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赤金》 01/ 继姐妹 ——命运,就是这样地敲着门。 … 老陆满面红光,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和一个表情僵硬的小女孩。 “姐姐好……”声音轻若蚊蚋。 “这只「海德薇」就当我给妹妹的见面礼咯。”夕法把雪鸮塞到她的怀中。 “快谢谢姐姐。”女人轻轻拍了一下女孩。 “谢谢……” 初次见面。最近总是听老陆说起她。学习优秀,跳过级,快12岁了,在私立女校上初中。由于在不和睦的家庭中长大,她个性清淡,不愿意当班干部也不愿抛头露面,身边没有朋友,一心埋在题海和书堆之中。 呵!老陆嘴上不明说,但言及这个“妹妹”总是难掩喜色,甚至将这种厌世倾向高看成为这个浮躁人世难得的专注品质,说不定还暗暗觉得她将来会比自家这个市重点高中当班长的亲女儿更有出息吧。 大人习惯用学习成绩来度量一切,简单粗暴。但,这对善于应试的学霸们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满足他们的要求何其简单,整个学生时期仿佛穿了件隐身衣,别的方面可以随心所欲。 最近老陆确实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和女儿之间的代沟越来越严重。女儿有秘密了,和自己一天说不上几句话。做父亲的偶尔会怀念怀念她初中时候的乖巧模样——尽管才不过隔了三、四年。从长远考虑,真正叫他伤心的是进入青春期后的夕法,单亲家庭长大,只怕是越来越难驾驭。如果有一个同样命运的妹妹陪她,互诉倾诉、互相扶持,也许她的人生会少一些压力。 虽然第一次见面,夕法对这个妹妹有种deja-vu的感觉,也许是听她的事迹听得多了,也许是因为她的外观、身材和自己初中时相仿,都属于瘦高的那型,目测她的现在身高快接近160了吧!10到12岁是比较特殊的时期,这个年龄段重合了儿童和少年,正是认识哈利.波特和魔法世界的好年纪……这个高中生因此有些羡慕初中生的年轻,但也很清楚地知道即将迎接她的,将会是经历生理和心理转型所带来的阵痛。 “女儿啊,这位寺阿姨今天开始和我们一起生活,也就正式地成为你的妈妈了,你要尊敬她。” 老陆对女儿的信心来自有据可查的学习成绩,此时推演至人情世故方面她也一定拿高分——班长嘛,约等于大人,各方面理应比同龄人出类拔萃。而老陆给她所指定的这位妈妈,恭恭敬敬站他的身边,名字叫寺嵋——正笑着夸她长得比上次见面时候更标致了。 寒暄而已。夕法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寺阿姨,两个小家庭合并的安排早已了然于胸,今天主要是认妹妹的,老陆何必又提这嘴,多此一举。 气氛突然正式。 简直尴尬得要死。 但还是要给他面子。 虽然内心一百个不情愿。 遇上需要应付的社交,夕法的表情和身体会本能地作出合乎礼仪规范的反应——从来没有大人教过她,似乎是老天给她的天赋,令她从小到大在老师和大人的面前游刃有余,得了不少优待。 但面对这对母女,这套系统似乎失灵了。 她正在努力地对继母扯出一张笑脸,妹妹首先表现出不乐意,将雪鸮往地上一扔,重重地撞击夕法,昂然嚷道:“她是我妈妈!不许你叫妈妈!不许你碰她!”一通说完立刻逃到寺嵋的身后,从背后抱住了她。 寺嵋慌了,她赶紧上前去扶踉跄了几步的夕法,却不知怎么的,一想到亲女儿在现场,社交神经系统竟然也不运转了,面对夕法不自然了起来,止言又欲,最后什么也没说,面带愧色。 夕法被推得莫名其妙。 但是,相比起一见面差点被刚读初中的妹妹推倒,此时被年轻后妈近距离接触更让夕法上火。她缩了缩肩,寺嵋知趣地收回了手,转而把粘在自己背后的瑰扯了下来,按住她瘦削的肩膀,责备道:“小瑰!妈妈跟你说的怎么又忘了?要和夕法姐姐和睦相处,这是妈妈最大的心愿!快道歉!” 瑰低着头,含糊不清地答说:“对不起。” 小瑰、是吗?原来是一个不识规矩的小鬼!愚蠢至极。等我学农回来,再替你妈好好管束管束你。 “哈哈!不要紧,小瑰也是正常反应。”老陆先前不知在出什么神,突然神经质地大笑了一声,捡起地上的雪鸮,拍去肉眼看不到的灰尘,放回到瑰的手上,摸着她的脑袋慈祥地笑着夸她,可爱! 她那么娇气,无法理解老陆怎么会想到用“可爱”二字来打圆场的!夕法倒抽一口凉气,心中狂吐槽中年男人的虚伪和词穷。 但这明显客套的赞美竟然令单纯的瑰很是受用,立刻又添几分底气。她一手拎着雪鸮随意晃动着,另一只手又重新绕上了妈妈的身体,在她的身后盯着夕法看,小眼神里透着坚毅的志气,只不过在夕法的眼里,这仅仅是笨头笨脑的桀骜,无他。 … 高二学农,最惬意的是每天晚上大家可以短暂逃离沉闷的学习,仰卧在青青草坪上,满眼繁星,星光穿越宇宙进入视线,静穆柔和。 不久,男生群开始骚动,口哨声此起彼伏,原来有人把吉他带了出来,紧接着传来一阵悦耳的木吉他,以及众人高声齐唱《寒武纪》的歌声: 故事从一双玻璃鞋开始 最初灰姑娘还没有回忆 不懂小王子有多美丽 直到伊甸园长出第一颗菩提 我们才学会孤寂 在天鹅湖中边走边寻觅,寻觅 最后每个人都有个结局 只是踏跛了玻璃鞋之后 你的小王子跑到哪里 蝴蝶的玫瑰可能依然留在 几亿年前的寒武纪 怕镜花水月终于来不及 去相遇 …… 心动的起源往往是缺什么而向往什么,这个弹着吉他的文艺学渣对于学霸班长夕法从不明示的拒绝总是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哪怕浮光掠影般的一个眼神、无意触碰,似乎都能自我感动一个世纪。此时此刻,氛围正好,满堂人语,他乐于称为今夜的话题,大家也很热情地配合着帮他cue夕法。 可惜,他们意定的女主角只感到被示众侵犯的不快。具有强大精神力度的人需索取更大强度的药剂和能量,青涩的恋爱游戏激不起内心一丝涟漪。她喜欢的,才不会是这样一个敏感的文艺犯,而是与眼前这群高中生截然不同的叛逆少年。 随着起哄的声浪越来越低,他隔下了吉他,神情落寞。在旁人看来,单恋,苍白而又无力。 