踏入修行之路——即便这只是短暂的。” 季寒山最后一句话顿时给路柯泼了一大盆凉水,他愣了片刻,方才有些苦涩道:“师伯也没有办法救我吗?” 季寒山沉默片刻,叹道:“除非我那位师尊出手,否则我现在也只能压制你体内的灵力,延缓你的伤势,不至于让你在半年之内便爆体而亡,至于这延缓的时间究竟是三年还是五年,就只能看你的造化了。” “三年五年……”路柯喃喃一声,身体忽然感觉疲惫起来。 “而且你以后也不能再使用这种剑灵之力。”季寒山脸色复杂道,他知道死亡和无法修行这对于一个千辛万苦才踏入修行之道的少年来说,两者的重量是相等的,这不是一个少年能够承担的。 “真的无法修行了吗?”出乎季寒山的预料,路柯方才疲惫苦涩的脸色并未因为自己的这句话再加深,反而是恢复了平静。 季寒山心中暗自赞了一声,沉吟片刻后方道:“依照常理来说的确不可能,但是我观你体内有另一股气息,如云山雾绕,遮蔽你修为的同时,同样在隔绝修复你体内那因凌厉剑气受到的伤害。所以或许也有可能你可以继续修炼,只是不可动用那剑灵之力。” “另一股气息?”路柯微怔,大概知道季寒山说的是什么了,这倒是提醒了他。当下也不隐瞒将觉心所传敛气诀和所说心意剑一一告诉季寒山。 季寒山听完,沉吟半晌都未说话,就在路柯忐忑至终于平静后,突然若有所思开口,“这敛气诀绝不是一般之物,并非只是寻常所见的那种遮蔽气机之法。至于他所说的心意剑……” 季寒山顿了一顿,但很快便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又续道:“看来当年他果真是去过那里的。” 路柯微怔,一时不明白季寒山说的是什么意思。还来不及问便听季寒山又说道:“这些事我本来是不能说的,但是既然这事因我而起,当然也应当我来承担这后果。” 第四十一章 长夜有酒 听得季寒山说的愈发严重,路柯也越来越懵,他倒是也不好多问,只好等着季寒山继续说下去。 “你体内的那把小剑的确是心意剑,但同样它也是一个还在沉睡中的剑灵。”向来随性的季寒山此刻无比严肃道:“而这剑灵本身是一把唤做冰河的神剑。以后你若有心自然会知道这把剑是谁的佩剑。” “当年那把剑随着那个人埋葬,而剑灵则被留在大雪山之上。五百年前剑灵忽然消失不见,大雪山弟子遍寻大雪山终未有果,想不到居然逃出大雪山藏入那葫芦之中,后来被我无意间从一东洲道士手中得到又重新带回大雪山,只是却坐拥宝物而不知。” 说这些话时季寒山不免有些唏嘘,世事往往如此。 而路柯则是心中好奇季寒山所说的那个人是谁,听来似乎还是已经死去的人。不过季寒山既然有言在先,他便也不去问,也不再去想,只是默念“冰河”二字,可惜丹田内那小剑并无任何反应。 “若真是如那位觉心大师所言,那剑灵本身是心意剑的话事情倒是也变得简单起来。”季寒山话锋一转,忽然放下了酒坛。 “不要动。”他忽然说了这三个字,声音一如往常。 路柯微怔,随即便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动不了了,这一发现顿时让他惊讶至极。他只知道季寒山修为强大,但却不知道竟强大至此。 这算是什么?言出法随? 路柯脑袋一时有些抽筋。 但好在这只是短暂的,季寒山挥了挥手,如缎如绸的白色柔光从其手中展现到进入路柯身体中只不过眨眼间。 路柯能够清晰的看到那些白光在丹田处交织缠绕甚至是生长? 这种感觉很怪异。但路柯很明显能感觉到那白色的灵力似乎具有生命力。 来不及问什么,体内那银色小剑似乎感知到了危险,拼命想要逃离这灵光所筑的樊笼,横冲直撞下体内剧痛传来,路柯面色苍白,头上冷汗直冒,但却未叫出一声来。 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那小剑终于安静下来,其外围环绕着银色的剑灵之力,更外围则是白色的灵力樊笼。 路柯立刻抱起酒坛大口饮酒,良久才长出一口气,感受着消减的痛意,看着似乎有些疲惫的季寒山感激道:“多谢师伯。” 季寒山摆了摆手,随意道:“还算成功,至少这樊笼不破,你不主动使用,那这剑灵之力便不会再伤害你的身体。至于这剑灵之力以后若非必要绝不要轻用,当然我的建议是最好不用,否则这樊笼无法撑到十年之后你去东洲蜀山。” 路柯点了点头,知道季寒山说的十年之期乃是各洲交流之期。因各洲之间的天堑鸿沟,各洲交流多有不便,也只有修行者们才能够借神器穿越往来,但每一次交流所消耗绝非数字可以计量,所以各洲之间也不敢轻易使用。 但这种消耗又是必须的。无论是交流还是展示,这都是其所存在的意义。 实际上这种交流是三十年一次,一者是为了减少各洲消耗,另又取其“三十为一世而道更”之意,而最近的一次正是十年之后。 这些都是他从一本修行见闻录的书上看到的,这属于修行界的盛事耗费了不少作者的笔墨,但对于当时的路柯来说则是带来了极大地向往。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剑灵本属蜀山心意剑,自然也需要蜀山心意剑之法来解决。”季寒山随性说道:“现在的话你便先跟着我去从头开始学习神术,毕竟这才是北洲正法,虽说万法皆通,但以你心志日后难免要你牵涉进一些纠纷之中,名不顺则言不正,为了这些场面上的无聊之事,修行北洲正法也不可避免。” 路柯当然没什么意见。 心意剑的确很好,但是自己的小命也很重要。对他来说只要自己能活着,能修行已经是莫大的福缘了。 至于修炼什么功法他倒是从不在意。 此事暂时安定,路柯便也不再多想,问及太学院的事情,季寒山也不隐瞒,晃了晃酒坛,听得里面传来水声满意道:“书山里面的确是太学院,要到九月未寒日方才开始正式使用,因为第一年的缘故所以名额都是有限的。” 路柯说起云秋手中玉牌一事,季寒山反而是笑了起来,“这姑娘比你要活得通透的多。” 这话说得路柯不免为之一愣。 “你以为这些入院凭证为什么会直接分给这些贵族或者大城子弟?难道只是因为他们生来高贵?”季寒山嘴角露出几分讥讽笑意,“对于我们这些修行者来说,他们的身份或许是在人世间占据一定分量,但我们看重的绝不是这身份,而是这身份所带来的其他东西。” “我若不愿意,任凭他是什么丞相国师之子之女,若不符我的要求,我可以毫不客气的拒绝他们。”季寒山说话的样子仍是那般随意温和,但听得路柯感觉充满了霸气。 “我所看重的只有他们的能力。”季寒山淡淡道:“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人修炼资源充足,是更加可靠的生源,但是如果没有能力守住自己的东西,那就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太学院想要的人才。” “而能够从这些人手中得到入学凭证的玉牌,当然也不会是普通之辈,甚至是更加优秀的人才。”路柯明白了这些,忍不住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从泥土中爬出来的蝉仍然努力攀登高树向往天空,何况是人呢?”季寒山放下酒坛,微笑道:“路柯,你和云秋生来便在泥泞之中,如今破土而出,绝不可轻易驻足,当奋勇前进,振翅高飞,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天空才是更辽阔的风景。” “更辽阔的还有天空之外的宇宙呢……”路柯心里想着却没说出口,季寒山说的道理他虽然明白,但仍是很感动他能够说出这番话。 “我还想您问最后一个问题。”路柯将自己的酒坛递给季寒山,开口道。 第四十二章 书山有路 其实路柯还有很多问题要问,比如太学院创办的初衷是什么,又比如季寒山的真实境界又是什么……但是他张了张口,却还是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要怎么样才能进太学院?” 听到这个问题,季寒山笑了起来,眉目间尽是释然,“我原本担心你好高骛远,但是这么务实的问题不得不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路柯苦笑一声,“路是一步一步走的,我想先走好当下的路。” 季寒山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日后成就必定不可限量。”他顿了一顿,方才悠悠道:“虽然我可以让你不用入学凭证便进入太学院,但是这难免违反了当初我们所定下的约定。而我若是让你再去争抢他人玉牌,难免会落人口实,我虽不在意这些,但是毕竟作为大雪山天下行走,总要考虑宗门名声。” “所以要你入太学院对我来说虽然是一件很小的事,但也是一件很大的事。”季寒山微笑道:“只不过对你来说,太学院学生这个身份有那么重要吗?我想即便是我囿于宗门规矩无法收你做弟子,碍于入院约定无法让你做太学院学生,但你日后跟着我进出太学院,仍可去旁听学习。这是和宗门所不同之处……” 一直到阳光入窗,路柯才从房间中走出来。看着迎面而来的云秋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来,他的心情很好,即便没有完全解决自己所有的问题,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将迎来自己的一个新的开始。 “季师伯让我们跟他去书山。”看着路柯脸上的微笑,云秋虽然有些奇怪大早上路柯心情因为什么这么好,但是也没有多问,只是催促道。 门外的马车已经备好了,看起来算不得多么豪华,但是相比于昨日路柯从车马行中雇佣的马车仍可是差距极大,尤其那神俊高马一看便知并非凡种。季寒山和那叫做徐伯阳的姑娘加上路柯云秋一行四人上了马车,便平稳驶向书山。 路柯云秋隔着窗口看着沿路的风景,尽快熟悉着这里的情形。 书山下立着一块石碑,上书“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一联,正值清晨,不少别院学子在此往来,似乎对这马车很熟悉,一路上不少人对着马车行礼。 “这辆车是苏相的,为了方便暂借我们使用。”季寒山微笑道:“这里不少学子都是出身不凡,多少认识这辆车。” 苏相当然不是名字,而是一种敬称。是当朝宰相苏轩林的敬称。对于整个北洲来说,这个名字绝对是最有名的名字。 三十年前北洲寒潮提前数月突然降临,各地忽生混乱,尤以北境最为严重,北境失守致雪原骑兵攻入关内,而彼时天城之内内乱爆发顾及不暇,幸得当时尚为世子祈幕僚的苏轩林挺身而出,劝谏世子率领门客入皇城擒下谋反太子,随后借以皇命,用雷霆手段镇压天城叛军。 天城内乱将尽,苏轩林孤身一人入北境,得北境大将军北堂月支持开始反攻,又奔赴塞外游说雪原各族,不费一兵一卒使得七族联盟退其五,而后协同北堂月扫除剩余骑兵,又与外族立下盟约消弭数千年争斗,主动开放交流使得边关之地繁荣日盛。 而各地混乱局势也在苏轩林回归之后迅速平息,不久世子祈继位称皇改年号为元和。而苏轩林因其功劳封为宰相。 而苏轩林任相二十多年来,北洲姜朝鲜有战乱之祸,内外清明经济发展迅速,又多有施政于民,民间百姓多为感恩,不少地方立有其像,日夜跪拜。 这种贤臣名相路柯当然多有听闻。这倒是难怪那些学子对此马车如此恭敬了,想来未必只是因为身份的缘故。 马车缓缓驶入书山,山道宽阔平缓,一直到山腰处忽然出现一道宽阔的层叠台阶,台阶平台后却是一座汉白石搭建的山门。 四人从马车上下来,沿台阶而上,入山门行至山道数里,便看到其后山平之处楼阁错落有致,傍山而建颇为雄伟。 “如今已至七月,再过两月时间此处便要热闹起来了。”季寒山笑道。 其实此时也已经算不上清净了。他们路上已经碰到不少人,有几个大概还是这太学院的司职人员,朝季寒山行礼之后,临走时都不免好奇的多看了几眼路柯云秋两人。 “这两个月时间你们两人便住在这山上吧。”季寒山开口随意道:“虽然还未正式开始,但是这院里基本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可以让伯阳带你们四处逛逛,至少混个脸熟。” 路柯点了点头,对于季寒山的安排他当然是没有什么异议。 徐伯阳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是后也不再多说什么。 说话间已经到了一座楼阁前,季寒山挥了挥手让徐伯阳带路柯云秋二人离开,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沉吟片刻后便独自入楼。 楼阁顶层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那两位是季先生的亲人吗?”那人似是有所感应,转过身来微笑看着季寒山。 这是一个极有魅力的中年男子,只是站在那里便能让人感受到那种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气质,那双洞察世间的双眼,单单只是看一眼便能让人深陷其中。 “算是吧。”季寒山摆了摆手,对于眼前人却是毫无在意,径自坐下从桌上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你怎么来这里了?现在应该还在早朝吧?” “我向皇上请了病假。”中年男子微笑坐下。 “堂堂苏相不想早朝居然还要说谎请病假?”季寒山忍不住抬头看着中年男子诧异道。 这中年男子居然是当朝宰相苏轩林,和常人所想象中的威严男人不同,抛却他个人所独具的容貌魅力,绝谈不上威严二字。 “苏相也要守规矩。”苏轩林淡淡笑道,停顿片刻忽然又道:“还有我也并未说谎。” 第四十三章 院内书楼 “你生病了?”季寒山微怔,看着面色如常的苏轩林疑惑道。 “心病。”苏轩林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处。 季寒山摇了摇头,对于苏轩林的文字游戏不再说什么,只是自顾自饮酒。 “昨夜司天监再次看到了那颗星。”苏轩林说的话无头无尾,但季寒山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他仍然没有放下手中酒杯。 “三十年前那颗星也曾出现过。”苏轩林的声音,他呼吸时的热气,都带着回忆的气息,“随即天地剧变,天下大乱。” “酒没了。”季寒山晃了晃酒壶,里面空空如也。 苏轩林微笑起来,看着眼前晃着酒壶的男子,选择不再说下去。即便他曾经以一人之舌说百家之言,也曾凭此三寸退敌千里,但此刻看着眼前的这个感觉很好说话的男子,他却没有任何的把握能够说服。所以他只是站起身来,静静地负手踱步便要下楼。 “当年那个曾受命于危难之际孤身而出的少年如今也开始相信星象昭示命运之言了吗?”季寒山看着苏轩林即将离去的背影,忽然开口道。 苏轩林停下踏上阶梯的脚步,回头微笑,“燕子低飞蛇过道,蚂蚁搬家山戴帽,十雾九晴。气象会预示风雨,星象也会预示着什么。” 他停顿片刻,忽然又道:“未必是命运?或许是人心?或许人心也是命运?” 三句疑问都没有得到回答,但他似乎也并没有想得到答案,挥了挥手便径自下楼去了。 季寒山若有所思的盯着楼梯处消失的人影,随即晃了晃酒壶,原本空空如也的酒壶此刻竟传来哗哗的酒水晃动声。 当这一日看到的修行者比自己将近二十年里都要多的时候,路柯心里还是非常感慨的,当想到自己也是一个修行者的时候,他又有些释然了。 徐伯阳不是一个喜欢多说废话的人,她做事也一样,相当干净利落。带着路柯云秋两人拜访过众司职人员后便约了时间再见面,然后告辞离开。 路柯和云秋两人对其有所认知也不以为异,目送其离开后便进入书楼。看管书楼的司职人员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但路柯一点也不敢轻视于他。 这个老人身上的气息是他在这里见到最为深沉内敛的。 而从徐伯阳对其恭敬的态度上,也说明这个老人的不简单。 路柯恭敬行礼之后,老人仍未抬头,只是自顾自地低头绘制着些什么,路柯微瞥了一眼,只是看见了一团黑墨,正要细看却感觉眼睛忽然一阵刺痛。 路柯立刻闭上眼睛,受到刺激的眼睛仍不由自主地流出泪水来。 他不敢多看,拉着云秋快速踏进书楼。 书楼里很安静,但能看到一排书桌上有七八个看书的人。 “你没事吧?”云秋关切的看着路柯。 路柯摇了摇头,简单解释了一下,云秋忍不住捂嘴轻笑一声,这一声轻笑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好几个在看书的人都忍不住回头怒视两人一眼。 云秋知道不妥,赶紧拉着路柯钻进书架里。 “我还以为你这家伙很聪明呢。”云秋小声揶揄道:“现在看来原来是个傻瓜。” 路柯摸了摸鼻子,心想自己怎么就傻瓜了,便又听云秋低声说道:“看守这种重地的人肯定是绝世高手,怎么能随便让人窥探自己在做什么呢?” 路柯忍不住无声苦笑起来,他当然知道这些,只不过自己为什么会去看那一眼呢?他回想先前,却无结果,只是感觉那一刻自己想看,所以便去看了,却并未想这么多。 “路柯,快来,这里真的都是修行秘籍……”云秋轻声呼唤的声音传来,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其中包含的惊喜之意却压不住。 路柯精神一振,将先前事情抛在脑后,走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另一边书架的云秋身边,看着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籍,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异火诀,正法九变,巽论,匮金要略……”路柯喃喃念道,这其中也有一些类似太上感应篇,天地元气杂考这些他曾看过的书籍,他忍不住轻轻抚摸着这些书籍,温柔的如同抚摸女子胴体。 这才只是第一层,便已经开始出现修行经卷了吗?那上面几层岂不是有更好的修炼秘籍……路柯抬头看向通往第二层的楼梯,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火热。 但最终他只是缓缓收回目光,从书架中抽出一本最基础的太上感应篇。 而这时云秋也已经挑好了一本书名叫做两小儿辩日篇的火属修行典籍。走到路柯身边见他拿着一本太上感应篇顿时有些惊讶起来,“这你也要看吗?” 不怪她惊讶,毕竟这算是北洲流传最广最基础的修行典籍。是一道能否踏入修行之路的门槛。而路柯早已经灵感之境圆满,这时再去看这本书,如同出口成章者去看识字文。 路柯并未奇怪云秋的反应,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确要看,却不知道该怎么和云秋解释看的原因。总不能说自己现在因为不能施展心意剑所以要从头修行吧?而为什么不能则是因为用多了自己就会死? “我想学些神术。”路柯还是给出了一个理由:“我当初踏入修行一途是个意外,所以还是要从最基本的开始学习。” 云秋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忍不住说道:“天地正法,北洲神术固然奇妙无比,但是论战力自然是剑修刀修这种修兵者勇猛无双。你弃剑而修神术岂不是本末倒置?” “也不是弃剑,只是要补充一下修行界的基础知识。”路柯解释道:“况且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喜欢争斗的人。” 云秋摇了摇头,略带了几分严肃道:“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当你有了剑修的资质,却不选择去修剑,这是在浪费自己的天赋。” 路柯一时无语,云秋说的很有道理,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也不愿意放弃手里的剑,即便可能只是暂时的。 犹豫了片刻,路柯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还是没有将自己的身体状况说出来。 他不想让云秋背负这种压力。 “放心吧,我不会放下自己的剑的。”路柯缓缓说道,坚定而又认真。 第四十四章 太上感应篇 路柯不是没看过太上感应篇,相反他甚至可以倒着把它背出来。 但在前十七年里他翻烂了这本书依然无法感应到任何的所谓雪海气息。好在在这第十八年里他因祸得福或者得到了别的什么,总之他发现自己似乎可以修行了。 但这种修行方式与北洲的太上感应篇所述不同,反而是与东洲版太玄感应篇一般,灵力元气贮藏于丹田,而非胸中沟壑之雪海。 这在后来觉心大师所说东洲蜀山心意剑之言相符。 他曾经小心翼翼地尝试过以此剑灵力周转全身至雪海,曾经堵塞的玉箫,如今竟也可以奏出美妙的乐曲。不是那种呕哑嘲哳难为听的破调声,而是人间哪得几回闻的仙曲。 空灵悠扬,甚至是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但他最终只敢做这一次尝试,因为这空灵悠扬的仙曲付出的代价是雪海之间带来了那熟悉的至灵魂深处的刺痛感。 好在心意剑并不是在雪海间,所以这一路以来他始终遵循东洲太玄感应篇来进行灵力的运转调动。 然而现在他要正式修炼北洲正法,那雪海便是灵力所贮藏之处。 路柯不知道这样是否还会像先前那般有副作用,但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修道无门,惟人自召。 当路柯一字一句的看完整本太上感应篇,感受着雪海汩汩而流的气息,看着那指尖清澈无间的水珠,即便是雪海处传来的痛楚依旧强烈,他也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微微咳嗽了几声,消解了几分痛意。 “啊?怎么会是水属性的?”一旁传来云秋有些讶异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 路柯微怔,水珠不受控制的掉落在书桌上,书桌便现出了一个小小的黑洞。 “怎么会这样?”云秋更惊讶了。 路柯也皱起了眉头,按照书中所言,这第一次展示于外界的是自己所契合的元素,也代表着以后自己所修炼的方向,还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所带来的元素只是自然界所正常存在的,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有可以无声无息的洞穿尺许厚松木书桌的威力。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施展那无名的敛气术感知一番后,忍不住挑起了眉头,那洞口周围残留的有一股熟悉的灵力气息,那是属于自己体内的剑灵灵力。 “是因为之前我修炼的功法的原因。”路柯稍微解释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云秋点了点头,恍然大悟般道:“我倒是忘了你毕竟不是第一次修炼。” 路柯微微点头,也不多做解释,想起云秋开始时的疑惑,便又问道:“我是水属性很奇怪吗?” “是有点奇怪。”云秋轻嗯了一声,低声说道:“据典籍所言一般剑修是金属性,符合其锐利本质,不过可能也并不绝对如此……” 路柯想了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所修并非北洲正统剑修,而是蜀山心意剑的缘故。一念及此,他便不再多想。问起云秋书看的如何,云秋只是神秘一笑,也不多说。 路柯摇了摇头也不再问,既然确定了自己是水属性,他便又挑选了几本有关于水属修炼的书籍,其中一本居然是有关于符箓的,叫做北洲符箓论。 这北洲符箓和东洲符箓颇有不同,路柯仔细揣摩了下,莫名想起天云观的天业子,这上面所述符箓倒是和其初见之时所用符箓有几分相似。 这北洲符箓制法简单,可惜过于单一,只能制作自己所修炼属性的符箓。 等到徐伯阳来找他们的时候,两人犹自聚精会神读书尚且不知天色已晚。徐伯阳简短几句将安排事宜告知,随即便带领两人前往先前和季寒山分开时的楼阁。 饭菜未动,季寒山已经先行喝上酒了。见到三人回来,随意问了几句情况如何,路柯和云秋并无丝毫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两小儿辩日篇对你来说确实不错。”季寒山随便点评道:“太阳真火其本质也是火,不同的是它不只有温度还有光芒。” 云秋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当说到路柯是水行元素的时候,季寒山却并未多言,只是放下了手中的酒,忽而改吃起了饭菜。 路柯心思细腻,知道这件事情似乎让自己这位师伯有了些疑惑,但他念及日间云秋所言,又有些释然。 “之后的两个月你们就先住在这里吧。”季寒山温声道。说完这句话他又转身看向徐伯阳,继续说道:“我要回宗门向师尊禀报太学院完工进度,接下来天城里的事情由你来处理。” “是,师兄。”徐伯阳面容未变道。 路柯云秋两人这是第一次听徐伯阳称呼季寒山为师兄,一时不免有些讶异。 季寒山竟然说走便走,长身而立拎着酒壶便自晃着衣袍趁着夜色出楼而去。月色尚可,人影渐去。 清风徐来。 夜晚的书院还是有些安静的。 路柯努力地控制着手里的水线,看着它渐渐化作剑形却在最后一刻哗啦散开,雪海间的气息也消散一空,胸腹间也随之而来一些难以言喻的气闷。 单纯论雪海里的灵力,他现在的境界大概还不如云秋。 至少云秋此刻还在一旁得意的展示着手上如同精灵跳跃的火焰,而他只能喘息片刻先行打坐恢复雪海内的灵力。 不过路柯也不会因此气馁,仍旧是重复着每一个聚灵运转施术恢复的步骤。 当第二天云秋醒来看到路柯黑色的眼圈和红色的眼珠也不免吓了一跳,待明白路柯一夜未睡忍不住劝道:“欲速则不达,劳逸结合才会发挥身体的潜力……” 话虽这么说,但是路柯也明白自己现在必须要燃烧自己的潜力,即便是透支自己的身体也在所不惜,否则十年时间自己恐怕连入灵境都未必能够踏进去。 而据那修行见闻录所言,想要登风神舟出海交流最低也需要入灵境的修士,如果他连这个境界也到达不了的话,到时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当然路柯感觉修行最重要的一点是,自己的身体或许会累,但是灵魂上却相当愉悦。 第四十五章 出游 当云秋看着一个月后形销骨立衣带渐宽面目苍白憔悴的路柯时,她终于忍不住了。 “今天休息一天,陪我一起出去逛逛。”云秋直接道。 路柯脑袋有些昏沉,脑筋转动片刻方才明白云秋的意思,犹豫了一下,方才木然的点了点沉重的脑袋,“也好。” 他已经三十天没有休息了。 在以前他会觉得这个说法简直让人笑掉大牙,但现在他确实变成了当初自己口中的笑话。 好在他现在体质还有雪海内的灵力能够支持这个笑话变成现实。 三十天里他看了三十二本书。 这个速度谈不上快,但对于他来说这三十二本书里的内容值得这三十天的时间。 书山附近的马车行速度很快,在路柯还在默背着手里的书的时候,马车夫便已经驾着马车到了他和云秋面前。 车厢宽阔简单,透着车窗外可以看到清晨里书山百树苍翠郁绿的景色。 这让一个月都未下山的云秋心情愈发愉悦起来,可是转头看到对面沉浸在书里的路柯,心里又开始直叹气,“这大木头小淫贼怎么变成了个书呆子了?” “过来。”云秋板着脸直接命令道。 路柯迷惑的抬起头看着云秋,眼角又不由自主地瞟向了手里的书。 云秋抢过书来,又用力把路柯的头抱入怀里,不知怎地鼻子一酸,声音也带了些许哽咽声,“睡觉。” 过了半天云秋从莫名其妙中平复心情,心想自己这么尴尬路柯这个家伙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的,低头一看却见得路柯在自己怀里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四目相对,她顿时心里一慌,俏脸不知怎地也有些发热起来。 “好香。”路柯有些干巴巴道。 其实还很软。 温香软玉,你侬我侬。 路柯乱七八糟的想着,但这话没说出口。 可惜依旧换来了云秋一句三分娇羞七分嗔喜的“小淫贼”。好在她并未推开她口中的这个小淫贼,看着缓缓闭上疲倦眼睛的路柯,心里莫名有几分欣喜快活起来。 车马很慢,路程很长。 看着少年修长的睫毛和算不上英俊的脸庞,少女丝毫没有感受到路途的枯燥和无聊,所有的心情都变成了难以言喻的宁静和甜蜜。 不知过了多久,路柯是被一阵打斗声惊醒的。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睁眼处云秋正一脸不爽的看着马车窗外,路柯起身动静让她回过头来,开口说道:“醒了?” 路柯点了点头,也没问外面打斗声是怎么回事,透过窗隙看到夜色如墨,只是问道:“我睡了多久?” “六个时辰。” “这么久……”路柯怔了一下,这么长时间难怪觉得自己精神好像一下子恢复了,“外面怎么回事?”他又问道。 “有人在打架。”云秋一脸不爽道:“而且还都是修行者。” 路柯愣了愣,探身看去,果然是两拨修行者在打架,双方人数不多,其中一方两个人,一男一女,瞧着年纪都不大,十五六岁的年纪。 另外一方人数倒是多了一个,都是相仿年纪的少年。 双方境界看来都是灵感上境,这般年纪有这样的修为着实不易。 但真正打斗的人也就四个,双方你来我往,青色白色红色黄色光芒闪耀,偶尔一道紫色雷芒落下,在黑暗的夜色里极为夺目。 看了一会儿路柯大概明白云秋为什么不爽了。 场间那一方少男少女青红光芒比之另外一方要深厚耀眼一些,但每当这光芒要压倒另外一方时,总有那道紫色雷芒凭空而出击散这青红光芒。 尤其是那少女青色风刃明明非常有机会击败对手,却总是被这雷光击落,出手的人显然是故意为之。 而这发出雷芒的人则是站在打斗场外的一个英俊少年,骄傲的脸上嘴角露出几分淡淡的嘲讽。看其一方显然也并未全力出手,反而像是在调戏那对少年男女。 “星澜心,你和苏流钰这小子大晚上不回家,反而在这神木林海外偷情约会,莫不是想行那苟且之事?”眼见得对方奈何自己一方不得,正在场间和那少女打斗的少年胆子便大了起来,一边施法,一边不怀好意地笑道。 马车内路柯听到神木林海几字微微一怔,他倒不知道此行原来是到这里来。 出乎意料的是那唤做星澜心少女似乎没听到对方的话,依旧沉稳应对,掐指捏诀又是数道青色风刃朝对方疾驰而去。 相反那叫做苏流钰的少年则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李长虹你放你妈的狗臭屁!”他话音未落便看到一道黄色光芒忽然就要落到自己身上,细看之下却是一道土柱,他一时惊骇之下竟然未能躲开,顿时被那土柱击飞出去,落得个灰头土脸。 那施展土行元素的少年和先前开口那叫做李长虹的少年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很快那李长虹处便传来一声哎呦叫痛声。 原来在得意忘形之处中了一记风刃。 那站在打斗场外的骄傲少年似乎并未再施展雷芒阻拦。 星澜心趁机跳出打斗圈,深深看了一眼那骄傲少年后,便默不作声的走到那苏流钰身边扶起了倒地未起的少年,不管少年哼哼唧唧叫痛,便重新看向对方,缓声道:“这一场算我们输了。” “那你们可以走了。”说话的人是那个长相骄傲的少年,声音听起来也格外骄傲。 那李长虹似乎仍有不甘,只是看了这骄傲少年一眼,咬了咬牙还是未再多说什么。 星澜心也不答话,搀着叫痛的少年便走。走到一直停在原地未动的马车前,低声询问了马夫几句,待听到车内有人时,她也并未有所意外,而是又掏出一张银票拜托了几句。 马夫有些为难的接过了银票,朝身后车厢低语数句,待听到同意的回答后,顿时脸上露出笑容来,客气地请星澜心和那少年苏流钰上了马车。 待看到车厢内同样是一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男女,星澜心倒是愣了一愣,不过她还是很礼貌的行了个谢礼,颇有些老成道:“多谢两位不弃,这里有些银两算作我们的车费。” 说着递出一张面额不小的银票来。 云秋倒也不客气,接过来后笑嘻嘻道:“无妨,你们要去哪里,让车夫先送你们便是。” 第四十六章 神木林海 云秋随意问了几句话,结果却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是看其言行想必出身大家,索性也不再多问。 到了地方后,星澜心和苏流钰两人告辞离开,看着不久后两人上了一辆马车疾驰而去,云秋忍不住撇了撇嘴,“这些大家子弟难道都是人精不成?” 路柯也有些诧异于少年少女某些方面的成熟,不过他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到了进入神木林海的道路上,看着笼罩在黑夜里的雾气中的一层又一层的阶梯如同天梯一般,心中颇受震撼。 神木林海据说是上古时便存在的地方,千万年后林海愈盛,几可遮天蔽日,林海中雾气蒙蒙,难以识辨林中景象。 这雾气并非平常之物。 据天地元气杂考所推测,天地未分如混沌,混沌即开则天地分阴阳,阴阳交化生五行,五行之外又有生死之气。其中最着名的莫过于对于神木林海中的雾气所述,“神木林海多奇雾,色泽白,味无嗅,遮蔽五识。何也?人体五行,不修生死,不足以得见上古阴阳,遑如混沌?” 大意就是说此雾气色泽呈现白色,却没有气味,遮蔽五识。人类现在只修行五行,而不去了解生死,那么就不能够了解世间万物,不能够了解生死,如果无法了解这些世界的本原和基础,那么怎么能够了解上古之时的阴阳之分?更加不要说是混沌时的景象了。 这篇天地元气杂考是某代祭司所着,据说这位祭司对着这神木林海悟了大半辈子终于决定吸收这林中所谓的混沌之气,结果气方入体,人便横死。据说死时灰飞烟灭,自此天地元气杂考便成为一本杂谈笑言。不过其中对于神木林海所载还是非常的有价值。 事实上这雾气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名字,叫做雾灵之气,据说乃是当朝国师南怀明华在神木林海中发现残碑记载,加以考证典籍得出的结论。 路柯和云秋当然不会傻到去吸收这浓郁的雾灵之气,也不会傻到就这般进入神木林海。 修行见闻录中曾经说到想要进入神木林海需要有特别的指引之物,否则即便是修行者也会迷失其中。 但这个指引之物修行见闻录中却并未提到。 路柯和云秋望着无尽的黑色林海虽然心有遗憾,但早有心理准备倒也并未有所失望。好在星光璀璨,清风怡人,只是在这林海外也能领略到不一样的风月之色。 马车夫早已经先行回到附近的马车行了,路柯和云秋两人流连许久便也自驾着马车到了相隔不远的客栈所在。 客栈叫做望林楼,规模不小,但人并不多,稀稀落落的不过两三桌,掌柜的也是苦着脸无聊的坐在柜台后,有气无力的打着算盘,盘算着今日又少赚了多少银两。 路柯和云秋两人随意选了个偏僻座位,过不多久便上了两三个精美菜肴外带着一壶唤做雪女双蒸的酒来。 据掌柜的说这酒乃是雪江之城渔阳城的特色,入口极烈但余味回甘,是天城独此一家的上品。云秋见猎心喜,毫不犹豫的将先前从那个星澜心的少女那里得到的那张不小面额的银票拍在柜台上换了这一壶酒和两三个菜肴,另外再加上一晚的房间。 这价格是贵了些。 酒果然极烈,云秋喝得兴致勃勃,双眼明亮容光焕发,路柯尝了一杯确如掌柜所言,酒虽烈但回味甘冽清香,但他倒是也并未多喝只是浅尝即止,便专心吃起饭菜来。 一直到云秋连朝他使了几个眼色,路柯才有些疑惑地回身看向云秋示意的方向,原来有些昏暗的二楼靠窗位置里一个年轻男子在喝酒。 二楼也就只有年青人那一桌微弱灯火,在夜风里摇摆不定,映得他那影子愈发孤独落寞。 路柯愈发觉得这年青人身影有些熟悉,细一思索,心里忍不住叫了一声,“啊,原来是他。” “好像是那个书摊老板。”云秋压低了声音说道。 路柯点了点头,说道:“是他。” 这年青人居然是那个万安城中曾有过两面之缘的书摊老板。 云秋忽然站起身来,让路柯愣了一下,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想干嘛?” “碰见熟人可不是要去打个招呼吗?”云秋嘻嘻一笑,便要离座上楼。 路柯一时无语,暂时拦了下来,招手喊过小二,塞了银子问道:“楼上那位大爷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二握住了银子,咽了咽口水,相当识趣道:“那位苏大爷来了已经有三日多了,以前是我们小店的熟客,只不过很久没来我们这里了。” “有多久?”路柯微笑问道,顺手又塞了一锭银子。 “大概有两三年了吧?”小二眼睛冒光,将手里的银子攥的更紧了些。 “麻烦跟那位苏大爷带句话。”路柯笑了起来,将最后的银子给了这小二,“就说楼下有两位不算故人的旧相识想要邀请他喝一杯。” 看见小二有些迟疑的神色,路柯笑的愈发和善,“不用担心,如果他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银子还是你的。” 这话倒是给了小二一颗定心丸,匆忙上楼而去,云秋见小二离开在一旁忍不住抱怨道:“何必要浪费这些银两?” “这不算浪费。”路柯解释道:“大家只不过是有缘相见一两面,当日既然未肯告知我们他的名字,那说明我们这缘分未够。所以我们今日何必这般冒失?” “这倒也是,而且真的要去难免有些挟恩自持了。”云秋叹了口气,有些丧气道:“其实我想去打听一下当日那个姜柏散和什么乌莫到底是不是那位梅大家出的手……” 路柯摇了摇头,对于云秋这个念念不忘的猜测有些无语。 不过当听到小二那有些雀跃的下楼声,不用回禀,路柯便知道有些疑问似乎可以当面问上一问了。 果然那小二呼吸有些不稳,略有些气促喜道:“两位,楼上苏大爷有请。” 见他一副幸不辱命的模样,路柯云秋两人忍不住有些莞尔,跟着那昂首阔步的小二缓缓上楼而去。 第四十七章 书半 窗外黑影婆娑,星光勉强勾绘出远处绵延起伏的线条。 室内的灯火渐被点亮,照着那年青人的脸庞,细看下去不过二十三四。但眉宇间的忧郁和隐藏眼底的颓废让他看起来要多出许多岁月感来。 “苏良人见过路兄弟和云姑娘。”还未容路柯云秋两人开口,年青人便起身略微行礼道。 路柯云秋两人连忙回礼,心中有些奇怪这位怎么也姓苏,但这些都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更令两人诧异的是这位年轻书摊老板和上次相比好像开朗了许多。 “上次在万安城是在下礼数不周,还望路兄弟和云姑娘见谅。”众人重新落座,苏良人续道。 “我们当日也鲁莽了一些,未多考虑后果使得苏兄如今不得不舍家弃业离开万安城。”云秋轻叹一声,“若是考虑周全些,也不至于连累苏兄。” “两位多虑了。”苏良人摇了摇头,缓缓道:“我本来便是天城人士,只是外出游历归途路过万安城,暂待了些时日罢了。而且那位姜公子后来也并未再找我麻烦,想必也是因为两位当日仗义出手的缘故。” 云秋看着苏良人,见他说话时脸色如常,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试探下去了。只好微微一笑,说道:“那便好。” 虽然和上次相比苏良人的话已不少,但似乎他终究不爱说话,聊了几句气氛便沉默下来,只剩下三人的喝酒声。 一直到极晚的时辰,路柯才以不胜酒力的借口告辞离开。 临走时看着仍旧毫无醉意的苏良人,路柯忽然开口问道:“苏兄那里可还有什么修行类的书籍?” 他并非问的毫无缘由,也不只是上次从他这里买到过一本修行类书籍,而是在见过季寒山后,忽然发现这个年青人和季寒山身上有着类似的气质,这种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确实是存在于苏良人的身上。 他想到了某种可能,但很快便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这个年青人是真的很年轻,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 苏良人放下酒杯,沉默片刻后从怀里摸索出一本书递给路柯:“这是最后半本了。” 路柯一只手搀着云秋,另一只手接过苏良人手中的书,并未太过惊讶,只是略微行礼道:“多谢苏兄。” 云秋喝得不少,这雪女双蒸极烈,若非她以体内灵力化解恐怕早就醉的不省人事了,但现在即便用灵力化解了不少酒劲,仍然是满面红晕,目光迷离。 路柯把她抱上床,看着她那偶然露出的充满诱惑的雪白肌肤,一时心底有些旖旎,不过翩飞的心思很快被他强行拽了回来,只是轻轻吻了吻云秋的额头,将被褥盖好,便坐在一旁专心看起苏良人给他的半本书来。 书名叫做寒微诀。 而且真的只是半本。 路柯就着灯火缓缓翻起书来,一看之下不禁有些动容起来。 这和他所在书楼一层所见书籍相比深奥玄妙的多,至少路柯没有在书楼一层中看到能够改变元素的功法,虽然说到底只是元素的衍生,无法真正的改变元素本质,但仍然是颇为大胆地想法。 而对于其中的原理,路柯更是深以为然。 无极生太极,太极化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如果说北洲正法与东洲道法体系相同之处,那便在于此八卦之处。 北洲正法认为天地有神灵,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天地秩序建立,其中有八位神灵掌管天地,分别为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神又有雷神风神战神司天地之道,其上有炎帝掌管众神,传说姜朝皇族便是炎帝遗留人间一脉。 而这八位神灵不知是巧合或是其他原因正好与东洲道法中的八卦所对应。 虽然这些都已经成为了传说,并且和路柯所知道的另一个世界的传说多有相似,但每个修行者启灵之时指间跳跃流转的那一抹光色仍然提醒着每一个北洲修行者,上古的传说并不是毫无由来。 而每一个修行者都会根据启灵时那所展现的灵光,根据自身的体质对应选择最适合的修行元素。但元素本质是无法改变的,你不能将火改变为水,也不能将水改变为火。 这是修行界的常识。 因为你与元素间的沟通中,你雪海内的气息最亲近的自然也是和你雪海内气息相同的元素。 但常识只是认知于常。至少路柯知道常理之外仍有定律。 即便现在他因为知识上的不足无法检验自己这个认知是否正确,但他仍然非常相信自己在这一点上的认知。 所以他并未觉得这半本寒微诀里的叙述有多么耸人耳闻,相反他相当认可,并觉得似乎可以更进一步。 如果让任何一个修行者知道路柯此刻的想法,都会嘲笑他一个小小的灵感境的修士的不自量力。 但路柯不这么认为。 他缓缓翻动着书页,脑海中闪现出那个落寞的身影,心里总有一种感觉,他还会再见到这个苏良人,不是在第二天的清晨,而是在之后的某天…… 这种感觉很奇妙,但算不上奇闻,这是属于修士的灵感,能够于无形中感受到一些启示。不过像这么直观强烈的灵感,路柯也是第一次感受到。 一夜未眠,路柯却仍无半点困意,相反他的眼睛愈发明亮,指尖的那泓清水渐渐凝固成冰,心念一动,又化作原本模样。 他无声一笑,霍然起身而出。 屋外雾气漫天,虽始终未见苏良人踪影,但路柯却只是洒然一笑,去楼下打了水,在小二和掌柜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只留给他们一个上楼的背影。 看着铜盆中影随水动,路柯心念也随着那蒸腾热气杳杳然而散于不知何方,大雾里忽然传来淅沥雨声,雾气逐渐汇聚成雨,雨滴连成长线凭空落下,又生成迷蒙水雾。 掌柜的和店小二打着哈欠,看着忽如其来的一场细雨,停下了对方才那位打水的客人的议论,带着些疲倦和平淡,喃喃说道:“下雨了。” 窗外雨落,佳人正眠。 路柯站在窗口处,伸手接过从屋檐落下的雨滴,一时有些痴了。 第四十八章 冰河 虽然只是两日未归,但太学院里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想来应是为最后开学之日做准备。 路柯来到季寒山所处楼阁处,这才发现这里已挂上牌匾,字迹中正雅然,叫做成均阁。 季寒山果然在楼阁内等着自己。 路柯行了礼,看到季寒山沾惹了些许泥泞的青色袍底,一时心中讶异。以季寒山之未知境界,绝对不会连修士最基本的辟尘术都不会用。 “赶路急了些。”季寒山似乎感知到路柯的目光,微微一笑,随意道。 “师伯,我听我师父说您找我有什么事?”路柯思考了一下这句话,若有所悟,他也不再多废话,径直问道。 季寒山点了点头,沉吟片刻,看着恭敬在侧的路柯和一旁好奇的云秋,眼中罕见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后缓缓道:“我有件事情要麻烦你。” 路柯和云秋一怔,随即对视一眼,都察觉到对方心底升起的危险感。 以季寒山的身份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可想而知这件事情是有多么麻烦。 “师伯请说。”沉默片刻,路柯握住了一旁云秋有些冰凉的玉手,低声道。这句话出口,他便感觉到握着的佳人玉手愈发冰凉起来,侧目看去,云秋的脸色似乎有些发白。 “去北冥帮我看望一个人。”季寒山轻叹一声,续道:“你也可以选择不去。” 路柯和云秋愣了一愣,这件事本身不是多么危险的事,即便有些麻烦但也只是路途上的麻烦。但季寒山这么郑重的声音说明危险麻烦的应该是这个人。 相比于云秋,路柯则想的更多一些,几年前他曾经和师父两人受季寒山所托去过北冥,而那也是自己体内剑灵之力初次爆发的时间。 “会很危险吗?”云秋有些担心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路柯的回忆。 季寒山摇了摇头,回答的话却是云秋并不希望听到的,“我也不知道。”顿了顿方才又道:“此行吉凶未卜,但有些事情确实需要先去证实一番……” “我去。”路柯忽然道。 云秋有些惊讶地看着路柯,随即便也跟着开口,声音坚定:“我也去。” 路柯无奈一笑,看着云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看我干什么,我没去过北冥就想去逛逛怎么了?”云秋翻了个白眼,故作大大咧咧道。 季寒山微微点头,拿起放在一旁的酒壶,晃了一晃未听到丝毫酒声,便朝云秋道:“云秋,你先去杏花居那里帮我沽一壶酒来。我有些事情要和路柯单独交代。” 云秋微怔,季寒山这话说的明白,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酒壶默默看了一眼路柯,见他朝自己笑了一笑,才稍微放下心来,拎着酒壶缓缓离开。 “你真的要云秋和你一起去?”登上楼阁最高一层,看着云秋远去的身影,季寒山忽然问道。 路柯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低声道:“麻烦师伯多多照顾。” 季寒山缓缓点头,说道:“放心吧。你走之后我会把她收作关门弟子,她天赋很好,又品性不错,日后自然有所成就。” “还有就是云秋出身是一个杀手,她曾经在的那个杀手组织好像来头不小。”路柯轻声道:“我前些日子在那本天下九流录中看到了她说的那个组织。” “那个杀手组织的名字就叫做组织。”季寒山微微一笑道:“分为外组织和内组织,内组织在修行界势力确实不算小,头领冥主虽然只是一位半步合体的修士,但即便是合体修士也对其手段颇为忌惮。” 听闻季寒山此言,路柯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放心吧。”季寒山有些随性的声音再次响起,“有我在他们绝对不敢再对云秋做什么。而且云秋现在还只是他们随手埋下的一颗暗棋,不到关键时间是不会动的。” 路柯微微点头,“云秋她不知道自己成为了暗棋。” “云秋性格谨慎,为人机敏。即便知道她自己也会做出判断该如何做的。”季寒山缓缓踱步到窗前,“我倒是对那位冥主的目标有些兴趣。会是太学院的哪个人呢……” 季寒山喃喃一声,随即便挥了挥衣袍,转变了话题,“带上它去看看那道黑色的线还在消弱吗?去看看那个人他还在那里吗?” 随着他的衣袍挥动,路柯眼前的空气中某处似乎有了波动,一把朴实无华的长剑凭空而出。就在这剑暴露在路柯眼前时,他体内丹田处那柄被樊笼所困的银色小剑似乎受到了莫大刺激,竟化作一道银光要破笼而出。 路柯闷哼一声,骤然而来的痛楚带着莫名的熟悉。 他忍痛缓缓握住了那把剑,剑身修长,剑体寒冷似冰,几乎难以握持,他缓缓调动体内雪海内的气息,方才消除这寒意,但丹田处那柄心意剑已经因这寒意在咆哮起来了,路柯能感觉到那柄银色小剑包含着的无比汹涌的期待。 可惜囿于樊笼之法,那银色小剑终究是颓然落回原处,只是能够看到原本丝丝缕缕的银色光芒逐渐汇涓成流。 痛楚戛然而止,若非额头间的冷汗路柯还以为方才那只是一场错觉。 “冰河……”路柯轻轻抚摸着剑锷处的古篆刻纹,喃喃一声。 当云秋拎着酒壶回到成均阁时,楼阁内只剩下季寒山一人,路柯的身影却早已不见了。她脸色顿时苍白起来,顾不得说什么话,便飞身下楼,朝太学院外奔跑而去。 看着云秋丝毫不顾及形象的飞奔身影,季寒山却没有阻拦,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桌上云秋拎回来的酒,却怎么也提不起喝酒的兴致了。 太学院外,云秋停下了飞奔的脚步,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周围人来人往,却都不是她要找她要见的人,她失魂落魄的朝着书山脚下走去。 “为什么说好的一起走,要丢下我一个人呢?”云秋喃喃一声,眼睛微红,但很快她又停下了脚步,前方那朦胧的身影看起来却那么熟悉,带着他不常见的微笑。 泪珠忽然就如同珠帘线断一般。 “混蛋……”云秋看着那微笑少年哽咽骂出声来。 少年轻轻晃动着身子,面上带着些即将分别的不舍,更多的却是看淡悲欢离合的洒脱,面对云秋带着爱意的骂声只是微笑不语。 第四十九章 分别 “分别时总要说声再见的,以此期待重逢。”云秋平复了情绪,看着微笑不已的路柯似是有些埋怨道。 路柯轻轻点头,“我本是在此等你。” “我真的不能去吗?”云秋知道路柯的意思,低低叹息一声。 路柯伸手抚摸上少女娇俏脸庞,少女也不阻拦,感受着少年手心温暖,念及即将分离,心绪终是难免低落。 路柯嘴角露出几分微笑来,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和云秋很像,有些话不必说,有些事不必做,对方就可以知道你的心意。 “好好跟着季师伯修行。”路柯轻轻握住云秋的手,低声说道:“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 “谁说要和你成亲了?想的美。”云秋呆了一呆,即便她平时大大咧咧,但路柯这突然的一句话还是让得她有了少女的几分娇羞,心底的小鹿乱撞连带着俏脸也多了几分红晕。 “那是因为你长得美。”看着云秋少见的少女娇羞模样,路柯心底愈发温柔:“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你这家伙平日里看起来倒是蛮正经严肃的,但有时候为什么又能说出这么肉麻恶心的情话……”云秋终于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话虽如此,但看来很是受用。 一直听到云秋那几乎细若蚊呐的一声轻嗯,路柯才终于彻底露出笑容,轻吻一下佳人玉手,低声道:“好好照顾自己。” 云秋抬起红晕尚未消失的脸庞,知道终于到了分离时刻,但似乎因为有了方才的承诺,便也未再过伤心,只是轻声回应道:“我等你回来。” 路柯笑了笑,也不多言,轻轻拥抱少女后便转身挥手离开,似是有些故作的洒脱。 “这下应该够潇洒了吧。”在山路行走的路柯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只是苦笑,他无数次想要回头,但却终于强自忍住。 他先是回了近山道宅院,顾衣白听闻是再去北海,沉默了片刻,只是嘱托了几句便潇洒挥手让他收拾东西离开。 反倒是骑马从外回来的徐伯阳拎着包袱交代了不少话,“这里有一些修行秘籍和堪舆书册,对你此行很有用处。” 路柯知道这是季寒山的意思,但仍然对徐伯阳道了声谢。 徐伯阳点了点头,“北堂家在北境经营数百年,其势力非同小可,但最为重要的是此代北堂家主北堂月,其修为早已登峰造极,虽在朝堂与南怀一族多有不和,但多少会给季师叔一些面子。虽然你此行隐秘,但若是生死之危,不妨借用师叔之名。” 路柯曾经去过北境也对当地多有研究自然知道徐伯阳所言不假,不过他并不担心,此行隐秘况且自己不过是灵感境的小修行者,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被北堂世家刻意为难,更何况那位北堂月何等人物,自己在其眼中只是蝼蚁罢了。 但无论如何有了徐伯阳这番话,自己的生命安全又多了极大的保障。 “多谢徐姑娘。”路柯也并非不识趣之辈,当下感激道。 徐伯阳将手中缰绳递给路柯,拍了拍身后极为神俊的黑马,惹得黑马一阵嘶鸣,有若龙吟。她面色如常道:“此马源自塞外,极有灵性。有了它你一路也可赶得快些,只是有两个问题,一是此马过于招摇,易引人觊觎。二是此物有一怪癖,极爱饮酒。” 路柯怔了一怔,第一个问题他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但第二个问题可真是闻所未闻。 但徐伯阳话尽于此,眼看天色已晚,平声道:“此刻正是出城之时,再晚则城门将闭。” 路柯告了一声辞,拍了拍黑马,纵身而上,虽惹得黑马一阵不悦嘶鸣,但他也不在意,朝老人、师父和徐伯阳微一点头便策马踏上近山道。 半个时辰后。 “年青人是要多去历练历练。”想着师父的话,路柯骑着徐伯阳牵来的黑马,看着身后明月下如庞然巨物的天城,一人两剑纵马离去。 万安城外,小二看着鲸吞牛饮的家伙一脸呆滞,半晌才对着一旁的年轻人道:“公子,这马看着确实神异,但它喝这么多酒真的没事吧?” “不用担心。”路柯摇了摇头,知道小二害怕什么,“这家伙就这习惯,这些酒还醉不死它。” 话虽这么说,但路柯也有些后悔起来,先前徐伯阳说这马喜欢喝酒他还只当做玩笑之话,但一路走来,才发现这黑货真的是个酒桶,总算他临走时徐伯阳给的银票不少,要不还真付不起酒钱。 可问题是他要赶路,偏偏这黑货桀骜不驯,没酒就不肯出力,一路上软硬兼施总算是在今天赶到了万安城,可算下时间已经过了十天,这和他计划的时间可有些不符。 但好在接下来的一段路程是水路,倒也不用看这个黑货的性子。 一声高亢的嘶鸣响起,看着这黑货一长脸的意态神飞,路柯也不废话,牵住缰绳纵身而上,直化作一道黑色闪电绕城而去,看的小二一脸艳羡。 正值晌午,江渡来往颇为热闹,向船家打听了一下,路柯付了银子跟着带路之人到了一艘大船前。 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一脸不耐烦的接过银票,倨傲道:“规矩都跟他讲清楚了?” “回大人,小的已经说过了。”那带路之人低声下气道。 管家哼了一声也不再跟他多话,眼睛晃了一圈,反而是看着路柯身后的黑马眼睛亮了起来,“这匹马不错。” “大人,这马是这位公子的……”那带路的汉子似乎颇为熟悉这个管家,连忙说道。 “那又怎样?”管家双眼一睁,转眼看向一旁未说话的路柯,“这马要上船的话还要另算银子,这么大的块头起码要三千两……” “三千两……”一旁那带路的汉子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道:“大人,这价格能不能少一些……” 路柯冷眼旁观这两人一唱一和,忽然开口淡淡道:“那我不如将这马卖给您,您看它值多少钱?” 此话一出,不仅是那管家和带路的汉子愣了一愣,便是路柯身后的那匹大黑马都颇为人性化地瞪大了马眼睛,一声长嘶,似乎是表达对自己这位主人居然想把自己卖了的极度不满。 那管家听到这长嘶之声,眼睛更亮,看着路柯道:“你真要把这匹马卖给我?” 路柯似笑非笑道:“那就要看您出的价能不能让我满意了。” 第五十章 登船 “三百两。”管家般的中年男子伸出三个粗短手指,倨傲道:“这个价格足够你再去买十匹马了。” “三千两。”路柯开口淡淡道。 “三千两?”管家脸上闪过一丝怒气,“你怎么不去抢?”此话方说完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顿时便眯起了眼睛,“原来是消遣老夫的……” “在下是诚心卖马。”路柯脸色不变道:“毕竟三千两的坐船钱在下确实出不起。另外此马神俊非凡,便是万两黄金也买不到,是真正的有价无市。三千两银子这个价格我相信会有很多人愿意出手的。” “你倒是敢开口……”管家怔了片刻,冷笑一声道。说了这句话他却是没了下文,想来是知道路柯所言非虚。 他眼神变换几番,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路柯瞥了一眼身后黑马,见其似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倒也不以为异,他早知此物灵性非凡,若非此船可直至北境,他也不会在此浪费时间和这些人废话。 更何况此物好酒,他此刻虽然身家不少,但行船之时也无法供应这家伙。 与其考虑繁多,不如先暂予别家,一路上落得清净。 “不知您可曾听过千金买马的故事?”路柯看着尚且犹豫不已的管家,忽然问道。 “千金买马?”管家微怔,回过神来,“你不妨说说。” 路柯缓缓开口道:“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三年不能得。涓人言于君曰:“请求之。“君遣之三月,得千里马,马已死,买其首五百金,反以报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马,安事死马而捐五百金?“涓人对曰:“死马且买五百金,况生马乎?天下必以王为能市马,马今至矣。“于是不能期年,千里之马至者三。” 听罢路柯所讲,管家挑了挑眉毛,“看不出你还是个读书人。” 