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脉先生》 第一章 拍花造畜 我是个江湖术士,专门给人看外路病的,号称阴脉先生。 人生百样,病万种,至少一半外路病。 失魂,冲撞,附身,血养器,肉生种,人面斑,阴死胎,脑中蛊……千奇百怪,不一而中,离奇古怪,邪门至极。 可要我说,千般外术皆不邪,最邪不过是人心! 人心邪了,才会无中生有地出来这么多外路病来。 而我,也正是因为某个人的心邪不足贪婪无度,才被迫走上阴脉先生这条路,从此四海漂泊,宛若无根浮萍,无家可依。 在八岁之前我本也有家。 记得家门口有一颗糖李子树,一到秋天满树红通通,随便揪一颗,软绵酸甜,直入心底。 这是我对家留下的唯一印象。 那年夏天我被拍花子从家里拐了出来。 拍花子,就是拐子,手上抹着迷药,看到街上落单的小孩儿,过去往脑顶门上一拍,小孩儿立马失了神智,乖乖跟人贩子走,让做什么做什么。 我只记得当时在家门口玩,有个一只眼睛像花玻璃球的老头过来冲我笑了笑,然后就失去了全部的记忆,等清醒过来的时候,被关在一个大铁笼子里,光着上半身子,满鼻子都是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儿。 两旁都是同样大小的铁笼子,每个笼子里都装着个光溜溜的小孩子,算上我总共有六个。 最大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小的才两三岁。 全都呆呆坐在笼子里,不哭也不闹,好像失了神智的傻子。 一个光着膀子围着条皮围裙的光头男人就站在笼子前,一手拎着把尖刀,一手牵着只黄狗。 皮围裙上血迹斑斑。 黄狗夹着尾巴不停地发抖。 我被吓坏了,想要尖叫,但一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唯一能做的,只有尽量往后,在笼子的角落里缩成一团。 光头男人横了我一眼,说:“别急,明天才到你。你太大了,狗装不下,只能用羊,还得现买。花眼张净给我添麻烦。” 他说完,不再理会我,而是继续打量笼子里的其他孩子。 最后,他选了个大概四岁左右的男孩儿,体形跟黄狗差不多。 好像拎玩物一样把男孩子从笼子里拎出来,放到屋子中央的另一个笼子里。 这个笼子四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尖刺,染满了深褐色的污渍。 光头男人把男孩儿放进笼子,按了个机关,笼子四面的尖刺就向中央合拢,把男孩儿全身扎得直冒血。 一直呆楞楞的男孩儿大声惨叫哭泣起来。 光头男人转身用双腿夹住黄狗,一手揪住黄狗的耳朵,把尖刀从黄狗下巴处刺了进去。 黄狗发出凄厉的哀鸣,却丝毫动弹不得。 光头男人手中的刀刺进去之后,便顺着皮底快速游走。 没多大工夫,一整张黄狗皮就被他生生揭了下来。 没了皮的黄狗却还活着,嗷嗷惨叫不止。 光头男人似乎很享受这种惨叫,也不给黄狗个痛快,哈哈大笑,把浑身冒血的男孩儿从笼子里拎出来,将黄狗皮仔细地贴在他的身上。 没大会儿功夫,男孩儿就变成了一只人头狗身的怪物,四只爪子拼命在身上抓挠不停。 光头男人拿链子把男孩像真正的狗一样拴在角落里,还拿了个装满了米饭和肉的食盆放在他面前。 “乖乖吃饭,这回可不准死了,不然就把你扔去喂狗。” 光头男人拍了拍男孩的脸,转头又瞥了我一眼,就离开了房间。 我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完全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只能缩在笼子一角,把自己抱成团哭泣。 迷迷糊糊地不知哭了多久,又听见门响。 光头男人牵了一只山羊进来。 他打量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山羊,满意地点了点头,把羊拴在笼子旁边。 角落里的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哭叫,一动也不动地趴在地上。 光头男人过去查看一下,嘟囔道:“真特么晦气,又死了一个,现在的崽子太娇气了。” 他这么嘟囔着,拖着男孩尸体走出房间。 我终于冷静了下来,虽然害怕却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 明天他就会把我变成羊! 必须得逃出去。 我爬起来,抓着笼门使劲摇晃。 铁栏杆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 可是笼门上了锁,我根本摇不开。 我正满心绝望,那只山羊凑过来,突然发出个低沉好听的声音,“想活命吗?” 羊,会说话! 我被吓坏了,连滚带爬地缩回到笼子角落里,满怀恐惧地看着那只山羊。 山羊又转到近处,接着说:“不想死就点点头。” 虽然害怕,但我真不想死,下意识使劲点了点头。 同会说话的羊比起来,那个光头男人更可怕。 山羊一张嘴,将一把短刀吐到我身旁,“他揪你的时候,用这把刀捅他肚脐眼儿!记住了,只有捅肚脐眼儿才行,别的地方伤不到他!不要害怕,我会帮你!” 短刀笔直,雪亮,还闪着淡淡的蓝光。 我哆嗦着拿起短刀,小心翼翼地把它藏在身子底下。 山羊再没有说话。 我在笼子里缩成一团,又饿又冷又怕,忍不住又无声地哭了起来。 山羊凑过来瞧了瞧我,又用那个低沉好听的声音说:“男儿流血不流泪,你这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流泪会浪费体力,想活下去就不要哭了,把眼泪擦干净,省点力气,明天杀了那畜生!” 我想这山羊说得对,现在我只能靠自己了。 于是我擦干眼泪,不再哭泣,强迫自己闭眼休息。 没过多久,光头男人又进来了,手里还拎着那把剥皮尖刀,身上有浓重的酒臭味。 他的脚步有些趔趄,晃晃悠悠来到铁笼边上,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我,很不高兴地说:“催催催,催个屁啊,呸,就是看不得老子逍遥一会儿,什么玩意!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有本事自己干啊!” 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打开笼门,伸手把我揪了出去。 我瞪大眼睛,握紧刀把,看准他的肚子,一刀刺了下去。 没有任何阻力,刀子直没至柄。 光头男人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惨叫,一抬手就把我给扔了出去。 我撞到墙上,又摔到地上,只觉得全身都好像散了架子,痛得根本动弹不了。 “你个狗娘养的!”光头男人没有去拔刀,而是摇摇晃晃地走向我,“你这刀是哪来的?不说我就把你的皮扒下来……” 他晃动着手中的尖刀,显然并不是恐吓,而是真打算这样做。 我张大嘴巴,努力发出荷荷的低哑声响。 光头男人更生气了,弯腰就来抓我。 就在这个时间,那只山羊突然翻了个身,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山羊肚皮里钻出来,闪电般冲到光头男人的身后,一抬手就把个绳圈套到光头男人的脖子上,然后把手中的绳头扔过房梁,重新接住奋力一拉,光头男人就被吊到了空中。 光头男人眼睛瞪得老大,双手抠着脖子,双脚胡乱刨蹬。 那个纤细的身影把绳头系在屋当中那个满是尖刺的铁笼子上,叉腰看着光头男人,扬声说:“解强,让你死个明白,你曾经把一个姓霍的男孩儿造成人头蛇,霍家查到了根底,要你给他家男孩赔命!” 没多大会儿,光头男人就不动了,有恶臭的液体顺着裤子流出来。 “采生折割,十恶不赦,这么死真是便宜你了!” 她又观察了尸体一会儿,这才把他肚子上的短刀拔下来收好,走到我身旁,俯身看着我。 她的眼睛可真大真好看啊! “你先回笼子里呆着,我一会儿去报了警,警察会来救你们。回家以后可好好呆着,别一个人在外面瞎跑了。” 低沉好听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想她一定是故事里的仙女吧。 年轻的女孩把我打横抱起来,可下一刻,她却“咦”了一声,又把我放下了。 第二章 阴沟里翻船 “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儿?家里都有什么人吗?记得点点头就行。” 我张了张嘴,却发觉脑海中一片空白。 想不起家在哪儿,想不起家里还有什么人,想不到爸爸妈妈叫什么! 甚至连我自己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惊恐地看着她,只能发出荷荷的声响。 女孩叹了口气。 她的年纪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但这气却叹得老气横秋。 “你的背上有个铜钱印痕,这是被人劫了寿,所以失去了部分记忆。怪不得要把你送到解强这里来造畜。这是为了斩断你原本的命数,将来不受牵扯。把你送来的人,一定会再来这里确认你是不是变成了牲畜!他应该知道是谁劫了你的寿。” 她有些犹豫,看了看光头男人的尸体,又看了看我,最后又重重叹了口气。 “早知道就不让你帮忙了。想省点力气,却反倒添了麻烦。” 我茫然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小子,把你卖给解强的家伙肯定还会过来,能不能找到劫了你寿的家伙,就得着落在这家伙身上了。这回你扮羊吧。” 她这样说着,把我塞进那只羊的肚子里。 我原以为会很腥臭可怕,可实际上里面却是很柔软舒服,羊腿里还有可以伸缩的木桩,帮我保持平衡。 女孩将那柄短刀塞给我,又剥下羊脸,让我的脸露在外面,然后拴上链子,好像牵着只真正的羊般,把我牵出房间。 房间门外又是一个稍小些的房间。 一张单人床,一张方桌,低矮的吊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 墙上贴着张女明星的全裸海报。 床上、桌上、地上扔满了杂物,凌乱而肮脏。 女孩把我拴在床边,又返回那个房间。 没大会儿工夫,光头男人居然摇晃着身子走了出来。 我真是要被吓死了! 他已经被吊死了,怎么又活过来了? 光头男人走到桌旁的椅子上,一屁股坐在上面,沉重的身体压得椅子嘎吱吱直响。 我这才看到女孩就站在光头男人身后,手里还捏着一缕细线,细线的另一头则插进了光头男人的背上、颈上。 女孩搓动细线,光头男人就好像活人一样,抬手抓起酒瓶往嘴里猛灌。 不过他到底已经是死人了,没有办法咽下去,以至于酒都从嘴里冒出来,洒了一身。 “这样就行了,足够盖住他那身味儿了。” 女孩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缩在椅子后面。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轻轻敲门。 “进来吧,门没插!” 声音响起在房间中,居然与光头男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椅子后面的女孩慢慢躬起身体,做好了攻击准备。 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老头走进来,一只眼睛像花玻璃球一样。 他一眼就看到了拴在床边的我,就笑了起来,“搞好了?不错,不错。” 光头男人抓起酒瓶,胡乱灌了一口,含糊不清地挥手说:“把他带走吧,别在这里烦我。” “好,好,我先把钱付了,说好的嘛,不能差了你的。” 老头慢慢靠近桌子,伸手进怀里掏出个布包,慢腾腾地打开,然后对着光头男人一扬。 一大篷白色的粉末洒出来,笼罩了椅子前后所有的位置。 女孩身子一软,栽倒在地上,虽然眼睛瞪得溜圆,却无法动弹。 老头慢慢走到女孩身前,蹲下来看着她,嘲弄地笑道:“就你这点道行,还想跟我斗?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傀儡术玩得这么溜,你是傀儡刘的弟子?” 女孩瞪着他说:“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太可惜了。就你这小模样,西边大山里那些穷光棍砸锅卖铁也得抢着买。性子野不要紧,挑断手脚筋就好了。” 老头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在女孩脸上摸着,慢慢向下挪去。 我看得心里着急,但被关在羊身里,却帮不上忙,只好努力跺脚把地面踩得砰砰响。 这一下果然吸引了老头的注意力。 “差点忘了你这小麻烦。小美人,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办完正事再回来炮制你,嘿嘿……” 老头恋恋不舍地放开女孩,转身走过来,在羊身上摸了摸,很快就找到关窍,打开羊肚皮,把我拽了出去。 我早就做好了准备,一看到那张老脸在眼前晃动,就举刀捅了过去。 这一刀,正捅在老头的脖子上。 老头惨叫了一声,松开我,捂着脖子,踉跄后退了几步,似乎想往门口跑,可是没跑几步就抽搐摔倒,血流了一地。 我连滚带爬地跑到女孩身旁,惊恐地推了推她,发出荷荷的声音。 女孩安慰我说:“别怕,我只是中了他的迷药,一会儿就能缓过来。这次是我小瞧人了,花眼张横行北方,作恶多年,还能逍遥法外,果然有过人之处。” 我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坐在女孩旁边,担心地看着她。 女孩躺着也没事,就跟我说话。 她告诉我这个叫花眼张的老头是北方最大拐子帮的头头,有一手拍花迷魂的绝活,不知拐了多少人家的孩子,要是被抓到的话,肯定要被枪毙。他也知道自己罪大恶极,所以向来行踪诡秘,行事谨慎。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死在我这样一个八岁小孩的手上,正应了八十老娘绷倒孩儿这句话。 大概十多分钟后,女孩缓了过来。 她起身先去查看了一下老头的情况,收回短刀,转过来拉着我说:“花眼张死了,线索就断了,我没办法帮你找劫寿的人了。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等警察来,他们会帮你找家在哪儿,实在找不到会送你去福利院或者孤儿学校。第二个是跟我走,我教你些本事,等时机到了去把命讨回来。但跟着我走,会很辛苦。” 我听不懂她说的这些,但就觉得她更能带给我安全感,而且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应该先表示一下感谢,就跪下给她磕了三个头。 我隐约记得谁说过,磕头是最大的礼,一般只有逢年过节拜祖宗长辈才行。 女孩瞪圆了眼睛,显得有些生气。 第三章 外道三十六术 “你磕头干什么,我不会收你当徒弟。” 我不知道什么是徒弟,看她生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呆呆看着她。 女孩跟我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表情软了下来,很无奈地抬手揉了揉我的头,“算了,拜都拜了,总不能再拜回去,那不成拜天地了嘛,更麻烦。你这个徒弟我认了,但在外面你只能叫我妙姐,不能叫我师傅。” 我只听懂她让我管她叫姐,开心的连连点头。 从这一刻起,我就正式跟了妙姐,这一跟就是十年。 妙姐说她这一门的学问叫阴脉术,专门给人看外路病的,属于三十六外道术之一。 清朝乾隆年间编著的《御纂道统正宗》里,将天下术法分为正外两道,并将三十六种外道术中的三十五种列为邪术,一旦发现有人使用,严惩不怠。 像那个光头男人做的,就是三十五种外道邪术之一的采生折割中的造畜法门。 把拐来的幼童全身割伤,再把新剥下来的牲畜皮趁热贴上去,等到冷下来,就会牢牢粘长在表皮上,看起来好像人头牲畜一般。 在明清时使用采生折割术害人,一旦发现,要凌迟处死。 三十六外道术,实际上一多半只有邪,没有术。 而阴脉术则是唯一有术无邪的外道术。 正所谓,拍花劫寿续命,采生折割造畜,迷神种念控识,藏器埋物镇魇,外道三十六术,唯正阴脉一支。 不过妙姐懂的可不仅仅是阴脉术。 三十六种外道术她都懂。 我不止一次看到她使用外道术,虽然每次惩治的都是那些伤人害命的坏人,但手段的血腥可怖,还是让我不寒而栗。 可妙姐说术没有正邪,邪的是人心,如果我过不了这一关,一辈子也找不到自己的道。所以,她不止教我阴脉术,而是其它外道术也都教了。 十年里,我跟着妙姐走遍大江南北,见识了无数奇人异法,也跟她一起解决了不知多少外路的疑难杂症。 最后两年的时候,她已经不需要出手,我自己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 妙姐说在阴脉术这一门学问上她已经没什么可以教我的了。 当然,妙姐也不光是给人治外路病,她还接一些委托的生意,就像杀光头男解强那样的,但这一路生意她从来不让我接触。 她说这是她的道,不是我的道,所以不能让我沾染。 妙姐心里有一块隐秘的阴影,虽然跟了她十年,我也没能触碰到。 这是她的道的根,也是她十几岁年纪就浪迹天下的因。 听到她说这句话,我就知道我跟妙姐迟早要分开。 因为她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 只是这一天来得比我预料得要早得多。 那是我跟她第十个年头整。 一九九五年。 因为记不得过去的事情,她把我们相识那天确定为我的生日,每年为我庆祝。 她像往常一样在我们临时落脚的出租屋里亲手做了一桌菜,摆了两瓶五粮液,还买了个生日蛋糕。 唱过生日快乐歌,分了蛋糕,妙姐亲自为我满上一杯酒。 在这之前,她从不让我碰酒。 “可以喝酒了,打今儿起你就成年了。” 我心里有种不妙的感觉,按住酒杯问:“然后呢?” “然后,我们的缘份就尽了。你还有三年可活,必须在二十一岁生日前找到劫了你寿的人,把你的命讨回来。自己的命自己讨,这条路我陪不了你,只能你自己走!” 妙姐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二两半的玻璃杯,装得满满,一口闷下去,她的脸立时就红了起来。 “你跟了我十年,我会的都教给你了,只差最后一样,今天教了你,以后我们就不再相见了。” 她说着扑了上来,咬牙切齿地把我按倒在床上,然后就亲到了我的嘴上。 混合着体香与酒香的古怪气味充入鼻端,还有丝丝辛辣的柔软滑入口中,一下子点燃了我心中压抑的火焰,把我变成了一只野兽。 我猛得挺起翻转,把她反过来压到了身下。 如野兽般嘶吼。 不真实的,仿佛是一场梦。 等醒来的时候,妙姐已经不见了踪影,我独自躺在床上,全身都失去了知觉,甚至连移动一下手指头都做不到,偏偏意识却异常清醒。 这种感觉真的非常恐怖。 我就这样直挺挺地躺了七天,身体才恢复知觉。 这时候我已经虚弱得连下床都做不到了,拼尽全部力气才从床上滚下来,然后我看到了一瓶打开的矿泉水,就在床边的地上。 水瓶下压着张纸条,“色字头上一把刀”。 我想哭,又想笑,可最终只是拿起水瓶,给自己灌了一肚子水。 妙姐就这样走了,带走了所有属于她的东西,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但我知道她并不是没有来由的抛下我不管。 因为心底那块隐秘的阴影,她一直想去做一件事情,为我已经耽搁了十年。 如今她终于可以放手去做了。 对于离别,我并没有太多伤感。 只要不死,我们终还会再见面,就算她不想见我,我也会去见她。 但眼下对于我来说,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那个劫了我寿命的人,讨回我的命,还有我失去的童年记忆。 这十年里,妙姐一直没有停止过调查,而且每年都会独自返回发现我的金城住上一个月。 劫寿术必须劫主和受主当面施展。 所以施术人和受主,必然有一个在金城。 妙姐认为住在金城的,应该是施术人。 因为劫寿是三十六外道术之一的延生续命中最顶尖的法门。 能够使用这种法门的必然是顶尖的高人,满天下数一数,不会超过一巴掌。 这种高人为了显出自己的超然,一般只接受上门求助,而绝不会跑出去给别人提供服务。 经过连续不断的暗中调查,妙姐已经把嫌疑目标缩小到三个人。 我需要做的,就是返回金城,把当年施术劫我寿命的人从这三人中找出来。 耐心等到我二十一岁生日的时候,等那人再次做法为劫主固寿的时候,讨还我的寿命。 不过在这之前,我需要一个全新的身份和一张全新的脸。 劫寿讨命斗的是生死。 虽然已经过了十年,但施术人肯定会记得我的长相。 因为我一天不死,就有讨还寿命的可能,这劫寿术便始终差一步不能圆满。 施术人肯定会时刻提防。 这也是妙姐每次返回金城都不带我的原因。 斗法定生死,向来是无所不用其极,能用阴招绝不露面。 隐藏身份,保持敌明我暗最重要。 当面锣对面鼓的摆坛斗法,打得稀里哗啦,是影视剧里演给外行人看热闹的。 真正的斗法,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往往是润物细无声,直到一方死绝,都不知道对手是谁。 第四章 顶壳借神 改头换面,更换身份的方法有很多种。 办个假身份证,做个整形手术,改变样貌,让自己亲爹妈都认不出来。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但亲爹妈认不出来,不代表术法高人认不出来。 因为他们看人记人跟正常人不一样,看的骨肉皮三相,记的是精气神三征,眉眼嘴鼻这些反倒不重要。 想骗过他们,必须得用外道三十六术中的顶壳借神。 所谓顶壳借神,顶的是身份,借的是精神。 施展此法,必须得跟目标同吃同住同行三十三天,揣摩其言行举止特征习惯,模仿其衣着打扮爱好,最后在三十三天头上,将目标勒死借他的精气神,然后就可以从里到外如一,就算是妻子儿女都识破不了。 但这法子不能持久,最多十二个月,借来的精神气散掉,就会打回原样。 施展这顶壳借神的,多半是为了图谋别人家产。 将一家之主的身份顶了去,再与同伙合谋,借着做买卖失败、狂赌败家等等由子,把原本的家产快速散了去,再将家里人发卖的发卖,打死的打死,由此不动声色间就能害得人家破人亡。 在明清时顶壳借神的,抓到斩立决,都不用等秋后。 为了选择顶壳的目标,我去当地最大的医院蹲了半个月,最终选定了一个叫周成的男人。 这个男人二十七八岁,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得了绝症,最多还能活半年。 要是手术的话,能多活几年。 他没那个手术钱,只能靠定期从医院领止痛药熬着。 不过,他的情绪非常平静,一点也没有正常绝症将死者的绝望激动。 心如死灰的人才会有这般表现。 但周成却每天坚持服药,不像要放弃的样子,而且精神状态也一天比一天好。 这说明他心里有件事情要办,绝症帮他下定了决心。 这件事情,多半是要复仇。 这也是我选择他做目标的原因之一。 只有复仇,才舍得以命换命。 只有无牵无挂,借了身份才不会有不可控的麻烦。 跟踪五天之后,我拦住从医院里出来的周成。 周成此时虽然身体虚弱,但精神状态却比正常人还要好,甚至有些亢奋。 他很警惕,不想跟我这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多聊。 但当我说出来可以帮他报仇的时候,他立刻就同意跟我聊了。 我们就近找了家茶馆,开了个单间,又上了壶好茶。 等到茶博士退出去,周成便迫不及待地问:“你能怎么帮我?” 我取出两枚莲子放到一个空着的茶盏里,倒入热水,盖上盖子,这才说:“我是个江湖术士,能够杀人于无形。” 周成变得有些失望。 在民间的口碑里,江湖术士往往是跟骗子划等号。 他大概以为自己遇上了骗子,就说:“我除了这条还剩半年的命,别的什么都没有了,你在我这里弄不到钱。” 我笑了,揭开茶盏盖子。 水汽蒸腾中,两朵鲜艳的莲花开在茶盏中。 周成眼神变得愕然惊异。 这一手叫瞬间种莲,哪怕到了三十年后,依旧能骗倒不少人,更何况在这网络未普及民智方初开的一九九五年。 可事实上,这并不是真正的术法,而是一种骗人的小把戏,唬人的花架子。 事先将莲子掏空,塞进通草做成的小荷花及荷叶,再用胶水将莲子粘合在一起。这样遇热胶水溶开,通草吸水膨胀,浮出水面,就成了绽开的莲花。 真正的术是没法表演的。 但想取信于人,必显技于前。 于是江湖前辈就搞了这些专门用于表演的花哨把戏。 这些把戏本来只是办正事的敲门砖,可悲的是有些不肖弟子只学了这些花哨把戏就出去招摇撞骗冒充大师来骗钱,偏世人还就吃这一套。 如果我也只想挣钱的话,只需要靠这些花哨把戏就可以演个气功大师,办班讲学卖教材,赚个盆满钵满。 我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这手瞬间种莲术不能说服周成,那就再给他表演个空盆变蛇,必然能取信于他。 事实上,只这一手就足够了。 周成相信我是个有本事的,但情绪反倒有些低落,“我真的除了这条命,什么都没有了,不能给你任何东西。” “我要的就是你这条命。你要是答应,从今天起,我们就同吃同行同住,三十三天,我帮你报仇偿了心愿,你自杀,把命给我。” “我的仇人,有钱有势,身边总是跟着保镖。” “我说过了,我可以杀人于无形,只看你信还是不信。” “好,我答应你,如果你能杀了他,我把命给你!但我要亲眼看到他死!” 周成重重地拍着桌子,两眼血红,下定决心。 第二天,我便搬到了周成的出租房内,开始了与他同吃同住同行的生活。 这是顶壳借神的第一步。 不仅仅是要通过这种近距离接触,模仿他的行为特征,还要沉浸代入他的心情,同喜同乐同悲,由此来形成同步的神气特质。 周成的仇人叫王斯万,老家县城的首富,早年间靠着敢打敢拼,拉拢一帮手下霸了菜市场攒下了第一桶金,又借着县里企业破产出售的东风成了知名企业家,如今已经是身家亿万的大富豪。 这人生平有三大好:钱,酒,色。 尤其是在色一项上,堪称色中恶鬼,但凡看中的,千方百计都要弄到手上,不知祸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 周成的老婆就是其中之一。 她被王斯万凌辱之后自杀了。 周成要告王斯万,结果反被逼得家破人亡,连老家县城都呆不下去了,只能逃到金城栖身。 知道自己得了绝症之后,周成买了把西瓜刀,本想着去拼死一搏,杀不了王斯万就自杀,给他栽个杀人的罪名。 但他心里也清楚,这样做根本就伤不到王斯万的毫毛。 我是他绝望人生中最后的希望。 而对于我来说,杀王斯万只是举手之劳。 所以我问周成,“你想王斯万怎么死?” 周成咬牙切齿地说:“我恨不得他千刀万剐!” “好,那就千刀万剐吧。” 第五章 斩草还要除根 王斯万这种人作恶多端,自知仇家遍地,肯定会请人保护自己。 不仅要雇保镖,还会请术法中人护身。 在我跟妙姐游走四方的那些年里,但凡见过的土豪老财,没有一个不供奉真正有本事的术法中人。 妙姐说这些人的钱上都沾血,比常人更怕那些杀人于无形的阴邪手段。 王斯万供奉的是县城本地最有名气的阴阳先生,花名赵黑子,自称摇卦推命阴阳宅地看事破灾无所不通。 据说早年王斯万能够发家,就是因为请赵黑子给挪了祖坟。 在对王斯万下手之前,我去看了赵黑子一回,心里有了底,回来便开始着手做事。 先从医院的出生记录拿到王斯万的生辰八字,然后刻一个木头小人,将写了生辰八字的王斯万照片贴在木头上人后背,用周成妻子遭到凌辱时穿的衣物灰和周成血调成的墨汁沾了银针,刺遍木头小人全身后,将银针钉在小人胯下位置,最后用写满咒文的白棉布将小人包好。 这是施展外道三十六术之一的镇魇术所需的魇物。 一般镇魇术所用的魇物并不需要这么复杂,只需要埋些小型棺材、带血的瓦刀,甚至破鞋、残镜、旧衣服等等,都可以起到不同的作用。 但我这次用的是元时经喇嘛教改良过的镇魇术,施展更加复杂,效果更加恶毒,在《御纂道统正宗》中被列为外道三十六术阴毒第三。 抓到就要被凌迟的采生折割也才排在第十七位。 准备好魇物之后,我趁夜在王斯万家宅子西南角外的路边大树上挂了面小镜子。 第二天早上,就有过路的司机在拐弯的时候打了个迷糊,撞在王斯万家宅子的围墙上。 人没事,车损了,墙塌了一块。 不是很大的事情,王斯万家里马上就找熟悉的包工头组人,把那段围墙全都刨了重建。 他们忙活的时候,我就揣着手凑过去,假托家里要装修,打听瓦匠活的价钱。 几个瓦匠来了兴致,一边干活,一边问我这装修多大的房子,在什么位置,准备大装还是小装。 我蹲在旁边,跟他们搭着话,悄悄对着最近的瓦匠师傅使了个迷神术,趁他打迷糊的工夫,把魇物放到地基坑里。 接下来就是等待收获的时间了。 我每天都带着周成去监视赵黑子的动向。 围墙建好的第五天晚上,赵黑子被王斯万的手下接走。 我把周成打发回去,自己潜进赵黑子家里,拖着把椅子,找了个不见光的旮旯坐下来。 赵黑子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来。 他摸黑进了屋,没有打灯,而是坐到桌边,先摸着茶壶,给自己咕嘟嘟灌了一大口。 这一口冷茶灌完了,他长长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转头四顾,然后目光就钉在了我坐着的角落上,整个身子都变得僵直,颤声问:“谁?” 我轻声道:“天高水阔山头多,各路神仙显真灵,出门在外礼先行,不才拜了葛仙师,不知尊驾拜的是哪座山哪座庙哪位老仙师?” 这是探问道术门路的切口。 清末民国世道混乱,江湖由此兴盛,上下九流,三门五派,各个圈子的门人弟子入世奔走四方,或求财,或求权,每个圈子都分支众多,为了避免起纷争时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便各自形成了一套探问身份的切口。 不过这套东西经过建国后数十年的清洗,早就失传得七七八八,江湖上已经基本没人会讲了。 但所谓虽然不在江湖,但江湖上依旧有传说。 但凡在江湖中打混的都知道,见面能讲出切口的,必然是有来历有根底,绝不是单打独斗的孤狼,轻易不敢招惹。 妙姐会的也不多,但唬人足够了。 我这话的意思是先向他亮明身份,然后问他是哪一道统的。 阴脉术这一支拜的是东晋葛洪仙师为祖师爷,理由是葛仙师在《脉象杂说》中,第一次明确将脉象分为阴脉和阳脉,各自陈述其中奥妙。 所以我说“不才拜了葛仙师”,懂行的就知道我是阴脉先生正传,外道术一支。 赵黑子没有马上回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艰涩地说:“我就是个在本地打混的神棍,不是江湖人,不懂你说的这些。” 我便说:“你进门不点灯,喝水就要走,分明是看出王斯万身上的根脚,想要脱门避祸,懂行得很,还敢说不是行中人?” 赵黑子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再说话时,声音都带着些许畏惧,“我就是跟西山曲大姑学了些粗浅本事,没正式拜过师。” 我问:“王斯万供奉你一场,每年钱不少给,出了事你就想走,对得起良心吗?” 赵黑子道:“能帮我自然要帮,但帮不上我也不能把自己折里。你们外道术的事情,我可不敢参和。” 我嗤笑道:“以王斯万的性子,会让你跑了?他既然找了你,就说明在医院那边解决不了,你要敢跑,他一定拉你陪葬!” 赵黑子沉默片刻,道:“你要我做什么?”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我便道:“我要你给他指点一条明路。这事儿你解决不了,但省城白四爷能行!你帮我给白四爷捎句话,我只要命,不要财,二十一日后听响。这一单大家各取所需,两清不欠。” 省城白四爷,是名动四方的大先生,据说修高速公路都要请他给相看风水路线,确认无碍后,才敢动工。 这人有名有本事,但也是真心黑手狠。 我亮了底,传了话,白四爷不用担心得罪施术人,不把王家那点浮财吃干抹净,都对不起他白四狼的匪号。 外道术的手段,不出手则已,出手则必毁家灭户,绝不给对方留下东山再起的机会。 赵黑子打了个哆嗦,但还是应了声“好”。 等到第二天,赵黑子再登王家门,没多久,王家就叫了救护车,载着王斯万奔向省城。 赵黑子也随车跟去了。 我和周成又在县里呆了五天,这才领着他返回省城。 此时王斯万已经住进了省第一人民医院。 我带着周成冒充医生,去病房查看情况。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王斯万本人,也是最后一次。 这位横霸一县近二十年的豪强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管子,上下皮肉溃烂得不成样子,处处流脓化血,尤其是胯下要害,已经烂得到了根。 宛如,千刀万剐! 王家人好大一堆人都围在病床旁,全都六神无主。 赵黑子也在,正同一个四十多岁的富太女人讲话,“王太太,白四爷那边说了,万爷这还是业力太重,散不掉这缠身的诅咒,让您再捐些钱出去,他已经帮您联系好了,南方那边有名的慈善组织,港岛人来办的,信用极好,也不用多捐,一千万也就差不多了。白四爷他老人家那边已经开始起坛作法,帮万爷禳福,可咱们这边也得使力不是?” 王斯万的老婆哭哭啼啼地道:“捐,捐,只要能救老王,多少钱都行!” 但她不知道,这其实只是开始。 接下来,必然还有各种花样繁多的名目,把他们王家的浮财全数刮走。 到那时候,不仅王斯万活不成,其他的王家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周成在病房的时候还很克制,只是眼圈微微发红,等到从医院出来,他才放声大哭。 这一哭就足哭了半个多点。 等哭够了,他对我说:“我的命是你的了!” 第六章 夜龙探水见江湖 第三十三天整。 王斯万的死讯传了出来。 死前,人已经烂得跟一摊泥差不多,受尽折磨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的两个弟弟,就这么几天的工夫,一个在省城得罪了坐地虎,被打成植物人,一个没了王斯万庇护,过往当街打死人的罪名被掀出来,抓进了局子,少不得要吃一颗枪子。 这都是白四狼的手段。 我要命不要财,白送他财,他礼尚往来,笑纳横财,反手送我王家人的命作为回礼! 消息传回县城,当晚街面上响了一宿的鞭炮声,街坊邻居都说这是驱瘟神。 周成就在这欢天喜地的鞭炮声中上吊自杀。 正常人上吊的时候,因为窒息痛苦会不自觉拼命挣扎,以至面容扭曲,形象可怖。 由此会导致借了精气神的江湖术士变得面目中带上一丝与本人完全不同的狰狞。 这也是顶壳借神最大的破绽。 但周成却一直神情平静,甚至还带着些解脱的释然。 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后,我照了镜子。 镜子里,是周成的脸。 年轻却又沧桑,两鬓星白,眉眼间带着浓浓的愁苦,却偏偏又有一丝看破红尘的洒脱。 从现在起,我就是周成,周成就是我。 收敛了尸体后,我带着周成的一应证件,踏上了开往金城的夜班火车。 没买卧铺,只买了慢车硬座,需要二十七个小时才能抵达终点站金城。 此时不是旺季,火车上的乘客稀稀拉拉,两三个人一个对座,倒也松快。 上车找到座位后,我掏出软包三五,倒出一支烟,斜放在烟盒上,又用火机压住,形成一个不规则却稳定的三角,然后就抱着膀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这叫压道。 一个小小的技巧。 懂行的一看,就知道我也是江湖中人,不会过来招惹。 坑蒙拐骗偷抢……靠火车发财的各路偏门外道在夜班车上都会活跃起来。 所谓骑龙夜行鬼不知正是横财就手时。 火车上的人员流动性太大,上车行事,得手下车,鬼都不知道跟脚。 我现在是周成,一贫如洗,背井离乡,为了图便宜不得不买夜车硬座票。 不是装的,我现在是真没钱。 原本有些积蓄,但为了符合现在的人设,全都捐给了希望工程。 真正没钱,和有钱装穷,无论是在精气神上,还是行为模式上,都存在巨大差别。 老江湖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这趟金城之行,是生死之斗,任何能想到的细节都要做足才行。 但我也不想在路上平白沾惹麻烦,所以就压上这一道,给自己避个风,以求一路平安。 火车始离起点站的时候,我旁边位置上空的,对面位置上坐了一家三口。 一对穿着打扮时髦又斯文整齐的年轻夫妻带着个不过两岁大的胖小子。 胖小子淘得很,一刻不着消停地在父母两人身上爬来爬去。 他注意到了我摆在桌上的香烟火机,就想爬过来拿,却被那个年轻的父亲给及时制止,并且对他进行了一次现场教育,告诫他不可以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胖小子嗯嗯啊啊,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转头就往年轻的母亲怀里拱。 头三个站点,一路平安顺遂,等到第四个站点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上车的乘客中变得鱼龙混杂。 几站下来,前后上了三波老荣,每一波都至少在六人以上,望下换接搅擦六手齐全,一看就是老赚轮子钱的伙计。 不过他们没在这节车厢开张。 这是因为他们都看到了我在桌上摆的道。 摆道不仅是表明身份,更是标识地盘。 摆出来一般就意味着这节车厢我已经提前占了,准备在此开张行事。 江湖同道,既讲地盘,也讲先来后到。 尤其是老荣们出来开张为的是求财,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与同道起冲突,见到摆道占位,便选择退让。 反正夜龙绵长,哪节都可以发财。 这一车厢的人倒是借我的光,免了破财之灾。 如此大半夜下来,平安无事,待到后半夜三点多钟的时候,在一处小站停靠后没多久,从别的车厢稀稀拉拉过来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在我这节车厢一走一过,就都找空位坐了下来,好巧不巧正散布在我这个位置周边一圈。 然后一个长得富慈祥的老太太坐到了我旁边的空位上。 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儿。 善人香! 这是一种迷药。 属于拍花一脉的法门。 以秘方制成药包带在身上,散发出来的药味可以令人不自觉地放松警惕,精神缓弛,陌生人聊上几句也能当成至亲好友挖心挖肺的对待。 我抬眼瞟了一圈,便认出他们的身份。 这是一伙拐子。 坐在我旁边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是“带宝菩萨”,这一伙人的头头,套近乎探话头动手拐拿宝货,就由她来做。 过道对面86号座刚坐下的黝黑男人,长得又高又壮,看着神情憨厚,老实巴交,实则是“护法金刚”,负责拦截横阻护送菩萨带宝货离场。 后一排裹了件破旧军大衣的矮个中年人,坐下后就靠在座位上眯着眼睛,看起来是在打盹,其实是在暗中观察四周环境,分辨人群中有没有危险,适不适合开张摸宝。他是“多目罗汉”,专门管望风示警辨识身份,尤其是确认下手的目标是不是便衣雷子。 再往前有三个三十左右岁的中年女人,都是一副农家主妇的打扮,从打坐下就粗声大气地聊着家长里短,则是“抬轿龙女”,菩萨带上宝货后便会上来起哄架秧子,搅浑场面。 宝货,就是要拐的孩子。 他们盯上了对面座小夫妻带的胖小子。 这胖小子骨肉均匀,气满神完,皮润色丰,正是拐子眼中一等一的极品好货,若是能找到合适的买家,少说也是五万起价。 这年头找葛门挂标买首也不过三万块罢了。 这伙人肯定看到我桌上的摆道,却依然毫不顾忌地当我面伸手办事,又会使用善人香,必然不是普通的拐子,而是传了拍花术的外道术士。 只有怀术在身的术士,才会如此嚣张无忌,看不起普通的江湖人,对于所谓的江湖规矩完全不放在眼里。 若是别的旁门左道在这里开张摸鱼,只要不惹我,我绝对不会多管闲事。 我只是个江湖术士,不是小说里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侠客。 可这拍花的拐子却是我的心病。 天底下的拐子都该死! 第七章 神仙伸手拜真佛 这光景,胖小子已经缩在妈妈怀里呼呼大睡。 那对年轻夫妻虽然极为困倦,却都不敢合眼,小声的聊着天。 老太太坐下后,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笑咪咪地看着年轻夫妻,耐心地听了一会儿,才找了个适当的时机插话进去。 有善人香的作用,年轻的夫妻对老太太几乎是没有任何防备,几句话的工夫,就被老太太把胖小子的年纪、大小名、平素习惯甚至是生日都套了去。 话套得差不多了,老太太就对两夫妻柔声说:“看你俩口子困的,把孩子给我,我帮你们抱着,你们眯一会儿吧。” 说完,冲两人吹了口气。 那年轻丈夫还有些警惕,迷迷糊糊地说:“不用,我们自己抱着就行……” 可那年轻妻子却是不由自主地把胖小子递给老太太,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大姨,你小心点,大宝快要尿了……” 两人都没能把话说完,就头一歪,靠在一起呼呼睡了过去。 老太太抱着孩子,轻哼着拍了几下,又坐了一会儿,等年轻夫妻睡得沉了,要起身离开座位。 就在她将起未起的当口,我抬手往老太太肩膀上轻轻拍了下,道:“挺沉吧,别累着,给我抱会儿吧。” 老太太表情露出一丝茫然,一抬手就把胖小子递给我。 拍花术,我也会。 虽然因为自身经历,对拍花这手段打心底里厌恶,但妙姐说过你越是对什么厌惧惊憎,就越是要去了解它掌握它,这样才能去灭了它! 这一招叫神仙伸手,拍花术中最顶尖的手段。 不用拍脑门,不用吹药粉,只一拍肩膀,就能把人迷了,乖乖听话。 隔道座上的护法金刚噌地站了起来。 护法金刚是团伙里的打手,菩萨带宝出了岔子,就轮到他上,能抢则抢,不能抢就得与抬轿龙女一起掩护菩萨撤退。 我“呵”的冷笑一声,敲了敲面前的小桌,没看护法金刚,而是转头看向后座的多目罗汉,“眼瞎了?” 多目罗汉见露了底,只好站起来,按着帽子,道:“老板,面生得紧,第一次骑这条夜龙?” 我只吐了一个字,“滚!” 对方坏了江湖规矩,就没必要客气。 虽然江湖这种东西,都是下九流在混,真要黑起来,没边没沿没底线,但在明面上依旧要顶个规矩在头上给人瞧着,显示自己这起子人虽然是下九流,但也是规矩人。 这就是缺什么就吆喝什么,便如这拍花拐子,明明做的是十恶不赦的行当,却还要顶个菩萨罗汉的名头,自称送子,不外是脸上贴金,给自己壮胆罢了。 但有了规矩,坎节儿上就好用。 以对方坏规矩的名头出手,将来传出去,也没人敢说我不对。 可要是上来就说什么见义勇为看不惯路见不平拔刀助,那以后就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真正的江湖人,从不行侠仗义,冷眼旁观已经是良心上限,偶尔一时犯了傻气想仗义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是打吆喝,是血淋淋的现实。 多目罗汉就变了脸色,目露凶光,道:“兄弟,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头,趟轮子活不拜码头,就想霸道儿,你这一堆一块儿有几斤几两?” 护法金刚上前一步,就要动手。 我拿起在烟盒上架了一路的那根烟,扔进嘴里点燃,深吸了一口,吐出一道长长的白烟,道:“借手送子,万生得福,菩萨驾前,你坐哪列?” 被烟气一呛,多目罗汉和护法金刚都现出呆滞茫然的神情。 我站起来,依次在多目罗汉和护法金刚肩上拍了一下,凑到多目罗汉耳旁道:“这话是给你们老菩萨的,让他掂量清楚自己的斤两再来找我。我叫周成,会在金城开张露相!现在,你们该下车了!” 多目罗汉呆楞楞地就往前走。 护法金刚如同行尸走肉般跟在他身后。 然后,那带宝菩萨才慢腾腾的站起来。 她显得有些挣扎,但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脸上现出恐惧的神情,看向我的眼神露出恳求。 这是真正传了外道术在身的,所以才能保住一线清明。 可惜也只有这一线罢了。 技高一筹便如山压人,她斗不过我,就只剩死路一条。 我笑着对她说:“大姨,你到站了,下吧。” 带宝菩萨一脸绝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步着护法金刚和多目罗汉的后尘往前走。 那三个抬轿龙女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当带宝菩萨从她们身边一走一过,就都呆住了,然后木楞楞地站起来就走。 这一招叫隔空送客。 她们身上的善人香,既是骗人的靠儿,也是要命的结儿。 烟里的药粉本身没有迷性,反倒能清神醒脑,但却跟善人香犯冲。 我笑了笑,坐回到座位上,一低头,却见那胖小子正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我。 这一折腾,把他给弄醒了。 他也不认生,见我看他,反倒咧嘴一笑,露出光秃秃的牙花子,啊啊的伸手就要抓我嘴上叼的烟。 我赶忙把烟掐了,架回到烟盒上,然后继续跟那胖小子大眼瞪小眼。 虽然通习外道三十六术,可这哄孩子妙姐她没教过我呀! 也不能怪她,当年她捡到我的时候,才十六,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呢,想也没人教她这招。 胖小子等了一会儿,没得到我的回应,一咧嘴就想哭。 突然,一支拨浪鼓伸到他的眼前,一晃一当啷,登时吸引了胖小子的注意力,他伸着馒头小手就去捉。 我扭头一瞧,见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坐在了刚才带宝菩萨的位置上。 他一身乡镇干部的打扮,肚子溜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戴着副黑框眼镜,手上晃着拨浪鼓,脸上堆着笑,“鄙姓刘,刘爱军,跑夜龙做点小生意,兄弟怎么称呼?” 说着拿着拨浪鼓的手指一搓,便在鼓棒下亮出一张扑克。 黑桃花脸! 这是个老千。 他在十点二十五的时候上的车,看到我的摆道之后,就一直老实坐在斜侧角的位置上,跟同座的几个人甩了几把扑克,输多赢少,没动挂儿,规矩得很。 这是见我露了相,过来探底的。 我横眼看着他,没回他的话。 胖子笑咪咪地也不以为意,道:“兄弟好手段,何必走带宝这种伤阴德的道儿?不如跟哥哥我一起发财。我在金城组了一局,还缺伙计,兄弟要是愿意入个股,我保你拿到这个数。” 他又一翻手,亮出一张红桃十。 老千组局,通常都是用老伙计,他在火车上起意调我,要么是把我当凯子,准备事后顶锅用,要么这一把是临时起章的野局,成事之后,便各奔东西,再不相见。 我还是不吭声,只盯盯看着胖子。 胖子打了个哈哈,道:“成,算哥哥我自作多情,兄弟你歇着。” 起身就要离开。 我低声说:“坐着,别动!” 胖子“啧”了一声,道:“兄弟,买卖不成仁义在,还想挂上我是怎么着?你们老菩萨千面胡我也有几分交情,要不论一论?” 他这话音未落,车厢前头突然生了一阵骚乱,乱哄哄的好些人都在惊叫。 胖子的脸色就变得不太自然,看了看我,挪了挪屁股,到底没动。 不大会儿,有信儿传过来,说是前面车厢有人跳火车,六个人排着队往下掉,有男有女,还有个老太太,少说有三个卷进了轮子底下,没活儿了。 就有人低声叨咕,“别是中了邪吧,哪有排队跳车的。” 一滴汗珠顺着胖子的额角滑落。 我冲他一笑,“你刚才说什么?” 第八章无中生有 胖子嘴唇微微哆嗦了一下,脸上却依旧笑呵呵,表情毫无破绽。 “小弟有眼无珠,不识真佛,向老哥赔礼了。” 他手一翻,亮出柄雪亮的小刀来,往右手食指上一架,就要往下剁。 老千的功夫一半在手上,没了食指,这一身功夫基本就等于废了。 这是个真正的狠人! 我曲指在他脉门上一弹,“犯不着,唠两句吧。” 胖子手上无力,刀子掉下去,正落在大腿上,虽然冬天穿得厚实,却也扎了进去。 我受了他的赔礼,却不需要赔那么多,露一手巧技,让他见血,也有立威的意思。 胖子一声未吭,脸上笑呵呵的表情依旧纹丝不动,道:“老哥,手指赔您,放我一马吧。” 我当没听见这句话,“你在金城这局,是急就章,漫撒网,还是坐地炮?” 急就章,是碰上肥羊,临时起意组局,宰一刀狠的就走。最常见的就是造假古董字画,一次起码卷个几十万。完事就万万不能在当地再呆下去,因为能出得起这钱的,在地方上都是有势力的人物,呆久了容易被挖出去。 漫撒网,是先把自己的身份伪装宣传出去,比如说装成持金的投资商,自称要搞什么项目,投资多少钱,引得急需投资的厂家和地方来上套,套来什么骗什么。 坐地炮,是常年在本地设局,最常见的就是开赌设档,讲究的是环环相扣,与地方上放高利贷的、专业收账的、开当抵货的,甚至是贩粉的、养鸡的、拍花的种种势力纠缠勾结,讲的是一个温水煮蛙,吃干抹净。 胖子舔了舔嘴唇,老实回答:“急就章。我是跑马的。临时组局,只能夜龙挑灯,是真心嘎伙计,不是要找替死鬼。冲撞了老哥你这尊真佛,实在不是有意。” 千门四行,风麻燕雀。这其中的麻,就是胖子所说的马,跑单帮吃独食,平时不嘎伙计,走一地骗一地,无论得手与否,只做一单就起身走人。 夜龙挑灯,就是在夜班火车上临时选人嘎伙计。夜班车鱼龙混杂,都是为了图财的胆大妄为之辈,最适合急就章选人。 至于说什么真心嘎伙计不找替死鬼这种话,听听就算了,真有需要,就算是老伙计也一样会卖,会不会成替死鬼,那全看个人本事。 胖子虽然现在看着老老实实,那是被我出手要命的手段给唬住了。 江湖人打混都是为了求财,除了吃葛念的那帮子刀尖舔血的短命鬼,一般不取人性命。 出手就伤命的,才能叫真佛。 真佛,都是亡命徒,拿别人的性命不当回事,也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 就算是胆大妄为的江湖人见着了也先胆寒三分,等闲不会招惹。 “我要在金城立户开张,你这局就算了吧。” “您开张,小弟给您添彩头。” “用不着,耽误你发财,我赔你一档生意,你要不要?” “老哥,小弟是拜伏羲圣人的,不是拜韩信那杀胚的。” 胖子额角又有汗珠,可脸上的表情却依旧稳得住。 千门分两派,拜伏羲的讲究取财不害命,拜韩信的却是百无禁忌。 胖子不敢接我这话茬儿,我也无所谓,原本自有打算,只是撞见了,临时起意觉得这胖子更合适一些,“行啊,那你就下车……” “老哥,老哥,别,别,我一跑马的,做不了大生意,我是怕耽误了您的大事!” 胖子的表情绷不住了,终于不再笑。 上一波被我请下车的,跳了六个,稳死仨,他不怕才怪。 “我叫周成,半个月之后,你就能在金城打听到我,想好了就去找我,我等你二十一天。” 我拿过他手上的拨浪鼓,轻轻一晃,就从鼓面里抖出一张白卡片,正落到胖子手里。 卡片上两个字,“周成”。 胖子眼睛立时鼓得老大,“无中生有?!” “想学,我可以教你!” 想要让这种老江湖用心办事,光靠胁迫肯定不行,还得利诱。 妙姐说过,再老的江湖也有价钱,只看能不能出到他心坎儿上。 无中生有是外道三十六术中空空术的法门。 如今所谓的千门,不过是学了空空术一层外技皮的旁传。 空空术是每一个正经有师承的老千的心坎儿。 胖子明显心动了,却没说话,将腿上插的小刀拔了出来。 裤面登时污深了一片。 胖子恍若未觉,双手将小刀奉到我面前,“回头我准点登门拜访。” 这话里也有扣。 如果我不能半个月内在金城打响名声,他也就没法子登门拜访了。 我一翻手掌,隐去小刀,不再同胖子说话,专心晃拨浪鼓逗胖小子。 胖子起身就走,离开了这节车厢,虽然腿上挨了一刀,但走起来却是稳如常人,仿佛未伤。 老千的正经传承,需要练八风不动功,服药护住脏器后,以鞭棍刺冰雪等物对身体进行刺激磨炼,直到可以在任何情况下完全控制住表情、动作、神态,随时随地能够生造出与心情状态不符的各种小习惯动作。 胖子能够忍痛不变,说明八风不动功至少是个小成。 这人有跟脚! 我正琢磨着呢,忽觉腿上又湿又热,还有股子骚气,低头一瞧,胖小子冲我露出一个无齿笑容。 他尿了! 我赶紧把对面那俩夫妻唤醒,将胖小子交还给他们。 两人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印象,只是相互埋怨对方为什么也睡了过去,一边给胖小子收拾,一边向我道谢表歉,正乱糟糟地忙活着呢,就见一个五十多岁的乘警跟着列车员从前面车厢过来了。 我不动声色地桌上摆的道收起来。 乘警果然过来询着那伙子拍花拐子刚刚在这边坐着时的情况。 我只说那老太太坐得好好的,突然着急要走,就把孩子交到我手上。 倒是那对年轻夫妻因为跟老太太唠得多,被多问了几句。 但也就是这样了。 邻近座位上倒还有几个乘客,但那伙拐子准备下手的时候,把他们都给迷住了,只以为自己睡了过去,什么都说不清楚。 那乘警临走的时候,细看了我两眼,说了句话。 第九章 定风波 “小冯,给这小兄弟找地方换换裤子,这大冬天的再拔出毛病来。” 老乘警这样对跟在他身后的列车员说。 列车员是个三十出头的丰腴女人,胸前极为壮观,看着我裤子上的那一大滩湿迹,嘴角弯了弯,却没说什么,让我带上行李跟她一起走。 两人把我带到列车员的休息间。 女列车员躲了出去,老乘警却坐在一旁没动弹。 我刚脱了湿裤子,没等换上,老乘警突然说:“刚在前面车厢捉了两伙扒手,都交代说这边车厢有人摆道霸位。” 说这话的时候,乘警虽然脸上带着笑,可眼神却在审视着我。 我茫然地回望他,用神情表明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老乘警也不以为意,笑眯眯地继续说:“刚才有六个人跳了车,至少当场压死了三个,剩下三个也不见得能落好,扒手说咱们这趟车上出了真佛。小伙子,你认识这位真佛吗?” 我无奈地说:“同志,我听不明白你说的这些,我不认得什么佛,我也不信这些。” “不信好啊。你还年轻,这些封建迷信,邪门歪道的东西,离得远远的才好。”老乘警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叫高全有,以后坐这趟车,有事尽管找我。” 这种老警,在火车上干了半辈子,江湖道上的东西怕是比那些自称的江湖人还懂得多。 不过他拿不准我的身份,没法随便拉人,只好拿话点我,示意我在车上安份点,不要惹事。 “谢谢高同志。”我瞄了老乘警的脸色一眼,便问,“高同志,你最近是不是总感觉腰痛背痒,去医院还检查不出毛病?” 高全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呦?看不出,你还是个医生?” “我不是正经的医生,就是学了些看外路病的本事,这次去金城,就是想凭这本事挣钱立足。你这毛病是冲了风邪,要是信我的话,我可以给你处理一下,减缓症状。” “你要怎么给我处理?这火车上可是要什么没什么。” “有白酒就行。” “有点意思,你小子这眼睛,比扒轮儿的偷儿都贼。” 高全有从内兜里掏出个扁酒壶来,拧开抿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跟车的时候不让喝酒,就只能寻空偷偷抿一口,跟特么的做贼似的,挣这几吊破钱也是不容易啊。省着点用,没多少了。” 我接过酒壶,轻轻晃了晃,又对着壶口闻了闻,赞道:“好东西,正经的纯粮酒,劲大,烧口,但不上头。” “识货啊,小子。”高全有嘿嘿笑道,“这是金液酒厂窖藏三十年的原酿,一般人想买都买不着。” 我把酒倒在手心,两掌一搓,掌心处便晃起蓝幽幽的火焰,“转身低头,把脖子露出来。” “有点门道!” 高全有眯了眯眼睛,转身低头,大大方方地把脖子露出来给我,完全没有防备的样子。 可事实上,他在低头的同时,右手却伸进衣兜里。 那里面有一把手枪,制式五四,从痕迹重量来判断,满舱压膛,枪口正对着我,随时可以击发! 如果我有什么不轨企图,就算可以伤了他,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遭到他的致命反击。 这个老警察比亡命之徒还亡命之徒。 可也只有这样带着五分匪气的乘警才能镇得住夜班列车上的鱼龙蛇鼠。 我抬掌拍在他的大椎穴上,轻轻一揉,掌心的酒焰便呼啦一下顺着穴位钻了进去。 然后,抬手,退后。 “哎哟?哎哟……哎哟!” 高全有连着哎哟了几声,动了动背,伸手掏了掏,又捶了捶腰,转身看着我,露出佩服的神情。 “小子,咳,小先生,有真本事啊!我这背不痒了,腰也不疼了,啧啧,神技啊!这毛病都好几个月了,跑了好些家医院,喝的抹的扎的开了一大堆,一样也不好使。你这一下就好了。就凭这手本事,你在金城立足扬名绝对没问题。” “这只是治标,想要治本,回家之后,取三两香油,晚间睡前摆在房间的西北角,早起用这香油煎鸡蛋,不要放盐,空腹趁热吞服,感觉到烫喉咙最好,这样连服三天,就可以痊愈。等好了之后,检查一下西北角,应该有个漏风的孔洞,把洞堵了,以后就不会再犯。” 这种老警察看着不起眼,但在系统内勾联关系极广,要是被他给盯上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干脆显露一手真本事,表明我阴脉先生的身份,也省得以后麻烦。 正经的阴脉先生治阴阳,救邪疾,手上肯定不会染人命,怕遭缠,坏了立身的本事。 高全有继续活动着肩背,笑道:“成,我回去试试,要是好使,回头我去金城登门拜谢。你在金城住哪儿?到时候多给你介绍点人过去。” “我以前没去过金城,还没有落脚的地方,不过以我的本事,相信用不了多久,您去金城一打听,就能知道我在哪儿了。” “你小子还挺自信。放心,就算你没闹出名声,我想找你也一样能找到。” 我麻利地换好裤子,同高全有告辞,推门离开。 那列车员还站在外面,一脸好奇,见我出来,就问:“你真会看外路病?” 我打量了她两眼,道:“你又没外道毛病,问这个干什么?涨奶我治不了。” 列车员脸孔微红,下意识按了按胸口,道:“一岁大的小孩子到半夜十二点就哭闹不睡觉你能治吗?医院也看了,家跟前的先生也问了,就是弄不好。” “小儿夜惊的原因很多,得具体看才行。”我仔细看了看列车员的眉眼,问,“是你女儿?” 列车员惊诧地问:“你怎么知道是女儿?” 我没回答,又问:“孩子是在你男人去世后多长时间开始夜里哭闹的?” 列车员一脸见鬼的表情,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你,你怎么知道我男人没了?” 我摊手说:“要是这点小事都看不出来,怎么能治外路病?有个治标的办法,晚上睡觉前,拿件孩子的衣服,包上荞麦枕头,放在客厅门口,应该可以保睡个好觉。” 列车员犹豫了一下,低声问:“是我男人回来闹她吗?” 我摇头说:“你的眼鼻周没有阴青,不是这个原因。但孩子哭闹应该跟这事有些关系。这个得具体看才能说准。你给我留个电话,等我在金城找到地方落脚告诉你,你带孩子过来我看一下。” 列车员从兜里掏出个小本,撕了一页,写了个电话号,想了想,又写下“冯娟”两个字,然后才塞给我,“打这个号,我叫冯娟。” 纸条上的字迹娟秀漂亮。 字如其人。 我接过纸条叠好,揣进兜里,对她说:“积郁伤身,你最近胃疼跟情绪压抑有关系。为了你女儿也好,为了你自己也好,看开点吧。我听说金城的大医院现在有心理科,你要是实在憋得慌,就去看看,应该能有些用处。” “知道了。”冯娟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明显没把我这话放在心上。 我也就没再劝。 这段插曲过后,一路平静,直到金城,都没有再发生任何事情。 下车的时候,冯娟特意跑过来找我,叮嘱我记得给她打电话。 高全有没再出现。 但我知道,火车上这点事儿,在他那里已经算是了了,而且还结了个善缘。 妙姐说过,混江湖的,既要能打敢杀,也要会结善缘,谁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无心结下的善缘就能救你一命。 佛家讲因果,道家论承负。 善恶皆是如此。 第十章 钓鱼 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我特意在站前广场上停了一会儿,把随身的挎包抱在身前,四下张望了几眼,就有个不开眼的小刀客凑过来趟活。 十三四岁的样子,瘦了吧唧,裹了一件脏兮兮的棉袄慌里慌张地揣着手往我身上撞,刚把刀片拿出来就被我揪住煽了七八个耳光。 周围人吓得都躲得老远。 边上人群里几个望风的,换手的,看情况不对就呲牙咧嘴地上来要动手。 都是十四五的半大小子,手揣在破旧的大衣里,可以隐约看到鼓起的痕迹,俨然是揣着刀子呢。 我揪着那被煽得口鼻窜血的小刀客骂道:“哪来的瞎咕眼的小家巧子,跑你祖宗身上趟活,找死是吧。” 那几个半大小子就磨蹭着没敢往上来。 一个靠墙边站着的男人裹着件脏兮兮的军大衣,叼着烟,佝偻着身子,凑上来道:“码里老合,手下留德!” 我嗤笑了一声,把那个小刀客摔地上,抬手一搓手指,搓出根烟来,扔进嘴里,“这崽子你养的?手艺这么潮,就敢让他上街趟活,迟早让人打死。来,拿个火!” 做贼的,不说借,只说拿。 男人扔了个劣质的一次性打火机给我,“骑夜龙来发财的?想在金城开盘子,得先拜老佛爷,不然伸手剁手,飞墙剁脚。” 我点着烟,深吸了一口,道:“挂了脸,不做手艺活啦。兄弟在山上学了点本事,准备来这八方聚财的宝地扬名立万,知道哪有闹宅子不干净犯外病的?” 这个山可不是哪个深山老林,而是指的监狱。 上山坐牢,下山出狱。 男人笑道:“要改行做先生?行啊,开发区边上的大河村就有个院子,谁住进去都犯毛病闹臆症,有个西边来的粉客,以为自己够凶,百无禁忌,结果刚住一晚就发了神经,光着膀子跑到大街上去洒粉,给雷子按住的时候,也不知道跑,就念叨些听不懂的怪话。你要真有本事,就去走一趟,能搞定立马扬名立万,在金城站住没问题!需要抬轿子的,也有介绍,尽管来车站找我安六哥。” “谢啦。”我掏出那半包三五扔给男人,瞟了那小刀客一眼,抬脚就踩在他的右手上。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他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最低一个粉碎性骨折,就算能养好,也一辈子别想再做精细动作。 以后做不了贼了! 小刀客抱着手,发出凄厉的哀嚎。 “我留个德,废他三根手指,省得以后被人打死在街上!” 男人眼中闪过凶厉的光芒,踢了那小刀客一脚,“嚎什么嚎,丢了手艺还有脸嚎?起来谢谢老合赏恩!” 小刀客挣扎着爬起来,疼得满脸是汗,五官扭曲,抱着手,恶狠狠地瞪着我,然后慢慢低下头,“多谢老合赏恩,小五以后一定会报答你。” “想明白了,敢来见我就来。混江湖的,最不怕的就是报答!” 我笑着拍了下小刀客的肩膀,转身离开。 走了大概十多米的样子,便听到背后那起子小扒手问那男人,“老叔,啥来头,牛了吧唧的。” 这么远的距离,又在嘈杂的站前广场上,一般人其实听不到这声音。 可我却是正经练过耳功的。 先听铜钱,再听枝叶,然后听风,最后是闹中取音,听声辨位,十年下来,方圆三十米内,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顺着动静准确地找到掉落位置。 男人嗤笑道:“失风挂脸的老贼,什么不做手艺活了,十有八九是手废了,做不了咱们这行改去做老千了,跟爷们这儿装个屁啊。” 就有小扒手问:“叔,那还忍他干毛?给他添俩窟窿,放放血,让他也知道咱们金城佛爷的厉害。” 啪啪,清脆的两计耳光声响。 男人低声骂道:“厉害你麻啊厉害!毛都没长齐,也特么敢称佛爷!平时告诉你们的三不惹九不偷都特么忘狗肚子里了?让你们看眼神儿,你们就特么知道往兜里打量。他动手的时候,眼睛里一点波都没动,手上肯定有人命,这是个真佛!就你们这几块料不够人塞牙缝的。行了,今儿收吧,真特么晦气!老八,带小五去老柳那看看,要钱就挂着。” 三不惹,九不偷,有这说法的,是正经荣门的传承,虽然基本上没谁真的会遵守。 但我本来只想钓两个金城本地的混子来做事,没想到却钓上了真正的江湖下九流。 随手一钓就能钓上大鱼,兆头真是不错。 在广场边上,叫了个摩的,二十多分钟才到大河村,脸都要吹僵了。 这地方几年前还是农村田地。 因着不远处就是新确定的国家级新技术开发区,大量企业涌入,还有两所大学迁过来,带动的周边地产、轨道交通迅速发展,便好像切蛋糕一样,一点点把四周的农田闲地占了个干净,数条铁路自村周交叉而过,倒好像切蛋糕一般,只把村民居住的屯子给切下来扔掉了。 从铁路桥下的几个涵洞往里一走,就见着一片杂乱的世界。 一条村道,两边有私起的高楼,也有保持原样的平房院子,高高矮矮,参差不齐,能直接逼死强迫症患者。 嗅觉敏锐的村民已经抓紧把自己的平房翻盖成楼房用来出租赚钱,保守而迟钝者却依旧守着自家的老平房不想做变化。 但这种坚持很快就会被邻居大把捞钱的现实所击溃,从而所有的平房都会被改成私楼,最终变成一个九龙城寨般的怪胎。 村口就是警务室,大冷的天儿,依旧开着窗。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警裹着洗得泛白的旧大衣坐在窗前打瞌睡。 再往里走,沿街两边林立着苍蝇馆子、小卖铺、修鞋摊、洗头房、按摩店、洗脚店……横拉私拽的电线如同蛛网般在头顶纠缠着。 男人所说的那个院子在村子的另一头。 这是个在金城小有名气的凶宅。 一提起来,路上那摩的师傅都能说出好几个道听途说的相关怪事。 什么租客半夜听到女人哭啊,什么墙上流血啊,什么镜子里有披头散发的女人啊,什么租房的几天就吓疯一个啊,讲起来比广播里讲的鬼故事可有趣多了。 但这个院子从外表上来看,可是一点凶宅的样子都没有。 三间规整的瓦房,窗明门净,一看就是有人精心打理,完全没有无人居住的衰败气象。 就是小院过于干净,墙角、地缝连根枯败的杂草都没有。 院门上用铁丝绑着块厚纸壳子,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此房出租”醒目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房东在对院”。 我站在院门口正往里打量着,忽听身后有人道:“租房呀。” 一个五十多岁的农村胖大婶就带着扑面而来的热情转到我面前,“大兄弟,有眼光啊,这么板正的院子,在这里独一份儿,别地儿再找不着这么好的院子了。有水有电,水是自来水,电是农业电。一看你是个干净利索的,要不然我都舍不得租。看看,这院子,多干净,我天天都打扫,连个纸棍都没……” 她还没啰嗦没完呢,就见一只肥大的老鼠不紧不慢地在院子里爬过,到了院子中间居然还停下了,立起身子,就那么直勾勾的打量着我和胖大婶。 一对豆眼,血红! 第十一章 柳腰易折,媚骨天成 “这遭瘟的死耗子。” 胖大婶跺脚唬了几下,见耗子纹丝不动,就恼了,脱了脚上鞋就砸。 准头不是很高,离着耗子足有半米远,却把它给吓了一跳,趴地上噌噌地跑了。 “这村里有个把耗子不当事,平时也不见这么胆大,可能是冬天缺吃的,饿急了才跑出来……” 大婶一边解释着,一边推开院门,进去捡鞋。 “多少钱?” 我打断了大婶的喋喋不休。 胖大婶一喜,爽快地道:“一百块一个月,不包水电,三个月起租,付三押一。有事不住,退押不退租啊。” 我摸了摸兜,统共三百零七块八毛一,周成生前所余的全部财产,也是我现在身上的全部现金。 得杀价。 “能便宜点不?” “哎哟,大兄弟,还要便宜啊!整个院子带三间房,你找遍金城都没得更便宜的了。你就是得着这空档了,前个犯事让公安给逮去了,要不然哪轮得上你来捡这便宜?要不你就再去转圈看看?不过我话可说着头,转回来可能就让租走了!” 这老娘们虽然话说得死满,但眼神却不自觉地往右下方偏移,这是说谎心虚的典型表现。 很显然,她是抱着宰到一个是一个的心思,拿我这种外地人当肥羊呢,只要收了钱,住一宿被吓跑,就是我的问题,退押不退租,一宿白赚三个月。 我细打量了她几眼,道:“老婶儿,你最近睡眠不好吧。我帮你解决一下,你给我少算点,当是诊费了!” 胖大婶就是一怔,“你是大夫?” 我含糊地说:“算是吧。” 胖大婶就有点犹豫,“我这都三年了,天天晚上睡不消停,一合眼就觉得后脖子嗖嗖冒凉风,吹得心凉脑袋疼,哪哪儿都看过了,也不见着好,你要是能治好,我让你白住一个月。不过还是得先交钱,付二押一,有事不住,退押不退租。” 好嘛,这是打算少宰点给我当诊费? “先看毛病,有没有效果,今晚就能见着,钱的事儿,明天再说。” “成,那你今晚歇我这边楼上。” 胖大婶就领着我进了道对过的院子。 这院子里起了幢四层高的小楼。 一看就是自家私改的,窗户密密麻麻,少说二十几个房间。 窗外杆上晾着衣服,有花枝招展的,也有粗劣抗造的。 显见得租客身份很杂。 一边走,我一边跟胖大婶套话,进屋的时候,就把想要知道的情况套了个七七八八。 这胖大婶姓包叫包玉芹,就是本屯土生土长的人,有一儿一女,靠着占地和租楼,倒是不愁钱花。 大姑娘现在金城的科技大学读大三,平时住校不回来。 小儿子读书不成器,初中毕业就不念了,整天游手好闲,在外面胡混,也不着个家。 丈夫三年前早上出门溜鸟儿,结果就这么丢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了包玉芹的一块心病。 她住的这个改楼的院儿是她自家的,对面那个没改的平房院是邻居的。 这邻居是个老跑腿子,一辈子没结过婚,平时山南海北的乱窜,也不着个家,就把院子托给包玉芹来照看,一间自住的不许动,其它两间可以出租,但不能改,租的钱就归包玉芹,算是托她照看的费用。 私改的小楼,越往上条件越差,包玉芹自己住一楼,把我让进屋里,倒了杯热茶,然后就坐到我对面,问:“咋看,要摸个脉不?” “不用摸脉。”我仔细观察包玉芹的眼鼻周、又看耳后和发根,最后让她平伸双手,看指甲和掌心颜色,心里就有了数,“你称二两门槛土,和二两小米,拌匀了,拿今天的早报包了,压门槛前,今晚保你睡个好觉。” 包玉芹眨了眨眼睛,“你是个先生?” “是,专看外路病的,老婶你要是知道谁犯这些毛病,可以介绍过来,不好不要钱。” 包玉芹就下意识看对面院子看了看,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说:“那个,要是长租的话,可以便宜点,算你九十五一个月,但得付六押三。” “不着急,先看今晚的疗效,明天再说租房子的事儿。说好了,老婶,我现在算是给你出诊,今晚在你这住不能算钱,包晚饭和早饭,这是规矩。” “懂,我懂,一楼还有个空房间,靠里进,挺清静的,也暖和,我带你过去。晚上来我这儿吃,有鱼有肉。” 包玉芹拿着钥匙带着我去房间。 她改的这个私楼格局有点像招待所。 长长的走廊,一侧是临院的窗子,一侧则是一个个房间。 一楼除了她自己住的,还有四个房间。 她给我安排的是最靠里那间,八平方大小,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方桌,一个简易衣柜,如此而已。 好在收拾得极是干净。 包玉芹抱了被褥给我,也是洗过的,还带着股子洗衣粉的淡香味。 “你先歇着,要是想办暂住证,就去村口那警务室。别的地方都得去派出所,我们这儿住的外人多,就给开了点,方便着呢。老曹那人也好说话,完事给他扔包大前门就行。想买用的东西,去东头老方家的卖铺,便宜还好用……晚上六点多吃饭,记得回来啊。” 把絮絮叨叨的包玉芹送出去,我把行礼放下,在床边坐下,打量了一圈,这才掏出个小香炉来放到窗前,埋了五个一分钱的硬币在里面,又点上三根线香。 随着香味散开,屋角地缝里跑出好些虫子,急急遑遑地往外逃。 这是驱虫香。 常年在外漂泊,水土不服是一关,蚊虫叮咬又是一关,同样的虫子,当地人被咬一下没事,可外来的被叮一口就可能要发烧生病。 所以落脚第一件事情必须的是驱虫。 除了防止被虫咬外,还可以通过观察跑出来的虫子来做些视线观察不到的区域的判断。 就好像现在这个房间里逃出来的,除了蜘蛛、蜈蚣、潮虫、臭虫等等外,还有一种黑色的小硬壳虫,黄豆粒大小,带须带螯。 这是尸蟞。 人尸才能养出来的东西。 看到这只虫子,之前的某些猜测,便越发确定。 我捉了一只,用火柴盒装上,放到香炉边上,也不在房间中多呆,起身出去,在村子里闲逛了一圈,又到包玉芹推荐的老方家的卖铺买了一包烟、一盒火柴和一小袋粗盐。 转回来的时候,隔壁房间的门开着,包玉芹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小梅啊,不是婶子不讲情面,你这房钱都欠半个月了!婶子这儿里外住了快二十家呢,要都像你这样光住不给钱,那婶子我不得去喝西北风?实在找不着工作,就回家吧,赚不着好赖不费啊。” 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响起,“婶子,你再容我两天,就两天,我今天碰见个以前厂里的姐姐,说是要给我介绍个活儿,她当时急着走也没细说,但管我要了地址,说今晚来找我,要是能行,我明天就去上工,挣了钱一定把房钱给你交上。” “行,那说好了,就两天啊,你歇着吧。” 包玉芹一边说着,一边从房间里出来,身后跟着个年轻女人。 我瞟了一眼,心里不由一动,又细细看了两眼。 这女人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单眼皮,杏核眼,鼻挺唇翘,虽然不是那种令人一眼惊艳的长相,但却带着股子诱人的媚气。 这媚气不是来自于浮于表面的表情动作,而是自内而外散发自骨子。 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 这个年轻的女人有一副极少见的天生媚骨。 “呦,周先生,你回来啦,我这饭都收拾好了,赶紧过来吧。” 包玉芹看到我,就热情无比地招呼。 那年轻女人瞟了我一眼,就转身钻回屋里。 一转身间,丰臀若桃,腰细如柳,折荡动人。 第十二章 群鬼叫窗,老鼠叩香 晚饭果然丰盛。 湘式红烧肉和清蒸鱼,另有溜肝尖和尖椒豆干个一盘,还备了白酒,正经的村酿小烧,烫得微热,酒香四溢。 请先生上门看外路病,必须得包晚餐,酒肉鱼俱足,这是规矩。 包玉芹给我倒上酒,就坐旁边看着我喝酒吃肉,嘴也没闲着,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话,先是骂她那小儿子不听话,这么晚了也不着家,等他回头必须得好好收拾一顿,然后又说租房的不易,各种糟心事不断。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刚才那个叫小梅的年轻女人身上。 “说起来也挺可怜的,原来静州纺织厂的,去年厂子黄了,她下岗没了着落,家里老人又生了病,在静州那边找不到活挣不着钱,听人说金城这边活多,就冒蒙跑来打工,可她除了纺织那点活,别的都不懂,好不容易找了个饭店服务员的活,老板又想弄她……” 这些跟我没关系,这边耳朵听,那边耳朵冒,只当听个热闹。 舒舒服服地吃饱喝得,看在如此硬实的酒菜上,我亲自检查了一下包玉芹包的门槛土和小米,又仔细正了正摆放的位置,最后叮嘱包玉芹,晚上睡觉之后,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许开门,确认她确实往心里去了,这才拎着那剩下的半瓶白酒返回房间。 这带回来的酒,不是喝的,而是要用的。 进屋关好门,我把白酒沿着门缝倒了圈,又捏了一把香炉里的香灰洒在门槛后边,重新换了三柱香,这才和衣躺到床上,闭目养神。 不大会儿,听到隔壁房间里有人在说话。 声音带着烟酒过度和长期熬夜带来的粗哑。 “不跟人出台一晚上少说也挣这个数,就你家那点事儿,你干个半年就能解决。 要是愿意下水,就你这小模样,这小腰条,当个头牌没问题,一晚上打底这个数。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往那一躺,腿一掰,眼一闭,享受就行了。 维多利亚那地方都是有钱的大老板,没身家的想进也进不去,起个艺名,妆化浓点,挣够了回家开个小店,谁知道你干过这个? 要是被哪个老板看中了,那可就一下飞上枝头变凤凰,一辈子都不愁了。 都是一个厂里出来的,姐是看你过得难才给你带这么个道,金花、卢姐她们几个要不是做这个,能挣那么多钱? 你看谁说她们闲话?家里爷们不知道?不还是得捧着? 这年头啊,笑贫不笑娼!出来卖怎么了?能弄着钱就是祖宗,不供着就都得饿死……” 只有这个声音在不停说着,那个小梅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这话不是给我听的。 我翻了个身,自动把这个声音屏蔽掉,控制自己进入睡眠状态。 睡了不知多久,听到有人在砰砰地拍窗户。 力气非常大,拍得又响又急,像是要砸破窗子冲进来。 我起身下床,站到窗前。 窗外泛着灰白的雾气。 雾气当中站了好些歪歪斜斜的影子,看不清具体模样,只大约是面向着窗户。 乓的一声响,一只满是鲜血且残缺不全的巴掌重重拍在窗玻璃上。 紧跟着,一只,又一只,越来越多的手掌拍上来。 这一拍上来就不停了,乓乓乒乒地连续不停拍打。 可那玻璃却好像铁铸的一样,纹丝不动。 突然一张脸贴到了玻璃上。 脸皮上满是尸斑,还有好几个被啃咬出来的窟窿,流着脓血,就那么紧贴在玻璃上,翻着死鱼般惨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然后,一张,一张,又一张。 脸,贴满了窗户。 我漠然与这些死人脸对视着,抬手掐灭了窗台上的三柱香。 灰白雾气消散。 这些死人脸似乎是受到了惊吓,纷纷后退。 他们的胸口全都开了个血窟窿,鲜血淋漓,身上爬满了上下乱窜不停啃咬的老鼠。 房门突然也轰轰响了起来。 门板颤动。 有什么东西在猛烈地撞门,想要冲进来。 我打了个哈欠,躺回床上,重新合上眼睛,在心里默数十个数,然后再睁开。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黑暗的房间里安静异常。 窗台的三点香头红光微微闪烁,空气中充满了令人安心的檀香味道。 一场噩梦罢了。 基本上都在预料之中。 只是这个数量和外观有些超出预计。 不过,对我来说是好事。 不仅扬名金城的时间会大大缩短,而且估计不用再花钱住那院子了。 我重新合上眼睛,这回没再做噩梦,一觉睡到早上四点。 准时起床,先打坐养气一个小时,本来养完气还要打拳拉练筋骨,不过现在这环境不合适,也就没出门。 打开香炉旁的火柴盒,那尸蟞只剩下个空壳。 到了五点,院子里开始热闹起来,楼上的房客纷纷起床,抢着用厕所,打水洗漱,相互之间说笑的争吵的,变得人气满满。 昨晚噩梦带来的最后一丝不属于人间的阴森气息,也被这人气冲得无影无踪。 等到人都出去上工,包玉芹才过来叫我去吃早饭,精神头比昨天差多了,神情带着些紧张。 经过隔壁房间的时候,房门紧闭。 早饭是自家做的烧麦,配了蛋酒,讲的就是个热乎实惠。 包玉芹一直等我吃完,这才说话。 “周先生,我昨晚前半夜真就睡得挺好,后脖子也不冒凉风了,可后半夜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以是我家老小子回来了,起来就想去开门,可一下想起你的叮嘱,就趴窗户上往外看。可这一看……” 她脸上现出惊悸的神情。 “我看到我们家那口子站在门口拍门呢,胸前老大个血窟窿,身上还爬了老些耗子,在那咬他。我正看着呢,他突然就转脸看我,那脸都烂得全是坑,一看到我就嗷嗷往窗户这边扑,吓得我一下子就醒过来了。后半宿就没太睡着。周先生,这是咋回事,我家那口子是不是死外头了?我之前睡不好,是因为他回来作我吧。” 我看了看她的手心,见泛起一抹淡淡的青色,问:“拌了门槛土的小米还在吗?” 包玉芹说:“报纸咬得破破烂烂,里面的小米都空了,看样子像是耗子咬的。早起的时候,我怕让人踩碎了,就收起来了。” 我抬手在她后脖子上抹了一把,然后摊给她看。 手心里有一些细碎的小米粒。 包玉芹脸色煞白,“我那后脖子冒凉风,是耗子趴上面吹的?” “事情比我想像的要复杂,等我拿点东西。” 我摆出郑重神色,返身回屋,单独的小包里,取了三根红色的线香,转回来叫上包玉芹来到她房门前,先检查了一下门槛前的痕迹,对她说:“一会儿不论看到什么,都千万别出声,要是害怕,就把嘴堵上。” 包玉芹神情紧张,连连点头。 我搓了搓手指,在指间搓出一缕火苗,把手中三根红线香点燃,小心翼翼地插在门槛前的土面上。 看到我露的这一手,包玉芹惊得嘴巴张得老大。 但下一刻,她的嘴巴张得更大了,而且险险没把下巴给张掉了。 成群结队的老鼠自对院跑过来,到了红线香前,纷纷人立而起,对着线香连连叩拜。 没大会儿工夫,黑压压聚了足有上百只。 个个肥头大耳,又长又圆。 我冲着线香吹了口气。 香头忽地熄灭。 正叩拜着的老鼠忽啦一下齐刷刷人立而起,直勾勾地看向我和包玉芹。 上百双血红的眼睛里,满是贪婪和暴虐! 第十三章 九重尸鼎 包玉芹差点没当场尖叫出来。 幸好想起我的叮嘱,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我抬手一扬,呼啦洒出一片泛白的火焰。 老鼠们轰的一下四散奔逃。 大多数顺着原路,逃回了对面院子。 我扯了一把腿都发软的包玉芹,紧跟在逃窜的老鼠后面,眼看着它们都逃到了院中左侧那间房后面。 转过去一瞧,就看到房沿根下有一处鼠洞。 我问:“这间屋以前租给什么人?” 包玉芹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没租过。这是王老棍住的,不让租,平时都是锁着,他都快两年没回来了,怎么,怎么生出这么多大耗子来。” “你男人就在这屋子下面,找人来挖吧。挖之前最好先找派出所的人来。” “在这底下埋着?我家那口子让王老棍害了?” “谁害的不好说,不过他肯定就在这下面,找人挖开看看吧。” “哦,哦,我去喊人!” 包玉芹本来吓得腿软,听我这么一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拔腿就跑,虽然年纪大还胖,可跑得却是贼快,眨眼工夫就没了影子。 我过去抓了把老鼠洞前的土搓了搓,凑到鼻端闻了闻。 一股子虽然浅淡但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腥臭味道。 我从兜里掏出把药粉洒在洞口,然后顺时针绕着三间房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与时辰相对应的位置上,抬头看向太阳。 太阳、房间与我所在位置,恰好形成一个标准的正三角。 阳光差一线,没能落到那个房间上。 灯下黑。 至阳一线是至阴! 不是炼尸,是制丹! 这金城还真是个邪门的地方。 上次在这里被发现,遇上了采生造畜,这次再来就遇上了采生制丹。 我和这鬼地方还真有孽缘。 正琢磨着呢,就见远处路上呼呼啦啦来了好大一队人马。 包玉芹当先打头,左边跟着村口警务室那个老警察,右边跟着披件袄子的花白胡子老头,身后则是一大帮绑着红袖标的棒小伙子。 她这是把联防队给拉来了。 到了近前,包玉芹就给我介绍,“周先生,这是警务室的老曹,正经有编制的老公安,这是我们村里支书陶大年,你说咋挖吧。” 支书陶大年有些怀疑地打量着我,“你就是何家的请来的先生?挺年轻啊。” 包玉芹当时就不乐意了,“老陶你啥意思,年轻咋了,有本事就行呗,我家那口子都给我托梦了,你赶紧让人挖,不然今晚让我家那口子找你说去。” “哎,哎,别介,我又没说不挖,就是跟周先生打个招呼。老曹,你说句话啊。” “啊?啊!这个王老棍不在,也没个证据,就随便挖人房子,这个不合规矩。” “我家那口子托梦都不算?那今晚让他去找你说……” “挖吧,挖吧,当我没说好了。” 俩老头退避三舍,明显不想见包玉芹家那口子。 包玉芹大获全胜,转头看着我,“周先生,你说咋挖就咋挖。” “先不用动房子,就从房后那个老鼠洞,斜向下挖。” 包玉芹当即大手一挥,那帮联防队的就举着锹镐开挖。 斜着向下挖了能有四五米的样子,就在挖穿了个地洞。 一股子无法形容的恶臭自洞中窜了出来,熏得那帮联防队员全都趴在地上大吐。 本来眯着眼睛,神神在在的公安老曹闻到这味儿,突然间睁大了眼睛,瞪着地洞仔细瞧了瞧,道:“不要再挖了,这是尸臭,里面有尸体!陶支书,看好了,不要让任何人碰,我去给所里打电话。” 说完转身就跑。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带来满满两面包车的警察,整个派出所的人倾巢而来。 这动静太大,把村子好些人都给惊动了,扶老携少的跑来看热闹,围得人山人海。 警察把无关人等全都给隔到了外面,只留下那帮联防队员打下手。 这次大刀阔斧地挖下去,很快就将那个挖穿的地洞完全打开。 浓烈的尸臭味儿弥漫空中。 众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这是个狭窄的地窖。 里面整整齐齐地摞着九具尸体。 每三具搭成一个三角形,摞了三层。 尸体表面呈现出古怪的蜡化,布满了啃噬的痕迹。 四周满满腾腾地聚着人立而起的肥大老鼠,也不怕人,就那么瞪着血红的眼睛,与众人对视。 这是一群吃人尸体养肥的老鼠,所以才不会怕人。 人,在它们眼里,不过是一种食物。 所长脸有些发白,让所有人都不要再动,准备往上打电话汇报。 我就凑到老曹旁边,说:“曹同志,让你们所长再往下挖挖,应该还有尸体。” 自打派出所大队人马到来,老曹就靠边站了,叼着根烟,跟围观群众一起抄着袖子在那看热闹,听到我的话,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道:“地窖下面还有?” 我肯定地说:“至少还有两层!沿着水泥层,像刚才那样斜着往下挖就行。” 老曹把烟扔到脚底下踩熄,走到所长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那所长往我这边看了一眼,皱眉又问了几句,然后便回到地窖旁,指使联防队伍按我说的方法继续斜着往下挖。 果然又挖出两层地窖。 每一层地窖里都有九具叠成三角状的三层尸体。 一共二十七具。 惊天大案! 在场的所有人脸都白得跟鬼一样。 所长立刻打电话向上汇报。 这个电话上去,又来了三车人外加一卡车的武警,将现场围得严严实实,连打下手的联防队员都给赶了出来,拍照的拍照,采证的采证,忙得不可开交。 一个穿着皮夹克的中年男人开着辆捷达最后赶到,听了现场的汇报,又去看了地窖里的尸体,转头找到老曹唠了两句,然后就跟老曹奔着我过来了。 “周成先生是吧。”这中年男人长了张不怒自威的国字脸,但说起话来却是极为客气,主动向我伸出手,“刑大,张宝山。” “张队长,你好。” 我同张宝山浅浅握了下手,等着他的下文。 按常规道理,我其实算是重点嫌疑人之一,弄不好会被拉回去讯问。 但出乎我意料,张宝山却说:“没想到,刚听说周先生的大名,这么快就能见到你本人,还真是缘份呐。” 我不由一挑眉头,问:“高同志说的?” 张宝山道:“我以前在铁路公安干过,老高是我师傅。他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介绍我找你来看一看老毛病。” “还要看着我点,别让我惹事是吧。” 我微笑着如此说,心里却暗暗庆幸与高全有结了个善缘,要不然今天这张宝山可就不会是这个态度了。 张宝山哈哈一笑,“哪能呢,我师傅那意思是周先生是高人,别让那些不识趣的宵小冒犯着你,平白生事。听他说,那趟车上出了真佛,连跳了六个人,当场死了三个。” 我不动声色地说:“我也听说了,也不知道什么事情那么想不开,就跳车了。” 张宝山掏出盒大前门,递给我一根,又给自己叼了一根,正要掏火机,我一搓手指,搓出股火苗来,递到他面前。 张宝山怔了一下,旋即笑着把烟凑上来点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周先生,你是昨天才到的金城,这案子跟你没关系,我就是想请教一下,你怎么知道这底下有尸体,而且连有几层都知道。听说你使了手段,让死者给家属托梦了?” 他这样说的时候,明显是不相信这个说辞,看着我的眼神明显带着怀疑。 显然,他嘴上说案子跟我没关系,但实际上并没有真就把我撇出嫌弃人的行列。 第十四章 制生丹,活肉芝 “那老鼠,眼睛是红的。”我指了指地窖里聚着不跑的那群肥老鼠,“陶景弘在《集金丹黄白方》里说过,兽食人而目赤。” 包玉芹不在旁边,我便直说最初做判断的依据,这样才能取信这种专业人士。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混江湖的基本修养。 张宝山追问:“那也最多只能判断出有尸体,不可能判断出有三层吧。” “本来我也不知道下面有多少尸体,不过看了第一层地窖之后,就可以做出准确判断了。这是外道邪术采生折割的一种法门,叫做制生丹。三层为炉,九重为鼎,最下面那层尸体的中间肯定有个装血的坑,那就是制丹的鼎眼,以血为养丹海,聚尸体阴气为炼丹焰,以焰熬海,熬干九次,就可以制成生丹,整个过程大概需要三年左右。这里的尸体损坏严重,说明炉鼎没人看守,生丹应该已经制成取走,所以遗弃了这处尸鼎丹室。” “制生丹?制什么生丹,用来干什么的?” “吃什么补什么,听说过吧。最早这个说法,可不是说吃牲畜身上的部位。而是来自于殷商时期的巫术,指的是吃人身上的部位,可以补养自己损坏的相应部位。不过不能直接吃,得需要使用巫术祭炼之后才能服用,后来就逐渐发生成制生丹术。这些尸体应该都缺少同样的一个器官,生挖下来的。” 张宝山听了之后,表情就有点不对。 这种内容明显超出了正常人能接受理解的范围,就算是这位见惯了黑暗场面的刑侦大队长也有点受不了。 “炼出来的这玩意,真能补养相应的部位?” 我不由失笑,“张队长,古代人还相信能炼出仙丹吃了长生不老呢。” “是啊,是啊,这要是真的,那就太可怕了。”张宝山嘟囔了一句,对我说,“听说周先生来金城要扬名立万凭本事赚钱,短期内不会离开吧。” “我会住在大河村,如果可以的话,等过后就住这院子,有什么事情随时可以来找我。” 张宝山不由一怔,下意识瞟了一眼那九层尸体,“你要住这个院子?不害怕?” 我说:“我要是害怕这个,哪能做阴脉先生,给人看外路病?住这个院子,宣扬出去,不是更显我有本事,方便我打名声嘛。做我们这行,最重要的就是名声,有名就有财啊。” 张宝山似乎很随意地问:“以你的本事,在哪儿都可以扬名立万发大财吧,何必跑到金城来,在老家做不是更方便?” 我盯着张宝山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自失一笑,“不怕张队长你笑话,我在老家被人害得家破人亡,前些日子事情了了,不想再在那里呆下去触景伤情,这才出来讨口饭吃。” 张宝山神情就是一滞,但还是又问了一句,“以你的本事,还能让人害得家破人亡?” “那时候,我还没学会这些本事。” “那就不要多想,往前看吧,以你现在的本事,将来前程肯定差不了。今天不合适,等回头我再过来一趟,请你给看看老毛病。到时候再帮你宣传宣传……” 正说着呢,忽听尸窖那边传来一阵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的哭嚎。 “老何啊,你怎么就让这遭瘟的给害了啊……” 哭嚎的是包玉芹。 她一边哭,一边想扑进地窖,被身边的的警察死死拉住。 老曹嘟囔了一句,“何家的男人还真死在里面了。” 张宝山紧皱眉头,就要往那边走。 我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张队长,想抓到凶手吗?” 张宝山立刻停住了脚步,“周先生有办法?” “我能把凶手钓出来,你要是信我,现在就得安排。” “怎么钓?” “用尸鼎制生丹会有百万分之一的机会生出活肉芝。这种东西传说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只要把消息传出去,做这尸鼎的人一定会回来拿这活肉芝。” “要是他不回来呢?” “他一定会回来!能用这种外道邪术制生丹的必定心邪贪不足,不可能忍受得了活肉芝的诱惑?” “这活肉芝,普通人听都没听说过,光靠空口白话传说他不一定会相信。” “要是有电视节目播出来呢?这东西我可以帮你们仿造一个,还可以上电视介绍。” 张宝山看着我,突然笑了,“周先生,你跟高师傅说用不了多久就能扬名金城,这要上了电视可不就真扬名了?难道你还能掐会算?” 我摊手说:“能掐会算,那是神仙手段,我一个凡人可不懂。不过想扬名就得自己抓机会,我在金城下了车,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听哪里有凶宅阴邪外路病。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张队长不会舍不得给我这个机会吧。” “哪能呢,等回头我来找你,具体商量怎么办,现在那边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移走尸体后,最下面那层中间会有个挺深的小坑,装做发现了奇怪的东西,遮起来,封锁现场,先把场面做出来,明天早上再来,看到东西,就找人起走。” “妥了,我去安排。” 张宝山转头走了。 没大会,警察开始驱赶老鼠,一具一具地往外抬尸体,另有一波人过来劝说现场围观群众离开,不要再看了,省得吓出个好歹来。 这场面也确实挺让人不舒服的,已经看过热闹的人群三三两两散去。 突然,坑底的警察起了一阵骚动,张宝山带着一群人下去查看,然后就让人找东西把坑底围挡遮掩好。 这么一折腾,本来打算散掉的人又来了兴趣,纷纷转回来,伸长脖子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场戏算是成了。 我没再往下看,扔掉抽到头的烟卷,踩熄转身,离开现场,返往房间。 路过隔壁门前的时候,房门虚掩,小梅坐在床边捂着脸低声啜泣,她身边紧挨着个顶了头爆炸黄毛的年轻男人,十八九岁的样子,眉眼与包玉芹有几分相似。 “小梅,你别急,房租我帮你想办法,工作慢慢再找,可千万不能去维多利亚,那就是个鸡窝,昨晚上也就你之前叮嘱过,要不然我非得出来收拾那女人,她那是害你呢……” 语气无比温柔,跟他那杀马特风格严重不符。 外面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居然跟没听着一样,完全不想理会。 “可我能怎么办?家里也在急着要钱,昨天打电话,我男人说了,要是再不往回寄钱就要打死我……” “你别怕,他要敢来,我弄死他!” “别,小何,你可千万别这样,要是害你出事,我可怎么活啊……” 小梅一边哭着,一边微微侧过身子,给人一种无依无靠的楚楚可怜感,似乎想要倚到黄毛身上。 黄毛激动了,伸手就想去搂她的肩膀。 我轻轻撇了撇嘴,原想当没看到就这么过去。 可小梅却突然抬头往门口这边看了一眼,便立刻像受了惊吓的小兽般弹起来,离开黄毛身侧,紧紧靠在墙上,双手抓着胸口,惊慌地看着我。 黄毛没搂成,全身都透着失望,一扭头,看到我,张嘴骂道:“看你麻的看,滚!” 我眉头一挑,站住了,看着小梅,“掌头燕?” 第十五章 燕掌头,佛点痣 “你麻的,找抽是吧!” 看到我不仅不滚,还站下了,黄毛当场就炸了,跳起来奔着我,上来挥巴掌就煽。 小梅弱弱地喊了一句,“小兵,别……” 我一抬手,抓着黄毛的脸,把他脑袋按在墙上。 黄毛后脑勺撞了个结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炒你麻的,你特么放开,放开!老子弄死你……” 黄毛还不服,一边叫唤,一边从后腰拔出把小刀来,没头没脑冲着我就乱捅。 我抬手抢下小刀,反手一巴掌,把黄毛煽得原地转了半圈,整个人都有点懵。 “你爹在对面被挖出来了,你娘在那哭,你还在这里钓马子,可真够孝顺的,还不滚去看看!” 我冲黄毛吹了口气。 黄毛呆了呆,然后拔腿就往外跑。 这个变化明显出乎小梅的意料,以至于她楚楚可怜的表情都有那么几秒变得僵硬。 我走进房间,反手把门关上,坐到床边,看着缩在墙角的小梅,说:“燕行最基本的规矩,不搭无名桥,你连我是什么人都不清楚,就敢随便拿我搭桥过梁?难道没人教过你,横梁做桥打死活该?” “大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小梅带着哭腔开口,眼里含泪,楚楚可怜,散发出来的媚气简直能让太监回春。 这不是靠后天能练出来的,而是胎里带来的天赋,老天赏的饭碗。 像她这样的,演戏唱曲,必是一等一的明星,当小三外室,绝对可以反杀原配。 好莱坞大名鼎鼎的玉婆伊丽莎白·泰勒,就是天生媚骨,一举一动,风情无限,哪怕上了年纪容颜不再,靠着骨子里的媚意风情,依旧能迷倒无数男人。 这样的天赋,却做个掌头燕,骗骗城中村土财主家的傻儿子,要么是刚出道,在磨刀练骨,要么是连环扣,后面有大图谋。 这女人我能用得上。 原本打算处理完对面院子的事情再来处置她。 可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先验验成色。 合适了就收下,就像火车上遇到的胖子刘爱军那样。 妙姐说过,江湖九流,对于我们这样的外道来说,都是臣妾奴仆之流,用得上收了,那是给他们脸面。 至于她背后的牵扯,收下了,自然要全都斩断。 “不想说,那就不要说了。” 我抬手在空中一搓手指,凭空搓出一根点燃的烟卷,扔到嘴里,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小梅。 小梅双臂抱膀,缩着身子,紧贴墙面,尽显无助害怕。 她这样撑了大概能有十分钟,就撑不下去了。 千门燕行是以色为底腕不假,但需要互动来为色增彩。 实际上很多能顶尖的燕子颜色并没有多出众,却能迷倒惯女无数的花丛老手,凭的就是互动间的风情。 不能互动,就不能发挥风情诱人的优势,只靠脸和身材,便欠缺许多。 这种沉默的对峙,优势在我。 小梅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做了主动出击的决定。 她轻轻往前挪了两步,柳腰轻摆,便显风情。 但下一步,她就僵在当场。 因为当她张嘴的时候,没能发出哪怕一点声音。 她看着我,满眼满脸惊恐,却又带着别样弱气诱人的味道。 我说:“让你变哑不是目的,是防止你一会叫得太大声,把楼上楼下的邻居都给招来。你现在,身上很痒!” 这个痒字一出口,小梅的脸色就变了。 她不安地扭动着身体,最开始还想克制一下,但很快就不管不顾地伸手在衣服底下四处抓挠。 抓得是如此用力,隔着衣服都能听到指甲磨擦皮肤的嗤嗤声。 尽管如此,依旧不能缓解她身上的痒意。 很快她就痒到站不住,软倒在地上,拼命的蹭着挠着,衣服也穿不住了,一件件的扯开扔到地上,变得完全赤裸。 白嫩的皮肤上布满了指甲划出的血凛子,好些地方已经破损渗血。 她脸涨得通红,涕泪齐流,嘴巴张得老大,偏却哪怕连个哼声都发不出来。 我冷冷地看着她,心中毫无波澜。 技如雷。 用出来,要么炸人,要么炸己。 她借我搭桥,就要承受来自于我的反噬。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小梅就完全崩溃。 她在地上扭动着蛇一样柔软的白嫩身体,艰难爬到我脚下,连连磕头。 我把目光落到她后腰下三寸的位置,一对腰窝正中,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在一片雪沃沃的肥白间分外抢眼。 这叫燕头痣。 入门时由授艺师傅点上,反手就能摸到。 做掌头燕,搞色诱,迟早免不得要用身子来勾人。 这个关口迈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可言,只能在色诱这条路上走到黑。 这颗痣就是一个提醒。 不破身子,痣就在,就还有回头的机会。 我把手按在小梅的后颈上,顺着滑腻光润的后背轻抚过去,最后按在那颗燕头痣上,轻轻一点,“给你个回头的机会,想好了再来找我。” 紧绷着不停扭动的身体突然就停下来。 两腿间有淡黄色的液体汩汩流出。 痒虽然止了,但身体在过度刺激后突然放松,以至于失禁。 她把身体蜷缩成一团,无声痛哭。 “离开大河村五里就可以说话。记得把房租给结了。” 我抛下这句话,起身离开房间,出门后,贴心地帮她把房门带好,免得泄了春光。 越是燕子,其实越是重视身体的隐秘。 上来就脱的,那不叫燕子,叫鸡。 等到包玉芹来房门叫我去吃晚饭的时候,隔壁房门大开,已经收拾得整齐。 见我往里看,包玉芹说:“刚找我结了房租走了,说是以前厂里的姐姐给介绍了个包吃住的活儿。” 包玉芹的声音沙哑,眼睛红肿得厉害,说话的时候,不时还会抽一抽鼻子。 这是刚才哭得很了,估计得明天才能缓过来。 不过,她没说发现男人尸体的情况,我也就没问。 晚餐依旧丰盛,炒腊肉、小炸鱼、汤、凉拌笋、吊子汤,温好的小烧也不缺。 包玉芹还是守在旁边看我吃饭,只是这回什么话都没有。 直到我吃饱喝得,她才问了一句,“今晚我家那口子还会再来吗?” 第十六章 引鼠养蛊种肉芝 “你是想他来,还是不想他来?” “人都死了,就消停的吧,别再来了,我这受不住。活着的时候总不着家,这死了一个劲往家里跑算怎么回事?” “就没什么话想跟他说了?” “没啥可说的,没他,我们娘仨过得也挺好的。”包玉芹倒挺看得开,显然对男人的死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短暂的发泄之后,终于归于理知,“这么多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总挂记着是个事。今儿总算见着人落了底,就行啦。老话说得好,阴阳各走一道,这人死了,跟咱活人就不是一道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要真不念他,晚上他就不会来了。” “那,那我这后脖子吹凉风也不能犯了?要不要您再给弄弄?” “不用了,安心睡觉,我晚上给你家这一片清清阴气,保你以后平平安安。” “哎,哎,那敢情好,周先生,你再喝两口?我再给你添俩菜去。” 包玉芹喜得搓了搓手,就要去添菜。 便在这当口,就见那黄毛急冲冲跑进来,冲着包玉芹就吼:“妈,小梅呢,你把她赶走了?不就差那么点房租吗?她一个女孩子,大冷天就这么赶出去,让她怎么活!你也太缺德了……” 包玉芹大怒,抓起条帚对着黄毛劈头盖脸就打,“我缺你麻的德啊,我特么养你这么大养出你这么个缺德带冒烟的没良心玩意,你爸死那么惨,你还特么惦记小娘们,我特麻的抽死你……” 黄毛被打得抱头鼠窜,叫道:“妈,小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你特么现在去死!何强兵,你特么的出息了啊,为了个嫁人的娘们跟我这要死要活的,你特么的要死现在就跳楼去,你麻的没良心的缺德玩意!” 包玉芹根本就不怕黄毛这一套,把条帚舞得呼呼生风,噼哩啪啦地打在黄毛身上。 黄毛哎哟哟惨叫着逃出房间。 包玉芹把条帚一扔,气呼呼地道:“我怎么养了这么个没良心的玩意。周先生,您先歇会儿,我再添俩菜去啊……” “不用了,我这吃得挺好的,先回去养养精神,晚上别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千万别出来。左右邻居,还有那些租房的,也都跟他们交待清楚。出来冲撞了,可别找我治!” “知道,知道,我一会儿就挨屋告诉去。” 包玉芹是个麻利人,天刚一擦黑,就挨个屋去通知一遍。 租房的也知道白天对面挖了好多尸体出来,正觉得瘆得慌呢,对包玉芹找先生来清场都很理解和支持,早早就都收拾好关门熄灯。 我在半夜十一点的时候,从屋里出来,站到院中,点了一红两白三柱香,插在地上,然后退回到屋门口。 不大会儿工夫,就有红眼肥老鼠从四面八方呼啦啦聚过来,到了香跟前,围着团团乱转,转了两圈,便有一只老鼠耐不住,人立而起,去够那黄香的香头。 它这刚一起来,边上的一只老鼠突然就扑上去,狠狠咬在它的脖子上,一口就咬得鲜血飞溅。 这个小小的变故,仿佛打开了某种魔盒的开关,所有的老鼠瞬间变得疯狂起来,相互之间拼命撕咬。 尖利的吱鸣响彻在安静的黑夜,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凄惨绝望。 红香引生,黄香养蛊。 这是养蛊术,采生折割最顶级的法门之一。 蛊,不仅仅是普遍认知那种湘西养虫子的蛊术,所有以养蛊术养出来的东西,都叫蛊。 可以是虫蛇蚁,可以是鼠犬豚,也可以是……人。 我要伪造活肉芝,这些吃过制丹腊尸的老鼠,正是最好的材料。 不大会儿工夫,聚过来的老鼠死了一多半,黑压压铺了一院子,只剩下十几只最肥最壮的还在鼠尸之间撕杀。 我又掏出一根红香,点燃了捧着就往外走。 那十几只壮老鼠停止争斗,忙不叠地跟在我后面。 我出了院门,正要过横道进对面的小院,忽见路上来了个里倒外歪的身影,晃晃荡荡的,离老远就吼,舌头老大,“特么的谁啊,大晚上不睡觉,折腾你麻了隔壁的……” 那十几只老鼠受到惊吓,立刻停在原地,人立而起,血红的豆眼直勾勾看向来人。 我缓缓转身,将捧着的香举到两眼之间,隔着那一点红亮的香头,向来人看过去。 是那黄毛。 不知喝了多少酒,满脸通红,斜斜歪歪,一脸凶意地奔我冲过来。 只是刚冲到近前,他突然呆住了,脸上慢慢现出恐惧的神情,嘴唇哆嗦了两下。 “妈呀,耗,耗子……” 他嚎叫着,转头连滚带爬地往自家院子里跑,结果刚一进院,就被绊了个前爬子,摔在一地的老鼠尸体里,打着滚说什么也爬不起来了,一时尖嚎连连。 “妈呀,救命啊,妈,救命啊……” 房门关得死死的。 包玉芹显然记得我的叮嘱,哪怕听到亲儿子的叫声,也没有来开门。 大约是以为什么妖魔鬼怪伪装的吧。 我转过身,捧着香,继续领着老鼠进了对面小院。 经过房前时,窗玻璃上,倒映出一个捧着一点红光的鼠头人身怪物,尖尖的嘴巴上长长的胡须如同触手般在蠕动。 这就是黄毛所看到的情景。 养蛊香有毒,会导致人产生关联幻觉,哪怕是施术人也不能例外。 心志不坚定,光是这幻觉就能吓到发疯。 我只当没看到那窗上的影子,稳稳绕到房后那个挖开的大坑边上。 尸体都已经搬走,但警戒带还留着。 当然就算没警戒带,也没正常人胆大到敢夜闯曾经堆过几十具尸体的地方。 我带着老鼠,来到最底层的地窖里,将黄香扔进地当中那个人头大小的深坑里。 剩余的十几只老鼠跟着香火纷纷跳进去,在充满乌黑腥臭淤泥的坑底展开了新一轮撕杀,很快就只剩下了一只。 这个最后的胜利者,站在成堆的鼠尸上,冲着我发出尖锐的鸣叫,血红的眼睛充满了狂暴凶恶。 我洒了一包药粉。 被浇了一身的老鼠变得更加暴躁,疯狂地吞咬身下的鼠尸。 没大会儿工夫,它吃光了十几只跟它一般肥大的老鼠尸体,撑到腹部开裂,最后一只死鼠甚至都咽不下去,脑袋从它的嘴里伸出来,仿佛一只无比怪异的双头鼠。 撑动这种程度,老鼠已经无法动弹,四爪朝天地躺在污泥中,发出有一声没一声的断续低叫。 此时,恰至午夜十二点。 月光斜斜落下,正好照进这窄小深坑中的老鼠身上。 老鼠身上的皮毛脱落,露出鲜红的血肉。 血肉中有东西在蠕动生长。 种子已经种进沃土,明早就会发育成熟。 我不再盯着,转身返回。 包玉芹的院里,黄毛还在地上滚动嚎叫,满身血污和死鼠。 嚎叫声在村子上空盘旋。 不过无人理会。 甚至原本亮着灯的窗子都相继熄灭。 嚎叫声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才停止下来。 这时候,我已经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听到叫声停止,便闭上眼睛,默数九个数,进入睡眠状态。 不知睡了多久,听到有轻轻的敲窗声。 我睁开眼睛,看到弥漫在空中的灰白香气,翻身下床来到窗前。 窗外,整齐的站着二十七个模糊身影,虽然依旧残缺不全,但身上已经没有老鼠在爬咬了。 看到我出现在窗前,这些身影默默向我鞠躬行礼。 我不由一笑。 本地的鬼魂还挺有礼貌。 第十七章 坐诊开张小抬轿 早晨四点,准时起床。 这次没打坐养气,只是简单站桩松了松筋骨,为这即将到来的忙碌一天做好准备。 四点刚过没多大会儿,天边擦亮,屋门就被急促敲响。 敲门的是包玉芹,一脸焦躁惊恐。 “周先生,我家强兵出事了。” “我昨天晚上说过什么?” 我也不问她出什么事,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包玉芹张了张嘴,脸涨得通红,但还是哀求道:“强兵还小,不懂事,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求您给他治治。” 我故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儿子冲撞的东西不同寻常,非得起场法事才能治好,我昨晚给你清场,元气消耗过大,得半个月才能起法事。我特意叮嘱你,原因就在这里。老婶儿,我不是不想帮你,实在是现在有心无力。不如这样,我给你儿子开副药,你每天给他灌一副,先镇着,别失了魂。这半个月呢,你可以找本地的先生帮忙看看,要是能解决最好,解决不了,就等半个月后我给他起法事来治。不过,法事不可轻起……” 包玉芹咬牙道:“周先生,我听你的,只要能治好强兵,多少钱都行。” 我说:“这不光是钱的事。做我们这行,其实最不愿意的就是起法事,麻烦,事多,还得消因果,免得被缠上。不说这些,先去看看你儿子的情况,把药开了喝着,你多在本地找几个先生来治治看,要是能治好,大家都省事。” “哎,哎,那就麻烦您了。” 包玉芹忙不叠地应声,赶忙领着我往外走。 走廊上、楼门口已经聚了好些人,都对着院子里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看到包玉芹过来,就赶忙闭嘴。 院子外面也同样站了好些看热闹的人,虽然脸上都带着些惊悸,但却也舍不得就这么离开。 我一眼看到了老曹。 他依旧披着那件老旧的警用大衣,抄着手站在人群最前面,皱眉板脸,显得挺不开心。 院子当中依旧鼠尸遍地。 老鼠血虽然少,但死得多了,依旧流得满院都是。 黄毛就坐在血污与鼠尸之间,缩着脖子躬着背,一会儿左看看,一会儿右看看,满脸满眼的惊恐,时不时发出一声低低的吱吱叫唤。 像极了一只大老鼠。 我仔细观察了黄毛一会儿,又看了看四周,对包玉芹说:“老婶儿,他这是冲撞了,你先找人把这院子里的老鼠都弄走,清出个场子来。我先把他的魂儿稳住再说别的。” 包玉芹连忙应了,一张嘴就要扯嗓子唤人。 我扯了她一把,“没说完呢,别急。动手之前,我先给大家伙做个仪式,免得清场的时候也被沾惹犯了毛病。不过做仪式就等于是正式开张接诊,可我现在连个固定地方都没有,就这么开张等于是摇铃卖药,对以后不吉利,我需要先有找个至少能住上一年的稳妥地方做道场,得独门独院才行,还得请些乡里老人见证,搞个简单的开张仪式。” 包玉芹看着黄毛,急得是六神无主,我说什么她都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熬到我一说完,她就大着嗓门把支书陶大年和几个村委员会成员从围观人群里给喊出来,把我刚讲的那些说了一遍。 陶大年为难地看着我,“小周先生,见证开张这事好办,我们几个老家伙都在这儿,村里能有个先生也是好事,就是这住的地方,你要独门独院,满村就王老棍那一个院子……” 没等我说什么,包玉芹先对着陶大年开喷,“老陶,给不给村上一句话的事,我儿子等救命呢,你特么别在那装别咕眼,我们家老何就这么一个香火,他要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拽你一起给他赔命!” “你急啥子个,我又没说不给,我是怕小周先生觉得俺们心不诚,把个刚闹了死人的院子给他,心里不舒服。再说了这还有两个麻烦。一个是刚生了这么大的事,公安局那边还把院子封着呢,再一个王老棍回来,家被人占了,总得有个说法吧。” “呸,王老棍那个咽气儿连个打棚烧香都没有的外来老骨碌杆子,你还怕他?” 包玉芹上来就扯陶大年。 陶大年赶忙往后躲,“哎,哎,别扯吧,这么多人呢。” 我示意包玉芹不要动手,说:“陶支书,我表个态啊。我来金城本就是想找个地方开张立业,靠自己这身本事讨口饭吃。当初来这儿,就是看中了这个院子。死没死过人,不要紧,我什么身份,还会怕这个?公安那边,我保准今天他们就能把封撤了。至于你们说的王老棍,我也不占他便宜,这房子算我租的,他真要回来,我把租金给他,但这一年期不能动,行,咱们现在就开始,不行,也让老婶儿尽快找本地先生来救人,再耽误一会儿,走了魂儿可就救不回来了!” 陶大年背着手,拧着眉,在那琢磨。 包玉芹不干了,又来扯他,“老陶,你特么倒是放个屁啊,又不是让你收农业税呢,装个老别眼样儿咋唬谁呢?” “别扯,别扯,那就这么着。”老陶无可奈何,只好对那几个村委会的老头说,“就这么办吧,大伙都来做个见证。” 支书在村里基本上都是熊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他既然同意了,别人也都没意见。 于是陶大年就对围观的众人把事情一讲,就安排给我张罗开张庆祝。 事急就章,只能因陋就简,买上两挂鞭炮,点了扔在王老棍门口噼啪一炸,找来大开纸和笔墨,我亲笔写了招牌名,往硬木板上一糊,拿铁丝绑到院门架子上。 三脉堂。 看到这三个大字,一直看热闹不出声的老曹便抢先喝了一声“好字”。 我虽然没上过学,但跟妙姐学的东西一点也不少,这字也是正经临褚遂良雁塔圣教序练出来的,讲究的就是个端庄规整,刚劲有力,相当适合写匾碑文字。 有这笔好字撑着,哪怕招牌简陋了些,但挂在门上,也就有了几分气势。 我往门口牌匾下一站,冲着围过来的一众大河村民拱手道:“鄙姓周,名成,平子山清老河人,在家遭难,出门学了身本事,今儿来到金城这一方宝地,坐诊开张,一为父老清静,二为一报所学,若是各位亲朋好友邻里客人有冲撞迷登、不明疼痛、性情突变、体生赘物种种外路毛病的,尽可介绍过来诊治,治不好不要钱。” 说完,把预先印好的名片,一一散给村民们。 简单的白纸卡片,正面印着三脉堂和周成的大名,背后面印着经营范围:“专业解决撞邪、压惊、梦魇、失魂、赘生诸般疾症。” 一边发名片,我一边叮嘱,“一定收好了,这卡片是开过光的,走夜路带在身上可以防冲撞,睡觉压在枕头底下不作噩梦,要是介绍亲戚朋友过来,凭此卡片可以免费赠送压惊手绳一条。” 听我这么说,接了卡片的村民就都仔细地揣起来,没接到的都凑上来抢着要。 手头三十三张卡片,眨眼工夫就散得精光。 我对村民们抱拳说:“没了,就准备了这么些张,开光不易,实在装备不出更多的。我这先去看看何强兵的情况,大家伙要是没事,都过去帮个人气,镇一镇精魂。” 回到包玉芹家院里,我先沿着四周洒了一圈药粉,让包玉芹拉人把院子里的鼠尸都装袋拿到村口焚烧,又叮嘱他们烧的灰千万不能随便扔了不管,必须得埋在村头那个大槐树底下。 这鼠尸一收,坐在地上的何强兵就不再左顾右盼的不停晃动了,而是好像脱力般软倒在地上,只时不时的还发出一两声吱吱叫唤。 我点了两个强壮的村民上前把何强兵扶起来,扒了上前,一左一右地挟住,将后脊梁对着我,然后从行礼取来一束线香点燃,反手握着在空中挥动,淡淡烟气随着香头的划动,在空中组成一道复杂的符,凝聚不散。 围观的村民们登时发出一片低低惊呼。 不待惊呼声落下,我抓着那束线香猛得戳在何强兵背上。 何强兵登时打了个激灵,拼命挣扎惊叫:“妈,救命啊,耗子,大耗子!” 那两个村民依着我的吩咐,牢牢夹住何强兵,不让他挣脱。 包玉芹一脸心疼,却也不敢上前。 我挥着线香,一下接一下地戳下去,连戳了九次,在何强兵背上留下一片密密麻麻的香头烧痕。 有黑色的细线自烧痕处缓缓流出。 何强兵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那两个村民的胳膊上,艰难地抬头看了包玉芹一眼,有气无力地道:“妈,我冷,还饿。” 包玉芹见他恢复了神志,喜极而泣,抹着眼泪说:“行,妈去给你做饭,给你做水盆羊肉,你最喜欢吃的。” 虽然这样说,可她却先看向我。 “行了,把衣服穿上,扶屋里歇着吧,我再给你开一副药,每天晚上睡前给他喝一遍。这段时间,不能给他吃荤腥,只能吃青菜喝白粥。老鼠嘴馋,要是喂得刁了,缠着不想走,就麻烦了。这些天留意着点,不要让他再看到老鼠,再犯病可就不好弄了。” 包玉芹忙不叠地答应,一面让人把何强兵扶屋里去,一面掏出个红包来塞给我,“周先生,这是一点孝敬,您收着。这两天还是先住我这儿,赶明方便了,我帮你把院子拾掇一下,你再住进去。” 我也不推让,接过红包,轻轻捏了下厚度,一千整。 这年头普通工资才二三百块,农村人家更是钱紧得厉害,能一下拿出一千来孝敬先生,称得上是家底丰厚。。 怪不得何强兵会被小梅那掌头燕子给盯上。 这一场把戏,看得一众村民意犹未尽,陶大年连吆喝了好几嗓子,才算把人都给赶走。 眼见着人都散了,我转身正要回屋,却见老曹揣着手走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坐诊开张小抬轿,真是好手段!” 第十八章 青云直上大张弓 小抬轿是个江湖套路,分为两类,一个是找托,一个是设事。 找托就不必多说了,新店开张雇一堆人排队消费或者找人敲锣打鼓上门送匾道谢,这都是常见的找托套路。车站那老荣说的寻抬轿的可以找他,就是指他有专业的抬轿人选。 设事则是准备好麻烦和解决手段,到了地头,选择好目标,把麻烦抛出去,待目标被缠得痛不欲生,又解决不了,再出手相助,一扬名,二得好。 杀软公司先编病毒传播,再更新杀毒软件来杀病毒,就是此种套路。 至于江湖术士的设事,则更要恶毒。 江湖术士到了一地,先寻个目标,使手段让其在公开场合当众犯病,而且是那种病征明显强烈的,比如冲撞、失魂、上身之类的,突然发病,倒地抽搐或者发疯,这时再出手相助,将其治好,借着围观者口耳相传,慢慢打响名声。 但这处手段,往往会给目标人物造成无法恢复的终身隐患,所以向来被人不齿。 老曹显然以黄毛犯毛病是我设的事,所以才会上来找我说话。 这金城还真是藏龙卧虎,处处惊喜。 这老曹就算不是江湖中人,也肯定熟知金城江湖中事。 我也不急着解释,说:“曹同志,屋里说话吧。” 老曹却摇手道:“不用了,就两三句话的事情。这里是我的管片,又刚出了那么大的案了,你想开张就老老实实的做,只要有手段,不愁没名气生意。要是设事,我拉你进去好好松松筋骨!” 这是直接摆公家身份说话,一是以势压人,二是摆明自己不是江湖人的底。 我不由挑了挑眉头,说:“曹同志,你小瞧我了。我已经准备好大张弓,哪会再用小抬轿?” 所谓大张弓,是相对小抬轿而言,也是扬名的套路。 只不过大张弓的做法大开大阖,会借助官家的力量来宣扬自己的名声,在最短时间内把名声传播的最广最大,如张弓射箭青云直上一般,所以又称搭青云梯。 行走江湖讨生活的人,少不得跟乱法之事沾边,向来最忌讳同官家扯上联系。 敢于搭青云梯大张弓的,要么是身家清白有跟脚,不惧与官家打交道,要么就是要做大买卖,不仅要借官家之力成名,还要借官家之力行事。 搞水变油的王洪成,练气功的严新、张宝胜、田瑞生,用的都是大张弓,闹得沸反盈天,短时间内声名雀起,甚至连高层都被惊动。只是他们都犯了个贪字,不懂见好就收,翻车在所难免。 听我这么一说,老曹的右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那个位置,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差一点点就会直接伤到眼球。 一听大张弓,这个位置就不自觉的抽动,说明他在类似事件里吃过亏,所以条件反射。 “来根烟吧。” 老曹没再说别的,摸出包烟来,散了一根给我,然后又抽出根火柴,没有擦着,依旧慢吞吞地伸向我。 拿柴不拿火,这是送客烟。 这人当警察前必定是江湖中人。 从他的年纪来判断,大抵是解放前。 那时候底层人想挣钱出头,最快的办法就是混江湖入帮派。 老曹解放前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入行的最佳年纪,就算建国后摆脱江湖道统,走了公家正途,也一定对金城江湖典故很熟悉。 这人,对我有用。 我笑了笑,把那根烟扔进嘴里叼着,慢慢凑到那没有擦着的火柴头上。 明明没有火儿,可凑上去的烟卷却冒起烟来。 无火生烟,神仙手段,人不留天留! 老曹的眼角又微微跳了跳。 我深吸了口烟,道:“曹同志,有话直说吧。” 老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说:“上一个在金城显技,大张弓登青云,做大买卖的,还是建国前的常老仙,四九年的时候给逮起来毙了,可在这之前不知害多少人家破人亡。如今还有弟子在金城地界仗着他的那点人头手段在摸鱼猎雀,号称常仙门。我看得出,你有真法,是个能耐的,混进来跟常仙门抢食,肯定要夺命搭台,斗法唱戏,住在哪儿都别想消停。我今年五十九了,一辈子什么乱头都经过,活到这太平岁月不容易,眼下还有十个月就退休。这十个月,别的不求,只求个平平安安。” “常老仙,我听说过。不过,我是个阴脉先生,凭本事治病吃饭,跟他那一门不是一个路子,不犯冲,你就放心吧。” 何止听说过。 他那个如今仍在金城打混摸鱼的弟子,就是妙姐圈定的三个嫌疑人之一! “常老仙刚到金城的时候,也打的是治病袪害的名头。你要不走,我会盯死你,十个月内,不要犯在我手里。等我退休了,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我也管不着了。” 老曹盯盯看着我,混浊的老眼中,闪过一道凛冽的光芒。 看人先看眼。 这老曹必定身怀杀技! 我微微一笑,摸出张名片塞到老曹手里,“曹同志你人面广,也帮我扬扬名声,有知道谁犯这外路毛病的,都可以介绍过来。” 老曹接过名片,仔细摸了摸,才揣进兜里,说:“老何家的不容易,不要拿她儿子做筏子了。” “那是意外,我现在治不了他。我跟老婶儿说了,让她先在本地找先生看看。既然老婶儿不容易,掌头燕盯上她儿子,你怎么不管?” “那小子不走正道,吃点教训是好事,我盯着呢,吃不了大亏。” “你要是想管那小子,我可以帮忙调教一下,给他个饭碗。觉得可以,有时间我准备点酒菜,咱们爷俩唠唠?” 老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警服,说:“我儿子在深圳,房子都给我买好了,等退休我两口子就过去享清福啦。人这一辈子,说破天,图的不也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嘛。常老仙当年在金城多风光,呼风唤雨,使唤大员军将跟奴仆一样,号称再怎么改朝换代一样还是爷。可最终了怎么样,大军一到,一个小班长带俩人就拿了,一颗花生米爆了头,什么狗屁仙气都没冒出来,临刑前倒是尿了裤子。人啊,得知足识天命……” 他这么念叨着,揣着手,慢吞吞向院外走,刚走出院门,就迎面撞上了风风火火赶过来的张宝山。 “哎哟,老曹,这么早啊,那边你不用过去了,回去歇着吧。” 张宝山冲老曹打了个招呼,就走到我面前,道:“我们人来了,今天怎么个章程?” “东西我准备出来了,你们拿个瓦盆装,拿红布盖上,端走就行,到时候怎么操作,你们比我懂,我保证只要我和那东西一起在电视上露面,一定能把搭这尸鼎的人调出来。” “这么简单?行,那我就拿东西。对了,这个给你。”张宝山说着掏出个信封来塞到我手里,“咨询费,别嫌少啊,这还是我磨破嘴皮子才申请下来的。” 我哭笑不得,推托道:“这个真用不着。我给你们帮忙,不是为了这个。” 张宝山却道:“你们这规矩我懂,多少是这么个意思。怕是回头少不得还要麻烦你。” 他顿了顿,说:“我以前办过类似的案子,当时折进去三个兄弟。这把只靠我们自己弄不好要有伤亡,我们这帮兄弟虽然干这行免不了要冒这风险,但我还是希望能够他们每次都能平平安安的。这案子已经在部里挂号,上了省督,不破不行。我知道做你们这行的不愿意跟我们打交道。这样,你帮了我们这一把,别的不敢说,以后你在金城,只要不犯大事,保你平安。” 这就是江湖人不愿意跟公家打交道的原因,沾上就不好脱身。 金城本地手段高明的术士不是没有,至少我知道的顶尖术士就仨呢,可为什么找我这么个外来人?还不是不愿意跟他们搭上关系! 可这时候要是说不帮,以后出了事,就等于是得罪死了张宝山,想在金城地界上混那就千难万难。 好在既然想要大张弓,我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更何况对尸鼎这事我也不打算真就什么都不管了。 拍花拐子该死,采生折割更该死! 第十九章 净宅生花 我轻轻拈了信封一把,三百块钱,确实不多。 “行啊,这回这档子事,就当是我跟张队长结个善缘,别的也不用你帮忙,我这人凭本事吃饭,奉公守法,你要真想帮我,就替我宣传宣传,多介绍点病人给我。那院我已经租下了,打今天起,就开始接诊了。” 我把信封揣起来,摸出张名片来递给张宝山。 张宝山接过名片,瞄了一眼,失笑道:“我说刚看到门上挂了纸牌子,字还挺好看的。行,回头我给你做块漂亮牌子,再让兄弟们都给你宣扬宣扬。做我们这行的,总能碰上差不多的事情,都介绍你这来。你别砸了招牌就行。” 他把名片揣起来,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扭头似笑非笑地说:“我昨晚给清老河县的伙计打了个电话,王斯万死了!” “我知道。” 我面色平静地回答。 这都在预料之中,他要是不摸我底那才叫怪事。 张宝山哈哈一笑,这才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我回到屋里,翻出茶叶包和一袋槽子糕,沏了两杯热茶,坐到桌前,开了包装,慢慢嚼着糟子糕。 一块吃完,张宝山就进来了,脸色有点发白。 看到桌上两杯茶,他就是一愣,旋即一笑,上前端起一杯,一饮而尽,冷热正好。 一杯茶下去,他的脸色好多了。 “好茶,比我们局长那茶叶都好,回头给我点,我拿去给局长上供,再给你申请点顾问费。周先生,那就请吧!” 我微微一笑,起身将自己面前的茶水饮尽,又仔细将槽子糕袋口系紧,拿了茶杯盖压上,这才跟张宝山出了屋子,来到王老棍的小院。 尸坑边上已经围了一圈人,全是便衣,没个着装的,一个赛一个的脸色难看,还有两个蹲在一边吐呢。 张宝山就说:“这玩意有必要弄得这么吓人吗?” “活肉芝就是这个样子,不弄得像点,怎么能钓出行家来?” 我来到那个人头大的深坑边,探头看了一眼。 坑底血污中,有一个人头大小的不规则球状物,通体血肉模糊,还长满了眼睛,不停的开合着。 经过一晚上的时间,那只最后胜出的老鼠长成了肉芝。 只不过,它这个是死肉芝,而不是活肉芝。 单从外表上来看,活肉芝和死肉芝没什么区别,就算真正的大行家,也得上手才能判断出来。 可就功效而言,两者恰好相反。 活肉芝吃了,能活死人肉白骨,死肉芝吃了,神仙来了也救不不活。 “我们刚才其实都把这玩意抬上来了,结果一没留意,又掉下去了。”张宝山凑到我身边,往里看了两眼,突然脸色有些古怪,伸手按了按胸口,颇有些诧异地看向我,“你那茶里放东西了?刚才多看一眼都想吐,这会儿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是自家配的顺气茶,平时喝着养生的。这东西外观太过丑恶,正常人近距离看了都会逆气,觉得恶心难过,有顺气茶压着就不会吐了。” 我从张宝山手里接过铁锹,把肉芝从坑里挖出来。 这往上一挖,就看到肉芝下面还淋漓地长着好些肠子般的东西,向下不停滴着腥臭的黄绿色黏液。 转圈那帮便衣又都捂嘴转脸,不敢多看。 这就是他们一不留神,把肉芝掉回去的原因。 只有张宝山没事,帮忙把瓦盆拿过来。 我把肉芝放到瓦盆里,又从坑底挖了两锹血泥填进瓦盆,最后在上面覆上普通的泥土,只将这肉芝露出半截,拿红布盖好,叮嘱张宝山,“带回去,搁阴凉不见光的地方,每天浇一小碗血,随便猪牛羊都可以,不能用狗血和鸡血,这样可以维持活性十三天。过了这个时间,就会枯萎。” 张宝山问:“要是那人这十三天内不来的话,不是还得重做?” “不能重做。每个肉芝都不相同,行家一眼就能认出来。不过,相信我,只要把这事宣传出去,那人十天之内一定会来!” “成,那我这边抓紧安排。这边院子的封就撤了,你随便布置吧。” 张宝山亲自捧着那盆肉芝,带着手下挤上个破面包,风风火火的走了。 我回到屋里,洗了手,检查了下桌上的槽子糕,这才坐回桌边,又慢慢吃了两个。 正准备吃第三个,包玉芹却过来。 “哎哟,周先生,你怎么吃上这个了。快放下,我给你弄早饭了,过来吃吧。” “不用了,我这已经差不多了。” “那成什么话了。快放下。”包玉芹上前,强行抢下我手里的糟子糕,推着我就往外走,“要是不嫌弃,以后你这早晚饭我都包了,我天天给你端过去。” 早餐依旧很不错。 金黄的小米粥,拳头大的菜肉包子,还有拌得油亮的小菜。 虽然已经吃过三块槽子糕,可我还是又喝了两大碗小米粥,啃了四个大包子。 刚刚吃完饭,陶大年就过来了,一脸佩服地说:“小周先生,刚张队长跟我交待,那院子的封撤了,你看要怎么收拾,我找人过来。” “帮我找人把那坑填了,再买些东西就行。”我掏出一小把拴着铜钱的细红绳,“这是压惊绳,男左女右,系在手腕上,能够压惊镇魂,大人小孩都可以带,来帮忙的,每人一条,支书你帮我散一下。” “这哪能成。”陶大年连忙推辞,“小周先生你住进那个院子,满村的人都能心安,这是你帮我们,我们哪能还要你的东西。” “拿着吧,法事不轻起,唤人不白使,这是规矩。” “哎,规矩啊,那成,我先代大家伙谢谢你啦。” 陶大年捧着红绳,兴高彩烈的走了。 没大会儿,就带了一帮人回来,扛锹拿镐开拖拉机,热热闹闹地把院子里的大坑填得实实承承,还压得平平整整。 趁着他们填院子的工夫,我进到三间屋里转了一圈,便找几个人陪我去买东西。 在附近足转了一上午,才算把所需的东西全部买齐,先不进院,只堆在院门前。 这当口,房后已经平整完, 一堆人都围过来看我布置。 我取了水果五种洗净,又拿了杂粮五种,取出大钱五枚,分别装了十五个盘子,每个房间的四角和屋中央各置一盘,然后画了净宅符,在铝盆里烧了,接满自来水,用带叶树枝掸在屋里屋外的地上,边掸边念了净宅咒,掸完后再用新买的扫帚挨屋像征性的扫了扫,这净宅的流程就算是走完了。 妙姐说过,租屋不净睡不安。 虽然我们在每一个到过的城市只呆三个月到半年,但每次租到房子,她都会搞这一套净宅仪式,然后细细布置,把房间布置得温馨舒适。 妙姐说,这净的不仅是宅,也是心。 哪怕只住三个月,布置好了也可以是家。 人生短暂,要学会享受生活,报仇讨命不是全部。 整天苦大仇深,那是折磨自己,便宜仇家。 所以,就算三年后讨命失败,这三年我也会让自己过得安心舒适,到时就算死了,也不会觉得后悔。 我把水果和杂粮给大家分了,独留下大钱,埋在进院的门槛下,这才开始布置房间。 中间房做了诊室和会客室。 墙上挂了我自己手写的一副对子,“脉有阴阳二分明,人无善恶两重天”。 这是阴脉先生的山根。 敢挂这副字,证明我是一脉正传。 左边房做卧室,所有被裖用品都是新买的。 右边房做客室,方便有半夜或者远道来的病人住下调养。 有新到手的一千三百块钱,兜里充实,我花起来底气也足。 在众村民的帮衬下,到了傍晚间的时候,全都布置完毕。 最后,我沿着院子围栏的内边,种了一圈新买来的花种。 这个举动,引发了村民们一阵善意的哄笑。 陶大年瞪了他们好几眼,把哄笑压下去,自己却有些憋不住笑,上前小声说:“小周先生,这都入冬了,零下五六度,种了长不出来,一冬天都粉了,还是等来年开春再种吧。” 我笑了笑,道:“花开富贵,讨个好口彩。新住不种花,总觉得缺点什么。长不出就长不出吧,就是个意思。” 陶大年才不再说话。 但村民们免不得还是要背后念叨几句,什么小周先生有点傻之类的,自以为出了院子再说够远,其实我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 当天的晚饭,是包玉芹做好送过来的。 切好的酱猪头肉,油炸花生米,辣椒豆皮,一碗小白菜豆腐汤。 温好的小烧照例少不了。 吃饱喝足,出去在村子边上走了一圈,消食散步,返回屋里,做晚课,把早晨落下的养气功夫做完,便早早躺下休息。 一夜好睡,什么梦都没做。 四点半准时起床,打坐养气一小时,然后洗脸刷牙。 外间突然响起一片哗然惊呼。 “真开了!” “卧槽,神了啊。” “这小周先生真厉害啊。” 我微微一笑,擦干脸上的水,整齐挂好毛巾,这才走出房间。 昨夜下了霜,地面微微泛白。 呼吸带着白气,透着冷意。 可这小院的围栏脚下,却开满了怒放的鲜花。 宛如春天重来。 院外站满了闻讯而来的村民,对着那些鲜花指指点点,看到我出来,便纷纷闭了嘴。 我冲众人抱了抱拳,“各位,早上好啊。” “早上好。” “小周先生,早上好。” “早,早!” 声音与眼神中,都带着敬畏。 显技于前,方能取信于人。 从今儿起,至少大河村上下是绝对信我了。 第二十章 接诊 张宝山的动作比我预计得要麻利的多。 挖走肉芝的第四天,他就开着那辆老捷达来拉我去录节目。 “先上省台新闻,再往总台报个片段,夹到新闻里出个镜。不过你的镜头只能上省台,不能上总台。就这还是因为这案子太骇人听闻,部里给通了关系才能报上。” “怎么都可以,我听安排。” 虽然说得无所谓,其实我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最初的预计是上金城本地台就挺好,能上省台实在是意外之喜,至于上总台,那却是万万不能,就算让我上我也不上。 大张弓也要有个限度,搞得太大,很容易像严新、张宝胜、田瑞生他们那样没法收场,最终翻车,里子面子全都丢个精光。 节目是在金城生物研究所录的。 省台派了个叫陈文丽的大眼睛女记者来采访录制。 她天天在各种社会新闻里露面,单论脸熟度,远超一般明星。 整个节目录制分好几个环节,先录肉芝,再采访各路专家,我做为特邀的民间民俗学者和肉芝的发现者被安排在最后,采访过程也特别简单,统共录了十分钟。 因为事先已经被叮嘱过,所以陈文丽没问是怎么发现的,只问了一些关于肉芝的内容,然后就忙不叠的收摊走人,整个过程都绷着脸,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把女记者等人送走,张宝山回来笑着对我说:“陈文丽自以为见多识广,非要先看肉芝,再做采访,统共看了一眼,吐了三回,去录你之前,刚吐完,从厕所出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我说:“正常人近距离看一次,最多也就吐一回。她看一次吐了三回,说明往前最多半个月,被阴死气息当面冲过,在身体里留下了内虚阴疾,要是不尽快解决的话,后半辈子都会体虚气弱易生病。” 张宝山有些诧异地问:“真的假的?这么严重?” 我说:“做我们这行,症不轻断,既然说了,那就是真的。不信你可以查查,看她最近是不是只要一吃鱼肉就会吐,牙龈每天都会无故流血,去医院检查还查不出任何毛病。寇谦之在《九属青律》里提过,鳞属泛死之律,冲阴死衰败,不得相容。” 张宝山眨了眨眼睛,明显没听懂这句话,“等我问问她,要是真犯这些毛病,让她来找你看看。” 这回轮到我感到诧异了,“你跟她很熟?” “还行,我跟她爸很熟。” 张宝山说的很含混,我也就识趣没再问。 录完采访,接下来就要做好捉人准备。 既然要钓鱼,那就得准备好结实的渔网,不然鱼太大容易走脱。 整个布置过程,按我的要求,严格保密,现场只让张宝山留下来做见证兼帮忙。 张宝山本来撸胳膊挽袖子,做好了出力准备。 可我只在存肉芝的房间地上洒了一层糯米粉,就告诉他布置完了。 张宝山当时的表情就很精彩。 等送我回到大河村,临下车的时候,他倒底没忍住,在我身后问:“周先生,你那布置真能稳捉住那人吗?” 我摆手说:“你要不放心,可以加点手段,但那房间里的糯米粉不能动。” 张宝山问:“周先生,你这是什么原理,能给我透个底儿不?用你的办法,我可是打了保票的,要不然也不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连总台都给插了节目。” 我说:“张队长,你放宽心点,往好了想,你们本来也没把希望全都寄托在我的办法上,正常该怎么调查,不也还在进行吗?派出所的人在大河村挨家调查走访,我可是看到了。” 张宝山就嘿嘿一笑,“这不是得保个底嘛。” 说完,又掏了个信封给我,“新请的顾问费,等捉到人了,我请你喝酒,正经的金城窖藏,一般人想买都买不着。” 我接过信封一捏,还是三百。 到了晚上的时候,我去包玉芹家蹭电视。 黄毛也在,蜷着双腿蹲缩在墙角不动弹,两手握拳放在膝盖,眼睛瞪得老大,左顾右盼。 包玉芹给他端了碗小米粥。 他两手捧着,嗤溜嗤溜地喝着,喝两口警惕地抬头左右看看。 “昨天我请三里河的老杜先生来给看了,也说是冲撞,又跳又唱,还烧了一碗符水给灌了下去,可却一点也不见好。最后他没收钱就走了,临走说强兵冲撞的不是一般的小灰,是个有道行的仙灰,让我去关东地界请个出马先生来给看看。” 包玉芹愁眉苦脸地絮叨个不停。 我说:“我这几天听人说金城有位姚大仙,看这方面的毛病挺有名气,算得上是金城第一,要不去找他试试?” 包玉芹叹气说:“姚大仙我也知道,不过人家现在只给有钱人看事,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最多打发徒弟过来。他那些徒弟水平怎么样不知道,要钱是真狠。三年前隔壁村刚动迁的时候,老洪太太不知犯了哪路大仙,天天趴在村口挡推土机,不让拆村子,一到晚上还偷生肉吃。家里找了一圈人也没用,最后还是管拆迁的给点明路,去求姚大仙帮忙。姚大仙派了个徒弟来,出门车马费就要了一个整数,到了地头给老洪太太治好,又要了五个整数,这还是看那管拆迁的黄老板面子收,要不然得一块头才能答对下来。”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嫌太贵,想再拖一拖,看一看。 我劝她说:“虽然现在稳住了魂,但也不那么保准就一直没问题。要是中间受了什么刺激引诱,难保不会再发作。到时候怕是神仙也难救,姚大仙那么大的本事,徒弟应该也差不了,该请就请吧。” 能被掌头燕盯上的人家,别说一块头,就是两三块头也肯定能拿得出来,不然也不值得燕子筑一回巢。 包玉芹就支支吾吾的不吭气,转话头道:“省台新闻开始了。” 我录的那个节目在省台新闻之后,叫做奇趣城市谈,主打报道日常生活中发生的稀奇古怪事情,收视在全省排行第一。 这一期就是做了肉芝的专题。 开篇就是肉芝的远距离镜头。 本来当时还打算拍近距离特色的,不过陈文丽和摄影师吐得厉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即使只一个远距离镜头,却还是引起了观众的强烈不适。 包玉芹按着胸口呃了几下,骂道:“这破玩意长得真特么恶心。” 缩在墙角的黄毛也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好在这个镜头只是一扫而过,最多不过二十秒,然后就是各路专家出镜,各种科学分析,认为这玩意是一种大型的菌类集合体,看着像眼睛的地方,其实是聚生分泌的黏液。 直到最后才轮到我出镜,打的名头是请了本地民间民俗学者来讲一讲,跟专家的分析做个对照。 “这玩意是个死肉芝,有毒有害,我都跟公安局提过好几次,不能摆这里,让他们交给我处置就行,我们三脉堂就是专业做这行的。对了,各位电视机前的观众,要是家里有人犯外路病或者遇上类似的不明物件,都可以来找我们三脉堂来解决。我们就在开发区大河村……” 我说过的那一大堆话,统统给剪没了,就给留下我事先要求必须保留的两句。 好在镜头角度比较不错,把我拍出几分民间高人的气质来。 尤其说话时,我搭在身前的双手,拍得清清楚楚。 两手食指曲节相对,拇指搭上,余三指交叉。 这叫搭明扣。 给正经懂行人看的。 意思是肉芝我已经圈下了,别来动它的脑筋。 这才是真正引那搭尸鼎人出来的钩子。 省台收视最好的节目效果真是不错,播出第二天下午就有人上门求诊了。 来的是个打扮整齐的老太太,抱了个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胖小子,脸红扑扑的,蔫头巴脑靠在老太太怀里,说是连着烧了快一个星期了,打针吃药也不见好,请我给看看是不是冲撞了什么。 我把老太太请到诊室坐下,摸了摸胖小子的尺脉,见尺脉闭合,再摸手心,食指和中指交会处的下方位置跳得厉害,就问老太太,“大姨,七天前,是不是带他出过门?” “哎,对,礼拜天嘛,正好他爸妈都有空,就带他去跟前公园玩,回来就有点蔫,本来以为是累着了,可傍天黑就烧上了。我说找先生看看,人家两口子倒好,一口一个封建迷信,儿子把我一通好训,说什么传出去影响不好,不让我找先生。不就当个副教授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老关教授还院士呢,家里有事,一样找先生……” 老太太说话都这样,絮絮叨叨的不着边际。 我赶紧打断老太太,“从公园回来,经过几个路口?” 老太太皱眉想了半天,“五个吧,要不就是六个,也不知道他们走的哪条道。” 我说:“他这是在路口受惊丢了魂儿。你回去问一下,那天出去经过的路口,哪个生了事,或者是有烧纸的,拿他那天穿的外衣,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去路口叫三次,回来把衣服给孩子盖身上,明天早上烧就能退。我再给你开点稳神固魂的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每天晚上睡前给他喝一钱杯,连喝七天,中间不能停,否则发烧会反复。” 老太太认认真真记下了,又收好药方,这才问:“周先生,您看我这得孝敬多少合适?” 我笑道:“随缘就行,你先带孩子回去,效果好了再来给钱。” 这老太太开了个头,紧接着就又有病人陆续上门,都是看了省台新闻过来的。 这一天统共接了四诊,两诊当场收拾完就利索了,一家孝敬了二百,一家孝敬了三百,走的时候千恩万谢。 接诊的时候,我特意问了他们之前有没有找过其他先生。 除了先头老太太,其他三家都找过,还全是口碑相当不错的,结果折腾一通,都是没什么效果。 我就对金城看外路病这一行的底有了个大概了解。 估计用不了半个月,借省台新闻扬起来的名头,就能稳下来,金城这一行的圈子必然有我一席之地了。 第二十一章 柳条驱邪 把第四诊打发走,这天也就傍黑了。 往常这个点,包玉芹已经送晚饭过来。 可今天她却没来。 我没等她,出门在村子里溜达一圈,找家小面馆,叫了碗浇头面吃了,转头去村委会借电话,按着冯娟留下的号打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冯娟本人,听到是我,声音里透着惊喜。 “周先生,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本来想直接去开发区找你,可又想你没给我打电话,可能还有别的打算,就没敢去。” “前两天一直没定下住的地方,才算安置稳当。你有时间,随时可以带孩子过来了。” “一会儿就过去行吗?我用了你给的法子,孩子晚上倒是不哭闹了,就是没什么精神头,总是蔫蔫的样子,吃东西也吃得特别少,这两天脸都瘦尖了。” “既然晚上过来,那就带着行礼,今晚住这边观察一下。” “哎,我马上就收拾出门。” 冯娟声音里透着急迫,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从村委会出来,往回走,碰上了陶大年,披着袄子,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踱着方步。 老支书跟我打了个招呼,说:“小周先生,老何家的去请了姚大仙的徒弟过来,我过去瞧瞧。” 我问:“是何强兵犯病了?” 陶大年道:“白天的时候,跑进家一只耗子,把强兵给吓到了,又变得跟个大耗子一样,吱吱叫唤,还一个劲想往墙洞里钻,钻不进去,把脑袋撞得哗哗淌血。老何家的没办法,只好找村里帮忙,先把人给捆上了,拿钱去请姚大仙。不过只请动了姚大仙的三徒弟,这会儿在家里看着呢。这大仙的架子就是沉,个徒弟出门费就要了一个整数。” 我说:“有本事能救命就行,老婶就这一个儿子,人要没了,钱还有什么用?” 陶大年叹气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老何家的抠了一辈子,一下出这么大的血,怕是要心疼死了喽。我还劝她找人看看老何家的祖坟呢,男人刚挖出来,儿子又犯了毛病,十有八九是祖坟有毛病。小周先生,你说是不是?” “支书,我是阴脉先生,看外路病的,风水阴宅这些不懂。” 我跟陶大年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没大会儿工夫,就到了包玉芹家。 院子地当中,停着一辆黑色的小汽车。 一个穿着黑皮夹克的壮实中年男人,靠在车上,抱着膀抽着烟,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我不禁多瞟了他两眼。 步似扎根靠如山。 这是个手上有硬功夫的练家子。 一个徒弟就能配这样一个硬实护法,姚大仙的实力可见一斑。 “妈,妈,救命啊,疼,别打了……” 杀猪般的惨叫断断续续从屋子里传出来,间中夹着“啪啪”脆响。 有个尖厉的声音在大喝:“去,去,去!” 还有包玉芹呜呜的哭叫声,“强兵,你再忍忍,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几个站在屋外的村里人都是皱眉咧嘴,一脸的不落忍。 “这咋闹这么大动静?” 陶大年眉头紧皱,瞟了我一眼,嘟囔着就往屋里走。 我不动声色地跟在他后边。 一进屋就见黄毛被扒得精兴,双手倒剪,赤条条吊在空中,双脚脚尖勉强能点到地面。 一个穿着身精致中式对襟褂子的秃顶男人正围着黄毛转圈,嘴里连声大喝着“去”,手上挥着根指头粗的柳条枝,不停抽打在黄毛身上,每抽一下,就挥手从腰间的小布袋里抓出一把粗盐扬到黄毛身上。 黄毛全身上下都被抽得血痕累累,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 鲜血顺着身体滴答流到地上。 扬一把盐就是一阵抽搐。 怪不得黄毛叫得那么惨。 这跟受刑也没什么大区别。 包玉芹缩立在屋角,哭得痛不欲生,可却不敢上前,只能在那里不停地叫着,“再忍忍,马上就好,乖啊,强兵,你再忍忍。” 看到这场面,陶大年吓了一跳,连忙喝道:“停手,赶紧停手,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就要上前拦住那秃顶男人。 包玉芹赶忙上前拦住陶大年,“老陶,小丁仙在给强兵驱邪呢,你别打搅他。” 陶大年大怒:“老何家的,你特么瞎了,再这么打下去,命都没了,还驱个屁邪,赶紧停手,不要你儿子命了!” 包玉芹疯了一样把陶大年往外推。 “你别管,小丁仙说了,强兵这是被灰仙绞了身,必须得把灰仙抽走才行。这看着强兵伤得挺重,其实都是打在灰仙身上,现在不是强兵在喊痛,其实是灰仙在喊痛,只要灰仙受不住跑掉,强兵就好了!” 我见陶大年扭头要对我话说,立刻转身出屋,不给他张嘴的机会。 可这一出来,就见老曹正揣着手站在窗户外头,脸色相当难看。 我就上去打了个招呼,“曹同志,这么晚了还没下班?” “闹成这样,我敢下班吗?出了人命,还不是我遭罪?”老曹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转过来就问我,“他这法子对路吗?” 我淡淡地道:“治外路病,各家有各家的巧妙,我不好说。不过柳条鞭邪,也是正法。这位小丁仙有真本事在身。” “闻声避三丈,见面不点破,是吧。” 老曹一口就尽显老江湖本色。 我说:“曹同志,你既然知道,就别为难我了。我初来乍到,不好得罪姚大仙这种本地把子。” 老曹沉默片刻,道:“明晚我请你喝酒。” 听到这句话,我就是一笑,散了根烟给他。 “尝尝,自己配的料,顺气化痰,提神醒脑。” 老曹接过烟,叼在嘴里,见我没有上火的意思,“嘿”的笑了一声,掏出火柴,擦着了递给我。 之前那根没点的火柴,算是点着了。 我就着火头把烟点上,冲着老曹一点头,挟着烟卷,转头回到屋门口,正见陶大年落败,被包玉芹给推了出来。 他还不服呢,扯着嗓子道:“老何家的,你不听我的,可别后悔……” 我一伸手把挡门这两人给拨拉到一边,抬腿进屋,道:“老同参,点扎冲了西北天,不走清明道,不淋杏花雨,还是歇吧。” 第二十二章 劫血术 行内规矩,相见留一面,看破不点破。 但真到坎节儿上,用行话提醒也是一种好意。 我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同行兄弟,这人是犯了冲撞,不是外邪附身,你现在的方法不对,赶紧住手。” 正常来说,听到我这句话,就算不认同我的判断,也会停下来辩一辩。 可秃顶男人扭头瞧了我一眼,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点唤我?” 手中柳条狠狠抽下去。 “去啊!” 这一下正抽在黄毛的要害部位。 本来已经叫得有气无力的黄毛嗷地尖叫起来,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好几个八度。 正在门口与陶大年推搡的包玉芹身子一哆嗦,忙不迭地回头看情况,“小周先生,怎么了?” 我没搭理她,双手掐了个法字势,冲着秃顶男人一礼,“脉有混沌气,葛祖分阴阳,明传三十八,今日道我身。” 同道报底,以先为礼。 他问我算什么东西,我以礼回报,场面不缺。 秃顶男人眯起眼睛,看着我,“小子,到金城地界来,不先拜仙门,就开张立号,谁给你的胆子?” 我撤了法字势,微微一笑,“礼让二分,事不过三,你是不懂,还是以为自己天下无敌,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需要讲?” 秃顶男人一抖柳条,冷笑道:“哪个裤腰带没扎结实,把你给露了出来,你特么的……” 话只说到这里,突然声音就没了,只剩下嘴巴不停开合。 秃顶男人抬手摸了摸嘴,转而指着我,怒目而视,嘴巴开合得更急了。 “言而无礼,祸从口出,大家算是同道,我代你师傅教你一教。” 我抬手抓住秃顶男人指着我的手指,轻轻一掰,食中二指贴到了手背上。 秃顶男人眼睛嘴巴同时张得老大,看上去是在痛苦尖叫,只是发不出丝毫声音,以至于显得无比诡异。 我顺势曲指在他眉心一敲,道:“把我的底报给你师傅,敢接就来找我讨回你的声音和性命!” 秃顶男人神情变得呆滞。 我把着他的手臂道了声“走吧”,轻轻一拽,他就顺从无比地跟我一起出了房间。 原本挡在门口的陶大年和包玉芹被吓到了,慌忙躲到一边。 靠在车上的皮夹克男人看到我拽着秃顶男人走出来,眼神就是一凝,将手中烟屁股往地上一扔,一个弓步冲拳,人方在车边拉架势,下一刻便冲到近前,左手去扯秃顶男人,右手一拳向我面门打过来。 拳未到,风先至,凛冽急迫,竟压得我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一拳索命! 拳出毫不收力,打中了,最次也是个脑震荡。 观下而探上。 徒弟嚣张跋扈,护法毫无顾忌,那位名闻金城的姚大仙怕不只是个看事先生那么简单。 我向后退了一步,同时手上轻轻一拽,秃顶男人顺势挡到我面前,瞪眼张嘴,骂道:“找死啊!” 骂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大约是没想到能发出声音。 他这一骂,大出皮夹克男的意料,以至于动作出现了一丝迟钝。 我立掌成刀,自秃顶男人腋下戳出,正中皮夹克男的左胸下位置。 皮夹克男毫无所觉,伸手把秃顶男人拉到自己身后,旋即垫步上前,双拳贯耳,势如雷霆。 这次,我没躲,站在原地,叼起手上夹的烟卷,深吸一口,默默地看着皮夹克男。 凶猛无比的两拳在距离我不足五公分的位置变慢,停顿,最后悬在空中,微微发颤。 皮夹克男的鼻子嘴巴耳朵同时有血流出来。 “好拳手,可惜了。”我缓缓吐出烟气,将烟头按在面前的拳头上,“你要是拉了小丁仙就走,而不是心怀恶意,想要打死我的话,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害你的,是你自己!从今以后,你再也别想动武了。带他回去吧,以后本事不够,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好,你这句话,我会带给姚大仙。” 皮夹克男一张嘴,血就不停地往外流。 秃顶男人道:“不用你说,我带给师傅。” 皮夹克男看着秃顶男人就有些狐疑,但没再多说,拽着他上车扬长而去。 见徒知师。 这个小丁仙的本事最多只是学了点皮毛,而且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姚大仙居然就让他出来看事断诊,自家的水平大约也不怎么样。 包玉芹一脸遑急地上来问:“小周先生,这是怎么话说的?” 我说:“这人水平不行,用的方法不对路,再抽下去,你儿子就算死不了,也会元气大伤,一辈子体弱多病。” “这遭瘟的玩意,没能耐出来看什么事?”包玉芹当即开骂,“真特么不要脸,光是出门费就要了我一个整数!这缺德带败家的损玩意骗了钱拿去买耗子药吃啊!小周先生,那我家强兵可怎么办呐!” 我说:“先把人放下来,我开副药,赶紧去配了煮水,给他清洗伤口。清洗的时候千万注意,一定要所有伤口都洗到,千万不能留下柳枝皮渣,会导致严重溃烂。” 包玉芹赶忙让屋外站着那几个村里人帮忙把何强兵放下来,陶大年自告奋勇去帮忙配药。 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我和老曹。 老曹看着我,沉沉叹了口气,说:“我后悔了。” 我笑道:“曹同志,你有什么可后悔的?救了何强兵一命,难道不值得高兴?” “就算我不救他,他也不一定会死。可是跟你搅和到一块,我想安稳退休都难了。”老曹摇头说,“你们这些学外道术的,一个个都把血学冷了,出手就要毁家灭门,比常老仙这种纯粹求财的神棍可凶险多了。你刚才伤人那一招是什么术?”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我说:“劫血术!打在他的胸下侧那一下,破坏了他的心跳规律和血流速度。如果他能保持安静,不做剧烈运动,再用适当的方子调养,养上三年能恢复正常。可他心怀杀意,全力来打我,气血剧烈涌动,一下就鼓破了受损的血管,造成内脏出血,以后别想再动武了。” 不过,我没把话说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也没说必须实打实的有什么说什么。 对于夹皮克来说,不能动武,其实只是开始。 他身体内的血管会顺着血流方向持续爆裂,无法逆转,直到全部破碎,才会停止。 整个过程会持续半年左右,中术者将受尽痛苦煎熬,凄惨无比。 这是外道三十六术阴脉化生中最残忍的杀法。 在《御纂道统正宗》中被列为外道三十六术阴毒第五。 