后来,她不记得他的名字,他也不会,再对她相思成灾。 02/ 路西法 ——我摘了这花,便是这花的福气,被我闻它香味,更是这花三世修得的缘分。【诛仙】 … 夕法离开期间有一天是瑰的生日。为了缓解她对新家的隔阂和情绪对立,两个大人商量之后送了一只小白兔给她。本来老陆还担心无欲无求的妹妹不会喜欢小动物,却没想到她喜欢到恨不能时时刻刻都抱在手里。 由此老陆总结出一条普世真理,人性都有依赖外界的属性——小孩依赖大人;女人依赖男人;员工依赖老板;老板依赖客户;僧依赖佛;道依赖自然;对其他人类没兴趣的俗人,依赖宠物。 学农一周结束回来,夕法看到偌大的阳台全部被清空,堆满了干草和兔粮,正中央摆了一个大笼子,里面是只呆头呆脑的兔子,当下猜到这是大人们讨小鬼开心的蠢主意。她怒气冲冲地跑去质问,果然,是老陆买给小鬼的生日礼物。 “做姐姐的难道看不得妹妹开心吗?还是不希望老父亲开心?!” 老陆略带忧愁的大眼瞪着女儿。 :“……” 见小鬼抱着兔子在自己面前得意地走来走去,夕法心中生出一计。她把瑰招进自己的卧室,对她说:“姐姐也有迟到的生日礼物要给你。” 侧身撩起上衣,雪白娇嫩的腰椎部位呈现出一个拳头般大小的狮纹身,黄灿灿得异常鲜艳。 “江湖上拜把子都有仪式。古代人要撮土焚香,歃血为盟,祭告天地,现代人则是靠纹身来彰显之间亲密的纽带关系。” 瑰听得似懂非懂,问道,“拜姐妹就要在身体上画画吗?” “……对,想要吗?” “什么都可以画吗?” “你想画什么?” 瑰的一双眼睛泛起潋滟精光,认真地答道:“红玫瑰。” 夕法挑了挑眉,这个顶着头盔一般铁刘海的小女生,居然喜欢红玫瑰。 “我画的这是万兽之王狮子哦!所以你也还要画动物才行。” “小白兔。” “……狮子是吃兔子的,所以不行。老虎吧,在斗兽棋里面,老虎的排名只比狮子低一个等级,在现实中狮虎也鲜有争斗,只有老虎才配得上狮子。” 瑰不喜欢老虎……但想到了妈妈的心愿,百爪挠心,最后低下头硬着头皮说“好。” … 事不宜迟,夕法把瑰拉出了门,带到这家幽暗的刺青小店。店里到处挂满了牛鬼蛇神的图案,夕法让她靠门口坐着,独自进里屋找人。 “今天就只有你一个人看店吗?” 彰洛见是她,赶忙把游戏本合上往身边一扔,人从沙发上跳起,身高180皮肤黝黑的少年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女友的身边,一把搂住,“你怎么搞突然袭击啊!” 夕法瞟一眼门口,说,“那个,就是我的继妹,名字特别好记,叫小鬼。” “哈哈,你俩的名字真是天造地设了!” 夕法掰开腰间的大手,“我来是想给她纹个老虎,和我一样的地方一样的风格。本来担心你店里人多不方便,看来就你一个,那再好不过了,你帮她做吧。” “我?她……可是,亲爱的,她一看就是未成年啊,这么做不符合行规。” 彰洛自己不过才满18岁,还是个毛头小伙,常常心虚不敢做太逾矩的事情,只不过在夕法面前必须装得像个已然入世的成年人、可以为她呼风唤雨的小老板。人年轻的时候都会在意一年、甚至一个月的年龄差距,何况2岁,在少男少女的眼中更是大哥大般的存在了。 彰洛嬉皮笑脸地企图蒙混过关,夕法却异常执着,不吃这一套—— “什么狗屁行规,纹在腰间谁看得到……” 彰洛仔细瞅了瞅门口的瑰,见她身板单薄,略有些驼背,两眼无光地看着街面,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活似林黛玉——巧了,都是寄人篱下的命运。 林妹妹是个病娇,夕法是个傲娇。自古天然克傲娇,自古腹黑也克傲娇。但如果是病娇和傲娇成为了姐妹生活在了一起…… “我不管那么多,你帮我搞定!”夕法无情地打断了他此刻百感交集的脑洞。 “……我的技术水平还很不稳定诶。我也只做过一个——就是老婆你。” 夕法骚话免疫,一下失去耐心,正要开骂—— “亲爱的亲爱的,我带你俩去吃好吃的怎么样?今天提早关店了。烤鱼?” “吃你妹!哪来的那么多借口!” “哎呀,我下不了手啊!” “你他妈胆子跟个姑娘似的?扭扭捏捏的要到什么时候!”夕法固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手腕绝对不行……背?……屁股?” 夕法狠狠白他一眼,“不行!必须显眼。” “别和小妹妹过不去嘛。” “我要让她记得,永远身处我的下位!” 冒火的眼神一瞪,把彰洛看得心下一沉,有点不乐意了——“多大仇多大恨呐!” “你到底干不干?”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妹妹了,你总不希望她为这事记恨于你吧。我小时候也常常盼着天上掉个妹妹给我呢,让我好好宠着,可自从有了老婆,宠不过来了!也就不想了!哈!” 彰洛自说自话,夕法无动于衷,一个人若执意要离经叛道,人情和道德可帮不上忙。她垂目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捏起了拳头,“拇指指背……怎么样?低头就可以看到,但也不至于太显眼。” “哈?怎么不显眼!?……而且,对林妹妹来说,还是会觉得痛吧。” “痛痛痛!who他妈cares!” 看着被魔怔的夕法,彰洛欲言又止。最后,默许了。 瑰独自端坐着,一心只想快点办完事回去喂兔子。没等太多久,夕法招手示意她进去。 高高壮壮的彰洛站在清瘦的夕法身边,表情还有些不情不愿。 拇指?比手腕的面积小多了,瑰松了口气。 “可能会痛哦。”彰洛注视着跟前这张灰暗而毫无血色的小脸,想到她十有八九是将来的小姨子啊!又于心不忍地转头看夕法。但是,瑰却不以为然—— “哦。”傻乎乎地答应了。 …… 不出他预料,很快整个纹身店被尖锐的哭声震得倾斜了。彰洛的额头不停地冒汗,捏着一张不停想要抽回的白净的素手,两个人都紧张得厉害,两个人都不时地转过头求助地看看夕法,她却保持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 “去把店门关了吧……你妹看上去瘦,意外地太能哭了!” 彭! 彰洛中途被迫停下几次,抽几口烟缓解压力。而结束之际,瑰整个人都在僵硬中。 