路柯淡然一笑,也不言语。 “三千两我要了。”管家哼了一声,不再多言,取出身上银票递给路柯。 路柯微微侧身让过,看着管家走过去牵起黑马便走,那黑马也不反抗,反而是路过路柯后回头给了他一个颇为嘲讽的得意嘴脸,看着极为欠揍。 路柯微怔,随即便有些明白过来这畜生在想什么了。 “莫不是以为我想拿你这家伙让这位眼高于顶的管家出丑不成?”路柯喃喃一声,嘴角露出了几分似有似无的讥笑来。 船只规模不小,船上结构也不简单。甲板之上大大小小的房屋楼阁足有几十间。最中间的楼阁内更是空间宽阔,装饰极为精美,此时有不少女子奏乐起舞,其中舞台中央最引人瞩目的除了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美艳女子的舞姿外,还有一个看起来格外柔弱的少女。 少女身着白衣素衫,整个人看起来和身边舞动的美艳少妇相比格外纤细柔弱,她的舞姿并不流畅甚至看起来还有些笨拙,但是就是那一颦一动间所无意间展现出的顾盼生姿,莫名让人格外怜惜。 或许是累了,这少女勉强跳完一曲舞罢,胸口便不住起伏起来,旁侧美艳女子扶住了她,一脸怜惜:“楚楚,今天就到这里吧。” 那被唤做楚楚的少女轻轻抬头,露出苍白中带着些不健康的红晕,勉强笑道:“梅姨,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那唤做梅姨的美艳女子看着柔弱少女这般模样,心中生怜,她摇了摇头,正要说些什么,却忽听门外有人通报,便暂且不言,挥了挥手一旁琴萧之声便停了下来。 进来的却是一个管家模样打扮的中年男子。正是方和路柯分开不久的那位。 “韩管家,有什么事吗?”少女柔声问道。 “回小姐,方才属下在集市见到一匹极为神俊的宝马,一时斗胆做主将其买下,只是属下身上银两不足借了别人不少,所以想要向小姐支使些银两。” “这些事情韩管家自己做主便是,还差多少银两您去库房处去领取便是。”少女声音依旧柔弱,有些疲倦道。 韩管家眼睛里露出了几分喜意,“多谢小姐,只是这神马价格极高,库房那里还要小姐您的手书才行。” “哦?”少女有些诧异的看了韩管家一眼,“这神马莫非竟值千两黄金?” “三千两黄金。”韩管家张口便道,“而且这价格绝对不高。” 若是路柯在此听到此话肯定会相当认同,但是也肯定会对这韩管家的无耻而无语至极。 那少女自然不知这三千两倒是不假,可惜并非黄金而是银子。她此刻只是对那神马生出了兴趣,轻声道:“待买回来后让我们去看看究竟是何等宝马,若是真的神异无匹,那便当作送给叔父得礼物,想必他老人家肯定会很高兴的。” “肯定不会让小姐失望的。”韩管家拍着胸脯保证道。 路柯自然不知道自己识人眼光无误,那人果然是管家,也不知道这位管家随手便贪污了数千辆黄金。 此刻他只是看着来往民夫搬着物资往来于舟船之上。看了半天像他这样搭船的人似乎没有几个,仔细想想倒也是,像这般高的船费他还真从未见过。况且此船目的地又是北境之地,更是少有闲人往来。 他也不在意,回到自己房间捧着徐伯阳临行前据说是受命于季寒山送给自己的修行书籍看了起来,和先前在书楼所见典籍相比,这些看起来深奥繁复的多,但是无一例外的都是水系修行功法。 待船体一阵晃动,路柯终于暂且放下手中书籍,长舒了一口气,感受着雪海愈发浑厚的气息,心情也好了不少。 看了看一旁放置的两把剑,目光闪烁不定之间,终于还是掠过自己那柄桃木剑,彻底落在那柄剑名冰河的长剑之上。 缓缓拿起,长剑依旧是寒冷刺骨,但和初次相比,路柯已经可以徒手勉强接受了。体内的心意剑并无任何异动,这也是他这段时间的变化,得益于敛气诀的大进。 第五十一章 启程 让路柯感到非常可惜的是,即便他已经握住了这把冰河剑,但却依然不能调用体内剑灵之力去使用,只能勉力调动雪海内的气息让他更熟悉这把剑。 但似乎是因为这把剑的冰寒属性缘故,他修炼寒微诀的速度却快了不少。 一直修炼到极晚,路柯终于是再次睁开了眼睛,看着窗外星光,听着甲板上传来的热闹声音,披上斗篷,推门走了出去。 甲板上颇为热闹,虽说时值八月正是北洲一年最热季节,但夜凉如水,尤其在这空阔水面之上,江风更添几分寒意,然而这时仍有不少赤裸上身的船夫在甩杆钓鱼,古铜色的肌肉看起来极为精壮,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有伤疤的存在。 路柯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这些人,便把目光落到身后那最高大的楼阁之中,里面正自纤影舞翩,丝竹缠绵。他沉默片刻转身朝那楼阁走去,推门而入,里面果然更加热闹,众人目光都在中央舞台处的舞女身上,路柯不动声色地走到角落处坐下。 一旁男子只是朝他举杯示意了一下,便又重新将目光落到舞台上,不时大声叫好起来。 路柯当然不是来欣赏什么舞姿琴曲的,他来这里只是来找点东西吃。不过当他看到舞台上婀娜多姿的领舞女子时,顿时为之一怔。 随即便听得歌声响起,“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和声再起,“神之灵兮,泽宇众生。灵之陂兮,无边无际。烈烈灼阳,神君所居。汤汤旸谷,祝融之处。幽幽玄冥,共工鼓浪。冥明地泽,雷龙嘶吼。巽巽罡风,西女出行。行之四野,守之八方……” 这下路柯终于是确认这女子正是那晚画舫之上的琴女。 再仔细看去,果然是见到不少有些熟悉的面孔,穿过舞女丛群,那位梅寒凌梅大家果然身着红衣薄纱位于厅堂之上,不时与一旁柔弱少女低语。 路柯皱了皱眉,将头低了下来,迅速吃喝完毕后便趁机跟着一个外出男子离开此处,正自思忖没见到当初带他上船的那位管家之后要到哪里去找的时候,眼角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船舱走了出来。 离得近了还听得到这家伙哼着小曲,似乎心情很是不错。 路柯从阴影里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顿时吓了韩管家一跳,待看清路柯面孔,不免恼羞成怒,呵斥道:“上船时不是说过不让你乱跑吗?大晚上的在这儿瞎晃悠什么……” “出来找些吃的。”路柯轻描淡写道:“我也记得上船时我是付了饭钱的。” “你……”韩管家哼了一声,自知理亏,“刚才我在忙些别的事情,你以为管理这么大一艘船很简单吗?这些小事还要再麻烦我……哼,算了等我忙完了就让他们把饭菜给你送过去。” “不必了。”路柯瞥了一眼远处楼阁,“我已经吃过了。” “你怎么敢去……”韩管家顺着路柯眼神看去,顿时急道:“我都不敢去的地方……你竟然……”急怒之下竟然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路柯却没心思再和他多说什么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不会再在这里停留,丝毫不理会身后跳脚的这位管家,便消失在黑暗中。 接连数日无事发生,那位管家更是数日来亲自送餐,路柯知晓其担心之处也不点破,任由他来,来的勤了两人倒也熟络了不少,路柯也懒得再折腾这家伙,偶尔一同喝酒,听着这位管家在他跟前吹牛,倒是也给这枯燥的旅程增添了一丝趣味。 “想当年我被数十个雪原骑士包围,硬是杀出一条血路……”韩管家大着舌头醉醺醺道:“你是不是不信?可我就是真的逃了出去,一直逃到北海……” “然后呢?”路柯有了些兴趣,放下筷子。 “北海你知道吗?那里的海兽跟山一样大……”韩管家此刻醉的不轻,却依然抱着酒壶生怕路柯抢走,“呃,比山还要大……” 他打了个酒嗝,不知怎地看着对面少年倒有些顺眼起来了,“我逃到北海终于力竭,但身后还跟着十好几个雪原骑士,我北境男儿岂能投降他人?所以我宁死不屈跳入北海……” “数十个变成十数个,韩管家倒是厉害。”路柯淡淡道。 “那是……”韩管家得意道,又灌了一大口酒,有些口齿不清,“神明保佑,我落入海中却没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座岛屿之上,而且……”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却是卖起关子来了。 “怎样?”路柯无动于衷,依旧淡漠道。 对于路柯的反应韩管家不满意地哼了一声,又灌了一大口酒,故作神秘道:“而且周围的海水都变成了黑色……” “或许是深海区域,所以看着海水的颜色深了些。”路柯淡然道:“又或许是韩管家您眼花了。” “我眼花?”韩管家重重的放下酒壶,想要站起来训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不懂尊老爱幼的家伙,但最终只是脚下一滑,又摔坐在位置上,只得哼了一声表示不满,“那比最浓的墨还要黑,比最深的夜还要黑,那种纯粹的黑色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忽然小了起来,整个人也彻底颓然歪倒,以路柯如今的耳力,也只听到他喃喃自语般的呓语声,“不过也可能真的是我眼花了,当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海水还是蓝色的……” “后来呢?”路柯淡淡问道。 “后来,后来……”越来越低的呓语终归渐不可闻,取而换之的则是响彻房间的呼噜声。 路柯挑了挑眉,凭空虚画,随着一道空气中一道水流逐渐流动成一道复杂的水符,他才满意的微微颔首,随手一挥落到那韩管家身上,原本正瘫软在地呼呼大睡的韩管家便突然如僵尸一般站立起来,迈动着有些僵硬的步伐朝外面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这道符正是上清符箓中的一道一品符箓赶尸符,隶属低阶符箓,源自东洲茅山异术湘西赶尸法,只不过此符却是他观北洲符箓论有感以北洲之法绘制而成。 第五十二章 五羊湖 次日江雾未散,路柯刚从修炼之中醒转来,便见到韩管家那有些肥胖的身躯鬼鬼祟祟的钻了进来。 甫一见到他,韩管家便连声咳嗽个不停,东问西问半天路柯终于明白他是想问什么了。他摇了摇头,淡淡道:“昨晚你说自己被三十几个雪原骑士追杀,摇摇晃晃地就跑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回去的。” “那就好……”韩管家如释重负般的长舒了一口气,见得路柯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他又咳嗽了一声,“那什么,我这人喝醉了就爱胡说八道,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这些事也别说出去,要不我可出大丑了……” 路柯微微点头,“韩管家放心。” 韩管家似是目的达到,不多一会儿便离开了,又过不多久有个还算漂亮的少女忽然来送饭,菜品倒比先前丰盛不少。 “快到舞阳城了,韩管家接下来要下船去操置货物,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都由小懿服侍公子。”少女柔弱声道。 路柯点了点头,算了算时间想必今日晌午便可以到五羊湖。好在这次云秋并未跟着,倒也不用担心那位舞阳城城主杨年桥了。 至于那位庆离大人,路柯曾经和他的属下山君晴女打过交道,虽然没什么太大得罪之处,而且最终也是化干戈为玉帛,但最好还是不要相见的好。 果然到了近午时分,船停靠在五羊湖,大致看去有不少人都下船去了,为了避免麻烦,路柯安静坐于房间内捧着书卷看书,到了中午那少女小懿又来送饭,大致打听了一下启程时间,得知最早也要明日方能出发,路柯便也不再在房间内枯坐。 他握着书卷走到甲板之上,看着眼前波澜不惊的五羊湖,心情也开阔了不少。湖上还有不少渔家,渔歌之声入耳颇有一番风味。 “真好看呀。”旁边传来小懿那柔弱少女喃喃赞叹声。 路柯转头看了一眼少女,见其双眼直直地看着湖水,脸上满是艳羡之色,若有所思道:“比起北海这湖水岂不是小巫见大巫了?” “是不一样的风景吧。”小懿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而且我也没去过北海,只是听别人说起过。”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路柯缓声念道,文章之言正合此情此景。 “公子懂的真多。”小懿脸上露出了几分敬佩之色。 “是一位大家所写,我也只记得这几句了。”路柯平淡解释一声。 说完这句话路柯便不再多言,只是凭栏眺望,湖面清风吹得衣衫飘动,他将手中书卷收起,仔细感知着这天地间的气息。 近水则水灵气充沛,这五羊湖广阔绵延百里,路柯能够清晰的感知到在这里施展水行法诀要容易的多,凝元也会更加精纯。 一阵脚步声传来,路柯皱了皱眉,看了眼一旁毫无察觉的小懿,淡淡道:“我先回房去了。” 小懿轻轻点了点头,忽然低声道:“多谢公子。” 路柯微怔,却见得少女似乎有什么事在纠结,纤瘦的十指纠缠在一起扭个不停,他虽有些疑惑,但耳边脚步声愈近,便也不多问,只是淡淡说了句告辞,便自行回房去了。留下少女小懿看着路柯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有些泄气的低头叹了口气。 她又有些眷恋地看了一眼远处湖光山色,便轻移莲步要回去,还未走几步,迎面差点撞到人,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连忙侧身行礼,“见过小姐和梅大家。” “不用多礼。”那似乎要被风吹走的惜弱少女看了眼小懿拎着的食盒,微笑说道:“屋里有些闷,我和梅姨出来四处闲逛,你若是有事就先去忙吧。” “是,小姐。”小懿又行了一礼,便拎着食盒赶紧离开了。 待她走远,梅姨则是柳眉微皱道:“这女孩儿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看她慌乱脚步还有拎着的食盒,莫非是偷取后厨饭菜?” “梅姨,您就别胡思乱想了。”那唤做楚楚的少女柔声道:“那女孩儿我也见过,是韩管家管辖的府内婢女。” “说起这个韩管家……”梅寒凌柳眉皱的更深了些,虚扶着少女便走便道:“我看他也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尤其他看我的眼神更是放肆,若不是顾忌你家叔父,我非咔嚓了他不可……” 楚楚忍不住苦笑了起来,细声道:“那可不用麻烦梅姨您了……” 梅寒凌微怔,正要问少女此话何意,便听到楚楚附耳小声道:“韩管家是天阉之人,只对喝酒和赌钱有兴趣。他偷看梅姨您,可能只是喜欢您酿的酒……” 梅寒凌呆了一呆,对于少女的回答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且韩管家上次买的宝马又如此神异,解决了我送给叔父的礼物,足以说明他的忠心。”楚楚微笑道。 “清风骤起烟波散,碧水长流倒悬山。”望着茫茫湖面,间或山色,楚楚柔声忽然念起诗词来,“今我既过五羊,忽念北境沧桑。呼啸寒风意,冰封三千里。明日将别今日,明月照我边疆。此心随风归来去,此水复流有歌渔……” “想家了?”梅寒凌轻轻抚摸着少女秀发,温柔道。 楚楚轻嗯了一声,“是有点。”她低下了眼帘,又言道:“其实我也舍不得弟弟,他年纪尚小,一个人在天城总归是让人担心的。算算日子,他也快到天城了……” 梅寒凌微微一笑道:“要我看镜公子可不需要担心,他年纪虽小,但却是神感之境的修士了,放眼如今北洲,以他这个年纪能成为神感之境的人恐怕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话虽如此,可天城毕竟不只是依靠修为就可以的……”楚楚面露担忧道:“而且我最担心的地方也是他的修为。他少年得志,没受过什么挫折,所以性子极傲,日后恐怕要在他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吃亏。” “不必太过担心。”梅寒凌安慰道:“镜公子去了天城自有苏相照拂,再加上以你叔父的威名,寻常人也不敢招惹他的。” 第五十三章 湖间意外 听到梅寒凌的话,楚楚并未宽慰,反而苦笑一声,“有时他的身份会给他带来保护,但也会给他带来很多危险……” “你是说南怀……”梅寒凌微怔,随即脸色微变。 她的话没说完,楚楚微微摇头,打断了她的话,平静道:“我什么也没说。” 梅寒凌点了点头,看着柔弱少女,忽然发现许久未见,当初的小女孩儿如今已经成人,即便外表再怎么柔弱,但此刻看去却似乎是花已凋零仍于秋风中矗立的残荷,柔弱中自有坚强。 “那是什么?”楚楚的声音忽然响起,略带些好奇和惊讶。 顺着楚楚那纤细手指看去,只见不远处一道浪花激起,在平静湖面上激起一道长长的白色水线,梅寒凌脸色微变,“是一个修行者。” “我们快回屋去。”梅寒凌凝重声道:“此人修为不低,骤然出现在这里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 “不用担心。”一道爽朗声音忽然凭空响起,梅寒凌还未反应过来,便忽然见到楚楚身边多了一个中年文士。 这人似乎是凭空出现,而楚楚见到此人也并未惊讶,而是微微欠身行礼,柔声道:“孟叔叔好。” “孟居良?”梅寒凌惊讶叫出中年文士名字。 “梅姑娘,许久未见。”中年文士微笑道,两人原来曾是旧识。 听闻此言,梅寒凌收起惊讶神色,缓声道:“我倒没想到当年的修行天才居然也去了北境。” “和那位相比,我算什么天才……”孟居良苦笑一声。 梅寒凌显然也知道孟居良口中的那位真正的天才是谁,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湖面上那飞速行驶的孤舟最后停在了湖中心。 “不是冲我们来的。”梅寒凌松了一口气,忽然想到自己身边这位文士,又暗觉有些好笑,既然这位在这里,无论对方是否冲自己来,都似乎不用担心什么。 就在她这般想的时候,船身忽然开始剧烈晃动起来,好在她也身手不凡,扶好楚楚后便稳定身形,任由船身随水浪晃动也无法影响到其二人。 “好一个妖鲤!”耳边传来孟居良的惊讶之声。 “麻烦孟叔叔把那些渔民救上来吧……”看着湖面之上那好几艘摇晃不已的渔船,楚楚柔声请求道。 孟居良微微点头,道了声小姐小心,声音未落处人便已经飞出帆船,在波澜骤起的湖面之上如履平地,他身影极快,梅寒凌两人只能看清其残影,不一会儿便到了一艘距离颇远的渔船边。 梅寒凌和楚楚两人虽然看不清,但是却见得渔船竟似飞箭一般向岸边驶去,接下来那孟居良如法炮制,这附近湖面上的渔船不过半刻钟功夫便均已到了岸边。 一众渔民如见神迹,纷纷在岸边叩拜不已。 孟居良凌空大喝一声,“诸民皆退,违者自负!”其声如雷响彻整个湖面,由虚空处响起,惊得湖面水鸟飞起,过不一会儿便见的岸边几乎无人再立足此处,只余下七八人站立岸边,似乎在安静等待着什么。 孟居良也并未理会,朝那湖中男子微一点头示意,便再次回到大船之上。 湖中男子并未有何表示,只是静立原处未动。 就这一会儿功夫,湖面已然掀起波涛巨浪。只见得原本平静如镜的湖面似乎受到了什么干扰突然变得幽黑深邃起来,天色不知何时也暗了下来。 整个空气仿佛凝固了。 船上剩下的十来个人都已经站在楚楚三人身后,波涛晃动之下,拼命稳住身形。 路柯扶住快要摔倒的小懿,在后者感激的眼神中他看向湖心的脸庞却露出一丝奇怪之色。 “谢谢你,公子。”小懿感激声道。 路柯回过神来,微微点头示意,却也并未松开扶着小懿肩膀的手,任由她紧紧抓住自己。 他此刻的心神已经几乎全被湖中央处的那孤舟之上的男子吸引,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会在此时再见到韩林羽。 对方和先前相比似乎修为更深了,身体看起来也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巨浪滔天,他只是凭舟而立自生一番意气。 “天啊……”船上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忽然响起,只见得湖中央一道巨大的红色背脊缓缓浮出水面,众人惊呼声未落,那背脊所属巨物已经从水中露出狰容。 一条如小山般大小的红色鲤鱼缓缓浮出水面,颇为奇异的是只两条巨须挂在血盆大口下舞动不止,巨尾拍打着水面激起无数巨浪,它发出一声长吼似牛哞之声,巨尾掀起的水浪完全将那湖心孤舟淹没。 “庆离!你果然得到了那畜生的血!”巨浪之中一声大喝,随即传来韩林羽一声长啸,虽不及那红鲤之声巨大,但其势绵延不绝,任由那似牛哞之声如何巨大,始终无法将其压低分毫。 “螭霖,你果然来了。”红鲤巨口微张,竟口吐人言,对韩林羽的话未置可否,反而自行道:“我便知道你将那逆鳞给我心有不甘,可是你不要忘记了,若没有你那位同族,你也无法脱离通安河……” “你说的太多了。”巨浪从空中落下,韩林羽的身形重新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他冷冷地看着那水面之上的红鲤,“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吧,庆离!你的野心太大了,可惜你终归只是自作聪明,到最后也只会为他人做嫁衣。把那些东西都交出来,只有毁掉它们才能彻底阻止那孽畜的重生!” “你终归不再只是螭霖了……”听闻韩林羽的话,庆离并未生气,只是铜铃般的巨眼中露出几分感叹之色,“手底下见真章吧,我若败了便将那些东西交给你任由你毁掉它们,你若输了便将你那融魂之法告诉给我。” “庆离你的野心当真是极大!”韩林羽仰天长笑,“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有和野心相匹配的实力!” 声音甫落,便见得他双手平伸掌心向天,身后便随之涌起滔天巨浪,无数水箭汇聚成一道巨大青箭涌向那浮于水面的庆离。 庆离似是知晓此青箭厉害,巨大鲤身如弓拍打水面,掀起一道水幕,整个小山般的身躯却缓缓入水,消失在众人眼前。 第五十四章 来人 “原来是他们……”见得鱼潜入水,原本一直作苦思冥想模样的孟居良忽然挑眉自言道。 “孟叔叔认识他们吗?”楚楚好奇问道,这骤然而至的场面看起来极为凶险,但她看起来除了依旧柔弱外,脸色并无其他变化。 “我曾经在某本异闻录中看到过,但这只是很久之前的一个传说罢了。”孟居良微微一笑,“不值一提。” 楚楚微怔,但孟居良已经不再说下去了,她眼神微动,却也不再多问,只是重新将目光放到湖心处,却见得浪水滔天,只见只鳞片爪,其中情形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了。 双方竟似有无穷灵力,这一场战斗直持续数个时辰,待到夜幕降临,风浪方止。 但战斗并未停止,双方只是暂歇似乎在等待着最后一击。 路柯运灵于目,几乎要散发出淡淡青色光辉,这一场大战直看得他心潮澎湃,双方尽皆身属水灵,而且韩林羽似乎另存他法,青色水灵力中竟有着星辉一般的光芒,越是近夜越是醒目,伴随着这星辉盛起,他更是越战越勇。 只是不知为何他并未趁机拿下已略处下风的庆离,反而任由它恢复体内灵力。 路柯微微朝那孟居良看去,但见他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他也回头瞥了一眼路柯,但很快便又回过头去。 路柯也不在意,他早知道对方发现了自己,不过看对方似乎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公子,他们是打完了吗?”小懿的声音唤回路柯的心神,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矮了一个头的少女,摇了摇头,正要说自己也不知道时,却忽然感应到了什么,霍然转头看去,但见空中一道光辉如同闪电落向韩林羽所在之地。 韩林羽似乎早有准备,面容丝毫未变,依旧一副古井无波模样,微微侧身便躲过了这一道光辉,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几乎化若实质的一道从天而降的光柱,他已避无可避。 更为危险的是水下暗流忽然再次涌动,一道冲天水柱从韩林羽所处水下轰然而出,在黑夜中竟是散发出金色光芒。 庆离庞大身躯重现水面,张开血盆大口吞向落下的韩林羽。 然则韩林羽只是缓缓闭眼,再次睁开眼睛之时,双眼竟从内而外凝出有若实质的光芒,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那光柱,便见得光柱骤然迸裂于天地之间,从其中跌落出一个胖矮身形的男子。 然而就在此刻那道金色水柱已经落到韩林羽身上,但见其身影在空中轰然散开,彻底化作星星点点。 路柯脸色微变,随即便发现有些不对,重新运灵于目,忍着刺痛之感,终于发觉这星星点点的气息有些熟悉,他脑海中跳出来一个词,“幻象!” 而且这幻象并非完全属于韩林羽或者螭霖的灵力气息,有一股熟悉的灵力在一瞬间出现,路柯心念电转,想到那人竟会在此出现,竟又出手助韩林羽,一时不免讶异起来。 一声牛哞巨吼从庆离口中响起,带着无尽的惊怒,路柯连忙看去,但见原本散开的韩林羽的身形已经再次出现在庆离下颚,不知何时原本那通红的鳞片中竟夹杂着一片金色鳞片,血光乍起,金色鳞片竟被韩林羽硬生生摘了下来。 “螭霖!”庆离怒吼一声,庞大身躯上的暴虐气息蒸腾升起,但是韩林羽却已经身处数十丈之外,那光柱中跌落出来的胖矮男子也只是抚着胸口站在远处并未有何动作。 一直到韩林羽身影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感知中,路柯都没见到那位梦蝶夫人。心下疑惑之余却也不愿多想,只是看着愤怒无比的庆离长吼不已,最终却又不甘地回到水下。 这场战斗竟到此为止。 待得湖面恢复水平浪静,那矮胖男子却并未离去,反而是凌空而至这大船之上。 “孟先生,真是许久未见。”他已恢复笑眯眯的模样,和那晚在云安渡前一模一样,正是舞阳城城主杨年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赎罪则个。” 孟居良倒是没想到他会认识自己,不过他却也并未有何失礼之处,只是诧异片刻后,便微笑道:“杨城主客气了,我等也只是路过贵宝地,想不到居然在此能看到如此一场大战。” 听得孟居良将话题转到此事之上,杨年桥仍是笑眯眯道:“让孟先生笑话了,我和庆离联手竟然被那厮给逃走了,只怕下次见面我们就彻底不是他的对手了。” “杨城主谦虚了。” “若是无事,先生还请过府一叙。” 孟居良沉吟一声,面露为难之色,“我此行另有要事,实在不太方便,不如改约他日,再来一叙。” 杨年桥面容未变,一张胖脸笑的像一朵菊花,“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告辞离开了,此事我要尽快上报祭庙,有所怠慢之处还望孟先生原谅。” “杨城主客气了。” “那在下先告辞了……”话音未落,杨年桥的身影已经在百丈之外。 孟居良微微闭上眼睛嘴角微笑消失不见,面容之上竟带有一丝冷意。但这不过是一刹间,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嘴角的微笑又再次回来,“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五羊湖中发生如此奇异之事,离船的韩管家等一众人仍未回来。 路柯捧着半本书卷细细看去,一直等到小懿拎着食盒进来时,才抬起了头,还未说话便听得小懿颤声道:“好冷啊,公子……” 路柯微怔,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房间里的温度不知何时降到了冰点,房屋柱梁之上更是凝结出细小白霜,细细看去倒似乎竹叶一般形状。 他微微一笑,知道观湖面一战有所感悟,自己境界提升。只是方才过于沉浸于其中,反倒未察觉异样。 “这会儿好像又不冷了……”小懿有些疑惑地放下食盒,跪坐在桌旁将饭菜取了出来。 修行有了进步,路柯心情不错,胃口也好了不少。吃的正香时转眼看到小懿那纠结缠绕的手指,想起日间她的表现,不免微怔。 第五十五章 赠书行远 “公子,能不能请求您一件事情……”看着吃的正香的路柯,小懿怯生生开口道。 路柯沉默了片刻,放下碗筷,问道:“何事?” “就是……就是我能不能……”小懿断断续续的小声说着,终于勉强说完最后一句话:“能不能买您一本书。” 还未待路柯开口回应,小懿便又连忙补充道:“您要是不愿意的话,那也没事的。” 话虽这么说,但是看着小懿眼中柔弱带着希冀的目光,显然是言不由衷。 “你想要哪本书?”路柯并未直接拒绝,而是再次开口问道。 “就是那本清风歌……”小懿小声道。 “清风歌?”路柯愣了一下,看着少女低下的头颅和瘦弱的肩膀,忍不住问道:“你也是修行者?” 小懿头低的更低了些,路柯只能勉强听到少女一句轻“嗯”的声音。 这下路柯更讶异了。 堂堂一个修行者去做一个小侍女? 但是当看到少女指尖那细细的空气漩涡时,路柯即便心里再诧异也不得不相信。 “以前偷偷试过一次,不敢告诉别人……”小懿低声道。 她说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路柯大致明白少女的意思,“你从小就做侍女吗?” 少女轻轻点了点头,“从我记事起就在府里了。” 路柯不再问下去,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书我是不会卖的。” 少女希冀的目光骤然破碎幻灭,但接下来路柯的话又让她眼中晶莹湿润起来。 “这些书也只是别人暂借给我的,所以我不能卖。”路柯心底叹了口气,缓缓道:“但是我可以把书借给你。” “真的吗公子?”小懿忍泪柔声道,带着些激动的哽咽之声。 路柯点了点头,“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此间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我把这本书借给你的。” 说罢将那本清风歌递给了少女。 “谢谢公子。”小懿接过路柯递来的书册,原本跪坐着的身躯随着膝盖倒退几步,竟朝路柯磕头道谢起来。 路柯心中五味杂陈,不知今日所为是对是错,挥了挥手拦住少女,“走吧,我最见不得女孩儿哭了。” 小懿柔弱嗯了一声,绷紧了娇嫩嘴唇,任由泪水盈目竟真的不再掉下一滴来。 待到小懿告辞离开,路柯才怔怔地看着窗外湖水,一直到天外一声惊雷响起,便听得雨声沙沙响起。 外面突然开始喧嚣起来,他回过神来,放下书卷,负手出门,只见黑色的夜空里,豆大的雨珠已经连结化作水幕,不过一会儿功夫甲板上便已湿润起来,船上剩余侍从正在甲板上忙碌。 他也并未理会这些,只是行至栏杆处,看着雨水落入湖中,激起无数细小波纹,他轻出一口气,内心忽然安静下来。 这一场雨下了一夜。 但第二日中午过后船只仍然准时出发,待得晚上到来,小懿又送来饭菜,顺便带来韩管家的话,“小姐命令接下来船只不得停靠,须昼夜疾行。” 这倒符合路柯的心思,不过当路过天门山时,念起山上道观和觉心大师,又略有遗憾。 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路柯除了偶尔于门外透气之外,整个人便将自己几乎锁在了房间里,这一晚韩管家突然到访,拎着精美酒菜堆着笑脸,和先前登船之时所见倨傲贵人大不相同,反倒是像个赔笑脸的商人。 自从五羊湖那天之后,路柯倒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未见他了,一直以来都是由小懿照顾。所以今晚见到不免是有些意外。 相比于路柯的意外,韩管家更是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虽说他早知道这少年非同常人,但是今日这少年身上那深沉的气息在那一瞬间,几乎让他以为自己眼前不是人而是一座幽深潭水。 不过这种感觉只不过是一闪而过,再看去时那少年重又是古井无波。 韩管家有些恍惚,但很快便在那少年简洁泠然的话语中回过神来,“啊,是很久不见了,我这段时间太忙了些……” 这次韩管家倒是并未多待,也没有因心疼酒便多喝几杯,只是得到路柯肯定的答复之后便兴高采烈的离开了。 “明天便是未寒日了……”路柯轻叹一声,想念起分别许久的云秋来,“应该会很好吧?” 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在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数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处于九,故天去地九万里。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洲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上古纪 传说盘古开天辟地,地分四洲,分别叫做东胜神洲、南赡部洲、西牛贺洲、北俱芦洲。四洲气候不同,东胜神洲和西牛贺洲四季分明,南瞻部洲和北俱芦洲则是刚好相反,南瞻部洲终年炎热,而北俱芦洲则是终年寒冷。不过这只是大体而说,就像北俱芦洲春季之时气候回暖,虽然只有短短数月,却仍然存在。只不过因为北俱芦洲大半冰原,是以外洲有些典籍竟以为北俱芦洲终年冰雪覆盖。 天启二十三年,四洲历重阳日,戌月始。宜祭祀,祈福,求嗣,斋醮。北洲历未寒日,起月半。宜祭祀,祈福,求嗣,斋醮,冠笈。起也,阳气毕布已矣,寒气将生。 天城。 未寒日对于北洲来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节日,在这一天所有的人都会沐浴净衣,将先前精心准备好的斋饭对神明加以供奉后,开始节日的庆祝。 这一日过后,整个北洲便开始寒冷起来,宣告着季节的变幻。 而在书山,这一日和往年似乎也并未有所不同,依旧是各大书院入院之日,整个近山道和书山都热闹无比。 而在书山上那新开的书院太学院前更是如此。 第五十六章 未寒日 太学院里有不少人穿着司职院服在维持着现场秩序,但好在入院之人大多为贵族之流,倒是并未多过麻烦便井井有条起来。 云秋有些百无聊赖的站在一旁,想着如果不是因为季寒山要路柯去北冥的话,此刻也正应该在这里陪着自己…… 转眼看到一旁一对少年男女卿卿我我,云秋看着走来的司职人员轻咳一声算作提醒。 那少年男女齐齐抬头,当看清云秋的脸时,顿时脸上露出意外的惊喜神色。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得云秋暗暗伸手指了指走来的太学院里的司职人员,方才闭口未言,只是脸上惊喜更是遮掩不住。 云秋此刻心中也自讶异,她实在是未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再次碰到神木林海那天晚上的星澜心和苏流钰两人,但转念一想又即释然,当时她和路柯便知两人身份不低,再加上年纪轻轻便已是灵感之境,这太学院向其发出入院邀请也属情理之中。 那司职人员似乎也是认识这对少年男女,走来低声说了几句话,看样子竟是颇为恭敬。不过说不几句便被星澜心打发走了,云秋也未在意,只是暗暗打量其他人,果然见到了那个李长虹和他那个土灵力同伴,只是看了一圈却并未见到那个颇为骄傲的年轻少年,反倒是一个看起来颇为冷傲的陌生黑衣少年让云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秋姐姐,你在找谁呢?”星澜心那带些男儿沙哑的声音将云秋唤回,两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是在找那位路大哥吧?”苏流钰笑嘻嘻道。 云秋倒是没想到这两人还记得自己和路柯的名字,收拾心神言道:“想不到我们这么有缘,又在这里见到了。” “我们也没想到。”苏流钰颇为高兴道:“而且大家以后还要同窗数载。那晚我们因为受了些伤也不便再邀请云姐姐和路大哥你们过府感谢,这下可好了,晚上叫上路大哥一起去百盛楼我做东聊表谢意。” “那晚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云秋耸了耸香肩,倒是不愿居功,“不过若是大家久别未见小聚一番也未尝不可。” “秋姐姐说的是。”一旁星澜心插口道:“大家说来也算是同龄的朋友,说感谢太过见外,今晚宴会只是朋友间的聚会。” 她只一句话拉近双方关系,果然是非寻常人家子女。好在那晚云秋对其有所认知,倒也不以为异,只是冲其嫣然一笑,“妹妹说的极是。” 就在她话刚说完,便听得台上响起徐伯阳熟悉的声音来,大抵是太学院的一些规矩之类,不过众人的目光也都因此被吸引到台上去,徐伯阳一概废话不多,简短说完后,便面容平淡的退到一旁。 接下来便是各大教习各自登台,统一青白色宽大院袍,虽素净但看起来也颇有气势,各自简短自我介绍一番。 当所有教习和管理人员登台结束后,又自走上来两名年青男子,当看到其中一个满眼是落寞之色时的男子时,云秋顿时愣住了,实在是未想到今日又见到一位熟人。 一旁星澜心和苏流钰两人更是颇为激动地看着那名落寞男子。 澭水之侧,三山汇聚之地,一巨大楼船沿水而行,船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但又不显杂乱,其中一座楼阁更是传来丝竹之声。 虽然今日尚是未寒日,但在这里已能察觉寒意降临。路柯披着斗篷凭栏而立,纵目之处但见远山沟壑。 晚宴尚未开始,但此时似乎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小懿知道路柯喜爱清静便也不多说话,只是默默侍候一旁,想起韩管家交代的话,心里更是多了不少好奇。 “你们每年都要庆祝未寒日吗?” 当听到路柯的声音时,小懿嗯了一声后说道:“是的公子。在北境未寒日时天已经很寒冷了。不过外面还是很热闹,会有很大的集会……” 路柯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我听韩管家说你们此行是为了送你家少爷去太学院?” “是的。”小懿怔了一下,有些意外道:“这件事韩管家还特意嘱咐过我们不要向别人说的……” 路柯也并未多过解释,这件事当然不是韩管家说的,但是他想知道这件事当然并不难。 “说起来今天正好是少爷入院之日。”小懿柔弱声道,眼中带着莫名的憧憬光芒。 时间过得很快,路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和小懿一起跟着众人落座外席。屋内早已张灯结彩,桌席之上更是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佳肴玉液。 而众人围坐中央处的舞台外更是摆放琴筝箫笙,琴师乐师早已准备就绪。 而那天所见柔弱少女楚楚和那位梅大家也正自坐于中间高位处,大修行者孟居良也在一旁落座。伴随着鼓点落下,乐曲之声响起,众舞女翩翩而入。 舞跳的极美,韩管家却无意欣赏,只是不时朝那角落处的少年看去,唯恐他搞些幺蛾子出来,好在现在看来对方很安静,总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他当然不愿意让路柯出现在这里,若是自己贪污的事情被这小子说出来的话,自己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然而上命难违,无奈之下他也只得去邀请少年参加今日晚宴,总算是自己先前提前和少年打过招呼,现在似乎还算有效。 “早点结束吧……”韩管家心里这般想着,但想起这晚宴还是自己准备的,现在这才不过开始,顿时泄气,只好心中暗自祈祷,“今晚平平安安的过去就好……” 这念头尚未落下,突然船体一阵剧烈晃动,韩管家一时未反应过来,便见得桌上酒菜尽皆散落在地,中央舞台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窗外黑夜里骤然亮起一道灿烂光芒,如同流星降落而至。 船周不知何时亮起淡淡的青光,在那陨星落下时迸发出绚烂的光,而船体则是又一次剧烈震动起来,几乎倾覆于水。 第五十七章 突如其来 “敌袭!” 船板上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虽是仓促之下,但船上众人似乎训练有素,并未有何吵闹慌乱之举,反而很快反应过来,不过是片刻功夫便见得船舱内齐刷刷地走出一二十名穿着重型红色甲胄的兵士,包裹得严严实实,执戟而行,船周青色的护阵之光和那火球般的流星光芒映照在森寒甲胄和冰锋之上,闪烁不已。 船板上众人尽皆退守舱内,不过一会儿功夫又出来十几名甲胄之士。 如此一来大约三十名执戟甲士便肃然静立于船板之上,任由那火球和青光相触发出炙热灼声,重甲士未发出一点声响,颇有肃穆之感。 船体不知何时已经稳定了下来。 火球般的流星和青色的光芒暂时相持不下。 路柯看着窗外的情形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挡住了自己的脸。大堂之内静谧无声,众人紧盯着门外,但似乎都没有出去的意思。 他心念电转,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大概明白这些人对此突然而至的危险有心理准备。 众人未动,他便也不能动。直到一声陌生叹息从他心底忽然升起,路柯心里直跳警惕无比之余,才发现自己真的不能动了。 他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从座位上升起,又飘到舞台上悬浮半空无法落下。看着众人惊讶的目光,任由他雪海内的气息如何鼓动也无法引动天地间的元气。 因为那些元气有了别人的思想。无论雪海内的气息和空气中的元气多么熟悉相似,也无法引起两者任何的共鸣。 这至少是神感之境的手段,但不代表对方只是神感之境的修士。 因为以神感之境的灵识无法控制空气中所有属性的元气。 路柯绷紧了身体,虽然不明白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但他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即便对方远超自己是一个入灵级别的修士,他仍然小心翼翼地将丹田内那银色小剑尽量地吐露更多的光芒,冲击着当初季寒山所铸那道樊笼。 一声叹息从上方响起,传来孟居良略带可惜的声音,“本来我不想对你动手这么早的。” 路柯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连话都无法说出口。 “但现在外面的人已经等不及了。”孟居良自顾自道:“所以我不能留你在这里。”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路柯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沙哑,还有嘴角处一点殷红的血迹。随着他声音响起,他悬浮在半空中的身体也已经恢复正常,站立在舞台之上。 孟居良讶异地看着恢复正常的路柯,以他入灵之境的修为想要禁锢住一个灵感之境的小修士当然是轻而易举。 境界之差不是一座高山与一座丘陵的区别,也不是一滴水滴和一片大海的差距。而是本质的不同,是水滴之于高山,是丘陵之于海洋。 然而现在这样的一个小修士居然可以脱离束缚,孟居良忍不住皱起了眉,并未直接回复路柯的话,也并未有任何额外的动作。 反倒是一旁思索许久的梅寒凌终于是认出了这个曾有一面之缘的少年,惊讶出声道:“是你?” 她身边柔弱的少女楚楚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台下说完那句话便缄默不语的路柯,便收回目光轻声问道:“梅姨,您认识他吗?” “好像是个误会。”梅寒凌回过神来,冲一旁的楚楚和孟居良低声说道。 孟居良微怔,正要问梅寒凌是什么意思时,梅寒凌已经附耳对一旁的楚楚说了几句话。虽不知说了什么,但是看楚楚少女意外和逐渐缓和的脸色显然是被其说动了。 “孟叔叔,是误会。”楚楚并未多余解释,只是简单开口。 而孟居良也并未介意,听到这简单的一句话,脸上重新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神色,起身走到舞台,路过路柯时冲他微一抱拳,便径自负手离场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场中剩余众人则是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韩管家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只是忽然想到什么,顿时又是脸色惨白。 而跟着路柯进来的小懿则是晃了晃上半身,差点软倒在地,朦胧的眼神写满了担忧,小脸更是煞白。 楚楚和梅寒凌走下台来,她先是朝路柯郑重行了一礼,方才柔弱声道:“方才多有误会,打扰公子实在是小女子的不对。” 路柯沉默不语的站在原地看着少女,并非是他不想说话,而是因为胸腹间的痛楚让他无法正常开口。 眼见得路柯未有回应,一旁梅寒凌开口打破沉默的气氛,“路公子,大家真是有段时间未见了。怎么登船后不来见我?” 她这句话带着点嗔怪的味道,配着她充满魅力的容貌,温柔责怪的眼神,丝毫不让人反感,反而凭空生出几分亲切之意来。 “过路之客,怎敢相扰。”路柯缓声道,气息终于正常了些。 “你年纪虽小,说话怎么跟个大人似的……”梅寒凌摇了摇头,忍不住说了一句,还不等路柯说话,便向他介绍道:“这位是楚楚小姐,是这艘船的主人。” 楚楚又微微行礼,柔声道:“路公子没事吧?需不需要让大夫看一下?” 路柯摇了摇头,“多谢楚楚小姐美意,不过是有些气息紊乱,静修一下便好。”实际上当然并没有他说的这么轻松,不过伤势事关心意剑,他自然不愿意为人所知,况且这伤势恐怕船上也没有什么人能够治疗。 “既然如此还请路公子移步静室说话。”楚楚柔声道,“我想路公子也有许多问题要问。” 路柯当然有很多疑惑,毕竟今日之事实在是莫名其妙。微一沉吟也不拒绝,便点了点头,“但凭楚楚小姐安排。” 楚楚小姐微微一笑,冲不远处的韩管家吩咐了一声,便自朝身边梅大家低声道:“梅姨,我们这便一起过去吧。” 路柯也不多言,跟着两人离开大厅,似是感受到身后关切眼神,离开时他略微回头朝角落处小脸上写满了担忧的小懿微一点头示意,便不再停留消失在众人眼前。 第五十八章 解释 “路公子请。”袅袅白烟带着绿色茶叶的清香,混杂着静室内静心凝神的檀香,有着让人置身于原野茶林中的奇异功能。 路柯不懂怎么品茗,但入口处还是觉得这茶的味道极佳,连带着方才的伤势似乎都稳定了一些。 他这才看向为他奉茶的少女,先前的时候他觉得这少女楚楚和小懿两人颇为相似,都有着令人怜惜的柔弱气质,但这般近距离看去,方能发觉两者之大不相同。 一者如脆玉,一者如幼草。 心底莫名情感因此迸发,路柯对和这位楚楚小姐将要进行的谈话忽然有些不感兴趣了。但他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丝毫没有痕迹的遮掩了这种突然间的情绪,轻声赞道:“好茶。” “谢公子夸奖。”楚楚微笑道,看起来格外有气质,她双手递过新茶,又道:“先前对公子不敬,还请公子原谅。” 路柯接过这杯茶,“楚楚小姐说笑了,是在下考虑不周未能及时通报姓名,才有此误会。” “你们年轻人说话都这么礼貌的吗?”一旁梅寒凌轻笑一声,打破僵局,“路公子,怎么不见云姑娘?” 路柯微微一笑,回道:“她在天城,我们并未一起前来。” “那可真是有些可惜,我对云姑娘还挺有好感……”梅寒凌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心有所念,日后自会相见。梅姨也不必太过伤心。”楚楚适时接话道:“路公子,您说是吧?” “楚楚小姐说的极是。”路柯点头赞同道。 他这句话方才音落,便感觉船体陡然一沉,但很快便又恢复正常,不用相问,看楚楚和梅寒凌的表情显然也是同样有所感觉。 “孟叔叔出去了。”楚楚低声叹道:“他还有伤在身,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了。”少女脸上现出忧色,充满担心的眼神看着她尤其楚楚可怜。 路柯微微挑眉,知道这话是对方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便也很识趣的问道:“孟先生怎么受伤了?” “月前孟叔叔察觉暗中有人跟踪我们,所以离船去查看,却不料中了敌人暗算……”楚楚幽幽声道:“好在孟叔叔临危不乱,拼着受伤也同样伤了敌人。” 路柯面容不变,这些事他倒是一无所知,不过似乎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他此行只想去调查清楚北冥之事,并不愿意节外生枝。 “如今一个月过去了,对方伤势已经恢复,孟叔叔认为对方是来针对于我,又察觉船上还有修行者的存在,担心他们里应外合,所以才特意办下这晚宴……” “楚楚小姐和孟先生多虑了,我只是路过所以并不知道这些事,也不会跟什么人里应外合。”路柯摇了摇头,淡淡道:“如果您担心我会伤害您的话,请把船钱退回,我自会自行离船。” “公子说笑了。”楚楚脸色不变,礼貌道:“我们欢迎您还来不及呢,又怎么舍得让您离开?您说这些话莫非是还对先前误会有所介怀?” 路柯皱了皱眉,“不知楚楚小姐说这些话有何用意?” “其一自然是对方才误会给您一个交代。”楚楚柔声道:“另外就是我对公子有个小小请求……” 当路柯从静室暗门中出来的时候,夜幕早已经被两道巨大的流光所照亮。当流光碰撞散发出绚烂火花。他停下脚步,仰头注视着夜空里的一切。 黑夜将尽,船只行驶在江河之上,迷蒙的雾气把甲板上重装甲士身上的铠甲打湿,所执长戟更是汇聚出一道道水流。 昨夜的战斗早已经被这漫江大雾遮掩踪迹。 最终的结果路柯并未看到,像这种境界相仿的修士之间的战斗通常不会是短时间便可以结束的,他们彼此的战斗也不会局限于在这澭水之间。 至于此时此刻两人在什么地方,战况如何,实在不是现在的他所能看到的。 想起昨晚那个叫做楚楚的少女对自己所说的小小请求,路柯更是陷入沉思之中。 “楚楚请求公子一件事……”少女柔弱的声音听来格外让人怜惜,“希望公子能够帮忙。” “公子可还记得月前五羊湖大战?”楚楚柔声道:“我所请求之事正和此事有关。当日那螭霖将那金鳞抢走,后来我们收到舞阳城杨城主的来信方才得知此人原来是上古妖兽,说来凑巧此妖此时正沿澭水前往雪江。杨城主来信中请求我们帮他擒下此妖,可惜孟叔叔是风灵修士,于水妖之物却是有些无可奈何……” “水妖藏身于水脉之中,等若匿入无形,若以外力强行破除除非修为是合神之境。但若是以水灵修士同样潜入水脉之中,只要引起对方灵力波动,必会将此妖逼出水脉。”梅寒凌忽然插口解释道。 “在下境界低微,楚楚小姐想必是找错人了。” “这一点公子不用担心。”楚楚柔声道,从衣袖中竟取出一只玉盒来,轻轻打开后一阵香味扑鼻而来,只见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盛放其中,花蕊中心处有一小小莲蓬,而莲蓬中央则放置一枚白色丹药。 “此异莲已被炼化为护体灵物,而其生莲子则辅以异材被药师炼化为灵丹可短暂提升修士实力,足以让公子成事。”楚楚缓缓将玉盒递给路柯,续道:“此事无论成败,这两样东西都送给公子当作谢礼。” 雾气愈发浓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浑身都有些湿漉漉的,路柯也未在意,以他现在的修为当然不至于连这些雾气都无法遮挡,不过是修士之间对自然的亲近罢了。 怀里的玉盒略显冰冷坚硬,但里面的宝物却相反。 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般相信自己,又或者说这其中有何不妥之处。但是对于自己来说,能够意外得到两件灵物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能够再次见到韩林羽。 先前在五羊湖时他便有意去见韩林羽一面,但是想到自己此行有事在身便未轻动以致错失见面机会。万没想到韩林羽居然恰好和自己一路前往雪江,而这船主人又特意找到自己去帮忙寻找…… 他对自己先前未轻举妄动心中有些庆幸起来。 第五十九章 水脉 路柯背上双剑,紧了紧剑带方才沉默看向一旁等待的小懿。 “公子小心。”小懿低语一声,随即又道:“我在这里等着公子回来。” 路柯微怔,看着她那不大合身的衣服似乎衬的少女愈发柔弱,窗外的风吹进来让她看起来格外的像风中芦苇。 他并未多言,走出房间后才发现外面的雾已经消散,甲板上众红甲甲士和楚楚一等人也正自等待着自己,路柯目光落到稍远些的中年男人脸上,他嘴角挂着的微笑仍然是不由得让人想要亲近,配一身白色儒装,尽显君子风范。 正是方才归来的孟居良。 “昨夜有所冒犯之处,还望路小友见谅。”孟居良微笑道。 路柯摇了摇头,他当然不会还在为昨夜之事挂怀,所以便面色不变道:“孟先生客气了。” 孟居良目光落到路柯身后的剑上,微微一笑道:“路小友原来还是剑道中人。” “不过是俗家之时会些剑术而已,带在身上以防万一而已。”路柯随意说道,也不管孟居良是否相信。但他倒是有把握这孟居良看不出冰河剑的跟脚,这便已经足够了。 “此行也正该全力以赴。”孟居良点了点头,也不深究,只说起正事来,“天地有呼吸,万物有脉络。水脉也正属此列,然则若非精修水行寻常之辈难以察觉这水脉于何处。而找到水脉之后进入水脉更是非水行修士不可。这也是必须要有小友帮忙的原因。” “寻找水脉至少需要水行神感修士才有一丝可能。”路柯皱了皱眉,他先前在书楼里的一本水经引述中曾经看到过有关于水脉的描述,“而且这可能性还是微乎其微,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即便是我服用了丹药,也不过是短暂获得修为上的增长,而非境界。”路柯缓缓道:“而寻找水脉需要的是灵识,这是神感境修士才具备的能力。” “寻找水脉之事不用路小友费心。”孟居良微笑道:“我曾学有东洲观星堪舆之术,只需路小友水灵之力做以牵引之机,便可找到水脉所在。” 路柯微微点头,虽然有些意外,但是这个办法在水经引述外篇注解中的确可行。不过这需要施术者对观星堪舆之术有极深的修为才行,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对这个孟居良多看了一眼。 似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孟居良冲他微微一笑,“找到水脉后我们会合力阻隔水脉打开一个缺口,但这只能保持一个瞬间,届时小友要把握好机会不容有失。” 路柯看了一眼整装待发的众甲士,大概明白孟居良口中的“我们”是谁了,便也不再多言。 见得路柯没有什么异议,孟居良点了点头,收起嘴角笑容,双手拢于胸前,聚掌向天,青色的光芒从掌心缓缓延伸向外,先是他的周围,接着便是整艘船,逐渐又蔓延无边,覆盖附近水域数里,看其势头,似乎丝毫没有停滞的意思,直欲蔓延至无边无际。 旁人看去天地万物开始模糊断续起来,然而在修行者眼中这方天地却变得更加清晰了然,这是灵力气息具化的光芒。 路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对他来说,这或许要很久自己才可以达到这般境界,又或许自己终其一生都无法走到这一步。 他心底轻叹一声,收束心神挥手间一道清澈的水流落入水面之上,这水流似乎有了灵魂如同精灵一般在水中肆意跃动。 青色的光芒逐渐在澭水某处浓郁起来,那道清澈的水流亦不再顽皮跳跃,化作一只水鱼没入青芒浓郁之处,一道如蛇躯一般的幽蓝水脉逐渐显现,在浓郁的青芒之中显得格外显眼。 一阵古荒苍茫的声音响起,但见船板上众甲士纷纷举起长戟,一道道如红线一般的灵力汇聚成一把弯月般的断刃,随着众甲士一声齐喝,那断刃终于化作一轮半弯血月落入水面,斩向幽蓝水脉。 血红断刃入水毫无声息,但落到那幽兰水脉本体时,水脉流动间却有了一丝停滞。路柯不再犹豫,纵身如箭跳入其中,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水脉便重新闭合。 正是抽刀断水水更流。 而在路柯消失在众人眼前时,众甲士尽皆齐齐委顿于地,便是孟居良面容也显得有些苍白。一旁始终在关注的楚楚和梅寒凌忙走向前,关心问道:“孟叔叔,你还好吧?” 孟居良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叹道:“虽然有些勉强,但终归是成功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又恢复正常,续道:“楚楚小姐,梅姑娘,我要抓紧时间恢复了。” 言罢也不待回应,便盘坐于地,不过片刻他身后便出现了一道漩涡,正是附近灵气被吞噬的真空效应。 楚楚有些担忧地看着孟居良,低声道:“希望计划能够成功。” 梅寒凌一旁安慰道:“放心吧楚楚,一定会成功的。” 楚楚轻轻点了点头,忽又低叹一声:“可惜了那位路公子,如果不是时间紧急无法从北境求援的话,我是不愿意牺牲他的。” “莫非是楚楚看上了那位路公子?”梅寒凌微笑打趣道。 楚楚却似乎没什么心思开玩笑,只是低声祈祷道:“但愿神明保佑,能够大功告成。” 路柯当然不知道在自己进入水脉之后船上又发生了什么,此刻他正有些好奇地用手贴住水壁,看着荡漾的水纹。 水脉中空,内贮藏灵。 路柯收起好奇心思,想起先前所见之言,目光落到包裹自己的幽蓝水灵,这是水灵气浓郁到一定程度才会出现这样的景象。