阴脉术被认为是外道法术,不是没有原因的。 老曹盯着我的眼睛说:“你骗我。这一招,我以前见过!” 第二十三章 求诊 “曹同志,我跟你见过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我将夹在指上的烟卷举起晃了晃、 “明天晚上,我备菜,等你好酒。听说金液酒厂有三十年的窖藏原酿,一般人想买都买不着,我在来时火车上闻了闻,确实是好酒,可惜没捞着喝,你一定能弄到吧。” “说过的话当然要算数,我请!” 老曹摇了摇头,背手走了。 包玉芹慌慌张张从屋里跑出来,“小周先生,你快来看看强兵,想想办法吧,他这个样子可怎么是好啊。” 我进屋一瞧,就见黄毛像只大老鼠一样蹲在墙角,缩着脑袋,吱吱乱叫,谁上去就都连挠带咬。 那几个来帮忙的村里人,都被他挠得手上脸上尽是血凛子,一时间不敢上前。 “这次不要紧,只是邪气加重,排不出去,迷了眼,影响了神智,问题不大。” 我安慰包玉芹一句,便向黄毛走过去。 “小周先生,小心啊,他凶得紧。” “小心他咬人,老狠了。” 几个村人同时出声提醒我。 “不妨事,这点邪气,不配在我面前逞凶。” 说话间,我已经走到黄毛身前。 黄毛眼中泛起血光,面色狰狞地跳起来,张嘴就向我咬过来。 我抬右手按住他的头顶,把他按回到地面。 黄毛老老实实地蹲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几个村人都发出惊讶的抽气声。 我把右手袖子挽起来,道:“帮我端一碗盐水过来,刚能尝出咸味就可以。” 包玉芹忙不迭地转身跑进厨房端了一碗淡盐水出来,递给我的时候,忍不住心疼地说:“要往身上浇吗?他身上都是伤,那得多疼啊!” “不用,治外路病的根本也是奔着治好去的,哪能像那个小丁仙一样,把人治到半死?凡是像那样治病的,不是学艺不精,就是纯粹骗子!” 说话间,我抬起右手食中二指往碗里轻轻一沾。 黄毛失去束缚就要往起跳。 我及时回手快速弹了两下,把沾在指尖的盐水弹到他的眼睛里。 黄毛仰头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睛变成了正常颜色,也不再吱吱乱叫。 “好了,好了!” 几个村人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 “行了,抬床上去吧。” 我一声招呼,几个村人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把黄毛抬到床上。 过了一会儿,陶大年提着抓好的药回来了,张罗着煎水擦伤,又对我说:“小周先生,有个女人抱着孩子在你门口,是来看病的吧。” 我一听,就知道是冯娟赶到了,交代了一句,便转身往外走,包玉芹赶忙上前拽住我说:“小周先生,你啥时候能恢复好?我也不找别人,就指你了。” “大概还得十天吧。” “还得十天啊,那这中间强兵要是再犯病了,得怎么办?” “只要别让他再看到老鼠,就不会犯病。” “小周先生,你给我想个招呗,这耗子钻来钻去的,我也没法不合眼地看着。” “你把他那一头黄毛剃了,然后来我屋取样东西,保这十天平安应该没有问题。” “哎,哎,我这就去剃。” 包玉芹说着,掏出个纸包来硬塞到我手里,“小周先生,你别嫌少,先拿着,等回头强兵好利索了,我一定再孝敬。” 我轻轻一捏,五千! 这应该是原本给小丁仙准备的。 果然,想要挣得多,还是得靠名气才行。 我虽然靠大张弓在金城扬了名,但想多赚,还得把这名气夯得更实更高一些。 好在,我已经准备好了垫脚的台阶,只需要等着自动送上门就可以了。 等在门口的果然是冯娟。 怀里抱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孩子。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院子里还停着辆美佳。 驾驶位上坐着个四十左右岁的男人,长得白白胖胖,头发梳得整齐光亮,大冷天只穿了件毛衣开衫。 他隔着车窗,专注地看着冯娟,眼神里满是贪婪。 看到我进院,冯娟欣喜地迎上来,“周先生,你回来了。” “在对门那帮忙处理点事,怎么不在车上等着?” 我应了一声,上前开门。 “刚下车敲门,正好有位老爷子路过,告诉我你就在对院,我想着上下车太麻烦,就没再上。” 这车不是她自己家的,也不是她借的,否则不会说上下车麻烦这种话。 所以,是开车男人主动来送她的。 车门声响,男人下了车,被冷风一吹,就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抱着膀,小跑着过来,连声道:“别多说了,赶紧开门,别冻着孩子。” 我没言语,倒是冯娟轻声道:“老高,你别催了,周先生这不是在开门嘛。” “我这不是怕冻着小樱桃嘛。” 老高嘿嘿笑了一声。 眼睛就在冯娟的脸上转,一次都没看过她怀里的孩子。 我不动声色地开门,把两人让进门。 “屋里热,把大衣脱了,省得捂出汗,一会儿出门吹风闪到。” 冯娟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到诊室床上,麻利地摘下围巾,脱掉羽绒服,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襁褓。 她里面穿着件白色的薄毛衫,下身是一条紧身牛仔裤,腰间紧紧系着宽腰带,衬得腰细的一巴掌就能握过来。 冯娟弯着腰在那里摆弄孩子,越发将身材的优点凸显出来,显出惊人的诱惑力。 老高的呼吸变得急促粗重,不自觉地舔着嘴唇,喉结上下滚动。 襁褓里的女宝儿干干净净,白白嫩嫩,一看就照顾得极好,没有暗疾,只是神情厌厌的,精神头不是很足,躺在床上有些不安的左右扭头,直到冯娟把她抱起来,这才变得安心,把头靠在冯娟的胸口,眯着眼睛打盹。 我照例先摸脉再捏指看掌。 尺脉未闭,指间不跳,不是冲撞失魂,掌心未见暗青,不是阴幽作怪,掌背没有血丝,不是家宅有缺。 小孩子闹夜,不是缺乏照料短了营养,就是大概齐上述几个问题。 从孩子的状态来看,肤润血足,不说掉福堆里,也一定是被家里当成宝来捧着,不会短了照看缺了营养。 问题不是出在孩子身上。 我让冯娟坐正,脸仰起来冲着灯光,仔细观察她眼耳鼻嘴四周,又看了一回手心手指,心里大概有了数,就说:“行李带了吧,今晚住这儿,观察一下。隔壁屋是客房,东西齐全。晚上有什么不对,随时叫我就行。” 这是事先说好的,冯娟当即就答应下来,抱着孩子跟我去了客房。 老高屁颠屁颠地随在冯娟身后,寸步不离地来到客房,又殷勤地去车上把冯娟带的东西拿下来,帮忙整理安置东西。 小孩子出门过夜就是麻烦,冯娟带了满满两大包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布出来,老高在冯娟身前身后转悠,说是帮忙,却尽是添乱,还不时撞到冯娟身上。 第二十四章 梦魇 被连撞了几次后,冯娟无奈地说:“老高,你先回去吧,嫂子在家怕要等急了。谢谢你送我这一趟。” 老高搓着手说:“我跟卫革啥关系,哪用得着说谢?我跟你嫂子说一声,今晚在这儿陪你一宿。你这一个人带着小樱桃,要是有什么事,我也能帮着忙活忙活。” 他说着,一撩衣襟,从腰带上挂着的手机包里掏出个小巧的直板手机来。 刚上市没多久的诺基亚2110。 他炫耀般地晃了晃,就开始按键。 冯娟连忙拦住他,“不用,老高,我自己能照看得来,你回去吧。再说这屋里也没有多余的床,你住哪儿啊。” “孩子要紧,我在椅子上将就一宿就行,有事随时能帮上忙。” 老高死皮赖脸的就开始拨号。 我说:“高先生,你不能住这屋里。我让冯大姐晚上带孩子住在这儿,只要是为了观察毛病的起因,你在旁边会有影响。要住的话,住诊室那边吧。” 冯娟顺势说:“老高,你看,周先生也说了,你在这儿不适合,就回去吧。” 老高瞪了我一眼,对冯娟道:“那明天我来接你……和小樱桃。” “不用,我这不一定什么时候走,你生意也忙,我到时候叫个出租车就行。” “出租车多不方便,这样,你要走之前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们。娟子,你得多为小樱桃考虑。” “那行吧。” 冯娟看着床上的孩子,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老高磨磨蹭蹭,还是不想就这么离开。 我道:“高先生,我送你。” 老高不爽地瞪了我一眼,又说了句,“娟子,我走了啊。” 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我目送老高开车出了院子,仔细关好院门,将埋在门槛下的净宅大钱挖出一枚来,拿到诊室清洗干净,又取了一根黄色线香,这才转去客房,进门的时候,悄悄将大钱搁到门框上方。 冯娟已经收拾完了,正坐在床边哄孩子,见我过来,就要起身。 “坐着吧,我在窗台上点柱安眠香,拉窗帘的时候不要烧到。房门里面有插销,你自己锁好就行。孩子闹了就去西头那屋叫我。” 我交代完,点着香,插在窗框边沿上,也不多停留,直接离开房间。 冯娟把我送出门,返身转回屋里,就传出插上插销的动静。 我回到诊室,取出笔墨和白纸,画了只黑猫,等包玉芹上门来,就把这黑猫画连同三柱线香一并交给她,叮嘱道:“把画挂在你儿子屋里,把线香点在画前面,再供点鱼肉之类猫爱吃的东西。” 包玉芹小心翼翼地接过画,问:“我看客房灯亮了,明天早上的早饭用多备点吗?” 我说:“多准备一个人的吧,是个女同志,孩子闹夜,住一宿,观察一下。还在喂奶,别弄太燥热的东西给她。” 包玉芹应了一声,捧着画赶忙回家去了。 我看了下时间,坐回到桌前,继续提笔练字。 跟着妙姐的时候,别管白天有什么事情,晚上睡前一定要做晚课。 前些天事多而杂,作息有些混乱,心思难安,我就把晚课停了下来,只站桩练气,今天难得心静如水,想是时机正好,便把晚课重新恢复起来。 晚课有两项。 一是练字,养气。 二是练拳,养生。 练字,每天晚上必写三篇,不少于五百字。 妙姐说等到哪怕天马上要塌下来,我依旧可以气定神闲地临一篇兰亭序,一笔不乱,这养气的功夫才算练到家。 三篇字一口气写完。 最后一百余字的时候,明显见出心急,结构有些松散变形,笔画不时有走样。 大概两年前,我就可以写到近四百字而不变形,但这剩余一百字却始终不能一气呵成,两年来未有寸进。 妙姐说我还需要历事练心磨性,才能突破这剩余一百多字的极限。 我也不纠结这一点,收拾东西,换上练功服,来到院子里。 今晚是个大晴天,老大的一轮明月高挂夜空,将院子里映得一片雪亮,让人心情大好。 我在院中站定,拉开架势,缓缓打起来。 妙姐教我的是内家拳,没说是什么来路传承,只说是养生用的,招法大开大阖,沉稳刚猛,感觉用来打架也一定好用。 不过我从来没试过,不是不想试,而是妙姐不允许我用这拳法打架。 拳势初时缓慢舒展,随着一招招打下来,筋骨拉伸开来,速度便越来越快,待到最后三招,几乎同时打出,在空中砸出一连串鞭炮般的炸裂脆响。 我缓缓收招,双手捧至腹部,张嘴吐气,一条白气如同利箭般无声射出,直到三米开外才散开。 妙姐能吐五米,还伴有鸣响。 所以我打不过她。 整套拳练下来,出了一身透汗,说不出的轻松爽快。 一转头,看到冯娟正站在窗前看着这边。 我冲她笑了笑。 冯娟有些不好意思地离开窗前,却也没把窗帘拉拢,而是留了一条一掌宽的缝隙。 缝隙正中,安眠香的火头微微闪亮。 我回到卧房,用冷水擦洗全身,上床睡觉。 睡到半夜,我突然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呻吟声。 克制而压抑,痛苦中带着欢愉。 我睁开眼睛,先看时间。 十二点整。 这是一天之中阳气尽退,阴气至盛的时刻。 也是最适合阴幽宵小作祟的时刻。 我翻身下床,披上大衣,走出卧房,来到客户窗前,顺着那个窗帘缝隙看进去。 黑暗中,一个白生生的身子正在床上不安地扭动着,两条修长的大腿死死绞在一起。 大冷的天,不着寸缕,也没盖被,皮肤表面却泛起一层燥热的嫣红,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她紧咬着嘴唇,发出低沉婉转千折百回的呻吟。 双眼依旧紧闭。 眼皮下,可以看到眼珠正快速转动的轨迹。 明显是被梦给魇到了。 我轻轻敲了下窗框下沿。 窗内的香头微微一闪,熄灭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门框上的那枚大钱翻转坠落,砸到门槛上,发出一声闷响。 床上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用ai画了主要角色的形象图,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一看 第一期两个:1.主角化身的周成;2.冯娟」 第二十五章 帮我一次 扭动的身体猛地停下来。 挣扎着醒不过来的冯娟一下子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抱起孩子就想喂奶。 我敲了敲窗子,沉声道:“别喂她,越喂闹得会越厉害。” 冯娟吓了一跳,抱紧孩子,抓起被子盖住身子,惊恐地向窗子这边看过来。 “别怕,我是周成。冯大姐,你把窗口的香重新点起来,抱孩子到香前来,轻轻晃一一会儿,等她重新睡过去你来诊室这边,我有话对你说。” 说完这话,我也不在窗外停留,返回诊室,拿出两道符放在桌面上,又烧开水沏了一壶茶。 隔了大约半个小时,冯娟过来了。 明显简单收拾过,脸净发齐,只是眉梢眼角还带着残留的一抹春意,低着头,不敢看我,只低声问:“周先生,是找出什么原因了吗?” 我示意她坐下,倒了杯茶推给她,“先喝点水,稳稳神,我们再说。” 冯娟捧着茶杯,小口啜饮,喝了几口,情绪明显缓和下来,梦中残留的萌动春意完全消退。 我这才问她,“那样的梦,你做了有多久了?” 冯娟不安地挪动了身子,明显不太好意思说,但扭捏了一会儿,还是低声说:“快半年了,我男人刚过世也就一个月,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做,开始的时候还隔个三五天才做一回,最近这一个月越来越密集,基本上每天晚上都做。” 我追问道:“梦里是你丈夫,还是有其他人?” 这次冯娟沉默的时间更长了,“最开始是我男人,后来就多了其他人……” 她耳根通红,说不下去了。 我说:“我替你说,说得不对,你打断我就可以。多的人是送你来的老高,一开始他出现的时候只是在旁边看着你们两个做事,后来参与了进来,变成了三个人一起。你用了我的法子,孩子睡得安稳后,你这个梦就会做得特别完整,甚至醒来的时候会发觉身体同样有高度兴奋之后的反应!” 冯娟脸红得要滴血了,双腿不安地绞在一起。 我观察着她的反应,继续说:“而没用我的法子之前,每次你都是被孩子的哭闹声惊醒,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没有穿衣服,全身都是汗,而且腰酸无力,手脚发软,为了安抚孩子,会第一时间喂她喝奶,对不对?” 冯娟低声问:“樱桃是被我吵醒的吗?” “不,她不是被你吵醒哭闹,而是为了保护你才哭闹。母女连心,她感应到了你的不妥当,通过哭闹把你从梦魇里拽出来,保护你的心智不会彻底沉沦,完全被欲望所支配。但你身体里带着的燥热会一起喂给她。她年纪小,消解不了,所以才会导致精神萎靡,食欲不振。” “啊?”冯娟有些傻眼,“她哭闹,是为了保护我?我只是做噩梦……” “是春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会思念死去的丈夫,可会想要跟老高发生点什么吗?” “当,当然不会。”冯娟连声否认,“我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人,我男人才死了半年多,我哪可能会想那种事情,何况还跟老高。” “所以,你这个梦不是正常的梦,而是有人借着你对丈夫的思念下了念种。” “什么念种?”冯娟一脸茫然。 “一个小小的念头种子。这个种子会悄悄引导你的思绪,成为供养它的养分,最终成长为可以主导你思想的参天大树,让你完全被这个种子所带的念头所控制,无法自拔,最终顺从这个念头。你现在梦到的是三个人一起,再过一段时间,你丈夫就会退出,由你和老高在一起,这样一夜接一夜的梦下来,最终你的理智会被梦中产生的欲望所控制,投入老高的怀抱。” 这是种念术。 外道三十六术之一,迷神种念的一个法门,可以遥控人的思想,让人做出与本性相违背的种种疯狂行事。 但这个法门需要定期施法维护,否则最多一个星期就会消散。 冯娟脸色变得煞白,“老高,想占我便宜?” 我微微点了点头,“你最近这半年会定期做一件事情,最多间隔一个星期,会让人接触你的身体,对不对?” “我前几个月腰疼得厉害,老高给我介绍了女中医,推拿按摩很厉害,我每个周末都会去一次,连按摩带针灸,大概得一个小时左右。” “针灸位置是不是在后腰?” “是!” “你回去可以自己照镜子看一下,那里应该有一片很浅的血点,这其实就是借机施法留下的痕迹。” 我把桌上那两道符推给冯娟。 “左边这道,睡觉的时候放在枕头底下,持续半个月,可以保你不再做类似的梦。右边这道,做个小的红布袋装着,挂在脖子上,会击伤那个意图借这种外道术占有你的人,让他下半辈子都不能再做男人。回去之后,不要再去见那个女医师了。” 冯娟愕然,看着那两道符,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老高跟我们是通家之好,他跟我男人一直合伙做生意,我们……” “冯大姐,我只管治病,不问缘由。”我打断了冯娟的话头,“药医不死病,法传有意人。用是不用,想怎么用,你自己决定。回去休息吧,今晚不会有事了。明天你就可以带孩子回家。” 冯娟仔细收起那两道符,默默起身往外走。 我看着她走路时,腰身扭得厉害,两腿有些迈不开,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个念种,种得比我估计的要深,要是不彻底解决,后患无穷。 “冯大姐,你回去之后找个男人行一次房,做事的时候带着第二道符,这样可以彻底除去那个念种,不会留下隐患。” 冯娟僵立在原地,沉默片刻,没有回头,然后有些狼狈地逃出诊室。 我收拾好东西,熄了诊室的灯,返回卧房,接着睡觉。 睡了不知多久,突然听到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我立刻清醒过来。 脚步声在门口停顿片刻,跟着房门被推开,轻轻的脚步声来到床边。 我躺在床上没动,也没睁眼睛,心里有些疑惑,不知她想干什么。 下一刻,一个温热柔软的身子钻进了被窝,紧紧地抱住我。 “我男人刚死没多久,我没处去找人行房,也不可能去找。要是被别人知道,我也就没脸活了。周先生,你是高人,帮我一次。就这一次,以后我绝对不会缠着你。” 第二十六章 春梦无痕闲无事 鱼龙翻舞汗如雨。 尽情宣泄过后,冯娟没有留在我的床上过夜,而是挣扎着起身,披上衣服,就像来时那样,又轻悄悄地离开了,甚至还很贴心地把门仔细带好。 我躺在床上,只觉神清气爽,通体舒泰,有种想去把冯娟按住,再来几次的冲动。 妙姐说色字头上一把刀,而且亲自让我体会到了这把刀的厉害之处。 可是,我有件事情没搞明白。 是所有的女色都是刀,还是只有像她那样的女人才是刀? 冯娟跟妙姐完全不同。 妙姐精壮得像一头豹子,满身没有一丝赘肉,极度兴奋的情况下,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充满了令人畏惧的力量感,仿佛在拼命与敌人作战。 而冯娟的身子却是软得跟面团一样,似乎没有一点肌肉,越是兴奋越是软得厉害,最后整个人都好像没了筋骨一样瘫在那里。 我通习外道三十六术,精修阴脉法门,隔空杀人不见血,抬手救人不留痕,搁到什么时代的江湖中,都是一等一的顶尖术士。 可是我不懂女人。 只是觉得,就算色字头上都是刀,冯娟与妙姐也是完全不同的刀。 就很想多试试每种刀的不同之处。 好在,理智最终克服了欲望带来的冲动。 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是禽兽。 冯娟是无可奈何之下才选择与我激情一度。 我不能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刚刚那一场,尽管回味无穷,却也只能算是在治病。 人家是把我当药来用了。 放开一时的执念冲动,心态很快就恢复平静,默默计息十数,安稳入睡。 虽然这一宿折腾了两回,基本没怎么睡好,可到了四点,我依旧准时睡醒起床做早课。 先在床上打坐养气,再到院里站桩健体。 站桩的时候,我注意到冯娟也起床了,披着羽绒服,站在窗前,隔着玻璃看着我。 发现我注意到她,便冲我笑了笑,笑得坦然大方,然后拉上了窗帘。 我继续站桩,心如止水,并不因为她那一笑而有任何扰动。 等我完成早课返回卧房的时候,收拾利索的冯娟已经等在门口。 “周先生,一会儿我就带孩子回去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没什么了,该说的我都说过了,怎么办你自己决定。回去之后,要是有什么不妥,随时过来找我。一会儿吃了早饭再走,我让邻居婶子带了你的份儿,别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包玉芹送过来了两人份的早餐。 羊杂汤,炊饼和香油拌的小菜,喷香扑鼻。 冯娟也没客气,喝了一大碗羊杂汤,啃了两个炊饼,这才抱着孩子离开。 临走前塞了个红包给我。 五百块,金城这一行的正常行价。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现,也没再提昨晚的事情。 仿佛只是一场了无痕迹的春梦。 当天上午再没有上门求诊的病人。 我把那枚大钱重新埋回院门槛下,呆到十点左右,便简单地收拾妥当,又去对院包玉芹那里交代了一下,便离开住处,四处闲逛。 前几天我已经把大河村里外逛遍,基本环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所以就直接出了村子,沿着路在大河村周边的溜达,一会凑到街边老头堆里听他们扯闲篇,一会转进台球厅里看热闹,还在百货商店买了个双卡的收录机外加两盘王杰的专辑磁带,最后在一家做麻面的街头苍蝇馆子解决了午饭,买上烧鸡、熟牛肉、熏豆干再加油炸花生米,左手提溜熟食,右手扛着收录机,晃荡了回去。 走在道上,远远就瞧见院子里已经有人在等着。 来的是一家三口,上小学一年级的孩子最近整天喊后背有针扎,去医院检查不出毛病,找了邻近街面上的先生治了一气也没效果,正急着没招没落,看到电视节目,一商量就带孩子过来瞧一瞧。 我把三口让进诊室,照例先沏了三杯茶给他们暖身子,然后才给孩子检查。 摸脉看指掌,都没人问题,让他撩起衣服,瞧了瞧后背,不红不肿没纹路。 我细瞧了瞧孩子的眉眼四周,伸手在背上随意按了一下,孩子就哇哇大叫,直喊疼,说有针在扎。 那一对夫妻都心疼得不得了,当妈的眼里含泪,当爹的原地直转,叼上根烟却忘了点。 我微微一笑,伸指头在孩子背上轻轻点了一下。 孩子本来张嘴又要喊疼,但没等喊出来,眼睛猛地瞪得老大,嗷的一声尖叫起来,一个人从凳子上跳起老高,眼泪鼻涕全都冒出来。 这一下,把那对夫妻吓得手足无措,慌里慌张地想去抱那孩子。 我拦住他们两个,抬手按在孩子肩膀上,说:“这才是真正针扎刺痛的正常反应,如果再骗你爸妈,你会一直这样疼下去。” 那熊孩子哪经得过这般吓,立马就承认,他只是因为不想上学才装的病。 刚刚还急得团团乱转的两夫妻当即暴怒,按住自家儿子就要来场混合双打。 我拦住他们说:“二位,要教育孩子回家教育吧,这里不方便。” 两人这才暂时饶过儿子,向我连连道谢,又要掏钱孝敬。 这钱我没要。 送走了这一家,下午就再没有人来求诊。 我也没再出去溜达,接好收录机,放上磁带,按下播放键,王杰略有些沙哑的沧桑声音便响了起来,“云里去,风里来,带着一身尘埃……”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 我就这样靠在窗边的躺椅上,听着王杰的歌,闲闲无事地呆了一下午,直到傍黑,房门被重重推开。 “你会治外道病是吧,我这几天有点不舒服,过来给我看看。” 随着跋扈嚣张的粗暴声音响起,进来一个留着半长头发的男人,穿着件皮西服,大冷的天,里面只穿了件花衫衬,领口散开,露出前胸纹着的狰狞虎头。 他横着膀子逛进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将腋下夹着的手包往茶几上一扔,发出咣的一声闷响,一截黑色的枪柄自敞开的包口滑出。 我打量了他几眼,微笑着问:“姚大仙安排你来探我底的?” 第二十七章 赔礼 长发男人脸上现出错愕的神情。 显然没有料到刚一进门,就会被我直截了当地拆穿底细。 但他马上就恢复了正常,往沙发靠背上一倚,翘起二郎腿,道:“行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昨天伤了小丁爷和我兄弟,今儿我来给他们两个讨个公道。你自己剁一手一脚赔罪,这事儿就算了了。不然的话,就把小命交代出来吧。” 话底无根,话面无隐,这不是个真正的江湖人,应该只是个街面混子。 他们没有传承,只是靠着好勇斗狠,敢打敢杀,在街面上拉帮结派圈成势力,自称是江湖儿女,但实际上不懂真正的江湖手段和典故。 我不禁有些失望。 原以为小丁仙回去之后,姚大仙就算不亲自下场,也会再派个弟子过来,哪知道他却派了个棒槌过来送死。 “这些话,想讨公道,得姚大仙自己亲自来,别派你这样的傻缺来送死。” “你特么的说谁傻缺呢?我特么的废了你!” 长发男人目露凶光,伸手就把包里的手枪掏出举起。 但下一刻他的动作就僵住了。 然后慢慢调转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脸。 “法术,你会法术?” 长发男人满脸惊恐,低声叫了出来。 “既然进了我的门,还想在我面前逞凶?姚大仙让你来的时候,难道没告诉过你我是什么来头?” 我翻身坐起,推开手边窗子,探手在房檐下折了一根细长的冰溜子。。 “仿54式的老黑星,做得这么糙,化隆货吧。你不是吃噶念的,一个混子,光是争胜抢地盘,老喷子就够了,用不着化隆造。你是开道、带货还是吃横?” “有种你杀了我,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我特么的不怕你!” 长发男人满头满脸大汗,扯着嗓子发出嘶哑的嚎叫。 我微微一笑,双手在冰溜子上一搓一转。 指头粗细的冰溜子变成缝衣针般的细长冰针。 我拈着这根冰针在长发男人面前晃了晃,然后手起针落,干脆利索地刺进了他的后脑勺,连针尾都没进皮肤,入针处连个血点都没留下。 长发男人目光变得涣散,张嘴慢吞吞地说:“我们兄弟几个是给大仙开道的。” 外道三十六术,傀儡控识之控识术。 这一针下去,让他说什么就说什么,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比种线做傀儡更方便更隐秘,缺点是扎了这一针,脑组织被破坏,他只能再活十个小时。 “他为什么要开道?” “姚大仙治好了一位贵人,这位贵人赏了大仙一个坐地盘阴货的饭辙,可原来做这行的几位爷不服大仙,坏了他一场生意,害他赔了一百多万,还丢了贵人的脸。所以大仙要重开金城阴货道,最近正跟马侯田三位坐地老爷斗得正凶。” 开道,就是靠暴力打进原本的地下生意圈,抢地盘抢份额。 但凡见不得光的货品都叫阴货。 金城地处中原要害,南北通衢关窍,南上的走私品,北下的文物,西来的粉货,东去的窑货,都会在此汇聚集散,由此催生出复杂的地下世界。 所谓坐地盘阴货,就是做个大中间商,坐地收买打此经过的各类阴货,通过种种程序将之洗白转手,而那些带货的走路客为了减少麻烦,也愿意把东西处理给可靠的中间商。如此一进一出,转手就是几倍的暴利! 这种生意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黑白通吃,手眼通天,心黑手狠,才能做大做长久。 姚大仙一个看外路病的江湖术士,就算傍上大靠山,想要在这个圈子里硬吃下一块生意,也得拼杀一番才成。 怪不得姚大仙连徒弟出事都不露面。 看外路病挣到的三瓜两枣在坐地盘阴货这种泼天的横财面前,根本不够看! 所以,这男人不仅仅是来送死的,还是来递话的! 小丁仙的事情,姚大仙认栽,承认小丁仙无礼在先,错在己身,送这一条命来做赔礼。 但他也要借长发男的嘴把认栽的理由说清楚。 不是怕了我,而是他要做更大的事业,已经不在乎看外路病这种仅能小富的行当了,所以不愿意节外生枝。 这才是正经外道术士的手段。 所以,长发男在出门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要死了。 我把手按在长发男的后颈上。 受了这赔礼,按规矩,之前的事情就算了结。 过后双方不能以此为理由再起争斗。 至少在眼下,姚大仙诚意实足。 可是,这赔礼我不能受。 “咳,小周先生,忙着呐?” 老曹的声音响起。 他拉开房门,却没有往里走,侧身靠着门板,背对着院角的压水井,冲我晃了晃手中拎着的一对酒瓶。 “金液三十年窖藏原酿,我可带来了,今晚不醉不归!” 背井负门,手留一分。 这老头在以公家身份警告我不要搞出人命呢。 我哈哈一笑,啪地拍了长发男后脖子一巴掌,“行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可以走了。” 长发男如梦方醒般扑楞一下站起来,往身上摸了摸,掏出一叠老人头来,双手奉给我,“多谢周先生,这是孝敬。” 我接过钱,轻轻捏了一把,整三千。 长发男又冲我鞠了一躬,这才转身打老曹身前走出门。 只是在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没摔个狗抢屎。 “悠着点。”老曹善意地提醒了一句,带上房门,“酒我带了,菜呢?” “一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老过来了。” 我不动声色地长发男落下的那把仿五四塞进手包里,领老曹去后进屋。 老曹仿佛没看到那把手枪。 后进屋里,圆桌上已经摆好切得整齐的熟食。 老曹满意地点了点头,二话不说,抬手就把两瓶酒都给开了。 浓郁纯厚的酒香瞬间充满房间。 我不由赞了一声,“好酒!” 赶紧取来酒壶倒酒温酒。 “酒是好酒,菜也不错,但喝酒之前,有些话要先说明白。” 老曹一手按住酒瓶口,混浊的老眼中闪着锋利的寒意。 “今天这酒,好拿,不好喝,” 第二十八章 对饮 “您老准备怎么跟我说?要不要先亮个底?脉有混沌……” 我冲着老曹一抱拳,就准备报号盘底。 “别跟我扯这些。”老曹没好气地打断我,“我当了一辈子警察,不懂你们这些春典黑话。” 我说:”那您老是准备用公家人的身份来跟我唠了?“ “我还有十个月退休了。”老曹一屁股坐到桌边,“谁不让我安稳退休,谁就别想好过。” 我哈哈一笑,“那就边喝边唠?唠不好,这酒我原封还你。” 老曹冷笑,“我怕你还我吗?温上!” 我应了一声,将两瓶酒都倒进酒壶里,搁开水里烫上,坐到老曹对面,问:“您老这又听说什么了,上门就跟我使这么大劲儿?” 老曹一拍桌子,喝道:“小丁仙回去进门传底,说完就当场拔了自己的舌头!你之前说过,姚大仙能接你的底,就来讨回小丁仙的声音和性命。可你这分明是夺命搭台,逼姚大仙露面与你斗法!什么丁勾凭本事吃饭,你是不是当我说过的话是放屁!” 我坦然说:“他学艺不精,姚大仙放他出门问病,就是在害人。姚大仙弟子治死人,坏的是我们整个行当的名声。我现场点他,他却执迷不悟,收了他的声,代姚大仙教他一教。这是行内规矩,姚大仙不可能不懂。” 老曹道:“规矩是里子,声名是面子。姚京华成名时间比你岁数都大,你这么公开收他弟子的声,他要是不找回来,面子掉成底子,还怎么在金城混?周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这手段是当年常老仙的套路。开张小抬轿,扬名大张弓,斗法夺头筹,三步走完,在圈内立了柱,圈外扬了名,接下来就要显技信人当神仙,要用不知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做你的大买卖!你是看着张宝胜、田瑞生他们黑心钱挣得盆满钵满,耐不住性子,也想在金城立柱,刮一层地皮是吧。” “江湖术士,都是那么些个套路,不能说他们用了,我也用就是跟他们一个想法。” 我试了试酒壶温度,提起来给老曹满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上一杯,举起来道:“我周成,是正经的阴脉先生传承,来金城虽然是为了立柱,但只会靠自己的本事治病救人扬名,显技是为了取信于人,绝不会当神仙收弟子。这话我今儿放在这儿,要是哪天我吃了回去,便和这酒一起,由着您老讨回去!凭您老的本事,只要想讨,轻而易举。” 说完,我抬杯扬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五十度的窖藏陈酿,入口绵软,但落肚如火,不由自主地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不是江湖人,不犯在我手里,我也管不着。早些年学的那点本事早就都还给祖师爷了。”老曹爱惜地用手抚了下警服上的褶子,“新世道好,我这么个没底根的漂子都能做上这等差事,正经的公家人,走到哪儿都顶天立地光明正大,人人都得敬三分。如今儿女双全,家庭完满,知足啦。” 他端起酒杯,冲着我微一示意,“十个月!你让我安稳退休,这招我传你。” 一手抬杯饮酒,一手按着桌面,待酒饮尽,抬手将酒杯往按过的桌面上一放,看似完好无损的桌面却连个小酒杯都承不住,无声无息地压出个洞,掉了下去。 我在桌上轻轻抬脚一踢,酒杯原路自小洞内飞回来,提壶斟满,捏住送回到老曹面前,“那我就先谢过前辈了。” 轻轻一晃酒杯,杯中酒液便腾起一股幽幽蓝焰。 老曹一笑,接过去将杯中酒连着火焰一并喝下去,赞了一声,“好酒,好手段!” 他挟了两颗花生米扔进嘴里,香香地嚼了,道:“你这本事,不比当年常老仙差。想当年,常老仙四五年进金城立柱扬名,四六年显技称仙,大开山堂,广收弟子,最兴旺的时候,大半个金城都信他常老仙,一声令就能围了衙门,逼得堂堂国府大员当众跪地奉茶。他是有真法,我亲眼见过,不是技,是术。” 我又给老曹把酒倒上,问:“常老仙是什么根底?” 老曹似笑非笑地瞟了我一眼,“他是拜无生老母的,正经的花莲嫡系,掌着三莲秘法,早些年只在下边村子里传教,能进金城站稳,靠的是给老袁爷续命。” “三莲秘法里,可没有正经续命的手段,他用的是外道劫寿续命的法子吧,三年一续,四轮固命,常老仙让大军给毙了之后,老袁爷下场怕是不会太好。” “嘿,可不是嘛,那老几把灯五零年被抓起来,没熬到公审枪毙,就死在狱里,外面看着皮肉完好,可肚子里都烂成泥了,惨着呢。” “都这样了,常老仙的徒弟还能在金城混得开?” “有什么混不开的?就算最后出事,那不也多活了那么些年?这帮子老几把灯,黑心烂肝的,能多活一年,吃屎都愿意啊。” “常老仙那徒弟还在做劫寿续命这勾当?” “这我可不知道。我就是一小片警,除了管片这一块,别的什么事都不知道。不过啊,这劫寿续命的法子太损,肯定要招报应,就看报应在谁身上了。” “您还信报应呢?” “我信个屁,喝酒!这两瓶可是我舍了老脸去跟我当年的徒弟讨来的,可不能浪费了。” 老曹再不肯说常老仙的事情了,只聊些大河村的闲嗑。 我也不再多问,只陪他喝酒。 这一顿直喝到傍七点才算完事,两斤酒点滴没剩。 老曹喝得尽兴,将剩下的熟牛肉打包拎了,临出门的时候,到底还是对我说了一句,“你真叫周成?” 我反问:“您老真姓曹?” 老曹哈哈大笑,重重拍了我一巴掌,哼着小曲,晃晃荡荡地走了。 我回屋收拾桌子,顺便看了看酒杯压出来的窟窿,然后正常做晚课,写字,打拳。 做完晚课,回到房间洗漱上床,闭眼眯了一个点,起床出门,经过村口警务室的时候瞧了一眼,屋里灯火通明。 大晚上的,老曹裹着大衣,坐在窗口,垂头打着瞌睡。 当我看过去的时候,他突然抬头睁眼,恰好与我对了个眼。 我冲他一笑,轻轻挥了挥手,便走出村子。 村口路旁,长发男人正靠在车边,见我出来,也不说话,立刻上车发动。 第二十九章 天发杀机 车子停在一家名为乐世王朝的娱乐城对面。 姚京华今晚约了原本坐地盘阴货的三家老大在这里谈判。 他这段借着傍上贵人的路子,召集了一批长发男这样的亡命之徒,又不惜工本地从化隆进货,对马、侯、田三家同时开战,最猖狂的时候组织数十人当街砍杀甚至开枪,以至于震动全省,警方大规模排查,抓捕了四方大量手下。 在这种背景下,哪怕四家都各有靠山,却依旧不敢再斗下去,相约谈判解决争斗。 到这一步,姚京华实际上是赢了。 只要上桌谈判,其他三家必要让他入圈捞钱。 今晚是姚京华与三家的话事人首次碰面。 除了长发男外,姚京华调动了全部弟子和手下来此站场面。 另外三大家也是如此。 大部分人都没资格进场,只能留在外面。 娱乐城外街两侧站满了剃着近乎光头的小年轻,多数都裹着绿棉大衣,手揣在怀里。 这大衣是街头混子冬天打群架的神器,刀棍家伙往大衣里一揣,谁都看不出来,而且还足够厚实,可以挡一挡刀。 我把装着化隆造的手包塞给长发男,掏出两枚大钱,在他手掌上划出一道浅口,染上一抹血迹,然后将其中一枚递给他。 长发男接过大钱塞进嘴里,提着包开门下车,大踏步向娱乐城走去。 西北角一帮小平头便呼啦一下拥上来,围着长发男说话。 长发男板着脸,根本不搭理他,径直走了进去。 我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长发男吸引,开门下车,左右扫了一眼,顺着街边绕到娱乐城后巷,找到后门走进去,顺手在门框上放了面小镜子,然后穿过后厨狭道,来到音乐震耳欲聋的大厅,找了个黑暗的角落卡座坐下。 舞台上乐队还在演奏,穿着件吊带超短裙的女歌手也在唱歌。 可气氛却异常冰冷。 大厅里分阵营坐了四波人,壁垒分明。 当中则有四人各据一个沙发软座,身后都站着满身凶悍的手下。 长发男此时正站在其中一人身后。 这人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对襟的唐服,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的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很有几分儒雅气质。 这就是治外路病号称金城第一的姚大仙姚京华。 真是可惜了。 如果一切顺利,我本应该用他做垫脚石,斗法夺筹,一举站上金城江湖术士圈子的顶端,从而接近我要查证的那三个目标层级,为下一步行动奠定基础。 姚京华正与其他三个男人激烈争吵,没有工夫理会本不应该活着回来的长发男。 我拿出染了长发男血的另一枚大钱,曲指弹到空中,往手背上一拍,默念,“字,天生杀机!” 长发男突然拔出手枪,抢上一步,举枪对着正与姚京华当面开喷的光头男就是一枪。 光头当场扑倒。 在场众人大惊,舞台上的歌女和乐手尖叫着往后台逃窜。 另外两个谈判的男人二话不说,跳起来就往后跑。 他们两个身后的手下纷纷掏出砍刀手枪,奔着长发男冲上来。 长发男冷静无比地抬枪就打,正中其中一个六十多岁老头的背后,同时一脚将桌子踢出去,砸中另一个胖男人的后背。 老头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胖子则被桌子砸了个前趴。 长发男旋即上前,踩住胖子后背,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两枪。 一众手下冲至,围着长发男,举刀就砍,抬枪便射。 长发男连中数枪,又被砍得血肉模糊,可身子却摇都没有摇一下,沉稳无比地走到还在惨叫的老头身旁,咣咣补了两枪。 一个老头的脑袋上纹了只下山虎的光头手下红了眼,咆哮一声,一跃而起,挥刀奔着长发男的脖子就砍。 老打架的混子都有分寸,能砍不捅,能砍身不砍头颈,这样就算砍得血赤糊连,也不会出人命。 可现在这位显然是激了杀心,要取长发男的性命。 这一刀又狠又快,长发男正全神补枪,根本没躲,当场被砍了个正着,噗一家伙砍进了半个脖子。 长发男抬头看了眼这个头纹下山虎的猛人,咧嘴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抬起枪顶在他的脑门上射击,当场将光头的后脑勺掀了个大窟窿,脑浆鲜血喷涌而出。 光头身子一软,跪到长发男身前。 长发男一脚将光头踹倒,也不理会脖子上的片刀和嗤嗤喷涌的鲜血,慢慢转身扫视三家手下,嘴角依旧噙着那丝僵硬的笑容。 众人吓得一片哗然,惊恐不已地连连后退。 长发男再次转身,看向姚京华一帮人。 姚京华坐在沙发上没动,脸色铁青。 倒是他身后的一众手下,吓到脸色发白,看到长发男转过来,下意识就往后退,但在看到姚京华纹丝没动之后,又赶忙站回来,掏出藏在身上的家伙。 长发男扑通一下跪倒在姚京华面前,扬声道:“大仙,弟子走啦,祝您日后大展宏图,独霸金城!” 说完,磕了个头,然后起身,一手揪着自己的头发,一手握住刀把一旋,就把自己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无头的身子一手持刀,一手拎头,迈步就往外走,断颈里的鲜血嗤嗤喷射。 那三家的手下没能顶住,惊恐尖叫地向外逃去。 姚京华猛地站起来,转头四顾,怒吼道:“出来,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啊!” 那帮子已经吓得脸无血色的手下面面相觑,不明白他在吼谁,纷纷四下张望。 我坐在角落里没有动弹。 “出来啊,姓周的,你出来啊!我已经认了,也给你赔礼了,你还想怎么样!姓周的,你出来!” 姚京华疯了一样大吼。 摸不着头脑的手下缓过神来,纷纷上前。 “师傅,赶紧走吧,雷子一会儿就到了。” “大仙,快走!” “走个屁!我还能往哪儿走!”姚京华绝望地抓着头发吼叫,“姓周的,有来有往,这事我接下了,我不会就这么算了,既然你不接赔礼,那就去死吧!” 我挪开按在手背上的手掌。 沾血的大钱,字朝上。 天发杀机,皆死! 第三十章 死了 我站起身,将大钱扔向姚京华。 姚京华一抬手抓住大钱,摊开一看,脸色大变。 就在同时,还在一步步向外走的无头长发男突然反手将手中砍刀抛出,越过十几米的距离,正插在姚京华的后心上。 姚京华身子摇了摇,一头栽倒。 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枚大钱。 那班手下爆发出慌恐的尖叫,乱成一团。 可惜了。 好端端的先生不当,非要去当什么坐地分脏的把子,害得我白费了一翻心思不说,还得专门跑一趟收拾手尾。 我摇了摇头,依旧顺原路从后门离开娱乐城,过门的时候,顺手把门框上的小镜收回。 转回到娱乐城正门时,街上一片兵慌马乱。 那些裹着棉大衣的混子没头没脑的乱跑着,也有好些东一堆西一伙地聚着。 无一例外都满脸惊恐。 娱乐城门前台阶上,跪坐着无头的身子,手里还提着他自己的脑袋。 金城大概会从此多了一个恐怖的都市传说吧。 回到大河村的时候,已经接近半夜十二点了。 警务室的灯已经熄了。 进屋简单洗漱,躺到床上,突然觉得被窝有些冷。 就很怀念昨晚的温软。 早上按点起床,练气,站桩,洗漱,一如平常。 包玉芹送了早餐过来。 暄乎的大馒头、糊米酒、香油拌小菜、油炸丸子。 水准一始即往,只是态度变得很微妙。 送完早餐后,她没有离开,也没像往常那样很随意的寻地坐下,而是袖着手站在一旁看着我吃饭,局促中带着敬畏。 被大好几轮的老太太这么看着,我实在是有些吃不下,干脆放下筷子,问她还有什么事情。 包玉芹这才说:“那猫大仙画底下多了三只死耗子,我想问问得怎么处理。” 我不禁一笑,说:“还是埋村头树底下吧。” “那猫大仙,还有供奉点什么不?” “照旧就可以。” “咳,那个,小周先生,等强兵好了,这猫大仙也留我家行不?我三时四供绝不会短了它。” “回头再说,先去收拾了吧。” “哎,哎,知道了。” 包玉芹不敢再多说,赶忙的走了。 我不禁叹了口气。 这一手本来是准备接姚大仙回招时在人前显技用的,现在却是浪费了,只糊弄了个农村老太。 还是妙姐说得对,人算不如天算,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尽人事和因势利导。 打发走了包玉芹,原以为可以消消停停地享受早餐,可刚喝了两口糊米酒,张宝山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打了个招呼,刚要说话,结果一眼看到我面前的大馒头,毫不客气地抓了一个就往嘴里塞。 我看张宝山神情有些萎靡,眼周带了阴影,便问:“张队,你昨晚没睡好?” “我是压根没睡,从昨天晚上一直忙活到刚才,水没喝,饭没吃。” “取肉芝的人来了?” “可不来了嘛。早上三点多的时候,把我安排在那布控的几个兄弟全都给迷倒了,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进的屋。这回本来露个脸,哪知道脸没露成,反倒把屁股给露出来。让我们局长和市局刑支的把我给好顿数落。好在周先生你洒的糯米粉起了效果,那家伙进屋粘上了糯米粉就全身滋滋冒烟,躺地上直叫唤,动都动不了。” “有别的事儿牵扯了?” “呦,周先生你这不光会看外路病,还能掐会算啊。昨晚上有个叫乐世王朝的娱乐城发生了大案子,市局一个电话把我调过去,一直跟着忙活到后半夜,要不是那边捉住了人,我现在还回不来呢。这一晚上,觉没睡成不说,水米没打牙,全靠烟吊命了。哎,小周先生,你还有烟吗?给我来一根,我的这一晚上全抽了。” 我掏出包三五来,扔给张宝山一根,又把火供上。 张宝山深深吸了一口烟,整个人都有种活了过来的感觉,看着手指上那一口吸了半根的烟卷,摇头笑道:“都说吸烟不好,可要没这烟,人可是真难熬啊。” 一口烟,一口馒头,吃吃抽抽特来劲儿,连菜都不就。 “乐世王朝在别的区吧,怎么把你给调过去了?” “死的人里,有个家伙平时在我们这区活动,还挺有名气,叫姚大仙,你听说过吗?” “姚大仙死了?”我一脸惊诧,“之前他徒弟来给我对院邻居家儿子看外路病,本事不清,差点把人给治死,被我教训一顿赶走了。我这边还准备迎接这位姚大仙过来理论呢,他人怎么就死了?” “跟人谈判,结果出了岔子,连他在内,死了四个坐地盘货的老大。算了,这事儿跟我们没大关系,你也不用担心姚大仙来报复你了。” “他不是治外路病的先生吗?怎么变成坐地盘货的老大了?” “这说来就话长了,你要有兴趣,回头我给你细讲。我这大早上过来可不是为了说这个事。我们早上抓住那家伙后,连夜突击审讯,可手段上尽了,他是一句也不交待,最后说想让他开口交待也可以,但要先见一见你。我这就赶紧过来请你走一趟。不让你白忙,要是他见了你之后能开口,我再跟局长那申请那笔咨询费给你。” 我轻轻拍了拍桌子,“破规藏头,他是行家,不会要见我,张队长你们中计了!” 张宝山一呆,赶紧把刚咬进嘴里的馒头硬咽了下去,“中计?什么中计?中什么计?” “他是用这句话来试探我在不在附近!你过来找我,间隔的时间太长,他既然知道我不在附近,肯定要逃。” 张宝山哈哈一笑,自信满满地道:“周先生,这你可就想多了。他现在看守所关着呢,单人独间,还带着脚镣手铐,插翅难飞。” 结果他这话音未落,腰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张队吗?你赶紧回来,昨晚抓的那个家伙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送回去的时候可活蹦乱跳的,怎么就死了?你们看守所干什么吃的,是不是拿人好处帮忙灭口了。” “哎呀,我的张队长,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再这么胡扯我可去局长那告你了啊。反正人是死了,你赶紧回来看看怎么办吧!” 第三十一章 专治各种不信邪 电话的动静很大,我听得清清楚楚,等张宝山打完,就立刻问:“肉芝那边还有人看着吗?” “抓住人手就撤回来了,把东西移交给了研究所那边……” 张宝山说到这里,猛地醒悟过来,立刻往研究所打电话联系。 肉芝果然不见了。 墙上留了四个大字,“物归原主”。 “特么的!”张宝山叮嘱研究所那边保密消息,暂时不要外传,挂上电话,狠狠骂了一句,顺手把手机扔到桌上,然后马上又捡起来,心疼地蹭了蹭,塞回腰上的手机包里,看着我,“那死在看守所里的是哪个?” 我摊手说:“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 “跟我一起去看看?”张宝山问,“回头我再找局长给你多申请一份咨询费。” 我哈哈笑道:“干一份活就申请一份钱,这可有点费,倒不如给我弄个编制,固定给份工资,打包给你张队干活。” 张宝山若有所思,“有点道理啊。” 我赶忙摆手,“张队,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我懒散闲人一个,给你顾问咨询没问题,正式干活可受不了你们那约束。” “先去帮我看看情况,这些回头再说。” 张宝山把剩余的馒头往嘴里一塞,又抢了我面前的糊米酒仰脖喝了个干净,扯着我就往外走。 我们赶到的时候,死人的监舍里外已经聚了乌泱乌泱的一大群人,拍照的,取证的,检查尸体的,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张宝山让我在外面等着,自己挤进人群,跟一个高大魁梧的黑脸胖子嘀咕了几句,又跑来把我带进去。 这黑脸胖子是区公安局的局长包建国,本来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但对着我的时候,表情却舒展开,主动与我握手,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简单寒暄几句,就让张宝山带我进去,还让看守所长跟着介绍情况。 死者是个秃顶的老头,相貌普通,就是瘦得脸都凹了下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皮肤透着铁青色。 这就是那院子的原主,王老棍,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老头。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古怪的腥臭味,熏得人直个劲儿想吐。 先进来勘查现场的女法医戴了三层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和一对如男人般笔直的剑眉,一说话闷声闷气,简单介绍说初步判断是突发心梗导致死亡,但具体还得解剖确定。 看守所长姓郝,是个白胖的中年人,介绍情况的时候,满满都是委屈。 “昨晚上人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提前通知是部挂省督的重案犯。我专门安排的单人号子,手铐脚镣也都上了,门口还安排专人换班守着,就怕出事。傍快天亮的时候,他突然很大声的叫唤,连拉带吐的,弄得一屋子都是味。我叫了所医给他检查,说是肠胃感冒,吃药挂了吊瓶。我挂吊瓶都没让他去医务室,就在这号子里挂的,又叫了个老号给清理一下。那老号是个惯偷,隔三岔五进来一次,已经收拾得老实了,而且今天就能出去,用着放心。他干活手脚麻利,不到二十分钟收拾干净就走了。这之后一直挺消停的,谁知道今早送饭的时候,发现人躺床上死球了!这哪能怨我们呐。” 我一面听,一面伸手在老头的脸上按了一下,心里便有了数,转头对张宝山使了个眼色,说:“出去说吧,这屋里味儿太大了。尸体暂时不要动。” 张宝山心领神会,拉着还在喋喋不休的郝所长出来,跟包建国说了一声,由郝所长单独安排了个办公室,等只剩下我们四个人后,我就说:“想重新抓住这个人很简单,但我需要你们相信我。” 包建国爽快地道:“能抓到这家伙还多亏了周先生你帮忙,这次我们全听你的,只要能把他抓回来,我这个局长位置都可以让给你。” 我笑道:“这我可不敢,您这位置,没那福分,哪怕坐一分钟都得招灾惹祸。我先问郝所长几个问题,然后你们确认一下情况,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然后咱们再说怎么办。您看怎么样?” “行,周先生你问吧。老郝,如实回答啊。” “哎,局长,我哪敢不如实回答啊,这要说不清楚我可就完了。周先生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我也不客气,问:“那个老号今天早上是不是已经放出去了?” 郝所长道:“手续昨天就办完了,今早放的,没安排早饭,这是惯例。这老小子有问题?没事,这好抓,我都知道他在哪片混,一抓一个准。” 我没接他这话,又问:“昨晚他进号子里清理的时候,你们有没有一直在近处盯着?” 郝所长偷偷瞄了包建国一眼,支支吾吾地说:“盯是盯着了,我当时也在场,就是味儿太冲,离着远了点,不过那号子就那么大,打开门一览无余,远近没多大关系。清理完了,我还进去看了一下,人躺那虽然虚了点,但肯定活着。” 我点了点头,客气地说:“郝所你这里有那老号的照片和资料吧,能麻烦你给我拿过来瞧瞧吗?” 郝所长识趣地道:“我这就去取。” 二话不说,转头就出去了。 我对包建国说:“问题就出在我刚才问的环节,里面的人已经调包了,死的是那个老号,放出去的是王老棍。” 张宝山道:“不可能,两人差得远了,所里人又不是瞎子,哪可能放错?再说了,王老棍是我昨晚亲自送过来的,就是里面那个人。” 我说:“清下场,我给你们看看是怎么回事,具体情况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包建国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二话不说,立马安排。 等我们再过去的时候,无关人等都已经清走,只剩了法医和拍照取证的警察在场。 我掏出包三五来给每人散了一根,道:“一会儿场面可能会有些让人不舒服,都来一根,自己加的药料,平气顺逆,提神镇恶。” 包建国干脆地接烟点着,吸了一口,赞道:“周先生,你这烟有点意思,很清爽啊。感觉……哎,跟宝山给我拿的茶叶味差不多。” 张宝山嘿嘿笑道:“那茶叶也是我从周先生那顺的。” 法医却只接了烟不点,道:“我不抽烟,放心吧,做我这行的,什么场面都见过,不至于受不了。” 我笑了笑,掏出个火柴盒般大小的铁盒,拈出三根黄色短香,拿打火机点着了,插在尸体脚底下约五公分的位置,又在尸体脚底板上各戳了个小洞。 片刻之后,尸体表皮突然蠕动起来。 仿佛有无数小虫子正在下面游走爬行。 下一刻,噗的一声闷响,尸体头顶皮肤裂开,血肉模糊的无皮身体就那么顺着裂口滑了出来,青筋红肉上的粘液里爬满了蛆一样的白色小肉虫。 强烈刺鼻的腥臭味充满了狭小的号子。 女法医捂着口罩掉头就跑了出去,刚出门口就再也忍不住了,扯掉口罩,剧烈呕吐起来。 外道邪术,专治各种不信邪。 第三十二章 大佛降世,寸草不留 这场面委实太过骇人,屋里剩下的几个人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好在有烟压着,不至于当场吐出来。 “这是什么鬼玩意?” 张宝山有之前肉芝的经历,最快恢复过来。 “人皮活衣。看过射雕英雄传吧,黄老邪戴的人皮面具跟这玩意是一个性质,面具只剥脸皮,这活衣要剥全身的皮,而且必须得活剥,才能保证穿上去之后跟活人皮肤一样,不露破绽。这从人皮活衣里出来,就是那个本应该今天出去的老号。昨晚王老棍伪装生病,借机剥了老号的皮,把自己的皮脱下来给他,穿着老号的皮光明正大的走出了看守所。” 这是顶壳借神术的法门。 我化身周成,用的是借神,先夺命再借神。 王老棍用的是顶壳,只顶壳,不夺命,看上去似乎相对温和,实际上更加残忍。 被活剥了皮的人生不如死,可为了保证人皮活衣的活性,就要尽可能长时间维护被剥皮者的性命。 王老棍只是要借皮逃狱,所以没用别的手段,老号半夜就死,其实是幸运,不用再持续受苦。 唐高宗时宫中发生的伪妃案,顶壳的术士将被活剥皮的妃子用种胎术装坛藏在地窖里养了三年,直到案发才算痛快的了结性命。 我虽然讲得简单,但还是听得在场几人脸色铁青。 张宝山跟包建国对视了一眼,还是由他继续发问:“活剥人皮是个工夫活,郝所他们一直在盯着,王老棍是怎么做到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楞了一下,然后骂道:“卧槽,这王老棍也不是王老棍。那王老棍还没死?” 这话一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表情。 “就叫他王老棍吧。”我拈起无皮尸身上的一只小白虫子,“这叫尸囊虫,噬食人皮与肌肉之间的粘连部分,在皮肤表面上划个小口,把这玩意放进去,数量足够剥一张人皮一分钟时间也就够了。而一分钟,只需要一个短短的掩饰。” 我把号间门推上。 门背上赫然印着一对血淋淋的手印,还有清理过后的呕吐污物残疾。 “这是外道邪术,防不胜防,不能怪郝所他们。当时呕吐物带的臭味肯定掺了药,对人产生强烈刺激,本能会厌恶离近。这人怕是动手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脱壳逃狱的准备。” 谁能想到,有人可以短短一分钟内完成活剥皮大换人。 “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包建国脸沉如水,“不把他缉拿归案,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扒皮摘帽了!宝山,这事儿你配合周先生,只要能把这人捉回来,要人有要,要钱拿钱,要装备什么都可以!” “是,局长!”总是吊二啷当的张宝山啪地站直敬了礼,转头对我说,“周先生,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这件事情要保密,对外要公开承认王老棍的死。这样一来,他就会以为我跟你们警方没有太深联系,这样他才有胆量回来找我!” “他还敢回来?” 张宝山和包建国都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他要回来找我泄愤!他杀人炼生丹是为了给人治病,可再好的生丹也比不上可以活死人而肉白骨的活肉芝!所以,他冒险来取肉芝,肯定也是要给什么人用。不过个肉芝是我伪造的,实际上是死肉芝,真要吃了必死无疑。敢服生丹食肉肉芝,能是什么良善角色?那人用错药,害死这样的主家,不公坏了名声,更会被追杀,只能远远跑路,从此隐姓埋名。这么大的仇恨,他在跑路之前肯定会来找我报复泄愤。张队,你只要安排人在我住处守着就可以等到他来!最多五天,他一定会回来!” 包建国有些迟疑,“这样的话,不是让周先生你处在危险中了吗?有没有更稳妥的办法?” “不要紧,只要做好准备,以他的本事伤不到我。”我掏出身上带的火柴盒,拈了一只尸囊虫装进去,“有这东西在,他只要靠近,我就会发觉,到时候以有心算无心,我稳赢,更何况不是还有你们支援我嘛。” “那就这么定了。宝山,你安排具体行动,务必要保护好周先生的安全。” 包建国一锤定音,做出决定。 从号间里出来,女法医还扶着墙吐个不停呢。 这玩意的后劲委实是有点大。 我从兜里翻出一个参丹滴丸的小瓶递给她,“吃一粒可以止吐,不是丹参滴丸,我自己配的药。” 女法医接过小瓶,却没有立即吃,只拿在手里,接着吐她的。 与张宝山从看守所里出来,依旧由他载着我返回大河村,在村口下车的时候,张宝山突然问:“周先生,这是你设计好的吧,你早就预料到那家伙能从看守所里逃出来,对不对?” 我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张宝山自言自语道:“制生丹的不是东西,买生丹治病的能是什么好鸟?所以你设了这个局,借王老棍的手杀那个买家,等王老棍回来找你泄愤,你再收拾王老棍,正好可以一网打尽!” 我说:“张队长,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个治外路病的阴脉先生,没你想象中那么大的本事。” 张宝山却说:“我师傅,老高跟我说过,江湖中为什么人人都畏惧真佛,就是因为他们出手就要伤命。但真佛也分大小,小佛露相,伤命夺魂,大佛降世,寸草不留!” 我摇头说:“我不信神佛。” 张宝山拍了拍我,说:“我回头给你申请点防护用品以防万一。” “那就先谢过张队了。” 我冲着张宝山拱了拱手,转身就往村里走。 张宝山在后面问:“周先生,你来金城是为了什么?” 我哈哈一笑,冲着他竖起两个大拇指,“金城咽喉要害,龙蛇草莽汇聚,能在这里开张立柱,很快就能扬名全国,到时候我也是知名大师,想挣钱还不容易?” “就这?” “就这!” 张宝山摇头笑了笑,掉头离开。 我不紧不慢地踱着方步穿过铁路涵洞,进村里。 村头警务室的窗子开着,老曹裹着大衣,跟个坐佛似的守在窗口后,看到我就招手示意我过去。 “曹同志,有什么指示?” 老曹从大衣里掏出个信封扔给我,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大佛降世,寸草不留。行啊小子,我到底还是小瞧你了。” 第三十三章 只叫人求我 “没先探清底,挂了脸,总不能不让您老安稳退休不是?” 我一摊手,满脸无奈。 “你特么的还怨上我了!”老曹心情不错,笑骂了一句,点了点那信封,“耽误你斗法夺筹,赔你个机会。以后遵纪守法,好好当你的先生,别跟姚大仙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打交道了。” “曹同志,我一直都遵纪守法。姚大仙我可是都没接触过,他自己命不好,谈判的时候让人砍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别得便宜还卖乖,看东西吧。” 信封里是一份传贴,邀请有法在身的术士前去帮忙治疗。 但治疗谁和治什么病,都没有在传贴上说,只给了个地点。 传贴这东西大概相当于古代的悬赏告示。 但与公开的悬赏告示不同,传贴只在真正的圈内人士手中流传,可以最大限度上防止没本事的江湖骗子上门。 不过这东西现在已经有些落伍了。 南方几个省的术士圈子两年前就开始用bp机短讯来发布传贴内容,更具快捷时效,也更加精准。 我和妙姐在南方曾借这种电子传贴拿下了好几桩生意。 “这是捷速运输集团老板吴学会发的贴子,他孙子得了怪病,国内外跑遍也治不明白,请高人给看了,说是外路病,吴学会就找人发了这个传贴,重金悬赏。说起来这贴子已经发出来快一年了,也上门好些人,结果都治不好。你要是能去给治好了,别说在金城,就算在全省坐把子也没大问题。” 我弹了弹那张传贴,将它塞回信封里,放到桌上,说:“多谢您老好意,不过这传帖我不会去应的。” 老曹一挑眉头,“怎么?怕治不好丢名声?” 我笑道:“您老不用激我,这天下没有我治不了的外路病。不过我只接求诊,想让我上门,三礼六品不能少。有人说过,只有没本事不值钱的才会主动上门搞毛遂自荐,求人给个治病的机会,像我这般有真本事的,从来只叫人求我!” 当初跟妙姐隐姓埋名,漂泊四方,为了挣钱,自然可以接传贴。可如今我要在金城扬名立柱,自然不能像那些游方术士一样接贴赚钱。 想立柱得先立架。 这家上门,别家也得上门,不然就是得罪人。 这贴子接了,就算能治好扬名,在有钱人那里也是可以使唤的下等人。 谁家都不去,只等人来求,一家打头,所有家就都会认这个规矩。 请上门的,才是真神,得供着! 老曹嗤笑道:“跟你说话的那个人有没有说过,没有足够的名气,就算本事再大,像吴学会这种富贵人家也不会看个电视就冒蒙上门求诊?你想让人求你,怎么也得先寻个机会真正露露你的大本事才行,捡钱还得弯个腰呢,上门看诊,显名扬声,不寒碜!当年常老仙在进金城之前,就被人尊为活神仙,可为了进金城扬名,还不是主动上老袁爷的门看诊?你这小子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拉不下脸的?” “我不做神仙收弟子,可不代表我不是真神仙。您老这份心意我领了,回头吴家上门来请,我再答谢您。” 这是个打入金城本地上层术士圈子的好入口。 没有圈里人接引,想找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老曹这份人情我得承。 “用不着答谢,你别闹事就行,十个月!” “回头我做个倒计时牌搁家里挂着。” “滚,你特么给我数日子送终吗?” 我哈哈一笑,冲着老曹摆了摆手,将衣兜里的那半包三五扔到桌上,转身返回小院。 先去包玉芹那里,问了下上午有没有来看诊的,又检查了下黄毛的情况。 现在不能这么叫了。 他那一头黄毛被包玉芹得精光,顶着个泛青的脑壳蹲在墙角,盯盯看着挂在墙上的那幅猫画,老实得不得了。 包玉芹说:“可多亏了您呐,自打把这猫大仙请回来,强兵就好多了,就是东西吃得少,也不言语。能不能想个招让他多吃点东西?” “我说的话忘了?” “没,没忘,怕吃太好勾得不肯走。我就是怕他饿坏了。” “饿不坏。他每天不着家,在外面晃荡惹事,也是吃太饱了闲的,饿一饿对他只有好处没坏处。” “那再少给他点粥,是不是对他能更好?” “不用了,再少就真要饿坏了。听我安排就行,别自己整天瞎琢磨。” “哎,我听您的。那个,我老舅家的妹子的老姐妹的孙子最近总是发烧,能请您给看一看不?” “坐诊开张,来就是了。” “那我给她打电话,让她一会儿就抱孩子过来。” 包玉芹这个老舅家的妹子的老姐妹来得很快,而且不是自己一个人抱孩子来的,呼呼啦啦跟了一大帮人,包括但不限于孩子的父母、爷爷、姥姥姥爷、三个姑姑,两个叔叔,还有一帮从四五岁到十七八的大小姑娘。 一家伙涌进屋里,那叫一个人气满满。 我这辈子都没经过这么热闹的场面。 好在这家人挺有教养,虽然来得多,却也没有七吵乱嚷,只安静围观,倒是难得。 “小周先生,麻烦您给瞧瞧这孩子倒底犯了什么毛病。去医院瞧,只说有炎症,挂了五天消炎药也不见好,转了几家院都是这个说法。我们老朱还托人找了省儿医的专家,也没说出什么原因,只让再多观察一阵子,还说最近这种不明原因发热的情况很多,大部分在持续低热一周后会自然恢复。” 包玉芹这老舅家的妹子的老姐妹长得富太,打扮得整齐,戴着眼镜,显得有些古板,一看就是个文化人,说话条理清楚,客气中带着股子习惯性的威严,显然在这一大家子里是个掌大权的,她家老头就坐在旁边,一看打扮和精神就是个退休干部,却是老老实实一声不吭。 孩子才三岁,收拾得干净齐整,手腕上还戴着个绞丝的细银镯,就是没什么精神头,用手一试,额头温热,依旧在发着低烧。 小孩子闹病不怕发烧,就怕没精神头。 摸脉捏指看掌心背,一套流程下来,我心里就有些犯嘀咕,又让脱了鞋袜,捏着胖乎乎的小脚丫看了一回,见左脚背上有一块指头大小的淤青,就问:“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老太太回头扫了一眼,站在后面的孩子妈妈就赶忙说:“十天前发现的,去医院看过,说是硌到了,缓几天就能好。” 我又问:“发现这淤青后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孩子开始发烧?” 孩子妈妈说:“第三天,跟这有关系?” 老太太说:“别乱说话,听先生问!” 孩子妈妈就不敢再吱声了。 我就指着后面那一排大小姑娘道:“都把右脚鞋脱了,我看一看。” 老太太回头扫了一眼,那一帮大小姑娘,加一加足有九个,齐刷刷脱了鞋,把白生生的脚丫子在我面前摆了一排。 我挨个看过,让她们穿回鞋,问老太太,“家里这一辈,就这一个男孩,没再要?” 老太太道:“就这一个,国家有政策,我们这一家子都是吃公家饭的,得守规矩。” 我思忖片刻,问:“省儿医的专家说过,最近出现这种情况的很多?是不是全都是男孩?” 老太太立马扫了身边老头一眼。 老头其实有些漫不经心,显然是不信我这套路子,但慑于老太太的淫威,不敢发表意见,眼下被老太太一扫,赶忙坐直身子,不紧不慢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摆足气势,才道:“这个事情嘛也不是很清楚,我们是去看病的,也没打听那么多……” “不知道你就问呐!三儿,把手机给你爸!” 老太太一声吼,吓了老头一跳,顾不上摆架子了,赶忙接过后面孩子爸爸递过来的手机,拨了个号打过去。 “喂,杨教授吗?我是朱正民啊,哎,哎,哎,打扰你了,现在方便说话吗?啊,我就是想跟你打听个事,你之前说像我小孙子这样的最近挺多的是吧,是不是全都是男孩?哦,这样啊,谢谢了,等回头我找老葛约个时间,咱们一起聚一聚,哈哈,我家里还有几瓶老原浆,以前去京城的时候,从老首长那里顺来的,一直没舍得喝,等我带着,咱们一起尝尝。哦,回头我跟你细说,你先忙吧。” 挂了电话,老头的表情有些微妙,先看了老太太一眼,再看向我的时候,就变得郑重许多,“杨教授说,他接过的,全都是男孩!” 第三十四章 麻烦事 这答案,让满屋子的人一下子都紧张起来。 老太太忙问:“这是什么毛病?传染的吗?” “这不是毛病,先抱里屋来,我给孩子把问题解决了再细说。” 我心里已经有数,也不多说,只让两人带孩子进层。 妈妈抱着孩子,老太太跟着,其他人都只能在外面等着。 孩子爸爸也想进来,但被孩子妈妈横了一眼后,就没敢进。 敢情这惧内也能遗传。 里屋开了小太阳,热得跟夏天一样。 我先取了道黄符纸,压在桌角,然后点了根蜡烛竖在桌中央,又燃上一柱香插在窗台的香炉里,做完准备工作,就让老太太把孩子衣服都脱了,放到床上,道:“老婶守在门口,要是有风吹进来,你就骂一句滚,凶一些就可以,不用多说别的。” 老太太为难了。 “我一辈子没骂过人,让我们家老朱来行不,他当过兵,打过鬼子,上过朝鲜,嗓门大,会骂,够凶。” “也行,那就让老叔站在门外,感觉到有凉风就骂,老婶你站门里,不要动。孩子妈妈站窗前,看着香,要是火头闪起来,就招呼孩子的名字,我不说停,不能停。” “老朱,门口来!” “来了,来了,老柴你放心啊,有我在,这门口守得严实的。” 孩子妈妈往香前一站,全身绷得紧紧的,还没怎么样呢,就满头大汗。 所有人全都就位,我先净面净手,左手拿了个小钱杯,右手牛了根针在烛火上烧了,轻轻在那块淤青上刺了一下。 孩子不安地缩了下脚,咧嘴啊啊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扭动身子,眨眼工夫就满身大汗。 窗前香头突然闪动。 孩子妈妈大叫:“小宝,小宝,小宝……” 她刚叫了三声,门口的老头就爆发出一声怒吼:“滚!” 这一嗓子,当真跟炸雷一样,震得挡门的布帘都晃了三晃。 我立刻将小钱杯在烛火上一撩,反手按在那块淤青上。 一条灰色的细线顺着针口被吸出来。 待针口见红,我立刻拔起小钱杯,将杯口朝上。 那一线灰色落到杯底,却是一些细碎的粉末状物是。 孩子脚背上的淤清,只留下一个小红点。 本来正咧嘴哭的孩子眨了眨眼睛,蹬了蹬小短腿,咯咯地冲我露出一个无齿地笑容。 小孩子也知道好赖,这是向我表示谢意呢。 我回以笑容,表示接到了他的谢意。 然后,一道水柱突然冲天而起,奔着我的脸就过来了。 好在我身手灵活,虽然这水柱来得毫无征兆,却依旧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后一闪。 虽然浇了一大襟,但总算把脸躲过去了,不幸中的大幸。 屋里两个女人齐声惊呼。 孩子咯咯大笑,手脚乱刨。 小孩子果然都是小恶魔! 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让这些小恶魔尿到我身上! 我顾不得理会湿淋淋的大襟,先检查小钱杯,确认里面没有浇上尿,这才松了口气,仔细放到桌上,拿桌角符纸盖上杯口,对两个女人说:“好了,可以给他穿衣服了,你们收拾完,把孩子抱出去,屋子里的东西都不要动,我先去换件衣服。” 交代完,我就赶紧逃离现场。 顾不得屋外众人好奇紧张的目光,返回卧房去换衣服。 正换着呢,就听到诊室里响起乱糟糟欢呼声。 “不热了,退烧了!” “哎哟,看小宝这精神头,这是大好了。” “这周先生真行啊。” “这些先生也不都是骗人的,有点门道。” “什么有点门道,这是大本事,都放尊重点。” “我同事儿子也是这么一直低烧不退,回头让他带过来瞧瞧。” “对,对,都介绍过来。” 我却毫无喜悦之意。 孩子虽然好了,可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换好衣服回到诊室,老太太喜滋滋地对我说:“周先生,孩子不烧了,精神头也起来了,是不是就好了?还有什么要注意的没有?” “回去之后,一周之内不要带孩子出门,也不要见外人。晚上睡觉的时候,让老叔睡门外。有事随时带孩子过来找我。” 我交代完,又拿了一条红手绳交给老太太,“到家给孩子带上,一年之内不要摘下来,洗澡也要带着。” 老太太一一应了,郑重地收好手绳,掏出个信封来递给我,“谢谢周先生。” 我接过来,照例捏了一把,一千整,够大方。 一大家子便纷纷起身簇拥着老太太往外走。 老头刻意落在后面,等其他人都出门了,才低声问:“小周先生,我那还有一把当年用的刺刀,要不要睡觉的时候带上?” “老叔也懂这个?” “我哪懂这些,当年在山东打鬼子的时候,队伍里有位出山还俗的大师傅,帮着驻地人家看过小孩子冲撞,请我和班副带着家伙在门外帮着站了一夜岗,小孩子第二天就好了。我琢磨着我孙子这是冲撞了,要我这手上带血的老不死的给护法吧。” “不用,老叔你身上的煞气足够了,你用过的刺刀太凶,容易反惊着孩子。” “哎,哎,那行,那就不拿刺刀。” 把这一大家子人送走,我回到诊室里屋,看着小钱杯里那一抹灰色,思忖了片刻,将小钱杯收进柜子。 我只是个阴脉先生,接诊治病,天经地义,多事就是自找麻烦。 妙姐说过,做我们这行,不怕事多,就怕多事。 这一天,就这么一单求诊。 到了晚间,包玉芹来给我送饭,满脸红光,笑得合不拢嘴,菜也丰盛,半只盐水鸭,清炒瓜片,蒜泥皮冻,还有一小盆白菜豆腐汤。 等我吃完饭,包玉芹才又拿出个红包塞给我,“小周先生,这是老舅家的妹子孝敬您的。她没求诊,不好朝您面,所以托我捎给您。” “又没求诊,有什么可孝敬的,这我不能拿。” “我那老妹子最近在求她这老姐妹家帮忙办件事儿,挺麻烦的,人家不太想管,就一直推,今天您把孩子治好了,人家也承她的情分,回去应了帮她把这事情办了。我那老妹子寻思这是借您的光,所以就想孝敬一下您。” “不用了,开张接诊是本分,与她没有关系,这钱你给她拿回去。” “哎,那,那我拿回去。” 包玉芹也不敢违了我的意思,只好把红包收了起来。 吃过晚饭,休息一会儿,准点开始做晚课,练字,打拳。 正打着拳,就见冯娟一个人走到院门前,低头徘徊着不进来。 我有些疑惑,但还是专心把一套拳打完,这才问:“冯大姐,是孩子又出什么问题了吗?” “是,不是,不是,樱桃没事,我妈看着呢。小周先生,我有点事想问你……”冯娟终于拿定了主意,抬起头看着我,“我能进去说吗?”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眉眼鼻耳,便把她让进诊室,请她在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杯热茶,然后坐到她对面。 冯娟明显极为紧张,脱了羽绒服坐在那里,一直不安地揣着手。 我说:“先喝杯茶暖身子,有话慢慢说。” 听到这句话,她突然就端起茶杯,将整杯茶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重重放到茶几上,说:“回去之后,我后腰那里一直痛得厉害,碰都不敢碰,周先生你能帮我治一治吗?” 我说:“我刚看过,你没有犯外路病,腰疼的话,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 冯娟猛地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疼的地方,就是那个女中医给我按摩针灸的地方,肿起来老高一块,而且带的两边屁股肉也跟着疼。一定是她给我使的邪术伤到了身体。” 我仰头向上看。 这个角度看不到她的脸,满眼都只有丰润的圆弧。 我只好仰靠在沙发靠背上,“不会这个原因,病得靠看,不能靠猜,去医院检查吧,我不会治正常的毛病。” 冯娟坚持道:“周先生,我来都来了,你帮我看一下,如果没问题,我也就安心了。” 我无奈地道:“行,去里屋,趴床上,把后腰疼的地方露出来,我帮你看一下。” 冯娟走到里屋门前,又停下来,明显有些犹豫,但也只犹豫那么几秒钟,就掀开布帘走了进去。 我等了一会儿,才从沙发上站起来,先去净过手,这才掀开布帘进到里屋。 冯娟已经趴到了床上,衣服向上撩起,露出雪白纤细的腰肢。 我被那细腰晃得眼有些花,心跳不自觉地快了两拍,定了定神,走到床边,细细观察她的后腰。 一片白腻之上,一片细碎的小红点异常抢眼。 我试探着轻轻按了一下,没有红肿瘀血,很显然这只是个引导的口子,本身并没有其他问题。 可是我这么一按,冯娟身子就颤了一下,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疼吗?”我感觉有些怀疑,那呻吟可不像是疼的,倒是跟那晚上有点相似。 冯娟没有回答我,而是翻身坐了起来,一把紧紧搂住了我。 “我一定是病还没好,回家之后,一直从里到外痒得厉害,满脑子都是和你做那档子事,你再帮我治一回,就这一回,最后一回……” 第三十五章 陆续上门 诊室是问诊看病的地方。 不能做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是对自家职业的起码尊重。 所以我把冯娟抱回了卧房。 她一直像没有筋骨的挂件一样挂在我身上不肯下来。 翻云覆雨不知时辰,就感觉很软,很润。 这次完事,她没有立刻穿衣服就走,而是静静蜷缩在我怀里,好像一只被摸顺了毛的大猫。 光滑的背脊上,全都是汗水。 “我去给你烧点水,冲个澡吧。” 冯娟摇了摇头,把脸贴在我的胸膛上,轻声问:“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我摸着她的头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故欲恶者,心之大端也。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美恶皆在其心,不见其色也。欲一以穷之,舍礼何以哉?” 冯娟茫然地道:“你可真有文化,我听不懂。” “这是礼记里的话。你没什么不对,不过为什么找我?我们不熟,总共只见了三次面。” 见三次,做两次,会不会太频繁了一点? 除了妙姐之外,我没跟别的女人打过太多交道,十八岁以前也没有经过男女之事。 练功需要童子身,妙姐看我看得很严。 冯娟轻声说:“樱桃还小,我男人做买卖还行,死前留了些东西。为了樱桃我不能再嫁,也不能在身边圈子里随便找个男人坏名声。下车的时候,老高叔说你是真神仙,下凡只是为了完成执念。我听不懂他那些话,可明白他的意思,说你靠得住。” 我不由笑了,“高同志还懂看相?他这话说得太死了,神仙也分正神外神,而且我答应过别人,不做神仙,只做凡人。” 妙姐说过,学了外道术,手段非凡,生死予夺,久了就会失情冷性,真把自己当成神仙,可做了神仙,就不是人,没了人性,也就什么没底线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她希望我一辈子做人,不做神仙。 冯娟说:“不管你是神仙还是凡人,我都不会缠着你。你是我救命的药,等我病好了,就再也不来讨你的嫌了。” 我叹了口气,心里有些发软,摸了摸她的头发,“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 冯娟没说话,只是蹭了蹭我。 我翻起把她再次压在身下。 就越发的软,越发的润了。 被窝里多了个人,果然就不冷清了。 只是太过温柔,以至于到了早课时间,我花了很大意志才准时离开被窝。 我一起,冯娟就醒了,也摸黑跟着穿衣服。 “你多睡一会儿吧。” “不了,今天到我轮班,不能迟到,还得先回去看看樱桃。我以后还能再来吗?” “你随时可以来。”我找出条红手绳递给冯娟,“回去给孩子带上,一周之内不要带她出门,半个月内也不要见外人。” 冯娟揣好手绳,默默穿好衣服,紧紧抱了我好一会儿,恋恋不舍地松开。 我把她送出村,远远看着她拦到出租车,这才转回来。 练气站桩,吃过早饭,就有人上门求诊。 昨天朱家介绍来的,也是孩子持续低烧。 依例摸脉捏指看手心背,最后才看左脚。 脚上果然也有一块青色的淤痕。 我也不多问,照方处置,依样叮嘱。 只是这样没有朱正民那样的百战老兵,我就让他们去请件用过的兵器,刺刀、枪头、匕首之类的,夜里挂在孩子房门上方。 送走这一家人后,我规整了一下手头的红手绳,提前吃了午饭,先去找包玉芹,又去找陶大年,让他安排三个村里像样的有文化的人过来帮忙。 陶大年抓了两个联防队员给我,又把文化水平最高的妇女主任派过来。 很快就有新的求诊人陆陆续续赶过来。 最少也是一家三口,爸妈带着孩子,大部分都是六七口子。 金城这边生育政策执行得严,基本上全是一家一个,可谓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最少六双眼睛见天盯着,这持续发烧不退,全家都跟着揪心。 包玉芹负责烧水倒茶,那两个联防队员维持秩序,妇女主任帮着做登记。 一气接了八家,到傍黑的时候才算没人再来。 这八家都是吃公家饭的,在体制内都是消息互通,所以来得最快,孝敬也一个标准,统统一千。 我估计接下来几天应该都不会得闲,请来帮忙的几个人去街上馆子吃了顿饭,又每赠了一条红手绳做为谢礼,请他们明天再过来。 吃完饭回去,那辆熟悉的老捷达正停在院门前。 张宝山正靠在捷达上抽烟,见我回来,就从车里拎出个袋子,迎上来递给我。 “防弹背心,贴身穿着,对讲机,频道已经调好了,打开放手边就行。人已经安排好了,一天四组倒班,每组两个人,有事随叫随到。哎,我看你这生意挺火啊,下午来过一趟,一院子的人,怎么金城有这么多得外路病的?有两个还是大院的。我怕人多眼杂就没进院。” “都是孩子闹一样的毛病,一直低烧不退,相互之间通气介绍过来的。估计这两天来的人都不会少。” “呦,这外路病还带传染的?” “不好说,具体也得分情况。张队长,进去坐会吧。” “不进了,队里事多,回去了。” “这么晚了不下班还回单位?” “做我们这行的哪有下班这个说法?这两年人员流通越来越大,乱七八糟的事情越来越多,我估摸着弄不好又要严打一轮了。不说了,有烟没,来一包,抽了你的烟,再抽我自己的,总觉得味不对。” “你等一下。” 我拎着袋子回屋,拿了两条烟出来,扔给张宝山,“这个一天最多三根,不能多抽。省着点,配起来麻烦,我现在不得空配,抽了可就没了。” “妥了,有你这烟续命,可就好过了。” 张宝山喜滋滋地把烟扔到副驾驶上,往左右看了看,从后腰摸出根短棒来塞给我,“电棍,警械,不能走公给你,我用自己名领的,你拿着先用。” 目送车子离开,我转回屋里,试了下防弹背心,又把步话机和电棍搁在枕头底下,做了晚课,上床睡觉。 就感觉被窝冷清的厉害,挺想念那种很软很润的感觉。 男女之事,食髓知味,果然不得了。 第三十六章 纸人讨命 睡到半夜,突然听到屋外有沙沙响动。 有人在院子里。 我也不开灯,悄悄披上外衣,从后门出去,绕到房侧阴影里观察。 院子里有两个人,穿着棉大衣,戴着毛线帽子和棉口罩,一手拎着桶,一手往卧房门上快速地刷着什么。 刷了几下后,两人又蹲下往门口地面放了东西,然后就提桶开溜,也不走大门,直接翻栅栏出院子,然后蹲在黑暗角落里不动了。 我借着黑暗阴影,悄悄绕到两人身后,掏烟出来,搓碎一支,将里面的烟草撒到两人身上,拿针在两人后脖子上扎了一针,然后退回院内屋角阴影处。 两人毫无所觉,傻呼呼地蹲在那里,伸着头只顾往院子里张望。 没大一会儿,有蝙蝠飞来,在空中盘旋后,快速降落,撞在门上,发出啪啪脆响,仿佛有人猛烈拍门。 这一招叫半夜鬼敲门。 典型装神弄鬼的显技手段。 用鳝鱼血在门上涂成手印形状,蝙蝠闻到味道,便会来啄食血块,形成敲门声,当屋里人听到动静来开门,蝙蝠受惊飞走,不明所以者就会以为是有鬼在敲门。 我不禁失笑,从后门回到屋里打着灯,拉开房门。 剧烈的拍门声一下子停止。 门板上布着密密麻麻的血手印。 门前地面上站着个纸人,双手向前,托着一张冥币。 我捡起纸人,拈过冥币一看,面额九千万! 这两天我治了九个孩子,收了九千块孝敬。 真币讨情,冥币讨命。 这是在威胁我。 我开张接诊,救治上门患者,天经地义,就算是影响到了对方的计划,他们也应该按规矩先与我讲托,要求我停止继续治疗,这才是正经道理。 可他们什么都不说,上来使纸人讨命这种招法,也未免太没有礼貌了。 这让我不禁想起了小丁仙和姚大仙。 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作派。 金城这地界的江湖术士真是太没有礼貌了,一个个的本事不大,脾气不小,都有种股子天老大他老二的傻缺气质。 我觉得有必要教一教他们什么叫起码的礼貌。 身后的步话机响起低低的呼叫,“周先生,周先生?” 我关好门,将纸人和冥币放到桌上,拿起步话机回话。 “没事,不是那人,这两个不用管他们。” “收到,多小心。” 放下步话机,我仔细地将针头上沾的那点血擦到纸人身上,拿了根暗红色的线香,将纸人、冥币和一枚大钱串在一起,点然线香,插入窗台香炉,然后上床继续睡觉。 早上醒过来时候,香已经燃尽,纸人和冥币烧了个圆窟窿,落到香炉里,洒满了香灰。 做完早课,我带上纸人冥币大钱,又拿了一个装着灰色物是的小钱杯,直奔村头警务室。 时间虽早,老曹却果然在,看到我过来,笑呵呵地问:“昨天挺忙啊,怎么想起来找我了?又反悔想去了?没机会啦,那传贴我撕了。” 我摇了摇头,把小钱杯放到桌上,推到老曹面前,“这是从这两天来看病孩子的左脚皮下取出来的。” “给我看这玩意干什么,我又不懂你们这些江湖术士的道道。”老曹虽然这样说,却还是拿起小钱杯仔细看了看,然后神情就变得凝重起来,“骨灰?” 我点了点桌子,说:“人骨灰!” 老曹呆了一呆,马上把杯子往外一推,嘟囔道:“我还有十个月就退休了。” 我把纸人和冥币放到桌上,说:“听以前给孩子看过病的医生说,最近一段时间,有类似症状的孩子很多,治不好开退烧药回家观察,有的持续烧了半个月都不见退。这毛病我可以治,不过昨天晚上有人搞纸人讨命,您老说这事我管是不管?” 老曹恼了,啪地一拍桌子,瞪着我说:“你几个意思?” 我说:“曹同志,我说话向来算数,既然答应了不惹事,那这口气我就忍了。从今天起我挂牌子停诊,最多半个月,这事就有分晓,男孩里找不到,就会转过来找女孩,反正烧坏多少孩子都与我无关。” 老曹不爽地道:“你惹的祸,来挤兑我是吧!” 我坦然说:“我在这里开张接诊,治病救人,天经地义,理站得住。今天还会有更多的孩子来求诊,接了,今晚就不是纸人上门了。接是不接,您老给我句话吧。” 老曹道:“上门教训一下就是了,以你的本事难道还怕他们。” 我慢慢伸出左手,手掌朝上。 掌心躺着那枚大钱。 大钱一亮相,就自掌心弹起来,在空中翻滚着落下。 右手一挥,啪地将大钱拍在左手背上。 “字,天生杀机!” 我挪开手掌,将大钱亮给老曹看。 字朝上,沾着一点点黑色的纸灰。 “你特么的将我是吧。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把戏。”老曹往腰里一摸,摸出副铐子来,啪地往桌上一拍,“信不信我拉你回去好好松松筋骨!” 我说:“会用这招,是有真法在身。曹同志,你懂行,你教我怎么办?” 老曹嘴唇动了动,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丧气地说:“早知道就不跟你喝那顿酒了,何小子死活干我屁事。还有十个月我就退休了。老天怎么就降下你这么个丧门星来折磨我。” 我安慰他说:“往好处想,没我这事也会发生,您老见了会不管?没准是老天想让您老安安稳稳退休,才安排我来帮您解决这些,省得您老犯难。” “就你特么会说话。”老曹烦躁地挥了挥手,“东西拿走,别来烦我。” 我一笑,收起纸人冥币和小钱杯,却独把那枚大钱放到桌上。 这一天上门问诊的统共有二十三家,都是一个毛病。 看起来我这里有秘法可以治这个病的消息已经在金城大范围传开了。 傍黑的时候,张宝山来了,没开他那辆老捷达,换了身行头,戴了个帽子,打着问诊的名义进屋。 “昨晚那两人是怎么回事儿?” 我把他领进诊室里屋。 桌子上排着三排装着骨灰的小钱杯。 “这里装的是骨灰,每一杯都是从来求诊的孩子脚里取出来的。这叫骨灰选灵。” 第三十七章 骨灰选灵 “什么意思?不是什么好事吧。” 张宝山眉头皱得老高,下意识伸手去摸烟,摸了一包出来瞧了一眼,又揣回去换了一包,散给我一根,干笑道:“没忍住,一上午就把三根抽光了。对了,你还有没有,再给我来两条呗。” 我有些意外,“张队,你这挺大方啊,两条烟这就散光了?” 张宝山把烟点上,无奈地道:“哪有啊,我拿回去就藏办公桌抽屉里了,结果下午的时候老包去了队里一趟,我也是手欠,给他上一根,他一抽就抽出来是你的烟,马上就管我要。人家那么大一局长管我要烟,我也不能再给一根啊,就开抽屉想拿个整包给他,结果这老小子上来就抢走了一条!我现在手头就剩半条了,存粮不足,心里慌啊。” 我说:“先省着点抽吧,等把眼下这些事解决了,我买药材配点给你。不过烟得你出。” “没问题,我孝敬你黄鹤楼,配好了一家一半。前阵子香料厂的老黄儿子跟人当街打架,给搂了进去,他跟我是同学,找我帮忙讲情捞出来,完事答谢了我几条白壳子黄鹤楼,我一直没舍得抽,全都给你拿来用上。这回我都藏家里,就带一包在身上,看谁能抢得了我。得,说正事儿吧,这骨灰选灵是怎么个意思?” “治白血病移植骨髓需要配型知道吧。这骨灰选灵跟那个类似。有人要找个跟这个骨灰主人能配得上的孩子做件事情,就把骨灰注进孩子的脚皮下,再使了咒,到了选灵的岁数,孩子会突然发烧,连烧九天后,能够配得上的孩子就会把骨灰吸收,在额头中央生成个特殊的印迹。到时候他们就会把生成印迹的孩子带走,去做那件事情。” “带去做什么事情?” “这用途可多了,我哪知道。” “举几个例子嘛。” “可能是像喇嘛一样找转世灵童,带回去供着教本事;可能是搞祭祀,带回去当祭品;可能是给人炼童器丹治疗先天缺陷;可能是给骨灰主人家里替命顶噩;还有可能……咳,大齐概就是这样吧。” 说到这里,我停了一下,把到嘴边的一个可能咽了回去。 “搞这么大的阵势,就是为了找一个孩子拐走?” “不只是一个孩子,有可能要找的是几个甚至十几个。骨灰选灵不是百分之百准确,选中了得带回去养一年,再选一次才能最终确定。” “那没选中的孩子会怎么样?” “少部分会熬不过去,大部分会烧坏脑子,只有少数幸运的,才能安然无恙。” “特么的,无法无天啊!那昨晚那俩小子是不是来威胁你,不让你给那些孩子治疗?今天你又治了那么多,晚上肯定会再来是吧,我这就调人过来,把他们抓回去好好审一审。” “这事你们不能露面。王老棍随时会现身,没准儿现在就已经在暗中观察情况了,你们要是因为这事露面,吓跑了王老棍,以后就别想再捉住他了。” 我拿出记载的接诊记录,交给张宝山。 “这是我记录的孩子情况。这些孩子都是在三四年前出生,生辰集中在七到九月,说明生日是基础的挑选条件。使用骨灰注灵,必须得在孩子刚下生的时候,就把骨灰注进去,到三岁或者四岁才能发作。这事没有医院里的人做内应不可能办到。张队长,你可以从这些孩子出生的医院查起。我这边自己应付着就行。” 张宝山接过记录揣好,道:“我先安排人查着。不过现在警力太紧张,这事儿又没名没份的,我抽不出太多人来办,一时半会儿怕是查不出什么。” 我说:“不要紧,我们两边双管齐下,总能找到迹象。今晚他们要是来的话,我多少能拿到点线索。” “那我走了,你早点歇吧。要是应付不来别硬撑,呼叫支援,命最重要。” “知道了。对了,张队长,在王老棍现身之前,你不要再来了。江湖术士看人不看些伪装,只要看过你一次,任你再怎么装扮也骗不过他们。” “这么厉害吗?那我不过来了。对了,你要不要买个手机?你这电话bp机什么都没有,有事找你太不方便了。” “回头再说吧。” 送走了张宝山,返回诊室里屋,我把所有小钱杯里的骨灰都集中到一个杯子里,取了张符烧了混在骨灰里,再从行李包里取了一个没有面目的小木偶搁在灰当中,然后倒上小烧浸泡,再取一符封在杯口,最后在符面洒上香灰,仔细地放进柜子角落。 既然用骨灰选灵,那这骨灰就是联系事主的关键。 所有的斗法其实都是一个水磨工夫。 从现在起就得预备起来了。 把骨灰处理完,我照旧做晚课。 只是今晚写的字有接近二百个失了常态水准。 骨灰选灵这事还是影响到了我的心境。 最后一个被我咽回去的可能是,劫命夺寿! 我的养气功夫还是不到家。 还是妙姐说得对。 我还需要更多的磨炼才行。 晚上我没有上床睡觉,熄灯之后,和衣坐在诊室的沙发上,打坐养神。 对方今晚一定会来。 每耽误一天,都会被我治好更多的孩子,对他们的选灵影响也就越大。 既然我没被吓住,那就得尽快把我解决。 人是在后半夜一点左右来的。 杂乱的脚步声冲进院子,没有任何遮掩,显然并不怕被我知道,甚至有可能是有意要惊动我。 从脚步声来判断,对方至少来了二十人。 这不是斗法的路子。 而是准备用武力来解决我。 这金城江湖术士的思路还真是跟我不太一样呢。 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通过斗法来解决。 更加隐秘,影响更小,不会牵扯到选灵的大事。 听着脚步声到了门外,我站起来推开了诊室房门。 咣咣两声大响。 两个穿着棉大衣戴着棉口罩的家伙捂着脑袋连连倒退。 垂着的手中,闪着长条状的寒光。 第三十八章 隔空取命 这两个家伙被门板撞得不轻,连退了几步也没站稳,一屁股坐到地上。 门口附近其他几个人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有去扶那两人的,还有伸着脖子观察情况的。 我趁机迈出,反手把房门带上,左右扫了一眼,看清楚院里的情况。 三间房的门外都有人。 一水的棉大衣,毛线帽子,棉线口罩,手里拎着尺长的片刀。 这种打扮,显见的是为了防露相。 但对我这种江湖术士来说,毫无意义。 看不到脸和体形,还有精气神可观,只要被我见过一次,再怎么藏都藏不住。 比如说,昨天晚上来的那两个家伙,虽然打扮得一模一样,身高也不突出,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两个,都站在最前面呢,显然昨晚踩点,今天带路。 我摸了根烟扔进嘴里,只叼着不点,问:“哪路老合,砸窑明场子,不先盘盘户口?” 院子里的人都聚了过来,相互之间瞧了瞧,也不搭话,举着刀就奔我冲过来。 没有壮胆的喊叫,只有闷头冲锋,明显都是砍人的老手。 我笑了笑,拿出那个纸人,凑到烟头前,轻轻抖了下。 纸人冒出一溜火光。 烟点着了。 昨晚那两个家伙突然停步,扔了刀,满身抓挠,不放停惨叫。 有焦臭的浓烟自大衣内滚滚冒出。 这一变故把所有人都给吓住了,纷纷停下来,不知所措地看向那两个家伙。 两人撕心裂肺地叫着,脱掉大衣,又扯掉贴身的衣物。 两人的体表皮肤都出现大面积的烧灼痕迹。 皮焦肉烂,火星点点,青烟直冒。 烧灼痕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眨眼工夫就蔓延全身。 两人变成了两具焦炭,一动就浑身掉渣,露出下面鲜红的血肉,而这血肉紧跟着又烧成了焦炭。 这么一层层地烧着掉着,也就一分多钟的工夫,两人变成了两堆烧到漆黑的炭渣。 这场面太过惨烈恐怖,一院子的棉大衣全都连连后退,聚成一团,不敢再往前冲。 不过我也没小瞧他们。 当着这种手段,还能不被当场吓到丧胆逃散,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说明这帮人不是临时组的队,是稳定的团伙,而且老大威信足够高,当下就在队伍里。 我深吸了口烟,却不过肺,直接吐了出去。 烟气笔直地冲向前方,仿佛一支利箭,直飞出三米远,在那两堆黑炭渣上方散开,化为一团淡淡白气,徐徐散开,渗入那一群人当中。 “把他俩带着回去,告诉你们仙爷,既然搞纸人讨命,那就得做到底,不能只做半截耍个样子货。纸人出了,总要有命讨回去。” 这些人里没有术士,都只是普通打手。 这让我有些怀疑。 骨灰选灵,纸人讨命,都是正经术士手段。 可真到讨命的时候,居然派了一群打手来砍人,简直就是笑话一样。 要说借这些打手来施展手段,看刚才的表现情况,应该也不是。 江湖术士的手段千奇百怪,凶险莫测,但没有真正能隔空杀人的,最不济也得弄到目标的生辰八字、穿过未洗的贴身衣物、暗中摘取的毛发血皮才能施展手段。 我初来金城,没有根脚,在扬名立柱进圈子上是劣势,但在斗法上却是优势,查不到我的根脚,很多手段就施展不了,想要摘取我的衣物毛血不比直接砍我更容易。 如果对方想借打手施展手段,那这些打手就不会退缩,而是会不顾一切地冲上来,至少要冲到我身边才行。 这里面有古怪! 短暂的沉默之后,有几人上前,用掉在地上的棉大衣把那两堆炭渣兜起来。 随后所有人都无声地退入黑暗中。 我掐熄手上烟,转身回屋,拿了事先准备好的同款棉大衣披在身上,从后门转出去,借着黑暗掩护,来到院前的道上,借着烟气留下的味道,很容易就找到了缩在黑暗角落里殿后监视的两人,从后面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 两人同时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冲他们摆摆手。 他们迷迷糊糊地起身就走。 我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出了大河村,又沿路往前走了一阵,有一辆面包车停在路边,过去拉开车门上车。 车上已经坐了好几个人,再上三个,登时挤得跟罐头一样,不过没人对多出一个人有任何怀疑。 方一坐稳,车子便发动上路。 车内保持着令人压抑的沉默,直到开出将近半个小时,才有人长长吐了口气。 这一下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所有人都活泛了起来,吐气的吐气,伸腰地伸腰,相互之间散烟递火,我也分到了一根,还借着火点上了。 不过始终没人说话。 车子直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停下来。 我随着众人下了车,就见眼前是一处宽敞的大院,院子靠东侧是一座破旧的厂房。 厂房前有好些拆得七零八落残缺不全的拖拉机、收割机,看起来像是个农机的小厂子。 院子里除了我坐来的这辆面包,还另有两辆面包。 下车的人全都默不作声地进了厂房。 这厂房不大,有五个锈迹斑斑的老旧车床,一看就是已经弃用了。 刚刚去过我那里的所有人都在厂房里。 或是蹲在墙角,或是坐在机床上,或是靠墙依着,一个个脸色惨白,全都默不作声地抽着烟,偶尔抬手比画几下。 我不禁恍然。 怪不得始终一句话不说。 他们竟然全都是哑巴!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因为哑巴才会被选做了打手,还是被选做了打手才成了哑巴。 不管怎么样,我这把捞到的绝对是一条大鱼! 厂房中央的一台车床上蹲着个格外粗壮的男人,个头不高,满脸络腮胡子,披着件破破烂烂的大棉袄,虽然只是蹲着不动,却自有一股虎踞之势,凶意呼之欲出。 这个人刚才也去了。 一开始站在人群最后面,等那两个家伙被凭空烧死,便混进了人群里,不显山不露水。 他蹲在那里闷头抽烟,不时抬手看一下腕上的手表,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我找了个墙角靠站住,默默抽着烟,耐心等待着。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外间传来车响。 片刻后,一个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这男人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脸白肤嫩,鼻子上架了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内里穿着笔挺的西装,外面披着件笔挺的呢子大衣,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散发着一股子有钱人家二世祖的气息。 他一走进来,厂房里所有的哑巴都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全都显得局促中带着畏惧。 那个如猛虎般的络腮胡子也紧忙按熄了手上的香烟,小跑着迎上去,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然后挥着粗硬的双手一阵比画。 二世祖般的男人看了,便冷笑了一声,抬手一巴掌抽在络腮胡子的脸上。 看着没怎么用力,甚至连声音都不大,但这一掌打下去,络腮胡子的脸立刻肿起老大一个青红肿包! 我不禁眯起眼睛。 这一巴掌,有点意思! 第三十九章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一群没用的东西!” 男人甩着手,细声柔气地说着。 声音动作都带着些女气,好像个电视剧里的太监。 络腮胡子低着头,全身都在发抖。 他明明强壮得可以一手就捏死这个女里女气的年轻男人,可却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愿和勇气。 “算了,这事我也不跟你们计较。” 西装男人掏出手绢擦了擦煽过络腮胡子的手,把手绢随手扔到地上,冲着旁边一个高高大大的哑巴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把手绢捡起来。 高大哑巴赶忙捡起手绢,小意的双手捧着想交给西装男人。 可刚刚托起手绢,他就脸色大变,全身抽搐着倒在地上,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有乌黑的浓血流出。 所有的哑巴都吓得全身哆嗦个不停,显见的恐惧到了极点。 尤其是站在西装男人面前的络腮胡子,更是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下次记住了,纸人讨命,必须得讨到命,要么讨到别人的,要么讨到自己。我再给你们个机会,明天晚上再去一趟,把那姓周的命讨回来,老菩萨那里我替你们说几句话好话,这次的事情就这么过去。明天要是还失败,就都死在这里吧,老菩萨不养废物!” 络腮胡子连连点头,双手在身上摸了摸,掏出包烟来,讨好地递给西装男人。 西装男人一巴掌把烟打在地上,“什么脏东西也配拿给我?” 络腮胡子一哆嗦,直接跪到了地上,不敢抬头。 “狗一样的玩意,也就是老菩萨慈悲,容你们吃这口饭。行了,起来吧,算你们狗运好,今儿接了南边花子帮的一单生意,老菩萨心情不错。下个月交货,现在办了,别耽误明天的事情。把这个收拾了,也别浪费,拿去喂狗吧。” 络腮胡子哆嗦着爬起来,招了招手,然后领着西装男往厂房东南角走。 几个哑巴打手立刻小跑着跑过去。 我不动声色地低头跟在他们后面。 东南角的地面上有个入口,铁板门锁着。 络腮胡子打开铁板门,一股呛人的腥臭味儿立时冒出来。 我不由抽动了一下鼻子,后背有一道凛冽的寒流刷地流过,全身汗毛都倒竖起来。 关这个味道的记忆从深处慢慢翻起。 顺着台阶走下去,是一个宽敞的地窖,当中是两张污渍斑斑的铁台,左侧墙上挂着刀斧锯子,下方是一个四面都是密密麻麻尖刺的铁笼子。 右侧靠墙则是一排三层的铁笼子,每个笼子里关着个孩子,大的不过四五岁,小的两三岁,光溜溜地坐在那里,神情呆滞,不哭也不闹。 唯一例外的是尽头处的一个笼子。 那里关着个梳了两条小辫的女孩儿,六七岁的样子,穿着红色羽绒服,在笼子一角缩成一团,惊恐地看着外面。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这一趟,来对了! “四个缺口,两个半截,都要五岁的,养好了直接就能用。” 西装男人随口吩咐着,走到尽头小女孩儿的笼子外,观察了两眼,冲着络腮胡子招了招手。 络腮胡子赶忙跑过来。 西装男人反手就抽了他一个耳光,“不是告诉你们好好照看着吗?这才几天就瘦了一圈?老菩萨亲自叮嘱的事情,你们特么的也敢当耳旁风!” 络腮胡子急得两手连连比画,却被西装男人一脚踹了个跟头。 “比画个屁,不肯吃你们不会硬塞?我下次来,她要是再瘦了,就把你宰了喂她!赶紧干活去!” 络腮胡子连滚带爬地起来,冲着跟来的几个哑巴一通比画。 那几个哑巴慌里慌张的去笼子前面挑孩子,不大会就从笼子里拽了六个一般大的孩子出来,提溜到那两张铁床边。 络腮胡子到墙上拿了把铁头,想了想,又把锯子摘下来,挥了两下,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转身来到铁床边,瞅了几眼,就把一个长得最壮实的男孩儿抓起来扔到床上,两个哑巴打手按住男孩儿的手脚,又有一个捧着个装满瓶瓶罐罐的托盘站在旁边。 络腮胡子用手摸了摸男孩子的腰部,拿起锯子在手指按着的部位瞄了瞄,先拿起个瓶子往皮肤上抹了药膏,然后就准备据下去。 这是正宗的采生折割! 把拐来的孩子打断胳膊腿,人为造成畸形,或是带着到街上乞讨,激发良善人们的同情心多给钱,或是卖给流动马戏团,给人猎奇围观,或是卖给某些慕残者当玩物。 人一旦成了货物,哪怕是残的损的,也一样抢手好卖。 西装男所说的四个缺口,就是指要四个打断胳膊或者腿的,两个半截则是要两个被切掉下半身的。 前者花子帮自己就能做,但后者却非得懂采生折割秘术的才能保证被切断的孩子存活下来。 能接这种生意,说明他们是专做这个行当的,而且经营多年,便连南方的花子帮都来找他们买生口。 不知多少好人家的孩子坏在了他们的手上。 采生折割,都该死! 我上前握住络腮胡子的手,冲他摇了摇头,然后看向西装男人。 外道三十六术迷神种念的迷神术。 早在院子里吐出那一口烟,就已经做好了施术的准备,随时可以施展出来。 络腮胡子看见我的眼睛,就是一呆,眼神失去清明,把手头的锯子一扔,带着那几个哑巴打手奔着西装男人就冲了过去。 西装男人本来正很认真地看那个女孩,听到脚步声一转头,看到络腮胡子他们冲过来,不由愕然,“你们要干什么?” 络腮胡子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到近前猛得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 西装男人痛苦地躬成了一个大虾形状。 也就在同时,络腮胡子的眼睛嘴鼻都流出黑血。 在中拳的一刹那,西装男人也对络腮胡子出手了。 可络腮胡子却仿佛毫无所觉,再一拳打在了西装男人的脸上。 西装男人被打到满脸开花,仰面摔倒,失去知觉。 哑巴打手把西装男人抬到铁床上,七手八脚地扒光了他的衣服。 看到西装男人的下身,我不由一怔,旋即失笑。 「今天只有这两更啦。」 第四十章 慈心善念菩萨心肠 该有某些东西的地方,只有个残缺不全的茬口。 他居然是个真太监。 从茬口来看,他那东西不是被手术摘掉的,而是被暴力打烂。 当时一定很痛吧。 我走到最尽头的铁笼子,蹲下看了看女孩。 这是个富贵人家出身的。 没有被迷了神智,显然是怕用药伤到她的脑子。 这个岁数,还是个女孩,不好卖,不太可能是宝货。 做采生折割的,也不会客串接财神,抓来又要好好养着不能瘦了,十有八九是大品。 “好好睡一觉,这只是一场噩梦,醒过来你会忘掉这里的事情。” 女孩应声软倒,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脱掉她右脚的鞋袜。 脚背上有一块指头大小的青色瘀痕,呈现出蜈蚣样的外观。 怪不得只有男孩发病。 原来女孩已经找到了。 这个骨灰选灵已经持续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了。 如果不是被我发现,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无声无息地滑过去。 毕竟金城是个上千万人口的大都市。 有些许发烧不退的孩子,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哪怕是因病没了,也只有当事家庭才会受到影响,在这种大城市里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我转回到铁床边。 经过的地方,笼子里的孩子相继歪倒。 被提溜出来的那几个也不例外。 站在西装男角度看不到的位置后,我看了络腮胡子一眼。 络腮胡子一巴掌扇下去。 西装男人被打醒过来,茫然而惊恐地看着络腮胡子。 “我问你答,不答或者答错,我就锯你一个部件。” 络腮胡子挥着锯子,一张嘴说话,污血就哗哗淌出来,流了一大襟。 “是哪位老同参!” 西装男人慌乱地左右观察。 目光几次从我这个位置掠过,却无法发现。 “怜人无嗣苦,娘娘授神通,送子满愿心,善念照人间。我坐菩萨驾前金童位,不知尊驾拜的是哪座山哪座庙哪位老仙师!” 菩萨驾前金童位,那就是老菩萨的左膀右臂,拍花术的嫡系传承,整个团伙的核心人物。 自报根底,这是要叙道统,讲关系了。 外道术传承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真想叙总能叙得上。 江湖一脉,术士同道,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报了根底叙了关系,把误会讲一讲,讲清了,一笑泯恩仇,有买卖还可以一起发财。 我又看了络腮胡子一眼。 “答错了!” 络腮胡子回了一句,抄起锯子,按着西装男人的左手就锯。 西装男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别,别,我说,我说,你问什么我都说!” 络腮胡子没有停手,到底还是锯掉了西装男人的左手,然后麻利地拿起个瓶子,掏出药膏糊在嗤嗤冒血的断口上。 血很快就止住了。 西装男人不停哀嚎,涕泪齐流。 虽然被迷了神智,可几个哑巴还是流露出快意的表情。 “名字!”络腮胡子再次发问。 “孙家邦。” “拜的哪个老菩萨?” “千面胡爷,胡宝库。” “胡宝库跟花眼张是什么关系?” “花眼张是谁,我不知道。” 络腮胡子果断拿起锯子对准他的右手。 “别,别,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啊……” 西装男人扯着嗓子拼命嚎叫。 “连花眼张都不知道,也配自称拍花正传?” “我入行十年了,南北拍花子正传都拜胡爷做老菩萨,我都见过,从来没见过有叫花眼张的。” “你们骨灰选灵,要挑什么宝?” “不,不知道……这事只有老菩萨和驾前龙女才知道,他们不说我也不敢问。” “挑几年了,选中了几个宝,是男是女?” “从我入行就在挑了,每年都有,这十年里选中了大概七个,现在关着的是第八人,单数男,双数女。” “你们老菩萨在哪里?” “不,不知道。别,别,我真不知道。从来都是老菩萨联系我们安排事,我们不敢过问老菩萨的行踪,有事都是找驾前龙女,你要想找老菩萨,只能先找龙女。” 拍花子罪孽深重,越是辈分高能耐大的,行踪越是诡秘莫测,谁都不相信。 不然当年花眼张也不会孤身一人死在我手上。 西装男虽然是驾前金童,但不算真正心腹,再问也问不出更多关于老菩萨和龙女的消息。 虽然向哑巴打手们吹嘘可以在老菩萨面前美言,但实际上他只见过老菩萨两次,一次拜入老菩萨座下,一次因为表现得好得了老菩萨传技,每次老菩萨的长相都不相同。再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是龙女居中传话或者下达命令。 而他也不能直接找龙女,现在有事情都是给龙女bp机发消息,龙女会给他回一个见面的地址和时间。 确认这件事情后,我没有再多问。 西装男做了多少恶,不是我该管的。 我只要知道想知道的事情就可以了。 虽然他说不清楚为什么老菩萨会直接安排纸人讨命,但我却知道。 虽然素未谋面,但这是我第二次坏老菩萨的事了。 第一次是在火车上,我占全理,送走六个人,死三残三,捎回去一句话,他没敢接。 这是借着各占一半道理的机会要报复回来。 越是做这种天打雷劈没底线事情的,越是要在别的方面讲究个道理规矩。 我拿过西装男人带着的手机和汉显bp机,让他给龙女发了个求见的消息,理由就是讨命失败,损失惨重。 西装男人乖乖地发了,然后哀求道:“我也是被逼无奈,不按老菩萨吩咐地办,我就死定了。我们无怨无仇,你放过我吧,大家都是江湖术士一脉,多少有个香火情……” “你不算术士。”我从络腮胡子身后转出来,看着西装男人,“你这一手看着唬人,却不过是显技用的把戏,用毒施药不是术,是技!连个求饶的春典不会用,你也配跟我讲香火情?” 西装男人看到我露面,一时满脸绝望。 我不露脸,他还有机会活,可露了脸,他就活不成了。 “放心,你不会死,至少现在不会死。”我朝着西装男人微微一笑,“你不会记得我,但你会记得身上的痛。下辈子,不要再做拍花采生的造孽事了。” 我拍了拍络腮胡子的肩膀。 络腮胡子狞笑着举起了手中的短锯。 四缺两半截,不着落在孩子身上,那就只能落在他身上了。 以络腮胡子的手艺,西装男不会死。 至少现在不会死。 第四十一章 简直不是人 拎着西装男人的衣物从地下室里出来时,所有的哑巴打手都聚在入口处,神情惊恐地向下张望。 西装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不停响起。 一看到我,他们纷纷比画着向我询问是什么情况。 虽然不懂哑语,但我还是朝他们摆了摆手。 一个哑巴突然眼珠充血,猛扑向身边的同伴,狠狠咬在他的喉咙上。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所有的哑巴都失去了理智,疯狂嚎叫着,撕打在一起。 迷神种念有四术,都可以令人产生幻觉,完全失去理智。 论阴毒,它在外道三十六术中排不上名次,但这种迷惑人心的能力却曾是最令封建王朝上下警惕的外道邪术,乾隆曾在长治游方道士妖案中御笔批复总督奏请,“凡借此种外道邪术蛊惑人心意图不轨者,皆归十恶,斩立决。” 我走出厂房,靠在门边的墙上点了根烟,抬头看着天上的星空。 进金城之后的这些天,闲暇之余,我把金城地图印在了脑子里。 结合地图,对照星空,只要还在金城,我就可以确认自己的具体位置。 一根烟抽完,厂房内的叫喊声撕打声归于平静,只剩下微弱的呻吟。 纸人讨命,不讨人,就讨己。 我拿着西装男人的手机给张宝山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这个废弃农机修理厂的具体位置,“这帮拐子分脏不均内讧,打得挺火热,你要是快点,还能多捞几个活人。” “跨区了,过去拉人非得被骂不可,我得拽着老包。” 张宝山嘟囔了一句,就挂了电话。 院子里多了一辆绿色的普拉多,是西装男人开来的。 我上车开走。 反正西装男人就算不死,也不会需要这车了。 出了厂房院子,离开稍远一些,停车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就见一队警车呼啸而来。 打头的,正是张宝山那辆捷达,副驾驶上坐着黑着脸的包建军。 我不由一笑,等车队过去,这才发动车子返回小院。 到地头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四点。 我把车停在院外附近的空地上,进院先在门槛下摸了摸,挖出一枚大钱,仔细搓了搓,确认不是处理姚大仙用过的那一枚,这才装进兜里进屋。 净手净面,点一柱线香插在窗台香炉上,大钱则埋进香炉。 忙活完这些,也就到早课时间,索性直接打坐练气站桩吃早饭。 早早就有人抱孩子过来问诊。 一整天接诊近三十家,其中二十八个是骨灰选灵的受害者,另有两个是普通撞冲。 间中老曹跑过来,揣着手在院子外看了会热闹,没说什么就回去了。 从早忙到晚,中午饭都没能好好吃,随便对付了两口。 登记问诊的时候,从病人家属那里知道,开发区大河村有个看外路病特别厉害的先生,尤其是看最近的小儿持续发烧不退最是拿手的消息,已经在金城全范围传开了。 这从来问诊的家庭情况也能看出来。 不同于前两天多是吃公家饭的,今天来的人家极杂,有做小买卖的,有种地的,有打零工的……给的孝敬也不再统一标准,有给三五百的,也有给一两千的,还有一家近郊农村的,给了厚厚一叠毛票,不超两百,我也照常收了。 忙活到晚间傍七点,才算把最后一家送走。 来帮忙的几个人都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我请他们吃了顿饭,每人封了一个三百块钱的红包。 不是我小气,而是凡事得讲个度,太过滥大方,从来没有什么好处。 几个人,尤其是包玉芹,说什么也不肯要,推推搡搡的,跟打架一样。 我只好告诉他们说,给人治外路病不收钱会惹因果,这一天治的人实在是太多,如果他们不收这钱,也会受到牵连。 几个人这才把红包收下,又答应明天再继续来帮忙。 回到住处,收拾完,正准备开始晚课,张宝山打来了电话。 他的声音有些发涩,隐藏着某种压抑的情绪。 “听老曹说你那小院都快挤不开了,现在闲下来了吧。” “嗯,闲下来了。” “孩子的情况都还好?” “问题都不大。” “昨晚过去的是时候,全都活着捉到了,就是有个叫孙家邦的,让人把胳膊腿都卸了,变成了个人棍,倒是没死。” “可是挺惨的啊。” “再惨一点,我也不会有一丝一毫同情。今天审了一天……这帮家伙,简直不是人,被他们的祸害的孩子……” “拍花采生都是丧尽天良的行径,他们做什么恶都不奇怪。” “像这样的东西,都死光了才好。下次再有这种事情,我一定磨蹭一会儿再去。” “张队长,你想岔了。他们的恶行,就这么死了,其实是便宜了。细查清楚,公开审判,召告天下,震慑不法,才是正理。” “你这觉悟,比我像警察。捉了活的也挺好,查出不少线索,报到了市局,牵头成立了一个专案组,除了办他们的案子,还要顺藤摸瓜去抓跟他们有往来的。我被抽到了专案组,这段时间可能顾不上你这边了。我会再安排个人负责你这边的事情。你以后就用这个号了吗?” “我先用着。” “好,过后我让接手的人跟你电话联系。除了王老棍这事,那个孙家邦交待他上面还有个老菩萨和龙女,都手段毒辣的老江湖。你最近多加点小心。” “张队放心,我来金城是要开张立柱的,对自己的小命可是爱惜的很。” 放在桌上的传呼机嗡嗡震动,窄小的屏幕绿光闪动。 “帝皇娱乐广场,218包,九点十八分。” 这是金城最有名气的歌舞厅,距离大河村正常四十分钟的车程,距离那个废弃的农机修理厂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 现在是八点过五分,距离见面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十三分钟。 我将需要用到的东西收拾一包,又用步话机通知监控的人,让他们不用跟着我,便拎着大包上车,直奔帝皇娱乐广场。 路上我特意开得慢了一些,中间还找地方把西装男的衣服行头都换上,头发也梳得油光锃亮,如此正好花了约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赶到地头。 「今天还是只有两章,让俺调整调整。」 第四十二章 你想错了 帝皇娱乐广场门面极大,霓虹灯光把半条街映得五彩缤纷。 场内分上下两层。 一楼是整个打通的超大迪斯科舞厅。 激烈的节奏和变幻的灯光下,几个穿三点内衣披着薄纱的舞女在舞池中央的台子上随着激烈的音乐节奏扭腰摆胯做出各种奇怪的舞姿。 她们上方的空中则有个大铁笼子,一个什么都没穿的女郎抓着栏杆疯狂摇头扭动。 场中所有的男男女女在她们的带动下,都疯狂跳动摇摆。 空气中弥漫着混合了酒精汗臭以及种种老客一闻就能分清却不能明说的奇怪味道。 二楼则是一个个全封闭的包厢。 218包厢位于西南侧走廊尽头的角落。 大概能容纳七八个人。 茶几上有啤酒果盘,k歌机正放着海底城歌舞秀。 我坐到沙发上,点了根烟,默默地看着屏幕上卖力扭动的泳装美女们。 九点十八分整,包厢门被推开,进来个穿着长红晚礼裙、脸上涂着厚厚白粉的中年女人。 “老板,来几个小妹陪陪吧,保你有喜欢的款,还有大学生来崽。” 说完往旁边一让,就呼啦啦进来一群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穿着主打一个少薄透露,肉致光光地拎着小包贴墙站成一排,环肥燕瘦,风情有不同。 我扫了一眼,指了指中间一个穿了条银色吊带大露背超短裙的女人。 这女人也就二十左右岁的样子,身材在一众舞小姐当中也是相当突出。 那个妈妈桑麻溜地一挥手,其他没被选中的整齐安静地排着队离开,只那个银裙女人留下来。 “老板贵姓啊。” 银裙女人带着讨好的笑容坐到我身边,抬手就去开茶几上的啤酒。 我笑了笑,拿过她手上的酒瓶,曲拇指弹开瓶盖,然后把桌上的三个杯子叠成品字形,举瓶倒酒。 淡黄色的酒液顺着杯壁流下,淌满了第一杯,溢出杯壁,却自动汇成两行流入下面的两个杯子里。 “你敢露面,实在是让我很惊喜。” 我将上面的酒杯反手扣过来,杯中酒却一滴也没有流出来。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让走廊里那个带了家伙的护法进来了结我。” 银裙女人就不装了,呵呵笑了笑,翘起二郎腿,拿出个银色的扁烟盒,拿出一根细杆女士烟叼在嘴上,甩着煤油打火机点着,深深吸了一口,道:“只身赴虎穴,你也很有勇气,我该夸你艺高人胆大呢,还是笑话你不知死活呢?” “你们这么个草窝野棚子也配称虎穴?”我斜眼瞧着银裙女人,抬手按在她裸在外面的光滑背脊上,慢慢向下滑去,“靠着你刚才拿瓶子使的那一手五里雾?还是仗着你是外道拍花正传?” 银裙女人的脸上现出惊恐的神情。 她刚坐下拿起酒瓶的时候,就借机使了拍花术中一等一的手段五里雾,当她点着打火机的时候,就会激活五里雾的药性,正常来说我应该僵在当场不能动弹,只剩下神智保持清醒。 可现在,我谈笑动作如常,僵住无法动弹的反倒是她! 她甚至连出声呼救都做不到。 两句话的工夫,胜负已分。 技高一筹如山压人。 她没压住我,就得被我压死。 我把手停在她后腰下一巴掌的位置上,轻轻按了下。 银裙女人的脸上泛起一股嫣红,随即软倒在沙发座上,仿佛没了骨头,身下的沙发湿了老大一片,看着我的眼神,仿佛看到了恶鬼。 “拍花一脉,老菩萨传法,技授金童,术传龙女。授技的时候取金童命根,断了他留下后代的念性,只能忠于老菩萨。而传术的时候,会在龙女身上留下一点春记,以便予取予夺,将来给老菩萨留个种。留了春记的龙女额角会有三重游影,无论怎么改头换面,也会被一眼认出来。” 我拍了拍银裙女人的额角。 “我既然来了,金童有死无生。你要是真聪明的话,其实就不应该在我面前出现。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这样一问,银裙女人就能开口说话了。 “我不会出卖老菩萨,随便你怎么对付我。” 虽然因为恐惧而声音颤抖,但她并没有出声招呼外面手下进来的打算。 “你想错了,我从来就没有想从你这里打听到千面胡的下落。我只是想请你把一件事情转告给你们这位老菩萨。” 我从身旁的拎包里拿出那个装着骨灰的杯子。 经过这两天的治疗,骨灰已经在杯底积了一掌厚,经过小烧的浸泡,宛如灰色的泥浆一般,将没有面目的小木偶双脚完全淹没。 我拿出那张四千万的冥币在银裙女人眼前一晃点燃,然后取下杯口封着的符纸,将燃烧的冥币扔进杯中,再迅速地将符纸重新封好。 冥币落入,立时将混着小烧的骨灰引燃,冒出蓝幽幽的火苗。 小木偶站在了烈焰中。 我问银裙女人,“懂吗?” 银裙女人脸如死灰。 “果然是一道正传,连镇魇压灵也知道。那就告诉你们老菩萨,他有三天时间来求我,不然的话,这骨灰的所有者以及他的所有后人,都会双足溃烂而死!” 我把杯子重新装回包里,又取出一张白纸和一根细长银针。 “敢来见我,虽然蠢了点,但勇气可佳,给你个奖赏。纸人讨命,不是你们那么讨的。” 我用白纸撕了个两手各持一把刀的纸人,拈起银针,扯开她的衣襟,在胸下两指处轻轻刺入,再拔出来,针头沾了一点鲜血。 就在这点鲜血往纸人脸上刺了两下,便点出一对血点。 “画龙需要点睛,纸人也需要点睛。心头血点了睛,纸人沾上一丝活气,才能讨命斩生。” 我沾了杯中酒液,往纸人头上一弹。 纸人倏地弹起,落到包厢门上方,手中纸刀微微颤动。 “叫你的人进来搏一搏吧,没准能弄死我,赢过这一盘。” 银裙女人紧紧闭着嘴,一副坚决不会出声的样子。 可是出不出声,可由不得她。 我在她后颈轻轻一拍,她便应手出声,“再来一箱酒!” 包厢房几乎在同时被重重撞开。 一个满脸横肉的平头男人闯进来,举起手中喷子就要开火。 银裙女人眼睛瞪得溜圆。 门上的纸人飘落到男人的后脖子上,举刀就刺。 小小的纸刀,可能连他的肌肉脂肪都刺不透,可刀一刺入皮肤,男人就腿一软,直接跪倒,然后脸朝地咣当一下摔了个结实。 纸人旋即飘回茶几上,无需支撑扶持就稳稳当当地站住,支着染血的一对纸刀,血染的豆眼盯盯看着银裙女人。 我拍了拍银裙女人光滑圆润的肩头,“你也可以选择不告诉他这件事情,三天后它会讨了你的命。你活,还是你们老菩萨活,你自己决定。” 第四十三章 斗法如绣花 银裙女人身体恢复自由,却没有力气站起来,蜷在沙发上,瞪眼看着我,眼中满满都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我那一按,不仅点活了她身上的春记,让她体内欲望翻腾如海,以至于腿软的无法行动,更借着这春记坏了她所学的术。 这辈子她都别再想使术害人了。 但她不应该恨我,而是应该感到庆幸。 要不是需要她给老菩萨递话,金童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 我伸手把她裙子下的丁字裤头扯了下来,团成一团塞进兜里,起身跨过倒在门口的男人,走出包厢。 身后的包厢里响起了压抑的哭声。 回到大河村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 我没把车直接开进村里,而是停在了铁路桥涵洞外的路边,换下那一身西装大衣,拎着包步行进村。 村口警务室的灯已经熄了。 到了地头,推门进院,踩在门槛上,微微感到有些松动。 我只当未觉,反手关好院门,先进接诊室,将拎包放进里间屋,伸手摸到里面的步话机,轻轻敲了三下,然后转出来,倒了两杯尚温的茶水,放到茶几上,说:“既然进来了,就坐下说话吧。” 屋角暗处就转出个干瘦的男人。 看模样,正是那个被剥了皮的惯偷老号。 他冲我一拱手,左手压右手,拇指蜷进手心,“命分三重天,女娲炼石采,我道得传授,二八不曾绝。” 说完,走到沙发前,大大方方地坐下,却不端茶,只看着我。 采生折割的生丹一派,拜造人补天的女娲为祖师,自认为是经正的神仙传承,所以杀人炼丹毫无压力。 我回了一礼,却不报号。 自家山根在墙上挂着呢,没必要再啰嗦。 “来杀我?” 顶着惯偷老号脸的王老棍坦然道:“技不如人,认败服输。可你不该一开始就用死肉芝来套我,同为外道脉,斗法留一线,把我往死路上逼,也别怪我对你下死手。” 我端起茶,一饮而尽,“我上电视的时候,说得很清楚,那是死肉芝,把你逼上死路的是你心中的那个贪字。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从回来夺肉芝,你就已经注定活不了了。” “我活不了,你也一样活不了。这次回来之前,我给主家留了信,你一个死肉芝害死了主家三辈六口,他们一定会来找你报这个血海深仇。” “你猜我为什么要放你取肉芝回去?” “斩草除根也要看你的刀够不够利,斩到参天树,怕是要折了你的斩草刀。” “我没出刀,你怎么知道我是斩草刀还是开天斧?” “管你是斩草刀还是开天斧,今晚都逃不过一死,没机会斩草除根了。” “你自信能摘我一道命?” “如果你没住进我这房子,我一定有多远逃多远,再不回来。可是你太自大了,就算你真有神仙本事,在我这炼生丹十年的制丹地,也一样要认栽!” 王老棍从怀里摸出一把巴掌大小的弯曲短刀,举刀就在自己左右脸上各划了一道。 鲜血顺着脸颊流下,瞬间把整张脸染得花胡溜哨,跟死人鬼脸一般。 他旋即把刀往自己的左肩一插,探手进怀,又摸出面巴掌大的小手鼓来,从沙发上跳起来,右手举鼓左手拍,一边拍一边踏着禹步一边唱:“祖师赐我三把刀,三把金刀随身带,随身带刀随身斩,一刀斩掉头,二刀斩断身,三刀斩破魂,三刀随身斩下来,魂飞魄散小命丢。” 我好整以暇地靠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叼着,就那么看着王老棍表演。 王老棍连唱了三遍,一遍唱得比一遍急,累得满头大汗,看着我好端端坐着什么事没有,不禁露出惶急的神情。 “坐吧,喝口茶,歇口气,你能搭九重鼎炼生丹,也是有真传在身,给自己留点最后的体面。”我敲了敲桌子,把茶杯往前推了推,“使术不得法,徒惹鬼神笑,经营了十年不代表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只布置了两天就迫不及待的动手,你就失了一个谨慎。斗法如绣花,先手搭局要支架描线,然后才能谈斗生死。我从相中这院子就开始布局应对这一场,看着好像你占地利,实际上这地利在我!你以为我要全力对付拍花子那伙人,可以趁机以有心算我这无心,可事实上我却一直在针对你做布置,有心的是我,无心的是你。” “呀,有请祖师显神威!” 王老棍突然尖声大叫,撇了手鼓,拔出肩上短刀,奋力向我掷过来。 这一刀与这三间房有联系,掷出来就绝对会刺中我,无论怎么躲都躲不过去。 这个院子和这三间房,王老棍经营了十年,要是这点最后拼命的本钱都没有,也对不起他能搭九重尸鼎的本事。 但这一刀掷出来,就意味着他已经无路可走,只剩下这最后拼命一搏了。 我一直没轻举妄动,就是在等他这一刀。 这一刀出了,他也就彻底输了。 我从衣兜里掏出那条丁字内裤,对着飞来的短刀劈手扔过去,正套在短刀上。 短刀立马失了准头,斜斜扎到我身前的地面上。 水磨石的地面,坚实无比,短刀落上去,便崩掉了尖,摔断了柄。 王老棍惨叫一声,转身就往门外跑,看着不快,可一步就出现在门后,也没见他开门,再一步就跑进了院子,仿佛穿门而过。 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跑到窗台前,从香炉里挖出那枚埋着的大钱,推开窗户,对着王老棍掷过去。 王老棍第三步跑到了院门口,只差再迈一步就可以逃出院子。 可他没能再迈出这最后一步。 大钱飞到,砸在他的后脑勺上。 这是净宅压房钱,焚香祝祷,牵扯了三分地气,只要没跑出院子,砸上就相当于用这三间房连这小院一起砸过去。 王老棍一个踉跄,趴在地上,全身抽搐不停。 院外道上急匆匆跑过来两个人,正是接到我信号赶过来的警察。 他们两个停在院门口,举手电照着趴在地上的王老棍,却谨慎的没有靠近。 「今天还是两更。最近都会保持晚上更新。阳了之后我这思维速度变慢了,等我理顺理顺,下周应该能恢复每天三更六千。」 第四十四章 只问是非 这是在布局之前,我反复交代的。 抓王老棍最大的凶险就在于他可以在短短一分钟内杀人夺皮。 为了保证他们能往心里去,张宝山特意领他们去看了惯偷老号的尸体。 哪怕再见多识广的老警察看到那无皮的尸体都当场吐了出来。 这种阴狠的邪术委实超过正常人能够承受的心理极限。 我端着窗台上的香炉走出房间。 两个警察一手举手电,一手拿手枪,都对准趴在地上的王老棍,看到我出来,其中一个就扬声问:“周先生,没事吧。” “我没事,他没有伤我的本事。” 我回了一声,走到王老棍身旁,也不废话,将那一炉香灰都洒在王老棍的身上。 王老棍立时全身滋滋作响,衣服皮肉冒出焦臭的青烟。 “啊……你好狠……” 王老棍放声惨叫,满身打滚。 白色的尸囊虫哗哗地从皮下掉出来,一沾到香灰就变成炭黑色。 随着尸囊虫的掉落,王棍身上的皮肤寸寸开裂,一块块脱落,露出后方沾满粘稠液体的红色血肉。 仿佛整个人都在遭受千刀万剐的凌迟酷刑。 那两个警察到底没忍住,一扭头,哇哇地吐了出来,倒是手上的电筒和手枪都没有移动,依旧准准对着王老棍。 我摸出半包烟扔给他们两个,“抽上,能压住恶心。他玩不出花样了,叫人来带走吧。” 两个警察忙不迭地点上烟,深深吸了两口,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马上就不想吐了。 其中一个细品了品,道:“这不是就张队抽的烟吗?怪不得他看老号的尸体都不吐,原来是从周先生这里得了照顾,还好意思笑话我们,等回头得跟他好好算一算。” 另一个道:“我看他烟都锁在抽屉里,不如去偷来给大家伙分了。” 品烟那个当即赞同,“好主意,明天就办。” 两人说话的工夫,王老棍不再惨叫滚动了。 他全身的衣服和皮肤都变成了碎片,洒了一地,整个人裸着血肉躺在冬天的寒气中,剧烈地喘息着。 “周先生,需不需要直接给他叫个救护车?” 品烟那个警察看着有些担心。 “用不着,别看他现在的样子吓人,但这才是他正常的状态。顶壳术练成,第一件事情就是剥了自己的皮,号称蜕皮囊。” “卧槽,真特么不是人啊。” 我掏出那个装着尸囊虫的火柴盒扔到王老棍身上。 王老棍咧了咧嘴,发出低低的惨笑,“你对顶壳术这么了解,连人虫连心这种关窍都知道,一定也学过吧。死在你手上又有多少人?现在雷子捧着你,是因为用不着你,等没用了,第一个抓的就是你!” “我是阴脉先生,从不直接动手杀生,遵纪守法,行端坐直。” 我回了王老棍一句,在洒了一地的衣服皮肉碎片中扫了两眼,就看到散落在其中的四枚大钱。 这是我净宅压房用的。 他从门槛下挖走才敢进来与我当面拼斗。 我挖一枚留四枚,就是在误导他,让他以为我需要用这大钱去与斗千面胡,这样才会急于趁这个机会来杀我。 钓鱼不能坐着干等,下饵打窝把鱼引出来才是王道。 坐着干等他上门太过被动危险。 妙姐说过,走一步看十步,才能在这吃人的术士江湖中走得远走得开。 “我们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甚至连我叫什么都没有问过!” 王老棍喘息着发问,真心困惑不解。 “行走江湖,不问对错,只问是非。我看中了这个院子,可你在这里摆了九重尸鼎,我想住得安稳,就只能拿你来祭一祭这院子,安抚冤死在这里的游魂。你这话问得太过幼稚了,难道你采生搭鼎炼生丹的时候,想过跟他们无怨无仇吗?” “我死了,你也不会好过,生丹主家一定会来找你。你根本不知道你到底得罪了什么样的人物,本事再大,你也死定了!” “不怕他们来找我,只怕他们不来找我!” 我掏出一柱红色线香,点燃了插在王老棍的脑门上。 “你,你干什么?” 王老棍惊恐扭动。 我没有回答他。 稀稀疏疏的声音自四面响起。 肥大的红眼老鼠从四面八方涌来,扑到王老棍身上就咬。 王老棍再次惨叫起来。 这次叫得比刚才撕心裂肺多了。 左邻右舍相继亮起了灯光。 有人影站到窗前向着声音响起的方向张望。 但在注意到是小院方向后,窗口前的人影立刻消失不见,点着的灯也相继熄灭。 连死了二十七个人的凶宅,没人敢在这大晚上来过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鼠咬上一口就立两腿一蹬死在当场。 但后面的老鼠依旧前赴后继地扑上来,仿佛王老棍在它们眼里是什么无上的珍羞美味,哪怕死也要尝上一口。 这一幕把两个警察看得目瞪口呆,脸都白了,幸好有烟镇着,要不然又得吐出来。 “周先生,他都这样了,还有必要再弄他吗?” “他们这样的,都有两层血肉,为的就是方便金蝉脱壳,既可以装死,也可以找替身,不把这外层血肉消掉,你们关不住他。” 那两个警察就不吱声了。 很快就有大队警车赶到现场。 包建国亲自带队。 这时候已经没有老鼠再冒出来了。 地面上死了半院子的肥老鼠。 王老棍整个人缩小了一圈,全身血肉模糊。 警察们忍着强烈的不适把王老棍抬上担架,送进车里。 包建国没跟我多说什么,只重重握了握我的手,许诺道:“周先生帮我们这么大一个忙,我回去之后一定积极向上汇报,给你请功。” 我说:“包局你不用这么做。抓了这凶手,我以后也以在这里安稳住下来,不用整天提心吊胆,对我也是大好事。” “那不成,有功得请,要不然以后哪好意思再见周先生?就等着吧,保证不会亏了你。” 包建国带队押着王老棍风风火火的走了。 至于王老棍真名叫什么,哪个出身来路,我毫不关心。 我把五枚大钱重新埋回门槛下,捧着香炉放到诊室门前,插上三柱新香,然后便净面洗手,回到卧房收拾睡觉。 这会儿已经接近凌晨三点。 但这一觉必须得睡。 第四十五章 祭鬼 默数九数,进入沉睡状态。 迷糊中听到了呜呜哭声和细碎密集的咀嚼声。 我翻身下床,走到窗前观望。 院中泛着灰白的雾气。 残缺不全的身影趴在地上,大口咬噬着地上的鼠尸。 眼泪沿着脸颊落下,鲜血顺着嘴角流淌。 当我看出去的那一刻,仿佛受到了惊吓,所有的身影齐齐回头,血红的眼睛瞪着我。 空气中都弥漫着凶残暴虐。 “不白受你们那一礼,吃了仇人血肉祭,该散就散了吧。这地方打今儿起归我了。” 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再次响起。 以人血肉祭鬼是邪法。 但在适当的时候却可以起到理想的效果。 就像妙姐说的,邪的是人心,从来不是术。 我心无邪,则术无不可用。 四点整准时起床。 虽然只睡了一个小时,但精神却毫无疲倦,反倒觉得神清气爽。 净宅后残留不去的阴寒气息一扫而空。 这院子不能再被称为凶宅了。 打坐炼气之后的站桩是在屋里完成的。 收尾整理的时候,屋外陆陆续续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当我收拾妥当,走出去的时候,院外已经挤满了人,惊疑不定地看着满院鼠尸。 冬日的低温下,只不过两个多小时的工夫,鼠尸已经全部高度腐烂。 但空气中却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腐臭。 反倒弥漫着令人无比舒适的淡淡馨香。 诊室门前的三柱线香已经燃烧殆尽。 “周先生,这是怎么了?” “周先生,昨晚谁叫得那么惨啊。” “周先生,用我们帮忙收拾不?” 乱七八糟的询问声响起。 所有人都在殷切地等着我的回答。 “昨晚王老棍回来,被埋伏的公安局同志给抓走了。我顺便又清理了一下。从今往后,这院子随便谁来住都不会有事了。还麻烦大家搭把手,帮我把院子清理了,再耽误一会儿就该有病人来问诊了。” 众村民立刻回家取了铁锹胶丝袋子,把一院子的鼠尸都装袋,照例拿到村头烧了埋在大槐树底下,又开着拖拉机拉土把院子地面全都垫了一遍。 所有帮忙的村民,我每人赠送了一条压惊红手绳,这一次就把所有存下的红手绳都送了个干净。 把鼠尸清理干净没多大会儿,就陆续有问诊的人上门。 这一天来的人明比昨天要少了一半。 这个骨灰选灵影响的人群比我推测的要少许多。 据此来看,他们应该是能够确定一个较小的范围,每年都可以在不长的时间内,从这个范围内的选出需要的目标。 但经过这件事情,我的名声成功在金城打响。 今天骨灰选灵之外的问诊人来了七家,其中两家甚至是从金城另一侧的区过来的,横跨了整个金城。 问诊人数少了的好处就是早早就可以收拾休息。 我照例请帮忙的四人吃了饭,这次却没有再给钱,只是在吃完后,对包玉芹说:“老婶,你今晚回家给你儿子用淘米水洗个澡,再备上八仙贡品,四色肉食,四色蔬菜,四色水果,再加上四种不同的酒。明天我去你家里,起坛开法,把你儿子治了。” 包玉芹喜出望外,连声应了,一溜小跑地回家准备。 我闲闲无事,一路溜达回去,特意绕到村口。 老曹还没下班,依旧跟个佛爷般披着大衣揣手坐在窗前,看到我过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哼了一声,转头不看我。 那枚沾了纸灰的大钱,依旧摆在桌面上,连位置都没有变。 我不由一笑,趴在窗口对别过脸去的老曹说:“昨晚我做了两件事情。后半夜捉了王老棍,了结了他这炼生丹的事情,让他那院子不至于以后变凶宅。前半夜惩了老菩萨驾前龙女,限老菩萨千面胡三天之内来求我放他一马。” 听我这么一说,老曹立马转过脸来,皱眉盯着我,“事情了结就得了,你为什么要让千面胡上门来求你?” “我在金城的名声已经起来了,但还欠缺点同行的敬畏。本来是打算拿姚大仙垫个脚,可他自己作死了,既然千面胡自己撞到我手上来,用他垫脚也一样。” “这回我垫脚能成吧。” “滚,我又不会掐算,哪知道你能不能成。” “那您老是希望我能成,还是希望我不能成呢?” “千面胡不会来见你。这老家伙贼得很,一辈子从来不跟陌生人打交道,也没听说他跟谁斗过法。” “驾前金童说他是拍花正传,全国的拍花拐子都认他这个正宗,真的假的?” “拍花正传有两支,南有千面胡,北有花眼张。不过十年前花眼张阴沟里翻船,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金城,千面胡打着为本家同传报仇的名义北上来到金城,然后就在这里留了下来。上面听说这个南方大拐子落脚金城,明里暗里搜了他好几回,也没找到他的根脚。” “拍花拐子薄情寡性没人味,能为了个本家同传大老远跑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冒着被抓的风险留下来?” “这我哪儿知道。我下班了,快滚,别耽误我回家。” “骨灰选灵是借寿续命的法门,可不应该是个拍花拐子能懂的。千面胡这十年买卖做得不小,两个传人,得技摘根的金童搞采生折割卖人命,得术点春的龙女开场子搞黄赌毒刮人财,可不像来寻仇,倒像是要在金城扎根。他们拍花拐子最讲究熟盘,所谓宁舍宝货不离熟盘,怕的就是人生地不熟失风挂脸丢了手艺。是什么让千面胡放弃那在南方的生意,跑到花眼张的死地来经营?” “你屁事怎么那么多呢?拍花拐子是下九流,就算沾了个正传,在术士圈子里也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金城里能支使得动他的一抓一大把。” “可能借寿续命的人绝对不会太多,您老说对不对?” “屁!这种事情你特么的别傻打听,小心惹祸上身。信我的,千面胡那绝以对不会来见你,大河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你以后消停地好好上班挣钱吧。”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王老棍虽然受了法,可却留了后手,要不了几天肯定会有人上门来找我讨个说法……” 我微笑着把桌上的那枚大钱翻了个个,推到老曹面前。 第四十六章 不速之客 老曹看着那枚大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才肯离开大河村?” 我摊手说:“您老要真这么不待见我,我这就搬走。” 不信他不知道我用王老棍血肉祭鬼的事情。 我要走了,那些食了血肉的恶鬼就不会走,院子将变成真正的凶宅。 那些恶鬼甚至有可能扩散出去,影响到整个大河村。 世乱,方有妖孽横行。 如今的太平年月,绝大多数人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恶鬼肆虐。 但像老曹这种从战乱年代活过来的当年一定见过。 老曹一瞪眼睛就要骂人,可运了半天气,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下去,又看着那枚大钱发呆。 我说:“曹同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王老棍在这里用了十年搭尸鼎炼生丹,你就在旁边坐着,却一无所知,难道会是个巧合?这样,我们打个赌,就赌这一个大钱。你说千面胡不会来见我,我说他一定会来见我。我输了,这大钱我拿回去。” 老曹没反应。 我也不催他,依旧把那枚大钱留在桌子上,溜达着往回走。 远远就瞧见院门前有个穿着黑白格子大衣的女人,正来回踱着步。 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跑来? “周先生你好,我叫杨晓雯,是……” “区局的法医嘛,我们在看守所见过,有话进来说吧,外面怪冷的。” 我打断了她的自我介绍,开了门领她进了诊室,倒了一杯热茶给她。 杨晓雯捧着热茶慢慢喝了两口,神情有些犹豫。 我也不催,只微笑看着她喝茶。 “周先生,我这次来是想请教点问题。” “请教不敢当,我就是个看外路病的先生,懂得不多。” “其实我不是很相信你们这行的人。以前我也见过几个自称可以看外路病的先生,但多数都是没有真本事的骗子,全靠一张嘴骗人。可张队长说你是有真本事的能人,让我来寻你问一问,所以我就过来了。” “真本事这东西得分怎么看。要说行内的事情,我自然是懂的。可行外的事情我多半不懂。隔行如隔山,就像杨同志你的法医本事,我可就一窍不通。” 听我这么一说,杨晓雯反倒笑了起来。 她剑眉英目,棱角分明,可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竟然显得极是温柔亲和。 “周先生,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法医方面的问题?” 我摊手说:“我们萍水相逢,只在看守所见过一面,而你又气匀色正,没有什么外路病,在晚上下班之后来找我,显然是工作中遇到了无法解释的问题,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我这个看外路病的家伙,可又拿不太准,就给张队长打电话侧面打听我这人,得了准信儿,才拿定决心来我这里寻个答案。所以我要先把话说在前头,省得你太过失望。我这种乡野外路子的江湖术士,懂得其实很少。” 杨晓雯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一张张铺放在茶几上。 照片里是个男人,从皮肤的皱褶干枯程度来看,没有七十也得八十了。 “这人是昨今天送去做解剖的。从解剖检查结果来看,他应该在八十岁以上,属于自然衰老死亡,无疾而终,也算是一种福分。如果他真有……” “如果他真有八十岁的话。”我接下杨晓雯的话头,选了一张眼皮扒开露出双眼的正面照,点了点瞳孔已经扩散的眼睛,“人老眼必浊,这人眼清底澈,轮纹方显,最多只有二十三岁,不是八十岁。” 杨晓雯露出惊异的神情,“没错,这人只有二十三岁,一个星期前还在金城医学院上学,今天早上被环卫工发现死在公园的长椅上。我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快速衰老成这样。我做法医快四年了,超过我理解的事情,只有两次,一次是看守所,一次就是这具尸体。” 我摊手说:“杨同志,我只是个给活人看外路病的先生。人死了,想知道真正的死因,要么靠你们公安来查清真相,要么就是找走阴招魂的直接问死者本人,你来找我是问道于盲了。而且破案调查也不属于你的职责范围吧。” 杨晓雯抿了抿嘴唇,问:“外路病是真的吗?” 我不由失笑,“你到底想问什么,可以直接说,没必要绕圈子。” 杨晓雯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起身说:“冒昧来打扰你,非常抱歉。我先走了。” 说完,就往外走,显得异常惶急。 “杨同志,请等一下。”我叫住她,掏出一张名片,在上面写下新得的手机号,递过去,“晚上睡不好的话,把这个放到枕头底下,可以稳一稳神,让你睡个消停觉。” 杨晓雯接过名片,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两遍,问:“你是怎么看出我失眠的?” “你不是失眠,只是梦多睡眠质量差。”我纠正了她话里的小陷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少思虑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晚上就能少做很多梦。你这个问题来源于你自己,外在手段只能治标缓解,不能治本。” “谢谢。” 杨晓雯将名片揣进兜里,急匆匆离开了。 我笑了笑。 如果没料差的话,最多三天她一定还会再来。 目送杨晓雯出了院子,转回茶几旁坐下。 那几张照片她没有拿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但我对此并不感兴趣,把照片收起来,只等她再来的时候还了就是。 这一晚休息得格外安宁,无梦无扰,闭眼再睁就是早课时间。 包玉芹比往常早了足有半小时就把早饭送了过来。 豆腐脑、大肉包、四样小咸菜。 守着我吃完,收拾了碗筷,她才问:“小周先生,今天什么时候去给我家强兵起坛作法?还需要我准备什么东西不?” 我粗略算了一下,说:“下午四点十八分,你准备三斤小米和一只公鸡,再找九个二十到三十之间的男人,亲戚朋友都可以,只不要属鸡的。今天不要给你儿子吃东西喝水,提前一小时给他洗干净头脸。今天你不用过来帮忙了,专心做准备吧。” 包玉芹一一应下,收拾东西小跑着回家。 这一天来问诊的人越发少了,只有九家,其中三家还不是骨灰选灵的受害者,到了下午两点就没人再来了。 我就告诉妇女主任和那两个联防队员明天不用再过来帮忙了,每人又给他们封了五百块钱的红包,既是答谢,也用来洗因果。 将三人打发走,离着给何强兵解决问题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也不急着先做准备,照旧放了王杰的歌,躺在窗边躺椅上,享受热洋洋的冬日光芒。 刚躺了没多大会儿,就听到了院子里有脚步声向诊室接近。 这脚步声急促沉重,透着股子愤怒焦躁。 听声闻心意。 这人不是来问诊,而是来找麻烦的。 第四十七章 教授,你怎么可以这样 愤怒焦躁的脚步后面,还有另一个同样急促却透出慌张的脚步声,离得稍远一些,刚刚到院门口。 这个脚步声属于包玉芹,最近每天都听到。 房门被重重拉开。 一个高挑的身影闯了进来。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羽绒服红围巾单马尾,还戴着幅圆圆的眼镜,青春中透着几分学生特有呆气。 “你就是周成?” 就奶凶奶凶的,好像张牙舞爪的小猫。 我没忍住,哈的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女孩子大怒,“是不是你不让我妈送强兵去医院的?生这么重的病,不去医院治疗,你是让他在家里等死吗!如果强兵出了什么事,我一定跟你没完!” 我问:“你打算怎么跟我没完?” 这个反问让女孩子呆了一呆,下意识道:“我报警抓你!” 我说:“老曹就天天在村口警务室坐着,你现在就可以去找他。” “芳儿,芳儿!”包玉芹急惶惶地跑进来,一把拽住女孩子的胳膊焦急地说,“你怎么能这么跟小周先生说话!” 转过头来对我说:“小周先生,你别往心里去,我女儿读书读傻了,她不是有意冒犯你的。我代她给您赔不是了。” 女孩子恼怒地叫道:“妈,你跟这么个骗子赔什么不是!我这就去找老曹大爷来抓他!” “你胡说什么!”包玉芹大怒,声音变得尖厉起来,“你个败家玩意,赶紧给小周先生赔不是!不然我打死你个败家玩意!” 手都举了起来,但在空中摆了摆,终究没打下来,只拽着她说:“小周先生不是骗子,是真正有本事的先生,这些天治好了好些人……” “妈!这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相信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强兵那是病了,得赶紧送医院,可不能让这些骗子瞎折腾,要是强兵有什么好歹,就算杀了他也赔不起啊。你听我的,我们现在就带强兵去医院,该怎么治就怎么治!” 女孩子对包玉芹的威胁毫不畏惧,反而瞪着她,一脸怒容。 倒是包玉芹显出几分畏缩,嗫嚅着道:“强兵是冲撞了,小周先生一会起坛作法就能治好他,你别瞎折腾了,有什么话跟妈回家说去,别打扰小周先生!” “妈,你这让这个江湖骗子给迷了心窍。不行,今天这事必须得听我的。”女孩子转头怒视着我,“等回头再跟你算账,你要有本事,就使出来拦着我啊!” 我摇了摇头,不想跟她争执这些,对包玉芹说:“要不你先带儿子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情况,起坛作法的事改天再说?” “不,不去医院,就今天请您给他治治吧。他都遭这么多天罪了,不能再拖了。”包玉芹慌忙说,“小周先生,你大人大量,别跟她小孩子一般见识。” 转头又扯着女孩子,“芳儿,你先跟妈回家,话回家细说!妈求你了,妈给你跪下还不成吗?” 我看着就觉得有趣。 这老太太对儿子和女儿简直就判若两人。 “不行,就算你给我跪下,今天强兵也得去医院!他要真有本事,就拦下我啊!” 女孩子怒视了我一眼,态度无比强硬,扯着包玉芹就往外走。 这回轮到包玉芹死扯着她不走了。 看样子是真怕她把何强兵带去医院。 正僵持的工夫,就见一辆出租车停在院门口,呼啦啦下来三个人。 其中抱着孩子的老太太,正是那天看了电视节目后第一个过来问诊的。 身旁跟着的两人,一男一女都是三十多岁,打扮神态,文质彬彬,虽然神情焦急,但举止仪态依旧极为端正。 三人下了车,抱着孩子急急跑过来,看到门口这一幕,就是一怔。 女孩子也是脸色一变,也顾不上拉扯包玉芹了,赶忙松手,有些局促不安地叫道:“杜老师,黄老师,你们怎么来了?” 那一对中年男女的神情就变得有些尴尬,相互对视一眼,还是女人说话了,“何同学,你怎么在这儿?” “我家就住对面。啊,这是我妈。妈,这是我们学校的教授,都教过我课。” 包玉芹更慌张了,忙拍打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不安地招呼,“老师好,我们来邻居这里串个门……” “不是串门,是我妈被搞封建迷信的骗子给骗了,我弟弟生病了绑家里不送医院,非要等这个骗子施什么法来救!老师你们说说,哪能生病不送医院。” “啊?啊,是,是,生病是得赶紧去医院检查才行。” 女人神情越发尴尬,可女孩子却没有那个眼力劲儿。 “妈,听到了吧,我们大学教授都这么说,你是信我们教授还是信这个骗子!” “小周先生不是骗子,芳儿,你别乱说话啊。” 包玉芹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小姑娘,话可不能乱说!”抱着孩子的老太太一脸不乐意地开口了,“人小周先生是个有真本事的,你哪能红口白牙一张嘴就说人家是骗子?行了,你们要不是来问病的,就麻烦让个道,孩子烧着呢。” 包玉芹一看这是来问诊的,赶忙拉着女儿让到一旁。 