夕法领着满脸泪痕的瑰回家,一路上继续接着调教—— “哭成那样太丢我脸了!” 瑰哼哼唧唧地抽泣,夕法又警告说:“不准跟任何人提起,尤其是你妈妈,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嗯……” “只有成为真正的老虎才能对抗他人的敌意,不然照猫画虎一捅就破,只会给自己招致祸害!懂吗?” 又是一声含糊的答应。 “这两天皮肤会痒,别去抓挠。” 一系列事项交待完毕,夕法心中满意。在她的观念里,后妈和小鬼的人生不过是被世俗的名分操控着,而她却不同,她生来就具有作为主宰者的潜质,如果她想要的话甚至也可以把大人玩弄于股掌。 16岁的她是刚成年的路西法—— 天界所有天使中最美丽、最有权柄的一位。 03/ 撒旦 寺嵋还是很快留意到了女儿拇指的异常,但瑰坚决不说是夕法带自己去“画”的。经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33岁的年轻后妈决定向夕法妥协,当作没有看到,她的懦弱不争却被夕法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 褪皮的过程惊悚无比,为了不让他人发现,瑰偷偷用指甲去铲掉纹身,渐渐养成了扣拇指的习惯。因而夕法命彰洛给她修补了好几次,瑰为此受了不少皮肉之苦。 直到瑰18岁上大学之后,这枚虎纹才移植到她的腰上,面积大了,彰洛的技艺也精湛多了,他满足了瑰小时候的愿望,图案远远看去就像一朵绽放中的玫瑰,中心点缀着棕色的花蕊,也是两只深邃阴森的眼睛,近看虎视眈眈,其欲逐逐,鲜艳和杀气与夕法的金色狮纹身???配成了一对,栩栩如生。 不过,直到瑰长大,一旦焦虑或者不痛快,她还是会下意识地去抠指背的死皮。 …… “小鬼!!小鬼!!” 夕法在阳台尖声大叫。 众人相继跑进阳台,发生了什么大事? “海德薇……怎么成这样了?!”夕法手指着地上千疮百孔的海德薇,哽咽。 瑰赶忙先抱起小白兔,怕它受牵连似的,然后才吞吞吐吐地答道—— “……因为,那是因为兔兔没有朋友,总是和自己玩……所以我才把猫头鹰给它作陪的……” 海德薇体内的棉花爆了出来,惨兮兮地横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不就是个人偶嘛,和妹妹还计较这个?”老陆的口气和表情流露出十分的不可思议。 “人偶?” 寺嵋忙赔不是:“都是小瑰的错,夕法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缝好的。” “……缝?!” 愤怒的情绪急转而下,跌入虚空。她恨不能披一身纯黑的长袍,拥有属于自己的魔杖和旗鼓相当的伙伴,逃离这个麻瓜的世界…… 果然只有无情,才能远离烦恼! 我当初就不该把它给那个小鬼! 那么,就由我来重新建立这个家的秩序! …… “阿姨,如果缝好了就给小鬼吧,我不要了。”说罢,回房间,砰——关门。 老陆正要发火去敲夕法的房门,被拦住。 瑰迷迷瞪瞪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知道是自己闯祸了,却不知如何应对,连大气也不敢出,只管紧紧地抱住怀里的小白兔,担心它下一秒会为自己的错误而被迁怒。 “不要紧。别睬你姐姐!”老陆转而安抚安抚小瑰。 (第二天) 笼子里横躺着一只没有了气息的兔子,它的脑袋奇怪地歪着。 妈妈是第一个发现的,她跟瑰和老陆解释说,一定是因为误食了海德薇身体里的棉花导致了消化不良才死的。老陆将信将疑。其实都不敢去想另一种可能性。 …… 第一次面临死亡,也是第一次尝到了痛失所爱的滋味,瑰一时还回不过神来。呆呆地跪在笼子前,在痛苦中消化前因后果,陷入了无比自责之中,她接受不了残酷现实,也不敢去触碰尸体。 “兔兔,你在我们家时间虽然不长,但我们对你还是很不错的吧,尤其是瑰瑰。”寺嵋也跪在了地上,心疼地抚摸着兔子的尸体,一遍又一遍,柔软而蓬松的兔毛摸在掌中还是那么富有朝气。 愉快的回忆快速涌现,一幕一幕,清晰而生动,瑰一下子哭得天地动容…… 寺嵋摩挲兔子的头,它浑身雪白,就像一团掉落的棉花糖,闭着眼睛看不出任何痛苦。 “你短暂的兔生还是很开心的对不对?等你转世投胎,还来我们家好不好?等我们瑰瑰长大点哦,当她知道怎么照顾兔兔了,才能好好照顾你。我们说定了好吗?现在爸爸去把兔兔埋掉,兔兔在土里休息够了就会转世了。” 瑰抽泣着,发抖的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它,很快缩回。她厌恶死亡。她害怕如此直白的惩罚。被厄运钝击内心时,毫无招架之力。 她再次哭得力竭。 “等姐姐考进大学,等瑰瑰长大,兔兔再来找我们,我们再继续养,怎么样啊?瑰瑰。” 瘦弱的身体紧紧靠着妈妈,微微颤抖,寺嵋也沉默了,两人只是依偎着、跪着、无望地看着一个失去了生命的小生命。 过了很久,瑰才点了点头。 深夜,夕法躺在被窝里,脑内循环着被掐住脖子而挣扎着一次又一次撞墙而死的兔子,她的双手还能感受得到那个热乎乎的生命。 迷迷糊糊中,浮现出一大一小跪地的背影,是悲泣的小鬼和哄孩子的后妈…… “等你转世投胎,还来我们家好不好?” “等你转世投胎,……” …… 骄、妒、怒、惰、贪、食、色。七层炼狱的金塔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好不容易爬出了地面,迎接自己是一个跛足蓬头的道士,他蹲下对自己说道: “魔兔,跳出轮回,去判官处销号吧!” 还未及反应,那道人已经伸出一指顶住自己的额头,念咒书符,大施幻术—— “到头一梦,万境归空。” 夕法在一片漆黑中惊恐地睁大双眼…… … 海德薇死后,哈利.波特不再单纯。 白兔逝去后,夕法开始改造小鬼。 人类出现后,上帝创造了路西法。 路西法背叛上帝之后,堕落为撒旦。 宁在地狱为王,不在天堂当差。撒旦骄傲自大,嫉妒上帝爱人类超过自己,掀起“不义”之战。 “我们损失了什么?并非什么都失去。不挠的意志、热切的复仇心、不灭的憎恨,以及永不屈服的勇气,还有什么比这些更难战胜的呢?