如果在这里修行自然是日半功倍,可惜这个念头才升起便又落下。 人终究是要吃饭的,即便是修行者可以依靠修为不吃不喝比普通人多活不少时间,但真正传说中的辟谷境界即便是合神之境的修士也无法做到。 而且一旦他雪海内气息增涨,但却无法提升应有的境界便会破坏平衡,被水脉本身自行驱逐出去。若是想要像韩林羽那般借助水脉前往雪江,除非他也和其一样,成为水灵之身。 然而先不说这世间有多少螭霖,真正能够合二为一的恐怕也只有韩林羽一人。 第六十章 出水 韩林羽的融魂之法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能够被这么多人所觊觎?说句实话,路柯当然也很好奇,也很想知道甚至学会这法门,但这似乎也只能想想。 而韩林羽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当听完路柯的话后,便忽然问道:“你想不想学?我可以教你。” 路柯怔了一下,看了眼旁边从初见便面色复杂的梦蝶夫人,沉默良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生命终究是有限的,我没有什么时间去学习这个了。” 听到路柯的回答,韩林羽也不免有几分意外,轻叹一声却不再说话。 “你们一定要去雪江吗?”路柯转移话题道:“那里离北境很近,即便在这里他们没那么多的办法对付你们,但是北境可是他们的天下,届时恐怕不会只让我一个灵感之境的修士来找你了。” 韩林羽沉默片刻,看着一旁从始至终未曾说话的梦蝶夫人,开口说道:“即便危险再多,雪江我也是一定会去的。至于梦蝶姑娘大可不必跟我去送死。” “不亲眼看到你死,我是不会走的。”梦蝶淡淡声道。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和先前相比她似乎淡漠了许多。 路柯不知两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便闭口不言,只是听着韩林羽喟然叹声。 韩林羽沉吟片刻,又将目光落到路柯身上,缓缓道:“你年纪虽少,但却聪明过人,又知进退,最重要是还有一颗赤子之心,若非此行前途未卜,凶险难测,我倒是有意在途中传授你一些水行上的修炼之法。可惜……” 能得到这种水中妖属的指点,对于水行之法自然大有裨益,尤其是韩林羽融魂螭霖对人修更为熟悉,自然对他修行之法也更加有帮助。不过这种机遇自然是可遇不可求,听到韩林羽连声可惜,路柯也并未过于在意。 “但你此行肯冒着危险前来提醒,我自然也当有所相报。”对于丝毫没有失望或惊喜反应的路柯,韩林羽眼中露出一丝赞赏之色,伸手于外,竟凭空生出一颗鸡蛋大小的幽蓝圆珠来。 感受着那熟悉却又浓郁精纯的多的水灵气息,路柯讶异叫出圆珠名字:“水灵珠?” 在祭庙所编撰的天地灵物榜中水灵珠乃是天地灵物,极为罕见。路柯特别看过此榜,对此还曾有过幻想,不曾想今日居然得偿所望。 “正是水灵珠。”韩林羽点头道:“此天地灵物极为难得,但借以修行则事半功倍。”他将水灵珠递给路柯,见得路柯爽快收下,满意一笑,又递出一物道:“还有这修行之法虽不是水行之法但对你的修行一途也可以借鉴一二。” 路柯接过此物,才发现原来是一块巴掌大小的桃木板,上面密密麻麻的刻画着字体图案,他正要仔细看清具体内容,却觉得脑袋一昏,眼前一黑,他心智非凡,想起先前曾在太学院书楼时看那司职老人绘制之物曾有类似反应,顿时收束心神,待舌尖微甜之际眼前才重新恢复正常。 眼见得路柯这么快便恢复清明,韩林羽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解释道:“这功法要到神感之境才可以察看修炼。你心智虽强,但境界不够逞强无用且伤身。” 听到韩林羽这略带教诫之意的话,路柯收束心神沉声道:“前辈所言晚辈谨记于心。” “此去前途未卜,此次或许是你我最后一面。”见得路柯将东西收入囊中,韩林羽方才又说道:“当日我曾说过会为你和云姑娘出手两次,如今看来恐怕无法应诺,你若是还有什么问题也可以趁此问个清楚,权且当作当日应承之事。” 看着面前男子,路柯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韩前辈既然解除了梦夫人的乾坤锁妖符便当作是为我出手一次,先前曾遇庆离属下借前辈威名脱险今日又得前辈馈赠便当作是第二次出手。所以前辈当日承诺已经完成,晚辈也不再有任何问题。” 他当然是有很多问题要问,然而纵然他脸皮不薄,也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向韩林羽开口了。虽然这些话说完他便后悔起来,郁闷之情不觉溢于言表。 看着路柯郁闷的脸色,韩林羽忍不住笑道:“也好,或许你的问题得到的是我的答案,但未必是你自己想要的答案……” 路柯微怔,还没得及细想,耳边便又响起韩林羽的声音,“去吧,去寻找自己的答案……” 他眼前一黑,再醒过神时,看着周围的江水忍不住吐出一大口血来,血迹很快便在江水中消失无踪,他稳住下沉的身形,顺着头顶恍惚的光明逆流而上。 水面之上,并不热烈的阳光照在身上提供了些许热量,江面之上杳然无人,先前乘坐的帆船更是消失无踪。 路柯皱了皱眉,游到岸上看着陌生的山峰犹豫片刻还是向上攀爬而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韩林羽没有将自己扔到帆船周围,但对于自己受伤路柯却早已做好准备,不过方才在水中感知之下伤势并不严重。 路柯想了想,有了些许猜测,莫非是担心自己的伤被人发现其中猫腻?又或者是其他?他沉吟一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锦盒来,看着里面的晶莹莲花,停下了脚步。 半晌过后看着地面上碎裂的莲花花瓣,路柯握紧了手中的冰河剑,面色也是愈发冷了起来。看了眼地面上锦盒中的白色丹药,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俯身捡了起来重新收入怀中。 体内仍残余着剑灵力反噬的痛楚,但路柯的步子却更大了起来。 翻过山后便看到不远处的一座村落,才下山不久路柯便看到几名孩童在道路旁的树下玩耍,路柯上前问了问路,才知道此处距离那三山汇流之处已经很远了,乃是河间城下一村落,唤做齐王村,村名多为齐王之姓。 路柯心中讶异,暗自惊叹于水脉奇异之力,若是按照先前船速,须得行驶四五日方到此间。他微微拱手向几名孩童道谢,看了一眼几名孩童,从怀里取出几道符箓来赠给几人后便留下面面相觑的几人转身离去。 第六十一章 河间城 河间城规模不小,但最令其出名的则是它多样的称呼。因其建筑风格在北洲独具一格,多为黑石搭建,又唤做黑石城。又因其周围山脉环绕,其城池处于一处谷地之间,所以河间城又有一别名唤做谷地之城。 此地盛产黑曜石铁矿等矿物,很久之前路柯曾经研究过相关书籍,大概知道此地矿产丰富是因为附近有一座叫做九曜山的庞大火山。 据说当地先民自称为九曜族。不过这句话在相关书籍中只是简单提及了只言片语,路柯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的原因则是因为当初对这座火山有些兴趣,当时的念头是在想着如果真的有这群族人,那么想必对于火山爆发的记录会更加详细罢了。 当他看到那座九曜山时,这个念头便更加强烈了。 山下来往的人很多,有不少人背着沉甸甸的袋子,虽然满脸疲惫但是眼睛却带着几分喜悦的光芒,观察了一会儿路柯便明白这些人背的是什么了。 原来是各种各样的矿石奇石。 眼见得天色不早,路柯也不再多待,问了问路便选择离开。一直到傍晚时分,他才看到河间城,想起船上的大黑马,路柯忍不住心里叹了口气,虽然那家伙毛病不少,但如果有它代步的话倒也不用自己走这么久了。 不过很快他的心思便被眼前的城池吸引过去,微弱的光亮下,黑色的巨城层次分明,依山所建城堡通体黝黑,俯瞰着城堡下成片的低矮房屋,冷峻威严极具气势。 城内颇为热闹,大概是此地有颇多商人汇集的缘故,天色虽晚,仍有不少商贩叫卖,路柯纵目看去,多是此地盛产之矿石奇石,尤以黑曜石为多,品相虽参差不齐,但大概看去品相要比外地要好上两三个层次。 路柯微微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银色手镯,嘴角不经意露出一丝微笑来。虽然自己对这些装饰品不怎么感兴趣,但是某人好像很喜欢……他放慢了脚步,一家家看去,直到被一个带着巾帻的年轻人拦了下来。 “小公子,我看你半天了,是不是找不到合适的晶石?”精瘦的年轻人的眼睛月牙一般,骨碌转动之间带着几分灵动,年龄看去比自己似乎相差不了多少,外貌颇为清秀,但略黑的脸上那鼻翼拱动间让那细小雀斑也跟着耸动,使得他的表情有些浮夸,笑嘻嘻的样子看起来也似乎在故作神秘一般。 路柯内心微生警戒,只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市面上的都是些废料,真正的好东西早就被那些大人们收入囊中了。想要好的晶石要去那些昂贵的店铺……”年轻人扫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道:“不过嘛……” 年轻人的声音拉得很长,路柯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来,捧场道:“不过怎样?” “当然是有例外的。”年轻人笑嘻嘻道:“我看小公子面善,才把这里面的道道儿告诉你,希望小公子不要外传。” 面善?路柯内心冷笑一声,怕不是面生吧? 这种江湖骗子的伎俩路柯当然不陌生,他年幼时随师父云游,不知碰到过多少次了。对方欺自己年少,却不知自己有与年龄不相符的内心。 一念及此,他便丢失了谈话的兴趣,微微摇了摇头,便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铁蹄声音,铜锣伴随着粗犷喝声,“市禁,市禁!”随之而来的骚乱过后很快便又恢复正常。 路柯侧身站立一旁为即将到来的黑骑让路,一旁的年轻人却微微变了脸色,轻咳一声后,忽然往路柯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路柯微微皱眉,却并未拒绝,看着年轻人卷起地上晶石掉头就跑,若有所思的展开纸条看去,却见得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了“黑石酒馆”四个字。 旅栈内不少都是来往的商人,路柯这些年来虽然跟着师父东跑西颠去了不少地方,但是听着商人之间热闹谈声,仍是大开眼界,不对,应该是大开耳界,颇有意趣。 “你说的瀚海冰原有一片热海也算是骇人听闻,不过根据古书记载,那里可不是什么热海,而是叫做天池。传说是神仙们住的地方……”或许是醉了的缘故,一位四十来岁的商人醉醺醺地提高了声音,似乎是在和方才那位言及奇异之地瀚海冰原的商人辩驳了起来,“而且听你的意思你也不曾去过,也只是从厥奴人那里听来的,真实性倒是有待考虑。” “哦?”另一绸衣商人猛的站了起来,一张褶皱大脸不知是喝醉还是愤怒的缘故憋得满脸通红,粗短身材不免摇晃起来,“听这位兄台的意思你也是走白路的,那你可知道从不撒谎的先知部落?那热海的传闻正是这个部落里的人告诉我的消息……” 先前那位四十来岁的商人听到先知部落愣了一愣,脸上露出不相信的神色,又言道:“我虽然不是走白路的,但是也知道先知部落只在瀚海冰原下生活,怎么会到北境?” “你爱信不信!”绸衣商人哼了一声,却并未再多反驳,反是径直坐了下来。 路柯看了一眼这人,见他满是褶皱的脸上似乎有颇多懊悔之色,便若有所思的拿起了桌上的酒杯挡住了自己的脸。 “要我说啊,这最奇异的地方不是别处……”那四十来岁的商人颇为得意和挑衅的看了一眼坐下来的绸衣商人,吊足了众人胃口方才又神秘道:“正是此地的九曜山。” 客栈大堂内传来一阵嘘声,又有几个声音大了起来,“有什么奇异的?我们可去过不少次九曜山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也没发生过!” “山上的奇石倒是不少!” “这有什么稀奇的,不就是一座火山吗……” 杂七杂八的声音一起来,客栈便更加热闹起来,那商人似乎颇为享受这种聚焦于众的氛围,嘿嘿一笑,方才神秘道:“你们可知道这九曜山下还镇压着邪魔之物吗?” 这话一出,众人声音顿消,你望我我望你最终目光还是落到开口说话之人身上。 第六十二章 客栈与酒馆 四十来岁的商人摩挲着自己下巴上粗短的胡须,很是满意客栈内忽然的寂静。他扬起了头,声音大了不少的同时也骄傲了不少,“诸位一定以为我是在耸人听闻,但诸位若是能请到祭庙里的修行者大人们,不妨去九曜山内部去看一看我所言是否真实……” “你的意思是说你请到了那些大人?”有人极为惊讶问道。 “不错。”商人很骄傲道。他的骄傲不是毫无缘由,能够结识修行者已经是一件足够骄傲的事情,更何况还曾经和修行者一同去过一个地方干了一件事情。 “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说不定是哪位大人闲的无聊才会被这家伙请到……” 七嘴八舌的声音重又升起。 “诸位可想知道我是怎么请到那些大人物的?”商人嘿嘿一笑,颇为神秘道。 诸人大多知道此人在故意卖关子,但好奇心驱使下仍是有不少人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请到的?” 路柯也颇为感兴趣的看向此人。他倒不是好奇怎么请到修行者的,而是对这个商人所说的镇压邪魔这件事感兴趣。 但现在众人似乎都不是很在意这一点。 他转念想了一下,很快便明白过来,邪魔之说离这些人太过遥远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但若是能够请到修行者那所带来的好处则是实实在在不可估量的。 商人重利是一件很现实的事情。 “要我告诉大家也并不难,不过这酒钱饭钱……”卖关子的商人嘴上说着不难,脸上却满是为难之色。 “好家伙,你该不会是来蒙吃蒙喝的吧……” “诸位,不过是一顿酒钱饭钱,这我还是出的起的,可咱做买卖的人讲究的是什么?正是一进一出。若要我平白无故的把这消息说出来,那可是违背了咱们买卖人的原则……”商人面色如常,丝毫不受众人言语影响。 “好,我出了!”一声粗喝从角落处的大汉口中传来,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落下不少,店小二屁颠屁颠的过去跟那大汉收了银子,便回到柜台处跟掌柜的一起看起热闹来。 “多谢这位兄台。”商人朝那出银子的大汉略一抱拳,笑道:“不知兄台是要在下把这消息只告诉你一人还是说就在这里跟大家伙一起说了……” “一起跟大家说说吧。”众人目光下那大汉颇为随意挥手大声道,此话一出不少人都面露感激之色。 “兄台果然是胸襟广阔。”那商人面上闪过一丝异色,恭维了一句后便又续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再卖关子了。” “我之所以能够请到修行者大人们是因为我捡到一块从未见过的奇异晶石,其状如珠,非金非石,通体金黄,夜放荧光……总之是相当奇异。”商人缓声说道,带着七八分醉意和回忆的神色。 “照你这么说,这东西岂不是一件罕见的天地宝物?”大汉插口道。 “自然是。”商人缓缓坐下,说道:“若非这等罕见宝物岂能请得到那些修行者大人?” 此言一出,众人倒是纷纷认同。 “这等福缘果然是要看运气的。”大汉感叹一声,见其神色似乎也并未有所意外和失望之处。只是举杯朝客栈众人示意,便一饮而尽。 众人看大汉的目光大多和善,倒是有不少人跟着隔空举杯。 路柯看在眼里,大概明白这大汉所求并不在那修行者和奇异晶石之上,而是在众商人身上,内心小小感慨此人聪明后便离桌回房。 至于那商人所言是真是假,路柯也一并抛诸于脑后,他现在已然把心思放在自己的修行之上。 这段时间以来他能够隐约感觉到雪海内的气息在慢慢发生变化,胸口处那水灵珠精纯的水灵力似乎透过衣衫肌肤直入雪海一般。 他抱着冰河剑盘腿坐下,按照寒微诀所述法诀缓缓运行着雪海内的气息,虽然仍旧是不可避免的牵动着丹田处那剑灵,但在日渐精纯的敛气诀遮掩下已然是比先前好了许多。 修炼无日夜。 当第二日晨光入窗之时,房间内的寒气终于消失。路柯简单洗漱一番后,下楼边吃饭边思考着接下来的路程。 按说他本该日夜兼程赶往北海,尤其北境雪江可能即将发生大战,趁此时机他应该先行穿越北境避开此战,但内心深处他却希望能够去观此战,即便知道自己太不自量力,但仍然存了帮助韩林羽的心思。 “罢了,即便是现在去可能北境也已经封锁了……”路柯勉强为自己找了个借口,“更何况那船船速不低,全力驱使之下肯定会比自己先到。自己现在赶路岂不是正好撞上,不如在此暂停留几日……” “黑石酒馆在什么地方?”路柯看着端着盘子的店小二,忽然开口问道。 穿过有些脏乱的街道,看着周围铁匠铺迸溅的火星,听着即便在这喧嚣的地方中也无法遮掩的充满节奏的打铁声,路柯终于停下了脚步。 黑石酒馆便坐落于这低矮的铁匠铺间。 时间已经近午,路柯没想到这个地方居然离客栈有这么远,沿着并不平缓的坡路朝下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这里。 想起店小二先前的提醒,路柯不仅忍不住摇了摇头,他本意是想要领略一下这河间城的风情,但没想到的是虽然外界看起来规模已然不小了,但真正处于其间才发现因为谷地的缘故这里其实相当之大,至少要比先前在外界看去要大上一小半。 酒馆内的气味并不好闻,混杂着汗臭味和莫名的呕吐物的气味,加以劣酒的辛辣刺鼻,让得感官灵敏的路柯忍不住用手轻轻遮掩鼻翼。 究竟是故弄玄虚还是明珠暗藏?路柯脑海里闪过昨晚那巾帻青年,手上却将那张纸条塞给了酒馆的掌柜。 那掌柜看了眼纸条,面色不变,挥了挥手一个小二便弓腰过来朝路柯做了个请的手势。 跟着小二很快便到了一个房间,房间内已经有了四个人,三男一女,除了一个阴鸷老者其他三人年纪都不大,只有二三十来岁,其中一男子身材颇为魁梧壮实,单是坐着便比旁人高一头。 看见路柯到来几人也未起身,只是目光朝他打量了一眼,其中那阴鸷老者还朝路柯腰间悬挂着的剑多看了两眼。 路柯倒是也不担心被人看破冰河剑的跟脚,即便是这几人都是修行者。或许是因为觉心大师给他的敛气诀大进的缘故,他能够很清晰地感知到这几人雪海间的气息。 第六十三章 赴约 路柯微微阖目,那小二只是将他领到这里后便自行离去,房间内几人除了那阴鸷老者打量了自己几眼外便是那秀丽女子不时看向自己。 他不知这几个修行者的具体底细也不好多言,暗自闭目养神外也是对此行升起了些兴趣来。 看来那年轻人果然是有些本事的。 半个时辰后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昨晚那才见的年轻人推门而入,鼻翼间堆着的笑让那微小雀斑都跳跃了起来,“久等了各位,小弟先向各位赔个罪……” “丁行仁,你要是真诚心赔罪的话不如先请我们大家吃个饭?”带着几分调笑意味的声音从那秀丽女子口中响起,言笑晏晏的模样更增几分亮色。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推门而入的丁行仁打了个哈哈,嘴上说的爽快面上却有些为难之色,“不过等到这交易完成后再去也不迟……” “我就知道让你花钱请客便是要你的命……”眼见丁行仁为难,秀丽女子咯咯笑了起来。 “师妹,先说正事要紧。”紧挨女子的沉稳男子忽然插口道。他这么一说,秀丽女子果然是不再多言。 丁行仁长出了口气,似乎颇为侥幸的样子,“成大哥说的正是。”他目光转了一圈,落到路柯身上,又重新堆叠起笑容来,“这位小公子肯莅临此处自然是势在必得,还未请教……” “云秋。”路柯留了个心眼,这几人均不是什么普通之辈,尤其那阴鸷老者身上似乎还有些熟悉的鬼道气息。 “云公子请放心,你肯来此地丁某必不会让你失望而归。”丁行仁笑道:“在座的几位都是丁某好友亲长,无论多么罕见成色的晶石只要云兄出得起价钱,我们都拿的出来。” “是吗?”路柯微微抬起头。 “这是自然,在这河间城除了城主府的库府,便是我们这里的晶石最为优质。”依旧是丁行仁骄傲道。 路柯点了点头,几人也看不出他是否相信此话,丁行仁轻咳了一声冲那沉稳男子和阴鸷老者堆笑道:“那就请成大哥和伊老把宝石拿出来让云公子挑选一番?” 姓成的那位沉稳男子微微点头,旁边他那位师妹也不迟疑,径直扔出来一个青色皮袋,砸在桌上似乎也不心疼。 而那伊老则是捂着胸口咳了一两声,那始终未曾出声的壮汉伸出大手取出同样的青色皮袋,和他那毛茸茸的大手一比袋子显得颇小。 但当两块拳头大小的晶莹泛虹的黑曜石展现在路柯面前的时候,还是让路柯忍不住露出意外之色,这种顶尖的黑曜石远不是市面上那些普通货色可比,无论大小还是成色都是不可多见的宝物。 “千金无二价。”丁行仁适时插口道。 路柯颇有些肉痛的抚摸着胸口,看着外面热闹无比的酒馆众人,微微叹了口气,重整心思不紧不慢的从酒馆走了出来。 旁边便是一家铁铺,铁匠赤裸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肌肉,每敲打一次壁炉上的铁条便会迸溅出一簇火花来,路柯选好了位置很是认真的看着这一幕,当淬水的那一刻水花四溅一声嗤啦声音响起,路柯精神终于为之一振。 隔着墙壁那一侧的声音终于在他耳边同时响起。 “金曜石已经被城主府得到了,我们如果再不行动的话火曜石也会落入他们手中,这样的话九曜石城主府将得其五。届时凭借一些秘法,代替其余曜石打开山上那处阵法也未必不可能。”说话的人很年轻,即便是阐述着似乎并不乐观的事实,还是能够感觉到他那声音跳跃的音节,像是他那鼻翼间跳动的微小雀斑。 “照你这么说,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了。”沉稳的男子声音响起,路柯微一转念,便知道说话之人是那位姓成的男子。 “这也是我召集大家来此的原因。”丁行仁声音重又响起,后边的话带着几分惋惜,“若非时间不等人,我实在不愿意行此冒险之事,那两块黑曜石和那个叫做云秋的少年人是我们计划之外的事情……” 一阵咯咯笑声响起,秀丽女子的话也随之出口,“既然那少年人是外乡人,我们又急于筹钱,这险当然值得冒,还有就是不得不说你虽然不能修行,但是你的眼光倒是不错,那少年竟然真的能够拿出来这么大一笔钱。” “小弟自忖这点眼光还是有的。”丁行仁嘿嘿一笑道,并未解释什么。 “什么时候行动?”成姓男子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两人间的话题。 “当然是越早越好。”丁行仁声音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又重新响起,“伊老觉得今晚如何?” “什么时候都可以。”阴森苍老的声音响起,不带有多余感情。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成大哥了。”听到这句回答,丁行仁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一阵悉索声音响起,不久后伴随着门响动之声,嘈杂声音再次入耳,路柯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旁边的铁匠铺,混入人群之中很快消失在街尾。 踩着脚下黑色的矿渣铺筑的道路上,路柯有意无意地放缓了脚步,两侧的摊贩叫卖声满是烟火气息,他停在一家看起来干净不少的面摊前坐了下来。 时间不算早了,客人自然也不算太多。酸汤面片很快便端了上来,匀称的面片从碗中央松散开来,红色辣椒让面汤上铺上了一层红油,点缀着几抹碎葱青色,蒸腾的热气带着四溢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即便九曜山上隐藏着无数奇石怪石,是无数寻宝人的宝藏。但当日落西山之际,上山的人仍然已经很少了。 但这并不代表山上没人,起码城主府开采的几条矿脉处仍然驻扎着森严的军队。大多数帐篷处的灯火还未亮起,已经足够说明矿脉上的工人还未归来。 这是很寻常的事情。 下山的寻宝人每次路过这里都要露出几分羡慕的神色,但听着一旁粗壮大汉一声叹息,为了能从这粗豪汉子手里多拿几两赏钱也忍不住开口劝慰两句。 天高云淡,世人皆如此。 第六十四章 九曜山 直至亥时时分那几道颇为熟悉的身影出现时,路柯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瞥了眼促狭山谷间那些黑暗里的帐篷,终于还是从黑夜中走了出来。 “城主府也在这个时候出动,看来双方是要面对面的撞上了……”路柯喃喃自语道:“偏偏我偷听得到消息好奇至此,偏偏又让我撞上……真是如此巧合啊……” 他仰头望天,苍穹之间漫天星光,北斗七星宛如勺子一般熠熠生辉,便是一旁的隐星左辅右弼也难得显露出真容来。 “这算是什么?”路柯长叹一声,望向星空的眼中满是迷惑之色,“自然现象,还是……命运呢……” 路柯远远的跟着前方几道黑色的人影,无论是自然现象亦或是命运,都在指示着同一个方向,他倒要去看看那里会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山风寒意袭人,但前面奔行几人都非常人,除了那个丁行仁穿着裹了一件厚实皮裘外其他几人都只是一袭长衫,那日间所见的秀丽女子更是轻罗长裙,在这夜色里也不失为一抹亮色。 几人有备而来,一路未停,那丁行仁似乎还想歇息,却被那伊老身边的壮汉扛了起来飞奔上山。快到山顶之际,却见得几人身影骤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路柯在后面瞧得仔细,走近后仔细察看便发现一隐秘山洞,这山洞位置巧妙隐藏在藤蔓杂草后,寻常人等绝难发现,若非他早有准备又有一些细节上的观察倒是也要错过去了。 山洞极狭,又黑暗沉闷无比,路柯也不着急,缓缓前进之余仔细观察周围幻境,看到几块被推开的巨石,知道对方此行甚急已来不及抹除身后痕迹。 路柯存了小心,仍旧施展敛气诀隐藏气机,在蜿蜒曲折的山洞里一直走了快一个时辰,才重新看到丁行仁一行人逐渐停下的身影。 他们停下不是毫无缘由的,前方巨大岩浆池里跳跃着的赤红熔汁便是隔着四五丈远的路柯也能够感受到其中的热度。 路柯微微皱起了眉,这里火灵力极为活跃,念及来路恐怕是已经深入山腹之中,这个发现对他一个水修是一件极坏的事情,因为任何水系功法在这里都要打不少折扣。 还有一个问题便是先前自己在那些帐篷里所见的那批城主府的人到现在还没看到他们的身影,虽然未见但凭直觉也能够知晓那一行人目的亦是此处。联系先前所闻,届时双方恐怕要大打出手争个你死我活……到时自己还是尽量不要牵涉其中为好。 他抬头看了看岩浆池的上方,大概一二十丈的石壳上璀璨晶石如同星罗棋布,构画出一片苍穹星空,看上去极为美丽。 “开始吧。”突兀的一声话语打断了路柯的思绪,纵目看去才发现丁行仁几人已经围着岩浆池外的山壁围成了一个圈,说话的人却是那个成姓男子。 路柯悄无声息的走近了一些,这才发现几人站的位置颇有些讲究,刚好是几个突出的古朴石台,看那些石台雕刻痕迹,显然是前人所留之物。 看来那所谓的阵法就在这里了。 不过这阵法有何用处? 路柯脑海里闪过昨晚客栈里那商人所言,忍不住眉头一动,内心更加警惕起来。 石台之上的几人却是已经有了新的动作,只见那成姓男子从包裹中取出一块拳头大小的金灿灿的圆球,小心翼翼的抛到岩浆池上空,那伊老身边的壮汉则是同时抛出手中水晶般的黑曜石,两者并未落下,反而是在岩浆池上空停滞不动。 “这么大一块金精倒是值得咱们那万两黄金。”丁行仁笑嘻嘻道。 “何止是值得……”那秀丽女子哼了一声,“若非成师兄在祭庙里地位不低,这耗费数十位修士努力提炼出来的金精莫说是万两黄金,便是十万两也不见得能买来。” “那是那是……”丁行仁打了个哈哈,转头向那未曾言语的伊老谄媚道:“伊老,接下来就靠您老了。” 伊老微微点头,自从入山以来始终紧锁的眉头也并未解开,只是缓缓伸出双手,凭空虚划,那静止在岩浆池上方的金精和黑曜石两物便开始滴溜溜的转了起来,越来越快的旋转之间,在红色的光芒照耀下,可以清晰看到金精开始汽化不散,一丝一缕地渗入那黑曜石中。 原本黑色的晶石逐渐开始染上金芒,随着那伊老额头上的汗珠愈来愈大,那黑曜石也几乎变成纯粹的金曜石。 路柯在一旁看得仔细,对于黑曜石居然有这种作用颇感意外。 果然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路柯心里暗自想到。想起自己身上的黑曜石,虽说不及方才那块,但是否也会有同样的作用呢…… 当空中的黑曜石彻底化作金曜石时,下方的岩浆池也忽然沸腾起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响起时,红色的岩浆池中一条游动的巨物轮廓若隐若现。 路柯虽担心暴露,不好近前查看,双手却已然蓄满灵力,做好突发情况的应对。不过看到丁行仁那几人虽有些紧张但并不算意外的神色,他忍不住挑了挑眉。 未持续多长时间,一道火红的岩浆柱喷发而起,那巨物身形藏匿其中,这下路柯终于看得仔细,只见那物浑身怪鳞,形如蜥蜴,血盆大口张开间分叉的巨舌已经向那空中悬浮的金曜石席卷而去。 “好大一条火蜥蜴!”成姓男子大喝了一声,“伊老先生,我们速速出手,将此物降伏!” 说话间那空中被火蜥蜴带起来的岩浆柱骤然开始凝固,以极快的速度化作一条石柱,那火蜥蜴活生生地被困在这石柱之间,只露出大半个身子,巨舌距离那空中的金曜石不过相差半丈却再也无法寸进。 只不过纵然那成姓男子是土修之士,施展出如此威力的土系灵术对其仍然是极大的消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火蜥施展浑身怪力甩动着尚在外面的身体。 然而一旁几人却是已经有了反应,那伊老冲那壮汉微微抬了抬下巴,便见得那壮汉狠狠地跺了一下石台,直震得周围山壁落下一片石雨,那壮汉身体却已经像一枚出膛的炮弹砸向石柱。 也不知那石台有何奇异之处,这踩踏巨力竟然没有丝毫损害那石台半分。 路柯这边暗暗称奇,那壮汉却已经攀爬至石柱顶端如一头巨猿一般跟那火蜥蜴较起劲来。 第六十五章 螳螂捕蝉 壮汉的衣裳很快便被那蜥蜴巨爪撕碎,露出壮实无比的古铜色肌肉来,也不知此人施展了何种功法,那巨蜥力气何其之大却只是在其身上留下几道血条。 反倒是那壮汉似是受了刺激,整个身形凭空又暴涨三尺,如一座钢铸铁塔,丝毫不顾巨蜥挥舞巨爪,只是紧盯着那随之而来的血盆大口,眼看便要被那巨蜥咬到,让人忍不住惊呼时刻,壮汉浑身肌肉鼓动如小山,双臂更是青筋暴起,硬生生扯住巨蜥双颚。 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喝和刺耳至极的嘶吼声过后,只见那巨蜥头部喷出一大股血液,上下颚软绵绵的不受力的被撕裂开来,那壮汉却丝毫未停歇,右臂猛地戳进那巨蜥咽喉之中,随着那巨蜥凄厉叫声逐渐呜咽终至消失,壮汉方才将满是血污的右臂拔了出来,右手紧握之际,一抹红光隐隐藏匿其中。 见此红光一旁丁行仁几人眼中终于露出兴奋光芒,只有那成姓男子似乎若无其事的瞥了眼那干瘦的伊老,只是那转瞬即逝的忌惮之色仍然被隐藏暗中的路柯抓住。 那壮汉瞥了眼已经毫无声息的巨蜥,忽然伸手抓住其脖颈,一阵土石摇动之间,巨蜥被其硬生生拔了出来,他拎着那巨蜥尸体故技重施,猛地踩断石柱,身形已经抛向空中,不过一个眨眼之间,便回到那伊老所处石台之上。 壮汉伸出右手,却见得一颗圆珠红如赤血,几人睁大了眼睛,看起来都颇为激动。那伊老不动声色地将红珠收起,然后任由那壮汉回到先前石台处。 却见得那壮汉拎着巨蜥回到石台之上,还不待路柯反应过来,便低下头如野兽般撕咬向手中巨蜥尸体,很快血腥气便在这石壳之中弥漫开来,听得那令人牙酸的撕咬咀嚼声,路柯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一旁几人似乎司空见惯,倒是见怪不怪,那丁行仁很是兴奋言道:“也多亏了这金曜石对此火蜥蜴有如此大的吸引之力,否则我们还真没那么容易拿到赤曜石。” “看来你果然没骗我们。”那秀丽女子看了一眼那仍在生吃巨蜥的壮汉,掩鼻皱眉道:“火曜石已经到手了,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我们既然已经拿到了赤曜石,自然该回去了。”成姓男子言道:“不知为何,今日我总是有些心绪不宁,一直对此行有所担心,但好在顺利拿到赤曜石……” “按说我们是该回去了。”始终未说话的伊老忽然插口道。 丁行仁点了点头,脸上却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他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便听几位的,只是……” “只是什么?”其他几人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反常,那秀丽女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只是你们现在怕是回不去了。”一句突兀陌生的话忽然凭空响起,带着几分威严,如战鼓般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上,令人血气翻涌。 路柯心头微跳,话语声响时上空同时传来石壳破裂声音,一男一女缓缓落下,出现在众人眼帘之前。 还不待两人落下,石台上便传来那秀丽女子和那位成师兄的惊呼声,“云乐祭司!姜城主!” 那两人却并未理会秀丽女子和成师兄,只是贴着山壁凌空而立,目光落到丁行仁的脸上。 “丁小友果然是不负众望。”说话的是那位落下来的女子,大概三十来岁,容颜出尘,嘴角浅带几分微笑。 “云乐祭司您过奖了,还是多亏您和姜城主来得及时,要不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丁行仁咧了咧嘴,咳嗽一声道。 “你出卖我们?”秀丽女子苍白的脸色被火光照得一清二楚,话语中满是难以掩饰的惊怒之意。 “谈不上出卖,几位不也早已做好了卸磨杀驴的打算了吗?小弟为了保命只不过是提前了一步做你们想做的事情而已……”丁行仁很是诚恳的回答道。 说话间他的目光也是一一扫过伊老四人,最终又定格到那伊老身上,“毕竟我可不想像那火蜥蜴一样被您这尸侍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倒是小看你了。”那伊老眯起了双眼,满是皱纹的脸上即便没有丝毫表情,但是那阴森的声音已经足够表明他的杀意了。 “不要说什么废话了,伊老魔,把东西都交出来吧。”威严之声又起,那位姜城主开口淡淡道:“看在阴符宗的面子上至少你还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伊老并未直接回答此话,眼睛在那位云乐祭司和姜城主一一扫过,不断变换的眼神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伊先生,只要姜城主和云乐祭司答应放我们走,我们把东西交出来便是。”一旁响起了成师兄故作镇定的声音:“云乐祭司,这些年来我师兄妹二人除了此事也并未做出什么对不起祭庙对不起您的事情,还请看在这么多年我二人的苦劳放我二人一马,我二人愿意将所得曜石双手奉上。” 姜城主面无表情地看了此人一眼,并未说话,显然是不会出手掺和祭庙内的事情。 云乐祭司微微点头,似乎颇为认可那成师兄所言,“说的不错,关于此事你二人所为的确算不上什么。” 她微微停顿片刻,似是在思考什么,还不待那成师兄两人说话,又道:“也好,回祭庙后你二人罚禁十年,我不再追究便是。” 十年时间!路柯隐于暗处听闻此言心中暗暗心惊,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呢?便是自己是否还有下一个十年呢? 这惩罚即便是对修行者也有些过于严厉了。 然而那成师兄和他师妹两人却是如闻大赦般面露喜色,竟双双跪地叩拜,口中称谢不已。 不待那云乐祭司说话,便拱手奉上一青一黄两颗曜石。 那伊老见此情形双眼微眯,隐隐有几分不甘之色,但他终究不是普通之辈,很快便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两颗耀眼的宝石圆珠,其一自然是方才那红光晶莹的火曜石,另一颗却是通体碧绿,盈盈绿光看起来极为漂亮。 第六十六章 黄雀在后 眼见得伊老取出两颗曜石,便是面色始终威严的那位姜城主也是忍不住踏前一步,沉声道:“拿来!” 那伊老瞥了他一眼,倒也不多余废话,甩出两颗曜石,整个身形已经如鬼魅般在后面石洞口处出现。 路柯方反应过来,便听得一声闷响,土石纷纷下落,细看下去那伊老已经接住了挡在自己身前的壮汉,那壮汉铁塔般的身躯胸腹间不知何时凹陷进去一个大洞。 那伊老也无任何停留,很快便消失在黑暗的山洞之中,只听得一阵犹如厉鬼般的桀笑之声在山洞中回响,极为瘆人。 场中那位姜城主缓缓收回拳头,威严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可惜之色,“这伊老魔倒是的确有几分实力。” 云乐祭司淡淡一笑,“此人号称以灵感撼神感自然是实力非凡。” “好在他那尸侍已经被我破了法身,没十年八年的修养难再出手。”姜城主哼了一声,似乎有些挂不住面子解释道:“若非这老魔机灵,便不只是他那尸侍伤了。” 云乐祭司微微点头,嘴角挂笑道:“姜城主何必为这些无聊之辈伤神,此刻还是大事要紧。” 姜城主点了点头,伸手从胸口取出一个狭长宝盒,打开之后只见五颜六色的曜石便纷纷跳跃而出,悬浮其胸前,在半空中滴溜溜转个不停。 细数下去竟有五颗之多,颜色各不相同。一旁云乐祭司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始终未敢动弹的成师兄和他那师妹两人,伸手取出先前青黄两石,又自从腰间取出一精致口袋,黑白两珠自动而出。 这九颗曜石也不用外人干扰,自动汇聚一块。 “子时已到,云乐祭司您可以开始了……”或许是因为太过激动的原因,说话的人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云乐祭司看了眼激动莫名的丁行仁,轻轻点头后,伸出修长双手,纤细手指掐诀而行,似是轻拂兰花,半空中那九颗颜色不一的曜石汇聚在岩浆池上空,依次化作一柄斗勺,如同北斗七星,黑白两石则是开阳摇光两侧,左为辅右为弼。 异象骤生,只见众曜石光辉齐聚,淡淡的光辉化作光柱穿越空间,上升入天连接天外北斗星辰,下降入地连接地内某处阵法。 岩浆池就此沸腾起来,岩浆溅射周围岩石冒出一阵阵浓烟,众人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异象,无形中似乎有一股天地之力勃然生发,只听轰鸣一声响,岩浆池内岩浆忽然如同被虚空之力吸收,原本沸腾四散的岩浆骤然收缩。 黑色的石柱从岩浆池底部现出身形来,山石开始晃动,周围簌簌落下的岩石还未接近那石柱便凭空化作焦粉,然则周围一众人则不得不施法抵挡落石,好在这落石持续时间不长,眼见得山石不再晃动,众人便各自收了灵力警戒周围。 再看向岩浆池中时,几人都不免露出震惊之色。 岩浆池中岩浆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替的则是九道黑色石柱依照北斗列阵如林,不远处一古老祭台,见其方位正是勾陈一处,祭台之上灰蒙蒙一片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 “就是现在!”丁行仁那激动声音再起,在这近似密闭的空间内显得有几分癫狂。 云乐祭司清丽面容也严肃了起来,似是知道此刻不容有失,反手虚空一按,但见半空中九曜石齐齐落下,靠近九道黑色石柱时并未如同先前岩石一般湮灭,反而是有了引力一般各自落入一道石柱之中。 光芒再起,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光柱,反而是化作一道道颜色各异的光线,连接汇聚一起时化作炽白光线直射至勾陈一处,祭台之上那灰蒙蒙的雾气如遇大敌一般骤然收缩,露出内藏之物。 只见一枚椭圆怪石静静地放置在祭台之上。 众人早已被先前奇异变化震撼,此刻看到这椭圆怪石一时反而有些失望,不过众人皆非凡夫俗子,绝不至于因为其平凡外表所忽略其重要之处。 眼见得白色光线未散,反而是源源不断地注入那椭圆怪石之中,众人也并未轻举妄动。直至小半个时辰那光线逐渐消散,几人才缓缓上前察看。 路柯隐于暗中早已是震撼莫名,好在他还记得自己现在不能露出一丝气息,于是便始终维持着敛气诀,但内心里早已是念头万千。 这究竟是什么? 难道这便是命运指示之物? 只是它指示了什么?自己明明已经看到了它但…… “啊!”一声凄厉惨叫打断了路柯的思绪,注目看去,只见得场内那秀丽女子不知为何竟浑身燃烧着炽白色的火焰,凄厉惨叫正是从她口中传来。 一旁那成师兄也是吓了一跳,饶是他一向性格沉稳看到此幕也是惊骇莫名。那秀丽女子身上火焰愈燃愈大,无论她如何尝试扑灭也无法影响火焰分毫,成师兄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听得身边佳人惨叫之声戛然而止,方才风情万种的女子已经化作一堆灰烬。 “哼,蠢材!”一声冷哼响起,姜城主不屑地看了一眼那化作灰烬的秀丽女子所在处,瞥了眼那成师兄后又道:“你倒是还算有几分聪明。” 成师兄脸色变幻,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未说什么。 “看来这便是那神物的后代了。”云乐祭司忽然开口道:“果然是万物可焚。” 直至此时,那九根黑色石柱上连结的白线终于消失不见,耳听得细微碎声,想必是先前那九曜石已然耗尽能量。 剩下四人停驻未前,过了片刻,那丁行仁走上前来,背对姜城主和云乐祭司三人,激动的眼神中划过一丝炽热的光芒。 路柯在山洞里看的清楚,正自奇怪之际又听到云乐祭司所言,“丁小友身为九曜族族人,据我所知九曜族人守护此神物数千年,并不畏惧其本源真火,然而此事至关重要,不容有失,所以不妨让成道友贴身保护一二。” 此话一出,丁行仁脸色如常只是点头,鼻翼雀斑跳跃,倒是对云乐祭司说了不少考虑周全之类的奉承之言。 只有那成师兄自从他那师妹死后阴晴未定的神色此刻变得更加难看。只是最终他也并未多说什么,跟随丁行仁缓缓步入早已干涸的岩浆池中。 第六十七章 取宝 两人踏入岩浆池中后,眼见得并无意外发生,成师兄那难看的脸色总算是正常了些。那怪异石蛋若绕了方位自然离他们很近,然而那丁行仁却似乎并没打算直取,反倒是沿摇光星位始逐步前行。 姜城主和云乐祭司虽不明其缘由,但略一猜测便知其中暗有蹊跷之处,也不发话任由两人前行。 虽然并无什么诡异之事,但成师兄丁行仁两人行进之间也不敢大意,只是各自警惕慢步行进。 修行之辈心智向来超绝,尤其如成师兄这般并非出自名门大族的修士自然也是处处谨慎。念及方才自己师妹惨死之状,他此刻更是紧绷如弓,一有不对便要脱离此处。 一旁丁行仁似是感知到他警惕之意,冲其一笑,颇有几分谄媚之意,“成师兄此间事了,小弟还要多多向你赔罪才是。” 成师兄冷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丁行仁自讨了个没趣,略有些尴尬,步子也走得大了些,成师兄虽知他是九曜族一族,对此地当然有所了解,但他向来沉稳,也并未如丁行仁那般大步而行,仍是小心翼翼挪动脚步。 不过几步成师兄便落后了半丈,但他自忖便是落后十丈想要对付丁行仁也不过是一根手指的事,是以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时刻警惕周围。 一旁石台上的姜城主将下方情景尽收眼底,不禁哼了一声,“此子沉稳有余,锐气不足……” “姜城主何必心急呢?”云乐祭司微笑言道:“谨慎一些没什么不好。” 听闻此言姜城主皱了皱眉,却也不再多言。只是他眉目间似仍有不屑之意,显然并不把云乐祭司此话放在心上。 云乐祭司心中暗叹一声,知道这位姜城主出身皇族,又是实力极为强劲的神感之境的修士,虽然颇有才能,但为人却难免自傲了一些。 此事经来已久,又颇为隐秘复杂,但最终此间事情尽在掌握之中,此刻姜城主骄傲自然也是在所难免。 一念及此,云乐祭司也不多言,以免惹得这位姜城主不快。 说话间那丁行仁已经连走过个星位,到了天枢星位,看了尚在天璇位的成师兄微微一笑,“成师兄,前面就是宝物所在之处,您若不走快些这功劳可就是我的了……” 成师兄哼了一声,脚步却并未有所变化,他虽知自己犯下极大地过错回去后云乐祭司绝不会轻饶自己,但刚才自家师妹临死惨状尚在眼前这方小天地之间不知还有多少危险……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丁行仁见状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大步向勾陈一位处走去,山洞中路柯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内心忽然产生了退意。 但这只是瞬间。他的眼神重新坚定了下来,看着丁行仁用手缓缓捧起那怪异石蛋后,看着跟在身后的成师兄走近后接过……一切如常,并无任何意料之中或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 当成师兄捧着椭圆石蛋和丁行仁原路返回到那位姜城主面前时,便是一直看着颇为云淡风轻的云乐祭司都忍不住凝目细看起来。至于那位姜城主更是已经忍耐不住的急切道:“快呈上来!” “是。”成师兄也不敢怠慢,看了一眼一旁的云乐祭司见其没有什么指示后,便老老实实地将石蛋递给了姜城主。 “咯……”空气中骤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声音,似乎是石头裂开的声音。在这众人屏息的小天地内似乎也算不上什么异常,但在场众人均非普通之辈,这一声突如其来的破裂声几乎已然引起所有人的警觉。 成师兄愣愣地看着倒飞的场景,直到那火山口上空的星光映入眼帘,他才感受到雪海之间的剧痛,嘶吼的痛呼方才出口,喉咙间涌上来的血液已经将其彻底淹没,重重的落地声响起,他似乎听到了自己颅骨破碎的声音。 但仅此而已。 他死不瞑目的双眼充满着疑惑和茫然,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了为什么还会死在这里。 但有人明白。 云乐祭司在那突如其来的破裂声响起时一瞬间便清醒过来,金色的灵力汇聚着姜城主那绿色的灵力,化作奇异的颜色落至那椭圆石蛋上,但看其紧锁的蛾眉,显然事情比现实看起来要更加麻烦。 不过一会儿功夫姜城主和她脸色便苍白起来,从额头至脸颊的冷汗清晰可见。 “究竟是怎么回事?”云乐抽出一丝力气艰难开口问道。 “这我也不知道啊……”回答她的是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的丁行仁,那位姜城主已是摇摇欲坠,竟连话都说不出来。 云乐眉头紧锁却一时无计可施,但任由这诡异石蛋将自身灵力吸干殆尽那自然也是她不愿意见到的。 “你过来……”云乐强撑起精神,看向丁行仁,“把这东西拿走。” 丁行仁愣了一下,连忙摆手道:“云乐大人,您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云乐忍着雪海内的灵力倾泻的空虚感,勉力说道:“你是九曜族族人,也只有你的血脉才可能和这神物后代有所关联,再者你又非修士不用担心此物吸取你的灵力……” “这……”丁行仁犹豫了一下,却没有上前取走石蛋的意思。 “你如果不肯帮忙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你。”云乐冷声道:“就算我现在用不了灵力,但想要杀你一个凡人却轻而易举。” 丁行仁似乎知道此言不虚,勉强谄媚一笑,“云乐大人说笑了,我刚才只是在想族中传下的秘闻是否有解决此间情况的办法,我肯定是愿意帮忙的……” “快动手!”云乐看了一眼一旁苦苦支撑眼见要倒下的姜城主,直接轻喝一声打断了丁行仁的话。 丁行仁脸上谄笑略一凝固,看起来有些苦涩的意味。但他也不敢再多废话,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姜城主面前石台处,转头朝云乐勉强露出个笑容,便朝那石蛋伸手而去。 第六十八章 猎人的陷阱 姜城主一声凄厉惨叫打破了这紧张而又燥热的沉闷环境,伴随着丁行仁难以掩饰得意的笑声,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拿起椭圆石蛋退至祭坛之中,速度之快便是云乐也未来得及阻拦,只得先行照看惨呼声戛然而止的姜城主。 只见其裸露在外的肌肤无比通红,皮肉下的血管清晰可见,却泛着诡异的熔岩之色,似乎流淌其中的并不是血液,而是岩浆。 云乐来不及惊讶,姜城主整个人就在其面前燃烧起来,如同方才的那个秀丽女子一般,无声无息的化作灰烬。 饶是她心智坚定,也不免有些血液凝固之感。 而隐于暗中的路柯更是颇受震撼,他实在是未想到这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竟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最不起眼的丁行仁成了最后的赢家。 这实在是令人意外。 这不能不让丁行仁得意,即便换做自己,他也觉得此刻自己会比丁行仁笑得更放肆。 “我确实是看走眼了,想不到你居然还是一个灵感境的修士……”灵力几欲消耗殆尽的云乐看起来状态似乎并不如何好,但此刻她的脸色反而重归平静。 “哈哈哈,云乐祭司,如果一个人从记事起就被修士灭族,靠着全族的牺牲侥幸活下来,就算他只是一个五岁孩子也该知道想要对抗那些修士,就需要先成为他们。”丁行仁止住长笑,怨毒声道:“这么多年来,倒是多亏了这位姜城主贼心不死,否则我怎么能找到他又让他心甘情愿来送死呢?” “当年那件事确实是姜兄领命而为。”云乐轻叹了口气,“也确实是他对不起你们九曜一族。” 听到云乐的话,丁行仁微微沉默,却忽然又笑了起来,“云乐祭司,您也不用再拖延时间了。” 云乐心头微沉,正要说话,却听得丁行仁声音再次响起,“出来吧!” 她为之一怔,还未明白此话对谁所言,便听到轰隆一声响,山壁石块迸飞,一道修长身形跌落而出,而后面一个铁塔般的壮汉破石而出,他胸腹间仍有凹陷伤痕,肩膀上还坐着一个枯瘦老者,正是去而复返的伊老魔。 而先行跌出来的路柯此刻也来不及掸去身上灰尘,反手抽出桃木剑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众人的目光。 他有些想不明白,但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这小子倒是真沉得住气。”伊老魔从壮汉身上跳了下来,不咸不淡地来了这么一句话。 丁行仁微微一笑并未应和,目光反而带着几分好奇落在路柯脸上,“云公子,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路柯平静道。 “云公子的以水灵力化传音符藏匿于桌椅之下虽然也算极为巧妙,但恰好伊老先生也是北洲符箓大家,对于这符箓灵气变化自然是极为敏感,想要瞒过他老人家的眼睛可没那么容易……”丁行仁微笑道,说话间还拍了拍伊老魔的马屁。 “动手吧。”伊老魔却似乎并不领情,反而沉声道:“这小子也在为她拖延时间。” 丁行仁似乎并不担心这些,只是轻蔑一笑,“枉费心机罢了。”话虽这么说,但他也不再多言,右手捧着椭圆石蛋,左手伸出中指,微微用力,中指指尖竟迸出血光,他聚精会神,凝指戳向石蛋,手腕转动似乎在勾画着什么。 这个时候若是再不动手,怕是再难以找到更好的机会。路柯和云乐都不是傻子,大概知道此刻丁行仁在作法释放石蛋中的东西腾不出手来,两人竟极为默契地凌空成左右夹击之势一剑一拳攻向为丁行仁护法的伊老魔。 铁塔般的壮汉如同一座小山丘般挡住了路柯的剑,他巨大的身形又凭空暴涨一大截,一双如蒲扇般的大手握住了那把桃木剑,狰狞的笑容近在眼前,但路柯却并未有何慌乱,凌空一道水光如同游鱼朝那壮汉双眼拍去。 那壮汉面无表情,大手略一用力,掌中木剑已寸寸断裂,但在一瞬间那泓水流也已经到了他的眼前,然而壮汉却只是不管不顾迎面撞去,巨手横扫向空中的路柯。 路柯侧身躲过,整个人却反手拔出负在身上的冰河,用力一掷,体内那银色小剑光芒同时盛然而起,化作一道银色的光芒带着阵阵寒意直冲尚在祭坛之上凝神作法的丁行仁。 在另一个方向一道金色的光芒亦悄无声息地飞向丁行仁。 但路柯实在是无法再细看下去了,眼前壮汉的影子已经将其完全覆盖,他那原本狰狞的五官此刻被那道水流一冲,更是支离破碎,外翻的皮肉,悬吊的眼珠,恶臭的墨血……若非路柯自幼跟鬼怪之流不少打交道,恐怕也要恶心半天。 这尸侍还真有几分意思,路柯脑海闪过这个念头,身体却早已作出反应凌空而起重重地踩在了落下来的巨手之上,借力跳跃朝被祭坛骤然升起的赤色光罩弹射开的冰河剑追去。 冰河剑入手依旧透骨刺寒,牵引着丹田处的心意剑气息,剧痛随即而至。路柯面色不改,握剑挥向身后,看着飞出去的巨手重新击打在莫名升起的赤色光罩上发出阵阵光晕,他也趁机落在山壁上的石台处。 定目看去,那壮汉整个身体已经被冰河自身所带的寒气侵袭,整个身体呈现出一股极为诡异的幽蓝之色。也正因此他那断臂处并未溅射出多少血液来,只是一时半刻这尸侍也无法再动弹了。 路柯趁此机会微微调息片刻,他冒险使用寒微诀汲取冰河之力,此刻除了丹田处那心意剑躁动不已外,雪海残余灵力更是一片冰寒之感。 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几乎已经完全被伊老魔和云乐的打斗所吸引。 先前那道袭击丁行仁的金色光芒已经重归云乐的手中,原来是一支古朴玉簪。显然她也发现暂时拿丁行仁没什么办法,索性先把眼前的伊老魔解决掉。 但这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伊老魔号称以灵感对神感绝非浪得虚名,虽然无法像云乐那般以神感念起则至,但多样又奇异的攻击方式仍然是将灵力不足的云乐压在下风。 第六十九章 联手 伊老魔那诡异墨绿灵力自不消提,在漫天符箓里,最为引人瞩目的反而是其方才取出的两幅画卷。 其中一张是幅仕女图,图中仕女姿态绰约,颇有顾影自怜之意,另外一幅则是虬劲苍茫的大树,虽则画卷有篇幅,但其凌绝参天之意却似不甘受缚,直欲扑面而来。 恍惚间,路柯倒是觉得这参天巨树和那白云山凌云峰有几分相似意味。 他这边尚不知这奇异画卷有何神妙之处,但云乐久居此地,对这伊老成名之物却有不少了解,知道其厉害之处,心神为之一凛。但她毕竟是神感境的修士,在这世间已然算是颇为顶尖的人物,若非此刻体内灵力不足,她也未必把这些放在眼里。 只是此刻终究要拼着耗损神念先行破坏掉这两幅画卷。 她这边心随意动,此间金灵之属虽然驳杂又囿于土灵之属难以驱使,但是用来对付那些五行符箓倒是也不吃力,至于两幅画卷却要另外手段了。 云乐面容不变,手中玉簪负着神念之力凭空而起,悄无声息地以一道极快的银色光芒落向那副仕女图上。 伊老魔只是看到一道微光亮起便听得画卷处传来一声女子的凄厉呼声。随之而变化的便是那仕女图中仕女似乎是活了过来,姣好面容颇有痛怒之意,在一旁路柯暗暗称奇之下,竟如纸片人一般从画卷中飘然落下,在众人目光注视下逐渐化作一道倩影,真是如画中走出来一般的美人。 但此刻这美人正捂着肩膀,满面凄怒地看着对面的云乐。 云乐亦是颇为意外,万没料到自己出手却未竟全功。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终于微微蹙起了眉,似是询问又似是在自言自语,“神感境修士的魂魄……” 这声音不大不小,但路柯已经听得足够清楚,饶是他一向冷静,此刻也不免如同云乐一般微微皱起了眉头。 伊老魔那干枯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生色,“云乐祭司果然是好眼光。”他瞥了眼被冰冻在原地的尸侍,有些发绿的目光又落到了始终沉默的路柯身上。 “阁下倒是真让人意外。” 轮不到路柯说些什么,伊老魔便重又将目光落到云乐脸上,“云乐祭司,您不用再枉费功夫了,虽然您的实力已经超出我很多的想象了,但终究还只是神感境。” “伊老先生不愧是符箓大家,念力果然异于常人。”云乐停下放在腰间的右手,忽然嫣然一笑,极有倾城倾国之色。 路柯和伊老魔习惯了她平静淡然的脸庞,这一笑不免让两人心魄为之一夺,只觉此间生死之惧色也被这抹亮色抹散了不少。 但也只是这一瞬间,更加明亮的光芒升起,带着森寒的剑意,落向一时恍惚的伊老魔身上。一旁的路柯身形稍慢,但其孤绝之意竟毫不逊色于云乐。 只是一刹那,当伊老魔怒吼声响起时,他半条臂膀已然落在地上,而他的身影更是暴退数尺,总算是躲过了云乐这原本突然又致命的一剑。 几乎在同时半空中嗤啦一声响,但见空中仕女图画卷已经被路柯手中寒剑一分为二,一道黑雾袅袅升起,正是方才受伤了的仕女魂魄所化。 那仕女之魂似乎也未想到路柯对自己出手如此迅捷果断,竟是未来得及抵挡便幽魂化烟。 但这缕魂烟也并未就此消散,伴随着不知何处响起的凄厉笑声,渺渺然飘荡向另一幅巨木画卷,路柯的第二剑还未落下,画卷中骤然凭空生出一道枝桠横生的黑色树枝。 路柯心神丝毫不受这鬼笑影响,第二剑奋力斩落,饶是冰河剑乃上古神物,也只是砍断了一道手臂粗细的枝条罢了。 