老太太抱着孩子风风火火地冲到我面前,“小周先生,麻烦你再给孩子看看,这又烧起来退不下去了。” 怀里的孩子蔫蔫的一点精神头都没有,脸孔烧得通红,双眼紧闭。 我摸了摸孩子的手指,原本跳得厉害的位置已经不跳了,就问:“既然叫过魂了,怎么没有按时喝药?” 老太太回头瞪了那个跟在身后的中年男人一眼,转头又说:“我看孩子烧退了,也精神了,就寻思他好利索了,是药三分毒,怕对身体不好,就把药给他停了,哪知道这停了两天,就又烧起来了,怎么都退不下去。小周先生,千错万错都是我不对,麻烦你再给孩子治治。”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当口还注意给儿子留面子呢。 站在旁边的女孩子震惊莫名,看着中年夫妇,说话都结巴了,“教授,你们是来找这骗子给孩子看病的?” 中年男人不自觉地干咳了一声,但还是说:“家里孩子一直退不了烧,听说周先生对这方面的治疗很有心得,所以就来看看。” 女孩子,“……” 就一脸世界观崩塌的表情。 第四十八章 兼容并蓄皆为我用 我给孩子简单检查了一下。 问题不大。 主要还是固魂汤没有按疗程服用,导致魂魄归体后不能牢固稳定在体内,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不自觉离体夜游。 人的魂魄脆弱,没经过特殊法门锻炼,离开身体庇护,无论风吹月照遇事惊吓都会变得衰弱。 大人身体强壮,轻来轻去的梦游离魂休息几天就能缓过来。 可小孩子身体魂魄都没发育完全,本身魂魄就弱而不稳,身体又不能提供足够的庇护滋养,一旦离魂少则三月多则一年才能完全恢复,其他间症状多见嗜睡、体虚、盗汗、易怒,偶尔会间歇性低烧。 而这家孩子刚刚才因为惊吓失魂,再梦游离魂,症状加重,才会导致高烧不退。 这时候就不能用药来慢慢治疗,必须先固魂退烧,以免伤了身体根本。 我请老太太把孩子抱进里屋放到床上脱掉衣服。 那教授两口子不放心,也跟着进来,被老太太瞪了一眼又一眼,就是赖着不走。 我也不管他们,将窗台上的香炉移到孩子头顶位置,点起三柱绿色线香,倒了碗小烧,搓指引火点燃,伸手沾着蓝色酒焰快速在孩子手脚心和顶门处搓了三下,然后轻轻揪了孩子的后颈大椎穴位置。 所揪位置现出一个紫到有些发黑的豆子印。 孩子的额头立马就见了细碎的汗珠。 我让老太太给孩子穿好衣服,然后依旧放到香前。 “这是安魂香,让孩子在香前睡半个小时,魂稳了,烧完全退下来,你们再走。我重开一副药,煎法照例,但要连续虽然半个月,这次一定要坚持按疗程来喝,要是中间再停的话,就算再治好了,也会留下一辈子的病根。” 老太太连连点头应是,教授两口子的神情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带着些期盼。 我也不与他们多说,给他们一人倒了杯热茶,便从里屋出来。 包玉芹娘俩还在屋里站着没走呢,我不由笑道:“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包玉芹拉了拉何芳兵,见女孩儿绷着脸不动弹,便对我说:“小周先生,芳儿这孩子性子急,又没什么见识,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我代她给您赔不是。” 说话就要跪下。 我赶忙上前拉住她,“老婶儿,你这就过了,不是什么大事,你姑娘关心弟弟也没什么错,犯不着这样。” 可包玉芹却执意要跪。 何芳兵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开了口,“对不起,周先生,是我错了。” 话说出来,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 我笑道:“我知道你们有学问的都相信科学,觉得我这一套都是骗人的封建迷信。可这些东西既然流传了几千年,总归是有几分道理,尤其是人害病的时候,多一条路子就多一分希望,只要好使,管他科学还是玄学都试上一试,没有坏处,不能因为招摇撞骗的人多,就把这一整门的学问全都否了。你弟弟的毛病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下午我给他弄一弄,要是还不见好,你送他去医院也来得及。你现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指斥老婶儿不对,多让老婶儿伤心,那是你弟弟可也是她亲儿子,难道她不心疼?话再说回来,我可从来没有说过不让送你弟弟去医院的话。我自己要是生了病,也是要去医院诊查对症治疗的。固执己见偏听偏信可不成,兼容并蓄皆为我用才是正道。” 里屋传来老太太惊喜的声音,“下来了,你们摸摸,大宝体温下来了,哎哟,老天保佑,不对,不对,呸,呸,是周先生保佑……” 何芳兵看着里屋方向,怔怔出神,没再说话。 包玉芹又赔了好一通不是,总算是把何芳兵拉走了。 我到桌旁,开了安魂固体的方子,仔细想了想孩子的情况,略做了增减调整,这才拿着进屋,交给老太太,又对那对教授夫妇说:“两位都是有大学问的,应该也认识医术大家,不放心的话,可以把方子拿去验看一下。这是葛洪老仙师记在肘后备急方里的验方,根据孩子的情况做了些增减。记得在每天上午七点喝,喝完多晒太阳,晒出汗最好,夜里孩子睡觉的时候,拿件妈妈的贴身衣服放到头顶上,可以辅助安魂。” 两人认真听了,又仔细把那方了收好,男教授握着我的手说:“多谢周先生,你刚才对小何同学说的话我听到了,真是受益匪浅呐,我们这做学问的,反倒钻了牛角尖,以自己的过往经验来判断自己不了解的领域,简直是大错特错。” “小心一些也没错,毕竟做这一行有真本事的少,招摇撞骗的骗子多,遇到了多加小心也是应该的。但凡那种说起话来玄天舞地,不让人好好听懂,使起手段来故弄玄虚,花里胡哨的,多半是没真本事,要靠伪技唬人。” 我说着掏出两张名片,给两口子一人一张,“我初来乍到,在金城这里人生地不熟,也没什么名气,两位要是知道有稀奇古怪病症找不到根由治不明白的,可以介绍来我这里看看,能不能治好,也是一条路子。晚上要是睡不安稳,把名片放到枕头底下,能够稳神助眠。” 那位女教授仔细看了看名片,问:“周先生,你有手机吗?这样有事咨询的话比较方便。” 我把新得的手机号写在名片上,说:“打电话问诊可以,但我不随便上门看诊,这些得跟人讲清楚。” 这次走的时候,老太太给了孝敬。 一千元整。 很显然,这两位教授肯定是听说了一些事情,才会同意再来我这里看病。 现在的名声既然已经初步传开取信,那就可以开始进行下一步了。 送走了教授一家三口,我转回卧房,从行李里取出两个指头大的没面目小木偶,每个上面各粘一根头发,一根短粗硬的,一根细软条的,用符纸包卷好,各压一枚大钱,埋在香炉里,点上香,郑重地拜上三拜。 第四十九章 不踏葛家门 四点零十分,我拎着提包来到包玉芹家院子。 大冠子公鸡绑着脚和小米放在地上,九个村里的壮实男人站在一旁。 何强兵依旧蹲在墙角,但洗得干干净净,换了身衣服。 村子里的人听说我要起坛作法给何强兵治冲撞,都想来看热闹,被陶大年都给骂了回去,但陶大年自己却没有走,披着袄子在旁边围观。 我对包玉芹和跟在她身后的何芳兵说:“昨天公安局抓住了王老棍,那些他用人肉养出来的老鼠死得干干净净,缠着何强兵的东西没了根基底气,又被猫盯了这么久,已经变弱,驱起来容易,一会儿你们两个可以在旁边看着,但无论看到什么,都千万不要出声。” 包玉芹赶忙应了,又拉何芳兵一把。 何芳兵没吭声。 我也不跟她计较这些,转过来对帮忙的九个人说:“今天要借各位的阳壮人气来镇一镇这缠了何强兵的东西。这东西危害不小,不能让它跑了,一会儿请各位在门窗各站三个,背对屋里,别管听到什么或者感觉到什么,一定不能回头。” 分派安置完,我让包玉芹搬了张桌子靠南墙放好,从包里拿出一张手绘的太乙救苦天尊画像挂在墙上,再取香炉红烛放在桌上插香点烛,将包玉芹准备的八仙贡品和四色酒水摆好。 一应准备齐全,写誓神文、念净心净口净念净天地咒,将四色酒水,每杯饮一半留一半,这法坛算就算是起完了。 起坛完毕,我抓了那只大公鸡抹脖子,把鸡血淋在小米上,再拿出张纸符来晃燃成灰,一并洒进去,搅拌均匀,然后一手端着碗小烧,一手抓着小米往何强兵身上砸。 何强兵被砸的缩头蜷成一团,不停吱吱乱叫,叫了几声,便突然一张嘴,哇的吐了出一滩清水出来,然后人就软倒在地。 我当即大喝一声“孽畜哪里逃”,抓起桌上只剩半杯的酒水,便往空中扬洒。 洒的时候故意往挂着的那张猫画上多洒了些。 不大会儿工夫,画上多出一只老鼠来,四脚朝天,被黑猫踩在脚下,嘴角还有鲜血流出,显见的是活不成了。 看到这一幕,包玉芹吓得死死捂住嘴巴,何芳兵也是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效果达成! 真正给何强兵解决冲撞,其实用不着这么花哨麻烦。 这些都是给外人看的。 施法治疗只有显出神异,才能让人主动去传播讲述。 看外路病最重要的一点,技术并用,以术治症,以技显神。 时时刻刻不忘显技于前,才能让人敬畏信任。 就算没能借着何强兵这事找到立柱用的垫脚,可也得趁机显显神通。 画上老鼠显出形迹,这将作法就算完事了。 我特意停了一会儿,让那九个帮忙镇场的村民看到画上的情景。 这自然引起了一阵低低惊呼。 看向我的眼神就越发敬畏了。 我这才摘下猫画递给包玉芹,“把画放灶坑里烧了。” 包玉芹有些畏惧地不敢接,问:“画烧了,这猫大仙不也没了吗?” “只是为了驱邪画的画,算不了什么仙,你要不烧,让这老鼠跑出来,以后家宅不宁可别后悔。” 听我这么说,包玉芹赶忙抱着画去烧。 那边画刚烧完,这边蹲地上不动的何强兵就哎哟一声跳起来,抱着膀叫道:“特么的冻死我了。哎,你们围着我干什么!” “好了,真好了!” “小周先生神了啊!” “太厉害了。” “小兵子你可真是走大运了,要不是小周先生,等死吧。” 众人欢快地对着光着膀子的何强兵指指点点。 还是何芳兵这个亲姐姐上去给他披了衣服。 事情办妥,我也不多呆,收拾好东西,返回自家小院。 傍天黑晚饭的时候,来送饭的不是包玉芹,而是何芳兵,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刚大哭了一场。 我也不多问,只专心吃饭。 梅菜扣肉、葱烧鱼、菜苔炒腊肉外加一份排骨藕汤。 我胃口大开,将菜饭汤一扫而空。 何芳兵老老实实在坐旁边看着,等我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却没立即走,给我倒了杯茶水,说:“刚才我妈把我爸的事情告诉我了,谢谢周先生。白天是我错了,对不起。” 我端着茶杯,回味消食,不在意地道:“不要紧,做我们这行的,被人误会是常事,说到底还是世上骗子多真人少。不过,以后不要这么莽撞了,我不计较这些,不代表别人不计较。碰上小心眼的,暗中使个坏,可能坑你一辈子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何芳兵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问:“周先生,这世上真有鬼吗?” 我笑道:“没有鬼,我这一行好多治病的依据可就都没有了。不过我自己是从来没有在现实里见到过真正的鬼。” 何芳兵反应很快,“那梦里呢?我妈说她梦到了我爸回来找她。你能让我在梦里见见他吗?” 我摆手道:“我只是给活人看病的阴脉先生,死人的事情不懂,也没有那个本事。不过人死之后,跟活人就不是一路的,阴阳各分一边,有些事情跟你想象的也不太一样,所谓相见不如怀念。不见,对你好,对你父亲也好。” 何芳兵没再提这事,拎着东西沉默离开。 我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按部就班地做了晚课,转回卧房,见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便取出那两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木偶。 粘了短头发的,用小烧浸泡,装罐密封后,埋在床脚下的地里。 粘了长头发的,只有用清水掸了几下,拿麻绳拴了吊在衣柜里面。 这也是压灵术,与骨灰的处置大同小异。 那两根头发都是我早就顺手准备下来的,短的是车站小五的,长的是掌头燕晓梅的。 收拾妥当,我便和衣躺到床上,闭眼入睡。 午夜时分,我听到门外传来沙沙两声轻响,便立即睁开眼睛,翻身坐起。 “既然来了,就进来说话吧。” 沙哑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不识仙家面不进灵台门,咱拜了送子菩萨,不踏你这葛家门。都是老同参,咱请个五指天,都是这飘眼子,何苦挡咱风冒口?” 第五十章 地仙会 “礼让二分,事不过三。火车上,我摆明道,你手下当看不到,这是失礼第一,我取三条命,算是小惩。这次骨灰选灵,我开张接诊,治病救人,天经地义,占着地道,你直接搞纸人讨命,这是失礼第二,我取你龙女金童,算是打个响呼,照个仙面。你要不服,要么再斗一斗,要么请同参聚理,评它一评。” 我不跟他套春典,直接推窗亮话。 春典既是隐语,也是礼貌。 但失礼在先,也就没必要讲这些了。 “都是小辈不知纸人讨命的轻重,既然失礼在先,得惩咱也认了。可你镇魇压灵,就过了。孙猴子捅破了天,祸也不及师门。这理,你不在,我在!” “好,你想论理,那就请这金城同参论一论。我初来乍到,场面你立,我奉陪。压灵三日,阎罗无救,你还有两天时间!” “论理压命,你一没护法,二没弟子,三没龙女,难道要压自己的?” “好说,我周成全家死绝,无牵无挂,就压我这一命!你也不能拿三替小鬼来充数,就压你的命!” “都是同参兄弟,道无三路,法无先后,不过是小辈撞脸,何必要闹到这个地步?”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周成来这金城要的就是开张立柱,今日不讨回这个脸面,要命有什么用?我老家平子山清老河,什么根底,你可以去打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可以要脸不要命,你呢?” “不论理,你要寻什么头?都是同参兄弟,以和为贵,这头我接了!” “不论理,你摆头认错,传贴张名。你选灵这生意的道理,我要占五分!” “你没根底,想要选灵的好处,主家不会同意。” “那就让他们一起下去团圆。” “镇魇压灵,也不是破解不了,我是看在同参兄弟的份上,不愿撕破脸面,才让你一道,得礼让三分才是正,你这样不好做。” “破镇魇压灵有三法,主家添命,担家削头,你能行,我认命。” 门外沙的一声响。 我跳下床,在窗台香炉里抓了把香灰,推开门。 门外空无一人。 门口地上有一对浅浅的脚印,脚尖朝外脚跟朝门。 刚刚那人一直背对着门! 我仔细看了片刻,然后把香炉扬在脚印上,再拿宣纸墨尘,将脚印完整拓下来,拿回屋里收好,然后上床继续睡觉。 第二天,全天清闲,只来了三家问诊的。 我照旧下午关了门,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买了两瓶酒,切了点猪头肉,拎着转到警务室,先把酒肉给老曹奉上,然后掏出张拓了脚印的纸放到桌上。 老曹叹了口气,问:“你们怎么唠的?压命论理,还是摆头传名?” 我笑道:“他一个拍花拐子,也敢跟我论理压命?当然是摆头传名了。我还管他要了骨灰压灵的五分道理。” 老曹抿了口酒,用手拈了片猪头肉扔进嘴里,慢慢细嚼着。 我也不着急,耐心等着。 “金城这地界,四通八达,咽喉要害,自古以来就是龙蛇混杂,想要开张立柱,打前清那会起就是一选京师二选金。最后一个在金城立柱当神仙的,就是常老仙。在那以后,就没什么神仙了,再怎么神,在那位五千年一出的猛人面前,也是个孙子。三十年啦,神仙也断了档,如今还能在金城坐住称个爷的,有那么五位,风水第一徐五,勘相点命老龙,请仙问阴韦八,驱鬼养灵魏解,制丹长生葛修。” 老曹举起酒瓶子冲我示意了一下。 我跟他碰了碰,也跟了一口酒,拈片猪头肉吃了,“他们有想当神仙的?” 老曹嘿嘿笑了两声,又抿了口酒,嘶得抽了口气,道:“不提眼前正红火的那位李大师,连严新、张宝胜这样的都赚得盆满钵满,他们能不眼红?谁想当神仙?你得问谁不想当!不过他们五个都是逃过五几年打击的,尤其是韦八,常老仙的弟子,经过两轮打击,哪还敢随便伸头,最多就是暗地收些富贵人,借法敛财,公开做神仙,有那贼心没那贼胆。” “骨灰选灵这事儿能是他们中的哪个指使的?” “不好说。82年他们五家搞了个地仙会,虽然转年开始的严打把他们又吓缩回去了,但如今在金城这地界上,起了像你和千面胡这样的纷争,要是闹到收拾不了,都是要找他们来说和。他们要是出面的话,千面胡就死不了,死了就是打地仙会的脸。”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地仙会终究只是地仙,保不住千面胡的。不过,这个地仙会我有兴趣见一见。我回啦,改天再来找你喝酒。” 我拍了拍手,收起那张脚印纸,拎着自己的那瓶酒就走。 老曹在后面问我:“周成,你来金城倒底是为了什么?” 我头也不回地答道:“这话张队长也问过我,我回的是开张扬名挣大钱。您老是真人。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回您一句真话,我来金城一趟,为的是开张立柱,建个传家的买卖,从此就在这里扎根了。” 老曹重重啐了一口,道:“你真叫周成?” 我哈哈一笑,反问:“您老真姓曹?” 老曹立眼骂道:“滚犊子!” 骂完,却失声笑了出来,又补了一句,“你特么消停点,我看风头不对,弄不好又要严打,这些城狐社鼠别看现在闹得欢,一拉清单全都瞎!” “您老放心,我只想开张立柱治病救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啊……” 我把酒瓶抬起来冲他晃了晃,把最后一句话咽了回去。 人若犯我。 斩草除根! 到了晚间,千面胡又来了。 依旧是隔着门说话。 这回是他主动先开的口。 “添你一命,摆头认错,传贴张名,再补你五十万做伐基,选灵的五分道理就算了,你要同意,明天见分晓。你想借我做垫脚扬名,我认了。” “选灵的道理,要是没得商量,我在金城一天,你就不能再选!” 第五十一章 是你心生杀机 “你用了大张弓,想要扬名立柱,不好牵扯骨灰选灵。添命补基,我诚意实足,不能可能再退让。” “那就压命论理吧,你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 “江湖混迹,求的不外是名利,就算你是真佛,也没必要动不动就压命。我再补一番,两命一百万,你要不接受,我安排压命论理。” “我选压命论理!” “明天晚上八点,木磨山南天阁,我包一场子,请金城同参聚理,你我各压一命!你要带着压灵骨灰一起去。” 啪的一声大响,门板被拍得直颤。 我照旧抓了把香灰,开门查看。 门上有个血手印。 地面一对浅浅脚印。 这次的脚印却是脚尖朝门。 撒上香灰,拿纸墨拓下来,取昨天晚上拓下的脚印仔细比较对照。 两晚来的是同一个人。 敢当场订下压命论理,肯定是千面胡本人! 终于,抓住这个狐狸尾巴了。 转过天,我一早就去见老曹。 老曹坐在窗口,哈欠连天,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曹同志,昨晚怎么不睡觉?” “睡个屁,你这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说吧。” “我跟千面胡定了压命论理,今晚八点,木磨山南天阁。明天早上要是不回来,麻烦您老找人给我收个尸。” 老曹长了个长长哈欠,把那枚大钱掏出来扔给我,“昨天有人洒了大云招,请吃葛念的办宴,论理的传贴倒是没听说有,可能是今天传吧。” 我抬手把那枚大钱按在手背上,却不掀开,顺着手背滑到桌面,依旧用手盖着。 老曹看着我的手背,“字!” 挪开手。 大钱印在桌面上。 字朝上。 我笑道:“天生杀机。” 老曹摇了摇头,说:“这不是天生杀机,是你心生杀机。你有真法,但心火太旺,杀意太重,不是正经混江湖的样子,想在金城立柱,得改!” 我说:“太平年月,哪来那么多打打杀杀?放心吧,我是阴脉先生,手上不沾血。” “就怕你这样的。”老曹把那大钱又揣回兜里,“我是片警,只管大河村治安,收尸的事不归我管。” 转回来,先去包玉芹那里告诉她不用给我准备午饭和晚饭。 说话的时候,何强兵一直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却没见到何芳兵。 包玉芹有些忧心地问:“小周先生,强兵昨天晚上一合眼睛就梦到一群老鼠围他,吓得不敢睡觉,天亮了才算安稳合上眼,不是有什么事情吧。” 我说:“这是被缠得魂弱了,给他找个和尚或者道士拜个师,念两年经,稳魂定心,就没问题了。” 包玉芹赶忙问:“小周先生,让强兵拜你做师傅行不行?我看谁都不如你保佑他实在。” “老婶儿,我不收徒弟,而且你儿子心浮性躁,也不是这块料。你给他拜师傅的时候,找个根底厚的,庙大观正,靠着庙观背景压也能压住他的魂。这个晚上睡觉的时候压枕头底下,能让他睡个好觉。” 我掏了个名片给包玉芹,又问:“你姑娘这就回学校了?” 包玉芹忧心忡忡地说:“说是学校有事,提前回去了。打从知道他爸的事儿后,就整天魂不守舍的,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大学生能有什么事。”我笑了笑,见包玉芹愁眉不展,就管她要了张白纸,拿笔写了几笔,将白纸叠成平安扣状,“你要实在不放心,就把这个给你姑娘送去,让她贴身带着。” “哎,那可太好了。”包玉芹欢天喜地接过去,便往兜里掏,“小周先生,这点心意是您拿着……” “不用了,当是酬谢你这些天的饭菜,收着吧。” 我没要包玉芹这钱。 回到院子,写了个“有事外出,问诊请明早”的招牌挂在门上,收拾齐整东西,出门先奔附近的杂货店买了些东西。 这一转悠就觉出有人在后面跟梢。 我只当不知道,买好东西便坐公交直奔木磨山。 木磨山是金城的著名景点,距离主城区40多公里,东临湖,西挽河,山顶有池,风景清幽秀美,佛道两门都相中这块地方,建庙筑观,如今山上有七宫八观三十六殿,每日上香拜神赏景的游客络绎不绝。 为了方便游客和香客食宿,景区在山上建了六处规格级别不同的宾馆。 这南天阁位于山腰,是个经济型宾馆,食住一体,能够上三星水平。 来到木磨山脚下的时候,才不过下午两点钟,我不急着过去,像其他游客一样沿山道向上一路游玩,赏景观佛,还在三元宫正经上了炷香,然后又慢慢顺着人流往下走,中间去了趟厕所,在里面换了身衣服,又给头脸做了些打扮,再出来的时候,形象大变。 虽然比不上顶壳借神那样能够移神换气,但一般想要认出来也不太容易。 能够观精气神认人的江湖术士毕竟是少数。 跟稍的两人还守在厕所外面,当面走过去也没认出来。 这两人都是三十左右岁的样子,一人叼着一根烟,无论样貌还是穿着,都毫无特殊之处,往人堆里一挤,就容易找不着。 做拐子,要的就是这种平平无奇,毫不起眼。 我掏了根烟扔进嘴里,在身上摸了摸,便凑到两人身旁,“兄弟,借个火呗。” 其中一个不动声色地掏出火机扔给我。 我把烟点了,将火机还回去,美美地吸了一口,吐出一道长烟,两人的眼神就是一呆。 “点子呢?” “去厕所了。” “来时怎么交待的?” “五哥说盯住人,每半个小时报一次去向,要是往南天阁去,立刻报过去。” “五哥在哪儿呢?” “还在兰青旅舍。” “他怎么不来?老菩萨吩咐的事情都不亲自做,想作反是不是?” “孙童爷失了风,老菩萨让五哥顶孙童子爷,做了把转子,得守把,没法出来。” “整条线都崴了,五哥做把转子还能有宝货走?” “麻龙姑还要接观音,南边货道不能断了捻。” “在这儿守着点子吧,一个小时之后,告诉五哥点子去南天阁了。完事,从断头崖下去,家里人等着呢。” “哎,知道了。” 第五十二章 神仙席 兰青旅舍就在木磨山下的旅游小街上,把着南侧街口的边上,外形和招牌都毫不起眼,整体环境条件,进门一搭眼就能看出个“差”字来。 这样的旅舍,除非在旅游旺季能有些生意,平时可就冷清得紧。 当然了,千面胡在这里开这旅舍,显见得不是真要挣游客那三瓜两枣。 距离小街不远,就是入河码头,游船、客船、货船、渔船……每日里密密往来。 从此上船沿河而下,不出五日就可以出省。 河上检查不像地面那么严,最适合运送观音南下。 所谓观音,就是被拐来卖去南方某些地方卖肉的女人。 取的是肉身布施之意。 我走进兰青旅舍的时候,五点左右,正是吃晚饭的时间。 可这旅舍一楼的饭馆却冷冷清清,除了前台的服务员,就只有苍蝇在飞来飞去。 看到我进门,服务员有气无力地说:“欢迎光临,几位,吃饭还是住宿?” 我打量了服务员两眼,说:“吃饭,来碗杂酱面就行。” “杂酱面一碗!随便坐吧,马上就好。” 我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没大会儿,就见一个又高又胖的男人穿着件皱皱巴巴的厨师服,端着挺大个碗出来,往桌上一放,好家伙,就碗底一小把面,配着一口发黑发黄的老酱,扔了两颗蔫蔫巴巴的香菜。 本来还想先吃点东西再办事,可这面实在让人没胃口,我把碗往旁边一推,道:“不吃了,算账吧。” 高胖男人粗声道:“承惠,一百二十。” 我斜眼瞅着他,“就这么点破玩意要一百二,你怎么不去抢?” “想吃霸王餐?也不打听打听这谁的场子,你特么找抽是吧。” 高胖男人眼一瞪,抡起巴掌就往我脸上抽过来。 我抬手抓住他手掌的小指扭断。 高胖男人惨叫一声,忙不迭地往回缩手。 我旋即站起来,一手拿起那碗面,一手抓住高胖男人的脖子,往下一按。 咣,轰隆,哗啦啦……一连串大响,高胖子人的脸重重砸在桌子上,把桌子砸塌,整个人摔到地上,成了滚地葫芦,骨碌出老远,一气撞翻了十几张桌子。 服务员尖叫起来,“五哥,有人闹事!” “谁特么闹事,找死啊!” 随着斥骂声,门帘一掀,一个男人从后面走出来。 这男人个头不高,却极为壮实,有种横着比竖着宽的感觉,光头大金链子,腋下还夹着个巴柏利的手包。 他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滚地上起不来的胖厨师,然后才把目光转到我身上,嘿嘿冷笑了两声,大步来到我面前,“找事是吧!不打听打听我五哥……” 我一抬手,把那碗杂酱面扣在男人脸上,然后上前一步,握拳曲指,食指突出一尖,重重打在男人的肋下。 男人登时岔了气,惨叫一声,慢慢弯腰,想要蹲下来。 我揪住他的领子,左右开弓连打了十几个大嘴巴子,把他一张脸打得跟猪头一样。 服务员发出刺耳的尖叫,慌里慌张地往后院跑,“五哥被打了……” 我也不理那个服务员,把男人提起来,道:“五哥是吧,幸会,兄弟遇过贵宝地兜里见了底,就请五哥江湖救急帮着填补两个,这恩情日后一定回报!” 说完,我把那从长发男人处得来的老黑星掏出来扣在完好的桌子上,把这位五哥按到座位上,体贴地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又从桌上扯了张餐巾纸,给他擦了擦鼻血。 五哥抽了抽鼻子,瞟了一眼桌上的老黑星,闷声闷气地道:“都是码里老合,有话好说,不至于上来就动手吧。” 我冷笑了一声,道:“五哥别见怪,我这人脾气急,受不得屈,你这伙计上来就要抽我,那我就只能反抽回去,你这是代他受了罪,有气冲他发好了。我也不多要,一巴掌凑个路费,等我在南边站住脚,做了大买卖,一定还给五哥。” 五哥抬手摸了摸脸,痛得直从牙缝往里嘶嘶抽冷气,“一巴掌不多,就当交个朋友了。” 他说着,弯腰将掉到地上的手包捡起来,掏出一叠钱,看也不看,直接塞给我,“只多不少,多的就当是见面礼。” 我接过来往兜里一塞,将桌上老黑星揣起来,“那就告辞了。老哥好好教教你这手下,没事把招子放亮点,省得惹了不该惹的人,连死都不知道怎么个死法。” “兄弟,等一下。”五哥叫住我,又抬手摸了摸脸,“你是南下还是北上,西来还是东去,吃哪门子饭?” 我哼了一声,说:“吃噶念的,在关外挂了脸,呆不下去了,南下碰碰运气,走的匆忙,兜里见了光,倒叫老合笑话了。” “吃噶念的?”五哥眼珠转了转,“我这里有个席面,你接不接?” 我不屑地笑道:“你个开饭馆的,还能治席面?难道嫌你家邻居抢你生意?” “正经大席,已经请了亲朋,我看兄弟你身手不错,愿意参一手,保你五钩到底。” “呦,老板大排面,不知是请哪方老合吃的什么席面?” “敬三清的过路神仙。” “神仙排场大,这席面不好置办呐。” “单繃一个,吃得不多,治席的已经请了三手,都是老噶,请客的是土地爷爷,有求必应。现在缺个端碗上菜的,兄弟要是有兴趣,正好凑个南下的费用。” “神仙席面想置办下来,多半得动搂子,动静太大,邻居老雷不干,这地面就不好呆了,得提规矩,保六才行。” “好说,只要上真本事,治办得过路神仙满意。” “神仙席咱也在关外治过,讲究的就是一个眼疾手快趁热乎,不能歪了散了,要是冷了再上桌,怕神仙要甩袖子走人。兄弟正经大学堂练过,把搂子从没失过手,主家尽管放心。” 五哥从手包里点了三叠老人头,往桌上一放。 我也不细看,随手收了,却把刚才拿那一叠放回桌面,“受了雇,不好再拿主家的麻毛,刚才兄弟手糙,对不住了。” “尽管拿着,五哥我给出去的钱,从来不往回收,把席面治好了,咱们以后常来常往。” 五哥眯着眼睛,猪头般的脸上全是真诚。 第五十三章 绝活 “哪个敢打五哥!” 一声爆喝突然响起。 门帘一掀,从屋后冲出一大帮人来,不是打着赤膊就是只穿了个背心,将花糊溜哨的文身露在外面,个个手里提着砍刀,满脸凶神恶煞,呼啦一家伙就把我和五哥围在当中,眼瞅着就要动手砍人。 我冷笑一声,伸手进兜里,眼睛却看着五哥,目露杀意。 “都特么住手!”五哥大吼一声,猛地站起来,把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家伙手里的砍刀抢下来,啪啪给了他两个耳光。 这一下不仅把挨打的给打懵了,后面的一帮人也都懵了,停在当场,不知所措地看着五哥。 “都特么瞎咋唬个屁,我跟这位兄弟不打不相识,你们跑出来现什么眼?给老合赔礼,赶紧的!” 一帮子手下赶忙齐刷刷向我鞠了一躬,“老合,对不起。” 五哥对我道:“我这班兄弟都没什么见识,你别笑话,既然谈妥了,就先楼上歇着,一会儿点子到了,我招呼你。” 我也不打话,大大方方地跟着五哥上楼进了个单间。 五哥把门一关,然后道:“兄弟,按规矩办,别介意啊!” 我把老黑星掏出来,双手举过头顶。 五哥上前在身上细摸了一遍,确认没有手机、bp机以及其他什么可以跟外界联系的东西,让人上了盘水果,算是赔这一礼。 我笑着纳了,分了根烟给五哥,点上抽两口,他才退出去。 我坐到窗前桌旁,将藏在手心里那块擦了鼻血的纸巾拿出来,从包里掏出纸笔,快速地画了一张五哥的素描画像,把鼻血蹭了一些到额心,然后取了一根缝衣针,将这画像钉在床底下。 做好这番准备,我没动那些水果,躺到床上,闭目养神。 外界的声音阵阵传入耳中。 外间街上行人走动嬉笑,商铺叫卖招揽,一楼收拾桌椅,五哥与人打电话,以及……隐隐啜泣声。 这声音自下方来,超过了一层,位置应该在地下。 听起来还不只一个人。 怪不得五哥要在这里坐镇,原来是有观音在这里中转。 今晚要办大事,五哥不能分神,这批观音大概要在这里过夜,等明天尘埃落定再送走。 五哥的通话结束,沉重的脚步声旋即向着房间方向走来。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兄弟,有消息,那位神仙马上就要到位,这席面急着置办,不能歇了,这就跟我出发吧。” 我翻身起床,道:“办完事再松快也一样,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台子挑三招子的像样,特么的打从关外老家出来,就再没爽过,实在躁得厉害。” “好说,等事办妥了,我请兄弟你松快一下,自家的台子,别的不敢说,卫生清静,个顶个的尖嘴货。” 五哥大笑,一口应承下来。 我跟着他下楼,坐上一辆切诺基,便上了木磨山。 行至山当停车场,下车背了个兜囊,再沿山步行,等走到地头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这是一条通往南山阁的必经之路。 山上虽然有旅店,但价格相对较贵,一般的游客都会选择宿在山下。 天一擦黑,这路上也就见不到人影。 五哥领着我拐过一处急弯,冲着旁边的密林咕咕了两声,然后才一头钻进去。 密林里已经坐了三个人,正检查着手上的武器。 一水的老黑星。 三人长得都不怎么起眼,头发乱糟糟,穿得也是朴素甚至有些破旧,跟香港电影里那些光鲜亮丽的杀手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但这才是正经杀手的标准状态。 不惹眼才好混迹,不打眼才方便抽身撤离。 太帅的其实吃不了噶念这碗饭。 “哥几个,这是新入伙的兄弟,一会儿他当先锋端碗上菜。” 三人挑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当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干瘦男人问五哥,“点子来了?” “往这边来了,马上就到。”五哥将兜囊放到地上拉开,从中取出一柄雪亮的狗腿弯刀,对我说,“一会儿下手的时候,给他留一口气,主家要求,生摘瓜,不然不给尾手。这个得我亲自动手。” 生摘瓜,就是人活着把脑袋砍下来。 那三人显然已经知道这个要求,并没有什么表示,只从地上站起来,拍打了下衣服上的灰土,还是那个干瘦男人说话,这次却是对我说的,“我们三个是老搭子,但既然五哥说了用你做先锋,也不跟你抢,一会见了点子,你打头动手,不论打没打中,立刻趴到地上,我们三个上去补……” 他这话没能说完,脑袋就突然飞了起来。 站在他旁边的五哥突然目露凶光,一刀就砍断了他的脖子。 另外两个吃噶念的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抬枪要打,可动作却稍慢了一些,五哥挥刀如电,连续两刀,抹了两人的脖子。 眨眼工夫,三个吃噶念的杀手就全都交代了。 五哥半身染血,喘着粗气拎刀立在当场,表情木讷,眼神呆滞。 我问:“老菩萨包的哪间房?” 五哥呆呆的回答:“三楼崖景临渊厅。” “告诉老菩萨,事情办妥了。” 五哥脸上现出一丝挣扎,显然欺骗千面胡对他来说是个极为恐惧的事情,以至于被我迷神控念都会犹豫。 但也仅仅是这么一丝挣扎罢了。 他掏出手机,拨给传呼台留言给千面胡:请宴成功。 “把这几个处理一下,然后你自己抹脖子吧,死的苦点,方便留魂,也好找回去的路。” 五哥呆呆地点了点头,从兜囊里掏出把小的工兵铲,就着原地开始挖坑,准备埋尸。 我不再理会他,从林子里出来,沿路而上,来到南天阁,进去订了个房间,特意要的崖景房。 套出了临渊阁的具体位置,把服务员打发走,我脱了外衣,换上紧身衣服,站到窗台上,倒立起来,头顶向下,双膝弯曲,用脚尖勾住外墙缝隙,双手支撑,就这么倒立着,紧贴在壁上爬行游走。 这一手叫做蝎子倒爬城,老荣踏墙飞檐的绝活,脱胎自彩门杂技手法。 我从十岁起开始练这招,练了八年,也只不过稍有小成,但凡有个小缝就能钩住身体,但据妙姐说她见过真正大成的高手,在光滑如镜的墙面上,仅靠着肌肉发力,就能牢牢吸住,如同壁虎般随意爬行。 后来我跟她四方行走,只听说这门绝活早就失传多年,也不知道她是在哪里学的这招,又是在哪儿见过这位大成的高手。 妙姐对我来说,就是一团解不开的谜。 虽然跟了她十年,却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 第五十四章 班门弄斧 我顺着外墙游到了临渊阁的窗外。 窗子紧闭,包间内空无一人。 我从随身包里掏出根铁丝顺着窗缝塞进去,挑拨几下,便打开插销。 推窗跳进去屋内,立刻掏出事先包好的香灰,从门口开始,细细洒在地面上。 南天阁再往上就是三清观,每日香火不断,檀香味浓郁,不用担心洒了香灰被发现。 边洒边后退,待洒完正好退到窗户处,反身跳上窗台,依旧使了蝎子倒爬城钩在外墙上,把窗户关好,抽了铁丝,就这么挂在窗户上方。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包间门被推开,进来六个人。 有男有女,最小的看起来也五十多岁,客客气气地相互谦让着,围着圆桌坐了。 我也不听他们相互之间的客套吹捧,只全神观察印在地面上的脚印。 找到了! 属于千面胡的脚印。 来自于一个高高胖胖的老头。 面白无须,长相富太,不笑不说话,一脸的浑和。 在相互吹捧客套的话语间,他被称为顾大仙。 我立刻沿墙爬回自己的房间。 此时已经是七点四十五分,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我提笔摊纸,快速在纸面上画下了临渊阁的房间形式图以及房内的每个人。 这一手速描的本事,我是跟海城一位美术老师学的。 为了学这手本事,妙姐破例在海城呆了半年。 画完画,我取出随身带着的一张千面胡脚印图,对准画中的千面胡,取了三枚锈迹斑斑的铁钉,将脚印图带房间速描钉在地上,最后抹去了画上的房门。 做好这一应准备,我便拎包离开,在附近林子里换了衣服,恢复周成样貌,重新返回南天阁。 这一次我径直来到临渊阁包间门口。 到门前时,正好七点五十八分。 隔门便听到有人在说话。 “到八点了,这姓周的没来,看起来是心虚不敢露面了。” “他一个外来户,哪来的底气跟咱们胡爷论理,这不是不知死活嘛。” “行了,老几位咱们就回吧,赶明安排人去三脉堂挑了他的招牌。” “不能就这么算完,既然压命论理,不来就算输,这命必须得取了,不然谁还把这规矩当回事?” “没错,说不来就不来,当我们这些金城的前辈是什么?耍着我们玩吗?” “敢压命就要敢认,取他一命,传贴四告,也让所有人都明白,咱们金城是有规矩的地方,不是什么猫三狗四都可以随便来耀武扬威。” “老几位,既然来了,也不急着走,难得聚一聚,我已经点了酒菜,大家伙高兴高兴……” 八点整。 我推门走进房间。 热热闹闹的议论声猛得停下来。 围坐桌旁的八个人齐齐看过来,一脸的诧异。 其中一个中等身材的秃顶老头惊讶的表情最为明显,甚至带着丝恐惧。 用力过猛了。 唯恐我注意不到他! 太假。 我微笑着行礼,双手抱拳,四指交叉,拇指并拢挑直,举到右脸侧。 “老同参,跑海老沙有礼,砸了钟点到号,不敢失了门面。” 包间里一片安静,几个老头老太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才见那个秃顶老头站起来道:“今天到场的都是同参前辈,也没外人,不必讲这个春典。先来识个面,我就是胡万海。” “胡爷的老菩萨大名我是久仰了。” “这一位是麻大姑,精通唱神驱邪。 这一位是焦老师,相面测字金城第一。 这一位是顾大仙,阴阳宅地无人能及。 这一位是彭先生,请仙问事声名远扬。 这一位是常叔爷,养生炼药名家,不知多少富贵人想求他一味养生药不得。 这五位都是金城有名望的术士,今天应我所请,来给我们两个见证论理。” 自称千面胡的秃顶老头把在场的五人都介绍了一遍。 真正的千面胡被介绍为擅长看阴阳宅地的顾大仙。 我冲着众人拱了一圈手,然后大大方方地坐到空着的位置上,掏出另一张叠成方块的千面胡脚印图压在酒杯下,道:“各位都是本地前辈,既然能来做这个见证,想也能持公道做事。在论理之前,我先问胡爷个事情,诸位也听一听,先把这事评一评,评过了再论理。” 秃顶老头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说好了论理,就不要节外生枝。” “哈,胡爷,先节外生枝的可不是我。你昨晚约我压命论理,可回头就传贴请吃噶念的办宴,在来的路上伏击我,这可不像是正经要论理的样子。” “周成,你不要空口白话地污蔑人。我要是不敢跟你论理,请这老几位过来干什么?” “没错,周成,你进门不论理,反倒说胡爷请了吃噶念的劫你,是不是心虚不敢论理啊?这命都压了,论不论可由不得你,规矩在这里,你要不敢论,那就把命留下吧。空口白话就想攀扯胡爷的名声,想得也太美了。” 说话的是那位号称请仙问事声名远扬的彭先生。 请仙问事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招鬼上身,只是为了避讳这个招鬼说法,改称请仙,听着大气,其实是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并不是关东的请仙出马。 他这话里话外明显在偏袒秃顶老头。 “我说了不信,那就请胡爷手下的把转子来讲好了。彭先生,你既然有请仙问事的本事,不如就现在请了这位把转子上身来讲一讲胡爷的好算盘。” 秃顶老头猛地站了起来,“你杀了老五?” 我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酒瓶,给压着画纸的酒杯倒满,“我是阴脉先生,讲究手不沾血。我从不亲手杀人。你那位老五跟请的吃噶念的起了冲突,拼了个同归于尽。至于死在哪儿我也不知道,正好请彭先生请来一并问了,胡爷也好安排人给他收个尸。” “好手段!” 秃顶老头眯眼看着我。 我闻到了一股子微不可察的淡淡木香。 千面胡按捺不住出手了。 不过,他这点小伎俩在我面前使出来,无异于是班门弄斧。 真是不自量力。 第五十五章 招魂 这香味来自鸡血迷。 能够不知不觉刺激人的情绪,让人变得激动好斗,无法控制自己,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配药迷人是拍花子的看家本事。 但也就这点本事了。 我只当没闻到这股味道,点了根烟,架到压着脚印纸的酒杯上,道:“压命论理,先讲的是一个公道,没有那个底气胆量,就别接这茬儿,再斗一斗也就是了。不能明面拿着压命论理当牌子,私底下搞些见不得亮的黑子事儿。这事不讲明白,这个理也没有必要论。老几位都是金城本地的前辈,既然承了这个请亮了面子,不能当老咕眼。彭先生,亮一道吧。” 彭先生板着脸道:“老头子我在金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算老几,一句话就想让我请仙上身?” 我哈地笑了出来,“连春典都听不懂,你这头脸有的也有限。” 我进屋说的那句话,在场的压根就有听没有懂。 没有春典传承,就不是正途出身,多半是跟行家学了一两手显技的本事,就出来招摇撞骗。 这种人算不上真正的术士,强行挤进来,为的是自抬身份。 这就跟花钱蹭权贵人物的酒会是一个道理。 酒会请的是大佬,我去了,那我也是大佬。 混江湖的,没的吹成有的,一分吹成十分,那都是基操。 千面胡这种拍花子出身,声名狼藉,就算诚心要公请论理,也请不来什么像样的圈内人士,更何况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 进门一句话,我就试出来,这帮子都是水货! 但越是水货,越要脸面,因为底子虚,全靠那层脸面撑着呢,要是被戳破了,可就里子面子全都要丢干净了。 “你特么的放屁!”彭先生大怒,拍着桌子叫喊,“我彭念祖在金城道上混了一辈子,哪个不敬我三分,你算个什么玩意,敢在我面前放肆,信不信我现在就招仙弄死你!” “老彭,别生气啊,跟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犯不着。” “彭先生,消消火,这小子是故意的,想借着咱们老几位的脸面扬名呢。” “这种愣头脑子年年都有出来蹦跶的。” “姓周的,赶紧给彭先生认错赔礼,不然有你好看的。” 边上老几位纷纷开口,有劝彭先生莫生气的,也有让我赶紧赔礼的。 秃顶老头没吱声,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我笑了笑,道:“彭先生不用生气,你不想请仙,那我请好了。” 说完,拿起架在酒杯上的烟卷轻轻弹了一下。 烟灰落入酒杯,呼啦一下引起一丛蓝幽幽的火苗,更崩起一篷火星。 这火星飞在空中,飘飘扬扬散开,一点化两点,两点变四点,眨眼工夫,满天都是点点星火。 嘭嘭嘭,连续声响,所有人面前的酒杯都燃起了蓝色火苗。 包间中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只剩下幽幽蓝光闪动,映得每个人的脸色都透出一股子阴森味道。 我举起面前酒杯,将酒洒到地上。 蓝色火苗顺着地面酒水四处流淌。 “此酒非凡酒,九天落圣水,敬得无常爷,让我三分道,且拘游魂来,口律敕令急!” 咣当一声大响,包间窗户大开,阴冷狂风呼啸灌入。 一个白森森的模糊身影缓缓现在窗前。 包间中阴气大作,森寒刺骨。 桌边的老几位吓得不轻,尤其是靠窗坐着那两个,嗷一家伙跳起来,躲得老远,什么高人气质都顾不上了。 秃顶老头脸更是白得吓人。 “谁来问?” 我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敢吭,不由一笑,直接开口。 “是五哥吗?” “是!” “怎么死的?” “抹了脖子。” 这两句话一问,那身影就变得清楚起来。 正是五哥的样子,脖子上一个大口子,还哗哗往淌着血,把前襟染得透湿黑红。 这口子太大,他不得不用一只手托着脑袋才不至于掉下来。 “为什么抹脖子?” “请的三个吃噶念的办宴起了黑心,不敢动手,想要反吃,动起手拼了个同归于尽。” “请吃噶念的办什么宴,请什么客?” “神仙宴,请三脉堂周成。” “你跟周成有仇?” “不认得,老菩萨吩咐的。” “老菩萨是哪个?” “千面胡,胡老菩萨。” “你又不是驾前龙女金童,怎么找你个外人来办这事?” “孙童爷失风挂了脸,麻龙姑照了周成面,老菩萨命我任了转把子,不是外人。” “要怎么请周成吃宴?” “生摘瓜,要上名头。” 一问一答,清楚明白。 秃顶老头忍不住了,跳起来骂道:“老五,你个狗攘养的,胡扯你马了隔壁……” 他这一句话没骂完,本来老实回我话的五哥突然变得面目扭曲狰狞,张牙舞爪地扑向秃顶老头,“老菩萨,是你害了我,把我的命还给我!” 秃顶老头吓得一骨碌,钻到了桌子底下。 没了目标的五哥转头又扑其他人。 这老几位当场吓得尖叫连连,四散奔逃。 五哥再一转头,又朝我扑过来。 我把手中酒杯倒扣在桌面脚印纸上,轻轻一拍桌沿,桌面一震,所有的酒杯都倒在桌上,带火的酒液四散流淌,瞬间熄灭。 刹时间五哥的身形消失,阴风顿止,包间内光亮恢复。 那老几位战战兢兢的转头四下打量,一个比一个脸色差,尤其是那位精通唱神驱邪的麻大姑更是脸白唇青,站都站不稳了,一手扶着墙,一手掏了速效救心丸就往嘴里塞。 “几位,还有没有要问的?我可以再把他招回来。” “不用,不用!” “很清楚了,没必要了。” “老胡,你这事做得不地道啊。” “姓胡的,你特么这不是装我们吗?” 几人一面慌里慌张地拒绝我再招一次魂,一面瞪着秃顶老头埋怨。 秃顶老头嘴唇哆嗦了几下,扑通一声跪下来,向我连连磕头,“周先生,是我猪油蒙了心,做事不地道,你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次,你要什么赔偿我都可以给你,钱,货,路子,都给你,求你放过我吧。” 我冷笑道:“老几位怎么说?” 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那个相面测字的焦老师试探着开口说:“周先生,这姓胡的事情做得不地道,让他传贴扬名,赔礼致歉,完事之后滚出金城,怎么样?” 我斜眼瞅着他们,“几位都是他姓胡的请来的,该不是跟他一伙的吧,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先护上了。我是压上命来论理的,难道我姓周的一条命,只顶他姓胡的传贴赔礼?" 第五十六章 借桥过河,显技如圣 压命论理。 论输了,就要把命赔上去。 不敢论,出三路手段,也是输! 想打马虎眼滑过去,想都别想。 麻大姑心脏还没恢复正常,按着胸口,哑声说:“小周先生,得饶人处且饶人,老胡爷纵横天下一辈子,如今七十多的人了,就放他一马,他又能活几天?” 我笑道:“可以啊。江湖规矩,论理问胜败,胜者活败者死,要是哪位出头的老公家愿意替败者去死,败者就能活。哦,老公家就是指应邀来评论理胜负的江湖前辈,如今也就是你们几位。谁愿意替胡爷去死,那就站出来说话吧。对了,胡爷没说过为什么要同我压命论理吧,因为我坏了他两次事,一次讨了他三条命,二次讨了他金童龙女,他纸人讨我命,没讨成,只好跑来论理。” 老几位立马不敢吭声了,一个比一个站的老实。 秃顶老头全身哆嗦的厉害,眼角余光不住往顾大仙那里瞄。 可顾大仙却把身子缩在常叔爷身后,连脸都不肯露出来,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老头绝望了,转头看向我,“你两次坏我的事,还要我的命,难道我们有仇吗?” “本来没有,你出三路手段就有了。” 我轻轻拍了下桌子,桌上的一个酒瓶砰的一声炸裂,酒水飞溅。 “虎老犹有伤人意,你胡爷是老江湖,过的桥比我走的路都多,你说说今天我放过你,明天你会放过我吗?大家混江湖求的是名利不假,可先得能活下来不是。你是天下拍花子都认的正宗,留些体面,自己了结吧,别闹得不好看,里子面子全都丢个精光。” “我,我……” 秃顶老头又哆嗦着往顾大仙方向看。 常叔爷却以为他在看自己,捋了捋胡子,叹气道:“胡老弟,愿赌服输,既然压上了命,那就得认。用这个吧,保你走得不苦。”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瓷瓶,放到桌上。 “我不想……” “胡老弟,安心上路吧。” 顾大仙从常叔爷身后探出头来,看着秃顶老头,“别让身后事太难看。” 秃顶老头打了个激灵,一把抓起小瓶,拔掉塞子,仰头倒进嘴里。 喝完,把瓶子一扔,哈哈惨笑,涕泪齐流,死死盯着我,“姓周的,你别以为自己就赢了,我在下面等着,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眼耳鼻嘴便有黑血流出来。 他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着,慢慢弯下腰,捂着肚子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哀嚎,倒在地上蜷成一团,慢慢没了动静。 我转头看向那老几位。 他们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脸上同时挤出笑容。 焦老师壮着胆子发问:“周先生,事情既然了了,那我们可以走了吧。” 我拿起筷子在空中虚虚划了个圈。 “问心无愧,跟千面胡没有勾结的,可以走出去,暗藏奸计,另有图谋的,走不出去。请吧,走得出去,帮忙把这事宣扬一下,也好教人知道我周成不是无理不饶人,有劳诸位了!” “不敢,不敢!” 几人赶忙起身,顾不上矜持形象,争先恐后地往外路。 焦老师、麻大姑、常叔爷和彭先生都成功跑出房门。 唯有顾大师走到门口就转了弯,好像没看到房门般,一头就撞到了墙上。 他呆了一呆,茫然地左右看了看。 近在咫尺的房门,却好像看不到。 仿佛遇到了鬼打墙。 挤在门口的四人脸色青了白,白了青,都没了人色儿了。 顾大仙转了几圈后站住了。 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色。 最终坐回到最开始的位置上,扶起倾倒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看着门口四人,“老几位,不走是想留下来看热闹,还是打算跟这位顾大仙同个生死?” 四人二话不说,掉头就跑,是如此仓促惶然,以至于踩掉的鞋子都顾不上捡。 顾大仙一口干尽杯中酒,倒嘶了一口气,哈哈笑道:“好手段。” 我也给自己把酒倒上,“胡老菩萨,久仰。” 顾大仙,不,现在得叫他千面胡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五指并拢,用指尖托着酒杯,举起来冲我一示意。 “怜人无嗣苦,娘娘授神通,世间代代传,此道永不灭!海里老焦,老西圈子人,仁义海上传的手艺,不知贵府何地,仁义海还是父子海,把靠有何贵干?” 我拇指微缩,四指张开,只将酒杯托在手心。 “脉有混沌气,葛祖分阴阳,明传三十八,今日道我身。跑海老沙,敝地踏三山,传得仁义海,尖钢手艺也学了几手,全看缘份义气。到了这宝地,开张立柱扳烂头,混口饭吃。” 这一问一答摆手势对的是春典。 他摆五湖手,自亮山门,正宗师传的拍花手段,山西跑江湖的老客。我亮的是四海指,答我是正统传承的阴脉先生,到金城是为了闯名头挣大钱。 这验过了,可以证明对方不是空子,而是真正的圈中溜子,很多话就可以放开了谈,不用藏着掖着。 这个千面胡,是真正的外道术士传承,怪不得天下拍花子都认他是正宗。 千面胡摇了摇头,笑道:“既然验过不是空子,何必拿大腥填我?你这手艺不像拜葛祖的,倒是我菩萨这一脉的真传。刚刚那一手借桥过河,显技如圣,是真正的神仙手段,我都使不出来。” 借桥过河,指的是我刚刚施展的手段。 我并没有真的招魂。 而是借着他放的鸡血迷,再掺和上我的药烟,产生强力的迷幻效果,让包间里的人都借着我话头暗示产生了幻觉。 所以所谓的五哥鬼魂回答的,都是我已经探知的消息。 这一手借他的药来施术的手段,便叫借桥过河。 显技如圣,指的是做得天衣无缝,能够以假乱真,唬住行家。 千面胡是拍花正宗,一辈子施药迷人,正经的行家,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手段。 但看穿不代表能破。 他没这个本事。 因为我这一手不仅仅是拍花的手段,还兼杂了迷神外道术。 我不置可否的敲了敲桌子,“拍花正宗,我只知道花眼张,你这位千面胡,却是没有听说过。十年前花眼张死在金城,你就冒了出来,打着给他报仇的名义,坐地开张,龙女建场,金童走货,倒是生发得紧,想是傍上了真正的神仙吧。” 千面胡打了个哈哈,却不回答我,“都是同参兄弟,千面胡已经死了,就算我逃出去,也没法再打千面胡的名义做事,何必苦苦相逼。龙女场子,南北货道,全都归你,放我一马怎么样?”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中立生警醒。 第五十七章 夜来斩草不闻声 我们是因为骨灰选灵的矛盾才走到这一步。 可现在他不提骨灰选灵,只提龙女场子南北货道! 这是在试探我的真正目的! 他已经穷途末路,死期在际,却还有心思试探我? “晚了,昨晚你应该答应我的条件。既然压了命,就得认。”我指了指蜷在地上没有动静的秃顶老头,“还是那句话,给自己留些体面,不要里子面子全都丢个干净。” 行走江湖,最忌一个贪字。 既然嗅到了不同寻常,我果断打消了顺着千面胡这条线往下捋的念头。 现在唯一要做的,只剩下斩草除根! 千面胡慢慢眯起眼睛,道:“都是同参兄弟,闻道不分先后,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我可不是这个腥子货,傍身的本事也有几手,真逼急了,闹得同归于尽,又何必呢?” 我慢慢地笑了起来,“你不死,我怎么接手龙女场子,拿你的南北货道?你养的好龙女,我也享受享受,不枉你费了这么多功夫。啧,点了春记,可真是个滑润如水的可人儿。” 千面胡面无表情地道:“喜欢,送你就是。可就怕你没命享受!” 他猛地把杯中酒向我劈面泼过来。 酒在半空,散发出腥臭味道,闪动绿油油的光芒。 一两滴自杯口坠落,滴到桌面上滋滋直响,冒起一缕青烟。 我抓起杯下压着的那张脚印图纸,就手一抖,拦住泼来的毒酒。 千面胡趁机跃上窗台,推开窗扇,纵身跳了出去。 找不到门,但却可以找到窗。 虽然窗外就是悬崖,但对这个老拍花子而言,却是一条生路。 我追到窗口,向外望去。 山谷漆黑,林风阵阵,已经没了千面胡的影子。 我按住晃动不休的窗扇,看到边沿留下的星点血迹。 方才离开抽出铁丝的时候,我用了几分劲,把窗扇边缘拖出了一排细小的木刺。 拍花子为了保证对下手轻重以及施药多少的掌握,需要一直保持双手皮肤的软嫩。 这样一双手,经不过任何一点划刺。 我微微一笑,转头看向手中的脚印图。 那一杯酒全都浇到了图中脚印上。 没有一滴浪费。 图上的脚印被腐蚀得面目全非。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我慢慢把脚印图沾了那一点血迹,然后叠成方块,塞到酒瓶里,轻轻一晃,连酒带图一并点燃。 千面胡死定了。 放他走,是为了借他的手,斩草除根。 龙女是菩萨的禁脔,宁可毁了,也绝不容许落到他人手上。 看着酒瓶中的脚印图燃烧殆尽,我蹲到秃顶老头身旁,拿餐巾纸擦去他七窍流出来的黑血,自包里取出一团透明细线,穿上七根缝衣针,将缝衣钉沿着脊柱向下,逐次插进后颈至腰,然后一搓细线,秃顶老头便睁开眼睛,翻身坐了起来。 外道三十六术,傀儡控识。 死人有死人的用处。 在外道术的手段中,人做为材料,没有无用之物。 我控着秃顶老头,与我并肩走出包间,离开南天阁。 从正门走出南天阁的时候,对前台服务员迷了次魂,让她们忘记看到的这一幕。 一路下山,来到山当停车场,开了五哥的那辆切诺基,径直返回兰青旅舍。 就在旅舍门口,秃顶老头找了个根绳子,把自己吊在了大门的横梁上。 我在门槛上插了三柱香,然后摸回傍晚临时休息的房间,躺到床上闭眼默许九个数,进入睡眠。 这一晚消耗太大,我需要睡眠来尽快恢复,以保证充足的精神与体力,来应付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闭上眼睛,又听到了低低啜泣声。 有脚步在房间的地板上快速移动。 睁开眼睛,看到房间中央站着面目狰狞的五哥,脖子上好大一个血口子,正不停地涌着血。 他满脸怨毒地看着我,嘴巴愤怒地开合着,看起来是在咒骂。 我翻身坐起来,静静地看着他。 有淡淡灰白雾气自门缝中渗进来,沿着地面流了浅浅一层。 突然,咣一声大响,房门被重重撞开。 数个披头散发的疯狂身影涌进来。 狰狞的面孔上带着无穷的憎恶痛恨。 五哥大骇转身想逃。 可是他无法逃出这个房间。 涌进来的女人们一拥而上,将五哥按倒,手口齐上,拼命撕咬。 五哥血肉横飞,痛苦地大张着嘴巴,似乎是在求饶,又似乎是在求命。 我笑了笑,安心躺回床上,重新合眼再睁开,房间中一片安静,只有檀香缭绕。 看了一眼手表,睡了近五个小时。 天边泛起鱼肚白。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又把床底钉着的画像摘下来,翻窗跳出旅舍,绕到前面街口,找了个树丛坐下,安静地注视着正在旅舍大门上晃荡着的秃顶老头。 街面上开始有稀稀拉拉的行人出现。 吊在大门上的秃顶老头很快被发现,引发了一片尖叫混乱。 可是旅舍内却安静异常,没有人出来查看情况。 没多大会儿工夫,伴着尖厉的警笛声响,大批警察赶到现场。 我混在人群里看了会热闹,便坐了公交返回大河村。 一进村,就看到老曹披着大衣坐在警务室的窗口。 见我出现,他明显松了口气,冲我招了招手。 我凑过去问:“您老不是昨晚一直在这儿坐着没合眼吧。” 老曹骂道:“滚一边去,我睡得不知道多香,一觉就到大天亮。” 我称赞道:“您这岁数能睡是福气啊。多睡一分,便多养一份精气神,少说能多活一秒钟,这么好好睡下去,您老长命百岁不用愁。” “少特么跟我在那皮里阳秋的。”老曹横了我一眼,“昨晚后半夜出了档子事儿,有个女人在帝皇娱乐广场当众上吊自杀,派出所赶过去的时候,帝皇娱乐的老板人已经疯了,连个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就知道喊一句别杀我。” “那是龙女,老菩萨下的手。他论理输了,压命赔命,这是要带自家龙女一起上路吧。” 老曹瞪着我,好一会儿才慢慢说:“你还真是手不沾血,这借刀杀人,隔空讨命,用得是溜熟,哪用得着亲自动手!我算看出来了,你就是个祸害。” “谢您老吉言。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有您老这句话,我不敢说活千年,但百八十岁没问题!” “滚犊子!” 第五十八章 顾问 回到小院,进门时,被包玉芹看到了,进屋刚脱掉外套,她就端着早餐过来了。 汤包、白粥、小菜,鲜香味正,外面买的绝对做不出这个味道。 我昨天连晚饭都没吃上,忙活了大半宿,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闻到包子香味,哪还忍得住,坐下开怀大造,一口气吃了二十一个小汤包,喝了两大碗白粥,小菜也是一扫而空。 包玉芹照旧是等我吃完了,收拾了碗筷,才小心翼翼地问:“周先生,我听说五章山法林寺挺灵验的,想带强兵去拜个师傅,合适不?” “我对金城这些不熟悉,但也听说过法林寺的名头,不少外地人都大老远跑来上香许愿,要是能拜法林寺的高僧倒也不错。去的时候,注意不要进大雄宝殿就没问题。” 包玉芹等的就是我这句话,赶忙欢天喜地应了,转身小跑着回家。 我重新洗了手净过面,将装着骨灰的杯子取出来。 酒焰已经熄灭,经过浸泡烧灼的骨灰呈出现黑灰色的泥沼质感,小木偶被完全熏成了黑色。 我取下封口的符纸,砸碎杯子,骨灰凝成一坨,落在桌上也没有散碎。 把木偶拔出来,双脚呈现出与骨灰相同的颜色质感,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木头材质,一捏又软又弹,倒有些橡胶的感觉。 这镇魇压灵的引物就算是做成了。 如果现在把木偶的双脚打碎,骨灰的所有者以及他的后代,都会在短时间内双足溃烂而死。 不过千面胡被我斩草除根,这事就不能这么做了。 我找出两根细针,分别刺入木偶脚心,把木偶头朝下埋在窗台香炉里,只露出被刺的双脚,然后燃起三炷线香,两脚恰好位于三炷香之间,香灰正能落到脚心上。 接下来的一天倒是清闲得很,只来了一家问诊的。 当家男人喝酒晚归,夜里走了迷登,连着好些天都迷迷糊糊醒不了酒,一走道就栽愣跑偏。 这是最简单的外路病。 我用线香点烧他后颈大椎,然后以特殊手法轻揉太阳穴,只揉了几下,男人就清醒过来,而且以往常年喝大酒导致的头昏脑涨也减轻了不少,喜的两口子连连向我道谢,按规矩孝敬了五百块钱。 闲来无事,我照旧出去闲逛,但这回留了手机号,有上门问诊的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离着不远的小卖店就有公共电话可用。 逛到下午,正凑在一帮退休老头队伍里听他们侃大山摆八卦听得乐呵的时候,接到了张宝山打来的电话,问我在哪里,我报了街上路牌和街边店名,没大会儿工夫,张宝山就开着那辆老捷达过来,招呼我赶紧上车。 “抓到千面胡了。”我还没在副驾驶上坐稳,张宝山就劈头冒出这么一句来。 我笑道:“恭喜,张队长真是神探,这种老狐狸也能这么快就抓到。不过这事儿用不着跟我这么个外人说吧。” 张宝山道:“以后就不是外人了。” 我说:“还真要给我编制?不要啊,这个我真不要。在火车上,高同志喝个酒都得偷偷摸摸的,这我哪受得了?” 张宝山大笑,“你想要也给不了。不用多问,容我卖个关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这次来找你,是千面胡想见你。” 我不动声色地问:“他要见我干什么?” “他没说。” “那他要见我你们就同意了?这合规矩吗?” “他不是我们抓到的,是捡到的。”张宝山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他在火车站昏倒,检查救治的时候,发现他贴身藏着好几万现金,还有好些金器,觉得可疑,就报了站前派出所,结果过去一问,他就说他是千面胡。” “他有什么想不开的?就他那罪过,一颗花生米跑不了,不跑就算了,还敢承认自己身份?” “他想跑也跑不了了。两条腿肿得流脓淌血,脚都烂得见骨头了。现在医院,高烧一直退不下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估计没几天活头了。可就这么插空问了几回,就交代了好些重要线索。老包的意思是要趁他配合,尽快多挖些有价值的东西。” 张宝山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没继续往下说。 我就说:“不方便就不用跟我说。这事儿本来也跟我没什么关系。” 张宝山却说:“不是不方便跟你说,是老包想亲自跟你说,我现在跟你说了,他回头肯定得收拾我。他说了,他级别在那,亲自跟你说,显得重视。” 我说:“张队长,做我们这行的,可是最怕你们重视,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可是一点底儿都没有了,虚得厉害。” “哈哈,你又不违法,怕个什么?” “官字两张口啊,我这种看外路病的,不盯的时候,好千万好,那是活神仙,真要出了事,一个非法行医,封建迷信,就够我喝一壶的。” “这话说的,你行端坐正,我们盯你干什么,那话怎么说来着,打铁还得自身硬,我看你就挺硬的,王老棍、千面胡这么两个大事,都是有功无过,一般江湖人可比不得你这本事。老高说你是真神仙,我看也假不了。” “张队长,我放心吧,我不是神仙,也不会做神仙。”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我跟你说,别看现在那些神仙闹得欢,用不了多久,都得拉清单。安分守己地凭本事吃饭,到什么时候都不亏。你这名声可传开了啊,我最近都听说了,咱们金城多了个姓周的大手子,治小孩儿外路病不是一般的厉害。” “其实大人我也能治。” “等晚上我拉个人去找你给看看,就是上回那记者陈文丽,跟你说啊,把她治明白了,绝对好处大大的。” “开张接诊,上门来的都得治明白,跟什么人什么身份没关系。” “知道你周先生菩萨心肠,不过这有些人治好了,不是好处特别大嘛,我就是给你提个醒。” 张宝山把我拉到区公安局,直接上楼找包建国。 进了办公室,包建国非常客气地起身迎接,把我让到沙发上,又亲自倒了茶,这才对我说:“周先生,这次请你来,是想聘请你做个顾问,负责咨询指导我们办理涉及特殊民俗事项的案子。这事经过我们班子研究,已经报省厅批准,按区级特殊专家待遇标准,每月发放专家津贴八百元,要是需要出差或者随队办案,差旅费另算。这个差事,你千万不能推辞。这次王老棍这个案子,要是按一般的方法来侦办,别说抓人了,能摸出多少线索都不好说,可有了你的指导,轻轻松松就把人给抓住了。这对上上下下触动都很大,要不是我们极力拦着,怕是省厅要直接过来聘你去当专家了。” 第五十九章 披虎皮,竖大旗 我道:“包局,我就是一个看外路病的,上不得台面,这顾问就算了吧,以后有事张队长尽管找我,随叫随到。” 包建国道:“周先生,我知道你们这个圈子不喜欢跟我们打交道,你心里有顾虑我也能理解。 不过,这个事情还请你不要推辞。这几年像王老棍的案件时有发生,虽然绝对数量不多,但造成的影响极为恶劣,而且线索难查,案件难办,很多案子都成了悬案,无法告慰无辜死者冤魂,还生者家属于公道。 王老棍这个案子能办得这么干脆利索,关键就在于你这个内行人的参与指导,对此厅里部里都极为关注,不仅希望你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更想以此为契机,招揽一批像你这样的民间奇人异士作为顾问,协助我们办理相关案件。 你要是不接受这个聘请,我们这下一步也没法开展啊。哈哈,你就放心接着,我保证啊,不会影响你平时的生活。对了,我还特意给你准备了个礼物。” 他说着冲张宝山使了个眼色。 张宝山赶忙从门后拿起块牌匾来,扯掉上面遮着的红布,露出金灿灿的三个大字,“三脉堂”。 左下角落款则是建功区公安局制。 等于是用公家身份给我这个看外路病的先生做了背书。 这个人情确实给得够大。 我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慌忙摆手道:“这礼太重了,我哪受得起。” “一块牌子,有什么重不重的,周顾问就拿着吧。” 包建国又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个一大一小两个红皮证书来。 大的是聘用证书,里面写着聘用周成同志为民俗顾问,落款是区公安局,大红公章和局长签名俱全。 小的则是随身携带的顾问证,同样公章编号,一应俱全,只差贴照片了。 东西都是早就准备好的,显然这个顾问职位我是不接也得接。 从公安局出来,张宝山开车把我和牌子送回家,又约好明天上午带我去见千面胡。 我请了陶大年找两个人过来帮我上牌匾,又去买了两挂鞭,牌匾挂到诊室门上,噼哩啪啦一放,这小小的挂牌仪式就算完成。 陶大年看着牌匾的落款,啧啧赞道:“小周先生,我见过的先生也不少,可能拿到这么块牌子,你是头一个。” 我说:“这不帮忙解决了王老棍的案子,人家给的答谢。我倒是用不着,不过盛情难却嘛。” 陶大年笑道:“哪能用不着?有了这块牌子,想来闹事的,看到了都得寻思几寻思。” 送走了陶大年,老曹又闻讯赶了过来,盯着牌子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大张弓扬名,除拐子垫脚,这又扯公家旗做虎皮,架势成全,接下来是不是就要立柱竖旗,鸣锣开道了?” 到底是老江湖,一语中的。 虽然顾问身份是意外之喜,但这个公家虎皮却是我从做大张弓开始就有意图谋。 有了这层虎皮,很多谋划就能事半功倍,更可以避易诸般麻烦。 这块牌匾挂上,意味着我在金城站稳立柱,可以竖旗亮号,向金城江湖道宣告我的存在了。 我冲着老曹拱了拱,“鸣锣开道的机会,您老不已经给我了吗?等他吴学会三礼六品上门来请,我这一锣敲响,就可以震动金城同道。” “想得美啊,吴学会几亿身家,金城数得着的头面富豪,除了徐龙韦魏葛这五个还能绷得住,其他哪路先生不得屁颠屁颠地主动上门去求着给他孙子治病?你多个什么,才到金城几天,就想摆这么个大谱?” “就凭天底下没有我不会治的外路病!” “你这牛皮吹得可是够大的,小心别吹破了。先说啊,不准设事!” “设事小手段,我也不稀得用。不如我们打个赌……” “打住吧你,没兴趣跟你打赌。” 一提打赌,老曹就翻脸了,也不跟我再说,耸肩紧了紧大衣,转身就走。 走出好几步,却又停下转身,道:“让你给气得差点忘说正事,有个消息,听说彭鼓那边的地头蛇鲁家出了点事,连当家的鲁连炮在内,一家伙死了七口子,就剩下一个在外收账的鲁老五,差点全家死绝。 鲁家对外说是食物中毒,但据彭鼓那边道上的人说,发送全家的那天晚上,鲁老五披麻戴孝剁了自己的小指头。真正的王老棍,原先就是彭鼓人,在那边得罪了鲁家,被逼得呆不下去,才跑来金城讨生活。” 我笑了笑,说:“剁指为誓,倒是个狠人。” 老曹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径直出了院子。 傍晚上的时候,包玉芹来送晚饭,气鼓鼓地挺不开心。 “法林寺的秃驴不肯收强兵当徒弟,说什么佛门清静地,不收红尘孽缘种,这特么都什么话,这帮子秃驴真不是东西。” 我一听,好嘛,早上还是法林寺的大师呢,这晚上就成法林寺的秃驴了。 包玉芹又说:“听说老君观的道士也是有本事的,明天我再领强兵去老君观问问。” 她一边说,一边拿眼睛溜我。 我无奈地叹气说:“算了,老婶儿,你要是同意的话,就让他来我这儿打个下手,虽然不能收徒弟,但也能算是我门下,护魂儿保个平安没什么问题。但有一条,做我门下,哪怕是打下手,也会非常辛苦,要是你不忍心让他吃这个苦,那就别让他来。” 包玉芹犹豫道:“我倒是没什么不忍心的,只是我家强兵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苦,就只怕他受不了,再自己跑了,我也没法天天看着他。” 我说:“老婶儿,我只问你舍不舍得,只要你舍得,借你儿子两条腿,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自然会调教得他再苦再累也不怕。” “我,我再想想,小周先生,你容我再想想。” 包玉芹明显有些舍不得,把原来的想法抛到了一边。 慈母多败儿。 何强兵成现在这个样子,包玉芹这个当妈的少说得有一半责任。 「今天只有两章,不要等了。」 第六十章 手 晚上八点的时候,张宝山带着陈文丽过来了。 没开他那辆老捷达,而是换了辆凌志。 陈文丽围着大围巾,把头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那双标志性的大眼睛。 估计要不是天黑不方便,怎么也得再架个墨镜。 来之前张宝山就说了,这位陈记者的脸在本地群众中太熟,所以要晚点来,还让我不要声张。 说穿了,还是觉得我这属于封建迷信,怕传扬出去影响不好。 我正在做晚课练大字,还差将近三十字才写完,见张宝山带人进来,也不停手,只让他们先坐。 张宝山哪里坐得住,凑过来看我写字,一边看一边摸了根烟出来,都塞嘴里了,陈文丽轻轻咳嗽了一声,他就又把烟给拿出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个不停。 陈文丽坐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聊,也走过来,只一打眼就脱口叫了一声,“好字。” 我头也不抬,“懂字?” 陈文丽道:“我打小就练大字,正经跟卫老先生学过三年,虽然写得一般,但多少有些品鉴本事。” 张宝山在旁边打补,“卫老先生是全国知名的书画大家和收藏家,去年有一幅画,叫什么来着,在香港拍出了八百万。” 陈文丽道:“秋山江月图,卫老的得意之作,要不是因为收藏古董需要钱,他还舍不得拿出来拍卖呢。” 我说:“能拜这种书法大家为师,可是难得的机遇,怎么不多学两年?” 陈文丽遗憾地说:“我妈觉得上学第一,所以小学毕业就不让我去了。” 小学就能跟书画大家学大字,这可不是光有钱就能办到的。 越是这种书画大家越是需要自抬身价,只要身份抬起来,钱就不是问题。 文化人讲清高,自然不能用钱来打动。 怪不得张宝山说治好了她,好处大大的。 张宝山哈哈一笑,打断了这个话头,“周先生也是高人,这写字漂亮太正常了,高人都写一手好字嘛。” 我正好最后一笔收尾,提笔瞟了张宝山一眼。 张宝山冲我挤了挤眼睛。 我一笑,不再兜陈文丽的底,放下笔,请他们回到沙发上坐下,倒上热茶,这才说:“陈记者,是不是这两天症状变得严重了,去医院又查不出毛病?” 陈文丽问:“你怎么知道?” 我笑道:“从那天接触就能看出来,你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而且不太相信我这套东西。能让你放下成见来找我问诊,不只是张队长的劝说有效。” 陈文丽坦然一笑,“我这些年见过不少大师先生,一个比一个吹得大,但真本事就没有。不过张叔叔说你是有真本事的,所以我就来试一试。我的症状,跟你同张叔叔说的一样,但最近两天又添了头晕心悸的毛病,每天早上起来脑袋都昏沉沉的不透气,不知道你能不能解决。” “不急,先看看脉象。” 我伸出手掌,依旧是先摸脉,再捏指,看手掌心背,最后让她把头发撩起来,仔细观察五官额颈颊,最后则看了看她的后颈子。 这位陈记者无论手脸颈的皮肤都细腻光嫩,一看就是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 尤其是那双手,软若无骨,细腻如瓷,简直如同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跟妙姐和冯娟的手都不一样。 妙姐的手,皮光肉紧,但却坚实有力,宛如钢铁。 冯娟的手细柔绵软,但皮肤稍显粗糙,这是经年家务留下的痕迹。 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妙姐的手,握着时带来的感觉无比强大,令人安心。 那是我幼年时最能够把握住的坚实依靠。 眼前的手再好,不及妙姐的手万一。 全都细细看过一遍之后,我瞟了张宝山一眼,然后才对陈文丽说:“最近这十天里,你有没有接触过尸体或者古董?” 陈文丽道:“尸体没有接触过,倒是前阵子在卫老先生那里赏玩了一下他新收藏的一件瓷器,同这个有关系吗?” “有一定关系,很多古董起自地下,本身就带着阴邪之气,要是身子虚的话,受冲就会产生不利影响。陈记者,你是不是从小就体弱多病,常年月经不调,而且还痛经严重?” 陈文丽有些惊异,“这也能看出来?我还以为你们这种看外路病的,只懂神神鬼鬼那些东西。” 我笑道:“外路病看的是阴脉象。而阴脉理论是葛洪仙师第一次在《脉象杂说》中提出来。葛仙师是一代名医,我们这些正传弟子也要懂医术理论,不然的话,不能针对身体损伤开药调理。你的问题不大,我给你开一副药,一个疗程十五天,怎么煎我也给你写上,每天晚上九点前喝,连喝三天可以缓解大部分症状,一个疗程之后,你再来一趟,我给你看看需不需要再调药。” 陈文丽显得更诧异了,“开药喝就行吗?我看其他看外路病的,念经跳神,搞得特别热闹,你不用这样搞一搞吗?” “你这不是冲撞失魂受惊,用不着这些手段,服药就可以解决。看外路病,也要对症治疗,不能上来就请神念经。” 我写了一份药方,又拿出一枚指头大的木斧头吊坠,一并拿给她。 “这是个桃木斧,服药头三天挂着,睡觉也不要摘下来。要是斧头裂了,就过来找我。” 陈文丽接过桃木斧头,笑道:“这才有点正常先生的味道了,要没有这个手续,总觉得差点什么,真要当你是一般的中医了。” 我没有接她这话。 从语气里可以听出来,她实际上对我并不怎么信服。 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多说。 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在金城已经立柱成功,没必要再去上赶着讨好权贵了。 陈文丽也没有跟我多聊的兴致,拿到药方和桃木斧头,便与张宝山离开。 我收拾了笔墨纸,依旧去院子里做晚课打拳。 等打完拳,收拾利索,躺到床上,张宝山的电话就过来了。 “刚才陈文丽是个什么状况?你怎么不当面跟她直说?” 第六十一章 马蜂窝 “张队长,这位陈记者又不信我这套,你何苦拉着她来这一趟?无论能不能治好,对我都不是什么好事。” “文丽是我看着长大的,打小体弱多病,多灾多难,我这不是不落忍嘛。你放心,别管怎么样,一切锅我背,绝不牵连你。” “这不是背锅的问题……算了,这样吧,你记住两件事情。第一,让陈文丽以后不要去那个卫大师那里。第二,让她服药这半个月住在家里,不要自己在外面住。” “哟,你怎么看出她是在外面自己住的?” “我还看出她是三年前从家里搬出来的,身体状况也是从三年前开始越来越不好。” “你等会,先别睡,我马上就回去。” 没大会,张宝山就开车转了回来,急三火四地闯进来。 “周先生,你跟我细讲讲,回头我跟她爸说。那个卫老先生是不是有问题?” 我无奈地起床,先去倒了杯茶给张宝山。 张宝山接过来,一饮而尽,催促道:“快说啊。” “卫老先生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不过陈文丽的身体肯定有问题。她现在的虚弱,不是因为生来底子不好,而是底子太好,所以被人给盯上,做了洗生的炉鼎。” “洗生?炉鼎?什么意思?听着不像好东西。” “扫仓翻肉粽得的生玩,得用人气洗过才能拿出来卖,不然带着邪气容易伤到大主顾,坏了以后的生意。这个过程就叫洗生,用来洗生的人就是炉鼎。陈文丽自己底子好,家庭不凡,人气重厚,是最适合的洗生炉鼎。” 扫仓翻肉粽生玩这些都是盗墓行的隐语,一般人听不懂,但张宝山是办了半辈子的案子,哪可能听不懂,立马就听明了,“卫老先生有可能是盗墓贼?不对,他都七十多快八十了,哪还盗得动墓?大概率不是拆家就是掌眼。” 我说:“这跟我没关系,我只管治病救人,其它的一概不管。” 张宝山道:“放心吧,回头我去查查卫老头,真要有问题,就收了他。” 我看张宝山摩拳擦掌的样子,便道:“张队长,你想听听我的建议吗?” 张宝山道:“有建议就说,你现在是顾问了,正经拿钱的,给建议可是你的工作,不能白拿钱不干活。” 我说:“我建议你不要去查那个卫老先生,这件事情就这样吧。” 张宝山道:“那怎么行?盗墓是重罪,我既然撞上了哪能不管?”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人气洗生有个限制,炉鼎需要时时添火,而添火这个活,只有炉鼎身边的人才能做。正常来说,都是用买回去或者拐回去的生口做炉鼎。陈文丽虽然离家独居,但肯定还经常回家吃饭吧。” “不是经常,是天天回去,她自己不会做饭……” 说到这里,张宝山慢慢停了下来,看着我眼睛瞪得老大。 我点了点头。 张宝山喃喃道:“这不可能,她那什么家庭,怎么可能有人做这种事情……”、 “张队长,这就是个马蜂窝,千万不要去捅,容易引火烧身。做好本份就可以了。” 张宝山走了,心事重重,还有点失魂落魄,也不知道我最后的叮嘱他听没听进去。 这要是一意孤行的话,别说现在的位置了,连小命都有可能保不住。 但这就不是我需要管的了。 妙姐说过,好言难劝寻死的鬼。 话说到,我也就算尽到心意,不枉相识一场,多劝反倒不美。 安心睡觉。 准点起床做早课。 包玉芹也是按时送来早餐。 吃饭的时候,她心事重重的站在旁边,几次张嘴想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我只当没看到。 有些决定,只能她自己下,我不能去劝,劝多了会作仇。 张宝山准时按约定来接我去医院,赶到医院的时候,正是千面胡每天短暂的清醒时刻之一。 他独自住了个单间,门口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 张宝山打了个招呼,就把我领了进去,连证件都没审。 千面胡靠坐在床头,右胳膊上挂着点滴,左手被拷在床头栏杆上,高高垫起的两只脚都是严重溃烂,有的地方都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房间中弥漫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腐烂臭味。 看到我,他居然显得挺高兴,简单打了个招呼后,便说:“我只是随便提了个要求,没想到他们还真把你给找来了。” 我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倒了根烟点上,却只叼着没抽。 “相由心生,事由意起。你觉得是随便提的要求,其实就是你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说吧,你见我想要什么?” “我要死了。认赌服输,论理败了,想不死都不行。你不是想知道骨灰选灵是委托我做的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是……” “不必了,现在我不想知道了。你有什么想交代的,可以交代给张队长。”我打断了千面胡的话,“既然把命都输了,就别想着在临死前再搞点花头了。老老实实上路吧。。” 说完,我根本不给千面胡再说话的机会,起身就往外走。 这老家伙居心险恶,临死还想摆我一道,报这一箭之仇。 我绝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千面胡愕然。 张宝山道:“已经满足你见周先生的愿意,现在赶紧交代吧。” 我已经走到门口,正要推门出去。 千面胡急了,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话。 听到这句话,我停下了脚步。 第六十二章 遇月不死 “还有八个选出来的孩子被关着,除了我没人知道他们在哪里!” 我转头看着千面胡,冷笑道:“老同参,仗门子压舱,烂了坨子,不怕翻了一整船?” 这话是指责他借着公家的势来压我,坏了江湖规矩,会引来灭门大祸。 我跟他斗这几回,可都是先凭着本事斗法胜出。 千面胡道:“我只求个痛快,不受这个活罪!你们阴脉先生讲究活人积福,不能见死不救!张队长,他能治我的脚,只要不让我遭这份罪,我什么都交代,南北货道,八省拍花弟子,买货的穷家门,我可以全都告诉你。” 张宝山看向我,虽然没说话,但眼神已经表明了他的心思。 “你的脚我治了,但要先告诉我孩子的下落,把其他事情交代清楚。” 我拿下嘴里叼着的烟,弹掉烟灰,落下一篷细碎的火星。 “找到那八个孩子,你先给我治脚,我再交代别的。” “好,你说吧。” “八个孩子关在不同的地方,第一个是在……” 我把这八个孩子的位置放到脑海中的金城地图上,与天上星辰对应。 加上之前在机械维修厂发现的那个小女孩,正好是九曜星君逆位。 顺位遇日,逆位遇月! 《太上洞神五星诸宿日月混常经》有言,有遇日君者,必得仙术,有遇月君者,可得不死。 遇月不死! 这个死不是长生不死,而是可以救活绝症必死之人。 遇也不是简单的相遇,而是要吃掉才行。 月位的孩子是大品,也就是祭品,献祭之后,就是月君降世。 用特殊的方法,将降世月君吃掉,就可以实现不死的目的。 这其实也是一种炼生丹的法子。 骨灰所有者,就是要吃月君的人,他没有死,只是取了身上的一截骨头来选灵匹配。 按金童的交代,骨灰选灵至少选了十年。 那这个人就至少吃了十个月君。 这种采生折割的正传法门,不是千面胡这种拍花子能学到的。 千面胡这是借此向我透露,他身后还有个厉害的人物,让我不要太过咄咄逼人。 张宝山不知道这里的弯弯绕,只一一记了,便立刻通过专案组的关系协调安排人去解救孩子。 我随着张宝山就近跟着一个行动组前往现场。 这是一家小苍蝇馆子。 夫妻二人开的,丈夫主厨,妻子管账兼上菜。 两人已经在这里开店十年,在左邻右舍的口碑极好。 甚至是辖区派出所的片警听说要抓捕这夫妻的时候,都是一脸震惊。 在他的管片记录里,这两人绝对是奉公守法的典范。 为了保证孩子的安全,四个便衣装做去吃饭,然后故意挑菜里有头发,把后厨的男人引出来,便立刻发动把两个人控制住,外间早就做好准备的其他人立刻拥进饭店,直奔后厨。 后厨东南角的地面有个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入口。 下面是一个狭窄的地窖,入口处堆满了大白菜。 扒开白菜堆,才看到要解救的孩子。 这是个六七岁的男孩儿,虽然脏得不像样子,但从身上的衣服还是能看出来,家境不错。 他惊恐地缩在铁笼子一角,看到有人进来,却连叫都不敢叫。 警察们轻手轻脚的把孩子送上地面,然后按我的要求,把白菜全都搬开。 地面上刻着复杂的星宿图案。 铁笼就在星图的正中央,下方压着一双流血的眼睛图案。 木曜朝元,视之不见。 跟我推测的一样。 九曜星君逆位法,祭请月君降世,可得不死。 张宝山问我图案代表什么。 我简单一讲,他脸色铁青,立刻通知其他行动组,注意察看解救地点是不是也有类似图案,要求全部拍照采集。 消息陆续传回来。 孩子都被找到。 现场也全都有类似的星辰图案。 因为还没有选齐九曜星君,所以被拐的孩子情况都还算良好,虽然惊吓不可避免,但身体没有损伤。 各行动组都抓了一大批看押孩子的人,现场简单一审,全都是千面胡的手下。 这一举,就等于是把千面胡在金城的势力打了个七七八八。 回到医院病房,张宝山进屋一把揪住千面胡,扬手就要扇他。 千面胡叫道:“我知道自己死定了,只求个痛快不受罪,你要打我,我什么都不会交代。我有法术可以蒙蔽自己的知觉,你们怎么打都伤不到我。” 张宝山把他重重掼到床上,道:“不怕痛你还找周先生来治你?周先生,不给他治,让他痛着烂着,这种王八羔子,吃一粒花生米是便宜他了!” 千面胡看着我说:“周成,你答应过的。你是阴脉先生,悔诺必遭反噬!” 我笑了笑,把张宝山拉出病房,说:“张队长,刚才他求我的时候,可是把我和你特意分开说的。用八个孩子的命来换我给他治脚,用交代全部问题换你给他个痛快不遭罪。” 张宝山气冲冲地骂道:“特么的老几把登,想得美,不把他拾掇掉三层皮,我特么张字倒过来写!” 我说:“你收拾不到他的。他是外道拍花术的正传,最擅长使药迷人,能迷人也能迷己,他真要给自己用药,你就算把他打死,他也不会再吐一个字。南北十省拍花子的,都认他这个正宗。他为什么要找我来?不仅是要我给他治脚,还要借我的口告诉你,他的价值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 “特么的……”张宝山一拳打在墙上,满腔怒气无处发泄,“我做刑警眼瞅满二十年了,什么狗娘养的王八玩意都见过,可这帮子狗娘养的,根本不能算人。” 我拍了拍他,说:“这是个千年的老狐狸,他绝对不会真就甘心等死,他要治脚就是为了逃跑做准备,先容他得意一阵,等他机关算尽,再跟他算总账。” 张宝山到底是多年的老警,还能分得清这里的轻重,握了握拳头,道:“你先给他治脚,我去向专案组汇报。你说得对,要真能借他的力挖出遍布全国的拐卖网络,容他得意一阵子也不是不可以。” 第六十三章 绝户网 回到病房,千面胡看着我,面露哀求。 镇魇烂躯,痛入骨髓,不是用迷药就能克制得了的。 “老同参,菩提树下论理长短,佛魔不论道讲三分,倒踢金斗踏日月,也要留下三点星,我拜索子走三岔道,只求你抬一抬五指山,添命问道理,你尽管讲。” 我笑了笑,丢了一根烟到嘴里点上,也不吱声,就看着千面胡。 按照张宝山他们登记的资料,他今年已经七十八岁,比我大了六十岁,整整一个甲子,正经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都多。 从之前的接触来看,这人阴狠果断,现在看,还能屈能伸,对着我这么个小辈也能放得下身段,求得了饶。 不过,这都没用。 技不如我,就要被我压死。 任他怎么算计折腾,都没有任何用处。 烟一起,千面胡脸上立马汗如雨下,两条腿不停抽动,全身都跟着哆嗦,震得床板咣咣直响。 可他牙都咬得咯崩崩响,直到我一根烟抽完,也没吭一声。 我从兜里掏出留着的另一张脚印图,撕碎了揉成一团,扔到他怀里,“吃了,十三天复原。许过诺要做到,偷漏隐瞒,立刻复发。” 千面胡忙不迭地将纸团塞进嘴里,拼命嚼着咽下去,噎得直梗脖子。 我掸了掸烟灰,起身往外走,千面胡在后面哑着嗓子说:“月君场子定星位留过老神仙,压命论理服输,不能趟龙行夜,是神仙便取了去。” “我不是神仙,也不会做神仙,多余的事情不掺合,你这下场是你自己作孽,到现在你还想拉我下水,未免小瞧了我。我这人从来不贪不占,只拿自己应得的。” 我不再理会千面胡,推门走出病房,跟守门的两个警察打了个招呼,也不再等张宝山,直接离开医院。 这一天没人问诊,夜里也是平静无事,安安稳稳的睡了个囫囵觉。 第二天上午来了两家问诊的。 一个是高三的女孩最近天天浑身无力精神恍惚。 先观五官面相,女孩一直不敢用正眼跟我对视,显得极为胆怯,我心里有了数,再查尺脉捏中指诊断,脉象大小不长短不定,是典型的邪祟脉象,中指中节跳得厉害,这是妖仙作祟的征兆。 我给点了定神香,先让女孩睡了十分钟,然后叫醒,在她似醒非醒之间,立刻疾声问她有什么来意,女孩嘴里发出尖利的声音,说的话却是前言不搭后语,根本不成句子。 茅山相妖怪精邪法中有言,山里狐精说胡话,缠了这女孩的是只狐狸,有些惑人的能力,但还算不上妖仙,我用香熏女孩鼻下,女孩打了几个喷嚏,醒过来也就恢复了。 我拿了三柱香给女孩父母,叮嘱他们回去之后买只烧鸡,晚间十二点供在家前的十字路上。 另一个问诊的是个在江码头上扛包的,本来体健如牛,却突然腰疼得直不起来,别说扛包,三五斤的东西都不敢拎。 摸脉捏指掌确认没有问题,我看他左额角略有些发黑,便问他生毛病之前是不是收拾了房子,得到确认后,先用火符酒给他腰部做了推拿缓解症状,然后让他回家去看看卧室东北地面墙角是不是有窟窿,要是有的话,把窟窿堵了,再点买了红蜡烛在封口前点一晚上,就可以解决问题。 房子是人外躯,受损往往会表现在破财、生病等方面。 这两个都是常规的外路病,轻而易举的解决,各收孝敬五百块。 这是金城看外路病的正常行价,比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一些。 送走了这两家,坐了一会儿,见再没有人来,我便依旧出去闲逛。 附近的街区已经逛得差不多了,所以这回往远走了些,待转回来的时候,天都有些傍黑了。 远远就瞧见院门前蹲了个人。 这是个穿着土气的老农,五十多岁的年纪,嘴里叼着旱烟袋,身边还放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 我不由一笑,上前问:“来很久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老农慌张站起来,在身上拍打了两声,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焦黄的烟牙,“俺没啥事,多等一会儿不打紧,不花那个冤枉钱。” 对院的包玉芹探头出来说:“小周先生回来啦,晚饭我做好了,一会儿给你端过去啊。这老大哥也是逗,我说让他上这边屋里等着,他说什么也不肯,就在风里蹲着,也不怕冻出个好歹来。” 老农憨憨地笑着说:“不怕,俺壮实着呢,这点风不算啥,不敢打扰大妹子。” “老婶儿,我在外面吃过了,今晚不用给我送饭。” “啊,行,行,那你忙吧。” 包玉芹显得有些失望,但也没多说什么。 我把老农让进诊室,这才说:“我还以为你会等足二十一天才会来。” 老农一怔,旋即笑道:“周先生神眼如炬,我这点小伎俩果然瞒不过。您在金城短短十几天就开张扬名,现在金城随便一打听都知道有位周先生,上过电视节目,精通治疗小儿外路病,我这便按约定过来了。需要我做什么,您尽管吩咐。” 这人却是刘爱军。 他依约而来了。 我让他坐了,又倒了杯热茶,等他把茶喝了,这才说:“以后不要再用这种乔装的法子,在我这样的江湖术士里,就跟没伪装一样。你以前没在金城露相做过买卖吧。” “夜龙嘎伙计那次,就是准备在金城急就章做一票,之前从来没到过金城,也没露过相。” “好,我准备在金城做一次漫撒网,兜条大鱼,事成之后,鳞归我肉归你。” “您要做绝户网?”刘爱军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我是拜伏羲圣人的。” “不让你坏规矩,鱼兜出来,鳞我自己取,肉能取多少看你自己的本事。” “您是准备兜草鱼,兜白鲫,还是兜鲤子?” “不要问这些,知道多了对你没有好处。你夜晚就离开金城,先在三林那边等几天,我会安排个人过去给你打下手。等人到了,你去趟香港,以港商的身份来金城做投资。你是行家,具体怎么做不用我跟你说。” “扮港商不用去香港,我在南边转一圈就行,保证天衣无缝。” “知道你能耐,但你这次去港岛需要办一件事情。” 第六十四章 花 我取出一枚大钱和一个封好的牛皮纸信封交给刘爱军。 大钱是乾隆通宝,黄澄澄,品相完好,包装精美。 刘爱军不拿眼看,只用手指肚在大钱上轻轻一搓,便道:“背龙凤花钱,有伤,呃……不是伤?” “你先去马来西亚,再去香港,把这个花钱和信封交给封皮上写的人。回金城的伙计你自己噶,但有一条不要用挂过的青花脸。” 刘爱军咽了咽口水,试探着问:“连环绝户?您要组通天局?” “别瞎猜自己吓自己。” 我轻轻一弹他面前的茶杯。 澄黄的茶水中突然冒出一条指头大小的黑色小蛇。 刘爱军吓得往后一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脸上现出惊悸神色。 就很符合他现在没什么见识的乡下老农身份。 这是真正的高手。 哪怕是在知底人面前,也依旧扮相不露相。 “真要组通天局,我就显圣做神仙,大通天也是轻而易举,还用得着你?” “让您见笑了,我这人没什么胆气,入行十三年,一直只做活水小局,不惹三座山,没见过大世面。当年入门第一训,贪字下面跪三天。” “三个月后我会是金城数得上号的大先生,你回来最多半年就能成局起网,到时我们上马不相见,各自奔前程。要是我崴了脚,剩的活局你自定,这花钱也归你了。” 刘爱军行了一礼,不再多说,将那红白编织袋留下,起身离开。 我出门送他,一转身,就见院子当中站了只老鼠,直着身子盯盯看着我,眼睛通红通红的。 脚上踩了踩门槛,纹丝未动,但边沿有浮土。 我眯起眼睛注视着那只胆大包天的红眼老鼠。 这应该是最后一只。 可杀不可留。 红眼老鼠突然栽倒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四条腿晃着,歪歪斜斜地逃向墙根。 我不动声色,返回诊室,给窗台的香炉换上香,将窗户打开一条缝,让香烟能够散到院里,又摸了枚大钱扔起来往手背上一按。 花。 我重新扔了一次。 依旧是花。 捏着大钱思忖了一会儿,我把它埋进香炉,重新回到院子。 墙角处,那只红眼老鼠正仰着肚皮躺着,四腿微微抽搐不停。 我捡起老鼠,又拿了几根堆在房头的苞米杆子,转回屋里,就在后厨地上,用苞米杆子编了个老鼠,把真老鼠脑袋和四肢砍下来,插到苞米杆子老鼠的相应位置,又沾着鼠血画了一道符,在符纸背面写上“有事千变万化,无事速去速回”的字样,拿符纸包住苞米杆子老鼠的身体,有字一面裹在里面,然后拿着放到香炉前,取了一块吃剩的猪头肉贡在前面。 这是外道三十六术养器藏神中的蕴妖术。 正常的做法是养一宠物三年,然后亲手绞死,白天设祭坛供奉,晚上与尸体同睡,如此七七四十九日后,念咒斩头剥皮,便能役使死宠鬼灵。 但我又不打算长久养鬼灵,又需要用这生丹鼎尸养出来的老鼠,所以就结合傀儡控识的化形术法让,临时做了这么一只死鼠鬼灵。 只能使用一次,但也足够了。 做完这一切,我给张宝山打了个电话,然后如常开始晚课写大字。 特意选了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来临。 这经是刚习大字养气时,妙姐教给我的。 她说我心有不平,暗藏凶意太重,情绪一激就有起伏,让我每当心不静不平的时候,就练这篇清静经来平气静心。 刚提笔时,还有心思情绪有些纷乱,等写到“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再写“内观其心,人无其他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越来心静如冰,写得无比顺畅平稳,一路下来,字架结构沉厚严谨,竟然隐隐要突破原本的字数上限。 院子外突然就响起车子的轰鸣声。 跟着就是咣当一声大响。 却是院门被撞塌。 那车直冲进院里。 我刚好写到“如此清静,渐入真道”,听到这声音,道字的最后一笔没收住,延长锋锐,宛如斩马长刀,杀气腾腾。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直冲到门外,轰然大响声中,房门被重重踹开。 一个穿着灰色羽绒服的男人冲进来,看到我,二话不说,抬手举枪,乓乓乓连射三枪。 我站着没动,叹了口气,把毛笔搁到笔架上。 三枪全都打偏。 那男人就是一怔,大约是没想到这么近能打偏。 身后跟着又冲进四个男人来,都是三四十岁,样貌普通,却目光凶恶,人人手里都提着把老黑星,一冲进来更不打话,同时举枪射击。 最先冲进来的男人猝不及防,背上被打得跟筛子一样,当场扑倒在地,连个动静都没能发出来。 “姓周的,让你死个明白。”当中一个额头上缠着白麻带的男人一脚踩在被他们打倒的同伙身上,恶狠狠地道,“我叫鲁得胜,你用假肉芝害了我全家,今天我就是来杀你报仇的,到了下面记住我的名字!” 说完,乓乓乓又对着那同伙的脑袋补了三枪。 打完了,干脆利索地喝了一声“撤”,带头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对我道:“等什么呢,赶紧走!” 招不在新,好用就行。 迷神控念,对于没有防备能力的普通人来说,就是神魔般的手段,不知不觉间就能中招。 进我房里,倒的那一杯茶,可不是白喝的。 我应了一声,穿上外衣,轻轻拍了拍兜。 贡在香炉前的那只老鼠蹭地站了起来,咬了一口猪头肉,轻轻一跃,便跳到我的衣兜里。 出了房间,就见院子里停了一辆大切诺基,没有熄火。 先出来那四人围着车子打转跑个不停,却就是不上车。 鲁得胜跑了两圈,又转头瞪我,“走啊,等死啊!” 我扔了根烟到嘴里,点着抽了两口,上前拉开车门。 四人便挤上车子。 鲁得胜亲自开车,坐到驾驶位上,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两眼瞪得溜圆。 我坐在副驾驶位上,给鲁得胜上了根烟,又帮他点上,然后给后面三个也散了烟,才说:“这家伙也没什么本事嘛,几枪就打死了,这么搞是不是太过了?” 鲁得胜瞪了我一眼,说:“你懂个屁,这小子阴着呢,要不然邵先生也不会中了他的招,被雷子拉去。要不然来之前,蒋大师也不会反复叮嘱我们,不踩点,不试探,直接杀过来,进门不说话,立刻开枪,就是怕我们中他的阴招。这回能这么顺利,是多亏了蒋大师的指点。回去之后,都特么乖乖听蒋大师安排,让怎么干就怎么干,别特么的自己作死!” 第六十五章 今日可知我是我 张宝山带人赶过来的时候,四个人依旧在车里坐着,摇晃身子,如同车子正在行驶。 院子外边围满了被惊动的村民,嘻嘻哈哈,指指点点。 陶大年披着袄子,带着几个联防队员维持秩序,不让村民进到院子里。 “什么情况?” 张宝山又是好笑,又有些惊异。 我挟着烟点点车内,“开车的那个叫鲁得胜,彭鼓鲁家老五。王老棍炼的生丹就是他们家里买去的。屋里还有一个,也是他们的人,被车里这几个开枪打死的。” 张宝山一听又是动枪又是死人,脸色就有些难看,赶忙让跟来的警察进屋查看情况,自己却把我领到一边,低声问:“你动手没有?” “没有。这里是王老棍的炼丹地,有丹毒,跟生丹犯冲,他们几个应该都吃过生丹,进院子就会犯迷糊,根本不需要我动手。” “没动手就好。”张宝山松了口气,“一会儿一起回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得录个口供才行。” 我说:“他们应该知道这个王老棍的真实身份。” 王老棍虽然落网,但却拒不配合,什么问题都不交代。 张宝山他们虽然上了手段,但对于能够蜕皮顶壳的王老棍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张宝山眉头一挑,“真的?” “回去你可以审一下。对了,他们买的生丹应该也不能吃完,可以直接问问剩下的在哪里存着。” 张宝山大为兴奋,他虽然被抽到了打拐专案组,但这边大洪村尸鼎案依旧也在管,只因为迟迟没有进展,才暂时搁置,主要精力都转到进展更快的千面胡案这边。 如果能够把尸鼎案结束,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区局,都可以减轻巨大压力。 毕竟这件案子可是部里挂了号的,别说他们一个区局,就是省厅都压力极大。 我跟着张宝山回去录口供,没等录完,鲁得胜那边就开口了。 他交代了三件事情。 第一个是顶了王老棍外壳的人的真实身份。 这人本名叫邵昆山,原是彭鼓清虚观的一名道士,八年前还俗,做了阴阳先生,被鲁家请去供奉,多次用邪术手段帮鲁家除去对手。鲁家能够尽占彭鼓的采沙场和采石场,独霸当地土方市场,邵昆山功不可没。 王老棍本来也是彭鼓当地的一位大哥,败给鲁家后,逃出彭鼓,跑到金城来避难。 邵昆山奉了鲁家的令,追到金城斩草除根,把剥了王老棍的皮,顶替了他的身份,而真正的王老棍为了保证顶壳人皮的活性,被装在坛子里送往清虚观寄存。 第二个是炼生丹的问题。 鲁家人有遗传的先天性心脏病,为了治这个病花费巨大,而且还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治好,后来鲁家的当家人鲁连炮拿了一件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去请清虚观帮忙,不久后邵昆山登门提及可以炼生丹帮鲁家治这个毛病,还能帮鲁家称霸寻彭鼓,条件是要鲁家将每年三分之一的收益。 邵昆山已经在彭鼓炼过两次生丹,每次生丹能服用三年,效果极好,但想要不复发,就得持续服用。 彭鼓小地方,总是这么连续有人失踪影响太坏。正好王老棍在金城大河村这边落了户,邵昆山便索性顶了他的壳,在金城采生炼丹。 第三个是来找我报仇的原由。 邵昆山采了死肉芝回去,收了鲁家一半的家产,原是打算用这肉芝来彻底根治鲁家的先天性心脏病遗传问题,哪知道却因此坑死了鲁家全部人。他立刻便离开彭鼓,给清虚观留了封信,说明死肉芝是出自我的手,要去找我讨个公道。前天清虚观的主持,一个名叫蒋昆生的道士,找到鲁得胜,把留信给他看,并且指点他来寻我报仇。 一下子拿到这么多线索,张宝山大喜过望,也顾不得是晚上,立刻给包建国打电话汇报,包建国赶过来主持召开了一次案情分析会,决定派遣一个由张宝山带领的行动组前往彭鼓,去鲁家取回剩余的生丹作为物证,同时到清虚观侦察情况,摸一摸蒋昆生的底。 鉴于鲁家在彭鼓当地经营多年,势力无孔不入,所以区局这边并没有联系当地同行,只给了张宝山随机决定的权力。 我做为顾问以及当事人,参加了这次案情分析会,当中没有发言,只在最后提出可以跟张宝山一起走一趟清虚观,并建议为避免夜长梦多,连夜出发。 这个自告奋勇让包建国大为高兴,连连赞赏,并且反复叮嘱张宝山一定要保护好我的安全。 会议结束,张宝山就立刻抽调八名骨干,加我一共十个人,分乘两辆三菱越野,直奔彭鼓,急奔半宿,在凌晨五点左右赶到。 所有人都是又困又乏,先不进彭鼓,就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停车,先在车上小眯一会儿。 我却不困,独自下车,蹲在路旁点了根烟。 张宝山也跟着下来,向我讨了一根点着,深吸了两口,喷出一道长烟,这才低声说:“周先生,这不像你的做法。” 我反问:“什么做法?” 张宝山道:“打从咱们认识,这些事情你虽然都参与了,但并不积极,怎么说呢,给我的感觉你就是个冷眼旁观者,人在事中心在事外。可这回,你的心在事里。” 我从兜里掏出大钱,还带着些许残留的香灰,正反两面给他看了看,然后扔起来往手背上一按。 抬手展示。 花。 张宝山不明所以。 我再抛再按,连续抛了九次,次次都是花。 张宝山笑道:“这是什么戏法,能不能教教我?到时候坑死队里那帮傻鸟。” “这不是戏法,是最简单的抛钱问卦法。一件事情,有两个选择,字一个,花一个。我十一岁学会了这个问卦法,每次抛出来,都是字。这是第一次出花。” “啊?这么神吗?字和花都什么意思?” “字,天生杀机。问卦的对象必死,不是人收,是天收。” “这卦问的,命都会问丢,那谁还会问?” “问别人的命,又不是问自己的命。想问的人多了去了。你要是恨不得谁死的话,现在也可以跟我问一卦。” “算了,我不信这玩意。你说字是天生杀机,老天收人,那花呢?难道是天降慈悲,长命百岁?” “花,天地不仁!” “哎,天地不仁这词我听过,前阵子香港有个电视剧叫什么来着,经常说这句,什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背着手板着脸一念,老有高人味儿了。天生杀机是老天收人,天地不仁那是老天不收人吗?” “天地不仁,是天地无情,众生平等。有人个曾对我说过,哪天我能掷出花来,就可以跳出天生杀机的束缚。” 张宝山皱眉看着我,“什么意思?听着有点瘆得慌。你不是要干点什么反社会的大事吧。” 我哈哈一笑,将烟头在地上按灭,站起来伸展双臂,伸出右手在空中虚虚一捞,登时有一束怒放的鲜花在手上冒出来。 “水浒里有句话,钱塘江上朝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改一改就可以用在我身上了。掷卦问卜天机来,今日可知我是我!我,出师了。” 第六十六章 我道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花会出现。 当年跟妙姐初学外道术的时候,需要用猫狗鼠这些东西来试手。 有一段时间,我很沉迷于折磨这些小家伙。 不只是为了试手,仅仅是有种迷一样的快感。 妙姐说这是随心操给生死所带来的。 这是每个学外道术的人,都要面临的问题。 外道术,血肉为材命为料,每一种都邪异血腥。 学得久了,就会沉迷于生杀予夺所带来的快感,最终忘记本心,甚至忘记自己是个人,真把自己当成神仙。 神仙,无论中外古今,视凡人如蝼蚁玩物,操弄于指掌之间,生杀予夺,没有人性。 人要不记得自己是人,同样会没了人性。 没了人性,就会做出毫无底线的事情。 所以,妙姐狠狠揍了我一顿,罚我痛痒三天不能止。 那三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真如身处地狱一般。 妙姐告诫我,记住这种感觉,记住自己始终是个人。 她说:“我们学外道术,都是身不由己,各有所需。学了就学了,可要永远记得,术是为我们所用,而不能被术所驾驭驱使。永远不要忘记学术的初衷本心。” 她教了我掷钱问卦的法门。 每次心中动了杀机,都要问一卦。 这一卦不是问天地问神明,而是问自己。 是不是真有必要,是不是有其他选择,是不是可以不这样做。 老曹看得清楚,也说得对。 字,不是天生杀机,而是我心生杀机! 说天生杀机,是为了时刻告诫自己,不要迷失本心,没了人性,分清是为了什么而出手。 选择阴脉先生做本行也是这个目的。 妙姐说什么时候我能掷出花,就说明我已经能够稳住心定住性,不再需要靠问卦明心定念。 这时我才算真正学有所成,可以出师了。 她说我心有不平,暗藏凶意,得到三十岁才能掷出花。 妙姐料事如神,从来没有出过错。 可这次,她错了。 离开她才不到三个月,我掷出了花! 老曹一句话点醒了我,我让跳出了掷钱问卦的束缚。 在看到那只老鼠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到是有需要斩草除根,而不是直接心生杀意。 所以,我先踩门槛来确定是否有家宅躁动暗凶潜袭,然后才做出可杀不可留的判断。 那一刻,我思冷如冰,心坚如石。 如果不是鲁得胜他们来得太快,我一定能够突破原本的字数上限。 决定来彭鼓,也是反复权衡后的决定。 采生折割,也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小圈子。 或许可以借此机会,抓住进入这个小圈子的路径,从这方面深入探查。 想确定当年劫我寿的那个人,必须得多管齐下,多方佐证,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我只有一次机会,不能找错人。 而且,我需要直面清虚观,通过这次斗法,进一步稳定心性。 张宝山就很震惊地看着我,“你这么大本事,居然还没出师?那你师傅得多厉害,难道真像传说里的神仙一样?” “我师傅教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人间没有神仙,人也成不了神仙。凡是自称神仙的,不是真没人性,就是准备不要人性。我永远也不会当神仙,我师傅也不会。” “做你这行的,说人间没有神仙,人也成不了神仙,就挺奇怪的哈。” “这有什么奇怪的,越是学这些的,越不信神佛,否则他们哪会做出那么多毫无人性的事情来?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就是他们自己!” “那你这出师了和之前没出师有什么区别?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有一种突然解开镣铐得脱自由,对,好像从号子里放出去一样,特别轻松。” “没什么区别,最多只能说是少了些束缚。” 其实,还是有区别的。 稳心定性之后,就可以明性证道了。 妙姐的道,让她流浪天下,宛如无根浮萍。 我的道呢? 会把我引向哪里? 休息一个小时之后,准备进入彭鼓。 这是个矿产大县,盛产金铁煤,打从国家放开私人包矿后,便诞生了大量的富豪,但同时也导致社会治安急剧恶化。 每年因为争夺坑口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火并。 鲁家就是在这一次次火并中,靠着心狠手辣战无不胜,崛起为彭鼓首富,已经称霸鼓鼓近八年。可现在鲁家突然死绝,各种被强压下去的势力都蠢蠢欲动。 现在鲁家主事的,是几个远房亲戚,无论威望手腕都差得远,吃不下鲁家这么大的产业,也压不住各方豪强。 所以,他们正张罗着举办一次宴会,学着港台影剧的样子,号称英雄宴,要请九位数得着的头面坑头来重新商定鼓鼓的坑口所属。 加上原来的鲁家,正好十家,十全十美,彭鼓也容不下更多的大坑头。 可事实彭鼓有名有号的坑头有接近三十人。 百万人口的大县,矿产无数,不到三十人的坑头,不算多。 鲁家要割肉免灾,哪个坑头都觉得自己有吃一口的实力。 这把一搏,要是能挤进这十家之中,至少挣十年没有问题。 十年,就能挣出一辈子的富贵! 谁够谁不够,就跟抢坑口一样,得拳头上见。 新一轮的大规模火并一触即发。 现在彭鼓全县上下都紧张异常。 这是在来的路上,张宝山找人打听的。 根据这个消息,张宝山决定不与本地警方联系,独自行动,以防走漏消息,打草惊蛇,影响到目前彭鼓脆弱的危险局势。 本来张宝山想要先去鲁家取剩余生丹。 但我建议先去清虚观,这是案子的根源。 王老棍的皮壳被留在看守所后,一直没有枯萎腐败的迹象,新鲜湿润,如同刚剥下来一般。 这说明王老棍还活着。 找到王老棍,更适合指认邵昆山。 张宝山接受了我的建议,两车人马直接杀奔清虚观。 清虚观位于距离彭鼓十公里的老乌山,在本地极为有名,本年平时信众络绎不绝,年初一时来上头香的更是挤破脑袋。 车停山脚下,张宝山安排一组四人留在山下接应,另一组四人与我和他一起上山。 上山前,穿防弹衣,验枪弹,做好充足准备。 我不能碰枪,只分到一件防弹衣和一支电棍。 张宝山专门安排两个人守着我,叮嘱务必要保护好我。 第六十七章 道是什么道 清虚观名气大,但规模却不大。 过了山门灵官殿,迎面就是三清殿,两边的厢房各有一座小殿,此外便是厨房和住处。 院中地面打的水泥,画着一个巨大的阴阳八卦图。 图中央摆着个半人高的香炉鼎。 鼎中积满了香灰,插着三炷儿臂粗的檀香,刚燃到半截。 时间尚早,观里只有两个中年妇女正虔诚地在香炉鼎前叩拜晋香。 旁边站了个年轻的道士,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粗布蓝道袍,戴着混元巾,手里捧着一柄拂尘。 我们五个人往里一走,呼呼啦啦,动静挺大,但道士只扫了我们一眼,便没答理我们,只认真看着上香的妇女。 张宝山上前就想问话。 我拉了他一把,示意先不要着急。 张宝山按着性子,领着几人就站在一旁等待。 我站在后面,悄悄一拍衣兜,鼠鬼灵从兜里跳出去,落地便跑,贴着墙角钻进三清正殿。 那两个中年妇女晋完香,转头眼巴巴地看着年轻道士,他便说:“你们的诚意三位天尊已经接收到了,所求必能应允。” 说完,包了一小包香灰递给两人,又交代道:“回去之后,分三剂,每日一剂,合水吞服,必能见效。记得每次服用时,都要在心中虔诚默念福生无量天尊,定要诚,心不诚,就不能起效了。” 两人捧着香灰,千恩万谢的走了。 年轻道士这才转向我们,打了量了几眼后,这才看向张宝山,问:“无量天尊,居士是要上香许愿,解梦请卦,还是求医问诊?” 张宝山道:“我们想拜见蒋道长。” “倒是不巧,主持昨日应请下山去办法事,定了今天七点能回来,要是不急的话,可以坐一坐,饮杯茶,稍等一会儿。” 年轻道士客客气气地把我们五个让进接待香客的侧殿,然后出去拎了开水茶碗进来,给每人沏了杯茶,然后在侧位坐下。 “山里野茶,不是什么名贵东西,用观里的山泉来沏,倒是另有一番野趣,居士请尝一尝。” 我端起茶来了闻了闻,不由一笑,浅浅喝了一口。 茶中有迷药。 这个年轻道士不是术士。 凡有术则非显不用技。 用药是技,不是术。 而真正的术士只有需要显技于前的时候,才会用技,像眼前这样需要控制目标,只会用术不会用技。 技是虚的,术才是实的。 张宝山这帮子人喝茶向来只管提醒,哪会分辨好茶孬茶,拿起来顿顿顿,喝了好几大口,然后笑着回应:“真是好茶,道长怎么称呼,在观里是什么职司?” 年轻道士微笑道:“贫道方冠羽,三年前拜主持为师,如今在观中做个知客,师傅在时帮忙接待居士,不在时守观看家。这三年也学了些皮毛,居士有什么所求所问,也可以跟贫道讲一讲。” 张宝山打了个哈哈,道:“我在靖北做些小买卖,最近各种不顺,还总做噩梦,听说咱们清虚观蒋道长本事大,能通神,就来拜见道长,请他帮忙给破一破。” 方冠羽打量了张宝山几眼,道:“居士行威气壮面严,不是做小买卖的吧。” 张宝山道:“小买卖,还出了岔子,最近亏得火大,背上起了好几个闷头,睡觉都不敢躺着……” 说到这里,他身子晃了晃,立刻警觉,伸手就往腰间摸,但这个动作没能完成,就一头歪倒在椅子上。 我立刻跟着其他四个人一起倒在椅子上。 方冠羽哈哈一笑,拍了拍手,道:“想来清虚观闹事,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他在张宝山身上搜了搜,摸到防弹衣,脸色就有些难看,再摸出手枪、手铐和警官证,脸色登时大变,立马跑了出去。 我立刻起身,悄悄跟在他身后。 方冠羽跑进偏殿后面的一间房,抓起桌上的座机拨号,一边拨还一边紧张地往窗外观察。 电话很快就接通。 “师傅,来了波金城的雷子,六个,都被我放翻了。现在没外人。” “先把东西放到地室里,鲁家这边办宴我走不开,虽然贵重了些,可既然是老居士所赠,收着也没有问题,你把东西看好了,等我回去处置。”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浑厚沉稳,毫不慌张。 我不等他放下电话,便起身返回偏殿,靠着椅子装昏。 方冠羽很快就回来了,拿着绳子,先把手枪、手铐和警官证都搜走,再用绳子一一捆了,然后一个个扛走。 我是倒数第三个被扛起来的。 方冠羽扛着我绕到三清殿后。 这还有个小殿,里面供的也是灵官。 推开灵官塑像,露出个入口。 从入口进入,是个面积足有四十多平的地下室。 虽然面积不小,但却装得挺满。 靠东墙角一个半人高的圆缸,缸里都装满了浓稠的墨色液体,液体表面露着一颗没有表皮有脑袋,血肉就那么暴露在空气中,已经呈现出一种干死状态,无遮无掩的眼珠偶尔会转动一下,表明这并不是一个死物。 西墙边上摆了一个长条的铁铸案子。 案上满是黑褐色的干涸血迹。 南侧靠墙有一神龛,当中摆着一尊黑色的雕像,面目扭曲变形,目光僵滞仿若痴呆。 神龛前香烛正旺,摆有三样供品,一碟心,一碟肝,一碗血,淋淋漓漓,还没有凝固。 室中央吊着三个人。 除了先被扛过来的张宝山两人外,还有个女人,穿了件道袍,衣襟大敞四开,里面的身体赤条条再无一物,胸腹间钉着七枚色的细针,从左胸延到右小腹,恰是一个北斗七星的排列形状。 她垂着头,长发挡了脸,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棚顶镶了好些圆环。 方冠羽把我倒剪双手挂在其中一个圆环上,然后又赶忙回去,把另外两人也扛下来,同样挂到圆环上。 连续扛了五个大男人,着实把他累得不轻,完成这一切后,满头大汗,喘得厉害。 他一屁股坐到地神龛前的蒲团上。 坐下的时候是背对着神龛。 但他马上就转过身,变成面对神龛,冲着神龛磕了个头,念叨道:“小道无心之失,莫怪,莫怪。” 也就在这时,那个披着道袍的女人突然动了动,慢慢抬起脚,伸向正跪地叩拜的方冠羽。 第六十八章 明前独枝一品兰 这脚纤细白嫩,浑圆小巧的趾甲上涂着红油,精致魅惑。 我还是头一次在一只脚上看出魅惑来。 这脚慢慢伸到方冠羽的后脖子上,脚趾只差一点就可以按上。 可她却身子一颤,胸腹上那七根金针刺入的地方有星点血珠渗出。 好不容易伸过去的脚无力垂下。 七星禁人。 金针不除,凡胎难动。 这是专门针对术士的禁制法门。 防的就是术士千奇百怪的手段。 正常来说,七星在身,别说动脚,就是张嘴说话都做不到。 可这女人居然还能伸脚。 要么是这七星禁人术使得不对,要么就是她本事够大。 方冠羽并不知道背后发生的这个小插曲,他拜了几拜后,便爬起来,匆匆离开地下室。 我立刻解开绳子,轻轻落地。 吊着的女人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但却没有出声。 我也没理她,先到神龛前看了看。 神龛中,供的雕像没有法印,不是正道神仙,但也不是妖魔邪神,而是鬼。 拜鬼,需要人牲。 我瞟了眼供桌上的心肝血,又看了看那个血迹斑斑的长条铁铸案子,将中间那根香拔起,折去香头,倒转插进香炉,搓指引火,点燃香尾,又扯了块衣襟,沾了贡桌碗中血,画了个没有面目的简易小人,从脸至胯间,连写了七个鬼字,再在小人两侧勅咒文,借着左右两香的香头在脸上烫出两个小窟窿做眼,趁着布料星火未尽,扳转鬼像,将这七鬼布符贴在鬼像背后。 做完这一切,我背对鬼像,跪在蒲团上,以五体投地之礼,连拜三次。 那女人不安地用脚尖点着地,尽量把身体向旁挪。 我说:“别怕,不是拜你。” 那女人低声道:“老相,同是跑海人,小妹没挨着水头翻了船,求伸一桨,改明泛水必赠一船。” 我走到她身前,撩起头发瞧了瞧。 好妖艳的一张脸。 虽然面无血色,眼神慌乱,可不减艳丽,反倒添了一丝楚楚可怜。 演技不错。 配合着这身材颜色和病急乱投医的做法,倒真能唬住不少人。 可唬不住我。 妙姐说过,女人的嘴,唬人的鬼。 七星制人都定不住的嘴,更是凶险莫测。 我的目光下意识落到她的嘴上。 虽然干枯爆皮,却依旧红得惊人。 “萍水相逢想要桨,总得先亮个牌号张张帆,叙叙府上哪座仙山,趟的哪条线?” “种兰老蜜,广南圈子人,正经篷子客,名榜张三品,跑老坑唱明戏扳烂头。” “怎么就船翻到仙家地,这也挨不着哇,不是兼走空子闯错门失了风吧。” “小妹正经拜明皇,不供管子,不走荣道。前明失了当品兰,寻风头顺线,哪知道这仙家地藏的是木楞神,挂眼挨脸翻了船,赶圆月就要解腹上祭,求老相伸桨一助。” 她这意思是说自己在两广一带乡下跑大篷车唱戏,戏团里的当家花旦前几天突然失踪,她顺着线索追到这清虚观,哪有关系这观里藏的是拜鬼的术士,失手被制,等到月中十五的时候,就会被杀了取心肝血当祭品来祭鬼,求我救她一命。 我在她身上来回扫了两眼,笑道:“兰花哪有光品相不卖相的,瞧你这好身段,少说也是个一品头兰,还用自己种兰搭篷子?” 这年头在乡下跑大篷车的,根本没有靠正经演出赚钱的,上台脱衣,唱念吞喷,下台解裤,躺卧坐爬,都是生意。 但这女人无论脸蛋身段,都是一等一的货色,又有正经的春典传承,最次也能混个戏园子头牌,连夜场红官人都配不上这春典出身,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跑大篷车卖土肉的地步。 那女人道:“明前独枝兰,唱的是清水戏,坐的是公家船,正经掌篷上台面,有船底可证。” 这意思是她是唱正经地方戏的,有公家身份,有乡下演出,也是公家组织的,不是野鸡班子。 四九年之后,经过暴风骤雨般的社会改造,一大批旧社会下九流的行当完成改造收编,跑江湖的下等人吃上了公家饭,绝大多数都完全脱离江湖,但也有极少部分偷偷将春典传了下来。 社会管控松动之后,灰黑不白的江湖卷土重来,这些传了春典的人左搭公家,右勾江湖,成了一道道连接黑白之间的桥梁,仅凭做掮客就赚得盆满钵满。 像眼前这女人这样明明传了春典,却老老实实唱清水戏跑公家篷的,反正我跟妙姐行走江湖十年,还从来没见过。 我说:“那就留个船底,来日好相见。” 女人沉默下来。 我笑道:“不愿意留也行,生死顺命就是了。” 女人问:“还不知老相吃的是哪碗饭。” 我指了指张宝山,“金城雷子。” 然后捏了个法式印,“学的是仙家法,吃的是孝敬饭,如今立柱在金城,也算有些章程,进城打听周成就是。” “失敬了,原来是老神仙当面。小女子文小敏,船底海丰,唱的是西秦腔,张老班主正传。” “神仙不敢当,扳烂头混饭吃,刚在金城落脚,有闲可以去坐一坐。你先挂一会儿,等破了这鬼庙头子,再细做计较。” 我走到墙角那大缸前,蹲下来细细打量那人头。 这是种人种的法子,再重的伤也可以保人不死。 这人眼被挖,舌被断,耳被刺,皮被剥,五感尽失,缸内身体也是被剥了血肉,以保证内脏直接接触药水。 无论他是不是王老棍,都没办法去证明邵昆山的恶行了。 我没有动这个缸中人,返回原位,把自己吊回去。 文小敏没有再吱声。 过了约摸一个小时,脚步声响起。 一个穿着八卦杏黄道袍的老道士走进地下室。 这老道士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腰板挺得笔直,丝毫不见衰朽。 许冠羽紧紧跟在他身后,神情略有些慌张。 “就是他们六个?” “是,师傅。这五个都有证件,还配了枪,这个只有一件防弹衣和一个警棍,可能是本地带路的联防。师傅这是专门奔我们来的,怕是漏了底,我们是不是赶紧走。” “你莽撞了。真要漏了底,也是本地雷子来清底,哪可能是金城大老远跑来,还不通知本地。这是鲁得胜失手折进去,交待了炼生丹的缘由。你师叔是本观出去的,他们这是来调查根底,只是冒蒙撞运。你不应该上手用药,应该等我回来答对才是。” “那,那怎么办?” “要是五个雷子折在观里,天大的关系也压不下来。可惜这片基业了。”老道士叹了口气,“去拜一拜老神,用这女人最后祭一次,就收拾东西走吧。这里一定要收拾干净,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许冠羽应了一声,跪到蒲团上,对着神龛里的鬼像叩拜。 老道士脸皮抽动了一下,抬手按在许冠羽的头顶上。 许冠羽身子剧烈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刻,他身上的衣服自动滑落。 随之一并滑落的,还有他的人皮,自头而下,齐齐整整。 第六十九章 金蝉脱壳蒋神仙 一个鲜血淋漓的身子从人皮里钻出来。 他举着双手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看起来是不痛的,倒更像吓的。 白胡子老道一手提着许冠羽的人皮,一手在自己头上揪着头皮一提,便连衣服带皮一并揪了下来,也变成了个筋肉尽露的血人,血肉间密密麻麻的小白虫爬来爬去。 文小敏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白胡子老道变成的血人回头瞟了她一眼,发出沙哑的笑声,“受了我的七星制人,还能动,倒是有些本事,你不是个普通戏子。” 他将许冠羽的人皮往自己身一套,又把自家的人皮套到许冠羽身上。 眨眼工夫,明明还是原来的两人,却是换了瓤子。 白胡子老道士,也就是原来的许冠羽,惊恐地抬手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师,师傅,为什么,要换皮?” 许冠羽,也就是原来的白胡子老道士道:“这五个雷子不能杀,一会儿演一出戏,把他们六个人再搬回待客室,你扮成我对他们下手,我把他们唤醒,以你的身份反水出手,你装作受伤逃走,回头我们再在这里汇合,舍了我那皮囊,便可保住此处基业。到时我把你的皮囊还给你,我自己再寻一个年轻皮相就是了。刚才不对你说,是为了让你松懈心神,借着老神的力解皮顺畅,让你少遭此罪。” 披着白胡子老道皮的许冠羽说:“师傅,哪能让你背这罪名,不如由弟子来演这恶人,弃了弟子这皮囊也就是了。” 披着许冠羽皮的白胡子老道士叹气道:“为师在彭鼓成名这么多年,人人都知道清虚观有我这么个蒋神仙,说你是这里的主使,谁能相信?为师老了,这皮囊弃了也无所谓,你还年轻,终究还是要有自己的皮囊。不要说了,你先把他们都扛回去,我把这里收拾一下。” 许冠羽瞟了文小敏一眼,“师傅,要我把她剖了供给老神吗?” 蒋昆生道:“不急,等解决了金城雷子的事,再来炮制她。她这身皮囊是上上品相,不好坏了,等我取了皮再剖她。扛人吧。” 许冠羽应了一声,又开始吭哧吭哧地把好不容易扛下来的几个人往回扛。 蒋昆生走到文小敏身前,道:“小妮子,你老实交个底,道爷不仅放你一马,还可以收你为徒,教你这神仙妙法。” 文小敏艰难地抬头看向他,说:“杀人祭鬼,你会遭报应的。” “哈哈哈,报应?报应是什么?道爷今年九十有一,从前清年活到现在,光绪爷死了,老佛爷死了,袁大总统死了,宣统爷死了,蒋总裁死了,那位五千年一出的文殊菩萨也死了,可我却活得好好的,身强体健,无灾无病!报应?秃驴讲的鬼话也能信?” 他仰天大笑,一把捉住文小敏的脖子,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不说就算了,死在道爷手上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这身好皮囊我取了去,正好钓两个文气足的,好好祭一祭老神!” 他的手顺着文小敏的脖子滑下去,将七枚金针依次按下,只露出一点针尾在外。 等到七枚金针全部刺入,文小梅就僵直在当场,保持着昂着挺胸塌腰翘臀点脚的古怪姿势,一动也动不得了。 他在文小敏的要害部位掏了几把,转身跪到蒲团上,对着神龛中的鬼像行三叩九拜五体投地大礼,颂道:“老神佑我,渡此难关,保住这份基业,日后定供上品血肉以飨老神。” 拜完了,便起身离开地下室。 就在他走出去的那一刻,香炉中间那炷倒插香无声断折。 我是最后一个被许冠羽扛出去的,依旧被摆在原来的位置上,甚至倒下的姿势都保持不变,又把证件装备都一一还原。 蒋昆生与许冠羽又低低商量了一番,这才点了药水在我们几人额上,然后一个站到客室门口,一个坐回到侧位上。 张宝山的手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发出低低呻吟。 许冠羽手提着一柄短刀,走向张宝山。 蒋昆生上前抱住许冠羽的大腿,叫道:“师傅,你不能一错再错,不能再害人了。” 发出的赫然是许冠羽的声音。 许冠羽却没有这个本事,所以只是压着嗓子吼了一声“滚开”,抬腿把蒋昆生甩到一边,向着张宝山举起刀。 按照两人刚才商量的,这时候应该是蒋昆生举起椅子,从后砸倒许冠羽,然后抢下那砍刀,反手砍伤许冠羽,许冠羽受伤逃跑,演完这场戏的蒋昆生则会救下张宝山等人,把一切罪名都推到有着自家样貌的许冠羽身上。 可是蒋昆生摔倒在地上的时候,却悄悄捏了个手印,虚虚向张宝山一打。 本来刚刚醒过来,还迷迷糊糊动作缓慢的张宝山突然间完全清醒,看到举刀冲过来的老道士,不假思索地掏枪就打,乓乓乓连射五枪,全都打在许冠羽胸口要害上。 许冠羽僵在当场,慢慢低头看向鲜血喷涌的胸口,然后扭向蒋昆生,叫了个“师”字,便重重扑倒在地,吐了口血沫子,没了动静。 蒋昆生惊叫一声“师傅”,扑到许冠羽的尸体上,放声大哭。 张宝山举着枪,楞在当场,然后看了我一眼。 我给他使了个眼色。 张宝山心领神会。 接下来就是蒋昆生的表演时间了。 他自称按师傅的命令在茶水里放药迷倒了张宝山几人,但是师傅要杀他们,他无论如不能接受,所以就悄悄给他们用了解药,然后拼命阻止师傅。 又说自己在观中学道知客三年,只知道自家师傅还有个师弟,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师叔。 总而言之一句话,做为小徒弟,他只是本份修道学法,自家师傅是不是有什么违法勾当一概不知。 话说得前后对应,严丝合缝,显然不会是现编的。 估计这个徒弟本身就是他养来用于顶壳顶罪的。 张宝山亮明身份,安慰许冠羽不要难过害怕,让在这里等着,他会通知彭鼓本地警方来处理尸体,然后把我和其他四人叫到一旁,假装商量,实则是问我怎么回事。 我低声说:“这里的事情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们赶紧去鲁家取剩余生丹,我在这里稳住许冠羽,拿到生丹之后,你们再联系本地警方,来处理蒋昆生的尸体。” 张宝山不放心,想留两个人保护我,我说:“你们要进鲁家取生丹,危险更大,我这边只有许冠羽这么个刚刚学道的初哥,不会有什么事情,人手还是集中到鲁家那边,把事情顺利办下来,再回来接我就行。” 说完,我给张宝山使了个眼色。 张宝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听从了我的意见,带人离开。 蒋昆生还抱着许冠羽的尸体哭得伤心呢,一副教顺徒弟的架势。 我坐到椅子上,笑吟吟地看着他哭,既不劝也不问,就看着他表演。 蒋昆生哭了一气,大概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收了眼泪,抬头看向我,“我想给师傅收拾一下,他风光了一辈子,不能临走这么狼狈。” 我微微一笑,冲他捏印行礼,“脉有混沌气,葛祖分阴阳,明传三十八,今日道我身。老同参,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顶壳换皮演的一出好戏,我可是全都看在眼里了。” 第七十章 破山 蒋昆生瞟了我一眼,旋即往门外看。 我笑道:“放心,都是跑海人,不做那仗门事,论理斗法自家把靠,明台上见面不怕遮了脸。” 蒋昆生站起来,整了整衣襟,捏法势印施礼,“命分三重天,女娲炼石采,我道得传授,二八不曾绝。原来是金城周先生,恕我眼拙,不识真人当面,失礼了。” “蒋老神仙,礼在身不在面,先有你师弟强把子上门,再有你使空子出头,两回要取我这一道性命,这是你们采生正传的礼貌吗?” “凡有果必有因,周先生看中那尸鼎地也就算了,却不应该养死肉芝下钩子吊我师弟,把他逼上绝路。这事理在我不在你。” “邵昆山贪婪无度,我上电视明说了那是死肉芝,摆了法势印自证身份,可他却不管不顾,非要去偷,害死主家,逼得自己无路可逃,自作孽不可活,说这理在你说不通。本来这事到此结束,我也懒得计较。可你却又使空子上门,这我就不得不来同你论一论这道理了。” 说话的工夫,蒋昆生已经坐到座位上,微笑道:“好啊,周先生是阴脉正传,艺高人胆大,想要平趟我这清虚观,我倒要见识一下你的手段,看看能不能同我论这一番道理。” 混江湖的,像蒋昆生这种坐地生根称神仙,脸面大过天,既然被我找上门来,那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服软退缩,必然要论个赢字出来。 “我是地主,让你三分,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赢了理在你,输了理在我,我也不要别的,给我师弟赔个性命就行。” 他端端正正往椅子上一坐,摆出一副大度模样,可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在身前虚虚握成拳,显见得是要使阴阳五行剑诀。 这阴阳五行剑诀使的不是剑而是咒。 每月初一开始炼剑,每天太阳刚升起时,面向东方焚香叩拜后,诵开剑诀书五行剑符,分别击打东南西北四方九九八十一次,坚持一百零八天可以炼成一剑,最多可以预存三剑,使用时先默念“开剑诀”,在手心书符,然后虚虚握拳,待目标不备打出。 正常剑诀一击可以让目标当日病倒卧床不起。 而蒋昆生拜鬼,在这静虚观可以借使鬼力,这一击的威力必然远胜正常剑诀威力! 但这一招有个弱点,必须得趁人不备。 所以他故作大方,说是让我三分,为的就是让我放松警惕,才好暗中出剑。 而且他在观中有拜鬼之力护体,一般的法术也很难伤到他。 刚刚跟我对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暗中准备了。 但既然准备了阴阳五行剑,也就没有时间再准备的法门。 一剑击空,他唯一的选择就是逃回地下室,拜请鬼神上身。 不然他九十多岁,身体已经老朽,多大的自信才敢跟我直接当面动手? 我笑了笑,道:“你是采生正传,不用穿心针,阴风掌,却使阴阳五行剑这种野路子外法,也不怕丢了你家女娲娘娘的脸面。” 被我当面拆穿,蒋昆生目光一闪,张口就要说话。 可是他这话没等说出口,脸上的皮肤突然一紧,就好像被什么人从后面大力拽住一般,扯得整个脸面都变了形状。 这一刻,他惨叫起来。 一个拳头大的包自皮肤底下鼓起,快速在脸皮下游走。 突然,他的左眼鲜血泉涌。 下一刻鼻子又跟着塌了下去,血从软塌塌的鼻孔哗哗流出。 他尖叫一声,猛地拽着头顶一扯,就把许冠羽的人皮拽了下去,血淋淋的无皮身体从座位上跳起老高。 身上脸上已经多了好些窟窿。 老鼠鬼灵正在他的血肉间钻来钻去。 斗法如绣花,预则胜算在握。 这一局,虽然是他的主场,但我从出发前就已经做好准备,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用言语来拖延时间,解除我的戒备。 我做的其实也一样。 只不过他是为了准备攻击,而我则是为了发起攻击。 一步之差,胜负即分! 蒋昆生脱了人皮,抓起那老鼠鬼灵重重掷在地上,然后连皮都顾不上要了,掉头跳出窗子,就往观后跑。 我急步紧追,控制着速度,既吊着蒋将昆生,不让他真的走脱,又不能追得太近,让他失了希望别寻他法。 蒋昆生一路逃进地下室。 我紧跟至入口,却不急着下去,用脚勾着洞口边沿,倒吊入内。 蒋昆生跪到神龛鬼像前,三叩首,抓起供桌上的血碗,将整碗血顺头倒下,跟着抓起心肝各咬一口,然后就去拔炉上香。 他的动作就在这一刻停滞了一下。 因为,三根香少了最重要的中香。 也就在这时,悬吊着的文小敏突然摆脱束缚,一脚踩在蒋昆生的后颈上。 听咔吧脆响。 蒋昆生的后颈椎折断,血淋淋的椎骨茬儿刺皮血肉,脑袋不自然地垂向前胸。 文小敏跟着伸手抠住蒋昆生的头皮,硬生生把他的脑袋给揪了下来。 鲜血如同喷泉般向前射出,正喷到神盒鬼像上。 供桌倾翻。 剩余的两炷香折断熄灭。 香灰飞得满天。 平地里便有一股阴风卷起。 文小敏打了个寒颤,裹了裹身上的道袍,向我拱手道:“老神仙,多谢相助,等我带这道士人头回去祭拜了被他杀害的姐妹,再来答谢您的大恩。” 我也不进地下室,就那么倒吊着,看着文小敏,道:“我使鼠鬼灵帮你拔针解除七星制人,是怕你被蒋昆生祭了,可不是让你半道劫胡。” 文小敏昂然道:“蒋昆生杀害我姐妹,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杀他报仇,要是坏了老神仙的事,等我祭了姐妹,回来向老神仙请罪,任打任罚,绝对没有二话。” 我说:“就怕你活不到回来向我请罪了。我刚刚做的布置你也看到了,怎么就敢这么鲁莽的动手?本来那布置应该落到蒋昆生头上,可现在却要落到你头上了。从现在起,除非你不睡觉,只合眼就会有恶鬼入梦索命!” 文小敏说:“只要能为我姐妹报仇,就算是死,我也认了,请老神仙容我一路!” “真要那么简单能死就好了。”我摇了摇头,“走吧,同是海里人,各有阴阳道,想活,三天内找行中先生破解,破解之前,不要睡觉。” 文小敏冲我行了一礼,提着蒋昆生的脑袋,从我身旁跳出地下室,就那么赤着脚急速远去,动作轻盈,倒好像在踏风而行。 听说西秦腔武戏多,正宗传承都是真功夫,从她这身后来看,倒是不假。 第七十一章 伐庙 扑通一声。 蒋昆生无头无皮的尸体直到此时才倒在地上。 鲜血流得满地。 我松开脚,落进地下室,避开流淌的鲜血,先来到墙角大缸前。 那颗血葫芦般的脑袋茫然微晃,似乎感觉到了环境的变化。 我从衣襟取出根细针,慢慢自其头顶百会刺入,轻声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一切鬼魅,四生沾恩。” 脑袋停止晃动,慢慢沉入药水之下。 我转身一脚踢碎香炉,再一脚踢断供桌。 神盒里的鬼像被震得晃了晃,从神龛里掉到地上。 背上的七鬼布符已经化为黑炭。 我用了顶壳借神术,以七鬼符召野鬼,取代鬼像本来的神位。 如果文小敏不急着动手的话,请鬼上身的蒋昆生就会被野鬼缠身反噬,不得好死。 可现在,野鬼缠上了文小敏。 倒是这被蒋昆生祭拜的鬼依旧还留在这里。 “不服气可以来找我。” 我看着滚落地面的鬼像,冷笑了一声,踩碎鬼像,打破神龛,转回道观里,寻了香火符笔黄裱纸桃木剑,再回到地下室,就着蒋昆生的血,写下五份告裱。 一告妖鬼,二告土地,三告山神,四告诸天神佛,五告浩天上帝,写罢引燃祭于四方,再点香三炷,插于地下室中央。 然后用桃木剑挑起鬼像完好的脑袋,绕香行走,每走一步,都停一下,念诵一遍“四方诸神,悉知其罪,断首破庙,以惩其恶”。 这样绕上九圈,将鬼像脑袋放在香前,用桃木剑刺穿钉在地面上。 再用黄裱纸书请雷火符穿在剑柄上搓火引燃。 这一整套伐庙破邪科仪便是完成。 不伐庙破邪毁了这道场,血食拜祭多年的恶鬼就会在这里盘踞不去,甚至会再迷惑他人来给它继续供奉血食。 我不再停留,离开地下室,出道观,关好观门,藏在山侧树林里观望。 这会工夫,已经接近九点,开始陆续有人来道观上香游玩。 这时就能看出蒋昆生在彭鼓这里的名气了。 虽然道观大门紧闭,挡在门外的众人却没有一个敢上前敲门的,只聚在门外等着。 没多长时间,门口就聚了二三十人。 有等不耐烦离开的,也有干脆找地方坐下继续等着。 青烟自道观内冒出。 然后是火光冲天。 呛人的烟气弥漫开来。 门口众人意识到不妙,有使劲拍门的,也有急急忙忙往山下跑找电话报火警的,但更多的是茫然不知所措看着道观内窜起的烟火。 我不再停留,转身下山。 走到山脚下,再回头,道观处已经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我一路步行返回彭鼓县城区,找了家早餐铺子,叫了包子米粥小菜,敞怀大吃。 刚吃了个半饱,接到了张宝山的电话。 一接起来,他劈头就问我人在哪里,有没有事。 我把位置告诉他。 没大会儿,张宝山就开车赶过来,带着三个部下气急败坏闯进早餐铺,倒把老板给吓了一跳,还以为碰上了道上大哥寻仇火并,嗤溜一下就缩到柜台后面,连脸都不敢露。 张宝山抓着我,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我旁边,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那边山上……” 说到这里,他警觉地往柜台后面瞟了一眼,硬生生转过话头,“我们已经拿到东西,你这边怎么样?” 我说:“没必要再去了,走吧,有话路上细说。你们还没吃东西吧,老板,再来五十个包子九份粥打包。” “哎,马上就好!” 老板嗤溜一下又从柜台里钻了出来,喜笑颜开地装包子盛粥,还给附赠了份量不小的小菜。 我们几个拎了包子粥上车,出彭鼓不远,看到等在路边的另一辆车,便停下来先分包子粥,一帮人蹲在路边狼吞虎咽地开吃。我就借着这会儿工夫,把在清虚观中看到和发生的都讲了一遍。 只是把文小敏的事情隐瞒下来,只说蒋昆生斗法失败,玩火自焚,引燃了整个清虚观。 蒋昆生虽然十恶不赦,正理也应该接受审判再做出判决处罚。 杀人取头,血亲复仇,可不好不好当着张宝山这些人面说。 张宝山一帮人听得惊心动魄,目瞪口呆,完事好半晌,他才对手下一帮人说:“这事儿就不要提了,光讲取生丹的过程就行,要不然报告写上去,非得被骂到狗血淋头不可。” 斗法祭鬼,破山伐庙,这种传奇小说里的情节,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写到正式报告里,跟如今讲科学破迷信的大环境背景格格不入。 张宝山没根基没背景,能在四十岁就当上区局的刑大队长,而且眼瞅着还有下一步要走,可不是光靠着埋头苦干。 一路顺风顺水的回到金城,张宝山他们还要回去交差,我这个顾问却没必要跟着去苦熬,张宝山半路拐了个弯,把我送回大河村。 进村的时候,见老曹正在警务室窗口来回踱步,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我凑过去打招呼,“曹同志,您老这是溜弯锻炼呢?” 老曹看到我,紧绷的情绪就是一松,骂道:“溜个屁弯,你小子又跑哪儿去了?我听说昨天晚上有人闯你门上闹事?” “不是闹事,是打算来杀我。好在我早有准备。” 我把这一夜半天的事情给老曹讲了一遍。 老曹听完之后,没对清虚观这些事情发表意见,却抓住了对于我来说真正的重点。 “你说你掷出花来了?” 我真有诧异了,不由挑了下眉头,“您老还懂这个?” “掷钱问卦,是正经磨心镇性的道法手段,当年……咳,你心火旺,杀意重,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掷出花来?” 他摸出枚大钱扔到空中。 我双掌一拍接住,左手心朝上,挪开右手,伸向老曹,“花,天地不仁!” 这大钱,还是我留给他的那一枚。 老曹皱眉看着大钱,“不应该这么快才对。” 我说:“还得多谢您老一言点醒了我,让我跳出掷钱问卦这个束缚,能够从更高一层审视自己的内心,不再需要问卦来稳心定性了。” 老曹摇了摇头,“我没那么大本事点醒你。你这事儿不对劲,不应该这么快。唉,早知道有今天,当年我就多学点了。你既然已经稳心定性了,那接下来是不是要明性证道了?” 我微微一笑,再次把大钱掷起来,扣在手背上,慢慢挪开。 字。 天生杀机。 第七十二章 大朝阳 “我还有不到十个月就退休了。”老曹叹气,一脸无奈,“时代不同了,你这条道走不通,弄不好要把自己折进去。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伐山破庙,还是破山伐庙,都不是那么好做的,张天师搁如今这年代,也得老老实实遵纪守法,有事找上面解决。” 我把顾问证亮出来给他看,“您老想窄了,时代不同不代表事情就不能做,只不过需要换个方式来做。” 老曹接过顾问证瞧了瞧,发出“啧”的一声。 “跑海的仗门子发绝户,搁过去要被戳脊梁骨骂成狗腿子,多半下场没有着落。” “您老也说了,时代不同了嘛,您老不也进了公家门吗?” “我那是以前,现在跟以前也不一样,以后也不一定会怎么样。算啦,道是自己选的,想好就行,跟我没关系。我还有不到十个月就退休了。这档子事之后,应该就能消停下来,不要再往家里招事儿了。” “您老放心,我也想睡个安稳觉。” “你小周先生斗法,挑了花子帮,论理压命逼死千面胡,名声已经在金城术士圈子里传出去,攀扯圈挂压门倒事的不会少来,你可安排明白,要是把大河村搞得乌烟瘴气,可别怪我翻脸。” “您要不放心,就把我伐了清虚观的事情也传出去,保准一个个全都老老实实,不敢上我这阎王门。” “滚,别想借我的道钓鱼。差不多就行了,你能耐再大也斩不尽,杀不绝外道术士。” 我哈哈一笑,把大钱扔还给老曹,转身离开。 回到院子的时候已经傍下午三点了,我简单洗漱收拾,歇了一会儿,包玉芹准点儿端着饭菜过来。 整只的烧鸡,老黄瓜种汤,清炒莲藕,麻婆豆腐,新蒸的米饭,烫好的小烧照旧少不了。 在外面跑了一宿大半天,只吃了一顿包子,这会儿工夫早就饿了,抄起筷子就吃,将饭菜一扫而空。 等吃完了,包玉芹收拾碗筷的时候,我掏了三百块钱给她,“老婶儿,我以后要在这儿长住,总这么白吃你的不是那么回事,这钱是我的饭费,以后就算是在你这订饭吧。” 包玉芹慌忙推辞,“可不敢这样,几顿饭能值几个钱,小周先生你是有大本事的真神仙,能吃我做的饭菜,那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村里人都眼红着呢,我哪能不知好歹收你的钱?” 我说:“真神仙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不是跟你计较这点钱,像我们这种人做事都讲究个有来有回,要是有来无回,弄不好其他的事情会牵扯到你们。收了这钱,我也能安心吃你的饭,不用担心别的。” 包玉芹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那要是强兵做你门下的话,是不是就不用收这钱了?” 我笑道:“一码归一码,饭钱还是交的。” 包玉芹这才把钱收下,又说:“我这几天一直在劝强兵让他跟你做事,可这死孩子却不肯听我的,天天晚上睡不好觉,白天还不着家,也不知道跑哪去鬼混,这睡不好觉,又不消停,这眼瞅着都瘦脱相了。小周先生,你要是有法子让他乖乖听你话……” 我立刻打断她的话头,说:“老婶儿,这话可不能提,别管有没有那份缘法,都得顺其自然,不能强求。用法术使唤人,那是邪门外道。别说我不会,就算我会,也不可能随便用在人身上。你也记住了,正法不唤人,唤人不正法,但凡谁说能这么做,肯定不是好路数。” 包玉芹有些被我的郑重语气吓到了,连声应了,不敢再提这茬儿,收拾东西离开。 接下来两天,张宝山没联系我,也没有哪路术士上门攀扯,只来了三家问诊的,都是普通常见的外路病,简单解决,每家孝敬了五百块钱。 到了第三天,傍下午的时候,我正在外面闲逛,接到电话,说是想请我给看一看毛病,正在院门口等着。 我提溜着闲逛买的杂物吃食转回来,路过村头警务室,老曹冲我一摊手,“赶紧给我分个喜,来了个大朝阳子,吃独食撑死你小子。” “大朝阳子能多大?真要够大还能冒蒙上门?”我拿老曹之前说过的话噎他,顺手扔给他一包切好的酱猪肝,“分你个喜,刚路过老赵的熟食店,新出锅的,趁热乎,正好就酒。” 老曹拈了一块扔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地道:“公爵王,大不大?1686的牌子,大不大?小一百万坐屁股底下,大不大?一走一过带着宝气,大不大?你小子把这个拿下了,几年不开张都得放屁崩油,美着去吧。富贵了好好享受,别整天琢磨有的没的。” 我冲他一伸手,“大钱呢?我给您老儿琢磨一个看看。” “滚!”老曹骂了一句,又说,“我刚弄了瓶老原浆,一会儿弄完了过来跟我摆道摆道什么来头。” “成,把酒烫上等我。” 我干脆把道上买的吃食都扔在警务室,空着两手回去。 离着老远果然看到院门口停着辆白色的公爵王,尾数1686的号牌。 一个穿着笔挺黑大衣,戴着黑镜,从头到脚特有黑大哥范儿的中年男人正在车旁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是一般大小,两脚起落必定一个头尾点。 这人腿上有真功夫! 绝对是个高手。 车里后座上有个人没下车,头发高高盘起,只露出修长的后颈,便显出几分优雅。 这种级别的豪车,在千万人口的金城也极少见,引来不少闲着没事的村民远远的聚堆儿围观,见我溜达回来,便远远冲着那穿黑大衣的中年男人喊:“这就是小周先生。” 那男人停下脚步,站在车边看过来,目光带着狐疑审视。 甚至还有几分敌意。 我冲他一笑,问:“刚才是你打的电话?” 黑衣男人微一点头,“鄙人正发公司苗正平,爱人得了些蹊跷毛病,想请周先生看一看。” 怪不得腿上有真功夫,原来是个水耗子。 这可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大朝阳。 我往车里瞟了一眼,微微一笑,道:“久仰苗龙王大名,不过你想娶车里这位怕还不够格。” 第七十三章 夜来闻鬼声 金城地下世界本来有三爷一王,四位头面大哥,都是手眼通天,兄弟众多,脚踏黑白两道,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这其中,马侯田三位,坐地老爷,掌着金城盘阴货的大盘子。 本来眼瞅着就要多一位姚老爷,可惜他没那个命,在夜总会谈判的时候,被自家亲信手下给一刀插死了,连带着害得马侯田三位风光无限的坐地老爷也跟着一起归了西。 四位头面大哥,如今只剩下独苗一只,就是我眼前这位了。 这位苗正发,道上兄弟敬一声水龙王,名下正发公司大小船只上百,日日在这江上往复穿梭,所有南来的水货都必须走他这水道才能安稳运到金城,再从金城转运东北西三个方向,由此铺遍全国。 三位坐地老爷一死,水龙王一枝独秀。 有传闻,他打算借机洗脚上岸,吃下阴货盘子。 但这也只是江湖传闻罢了。 能把水面生意做到这么大,甚至独霸了南来水货,这位水龙王的水耗子出身可不够看,背后必定是有大贵人做靠山。 真想洗脚上岸,怕是一只脚刚迈上去,另一只脚还来不及出水,就得不明不白的死个透滚。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对于苗龙王这样的人来说,不是一句话,而是一个血淋淋的现实。 但只要他不是真想洗脚上岸,就依旧还是那个手下兄弟过千的头面大哥,跺一跺脚,金城水道都要颤上三颤。 可这位头面大哥现如今却一个手下都没带,放着徐龙韦魏葛五位老仙爷不找,孤身一人拉着个女人跑到我这刚刚才小有名气的先生这里来看外路病,在车外站如喽啰。 听我这么说,苗正平板着脸回我,“周先生,她跟我什么关系不用你管,你只需要把人治好就行,多余的话不要问不要说。能治好,我苗正平承你这个天大的人情,一年之内,无论有什么难办的事情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全力以赴帮你办妥。治不好,收拾摊子走人,金城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我呵地一笑,也不跟他多说,开门让他把车子开进院里。 苗正平很细心地把车横停在房前,后车门正对诊室门,里面的女人只要下车就能直接进屋。 车刚停稳,苗正平就立刻下车,小跑着来到后车门旁,贴心地拉开车门,护着女人下车进屋。 这女人个头高挑,裹着件华贵的白貂大衣,头上围着格子围巾,眼睛上架着副墨镜,把整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 我打量了她几眼,笑道:“穿上衣服倒是没有光着的时候好认。” 苗正平大怒,双拳捏得咔咔作响,猛得上前一步,道:“姓周的,你放什么狗屁,找死是不是!” “老苗!”女人突然出声,语气严厉,“向周先生道歉!” 苗正平一怔,不敢相信地道:“他对你说这种话,你让我向他道歉?” “道歉!”女人的语气越发严厉。 苗正平紧握双拳,脸孔涨得通红,但最终还是低头道:“对不起,周先生,是我失礼了。” 我没看苗正平,只看着那女人,有些好奇,“你跟我亮底拿大腥,还敢再来我这露面,是觉得我这人没脾气吗?” “小妹不敢欺瞒老神仙,所说句句真,但凡一字假,愿遭天打五雷轰。” 女人说着摘下墨镜,解开围巾,露出脸面。 正是文小敏。 才两天不见,她整个人都变得形容枯槁,脸色青白,双眼深陷,比在地下室被吊着的时候还要糟糕得多。 我问:“你合眼了?” 文小敏道:“悔不听老神仙的真言,前天晚上合了一次眼,就被缠住了,现在一刻也不敢闭眼。” 她说着,敞开裹在身上的貂皮大衣。 大冷的天,里面居然什么都没穿,就那么赤条条无遮无掩。 白嫩的身体表面布满了青紫色的瘀痕。 看起来倒像是被人从脖子到脚脖逐寸狠掐了一遍。 “求老神仙再救我一次。” 我心中却毫无波动,“海底都没交清楚,还想让我救你?回吧,金城这么大,你肯定能找到比我有本事,没必要上赶着求我。” “不敢瞒老神仙,小妹所交海底如假包换,苗老板只是师辈的一点小关系,我到金城后,就一直在他这里落脚。” “走吧!” “求老神仙再救我一次。” 文小敏重新裹上大衣,干脆利索地跪到我面前。 这女人还真是能屈能伸。 呵斥苗正平这种水道大枭如同仆役,却二话不说就能下跪求救命。 站在后面的苗正平拳头捏得越发紧,满脸都是无法忍受的屈辱,“大姑,我们走吧,他不给治,金城有得是人能治,徐龙韦魏葛五位老仙爷,哪个都是有真本事,肯定比他强。” 文小敏头也不回地道:“老苗,你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大姑,我……” “走吧,这么点小事还得老班主说你才肯听吗?我的话就那么不好使?” 苗正平咬了咬牙,狠狠一跺脚,猛得转身出门。 水泥地面,印下了一个浅浅的脚印。 可真是好功夫。 “他喜欢你?” “我知道,但不可能,他只是痴心妄想。” “可也是,再怎么风光,他也只是个普通教众,怎么可能娶得着你这个圣女?” 我收起脸上的笑容,冷冷地看着文小敏。 大姑就是仙姑。 