他暴怒也罢,威胁也罢,绝不能夺去我的这份光荣。……” 弥尔顿在《失乐园》中对革命者大事赞赏,堕落的大天使对上帝进行着不屈不饶、轰轰烈烈的抗争,震撼人心,但却因为超神的野心被定义为:魔鬼。 上帝要求绝对服从。 人类也要求狗的绝对服从。 规则就由强者来制定并打破,弱者只能遵守并拘泥。只有当强弱对比缩小的时候,谈判和契约才会产生。在此之前,服从强者,就是弱者的美德。 受制于夕法就是瑰的命运,她们对此毫不怀疑。 … 卷一【寒武纪】完。 欢迎【新房客】—— ——对未来永远只能猜错,请耐心等待,请大吃一惊。这是世间唯一的承诺。 04/ 苏苏柚 她在606寝室门口定了定,其他三位同学正忙碌着整理自己的那一小块区域,也都才刚到的样子。 “室友们好!我叫苏苏柚。你们就叫我柚子吧!”边说边拖着巨大的行李箱进了屋。 “我叫山寺瑰。” 第一个跟自己打招呼的女生离自己最近,同样铺位靠门。 “「山寺桃花始盛开」的山寺吗?” “恩。不过是玫瑰。你的名字是因为父母都姓苏吗?” 此时,另外靠窗的两位应声向她们张望,停下了手中的清理的工作。苏苏柚龇牙一笑道:“bingo!咱俩的姓名都很特别诶。我是梨香中学毕业的,巨蟹座,学号是103哦,你呢?” “我是凤仪中学毕业的,星座是天蝎……” 当听她淡淡地道出自己的学号是101的时候,苏苏柚尴尬地挤出笑容,因为她知道西索大学每个专业的学号是按照先上海后全国按考分排序,自己是本专业本市第三名,而对铺的这位就是本专业高考成绩的第一名了——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开报学号的头。 波波头的女生向她们走了过来,自我介绍道:“我叫钟梓珺!你们叫我梓珺好了。”她个子不高,笑容和善而又自信—— “我来自延市朝鲜族,延市中学毕业,摩羯座a型血,学号131。爱跳舞,偶像是super_junior,嘿嘿。” “不好意思,我们现在抵制韩娱呢。”最后出场的浅发女生用一根手指从背后把波波头推开,她画了日系的全套妆,扮相有点不良。 “我……叫闵舟舟。咳咳。” (安静) “嗯?什么学校毕业的?星座呢,学号呢?”苏苏柚追问,心中暗暗祈祷:不会是102吧! 一定要讲完整的啊?环顾一圈,三人都好奇地看着自己,尤其是这个叫“柚子”的眼镜女,涨红了脸看着自己。 闵舟舟:“水瓶座枣大田毕业学号130。” 苏苏柚:“哈!你好~”(松了口气) 钟梓珺:“……(水瓶座的,脑回路清奇)” 瑰:“……(枣大田中学,非重点中学)” 钟梓珺从泼辣的日系太妹身后站了出来,总结陈词道:“看来我们四个按年龄排序,最大的是天蝎座的山寺瑰,接着是摩羯座的我,然后是水瓶座的闵舟舟,最小的是巨蟹座的苏苏柚啦。” “你们还是叫我瑰吧。不过我小时候跳过级……” 苏苏柚:“什么!” 啪!啪!太妹第一个表示臣服,她崇拜地看着锦鲤女孩,双手合掌,欠了欠身。 东北姑娘更奔放,钟梓珺像抱着吉祥物一样将单薄的瑰扑住,口中声声叫唤着“忙内忙内~让欧尼吸吸你的仙运~~” 瑰的脸落在矮自己半个头的钟梓珺的肩上,她看了一眼苏苏柚,见她僵在原地,便迅速地移开了视线。 咯嘣—— 仿佛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咔嚓—— 仿佛锁定了某人在这个小集体中的团宠地位。 … 很快,每个人的大学生活都形成了各具特色的范式。 苏苏柚加入了文学社,平日里看各种杂书,灵感一来便日更万字,积极上墙,凭着满腔热血成为了社团的骨干。 钟梓珺通过传单和社交网络吸引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哈韩妹,成立了“韩舞社”,一有时间就跑练功房和社员们一起研究哪首新出的南韩mv适合练舞。 闵舟舟则觉得大学社团既土味又幼稚,专注于追日综投选举。成为了饭圈一枚小有名气的“无节操dd党”。 瑰把日语、高级口译、法考、cpa排上日程,两耳不闻窗外事。 … “各位女同胞,我来为大家朗诵一首散文,听好!”某天晚上,苏苏柚戴着600度近视的红框玛瑙眼镜,盘坐在铺上,书生气十足。铺上堆满了靠枕、大欧枕、小腰枕…… 她双手捧着安妮宝贝的《素年锦时》,清了清嗓子,头顶的丸子揪随着她的深情朗诵而摆动了起来—— “有一种感情像钢笔,写下来的错误很难被更正。” “若涂涂抹抹,就一塌糊涂。”——“瑰!” “必须”——“瑰!” “必须练一手漂亮的字体,”——“瑰!下来!” “想好才能写,”——“是不是有人在楼下叫?”钟梓珺珺和闵舟舟跑开了。 “要非常之小心。”——钟梓珺和闵舟舟跑了回来。 “深了会洇散。”——瑰被钟梓珺和闵舟舟拉进阳台。 “淡了会不知足。”—— “你们!人呢!!” 楼下站着一个仰着头的男生,眯着眼睛:“瑰,下来谈一谈好伐?” 瑰一看是他,神色有些慌乱。 “啧啧,你快去快去,回来审你。”在钟梓珺和闵舟舟兴风作浪的表情的夹道欢送下,瑰被推出了寝室。 “你们干嘛?小瑰去哪里?”苏苏柚问道。 “有个帅哥找她,大概是男友之类的吧!”闵舟舟已经回到电脑前继续她的女团选举之夜。 “人高高的,还挺般配。” “哈?你们确定?小瑰读的凤仪中学是女校,哪来的男友!不会是社会上的那种人吧?” “对哦……你这么一说,忙内确实不像早恋的类型啊……” “已经十点了,会不会有什么事啊?” “要不你去盯着,别有意外。不过,万一人家真的是谈恋爱,你就远远地呆着旁观、尽可能地记录细节、整理汇报。”钟梓珺从小当惯了干部,如今又是班长又是社长的,差使人都成习惯了,寝室的事务她最喜欢差使苏苏柚——因为她比闵舟舟好说话。 “好吧!”苏苏柚爽快地答应了,因为她很好奇,也很八卦! … “你来干嘛。”有朋自远方来,语气没什么波澜。明知故问。 “你最近都不回我消息……难道读了大学比高三还忙吗?”男生板寸,弯弯的小眼睛,和瑰是补习班里认识的。 两个人沉默地走在安静宽阔的大路上,这是五月的最后一天,即将进入梅雨季,空气中弥漫着燥热。看似漫无目的地走了大约半小时,突然,他一把抓住瑰的手,拽着她大步流星地往前赶路,被紧握的掌心开始冒汗,齐整的刘海因为汗水而黏在她额头上。