更为诡异的则是那枝桠断裂处竟如同人之臂膀,如同洒血一般喷洒着黑色的汁液,仕女之魂烟受此汁液滋养,竟重新凝聚成形,只是看其惨白冰冷脸色,终归还是受创极重。 但这等奇异之法已经足够让路柯和云乐大吃一惊了,两人望向那巨木画卷眼神中便带了些不同的意味,这等宝物……两人心底同时闪过一丝贪念。 但场间麻烦终究尚未彻底解决。 虽然伊老魔被云乐出其不意地聚灵一剑斩去一条胳膊,此刻尚在止血疗伤,但她方才积蓄良久的灵力也因此消散一空,想要对付受了伤的伊老魔虽然看似容易了一些,但这老怪物层出不穷的手段着实让人头痛。 更何况还有一个情况未明,但已经沉寂许久的丁行仁,此刻尚不知此人究竟作何,但一旦其醒来恐怕非同小可,到时场面必将更加凶险。 路柯略微瞥了眼站在原地沉默不语的云乐,但见其目光正巧落在自己脸上,两人正好四目相对,云乐也不避讳,在此危险之刻竟朝其微微一笑,路柯心神为之一凛,虽然知道方才此女之笑颇有古怪,但也不再隐藏避让,反是径直看去。 云乐似乎也未想到对面那个小心谨慎的少年忽然这般胆大,但她只是一怔便将眼睛里的一丝意外之色掩去,淡淡一笑先行开口道:“公子果然是好身手,如今局面将定,只要趁那丁行仁还未炼化那神物先行将其击杀,就可以解决所有麻烦。此间事了,云乐必有重谢。” “但凭云乐祭司吩咐。”路柯略微收剑抱拳恭声道。 云乐祭司微怔,似乎没想到路柯这般客气,她轻点螓首,犹豫片刻后方才道:“伊老魔此刻虽受伤不轻,但此人手段繁多,又诡异毒辣,若非我对其了解极深恐怕也不易对付……不如由我在此拖住他,由公子出手对付那无法动弹的丁行仁,如何?” “难道云乐祭司就不怕在下趁机将那神物带走?”路柯脸色不变,淡淡说道:“在下在此隐藏许久岂不正是为此而来?” “公子既然这般挑明了,本祭司反而不担心了。”云乐微微一笑,颇有几分自信的模样,“更何况我朝十二祭庙司天下修士,若非必要我想公子也不愿意与天下修士为敌。” 路柯点了点头,“云乐祭司所言极是。”他看了眼已经暂且止血的伊老魔,深呼吸一口气,山腹里的空气中充斥着的硫磺气味和血腥气味并不好闻,他吐出这一口浊气,“那就请云乐祭司出手拦下伊老先生。” 第七十章 手段齐出 终究是小觑了云乐和这个不知来头的少年。 眼看着两人正式联手,伊老魔脸色虽然不太好看,但也并未慌乱。看了眼掉在地上的断臂目光又迅速的在禁锢原地的尸侍身上和空中余留的画卷掠过,便重又升起了不少信心。 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空气中硫磺的味道似乎充斥着淡淡的燥意,但由不得他再多想,云乐那腰间所束的看似柔软的剑身此刻已然化作一道无坚不摧的利器,带着无尽的杀意,周遭的空气似乎都被这一剑割裂了,呼吸间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 “剑势……”伊老魔瞳孔放大了几分。 路柯亦是颇为意外,想不到这个云乐祭司居然同样是剑灵双修。至于剑势则是源于剑意神念相合,也只有神感境剑修方才能够领悟,如此看来这云乐祭司剑道修为居然也深厚至此。 所谓修行者又有哪位是庸才呢……路柯心底暗叹,自成为修行者以来最后的一点个人的骄傲得意也化作云烟。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虽然出乎几人意料之外,但路柯也并未打消自己的计划。观伊老魔反应,云乐此刻出此底牌一来无外乎要速战速决,二来也是在震慑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但此刻云乐的剑势也只不过空有势而无灵力,若自己拼却受伤凭借心意剑剑灵之力也未必不能逃出去。 境界之差的确是天堑之别,但今晚这伊老魔所展现出来的手段说明想要对付一个受了重伤的神感境修士也并非不可能。 至少想要逃走的时候有很大的机会。 难道自己这心意剑就比他那神秘画卷差吗?莫要忘了自己凭借这心意剑也曾正面击败那位蝴蝶夫人,即便跟眼前的云秋无法相比,但毕竟也是一位神感境的妖修…… 路柯暂且不再理会已经打斗起来的云乐伊老魔两人,小心翼翼地朝丁行仁飞了过去,离得近了这才看清丁行仁此刻已经紧闭上了双眼,静止于地似乎隔绝了外界天地,其手指和怪异石蛋间隐隐有一道血痕连接,原本灰色的石蛋此刻蒙上了诡异的红色,隐约透过这发亮的红色能够看到石蛋中的模糊黑影。 路柯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起来,任谁都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但对于自己而言究竟用何种方法阻止丁行仁他却还有些犹豫。 先前那位秀丽女子和姜城主临死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看来只能用那一招了。 路柯收起冰河剑,右手入长袖再次露出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张黄色的符箓——乾坤锁妖符。 自从上次在白云山蝴蝶谷见识到这乾坤锁妖符的厉害之后,他便一直对此符念念不忘,可惜在书院一些东洲符箓册籍和北洲符箓论中对于此符都是语焉不详,只有使用之法而无制作之法。 究其原因就在于东洲龙虎山特制符箓,外人无以制一句。 所以临行前他也只能求助于季寒山准备了三张,好在此符虽然难制,东洲北洲又相隔甚远,但此物因其鸡肋之处也算不上多么稀有,所以临行前徐伯阳还是很快给他带来了三张。 本意上路柯只是想要研究此符,看是否依北洲之法能够创新而出,又因其使用之法条件苛刻所以并未想要使用。 但此刻却是极为荒唐地满足了这乾坤锁妖符苛刻繁复的使用条件。 对方此刻隔绝天地神游物外任由自己出手,虽然那石蛋诡异的焚灵之力让自己无法直接使用灵力对付它,但偏偏这乾坤锁妖符是符箓,自己只需用灵力激发符箓并不需要对那丁行仁和诡异石蛋直接出手…… 虽然不知道是否有用,但是这一切未免也太过于梦幻,太过于凑巧了一些…… 路柯内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先前那股来自于未知命运的阴霾重又笼罩心头。但此刻由不得他再多想,悬浮半空的乾坤锁妖符已经先替他做出选择,古朴昏蒙的暗金之色从符箓中慢慢投射至祭坛之上的丁行仁和他手中的石蛋之上。 路柯心神合一,口中念念有词,脚下龙行虎步踩着复杂的星位,似乎与天地之间有了一种奇异的联系,他能够感受到乾坤锁妖符那繁复奇异的秘纹似乎入水一般在缓缓流动着,也能够感受到祭坛之上逐渐变得虚无的灵气。 这一幕变化自然躲不过一旁云乐和伊老魔的眼睛,两人虽同为意外,但伊老魔眼中却是多了惊怒之色,而云乐则反倒是多了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但看其略微蹙起的娥眉,看来事情发展也在她的计划之外,是她并不太愿意看到的事情。 此子难道真的是早有所谋? 正在斗法的两人同时闪过这一个念头,手上的动作却更加拼命了。 那仅存的一副画卷中,无数条黑色的枝桠如同有了生命一般从画卷中源源不断地伸展而来,饶是云乐剑势锋锐无双,但想要一时解决这乌压压一片的诡异枝桠也是不易。 虽然她自知想要彻底解决这一局面最好是直接击杀伊老魔,但这一想法在方才那一剑未竟全功后便几乎断绝了故技重施的可能。 云乐暗自叹了口气,若是方才那少年那一剑……终究是少年心思深了些。瞥了眼少年处,但见少年虽然依旧走着繁复的步伐,不断结着古怪的手印,但看乾坤锁妖符逐渐盛起的暗金光芒,知道事已至此绝不可再拖延,终于还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对面苦苦支撑剑势压力的伊老魔忽然感觉周遭一轻,原本凝固的空气似乎重新流动起来,还未来得及思考为何,但某种莫名的危险感却骤然袭来,他来不及多想,便迅速将那恢复了许多的仕女唤至身边。 但下一刻他便感觉脑海骤然一阵尖锐至极的疼痛,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声从他嘴中不由自主地响起,听来格外凄厉恐怖。 “啊,不……” 在这一声惨嚎声中漫天黑影骤然消失,等伊老魔回过神来时,空中那副巨木画卷已经被面色苍白的云乐收起握在手中。 “神念攻击!怎么可能?!”伊老魔癫狂叫道,一反常态,“这是入灵修士的手段!” 第七十一章 生死之赌 “难道你以为只有你才能够以灵感修为拥有神感境的神念?”云乐淡淡声道,声音带着几分冷峻,她的确不是入灵修士,但却有着家传的秘法能够短暂获得等同入灵初阶的神念施展神念攻击的手段,只是这代价并不算小。 若非必要她绝不愿施展,但此刻已顾不得许多了,为他人做嫁衣的事绝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伊老魔死死盯着脸色苍白无血却满脸自信的云乐,一时说不出话来,对于这云乐他已足够谨慎了,但现在看来居然仍是重视不足,此刻她用神念攻击切断自己与画卷的联系,趁机收了那画卷,此刻自己并无多少手段对抗这女子…… 虽然因此受了反噬脑海剧痛无比,但伊老魔还是拼命转动着脑筋。 他的目光忍不住偏落在祭坛之上的丁行仁身上,见得丁行仁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不禁有些着急慌乱起来,他向来精于北洲符箓,却自然也是认得悬浮于空的乾坤锁妖符。 虽说对于丁行仁和那物有着极大的自信,但是对于此符他也同样知晓其厉害之处。 难道今日果真事不可为? 一念及此,伊老魔便心生退意,只是想到自己尸侍和所有保命宝物都折在这里,就此退去的话实在是心有不甘。 他虽向来小心谨慎,但今日实在可谓是谋划十年集其全部身家却皆葬送在此,即便留得残命日后还要被祭庙追捕……罢了,拼了! 伊老魔一咬牙,目光也癫狂了几分。 心随意动,一旁的仕女似乎受那巨木滋养恢复了不少,魂魄比之先前受伤时凝聚了几分,但听一声格外凄厉的叫声响起,黑色的魂体上居然燃起了墨绿色的莹焰,看起来格外诡异。 云乐心中一凛,但仍然还是以念制剑刺向那伊老魔,不料剑至半空处缺见那仕女幽火鬼爪横出,直直握向剑锋。 云乐忍不住冷哼一声,“不自量力!”神念催动间便要先行解决此女,不料剑身方才接触到仕女那幽火鬼爪,她便感觉脑海一痛,眼前也不由得一黑,神念为之一松,空中长剑更是无力落下,被那仕女擒住。 不由云乐过多反应,一旁的伊老魔已然欺身而上,手中乌黑短刃非金非玉,倒似是奇异木制,但他既然选择近身而战,显然对这短刃的锋利也抱有极大信心。 他向来小心谨慎,此番近身而战自是欺负于云乐身无灵力,纵然神念暂时提升至入灵之境,但也终究只是取巧,无法施展入灵境修士的手段以神念与天地灵气沟通,只是有神念攻击秘法罢了。 这种情况与雪域上的念师颇为相似,虽然神念强大,可施展各种萨满之法,却最怕近身,是以这些念师之属身边多有武侍保护。 自己这尸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算武侍一种。 至于这神念秘法攻击只要不直视其眼睛,不给予其施法时间也算不上多么难以处理,先前自己被云乐拖延时间施法,此刻自不会再吃第二次亏。 更何况一旁的仕女身上的幽冥之火最是克制神念,虽然此战过后冥女怕是要魂飞魄散,但此时只能先行对付这位云乐祭司了…… 云乐淡然自信的脸色终于有所变化,这伊老魔的手段层出不穷,果然不愧以灵感撼神感之名,此际自己虽有入灵之境的神念,但终究无法如同入灵之境修士般以神念与天地灵气沟通,以神念秘法攻击却又被那幽冥鬼火克制……她虽超绝同境之辈,此时也不免心生无力之感。 先前她故作自信也不过是外强内干,想要吓退伊老魔这胆怯之辈,不料未能如愿,此刻只得正面迎战。只是这一战…… 若灵力未尽……现在自然不是思考的时间,云乐强行压制纷扰念头,纯以战斗本能躲过伊老魔和幽冥仕女合力一击。又在两者意外的目光中不退反进,那幽冥仕女一个晃神,手中长剑竟被其以奇异手法夺回。 但云乐同样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香肩处被伊老魔的乌黑短刃刺中,顿时鲜血如注,一股奇异香气从伤口流出的血液中升起,惹得云乐一阵眩晕,好在她此刻神念强大,不至于因此晕厥过去。 然而终究是中了毒,原本紧绷的身体此刻更是发软,她微微一个踉跄,竟然站立不稳。 “好生厉害的毒……”云乐暗暗心惊,然而这毒却不仅限于肉体,方才凝聚的一丝灵力此刻居然也因此毒重新化为乌有。 她脸色愈发苍白,伊老魔却忍不住面露喜色,这时才知道方才云乐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因为其隐藏的实力过于恐怖反而使得自己心生忌惮,误以为此间事不可为。 自己终究是赌对了。 伊老魔枯树皮般的脸上露出狂喜之色,他自然懂得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也不废话,朝那幽冥仕女一挥手,便重新蹂身而上。 眼看着云乐踉跄身退,始终无法躲过这合力一击,伊老魔脸上狂喜之色更甚,更是激动的心脏急速的砰砰跳动,下一刻便听得一声惨呼响起,但见方才欺身而上的伊老魔暴退而回,身上更是多出了七八片剑刃碎片。 云乐勉强躲过幽冥仕女忽然变得缓慢的一击,血液已经浸湿了后背,奇异香气愈来愈浓,她强忍晕眩之感,瞥了眼尚且死不瞑目的伊老魔又将目光落至仕女魂魄之上,有些无力的取出先前收取的巨木画卷展开。 那仕女瞥了眼已经死去的伊老魔,身上燃烧的幽冥火焰缓缓消失,她也不再多言,纵身跳入画卷之中,但见画卷之上参天树下多了一个柔弱仕女,虽然初始看着痕迹淡了一些,但墨色似乎在慢慢变浓。 此间终于事了,云乐收起画卷,轻叹一声,斜倚山壁之上看着祭坛处不知何时已经收手的少年微微一笑,“多谢道友相助。” 这少年自然是已经布完符箓的路柯。 他将目光从云乐脸上收回,心中暗道这女人的笑果然有异,莫不是她还修炼有媚功?但这话自然是无法问的,况且想必这个问题也不会得到回答。 “云乐祭司果然好手段。”路柯收束心神,面对着这个伤势颇重的女子丝毫不敢大意,“在下只不过从旁协助罢了。” 第七十二章 回城 当云乐第一次受伤的时候,路柯便已经结束了布符,但他并未急着出手,或许是因为心意剑和敛气诀的缘故,他比伊老魔更有着一种锐利的直觉和洞悉气机的能力。 云乐远不是她自己表现出来的这般无力。 即便现在她已剑碎灵消,中毒颇深。 “云公子客气了。”云乐略微一笑,不着意地将手中古朴玉簪束起了长发。 路柯看了一眼那古朴玉簪,便重又收回目光,淡淡声道:“云乐祭司稍待。”言罢也不在意云乐,回身一剑斩向先前被冰封的铁塔般的尸侍身上,漫天污血升起,那尸侍已然四分五裂化作恶臭尸块散落四处,和云乐伤口处传来的异香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这尸侍主人已死,日后留在世上也只会成为为祸一方的僵尸,此际彻底将其解决免了后日之忧。 更何况这一剑也有些许其它意味在其中——至少不会让某些人再轻易出手。 一旁云乐脸色如常,眼中却不免露出了一丝异色,她虽早知这少年不简单,但这一剑看来显然也是入了剑道了。 便是自己当初这般年纪也不过如此了吧? 云乐微一分神想道。 “那石蛋如何了?”眼见得少年始终不曾提及,云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乾坤锁妖符能持续多久?” 听到云乐的话,路柯心中不免暗暗惊叹于此女的才智多识,当下也不隐瞒,“在此地可持续三日,离开此地只能封印半刻钟。” 这当然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但先前路柯施法时已经发现之所以在这里能够延续乾坤锁妖符的效用是因为那处祭坛,更确切的说是因为那北斗九星之灵为乾坤锁妖符提供了支撑的灵气。 云乐微微蹙眉,这个结果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她究竟非凡才之辈,略微观察便猜到其中道理,沉默片刻忽然轻叹一声,“这时间已经不短了,我们要尽快回城准备了。” 路柯微怔,正要问些话,却又听云乐说道:“麻烦云公子将我抱上山峰。” 云乐背上的血迹还未完全干涸,但伤口处不知何时已经止了血。 虽然是温香软玉在怀,但路柯却一点旖旎的心思也无,反倒是忽然提出这一奇怪要求的云乐双眼微闭将头依靠在他胸膛处,绝美的脸庞微微透露出诱人的晕红。 路柯没有戳破云乐的心思,只是谨慎运行着心意剑灵力,这般近的距离他可不能保证云乐束发的玉簪下一刻会不会出现在自己的心上。 这种要求他本不应该答应的,然而云乐先前的一句话回响在耳边不得不让他打消了先前的念头,转而答应云乐这个看起来有些荒唐的要求,“我会和你一起去北海。” 这句话莫名其妙,但却让路柯暗暗心惊起来。 穿过上方的壳幔,一直到山峰之上两人之间再无多余话语,当看到山峰之上十数个玄甲之士,云乐也不作任何解释,“姜城主镇守妖物暂时无法抽身,你们在这里好生守护。” “云乐祭司,您的伤……”玄甲之士齐声应喏之后,其中一个忍不住问道,“还有这位是……” “遇到了些麻烦,已经解决干净了。”云乐淡淡道:“他是我们的内应。” 那人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只是关心道:“要不要我调两个兄弟护送您回城?” 云乐瞥了一眼这人,漠然道:“有他就行了,有靠近此处者杀无赦。” 天色仍未明亮,大概时间也不过距离进山过去了一两个时辰而已。这里靠近北域过了未寒日山风已经刺骨,山道两旁的丛影一闪而过。 虽然怀里抱着一个人,但路柯却恍如不觉,只是在黑夜里化作一道黑色的身影,倘若此刻有人看到难免会误以为遇鬼。 丑时将尽,祭庙之内却灯火通明,殿堂内巨大的神明雕像通体以黑曜石雕刻而成辅以奇异装饰颜色,尽显威严像。 众人站在神明脚下显得有些渺小,但这已经几乎是整个河间城所有的修士力量了,三十多名修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修为参差不齐,但几乎都是灵感之境,仅有为首两人是神感之境,但观其气息也不过是神感之境初境。 此时这些人的目光尽皆落在神像脚下的美丽女子和沉默少年身上。 “时不我待,大家立刻率人出城疏散人群远离九曜山与河间城,城内由长流侯暂代城主之职率军护民众转去明光城。”美丽女子的声音淡漠却又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正是从九曜山回城的云乐祭司,此时的她已疗伤结束换了衣衫,一袭白衣颇有出尘之感。 听到她的命令,众人皆是一愣,均感莫名其妙,一时间不免议论纷纷。 便是一直在悄悄打量祭庙环境的路柯也不由得怔住了。 “祭司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为首神感之境的一名富贵男子忍不住疑惑问道:“为什么要民众突然离开河间城?还有城主大人呢?” “地火升天,灾星降世。”云乐漠然道:“姜城主此刻正留在九曜山为撤离争取时间,大家按命令行事,只有明日一日时间。” “什么?”殿堂之内顿时如同炸锅,一时沸腾起来。 “静一静!”先前那富贵男子皱起了眉,大声喝道:“听我长流说几句话。” 他这么一喊,沸腾的众人逐渐安静下来,但众人脸上神色五颜六色,显然是各有话说。 “兹事体大。”长流侯皱眉看向云乐,“我再确认一遍,是否真的要按命令行事?” 云乐点头重复道:“是,按命令行事。” 长流侯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另一位神感境的老人,见其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又回首看向众人,“按祭司大人命令行事。” “九年兄,劳烦您率领各位同道前往九曜山附近。”长流侯朝那位神感境的老人说道:“我率城内守军疏散人群。” 九年老人微微点头,也不废话朝云乐行了一礼,即率众人离去。众人虽仍有不解,但似乎囿于云乐和九年老人威严,最终也只得听令行事。 第七十三章 灾祸 众人离去后,祭庙内仅剩云乐和路柯两人,一时气氛沉默。眼看着云乐在众人离开后似乎有些心绪不宁,路柯皱了皱眉,不知此女是否是故意如此。 “虽然已安排妥当,我不知为何仍然是心绪不宁,这不是什么好事。”云乐淡淡的声音响起,似乎隐藏着一些忧虑。 “你说的地火升天,灾星降世是真是假?”路柯问道。 “你果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云乐轻笑一声,惹得路柯心里一荡,雪海内气息一激,重又恢复心神清明。 但云乐已经又轻叹一声,“然而终归是功亏一篑。” “所以那是什么?”路柯眉头微皱,他觉得自己是受命运指引,但仍然不知那指引之物是何物,他在布符时曾感受到那石蛋中远古的苍茫气息,透过那一丝裂缝处看到了一抹黑色,但终究无法观其全貌。 云乐没有回答。她淡然的脸上似乎多了一丝疲倦,眼底带着些忧虑和急躁,对于她来说今晚的情绪变化多了一些,这代表了什么呢? 天地给了自己启示,她却无法参破。 究竟什么是自己没有想到的呢?云乐闭眼沉默的想着。神感外放之下,远离祭庙外的街道上纷乱杂扰,不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和孩子的哭泣声,马蹄的落地声,车轮的滚动声,人群的吆喝咒骂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禽兽的嘶鸣叫声……沸沸扬扬。 是什么呢? 时间慢慢过去,黑夜终将消散,明天过后会是什么样呢? 黑夜?云乐倏然睁开双眼,黑夜才是自己没有想到的,它就在眼前,却最让人容易忽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寅时将尽。”虽然不知道云乐为何有此一问,路柯还是回答道。 “我们立刻赶去九曜山。”云乐没有解释,立刻说道,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的声音中的急切,甚至是仓皇。 路柯皱起了眉,他不知道的太多,但云乐忽然这般急切,显然事情极大。 “好。”他淡淡应了一声,便和云乐出了祭庙,方才至出庙,便忽然感觉大地地面一震,原本的夜幕骤然一闪,天际处亮起一道不详的绿光。 随即轰隆声音从地下响起,整个大地开始震动,院落亮起荧光,似乎是激发了祭庙的护阵阵法。 黑夜中一道巨大红光从西南方向升起化作火柱,将整个黑夜彻底点亮。 寅时尽,卯时始。 天地间忽然一声嘹亮禽鸣响起,响彻整个天宇,那巨大天禽从火柱中浴火而出,其通体赤金之色,头生金羽,腹下三爪,翅展千丈,双眼漠视众生。它直冲天际,燃尽黑夜,像是一个太阳。 云乐脸色在红光映照下异常苍白,若非路柯及时扶住,怕是已经站不稳了,饶是如此她仍然是吐出一大口鲜血,化作零星散落地上。 路柯亦无法再淡然处之,看着那红光升起化作火柱直通天际,感受着地动山摇几欲破碎天地,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天地之威,乃至于此! 他从未见过此物,却不由得失声,“金乌!” “地龙翻身,冥火出幽,灾星降世,日将不宁……”云乐喃喃声道,似乎有些出神。她嘴角仍挂着血迹,散发着那奇异的幽香。 “你中的毒还没解除?”路柯反应了过来。 “不重要了。”云乐摇了摇头,脸上现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你走吧,出去的时候能带几个人走就带几个人走。” 路柯微怔,他当然是要走的,在这天禽降世,火山爆发之际留在这里只能和这座河间城一起陪葬。 但听云乐的意思,她似乎不打算离开。 “这算是我的谢礼。”云乐抽出玉簪,满头秀发顿时如瀑散落,她也丝毫不在意,只是将这玉簪递给了路柯,径直走向了城内街道,其长发遮掩的纤细背影看起来有了几分萧索。 寅时初。 山洞内丁行仁捧着石蛋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像。他此刻又惊又怒,万没想到先前那姓云的小子居然用乾坤锁妖符隔绝了他与石蛋的联系,然后又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竟然让自己动弹不得。 难道真的要功败垂成? 想起十几年前的灭族之祸和这十几年的隐忍,他便愈发怒火攻心,后悔不已,“早该杀了他的!” “等我出去的时候,第一个就要杀了这个姓云的家伙!”他恶狠狠地想着,但很快便又颓然起来,他知道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内心深处生起一股无力感,十数年前那场血光似乎重新又降临在眼前,丝毫没有注意到来时那山洞处已经被掩埋的动口石块动了起来。 但很快他便被声音吸引过去,勉力看去,只看到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唇有短须,或许是一路辛苦,浑身已经汗湿了,看起来颇为狼狈。 若是路柯仍在这里,自然会发现这中年商人居然是先前客栈所见醉言此间九曜乃天下最奇之景的那位。 他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当发现站在祭坛中动弹不得的丁行仁时,带着几分恐惧和欣喜的神色慢慢靠近。 丁行仁眼中、心中、身体的每一处都满是笑意和喜悦。 北洲神启十六年,疆西北传有金乌现世,时值未寒日后,山名九曜忽然烟火冲天,其声如雷,昼夜不绝,声闻千里;其飞出者皆黑石、硫磺之类,经年不断,竟成一山,直至城廓。热气逼人三百余里,只可登山而望;今热气渐衰,然数里之中,人仍不能近。钦使到彼查看,亦只能远望而已,嗅之惟硫磺气。其近城河间岩浆倾覆,死伤者无数,朝野大憾,遣救以数千里,素衣以丧上下。——司天监载以祸论疏。 江流不绝,溯水北去,其寒日重。这一日竟飘荡起鹅毛般大雪来,将舟蓬染作白色,其天地苍茫之感连绵,孤舟渺然一粒独立。 “两个月前那火山喷发,天禽降世真是人间大祸,据说河间城没逃出来的人都死在了那里,不知道有几万人,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船夫披着蓑衣,长叹一声朝着身后那清秀少年和冷漠女子说道:“两位也从下游过来,可曾听过当日情景?” “这般情景自然是听说了的。”少年淡淡回了一声,眼光有意无意地落到了独自坐在船尾处的白裘女子身上,又说了一句,“只是不知道后来怎样了。” 第七十四章 渐寒 “只知道逃出来一部分人。”船夫拍了拍身上白雪,似是在回想,“那传说中的天禽也不过和火山喷发一样持续一日间便消失了在毒烟之中。” 少年没有再接话,因为身后传来了冷漠女子的咳嗽声。 “火炉上方烧的还有些热水,劳烦公子自个儿取用便是。”船夫回头说道,顿了一顿方才又提声道:“这位姑娘,还是快回船内吧,外面可愈来愈冷了。” “多谢店家,不过我朋友这病需要在外面冷静冷静。”回话的仍然是少年,他拎着水壶倒了两碗热水走到船尾递给那冷漠女子。 她先前不是这样冷漠的。 船夫的叹气声传来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少年略微一笑,端着热水看着容貌绝美脸色却有些病态的晕红女子,“但喝一碗热水总是不会错的。” 这少年和女子自然是从河间城逃出来的路柯和云乐两人。 “一路走来无人掩埋的尸骨和颠沛流离的幸存者是我们的错。”云乐感知到空气中的灵气变化,知道路柯以水灵气画了一道隔音符,却并无任何神情,只是接过了热水淡淡道:“如果我没有打那东西的主意,如果我们彼此能够更加信任对方一些,这一切便不会发生。” 路柯明白她的意思。 “我们离开后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路柯轻叹一声,眼中也有了一些迷惘。他曾经以为是命运指引着他去了那个地方,但是结局似乎并非他所想的那般模样。 但无数生灵却因他而死亡。 他无数次坚信又怀疑自己是命运所钟爱的那个人,但一路想来也不过是天地以万物为刍狗罢了。 “他还会来找我们的。”路柯缓声道。 “大错已经铸下,追究原因也毫无用处。况且,究竟谁对谁错呢?”云乐似乎猜到路柯想要做什么了,低低叹气:“当年那些人若不是对其灭族,又岂会召来今日报复?”说话间竟又重新咳了起来。 “万千生灵因我们而为当年陪葬,当年幕后之人却逍遥自在,这未免太混账了些。”路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自心意剑觉醒初始,性格受其影响多有变化,但清冷寡然的性子却更明显了一些,如现在这般情绪化的冷笑已不多见。 他自己忽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说完后不由得有些失神起来,不到一年的时间竟似过了许久,当初山上的那少年如今已遥不可及了。 “或许我也是当年幕后之人呢?”云乐淡淡声道,竟似有几分嘲讽,方才咳嗽后或许是气息不顺,脸颊又增了几分红晕,偏偏她那清冷模样带着几分傲然,这会儿看起来竟有一些冷艳之感。 路柯怔了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人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热水已经冷了,但云乐依旧一饮而尽,再放下碗时她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虽然仍有些不健康的红晕,但她身上的那股气势便发生了变化,雍容自信,清丽淡然,和初见时也不过多了几分冷意。 无法解决的情绪就暂时将其掩藏。 路柯凭舟眺望,远处大雪纷纷,间有寒鱼跃江,群象潜藏。 三日后路柯和云乐在渔阳城外告别了船夫,这已经是姜朝最北边的一座城了,再往北便是北境边疆,只有军事要塞。 所以渔阳城最不少见的便是喝醉了的兵士。 当路柯拎着一坛寒江楼中最好的雪女双蒸找到一位醉醺醺的兵士时,那兵士的眼睛还是顿时亮了起来。 “三百两。”他模糊不清道,但竖起来的三根手指还是很清楚的表明了价格。 送两个人出关三百两这个价格确实不高,至少和五年前一样。路柯也很痛快的给了银子,在这里金银才是硬通货,银票是要打个折扣的,所以他事先已经准备了足够的银两。 “十日之后。”那兵士扔下两块造型简陋的腰牌,摇摇晃晃的走了,看起来确实醉的不轻。 寒江楼上,路柯看着自顾自喝酒的云乐,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用的什么功法居然可以改变自身容貌气质?” 如果不是因为一路相伴,路柯也不会想到对面坐着的那么平凡普通的女子是云乐。 “千娇百媚功。”云乐也不隐瞒,从怀中取出一卷薄册来递给了路柯,“尽快练会。” “这名字倒是好记。”路柯收起书册,随意接话道,脑海里却是出现了那晚打斗中云乐笑容的奇怪之处。 “入城以来我们一直遮掩形藏是因为什么?” “为了躲避祭庙的追捕。”云乐放下酒杯,淡淡声道:“河间城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作为河间城祭庙祭司,当然逃脱不了干系。” 这当然是原因。但路柯觉得应该不止于此。 不过云乐似乎不想对此再解释什么,所以转移了话题,“那兵士做的生意是将军府的生意。” 路柯也不意外,“除了朝廷的军费,总是需要一些别的渠道去赚一些银两。况且现在关内关外互市,只是缴纳一些出入费用,这对将军府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北境将军府当然是北堂家的将军府,又或者说是北堂月的将军府。 北堂一族之所以能和南怀一族并列朝堂两大族,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将军府的三十万红甲兵士,也不是千名修行者所组的月字骑,而是因为这个名字——北堂月。 北堂有妖月,永夜居广寒。 传闻他是世间最接近神的两个人之一,是世间最年轻的合灵之境的修行者,容貌不老但生性无情,他曾经长驱千里独自一人灭绝一族部落,举手间斩杀三名合灵之境的大萨满,也曾经下令大开城门放任雪原骑士入境烧杀抢掠数百里。 这是一个近似妖孽的人,当朝苏相曾对其作下判词:太上忘情,唯己独尊。 这是一个极其大逆不道的评价,但姜皇似乎并不在意又或者是无可奈何。 这些自然是路柯从书中看到的,不过当年他和师父在雪原远远看到北堂月的时候,也非常认同苏轩林的判词。 对于云乐的提醒,路柯虽然早已知晓,但仍然是非常意外,看来一路走来,两人的关系似乎亲近了不少。 这种判断暂时不知好坏,但至少现在双方有着同样的目标,这样看来,起码在接下来的一段路程里,他不用再时时刻刻小心警惕这位极为危险的祭司了。 第七十五章 秘闻 千娇百媚功大概是某个女子所创,分作千娇和百媚篇,千娇幻形,百媚惑人。路柯仔细看过后先行修炼起千娇篇,身形变化间看着镜子里的人果然有所变化。 不过是一些小小的变化,竟也让人感觉恍若两人。他暗暗称奇,尝试了一夜,第二日小二端来早餐时竟一时疑惑起来昨日住进房间的是眼前人吗? “气质还是清淡了些。”云乐作出了评价,自那日寒江孤舟后,逐渐好起来的似乎不止她的伤,还有心情。 修行者们总是需要自己想通一些事情。 虽然还有十日才能出关,但现在他们还是决定今日出发,若乘马车前行,至少也需要五六日,在关内孤镇待上三四日便可出关。准备了些简单物资后两人便坐上了店家帮忙准备的马车,驾车的当然是路柯,只是看着还算强壮的马匹,不免想起还留在船上的那个成精的黑货。 马车的速度并不快,出城后一路上人烟虽不断绝但稀稀疏疏说明这里已经远离了繁华之所。车厢中偶尔传来云乐的声音,大多是关于一些九曜山的秘闻。 路柯偶尔插话,既然云乐主动提起,他也不再客气,将此事问了个清楚。 九曜山确实是有一群先民,他们自称九曜族人,在此山上成立了一家宗门叫做曜宗,这个曜宗不大不小,千余族人也不过数十名修行者,但这些修行者修为精深,其族长甚至是合灵之境。 这等实力在整个北洲也是极大的一股势力。 他们掌管着九曜山上的一切,无论是炼器的地下火脉,还是九曜山上的矿藏。那时九曜山下的河间城还叫做黑石城,也曾是他们所创建。但时间流转,千年万年转瞬即过,千年前山下的人偶然得知放弃黑石城固守九曜山的九曜族一族早已衰落时,变故便开始发生。 九曜族灭族之祸就此始起,但最终还是有一批族人存活了下来,如今看来想必便是隐藏在当初祭坛之内。 但后来掌管黑石城和九曜山的城主们还是发现了那座祭坛,也因此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知道了九曜族还有后人。 直到十五六年前,那些九曜族后人终于被重新找到,这一次不再是因为那些矿藏珍脉,而是那座祭坛的秘密。 那时那位河间城的姜城主还很年轻,但却并没有什么怜悯之心,血光纷飞之际那秘密终究还是未能如愿以偿得到答案。 “这位姜城主向来骄傲,他明明很想得到那个秘密的答案,却最终还是将其全部毁灭。”云乐声音淡然,听不出任何感情。 然而最终还是有一个丁行仁活了下来,他活下来的原因已不可考。但他看到了那灭族的血光,在河间城隐忍十数年,在某一日找到了祭庙,找到了那位姜城主。 “为什么当初你们察觉不到他是位修行者呢?”路柯有些疑问。 “是血脉的力量。”云乐轻叹一声,“这种力量源自于他古老的血脉,是我们无法察觉的。但也正是因为他凡人的外表才会让我们不够警惕。” 但无论如何丁行仁带来了那个秘密,九曜山内的祭坛中埋藏了数万年的秘密。 这个秘密便是一只从神魔大战中留存下来的神兽三足金乌,即便它还未出世,但拥有这样的一个神物已经足够比拟天神。 九曜族先祖率先发现此物,以精血饲喂,得到血脉之力的回馈。但彼时云乐和姜城主两人对此并不知晓,丁行仁说了谎,他只说自己掌握有神魔契约之法,可以同金乌签订下神魔契约,这样便可以掌握金乌,假以时日便可成神。 “这种说法你们也会相信?”路柯感觉很是荒唐,但很快他便想到了什么,“神魔契约之法是真的?” 车厢里的云乐沉默起来,已经说明路柯这个猜测是真的。 “而丁行仁的要求也并不简单。”沉默了许久,云乐的声音才又重新响起,“他说自己早已被伊老魔控制,中了奇毒生死尽在其掌握之中,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找到我们,要求救他一命,而且要帮助他成为祭庙里的修行者。” 这确实不简单,毕竟以当时看来丁行仁只不过是一个无法修行的凡人。 但在云乐和那位姜城主的私心隐瞒下,事情还是走到了最后的地步。 “金乌为什么后来消失了?”路柯对此也颇为疑惑,当日他明明感到自己气机被某股苍茫气息锁定,即便是敛气诀也没办法遮掩,他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那震动天地的金乌却骤然消失不见,他这才能够带着云乐离开。 “我查阅了一些古籍,大概有些猜测。”云乐缓声道:“数万年来天地剧变,神魔因此而消失,金乌这种神物自然也无法彻底成为上古那比拟太阳的神物,若非它受九曜族一族精血饲喂,恐怕根本无法适应现在这个天地,但即便适应了这方天地,也没有支撑其施展能力的神力,否则当日便不只是依靠火山喷发之力才堪堪毁灭一座城池了……” “但它还存在。”路柯微微皱眉,“而且会慢慢适应这个天地,即便时间会很久。” “不用很久。”云乐清冷的声音从车厢中传来,“即便是现在它也足以媲美入灵之境的修行者了。” 路柯沉默起来,这是天地神物,生来便足以傲视所有生灵。 “你想要我做什么?”路柯很直接的问道,云乐既然告诉自己这么多隐秘,自然是有所图谋。 “不是你要做什么,而是我们。”车厢内云乐的声音带着几分坚定。 星驰夜语,寒气袭人。路柯沉默地思考着云乐的建议,“一起去杀掉那个所谓的神兽金乌。”寒冷已无法给他带来身体上的颤栗,但他仍不由得紧了紧衣衫。 这建议实在是过于荒诞。 那是天地间的神物,天神传说已遥不可及,这仅存的金乌幼体便可称之为未来的天神了。而如今云乐居然提议要和自己联手杀掉它,这无异于弑神。 偏偏这个疯狂的女人这样的话同样说出了自己心底深处的想法。 疯了,一定是疯了。 路柯在寒风中呢喃声几不可闻。 第七十六章 北境 北出渔阳城三百余里便是北境边关雪牢关,城墙蜿蜒如卧龙,雄伟苍茫不愧于天下第一关,临关有一雪老镇,镇上鱼龙混杂,往来也算是颇为热闹。这一日里数兵骑策马狂奔,口中吆喝不已,手中马鞭胡乱抽向躲闪不及的民众,一时间多有哭喊之声。 但似乎这镇上民众认得这兵骑,也不敢有何抱怨,只是慌不迭地闪躲,这一来倒是颇有鸡飞狗跳的喧闹。 很快这街道便重新安静下来。 两辆颇为高大的马车从街头缓缓行驶而来,为首一匹极为神俊的大黑马被一儒雅中年男子牵行,两侧红甲重胄兵士执戈肃行,颇有凛杀之意,周围围观民众不由得又退后几步。 这般行路直拖了半个时辰才走完这道不算长的街道,看着消失在街尾的车队,方才侧立两旁的民众方才又恢复正常,口中倒是多了不少议论。 “北堂家果然是威风。”车厢里云乐淡淡的声音传来,不知为何听来似乎有些嘲讽的意味。 路柯也没接话,他此刻只是有些意外于孟居良和那位楚楚姑娘一行人居然也才方到这里,按说他这一路耽搁,应当是比之行进迅速的船队至少要慢上一个月的。 莫不是中间还有什么变故? 路柯脑海里回想起那晚火球般的流星,但很快他便不再理会这些,反而是挂念起韩林羽来,既然孟居良方才到这里,那么韩林羽又是否能够躲开北堂家的追杀顺利做完他想做的事情呢? 韩林羽对自己颇有恩惠,自己本该尽力去帮他的。只是韩林羽并不愿意让自己掺和其中,当日所见又托自己后事,他便不再对此强自追求什么。 生死有轻重,旁人不可强留。 他轻叹一声,朝身后车厢道了一声,“我有事要离开三日,三日之后我们再在此相见。” 云乐似乎并没什么意外,也并未多问,只是回道:“雪老镇上重山客栈再见。” 马车顺着街道缓缓离开,路柯沉默片刻后收拾心绪钻入人群中很快消失在这街道上。 穿过雪老镇外西一百里的孤山上的针叶寒林后,便能够看到一座湖泊,叫做茶雪湖,直通雪江极为广阔,古书天地堪舆一书和水图经中都曾对其有所记载,称其为雪江点睛。又详细叙述当地风情,极言冬捕之盛,誉其景为冰湖腾鱼,历来当地人称其为圣洁的母亲湖。 这湖泊还有一传说,流传甚久,据说千万年前姜皇曾于此仗剑屠龙,湖中卧龙山便是当日神龙所化。 如今这般时节虽已寒冷却还未到冬捕之日,只有大片芦苇荡在寒风之中瑟瑟不已,偶尔孤鸟鸣叫却显得有些悲凉。 茶雪湖外连接着广阔草原,此际白草茫茫,隐约可见天边大黑天击神山的阴影,山外不知是几千万里的沙漠。 路柯隔湖相望,茫茫天地相去甚远。 他伸出手指,从湖面中引起一道清澈水流来,虚空牵引化作一道灵动水鱼重新潜入湖面,路柯闭上眼睛站立湖畔,任由寒风吹动厚重衣衫也未动一分一毫。 三日后。 黑色鹭鸟迈动着修长的双腿,优雅地在这水边踱步,它不时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个近似于雕像的少年,眼中偶尔透露出几分好奇。 路柯睁开了眼睛,看了眼那只黑色的鹭鸟一眼便重新将目光怔怔落向眼前湖面,三天的时间已经到了却依然未能在此寻找到水脉之属,更不要提韩林羽和梦蝶夫人了。 莫非不是在此处?又或者两人终究想通了决定不再理会尘事? 路柯轻叹一声,这些想法也只能安慰自己罢了。虽然韩林羽没有向自己透露详细地点,但是他却早已猜到在这茶雪湖了,毕竟在这雪江之上也只有这里和那传说中的龙属有些关系了,至于韩林羽的决心那更是毋庸置疑。 自己的修为终究是低了一些,路柯有些自嘲地想着,人终究是不会学会满足的,一年前他觉得只要成为修为者便不敢再奢望其它了,然而如今也要贪心地走得更快更远。 既然毫无所获,路柯已经决定不再逗留,即便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非要来此,但却终究还是来了,要走时不免觉得有几分荒诞,轻轻嗤笑一声,惊了鹭鸟,但很快便随风消散在那飘零的芦苇荡中。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寒雪纷扬,天地间孤客远行,但觉前路茫茫,不免心生愁绪,有道是肃风直杀心绪,只留愁苦,但偏偏对于路柯和云乐两个修行者来说,这塞外刮刀肃风也不过如此,反不及那满地白草来的悲凉。 “河间城一事我已写了原委,你看过后记在心里,倘若有人问起便这般说就是了。”云乐递出一张纸笺来,正所谓字如其人,云乐性格淡然自信,字迹亦是如此,丝毫不拘泥于笔画之间,颇有一种惊鸿之美。 “与城主堼探知逆贼妄动,遂率人同去擒之,间中误入贼人计,城主堼力战身亡,余同友重创贼逆,亦伤重,无奈治以符。但知其无以三日久,遂命与众且镇守不可移,归城令以长流侯、张九年者率众暂使民于别城明光。丑时以令行,寅时尽卯时始,地动火出,金乌乱世。余欲与城、民共存亡,得友救,七日后醒,虽知万死难以辞其咎,但死易行难,遂以余尚存之躯暂追之,清由明事,捕以祸乱者,即归天都以述。罪司云乐。” “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听闻路柯读罢,云乐淡然道:“拖延一些时日。” 路柯摇了摇头,一时不知是该嘲讽云乐脸皮这般厚,还是说越漂亮的女人越擅长撒谎这句话诚不欺我。 如此行至几日,云乐于途中拦下一家回关商队,将信笺交予随行车队中的修行者,在略微展示了一下自身修为后,那方才灵感初境的修行者顿时战战诺诺地双手接过,保证安全送达渔阳城祭庙,丝毫没发现对面的神感之境的大人眼中一丝失望闪过。 一行商队看着自家车队里平素嚣张惯了的修行者大人在这路上偶遇的年轻女子和少年竟然吓得如鹌鹑一般,暗自惊讶莫名,也不敢上前打扰。 云乐路柯两人离开后便将马车赶得更快了些,路柯想起先前事叹道:“即便那位食言,你这也过于刻意了一些,毕竟你既然路过渔阳城为何不自己去祭庙呢?” “总归是有理由的。”云乐的声音从车厢中传来,“比如忌惮于北堂一族发现自己导致我们无法出关之类的,有北堂一族在,边境祭庙的势力向来不怎么样,这些事情那些大人们自然是知道的。” 这些秘闻路柯先前知晓的并不算多,但或许是因为自己要经过这北境的缘故,临行前徐伯阳送自己的书籍当中除了修行秘法,还有一些有关北境的形势之类的书册。 第七十七章 北海 雪原骑兵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不知姜皇,只闻北堂。” 五六年前路柯和师父顾衣白两人来过此地,也是听过这句话的。大抵知道缘由来自于北堂世家世袭国恩,掌北境军马,又长年居于边塞,鲜入朝堂,向来听调不听宣。 再加上北堂月的横空出世,北堂一族更是风光一时无二。 向来与之并称的南怀一族虽有国师南怀明华世掌大司命一职,司天下祭庙,其下祭司分散各处。凡是灵启修行者大多要在各地祭庙由当地祭司编入名录称之为修士,一旦司天监有诏,则修士便要应召。如此势力在如今北堂一族面前仍旧有所不及,可见北堂一二。 而在北堂一族立身之本处的北境,北堂这个姓氏比之皇姓更加威名显赫一些。 但整个北境也并非完全属于北堂一族,渔阳城仍有一座破旧祭庙,即便在北堂一族有意无意的打压之下显得极为没落,却始终屹立数千年而不倒。 即便相比于北洲其它十一处祭庙似乎显得微不足道,连当地祭司也不过堪堪灵感之境,但毕竟这一处祭庙也还宣示着北境尚在姜氏皇族的掌控之中。 云乐所说边境祭庙势力不怎么样也是来源由此。 这的确是为她所谓的理由找到了支撑。 接下来的路程孤独而安静,云乐和路柯两人都不再思考别事,一心沉浸于修行之中,如此十数日即过,干燥寒冷的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些湿润,两人同时睁开眼来,一者神念强大,另一者则是水修对水气感知敏锐。 海涛之声入耳,马车停至悬崖处,云乐从车厢中出来,看着眼前广阔不见边际的海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北海。 海边有一小渔村,两人明显对此处都不陌生,买了船后又多购置了些东西便自入海,那卖船的渔夫虽然纳闷这对年轻男女为何要涉险入海,却还是小心嘱托千万不要离海太远,便目送两人离去,大海茫茫,很快那年轻男女便消失在海浪之间。 孤舟入海,天地相隔。 这靠海的渔船相比于江河之上显得更加宽大和结实,顺着水下暗流朝海深处行去。云乐似乎放轻松了许多,竟忽然发起感慨,“东洲有书言,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至此际,方能体会其中一二。” 这般感慨当然不过是一时心绪罢了。 路柯也不揭破,只是问出先前自己心中疑惑,“你怎么知道我要来北海?” 云乐微微摇头,叹了一声,“大煞风景。”不待路柯说些什么,又道:“我先前还以为你不会开口问我,既然你想知道又何必扭扭捏捏,故作高冷?” 听了云乐的嘲讽,路柯也不在意,反道:“即便当时我问,你便肯回答我?” “你年纪轻轻却如此敏慧,真不知是好是坏。”云乐轻叹道,她似有所感沉默了还一会儿方才在海波声中重新开口,“你用的剑是冰河?” 路柯早有猜测,此刻心道一声果然,口中却只嗯了一声。 “世人皆以为大雪山的新一代天下行走是那位修行天才姬若川,绝不会想到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云乐似笑非笑道:“尤其是他才不过灵感之境,若非我亲眼所见,恐怕也不会相信。” 路柯怔了一怔,这才知道云乐似乎误会了什么。 “大雪山分风谷雪山两脉,我观你所修应是雪山一脉功法雪经,加之以修行剑道,这也难怪会派你这个灵感之境的修行者带着冰河剑来此了。”云乐微笑道:“你携冰河剑来北海自然是为了北冥之地的玄寒之气。” “你知道的果然很多。”路柯也不解释,所谓的雪经他甚至是闻所未闻,而云乐所说恐怕是把自己所修的寒微诀错认罢了。 至于玄寒之气路柯来时也有所了解,冰河剑取自北冥之地的九幽之下的万年玄冰,其本身所带冰寒便是此玄寒之气。 不过他来北海却并非为此。 “北海深处海兽横行,我虽不知你先前如何打算,但有我相伴自然可以解决很多危险。”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冷月高悬,冰冷的海面之上也同样映照着清寒的孤月,清辉之中一群鲛人吐露着内珠更显光华,它们围绕着那些明珠蹁跹游动,吟唱着曼妙的歌曲,似乎有着一种极为诱惑的魔力。 但路柯和云乐却并未有任何心动,反倒是彼此间内心涌起一股疲惫感,因为他们知道很快对面那些有着美丽容貌、诱人身材和动听歌声的鲛人会成为围攻他们的敌人。 船只跟随着冰河剑的指引已经在海面上行驶月余了,这一个月里天气日渐寒冷,而他们的心也同样如此。 不是无边无尽的海洋所带来的孤独与枯燥,这是修行者们早已可以忍受的情绪。令人心寒的是越往北海深处,就出现越多海兽妖兽的危险。 而今晚是他们遇到的第二十三次危险了。 相比于先前所见那如山岳一般的庞大巨兽,此刻这些类似于人类的鲛人看上去似乎并不值得让人多加注意,然而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因为这些鲛人不再是普通的海兽,而是妖。即便不过方才启灵,但成千上万只一拥而上的时候,那所产生的魔音和幻境也会成千上万倍的增加。 最重要的是这群族群有着一个神感之境的妖首。 若非路柯云乐两人同修剑道,心智坚韧,恐怕早已在这妖首手下吃了大亏,而此妖倚仗熟悉北海环境竟让两人也奈何不得它,偏偏此妖又一直尾随渔船,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两人。 “此妖灵智已开,既然不肯放弃,自然是前方有所倚仗。”路柯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道。 云乐同样眉头紧蹙,她和路柯所修不同,在这海面之上可以说几乎是没有什么办法施展灵术,只是仗着自己剑道修为和雪海内的灵力,但灵力终究有尽,这海面之上恢复又慢,如此下去恐怕迟早要灵力耗竭葬身海底。 “以前我也曾进入北海深处,虽然未见到那传说中的北冥之地,但终究是深入北海千里,当日也不曾遇到这般多的海兽,今时今日似乎有所变化,莫非是海底有何异动?”云乐吐声道。 第七十八章 海间麻烦 云乐的猜测让路柯不免眉头更紧,当年他和师父顾衣白两人乘海船出海,遇到深海巨乌,九死一生中终究是远远地看到了那道黑线,也是自那日始心意剑入体。 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和云乐所行早已远超当日踪迹,接下来的每一段距离都是自己陌生所在,所以此刻云乐尚且存留的经验会成为他们能够靠近北冥之地的力助。 不过云乐所猜测的事情终究不是他们暂时可以思考的,摆在面前的还是那个神感之境的鲛女,还有前面似乎的确是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们。 但他们也只能往前走,往更北处北行。 那些不过启灵的鲛人已然潜入海底游了过来,船下的暗流已经敏锐地捕捉到那些鲛人的踪迹,所以当那面容姣好的鲛人拖着美丽鱼尾从水中跃出水面露出狰狞獠牙的时候,路柯和云乐两人没有丝毫神情波动,两条近船的鲛人率先被四分五裂,带着奇异油脂的血液就这般洒落在清辉照映的平静海面上。 杀戮就此开始。 云乐的软剑当日九曜山中早已损毁,后来也并未找到趁手的剑,现在所用也不过是市面上普通的青钢剑,但在她手中却依然是无坚不摧的利器,踊跃而来的鲛人在她手下根本不是一合之敌,或断喉或截腰,鲛人血液很快便染红了方圆数丈。 路柯知道云乐此时仅仅只施展出两三分实力,但仍感佩服,这般精准的剑道手段即便是自己全力也不过如此了。 但如今自然也不是感慨时刻。 他毕竟是水修,在这北海之中,水灵气可谓是取之不绝,不用像云乐那般担心灵力恢复,所以也不用冰河剑,只是以北洲符箓之法凝结水符,间或以寒微诀凝水成冰,虽然比不得云乐效率,但密密麻麻的水符冰箭仍旧是给这些鲛人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这是一副诡异至凄美的景象。 海外孤月,清辉荡漾的海面上,两人凭舟而立,无数鲛人跃出水面又洒血落下,曼妙动听的歌声已化作凄厉叫声,血液染红了海洋,一种异样的凄美感令人悲怆。 但路柯和云乐很快便从这副景象中醒过神来,路柯更是凌空踏出船外,走在波涌的海面上,搜寻着死去的鲛人,将那鲛人体内的鲛珠取出收起。 整个过程有惊无险,大多数鲛人体内的鲛珠已经随它们死去而消散,但仍有不少尚且遗存。寻觅半晌终于得获二三十颗圆润洁白的氤氲鲛珠,他也不再贪心水下沉鲛,凌空虚渡回至船上。 “其荒陬谲诡,则有龙穴内蒸,云雨所储。陵鲤若兽,浮石若桴。双则比目,片则王余。穷陆饮木,极沈水居。泉室潜织而卷绡,渊客慷慨而泣珠。又有述异志言曰:深海出鲛绡纱,泉室潜织。一名龙纱,以为服,入水不濡。”云乐看着小心收起鲛珠的路柯,倒是也习惯了,“鲛珠乃月精海气氤氲之物,在天地灵物册中倒也勉强算得上是一种水属奇物。但跟鲛绡纱相比反而是不值一提。” “云乐祭司是看上那个神感之境的鲛女身上的鲛绡纱了?”路柯瞥了一眼已经安静的水面,“可惜此妖终究不再上当了。” 月入沧海,天色将明。旭日升起于海平线,这已然是寒季里北海难得的好天气了,两人一路施法不断,见此红日也觉得有些许温暖之感。 鲛人喜月,日间不出。那鲛女虽已化妖,终归难抵天性,虽紧跟于深海却不再相扰。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平静不少。 远处黑线似乎已近在咫尺,但路柯云乐两人却心知仍相距甚远。但跟当年相比已不知近了多少,所以路柯心中也不急躁,任由船只漂流北去,他只是取出昨夜所得鲛珠引动其气息于符箓之上,逐渐成形化作一道五品的水灵符。 自从他踏入修行一道,原本费尽精神所画的符箓才偶尔得到一两张入了品级的日子早已一去不返,但他灵感之境的修为又囿于材质也只能画的出四品的符箓,反倒是不如不限于材质的北洲符箓方便。 这鲛珠在旁人眼中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在制作符箓上却是难得的材料。究其原因,实在是因为此物不易保存,离体不久便会化作珍珠之属,美则美矣却终究只是凡物。 云乐在一旁看了两眼后也不打扰,只是暗自恢复昨夜损失灵力。 待到晌午,两人各自从修炼中醒转过来,路柯接住云乐抛过来的行军丹,叹了口气并未服下,“这行军丹虽可让我们免却饥饿,但个中滋味终究不如饱食一餐来得痛快。” “习惯便好。”云乐却是并不太在意。 路柯摇了摇头,道了一声稍待,竟直接跳入海中,云乐摇了摇头,知道路柯入水打渔,便也不再坚持服用行军丹,过不几时,便见得路柯脸色有异地升出水面,手中拎着一只不小的海鱼。 云乐接过尚自活蹦乱跳的海鱼,看着神情有异的路柯,有些疑惑道:“你看见什么了?” 路柯也不隐瞒,将方才水下所见告知于她,“水下海床有一沉船,看其模样尚新似乎沉没不久。我担心其中有异,并未轻举妄动只是远远看了一眼。” 云乐沉吟一声,“虽然我们有事在身不该旁生枝节,但这沉船说不得和前方危险有关,我们最好还是去探查一番,如果能找到些线索也好有个准备。” 这个建议自然是路柯心中所想。 “事不宜迟,我们吃过午饭后立刻下水。”路柯也不废话,“赶在天黑之前,否则那鲛女必会来损毁我们的船只。” “你倒是还有闲心雅致。” 云乐话虽如此,但吃起鱼生来她也不遑多让,两人迅速消灭完这海鱼,路柯才有些满足地递给云乐一张传音符,道:“这也算不得什么闲心雅致,海鱼生于此地其肉多蕴藏海中精气,我们二人吃得此物自也保留了其中几分海精之气,对这北海多了几分亲近,入海会少招惹一些麻烦。” “这般理由我可没听过。”云乐接过传音符后便跳入水中,潜入海面下。 路柯摇了摇头,也不再耽搁时间,没入水面很快便追到了有意等待的云乐。 第七十九章 探海 入水不远路柯便追上了有意等他的云乐,幽深暗邃的海面下看起来极为安静,路柯略微打量一番海底环境后便施展遁水之法凭水下沉,过不一会儿便再次看到了那片海床,海床之上一艘大船已然被拦腰截断,但看其表面并无侵蚀显然是沉没不久。 这里便开始有了许多生气。 不知名的海鱼在珊瑚间穿梭,偶见海龟乌鱿在颇为漂亮的水母之间游荡,这一片海床看去并不算大,但仍然造就了一番生机雀跃的小天地。 路柯云乐两人打量了一番环境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后便自往沉船处飘去,离得近了便发现这船只不止龙骨而是整个船体都用的是质地极为坚硬耐腐的海柚木,已经是极为上品的海船了,一般只有极为顶尖的海上商队才用得起。 钻进船舱内后,两人很快便发现了几面保存还算完好的商旗,可惜两人都不是什么经商之才,自然也是认不得这上面的图案标志代表了什么。 两人寻摸一圈后发现除了一些普通物资之外并无其它有用的东西,对望一眼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前往那船体断裂处,细细观察后终于得到了些有用的东西。 “船体断裂处平滑如镜,受力均匀无二。”路柯皱眉道:“这海柚船质地坚硬,在这北海深处行驶恐怕还有护船灵阵,所以击船破舷本已为难,偏又如此平滑无二,周遭亦并无灵力残留,所用之物应当是极为锋利的宝剑,持剑之辈修为亦是极深。” 云乐有些意外于路柯的观察入微,但仔细观测后便知路柯所言不错,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虽然你的猜测不错,但除非对方所用之剑有三丈之长,否则无法纯以剑身造成这样的伤害。” 云乐的话让路柯一时有些沉默,三丈长巨剑的使用者得是多高大的身形? “若是一个入灵之境的修行者以金灵力施法所化巨剑或许也可以达到这般情况。”