只有那些民间教派圣女才有资格被这么称呼。 四九年之后,这些教派在严厉打击之下,全都消声灭迹。 可管控一放松,就又从各个犄角旮旯钻出来,披了层新皮,继续用他们的老一套,愚弄人心,招摇撞骗,聚财害人。 其实如今闹得正欢,甚至连大报电台都上了的神仙,用的也不过是他们这些教派的一些皮毛手段罢了。 如果说外道术是食人血肉的话,这些稀奇古怪的邪门教派不仅吃人不吐骨头,甚至连魂魄精神都不放过。 真要比较起来,他们不见得比蒋昆生这种杀人祭鬼的外道术士好到哪里去,真论凶险残暴甚至尤有过之。 早知道这女人有这种身份,倒不如由着蒋昆生把她剖了祭鬼,反正也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 第七十四章 请救我一命 妙姐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披着神仙皮不干人事的家伙。 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家伙做事没下限,毫无人性,更是因为一旦被他们缠上了,就好像粘上了狗皮膏药,怎么都甩不掉。 游走江湖这十年,碰上类似的人和事,妙姐虽然恪守江湖术士的本份,不会主动去管,但也不会去救,有时甚至还乐得偷偷摸摸落井下石。 我也一样。 这次被这女人给摆了一道,伸手救了她的命,让我心里说不出的膈应。 我从兜里摸出个大钱来,放到茶几上,看着文小敏,“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你大小是个仙姑,既然求到我门上,我要直接拒了你,也是不好,我给你三次机会,掷钱问卦,掷不出字,就是天意不留你,是你命不好。你可以去找徐龙韦魏葛这五位老仙爷问诊求救,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如果掷出字,那就是天生杀机,她和她所在的那个小教派都命不好。 文小敏没去拿大钱,而是直接拜倒,头紧紧贴着地面。 “老神仙,我船底清白,从不拜菩萨,您可以使唤人去海丰打听,我如今是西秦腔的当家花旦,有两相铁照身份,每年也要去县里开会。苗正平是是从张老班主那头论起来,按我辈份叫我一声大姑。”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苗正平是水耗子出身,跟你们兰彩这一脉搭不上关系,只一个辈份,你使唤不动他。” “张老班主底子不好,被认定是戏霸,当年起捞去了香港。他有洪帮大底,挂牌拜了14号的码头,打拼成了胜字堆的话事人。五年前他派马仔以投资商的身份回来找到我,要我给他做铁肩子,联系这边的铁口草毛子,下海白相烫手货。苗正平父亲也是洪帮弟子,跟张老班主斩鸡头烧过黄纸,又在江上做了这么多年的水耗子,我就点了他一个号头。他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靠的是自己的本事。这边无论铁口还是草毛子都认他,张老班主过海也亲自见了他一面。可他却始终认为是我提的他,所以一直对我言听计从。” 文小敏一口气把自己的船底倒了个干净。 我皱眉看着她,用手指轻轻敲着桌上大钱。 文小敏没有得到我的回应,便不敢抬头,只那么低头跪着,后颈上沁出密密的汗珠。 兰彩出身,眼毒心狠,逢场作戏,人鬼不分。 只为了求治野鬼缠身,她没有必要跟我说这么多。 还是那句话,野鬼缠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是除了我没人能救。 她另有所图! “抬头说话,你想求什么?” 文小敏不起身,只昂起头,额上满是汗水,却不敢擦,看着我便要开口。 我屈指一弹,大钱飞出,落到她的手背上。 花。 “想好了再说,只有一次机会。” 文小敏身子一颤,咬牙道:“我不想做铁肩子,求您救我。” “做铁肩子有什么不好?只看苗正平现在的场面,就知道你这道手子不少,多少人一辈子怕是都挣不来你一个月的挑头。” “只怕有命拿,没命花。现在流头两巴掌,就手添饭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这五年张老班主只过了一次海,去年入籍加拿大,已经不再回港岛。” “泥坑拔脚,太晚了吧。” “这些年的挑头我一分没花,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往来的铁口草毛子,也都账上留名,我准备进京闯八门,给自己挣个命。可张老班主在我身上下了蛊,我要敢背叛他,蛊毒就会发作。金城的几位老仙爷,都在苗正平的生意里掺了一手,我不敢找他们。我打听过,您初来金城,跟各方都没有干系,斗败的千面胡和蒋昆生都是有真法在身的术士,肯定也是怀法的真神仙,我只能来求您。” “张老班主还会下蛊?” “他年轻时曾在湘西一带做过绺子,噶过一位仙娘做相好。” 这位张老班主经历还挺丰富。 这倒也不出奇。 他们那一代人,几乎大半辈子都在动荡战乱中挣扎。 能够活下来的,经历都足够写上一本书。 就比如天天坐在警务室里打盹的老曹。 但凡经历这么丰富的老家伙,个个都精似鬼滑如油,行事谨慎无比。 我审视着乖乖跪着的文小敏,并不是很相信她说的这些。 兰彩出身,逢人说三分鬼话,遇鬼讲三分人话。 她就算被野鬼缠身折磨得痛不欲生,也不应该上来就尽透船底。 太急切了。 演技有待提高。 我沾着桌上杯中茶水,在文小敏额头上划了个三字,然后伸右手,小指、食指、大拇指伸直,全都朝向前方,中指、无名指扣入掌心,翻掌朝下,在水杯上方顺时针划三圈,再逆时针画三圈,同是默念咒语。 这是解蛊最基本的化水法势。 六圈画下来,杯中水变得赤红。 确实是中了蛊。 “把水喝了,今晚住下,晚饭自己解决。” 我不与文小敏多说,起身先给窗台香炉续上三炷香,便出门去找老曹。 往外一走,就见那辆公爵王还停在院门口,苗正平靠站在车旁,怔怔看着房门这边,神情阴郁。 看到我出来,他下意识挺直身体,板着脸,目光不善地盯着我。 我便对他说:“你那位大姑今晚会住下,你不用守在这里等了。” 苗正平问:“你能治好她的毛病?” 我说:“她没什么大毛病,只是觉得你挺讨厌的,不想见你,要在我这儿躲个清静。” 苗正平脸色当时就绷不住了,变得铁青,“你胡说,我奉大姑为亲长,她怎么可能讨厌我!姓周的,我不知道大姑为什么非得来找你,但你要是敢对她做什么,我保证你就算逃到天边,我一样会找到你,杀了你!” 一个莽夫,怎么可能独霸南来货道? 这两个人倒是挺般配,演技一般的差,只顾用力,却忽略了合理性。 我哈哈一笑,把一枚大钱扔给他。 “哈哈,谁对自家亲长心怀不轨,总惦记着往床上弄?别急着否认,就算不说,可你的眼神也掩饰不住。不过你这位大姑没看上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要不信的话,等晚上可以再来一趟,看个热闹。进院的时候,嘴里含着这个,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出声。” 第七十五章 二意三心四时五鬼 老曹不仅热好了酒,还把熟食都细细切了摆盘,还自添了一盘油炸花生米。 “来,来,先来一口。” 老曹热情招呼,倒了两盅酒,分给我一杯。 我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着酒杯跟他手上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两个杯口同时冒出一丛蓝幽幽的火苗。 老曹就有点不高兴,“好端端的喝酒,显个毛技,懂不懂什么叫真人面前不显圣?” 我说:“您老误会了,我这是喝点暖酒,去去晦气。” 老曹一听,大感兴趣,“什么来路?能让你小子犯膈应真不容易。” 我将杯中酒带着火苗一饮而尽,哈地一声,吐出一口辣气,捏了两颗油炸花生米扔进嘴里,花生的脆甜与醇厚酒香混在一起,升腾起令人从里到外的舒坦。 “开车的是苗龙王,坐车的是他拜的大姑,船底在海丰,可连帆在香港14号,西秦班的张老班主。” “不对,苗正平是水耗子出身,拜平波王爷,信了其他乱七八糟的外路菩萨,是要被平波王爷嫌弃,没法走江过水。他拜的这个大姑有问题。” “您老慧眼如炬,他水耗子成龙王,全凭这位大姑提点。南来铁肩子,横挑三水担,左挎洪帮大底,右领铁口草毛,一月流头两巴掌。” “妈蛋。”老曹脱口国骂,然后就很怀疑地看着我,“你是不是八字带煞,天生招灾惹祸的命?这种通天的大海狼也能招惹来?” 我举了举酒杯,示意他倒酒,“她求我救命,我让她掷钱问卦,可她没掷。” 老曹皱着眉倒上两杯酒,先自己一口闷掉,“懂术,还是怀法?你小心点,一月流头两巴掌,动起来就是滔天大祸,小心卷进去掉脑袋。” 我笑道:“我这不是来求您老救命了吗?” 老曹警惕地看着我,“你想干什么?别得寸进尺啊,我还有……” “不到十个月就退休了嘛,我这给你计着数呢,不用老提。我不问江湖事,就打听一个消息。赏苗正平这口饭的贵人是哪个?” “这种事情,我一个小片警哪能知道……” “苗正平要是原地飞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滚犊子!以后不跟你喝酒了。” 老曹气冲冲地骂了一句,把酒杯往桌上一扣,就着流出来的残酒,快速地写个了字,然后一把抹去。 亏得我这眼睛也是练过的,要不然怕是都看不清他写的是什么。 看到这个姓,我心里便有了数,冲着老曹一拱手,“今晚挣下,明儿的酒我请!” 从警务室出来,先拐到街上,买了两提溜纸元宝,等转回小院,苗正平已经不在了。 我踩了踩门槛,就在院门口,就地画了个圈,把纸元宝烧掉,这才转去客房。 文小敏已经把被裖收拾齐整,换了件轻薄的睡裙,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神情异常紧张。 我在客房窗台上点一炷香,对她说:“今晚你放心大胆的睡就行。” 文小敏眨了眨眼睛,“这就行?不用做法驱鬼吗?” 我说:“跳大神那套我不懂,解决野鬼缠身这种事情,我有自己的方法,不要多问,安心睡觉。” 从客室出来,我依旧按正常做晚课,只是不打算练拳,而是增加了练字数量。 依旧卡在那个字数上,写得再多也没用。 那晚要不是被鲁得胜打断,我原本是可以突破眼下这个字数限制。 当时的心境状态,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回来。 回到卧室,我看到文小敏缩在我的被窝里,只露出个脑袋,怯生生地看着我。 “我能在您这儿睡吗?我一合眼,就看到那些恶鬼围着我,一个人实在是不敢睡。” 我笑了笑,掀开被子。 那件轻薄的睡裙也不见了。 光洁身体,虽然布满了瘀痕,但依旧诱人无比。 尤其是那一对绞在一起的长腿和那双纤细白嫩的脚。 色字头上一把刀。 那这女人的腿和脚一定就是她斩人的刀锋。 她坐了起来,大大方方的挺胸而坐,默默看着我,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灵动的双眼已经传递出了足够的信息。 我坐到床边,她慢慢靠过来,伸出双臂搂住我的脖子,将脸贴上来。 “听说你们西秦戏都是真功夫?” “那要看您说的是哪方面的功夫了。” “哦,那你的真功夫是哪方面的?” 这句话没有得到回答。 但有实际的行动让我见识到了她的真功夫。 就真的很高强。 比妙姐强,比冯娟也强。 我在这方面经验不多,也说不上强在哪里,但就是感觉很强。 当她坐在上面的时候,那种极致的愉悦感,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可要说不足,也有。 技巧虽然强,但总少了份真心,比不得妙姐疯狂如火,也比不得冯娟的温柔似水。 正忙活着呢,后窗外有轻微响动,但仅仅一声,就没再响。 我笑了笑。 文小敏误会了我这个笑,慢慢趴到我身上,把嘴凑到我耳旁,带着微微喘息。 “张老班主七六年起捞的时候,我十五岁,这真功夫他教了我三年,所以他传我春典,认我这个关门弟子。不过他不知道,其实是我暗里举报,才让他漏了底,再藏不下去。我本来以为可以永远摆脱他,从此正大光明的做我的当家花旦,我认认真真唱戏,安安份份做人,清水蓬名闻四方,连省里大场都会邀请我去出节目,我排的戏能演给正经的外宾看!我本来很幸福,本来以为可以这样幸福一辈子!可他又回来了,他自己做不了人,也不让我做人!” 她突然疯了一样,尖叫起来,使劲了全力气。 仿佛是在应对那个她刻骨仇恨却又无法摆脱的阴影。 疯狂过后是疲倦。 睡至半夜,有古怪的声音响起。 仿佛是什么人愤怒的吼叫,充满了恶毒与怨恨。 我睁开眼睛。 房间中飘动着灰白的雾气。 声音自院外传来。 走到窗前,挑开窗帘,可以看到院门外站着五个黑漆漆的身影。 灰白雾气遮掩了它们的具体外貌,却遮不住红光闪烁的眼睛。 第七十六章 心如铁石,性似坚冰 这种徘徊吼叫没有持续多久。 它们很快就安静下来,沉默地向着院里看了一会儿,弯腰到地上捡拾,然后蹲在门口。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依旧躺在床上。 文小敏像个孩子一样蜷缩成一团,嘬着拇指,睡得脸颊通红。 我一起身,她眼皮就微微一动,但却控制住身体,没有做任何动作。 “不用起来,缠你的那几个家伙在外面,我去送它们一程,你睡吧。” 文小敏慢慢睁开眼睛,盯盯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深处却有着复杂的情绪。 我拍了拍她,披上大衣,去诊室拈起三炷香,又拿黄裱纸写了通关表。 来到院口门,燃香插在之前烧了纸元宝的地面上,先诵度人经,再念通关表,然后烧掉。 一套流程走完,地面起了一阵小旋风,把残余纸灰卷得干干净净。 野鬼无香火供奉,无阴宅庇身,其实极好满足,除了个别精神不正常的,只要给予香火超度,就会乖乖离去,犯不着上来就打打杀杀,大动干戈。 回到卧室,文小敏已经又睡过去了,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脸,神情有些疲倦,但很安稳。 我没再上床,转回诊室,在沙发上将就到四点,起床收拾做早课。 站桩完毕,到卧室看了一眼,文小敏还在睡,睡得很实很香。 包玉芹来送早饭,我特意给文小敏留了一份。 八点左右,苗正平又开着公爵王来了,没有进院,而是请我到院外说话。 他的神情有些阴沉,给我散了根烟,又拿火机点上,然后闷头抽着却什么都不说。 我等他一根烟抽完,这才问:“不演了?” 苗正平闷声道:“文大姑要我演,我就继续演。” 我笑了笑,“何必呢?” 苗正平把烟屁股扔到地上,用脚使劲碾了碾,“她想要的,我都会给,哪怕是我的命。” 我把自己的烟散给他一根,“以你现在的江湖地位和身家,一流明星也玩得起,何必呢?” 苗正平把烟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神情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下,没抽,拿出自己的烟盒仔细放进去。 “识货啊,以前抽过?”我把剩余的半包烟扔到他怀里,“拿去抽吧。” “谢老神仙赏。”苗正平恭恭敬敬地握拳行了一礼,小心翼翼地将烟揣起来,“一年前地仙会给葛老仙爷办九十大寿,张老班主从香港敬奉了一件奇珍寿礼,由我到场代赠,借寿礼的风光坐二席,葛老仙爷高兴,拿出珍藏的烟卷在一二席散了一圈,说是当年得真神仙的赏,我也得了一颗,不准拿走,只能现场抽了,就是这个味道。抽了这一颗,我的老风湿半年没犯。” 我听他说的都是空子话,一典不带,就问:“你不懂春典?家里没传下来过?你们家不是洪帮出身吗?” “我爹当初说时代不同了,这东西是祸根,就没传给我。就因为这,大姑提点我的时候,德字堆那边说我不算是同底兄弟,不同意我做这水道。是大姑求了老班主,才给了我这个机会。当时老班主任许了五家,只有我什么根底都没有,又是大姑帮我联络各方关系,我才能做下来。大姑是我的再生恩人。你能帮大姑,一样是我的恩人,金城道上事,尽管找我。” “开张接诊,治病救人,是我这一行的本分,多余的事情我不会做,谈不上什么恩不恩的。” “能治她心头患,就是我的恩人,这话我说过就不会收回去,有事尽管找我。” “进去坐会儿?看样她一时半会起不来。” “我不会再进你这院子,这辈子都不会再进。” 苗正平怅然望着院外卧室方向。 眼圈都是发青的。 昨晚他一直听到结束才走。 这种扭曲的心理我知道为什么,便却很难理解。 妙姐说我这人心如铁石心似坚冰,欠缺足够浓厚的情感,想不做神仙只做人,这一课总归得想办法补上。 对于一个可能只有三年好活的人来说,这个要求委实有些难以实现。 文小敏一直睡到傍十点才起床。 苗正平就一直在院外等着,既不进屋,也不上车。 她起床的时候,我正给一家人看诊。 三岁大的孩子,每晚夜惊哭闹不止,直闹到天亮才会消停,已经持续了快两个月,把家里所有人都折磨得疲乏欲死。 不是什么大毛病,小儿魂轻眼明,看到些脏东西,受了惊吓,扎针定魂之后,让他们回去用蝉蜕合荷叶煎水饮用,晚上睡觉的时候,用母亲的衣服挂挡在门窗上,三天即好。 文小敏一直在门口等人走了才进来。 她穿了套我的衣服,外面依旧披着貂皮大衣,也不说话,进门跪下给我磕了个头,双手托着个信封举过头顶。 “周先生,多谢您,我从打十五岁之后,再没睡过这么安稳。我走了,这是我的孝敬,还请您受了。” 我接过来捏了一把,不是现金,而是一张存折。 “开张诊病,收的是治病钱,不是买命钱。救你两命,这一跪我受了,钱拿回去,你走吧。” 我把信封放到桌上。 文小敏跪着不抬头,道:“这是我这几年拿的挑头,不敢拿这钱污了您的手眼。我这一去死活不知,也不需要托付人身后事,只是这钱就这么扔了也怪可惜的。您是真神仙,这钱托付给您,您帮我捐了吧,就算是给我积些身后德,下辈子堂堂正正做个普通人。” 我用指节轻轻敲着桌子,沉吟了片刻,摸出昨天那枚大钱,扔到文小敏面前,“掷一次,出花,你的命我收了。” 文小敏猛地抬头看向我,眼里有泪花泛起。 这其实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只凭她自己,就算去京城闯八门,也有死无生。 这是一条通天线。 人,挑不翻,只会被压死。 所以她想借力。 “掷卦吧,不用跟我演,这些对我没有用处,也没有意义。” 文小敏深深吸了口气,抖着手捡起大钱,合在手心,闭上眼睛,嘴唇无声开合许愿,然后扔到空中。 大钱翻滚落下,正掉在信封上,弹了两弹,安稳落定。 字! 文小敏一屁股坐到地上,脸如死灰。 第七十七章 织网 “有些人的命,还真是不好啊。” 我失笑,拈起那枚大钱,冲着阳光瞧了瞧,然后扔到文小敏怀里。 “收好了,可以拿它来换三条命。一条命,替我办一件事情。” 文小敏愕然抬头,“我掷的是字。” “所以,你的命我不收,这是天意,不过你求到我这里也是天意。你现在就可以说,也可以留着以后需要的时候说。” “我要老班主的命。” “好!” 我捏起她一缕头发,抬指截断,用黄裱纸写了画了符架,写下七个虫字,用这纸将那一缕头发包好,放在她手上。 “想要他的命,就得取他的位。这个,烧灰吃掉,给你下蛊的人七天之内必遭本命蛊反噬,在这七天之内,你必须得取代他德字堆话事人的位置,不然你和他一起死。第一条命,拿到手,给我个信,我会告诉你需要做什么事。” 文小敏接过黄裱纸包,冲我磕了个头,没再多说,起身拿回信封离开。 想兜大鱼先织网。 妙姐说过,织网最重要的就是得能沉得住气,鱼越大越不能急,一条线一条线的把网织牢,鱼甚至会自己跳到网里来。 送走了文小敏,我接着出去闲逛,顺便买了只烧羊腿,去商场拎了两瓶西凤,转回警务室,把酒肉往桌上一放,“切了,今儿咱们好好喝一顿。” 老曹斜眼瞅我,“你这是发财了,水耗子没少孝敬啊。” 我不由一拍大腿,“哎哟,光顾着扮高人,忘收她的孝敬了。这一回可是亏大发了,要不这酒肉就算了,我自己拎回去慢慢享受。” “想得美,到了我这里还想再拎回去?” 老曹立马上手把羊腿抢走,转身在后面的桌下掏出菜板菜刀来,挥着刀,刷刷几下就把羊腿骨剔出来,精薄的肉片堆得小山高。 他又从桌子底下换出酱油大蒜,做了一碗蒜酱,端着盘碗转回窗口,先自己拈了一块扔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你小子一肚子鬼心眼,还能忘记了收孝敬,我看你是又在那琢磨弄鬼行险。我劝你安分守己点,这可是条通天线,孙猴子来了得都被五指山压死,掺合进去多半没下场。” 我拧开瓶盖,把两瓶酒都倒进酒壶里,搁热水里烫上,笑道:“您老就整天疑神疑鬼,总怀疑我要当神仙做大买卖,都这么多天了,我除了老老实实的开张治病,最多也就是垫个脚扬个名,别的可是什么都没做,你不能对我有偏见。” 老曹摇头道:“你要不是图谋在金城做大买卖,我把这双招子挖出来给你当玻璃球弹着玩!算啦,我现在倒是希望你要做真正的大买卖,布个两三年的局,到时候我早都退休跑天涯海角去了,你在大河村玩出花来都跟我没关系。” 我就问他,“真的?我真的可以在金城做一票大买卖?那我可就准备去了……” “你特么给我消停点。”老曹瞪了我一眼,“不到十个月啊!想上天摘月,你也给我老实忍着!” 一辆老捷达从警务室门前飞速开过。 然后又快速地退了回来,停在警务室门前。 车门一开,张宝山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怎么跑这儿来找老曹喝酒了?老曹这人什么都好,就是酒量不行,当初我一看他不能喝酒,就知道他不是能干好警察这活的料,这都多少年了一直原地踏步,我刚入职的时候他在当片警,我这都当区刑大队长了,他还是在这当片警!这位置干得可是够稳的了。” 他毫不见外地大嗓门嚷嚷着,进门就一屁股坐到桌旁,二话不说,先抓了一把羊腿塞进嘴里,把两个腮帮子都给撑成了圆球,一时咽不下去,赶紧抓酒壶给自己倒了一小杯,也不管酒还没烫热,一仰脖灌下去,赞道:“好酒,有点像老西凤,绵软醇,进肚子里够劲儿,老曹你什么时候换了口味,不喝金液原浆了?” 我说:“这酒肉都是我刚去买的,就是西凤。昨天来了个有钱人,出手特别大方,今天这顿我算请个喜。张队长,你不在专案组打拐辨孩子,又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有千面胡交待,这案子进展一日千里,傻子都能办结,到时候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上面好些挂了牌的神仙都跑出来蹭光,我在那边呆着也没什么意思,就让包局帮忙把我叫回刑大继续干我自己的活,赶紧先把邵昆山那案子结了。” “人都抓住了,怎么还没办结?” “哈,一看你就是个外行,抓人其实是最简单的,真正的苦头还在后面,笔录得记,证据得归档,案件经过得写全,要不然检察那边一句话就能给喷回来。” “既然这么忙,跑我这儿来干什么?先说文书上的事情我可一窍不通啊,这个忙我帮不上。” “有个东西,鲁得胜交出来的,说是他们家祖辈传下来的东西,正是靠着这东西鲁家才能请得动邵昆山给他们炼生丹。你帮我掌掌眼,看看这玩意倒底是做什么用的。” 说到这里,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哧溜一口喝了个干净,然后才从兜里掏出个塑料证物袋来。 透明的里装着枚大钱。 圆形方孔,正面字是“圆天道德”,背面花是登天祥云。 整枚大钱都轻飘飘没什么分量。 而且看表皮色泽也不是金属制品,倒更像是某种皮制品。 “验过了,这玩意是皮子做的。谁会用皮子造大钱?造出来能有什么用处?” 我捏了捏袋子里的皮钱,不动声色地问:“然后呢?光是这么一个东西,不至于特意跑来一趟吧。” “哈哈,周先生神机妙算啊,本来我也没把这皮子钱给当成一回事,不过专案组那边重新把农机配件厂给筛了一遍,结果从地下室也筛出这么一枚皮子钱来。这玩意不会是巧合吧。千面胡会不会跟邵昆山那他们有勾结,比如这是个身份证明什么,好些团团伙伙都爱搞这种把戏。” “不,这不是身份证明,就是钱,可以买东西的钱。” “这玩意能买什么?” “人皮钱,当然是买人命了!” 第七十八章 不可好奇 “人皮?买命?”张宝山赶紧把嘴里的酒肉都咽下去,掏出脏兮兮的笔记本和钢笔,咬掉笔帽,“细说说,回头我跟老包汇报。” 老曹道:“你们唠吧,我去村里转转,前天来了伙子西北汉,看着不像好路数,我看看去。” 西北狼,东北虎,都是赫赫有名的过江猛龙,一个盯不住,就可能闹出大案。 但这不是老曹离开的真正理由。 他只是避讳。 在张宝山面前,老曹就是个锯嘴葫芦一样的老片警,不是一眼识真佛的老江湖,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不听。 我弹了弹袋里的人皮钱,“这是江湖术士圈里的金搭子,百无禁忌,除了法术和春典,什么都可以买。之所以能做金搭子,就是因为它可以买命。这东西是宋时出现的,最初是用祭鬼牺牲的人头皮制作,贴身佩戴表示可以得到所祭鬼神的庇护和法力,后来在元朝时,与喇嘛教的尸身法术、地方上的多种祭鬼风俗相结合,又变化成了所谓阴使钱,可以用其他向索命鬼差买命替死。人活一世,酒色财气都是身外物,根本还是这个命,凡是跟命搭上关系的东西都贵重,自然可以拿来替换任何东西。” 张宝山认真地记下来,然后才抬头问:“这玩意真能买命?” 我失笑道:“封建迷信张队长也信?” 张宝山犹豫一下,又往门口看了看,这才压低声音说:“你还说炼生丹这事是假的,可鲁家的事确实有蹊跷,我们调了鲁家几个主要成员的医疗记录,他们家确实遗传先天性心脏病,鲁连炮几年前甚至下过病危通知书,差点就死在医院里。家里那几个人也都做过长期的相关治疗。可从九年前起,他们家就不再去医院检查治疗,个个活得好好的,一点有病的迹象都没有了。” 我看着张宝山,认真地说:“我是治外路病的,也讲鬼神,但我们这行讲的是活人积福,真正有效的救命法门,从来不用搞这些血腥花哨的形式。这些东西,看着有效果,听着有道理,但实际上都是针对人心专门提炼出来的,真要相信就会陷进去,难以自拔。现在闹得欢的那几位活神仙,可是连顶天的大人物都能唬得住,他们不过只是学了些皮毛罢了。从古至今,因为陷进去研究疯魔的人一直都有。” 张宝山打了个哈哈,“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你那么认真干什么,难道我还难去研究这种邪门外道的玩意?” “这东西不能好奇,后患无穷。” 我拈了一粒羊肉,向他示意了一下,当着他的面扔进酒杯里,轻轻一弹杯壁,杯中酒燃起幽幽火苗。 下一刻,那粒羊肉绽开一朵小小的白花,浮到酒焰上。 空气中充满了沁人心脾的馨香。 张宝山惊奇的睁大了眼睛。 我把花从酒焰中捞起来,递给张宝山,“我要是告诉你,这花能治你的后腰刺痛,你会不会吃?” 张宝山一怔,旋即问:“你怎么知道我后腰刺痛?” “我不光知道你后腰刺痛,还知道你每晚睡觉不敢平躺,早上起来两肩发麻,头昏脑涨,去医院检查看不出毛病,只能给开些活血化镇痛的药来顶着。我一不摸脉,二不问诊,直接就能说出这些,然后告诉你,这花能治,你吃不吃?” “那肯定得试试啊,走好几家医院都看不好,这么难受,死马当活马医也得试试才行。” “那你吃了吧。” “真吃啊!”张宝山有些疑惑,但还是把那花塞嘴里吃了。 吃完,他露出惊奇的表情,“卧槽,真不痛了,周先生,你这神了啊。” “一点也不神,起作用的不是花,而是这香,特别配的,能够镇痛缓神。可你感觉到不痛了,就会认为是花的作用,认为我是真有本事。那然后我告诉你,这只能治标,想治本用羊肉可不行,所谓吃哪补哪,要去根,必须得用活人的后腰肉才行,你难道还真能去找个活人割的腰肉来吃?如果不是治腰,而是治先天性心脏病呢?” 张宝山恍然,“我明白了,他们这些不是有治病的真本事,而是靠着假把戏唬人的,吃了生丹的曹家就落到了邵昆山的掌控,只能乖乖听他摆布,对吧。这个人皮钱也是一样的道理。” 我点头说:“江湖术士,吹得牛皮破天,怀真术的有但绝对不多,剩下的都些唬人的假把戏,所以才会搞得神秘诡异,甚至因腥残暴,以此来唬骗不明所以的外人来谋财害命,吓唬别人不敢调查追踪。” 张宝山说:“那这人皮钱也是拿来唬人的,没什么太大用处是吗?” 我说:“不,这东西的用处很大。成了金搭子,它的价值就不在于原本的用处,而在于可以买到术士圈子里任何的东西。邵昆山炼生丹治病,千面胡骨灰选灵续命,都是采生折割里的门道,又拿了同一款人皮钱,这说明在金城一带有一个专门用采生折割法门害人敛财的圈子。有人在主持这个圈子,用这款人皮钱购买交换资源信息。邵昆山炼生丹九年多,千面胡骨灰选灵也搞了十年,意味着这个圈子至少存在了十年以上,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暗中做类似的勾当!” 张宝山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这得害死多少人?这要是真的,部里都担不住,肯定要再往上汇报。我得赶紧回去跟老包说这事,这必须得顺着往下深查才行。” 这才是真正的惊天大案! 到了这一步,那就不是一个小小金城的事情,而是全国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都要被打击一波了。 他收拾了笔记,把自家杯里酒一饮而尽,又抓了把羊肉往嘴里一塞,又去拿那人皮钱。 我说:“不急的话,先放我这儿,我研究研究上面的纹路法辞,看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 “那你放好了,这玩意是重要证物,可不能弄坏弄丢。” “放心吧,怎么经营这东西,我比你们懂。” “那你拿着吧,我先走了。对了,回头得空我再来找你,你给我好好看看后腰那毛病。” “记得带钱。” “周先生,你这格局小了不是,咱们这关系,还谈什么钱呐。” “开张接诊,不能不收钱,三千五千不嫌多,一二十二不嫌少,你真要手头紧巴,给我个一分钢镚也行。” “寒碜我不是,放心吧,少不了你的。走了啊!” 我看着张宝山走到门口,才叫住他,“等下,张队长,还有件事情。” 第七十九章 举头无神自有明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千面胡知道你们搜出人皮钱的事情吗?” “知道,今天早上刚审了一盘,这老几把登满嘴胡咧咧,说这是西南来的一伙石头客下定的信物,货交完之后,没什么用处了。” “他这几天都老实交代了吗?” “还行,交的线索挺多,就近抓了两伙人,好些都是外省的,厅里准备整理一下做个汇总,向部里汇报,到时候请部里协调一下各省,统一行动,争取把这些拐子花子一网打尽。” “哦,恭喜啊,张队长,这一波搞下来,是不是能升职了?” “想什么美事呢,就那么几个萝卜坑,有得熬呢,最多给个表彰,没事儿我走了。” 张宝山风风火火地走了。 我举着人皮钱,冲着阳光看了看。 有细细的光从圆天道德四个字透出来。 那是无数密密麻麻的肉眼不可见的小孔。 汇成了另外四个字。 “胜福往生”。 明里采生折割,圆天道德。 暗里借寿续命,胜福往生。 一如这人皮钱有两面。 这也是为什么千面胡想把我引去机械厂的原因。 顺着这枚人皮钱,我一定可以见到他口中所说的那个老神仙。 “可真是诱人啊……” 我轻轻叹息。 没掷出花之前,我一定忍不住这个诱惑。 但现在,时机还不到。 “什么诱人?”老曹随声进门,一屁股坐到桌旁,抓起片羊肉扔到嘴里,“今儿这天可真特么冷,张宝山也不嫌麻烦,非得一趟一趟往这边跑。下次再有事儿回你家去说,别在我这儿占地方。” 我冲他晃了晃人皮钱,“可以买命的宝贝啊,多诱人呐。要看看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老曹撇了撇嘴,“少来,老头儿我自己的寿命够用,不需要买。花钱买命,不如喝酒。” “对,不如喝酒。” 我哈哈一笑,举起酒杯同老曹碰了一杯。 两瓶西凤喝光,天已经擦黑。 老曹拎着剩下的羊肉,摇摇晃晃地走了,临走扔下一句,“今天喝得透,得养几天才能缓过来,这两天别来找我了啊,找也没酒。” 我打着酒嗝回到院子,洗了把脸,改了往常的顺序,先打了一遍拳。 打完出了身透汗,酒意尽消。 我这才回到诊室,练字养气。 一篇字写完,换身衣服,出院子开着那辆停了这么多天没动的普拉多,直奔看守所。 到了看守所,我把车停在大门对面的街边,拈起一炷线香,插在左倒后镜边上,然后靠坐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安静等待。 有急促轻微的脚步声,快速由远及近而来。 我睁开眼睛。 香燃去了三分之二。 再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一个穿着狱警制服的男人正急匆匆跑过来。 我开门下车,扔了根烟到嘴里,挡着火机点燃,就站在车旁,注视着男人。 千面胡。 人皮钱一被搜出来,他就不可能再老实呆在看守所了。 万一警方真顺着这条线查到他所说的那位老神仙,他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这个锅他不敢背,所以必须得逃! 逃,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千面胡注意到我,慢慢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老同参,都是海里客,举头三尺有神明,担山挑月各自辛苦,不走西取经,就走北送道,留下这三岔路,祖师面前也好说话。” 我从兜里掏出那枚人皮钱,冲他晃了晃,“举头无神自有明,贼心不死也敢到祖师面前说话?” 千面胡脸皮微微抽动了一下,突然转身就往看守所大门方向狂奔。 我屈指一弹。 香头折断飞出。 “救……” 千面胡张嘴呼救,可只喊出一个字,血就从嗓子眼里涌出来。 想要靠着拍花术伪装身份逃出看守所,就必须要用善人香降低层层看守警卫的警惕性。 善人香是拍花术百般变化的基础。 所以,想除掉拍花子,也很简单。 就像曾经做过的那样,借桥过河,隔空送客,直接将他送到西天。 惯于用药者,必死于药。 他是死在自己几十年的老习惯上。 在医院里,我就已经留下暗手,等的就是这一天。 鲜血顺着嘴巴鼻子喷出来,然后是耳朵,最后是眼睛。 从眼睛冲出来的血流是如此急,以至于把他眼珠子都直接顶飞出去。 他整个人就这么好像喷泉一样喷着血,继续向前狂奔了十几步后,腿一软,跪在地上,腰慢慢弯下,头拄到地上,没了动静。 鲜血在身下地面凝了老大一摊。 我从透明袋子里拿出人皮钱,走过去在千面胡的后颈上按了一下。 片刻之后,皮肤表面浮现一个血红的大钱印迹。 印迹上有四个字,“胜福往生”。 回到院子,已经接近午夜,我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给张宝山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 “周先生,什么事?” 背景有些嘈杂,似乎很多人,而张宝山的声音则透着股子难掩的惫倦。 “我发现那个人皮钱上还有四个暗字,胜福往生。” “什么?胜福往生?那钱上有这四个字吗?我怎么没看到?” “所以说叫暗字,另一个人皮钱在你那里吗?对着光看就能看到。” “你先等会儿。” 张宝山也不挂电话,转头就大吼,“小蔡,小蔡,把那枚皮钱给我看一下。” 片刻之后,张宝山的声音再度响起,“还真有胜福往生四个字,这可是重大线索。周先生,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啊。” “不就是有四个字嘛,你们自己慢慢检测也能发现,我这提醒没那么重要吧。” “怎么说重要都不为过。”张宝山停了一会儿,背景里的嘈杂明显见轻,声音再响起时,压低了许多,“跟你说个事,哪说哪了,千万别外传啊。千面胡死了!” 我“震惊”了,“他是死在看守所里了?” “有个狱警被他绑了塞在里面冒充他,我们到的时候,那狱警还睡得呼呼的,一看就是着了道。可千面胡也没逃得了,他刚才被人发现死在了看守所大门前,全身血都流干净了,还能跪住不动。现场一点别的痕迹线索都没有,你这个消息提供得太及时了,等找到凶手,我请你喝酒啊。” “喝酒就不用了,晚上让老曹把我喝多了,现在还迷糊恶心得厉害,你要没有别的事,我就去睡觉了。” 人皮钱这个线,我不能来查,但警方却可以查。 第八十章 铁肩子 四点准时起床,收拾妥当,炼气上桩做早课。 昨天的醉酒并没有对我造成影响。 不是酒量好,而是打拳炼气能够加快酒精排出,不残留对身体的影响。 很多江湖术士爱饮酒,就是因为如此。 可以享受酒精带来的快感,还不用承受那宿醉之后的痛苦。 虽然十八岁之前没喝过酒,但尝过味道之后,就有点放不下。 以至于,现在中午和晚上不喝点酒,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早上来送早餐的不是包玉芹,而是何强兵。 他的头发长出来一些,又迫不及待地染成了红色,有点像正在热播的日本动画灌篮高手里的樱木花道。 只是他矮矮瘦瘦,跟樱木花道的形象差得太远,撑不起来这种非主流发色,倒真像一只红毛猴子。 他对我明显有些畏惧,一声不吭地把饭菜摆上,就低着头站到一旁。 早餐依旧丰盛。 汤面、圆酿、小拌菜,还有一碟炸得金黄的馒头片,洒了盐和花椒面,一咬酥脆喷香。 我把所有饭菜尽数吃光,这才问何强兵,“你妈忙什么去了?” “学校一早上打电话说我姐生病了,我妈饭都没吃就赶过去了。” “那这早饭是谁做的?” “是我做的。” 我有些诧异,“你还会做早饭?” 何强兵闷声说:“我脑子不好使,初中毕业就不念了,在家呆着没事,跟我妈学做饭,我姐高中三年没住校,所有早晚饭都是我做的。” “手艺不错,开馆子能有前途。” “我不想开馆子,男人就得做大事,守个着小馆子抠钱过日子,谁来都得陪笑讨好,这算什么男人?我要做出像样的大事业,让我妈我姐高看我一眼。” “哈,你这整天在街面跟帮子溜子混,是想找做大事业的机会?一帮街面地出溜,能给你什么机会?” “我这叫扩展人脉。做大事,得有人才行。潘贵祥当初就是个待业知青,也天天在街面上混,认识的人多了,才做起那么大一番事业,现在谁见了都得叫一声祥哥。迟早有一天,我也能让人人见我都叫我一声兵哥。” “潘贵祥,是那个祥云贸易公司的老板吧,听说是专门做对缝生意的?” “对,左右一倒,不用自己吃苦受罪操心,钱就挣到手了,市里领导见了都得夸他一声能人。上面那些大老板,哪个在生意上有难处,只要找到,就一定能给解决了。” 何强兵兴奋的双手乱比画,仿佛正把钱往自己怀里划拉。 我也听街边退休老头聊起过这个潘贵祥。 这人是金城街面上的一个传奇人物,只用了三年时间,就从一介待业青年跃升为百万富翁。 他的发迹故事其实同八九十年代崛起的很多传奇草莽富豪差不多,跟空手套白狼、倒买倒卖脱不开关系,为此还被以投机倒把的罪名关了两年多。 本地的某个杂志曾把他作为新时代商业先锋的典型做了一期专访。 虽然这显然不过是一种自抬身价的小抬轿法子,但再无用的杂乱信息里往往也会蕴藏着有用的内容。 从各种信息里筛选出有用的内容,也是混江湖的傍身要技。 我跟街边退休老头闲扯的时候,知道了这个人,就专门找了那期杂志来看。 抛去自吹自擂的抬轿内容,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人真正发迹的关键点就在出狱之后。 他从银行拿到了一笔一百万的贷款。 当时是一九八七年,他刚刚刑满释放不到一个月,身无分文。 拿到了这笔钱后,潘贵祥才真正翻身,做起令人称道的对缝生意,靠着无比准确的信息,每一笔倒买倒卖都能翻倍赚钱。 在此之前,他只是在街面上胡折腾些地摊货,虽然因为投机倒把被关进去,说来却可笑,他实际上是一直在赔钱。 很显然,这人其实是个铁肩子,跟文小敏是同行。 看着风光无限,其实只是替人作嫁,真要出事,必然会被扔出去当替罪羊。 不过,何强兵说得没错,至少到目前为止,潘贵祥还是人人称道的能人,横跨黑白两道,金城数得着的大老板有了困难都会找他帮忙解决。 我打断了何强兵的喋喋不休,“你既然这么崇拜他,想不想认识认识?” 何强兵不由一呆,有些泄气地说:“我哪有机会认识这种大老板?” 我说:“事在人为嘛,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有没有机会?我听说这位潘老板信佛,每月都会去法林寺吃三天斋饭。你要是能拜法林寺的高僧为师,就算不出家,在寺里带发修行一阵,也没准能有机会认识他。” 何强兵更加沮丧了,“我妈前两天带我去了一趟法林寺,结果人家不肯收我,还拿话埋汰我。” 我笑道:“那是你们的方法不对。法林寺是中原数得着的大寺,当然不能随随便便什么弟子都收。” 何强兵眨了眨眼睛,问:“那什么方法能让法林寺收我当徒弟?” 我问:“你自己想去吗?想好了再答我。” 何强兵说:“本来我不想去,可要是能认识潘贵祥,我就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说:“法不轻传,技不随授,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教你怎么去法林寺?” 何强兵抓耳挠腮地支吾了一会,才憋出一句话,“我妈有钱,给你钱,这行吧。” 我觉得包玉芹教他做饭让他开小馆子的想法挺正确的,老太太虽然见识不多,但对自家儿子看得真准。 “要是钱能解决,直接把钱给法林寺多好?” “那,那怎么办?” “这样吧,我现在名声渐渐起来了,有时候可能来看病的人会多,自己忙不过来,也不能总像之前临时找人帮忙,你来给我做个门下,忙的时候来帮忙,平时也不用你干什么。有了这层关系,咱们就是自己人,我教你法子天经地义。到时候我保你能去上法林寺。” “这样就行?” “去法林寺的富贵人家多,到时候你帮我留意着点,要是谁家得了外路病治不好,就帮我宣传一下,要是能拉来有钱人家问诊,我每户给你三百块提成。” “成,那等我妈回来,我就跟她说。” 第八十一章 恶毒 妙姐说,人生处处是意外,有惊吓,有惊喜,算无遗策什么的,都是吹牛逼,真正能做到随机应变,顺势而为,就已经是相当了不起了。 原本收何强兵做门下是另有打算,却没想到他居然也能给我带来一次小小的惊喜。 把何强兵顺理成章地安排到法林寺,可以一石三鸟,省去很多额外的功夫,接下来的谋划也能更顺理成章。 何强兵收拾了碗筷,兴冲冲地走了。 可没大会儿,他又跑回来了,手里拎着个袋子,身后还跟着陶大年。 老头一大把年纪,累得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 “周先生,我姐情况不太好,我妈打电话过来,说是想请你去给看看。” 何强兵进屋,劈头就冒出这么一句,满头的汗水都顾不上擦一下。 “出什么事了?” “我妈也没说清楚,就说赶紧请你过去。” “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了。”何强兵连忙掏出个信封,双手递给我,“这是出门费。” 跟着又把袋子里的东西掏出来,一样样放到桌上。 酒肉水果六样,看起来都是在街上刚买的,新切的猪头肉还在冒着热乎气儿。 我点了点头,没有动地方。 出门问诊,三礼六品不能少。 还差一礼,我不能立刻就应。 陶大年也赶上来了,进门扶着门框倒了好几口气,才断断续续地说:“按辈分算,何家姑娘算是我侄外孙女,我这个老头子请周先生出门问诊。” “好,出门吧。” 我这才正式应了,穿上外衣,拎了提包,由何强兵和陶大年领路,出门问诊。 何芳兵是科技大学的学生。 但她现在没在科技大学,而是在隔壁医学院的附属医院。 四人间病房只住了她一个人,包玉芹正坐在床边抹眼泪,看到我过来,她赶忙起身迎上来。 “周先生,麻烦您跑一趟,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学校怕再出事,说什么也不让我带她出去。” “不急,我先看看情况。” 我已经注意到何芳兵的状态了。 她靠坐在床头,面无表情,眼神呆滞,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仿佛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依旧老程序,摸脉捏指看掌。 脉指正常,倒是手掌心有四条若隐若现的淡淡红线,其中一条只有其它三条一半长。 一套看下来,我心里有了底,不急着处置,先问包玉芹,“老婶儿,她是怎么变成这样儿的?” 包玉芹道:“学校也没个实嗑,就说在医学院的实验楼里发现了她的时候,就这样了,别的什么都没说,检查做了全套,都是学校给掏钱,可什么都没查出来。我寻思着可能不是正经病,所以就请您过来给瞧瞧。她这是不是丢魂了?我怎么叫她,她都不应,可让她干什么,她还就能干什么。” 我问:“当时除了她,还有几个人在现场,是不是都变成这样了?” 包玉芹道:“不知道,学校说就在现场发现了我姑娘。周先生,您说当时现场还有人?那是不是有人害我姑娘吗?学校是在包庇那几个家伙吧,特么的我跟这帮黑心烂肺的王八玩意没完,我就这么一个姑娘啊,她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他们拼命……” 陶大年道:“老何家的,你先别瞎咧咧,听小周先生的,乱打岔再耽误了姑娘的事儿。” “哎,哎,小周先生,您说,您别在意啊,我就这狗脾气。” “不要紧,可怜天下父母心嘛。你也不用太担心,她的问题不大,只是受惊丢了魂,我现在给她叫一下,马上就可以清醒过来。” 我点了三炷香,插在病床头上,接一杯清水,让何芳兵双手捧住,又找了两双筷子,用两手夹在手心,合成四字形状,插进水杯,让陶大年、何强兵站到墙角,不要挡着病房门,对包玉芹道:“一会儿筷子立起来,你就立刻叫你女儿的名字,我不让你停,你千万不能停。” 包玉芹紧张地应了,紧紧盯着杯中筷子。 我默念一遍招魂咒,然后喝了一声“起”。 松开手,四根筷子依旧像被夹着一样,紧紧贴在一起,端端正正地立在水杯中。 “何芳兵,何芳兵……” 包玉芹刚叫了两声,病房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走了进来,看到眼前这一幕,立刻大声质问:“你们在干什么?” 包玉芹被这么一打岔,立时叫不下去了。 那四根筷子哗啦一下散开,斜歪靠在水杯口。 这个进门的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 这人可不是刚到的。 在我们进病房后他就从隔壁病房走出来,然后一直站在门外,既不进来,也不离开,直到招魂进行到最关键的叫魂时刻,他才果断推门进来。 在这个时机打断招魂,何芳兵被叫回来的魂很可能因此受到惊吓而逃走。 到时候她会把这种惊吓与包玉芹的召唤声联系起来。 到时候包玉芹再越招呼,她就越不会回来。 可招魂这事,只能由父母子女或者丈夫来做,除此之外,哪怕是亲兄弟也不行。 包玉芹是唯一可能把何芳兵的魂叫回来的亲人。 如果她的招呼不好使,可就再也没办法把魂叫回来了。 失了魂的何芳兵就会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浑浑噩噩一辈子。 这人进来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打断仪式,而是为了让何芳兵永远都没机会清醒恢复。 这点心思,极为恶毒。 我转过头,正视这医生,然后看清了他的样子,不由挑了下眉头。 这可真有意思了! 这人脚步轻稳,呼吸绵长均匀,边走边说,情绪激动,声音却毫不受影响,平稳异常,这种控制能力,可不是先天来的,需要后天的艰难磨炼。 他不是学过内家功夫,就是像我这样每天炼气养生。 医院里能有这样的人物,还真是不能小瞧了。 但对我来说,这还不是最有意思的。 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我见过这个人的照片。 而且,这个人应该在几天前就不明原因地死掉了。 第八十二章 虚与委蛇 当时照片上死去的男人,苍老衰朽,七八十岁的样子。 实际上,只有二十三岁,医学院的学生。 现在这个活着的男人,却是四十出头,虽然眼角已经开始出现皱纹,但正处在年富力强的人生最好阶段。 除了眼睛。 人老眼必浊。 虽然他戴了副眼镜来遮掩,可依旧能看出眼底混浊,轮纹重重。 这人的实际年龄,没有八十,也得有七十。 包玉芹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当即回答:“我姑娘丢了魂,我请周先生来给叫一叫。” 男人皱眉看了我两眼,道:“这里是医院,讲科学的地方,不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封建迷信。” 包玉芹当时就不乐意了,“咋了,你们治不好我姑娘,还不行我自己想想办法?你当我想在这儿做呢?要不就让我带我姑娘回家,把我姑娘害成这样,藏藏掩掩的没个说法,还不让走,信不信我去政府告你们!” “你女儿现在的状态不好,留院观察是学校对她负责,怎么就成学校害她了?” “不是学校害的,她怎么变这样了?不是学校害的,为什么扣着不让我带走?不是学校害的,为什么不让我给姑娘招魂?” “你,你这种封建迷信行为,不是在救她,是在害她!” “我自己的姑娘,我愿意怎么救怎么救,用得着你管?救成什么样,我都乐意。” “你,你简单不可理喻!算了,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不管了。” “本来就没要你管!” 男人气呼呼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我上前拦住他,“大夫,请等一下。” 男人微微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我,“你要干什么?” 我掏出烟,弹出一根敬给他,“您贵姓?” 男人一摆手,“我不抽烟,别套这个近乎,我警告你,赶紧走啊,这里是医院,是大学,绝对不会允许你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这也是好心,处理完马上就走,绝不多呆,您别跟院里提这事。” 我陪着笑,又掏出一包没开封的三五,塞到男人手里。 男人扭头看了何芳兵一眼,干咳了一声,接过烟揣进口袋里,又叮嘱了一句,“赶紧走啊。” 我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男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我两眼,出门离开。 我客气地一直送到门外,目送他拐过走廊转角,这才转回病房。 包玉芹说:“小周先生,你跟他客气个什么劲儿。” 陶大年却道:“老何家的,小周先生这是为你姑娘好,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人家那是坐地虎,不好得罪。” 何强兵梗着脖子说:“屁个坐地虎,我一个打他这样的三个,敢搅和事,下班我就在外面堵他。” 包玉芹反手一巴掌拍到何强兵脖子上,“堵个屁,你特么给我消停点,你姐还没好呢。” 何强兵缩着脖子,讷讷不敢再出声。 我笑道:“咱们虽然不怕他,但也没必要得罪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再给姑娘重叫一次魂吧。” 刚刚那个脚步声又回来了,依旧还是停在门外,默默偷听。 我重新把筷子竖在杯子里,包玉芹又开始叫何芳兵的名字,连叫了十几声,我便让她停下来,仔细检查了一下竖起来的筷子,然后对包玉芹说:“老婶儿,你姑娘这情况有点严重,这么简单地叫怕是叫不回来,你把她的生辰八字给我,我晚上给她起坛作法。” 包玉芹忧心忡忡地问:“那得什么时候能好?” 我说:“最快也得三天见效,具体什么事情到时候再看。这几天你勤盯着点,有什么变化,及时告诉我。我手机号你记一下,别管什么时间,一定直接找我。” 门外的脚步声重新响起。 这次是由近而远离开,透着股子轻松。 包玉芹记下了手机号,又从兜里往外掏出个信封来要给我。 我说:“这个不急,等治好姑娘再说。” 说完,我给何强兵使了个眼色。 何强兵心领神会,立马拉着包玉芹说:“妈,我想去给周先生帮忙。” 包玉芹本来忧心忡忡,听他这么一说,立马露出喜色,“你想通了?得先问问人小周先生愿不愿意要你啊。” 何强兵道:“想通了,刚跟周先生也说了,周先生愿意要我,但得你同意。” “我当然同意了。哎哟,祖宗啊,你可算想通了。把你这一头红毛给我剃了,别给周先生丢人!”包玉芹使劲拍了何强兵两下,又转过来对我说,“小周先生,那我家强兵就麻烦你了。你尽管使唤他,要是不听话就教训他,敢跟你梗梗脖子,你跟我说,我打死他!” 我笑道:“我看强兵挺机灵的,能在我这里干得不错。这两天不急着过去,等你姑娘这事完了再去就行。” 事情都交代完了,我拉着陶大年返回大河村。 陶大年就嘟囔说:“小周先生,老何家最近这一个事接一个事的,不着消停,是不是祖坟闹毛病啊。” 我笑道:“这事儿是真不懂,您老就别问我啦。” 陶大年说:“小周先生你是行家,这些事儿总比我们这些啥都不懂的强,你给参谋参谋呗,老何家的这几年真是不容易。” 我说:“不懂的事我可不敢给乱参谋,您老要是不放心,不如劝老婶找个风水先生去给看看祖坟。” 陶大年叹气说:“这不是手头没靠得住的嘛,前些年都找老应先生的,去年冬天老应先生脑出血没抢救过来就没了,他儿子接了他的生意,本事怎么样不好说,可要钱是真狠,出门要钱,望气要钱,动土要钱,特么的也不怕让钱给烧了屌根。” 这话头我就没再接。 陶大年的意思我明白,不过隔行如隔山,阴宅风水我是真不懂,就算对金城本地圈子熟悉,也不好给随便乱介绍。 先把陶大年送到房头,我转回住处,进了诊室,先拔掉窗台上的残香,重新换了三炷黑色香,又从杨晓雯上次落下的照片里翻出那张扒开眼睛的放到桌上,然后才从左手指缝里拈出一根断发。 这是男医生的头发,塞烟时,乘机截下来的。 第八十三章 占据先手,尽在掌握 斗法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不择手段,不讲武德。 那男人推门打断我招魂,就在与我斗法。 他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却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他站在门外,所以招魂的时候故意少做了一道,并没有真的施法。 他占的这个上风,就是虚风。 而我借此机会,采他的头发,才是事实上占了先手上风。 发乃血之余。 有发在手,一应咒、乩、法就都有了施展的基础。 但仅有头发,却不够,还需要生辰、画像其中之一。 而我恰好有死去学生的高清面部照片,便是再占一个先手。 斗法三要,我全都在手,他的性命已经在我掌握之中! 我翻出个没面目的木偶小人,用针在后脑处扎个小窟窿,截一小段头发烧成灰注入窟窿,从照片上剪下脸部,贴到木偶正面,再画符贴到木偶背面。 这样一个施展魇魅之术的桐人就算完成了。 接下来,我如法炮制,又做了一个桐人。 只不过这一回,我没有剪照片的贴上,而是用符笔,对着照片,给木偶画了一张脸。 完成之后,我把两个木偶分别存放,收拾齐整东西,继续我这一天的坐诊。 到中午的时候,接了两诊,都是小儿发烧,但病因不同,一个是受了邻居狼狗惊吓,魂体不稳,一个则是刚从姥姥家回来,留魂不舍,都是常见的小儿魂魄不稳问题,很容易就现场解决。 其中受到狼狗惊吓发烧的那家,在这之前并没知道我这个先生,只是在孩子发病后,打听看外路病的先生时,从朋友那里听说有我这么个治小儿不明发烧的高手。 这是个很好的现象。 说明这段时间,通过精心操作,再加上把握住骨灰选灵这个机会,我已经具备了稳定的口碑。 如果我真是要凭阴脉先生的本事谋生扬名的话,做到这一步就不需要再搞别的手段,只需要慢慢积累,最多几年,我就可以成为金城最有名气的阴脉先生。 所以,现在我需要的是稳。 至少在未来三个月内,都要稳扎稳打。 最好是不要再搞出斗拍花帮、破清虚观之类的事情。 如此才能够确保顺理成章,不让人生心怀疑。 医学院这档子事,必须是在此之前最后一次斗法。 人家挑衅在前,我不能不回敬。 行走江湖,脸面第一。 都打到脸上了,要是不打回去,先前借拍花帮垫的脚就算是白垫了。 下午的时候,张宝山专门跑来一趟,接我去看千面胡的尸体,顺便把人皮钱收了回去。 千面胡已经躺到了解剖台上,只等我看过,就要解剖验尸。 我从头到脚认认真真地把千面胡的尸体看了一遍。 不是装样子。 而是想着或许可以从他身上找出指使他搞骨灰选灵和九曜星君逆位法的人的线索。 如果千面胡正式拜入那人门下甚至是拜那人为师,都会在身上留下特殊的印迹。 这是外道术拜师求学的必须做法。 印迹一般是代表传承的文身。 可惜,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 只在千面胡身上看到了拍花自家的标记。 这说明千面胡只不过是幕后主使者随便找来办事的。 就好像我在火车上选中刘爱军一样。 只不过是工具。 “我判断,他应该是被人下药,导致体内血流速度在短时间内不断加快,形成巨大压力,冲破了血管的薄弱处,造成大量出血导致休克死亡。” 我把结论告诉张宝山。 实话。 因为我是在短时间内接触千面胡的唯一非警方人员,严格说起来嫌疑最大。 听完我的结论后,张宝山说:“不是被人用法术害死的?” 我失笑道:“张队长,你这最近可是有点魔怔了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懂法术的人。再说了,真要想用法术隔空弄死他,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必须得有他的血或者头发,还要知道他的生辰八字,起坛作法七七四十九日,这样才能做到有一定几率咒死他。有这功夫,直接花钱找人在看守所里弄死他多省事。” “那怎么解释他后脖子上那个人皮钱的印迹?这不是施法的痕迹?不是你说的人皮钱能买命嘛。” “买命也不是这么个买法。这个印记,我估计是一种示威行为,给所有知道人面胡和人皮钱这事内幕的人一个警告。如果这些人不小心被你们抓住的话,不能乱说话,否则千面胡就是他们的榜样。” “挺嚣张啊!周先生,那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顺着这个人皮钱找到做这事的人?” “张队长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就是个看外路病的阴脉先生,这些不懂。再说了,我刚到金城几天啊,连金城术士的圈子都还没接触到呢,想帮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听我这么说,张宝山就不再追问我,招呼法医上来开始解剖。 我见这法医是个男人,而不是杨晓雯,就问张宝山,“原来那个女法医呢?怎么没有上班?” 张宝山不在意地说:“小杨请病假了。她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这身体素质太差,三天两头生病,动不动就请病假。有一回,我还专门去看了她一次,好家伙,躺床上有气无力,起都困难,脸白得都没人色了。我当时还以为她要不行了呢,结果没三天居然就活蹦乱跳地又回来上班了,我活这么大岁数也没见人病好得这么快的,也真是活见鬼了。” 我皱眉掐着手指算了算,对张宝山说:“知道她家在哪里吗?我们顺路过去看一下,我觉得她这回出的毛病应该不小。” 张宝山看着我瞪大了眼睛,“还说你不会算命?连见过一面的人都能算出毛病不小,这本事也太大了,是不是谁犯罪作案什么的,你都能算出来?” 我失笑道:“我这不是算命,而是在计算时间。上次见到她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眼底颜色不太对劲,是要患急病的征兆,从时间上来推算的话,也就是这一阵子的事儿。” 第八十四章 请仙 阴脉术本身脱胎于道家医术,也讲究个望闻问切。 上次杨晓雯来见我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她身体有问题,而且离发作不远。 当时估计也就三两天的时间,所以推测她可能会在这个时间内再来找我。 可是,她没来。 我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问诊随缘,死活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从来没有看病的求着去给有病的治病。 但现在,既然有医院里这档子事,那就需要牵扯一下这位女法医。 只有从她入手,才能把警方力量牵扯进来,借刀杀人,斩草除根! 听我这么说,张宝山当场掏手机出给杨晓雯打了个电话。 打了三遍,都始终没人接。 张宝山立时就有些担心,开车拉着我去了杨晓雯家。 杨晓雯的父亲也是警察,跟张宝山搭过伙计,早年间因公殉职,母亲则在去年因病去世。 她现在是一人独居,真要犯了大毛病,没人照看,实在是很危险。 杨晓雯家住区公安家属楼。 本来她的资格不够分楼,但因为有父亲殉职加成,所以当初盖家属楼,第一批就分到,只是楼层不太好,七楼顶层。 张宝山带着我风风火火地跑上楼,咣咣敲门,可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应门,倒是对门开了,有个老头探头出来瞧了一眼,“张宝山,干什么呢,轻点,我这心脏病都快要让你给敲犯了。” 张宝山回头问:“老许,晓雯没在家吗?” 老头说:“这两天都没见着她,也没听着门响,是不是出门了?” 张宝山皱眉道:“她请了病假,不会是住院了吧。” 老头说:“不能吧,前天还见着她了,挺精神的,没什么毛病啊。对了,她不是跟老杨家的闺女平时走得挺近吗,问问老杨家闺女,我这儿有她的手机号,前两天刚买的,还跟我显摆来着,小姑娘家家的不知道节俭,自己花好几千块买那么个玩意,真是败家,等会儿,我去找找。” 嘟嘟囔囔的转身进屋去找手机号。 我说:“屋里有人,我听着动静了。” 不仅听到了动静,而且还听出来这人应该是躺着,正努力想起来开门,可是却没能起来。 除此之外,我还闻到了淡淡的线香火烛味道。 怪不得没来找我,原来是找了别的先生。 只是,杨晓雯的问题用不着起坛祭香。 除非是显技用的。 但这说不通。 人前显技的目的是为了取信于人,宣扬名声。 如果主家只有一人的话,显技毫无用处,正常的先生都不会浪费这个时间和精力。 所以,杨晓雯找的这个先生,十有八九是个水货。 治病遇水货,等于是请阎王进门,自寻死路。 听我这么一说,张宝山立马抬脚就要踹门,我赶紧拉他住,掏了个曲别针出来,塞进钥匙孔里捅咕几下,门锁咔嗒一声就开了。 对门老头刚好拿着个小本本出来,看到这一幕,脱口道:“小张,你从哪儿逮的佛爷,这手段日搜百户夜盗千家小意思,绝对够毙了。” 张宝山道:“这是局里聘的顾问周先生。” 老头惊奇地说:“局里请个佛爷做顾问,是打算动顾老七那帮子吗?” “周先生是民俗顾问。” “溜门撬锁的民俗?” “老许你先进屋吧。” 张宝山把老头推回去,转头拉开杨晓雯家房门。 浓重的香烛味扑面而来,直打鼻子。 张宝山被呛得连打了几个喷嚏,但却顾不得这些,捂着鼻子就往里闯。 因为随着香烛味一同传出来的,还有虚弱低沉的痛苦呻吟。 声音传自卧室。 张宝山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 然后,他又出来了,比进去的速度还快。 满脸的尴尬。 我探头往卧室瞧了一眼。 床上趴着个白生生的身条,白得晃眼,仿佛会发光。 “别瞧!”张宝山拉了我一把,反手把卧室门带上,隔着门说,“小杨,能听到我说话不?你把被子盖上。” 回应他的只有含糊不清的呻吟。 张宝山转身就往外跑,边跑边喊,“老许,嫂子在家吗?赶紧过来帮个忙。” 我站在客厅没有跟着出去,转头打量四周。 所有的窗子缝上都贴着黄裱纸条,上面写满看着很复杂但实际上狗屁不通的纹路。 南墙下摆着张矮桌,桌上有香炉火烛,四样水果,四样熟食。 这是在上供。 但供的不是神佛祖先,而是一张白纸。 白纸上面有一句话。 “玄圣真仙姥姥圣位”。 圣位两个字上面按着五个血指头印。 这是请野仙驱邪的架势法门。 但摆架势的先生显然只是一知半解,光摆了请仙的架势,没摆送仙的架势。 要是真把这位不知什么来路的玄圣真仙姥姥请来,走与不走就只能看这位姥姥的心情。而这位姥姥大抵是不肯随随便便就走,非得要足了供奉才会离开,否则的话就会闹请仙的这家人,甚至比原本要解决的问题闹得还要严重。 当然,这里真正的问题在于,杨晓雯不是中邪,这个法子根本就不对症,就跟姚大仙那位棒槌徒弟搞柳条驱邪一样,路子不对,就是在害人而不是救人了。 从现在的情况来判断,杨晓雯应该是成功请来了这位玄圣真仙姥姥。 可是这位姥姥非但没有解决她的问题,反而附身折磨她。 张宝山很快就回来,还跟着之前老头和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太。 老太进来就直奔卧室,手里拿着件肥大的外衣。 我想了想,没有阻止她,只是指了指那个供桌,对张宝山说:“杨同志怕是遇上骗子了,她平时还相信这些东西吗?” 没等张宝山说话,老头先抢着说:“小杨她妈信佛,但只去法林寺这种大庙上香拜佛,小杨倒是没听说信这些。” “那就是病急乱投医了。”我对张宝山说,“她是从小就这样多病吗?” 老头又抢答:“倒不是,她小时候老活泛了,比小子都淘,就是十六那年大病了一场,从那以后身体就不好了,连带着成绩也下滑得厉害,原先那是准准能考上大学的料子,最后只考了警校。” 他这话还没落呢,就听卧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第八十五章 且送一程 发出尖叫的是刚进门的老太。 她进去后,就随手把门关上了。 本意是照顾杨晓雯的隐私。 可现在,却挡住了我们的视线。 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老包,怎么了?” 老头连问了两声,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不由急了,伸手推门就往里闯。 张宝山一把抓住他,“老许,别进。” “滚一边去!”老头爆脾气,一甩手还要往里冲。 张宝山再次抓住他,“别冲动,里面情况不明,别害了嫂子。让周先生先进,他是行家,可以保嫂子和小杨没事。” 老头回头仔细看了一眼,突然一拍大腿,“哎,你是上过电视的那个先生,听说治小孩子发烧很有一手?那就麻烦你了。” 这当口也不是谦虚礼让的时候,我便对两人说:“我进去之后,无论听到什么动静,你们都不要进,就守在外面,看着点供桌,要是那张白纸从墙上掉下来,马上烧了它,纸灰放香炉里,不要碰,等我出来处理。” 张宝山应了,老头连声催我赶紧进去。 我把随身的拎包挎到脖子上,拉开拉链,确保随时可以伸进去拿家伙,这才推门进入卧室。 这开门往里一走,就见老太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原本在床上趴着的杨晓雯却没了影子。 我迅速在扫了一眼,没看到杨晓雯的影子,就猜到她在哪里,立刻反手把门关好,上前检查老太的情况。 只是昏了过去,应该是惊吓过度,但脉搏平稳,呼吸正常,没有太大危险。 这也说明老太平时身体非常好,没有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否则的话,估计直接人就过去了。 脑后突然有风声响。 我侧身躲闪。 白生生的身影自旁边擦过,落到床上。 正是杨晓雯。 她依旧光着身子,蹲在床上,两手拄着床板,瞪着我,呲牙咧嘴。 胸腹间布着密密麻麻的青黑色纹路。 看起来像是皮肤下的血管受到刺激凸起。 在白嫩的皮肤表面异常醒目。 青黑色的纹路纵横交错,杂而不乱,最终汇成了一张占据了她整个胸腹要害位置的脸。 黑色的,扭曲的,人脸。 有意思。 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杨晓雯再次跳起,冲着我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我伸左手捉住她的脖子,前冲一步,把她按在墙上。 掐住颈侧的手指微一用力,她头一歪,便昏了过去。 这玩意还真有点道行,知道演戏呢。 我笑了笑,右手在包里翻出根缝衣针来,对着杨晓雯的眉心就刺。 她突然就睁开眼睛,发出非人的刺耳尖叫,整张脸都因为嘴张得过大而扭曲变形。 我没有受任何影响,缝衣针落下的毫不迟疑。 就在针尖刚刚触到她眉心皮肤的那一刻,她又头一歪,眼一合,没了动静。 门外客厅里响起哗啦一声,跟着就是清脆的碎裂声。 张宝山的声音响起,“哎呀,碎了,这怎么办?” 老头道:“什么怎么办,凉拌呐,小周先生又没说香炉碎了就不烧,赶紧上手吧!” 我不禁一挑眉头。 真是够狡猾的。 居然能舍得放弃这一回吃的全部香火。 怪不得也敢称个仙。 我把杨晓雯放到床上,又仔细看了看胸腹上那张凸起血管组成的人脸,上手沿着血管凸起的纹路摸了摸,心里有数后,才把老太拿进来的那件大衣盖到她身上,再转过头来,先点了根烟,抽了两口后,一手按住老太人中,对着她喷了口烟。 老太打了个喷嚏,一下子睁开眼睛,尖叫:“鬼呀……” 我盯着她的眼睛,低声说:“没有鬼,刚才是杨晓雯被野仙附身了,脸上表情变得扭曲,看起来很吓人,你被吓昏了。” 老太茫然点头,“啊?对对对,小杨那样子真是太吓人了,可吓死我了。” 我松开老太,让她先躺床上缓一缓再起来,转身推开卧室门。 一股子纸灰味儿。 供桌上的香炉裂成两半,里面的香灰洒了一桌子。 黑色的纸灰在泛白的香灰中显得分外抢眼。 张宝山和老头都站在供桌前,看到我出来,不约而同地问:“没事吧。” “都没事。老婶受了惊吓,让她躺一会缓缓再起,杨同志也睡过去了,先不用急着叫醒她。” 我说着上前,把桌上混着纸灰的香灰分出两小撮,从包里掏出两张黄裱纸,分别包成两个小包,递给老头。 “老叔,这个带回去,一包和半杯水,睡前喝了,那野仙就不会来缠你们了。” 老头赶忙接了,又迫不及待地进屋去看老太。 这会儿功夫,老太也缓过来了,只说是被杨晓雯的表情给吓到了,但却怎么也不肯再在卧室里多呆,扶着老头的手慢慢走出卧室,跟我打了个声招呼,就往家里转。 张宝山挺不好意思,直把两人送进对门,才转回来,探头往卧室里看,不放心地问我杨晓雯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让她自己来说。” 我走到床前,揉了揉她的左右太阳穴,正三圈反三圈,然后一拍头顶,杨晓雯一下子就睁开眼睛,倒把伸头观察着的张宝山给吓了一跳。 她一时还不怎么清醒,直勾勾地看着空中,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张队,周先生,你们怎么来了?” 张宝山气恼地说:“我们要不来,你就把自己给作死了!” 杨晓雯呆了一呆,问:“我刚才怎么了?” 我说:“你被请来的野仙附身了。你找的人是不是说你是被外邪缠身,所以需要请仙驱邪,给了你仙名,教你怎么摆香火供奉。这一套东西都是在那里买的,花了不少钱吧。” 张宝山道:“放着周先生这样身边有真本事的不找,找些乱七八糟的人,你是怎么想的?” 杨晓雯脸孔涨得通红,讷讷说不出话来。 我笑道:“张队长,你也不用跟她着急。她出问题的地方在前胸,不好意思让我这个大男人看。她应该是找了个神婆之类的女先生。” “不,不光是在前胸。”杨晓雯细声说,“下身也有。” “下身?什么位置?” 我不由挑了下眉头。 她这问题比我预想的要复杂啊。 第八十六章 人面斑 “狭义会阴位置,占满了前后三角区和两大腿根部内侧,如果合拢双腿的话,可以完全遮蔽,胸前斑面积的四分之一大小,手检无明显凸起,无溃烂肿胀,外生……” 杨晓雯说得详细无比,神情坦然自若。 张宝山听得有些不自在,左右看了看,就起身道:“我去外屋收拾一下,别扎到脚。” 我说:“张队长,不用了,我就是确认一下,这个位置确实不方便我来检查治疗,毕竟我只是个江湖术士,不是真正的医生。” 杨晓雯解释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其实我本来不相信这套,但见识了那两件事情,又看到了你的本事,才想着试一试。” 我便问:“那天你拿着那学生的照片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诊吧,为什么最后却没提?哪怕不做检查,听一听描述症状,我也可以给你提些建议,总比你这样冒蒙找些不着调的人来治疗强。” 杨晓雯看了张宝山一眼,说:“我怕传出去,影响不好。我不光是自己,还关系到我爸的脸面,我不能让他丢脸。所以,特意去谷神区找的一位女大仙,还是打听清楚她这人可以给方法让人自己在家治疗才去的。” 谷神区跟这边隔了整个金城,正好是一东一西。 看外路病这种事情,同封建迷信行为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多数人都是看成一类,虽然有事不免来找,但实际上心里却还是觉得上不了台面。 尤其是在她这种行业,又是烈士子女,传出去的话,影响不好。 烈士子女这个身份,既是荣誉,也是负担。 我说:“你这是人面斑,不是中邪,用请仙驱邪的方法不对路,而且教你请仙的这位没教你怎么送仙,请来送不走,就肯定要作你。用错方法还能说是本事不精,可请仙不送,那就是居心叵测。等你被作得受不了,再去求她,就可以借机提出其他要求,比如加钱,比如需要进行某些仪式,环环相扣,到时候不仅损财伤身,还会在她的一步步引导下不知不觉变得盲从迷信,从而被控制住思想行为,对她言听计从,做出很多在外人看来不可理喻的事情。” 张宝山不由大怒,“这什么大仙,这特么是骗子吧,小杨,那大仙叫什么,我找谷神的兄弟安排安排她,什么人都敢骗,反了她了。” 我说:“不用你去找她,她一定还会来找杨法医。那野仙是她供奉的,在这里吃了亏,肯定要去作她,她必须得再从这里帮野仙找回场子,才能安抚下去。你最近在饮食行动上多注意一些,尤其是头发指甲之类的不要乱丢。” 张宝山说:“周先生,你本事这么大,一定能收拾这骗子大仙吧。” 我摆手说:“我只会治外路病,本质上来说也属于一种另类医生,张队长,你见过有几个医生会打架的?在家里动手那是预先做的布置,防身用的,跟这种情况不一样” 杨晓雯倒是神情平静,“周先生,我这个人面斑能治吗?” 我坦然说:“能治,但不好治,这个治疗时间很长,还得病人配合。我确实不太方便。” 杨晓雯又道:“那有什么办法能缓解发作时的痛苦吗?我从十六岁身上开始出现这东西之后,每隔两个月肯定会发作一回。最开始的时候,胸前的斑只有拳头大小,每次发作也就几分钟,可现在发作会持续两天,每回我都恨不得当场死掉。” 张宝山道:“周先生,你一定有办法吧。” 我说:“办法倒是有,但我不建议使用,压制人面斑活跃期带来的痛苦,会对身体造成不可修复的损伤。” 杨晓雯道:“只要能减轻痛苦,造成损伤我也认了。每次发作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活下去。” 张宝山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杨晓雯,道:“要不咱们从长计议?反正这次发作过了,不是还有两个月时间吗?现在先看看怎么处理那个女大仙,小杨,她住哪儿,叫什么名字,还能再叫她过来作你吗?咱们先发制人,先把她拉进去好好审审。她这套指不定害过多少人,审出来打她个诈骗,争取判个十年八年。小杨你先歇一会儿,我送周先生回去,再来找你。” “杨同志,你有我的名片,有事可以随时打电话找我。” 张宝山拉人这事我不好参和,也不多听多问,叮嘱一句,起身就跟着张宝山往外走。 走了两步,我又停了下来,“对了,杨同志,你上回去我那里的时候,把照片落下了,等一会儿我让张队长帮你捎回来。说起来,真是巧了,我刚才在医学院的附属医院碰到个男医生,跟那个死的学生长得一模一样,要不是年纪太大,得有四十多岁,我非得以为是一个人不可。” 来这一趟,这句话才是我真正要说的。 “死的学生?是医学院死的那个吗?”张宝山皱眉说,“有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还是附属医院的医生,怎么去排查的时候,没人提这事儿?” 走访排查就是大海捞针,任何看起来可能的线索,都不会放过。 一个与死者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很难说跟这个案子没有关系。 正常来说,这样的线索肯定得排查出来才对,不管有没有用,必然得上报。 没人提,只能说明没排查出来。 这可是排查走访的疏漏。 我说:“可能是没人看出来吧。我们这些人跟你们看人的习惯不一样,不只看皮相,还要看骨肉相和精神气,这六相中,只要有两相能找到对应的特征,就可以认出人的本貌,无论怎么装扮掩饰都没用。那个医生的发型、肤色都跟那学生有很大区别,又戴着眼镜,对原本样貌掩饰得很好。” 张宝山立刻问:“知道他叫什么吗?” 我摊手说:“只是在医院里撞见的,哪知道,不过我邻居在那个医院里陪女儿,她或许能知道。就是对院包玉芹,现在住在神内618病房。” 张宝山立刻掏出手机打给负责案子的同事,把这个线索告诉对方,让他们赶紧去查一查,看能不能查出点什么来。 这种没有头绪的案子,任何可能的线索,对于办案警察来说都必须牢牢抓住。 对方果然大为兴奋,表示马上就去医院查。 这一趟的目标达成,接下来就该收网起竿了。 我捏了捏兜里的桐人。 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 第八十七章 摘生 我并没有让张宝山送我回家。 到了楼下,我就劝他回去照应杨晓雯,先把女大仙那事解决了,以防夜长梦多。 张宝山倒底还是担心杨晓雯,也没跟我客气,表示了一下歉意,就赶忙回去了。 我转头回到附属医院,使了点小手段,就打听到了那个男医生的情况。 神内主治医师兼医学院的讲师,汪志勇,现年四十七岁,三年前丧偶,没有孩子,目前单身独居,住在医学院家属区,为人有些孤僻古板,但医术精湛,医德也不错。 这位汪医生刚刚被叫去了院长办公室,到现在还没有回疗区。 看起来公安局那边的人已经过来了。 我离开医院,来到医学院家属区,找到汪志勇的住处,潜了进去。 没有从门走,而是从楼道窗户钻出去,用蝎子倒爬城的本事爬墙开窗进屋。 房是身外躯,门是遮风挡。 只要是术士,都会在门口做些布置,以防被人暗中闯门户做手脚。 要是平房的话,窗口也会有布置,可他现在住的六楼,自然不会费那个事。 从表面来看,房间很普通。 布置陈设简单整齐,最大的电器是一台日本原装进口的松下彩电。 除此之外最多的就是书。 书房里占了三面墙的书架塞得满满的。 临窗下摆着的桌上也有好些。 桌面上还摊着写到了一半的笔记,笔就斜搁在上面,旁边是喝了半杯的残茶。 看起来无处不显出学者的优雅从容。 如果不是卧室床上躺着一具尸体的话。 那尸体的表皮已经泛起密密麻麻的尸斑,而且发黑发干,看起来像是个做得不成功的木乃伊。 他就那么直挺挺躺在床上,身上甚至还盖着被子。 虽然脸上密布尸斑,那而且青黑,依旧可以看出正常时的样貌,不说跟汪志勇一模一样,那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的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喉结碎裂,甚至颈骨也断了,以至于他的脑袋一个奇怪的姿势摆在胸前,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别扭。 我没去碰那具尸体,转回书房,坐到摇椅上,将贴了照片的那个桐人拿出来,到椅旁的矮几上,安静等待。 也就过了一个小时的样子,门锁响动,房门被推开。 急促的脚步声走进屋内,径直向书房走过来。 然后停在了门口。 我微笑着冲着汪志勇打了个招呼,“汪医生,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汪志勇脸色一变,立刻往四周扫了一眼,脚往后错了一步,这才压着嗓子质问:“你闯进我家,想干什么?” “你家吗?我还以为这是卧室里躺着的那具尸体的家呢。” 我轻笑了一声,伸手拿起那个桐人,向汪志勇晃了晃。 “老同参,敞亮山前不说灯黑,你这一手顶壳借神欺得了百花眼,骗不过我这道中人,都是跑海人的,先攀个枝,省得大水冲了龙王庙。天高水阔山头多,各路神仙显真灵,出门在外礼先行,不才拜了葛仙师,不知尊驾拜的是哪座山哪座庙哪位老仙师?” “好说,生人皆有两层皮,一层神来一层骨,习得太子天罡术,借来神骨画我皮。都是连气兄弟,不做那外道事,上午在医院是兄弟失了先礼,愿以三一则让老同参个点路,来日祖师面前好相见。” 汪志勇捏着法式印向我行了一礼,倒也客气。 我从兜里掏出一根缝衣针来,刺进照片桐人的两腿之间。 汪志勇闷哼一声,捂住胯间要害,脚一软,跪到了地,脸上满是汗珠。 可痛成这样,他依然没有发出太大声音。 “你在医院里坏我施术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会不会大水冲了龙王庙?祖师规矩,闻声避三丈,见面不点破,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会儿倒是大方起来,三一则点路。嘿嘿,我来金城是要开张立柱的,你坏了我施术,招不回人来,就是坏了我的名声,就给这点,你是打发花子呢?我把你折了卖给穷拐门那帮家伙,还能多赚回两个,用得着你在这儿穷大方?” 我把针拔出来,就要往桐人眼睛上扎。 汪志勇突然从兜里掏出个东西重重往地上一摔。 乓的一声脆响,那东西四分五裂,却是个玉牌。 几乎就在同时,我手上的桐人噗的一声冒出一股焦臭的黑烟来,照片符纸同时变成灰,还有火星在其他中闪动。 我忙不叠的甩手把桐人扔到地上,抬脚就踩。 汪志勇恶虎扑食般冲上来,一把抢走桐人,着地滚出老远,对着桐人噗的一喷,喷了一口血水。 被血水喷中,桐人后脑勺注入发灰的位置冒出一股灰烟。 他旋即伸指头就着喷出的血水在桐人上快速抹画,一边画一边大着舌头含糊不清的快速念诵两句,然后把桐人往地上重重一掷,跟着一脚踩上去。 搞完这一套,他一脸期待地看向我。 我就他一摊手,笑道:“想破术反噬我,那就拿出点真本事来,别搞些三脚猫的功夫丢人现眼。” 汪志勇大惊失色,大约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法术没起作用。 但也就是怔了那么一下,他立刻转身就跑。 我掏出另一个画脸的桐人。 这个桐人的后脑勺部位有个浅浅的烧灼痕迹。 这叫连环魇魅术。 汪志勇拼了舌头和替伤玉佩,抢回主动,施展的法术,全都作用在了这个桐人上。 斗法如绣花,谁准备的更齐全,更能以有心算无心,谁的赢面就越大。 为什么江湖中人都畏惧术士?不仅仅是因为我们这些人手段诡异莫测,更因为我们一个比一个阴险,真要得罪了我们,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我拿针刺入桐人的左脚。 汪志勇已经跑进客厅,正向对面的卧室狂奔。 突然,他的身子趔趄了一下,左脚一滑,扭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发出清脆的骨折声响。 他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却兀自不放弃,依旧拼命向卧室爬去。 我再刺梧人的左右胳膊。 汪志勇双臂无法发力,绝望地停下来,扭头看向我,“都是同参兄弟,倒踢金钟也要留三分响……” 我蹲在他面前,把手里的桐人拿到他眼前,“再喷个试试,看看你有多少舌尖血可用?” 然后又用针往桐人胯下刺了一下。 汪志勇痛得全身抽成一团,喉间发出抑制不住的低吼,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绝望地看着我,“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想要什么?” “公道!我好端端的受了孝敬来给人招魂,你却不由分说,连个枝都不攀,就进来坏我法事,总得有个道理吧。能讲清楚,今天这事儿哪说哪了,讲不清楚,那就只能压命论理,请金城本地同参前辈来给评一评了。” 听我这么说,汪志勇眼前一亮,连声道:“好,我跟你压命论理,我们……” 我拿针就又往同一位置连刺了三下。 汪志勇全身抽搐,汗透衣服。 “都是同参兄弟,看你也是老跑海的,说出这种话,当我空子,白烂我?压命论理,要么把话说清楚,要先斗赢我,来,桐人放这儿,我再给你个机会重斗一次。” 汪志勇看着近在咫尺的桐人,满脸绝望。 他双手一脚都被我伤到,根本没有办法做任何动作,唯一能做的就是喷舌尖血来破法,可舌尖血这玩意不是可以连续喷的,他已经用过了,必须得等咬伤养好,才能再次使用。 “机会给你了,可你不中用啊。” 我叹着气,捏住桐人的脑袋,准备拧下来。 “别,别,你想知道什么,我说!” 第八十八章 大买卖 他这话里藏着陷阱。 让旁人听起来好像是我在向他逼供打听什么事情。 我抬手就给了汪志勇一个耳光,把他打得鼻孔窜血。 “还装相是吧,问我想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就要个公道!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我好端端的在施术招魂,你要刻意选关键时间进来破坏仪式!都是同参兄弟,无缘无故坏仪式,破名声,按规矩损命偿命,坏魂补魂,伤名赔名。你坏了仪式,魂招不回来,我压你一魂天经地义,伤我的名声,你传贴认错,磕头摆礼,是理所应当!” 我掏出张黄裱纸,叠了个纸人,拿着去沾他的鼻血。 汪志勇哀求道:“别,别压我的魂,这事是我办岔了,我愿意传贴认错,磕头赔礼,给你造成的所有损失,我都愿意赔。都是同参兄弟,地仙会提领,不看僧面看佛面,求你手抬一线,饶我一次。” 我掏笔出来,开始画符,“原来是地仙会门下,久仰,久仰。我初来金城,只接触过千面胡的拍花帮……” 汪志勇失声道:“你是周成!” 我不由瞟了他一眼,“听说过我?” 汪志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周先生斗法杀龙女诛金童,压命论理逼死千面胡,借公家刀灭了拍花帮,本领通神,已经在咱们金城术士圈子传开了,都说我们金城又多了位真仙,几位老仙爷前两天聚会也提到过你,对你的本事很是称赞。” 我说:“早就听说有五位老仙爷组了地仙会,提领这金城术士江湖的事情,但却一直没机会接触,可今天这一看,却是见面不如闻名。怎么你们地仙会的术士做事都这么嚣张无忌,不顾后果的吗?” 汪志勇道:“我平时做事也是谨慎小心,实在是这一回因为心里过急,失了分寸,才冲撞了周先生。” 我说:“行,看在地仙会这名头的面上,给你个机会。我做这压魂纸人最慢也就十分钟,你能解释清楚,这事就算过去,赔礼另说。” 汪志勇看着我笔下不停,胆战心惊,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周先生,请你那户人家的女学生失魂是个意外。我本命寿不足,在医学院这边准备选元胎续寿,做了个选胎局,挑三个备胎,那女学生不知带着哪来的护身物件,进局标记的时候犯冲失魂。本来只要过了二十四小时她的魂就再也别想招回来,可那家人却请了周先生你来招魂,我担心把她的魂招回来之后,她乱说话,泄露了我选胎局的布置,所以一时心急进去打断你的施法。” “兄弟,不是我瞧不起你,不过就你这水平,还会续寿?” “我不会续寿,但地仙会做这个买卖,我是会中兄弟,自己选胎报给会里,会里帮我施法续寿,按行价三成收费,只需再按要求给他们选出两个备胎就可以。” “哦,地仙会有懂劫寿续命的高人?是五位老仙爷吗?有机会倒得认识认识,当面请教一下。” “这我可不知道,举办续寿法仪见不到施术人,但除了五位老仙爷,也想不出金城术士圈还有谁能有这个本事。” “地仙会做这个买卖一定很赚吧。想加入这个地仙会,得有什么名目?” “地仙会只限本地术士,你刚来金城,得住满三年,拜入一位老仙爷门下,得老仙爷提点,才能加入地仙会。” “哦,那你拜的是哪位老仙爷?” “我是常仙门弟子,韦八爷门下,不是为了入会后拜的。” “常老仙一脉正传?失敬,失敬,当年常老仙在金城开张立柱称神仙,风光让我这后辈也心生向往,只可惜生得晚,没机会当面拜见常老仙。” “韦八爷是常老仙亲传,最喜欢提携后辈,周先生法术通神,韦八爷见了一定喜欢,周先生要是有心,我可以帮忙引荐。” “不用了,我伤了你这个韦八爷的门下,再腆着脸去拜见,只怕韦八爷下不来台。” 我果断拒绝了这个机会。 网没撒,饵没下,我还不适合同地仙会接触太多。 妙姐说过,越是事急,越不能心急。 “韦八爷向来大度,不会在意这个。” “可我在意,毕竟我这回可是要踩你们常仙门的脸面响一响名号,再去拜见韦八爷,让外人怎么想?” 我停下笔,把纸人叠起来揣进兜里,说:“老哥解释得清楚,压魂就算了,但赔礼不能免,不然的话这江湖规矩谁还会在乎,传出去我这名声也不好看。” 汪志勇忙不迭地道:“我不会往外传。” 我失笑,拍了拍他的脸,道:“不往外传,难道要我干吃这个哑巴亏?我费这么大力气,跟你斗这一局难道图好玩吗?传帖认错不能免,至于磕头赔礼,看在你年纪一大把的份儿上,磕头就算了,但赔礼不能少,六九金点打底,两向路子一条。” 汪志勇一口应下来,“这事我理亏,赔礼也是应当的,可我手头没那么多钱,用房子顶行不行?我在八里堂有间楼,一百八十平,精装修,是我买来养老的,无论环境质量,都是一流。” “行,理够份了,我不挑这个。明天我要看到传贴和赔礼。”我把桐人冲他晃了晃,“看不到,就只能用他来替你了。” “周先生放心,明天传贴到,赔礼也一定到。” “礼至三天满。在这三天之内,你不能离开这里!敢出房门,全身骨碎!” “周先生,警察下午找我谈话,可能是我折胎续寿的事情暴露了,我不能再在金城多呆,这三天实在是没法等。” “折胎续寿怎么可能立刻就暴露?我虽然不会劫寿续命的法门,但至少知道施术之后,劫主不到寿限不会立刻死掉。” “施术的时候出了问题,劫主当场死了,警察现在正调查这件事情,前几天刚做过全校排查,今天不知怎么就找上了我。我表面上跟元胎没有任何联系,突然只找上我,怕是掌握了线索。” 我微微眯了下眼睛。 他在撒谎! 第八十九章 小别胜新婚 劫寿续命这种外道术有个讲究:逆天而行,留德一线,胜福往生。 说起来好听,实际上就是为了避免劫主死在当场给受主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劫寿续命的受主,从来都是非富即贵,更不乏道貌岸然者,不愿意与夺人寿命这种一听就是邪门外道的事情沾上关系。 劫寿续命四大术,无论哪一流派,都不会当场致劫主死亡。 就算出了问题,最多也就是劫寿失败,受主得不到劫来寿命。 除非施术的时候,不留这一线之德,直接将劫主的寿数掠夺干净,劫主才会当场死亡。 就好像那个医学院的学生。 死得时候,身体衰败得仿佛七老八十。 一旦劫主直接死亡,就等于是嵌天之数,受主和施术者都不能移动尸体,否则必遭天谴。 既然那学生是死在公园长椅上,说明那里就是施术劫寿的地方。 那里周边二十米范围无遮无挡。 汪志勇这个受主,怎么可能看不到施术者! 难道那个施术者是正牌的神仙,可以隔空施术? “三天,这事没得商量!警察找上你不见得就是有证据。凭他们的本事,从死掉的劫主那条线查不到你,除非你还有别的尾巴露着没收起来。” “我找了几个医学院的女学生帮我做局,要是她们被查到,肯定能顺着捋到我头上。汪志勇这个身份我不能再用了,必须得尽快离开。周先生,你拿着桐人,我的生死尽在你的掌握之中,就算离开这里,我也不敢逃走。可要是落到警察手里,我就死定了。只要你让我走,我愿意再添赔礼,磕头请罪也可以。” 我摸出枚大钱,扔到他面前。 “掷钱问卦听天意吧,能掷出花来,你可以出这个房间!” 汪志勇看着大钱,没伸手,却问:“字呢?” 我没回答他。 汪志勇咬牙道:“我不掷,三天就三天,守规矩,尊礼数,走哪都能开了口!” 我哈哈一笑,收起大钱,不再跟他多说,转身离开。 这回走的是大门。 回到大河村的时候,天都黑透了,却连晚饭都没有着落。 原是想先回住处收拾一下,再出去找地方随便对付一口。 可远远就瞧见冯娟拎着包东西,站在院门口。 也不知站了多少,紧裹着大衣,缩着脖子,来回不停走动。 看到我回来,她有些兴奋,紧跑了几步,迎了上来,“我还以为你今天晚上不回来了,正打算走呢。” 我看她脸都有些发白,双手更是冻得跟冰块一样,赶忙开门把她让进屋。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那不是写手机号了吗?” “我也没什么急事,犯不着打扰你办正事。” “等了很久吗?” “没多长时间,也就半个小时那样。这是大沟子烧鸡,过站的时候下去买的,凉吃味儿也特好,尤其是下酒,可香了。” “正好我没吃饭呢,你先暖和一下,我把鸡拆了,再烫点酒,今晚就吃它了。” 烧鸡果然很香。 就着酒,尤其香。 一只挺大的肥鸡被我们两个吃得干干净净,烫的小烧也喝得一滴不剩。 冯娟喝得两颊通红,捧着脸看着我,眼睛里有莫名的光在闪。 我问她,“有事?” “老高住院了,他媳妇还不好意思说是什么病,我暗地里一打听,说是下边玩意烂得流脓淌血,治不好,想保命,就得把那玩意切掉。” 冯娟说着,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 她今天贴身穿了件衬衫,尺寸有些小,被撑得仿佛随时都会炸开一般,这扣子一解开,立时就露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耀眼的圆润白腻间,夹着一个小小的红布袋。 那是我给她的符。 她到底还是挂上了。 心怀叵测的老高自食恶果。 冯娟把红布袋从深沟中拽出来,摘下放到我手上,“给我换个吧,不求别的,保佑我们娘俩平平安安。” 我笑道:“我只是个治外路病的,见症治病在行,保人平安不会,找我还不如去法林寺求个护身符。” 虽然这样说,但我还是从包里翻了个指头大小的木剑,用红绳系了送给她。 “拿回去,白天戴着,晚上用香供在能见到月亮的窗台上,普通的线香就行,可以辟邪斩凶,要是剑上有血,就来找我。” “你帮我戴上。” 冯娟看着我,眼神有点粘粘乎乎的。 我没有拒绝这个要求,站到她身后,把小木剑戴到她的脖子上。 木剑垂落,又滑进了那个深沟里,位置很正。 她捉住我的手,引导着往那个深沟滑去。 我轻轻拍了拍她,缩回手,说:“我写幅字送给你吧。” 虽然很软很弹,但晚课不能停,字要写,拳要练。 这一夜没怎么睡,精神旺盛的厉害。 冯娟跟之前也有些不同。 更软更润之余,情绪也更加激烈。 以前读到过小别胜新婚,不太能理解,现在明白了。 感觉确实挺好。 到了做早课的时间,又差点没起来。 好在妙姐十年的严格要求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 我一起床,冯娟也跟着就起身离开,但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我练气站桩,耐心地等到我完成早课,这才离开。 连早饭都没在这里吃。 我提出送她回去,被她拒绝了。 看得出她很想答应,但是理智战胜了情绪。 我们的关系,不适合更进一步。 夜晚的温存再诱人,也不适合出现在白天。 但在出门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转身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上午惯例呆在住处接诊。 不过一个病人没接到。 我坐到中午,便不再等,依旧锁门,打算出去继续闲逛。 可刚出门,就见一辆大切诺基停在了院门口。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车上跳下来。 这男人少说也有一米九十多,壮得仿佛一座小山,剃了光头的脑袋闪着油滑的光芒,明明凶悍得仿佛下山胡子,可脖子手腕上却缠戴着大大小小佛珠。 “鄙人严敬先,为地仙会做事。” 男人开门见山,自我介绍,然后就奉上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包。 皮包上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 汪志勇的赔礼到了。 第九十章 何为寸草不留 牛皮纸信封里装着两样东西。 一张本地术士圈内流传的传帖和一份房产证。 传贴是常仙门术士郎正生破坏周成招魂施法公开致歉的内容。 这是顶了汪志勇身份的术士真名。 房产证上则写着周成的名字。 一般人想要房产证更名,没可能一上午就办下来。 这不仅是表示诚意,更是在显示力量。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脉关系。 那个包里装的是钱,满满一包的百元大钞。 严敬先道:“周先生,韦八爷托我给你带句话。这一回是我们常仙门的人失礼在先,一应赔礼依规矩办足,今天再补你一道礼。礼过事了,从今往后,再有道理,大家重新论。” 他说完,掏出把匕首,往左臂连插三刀,又换手往右臂连插三刀。 鲜血浸透衣服,顺着胳膊滴答直淌。 可严敬先却面色无不变,仿佛压根感觉不到痛。 我挑了下眉头。 原以为这来人是护法,没想到却是力士。 江湖术士想要显技称神仙,先得搭架子。 随侍护法,执役童子,奉宝玉女,驱使力士,一样也不能少。 其中随侍护法数量最少最重要,一般最多养两个,不仅要负责其吃穿用度,还要使法术调教神通本领,令其既可以独当一面,也可做斗法筏子,还可以代命赴死。这么重要的贴身亲信,可不会舍得让他来搞六刀十二洞补礼。 所以,这个严敬先只可能是驱使力士。 驱使力士数量众多,为神仙行走办事撑场面,争斗出架抢地盘,属于最底层的消耗品。 连力士都养了,这韦八爷四架俱全,称神仙万事俱备了。 这人不会甘心做个见不得台面的江湖仙爷。 做仙爷,再怎么风光也只是江湖草莽。 真要大风光上台面,就必须显技称神仙! 称了神仙,上可登朝堂言天下事,下可使信众一呼百应。 韦八爷见识过常老仙的威风,不提已经翻车的王洪成、严新、张宝胜之流,只看如今的南田北李两大神仙的风光,能不动心! 他一定会称神仙! 弄不好大张弓的手段都准备好,只等正式发动了。 “好说,韦八爷是前辈高人,能按规矩对我这后晋晚辈,足见公道守平,我也不能不抬举。医院这事就算了了,那姑娘招魂失败,你们尽可点验,这三天我也守神定形,不离住处,请韦八爷尽管放心。” 严敬先把滴血的匕首往嘴里一叼,冲着我行了一礼,转身出院上车。 却又从车上下来两个差不多打扮的魁梧男人。 车子绝尘而去。 那两个男人逛了一会儿,就进了对面包玉芹的院子。 这是留下来监视我的,确保我这三天不会出院子。 这叫守神定形,双方都定住三天,确保不会再施新手段斗法。 我笑了笑,一掂手上皮包,放弃原本出去闲逛的念头,转回屋里。 如果不是需要,其实我更喜欢呆在屋里,放着自己喜欢的歌,躺在躺椅上,享受着冬日的温煦阳光,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可以一整天都不动弹。 行走江湖,游走四方,说起来挺吸引人,但实际上却是令人疲惫且厌倦。 如同无根浮萍般漂泊,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过客,会不可避免的感觉孤单寂寞。 中午是何强兵来给我送的饭。 这是包玉芹吩咐的。 她还在医院陪着何芳兵,却依旧没忘了管我饭这事。 炒羊脸、酒酿丸子、清蒸鲳鱼,依旧有烫好的小烧。 味道比包玉芹做得好得多。 何强兵真是挺有做厨师的天赋,我都忍不住想劝他去开个饭馆得了。 等我吃完饭,何强兵才说:“家里来个两个短租,一看就是混社会的,就租三天,我看他们总是有一个人站在窗户那往这边看,要不要我找人收拾了?” “不用管他们,三天之后他们就走了。” “我姐还是那样,她什么时候能好?” “耐心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下午的时候,来了一家问诊的。 家里女人半夜出去上厕所,回来就精神不振,整天睡不醒,睡着了还一个劲地说着谁都听不懂的梦话,醒了自己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依套路检查后,又问了问情况,确认是夜游失魂。 成年人失魂很少见,除非是受到惊吓或者阴害。 这家女人是耳后有暗青,鼻翼干燥,唇色深,是典型的受到阴害。 他们只是普通人家,丈夫是公交司机,自己在百货大楼包了两节柜台卖鞋子,孩子在上高中。 这样的人家受到阴害,不太可能是图财,那多数就是有纠纷。 民间通常的阴害手段,不外就是那么几种,都是粗糙浅薄,不需要查明对症,用总解法就可以解决。 简单处理之后,女人恢复清醒,得了孝敬三百元,又卖了个二百块的护身平安坠给她压命,防止阴害。 晚饭依旧是何强兵送来的。 酱骨头,小炒菜芯,回锅肉,番茄柿子汤。 味道依旧很好。 我就对何强兵说:“你这几天有时间去一趟法林寺,想拜到哪个大师门下,就给他拍张照片,脸要拍清楚,拿回来给我。” 何强兵说:“谁都可以吗?方丈也可以?” 我失笑道:“做人得有自知之明,法林寺的方丈什么身份,省里开宗教界会议是必要参加的,你拜到他门下,不说万众瞩目,也是招人青眼,平白给自己添麻烦。找个名气差不多的就行,你是想认识潘贵祥,又不是真想去修行。” 何强兵嘿嘿笑了两声,说:“等我姐好了,我就去办。” 我说:“今晚你不要去医院,老实在家里呆着,打电话告诉你妈是我说的。” 何强兵其实并不重要。 但他天天来我这里,要是今晚再去医院的话,何芳兵醒过来,会平白引来怀疑。 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常仙门不会来找我,但肯定要对他使手段。 我还要用何强兵,没必要让他再遭这个罪。 没错,何芳兵今晚就会失魂归体清醒过来。 而且她清醒过来,就会立刻联系警方。 警方拿到她的交代,只要不犯没必要的错误,一定可以顺藤摸瓜查到汪志勇头上。 汪志勇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落到警方手里。 所以,他必然会死在警方上门抓捕上。 何为寸草不留? 这就是。 第九十一章 无礼 招回失魂是最基本的阴脉方术,只要是正经做这行的,都会懂至少三种招魂术。 但我懂九种。 其中有四种不需要在失魂者本人身边就可以施展。 在医院我假装招魂引出郎正生的同时,就已经留了后手,做好远距离招魂的准备。 现在只需要补上最后一道手续,就可以让何芳兵清醒过来。 通过张宝山提醒办案警察去找包玉芹了解情况,也是为了这一步做下伏笔。 办案警察肯定会给包玉芹留下联系方式,让她如果再想起什么事情来,可以随时联系他们。 打发走了何强兵,我照旧做晚课,只是没有打拳,而是改成了站桩。 做完晚课,洗漱上床,熄灯睡觉。 躺在床上能有一个多小时的样子,院子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有人趴到卧室的窗户上往里偷看。 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又轻手轻脚的离开。 前半夜,每隔一个小时就会有人跑来一趟,但过了十二点,就再没来。 午夜之后,阴阳之势互逆,阴多阳少,幽异横行,这时候搞招魂,十有八九招来的是其他东西,而不是走失的生人魂。 所以招回生魂的仪式,只能在白天或者前半夜施展。 但我已经在医院里完成了仪式的前半架,用包玉芹的招唤声把何芳兵的生魂叫到了病房。 现在需要做的只是完成后半架仪式,让魂魂归体。 我翻身起床,也不开灯,摸黑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黄裱纸。 纸上有一滴何芳兵的血。 这是在医院时偷偷采来的。 我就用这沾了何芳兵血的黄裱纸折了个纸人,在纸人背面写何芳兵的生辰八字,正面画符架然后填了七个魂字,填魂的时候同时念颂招魂咒语。 字填完咒同步念完,沾了烧酒往纸人头上一点,低唤了一声“魂魄归来”,屈指一弹,纸人自头开始烧起来。 我找了上小盘接住烧落的纸灰,全部埋进窗台香炉里,然后继续上床睡觉。 早起按时做早课,吃了何强兵送来的早饭,老老实实留在屋里接诊哪也不去。 如此呆到下午,张宝山打来电话。 “周先生,医学院的案子有了重大进展,我们要去抓捕一个可能有些特殊本事的术士,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你得告诉我具体一些的情况才行。” “那个医学院的学生很有可能就是被这个人害死的。” “那就是劫寿续命一脉的术士,要去哪里抓他?” “去他家里,按我们排查,他昨天回家之后,就一直没出过门。” “进门的时候不要敲门,直接破门而入,带一面大点的镜子顶在前面。” “这就行了?不用弄点什么公鸡血黑狗血之类的?我看电影里演的,黑狗血破邪法什么的特别灵。” “童子尿破邪法也灵,你要不要备点?” “真的?用弄点吗?” “张队长,少看点香港电影吧,那只是演给人看的。” 张宝山哈哈一笑,挂了电话。 我掏出桐人摆到茶几边沿,又把那个现场做的黄裱纸人放到窗台上,将窗子开一条小缝。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有冷风顺着窗缝灌进来,吹动纸人掉下窗台。 我伸手指对着桐人虚虚一拨拉。 桐人一头栽下茶几,落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郎正生已经死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那两个留下来监视我的人跑进院子,粗鲁的推门冲进屋,一个人站到面前紧盯着我,另一个人四下查看,甚至还趴到地上,朝沙发底下瞧了好几眼。 我坐在躺椅上没动,耐心地等着那人查完,这才说:“韦八爷收你们做力士的时候,是没教过你们礼貌,还是说常仙门的实力让你们觉得可以对任何人都这样不讲礼貌。” 盯着我的那人冷笑着说:“装你马的,你这样的狗b你花爷见得多了……”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抬起手开始扇自己的耳光。 左一计,右一下,打得噼啪脆响。 几下扇下来,脸便肿起老高,鼻孔嘴角有血流出来。 他神情惊恐,可却停不下动作。 另一个想要上来,可一抬脚就摔了狗抢屎。 他的双腿失去了控制,好像被钉到了地上般,纹丝不动。 “回去问问韦八,他敢不敢就这样闯我周成的门。常仙门,真是好大的威风!滚!” 趴在地上那个这才爬起来,慌张地扶着不停自扇耳光的同伴跑了出去。 这两人敢这么直闯进来,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平时嚣张惯了,另一方面却是受了韦八或者常仙门的指示。 这是知道郎正生死了之后,对我的试探。 江湖术游走四方时,可以不用在乎些许颜面,甚至为了施术设法,可以唾面自干,可一旦开张立柱,那就要拿起架势,脸面大过天。 如果我不敢对这两人施术惩戒,那就是害死郎正生的心虚表现,到时候就会以此为借口,来找我麻烦。 韦八还真是拿这些力士不当人看,随随便便就派出来送死。 不过,经了这事之后,我琢磨也要尽快弄几个力士来充充场面。 总是这样被人随随便便闯进来,就算能让他们生不如死,可对我的颜面也很有影响。 至于护法,是不用想的。 周成这个身份连一年都用不上,没必要花大力气去养护法,有力士行走办事就足够了。 至于童子玉女,我又不想当神仙,完全没有必要。 江湖术士拉力士充场面,一般来说都是在街面上找混子显技收服。 好处是这些市井无赖熟悉地头,又胆大妄为,只要钱财给够,驱使起来方便,派去送死也心安理得。 但坏处也在这帮人胆大妄为上,有了术士做靠山,行事往往会越发嚣张跋扈,好勇斗狠不有顾忌,平白惹出许多事情。 何强兵本来就是我预订的力士人选之一,还可以把他平时在街面上玩得好的混子也拉过来为我办事。 可既然决定安派他去做其他事情,那就不能当力士来用。 否则被行家看去了,很容易被怀疑设局,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那就只能用另一个备选了。 「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更新有点不稳定,还请见谅。」 第九十二章 晚来天欲雪 晚上来送饭的,是三个人。 包玉芹,何芳兵,还有何强兵。 菜也特别丰盛,准备了八个。 红烧乳猪,泥蒿炒腊肉,清蒸昌鱼,粉蒸肉,排骨藕汤,黄焖圆子,炸茄夹,盘龙菜,摆了满满一桌子,香气扑鼻,着实诱人。 摆了菜,包玉芹便让何芳兵给我磕头。 我拒绝道:“虽然不是医生,但治病救人也是我这行的本份,人治好了救过来就好,没必要行这么大的礼。要是个个看好病都来磕头,我这点寿命可不够折的。” 包玉芹听我这么说,就不强求磕头了,赶紧奉上了一个厚厚的红包。 我接过来一捏,好嘛,五千块,这孝敬够诚的了。 孝敬随缘,多少都不能拒,这是正经规矩。 “周先生,我家芳儿已经大好了,明儿起就让强兵跟着你做事吧。有活你尽管使唤他,他要是不听说,你尽管罚他就是。” “行,那就早上八点过来,算我雇他,一个月给他开五百块。” “不用,不用,给周先生干活是福分,哪能还管你要钱。” “老婶,一码归一码,这么大的小子,不能让他白忙活。” “那,那多不好意思啊,强兵,还不赶紧谢谢周先生。” 包玉芹一巴掌拍在何强兵的后脑勺上。 何强兵赶紧给我鞠了一躬,“谢谢,周先生,我一定好好干。” 我点了点头,对包玉芹说:“等回头我想想办法,还是让小何拜个法林寺的师傅,这样两头齐下,以后就不会再出问题了。” “那可敢情好,就麻烦周先生了,要是用钱您尽管跟我说。”包玉芹乐得合不拢嘴,“对了,周先生,我跟您请教个事儿,老陶支书说我们家最近总出事,可能是祖坟出了问题,让我找先生给看看,您看年前看合适不?” “风水的事情我不懂,你们要是知道靠谱的先生也可以找一找,可要是没有靠谱知根底的,我建议还是暂时不要动。” “哎,哎,我听您的。” 这正说着话呢,就听有人在门口说:“哎哟,好香啊!” 房门拉开,张宝山拎着个提包笑呵呵地走进来,看到满桌子菜,眼睛就是一亮。 “周先生,你这是有什么喜事儿吗?连过年的菜都置办上了。正巧了,我这拎了两瓶好酒,跟这菜绝对配,一起喝两口?” 包玉芹见张宝山上门,便识趣地拉着何芳兵和何强兵离开,把空间让了出来。 张宝山把提包往桌上一放,伸手进去掏出四条烟两瓶酒。 烟是白壳子的黄鹤楼,酒是金液原酿。 他也不见外,一屁股坐到对面,开了酒,倒进酒壶里烫上,先夹了一筷子粉蒸肉塞进嘴里,“不错,香而不腻,比三喜楼的还好吃,周先生你这口福不浅呐。” 我问:“不忙了,怎么有心情跑来找我喝酒?” “托了你的福,今天这案子办得爽快。以前我办过两回类似的案子,每次到坎节儿上,都出岔子,可这回一路顺利,冲进去之后,那货不知道怎么想的,跳上窗台就往外爬,六楼哎,当他是蝎虎子呢,结果爬两下一家伙没把稳就掉下去了,当场就摔死了。” “这人摔死了,没抓到活的,算是办岔了吧,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老何家的姑娘清醒之后,就报了警,说是医学院几个女学生骗她参加请碟仙的活动,把她给迷昏了也不知道要干什么。队里伙计把那几个女学生拉回去一审,就都交代了。她们几个用这个方法给汪志勇拐学生,拐一个汪志勇给她们一千块钱,已经连拐七个了,死在公园里的那个就是经她们手拐去的。不过那六个事后都回了学院,还不记得请碟仙这事,只有那个男生死了。汪志勇在医院还有两个帮手,我们先去拉了那两个人,审清楚了才去抓汪志勇。具体内容不跟你讲了啊,只说一句这小子死有余辜,可他这事吧,抓住了还真喂不了花生米,这么摔死最好!” 张宝山真挺开心,试试了酒已经烫温,倒了两杯,自己先嗤溜喝了一杯,然后又满上,举杯敬我,“周先生,这杯敬你,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还得麻烦你。” “放心,顾问费不能白拿。”我指了指挂着的牌匾,“匾也不能白领不是。” 张宝山大笑。 这顿饭直吃到快八点,两瓶金液原酿喝得干干净净。 张宝山酒量极好,自己就干了一瓶多,可就是脸有些发红,说话不嘴瓢,走路不掰道,走的时候,还顺了我半只乳猪,说是带回去给队里兄弟当宵夜。 我送他出门,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大片大片的雪花扬扬落下。 天地间一片净白。 张宝山吐出一口酒气,赞了一句“好雪”,拎着乳猪上车,冲我说:“再有这种一举两得的好事,再找我!” 我微微一笑,“张队长,雪天路滑,慢些开车。” 张宝山哈哈一笑,从副驾驶上摸出个稍小的皮包来扔给我,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我打开皮包,里面是厚厚一叠的资料。 打印的简单封面上一行大字。 “地仙会组织构成调查报告”。 我把资料塞回皮包里,抬头看了看有些发黄的天空,忍不住也赞了一句,“真是一场好雪。” “确实是好雪。” 低沉的声音响起。 严敬先从黑暗中转出来,手中拎着个黑色的塑料口袋。 “想不到周先生跟张黑脸熟悉。” 我斜眼瞧了瞧严敬先。 “不只是熟悉,我还是区公安局特聘的民俗顾问,负责咨询解答办理案件中可能遇到的民俗问题。” “跑海的仗门子做狗腿子,在同道面前还想站得住?”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称同道?” 我冷笑了一声,扔到嘴里一根烟,搓手指生火点燃,隔着烟雾,眯着眼睛看着严敬先。 严敬先脸色一僵,慢慢低下头,把手里的黑口袋放到雪地里,“韦八爷说了,这一礼还你,其他的过后另算。” 他没有转头,而是看着我,慢慢后退,直退到黑暗中消失。 我笑了笑。 严敬先想多了。 韦八要当神仙,就绝对不会在起势前得罪公家。 既然知道了这一层关系,又抓不到我坏了守神定形规矩的把柄,那他就算猜到是我在做手脚,也一定会忍下这口气。 想当神仙,就得能忍。 他不会再跟我算任何事了。 我走过去,踢开口袋。 四只齐根斩断的手掌掉出来。 伤口处还有鲜血滴滴流下。 这是那两个力士的手。 他们生闯我门,韦八必须得赔礼。 这是术士的颜面,不赔礼,就是坏规矩。 第九十三章 胸中火如炉 “内部资料,注意保密”。 翻开第一页,就是醒目的提示红章。 落款是省公安厅,而不是金城公安局。 资料里详细记述了地仙会的组织形式,重要成员,敛财手段,外围依附团体,自82年成立以来的重要事件,以及五个发起人的全部可查证信息。 时间最近的事件发生在今年初。 资料末尾给出的结论是,地仙会已经初步具有非法的松散会道门联盟组织特征,建议注意监控动态,密切关注其与地下结社、犯罪团伙的联系一旦发现严重违法行为,立即专项打击。 怪不得说别看现在闹得欢,将来全得拉清单。 其实这清单早就拉好了。 但这份资料里,没有涉及郎正生提到的,劫寿续命的大买卖。 这说明警方的调查还没能渗入到地仙会的真正核心,对这些江湖术士的真正行为方式和目的并不了解,只把他们当成一般通过显技骗人发展起来的组织。 张宝山给我这份资料,很可能是因为知道郎正生是地仙会的成员。 当然,也有可能是想借我的力,进一步了解地仙会。 但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这份资料对于我来说都是帮助极大。 这份人情,我得承。 我把资料里五个老仙爷的照片并排摆在桌上。 妙姐圈定的三个嫌疑人就在这五人之中。 韦八现在是我的重点怀疑对象。 他师承常老仙。 而常老仙当年能够在金城立柱称神仙的最重要一个手段就是给老袁爷这个金城霸主续命。 而张宝山给我的资料里提到,韦八在金城及周边的一众上了年纪的富豪中信徒极多,很多人都会定期去他那里拜访,逢年过节更是重礼不断。 其中很有一些人曾经患过重病,甚至已经被医院确定不治,可在拜访过韦八后,不仅离奇康复,而且还表现得比患病前还要健康。 资料里举了三个案例,都是年老体衰寿数将至,经过韦八治疗后,恢复健康,甚至出现青春复现的迹象。 这是典型的劫寿续命手段表现! 看到这些内容,我心中涌起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很想现在就找上门去,问清楚当年是不是他劫的我的寿,找到那个借我的寿续命的人,拿回属于我的寿命! 凭我的手段,以有心算无心,击垮韦八,易如反掌! 就算证实当年不是他,但以常仙门在金城多年经营的人脉势力,以及地仙会的大买卖,一定也可以问出来85年曾在金城这里请过续命的受主有哪些。 到时候顺藤摸瓜查下去,不信找不到那个受主! 这冲动来得是如此突然猛烈,如同烈火焰烧灼着我的胸膛,让我坐立难安,一刻也不想浪费。 我站起来,穿上外衣,就往外走。 风雪正急,风冷得厉害。 我竖起领子,把手插进兜里,碰到了一个冰冷的物是。 那是掷钱问卦用的大钱。 过去将近十年,我都一直用这招来磨心定性。 冰冷的大钱瞬间让我冷静下来。 我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掏出大钱抛向空中。 字。 字。 字。 连续三次,都是字! 这个结果如同冷水般扑灭了我胸口的火焰。 我定了定神,重新再抛三次。 依旧是字! 字,天生杀机! 这是心魔。 这段时间过得太顺,无往不利,杀伐过多,导致自己的信心过度膨胀,再加上刚才喝了酒,以至于产生了无所不能的错觉。 这是术士的大忌。 一旦陷入这种错觉不能自拔,也就离疯癫不远了。 妙姐说过,心魔是每个术士必然要经历的劫难,学了外道术就一定会有心魔,所以才要时时磨心养气,自我警醒。 我抬头看了看空中的大雪,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汽,按住胸中炉火般的沸腾,转回屋内,脱了大衣,摊开笔墨纸张,开始写清静经。 最初心思纷乱,写得缭草急切,笔锋如刀,充满杀机,写到一半的时候,终于冷静下来,字迹变得平稳端正,越写越是顺滑,全文一气呵成。 写完回头再看,竟然是越往后写得越好,尤其是最后一段,比以往刚开始写的时候还要端正齐整。 我换了一张纸,再次从头写起。 这一回只剩下最后三十多字没能稳住。 这心境上终究还是向前突破了一小步。 直接去找韦八摊牌,是最下选择。 就算斗法能赢,也容易打草惊蛇,而且一路这么走下去,杀伐过多,影响太坏,只怕到时候第一个要办我的就是张宝山和老曹了。 太平年月,过于激烈的手段不能使,只有润物无声,徐徐图之,才是正道。 还要再稳一稳。 我把那份资料收好,不再去想它,收拾了笔墨纸张,便到院中打拳,完成晚课。 一套拳打完,酒意尽消,神清气爽,正要回屋洗漱休息,却见何芳兵从对院走出来,径直到了院门口。 “我来收拾碗筷。” 何芳兵这样说。 我说:“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说,不用绕弯子。” 何芳兵绞着手,回头看了眼自家院子,“能进去说吗?我跟我妈说的是来收拾碗筷。” 我把她让进屋里,她这才说:“有件事情,我没敢告诉我妈,我怕她担心。” 我给她倒了杯茶,“是请碟仙请来的东西没送走吗?” 何芳兵诧异地看我一眼,“你看出来了?” “在医院的时候就看出来了,那东西是趁你失魂才附到你身上,你的魂招回来了,用不了多久,它就会被排斥走。最近一段时间你可能会出现多梦失眠,无意识写下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杂字片段,这都不要紧。你要是担心的话,我可以给你开个方子,你回去抓了煮茶喝,能够减轻症状。” “我不是担心这个。”何芳兵从兜里掏出个叠着的纸条,“今天早上睡醒的时候,我发现床头放着这个,字迹是我的,可我完全不记得写过。” 我没接纸条,“我只管治病,不问因果,这是行规。” 何芳兵说:“这上面写的,要给你看。” 第九十四章 探底 这就有意思了。 我仔细看着何芳兵,笑了起来,“这样啊,上面写的是什么?” 何芳兵犹豫了一下,固执地把纸条递给我,“你看看吧,我看不懂。” 我慢声说:“你可是大学生,一个字条有什么看不懂的?要是记不住的话,就打开纸条,念给我听。不急,先喝口茶吧。” 何芳兵端起茶杯,放到嘴边。 没等她真张嘴喝,我就说:“喝了这么多,不渴了吧,现在可以念了,你可是大学生啊,文化人,一个小纸条有什么看不懂的?” 何芳兵就原封把杯子放到茶几上,展开纸条,然后看着纸条怔怔发呆。 我问她,“上面写的是我的名字吗?不,应该是你的名字才对,你的名字是什么?” “何……芳……兵……” 她虽然看纸条,但眼神并没有焦点,声音变得缓慢低沉,仿佛在梦呓。 “对啊,纸条是给周成的,那名字下面写的是什么?告诉我。那是你写的,就算不看,也一定知道吧。” “必……须……死……” 何芳兵必须死! 她突然砸破面前的茶杯,举着破茬儿就往脖子上扎。 我抓住她的手腕,把自己茶杯里的残茶泼到她的脸上。 她打了个机灵,清醒过来,一脸愕然地看着我,“周先生,你干什么?” 我说:“你刚才被身上的东西给迷住了,想拿茶杯自残。” 何芳兵惊恐地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破茶杯,“我身上有什么东西?” 我解释说:“大概是医院里的环境不好,我给你招魂的时候,又被人给打断,没能继续完成,虽然把你的魂叫了回来,可也有别的东西跟来了,要是当时能把仪式顺利进行完,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何芳兵看着我,“你当时没把我的魂叫上身?” 我表现出懊悔的样子,赶紧改口,“哪能呢,我这本事既然叫魂了,就算不小心被人打断,也可以安排你的魂妥当上身,只不过被打断之后,上得不是那么及时,才被那东西给趁虚而入了。放心,刚才我已经施法把那东西赶走,你不会再有事了。” 这些话说得跟之前有些矛盾,但何芳兵却好像不记得了一般,没有任何质疑,只是有些不放心地问:“真没事了?用不用再做做法事,开点药什么的?” 我肯定地说:“绝对不会有事,你就放心吧。” 何芳兵沉默了片刻,又问:“万一那东西很狡猾只是装成被驱走了,实际还缠在我身上,我得怎么办?” 我断然说:“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 何芳兵固执地说:“万一呢?我看很多故事都说这种东西狡猾阴险,特别可怕,要不然您给我个符什么的护护身吧。” “完全没有必要,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 “这算我自己来求诊,跟之前招魂不算一回事,孝敬我会照奉。” “这样啊……那好吧,医者父母心,我给你个符解解心疑。” 我起身到桌旁,先倒一小杯小烧,再点起一根蜡烛放到正南桌角,然后拿出两张黄裱纸,铺一张垫一张,提笔在上面那张画上符架,在里面连写了七个龙飞凤舞连成一串的安字,捏一小撮香灰放到上面,仔细地包好叠成三角形状,用烧酒打湿一角,右手并食中两指,从烛火剪下一朵火头,往打湿的那一角上一按。 火头好像活过来一样,一下子就钻进符纸里,打湿的那一角变成了焦黑色。 我立刻将桌上杯中酒全都倒进嘴里,把三角符举到脸前,对准烛火噗地喷出酒雾。 酒雾遇烛火燃烧,发出篷的一声大响,在空中化为一大团刺眼的火光,还有黑烟随之升起。 借着火光黑烟的掩护,我迅速摸出一根缝衣针,顺着焦黑的符角塞进去。 火散烟消,我把处理好的三角符翻过来交给何芳兵,叮嘱道:“除了洗澡,平时不要摘下来,有邪防邪,无邪护神,睡眠也能好很多。千万不要拆开,一拆开就不灵了,还会遭到压在里面的法术冲击,弄不好再失一次魂都有可能。只要不拆开,就一直有效。” 何芳兵接过三角符,仔细地揣进口袋里,奉了三百块钱的红包孝敬,这才收拾碗筷离开。 我返身回到桌旁,把笔墨都收拾了,最后拾起垫着的那张黄裱纸。 画符的时候沾的墨有点多,渗透下来,在这张黄裱纸上拓印出一模一样的痕迹。 翻转过来,对着烛光一照,连成一串的七个安字,变成了七个杀字。 七杀针符! 拆者必死! 想借符探我的底,就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何芳兵不拆符,自然不会有事。 可她要是拆了,那就死有余辜! 我把这张黄裱纸凑到烛火上烧了,然后收拾妥当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上,来送饭的是何强兵。 何芳兵天刚亮就坐第一班车回学校去了,据说是上午有课,走得很急,连早饭都没吃。 给我送来的早饭,是何强兵做的。 杂粮粥,小汤包,拌菜,简单可口,味道极佳。 他不做厨子开饭馆确实可惜了。 但何强兵自己对此却是一点也不可惜,等我吃完饭,就迫不及待地问:“周先生,我已经是你的门下了,你可以教我去法林寺的法子了吧。” 我说:“你这几天先去法林寺逛一逛,确认想拜哪个大师,回来告诉我。” 何强兵应了一声,就往外跑,跑上几步又停下了,转过来问:“你这边没什么要我做的吧。” “回来的时候,在法林寺下面给我买些檀香回来,不能随便找一家就买,要符合三个条件,离着法林寺近,老板是女人,生意不红火。要是符合这条件多的话,就每家买一点,凑够一百块钱的。” 我拿了六百块钱给何强兵,五百是预支的工资,一百是买香钱。 何强兵收下钱,兴冲冲地走了。 接下来这一整天清静得很,只来了两家问诊的,都是家里小孩子发烧,针打了药吃了,就是不好使,便想着来看看是不是外路病。 他们第一时间想到要找的先生就是我。 其中有一家还是谷神区的,也是听说了我的名声,特意横跨整个金城来找我问诊。 我这个看小儿外路病高手的口碑算是在金城做起来了。 但从来问诊的病人家庭来看,还只局限于普通人层次,并没能在富豪权势层次产生影响。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做的。 只有在这个圈子里产生足够的影响,也形成现在这样在普通人家中的口碑,才能够更进一步接触到金城术士圈子的最顶层。 第九十五章 七尸祝寿 何强兵直到天擦黑才回来。 他看起来玩得挺开心,哼着小曲进门,把手上拎的袋子往桌上一放,就迫不及待地说:“我要拜道正大师做师傅。我打听清楚了,潘贵祥每次去法林寺,都肯定要找道正大师谈佛。” 我不禁一笑。 法林寺著名的高僧有三个,除了方丈信正外,便是道正和法正,而两人又各有专攻,法正善于推卦算命拆字解梦,道正则是善于用人人都能懂的白话来解释佛经深义,并且与社会现实、国家政策种种挂钩。 因此,很多身份地位在那里的大人物更愿意同道正交往辨谈。 至于算命解疑之类的事情,那都是家里女人要做的。 何强兵本事没有,念头不小,一门心思只想结识潘贵祥。 在他的认知里,大概以为这样就可以攀上高枝,从此也像这位祥哥一样做些左手倒右手的买卖,连腰都不用弯,就轻轻松松把钱赚了。 却不想一想,道正这种往来无白丁的大和尚凭什么收他当徒弟,潘贵祥这种顶级的铁肩子哪能是他想结识就结识的。 “这个选的不错,拜了道正,很快就可以认识潘贵祥了。” “那是,我可是仔细打听才确认的。” 何强兵得意扬扬,觉得自己做得相当不错。 我看了看他买来的檀香,包装粗细香味都不尽相同,少说买自六七家。 “这檀香是按我要求买的吗?” “是,我挨家问的,不是女老板都不买。” “那老板都姓什么,店叫什么名字?” “呃,这个没问,你也没让我问啊。” “再回去能记住是哪家吧。” “这个,这个,应该能吧,包装纸上都有各家店的名字……” 何强兵眼睛往右下角瞟,这是心虚说谎的表现。 很显然,他并没有记住在哪家买的。 我笑了笑,没再追问,告诉他明天不用过来,直接去法林寺,还是按这个要求,再买些檀香回来,然后又掏了一百块钱给他。 何强兵爽快地接过钱,开开心心地回家去了。 我拨拉了一下那堆檀香,最多也就值四十多块。 其中两包香上印的店名叫福生舍。 这是法林寺自家开的。 挺好,有时候够蠢也是个优点。 我找了几个盆,分别装上闲逛时在街面药店买的各种药材,再将檀香拆散泡进去,如此浸泡不同的时间后,拿出来晒干,就是可以用于不同场合的药香。 术士施术所需要的一应材料,都必须自己亲手制备,这样才能保证在使用的时候不会出现差错。 我跟妙姐的头三年,主要就是跟她学制备各种材料,后面七年学成了,她就不动手了,所有材料都是我制备的。 对此我曾向妙姐提出质疑,认为她用的材料不应该由我来制备。 妙姐告诉我,如果哪一天我也认识一个可以把性命托付的人,同样也可以让这个人帮我制备材料。 我觉得妙姐就是这个人,可她却从来不帮我制备材料。 所以,什么可以托付性命,根本就是她想偷懒的说辞吧。 制备材料是个繁琐细致,极耗人耐性的活儿。 如果能偷懒的话,我也不想自己动手。 把所有檀香都泡上后,又碾磨药粉来配烟,答应了张宝山的事情,看在那四条白壳子黄鹤楼的份儿上,也不好拖太久。 正碾药的工夫,听到院子里有沙沙的细响。 什么东西在走动,体积不大,介于土狗和家猫之间。 这东西没有像正常野兽那样乱窜,而是径直来到诊室门外,目标清晰明确。 轻轻的敲门声旋即响起。 我稍等了几秒钟才起身开门。 门口站着一只人立而起的黄皮子,嘴上叼着个小皮包,一见我开门,就把皮包放到门口地上,合着前爪,向我连拜了三拜,然后就趴在地上不动弹了。 我轻轻踢了它一脚。 冰冷僵硬。 却是已经死透了。 我往四周看了看,没见到别的异常,转身进屋先给窗上的香炉换了三炷绿香,又找出口罩手套戴好,这才把黄皮子和皮包都拎进屋里放到地上,也不急着处置,而是接着碾药,碾完药开始晚课,写字练拳,收拾上床睡觉。 睡了一会儿,又听到沙沙脚步声响,然后是敲门。 还是一只黄皮子,嘴里依旧叼着个小皮包,开门就磕头,磕完头就不动。 我如法炮制,拎进诊室放着。 这一宿折腾了七回。 最后一只除了叼了个皮包外,还奉上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冯娟正踮起脚,仰头亲在我的脸上。 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字。 “闻声避三丈,见面不点破,今日参七星,他年待福寿。” 我收起照片,回屋继续睡觉。 这回安安静静地睡到凌晨四点钟,照常起床练气站桩,完成早课,再进诊室,地上摆的那一溜黄皮子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腐烂。 这说明,它们来之前,其实就已经死了。 七尸祝寿! 既是讲情,也是威胁。 识趣受了礼,祝你长命百岁,福寿延长。 受了礼不识趣,那就要祝你早日往生转世了。 依旧打开皮包。 每个皮包里都是一根金条。 看样式印迹,还是民国年间的老物件。 真是好大的手笔。 怪不得能搞出骨灰选灵这种事情来。 这事在预料之中,倒是隔了这么多天,才有动作,还真是能沉得住气。 我把金条收了,黄鼠狼尸体拎到后院挖坑埋了,转回诊室,把那木偶引物从香炉里拿出来。 木偶的双脚在针和香灰的作用下,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凹陷痕迹。 我拔出插着的细针,用清水洗净香灰,拿黄裱纸把木偶形状拓印下来,围着这拓印痕迹画上符架,就在拓印痕迹上连写七个风字,然后把黄裱纸叠成圆形,深埋在香炉内。 完成这道手续之后,我找了个根细绳,把木偶挂在诊室房檐底下。 寿礼收了,就得给人个交待。 当初镇魇的名义是为了对付千面胡,如今千面胡已经死了,拍花帮也彻底覆灭,人家也是把礼数做足,我没有再继续深究下去的理由。 江湖人说江湖事,只问是非,不问善恶。 只是这镇魇引物给他们,能不能破解,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第九十六章 法林寺的高僧 挂在房檐上的木偶是当天晚上不见的。 我听到了声音。 动作很轻,摘下木偶,就立即离开,没有丝毫停顿犹豫。 天亮之后,香炉里那道符上出现了斑斑裂痕。 昨晚木偶被取回去之后,立刻就有人施展了破解法术。 可惜的是,路子不对,没能破解成功,而且还因此对木偶所魇镇的对象造成了连带伤害。 我就给张宝山打了个电话,问之前给他线索查医院的事情有没有什么进展。 张宝山明显又熬夜了,打着哈欠说:“那些孩子都是在道二区福仁医院出生的,不过那家医院是台商投资办起来的,没有过硬的东西,不好太细查,也没法调他们的出生档案,我打算看看打拐专案组那边能不能抓到什么把柄。” 对于我来说,知道是哪家医院就足够了。 挂了电话,我按习惯在住处呆了一上午,下午依旧出去闲逛。 出门前找到何强兵,告诉他我去法林寺给他解决拜师的问题,今晚不回来住,让他晚上到我那边去睡,帮我看着点房子。 何强兵满心欢喜地答应了。 法林寺不仅仅是著名寺院,也是著名景点,一年四季香火鼎盛,游人如织,寺外卖纪念品、香烛佛珠之类的店铺生意也格外红火。 但这般兴盛景象其实才四年。 原先虽然也是著名寺院,但在旅游这方面惨淡得很。 方丈信正虽然精通佛法,却不太会经营,只是老实弘法、做佛事。 直到四年前,法林寺的营销突然就花样百出,不仅各种关于法林寺的传说故事到处流传,还拍了宣传片拿到电视台上去播,一下子就把这法林寺抬到了与少林寺一般的高度。 不仅如此,寺里的和尚也开了窍,不再只知道死念经,开始算命摆卦解梦相面,什么供长明灯、摆祭福牌之类的手段更是多不胜数。 其实和尚算命属于不务正业,可偏老百姓就吃这套,再加上总是传出法林寺的和尚算命特别准、菩萨特别灵验之类的传闻故事,这游客便一日多过一日,不仅平头百姓,各种权贵富豪也都纷纷上门。 为此法林寺还学着少林寺办起了旅游公司,大模大样地把这佛门圣地当成生意经营起来。 说来也巧,如今法林寺里与信正方丈齐名的两位高僧,道正和法正都是四年前来到法林寺挂单的。 这些事情,跟街边退休老头侃大山就都能打听得到。 我先在法林寺里转了一圈,也像其他游客一样,在大雄宝殿前上了炷香。 在这里只能上寺里卖的香,说是诸位大师诵经开过光的,上这样的香佛祖才喜欢,外面的香没开过光不准上。 一炷香五十块钱。 真是好买卖。 寺逛了,香上了,但无论道正还是法正,都没有见到。 这两位高僧如今只接重要客人,其它的普通香客游客,都是他们的弟子接待。 我找了位法正大师的亲传弟子相了个面,故意面带忧愁,不停追问自家财运怎么样,那和尚就算我是生意不顺,近期恐有破财之灾。 一顿话套下来,我便证实了自己的推断,心里有了底,不再跟这和尚磨叽,顺着他的话头赞了几句,表示自己已经完全想开,把和尚哄得开心,不仅没要算命的钱,还赠了我一串手珠。 从法林寺出来,我在下面的商品街上转了两圈,挨个店铺都进去逛一圈,跟店员套了话,又买了些东西,在附近看了几家旅店,最后找了家位置稍落下的住了下来。 待到傍晚上商店开始陆续关门的时候,我换了身衣服,简单伪装了一下头脸,便来到一家名叫宝祥的佛品店附近。 这家店面不大,上下两层,一层卖货,二层住人。店里摆的佛品不多,都是大路货,一点特色都没有不说,价格上也不比那些大店便宜,生意便冷清得很。 老板是个外地来的女人,在这里经营这家店铺已经眼瞅四年了,虽然生意不好,却也一直坚持,只雇了一个店员白天看铺子,晚上自己住在这里看店。 我在附近呆了没多大一会儿,就见那女老板拎着酒菜熟食回来。 这位女老板三十左右岁的年纪,极具风韵,穿了件特别凸显身材的毛裙,脸上明显画了淡妆。 她进店就直接打发店员下班关门。 这时候,街上还有稀稀拉拉的游客在闲逛,至少一半的店铺都开着呢。 我绕到店铺后面找了个角落蹲着。 等到天完全黑下来,就见一人鬼鬼祟祟地来到后门,掏钥匙开门钻了进去。 我立刻爬上二楼。 二楼窗帘已经拉上了,遮得严严实实,一点光都不透。 我用脚勾着房檐,倒挂在窗外,掏出根铁丝,顺着窗缝塞进去,把窗帘拨了一条小缝,往里偷瞄。 房间地中央放了桌子,摆了满满一桌子菜,酒也已经烫上了。 女老板正无聊地坐在桌旁摆弄自己的指甲。 房门轻响,刚刚那人推门进屋。 女老板露出惊喜,扑上去先来个大抱长吻。 两人亲得那叫一个卖力气,楞是一分多钟没分开,鼻子眼呼哧呼哧的直冒粗气。 眼瞅着亲还不够,开始动手扯衣服。 你扯我一件,我扯你一件,扯得是激情四射。 女老板把那人的帽子扯下来扔到一边,露出个锃亮的光头,两排戒疤在灯光下分外抢眼。 我轻轻敲了下窗玻璃。 两人好像受惊的蚂蚱般立刻分开,警惕地看向窗户方向。 光头和尚更是把手放在后腰上,低声问:“谁?” 我推开窗户,一撩窗帘,顺着缝钻进去,反手依旧掩严实,这才冲着和尚一抱拳。 “掌穴的好买卖,小省儿一巴掌,扳烂头满锅沿了吧。” 和尚眯着眼睛看着我,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好说,混混啃罢了,既然是跑海兄弟,坐下抿一口?” 女老板让到桌旁,拉过一把椅子。 我站在窗前没动,说:“飘水的求借个桥,不好抿这伴伙山,掌穴的开个嘴吧。” 和尚依旧堆着笑,“堆个大省不容易,搭锅吃长久饭,过石头桥看意思,独木杆不能走。” 说话的时候,他的手一下放在后腰上没有动弹。 「今天这一更是昨天晚上的,今天还有两更。」 第九十七章 拜神仙 “点空子过平安桥,给老神仙做个小抬轿,不破锅伤桥,掌穴的行个方便,允你搭条线。“ “给老神仙抬轿子是兄弟伙的福分。只是兄弟伙拜过老仙爷门,不知这位老神仙哪座山哪座庙,是老仙爷门下,还是来这宝地开张?拜过老仙爷没有?不是兄弟不开眼,实在是老神仙抬轿都是大买卖,怕日后扰了老仙爷,兄弟伙砸了锅,兄弟这掌穴的也不好开嘴。” 我瞟了女老板一眼。 女老板一声不吭的软倒。 和尚眉头跳了一下,“拍花子?你们老菩萨不是惹了真佛……”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眉头又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试探着问:“你们拜了新菩萨?” 我走到桌旁,坐下来,端起酒杯闻了闻,赞道:“好酒,掌穴的好享受。这是你伴伙子,养的寮门子,还是兄弟伙展尾子?” 和尚犹豫了一下,把手慢慢从后腰拿出来,躬着腰坐到椅子上。 他这姿势看着好像是坐下,实际是腰腿在发力,要是有变随时都能跳起来开溜。 “这是伴伙子,以前挑过寮门,算是海里人,听得懂春典。” 我说:“那是要起网收锅子的时甩底灰了,今天这事不能传外路耳,我帮掌穴的处理了吧。” “别,别,老合留德。”和尚连忙说,“兄弟伙不是做局捞鱼,是要做长久买卖,洗手上岸,法林寺这边走正规程序签了承包合同,公家见证过的。” 我笑了笑,“那可要恭喜掌穴的,麻雀子挑窝上岸机会难得。兄弟给你添个喜,帮你把这伴伙子处理了,你换个根底清白的,也省得在这上面走了风。老话说得好,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挑过竂门三心不定五意不守,养不熟靠不住,哪天让白相脸一撩拨漏了根底,砸了兄弟伙的前程。” 和尚额头上见了汗,“不烦老合挑担子,她跟了我八年,两相知根底,伙里也留了底,不外算人。” “掌穴的心善呐。” 我眯眼看着和尚。 千门四行,风麻燕雀,属雀子行事最狠最凶,拿绝户钱,断空子尾,每起一局都要破家伤人,这和尚在这种情况下都舍不得抛下个姘头,不仅仅是心软,更是铁了心要上岸走白道,眼下这个身份不敢沾人命。 他当着我的面也不忌讳表现出来,实际上也是一种表态。 江湖人被术士盯上从来都是大麻烦,轻则漏底挂脸,重则伤命损人。 所以他一听是要帮术士办事,立刻就把地仙会抬了出来,想要借这金城最大的地头蛇来挡一挡。 可知道我是代表逼死千面胡灭了花子帮的周成来之后,他立刻就服软透底。 这既是示弱,也是示威。 帮做事可以,但不能坏了他们上岸的前程,不然的话,就要拼个鱼死网破。 我拿他姘头的命说事,他却咬死了不放,就是表明为了这个底线。 和尚不安的挪动了下屁股,“老合有事吩咐就是了。” “既然掌穴的想铁这个前程,不如去见一见老神仙,想当高僧光靠英耀一篇文章不行,要是有个真神仙指路,天上人也有底气认一认。”我把那串手珠扔到桌上点了点,“你那些展头水火簧不成,少使些英耀文章,栽到行家手里,得不偿失,要走神仙道,那就得认真神仙。地仙会的老仙爷你能攀得上?” 和尚吞了吞口水,眼神闪烁,“老神仙也亲自来了?我能去拜见他老人家?” 江湖人对真正的术士既畏且敬,但真要有机会攀上,而不是当炮灰使,却是人人都不愿意放弃。 我说:“老神仙刚在金城开张立柱,正经占一分田地,也需要些帮衬,掌穴的要是不愿意去也随意,办好差事,该有的好处不会少你,也绝不会伤了你们的根底” 和尚立马说:“那就麻烦老合给引个路,兄弟伙记得您这恩典。” 他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个碧绿的观音吊坠来,仔细放到桌上,“一点小玩意,老合赏个脸。” 我拿起吊坠拿指头轻轻搓了一下。 “好东西,掌穴的稍等十分钟,我先去给老神仙禀一声,金桥旅店304,去拜见就行。你这伴伙子泼点水就能醒。” 我把吊坠往兜里一揣,起身翻窗跳出去,在落下那一刹那,用脚勾住窗台使了个倒劲,贴着窗户旁的墙面爬到了窗户上方,藏在房檐上。 刚刚藏好,和尚的光头就从窗里探出来,往四面瞧了瞧才缩了回去。 我勾着房檐倒吊下来,借着刚拨出来的缝往里看。 和尚神色变幻不定,在屋地里连转了好几圈,咬了咬牙,停下倒了碗水泼在女老板脸上。 女老板激灵一下睁开眼睛,立刻从地上跳起来,半躬着身子,警惕地扫视房间。 这动作,绝对练家子。 和尚倒底还是藏了谎。 一个挑寮门子出身的,就算以前练过幼功,也不可能维持得这么好。 和尚拿了条毛巾递给女老板,“别看了,人走了。” 女老板紧张地问:“什么来路?哪路神仙指派的?” “拍花子,拜了新菩萨。” “是周……” “别说!”和尚立刻打断女老板,紧张地往窗口瞟了一眼,“别乱说。” 女老板往后腰摸了一把,“我们拜过地仙会的码头,年年孝敬难道白上了,不行去找老仙爷评理。” 和尚道:“千面胡在金城横行十年,你说他拜没拜过老仙爷,上没上过孝敬?千面胡那还是正经有术在身的,死了也就死了,拍花帮多横,灭了也就灭了,连个泡都没冒。这是真神仙出手,地仙会也不愿意惹。像我们这样的在人家眼里,就是蚂蚱一样,老仙爷能容我们吃这口饭就是大度,难道还能为我们去得罪那一位?” 女老板有些不甘心,“那怎么样?我们辛苦经营这好几年,眼瞅着越来越好了,难道就全扔了?就算我同意,伙里兄弟能干?” 和尚道:“刚才那位说让我去拜见那位老神仙,容我搭条线,这是个机会!那位刚到金城,缺使唤人,我们要能抢到头里,以后就不用担心这买卖便宜别人了。” 女老板犹豫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那位能在金城立得住怕也得斗几场,就算牵扯我们当垫子,要不找起伙围个锅子?” 和尚咬牙道:“不,这条线是我们的,不是伙里的!” 第九十八章 云山雾罩,术士手段 女老板下意识往门口瞟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你想切料子换宝,就怕人家老神仙拿你当空子使,最后鸡飞蛋打两不着,白坑了兄弟伙。” 和尚咬着牙道:“刚才那位点了我一道,让我一下想明白了。我一心奔好,想拉把兄弟们上岸,可有人不愿意。他们挣巧钱挣惯了,也舍不得吃喝玩乐的逍遥日子,总拘在寺里当和尚,他们迟早忍不住,要败坏出事来。这条线给伙里,只能让他们更不安心,倒不如我们自己拿了,还能给兄弟伙留条后路。想攀老神仙高枝,哪可能不冒风险。可只要攀上了,就算再缩回去混江湖,那也是有跟脚的神仙门下,不怕闯空了得罪霸地神仙。难得有这么个机会,不试一试,我总归不甘心。” 女老板叹气说:“就怕你这心思,兄弟伙不识好赖,将来反倒怨你。” “真要到那一步,那就各奔前程吧。”和尚也沉沉叹了口气,“去拜老神仙,不能空手,你把那玉佛拿出来,我带着做见面礼。” “那玉佛可是你在缅甸那边拼了命才带回来的。” 女老板嘟囔了一句,却还是转身出门。 我也不再多呆,借着她开关门的响动,悄悄落地,贴着墙跟快走几步,隐入黑暗中,一路疾行回到旅店,没走正门,而是绕到后面,拿出蝎子倒爬城的本事,贴着外墙爬回自己的房间,卸了伪装,换身衣服,然后拿出三炷香点燃摆在窗台上,拿暖瓶出去接了壶开水,沏了两碗茶放在床头柜上,便坐床头等着和尚来拜门。 没等多久,就听到和尚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响起,一路来到门外停下,然后是整理衣服的细响,又停顿足有十几秒,轻轻的敲门声才响起。 “进来吧,门没锁。” 随着我的回应,和尚夹着个包,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屋,反手把门关好,有些局促地给我鞠了个躬。 “仇国安给老神仙您问安。” “我不是什么神仙,都是跑海人,算得同相兄弟,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四海跑尽,礼不能废,能见您这样的老神仙,是我天大的福分,一点心意,还请您不要嫌弃。” 和尚打开皮包,捧出一个巴掌大的玉佛来,仔细地放到床头柜上。 我不看玉佛,只看和尚,“这礼过重了,先说你想求什么?” 和尚恭恭敬敬地说:“只求老神仙给我一个效力的机会。” 我敲了敲桌头柜,“坐,喝茶。” 和尚贴着对床边沿沾了半个屁股坐下,端起一杯茶水,小啜了一口。 “你府上哪里?仁义海还是父子海?挂过脸上过山吗?” “敝地豫北圈子人,正经挂手艺传承,攒了兄弟伙,吃些香底,没挂过脸上过山,都是清白身。” 原来是专门扮假和尚道士的,怪不得能把法林寺经营得这么红火,这个就叫专业。 “既然是专吃香底的,怎么在这里想开要上岸了?释信正知道你们的底细吗?” “原是想设一局兜网鱼就走,可正好听说这边经营不善,市里准备把庙产包出去单做旅游经营,方丈却死活不同意,市里就把拨款给停了。我想这要是做好了,是个长久买卖,兄弟伙们也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不用再那搏命行险,就用南方僧人的身份去跟方丈唠了唠,让他出面帮我们把承包合同拿了下来。” “你们这几年搞得不错,既然决定上岸洗白,怎么又想着拜我的门重新跑海?” “假的终究真不了,兄弟伙里也不都赞同我的打算,总得准备个退路。” “听说你拜过地仙会的老仙爷?” “落地扳烂头,总得拜土地神,我们这路人哪有资格见老仙爷,也就老神仙您不讲究这个,肯见我这下九流。” 和尚说得倒挺实在。 不过他这种有正经传承的老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有需要,一坨屎也能让他摆布出实在尊敬来。 我盯着他的眼睛说:“我要借你这局面搭桥,用潘贵祥给我抬一把小轿,事情办妥了,我三个月内能在金城占个局面,到时候给你个效力机会。今天这事以后有人问起来,你只管实说,不用给我担干系。明天会有人去寺里拜师,你只管接着就是。现在回去吧。” 和尚呆了一呆,茫然站起来,神情木然地转身就走。 对付这帮江湖人,光靠说没用,还得震慑。 我给他施了迷魂术。 他将在回到寺中住处后恢复清醒,完全记不住怎么来见的我,又是怎么走的,就好像直接从旅店瞬移回去了一般,与我这番对话也是如梦似幻,真假难辨。 似是而非,云山雾罩,是正经的术士行事手段,只有这样才能保持足够的神秘感,让这帮子江湖老油条真心敬服,不敢在事情办一半的时候折出花心思来。 把和尚打发走,我拿齐东西,重新伪装遮掩样貌,顺着窗户跳出去旅店,先转回宝祥佛品店。 爬到后窗往里一瞧,却见女老板换了身薄得近乎透明的睡衣,却没有上床睡觉,而是坐在桌旁自斟自饮,喝上一口,都要往门口看一眼。 我把窗子拨开条小缝,吹了口药粉,把她迷倒,然后推窗进屋,将玉佛放到桌上,摘了她三根头发包好收起来,依旧顺窗离开。 落地之后,我按着天黑前踩的点,在停车场找到一辆瞄好的吉普,拨锁开门,上车打火发动,驱车离开法林寺,以最大速度一路疾驰狂奔,花了一个半小时从城郊来到道二区,最终把车停在了距离福仁医院一条街边的位置,徒步从此直走到福仁医院的大门外。 虽然已经是午夜,但医院急诊大厅依旧灯火通明,有满脸焦急的病人家属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每每都得靠导诊指点,才能找对方向。 我使了些简单手段,就找到了医院新生儿档案的存放所在,按着记下来的骨灰选灵的孩子信息,找到他们的档案,也不看别的内容,只看主治医生签名和当时负责的护士。 第九十九章 最好的防守 骨灰选灵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把选好的骨灰注入目标婴儿的皮下,为将来选灵做好准备。 这一步称为压灵,种种限定条件极为苛刻,除了父母亲人,只有接生的医生、护士才有机会下手且不会引人注意,而且还需要用法术来保证骨灰与婴儿血脉联系,同时确保不会因此导致病痛引人怀疑,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只能是得了法统传承的术士。 我用点选法从档案里筛出三个重点怀疑对象,再进一步通过档案信息交叉验证,最终将怀疑目标锁定为一个名叫马艳红的护士,然后又去找出了她在医院的职工档案。 档案显示她今年三十七岁,可从照片面相上来推断,她至少也得五十岁。 一个生辰造假,那后面跟着的毕业院校、家庭情况就不可能是真的。 到了这一步,基本就可以确定无疑了。 我转到产科疗区,在护士站找到了值班的马艳红。 从外表来看,她甚至连三十七岁都没有,最多也就是三十岁左右,长相普通,打扮中规中矩,做起事来也是尽心尽责,但凡有病房呼叫都会及时赶过去,态度语气也是好的不得了。 这样一个护士,无论是产妇还是家属都对她信任有加,没有任何防备怀疑。 唯一有些特别是,她的头发在脑后抓成髻子,用黑色的网布包得严严实实。 这样就可以有效避免头发掉下来。 我趁她在护士站里的时候,装成是准备入院备产的孕妇家属,过去套了几句话。 她很热情地回答了我一应问题,还细心地问了下孕妇的情况,给出了非常贴心的建议。 我对她的热情表达了谢意,顺便拿到三根头发。 包上头发也挡不住我这样的有心人。 反倒是从这个举动可以看出来,她就算会法术,也懂得不多。 只有一知半解的,才会害怕头发指甲落到其他术士手里被施法。 真正的术士都各有修炼的护身法,收束精血,一般的发甲皮血不足以用于施展能够对其身体造成直接伤害的法术。 想对术士施用镇魇咒等法术,要么采精血,要么起坛举仪,搞大型法式。 我采她头发,原本也不是为了直接施法,可现在一看,倒是可以尝试一下了。 取到头发,我立刻离开医院,驾车返回法林寺,将车物归原主,回到旅店房间。 还是顺窗户走,进房间先看窗台上的线香,确认没有问题,进屋关窗熄香,用采来的头发、揭到手的档案照片,做了三样东西,跟踪用的尾灵符,两个魇魂用的桐人,并且在其中一个桐人后脑勺用针浅刺了三下。 这三下会导致马艳红脑袋短时间刺痛,并且查不出原因,一般人可能会服用止痛药,去医院做检查,可术士会在第一时间自查是不是有人在咒魇自己,并且尝试解法。 她只要施法,就会在尾灵符上显出相应痕迹,我可以由此确认她的根脚。 做完这一切,就已经接近凌晨。 我和衣在床上打了一会盹,四点准时起床练气站桩,结束早课便坐早班公交返回大河村。 进村的时候,好几天没出现的老曹又裹着大衣坐在了警务室窗前。 我过去打招呼,“您老这是醒酒了?” 老曹板着脸瞪我,“我两天不在,你就蹬鼻子上脸是吧。当初是谁说的不跟常仙门斗法?你自己说话当放屁,还要拿我说话当放屁?真以为我不会拉你松皮子?” 我笑道:“您老这是又闹哪一出啊?我这几天可是一直老老实实的,什么事都没做。” 老曹把个敞口的信封扔到窗台上,“你当我瞎了还是当我死了,常仙门郎正生传帖赔礼,整个金城圈里人都收到了,你现在可是威风了,初来乍到,毫无根底,就能压得横行惯了的坐地霸王传帖赔礼,个个都说你是真神仙,大手笔。这口气常仙门要是忍了,以后还怎么在本地混?” 我说:“这您老可就弄岔了。这事不是我去惹的常仙门,是郎正生坏了规矩。他常仙门韦八爷做地仙,主持这一方的公道,坏规矩的事他不认,以后谁还信他能主持公道?” 老曹怒道:“主持公道是靠守规矩吗?那是靠拳头!韦八坏了规矩也是地仙老爷,可要是没了拳头,那谁还会听他主持公道?你特么当我是二傻子吗?” 我反问:“难道就因为他拳头够大,哪怕坏了规矩,我也要忍气吞声?您老也是跑过海的,在理的事我要是忍下来,还想在金城立柱?给他常仙门当孙子人家还得嫌弃呢!” 老曹道:“他常仙门的人坏了规矩,可以找地仙会主持公道,地仙会五个老仙爷,他韦八不能只手遮天。你没门路找地仙会可以问我,这才是上策。直接斗法赢了郎正生,逼他传帖赔礼,就等于是打常仙门的脸,看着是你赢了,实际上是你输了,韦八一定会替郎正生出头,讨回这个公道。” 他说完叹了口气,拧开怀里的保温杯,抿了口热水。 我给了老曹一个惊奇的表情,“这位韦八爷这么仗义的吗?愿意替死人出头讨公道?” 老曹把刚喝的水喷了出来,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你杀了郎正生?” 我摊手说:“您老可别乱说话啊,我遵纪守法,哪可能杀人?郎正生在医学院采生劫寿,害死了一个学生,被张队长他们给查到了,上门去抓的时候,他想不开跳楼自杀了。” 老曹瞪着眼睛看着我,慢慢地说:“你是不是真以为我老得糊涂了?” 我认真地说:“您老慧眼如炬,我哪敢骗你,我就问你一句,常仙门人劫寿续命这事儿您知道不?” 老曹却道:“你不是那种会行侠仗义的人,我曹家旺一辈子没有看走过眼。” 我接着自己的话头说:“那你又知不知道有人在算计郎正生,就算没我横插这一杠,他也死定了?到时候线索肯定会落到常仙门身上,韦八他根底不清白,落到公家眼皮底下,他死定了!” 老曹皱眉道:“那也不是你掺和这些事情的理由,就算有公家身份这层皮能护住你不死,可韦八要不杀你只祸害你,公家又怎么可能管你?公家做事要讲证据……”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我,露出一个恍然的神色。 第一百章 葛修 “你想借公家的力灭掉常仙门!” 老曹脸色更难看了。 我拍了拍窗台,道:“您老想多了。我还是那句话,我来金城是为了开张立柱做下个长久买卖。我的本事您老也见到了,安安稳稳的治病,就能挣下一世富贵!人不犯我,我绝对不会主动去找不自在。” “那人要犯你呢?常仙门要是不算完呢?” “韦八派了力士过来,把郎玉生应的赔礼拿给我,当面说这事就算了了。我也在这里跟您老打个保票,无论怎么样,我绝对不会杀韦八灭常仙门。” 听我这么说,老曹的脸色缓和下来。 “我再信你一把。你这大早上才回来,昨晚跑哪鬼混去了。” “去了趟法林寺。包婶儿想让何强兵拜法林寺的师傅,结果人家看不上何强兵,求到我这里,我就去找法林寺的大师傅说和说和。” “你用什么说和的?” “在大师的姘头家里跟他喝了顿酒。” “你可特么真黑,拜师还能用这种手段,也不怕何小子去了法林寺被搓磨。” “他被搓磨跟我有什么关系?