他在空无一人的街角停下,凝视着略显狼狈的瑰,抬起手要把她纷乱的发丝撩开,瑰赶紧错开了逐渐升温的视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喘息,牙齿咬得紧紧的—— “瑰!”是苏苏柚。 她好像看出了瑰的不情愿,从夜色中冲了出来。 男生放下了双手,苏苏柚接过了瑰。 “你再也不会遇到比我更爱你的人了。” “我们说好了,不再联系了。” 瑰的决绝令他愣住了。她要的是明天,活在今天的人,永远都不会懂。 而瑰内心也在恐惧,一贯单方面喜欢着自己的人突然严肃起来时,原来也会有强烈的压迫感。一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满是忧郁,瑰的身体一沉,被苏苏柚的胳膊架住。 他没有再纠缠,高大的背影很快被夜色吞噬。 ……我,是看着姐姐的背影长大的。 于是,苏苏柚勾着瑰,带她回宿舍。 已经熄灯了。老天保佑,两个八卦人精也睡了,免去一番拷问和解释。怎么办呢,该安慰呢还是不说话?苏苏柚趴在书桌上,躁郁地在笔记本上画起了一大团一大团的毛线。转过身,见瑰低着头,右手正在不停地抠着左手拇指。她探过身拉起她的手发现拇指指背的皮肤蜕了一层皮,粉红的结痂处零星渗出了血,四散棕色纹路……还待细看,瑰抽回了手,面颊微微泛红。 “我去给你找块邦迪。” “不用。不过就是一块茧子。” 苏苏柚有些担心,摸摸她的额头,全是汗,和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四目相对之时,瑰的瞳仁失去了纵深。 没有发烧。 … 第二天在食堂,钟梓珺和闵舟舟认真听取了苏苏柚的汇报,先石化5秒为敬。随即责怪她搅黄了一出“欲迎还拒”,害一个清纯的妹子失去人生难得一次开窍的好机会。再是一番语重心长地奉劝,不要再凭自己贫瘠的情感直觉,在浪漫的空旷夜色下充当二人世界里的第三者,横插一杠子。 05/ 钟梓珺 ——戴着镣铐跳舞,直到与命运握手、言欢。 … 大学城宽畅的街道上人来人往,阳光穿透茂密的林木,星星点点地洒在路边和行人身上,不时传来铃铛般悦耳的笑声。校区跑道似乎永远有人在健跑,但即使是像西索这样一所以文科为主的综合型大学,篮球场依然是肾上腺素爆棚的地方,男生们穿着背心挥洒汗水,场外围着一簇簇的女生,她们无一不是花枝招展,笑得灿烂。 教学楼里有人在学习,有人在办公,有人在图书馆伏案疾书,有人在视听教室一遍遍温习外语,只有在温暖的练功房里,阵阵音乐声绕梁,一派与世无争的景象。 沿墙一摞迷弟迷妹们席地而坐,一双双赤诚的目光对着大镜子前一群扎着丸子头的高挑学姐们,而她们正围着一个留着韩式波波头,身高稍逊的大二女生—— 她是“韩舞社”的社长,眼含星辰,眉如墨画,气质纯粹,此时正在用肢体比划着动作,细窄却有力的腰,不知能凹出多少逆天的姿势,突然一个踢腿,匀称的腿绷得笔直,稳稳地控在耳边,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慢慢滑落,滴落到了木制地板。 劈叉、展腰、回旋……每个动作都浑然天成、行云流水,她跳得那么专心、那么忘我,在众人的注目礼之下扭着魔鬼的舞姿,浑身散发着朝气。 … “忙内,起床了。” “唔……” “上午是你最喜欢的选修课哦,ms田的西方艺术史耶。” “……你先去……” “我等你,快点!” (哗啦哗啦翻书) “今天要讲的是音乐家!莫扎特和贝多芬!”她兴奋地预告着。 瑰慢慢坐起,头上还带着一顶可爱的粉色花边睡帽,柔美的睡颜衬着雪肤轻纱,慢慢睁开了惺忪睡眼—— “哦。” 打了个哈欠。 … 钟梓珺骑着26寸的捷安特自行车,载着后座上不会骑车的瑰,在阳光中一路飞赶。转动的车轮似白云追风,轻柔的风抚过她们的宽松的白衬衫、学生裙。钟梓珺站着打鸡血似地瞪着脚踏冲上一座斜坡桥,瑰牢牢地抓着车座,任凭身体随着车身摇摆,安心地抓紧最后几分钟闭目养神。 到了最高处,初升的太阳在钟梓珺的身上洒满了金色的光芒,像是对她的嘉奖,青春怒放的一幕美不胜收。与三把位蹬车上坡的猛烈相比,俯冲而下就更充满了魔性,那劲势包含了俩人共同负担的危险,一个迅捷的拐弯让瑰心神一荡,睁眼时发现已经进入了校园。车速明显放缓,路况变得复杂起来,钟梓珺握着车把刹刹停停,与其他赶路的同学们擦身而过时互相打着招呼。最后一段平路,缓缓滑行若干米后稳稳地停在了多媒体教学楼前。 …… ms田:“莫扎特的生涯一分为二,前半生为贵族服务,后半生昂然出走。他看清了精致贵族的腐朽虚伪、庸民的勃勃生机,所以他要让平民成为英雄来指导生活,在艺术的领域里,良心和责任感都未必是一种美德,莫扎特也是不做道德审判的,不然也不会对唐璜的放浪形骸通过无穷无尽的旋律作出浪漫的解读,带来无尽的想象。” 钟梓珺:“但是爱情不是欲望宣泄,爱之于深爱的人才有意义,对吧!” 瑰:“嗯。” ms田:“贝多芬怎么也不会想到,命运给他的考验是让他失去听觉,但向死而生的信念或许成就了他。他是20世纪对中国影响最大的音乐家,是第一位彻头彻尾毫无拘束的作曲家,每个音符都跃动着他的自由意志,他脱离繁文缛节而生,只听从自己的心和惊人的直觉。” 钟梓珺:“在语言停止的地方,响起了音乐。命运,就是这样地敲着门——” 课堂响起了《贝多芬第五交响曲》——“命运”。 钟梓珺一边听,一边认真地记录着: -----命运的动机重复----- -----不和谐和弦----- -----肉与灵的对峙----- -----c大调英雄颂歌----- ------交替变奏------ ----神秘、忧愁、挣扎---- ------力量蕴积------ ------革命的号角------ ------灿烂的再现部------ -----光明必将战胜黑暗----- … 她们又听ms田继续说道,音乐科班出身的毕业生多数人的远大理想,包括曾经的自己,就是希望毕生之年谱一曲宏大的交响乐,流芳百世,而她后来却选择做了一名艺术的布道者,因为她希望为更多非音乐专业的年轻人推开艺术的大门。 钟梓珺转过身问瑰:“忙内,你说像我们这种文科生使命是什么?