云乐若有所思道:“只是诚以你所说,这断口处尚新也并无灵力残留,便是合灵之境的修行者也做不到纯以灵力施法而无灵力残留,除非是掌握本源之力的五境之上的修行者才有此手段。” 五境之上?北洲启灵,灵感,神感,入灵,合灵,此五境统称为修行者,入祭庙者在录者称之为修士。 路柯摇了摇头,五境之上是什么?那已然是神灵了。自从神魔大战仙妖之争后众神消陨,仙凡有别,离这修行界有关于五境之上最近的传说也只有两千年前的孽龙降世。 九曜山金乌降世也不过是借助天地之力方才展现出一丝传说中的神兽的威力,而其能否在这方天地成为真正五境之上的三足金乌犹未可知。 “或许是量天尺。”云乐沉思的脸色忽然一动,却是想到了一物。 路柯成为修行者不久,虽则在太学院书院恶补了一番修行者的知识,但终究不及云乐见识广阔,一时还以为云乐所言是什么有名的神器。 只是听到云乐的话,他心中微动却也不多问,一个大雪山的天下行走可以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苦修之士,但绝不会是一个毫无见识的修行小白。 “传闻深海之内有一异族,称之为海上巨人族,其身广体巨较诸常人数十倍有余,以鲸鲨皮为裳,肉藻以为食,建以海底城市,交通往来。”云乐似是在喃喃自语,带着几分不太确定的语气。 “古有误见者以为鲛人之城,实则为巨人之居。可远观而不可近,近则无以出。”路柯接声道:“其居神秘无所,罕见之。” 虽然对于修行界了解不多,但是这世间志怪传闻路柯了解的却不少,这传闻来自于一本极为荒诞的志异录,由于书中前半部所载有关鬼怪之言颇为准确,对于这后半部越来越离谱的异闻路柯虽然未全信,但仍然记得颇为清楚。 “祭庙记录天下修行,这传闻是否可信?”路柯观察云乐神情似乎也未全知,斟酌了一番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离北海最近的祭庙是渔阳城内的祭庙,查探这一传闻是否属实本该是渔阳城内祭司的责任,可惜数千年以来北堂一族世居边境,向来不容祭庙,祭司能在渔阳城立足已属难得,更不要提及把手伸到北海了。”云乐缓声解释道,观其模样似乎仍未放弃,依旧以神感之念细细感知此处气机。 “我后来来此也并未见到有关此传闻的迹象,若非方才你所言引起我先前记忆,我早已将此传闻忘掉了。”不待路柯多问,云乐便又解释道。 路柯虽然知道这件事情不像云乐说的那般简单,但在结果上云乐应该是没有撒谎的。 “既然如此眼下也只能小心为上了。” “不只是要小心这未知的危险,还要小心的是这船上的人。”云乐提醒道:“这船上并无尸体也无血迹和挣扎痕迹残留,显然不是什么普通商船。” 两人早发现这一现象,当时并未深究,只道是这船上的人先一步逃出,但现在看来人的确是逃出去了,只是能在这未知危险中逃出去的人显然也不是什么普通之辈,这样看来此商船也大有古怪。 略微算了算时间,两人知道时间已然不早,也不便耽搁,便离船朝海面上游去。 出得海面果然日落将至,寒意骤升。两人回到船上各自蒸干了衣服,想起先前探海所得,一时气氛郁郁,心绪不定。 自己是否过于冒进了?路柯默默思考着这个问题。 回想起当日季寒山所言,他不免有些后悔当日这么早便答应此行,至少应该等自己修为再高一些的。 这一路行来也失于谨慎,为人为己皆招致极大祸端。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弱小,凭空生出一股无力感。但很快一股孤傲不绝之意又自心底升起,自血液中流淌,雪海内那并不壮阔的灵力流动起来,丹田处那雾化般的心意剑更加凝实。 天命予我,生死契阔,我命予天,与子成说。 路柯睁开眼睛,月光映入眼帘,折射而出一道锋芒,一旁传来云乐声音,“恭喜云道友剑道修为再进一步。” 第八十章 奇逢 肃风寒月,溟水相逢。 此间天地,月海成双。 路柯方睁开眼睛便听到云乐的道贺之声,他略微平复体内心意剑那如丝线般的白色剑灵之力,感受到雪海之内先前生硬滞涩的灵力似乎也变得灵动不少,虽有些意外,但转念间便知道这番变化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生生不息是也。 虽则无法借此气机直入神感之境,但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自然也是一大好事。 “这几日来杀伐众多,剑道修为自是有些增益。”路柯收拾心绪后发现天色早晚,也不对云乐过多解释,眼睛中那锋利光芒也已消失不见。 他此番剑道修为增进确是和这连日杀伐有关,但也并非主要缘由。究其原因他虽然不甚清楚,但和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应当都息息相关。 尤其那日金乌降世之时对其所留震撼阴影颇重,又连续数月游离于生死离别之间其心志虽坚毅,却终难掩尘埃,先前突生畏惧颓弃之感,倒是和修行书籍中所言心魔滋生颇为相像。 斩却心魔修为增进也并不罕见。东洲道家西洲佛家有斩三尸灭心魔之说,北洲修行正法也是诚于十二神之法,若有违则视之为心魔,有损北洲十二正法修为。 然而对于剑道来说却有些不同,正所谓十年磨一剑,诛外邪斩心魔皆是磨炼霜刃,只不过但凡修剑者向来心志较诸普通修行者坚毅,一生诚于剑向来少有心魔滋生,多以外邪试炼剑锋,更有甚者痴剑入魔也在所不惜,是以极少有斩却心魔而提升剑道修为者。 当日云秋对他转而修行北洲正法多有不解也来源于此,双修之法是取小巧而忘大道,如云乐这般若非是金行修行者也会有此极大隐患,饶是如此除非日后她弃剑或弃法,否则难以得见大道。 不过这世间大道究竟何方数千年来再无人知晓,对于入世修行者来说与其纠结那虚无缥缈之说反不如注视当下。 对于路柯来说也同样如此。 “莫非是这蜀山心意剑有所特殊的缘故?”路柯心中暗自猜测,那晚月下他听觉心大师所言便对这心意剑多有猜测,正所谓心猿意马,这心意剑的修炼莫非是要斩却这心猿意马?先前那心魔其实也只是心猿意马? 若是回到山上他要再仔细请教才是,眼下只能先行是固本培元,体悟方才所得。 但远处又传来的曼妙歌声显然是不能如愿了。 重复的屠杀在月色下再现。 直到日升月落,方才又告一段落。路柯云乐两人自问非嗜杀之人,但这段时间以来手上血腥实在重了些。 眼下路柯只希望赶快到那北冥之地,减少这些毫无必要的杀戮。那道隔绝北海北冥的黑线早已清晰可见,但三日前便已是如此,如今三日过去两人似乎仍在原地。 这般奇妙景象既不是幻象,也不是两人迷失方向。而是因为传说那只是北冥可望而不可及的影子,而他们需要一个契机才能触摸到。 究竟是怎样的契机呢? 路柯脑海里回想着不久之前的那位韩管家夜间醉话,那座岛屿在哪里呢?又怎么才能到达呢? “有动静。”云乐忽然起身的动作惹得路柯断了思考,顺着云乐注视的方向看去,但见数百里远处那平静的海面似乎凭空升起一道绵延无边的水墙,看着虽小但那只是因为距离太远的原因,实际两人自知这水墙恐怕足有百丈之高,如此之大如此之长的巨浪在这般好的天气里出现,着实有些古怪。 不过两人念头方起,便见得那巨浪之上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紫色的雷电跳跃不已,在云层之间若隐若现。 两人抬头看了看自己上方虽并不怎么散发热量但依然高悬的太阳,一时不免面面相觑。 “这般景象倒是有些像无尽之海。”路柯疑惑道。 “比不上无尽之海,这只是有人在斗法。”云乐沉吟一声道:“莫非是昨日发现的那艘海底沉船上的人?” 路柯想法亦是如此,“只是隔得太远了些,也无法证实。” “引动天地异象,这般修为已然入灵。”云乐沉默片刻,“我们还是躲远一些为好。” 对此提议路柯当然是没什么意见,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得云乐脸色微变,“快弃船。”来不及多想什么,路柯看着已经凌空飞出数尺远的云乐,便即轻踩船板,踩着海水虚渡远离。 一道粗如水缸的水柱从水下骤然升起,乘船被这水柱一激,顿时冲至空中,顿时四分五裂。远离此处水面的云路两人眉头同时皱了起来,但由不得他们多作思考,便见得层层水浪涌出,水下一道黑色巨影缓缓而出,两人反应极快,不由得喝了一声,“鲸鲵!” 但见那鲸鲵缓缓浮出水面,几乎如同小型山岳一般,两人入北海以来鲸鲵之属所见不少,体型虽巨但和这一只相比也只是小巫见大巫,东洲所言其广数千里的鲲鱼似乎也只是如此了。 其所喷水柱直上半空,散落下来如同下了一场大雨,在阳光折射下画出一道彩虹,巨鳍扇动间,海浪一波接一波,直搅得周遭巨浪翻涌,路柯云乐两人在其周围如同蝼蚁。 一声如同巨雷般的喷气声响过后,水柱彻底消失,随之而来的则是悠远而古老的鲸歌之声不绝于海,悠扬震撼。 路柯云乐两人看出这鲸鲵非同凡物,一时也未轻易动手,只是凌波独立,静观待变。 好在那鲸鲵似乎并未着急如何,只是在海水中缓缓游动,伴随着悠扬歌声,看起来倒是颇为惬意。 “它好像在召唤什么。”云乐凝声道。 像是在印证她的话,曼妙熟悉的歌声再次从不远处响起,路柯眉头紧皱,那接连十数日未曾露面的神感之境的鲛女终于再次出现了。 莫非那等待着自己两人的便是这巨型鲸鲵? 答案似乎是这样的。 那鲸鲵的歌声更加悠扬深邃,似乎是在回应着那鲛女的曼妙歌曲。这歌声想和明明是即将到来的极致危险,却依然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因为这同样是世间最精彩的乐章,来自于生命最原始最朴素的歌唱。 第八十一章 海斗 似乎来自于上古的鲸鲵在海面下缓缓而行,那悠扬曼妙的歌声中,一个衣着淡蓝色轻纱的美丽少女在其周围身姿轻盈地游动着,有着说不出的美感。 便是连日来对其头痛不已的路柯云乐两人也不免感叹生命之美丽。 这少女便是一直未肯放二人离去的鲛女。 和那些仍旧有着美丽鱼尾的鲛人相比,少女那鱼尾处却是如同人类一般的纤细修长的双腿和洁白无瑕的双脚,如同莲花有着一种怯生生的美丽。 但两人也见识过她真身那七彩鱼尾的厉害。 她轻轻划动着,从海面中露出半个身体来,湿漉漉的黑色长发被其梳理至一侧,天真诱惑的眼神让其楚楚可怜的模样更多了几分羞涩内敛,云乐觊觎不已的鲛绡纱就那般斜斜搭配在她窈窕的胴体上,若隐若现处带着无尽的诱惑。 但这些美丽的诱惑对于心志坚毅的路柯云乐两人用处并不大,此刻两人思考的自然是要如何面对这到来的危险。 鲛女既然一反常态在白日里现身,自然是因为这上古鲸鲵的出现。纵然两人尚且不知此物修为深浅,但既然神感之境的鲛女对其信心如此之大,自然非同一般。 “何必再纠缠呢?”云乐幽幽叹息道:“当日我们误伤你那位同族也是因为它对我们出手,你偏又要为其报仇最终损失多少族群,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我们在此化干戈为玉帛……” 这般无耻的话云乐说来倒是丝毫无愧于色。 但路柯也不以为异,以他对云乐这段时间的了解,此女城府极深又相当不在乎所谓的形象,或许是祭庙祭司的缘故,倒是有几分政治家的风采。 “人类果然都是无耻的。”鲛女说话的声音也如同是在唱歌一般,明明很气愤但听来却也如同天籁。 但鲛人那凄厉的叫声云路两人在这段时间里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此刻鲛女虽然声音如同天籁之音却也未忘记那些凄厉之声,自然也不会沉迷其中放松了警惕。 “这几日我以无数族人生命拖延你们的时间终于等到长鲸先生到来,便是要为族人报仇。”似是想起来了这些夜晚的血色,鲛女脸上多了几分悲痛之意。 “唉,你我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正是人妖殊途,既然如此,那便只有凭借实力说话了,你想要报仇但我们也不会束手……”话音未落,云乐身形已然到了鲛女面前,手中青锋更是直指其天鹅般的修长脖颈,直到鲛女急速入海身化一道长流方才勉强躲过,而云乐最后两个字才平静出口,“就擒。” 鲛女身形在不远处海面出现,白皙纤细的脖颈上点缀着一丝血线,她还未缓过神来,不知何时到来的路柯手中冰河剑便飘然落下。 鲛女识得此剑厉害,掐指间一道水幕挡在了面前,但下一刻这水幕便凝结成冰转瞬又碎落,数道冰箭朝其激射而去。 但那幕水墙终究为其争取了一瞬间的时间,鲛女娇喝一声,水下纤足化作七彩长尾,击水而出划出了一道彩虹,路柯只感觉一股巨力从剑身传来,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身形被拍飞数丈。 但这不过是鲛女和巨鲸反击的开始,一座巨鳍所成的黑山扑面而来,路柯竭力躲开却仍旧被其带起来的巨浪拍了个正着,只觉胸腹剧痛无比,耳听轰雷声音响起,又是一口逆血喷出。 瞥眼处但见云乐正与那长鲸正面相搏,巨口之下云乐持剑的纤影柔弱无比,但就是这柔弱纤影却似乎有着无穷的力量,面对吞噬巨口不退反进,直刺巨鲸上颚,片刻之后,衣带飘动间终于从即将闭合的巨鲸口中逃出,在激起的浪花间再次朝巨鲸明月珠般的眼睛中直刺而去。 来不及再多看什么,鲛女七彩巨尾又扑面而来,带着绚丽的色彩和白色的海浪将路柯再次淹没。但不过是一瞬间,幽蓝的海水中便多出了数十尾清澈水鱼,灵动游离于鲛女周侧,路柯身形再现,冰河剑舞动之间,那些剑灵之力所化水鱼纷纷扑向鲛女。 鲛女躲过大部分剑灵水鱼,剩余者却已经落到其身上,化作斑驳竹叶般的寒霜,正是路柯以心意剑施展翠微灵犀剑诀和寒微诀而成。 只是那鲛绡纱果非凡物,这般手段应当早已让那鲛女受伤不轻,然而待鲛女吐出一口带着寒气的血后也只是身形缓慢了一些。 但这也已经让路柯颇为满意了,他强忍痛楚,催动心意剑,银色的剑灵之力重又附身于凝聚而出的水鱼之上,化作鱼群将鲛女围绕其中。 微微瞥了眼如同巨浪孤舟的云乐和巨鲸,路柯也不敢再怠慢,洒出漫天符雨,那鲛女方才露头,见此情形只得重新入水躲避,但由此一来便又被水鱼群围住。 灵力感知之下,那海面下的鲛女强自冲出水鱼群下方,朝海水深处游去,路柯也不犹豫,任由剑灵水鱼鱼群追逐而去,他抽身执剑反而冲向正大发淫威的长鲸,看了眼正自苦苦支撑的云乐,知道此鲸实力远超二人,但眼下别无他法,需先得为云乐解围才是。 这长鲸可谓横海吞舟,鼓浪如雷,喷沫成雨,莫敢当者。路柯只觉心神摇曳,眼前尽是黑色,他人剑合一躲过一道水柱,整个人便冲向了那长鲸明月珠般的巨目。 血花飞溅而起,方才云乐未能成功的攻势在冰河剑的加持之下终于由路柯完成,但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见得长鲸巨尾如同山岳砸向自己,纵然一旁云乐舍身而来,也只是勉强阻隔片刻,下一刻两人便先行被巨浪击飞。两人借势退出数十丈远,总算是躲过山峰般的巨尾。 二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迟疑转身便朝数百里远外的那绵延无边的水墙而去。虽并无舟筏可依,但依他们修为速度反倒更快不少。不过两人速度虽快,但毕竟跟那巨鲸身体相比差距太大,飞出数里远竟还在其笼罩范围之内。 好在那巨鲸似乎只是皮糙肉厚,对于术法并不精通,两人趁其方才受伤之际腾挪转移之间倒是勉强保持着一定速度得以闪避逃脱,余力察看之下路柯才发现方才一剑并未毁掉其眼睛,只是刺伤眼部周围而已。 不过鲸鲵之属并不依靠眼睛视觉,方才路柯刺其眼睛也不过是取其弱点,虽未刺中却也没什么关系,现在看来冰河剑要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锋利的多,这对于路柯反而是一个好消息。 第八十二章 分击 连月之夜在这北海并不常见,也只有在这初冬之季才恰逢其会。 海风带着湿润的气息,近身寒意剧盛。路柯和云乐脸色苍白,周身寒意让两人都忍不住有些颤栗,总算是领教了北海之冷。 这自然是灵力耗竭的缘故。 两人自日间以来逃亡数百里,在鲸鲵和鲛女的追击下虽然惊险,但总算是暂时逃出两者合围。日间遥望那绵延水墙竟还有三四百里,想来两人日前相距太远,海面广阔对距离有所错估。 而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自然也是不小,体内灵力各自损耗大半,云乐手中青锋早已被巨鲸拍断落海,先前所用发簪更是多出好几道裂痕,恐怕再难多用。 路柯拍了拍空空如也的口袋,终归还是握住了手中的冰河剑。他北洲正法修为不高,以北洲之法再凝化符箓也多是浪费灵力,眼下只能依靠心意剑的剑灵之力,只是剑灵之力伤人伤己,若非季寒山所构架樊笼,怕是早已被其反噬魂归九幽了。 但饶是如此那深入灵魂的剧痛早已折磨的他几乎昏厥过去,此刻尚且能坚持逃行,不过是一股意念强行支持。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云乐有些气息不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修为虽高但在这海面之上却无法如同路柯一般快速恢复灵力。 “此鲸鲵必是上古遗种,这般古老纯粹的炼体之法久未见于世,单凭冰河也无法对其造成重创。”云乐沉声道:“眼下最重要是先行解决掉那鲛女,她内丹受创,今晚必引海月之精疗伤,此际正是最合适动手的时候。” 路柯收束心神勉强思考了片刻,知道云乐所言不差。 “到时仅剩下这巨鲸,我二人虽拿其并无办法,但你我分开逃避也简单许多。”云乐继续说道:“只是需得你拖延此兽一时。” 路柯点了点头,他虽然也勉强可以对付那鲛女,但也无法彻底将其解决,此鲛女乃北海精灵若是想逃以他此刻的修为也毫无办法。 拖延巨鲸虽凶险无比,却也并非是无法做到之事。 计策已定,路柯指明了大概方向,云乐也毫不耽搁时间半分,踏水疾飞,很快便消失在海浪之间,路柯只瞧得鲸鲵巨尾掀起滔天巨浪,云乐身影再见不得半分。 他握紧手中冰河,刺骨之寒勉强镇压灵魂麻木刺痛,清喝一声便重又冲向海下黑色巨影,那巨鲸见此二人不再一味逃避,更是涌动海浪,张开狰狞巨口几欲吞噬天地。 一时滔天海浪无风而起,路柯渺小身影纵跃鲸鲵之身,冰河横劈竖砍划出一道道血痕,容不得他有丝毫间隔,他用力一踩重新冲向海面,长剑舞动之间面前瞬间多出十数道冰墙,而他整个人更是飞身疾退。 一刹那的功夫那十数道冰墙便布满了裂缝,连水之间一道无形波动随水流荡漾,路柯又连画数道冰墙才勉强将那波动抵消。 只不过片刻功夫,他雪海内的气息便挥霍一空。 但好在总算是出了海面,稍微辨别了一下方向,看到远处明月下那散发光辉的白色内丹如同一颗明珠,路柯也不再迟疑,朝反方向疾飞而去。 那巨型鲸鲵鼓动倾天海水,如同一座黑色冰山追逐而去。 “此鲸智力倒也不高。”路柯心中暗道一声,不免有几分侥幸。 不过正所谓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鲸鲵虽无四肢,却是真正的身强体壮,世间恐怕少有能与其比肩之物。 任路柯如何疾驰始终无法逃离此鲸鲸身范围之内,路柯边躲边退,浑身早已被冰冷海水湿透,少了灵力的护持,在海风吹拂下早已是浑身挂满冰霜,身形纵跃之间速度大打折扣,几次都差些被此鲸鲵碰到。 路柯也不浪费灵力清理,这冰寒至少可以缓解部分痛楚,只是需得愈加小心谨慎才是,先前对付鲛女的剑灵水鱼对于这巨鲸自然是毫无作用,对于他来说现在所有的手段都对鲸鲵无可奈何。 便是手中的冰河剑也只能对其略微造成伤害,若是想凭借冰河杀了此鲸,那得它任由自己昼夜不停地砍上个七七四十九天。 所以战术上的改变顿时将翠微灵犀剑诀的重要性凸显出来,他身形缓慢却依然能够险之又险的躲过此海洋巨兽的攻击自然是依靠剑诀的感知能力。 枯竹翠微晓春来,心有灵犀一点通。 加上他乃是水修之辈对这水流也更亲近熟悉,此番逃避倒也有惊无险。 偶尔得见远处月下玲珑身影如同清舞,显然云乐大占上风,那鲛女不及收回内丹又难舍弃逃离反被内丹拖累,更是节节败退,想要靠近鲸鲵却始终被云乐拦回。 待至两三个时辰过去,那鲛女虽满腔怨恨与不甘但果然被云乐重伤逃离。 路柯还未来得及看清云乐是否追了上去,便忽然感觉前面突增威压,定神一看,但见扑面千百丈高的水墙海峰已不及躲避,只得一个翻身身形横躺平行于海面,施展雪海内恢复不少的灵力沿着水墙踏步而上。 原来是先前相距甚远的绵延水墙竟然也趁着夜色朝他们这边移动过来了。但见滔天巨浪如绵延山壁,垂直不下,不知几千万里长,与海平面相接处之,无穷海水逆流而回,那鲸鲵似乎也识得厉害,随着悠扬鲸歌重新响起,巨大身形缓缓沉入海下。 这等月下奇异景象当真令人震撼。 路柯也来不及惊讶震撼,眼看无法再行脱离这海浪巨峰将要被其吞噬,便也不再费力攀爬而上,只是任由身体坠入深海,但见一道无关痛痒的水花重新归于平面,路柯身影也同样消失在海面之上。 幽暗深邃的深海中无穷的海压也从四面八方而来,路柯重新聚起灵力护持周身仍被水下巨大暗流冲得身不由己,坚持了不知多久,眼前幽暗处突然亮起一道柔光,一道淡蓝色身形游来,待看清并非是那鲛女而是云乐后,路柯方才松了一口气。 “终归是让你拿到了这鲛绡纱。”路柯轻叹了一声,这并非是惋惜,而是有些佩服,此女行事当真是言出必行。 “若无这件鲛绡纱我又怎么能入海寻到你。”云乐得宝自然心情不错,似笑非笑道:“云道友莫非是看上了那鲛女,为其惋惜?” 路柯也不在意云乐揶揄,看了眼鲛女那正在散发柔光的内丹,沉吟片刻后道:“有此二物在这深海之中可以行走如常,倒是不用担心海面上那海浪巨墙了。” 第八十三章 海之间 或许是巨浪的缘故,水下的生命都好像突然消失了一般,原本便安静的海底世界此刻更是显得寂然无声,但暗流涌动的巨力仍然在时刻提醒着路柯和云乐两人海洋的危险。 先前那巨鲸已不知去向,这等庞然大物在这无边深海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那鲛绡纱果非凡物,两人在这深海中泅渡除却抵抗暗流费力些,深海内的高压却仿佛不存在一般,说起此刻感受反倒是如同在逆水行舟或迎风直上相似。 就这般不知行进多久也不知多远,直到两人开始感到枯燥又忘记枯燥,感到麻木又忘记麻木,丢失了所有的感官和心绪时,眼前骤然空阔了起来,鲸歌之声再次在耳边响起。 但两人并未在意那重新出现的鲸鲵,因为眼前有比之更令人震撼的景象。 海水似乎在这里被从中分开,长达数百里的裂隙不知高几百丈,周遭海浪涌动成海峰却无法落下,形成先前所见绵延的水墙,两人站在这海谷底部仰望于空,但见千里黑云低垂海面,无数电光火蛇在其间跳跃,十数道人影凌空而立将一顶天立地手持巨剑的冰蓝巨人围了起来。 那冰蓝巨人数十丈高,路柯云乐两人站在其脚下如同仰望高山,而那冰蓝巨人踩着先前所见巨鲸仍在慢慢升高,似乎要直没入云端。 那数十道人影似乎在拼命阻止这冰蓝巨人升高,十数道光芒同时落向其头颅,与此同时黑云之间又是一道粗如水桶的电蛇落在那巨人身上,惹得那巨人踉跄半步。但似乎也仅此而已,那冰蓝巨人伸展左臂拳冲黑云,似乎是捅破了天一般,露出云层上的东西,原来是一只独角乌麟,只见它口吐墨云,角射电光,吼声如雷,蹄下生阴,生出这般千里异象。 此物体型不大,跟冰蓝巨人相比更是不值一提,但其速如光如电,那冰蓝巨人量天尺般的巨剑覆盖数里却仍无法触碰其形,反倒是被其接连劈中几道闪电,如嘶如吼的怪异声音从巨人口中响起,显然是并不好受。 那云层之下的十数道身影也不闲着,手中冰刃手杖尽皆往冰蓝巨人身上招呼,虽则体型相比如同蚍蜉撼树,但对冰蓝巨人所造成的伤害却并非如此,蓝色的液体从他那大小不一的伤口处缓缓溢出,每流出一部分,那冰蓝巨人巨脸之上痛苦之意便深上数分,嘶吼之声也更大一些。 这般持续下,路柯和云乐两人都看得出来胜利迟早属于人类一方,那巨人似乎也知道不妙,狠狠一跺脚,脚下巨鲸鲸歌之声顿时更加悠远深邃起来。 路柯和云乐领教过这鲸鲵厉害,连忙升起护体之法,随着周遭数十道冰墙碎裂,两人方才面有余悸的重新看向场间,但见那十数道人影中有一小半都遭了此鲸歌的攻击,人事不知直直掉落下来,路柯云乐两人打眼看去,才发现这些人双眼凹深瞳色有异,皮肤粗糙泛白,穿着打扮虽和姜朝常人无异,但两人还是立刻认出这些人是雪原上的厥奴人。 一时之间两人颇为意外,北海之地虽在北境城防之外,但历来北境边军将其视为御骑之天堑,沧海之粟藏,舟船入海须有军防颁发的行海文书,绝对不会容许雪原骑兵踏足染指此地。加之雪原骑兵虽则令人闻风丧胆,无双于天下,但舟船行海之术却浅薄低微甚极,所以少见战船商船于海上。 此番十数个雪原萨满武侍之属的修行者出现在这里已然足以令人惊讶了。 至少北境军方绝不会让其无声无息的穿过海关来到这里。 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路柯云乐两人心思变换,虽然一时不解其中道理,但却知眼下两人误入此间并非好事。踌躇片刻后两人对视一眼后便明白了各自心意,二话不说便要重新潜入水下远离此地。 只不过两人念头方起,一道数百丈长的闪电便落至两人上空,其中蕴含的威力只是单单看一眼便知道中则成焦炭,两人知道已经引起上方那些萨满的注意,但仍旧面色不变各自险之又险地躲开。 然而这尚且未完,两道黑色身影已经如同陨石一般砸了下来。 当云乐路柯两人稳住身形后,那两道黑色身影已经浮在半空看着他们两人了,细细打量过去,为首的原来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鹰钩鼻男子,肤质粗糙却发白,双眼隐含碧色,同样是带着几分打量之意。 而另外一人则是上身赤裸的壮汉,虬龙般的肌肉遍布全身,手持骨质长矛,隐含灰光显非凡品,路柯云乐两人大概一看便知此壮汉是雪原萨满的武侍,和河间城那伊老魔的尸侍类似,是雪原萨满签下契约的武道侍从,绝不比萨满实力弱,甚至可能更强。 “想不到在这北海深处竟然还能看到同道中人。”那三十来岁的鹰钩鼻男子先行开口,用的却是正宗的姜朝雅言。 “正是如此。”云乐微微一笑,言道:“我二人因鲸鲵所迫而误入此地,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阁下一行人,方才知这世间竟有如此巨人存在。” 这话中的意思自然是指他们两人并非为这冰蓝巨人而来,也跟这些雪原萨满所行所为并无关系。 不过她虽然姿态放得低,但对面那鹰钩鼻男子是否相信自然是要两说。 “在下瀚西部漠离族淳于林,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这男子先行自报家门,又打听起两人跟脚来显然是不欲轻易让两人离开了。这倒是并未出乎云乐路柯两人意料之外,但这样一来显然此间事情不能就此了了。 “小女子云乐。”云乐微笑不变,“这位是我族弟云秋,有幸在此见到淳于萨满,也算颇有缘分。” “正是如此。”淳于林摸不透两人跟脚似乎也不急着出手,也是笑得和善,“两位若嫌不弃,不妨在此等候片刻,待得此间事了再把酒言欢,不知云乐姑娘和云秋公子意下如何?” 路柯和云乐当然不是傻子,自不会在此等到这淳于林的同伴腾出手来对付自己两人,云乐朝其嫣然一笑,趁其恍惚一瞬便身化流星朝其冲了过去。 路柯亦不甘人后,拔出冰河直指武侍,那武侍面露冷笑,长矛化作一道灰色光芒,如离弦之箭般飞向路柯。 第八十四章 激战 雷光电闪之中,冰河与灰矛战至一方,周遭海水翻涌不断,路柯和那武侍身形不断下坠,却始终不曾分开。 这武侍当真是武艺高超,虽则并无灵力,但仅凭一身强横肉身和一把骨矛便轻易挡下路柯剑道攻势。 路柯心下暗自讶异,他对雪原修行者的萨满和武侍了解并不算多,但凭感觉便知道对方不下于神感之境的修行者,若非这武侍不会灵术,恐怕自己一碰面便已落败。 但饶是如此,这种炼体武侍战斗方式反而更加单纯犀利,若非他手执冰河让这武侍有所忌惮,恐怕也不易应对。 但他的手段当然不仅限于此,朵朵浪花化成青鱼在翻涌的海水中显得更加神出鬼没,那武侍凭借奇异的身体扭曲躲过数只,余下尽皆扑咬在他身上,虽则立刻被其浑身肌肉震散,但重新散落的水流却在一瞬间化作冰霜,恰如片片竹叶。 那武侍向前冲锋的身形顿时一缓,路柯也不客气,以剑插地,脚下海水迸起数丈之高,卷水成龙直扑还未摆脱寒意的武侍,那武侍躲避未及竟活生生被水龙卷困在其中。 那武侍也并未束手就擒,虬龙般的肌肉高高隆起,眼睛显现出几分赤色,那片片竹叶般的冰霜痕迹顿时凭空蒸发,恢复了行动的武侍大喝一声,手执灰色长矛便朝水龙眼处捅去,眼看便要破水而出,路柯面不改色催动雪海内并不算雄浑的气息灌注至冰河剑之上,重又施展寒微诀,那水龙卷顿时开始结起冰晶,不过片刻功夫便化作一道不规则的冰柱,将快要脱困而出的武侍重新困在里面。 然而事情也并未到此结束,只听冰柱中传来哧哧声响,那被冰封的武侍竟还未放弃凭借其强横肉体生出的真火之力将冰柱内部缓缓融化。 路柯面色有些苍白的轻轻咳了一声,这般施法对于他的损耗极大,那冰河之力倒灌入雪海让那些原本如雾般流动的气息也停滞了下来,带着极致的寒意几乎要将整个雪海冰封起来。 好在他修习寒微诀时间不短,很快便恢复正常,除了那些气息变得更加凝实寒冷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冰柱内部便被那武侍融化出一个身形的空间来,来不及再多想什么,路柯看了眼上空积攒已久仍旧跳跃不已的巨大电蛇,将雪海内几乎所有的灵力倾泻而出,周遭海水被灵力驱逐抽出,终于聚起数百丈高的水龙,但见水龙盘旋半空一圈后,一声长吟便冲天而去。 另一边缠斗在一起的淳于林和云乐两人同样是看到此情此景,一时摸不透路柯想要做什么,但看到这百丈水龙还是不免露出讶色,这般手段竟是从一个灵感之境的修行者发出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殊不知此刻路柯早已是灵力灵感全无,这百丈水龙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若非他不弱于神感之境修行者的灵感恐怕还无法成形。 虽然比之真正的神感尚有不小距离,但是比之当初的伊老魔也已不遑多让了,这符箓之术对于识感颇有提升之能,再加之他自幼受心意剑折磨锤炼更是让其得以凝而不散,他能够入修途不过一年之久便有此修为,心意剑实在是功不可没,不过其带来的弊害也极大便是了。 水龙扶摇直上,那冰蓝巨人和那空中那其余几道身影似乎也被惊了一下,但随即发现这水龙只是徒有其表便重新恢复对峙状态,五六道各色光芒亮起阻挠冰蓝巨人对付黑云之上的乌麟雷兽。 但水龙之意不在于众人,径直吞噬向那凝聚成实的丈粗电蛇,但见蓝色光芒亮起,那积攒已久的电蛇顺着水龙身躯蜿蜒直下,不过是半个眨眼的功夫那电蛇便将水龙染成深蓝之色,无数电弧跳跃其身躯之上,而这水龙巨尾却早已将海隙底部那冰柱卷起,路柯一声长啸,挥动冰河和那武侍里应外合将冰柱碎裂成块。 还不待武侍反应过来,便被染着蓝色电弧的水龙巨尾席卷而起,强大的电流终于得到了彻底的释放,那武侍整个身躯登时直挺挺地横立起来,手中灰色骨矛坠落深渊,而另外一边的淳于林亦是传来惊怒之声,“小子放肆,竟敢伤我武侍!” 路柯拄剑立于海面,也不理会淳于林的愤怒,他此刻雪海丹田混乱不堪,已是自顾不暇,好在云乐虽然一时无法拿下这淳于林,但却可以阻拦他过来对付自己,抬头看了眼消散化作雨水的水龙和半空中坠落的已毫无声息的乌黑武侍,他总算是放下心来。 丹田内的心意剑急速颤动散发着银色的剑灵之力,七冲八突的想要进入心脉之中,但囿于季寒山所搭筑的白色樊笼,也只能勉强渗透过去一小部分,路柯可以感受到自己方才消耗一空的剑灵之力恢复了不少,但是随之而来的剧痛之感也让他知道自己心脉所伤绝不会轻。 轻轻咳出一口血来,依仗着这恢复的剑灵之力路柯重新站直了身体,看了眼愤怒不已的淳于林被云乐接连挡回,便重新将目光投向那黑云之间重新开始凝聚的闪电,似乎是方才那一道电光消耗了太多能量,这一次重新凝聚的闪电慢了许多。 周遭几道人影接连为那乌麟雷兽打出光芒,原本萎靡不少的乌麟雷兽重新恢复精神,独角之上似乎又亮起了紫色的光芒。 但这样一来那冰蓝巨人却是腾出手来,这一次他不再朝那乌麟雷兽去攻击了,反而是掷剑出手,猛拍水面,激荡起数丈之高的海浪来,这海浪也不再重新落下,反倒是如同雕塑一般凝固在空中,这还未完,周遭海壁也开始逐渐变得透明起来,竟是在逐渐冰冻。 路柯心下惊讶,这手段倒是和方才自己易水成冰有几分相似,但是却要厉害千万倍。 但这手段似乎也付出了冰蓝巨人极大的代价,原本通体蓝色的身躯竟也在慢慢变成冰晶之色,那些围攻之人似乎也知道其厉害之处,疯狂将自身念力输入至那乌麟身躯之中,那乌麟一声似牛哞之声响起,整个身躯显得漆黑发亮。 黑云间的电蛇重新壮大成型,尚自和云乐缠斗的淳于林见此情形强行拼着受了一击借势远离,云乐也不追击,看着淳于林重新升到上方后,便自朝路柯打了一声招呼,径直落入海中。 第八十五章 远离 淡蓝色的光芒重新笼罩在路柯云乐两人身上,两人依旧贴的极近,彼此能够听到各自的心跳声,深海之下巨鲸那庞然身躯也再次出现在他们眼前,但此刻这巨鲸并无时间理会他们二人,它保持着身形演奏着奇妙的鲸歌,似乎带有神秘的力量,为逐渐冰质化的巨人提供着不一样的气息。 云乐路柯两人对此了解不多,也没时间细究其中奥秘,周遭的海水已经开始冰化,析离出来的盐矿物质将原本幽蓝纯透的海水变得混浊起来,再不离开恐怕便要彻底被困在这里。 当下便由得云乐施展灵力破水而行,这一行自然是无日无月,中间两人接连换力十数次,渴则用引水术取水,饿则服用行军丹,待得周围重新出现鱼群,两人方才潜上水面,只觉得水温骤降,但见空中寒雪飘落,纷扬而至,天地寂静无声,两人不免一时恍惚。 虽则海面之上并无船行,倒也难不倒两人,路柯随意画了道寒冰符,引水流而至铸成冰筏随水流飘荡,先前那百丈冰蓝巨人和千里海谷早不知踪迹何在,两人心中各有感慨,一时也无人说话。 就这般飘荡至夜幕降临,云乐将新鲜鱼生吃完后才低叹一声,面露茫然之色,“我们好像孤魂野鬼,不知还要在这天地间飘荡多久……” 路柯起身接住落下的鹅毛般雪花,雪花也不融化就这般静静躺在他手心里,他脸色不变眼中却露出几分异样的光芒,自那日借助冰河剑施展灵力后,他体内的气息便一日严寒过一日,这是冰河剑的反噬,而且这似乎只是一个开始。 “长夜漫漫,在这隔世之地久了实在寂寞,不如我们聊聊天?也好打发这无边孤独。”云乐一改往常淡雅清贵,开口提议道。 路柯脑海中转了几个念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重新坐了下来。 “聊什么?” “随便聊聊。”云乐微微一笑,重复道:“闲聊。” “好。” “你手上的银镯很漂亮,是你哪位师姐师妹送的?”云乐饶有兴趣地看着路柯手上的银镯,率先问道:“该不会是你们那位大雪山神女姬若川送的吧?” 这个问题当真是闲聊,但也让路柯有几分意外,他摇了摇头道:“是我一位长辈送给我和我的恋人的。” 云乐眼底露出了几分笑意,“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真的有了恋人情侣,我原本还在想如果你还未婚嫁结侣我倒是可以试一试的。” “云乐祭司还是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的好。”路柯面容平静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开玩笑?万一我说的是真的呢?”云乐嘴角含笑,“难不成姐姐我不够漂亮,又或者你看我年纪大你很多就觉得我配不上你?” 路柯瞥了一眼云乐,黑暗中她那清冷容颜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他也不接话,只是看着云乐。 云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你这少年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清冷了些。跟你聊天真是没意思……” “云乐祭司可知道数千年前姜祖曾于大雪江斩龙的故事?”路柯忽然开口问道。 “虽然时间久远,但整个北洲知道的人依然很多。”云乐微微一笑,“民间流传甚广,司天监也记载甚详。” “劳烦云乐祭司详细讲述此事。”路柯微微拱手请道。 “原来云公子爱听睡前故事。”云乐揶揄一句后倒也不吝啬,“这事发生在很久之前,如果不是特意查阅恐怕难知其详细。若非我身为祭司也不会对三千年前的传说再有什么兴趣特意翻阅典籍。” 祭庙之职本就负有查勘记录各地有关于修行者事件的职责。 如果不是因为出海,此刻云乐应该也在记录补充金乌降世火山爆发的详细过程,而不是在这寒雪北海之间讲述这三千年前的传闻。 “三千年前姜祖已至人间至高之境合灵圆满,只差那一丝自上古三大战乱之后便再无人得见的契机,初始姜祖想要寻找到那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或启神丹三生蛊这传说中的上古三神药,可惜这早已是上古传说,纵然倾全国之力依旧杳无音讯。”云乐缓声道:“民间多有传说姜祖暮年沉迷于炼丹之术也并非空穴来风。” “后来呢?”路柯追问道。 “姜祖几乎就要放弃的时候,却从东洲昆仑听来秘闻言道上古轩辕乘黄龙升仙,以其超绝才智顿时便明白了其中关键,于是便对这传说中的神兽动了心思。” 路柯怔了一怔,这传说的确是很熟悉,他很早就发现这个世界和前世相比有些东西似乎并未改变。 “关键之处便在于这些神龙一属乃天生神物,其遨游宇宙神通无穷,人力或有时尽,这神龙一属却并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换而言之,这神龙可以带人离开这一世界,就像传说中神魔之战后那些天神远离此界一般。有言大千世界须弥界藏,世界之外的世界自然会有不一样的风景,就像传说中的神界仙界一般……”云乐悠悠叹道:“便是那金乌如若成年或许也有这般能力。” “那岂不是会有很多修行者会对它有些想法?”路柯插口道。 “那金乌尚属幼体,在这方世界想要成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是神物非凡,也要经历千万年之久方才有些可能。”云乐微微一笑,开口解释道。 路柯点了点头,这一点云乐的确曾经和他说过。 “不过事非绝对,即便它无法成年,但是依然会有很多人对其趋之若鹜。”云乐忽然又说道。 路柯微怔,觉得云乐似乎意有它指。 “这就还要回到姜祖斩龙的传说上了。”云乐轻笑道:“这一次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姜祖游历北洲终于在茶雪湖遇到了这传说中的神龙,可惜即便姜祖彼时已合灵之境圆满,但神龙高贵又岂会看上一凡人修行者,更不要说甘当其坐骑。一场大战便在所难免,但这场战斗的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神龙陨落,血洒雪江。” “按说即便神龙不愿,姜祖也不至于将其斩杀。”路柯有些沉默。 至少活着就还有希望。 “此为问题其一。”云乐微笑道:“因为姜祖改变了主意,这些神兽之属血脉之间蕴含天地之灵,若能取而代之又何须去往另外一个神秘世界面对一切未知呢?” 路柯脸色微微动容,这般想法当真是异想天开。如此想来,方才云乐所指金乌也是如此了。这天地之灵便如同那传说中的三丹一般是一丝契机。 “我先前说过我们两人结盟对付金乌其意之一也在于此。”云乐此时坦白确认了路柯的想法。 第八十六章 解惑 “然而姜祖最终还是未能长生不老。”云乐并未再将金乌一事说下去,重归话题道:“在斩龙不久后留下了一段奇话就此消失于世。” “吾之归来时,当群星闪耀,为我明途。百花盛开,为我铺路。天雷击以寰宇,凤鸣龙翔于九天之上。仙乐为音,神女为歌。以此告诸人知,我之重临于世。”云乐悠悠念道,听来颇有几分清高傲意。 “北洲新帝元和三年,冬半,雪寒日。是夜群星灿烂,浩瀚如银河。群芳违时,寒夜尽放。九天之上,天雷滚滚,隐有龙吟凤鸣。而后仙乐阵阵,恍若神仙降世。司天监认为天降瑞象,预示天下祥和,遂上奏姜皇,改年号为神启。”路柯喃喃声道,眼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是徐伯阳临行前塞给他的书中夹着的一张便笺上写的一段话。 初始他并未在意,然而在听到云乐说的这番流传了三千年之久的话后,这一段话登时便出现在他脑海中,联想上下,这三千年前后究竟是巧合还是预言? “如今神启十六年将尽,世间并无传闻,这类似于预言的天瑞之象看来也不过是巧合罢了。”云乐轻叹一声,看了路柯一眼后又突然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此行亦是为解惑而来。” “何必作此姿态。”路柯也不否认,这云乐恐怕早已猜到自己此行何为,此刻故作方知实在是有些矫揉做作。 “那神龙陨落雪江之后呢?”他转移话题继续问起此事。 “自然是无后续了,只留下无尽的传说供世人于志怪编篡。”云乐叹声道。 路柯瞥了一眼,见其面色坦然,眼神毫无闪躲之意,不免是有些佩服她了。 佩服的当然是她的无耻。 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淡淡的嘲讽道:“云乐祭司当真是好心计。只是不知当初承神龙福泽的妖属是否还镇压在封印之地呢?” 云乐微怔,随即毫无被拆穿的尴尬之意,面色如常轻笑一声道:“云公子果然不愧是大雪山的天下行走,连这般隐秘都知道。” 路柯也不接话,只是看着她等其继续说下去。 云乐微微一笑,凭空多出几分清丽,这寒夜微微有了几分温暖之意,路柯虽知道这是那千娇百媚功的功效,却还是微微失神。 “并非我故意隐瞒,实在是因为此事是祭庙隐秘,便是我对此也了解不多。”云乐叹了一声道:“既然云公子想知道那我便拼着违反庙规将我知道的一些告诉你便是。” 这话虽然说的可怜,不过依云乐这般心性当然不至于此。 “神龙陨落于雪江,其血气尚且不散,引来雪江内不少灵物觊觎,最终受其福泽有九灵,分别曰庆离,螭霖,归尘,夙屠,应阗,囚夔,观山,千露,少拓。”云乐缓声道:“此九灵夺得造化隐匿各方,祭庙耗费千年时间终于找到九灵其中五灵并将其镇压封印。” “为何要镇压封印?”路柯问道。 “当初姜祖也未能得其遗泽,这神龙为何肯将其赐予其他无法跟姜祖相提并论的生灵?总不会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吧,那自然是因为它存了别的心思。” “什么心思?”路柯心中有些猜测,却还是问了出来。 “神龙之神,凡人莫测。或许它可以死而复活呢?”云乐似笑非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虽然她的话并不算肯定,却让路柯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纵观韩林羽所行,不正是为阻止此物重现于世? 而那庆离则是想要获取完整的神龙血脉……或许是为那神龙做嫁衣罢了。路柯脑海念头纷至沓来,面上却无丝毫显露。 “我观云公子所学甚杂,便是那符箓之道似乎也有不少涉猎?”云乐声音再次响起,让尚自沉思的路柯回过神来。 他微微点头,“不过是个人所好,看了些书籍罢了。” “云公子可否将符箓之道阐述一二?”云乐微笑问道。 路柯虽然有些奇怪云乐为何忽然对这符箓之道有了兴趣,但念及一路云乐对自己多有帮助便也不藏私,“符箓之道浩瀚如海,东洲符箓为天下符箓正道,如北洲符箓和西洲卷轴之法皆来源于东洲,只是作了变化之法。” 说罢这句话,路柯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云乐道:“云乐祭司是想要问那伊老魔的画卷使用之法吧?” 云乐心中暗叹好一个聪明少年,脸上却笑的愈发灿烂起来,“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云公子。不瞒云公子,自当日我得此物,虽然勉强可以使用一二,却无法参透其中奥秘。我知道那伊老魔精通符箓之道,所以便猜测使用之法应当与符箓一道有关。” “确实如此。”路柯点了点头,他虽然点破云乐心思,却并不会因此而拒绝解惑。他沉吟了一声,便又道:“当日我观那两幅画卷,虽和传说中的西洲卷轴元素巨人有些类似,但实际上应该是龙虎一派拘役鬼神之法。” “哦?”云乐仔细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疑惑声起。 “说来这画卷也并非是符箓之道。”路柯说了这么一句话,还未由得云乐发问,便又道:“但的确和符箓之道脱不了干系。” 云乐来了兴趣,好奇道:“此话怎讲?” “龙虎山乃是东洲道家祖庭,其符箓之法与茅山上清乃符箓之法祖地,上清符箓重在符显天地,而龙虎山符箓之法重在拘神役鬼。我先前所说那画卷是龙虎一派也正来源于此。” “但画卷却不是符箓。”云乐娥眉微蹙道。 “按照符箓之法来讲自然不算,但上清符箓有这么一句话,天地玄黄皆为符,宇宙万物尽为箓。这画卷虽不是规礼而成的符箓,但却脱不了龙虎一派的符箓之法。”路柯解释道:“我虽对龙虎一派符箓正法所知不多,但以其施符之法使用那两幅画卷应该不是问题。” 云乐微微点头,她并非庸才,心思又是玲珑剔透,对路柯所言自是认同,“劳烦云公子将那施符之法指教一二。” “指教不敢当。”路柯也不废话,对于龙虎山符箓他所会不多,但乾坤锁妖符正是其中一种。他也不藏私,“乾坤锁妖符正是龙虎山符箓,其施符之法先天一气拘之法应可对你有所启发。” “乾为阳,坤为阴,以乾为潜,以坤为升,阴阳交汇升潜之间,曰先天气。气以青龙生,注以白虎厉……” 第八十七章 寻人 一连数日过去,云乐从入定修炼中醒转而来,见其面露喜色,显然先前那先天一气拘对其炼化画卷大有用处。 她也不向路柯展示,只是收起光芒渐消的膝上画卷,看了一眼周围,但见依旧,入目尽是海水已不知行至何方。 但这也并不影响她略显喜悦的心情,起身伸了个懒腰,颇见绰约风姿,美目流转,“东洲道法果然不负虚名,若有机会定要去东洲游历一番才好。” “四洲盛会不过十年,若云乐祭司有意何不趁此机会同去。”路柯淡然出声,随口附和道。 云乐轻笑一声,似是带了几分嘲讽之意,“这般盛会又岂是我这般小人物能去的?” 路柯微怔,他对此了解不多,当日季寒山所言让他不免有了些错误判断,便是云乐这般女子也无法参加这四洲盛会吗? “倒是云公子出身高贵,自是不需担心此事名额的。”云乐似乎对此无意深谈,转了话题道:“我们在这海面飘荡许久,云公子可找到那北冥之地的什么线索了?” 路柯摇了摇头,那道黑色的线似乎近在咫尺,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却依然可望而不可及,那道北冥之地的黑影映照在这北海之间,却似乎并非实体,让人无法捉摸。 云乐柳眉微蹙,沉吟了好一会儿,“这么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我们要去找一个人去问问。” 路柯不免一怔,这等与世隔绝之大海深处,哪里有什么人可以去问的?但他很快便又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那个冰蓝巨人?” 云乐轻点螓首,缓声说道:“这冰蓝巨人世居北海,自然对北冥之地的隐秘有所了解,况且先前那些雪原萨满对其出手恐怕也是为此而来。” 路柯沉默不语,云乐此话说的的确很有道理,但是先前两人为了逃离耗费许久,如今又要再去寻找……况且那些雪原萨满也非易于之辈,他二人势单力薄,前去寻找只怕是自寻死路,又如何得到答案? 但这般随波逐流终究不是办法,先前他一直在寻找那韩管家所言的小岛,然而这么久以来却并未见到,他也数次怀疑过那位韩管家所言的是酒后醉话,却心知终归是一条线索,不愿轻易放弃。 此番云乐所提建议虽然危险无比,却看得见摸得着,他思索再三,终于开口道:“也好。” 两人虽已打定主意,但大海茫茫想要重新找到那冰蓝巨人也并非易事,不过云乐却是微微一笑,“我先前在那鲸鲵身上做了些手脚,如今看来倒是派上用场了。” 路柯微感讶异,暗道此女莫非早有打算,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眼看着云乐取下挽发玉簪,黑发如瀑落下垂肩,当真是美得惊心动魄。他微微一窒,便见得云乐伸出兰花指,虽已密布裂纹的玉簪滴溜溜一转,指明了方向。 又是数日转过,眼见月生沧海,潮汐涌动之间,冰舟孤零零飘荡在这寒冷海面之上,云乐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应当是在这里了,怎地不见那巨鲸?莫非是在深海……” 话未说完,忽然感觉冰船剧烈晃动,船下水面顿起波涛,只听得轰然水响,眼见得月下一道如山般巨大黑色身影遮天蔽月出现在两人眼前。 正是那巨大海兽鲸鲵。 而如峰般的脊背之上冰蓝巨人静静盘坐,一把三丈长的量天尺搁置一旁,和先前相比虽显得萎靡了许多,却依然让云乐路柯两人心生高山仰止之感。 却已不见了先前那些雪原萨满。 “两位是在找我吗?”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在云乐路柯两人心底升起,两人诧异对视一眼便齐向那冰蓝巨人望去。 “前辈知道我们在寻找你?”云乐镇定神色微感疑惑道。 冰蓝巨人点头承认却并未解释缘由,只是张口晦涩道:“他身上有北冥的气息,你们来此可是为了寻找北冥之地?” “正是如此,还请前辈告知如何进入北冥之地。”路柯也不隐瞒,当下拱手道。 “可以。”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的是,冰蓝巨人极为痛快的回答道。 但还由不得两人疑惑,便听得冰蓝巨人又面无表情道:“不过你们要帮我做两件事。” 云路两人忍不住面面相觑,不知冰蓝巨人要他们做何事情。但飘荡月余眼下进入北冥之地的方法近在咫尺,两人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过,当下便问道:“前辈请说。” “第一件事是把先前那小鲛女的内丹交还于我。”冰蓝巨人声音虽依旧不显感情,但似乎顺畅了不少。 云乐路柯怔了一怔,随即醒悟过来,“您才是长鲸先生?” 先前那鲛女所言长鲸先生,他们二人始终以为是这巨鲸,原来却是这冰蓝巨人。 冰蓝巨人点了点头,对于两人知道他的名字的情绪变化并不大。 云乐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取出一物,一只小巧玉盒在其娇柔掌心间静静搁置,打开后光辉清凝,正是蕴藏海精月华,结鲛女心血泣泪的内丹。 先前她将此物保留自然是因为此物非比寻常,连日斩杀鲛人的内丹都不及这颗来得清透凝实,为了避免此物石化成珍珠,便特意取了特制玉盒保存,想不到在此又有了用处。 她恭敬呈上,但见一阵风起,那内丹已然落到那长鲸先生手指间。冰蓝巨人拍了拍身下巨鲸,巨鲸得意张开巨口吐出一物,定睛一看原来是先前那鲛女,此刻这鲛女已然被一层透明的奇异茧膜包裹,双目紧闭玉腿蜷曲处依旧难以遮掩其绝世之色。 长鲸先生一只手托起这美丽鲛女,将那内丹缓缓送入鲛女口中,过不多时,便见得鲛女悠悠醒转,虽则面容苍白可怜,但已然有了生气。 “长鲸先生……”鲛女虚弱声音似有似无,待转眼处看到云乐路柯,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不顾虚弱身体,娇喝不已,“是……是你们……” “多谢两位归还内丹。”长鲸先生面容淡然,打断了鲛女的话。 鲛女愕然,但见得长鲸先生如此,剩余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云乐见此状赶忙转移话题问道:“不知第二件事是什么,还请长鲸先生告知,我等必倾力以赴。” 第八十八章 陨铁 “第二件事便是帮我解决掉先前那些雪原萨满。”长鲸先生双目射出一道精光,自出现以来漠然情绪终于有了变化,显然对先前那些萨满有颇深愤恨之意。 此话一出云乐怔了片刻,脱口道:“那些雪原萨满修为高深,我二人绝非他们对手。” 路柯心下也微微沉了下来,他们二人见识到那日战斗情景,又和那个淳于林交手自知对方厉害。 两人虽知从这冰蓝巨人这里得到入北冥之法并不容易,但眼下这位长鲸先生的要求还是出乎意料,路柯叹了口气,“非是我二人不愿,实在是双方悬殊太大,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就此放弃了。” 说罢此话,路柯朝云乐看去,又道:“云乐道友,我们走吧。” 云乐瞥了眼冰蓝巨人,心下会意,便也自面露为难之色道:“可惜,既然不得其法,那我二人也只能向长鲸前辈告辞了。先前内丹一事,便算结个善缘。” 此话一出后朝路柯略施眼色,作欲离之状。 长鲸先生似乎并未想到两人如此直接,愣了片刻后,终于拦下转身将行的二人,“两位且留步。” 云乐路柯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露出微微笑意,缓缓转身后朝这位长鲸先生看去。 巨鲸之上长鲸先生缓缓起身,伟岸身形映得两人如同蝼蚁一般,那鲛女坐在他肩膀之上虽然仍旧虚弱却比方才状态要好上不少了。 “两位何必着急离开呢。”长鲸先生长声道:“关于此事我们再商议一番,也未必便是不可为之事。” “不知长鲸前辈的意思是……”云乐面露疑惑问道。 “当日我对敌数人虽力有不逮,但终其缘由不过是因为那乌麟雷兽太过厉害,倘若你二人能设法将雷兽斩杀,其余诸事交由我来即可。”长鲸先生缓缓说道。 略微沉吟一番后路柯云乐两人还是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那日我二人观那乌麟雷兽乃天地精灵,又有萨满以奇异阵法加持,以我二人低微修为,只怕一个照面便会死于雷霆之下。” “无妨。”长鲸先生微微一笑,似是早已料到两人担心之处,“当日我聚鲸鲵之力施展秘法,将那些蛮人重伤,便是那乌麟雷兽亦受阵法之力反噬,受创不浅,届时你二人虽要冒些险但斩杀乌麟雷兽却并非不可为之事。” 此话说到这里,云乐路柯两人微微对望一眼,各自看到眼底惊愕,当日那些雪原萨满修为高深莫测,应当是入灵之境的修行者,便是那修为低了些的淳于林亦是神感之境巅峰之际,配以阵法和乌麟雷兽,竟被这冰蓝巨人重伤,不知这长鲸先生究竟是何等境界! “长鲸先生您果然是修为通天。”云乐发自内心微笑道:“您既然这般说了,我二人自然没有理由再行拒绝了。” 这话倒也不错,虽说斩杀乌麟雷兽的确极为冒险,但修行者一途本就是攀险之事,两人也不会畏难不前,更何况两人漂泊数月却始终无法进入北冥之地,已是耗却极大的耐心。 此刻既然有望破局,无论艰难险阻也只得一试。 “只是……”这边路柯正自思索之际,却又听到云乐声音再起,“小女子身无利器,虽不惧恶兽,但若是耽搁了长鲸先生大事,可是万死难以辞其咎……” 路柯微怔,云乐所言倒是不错,但此刻挟事以报多少有些不怎么道德。更何况这冰蓝巨人一族所用之物寻常人等怎么能用? 长鲸先生目光亦略微动了一动,沉默片刻竟点了点头,“阁下所言不错。”他轻轻拍了拍座下鲸鲵,巨鲸仰天张开巨口,直欲吞日噬月,长鲸先生巨手作引,那巨口之中竟从幽暗之处升腾起一道暗光,缓缓而出,待众人看清,才发现是一道暗红长铁,颇为宽厚,上宽下细,两端钝圆,作长剑之状,和世间重剑相似。 长鲸先生挥了挥手那暗红长铁便浮落至云乐身前,云乐眼中露出喜色,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入手便顿感一沉,忙运气稳住身形。 “此物乃天外陨铁,本是用来补足我那量天尺,此刻便先借给阁下,待此事解决后,还望阁下归还。”长鲸先生沉声道。 “多谢长鲸先生。”云乐知其贵重,也不怠慢,反手缚于背后,竟几与其腰身粗细,细处高出肩膀半尺,直落至其曼妙臀上。 云乐察觉到路柯目光,却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生气。 接下来两人与那长鲸先生交流数句,知其计划后约定时间便自先行告辞,待得两人走远,那长鲸先生看了一眼膝下鲛女,仍有愤恨之意,他也不说话拍了拍座下巨鲸,巨目微微亦是缓缓闭上。 那陨铁果然是极重,路柯看着凝聚的极为厚实的冰船仍是吃水至船腰,扫除心下忽然升起的乱七八糟的浮力计算重力的念头,看着仍在摆弄陨铁的云乐低声问道:“云乐祭司,你看那长鲸先生所言有几分真假?” 云乐却并不回答,而是抬起头反问道:“云公子以为呢?” 路柯微微叹了口气,“我对那冰蓝巨人一族了解不多,还是想听一听云乐祭司的意见。” 此话似有所指,云乐心头一动,面色却不显露何异样,“云公子谦虚了,我对其所知也有限,只是猜测罢了,那冰蓝巨人既然察觉到冰河剑气息,那他知道进入北冥之地之法应当是真,但他重伤那些雪原萨满和乌麟雷兽之言,以我看来恐怕是有几分夸大。” 路柯轻轻点了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他沉吟片刻,又续道:“这样一来恐怕极为危险,云乐祭司不必陪我冒险,三日后我自己前往便可。” 云乐微怔,听出了路柯话中突然而来的疏离之意,但她也只是微微一笑,“多一个人便多一个帮手,我们既已结盟,便是危险了些,小女子也还是要帮云公子进入北冥之地。” 路柯沉默,看了那暗红陨铁一眼便收回目光,淡淡道:“多谢云乐祭司。” 这数月来两人早已熟络不少,路柯这般清冷语气已不多见,云乐心思向来细腻如何察觉不到,但她竟也未有任何言语,兀自点了点头,便重新将心思落到那暗红陨铁之上。 第八十九章 赴约 三日既过,路柯从入定中醒过来,眼中一丝泠然之意掠过便又隐藏,当看到面前云乐横剑于膝前,尚未醒来,却也不急着叫醒她,只是目光落到那暗红陨铁之上,这一看便不免为之一怔。 但见先前那只是长条状的暗红陨铁,此刻竟有了一些变化,原本算不得规整的陨铁竟已然有了长剑的模样,剑柄剑身已然棱角分明,虽仍旧暗哑无光不分剑锋,却更有了几分重剑的意韵,看上去古朴厚实,散发着淡淡威严气息。 路柯心中暗暗惊讶,对云乐所习功法又是好奇了几分。 “云公子这般盯着小女子,可真是有些失礼了……”略带着几分调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柔媚,令人心神微微荡漾。 