您老要是舍不得他吃亏,不如舍了面子去法林寺讲一讲?” “滚!他爱死不死,关我屁事。” 我哈哈一笑,转身就走。 “等一下。”老曹叫住我,从桌子底下摸出瓶带着包装的酒扔给我,“我还没缓过来,这几天别找我喝酒,馋了在家自己喝吧。记得在院门口安个信箱,你周大仙已经在金城圈子里扬名,以后传帖都有你一份。” “谢老公人赏。” 我拉着长腔冲着老曹道了声谢,拎着酒瓶子回到小院。 院门槛下有些浮土。 昨晚有不速之客来访。 意料之中。 我的手段不是那么好解的。 进到卧室,就见何强兵裹着棉大衣躺在床上,呼噜打得震天响。 我先看了眼窗台。 炉中香还剩一小截。 再看何强兵,后脖子上有一小点红印。 我屈指在他百会上弹了一下,他一激灵翻身坐了起来。 “特么……” 骂了半截,看清是我,赶紧住嘴,从床上跳下来。 “周先生,你回来了。” “你这睡得够实称啊,连人进屋都听不到。” 何强兵摸着后脑勺嘿嘿笑着说:“倒也不是睡得死,就是这一宿没睡好,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还梦到说有黑白无常进来揪着我问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哦,对了,他们还问你去哪儿了,看样子是想勾你的魂,我告诉他们你去法林寺了,他们就没电了,再没问过你。这一宿梦做的,我现在还脑袋疼得厉害,一会儿回家必须得补一觉才行。” “别补觉了,回去收拾收拾,马上去法林寺,直接找道正拜师。” “哎哟,你这就谈下来了?太牛逼了,我这就去。” 何强兵呵呵傻乐着拔腿就跑了出去。 我转身来到诊室,先看埋在香炉里的符。 裂痕更多了,而且纵横交错,呈现撕裂状。 再过三天,这符就会彻底碎掉。 解不了我的术,他们一定会狗急跳墙使手段。 马艳红那张尾灵符,没有任何变化。 我把符揣在兜里,两个桐人单独放进盒子,等吃了包玉芹送来的早饭,正常开始一天的接诊。 上午来了两家问诊的,都是给孩子看惊吓,表象一模一样,夜啼发烧,可病因却不相同,好在都是常见的小儿处路病,简单处理后,当场就退了烧,再分别开了调理的药方,两家千恩万谢,各孝敬了五百块。 到了中午,揣兜里那张符有了变化。 符面上出现了仿佛发霉的斑斑点点。 居中还有一道柳条枝般的印迹。 这是马艳红施法的根脚痕迹。 法如柳枝,意取生机萌发。 借寿续命一脉的共寿术底子。 倒底没脱了外道三十六术的范围。 知道了这根脚,就能大概估计出他们会使什么手段。 这一局,我已经掌了七成胜算。 我取出桐人,再次用针刺后脑。 这次是深深刺入,并且没有再拔针。 到了下午,针刺的桐人整个脑袋变成了黑色。 尾灵符上连续出现重叠的柳条印迹。 我立刻收拾东西,开车前往马艳红的住处。 她不是本地人,这么多年一直住在医院附近的出租房。 找到地方,房门紧锁,但可以听到房间内有微弱的呻吟声。 我直接开锁进屋。 马艳红躺在屋地上,脸上布满血痕,身前有个满是灰烬的火盆,手里还攥着一根烧成炭黑状的柳条。 脸上的血痕是她自己抽的。 第一次施法解咒的成功误导了她。 所以第二次头痛发生后,她再次用相同的方法试图解除魇魅伤害,结果把自己抽伤也没能成功。 我抽出桐人脑后的针,沾清水在针孔处点了三点。 马艳红打了个激灵,微弱却一直持续的呻吟声停了下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茫然看着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我也不讲春典了,直接提问:“谁安排你在福仁医院压灵的?” 她有术在身,直接迷魂用药效果都不会太好,倒不如直接逼供。 马艳红吃力地摇了摇头,艰难地说:“你杀了我吧。” 我拿出桐人冲她晃了晃,然后再次把针扎在后脑上。 马艳红惨叫了一声,翻起白眼,全身僵直,口吐白沫。 魇魅术造成的痛苦直入骨髓,没人能承受得了。 我拔出针,再次问:“谁安排你在福仁医院压灵的?” 再次拒绝回答后,我就重新刺针。 这般反复三次后,马艳红哭嚎着求我杀了她。 我扎下第四次,她彻底崩溃。 “是我师傅,他是福仁医院的院长,所有事情都是他吩咐我做的。” “你们拜的是地仙会哪位老仙爷?” “葛修葛老仙爷!” “骨灰选灵是葛修布置的吗?” “这个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你杀了我吧,呜呜呜……” 我把桐人收起来,对她说:“告诉你师傅,想解我的镇魇术,就自己来求法。我给他两天时间,过期他的主家就死定了。” 第一百零一章 杀人不用刀 马艳红愕然抬头看向我,一脸的鼻涕眼泪也遮不住她的惊异。 我把桐人放到她面前地上,说:“你虽然懂些法术,但不是道中人,只是个没什么用处的外人,我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明白很正常,但你师傅一定懂,把我原话告诉他,这是我们道中人的事情,与你这外人无关。” 马艳红突然激动起来,“我这么多年一直跟着师傅学法,你凭什么说我不是道中人?凭什么说我是外人!我师傅说了我是他最出色的弟子,将来要让我传人衣钵!” 谁会选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传衣钵? 正常人都不会这么想。 而马艳红却如此坚信,说明她那位师傅平时就是这么对她灌输的。 这样她才能死心塌地地给他做事。 我居高临下,用看蝼蚁的眼神地看着马艳红,“只有传了道中切口江湖春典的,才是被正式承认的嫡传弟子,衣钵传人,你既不懂切口,也不会春典,不是外人是什么?你师傅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自己人!” 如果她懂切口春典,无论我说什么,都会先报切口攀扯关系。 宁给十吊钱,不把艺来传,宁送一块金,不教一句春。 她师傅没教她一句春典,就是没把她当成真正的徒弟来看。 “不,这不可能!我师傅不可能这样对我!我是个真正的术士,我是术士!” 马艳红疯狂大叫,猛地跳起来,揸着双手向我扑过来。 既没有使术,又没有功底,简直就是上来送死。 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直接弄死她。 但我却不可能。 弄死她简单,却得不偿失,断了线就没法钓鱼了。 我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地上桐人。 桐人摔倒。 马艳红几乎在同时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忽通一声大响,震得地板直颤,细细的血流顺着鼻孔嘴角淌了出来。 这一下就把她摔出了内伤。 “只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工具,也配称是术士?真是不知死活!” 我轻蔑地瞟了她一眼,转身走出房间,径直下楼,驱车赶到福仁医院,简单做了个装扮,在医院里弄了身白大褂套上,在医院楼上楼下转了两圈,把院长的基本情况打听清楚。 福仁医院的院长叫闻路杰,据称原本是台南某大医院的院长,投资商三顾茅庐花重金才挖来帮忙。 他这些年就住在员工宿舍,平时除了睡觉基本上都在医院里呆着。 福仁医院这些年在他的管理下也是做出了口碑,虽然收费贵了些,但那些有钱没势的人家还是很喜欢来这里就医,图的就是个环境好服务周到,让人能享受到有钱人的乐趣。 这些事情,随便在医院里揪个医生或者护士就能讲得头头是道,而是相互之间的内容都大差不差。 很显然有人在医院里用了个名为传胪化形的千术小技巧。 名字挺唬人,实际上就是有意识的分重点分倾向的重复叠加传播一些特定内容,这样传得久了,就会在传播群体中形成一种虚假但却深刻的印象,让他们信以为真。 事实上,从来到这医院的三次所见到的就诊病人流量来判断,这家医院其实并没有多少病人,所谓的做出口碑经营兴旺什么的,不过是自吹自擂罢了。 打听得差不多了,我便上楼来到院长室。 这会儿工夫,天已经黑了。 院长室门半敞,里面亮着灯,一个微有些谢顶的老男人正在打电话,一口的绵软台普。 他看起来五十出头,白胖白胖,一脸的和气慈祥。 我以路过的姿态只是一走一过往屋里扫了一眼。 正在打电话的闻路杰就立刻扭头往我这边看过来。 我坦然转过头,从门口走过,然后立刻闪进了过道旁的杂物间,将房门虚掩上,紧贴在门板后面,顺着门缝偷看。 急促奔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闻路杰从门口跑过去,又跑过来,折腾了两个来回,最后揪住一个路过的小护士问:“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男医生过去,挺高的个子,有点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是个生面孔。” 只不过一眼,他就记住了我伪装出来的模样特征。 小护士茫然摇头,“没见过,我走过来的时候,走廊里没人。” 闻路杰没多说什么,放开小护士,转身返回办公室。 我顺着杂物间窗户钻出去,沿着外墙爬到办公室窗外,倒吊扒着窗户往里偷。 闻路杰正把办公桌里的东西往兜子里收拾。 书、罗盘、八卦镜、笔墨黄裱纸……一股脑地将办公桌抽屉清空。 快速地收拾完后,他脱掉白大褂,披上大衣,拎着兜子就往外走。 刚刚走到门口,披头散发,一脸鼻涕眼泪残痕的马艳红就一瘸一拐地冲了进来。 她这副模样把闻路杰吓了一跳,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有个男人用镇魇术害我,还找到我家去了。”马艳红把那个桐人拿出来给闻路杰看,“他问了骨灰选灵的事情,还让我告诉你,想解他的镇魇术,就去求法。他给你两天时间,过期你的主家就死定了。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马艳红注意到了闻路杰手里拎着的兜子,趁他不备,一把抢过去,拉开一瞧,就脸色大变,“你要逃?你要抛下我?” 闻路杰探头往办公室外瞧了一眼,把门关好,这才对马艳红说:“我正要去找你,周成刚才从我门口走了过去,可我追出去人却不见了。” 马艳红惊道:“他就是周成?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找到我们?我们跟拍花帮都没有直接联系!” 闻路杰说:“这人神通广大,肯定是交出镇魇桐人的时候做了手脚,顺着追来的。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呆了,必须得马上走。” 马艳红茫然道:“走?去哪儿?” “先离开这儿躲一晚上,明天我去拜见葛老仙爷,请他出面做主讲个和,大不了像郎正生一样传帖赔礼。” 闻路杰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把马艳红手里的桐人拿过去,“我帮你先把这镇魇术解了。” 马艳红问:“周成刚才说,我只是你选出来做事的工具,不是你的弟子,不算道中人。” 闻路杰仔细地检查着桐人,漫不经心地说:“周成阴险毒辣,这是在挑拨离间。我要是不把你当弟子,当初怎么会在街上把流浪的你捡回来,教你法术,给你工作?他的话不能听。” 马艳红又说:“可他说你一句春典切口都没有教过我。” “这都什么年代了,连台湾那边都不讲这些老掉牙的东西了,一点用处都没有,我教你干……谁!” 闻路杰突然瞪大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马艳红背后的房门。 马艳红一惊,扭头往房门方向看。 闻路杰立刻把手上桐人的脑袋扭了一圈。 第一百零二章 崩塌 我立刻掏出另一个桐人,向相反方向拧动脑袋。 马艳红没事儿人一样转回头,“师傅,怎么……” 她看到了闻路杰扭动桐人脑袋的动作。 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毕竟我刚刚才给她展示过,伤害桐人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她的脸刷一下涨得通红。 闻路杰停下手,挤出一个笑容,“艳红,你听我说……” 我掏出一根淡红色线香点燃,将香头顺着窗户缝插进去。 对于术士,直接迷魂用药是下策,一般情况下不仅不会起作用,还会引发对方的警觉和恶感,等于是引祸上身。 但现在两人情绪激动,只需要添加些佐料,就可以让尚能克制的情绪完全爆发出来。 马艳红瞪着闻路杰,两眼血红,“你要杀我?” 闻路杰赶忙扔掉桐人,去拉马艳红的手,“不是,艳红,我没那个意思,你听我解释!” “师傅你要杀我灭口,是吗?什么嫡传弟子,什么衣钵传人,都是骗我的,对不对!我就是个工具,用得着的时候哄着,用不着的时候就可以扔掉!” “艳红,你别激动,听我说!” “我不瞎,我看到了,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你个王八蛋,骗了我这么多年,我要杀了你啊!” 马艳红疯了一样扑向闻路杰。 闻路杰眼中闪过一抹凶光,飞起一脚,正踹在马艳红的小腹上。 马艳红倒飞出老远,重重砸在办公桌上,轰隆一声大响,竟然把办公桌给砸塌了! 她在桌子碎片中拼命挣扎,却没有办法站起来。 那一脚重伤了她的内脏,令她丧失了行动能力。 闻路杰却没有就此放过她的打算,一个箭步冲上来,一脚踹在马艳红的脸上,把她踹倒在地,还使劲踩着碾了两下。 “我谯你老母啊!杀我?没有我,你像个野狗一样死在街上了!是我把你从街上捡回来,是我给你治好了一身的毛病,是我传给你法术,是我给了你现在这份工作,你现在要杀我!你个老烂货!” 我轻轻弹了一下手中桐人。 马艳红突然一挺身,摆脱踩踏,抱住闻路杰的小腿,把他掀翻在地,跟着扑上去,一口咬住他的耳朵,奋力向上一抬头,竟然把那耳朵撕了下来。 闻路杰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抬手推开马艳红,从口袋里掏出个指头大的小瓶狠狠摔在地上。 瓶子落地摔得粉碎。 马艳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衰老,头发变得灰白,皮肤干枯松散,光洁的脸上皱起密密的纹路,泛起大片的黑黄老人斑。 共寿术是延寿续命法术中最低级的法门,不是真正劫了别人的寿数给自己续命,只是搭桥借寿,一旦断桥,借来的寿数就会立刻归还。 那个瓶子就是搭边法桥的引物。 马艳红现在已经完全是个衰朽的老太太了。 她躺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发出嘶哑的低吼,再次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闻路杰。 闻路杰抬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按在地上,拼命地掐着,面目狰狞扭曲,仿佛恶魔附身。 马艳红挣扎了几下,就再没了动静。 可闻路杰却依旧没有松开掐在她脖子上的双手,还在持续不停地用力。 咯吧一声脆响,马艳红的颈椎骨被生生掐断,脑袋不自然地歪向一侧地面。 他只顾着行凶,却没有注意到身后办公室门无声打开,门外站着一大堆如梦方醒神情还有些迷茫的医生护士。 我在楼上楼下转的那几圈可不是光打听闻路杰的消息。 “哈哈,哈哈……老烂货,跟我斗,下辈子吧,哈哈……” 闻路杰确认马艳红已经死透,发出胜利者的嘶哑笑声,慢慢站起来,转身想去拿扔在地上的兜子。 这一转身,他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那些医生护士。 终于有护士完全回过神来,意识到她看见了什么,立刻捂着嘴发出惊心动魄的尖叫。 她这一叫起来,登时一呼百应,所有在场的护士和女医生都跟着尖叫起来。 男医生们虽然不好尖叫,却也个个面色惨白,看着闻路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闻路杰脸皮抽动了一下,捡起地上的兜子,转身两步就窜到窗台上,一拉窗户,就想往外跳。 我往下降了降,给他来了个醒目的大头朝下的倒吊笑脸。 闻路杰被吓得一个跟头从窗台上倒栽了下去。 我立刻缩回到窗子上方,捏了个指诀,默念咒语,一指点在桐人的额头正中央。 本来已经死透了的马艳红扑愣一下就直挺挺地原地跳了起来。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把门口挤着的医生护士全都给吓跑了。 闻路杰爬起来,连他那兜子都顾不上了,连滚带爬地就往外跑。 我顺着窗户跳进屋里,捡起地上的兜子,把掉在地上的另一个桐人捡起来,捏指诀在空中画了三道往生符,最后点在马艳红的额头上,“尘归尘,土归土,黄泉有路不需归,敕令如意!” 马艳红直挺挺地倒回地上。 这次是真的死透了。 但她的使用价值还没有完全消失。 她躺在这里,就是闻路杰杀人的证据。 有了这一遭,闻路杰的后路被彻底堵死,就算不死也不可能再回医院来当他的院长了。 他最佳的选择就是趁着事情没有发酵,立刻坐火车逃出金城。 但是他肯定舍不得就这样逃走。 哪怕苦心经营的公众人设已经全面崩塌。 可这么多年来经营的人脉关系还在,只要能站住脚,就算是不再公开抛头露面,也依旧可以稳稳地赚他的钱,大不了推个傀儡站前台。 那么他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寻求地仙会葛修的帮助。 地仙会五位老仙爷执掌着金城江湖道上的纷争评判,坐地收钱收人,赚得盆满钵满。 排解纠纷矛盾,是他们必须做的。 不能排难解纷,谁还能服他们? 我拎着兜子,不紧不慢地走出办公室。 外间的走廊里挤满了被惊动的医生护士,对着同一方向指指点点低声议论不停。 我顺着这个方向走过去,很快就追上了正狼狈逃窜的闻路杰。 「虽然速度很慢,但我真的尽力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上门 闻路杰跑得既快又狼狈,一路引得人人侧目。 他却完全不顾。 这个人的法术水平不见得有多高,但行事果决,只是胆子太小。 这是一个很好的执行者,但绝对没有布置掌控一个延续多年的选灵延寿法局的能力和胆量。 他的背后一定有一个真正的法术高强心机缜密手段狠辣的江湖术士在操盘。 这才是我要面对的真正对手。 在地仙会的注视下,斗败这个人,我才算真正进入金城术士最顶端的一列,不仅以后不会有人敢随便挑衅,再有什么涉及到我的大事一定会传帖通报,比如说有患疑难外路病的富贵人家重金求医。 江湖术士的名声就是滚滚财源。 但这名声,需要足够的手下败将来成就。 千面胡这种术士圈内的边缘角色,只能用来扬名垫脚,不足以向所有人证明我的能力。 一个足够强大的术士正合适。 然后再慢慢经营织网以待时机。 我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这个举动并不显眼。 因为有一大群人也在做同样的事情,而且随着闻路杰的奔跑,我身周聚集跟随的人也越来越多。 等人聚得差不多,形成了跟随惯性,我放缓速度,退出人群,找了个无人注意的窗口跳出去,沿着墙向下爬,在每一层的楼梯间窗口,都掐一小截线香点燃插在窗缝里,然后选择中间一层,趴在窗外耐心等待。 没过多大会儿,杂乱的脚步声中,闻路杰沿着楼梯狂奔下来,带着沉重的喘息。 我推开窗户,探头冲着闻路杰露出一个和善的笑脸。 闻路杰尖叫一声,掉头就往回路。 这就足够了。 适当的引导与刺激,再加上药香的作用,足以让他在短时间内产生幻觉,看到每个窗口都有我的脸在注视他。 在警方赶来之前,他跑不出医院了。 我下到一楼,找了个靠墙的椅子坐下。 消息传得很快,没多大会儿工夫,就连候诊的病人都听说了福仁医院院长失心疯掐死个老太太的消息。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警察赶到。 我还看到了张宝山,叼着烟黑着脸,领着几个便衣急匆匆上楼。 闻路杰很快就被带了下来。 他全身发抖,连自己走路都做不到,全靠两个高大的便衣左右挟着。 医院的就诊治疗秩序并没有受到影响。 我耐心地等到警方离开,这才离开医院。 回到小院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八点。 卧室房门上贴着张纸条,字写得歪歪斜斜,是何强兵留的,说是给我做了晚饭搁灶上热着,要是我没吃饭就招呼他。 我本来想自己随便对付一口就得了,可刚进屋没大会儿,何强兵就过来了。 “我这听着车响,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他乐呵呵地把菜一样样摆上。 羊杂汤、炒笋尖、凉拌白菜丝、油炸花生米,依旧有温好的小烧。 色香味俱全,闻着就让人特有食欲。 等我吃完饭,他收了碗筷,这才说:“我见过道正大师了,他说我是难得的苗子,想要正式收我为徒,让我剃度出家。我说我家里还有老妈要养,不可能出家,他还挺可惜的。不过也答应让我拜在他门下学佛,做个居士,每个月去一个礼拜,平时住家里就行。你说我要是一个月只去一个礼拜的话,是不是不太容易能遇上潘贵祥?要不然我跟道正大师说说,去寺里住上一个月?到时候认识了潘贵祥,我就不用再去寺里受那个罪了。” 我说:“你先跟道正学一段时间的佛法,再找机会认识潘贵祥。他既然信佛,你学了佛法,不是正好跟他有话题可唠吗?” “周先生你这么大面子,能不能跟道正说一说,让他直接把我介绍给潘贵祥得了,反正我又不是真是去学佛法,何必去寺里转那一圈?” “想认识潘贵祥凭自己的本事,我只能帮你拜在道正门下,多的可帮不上。” “那我就去找道正要求在寺里住一个月。你这边没什么事情需要我做吧。” “我这里有包茶叶,你明天帮我带给道正。求人家帮忙不能不能答谢,这茶叶是我以前在福建得来的,一等一的好茶,一般人可没机会喝到。” 我找出包得严严实实的茶叶,交给何强兵,又叮嘱他说:“记得告诉道正,这茶泡三遍才口味最好,招待客最合适。你既然在法林寺了,记得有机会就替我宣传一下,帮我扬扬名声。” 何强兵应下了,接过茶叶仔细收好,方才离开。 我又看了看香炉里埋的符,上面出现了更多的裂痕。 显然他们还没死心,依旧在尝试寻找解法。 把符埋回香炉,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按部就班地做了晚课。 在睡前,从院门槛底下挖了一枚净宅大钱出来,搁在卧室房门梁上,窗台上的线香重新换了三炷红香。 这一夜却是平静无事。 我安安稳稳地直睡到四点才起床,做过早课,再去看香炉里的符。 这次没有任何变化。 闻路杰出事的消息应该是传过去了。 我洗漱收拾妥当,吃了包玉芹送来的早餐,刚刚在诊室坐下,准备打开录音机,继续听我的王杰专辑,再找本书打发时间,就见院子前的村道上开来三辆黑色凌志,停在了门前。 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精壮男人从前后两车上下来推开院门。 中间那辆车直接开进院里,一直到诊室门前才停下。 车门打开,一个披着件白色大衣的男人走了下来。 这人四十左右岁的样子,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鼻梁上虽然架着副金丝眼镜,但没有增加一丝一毫的斯文气息,反倒给人一种油滑狡诈的感觉。 房门被重重推开。 黑西装涌来,分站在门口两侧。 白大衣的男人迈着方步走了进来,没有看我,而是先四下打量了几眼,然后毫不客气地坐到沙发上,冲着我招了招手,道:“过来坐,聊几句吧。” 声音带着浓浓的台普腔调,透着股子高人一等的傲慢。 「感冒了,今天第二更明天早上补。」 第一百零四章 三理教 我坐着在问诊桌后没动,淡淡地说:“问诊请到这边来。” 白衣男眉头一挑,往靠背上一仰,脚搭在茶几上。 “你一个野先生,谱倒挺大,真以为懂两手法术就天下无敌了?外道法术看着诡秘凶险,可根本上不得台面,只能背地里偷偷施用,一旦被戳穿,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我既然找上门来,就是摸清了你的根底。” 他说着抬起右手挥了挥。 挤进门来的黑西装立刻四散开来,四个分站屋角,一个站到窗前,推翻香炉掐灭香头,一个站在门口,掏出一柄铜钱剑持在手里,最后两个一左一右站到我身旁,分开西装衣襟,露出腰间短刀,四指扣在刀柄上,大拇指高高翘起,眼睛紧紧盯着我的双手。 我敲了敲桌子,“行家啊,看不起我们这些外道术的野先生,那就是正道真传了,请报个山号,也让我这没根底的野人识一识真仙面。” 既然是正道真传,自然不屑于同我这外道叙切口攀关系了。 白衣男人扔了一块黑色的木牌到茶几上,“三理教,大公保,鲁汉光。” 我不禁失笑,“怎么你们这些丧家之犬又敢回来了吗?” 三理教是民国年间最风光的会道门之一,全称是三清道理教,教主杨如仙原本是白云观道士,后来脱离白云观,自称真武大帝转世,受玉皇上帝所遣到凡间拯救世人。 此人最经典的形象是左手蛇剑,右手龟盾,据说能役使天雷。 民国初年省府督军派大军围剿三理教总坛时,杨如仙当众施法,不仅招来狂风暴雨,更引来天雷连续劈中围山的士兵,由此引发围山大军全面溃败,那位督军大人也不得不黯然下台。 新来的督军上任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拜访杨如仙,口称其为仙师,恭请他前往省城布法传教,三理教由此迅速在传遍全省,辐射周边数省,与一贯道分庭抗礼,为了争夺信徒连番大战。 不过,四九年后,在狂风暴雨般的专项打击行动中,什么再世神仙都成了笑话。 号称真武转世的杨如仙被大军一小排长带队冲进总坛缉拿归案,随后公审枪毙,什么呼风唤雨招引天雷的神通都没显出来。 残余的三理教骨干便如同一贯道般撤往台湾,在那里重新发展壮大,落地生根。 八十年代社会管制全面放开后,这些当年逃往台湾香港的教派会社便全都按捺不住,开始派遣教众门人潜回内地传教。 我和妙姐在福建一带游历的时候,就曾在乡下遇见过暗中传教的三理教徒。 他们依旧还是采取老一套的手法。 对于经过暴风骤雨般社会改造的内地颇有些水土不服。 却想不到,他们居然已经跑到金城这个中原要地来扩展势力了。 显见的发展还挺不错,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嚣张。 从杨如仙的根脚来说,他们自称正道真传倒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杨如仙事实上并没有在三理教内传下正道真法。 他教给教众的,不是显技的把戏,就是外道术。 他们最大的依仗是请神上身这个法门,号称九天上传,不遗之秘。 据说能请斩魔天将下凡上身,刀枪不入,力大无穷,更可辨妖识鬼,驱魔斩邪。 但学术的人都知道。 正神不上身! 这是当年撞见三理教众传教后,妙姐告诉我的。 她对这些会道门的根底简直如数家珍,而且提及的时候,带着股子从未掩饰的不屑。 那是一种基于自身优越而带来的天然的不屑一顾,并不是刻意鄙视贬低。 受了妙姐的影响,我也自然不太看得起他们,说话时自然而然就把这种态度带了出来。 听到我这句话,鲁汉光勃然大怒,猛地一脚将茶几踹翻。 “给脸不要脸是吧,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就能叫来条子把你拉去好好侍候侍候?” 我不由眉头一挑,明白这位的底气在哪里了。 “福仁医院是你们投资开办的?” 只有外来投资商的身份才可能这么大的口气,要是真以三理教的身份说话,怕是警方第一个就要把他们管控起来了。 “你心里明白就好。论法,我们正道真传,我这八神守位就能压死你;论身份,我们是正经的台商,可以直接跟市长办公室联系,想跟我们斗,你个野先生死路一条!” 我摸出包烟,倒了一根出来,就往嘴里扔。 左边的黑西装伸手就抢。 我把香烟扔到空中,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手臂立刻垂下,无法抬起。 右边黑西装低吼了一声,要拔腰间短刀。 我空着的另一只手往刀柄上一按,刀尖下沉,刺入他的小腹,跟着仰头张嘴,接住掉下来的烟卷,轻轻一吸,便有火头亮起。 站在门口的黑西装立刻举起铜钱剑。 我一跺脚。 放在门梁上的净宅大钱落下,正砸在他脑袋上。 他一声不吭软倒在地上。 守在窗前的黑西装摸出把锤子来,就要砸香炉。 “住手!” 鲁汉光低喝了一声,阻止了他的行为。 我推开身边那两个黑西装,深吸了一口烟,夹下烟卷,指了指身后墙上的山根对联,笑道:“这就对了,有话就说,没必要摆这个谱。八神守位不是你们这么守的,摆个架子出来只能唬唬一知半解的外人。我虽然没什么根底,但是正经的阴脉术传人,这点把戏唬不住我。” 鲁汉光啪啪鼓掌,“周先生来金城不到一个月,就能名扬四方,果然是有真术在身。刚刚只是小小的试探,还请周先生不要介意,毕竟这年头打着术士名头招摇撞骗的太多,我们这些外来户实在是不能不防。” 我反问:“七尸祝寿也是小试探?你们这试探可是挺周到啊,连我临时找的女人都能拍下来,这是从打千面胡被我斗败就盯着我了吧。” 鲁汉光站起来,脚踏七星官将步,手掐法势诀,施了一礼。 “不清底,我也不敢上门来亮自家根底,都是一路同参,正外分道不分家,各拜山根自相连,周先生,公道师请见!” 「睡了一天,刚起来没多久,感觉好一些了,我争取今晚三更,要是补不上,明天白天补,一定不拖欠。」 第一百零五章 道观 三理教教主之下有三师。 公道,公理,公保。 公保分大中小,行护法事。 公理分天地人,行传法事。 公道分神鬼妖,掌扩教事。 这其中公道师,鬼妖两位并不在人前现身,只在暗中行事,鬼主惑妖掌杀,所以平素教众一说公道师,指的就是公道神师,负责教中日常具体事务,属于教主之下最重要的核心人物。 这样一个角色,正常来说,没有特殊情况,不会离开总坛。 可现在,居然冒着巨大风险,不远万里来到金城。 这可就有意思了。 我弹了弹烟灰,说:“公道师有请,这个面子得给。只是打翻了我的香炉,这话得怎么讲?” 鲁汉光道:“坏了奉神香,自然要赔。” 窗旁那黑西装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右手放到窗台上,举起锤子就砸,几锤就下去就砸得稀烂,鲜血顺着窗台直流。 “这血食奉神,周先生可还满意?” 我笑了笑,走过去,抓一把香灰洒在那只烂手上。 黑西装的脸不由抽动了一下,有汗珠自额头冒出来。 “大公保御下还真是有一套。这赔礼我收了!” 我扶起香炉,清了清窗台上的香灰,借着身体掩护,把埋在香炉内的那道符抓在手里,转身又拿了三道红香重新点燃。 “走吧,大公保。” “请!” 鲁汉光前倨后恭,客客气气地把我引上车。 车队驶出大河村。 经过警务室的时候,我摇下车窗,看向窗口坐着的老曹。 老曹阴着脸,嘴唇微微开合。 我微微一笑,重新合上车窗,也不往外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约莫五十分钟左右,车子稳稳停下。 “周先生,到了,请吧。” 鲁汉光的声音响起。 我睁开眼睛,从兜里摸出一枚大钱,往空中一抛,按在手背上。 花。 鲁汉光看着我的举动,便笑道:“周先生不用担心,既然是公道师请你过来,只有好事没有坏事。” 我把大钱扔给他,“掷个看看。” 鲁汉光手指翻动,大钱消失不见,“我就不需要掷了,请吧,周先生,公道师在等你。” 我摇了摇头,颇为遗憾地看了看鲁汉光,起身下车。 眼前是一幢四层楼高的别墅,纯纯的欧式风格,门前站着个穿了身燕尾服的老头,白手套单片眼镜,居然还戴着个假发卷。 “先生,这边请。” 老头一躬身,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舌头有点大,特征明显的港普。 有意思。 我瞟了老头两眼,也不多说,迈步进了别墅。 一进别墅,我就看到一座道观,掩在一株巨大的榕树下。 古拙,陈旧,斑驳。 道观前有九级石阶,观门虚掩,挂着块黑底牌匾,上书“三清道理”四个大字。 浓浓的香火味道自其中传出。 这个四层楼的别墅不过是个空架子,只为了给这座道观打掩护。 楼顶用的玻璃板,阳光透射而下,被分割七彩的光束,笼罩在道观榕树上,隐隐然带着股子神圣的味道。 石阶下方站了两排穿着杏黄道袍的教众。 鲁汉光抢上前几步,脱掉大衣和西装,便有教众给他披上同款道袍,然后才领着我登石阶进入道观。 观内殿上供着足踏龟蛇的真武大帝。 一个穿着八卦杏黄道袍的老人盘坐在真武大帝像下,正闭目诵经,身前的地面上则放着我亲手制作的那个镇魇压灵的桐人。 鲁汉光紧跑两步上前道:“道师,周成听宣前来。” 我不禁一笑。 还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 进门前是请见,进门后就是听宣了。 老道士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我,道:“周成,你身怀真法,却没有根脚门路,只能在市井厮混求财,本道师看你是个人才,也不计较你过往所做所为,给你个机会为我教效力,保你可威镇金城,财富权势唾手可得!” 我摸了根烟扔到嘴里点燃,先深吸了一口,徐徐吐出,这才说:“我先问个问题,你们教主死多久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是脸色大变,齐齐看向老道士。 老道士面无表情地道:“我教教主神通广大,修成无漏身,正在花莲总坛闭关修行。” 我夹着烟点了点他,“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公道师,这道观是当年杨如仙悟道立教的那个吧。你们逃往台湾的时候,杀尽了知道这道观位置的普通教众,把它封闭在山里,这么多年了,再把它启出来,运到金城来,可不是件容易事。不过为了认证新教主灵童,再大的花费也是值得的,对不对?杨如仙自称真武降世,声称神魂不灭,死后可以再度转生,但需要在这座道观里才能认证哪个才是他转生的灵童。你们那位教主现在就在这道观里吧,一天不能找到他需要的转生灵童,一天就不能让他真的彻底死掉!” 老道士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前后不搭,一派胡言。周成,我再问你一次,可愿意为本教效力?只要你解开这桐人镇魇之术,闻路杰现在的位置就是你的。整个福仁医院都可以归你所有,不比你做阴脉先生受尽歧视强?” 我大笑,“你要是不提解镇魇桐人这事,还能维持点高人的气质。怎么着,把桐人拿回来,解不了我这镇魇术,只能来求我是吗?哎呀,你这个样子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啊。这样吧,你现在起来给我磕三个头,好好重求我一遍,我再考虑一下,怎么样?” “放肆!你这是自寻死路!” 老道士冷喝一声,“本道师给你机会,你却不知把握,那就别怪本道师不留情面了。你以为没了你,就解不开这镇魇桐人了吗?来!” 这一声“来”没落,便有乐音自真武大帝像后响起。 一个精壮的男人随着乐声自像后转了出来。 头戴三都将军帽,帽上插着三炷香,脸上用油彩画成青面獠牙状。 精赤的上半身交叉缠着黄条符带,下半身穿着大红的灯笼裤,脚上踩着颇有古风色彩的官靴。 帽上香已经点燃。 那是引路香。 引导斩魔天将下凡尘附身。 「下一更明天早上,我尽力了……」 第一百零六章 威逼利诱 居然在我来之前,就已经请了斩魔天将下凡上身! 我仰天大笑。 上来就直接端底牌开大。 这是多底气不足,没有信心。 这可是曾经横行数省,如今在台湾也有数十万信徒的大教啊! 这可是有真术在身的正道法门旁枝啊! 是他们太过无能,还是我的手段太强? 以前跟着妙姐的时候,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只以为是妙姐的本事。 可现在瞧来,我自己的本事大约也是不差的。 从入金城以来,斗法如热刀切牛油,无往不利! 放眼看去,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要不是刚刚才经过心魔炼性,我现在大约会飘得更厉害。 自以为天下无敌,失了本心计较,斗法时不再细如绣花,那这个术士也就离死不远了。 永远保持谨慎仔细,永远保持对斗法的敬畏,才是江湖术士的存活之道。 但是,我依旧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金城的天下,必然有我一份。 到这一步,虽然还没有完成全部计划,但却可以确定的能完成预期目标了。 “大公保,这就是你的跟我说的只有好事,没有坏事?这招了斩魔天将,是要斩我这外道魔头吗?” 鲁汉光瞟了面无表情的老公道师一眼,道:“周先生,你当初斗面胡时,就要求骨灰选灵的一半道理,昨天又把闻路杰送进局子,目的不就是要这条路子吗?公道师满足你的要求,让你掌这条线,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从游医野先生一跃而在快著名贵族医院的院长,名利财势一朝到手,这是多少人作梦都不敢想的好事,你就答应了吧。” “要是我不答应呢?” “辱我教教主,挑拨教中兄弟,当死!” 老公道师冷冷地说了一句。 引了斩魔天将附身的乩童踩着天罡步缓缓上前。 两名道袍教众从袖子里抽出短剑,上前对着乩童连砍带刺。 短剑落到皮肤上,发出金属撞击的锵锵声响,只留下一个又一个白印。 旋即又有教众拎着活鸡上前。 短剑挥过,一刀就斩下鸡头,锋利无比。 鸡血喷了一地,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血腥味道。 又有教众拿着火把上来抽打,崩得火星四溅,却只能在身上留下一个个浅浅的灰印。 请神上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杀了你这镇魇人,用你的血来祭浸桐人,只需七七四十九日,镇魇术自解!” 老公道师声音低沉,缓缓说道:“我本来惜才,想做引师领你入教,你要是不知好歹,那便只能出此下策了。” 鲁汉光道:“周先生,公道师做引师,入教就可做四方催,两年就能升八风催,这是多少人都得不到的机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要是同意入教,我可以做你的求师,再请公理师为你引道,不出三年保你一个公保位!你们这些江湖术士斗法拼死活,求的也不过就是个成名立势发财,只要你入我教,这一切唾手可得!” 他说完,挥了挥手,就有教众捧着东西陆续上来,放到我面前地上。 “现金一百万。” “四方催礼带。” “福仁医院法人变更手续。” “请神上身秘法!” “侍奉道女两名。” 最后,还上来两个年轻的女教众,宽大的道袍用布带紧紧系在腰间,上下都凸起夸张的弧度,偏那腰却细得可堪一握。 这显然是从冯娟那个角度选出来,专为投我所好! 鲁汉光又道:“金城的灵修班归你主持,所得灵缘钱全都归你,修行灵女由你任选!” 果然是好大的手笔。 如果接受的,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别的不提,只说这如今刚刚兴盛起来的灵修班。 在广东的时候,妙姐带我暗中探视过香港灵师过来举办的灵修班。 只有高端人士才能参加,收费打底五千一位,相当于如今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 灵修班讲什么?讲的是放开心灵,解除束缚,相互交合,来达到天人合一的境地。 十几个人在主持灵师的带领下,交流房事体会,交换伴侣,从相互抚摸进而到实际结合。 那场面当时看得我是热血沸腾,真挺想加入进去的。 妙姐把我揪出去,三天揍了五次,才把这点邪火打下去。 想不到三理教这自诩正道一枝的,居然也搞起灵修班来敛财传道了。 我瞟了那两个女教众几眼,掸掉烟卷上的积灰,说:“闻路杰还在里面等你们去捞他吧。我是要答应了,那他也就该死了!以后再有事,我也是这么个下场吧。你们三理教的这好处,可是好听好看不好拿啊。” 他们这么红脸白脸威逼利诱地引我入教,一是需要我解了镇魇术,二是担心斗法赢不过,而这第三个原因就着落在闻路杰身上。 闻路杰就算不是他们的教众,也一定是知道他们的根底,一旦泄露出去,他们必然会迎来公家的打击。 当年教主被枪毙,空有百万教众,却依旧如丧家之犬般逃出大陆,给他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恐惧。 闻路杰在医院里当众掐死人,影响太过恶劣,又是个本地没有根脚的台湾人,再怎么花钱也是死缓起步,万一他在里面泄了福仁医院的底,那三理教在金城的局面就会立刻崩坏到无可挽回。 弄死他,对于三理教来说,才是最优的选择。 闻路杰一死,他们就需要一个新的术士来主持骨灰选灵这件事情。 我最合适不过。 如果我能入教,既可以解决主持术士的问题,又可以避免我向公家泄露他们的底细,一举两得。 “不入我教,便入地狱!将军,斩之!” 老公道师眯起眼睛,低喝了一声。 便有四个教众抬着一柄夸张的关刀递给乩童。 乩童舞着关刀,踏着天罡步,缓缓向我逼近,目露凶光。 “闻路杰说他拜过地仙会的葛老仙爷,你们三理教进金城传教敛财,一定也拜过地仙会吧。想要活命,记得去找他们主持公道吧!” 我扔掉烟头,用脚踩熄,看向乩童。 “请神上身啊,倒真是好手段,只是不知道他们请的是哪路野神,能不能受得住我这不动金刚一击!” 踩熄烟头的脚顺势向前一踢。 烟头飞出,撞在地上的桐人。 桐人晃了晃栽在地。 「这是补之前的,今天还有两更保底。」 第一百零七章 脚踏三理 扑通,扑通,扑通。 连续的沉闷声响中,从公道师、鲁汉光到普通教众,接二连三地摔倒在地。 公道师坚持的最久,最后一个摔倒,比其他人多坚持了大概五秒钟。 哪怕是请了降魔天将附身的乩童也没能例外。 他摔得尤其重,手里的关刀扔飞出老远,不小心砸到了一个教众头上,锋利的刀身将半个脑袋都切了下来,红白之物哗啦啦流了一地。 外道三十六术傀儡控识之化偶术。 为了应对骨灰选灵背后真正的主使者,我从拿到骨灰就开始布局。 看似镇魇诅咒的桐人,实际上还附加了化偶术。 解除镇魇术的手段不外就是那么几种,都需要施术者将精神意志注入桐人中,以解开桐人与镇魇目标之间的联系。 而化偶术正需要用吸纳目标的精神作为施术根底。 埋在香炉中的那道符,不仅仅是为了监控桐人镇魇被解除的进展情况,更是为了积累被桐人吸纳的精神,每日供香就是在炼化吸纳的精神。 一旦发作,所有的被吸纳精神的目标都会被控制身体,仿佛木偶般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 他们解除镇魇术越卖力气,就会被控制得越深! 只是我万万想不到。 他们居然会全员上阵。 真是够没用的。 全员上阵,也没能解开我的镇魇术。 一群土鸡瓦狗! 倒省了我的功夫。 我上前一脚踩在桐人身上,轻轻碾了碾。 所有三理教众都随之在地面小幅滚动,露出痛苦的神色。 我拿起桐人,屈指在它额头位置一敲。 桐人脑袋歪向一旁。 三理教众的脑袋同时向一侧歪斜。 这动作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所有人的颈椎骨都发出清晰的咯咯脆响。 要是再大力一点,绝对能把骨头扭断。 “周先生,手下留情!”鲁汉光喊道,“周先生,我们没有恶意,只想邀请你入教共享福贵。” 我说:“大公保,刚刚你应该掷一次大钱,问一次天命的。公道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老公道师仰面躺在地上,头都扭不动,只好拼命斜着眼睛来看我,“这是化偶术,你到底是什么传承?” 这不能怪他们轻敌。 针对我显露出来的拍花术、镇魇术、迷魂术和阴脉术,他们已经做了足够的应对。 突然上门,八神守位,推倒香炉,贴身紧盯,引我来到道观,都是防止我施术使手段。 可他们绝没想到,我居然还会第五种外道术! 而且早在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施术准备。 看似他们突然袭击把我裹挟过来,可实际上却是我先手布局,这一趟是来收割成果! 技高一筹,先手在握,在踏进道观那一刻,我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没什么跟脚,比不得你们三理教,正道传承,树大根深!” 我蹲到老公道师面前,掏出细针,在他胸口刺了一下,用黄裱纸仔细包好。 老公道师艰难地问:“你要做什么?” “当然做镇魇术咒你们了。太平年月,要是把你们全都在这里杀了,我也不用再在金城混了。既然做一个守法公民不能杀人,那就只能用镇魇术来害命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针给在场每个人都采了一滴心头血。 老公道师说:“周成,我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必赶尽杀绝!” 我哈地笑了出来,“这话要是说在千面胡搞纸人讨命之前,还有些意义,至于现在嘛,纸人讨命,七尸祝寿,八神守位,你们都用过了,斩魔降也请了,你现在说跟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 “周先生,这都是下面人搞的,跟我们没有关系,八神守位也只是个空架子,并不真使了术。”鲁汉光道,“这都是误会,我们没有恶意。对于你要是造成了损失,我们可以补偿,传帖赔礼,都没有问题。” “这样啊……” 我摸着下巴,琢磨一会儿,道:“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信不过你们,想赔礼需要有足够有分量的角色做中。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到时不候,也别怪我心狠手辣。”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鲁汉光连声道,“一切都按规矩做,保证让周先生你里外都得。” “那你们发个誓吧。”我把包了众人心头血的黄裱纸展开,叠了个纸人,“指魇发誓,如果背誓不轨,肠穿肚烂,不得好死!公道师,你先来,给大家打个样吧。” 我一推手中的桐人。 躺了一地的众人呼啦一下全都站了起来。 老公道师抿了抿嘴唇,从腰间拔出短刀,划破掌心,攥成拳头,将血滴在纸人上,“我三理教公道师,孙壁辉,在此起誓,愿请中人向周成公开赔礼,自此之后绝不纠缠,如有违誓,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鲁汉光跟着上前,然后其他教众依次起誓。 能在这里参加解除镇魇术的,肯定都是三理教的核心骨干。 虽然他们号称几十万教众,但真正的核心成员其实也就那么百十人。 当年公家打击反动会道门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方法,事先摸清底细,然后一举控制全部骨干头目,别说几十万教众,就是百万教众也立马一盘散沙,再成不了气候。 如今这里少说也得有一半三理教的重要骨干。 真要让我用镇魇术咒死了,三理教肯定会元气大伤。 不过,我不会这么做。 这不是外道术士的行事风格。 等所有人都起完誓,我把那个已经被血染成紫黑色的纸人用黄裱纸包好收起来,对鲁汉光说:“还请大公保送我回去吧,就不用再麻烦旁人了。” 孙壁辉面无表情地道:“这是应当的,公保送周先生一程,不要让人说我们三理教没有礼数。” 鲁汉光脱了道袍换回那一身白大衣,也不带其他手下教众,只身一人领着我走出别墅。 那个一身假洋鬼子味的老管家依旧站在别墅门口,看到我们两个出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送别。 我打量了他两眼。 衣着整齐,没有灰泥褶皱。 化偶术没能控制他。 有意思。 我向老管家点了点头,坐到副驾驶上。 鲁汉光发动汽车。 一路沉默无语。 直到停在院门口,他才突然问:“周先生,你为什么说我们教主死了?” 他终于没有沉住气。 在道观里,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看向老公道师的眼神也是充满了震惊意外。 显然,他并不清楚自家教主的真正情况,可老公道师的解释却不能抚平他的怀疑。 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让他送我回来的原因。 总得给他一个问出这个疑问的机会。 但如果他不问,我也不会主动去说。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问题,只是摊开手掌。 鲁汉光沉默片刻,摸出我给他的那枚大钱,掷到空中。 大钱翻转着落到我的掌心。 字。 “九曜星君逆位,遇月不死,仅仅是不死!” 我拍了拍鲁汉光的肩膀。 他不自然地扭动了身体,显然并不适应这种接触。 “你们教主号称是杨如仙转世,可我怎么听说当年杨如仙被枪毙的时候,没来得及把挑选转世灵童的法门传下来?现在这个骨灰选灵的法子,是外道术阴脉化生的一个法门,可不是什么正道法门,杨如仙白云观出身,自称真武大帝转世下凡,要是需要这种外道术法门来挑选灵童,也未免太可笑了。你们这位公道师,不是在选灵童,而是在选时机啊!” 鲁汉光霍然抬头,看着我眯起眼睛。 “周先生,你是在挑拨吗?” “如果没有嫌隙,又怎么会有挑拨?你问了,我就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你,相不相信是你的事情。” 我扔了一颗烟给鲁汉光,自己点了一根,没再跟他多说,推门下车。 鲁汉光摇下车窗,对我说:“我三理教众向来团结一心,绝无嫌隙,你这种手段简直可笑。” 我挟着烟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心里其实有些失望。 三理教搞这些事情,并不是为了劫寿续命,而是维持他们的教主不死。 这应该是他们内部斗争的外延。 这条线涉及不到我当年的事情。 那么,他们就都可以去死了。 我站在院门口一直把烟抽完,掏出那个纸人,埋在院门槛下,又把鲁汉光扔出来的那枚大钱压到上面。 这不是钱,而是一个种子。 掷钱问卦,不仅仅能磨炼心性,还能迷神种念。 掷钱之后,我已经借着刚才的一问一答在鲁汉光的意识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在需要的时候就可以生根发芽。 大钱就是这颗种子在现实里的表征。 等到公开赔礼之后,三理教必然会爆发内乱。 会道门内部的权力斗争本身就比世俗的权力斗争更加血腥激烈。 我又给他们加了点小小的佐料。 到时候谁还顾得上理会我? 字,天发杀机。 三理教一定会衰败在鲁汉光的手上。 所以,我不需要在道观里直接发难,也不用担心三理教事后的报复,只需要在公开赔礼的时候,小小地再添一把火,引爆三理教的内部矛盾就可以了。 「三千字章,还差一千字,明天补上,实在码不出来了。」 第一百零八章 漏底 进屋刚把大衣脱下来,老曹就来了。 黑着一张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二百吊一样。 进屋瞟了一眼被踢翻在地的茶几,登时火气更大了,咣地一脚把茶几面踢得粉碎。 “您老这是发的哪门子邪火,犯不着冲这茶几来吧。” 我倒两杯茶放到诊桌上,做了个请的示意,也不等他过来,自己先饮尽一杯。 老曹上来端起茶一口干净,气哼哼地道:“上午来把你接走的那伙人要干什么?” 我说:“我要说是有些误会的道上同参,您信吗?” “我特么信你个鬼,我又没瞎,那车黑牌子,外商啊,你也敢招惹?不知道他们现在高人一等,真要有事,你没处讲理?” “外商就不能是道上同参了?三理教,知道吧,人家现如今又杀回来了,连杨如仙当年悟道称祖的道观都搬来了金城。” “三理教跑金城来传教了?”老曹狐疑地看着我,“不对,你少跟我扯这不着边的话,他们在往内地渗透不假,可如今也就在福建广西一带活动,一直没能打开局面,怎么可能跳到金城这千里之外的地方来传教?” “是啊,他们不远千里跳到金城来是为了什么呢?还花了大价钱投资建了一家医院,都快十年了,也不见他们传教,光看着他们往小孩子脚上埋骨灰了……” 听我说到这里,老曹脸色大变,扭头往门外看了一眼,反手带上房门,低声问:“指使千面胡搞骨灰压灵的三理教?” “不只是骨灰压灵,还有九曜星君逆位祭请月君降世以求不死。他们已经搞了少说十年了。您老猜猜,这十年里金城有多少孩子因为他们这事无声无息的死了?不过也不要紧,金城这么大,近千万的人口,死几个孩子算什么,沧海一粟,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你少跟我说这些风凉话。你不是那种心怀慈悲的人,搁我这儿装什么悲天悯人呢?” “我当然不是,可您老不是吗?” 我笑眯眯地看着老曹。 老曹瞪着我说:“我也没那个侠气,我就是个老片警,只想安安稳稳退休,别的不想管,也没能力管!” “那您老总来管我干什么?装聋作哑,当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不就得了?不就是十个月嘛,局里大概也不会那么不尽人情的让您老一直上班到正点,估计差半年就能让您老回家歇了,干了一辈子,这点优待能不给您吗?装聋作哑半年,什么都别管,回头就奔深圳去养老,金城就算翻了天,也跟您老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啦!” “你看岔我了,我没那个慈悲心肠。”老曹的神情变得更加阴郁,看着我目光冰冷,“你对我一无所知,不要试着探我的底,对你没好处。” 我摊手说:“我可没那个想法。我只说眼前这事,三理教打算引我入教,公道师要亲自做我的引师,入门就是四方催,如今骨灰选灵这条线归我掌管,他们在金城搞的灵修班也全都给我了。对于我这种小角色来说,这可是泼天富贵啊。” 老曹面色阴晴不定。 我又说:“说起来,他们搞骨灰选灵,九曜星君逆位祭请月君降临,为的可不光是选教主转世灵童,也不是要给什么人续命,而是他们的教主死了,可在没有找到转世灵童前,有人不想让他死,所以就用了这么个遇月不死的法子,哪怕死了,依旧能保持不死!当年杨如仙被枪毙,没能传下选转世灵童的法子,这灵童一天选不出来,他们现任这位教主就得保持一天不死。我觉得这条线我至少还能再干十年,您老觉得呢?” “闭嘴!”老曹变得异常烦躁,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停下看着我,“三理教在台湾有几十万的信众,杨如仙当年也是正道嫡传身份,肯定有真术传下来,你一个人敢跟三理教作对,不怕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我坦然说:“所以我没打算跟他们做对,而是打算加入他们。不然我这老哥一个,没根底没靠山,既得罪了坐地虎,又得罪这种过江猛龙,那不成了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吗?我来金城是为了扬名赚钱,可不是为了不相干的人去送死。” 老曹问:“你已经入教了?” 我说:“公道师亲自做引师,哪能那么随便,得先选个黄道吉日才行,但估计也快,就这两三天的工夫吧。” “晚上别吃饭,我替你约个局,你请客,到时候把三理教的事情讲一讲。” 老曹抛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走了。 我不由一笑,伸手往面前茶杯上一按。 茶杯无声穿透诊桌落向地面。 抬脚轻轻一踢,茶杯又顺着桌面的窟窿飞了回来。 我一把捉住茶杯,三指捏着,冲着阳光看了看。 杯上有淡淡的裂纹。 这穿山打牛的显技,我总是掌握不好火候。 比起老曹丝毫不伤杯子的炉火纯青来,还真是有些差距。 只是他以为自己的底子够隐秘,却不知在露了这一手穿山打牛的神技时,就已经把自己的真底露了出来。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是我却能看出来。 妙姐总是知道很多不应该外传的秘辛。 这穿山打牛的显技传承,也是她告诉我的。 藏技不显,方能不为人知。 老曹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却依旧在我面前显了这一手,不外就是看我年轻,以为我不会知道这其中的传承来源。 天刚一擦黑,老曹就跑来找我。 馆子他都订好了。 不是什么高档地方,就一街边苍蝇小馆,统共六张小桌,连个包间都没有。 老板是个光头锃亮的老男人,五十左右岁的年纪,胳膊挺粗,肚子挺圆,跟老曹相当熟络,见他上门,二话不说立刻关门停业,然后跑到后厨去做菜。 没大会儿工夫,就置办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又上了热好的小烧,冲着老曹比划了两下。 他比划的时候,张嘴发出啊啊声音,我注意到他的舌头比常人要小一半还多。 不是被绞断,而是舌形完整,只是小很多,仿佛先天畸形。 “回家歇着吧,到时候我帮你把门关好。” 老曹说着,摊手冲我示意了一下。 我掏出烟,想倒一根出来,却被老曹一把抢走,扔给哑巴老板。 哑巴老板倒出一根闻了闻,脸色就是一变,跪到地上,把那包烟捧到头顶上,恭恭敬敬地冲我磕了三个头,然后就那么躬着腰,倒退着进了后厨。 我冲老曹一挑眉头,“挺识货啊,也是当年混过江湖的?” “他只是个可怜人,你没事别来打扰他。” “那就是有事可以来找他了?” “有没有说过你特别欠抽?” “有人不仅说过,还真抽过我。不过这满天底下能抽我的,也就这么一个人,别的人都不行,您老也不行。” “女人?” “不是。” “哼,不光是个女人,还是个跟你上过床,让你能真正信得过的女人。我认识你这么多天,就刚才提到她的时候,你笑到眼底了,其它时候,别管怎么笑,你那眼神都是冷的。小子,你也不是无懈可击啊。” “您老这话说的,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没有弱点?这人呐,不露些弱点出来,谁看着都不放心不是?” “不放心什么?” 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 从后厨走出来个男人。 四十多岁年纪,穿着一身略显古板的中山装。 精悍的小平头下是一张国字脸,眉眼锋利如刀。 从后厨往外一走,没有什么多余动作,便仿佛下山猛虎,带着股子令人畏惧的强悍气息。 「两千五百字章。我发烧了,有点迷糊,下一章码不出来了,我争取明天上午更。」 第一百零九章 佛前站位才能称上大妖 这不是江湖人。 而是个军人。 而且是那种经过实战的军人。 他身上的杀伐之气过于浓厚。 跟那个怕老婆的朱正民的气息极为相似。 所谓居移体,养移气。 这种杀伐之气只能是大战才能养出来。 江湖上吃噶念的那帮家伙有杀无伐,远不能相提并论。 光是这身杀伐之气,就足以百邪辟易,诸法不侵! 看起来缩头乌龟一样的老曹居然认识这样一个人物。 还真是让人惊喜。 男人坐到了桌旁,腰板挺得笔直,宛如虎踞,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冲他一拱手,“平地里冒出来的无根无底的家伙,偏偏手上有点本事,要是再无牵无挂毫无缺点,那也太可怕了。这样的角色,没人敢招惹,也永远别想融进当地圈子。我要在金城凭这一身本事挣钱立身,不融入本地圈子,就永远只能给普通平头百姓看诊,饿不死就是了,想挣大钱难啊。” “有道理,这几天听说金城来了个有真法的过江龙,上过电视,斗败横行一时的千面胡,还帮警方去彭鼓取证扫了一个邪法道观,我正琢磨着找机会见一见,不想老曹却先找上我来了。” 男人哈哈一笑,拎起酒壶,给老曹、我和他自己各满一杯。 “相识就是缘份,先喝一杯再说。” 举杯冲着我一晃,昂头一饮而尽。 二两半的大杯,五十度的小烧,一般人可做不到这么一饮而尽。 我举杯示意,跟着一口焖掉。 热辣顺着喉咙直入胃中,如饮火线。 我吐了一口酒气,脱口道:“好。” 以前从来没这么大口喝过酒。 感觉还真是痛快! 怪不得小说里总说江湖人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老曹嘿的笑了一声,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想活到退休呢,可跟你们年轻人玩不起,你们喝,我慢慢陪着。” 举起酒杯,小小抿了一口,便赶忙夹菜。 “痛快!” 男人赞了一声,提壶给我和他自己满上,再次举起杯。 “305办公室,赵开来。” “阴脉先生,周成!” 这次赵开来与我轻轻碰了一下杯。 依旧是一饮而尽。 我只觉得头有些昏,可看赵开来却是连脸都没有红,依旧稳稳当当地坐得笔直。 这人的酒量真是可怕。 “这金城是个好地方,就是喝酒一个比一个不痛快,指头大的小杯子喝个什么劲儿?我在部队的时候,都是用大茶缸子喝的,那才叫来劲儿。来,吃菜!” 赵开来喝酒豪爽,吃菜也极有气魄,一筷头子下去,就是小半盘菜。 我赶紧夹了几筷子菜压了压酒意,“我这种跑江湖的,喝酒求的就是个痛快,小杯能喝,大杯也能喝,赵同志要是缺酒伴,尽可以来找我。” 赵开来道:“这是真打算在金城长住,不回老家了?” 这人肯定查过周成的底。 我叹气说:“仇怨了结,只余伤心,回去干什么,金城这里挺好,就在这儿重新开始吧。” “也好,自来像你们这种行当想要扬名立柱,一选京城二选金,凭你的本事,有足够积累,当神仙也没问题。我看张宝胜、严胜比你的本事都差得远了。” 我哈哈一笑,拎着酒壶给我和他满上,然后屈指在自己那杯子里一弹。 一条黑色的小蛇凭空浮现在酒液里。 赵开来用探视的眼神地看着我。 “我真要想当神仙,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开张问诊,显技称神那是下九流的手段,我是正经阴脉先生传承,真混进下九流里博昧良心的浮财,将来没脸面见祖师爷的。” 我再一弹酒杯,小蛇消失,旋即举起来,冲着赵开来一晃,一饮而尽。 赵开来笑了,也跟着干了一杯。 “听说三理教混到金城来了?” “都混到金城少说十年了。” “哦?这么久了啊。” 赵开来瞟了老曹一眼。 老曹神神在在的一口酒一口菜吃得开心。 我就把从发现骨灰选灵开始一直到见到三理教挪到金城的祖观这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给赵开来讲了一遍。 当然,有些无关紧要的细节直接忽略过去。 听我讲完,赵开来端着杯子沉吟片刻,道:“三理教是当年明确认定的反动会道门组织,不能因为带着点钱过来假模假样的投资,就对他们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人有些事情可以宽容,但有些人有些事情却是绝对不能放纵。但我需要确实的证据才行。” 他从兜里掏出个小盒子推到我面前。 “纽扣摄像机,做情报工作用的,拍些道观和他们活动的照片给我。” 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不容置疑的语气。 显然是有备而来。 我瞟了老曹一眼。 这老滑头,真是好算计,怕自己镇不住我,所以请了天上神仙来帮忙了。 我没有任何犹豫,接过盒子揣进兜里。 赵开来不再提这事儿,转而又倒酒给我,“听说你看外路病很高明,不如给我看看?” 我打量了他两眼,问:“你常年后背疼痛,睡眠不好,每晚都会噩梦惊醒,而且有严重口干症状,必须时时刻刻都把水杯放在身旁才能安心,一直在服中药调理身体,但效果并不是很好。” 赵开来不动声色地道:“那你有解决办法没有?” “去一趟你当年差点丢命的那个地方,往西北方向走大概三十步有样东西,可以治你这个毛病。” “要是能治好的话,我也给你奉一份孝敬。” 赵开来一笑,拎起酒壶,再次分别满上。 “今天喝得尽兴,等解决了三理教,我请你!” 他举起杯冲着我一晃,仰头喝净,也不等我举杯,起身离桌,依旧从后厨离开。 我看着眼前那最后一杯酒,对老曹说:“您老真是好算计,这是要把我往火炕里送啊。” 老曹嘿嘿一笑,“这酒不好喝吗?一般人想喝都没机会喝。” “这种天上神仙,带来的可不光是福分,还有灾祸,我们这些跑海的,哪敢沾惹?” “别做出格的事情,就不会有事,你看我这片警不好好当着?” 老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突然问:“真走了吧。” 我说:“没停下,直接出的门,车子都发动了。” 老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如释重负地道:“你能看出来他是天上神仙,就能知道他这样的人不会在凡间呆得太久,三理教这事能搞明白,他就能回天上归位。” 我弹了弹杯子,“这酒好喝不好咽,送走了他这位神仙,难道我就能脱身了?您老脚踏两扇门,见多识广,这里的道理比我明白,这么坑我,有意思吗?” 老曹道:“你要真只是想凭这身本事在金城开张立足,那就不用担心这些。他们只管三理教这种大事,连地仙会都入不了他们的眼,何况你这么个没根底的小妖小怪?你要是不甘心只挣这种小钱,想当神仙刮浮财,那也是好事,佛前站位才能称上大妖,有了这么层关系,直接通天大张弓,不比在金城小打小闹强得多?” “我们这种野生妖怪敢通天大张弓的,就只有孙猴子的下场,五行山下压五百年都是最好的结果了。”我用手指按着杯口转了一圈,杯中酒呼啦一声燃起幽幽蓝焰,用手掌盖住杯口,看着老曹,“可不大闹天宫,又哪有资格称一声大妖,哪有资格被压到五行山下?希望您老不会后悔今天把我介绍给他。” 我起身抬手,杯中酒焰中绽开一朵洁白的莲花,花芯鲜红,仿若滴血。 然后,酒杯穿透桌面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莲花如烟般幻灭,只余一地酒焰。 “穿山打牛!”老曹的脸色变了,“你原来已经知道我的根底了,怪不得一直跟我套近乎。” 我没有回答他,掏出二百块钱压到桌上,转身出门离开酒馆。 出来被冷风一吹,酒意便有些上涌,好在还压得住,只是迈步有些发飘。 一路走回到大河村,就觉出有人鬼鬼祟祟地跟在身后。 我不动声色地向前,过一个转角的时候,突然加快速度,然后侧身贴墙站住。 急促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一个矮小的身影匆匆跑来。 这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又矮又瘦,一头粘乎乎的乱发,裹着件脏兮兮的棉大衣。 我劈手抓住他的大襟,骂道:“哪来的小家巧子,吊你祖宗脚跟,特么的找死啊。” 骂完了,先扇两个耳光,打得他鼻孔直冒血。 “老合留德……” “留你大爷,你特么也配跟你祖宗讲春典!” “我不是吊脚跟,是安六叔让我来找你的。” “什么特么的安六叔,没听说过。” “吃车站的安六叔,你来金城时见过,你来大河村就是他指点的。” “他啊……”我松开他的衣襟,“他让你来干什么?” “安六叔让小五来给你赔罪,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方便。” “赔个屁罪,当时话都说完了,他怎么还没完了,你们金城老荣还想缠个尾巴是怎么着?” 「三千字章,今天去医院吊水了,可烧还是反反复复,希望明天可以好一点。今天就这一更了。」 第一百一十章 起竿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把脸贴近,恶狠狠地看着这小地趟子,目露凶光。 虽然是贼,但他还没资格称一声老荣,只配叫小地趟子。 只有在街面上混个十年八年,没有失风挂脸,手下底能养出新的小地趟子来,可以称叔道爷了,才有资格被真正的江湖人称一声老荣。 下九流,也一样的门槛和阶级,甚至更加死板严格。 这半大小子不敢跟我对视,下意识侧头避开我的目光,低声说:“安六叔说小五在站前开罪了你,还承了你的恩德,没有正式赔礼,有损我们荣门的颜面,想让他带着三牲六礼来给你赔礼。” 他在说谎。 我打了个酒嗝,拍了拍他被我抽肿的脸。 “回去告诉安老六,他的那点小心思我明白,可想给我赔礼,他不配,要来就让你们老佛爷亲自来,滚!” 我抬手一推,半大小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忙不迭地爬起来掉头就跑。 “一群小毛贼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我大声嘲笑了一句,又打了一个酒嗝。 这一次随着酒嗝还有东西翻涌上来。 一时没忍住,扶着墙哇哇的吐了好大一气。 吐完了,擦擦嘴角,摇摇晃晃继续往回走,再没有回头。 但我知道,那个半大小子并没有走路。 他跑到黑暗里就蹲下了,偷偷观察着我。 这个安六叔的胆子比我想像的可要大得多了。 不过,不要紧。 他要是胆子不够大的话,我反倒麻烦。 如今嘛,鱼已经咬饵,可以起竿了。 我回到小院,先给诊定和卧房换香,然后开始做晚课。 大字写完,没去院里打拳,而是转回卧室站桩。 一个功站下来,身上出了一层细汗,带着浓烈的酒臭味。 酒气全都借此排了出去。 我既不开窗通风换气,也不脱衣服,直接倒在床上就睡。 过了没多大会儿,就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在窗外停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离开。 等到半夜的时候,脚步声再起。 这次不是一个人,而是六个人。 有人停在窗外,有人停在门口。 跟着是窸窸窣窣的轻微动静。 这是在用手势交流,晃动手臂时摩擦衣服发出的声响。 下一刻,从里面挂着的房门被挑开。 门外人的屏着呼吸摸进来。 窗外的人则依旧在那里没动。 老荣的职业习惯,砸窖查户口必然要留把户望风。 进来四个人,蹑手蹑脚地往床边摸过来,一边走一边从腰里慢慢拔出短刀。 随着靠近,他们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脚步也变得杂乱不稳,甚至还有人变得犹豫迟疑。 一群小贼,终究比不上专门吃噶念的。 我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沉默地看着他们。 这是四个同样只有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 这个变故明显吓到了他们。 他们呆在原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但当先那个很快就反应过来,脸上现出狰狞神情,举起手中刀,大喊了一声“艹”,猛冲上来。 他这个勇猛的举动让其他三个同伴受到了激励,纷纷举刀,喊叫着冲上来。 “倒!” 我轻轻吐出一个字。 冲天面前的那小子两眼一翻,软倒在地。 后面三个紧跟噼哩扑通倒了一地。 新换的香并不会迷人,但如果气血上涌,就会产生作用。 他们要是在我坐起来的时候,调头逃跑,就不会倒在这里。 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窗外望风那两个,立刻拔腿就跑。 我不紧不慢地下床,走到门口,就听到两声沉闷的摔倒声。 两人摔倒在院门处,艰难地往外爬着。 他们都是被院门那个矮矮的门槛给绊倒,摔折了一条腿。 我走过去,蹲到两人面前,“再爬的话,手也会断掉。” 两人吓得脸都白了,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老,老合留个德……” “特么的不懂春典别乱用。”我扇了说话的那个小子一个耳光,“安老六胆子挺大啊,居然让你们来杀我,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被打的那个捂着脸不敢说话。 倒是旁边那个愤愤的叫了起来,“是你先不给我们活路!小五冲撞了你,你整治他就得了,干什么把我们全都捎带上!你要我们死,那大家就一拍两散,同归于尽!” 他说着一把扯开衣襟,“来啊,来杀了我,反正这样比死了都难受。” 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了斑斑腐烂黑点,散发着恶臭,还有脓水流出来。 我失笑道:“你特么挺会拽词,还知道同归于尽?就凭你们,也配跟我同归于尽?你们这是让得了外路病,跟我有个毛关系!” 那小子就是一呆,“不是你咒的我们吗?” 我反手抽了他一个耳光,“我特么闲的咒你们这帮子小毛贼,真想弄死你们,还用费这个劲儿,分分钟让你们死一窝!谁跟你们说是我咒的你们?” 那小子捂着脸,张嘴就要说话,却被旁边的同伴推了一把。 他立刻警觉地闭上了嘴,“你别想套我的话。” 我冷笑了一声,轻轻往他那同伴脑顶上拍了一巴掌。 那同伴眼睛猛得瞪圆,痛苦的扭动身体,嘴巴开合,偏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拼命地伸手在身前身拍抓挠着。 空中响起嗤啦嗤啦的细响。 那是指甲大力划拉皮肤的声音。 这么挠下去,几下就能抓到皮破血流。 我看着说话的那小子,“别以为不怕死就是好汉,这世上有无数种比死还可怕的下场。你看他,全身都痒到发疯,他们不停这么挠,直到挠破皮肤,抓烂血肉,挠出骨头,把自己整个身体都抓得稀烂!” 那小子嘴唇哆嗦了一下,脸色发白,却依旧把嘴闭得严严的。 我也不催他。 他那个同伴很快就遭不住了,拼命扯脱掉上衣,就在冬季的寒风中打了赤膊,双手不停地大力挠着,身前身后的皮肤已经被抓得稀烂,血肉暴露出来,在指甲的一遍遍抓尧下,留下一条条深深的血痕,胸前肋下已经有白生生的骨头露了出来。 说话那小子全身都好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这种口号喊得最急切响亮的,其实是最没底气的,所以才需要喊号来给自己壮胆提气。 火候差不多了。 我抬头就往他头顶上拍。 “别拍我!” 这小子好像杀猪一样叫了起来。 脸涨得通红,嘴巴张得老大。 可声音却细得像蚊子。 毕竟对面就是包玉芹家,住的人又多又杂,惊动了不太好。 “就这么点胆气也学人吃噶念这碗饭?”我嗤笑了一声,改为扇了他一耳光,“安老六怎么想的派你们过来杀我?” “老叔说我们都没成年,以后就算被抓住了也不会被枪毙,最多进去呆几年,等出来了就引我们进门,捧我们当正经老荣,做叔爷。” “特么的想的还挺周全。谁说是我咒的你们?” “是老佛爷。我们这几天都陆续得了这毛病,却医院也查不出什么原因,老叔去见了老佛爷,回来就说是你在咒我们,要是不把你杀了,我们全都得死。” “你们老佛爷还懂法术?” “不知道,我们这些地趟子,没资格见老佛爷。” “安老六在哪儿?” “不,不知道,老叔从来不告诉我们。” “我现在就要找他,你好好想想。” “老叔有个马子,以前我帮他送过一次东西……” “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武家兴,大家都叫我小兴子。” “小兴子,陪我走一趟?能找到安老六,我正经给你留个德。” “出卖同门叔爷,要三刀六洞。” “三刀六洞啊,真可怕。” 我瞟了还在抓挠不停的那个同伴。 露出骨头的位置越来越多。 小兴子哭丧着脸说:“我能不露面吗?我怕老叔……” 我笑道:“放心,跟我一起去,害怕的就该是他了。” 把抓痒快要把自己抓烂的那家伙扔进屋里,我就带着小兴子去找安老六的马子。 这女人姓田,小兴子只知道她叫田三姐,不晓得大名。 她在城乡结合部开了个家发廊,正经的那种,房子也是安老六给她买的,临街的小二楼,一楼理发,二楼住人。 开车载着小兴子到了地头,远远就停车熄火,把小兴子迷昏了扔在车上,自己摸过去,翻上二楼,隔窗就听到里面有沉重急促的喘息呻吟,还有吱嘎吱嘎的床响。 我挑开窗子跳进去。 黑暗中,床上有两个白条条的身影正卖力的在一起纠缠着。 我刚一落地,趴在上面的男人就弹簧般跳起来,扑向床头桌子。 那上面推着的衣服当中,有一把连鞘的匕首。 我上去一脚踢在他的肋条上。 嘎吧脆响声中,他斜飞出去,重重撞到墙上。 床上的女人张嘴就要尖叫。 我瞟了她一眼。 她立刻无声昏倒。 摔在地上的男人痛苦挣扎着想爬起来。 我上前又是一脚。 男人好像虾米一样佝偻成一团,剧烈的咳嗽不停,嘴角有血流出来。 这一脚给他造成了内伤的同时,让他在短时间内失去一切行动能力。 我蹲到男人面前,揪住头发,强迫他昂起头,看清楚他的脸。 “安排地趟子干腥活,还有心情扒了马子,安六哥真是好兴致。” 「三千字章,今天就这一更。发烧反反复复,退了起,起了退,感觉人都麻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圈套 安老六脸色发白,紧咬着牙才没哼出声来,恶狠狠地看着我,“老神仙,冲撞了你尽管要赔礼,上来就不给活水口,也别怪我们下流子拉你一起下马。” 我拍了拍他的脸,说:“我在车站不露真身,就是不想跟你们计较这点破事,带抓活崽子吃噶念,吃到我身上,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蠢成这样怎么混成叔爷的?” 安老六道:“小五得了你的恩典,回来就全身发烂,我们一窝子都跟着犯了这毛病,我最近就碰上你这么一个老神仙,不是你能是谁?千面胡那种大菩萨都能被你逼吊点子,我们这种小虾米随手捏咕了又有什么奇怪的。” 我扇了他一个耳光,“特么的,你也配我捏咕?真想拿你,还能容你反过味儿来找我?你特么死了还得谢我抬一手!要不是想知道谁拿你当枪弄我,你现在就特么是一堆烂肉了!谁说你们这是我咒的?” 安老六转着眼珠,左偏右斜,却不肯吱声。 我冷笑道:“我不问第二遍,不说,我让你求着我吐气吊点子,不信你就试试。” “放我一道,我领你去找他。” “好,领我见着人,我放你一道。” 我退到窗口,安老六勉强爬起来,痛苦地低低呻吟了两声,把衣服穿好,又去检查了一下床上的女人,有些不放心地问:“她不能听到我们刚才说的话吧。” “听不到。” “她什么时候能醒?” “明天早上。” 听我这么说,安老六没言语,但看向女人的眼神里,还是带着一抹凶狠。 他们这一行,能称叔道爷的,没有一个不是心狠手辣。 如果他能活着回来,这女人就死定了。 欺师灭祖,天理难容。 要是传出去是他带我见的老佛爷,金城荣门绝对不会允许他活下去。 否则规矩崩坏,整个圈子都会因此而崩塌。 安老六收拾齐整,老老实实跟我下楼,来到车上,看到小杰子,眼睛眯了眯,没言语。 倒是小杰子,被我唤醒后,看到安老六,脸都白了,缩在后座上不敢吱声。 安老六带我去见的,就是金城老荣的祖爷,有老佛爷之称贼王的顾七爷。 整个金城正经荣门出来的都认他。 早从七年前起,顾七爷就已经不再抛头露面,只吃下面徒子徒孙的上香。 像安老六这样的正经门下弟子,要不是觉得大难临头,也不会轻易去上门打扰顾七爷。 上回小五在车站冲撞了我,回去之后不仅被踩断的手掌迟迟不好,隔了几天身上还长了发霉腐烂的黑斑点,全身流脓淌水,剧痛不止,生不如死。 更可怕的是,这个毛病快速在安老六手下的地趟子中间传染开。 倒是安老六,因为平时不跟他们住在一起,逃过这一劫。 可这帮地趟子都是安老六多年辛苦教出来的,他哪舍得全都就这么废了。 在连换了几家医院连病根都查不出来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去向自家祖爷求援。 按安老六的说法,顾七爷并没有当场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拿着他拍的几张照片出去了一趟,小半天才转回来,才告诉他说这是被人下了咒。 然后顾七爷细问他最近有没有得罪江湖术士。 安老六仔细想过之后,才想起在车站上冲撞了我,并且指点我去大河村的事情。 听安老六这么一说,顾七爷就拿了盘录像带放给他看。 录像带的内容就是我讲死肉芝那一段。 安老六一眼认出了我。 顾七爷当时脸色就变了,告诉安老六我是最近在金城亮相开张的真神仙,刚刚斗破拍花帮逼死了千面胡,逼得常仙门下弟子传帖赔礼,他们这帮人肯定是被我咒的。 听顾七爷这么说,安老六第一反应就是想找我赔礼谢罪,拿钱消灾。 江湖人不与术士斗,这是活命的道理。 安老六正经荣门传承,自然也是懂的。 可顾七爷却否了他这个想法,告诉他我这个术士心狠手辣,连常仙门下赔礼射罪之后也一样还是被弄死了,他们这帮下九流的怕是连门都进不去就要死光!他们唯一的自救办法就是杀了我这个施咒人! 正是因为顾七爷这个指点,安老六才决定派手下小地趟子去大河村杀我。 本来安老六没这个胆量。 越是真正的老江湖越是知道术士的可怕。 可顾七爷却告诉他,术士虽然手段诡异狠辣,但只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不给他们预防准备的机会,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除掉。 在这次动手之前,安老六已经安排手下的小地趟子在附近盯了我好几天,直到今天看到我跟老曹出去喝酒喝大了,认为时机已到,又专门请教了顾七爷,得了顾七爷的肯定之后,才决定下手。 听他讲完这些,正好看到路边有家亮着灯的卖店,我把车停到路边,扔了张老人头给小兴子。 “去给我买包烟,白壳黄鹤楼。” 小兴子偷瞄了安老六一眼,这才应了一声,拿着钱猫腰下车,小跑着奔了卖店。 我摸出身上带的烟,刚配好的白壳黄鹤楼,倒了一根叼上,扔了一根给安老六说:“换一下,你开车,跑快点,我要今晚把事情解决了。” 安老六倒是配合,点了烟,乖乖下车跟我掉换位置。 这会儿工夫,小兴子也小跑着回来了,上车就把烟和剩钱往驾驶位上递。 我一把抢过来,骂道:“你特么瞎啊。” 小兴子茫然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驾驶位上的安老六,张了张嘴没等说话,就仰头晕了过去。 我对安老六说:“你这叔爷当得可不怎么样,手底下的崽子一个比一个蠢,怪不得堂堂荣门正传只能吃广场这种糙饭,轮子活都挤不上槽子。” 安老六说:“传艺不教人,吃这碗饭都得在街上摔打才能出来样子,小兴子这样的先上街能活过头三年才算出徒。当年跟我一起拜师的兄弟伙有十八个,我在里面也算是蠢的,可如今能称一声叔的,算我在内只有四个,剩下的要么残了不能再做,要么已经烧成灰坟头草老高,要么就是上山长修去了。吃这碗饭,不怕蠢,只怕太机灵。” “你养成几个崽子?” “十一个,都是好手艺,只欠磨练。” “养了十一个,就能扔去六个杀我,你还真舍得下本钱。” “人数是老佛爷提的,说是这个数能压住你,保管下手成功。” “你们老佛爷懂的还挺多啊。” 安老六没有回我这句话,沉默下来专心开车。 又绕出去接近半个小时,最终来到一处类似大河村的城中村。 村子名叫福兴,周边到处都是工地,只有少量高楼完成建设,好像掣天的柱子般高高插入天空,俯视着四周林立的工地,以及那片尽是矮小平房和二层小楼的村子。 顾七爷住的就是其中一个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 佛爷不离地,这是荣门规矩。 经验丰富的老荣们从来不住楼,只住周边环境复杂的平房,最多也就像安老六一样睡个二层楼。 为的就是方便有事的时候可以随时逃走。 这也不是顾七爷唯一的住处。 事实上谁也不知道他在金城有多少个落脚点。 狡兔三窟都不足以形容。 能够准确掌握他行踪的,只有他的两个徒弟。一个是人称堂上雀的姚三姑,精通窖子功,一个是号称戳地龙的麻九叔,赶地皮是一绝。 安老六就是拜在麻九叔门下,虽然算是顾七爷的嫡传徒孙,但能知道顾七爷今晚的住,还是因为顾七爷关心这件事情,特意把住处告诉了他,让他有事就过来。 我指示安老六把车停得远一些,然后扒了小兴子身上的大衣披在身上,这才下车徒步走到院门前。 院内一片寂静,小楼乌漆麻黑。 大约是时间太晚,顾七爷已经睡下了。 安老六按着我的示意,上前开门。 做为一个已经称叔的积年老荣,虽然门是在里面插上的,但却根本难不倒地,隔着门缝捅咕几下,就把门打开了。 进院到了楼门前,依旧如法炮制,由安老六上前开门。 他把门锁打开,拉开房门正要往里走,却一眼瞥到门玻璃上的倒影,脸上旋即露出惊恐的神色,张嘴就要叫出来。 我伸手在他背上推了一把。 也没用什么力,惊魂未定的安老六就身不由己的撞开门,冲进房内。 下一刻,黑暗中突然跃起数条身影,挥动手中的反射着月光的长条状武器,向安老六疯狂砍下去。 鲜血飞溅。 安老六惨叫着扑倒在地。 那几个人却兀自不肯放过他,聚上去继续乱砍一气。 安老六只是惨叫,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叫了一气,声音便越来越低,最终只剩下微弱的呻吟。 那几个人停下手,把瘫在地上被砍的血葫芦一样的安老六揪起来,强迫他低头跪在地上。 灯光旋即亮起,照清了行凶几人的样貌。 都是剃着近乎光头的平头,赤着的上身文龙刺虎,血溅得满头满脸,显得格外狰狞。 我迈步进门,斜眼往门玻璃上瞟了一眼。 映在玻璃里的男人,是安老六。 「三千字章。只有一更。今天只烧了一回,但咳嗽变严重了,连觉都睡不消停。我现在只能保证每天十一点半前上传,但因为还有后台审核,具体更新时间不太敢肯定,大概就是这样。」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这可真是太妙了 这是顶壳借神的应急手段,化神换面。 通过致幻手法,再加上模拟动作举止、心理暗示、黑暗环境等等方法,实现两人在外人眼中形象互换的目标。 所以,在那几个埋伏刀手的眼里,正砍的是我! 这一招的局限性相当大,但在眼前这种局面中,足够用了。 别说是几个下九流,就算有正经的术士,急迫间也不识破不了。 而他们既然设了这个埋伏,看到我进门就是必然,绝对不敢拖延。 得意的大笑响起。 一个背着手的老头从房间深处缓缓走出来。 又黑又瘦,满脸皱纹,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农。 可是以我的耳力,都没有听到他走出来的脚步声。 这份轻身功底,配得上老佛爷名号。 他在离着安老六五米多一点的距离停下来。 就算站住了,依旧一脚前点一脚后落。 这个姿势,一旦有什么不对,立刻能转身逃走。 “周神仙,让你死个明白。杀你的,是我金城荣门顾七!” 这话音未落,站在安老六身后的一个刀手便挥刀砍断了他的脖子。 一个脑袋摔到地上,骨碌碌滚到顾七身前。 他抬脚踩住人头,道:“有真法的术士也不怎么样,从今以后,咱们老荣也能在地仙会面前直起腰来了,老六别怪老祖宗没告诉你这设计,你要是知道了,就引不来他这……” 说到这里,顾七声音忽滞,看着我脸上浮现出见鬼般的恐惧。 灯光照耀下,化神换面的效果已经消失。 我冲着顾七一拱手,“金城荣门的顾老佛爷是吧,久仰大名了,我是周成!” “你,你……”顾七嘴唇哆嗦着,低头看向脚下的人头,终于发出一声惨叫,“老六!” 那几个刀手本来背对着我,这会儿工夫都转了过来。 砍了安老六脑袋那个刀手几乎不假思索地大吼一声,举刀奔就砍过来。 在他的带动下,另外几个刀手也不甘落后,一起冲过来。 可顾七却掉头就跑。 我不紧不慢地说:“顾七爷,不跑还有活路,敢跑死全家!” 在我说话的同时,跪在地上的安老六的无头身体跳了起来,一抬手就抢下其中一个刀的砍刀,反手将那刀手砍翻在地。 哪怕这几个刀手凶悍成性,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到了。 脑袋都没了,脖子里还往外窜血呢,居然能跳起来砍人,这可比闹鬼炸尸还要吓人。 他们这稍一迟疑,就错过了逃脱的时机。 安老六舞着刀上来,一刀一个,眨眼工夫,就把这几个刀手砍翻在地。 顾七的身子扭到一半,站在原地,不敢跑了,僵着脖子慢慢转过头,脸白得如同死人,全身都在剧烈地哆嗦不停。 他抖着手,从后腰拔出柄匕首,举到身前。 “顾七爷,还想跟我试试手吗?” 我背着双手,越来僵在原地的无头身体,缓步走向顾七。 “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 顾七扭曲着脸嚎叫起来,一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何必呢。”我站到顾七身前,看着他捂着鲜血直涌的喉咙,慢慢跪下,“我已经知道是谁在背后布的这一局,根本没想过要问你。我其实打算留你一命,再布一个反局阴回去,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顾七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子里瞪出来。 可他只能发出咯咯的声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设这局的,是常仙门吧。你带了六个刀手在这里布局用的是六人压属必杀,这是常仙门的法子。可是这一招得配合镇魇压咒来使用才行,不是随便安排六个人就能好使。哦,常仙门一定跟你说他们会使用镇魇压咒来帮你吧。我相信他们既然说了就一定会做。不过,他们这招对我不好使的。技高一筹,如山压人。他们那点雕虫小技,也敢使在我身上,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背后没有术士支持或者说胁迫,顾七一个下九流的老贼,哪有胆量来阴我这个已经在道上打出赫赫凶名的江湖术士? 而顾七能在金城称老佛爷,霸下了荣门这一道,肯定也是要拜地仙会。 现在看,他拜的就是常仙门韦八。 郎正生死得不明不白,韦八自然要怀疑是我做的手脚,可他不但没能查出东西,反倒又赔上了自家两个力士。 作为横霸金城的老仙爷之一,这一口气他肯定咽不下去。 借顾七一门与我的纠葛设下连环局来阴我,简直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换了我,也一样会这么做。 这一次没成,肯定还不会算完。 这可真是……太妙了。 送上门来的垫脚石,不踩对不住自己! 借这一步,可以一石三鸟。 一可试一试金城顶尖术士的成色,为以后动手做好准备。 二可正式踏入金城术士最高端的圈子,得到直接接触妙姐圈定的嫌疑人。 三可名正言顺的削弱常仙门,从地仙会手里切一块肉下来! 只是,老曹大概又要不高兴了。 听我说完,顾七脸上全是懊悔。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他就那么跪在地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眼睛依旧瞪得老大。 敢阴我,死也让你不能闭眼! 我在顾七身上搜了搜,找出一个红绳系着的五帝钱把件。 绳子是新换的,五个大钱被把玩得油光锃亮。 这是钱串子。 老荣的祖师凭证。 一如小说里丐帮的打狗棒一样。 只有掌行的才能拿。 我收起钱串子,跨过顾七的尸体,在一楼挨屋走了一圈,然后才上二楼。 所有的房间都收拾得极为整齐。 准确的说,其实是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仿佛是个旅舍,而不是一个长居的住家。 当然也没有其他人躲藏。 确认这一点后,我下楼拍了拍无头尸体肩膀,出门离开小院,返回车上,发动离开。 刚刚开出村子,后方就有火光窜上半天。 这么诡异凶险的现场不能原封留下,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把火烧了,可以很好的掩盖大部分痕迹。 回到大河村,我停好车,才把小兴子叫醒。 他揉着眼睛,茫然地左右看了看,看到我才完全清醒过来,下得缩着脖子团坐在后座上,但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安六叔呢?”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把钱串子扔过去,“认识这东西吗?” 小兴子看了又看,试探着说:“手把件?” “什么特么手把件,这是你们荣门钱串子,掌行的信物凭证。” “啊?老佛爷的钱串子?” 小兴子大吃一惊,仿佛烫到了手般,忙不迭地扔到车座上。 “你怕个屌啊!”我骂道,“拿起来,收好,从今儿起,你就是金城荣门的老佛爷了。” “啊?我,我不行啊,让老佛爷知道了,我就死定了。”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顾七没工夫当这个老佛爷,你当他不会有意见了。” “那,那还有姚三姑和麻九叔,还有安六叔……” “那你就没用了是吧。” 我斜眼瞧着小兴子。 小兴子打了个激灵,赶忙把那钱串子捡起来拿在手上,却依旧哭丧着脸说:“就算我拿着,人家不服我也没用啊。” “又不是让你现在就当老佛爷。你先拿着,带你们兄弟伙出去躲一躲,七天后回来,到时候你再来找我,到时候给你们把身上的毛病治了。”我摸出叠钱来扔给小兴子,“这段时间老实点,别出去拿货戳地皮。也别想着就这么跑了,我是什么人你也知道,敢跑了不回来,什么下场自己想!” “不敢,不敢跑。” 小兴子赶忙把钱串子和那一叠钱都收好,这才跟我进屋,把那几个一起来的兄弟伙都叫醒,抬着全身都抓的血淋淋的倒霉蛋,逃难一样跑掉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把压在床脚的压灵引物起出来,埋进窗台香炉。 又去检查了一下挂在衣柜里的掌头燕晓梅的压灵引物。 算起来,她那边也应该是这几天就发作了。 正好处理完三理教和常仙门。 这当口,已经接近凌晨四点。 我也不睡了,写篇大字,便直接开始做早课。 做完早课,又吃了包玉芹送过来的早饭,我躺到诊室的躺椅上补觉。 正睡得香,听到老曹的脚步声,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他推门进屋。 “您老不是又来找我算账的吧,先说啊,我昨天回来可是一直老老实实在家睡觉来着。” “你特么心虚什么?”老曹瞪了我一眼,拿出个牛皮纸信封扔过来,“不是让你在外面安个邮箱吗?怎么一直没弄?这传贴的没办法,只好扔我这儿了。我特么成你传达室了。” “这不是一直没得闲嘛。今天我就去安排啊。”我笑嘻嘻地拆开信封,“这是又有跟我有关系的内容了?” “三理教传的帖子,说是初入金城不知深浅,冲撞了你,准备请金城德高望众的前辈做保,举行法仪,向你赔礼。你小子特么嘴里就没一句实话,还说什么准备入教,你这是把他们都给阴翻了,逼他们传帖赔礼给你抬轿子吧!” “您老这话说的,我要不是显了本事,他们哪可能邀我入教?这些细节的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确实邀请我入教了。” “你特么就折腾吧,迟早把金城术士都得罪光。” “一群土鸡瓦狗,得罪就得罪吧,难道还怕他们咬我?我可是借您老的光,傍上了真正的大腿啊。” “把你能的,你咋不上天呢?悠着点吧,三理教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老曹说到这儿,又掏出个信封来扔给我。 这次他什么都没说,背着手走了。 「今天还是一章,三千字。好消息是今天没发烧,坏消息是咳嗽严重了,感觉快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施主乘鹤驾中原 这个信封是白皮纸的。 正面空白,背面封口上压着个符。 符架写着三个将,并有神霄字样。 这是正道符法,与我们这些外道的符法有着鲜明区别。 外道传帖,正道法帖。 这就是一份法帖。 这东西,外道术士可拿不到。 看来老曹不仅仅脚踏两条船,而是还踏着第三条船,甚至还可能有四条、五条船。 这可真是捞到宝了。 我没急着拆这个法帖,而是先看传帖。 传帖道讯是术士圈的规矩。 但每个地方的传帖都不一样。 我跟妙姐走遍大江南北,各地的传帖都见识过。 东三省的粗犷,京城的高档,湘西的阴森,云贵的朴素,川藏的神秘,至于广东那边,人家已经用bp机来发传帖了。 金城地处中原,连南北通西东,这传贴风格也受各方影响,精致中带着几分典雅,颇有几分艺术感。 传贴的内容向来简明扼要,一帖只说一件事,而且全部用术士隐语来写,外人就算拿到也是看得一头雾水。 手上这份传贴就只有寥寥两行字,意思跟老曹说的一样。 三理教赔礼的态度倒是很诚恳,只是在他们进金城的时间上做了改变,明明已经来金城少说十年,却说自己是初入金城。 敢睁着眼睛说瞎话,不外是知情的不计较,不知情的占多数。 这说明三理教来金城这十年,并没有以自己的名头来传教。 也就是说他们潜入金城的真正目的不是扩展教派势力。 所以赵开来才会不知道三理教的存在。 鲁汉光上门自报家号,大约是以为我已经从闻路杰那条线查出了他们的底细。 一个教派,花这么大代价,把祖观整体迁过来,而且一呆就是十年,不是为了传教,那就是为了传承。 骨灰选灵、九曜逆位,不仅仅是为了选月君维持教主不死,更是为了选取符合教主转世条件的灵童。 在三理教的教义中,教主是真武转生,所有教众都是真武人间弟子,辅佐真武救世济民,所以教主在整个教派结构中具有不可替代的权威性,想要保证教派传承存续,不能没有教主。 老公道师资格再老,威权再大,也不能取代教主。 这是杨如仙当年立教根基决定的。 这就有意思了。 杨如仙被枪毙后,教众给他收敛尸体的时候,在他背上发现了一行血字,写的是一个生辰八字和地址姓氏。 照此找过去,果然找到了一个刚出生的男孩儿。 这个男孩儿就是三理教的现任教主。 如果这一回是寻找转世灵童,那现任教主的死亡应该先召告教内骨干才对。 可从鲁汉光的反应来看,老公道师显然没有这样做。 既然老公道师不可能取代教主,那么他这样做的原因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死因有问题。 如果不是死因有问题,也就完全没必要跑到金城来找转世灵童了,背上的血字难道造不出来? 这里面有肯定有个不为外人所知的重要关窍,让老公道师不得不兴师动众跑来金城。 潜伏十年的大计,绝对不能因为我这个突然的变故而被破坏。 所以,三理教哪怕眼前为了安抚我公开赔礼,事后也绝对不会容许我活下去。 除非,他们再没有精力来对付我! 我收起传帖,打开白纸信封。 里面是装的是一张黄裱纸。 上面只有一句话。 “大施主乘鹤驾中原,老神仙遣童下凡尘。” 看着遍地野神仙刮地皮,这些正道传脉也已经坐不住了吗? 这句话看着好像是说两个特殊身份的人到某个地方去,但实际上都是代指的隐语,讲的是佛道两脉正传都正准备着手捧自己的神仙入世显圣。 相较于我们这些行走于草莽的江湖术士,社会管制稍一放松,就立刻迫不及待地纷纷冒头,正道这些大门大派的动作可就迟缓谨慎得多了,直到八十年代中期才重新入世。 可他们有官方承认的身份,人脉广阔,传承深远,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声势浩大的大张弓手段。 比起他们的手段来,我们这些外道术士所谓的大张弓简直像过家家般可笑。 少林寺和武当两部电影拍下来,立时把少室山、武当山捧成全国闻名的大景点,光是门票、香火钱就赚得盆满钵满,远不是我们这些江湖术士小打小闹能比。 他们要是决定捧出自己的在世神仙,那么首先要做的不是显圣大张弓,而是要清扫各路野神仙,绝不能让自家的正经神仙跟这些野神仙相提并论。 金城地处中原要害,必然不可避免的首先面对这一冲击。 地仙会虽然没有公开称神仙,但五位老仙爷在上层圈子里可是没少收弟子纳信徒。 这都是具有极大影响和深厚财富的大施主,就算是正道大派想推出在世神仙,这些人也必然要全力争取。 老曹这又是在借此提醒我低调点。 不比地仙会的老仙爷根深蒂固,人脉广阔,我一个没根没底的外道术士,一旦闹得动静太大,很容易被当成儆猴的那只鸡给宰来入场立威。 这老头没根没据的,总怀疑我想搞大事,也不知道看我哪儿不顺眼。 我不禁一笑,放下法帖,伸手进兜去掏烟,却触到了那个纽扣摄像机的盒子。 冰冷的触感让我一激灵,再扭头看向法帖,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幕幕自脑海中闪过。 最后定格的,却是只有一面之缘的赵开来。 他举着酒杯豪爽畅饮,一筷子挟了半盘子菜,以及那不容辩驳的命令。 突然间就彻底明白了老曹的暗示。 落一叶而知秋。 这个一生经历无数乱局的老狐狸已经通过种种迹象看到了即将发生的未来。 而现在,我也看到了。 不过,与他感到恐惧不同,我却忍不住兴奋起来。 越是混乱,才越方便混水摸鱼。 毕竟我的真实目的从来不是开张立柱称神仙,也不是安安分分问诊治病。 我只想做三件事。 活下去。 找到家。 以怨报怨! 等到下午,鲁汉光又来了。 独自一人,没开那个黑牌子的凌志,而是很低调地开了辆桑塔纳。 车停院外,步行入室,进门规规矩矩的先施礼,然后双手奉上一张鎏金的硬壳帖子。 “三理教教众迎地仙会葛老仙爷为中人,在金城总坛祖观摆台赔礼,恭请周成先生今晚赴会。” 我接过请帖,拿在手上掂了掂,笑道:“怎么不用五神迎宾,这诚意可是有点不足。” 所谓五神迎宾,就是选五个弟子,敕法画神印,然后每隔一个时辰来一个,当着客人的面取自身心肝脾胃肾做礼,奉上一份请柬。 当场开膛取内脏,人自然是活不成,但因为有神印,就说这死掉的弟子成神了。 这号称五神迎宾。 这原是三理教用来恐吓目标的手法。 当年三理教就曾用这招吓得当地府衙惊恐,合城官长不敢得罪。 后来改天换日,三理教还想用这招来显一显威风,结果就被镇压了。 鲁汉光上次来的嚣张,低声下气地道:“七神迎宾这种手段已经不合潮流,我们在台湾也已经不再用了。在金城,我们也是外客,自然要入乡随俗。我这是打个前站,给你通个信,表明我们的诚意,真正的赔礼仪轨是由葛老仙爷主持,正式的请柬由他门下弟子来送。” 我问:“你们进金城拜的是葛老仙爷?” 鲁汉光也不隐瞒,道:“葛老仙爷同开教杨祖师有旧,来前公道师就先派人联络了他,以投资商身份进金城,就是他老人家指点的妙招,只是投资办了那么家医院,就得了无数便利。” “成,这请柬我接了,晚上一定准时到场。” 话说到这里,鲁汉光本来应该离开了。 可是他却明显有些犹豫,扭头往窗外瞧了一眼,才低声问:“你昨天为什么说公道师不是在选灵童,而是在选时机?” “你们教主不死,选什么灵童?”我反问,“当初来金城的时候,你们那位公道师打的什么名号?” “是教主的法旨,说是天时已到,要重返大陆,再建我教辉煌,当众指名要来金城,以骨灰选灵法,在这里选训驾前奉行童子。当时所有教内真传弟子都在场,公道师只是在执行教主的法旨。” “闻路杰不是你们教众吧。这么大的事情,你们那位公道师解释过为什么吗?是你们三理教没人了,还是说这事必须得闻路杰这么个二流术士来做?大公保,你其实不懂九曜星君逆位的仪轨吧。” “我们是正道真传,怎么可能会懂这种外道法门。不过,用闻路杰来办这件事情,也是教主亲自安排,公道师只是执行……” 说到这里,鲁汉光突然一怔,下意识停下来,抬头看向我,眼中有惊慌。 我微微一笑,“想明白了?是不是你们教主除了安排进金城这事儿外,再没露过脸,所有事情都是你们那位公道师在转达?平时你们甚至想请见教主都不被允许?大公保,你们教内的情况我不知道,但你肯定心知肚明,我就说个小小的猜测,合不合你们的教中情理你自己判断。” 鲁汉光神情郑重地道:“请周先生教我。” 我说:“只要教主不死,那教中事务的大权就依旧全部掌握在你们那位公道师手里,对不对!可要是一直在台湾的话,人多眼杂,哪怕使了手段让你们教主不死,也容易被人看出来。可是在这数千里之外的金城,人生地不熟,又没有本地教众,别管是你们教主有什么异常,还是为了保你们教主不死,搞骨灰选灵,九曜星君逆位,迎月君降世,都不用担心会被人识破。你看都这么多年了,你身为大公保,一直不知道你们教主其实已经死了,可见你们那位老公道师掩饰得有多好!” “这只是猜测,你根本没见过我们教主,怎么就能断定他已经死了,现在只是被公道师用手段维持不死的假相?这几年虽然次数不多,但我还是见过教主几次,他的状态很正常,不是死人。” 鲁汉光虽然这样说,但语气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动摇。 他要不是心存怀疑,也就不会问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快速生根发芽,到最后变成他无法控制的可怕念头。 “靠食月君维持不死,除了必须夜夜沐太阴之光外,还不能见风。今晚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教主肯定也要出席吧!大公保,到时候你给我个方便,我给你变个戏法瞧瞧。” 我掏出那个用骨灰制成的镇魇桐人,扔给鲁汉光。 “到时候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这是你们三理教内部的事情,我不掺合。” 「今天一更,三千五百字。咳嗽不见好,震的脑袋肚子都疼……」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三礼六品 鲁汉光拿着桐人,心事重重的走了。 我出去转了一圈,在附近的树上打了只麻雀回来,画符叠纸鸟,就着这小麻雀做了只飞鸟鬼灵,放到诊室门雨遮上。 天擦黑没多久,刚吃过包玉芹送来的晚餐,正准备开始晚课,就有一辆皇冠停在了小院门外。 一个穿着中式对襟褂子的男人走了进来。 行如虎步,气势逼人。 光头上文着青黑色的蛇样的文身,昂首吐信,正欲择人而食。 “周先生,老仙爷有请!” 光头男人双手奉上一张白纸。 普通的a4打印纸,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 “三理教搭台赔礼,葛某人受奉做中。” 落款是龙飞凤舞的葛修两个字。 终于,要见到金城最顶尖的术士了。 这一面,将是我入金城以来真正需要面对的第一道关口。 过了这关,才能谈下一步。 我已经做好全部准备,等的就是这张请柬。 虽然白纸手书,但在金城却比三理教那个鎏金请柬更加高级。 我接过白纸,认真地看了三遍,仔细叠好揣进兜里,起身跟光头出门上车,再次来到三理教那个藏着道观的别墅。 这一回,别墅门前整齐站了两排人,都是三理教的教众,穿着青色道袍,人手捧着三炷香。 众人之前则站了两个乩童,油彩画脸,头戴三都将军帽,帽插引路香,一手扶着三股叉,身后各站一名手持火把的教众,啪啪不停地拿着火把往乩童背上打着,溅起大篷大篷的火星。 斩魔天将上身,拒火开道,教信奉天地人三香引路,这是三理教恭迎贵客上门的最高礼仪。 别管心里怎么打算,至少这场面功夫是做足了。 奉引路的队伍一直延到别墅内的道观台阶下。 老公道师孙壁辉怀抱拂尘,头戴五老冠,身穿紫色法衣,左右各站一个打扮类似的男人,都是六十多岁的样子,只不过左侧的捧长剑,右侧的提法铃。 这两人便是同位于妖鬼之属的公道师。 捧剑的是妖公道,主杀。 提铃的是鬼公道,主惑。 三个公道师身后,又站有五人,穿着青色法衣,鲁汉光就在其中。 这五人就是护法大公保了。 从地位来说,公道师之后应该站公理师。 现在既然直接站了护法公保,就是金城没有公理师,再次说明他们来这里没有传教的打算。 所以在用纽扣相机偷拍这个场面的时候,我特意选角度,只把三个公道师拍下来,不拍后面的护法公保。 三大公道师都来了,谁敢说三理教不打算在金城传教? 待我随着光头走到石阶下,孙壁辉拱手抱元,道了一声“请周先生入观”,便转身带着两个公道师和五个护法公保前方开路。 进了道观,就见真武殿大门洞开,殿前已经摆了香案,香案两侧分八字各有一张太师椅。 两人分别坐在香案两侧。 一个穿着黄色法衣,面容枯槁,脸色蜡黄,仿佛重病缠身,看起来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 一个却是穿了身中山装,头发乌黑发亮,脸上连个皱纹都没有,怎么看都不会超过五十岁。 可事实上,穿着黄色法衣这个,五一年才出生,如今才不过四五岁,而穿中山装这个却是已经过完九十大寿了。 只凭这副模样,也足以让人相信他长生有术了。 光头男人抢上前,站到中山装老人身后。 我捏了法势印行礼,“辛苦葛老仙爷了。” 再拱手抱元行礼,“见过教主。” “好,好,早听说咱们金城来了位身怀真术的后起之秀,我这老不死的一直琢磨着见一见,没想到这机会到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一听说要我做这个见证中人,我啊可是立马就答应了,不为别的,就只为了见一见你。如今一见啊,果然是名不虚传。” 葛修豪爽大笑。 可三理教主却只是板着脸微微点头,没有回礼,也没有说话。 孙壁辉上前解释道:“教主从十年前就开始修行杨祖传下的不语真法,不到法成不会开口,本来也是不见外人的,只是这次事情不同寻常,才破例露面。”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看清楚了,我们教主好端端活着呢,别瞎说他死了。 既是回答我那天的疑问,也是向当时在场的所有教众展示,以事实击破我的信口胡言。 我微微一笑,说:“这是你们三理教内部的事情,不用跟我说,我只要这个脸面,有葛老仙爷这种德高望重的前辈见证就足够了。老公道,我们都痛快一点,别耽误时间,这就开始吧。” 孙壁辉面无表情地微一点头,转身对葛修说:“老仙爷,还请见证,今日我教在此向周成先生赔礼致歉。” 葛修抬手道:“好,本人以金城地仙会五魁仙之一的身份,在此做中见证,今天之后,三理教与周成恩怨了结,互不相欠,只是你们这赔礼致歉可要有诚意才行啊。” 孙壁辉道:“真武在上,我教绝不会坏了杨祖一世英名。” 说完转头对我道:“还请周先生为真武帝君敬香。” 鲁汉光立刻举着三炷高香送到我面前。 我冲他一笑,接过高香。 鲁汉光没有退回原位,而是站到了香案一侧,高声道:“外道术士周成敬香!” 我捧香施礼,然后上前三步,仔细将香插入香炉。 一股子淡淡的死气从三理教主那侧飘过来。 准了! 原本的猜测,由这死气味道证实。 不死,不等于是活,仅仅是不死罢了。 年年岁岁食月君,也救不活必死之人,维持的不过是个行尸走肉罢了。 插好高香,我退后三步,回到原位,抬头向上瞧了瞧。 月明星稀,一轮圆月已经出现在玻璃天花板的上方。 正是好时辰。 孙壁辉喝道:“真武在上,奉礼!” 捧着托盘教众鱼贯入场,依次将托盘放到我面前的地上。 “京城房产一处。” “现金五十万。” “金玉器九件。” “白云观真传上八洞神仙吕祖手书太上说玄天大圣真武本传神咒妙经一卷。” “道真遇难祥解一篇。” “太上老君混元三部符一册。” 三品六礼俱全。 这表面功夫真是做到家了。 每奉一礼,我都向着真武像拜上一拜。 这个礼表示这些是真武帝君所赏,只是借三理教拿到手,取意冥冥天注定,等于是给三理教留三分颜面。 让他们自己能够有台阶可下。 六礼奉全,我最后连拜三次,也不客气,拿出随身带着的兜子,把这些赔礼全都装了起来,然后取出一个桐人和那天他们起誓的血纸人,放到地上,道:“妥了,这赔礼我受了,从今天起我们各不相干,再有什么打头另算。老仙爷,明天我登门拜访,不知道您老人家方不方便。” 中人可不是白做的。 三理教要奉一份教敬钱,我也得交一份辛苦钱。 这钱不能迟不能晚,兑现得越快越好,不能让人家老仙爷等急了犯嘀咕。 葛修道:“方便,明天我在观仁堂接诊,你下午过去就好。” 说完,他起身对三理教主说:“成啦,事情既然办完……” 他这话还没说完,空中突然响起梆梆连续脆响。 声音不是很大,但却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抬头向上看。 高处的透明天棚上方,蹲着个拳头大的黑影,正不停啄着玻璃板。 只这么几下,厚厚的玻璃板就发出可怕的碎裂声,密密麻麻的裂纹如同蛛网般扩散开。 下一刻,轰的一声炸响,整个玻璃天棚碎裂。 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如同暴雨般哗哗落下。 光头男人一手把葛修按在自己身下,另一手抬起太师椅挡在上方,二话不说,扯着葛修就往外走。 “保护教主!” 孙壁辉脸色大变,急忙大喝。 五个护法公保和两个公道师都冲向教主,可孙壁辉却往地上的桐人扑过去。 我立刻往后退。 孙壁辉抓到了桐人。 下一刻,他僵在当场。 不仅仅是他,在场有接近一半的教众,包括妖鬼两公道和五个护法公保,全都变成了泥塑木雕般,无法动弹。 鲁汉光怒道:“孙公道,你干什么!” “不是我!”孙壁辉大叫,抬头看向我。 我举起双手,以示无辜。 玻璃碎片落至。 随之而来的,还有吹来的夜风。 僵住不动的三理教教众被玻璃碎片划得满身满脸伤口,一时鲜血淋漓。 还能活动的教众抱头乱窜,四散躲避。 没什么人来救他们这些动弹不得的教中高层。 所以定住的,才是三理都真正的核心骨干。 或者说,是属于孙壁辉的亲信。 玻璃碎片眨眼工夫就落得干净。 突然有人尖叫起来。 “教主,教主怎么了!” 惊恐的叫声越来越多。 护着葛修的光头男人却连头都没有回,扯着葛修跑出道观。 我停下后退的脚步,看向坐着香案旁的三理教主。 刚刚如暴雨般的玻璃碎片落下时,他一直端坐原位,纹丝不动,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玻璃碎片同样把他的脸上身上划出密密麻麻的口子。 可却一点血都没有流出来。 但这不是引发惊叫的原因、 「三千章,还是一更,在打了针,喝了消炎药、止咳药,喷了开喉剑之后,咳嗽总算是控制住点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老神仙遣童下凡尘 夜风吹过。 三理教主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迅速干瘪。 眨眼工夫,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具干尸。 下一刻,原本僵着不能动弹的三理教众恢复了自由。 “教主!” 鲁汉光大吼着,扑了上去。 他站的位置离教主最近,只一个猛扑就到了身前,伸手便去抱。 “不要碰教主法身!” 孙壁辉脸色大变,焦急大吼,跳起来就奔着教主方向跑。 可是晚了。 鲁汉光一把抱住了教主的尸体。 然后他的脸色大变,扭头看向孙壁辉,满眼都是不敢置信,“孙公道,你都做了什么?” 他伸手揪住教主干尸的头顶,缓缓拔出一根足有尺许长的铁杄子。 铁杄锈迹斑斑,显然已经在脑袋里插了不知多久。 这个变故震惊了在场所有的三理教众。 大部分人都扭头看向孙壁辉和另外两个公道师。 我再次后退。 这次一气退出了道观大门,很贴心地帮他们把门掩好。 这是三理教内部的事情,不需要我这个外人干涉。 我不再理会道观内的嘈杂吼叫,转身走出别墅。 出门就见那个很有些二鬼子范犯的老管家正站在大门旁。 我扔了根烟给他,“不进去凑个热闹?” 老管家接过烟,放到鼻下闻了闻,夹到耳朵上,反问:“这就要走?” “家务事,外人在场多不方便,也不安全不是。” “有道理,走好。” “既然见面就是缘分,老同参拜的哪座仙山哪座庙,藏了印子进这黑堂子,踏哪门子道理?” 老管家笑了笑,低声说:“大施主乘鹤驾中原。” 我不由愕然。 那份法帖,原来不是近期传下来的,老曹不是在提醒我,而是在帮我! “老神仙遣童下凡尘!” 我回了后半句,冲着老管家一拱手,没再多说,上了鲁汉光之前开的那辆普桑。 钥匙果然插着没拔。 这是他留给我的方便。 揭开了三理教主已死的盖子,三理教内少不得要大斗一场,我要是不尽快离开,很容易被卷进去。 但只要离开这里,他们就不能再因为这件事情去追我,否则就是打葛修这个地头蛇的脸。 整场谋划都很顺利,唯一意外的只有老管家。 我驱车回到大河村时,已经接近晚上十点。 警务室的灯居然还亮着。 老曹坐在窗口,正自斟自饮,看着那是相当的逍遥。 我把车停在警务室门口。 这回没隔窗说话,而是直接进屋,抢过老曹手里的酒杯,仰脖干了,却觉得远不如大杯过瘾,干脆又拿起酒瓶子咚咚灌了两大口,这才觉得顺爽了,伸手抓了把花生米往嘴里扔了两颗,嚼得嘎嘣脆响。 老曹嘟囔道:“喝酒这事可不好学赵开来。他是天生的酒漏子,真正千杯不醉。你就是有法排出酒气,也比不了他这天赋神通。小酌怡情,大酌伤身啊。” 我拉了把椅子坐下,“您老藏得可够深的了,脚踏四条船,也不怕将来翻船。” 老曹滋溜喝一小杯,眯着眼睛嘶地倒吸了口气,又挟了片羊肉扔嘴里,不紧不慢地嚼了咽下去,掸了掸警服,这才才说:“我干了一辈子片警,从来没有踏过别的船。其他的都跟你一样,过客!” 我说:“我可打算在金城这里扎根的。” 老曹笑了笑,没答理我这句话,又滋溜喝了一口酒。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活一世,黑眼仁里看的全是白银子,浮财动心,神仙难挡。你要真是求财,我信你能扎根。可你不是求财,而是在求名,那就不可能在金城呆太久,不入京城,就只能是二流神仙,只有进了京城,才能一飞冲天成真神仙!” “所以您老把我介绍给赵开来,这是打算借这位下凡的神仙把我一起送走?您这是杮子挑软的捏啊。大施主都钻三理教里面去了你不管?那要是发动起来,才是真正的大风波吧。我一个野先生,再怎么折腾能闹出几分风波来?” “三理教不一样,当年逃去台湾的那几大教,不仅公家盯得紧,留在大陆这边的各家正道传脉也一样盯得紧。这种大事扯不到我,我也管不着。可在我身边要是闹腾出事来,我能安心退休吗?小角色,只需要管小事情就好了。管不了的,那就只能送神上天,想折腾去天上折腾,别折腾我这小小的凡人。” “既然这样,把我介绍给赵开来不就够了,何必又拉来他们这些正道传脉?早知道他们在盯着三理教,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老老实实在这边接诊看病多好,还不耽误您老稳当退休。” “我又不瞎,你要是个老实人,我把眼珠子抠下来给你当球踢。” 老曹敲了敲桌子。 “金城地处中原要害,连通四方,不仅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各路传教必夺之所,但凡想要传教全国的,必然要先来金城落地打盘子,然后进京挑旗亮竿子,这样一来就能盘活全国。不然的话,就只能聚敛一地,最多做个土霸王。 你这手段本事,少说也是个童子,没有十年苦功教不出来!既然出了徒,那就要扛大旗,给自家扬名显威。你们这是看着那帮子假神仙刮浮财看得眼红,坐不住,所以来金城给自家打盘子吧! 想在金城打盘子,你就得知道,如今想在金城打盘子的,可不仅仅是你们一家,你们这是来得晚了。只不过有赵开来这个真神仙镇着,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你看着吧,只要赵开来一走,所有草蛇地鼠都铁定会蹦出来! 你真正的对手不是地仙会,而是这些正道传脉弟子。” 我恍然大悟。 这老头弯弯绕可真多! “我猜这位真神仙,怎么也得明年才能回天上吧。” “多看看新闻。” 老曹抓了两粒花生扔进嘴里,慢慢嚼着,不再说话。 我把纽扣摄像机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我不是正道传脉,只是一个野先生,掺合不了大事。我不会去京城,也不会掺合神仙的事情,您老安心退休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听墙角 夜里起了大风,吹得鬼哭狼嚎。 第二天早上起来,气温直降了能有十度左右。 地面一片霜白。 包玉芹端早饭过来的时候,弄了个小棉被包着,生怕跑温凉了。 馄饨,蛋酒,小拌菜,打的就是一个热呼。 一顿饭吃过来,全身从里到外暖洋洋。 上午只来了一户问诊的人家,得病的是家里女人,四十刚出头,天天晚上睡到半夜都会心悸惊醒,只记得做了极可怕的噩梦,但却完全想不起来梦的内容。 偶尔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可这样已经持续了大半年,整个人都被熬得神干气竭,眼瞅着就要生出大病来了。 这大半年几乎跑遍金城所有医院,又连问了几个先生,药吃了,法事做了,一丁点效果都没有,听说了我的名声,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跑来撞运气。 查脉掌指,尺脉闭合,中指末节内侧跳动得厉害,这就是内鬼家亲作祟。 再观眉眼耳口鼻,鼻两侧有暗青瘀痕,太阳穴有淡淡阴影,基本可以确定是冲撞了家里去世的先人。 到了这一步,一般的先生就会问最近有什么去世的老人,以及跟老人的关系怎么样,然后由此做出判断,给出解决办法。 但据病人家属所说,见过的几位先生都看出来,各自给出方法,上坟、烧纸、祭贡,甚至是去庙里拜佛问道,可全都不起作用。 这就是判断出了岔子,在问这一项上,没问明白,也没进一步查体看症。 我确定是内鬼家亲作祟后,把两人叫进内诊室,让女人趴在床上,露出后背。 这一露出来,男人就惊叫了出来。 背脊靠上,接近背心位置,有三个椭圆形的青黑色瘀痕,打眼一看,就是三个指头印。 我用针刺破瘀痕,放出少许腥臭黑血,然后用线香点烫。 这一步,一般的先生不敢做。 拿不准分寸很容易烫伤病人。 通常情况下,他们会拿香灰来敷。 这样做的话,见效虽然慢,但相对稳妥保险。 我自有手段在这里,不会用这种笨办法。 直接用香头点烫,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对于这种久病缠身的人来说,从心理上有极大的鼓舞作用。 男人看得脸皮直抽抽,不停问女人痛不痛。 女人告诉他不痛,只感觉凉嗖嗖的,特别舒服。 点烫完毕,那三个指头印一样的瘀痕变成了三个结痂的小红点。 女人立刻就感觉到了浑身轻松。 我让她在屋里穿衣服,出去开了道方子,告诉他们回去按方抓药,紧持喝一疗程。 这是固本培养的法子。 人久病缠身都会损伤根本,需要慢慢条理。 这是正常阳脉中医的范围。 但多数人在先生这里看好了外路病之后,便觉得没问题了,也不再去看医生,结果暗中作下病根,重则损命减寿,轻则病痛缠身。 当然,这些都是治标解除病痛的方法,要治本还得着落在这个作祟的内鬼家亲身上。 我让他们回家之后,看一下供奉家亲的骨灰盒是不是有一个损了角。 这个骨灰盒应该是女人之前收拾房间时不小心磕坏的,所以家亲才会作祟。 要解决也简单,换个骨灰盒,年节之外,单上一次贡也就是了。 这让两人十分惊奇。 因为在之前的问话中,我并没有问过骨灰盒的事情。 现在这么肯定地说出来,实在是有些不见不闻而知之的神异。 其实这也是一种显技的法子。 他们以为他们没说,但我在问话的时候通过对日常习惯的旁敲侧击,就可确定很多事情。 每一个先生其实都是套话高手,这一套话术的传承甚至比治病手段本身更重要。 送走这两口子,再没有其他病人上门。 吃过中午饭,我收拾一下,开着那辆普拉达,前往观仁堂。 这观仁堂就是葛修的公开道场,名义上是一家中医馆。 抛开术士身份不提,他本身就是省内知名的老中医。 社会管制放松后,葛修便借着治病调养之名,开始宣扬他那一套炼气长生的理论。 这些年上过报,出过书,办过班,但也就仅此而已。 尤其是在严新、张宝胜、田瑞生之流称神仙兴起之后,他更是反其道而行,不再公开办班讲课,仅局限于富贵人家的圈子,指点养生兼卖丹药。 钱虽然赚得不如人家多,但胜在一个稳当。 进了观仁堂,在柜台上一讲是约好了来拜访葛修的,店员就麻溜进去通报。 没大会儿工夫,那个脑袋上文着毒蛇的光头男人跟着店员出来,带着我进到后院,却让我等在院里,说老仙爷正在接待贵客。 交待完就进了屋,只把我一个人扔在院子里,冷风呼呼,不仅没个坐的地方,甚至都没有个可以避风的位置。 我也不放在心上,四下打量了一圈,往东南方向走了几步,在墙角侧下停住,微微侧耳,后楼内的谈话声便清晰传入耳中。 “仙爷,周成在院里了。” “行了,我先睡一会儿,等醒了再见他。” “晚上还要去古老先生的饭局。” “知道了,不会耽误的。他要是耐不住走了的话,就让何四教训教训。” “您想收他?” “也是个有真术在身的,收下没有坏处,但这小子性子太野,这才来金城几天啊,边先得罪是韦八,又惹上三理教,得先好好磨一磨。对了,三理教闹腾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消息。” “鲁汉光没斗过孙壁辉,带着几个亲信走下逃走了。孙壁辉怕他逃回花莲总坛挑拨离间,已经收拾东西准备回台湾。” “这三理教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闹出教主不得好死的丑事,这一遭十有八九会衰败下去,以后别想再回大陆了。那金城这一摊,孙壁辉是怎么打算的?” “据说他准备来拜访仙爷,请您帮忙照看,大概是想留个后路,这边有祖观在,哪怕在花莲总坛没斗过鲁汉光,还可以回金城这边。” “他还能斗不过鲁汉光?可真是没用啊。” “鲁家是花莲的本地霸王。鲁汉光属于三理教内本土人的代表,而孙壁辉这帮人则是代表当年逃去台湾的外省人,双方势力相差不大,真要斗起来,真不好说谁输谁赢。” “孙壁辉打算什么时候过来?” “就这两天,除了这事,他还想借地仙会的力,把周成给收拾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又当又立 “刚赔了礼,就动手,这不是打我老头子的脸吗?不准,我不见他。” “孙壁辉跟几个亲信商量,想把置办的一处产业孝敬给您。” “那也不成。没了脸面,这些身外物算个屁?你去给孙壁辉点教训,什么年代了,让他们进金城刮浮财选灵童,已经是给他们脸了,还想得寸进尺?我葛老爷办事向来公道公平,这在金城有口皆碑,不能因为他们坏了这个名声。” “是一幢将军府,六进的跨院,在史家胡同,虽然不值什么钱,可一般人也买不着,孙壁辉在京城那边也投资了一家医院,用台商的身份才拿下了那个院子。” “老蛇,你是收了孙壁辉好处了吧,这么替他说话?” “不多,三条民国黄鱼。主要还是这孝敬好,您老去了京城,立马就有落脚的地方,让上面的人高看您一看,戚公子那边也好说话。” “唉,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去什么京城,就是随便说说嘛,你们怎么还当真了。” “仙爷,天时已至,这世道又轮回来了,您这一身的本事不出山,难道让严新张宝胜这样的假神仙在外面害人骗钱?这天底下的人就等着您老来救呢。” “唉,这倒也是,瞅着这满天下的人被他们骗,我这心里也怪不落忍的。不过,三理教请的这事不能允,我葛老爷既然做了中人,这事就得保上,哪能因为这点蝇头小利失了面子?不行,绝对不行!” “仙爷,这种事情哪能让您损了颜面。韦八爷因为郎正生的事情失了面子,肯定想找机会收拾那姓周的,不如告诉三理教去找他。您做中人这事,我事前就叮嘱三理教不要乱传,除了他们知道的也就我们和那姓周的。等姓周的吃了教训,您老再出面保他一次,哪方不都得卖您面子?到时候一举三得,也不怕姓周的不领您的情,到时候您吱个声,他不得乐得屁颠屁颠地投您门下?” “算了,我老了,精力不济,这些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那我就不让孙壁辉来打扰您老,我去打发他们。” 葛修再没出声。 楼里变得安静下来。 我默默回想着张宝山给我的资料。 老蛇、何四都是葛修身边的重要人物。 但张宝山他们不懂术士身边人的准确分类,把老蛇认定成葛修的保镖,何四则是打手。 可从这段对话来看,老蛇应该是葛修的护法。 护法可不仅仅是保镖那么简单,而是帮助术士处理一应俗务、出谋划策、干脏活,身兼了助理、军师、白手套等多重角色。 有的护法甚至都不懂武,起不到任何保镖的作用。 何四则是葛修的力士头领,也不完全是打手。 一般术士会传力士头领一两手真术,所以何四算得上是半个术士。 之所以称半个,是因为力士首领只会使术,不会解术。 所谓会使不会解,图惹鬼神笑。 我已经显过真术手段,像郎正生这样的正经术士都不是对手,葛修却还敢让手下力士去教训我,要不是他本身眼界有问题,那就是这何四手上有能应对我的杀招。 具体是哪一个,还是得碰一碰才能知道。 这番机缘巧合的偷听,还真是收获不少。 知道了三理教即将全员撤离并且要报复我。 确定了葛修已经决定进京扬名,显圣当神仙!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并没有看穿我使了顶壳借神的手段,没对我的身份起疑。 按照老曹所说,地仙会五个仙爷的水平都差不多,属于金城术士圈的最高层次。 既然他没能看穿我的手段,其他四个仙爷应该也不太可能识破。 这入金城最重要的一关,就算是过去了。 接下来一年,我就真正可以用周成的身份来大展拳脚了。 我在院子里站足了一下午。 直到天都擦黑了,光头老蛇才出来把我引进楼内。 睡足了下午觉的葛修精神头不错,端坐在太师椅上,见我进来,便笑道:“哎呀,劳周先生久等了,我这边有个贵人来访,缠着我唠了一下午,要不是有事要回去做,这还不肯走呢。” 我微笑道:“老仙爷您客气了,我一个新人晚辈,多等等也是应该的。” 说完,我上前把手里的拎包放到桌上,“劳动您老为我的事情做中,这是辛苦费用还请您老赏脸收了,成全我这晚辈的孝敬心意。” “一点小事,犯不着这样,拿回去,快拿回去。” 葛修作态表示不悦。 我拉开提包,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京城房产的房本,五十万现金的存折,九件金玉器。 三理教赔的三礼六品,我拿了三品过来,都是硬实货。 葛修是外道术士,三理都赔的那三本经书对他价值不大,只有钱财才最能得他的心。 果然,看到我拿出来的这几样,葛修不由眯起眼睛,明明开心的快要合不拢嘴了,却硬撑着表示不高兴,“收起来,拿回去,你这不是打我老头子的脸吗?这点小事,哪值得这样。” “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也是替以后跟晚辈有同样遭遇的同参兄弟撑个板子,要是您老不收,那以后大家遇了事情怎么好找您老来主持公道?可要是不找您老,这整个金城,还有谁能替我们这些后辈撑腰呢?请您看在提携后辈的份上,一定要收下。” “唉,这多不好啊,要不你拿回去一半吧。” “老仙爷,您成全晚辈,都收下吧。” 几番来回推让,葛修终于勉为其难地把东西都收下,对我说:“你这样的年轻后生,知礼术,懂规矩,我很喜欢,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难事,尽管来找我,只要你占着理,我一定替你撑腰。老蛇,把我的联系方式留给小周先生。” “多谢老仙爷照应。” 我道了谢,这事儿就算办完了。 葛修也没有多留我的打算,使了个眼色,老蛇就上前把我领了出去,回到前面门脸药店里,才扯了张白纸条写了个手机号码,“这是我的手机号,有难处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叫老蛇,是老仙爷的护法。” “多谢蛇爷!”我客客气气地双手接过纸条揣好,又从兜里摸出根黄鱼塞到老蛇手里,“以后在这金城地面上,还请蛇爷多多照应。” 老蛇轻轻捏了一下,嘴角微牵,“好说,都是自己人,我肯定照应。” 这黄鱼还是三理教搞七尸祝寿给我的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打草惊蛇 回到大河村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警务室又亮着灯。 我停下车,过去趴到窗口,看着正就着小菜自斟自饮的老曹,问:“您老最近挺守铺啊,这是天天晚上在这儿睡了吗?” “晚饭吃了没有?一起来点。” 老曹破开荒的主动向我发出邀请。 我笑道:“哎哟,您老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啊,老话说得好,黄鼠狼给鸡拜年,那叫没安好心,您这么客气,让我心里有点发毛,有话您老直说,让我心里先有个底,然后再说吃喝。” 老曹默默地又喝了一杯,道:“东西我送过去了,他说回头请你喝酒。” 我不由一挑眉毛,“这怎么还粘上了?” 老曹叹气道:“他按你说的,安排人去那个地方了,找到了样东西,当天晚上就没再作噩梦,口干症也好了。” 我心里就是一跳。 南疆战场与金城远隔万里,赵开来居然能立马就找到人帮忙去处理,甚至不耽误晚上睡觉! 这是真正通天的大神仙! “敢情是我多事惹的祸。不过他这种天上神仙,身边不会缺我这样的人,没必要因这事粘着我不放吧。” 老曹说:“他身边不缺,可这么多年的毛病,还是你一句话给治好的。你小子啊,这手段通神,谁舍得放过?不过你显这本事也没错,他这样的人物,没有真本事哪会放在心上?” 我说:“我话都已经说透了,您老还提这茬儿可就没意思了。” 老曹道:“被他记着不是坏事。他这人活得通透,只要得着机会,准准会一飞冲天,你又不打算做神仙,跟他这样的人物结个交情,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推开进屋,坐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小盅酒,举起来向着老曹示意了一下。 “我请教您老个问题?” “说吧,我听着呢。” “您老说,孙猴子是更爱在花果山做个齐天大圣呢,还是跑到西天如来手底下当个所谓的斗战胜佛呢?” “不去西天做佛爷,也要在天庭当弼马温,孙猴子那么大的本事,哪个会放着他在花果山自由自在?本事太大,又不肯上天,那就是妖怪。没背景的都是小妖,有事就要打死。只有佛前站位的大妖,才能遇风浪不翻船呐!” “那您老呢?为什么宁肯一辈子缩在这小小的大河村大片警?” “我没你那手段,没有神仙看得上呗。” “您老真姓曹?” “你小子真姓周?” 我和老曹同时笑了起来。 举杯轻碰,一饮而尽。 老曹又问:“今晚还出去吗?” 我反问:“您老猜呢?” 老曹点了点我,掏出我给他的那枚大钱,扔到空中。 这次我没接。 铜钱翻转着落到桌上。 字,天发杀机。 我敲了敲桌子,说:“树欲静而风不止,金城这地方,水深王八多,轻轻一搅和,妖魔鬼怪就翻出来了,这事儿您老不能光怨我。” 老曹叹气说:“怀技如藏雷,你这种本事怎么可能忍下冤枉气?别在大河村闹,让我安安稳稳的退休就行。我一辈子经的事情太多了,只想能躺床上老死,不求别的。” “有这句话就行,您老放心,我保你实现这个愿望。” 我拈起那枚大钱,装回兜里,又倒了一盅酒饮尽,也不吃菜,起身离开警务室。 上车刚发动,没等踩油门呢,警务室的灯就灭了。 漆黑的屋里,隐约看见个人影,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应该是在看我。 或许还在揣摩我到底是为什么来金城的吧。 我先回住处,取了那把老黑星,再次开车离开。 有老曹这句话,就没必要再装像,放手干就是了。 这是他欠我的。 趁他现在还有点愧疚,赶紧该干嘛干嘛。 比如说去会一会何四。 送辛苦礼是规矩。 我守了规矩,站了本分,现在理不亏,那就要琢磨他葛老仙爷不守规矩的事情了。 规矩立了,他不想守,那我就帮他守一守,教一教他什么叫做守规矩。 术士手下的力士一般都是道上混的,被看中眼收在门下。 何四也不例外。 按照张宝山提供的资料,何四在没被葛修收入门下前,就是金城道上顶顶有名的大哥,手下有数十兄弟,能打敢拼,靠着给人平事、出头、收保护费过活。 他也正是因为敢打敢拼才被葛修看中,收入门下做了力士,从此转型不再挣那三瓜两枣的保护费了,改为经营河砂生意。 这两年金城的城市建设速度越来越快,河砂供不应求,简直就是躺着赚钱,要不是靠上葛修,就算他再能打,也没机会沾上这种生意的边。 靠着河砂生意迅速暴发之后,何四又连续开了数家娱乐城,表面上是唱歌跳舞,实际上是地下赌场,赚的钱不比河砂生意少,如今往外一走,也是要人人尊称一声何总了。 何总发达了,讲究享受,每晚都在自家的洗浴城泡澡搓麻,享受技师服务,可以说是夜夜笙歌,比皇帝还要逍遥自在。 这些内容全都在张宝山的资料里写得清清楚楚。 何四团伙被标注为地仙会重要外围组织。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何四常年泡着的洗浴城叫做维多利亚养生洗浴中心。 打着洋名牌子,却装成中式的金壁辉煌。 我把车停在背静的街道,进了洗浴城,随便使了点手段,就知道了何四的位置,揪了个小生弄昏,换上他的衣服,再把外貌做了些伪装,便托着瓶酒上楼,来到专属何四的桑拿包间。 推门往里一走,就见好几个赤条条的男女正在池子里嬉闹。 当中唯的一个中年男人,又高又瘦,背上纹着个睁眼关公像,正是何四。 看到我托盘进来,何四皱眉骂道:“特么的谁让你进来……” 我根本不由他废话,扔掉托盘,亮出藏在下面的老黑星,对准池子。 池中的几个女人立刻尖叫起来。 可何四倒底是在道上打拼出来的,竟然毫无惧色,一把揪住身旁的女人挡在自己身前。 我故意显出犹豫没有射击。 第一百一十九章 阴煞钉 何四扯着女人,慢慢挪动,目标是扔在池边按摩椅上的浴袍。 “兄弟,哪家请的吃席,说个礼数,我回请两个席面。” 我没吱声,只举枪对着他。 “都是跑海的,你应该听说过我何四向来说一不二,领我的席面,我保你消停吃妥,想出去赏赏山水,路费包你!” 他挪到了池边,伸手去抓椅子上的浴袍。 这是一个很正常的动作。 除非有暴露癖,否则正常人都会本能地在第一时间先选择穿件衣服。 但何四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普通人的反应? 我微微退后了一步,侧过身子。 何四顺利抓到浴袍,没有往自己身上披,却一把朝我扔过来。 灯光忽然闪烁,房间变得昏暗不定。 何四鬼魅般消失了。 我立刻转身就往门口跑。 下一刻,何四出现在我的左后侧方,抬手掷出一样东西。 但这准头感人,离着我老远就落地,正钉在我被晃动的灯光拉出来的影子上。 赫然是一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铁钉,上面还有些斑驳的锈迹。 我脚下一踉跄,但下一刻恢复正常,顺利跑出包间。 从包间一出来,我跑了几步,立刻转进临近的包厢。 这是个小包,没有池子,也没有桑拿房,只有一张空着的按摩床。 整个房间一览无余,根本没有藏身的地方。 我跳起来,借着墙面装修的缝隙,勾住身体,藏在门上方。 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响起,跟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尖叫斥骂。 没大会儿工夫,这个包间门被重重推开。 两个年轻男人闯进来,都光着膀子,穿着牛仔裤运动鞋,手里拎着铁棍、西瓜刀,满身杀气。 他们两个没进来,只在门口扫了一眼,确认屋里没人,就退了出去。 我贴在墙上没动。 隔了大概一分钟的样子,又进来两个看了一圈。 如此反复了三次,才算再没人过来。 我脱掉小生的工作服,去掉伪装,走出包间。 走廊里站了好些人,有技师,也有客人,都围着浴巾披着浴袍,惊魂未定地四下张望。 也不知道多少人会因此留下心理阴影。 我装着受了惊吓的样子,急急忙忙下楼,离开洗浴城,乘车返回大河村。 这工夫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 我也没开灯,先换香,然后点起蜡烛,立在香炉旁。 站到蜡烛前,摇动的烛火映照下,幽长的影子中,隐隐然有一颗钉子的阴影。 就钉在我的左大腿上。 我撸起裤腿,在相应的位置上看到一点不起眼的淤青。 看起来就好像是被不小心撞到了一般。 这叫阴煞钉,真正的杀人术。 不直接打人,只需要打到影子,相应部位就会腐烂坏死。 坏死的位置会一个月内快速扩大,三十天之后药石无效,必死无疑。 我倒了一碟小烧,借着烛火点燃,掐指诀沾了焰酒,顺时针绕着那块淤青连续画圈,同时在心中默念总解咒,念完咒,两指快速按在淤青两侧。 便有一股黑血喷出来,正落到地面那个钉影子上。 我旋即拿起线香,用香头戳在喷血的位置。 滋滋细响声中,皮肤冒起一股青烟,带着股子令人不安的尸臭。 挪开香头,淤青消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圆形烫伤疤痕。 这个疤痕至少三个月才能完全长好。 而直到疤痕完全长好,这阴煞钉的效果才算彻底清除。 其实我有护身法,这种粗浅的法术根本伤不到我。 但我要不这样亲身承受一次,就不能完全弄清楚何四到底使的是什么术。 很多法术看着相似,实则差别巨大,如果不弄明白,瞒不过行家。 我把香插回香炉里,举着蜡烛蹲下细看。 喷出来的那股黑血在地面上形成一个钉子的形状。 我量了钉子形状的长短尺寸,将蜡油仔细滴到上面,然后简单洗漱,直接上床睡觉。 一觉睡到四点,准时起床做早课,吃了包玉芹送来的早饭,我便出去照着量好的尺寸买了盒铁钉和一个铝饭盒,回来画符烧灰,做了符水,又混了些肥土,用铝饭盒将铁钉泡上,拿到房后,埋在当初挖出地下室的位置。 虽然尸鼎已经拆掉,地下室完全填埋,鬼魂也被我祭了之后赶走,但这块地方到底还是曾经死过不少人,阴煞死气已经渗入泥土,没有十年八年不能完全消散。 在这段期间,这块地无论种什么都不可活,但用来祭炼阴煞钉却是极好。 配合我的法门,只需要三天,就能炼出完全不逊于何四的阴煞钉。 我刚忙活完,就接到了张宝山打来的电话,说是有个现场想请我去看一下,让我收拾收拾,他马上就来接我。 既然拿了顾问证,这些事情不可避免。 我早就有心理准备,爽快地答应下来。 没多大会儿,张宝山就开着那辆老捷达到了院门口。 “老道区有个旅社出了个案子,现场看着有点不对劲,他们局长跟老包是战友,知道我们请了个能耐大的顾问,就找老包帮忙。老包说了,这趟算出差,给你单独算出差费用。” “现场怎么不对劲?” “到了你自己看吧,人家没细说,我也不好多问。今天我就是负责当司机接送你,别的事情不管。上次跨区抓拍花帮的事情,老包和我落了老大埋怨,要是再犯一次,可就要调我去交警队管交通了。” “那不挺好,肥差啊,不比你这天天跟死人打交道强一百倍?” 张宝山不说,我也不追问,转换话题,“拍花帮那条线索查得怎么样了?” “听老包说进展挺快,已经拿到部里去研究了,如果不出岔头,十有八九会借这个由头搞一次专项打击,争取把这一条线上的一网打尽。” “千面胡十年前才到的金城,之前在这里主事的是一个叫花眼张的拍花子,因为什么事情莫名其妙死了,才轮到千面胡来金城。” “千面胡没交代过这事,现在人都死了,这条线怕是没法查了。” “地仙会掌着金城的江湖道,他们这种身份想在金城开张发财,必须得先拜一位仙爷才行,你们可以考虑从这个角度入手往下查。” “你知道千面胡拜的是地仙会哪个仙爷?” “应该是葛修。” “葛修?那个号称会炼丹能教人长生的?说起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件事情,还跟他有点关系,有杀手上门要杀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何四。何四命大逃过一劫,正张罗着要报复,最近金城道上少不得要来几次火拼。” 说这些的时候,张宝山完全是当成我不知道何四来讲的。 那份调查报告,仿佛从来没有交给过我。 第一百二十章 坠魂砣 何四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仇家不在少数,他想要报复,就得动员全部人手。 这段时间内,葛修除了老蛇这个护法,身边最多也就有几个侍候的童子玉女。 如果想对他做点什么,可以说是极好的时机。 张宝山这个话头我没接。 不是心虚,而是没有必要。 他只是在告诉我这件事情,至于知道了之后怎么用,全看我自己。 这是一种试探。 但我不打算用。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应。 张宝山笑了笑,没再继续往下说,只专心开车。 案发现场是一处老式的筒子楼。 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里外站了好些警察。 他们主要防的是那些围观群众。 张宝山出示证件后,领着我上了三楼,穿过满是杂物和异味的幽长走廊,来到其中一间房外。 门口站了好大一堆人。 为首的是个便衣的中年人,长得有点胖,肚子溜圆,脸上带着憨厚,完全就是精干的张宝山的反面形象。 他叫吴雨晨,老道区局的刑大队长,看到张宝山带着我过来,立马就迎上来,热情无比地主动跟我握手,“周先生,久仰大名,这次麻烦你了。” 张宝山插嘴道:“怎么,吴老油,你这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周先生辛苦,我这帮你跑腿接送的就不辛苦了?” “哈哈,老张这话你就说得见外了,咱俩谁跟谁啊,等这案子忙完了,我请周先生吃饭,到时候你坐陪,我前阵子去宜宾出差带回来两瓶五粮液,一直没舍得喝,到时候咱们不醉不归。周先生,你先帮忙看看现场,给我们指导指导。” 我客气了两句,便穿戴上鞋套头套,走进屋子里。 这种老式的筒子楼面积都不大,进门就是客厅,左手边并排两个小房间,自己隔出来的。 各种东西杂物摆得满满腾腾,显得异常逼仄局促。 死者就在靠南的房间里。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穿着身大红色的长袖连衣裙,吊在半空中上,双腿被绳子缠绕着,脚上坠着一个秤砣,下方是个被踢倒的凳子。 虽然是吊死的,但脸上却带着嘲弄的笑容。 身下的地面上,画着一道血淋淋的符。 尸字抬头,上三阴,下四鬼,急急如律令。 下符脚的最后一笔恰好正对着垂下的脚尖。 “她叫唐静,是二棉纺厂的工人,父母早些年厂里事故都没了,剩下她和一个妹妹相依为命,厂里照顾让她顶了母亲的岗位,靠着这份工资,她供妹妹上学。不过她妹妹不是上学的料,勉强上到初中毕业就说什么也不念了,天天在外面胡混。” 吴雨晨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唐静倒是特别本分,社会关系简单,连对象都没处过,平时除了老老实实上班,还帮附近的服装店做些零活。这两年二棉纺厂效益不好,开不出资来,她就靠着干这些零活挣钱养家,据邻居说,平时挺开朗一姑娘,昨天还没什么异常。她这情况是有什么说道吗?” 我说:“地面上这符叫阴鬼化煞符,可以把人死后的鬼魂变成厉鬼。她脚上系的这秤砣是坠魂砣,可以保证人死之后,把鬼魂坠进符里,借符的力量完成厉鬼化。这叫做定煞阵,从她上吊自杀开始,阵法启动,七天之后就会化为厉鬼。地上的符,是用她自己的血画的。她的右胳膊上肯定有伤口。” 吴雨晨上前,小心翼翼地撸起死者的衣袖,果然看到胳膊上绑着透出血迹的绷带,就回头问我:“你怎么能确定她是自杀?” “因为这阵只有死者心甘情愿才能使用。”我说,“这实际上是一场交易。定煞阵是术士养鬼的法门。术士会选中一个愿意以性命为代价来达成某种目的的人,把布阵法门传给他,并且帮助他启动阵法,转化为厉鬼。等这人以厉鬼的身份完成目的之后,就会回来做术士的鬼仆,供术士驱使。” 吴雨晨轻咳了一声,看了眼旁边的其他警察,问:“她真的能变成厉鬼回来害人?” 我不由笑出声来,“吴队长,我是在给你解释现场这布置的民俗说法,不是说我相信这些。虽然我是治外路病的,不过我从来没在现实里见过鬼。我们还是相信科学比较好,封建迷信的东西,听听就算了。” 吴雨晨打了个哈哈,“随便问问嘛,我其实也不相信这些,就是这现场弄得这么玄乎,让人觉得挺不寻常的。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能有什么事情非得赔上性命去做?” “这我可回答不了你,办案这种事情,还是你们比较专业。”我瞟了尸体一眼,“不过,我可以给你个建议。既然这是一种交易,那给她摆阵法门的那个术士一定知道她的目的。不如想办法把那术士挖出来。” “好主意!”吴雨晨一拍大腿,然后又有些期待地看着我,“周先生,你知道这个术士是谁,在哪儿吗?” 张宝山看不下去了,上前推开吴雨晨,“差不得了,周先生是民俗顾问,不是庙里神仙,他又不会掐算,哪能知道这些。要是什么事情都问周先生,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你还有没有要问的,没有的话,我可送周先生回去了。” 我微笑道:“吴队长,驱鬼养灵这种事情,金城最有名的是魏解,你要是还有疑问,可以去请教一下他。在金城,懂这种法门的术士,就算不是他的弟子,就一定会拜入他的门下,要不然别想在金城地面上混得开。” “魏解可不太好去问。”吴雨晨显得有点为难,“这是个大人物,多少有权有势的都专门来拜访他,尤其是那些明星歌星,简直拿他当神仙一样,就差摆桌上供起来了……” 这样一个在公众人物之中极具知名度的角色,别说随随便便拉回去不可能,就算是上门调查询问,也得先手续齐全,务必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一旦造成负面影响,谁办的事可就要谁背锅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七日必出凶案 江湖术士自来有三等。 第一等的名动天庭,搁古代连皇帝也要以礼相待。 第二等的声闻豪强,出入皆是豪门大户,富商权贵也要磕头拜见。 第三等的誉满乡里,只能给平头百姓看事治病,收些孝敬。 剩下那些坑蒙拐骗的,都是不入流,严格来说,只能叫江湖骗子,不是真正的江湖术士。 我现在算是第三等,短短一个月,声名传遍金城,尤其打响了精通小儿外路病的名头,在金城立足稳当,真要满足现状,不说大富大贵,衣食无忧肯定没有问题。 而地仙会的五个老仙爷则是第二等。 我正准备谋取晋阶这一等,这样才能有机会接触到买寿劫命这些生意。 自来买寿劫命的,都是权贵富豪,平头百姓正经活着就已经很难了。 不晋第二等,先前的布置谋划就都是一场空。 地仙会的五个仙爷虽然往来的群体各有侧重,但总体来说,要么是有权的,要么是有钱的,要么是有名的,随时都可以借助这些人的力量,造出声势来保护自己。 吴雨晨要是随随便便去招惹,偷不着鸡还会惹得一身骚。 但这是吴雨晨需要犯愁的事情,作为顾问,我现场能指导的都指导了,多余的事情不需要我去管。 张宝山也不愿意在人家地头上多呆,瓜田李下出了事不好分辨,跟吴雨晨扯了两句,就张罗着送我回住处。 吴雨晨有些不情愿,但也不好硬留,就要送我出去。 正转身的当口,就见吊着的女尸突然转了半圈。 本来她是面朝窗户方向,可这一转就变成了朝门,眼睛一下就睁开了,墨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我们三个。 吴雨晨吓的脱口骂了句“艹”,伸手就去掏枪。 张宝山也明显有些发毛,不过他没掏枪,一缩脖子,站我身后了。 我看着尸体的眼睛。 瞳孔里映出来的,只有我的身影。 有意思。 “没事,不是炸尸,是一种小把戏,吊着她的绳子用特殊手法打了结,受力到一定程度就会自动旋转,至于这睁眼也很简单,她耳后扎了针,身体转动,牵动连着针的神经,影响到眼部肌肉抽搐。使了法术,要是一点异常都没有,哪能显出这手段的凶横来?” 两人都松了口气,吴雨晨要了我的手机号,表示过后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问我。 回来路上,我没再说什么,等到了地头停下车,我才对张宝山说:“七天之后,老道区那边肯定会发生命案,死一个是最起码的,而且死状肯定离奇古怪,人死之后就会有他因为什么被杀的传言流出来。” 张宝山就是一怔,“你不是说没有厉鬼吗?这怎么又说会死人?” 我反问:“难道只有厉鬼会杀人?” 张宝山听明白了,皱眉说:“你怎么不跟吴老油说?” 我摊手说:“我跟他不熟,今天说给他听,明天传出去,我在金城术士圈子就不用混了。这是术士惯用的显技套路,没名气的显技扬名,有了名气的也得每隔一段时间显技来巩固自己的威名。像我这样治外路病的,就算问诊不断,也得找些疑难杂症来治,可真要是冒蒙找,找来的病治不了可不就砸了自己的饭碗吗?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使些手段造个疑难杂症出来,再找人介绍过去治疗,既赚名又赚钱。像魏解这样以驱鬼养灵扬名的,能怎么办?所以我说这事真想究根到底,找魏解准没错,不是他干的,也一定是他门下干的。” 张宝山问:“魏解真能养鬼使唤?” 我笑道:“张队长,你这不是第一次问我了。我还是那句话,我没在现实里见过鬼,也没那个本事,你要问我魏解行不行,我只能说无可奉告了。但他能靠这个成名,肯定是有些真手段,至少真能靠着这手段夺人性命。” 张宝山重重叹了口气,说:“这事儿我得跟老包说,他要说不管,那我也不管。” 我说:“其实不管也没什么。能把一个老实本分的年轻姑娘,逼到以命换命来报复的,也不是什么好人,死有余辜。” 张宝山无奈地说:“这话你说行,我说不行,太平年月,法治社会,不容私刑复仇,更何况这姑娘走上绝路,谁敢说这里面没有那个术士的引诱原因?” 这就是张宝山的困境。 他是公家人,有自己的约束,不能像我一样无所顾忌,职业尊严也不允许。 下午清闲无事。 躺在窗边的躺椅上晒着太阳听了一下午王杰的歌。 天擦黑的时候,冯娟来了,脸冻得通红,手里拎着一大兜冬枣。 “路过光城的时候,有人在站台上卖,在金城这边也没见有卖的,就买了十斤,吃个新鲜。味特好,又脆又甜,我给你洗点尝尝……” 秀色当前,吃什么枣! 我干脆地把她抱进了卧房。 她穿得有点少,全身冰凉,只有一处是热的。 软凉香甜,别有一番特别滋味。 但只过了一会儿,就变得滚热。 食髓知味温柔乡,真是不得了,我有点迷恋这种感觉了。 欲望尽情释放之后,冯娟窝在我怀里温存了一会儿,就起身穿衣服要走。 我没吱声,只默默地看着她。 欣赏美女穿衣服也是一种享受。 她穿完衣服,又坐回床边,眨着眼睛看着我,问:“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留下来?”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摸出一个纸人递给她,“收好,家里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就撕碎它。” 冯娟接过来,没有往兜里揣,而是仔细地塞进胸衣,凑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再没说话,起身出门走了。 我起床做了晚课,然后才睡下。 上床之前,给卧室窗台的香炉换了三炷,抓一把香灰沿着窗边洒了一圈。 