我们这一代改变世界的都是理科生,文科生的存在感好低哦……” 没有回应。 怎么不睬我……瑰的表情一言难尽,一会儿若有所思,一会儿奋笔疾书,一会儿把头发朝耳后拢一拢,对着课本发呆,一会儿又在书上涂涂划划。 “你在写什么呢!”实在忍不住了。 “梓珺,你相信召唤吗?也就是calling。”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那种吗?我信啊,刚才不就在问你吗?” “是吗?那你的使命是什么?” “我觉得应该就是把家族企业做得越来越强大吧!你呢?” “我没有像你这样厉害的爸爸。哎,我也许没有什么使命。” “每个人都像是熵的一部分,看上去混沌,其实都不是无缘无故,我们都有自己的轨迹。上帝就是熵神,就是那个h大写的he。” 瑰一愣,覆水难收说得也是熵的道理,有条理的东西会变得混乱,而混乱的东西不会变得有条理,可是这种状态真的好吗?她泄气地趴在课桌上,脑中迸现出「随波逐流」四个大字…… “喂喂!”钟梓珺按住她冰凉的手,“我知道你的目标是什么了,你崇拜的人就是你的目标,循着那个人的轨迹,然后超越她。” 瑰思考了一小会儿,低头赧笑,就这样有了目标—— “我知道了,我要成为我姐姐那样的女强人。” “夕法姐现在在做什么?” “券商行研,不过她的理想是投行业务。” “就是帮有钱人投资,帮企业包装融资再上市?我爸爸一直盼着有明星私募入股呢!好厉害。” “梓珺的公司有上市计划吗?”瑰十分惊讶,“那更厉害好吗!” “是么?还早呢。”钟梓珺嘻嘻一笑。 “等我姐打好基础我也去帮忙。”瑰有些得意,又问,“你家公司叫什么名字?” “嗯……”钟梓珺避开瑰的目光,干净细长的睫毛扇动了一下,想了想说:“没什么名气,不提也罢。夕珐姐呢?她在什么券商?” “玖零金融旗下的~”瑰似乎很为姐姐自豪,眼眸里闪烁着棕色的磷光。 “哦~我听说过玖零金融,是沪上很有名的金融机构。那你也一定要争取去啊!” “不过我姐说毕业之后要先去事务所锻炼几年,她也是这样过来的。” “说不定我们以后还能有合作的机会呢!” “嗯,或者,让我姐姐投资你的公司。” “还是等你来找我合作吧!你一定会比你姐姐更厉害的。” 她们从彼此飞扬的神采上,看出了自己未来的命运,都开心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听课,又笑了一会儿。这个充满了“更”这个字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最后,钟梓珺问她,本子上写的这首小诗叫什么?并鼓励她发表到校刊上。 fate 201x年6月1日_34瑰_经管学院大二 standinfrontofhim.hewantsyoursoul;he'llneverstop. you'llhavetopay,withyourlife,andhewillbetheretillyougetold. atjudgmentday,youhavenosecrets;heseesrightthroughyou. weaksoul,nofaith,ofwhoisenteringheaven'sgate. heiscalling. whentheworldisending,you'llsee,you'llseepeoplesurrendering. mydeception,mycorruption,isnothingcomparedtotheworld'sdestruction. allthepain,allthesuffering,willallbecomeintonothing... 06/ 闵舟舟 ——话说flag这个东西真是太奥妙了。 … @【静安寺】附近 “哇哇哇~我要开动啦!”闵舟舟对着一桌美食兴奋地拍着手叫唤“哦一西~~” “等一下!”嘹亮的一嗓令她微微探着的脑袋朝后一吓。只见苏苏柚摆好功架,360度无死角地对着食物狂拍十来张,喂饱了手机。 “我看看!”闵舟舟抢过手机,刷刷刷翻阅,很快失望道:“哎切~如此朴素不足以发朋友圈。哇靠,又拍糊了!这张也是!这张角度还行,加滤镜,搞点贴图烘托烘托气氛……” “先吃先吃!”苏苏柚要夺回号称相机功能强劲的iphone,闵舟舟拍开她伸过来的手。 ?? “……快还给我!!”?? “哎哎!别闹。这里是高级餐厅不是寝室,人家看着咱们呢……” 煞有介事的话音刚落,一小片培根从钟梓珺的叉子上滑到了身上最后安静地着了陆……她低下头,幸亏穿着深色戴帽衫,污渍不明显。小心翼翼地躬身捡起,闭眼为食物默哀三秒钟。 再张开时,发现苏苏柚半睁不睁的双眼正对着自己,圆圆的镜片后面一双小而专注的瞳孔一半藏在眼皮里,咧着嘴发出一连串:“啧啧啧啧……” 钟梓珺看着她,皱了皱眉,戒备地。 苏苏柚开口,缓缓说道:“经历了社会达尔文主义一轮轮淘汰之后,坐享其成的贵族阶层终于低下了他们高贵的头颅……” 这家伙,又开始了。钟梓珺在脑中拉响了开启装逼模式的警报。 苏苏柚端正了一下坐姿,正色庄容地继续说道:“几代资本的洗劫之后,贵族成了稀缺品种,蚁群的日常再精致,一脚下去便溃不成军。历史一再告诉我们,在利维坦的黑暗王国里,弱小是原罪,只有……” “不过就是吃个披萨而已,至于这么拔高吗……”闵舟舟专注于苏苏柚的手机,水红的指尖一顿娴熟的操作。 突然一声「呵呵!」,粗暴地掀翻苏苏柚的小讲台。 闵舟舟的目光刷地投向钟梓珺。 处处都是舞台。她甩了甩头发,挪了挪屁股,不慌不忙低头吸一口冰镇啤酒,七八束无形的镭射灯瞬间打下,五彩缤纷只闪耀在钟梓珺一人身上—— 她,优雅地搅动两下吸管,用三秒钟缓慢抬起眼皮,目光逐渐聚焦在苏苏柚同步皱起的眉心之上,大姐大的神态带着特有的轻慢语调开了腔: “不要以为,读了点西方哲学就是社会人了,真正的江湖高手是不会让人轻易觉察到他们究竟是强还是弱、是聪明还是蠢的。” 说什么风凉话呢,苏苏柚有点不爽了。 “举个例子来说,唐僧精通梵文还是一个海归,有天赋又刻苦,无奈百姓们没人耐心听他讲理论。慧能呢,别出心裁地提出「人人都有佛性」,迎合了众人速成的心态。结果,一流的文盲提供了最简捷的成佛法门,学问僧们都输给了他。” 