路柯收拾心神,目光落到巧笑嫣然的云乐脸庞上,知道其故意如此,淡淡说了一句,一语双关道:“云乐祭司功法神异,当真是令人佩服。” 云乐祭司微微一笑,收起百媚功法,重又恢复清冷之意,“不过是一些异术罢了。”她也不多解释,看了眼天空灰蒙天色,便即轻叹声道:“走吧。” 冰舟破水而行,两人沉默之间,似各有心事,直至耳边微微响起轰隆之声,两人目光方才对视一下,便又落至同一方向,但见西北侧灰蒙天空有乌云骤临,隐约汇聚百里之外的一处。 又是沉默片刻,云乐声音忽然响起,“云公子,若是此次仍旧无法进入北冥,你可还愿意一直漂泊北海?” 路柯沉默良久,方才缓缓道:“七年。” 云乐微微一怔,便明白过来路柯的意思,似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不知为何从娇唇贝齿间而出,带着莫名的幽怨,但最终也仅此而已了。 百里复去百里外,直至大约两百里两人才行至那乌云之下,但见那冰蓝巨人长鲸先生正脚踏那巨型鲸鲵,手中三丈长的量天尺指天而去,汹涌波涛升起巨浪却久久不曾落下,自生成一方混沌天地,浪尖之上却站着数人,当先淳于林那大汉身形尤为瞩目,正是那些面色严峻凝神以待的雪原萨满。 似是感知到这方天地之间有外人闯入,众人余光看去,待看到路柯云乐两人乘冰舟而来,脸色各有异样神色升起。 除了那淳于林身形一动便要直奔两人而来外,其余雪原萨满却并无动作,其中一位羊袍老者更是似乎说了什么,拦住了那淳于林,几人站定方位,道道光芒从各自手中升起,连结而出一张泛着灵光的无形之网,一只乌黑独角兽从那羊袍老者手中直奔无形之网之上,似有欢欣之意仰头吞吐起乌云来。 原本只是乌色云彩从那乌麟雷兽口中吐出变得愈发乌黑如墨,缠绕着银色电弧,跳跃不已。随着它这般动作,其身下那灵网也在众萨满的念力补充下凝实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那位冰蓝巨人长鲸先生竟也不动手,只是以量天尺搅动着周围海水,顿时他身下生成巨大漩涡,黝黑水面下那巨鲸奇异叫声再响,悠扬苍凉,似从远古而来。 云乐路柯两人对视一眼,知道其中应有些什么奥妙,便也并未轻举妄动,只是静待时机。 时间仿佛静止了,但涌动的海水,翻卷的乌云,跳跃的雷电,却并未停止,那苍凉悠扬的鲸歌从海眼般的漩涡传来,不知过了多久,竟似有愈来愈多的鲸歌响起,当那些鲸歌汇聚至一起,似乎在演奏着千万年前的传说。 当鲸歌频率彻底融合到一起时,似乎有什么奇异的力量从漩涡中升起直冲无形之网,但见那无形之网灵光竟一阵幻灭,众萨满脸色一白,身形一阵晃动,但很快便又重新稳住身形。 眼见得众萨满如此,长鲸骤然仰天长啸,直如惊雷乍起,晴天霹雳,手中量天尺脱手而出,掷向上空灵网,汇聚着那奇异鲸歌之力,竟一举捅出一个窟窿,众萨满脸色纷纷惊变,脚下踉跄不已,那羊袍老者率先稳住身形,怒喝一声,叽里咕噜的说了些什么,众萨满纷纷变幻身形,沿着奇异轨迹或奔或跃,方才差点被搅散的无形之网慢慢又开始凝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补着那透明窟窿。 云乐路柯两人知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早已拔高身形,不顾周围莫名迟滞的空气,各凭手中长剑将周遭无形念力破除,莫名晶体碎裂,纷纷落入海水之间,众萨满不防两人竟有如此功力,又囿于长鲸之力,一时竟不及重新施展念力阻拦,二人趁此良机在那无形之网彻底修补完善前险险穿越而过。 众萨满脸色微变,尤其那淳于林更是惊喝一声,但那羊袍老者却只是略微讶异一番后便恢复平静之色,瞥了一眼淳于林,简单说了一句什么,淳于林面色虽有不甘,但在这羊袍老者面前终究是不敢造次,重新稳住身形。 而巨浪之下的长鲸却是脸色稍缓,心中对这年轻男女不免多了几分重视,但眼下却由不得他想太多,伸手握住落下的量天尺,挡下了无形之网下的一道丝线一般的光芒。 无形之网之上,乌云之下,路柯云乐两人自然不知外界众人所想,只是横剑于胸,警惕地看着周围翻滚的黑云,灵力灵识尽出,想要锁定那隐藏其中的乌麟雷兽。 但不过片刻两人便不得不收回灵力,劈散乌云间忽然落向他们的一道闪电,好在这道闪电光芒并不怎么明亮,两人手中神剑又非比寻常,并未花费多少心思便解决了这道闪电,但饶是如此,微微的麻痹酸痛感还是让两人觉得有些不妙。 不过是一道闪电罢了,若是…… 这念头方起,眼前闪耀的光芒很快便证实了他们的猜想,只见原本翻滚的黑云间不知何时竟散开一重,显现出那重乌云之后数百道明亮而又粗暴的闪电,如同山崖瀑布一般挂在奇形怪状的乌云之上,展现在二人面前。 云乐路柯对视一眼,面色不由得发白,但由不得两人咒骂些什么,那数百道闪电便直如末世降临一般直击而下。 第九十章 雷霆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数百道电芒迅疾而至,就算是云乐路柯两人三头六臂也无法抵挡,但好在云乐见机极快,陨铁重剑竖起倒成了一张盾牌,躲在其后却是拦住了电芒,路柯也顾不得男女差别,尽力缩小身体,和云乐依偎到一处,但觉鼻翼间扑香而来,还不由得他说些什么,云乐便清喝一声,“身后!” 路柯应声,冰河长剑直直落向身后,只觉得一股沛然之力顺着冰河剑直落手上,他虎口剧痛,但随即而来的酸麻针扎一般的苦楚直入筋脉,让人微微痉挛。 他也不敢大意,勉强转身与云乐背靠背各顾前后,但见不知何时身后竟也多出了几道蓄势待发的粗壮电光。 路柯怠慢不得,掐指凭空虚画,乌云之间竟淅沥起雨,化作一道水幕,拦在了身前三尺之外。 “这可不像是那位长鲸先生说的受伤了……”身后传来云乐清冷的声音,听不出来有什么怒意。 “这本来便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路柯知道云乐城府极深,当然不会被那长鲸先生一番话轻易骗到。 云乐轻出了口气,却没回答,似乎是默认了。 路柯暗叹一声,心中那些疑惑便忍不住想要往外冒出,但他只感觉腰间微紧,低头看去但见得不知何时云乐束腰的腰带竟将两人缠绕一起,他一时怔住,原本想问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接下来我可顾不到你了,自己别丢了……”云乐轻笑一声,绝美面容多出了几分坚毅,她修为比之路柯高出不少,但在这漫天闪电之间,怕是也只能堪堪顾全自己了。 路柯在其背后看不到云乐神情,但感受着她那紧绷的身躯,知道其已然做了拼命的打算,他微微出了口气,淡淡道:“不用担心身后。” 闪电瞬间而至,无数电弧电芒跳跃,其间蕴含着沛然难御的巨力,这天地之力却似乎要毁天灭地,照亮了年轻男女清秀而坚毅的面庞。 轰隆一声,伴随着雷鸣闪电怒然劈向他们,陨铁重剑暗红光芒蒸腾而起,在这明亮炽热的电芒之间虽不显眼,却似风中幼草,不屈成长,双芒相交,云乐娇躯一震,一口鲜血不由吐出,落到陨铁重剑之上。 身后路柯心中微紧,却无暇顾及,粗壮电芒同样落向他身前水幕,激荡起无数水波,但那电芒终归是未能穿透水幕,反而是被那清澈水幕封禁,映得水幕深蓝而奇异,化作难得一见的人间异象。 但这并未结束,接连几道闪电又降临而至,水幕终于不堪重负,怦然而散,路柯面容不变,冰河挥手划下,原本散开的水幕重新汇聚一起,急速化作冰墙,那数道闪电好像被冰冻一般凝固其间,但很快冰墙碎裂,好在那雷霆之力也随着那冰墙碎裂消散而去。 感受着雪海内消散大半的灵力,路柯脸色愈发冷峻严肃,眼看着若隐若现的电芒跳跃不已,马上又要重新汇聚成闪电,他轻轻呼出口气,伸手从长袖之间甩出数十道符纸,但见符纸一振化作数十道流水,路柯单手捏诀,水流汇聚一起重新化作水幕。 念力织就的无形之网不时闪烁着灵光,羊袍老者面容平静,众雪原萨满脸色却是有些阴沉,周围滔滔浪声,巨尺挥舞间压缩空气的嘶嘶声,眼看着又要汇聚而成的鲸歌声……还有那乌云之间的轰隆雷声——始终未肯落下。 只有那若隐若现的电芒持续着,然而那本应落下的雷霆却始终未曾出现。 不用多想自然是先前那冲进乌云之中的那对年轻男女所为。 淳于林目光露出恨色,他那伴生武侍被那修为低下的小子设计引雷杀掉,他早已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而方才大长老却偏偏自负于神兽之力,以致此刻雷劫阵法虽已成形却始终无法落下雷霆。众人当中属他修为最低,若是无法凭借雷霆之力制住那冰蓝巨人,恐怕第一个死的便是自己。 眼看那冰蓝巨人骑鲸而来,显然是要趁机反攻,自己便是其第一个攻击目标。淳于林目光闪动不已,心下暗暗作了些打算,若事有不成,当走为上策! 长鲸啸声又起,量天尺巨力轰然而至,众雪原萨满不敢轻易离位,只得硬抗,但见众萨满纷纷吐出一口鲜血,无形之网灵光随之一阵涣散,那羊袍老者难得怒喝一声,浑身升起白烟,念力陡增,将要破散的无形之网再次凝聚,恢复原样。 只是这样一来,那羊袍老者黑瘦面庞上的皱纹似乎又加深了不少,显然其念力耗费极大。 但众人却就此僵持了下来,淳于林心思稍安,见得大长老如此也不敢怠慢,暂时收拾心思,努力维持着阵法。 乌云翻滚如墨,路柯云乐两人同时吐出一口鲜血,却很快便被那炽热的电弧燃烧殆尽,此刻两人狼狈不堪,云乐头上玉簪早已破裂,乌黑长发散落,多了几分凌乱之意,而路柯伤势则是要更严重一些,衣袖尽毁,双臂一片焦黑,面容惨淡如纸,胸前血污干涸,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眼看着无数闪电又要缓缓成形,云乐终于忍不住问道:“离那该死的雷兽还有多远?” 路柯强忍丹田剧痛,以心意剑灵施展敛气诀,伴随着冰河剑倒灌而来的寒意,墨云之间那雷兽气息更加清晰,尚在数十里外。 他缓声道:“快了,就在三十里外。”不知是那心意剑灵带来的剧痛,还是冰河剑倒灌而回的寒意,他的声音都不免颤抖了起来。 “你的身体越来越冷了。”两人紧贴彼此,云乐自然感受得到身后少年的身体状况。 “功法原因。”路柯声音颤抖的简单回了一句,“趁现在雷霆尚未完全成形,我们快走。” “何必呢……”云乐幽幽叹息一声,她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少年要这般拼命,若只是为了提高修为而因此丧命,岂不是本末倒置? 她的情况虽然不容乐观,但却并未伤及根本,而这少年不过灵感之境,面对这无边的雷海,无异于自寻死路。 就算是他们找到那雷兽,难道就比现在这些雷霆更容易对付吗? 云乐有些茫然,她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她喜欢冒险,但却向来清醒,若非必要绝不肯作出以命相搏这样的傻事,但现在她自己心中也没有什么底气,却为什么还要去做这样的事呢? 有必要吗? 她悄声地问着自己。 第九十一章 乌麟雷兽 路柯此时内心也早已是叫苦不迭,以他小心谨慎的性格又岂会这般冒进? 但若就此退去又实在是让人难以甘心。 他不是不知道就算是他们找到那乌麟雷兽,以他们现在这般模样,面对它似乎也是在自寻死路。他自来行事算得果断,按照以往他绝不会在此再行耽搁,此番仍旧滞留于此,实在是另有苦衷。 先不说若要离开此地须得破除那无形念力之网,便是现在他们想要脱离这片黑云也是千难万难之事,周遭电弧跳跃,不知多少道雷电环绕于外,稍有不慎便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然而冲出这雷海也不比找到那乌麟雷兽将其斩杀来得简单容易。 虽不知那阵法究竟神妙在何处,但却不难猜测这阵法和那乌麟雷兽息息相关,而眼前这些乌云雷霆也是那雷兽所为,三者合而为一方才有如此天地异象。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他二人虽无法对付那些雪原萨满,却还有长鲸先生跟他们里应外合,既然如此那乌麟雷兽势必无法完全得到阵法之力的补充,以他推测这般雷海已然是耗费那乌麟雷兽极大力量,找到其本体所在,未必便没有一战取胜的机会。 否则这乌麟雷兽又何必隐匿身形只是一味以雷霆对付二人? 这些想法他此刻无暇告知云乐,好在云乐这女子不知怎地竟转了性子,当得知自己能够感应到那乌麟雷兽,便始终未曾抛弃自己而去。 “快了。”路柯强忍痛楚,看着周遭成形的霹雳闪电,低声道。 那乌麟雷兽的气息明明已经很接近了,却始终无法锁定其准确位置,路柯知道是自己修为太低的缘故,觉心大师所传敛气诀虽神妙无方有勘察探照气机功效,却无法在他身上得到完全的发挥。 路柯平复心中焦躁之意,忽然身子微震,顿时想到了什么,心意剑灵之力运转于目,淡淡的银白气息在路柯双眸之间缭绕,心意剑本来便对气机敏锐至极,加以敛气诀功效,那乌麟雷兽的气机所在便更加清晰起来。 然而他双目却也因此刺痛无比,周遭乌云雷电变得白花花一片,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过了几日几夜,但实际上似乎也只是一瞬,他感觉脑海嗡的一声,周遭天地忽然安静了下来,原本双眸之间的刺痛忽然消失,眼前重新清明起来。 但见乌云雷海已消失不见,周遭空荡荡无一物,只有不远处那一只似鹿似驼的漆黑鳞兽转动着滴溜溜的铜铃双目,巨口一吞一吐,无形的奇异之力从其四蹄之间流转入他那独角之上。 正是寻找了许久的乌麟雷兽。 似乎是感受到了路柯的目光,那乌麟雷兽面容之间露出极为人性化的惊异之色,四蹄一振,便要飞身离去。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眼看良机稍纵即逝,路柯清啸一声,手中冰河剑用力劈下,心意剑灵之力顿时倾体而出,但听轰然一声,夹杂着锦帛破裂声响,周遭天地重又恢复正常,数道人臂粗细的闪电正直直劈下,直落他面门而来。 与此同时,他面前数里外原本密布的黑云此刻如同一道幕布,被冰河剑生生切开一道裂缝,显露出黑云之后的乌麟雷兽。 但此刻路柯已来不及察看,眼前那粗如手臂的雷电已然要落到他身上,他努力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自己连冰河剑都已无法提起,更遑论挡下这致人死地的雷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身后传来一声清喝,暗红光芒如鬼魅一般挡在了他的面前,伴随着闪电炽芒与那暗红陨铁相交,照耀出云乐高挑纤细的身影,看上去多了几分不屈和凛然。 路柯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之意,正要说些什么,便感觉自己手腕被一只冰凉玉手握住,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其扔进那裂缝之中。 而云乐似乎也明白重点在于那乌麟雷兽,借助那闪电巨力斜斜落入裂缝之后,只不过看其潮红脸色,显然受创不轻。 但好在周围数丈却是相对安静下来,乌云虽多,却比之外面那如墨般的黑云要淡上不少,电弧虽闪耀着明光,却远未成形雷霆。 看来这里是那乌麟雷兽尚未完全将此地变作雷海。 路柯喘息一声,空荡荡的雪海略微升起一丝寒意,丹田中那心意剑早已暴躁混乱不堪,若非季寒山那樊笼之法所护,此刻他恐怕早已被心意剑灵之力反噬而亡。 这糟糕的情况当真是他这一年以来最悲惨的时刻了。 但他却感觉自己双眼似乎明亮了不少,眼前的事物都清晰细腻了许多,联想起先前,似乎是在不知不觉间修为有了什么不一样的突破,但此刻无暇细想,他看向那丈高的乌麟雷兽,和最初相比自然是变大了极多,然而在见识过那鲸鲵之属和冰蓝巨人长鲸先生,倒也不以为异。 “小心。”云乐清冷的声音响起,显然是看出眼前这乌麟雷兽身形虽不如长鲸那般巨大,但也并不容易对付。 路柯微微点头,强忍周身剧痛,握紧了手中冰河剑,他此刻符纸用尽,雪海之内那恢复的灵力更是可怜至极,心意剑灵肆虐丹田无法掌控,但握住了剑,便感觉有了些底气。 乌麟雷兽铜铃般的巨目在二人身上转了一转,猛地低吼一声,独角之上黑光闪过,一道黑色闪电便骤然而至,云乐皱了皱好看的眉,陨铁重剑斜斜劈下,方一接触,登时便感觉一阵巨力袭来,不由得连退数步,待得站稳,面色也苍白起来。 但那道黑色雷电却并未就此消失,紧追不舍地落向云乐,路柯持剑刺去,但觉那黑色闪电如同灵蛇一般附着冰河剑身朝他手臂而来,路柯不敢大意,连忙掷剑而出,化守为攻,那乌麟雷兽似是识得冰河剑的厉害,倒也不敢轻易相接,黑色闪电亮起一道异光,但听爆炸声响,将冰河剑震落远处。 云乐自然不会错失良机,陨铁重剑如山般压向乌麟雷兽,乌麟雷兽吼了一声,竟又从独角之中发出一道黑色闪电,云乐侧身躲过,却依旧不依不饶地攻向乌麟雷兽本体。 路柯知道云乐心思,若任由这乌麟雷兽发出这黑色闪电,便又像是先前那般面对雷海了,眼下自然是要攻击乌麟雷兽本体,让它没有时间去酝酿这雷霆。 第九十二章 退散 云乐手持陨铁重剑大开大阖之间颇具英气,路柯在一旁心中暗暗佩服,手上动作却也不慢,倚仗冰河剑之寒意,勉强也够阻拦那黑色闪电,替云乐挡下这后顾之忧。 那乌麟雷兽果然如他先前想的那般,在这雷海之间消耗太大,此刻虽稳占上风,却也无甚余力拿二人有太多办法,只是凭借黑色闪电和自身强横肉体来对付二人,反而使得眼下双方相持不下。 路柯和云乐倒也并不急躁,虽然那长鲸对他们言语有所隐瞒,但眼下既然成功拖住乌麟雷兽,外界长鲸自然容易对付那些雪原萨满,他们这里打不开局面不假,但却可以倚仗长鲸在外面打开局面,只要这乌麟雷兽没了阵法支撑,怕是很快便会变成原本幼小模样。 两人猜测自然不错,此刻乌云之下,漩涡之上,长鲸狂啸之声纵横四方,量天尺搅动周遭风浪,众雪原萨满于巨浪之上身躯摇摆不定,显然是抵抗的极为艰难。照这般情况下去怕是支撑不了一时三刻。 “罢了,看来此番终究是准备不足,难以遂愿。”羊袍老者苍老声音响起,他浑浊双眼此刻却显得深远幽邃,仰天望去,似乎是在看些什么。 “大长老……”接连几道声音响起,都带着些不甘。 唯独淳于林却是并未开口,虽然抵挡那长鲸攻势又要维持阵法极为不易,但此刻说话的力气还是有的,但他早已看出此间事难有所成,作好了撤退的打算。此刻既然大长老有了退意,他便也不插话。 “我们此番出来时间已久,若再耽搁下去,部落恐怕被宵小之辈趁机攻击。”大长老声音平静,似乎对于此番徒劳无功并未有什么愤恨不甘之意,“收阵吧。” 众人闻言虽多有想法,却也无人敢不从,当下群萨满各自站定,做了些奇怪手势,但见空中无形之网如同春雪消融,迅速消失不见。 而长鲸那量天尺亦是堪堪而至,众萨满不用耗费念力在无形之网之上,倒是有了抵挡的余力,齐喝一声,周遭空气连同海浪凝固如胶,竟挡下了这一击。 “吼!”一声怒吼响起,但见周遭乌云消散,显露出乌麟雷兽庞然身形,原本这一方雷海之间的霹雳尽皆被其吞入巨口之中,只见其口中雷球化作实质,周身电光闪耀,犹如神兽降世。 随那乌麟雷兽同时出现的路柯和云乐面色苍白,显然是没料到这乌麟雷兽竟还有此招,但他们已经来不及思考什么,云乐清喝一声“走”,声音中带着几分仓皇,便身如离弦之箭朝身后疾退,但下一刻她便感觉身旁白影闪过,她怔了一怔,便见得原本应该逃走的路柯竟跑到了她身前,她下意识地大喊一声,“不要……” 却见得路柯并未回头,冰河剑化作寒芒,他亦是人剑合一朝那乌麟雷兽而去。 云乐莫名觉得周身俱冷,原本后撤的身形亦要追上路柯,但下一刻便见得周遭分开的海浪如同天崩地裂般汇聚在一起,拦住了她的身影。 最后的一刹那只看到无穷的明光在湮灭前化作炽热的光芒,几乎将整个天地照亮,但这不过是一瞬间,海水将光芒淹没,黑暗重新笼罩天地。 云乐纤柔身躯微微颤抖,美目中竟缓缓流出两行清泪,她低声喃喃一句,却是谁也无法听清,下一刻便被淳于林的剑抵住了修长脖颈。 长鲸巨大身形矗立在鲸鲵之上,看着重新变小的乌麟雷兽蜷缩在羊袍老者怀中,显然是元气大伤,便又将目光落到了那羊袍老者脸上,“不知阁下此刻可还有什么手段对付于我?” 他所用却是四洲雅言,那大长老倒是也懂了此话,却也并未慌乱,只是苍老声道:“长鲸先生伤愈否?” 这般针锋相对的回答惹得长鲸先生一声冷哼,却也并未再言语。 大长老微微一笑,道:“既然大家各有顾忌,此事便且告一段落,待来日我等必登门致歉。” “恭迎大驾。”长鲸冷笑一声,知道那乌麟雷兽恐怕难以在短时恢复,目光又落到云乐身上,淡然道:“此女与我有故,放了她我自然离开。” 见得长鲸答应暂时休战,大长老脸上皱纹微微松开,心下虽知此番过后再难有机会伤及长鲸,但眼下乌麟雷兽元气大伤,便算是面对这伤势未复的长鲸,也难言胜负。他早生退意,此刻只求不战而退,既然已达目的,他便也不再多言,只是看了一眼淳于林,便示意将云乐放开。 淳于林虽心有不甘,但却也不敢因此坏事,便微微一笑放下手中兵器,朝云乐竟行了一礼算作道歉。 云乐目光冰冷,也不言语便飞身离去。 等到长鲸身形消失于海,众雪原萨满方才看向大长老,只见得大长老叹了一声,“神尊元元气大消,怕是百年之内再难出手了。” “怎会如此?”众人惊讶问道。 “那两人手段虽利,但毕竟修为不高,怎会让神尊耗费如此元气对付他们?”淳于林有些惊疑不定道。 大长老摇了摇头,皱纹重又凝在一起,“我只感受到神尊罕见的愤怒,至于为何,我暂时也未想得透其中缘由。” “走吧。”他叹了口气,苍声道。 夜幕早已降临,云乐裙摆在凛冽寒风中猎猎作响,在一旁的长鲸先生伟岸身躯下,她那高挑身形也显得纤弱无比。 “此陨铁便赠与姑娘算作歉礼。”长鲸先生缓声道。 “终究是无法找到他吗?”云乐清冷声音响起,却并未回头。 长鲸先生叹了口气,他便是这北海宠儿,以他之力都无法找到那少年,这茫茫海间怕是再难以寻觅其踪。 剑毁人亡。 这几乎是毋庸置疑之事。 “我要代他完成未完之事。”云乐缓缓转身,面色惨白道:“告诉我如何进入北冥之地。” 长鲸先生沉默片刻,看着云乐道:“我可以告诉姑娘如何进入北冥之地,但若是没有北冥之气的指引,即便知道其法也无法进入其中。” 云乐微怔,所谓北冥之气自然是那冰河剑了,可现在……她心口又痛了起来。 第九十三章 醒转 北海汪洋无边,值此寒冬之季,雪花如同浮萍无根,随暗流涌动难以自持,纷纷汇聚至一处绵延的冰川山脉所在,远远望去倒是如同一大片陆地,自成一座大型岛屿。 少年握着手中长剑,努力站起身子,看着那天然形成的圆弧冰穹,一时有些恍惚,多少年前,他曾在那雪山之上,也曾这般面对冰雪铸就而成的寒门? 手间冰河剑的寒意汇聚着体内杂乱气息,他忍不住吐了口鲜血,看着很快便被冰冻的血液,一时失神。 这正是本该剑毁人亡的路柯。 他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并未死去,还出现在这不知何处的地方。当日那乌麟雷兽的雷球蕴含的力量即便是入灵之境的修士怕是也无法抵挡,他一个小小的灵感之境的修士又怎会在那雷球之下活下来? “难道这里便是北冥吗?”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只有死去的人才能到达?” 可是若是死去的人又怎么会有血液,又怎么会有心跳? 路柯苦苦思索着。 “这里当然不是北冥,你也没有死去。”就在路柯疑惑之际,天地之间一道声音没有任何预兆地出现。 路柯猛地握紧手中冰河剑,双目清冷锐利,轻喝一声,“谁?” 那道突然出现的声音却没有回答,但周遭却出现轰隆声响,伴随着冰山断裂,积雪滚落的声音,这一方岛屿如同发生了地震一般,令人惊骇无比。 路柯提气便欲升至半空,但方一用力便感觉经脉丹田与雪海之间空虚无比,那散乱的剑灵气息根本无法被其调动指挥,而那樊笼之灵力更是如同灰尘一般纷纷落下,散入经脉之间。 他又是忍不住一口逆血吐出,拄剑跪倒在地。 “原来是季师伯这樊笼之法救了我。”路柯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喃喃声道。 “少年人倒是聪明。”先前那突然出现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这轰隆声响中清晰无比,甚至可以听到那声音中带着的几分赞许,“不过那樊笼之法可以救你一时,却无法再帮你梳理那剑灵之力了。” “那也未必。”虽不知那声音从何而来,但听来倒是没什么恶意,路柯也不再追究这声音究竟来源何处,而是和其聊了起来。 “哦?”那声音中带着几分兴趣。 “只要我重新将其散入经脉之中的灵力恢复,便可重新构筑出樊笼阵法。”路柯缓缓说道。 “你这少年果然聪慧。”那声音仍旧不疾不徐,“那时你自己构筑的樊笼阵法虽不如旁人所筑,但却可以让你更加得心应手,彻底成为你修为中的一部分。只是这样一来,你却也再无法梳理那高于阵法之外的剑灵之力了,这也注定你那樊笼阵法会不断瓦解重生……直到你彻底掌控那剑灵之力,亦或者你被剑灵之力摧毁而死去。” 路柯一时沉默,知道此言不差。 良久,他才出声道:“求前辈教我。” “你早有答案又何必我来教你?”那声音似乎带着几分笑意。 “我担心我的身体无法支撑到我找到答案的时候。”路柯知道那声音指的是心意剑的修炼之法,便低声道。 “我是无法教你些什么的。”那声音忽然远了。 路柯怔了一怔,却不再多说什么,周遭冰雪终于尽落于海,轰隆声音却并未停止,他只觉得大地震动,待得周围百顷海水落下,这岛屿却缓缓动了起来。 他睁大眼睛,一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但见这“岛屿”竟逆流而上,行至半刻终于在海水的冲刷下露出其本来面目,原来是一只巨鼋,比之那长鲸先生的坐骑巨鲸亦不遑多让。 路柯脑海中闪过那晚韩管家的话,心脏激动地砰砰跳动起来,方才被那声音所拒的失望也一扫而空。 “原来是前辈。”路柯不敢造次,躬身道。 “呵呵,少年郎何必多礼呢?”那声音忽然又近了,路柯微微抬头,却见得眼前一道虚幻身形忽然出现。 当走到他面前时,那虚幻身形已经凝实了,但见其相貌普通,年纪大约四十来岁,身形朴实,不仔细看倒是和一普通农家男子一般,然而他那一双眼睛却满是沧桑,深邃无比,只看一眼几乎便要陷入进去,当路柯醒过神来时,只觉得过了千万年之久,顿时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该怎么称呼前辈。” 那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却是不答,反道:“我虽无法教你些什么,但却可以让你知道答案。” 这句话说的有些让路柯摸不着头脑,但就在他疑惑之际,却见得那中年男子轻轻伸出手指,一道清澈水流从其指尖出现,落入他丹田之中。 路柯身子微震,只觉得丹田处一阵寒意升起,丹田内那银白色小剑被那水流浇灌,铮然而动,银白色光芒随之大盛,肆虐的剑灵之力纷纷被其吸引收缩至周围。 他呆了片刻,脑海中突然出现一道年轻女子声音,“多谢前辈。”路柯还未反应过来,便发觉自己张口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而且声音柔媚,居然和那脑海之中出现的年轻女子声音一模一样。 那中年男子微笑不语,收回手掌,但先前那道水流却并未收回,反倒是在路柯身体之中流转不停,路柯只觉得周身微寒,却又舒服无比,等到那水流行转一轮周天,便落入雪海之间,化作一座巨大冰山。 这般奇异变化,路柯身有所感,先前所受伤势竟一一恢复。那因心意剑和外伤留下的暗伤痼疾亦是恢复正常,若非身旁有人,只怕他要舒服的呻吟出来。 本来虚弱无比的身体,此刻竟感觉精神奕奕,说不出的力量重新从身体中迸发而出。 “冰河恭喜主人得此天大机缘。”柔媚的声音再次从心底响起,好在这一次并未再从路柯口中响起。 “你是冰河剑剑灵?”路柯反应了过来。先前季寒山曾经提及过此事,但是却并未言明这剑灵何时醒转,他便也未太过在意。但此刻这剑灵竟然从沉睡中醒来,还是在自己身体之中,路柯一时有些恍惚。 “回主人,严格来说,我是冰河剑灵和心意剑结合而成的剑灵。”那柔媚声音笑道。 路柯微怔,此刻却也不好再多问些什么,只是道:“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体里出来?” “不能。”柔媚声音中带着些遗憾,“冰河本源受损,还需要主人以心意剑之灵力滋养。” 第九十四章 北冥之地 听到剑灵冰河的回答,路柯沉默片刻,也不再说什么了。 “多谢前辈。”路柯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地朝那中年男子躬身谢道。 “你我有缘,不用谢我。”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道:“你所想知道的答案,那剑灵自然会告诉你的。” 路柯点了点头,他已经猜到了。 “至于帮你恢复伤势也是因为你要进那北冥之地,那里虽然没有什么危险,但若是没有修为支撑,也无法进入其中。”中年男子不疾不徐道。 “前辈肯助我进入北冥之地?”路柯正自不知如何开口,此刻听到中年男子这般说,顿时抬头难掩激动道。 “当年我曾答应那人,渡手持北冥之物者入北冥之地,如今你既然手持北冥之物,我自然会渡你入北冥。” 中年男子目光深邃,路柯先前差点深陷其中,也不敢多看,虽不知他所说何人何意,但仍低头道:“劳烦前辈。” 巨鼋如山岳潜入深海,周遭却是如无物一般,眼见得海水逐渐漆黑如墨,路柯再性格清冷,也难掩激动,面露喜色,那中年男子自是察觉到了,也不言语,只是微微一笑,整个人竟然就凭空忽然消失不见。 路柯反应过来,正自诧异,却见得如墨一般的海水仿佛空若无物,一道寒光不知从何处升起,照出他的影子,那影子在这寒光照耀之下,如同冰冻一般,没有丝毫变化,路柯心下惊讶,看着自己与自己的影子愈来愈远,直至彻底没了联系,方才感觉周身寒意大盛。 他狠狠地打了个寒颤,这感觉已很久不曾有过,念及先前那中年男子所言,便连忙运转灵力于身,方才勉强有了些许暖意。 好在身下那巨鼋并未消失,仍旧载着他朝如虚空一般的漆黑海水中游去,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横亘而出一座满是流光的孤山,就好像突然出现一般,在这漆黑如墨的北冥海水中显得格外突兀明亮。 路柯强忍急速跳动的心脏,感受着颤动不已的冰河剑,脑海里传来剑灵冰河那癫狂的混乱不堪的语言,知道花费这许久时间,历尽磨难,终于将要到达目的地。 北冥幽都之山。 徐伯阳送来的那些古籍传闻中的神山并无传说那般热闹,也绝非北冥之水的起源,它只是孤零零地横亘在这北冥之水中,像是孤山的倒影,山基为顶,山顶为基,如山倒悬。一眼望去,它便这么冷清而又神秘,任由时间空间的变换,它似乎都毫无变化。 巨鼋缓缓游动至那幽都之山附近,周遭却并无波浪水纹,他们仿佛置身于虚空,却又不再受重力的牵制,路柯有些恍惚起来,这里究竟是在深海之中,还是在那九天之上? “你去吧。”这奇异的空间里传出那中年男子的声音,“我在这里等你。” 路柯轻轻点头,他已猜到这中年男子便是这巨鼋化形,虽不知他为何不随自己进入那幽都之山,但高人行事却也由不得他来猜度。 他施展灵力从巨鼋身上落至那幽都之山上,流光缓缓打开了一道门户,他毫无停滞地便落入那流光之中,然后身后流光溢彩之间重又恢复如初,路柯轻轻呼出一口气,这等经历平生又能几回闻呢? 但很快他便又平复下心神来,这才发现这幽都之山深处竟有着一座巨大的晶莹宫殿,在流光溢彩的照映下显得格外美丽震撼。 这是从外界无法看到的景象。 路柯惊讶过后却也并未大惊小怪,在这般神秘的神山之上,有什么奇异的事情都不足为奇。 “就是这里……”一声带着几分痛苦的女子呻吟声在路柯脑海中响起,听来竟有几分魅惑,正是沉寂许久的剑灵冰河。 路柯沉默片刻,淡淡道:“这里有什么危险吗?” “不过是座废弃的山罢了。”剑灵冰河的声音忽然带着几分轻蔑和清冷,和她先前语气大不相同。 似是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冰河的声音滞了一滞,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或许是你那位前主人说过的话吧。”路柯心情不知怎地竟有些沉重起来。 剑灵冰河沉默起来。 路柯亦不再言语,慢步前行,一路之上果然并无什么异象,这幽都之山上除了荒凉之外便和外界山脉并无不同,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靠近那晶莹宫殿,感受着无尽的寒意,这才明白原来这晶莹宫殿竟是北冥玄冰所建。 亘古不化的玄冰散发着幽幽寒意,路柯运转灵力也早已浑身僵硬无比,他有些笨拙地推开那高大的殿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座巨大的冰雕神像,色彩鲜艳,高数十丈,肌肉虬劲,面目威严,手持一龟蛇灵印,立于一座巨大玄龟之上,那玄龟颇为奇异,周身缠绕灵蛇,与那龟首并立,正是传说中的玄武。 这神像自然也不言而喻,正是那传说中的水神共工,和北洲祭庙中的形象并无不同。 路柯略微失神片刻,便清醒过来,围着那神像仔细察看一番后,并未有什么发现,但冰河剑寒意却愈发盛了,环顾空旷四周后他目光最终还是落至那龟蛇灵印之上。 这龟蛇灵印在古籍记载中称之为玄武印,源于水神共工座下神兽玄武,乃是上古神器,与那传说中的青龙鞭、白虎令、朱雀旗并称四大圣器,乃是风雷水火本源所化。谁能掌握其中一件神器,便是掌握了这天地的本源之力,也会成为新一代天神。 只不过眼前这一玄武印自然不是其本体,只不过是玄冰雕刻所成罢了。虽然材质世间罕有,但路柯却并不打算将其取走,也不可能从与这神像一体的玄武印取走,他能来此已然是福缘深厚了,若是有所异动恐怕只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朝神像行了一礼,便不再耽搁时间,朝神像攀爬而上,他周身灵力虽然用作护寒,但毕竟从小锻炼,从那悬崖之上来回攀爬,对这数十丈的神像除了忍受那极致的寒气外,自然也不在话下,很快便爬到了那神像手臂之上,朝那手掌中的玄武印雕刻走去。 那灵印数丈方圆,雕刻古朴,雕刻之人不知用了什么颜料将其染作黑色,看起来更显神秘。 路柯仔细观察一番后,果然在那玄龟身下找到一些痕迹,他手握玄龟后肢微微用力,却没料到其纹丝不动,一时不由得为之一怔,莫非自己猜错了? 第九十五章 姜祖 但路柯却也并未就此放弃,运转灵力于全身,顿时感觉周身寒意侵体,麻木刺痛之感来得很是熟悉,他此刻也顾不得这些,用力抬起那玄武身躯,果然听得一阵咯吱声响,那玄武脚下有所反应。 路柯不敢稍慢,一鼓作气将那冰雕玄武身躯推至一旁,方才有些喘息地瘫坐在神像手腕之上。 他雪海之内灵力却也因此消散一空,只有那雪海冰山缓缓散发着寒雾,但好在剑灵冰河似是感受到了自己这位主人周身寒意,那些原本被她收回的剑灵之力重又缓缓输送至路柯周身,勉强抵挡外界寒意。 路柯总算是知道先前那中年男子所言需要修为的含义了,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感激。 但此刻他也顾不得再想这些,而是将目光落至那已然脱离了玄武的四方印中,但见里面中空,一个容貌英俊无比的男子正安静躺在那里,看其年纪不过三十,不知在这玄武印中沉睡多少年了。 若是旁人看到这幅情景恐怕早已惊骇万分,但路柯心中早有准备,却是丝毫没有感到惊讶和害怕,有的只是莫名的沉重感。 这便是那位传说中的千古一帝姜祖吗? 最有希望突破五境的天才修行者,冰河剑的主人,数千年以来在北洲大陆上留下无数传说始终被歌颂的姜祖。 “吾之归来时,当群星闪耀,为我明途。百花盛开,为我铺路。天雷击以寰宇,凤鸣龙翔于九天之上。仙乐为音,神女为歌。以此告诸人知,我之重临于世。” 那传说的歌声似乎在耳边响起,但始作此歌者却长眠于此。 路柯轻叹一声,他来此的目的便是为了看看这位姜祖是否如传说中伴随着天地异象重临于世,如今看来,至少姜祖的尸身尚且在此,他并未真身重临世间。 只是……灵魂呢? 我会是你吗? 路柯心底悄悄地问着。 但注定得不到回答。 三个月后。 正值隆冬之际,北海之间难掩寒意,但冰雪覆盖的海面却是难得的平静,大雪纷扬,在这海面之上的一艘行船颇为广阔,一个身躯高大的汉子站在船栏边上将新钓上来的大鱼从鱼钩之上取下。 这汉子三十多岁,鹰钩鼻带着几分阴鸷,双眼隐含碧色,精光不时闪过。路柯若是在此,想必一眼便能够认出这是那位雪原萨满淳于林。 但他恐怕会将目光先放到淳于林旁边的清冷女子身上,也会吃惊于这位北洲祭司怎么和这些雪原萨满在一起。 “淳于先生果然雅致,在这般大雪天气里还来钓鱼。”云乐微笑道。 淳于林哈哈一声,却只是皮笑肉不笑道:“不及祭司赏雪来得高雅。” 云乐知道淳于林尚且对其武侍之死抱有怨恨之意,便也不在意他略带嘲讽的话语,只是道:“大长老既然同意了我的提议,我们今后自然要团结一致了。” “那是自然。”淳于林微微眯了下眼睛,不知道云乐忽然又提此事是为何。 “既然如此,那小女子有些事情想要向淳于先生请教,还望淳于先生不吝赐教。”云乐笑吟吟道,一改先前清冷神色。 “祭司请说。”淳于林未置可否,反是先行道。 云乐也不介意,自顾自道:“此番各位远离雪原来此寻找那冰蓝巨人,可是为了寻找那传说中的海底之城?” “祭司此言差矣,既然我们见到了那位长鲸先生,海底之城就不再仅限于传说之中了。”淳于林并未正面回答,反又问道:“祭司前来此地又是为何?” 云乐淡淡一笑,亦不正面作答,“海底之城传闻有无数宝藏,这无数宝藏中最为重要的却是一悬舟,传说是北冥万年玄冰所制,上天入海无所不能,可与北朝神舟比高低。” “北洲祭庙果然名不虚传。”淳于林面容凝重起来,这般隐秘居然被云乐一个年轻祭司说了出来,北洲祭庙司天下修士果然底蕴非凡,但很快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便是你和大长老结盟之事?” “淳于先生果然比您那些长老们聪明。”云乐微笑答道,似乎并未注意到淳于林忽然警惕的眼神,自顾自道:“合祭庙之力,我相信各位下次来北海必然功成。” “你们的要求呢?”淳于林收起眼中精光,忽然问道。 “各位须得和那悬舟一起助祭庙一臂之力。”云乐笑容不变,“淳于先生在这北海漂泊许久或许不知外界天禽金乌降世,人间将有大难。” “金乌降世?”淳于林微微动容,有些骇然道:“此话当真?” 云乐叹了一声,面色黯然道:“当日那金乌出世便已酿成一场灾难,而其天生神灵,修为增长速度惊人,要不了多久便可借助太阳真灵,炙烤人间,届时天地之间恐怕尽皆化作焦土。淳于先生出身雪原,对这些神兽的了解应当比我清楚,当知道我的话并非夸大。” “神兽之力自然非凡人能比。”淳于林喃喃一声,眼睛闪烁不定。 云乐也不多言,看着远处茫茫白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既然祭庙需要悬舟来抗衡那金乌,为何不自己去取那悬舟,反而要给我们送这么大的好处?”良久淳于林才又开口道:“北洲祭庙之力绝非我们这几个雪原萨满可比……”他忽然顿住,似是想到了什么,面露惊异之色,脱口而出,“狼神!” “这世间除了雪原的狼神又有何物可对抗金乌?”云乐悠悠道:“雪原狼神是世间唯一存留千万年之久的成年神兽,又是上古月神从属,正是与金乌相克。” “绝无可能!”淳于林冷喝一声。 “大长老已经答应了。”云乐却并不理会忽然暴躁的淳于林,只是微微一笑,淡然道。 淳于林闻言一窒,半晌说不出话来。 “此事已不是北朝之事,乃是天下之事。”云乐声音忽然冷了起来,“瀚海冰原融化,雪原之地化作汪洋,这环境想要重新适应人族,须得数千年之久,但金乌在这数千年中恐怕早已成为三足金乌,届时大地重归上古神魔大战之间,世间又是一个轮回……你我恐怕早已在这轮回之初灰飞烟灭了。” “更何况此事既成,雪原仍旧,又得悬舟可穿越无尽之海,何愁未来呢?”云乐声音忽然缓和下来。 淳于林双眼精光若隐若现,忽然抬头道:“祭司为何不说祭庙得到金乌何愁未来呢?” 云乐面容不变,心中倒是对这淳于林在一番言语震惊之下仍存有这般敏锐的心思有了几分佩服,此人日后必为大敌! 第九十六章 盟约 此刻云乐自然不会将心中想法显露一丝一毫,只是微笑反问道:“难道淳于先生愿意做亏本的买卖不成?” 当然不愿意。 淳于林一时说不出话来,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云乐所言都让人无法反驳。 半晌他也只能感叹一声,“祭庙果然是底蕴深厚,有祭司这般人才,也有那可以控制金乌之法。” “淳于先生谬赞了。”云乐微笑不变道:“雪原既然有侍奉狼神之法,祭庙有侍奉金乌之法又有何奇怪呢?” 这般言语交锋,淳于林甘愿认输,末了叹了口气道:“祭司为何将此事告知于我?” “很快淳于先生便知。”云乐却不回答这个小问题,微一拱手便告辞离去。 淳于林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甲板之上,似是想到了答案,目光闪烁不定。果然要不多时便见得一位长老朝自己走来,言称大长老召见。 船舱之内点着火炉,和外界比起来自然暖和许多,雪原萨满以修念力为主,自身身体却显脆弱,不比专修炼体的武侍,在这般天气下仍旧赤膊,大长老的羊袍裹得严实而又显厚重。 淳于林看着那武侍离开,房间内只剩他和大长老二人,或许是因为火炉的缘故,竟让他感觉有些燥热。 但大长老抬起了头,皱纹密布的苍老面庞平静而又淡然,浑浊的双眼似乎什么也看不清,但淳于林却感觉从内而外的寒意缓缓升起。 “那位女祭司可将结盟之事告知你了?”大长老的声音随和,似乎并未察觉到淳于林的异样。 “回大长老,我已从她那里知道了。”淳于林不敢有丝毫怠慢回答道。 “你怎么看?”大长老微微一笑,皱纹也散开了不少。 “回大长老,既然大长老已经答应结盟,那自然是对部落对雪原有极大的好处。至少那悬舟落在我们手里,这北海不再成为天堑,无尽之海也拦不住我们同各洲之间的交流……”淳于林小心翼翼道:“只是单凭那女祭司的话,我们是否再考虑考虑,毕竟狼神一事实在太过重大,而那姜朝之人又多狡诈之辈,若是……” 他剩下的话却未说出口,但大长老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只是叹了口气递给淳于林一块锦帛道:“这是她的诚意,或者说是那位国师的诚意。” 淳于林愣了片刻,手上却是接住了那锦帛,打开后目光首先落到那落款处,但见是四个红色篆字“南怀明华”,他吸了口凉气,这名字他不知道从那些记载着姜朝秘辛的羊皮卷上看到过多少次了,这位姜朝国师是南怀一族的家主,也是天下祭庙的掌控者。 “他怎么知道我们在北海之上?”看完锦帛上的内容后,淳于林皱起了眉,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阴沉着脸道:“是那位远道而来的明瑜公主。” 大长老脸色却依旧平静,“是我看走了眼,竟未看出她是一个修行者。待此行回去后,便由你护送明瑜公主回姜朝吧,大汗那里我来应付。” “是,大长老。”淳于林应声道,顿了一顿他沉声道:“既然那位国师早已做好了打算,为何先前这位云乐祭司反倒和那长鲸联手对付我们……” “和我们结盟不过是那位国师的第二个计划罢了。”大长老面容平静道:“东洲有句古话叫做两个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那位国师也是作了两手准备。” “看来他们的交易还是以失败告终了。”淳于林醒悟过来,“难怪我们碰到她时没见到那位长鲸先生。” “看来她口中所谓的只有狼神才能抗衡金乌也有些夸大了。”淳于林心思敏捷,念及先前云乐所言,不由得冷哼一声。 “依她所言,那金乌出世不久,虽然天生神异,但并非无法以修行者来对付,那长鲸先生便是南怀明华的首选。”大长老苍老声音响起道:“不过此番他们交易失败也未必便没有别的办法,依我来看,之所以找到我们还是因为那个妖月。” 北堂有妖月,永夜居广寒。 淳于林一时沉默,半晌过后方才低声道:“难道我们便要被那南怀一族利用,以狼神对付金乌和北堂月?” “若是能趁机杀掉他,岂不是永绝后患?”大长老悠然平静的声音忽然带上了船舱外的寒意,火炉里的火焰也似乎受到这寒意的影响而明灭不定。 淳于林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时,舱内已恢复正常,火焰重新旺了起来,照映着大长老重归平静的脸色。 这位向来以平和面目示人的老人终于露出他久藏的獠牙。 淳于林平复心情,也不再多说什么,行了一礼后便即告退,当走到门口之时,却又听得大长老那苍老声音响起,“作为众多年轻萨满的佼佼者,你有野心是一件好事,但野心太大却会导致你最终的失败。我老了,以后终归是年青人的天下。” 这话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淳于林闻言却如堕冰窟,周身冰凉,他勉强忍住惊骇之心,声音微颤道:“谢大长老提点。” 门外寒雪依旧,肃风吹过,将淳于林身上冷汗蒸发而去。他抬首望去海面,目光之中竟多了几分茫然之色。 时过境迁,天城未寒日又至。一年一度的书院入学日又到,无数书院学子也趁此最后假日游玩聚会,加上新来的外地学子报名之后无所事事便也纷纷去往近山道周围,这向来雅静的书山竟也热闹非凡。 “徒媳,太学院今年又招收多少人?”顾衣白身着白衣,看着周围各色年轻男女,忽的开口问道。 “师父,您倒是不害羞。”云秋没好气道:“上次喜爷爷还问我什么时候办的婚宴,还说怎么没邀请他老人家去,很是有些不开心呢,是吧喜爷爷?” 被她搀扶着的老人呵呵一笑,露出仅剩的几颗牙来。 “不要急嘛,徒媳。”顾衣白嘿嘿一笑道:“等路柯那小子回来,我立马和你季师伯给你们举办婚宴。” “谁急了。我才不急呢……”云秋轻啐一声,面上却有些娇羞之意。她望了一眼迎面走过去的一对年轻情侣,不知怎地心底忽然生出些沉重,“都已经三年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第九十七章 宴客 “你季师伯不是说他没事吗?”顾衣白看出云秋的担心之意,便笑着安慰道。 “那牵机灯明灭不定的,谁知道究竟怎样。”云秋仍旧担忧道,她虽然这般说,但若不是季寒山这牵机灯恐怕她早已忍不住出海去寻找路柯去了。 顾衣白咳了一声,却是转移回先前话题道:“我前些日子见你们那位苏大先生和你们季师伯不知在商议些什么,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好像提到了什么神木林海,祭祀之类的……” 云秋微怔,似是想到了什么,“前些日子我听徐伯阳说过那位从雪原金帐回来的明瑜公主要和皇上在重阳之日在那神木林海的祖庙拜祭,还特意请求皇上邀请太学院教习学子前往。” “这倒是有意思了。”顾衣白若有所思道:“这位明瑜公主回朝月余始终未曾出面,一出面便要和你们太学院扯上关系,看来她是不会再回雪原去了。” 云秋耸了耸肩,这些事情她早已看出端倪,但她却并不感兴趣。 “大先生想必是可以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了,所以才情绪激动。”想起那位萧瑟落寞的男子,云秋心中也暗暗为之高兴。 这三年来,她受到这位大先生的不少照拂,修为境界也是一日千里,前些日子竟一举入了神感之境,这在太学院中也是佼佼者。 因此她对大先生也是极为感激。 不过她却并未骄傲,太学院中藏龙卧虎,有几个世家子弟从入院时便是神感之境,如今早已是神感之境巅峰,准备冲击入灵之境,并不比太学院一些教习差。 这放在以前,她从未想过修行者竟有如此快的修行速度,但结合自身耗费的资源,方才知道其中缘由。 三人买了不少东西,准备今日未寒日的晚宴。等到回到近山道院子时,却见得本应在太学院忙碌的徐伯阳竟也回来了。 “今日晚宴,院长和大先生二先生都会参加,有什么缺的东西我去准备。”徐伯阳说话仍旧是那般简洁。 但她的话却让云秋有些惊讶,不过看徐伯阳没什么解释的意思,她也不多问,看向一旁的老人,老人想了想,交代了些东西后便先去后院厨房了。 徐伯阳也不耽搁时间,转身便上了那尚未离开的马车,过不多时便不见踪影了。 云秋和顾衣白也不闲着,正要准备帮老人去准备晚宴,却听得外面响起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却见得一对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女正拎着东西等候在门外。 却是熟人。 “秋姐姐,我们来得是不是早了些?”说话的是那青春靓丽的女孩儿,一身锦装落落大方,却是好友星澜心。 她们三年前偶然相识后又在太学院相见,结成好友。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云秋笑道,看了眼一旁的少年,“苏流钰,你哥哥今晚也要来,快去帮忙收拾桌椅。” 苏流钰微怔,随即面露喜色,“当真?” 云秋笑而不语,一旁的星澜心却柳眉一竖,“快去帮忙!” 苏流钰似乎很怕这位大小姐,但心下喜悦,也不多说什么,将拎着的礼物朝院中石桌一放,便手脚麻利地搬起桌椅来。 看着不管不顾只是搬动桌椅的苏流钰,星澜心又要说些什么,转眼看到云秋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不知怎地脸色一红,竟说不出口来,低着头拿起那被苏流钰放在石桌上的礼物一同进了堂间。 有了苏流钰和星澜心的帮忙,晚宴准备的果然快了许多。 当徐伯阳再次从外面回来时,季寒山几人果然也回来了,苏流钰和星澜心看到他们,恭敬行礼道:“院长大人好。” 季寒山微微一笑,示意不用多礼。 苏流钰和星澜心却不敢轻慢,对他身后那落寞年青男子又是行礼道:“大先生好。” 落寞年青男子似乎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二人,怔了片刻轻声道:“不用这般正式。”他又多看了一眼苏流钰,嘴角动了一动,却是未说出话来。 “是,哥哥。”苏流钰却是难掩喜色,应声道。 云秋在一旁笑了笑,“苏大先生,快请进。”这位苏大先生便是当日万安城中的那位书摊老板苏良人。他们本属旧识,并无隔阂疏离之感。 “多谢云姑娘。”苏良人微微点头,他们相识甚早,当日在那万安城中云秋不知自己底细却仗义出手,他对其多有好感,当日又在那万安城外霞江之上的画舫之中以云姑娘相称,便一直未曾改变。 “云姑娘莫非只欢迎大先生,不欢迎我这二先生吗?”一阵朗笑声响起,却见得苏良人身后一英俊男子丰神如玉,举手投足间尽显爽朗。 “二先生说笑了。”云秋微微一笑,却是岔开话题,看向这位二先生身后,礼貌问道:“这位是……” 但见那人原来是一美貌女子,大约二十来岁,身材高挑,气质清冷大方,见到云秋看来,亦是微微一笑,纵然云秋身为女子,一时也有些失神,这世间竟有如此美丽女子! “云姑娘叫我云乐便好。”她声音似乎天然带着清冷,但却并未让人有丝毫感到冷淡,反而如饮甘泉美酒,极为悦耳。 北海之滨,寒雪飘落,附近渔村渔民仍旧在此天气捕鱼,但附近海域群鱼潜藏深海,忙碌一日却无甚收获,几位年轻渔夫便多了几分牢骚。 “这鬼天气还不如在家烤火……” “躺在炕上被窝里才好。”一人持反对意见。 “你那炕上又没有光着身子的婆娘暖被窝,有什么好的……”有人调笑道,众人一听纷纷笑了起来,郁闷之气也顿时消了不少。 被笑话之人脸上有些挂不住,“谁说没有,过几天村长就把他姑娘送到我被窝里来……” “就吹吧……”众人哄笑,寒风里多了些趣味。 忽的听得一人“咦”了一声,奇道:“那里是谁家年轻人,怎地还在海里?” 众人顺着他那目光看去,却见得远处海面之上,一个黑点顺着风浪朝岸边而来,努力看去,果然是一个年轻男子,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便近了不少,众人看得清了,但见那年轻男子身形挺拔,却并非是渔村中人,不免为之一愣。 第九十八章 北海归人 渔家灯火在寒风间摇曳不定,路柯却看得有些出神,那年轻渔家夫妇并没有什么好的饭菜招待,鱼汤也不新鲜,但三年的时间不曾见过这般烟火气息,他莫名感觉有些许温暖之意。 那年轻夫妇有些紧张地看着这面容清秀不知来历的年轻男子,想起日间的一些传闻,只愿这年轻男子赶快吃完离开。 路柯心思敏锐,淡淡一笑道:“你二人不必害怕,我只问你们一些事情,问完我便离开。” 那皮肤有些黑的渔家主人毕竟身为男子,点了点头先开口有些声音颤抖道:“公子请问。” 路柯似是未觉,沉吟片刻道:“这三年里除了我可有别的陌生人从海外归来?” 渔家主人呆了一呆,想了半天还是摇头道:“没有。这片海域除了我们这些渔民打渔之外,没见到旁人来此。” 路柯有些沉默,不过他本来对这渔家便不抱什么希望,听到这回答自然便也不会有何失望。 “你们可曾听闻这几年茶雪湖有什么奇闻异事?”路柯收拾心绪,又问道。 “据说两年多前茶雪湖是发生了些怪事。”那年轻妇人听到路柯提及茶雪湖,胆子倒是大了不少,“那年的雪下的特别大,而且听说湖里的雪都是红色的,附近的渔家捡到不少死鱼,后来将军府的人来调查说是天降异象,有灾祸将至,那年的冬捕都被推迟了。” 路柯心头微震,低声道:“后来呢?” “后来持续了半个多月才恢复正常,但据说有人捡到了龙鳞,后来将军府的人将那龙鳞收走,说只是大鱼鱼鳞。”那妇人望了一眼眼前那年轻男子,见其并无什么多余反应,总算是安心了不少,说话也流畅了许多。 “将军府的人说那茶雪湖有妖怪,这鱼鳞就是那妖怪身上的。而且据说……”说到这里妇人犹豫了一下,又道:“据说那妖怪临死前诅咒了茶雪湖,去捕鱼的人会受到诅咒,迷失在茶雪湖中。” “可有迷失在茶雪湖中的人?”路柯轻声问道。 “开始好像确实有人在茶雪湖上碰到些怪事,说是在冰面上忽然走到了一片美丽的山谷里,还看见很多蝴蝶,但他们并未迷失,就好像只是作了一场梦,醒过来后便还是在茶雪湖上。”妇人低声说道:“但后来这种情况便消失了,也不再听说有人遇到这些怪事了。” 幻境没有了灵力的支撑,本来便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路柯心中有些凄然,这般听来韩林羽和梦蝶夫人终究是身死道消,只是不知他们想要做的事是否做完了。 “多谢两位。”路柯微微拱手谢道,又从怀中取出一粒珍珠放在桌上,珍珠并不大,只是寻常货色,但在市面上应该值十几两银子,对于一个渔家而言算得上是一笔不大不小的财富。 “关于我的事两位最好放在心里,否则日后将为你们带来巨大的危险。” 言罢此话,也不管这年轻夫妇是否听得进去,他便走出门外,走向那凛冽的肃风寒雪之中。 只留下欣喜若狂后又茫然无比的渔家夫妇。 雪牢关防守严密,但当检查完商队的通行证后,便不再为难,直接放行。路柯从商队中离开的时候自然是又付了不少银两,那商队老板也不多问其来历去处,双方默契交易一番,如今算作交易结束。 这已经是他从北海归来的半个月后了。 在马车中他手上摩挲着一块乌黑的桃木板,那是当初韩林羽交给他的东西,上面密密麻麻的记载着一些篆字,曾经这些篆字模糊无比,但此刻那些篆字在他眼中却清晰至极。 这些篆字记载的是一篇功法。 “周天星辰大法。”路柯喃喃声道,略微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韩林羽给自己的是那融魂之法,只是囿于当初自己拒绝才换了法子交到他手上,没想到居然猜错了。 他无言苦笑,才细细看了下去,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不由得暗暗吃惊,这周天星辰正法类似于北洲十二正法,却并不受限于那十二元气,反倒是引星辰之力入体修行。 犹豫片刻,他却是并未立即尝试修行这上面的法诀。 如今他修习北洲十二正法中的水行正法,受冰河剑寒气影响,施展冰系灵术极为简单,但这也让其有所局限,上善若水,几于道。一旦固化纵然杀伐手段犀利了许多,但却离水行正法愈来愈远。 其次他得剑灵冰河传授心意剑修炼之法修行心意剑,入了神感之境。随后又花费年余时间重筑樊笼之法,在剑灵冰河的帮助下暂时可以压制剑灵之力的反噬。 按照剑道所修,这已然是入了歧途。当初他决定修行北洲十二正法时,云秋也曾经告诫过自己此事。 如今要是再行修炼这周天星辰大法,自然是离剑道一途越来越远。 但他却不能舍弃心意剑的修行,除非他可以完全控制剑灵之力,这样一来似乎只能舍弃北洲正法和这周天星辰大法。 “自己何时这般计较起来。”路柯沉思半晌,忽然自嘲般地笑了起来,当年他无法修行,遇到有关修行的书籍便废寝忘食,绝不挑剔,一股脑地学习。 如今和当初相比自己确实可以修行了,但他还是他,只要能学习又何必在乎别的呢?在另一个世界还需要学习九门功课呢,自己便把这修行之法当作各门功课又有何不可呢? 自己所修确是剑道,但它却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心意剑,若不能从心意而行,又怎么修行它呢? 一念及此,他心胸顿时开阔不少,或许以后会在修行上遇到很多困难和麻烦,但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的自己只顾埋首修行便是。 他重新看向那周天星辰大法,细细研究起来,一直到茶雪湖时方才将所有修炼之法熟记于心间。 这周天星辰大法却是并非修炼于丹田或雪海之中,而是引星辰之力贮藏于周身窍穴之间,直至周身窍穴连接成为一个周天,便可化作星图,运转星辰之力淬体聚灵。 路柯努力半晌勉强吸引了一丝星辰之力汇聚至百会穴,开始时的豪情壮志只得暂时搁置一旁,重新恢复冷静。 不能急于一时。 路柯暗暗告诫自己。 第九十九章 茶雪湖上 未寒日方才过去不到一月,但茶雪湖上却已是坚冰早布,此地冬捕盛行,但尚未至茶雪湖特有的冬捕节,只是一些渔民在此凿冰捕鱼,但饶是如此这冰面之上也是极为热闹,吸引不少游玩之人。 路柯在这些游玩之人中倒是并不起眼,他沿着湖面找了个稍微僻静的地方,默默看着远处冰面热闹景象,心中却是蔓延起难言的悲伤之意。 他在三年前来过此地,在三年后又重新回到这里,却无法感受到茶雪湖过去这三年里的任何气息,白驹过隙,他连一个过客都不是。 当真是令人伤怀。 冰底下暗流涌动,却并未寻找到什么异样。路柯默默思索,不知那传说中的龙魂是否仍在此地,但将军府既然已介入此间,想必不会轻易放过这等机缘。 