唐静家的定煞阵摆得很正统,只是唐静似乎跟摆阵的术士想法有些出入。 睡到半夜,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 我睁开眼睛。 弥漫在卧室的灰白烟气中,有一个红色的身影,披着散发遮住脸面,就站在床头,向我伸着手。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你上当了 苍白的手掌,停在空中,没能突破床边的界限。 我坐起来,直视近在咫尺的红衣女人,并不说话。 红衣女人在尝试了几次之后,终于放弃,转身向门外走。 只是她到了门口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明显有些焦躁,转身又试图来找床上的我。 在再依旧失败后,转而去了窗户。 可同样走不出去。 我这房子,可不是想进就能进,想走就能走。 她是我特意放进来的! 还原事情的真相,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直接问事主。 她既然不知天高地厚,敢跟来找我,那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在这一点上,我向来公平,别管是人是鬼,都不能例外。 我躺回床上,重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从梦里醒过来。 窗台的香头明灭不定。 我找了个簸箕,出门在院子里装满沙土,转回来放到地上,又把脸盆架子架到上面,用绳子拴了根竹筷子,插进土里,然后画通灵符,在脸盆架子上方烧了,一手按在脸盆架,另一只手轻轻敲了敲架子。 插在土里的筷子微微一颤。 这是扶乩术,原本属于正一道法,后来在民间流传中被添加了许多传统巫术邪法的内容,最终演变成了外道三十六术之一。 阴阳分隔,人与鬼不能直接交流,想交流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 流行一时,增添了无数校园都市恐怖传说的笔仙碟仙,都属于扶乩术的小变种。 正经扶乩的乩童都是经过长时间训练学习,自有护身道法,请的也是自家供奉的祖师鬼神,上身不会损伤自己的身体精神,请来的也都是知根知底的鬼神。 普通人没这个本事,既没有道法护身,也请不来知根底的鬼神,一般招来上身的鬼都是平时跟在人身后吸人精气的邪灵,所以玩碟仙笔仙才会经常出事。 我自然不会让那个红衣女人上我的身,所以虽然用了扶乩术的法门,但还参杂了外道三十六术之一的招阴术,使她可以直接控制筷子来写字。 筷子动了,就是她已经做好了交流的准备。 我便问:“你是唐静?” 筷子在沙土中划动,回答了我一个“是”字。 我便继续往下提问,“谁给你摆的定煞阵?” 筷子在沙土中写下“居远先生”四个字。 “你求定煞阵变厉鬼想要做什么?” “杀厂长。” “为什么要杀厂长?” 筷子突然剧烈晃动,快速地写出了一大长趟缭草杂乱的字来。 “他强睡了我,还想这样对小雨,我不肯就要让我下岗,还冤枉小雨偷厂里东西,要送她去派出所,我一定要杀了他,杀,杀,杀……” 最后只剩下一个杀字在不停重复,占满了个整个簸箕,显出无尽的癫狂暴躁。 我敲了一下脸盆架,让她冷静下来,然后才问:“为什么要盯上我?” 这次筷子没有动。 我冷笑了一声,“你离开定煞阵,又没有法术加持护佑,最多只能存在三天,我不放你,你就会魂飞魄散,别想去报仇!” 筷子动了,“条件。” 我问:“交换条件?那个居元先生帮你死后化为厉鬼报复厂长,你帮他来缠我?” 筷子回了个“是”字。 这就有意思了。 我跟这个居元先生很熟吗?至于让他这么惦记我,用定煞阵来换取厉鬼对付我? 难道他不知道,真正的术士都有护身宝法,这种所谓的厉鬼,近身就是个死? 这个唐静倒也不是特别有契约精神,一见到我就迫不及待地想完成任务,立马跟来缠我,而是这交换条件应该是被融入到了定煞阵里,形成了一种对她的强制要求,必须处理掉我,没有任何反悔的余地。 只不过唐静上当了。 就算是所谓的厉鬼,也不可能直接对活人痛下杀手。 只能通过入梦恐吓、缠身损气等种种手段来磨人。 就好像之前被野鬼缠身的文小敏,满身的青痕,其实是她在睡梦中自己掐的,如果再被野鬼缠几天,很难保她不会做出拿刀抹脖子的事情。因为在她梦中的意识里,她并没有自残伤身,而是在驱赶缠身的野鬼。 棉纺二厂是个上万人的大厂,做为厂长自然是个极为重量级的人物。 这样的大人物有人脉有权力,真要是梦到被唐静缠到,怕是第一时间就能找来真正有本事的先生来驱逐甚至消灭她这个厉鬼了,哪会容许她一直缠磨在身? 这样的人物,就算是魏解也不敢说随意就杀掉。 所以,我之前的猜测其实错了。 那位居远先生真正的目的怕不是要杀厂长,而是想通过设的这么个事跟厂长搭上勾。 所以,等厂长被唐静梦里缠得精神恍惚,出现不自觉的自残行为时,居远先生就会闪亮登场,帮厂长解决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女鬼。 “你上当了!” 我把鬼不能直接害人这个说法告诉了唐静,又讲了我刚才的猜测,然后让唐静仔细回想一下,这位居远先生在答应帮忙的时候,并没有直接承诺过她可以亲手杀死厂长。 筷子在簸箕里划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缭草,眨眼工夫变得凌乱且毫无章法,只剩下一道又一道不停重复的深深划痕。 突然筷子被掉到,跟着咣的一声大响,簸箕被踢翻,沙土洒了一地。 我笑了笑,镇定地坐到床边,稍等了一会儿,这才说:“我可以帮你实现心愿,但做为交换条件,我要去见一见那位居远先生,等厂长死了,你带我去见他!” 没有任何回应。 簸箕已经被踢翻,唐静就算想回应也没有办法回应了。 我翻出黄裱纸,先在上面画了道符,写上生辰,然后夹上一根头发,叠了只纸鹤,用朱砂点了两只红睛,放到沙土上面。 头发是唐静的。 上午查看现场的时候,悄悄藏起来带了回来。 生辰八字则是在现场听其他警察小声议论时说的,只有出生年月,但也足够了 随时随地收取可能用到的头发、指甲、血液以及各种信息,是一个合格术士的基本标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借刀杀人 我把做完的纸鹤放到地上,然后又如法炮制地叠了一只揣进兜里。 “这是我用你的头发和生辰当引子做的养灵纸桐,你可以附身在这上面,摆脱对定煞阵的依附。那个居远先生也不能再控制你。但是你附身上来,就是用了我的法,从此以后只能做我的养灵。但我不会杀人来供养你,你考虑好。” 唐静是为了杀厂长才自杀,这就是她能够成为厉鬼的怨气之源,这样的厉鬼,就必须定期杀人供养,满足她的怨气,否则就会反噬供养者。 纸鹤晃了晃,从地上飞飘了起来,悬在空中,将鹤头对准我。 朱砂点出来的一对红眼,仿佛在开合闪动。 唐静做出了决定。 “你可以回去了。满了七天,这位居远先生就会放你去缠磨厂长,他肯定告诉你可以通过入梦恐吓来慢慢杀伤他。你可以依照他教的方法去做,但等他再次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就是他要用收你来取信你们厂长,这个时间最多三天。你要在这三天里,用纸鹤取到你们厂长一滴血,等他当着厂长面起坛作法收你的时候,你默念厂长的名字和所在地,把纸鹤撞到法坛的蜡烛上点燃,在纸鹤烧光前,必须离开那个房间,有多远跑多远。等天完全黑了再回去,你的心愿就可以达成。” 纸鹤飞走了。 走之前冲我点了三次头,算是叩拜表达谢意。 本地鬼魂比人有礼貌。 第二天上午,我去找老曹,问他知不知道居远先生这么个人。 老曹反问我:“你三理教的事情还没搞利索,就又想搞别的事情,就不怕树敌太多,在金城没了立足之地。” 我说:“江湖术士什么时候是靠与人为善来立足了?我要是在金城站不稳,绝对不是因为我得罪的人太多,而是因为我得罪的人不够多。” 老曹悻悻地哼了一声,“居远先生本名叫秦远生,魏解的得意弟子,在魏解门下专门做明星生意。香港那边的明星流行养小鬼保红养运的风气传到内地来,很多明星也跟着追风,但去泰国太麻烦,而且不好入关,只能在国内找术士帮忙。秦远生跟魏解专学养鬼术,号称茅山正宗,很是拢住了一批人。他这钱挣得俏,不知多少人看着眼红。” 他说着点了几个名字。 都是国内相当有名气的明星,其中一个甚至算是当前最顶尖的红星。 这些明星的钱来得快,从他们口袋里往外掏也容易。 但秦远生要是光做明星生意,就没有必要再用这种方法跟棉纺二厂这种大厂的厂长搭关系。 这背后肯定另有图谋。 但这些话就不能跟老曹说了。 借他在金城的关系人脉打听消息就足够了,再深入的东西讲了,就会把他牵扯进来,违背他安安稳稳退休的意愿。 谢过老曹,又顺了他一瓶酒,我返回住处。 今天这一天都没有人来看诊,倒是张宝山下午的时候过来了。 他一脸晦气地进了门,往沙发上一坐,说:“我要被你坑死了。” 我问:“包局要管这事儿?” 张宝山气哼哼地说:“他让我管,有锅他背。可就算他肯背锅,我以后在金城系统的名声也臭了。跨区办案抢功,要被人戳脊梁骨。” 我说:“你把这事告诉吴队长不就得了?” 张宝山摸出烟盒倒出一根,可想了想,又塞了回去,冲我一摊手,“来根烟。” 我拿了两条白壳子黄鹤楼扔给他,又从随身的烟盒里倒了一支。 张宝山搂着那两条烟,神情缓和了许多,“我要告诉吴老油,他肯定要来找你帮忙,这不是把你装进去了嘛。老包的意思是让我管你要个法子,到时候出面去找吴老油一起办,不牵扯你。” 我笑了笑,摸出那只留下的纸鹤递给他,“自己烧起来,就是设阵的术士在动手害人。把火扑灭,上面会出受害人的名字和地址。” 对唐静说话的,一半真一半假。 一个江湖术士,见人说鬼话,见鬼说人话,人要骗,鬼也要骗。 鬼类性阴,偏激且反复无常,可以用,但不能信。 要见秦远生,没必要用鬼来引路,直接抓起来再见不是更好? 至于说在术士圈里的名声,决定了披公家这层虎皮的时候,我就没打算再要了。 但心里打算不要是一回事,却不能说出来不要。 张宝山接过纸鹤看了看,“你在唐静家里的时候就已经留后手了?” 我说:“职业习惯,主要防着布阵的术士。他要是个小心眼的,看出我这个同行到过现场,就会施术报复。我留这一手,他不犯我,我不会犯他,他要不识趣,那就给他点教训。现在你需要,那就给你用,把他抓起来,我也就不用防了。” 张宝山仔细把纸鹤收起来,“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对了,动手的时候需要注意什么不?” “没什么。你们是公家人,办案的时候自带虎威,就算他真能驱鬼害人,也近不了你们的身,就当成是普通人抓,注意别让他自杀就行。” “他还会自杀?” 张宝山惊奇了。 “有什么不可能。他要是背后有其他人,或者办这事还有其他目的,被你们抓了去,为了防止泄露口风,自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反正看守所的犯人自杀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背后还能有让人搭上命的事情?” 张宝山的脸色变回了进门时的晦气样子。 我摊手说:“已经为了办这件事情,搭进去了一条命,就说明要办的这件事情,至少值一条命来当祭品。要不然不是亏本了?” “你之前不是说这是设事巩固威风吗?” “我说的只是一种可能,并不代表没有其他可能,我现在只是尽顾问的职责,告诉你可能性,怎么做是你的事情。” “艹!” 张宝山站起来就往外走,“不行,我还得去找老包。”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没头没脑地问:“你今天晚上不出去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治斑 “张队长这是近墨者黑,也能掐会算,知道我晚上要出去了。” 我笑着说了一句。 张宝山却说:“要不是急事,今晚能不能别出去?给你介绍个病人过来,白天不方便。” “行啊,什么事都没有接诊治病重要,那就来吧,需要准备晚饭不?” “不用,大概得天黑一点才能过来。” “你送来吗?” “我送什么,自己来。我跟着也不方便。” “你放心让她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一个人往这么偏的地方来?” “这有什么不放……咳,真是瞒不过你,知道就行了,帮给好好治治。” “放心吧,我虽然不是正统的医生,但大小也是个治病的,医者的父母心也多少有点,但孝敬不能免,这是规矩。” 虽然张宝山说不用备饭,但我还是去跟包玉芹说了一声,让她多准备一份。 包玉芹痛快地应了。 我就问:“何强兵这几天在法林寺呆得怎么样?” 一提这事,包玉芹就挺高兴,“好着呢,我上午刚去看过他,这才几天工夫,人也精神了,说话也明白了,说是自打进了法林寺,睡觉的时候再没梦到那些吓人的老鼠。他还说道正大师对他老好了,收他做了亲传的俗家弟子,见香客的时候都带着他,还会把他介绍出去。那些香客的身份说起来都吓死个人,以前我们这种人家哪有机会接触那样的人物。我特意跟强兵说了,让他好好的,千万别得罪人。” 道正这是正经用心在安排了。 这样一来,等潘贵祥上门的时候,把何强兵介绍过去,就显得极为自然,不会引起对方任何怀疑了。 这么用心,事成之后给他个恩典倒也不是不可以。 从包玉芹家出来,我在附近街上转了一圈,买了些用品,便回到小院。 人是在晚上傍八点时到的。 穿件厚实的大棉衣,用围巾包着头脸,只露出剑一般锋利的双眉和那双英气无比的眼睛。 她进门时,我一篇晚课大字刚写了一半,就说:“坐吧,茶壶里有沏好的茶,给自己倒一杯喝,我写完就开始。” 杨晓雯默不作声地脱掉羽绒服,露出里面及踝的长毛裙,坐到沙发上,倒了杯茶,捧在手里,一边慢慢喝着,一边观察着我。 我也不管她,只全神贯注落笔,认真把这晚课大字写完,这才放下笔,坐到诊桌后,招呼道:“过来吧,先诊脉。” “你们先生治病也要摸脉吗?” 杨晓雯坐到对面,撸起袖子,露出细白紧实的手腕。 “我们这行的祖师爷是东晋名医葛洪,搁在古时代也能称一声大夫,望闻问切是基本手段,不像传说的那么玄乎。” 查尺脉摸掌捏指,一整套流程下来,对她的身体状况就有了个基本判断。 “你得这毛病那年爬过哪座山,和谁一起爬的?” 这个问题让杨晓雯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那年爬过山?” “我还知道你在山上昏倒,是被人背下来的,醒过来之后,记不住昏倒之前发生了什么。” “你真的会掐算?” “我不会掐算,这些都是基本的诊断,不是靠法术算出来的。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爬的是湖心岛上的蛇山,和两个同学一起。我们三个本来是走一起的,走到半路碰上条蛇追我们,我们就跑散了。后面的事情我全都记不住了,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我同学说找到我的时候,我昏倒在地上,一点反应都没有,还以为我死了,差点没把她们两个吓死。” “那次事情之后,隔几个月你生了一场大病?” “三个月,你怎么知道我生了一场大病,也是诊脉诊出来的?” “你家对门老头说的。进里屋吧,我需要看一下斑的情况。” 望闻问切,不看具体病征,除非是神仙,否则拿不出合适的治疗方法。 这一步才是最麻烦的,也是杨晓雯最开始没有找我的主要原因。 我原以为她可能会不自在,甚至有可能反悔。 可是她听我说完之后,却没什么特别反应,起身就进了里屋,站到诊床前,抬手把毛裙脱了下来。 动作丝滑得仿佛演练了无数遍。 毛裙里面居然什么都没穿。 看来她在拿定主意之后,不仅做了心理建设,还做好了实际准备。 不用一层层地脱衣服,本身也是减轻心理上不自在的一种方法。 她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虽然面孔依旧有些发红,但却毫无扭捏之色。 胸腹间的巨大人脸状黑斑比前两天更加清晰,尤其是那一双通红的眼睛,好像要滴出血来一般。 我让她躺到床上,点了根蜡烛放到桌角,又先备好小烧、灸针、黄裱纸、朱砂等等应用品,这才用酒精洗了手,然后上手做诊察。 有斑位置的皮肤没有破损,甚至比没斑的地方还要光滑,只靠摸完全感觉不到有什么异常。 汇成人脸的青黑色纹路完全在皮肤下方。 用手指轻按,就可以感觉到纹路所在位置略有些发硬。 拿针刺入其中一条纹路,转了几下,再拔出来,针头没有任何异常。 但当我把针头凑近蜡烛火头的时候,就传出嗤啦一声细响,有淡淡青烟升起,带着股子焦臭味道。 我不动声色地转回诊床旁,让杨晓雯分开双腿,以方便检查下身的另一个人面斑。 这块人面班比胸腹位置的那个要小很多,也不是那么清晰,上手去摸的话,大腿根部光滑无比,与胸腹位置触感一模一样,倒是会阴前后的特殊位置可以摸到明显的细小凸起。 我稍稍加重了些力道。 凸起的感觉更加清晰。 杨晓雯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压抑的呻吟,两条大腿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才注意她到两颊泛起两团嫣红。 有点像冯娟极致兴奋时的状态。 她紧咬着嘴唇才把呻吟声硬压回了喉咙里,只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再继续,毕竟接下来的动作可能会让她更加难受。 第一百二十五章 江上清静仙 “我接下来要做个检测,可能会有些痛苦,但可以准确查清你的问题根源。你要同意,我就继续,不同意的话,就到这里。我给你开几副药,每副吃一个月,一点点地试,最多一年,总能试出合适的治疗办法。” “这个检测要怎么做?” 虽然尽量想稳住,但杨晓雯的声音还是有轻微的发颤,不自觉地喘息粗重。 “我会用灸针刺破九个重点位置,然后用符酒涂抹人面斑,最后引火点燃符酒,酒焰会集中到导致人面斑发病位置的根源,然后再针对这个位置进行深入探查,弄清发病原因对症治疗。这个法子开始就不能停,中途停止,会引发病症,受苦的还是你。” “这个人面斑有很多发病原因吗?” “不多,统共九种,所以我说逐样试,不超一年总能试出对症的治疗办法,只是要多受些罪。” “你做吧,我能忍得住。” 我就拿了条毛巾递给她,“放嘴里咬住,下午新买的,刚洗过。” 杨晓雯接过毛巾塞进嘴里,双手抓住诊床两侧,向我点了点头。 我先倒了一大杯小烧,然后写符,三阴头起势,九蟲身填符架,下书鳞角羽甲邪煞罡正,注了符胆,同时默念咒语,“诸般毒万物毒五行毒气概解开玉皇老祖嗅灵胎大降法水毒去尽善男信女灾星百福自来菩提耶娑婆诃诃呀诃……” 咒语念齐,正好符也画完,拈起来在蜡烛上点燃,将符灰混在小烧里,托着放到杨晓雯身侧床上,一手拈着灸针,一手沾了符酒,重新细看了一遍两处斑痕,对杨晓雯说了一声“开始了”,不等她答话,便快速地举针刺落。 灸针刺入皮肤,正常来说并不怎么痛,但有两个位置在会阴前后,属于极度敏感区域,免不了会产生大刺激,所以需要先把话说完。 果然前七针刺入的时候,杨晓雯一直很平静,但当第八、九针刺入的时候,整个身子都不由自地打了两个激灵,虽然紧咬着毛巾,却依旧发出低沉的闷哼。 但这只是开始,如果病征根源是这两个位置的话,会更加难以忍受。 完成针刺后,我立刻沾了符酒,沿着斑痕线条涂抹,待涂抹完全,一条不漏后,用灸针在符酒杯里一沾,屈指轻弹,引燃火头,往两个人面斑中间轻轻一点,淡蓝色的火焰呼啦一下沿着斑廊快速引蔓延,瞬间烧遍两个人面斑。 这火焰起得快,去得也快,只一闪,便迅速向着其中一个针刺位置聚集,仿佛全都流了进去一样。 会阴前部两指处。 符酒的刺激力量全都集中在这里,不是一般的难以忍受。 杨晓雯全身肌肉绷紧,双腿不由自主地绞在一处,不安地扭动着,从头到脚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起一层油亮的水光,分外诱人。 到了这一步,我彻底搞清楚了她的情况,拿来她的大衣给她盖好,又将剩余的符酒递给她。 “喝了,不用起来穿衣服,先睡一会儿,等符酒的刺性发散掉,就没事了。我在外屋,你醒了,出来找我,我跟你细说怎么解决。” 杨晓雯的头发都被汗打透,顺着发稍往下直滴水,吐掉嘴里的毛巾,挣扎着坐起来,接过符酒一饮而尽后,重新躺下。 我捏剑诀在她额头上方画了个井字,再在每一隔中写一个眠,默念催梦咒,等最后一个眠字写完,她已经安静睡了过去。 问题不难解决,只是得看她能接受哪种办法。 我从里屋出来,放好门帘,斟酌着写了三个方子,然后放下笔,抬头看了看窗外,给窗台香炉换上香,穿好外衣,离开小院。 杨晓雯至少需要睡四个小时才能醒过来。 这段时间正好办些事情。 我没开那辆普拉多,徒步而行,离着大河村稍远一些,随便找了个辆摩托骑上代步。 行走江湖,各种门路都要懂一些才不会吃亏,荣门的手段我学了六个月,太深的不会,一般的溜门开锁偷天换日都懂点,曾经为了练习蝎子倒爬墙做过一个月的飞贼,夜盗百户,每家拿走一个小物件,第二天晚上再原封送回去。 拿个摩托车,只是不值一提的小手段。 一路狂飚,半个小时后,我把摩托停在了位于金城中心地带的天关码头。 这个点轮渡早就停了。 一艘灯火辉煌的游轮停靠在码头上。 游轮叫港兴号,香港来的商人投资搞的,只做夜航,每晚十点发船,第二天凌晨四点归航。 门票三千,不对外发售,但却从不愁卖。 打破脑袋想上这艘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最紧俏的时候,曾有人十万求购,却也买不到。 这艘船是个门槛。 能够上船,才算在金城商圈中有一席之地。 票价高,也有对得起这票价的内容。 船上的一应项目完全复刻香港的海上游轮。 赌场、酒吧、舞厅、游戏厅、电影厅、美容院、桑拿按摩……吃喝嫖赌,应有尽有。 据传闻,曾有神秘豪客一夜之间就在游轮上豪掷千万,轰动一时。 虽然这一年全国的人均工资不过五百左右,但先富起来的一批人已经开始了一掷千金的人生享受。 但这艘游轮能够吸引这些人的主要原因不是可以挥金如土醉生梦死,而是因为这艘船上有一位老神仙。 传说,那位香港大商人之所以搞了这么个游轮,就是为了讨好这位老神仙。 老神仙五行亲水,需要在水上修行,以得水蕴之力。 游轮入水后,尾部一个区域便常年封锁,任何游客不得进入。 那里就是老神仙的修行地。 老神仙能掐会算,有通天彻地,起死回生,延寿续命之能。 大部分豪客上船,都是奔着这位老神仙来的,娱乐只是顺带。 要是能得有幸得到老神仙的青睐,指点一二,求财可鱼跃龙门,求势可得风雨,求命可延寿不死! 这位老神仙姓韦,名昌,号称清静仙,地仙会老仙爷之一,江湖人称韦八爷。 第一百二十六章 狡兔韦八爷 我把摩托停在隐蔽处,脱了衣服,只穿一条裤头,活动热身后,跳入江中。 十二月的江水冰冷刺骨,没有经过长期锻练,入水用不了多久就会冻僵。 我跟妙姐十年,每年冬天都会有一个月停留在水边冬泳,每年往北走一些。 去年十二月,在哈尔滨。 跟着妙姐的十年,是真苦! 比起黑龙江的冬天,金城这点温度根本不够看。 我一口气游到游轮边,在船尾贴着外壁爬上去,找到了那间传说中韦八爷修行的总统套房。 房内无人。 所谓老神仙水上修行,只是传出去唬人的虚头。 想在人间做神仙,九分假一分真,技要显,名要吹,不显不吹不成神。 修道术肯定要炼气,但炼气重守一条就是稳坐于室,五心安定。 在这种声色犬马的船上,五心哪个都不可能安定,更别提稳坐于室了,不跳起来一起跟着外面吃喝嫖赌就可以称一声道心坚固了。 或许有人可以做到,但韦八常仙门出身,做不到。 常老仙当年公审十项大罪之一就是凌辱妇女。 这位老神仙最大的爱好是给看中的良家女子开光,美其名曰宿世仙缘。 上梁不正下梁歪,韦八这个亲传弟子虽然稍有收敛,但在张宝山提供的报告里记载得清清楚楚,身边女伴常换,对外宣称女弟子,出同行,住同宿。 我爬到甲板上,弄昏了个路过的服务生,换上衣服混进船舱。 虽然离启航还有些时间,但舱内人已经基本满了。 衣冠楚楚大腹便便的男人。 花枝招展美艳靓丽的女人。 我甚至还看到了好几个正当红的女明星。 真不愧是号称内地第一豪华游轮。 但这些跟我没关系。 作为刚刚才立足的第三等术士,虽然在市井里能被称一声神仙,但在这些人眼里,依旧是不入流的小角色。 欲降龙蛇,需得先显雷霆神威。 显威与织网一样,需要慢慢来,寻准时机才能发动,不急在这一时。 现阶段安心做个无人重视的小角色,也挺好的。 一路走过来,离着套房还挺远,就看到两个虎背熊腰的年轻男人守在通路上,阻止乘客继续往前。 两人都穿着白色对襟褂子,黑色滚裆束脚裤,踏着老式圆口黑布鞋,一副传统武师的打扮,往那里一站,气稳神凝,颇有几分高手气象。 但他们其实是虚架子,或者说是死架子。 这站法是特意练出来唬人的,不得本意,站死了,真要动手,就是个挨打的橛子。 如果韦八连看门都能用两个真正的高手,那我就得重新考虑一下他的实力了。 我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翻到船外,贴着船壁绕过这两个唬人架子,顺利地进入到套房里,简单检查了一圈后,躲进靠墙的衣柜里,慢慢调整状态,将呼吸和心跳都降到最慢最轻。 刚躲好没多大会儿,就听到脚步声响,三个人走了进来。 一个人脚步沉稳规律,每一步起落声音轻重一致,间隔也是分毫不差。 这是个真正的练家子,而且绝对是个高手。 一人脚步沉重虚浮,步履大小不一,偶尔还有轻微拖蹭,就算在普通人里,也属于体力较差的弱鸡。 而第三个人,最开始的时候我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直到接近才恍然发觉。 他的脚步轻如鹅毛飘落,每一步落下都只有沙沙细响,仿佛没有体重。 这人始终是在用脚尖走路! 只有脚尖着地,才能达成这种效果。 “老仙爷,这是今天请见您的帖子,我按您给的标准筛过了,还剩下三个人。一个是香雪奶的老板李成栋,他最近生意出了问题,想求您指点。一个是花美集团的老板娘姚丽芬,想进军京城,开拓北方市场,求您拿个主意。还有一个是东北来的,叫柳强,给的名片是金龙集团董事长。” 说这话的人一口港普,舌头硬得堪比石条。 但语气中带着的恭敬却是丝毫不假。 这个应该就是港兴号的老板,香港来的投资商人,方展新。 一个低沉厚重的声音响起。 “柳强?关东霸王啊,横踏黑白两道,谁去关东地界都得给他面子,他来拜访老仙爷想求什么?” 这个声音,居然是一直在用脚尖走路的那个人说的! 我不由有些意外。 进门只有三个人,难不成韦八还是个功夫高手? 方展新回话:“柳强没说,但奉了孝敬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 一个尖利的声音发出一声轻浮的嗤笑。 “倒是个懂规矩的,那就……” “听说柳强在关东拜了道老姑,有什么事情是道老姑解决不了,非得大老远跑金城来求老仙爷?” 沉厚的声音打断了尖厉的声音。 尖厉的声音立刻改口,“那就让他先把话说清楚,再说见不见。李成栋和姚丽芬要求什么?” 有意思! 护法是术士的影子,离了术士什么都不是。 从来没有护法敢这么做! 这个韦八,是假的! “李成栋资金周转出了问题,他当初拿了花旗银行的钱,签了对赌协议,要是填不上窟窿,公司就变成人家的了,想求您老人家给指条道。姚丽芬是听说市里要卖了棉纺二厂,想请您提点一下,能不能拿下来。” 尖厉的声音笑道:“呦,这姚大奶鼻子还挺灵,居然知道找我。安排她最后见我。” “是,那李成栋您见不见?” 沉厚的声音说:“李成栋背后有郭公子,资金的事情,还不是郭公子一句话?” 尖厉的声音立刻说:“对,对,他自己家的事情,让他去求郭公子嘛。别人还有什么要求的,说几个听听,再抽两个,每晚三人的规矩不能破。” “内蒙白国栋想求延寿。” “这个不行,延寿他不够格,挣了点糟钱就不知道自己多少斤两了。” “广西韦家兴想求个护身鬼灵,不过他想要筌器。” “多大脸呐敢要咱的法门,老裴告诉远生得空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还有没有别的?” “有个女明星最近运气有些问题,想请您老人家给开个光转转运。” 方展新说了个名字,不说家喻户晓,但至少是人人脸熟,几年前刚演过一部大火的电视剧,后来跑去香港发展,却只能演配角,再转回内地,便错过了风口。 “哎呀,今天晚上已经安排见姚丽芬了,这个就明天吧,还有没有别的事情?” “王公子又催您老人家上京了。” “知道了,回他就说时候未到,再耐心点。要是没有别的合适人选就再安排两个抬轿的,省得被外面说闲话。” “是!” 方展新麻利地退出了房间。 尖厉的声音再次响起,“李成栋那老家伙肥得很,怎么不趁机拿他一把?少说能弄出来这个数。” “蠢!”沉厚的声音响起,毫不客气地训斥,“他能发家,靠的是郭公子,现在既然出了事,那说明图谋他产业的就是郭公子本人,你真以为自己是真神仙,敢从郭公子这样的地头强龙嘴里抢肉?李成栋这回不死也得上山!” 被训了蠢,可那个尖厉的声音却毫不在意,“嘿嘿,我哪能跟老仙爷您比,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这样蠢了。那个姚大奶我享受了,行吧。姓冷的现在服服贴贴,玩他个外室,他也不能计较。明天那个归您老人家享用?” “享受可以,棉纺二厂的事情,不能现在就答应她。仇公子还没有给准话,远生还得几天才能搭上毕哲民,姓冷的心太急了。” “这事搞定,就可以上京了吧。” “再等等看。” “还等啊,我听说姓葛的那个老不死的马上就要上京了,他要是在京城站住,您老人家可就不好办了。” “他还有几天活头?让他先得意几天。我总觉得风头不对,再等等看。” “老仙爷,机不可失……” “不要说了,你们没识过当年,不知道这当今天下的厉害,公开当神仙不见得是好事,别看现在南田北李闹得欢,都不会有好下场。想称神仙,不能像他们那么干,天早就变了,还用以前的法子,那是自寻死路。这事我再想想,没想清楚之前,不准再提了,收的钱都退了。” “哎,那您老先歇歇?” “我出去转转,明早下船再回来,你好好享受吧。” “哎,您老慢走。” 用脚尖走路的人走了。 那个步沉气稳的高手坐回到沙发上,好一会儿才轻轻一叹,跟着就是拨打电话的声音。 “王公子,我劝过了,老仙爷还是想再等等看,他不动心思,我这个护法也不能硬劝,要不你再琢磨点别的办法?” “不识抬举。”电话里传出的是个年轻的声音,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对韦八这个老仙爷毫无尊敬之意,“爷们是看得起他,才想抬举他一把,他倒好还敢跟爷们摆架子,行了,你们就在金城窝着挣你们那三瓜两枣吧,爷们再找别人办这事。” “王公子,王公子,您别生气,我们老仙爷是经过当年镇压的,这心里有点顾忌也是正常,我们这边再敲敲边鼓,他其实是想做神仙,就是怕风向再变,到时候称神仙就是当出头鸟,那不是自寻死路嘛。” “都什么年代了,还怕这个?真要有事,爷们保证送他去美国,照样吃香喝辣的,怕个屌啊!等你们过完年,还不来,这美事可就便宜别人了。” 「抱歉,抱歉,昨晚没码出来,这是补昨天第二更的,三千字章,今天更新正常在晚上。」 第一百二十七章 栽脏嫁祸 我慢慢凑到衣柜门前,隔着门缝向外观察。 沙发上坐着个穿着件灰色道袍的男人,干瘦矮小,留着山羊胡子,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气息。 这就是张宝山调查报告里韦八照片上的人。 可他不是韦八,而是韦八身边的护法。 真正的韦八则伪装成护法身份。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一定很少。 至少在韦八身上投了大钱的方展新肯定不知道。 但一个远在京城的王公子却知道。 葛修那几个地仙会的仙爷知不知道呢? 要是不知道的话,那就有意思了。 韦八搞这一出,是想防谁? 沙发上的假韦八突然站了起来,一边继续接着电话,一边向着不远处的酒吧台走去,看起来好像是要去喝杯酒。 他发现我了。 真正的高手在被人窥视的时候,都会产生感应。 这人既然能做韦八护法,自然是有真本事的。 我只看了一眼,他就立刻察觉。 但这一眼,是我故意看的。 如果不是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这一眼我绝对不会看。 假韦八自柜门前走过。 他没有立刻动手,却又继续往前多走了一步。 我轻轻吐了一口气,仿佛是放心后松了口气。 假韦八突然转身,双拳齐出打在柜门上。 实木柜门仿佛纸糊的一般四分五裂。 双拳贯入,正是我站位的头部所在。 他只凭我吐出的那一口气,就准确判断出我的位置。 这耳力水平,比我也差不了多少。 而且,就在出拳的同时,他下面还踢出一脚。 三招齐出,封死了我在柜内本就不多的躲避空间。 只要一招打中,不死重伤! 真正的杀招。 可惜,我是个术士,不是武人。 吐出的这口气,既是误导,也是伏笔。 拍花的手段,一拍二吹三迷眼。 吹出来的,是早就准备好的药粉。 他破门而入,就已经落入我的算计。 轰的一声闷响,一团烈焰在空中炸起。 药粉在拳风的压迫下爆燃。 假韦八立刻毫不犹豫地撤拳后仰。 但下面踢出的那一脚却没有撤。 我原地跳起,双脚在身后的背板上一踹,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衣柜,穿过燃烧的烈焰,从假韦八上方越过,一掌打在他的头顶上。 这一掌如同拍到铁板上,发出咣的一声大响。 我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下手掌往地面一拍,立刻起身。 假韦八也同时转身,看着我,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不知死活,道爷练的仙兵金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我把手掌摊开,掌心朝向他,“白莲仙兵法刀枪不入,却不能辟术避邪!” 掌心上,有一道钉子状的痕迹。 阴煞钉。 刚才第一掌只是为了定位,拍在地面那一掌,正打在假韦八影子的头部同样位置。 用的钉子,是我用蜡油复刻出来的。 阴煞钉伤人的是术,而不是钉子本身。 蜡油复刻版一次性使用足够了。 用过即化,无痕无踪,无迹可查。 但上面所附的术,细查之下一定可以查到根脚。 葛修想借刀杀人,我就来个栽脏嫁祸! 假韦八晃了晃,细细的血流自眼耳鼻孔流出。 “你敢破我金身!” 他暴怒,急速踏步上前,拳出如雷。 没有仙兵金身,他依然是一等一的高手,有信心正面击败任何敌人。 我微微一笑,吐出第二口气。 假韦八身体僵在原地,距离我不过寸许的铁拳再不能寸进,脸上现出惊恐神色。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个真正的术士。 可是晚了,他既不能动,也不能发声。 我从裤头松紧带里抽出一根灸针,冲他晃了晃,走到他身后,自大椎要害慢慢刺进去,但在针尾刚入皮的时候就停了下来。 要是再入一毫,他就必死无疑。 但我来这一趟,可不是为了杀人的。 作为守法公民,阴脉先生,我手上从来不直接沾人命。 假韦八好像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眼睛瞪得老大,没了呼吸,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我拍了拍他的脸嗤笑道:“变成鬼不要来找我,冤有头债有主,要怪只能怪你们韦八爷胃口太大了,老仙爷要拿你的人头给他点教训!” 说完,我按着刚才听到的声音,走到那个脚尖点地的人所站的位置。 地面上有一对浅浅的脚尖印,几乎微不可察。 我再从裤头松紧带里抽出一根卷紧的塑料。 里面卷的是一张黄裱纸。 我去吧台那里拿了瓶酒,仔细将黄裱纸盖在脚印上,用酒喷上去。 片刻后,脚印完整地拓印到了黄裱纸上。 把纸用塑料重新卷好,塞回松紧带里,我把吧台里的酒水按照特定轨迹倒遍整个房间,又拿了一瓶洋酒,靠在窗子上慢慢喝着。 没大会儿,船身轻震,开始缓缓移动。 门外传来脚步声。 方展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老仙爷,姚女士到了。” 我反肘打破窗玻璃。 清脆的碎裂声传出去。 房门被重重推开,一个穿着板正西装的中年男人闯进来,看到躺在地上的假韦八立马惊叫了一声,“老仙爷!” 在他身后站着个三十左右岁的高挑女人,穿着件尽显身段的低胸晚礼服,沟壑深不可测,果然很大。 她比方展新可冷静多了,看到眼前的场面,没有惊呼尖叫,而是立刻退出房间。 在退出去的时候,她看向窗口方向,看到了我。 我冲她咧嘴一笑,比了个手枪手势,做了个“biu”的口型,然后弹指点燃手中洋酒瓶,重重贯在地上。 火焰迅速沿着酒焰蔓延,霎时铺遍整个房间。 纵横交错的火焰,形成了三个巨大的燃烧的“祝”字,祝字之下是连续九个“火”字。 火神祝融降凡尘,其势难制。 方展新终于注意到了我,尖叫道:“什么人,别跑!” 我大笑着,纵身顺着窗户跳出去,一头扎进湍急冰冷的江水。 等我爬上岸,再回头看的时候,游轮尾部烈火熊熊,正慢慢靠向刚刚离开的码头。 无数惊恐的乘客全都挤到了甲板上。 还可以看到船员拿着水龙试图扑灭火焰。 但这将是无用功。 我用了借势助火的法子,不烧足半个小时,绝对不会熄灭。 这艘游轮完蛋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三法 回到小院,还不到十二点。 诊室中的香燃得正好。 里屋均匀的鼾声依旧细细响着。 我给自己重新沏了壶茶,擦干骑摩托回来冻得梆硬的头发,茶水正好入口。 靠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啜饮着,回想刚才偷听到的内容。 他们在对话的时候,提到了远生这个名字,还提到了棉纺二厂,以及厂长毕哲民。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指的是秦远生。 那么问题来了。 秦远生不是魏解的弟子吗?为什么韦八提起来跟自己人一样。 老曹不会骗我,那就是这里面有不为外人所知的内情。 但从话头可以听出来,他们在图谋借市里出售棉纺二厂的机会牟利。 怪不得想借着设事搭上毕哲民,为此不惜搭上一条性命。 涉及以亿计的财富,人命算什么? 韦八、魏解都是江湖术士,他们没那个本事挣这份钱,唯一能够参与进去的机会,只有一个! 做掮客。 替真正有能力吃下这块肥肉,却不方便公开露面的大人物牵线搭桥。 这是真正的立身之阶。 事情做好了,便有了结实的靠山,进可公开称神仙,立柱传教收拢信徒,退可独霸一方狐假虎威! 韦八想当神仙,却又犹豫不决,不仅仅是因为经历过当年打击,成了惊弓之鸟,怕也是在等这事做成了,傍上硬扎的靠山再去更上一步。 我正思忖着这其中的可以利用的可能,里屋响起翻身起床,稀稀索索的穿衣声。 没大会儿,套上了毛裙的杨晓雯抱着大衣从里屋出来,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 “查出原因了吗?” “你这是被山中精怪给缠上了。精怪想要化形,要么讨封,要么讨亲。讨封这种事情,最著名的就是关东那边流行的黄皮子讨封。修行有成的黄皮子,只差一口气就能化成人形,就在半路上截人,问人看它像什么,如果说像人,就能化人。讨亲则是将相中的男女强定为自己的伴侣,通过与人结亲成婚,沾了人气,促成自己完成化形。在上门讨亲之前,它会在目标身上留下记号。你身上的人面斑就是这个记号导致的。” “这世上真有精怪吗?” “我没见过,不过外路病中最重要的一个内容就是冲撞,冲撞的对象就是精怪。” “不是妖怪吗?” “能称一声妖的,都是化了人形的。化不成人形,就只能称精怪。” “你的意思是,我是被山里的一个精怪相中讨去做了它媳妇?” “你要是觉得这种说法太过神神叨叨,不太符合你的认知,我还可以给你提供比较能接受的说法。” “什么说法?” “你进山的时候,被山里特殊的动物或植物感染了一种罕见的传染病。” 杨晓雯沉默了一会儿,明显在消化我的说法。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会相中我?当时我们是三个人一起上的山。” 我摆手说:“真相一定隐藏在你失去的那段记忆里,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帮你把那段记忆恢复。” 杨晓雯不由一挑眉头,“你能帮我恢复记忆?你们阴脉先生这么厉害吗?那么多大医院都没有办法,你们比他们都强?” “要比医术,我们当然比不得大医院的那些专家,不过所谓术业有专攻,他们不会的我们不会,我们会的他们不会,这都很正常。你的记忆不是真的丢了,而是被蒙蔽遮掩,所以回想不起来。不过想找回这段记忆,得先把人面斑治好,不然的话我也帮不上你。” “得怎么治?” “我有三个方法,你可以自己选,都能去根。” 我把三个方子并排摆在她面前,依次递过去。 “第一个是摩脐过气法。找个男人,行房的时候,使用这个方法,把标记过给对方,山里的精怪就会以为你嫁了人,不会再纠缠你。但那个男人会遭到精怪的报复,没有法门保护的话,会没命。但对你来说是见效最快,没有任何痛苦的最好方法。” “换一个吧,我不会为了治自己的病去害别人。” “第二个是拔毒法,以火罐、艾灸,配合符水、熏香和药浴,从起斑的根源位置下手,拔除形成人面斑的毒素,这个方法需要连续做一个月,每天一次。不过你那个位置比较敏感特殊,会非常痛苦,治疗过程生不如死。不到万不得已,我个人不建议用这个方法。” “那第三个方法是什么?” “斩草除根,到你当年生事的地方,找到那个精怪,杀了它吃掉,你的这个毛病自然就好了。这个方法的缺点是,精怪狡诈,多会设有替身伪装,如果一次杀不死,再想杀它不仅千难万难,而且还会遭到它的持续报复,从此家宅不宁,运气衰败。而且这里面有个问题,不治好人面斑恢复记忆,就不能找到生事的准确位置。” “就没有其它更稳妥的方法了吗?” “我能想到的就这些。” 杨晓雯看着我,说:“你在说谎,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你没说。” 我一挑眉头,果断地说:“这个办法不行!” 这姑娘反应好快。 确实还有一个更稳妥的办法,但这个办法不能用。 但杨晓雯还是直接说了出来,“我用摩脐过气法,跟你发生关系,把标记传给你,以你的本事,就算那个精怪来找你麻烦,死的也一定是它,到时候一举两得,还能斩草除根!我觉得这是最妥当的办法。” 她说完,从大衣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到我面前,“我选这个办法。” 从厚度形状来看,这里面少说得装了五千块。 出手可真大方。 “这个办法不行,你可以找其他男人,过了标记之后,让他来找我,我给他解决。不想对不起男朋友的话,可以直接让男朋友帮忙。” “我没有男朋友,也没有跟其他人发生过关系,我到现在还是处女。” 杨晓雯冷清地说着,一抬手,又把穿好的毛裙给脱了,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站在我面前,指着身上那狰狞的人面斑。 “这样的我,就算再放荡,又怎么可能找到男人?你放心,这是治病救命,过后我绝对不会缠着你,也不会要你负责!”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从不觉自己天下无敌 “去客房休息吧,治疗的事情,我们都再想一想。” 我站起来,把大衣披在她身上。 一个年轻健康的漂亮姑娘这么站在面前,说不用负责什么的,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心动。 但有些女人可以碰,有些女人不能碰。 杨晓雯就属于不能碰的那类。 真要碰了,她再怎么说不用负责也不可能真不负责,否则刚刚披上的这层虎皮,就会被揭掉。 其实,她这个毛病,真的还有第四个方法可以解决。 但她的身份在这里,这个方法我不能提。 一夜安静无事,吃过包玉芹送来的早饭,杨晓雯就匆匆离开,她还要上班,不可能整天耗在我这里。 在送她出门之前,我保证要是想出其他解决办法,一定及时联系她。 杨晓雯刚走没多大会儿,张宝山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问治疗得怎么样。 我如实把情况和三个治疗方法都讲了一遍。 张宝山就说:“她这事当年我们做过一个调查,划定了一个大概的出事区域,这周末你抽个时间,我带你去逛逛。” 我说:“出诊有规矩,三礼六品,长辈请托,这都不能少。但去了也不要抱太大希望,精怪善于隐藏伪装,还会在周边制造假精怪来转移视线,如果弄错了,反倒会让它产生警惕。” 张宝山爽快地说:“我算是她长辈,这礼我来上,先去看看,当游玩了,弄不准就不动手,你来金城这么久,还没逛过本地景点吧,我给你当导游。”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就不能不去了。 只希望张宝山不要失望。 斩除精怪,可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上午无事。 中午我溜达到老曹那里,蹭饭蹭酒。 老曹看到我就说:“韦八的神仙船让人给烧了。” 我笑道:“有人在算计他,烧船只是开始,你说我去给他提个醒,他能不能承我这个情?” 老曹肯定地说:“你要是刚来金城,跑去说这事,他第一个杀了你,可现在嘛,你已经自己证明了有上台面的本事,他肯定要承你这个人情。” 我又问:“金城上千万人,五个仙爷会不会少了点?” 老曹就斜楞眼睛瞪我,“五个足够了,上千万人怎么样,仙爷屁股大,再多养不下。” 我笑道:“听说有人要上京当神仙,空出来的位置总得有人占吧。” 老曹立刻就问:“韦八那里是你烧的?” 我否认,“怎么可能?我没事去惹韦八这种坐地虎干什么?” 老曹哼了一声,“打掉三理教之前,你不要惹事。小心赵家小子搂草打兔子把你一起处理了。” 我问:“动手前,我能见他一面吗?” 老曹反问:“你不是不想跟他这种天上神仙打交道吗?” 我摊手说:“我这两天想开了,既然粘上甩不掉,那也没必要躲着,该说的话得说,该办的事得办。您老说得对,佛着站位才能做大妖,我不想做大妖,但傍个靠山也不错。有了这个靠山,地仙会的椅子,我要坐一把,没毛病吧。” 老曹敲了敲桌子,“你这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还说你只想接诊赚钱?他这种天上神仙,可不是你想傍就能傍上的,尤其是赵家小子,可跟那帮公子哥不一样,这是正经出来做事的,你得对他有用才能傍得上,三理教这事不算数,过后他请你喝酒,肯定会答谢你。他这人办事就这样,从来不欠人情,尤其是你们这样的。” 我笑道:“不应该是我们这样的吗?” 老曹又哼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警服,“我是人民警察,跟你这种江湖术士不是一路的。” 他这真心实话。 就算跟金城江湖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可他依旧是做了几十年的公家人,跟我这种江湖亡命确实不是一路人。 我说:“棉纺二厂要出售,这事儿您老知道吗?” 老曹没言语。 我就继续说:“韦八知道,魏解知道,很可能地仙会的五个仙爷都知道。有人想借这个机会一口吃个肚圆,你说某人会不会对这事感兴趣?” “这种事情,你个跑海的卷进去,一个不好,粉身碎骨!地仙会那五个最多也就只敢吃个牵线的过手孝敬,连边都不敢挨。” 老曹又斜眼瞅我。 我品出来了,每当他对我不爽的时候,就拿眼睛斜楞我。 这时候他其实是想拉我去收拾的。 我对此回以笑容,“您老想多了,我连边都不会挨。” 老曹说:“你就是个祸害。” 我回答:“就算是祸害,我也不会妨碍您老安稳退休,十个月嘛,我记得呢。” “还有九个月了。”老曹叹气,“我帮你问问,他要是同意,以后你们自己联系,我一个老片警,只管守着自家这一亩三分地,别的不管,也没那能耐管。” 他顿了顿,又说:“这年轻人呐,其实最怕本事太大,本事大了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无所不能,可真要说起来,这满天底下,谁能无敌?那位五千年一出的猛人都不敢说呐。” 我说:“您老放心,我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至少我知道,妙姐肯定比我厉害。 我这点手段,都是她教的。 妙姐说过,做术士的,最怕的就是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 外道术士,手段再强,也是野神仙,同参有正道,往上有正神,什么时候都轮不到外道术士称天下无敌。 我问妙姐天底下有没有比她更强的术士。 她说有很多。 可跟她十年,我没见过。 她尚且不敢说自己天下无敌,我哪来的底气自认无敌? 所以,每次可能斗法,我都会预做万全准备,不出手则已,出则就一定全力以赴。 所以去见韦八之前,我照例做了一应准备,最后又起出一枚净宅大钱带在身上,以策万全。 见韦八是极冒险的一件事情。 但我不去见他,就得跟他再斗一次。 就算还能再赢,也将永无宁日。 韦八输不起,我也一样输不起。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一个共同的敌人,来促成和解。 第一百三十章 欲登堂入室需先显雷霆手段 我用印了韦八脚尖印的黄裱纸画符后,糊了个两巴掌大的纸风筝,去村部找陶大年借了辆自行车,骑着车扯着风筝,一路沿着风筝所指的方向骑下去。 两个小时以后,我来到了一道黑色的大铁门前。 铁门临街,路两侧栽满梧桐树。 离远了可以越过高高的院墙看到里面露出一角的欧式别墅。 松开手中线,风筝摇摇晃晃地越过墙头,落进别墅院内。 我上前拍门。 铁门上打开个小窗,露出张中年妇女的脸,警惕地看着我,“找谁?” “麻烦通报韦八爷一声,就说跑海后进周成,前来拜访。” “你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什么韦八爷!” 中年妇女冷冷的抛下一句,就要合上小窗。 我冲她一笑,“开门吧。” 她呆了一呆,旋即响起门栓碰撞声。 大铁门上开了个小门。 我迈步进门。 面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坪。 草坪后方是一幢三层高的宽大别墅。 这地方不会是新建的,只能是解放前某个大富贵人家的房产。 能够住在这种地方,本身就是人脉实力的表现。 同样是老仙爷,葛修就只能住在自己的药堂后面,跟韦八的排场没得比。 也只有在这种地方,门一关就是独立世界,外人才不会知道谁是真正的韦八。 风筝就落在草坪上。 我走过去捡起来,拆掉竹枝,仔细叠好,就这么踩着草坪向别墅方向走过去。 没等走到别墅近前,就见呼啦啦跑出好大一群人来,都是小平头牛仔裤黑背心,露着大片的文身,手中拎着砍刀钢管铁链子,声势浩大地挡住了我的去路。 虽然跟这庄园别墅有些格格不入,但这才是正经江湖术士的场面,要是跑出一群西装革履的保镖,再拔出一堆枪来,那才真叫见怪了。 驱使力士是给术士行走办事撑场面,争斗出架抢地盘用的消耗品,不需要像随侍护法那样精心培养,一般都是招些地面上混的皮子来用,这样可以快速聚集成势。 韦八虽然在金城经营日久,但显然并没有自己培养驱使力士的想法,依旧使的是老法子,最多不过是给他们配齐了统一服装。 一般来说,这些人不会跟术士长期住在一起,而是散在外面,给些钱养着,需要办事的时候才会由力士首领召集一处。 现在一受惊动就全都钻了出来,说明韦八被火烧游轮惊到了,心里没有安全感,把手下的力士都聚到住处来护卫自己。 他肯定已经从护法身上看到了阴煞钉的根脚。 作为整个金城江湖最顶尖的存在,能够让他感受到威胁不安的,只有同样位置的那四个人。 这些驱使力士挡不住真正的术士,但用来做拖延时间,消耗法术,障眼遮蔽的炮灰足够了。 我停下脚步,没看这些名为力士的打手,而是抬头看向别墅阳台方向。 阳台上空荡荡,但我知道有人就在那个位置在观察着我。 “脉有混沌气,葛祖分阴阳,明传三十八,今日道我身。跑海老沙舟走戗子点星闯了老同参,求挂个袋子,亮亮真身。” 我捏了法势印,向着阳台方向遥遥行了一礼。 闯门入户礼先行,这是交待个态度。 阳台方向没有任何回音。 但没大一会儿,小山般的严敬先出现在别墅门口,径直走了过来。 “周先生,求见老仙爷,你还不够格,请回吧。兄弟们,替老仙爷送周先生一程。” 那帮子力士举刀的举刀,扬棍的扬棍,抡链子的抡链子,慢慢逼上来。 这个送一程,可不是真的送出门,而是要送上路。 坐地虎的门不是那么好登的。 像我这种没名堂没根脚的角色,想要在这种人物面前登堂入室,就得先显一显足以匹配这待遇的雷霆之威! 不显威,人家不会平等看我! 我微微一笑,扔了根烟到嘴里,深吸了一口,吐出一股烟气,微笑道:“韦八爷弄错了,我不是来求见他,而是来给他提个醒。这不见面,怎么提醒?” 那些力士纷纷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严敬先的脸色就是一变,立刻屏住呼吸,却没有后退,而是猛得踏前一步,一拳向我的面门打过来。 几乎就在同时,那些原被烟气迷了的力士都重新精神起来,吼叫着再次向我扑过来。 这里是韦八的主场,连这点拍花的伎俩都防不住才怪。 我站着没动。 严敬的拳头刚挥到一半,手臂上的伤口崩裂,鲜血嗤嗤直冒。 更有密密麻麻的红斑快速向着肩膀方向蔓延。 带着风雷的铁拳就此无力地软了下去。 去过我的院子,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这一招早就在他搞六刀十二洞赔礼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伏笔。 而且这伏笔,不仅仅是着落在他身上。 几乎就在他胳膊冒血的同时,所有冲上来的力士的胳膊上都裂开相同的刀口,嗤嗤往外冒血,而且更急更多。 一时间人人浴血,浑身发软,连家伙都握不住了,叮咣掉了一地。 他们靠着与严敬先联心同体聚力抗过了拍花迷魂的烟气,反过来严敬先承受的术法也就会同样作用到他们身上。 任何一种术,都有其双面性。 受其利,就必承其害。 我缓步前进,再次走向前方别墅。 不请不让,凭本事显雷霆手段,依旧可以登堂入室。 严敬先闪身挡在了我面前,虽然双臂窜血,举都举不起来,却依旧没有让开的打算。 可其他力士却没有他这种坚毅勇气,已经纷纷哭嚎着摔倒在地。 正常人谁见自己莫名其妙开了一堆口子嗤嗤冒血不怕啊! 我摇了摇头,“让开吧,没必要为了这点事把命搭上,你们老仙爷注定要见我,你就算搭上了命,也是白搭。” 严敬先脸上肌肉抽动,但却没有让开的打算。 我叹了口气,正要动手,稀稀拉拉的掌声在阳台上响起。 “好手段,敬先让开,请周先生进屋来说话。” 我抬头看向阳台。 一个男人逆光而立,看不清样貌,只能看到他穿了件青色的道袍。 但是这个声音我认得。 正是那个用脚尖走路的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服气憋着 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有个年轻的女佣给我端了茶水,又麻利的无声退下。 韦八的声音响起。 “我受了些伤,身体不方便,就不出来见你了,有话直说吧。” 我没有拆穿他这个谎言,说:“今早听说老仙爷的宝船起火,想来同老仙爷说件事。” “郎正生的事情已经了了,没必要再提。” “有人要借郎正生的手害老仙爷!” “哦?谁要害我?” “郎正生最后选的那个女学生有问题,是有人用来调郎正生的饵。在我去给她叫魂之前,警方就已经开始做排查。跑海的仗门子下饵钓鱼只为了郎正生一个,不值。” “你当时怎么没告诉我?” “老仙爷,跑海扳烂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一个没根底的野先生,想在金城这种八方聚财地站脚,就得少踩不沾鞋的水。” “那今天怎么又想通了?” “老仙爷宝船着火,想来要寻人立威,神仙斗法要发大洪水,我身子轻怕给冲走了,来给老仙爷通个气,换个平安。” 韦八的声音沉默片刻,才问:“你跟三理教讲和是葛老爷子做的中人?” “不是讲和,是赔礼。三理教借千面胡的手采生选灵,我不巧接诊治了几个,他们不想着上门说和,却纸人拍门,七尸祝寿,我灭了千面胡,踏了三理教选灵的场子,斗法赢的这个道理。” “你拜了公家,仗门子踩绝拍花帮,赢了也没道理。” “老仙爷想岔了,我败千面胡、三理教,都是凭自己的本事,千面胡自己不认这道理,想拐路子结果落到公家手里,还想把我拉扯进去,不能怪我手上没轻重。这跑海的放船四面水,没有个硬实底子到哪都趟不过去。” “你屋里挂着公家给的匾,敢说没拜公家做腿子?” “老仙爷,时代不同了,公家要用我,我不能拒绝,但这跟千面胡、三理教没关系。我周成行得正,坐得端,海里事海里了,不会仗门子踩绝户。” “有了公家虎皮,不能做海里先生。你在海城站脚可以,但不能拜在地仙会门下,葛老爷子没跟你提这事?” “葛老爷子收了我奉上的辛苦费,只说要我有什么难处去找他,没提别的。” “葛老爷子心善呐……”韦八感叹了一句,“你最近可得多谢葛老爷子的好心。” 我当即站了起来,堆出个难看脸色,“葛老爷子的好意我周某人领了。” 韦八又道:“虽然不能拜地仙会,但都是同参兄弟,周小哥的情我承了,敬先代我送一送周小哥,上次方展新拿的洋酒带两瓶。” 这是话头说尽要送客了。 “多谢老仙爷提点。” 胳膊上缠了绷带的严敬先板着脸,拎着个全是外文字母的酒盒,送我出大门。 我看他眼神不善,就问:“不服气?” 严敬先低下头,没吱声。 我道:“回去问问你们老仙爷,为什么要承我这个情!我知道你在道上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哥,比葛修门下的何四不差,但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不服气,憋着,不要自寻死路!” 严敬先还是没吭声。 我笑了笑,骑上自行车,回转大河村,一路顺道买了好些东西。 路过警务室,见老曹还没下班,就凑过去说:“您老知道魏解和韦八什么关系?” 老曹瞪我,“你去见韦八了?” 我说:“您老不是让我少惹事嘛,冤家宜解不宜结,去拜访一下本地的老仙爷,讨个平安,从今儿起就可以安生接诊过日子啦。” “那你还问魏解和韦八的关系?” “你老说秦远生是魏解的徒弟,可是秦远生在棉纺二厂下定煞阵炼厉鬼,唯一的要求就是这厉鬼得杀了!我自认跟这位魏老仙爷无冤无仇,一直想不明白秦远生为什么要对付我。刚才去见韦八,我见到了秦远生,关系跟韦八还挺近。” “你给我透个实底,你是不是想对地仙会下黑手?” “您老太瞧得起我了。我一个没根没底的外乡人,到金城满打满算不足一个月,一会儿说我要称神仙刮地皮,一会又说我要对付地仙会,您老这是把我当真神仙了吧,我就算有这雄心壮志,也没有这能耐不是?不怕跟您说话实,我最大的目标就是挤进地仙会,老仙爷的椅子有我一把。” 老曹冷笑道:“披了公家虎皮,还想踩水踏门子,你这野心可真是不小。行,我给你透个底,魏解和韦八是师兄弟,当年常老仙独霸金城,收了十三个弟子,他被枪毙那年,想要劫狱死了四个,后期试图煽动信众闹事又毙了三个,两个下落不明,一个逃去了台湾,还剩下两个,就是魏解和韦八。不过他们两个现在为了争常老仙的衣钵斗的厉害,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见面不立马打个你死我活就不错了,不可能合伙做事。” 我问:“那秦远生是怎么回事?” 老曹说:“秦远生是魏解的徒弟不假,但当年是韦八介绍给魏解的,所以跟魏解和韦八关系都不错,这两人到现在还没斗到拼死拼活,就是靠秦远生从中当和事佬。秦远生这几年一直给两边都办事,我估计这两人很可能是打算就这么僵到死,然后这正统衣钵算到秦远生头上。” 我诚心诚意地说:“您老可真是见多识广,这金城江湖没您老不知道的事情吧。” 老曹不耐烦地说:“我就一个小片警,能知道多少事?这些都是当年的旧关系,一帮子土埋到脖梗的老皮子,传点闲话就行,别的就不用指望了。赵开来都没指着我们,你也别想让我们这帮老家伙给你卖命。” 他顿了顿,又说:“赵开来答应了,明天晚上老地方老时间,你们两个私聊,我就不过去了。记得带酒。他因为在南疆受过伤,身边人看得紧,不让他喝酒。你给他弄点解解馋。跟他有话直说,不用绕弯子,他这人说一不二,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从来不打埋伏。” “谢了,回头我给您老也琢磨点好酒。” “少来,你那酒,我怕喝了就没命退休了。” 我哈哈一笑,把买的猪头肉扔到他桌上,转身离开。 老曹在说谎。 不过,可以理解,没必要计较。 妙姐说过,行走江湖,要命的时候眼里不能揉沙子,平常的时候要懂难得糊涂。 回到小院,离老远就见杨晓雯正站在院门口前。 我不禁有些头疼。 这女人难道贼心不死,还想拿我过桥? 过桥倒是没什么,关键是沾上麻烦太大。 妙姐最后一课,色字头上一把刀。 杨晓雯那身后不是一把刀,而是无数刀,我这种江湖术士,一个不小心就要被剁成肉泥,之前那点烟火情,根本不够看。 “杨同志,你怎么又来了?张队长没跟你说吗?等周末的时候要带我上山看看情况,你回去等消息吧。” 杨晓雯平静地说:“我听张叔叔说了,不过我不想再等,我要试试第二种方法。” 第一百三十二章 虎有伤人意 “想试试那就试试吧。” 我对于杨晓雯的选择并没有阻挡的打算。 接诊看病,该说的都说到了,剩下的是病人自己的选择,选哪样就给用哪样,除了用我不行,其它都行。 我把杨晓雯让进屋里,给香炉换上香后,让她在屋里先坐着,转头去附近药房买了药浴用的药材,回头先烧开水把药材煮上,然后才返回诊室,画符烧了三碗符水,一碗给她喝下去,一碗让她端着进里面清洗拔毒位置,还有一碗则放在里屋门口。 她进屋清洗的时候,我把那枚镇宅大钱放到门框上,取出灸针、竹罐,点了碗小烧,用酒焰逐个烧灼,然后再做一碗符水,以符水净口净面净水。 等我做完准备,杨晓雯也在屋里出声,告诉我清洗完了。 我托着一应物品进到里面,见她赤着下身站在床前,便让她以猫趴式趴到诊床上,尽力将腰塌到最低,胸口紧挨在床面上,双手贴着床向前全力伸展。 这个姿势下,下身的人面斑就完整地暴露在我的视野下,栩栩如生,真好像附身的恶鬼,正呲牙咧嘴满怀恶意地看着我。 也不怪杨晓雯觉得第一个方法不好办,哪个正常男人看到这场景怕是都兴致全无,不被当场吓跑都能称一声好汉了。 我把香炉放在她头前,燃着酒焰的小碗放在她两腿之间,遥遥烤着标记根源位置,最后提醒道:“杨同志,这会非常难受,你要是忍不了,就告诉我,我会停下来。但这样的话,前面受的苦也就白受了,再想使用这个方法,还得从头再来。” 杨晓雯说:“再给我条毛巾。” 我拿出一条昨天新买的毛巾递过去。 她说了声“开始吧”,就把毛巾咬在嘴里,埋下头不再动弹。 我右手拈灸针,左手沾了酒焰,先点换眼鼻耳颊,每点一处,趁着酒焰未熄插入灸针,最后拿起竹罐在酒焰上方一燎,趁热按下。 杨晓雯身子剧颤,禁不住发出嗯嗯的呻吟 但这只是开始,随着时间一秒秒过去,扣罐的位置越来越痛苦。 呻吟变成了沉重而痛苦的喘息。 皮肤表面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很快整个人就好像水洗了一般,赤着的下身汗淌成溜,上身的衣服也完全被打湿。 但她始终纹丝不动,也没有提出停止。 时间一到,我轻轻敲了敲竹罐底部,按住周边皮肤,取下竹罐。 就在取下竹罐的那一瞬间,里屋门帘突然飘起,一股微风吹了进来。 摆在门口的符水篷的一声蹿起老高的一丛人头。 微风立止。 我依次将灸针拔下。 人面斑越加清晰,尤其是嘴部更是肿胀变大,更显出几分狰狞凶暴。 “可以了。” 随着我这一声,杨晓雯如一滩烂泥般软软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我出去把已经煮好的药水用盆端进来,放到诊床上,对她说:“我这里条件不行,不能让你做全身药浴,你先坐到盆里,把重点位置泡一下,趁着官口拔开,可以最大限度吸收药效。” 杨晓雯挣扎了几下,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只能低声对我说:“帮我一下,我没力气,起不来。”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我把她翻过身,抱起来,坐到盆里。 她低低的呻吟了一声,突然搂住我的脖子,趴在肩膀上呜呜哭了起来,哭得好不伤心。 这个变故让我有些心里没底,赶紧先给她把了把脉,确认身体没有问题,又观察了一下泡在盆里的位置,确认施术过程也没有问题,便安慰她说:“放心吧,非常完美,你这苦头没有白吃,只要坚持一个月,一定可以完全治好。” 结果我这么一安慰,她反倒哭得更厉害了。 这我就没办法了。 治外路病我就在行,安慰人我是真心不懂。 妙姐从来不需要我安慰。 我也从来没见她哭过。 杨晓雯搂着我的脖子不撒手,我也不好就这么甩开她,只能由着她往我肩膀脖子里流眼泪。 她足哭了十多分钟,直到我提醒她不需要再泡,才抽着鼻子慢慢停下来。 不过她还是没有力气完成任何动作。 医者父母心,我只好再把她抱出来,再帮她擦干药水,然后套上裤子。 她就一声不吭地由着我摆布。 我把她抱到沙发上,将之前写好的第二个方子拿给她。 “这上面有两副方子,照方抓药。第一副每天晚上煮好药水,准备做药浴。第二副做成香囊挂在腰上,除了洗澡不要离身。明天让张队长来帮你请我出诊,我以后每天晚上去你家里给你做拔毒,处理完之后,你直接泡药浴,这样效果比较好。你多歇一会儿,缓过劲来再走。” 杨晓雯说:“我没力气了,今晚还住你这儿吧。” 我对此无可无不可,反正客房也是给病人住的,谁住不是住呢。 唯一麻烦的是,她全身软得走不了道,最终还是我给她抱到客房放到床上,又把被子给她盖好。 杨晓雯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你做这行多久了?” 我不想回答她的问题,说:“好好休息吧。” 说完就想走。 杨晓雯伸出手拉住我,说:“你能陪我坐一会儿吗?我现在睡不着。” 我诚恳地说:“杨同志,我是治病的先生,不是保姆,哄睡这事儿真不在行。” 杨晓雯说:“不用你哄我睡觉,我下面还是痛得厉害,根本睡不着,不想一个人呆着,你陪我一会儿,一会儿就行。” 我掏出一联白药片,“我刚才去药店的时候买了去痛片,要不要吃两片?” 杨晓雯摇了摇头,拉着我的手却说什么不肯松开。 我只好坐回床边,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就这么看着她。 杨晓雯和我对视了片刻,就挺不住了,把眼睛挪开,轻声说:“你对每个来问诊的病人都这么好吗?” 我简单回答,“也不是!” 比如对冯娟,肯定要更好一些。 但那种好不能对她。 杨晓雯又说:“能给我讲讲你治外路病的事情吗?我以前从来不相信这些,只以为是封建迷信。” 我问:“那你现在信了?” 她说:“不,我只是信你。” 第一百三十三章 怪无逞凶心 杨晓雯一直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眼睛都睁不开了,也不肯停嘴,最后前言不搭后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耐心坐陪,有一言没一语地搭着话,直熬到快十点才算解脱。 其实要是使点手段的话,倒是可以解决。 不过她是我的病人,不是对手,不能使术。 怀术在身如藏雷,施术当心怀敬畏。 如果不能把握住使用的边界,随意滥用,养成肆意使术行事的习惯,迟早有一天会栽到这上面,把自己给炸了。 我回到诊室,先看了下放在里屋门口的那碗符水。 碗中只剩下了浅浅一碗底水,清澈无比,水中的符灰全都消失。 这精怪一直在盯着杨晓雯。 如果是在山上偶遇被标记的话,不应该纠缠这么紧。 随身纠缠,双斑同现,都说明一件事情。 杨晓雯是被人献祭给精怪做了媳妇。 献祭童女给精怪为妻,自古以来多不胜数。 但在新中国建立之后,大力破除封建迷信,这种行为日渐稀少,在城市里更是基本销声匿迹。 尤其杨晓雯父母都是公家人,正常情况下,没有哪个术士敢选她这样出身的做祭品。 这事儿透着蹊跷。 我把剩余的水倒在客房门口,转回屋收拾利索,抓紧时间做晚课。 写字的时候还好,等在院子里打拳,感觉到了有视线在暗中窥视。 夜里睡到后半夜,听到院子里有稀稀索索的响动,不是人,而是某种体型不大的小动物,先是跑到客房门口呆了一会儿,然后又跑到卧房外放下了什么东西。 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见门口放着只死野鸡,脖子被咬断了,冰得梆硬, 我不禁失笑。 本地不仅是鬼,精怪也一样比人懂礼貌。 我照常站完桩,去客房看了一眼,门口好些细小的脚印,小心翼翼地绕开倒了符水的位置。 杨晓雯睡得正香,把脸都缩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和光洁的额头,眼角却还有淡淡泪痕,想是睡觉的时候又哭了。 我绞了她几根头发,回到诊室换香点烛画符,将头发和符烧成灰,取了一颗鸡蛋,打碎了和进鸡蛋,搅拌均匀,然后仰脖子喝了下去。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送了礼,就没必要直接喊打喊杀,晚上见一面问问情况再说。 快八点的时候,杨晓雯才起床,人还没出屋,慌里慌张的声音就先传了出来,“完了,完了,迟到了,迟到了。” 一边叫着,一边风风火火从客房跑出来。 我招呼说:“吃完饭再走吧,我请老婶儿多带了你一份儿。” 包玉芹包的鲜肉馄饨,配了四样小菜。 杨晓雯一边说来不及了,一边烫得直吐舌头,一边连吃了两大碗,还把小菜一扫而光,这才抹着嘴狂奔离去。 一夜之间,人变得活泼了许多。 白天无事。 上午来了两家问诊的,一个是当家男人不明原因持续高烧不退,一个是孩子长时间咳嗽不止。 都是常见的外道病,现场收拾之后,效果立显,一家得了三百块的孝敬。 这个问诊频率已经不算低了。 下午照旧躺在窗底下无所事事地听音乐晒太阳,消遣了半天。 张宝山既没上门,也没打电话。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算去杨晓雯家了。 规矩不能坏。 躺到时间差不多,我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出门打算赴约。 结果一出门,就见杨晓雯往院里走,手中还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看到我出门,便惊奇地问:“你是算到我进门出来迎我吗?” 我实话实说:“晚上跟人约了个饭局。” 杨晓雯瘪了瘪嘴,说:“那什么时间能回来给我治疗?” 我反问:“昨天不是说好了去你家里给你做吗?我这边不方便做药浴。” 杨晓雯把手中的拎包提起来,“不行,治疗结束之后,还是痛得厉害,到时候你要是走了,我有事都没处求救去。我带了行李,这个月住你这里,等完成治疗再回家。” 我拒绝:“这不行,客房是给远道病人准备的,你占了让别人怎么办?” 杨晓雯道:“对面院子就有房出租,长短租都可以,到时候我可以去那边住,给新来的病人腾地方。” 我说:“不太方便。” 她住在这里,冯娟来了怎么办? 杨晓雯掏出个信封塞到我手上,“这是孝敬,我这事就指你了。” 说完,提着包就往客房去。 我捏了一把信封,两千块,这不只是治病的孝敬,连住下来的房钱都一起算了。 “今天没有晚饭。” 我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 杨晓雯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我带了方便面。” 这准备得还真是齐全。 我想了想,没再阻止她。 她住在这里也有好处。 她的身份是一层极佳的保护伞。 地仙会这种江湖术士组织,在公家眼里天然带着原罪。 不引起公家注意的时候,怎么都好。 一旦作死引起了公家的注意,必然会遭到严厉打击。 他们根基在金城,跟那种无所顾忌的亡命之徒完全不一样,承受不起公家的打击。 有杨晓雯住在这里,我晚上可以多睡几个安稳觉了。 当然,还是得告诉张宝山一声。 我没再理会杨晓雯,出门来到那间小馆子。 哑巴老板看到我,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个礼实在太大。 我往旁边让了让,没受他全礼,把他扶起来,问:“做过护法?” 哑巴老板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给我上了瓶饮料,小跑着去了后厨,没大会儿工夫置办了一桌丰盛菜色。 上完菜,站到桌旁,带着讨好的笑容和一丝丝忐忑不安看着我。 我说:“回家歇着吧,到时候我帮你把门关好。” 这句话一出口,我突然明白了老曹的用意,不由笑了起来,摸出包没开封烟,扔给哑巴老板。 哑巴老板恭恭敬敬地接了,又要给我磕头。 我摆手说:“不用这样,我不兴这些,时代不一样了,这些老套的东西早就该扔掉了。” “说得好!” 赵开来从后厨走进来,没多看哑巴老板一眼,大马金刀坐到我对面。 第一百三十四章 魑魅魍魉横行 哑巴老板捧着烟,冲赵开来一点头,麻溜地顺着后厨跑了。 “给我来一根尝尝。”赵开来敲了敲桌子,“张宝山把你给的烟当成宝贝,谁要都舍不得给,锁办公桌抽屉里藏着,结果被那帮手黑的小子撬锁全都给摸了,气得他连着好几天都板着脸。你这烟有什么名堂,抽过的都当成宝贝?” “自己配了些药材,抽烟有害健康,配点药材对冲一下。” 我摸出自己抽的那包烟,给赵开来敬了一根。 赵开来深吸了一口,眯着眼睛细品了一会儿,吐了出来,叹道:“果然是好烟。” 虽然这样说,可他却把剩下的烟卷放到桌上架了起来,没有再抽第二口的打算,而是倒满酒杯。 “抽烟有害健康,那就喝酒,酒是好东西,活血化瘀,祛湿防寒。打仗日子难熬,烟酒供应得足,就好过挺多。不过我肺受了伤,再不能抽烟了。” 赵开来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跟了一杯,然后给他倒满。 赵开来也不客气,酒满即干,专心吃喝,好像是为了这顿饭才来的一样,绝口不提正事。 他不提,我也不说,只专心跟他拼酒。 连干六大杯后,赵开来终于停下来。 “你们这些江湖人都巴不得离着我们这些公家人远远的,我还是头一回遇上愿意主动来找我的。可我看你也不像是要投了公家的样子,那就是想借刀杀人了。三理教的人头还不够你在金城立威吗?” 我没打算否认自己的意图。 老曹说得对,跟赵开来这种人打交道,有话直说,不能藏着掖着,不然就算一时得逞,也是后患无穷。 但是他的质问我也不能当面就认了。 “老道区前两天发生了起案子,有个年轻女人在自己家里上吊自杀了,现场有人布置了一个定煞阵,可让这女人死后化成厉鬼,去报复逼她走上绝路的人。那人帮她的唯一条件就是,她化为厉鬼后,要去杀掉一个叫周成的男人。”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冲着赵开来一笑。 赵开来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没有说话的意思。 我便继续往下说。 “我当然不甘心束手待毙啊,就顺着这条线往下查了查,发现些有趣的东西。比如一个叫韦八的地头蛇正在帮一位仇公子牵线搭桥……” 毕哲民、仇公子、姚丽芬、姓冷的……探听到的一鳞半爪统统都讲给赵开来听。 这些内容,我只能猜出个大概轮廓,但赵开来却是一听就清清楚楚。 他冷笑了一声,道:“这帮子魑魅魍魉真是够迫不及待的,还没有最后过会,就已经开始组局准备手套了。不过,这事我不能管,我的职责范围不允许,在公家做事最重要的就是守本分,多少眼睛盯着,乱伸手的话,会有大麻烦。我劝你也别想在这种事情上插手。棉纺二厂最后一次清点资产,净值八个亿。这个钱数,就算真神仙来挡,他们也敢推像拆庙,让这神仙做不成神仙!” 我笑道:“我一个江湖术士,哪敢掺和进这种事情里。我只想保自己一条小命,安安心心地治病挣钱。现在是地头蛇步步紧逼,非要我死,我总不能就坐着等死吧。” 赵开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那你想怎么保命?” “真要论斗法,整个金城我谁都不怕。我也显过本事,可他们却还是不肯放过我,不外就是仗着自己是地头蛇,人熟地熟,还有地仙会这么个力量做靠山,就算斗不赢我,也不会输给我。既然这样,那我就拆了他们的地仙会,大家各凭本事说话,谁本事大,就该谁声音大!凭我的本事,金城这一亩三分地,就应该有我的动静。” “不错,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也是破你这死局的唯一选择。你对自己的本事很有信心,不过,我为什么要帮你?” “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地仙会的五个老仙爷都看着南田北李的场面眼热,也想着出世称神仙,有人已经跟京城的人勾搭上,只差上京开张了。老曹说你处理了三理教就会离开金城。可你要是前脚刚走,后脚就冒出好几个神仙来开张收徒,鼓躁传教,对你也会产生不好影响吧。拆了地仙会,我在金城术士江湖站上一位,他们五个就不敢轻举妄动。我来见你是因为可以合作共赢,互惠互利。” 赵开来看着我,慢慢地笑了起来,“你说过像你这般有真本事的,从来只叫人求你,如今能跟你来个合作共赢,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我以前也接触过几个像你这样的术士,他们可不是你这个路数,一般都是上来说自己有多大本事,甚至还会现场演示几手绝活,靠着这个取信于人后,才会一步步套近乎,什么可以帮我治病护身,什么可以帮我联络哪位大人物,什么可以在关键时刻助我一臂之力之类的,主打就是一个能帮得上我,对我有用!” 我说:“显技惑人我也会,但对你这样的人使这种手段,那就是自取其辱。你这样坚定的眼神,我以前只见过两次,每个都是心志坚定,不会轻易被人动摇改变。” 赵开来又把两个酒杯满上,端起来却没有急着喝。 “我请南疆的战友帮忙在以前战斗过的地方找了找,按你说的方位,果然找回了当初遗失的东西,当天晚上睡得特别香,这阵子也没再犯那些毛病。这么多年了,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有真本事的术士。” 他举着杯子冲我一晃,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旋即站起身,将酒杯倒扣在桌面上,又掏出张白卡片来搁在杯底上。 “既然魑魅魍魉鬼横行,那就需要个有本事的天师来斩鬼除魔。就算杀不绝人间鬼,可哪怕多砍一个也比什么都不做强。有事打这个电话,随时找我。合作愉快,周老仙爷!” 他没等我回话,就转身离桌,龙行虎步地顺着后厨走了出去。 我端起杯冲他的背影一晃,“合作愉快,赵同志。” 一饮而尽! 妈蛋,喝大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百花 从小馆子出来的时候,就头重脚轻,被夜风一吹,肚子里翻江倒海,立马扶墙吐了一气。 这工夫脑子里就有些迷糊,记忆断断续续。 前一刻还记得正在街上晃荡,后一刻就坐在路边歇脚,中间怎么过来的完全想不起来。 我拍着脑袋正思考着,就听有人说话。 “姐们儿,跟哥几个耍耍?” “别走啊,哥几个保你爽得淌水。” 我抬头瞟了一眼。 四个留着长头发的小混子正围着个女人,调笑着,动手动脚。 这女人浓汝艳抹,烫着时髦的大波浪卷,大冬天的只披了件呢子大衣,还敞着怀,露出里面紧身的旗袍,峰高入云,腰细一握。 她毫不慌张,抬手煽了当先要摸她前胸的小混子一个耳光,骂道:“滚,小鳖犊子,特么的毛长齐了嘛搞你姑奶奶,回去问问三拐子,敢不敢让姑奶奶陪他耍?” 那小混子被这一巴掌煽得大火,反手抽了回去,“特么的三拐子算个狗屌,老子早晚剁了他!按住,就在这儿办了她!” 这一巴掌打得女人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她慌了,下意识扭头想跑,却被那三个小混子给牢牢捉住。 挨打那个小混子上前抓住她的衣襟一扯,就把前襟给扯开,上手就摸。 女人破口大骂,两腿胡乱踢腾。 慌乱间一脚踢在那挨了耳光的小混子的要害。 他惨叫了一声,捂着胯间弯下腰。 “老大!” “老大,没事儿吧!” “老大,要不要紧。” 那连挨两计的小混子扭曲着脸,重新站直,夹着两腿,怒视女人,“特么的,你个卖红圈子的臭窖,跟老子装个屁,看我今天不把你弄烂了!” 他从兜里掏出把弹簧刀,对着女人就要捅。 我这会儿工夫已经吐完了,只觉得从里到外的不舒坦,越看这几个家伙越不顺眼,就吼了一嗓子,“都特么的滚蛋,别特么在这儿碍眼!” 这一嗓子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扭头看出来。 女人本来脸上露出惊喜神色,刚张嘴要喊救命,但一看清我的样子,立马转为失望,把嘴又闭上了。 一个喝多的醉汉,怎么看都不像能一打四的样子。 “艹,哪个裤头没拉紧,把你给露出来了。” 那小混子冷笑着,端着弹簧刀就奔我过来。 女人突然尖叫起来,“那个醉猫赶紧滚,老娘在这儿玩得开心,用你放屁管闲事。那小鳖犊子,来啊,有能耐在老娘身上使出来,今天看谁弄烂谁!” 那小混子呸了一声,没答理女人,几步就跑到我身前,举刀就捅。 我抬手捉住他的手腕,夺下弹簧刀,反手插在他的肩膀上,顺手拧了一圈,然后一膝顶在他的要害上。 小混子放声惨叫,如同烂泥般软倒在地上。 后面那三个小混子立马放开女人,纷纷掏出刀子奔着我过来。 我如法炮制,每人都是夺下刀,插进右肩窝,拧一圈,再给胯间要害来一下。 四个难兄难弟齐刷刷躺在地上,比赛般狼哭鬼嚎着惨叫不停。 “特么的这点本事还学人混地头,回家吃奶去吧。” 我一人给他们一脚,摇摇晃晃继续往家走。 大波浪卷的女人掩着被扯破的衣服小跑追上来,“大哥,谢谢了。” 我斜瞟了她一眼,道:“挺仗义啊,自身难保,还想着不牵连外人,跑哪片海的,报个码头?” 大波浪卷女人就是一呆,道:“大哥,你说什么,我不懂。大哥,这点钱你拿着,我身上就带这么多,谢谢你啊。” 说着从大衣内兜里摸出个鼓鼓囊囊的钱夹子,从里面抽出一叠老人头往我手里塞。 我推开那叠老人头,冲她点了点头,“我不跟种花园子的往来!” 虽然喝多了,不太清醒,但基本的判断能力还在。 她刚才明显听懂了我的话,但却不愿意接我这典。 萍水相助,有春不亮,十有八九是百花一脉。 百花卖色,做皮肉、消息、暗肩子这些生意,从来都是能不亮江湖身份就不亮。 不是所有做皮肉生意的都能称百花一脉,只要自己不亮这身份,外人一般没法分辨,方便暗中行事,降低对方警惕。 我这句话一说,大波浪卷动作就是一滞,眼神深处有些难堪,但她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现出来,依旧试图把钱塞给我,“大哥,我不是卖花的,这钱你拿着吧,我就这么点心意。” 但这次的动作已经不那么坚决了。 我哈哈一笑,打了个酒嗝,不再答理她。 一路摇摇晃晃地走回小院,神志已经越来越混乱了。 我也不进屋了,直接在院子里脱了大衣,拉开架势,准备打拳把酒精发散出去。 可刚拉开个架势,就听到个女人在说:“你怎么喝成这样?” 我扭头看过去,见一个人从屋里跑出来,到了跟前捡起大衣披到我身上。 “你疯了,大冷天的在外面脱衣服,赶紧进屋寻,也不怕冻死!” 我使劲眨了眨眼睛,却依旧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觉得好脸熟,再仔细看,那英挺的眉眼让我恍惚了一下,“妙姐?” 那人不耐烦地推着我往屋里走,“有话进屋再说!一个人这么喝法,也不怕喝死在外头……” 这语气态度……真是妙姐! 我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妙姐,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那人挣扎了两下,突然不动了,就安静地呆在我怀里。 淡淡的香味飘入鼻端。 那是只有我们两个才懂的方法制出来的线香的味道。 这种香味儿,也只有她和我身上才有。 我贪婪地凑到她发丝脖颈间闻着这香味儿,怎么闻都闻不够。 然后,我就完全糊涂了。 所有的记忆都是一段一段的。 明明刚刚还在院子里,下一刻就在屋里了。 明明原本站着,可下一刻就已经躺在床上了。 但好在无论怎么变,妙姐始终在我怀里。 很软,很热,很激烈,很生涩。 跟离别的那一晚一模一样。 这感觉真好。 我迷迷糊糊的如此想。 正品味着这种美好,却突然感觉脖子剧痛,无法呼吸。 猛得睁开眼睛,就见一个披头散发弥漫着黑气的影子近在咫尺,用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 脖子越发的疼,仿佛马上就会断掉。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太没有礼貌了 本地精怪不经夸。 昨天还说它懂礼貌,今天就杀上门来了。 虽然脖子剧痛,无法呼吸,但我却没有动。 因为这不是在现实。 而是在梦里。 如果我乱动手脚,现在里的身体指不定会做什么动作。 有可能伤到身边人,也有可能伤到自己。 梦魇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永远不知道梦里做的动作,在现实里对应的是什么动作。 我立刻屏住呼吸,身子不动,只幻想自己从床上一跃而起。 下一刻,我跳了起来,穿过黑影,跃到空中。 这是梦中走阴神法。 魂魄脱离身体束缚,在梦中可以自主行动。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法门,只是个小小的技巧。 实际上大多数人在睡觉的时候,都有魂魄被动脱离身体的情况。 比如梦到自己从床上飘起来越飞越高,然后跌下来;或者是明明什么都没有梦到,却突然有失足崴脚摔倒。 这都是魂魄不自觉离体游荡的表现。 只不过对于正常人来说,魂魄就算短暂离体,也不会走远,离开一定距离,就会被强行拉回身体,只有少数人才会摆脱身体束缚走远,像这样的,就会产生梦游、离魂等症状。 我作为一个术士,每天炼气养神,修行不辍,虽然不能像传说中的修真或者神仙一样在现实里魂魄离体闲逛,但在梦里却是没有问题。 这是一个术士的基本功。 如果不能在梦中魂魄离体,还怎么应对梦魇,驱鬼诛邪? 在空中俯视,那团黑影绵长粗大,上半截压在床上,下半截拖到地上,蛇一样不停甩动。 但这玩意肯定不会是蛇精。 床上已经没有我的踪影。 黑影茫然抬头四下寻找。 我没急着对付它,先看了窗台一眼。 窗台上的香是黄色的,刚燃到半截。 醉酒误事啊。 要是睡前保持清醒,把香换上,它就不能近我的身了。 好在跟妙姐这么多年,养成了香火时刻随身相伴的习惯。 要不然今晚这一仗还真不好打。 我落到窗台上,伸手拢了一把飘在空中的烟气。 黑影看到了我,立刻跳下床,疯狂地扑向我。 它的整个身体随着动不停蠕动变幻,仿佛无数线团纠缠在一处,又好像大堆触手在伸缩不定,身体的整体形状也从粗长圆柱变成了一个大圆球。 我冷笑了一声,扯着烟气在空中飞速写划。 奉关对帝群勅令起头搭起符架,内写青龙偃月寻降魔刀在此罡,左除妖魔精怪,右斩邪恶鬼魅。 关圣帝君斩妖灭鬼符! 符成咒念罢,空中多出一柄大关刀,寒意森然。 我握住关刀。 那团黑影二话不说,掉头就往门口逃窜。 虽然没有礼貌,倒是很识时务。 但既然这么没礼貌的杀上门来,哪能容它就这么逃掉? 我一跃而起,挥刀斩下。 刀光一闪,黑影被劈为两半,一半大,一半小。 小的那半落到地上,化为浓浓黑烟。 大的那半却借机逃出房门。 我倒提着关刀,追到门前,放眼张望,却没有看到那黑影,便转回来,捉了一把黑烟埋到香炉里面,然后躺回床上闭眼默数十息后,重新睁开。 黑暗安静,仿佛无事发生。 怀里缩着个滑腻光洁的身子,头在胳膊间,看不清楚样子。 我仔细回想。 好像之前看到妙姐,然后没控制住,跟她滚了床单。 妈蛋,麻烦大了。 妙姐向来说到做到,既然说了再不见面,那她就不可能再回来找我! 不是妙姐,那能是谁? 我房里只有一个女人,杨晓雯! 醉酒误事啊! 怪不得那精怪一改昨天的态度,我抢了它老婆,它能不发狂吗? 我轻轻挪动了一下,想把胳膊从她脑袋底下抽出来。 可这么一动,她就醒了,仰起脸看着我,脸上还带着兴奋未消的红晕。 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 我仔细想了想,说:“我昨天晚上喝醉了。” 杨晓雯说:“我知道。你一直在不停地叫妙姐。她是你女人?” 她说得这么大大方方,倒让我觉得有些尴尬,“不是,她是我一个朋友。” 杨晓雯又说:“求不得,单相思?” 我说:“也不是,我们两个关系挺好的。” 杨晓雯打破砂锅问到底,“上过床那种好?” 我叹气说:“没上床我们也很好。” 杨晓雯沉默了片刻,突然骑到我身上,“我们再来,这次不准再叫她了,记住这是和我,不是和她!” 感觉就很奇怪啊。 这一夜接下来的时间基本就没睡。 等天亮了,消停下来,往身上一看,那两个人面斑已经转移到了我身上。 杨晓雯轻轻摸着那斑,说:“有什么感觉吗?” 我说:“这种标记转移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唯一的作用就是引导那个选你做老婆的精怪来找我报仇。毕竟从它的角度来说,我抢了它的老婆。” “它要来的话,你打算怎么对付它?” “不用等它来了,周末我和张队长去找它,把它解决掉。到时候你也可以安心回家,不用再担心它的纠缠了。” “我会对你负责的。” “这话说反了吧,应该负责的是我。” “那你会对我负责吗?” “呃……我有别的女人,但我会对你负责。” 虽然我不是很想负责,但这个态度不能表现出来。 这事儿一个处理不好,前功尽弃,周成这个身份就没法在金城继续落脚了。 不过有些事情得先说清楚,不能让她认为我在欺骗她。 杨晓雯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凑上来亲我。 我赶紧提醒她,“该起床了,一会儿老婶就送早饭过来了。你还得上班,我也得准备接诊。” “我会努力竞争,争取可以对你负责。就算竞争失败,我也不会后悔。” 这事就感觉挺奇怪的。 色字头上一把刀。 杨晓雯这把刀,跟别的刀都不一样。 很危险。 杨晓雯裹着衣服跑回了客房。 这工夫已经六点多,早课是不用做了。 我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才披上衣服下床来到窗台前,伸手到香炉里探了探,摸到一块圆圆的硬块,掏出来一看,不由大感意外。 第一百三十七章 示好 香灰凝成了一个指头大的小疙瘩,表面隐约可见一个复杂扭曲的图案。 这是个法箓。 符天成,箓神授。 能不能用箓是正道外道在身份上的一个重要区别。 在道教说法里,只有授了箓才能被天庭正式承认,没有授箓的都是外道野道,不分人还是非人。 这个精怪有法箓在身,说明它是受过封的,属于正道山神! 真要有天庭存在的话,对我们之间的冲突裁判起来,大抵会一个雷劈死我这个邪门外道。 在金城这个地处要冲的大城市里,居然还能有个正经山神存在,实在是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在那场国家主导下的全民伐山破庙运动中,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天师府的法箓连同刻板被一并扫得干干净净,别说这些精怪妖鬼为本体的山河地神,正神大庙也没能逃脱破像毁庙的下场。 如今就算是正道也已经没有授箓封神的能力。 这个精怪的山神身份,很可疑啊! 如果是以前被封的,说明有力量在庇护它;如果是新封的,说明有势力在试图恢复授箓封神的能力。 无论哪一样,这个精怪都属于有主的。 这可就有些麻烦了。 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我砍了它一刀,它要不回去找主人告状才怪。 我拿黄裱纸把法箓包好,仔细收起来,等吃过了包玉芹送来的早饭,又送走了风风火火跑去上班的杨晓雯,就立马去找老曹。 老曹听我说治病治出个山神来,也是一脸的震惊,要过那香灰法箓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这才说:“法箓这个东西挺复杂的,就算是符箓派内部还分了好几个系,现在没有多少人懂这个了。不过要是正经的授箓封神,它哪敢接受献祭童女当老婆,这是标准淫祠外邪的做法,让封它的人知道了,第一个就得劈了它收回法箓。” 我一听大喜,“那就是不用担心它告状了?” 老曹面无表情地说:“正道他护短啊。劈了这精怪,也不耽误回头找你麻烦。精怪一般都不怎么精,你懂的。” 我赶紧问:“您老脚踏四条船,人面这么广,帮我想个办法?” 老曹瞪眼,“滚,我特么该你的,天天给你擦屁股!自己作的屎,自己收拾!” 我诚恳地说:“正道做事比较大气。” 老曹脸黑的跟锅底一样,从兜里掏出个小本本来,眯着眼睛翻看了半天,才拿出纸笔写了个纸条给我,“去这家找主持,人家愿不愿意帮你,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我伸着脖子往他手里的小本本看,“您老这联系的人挺厚啊,四条船可装不下。” 老曹防贼一样挡着我,把小本本小心翼翼地塞回兜里,“这东西是个祸根,谁都不给,我死了也要带进炉子一起烧了。赶紧滚吧。” 我拿过纸条瞄了一眼,一个地址,一个观名。 高天观。 看地址也在木磨山里,左边靠着全国闻名的法林寺,右边挨着举国皆知的玄清观,可这个高天观却是从来没听说过,而且名字也不像个正经的道观。 不过老曹既然推荐了,想来是有他的道理。 我把纸条揣好,转回院子,正要进门,却见挂在大门上的信箱被人动过,打开来一瞧,就见里面躺着份传贴。 传贴是三理教发的。 昭告金城同道,三理教因总坛事务繁忙,无力在金城继续拓展传教事务,决定退出金城,现将在本地置办的资产出售,欢迎有兴趣的同道前去洽谈咨询。 正看着呢,一辆普桑驶过来停在院门前,车上下来个年轻壮实的男人,上前双手奉上一本薄薄的硬壳册子,操着一口台普道:“周先生,奉公道师令,赠送您资产手册一份,您要是感兴趣的话,在五位老仙爷选定后,可以优先购买。” 金城江湖,做什么都不绕不开地仙会,三理教想卖资产,也得可着地仙会的五位老仙爷先挑,五位老仙爷挑剩下的,才能轮到旁人,他们现在给了我一个老仙爷之下的优先购买权,表现出足够的和解诚意,表面上看是为了保证顺利退出金城,不再节外生枝,可实际上却是要为他们离开前针对我的行动打掩护,麻痹我的警惕。 但有了这么一道事,至少在甩卖完所有资产前,他们绝对不会冲我动手,倒是给了我更加宽裕的应对布置时间。 我接下册子,却不翻看,对那男人说:“三理教真是名不虚传,做事地道讲究,怪不得能横行一时,替我谢谢老公道,这份心意我领了,东西就不要啦,我穷鬼一个,可置办不起这么大的产业。” 那男人却道:“公道师知道您底子薄,置办不下大宗,所以特意给您标注了几项不用花钱的,像是灵修会这些,当初教里建起来也是费了不少心血,不愿意就这么扔掉,只要有人愿意接手就可以。这几项老仙爷们都不感兴趣,您要是喜欢这两天就过去谈一谈。” 说完鞠了一躬,后退两步,回到车上,扬长而去。 我笑了笑,晃起道火来,把册子烧了个干净。 回到屋里,趁着没人来问诊,站了会桩,算是把早课补上一半,至于打坐炼气过了时辰却是没法子补了。 刚站完桩,还没等坐下,就有人上门了。 我隔着窗子一看,这不昨晚那大波浪卷嘛,依旧是尽显身材的大衣旗袍打扮,只是换了个套系,脸上涂了厚粉,但仍能看出些淡淡青肿。 她到了门口客气的敲门进屋,刚要打招呼,结果看到是我,不由呆了一呆,旋即才笑道:“原来是您呐,这可真是缘份。昨晚可真是多谢您啦。” 说完,把大衣脱了往沙发上一扔,先恭恭敬敬地冲我鞠了一躬。 好家伙,这旗袍还是坎袖的,薄薄一层,紧紧箍在身上,开叉差点就到腰里,雪白的大腿就那么亮着,连个丝袜都没穿,这是真抗冻! 我板着脸,没理她这茬儿,坐回诊桌后面,问:“你是来问诊,还是来趟海?问诊就不用套近乎,过来坐吧。” 大波浪卷扭着腰肢,走过来斜坐在诊桌前,身子前倾,把胸和胳膊一并搭到桌子上,笑盈盈地说道:“周先生,我来问诊。” 第一百三十八章 高天观 搁在桌上的胳膊白得跟莲藕似的,白得晃眼。 我照旧诊脉捏指,同时提问:“什么症状?去医院检查过没有?” “天天头针扎一样疼,都快一个月了,去医院看过,该做的检查都检查了,查不出毛病就说是神经痛,开了药吃着也没效果。上星期请陶大仙帮给弄了弄,也没什么效果。还是听客人说起您是个有真本事的,所以就想请您瞧瞧。本来是打算今天再过来的,可昨天晚上突然痛得受不了,就摸黑过来了,哪知道撞上了那三个小地出溜,要不是您的话,我昨晚上可就要遭罪了。昨晚您走了之后,我这头也不怎么疼了,就没再过来。” “左侧偏头痛,每天晚上七点左右发作,疼痛长短不定,严重的时候可能会持续几个小时,不严重的时候,疼几下就过去了。头痛的同时,下身会灼热麻痒,出现大面积类杨梅大疮的红斑。” “哎,对,对,就是这样,您可真是太神了。这事我谁都不敢告诉。您也知道,做我这行的,这个斑才是最要命的,都不敢跟客人出台,因为这事儿被经理骂了好几回。您看我这是什么毛病?” “你被人扎了小人。头痛就是那人在拿针扎你的小人,下身有斑和灸热感,是在用火烤。” “啊?谁缺大德的,这么弄我,等我翻出来的,弄不死他!这事您能帮我解吧。” 我黄裱纸画了道符,三水抬头,勅令斩煞罡架,内含三刀,左右风波纹,然后折成个纸人,让她把生辰八字写在纸人背上,又采了她三滴耳垂血,一滴点头,一滴点胸,一滴点腹,最后燃起蜡烛,将纸人在火头上逆时针转动九圈,默念去小人煞咒。 转完圈,念完咒,把纸人递给她,“今晚再疼的时候,把这纸人烧掉就没事了。” “这就行了?”大波浪卷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上次陶大仙起坛给我念了快一个小时的咒呢。” 我淡淡地说:“他是不是还给你渡了阳气?” 大波浪卷连连点头,“是呀,是呀,在我身上写了好多咒呢,渡阳气的时候,出了一身大汗,也没花掉。” 我说:“你碰上骗钱骗色的江湖骗子了。以后不要乱找不托底的先生。拿着桐人回去吧,保你没事。” 大波浪卷呆了一呆,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纸人,仍有些不放心地问:“那人要是再扎我小人怎么办?” “你烧掉这个桐人,他手上的小人就会同时烧掉。他既然会懂行,就会知道你请了有本事的先生来化解,不敢再用法术来对付你。就算他不懂,教他扎小人的人也一定懂,放心吧。” “那,那多谢您了。” 大波浪卷把纸人收好,摸出信封来双手奉上。 我接过来一捏,一千整,倒是够大方的。 大波浪卷穿上大衣往外走,到了门口,停下来转身又冲我鞠了个躬,道:“周先生,谢谢你。” 我摆了摆手,“走吧,问诊治病,天经地义,用不着三谢四谢的。” 大波浪卷抿了抿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就这么转身走了。 这是上午唯一一份来问诊的。 等用过中午饭,我便立刻前往木磨山。 那精怪今晚必定会去告状,我得在下午把这事解决了,要不然真斗起来,虽然不怕,但总归麻烦,正道会社门派关系太盘根错节,会影响我以周成身份立足金城的计划。 到了木磨山下,我先去了一趟兰青旅舍。 旅舍大门紧闭,还贴着警方的封条。 那天警方赶到后,从旅舍的地下室里救出了十几个被拐的姑娘,还从后院挖出了八具尸骨。 据说从那天以后,每晚这旅舍里都会有隐隐约约的鬼哭狼嚎声。 还有人夜里经过看到了旅舍那个下落不明的老板,浑身是血的站在旅舍里,拼命拍打着窗户玻璃,似乎是在求救。 这事成了小街上一个怪谈。 大家都说这老板已经死了,只不过坏事做尽,被困在了他做恶的旅舍里,被那些他害死的女人鬼魂日日折磨。 当然,这只是传说罢了。 实际上不会有人真能看到已经死掉的五哥。 旅舍没有阴气盘踞,说明里面没有鬼魂滞留。 那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仇怨即了,那些鬼魂也就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了。 我在旅舍附近买了一串念珠和一束线香,捏念珠挟线香登上木磨山。 高天观的位置比较偏僻,而且不像法林寺和玄清观都有水泥路直通山门,只有一条泥土小路隐在山林之中,绕过法林寺往小路上一走基本上就看不到游客了。 沿路走了十几分钟,连转了三个弯,前方山林中露出房舍一角,看屋顶的檐角与脊饰,确定是道观无疑。 路旁有一座香炉鼎,上面刻着高天道观四个大字,鼎旁立着个一人多高的灵官石像,眉目森严,虽然有些破旧,但依旧不掩其正神威势。 石像侧有一株花开正艳的木芙蓉。 红、粉相间的花朵娇艳无比却又不显俗媚,煞是好看。 大冬天的,居然开着花,这明摆是在显技。 有点意思。 我冲着灵官像拜了拜,拈出五根线香,搓指点燃,插在香炉鼎内。 “这灵官像不用拜的,拜了也不能保佑你。” 清脆且有些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心里一跳,背上寒毛倒竖。 在声音响起前,我都没有听到任何异动,根本不知道有人靠近! “灵官也是天庭正神,上门求人,不怕礼多。” 我全身紧绷,身子不动,慢慢转身。 一个娇小的身影慢慢进入视野。 一米五左右的个头,头戴庄子巾,穿着身青布道袍,背上背了个半人高的竹篓,圆圆一张娃娃脸上满是好奇。 “你走错路了,往回走,上了大路,往西是法林寺,往东是玄清观,烧香拜神在那边,还有大师道长给测字算命解梦相面,这两家都挺灵验的。” 娃娃脸的矮个道姑一边说着,一边从我身边走过,然后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人怪有意思的,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昨天单位聚餐,喝多了,码完一章就直接在电脑前面睡了过去,半夜冻醒爬床上一直睡到今天下午才起来。 今天正常两更,明天补少的那一章。 爆更神马的,等俺攒攒气力再努力争取哈。」 第一百三十九章 神仙也得听话 道姑好像风一样从我身边飘过。 没脚步声,没心跳声,没呼吸声。 只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她就那么飘到香炉鼎旁,把我刚刚插上去的五炷香拔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捏熄香头,将残香放到背上的背篓里,扭头看着我,“神不能乱拜,香不能乱上,往回走吧,回头是岸。” 我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认真地说:“灵官也是天庭正神,想要登堂入室得先进大门,拜灵官可不正合适?” 道姑扭头看着我,道:“正神不受鬼怪香火。你这面相应该死了至少一个月往上,已经没资格敬神奉香啦。” 我不由心中震怖,但面上却依旧风平浪静,八风不动功我也练过。 “道长,受不受这香,得灵官自己来说,你哪能替他做这个决定?” 道姑却说:“我的地盘我做主,它一个泥塑木雕,敢不听我的,回头就劈了它烧火做饭。还有你啊,往回走吧,回头是岸,走错了路不怕,及时掉头就好。” 我抬头看了看前方山林掩映下的道观,“我是受人指点,特意来高天观拜访主持的,应该没走错路。” 道姑微微皱起眉头,“高天观是清修的地方,不管世俗事,别管指点你来的是谁,他都一定弄错了。” 我问:“你是主持?” 道姑一挺胸,“当然不是,但我在高天观里修行,高天观是我家,我可以代主持回答你。” 我说:“我要见主持。” 道姑不高兴了,“你这人怎么这么犟?都说了高天观是清修的地方,就算见到主持她也不能帮你解决任何问题,赶紧走吧。” 我重复了一遍,“我要见主持。你又不是主持,我不能听你的。” 道姑冲我翻了个白眼,“你可真烦人,行啊,跟我来吧。” 我跟着道姑沿着树下小路绕过去,迎面就是山门灵官殿,上面挂着“雷火总司”的牌子,门内正中立着护法灵官像。 我在经过时,停下脚步,对着护法灵官像拜了三拜。 道姑也停下,看着我拜完,才说:“你这人真奇怪。” 我说:“礼多人不怪,进了神仙殿所,自然哪位神仙都要拜到才行。” 道姑却说:“你拜神的时候包藏祸心,这灵官要真是有灵,一定跳下来斩妖除魔,砍了你这个意图不轨的家伙。” 我微笑道:“就算是神仙,也得论迹不论心,我礼数到了,现在就是有诚意,至于之后会做什么,那是之后的事情,难道还能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情往我身上扣锅?” “世上像你这样装模作样的家伙太多,神仙才只能论心不论迹,你不懂神仙。” 道姑这样说着,脚步轻快无比地进了道观。 我赶忙跟上,可只前后脚的工夫,等我进入院子,她就已经没了影子。 这院子挺宽敞,正前方一座三清殿,就是刚才隔着山林看到那间房子。 三清殿两侧各有一座小殿,除此之外就是食宿的地方。 我又抽出五柱香,点燃了往三清殿前香炉鼎里插。 “正神不受鬼怪香,你这香就不要上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三清殿内响起。 穿着蓝色道袍的身影走出大殿。 这是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道姑,虽然个头不高,但面相端严,凛然有威。 我眨了眨眼睛,有些怀疑地问:“你就是主持?” 道姑单手施礼,道:“贫道黄玄然,高天观主持。” 我说:“你刚才还说自己不是主持,这换了个行头化了个妆就变成主持了,会不会太随便了?” 道姑正色道:“居士说笑了,贫道从来没说过自己不是主持。” 我说:“行吧,你这么认真,那我就当你之前没说过。不过,黄仙姑啊,你这伪装的方法属实糙了点,也就骗骗外行,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教你个更稳妥一些的方法。” 黄玄然道:“贫道向来行端坐正,从不伪装巧言。” 我只好说:“你真是主持?” 黄玄然板着脸道:“如假包换。” 我立马捏了法势印,向她行了一礼,“葛祖门下弟子,见过黄仙姑。” 黄玄然打量了我几眼,“阴脉先生?道不同不相为谋,贫道同你们外道术士没话可说,请回吧。” 语气绝然,没有丝毫缓和余地。 我不由愕然。 这是明显对外道术士有偏见啊。 老曹难道不知道这事儿,为什么还要介绍我来找她帮忙?这连话都不让说出口,想求她帮忙也没机会啊。 黄玄然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就往三清殿里走。 我一看这不行啊,正要招呼她,却听院外有脚步声接近,跟着就有人在门外喊:“黄仙姑,在家吗?” 黄玄然脚步就是一滞。 也就是在这一刻,我终于听到了她属于人的声音。 脚步,心跳,呼吸。 在这一瞬,都变重了许多。 但也只不过是一瞬,她马上就恢复了正常,转身瞟了我一眼,道:“居士请回吧,我这里还有其他客人。” 然后那才扬声道:“我在,请进吧。” 两个人走了进来。 都是四十左右岁的样子,都是脸不见多胖,肚子却是溜圆。 一看那打扮气质,就是主要坐办公室的公家人。 两人进院一眼就看到了我,其中一个有些胡子拉茬的就说:“黄仙姑,你有客人,那我们先等一会儿再说。” 黄玄然说:“他是走错路的游客,马上就走了。李主任,你也不用再跟我讲了,这道观是师门传下来的产业,到了我手里在虽然不能发扬光大,但也不能损毁破败,你们请回吧。” 李主任叹气说:“黄仙姑,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区里要统筹木磨山景区,整合山上的所有宗教场所,统一规划经营,这对你来说也是好事,你守着这道观坐吃山空,不如交给区里经营,借着法林寺和玄清观的光,好好经营一番,到时候不说香火鼎盛,至少也可以维持下去。” 黄玄然道:“李主任,你不用再劝了,我不会改主意。” “你弄错了,我们这次来不是跟你商量,而是通知你,根据区里工作需要,将高天观纳入木磨山景区统一经营管理范畴。区里会把你安置到玄清观修行,十二月三十一日前,你必须得搬高天观。” 跟着李主任身边的那个中年人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盖了大红章的通知亮给黄玄然看。 “黄仙姑,我需要提醒你,高天观不是你的私人产业,而是属于国家财产,请服从区里安排吧。” 黄玄然看向李主任,“李主任,这位是……” 那人微微一笑,道:“区305办公室,董强。” 第一百四十章 关系 作为一介江湖草莽,每日游走在黑灰白之间,我以前只对公安局有些了解。 还是接触了赵开来之后,才从老曹那里知道了些305办公室的情况。 但黄玄然显然对这个办公室挺了解,听到董强自报名号后,脸上露出一丝错愕,原本隐得不可察觉的呼吸心跳又有一拍变重。 “董主任,这种小事你们305也管?” “我不是主任,只是个小科员。”董强上前两步,把那一纸通知塞到黄玄然手里,“黄仙姑,现在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一切都要为经济工作服务。我们也不能例,你们也不能例外,相互理解一下,尽快搬迁吧。” 黄玄然叹了口气,又看向那个李主任,“李主任,我这个小道观要卖相没卖相,要噱头没噱头,就算你们收去了,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装修的话也是白往里搭钱,就放过我们吧。” 李主任笑道:“黄仙姑,你舍不得我能理解,但是对木磨山宗教场所实行统一规划管理,是省里面通过的,涉及到金城旅游资源的全面规划。你这个道观虽然小,但位置重要发,左面是法林寺,右边是玄清观,承上启下,必须纳入统一管理,这个跟你没得商量。” 黄玄然没听懂李主任的意思,有些茫然地转头打量着小小的道观,“能让我在这里过完年吗?我从小在这儿长大。” 李主任干咳了一声,董强便说:“黄仙姑按通知执行吧。” 黄仙姑看着董强,心跳再次变响。 这次不是响一下就结束,而是持续加重,呼吸也变得沉重绵长,仿佛在拉风箱。 她这是在压抑心中的怒意。 这就是正道的麻烦所在。 被公家承认,就得受公家约束,区里下个文件,你再世外高人也得遵守,否则就算是能上天入地的真神仙,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个通知下来,身份基业统统一消光,立马就变成她最瞧不起的外道了。 我上前一步,掏出赵开来给我的那张卡片,递到董强面前,说:“李主任,董科长,能打个商量吗?” 董强看着那卡片,眼皮就是一跳,瞟了李主任一眼,“李主任,你先跟黄仙姑再唠唠?” 李主任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张卡片,笑道:“行,小董你忙,我再劝劝黄仙姑。” 董强给了我使了个眼色,抢先走出道观,停在门口,等我跟出去,才问:“先生贵姓?” 我道:“免贵姓周,三脉堂周成。” 董强“哦”了一声,“原来是周先生啊,我可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治疗小儿外路病,尤其是不明原因高热这块,是咱们金城数一数二的大手子。” 我掏出一张名片来,双手奉上,说:“我是个阴脉先生,专治外路病,对于小儿这一块确实有些心得,董科长要是有亲戚朋友遇到类似麻烦,随时可以去找我。这名片您收着,开过光的,平时带在身上能避邪驱阴,睡觉的时候搁枕头底下能助眠。” “哎呀,开过光的,那得挺贵重吧,这怎么好意思。”董强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接过名片仔细地揣进兜里,“做我们这行,少不得会跟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打交道,办公室好些同事三天两头就莫名其妙的不舒服,医院查不出原因,我们这身份也不好去找先生,有你这宝贝护着,我可就安心多了。” 我一听,干脆把一整盒名片都拿了出来,“董科长,我这初来金城,名声还没打响,就麻烦您帮着我宣传宣传。我还是开发区公安局特聘的民俗顾问。你们要是有什么弄不懂的事情,也可以来找我咨询。” 董强笑呵呵地把名片盒揣起来,“成,回去我给你散一散,让大家伙都知道知道。” 我又掏出个系了大钱的红手绳,往董强手里塞,“自己做的小玩意,男左女右,系在手腕上,能够压惊镇魂,大人小孩都可以带。” “哎,这不能要,这不合适。”董强赶紧推辞。 “拿着吧,不值什么钱,但效果肯定好。”我强塞到董强手里。 董强拿在手上搓了搓那大钱,道:“哎,别说,我这一拿手里,就觉得身子轻快好多,周先生你这厉害啊,是不是戴上效果更好?” 说着就系到了左手腕,美滋滋地端详了几眼,这才说:“周先生,这是来高天观办事?” 我说:“跟黄仙姑是老相识,过来跟她说点事。不过她这人持身守正,不太好让外人知道她跟我这种野道士关系密切。” 董强一听,就露出一个有些男人都懂的暧昧笑容,“明白,明白,哈哈,面子上下不来嘛。不过吧,这统一管理木磨山宗教场所的事情,是省里定下来的,不是兄弟我不通融,实在是上面盯着呢,就算我不出面,老李也能找来别的部门帮忙。老李马上就到提拔的坎儿了,就指着抓好这事儿出成绩往上再走一步,咱们不能坏他的事。” 我上了根烟给董强,“我也不求别的,到底跟黄仙姑相识一场,看着她有难处不能不吱声,董科长你看能不能给她宽容几天,等过了年我过来帮她搬家。” “这样啊,就怕区里会追……” 董强有些为难,吸了口烟,眼睛就是一亮,拿在手里反复看了看,“这白壳子我也抽过两根,比你这味儿可差多了,哎,是不是烟厂自己留的上贡货?” 我掏出一包没开封的白壳子塞到他手里,“朋友帮给弄的,确实在市面上看不到。” 董强捏着烟盒,皱眉思忖了一会儿,说:“兄弟,这个干系我帮你担了,可年后一定得有说法啊,不然到时候我真挺不住。区里开会已经定了,年后就发公告,准备把整个木磨山景区包给有资质的公司规划运营。” 我心里一动,笑道:“董科长,喜欢法林寺的素斋吗?晚上我请你和李主任,你看合适不?” 董强道:“工作也得吃饭嘛,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就是这法林寺的素斋得提前三天预约才能排上,现在去说晚了点吧。” “我跟道正大师关系还算不错,安排顿素斋的面子他还是能给的。你和李主任要是同意,我这安排。” “得,我帮老李做主了,你安排吧!” 董强笑眯眯地把白壳子揣进兜里,豪爽地替李主任答应下来。 「补周五欠的那章,今天更新正常在晚上。」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人间事需人间人来做 回到观里,董强拉着李主任到一旁低声嘀咕了几句。 什么“赵主任的关系”“容到年后给他点操作时间”“他跟道正大师认识”“晚上法林寺素斋他请”“想跟你认识一下”……几句话的功夫,就把事情讲得清清楚楚。 李主任听完,哈哈一笑,主动上前同我握了握手,客气地表示久仰我的大名,又托我给赵开来带个好,便爽快地跟董强离开了高天观。 木磨山上类似的小观小寺还有好几个,除了高天观外,另有两个的主持也不愿意搬,今天都要把这个最后通牒送到位,要是还不识趣,那可就不会再商量,而是上手段了。 我送两人出门,转回来,看到黄玄然还站在三清殿前,就说:“黄仙姑,我跟他们商量好了,你可在这里住过年,但过完年就一定要搬走,这个实在是没法再商量了。” 黄玄然神情复杂地看着我,“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们这些外道术士吗?修身不修心,混迹人世间,做事不择手段,哪有一点修道人该有的样子。” 我说:“黄仙姑,修道人该是什么样子?像你这样窝居山中,有事连自家的法地都保不住吗?” 黄玄然一挑眉头,道:“这法地我不是保不住,但不想为这么点事去耗费心思,修道之人唯心唯识,不应牵挂世间之物,不然的话,他们两个今天就不能离开高天观!” 我笑道:“是啊,仙姑你的本事大,别说留下这两个人,就算是再来十个二十人,甚至百八十个,也没问题。可之后呢?要是再来一百一千呢?要是再来一万呢?你就算是真神仙,难道还能跟公家斗?你看不上我这种外道术士做事的方法,可这是人间,就算是真神仙,人间事也需要人间人去做!时代不同了,这你也很清楚,所以你一定会压下这些想法,老老实实地搬去玄清观。我说得对不对?” 黄玄然沉默片刻道:“我不会去玄清观。” 我问:“是不方便吧,怕被人识破,你这个主持其实是假的。你师傅是升仙了,还是云游了?” 黄玄然没回答我这个问题,神情复杂地看了一会儿,才说:“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笑了笑,道:“我虽然不是君子,可也不会趁人之危,你歇着吧,我走了。” 黄玄然道:“公平交换,天经地义,没什么趁不趁人之危,你先说说你要我帮你做什么,要不然我马上就搬,不会欠你这个人情。自古人情最贵,不如公平交换。” 我说:“有个姑娘被山里精怪给标记做了老婆,我给她治好后,那精怪来寻我麻烦,被我砍了一刀逃掉了。结果,我发现那精怪有道家法箓,是受封的山神。既然受了法箓敕封,那就是有主的,少不了要去告我一状。我来是想请黄仙姑帮忙说和一下,免去无谓的争斗。” 黄玄然皱眉道:“这是淫祠野神的做法,就算是有法箓在身,也罪不容赦,无论是正道哪派,都不会容了它,你做得没错,道理在你,不用担心。” 我叹气说:“黄仙姑,我是外道,在你们正道眼里,跟这山神精怪也差不了多少,不谈对错,先论是非,你们正道护短啊!” 黄玄然想了一会儿,对我说:“这事我可以帮你解决,但我有两个条件。第一,我要保住高天观,不想被外人侵占改建;第二,过完年,我会离开金城云游四方,但我徒弟陆尘音还小,你帮我照看一年,等明年她够岁数,送她去道教学院学习,学费不用你管,我已经给她存了,请郑永新居士代管,明年让尘音去找他要就可以。” 听完这番话,我不由大为意外。 原以为是小道姑假扮的师傅,但听这话头却完全不像。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我立刻严肃起来,站正身体,郑重地向她行了一礼,“前辈尽管放心,这两个条件我可以办到,但有两点。一个是这高天观就算能保留下来,名义上也不可能再属于你,如果同意,剩下的事情我都可以办。另一个是我最多只能保证照看令徒一年,多了不能保证。” 黄玄然凝视着我片刻,“你叫什么名字?” 我坦然说:“无名无姓。您可以叫我初十。” 初十,妙姐救下我的那天。 我没名,就叫初十,没生辰,就定在这一天。 这个名字,世上只有妙姐一个人知道,现在多了第二个人。 不。 不是人。 不过是一缕残魂罢了。 这位黄仙姑生前肯定有大神通,但可惜再大的神通,也依旧只是个肉体凡胎,难免一死。 她应该是不放心徒弟,才用寄魂的法门,依托高天观这法地,把自己一缕残魂寄托在徒弟身上。 小徒弟出门是陆尘音,进门是黄玄然。 所以她不能离开高天观。 离开了,就只剩陆尘音,不再有黄玄然。 妙姐说过,能使寄魂的,只差一步就可以成仙,但这一步,从来没有人能迈出去过。 所以,世间无仙,天上无神,天地之间,只有我们这些碌碌凡人。 黄玄然道:“我可以替你占一卦,看你所求能不能成。” 我笑道:“仙姑,我不信命,只信自己。” 黄玄然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色彩,突然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 “初十!” “好,好,好!”黄玄然突然连说了三个好字,长声大笑,从袖子里掏出一物扔给我,“高天观归你了,这一年帮我照顾好尘音。” 说完,转身走进三清殿。 我低头看着手中接到的东西。 那是一柄木剑,尺许长短,剑头焦黑,剑身本色,上有北斗七星,下有符纹,奉破军敕令,符架内有七个斩字,左妖魔,右鬼怪,落符胆罡字。 这是一柄雷击桃木法剑,奉令破军星君,可斩除一切妖魔鬼怪! 不过想使动这样一柄法剑,得有相应的剑诀才行。 光给剑,不给剑诀,不如蝴蝶刀用处大。 不过,她给我这法剑的用意,并不是让我去拿着斩妖除魔。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能不受 这是个凭证。 替黄玄然养徒弟和掌管高天观的凭证。 给她这种人养徒弟,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我把法剑仔细装好,将剩余的线香全都点了,插进香炉鼎内,冲着三清殿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这才离开高天观,转回到法林寺。 给道正打了个电话,素斋就安排得明明白白。 单独一个小房间,幽静偏僻,知客僧专门引路。 席面也是丰盛,素鸡素鱼一应俱全。 法林寺其实本来没有公开的素斋,是道正承包之后,才开办起来,虽然只是个噱头,但大师傅是花大价钱挖出来,原来是在白马寺做素斋的,手艺一流,再加上一番宣传操作,便成了法林寺的特色之一。 董强和李主任吃得是相当满意,就给我细细讲了讲木磨山景区宗教场所统一管理这个事情。 说穿了也没什么稀奇,就是上面觉得木磨山这么好的旅游资源却搞得不尽如人意,所以想整合盘点一下,然后统一规划经营。 当然,这个经营不会是公家自己来做,而是会把整个木磨山景区内的宗教场所打包承包。 说起来,上面之所以会有这个想法,还是从法林寺的变化来的。 道正承包法林寺这事儿,外人知道的不多,但公家却是知道,眼见着道正把法林寺搞得有声有色,一下就把其他堵寺庙宫观都给比了下去,就起了这么个心思。 这个承包不会大张旗鼓地公告招标。 毕竟传出去好说不好听,会严重影响各家的声誉。 目前上面的主要打算是请有经营类似场所经验的成熟团队来承包运营。 而这其中最大倾向是邀请几个著名大寺庙观宫的幕后运营方。 成功的运营经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这些运营方的背后,都站着各家正道门派,属于公家认可的主流,相对于来路不明的野道士野和尚更让公家放心。 听他们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了数。 当时在桌上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留了两人的电话。 等把两人送出法林寺,目送两人开车离去,我才将道正叫了出来,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道正听完之后,叹气说:“不瞒老神仙您说,这事儿我已经听到风声了,也想运作一下这个承包的活,不过一来我没正经身份,公家那边不太信得过我,二来据我侧面打听到的消息,这个承包方已经内定了,具体是谁还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背景硬实,至少也是省里面的关系,不是区里这边能挡得住。” 我不动声色地问:“先别管能不能办成,你自己的想法呢?想不想做?” 道正说:“我当然想做了,这是条稳妥路子,要是能办好了,拉扯所有兄弟上岸也不是难事,咳,玄清观那边是正一派,不禁娶妻生子吃肉喝酒。我那帮兄弟都是吃喝玩乐惯了的,当和尚一时半会能装得下来,时间久了肯定不行,要是能改成当道士,就两全其美了。” “既然这样,那你就先做做准备,等我消息。” 我对承包经营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但既然答应了黄玄然要保住高天观,那从这个承包来入手就是性价比最高的解决办法。 这件事情我不方便出面,但道正这个有前期成功经验的假和尚就再合适不过了。 道正一听,登时大喜,“老神仙您有办法能把这承包拿下来?呸,呸,呸,瞧我这话说的,您老神通广大,拿下这种承包小事,还不是手拿把掐?” 我摆手道:“想多了,我又不是真神仙,最多就是试一试,能不能成还得另说。这事暂时不要声张,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道正道:“您放心,我这人本事一般,但嘴绝对严。” 交代完道正,我不再多留,起身下山,乘最后一趟公交返回市里。 回到大河村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八点钟。 进村离着老远,就见小院里那三间房灯火通明,想是杨晓雯已经回来了,只是不知道晚饭怎么解决的。 我没急着进院,而是在外面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给赵开来打了个电话,把用他卡片结识董强和李主任的事情讲了一遍。 赵开来听完之后,便问:“你对承包木磨山感兴趣?” 我直接说:“想在金城做仙爷,占一席位置,一要有道场,二要有基业,木磨山对我来说正合适,合理合法,经营好了,公私两便,实在是一举多得。” 赵开来便爽快地说:“我可以帮你打个招呼,但最多也就是争取到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能不能拿得下来,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我说:“能有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就足够了,要是拿不下这块基业,我也没脸面在金城称仙爷,还是老实做我的先生看我的病就得了。” 赵开来却说:“你这跟我张了一回嘴,只给你争取个机会,我这有点过意不去,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这样吧,我赠送个道场给你用着。明天晚上,你去一趟福摩萨夜总会,有个叫邵卫江的,一打听就知道,你去见见他。” 他这是打定主意要扶持我了。 所以这个道场我不能不受。 我干脆地说:“那就谢谢赵同志了。” 赵开来说:“反正那地方便宜谁都一样,倒不如给你做点正事,真想谢我,就把你说过的做好了,让我安安心心地离开金城。” 挂了电话,我看着灯火通明的小院,思忖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杨晓雯正躺在诊室的沙发上看书。 她穿了身花格子的两件套睡衣,光着脚丫翘在沙发扶手上,完全就是一副居家休闲的架势。 看到我回来,她便笑着跳下沙发,上来主动接过我脱下来的大衣,问:“吃过晚饭了没有?刚才对面包大婶送的饭,我给你温在锅里,要不要吃点?” “在外面吃过了。” 说了这么一句之后,我觉得这气氛有些不妥,就说:“杨同志,你是来治病的,没事休息就行,不用管这些。” 杨晓雯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上前搂住我的脖子,“既然着急,那就上床休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好不好! 第一百四十三章 燕归来 晚课又没做上。 这一宿也没怎么睡。 杨晓雯的兴致、精神和体力都高得有些不正常。 我怀疑是人面斑移除的后遗症。 精怪往往会通过影响精神、意识或者下药之类的手段,来激起祭品的欲望,从而达到持续吸取精气神的目的。 祭品只是祭品,名义上是妻子,其实是消耗品,所以才会有定期祭献娶妻的巫术仪式。 到子时的时候,我给她烧了道符水喝。 可惜没什么作用。 甚至喝了之后更兴奋了,一直折腾到早课时间。 修行如逆水行舟,一天半天有事落下不要紧,可要总是不做,身心都会生出懈怠,快速退步。 我把她强行送回客房休息,这才保证了早课的正常进行。 吃过早饭,杨晓雯去上班,我就劝她,“你的斑已经治好了,就不用再在我这里呆着,可以回家住了。” 杨晓雯说:“我已经跟张叔叔说了在你这儿住下治斑,得住满一个月才行。提前回去,他肯定要起疑心,咱们的事情不经查,你要是跟他解释这是为了治病,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我叹气说:“这事不应该发生。” 杨晓雯说:“我知道啊,那天晚上你都醉得站不稳了,是我主动的。那个治疗太痛苦了,我忍受不了,这样大家都简单轻松。我在你这里住一个月,到时候再回家,谁都不会怀疑。”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张队长约我周末去湖心岛蛇山,到时候我就说找到那精怪干掉了,这样你就可以回家了。” 杨晓雯怀疑地看着我,“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所以想赶我走。” 我诚恳地说:“哪能呢,就是觉得你住这里没有家里方便舒服,哪都不如自己家好不是。” 杨晓雯说:“我觉得这儿挺好的,家里就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也是冷冷清清的,这儿有你。你要是觉得我挺讨厌的,让你觉得不舒服,那我就回去好了。” 我只好说:“我没有这么觉得,那你就留在这儿吧,只是我最近事情比较多,晚上可能有时候不回来或者回来得比较晚。你不用等我。” 杨晓雯开开心心地走了。 我躺到窗旁的躺椅上补觉。 就有点想不通。 我都觉得有点腰酸,她怎么好像一点也不累? 难道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 正想着呢,张宝山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莫名有点心虚,接起来就问:“张队长,什么指示?” “一会儿有时间没?有个案子有点古怪,你帮我看一眼,行的话,我这就过去接你。” 不是说杨晓雯的事,我松了口气,“过来吧,现在没病人。” 挂了电话,没多大会儿,张宝山就开着那辆捷达过来了。 青年旅社那边出了个聚众斗殴的案子。 动手的是一伙从湘北过来的外地人,本来住了好几天都好好的,突然就窝里斗打了起来,下手还挺狠,打得人人带伤,有两个能够上重伤了。 张宝山队里的同事过去查看情况后,发现这伙人精神状态都明显不正常,他就想着找我去瞧瞧有没有什么问题。 这是特聘顾问的工作范围,我不能推脱。 如此才能跟公家这边打好交道。 这伙窝里斗下死手的家伙在武警医院关着,一共六个人,塞到了一个病房里,一只手吊水,一只手铐在床头。 伤得最重的两个,一个断了条腿,一个掉了只手,都已经做了处理。 六个人的表情明显不正常。 一个个看着空气,瞪眼立眉,咬牙切齿,仿佛是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上前挨个检查了一下,就问张宝山,“跟他们一起的,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张宝山一拍大腿,“没错,老板反应说,他们这一伙是七个人,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出事的时候,那女人出去了。我特意安排了人盯着,只要她回去,就拉回来。” “不用费那个工夫了,要信我的就把人撤回来吧,那女人不会再回来了。” “这事是她搞的鬼?” “倒也不一定。不过你们去的时候折腾出那么大的动静,街上肯定会传开议论,她不用到旅社说就能知道出事惊动了你们,她一个燕子哪还敢再回来,怕是立马就得有多远跑多远。” “燕子?什么燕子?” “千门燕行。他们是一群职业骗子,靠诈骗为生。这是在金城盯上了什么人,准备做个大买卖。 一个护士推着小车走进来,逐一为病人换药瓶。 我瞟了她一眼,继续说:“不过,他们应该是惹到了有真本事的江湖术士。你看他们现在这个样子,是被人施法用药迷了魂,他们现在眼里看到的,都是想害他们的敌人,所以才会动手打起来,还下手往死里打。” 张宝山也没在意那个护士,追问:“你能治他们吗?” 我说:“倒也是简单,不过你不想问问他们在金城犯了什么案子吗?现在这个状态可是个好机会。我给你的烟还有吧,拿一根出来,熏一熏他们,保证问什么答什么。你看这帮燕行的老千,最大的得有六十多,最小的这个才十几岁,中间各个年龄段都有,这说明他们是个搭伙很久的团伙,就算没在金城犯案,在别的地方也一定做过。” 张宝山兴奋地搓了搓手,“快给我根烟,我试试。” 我说:“你又不是没有,怎么还管我?” 张宝山道:“我这不是得省着点抽嘛,哪能浪费在公事上,快来一根。” 我只好掏出烟盒,让要算给他倒一根,结果张宝山倒是不客气,一把就全都抢了过去,倒出一根叼在嘴上,剩下的忙不迭揣进兜里,“全都归我啦,回头我再弄两条给你。” 他点上烟,正要开熏,看到那护士还在换药,便催促道:“护士,你快点,我要开始审问了。” “知道了。”护士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句,加快把药瓶都换好,推着小车就往外走。 我对张宝山说:“你问着吧,我出去逛逛,等问完了,再来找我,我给他们解术。” 从病房出来,就见那小护士刚好推着小车转过拐角。 我紧走两步,追上去,一把按住小车,看着戴着口罩的小护士,露出一个微笑。 “你胆子还真是够大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法不可亵,术不可显 小护士不由哆嗦了一下,深深低着头,也不吱声,闷头推着小车往前走。 我不再说话,也不再追她,停在原地,看着她走远,这才离开医院。 既然出来了,就不打算再回去了。 我在街上闲逛了整个下午,傍天黑的时候,逛到了福摩萨夜总会。 这是金城第一家夜总会,已经开业近八年,而且直到现在,也依旧是整个金城规模最大项目最全的销金窟。 而赵开来所提及的邵卫江则是这个销金窟里最知名的豪客之一,一个月里得有半个月在这里消遣娱乐。 人人都尊称他为邵公子。 邵公子手敞亮面子大背景深,来这里玩乐的达官贵人豪强富商都以能结识邵公子为荣。 进门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这位邵公子所在的包厢。 不过一般人就算知道也轻易见不到他。 他专享的包厢独占了一个走廊,从拐角处开始就有保镖守着,每隔五六米就是一组,排到包厢门口,足有七组人。 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入。 只要邵公子光临,整个夜总红的当红牌子都要先过来由他挑选,然后才能轮到别人。 我并没有使术显技直接进去,而是在老老实实地告诉拦路的保镖,赵开来让我来找邵卫江。 保镖通报进去之后,转头再出来就把我领了进去。 豪华得如同皇宫殿堂般的包厢里,有十多个男女,唱歌的唱歌,拼酒的拼酒,闹得不像样子。 我居然看到了大波浪卷。 她正与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沙发角落里嬉笑搂抱,看到我出现在包厢里,明显有些错愕,连玩闹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沙发的正中央坐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花衬衫半敞,手里夹着根粗大的雪茄,左搂右抱,都是姿色一流的美女。 保镖把我带到这个男人面前。 他斜眼打量了我几眼,“你就是周成,想要个地方做道场?” 我纠正他道:“是赵同志想要给我个地方做道场。” 男人转过脸,正对着我,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用夹着雪茄的手指了指自己,“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平静回答:“你是邵卫江吧,赵同志让我来找的就是你。” 原本吵得沸反盈天的包厢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卡拉ok的音乐还在继续响着。 所有人都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如同看一个死人。 “邵公子的大名也是你可以叫的?找死吧!” “特么的什么狗屌玩意也敢这么叫邵公子!” “弄死他!” 包厢里的年轻男人们突然就激动起来,纷纷聚过来,还有的顺手拿起了身边的酒瓶子,把我围在中间。 那个引路的保镖立刻退到了角落里。 不过他们没有立刻就动手,而是看着坐着纹丝没动的邵卫江,等着他的命令。 “你小子挺狂啊。”邵卫江冷笑道,“怎么着,以为抱上了赵二哥的大腿,就能在金城横着走了?” 我安静地说:“你不叫邵卫江吗?难道是我找错人了?” “卧槽你大爷的,还特么敢叫!给你脸了是吧!” 一个脸上满是麻子的男人暴怒,抡起酒瓶子就要砸过来。 我微微眯起眼睛。 大波浪卷突然从旁边窜过来,一把抓住麻子脸的胳膊,“哎呀,路少,别冲动,出来玩图个开心。这人一看就没什么见识,哪知道邵公子这种贵人,犯不着跟他置气,你看邵公子都没吱声呢。哎,那小子,听好了,邵公子可是咱们金城一顶一的大人物,那名是你能叫的?赶紧给邵公子赔个不是,邵公子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这种小角色一般见识了。要不然呐,别说邵公子了,在座哪位大少吭个声,你都别想再在金城混了!” 我微笑道:“多谢这位大姐提醒,我知道他是大人物,要不然也不配让赵同志安排我来找他,你说是不是,邵公子?” “赵二哥的面子,我邵某人肯定要给。”邵卫江仰靠在沙发上,抽了口雪茄,冲我吐了个烟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小子这么狂,还能让赵二哥看上,想来手上一定有点真本事。这样吧,耍个花哨好看点的给我瞧瞧,把我逗开心了,一切好说。可耍不好,那就讲不了说不起了,你个出来混饭吃的架子货,也敢在我邵某人面前装逼。只能请你去大江底下游个泳了。来,哥几个,给这位周先生让个场子。” 那几个年轻男人神情变得轻松下来,嘻嘻哈哈地散得远一些。 “小子,你耍个什么?” “耍好看点啊!” “对,对,让他表演个空盆变蛇,就上回彭大师表演的那个。” “人彭大师是真正的大师,能是他比得了的?” “要不等会彭大师来了,让彭大师也耍一手,让这小子开开眼?” 大波浪卷插嘴道:“邵公子,这耍什么把戏都得让人先准备准备啊,要不然我先领他出去做个准备,然后再进来给您表演?” 邵卫江瞟了大波浪卷一眼,“怎么着,你这骚货看上这小子了,这么替他考虑?” 大波浪卷赔笑道:“邵公子,瞧您说的,有您这几位在,我瞎了眼也不可能瞧中这么个土鳖啊,我这不是琢磨着,他要耍得不好,也让您扫兴不是?让他准备准备,耍得好了,您也能看得开心呀。” 她说着话,就上前来拉我,“走啊,出去准备准备,别让邵公子失望。” 一边拉扯,一边使劲给我打眼色,让我赶紧跟她走。 “走个屁啊,就在这儿,现在给我耍两手!”邵卫江猛地把手里的雪茄砸向大波浪卷,“什么时候轮到你个骚货在这里说话了?看中他了是吧,在边上站着,他耍不好,我送你跟他一块去江底做对同命鸳鸯。” 大波浪卷脸就有些发白,却还强自堆着笑,又想开口。 我把她扯到身后,平静地说:“邵公子,我不会耍什么把戏,只有些真本事。不过法不可亵,术不可显,能耍给你们看的都是小把戏,我这真本事耍出来,就不是看一看的问题了。你确定想见识见识我的本事?”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叫人畏我惧我 “癞蛤蟆打哈欠,你口气挺大啊。来,来,你显个真本事瞧瞧,我倒要看看,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哥几个,先凑凑手,给他鼓点劲头。” 邵卫江这话音刚落,那麻子脸立马就把酒瓶子砸了下来。 砰的一声脆响,瓶子粉碎,把他身边站的一个年轻人给砸得头破血流。 那年轻人给砸懵了,呆呆看着麻子脸,“路麻子,你特么干什么?” 麻子脸怒骂一声,“给脸不要脸是吧,让你路爷给你开个眼醒醒脑。” “我艹你大爷的!”那被砸的年轻人手里也拎着瓶子呢,立马就回敬过去,结结实实砸在麻子脸头上。 这一下,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围在我四周的男人们争先恐后地抢瓶子乱砸。 一时间玻璃碴子乱飞,怒骂吼叫响彻包厢。 陪酒的公主尖叫着四处躲闪,生怕被沾惹到。 邵卫江目瞪口呆。 我就站在这一团混乱当中,却不沾惹丝毫麻烦,冲着邵卫江微微一笑,“这一场算是给邵公子看个兴头,你有三天时间找人来解局面,要是能解开,道馆我不要了,自己沉江底下玩去。解不开,他们中要死三个,谁死谁活,你选!” 邵卫江脸色铁青,瞪着我说:“你特么有种现在就弄死我,要不然我让你活不过三天。” “记住了,我不弄死你,不是因为你邵卫江名气大背景深,而是给赵同志面子。他让我来找你,是要提携你,不是让你跟我显摆你的公子架子。你要有能耐就去打听打听我周成是个什么样的人,有胆量就来安排我!看看我这么个江湖草莽能不能斗得过你这位贵阶公子。” 我拉了大波浪卷一把,转身就往外走。 大波浪卷犹豫了一下,不安地看了邵卫江一眼,小跑着跟在我后面。 刚一出包厢,就见守在外面的那几个保镖冲上来。 更远处的走廊尽头,还有更多人蜂拥而来,打前排的穿着保安制服,后面跟着的光头花臂,砍刀钢管铁链子一应俱全,而冲在最前面的则是个西装革履的矮瘦男人。 以邵公子的背景,要是在这里出了事,就算夜总会老板以手眼通天著称,也一样担待不起,于是不仅保安倾巢而出,拿了钱看场子的混混也都来了。 大波浪卷颤声道:“往后跑,后面拐角有个小窗,能钻出去。” 我倒了支烟递给她,“抽烟吗?” 大波浪卷急道:“你一个,再能打还能以一挑百?这里看场子的,有跟着老板过来的南拳高手,在香港打过黑拳,还有金城本地的拳脚师傅,赶紧逃吧!” 我把烟扔进自己嘴里,搓指点燃,深深吸了一口,道:“我周成从打学成这身本事就发誓,从此之后,只叫人畏我惧我求我,再不会遇事逃躲避让!” 周成的人设还在继续立下去。 想在金城占据一席之地,斗地仙会是一方面,治病救人是一方面,打出名声也是一方面。 只有让人畏惧,才能真正称一声老仙爷。 地仙会可不是靠着与人为善称霸金城的,五位老仙爷也从来不是什么温良之辈。 既然机会来了,今天我就要在这里进一步打响周成的名声,好叫人知道我不仅能治病救人,讲理斗法,还能显术称神,横扫一切不服。 “你这是在找死。”大波浪卷急得脸红脖子粗,“就算你再能打又怎么样?你知道里面的邵公子是什么来头吗?得罪了他,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在金城立足,跑吧,有多远跑多远,再不要回金城了。” 保镖冲到面前。 我吐出一口烟气。 保镖们定在当场,一动不能动,只剩下眼珠在惊慌乱转。 大波浪卷满脸惊愕。 “你,你真会法术?” “说这是术也没错,只是算不上正经的法术,只能称为技。施术必夺命,我这人奉公守法,不会伤人害命,只能显一显这技了。这夜总会是你们花园子办的吗?” “不是,老板是香港来的和义兴白扇,有洪门大底,园主借他这宝地种画场面。” “你们园主呢?” “园主去年上京,已经撑开场面,现在就我们三个姐妹还在这里留条线。” 我从兜里摸出一枚大钱扔给她。 “今天晚上你们就上京吧,不要再回金城。这个你拿着,跑海相逢是缘,以后有难可以拿这个来求我一次。” 江湖百花下九流,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无论是夜总会老板,还是邵卫江,都会把气撒到她们身上,不走就有死无生。 虽然用不着她帮忙,但她仗义出头,我不能扔下她等死。 大波浪卷拿着大钱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这才看着我说:“我叫卓玉花。” “我记住了。” 我笑着摆了摆手。 大波浪卷咬了咬牙,掉头向后跑去,消失在尽头拐角处。 西装笔挺的矮瘦男人已经带着大队人马跑到近前,看到那些保镖的诡异状态,一时有些拿不准,挥手示意所有人都停下,独自上前两步,问:“兄弟跑海相客?” 我掸了掸烟灰,说:“你不配跟我叙这一层,让你们老板来跟我讲这个道理。” 矮瘦男人拱手道:“都是海里兄弟,不讲这道理也给个帆子,就问一句,里面的娇客损了皮肉没有?” 包厢里还打得热闹,狼哭鬼嚎的动静,震耳欲聋的音乐都压不住。 我淡淡地说:“现在死不了。” “多谢。”矮瘦男人客气地道,“鄙人金城圈子客,大号汪必成,跑海人取了个笑号瘦猴,正经拜了龙老仙爷,兄弟想见我们老板,请先那报个海底,我也好通传。” “我叫周成!”我晃了晃手里剩下的半根烟,“抽完之前,他要不来,我就走。再去上门求我,可就要讲别的道理了。” 汪必成还没接我这话头,他身后就转出一位来,冷笑道:“敢在福摩萨闹事,还想走?现在跪下磕头认错,我给你留个全乎!” 这是个矮壮的男人,鹰勾鼻子蛤蟆嘴,光膀披了件黑色的貂皮大衣,脖子上指头粗的金链子闪闪发光。 第一百四十六章 燕回头 我没搭理这光头男人,只看着汪必成,“这是你要跟我讲的道理?” 汪必成对光头男人道:“五哥,你先帮我押着阵,别让大家乱了分寸,我去请寻梁爷过来。” 光头男人大赤赤地道:“汪经理,这么点小事哪用得着惊动梁爷?我这么多兄弟,一人一家伙,他就是铁打的也解决了。” 汪必成道:“五哥,这位周先生有点来历,怎么办得梁爷说了算。” “不用去烦梁爷,我常五哥不白拿梁爷的干股,今天这事儿我就帮他摆平了。”光头常五哥一拍汪必成的肩膀,“汪经理,你是文化人,不懂这街面上的规矩,他敢在我常五哥看的场子上闹事,我今天要是不卸了他,那以后谁还会把我当回事?” 常五哥转头看着我,目露凶光,“姓周的,看你这架势,也不是没跟脚的,直说吧,是不是姓黄的让你来闹事的?你们外面准备了多少人,不怕都叫出来,你常五爷我一并接着了。” 他把身上的貂皮大衣一甩,跟着向后一伸手,便有个马仔递了一把砍刀到手中。 他倒拎着砍刀,一步步向我走过来。 汪必成犹豫了一下,没有再出声阻止。 我将手中烟卷弹到地上踩熄,迎着常五哥走过去。 常五哥高高挥起砍刀。 我从他身边走过。 他举着的那一刀落下,正砍在自己的大腿上。 鲜血飞溅,刀身直没肉里。 他嗷地惨叫了一声,但手上却没有任何犹豫,拔出刀来再次砍下,分毫不差地砍进同一位置,然后是第三刀,第四刀…… 汪必成脸色煞白,颤声道:“周先生,我是龙老仙爷门下。” 我走到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也敢说是老仙爷门下?真当拜过老仙爷,就能称门下了?下次可千万别对人这么自称了,传到龙老仙爷耳朵里,他第一个就得弄死你!” 汪必成被我一拍,不由哆嗦了一下。 我哈哈一笑,从他身前走过,走进那帮子保安、混混当中。 扑通,扑通,扑通……连串的闷响声中,我经过的地方,所有人都一声不吭地栽倒。 当我来到走廊尽头的时候,身后只剩下汪必成还站着。 常五哥已经倒在了地上,却依旧一刀接一刀地不停砍着自己的大腿。 我没再停留,径直走出夜总会,返回大河村。 院中三间房依旧灯火通明。 我淡定地进了诊室。 杨晓雯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听到门声,翻了个身,没有醒。 我先把窗台香炉里的香换了,这才把她抱回到客房,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她吭唧了两声,动了动,把姿势调整得舒服了,半张脸都缩进被子里,却是始终没有醒。 不是她睡眠质量好,是我走之前,把三间房里都换上了助眠的安神香,足够她安安稳稳地睡到天亮了。 安排好杨晓雯,我转回诊室,照常做晚课。 刚把宣纸摊开,提笔沾墨,还没等开写,就听到院门声响,跟着就是脚步声来到诊室门外。 “进来吧,门没插。” 脚步声刚一停,我立刻出声招呼。 门外的人停顿了几秒钟,推门走了进来。 来人穿了件厚实的军绿色棉大衣,竖着领子,头上包着土里土气的围巾,一副进城农民的打扮。 进了门就停在门口低头不动,全身都透着不安。 我说:“我还以为你会连夜离开金城,再也不回来了。” 她直接跪到了地上,连连磕头,“周先生,您放过我吧,我错了,让我怎么补偿都行,只求您放过我。” 她是医院里的小护士,是青年旅社里逃掉的燕子,也是曾迷的何强兵神魂颠倒的小梅。 我没有理她,慢慢下笔开始写字。 今天写的是太上中道妙法莲华经第一卷。 小梅伏在地上不敢起来,只是苦苦哀求。 我一气写完,放下笔,拿起写好的经文看了看,放到她面前,温声道:“认得吗?念一遍。” 小梅茫然地拿起宣纸,低声念诵。 她念得极为流利,一气就把整卷经文念到最后。 “是诸天人,其间之眼,於恐畏世,能虽为说,一切诸仙,皆应供养……” 念到这里,她突然结巴了一下,反复把皆应供养念了两遍,才慢慢停下,小心翼翼地把宣纸放回地上,又伏下身子,不敢说话。 我说:“念完就走吧,你那点事情,我已经给过你惩罚了,不会再追究你,但你以后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小梅伏在地上没动,低声说:“周先生,我想通了,求您给我一个回头的机会,我愿意拜在您门下侍奉您。” 我摇头说:“你天生媚骨,六心不定,又是燕窝里出来的,杂念太重,做不了术士,我不能收你。” 小梅带着哭腔道:“我不求给您做徒弟,只求一个侍奉您的机会。我们那一窝燕都已经折进去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个,无牵无挂,没有任何杂念了。” 我问:“你学过八风不动功吗?” 小梅老实回答:“没有,邱大姐说我做掌头燕,要风情万种,能撩会骚,不适合学八风不动功。” 我摇头说:“没学过八风不动功,就不算千门的正脉传承,你连下九流的门槛都没迈进去,跟着燕窝勉强能算是掌头燕,可离了燕窝,没人会承认你是老千。我给你介绍个师傅,你去三林,找个叫刘爱军的,就说我让你过去跟他的,剩下的事情听他安排就行。” 说完,我用黄裱纸画了道符,然后折成纸鹤,递给她,“如果刘爱军有什么不妥,对你产生威胁,撕掉纸鹤,可以保你平安。” 小梅接过纸鹤,没敢再多说什么,起身退出诊室。 一出门,她就小跑着离开院子,再没回头。 用小梅来制衡刘爱军,是我在见到她时就有的打算,所以才会告诉她给她一个回头的机会。 在医院里说她胆大,不是指她敢潜到警方的地盘看同伙,而是指她看到我居然还有勇气跑掉。 如果她这次不回头的话,那也就没有以后了。 「我尽力写了,实在是没能写太早。」 第一百四十七章 登山 一夜安眠,早上准时起床做早课。 其实夜里的时候挺想念被窝里有人的感觉。 妙姐说过,温柔乡是英雄冢,可以享受,但绝不能贪恋。 那时候我对温柔乡的理解还是好吃好喝好住,感觉没不什么舍不下的,现在才知道真正的温柔乡果然让人贪恋不舍。 一夜七次,虽然有点累,但是真的销魂。 杨晓雯起床的时候,已经七点多。 这个时间刚刚好,等吃过早饭,她就会急着上班,没有时间来缠着我。 为此,我特意把包玉芹准备的早饭给她都摆好了。 香酥的面窝、鲜甜的豆腐脑,四样凉拌的小菜,色香味俱佳。 看到桌上热腾腾的早餐,杨晓雯却哭了。 她告诉我,自打父母去世,这还是第一次吃到有人精心给她准备的早餐。 我想纠正她两点。 第一是包玉芹给我准备的,她只是蹭饭的。 第二她已经在我这连蹭两天早饭了,今天是第三天,怎么也算不上第一次。 不过看到她边吃边掉眼泪,哭一会儿又笑一会儿的样子,我还是保持了沉默,只是让她喜欢就多吃点。 她可是一点没客气,把所有早饭一扫而空。 然后不出意外地吃撑了。 我建议她上班走着去,多走几步消消食。 杨晓雯告诉我今天周六休息,没法走路上班去消食。 作为一个不用上班的无业游民,我这才想起来,半年前全国开始实行双休,周六也不上班了。 杨晓雯揉着肚子,哼哼唧唧,看着实在难受,我让她躺到诊室里屋床上,给她推拿消食。 可她嫌弃诊室的床太硬不舒服,非要去卧房。 然后推着推着,就滚到了床上。 大早上做这种事情,感觉比晚上做更兴奋更刺激,而且不耽误早晚课,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要不是张宝山打来电话干扰,就这么在床上耗一天也很有可能。 张宝山打电话来的目的是约我去湖心岛蛇山。 这是之前说好了的,希望可以通过这个方法,解决持续治疗给杨晓雯带来的剧烈痛苦。 虽然现在对于杨晓雯来说,已经不需要了,但我还是很欢迎的。 杨晓雯心虚,虽然对张宝山的多事很是抱怨了一顿,但终究没敢见张宝山,简单收拾了一下逃回家去。 张宝山接上我后,我让他先拉我去了趟木磨山。 之前已经找过高天观做中人,现在去找山神麻烦,得先问问高天观能不能行。 不能人家这边给联络妥了,我却砍了山神,那可就一下把两边都得罪了。 我让张宝山在山下等着,独自上山进观,见到黄玄然,把这事一讲,她便说:“昨天我已经以高天观的名义派出法贴,但还没有人回应,你尽管放手去做就是了。受敕为神,就要遵规守矩,它坏了规矩,搞淫祠邪神那一套,人人得而诛之。” 我说:“能不能请小陆仙姑跟我一起去做个见证,以后要是对方来找麻烦,也能说得清楚。” 黄玄然道:“高天观这一脉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了。你要是邀她去做见证,就得负责她的安全,不能让她有事。要是遇上应付不了的人或事,就保护她回高天观,只要回来,我就能保你们平安无事。” 作为依托高天观寄存徒弟身体的残魂,她离不开高天观。 我当场做了保证,黄玄然便让我去山门外等着。 没多大会儿,陆尘音就出来了,手中还提着个沉甸甸的长条包裹,对我说:“师傅让我跟你走一趟,那山神要是有敢负隅顽抗,就直接斩了它。” 说完,好奇地看着我,“我师傅从来不管外面的闲事,也不让我出山做事,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我说:“你师傅把高天观和你一起卖给我了。” 陆尘音转了转眼珠,“呸”了我一声,拍了拍手里的长条包裹,“知道这是什么吗?飞剑!妖魔鬼怪神仙老虎狗,没有斩不了的。你敢买我,信不信我一剑砍掉你的狗头?” 我当即一脸震惊了,“哎呀,原来陆仙姑还是个剑仙,失敬,失敬,请受我一拜。” 