切,苏苏柚不屑:“余皆野狐禅罢了。” “禅宗并不关心真相。为避免被划入「根气不高」的范畴,每个人都感觉多少悟到了。网红带货为什么最多的是美妆?同样因为标准不统一。但因为出于虚荣的需求是一种真实的需求,当蚂蚁变成了大象,财富自然产生了滚雪球的效应。” 不愧是创二代。钟梓珺低头咬了一口酥脆的热蛋挞,大的碎块掉在了盘中,尘埃一样的碎屑稀稀落落掉在了地上,远处的蚂蚁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扑将过来。我们都是蝼蚁。 苏苏柚不服,执拗地挺了挺腰板,“每个时代都有像唐三藏这样胸怀理想的人……” “理想的本质就是欲望,不过是自己给它加了一层光环。依我看,高处不胜寒,不如学二师兄常怀世俗之心不苛责人性。” “名垂青史的人物才不会迎合世俗人情,被时代牵着鼻子走,不然就不会有出离愤怒的莫扎特和激情浪漫的贝多芬!” 苏苏柚不甘示弱地开大,一副殉道者的姿态完全不顾五分钟前差点说出要抱强者大腿的话。 “别被幸存者偏差误导了,大多数特立独行者在历史的洪流中,总是昙花一现,死于流亡的。” “……” 钟梓珺冲苏苏柚露出了胜利的微笑——清爽的韩式波波头和耳后c字弯,完美地衬托着一张精致立体的脸型。 只不过,一个20岁女生永远不服另一个20岁女生——并不是因为追逐真理,而是因为她们一个比一个爱装。逼王争霸赛的话题从平民文化跳到古典音乐又跳到了久石让。 闵舟舟早已经被绕晕了,呐尼索咧?一米瓦甘耐……她嘟起嘴越听越愣,搞不懂这俩人的g点。 闵舟舟把p得十分隆重的美食图片发到了四人群【管院女主角】,便找全程置身事外、安静进食的另一小只开启新的话题—— “据说日本研发出了粪肉,将蛋白质从粪便中提取出来,混合了豆类等物质,营养价值还很高。”闵舟舟叉了一块红烩牛肉,在空中晃了晃。 瑰刚举起的叉子悬停在半空—— “嗯……那么,好吃吗?” “据说口感还行,毕竟madeinjapan嘛——啊呸,我可不想试。明明是大粪提取物包装成肉的亚子,价格还特别昂贵,岂不是十分地装范吗?” 余光飞扫一眼隔壁,逼王们正在热烈讨论宫崎骏,不接这一茬。 四人同寝三年,自然了解彼此的隐藏属性。冷白皮、浅发色、双马尾,外形娇小、扮相甜美的闵舟舟一旦毒舌技能满开,便是一个可以为爱抖露一战千层楼的彪悍饭圈女。 ——瑰继续小心翼翼地配合她:“为了避免人们产生不好的联想吧。” “这么说,只要见不到原型就下得了口咯?”太妹的本性终于暴露,“那么,把你的ex肢解了,斩、件、切、块,炒烤烧爆炖炸煎蒸煮,你能充满道德感地吃下去?” ?????? 真是个魔化的萝莉……瑰只好闭嘴,突然觉得饱了。 “咦?你怎么停了,再多吃点肉肉呀!” “……饱了。” “哎哎,这么容易受人影响,很为你的将来心配啊!社会可是很复杂的哟。要与人斗,还要与粪斗……那,你看我吃~” 闵舟舟把冷掉了的牛肉整块塞进嘴里,嚼着嚼着皱起眉来:徒有其表,口味并不怎么样—— 果然不能信网红! … 虽说是千一万一的网红西餐厅,装修并不考究。斑驳的水泥墙上装饰着橙红色的几点灯,光影幽微交叠,人造的情调反而让人心里不踏实。 瑰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 “我姐姐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很辛苦,几乎天天要加班,为了每天多睡几个小时她一个人租在公司附近,这个社会一定很难混吧?” “嗯?你姐姐比你大4岁,因为某些事情不方便和家人住了吧。” 见瑰不解风情地看着自己,闵舟舟用手边的帕巾抹了抹油腻腻的嘴,说—— “我猜,你的夕法姐姐,到了她这个年纪,一个人住可不完全因为工作的原因,我意思是说哈……” “不许玷污忙内纯洁的思想!” 玷污?闵舟舟转过头,张着嘴奇怪地看着钟梓珺,怔住。 苏苏柚趁机叉了一整个翅中塞进她的嘴里:“话说大四会很空哦,你们有什么打算?” “我要回去继承家业呢,基本就不来学校了,就答辩时候再来下。”悠悠的语气中再次,貌似是无意地,透显出身份的与众不同。 “……好吧。舟舟不如梓珺有背景,不如小瑰能考证,不如我……”悄悄地打了饱嗝—— “不如我有领导力,你就抓紧时间寻觅结婚对象吧~”说完,对闵舟舟眨眨眼睛。 闵舟舟听出她在磕碜自己,瞪着双眼,用手指指自己的脸。 只见她鼓着被强行塞了烤翅的嘴,脸颊在费劲的花式变形中胀得通红,挤在一起的五官努力释放出复杂的表情,苏苏柚正看得肝颤,闵舟舟突然停住,缓缓吐出了2根被啃得相当干净的骨头。 “哼哼,怎么样!有本事吧。老娘的舌头辣么厉害,加上这身nicebody,当然要早早嫁人的!” 说完,仰天长笑,耳骨上的金属耳钉闪闪发亮。 07/ 四个小土豆 ——在最好的年纪,可以满怀期待,二十不惑。 … 苏苏柚把目光转向瑰,像哄小孩般换了个温柔语气:“小瑰,那你呢?” “和我姐姐一样,她毕业后去了b记,所以我要备考注册会计师。” “要不等下就去小瑰的姐姐以前上班的地方看看吧!”苏苏柚倡议。 瑰高兴地点头,咧着嘴,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闵舟舟打了个响指也表示赞同:本小姐正想去shopping! 钟梓珺一下泄了气,趴着桌面上,嘴里神奇地吐出来四块冰,苦着脸反对:“好像很无聊诶。不如陪欧尼去逛城隍庙吧。” “城隍庙?……外地人都喜欢去那里,人挤人的!” 苏苏柚和瑰不约而同地瞪闵舟舟,然后静静地对看……钟梓珺嗖一下子站起,对着闵舟舟一记眼刀精准地飞了过去:“大上海盛产你这样的小市民!一有机会就地图炮!咋地,还真口嗨上瘾了嘛!” 闵舟舟望着那双居高临下、吊眼梢的丹凤眼,噤声足足有五秒钟,才慢慢张开了口,可不等她辩解,钟梓珺揉着不太翘的屁股大声抱怨,“这椅子坐得难受!”苏苏柚立刻宣布轻奢午餐圆满结束,勤快地跑去买单,瑰拉着闵舟舟,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 算下来,每人199。 