若是想知道当年这里究竟如何,恐怕只能去将军府问了。 可惜以自己身份只怕是未必能见到那些核心人物,况且当初在雪江之上曾被那位大小姐北堂楚楚与孟居良设计,他也不会再送死上门。 “若是以季师伯的名义……”路柯沉吟片刻却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虽说离开天城之时,徐伯阳的确说过可以借助季寒山的名头,但这实在是太过冒险。若旁人不认,季寒山在数千里外,又有何办法? 思来想去,路柯只得暂时打消打探韩林羽之事。 “罢了,先回天城复命吧。”路柯叹了口气,正要离开却见得远处人群中忽然发生一阵骚乱,以他的眼力自然很快便看清发生了什么。 只见一匹极为神俊的大黑马口衔一只金色大鱼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惹得周围人群纷纷躲闪,口中大骂不已,路柯怔了一怔,竟又看到两位熟人,其中一纤弱女子正满面焦急之色,却是当年在那北堂家的船上的婢女小懿姑娘,另一个口中大声呼喝的微胖男人却是那位韩管家。 眼看那大黑马朝自己这边奔来,路柯心中骂了一声,施展千娇百媚功法,不过片刻便换了一副模样。眼看那大黑马愈来愈近,似乎是认出了自己,他却也不躲避,翻身纵跃间跳上马背,手上使了力气牢牢钳住了马鬃紧肉,大黑马一声长嘶,前蹄奋起,半个身子都扬了起来。 路柯知道这大黑马极有灵性,借势俯身在其耳边低语一声,那大黑马果然嘶鸣一声后便安静下来,路柯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却见得那位小懿姑娘和韩管家气喘吁吁地赶到,便微微一笑准备离开。 “大胆小子,你先别走……”韩管家那公鸭嗓倒是一如往日,颇为气势凌人,“若是伤了宝马,老子要你好看……” 他说话间还自气喘,气势不免弱上几分。 一旁的小懿姑娘却是勉强止住喘息,俏丽脸蛋红扑扑的,声音柔弱连忙道:“还望公子不要介意,方才的事还要多谢公子了。” 路柯自不会与那韩管家计较什么,朝这位小懿姑娘微微一笑,正要告辞却见得那位小懿姑娘水汪汪地眼睛落到自己腰间的冰河剑上,目光似乎有些发愣。 似是察觉到自己被路柯发现,小懿抬头正好与路柯四目相对,眼中竟露出几分激动之意。 那位韩管家一边在检查着大黑马周身,口中兀自在骂骂咧咧,却并未注意两人之间的异样。 不多时却是又有几个渔家汉子追了过来,口中直嚷嚷着让韩管家和小懿赔他们的鱼。韩管家双手往腰间一叉,摆足了阵仗要以口水论输赢。 “将军府的神马吃你们一条鱼算得了什么?”韩管家倒不愧是仗势欺人的典型,张口便搬出了身后的庞然大物。 那些围上来的渔民听到将军府顿时安静下来,但那金色大鱼非同寻常,一看便是天地灵物,自是不愿意这般轻易散去。 “将军府的也要讲理啊,想要我们的鱼,你们也得先付了银子……”或许是看到韩管家周身除了一个纤弱女孩儿外旁无他人,渔民们胆子也大上了不少。 有人牵头,其余众人也重新嚷嚷起来。 一旁的小懿也忍不住走上前去,劝说道:“韩管家,您还是付钱吧,要不然小姐知道了会生气的……” “去去去……”韩管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小姑娘懂什么,你回去搬救兵去就行了……” 眼看小懿还要再说些什么,韩管家又是挥了挥手把小懿挡回,小懿犹豫了片刻,看了眼身后微笑不语的年轻男子,脸上红了一红,便从其身前朝外面走去。 路柯摇了摇头,也不愿在这里多待,正要转身离开,却见得小懿从自己身前走过时,伸出纤细手指牵住了自己衣角。 他微微一怔,却看到小懿朝自己略微使了个眼色,路柯会意便跟在身后一起走了。 那边韩管家仍自强词夺理,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模样,自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两人走时竟是无人阻拦,离得远了,小懿方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路柯,本便柔弱的目光竟带了几分泪珠,看上去楚楚可怜。 “公子。”小懿哽咽出口。 路柯有些意外,他们交际不多,只是当初自己看这少女心地善良,那份对于修行的渴望让其想到了当初的自己,所以赠给了她几本修行典籍罢了。 此刻见其情绪如此激动,实在是出人意料。 “你已入了修行了?”路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半天才问了这么一句。以他现在对于敛气诀的修炼,对于小懿那初入灵感之境的修炼境界自然一眼便看得出来。 “还要多谢公子。”小懿微微红了脸,小声道:“孟先生私下里已经收我为徒了。” 路柯沉默了片刻,这位孟先生自然便是孟居良。 “自从三年前的未寒日公子不辞而别,小懿日夜都在想着何时能与公子再见。总算是老天有眼在今日……”她的声音愈来愈小,头也越来越低,但话语中的娇羞之意却一览无遗。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们。”路柯心思细腻,如何不知少女心事,但他与云秋早已私定终身,此刻心中虽有所感,却并未在意。 哪个少女不怀春呢?但那只是一时悸动罢了。 “小懿姑娘,有些事情我想向你打听一下。”路柯沉吟片刻,转移了话题。 “公子请说。”小懿忙抬头道。 第一百章 过往之事 路柯想问的自然还是关于韩林羽和梦蝶夫人的事情,他却没有提名字,而是问起两三年前茶雪湖上发生的事情 “啊,是这件事呀。”小懿有些意外地啊出了声,但看她的反应似乎是知道不少内情。 路柯心中暗道果然问对了人,便听得小懿缓声开口,“我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听孟先生和小姐说起过这件事情。” “请小懿姑娘详细说来。”路柯也不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心情,径直追问道。 小懿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路柯会对这件事情感兴趣,但看到路柯有些急切的反应,便开始讲述当日情形。 “去年将近年关之时,那时大雪封湖,正值冬捕之际,将军府忽然紧急出动月字骑围住了茶雪湖,孟先生当日也匆匆赶去,临走时说是在茶雪湖附近发现了两个妖怪,一个叫做螭霖,另一个叫做梦蝶。”小懿柔声说道:“听说是一个巨大的鱼怪和蝶妖。” 路柯沉默不语,也不插话,由她说了下去。 “他们赶到时那螭霖和梦蝶正在和一个妖魂斗法,那妖魂是传说中的龙魂。”小懿微微抬起头看向路柯,似乎是怕他不信这世间竟有龙魂,便又补充道:“是孟先生和小姐说的。后来那韩管家跟月字骑的修行者们打听过真的是传说中的龙魂……” 路柯脸色平静,他当然相信,也当然知道那本来便该是龙魂。 他现在忽然明白一件事情来,北堂家的确是想要韩林羽的融魂之法,但也同样想要那潜藏数千年的神秘龙魂。 否则怎么会任由韩林羽和梦蝶穿过大雪江的水脉到这茶雪湖呢? 不过是帮他们寻找到那潜藏不出的龙魂罢了。 刹那间路柯莫名悲伤无奈的情绪涌上心间,一时五味杂陈。但他突然又生出一丝希望来,若是他们想要韩林羽的融魂之法,那是否会暂留韩林羽和梦蝶夫人一命? 可惜接下来小懿的话瞬间打破了他的幻想,“他们本来正在和那龙魂交手,孟先生和月字骑赶到后便加入战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很快便要将那传说中的龙魂和那两个妖怪擒下,但那两个妖怪心存死意,不甘落入人手,自爆内丹将那龙魂生生击散,落得个身死魂消……” 好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路柯微微闭上眼睛,他此刻只想仰天大笑一番,再任由那热泪滚滚落下,然而最终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重新睁开眼睛,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随即埋入深处。 “但我听孟先生说那龙魂好像并没有被消灭,它只是借机逃走了。”小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又说道。 “后来呢?”路柯淡淡问道。 小懿摇了摇头,“后来孟先生他们在茶雪湖又待了一段时间后便回来了,似乎很失望的样子。” 路柯沉默许久,小懿不知他怎么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站在旁边,心中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一股满足感。 若是可以一直这样站在他身边该有多好啊。 小懿在心底悄悄地想着,脸上不由得生出一股红晕来。 路柯自然不知道少女心思,他仍处于那难言的悲伤之中,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开口低声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事。” 小懿被他突然开口吓了一跳,像是被撞破了少女心事,连忙摆手道:“公子不必这么客气。” 路柯点了点头,看着少女在这寒风中似乎冻得脸蛋都红了,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将满腹心绪暂时压在心底,“你快回府吧,我也该走了。” “啊,我还要赶快回府去拿银两……”小懿似是想起了什么事,但她话未说完,便又反应过来,柔柔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公子要走了吗?” 路柯点了点头,他本来便是要走的,若不是刚好遇到小懿,只怕是已经离开。 “小懿姑娘,你不用再回来了,韩管家一会儿自然会自己回去的。”路柯看着远处韩管家仍自坚挺的身影摇了摇头,看来自己和小懿不走,这韩管家是也不肯离开了,他又看向小懿,“再见了,小懿姑娘。” “我们还会再见的吗,公子?”小懿抬头低声道,带着些勇敢,像极了那风中的幼草,带着几分坚强或者是要强。 路柯微微一怔,点头道:“会再见的。” “会再见的。”他重复了一声,看着这茶雪湖上飘扬的雪,看着那匹仍旧一脸桀骜的大黑马,心底又低低地说了一声,“会再见的。” 关内的雪不如关外的大,也不如关外的冷。路柯在雪地上走着,并不刻意施展灵力,所以身后留下了长长的脚印,但它们会慢慢消失,像那些在自己生命里走过的人。 “当然是会再见的。”他脑海里响起了一句魅惑声音,剑灵冰河那带着几分调笑意味的语调,令人心神荡漾。 “醒过来了?”路柯并不理会早已醒来的冰河的调戏,如今他已入神感,便不用像先前那般要说话来和剑灵冰河交流,以神识之力沟通即可。 “你还好意思说,本剑灵为了帮助主人你重筑那樊笼阵法差点儿累死……”冰河娇哼了一声,明明没有实体,但总是让人莫名觉得她是一个魅惑诱人极具风韵的成熟女子。 “这也是为了你自己,至少你暂时不会因为剑灵之力的消散而损失本源,也不会害得我受剑灵之力的侵蚀,落得个筋脉尽断魂飞魄散。”听得久了,路柯也不受其柔媚声音影响。 “说起来主人你倒真是聪明,竟然想到以剑灵之力重筑樊笼。”剑灵冰河因为这件事耗费许久,既然完成了心情自然也是颇为喜悦,虽然又沉睡了一段时间,但胜在日后不必太过担心自己因为剑灵之力的消散伤及本源。 “若不是有你来疏导剑灵之力,恐怕也无法完成这个想法。”路柯并不居功。 “那是自然。”冰河有些得意忘形,“以主人你心意剑的修为怕是要再修炼个几百年才能自己完成。” 在北冥之地的三年时间里,若不是有剑灵冰河相伴,恐怕也没这么容易熬过去。所以路柯对于她的得意忘形也不放在心上。 第一百零一章 九曜熟人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韩林羽和梦蝶已死去,但绝不会就此终章。路柯一路沿大雪江而下,观江面凌汛,将心事隐藏。行至河间城时,暂别船商,朝着那九曜山而行。 自三年前此地天禽降世火山喷发,周遭已无人居住,路柯看着满目苍凉丑陋大地,有一村落遗址,遗址前大半截石碑深深潜入火山灰堆积的岩石中,勉强看得出上面写了个“齐”字,才想起此地是自己三年前路过的齐王村。 那时这里还有棵大槐树,树下有三五个幼童玩耍。 但现在只剩下了那黑色的火山岩,坑坑洼洼的像极了蛤蟆背上的毒腺,昔日悠然的烟火气息已不知在何处了。 路柯缓缓走过,直至黄昏时刻方才到了九曜山。令他意外的是九曜山却似乎和先前一般热闹,三五成群背着成筐成袋的石头,和三年前的热闹景象相比也不遑多让。 原来此地虽遭火山喷发,毒烟肆虐数月,但随之喷发而出的却是有不少矿石,甚至在山间某处发现了一条品质极好的黑曜石矿脉。 在河间城遗址南三百里处重建了一座河阳城,河间城遗址之上却成了驿站之所,似乎过不了多少年便可重建河间城。 路柯沿崎岖山路而上,沿着记忆里的路走了两个时辰却是再也找不到那通往山腹的隐秘山洞了,山顶之上那火山口也早已被火山灰重新封堵,凹陷处更是积年累月化作冰湖,寒雪覆盖下未知有多厚。 路柯暂绝了入山腹寻那祭坛的心思,便欲沿来路返回。待到一处有人驻扎的山谷时,看着那防守森严的帐篷处走出两人,他忽然感觉有些熟悉,仔细想了想却是想起来此二人是谁了。 他迟疑片刻,却还是悄无声息地沿山壁向下飘去,在黑夜的掩护下,那些守营的甲士却是无人发现上空有人。 很快路柯便落入山谷中,先前上山时他也曾发现此地,但听过那寻宝挖石的商人提及过,所以也并未太过在意。 落入山谷中才发现此地算得上是别有洞天,略显狭长的山谷下却是延伸开来,有一势缓山坡矗立其间,山阳处便是帐篷所搭营所之地,有不少甲士在周围值守。 那山坡之下却是又有一道峡谷,那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沿着山坡朝峡谷走下,路柯施展敛气诀跟在二人身后,却是并未被他们发现。 直到走进一处废弃矿洞深处两人方才停下。 走在前面的那身着锦衣玉带颇有富贵气息的三十多岁的男子先行开口道:“九年兄,现在四下无人,你可以把那东西拿出来了吧?” “长流侯,何必心急呢?”另一威严老者忽的一笑,似是并不多笑,这笑容看去有几分别扭。 这两人却是当年有过一面之缘的河间城祭庙修士长流侯和九年老人。 那晚两人奉云乐之命疏散河间城百姓,之后便再无消息,如今再见看来当日也并未被那灾祸殃及。 只是见此刻两人行事隐秘鬼祟,路柯也不现身,只在黑暗中隐匿身形。如今他已入神感之境,再施展这神秘的敛气术,倒也并不担心会被这两个神感之境的修士发现。 “哼,当年之事罚役我们二人在此地苦守三年,我是片刻也不想在此耽搁下去了。”长流侯冷哼一声,似乎对如今自己这般处境很是不满。 九年老人点了点头,严肃的脸上似乎也多出了几分不甘和怨意,“咱们那位祭司大人回来后却是丝毫未受到处罚,反倒是回到了天城本家逍遥自在,咱们又凭什么在这里替她吃这些苦?” “那个贱女人……”长流侯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 路柯在一旁听得清楚,知道两人口中说的恐怕便是云乐,他本来便是想要向两人打听云乐消息,此刻听到云乐平安无事,他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当初云乐因自己陷入险地,虽然她似乎对自己隐瞒了些什么,但路柯却不忍其受自己连累,所以在最后才舍身而出。 他这边心中稍缓,却听得里面长流侯声音又起,“不要废话了,把那圣曜石给我,我自会在我叔父面前为你求情让你免除罚役成为河阳城城主。” 听到长流侯口中圣曜石三字,路柯心中微动,想起当初那七颗奇异曜石,不知和这圣曜石是否是同样的东西。 “长流侯,此事可全部寄托在你身上了。”眼见得长流侯如此心急,九年老人也不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玉盒抛给长流侯。 长流侯接住玉盒面露喜色,正要打开,忽然想到了什么,朝九年老人冷笑一声,“张九年,你会这么轻易就把东西给我?这里面装的恐怕不是圣曜石,而是你的本命蛊若虫吧?” “长流侯,你我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何必互相猜疑?”张九年面色不变,道:“你若是不相信老夫,便将东西还我便是。” “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眼见得张九年如此,长流侯打了个哈哈,话虽如此但他看着手上的玉盒,脸色阴晴不定,始终不曾打开,似乎也并未完全相信张九年。 “罢了,看来你我要在此枯死终生了。”张九年叹了口气,摇头道:“把东西还给我吧。” 长流侯闻言微微眯起了眼睛,“九年兄,修行一途荆棘密布,我等自然是要小心为上,不如你将它打开后再由我带走如何?” 张九年怔了片刻,还是叹了口气,“也罢,除了你长流侯我也没什么人可以指望了,就如你所言吧。” “多谢九年兄包涵。”长流侯面色缓和下来,便把玉盒又抛了回去。 张九年接住玉盒,看了一眼长流侯便缓缓打开,但见里面放置着一块毫不起眼的椭圆石头,若是在路边见到,恐怕也会被人一脚踢开。 “这便是那圣曜石?”长流侯微怔,有些疑惑道。 张九年点了点头,伸手握住朝其缓缓输入灵力,但见原本毫不起眼的椭圆石头竟忽然大放七彩光芒,浓郁的灵气从上面氤氲而出,隐藏在暗中的路柯面露异色,这圣曜石竟和当初那七颗曜石气息一模一样。 第一百零二章 矿洞轶事 此物乃是七曜灵石余晖所化,聚无上灵气。此时路柯尚未知其奇异之处,但亲眼所见此物仍知晓其绝非凡物。 也难怪张九年长流侯此二人在此隐蔽行事。 但见灵光氤氲光芒将这黑暗矿洞照的也亮了起来,长流侯面上神色终于似是松了口气,:“看来果然是本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九年兄,本侯这厢给你赔不是了……” 他话未说完,却是异变突起,那张九年被映得七彩的脸色突然闪过一股黑气,他嘶嘶低吼了一声,那黑气便已经以迅雷之势将其整张脸都变作黑色。 “你……”张九年死死盯着面前的长流侯,话才开口,整个人便扑倒在地,瞧其一动不动的身体,竟是在此刻已无了声息。 这骤然之间的变化让黑暗之中的路柯不免愕然。 然而那长流侯却是一声长笑,尽显得意之色。“张九年啊张九年,任你老谋深算,在本侯面前终究还是计输一筹。” 他不急不缓地走到张九年身边,又嘿嘿笑了一声,“你以蛊入道,如今命丧蛊尸毒,也算是本侯送你的一番造化。日后就算是被人发现你命丧于此,也只道你是走火入魔,被蛊物反噬而死……” 这长流侯倒当真是好算计! 路柯反应过来,这长流侯必然是在那玉盒之上暗中下了蛊毒,张九年绝想不到在他眼皮子底下这本属于自己的玉盒居然被人下毒,倒是死的不冤。 一念及此,路柯也不免有些佩服这长流侯。果然任何一个修行者都是万里挑一,绝非等闲之辈,日后自己应当愈加小心谨慎为上。 然而下一刻便听得那长流侯一声怒吼,原本俯身想要拾起那玉盒的身形突然暴退而回,撞在石壁之上,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原本得意的脸色此刻却黑的发冷,极为难看。 而始作俑者却正是本已死去此时却满面笑容的张九年,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再加上他脸上黑气尚未散尽,此刻笑容古怪竟显得有几分狰狞。 “不可能……”长流侯咬牙道:“你中了蛊尸毒怎么会没死……” “让我猜猜,你是从我们那位祭司大人处听到修蛊之人的克星便是蛊尸毒吧?”张九年站在原地并不动作,他知道长流侯在拖延时间,但却并不着急,反而是和长流侯聊了起来,看着长流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又露出一丝古怪笑容。 “你在想肯定是那个贱女人骗了你对吧?”张九年略有些讥讽道。 “难道不是……”长流侯咬牙切齿道,心下却有些发凉,这张九年肯让自己拖延时间必然是胜券在握。 然而他虽然知道对方故意让自己拖延时间他却还是不得不依了对方心意。拼命运转灵力想要将那被打入身体内的蛊虫镇压下去,然而那蛊虫却是极为兴奋更加贪婪地吞噬着那本该镇压它的灵力。 长流侯额头上流出一滴冷汗,他已然知晓张九年在打什么主意了。 这该死的老东西竟然想将自己变成蛊虫的食物! “唉,长流侯你向来自负,但在那个女人面前终究是不值一提。”张九年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道。他已然察觉到长流侯的异样,却是并不在意,这若虫之蛊以修行者为食壮大己身,一个神感之境的修士能让它成长多少呢……因为兴奋他身体止不住地有些颤栗起来。 “这个所谓的秘密是我不经意泄露给她的。”张九年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嘲讽道:“但咱们这位祭司大人可从未相信过。” “她既然从未相信过,为什么还要告诉我……”长流侯才说到一半,忽然明白过来,脸上僵硬的肌肉都开始不规律地颤抖起来,他眼中射出一道怨毒目光,“好一个贱人……” “也难为你找到这蛊尸毒。”张九年依旧嘲讽不断,他脸上的黑气已然消失不见了,看来这蛊尸毒并非对他没影响,但趁着这说话的空闲,他已经将其驱除了。 “九年兄,只要你肯放过小弟一马,小弟必然重谢……我禀告叔父让你做河阳城城主……”长流侯脸上冷汗涔涔,拼命运转着灵力想要将身体内那若虫杀死,然而那若虫却更加兴奋,贪婪地吸食着,似乎身躯也在慢慢变大,吞噬的速度也在变快。要不了多久他便会浑身灵力尽消,沦为待宰猪羊。 张九年又是叹息一声,看着长流侯似乎是多出了几分同情,只是这同情也仅限于对其失智般的话语,叹息过后他却不再多言,只是看着长流侯的身子逐渐软倒在地,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和有气无力的哀嚎声。 还有逐渐响起的蛊虫的沙沙啃噬声。 但很快所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都归于寂静,一只拳头大小的透明虫子落到他肩膀上,张九年轻轻抚摸了它几下,便见那蛊虫身躯忽然缩小成米粒大小,他张开嘴巴,那若虫便钻入他喉咙之中消失不见。 看着长流侯已然只留下衣衫的尸身处,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捡起那掉落在地上许久的玉盒,将其打开取出圣曜石,注入灵力,但见七彩光芒再现,一道红色的炽热光芒从圣曜石中射出,落到那散落在地的衣衫,顿时便化作灰烬。 “这般纯净的火灵力,就算是别人看到也绝对想不到是我了……”张九年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声,他思考片刻却是又往矿洞深处走了一丈多远,竟脱了个精光,随后又故技重施将衣服烧了个干净。 路柯在黑暗中默然看着这精彩的一幕幕,心底却似乎有一丝阴霾笼罩。 两个这般心狠手辣老谋深算的神感之境的修行者,也会被那个叫云乐的女子随意戏耍吗? 他不是听不出来两人对于云乐的忌惮之意。 但那般美丽又清冷的女子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路柯的心愈发冷了。 张九年已经从岩石下重新找到了一身黑色衣服穿了上去,在黑暗中路柯的注视下脚不沾地地向废弃矿脉中走去。 路柯略微迟疑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有些问题或许能从他那里得到些答案。 第一百零三章 归程 事实上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意料之外地很容易便得到了。 张九年年纪虽大,但脚下不慢,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到了这一处极为隐秘的空间。若非路柯时刻紧跟在其身后,恐怕也在某个罅口处丢失其身影。 这是一处极为炎热的地下山洞,滚烫的岩浆在岩池中流淌着,如同冒泡一般不时腾起火热的岩浆,很容易便让人联想到三年前那处山腹下的洞窟。 路柯一眼便看到了那岩浆池中的奇异祭坛石柱,当初按照北斗九星摆布的祭坛此刻其实已经毁掉了,但那祭坛石柱却并未完全消失,断裂的石柱和乱石一多半隐藏在岩浆池之中,东歪西倒的不成阵法。 这个答案得到的的确是很容易,但却并没有什么用处。 这里没有了祭坛,也没有那天禽金乌。 路柯心里仅存的一丝侥幸也就此不复存在。 岩浆的灼热光芒将张九年脸色照的阴晴不定,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岩浆池,忽然弯腰吐出一大口血,血液落在池子中瞬间蒸发殆尽。 “好你个长流侯……”他盘腿坐下,喃喃了一声,声音显得有些苍老萎靡。 看来方才那蛊尸毒对其并非是毫无用处。 但他似乎并不着急去疗伤恢复,反而是取出先前装那圣曜石的玉盒,拿起那不起眼的石头,举在眼前似乎是想要看个清楚明白。 但很显然这东西在他手里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而这段时间他一直想要研究清楚这东西有何妙用,虽然的确是让他发现了一些功用,然而冥冥中他觉得并不会这么简单。 否则那个女人为什么回来之后要找这东西呢? “南怀云乐,你究竟对这东西还知道些什么呢?”张九年的声音并不响亮,在受伤的情况下甚至显得中气不足,但他这喃喃的声音落在路柯的耳中,却是让后者心中一震,一时身子都有些发凉起来。 是了,是了,是了……云乐,云乐,南怀云乐! 这么年轻的祭庙祭司当然身世绝不简单……路柯心中狂跳,她本该便是姓南怀,她本该便是南怀云乐! 这么想来,当初她口中所谓的祭庙的追捕还有她那虚假的传书根本就是毫无必要毫无来由之事! 她曾经去过北海,她一直对北海有所图谋,她对冰蓝巨人一族了解极深,她……路柯缓缓平复心情,清冷寒意从雪海之间流淌过他的全身,他逐渐恢复清明。 “自己不过是恰逢其会。”他醒悟过来。 云乐当初去北海本来便是为了冰蓝巨人一族,而且当她发现冰河之时应该便有了和自己同去北冥之意……虽然后来阴差阳错两人分开了。 只是她去找冰蓝巨人一族是所为何事……莫非真的是为了那海底城?路柯暗暗猜测着,他最初并未对其有过怀疑,甚至对其陪伴颇有些感激,只是在那晚云乐取出玉簪追寻长鲸先生之时才发觉其似乎对自己有所隐瞒。 如今看来,当初的怀疑终于得到了证实。 不过这似乎跟自己关系也并不大。 路柯心底彻底清醒过来,只是无声自嘲一笑,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冷静美丽的女子的身影,只是对这个女人更多了几分警惕。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否则真的哪天被这城府如此之深的女人给卖了,自己都还傻呵呵地跟着数钱呢。 扑通一声有些沉闷的声响传来,打断了路柯的沉思。他纵目望去,但见原本盘膝坐着的张九年竟然倒在地上,一时不仅有些意外。 一只米粒大小的蛊虫从其口中掠出,迎风见长,不过片刻便长到拳头大小,正是他那本命蛊若虫。但见其趴在张九年脸上,将他整个面孔都遮了大半,看起来颇为恐怖诡异。 但实际上这若虫却是并非反噬其主,而是在吸食他脸上那黑色阴影,随着若虫颜色的变化,张九年那黑色的老脸却是逐渐变得红润起来,正是一种奇怪的疗伤之法。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这位九年老人便神采奕奕地清醒过来。 他似乎并不愿意在这里多待,而是站起身将那圣曜石藏在一处隐蔽角落,随后便满意地揣着空空如也的玉盒将周围痕迹抹掉,沿着来路返回。 路柯在黑暗中藏好身形,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虽然近在咫尺,但那张九年却是毫无察觉,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路柯心下满意这敛气诀功力的进展,不动声色地看着张九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才悄然现身。 这一次跟着这张九年倒是收货颇丰,尤其是自己并未现身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虽然这答案并不让人满意和愉快。 但这块圣曜石却是为这不满意和不愉快而补偿的礼物,或许云秋也会喜欢的。 他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来。 从九曜山到无名山上石观足足花费月余时光,其时将近重阳之日,路柯虽无近乡情怯,但看着这从小到大的地方还是心绪沉浮。 石观屋中已落了厚厚浮尘,这几日天气有些这个季节不常有的暖意,但院落里松树之上仍有不少残雪。 天色近晚,路柯也不再多留,转而后山山腰处竹林处。 寒月冷光,竹林苍翠,寒风吹得竹叶簌簌作响,路柯弯腰捡起一片竹叶,寒冰将竹叶纹路印拓其上,清晰可见。他修行那翠微灵犀剑诀已有小成,以心意剑之力为主,以寒微诀灵力为辅,取其剑诀特性,可轻易化作千百片颇具威力的寒冰竹叶,但像这般天地自然而成的纹路却是无法布出。 剑道先要见微,而后知着。 他如今剑道境界尚处于见微初境,观万物其形,而无万物之灵,仍需更加努力才是。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那竹林深处的小屋前,但见竹屋内灯火摇曳,一削瘦白衣僧人正捧卷诵经,朗朗诵经声醇和雅正,清澈如水中明月。 正是觉心大师。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第一百零四章 月下重谈 寒雪映月,竹林间的溪水冷意盎然,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那晚,僧人的脚步仍旧那般不急不缓,路柯跟在觉心大师身后有些茫然。 “北洲天寒地冻,经寒苦磨砺而出名士。”觉心大师的言语如月光铺开,听来让人心里莫名安静下来。 路柯少年老成又历来性格清冷,偏偏他初入修行之道便历经寻常修士难遇之事,遭遇数次生死之险,纵然心境如平湖,却也荡漾涟漪,难以自持。只是平素不外显,面以平湖而胸藏惊雷者不过如此。 此刻听得觉心大师这般言语声音心中安宁不少,步伐便也轻松不少。 “樊笼之法如外栅困心意剑灵,救你于身。”觉心大师沿溪边走边缓声道:“只是樊笼之力毕竟外人所设,今可护你他日变成桎梏,如今樊笼毁而重筑,虽不及先前,却再无桎梏之忧。你自幼聪慧,如今又知其得失之间自有真意,日后修为必然不可限量。” 路柯心中惊讶,口中不由道:“大师慧眼无双。” 觉心大师微微一笑,对于路柯的称赞并不在意,“只是有一点你需得记住,以你心意剑之境界,这剑灵又何尝不是樊笼呢?” 路柯微怔,随即便反应过来,沉默片刻后恭声道:“多谢大师提醒。” 觉心大师似是赞许地微微点了点头,“如今你既然有了心意剑口诀,便当时时勤奋修行。那剑灵毕竟只是残魂,或许只是这心意剑口诀便可将你身上所受伤害治愈。” 路柯微微皱眉,“大师的意思是剑灵之伤心意剑口诀并不能完全治愈?” 他本以为这自幼伴随的剑灵之伤有了心意剑口诀便毋庸担忧,但此刻觉心大师的话却是让他听出一些不好的意味来。 “剑灵因天地之力侵蚀而灵力溃散,好在冰河材质奇异,其剑灵灵力强大才在这数千年里勉强保留部分剑魂。”觉心大师俯身捧起清冷溪水,寒意将他修长双手冻得发白。 “大师的意思是此刻那冰河只是剑魂并非剑灵?”路柯反应过来,有些意外道。 “无生之物可以灵体显现于世间,你可曾见过其显现于你眼前?”觉心大师头也未回,看着手掌中的那捧溪水,溪水月影平静未动,“它灵力消散境界跌落,剑魂本身也在消散,如果不是意外落入你手,恐怕再过千百年便会彻底湮灭人间。” 路柯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剑灵冰河一直在自己身体内不曾显现于世,而且有些东西她也的确记不得了。 “你就像是这双手,是这捧溪水的容器。”觉心大师声音平和宁静,但听得路柯却是忍不住轻叹一声。 “但这容器却不比瓷瓶。” 路柯微怔,看着觉心大师手掌中的那捧水从他指间缓缓滴落入流溪之中,溪水流失,觉心大师的手上沾满了水珠和湿润之意。 “溪水虽然流失,但却在手上留下了痕迹。”觉心大师将手在衣衫之上擦拭干净,那寒冷之意仍在他那冻得通红的双手之上显露无疑。 “剑灵之力的消散在我身上留下了伤,剑灵本身却在我的魂魄中留下了痕迹。”路柯喃喃声道,他已经明白觉心大师的意思了。 “若非你天生魂魄强大,恐怕五魂六魄早已被剑灵侵蚀而亡。”觉心声音依旧如故。 路柯心中生出一股冷意,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然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至于天生魂魄强大……路柯看了一眼天上明月,眼中生出些惘然之色。 原本自修习心意剑剑诀以来的喜悦于此刻消失,重新笼罩上那沉重的阴影。 “请大师教我。”路柯平复心情,静声求问道。 觉心大师微微一笑,这少年人的心志本便是如此,他站起身来,看着来路和声道:“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说罢他便先行沿来路走去,路柯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苦笑一声,便跟了上去。 心意剑既然从蜀山而来,那自己自然是要再回蜀山去。 当日觉心大师既然已教过了自己,自己此番再请教反倒是有些多余了。只是看着天上寒月他还是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这明月清冷,偏也惹人心生愁绪。 竹林小屋里路柯看着眼前许久未见的僵尸和厉鬼,一时不免有些讶异,先前他并未见到这两者,只道是觉心大师不喜热闹,将二者安置他处,此刻见到他们出现不免有些感慨,但更为让人讶异的是他们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原本浑身的鬼气尸臭此刻早已消失无踪,昔日的怨恨和残忍此刻看着却是有了几分圣洁和悲悯之意。 “路道长,许久未见了。”那厉鬼毕竟神智清楚,见到路柯先是双手合十拜道。 “这……”路柯更是惊讶。 “西方有黑莲,莲生三十二,与众莲无所不同。”觉心微笑道。 路柯点了点头,接话道:“出自西洲游记地藏菩萨篇。然莲生异色,灵山诸法师以其意不祥,独地藏菩萨言其乃补佛之佛,诸法师不解,地藏菩萨言道‘佛曰众生平等,诸位皆以此莲色异而言异,此黑莲降世告诸人以平等之意,正是补佛之佛’,言罢地藏菩萨发宏愿尽度六道众生,拯救诸苦,始愿成佛。” 他自幼对于修行之道极为热衷,所以对这道经佛经也读了极多,这西洲游记正是觉心大师那些手抄佛经中的一本。 他说完便已经明白过来觉心之意,却仍觉有些不可思议。 鬼道诸众可修炼佛家真法,反而似是有所成? 不过细想一番后,他又觉得似乎在情理之中,佛家言众生平等,这鬼道众生又有何不同?这尸鬼生前本便是有修行天赋,虽遭受意外化作如今这般模样,但想来这天地所赐的礼物却是仍在。 “大多是敛气诀的效果。”觉心大师微笑解释道:“山下樵夫常往来于山,以敛气诀遮掩气息以免惊吓世人。” 路柯反应过来,这敛气诀的功效他自然是清楚的。 看着眼前这一尸一鬼,路柯却是忽然想起那北冥中那姜祖的尸身来,以他的修为难道便没办法入鬼道吗? 想必只是不愿吧……这突然之间的想法很快便消失不见,路柯也不放在心上,安心在竹林小屋中待了一夜。 第一百零五章 重阳之日 将明未明之际,路柯悄然离去。他此番本应直回天城,如今在路上已然耽搁不少时间,况且他仍有一个人要见,虽然不舍却也不得不离去了。 三载重阳菊,开时不在家。 何期今日酒,忽对故园花。 野旷云连树,天寒雁聚沙。 登临无限意,何处望京华。 路柯举杯向山谷菊花,梦蝶夫人既去,白云山谷百花花海早已不知被谁损毁,只留下一些野菊尚在这肃风之中仍显美丽,花色更深。 斯人已去,故地不存。 路柯沉默以酒对,入喉凛冽炽热,不知世间万物。自云安渡一路行来,往事一幕幕重来,如今已然重阳,故人却再难重逢。 醉一场吧,醉一场吧…… 天城城外南侧是北洲十景之一的神木林海,传闻是上古神魔大战后留存至今的遗迹,数千里林海,无数通天巨木都是洪荒异种,有几千几万年的树龄。 这里终年白雾笼罩神秘无比,雾气涌动之间甚至是形成了不少小溪,沿着山道两侧缓缓流下,溪水中的相思红叶有不少人附庸风雅刻着诗词。 云秋随意拾起一片,果然见上面刻着镂空小楷: 题红叶清流御沟,赏黄花人醉歌楼。 天长雁影稀,月落山容瘦。 冷清清暮秋时候,衰柳寒蝉一片愁, 谁肯教白衣送酒。 “这首词倒有意思。”一旁苏流钰凑了过来,他出身相府,对诗文颇为喜爱,眼见得此篇佳作便央求云秋将其送给自己。 云秋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转手便给了他,只是有些疑惑道:“这神木林海若非有牵引之物绝无法轻易进出,为何这里却有这么多红叶诗词?” 苏流钰小心收好红叶,嘿嘿一笑解释道:“何为牵引之物?不过是一块令牌罢了,真正能够控制这进山之路的是山上的祖庙。祖庙之中可是生活着不少人呢,外界若是无法进出谁来管他们的吃喝拉撒?” “这么说来,其实进出这里也没有传说中那般困难。”云秋若有所思道。 “当然,我们初见那晚,我和澜心便是刚从这神木林海中出来。”苏流钰随口说道:“当然最容易进出这里的是皇族和南怀一族。” “难怪那位公主要把我们太学院这些人邀请过来。”云秋感叹了一声,随机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既然你和澜心都可以进出这里,为什么苏大先生却……” 她话未说完,一旁已经有人插话道:“那是因为那位静公子不肯相见。”云秋转头望去,正是回来的星澜心。 不知为何她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看。 “星将军说什么了?”云秋何等聪慧,一眼便看出问题来。 星澜心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说今日祖祭之后要在此宣布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苏流钰凑上前问道。 星澜心瞥了一眼苏流钰,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明瑜公主要入太学院。” “入便入了,这有什么啊……”苏流钰愣了一下,随即蛮不在乎道。 云秋心思细腻,在一旁听出来点别的东西,低声道:“是入主太学院?” 星澜心不理会苏流钰,朝云秋点了点头,虽则一字之差却是差别极大,“明瑜公主会成为副院长。” 果然。 云秋想起先前顾白衣曾预言这位明瑜公主不会再回雪原,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副院长便副院长呗,虽然明瑜公主她是年轻,但毕竟身为皇族……”苏流钰有些不解道:“这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星澜心瞪了他一眼,“祭庙执掌天下修士,太学院建成本便是为了独立于祭庙之外,所以太学院以季院长和苏大先生为主,二先生虽然在院中势力不小,但在太学院中一人终究无法与季院长和苏大先生抗衡,如今明瑜公主入主太学院成为副院长,二先生一派自然势大,即便仍有不足却彻底让太学院最初的独立想法成为空谈……” “明瑜公主是皇族,怎么会和二先生成一派的?”苏流钰愣了一愣有些不太明白。 “传闻将明瑜公主从雪原带回的便是南怀一族的人,你说为什么?”星澜心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苏流钰。 苏流钰有些讷讷地缩了缩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秋姐姐,季院长可对此说了什么吗?”星澜心不再理会苏流钰,而是看向一旁听闻这个消息后始终未曾说话的云秋。 云秋微微一笑后便摇了摇头,对于星澜心的担忧她并不是很在意,在这天城之中她已见过不少的勾心斗角,只是她一心修行,从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没有从云秋这里得到想知道的事情,星澜心也只能轻叹一声。 接下来的路程便显得有些沉闷起来,三人随众人一同往山上走去,周围依旧白雾迷蒙,能见度不过周围数丈,但众人并不敢像在外界那般以灵识之力去探寻,毕竟这雾灵之气并非凡雾。 直至晌午时分,众人方才到达目的地。 但见眼前一座巨石建筑耸然而立,但这还只是山门所在,众人各自进入后却见得一座极大的院落,院落后却是一排巨石建筑群,最为显眼的便是远处的一座雄伟祭庙,独立于山顶之上,通身漆黑如墨,在这雾灵之气间若隐若现。 院落之中整洁干净显然平素便有人打扫,众人站在院中看着通往院后的门扉处的两个年青男子,他们身后又各自站立着一个女子,整齐拜道:“见过大先生,二先生。” 正是太学院的苏良人和南怀风。 站在苏良人身后的徐伯阳众人自然也认识,又一同拜道:“见过徐先生。” 南怀风身后的清冷美丽女子众人多有不识,但云秋自然早已认出这位二先生身后的南怀云乐。一旁的星澜心悄声道:“便是她护送明瑜公主回天城的。” 苏流钰亦是附和了一声,“我在当初护送公主的队伍中见过她。” 云秋点了点头,想起当初星澜心和苏流钰曾经邀请过自己去观看公主回城的盛典,但自己却婉拒的事情来。 “皇上和公主、季院长等人已在祖庙等候诸位,诸位太学院学子排列成序,不得失礼。”南怀风向来在这种时刻主持,此番也不例外。 众人闻言同称了一声是后,南怀风微微点头便率先朝身后走去,众人不敢怠慢,各自跟随。 第一百零六章 祖庙与太学院 北洲十二祭庙,在这十二祭庙之外还有一座最为神秘的祭庙,便是这不显现于世外的祖庙,但这祖庙虽不显现于世外,却有很多人知晓。 不因为其他,而是因为这还是皇族宗祠祭祀之地。 而这祖庙之中的神职人员都是些大修行者,祖庙祭司传说是一位合灵之境的存在,其下巫师亦是入灵之境的修士。 在这女性神职人员中有一特殊存在,称之为素女。平素司礼神之职,据说是上古相传与天神最接近之人。 只是自从神魔大战之后天神消失,现在这素女之职也只留下虚职而已。 不过话虽如此,实际上素女却是千挑万选之人,只因她们能够对上古神魔遗迹有着特殊的感应,从中获得奇异的信息。 最大的例子便是如今这北洲十二正法,正是这历代素女从神魔遗迹中领悟而来。 因其这般特殊之处,在这祖庙之中地位便超然物外,便是合灵之境的祭司也不敢怠慢。而太学院众人自然也不敢怠慢,即便眼前这女子容颜若天人,气质温婉如玉,却不敢有丝毫亵渎之心。 众人恭敬下拜,便是那自素女出现后便眼神激动忧伤来回变化的苏良人也不例外,但那位天人般的素女只是恍若未觉地走过他的身前,留下一个倩影。 她面前便是端坐于上的姜皇与皇后,姜皇已过不惑之年,一举一动间自有一番威严气度。他身旁皇后衣衫华丽在其身上却不显庸俗,虽少了些青春靓丽,但似乎不变的美貌间带有一丝对世人的悲悯,当得上母仪天下。 而在两人一旁矮了一截的座位上却是一个有些消瘦的女子,这般寒冷天气里裹着厚厚的雪白衣裘,让她看上去有些柔弱,不自觉地让外人升起怜惜之心。 苏轩林、南怀明华、季寒山等诸人分站两侧,台阶之下又是太学院众人,这祖庙之外的平台空地上难得的热闹。 云秋并没有什么心思听一些承天载地之言,她的心思放在那祖庙之上,尤其祖庙院中那棵伸出墙头的巨大银杏,杏黄的树叶闪耀着熠熠光辉显示着其不凡之处。 年关将近,天气日益寒冷,但天城内却反而更加热闹。 太学院内也颇为热闹,各自领取不菲的俸银,虽然诸人都是修行者甚至不少出自大家但有额外的收入却也不会拒绝。 这是作为副院长的明瑜公主为众人带来的福利。 短短数月之内这位副院长已然有了极多拥趸者,其作为公主的身份是其一,不俗的能力亦是不容小觑。 “咱们这位公主殿下倒是想的清楚。”院长楼里季寒山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热闹景象,面带笑意道:“缺钱的自然是一些出身普通的修行者,这些修行者不像大家子弟阵营分明,如今有人施恩惠招揽自然是要投怀送抱,尤其对方还是一个美丽的公主。” 听他说话的是徐伯阳。 这个沉默的女子听到季寒山的话却并未有何回应,她始终像是影子,无论在哪里,影子不会回答问题不会和身体聊天,只会跟随身体的移动而变化。 没有听到徐伯阳的回应,季寒山不免苦笑一声,挥了挥手便让她离开了。 徐伯阳也不废话,微一躬身便自推门离去。 明明这里这般热闹,为何此刻他却觉得比山上还要冷清?季寒山轻叹一声,便坐了下来,面露沉思之色,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 但很快敲门声响起,季寒山微怔,喊了一声进来,门扉声响,便见得方才离开的徐伯阳竟是去而复返。 只是这一次她身后却跟着一人。 那人身上似是仍带着些寒雪的气息,但很快便被这屋里的火光融化,“路柯见过季师伯。” 四年未见,少年的脸已然成熟了许多,只是那抹冷静无声的气质却显得有些更加冷了。他腰间尚斜斜挂着长剑,而身体却笔直而挺拔。 当初的寒雪里的幼童如今终于长大了。 季寒山忽感欣慰。 路柯看着眼前的季寒山却是有些感慨,不过四年的时间,当初那位容颜不老的潇洒男子竟也有了白发。 “境界越高,反倒是越想像一个普通人一般,否则你回来时我便该知道的。”季寒山微笑道。 “在这天城之中固守己身已然不易。”路柯低声道。 纵然是合灵之境的大修行者,在这天城之中也并非可以潇洒行事,更何况比之天城更大的是季寒山心中的桎梏。 朝堂之上不比江湖山野,神人圣人终究有别。 自白云山后,庸山一行虽见那瀑流如电,竹海无边,但终是未见那位竹竿老者,路柯虽心中遗憾却不得不抱憾而回。 如今见到季寒山,路柯也不再多言其它,将北冥一行一一告知,直至天明方才讲述完。 “想不到你这一行竟然遇到如此多事情。”季寒山感叹一声,“难怪你修为进境如此之快。” 路柯平时习惯施展敛气诀隐藏修为,此时也不例外,但季寒山此话一出他也并未意外,毕竟眼前这位男子是合灵之境的大修行者,想要知道自己的底细实在是简单。 “不用担心。”季寒山似是看出来了什么,微微一笑道:“这世间又有几位合灵之境的修行者?” 路柯点了点头,问道:“入灵之境的修行者看不穿吗?” 季寒山点了点头,笑道:“你性格谨慎小心,我便知道你有此问。” 路柯轻咳一声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忽然想起觉心大师却是一眼便看出自己的底细,愈发觉得这位大师神秘起来。 还是要勤修此诀才是。 “姜祖遗蜕瘿钵尚在,看来倒是可以让人心安不少。”季寒山沉吟一声,“那传说终究化作空闻。” “话虽如此……”路柯犹豫片刻,虽然不知道季寒山为何对那传说如此在意,但显然是有极重要之事。 “怎么了?”季寒山微怔道。 路柯犹豫片刻还是道:“我曾经遇到过一件奇怪的事情。”他所说的奇怪之事自然便是那一尸一鬼,按说世间本不应该有此事,但却是自己亲眼所见,看来这天地之间自有造化。 第一百零七章 悲喜 “竟还有此事?”季寒山显然也对路柯所言之事有些意外,“冰河剑对一具毫无生命印记的尸身自然不会有所反应,既然有所反应那自然是生命印记尚在,印记尚在便说明其有身而无魂,但你所遇之事说明这世间魂魄与尸身可各自成一天地……哈,原来是那个东西。” 季寒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地挑起眉来。 路柯在一旁不敢说话打扰,只是看着季寒山眉头拧来拧去,半个时辰后却是忽然听得其轻笑一声,“咱们这位姜祖倒真不愧是这最后一位五境之上的修行者。” 路柯听得莫名其妙,却也不便多问。 好在季寒山已然先行开口道:“你可知道三生蛊?” 路柯点了点头,他曾经听云乐,不对,是南怀云乐提起过,是传说中的上古三大神药。据她所言,那位姜祖曾苦苦追寻而不得。 “三生蛊生于神石三生石,传说可聚三生之灵。这般神物看来终究还是被咱们这位姜祖得到了。”季寒山缓声道:“难怪他会留下那传说来。” “这有什么不妥吗?”路柯不太明白,如果姜祖重生归来以三生蛊中神性岂不是可以成为新的天神?届时天神重现,五境之上便多了新的可能。 “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灵又岂会容许凡人践踏他的尊严?”季寒山轻笑一声,“超越万物的主宰又岂容他人染指这一境界?上古的神魔大战是最好的启示。” “天地是一个轮回啊。”他收起笑容,轻叹一声道。 路柯有些沉默,他并不是很认同季寒山的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对于个人而言,追寻那无上境界本便是人之本性。 依季寒山所言,他们这些修行者也不该存在。毕竟对于凡人而言,他们这些修行者何异于那些神灵呢? 只是神魔大战、仙妖之祸、道统之争却是不争的事实。 “凡人之祸不过百万,神仙之祸殃及天地。”季寒山似是看出了路柯的想法,微微一笑道:“此乃大小之别,多少之差。” “不过最为重要的便是无法掣肘的存在,为人所不容,为此方天地所不容。”季寒山淡淡道:“这是天地规则,或者说是天地意志。这天地给予了我们生命,却也同样给我们套上了枷锁。” 路柯心中悚然而惊,凭空生出一股寒意来。 这种理念他从未想到过。 “修行本来便是逆天而行,想要成功者便要与此方天地对抗,尚在此天地之间的失败者为了无数理由却不得不顺应天意。”季寒山叹声道:“我也不过是一个失败者而已。” “为了此方人间?”路柯喃喃声道,这些话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些。 “你能舍弃云秋和你师父吗?”季寒山忽然问道。 路柯摇了摇头。 “我也无法舍弃这人间众生。”季寒山微笑道。 这天意如此丑陋,却又如此可爱。路柯苦笑一声,这表情在他的脸上并不多见。但此番他除了苦笑之外,别无他言可说。 从这小楼之上下来的时候,路柯仍自有些昏昏沉沉,季寒山早已先自己一个时辰前离开,抬头望天,天色却又已经黑了。 寒风如刀,却让他的头脑清净下来。 多想无益,路柯轻叹一声将那些话全都藏在心底。回到书山下的院中,轻轻叩响门扉,开门的却正是云秋,看着眼前佳人,路柯脸上久违的笑意再次浮现。 对面的云秋也微笑以对。 爆竹声响,烟花绽放,新年已至。 隆冬寒雪之际,万物蛰伏。天城近南,气候较诸关外边境自然要温暖的多,饶是如此直至新年三月方才寒雪消融,有了些许春意。 太元四年三月旬四日,宜祭祀、出行、嫁娶、冠笄、安床;忌掘井、动土、作灶。 料峭春风虽仍带寒意,但近山道上已然有了不少春游学子。但最为热闹的确是近山道的一处挂着红灯笼贴着喜字的院落,鞭炮齐鸣声中,传来阵阵喧嚣。 离院落远一些的却是有不少装饰豪华的马车在等候,那些骏马听得这鞭炮声响却也不惊,显然训练有素。 一些游客似是认出那几辆马车,眼露讶异,低声和仍有不知的同伴说着这马车主人是哪家府上。最为显眼的自然还是相府的马车,联想到这马车出入,有不少人却是反应过来。 “是那太学院的季院长家办喜事呢……” 路柯面露微笑接待来客众人,他素来清冷,这般假笑已然让他觉得有些累了,但这络绎不绝的客人仿佛无穷无尽,一时之间心中不免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当日便不答应季寒山要大办婚礼的要求了。 但看了一眼喜老人咧牙直笑,却又觉得季寒山所言倒也不错。 在一旁的苏流钰感慨声传来,“路大哥,修行者中你这般年纪便成亲当真是少见啊。” 不待路柯说话,从内堂中出来的星澜心却先自开口,“修行者怎么了,我们既不是苦修之士,又不是那佛家弟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是应当之事,路大哥和秋姐姐郎情妾意天作之合,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苏流钰缩了缩脑袋不敢再说话,他在星澜心面前向来便气势弱上三分。 星澜心所言倒是不错,北洲以他这般年纪,正是成亲之时。路柯微微点头示意,朝内堂看了一眼,门帘遮挡却是看不见里面新娘。 当年离开之时,他曾承诺云秋待自己从北冥回来时便和她成亲,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数月前那番谈话后的阴影也被冲淡许多。 “你哥呢?”路柯看了一眼苏流钰,方才见过的苏良人此刻却已不见了踪影。 苏流钰摇了摇头,脸色有些黯然,“自从去年重阳之后,我哥便更加消沉了……”他话未说完,便被星澜心寻了个理由将其带走。 路柯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想起苏良人那萧瑟落寞的身形,心下也不免多了几分戚戚然。 但很快外面传来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的思绪,“国师府南怀明华赠礼金千两,玉璧成双……”后面的路柯便未在意,因为那迎门而来的天姿国色的一男一女正朝这里走来。 “劳烦南怀公子大驾光临。”路柯并不失礼,这数月以来他始终闭门修行,但眼前这位依云秋所言便已知道其为那位二先生南怀风。 至于他身旁跟着的那天仙般的女子——路柯微笑不变,“不知该称呼您为云乐祭司,还是南怀小姐?” 第一百零八章 成亲 自从北海一别后,两人已有四年未见,此番相见路柯这暗藏锋芒的语言,若是常人自然难免有所尴尬,但南怀云乐何等人物,她只是微微一笑,“我是叫路公子好,还是云公子好?” “以后自然是叫路公子的好。”路柯微笑不变,“云秋既然入了路家,以后便也只好姓路了。” “路公子叫我云乐姑娘便是。”南怀云乐似笑非笑道,顿了一顿,又似乎不经意般问了一声,“路夫人呢?” 路柯心里叹了口气,面容不变指了指内堂,看着南怀云乐从自己身旁走过,她身上那熟悉的幽香近在咫尺却在记忆里又遥远起来。 “还要多谢路公子在北海对族妹多加照顾。”南怀风略微一笑,直如春风拂面,他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气质仿佛天生一般,绝不让人觉得反感,反而会让人在其面前自惭形秽。 路柯微笑不变,南怀风却是唯一拱手便自离开了。 路柯瞥了一眼内堂,南怀云乐进去后便再未出来,迎宾工作终于在吉时到来前结束,吉时方到又是传来炮竹声响,路柯终于轻松了一些,面容也正常了不少。 大堂之内季寒山和顾衣白等人正自和客人交谈,消失不见的苏良人重新出现,而南怀风等人也在此间。 同季寒山坐在堂上正座的是明瑜公主,如今的副院长姜瑜。先前路柯曾仔细观察过这消瘦女子,只是觉得她面色较诸常人要更白皙一些,时常嘴角含笑,一言一行间自有一种高贵的皇族气质。 细看之下和那位早已死去的河间城姜城主还有几分相似,虽比不得云秋等女子的美貌,但眉宇之间自有一番英气。 以路柯和云秋的地位自然不值当这位公主和那些有名有姓的大家子弟来祝贺二人婚礼,全是仰仗季寒山的面子。 路柯一一见过诸人,邀请移驾内堂。 婚礼正式开始。 路柯云秋两人同住此间,迎亲仪式自然算不得隆重,只是此间众人皆非寻常却也不在意此节,当路柯看到戴着红色盖头,一身红色云锦嫁衣的云秋,心中却也生出些许温柔起来。 聊想两人当初相见,相识不过五年,期间亦有近四年未能相伴,或许有些许潦草,但良人相知,所谓爱情便也比不过此。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路柯轻轻握住云秋白皙左手,看着她皓腕之上戴着的那银色手镯,微微一笑,便走入早已张灯结彩的内堂之中,赞礼人拜礼声中,路柯与云秋拜过喜老人和顾衣白、季寒山三人。 “夫妻对拜~”赞礼人拖长了声音,夫妻二字竟似是这天地间最美好的两个字。 从此她便是我的妻子。 从此她便是我的丈夫。 这柔情蜜意似是透过那红帕互相映入二人眼帘,刻在心间。这一路走来人生多有不幸,但很幸运彼此能够相遇。 喧闹声中那最后的送入洞房终于淹没在其间。 婚宴结束后的路柯带着些许醉意告别诸人,洞房内尚有佳人等候。带着喜字的灯笼将进院子里的夜路照亮了许多,一道修长黑影迎面走来,一身褐色衣衫,正是一日未见的徐伯阳。 “回来了?”路柯微笑问道,微笑中带着几分醉意。 徐伯阳点了点头,她向来行事干净利落,说话风格也是如此,“季师叔呢?” “你受伤了?”路柯有些意外地看着徐伯阳胸口处忽然洇染而出的血迹。 徐伯阳低头看了看胸口渐红的衣衫,微微皱眉道:“是有些麻烦。” “去新房吧。”路柯又是微微一笑。 徐伯阳抬头看了一眼路柯,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走过路柯身边时忽道:“你跟回来时比笑的有些多了。” 徐伯阳这句话说的有些突兀,而且似乎也并不符合她一贯的风格。 “人逢喜事精神爽。”但路柯笑容未变。 新房内绣花的绸缎被面上居然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早生贵子”之意。在新婚之夜带着另外一个女人进入新房,这对任何一个新娘而言都是无法接受的。 但好在云秋看到是受了伤的徐伯阳,此刻也来不及有这些想法,只是感到讶异和疑惑。 “没什么。”