陆尘音哈哈大笑,推了我一把,“你这人比我师傅有趣多了。走啦,天黑之前我得回来呢。” 我带着陆尘音下了山,张宝山表面没说什么,却找机会偷偷问我,为什么要带个小女孩儿一起去。 我告诉他,这是高天观的女剑仙,能飞剑斩人头,我担心到了那精怪的主场压不住它,所以特意请了女剑仙做帮手。 张宝山听得一脸惊异,一路上不停盯着陆尘音手里的长条包裹看,大概是很想见识一下飞剑长什么样子。 金城依江多湖,但只有东城区的玄武湖才有湖心岛。 岛上有山多蛇,称为蛇山,六十年代就开辟成了景区,算是金城的热门旅游点之一。 游客只能在固定几个区域的固定通道上游玩,其他地区虽然也有路,但都标着警示牌,禁止游客进入,但还是每年都有游客进入非游览区被蛇咬伤的事件发生。 当初杨晓雯跟同学一起来玩的时候,就是在同行同学的建议下,离开安全区,进入无防护野区,结果出了事。 这事当年就有人觉得古怪,所以才会进行排查。 虽然什么异常都没排查出来,但至少把当初出事的大概范围给圈了下来。 张宝山直接把我和陆尘音领到了发现杨晓雯的位置。 一颗巨大的银杏树下。 我在当初杨晓雯昏倒的地方检查了一下,然后又拍了拍那银杏树,问:“你知道当初跟杨晓雯一起来的那两个同学现在都怎么样了吗?” 张宝山说:“我还真知道,一个后来高考上了清大,她家里摆了三天的宴,把所有的亲戚朋友同事都请了个遍,前两年毕业之后去了美国继续深造。另一个学习成绩不好,高考复读了两回,到底考不上,就没再继续考,给家里干活去了,她家里是开古董行的,在全省都有些名气。” 我又问:“都没结婚?” 张宝山笑道:“去美国那个嫁了个老外,差点没把她爸妈气疯,以后大概不会回来了。家里古董行那个倒是一直没结婚。她家就这么一个姑娘,据说是想招个养老女婿,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问她们干什么,难道她们有问题?” “不好说,三人同行,一人出事,另外两个要是有问题也不奇怪。” 其实我已经大概估计到是哪个有问题了。 但有些话不能跟张宝山说。 我围着银杏树转了一圈,当围到正东位置的时候,感觉到胸腹间的人面斑微微刺痛。 这是标记与下标的精怪在呼应。 我从树下捡了片银杏叶,拿针刺破手指,在叶片上点了个北斗七星,然后卷成筒状,用食指顶在中间托起。 叶筒在指尖转了两圈,稳稳地指向东方。 “走,我们去会会那精怪!” 第一百四十八章 看我法宝 顺着银杏叶的指引,我们翻过小半个蛇山,来到一处悬崖下。 这里距离正规的游客区已经很远。 以我们三个的脚程还足走了四十多分钟。 高崖面海,地势陡峭,崖下乱石穿空,间中积着涌动的海水。 悬崖底部的石壁上有一处人工开凿的石窟。 石窟内立着一尊鸟头人身的雕像。 雕像前还有石制的长条供桌和石雕的香炉。 供桌居中断为两截,香炉滚到地上,三条腿断了俩。 雕像也是残破不堪,上面有明显的人为砍劈痕迹。 陆尘音失笑道:“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只猫头鹰。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在蛇岛上猫头鹰可不就是无敌的存在吗?” 她拿着长条包裹敲了敲那个鸟头,“连像都被人给砍成这样,这个山神当的可是有点衰啊,也不知道多少年没受过供奉,怪不得连淫祠妖神那一套都接受,属实是饥不择食了。” “什么山神?”张宝山愕然,“不是说来找个精怪吗?” 我解释说:“这个精怪受过人敕封,是这蛇山的山神。不过就算是受封了山神,也还是精怪,不用担心。” “周先生,自打跟你混,我这见识是越来越多了。”张宝山小心翼翼地凑到近前,仔细打量着雕像,“就是它害得晓雯遭了那么多罪吗?” “错不了,你看这里。” 我指了指雕像脚下的石台。 只有一个台阶那么高,上面雕着一列字,已经被砍得稀碎,只能隐约看到“敕令”“神霄”“镇守”几个模糊的字迹。 “这就是当初敕封的印迹。应该有些年头了,不是新近受封。从痕迹来看,被破坏的年头也不短。” “我找人问问是什么情况。” 张宝山摸起手机想打电话,结果一点信号都没有。 如今手机还是个稀罕贵重物件,虽然方便,但有信号的地方着实不多,连市区都做不到全覆盖,更何况这么个湖心岛。 “不用了,我直接问它好了。”我转头对陆尘音说,“小陆仙姑,帮我护法,行吗?” 陆尘音豪爽地一拍长条包裹,“没问题,有我在,什么妖魔鬼怪都叫它们有来无回。但不能白给你护法。我师傅说过,法事不分大小,都得收钱。不过大家自己人,钱就不必了,下山请我吃饭吧,木磨山下面有家东北人开的饺子馆,她家的肉饺子可好吃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舔了舔舌头,“我老吃不够,可师傅不让我多号,说什么贪享口舌之欲会影响修行。可要是连口爱吃的都不能吃,这修行还有什么意思?哎,这话可不能跟我师傅提啊。她又该罚我了。” 我诚恳地说:“黄仙姑神通广大,怕是你在这边说,她在那边就能知道的。不信的话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无论什么时候在外面说了不好的话做了不好的事,回到观里她都会立刻罚你?” 陆尘音歪头想了想,露出惊讶的神色,“哎呀,还真是这么回事,我以前怎么没想到。我师傅她一定是使法术监视我了!” 我问:“那这饺子还吃吗?” 陆尘音坚定地说:“当然吃了,反正是受罚定了,要是不吃那多亏得慌?不光要吃,我还要多吃,一次吃个够本!” 我爽快答应,从随身包里拿出符笔黄裱纸,画了道通神符,贴到雕像额上,掐了剑指诀往符上一点。 通神符无火自燃。 我身上有山神留下的标记,借助通神符的力量,就可以直接与山神雕像建立联系,看到雕像曾经的一些经历。 随着火焰燃起,我眼前一黑。 下一刻,一幕幕影像在眼前浮过。 漆黑的深夜,火把如林。 激愤的人群举着锹镐。 一个穿着老式绿军装的年轻男人手里挥舞着小红册子大喊着什么。 深深的恐惧战栗涌起。 这是来自山神的情绪。 虽然受了敕封,但它不可能抗衡这挟着举国之力的强大意志。 这是国家所推动的一场规模空前的伐山破庙。 神由人封,也由人毁。 在年轻男人的激励下,人群鼓起勇气,蜂拥而上,砸断供桌,打翻香炉,举着锹镐胡乱砍下去。 视野变成了一片黑暗。 只余下深深的畏惧。 紧接着黑暗褪去,第二幕影像出现。 依旧是黑夜之中。 一个黑瘦的男人打着手电走过来,从雕像脚下摸出样东西,用布包好带走。 深深的愤怒涌起。 那东西对山神极为重要。 就算是雕像被毁,只要有这东西在,它依旧还是山神。 可那东西要是没了,它就再也不能当山神了。 这个黑瘦男人曾在第一幕的景象里出现过。 他躲在人群最后,既不激动,也不兴奋,眼中闪动着贪婪。 黑暗过场,第三幕影像开始浮现。 隐约可见一个人扛着另一个人向雕像走来。 可没等我看清楚,突然听到了张宝山的怒吼。 “艹,什么玩意!” 所有影像破碎。 意识回到现实。 我睁开眼睛,就见一团黑影从乱石间的海水里跳了出来,凶猛无比地向我扑过来,手中闪烁着慑人的寒光。 张宝山反应极快,立刻上前,飞起一脚,狠狠踹中黑影。 那黑影的速度一滞,可张宝山却被反弹出去,一屁股摔倒在乱石上。 但黑影的突袭也被这一脚打断。 他落到一块乱石上,旋即又好像皮球一样弹到空中,依旧向我扑过来。 这是个人。 身上挂着渔网,还有好些零碎布条,被打湿的长长头发从额头垂下来,遮住了面孔,通红的眼睛在头发缝隙间露出来,满是憎恶,感觉跟我有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一样。 我微微错步,做好迎战准备。 可是这人没能冲过来。 陆尘音闪身挡我前面,兴奋得小脸通红。 “妖孽,看我法宝!” 她大吼着,甩开长条包裹,亮出一柄双管猎枪,举起来对着黑影轰地就是一枪。 这是打铁砂的老式猎枪,俗称喷子,近距离开火,铁砂铺天盖地,避无可避。 来势汹汹的黑影当头被喷了个正着,倒飞出去,摔在石头上,打了个滚,落入海水中。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天生道种 陆尘音一个箭步冲过去,快速上弹,对着海水轰轰又是两枪。 水面上浮起一堆乱七八糟的布条渔网。 “跑得真快。” 陆尘音板着脸,端着枪,四下张望。 张宝山这会功夫已经爬起来了,一瘸一拐地来到我身旁,低声问:“你不说是女剑仙吗?这怎么动上喷子了?你们术士都这么狂躁吗?” 我认真解释道:“我是外道术士,她是正经道士,有证的,我们不是一路人。” 张宝山脸皮不由抽了抽。 陆尘音单手挎着枪,踩着石头跑跳回来。 “跑了。这人对地形非常熟悉,还懂点水遁的本事,不过他第一枪没躲开,肯定挂彩了。这种枪伤他不敢去大医院,湖心岛上没有诊所,他也不能坐轮渡,想带伤回去,只能高价坐小艇或者雇渔船,我在这边湖上也认识几个兄弟,可以让他们帮忙捞一捞。” 说话间,跃跃欲试,满脸杀气。 张宝山又瞟了我一眼,传递出一个简单的意思。 好重的江湖气,这位仙姑她是正经仙姑吗? 我意识到我可能掉坑里了。 黄玄然让我照看陆尘音的意思,十有八九不是我理解的那种照看。 这照看任务未必比应对给精怪封神的正道轻松多少。 怪不得当时黄玄然会答应得那么痛快。 我说:“不用急,先把这山神的事情处理了,他跑不掉。” 这人能跑来伏击我,肯定是提前知道了我要来处理精怪山神的消息。 可这件事情,目前只有四个半人知道,都不会泄密。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也与精怪山神有联系,比如说像我一样有山神的标记。 这样就可以通过法术构建精神层面的联系,拥有相关的模糊预知能力。 这种手段在外道术和正道法门里都有,并不稀奇,我之前就是通过这种联系控制的老鼠鬼灵攻击蒋昆生。 有这层联系,他就算逃了,我也可以通过山神来回敬他。 张宝山也说:“对,对,对,小仙姑,先处理山神,别的事情回头再说,还有啊,小仙姑你以后可不能动不动就拿枪轰人,这个犯法。” 陆尘音一拍手上的喷子,豪爽地说:“这不是枪,是法器,里面的铁砂都是用公鸡血泡过的,妖魔鬼怪一枪干翻,比飞剑什么的好用多了。” 张宝山强调,“法器也不能随便轰人。” 陆尘音吐了吐舌头,“知道啦,下次轰人一定避着外人,这总行了吧。还是说正事吧,这个山神是什么情况,刚才看明白了吗?” “它是破四旧的时候被扫了,本来也没什么大问题,它这山神也不是靠香火供奉,可有人过后又偷走了它一样东西,让它山神也做不成了。” 我蹲到山神脚下,按着刚才视线角度,伸手摸了摸,果然在脚下石台侧面摸到了个空洞,不是很大,里面没有东西。 陆尘音好奇地探过头来瞧了瞧,又拿手量了量空洞的大小,肯定地说:“这里装的应该是玉碟。上面刻着敕封法箓,是它山神身份的名证。怪不得师傅发法贴没人回应,玉碟敕神,这少说也是宋朝时的事情,蒙元灭宋后,佛道三次辨经,全真教三败出局,诸多道藏经文法门被毁,玉碟敕神就失传了。这家伙当山神上千年了,怪不得法像被损毁成这样,也还能继续做它的山神。” 张宝山不禁啧啧赞叹,“宋朝的雕像,那不是古迹吗?这得报文物局啊。” “我估计应该是它纠缠上了偷走敕神玉碟的那人,那人为了平熄它的怒火,使了个献祭人牲的法子,甚至还许诺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它供奉献祭。杨晓雯就是被献上的祭品。刚刚被打伤的那家伙就是偷走玉碟的人。他通过与山神的精神联系,预感到了不妥,就潜伏过来,准备在需要的时候打断我们的调查。” 我拍了拍山神雕像,感叹道,“说起来,它其实也是受害者,挺无辜的。” 陆尘音一脸同情地看着雕像,“说起来也怪可怜的,好端端当它的山神,飞来横祸,法像被砸,玉碟被偷,又没法报复砸像的人,那就只能纠着偷玉碟的人不放了,这就叫杮子捡软的捏吧。” 破四旧是国家行为,带着大势国运,敢报复动手的,立马会遭到大势国运的反噬。 而偷玉碟则纯粹是借势牟利的个人行为,纠缠报复理直气壮。 张宝山听我们两个这么说,就问:“那就放它一马?” 我说:“当然不行,不彻底毁了这雕像,怎么治好标记的事情?” 陆尘音把喷子递给我,“法器借你。” 张宝山就是一呆,“你们两个刚才不还说它可怜吗?” 我反问:“你会因为一个罪犯以前遭过罪就无视它的罪行” 张宝山回答:“当然不会。” “那不就结了。一样的道理,它倒霉受苦,不是它去害杨晓雯的理由。从它接受人牲献祭起,就不再是山神,而是淫祠妖邪!” 陆尘音赞叹道:“你可真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用我师傅的话来说,你这是铁石心肠,天生道种!有没有考虑拜入我们高天观门下?我可以帮你劝劝师傅,到时候我是大师姐,你就是小师弟。” “小仙姑好意我心领了,我虽然是外道术士,但也有师承体统,不会再拜别门。” 妙姐虽然不让我叫她师傅,但在我心中她就是我真正的师傅,也是我唯一的师傅。 我接过陆尘音递上来的喷子,对着雕像胸口就是一枪,登时轰出一排密密麻麻的弹孔。 弹孔中有淡淡青烟冒出,发出滋滋拉拉的声响。 我按住鸟头向上一抬,就这雕像脑袋给拔了下来。 雕像身体应声粉碎。 我盯着鸟头看了两眼,重重掼在石头上。 陆尘音的喷子威力太大,打鸟头的话,就会真把这山神彻底消灭。 这样一来,可就等于是放过了那个偷玉碟的人。 所以我只砸不轰,精怪不会伤了根本,但没了最后维系它山神身份的法像,它就只能变回精怪身份,到时候它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继续纠缠那偷玉碟的人。 陆尘音评价中肯。 这精怪欺软怕硬,不会敢再来惹我了。 鸟头粉碎,冒出一缕黑烟,散入空中。 旋即狂风大作,天上乌云群集,闷雷滚滚,眼瞅着就要下雪了。 我们三人沿着原路往回走了一半,就听霹雳一声大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噼哩啪啦地落了下来。 寒冬腊月,居然下起了雨! 第一百五十章 异事 事反常即为妖。 张宝山胆战心惊地问:“不会是那个山神搞的鬼吧。这是它的地头,是不是能呼风唤雨什么的?” 陆尘音一拍装起来的喷子,“放心吧,它这种精怪出身的山神,最多也就是散雾迷路之类的小把戏,它要是敢搞事,我就一法器喷了它!我喷精怪不犯法吧。” 张宝山连声道:“不犯,不犯,你尽管喷就是了。” 他这话音未落,四周的树林里有密集的沙沙细响泛起。 我立刻示意张宝山和陆尘音停下。 下一刻,有一条长的黑蛇从树林中窜出来,落到山路当中,昂头看着我们。 紧接着,更多的蛇如同潮水般涌出来。 黑的,黄的,绿的……密密麻麻,不计其数,不仅将占住了前后路面,还挂满了两侧的树木的枝头。 湿冷的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腥臭味。 张宝山不由吞了吞口水,低声道:“蛇,冬天应该是冬眠才对吧。” 来的时候,我们可是一条蛇也没有见到。 可现在整个蛇山的蛇都倾巢而出了。 陆尘音又把喷子亮了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兴奋得两眼发光。 “这些是被山神召唤出来报复我们的走狗吧。它的胆子真大,今天我要斩妖除魔,大开杀戒。哈哈,苦学这么多年的本事,终于可以派上正经用场,不是光用来砍人啦,哈哈!” 说完,挺着喷子就往前上。 我赶紧一把拉住她,“小陆仙姑,你别激动,这是蛇,怎么可能替一只猫头鹰报仇?” 陆尘音歪头想了想,“对啊,那它们想干什么,难道要趁虚而入,也想请封个山神当当?先说啊,这招我不会,你会不会?” 我说:“我一个外道术士哪懂这个。不过它们应该不是来请封的。这么小的山,有一个精怪就不错了,不可能再容下第二个精怪。别急,听,正主来了。” 山林中有沉闷的摩擦声响起。 声音过处,树摇枝晃。 片刻后,一颗有足球大小的白色蛇头自林子里探出来,延长的身子在树林的遮掩下弯弯转转,也不知到底有多长。 其它蛇窸窸窣窣地闪开一条路。 白蛇爬到距离我们三米远的位置停了下来,昂起身子,蛇头直面向我们,点了三下,一张嘴,吐出样粘满黏液的物是来,然后转头钻回林子里。 它往林子里一钻,其余的蛇便立刻跟着撤退,眨眼工夫,就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地粘乎乎的分泌物。 “这就走了?它们出来这是干什么?”张宝山从我身后探出头四下张望,声音都有些发颤,“蛇山上居然有这么大一只蛇,简直太特么的离谱了。” 我说:“它们是来表达感谢的。猫头鹰是蛇的天敌,那精怪既然本体是猫头鹰,在这里肯定吃过不知多少蛇,如今我们毁了它的法像,断绝了它继续做蛇山山神的可能,对于这些蛇来说,绝对是天大的恩情。想不到金城本地的爬虫也挺有礼貌的。” 陆尘音已经凑到白蛇吐出来的那东西近前,拿枪管挑了挑。 “是块石板,上面全都是字,不会是神功秘籍什么的吧。我看武侠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灵兽报恩,赠送上古秘籍,主角学会之后,立马就天下无敌了。” 我蹲下来,仔细看了看,问:“你看不懂吗?” 陆尘音撇了撇嘴,“鬼画符一样,鬼都不认识,你能看懂?” “这是小篆。我以前为了练字,临过峄山刻石摹本。”我伸出手指,对着石板上的篆字虚虚描着,“这不是秘籍,是一块奠基石碑。宋元祐八年,一个叫孙朴的人在此蝉蜕登仙,门下弟子将他的尸体和毕生修行心得一同埋葬后,施展神通,引水成湖,积石成山,隐藏墓址,并且敕封山神于此守墓,将这事刻碑记录,埋在留下的墓道入口下方。” 我看雨水已经把石板浇得干干净净,就把它翻了过来。 石板背面刻着一幅图画。 画面正中有一个高大的全身赤裸的男人腾在半空,身上生出羽毛,手臂变成双翼,正奋力飞向高处。 高空中光芒落下,更有同样的类似的羽人在盘旋飞舞,看起来是在欢迎这个男人。 下方一群小人跪倒叩拜。 这应该就是记录的那个孙朴蝉蜕成仙的场面。 陆尘音敲着下巴道:“孙朴,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哎呀,想不起来了,师傅一定知道。不过这玩意也没什么用处,这蛇块头挺大,出场挺有气势,可这送东西也太小家子气了,就送了块没用的石头。” 我说:“不能说没用。这石碑本身就是价值极高的文物,拿出去卖的话,肯定能卖个好价钱。九三年的时候,香港拍卖过一个宋代碑刻残片,成交价一千三百万。这个奠基碑虽然小了点,但难得品相完好,字迹清晰,卖个两千万应该不成问题。” 陆尘音眼睛立时就是一亮,赶紧把喷子收起来,小心翼翼地伸手触了触石板,“这么值钱吗?哎,这趟我跟你来,有功劳有苦劳,这石板也得有我一份,我也不多要,占三成就行。” 我问:“你很缺钱吗?” 陆尘音说:“哎,观里穷啊,连维个修都得现找人化缘。我要是有钱了,就把高天观推了重盖,就比着隔壁的玄清观来盖,一定要比他们盖的气派,哼,到时候看谁还敢狗眼看人低说我们高天观不是正道大脉!” 我说:“你师傅不一定会同意卖这石碑。” 陆尘音瞪眼道:“凭什么呀,这东西又跟她没关系,这是我辛苦挣来的。咳,这事儿我们瞒着她,不告诉她不就得了?要不,我再少要半成,只要两成半就行,你别告诉我师傅。” 我敲了敲石板,道:“抛去羽化成仙这部分不说,如果这石碑里记载的内容属实,那这湖心岛蛇山下面有个宋代道士的墓,而这墓里有他修行的心得,甚至还可能玉碟敕神的法门!石碑有价,这些元时失传的法门对于你们来说,可是无价之宝啊!不告诉你师傅就卖了,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陆尘音像泄了气皮球一样,一下子就没了精神头,“唉,你说的对,我师傅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来客窜一把盗墓贼。” “两位,咱们有话回去再说吧,你们不冷吗?” 张宝山一句话没说完,就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抱着膀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和陆尘音。 “先下山吧,再等一会儿,我就要冻死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三十年世事轮转如走盘 回到码头,我们三个都浇得透湿。 我和陆尘音倒是没什么问题,可张宝山年纪大,工作性质又没黑没白,底子其实早就掏空了,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地打个不停。 他问我有没有什么符水之类的可以避免感冒。 我还没说什么呢,陆尘音抢话说:“看不出大叔你个公家人居然还挺迷信,有病得吃药看医生,哪能喝符水,那玩意不治病。” 张宝山缩着脖子,哆嗦着说:“我看周先生给人喝符水,就挺有效果的。” 我解释说:“我那是治外路病,符水主要是用来驱除阴邪恶孽,你要实在冷得厉害,喝碗姜汤驱驱寒吧。” 陆尘音道:“也可以找我师傅,她会推拿针灸,也能开方抓药。” 张宝山满怀期待地问:“小仙姑你不会吗?” 陆尘音啪一拍她那长条包裹,得意扬扬地说:“修行之人,就得斩妖除魔,横行天下,治病什么的那叫不务正业,我才不学。哼,我师傅为了这事儿,连揍了我三年,最后她到底服了。” 我诚心诚意地赞了一句,“佩服。” 当初妙姐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从来没想过学艺还能挑着学。 张宝山在我们两个这里没找到解决办法,只能跑去找码头的人要了碗姜汤喝,又借了三套工作服,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 本来景区的人不想借衣服,张宝山亮了身份,他们立马老实配合,就是把本地派出所给惊动了,急急忙忙跑来打听是不是有什么大案子发生。 从玄武湖出来,先送陆尘音回高天观,顺便在木磨山脚下吃了一顿她心心念念的东北饺子。 我们仨人要了六斤,张宝山吃了一斤也就饱了,我吃了两斤,陆尘音自己吃了三斤还不够,又要了两斤才算吃饱,然后还打包了两斤,自称是给师傅带的,可全是荤馅。 我送陆尘音回到高天观,她进三清殿转了一圈,再出来就是黄玄然了,她对我说:“尘音心如赤子,不染颜色,是天生的道种,未来这一年就麻烦你多多照顾了。” 我想着陆尘音挺着双筒猎枪逮谁喷谁的架势,就问:“黄仙姑,你徒弟这心如赤子是从哪个角度论的?” 黄玄然微笑道:“富贵贫贱,妖魔鬼怪,在她眼中只有喷和不喷的区别。就好像小孩子眼里只有好玩与不好玩,好吃与不好吃,这么简单。” 我心里就突的一跳,“黄仙姑,你这徒弟可不太好照看。” 黄玄然说:“所以我才死也不安心,留下这一缕残魂在高天观照看她。不过今后我可以闭眼安息……” 我赶紧打断她,“黄仙姑,你这徒弟离了你可不好办,你还是好好保重才行。” 黄玄然说:“我是依托这高天观才能保留这一缕残魂,如今市里要搞一体经营,少不了要改建甚至重建,到时候我想留也留不下了,倒不如现在自己走了,也留些体面。” 我说:“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打好招呼,准备安排人参加承包竞标,到时候把这承包权拿下来,一定保你高天观原封不动。” 黄玄然掏出个信封来递给我,说:“你想拿下这承包权,怕是不太可能。” 我打开信封,见里面是老曹之前给我的那份法贴,就是一怔,旋即醒悟,“这道法贴说的是木磨山承包这事?正道各派准备接手承包?难道不是想捧神仙出来镇场面?” 黄玄然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轮转如走盘,各道一致认为大势逆转,未来我道必将重兴,必须得抓住现在这难得的机会,从几个方面同时着手准备。这法贴简单一句话,其实包含的是发贴之前佛道几大派系主要力量商量妥的三件事情。法贴这句话,其实是通告各方,最终商定结果,也是方便各家行事时对典,减少不必要的冲突矛盾。” 这些家大业大的正道做事章法就是跟我们这些外道术士不一样,一个法贴还有这么多名堂。 怪不得冒充管家混进三理教那位会开口跟我对法贴内容,当时我要是对不上的话,事后怕就要有其它麻烦了。 老曹一定知道这些,却只给我法贴不做解释,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 我请教道:“仙姑能给我指点一下吗?” 黄玄然盯着我仔细看了一会儿,才问:“你现在这身份只能用一年吧。” 我登时毛骨悚然,下意识往后腰摸了摸。 黄玄然道:“别担心,放眼全国,能看出这问题的,除了我再没第二个人。这身份一定是死者心甘情愿借你的,所以才会这样圆满无瑕。你在顶壳借神这一道,称得上第一人了。” 我不动声色地问:“仙姑也懂外道术?” 黄玄然微微一笑,道:“正道大脉七十二,高天观就是其中之一。法帖上这句话,没有我高天观的附属认同,就发不出来。隔壁玄清观光是在籍道士就有上百人,观主还有道协身份,可他们也只能乖乖收这法帖。可你看我这道观,房不过数间,院不到千平,师徒总共小猫两只,凭什么能够成为正道大脉之一?” 她没有等我回答,而是马上就自问自答,“因为高天观从建立起,就以诛杀外道术士为己任,门下弟子行走天下,一不求财,二不传道,只杀外道术士!乾隆年间,观主进京推动编造了《御纂道统正宗》一书,皇帝御笔钦封纯心正气!” 妈蛋,老曹坑我! 这老浑蛋要借刀杀人! 我立马就生出逃出高天观的念头。 这是黄玄然的主场,就算只剩一缕残魂,也不好对付。 对于术士来说,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在对方地盘上斗法! 只要逃出高天观,转头我就一把火烧了这鬼道观。 斗法讲究的就是不择手段。 物理消灭,向来都是最有效的斗法方式之一。 但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我就把它按了下去。 如果黄玄然想杀我,她当初第一次见面动手就是最好的时机。 现在跟我说这么多话,显然是有求于我,或者说我对她有用! 于是,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安静地看着黄玄然,等待她的下文。 当然,不动不代表会束手待毙。 如果她真敢动手,就算斗不过她,我也有把握火烧高天观,跟她同归于尽。 「啊呀,啊呀,爆更什么的,待俺酝酿酝酿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欲成大事,当行阳谋 看到我脸色不变,身形不动,黄玄然脸上闪过一抹浅淡的赞赏。 “你很好。杀伐果断,从来不仅仅是对敌人,更是要对自己!人生在世,斩得了怯懦畏缩,断得了喜乐欢愉,需要的时候忘情忘性忘却自身,才能够成大事!你是个真正做大事的人。” “我只是个市井小人,做不了什么大事,仙姑太高看我了。” “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仙姑的经历一定很不凡吧。不用听我也能猜到。” “对于普通人来说,我也算有些经历,但对比真正的英雄来说,我只是个市井小人,一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大事。” “仙姑,我说的是真心实话。” “巧了,我说的也是真心实话。” “你说吧,我听着。” “进殿来喝杯茶。” “我还有朋友在山下等着我,这茶就改天喝吧。” “我看到你有手机。” 我无奈,只好给张宝山打了个电话,让他先回去不用等我。 张宝山也没多问,只说他会去我家里等我,还要再聊聊蛇山山神这事。 支走了张宝山,我跟着黄玄然走进三清殿。 元始、灵宝、道德三位天尊森然俯视,身上色彩斑驳,明明很久都没有维护过,却毫无狼狈之意,反倒平添了几分沧桑气息。 天尊像前有一对老旧的草蒲。 中间小炉一座,茶水未沸,打包的饺子就放在一旁。 显然,刚才陆尘音进殿,便把东西准备好了。 黄玄然原本就打算让我进殿。 我沉住气,坐到蒲团上,也不先开口,只静静看着黄玄然。 黄玄然沉默了片刻,缓缓说:“我民国元年艺成下山,开始行走四方,诛杀外道术士。那些年天下大乱,邪门外道趁势而起,在乡间市井谋财害命,几乎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我很是斩杀了一些名气不小的外道术士,在江湖上闯出了挺大的名头,所到之处,江湖中人人敬畏,当时自觉得做出了一番事业,也算是功成名就。” 我说:“能够名动江湖,是多少江湖人一辈子的追求,仙姑做到这一步,还不算功成名就吗?” “可我杀得再多,也阻止不了越来越多的外道术士趁乱崛起。然后,东洋鬼子就打进来了。”黄玄然自嘲地笑了笑,“什么名动江湖的大人物啊,在这种大势面前狗屁不是。我也仗着本事杀了些鬼子汉奸,可却对大局毫无意义,心中对未来极为茫然。当时不仅是我这样,全国上下都觉得这仗打下去,大抵是要亡国灭种,重演一遍满清入主中原的历史了。后来我在上海准备刺杀宪兵司令的时候,结识了一位朋友,他送给了我一篇文章,看过之后,我如同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一扫悲观。于是我在这位朋友的帮助下,前往陕西,见到了那位文章的作者。”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脸上露出缅怀神色,陷入长长的沉默。 我也不催她,只安静坐陪。 炉上水开,发出碎响,惊醒了黄玄然。 “抱歉啊,人老了就喜欢回忆过往。” 黄玄然歉然一笑,提壶烫杯洗茶。 沁人心脾的茶香溢出,甚至遮住了三清殿中浓郁不散的香火味道。 “看到那人后,我意识到天下大势已经变了,术法小道,救不了世济不了民。于是我脱掉道袍,换上军装,忘记了自己道法中人的身份,以一个普通的军医的身份跟着大部队转战南北,四九年后在京城安定下来,直到七十六年底才离开京城返回高天观,重新成为一名女冠。” “为什么回来?” 我有些不明白。 妙姐从来不给我讲这些事情。 我跟她的生活,只有没有尽头的江湖路。 这些大事离我们太过遥远了。 “因为那个人死了,天下大势又变了回来。我只是个市井小人,没有改天换地的无双勇气,只能守时以待,随波逐流。我追随那个人这么多年,学会了一个道理,转赠给你。” 黄玄然端起茶杯,向着我示意了一下。 我端起茶杯说:“我不懂品茶,也喝不惯茶水,只觉得又苦又涩,从来不觉得好喝。好茶给我喝浪费了。” “其实我也喝不惯茶水。” 虽然这样说,但黄玄然还是将杯中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重重一放,凝视着我说:“欲成大事当行阳谋!” 我没喝茶水,把茶杯放回原位,说:“仙姑,你太瞧得起我了,我只是个做不了什么大事的市井小人。” 这话我说过一遍。 再次重复,是为了表明态度。 我不愿意参和到她要做的大事里去。 “尝尝吧,这茶不错。”黄玄然冲我抬了抬手,“我也是个做不了什么大事的市井小人,只不过如今时机已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你能来到这里见到我这个已死之人,是一份机缘。这个机缘,你要是不想接,那之前的话就当我没说。可要是接了,用不了多久,你就不会再是市井小人。到时候,记住这句话就可以了。” 我还是没有端茶,说:“我这个身份只能用一年。一年之后,死活不敢说。” 黄玄然再次冲我举了举手,道:“我这辈子,识人从来没有出过错。你这面相是假的,可人却是真的。你只管说接还是不接,其它的就是一句话,尽人事,听天命,不需要你我来提前操心。” 我重新端起茶杯,又问:“我不明白,我是个外道术士,你为什么要选我?你有徒弟。” “是你说的,人间事需要人间人来做。”黄玄然说,“尘音现在不是人间人,将来也不会是,她只能做个招牌供起来,承不起这么大的机缘。我们高天观敌视外道术士不假,可有一种外道术士从来不在我们的猎杀范围之内。” 我慢慢吐了口气,“阴脉先生?” 黄玄然说:“脉有阴阳二分明,人无善恶两重天。阴脉先生师承葛仙一脉,原本也是正道道统,只不过后人卷进了孙恩五斗米道造反,从此不被正道承认,才被算进了外道术士。说起来,你们阴脉先生跟高天观的传承还有些源渊。”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人间事不外权财二字 “我们这样的外道野先生可不敢跟您这样的正道大脉乱攀关系,搁在以前敢这么开口,那是要被打死的。” 我放下空空茶杯,瞟了茶壶一眼。 口内余香,完全没有以前喝的茶叶那种苦涩。 我从不知道茶居然会这么好喝。 只恨刚才牛饮,如同猪八戒吃人参果,没来得及细品。 怪不得,有钱人管喝茶叫品茶。 穷苦人喝茶鲸吞牛饮是为了解渴祛病,富贵人喝茶细品慢咽是为了享受生活。 很想再来一杯。 不过黄玄然没有再给我倒第二杯的打算。 她端坐在那里,无视我的委婉暗示,继续按自己的节奏说了下去。 “高天观这一脉也是拜得葛仙为祖师。只不过我们承得葛仙翁的宝胎丹元术。真要按规矩论起来,我们两个算是同门分脉,各挑一枝。由你挑起高天观的名头来,外人没资格挑剔。以你的行事风格,也没人敢来挑这个毛病。” 我已经知道黄玄然的想法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虽然把高天观和陆尘音托付给我,但只是一种交换,属于万般无奈的选择。 但在那次之后,她显然对我做了侧面了解。 不知道她问的是谁,又了解了哪些内容。 但通过了解,她做出了新的决定。 让我挑起高天观的名头 。 但这么做,只是一种手段。 她归根结底的目的是为了陆尘音。 这是她唯一的徒弟,也是高天观真正的传承。 陆尘音的心性在浊世洪流中站不住脚,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人间人来扶持。 黄玄然选中了我。 她说这些,不是给我听,而是给她自己。 高天观历代与外道术士不两立。 阴脉先生再怎么特殊,也依旧是外道术士。 不猎杀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在她心里,其实是看不起外道术士的。 这从第一次见面时,就能清楚地感觉到。 现在做了这么大的转弯,她需要说服自己。 至于我的意见,在她心中其实不重要。 因为她有把握,我一定会接受她的条件。 “为什么选我?” 这是我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第一次她看似答了,其实没有答。 能够为她提供这种帮助的人间人很多,完全没有必要选我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外道术士。 黄玄然道:“赵开来对你的评价很高。” 我心中就是一动,“你认识赵开来?” 黄玄然轻描淡写地说:“我跟他父亲是抗大同学。他小时候,我抱过他。赵家小幺这人眼眶子高,一般人看不上,但对你印象很好,说你是能做大事的人。” 怪不得赵开来会突然要给我弄个道场,原来根子在这里。 我不由叹气,“就算没有我出头,他们也动不了你的高天观,对吧。” 她之前说的那些经历我一个江湖草莽听不懂,但既然跟赵开来关系这么近,想解决这个问题也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 我那天硬出头,完全就是场笑话。 可黄玄然却说:“不,我解决不了。就算保不住高天观,我也不会给赵开来打电话。高天观是私事,公家给我了离休待遇,我不会再借公权去做私事。你要是能保住高天观,就是帮了我大忙。这份人情我承,所以才会选择你来挑起高天观。这是我给你的回报。” 我苦笑说:“高天观的名头不是那么好挑的吧。” “人间名你挑,仙家名尘音挑。只要你能保证供着尘音修行传道,人间的事情一概由你做主!高天观和黄玄然的名头都可以借给你用。人间事不外权财二字,有高天观和黄玄然的名头,以你的手段,权财就手可得。有了权与财,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事半功倍!我们是合作,不是你投效我,也不是我收录你,怎么样?” 黄玄然终于提壶再次给我倒了一杯茶。 凝视了面前那杯茶好一会儿,我终于还是端了起来。 “好!” 这次没有仰脖直倒,而是小口细品。 清香入神,回甘无穷。 她的条件,我拒绝不了,也不能拒绝。 黄玄然微笑道:“喜欢的话,回去的时候带一些。可惜我也没有多少了。这是当年从老总家里顺来的,这些年虽然只在招待贵客的时候拿出来用,可终究用一次少一次了。” 既然拿定了主意,我直截了当地问:“仙姑需要我怎么做?” 黄玄然道:“那个法帖定了三件事情。第一,扫荡那些妖魔鬼怪,捧出我们正道自己的神仙,不能让那些江湖骗子招摇撞骗,坏了大家的名声。第二,各家都可以入世承包各地道观庙寺挣钱,少林武当白马白云有自家根基,不会出来争了,其它的不分地块,各凭本事。第三,明年年中,召开一次论法大会,各家都拿出一部分钱来,成立一个基金,共同运作投资,到时候要在会上论出来基金由谁掌盘子。你的机会和要做的,都在这三件事情上。”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些根基深厚的正道大脉果然一出招就是大手笔。 “承包木磨山景区宗教场所这事,已经至少有三家表示出兴趣,你一个外道术士想竞争,他们一封举报信就可以把你排挤出去,可用了高天观的名字,其它各家就不能用盘外招数来打击你,竞标只能各凭本事。你一定能拿下来。” 我问:“仙姑,你就那么相信我竞标下来之后,能够经营好?” 黄玄然微微一笑道:“你会靠着这个经营来赚钱吗?那来年的论法大会怎么办?论法大会想占一个份额,少说得准备一千万。不在论法大会上占住这一份,高天观再想跟上其他各脉,怕是要千难万难了。当然了,如果你想只靠经营这个来维持场面,也没问题,至少供奉尘音足够了。可是,对你自己来说,远远不够!” 我深深叹了口气。 她看人真的很准。 要是拿下木磨山景区宗教场所经营权的话,我怎么可能会老实经营挣钱? 挣钱只是手段。 我的目的是挣命! “有了这个经营权,我会拿着去银行抵押贷款,拿到贷款就可以去论法大会了。” 这是千门无中生有的手段。 无中生有,是术,也是技。 这些年,不知多少草莽豪强,都是靠着这一招才赚下的亿万身家。 老实守法经营,从来不能暴富。 想要暴富,只有两条路,一个投机取巧,一个无中生有! 第一百五十四章 她还好吗? 下了木磨山,我一直绷着的一口气才敢吐出来。 这一口气吐出,刹那间汗透背心,这才注意到那个石碑还在我这里,忘记交给黄玄然了。 这实在是我自打学术以来,最凶险的一次。 毫无准备之下,就撞进了别人的罗网里。 我外道术士的身份在黄玄然眼里本身就是原罪。 如果不是如今这个年月,而是民国乱世,怕是我第一次进高天观就没可能活着出来了,哪还能再二进高天观,还被她选中替高天观挑名? 真要斗起来,我胜算不大,最大可能是跟她拼个同归于尽。 可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命没讨,仇没报,恩没尝,还没找到自己的家,我不甘心就这么死。 虽然黄玄然一直表现的平和淡然,可我却不敢有丝毫放松,直到出了高天观,都一直全神准备着应敌作战。 幸好,黄玄然是真没有杀我的打算。 时代在变,她这样的人也在变。 过程虽然惊心,但结果不错。 有了高天观的名义,更方便我在金城落脚,将来的一些谋划也更加顺理成章。 只是,这样的事情,我绝不能容许再有下次。 回到大河村的时候,天还没有黑。 老曹一如往常抄着手端坐窗口。 我凑过去说:“我从高天观回来的。” 老曹一挑眉头,“哦”了一声。 我就说:“不对我还能活着出来感到奇怪吗?” 老曹嗤地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你真是胆大包天,什么都不怕。” 我斜眼瞅着他,“您老真想我死?” 老曹道:“我还有不到十个月就退休啦。” 我一巴掌拍到窗台上,“那你还介绍我去高天观求助?” 老曹不高兴了,“你怕什么?跟我耍威风呢?是你求我找人帮你,我给你找了个最靠谱的,难道我还有错了?换成别家,六位数的礼能让你进个门就算大度!你要这样的话,以后有事别找我。反正你现在名有了,利有了,靠山也有了,也用不到我个糟老头子了,正好大家一拍各东西,我还能落个安心退休。” 我赶紧把手抬起来,“随便拍拍,不至于生这么大气。我刚才在高天观吓得半死,难道还不能发泄一下?您老哪怕提前告诉我一声高天观是什么地方?” 老曹骂道:“我这样的都没死她手里,你特么的有什么可怕的?你以为黄玄然是什么身份,会跟你这样没名没姓的小角色一般见识?人家那是四十九年上过观礼台的。特么的,我一片好心,你特么跟我来吼三吼四的,真当我糟老头子好欺负了?赶紧给我滚蛋。” 我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就有了底。 老曹不知道黄玄然已经死了。 赵开来应该也不知道。 是不是现在只有我知道这件事情? 第一次进观,就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她都没有杀我灭口。 老曹说的对,她这样的大人物,根本不屑于对我这种没名没姓的小角色动手。 但我不能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我笑道:“您老是老了点,可一点不糟,连这样的大人物都认识,真是了不得。能结识您老,实在是我进金城第一大幸运的事。这可是老天都在帮我!相信我一定能够心想事成。得,我给您赔个不是,刚才拍窗台是我不对,回头我请您老喝酒。” 说完,我把从高天观拎来的茶叶包搁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捏了一小把分给他,“黄仙姑当年从老总那里顺来的茶叶,统共就剩下这么多,我分您老一半,这心意够诚了吧。” 老曹看着那茶叶就是一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小子真是能耐啊,这样的人物,去两回就能攀扯上,当个外道术士实在是可惜了,从商从政一定都能风生水起,有没有考虑换个道走走?” “您老太高看我了,人家是要给我派事情做,先拿点好处给我尝尝甜头。” “嘁,你以为黄玄然是随便什么人都会支使的吗?多少人想求着给她办事都找不到门路,你看赵开来牛逼吧,这么多年我知道的,他就去过高天观四回,连门都没进去过!你知道这茶叶她有多宝贝?能给你拿出来,这说明她不是拿你当下人使唤,是要请你帮忙!你小子说从来都要人求你,我还当你是吹牛,现在一看,还真特么有点本事。能让黄玄然请你做事,够你吹一辈子了。” 我笑了笑,“运气好,没办法。”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我打算拿下木磨山宗教场所经营权的想法合了她的心意,所以她才会下了最后的决心。 我要是没有这个想法,那她最终要选择的合作伙伴,大概就是拿下经营权的其他正道大脉了。 但那样的话,就等于是高天观托庇于人。 不到最后,她绝对不会这样选择。 好在,她遇到了我。 机缘,从来都是相互成就的。 老曹瞪我,“你小子别特么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告诉你……” 他这话没说完,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来电话的是赵开来。 “你知道跟邵卫江一起混的那几个人都是什么身份吗?” “能跟邵卫江玩到一起,都是类似家庭的吧。” “那你还敢对他们下手?他们要是真出了事,你在金城就别想站住脚了。” “所以我没动邵卫江。他邵公子要是连几个小兄弟都救不下来,以后还怎么在金城混?不到最后,他都不会去告状。现在,他应该瞒着自家,在找先生救人吧。”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把整个金城但凡有点名气的先生都弄到了他在东湖的别墅。到现在一个都没能出来。” “他没去找地仙会的那五位老仙爷?” “那五个老家伙都是拒绝了。他们各有自己擅长的一块,知道的都知道。邵卫江虽然张狂,但这五个都各有背景,他也不敢硬去抓人过来。现在正联系外地有名气的先生过来。你想好怎么收场了吗?那几个人的问题解决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我使的手段,这全国能解得了的,不足一巴掌,他一个也请不过来。” “你这真是法术?” “一点外道小手段,不是法术,但也不比法术好解。” “黄仙姑呢?她也解不了?” 我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前面说的那些,都只是为了这个目的做的铺垫。 真要关心的话,他不至于才打电话来。 “他有那个资格知道黄仙姑?” 赵开来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问:“黄仙姑,她还好吗?” 第一百五十五章 要多学习 这个问题其实比较难以回答。 正常来说,人都死了,肯定谈不上好。 但作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还能说话唠嗑,布局照看徒弟,吓得我心寒胆战,挡着赵开来这样的真神仙不能进高天观,怎么也不能说不好。 所以我给了个比较含混的回答。 “在愁徒弟和高天观的事情。” “她刚才给让徒弟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以后高天观的事情都由你来管理。你是怎么做到的?” “赵同志,我这也糊涂呢,这才第二次见面,黄仙姑就做出这么大的决定,让我这心里实在没底。怎么,你跟黄仙姑很熟?” “她是我一个长辈……” 说到这里,赵开来又沉默了。 这一回沉默的时间比较长。 只有沉稳均匀的呼吸声在话筒里持续传来。 他在犹豫。 我也不催,只举着手机安心等待。 坐窗里的老曹做了个朝上抛的动作。 我心里一动,摸出大钱扔到空中。 花。 赵开来终于开口,“三理教这事之后,我将返回京城,年前走,以后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让我在走之前见她一面?” 如果没有掷钱,我一定会犹豫。 如果掷出字,我一定会拒绝。 可是,这次掷出的花。 我回答:“我试试。” 赵开来的声音透出一丝轻松,“邵卫江这边,需要我做什么吗?” “江湖事江湖了吧,你走之后,我还是要靠自己站稳,总得让这位邵公子见识见识真正的江湖手段,不要真以为江湖人就只是围着他拎包拍马那种。” “你能降服他?” “过了今晚,明天他一定会来找我。只要他来找我,就一定会服我!” “邵家没有再往上进步的机会了,但在金城乃至全省,依旧有足够的话语权,算是数一数二的地头蛇。邵卫江是幺儿,商政两条道的资源都已经被哥哥姐姐占了,他自命不凡,不甘心去清闲地方养着,整天跟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迟早出事。” “黄仙姑让我去做买卖,我带上邵卫江?” “棉纺二厂的事,不能让他掺和。” “正经买卖,黄仙姑定的,你还信不过?” “你平时看新闻吗?” 这个转折来得有点突然。 我迟疑了一下,如实回答:“不看,我一个江湖术士,整天忙着挣命讨饭,没功夫关心那些跟自己不沾边的大事。” 赵开来便说:“还是要多看书多读报多了解新闻,多学习提高自己。我这有份报纸,让人给你送过去,你看一看。邵卫江的事情,回头我会给邵卫江父亲打电话提醒他一下。” 挂了电话之后,我看着老曹,“他让我多读书看报了解新闻多多学习,这是几个意思?” 老曹懒洋洋的一摊手,“我要是能知道他这种真神仙想什么,还会窝在这里当个小片警吗?” 我盯着他问:“您老真姓曹?” 老曹笑骂道:“滚蛋,你真姓周?” 这个老狐狸,肯定老实窝在这里,一定有什么别的企图。 回到处住,张宝山和杨晓雯居然都在。 两人分别把着一个沙发,仰面朝天睡得那叫一个香。 我把香炉里的香换下来,又沏了壶茶,分别给两人各倒一杯,放到面前茶几上,转头仔细把石碑和带回来的那点茶叶收好。 等再回到诊室里,两人已经醒了。 张宝山已经把在蛇山的经历都讲给杨晓雯听了,之所以还留在这儿,就是想跟我再说一说她那两个同学的事情。 作为长辈,既然已经知道杨晓雯的问题是被人给害了,那就无论如何也不能糊涂过去,必须得给她讨个说法。 杨晓雯也很关心这事。 我就说:“两家的父母既然都还在金城,那就简单,你安排人盯着点,谁这两天家里晚上突然闹起来,就是谁家有问题,到时候我们登门拜访就是了。” 张宝山问:“这么简单?” 我笑道:“还能有多复杂?这些涉及术法的事情,实际上都是这么简单,外人看起来神秘复杂,其实是故意搞出来的,让人云山雾罩,不明所以,才会感到恐惧,这样才会信用术士的说辞。” 张宝山当即道:“行,那我现在就安排人去办。” 我说:“不用急这么一会儿,晚饭在这吃吧,我去让包老婶多做点饭。等吃完了,你们两个一起走就行。” 杨晓雯道:“我不走啊,今晚还睡你这客房。” 我说:“事情都处理完了,你不用再留下来了。正好坐张队长的顺风车回家,道上也安全。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天天在外面住,张队长也不放心不是。” 杨晓雯说:“我住这儿是张叔叔的意思。” 张宝山道:“对,对,我的意思,先让她再打扰你几天,等背后的事情解决了再回家,这样才安全。我担心背后使坏那家狗急跳墙,再对晓雯做什么。” “倒是没什么打扰的,想住那就住吧。” 我以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回答。 张宝山到底没吃晚饭,急急忙忙就走了。 我本来做好了应对杨晓雯的打算。 可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没有来缠我,吃过晚饭就回诊室休息,没再出来。 之前的痴缠,果然是山神标记的作用,如今把山神解决,她就不再受影响了。 虽然这是我预料到的,但真是这样还是让我有些失落,以至于心绪不太稳定,做晚课的时候,大致多潦草了十个字。 食髓知味,温柔难却。 妙姐走之前给我上的最后一课果然很关键。 这一夜睡了个安稳好觉。 早上准备起床练气。 正打着坐呢,就听到诊室那边门响,跟着就是脚步声,先去诊室那边转了一圈,然后就出门出院了。 也不知有什么事,一大早就急着走。 原以为她白天不会再回来了。 哪知道等我站完桩,洗漱完毕,她居然又回来了,还带着早餐。 热干面,煮玉米,红薯,茶叶蛋,蛋酒。 我还以为她是在外面买的,哪知道等她一一摆到桌上后,说:“尝尝我的手艺,你是不是从来不开火,什么都没有,害得我现跑包老婶那去借的地方。等白天我去买点东西回来,以后在家里做也方便。” 我赶紧说:“不用这么麻烦,我给包老婶交了伙食费,让她做就行。” 杨晓雯认真地说:“我在这儿,你的饭就我负责,我不在你随意。” 妈蛋,这事有点麻烦了。 妙姐说过,当一个女人愿意为你做早饭的时候,你就要小心了。 那时候我们两个的早餐从来都是在外面买着吃。 那么多年,妙姐只给我做过一顿早饭。 就是离开那天。 第一百五十六章 千门手段 仗势夺神 杨晓雯这事,只能慢慢处理。 眼下我还有很多比她更大的麻烦要逐一解决。 吃过早饭,我就做好准备。 应对邵卫江是个技术活。 这种公子哥,不可能单纯以力压服。 那只会让他更恨,哪怕现在暂时屈服,一有机会,也绝对会反咬一口。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就是如此。 想要降服他,只能用他熟悉的心甘情愿低头的力量。 这个我没有。 但不要紧。 行走江湖,最紧要的就是会借势。 没的吹成有的,有一分吹成十分。 大概上午九点的时候,一辆陆地巡洋舰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停在院门前。 邵卫江来了。 跟他一起来的,没有打手保镖,也没有其他公子哥,只有一个老太太,六十多岁的年纪,小眼睛不大,白白胖胖,脸上一点褶子都没有,一身粗布褂子,斜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大布兜。 两人下了车,没有立刻进院。 老太太先从布兜里抓东西,刷刷地往院门口扬了好几把,然后拿出两样东西。 一个是巴掌大的手鼓,一个是串法铃。 她把法铃串到手腕上,举起手鼓边拍边唱,围着邵卫江转圈。 听唱辞内容,是搬兵护法的调调,与关东出马堂的唱辞腔调有些类似,但内容差异极大,有些部分做了明显的改动,只是这改动反倒破坏了原本唱辞的条理性和完整性。 不过唬不懂行的外人,比如邵卫江这样的,足够了。 老太太转了九圈,唱辞完毕,举起手掌,往掌心吐了一口唾沫,对着邵卫江前胸后背各自连拍三掌,道:“邵公子,我已经请仙上身为你护法,什么邪法妖术都伤不到你,尽管放心大胆地进去就行。” 邵卫江本来站在那里缩着脖子躬着背,明显胆气不足,听老太太这么一说,就精神了不少,背也挺直了,腰也不弯了,脖子也不缩了,“大姑,那我可就进了。” “进!”老太太一拍手掌,“有仙在身护法,还有我在旁边,再厉害的邪门外道也动不了你,到时候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今天一定能破了他的邪法!” 邵卫江应了一声,挺胸抬头,一把推开院门,大踏步来到诊室门前,也不敲门,一把重重推开闯了进来,看到我就咬着牙道:“姓周的,你挺牛逼啊,能让赵二哥打电话给我爸压我!” 我在沙发上坐着呢,也没起身,只伸手示意,“坐吧,喝杯茶,有话慢慢说。” “说个屁,老子今天来就是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马王爷有三只眼,就算不用别的关系,我一样能治死你!” 邵卫江从后腰拔出一柄老式刺刀,举在手里,奔着我就大步走过来。 我不由一笑。 就算有赵开来的压制,他仗以横行的根本不能发力,原本能动手的一应手段全都使不出来,可他的出身在这里,但凡稍动动手腕,就足以撬动倾山之力,将我这么个没根基的江湖人直接压死。 可他却最终选择了自己亲自上阵。 要是不会用这手腕,那就是一个蠢。 要是不敢撬这力量,那就是一个懦。 归根结底是无用。 嚣张跋扈,张牙舞爪,不过是个纸老虎。 我安静地坐着,等他走到沙发跟前,才说:“坐!” 邵卫江一下就僵在当场,跟木偶一样转身一屁股坐到我对面沙发上,手里的刺刀依旧举在半空,看起来说不出的滑稽。 “大姑,大姑!” 邵卫江脸上立马就见了汗,连声大叫求救。 老太太就站在门口呢,一只脚刚迈进门,另一只脚还在门外,就那么不动了。 不是我施了术,而是她自己不敢往里走啦。 她全身都在不停抖着,手腕上的法铃就跟着叮铃叮铃响个不停。 脸上的汗,比邵卫江还多。 我招呼道:“麻大姑,既然来了,就进来坐会儿吧。” 这是有一面之缘的老相识。 千面胡跟我压命论理,请了几个金城术士圈里的边缘人物,这位麻大姑就是其中之一,号称精通唱神驱邪。 那天也是她被吓得最厉害,要不是带了速效救心丸,估计当时就得给千面胡陪葬。 “周,周先生……”麻大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不知道是您。” 我温和地说:“麻大姑名震金城,上次没来得及好好请教,既然上门了,那就是我们的缘分,进来说话吧。放心,我们无怨无仇,你又没惹我,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不说还好,听我这么一说,麻大姑干脆利索地跪到了地上,咣咣磕头。 “周先生,您放过我吧,我真不知道是您啊。要是知道,我肯定不敢来的。彭铁山那老小子只说邵公子被人暗算中了邪术,唱神驱邪我在行,他就推荐我来帮邵公子一把,我只是想攀个高枝,没想着跟您作对!彭铁山个老逼登他坑我啊……” 她一边磕头,一边连嚎带哭,涕泪齐流,几个头磕下去,脑门就见了血。 “算了,你这么一把年纪,不知者不怪,你起来吧,先到外面等着,我跟邵公子谈完了,问你几句话。” “是,是!” 麻大姑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去,还没忘记把门给带上。 出了门她也没敢逃,就老实站在檐下等着。 我转头看向邵卫江。 邵卫江脸色惨白,却兀自瞪着我眼睛,“姓周的,别人怕你,我不怕你,你打听打听我邵卫江是什么人,今天你要是敢动我一个手指头,你一定活不了。” 我笑了笑,端起茶杯,冲他示意了一下,“喝茶!” 邵卫江身不由己,放下刺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然后,他脸上现出惊异的神色,看着我露出不安的疑惑。 妥了。 他知道这茶的珍贵。 这就可以省下很多功夫。 黄玄然的茶,从来都不只是茶。 震慑老曹用一半,还得说明白,而对付邵卫江这样知情的,只需要一口。 “喝过?” “尝过一次,没有你这个味道好。” “哦,邵公子家里在京城还有关系?” “我爷爷的老上级,前年我跟我爸去给他拜过一次年,但那以后就再不准我们去了。” “怪不得赵同志会让我提携你一把,原来有这么一层香火情。” 我打了个指响,解掉束缚邵卫江的手段。 邵卫江却下意识坐直身体,抛掉了之前所有的跋扈与骄傲,低声问:“您,从京城来?” 千门手段,仗势夺神。 对付他这种人最是合适不过。 第一百五十七章 给你个机会 “我让你去打听一下我周成是什么人,你到底没打听?” 我没有回答邵卫江的试探,而是以训斥的语气进行反问。 邵卫江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又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只剩下半边屁股沾在沙发上。 “我原以为您只是赵二哥用来办事的手下。” 我紧皱眉头,看着邵卫江,一言不发。 邵卫江越发的不安,却又不敢主动说话。 等到他快要撑不住脸的时候,我才缓缓开口。 “做大事,一要稳,二要细,三要狠,你一样不沾,其实对我不合适。如今大势转变,金城这八方聚财的宝地,机会多不胜数。差不多的身份,姓仇的已经图谋绵纺二厂,姓郭的在动香雪奶的主意,可你却还只知道借着老子的那点余荫花天酒地,看着风光,不过是个虚架子。现在那些人奉承你,难道是看你?还不是看你老子?这回出事不就见出来了,他们实际上根本看不起你!” 邵卫江脸涨成了茄皮子色儿,呼吸变得粗重急促,不服气地说:“我有什么办法,家里那点子关系都给大哥大姐用了,我爸又不让我掺和那些生意上的事情,我不吃喝玩乐还能干什么?要是给我机会,我不会比大哥大姐干得差!可他们就是不肯给我,只想让我混吃等死!” 我嗤笑了一声,伸手拿起那柄刺刀瞧了瞧了,“好东西,当年长辈上过战场的老物件?凶气凛然,百邪辟易。是谁给你出主意拿这个东西来对付我的?” 借势夺神,最主要的就是迷惑对方。 如今我已经借势成功,接下来就要夺神。 这夺神的第一要紧处,就是时刻掌握话题方向和节奏,让他不能有效地组织思考。 东拉西扯,故作高深,就是最重要的手段。 千门的许多手段,说穿了其实没什么神奇,只要没是傻子都能听懂,真正的关键在于使用,察言观色,掌握节奏,才能套住心思,夺神控念。 要是一直顺着原本的话题说下去,太过深入,我知道的不多,很容易露怯,这时候就得转移话题,打断他的思路,让他跟着我的节奏走,只停留于被带起的情绪,没机会深思细想。 被我这明显带着鄙视的一笑,邵卫江刚鼓起来的那口气就泄了,答道:“我爷爷的东西,藏着不让我们动。是彭铁山说要破邪术,最好是用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兵器,我就偷出来了。” “老爷子一世英雄,只可惜在岁数,要是能再上一步的话,你们邵家也不至于困在金城。算了,赵同志既然开了口,我不能不给他面子。给我准备个大开张的道场,在金城地面上做事算你一成股,你只管等着拿好处就行,足够你吃喝玩乐一辈子了。” 这话是用施舍的语气说出来的。 目的就是重新挑起他之前的那股不服气的劲头。 邵卫江这种人,其实没有多少自知之明,把家庭背景当成了自己的实力,总是自以为精明强干,威武不凡,凡事是自己不屑干或是不能干,只要干了必定比谁都强。 邵卫江一如我预料的那样,登时脸涨得通红,“不用你给我股,我也一样吃喝玩乐一辈子,我邵某人用不着你可怜,赵二哥也不会让你赏我饭吃。你要是需要帮手,尽管跟我说,在金城这地界上,我邵某人办不成的事情不多。无功不受?,不用我办事,你的股份我也不拿。” “喝茶!” 我自行端起茶杯,小口地品着,不再说话。 茶和沉默,都是给他持续制造压力。 让他心里承认,这是我需要他办事,而是我给他机会。 这次沉默的时间稍长。 邵卫江的神情从不服气变成了忐忑不安又变成了失落。 失而复得,才最是让人惊喜。 我恰到好处地开口,“信佛吗?” 邵卫江一怔,旋即狂喜,连忙应声,“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信。” “法林寺的道正大师佛法精深,找时间去请教请教佛法。一法通,万法通,不要嫌说法浪费时间,也不要嫌拜佛事太小,佛法奥义深不可测,真学懂弄通了,殊途同归,佛本是道。要是能跟道正大师探讨明白,回去可以把这事跟你们家老爷子讲一讲。相信你家里也会支持你。” 我说完拿出包好的一小包茶叶放到刺刀旁边,“回头给你们家老爷子品品。” 剩下的茶叶又分出一半。 但这次之后,应该就用不着再使它了。 邵卫江小心翼翼地问:“周先生,我和几个哥们这事还没解决呢。” 我说:“你晚上梦到什么了?” 在夜总会的时候,虽然表面上没有对邵卫江下手,但实际上却是趁着他心神震荡的时候,给他种下了念头。 有事情的时候,显现不出来,可等他静下来休息的时候,就会禁不住回想当时情景,越想就越会心惊肉跳,由此而噩梦连场。 而且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在见到他的时候,引爆这个念头,让他失控疯狂。 如果不留下这手段,我哪敢就这么放他走。 他这种公子哥,讲义气都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心里实际上从来都是把自己摆在第一位。 能够威胁到他的,只有他自己。 “我梦到身边的人都不可靠,随时随地都可能偷袭我,还会出卖我。我最信任的哥仙拐了我的马子不说,还把我骗出去砍,几个手下为了点钱就出卖我,还有那些朋友、家里人……” 邵卫江脸色发白。 梦里肯定不只是这么简单,否则不至于一提起来就吓成这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撩起衣服袖子。 胳膊上一道道青紫色的瘀痕,触目惊心,仿佛被钝刀砍出来的。 “醒了之后,就变成这样了。不只是胳膊上,身上到处都是,只有脸上没有。我现在身边的人谁都不敢见了。”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日有所思,夜有梦。你梦到这些是因为你平时就在怀疑这些人,实际上是发自心底地不信任他们。这说明你身边有小人对你造成潜在威胁,你已经有所察觉,但却找不出是谁,所以才会忧心不安,只使术一勾,就全都翻了起来。” 我掏出包白壳子,扔给他。 “回去一人一根,抽了就没事了。信不过,就都打发走了,不要再留在你身边。真正有本事的人,从来都不需要弄一堆废物在身边捧场。邵公子,跟我把事情办妥,我保证你以后就是金城名副其实的第一公子,谁都不敢小瞧你。” 第一百五十八章 贼心不死 邵卫江拎着茶叶揣着白壳子走了。 走的时候都没搭理等着屋檐下的麻大姑。 用人脸朝前,不用人脸朝后,公子哥的凉薄无义可见一斑。 看着邵卫江上车扬长而去,麻大姑张了半天嘴,可到底没敢招呼。 我把她让进屋里,坐到沙发上,给她也倒了杯茶。 这回可不是黄玄然的茶,而是我自己的茶。 麻大姑端在手里犹豫着不敢喝。 我也不强求,说:“上回听千面胡说,麻大姑也是金城术士圈子里数得着的人物……” 麻大姑一哆嗦,哭丧着脸说:“可不敢,我就是没名堂的小角色,根本混不进真正的术士圈子,当初我倒是想找位老仙爷拜,结果人家都看不上我这种没根脚的,谁都没收我。千面胡虽然名声大,但那是拍花拐孩子采生折割传出来的恶名,没人瞧得起他,他请不到真正的术士来给他撑场面,就来找我们这些搭些边的老家伙。别人不知道,我去可是收了他一万块出场费的。” 我摆手打断她,“不用说这些,我不感兴趣。” 麻大姑立马闭嘴,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我说:“看你一把年纪了,我也不跟你计较,给我做件事情,今天这一档就算揭过去了。” 麻大姑赶忙堆起笑脸,“您尽管吩咐,我一定办好。” 我说:“我来金城已经一个多月,也算是站稳了脚跟,打起名头,可一直没机会见一见金城本地的同行,这金城第一等的地仙会里,也没有我们这些看外路病先生的一席之地,所以十天后,我在聚兴园摆个宴,请本地看外路病的同行吃个饭,要是有什么疑难杂症,也可以拿过去一起参详。你帮我跑一圈,肯给我周某人面子,愿意赏光来吃这顿饭的,告诉我一声。” 麻大姑吞了吞口水,“周先生,替您跑腿办事这都没说的,可我是个没门面的,人家正经术士都看不上我,就怕门都进不去,耽误了您的好意。” 我摸出两包白壳子扔给她,“替我办事,可以打我的名目,算我门下行走。事情办得好,我正式收下你。这烟你拿着抽,没有进不去的门。” 夺命搭台扬名声,斗法唱戏济同辈。 上半场已经完成,该到下半场了。 想靠着阴脉先生在金城称一声仙爷,这第一步就要折服圈中同行。 圈内人认了,这仙爷当的才名副其实。 其实老曹一点也没看错我。 打发走了麻大姑,原是打算歇一会儿,可刚坐到沙发上,打算把震慑邵卫江那壶茶喝了,就有问诊的上门了。 来的是一家三口。 两口子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带了个小女孩,六七岁的样子,白白嫩嫩,蔫蔫巴巴,一点精神头都没有不说,眼神还直勾勾的。 这女孩儿我见过。 那晚在农机修配厂,她被关在笼子里,是骨灰选出来的灵童之一。 当时我施了术,让她忘掉在农机修配厂里的经历,以免留下心理阴影。 拍花帮被踩绝,闻路杰死了,三理教自顾不暇,她应该恢复了正常才对。 可现在看她的情况,明显是受惊失了魂。 在她回家之后,肯定又发生了什么。 我装作没见过小女孩,请夫妻两个抱孩子坐到沙发上,给他们倒了茶,等两人喝过几口后,这才开始问诊。 按照孩子父母的说法,她前阵子碰上了拐子,好在福大命大,被警方及时给找了回来。刚回来的几天还都一切正常,可五天之后,就开始天天睡觉,每天几乎除了吃饭都在不停地睡,就算勉强叫醒,也是像现在这样没精打采,神情呆滞,说一句话半天才能回应,而且回应的还前言不搭后语,简直跟傻了一样。 两人抱着孩子去医院做了检查,也说不出是什么毛病,只建议去京城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再去检查检查。 小女孩这段时间一直有人陪着,没有受过任何惊吓,也没被外人抱过亲过。 问清楚之后,我照例诊脉捏指摸掌心背,最后检查了右脚。 脚背皮肤上的青色骨灰痕迹变成了紫黑色,蜿蜒一条,仿佛一条狰狞的虫子。 我心里就是一动,让夫妻两个把小女孩抱进里屋脱掉上衣查体。 在小女孩背部,左右两个肩胛骨处,各有一块紫黑色凸起。 只不过一个长长,一个圆圆。 左蛇右龟,真武转世。 公道师孙壁辉没有放弃在金城选灵。 鲁汉光逃回花莲后的,肯定会在总坛用教主的死讯兴风作浪。 孙壁辉想解开这个结,掌握住总坛的人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再带个教主回去。 至于这个教主是不是真的前任转世,并不重要。 小女孩儿是整个事情败露之前最后一个被选出来的灵童。 那么就算不是她,也必须是她。 她现在这个状态,是三理教那边在做法索魂定位。 一旦确定她的位置,就在合适的时机上门把她带走。 什么时机最合适呢? 自然就是甩卖完所有资产,整体撤离金城的时候。 而那时也是他们对我下手报复的最好时机! 无论成与不成,他们都会远离金城,不沾金城这一堆烂摊子。 “不用担心,这是前阵子受到惊吓留下的后遗病,魂魄不固,导致精神体力不济,我给你们开副药,每天给孩子药浴,最多十天就会恢复正常。这十天里,不要再带孩子出门,也不要再看别的先生。你们给我留个地址,十天后我会在晚上去给孩子复诊,那天晚上不要关门,也不要开灯,以免再次惊吓到她游散的魂魄。” 我开了一副药方,然后又拿出个黄裱纸叠的纸人出来,“把给孩子随身带着,要是这十天里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立刻把纸人撕碎。” 孩子妈妈一脸担心地问:“还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这孩子今年真是多灾多难,先生你说我们用不用去请个平安符什么的给孩子带上保保平安?” “我也说不好会有什么事情,你们注意着点就好。要是想请平安符的话,可以去法林寺。道正大师佛法精深,求他一串平时念经用的念珠给孩子带上就好。” 夫妻两个带着小女孩走了。 我把他们送出门,目送离开,正准备回屋,这一转身,就见小饭店的哑巴老板推门进院。 第一百五十九章 温柔乡是英雄冢 哑巴老板给我送来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 里面装的是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报纸。 出版日期是1994年12月6日。 这是赵开来拿给我的。 我回到屋里后,仔细翻看,很快就看到了他想要我学习的东西。 专版全文刊发的一份文件。 关于加强科学技术普及工作的若干意见。 我以前并不喜欢看这些东西。 枯燥,乏味,毫无意义。 妙姐也从来不看。 她说江湖人知道江湖事就好,国家大事跟我们这些那草莽没有关系。 所以我看书只看金庸雪米莉,看报只看地摊小报。 但既然赵开来这么郑重其事的派人送来,我还是耐着性子逐字逐句地看完了整篇内容。 “一些迷信、愚昧活动却日渐泛滥,反科学、伪科学活动频频发生,令人触目惊心……要明令禁止有关涉及封建迷信或尚无科学定论、有违科学原则和精神的猎奇报道以及不良生活方式的宣传……对利用封建迷信搞违法犯罪活动的要坚决依法打击,对反动会道门组织要坚决依法取缔……” 整篇看下来,我后背生寒。 妙姐错了。 谁说国家大事跟我们这些江湖草莽没有关系? 我挟着报纸,拎了从韦八那里拿来的两瓶洋酒,去找老曹。 看到我放到桌上的报纸,老曹道:“你小子联络人真特么有一套,黄玄然能套住,赵开来居然也肯真心指点你。” “这事您老早就知道了吧。” “废话,我天天读报看电视,这么大的事情哪能不知道。” “这东西都出一年了,金城的老仙爷们还是活蹦乱跳的,南田北李这两位神仙也蹦跶的欢实,看起来没什么用处。” “没用?你要是不信可以试试看。这东西是用来指导方向的,出来之后,还得再出落实的东西,落实的东西出来才能正式执行,第一年出条条款款,搜集证据,调查情况,第二年找地方试点,第三年能全国正式落地铺开那都是快的。不过这玩意只要一落地,影响最少都是十年往上。神仙们的好日子快要结束了。” “那我想占一个仙爷位置,不是正好撞枪口上了?” “江湖风头最盛的新人,从来都是背黑锅的不二人选。我劝你的都是金玉良言呐,老实靠你的本事挣钱,不要天天想那些有的没的。人生在世,穿衣吃饭,钱够花就行,挣多少是多啊,但凡犯个贪字,没有不翻车的。” “我凭本事治病救人,就算闯出些名头来,也不要紧吧。” “呵呵,治病救人?你有行医资格吗?名声太大,但凡出一点事,一个非法行医就能送你进去蹲个十年八年的。别说你有真本事,到了坎节儿上,说你没本事就没本事,搂草打兔子,骗子还是神仙在这种大方向下,都是一回事。时代不一样了,现在是公家的天下。想活过这一波风头,就老实的夹尾巴做人。” “您老别吓唬我,正道大脉那边刚出了法帖准备下场,这不也是往枪口上撞?” “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跟人家正道大脉比?人家那是公家承认的合法宗教组织。我实话跟你说,要没这个东西,他们可能还下不了决心下场。看这种东西得会看,尤其是得懂找关键字句。来,你看啊……” 老曹摸出个老花镜来架到鼻子上,指着报纸上的内容,慢慢说道:“你看好了,人家正道大脉,一不是反动会道门组织,二不搞违法犯罪活动,按规定老实传教,哪一条也不犯,有什么不敢下场的。再看你们,哪一条不犯?这针对性多明显啊!” 这公家文件果然得需要人指导才能看懂。 听老曹这么一解释,我就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那我明白了,多谢您老,以后有不懂的,还得找您请教。这两瓶洋酒,香港来的,您老喝着。” 说完,我去拿报纸,准备走人。 老曹一把按住报纸,“等会儿,你小子笑得这么阴险,就明白什么了?” 我说:“不是您老告诉我的吗?遵规守法嘛。我记得了。” 赵开来给我这个,不是让我夹着尾巴做人,而是告诉我该怎么做。 如果不是有高天观这事,他绝不可能指点我这个。 这全是看在黄玄然的面子上。 做老仙爷不要紧,关键是做谁家的老仙爷,打哪个名头。 老曹明显听懂了我的意思,嗤笑道:“那帮老鸡贼护食比谁都紧。自家没事都要斗个你死我活,你一个外道术士,想打正道大脉的名头,回头给你送进去算是开恩,最大可能是直接弄死你拉倒。” “回头我洗心革面去拜个师傅,也弄个道士证不就得了。” 我哈哈笑着,抢回报纸,也没回院子,直接上街去买了台电视。 赵开来说得对,还得多看新闻多学习才行,要不然连个文章的真义都看不懂。 等我买了电视回来,杨晓雯早就在家里了,不仅买了锅碗瓢盆,还买了窗帘、沙发巾、桌布、花瓶……而且在没动我房间整体布置的情况下,已经全都摆布上了。 我在门口愣住了。 看我不进来,杨晓雯就笑着招呼,“发什么呆,你快进来呀,看我哪布置得不好,你们这些先生是不是都讲究风水之类的,要是有什么地方摆布得不妥当,我赶紧改。本来想先问你的,可你这也不回来,我等不及,就先动手了。先看诊室这屋,回头再去看卧房和客房。” “我去买了个电视。” 我应了一句,走进屋里,站到地中央,四下环顾。 虽然只是多了些小物件,但房间里立马就变得生机盎然。 原本我布置的,整齐有序,但总感觉冷冰冰的,缺点味道。 妙姐说是我没人味儿,所以布置的房间也少人气,从来不让我布置住处。 可现在,往房间里一站,就有股子软软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不得不说,在一刹那间,我有种沉迷于这种感觉了。 不同于男女之事的别样诱惑。 最难消受美人恩,温柔乡是英雄冢。 可惜我不是英雄,只是个挣命的江湖术士。 第一百六十章 老仙爷赏饭 傍天黑的时候,刮起了西北风,气温骤降。 睡下的时候感觉被窝冰凉,本来老实去了客房的杨晓雯跑过来钻进被窝,说她冷。 身上确实冰冰凉。 她要做些激烈的容易见汗的运动来温暖一下。 我是想拒绝她的。 予取予求当然不可以。 不过,在她百般手段下,我拒绝失败。 好在她这一回索取的比较克制,只运动了两回,就老老实实的抱着我睡了过去。 早上我起来做早课,她跑去做了早饭。 金黄的小米粥,油香的拌菜,羊肉汤包,桂花糊米酒。 没有包玉芹做得丰富,但味道却着实不错。 今天是周一,吃过早饭,杨晓雯就急匆匆去上班了。 我照例坐在窗下的躺椅上休息。 只不过这次没有听歌,而是打开了电视看新闻。 电视是昨天下午送过来的,松下牌的,画面不错。 只是新闻内容实在是乏味无聊。 看了一小会儿,我就觉得眼睛有些睁不开了。 或许我应该换个频道,找个电视剧看看。 最近正在播tvb的神雕侠侣,据说相当不错。 正昏昏欲睡地拿不定主意时,有车子停在了院门口。 一个人下车进院。 在跨过院门的时候,特意在门槛上重重踩了三脚。 我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往窗台瞟了一眼,确认香已经换好,又摸了摸衣兜,那枚一直没派上用场的压宅大钱也在,起身开门。 那人恰好走到门前,停步,抬头。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扎着个马尾辫,留着小胡子,戴着副泛红的眼镜,显得有些流里流气。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周先生短短一个月威震金城,果然名不虚传。” 我挡在门口没动,说:“同参好手艺,踏坎挑门子,这是打算洗户口?” 男人摆了摆手,摸出包烟来倒了两根,递上来。 我没接他这烟,掏了自己的烟倒了一根,扔进嘴里。 男人也不在意,依旧保持着笑脸,一根夹到耳朵上,一根扔进嘴里,掏火点着,这才说:“兄弟不是江湖人,不讲春典。” 我叼着烟没点,说:“学了神仙术,不做跑海人,那你是走金光道要上天?” “兄弟家里做点小买卖,得了龙老仙爷的眼缘,拜在他门下学了点手段,没开堂请祖师,不算入门。平时吃喝玩乐在行,没什么本事,就给龙老仙爷做些迎来送往的活儿。” “原来是龙老仙爷门下,失敬,您贵姓?” “兄弟杨耀祖,不敢称个贵字,今儿奉龙老仙爷的令,来请周先生过去吃顿便饭,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认一认咱们金城术士圈的新星,也是想请教些问题。不知道周先生有没有这个工夫。” 其实我一照面就已经认出了他。 这人是仙爷老龙的得力手下。 调查报告里有他的详细内容和好几张各个角度的照片。 与其它江湖术士多半穷苦出身不同,杨耀祖是正经的富贵人家子弟。 他家里是做医疗器械生意的,父亲杨建军是卫生口的一个小职员,后来响应号召停薪留职下海经商,有幸得了老龙勘相指点,连踩中了几个风口,迅速暴富,由此成了老龙的忠实信徒,每年都花大钱供奉,对老龙的话更是言听计从。 “好说,龙老仙爷赏饭,多忙都得去,杨兄弟请进来坐,我收拾一下就走。” “不进去了,踩了周先生的门槛,这屋不好进,我就在外面等着,你慢慢收拾,不着急。” 我也不让他,转身进屋,反手把门关好,然后立刻拿下嘴里的烟卷,先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全都喝进嘴里,使劲漱了三漱,慢慢吐回到杯子里,茶水变得绿油油,还有好些细细的黑色小点。 这是外道三十六术养器藏神中的蕴妖术。 那些黑色小点是他用心血养出来的妖虫,随着呼吸钻入人身体里潜伏,暗中吸取气血,人会不明原因地疲倦易累,身体衰败,原本暗藏的小毛病都会被引发,甚至变成致命的重病。 与养蛊术不同,妖虫被施展出去后,就不会再与术士有任何联系,也无法收回,只能重新再养。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施展出来无根无底,无法追究来源,不怕任何手段追查。 而且不像其他外道术,中招之中身体会出现各种相应的损伤、痕迹,蕴妖术无形无色,没有任何征兆,中招的人多数直到死都不知道真正原因,是真正杀人于无形的阴招。 只不过蕴妖术施展条件苛刻复杂,一不小心还容易被妖虫反噬,就算是精通此道的术士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意施展使用。 可杨耀祖用起来却是毫无顾忌。 他进院踩门槛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施术,当走到诊室门前的时候,施术完成,只要我开门出去,就会中招。 踩门槛,是打草惊蛇,故意引我出门。 屋内是我主场,有药香庇护,妖虫放出来就会被熏死,开门他就闻到了味,所以不敢进门。 学术不是一般的辛苦,富贵子弟身娇肉贵,吃不下这些苦头,就算一时兴起学了些,也很少有能坚持下来,更别提学成了。 可杨耀祖不仅学成了,而且还是个正经的高手。 就从我这段时间以来接触到的术士来说,除了没直接动过手不知根底的葛修和韦八外,就属于这人最强! 要不是我在妙姐的训练下,各方面感知力远远超过正常人,今天就会不知不觉地中招。 实际上,开门的那一刻,我就立觉出呼吸稍有些艰涩,马上就摒住呼吸。 他散我烟我没要,自己的烟也叼上没点,就是因为在同他讲话的时候,我一直没有喘气,发声时用的是腹语! 初次见面就使杀招,不会无缘无故。 所谓请吃饭,应该是为了给这杀招打掩护。 只是我从来没跟这位龙老仙爷打过交道,他为什么会对我使阴招下杀手? 我在脑海中过着一切可能的同时,手上也没有闲下来,迅速拿出一张黄裱纸,咬破手指,画了个简单的尸头敕令架,连写七个鸡字在内,左写翅鳞足器,右写病瘟疾瘴,最后落下急急如律令符胆。 血符写完,将吐出来的妖虫连着茶水一并扣到黄裱纸上,掐了三山诀,按住杯底。 不论因为什么,既然上门施法,那就要接受反击。 术士斗法,必死一方。 杨耀祖的性命,我收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各怀鬼胎 茶水透过黄裱纸流净。 妖虫全都留了在纸面上。 我把湿透了的黄裱纸小心翼翼地叠成一个三角形,用大头针钉在诊桌背面。 十天之内,杨耀祖必遭所养妖虫反噬,就看龙老仙爷有没有那个本事救他了。 屋外响起细微的脚步声。 杨耀祖已经等的有些不安了。 我立刻穿上大衣,将那枚压宅大钱掏出来,放在门框上方,然后没事人一样出门。 杨耀祖停下脚步,毫无异样地请我上车。 龙老仙爷请客的地方叫锦兴楼。 金城相当有名气的老字号。 进包间的时候,正碰到上菜的服务员往外走。 满桌子的菜,热气腾腾,刚好上完最后一道。 而从我出门上车算起,杨耀祖都没和任何人联系过。 这也是圈中显技的手段。 普通人大概不会觉得什么异常,但像我这样的术士就要惊异于对方的料事如神了。 一个慈眉善目的胖老头坐在桌后。 正是号称金城勘相点命第一人的龙老仙爷。 与仙风道骨的葛修不一样,这位龙老仙爷一团和气,宛如一个最常见的邻居老头,毫无高人气质。 见我同杨耀祖进了包间,他便笑呵呵地起身迎出来,主动伸手来握,“哎呀,周先生,欢迎,欢迎!” 我没同他握手,而是依着规矩,捏了法式印,恭恭敬敬以晚辈姿态行礼,“新买卖见过老仙爷,同参上道有先后,跑海船上分老幼,这火山本应老沙挑,只是寻不着窖口,倒在老仙爷跟前上失了道理。” “都是跑海扳烂头的,不计较那些二五六,来,来,来,坐下说话。” 龙老仙爷不动声色的收了手,依旧笑呵呵的请我入座。 杨耀祖却没上桌,而是悄没声的退了出去,反手把包厢门带上,却又没走,而是守在了门口。 我便赞道:“老仙爷好屋里外的手面,这种含金的种都能搓磨圆滚。” 龙老仙爷摆手道:“也是老藤蔓缠得紧,奉了饭口不搓磨不行。呵,周先生名声远扬,既然是同道溜子,就没必要用春来点头,咱们抿火山说点混和话,摆头不?” 我说:“听老仙爷的就是。” 龙老仙爷哈哈一笑,当即拿起筷子,道:“不知道周先生喜欢哪口,就点了些特色菜,请周先生尝个新鲜,来,来,先弄两口垫垫底。” “老仙爷客气了,叫我小周就行,您老是前辈,要是一口一个先生,我这心里就得犯嘀咕,是不是哪得罪老仙爷,这菜再香怕是吃得没味儿了。” “哈哈,好,好,那我就托个大,叫你一声小周。来,吃菜,尝尝这清蒸昌鱼,别地方可吃不到这么地道的老味……” 龙老仙爷劝菜劝酒,吃喝一轮之才,才开始探话头,先是问我哪里人,为什么想到要来金城,又问我师承是哪个,领没领过山印,再问我是想只做先生看诊,还是要开道场立柱,就是以前辈地头蛇的身份大大方方的提问。 我也不藏着掖着,爽快地一一回答。 话头探得差不多了,龙老仙爷又转而关心我在金城有没有什么难事,需不需要他帮忙解决,还说要是不嫌弃可以拜在他这个老头子门下,以我的本事,只要他稍一提携,肯定能在地仙会占一个位置。 当然了,他所说的占一个位置,肯定不是仙爷这个,而是给他们跑腿办事的手下。 就好像韦八门下的严敬先,出来办事报的是地仙会门下。 如果没有杨耀祖之前见面就下黑手这档子事,他这些话没准儿我还能信个一两分,琢磨琢磨,但现在任他说得热火朝天,我只当放屁,嗯嗯啊啊应了几句,就说已经因为三理教的事情麻烦过葛修,要是拜门的话,也得拜葛修,不然的话就坏了规矩,也不好在金城混了。 听我这么说,龙老仙爷就笑呵呵地问:“你得罪了邵公子,葛老头能帮你平事吗?” 我心里一动,挤出一丝愁容,“还没敢打扰他老人家,他才在三理教这事上帮了我一把,这才没两天,我也不好意思再去找他,我打算先看看情况再说,我施的术一般人解不开,到时候我主动去给那帮人解了,给邵公子一个台阶下,这就没准儿就能揭过去。” 龙老仙爷摇头,拿筷子点着我,道:“你啊,太年轻了。你以为邵卫江是什么人,那是金城第一等的纨绔衙内,向来是排场大脾气大手腕大,你扫了他的面子,他不弄死你绝对不会甘心。” 我气鼓鼓地道:“这事不能怨我,我本来是想向他示好的,傍个靠山,结果他看不上我也就算了,还当众给我难堪,我要是不显点手段出来,以后在金城还怎么站位?我们术士就算不开张当神仙,也不能受人这么欺侮。当年常老仙在金城一呼百应,国府大员上门都得跪拜,我这后辈也不能坠了前辈的威风不是。大不了,这金城我不呆了,去南边找找机会。” 龙老仙爷叹道:“时代不一样了,得罪了邵卫江,你还想逃?他现在是忙着给人解术没工夫答理你,等他腾出手来,一个电话就能让你离不开金城,只能等死!” 我当即变了脸色,“那我现在就去找葛老仙爷找他帮忙主持公道。” “屁,你要是去找葛修,死的更快。”龙老仙爷嗤笑道,“你知道邵卫江为什么看不上你?因为韦八已经靠上他了。见过韦八这仙爷的本事,哪还看得上你这小地出溜?韦八跟葛修的关系不好,你看着吧,这事先传到韦八耳朵里,他肯定会亲自出手对付你!既能讨好韦八,又能打脸葛修,还能再立一次威风,一举三得的好事啊!要是先传到葛修那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既可以杜绝韦八借此向邵卫江挑拨,又可以讨好邵卫江。” “您别吓唬我。您几位老仙爷都是金城的这个。”我朝空中竖了个大拇指,“犯不着为了这么点事就去巴结邵卫江吧。” “要是无欲无求,比如我这样的,自然犯不着去巴结邵卫江。”龙老仙爷拿筷子点了点自己,“葛修和韦八都有所求,能求得邵卫江助力最好,就算求不得,也不能让他坏事。相比之下,你这么个外来的阴脉先生就无足轻重了,现在生死啊,只在他们几个的一念之间!” “那,那怎么办?我还以为到了时间把术解了就没事了。以前都是这么干的,也没出过事。” 我六神无主,惊慌失措,一眼看到笑吟吟的龙老仙爷,当即道:“老仙爷,求你救救我!” 他不等的就是我这个态度吗? 给他! 看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第一百六十二章 阴险狡诈 “唉,这事不好办呐。” 龙老仙爷摇头叹气,挟了一筷子菜吃到嘴里,慢慢咀嚼着。 我说:“您老要是为难,那我马上就离开金城,从此改名换姓。他邵卫江再手眼通天,也就是在金城。” 这样说的时候,我故意表现出一丝犹豫和不舍。 龙老仙爷便道:“哪有那么容易,你对这些衙内的小心眼和人脉一无所知。你要是愿意一辈子老实做个无名小卒,倒也能保得平平安安。可但凡要是搞出点声势来再成个名,很容易就被邵卫江给盯上,难道到时候再扔掉一切逃掉从头再来?你年轻不假,可这么一次次重来又能来几次?遇到事情躲不是办法,还是得解决哇。” “那我现在就去给邵卫江解了法术,求他原谅?” “那你就不可能活着回来了。这样吧,我给你解决这个麻烦,但事成之后你得拜在我门下。” “我可以现在就拜在您老门下。” “不急,等事情解决了,我发个传帖,邀请些同参做个见证,不能让你没了名分。” “多谢老仙爷看顾我这个无没根底的小子。” “不用客气,都说了我这人啊最爱提携后辈,我已经老了,看到你们这些后辈能成长起来,光大我们金城术士圈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老仙爷的好我一定记得,将来必定会孝敬您老,让我往东绝不往西,但凡有违背你意思,叫我天打五雷劈。” “好,好,不用发这么重的誓,我信得过你。听我说啊,你现在想解决这事有两个坎儿,一个是邵公子的面子,不让他面子过去肯定不行。你去解术,那是打他的脸,他会更生气。不如这样,你把解术的法子告诉我,我去找邵公子,就以师门长辈的身份替你向他道歉赔礼,然后施法解了那术。我再怎么也说在金城也有几分薄面,豁出去老脸给他道歉赔罪,解决问题,他怎么也得给我几分薄面,最多也就是再让你当众赔礼,绝对不会再为难你了。” “不行,我哪能让老仙爷您为我的事情受屈。” “我这老脸不值钱,能卖一次就卖一次,不要紧的,你记得我这个好就行。再说第二个坎儿,那就是韦八。邵公子最后肯定要去找韦八解决问题。你逼得他门下的郎玉生传帖赔礼,让他失了面子,他一定会趁这个机会置你于死地,这样才能找回面子,重新立威。所以,绝对不能让邵卫江见到韦八!” “我可以潜过去再给邵卫江使个术,让他出不了门。” “不能这么办,这是火上浇油,他一定能猜到你是弄的手脚,到时候我的老脸也就不好使了。术要使,但不是使在邵卫江身上,而是要用在韦八身上,让他不能露面见邵卫江。” “啊?老仙爷,韦八爷是金城顶尖的大术士,我这点小玩意,唬弄一下普通人还行,在韦八爷面前哪能够看,就算是我有这个胆子,我也没那个本事啊。” “放心,我可以帮你。你教给我解法,等于是我学了你的术。术不轻传,我不能白占你便宜,也传你一个法门,拿去对付韦八,保准能伤到他。我只问你,做不做!” “做了!” 我咬牙瞪眼,面色通红,下定决心。 “好小子,有决断,以后金城这一方,肯定有你一席之地,没准儿到时候我这老头子,还得靠你给撑腰。” 龙老仙爷笑眯眯地赞了我一句,“我先传你法门,你再教我解法。但出了这个门,这件事情我绝对不会承认,你也不要跟人说。” 我连声道:“懂,懂,您跟韦八爷都是地仙会的老仙爷,说出去不好听。” “明白就行。我教你的这个法门叫禁人术,需要准备竹节法器一个,公鸡一只,竹竿香一支,再找一个韦八的照片,这个我有,斩鸡头,沾公鸡血在照片背面写上禁身咒……” 龙老仙爷特别认真地把禁人术给我讲了一遍,又教了我竹节法器的制法以及禁身咒。 这招其实我会。 妙姐教得比他好。 所以我可以确认,他教的确实是真术,而且适合对韦八使用。 韦八最出名的是请仙问阴。 凡是请仙,都要供奉自家祖师,每日拜祭,保持与祖师的联系。 每天拜祭时,就是韦八最脆弱的空档。 只要使出这招,就能伤到他的魂魄,轻则精神不振,连续昏睡,重则精神失常,直接发疯。 由此看得出,龙老仙爷确实想阴韦八一把。 但他这是要借刀伤人,真正的目的绝对不是要帮我。 这么半天,他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根本就是在利用信息差在骗我。 他对这事的真相并不了解,只知道我得罪了邵卫江,就此想借机会蒙我,一箭三雕。 这第一雕就是从我这拿到解法,去向邵卫江卖好,由此搭上这条线。 地仙会的老仙爷再风光,也只是江湖草莽,想站稳坐住,想发财掌威,少不得要背靠权势人物,而如今这个环境,像邵卫江这种衙内公子,就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了,这只是江湖术士一个登梯手段。 今天攀扯上了衙内公子,明天就能靠着这些衙内公子的人脉,攀扯上真正的势力人物,重现当年常老仙的风光也不是梦。 这第二雕是借我的手来对付韦八。他说韦八投了邵卫江,这其实是在骗我。邵卫江真要有韦八帮忙,也不至于到处抓先生去解法了,更不可能最后选个不靠谱的麻大姑替自己站位。他只是借这个理由来诓我去心甘情愿地帮他对付韦八。 这里面肯定涉及地仙会的内部矛盾。 原因不得而知,但是我可以肯定一件事情。 这位龙老仙爷绝不是临时起意要对付韦八,而是早就有这个心思了。 因为我在进门的时候,就从他的身上感受到熟悉的术法痕迹。 我的术。 想要借何芳兵坑郎玉生由此剑指韦八以及指使何芳兵拿我符来探底的人,就是眼前这位龙老仙爷。 何芳兵带走的七杀针符已经被拆开了。 不论拆符的人是谁,龙老仙爷当时都肯定在场,也受到了波及! 所以杨耀祖见面就对我下杀手。 这是为了报复。 从最开始谋划的时候,他就没打算留我一条命。 当他解了邵卫江那些人的术,我对韦八成功下手,他就会杀了我,拿着我的命再去进一步交好邵卫江! 如果施术者不在乎暴露根脚,不怕人寻仇报复,只需要再加两道手续,就可以直接致人于死地! 这就是第三雕。 不得不说,龙老仙爷算计得很好,行动也相当果断。 他没有输在谋划上,只是输在了人算不如天算。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一个没根脚没来由的野先生,居然能够压服邵卫江! 看上去是他在用信息差骗我,可实际上真正有信息差的人是他! 既然他这么算计我,就不要怪我反过来顺水推舟坑他一把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移祸江东 龙老仙爷很耐心地把整个禁人术给我通讲了一遍之后,还让我复述一遍。 我故意讲错了几个地方,他居然也给一一指正出来。 就真是一副全心全意教导的样子。 我当即感激涕零。 毕竟就江湖术士的传统来说,不认不识,上来就这么真心传法的人比三条腿的蛤蟆可要少得多。 所以在学完禁人术之后,不用他提,我就立刻把解法老实地全盘递上。 “我用的是迷神术,但加了一些拍花术的手法,所以单纯用迷神术的解法才会不起作用,还需要用针灸解开拍花术下的迷药。这是我个人研究出来的一点小窍门,其实不着急解的话,过个五六天,迷药失效,再直接用迷神术的解法来解也能行。” 我先讲了下的迷神术是哪类,再讲对应解法,然后又讲用的哪种迷药,解药时需要注意哪些事项。 对面是行家,所以我讲的全都是真术,包括迷神术配合拍花术的小窍门也没藏着掖着。 龙老仙爷听得眼神闪动,连连叫好,“好,好,这个搭配使用的窍门真是精巧,还简单易行,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到底是年轻人心思活,想法多啊,哈哈哈,我帮你这一回真是帮对了,以后你肯定能在全国的术士圈里占一席之地,好好努力吧!” 但真术也能坑人。 他之前已经中了我的七杀针符,一年之内不能动针! 像他这样的人物,平时也没什么机会去碰针,自然不会感觉到异常。 可这回,他必须得用针灸解法。 只要动了针,他就会全身皮肤奇痒无比。 要不是眼下还没调查清楚谁夺了我的寿,我换个法子交给他,直接就能要了他的命。 这番术法交流,我们两个都很高兴。 等学完我的解法,龙老仙爷兴致勃勃地叫服务员又添了两个菜一瓶酒,非要跟我一醉方休。 我谢过他的好意,以还要去对付韦八为理由,拒绝再喝。 用禁人术对付韦八,需要特定的时间地点。 按龙老仙爷的说法,今晚就最合适。 正事要紧,龙老仙爷只能遗憾作罢,但很认真地跟我约好,事情办妥之后,由我请客再安安心心地喝一顿,他表示跟我特别投缘,一见如故,以后这酒定要常喝。 出来的时候,我怀里已经揣了一张据龙老仙爷说是韦八的照片。 但这张照片上的人,跟调查报告上里的照片一样,实际上是那个被我打伤的韦八护法,而不是韦八本人。 要么是龙老仙爷也不知道哪个是真正的韦八,要么就是他想通过暗算护法来逼出真正的韦八。 杨耀祖正懒洋洋地靠一张不知从哪拉来的椅子上,拿着款索尼的gb掌机玩俄罗斯方块,看到我出来也没有站起来的打算,只招呼了一声,便再次专注于游戏上。 我笑道:“兄弟,日后都在龙老仙爷门下做事,还请多照顾我一二啊。” 杨耀祖瞅了我一眼,露出一个流里流气的笑容,“当然,拜了老仙爷,那就是自家兄弟,我一定照顾你,哈哈,要一起玩一把不?” “不了,老仙爷有吩咐,我先去做事,回头一起。” 我们两个相视而笑,都笑得很真心。 等从锦兴楼出来,我立刻给邵卫江打了个电话,让他配合一下龙老仙爷的讨好。 邵卫江一听,便骂道:“这个老不死的,我安排人去请他,推三阻四地不肯来帮忙,摆那么大架子,还以为有多大的本事,原来根本不行,还得去你那里骗解法,你放心啊,只要他敢来,不拾掇掉他一层皮,我邵字倒过来写。” 骂了一气,他紧接着说:“周先生,我去见过道正大师,听他说过想法,你放心啊,这边我找人摆平,保证一定能拿下来。” 我说:“不用急,先正常竞标,看一看情况,最开始犯不着你出面。记住了,你邵公子是金城头面的人物,就算想扒拉饭,那也得是别人求着你喂,上赶着巧取豪夺,太掉价。赵同志张了嘴,我不会拿你当幌子用,只要跟着我一起,我保证把你立起来,到时候在金城你不用靠家里,也是一字号人物,谁都不敢小瞧了你。” 邵卫江嘿嘿笑道:“能挣到钱就行,不好搞得太大,让我爸知道了,事儿就麻烦了,他不听解释,肯定以为我打他名头用,到时候我可就不好过了。” 我说:“明天你来接我,我们再去一趟木磨山。我带你见个人。” 邵卫江这人想用好,就得给他足够的盼头和甜头,但他家里那边光一个小字辈的赵开来肯定不够用,还得请黄玄然这尊大菩萨露脸撑腰。 既然黄玄然许了我可以用她的名头,放着不用那不是傻嘛。 回到大河村,我去包玉芹那边转了一圈,侧面打听了一下何芳兵的情况。 包玉芹说何芳兵跟着教授去外地做项目去了,走之前打过招呼,可能得一个多月才能回来。 我看她神气圆满,颧骨不耸,阴阳纹浅淡,只有丧夫相没有丧子相,推断何芳兵应该没有死。 可从刚才龙老仙爷的面相来看,他近期确实有亲近晚辈死于非命。 由此估计何芳兵就算是给龙老仙爷办事,也不是他的亲信。 说了何芳兵,包玉芹连带便说到了何强兵。 说是这几天她去寺里看何强兵,发现自家儿子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的,变沉稳了有涵养深沉了,开始还能讲几句佛法了,完全不是之前街溜子的模样。 为此对我是千恩万谢,又想给我包个红包。 我客气地拒绝了她的红包。 从包玉芹家里出来,我在街上逛了一圈,买齐施展禁人术的材料,回到小院处理准备妥当,又去把埋下的那盒钉子挖了出来。 经过阴煞死气蕴养,这盒钉子已经成了标准的阴煞钉,只要打进人的影子,就可以杀人于无形。 傍晚上,杨晓雯准时下班回来,还顺路买了好些菜,到屋里放下东西,也不歇一歇,立马就围上围裙开始做饭。 我无所事事,想躺椅子上休闲一会儿,却被她毫不客气地安排了摘菜洗菜的任务。 她一顿饭做下来,把我支使得来回乱转。 坐到桌上,看着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倒是挺有参与感的。 杨晓雯做菜的手艺一般,比何强兵远远不如,可味道却是有股子说不出的可口。 想不清楚原因,只能归于老天爷赏饭吃,她没做厨子实在是饮食界的损失。 吃过晚饭,我做晚课,她就靠在沙发上看电视,还拿出满满一兜毛线开织,毛线的颜色都挺鲜艳,也不知道想织个什么东西。 不过她没能织多大一会儿。 她回来之前,我就已经换过香了。 很快她就在沙发上沉沉睡过去。 我把她抱到客房,盖好被子,带好门,返回诊室,对着镜子开始伪装。 没大一会儿,镜子里的男人从周成变成了何四。 镜子里的何四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冷笑。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夜行鬼辟易 禁人术,要在逢双数夜里十到十二点间,于施术目标东南侧十字路口,斩公鸡头,用鸡血在目标照片背面写下咒语,然后将照片卷起来塞进鸡嘴,再把鸡头放进竹节法器,背东南面西北,点香一炷,敬四方鬼神,念颂咒语,最后把竹筒埋在地下,只将鸡头露出地面,朝向目标所在方位。 施法后,烧黄纸钱一刀,烧完纸钱就走,在回到家前,不能回头,也不能说话。 如此施法人到家后,法术便会生效,目标会夜生急病,轻则不良于行,重则一命呜呼。 但对于韦八这种有法傍身的术士来说,最多也就让他生场病,想用这种粗浅的法门咒杀他,绝对不可能。 不过,我可不准备把这招用在韦八身上。 从大河村出来,我照例借了辆摩托,先去维多利亚养生洗浴中心。 遮着脸混进去瞧了一眼。 何四在。 前几天的刺杀并没有影响到这位江湖大哥及时行乐的心情。 他的专属大包间里的技师甚至又多了两个。 一皇四后,玩得甚是开心。 只是包间外面的走廊里多了四个精壮的男人,都是孔武有力,一脸凶悍。 不过在我眼中跟废物没什么区别。 当着他们的面推开包厢门往里瞧了一眼,确认何四还在后,再关好门,转身离开。 从始至终,四个人都没多瞧我一眼。 杀人无形是术士,手段狠辣是术士,潜行无踪也是术士。 我从维多利亚洗浴中心转出来,在东南方向的十字路口,找了个僻静的黑暗角落,严格依照龙老仙爷的指点,一步步施展禁人术。 虽然他指点的有些步骤是无用的错误的,但只有这样照方抓药,才能保证行家根据施术线索查到龙老仙爷身上。 但在施术的时候,我还是做了些改变。 照片背面写完禁人咒后,我在最下面又添了一句。 有这一句,何四今晚一定会突发急病重症,运气好及时送医能多活几天,运气不好明年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施展完禁人咒,我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过没回家,而是直奔韦八的别墅。 到了地头,远远停下摩托,依旧把脸遮好,揣了老黑星和阴煞钉,翻过后院墙,悄悄潜进别墅,摸上二楼。 刚上到二楼,便感觉有股子凉风自脑后刮过。 有轻轻的脚步声几乎紧贴着身后响起。 我抬脚,背后抬脚,我落步,背后落步。 步步相同步步跟,宛如附骨之蛆。 我回头去瞧。 黑暗中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但脑后又有凉风吹起。 好像有什么人正对着我后脑勺吹气。 我无声冷笑,站定脚步,扯下面巾,然后慢慢向后扭头。 随着扭头,我的脸部肌肉扭曲,五官错位,两眼更是冒出幽幽绿光。 当脖子扭到正常人的极限后,依旧没有停止,直扭了个一百八十度,正对着身后,才停止。 然后,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对尖长的獠牙。 一阵急风呼地卷起,急惶惶吹向远方。 驱鬼养灵,看家护院,这是魏解名扬金城的本事! 只是鬼也怕恶人。 家养的鬼灵更胆小。 驱鬼害人,也得通过梦境才行。 现实里,鬼灵其实非常脆弱,舌尖血、童子尿、黑狗血……只要沾上就会魂飞魄散。 不过,这都是外行人用的。 像我这种行家,自然是不屑于用这些外物。 小小鬼灵,随便吓一吓就足够了。 我扭曲出来的是钟馗相。 足以把一切鬼魂再吓死一遍。 吓跑了跟脚的鬼灵,我立刻拉起面巾,扭头就往楼下跑。 既然被鬼灵发现,行踪就暴露了,懂行的人绝对不会再往上去,那是自投罗网。 堪堪跑到楼梯中间,身后响起了轻轻的脚尖点地的声音。 又急又快,眨眼就到了我身后。 “谁派你来的?你想要干什么?” 韦八低沉厚重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不假思索地掏出老黑星,头不回,身不转,反手冲着声音传来处,砰砰就是两枪。 这两枪当然打不过。 声音响起的位置和韦八实际站的位置差了好远。 但我的目的也不是真要打中他。 刚刚打出两枪,便有微弱风声响起。 韦八出了两脚,一脚踢手腕,一脚踹小腹。 想躲的话,我自然可以躲过去。 但那不是何四的水平。 这两脚何四肯定躲不过去。 所以我稳住身形,没有躲避。 手腕一震,被踢中。 我立刻顺势抛起胳膊,以免被踢断手腕。 只是手中的老黑星再也握不住,直飞出去。 第二脚紧接着就到了。 正踹在我的小腹上。 我依旧是一沾这脚就立刻向后飞出,直接摔到一楼。 杂乱的脚步声轰轰响起。 灯光亮起。 严敬先带着一帮子手下,举着家伙冲进来,把这宽敞的一楼客厅挤得满满腾腾。 我在地上滚了一圈,一跃而起,却在落地的时候,踉跄了两步,借着这个机会往楼梯上看了一眼。 那里没有亮灯,韦八站在黑暗中,不仅看不清楚脸,身材也只能隐约看出个轮廓。 但我清楚的知道,他正在观察着我。 如果我能对他造成威胁,他一定会出手取我的性命。 我拔腿就往别墅外路。 “别让他跑了!” 严敬先吼叫着,把满屋子的手下散开,挡住窗户和房门,摆出一副瓮中捉鳖的架势。 我被堵在屋地当中,无路可逃。 韦八没有下楼,稳稳站在阴影中,沉声问:“你是要来杀我?” 我没吱声,转头观察四周,宛如困兽。 “杀了他!” 韦八一声令下,严敬先立刻挥着砍刀一马当先冲上来。 我掏出包石灰扬手洒到空中,逼退严敬先和一众马仔,抢下一个马仔手中的砍刀,奋勇挥舞着,向着门口方向猛冲。 看我这刀挥得又急又猛,那些马仔纷纷后退,无人敢挡在我前面。 严敬先躲过石灰,看到这一幕,立即暴喝一声,踏步冲上来,挡住我前进的道路,竖起手中砍刀,对着我的脖子就刺了过来。 这是下死手,真准备要杀掉我这个不速之客。 我急忙躲闪,但却慢了一步,遮脸的蒙面巾被一刀挑掉。 这时我正背对着楼梯,能够看到我样子的,只有挡在前面的严敬先。 严敬先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张口就要叫。 同是老仙爷门下,都为地仙会做事,严敬先不可不能认识何四。 临时伪装出来的容貌骗不过韦八,但绝对能骗过严敬先。 这张脸本来就是给他准备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相当不对劲 我立刻遮住脸,掏出阴煞钉打向严敬先。 就在这时,一股凉风吹过,严敬先脚下滑了一下,身子微微一歪。 只是这一歪,本来打向头部阴影位置的阴煞钉落到了肩膀阴影上。 严敬先闷哼了一声,一条胳膊马上就抬不起来。 我飞起一脚把他踹开,趁着这个空档,撞破大门,冲出别墅,拔腿就往院墙方向狂奔。 身后传来激烈的狗叫声。 两只德国黑背自别墅侧面窜出来。 我抬手就是两根阴煞钉,打在两只狗的影子上。 两只狗僵在原位不能动弹,呜呜哀鸣挣扎。 跟着冲出来的马仔被这一幕吓到,一时间没人敢往前上。 我趁势横穿过草坪,来到墙上,借着急跑的惯性,两步上墙,顺势将外衣搭在满是玻璃茬子的墙头上,一气翻墙出院,穿过街面,借着道旁梧桐和矮树墙的遮掩,跑到十字路口,寻了个阴暗角落往里一缩。 没大会儿工夫,一大帮马仔咋咋呼呼地追到十字路口,四面张望,分成三队各照一个方向追下去,闹腾了好一会儿,才稀稀拉拉地收人回去。 我从角落里钻出来,去掉伪装,脱掉外衣外裤,露出里面早穿好的衣服,重新蒙上脸,再次来到后院墙处,顺着刚才的原路翻进去,贴着别墅外墙爬动。 很快我就听到了严敬先低沉的闷哼。 极痛,却又强自忍受。 有人在给他治疗阴煞钉。 这个治疗过程,不是一般的疼,而且麻药无法缓解。 严敬先能够忍住不叫出来,绝对可以称得上一声好汉。 我慢慢爬到声音传来的窗口上方,倒立着探头向窗内观察。 严敬先赤着半身,坐在屋地当中的凳子上, 一个穿着件白褂子的女人手中举着一枝蜡烛,将蜡油不停滴在严敬先的肩膀上。 这女人三十出头的年纪,留着一头烫成波浪卷的短发,肤色微黑,唇厚鼻翘,充满野性。 每一滴蜡油落到肩膀的伤处,都冒出一缕带着浓浓尸臭的青烟。 严敬先的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 皮肤表面布满了汗珠。 除了这两个人外,房间角落里的阴影里还坐着个人,无声无息,仿佛只是个黑色的影子。 钱双连滴了几气后,突然将手中蜡烛往严敬先受伤的肩膀上一戳。 便听滋啦一声大响,火头熄灭,冒起一阵肉皮烧焦的糊味。 一根短短的细条从肩膀另一侧的皮肤表面钻出来,正落到严敬先投在地上的阴影肩膀位置上。 那是一截钉子样的蜡油,中间凝结着一段黑色的痕迹,表面沾满了鲜血。 随着钉子状蜡油的飞出,一股火苗紧跟着从刺破的伤口中喷了出来,登时把皮肤表面烧焦一块,留下一块圆圆的伤疤。 好手段。 我不由暗赞了一声。 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拔钉去煞,干脆利落,绝对一等一的术士。 在那份调查报告里,她是韦八的情人加秘书,名叫钱双。 但从她持蜡烛的手腕上露出来的刺青看,她应该是韦八的奉宝玉女。 奉宝玉女一般来说只负责管理术士的私人物品和信函书件,一般来说并不会被传授法术。 既是因为她的职责不需要懂术,也是因为不会术才好控制。 可现在看,钱双却跟一般的奉宝玉女不太一样。 不知道韦八是怎么想的。 我又往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影瞧了瞧。 这人影未免太安静了。 我心里有个猜测,但却有些拿不准。 正想仔细看一看,却听一声痛苦的低吼响起。 严敬先终于没忍住叫了出来。 这一声叫完,他就一头栽进钱双的怀里。 钱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低头咬在肩膀留下的那个圆形疤痕上,奋力吮吸。 这可不是常规的治疗手段。 莫不是韦八的独特手法? 我还没想明白呢,却又听严敬先低吼了一声,宛如野兽咆哮,伸手搂住钱双的腰,猛地站起来,直接把钱双举到半空。 钱双两腿紧紧缠住严敬先的腰,吮吸得越发用力,传出清楚的滋滋声响。 我看明白了。 这不是治疗手段,这是两人情不自禁,开始做激烈运动了。 大概是想通过这种方法来转移痛苦。 只是自家奉宝玉女和驱使力士当面做这种事情,韦八居然还是一动不动! 正常情况下,哪个术士也不会容忍自家的奉宝玉女和驱使力士鬼混。 只是不知道韦八现在的不正常,是不是我猜测的那样。 严敬先和钱双很快就激烈地纠缠到了一起。 没床不要紧,踢开碍事的凳子,直接在地板上解决也没问题。 我看两人的架势,大约要持续一段时间,就沿着墙面游开,挨个窗口查看情况。 别墅虽然挺大,但多数房间都空着,而且从情形来看,已经很久没人使用。 其他马仔都在一楼,聚在三个房间里,打麻将的,推牌九的,玩扑克的,玩得热火朝天,却没有常见的大呼小叫,而是人人都紧闭着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每个房间里都一模一样,仿佛所有人都同时间变成了哑巴。 我观察了一会儿,确认这些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马仔,没有术士在其中,便继续游走查看。 很快就发现,在三楼一个房间里,摆着香案火烛贡品,供奉的不是神主牌位,而是一个骨灰坛子。 我钻进房间,立刻感觉到一股异样的阴冷气息在房间中徘徊。 这股阴冷气息在我进屋后就在身边转悠不停。 我只当没感觉到,掏出张黄裱纸摊在地上,上前搬过骨灰坛子,打开封口一倒,登时倾出一堆骨灰。 中间还有一把小巧的塑料梳子,破旧缺齿,相当有年代感。 养灵就必须得有一件死者生前最重视的东西来设计羁绊,这样才能收得住管得了支使得动。 我拿起梳子,擦掉上面的骨灰,单独装进包里,然后才用黄裱纸把骨灰包好,塞进随身小包。 那股转来转去的阴冷气息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把骨灰坛子原样摆回去,然后顺着墙爬回到严敬先和钱双运动的房间。 「晚上跟人年前聚餐,回来晚了,今天只有这一更,明天补齐。」 第一百六十六章 意外 两人已经运动结束,并排躺在地板上,满身大汗,仍在不停微微喘息。 墙角的黑影依旧一动不动。 我倒挂在窗台上方,耐心地等待。 两人平静了一会儿,钱双翻身搂住严敬先,低声道:“阴煞钉的伤要三个月才能彻底恢复,明天我安排你去云南见老邦那伙人,这三个月你就不要回来了。” 严敬先抱着钱双,手掌在她身上的慢慢游走,神情带着不舍,“我要是走了,可就剩你自己了,我不放心。伤可以慢慢养,这三个月我不出手就是了。我虽然帮不上你大忙,但真有什么事情,还能给你跑腿办事,实在不行也可以带你离开金城。”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本来还担心会被老常识破,可老天都帮我们。现在他躺在那里要死不活,再没人能识破我的真身。” “这才是我最担心的。葛修步步紧逼,很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这次安排何四过来,很可能是查看老常的情况。老常比起八爷差太多了,葛修肯定是起了疑心。这次不成,他一定会再使别的手段。” “不怕,葛修针对八爷,是因为知道了王公子想请八爷进京显圣。这老不死的想进京称神仙想了一辈子,如今终于攀上了戚家的公子,哪会让别人抢了他的风光。回头我用八爷的身份表明不会进京的态度,他就不会再纠缠不放了。” “不行,这不是八爷的做事态度。你要是这样做,反倒会让葛修更起疑心。” “那怎么办?总不能真按着八爷的路子去报复葛修吧,真要斗起来我们斗不过他。” “用力士斗一斗。葛修炼丹修长生用钱海海的,全靠何四那帮人霸了全市河砂生意给他上供。这次他上门露了脸,我们打回去也占道理。等事情闹大了,再请徐五爷出面帮忙说和,到时候我们顺势下台阶,葛修想进京当神仙,我们可以让,但他得拿在金城的好处来换。我们就要他的河砂生意。这几年到处都在盖房子,他那河砂生意简直就是躺着赚钱,徐五爷也早就看着眼热,我们只要透个口风,徐五爷一定会借机使手段逼他同意。” “这能行吗?” “放心,肯定能行。有了这河砂生意,就有了稳定的来钱道,犯不着再跟老邦那起子人来往。没了八爷,我们震不住老邦,不能再跟他合伙了。” “老邦能干?他只听八爷的,不见到八爷面肯定不会算完,可要跟他见面,我心里实在没底。” “他要是不识趣,就把他卖给雷子。” “老邦懂遁术,雷子抓不住他。” “开发区公安局请了周成做顾问。那个周成是个懂真术的狠角色,把老邦卖给开发区,再提醒他们这事,他们一定会请周成帮忙。到时候就算弄不死老邦,我们也可以拿这个当借口,让他暂时先断了金城这边的线。” “敬先,我害怕。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八爷那么多门下,尤其是秦远生跟八爷那么近,不好糊弄,指不定哪天一个闪失就露了马脚,到时候我们两个想死都难。” “棉纺二厂的事情没个一年半载不会完事,等下次见仇公子的时候,你想办法把秦远生推给他,以后就让秦远生跟着仇公子。双,你别担心,等过了年,这些事情都安定下来,我就去澳门找柜上那些人,争取年底前,把钱全都转出去。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去新西兰了,谁都别想找到我们。” “敬先,我全都指望你了。” 钱双说着话,激动起来,两眼通红,搂得严敬先越发紧了。 严敬先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放心,我一定会护着你,就算是八爷再从下面爬出来,我也不会让他伤着你!” 韦八死了? 我不禁皱了眉。 韦八可是妙姐圈定的重点嫌疑人。 而且从郎正生那里我也知道了韦八正在做劫寿卖命的大生意。 这让我对韦八的怀疑越来越大。 万一他真是当年劫我寿的人,真要是死了,我想讨回自家寿命,可就千难万难了。 除了施术的术士,别人谁都不可能知道具体是哪个人受了劫走的寿数。 我想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这让我心里不由有些焦躁。 心中一焦,呼吸立马失去控制,变重了一声。 正搂着严敬先的钱双立刻察觉,猛地推开严敬先,着地滚到角落黑影的角色,低声道:“有人在窗外。” 严敬先跳起来,冲到窗台,扶着窗台向外张望。 这会儿功夫,我已经稳定心情,重新控制住呼吸,只是缩回头,却没有挪动位置,安依旧安安静静地贴在墙上。 只要不动就不会有异响。 这里是视线和心理的盲区,就算他抬头看,只要不扭身仰面,也看不到我。 而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采取这个姿势往上观察。 严敬先如我所料,张望了一会儿,就缩回头去。 “没人。” “刚才肯定有人,我听到了他的呼吸声。我们的话不会被他听去吧。” “不可能,有魏爷送给八爷的守宅灵在,要是有人靠近,早就告诉你了。你会不会听错了。” “对啊,要是有人,守宅灵会告诉我。” 虽然这样说,但钱双的语气明显有些迟疑。 她依旧坚信自己的判断,只不过不愿意反驳严敬先。 “我带人去四下瞧瞧,你去给守宅灵上炷香。” “行,你小心点。” 严敬先穿上了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钱双留在房间里,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不像是在穿衣服。 我冒险向下探头往里瞧了一眼。 钱双正抓着那黑影往身上套。 她的动作艰涩缓慢。 我看清了黑影的真相。 那是个完整的穿着衣服的人皮。 有一种强烈的新鲜感。 这是顶壳的手段。 钱双不是专修这种手段的,所以套起来格外艰难,任何移动都需要格外小心,以免硬破人皮。 这种做壳的人皮,稍有破损,就会快速腐烂。 她花了足有五分钟,才把人皮全部套到身上,然后慢慢活动着身体,在房间里来回缓步走动,让人皮更加服帖顺滑。 脚步轻稳,正是我听到的韦八的脚步声。 而她现在的脸,已经变成了调查报告里韦八护法的脸。 第一百六十七章 势如山压人 皮都被扒下来了。 韦八就算没死,也一定称不上活。 一刹那间,我想要冲下去制服钱双,问清楚韦八死活。 但转瞬间我就冷静下来。 常年的练气养气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现在下去是最差的选择。 一旦当面冲突,那就绝对不能允许钱双活下去。 可不管是杀了她,还是绑走她,都意味着之前的谋划全部打了水漂。 而韦八还不一定就是当年那个人。 钱双也不一定能说清楚。 不能急,我可以再稳一些。 我慢慢缩回头,贴着外墙游动,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房间中那脚尖点地的落步声突然急速响起,闪电般接过窗口。 下一刻,钱双扶着窗台倒立而出,两脚连环踢向我。 我抬手格开这两击,用脚勾住墙缝,反手抓住钱双没来得及荡开的左腿脚脖子,奋力向外一扔。 钱双整个身体被甩出窗口,却及时抓住窗框边际,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转回来半蹲到窗台上,急喝道:“日出东方一点红,雷霆收杀定不容,急急如律令赦!” 喝毕,抬右手并起食中后指,对着我虚虚一点。 这是白莲剑诀,只有正宗白莲嫡系传人才有资格学习。 虽然法诀是日出东方、雷霆收杀这种道家正法的说辞,但实际上修的却是阴法。 练此剑诀,需要每晚子时在阴煞之地,一般是坟地、乱葬岗、战场遗址这些地方,书祭剑诀符,收敛阴煞气息凝炼成阴剑,三十六天可以炼成一剑,练成之后不发出去就不能再炼第二剑。 这一剑威力极大,一切护身法都不能抵挡,正是针对术士的杀招。 只是这一剑要是打空,威力再大也是白搭。 所以练剑人一般都会用这招暗中偷袭。 钱双现在用出这一招,是看我趴在墙上连接招都没有挪动,就认为我行动不便,无法躲闪,可以一击必中。 我立刻向旁快速移动。 原来位置的墙面泛起一层白霜。 钱双一剑打空,立刻跳回屋里,向着房门奔去。 她想逃出去。 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大声叫人。 因为她现在是韦八,不能做这种事情。 我一按墙面,滑落到窗台上,脚下发力,凌空跃起,追到钱双身后。 钱双猛回头,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抿嘴喷出一道黑气。 这才是她真正的杀招。 驱鬼养灵炼煞气,喷来伤人魂与魄。 好在知道她养灵后,我就一直防着她这招。 看到黑气迎面喷来,我立刻掏出装着骨灰的黄裱纸包,对着黑气一挡。 那一道黑气一丝不露的全都被纸包吸了进去。 这一口煞气都是借着阴养的鬼灵炼出来的,如今算是物归原主。 钱双大惊,扭头就要接着跑。 可来不及了。 我已经来到她身后,握拳屈起中指指节,在她后背心中央位置轻轻一敲。 她的身体一滞,还在往前跑,可跑了两步,口鼻流血。 钱双立刻停止不动,慢慢扭头看着我,“劫血术!” 她全身的血流运行已经被这轻轻一击破坏。 如果再强行运动,气血剧烈涌动,立刻就会破坏血管,造成严重的内脏大出血,不死也废。 她很显然识货,所以立刻停止了一切动作。 我对她说:“你可以现在喊人来救你。” 发出来的,是蒋昆生的声音。 钱双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眼神却飘忽不停,想来是在琢磨脱困的法子。 我又说:“你这顶壳借神练的不到家,是谁教你的?” 钱双这次说话了,“蒋昆生,你不老实在彭鼓当你的隐世神仙,跑金城来干什么?” 我说:“有个叫周成的,去彭鼓烧了我的道观,还打死了我徒弟和师弟,我来金城找他算账,听说他也得罪过韦八爷,所以就想来找韦八爷结个伙子,一起对付周成。可没想到啊,居然看了一出好戏。名震金城的韦八爷居然被个女人给顶了壳!你说我要是把这事告诉地仙会其他几位老仙爷,他们会不会很高兴?” 钱双低声道:“你要是把这事告诉他们,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了你灭口!不灭口,他们就不能安稳地下黑手吃掉韦八爷在金城的地盘和势力。” “有道理,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不如现在杀了你,借韦八爷的壳用用?啧啧,当把韦八爷也不错嘛。” “你不熟悉韦八爷,就算有这壳子,也装不像,第一个就瞒不过严敬先。这事是严敬先在主导,我只是韦八爷身边的奉宝玉女,做不了主,杀了我也没什么用!” “啧,你这是把我当傻子逗吗?严敬先做主?就凭刚那几手,十个严敬先绑一起都不是你的对手。你根本就是在利用他,将来等把韦八的钱都弄到手,你一定会第一个弄死他!你骗得了严敬先,可骗不了我这个行家。像你这样功夫术法都是一等一的人物,怎么可能是个普通的奉宝玉女?要不是看你皮紧肉滑,确实是真身壳,我都要怀疑你在钱双的壳子底下是不是还藏着个人了。” 我把手按到钱双的脑袋上,凝视着她,在眼中透出疯狂与残忍。 “不要紧,我把你的壳也取了,想那严敬先也没本事识破。到时候我用你的身份,一样能把他用到死!反正你也会杀他,这个心愿我帮你完成,算是谢谢你这身漂亮的皮壳。别紧急,剥皮取壳其实一点也不疼,一下就好了。” 钱双终于惊慌,“别杀我,你不熟悉韦八爷和我,装成我们两个找样子也没用,我可以用韦八爷的身份指使下面人,帮你对付周成。杀了我,你就算装成韦八爷,不懂这里面的内情,也指使不动他们。” 我怀疑地问:“韦八爷指使手下,还能有什么内情?” 钱双道:“韦八爷是白莲一脉红莲正传,手底下真正得力的,都是这一脉同传,属于同教兄弟,不算是他的私人。他唯一能随便指使的,只有严敬先这帮子驱使力士。可你想杀周成,靠严敬先他们不行,必须得靠红莲正传的一班弟子才成。” “原来是拜弥勒的,啧啧,有点意思。”我拍了拍钱双的脸,“韦八这么大的来头,这么多同教兄弟,是怎么被你这么个奉宝玉女给剥了壳的?” 「这是今天正常第二更,补更章码不出来了,明天一定补上哈。」 第一百六十八章 红莲太上宝胎法 “我一个奉宝玉女哪有能耐剥八爷的壳?是八爷受人暗算,兵解升仙,临走前叮嘱我借他的壳做事,这壳是他褪下来给我的。” “哦?多重要的事情,死了还放不下?” “八爷没死,他是兵解了,会转世投胎回来。” “哈哈哈,道爷今年九十有一,从前清年活到现在,还没见过一个死了之后有回来的,兵解成仙?呸,骗乡下愚夫愚妇的把戏也敢拿道爷面前来说,我看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老实说了。” 我一抖袖子,两只白色的尸囊虫掉到钱双脸上。 这还是上次诛杀蒋昆生时特意留下来的。 “别,老神仙,我说的是真话,八爷会红莲太上宝胎法,每年都会备转生胎,兵解之后,不会下地府入轮回,能直接托付转生胎。五零年的时候,八爷劫法场救常老仙,被大军打伤,就用这招转生过一次。上次是我妈给他当的转生护法,这次轮到我了。” 我把那两只尸囊虫收回去,怀疑地问:“红莲太上宝胎法不是唐赛儿做佛母的时候烧了宝卷断了传承吗?” 白莲教虽然起源于净土宗,但在后期传播演变中,受佛儒道各种教义影响,又与各种民间淫祠崇拜结合,衍生无数稀奇古怪的分支,各种法门诡异凶险。 而这其中,最为残酷恐怖的莫过于红莲正宗的红莲太上宝胎法。 修行此法需要先选取全心信奉红莲佛的信女九名,由修法者令其怀孕,然后九中选一,确定为可以承接修法者转世的宝胎,其余八个则每个月选一个生辗磨成肉酱,做成符饭供中选宝胎母体食用,这八个月里,要是修法者使兵解术自杀,就会托生到宝胎上,待到胎熟,宝胎破母体出生,生来就有修法者的宿世智慧和记忆。 如果过了八个月,修法者没有死,宝胎和母体都要被以同样的方法做成肉酱符饭,供修法者食用,然后再重选宝胎母体。 明朝永乐年间唐赛儿自称佛母,率白莲教众起义,当众判定二十三种白莲秘法为邪法,尽诛修法教众,焚毁宝卷,断绝传承,其中就有这红莲太上宝胎法。 断了传承五百年的邪法怎么又冒出来了? 钱双道:“是常老仙传给韦八爷的。当年佛母毁的宝卷是后半卷,还有一支红莲正宗带着前半卷脱离白莲教出走,把这法门的前半段传了下来。常老仙爷当年在金城称神仙后,教众足够多,把前辈总结出来的法门都验证了一遍,终于把后半卷内容复现出来,重著了宝胎法。韦八爷既是常老仙的徒弟,也是他选定的继续人,是十三弟子中唯一得传宝胎法的。” “常老仙好大能耐。” 我不动声色地赞了一句。 这正确的法门不知道要多少性命才能试出来。 常老仙不是能耐大,是心够狠。 也怪不得当年大军进城,他会负隅顽抗。 手上这累累血债,根本经不得查,除了死扛到底,他没有别的选择。 “韦八爷既然是常老仙的嫡传弟子,本事也一定不小,谁能暗算得了他?” “不,不知道。韦八爷好像知道,但他没跟说,只叮嘱我照看好金城的生意,等他转世回来,就收我做嫡传弟子,承受红莲正宗的一应传承。” “你一个奉宝玉女,照看他那劫寿续命的大生意,一定挺难吧,道爷我心善,不如帮你分担分担?” “这生意是魏老仙爷管,我插不上手。” 我抬手就给了钱双一个耳光,“道爷给你三分脸,你特么就敢跟我开染坊,这么大的生意,韦八能交给魏解?” 钱双半边脸登时肿了起来,可她却不敢有丝毫不满,低声下气地道:“这买卖太大,一个人掌不过来,选人走水,施法夺寿,拉客做中,护法净场,扫尾断因,五位老仙爷各管一摊,韦八爷只管选人走水,魏老仙爷负责施法夺寿,钱也归他收。” 我又给了钱双一个耳光,“特么的,唬道爷我是吧,就地选人施法,还用得着走什么水?” 钱双被打得眼泪鼻血齐流,哀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刚开始确实是在金城本地做,后来这买卖越做越大,还有外国客人入境不方便,怕引来公家注意,就把施法地改在了泰国。选中人之后,从云南把人送出去。韦八爷原本有条打那边走货的水道,熟门熟悉路,所以这事就由他管。八爷出事之后,魏老仙爷怕我守不住这摊子,特意送了个守宅灵给我供养。老神仙,我真不敢骗你。” 我语气缓和了些,“原来是这样啊,你们八爷买卖做得挺杂啊。那魏解人在哪儿?” “魏老仙爷如今常年在泰国,已经有两年多没回金城了。那边管得松,只要钱给到位了,做什么都没人理。他不光做劫寿续命的买卖,还给港台明星养小鬼批命相,所以不怎么想回内地了。他在这边的事情,现在都归秦远生来管。” “他这样搞,别的老仙爷就没有想法?” “其他三位老仙爷都很不满,觉得魏老仙爷和韦八爷占了最重要的两条道,现在魏老仙爷这样子,都很担心他和韦八爷会甩开他们三个自己干,已经吵过几回,想要重新配道,至不济也要每隔几年就换一换,要不然就散伙各干各的,反正当初他们也都是自己干自己的。” “啧,不愧是能名震金城的老仙爷,他们个个都懂劫寿续命?就没点想法?” “这我不知道,不过听韦八爷说,葛老仙爷肯定懂,徐老仙爷似乎也会。真正一点也不懂的,只有龙老仙爷,所以他只能管扫尾断因,拿的也是最小份,一直对韦八爷意见最大,认为韦八爷的活跟他的活一样,谁都能干,大家也应该拿一样多才对。” “不错,不错,你这女娃子说话挺实在的,道爷我很喜欢。既然这样,那就饶你一命,不过韦八选人走水这一份,道爷我是拿定了。你看这是什么!” 「这章是补更,今天更新正常在晚上。」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机关算尽 我把手摊开。 一枚阴煞钉躺在手心里。 钱双脸色大变,张嘴就要叫。 可是晚了。 我抬手把阴煞钉打在了她影子的咽喉位置。 她嘴巴张得老大,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在几经尝试之后,终于露出绝望的神色。 “你身怀真术,心思也算机灵,可沉不住气,终究不是做大事的料。葛修早就怀疑韦八出了问题,才会反复试探。 我要是你,在刚才发觉有人偷听,绝对不会主动出手揭穿,而是会将计就计,借着跟严敬先说话,把韦八的事情遮掩过去。 可你自以为有点本事,主动出手,想把偷听的人灭口,却没想过这暗藏着偷听的人有多大本事!真正的术士,谋定后动,绝不打没有的把握的仗。 你看葛修,怀疑再多,也是一点点试探,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不会亲自出手,为了这个,他甚至不惜许诺把这续命的大买卖和地仙会的位置分我一份,就为了请我来金城帮他对付韦八! 你学了再多的法,也算不上真正的术士!过了今天晚上,金城这块肥肉终于也有道爷这一份了,哈哈哈!” 我压着嗓子哈哈笑了几声,又取出一枚阴煞钉,钉在她影子的心脏位置。 钱双脸上浮现出扭曲痛苦,慢慢弯下腰,栽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我看着她,退到窗口,按着窗台,返身跳出去。 不过,我还是没走,依旧趴回原位。 过了一分多钟,钱双停止抽搐,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我稳稳贴着墙,没有动弹,只侧耳细听。 又过了十多分钟,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短促的咳嗽,然后是急促艰难的呼吸声。 钱双低声咒骂了一句,先是向房门方向爬了几步,但又停下了一会儿,然后才响起拨打电话的嘟嘟声。 她这个电话是打给严敬先的。 没大会儿工夫,严敬先匆匆上楼,进门看到钱双这个样子,大吃一惊,抱住她问怎么了。 钱双艰难地说:“刚才在外面偷听的人用阴煞钉打伤了我。” 严敬先急忙问:“这阴煞钉得怎么治,你告诉我,我帮你治。” 钱双喘着粗气说:“不要紧,我有八爷传我护身法,一时半会不要紧。你听我说,刚才偷听那人鼓彭清虚观的蒋昆生。葛修已经怀疑八爷出事,找了这人来帮忙,想要再吃把八爷这一份吃下去。这人当年我跟韦八爷见过一面,本事不比几位老仙爷差多少,还供奉血食鬼神,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等他回去之后,葛修拿了确定消息,一定会立刻动手。” 严敬先慌乱地道:“那我们走吧,我这就联系老河,我们坐船去魔都,从魔都坐飞机出去香港……” 钱双打断了严敬先。 “我们不能逃!这么多事情都没处理完,钱也没转出去,就这么光杆逃出去,还不如死在这里。 你听我说,葛修和蒋昆生虽然强,但也不见得就没有一点机会。作为地仙会的老仙爷,他联合外人对付自家人,这事传出去他不占理,其他几位仙爷也绝对不会就这么看着。 他唯一的机会就是以快打慢,在其他几位仙爷知道之前动手灭了我们,再拿到八爷兵解的确实证据,到时候造成既成事实,其他几位仙爷不想撕破脸,就只能默认,最多是也分几成好处。 你联络所有力士,今晚全面出击,挑了葛修门下所有场子,尤其是何四的河砂厂,一个不留!我以八爷名义吩咐红莲弟子伏击老蛇。今天晚上,老蛇和何四,至少要取一个性命!” 严敬先忧心忡忡地道:“这样做怕也挡不住葛修,他要是亲自出手,我们这边没人能挡得了他。” 钱双道:“他九十多岁了,惜命养生,还想着去京城显圣称神仙,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亲自出手。你们在外面动手的时候,放出风声,就说八爷遭人暗算,受了重伤。我联系魏老仙爷,请他帮忙出头做主,压住葛修!” 严敬先仍不放心,道:“魏老仙爷能平白帮咱们出头吗?他以前就跟八爷不对付,这回没落井下石还是多亏了八爷事先的安排,咱们哪能求得动他。” 钱双咬牙道:“他这么多年一直想要红莲太上宝胎法,只要这次他肯出面,就给他!反正八爷兵解,我们也用不上了,留在手里也是祸根,不如给自己买条命!只要争取一年时间把事情办妥,我们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严敬先道:“好,我这就安排人动手,你这里真不需要我吗?” 钱双道:“把我扶卧室去,我现在不能动,只能静卧,等熬过今晚,再解这术也来得及。” 严敬先这才应了,先把钱双抱去卧室,又帮她脱了韦八的皮壳,仔细安放到床上,然后便转身下楼。 没大会儿,楼下那些马仔便在严敬先的带领下走了大半。 我顺着墙游卧室窗外,听着钱双以韦八的声音,先安排红莲宗的弟子去分头伏击老蛇和何四,又给魏解打电话,以红莲太上宝胎法交换他出头压制葛修。 完成这些安排后,她又打了第三个电话。 这个电话却是安排人杀了严敬先! 她真正忠心的还是韦八! 跟严敬先委与虚蛇,只不过是为了拉拢他。 现在与葛修交锋,心思已经明显不定的严敬先就不能再留,正好借着今晚的交战把他除掉,按到葛修头上。 到时候双方各赔上一个护法一个力士首领,都不占便宜也都不吃亏,再有魏解提前介入干涉,葛修短时间内就再不能动手。 至于韦八兵解这事,葛修在没有吞下韦八势力之前,绝对不会主动泄露出去。 我耐心地等着钱双打完电话,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这才再次顺着窗户跳进去。 看到我再次出现,钱双惊骇欲绝,猛得抬手往床头一拍,床边墙面出了个一人大小的洞口。 床板翻转倾斜。 钱双滑进洞口。 床板旋即严丝合槰地挡在洞口上。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掌拍过去,无声无息打穿床板。 床板后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跟着就是充满了愤恨不解的低吼。 “白莲徒!” 穿山打牛,白莲秘法! 第一百七十章 流不尽的江湖血 床板的机关并不复杂。 我很快就重新打开合拢的床板。 顺着洞口一路滑下去,是个狭窄的地室。 地室东西南各有一个小门。 给自己准备的逃生退路不能做太多复杂设计,否则忙乱的时候会伤到自己。 眼前的小门就是唯一的机关。 两死一生。 追错必死。 不过,钱双没能用上。 她已经跑不动了,缩在墙角,靠墙坐着,捂着胸口,不停地吐着血。 在她身旁是一口大缸。 缸里泡着个血赤糊连的人形。 空气中弥漫着熏人的腥臭味。 没有意外的话,那就是韦八。 想要养住皮壳,就得维持身体鲜活。 想使顶壳借神,就得守这外道术的规矩,韦八也不能例外。 “老神色,大家都是白莲一脉,非得要赶尽杀绝吗?” 钱双奄奄一息,却还想再挣扎一下。 她紧贴着墙面,一只手捂胸,另一只手却藏在背后,肯定是准备了暗招。 我没靠过云,停在距离她十步远的位置,摘下脸上的面巾。 钱双脸色变了,“你不是蒋昆生,你是谁?” 我微笑道:“我是周成!” 钱双急喘了几口气,问:“你投靠了葛修?” 我没有回答她。 她明白过来,又问:“那为什么?大家无怨无仇,郎正生的事情,我们传贴赔礼,为什么你还要杀上门来?想用韦八爷垫脚成名你就想岔了,得罪了地仙会,金城就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地,其他几位老仙爷也不会允许你这样无法无天的角色留下!” 我说:“我有点佩服你了。先后中了劫血术,阴煞钉,穿山打牛,不仅能撑到现在,还能准备暗手反击,就凭这股子韧劲,也不怪韦八会把身后事托付给你。” 钱双看着,突然露出一个释然的惨笑,把藏在身后的那只手艰难地抽了出来。 手上,是一柄乌黑的小刀。 “这是污血刀,只要被它划破一个小口,就必死无疑。”她爱惜地摸了摸刀身,又看了看大缸里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形,“这是当年我刚跟八爷的时候,他赐给我的,我随身带了十年,只用过两次,这是第三次,想不到要用在我自己身上了。” 她转头看着我,目光变得狠厉起来,“我不会告诉你八爷托生宝胎的事情,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刀插进了自己的喉咙,横着一拉,把脖子从正面完全切开。 鲜血咕嘟嘟冒出来。 她脸上却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 显然是觉得用自己的性命来嘲笑了我,临死之前算是扳回一局。 我摊手说:“你想岔了,暗算韦八的人不是我,我也对他托生的宝胎不感兴趣。我下来只是为了确认你真的死透。没办法,术士逃命假死的手段太多,穿山打牛我又用得不太熟,不亲眼看着不行。你不死,后续就很麻烦了。” 钱双还有最后一丝意识,脸上的表情变成了疑惑。 她大概还是想知道为什么我非要赶尽杀绝。 “采生折割都得死!” 我给了她一个答案。 宝胎护法,就是那个负责杀掉孕妇做成符食的人。 “你也不要以为这么死了就是保护了托生宝胎的韦八。想要赶绝他的人还在暗地里等着呢,没了你的护法,韦八没有活路。你以为他为什么会选则托生到国外?就是因为他害怕那个人,所以想躲得远远的!” 钱双指使严敬先把财产往国外转移,又不是真心要跟他,那唯一的理由就是在替托胎转生的韦八做准备。 钱转到了哪里,韦八就托生在哪里! 满世界的大海捞针不容易,可要是在某个固定的地方去捞那就简单多了。 任你天大的本事,看不开一个贪字,最终也会落得个万事皆空。 我对钱双说:“我会把这件事情告诉那个杀韦八的人。韦八这次托生没机会重新长起来了。” 钱双终于还是咽下最后一口气,眼睛睁得老大,死不瞑目。 我把她的尸体运回到卧室,还原洞口后,放到床上,就着她的手在墙上写了个血淋淋的“委”字,这才真正离开。 这一趟收获出乎意料。 虽然韦八的死对我造成了一定的打击,但由此知道了地仙会劫寿续命买卖的更多消息。 相信只要顺着地仙会这条线查下去,一定可以找出当年劫我寿的人。 不过这里面还是有件事情让我疑惑。 这次查出来的内容,跟妙姐给我的调查结果出现了明显的偏差。 而且在她圈定的三个重点嫌疑人里,也没有魏解! 不过不要紧,慢慢来,一切都能弄清楚。 这次我没再去其他地方,而是直接返回大河村。 今晚的金城江湖会流血不止。 不过跟我一个看外路病的先生没有一毛钱关系。 回到小院,冯娟蹲在卧房门口。 我有些犹豫,但还是直接走了过去。 她看到我,站了起来,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我。 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有无法阻挡的激情。 只是我一想到客房里还躺着杨晓雯,就感觉有些怪。 尽情释放之后,冯娟安静地缩在我怀里,轻声问:“是你女朋友?” 我说:“是病人。” 冯娟抬头看着我,不说话。 我只好说:“我们的关系有点复杂。” 冯娟笑了起来,“我很开心。” 我不由茫然,想不出她开心的理由。 女人的心思真是很难猜啊。 妙姐也很难猜,而且她也没教过我该怎么猜女人心思。 冯娟又补充道:“你愿意跟我解释,我很开心。” 我只好说:“我说的是实话。” 冯娟温柔地看着我,说:“我说过不会缠着你,放心吧,我只是在找你治病啊。” 我活了十八年,有记忆十年,走遍江湖,历尽人世,看我的眼神千奇百怪,有鄙视的,有怀疑的,有严厉的,有畏惧的,有崇拜的,但唯独没有温柔的。 妙姐也从不会这样看我。 我心里莫名地颤了颤,轻轻把她搂进怀里,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贴在耳边对她说:“过几天会有事情发生,别害怕。” 冯娟用脸在我的胸口上蹭了蹭,发出均匀的微弱鼾声。 但这话她肯定听到了。 因为在那一刻,她的心跳明显加快,而且持续了很久。 第一百七十一章 让我打死他 我起来做早课,冯娟就收拾利索离开。 虽然告诉她不用着急,杨晓雯不会醒那么早,但她还是走了。 走之前她说永远不会和杨晓雯见面。 吃过早饭没多大会,听到有车在院外鸣笛。 我开门瞧了一眼,就见一辆大切诺基停在门口。 邵卫江兴冲冲地探出头来招呼,“周先生,走啊。” 我也不多说,上车问:“这车是你的?” 邵卫江得意洋洋地道:“我哪买得起这车,朋友的,借来开几天,周先生您要是喜欢,就拿去开。” “很铁的朋友?” “还行,平时总在一块,挺玩得来的。他家里做出口服装生意,刚收购了市制衣厂,肥的厉害,隔三岔五就换个车玩,根本不当一回事。” “是他主动要借你的,还是你看到了要借的?” “嗨,我邵卫江什么人啊,能办那没品的事?他买了新车,来跟我显摆,我赞了几句,他就把钥匙扔给我,说是借给我玩玩。我这不想着今天要上木磨山,开个越野方便嘛,就接下了。” “回去还给他吧,以后这个朋友不要来往了。邵公子,跟我做事,以后在金城想巴结你也得看看够不够资格,不是什么层次都可以往你身上靠。” 邵卫江瞟了我一眼,笑道:“不要紧吧,平时就是在一起耍着玩,他没求过我什么事,我也没帮过他忙。” 我也没再说什么。 到了木磨山,邵卫江直接没去停车场,而是直接开车上山。 景区山道虽然宽敞,但平时不准外来车辆上山,可邵卫江打了个电话,立马通行无阻,直开到小路口,再也不能往前了,才停下。 我带着邵卫江来到高天观前,见陆尘音正在观门前的木芙蓉树下打拳。 一招一式缓慢舒展,软绵绵毫无力道。 邵卫江就笑道:“小妹子,哪有你这么打拳的,这么个打法,能拍死个蚊子不?” 陆尘音收了拳,看着邵卫江,“那你过来试试,我能不能打死你?” 邵卫江不知道厉害,哈哈一笑,也不问我,径直走到陆尘音面前,“行啊,不过有个条件,我要是赢了,你得陪我去耍一耍。” 陆尘音认真地说:“我是个出家人,我师傅不让我出去玩。” 邵卫江笑嘻嘻地道:“小妹子,你长得这么好看,出家太可惜了,跟哥哥我出去耍,我捧你当明星,要钱有钱,要名有名,不比在道观里呆着强多了。你不用担心你师傅,哥哥我帮你搞定她。在金城,没有哥哥我搞不定的人!” 陆尘音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拉开一个轻飘飘的架势。 “好啊,能打赢我,我跟你去玩!” 邵卫江哈哈一笑,伸手就去摸陆尘音的脸蛋。 陆尘音拨开邵卫江伸过来的手,一拳打向他的胸口。 这一拳软绵缓慢,毫无力气。 邵卫江不知死活,还在那笑,又想换个方向去摸。 就在这时,陆尘音的拳头距离邵卫江胸口不足两寸,突然脚下一踏步,拳锋处爆起一声尖锐的鸣响,却是陡然加速加力,打出了撕裂空气的拳风。 我伸手抓住邵卫江的后脖子,往旁边一提。 陆尘音没有变招,拳头紧贴着邵卫江身边掠过,正打在他身后的木芙蓉树上。 砰的一声闷响,树身剧烈摇晃,枝头花落如雨。 纤细的拳头整个没入树身。 邵卫江咽了咽口水,转头看向我,脸色惨白,牙齿不由自主的咯咯撞击。 陆尘音收回拳头,看着我,认真地说:“这人连我这种没成年的小女孩儿都勾引,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打死了,省得他祸害别的女孩子。你让我打死他吧。我们可以把他埋在木芙蓉树下做肥料,等来年这花开得一定更鲜艳。” 我看向邵卫江。 邵卫江忙说:“我没有祸害过小女孩,真没有!刚才就是看她长得,长得挺好玩的,开个玩笑。” 陆尘音道:“我思如澄镜,明照人心,你怎么想的瞒不过我。不过,你这句话倒也没说谎,所以你是看到我才起了祸害小女孩的心思?那不是更该死!” 她一边说着,一边挽了挽道袍袖子,握了握拳头,“周成,你跟他是一伙的吗?” 我说:“我来见黄仙姑,有什么话,等我见完仙姑再说吧。” 陆尘音说:“我师傅不见得肯见你。她最讨厌你身边这种纨绔衙内。” 我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他是个纨绔衙内?” “三年前我跟师傅去过一次京城,在白云观见过一些大衙内,这帮人身上的味儿跟你身后这家伙一模一样,就都挺讨人嫌的,要不是师傅不让,我当时就想把他们全都打死。我去跟师傅说一声,你们在这儿等着吧。” 陆尘音把道袍袖子放下,迈着轻快的步子飞一样飘进观内。 邵卫江等陆尘音进了观门,看不见了,才干笑道:“这小丫头够凶的,张嘴闭嘴就要打死这个打死那个,一看就是没教养的野丫头,还打死我?回头我就把这破观给她拆了。” 说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凶光,显然绝不仅仅是说说。 我笑了笑,没接他这话头,迈步向观内走去。 邵卫江一呆,问:“不等她出来吗?她会不会生气?” “不敢来可以在外面等着。” 我头也不回地往观内走。 邵卫江咬了咬牙,一跺脚,小跑着跟了上来。 黄玄然已经站在三清殿门前的台阶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走进来的我和邵卫江。 邵卫江本来一身浑不吝,可看到黄玄然,却不自禁地收敛了那副姿态,往我身后缩了缩,不敢面对黄玄然的目光。 我捏着法式印,向黄玄然施了一礼,说:“事情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这是邵卫江,公家面要是有岔子,他可以出面。让人出力,不能不给好处,所以我把他带来给仙姑看看。” 黄玄然漠然看了邵卫江两眼,“邵生民的孙子?” 我老实回答,“是,赵开来推荐给我的。” 黄玄然叹气说:“邵生民一辈子英雄好汉,有这么个孙子,怕以后名声不保了。倒不如在外面让尘音打死他。” 邵卫江嘴角抽了抽,似乎想说话,但终究没敢吱声。 第一百七十二章 要多读书 我平静地说:“仙姑要是觉得不满意,我可以换个人。” 邵卫江握紧了拳头,缓缓低下头。 这是为了掩饰他眼中的凶光。 不过我只当不知道,全神贯注地看着黄玄然。 如果黄玄然真说要换个人,我也不介意把邵卫江埋在木芙蓉树下添点肥力。 黄玄然却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算了,天下乌鸦一般黑,换一个又能强到哪儿去?既然赵家小子开了口,那就他吧。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个市井小人,为自己的利益,攀附高门,也是正常的嘛。但邵家的人不可以再进高天观,邵生民也不行!” 最后这几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充满决然。 我就对邵卫江说:“邵公子,还不赶紧谢谢黄仙姑抬举。” 邵卫江朝黄玄然鞠了一躬,道:“多谢黄仙姑抬举。”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艰涩,大约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黄玄然轻蔑地看着邵卫江,“公子?哈哈,挺好,邵公子,你不用谢我,想谢就谢周成和赵开来吧,不是他们两个,你也没机会到这被我羞辱。人,不怕没本事,就怕没眼力,你成不了气候。现在出去吧。” 邵卫江紧绷着身体,也没有抬头起身,就那么鞠着身子慢慢后退,一直退到观门,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脚抬得不够高,被门坎绊了一计,差点没当场摔个狗抢屎。 黄玄然转头看向我。 “赵开来不会推荐这个人,你为什么选他?” “总得需要这么个人,正好碰上了,就用着呗。” “这人立不起来。” “我知道。可能立起来的容易拖后腿强,反正只是借他这个姓,废物总比野心太大的强。将来真要出了问题,解决起来也容易。” “便宜他了。我的名头不是这么个用法。” “我现在还只是个市井小人,暂时也没机会往大了用。饭得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借助仙姑名头的机会还在后面呢。” “以后不要再带任何人来高天观了。” “再带一个人行不行?” “赵开来找你帮忙了?” “他想在回京之前见仙姑一面,我答应帮他问问。” “你知道他为什么想见我吗?我又为什么不见他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这种市井小人,掺和不起神佛间的大事。” 黄玄然笑了起来。 “人贵有自知之明,你很好。” 我真心实意地说:“仙姑,我做不了大事,也不想做大事,等做完我要做的事情,金城的一切我都会放弃,你可以准备个人来接手。” “你平时读书吗?” 黄玄然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我说:“看一些吧,我喜欢看武侠小说,金庸古龙梁羽生卧龙生柳残阳云中岳都看过。” “还是要多读书才行。” 黄玄然转身进了三清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本薄薄的小册子。 “这两篇文章送给你了,好好看一看。” 白色的书封已经泛黄。 书名红底黑字,都是三个字。 实践论,矛盾论。 作者是同一个人。 我双手接过来,轻轻翻开,就见书页的空白处全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娟秀小字,几乎每一行每一句都有勾画标注。 字迹新旧层叠,显然是不知道看了多少次,每次都会有新的心得体会记录上去。 可翻看了这么多遍,书页却没有一点折痕污损。 我犹豫了一下,说:“我这种小人物,用不上这种大道理吧。” “大有大用,小有小用,常学常新,这种经世大文,学了没有坏处。做人做事明理为先,你心思冷静,做事剑走偏锋,不择手段,很容易陷入阴谋万能的错觉。一旦习惯了使用阴谋,就会形成依赖惯性,做事越来越狭隘极端,最终害人害己。” 黄玄然返身走进三清殿,最后扔下轻飘飘一句话。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明天这个时候带赵开来过来,不见一次,都不安心,也不死心,那就见一见吧。” 我小心翼翼地把书收好,又在台阶下站了一会儿,见黄玄然再没有出来,这才走出高天观。 邵卫江站在木芙蓉树下,认真地看着树干上那个深深的拳印。 我走过去,轻轻摸了摸那个拳印,说:“觉得很伤脸面是吧。” 邵卫江板着脸说:“周先生,我邵某人在金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见了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邵公子。就算你是根脚在京城的过江强龙,可也不能这么扫我的脸面。你们拿我邵某人当什么了?随意拿捏的小玩意吗!别的不敢说,你们想做这件事,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们做不成,你信不信?” “我信。”我笑着拍了拍树干,“那你信不信,你真要敢打这个电话坏了事,你们整个邵家都要付出代价?” 邵卫江道:“你以为我们邵家是好拿捏的软杮子吗?我爷爷虽然退了,可只要他人还在,就没人能把我们邵家怎么样!京城的过江龙也不行。赵二哥到金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上门拜访我爷爷!” “我只是个江湖术士,你们的事情我不懂。不过……那茶叶是黄仙姑的。”我指了指高天观,“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说这话之前,先要清楚里面的是什么人,不知道就回去问问你爷爷。问清楚了,想明白了,再来找我,到时候我不希望再看到你这个态度。虽然你是赵同志推荐给我的,但我也绝对不会再给第三次机会!” 我没坐邵卫江的车下山。 作势起范就要始终如一。 不能前脚装完了,后脚还要死皮癞脸的蹭车。 邵卫江走了之后,我就像他刚才那样,站在木芙蓉树下,看着陆尘音留下的那个拳印,研究了好一阵子,最终确定,这样一拳,妙姐应该可以打出来,但我现在打不出来。 真要正面起了冲突,我不是陆尘音的对手。 所以,日后帮黄玄然照看陆尘音,得以讲道理为主,能不动手还是不要动手。 动手,很容易被打。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见 我最后倒了几趟班车才回到大河村。 路过村口的时候,老曹冲我招了招手。 我凑过去,一手按在窗台上,“您老有什么指教?” “你今天一整天不在,去哪儿了?” “去了趟木磨山。黄仙姑要保高天观,我给他找了个办事的人,领过去给她看看。有事?” “昨天晚上呢?” “呦,您老这是不是养了耳报小鬼,消息挺灵通啊,我还想着跟你说呢,你倒先知道了。” “什么我就知道的?” “韦八死了啊,您老要说的不是这事儿吗?” “韦八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老曹眉头紧锁,一副震惊的样子。 我拍着窗台哈哈一笑,道:“您老演技太差了,下次要是实在演不出来,就板着脸不做表情,谁也看不到你的高低心思。硬演反倒落了下乘。” 老曹不耐烦地道:“别扯用不着的,你怎么知道韦八死了?” “昨天龙老仙爷派人来请我吃饭,说是要收我做门下,不过我得先来个投名状。他教了我个禁人术,让我半夜去给韦八施展上,只要韦八受术生病,就算我过了考验。我就半夜去了韦八的住处,可还没等施展,就见严敬先带着一大帮马仔气势汹汹地出来了。我估摸着是有事,就壮着胆子摸进去偷瞧,结果看到了个蒙面人抓着韦八,拿钉子往他影子上钉。我当时吃了一惊,没敢多看,就赶紧跑出来了。不过我看得清楚,那钉子打在了韦八影子的喉咙上,他准准得死。” “原来是这样。不过韦八本事不小,不见得真会死。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事。昨晚街面上有火并,规模特别大,闹腾了一晚上,动了刀枪,还正好被在街头录节目的电视台给拍了下来。上面今天下了令,要搞一次集中打击,清理一下那些城狐社鼠。你小心点,别让人抓着把柄。”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您老天天盯着我,我到金城后没拉过力士,跟街面上这帮人不熟。这事沾不上我。” “动手的是韦八门下,打的是葛修门下。这种事情打地仙会建起来,就再没发生过。肯定是有人在暗中挑拨,你敢说没在里面掺合?” “绝对没有,我就是按龙老仙爷的吩咐去施禁人术,结果还没弄成。