闵舟舟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转了钱,钟梓珺吐槽菜品一般,环境一般,服务没有,性价比低,等等。苏苏柚却很满意:贵得刚刚好! 瑰:“舟舟踩到老虎尾巴了。” 苏苏柚:“东北大虎妞完克江南小太妹~哈哈!” 闵舟舟:“现在流行逆向歧视了好吗?” 钟梓珺:“呵呵。侬介个……society!(沪语:十三点)” 四人吵吵闹闹、推推搡搡地走出餐厅,忙内是团宠,看在瑰的面子上,欧尼妥协了。她们站在宽敞的上街沿,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抬头,轻丝白云,蓝天如新,轻风和金光落在她们的脸上。天气太好了,真是深秋天里的馈赠。 站着等公交车期间,穿高跟鞋的钟梓珺又开始抱怨脚痛,闵舟舟却为了稀罕坐有着古早历史的电车,提议道:“如果来了辆没有辫子的20路,我们不要上去。” 半个小时才等来车。钟梓珺捡最近的空位一屁股坐下,苏苏柚和瑰找了个双人座,整个车厢只有闵舟舟一人站着:“中午多吃了一块翅中。” … 从【静安寺】站到【南京西路】站才短短一公里路。很快,闵舟舟扶着钟子珺踉踉跄跄地下了20路电车,钟子珺不忘吐槽一句:“请问它和其他公交车坐起来有区别嘛?” 闵舟舟直直地看着她:“声音有区别,它开起来是嗡嗡嗡嗡的,而且刹车比较稳。你没发现吗?” 说得煞有介事。 钟梓珺愕然:“有吗?!” “不就来一次市区么,穿高跟鞋?还是新鞋!在大学城只见你穿板鞋。” “平时我要练舞的呀!如果不适应高跟鞋以后怎么当老板?” 闵舟舟轻哼一声,“打工妹才穿高跟鞋,老板穿拖鞋上班。” “你们看,对面就是恒隆广场了!小瑰的姐姐的第一份工作就在这幢楼,b记租了起码10层!” 苏苏柚的手指着前方,回过头看着她们三个—— 一脸的单纯。 … “10层!!”闵舟舟虎躯一震,抬头,一手挡住阳光——传说中的「御四家」那么有钱啊!怪不得大家趋之若鹜。 “大楼最上面有块66形状的牌子,因这楼有66层。” 看不到牌子。不过楼真的很高,钟梓珺想到自己老家还没有那么高的楼。 “站在马路对面就能看到了。”于是,大家跟着苏苏柚过了马路。 光天化日之下,车水马龙之间,四个刚刚大三的学生置身于职业装男女来来往往的人潮中间,向后仰着脑袋。 “这里的上班族气质都好好啊,夕法姐也是这样的吗?”钟梓珺问瑰。 “和她们很像。” “套装、皮鞋、配饰,每天还要翻花样,上班很有仪式感的说。”小太妹羡慕地盯着一个又一个从身边走过的靓女。 “嗯,工作了之后风格就会变了的。” “有些人也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看上去竟如此干练。”苏苏柚自叹不如。 “我们现在的风格也很好啊,干净随意,不算职业的正式,但看上去却比他们真实许多。” 苏苏柚听了,一边的嘴角漾起浅浅的梨涡。 “那个……”冲在了最前头离三人几步远的苏苏柚回过头,“……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闵舟舟顺着她的指示方向,只看到努力低调中的lvlogo,她是打算从可能是本地区最大的奢侈品旗舰店的正门穿过去吗?! “喂喂,柚子!”闵舟舟连连摆手,“别进去了!我们穿成这样会被小姐姐们嘲笑的,尤其是梓珺。” 钟梓珺的体能已经跌入低电量模式,踩下的每一步都像是吐着血在跋涉。苏苏柚碎步跑回,拉走瑰,跟她俩挥挥手,哒哒哒地又冲到了前面。 … 两个门神直挺挺地靠在人家奢侈店的大门两边等着,一个嘴巴不停在说,一个表情尴尬。 “你现在的样子,哪里看得出是「韩舞社」的社长啊!啊?真为我校丢脸,哎一古。” “……” “什么时候只跳给我们看嘛?啊?什么时候?我要看钢管舞,劈叉回旋,穿很少的那种,你会吗?” “不会!” (狂翻白眼) 苏苏柚和瑰慢悠悠地晃了一圈就出来了。 俊伟的恒隆旁是鲜丽的金鹰、低调的中信泰富,再过去就是金碧辉煌的梅龙镇广场了——恒金梅泰,筑起南京西路的核心商业圈。 “哇哇哇!这里,我再熟悉不过!”闵舟舟不顾形象地尖声嚷道,“有卖很多日货,集美们,一起帮梓珺欧尼选一双平底鞋。let's购!”说着,兴奋地把大家推入梅龙镇广场。 “宿舍好几双鞋!不买。找个可以坐的地方处理一下就好。” 钟梓珺表现出了非凡的理性,并教育闵舟舟,中产阶级中成熟的中产,都是“节俭而低调的”,而不是像她一贯地显摆。闵舟舟丝毫不以为意,把她安置在星巴克,帮她点了杯咖啡,又飞速买来了邦迪,便安心地带着另两只在这个购物天堂里忘乎所以地浪开了——布朗运动一样。 钟梓珺光着脚丫踩在鞋面上,看着窗外,心里苦涩地自嘲:当老板可不是都有钱的…… 一片枯叶从树上掉落,将停未歇之际又被一阵微风吹起,向着未知的目的地一路飘去,停歇在新的地方,点缀着新的风景。 2个小时过去了。 … “下一站是——”瑰问。 “梓珺状态不佳,今天就到这。”十一月的天,穿着jk制服和短裙的闵舟舟,额头渗出汗珠滑落至耳际,身上挂着大袋子小袋子,腰也弯了人也斜着。 “好吧。还来得及赶上本部的校车回大学城。”苏苏柚疾走带风,背包上扬起了新买的小熊挂件。?? “南京西路真是好地方啊……”瑰意犹未竟地感叹着,紧随其后。 “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穿高跟鞋了……” “shopping太爽啦,哇咔咔~”闵舟舟踩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若不是负重前行,雀跃得可以原地起飞。 金色的梧桐叶铺满了上街沿,很酥脆,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那时的她们觉得自己配得上全世界的好东西,未来熠熠生辉,bff都在触手可及的身边…… “走慢点!”吊车尾的钟梓珺朝着前方部队大吼,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微风习习,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