徐伯阳透过床帘看了眼外面隐约的男子轮廓,任由云秋擦拭着胸口的血迹,在一个女子面前如此袒胸露乳,任由其触碰多少是有些羞涩的,她的声音和往常比也柔和了一些。 徐伯阳不愿意说,云秋便也不多问,只是小心处理着她的伤口。气氛有些沉闷,半晌后当她处理好伤口后,看着不知何时昏迷的徐伯阳,不免是愣了一愣。 从床上下来的云秋看着坐在桌旁出神的路柯,轻轻叹了一声,“气息混乱已经晕过去了,但好在没性命之忧了。” 路柯点了点头,红烛下的云秋娇艳如花,他伸出手揽住了她纤细腰肢,云秋微怔后面色不免羞红,扭捏了一番后,想到自己既已为人妇,便安静下来坐在路柯腿上,任由他轻轻拨弄自己长发。 云秋心里怦怦直跳,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俏脸更是绯云一片。 但路柯却是没了下一步动作,只是静静地抱住她,半晌过后云秋心里正暗自奇怪,忽然听到路柯声音响起,“你喜欢这里吗?” 云秋怔了片刻,虽不知道路柯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点了点头,柔声道:“这里有你,有师父,有朋友,也有太学院可以安心修行,很宁静很安心。” 路柯嗯了一声,却又听到云秋声音再次响起,“但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就离开这里。” 他微微一怔,抬眼看向云秋,四目相对,路柯忽然轻轻一笑,“我喜欢。” 云秋靠在他的怀里摇了摇头,轻声道:“自从你回来后我便知道你一直很不开心,有很多事情在困扰着你,你笑的越多,我便知道你心里的郁结越重。” 路柯目光温柔起来,两心相知两情相悦便也不过如此了。 “先前我的确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但现在我决定不再去想了。”路柯温柔道:“有你便足够了。” “贫嘴。”云秋啐了一声,情话缠绵这红烛也映着她的脸红,这洞房之间的春意便愈发盎然。 路柯笑了一笑,看着艳若桃花的女子,道:“你怎么知道我贫嘴呢?” 云秋微怔,路柯却已俯身吻了上来,她嘤咛一声,香唇间便也温暖湿润起来,好不容易将路柯推开,满面羞涩地指了指婚床上,声若蚊呐,“床上还有人呢……” “她晕过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师父的离开 丁宁语鸟传春意,白下门东第几家。 徐伯阳关好房门,房内春意未尽,房外却寒气未尽。昨夜一晚春雨将庭院洗得格外干净,落红化入春泥之中,不知怎地脑海中昨夜那两人荒唐竟似挥之不去。 少妇今春意,良人昨夜情。室内两人却是不知此刻徐伯阳的腹诽之处,云秋盈盈秋水的明眸善睐间春意尚未散去,更显诱惑。 床榻之上自然更有一番乐趣,无人打扰之下更是直至晌午路柯两人方才梳洗起身。 当看到收拾完毕整装待发的顾衣白时,路柯和云秋不免讶异,顾衣白却是打趣了两人一番后方才道:“为师在天城已久,如今已看到你二人成亲,便算是了却最后心愿,往后日子你二人要相互扶持,有朝一日路过道观时来看看为师即可。” “师父……”云秋并不明白顾衣白为何要离开天城,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你幼年艰辛,在黑暗中受尽磨难,却难得仍保持一份赤子之心。”顾衣白微笑道:“过往之事是你不愿回想之事,但有些事情你越想要忘记却记得越清楚。” 云秋低下了头,从前的日子她已经不愿再想起了。 “学会接受过去的自己,才会走得更远。”顾衣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始终是云秋,是我的好徒媳。” 言罢,他却是又看向路柯,目光之中露出些许爱怜之意,“你天资聪慧,又极重感情。当年为师救下你,你便肯不顾危险陪我共上大雪山,这些年来我也不曾照顾好你,反倒是多由你来照顾为师……然而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他话锋一转道:“天地广阔,风景万千,着眼于当下亦是一种选择。” “谨遵师父教诲。”路柯轻声道。 “如今你二人既已修行有成,自当珍惜,日后降妖除魔也当尽力而为。”顾衣白摆了摆手,笑道:“为师一生所求如今在你二人身上得以实现,这天地终不负我。” 顾衣白就这般走了,路柯虽有不舍,却并未开口挽留。 那些隐藏的危险早已不知不觉在靠近,他无法改变什么,却不能再让师父停留在这旋涡之间。江湖虽远,却有着一份天地广阔的宁静。 新婚的甜蜜喜悦因为顾衣白的离开也冲淡了不少。 路柯和云秋温存数日后便一同回了太学院,偏僻小楼里季寒山和徐伯阳皆在。这几日间徐伯阳的伤势已好的七七八八,看到两人到来也是微微点头示意。 “儿女情长,但功课不可荒废。”闲谈几句后季寒山便找了个理由让云秋和徐伯阳离开,一时小楼里只剩下路柯和他两人。 “那晚多亏了你足够机灵让伯阳在你新房里待了一晚。”季寒山站在窗口处望着离开的两人,忽然开口道。 “有人在门外听了一夜春雨。”路柯淡淡道。 季寒山摇头一笑,对于路柯一点避讳都无的话有些无奈,“堂堂素女被你说的像是凡俗听墙根儿般,若是让她知道只怕是要把你绑上祖庙作了祭祀。” “原来是她。”路柯微怔,他那晚只是略微察觉到一丝别样的气息,却不知道这气息竟是云秋口中的苏良人心上人南怀静。 “也幸好是她。”季寒山略有深意道。 路柯点了点头,若是换了南怀云乐自然不会这么傻地就这么在外面听这一夜春雨,这素女和圣女也没什么分别。 “这么说徐伯阳那晚是去了祖庙。” 听到路柯的话季寒山却是并未直接回答,反而是笑了起来,“还看到了他。” 路柯心中微震,面上却不显,即便几个月前季寒山曾经说过,但那终究只是猜测,然而如今终于得以证实,那人果然如传说般重临天地。 “但他还不是他。”季寒山声音再起,缓声道:“他的确是回来了,但却似乎出了什么意外,如今的他仍处于混沌之中,是姜祖也是南怀雨,是在毁灭与重生中轮回不止……” 风雨林静,南怀四公子。南怀风和南怀林都在太学院之中,南怀静在祖庙为素女,唯独南怀雨却是传说自幼便被祖庙祭司收为关门弟子,不显人世。 这些事情在太学院的修行者中算不上什么秘密,尤其苏流钰和星澜心对这些了解的也很清楚。 当初谈及南怀静之时,云秋也曾将此一笔带过。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路柯微微皱眉,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并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季寒山摇了摇头,“这便不是我所能知晓的了。不过这样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我们还有时间。” 路柯沉默了片刻,他本不愿牵涉其中,可这一个“我们”却是让他无法再说些什么。 季寒山对于自己而言是另外一个师父,他能够活到现在并且踏入修行一途全是因为有季寒山,所以他让自己做什么的时候,他都不会拒绝。 “不必担忧。”季寒山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道:“天塌下来时总有个子高的人顶着。” “是我辜负了季师伯的教诲。”路柯沉默良久方道。 “你天性淡泊,偏又极重感情,这些年你和你师父因我一句话便不惧生死艰险降妖除魔,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季寒山微笑道:“天城和天下苍生这些事情本来便不应当由你来承担。” 路柯摇了摇头,“是师侄太过自私。”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终于还是无法做到这些。 “哈哈哈……”季寒山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极为畅快,也笑得路柯有些莫名其妙起来。 好容易止住笑声,季寒山方才带着仍旧止不住的笑意道:“心不存一,而万物不存。你不必妄自菲薄,从心而行便是。” 这句话路柯自然明白其中含义,不由得一时沉默下来。 “是这天地太自私啊。”季寒山却是忽然轻叹一声。 一言叹罢,他却是轻轻挥了挥手,长袖挥动间,空气中某处似乎有了波动,一把朴实无华的长剑凭空而出,通体冰寒正是先前路柯归还的冰河。 “冰河剑灵既然已经苏醒,这冰河剑便也该有新主人了。”季寒山微笑道:“先前我担心你受此剑影响,如今看来反倒是我多虑了。” 路柯微怔,却还是老老实实接过此剑。 他能够感受到剑灵冰河忽然间的喜悦,再次握住冰河剑,那熟悉的冰寒气息带来的是莫名的安心和从容。 第一百一十章 潜心修行 眼见得路柯忽然又恢复冷静沉稳模样,先前那种种阴霾心情似乎一扫而空,季寒山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中亦多了几分赞许之色。 “自四年前河间城外九曜山火山爆发后,天禽金乌便再无音讯。”季寒山缓声道:“你数月前曾说过在那九曜山腹中见到那祭坛已毁,已无金乌气息。” 路柯点了点头,季寒山此刻重新提及此事,莫非是有了什么发现? “哪有这般容易?”季寒山似是看出了路柯的想法,摇头笑道:“四年的时间尚且毫无音讯,这区区数月又怎能找到?” 沉吟片刻后,他又道:“不过根据你提供的线索,调查之下倒是的确发现有些不寻常之处。南怀一族最近似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特殊的客人?”路柯微怔。 “来自雪原的客人。” 从小楼中出来后路柯便自去了书楼,关于金乌的事情季寒山并未有任何进展,他所提及的那位雪原的客人也颇为神秘,至少现在还不曾见到那人模样。 金乌和雪原来客有什么关系?路柯不知道,季寒山暂时也不知道,这件事便只能暂时暗中调查下去,这却是和路柯又无关了。 他现在只想安心静修一段时间。 太学院书楼他已经很久不曾来过了。但入门处那老者仍如数年之前勾画着些什么,路柯伫立良久,方才忍住头晕目眩呕吐恶心之感扶住了桌角。 以他如今神感之境尚且无法看清老者书画,真不知这老者是何境界。 老者对于站在身边良久的路柯置若罔闻,只是一心作画,路柯摇了摇头,雪海内那升起的寒意勉强驱逐那眩晕之感,略微行了一礼后便自进了书楼。 书楼内的云秋看到路柯倒是吓了一跳,在路柯疑惑后才知道自己此刻脸色惨白如霜。 路柯心中了然便将入门老者之事说了,云秋忍不住没好气地打趣了他几句,路柯正要辩解一番时,却听到身旁传来熟悉女声,“新婚燕尔,路公子还是要保重身体才是。” 他在太学院认识的人不多,能这般嘲讽自己的女人更是只有一人。 南怀云乐。 “云乐教习。”云秋微一行礼,对于她的打趣虽知并非如此心中也暗觉羞涩。 南怀云乐如今穿着太学院月白色院服,打扮上和先前祭司模样大不一样,长发束起颇为典雅,手中抱着几本书籍,看上去的确是有几分教习的气质。 路柯不是太学院院生自然不必见礼。 “叫我姐姐便是。”南怀云乐轻笑道,她本便是貌似天仙,一颦一笑间更是百般美丽,惹得周围不少年轻学子侧目。 对于她这般光明正大的占便宜,路柯自然也不能说些什么,但他知道这女子绝美面容之下城府却如渊如岳,所以想必此番忽然来明嘲暗讽自己一句绝非其目的。 果然见到路柯毫无反应的面孔后,南怀云乐便又道:“过几日明瑜公主要宴请诸位教习,不知妹妹和路公子可有时间去参加晚宴?” 路柯微怔,不知道南怀云乐在打什么主意。但本能地他便想要拒绝,只是尚未开口,便听到南怀云乐道:“徐司业院务繁忙,特意嘱托请二位代去。” 这话自然是堵住了路柯和云秋的拒绝之言,但徐伯阳并未对二人说过此事,不知这南怀云乐所言是否属实。 只不过这种事一问便知,想必南怀云乐也不至于欺骗两人,云秋点了点头笑道:“那便多谢公主和姐姐盛情邀请了。” 南怀云乐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说什么,临走时似乎若有意无意间看了路柯一眼便消失在二人眼前。 “云乐教习看上去真不像是你说的那般心思深沉之人。”云秋感叹了一声。 自北海一行,路柯修为大进,但剑道境界却是停滞未前,数月静修亦无甚突破,当下寻了几本秘籍功诀聊作参考。 其中一部名唤剑纹的书籍却是让他受益非浅。 这本书所述却并非是修行之法,而是锻剑之说。但凡剑纹多铭刻于环柄吞口处,铸剑大师更会根据材质于剑身自然锤炼出诸多纹络,明其为剑络,血过而留络于精气,日久通灵。 总篇要义大意是这剑络如同人体经脉,求其循环往复,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他所修剑诀乃是当初那竹竿道人所赠的翠微灵犀诀,重在见微,可称剑道初境绝篇,但他历经磨难潜心修行之下却徒劳其形而无灵,自那夜路过山上竹林,所见寒霜印拓,有所感悟,知微之境又上一层。 但这却终究是取了巧,寒霜虽形似却终究缺了那竹叶生灵气息,或者也可以称之为灵犀一点。 竹叶是剑气,剑气乃自身所发,叶落则剑气尽。若竹叶脉络自成,灵气循环往复,叶落而剑气不毁,脉络不散而剑气不枯。 路柯缓缓闭上了眼睛,如何绘制此脉络是摆在他眼前的难题。 绘制……画——画符? 他灵光一闪,忽然睁开眼睛,心中砰砰而跳,正是如此! 他自幼学习符箓,这符箓所画不正是天地元气脉络?他强忍喜悦之情,北洲之法讲究以正法灵力制符,若这灵力换做剑灵之力——那竹叶便是剑符! 合天地之灵的剑符! 那剑灵游鱼不正是初显端倪?只是当初他却是有些本末倒置了,只知以剑灵之力增加北洲水行正法的威力,却不知应当是以剑灵之力为笔墨,北洲正法之灵力为纸,这写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剑灵游鱼! 想通此节,路柯心中大畅。 论及画符,路柯自幼而习的功力便成为其莫大的帮助。是日夜,烛光摇曳中,散落满屋的黄色符纸中,一片脉络清晰栩栩如生的竹叶跃然纸上,静静隐藏在散乱的符纸之中,风吹过,似有无数竹叶沙沙作响。 接连数日,路柯日间而出,日落而回。 太学院便多出了一个面容惨白如鬼的年轻人,据说此人时常站在书楼门前,不知怎地好似是生了什么大病一般,摇摇欲坠的模样唯恐一个不小心便要倒地吐血身亡一般。 这件事在太学院众生之中引起不小的讨论,毕竟在修行者中这般古怪情况并不多见。 但作为主人公的路柯却是毫无所觉,他神识虽耗费极大,惹得身虚体弱面容枯槁,但那双眼睛却愈发明亮起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指教 看着趴在床边呕吐不已的路柯,云秋却是忍不住摇了摇头,他却是又陷入了当初初入书楼时的境况,相比之下甚至是更为严重。 作为一个寒暑不侵百病难生的修行者,路柯居然发起烧来。 小心将盆中秽物倒掉,云秋看着身边日间消瘦的路柯心中自是心疼不已,小心将路柯抱住,正要说些什么劝劝他时,却见路柯猛地翻身,重新吐了起来。 他这几日废寝忘食本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一下竟是突然吐起血来。 云秋心中一紧,看着又昏死过去的路柯,终是只能叹了一声。 翌日。 路柯缓缓睁开眼睛,阳光透过窗棂映入房间,勉强扶着床榻坐起,看着桌子上留着的饭菜和纸笺,他怔怔地出了会儿神,脚步虚浮地走到桌旁。 房间干净整洁,昨晚画的符箓不知被云秋收拾到哪里去了。 他打开纸笺看去,正是云秋所留,嘱托自己今日好好休息,不得乱动。她自己却是去了太学院,言及今日是副院长宴请之日,要先去和几位先生教习汇合,并说她自己一人去便可。 路柯苦笑片刻,这几日来他看书有所悟便去写符,写符有所感便去观画,观画有所感便又回来写符……但终究境界有限,始终是无法看清那书楼中的老人所画之物,但自己的神识因观画写符却是因此凝实不少,竟隐隐有突破之意。 然而这般折腾下来,先前觉心大师所言却果然应验,自己所受剑灵之伤并非只是身体,已然伤及灵魂。 如今神识耗竭,这剑灵之伤便重又爆发出来。 剑灵冰河自从在自己与觉心大师交谈之后,便说自己有所感悟,又沉睡修行去了,否则此刻他倒是想向她兴师问罪一番……但这只不过是忽然而起的玩笑想法。 毕竟若是没有剑灵,自己又岂能踏上这修行之路? 得失之间自有真意。 他沉吟片刻,却是起身离开朝太学院走去。 但凡旬假,太学院人最多的地方便是书楼和演武堂。当路柯到书楼时人来人往倒是有些热闹,有不少人似乎认得他,接连几个人更是打了招呼,他便也略微回礼,不失礼节。 那老人仍旧伏案作画,接连数日路柯看不清他在画些什么,却勉强能够看到一些线条,不再如先前那般只是一团浓墨了。 他恭敬行礼,那老人仿若未知,头也未曾抬起。 但几日来,路柯已很是习惯了。 “晚辈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路柯恭声道:“数日来晚辈观画而神识精进,但身体却难以承受神识耗竭,请问前辈,晚辈应该去看什么书呢?” 半晌无声,路柯心中叹了口气,躬身行礼便欲离开。 “北阁上三列四架右一。”身后老人的声音快而短促。 路柯回身又行礼,老人依旧未曾有何反应,好像方才的话并不是他所言。 “多谢前辈指教。” 北阁里的人并不多,零零散散的不过数人而已。但这几人看来却是格外强壮,块头极大,在书案前坐着显得有些拥促。 不过也有例外。 至少路柯面前的这位年轻男子看上去便正常的多。黑色劲装下他显得偏瘦了些,苍白俊秀的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他认真地看着书,眼神充斥着难以抹灭的高傲。 他的年纪并不大。 但他已经是神感之境的修行者,这足够让他骄傲。 他没有给路柯太多时间打量自己的机会,错身而过后便消失在书架之中。 路柯拿起那本经由那神秘老人指点的书,看着封面上“身论”二字不免为之一怔。 好在是以身论之。 通篇讲立身于世当重德谨行,洋洋洒洒的千百字尽是道德之言,若非路柯生怕错过些什么,也实在是想不明白这般文章怎么入了修行书楼。 只是末尾处那两句话却是勾起了路柯尘封已久的记忆。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这世界倒当真是有些奇妙。路柯喃喃自语道,他有些明白老人的意思了,只是却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为什么天神炼体这种和北洲正法自相矛盾的存在会是解决北洲正法所遇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这个世界很多东西和另外一个世界有着极多的相似之处? 有些问题是可以由人来回答的,而有些问题路柯只能藏在心底。 月朗风清,季寒山手里的酒壶重新装满了酒,他的心情看起来并没有因为一些传闻受到什么影响。 “何为北洲十二正法?”他问了一个似乎并不相干的话题。 “金木水火土毒风雷阴阳宇宙。” 这对于北洲任何一个修行者而言都是常识。以路柯如今所见,南怀云乐是金修,云秋是火修,自己和那北海长鲸先生是水修,南怀林是雷修,九年老人属毒修,尸鬼勉强算作阴修。 另据祭庙统计所得土修在北洲数量仅次于水修之士。 至于阳修乃是皇族血脉所承,修以九天神辉。 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宇宙二修却是只存在于传闻之中。 不过据说将军府的北堂月属于宙修之士。但已经很少有人见过其出手了,也不知此传闻真假。 “可曾听闻过天神炼体正法?”季寒山问道。 路柯摇了摇头,“但现实的确有人修炼此法。” 季寒山笑了起来,“当然有,但所谓的天神炼体正法称之为魔族炼体正法更合适一些。” 听闻此话路柯顿感讶异。 “北洲十二正法来源于巫族,如今祭庙所奉十二天神祖巫便是当初盘古血肉所化,他们天生肉身强横,又岂会有什么炼体之法存在?便是后代也只需血脉觉醒便可拥有强横肉身。但魔族不同,他们没有生来便如此强大的肉身,便寻求他法锤炼己身。这种法诀便类似于如今的炼体之法。”季寒山解释道。 “那炼体修行者岂不是成了修魔?”路柯疑惑道。 “那为何我们这些修行者不称之为修神?”季寒山笑了起来,“何为神魔?祖庙追寻神魔遗迹难道是为了恢复上古祭祀天神之日?不过是彼可取而代之罢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宴归来 对于季寒山所言,路柯有些沉默起来。半晌后方才开口问道:“既然并没有这些忌讳,为何炼体之法要称之为天神炼体之法,又何故在修行者中并不多见?” 季寒山微微一笑,道:“称之为天神炼体之法不过是不愿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罢了。更何况这魔族所创炼体法诀亦是根据巫族肉身所得,叫做天神炼体之法亦无不可。” “至于在修行者中并不多见也只是相对而言。”季寒山续道:“至少雪原那些所谓的武侍便是修炼此法的。” “但凡修炼此法的便不以贮存灵力为主,而是引灵气注于已身锤炼精血之气,血气过旺则灵气不畅,对于修行者而言,这便会对境界造成极大影响。除非生而为神,无需引灵气入体便可掌控天地法则。” “那岂不是想要修行正法的修行者无法修炼此法?”路柯叹了口气,听来似乎此路不通。 “你的问题在于你想要在神识耗竭之后,身体仍能够承载其所带来的后果。”季寒山微笑道:“这很容易,只需要提升你的境界即可。但凡灵力流动,必然会提升你的身体本身。当境界足够的时候,你的身体便也足够承受神识灵力耗竭后的影响。” 在季寒山口中的很容易在路柯看来自然是很不容易。 “你现在只是因为神识高于你体内的灵力。”季寒山饮尽壶中酒,道:“识高于灵竭则身不受,灵胜于识枯则力不逮。衡则久,失衡则病。” 此话难免使人更加沮丧。 “不过那远山老人所说也算有几分道理。”季寒山似是有了几分醉意,熏熏然忽又道:“炼体之法虽增血气而堵灵气,但千万年来总有一些不一样的法诀可以不同程度地解决这个问题。他倒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路柯顿时精神一振,等着季寒山的下文,然而半晌无声,仔细一看才发觉季寒山竟已醉了过去。他一时无语,季寒山的酒自非凡品,但一个合灵之境的修行者想要喝醉过去那也是因为他想要醉一场罢了。 等到路柯从太学院回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从公主那晚宴回来的云秋。她似乎也喝了不少酒,眼神竟有些迷离,看到路柯后忽然傻笑一声便倒在他身上。 路柯叹了口气,将其抱回房间。 次日云秋醒来,看到路柯面目苍白的伏在书案之上写符,忍不住摇了摇头。但看到自己身上衣服被换,一时不免有些害羞,虽说两人成亲有段日子了,早已坦诚相见,但被路柯侍候换了衣服可是头一遭。 “醒了?”路柯似有察觉抬起了头。 云秋轻轻嗯了一声,下床走到路柯身边,桌案之上符纸散乱,摆在正中的则是一道花蕊般的纹络,正是前几日路柯曾画过的剑纹忍冬卷草,比之几日前看来更加传神。 古有练剑之人看剑,今有我辈观纹。这是路柯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昨晚公主可说了什么?”路柯让了位置让云秋坐在自己身边,随意问道。 “只是说要举办一场论剑比试,关于那些升任院长的传闻丝毫没有提及。”云秋的头靠在路柯肩膀上,小鸟依人般道。 这不可多得的享受路柯自然不会有什么拒绝,想当初只是看了一眼便被云秋骂作小淫贼,如今随意摸索却只是惹来对方一个白眼罢了。 “论剑比试?”路柯微怔,对于云秋后面的话并未感到有何意外,那只不过是一个试探罢了。 试探季寒山的态度,试探大雪山的态度。 修行者自不屑与武人一般好勇斗狠,但对于这种印证修行的论剑之行倒也颇为热衷,太学院中设有演武堂除却演示功法外便有此意所在,但向来只是切磋之用,更多比试则是在山野林间,讲究的是一个不为人知。 如今举办这个论剑比试众目睽睽之下不免有些背离初衷。 一问之下不仅是院内诸生参与,便是各教习也要比试一场,路柯不免更是意外,难怪这位明瑜公主要宴请诸位教习。 不过这倒的确算是一场盛事。尤其听闻论剑前十六名可获得极为丰厚的奖励,并列入太学院青云榜,太学院内沸沸扬扬的传了好几日。 更有好事者对此设了赌盘,赌这些奖励究竟花落谁家。 作为院长季寒山对此也是大力支持,不仅派遣司业徐伯阳帮忙布置场所,更是捐献出两部来自于大雪山的珍藏秘籍。 当路柯去见季寒山时才醒悟过来,那秘籍之中必然有那晚季寒山所提的天神炼体之法。 “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对于路柯的感激,季寒山只是微微一笑,“你和云秋毕竟未入大雪山,我虽向来不在意这些,但毕竟要考虑师门,此法也只是为了堵住一些人的嘴罢了。” “太学内多有才俊,但以云秋的修为大部分人倒也不足为惧,只需获得前三即可。”季寒山最后随意道。 若非不是太学院院生,路柯倒是恨不得自己亲自去参加此论剑比试。但眼下自然是只能寄希望于云秋身上,好在云秋境界不低又向来机警,以她所言,如今院内诸生只有两人是她无法应付的。 “南怀林和北堂镜。”路柯将云秋所列排名前二的两个名字圈了出来。 南怀林他当初是见过的,一手雷法随意欺负苏流钰星澜心两人。当初自己还是灵感之境,对方已然是神感之境了,如今数年既过,这位修行天才更是境界精进,怕是已然神感之境巅峰了。 这种修行天才自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另外很重要的一点便是他身后的南怀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同理,那位来自将军府的北堂镜恐怕也不遑多让。 不过好在打不过这两位也不打紧,只要能拿到第三名便也足够了。云秋嘴上自信满满,路柯却不敢大意,见识过那些修行者的机谋多变和心狠手辣,他自然知道绝不可轻易小看任何一人。 好在离论剑开启之日尚有十余日时间,他便仔细研究起名单上的这些名字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遇袭 礼部尚书贺府的马车从近山道缓缓驶入香兰街,夜已经深了,街道上有些冷清。 但车内的贺凌风却很喜欢这种感觉,作为尚书的儿子他身旁从不缺少拥趸,尤其当某一天被父亲请回的一个修士发现自己可以修行的时候,他的身边便围满了人。 从某一天开始他终于开始厌烦。 但他不动声色。 他看着那些虚假的笑容,听着那些自以为他听不到的骂声。他从不动怒,只是偶尔施以怜悯的目光,这些愚蠢的凡人啊,又岂能懂得作为修士的骄傲呢? 我本应该是山巅的云,是九天之上的风啊。 你们这些污浊的泥土注定只能在踩踏的脚下挣扎。 我怎能与你们生活在一起呢? 无人可见的马车里他嘴角的笑越来越温柔,越来越和善。 马车毫无征兆地忽然停了下来。 他笑的愈发温柔。 但下一刻他便有些笑不出来了。 马车内那垫了极厚的软绵外以金帛丝绸覆盖的车厢中忽然开始冷了起来,像是结了冰的霜花在车厢中逐渐成形。 像是忍冬卷草。 他忍受着寒意,一动未动,外放的神识却已经在寻找那隐藏在黑夜里的人了。但漆黑的夜里便是风声也几不可闻,整段街道空荡荡无一人,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夜虫在地上悉索爬过,却始终无法感应到那寒霜的主人。 他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 风忽然大了起来,无形的风刃在车厢里形成了气旋,愈来愈多,终于车厢再也无法承载,猛地爆裂开来,每一片碎裂的木片棉絮下都藏着无形的风刃,落到两边的墙上深深地嵌了进去。 但那寒意似乎无穷无尽,像是有了生命般沿着风笼罩着他,愈来愈近,他忽然感受到了恐惧,并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谁?!” 寒意忽然消失。 他跪坐在马车上,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漆黑如墨的黑夜里,大声地喘息着。 又夜。 明月高悬,程千然走在山路上步伐轻盈,虽然身边无人陪伴,但并不影响她此刻的心情。那些世家子弟虽然是喜欢吃干抹净不认账,但对于她而言还是稚嫩了。 只要一点点的手段她便能知道这些人的弱点,实在是没什么挑战性。 真正有挑战性的在这诸多院生里也只有四个男人了。 她心里盘算着。 眼前忽然一暗,她抬起头才发现原来是前面的一片林子挡住了月光,树影婆娑,斑驳月光散落,她想起了这几日里的传闻,心中不由得有些发紧。 她手上也紧了紧略显暴露的衣衫,挡住了一些胸间沟壑的春光。 一片树叶悄然落下,她猛地回身,手中已然多出了一把匕首,闪耀着红色的光焰,将那片树叶点燃,树叶化作一团火光晃晃悠悠地落到了地上,并无任何异样。 她长舒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了。 但下一刻她便感觉眼前一黑,彻底不省人事。 黑暗中与阴影融合在一起的路柯摇了摇头,随意划掉手中名单上的名字,便踩着月光离开了。 太学院诸生这几日连连发生晚上遇袭的事自然引起了极多人的注意,一时之间在院生中不免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徐伯阳在向季寒山禀报时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虽有遇袭,但遇袭者并未受何伤害。应当是有人准备在论剑比试前摸清楚对手的底细。” “真是胡闹。”季寒山有些哭笑不得,沉吟了一声后又道:“安排院内司职人员值守巡逻书山,以免有人浑水摸鱼。” 徐伯阳点了点头,正要退下却又被季寒山喊住,“把这件事告诉路柯。” “是。” 从徐伯阳口中得知消息的路柯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这样一来岂不是让自己的计划半途而废了? 虽说自己是有作弊嫌疑,但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他对那天神炼体之法势在必得。 只剩下三日时间了。 也只能再冒些险了。 看着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名字路柯打定了主意,又等到深夜悄悄潜行到书山上。一路上果然见到两个巡逻小队,他算了算时间,知道自己有大概半个时辰的下山时间。 但最后这个叫做唐唤牛的家伙并不下山,只是住在院内后山的监舍处。 这很麻烦。 他不可能直接闯入监舍中去和人打斗,只要有任何声响便会立即引来周围监舍里的诸生。他虽然自信,却还不至于自大。 但就在他准备潜藏附近伺机而动时,这个极大的麻烦反而是没有了。 路柯看着对面那长相淳朴,甚至是憨厚的年轻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已经用那千娇百媚术改变了容貌气质,却还是戴上了一张面具。 对面站在池岸边的憨厚男子笑了起来,笑容也显得憨厚诚实,“这里很安静。至少一刻钟的时间没有人来打扰。” “你很自信。”路柯刻意改变了声音。 “我觉得我很自信。”唐唤牛憨厚声道:“但我想知道它究竟是自信还是自大。” 路柯沉默起来,他更加冷静沉稳起来,一只手已经握住了冰河剑,那寒意所带来的刺痛感依旧,却已不能让他身体的每一处肌肉有任何反应。 对面那个叫做唐唤牛的憨厚男子绝不是容易对付的。 寒意笼罩了黑夜,在这五月将尽的日子里本不该有这般寒意。那寒意将夜间露气凝结成片片竹叶,脉络清晰,栩栩如生。 唐唤牛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沉默地平举手于胸口,地面上的泥土凝结成石块,朝那漫天寒霜竹叶飞去。 石块化作齑粉,但终究阻了那漫天竹叶片刻,就只是这片刻,一道土色巨墙便横亘在两人中间。寒霜竹叶落在那巨墙之上,像是落在泥土中,被包裹在里面,暂时与冰河剑与路柯失去了联系。 路柯面容不变,一道水流从那土墙后面的池塘中升起,直直落向那唐唤牛。 但又是一道土墙升起挡住了那水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路柯微微皱眉,这家伙究竟是能掌控多少土灵之力?似是对他的回应一般,他脚下如春笋一般悄无声息地升起几根尖锐土刺来,若不是他神识感知之力极强及时腾空躲开,怕是这一下便要了他的命。 第一百一十四章 唐唤牛 对面这家伙不是学院派的。 路柯明白过来。 他冰河剑一挥,先前那水流重新分散开来,急速间化作数道冰刺,那唐唤牛身后的土墙果然承受不住,被冰刺刺穿几个大洞,余力未消直冲唐唤牛而去。 唐唤牛眼中露出几分异色,他能够感受到那冰刺中包含的剑气。身形变幻之下在原地留下几道残影,那冰刺将残影刺散,又落到其身前的土墙之上,但见满天灰尘扬起,两道土墙尽皆化作泥土落在地上。 冰刺消失,先前如陷泥泞的寒霜竹叶重新与路柯恢复了联系,毫不停留地落向一旁的唐唤牛身上。 唐唤牛轻喝一声,泥土倒飞而回竟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形成了一道映着土黄色的铠甲。他伸出右拳,直冲向路柯,在靠近的过程中,他的右拳便也愈来愈大,包裹着的泥土竟似化作了坚石。 数十道土刺从地面升起,如同先前冰刺般向路柯射去。 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路柯隐藏在面具后的面容愈发清冷,这唐唤牛竟是神感中境!就在来之前,他还在犹豫是否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来打探,但现在他只能庆幸自己真的来了。 此人必是此次论剑中云秋拿到第三名最大的敌手! 他亦是清喝一声,那寒霜竹叶重新汇聚在一起,合成一片数尺大小的霜叶,拦住了迎面而来置人于死地的巨大石拳。 石块迸裂,寒霜消散。 爆发而出的银白色剑灵之力却将那石甲下的拳头和手臂变得鲜血淋漓。 路柯看着身前冰墙随土刺一起碎裂,却不敢有任何放松之意。他险之又险地召唤出冰墙除了需要有极高的眼力及对灵力极精准的掌控力,还要有极为强大的心理。 唐唤牛似乎也没想到路柯这般托大,却又完美挡下自己这一攻击,一时不仅有些愣在原地出神。 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依旧那般淳朴憨厚道:“我输了。” 一刻钟时间已到。 即便知道唐唤牛仍有余力,路柯却也不得不离开此地了,远处的火光已向这边靠近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唐唤牛,也不说话,整个人便掠低空飞走离开。 看着黑暗中路柯隐没的身影,唐唤牛憨厚脸上多了几分疑惑和沉吟之色,但最终他也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看着已朝这边赶来的院务,却是也不离开。 “这里发生何事了?”三人为首的院务是一个颇为健壮的中年男子,从远处飞行至此,气息依旧沉稳,显然境界不低。 唐唤牛认出对方,依旧憨厚模样行礼道:“见过廉教务。” 廉教务微微点头,盯着唐唤牛并未再重复方才的话。但犀利逼人的眼神已经很明白地告诉唐唤牛他该回答自己了。 “深夜修行有感,所以便来此地一试,不想打扰了各位教务。”唐唤牛抬头正视道。 廉教务瞥了眼周遭翻卷的泥土,当然知道唐唤牛之言有所隐瞒,但他也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唐唤牛,“近日有人趁论剑比试一事惹是生非,副院长对此很重视,如果你有什么发现要及时禀报。” “是,廉教务。”唐唤牛似乎没有听懂廉教务的言下之意,回了这一句后却是并未再多言。 廉教务朝身后摆了摆手,三人便又朝前方飞去,看他们的方向倒是和先前那人离开时的方向一致。 唐唤牛并不理会这些,只是蹲下身子仔细看着地上的痕迹,像是童稚看到了地上爬来爬去的蚂蚁。 乌压压的书山似乎从四面八方压来直让人喘不过气来,路柯隐迹潜行,躲过巡守院务回到近山道院中,正欲推门进入,却不想一旁黑暗中传来女声,“哪里来得毛贼不知道这里是季院长的府邸吗?” 路柯动作一停,看着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的明媚女子,不免皱了皱眉。 “云乐姑娘倒是闲情逸致,这般深夜还肯来为季院长看门护院。” 数日不见,南怀云乐依旧风情不减,只是她那笑吟吟的模样看来不免是有几分嘲讽。听闻路柯并不友善的回敬,她却并未生气,只道:“你说我要是把最近几日惹得书山纷扰的罪魁祸首交给公主,会得到什么赏赐呢?” 如果她真的想要这么做,想必今晚并不会是一个人出现。路柯心思转的极快,但周围并无其他人的气息,他一时不知南怀云乐在打什么主意所以并不答话。 南怀云乐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啊,是了,这人还是季院长的心腹嫡系,想必公主会更加喜欢这个礼物了。” “作为公主的心腹嫡系,是要想着该怎样讨公主开心。”路柯淡淡道,他虽然不知道南怀云乐在打什么主意,但也不会一直由着南怀云乐调侃自己,有时候语言上的交锋决定了谁来获得言语上的主导权。 他摸不透南怀云乐的心思已然落了下风,若再不寻回些场子来,便要一直受制于南怀云乐这个女人。 但这种拙劣的伎俩在南怀云乐面前自然不起效用,她不会因为开始时的话生气,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一句话破防。 她那明媚的眼眸流波一转,忽然转移话题道:“唐唤牛的实力如何?” “不如你。”路柯面上不显心中却一惊,她怎么会知道今晚去见的是唐唤牛,难道南怀云乐一直在跟踪自己? “是大不如我。”南怀云乐笑吟吟道。 这话自然没错,南怀云乐的实力他是亲眼见过的,她的修为不是他见过最高的,但此女手段之多,心计之深实在是他生平仅见。 “但他的实力并不逊于北堂镜和南怀林多少。”南怀云乐忽然又道。 “那又如何?”路柯方出口顿感后悔,他发现自己已经落入南怀云乐这个女人的语言环境里了,说话间已然被其牵着鼻子走了。 南怀云乐显然也发现了,微微一笑自生风情,路柯早知她自见面始便未停止过使用那千娇百媚功法,虽心有防范仍不免为之一滞。 “你家那位小娘子不是他的对手。”南怀云乐轻轻笑道:“即便有你的帮助。” 路柯沉默片刻,他承认南怀云乐所言不虚,但事无绝对,这段时间他境界提升感悟颇多,今晚一探至少有七成的把握。 但七成的把握听来不低却并不保险。 他需要十足的把握。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南怀云乐 “你肯帮我?”路柯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又或者你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南怀云乐的言外之意路柯已经反应过来,对方这般软硬兼施对付自己自然是有所要求。诚然她的手段极为老道,但在路柯面前却并不怎么高明。 但南怀云乐似乎并不介意。听到路柯挑明自己来意,她也只是淡淡一笑,“自然是有求于路公子。” 路柯微微皱眉,南怀云乐这般突兀地放低姿态显然所图不小。 “我会帮你解决唐唤牛的问题。”南怀云乐不等路柯多言,径直道:“但路公子也要帮我一个忙。” “帮我在季院长面前美言几句,至少可以让我在五年后的神舟之上有一个名额。” 路柯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南怀云乐所言是指五年后的各洲交流盛会,他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女子,略微眯起了眼睛,“据我所知各洲交流盛会的名额虽然难得,但对于南怀一族而言算不得什么,至少作为这三年来南怀一族最大的红人不会拿不到这个名额。” “作为旁系,即便一时得到重视,但终究不过是本家的一条狗罢了。”南怀云乐收起笑容,她成熟的脸庞带着几分清冷和若有若无的嘲讽。 路柯一时分辨不出她此刻的真假,便只是冷眼旁观。 “最终的决定权在季院长手中。”南怀云乐并不理会路柯此刻心中的想法,只是淡淡道:“南怀一族纵然权重,又或者公主对我也颇为看重,但这只不过是因为我暂时对他们有用罢了。棋子本该有棋子的觉悟,但你该知道我不是一个甘当棋子的人。” “你后悔了?”路柯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脸上表情并无变化,但一双眼眸中的坚韧和自信似乎又回到了初见之时的模样。 “为什么会后悔?”南怀云乐微微挑起的嘴角露出几分嘲讽笑意,“自我回到天城,四年不到的时间我已经从入灵初境到了后境,这样的修行速度不是靠天才两个字可以解释的。” 那是背后无数的修行资源。路柯心中默默道了一声,他总算是明白这个女人想做什么了。 “棋子本该为主人所用,但以主人之身为棋子所用当真是好心计。”路柯实在是佩服眼前这个女子,说来他也同样被其所用过,不过彼时自己是她的棋子罢了。 “多谢路公子夸奖。”南怀云乐微笑道。 “神舟的确是一个脱离棋盘的好工具。”路柯并不在意南怀云乐话中隐含的嘲讽之意,他重新将目光落到这个城府极深的女子脸上,忽然又道:“看来云乐姑娘和南怀一族所谋划的事情快要完成了。” 南怀云乐嘴角的微笑一僵,她实在是没想到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将近十岁的男子竟有这般敏锐的反应,眼中不由得露出几分欣赏之色。 “你猜的不错,但这件事情路公子不会以为我会说出来吧?”她微微一笑,重新恢复冷静道。 她当然不会。 路柯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季寒山曾去调查过,但并没有什么结果。他也不会期望于南怀云乐会告诉自己。 “我答应你了。” “那我就不打扰路公子和夫人的休息时间了。”南怀云乐微微一笑,转身飘然离去。 对于南怀云乐的调笑,路柯自不放在心上。回到房间里见得云秋正在闭目修行,也不打扰,只是坐到书案前继续奋笔疾书。 今晚与那唐唤牛一战,虽未尽全力却仍有所感悟,符纸上的墨迹便更明亮了几分。 行将天明,二人方才从修行中醒来,门外雨落纷纷,房间里却是格外温暖。路柯回到床上任由云秋躺在自己怀里把玩着她脖颈间被镶嵌于玉中的圣曜石,自然不免想到南怀云乐,心里多了几分阴翳。 “不要让外人看到这块圣曜石,尤其是南怀云乐。”路柯又一次小心叮嘱道。本来以他的想法这种东西自然是要藏起来的,但女儿家的心思毕竟不同,云秋特意找人打造了一块镂空玉石将圣曜石嵌入其中当作项链贴身佩戴。 云秋白了一眼路柯,“是不是送人家的东西,别人不肯要才给我的?” 路柯有些哭笑不得,这圣曜石的来历他早和云秋说过,不知道此刻云秋忽然吃的哪门子醋。但云秋显然也只是捉弄于他,眼看路柯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 路柯反应过来,一时不免无语。 “好了,我给你吹箫赔礼道歉……”云秋笑嘻嘻道。 “这不太好吧……” 窗外雨声和着萧声,虽多了几分杂乱,但却充满了天地的气息。云秋的萧技这几年来已然入了化境,一曲方起,已令人沉醉其中。 路柯先前担心扰人清梦,听罢方知自己多虑。 只是看着那晶莹玉箫,他心中那本已掩藏的名字重又浮现于脑海,萧声忽然呜咽低沉起来,路柯微怔,低首看向云秋,四目相对,云秋眼中的似水柔情已然将自己包裹。 “等论剑结束,我们去茶雪湖祭拜一下韩前辈好吗?”云秋低声道。 路柯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这几日为了论剑比试,太学院便暂时放了假期,云秋也可以不用再去太学院听课,而路柯便也不再去书楼学习,二人相拥而眠自然多了几分温暖和安宁。 但太学院监舍后的湖水畔却并不平静。 雨滴落入湖水之中荡漾起一朵朵水花波纹,沙沙雨叶的声音将湖畔两人说话的声音也遮掩了不少。 唐唤牛有些意外于眼前撑着伞的美丽女子会来找自己,但还是恭恭敬敬地作揖道:“见过南怀教习。” “昨天夜里有人来找你比试,你觉得那个人的实力如何?”南怀云乐并不看他,反而是看向了雨帘里的迷蒙湖泊。 “是个高手。”唐唤牛沉默半晌还是回答道。 “有多高?”南怀云乐转过头看向挺直了身子的唐唤牛,他脸上的憨厚表情并无变化。 “比我高。”唐唤牛老老实实道。 “是要比你高些。”南怀云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唐唤牛,忽然笑了一声。她这一笑便是风情万种,在这迷蒙雨水间更多了几分温婉。 唐唤牛一时竟看得有些痴了。 原来平素典雅高贵的美丽教习竟有如此温婉可人的一面。 南怀云乐并不避讳唐唤牛的眼神,只是微微一笑道:“但你昨晚并没有把那人和你的比试告诉廉教习。” 第一百一十六章 论剑比试 湖畔又安静下来,只余落雨声响。 唐唤牛那天然老实憨厚的面庞配上他沉默呆滞的眼神,是一个不想说话的人最好的伪装。 但对面的女子有着与她美貌相符的智慧,当然也不会被这副面孔糊弄过去。只是南怀云乐并没有揭穿那副伪装的面具,她只是静静站在伞下,看着流落的雨线。 这是一场耐心的比拼。 唐唤牛很有自信。他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下一动不动待上七天七夜,或许是因为身上土灵力的缘故,他也得到了大地、山脉一般的厚实和坚韧,任由风吹雨打他自巍然不动。 雨愈下愈大,明明才不过晌午,天空却暗的像是黑夜。 从地面蒸腾溅起的水汽混进雨水中,迷蒙的雨雾也浓厚起来,像是化作了实质,仿佛被人织成了云雾。他明明踩在地面上,周围却好像化作了云海。 呼吸忽然极不顺畅起来。 他喉咙一甜,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身体也不由得半跪在泥泞的地面上,看着地面上那红色的血迹很快被冲散变得若有若无。 “多谢南怀教习指教。”唐唤牛有些艰难道。 说完这句话他呆滞的眼神却是露出几分自嘲来,他所以为的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这不是一场公平的耐心比拼,而是实力说话。 他在太学院待的时间已经久了些,有些忘记这世界并不是象牙塔,从来都是弱肉强食的丛林。 “我会去拜见公主的。”唐唤牛依旧半跪于地,他的声音也依然那般木讷。 “大地之所以能够承载万物,不是因为他足够骄傲,而是甘于被万物踩在脚下。”那美丽女子的声音逐渐远离,只残留下雨雾中的伞影。 连绵三日的雨天终于放晴,而太学院论剑比试也正式开始,随着阵法师阵盘的驱动,八个擂台上也升起了青色的光罩,极少露面的季院长与声名渐盛的副院长携司业监事等院务教习共同出席,一番发言后便正式开始。 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个擂台各决出前二,随后以抽签方式决出诸院生最终排名。 而教习之间的论剑比试则是在院生论剑比试之后,直接以抽签形式进行。 当下自然是院生们先行热闹起来,不过不少教习也同样对院生们的比试颇为感兴趣。只不过场下热闹,擂台上却是迟迟未上人。 这种打擂台的方式自然是越晚上去越可以保存实力,能在这太学院修行的人自然都不是什么傻子,更何况有些高手虽有自信却又常以低调持己,一时之间却是无一人上擂台。 不过这只是一时的,当先一人率先走出人群走到乾台之上,路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这人那年轻骄傲的脸旁,便又将目光落至公主身后方才朝着年轻人使眼色的南怀风身上。 “南怀林请诸位同窗指教。”那年轻骄傲的男子站在乾台之上,虽然说的客气,但面带微笑双手背后显然并不是如同他的话那般谦虚。 说罢他的眼神落在了台下某处,眼中忽然多了几分挑衅。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却是站着一名黑色劲装的孤冷青年,看年纪不过十八九岁。他脸上似乎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周围空出一大块地方。 台下议论声忽然大了起来。 路柯看着这孤冷瘦削的年轻男子,一时觉得有些眼熟。思考了一会儿才想起前段时间在书楼之中偶遇过此人。 “他就是北堂镜。”云秋附耳低声道。 在这太学院里诸院生中最为知名的两人便是南怀林和北堂镜。作为北洲修行界中的知名修行天才,两个人身后的家族也代表了姜朝最大的两个家族势力。 或许是因为两人背后家族之间的矛盾,两人生来便注定要水火不容。 不过南怀林虽然以挑衅眼神邀战,但北堂镜却仿佛视若无睹,冷漠高傲的脸上不曾有丝毫变化,仍旧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反倒是路柯云秋两人身旁忽然传来一声女声,“星澜心愿上台领教。” 路柯和云秋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一旁往外走的星澜心,还不及开口,本和星澜心形影不离的苏流钰已经低低叫出声来,“澜心……” 星澜心苏流钰两人和南怀林之间有矛盾,路柯云秋他们自然是知道的。数年前在神木林海外相识星澜心和苏流钰二人便是因南怀林。 “不妨再等等。”云秋这些年和星澜心相熟,自然要开口相劝。 星澜心摇了摇头,眼神坚定道:“胜要胜之以武,败要败之以战。” 她这般说话,云秋和苏流钰自然再无理由阻拦,只好道了一声小心便任由星澜心去往擂台。 “何必如此担心。”看着脸上满是担忧急切的苏流钰,路柯低声安慰道:“有你哥哥在这里照顾不会有事的。” 他早已看到苏良人和徐伯阳并立于季寒山身旁,虽然依旧那般颓废模样,但场间若是有何意外他自然绝不会坐视不管。 “话是这么说,但澜心她向来要强好胜,恐怕不会轻易放弃……”苏流钰盯着星澜心的背影,低声叹道:“南怀林此人又向来无耻,手下也绝不会留情……” 眼见他如此担忧,路柯也不知该如何相劝为好,他佩服星澜心勇往直前的气概,却也理解苏流钰对于恋人心心念念的关怀。 但这终究不过是一场比试。 对于路柯和云秋来说重要的从来不是比试,而是比试后可以得到的秘籍。他有些自嘲于自己和云秋的现实,却也同样为此觉得悲哀。 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南怀云乐来,抬头看去,却见她正站安静在姜瑜公主身侧,似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南怀云乐目光穿越人群也落至他的脸上。 四目相对,路柯很快便掉转目光,南怀云乐亦是转过头微笑对公主另一侧的南怀风说起话来。 或许他们才是一类人。 路柯这般想着。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云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朝其微微一笑,两人似乎心灵相通,相互对视一笑便重将注意力放在了乾字擂台之上。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另外几个擂台也已经都上人邀战了,场上和场下终于开始再次热闹起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开战 星澜心出身将门,父亲星戈行是天城神御军的将军,掌管天城守军,负责天城和皇城安危。其祖父星正清为镇西元帅,常年镇守西疆,威信极高。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星家在星澜心这一代也应当会出现一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军。 但星家三代单传,这一代中却只有星澜心一人。 所以即便她是一个可以让凡人仰望的修行者,却仍然无法继承家门,自幼聪慧的星澜心即便得到了长辈对她应得的关爱,却仍然能清楚地感知到那关爱背后的叹息。 “为什么不是一个男孩儿呢?” 那些关爱,那些知道她可以修行时祖父和父亲的喜悦总是会打一个折扣。 所以自懂事起她便脱下红装,只爱戎装。她因此得到了很多非议,却并不在乎。父亲无声的沉默,祖父怜爱的叹息,都不能阻止她的决心。 她要做本朝第一个女将军。 巾帼何必让须眉! 乾台之上星澜心眼中蒸腾的战意燃烧的愈发旺盛。 南怀林望着对面拎着长枪的少女,略微皱起了眉,演武堂提供的长枪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修行者间的比试动用兵器已经说明了对方刀锋相见的决心。 “你不是我的对手。”南怀林看着少女道。 “你还是这么多废话。”星澜心冷哼了一声,单臂握枪,枪尖点地。说完这句话并不理会南怀林有些难看的脸色,转头看向负责此乾台的院务,淡淡道:“可以开始了吗?” “我想规则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院务微微点了点头,很干净利落道:“开始。” 枪尖在地上拖曳而出的火星连成一道火线,星澜心以冲刺般的速度冲向对面的南怀林,丈许方圆的擂台不过是一瞬间,长枪便扬起一片火焰洒向近在咫尺的南怀林。 南怀林身躯一动不动,眼看着火焰落向自己似乎是被吓傻在原地,即便台上台下众人早知他的实力和名气断不至此,却仍有不少人心中一紧惊呼出声。 但下一刻那些火焰几乎要吞噬掉南怀林的身影时,在半空中的星澜心却是猛地收枪,一记回马枪扫向身后虚空之中生出一道幼儿臂膀粗细的电芒。 那火焰差之毫厘地从南怀林身前扫过,带起的炙热的风将他头发和衣衫吹动,却终究是没能伤到他。 反而是半空上的星澜心却被那忽然而来的闪电劈中,饶是她反应及时以长枪挡下,却仍不免被打飞出去,落回原地。 这一手当真是极为漂亮,不仅是对于星澜心的攻势有着绝对的自信,还对自己的攻势方式和灵力掌控的极为完美。 台下众人纷纷鼓掌喝彩起来。 路柯云秋苏流钰和星澜心交好的几人自然不会为其喝彩,反而是脸上现出忧色。只不过路柯脸上多了几分思索之色。 云秋和苏流钰注意力都在擂台之上倒是并未发觉他脸色的异样。 路柯忽有所感地看向上方,却见南怀云秋正看向自己,他微微一怔,南怀云秋的目光已然转向擂台之上。 星澜心并未将自己第一回合的落败放在心上,她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长枪轻喝一声,身体便倒转而回继续攻向南怀林。 这一次她并未再像先前那般简单的攻击方式,只是步步为营,大开大合之间却又攻击得密不透风,显然是用了一套高深枪法。 这一次南怀林便无法像先前那般站立原地不动,但闲庭信步间却是在这丈许方圆从容不迫地躲过所有火焰,反而是星澜心以攻击见长的枪法缺少防守,被其召唤而出的雷霆之力打中数次。 一时星澜心束起的长发散落于肩,嘴角多了几分血丝,身上衣服也变得褴褛不堪。但她却并未停止攻势,完全不顾自身安慰,枪法愈发凌厉起来。 不知为何明明不过是两个人的比试,却像是战场上的杀伐,无形中多了几分惨烈意味。 但更多的人开始慢慢发觉异样。普通修行者若是受到这般伤势恐怕早已支撑不住了,也只有体修才能依靠自己强大的身躯和血气支撑这等伤势而毫不影响自己的攻势。 南怀林显然也已经察觉到了,只是他除了有几分讶异之外却并不在意,越来越多愈来愈粗的电芒开始闪耀在这擂台之上,当它们齐齐落下时恐怕便是战斗结束之时。 只是那时星澜心势必要受重伤。 台上星澜心忽然长枪一扫,南怀林侧身躲过,她却也趁机跳出战圈,停止攻击。 正当南怀林和台下众人以为她要趁机认输时,星澜心反而忽然横枪于胸前,娇小的身躯战意再次迸发而出,黑色的枪身贯注庞大的灵力,竟开始隐隐泛红。 “你知道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南怀林盯着星澜心忽然开口道,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场间众人皆非普通人,自然是听得清楚。 一时之间多了不少议论之声。 “二先生怎么看?”上方一直观战的副院长姜瑜公主忽然开口道。天气其实已经暖和起来了,但她或许是因为单薄柔弱的身体所以很怕冷,依然披着白色的裘衣。 她口中的二先生自然是南怀风。 这个潇洒成熟的男子听到公主的问话自然不会失了礼节,躬身回礼后微笑道:“回公主,舍弟年纪尚小,说话难免自大了些。以我看他虽有些优势,但星家姑娘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以我看他并不是骄傲自大,而是怜香惜玉。”公主微微一笑,忽然道,说完这话她便重新又将目光落到擂台之上。 南怀风心里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看向台上南怀林。 一旁的南怀云乐似有所觉,但她也只是依旧保持原本典雅模样,眼中露出几分嘲讽。 台下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原来另外几个擂台之上已然有了胜负。败下的人满脸不甘和懊恼地走回人群中,胜者则是趁机在擂台之上恢复灵力。 骚乱的时间极短,众人的目光重新落回乾台之上。星澜心手中长枪依然化作赤红之色,而南怀林原本轻松写意的面孔也逐渐严肃起来,随着他忽然平举手掌于身前,半空中的雷霆逐渐汇聚,淡淡的威压在擂台之上几乎将空气都化作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