会不会那个杀韦八的就是葛修或者葛修派去的人?韦八手下气不过所以拉人去报复?真要这样的话,这怕还是刚开始,大的在后头呢。韦八这人缘挺不好啊,葛修要杀他,龙仙爷要咒他,还跟魏解水火不容,倒是跟徐五不知道怎么样。” “葛修没有杀韦八的理由,这事闹不了太大。为了地仙会,魏解肯定会出面调解这事,把火头压下去。到时候地仙会只要把韦八的仙爷位置扔出来,韦八手底下那些人自己就能先打个头破血流,哪还会有心思给韦八报仇。” “不闹大就行,我还想着拜龙仙爷门下以后,好好上进,争取在地仙会里占个一席之地呢,要是闹太大,把地仙会给闹散伙了,我可就没上进目标了。” “上进不上进的另说,这两天没事别出去乱晃,省得被搂草打兔子拉进去,有了案底,以后不好办。” “得嘞,听您老的,这两天啊,我一定老老实实的,只接诊治病,不出去瞎晃。走啦!” 我冲老曹摆了摆手,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头看着老曹,“我在韦八家的时候,还听到点事儿,不知道您老感不感兴趣。” 老曹目光闪烁,“什么事?要是有什么案件线索,跟张宝山说,不用跟我说。” “韦八跟严敬先说,要往外转钱,打算派严敬先去澳门那边盯着。这是要走地下钱庄的渠道吧。动手的要不是葛修的话,那能是谁?韦八自己也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吧,都准备跑路了,可没跑成,就让人给灭了。您老见多识广,金城江湖没你不知道的,能给我八一八,长长见识不?” “我特么哪知道谁想韦八死?不过听我一句话,想好好活着,别掺和他们这些人的事情。红莲正宗是白莲教都认定的邪孽流派,真要论起来,他们这帮人个个都不得好死!” “成,听您老劝,我不去掺和。哦,对了,明天我还要去高天观,先跟您老报备一下,省得您老瞎想。” “怎么又去?你差不多得了,别打扰到黄仙姑清修。” “黄仙姑答应见赵开来,让我明天领他过去。” 老曹瞪大了眼睛。 这次真是毫无掩饰的惊奇。 “你特么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让黄仙姑见赵开来?是跟今天领去见她那人有关系,对不对?” “您老料事如神,佩服,佩服!” 我冲着老曹竖了个大拇指,不再多说,转身回家。 当天再没出门,所有时间都在看那两本小册子。 晚课的时候,抄了矛盾论部分内容。 第二天赵开来早早就开了辆老吉普赶过来,没穿他那身中山装,而是换了身六五式军装,只是没有红领章和五星帽徽。 到了木磨山,他把车停在山下,跟我走到高天观。 这一身太过于有年代气息的打扮招摇过市,着实引来了好些人的指指点点。 但赵开来毫不在乎。 到了高天观前,我本来想直接带他进去,可赵开来却叫住我,整了整衣服,正了正帽子,最后直挺挺地站在门口,对我说:“你帮我通报一下,她要是不想见我,我就回去。” 我说:“黄仙姑这种人话出如山倾,绝对不会收回去,一起进去吧。” 赵开来却固执地说:“你帮我通报一下。” 我只好单独进观。 院子里没人,但三清殿中隐约传出喃喃颂经声。 我走上台阶,站到殿门口,见黄玄然坐在蒲团上,正捧着本书轻声念诵,声音念糊,但不像在念经,便道:“仙姑,赵开来过来了,在观门口,你见不见他?” 黄玄然问:“昨天给你的书,你看了吗?” 我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回答,“看了。” 黄玄然问:“怎么样?” 我说:“还得多看几遍才能理解。” 黄玄然点了点头说:“这是正理,经世大文,常看常新。赵开来我不见了,你让他进观,我有话给他说。” 我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他穿了身六五式军装,挺旧的,都洗得有点发白了。” 黄玄然没有作声。 缭绕的香烟中,神情晦暗不明,明明看着我这边,眼里看的却不是我。 不管怎么样,我算是尽心尽力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江头未是风波恶 观门前。 赵开来依旧站得笔直。 看到我出来,脸上现出难以掩饰的渴望与期盼。 “仙姑让你进观,有话对你说,但不会见你。” 赵开来轻轻吐了口气,压下流露出来的失落,再次重新正了正帽子,扯了扯衣襟,然后挺直腰杆,迈着齐整的步子,走上台阶,进入高天观。 我留在观门外没动。 这种天上神仙间的对话,我一介市井凡人最好还是离得远远的。 “周成,你进来,帮我拿件东西。” 黄玄然的声音从观里传出来。 好吧,黄仙姑的名头,果然不能随便白用。 我老老实实走到观里。 赵开来站在三清观的台阶下,满眼渴望地看着大敞四开的三清殿门,却终究没有踏上去。 我越过赵开来,登阶进殿。 黄玄然掏出个小盒子递给我,“给赵开来吧。” 我捧着盒子往外走,就听黄玄然在身后扬声问:“你来金城几年了?” 殿外的赵开来回话,“过了年就三年整。” 黄玄然温声道:“耽误了三年,后悔吗?” 赵开来说:“不后悔,只是要走了,见不到您,我不甘心。” 黄玄然声音淡淡地问:“是你想见我,还是他们想让你见我?” 赵开来说:“我来之前,好几个人找我谈过话,都希望我能见您一面。不过,我来见您,是因为我想见您,不是因为别人。” 黄玄然叹了口气,说:“你比你爸强。但这条路不好走。三十年大势轮转,为什么不学学那些人?他们准能逍遥自在一辈子,尽享荣华富贵。他们可以,你也可以。” 赵开来说:“我来见您,是因为我想让您知道,总归有人跟他们不一样。” 我走下台阶,把那个小盒子交给赵开来。 “他们想知道的就在这里面写着,你拿回去吧。我生在高天观,也要死在高天观,剩下的时间再也不会离开,也不会踏足京城。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赵开来冲三清殿鞠了个躬,捧着盒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我往殿里那边看了看,就跟在赵开来身后往外走。 刚刚走到观门口,听到了陆尘音的声音。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 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赵开来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一直听完,才继续往外走。 害得跟在后面的我,不得不整个在门里听完。 从高天观出来,赵开来一直沉默不语,只是不停摩挲着手中的小盒,显得极为犹豫。 一直到返回大河村,我都准备下车了,他才说出下山以来的第一句话,“等一下,你给我做个见证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向赵开来,“赵同志,我只是个江湖术士,混迹市井谋生,这种事找我做见证不合适,你放过我吧。” 太多的我不懂。 但妙姐给我讲过许多故事。 术士,就老实在江湖打混,称仙道圣都不要紧,只记得两点就可以。 第一不做神仙,第二不涉庙堂。 再强的江湖术士,只要犯了这两点,没有不翻车的。 赵开来拍了拍手里的小盒子,“别担心,今天这事除了你就只有我知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说实话,我有点害怕,所以想找你给我壮壮胆。” 我诚恳地说:“我更害怕。” “那我们互相壮壮胆吧。”赵开来又拍了拍那个小盒子,“再怎么样,这里的东西也不会跳出来把我们两个吃掉。” 他说着,就掀开了盒盖,没有丝毫犹豫。 我只好老实坐在一边看着。 盒子里什么都没有。 赵开来却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摇头,对我说:“黄仙姑是九月八日离开的京城,走之前跟老战友做了告别,那个时间点太巧了,很难说是偶然,所以有些人很害怕,总想知道当时说了些什么。” 我懂了。 黄玄然是用这个空盒子来表示当时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盒子不是给我们看的,而是给有些人安心用的。 赵开来对我说:“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动手,需要的话给我打个电话就行。走之前,我只能助你这一臂之力了。以后,我基本没可能再回金城,你自己保重。” 他又掏出一张小卡片,“以后你去京城,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打这个电话,找姜春晓。她会帮你。” 我接过卡片,轻轻弹了一下,道:“提前祝你鹏程万里,直上青云吧。” 赵开来拱了拱手,“借你吉言。” 我没再说话,下车目送着赵开来驱车远去。 直到车子消失在路头,我才转身进院。 走到诊室门口,我发觉屋里有个不速之客。 平时我出去从来不锁门。 但一般没人会随意闯进来。 更何况还有对门的包玉芹帮我看着。 不过,这个人包玉芹看不住。 我没有停顿,直接推门进屋。 坐在沙发上的邵卫江猛地弹起来,异常恭敬客气地说:“周先生,您回来了。” 这态度,简直不像邵公子,而像邵孙子。 我应了一声,问:“跟你爷爷说过了?” 邵卫江说:“我爷爷想来拜访您,不知道您明天有没有时间。” 我摆手说:“邵老是长辈,我去拜访他吧。” 邵卫江急忙说:“我爷爷的意思是想来您这里……” 我打断他,道:“把话带回去,他能明白我的意思。邵公子,有些事不能强求,也强求不来。回去吧,明天来接我。” 邵卫江讷讷地应了,却不立即就走,而是说:“那车我还回去了。” 我点头说:“能听进劝是好事,以后这些东西你都不会缺。” 邵卫江又说:“龙孝武给我打电话,说是能治好我和几个哥们中的法术,想要今晚来见我。他还说到时候会把你带过去任由我处置。” 我笑了起来,“龙老仙爷是金城术士的头面人物,能让他带去过处置,是我的荣幸啊,那今天晚上你就见见他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自作孽不可活 傍晚的时候,杨耀祖打来电话,告诉我龙老仙爷已经谈好,明天会带我去见邵卫江,让我不要安排别的事情,在家里等着他来接。 我对龙老仙爷的仗义表达了感激。 吃过晚饭,继续看那两本小册子。 有些地方的理解和感悟跟黄玄然差别挺大,我看还有空地方,就在行间空白处写下来。 杨晓雯对最近晚上总是不知不觉就睡过去表示出困惑。 我告诉她,这是因为解除标记后,她的身体在恢复,需要充足的睡眠。 杨晓雯就提出想去卧室跟我挤一张床。 我告诫她,标记虽然解除了,但她还会持续受一段时间的影响,具体表面就是内心欲望强烈,渴求无度,严重的甚至会影响日常生活,所以她必须得克制这种内心冲动。 杨晓雯明显怀疑我在唬她,但没有证据,也没法说什么,到底还是乖乖去客房休息。 晚课继续抄矛盾论。 这次多写了些,把全篇都抄完了,感触颇深。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杨耀祖过来接着我去同龙老仙爷会合。 见到龙老仙爷后,他对我说:“邵卫江很生气,说是非要弄死你不可。我舍了老脸,好说歹说,才劝住他。一会儿去见他的时候,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只管跟他认错就行。他现在是面子上下不来,你当众认错服软,他有了台阶,我再从中说和,这事也就过去了。” 说着话,他就让人拿绳子把我的双手绑上,告诉我只是做做样子。 只是这绳子绑得挺结实,不太像做样子。 但我还是感激地说:“仙爷,这次让您为难了。大恩不言谢,今后您有事只管吩咐,我但凡说个不字,就让我出门叫雷劈死。” 龙老仙爷道:“我既然做了这仙爷,执掌金城江湖,这些都是分内的事情,何况我还有几分脸面,就算是邵卫江这样的纨绔衙内也得敬着我,给你求个情倒也不是很难,只是这死罪可逃,活罪难免,谁让你得罪了邵卫江呢,到时候老实受着,别让我为难就行。” 我保证道:“别管怎么样,我都老实呆着,一切由仙爷您做主。” 如此讲妥,便即出发。 龙老仙爷身为金城江湖的把子之一,出门排场也是极大,除了杨耀祖和我之外,还另带了护法和奉宝玉女,以及四个驱使力士。 护法叫马及强,是个长了个鹰勾鼻子的中年男人,基本不说话,全程板着脸,与始终笑呵呵的龙老仙爷形成鲜明对比。 奉宝玉女叫秋玲,三十左右岁,有点像正当红的女明星伍宇娟,手上拎着鼓鼓囊囊的大公文提包,里面装的想都是龙老仙爷的施法使术的器物,这正是奉宝玉女的正职。 两人一左一右寸步不离地跟着龙老仙爷,连杨耀祖也只能跟落到后面,带着我跟那四个孔武有力的驱使力士混在一处。 约定的会面地点是金城市郊鹰嘴山中的一幢别墅。 杨耀祖说这里是保护区,不让开发建设住宅,不过因为这一带的风水太好,当属金城第一的风水位,所以有钱有势的人家都会想尽办法在这里搞个别墅来住,到最后已经不仅仅是因为风水了,而是成了显示实力人脉的一个标志,如果不能在这里有个别墅,就不配进金城最顶尖的圈子。 往山里一走,林间山坡之类的地方随处可见一幢幢豪华的别墅,想来这金城有实力有人脉的遮奢人物着实不少,不知过几年会不会把这鹰嘴山全都住满了。 沿着山路开车走了约莫二十分钟,前方出现一处山谷,谷前有条小河,一道拱桥横跨其上,河对面的青松掩映间,可见一幢极豪华的欧式别墅,高墙朱门,石狮镇守,气派非凡。 车停在河这边,众人下车步行过桥,一个驱使力士小跑着抢前去叫门,有穿着制服的保安出来说了两句,又用对讲机请示了一下,便开了旁边的角门,但不能全部人都能进去,最多只可以进三个,其他人只能在外面等着。 这让一众人都阴了脸,但龙老仙爷极为大度,笑呵呵地表示客随主便,就点了杨耀祖带上我跟他进门,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 进到别墅里面,就见邵卫江大模大样地靠坐在正中沙发上,侧面沙发上则坐了个年纪跟他相仿的男人,花毛衣白裤子,头发染成了焦黄色,做得极有型,手中托着杯红酒,怀里搂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一脸笑吟吟,摆着一副看把戏热闹的架势。 那几个中了术的公子哥则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齐齐整整,鼻青脸肿,神情木然,眼睛发直,后面站了一排穿着黑大衣的保镖,紧盯着他们几个。 “哈哈,老朽来了,让邵公子久等了。” 龙老仙爷进门就哈哈一笑,主动向邵卫江打招呼,脸上的笑容虽然和气,但自有一股子高人气派,表现得相当不卑不亢。 邵卫江屁股都没抬,也没有客气话,“你能解术是吧,人都在这,解吧。有什么话解完了再说,解不开可别怪我邵某人不客气。这些天自称能解术的都在后面关着呢!” “小事情,既然邵公子不放心,那老朽就先露一手给你瞧瞧!” 龙老仙爷信心足,派头也足,拿出事先配好的线香晃符纸点着了,插在那一排公子哥面前,踏禹步,掐法诀,念念有词,一招一式舞得极为漂亮。 其实解术,有我教他的线香就足够了,根本不需要其他环节。 术不可显,要是只点香就治好,没有半点神奇,只会让人看轻,所以龙老仙爷这是依着江湖术士的一惯打法,现场显技一番。 就见他耍了几招,蓦得抬手掐诀向着几个中术的公子哥方向一点,喝了一声“万鬼伏藏,急急如律”,几人头上便有光影晃动,隐约可见一张扭曲的鬼脸汇聚成形。 这一下变起突然,把那一排保镖给吓了一跳,纷纷后退,更有紧张的直接从怀里掏出枪来。 那个花毛衣的年轻人喝道:“收起来,大惊小怪像什么样子,有龙老仙爷在呢,都怕什么!” 龙老仙爷哈地喷出一口气,就见一道光亮闪过,那张鬼脸被劈为两半,消失不见。 那几个中术的公子哥一个个如梦初醒,捂着身上脸上的痛处,哎哟啊呀地叫起来,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好一会儿才算是全都弄明白情况,重新安静下来,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一副恨不得吃了我的架势。 “龙老仙爷果真名不虚传,真是好手段。”花毛衣年轻人放下酒杯,热烈鼓掌,转头对邵卫江说,“江少,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这才是真正有法术的高人,可不是后面关着的那些江湖骗子能比的。” 邵卫江冷哼了一声,道:“行,这事儿算是掀过去了,可我这些兄弟不能白吃苦受罪,龙老仙爷,你不是说会给我们一个交代吗?你打算怎么交代?” “老朽坐镇金城,做事凭的就是公道两个字。” 龙老仙爷说完,冲着杨耀祖使了个眼色。 杨耀祖重重推了我一把。 我踉跄着几步跑到前面,还没等站稳,杨耀祖抬手就往空中洒出一把带着香甜味道的淡淡粉末。 龙老仙爷喝道:“人我已经带来了,无故施术害人,是我辈中人的大忌,自作孽不可活,今天就用他的性命给各位一个交代好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过如此 “弄死他!” “把他沉了!” “特么的,把他灌水泥柱埋了。” 几个公子哥激动了,连吵带嚷,也就是怕了我,要不然说什么也得上来亲自动手抽我一顿才能解恨。 “都特么给我闭嘴!” 邵卫江暴喝一声,把几人给吓了一跳,赶紧老实闭嘴。 他们几个家世都不如邵卫江,平时混在一起虽然称兄道弟,但实际上都是听邵卫江的,眼见着邵卫江脾气不顺,哪还敢造次。 倒是花毛衣年轻人神情坦然,拍了拍怀里的美女,“去给江少倒杯酒,江少消消火气,人都弄来了,还不是想怎么整治就怎么整治?你要是觉得让他就这么死了,实在太便宜他了,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让你好好撒撒气?” 邵卫江瞟了我一眼。 我不动声色,只看着他们闹腾。 邵卫江就说:“你有什么主意?” 花毛衣年轻人笑道:“泰国齐达集团的郑少在海上搞了个铁笼格斗赌戏,有种玩法叫无限制连环战,把人扔进去,由下注的玩家选择,可以斗人,可以斗兽,连环战斗,到死为止,撑过的回合越多,赔率越高。江少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帮你联系。他不是术士嘛,那么牛逼,扔过去看看能坚持几个回合,既报了仇,又看了乐子,一举两得,怎么样?” 邵卫江斜眼瞅着花毛衣年轻人,“看不出你小子挺毒啊。” 花毛衣年轻人举了举酒杯,“平时无聊,找点乐子嘛,江少,不是我吹啊,那铁笼格斗真不是一般的刺激,没见识过绝对想象不到,国内那些把戏跟这个比起来,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无聊。只有这样的,才配得上你这样的贵人。” 邵卫江笑骂道:“我贵个屁,看这种玩意,我家老爷子回头能抽死我。你特么是坑我吧。” 花毛衣年轻人道:“不让老爷子知道不就得了。江少想去,我安排,保你玩得开心,还不带让外人知道。龙老仙爷,你觉得怎么样?” 龙老仙爷正色道:“齐少,这就过了。再怎么说,他周成也是我们江湖术士中的一员,犯了错,赔罪受罚就是了,至不济取了性命,哪能那么折磨?周成,还不赶紧跪下,给邵公子赔罪?” 我看着龙老仙爷,笑道:“刚才杨兄弟洒的药粉起效挺快,再有一分钟,就会勾动妖虫发作,你不用再想法子拖延时间了。其实你带我来就是想杀了我讨好邵卫江吧,什么替我出头说和,难道我看起来像那么好骗的吗?” 龙老仙爷就是一怔,但旋即大笑,“哈哈,有点意思。既然你已经猜到了,却还敢跟我来,想是艺高人胆大,打算跟我斗上一斗了?年轻人,有胆气啊!” 花毛衣年轻人拍手道:“好,好,术士斗法可是难得一见。我以前就在泰国看过降头师施法,还没在国内看到过斗法呢。来来,我给你们添个彩头,一百万,谁赢了就归谁!江少,要不要也添点彩头?” 我转头看着花毛衣年轻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花毛衣年轻人愕然,旋即指着我失笑,“哈哈,你特么还挺狂的,我喜欢你。过来跪下求我,我帮你求个情,让江少饶你一命,以后给我办事。” 我说:“从来只有人畏我惧我,没有人会喜欢我。等会儿跪下求我的话,我会考虑饶你一命。” “我喜欢他,哈哈,江少,你们金城人都这么勇的吗?”花毛衣年轻人看着邵卫江大笑,“我真的喜欢他,江少,把他给我吧。龙老仙爷,回头留他一口气,我请从泰国请个师傅过来,给他做成活偶,看到他时候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狂。” 龙老仙爷傲然道:“齐少,这个恕我做不到。术士斗法,必有一死。我既然出手,他就死定了。不信你看,杀!” 他说着,冲我就是一指。 我说:“想显技称神,也得分人分场合。斗法如绣花,可你连施法都不自己动手,哪能绣得出像样的花来?你这位仙爷都这么个水平,我看这金城术士不说全都是土鸡瓦狗,可也差不多了。” 龙老仙爷看我毫无异样,立刻瞟了站在后面的杨耀祖一眼。 杨耀祖站在原地,好像变成了木偶,连眼珠都不错动一下,根本没回龙老仙爷的眼神。 龙老仙爷立刻转过头,指着我再次大喝,“杀!杀!杀!” 另一只手却悄悄塞进口袋。 杨耀祖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他倒在地上,痛苦翻滚,双手在全身上下拼命抓挠。 皮肤被抓破,血流出来,其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 “蕴妖术,使得不对,害不了人只会害己。” 我抖了抖手,缠在腕上的绳子落到地上,然后掏出烟来,扔到嘴里一根,撮火点燃,慢慢说:“老仙爷,你指使杨耀祖在请我的时候就下妖虫害我,却被我识破反制,如果不是你们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拿我的命去讨好邵卫江,十天之后妖虫反噬,你们还有机会慢慢想办法解决,可惜啊,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杨耀祖的命我收了,老仙爷你的呢?” 杨耀祖抓开了自己的喉咙。 喷出来的不是血,而是密密麻麻的黑液,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是因为血液里的妖虫数量过多,把血染成了黑色。 “好手段,真是后生可畏啊!”龙老仙爷毫无惧色,脸上依旧挂着笑,“不过,你今天既然进了这里,那就别想再活着离开。我们五个老家伙太多年没亲自出手,以至于我们的本事都被人给忘了个干净,才会有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冒出来。今天,我倒要让你见识见识我的真正……” 他这话没说完,就猛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劈面朝我一扬,然后掉头就跑。 扔出来的东西,在空中炸开成一团黄色的浓烟,散发出浓重刺鼻的恶臭。 这一屋子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被这味儿这一熏,立马呕吐不止。 我没吐,也没追击,只安静地站着。 龙老仙爷眨眼功夫就跑出十几步。 然后腿一软,摔到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这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一脚踩住他的脑袋,弯腰看着他,“呵,老仙爷,不过如此啊!” 「我也想早点更新,最好十点前都更完,可是码不出来哇哇哇」 第一百七十七章 阴牌 啪,啪,啪……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花毛衣年轻人不停拍着巴掌叫道:“好,好,斗得漂亮,杀了他,这一百万就归你了,哈哈哈……” 我没搭理他,只看着龙老仙爷,“老仙爷,服不服?” 龙老仙爷头抬不起来,含糊地叫道:“我一时心软,怕伤到旁人,没使术,你放开我,咱们再斗过,这回我绝对不会手软!” “术士斗法,必有一死。你输了,就得死,要是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就再来斗过吧。” 我把抽了一半的烟拿下来,塞到他嘴里。 “临走前抽一根吧,到底是金城术士里的头面之一,不能让你走得一点体面都没有。” 我从衣兜里拈出一根灸针,两指一捋,针身上便燃起幽幽蓝色火焰。 “老仙爷知道七煞刺魂针吗?我这一针会从你的后颈要害刺进去,直接刺散你的魂魄,让你死得毫无痛苦。” 龙老仙爷咬着烟不抽,说:“我是地仙会的把子之一,杀了我,为了地仙会的尊严,其他四位仙爷也绝对不会放过你,我精通的是堪相点命,不擅长斗法杀伤,可徐五魏解都精通杀法,一身本事是几十年用无数人命磨练出来的,门下弟子行走也多,你斗不过他们。” “那就不劳老仙爷你替我操心了。”我呵呵一笑,拈着炙针,缓缓刺入龙老仙爷的后颈。 针一入皮肤,龙老仙爷立马就绷不住了,哀求道:“别杀我,我活着比死了对你有用。” 我停下手,问:“你活着对我能有什么用处?” 龙老仙爷道:“你来金城一路斗法显技,不就是为了求名求财吗?我可以引荐你入地仙会,帮你取一个仙爷位置,到时候金城财富随意取用,想显圣做神仙也轻而易举。你要是靠自己这么一路斗下去,就算名气再大,在金城也是外人,真正的好处你根本沾不上边。” 我说:“我打听过,想做仙爷,至少得有两个老仙爷联名推荐,你最多只能把我引进地仙会,可这又不是只有你能做,我找葛修不行吗?我可是拜过葛老仙爷门的。” 龙老仙爷急道:“光有两个老仙爷推荐也不行,还得有自己的一道之地,徐五风水,韦八问阴,魏解养灵,葛修制丹,我是相命,你想自己建道立馆,没个三五年成不了,但我可以把自己的堪相点命让你半道,替你宣扬名声,还可以帮你联系一个仙爷共同推荐。现在有个好机会,韦八被人害死了,现在空出一个仙爷位来,我可以推你上位。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再想生添一个仙爷位,不是一般的难。你饶我一命,我拜你门下行走,你要不放心,可以使术约束我!” “有点道理……” 我摸了摸下巴,看着龙老仙爷,慢慢思索。 “特么的,你们两个说个屁啊,姓周的,杀了他,我捧你当金城术士头牌,要钱给钱,要势给势,你特么赶紧杀了他!磨蹭个屁啊!” 花毛衣年轻人不耐烦了,猛地把手里的红酒杯扔过来。 酒杯摔到地上。 酒液飞溅。 杯子一直滚到我脚下。 我皱眉看了看杯子,抬起踏着龙老仙爷的脚,把杯子踩得粉碎。 “术士虽然不过是江湖亡命徒,但也有自己的脸面,我们相互争杀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可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自古以来,就只有人供奉术士,没人敢驱使术士搏杀取乐,知道为什么吗?” 我重新点了一根烟,眯起眼睛看着花毛衣年轻人,自问自答。 “因为术士可以杀人于无形,任你帝皇将相,豪门富商,都逃不过术士的阴杀。” “呦,呦,牛皮吹得挺大啊,哈哈。”花毛衣年轻人扭头看着邵卫江,“江少,怪不得他敢当着你的面施术害人,扫你的脸面,这是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想杀谁就能杀谁,真够狂的。” 邵卫江木着脸说:“现在我们没人能治得了他,他狂也正常,难道你有本事弄他?” 花毛衣年轻人笑道:“哈哈,江少,这样吧,我现在帮你把他弄死,你想让他怎么死就怎么死,保你满意顺气。回头清开那块地你帮忙露脸打个招呼,不让你白忙,按市价现提两成给你,等开盘了,再算你两成股份,你看怎么样?只要你同意,一切我都给你办妥妥的,绝不让你家老爷子知道。” 邵卫江没接这话,又瞟了我一眼。 我笑了起来,说:“你叫什么名字?” 花毛衣年轻人啧啧道:“怎么着,想知道我的名字,好使巫术对付我啊,别想了,我有法宝护身,什么巫术都伤不到我。” “阴牌嘛,我一进屋就知道了。”我点了点胸口位置,“正常人哪会有这么浓的阴死气盘在胸口。一个加了死人物件的阴牌,可保不了你。” “有点本事!” 花毛衣年轻人从毛衣领口拽出一块椭圆形的透明牌子。 牌子里装着个漆黑的雕像,八臂独角,盘坐着一个奇怪的姿势,浸泡在浅黄色的液体当中。 “这是我在泰国大摩楞寺求来的,能辟一切法咒伤害。而且从打戴上起,就百病不生,运气旺盛。你要有本事可以来破一破,要是能破的了,我再赏你一百万。” “你这是尸料做的超阴牌。里面的大黑天佛尊是童尸骨雕成,泡的是死人油。这种超阴牌如果不能定期更换死人油,就会伤害佩带者。所以,你身边有一个降头师吧。这才是你敢坐在这里对着我的真正底气。” “哈哈,厉害啊厉害,怪不得这么狂呢,是真有点本事。不过你现在猜出来也晚了,你们进门的时候,就已经中了阿赞法师的降头!你要是敢对我施法,降头立马就会发作,不信你就试一试!我就在这里,你倒是对我施法啊,敢不敢?哈哈哈……” 花毛衣年轻人靠在沙发上,拍着大腿狂笑。 邵卫江挪了挪屁股,往远离了点,扭头看着我,明显有些坐不住了。 我掸了掸烟灰,道:“法不可亵,你要求死,成全你!” 第一百七十八章 降头 我屈指一弹,烟头火星崩溅。 袅袅散动的烟气仿佛活了一样,在空中扭结变幻。 花毛衣年轻人突然尖叫一声,满脸惊恐,手忙脚乱地把阴牌从脖子上扯下来,扬手就扔。 几乎就在同时,房间里所有人都惨叫起来。 大部分人刚刚才从剧烈的呕吐里缓过气来,脸上身上的皮肤表面便鼓起一个个透明的小泡,仿佛被无形的开水烫伤了一般。 他们尖叫着,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抓挠。 那些小泡只一碰立刻破碎,溅出黄澄澄的脓液,落到身体哪个部位,立刻便又起了一大片相同的小泡。 只有邵卫江毫无异样。 就好像他刚才也只吐了两小口就停下一样。 不过他被吓得不轻,左顾右盼,满脸惊恐,却又不敢随便乱动。 花毛衣年轻人也没有受到影响,不过他的状态更惨,在我的迷神术作用下,人已经完全陷入幻觉,扔了阴牌之后,便跳起来,往沙发后面翻。 只是那么个矮矮的沙发靠背,他却连爬了几次都没能爬过去,累得气喘吁吁,再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幻觉,吓得面孔扭曲,放声尖叫,连哭带喊着又往沙发靠背上爬。 我也同样没受到影响。 但我不敢再停留原地,立刻向门口方向倒退,同时警惕地看着四周。 就在我经过杨耀祖尸体旁时,他的肚皮突然鼓起老高,旋即破了个拳头大的洞。 一只血淋淋的足有小臂粗的蜈蚣钻出来,身子一躬就弹到我背上,然后顺着衣领钻了进去。 我脸色大变,停止倒退,掐起紫微诀,念诵伏邪咒,快速连跺右脚。 就在此时,侧面沙发后一个正呕吐得厉害的黑西装保镖突然直起身子,抢上几步,来到近前,掏出手枪,对着我的脑袋就要扣动扳机。 可没等他扳下手指,躺在地上龙老仙爷就跳了起来。 他的表情扭曲惊恐,动作略有些僵硬,尤其是这一跳,直楞楞的,腰不挺腿不弯,倒好像被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提了起来一样。 这一跳,他就来到黑西装保镖的身后,握拳凸无名指指节,一拳打在那保镖的后脑勺中间位置。 那保镖的动作一下僵住了,鲜血顺着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淌出来。 我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保镖。 肤色黎黑,唇厚鼻塌,典型的东南亚人相貌。 他的眼里满是不敢相信。 “下辈子,不要再施法去阴一个术士,那样只会死的更快。” 我把掐诀的手抬到保镖面前。 手指上缠绕着透明的细线。 外道三十六术傀儡控识之傀儡术。 龙老仙爷可不是自觉跳起来拼命帮忙,而是被我的傀儡术控制了,实在是身不由己。 我又抖了抖袖子。 那只蜈蚣从袖口滑出来,直挺挺掉到地上,已经死得硬了。 进门时注意到花毛衣年轻人身上可能带着阴牌后,我就着手布局施法。 当然不是预测到他会安排降头师来偷袭我,而是出于一个术士的职业本能。 觉出不妥,便要布术织网,以备不测。 妙姐说过,斗法使术,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无备。 术士斗法,必有一死。 一次疏忽大意,就不会再有下次了。 傀儡术是一层,迷魂术是一层,辟蛊术又是一层。 这种灵虫降,本就是起源于湘西蛊术。 那降头师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突然一张嘴,吐出一大口黑血,黑血里混杂着一大堆小蜈蚣,落到地上翻滚挣扎了几下,就死了个精光。 但这只是开始。 他的鼻孔耳孔都有蜈蚣往外钻,甚至连眼睛都没逃走,两里眼珠被钻出来的蜈蚣顶出眼眶,就那么在脸上挂着。 邵卫江没忍住,呕的一声又吐了出来。 降头师好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软到在地,没了声息。 我又点了一根烟,站在原地没动,慢慢抽着,直到这一根烟抽完,我才看向龙老仙爷,“老仙爷……” 龙老仙爷脸皮抽动,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敢,不敢,周先生叫我老龙就行!” 我摆手说:“礼不可废,我要加入地仙会,哪能不尊敬你这样的仙爷?再说一个称呼也代表不了什么,就算叫你老龙,也挡不住你心里恨得我牙直痒痒,也挡不住你琢磨着怎么杀了我。” “不敢,不敢!”龙老仙爷艰难地吞了吞口水,“我龙孝武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向来重信守诺,说了要帮周先生做仙爷,就一定会全力以赴,绝不会再有别的心思。” 我“呵”地笑了一声。 好个重信守诺,之前不知道是谁信誓旦旦地说要帮我说和却暗藏祸心想杀我卖好邵卫江。 或许他真有重信守诺的一面,但想来也是要分人来显露的。 我把地上只死硬了的蜈蚣挑起来,揪下脑袋递给龙老仙爷,“这是灵虫降,刚刚想往我身体里钻的时候,被我用辟蛊法杀了。辟蛊法和灵虫自身的毒性混合后,会产生一种全新的药降,只有用对应的解蛊法才能解除。” 龙老仙爷脸皮抽动,嘴唇哆嗦了几下,一咬牙一跺脚,拿过蜈蚣脑袋扔进嘴里,倒底没敢嚼,直接伸着脖子咽了下去。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每五天到我那里去一次,我用解蛊术给你控制降头发作,无论有什么事情,都不能耽误,晚一天就会发作,神仙也救不了你。” 龙老仙爷干呕了几下,强行把恶心压下去,说:“我回去就安排,给你在堪相点命上扬名,你要堪相还是点命?” 我说:“不用了,我不懂这些,硬吹出去也没什么意思。我已经安排人帮我邀请金城全部治外路病的同行过几天聚会。我一个阴脉先生,掌了金城外路病这一道,不比什么堪相点命合理?” 龙老仙爷小鸡吃米一样连连点头,“是,是,周先生这个想法比我强得多。这样吧,到时候我也去参加,算是给你站个位,等后过你加入地仙会,推荐你做仙爷也更有理由。” “那就有劳老仙爷了。你先带杨耀祖走吧。邵公子!” 邵卫江还趴沙发上吐呢,听我招呼,立马跳起来,嘴都顾不上擦,小跑着过来,“周先生,您什么吩咐?” 龙老仙爷一脸见鬼般惊恐。 我冲他笑了笑,“我和邵公子联合演一出戏,为的就是钓鱼,您老愿者上钩,可怪不得我们。邵公子,安排人帮龙老仙爷抬下尸体,送他出门吧。” 龙老仙爷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苦笑道:“周先生预谋深远,显技如圣,佩服,佩服,我输得心服口服,从今以后,就唯周先生马首是瞻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这个锅就你背了 老江湖说话,听听就算了,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凡是能活到七老八十的术士,就没有一个不精的,也没有一个不是能屈能伸的。 龙孝武这回栽到我的手上,归根结底还是疏忽大意。 尤其是丢了大脸的邵卫江居然会跟我一伙,这是龙孝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但输了就是输了,在没有机会找回场子之前,老江湖肯定比谁都老实。 不龙孝武乖乖地带着杨耀祖离开。 我站在降头师尸体旁没动,再点上一根烟,这次只夹在手里不抽,缓缓环顾一圈。 那几个公子哥缩在沙发上,抖得跟筛糠一样,一个个脸青唇白,不敢跟我对视。 花毛衣年轻人还在拼命往沙发后面爬,那个短发美女正努力制止他,累得满头大汗,却是徒劳无功。 沙发后的保镖们还在吐,腰都直不起来。 邵卫江看着我的眼神里,只剩下满满的畏惧。 我对他说:“不用怕,外道小术,做不了大事,派不上什么大用场。所以我到金城需要借势借力,依仗你邵公子来办事。” 邵卫江道:“周先生,你叫我卫江就行,赵二哥也这么叫我。什么公子不公子的,一帮子没见识的家伙乱叫的,我这样的搁京城里,连个屁都算不上,说出去让人笑话。” “既然叫了,那就是邵公子,就这么叫吧。”我用夹烟的手指了指那几个缩在沙发上的公子哥,“你的人,你安排,下面的事情,不好让他们在场。” 邵卫江应了一声,对他们道:“看看你们那点出息,多大点事,吓成这样,都回家吧,这三天没回去,家里都挺着急的。”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又瞟了我一眼,接着说:“跟你们说实话,我跟周先生是不打不相识,你们几个这回遭的罪,算我邵某人的,回去之后都特么把嘴闭紧点,不该说的别瞎话。周先生的来历你们也不要打听,不该问的别瞎打听。乱打听出了事,你们家老的也保不住你们!行了,都走吧。” 几个公子哥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地就往外跑。 沙发后的保镖们还在继续吐,胆汁都吐出来了。 我用夹烟的手指了指还在爬沙发的花毛衣年轻人,“借你车的就是他吧。” 邵卫江赶紧点头,“是他。他叫齐少杰,鼎龙集团的少东。鼎龙集团是省里最大的纺织出口企业。他爸齐永福原来是东河服装厂的厂长。我爸在东河的时候,我就跟他认识,不过也十几年没联系了。他前两年出国留学,这才刚回来,老齐给他拿了笔钱创业,他看中了房地产这一块,觉得以后能行,正准备拿地开发。不过他可没求我帮忙。” “刚才不就开口了?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把车还回去吗?” 我看向地上降头师的尸体。 邵卫江一呆,旋即反应过来,勃然大怒,“这王八蛋给我下降头?”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发觉你身上不对劲,所以才施术下套,为的就是钓出在你身上下降头的人。放松,别动,疼一下就好。” 我说着,伸手按向他后颈,指间闪出一枚灸针,快速地扎在大椎上,轻轻一划。 邵卫江痛得叫了一声,却缩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 血从伤口涌出来。 我沾了些血在指头上,慢慢把手挪到他眼前。 一只指头大小的血色蜈蚣在指间冒出来,扭曲挣扎不停。 邵卫江脑门上当时就浮出一层汗,“这玩意钻我后脖子里了?” 抬手想摸,抬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畏惧地看着我,“还有吗?” “没啦,这一只就足够了。有这灵虫降潜伏在身体里,降头师就可以影响你情绪,让你产生种幻觉,不自觉地爱财好色,性情变得越来越暴虐。齐少杰刚才不停地想引你去看海上铁笼格斗,就是为了通过外部环境来强化刺激,加快对你情绪的影响。呵呵,拿钱收买人去办事,哪有施术控制住更好?等控制了你的情绪想法,就能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而最可怕的是,你还以为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就好像刚才他说要你出面帮忙拿地,明明可以直接提,却非要绕个圈子,就是要最终让你以为这是你自己的想法!他是想让你给他奴隶走狗!” 这当然是假的。 齐少杰有引诱邵卫江堕落的想法不假,但还不至于敢给他直接下降头搞人身控制。 不过因为之前施术的事情,邵卫江丢了脸面,对我肯定心存芥蒂。 这种芥蒂虽然一时会被压下来,但谁也不敢保证以后会不会发作出来。 所以想要让他全心全意给我办事,就得找机会把这根刺挑出去,不留任何隐患。 如今齐少杰既然主动跳了出来,手下还正好有降头师,这个锅他不背谁背? 就算他否认也没用,降头师已经死了,我有一百种方法把这个锅给他扣实了。 就比如这只蜈蚣,其实是我刚刚从降头师身上拿来的,现在亮出来,足够取信邵卫江了。 这样一来,我之前施术坑邵卫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早有谋划,实际是上为了他好。 不怕他不承我这个人情。 “这个狗娘养的,我弄死他!” 邵卫江又怕又怒,不敢看那只蜈蚣,撸胳膊挽袖子,奔着齐少杰就过去。 我一把拉住他,往左右瞟了瞟,冲他摇头道:“打一顿能出气吗?难道你还真要把他弄死?你什么身份,为了置这份气摊上人命,值吗?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严打都两轮了,京城的大纨绔衙内都毙了好几个,你想步他们的后尘?你看,我被他们设计成这样,不也没亲自动手取他们性命?” 邵卫江瞟了那些保镖一眼,又看了看仍在尝试阻止齐少杰的短发美女,立时冷静下来,“对,对,周先生你说得对,我不能沾这种事情。可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嘿嘿,我倒要看看他们鼎龙集团有几根骨头够我拆的。” 他这种纨绔衙内办事不一定成,但坏事的本事却厉害得紧。 以他的身份,真要为难鼎龙集团,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 “邵公子啊,你以后可是我们的门面,是要让所有人都认的背后大佛,这种小事情哪能让你出面动手?” 我拍了拍邵卫江,轻轻掸了掸烟灰,对那个短发美女说:“你实在是让我有点失望。” 第一百八十章 不简单的齐少杰 短发美女的动作僵住。 一条腿绷直踩地,一条腿半弯踩沙发,一只手抱着齐少杰的头,另一只手撑在沙发靠背上。 忙活半天都控制不住的齐少杰就这么被牢牢控制住,虽然拼命挣扎却无法摆脱。 “小妹跑海担底扳烂头,只做顺风水,不翻前后浪,求老神仙开个恩,日后定烧香还愿,给老神仙塑个金身。” 我举起夹烟的手,冲着邵卫江晃了晃手指。 邵卫江一点就通,立刻退到我身后。 这女人现在的姿势有说道,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借力翻身,进可以一弹到面前发起突袭,退可以一转过沙发逃窜。 但无论进还是退,她只要一动一发力,就会扭断齐少杰的脖子。 我把烟卷扔进嘴里,腾出双手,“既然是跑海的老客,那就得懂上香的规矩,亮牌张帆,叙叙洞府仙山盘的哪条道吧。” 短发美女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站场的硬脚,山下把戏,正经册上号,拜过山上菩萨,守的是后山道。” “既然不扳这一头,怎么跑来给人担底?这也不顺道啊。” “船行海上,各走一风,碰了逆风浪,还得老东家照应,扳这一头,正经的船上应手。” “你这担底可不硬实,就瞅着塌台子也不亮个帆,不像正经应手还浪的样子。” “逆风走船,各有难处,老神仙明察秋毫,只担一硬底,不保台不保船,有什么摆道尽可找老东家。” “留个船底吧。”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小妹苑秀,船底大洛,达摩真传。” “顶尖大脉,怪不得,留你这一愿,给老东家带个风头。” 我反手又把邵卫江从身后揪了出来拍了拍。 “拿着宝兄弟行船翻烂污,顺逆都要翻,想怎么摆道他自己下眼,蝉鸣不落叶,别怪开火烧荒,寸草不留!” “多谢老神仙开脸!” 苑秀反手把齐少杰挟在肋下,踩着沙发冲我鞠了一躬,一个跟头翻到沙发后,再一个箭步就从后门窜出了客厅。 邵卫江目瞪口呆,“这娘们有功夫?” 我把抽了一半的烟卷拿在手上,“不只是有功夫,还是真正的高手。要是动起手来,只论手脚功夫,我不见得能打得过她。她刚才按着齐少杰,随时可以发力,如果谈不妥,她就会杀了齐少杰,独自逃走。” 邵卫江摸了摸后脑勺,心有余悸地说:“这么厉害吗?特么的,我上次来的时候,还上手摸了两把,齐少杰还说我要是喜欢这款就送给我慢慢享受,亏得我没答应,这特么也太凶险了!特么的,这么好的功夫给齐少杰这种二世祖当小蜜,这不是脑子有毛病吗?” “她不是小蜜,是齐少杰真正的保镖。这些……”我点了点仍然在继续吐个不停的黑西装保镖们,“都只是充场面盖真身的添头。” “卧槽,这齐少杰混得可以啊,又有降头师,又有美女高手,排场真特么大。” 邵卫江就有点羡慕。 “这种出身的高手,可不是有钱就能请来的,齐少杰没这么大的脸面。” “哟,周先生,你还知道她出身了?是刚才问出来的吗?我还想问呢,你们两个说的那些话,字我都能听明白,可合在一块,全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这是什么特殊的密码暗语那类东西吗?” “那是江湖春典,真正的江湖人才懂。她刚才说自己是河南登封人,家里是开武馆的,学的正宗少林拳法。来给齐少杰当保镖,是为了还人情。所以她只负责保齐少杰不死,其他的一概不管。” “这女人心挺狠啊,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她这是对齐少杰一点感情也没有哇。” “你说她跟齐少杰上过床?准吗?” “齐少杰亲口跟我说过,还夸她床上功夫厉害,不是一般的销魂,还说我要是感兴趣,可以送我尝尝。当时她就在场,也不生气,还跟齐少杰打情骂俏,要不我怎么以为她是齐少杰的小蜜?不对,不是以为,这特么就是小蜜!” “这就有意思了!” “什么有意思?” “这个齐少杰不简单呐,他靠近你肯定是有别的企图,不单是为了一块地。” 邵卫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恨恨地说:“这次便宜这小子了,下回别让我再看到他,不然的话,让他生不如死!周先生,我不是抱怨啊,你怎么就把他给放了,要我说就算不亲自动手,也得找人来办了他!” “邵公子,江湖人打打杀杀不是为了泄愤,而是为了利益。你现在办了齐少杰,除了出一口恶气,还有什么其他意义吗?没有!而反倒会得罪齐家。这叫损人不利己!就算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也麻烦不是?可把他留下来,有错的就是他们齐家,得是他们琢磨着怎么补偿你这个地头蛇!后续别管怎么样,主动权都掌握在你手上。” 邵卫江惊叹,“卧槽,周先生你这也太厉害了,这就把以后的事情都算计上了?该不会是你掐算出来的吧。” 我说:“想在外面混得开,你这个身份只能算是一个敲门砖,想要让别人真的怕你服你,还是得靠认真做事才行。凡事多想想,不要一股火上来就不管不顾。什么时候你能控制住火气,做事多方面考虑,什么时候你就可以独当一面做大事了。跟着我,慢慢学就是了。” “哎,哎,我听你的。这也没事了,我送你回去。” 邵卫江晃着车钥匙,就想去开车。 “先等一下,还得处理一下后续。” 我说完,就把嘴里那小半支烟卷拿下来按熄。 黑西装保镖们不吐了。 一个个吐得全都脸色蜡黄,嘴唇发青,连直腰都费劲了。 我便让他们立刻清场,确保别墅里再没有其他人。 保镖们群龙无首,见识了我的手段,又知道邵卫江的身份,一时间全都乖得不得了,楼上楼下的把整个别墅搜了三遍,确认再没有其他人后,这才全部撤出别墅。 邵卫江问我要干什么。 我告诉他既然这里有降头师出现,这个房子就不能再让人住了。 谁也不敢保证降头师生前没在别墅里做其他处置。 这就是术士的麻烦之处,哪怕死透透的了,依旧有可能留下让人头痛的手腕,依旧有可能千里取人头。 对此我的应对方法也很简单。 一道祝融火符,洒遍地面的昂贵洋酒, 符助火势,火助符力,眨眼工夫,这别墅就化为一片火海。 与别墅一起被吞噬的还有那个连名字都没来得及亮的降头师。 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第一百八十一章 老顽固 从鹰嘴山下来,没有直接回大河村。 邵卫江带我去了江边的干休所。 他的爷爷就常年住在这里,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家团聚。 不是说家里人不想接他回去,而是他不愿意回去。 用邵卫江的说法,他爷爷看不上他们这一家子,回去就整天骂个不停。 他爸那么高的级别,也天天被他爷爷骂得跟孙子一样,而他这个正牌孙子,更是被骂成了三孙子。 家里没人喜欢这个脾气爆臭的老爷子。 但再不喜欢也得忍着供养。 上面的情面只会给老爷子这种开国功臣。 只要老爷子还有一口气在,就没人敢小瞧他们邵家。 哪怕邵家止步在地方上,也依旧是一等一的家庭。 可老爷子要没了,邵家虽然依旧还能算是高干家庭,但在上面眼里就是众生平等,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了。 邵卫江平时从不来干休所找骂,过年除了吃年夜饭免不了,其他时间都是有多远躲多远。 要不是有我的吩咐,他怕是一辈子都不会主动来见老爷子。 第一次去见,尝了茶叶,老爷子虽然依是臭着脸,却没再骂他。 第二次去见,讲他进了高天观,见到了黄玄然,老爷子立刻就吩咐他跟我约见。 以前,老爷子有事宁可用勤务兵,也从来不找家里人。 本来邵卫江还想跟家里人显摆一下,长一长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可却被老爷子严厉警告,这件事情不许告诉家里任何人。 这让邵卫江很郁闷。 对于他来说,没什么比在家里人面前表现自己能力更让他能满足了。 他现在一脑门的心思其实想做一件事情——向爸妈证明他不比占了家里全部资源的哥哥姐姐差。 他邵卫江也是能办大事的人,不是他们眼里只能混吃等死的草包。 这都快成他的心魔了。 在车上的时候反复念叨了好几遍。 别人家能攀上京里的关系,都恨不得直接上电视台打个广告昭告天下,凭啥他就得藏着掖着?是他拿不出手,还是他邵家见不得人? 我对他说:“你以为你攀上的是一般的京城关系?要是一般的关系,你家老爷子会想来见我?我去见他,他都不会赏脸见面!不懂,就听你们家老爷子的,准没错。” 邵卫江不以为然地说:“真要听他的,我们家全都得跑回农村种地,那老顽固老糊涂啦,这看不惯那看不惯,天天念叨让我们统统辞职回家,还说什么不听他的迟早给一锅端了。” 如此嘟囔了一道,等下车的时候,我就已经通过套话,对这位邵家老爷子有了个基本的了解。 其实邵家这位老爷子无论什么态度,都影响不到我要做的事情。 他已经退休多年,只剩下面子还在,用一分薄一分,绝对不会浪费在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上。 不过,如果能够争取他的支持,自然是更好,到时候邵卫江行事更加理直气壮,不仅在金城,就算是在全省也能畅通无阻。 见到邵老爷子的时候,他正在发脾气,说什么也不肯吃药。 一堆护士医生在围着劝,可说什么都不好使。 邵卫江畏惧地缩在门外不敢进去。 我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见老头手里紧着一封信,叫着什么“没用了,没人待见了,不如死了”,满脸通红,显然气得不轻,稍一琢磨就走过去,道:“老爷子,该吃药得吃药,你这样闹,除了让自己多遭罪,让他们背处分,还能有什么意义?只会让人家笑话你无能!” 老头大怒,咣咣锤着床叫道:“谁特么敢笑话老子无能!老子当年顶着炮弹冲锋陷阵,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谁特么敢笑话老子无能!” 他愤怒地扯着开病号服的衣襟,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啪啪拍着,“谁敢笑话老子!” 医生急了,上来推我,“你干什么的,乱说什么,赶紧出去。” 我抬手一拨拉,把医生拨拉得原地转了两个圈,走到床边,按住老头的手,拍了拍那封信,说:“他们敢!” 老头就是一怔,狐疑地看着我,“你干什么的?” “我叫周成,是托邵卫江给您老送茶的那个人。” 老头眨了眨眼睛,抢过护士手里托盘上的药,一样样全都扔进嘴里,最后喝水一起灌了下去,还张嘴给护士瞧,“看好了,吃光了,都出去,我想静一会儿!” 医生护士们都松了口气,立刻退出房间,倒是有个小脸的年轻护士,笑着多劝了老头几句才离开。 我瞟了那护士两眼,老头眼尖,道:“琢磨个屁,小战结婚了,别打苟馊心思,小心老子毙了你!” 他转头又朝门口骂,“来了就滚进来,躲外面狗头鼠脑的干什么,不想见我这老不死的?” 邵卫江堆着笑从门口蹭进来,“哪能呢,我这不是怕您老看到我心烦更生气嘛。” “老子怎么就生出你们这一帮子熊样玩意。”老头转头看着我,“你是从京城来的?” 我说:“不是,我家是天河的,从来没进过京城。” 没错,我从来没有进过京城。 妙姐带我浪迹江湖十年,有两个地方一直过而不入。 一个是京城,一个是魔都。 她说京城有本地神仙,魔都有外来菩萨,不是我们这种九流江湖术士能惹得起的。 但我觉得这不是她的真话。 她只是不想带我去。 不知道为什么。 老头一拍床板,哈哈大笑,显得极为得意,“我就说嘛,你要真是京城来了,黄大夫绝对不会见你。赵开来在这儿耗了三年,都没能进她的门。哈哈,好,好!你让邵卫江做的那事,是黄大夫说的?她打算出来做事?” “黄仙姑说她生在高天观也会死在高天观,不会再离开那里。” “呸,黄大夫是真正的得道高人,活个几百岁还不跟玩似的?死个屁。她既然不肯出来,怎么会允许你用她的名字做事?你小子不是借她的名字在外面唬人吧。” 说到这儿,老头眯起眼睛,眼缝中闪烁着凶光,身上凶煞的杀气四溢。 这种百战余生的老兵果然非同凡响,赵开来身上那点凶煞气跟他比起来,简直跟过家家的小孩子一样。 “黄仙姑说,三十年大势变换,世事轮转如走盘,只是个市井小人,没有改天换地的无双勇气,只能守时以待,随波逐流。” 听到这句话,老头呆了呆,放声大哭。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三十年天下财运尽在于此 老头哭得很伤心,浊泪横流,鼻涕老长,丝毫不顾忌形象。 邵卫江缩了缩脖子,不敢看,也不敢劝,左顾右盼,只想逃走。 我坐着没动,只安静地看他哭。 他不是伤心,而是死心。 哭一哭有好处。 刚刚那个姓战的护士出现在门口,怜悯地看着老头,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走过来,掏了块手帕递过去。 老头一把打开她的手。 她再次把手帕递过去。 如此反复了三次,战护士的坚持换来了成果,老头气哼哼地抢过手帕,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然后看着我说:“黄大夫还说什么了?” “黄仙姑说,欲成大事当行阳谋。” “阳谋?哼哼。”老头冷笑了两声,然后看着我,“你是个江湖客?吃的哪碗饭?” “学的仙家术,吃的孝敬饭,专治外路病。” “江湖术士?乱世蜂起害命,太平称神谋财,你得了黄大夫的势,顶了高天观的名,谋财就是谋大财,害命就是害大命,你想谋财还是害命?” “太平世道,人人都想谋财,不过我不做神仙,不刮地皮,如今是太平年猖乱月,财道千百条,伸手可取,合理合法,蠢到家才会只想做神仙刮地皮。闹得太大,公家也不会不管。” “有想法,平时看报?” “看一些。” 老头从床头桌上摆的厚厚一摞报纸中抽出一份来递给我,“看看,头版和第四版。” 我翻开来一瞧,是今年4月11日的一份旧报纸。 头版是一份讣告,一位陈姓的大人物去世。 第四版是一份公开刊发的文件,关于今年经济改革的实施要点。 没什么特别的,这位大人物离我这种小人物太远,这改革的口号年年喊月月提,我这个毫不关心的江湖草莽也听了个满耳朵。 我认认真真地全都通读了一遍,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老头。 老头问:“看懂了吗?” 我说:“看懂了。” “不,你没看懂。这是个风向标!你看如果我这个老不死代表一亩三分地,老陈代表的就是这满天下的良田。三十年积聚,那是天上神仙也比不过的钱财,多少人看着都口水流的老长,这十多年零敲碎打哪能填饱他们的胃口!”老头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有些森然的笑容,点了点那第四版的内容,“未来三十年的天下财运都在这一篇文章里,老陈不咽气,这文发不出来。” 我听得毛骨悚然,瞟了另外两人一眼。 邵卫江明显没听懂,但未来三十年天下财运这句肯定听明白了,所以伸着脖子往报纸上看,猴急猴急的样子,大抵是想看看这财运在何方,该怎么去捡。 战护士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往后退了几步,想离开病房。 “小战别走,留下来。”老头叫住战护士,转头又对我说,“这报纸黄大夫也一定看过,所以她才会动了行事的念头。打打杀杀的年代结束了,从今以后就是一切向钱看。金城这地方,位置要害,水路空三通方便,将来必定是中原工业重镇。景区经营几个寺庙赚点浮财算个屁,想要富可敌国,多读读这文,多看看新闻,今年算过去了,再远不出两年,就会有无数暴富的机会!老三!” 最后这一嗓子,把伸头伸脑的邵卫江吓得一哆嗦,赶忙把脖子缩起来,先往后退了退,这才应道:“哎,爷爷,我在呢。” 老头吼道:“过来!” 邵卫江没动地方,小心翼翼地问:“有话你说嘛,过去干什么?” 老头眼一瞪,“过不过来?” 邵卫江求救般看了我一眼。 我笑道:“过去啊,老爷子叫你,是有好事!” “好事?”邵卫江眼睛一亮,立马一个箭步窜到床边,“来了,爷……” “啪”的一声脆响。 老头抡起巴掌,结结实实扇了邵卫江一个耳光。 这一下真是用足了力气。 一巴掌就把邵卫江的脸打得又红又肿。 邵卫江都被打傻了,“爷爷?” 又可怜巴巴地看向我,“好事?” “看着我!” 老头一声吼,邵卫江赶忙转回头。 “以后发达了,别忘了这一巴掌,老子在下面看着你!” 老头这话说得咬牙切齿,邵卫江一脸苦瓜相,“爷爷,我什么都没做啊,你至于吗?我可是你亲孙子。” “不是亲孙子,这好事也轮不到你!” 老头冷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抬头看向我,“守时以待,随波逐流,我也懂!黄大夫这事,我们姓邵的占三成,我出个孙子,替你们抛头露面。我这三孙子虽然干啥啥不行,但好处就是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不是不想,是没那个脑子。由他顶这个牌位,谁都不敢说什么。” 真.三孙子邵卫江这回听懂了,捂着脸嘿嘿傻乐。 老头又瞪了他一眼,举了举手,吓得邵卫江一缩脖子,不敢再乐了。 我说:“您老太看得起我了。我现在能保证的就是,帮黄仙姑做这一年,护住高天观不受侵扰,保她徒弟上道教学院,将来能接下高天观。一年之后的事情,不敢保证。” 老头说:“黄大夫看人从来没出过岔子,她既然选中了你,我就相信你一定能成。就算你死了,这事你也一定能办成。她那徒弟我见过,不是我们这种凡夫俗子,将来要走世外修行这条道,撑不起黄大夫的道统。她要只想保高天观,用不着选你这样一个人。知道你说话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我叹气说:“我们是一样的人。” 老头大笑,“没错,我们是一样的。所以黄大夫才选了你。我也相信你能成事。就算不成,也不要紧。我守不住,总有人能守得住。黄大夫说过,大势之争,从来不在眼前。我也没几年活头了,看不到胜败结局,人死了,一切也就无所谓了。” 我除了叹气,也没有别的表达情绪的方法了,“我最开始以为黄仙姑只是个普通的正道大脉道姑,看她被高天观的事情难住,一时好心才出面帮忙,哪知道她背后还有这么深的坑在等着我。我只是个市井小人,江湖草莽,撑不起通天的局面。要不您老再考虑一下?” “这话你对黄大夫说,她要同意换人,我也没意见。” 老头撂下这句,又指着战护士说,“她是我老部下家的姑娘。当年打完仗,他解甲归田,回家务农,姑娘是凭自己的本事读书考上了卫校,我把她安排到干休所来,搁眼皮子底下看着,知道为什么吗?” 我说:“长得太漂亮了,搁普通人家,不见得是好事。” 老头说:“她有大才,当护士浪费了。回头我让她在这边停薪留职,去做里子帮老三撑面子。邵家三成有她一份。” 战护士就是一呆,“老爷子,这不行,我还得照顾你,不能走。” 老头说:“在这儿八百六十双眼睛盯着,没你我也死不了。让你去你就去,帮我看好老三,别让他将来丧良心。也帮老三盯着点这小子,别让他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这是我们邵家未来三十年的身家性命,算是我老不死腆着脸管你要的恩情债!别说了,有话一会儿单聊。” 战护士就不吱声了,但明显有些不情愿。 老头转过来对我说:“你想成大事,得三足鼎立,现在还缺一条腿,明白吗?” 我说:“我已经有了初步人选,但现在还不能确定,总要经事见一见真章才行。” “心里有数就好。行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滚蛋吧,以后没事别来烦我。小战替我送送他们两个。” 老头往床头一靠,随手从床头拿了本书,架上老花镜就看,不再搭理我们。 战护士冲我们两个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捅了捂脸不敢吱声的邵卫江一把,带着他跟在战护士后面往外走。 老头捧着书念出声来。 声音由低至高,最终变得激昂无比。 “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 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 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正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 多少事,从来急; 天地转,光阴迫。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第一百八十三章 如刀锋般的女人 战护士一直把我们送出干休所,直到我们上车,才对我说了第一句话。 “我叫战俊妮。” 我把手伸出车窗,“幸会,我叫周成。” 战俊妮同我浅浅握了一下手。 这手皮肤光滑,保养很好,但内里坚实刚硬,宛如男人的手。 “我会代表邵老参与你们的事情,但与邵家无关。” 邵卫江哈哈一笑,拍了拍方向盘,道:“呦,还是个清高的姐们儿,这么清高你倒是别答应老爷子啊,这么清高你在干休所傍着老爷子干什么,回家找你男人,让他养你不更好?还特么与邵家无关,你这就把老爷子从我们家摘出去了,能耐的你!” 战俊妮神情平淡地说:“我男人死了。新婚当晚死的。” 邵卫江嬉笑道:“那不正好,男人的家产也归你了,还能重新再找,凭你这模样,再找几个男人都是小菜一碟,你要是实在眼眶子高,也可以跟我啊,我不嫌弃你嫁过人,哈哈。” 战俊妮笑了笑,“你敢娶我,我就敢嫁你。不过我男人的家产我就没有,因为他死在新婚当晚,他们家里人恨极了我,说是我害死了他,想把我一起埋了给他去下面当老婆。我爸连夜逃出村子,跑来找邵老求救,我才活了下来。所以,我这条命是邵老给的,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如果你说要娶我,邵老一定会很高兴地同意。” “啧,还挺惨呐。”邵卫江啧啧地从头到脚打量着战俊妮,“你男人怎么死的?不会是马上风吧,哈哈……” “没错,是马上风。”战俊妮一句话就把邵卫江的坏笑给憋了回去,“不过他不是身体不好,是我给他下了药。他家里人其实没说错,他确实是我害死的。他们家要强抢我回去当老婆,我爸不同意,被他们找碴儿打断了三根肋骨。其实他也不是看中了我,是因为我爸一直往上面举报他们家横行乡里的罪行,所以他要强娶我做老婆作为报复。”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平静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但身上的气息却如刀锋般凛然。 “你还要娶我吗?” 邵卫江扯了扯嘴角,道:“姐们儿你这挺烈性啊。还是算了,我可享受不起你这种烈马。” “胆小鬼!”战俊妮语气有些轻蔑,“邵老一点也没有看错你,更没看错你们这一家子。邵老要我来,是看着你们,不是给你打下手。如果你们邵家要做什么丧良心的事情,我就会代表邵老解决你们!你要不服气,可去找邵老,别让我去参与你们的事情。” 邵卫江哪敢去找邵老爷子,悻悻地哼了一声,道:“我怕你啊,咱们走着瞧。” 我拍了拍他,示意别再说话,问战俊妮,“我和邵公子准备拿下木磨山景区宗教场所的经营权作为启动资金,你既然不代表邵家,只代表邵老爷子,那拿什么做本钱参与进来?” 邵卫江一下又来了精神,“没错,想一起玩,得有本钱吧,你除了脸蛋,还有别的本钱吗?” 战俊妮没搭理他,对我说:“你安排什么本钱,我就用什么本钱。” 邵卫江哈哈大笑,“哈哈,姐们儿,你做什么美梦呢,还让周先生给你找本钱,就算你陪他睡了,也不值这么多钱吧,真当你自己是镶金……” 我打断了邵卫江越来越下道的话头,“可以,我给你安排。” 邵卫江一呆,“啊?不是,周先生,有好活你给我啊,给她干什么?” 我说:“这个不适合你。你邵公子是富贵人,做不得这种苦力活,挣俏钱享受就行了。” 邵卫江想了想,说:“你是说我干啥啥不成,所以不给我吧。” 我哈哈一笑,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开车吧。战女士,尽快处理你在这边的工作关系,以后你不能再做护士了。” “其实,我挺喜欢做护士。” 战俊妮这样回答我,一脸怅然。 离开干休所,邵卫江愤愤不平地说:“这女人哪蹦出来的,给老爷子灌了什么迷魂汤,我才是他真孙子,他干什么信她不信我?她一个护士能有多大能耐,还看着我?我倒要看看,她拿什么看着我。等回头我给她下点药,先上了她再说!” 我笑道:“那就提前恭喜你新婚快乐了。” 邵卫江道:“我不娶她,就是要玩玩她。” 我说:“你真要那么做了,敢不娶,你们家老爷子一定会亲手打死你!你啊,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是你们家老爷子给你找的护身符,有她在将来你不会吃亏。不过话说回来,你真要能主动跟你家老爷提娶她的事情,相信我,你们家老爷子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把自己的资源都给你也说不定!” 邵卫江连忙道:“别介,我宁可他一辈子都看不上我,也不会娶这个女人。” 他确实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过人各有志,没必要强求。 他这样鼠目寸光,对于眼下的我来说,其实最合适。 回到大河村,正好赶上晚饭。 杨晓雯已经把饭菜都做好,斜歪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毛线活儿,被我叫醒的时候,什么都没说,立刻招呼我吃饭。 饭香菜丰,不见得比外面更好吃,但却别有一种饭馆没有味道,很好,但对我来说,很危险。 吃完晚饭,我本来想休息一会儿,就开始做晚课。 可杨晓雯说她原本生斑的地方突然又开始痛痒,让我给她瞧瞧。 我让她进诊室里屋,她却嫌屋子里冷,非要去卧室。 检查倒是没什么异常,只是检查检查着,她就不老实地缠了上来,然后就是一番折腾。 好在做完一次之后,药香开始发挥作用,她缩成一团睡了过去。 在闭眼前,还含含糊糊地表示想要再来一次。 她是对每天都睡得那么早那么实起疑心了。 我由着她占了我的床,去诊室做过晚课后,就在沙发上将就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杨晓雯就有些沉默,做了早饭,便去上班,一直没怎么说话,但可以看出来不开心。 我只装作没看到。 有些事情只能慢慢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佛前献花 上午清闲无事,全部用来读书。 虽然只是两本薄薄的小册子,但真是常读常新,每读一遍都有新的收获。 我也拿笔在字里行间记录心得体会。 这上面的心得记录,笔体有三个人。 黄玄然是第三个。 在她之前,还有两个人也是这样边读边写。 只是不知道是谁。 但能排在黄玄然前面,想来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吧。 我应该是读这册子里最小的小人物了。 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传给第五个人。 但无论如何,在读写的时候,我都格外小心注意,不让一点污渍沾到上面。 傍中午的时候,一辆普桑停在院门外。 上次那个送来三理教金城资产手册的壮实男人再次上门。 这次他进门就奉上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 “周先生,鄙教已经清理掉了在金城的全部资产,一直没得到您的回信,所以公道师特意给您留了一份。这一份与您有缘,几位老仙爷都没要,鄙教便自作主张送与您了。” 我拍了拍那个小包,没有打开,说:“之前的事情我已经受了赔礼,当时说得清楚,就此了解,两不相欠,你们这上赶着非要再送我一份,不太合道理啊。” 壮实男人道:“公道师说了,周先生大才,将来一定会在金城占上一席之地,将来鄙教还是要回金城来,到时候还希望周先生能给我们行个方便。这份礼买的是将来,而不是赔的过去,请周先生无论如何给鄙教几分薄面,收下鄙教这一点心意。” “话都这么说了,我要是不收,可就是瞧不起你们三理教了。当初好不容易把事平了,误会解了,也不能因为这点子事再斗起来。行啊,我收了。” 壮实男人向我鞠了一躬,后退两步,又说:“鄙教将于三日后正式全员退出金城!” 我随意挥了下手,“走吧,旧事不提,来日好相见,替我谢过你们老公道,这份情我承了。” 壮实男人再鞠一躬,便转身干脆利落地走了。 我将小包放到香炉前,重新换上三炷香,然后给赵开来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三理教这两天里将有异动,请他那边把警惕提到最高,保证能够随时行动。 到了晚上,杨晓雯一直绷着脸,不跟我说话,等吃完晚饭,就干脆直接钻进卧室不出来了。 我决定不理她。 安眠香已经撤了,这要是过去的话,今晚可就不能休息了。 这几天我必须得养精蓄锐,以备不测,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花费太多精神体力。 我在诊室里写了大字,又到院子里打拳,完成晚课后,还是返回诊室,先给自己沏了壶茶倒好一杯端着放到窗台上,这才打开那个皮包。 皮包里是一叠厚厚的文件和证书。 这是福仁医院的全套手续。 只不过法人已经变成了我的名字。 三理教还真是精心挑选了个最适合我的好礼物。 这家医院出了那档子事,必然会在一段时间内被警方重点监控。 这种情况下,哪怕是五位老仙爷也不会愿意在此时接手医院,平白沾惹公门晦气。 江湖中人,最忌讳的就是被公门抓住尾巴。 而我却有公家这一面的身份,不怕被警方盯上。 不过,佛前献花,皆有所求,庙里烧香,定要回报,三理教可不会真的白送我个医院。 我正拿着那套手续琢磨着,却听到了哭声自隔壁卧房传过来。 很压抑,很忧伤,应该是捂着被子在哭。 我只当没听到,收拾好这些手续,又把小包放到柜里,然后继续读书写心得。 哭声一直没停。 到了十一点多,我看不下去书了。 大悲伤身,她这么哭下去不是个事,真要在我这里出了问题,我也不好跟张宝山解释。 我来到卧房。 杨晓雯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 我坐到床边掀开被子,她就瞪着红肿的眼睛看着我。 被子,枕头,褥子,被眼泪打湿了好大一片。 我叹气说:“我不是什么良配,不适合你,也不可能娶你。” 杨晓雯咬着嘴唇不说话,也不低头,就那么看着我。 我接着说:“我是个江湖术士,四海为家,漂泊不定,才是常态。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我知道。”杨晓雯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也从来没想过你会娶我,我甚至连明天会怎么样都不愿意去想,只想过好当下的每一天。我不用你对我负责,也不会要求你娶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嫁人。” 我心里有些无奈,“我都不明白你怎么就看上我了,如果是因为治病的话,那大可不必,我就是做这行的,治病救人是本分。要是治一个外路病人,就要以身相许一个,我这铁打的腰子也挺不住。” 杨晓雯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梨花带雨,别有风情。 她说:“你让我感觉很温暖很安全,在你身边我就很安心,知道我可以好好睡觉,不会受怪物的侵扰,不会受噩梦的折磨。我妈去世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安全温暖的感觉了。我舍不得这种感觉,只想在你身边多呆些时间,尽可能多地享受这种感觉,哪怕没有未来,也心甘情愿。飞蛾不顾性命地扑火,也只是因为贪恋那一丝光明和一瞬的温暖,我现在就是这只飞蛾,哪怕被这温暖烧死,也心甘情愿。” 这说得太过文艺了,实在不适合我这种江湖糙人。 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原来的打算就行不通了。 我只好说:“那也不用天天整宿地做这事吧。” 杨晓雯眨了眨眼睛,说:“我以为你喜欢。男人不都喜欢做这种事情吗?我的长相和身材也都可以,又主动又卖力,难道你不喜欢?” “我很喜欢,只不过凡事得有节制,男女之事不能过度,会伤神亏身。” “所以,你是不行了?” “我没有不行,我的意思是,我们要懂节制……” “你不行没事,我只要求睡在你身边,别的不求。” “我没有不行。” “没事,没事,我明白,我也是学医的嘛,我懂的,男人虚很正常。” “我不虚!” “都不行了,还说不虚?” “我没有不行……” 算了,空口无凭,实力证明好了。 今晚上,主动权在我,必须在我! 第一百八十五章 必有所求 这一夜有点累。 但我获得了胜利。 杨晓雯最后连连向我告饶,承认我一点也不虚,都是她的错,以后一定听我的教诲。 辛苦付出还是值得的。 早上我起来做早课的时候,杨晓雯没有像往常一样跟着惊醒,缩在被窝里睡得极沉。 我也没叫她,正常练气站桩完成后,便去街里买了些现成的早点。 回来的时候,杨晓雯还在懒床,但已经醒了,看到我就吃吃地笑。 我说:“你会后悔的。” 杨晓雯却说:“一只飞蛾,扑过火,就结束了,我不会后悔。” 她一定会后悔! 我没再多说,只催促她起来吃早饭上班。 送杨晓雯出门的时候,看到院门口的邮箱被动过。 打开一瞧,里面有一份传贴,讲的是三理教宣告已经清完所有产业,将于三天后全面退出金城,并且附了一份产业处置清单,哪些传给了五位老仙爷,哪些传给了有需求的同道,如此公告四方,以后再有什么问题,都跟他们三理教没在关系,也算是提醒跟三理教有旧怨的人,不要再对这些产业下手,以免伤及同类。 不得不说,三理教这一遭做得极为漂亮,方方面面都会赞一声地道。 只有一点,让我显得有点不地道了。 名单上也有我,写的是接手福仁医院,后面还括号备注了一下——无偿转让。 我是唯一一个接受无偿转让的。 分外扎眼。 这是三理教占道的手段。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想找个本地势力合伙来对付我,但葛修既当又立当面推脱,韦八出了事,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联系其他人也不太可能,所以他们只能选择自己动手。 想动手,就要先占住道理,不能让人挑出毛病,尤其是不能让出过面的葛修下不来台。 无理动手,得罪地仙会不说,还会坏了名声,以后就别想再回金城了。 所以,他们无偿把福仁医院送给了我,再在传贴上特别标注,又不交代事情前因后果,自然就会给人一种错觉,我是在拿之前的冲突借三理教退金城的机会说事来强行夺取好处。 三理教先前已经给过我赔礼了,我再借机掠财,就是无理在先! 首先道义上占住,三理教动手就不算无理坏规矩。 其次利益红人眼,福仁医院虽然规模远不能跟市里的大医院相提并论,但再怎么说也是一所资质齐全的私立医院,光是书面上的注册金额就有一千万! 周成一个刚入金城的外人,何德何能,可以空手套白狼,拿到这么大一笔财富! 金城本地的术士能不眼红?就算是老仙爷也得垂涎三尺! 到时候三理教真要动手对付我,只为了这笔浮财,金城本地术士会袖手旁观,看着我去死! 不得不说,三理教真是好大的手笔。 为了杀我,居然舍得把上千万的浮财拿出来当饵! 就算最后成功杀了我,这医院他们也拿不回来了。 不愧是曾经呼风唤雨,号称弟子百万的大教。 虽然已经落破,但依旧有不及寻常人的大气魄。 只是他们机关算尽,却尽在我的预料之中。 折腾出花来,也无计于事! 到了傍晚,老曹下班前溜达了过来,晃着手里的传贴,进屋就一脸兴灾乐祸地告诉我,这份传贴一出,全城术士圈都炸锅了,什么不懂轻重,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不知收敛,贪财轻浮……那是骂声一片。 之前我传开的名声还是术高手辣,现在则变成了又蠢又狠又贪,距离声名狼藉,只有一步之遥。 老曹说:“这回我相信你来金城真是为了求财了。但凡有一丁点要当神仙的心思,都不会做这么败人品的事情。” 我笑了笑,说:“这回你帮不帮我?” 老曹摇头说:“我老了,斗不动了,你左手赵开来,右手黄玄然,斗个三理教,轻而易举,我给你敲敲边鼓看看家吧。三理教这帮家伙真要疯起来,可不会管那小姑娘是什么身份,我帮你看着点,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够意思了吧。” 杨晓雯的事情果然逃不过这老狐狸的眼。 “好了,那就多谢您老了!”我把传贴拍到桌上,对他说:“我心里有个执念,本来压得住,三理教惹上门来,讲不了说不起,就要拿他们做一回!” 老曹的脸色立马变了,“你小子悠着点,三理教在花莲几十万教众,斗法败落被赶出金城是一回事,真要结下死仇,后患无穷!” 我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来放到老曹面前。 那是个小塑料密封袋。 袋里有三根灰白的头发。 “上次去三理教的时候,大公保鲁汉光给我行了个方便,礼授于人,必有所求,我要回他一礼。公道师孙壁辉,不能活着返回花莲!这一遭后,三理教就再没有什么转生教主了!” 老曹眯着眼睛,看着那三根头发,好一会儿,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你小子,真是给个竿儿就能捅破天,我真有点怕你了。” 我问:“您老要是害怕,这院子也不用你帮看,我自己想办法。” “呸,别跟我使这激将法,这大河村是我的地头,别说三理教了,就算是真神仙下凡到了这一亩三分地,落我眼里,也得老实按规矩办事。这次我帮你守家,算是答谢你揪出了邵昆山这个祸害。以后你的事情我不掺合。” 我掏出一枚大钱推过去,“我住进来时的净宅大钱,拿着有备无患。” “特么的,老子还没老得动不了手呢。” 老曹笑骂了一句,倒底还是接过大钱揣进兜里,然后却又掏出之前我给他的那枚扔给我。 我抬手一接,亮给他看。 花。 老曹不由一挑眉头,“呦,花啊,不是天生杀机了?” 我说:“这次是我的心意,与天地无关。” 我的心意很简单。 从见到孙壁辉那天起,他已经注定要死在我手上! 他们不来惹我,我也绝对不会放他们就这样离开金城! 采生折割都该死! 今回先杀孙壁辉,转头再收鲁汉光! 这一次,我要主动做一回真正的大佛! 第一百八十六章 山雨欲来 三理教这一手导致的消息发酵速度极快。 转过天,老曹告诉我,已经有人开始指责我坏了规矩,一事要两礼,失理在先,要求葛修出来主持公道,明里暗里就是一个意思,就算是地仙会的老仙爷正常情况下也不能独吞,非得拉几个走得近的道上同参一起分润才行,周成这小子什么身份,也配一下子就白拿一个医院? 不过虽然有这种声音响起来,但地仙会,尤其是葛修,目前还没有任何回应。 因为地仙会的内乱还在持续扩大。 韦八手下的奉宝玉女也死了。 这样一来,韦八加近身三法位,这四个一脉最重要的核心人物死了两个,活着两个,其中护法受暗算还躺在医院里醒不过来,活着跟死了也差不多,唯一还能活动的只剩下了严敬先这个驱使力士头领。 驱使力士属于术士门下最低一级,就算严敬先是个力士头领,也不懂术。 不懂术,就压不住韦八门下那些懂术的术士。 于是现在韦八这伙人群龙无首,四分五裂,有想跟葛修媾和的,有要跟葛修斗到底的,怎么也谈不拢,于是各自行动,想斗到底的,继续四处袭击葛修门下和所属产业,尤其是严敬先简直快成疯狂了,不仅袭击最猛烈最频繁,而且还最肆无忌惮,就在昨天甚至在跟人火并的时候,当街开枪! 葛修这边最开始被打蒙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也开始组织人手进行反击。 目前双方的斗争还局限于门下、力士之间,主要在金城诸多道上大哥之间展开,打的是难解难分,几天下来,就有七个道上有名有姓的头牌大哥死在了冲突里。 葛修和地仙会这边怎么打算还没人知道,但警方这边已经忍无可忍了。 动枪火并,当街砍人,公然仇杀,每一件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老曹已经得着信了,今晚金城警方就会开展一次命名为“雷霆之怒”的统一行动,要集中抓捕一批,打击一批。 其中第一目标就是严敬先。 实在是这位力士头领过于嚣张,当街动枪连个面罩都不带不说,在抓到仇家后,就在街头公开爆头处刑! 简直就是公然打警方的脸,无法无天到了极点。 这让警方如何能忍! 得了老曹传告的最新消息,我便用那三根灰白头发做了一个镇魇桐人。 头发是孙壁辉的。 生辰八字也有,鲁汉光告诉我的。 做完之后,我用针刺穿桐人的腰部,然后压在沙发脚下面。 刚做完桐人,就有不速之客登门。 葛修的护法老蛇。 几天不见,他的脸更黑了,气色明显不好,走路的时候,左肩膀不自觉地倾斜,这是受了暗伤没能治好的表现。 显然葛修与韦八两系人马的战斗,他这个护法也没能置身事外。 麻烦事缠身,又受了伤,老蛇的情绪极坏,进了门就把手中的夹包扔到茶几上,指着我的鼻子道:“姓周的,老仙爷给你脸了是吧,当初讲好了礼赔事毕,你拿了三理教的赔礼,居然还敢再要,你当金城是个没规矩的地方吗?” 我看着快要杵到我眼皮底下的那根手指头,慢慢地笑了起来,“蛇爷,火气怎么这么大,坐下歇会儿,先喝口茶,消消火。” 老蛇道:“喝个屁,老仙爷给你们主持了公道,你转头来就又坏规矩要三理教的好处,这是在打老仙爷的脸,你要识趣,就赶紧把医院交出去,不然的话以后再有什么事情,老仙爷绝对不会管你!” 这才是老蛇赶过来的真正目的。 葛修真会因为这事生气? 怎么可能! 他这是借题发挥,要把自己从我和三理教的事情里摘出去。 不得不说,这老狐狸的鼻子可真尖,居然就能闻出不对的味来。 “好说,蛇爷,你对经营医院有兴趣吗?我可以把医院给你,到时候你想转给谁,就转给谁,你看怎么样?” “你特么当你蛇爷是给你跑腿侍候局的,还让我转手去卖……” 说到这里老蛇突然磕巴了一下,反过味来,“真的给我?我可没钱买。” “蛇爷你这就外道了,以后我在金城还得你多加关照,这点东西就是我的一点心意,谈什么钱?白送给你!” 我说着干脆把那套医院手续拿了出来摆到老蛇面前,表示他只要点个头,我可以现在就跟他去跑手续,把医院过到他名下。 老蛇看着那套齐全的手续,眼里闪出贪婪的光芒,再看我时就堆起了一脸的笑容,“无功不受?,哪能收你这么大的好处。” 我说:“蛇爷,我这是在预支未来的报酬,求得你的庇护,这不是什么好处,是我安身立命的本钱,蛇爷就当同情我这么个外乡人,收下吧。” “现在不行。”老蛇终究还是没去拿那套手续,“先放你这儿,等过了这个风头你再转给我。放心,你这么敞亮,蛇爷我也不会差了你的事。” 语气态度缓和了下来,但终究还是没吐口会帮我,只给了个含糊的“不会差了你的事”作为答复。 我也不当一回事,又对他说:“蛇爷,我看你肩膀不对,是不是受了暗伤,没治好?” “韦八门下的一帮小崽子在街上偷袭我,还懂点道行,一不小心中了一招。老仙爷最近有点忙,腾不出时间来给我治,我只能先将就着。” “这方面我比较拿手。蛇爷要是信得过我,我给你处理一下。要是觉得我这不可靠,我可以把方子给你,你拿出去找个信得过的人看看。” “我有什么信不过你的,来,你给我治一下,治好了蛇爷我肯定不会让你白干。” 虽然还没收到手,但那上千万的医院还是起了作用,老蛇连说话的动静都温柔了许多。 他的问题其实不大,但不是术士不懂其中道理,还真就不好治。 我让老蛇趴到里屋床上,脱了上衣,用灸针配合火罐给他拔除隐患,很轻松地就治好了他这一点暗伤。 顺便,悄悄留下了他一点皮屑。 第一百八十七章 套话 老蛇从床上爬起来,活动了两下,赞道:“怪不得来这么几天的功夫就能打开名头,你小子确实有真本事,金城治外路病看法伤术害的先生我不说全认识,至少七八成能叫上名字,没一个有你这本事的。这方面,你在金城称得上是这个!” 他冲我亮了个大拇指,情绪明显好了许多。 “蛇爷过奖了,一点傍身的小本事,比不得蛇爷你的大能耐。” “那是,我跟葛老仙爷修了正经的法术在身,相当于他半个弟子,远了不敢说,就在金城这一片,斗法能斗得过我的,一巴掌能数过来。” 老蛇一张口就是老江湖人,别管真本事有多大,嘴上肯定要先吹个十分出来。 我把他请回外屋坐下,重新沏了茶给他倒上,然后把那包医院的手续推到他面前,“蛇爷,给我指条明路吧。” 老蛇拍了拍那包,眼里的贪婪掩不住,但最终还是遗憾地缩回了手。 “小子,你这事儿做得不地道,让老仙爷特别为难,毕竟你跟三理教的事情,是他老人家做得中道,现在闹这么一出,就算老仙爷知道这是三理教主动给你的,可外人不相信呐。现在道上同参意见都很大,这医院你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下了。你说给我,那跟给老仙爷有什么分别?当初三理教送上门去,老仙爷都没要,更不可能要你的了。” 这人胆子太小,这么大块肥肉放在眼前,居然没有勇气独自吞下来。 往好了说,是他对葛修忠心耿耿,不好的说,是被葛修给调教成了忠犬。 我诚恳地说:“蛇爷,我年轻见识少,经过的事情不多,三理教上门说送给我了,我就收了,也没想那么多,哪知道会惹起这么大的风波。要不改天,我去拜访一下葛老仙爷?” 老蛇说:“老仙爷现在事多,没空搭理你。你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得尽快把这医院处理了,平息道上同参的不满意。这样吧,我得了你的好处,不能白得,就担些干系给你指条路。” 他从怀里拿出张名片扔给我,“今天去找这个人,把医院转给他,一会儿就去办妥,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 金达医疗机械公司总经理,图一德。 我担心地说:“这医院过户手续挺复杂,这眼瞅都中午了,怕是办不完吧。” 老蛇嗤笑,点点名片,道:“找他办,十分钟都用不上就能处理完。” 这才是老蛇来的真正目的。 葛修这种老狐狸又贪又狠,上千万的医院,哪舍得放弃。 所以我要把医院送给老蛇,老蛇明明心动,却不敢接,什么先放我这儿之类的说法,都是让我放松警惕的话术,归根结底是要引导我主动要求把医院送出去,到时候我还得谢谢他! 这医院对于葛修的身份来说,自然是个烫手山芋,不过他可以找人代持,也可以借花献佛,直接转赠给别人。 “那可太好了。”我立刻松了口气,赶紧给老蛇倒上一杯茶,殷勤地说,“这是我配的药茶,对你的伤势恢复有好处。” 老蛇敲了敲茶杯,“你小子不会在茶里给我下药吧。” 我笑道:“借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给葛老仙爷身边人下药。施术如使雷,不炸人就炸己,我这点斤两,哪够在葛老仙爷面前张狂?行走江湖,想活得久,得有自知之明。我这人本事不见得有多少,但这自知之明肯定有。” 老蛇哈哈大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下了药也没用,不怕告诉你,我修的是葛老仙爷的药仙元胎,百毒不侵,诸法不扰,给我下药,就跟给我大补没区别。” 我一脸恍然,“怪不得你身上的暗伤那么好处理,你也没管,我还犯嘀咕呢,这伤老仙爷是举手之劳,根本不耽误时间,怎么就不治呢?原来是有护身法,倒是我没见识,让你见笑了。” 老蛇眼神闪烁了一下,“那是,就算你不治,过两天我也就自己好了。不过身上带伤总归是麻烦,这几天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了,韦八那起子人发神经,跟老仙爷杠上了,我身上不方便的话,怕护不得老仙爷周全,你这也算是帮了我的忙。” 我笑道:“老仙爷门下众多,哪还用得着蛇爷你这护法亲自上阵?我听说金城道上的赫赫有名的何四就是老仙爷门下,有什么事情他先扛着不就得了,这种下九流能给老仙爷卖命,那是几辈修来的福气。” “何四昨天晚上死了。他被人施了暗咒,突然发作,连个抢救的机会都没有。”老蛇神情有些阴郁,“这几天冲突下来,老仙爷门下很是损失了些人手……” 我吃惊地道:“听说韦八已经死了,怎么他门下还有很多厉害的人物吗?” “韦八门下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像何四中的是禁人咒,这可不是韦八的手段,而是……”说到这里,老蛇警惕地停了下来,转移话题道,“这金城水深王八多,稍起点动静就有妖风,比京城那种讲规矩凭本事的地头可差得远了。” 我道:“那是,这几年但凡进京的,无论有没有真本事,哪个不是声名鹊起,赚得盆满钵满?老仙爷怎么不进京?凭他的本事,立地称神仙,现在的南田北李哪个也比不上他老人家。蛇爷你也可以跟着进京享福了不是。” “你不懂,别多管闲事了。”老蛇神情又变得有些不好,“我走了,你今天赶紧把医院的事情办了。” “我马上就办!” 我客客气气地把老蛇送出门,还没忘记给他拎上两包药茶回去喝。 这确确实实好东西,也确确实实对老蛇的恢复有好处,越是懂行的越会赞个好。 治伤,药茶,不会有任何可疑。 因为真正的手段,还是在他原本所受的那处暗伤上。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引子,比如刚刚收起的皮屑,就可以随时引动! 送走老蛇,我先给图一德打了个电话。 接通了之后,自报家门,又把医院的事情一说,对面那个有些尖厉的声音便哈哈笑道:“福仁医院啊,行了,我知道了,手续我办就行,你不用过来,记住这医院以后跟你没关系就可以了!还有,这事先不要声张,等我明天把所有手续都办完了,就会替你宣扬出去,你老实等着吧。” 挂了这通电话,我立刻又给赵开来打过去。 “三理教会在今晚对我动手,做好收网准备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发动 傍晚,杨晓雯下班回来,带着一大兜子菜肉,忙忙活活地洗菜做饭,一边忙活一边跟我唠闲嗑说闲话。 原本冷清肃杀的房间突然间就热闹起来,带着人气的温暖。 这次她没再支使我干活。 我就乐得清闲,坐到窗下的躺椅上,一边看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杨晓雯手脚极是麻利,饭蒸好,菜也就都做出来了。 四菜一汤,炒羊脸、拌白菜、蒸鱼糕、鱼籽烧豆腐、火腿冬笋汤,满室都是食材鲜香,令人闻到就不由得食指大动。 上桌吃饭的时候,杨晓雯吃到一半,突然问:“你晚上不出去吧。” 我不动声色地说:“不出去,怎么了?” 杨晓雯说:“回来的时候,碰上了张叔叔,他说晚上有大动作,让我告诉你,没有特殊事情不要出去,省得惹身上麻烦。能让张叔叔这么重视,肯定是上面的统一行动,外面会很乱,你小心些。” 我很认真地应了。 杨晓雯就又说:“今晚我睡客房,不跟你一屋了。” 我反问:“不是想睡我床上吗?怎么不睡了?我也想有个人跟我一起暖被窝呢。” 杨晓雯吃吃笑道:“天天睡就没新鲜感了,男人都喜新厌旧,想让你没那么快厌倦我,就得适当保持距离,不能让你予取予求。今晚啊,被窝里没我,千万别太想了。” 她说到做到,吃过晚饭,收拾完了,也不在诊室看电视织毛线活,早早就返回客房休息。 我就有些头痛。 抛去感性的一面不说,她的心思很细,很重,很灵。 这么继续下去,不好办呐。 缺少两个人互动的冬夜被窝果然很冷清。 好在,现实没有给我太多感受冷清孤单的时间。 约莫十点的左右,院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快速移动到卧房门外,放下些东西便立刻离开。 当脚步声出了院子,床头的手机突然响起。 我坐起来,披上外衣,等铃声响到第七遍,才接起来。 刚“喂”了一声,话筒里就传出来个明显经过伪装的沙哑声音,“你门口有样东西,看过了,要是感兴趣,就来金昌区胜利路老街巷口的圣公会一真教堂,记住了,一个人来,带着福仁医院的手续,我们在看着你,敢报警,你一定会后悔。” 说完,不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就挂了。 门口放着个牛皮纸信封。 信封里装着三张照片。 第一张,冯娟被绑在一个柱子上,嘴里塞着布团。 第二张,冯娟的女儿被用小摇篮吊在空中,下方倒插着数柄锋利的尖刀。 第三张,一个头上套着黑色头套的男人,赤着上身,手里拎着柄砍刀,站在冯娟的身侧,只要挥刀,既可以砍断摇篮吊绳,也可以砍掉冯娟的脑袋。 我拿着照片回到屋里,从床头柜里取出一小卷头发。 这是冯娟掉的头发。 每次我都会仔细收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 我找了六枚大钱,把冯娟那张照片连同头发一起点燃,然后心里默念“金昌区胜利路老街巷口的圣公会一真教堂”,把六枚大钱扔到那一小丛火焰上。 火焰立时被压灭。 头发已经全都烧成了灰,照片却剩了几个残片。 大钱四字二花。 我把东西全都收起来,去诊室先将老蛇的皮屑扔进香炉里,然后拿了随身布兜,除了一应用具外,还把压在沙发腿下的镇魇桐人取了出来。 桐人的腰部出现明显裂痕,只要轻轻一弹就会断裂,所以收起来的时候,我分外小心。 全部收拾妥当,走出诊室的时候,我把放在门框上好些天的那枚净宅大钱拿下来,放到客房门框上方。 杨晓雯睡得很安稳,并没有听到我开门的声音。 我在门口默默站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开。 这次没去借摩托,而是直接开着那辆普拉多上路。 经过村口时,我往警务室方向看了一眼。 大晚上的乌漆麻黑,什么都看不到。 但我知道,老曹在那里。 老曹的底色如何,今晚就可以验证。 出了大河村没多久,我注意到一辆面包车一直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 我当然不懂什么反跟踪的窍门,而是那个刚刚进院子送照片的人就在车上。 虽然舍出上千万资产做饵,但三理教到底还是对我轻敌了,不然的话,他们绝对不会安排一个进了我院子的人再做跟踪这活。 术士斗法,要慎始如一,任何一次的轻视自大,都是致命的。 对个人如此,对教派也是如此。 车上大路,没走出多远,就是一个极大的十字路口。 远远就瞧见路口处警灯闪烁。 数辆警用面包打着警灯停在路口。 荷枪实弹戴着钢盔的武警正在卡口拦截检查全部过往车辆。 我把车慢慢靠过去。 那辆面包放慢速度,由着几辆车插在前面后,才慢慢跟上。 车停卡口前,一个警察上前示意我把车窗摇下来。 我放下车窗,亮出自己的顾问证。 那警察翻看检查了一下,就把证件还给我,趴在车窗上探头问:“也是出这个活?” 我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才说:“后面第四辆面包车,里面的人有问题,你们小心点。” 警察没转头,只是斜着眼睛往后瞟了一眼,“什么问题?有带响的?” 我说:“不好说,千万小心。” 那警察缩回头,冲我敬了个礼,挥手放行。 我开车过卡,没急着走,慢慢往前开了一段。 后方卡口突然就响起了几声枪响。 我把车停在路边的黑暗处,从倒后镜看过去,看到那辆面包车的驾驶位车门打开,一个踉跄的身影扶着车门走出来,然后一个摇晃便栽倒在地。 周围的警察和武警不敢立刻上前,而是谨慎观察了好一会儿,这才由装备齐全的武警上前检查情况。 我发动车子,继续赶路。 四十多分钟后,我来到了三理教那幢藏着道观的豪华别墅附近,远远把车停下后,徒步前进,来到别墅前,就在个黑暗角落里,点了一炷香插在地面上。 隔了大概十多分钟的样子,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自别墅翻墙而出,奔着我就小跑过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圈套 这是那个两次来我这里的壮实男人。 是老公道师孙壁辉的身边亲信。 也是鲁汉光给我留下的方便。 第一次上门时,奉上的名册里,就带着鲁汉光的暗记,表明这人的真正身份。 所以那名册不能留,必须烧掉。 这人的作用就是帮我标识孙壁辉的位置。 确保动手的时候不会扑空。 不过既然进了我的门,那怎么用这个方便,就不是鲁汉光或是这男人自己说了算。 夺命搭台,斗法唱戏,你死我活,绝不能把命系在别人身上,别说是陌生人,就算是身边亲人也不行。 妙姐跟人斗法,从来亲力亲为,任何步骤都不会假于我手。 她也是这么教我的。 性命关系,天王老子也不能信。 所以,在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下了暗手。 化偶术配合迷神种念两种手法,控制神智,无往不利。 只要不激活种下的念种,平时没有任何异常。 就算现在他事实上是被我用药香激活念种引出来的,可在他自己的认知里,却是按照鲁汉光的吩咐,在配合我对孙壁辉下手。 男人到了近前,没有任何多余废话,直截了当地道:“老公道带领降神乩童在观里坐镇全局,鬼公道先行带部分人返回花莲,妖公道领三位公保,率三十三门徒,参加伏击,只要你敢露面,必死无疑!” 降神乩童是三理教的核心战力。 孙壁辉没有派出去参加伏击,却留在身边,足以说明,因为鲁汉光闹出来的事情,他对身边的多数已经不再相信。 派去伏击的那组人能够成功固然好,失败了怕也能达成孙壁辉的部分目的。 他宁肯赔上千万资产,也要在离开金城前杀我,足以说明他在内部受到的压力之大,让他不得不采取这种毫无意义的泄愤式行动来平息纷争。 无论成功失败,都可以减轻他所受到的压力。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男人的身份实际上已经被孙壁辉识破,现在别墅里有个圈套在等着我。 但不管怎么样,孙壁辉肯定在。 这就足够了。 我拍了男人肩头一把,“走吧,我们去见见老公道。” 男人眼神微微一呆,一声不吭地就往别墅方向走。 我跟在他身后,顺着刚才出来的路翻墙进院。 别墅门前,那个老管家没在。 我在门侧地缝插了三柱香,然后才跟着男人走进别墅。 别墅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道观大门敞开,冷静空无一人。 我把男人留在别墅门口处,独自拾阶登入道观。 真武殿门大开。 鼎中五柱高香,三长两短。 孙壁辉盘坐在真武像下,背对门口,正低声诵经,声音含糊连绵,完全听不出在念个什么东西。 我笑了起来,踏步上前,走进真武殿。 刚一走进去,殿门就在身后忽通一声关上。 殿内的空间猛地暗淡下来。 光线自窗棱格子射进来,被窗纸一挡暗淡了七分,只余三分落到地上,形成一块块模糊的光斑。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沿着真武殿四周响起。 随之而来的,还有泼洒声。 浓重的血腥味传入鼻中。 “周成,我一直在等你。” 孙壁辉缓缓转身,枯黄的面孔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分外狰狞。 我说:“何必呢,老公道,老老实实撤出金城不好吗?鲁汉光逃回花莲,为了自保肯定要发起对你们这一派的攻击清洗。鲁汉光是花莲土著,一方势力人家,真要发难,你们这些外来人肯定不好过。你不保留实力赶紧回去镇压鲁汉光,却带着一众高层和精锐,在这里跟我死磕,损人不利己,毫无意义。” 孙壁辉哑着嗓子说:“你和鲁汉光同谋,害死了教主,不杀了你,怎么向诸教众交代?只有带着你的人头回去,我才能压得住鲁汉光。周成,无论怎么样,今天你这脑袋我是要定了。” 我掏出根烟来扔进嘴里点着,“哦,你想怎么要我这脑袋?” 孙壁辉道:“你的术法确实厉害,这么多年是我见过的最强术士,不过你不该太过狂妄自大,从你踏进真武殿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死定了。我已经使人用公鸡血泼洒真武殿四周,一应外道法术在这里都无法使用。没了法术可用,你们这些江湖术士就是待宰的羔羊!你也别以为叼着的药烟能救你,这鼎里的香可解一切迷药!” 我从兜里摸出那个桐人,用手指捏着裂开的腰部亮给孙壁辉看。 “老公道,我不需要现场施术,只要把这个桐人撕裂,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你!” 孙壁辉脸皮抽动,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想使镇魇术要么有要害骨血,要么有生辰八字,你没机会取我骨血,那就是有生辰八字了?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用这桐人杀了我!” 我说:“所以,鲁汉光暗中查出来的生辰八字是你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喽?你早就在防着他这个本土出身的大公保了吧。你们毕竟是外来人,招收的教徒又全都是台湾本土人,虽然为了安抚教徒,给了鲁汉光一个大公保的位置,但他在你们眼里始终是外人,要用也要防。” 孙壁辉冷冷地道:“鲁汉光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狼,一直野心勃勃想要夺取教中大权,教主在时也是对他严防死守,不让他掌权建势。可我到底还是低估了他的无耻,毫无忠顺之心,居然会联合你这个外人来残害教主!取了你的人头,我就会回去发动教众,灭了鲁家,取他的性命!” 我笑道:“说穿了还是为了争权夺势,什么给教主报仇,你们教主在之前是死是活,你比谁都清楚,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没必要藏着掖着。既然我死定了,不如在死之前满足我一点小小的好奇心,你们那位教主是被谁给钉死的?” 孙壁辉厉喝:“不要胡言乱语,教主就是被你们害死的。周成,你中计了。如果你刚才转身就跑,我或许还留不下你,可现在你的大限到了!来!” 乐声响起。 两个头戴三官将军帽的乩童自真武像后踏步而出。 一个执叉,一个舞刀,帽上引神线青烟袅袅,在光斑之间幻化出诡异而玄妙的痕迹。 孙壁辉跟我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给乩童召神上身争取时间。 现在斩魔神将已经附身。 而且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一次出动了两个乩童! “既然不愿意说,那就带着这个秘密下地府去吧。” 我两手捏着桐人轻轻一扭。 桐人被拦腰扭为两半。 孙壁辉上身蓦地一转,腰椎发出清晰骇人的碎裂声,下半身原位没动,上半身却转了一百八十度! 第一百九十章 倒踢金斗踏阴阳 鲜血顺着扭转的腰部涌出来。 孙壁辉脸色惨白,眼鼻耳口同时有血流下。 “这不可能!我明明派人看过……” “那是我故意压在沙发下给你看的。要不然你怎么会上钩?鲁汉光真要有本事收买你身边的亲信,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们教主的真实情况?其实你要是不耍这个小聪明,直接带领教众去我的住处围攻,舍出些人命来,既能杀了我,又能保你自己的小命。可惜啊,你既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威权,又想要保证万全。既要又要还要的最终结果就是什么都要不到!因为你没那么大的本事!下辈子记着点,有多大肚量就吃多少饭,有多大屁股就穿多大裤衩子,没那个本事就别折腾花样了。” 我把手里那两截桐人扔到地上,又从兜里掏出个纸叠的桐人。 “这才是真正的镇魇桐人。不是用你的头发和生辰八字做的,而是用你的心头血做的。上次采你们的心头血,我用老荣偷天换日的手法替换下来,就是为了今天。” “其实你从来没想过要同我们和解!”孙壁辉艰难地喘息着,“你从一开始就想对付我们!为什么?我们无怨无仇,也赔礼和解了,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做?” 真正的理由当然很简单:采生折割都该死! 不过,我可没有告诉他真正原因的打算。 一个术士,哪怕是死了,也有无数种方法把想要留下的信息传出去。 “因为我还擅长问卜掐算。我算到了你们一定会把教主的死扣在我头上背锅,所以我决定先发致人,在你们没有动手之前,先把这事解决了。” 我摸出三枚普通的大钱,往空中一抛,大钱翻滚着落地。 三个花! “好兆头,三花见阳,寸草不生!老公道,你们三理教在金城会被连根拔起,没有一个人可以逃出去!不信你可以多坚持两天,看看我算的准不准!” “你一定会死在我前面!”孙壁辉咬牙切齿,怒目圆睁,“诸将听令,斩妖!” 两个乩童听到命令,立刻放弃原本慢悠悠的天罡步,改为急速冲击,眨眼功夫就冲到我近前,举叉挥刀,连刺带砍。 但他们的刀叉没能落到我身上,动作就僵住了。 我又从兜里取出个桐人来晃了晃。 “上次化偶术的桐人我回去之后,悄悄备份了一个。乩童培养艰难,我猜这么短的时间内,你一定没法找个没中化偶术的来顶班。我猜得还挺准。” 我把这个桐人扔到地上,一脚踩了上去。 两个乩童直挺挺倒地。 请神上身这种法门看着威风唬人,其实却是上不得台面,《御纂道统正宗》里甚至都没把它列为外道法术,而是归为乡间愚民小法。 三理教却把这种不入流的东西当成是教派核心战力,充分说明他们真实的术法水平。 这也是我敢于挑战三理教的真正原因和底气所在。 什么百万教众的大教,在术法一道上,不过是土鸡瓦狗! 也不怪他们这么大的背景,进金城却也得要拜老仙爷。 没有真本事,可不就只能靠金钱开道?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孙壁辉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说话也变艰难起来,“你的女人也会死!你不去救她,妖公道一定会杀了她!” 我摊手说:“我的女人啊,死了就死了吧,正好可以再换一个。她的性命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她只是我放出来的一个饵,不然你们怎么会蠢到去绑架她来威胁我,给我创造出杀你的机会?老公道,不要再挣扎了,外面已经被转着圈的洒了公鸡血,什么术都使不出来,假死会变真死,兵解会变真死,胎藏也会变真死!你已经死定了!” 孙壁辉的上半身慢慢倾倒,可下半身依旧保持盘坐姿势未动。 腰间的皮肉尽数断裂。 整个人仿佛遭受了腰斩的酷刑。 “你跑不掉,你也会跟我一起死在这里。”他倒在地上,吐着血沫说,“周成,外面都是在金城本地招教众,没有中过化偶术,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进来杀了你,哪怕死再多人也不会退缩!” 我“哦”了一声,“然后呢?你要是想跟我讲条件,那就不用讲了,无论什么条件,我都会拒绝。我只要你去死!想下令就下令吧,看看这群乌合之众能不能留得下我。” 孙壁辉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周成,当年我们三理教能够在川中横行,发展百万教众,靠的可不是简单的请神上身,而是请仙兵啊!来,请仙兵,诛外道!” 轰轰闷响声中,真武殿所有门都被推倒,大批教众涌进真武殿。 他们甚至连道袍都没有,只穿着普通人的衣服,一个个眼神呆滞凶狠,手里提着锋利的刀剑,一进来就二话不说地蜂拥而上。 这些都只是在金城本地被发展的教众。 就算他们另有所图,没有传教的打算,但还是会在地方上秘密发展一批小规模的教众,既可以提供一定资金,又可以指使他们做事。 这也是三理教类似教派的通常做法。 这些本地教众说是弟子,实际上可能连经文都没念过,只不过是教派核心精英子弟的耗材罢了。 我快速后退,来到真武像下,跳上神坛。 教众们舞着刀剑乱哄哄地围上来,有的要往神坛上爬,有的则挥着刀剑拼命砍刺过来。 躺在地上的孙壁辉被连踩了好几脚,鲜血顺着口鼻直往外窜,却依旧冲我哈哈大笑。 我退无可退了。 身后就是三人多高的真武像,触手冰冷,推一把沉甸甸,根本推不动。 教众们从四面把神坛团团围住,根本不给我任何一丝逃跑的空间。 不过,我也没打算跑! 我连起几脚,把爬上来的教众全踢了下去,然后手按神坛倒立而起。 教众们缓过神来,又往上围。 但已经晚了。 我一脚踢在真武像上。 沉重的真武像晃了晃,自神坛上一头栽下去,发出轰隆一声大响,五六个教众躲闪不及时当场被真武像给砸在了下面,鲜血四溢,场面极为凄惨。 其他的教众的动作就都是一僵,神情上的呆滞明显见轻,茫然站在原地,一副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样子。 有人轻轻鼓掌。 “漂亮!真是漂亮!好久没有见到过这么公正标准的倒踢金斗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金城显圣 这声音极大。 就好像有人拿着喇叭在喊一样。 但我却没有往声音传来的位置看,手上一撑,一个跟头翻起来,落到真武像上。 一脚踩在雕像头上,一脚踩在雕像的身体上。 清脆的碎裂声中,雕像的脖子断裂,脑袋滚出老远。 倒踢金斗踏阴阳。 这一脚落下,才算把这一招使完。 随着雕像被踏破,那些疯魔一样的教众立刻受到极大的惊吓,尖叫着四散奔逃。 所谓招仙兵,实际上是迷神控念的外道手段,一要用迷药来让人无法有效思考,二要用塑像来做崇拜目标,通过反复讲述来让他们对雕像所代表的神仙无比信服,自认为是神仙座下仙兵,再种下念头,只需要一声令下,立时就成反应迟钝,不知畏惧的所谓仙兵。 所以,想解除仙兵术,第一要紧的就是破执。 打破这神仙像,破掉他们的执念。 亲眼看到自己所崇拜的神仙身首异处所造成的惊吓足以让他们丧失一切胆气。 而先前随着烟气散发出去的药物能够中和他们所中的迷药,让他们随后慢慢恢复正常神智,同时也会忘记今晚所看到的一切。 我踩在断首的雕像上,将右手缩进袖子,扭头看向声音响起的位置。 那个老管家从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他不再是那副洋范儿打扮,而是穿着一身厚重的棉布道袍,背着一柄连鞘的宝剑。 头发挽成髻子,用一根光泽温润的玉簪插着。 通身的气派,简直就是民间刻板印象中的标准高人。 “这一招没有十年幼功不可能使得这么标准纯熟,你不是外道术士!”老管家说到这里,脸色就是一整,抱拳行礼,“天高水阔山头多,各路神仙显真灵,出门在外礼先行,纯阳门下在当面,不知尊驾拜的是哪座山哪座庙哪位老仙师?” 我捏了法式印回礼道:“脉有混沌气,葛祖分阴阳,明传三十八,今日道我身。” 老管家摇头道:“外道术士哪可能会使这一招倒踢金斗踏阴阳,道友不愿意透底就算了,没必要拿这伪装出来的身份来唬我。这可不是同道相交的正道。” 这一招外道术士不应该会吗? 我心里就是一跳。 这一招不是妙姐主动教我的,而是我偷学的。 那年我们两个在云南大山里遇到了拜黑菩萨的邪教,使用诡异的菩萨像驱使村民,妙姐就是使出这么一招,踢倒菩萨像,踩断菩萨脖子,破除了黑菩萨对村民的控制。 我看到后,觉得这招好帅好威风,就偷偷记了下来,自己暗中练习。 结果因为不会发力,差点没把腰扭断,幸好被妙姐救了下来。 妙姐没有说我,而是指点了我发力的要点,还告诉我这一招叫倒踢金斗踏阴阳。 在春典中也有这么一句话,表示下重手杀手的意思。 我一直以为这也是外道三十六术中衍生出来的招法。 可没想到,这一招不是外道术! 这老管家是正道大脉的弟子,对正道外道的身份区别看得特别重,肯定不会拿这种事情来骗我。 我沉默片刻,递出左手,袖子里滑出一柄木剑。 黄玄然送给我的法剑。 老管家神色就是一凛,下意识挺了挺腰板,翻手结印,拜行大礼,“原来是高天观门下的道兄,失礼,失礼,贫道纯阳宫门下普奇方,问黄元君安!” “元君安!普道兄客气了。” “黄元君是我辈楷模,道中同参人人敬仰,听说元君主动退休后回到高天观修行,贫道曾想去拜会求教,可惜元君闭门谢客,不见任何外人。不能拜会先贤,当面求教学习,是贫道这些年来最大的遗憾。道兄是元君的弟子吗?” “我没那个福分,只是拜在元君门下行走。” “能在元君门下行走也是一般人求都求不来的缘法。道兄,你对三理教痛下杀手,是因为他们冒犯了元君吗?” “这事跟元君没有关系,只是我跟鲁汉光的一笔小小交易。孙壁辉绝不能活着返回花莲!普道兄,你潜入三理教,是有什么任务要完成吗?” “贫道是奉命监视三理教,收集他们违法犯罪的证据。” “你们纯阳宫要清剿三理教?” “只是有备无患。一年前七十二脉一致同意重新入世,定下了各显神通,中原扬名,金城显圣,京都称神的策略,我纯阳宫准备在金城显圣,主持派我们七个师兄弟分头查探情况,为下步行事做好准备。我到了金城后,发现三理教居然暗中潜入多年,担心他们会引发变故,就在禀告主持后,借了这老头的身份潜伏进来。” “那我这么做,是坏了普道兄的计划吗?” “当然没有。本来我也是准备集齐证据后,举报给305办,由公家来处理。不过最近他们在道兄这里受挫,已经要全员撤出金城,不会影响到我们接下来的计划,所以我也没打算再举报上去。借着公家的力量虽然可以彻底清除三理教,但这样做的话,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公家都会对这一方面抓得特别紧,反倒会耽误我们的计划。少林武当已经成功扬名全国,各自起势,我们纯阳宫要是再没有相应动作,京城称神可就没我们的份儿了。” “哦?你们纯阳宫准备在金城怎么显圣?” “木磨山是我道教圣地,自来就有足够的名气,正好景区准备把所有宗教场所的经营权承包出去,我家主持已经跟这边区里联系妥当,准备亲自过来谈判,拿下这承包权。到时候自然可以借着木磨山来显我纯阳宫的神圣之能。” 他这意思是要把木磨山上的道观改成纯阳宫,然后施技显圣扬名,造出神仙气象,与准备进京称神的势力遥相呼应。 正道有七十二脉,但这天下可容不下七十二路神仙,所以他们相互之间既有合作,所有竞争,就看最后谁能占了这神仙位,谁能拿下这实在好处。 不过这纯阳宫想要在金城显圣扬名,拿一分好处,我第一个不会同意。 第一百九十二章 顺昌逆亡 利益之争,无分对错。 既然大家都想拿下木磨山,那就各显神通,各凭本事。 当然了,如果没有接触黄玄然,拿到高天观的名分,我肯定不会跟纯阳宫正面争。 作为一个外道术士,无论根底还是人脉都无法跟这种正道大脉相比,正面争斗,十输九不赢。 至于现在嘛,我肯定也不会直接说出来我跟他们纯阳宫会是竞争对手。 逢人话讲三分才是正道。 像这位普奇方,初次见面,只听说我是高天观门下,就把自家的大计一股脑讲出来,肯定是另有所图,而不是真要交心! 他是想用这个来引开我的注意力,掩盖真正的目的。 我便道:“想在木磨山显圣,不先请教元君可不行。” 高天观就在木磨山。 纯阳宫想在木磨山显圣,取得高天观的同意,是应有之意。 普奇方眼睛就是一亮,“道兄能帮我向元君递个话,请元君见我一面吗?不愿意见我,见我们主持也行,我们主持也是很久之前就期盼能得到元君当面指点。” 我摇头说:“元君不见外人。” 普奇方一脸失望,“元君还是不肯见外人?那道兄能帮我们把意思递到吗?” 我说:“元君近来意动,可能要做事,你可以把要递的话给我,我帮你传个试试。” “那就有劳道兄了。”普奇方道,“三天后我去登门拜,到时跟你细说。这里的首尾我帮道兄处置,保证不会让道兄沾连因果。” “多谢!” “三理教的其他成员,我也可以帮道兄一并打发了。” “这就不用了。过了今晚,金城就不会再有三理教了。” 我也不多说,捏着法势印冲普奇方一礼,跳下神像,走到孙壁辉身旁。 孙壁辉恶狠狠地瞪着我,但眼底的绝望终是无法隐藏。 这一场,他输得一败涂地。 我冲他一笑,没有再废话,大踏步走出真武殿。 殿外,已经空无一人。 鲜红的鸡血淋漓遍地。 空气中满是刺鼻的腥臭味道。 我走到观门前,收起那三柱香,出了别墅,返回停车处,发动车子上路。 慢慢开了三分钟后,我把车停在路边隐秘处,将那三柱香插在倒后镜上,然后沿路返回别墅,换了个方位,翻墙进院,从别墅后方再次潜伏进入道观,趴到了真武殿后窗。 刚一过来,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 我凑到玻璃上往里偷瞧。 普奇方正面无表情地把长剑从一个乩童胸口拔出,左手并指在空中虚点几下,同时口中喃喃念上几句渡魂咒,又走到另一个乩童身旁,如法炮制,把那个乩童也刺死了。 然后他又来到倾倒的神像旁,把压在神像下的那几个受伤教众也逐一刺死。 整个过程中,他的脸色都非常平静,仿佛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最后,他拎着滴血的长剑,站到了孙壁辉身旁,结印施礼。 孙壁辉努力抬起头,看着普奇方,“我不甘心,十年谋划,眼看就要有眉目了,却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外道术士就要彻底放弃,我不甘心。” 普奇方温声道:“天道自然,地道公平,人道反复,但说穿节其实不过是一个顺昌逆亡,成则王侯败则贼寇,你既然当初做了选择,如今败了就得认,无所谓甘不甘心。” 孙壁辉艰难地道:“你明明可以杀了他,为什么不动手!只要杀了他,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我们还可以继续下去,只要再努努力,一定可以成功。” “老公道,三势皆不在了。 这第一,你们的事情已经在公家那里漏了底,这么恶劣的案子,公家一定会追查到底。如今不是民国年间,公家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就是天,乖乖听话,才好说事。公家要查你们,正道大脉也只会拍手叫好全力配合,甚至是出力绞杀,没人会帮你。 这第二,周成这人心计手腕术法都是一等一,这样一个人物不可有凭空冒出来,以前肯定在江湖上打磨多年,才能练出这身本事。可他在金城显技扬名之前,没人听说过他!很可能他之前是用另外的身份行走江湖,而这个身份肯定是极有名气。你连他是谁都没有弄清楚,就冒失动手,落败几乎是注定的。 这第三,周成攀上了高天观,你们的事情就等于是落到了高天观的眼里。这才是最致命的,你们不死,就会牵连更多的人的,所以也只能你们去死一死了。” 孙壁辉道:“你们纯阳宫号称弟子八百,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已经落败的高天观?那里我派人去查看过,道观破旧的不像样子也没能力修,哪会跟你们纯阳宫斗?” “斗?谁跟敢高天观斗?”普奇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天哈哈大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老公道啊,你们这些人缩在台湾那么个弹丸之地,眼光已经变得跟老鼠差不多了。你知道高天观黄玄然是什么人物?只要她还在,哪怕高天观只剩下她一个人,也还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脉!正道七十二脉入世,其余七十一脉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商量妥了,可没有她点头,这法贴就传不出去!她啊,才是这真正的陆地神仙!算了,老公道,你就安心上路吧,你放心,鲁汉光叛教行事,坏了大事,他一定会受到惩罚,你就安心合眼吧!” 普奇方说完,挥剑就砍掉了孙壁辉的脑袋。 他还剑归鞘,双手合什,对着孙壁辉默念渡人经。 我暗暗掐了个法诀。 后方其中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乩童突然纵身而起,猛得扑向普奇方。 傀儡术! 早在使用桐人压倒乩童的时候,我就已经布下这一道术。 普奇方动作极快,听到声音,也没回头,拔剑反撩。 咣的一声大响,剑正劈在乩童的胸口上,发出金属相撞般的声响,只留下一道刺眼的白印。 乩童虽然死了,可请上身的神将还没散,刀枪不入,身坚如铁! 第一百九十三章 正道法术 正常情况下,请神上身的乩童死亡的同时,就会散功。 可三理教的乩童在死前中了我的化偶术,本身已经人偶化,一部分的性命转移到了我手中的桐人上,桐人不毁,他就算不上完全死亡。 这是化偶术、傀儡术和降神术的联合使用。 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妙姐也不会。 曾用地鼠做过测试。 降神成功的地鼠在死后还可以维持三分钟上左右请神上身状态。 三分钟,搞突袭足够了。 普奇方一剑没能奏功,大出意外,却不慌张,依旧不转头,脚向后撩,正中乩童小腹。 乩童的身体向空中飞去。 我抬起双手握住自己的脖子左右转了两下。 乩童同时举手掐住脖子,左右一挪动,就把自己的脖子拧断,脑袋拔了下来,好像球一样抛下去。 人头正砸在普奇方的肩膀上,一张嘴就咬住了他的耳朵。 普奇方闷哼一声,却没有去拽那脑袋,而是一剑插在孙壁辉无头的身体上,双手快速掐诀,急急念诵“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千兵百兵万兵亿兵剑开”,转身虚握左拳猛打在乩童落下的身体胸口上。 胸口上有刚刚刺入的剑伤。 普奇方这一拳打进伤口,直没至腕,跟着转动手腕,往外一抽,手上赫然握着乩童的心脏。 这心脏上也同样有一道深深的剑口,但却依旧在微微跳动。 普奇方右手并起剑诀,对着这心脏在空中快速画符,同时大声念道:“天法刀地法剑,拜请吕祖放刀剑,刀剑法刀剑魂,祭起刀剑斩元神,斩元神,斩魂鬼,斩魄鬼,斩尸鬼,斩得三鬼尽断命,急急如律令!” 念罢咒语,空中虚画的符也完成,朝着那颗心脏一点。 那心脏四分五裂,又好像被无形的火烧过了一样,变得焦黑。 殿内所有尸体的胸口都冒出焦臭的黑烟。 插着剑的孙壁辉尸体伤口里更是冒起一股火焰,顺着剑身向上游动。 我兜里冒起青烟,却是施展化偶术的桐人烧得焦黑。 化偶术和傀儡术同时被破! 这就是正道大脉的能耐吗? 果然跟外道术完全不同。 想用外道术解所中的法术,需要先探查中术根源,然后依照总解法施展对症法门一点点破解,就好像小贼入室行窃,溜门撬锁,层层推进,还要千小心万谨慎,以免被室内主人发现,引起不测。 可普奇方却直接用自家的剑术暴力破解,相当于破门而入,进去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横扫一切,一力降十会,完全不讲道理! 强弱没比过不好说,但这路子完全不同,以后斗法,不能按照外道术的习惯来应对。 普奇方一指碎心破术后,立刻深深吸气,同时转头四顾。 这是在分辨施展傀儡术的桐人被烧焦后所散发出来的味道。 傀儡术分技和术两种。 技是提线控制,在尸体关节插上傀儡细线,通过搓动细线来控制尸体动作。 术是借用桐人,化偶化形,隔空遥控。 但无论哪一种,都必须在近处施展,不能离开太远。 只是我早就做了预备手段,点在观门口的那三柱香可以长时间遮味掩气,他根本不可能闻到焦味。 “好手段!”普方奇闻一会儿,没找到我的位置,就扬声说,“老同参,能隔空控傀,聚降神不散,搁在外道术士里也是顶尖的好手,我倒是想不到三理教里还有你这样的强梁,可怎么就不敢露面见一见?” 他一边说着,一边拔起仍烧着火火的剑,原地慢慢转圈,肩膀上咬着耳朵的人头摇摇晃晃,把他耳朵扯得鲜血直流,却就是不掉。 我蹲下身,靠在墙上,尽一力可能放缓呼吸, 普奇方没有怀疑到我身上,而怀疑是三理教的高手。 因为我离开的时候,真武殿四周洒满公鸡血,殿中不能施术,逼得我只能用倒踢金斗踏阴阳的法子破仙兵术。 所以我也没有理由再浪费时间精力布置法术。 只有三理教自己的高手,才有可能在鸡血禁术法中留下空门,用来施术。 普奇方在殿里转了三圈,然后冷笑道:“要是不出来,可就别怪贫道不客气了。” 有浓烈的汽油味弥散,火光在殿内闪起,焦糊臭味儿升起。 我小心翼翼地探头向里瞧了一眼。 殿内所有的尸体都烧了起来。 普奇方面无表情地扯下肩膀上的人头,扔到地上,掏出个小瓶倒了把药粉敷在鲜血直流的耳朵上,然后又拿了个桶往人头上浇了透明的液体点燃。 他居然随身带了汽油! 这摆明是做好了放火的准备。 他就算没有杀人的想法,也一定原本就打算烧掉真武观。 只有烧了真武观,才算彻底抹去三理教在金城的根基痕迹。 正道大脉,居然跟三理教这种官方钦定的反动会道门暗中有勾结往来,甚至还可能参与了骨灰选灵! 这金城江湖的水,还真是深呐! 普奇道一边浇汽油,一边往后退。 当他后退殿门口时,整个真武殿内已经烈火熊熊,不能进人,就算消防队来了,也不可能救下这老道观。 他扔掉汽油桶,还剑归鞘,仰天大笑,扬长而去。 我打破窗户,一弹衣袖,低喝一声“去”,老鼠鬼灵窜出去,闪电般冲到已经烧成一团的人头处,打了个转又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来。 回到我手上的时候,老鼠鬼灵纸做的身体已经烧得七七八八,残存的嘴里,叼着颗牙齿。 牙上面,沾着斑斑血迹。 普奇方的血! 我拿了张黄裱纸把牙齿包好揣起来,将残缺不全不能再用的老鼠鬼灵扔回殿内焚毁,这才转身顺原路翻墙出院,返回车上。 身后已经窜起冲天火光。 我默默看了一会儿,发动车子继续上路,来到了金昌区胜利路老街巷口。 离着老远就看到街口处停满了闪着警灯的车子。 大量武警布防。 四周聚满了来看热闹的人群。 我把车停在远处,混进人群,张望了一会儿,就问旁边的人,“哥们儿,出什么事儿了,这么多警察?” 那人一边伸着脖子兴致勃勃地往教堂方向看,一边说:“听说是有绑架的,被公安局给堵在里面了,刚才派人进去谈判,哎,出来了,出来了!” 人群哄一下乱起来。 所有人都往前挤,想看个究竟。 警戒的武警官兵奋力拦阻,才算维持住警戒线。 我顺着人群挤过去,就见大群警察在往教堂里跑,还有一群则从教堂里往外跑。 往外跑的这一群中间,簇拥着一个披件毯子的女人,女人怀里还抱着个婴儿。 「各位看官新年快乐。」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事了 女人蒙着头,看不清模样。 但身形上可以认出。 是冯娟。 她受了不小的惊吓,身子抖得厉害,全靠两个女警左右扶着才能跟上移动的步伐。 我看着她被警察送上车,便离开现场。 剩下的事情就不需要我操心。 金城的三理教已经成为过去式了。 今晚只需要再做最后一件事情,就可以回家睡觉了。 我驾车来到一处老式工厂住宅区。 长长的筒子楼。 四楼中间的一处人家。 我在门口站住,感觉了一下,确认没有找错地方,便推门开锁走了进去。 这种筒子楼的面积都极为狭窄。 里面统共就两个房间。 一家三口睡在同一个房间里。 左右两侧的夫妻二人都已经睡得实了。 可躺在中间的女孩儿却眼睛睁得老大,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 我站在卧室门口。 女孩扑楞一下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我,“你是来抓我走的吗?” 我轻声问:“有人说要抓你走?” 女孩说:“每天晚上都会来跟我说。他说我是他们教主转世,要带我回去。我要是不走,就会杀了我爸爸妈妈。我跟你走,你不要杀我爸爸妈妈。” “你身上有个纸人,把它给我。” 女孩从怀里掏出那个黄裱纸人,慢慢递给我。 我伸手正要接过来。 她却突然瞪圆了眼睛,一把将纸人撕成两半。 我不禁笑了起来。 “你爸告诉你的?如果有什么异常,就把纸人撕了,对吧。” “你,你怎么知道?” 女孩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发抖,眼睛里蕴满了泪水。 “你很勇敢。”我说,“我知道是因为这纸人是我给你的。我今晚来,是按约定给你治病。睡觉吧,以后不会再有人来要带你走了。” 女孩身子一软,倒回床上,眼睛缓缓合上,马上就要睡着,却又勉强挣开,“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在那个都是大铁笼子的地方,是你把我救回来的?你又来救了我。你是神仙吗?” 我有些意外。 按理说,她不应该记得在农机厂的事情才对。 “睡觉吧,这一切都是梦,醒了就不会再发生了。” 女孩坚强的努力睁着眼睛,“神仙,你能收我当徒弟吗?跟你学了法术,我就再也不怕那些坏人了,还可以保护爸爸妈妈,就像孙悟空一样,跟菩提老祖学了本事,就谁都不怕了。你能教我吗?” “睡吧,这世上没有神仙。” “你骗人,孙悟空就是神仙,菩提老祖也是神仙,还有观音菩萨,玉皇大帝,太白金星……” 女孩嘟囔着,眼睛终于还是合上,沉沉睡去。 我看着女孩,皱眉想了一会,在墙上写了行字,“明天带孩子去找我复诊”。 这女孩不同寻常,有人或许会喜欢。 我捡起撕碎的纸人,放到女孩手里,安静地退出房间,把门重新带好,下楼开车,返回大河村。 到了村头,停下步行进村,返回院子,门槛松动得厉害。 院子里气息杂乱,还有点点血迹。 我走到客房,伸手摸了下门框,上面的净宅大钱还在。 房间里,杨晓雯裹着被子,睡得正香。 我捏着法式印,朝黑暗处行了个礼,便返回卧室休息。 早晨照常起床练气站桩。 杨晓雯也早早起来准备早餐。 吃饭的时候,我问她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她说睡得从来没那么香过,比在我身边睡得还要安稳。 吃过早饭,送走杨晓雯,我拎了两瓶酒去见老曹。 老曹一如往常坐在窗户后面打盹,可我走到窗前,他就恰好睁眼,“你小子下手够狠的。” 我说:“您老误会了,我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 老曹嗤笑道:“昨晚江东别墅大火,从里扒拉出来七具尸体。还有附近的人说半夜过了阴兵,好些人嗷嗷叫着从路上跑过去。那些人后来在江边的林子里找到了,足有一百多,都是本地人,什么身份都有,一个个痴痴呆呆的,连话都说不清楚,全都送武警总院了。那些都是无辜的普通教众,犯不着下这种死手吧。” “您老一定是养了耳报神,要不然消息怎么能这么灵通?” “耳报神个屁,这是内部通报,我是个小片警不假,但有赵开来的关系,也能第一时间就看到。你小子不光够狠,手腕也够厉害,能让赵开来帮你擦屁股,他把这事归到三理教头上,算成他们残害普通群众的罪状了。昨天晚上全市统一行动,把三理教所有在金城的骨干一网打尽。还有一组人绑架了对母女负隅顽抗,被毙了好几个。你啊,托生错年代了,这要是生在民国年间,不是军阀头子,就是坐地神仙。” “您老误会了,那些人不是我下的手。我只杀了神公道孙壁辉,其他人是死在纯阳宫普奇方手底下。你知道这人吗?” “不知道。纯阳宫是正道大脉,我哪知道他们的事情。不过这事跟纯阳宫能扯上什么关系?” “他们准备在金城显圣,先派了弟子来金城探底,结果探到了三理教,担心三理教在这边传教引起公家注意,影响到他们的计划,所以就痛下杀手。他不仅杀了人,还把杨如仙开山传教的祖观一把火给烧了。” “特么的,论起杀人放火,还是正道大脉的弟子在行。”老曹笑骂了一句,又对我说,“这种事可一不可二,你明白吧。” “我知道。真要再出第二把,赵开来那里我也过不去。” “知道就好,这次的事情你别往头上揽,纯阳宫肯定会宣扬是他们做的,就把这个名头给他们吧。” “您老放心,我有数。昨晚辛苦您老了,这酒您先喝着,等回头我给您老再淘点好酒来。” “算你特么有良心。我这老骨头,可经不起这么折腾了。以后别再弄这些事了,小心我拉你进去开皮。” “您老放心吧,如果有选择,谁不希望能安安静静过日子啊。” 我笑着应了,离开警务室,转回小院。 一进诊室,就看到冯娟正坐在沙发上。 第一百九十五章 起名 “来了?” 我主动打招呼。 冯娟看着前方呆呆发愣,没有理我。 我给她沏了杯茶,放到面前,然后坐下看着她。 冯娟嘴唇动了动,捧起茶杯,却不喝,看着袅袅浮起的蒸气,轻声说:“昨天晚上,你去了吗?” 我回答:“没去。” 冯娟又问:“那你是有信心我们不会有事?” 我说:“我没有把握你们一定会没事。” 冯娟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安静等待。 好一会儿,冯娟才瞪着我,哑着嗓子说:“我昨晚一直在盼着你能来救我们娘俩。那些人是真想杀了我们,我能感觉得到。我就想你说过不要怕,你一定会来救我们,可是你没来。他们被警察围住了,不肯投降,想要杀掉我们,冲出去拼命。我撕掉了你给我的纸人,他们一下子就都不会动了。警察才得着机会冲进来救下了我们。你不光知道他们是谁,而且还早就做好准备,所以才会让我别担心。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没有随身带着纸人怎么办,如果我没有想起撕掉纸人怎么办?” 我直视她的目光,没有丝毫回避,“没有那么多如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从来不去想没有发生的事情。” “那些人是冲你来的,对不对?” “对,他们想杀我,所以才会绑架你们来威胁我。你们会有危险,是因为你跟我关系太密切了。” “你没来救我们,干什么去了?害怕躲起来了吗?” “我帮你们报了警,然后趁这个机会,去端掉了那帮人在金城的老窝。” “然后呢?” “然后就回来睡觉了。” “就没想去看看我们两个有没有事?” “没有!” 冯娟猛地站了起来,就想把手里的热茶泼向我,可在最后一刻,她却停了下来,眼泪刷刷地流下来。 我站起来,在身上摸了摸,没什么东西适合擦眼泪,就过去伸手想帮她擦一下。 可是她却一把打开我的手。 我以为她会就此转身离开。 可她跟着却扑进我的怀里,抬头重重亲在我的嘴上。 带着无可名状的热烈劲头。 然后发生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 当然,这事还是去了卧房,没有在诊室做。 这是我第一次在大白天做这种事情。 感觉就很不一样,有种格外的刺激。 以前看书说古代的纨绔子弟喜欢白昼宣淫,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懂了,真的跟晚上做的心情不一样。 冯娟主动索取了三次,最后好像没了筋骨一样倒在我的怀里,大汗淋漓的身体软得跟烂泥一样。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我,轻声说:“我的病好了。” 我只说了一个字,“好。” 她翻身坐起来,背对着我,默默地穿衣服,一件,一件,又一件,肩头微微颤动,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我说:“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我不是良配,你也不应该出现在我身边。” 冯娟头也不回,带着浓浓的鼻音回答:“我知道。老高叔说过,你是真神仙。他其实后面还说了一句,真神仙都没有人性,让我离你远点。可我没听他的。” “忘了我吧,再找个合适的男人,你以后的生活会很好。” “我有樱桃呢,以后不会再找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止了穿衣的动作,就那么提着刚套到腿根的内裤,转身看着我,眼睛闪亮,“樱桃还没有大名,你给她起一个吧。” 起了名就会有牵扯。 不能起这个名字。 我看着冯娟,没有说话。 冯娟眼里的光亮慢慢熄灭了。 她默默转回身,接着穿衣服。 我问:“生辰呢?没有生辰怎么起名?” 冯娟猛地转身看着我,眼里有喜色,可泪水却止不住地流,哽咽着说:“1994年11月15号,晚上7点26分,她爸姓乔。” “甲戌年,乙亥月,乙巳日,丙戌时……比劫,比肩,日主,伤官……命局显弱……”我掐着指节算了一会儿,“叫乔歌凌吧,歌声的歌,凌云的凌。” 我下床拿出黄裱纸,提笔把这个名字写下来,叠成三全一品印,又从柜里取出个鼓鼓囊囊的皮包,将名纸和皮包一起交给冯娟。 包里装的是当初郎正生赔我的钱和那个房证。 “这个名字起了,我们的缘分就没有尽。”我说,“这个给你拿着,钱给樱桃,房证收好,以后会有人找你去取。我给你的木剑你仔细收好,以后乔歌凌长大遇到什么解不了的难处,让她拿着去木磨山的高天观求助。” 钱给樱桃,木剑给乔歌凌。 这话必须得说清楚。 起名是为了安抚冯娟的情绪。 可起了名,我就跟这个名字有牵扯。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把一年后的退路留在冯娟这里,作为交换给乔歌凌留个承诺,让高天观来替我还,如此一来既可以把这个牵扯固定下来,又可以摆脱其中束缚。 冯娟走了。 走的时候,没有怨恨,只有一身轻松。 她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轨迹,跟周成的交集只不过是短短一瞬,从此以后再不相干了。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好在也没人来问诊。 中午饭照旧是包玉芹送过来的。 虽然早晚饭不用她管了,可她却依旧不肯放弃做午饭的权力,而且每天花样翻新地做,生怕我吃不好。 等我吃完饭,她收拾碗筷的时候,就嘟囔了几句一对儿女的事情。 儿子在法林寺呆得福了,既不给她打电话,也不回来看;女儿跟教授出门都这么多天了,一点信儿都没有,也不知道打电话回来报个平安,她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一对不省心的玩意,然后又问我能不能给算算女儿是不是平安。 其实何芳兵离开,总共也没有几天。 不过包玉芹这个当妈的心情倒可以理解。 我就告诉她,命越算越薄,本来不一定的事情,一旦算了,反倒会定下来,未必是好事。 包玉芹立马就不提算命的事情了。 吃过午饭,我哪也没去,却也没有再看书,而是躺在躺椅上,打开电视看新闻。 一张一弛才是正道,经世大文也不能一直看,间中也得关心点别的。 黄玄然教我多读书,赵开来让我多看新闻,邵老头则给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读了书后,再从不同的角度来看新闻,或许不能像邵老头那样一针见血,但终究会有不同的收获。 新闻,也是很好看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缘法 金城本地的午间新闻报了昨晚警方的统一行动。 但只讲了打击黑恶势力团伙,并没有提打击三理教的事情。 教堂的绑架案也在新闻里被归成了黑恶势力所为。 按照从邵老头那里学来的。 新闻既是通报,也是放风,更是导向。 涉及公家大事件大人物的新闻,报与不报在背后都有更深层次的意义。 令人感到乏味的样板套话背后才是新闻的真正价值。 打击三理教,无论从去年底的那份文件来说,还是从公家对待这种势力一惯的态度来说,都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常理上应该大报特报才对。 可既然没报,就是被刻意压了下去。 以赵开来的背景,不存在抢功的可能,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公家方面不希望通过这件事情的新闻形成风向! 至于不想形成风向背后的考量,就不是我能想出来了。 毕竟作为一介江湖草莽,刚开始学习这种解读新闻的方式,想一步到位,像邵老头那样一针见血,还需要长时间的锻炼才行。 除了这件与我切身相关的新闻外,还有很多其他方面的新闻,大多是关于经济建设方面的,有会见投资商的,有新工厂设的,有新生产线投入使用的……透着股子欣欣向荣的气象。 而夹在这些欣欣向荣的新闻中间,则有一条不那么欣欣向荣的内容,某次会议通过了一个关于进一步落实今年经济改革要点的意见,加大金城改革力度,加快推进部分严重资不抵债企业改制。 我想到了棉纺二厂,想到了赵开来说过的话。 属于仇公子们的饕餮盛宴就要开始了。 不过这件事情跟我没有关系。 赵开来说不让邵卫江参与棉纺二厂的事情,其实也是在提醒我。 以我的身板,卷进这种事情里,有死无生。 对此我既没实力,也没兴趣。 时间就在解读一条条新闻中流过。 下午的时候,一家三口登门。 夫妻两个神情复杂地带着小女孩一走进来,她就指着我叫了起来,“是他,就是他,爸,妈,昨天晚上就是他来家里了。” 做父亲的男人有些尴尬,先让小女孩不要乱叫,然后才对我说:“周先生,我们看到了墙上的字,昨天晚上辛苦你了。” 说完掏出牛皮纸信封要给我。 他大概是误会我的留言,以为是在要孝敬。 我摆手说:“不用了,上次已经给过了,按规矩,一病不二诊,你这钱我不能再收了。我留言让你们带孩子过来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再给她复诊一下,确认彻底好利索,你们也就安心了。第二个呢,是有件事情想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这孩子有些特殊,怕以后还会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所以最好是给她拜个师傅或者干亲庇护。我认识一位前辈,本事大地位高。你们要是同意,我就帮你们问问这位前辈,她要是同意了,再带孩子过去见她。你们要是不同意,就回去自己找个信得过的人拜师结干亲也行。”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无声交流,小女孩却忍不住抢话道:“叔叔,我不跟别人学,就想跟你学,你教我吧,我拜你做干爹。” 我笑道:“我这本事不适合女孩子学,我给你介绍的人,比我本事大,要是愿意教你,将来你一定比我厉害。” 小女孩问:“比你本事还大,那是神仙吗?” 我说:“这世界上没有神仙。” 小女孩不服气地说:“我知道孙悟空是神仙,菩提老祖是神仙,玉皇大帝是神仙……” 好嘛,又把昨天晚上的话原封不动地讲了一遍。 “宝儿,别烦周先生。” 男人出声喝止,女人则把小女孩抱到怀里,不让她再继续乱说。 “周先生,你是一片好心,我明白。”男人吞吞吐吐地说,“我们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不过,我家宝还要读书考大学,不能学你们这样的本事。” 我笑道:“不是学我这种本事。这种事情讲究两相情愿。我就是这么一提,你们不愿意就算了。回去之后药浴不要停,继续把所有药都用了,然后尽快拜干亲,孩子的问题比较严重,不能耽误。另外,不要拜金城本地那些先生神婆,他们不可信。” 女人赶忙推了男人一把,男人道:“周先生,我不是信不过你,我的意思是无论怎么样,不能耽误孩子学习。我们就这一个要求。” “成,既然这样,你们先回去吧,好好考虑一下,我也去帮你们问问,要是能行再联系。” 我见这两口子实在是不情愿,也就没再勉强。 这本就是个一时性起的想法,人家不愿意也不能强逼着同意。 真要那样做了,本来是好事也变成坏事了。 把这两口子送走,这一天就再没其他病人上门。 除了上门有些累,一整天也算是清闲无事。 晚上杨晓雯回来的时候照旧带了一大兜子菜,张罗着让我跟她一起摘菜。 我刚在她旁边坐下,她就抽了抽鼻子,然后又凑到我身上仔细闻了闻。 我莫名其妙,问她干什么。 杨晓雯就说:“你身上有其他女人味儿。” 我反问:“是香水味吗?” “不是香水味,是女人味。”杨晓雯强调说,“特别浓,跟你今天一定一起呆了很久。你是不是找别的女人上床了。” 我立刻否认,“没有的事情,大白天的人来人往,随时会有病人上门问诊,我怎么可能白天上床,就算是再想,也没那个时间。” 杨晓雯又抽了抽鼻子,凑到我身边上上下下地闻来闻去。 这一闻来闻去,最后就闻到卧房去了。 不是我没把持住,是她非得要去卧房闻,说是要调查第一手证据。 反正是真闻到床上去了。 这一晚,不仅晚课没做,连晚饭都没吃上。 几番激情过后,我头一回觉得腰有点酸。 不是我不行,实在是上午那一战太过凶猛,有点伤了元气。 杨晓雯躺在床上歇了一会儿,又凑到我身上使劲闻了闻,然后又抬起胳膊仔细闻了闻自己,最后确定我身上确实有陌生女人的味儿。 她就追问到底是谁。 既然冯娟已经病好不会再来,我也就不再成藏着掖着,准备把冯娟的事情跟她坦白,要是能刺激得她主动抛弃我,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可刚要开口,我就闻到了一股糊巴味儿。 第一百九十七章 造劫乘势 糊味来自于床头。 那里有一只纸鹤,冒起缕缕青烟。 我伸手拍灭,拆开纸鹤。 上面有一个地址和姓名。 秦远生收网了。 比预计的时间要早。 唐静按我的吩咐把纸鹤撞进了烛火里。 张宝山那边应该也收到消息了。 我这只是个备份,比张宝山那边会迟一些才能收到消息。 杨晓雯不再闹腾了,缩回被窝里,说:“你出去的话,我也要在这屋睡,不准赶我走。” 我摸了摸她的头,说:“睡这儿吧,你喜欢就好。” 杨晓雯把脸埋进被窝里,只露出眼睛,溜溜看着我,也不说话。 我把纸揉碎,穿好衣服,起身前往那个地址。 到了地头,贴在楼房外墙往上爬,不大会儿就到了所在位置的窗外。 这里是五楼。 刚一爬到这个位置,我就感觉到远处有目光在窥视。 张宝山他们也到了,正在对面的楼上观察情况。 这个案子他们不好办。 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下手。 所以,需要有人给他们创造机会。 我爬到窗户上方,倒着探头观察。 这是一处客厅。 只这个客厅就远超唐静家的全部面积。 酒红实木的家具,电视冰箱空调一应俱全。 只是客厅中央摆着一座临时起来的法坛,显得与周遭一应现代化家具格格不入。 一个道士正在法坛前挥剑踏步念咒作法。 他眉浓脸方,头戴诸葛九梁巾,身穿八卦道袍,显得厚重大气,很有些道家高人的气派。 这应该就是魏解的徒弟秦远生了。 魏解是白莲教分支红莲一脉,按他们的理论,应该是佛家弟子才对。 可秦远生却做了道士打扮,使的也是正宗的道家驱鬼镇邪的仪典,并不是红莲法门。 张宝山给我的调查报告里,也没有秦远生的内容。 这说明他虽然师从魏解,又跟韦八关系密切,但并不参与地仙会的活动。 原本我还有些不解。 但看到眼前这一幕,我猜测这很可能是他在特意与地仙会和白莲徒做切割。 他主业是走的娱乐圈路子,在这个圈子里,正统的道家法师显然比野路子的江湖术士或者以造反闻名的白莲徒更能让人信服。 法坛旁边还站着个高大的胖子,脸色发青,满头大汗,眼里全是恐惧,身子更是抖个不停,看起来吓得不轻。 从现场的痕迹来看,秦远生刚才应该已经施过一次法了。 但没能完成,就被唐静用纸鹤撞烛打断。 仪式中断没有中间接上的说法,只能从头再来一遍。 我安静地看着秦远生念咒施法。 秦远生一套流程下来,足足花了四十分钟,最后从法坛上拿起一张照片,就要往桃木剑上穿。 照片上已经用朱砂写了符。 只要把照片一烧,就可以将唐静的拘起来,解除她对厂长的威胁。 我摸出两枚阴煞钉打过去。 两枚阴煞钉同时穿透玻璃,发出一声脆响。 秦远生特别警觉,没有回头,立刻向左侧躲闪,正被其中一枚阴煞钉打在影子的腰部位置。 我在打出阴煞钉的时候,就已经做了预判。 两枚阴煞钉一左一右,正好封死他躲闪的可能。 除非他站在原地不动。 秦远生身子一颤,闷哼一声,伸手按在腰上,转头看向窗口。 我纵身撞破窗户跳进去,落地一滚,就到了秦远生身前,一拳打向他的小腹。 秦远生后退两步,抬手掀翻法坛,把那上面的香炉、火烛、旗牌等等一应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砸向我。 然后掉头就往门口跑。 我一拳打破法坛,又掏出一枚阴煞钉打在秦远生大腿的影子上。 秦远生那条腿立时就不好使了,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他立刻翻身,并起剑诀,对着我急速在空中书写无形符,同时念道:“唵呸哇啦噜唦呢哇噜啦哇呢嗫。” 这一套连念带画几乎一眨眼就完成,跟着从兜里往外一掏一洒。 一大篷黑乎乎的带着腥臭气味的泥砂劈面而来。 这是害魂砂。 阴日阴时取坟头土,画符在土上同时念咒三次,再送回坟头,第二天继续这般施为,三七二十一天可以炼成一篷。 可以洒在目标出入口或必经之处,也可以像现在这样直接念咒打出来,能害人魂魄惊颤,阴私处红肿溃烂,痛不可挡。 但这玩意保质期短,炼成一次最多只能维持七天,七天之内不用出去就会失效。 一般来说,都是准备害人时炼制取用,同时踩点观察,做好施用计划,待到待成,就立刻施用。 不会有人像这样随身带着用来对敌防身。 外道法术,都是阴人为主。 所以秦远生应该是近期准备用这东西害人,所以才会正好带在身上。 这害人的目标没准就是屋里那个胖子,也就是棉纺二厂的厂长毕哲民。 这是典型的设事手段。 先用唐静这个利害关系人化作的鬼魂来与毕哲民拉上关系,先告诉他已经把恶鬼驱走,然后再用害魂砂阴他一道,到时候告诉他这是恶鬼索命的手段,想要彻底破解只能斩杀这恶鬼,但这样会让施法道士沾上因果,有损阴德,所以需要毕哲民怎么怎么做……这一环套一环下来,到时候再在盘外使些手段,来验证自家的说法,就可以让毕哲民惊恐不安的同时,对他言听计从。 把他这个厂长拿捏在手上,威逼利诱双管齐下,自然可以予取予求,在棉纺二厂出售这事上大作手脚。 这一招又叫造劫乘势,千门的秘传手段。 这害魂砂来得又急,面积又大,几乎封死了面前所有位置,不好躲闪不说,如果往退躲,秦远生就可以借机逃出门,到时候就不好抓他了。 我当即一把将呆在旁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胖子揪过来往身前一挡。 那一大把害魂砂全都打在胖子身上。 胖子惊声尖叫。 倒不是被打疼了。 这玩意打在身上的感觉跟普通砂土没什么区别,过后才会有效果。 所以秦远生施展的时候才会大声念咒,其实是在提醒我他打出来的是害魂砂,不想受伤就躲开点,真正的目的还是打断我的追击。 胖子这是终于反应过来了,被吓得叫起来了。 我抬手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 胖子登时眼睛发直,没了动静。 我旋即猛地一推。 胖子飞出去,正砸在刚爬起半截的秦远生身上。 第一百九十八章 疑心 那胖子身高一米八,腰围也得一米八,没有三百也得二百五,砸上去就是忽通一声,震得地板直响,一个人当时就没动静了。 秦远生整个人被砸在下面,只有手脚露在外面,仿佛被砸扁了一般,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我冷笑了一声,也不上去查看情况,转身跳出窗户。 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趴在窗户上观察情况。 过了约摸五分钟,胖子被推开,秦远生艰难地爬了出来。 他一条胳膊明显是断了,无力耷拉在旁边,被阴煞钉打中的腿同样不好使,腰也使不上力,只靠着半边胳膊腿撑着往外爬,居然还爬得挺快,蹭蹭的就爬到门口,扶着门框站起来,一拐一拐地往外跑。 有阴风卷入。 唐静回来了。 秦远生也知道,不过他没心情去理会胖子了。 我立刻贴着墙下滑,回到地面后,绕到楼门正前方,蹲下来,顺便把刚刚路上做的脸上的掩饰去掉,换上外衣。 没大一会儿,张宝山、吴雨辰带着几个便装警察匆匆过来往楼上跑。 他们在二楼与秦远生撞了个正着。 正常来说,张宝山他们没有证据,其实不能拿秦远生怎么样。 可秦远生做为一个江湖术士,自来见到警察先虚三分,不久前又确实害过唐静,一见这帮警察正赶在自己遇袭受伤过来,立刻毫不犹豫地撞破二楼走廊窗户跳下楼。 只是他半边身子加上腰都不好使,成功跳出来却没能站稳,斜斜摔在地上,努力了几下都没能再起来。 张宝山几人立刻转身往一楼旁。 我从暗处窜出,来到秦远生身旁,低声说:“我是来帮你的,别动!” 说完,一手拎起秦远生,一手往楼门口一扬,洒出一把石灰。 刚刚跑到楼门口的几人被呛得连连后退。 我提着秦远生就跑进阴影,然后蹲了下来。 张宝山几人等石灰落尽才跑出来,四下张望,见不到我和秦远生的影子,气得破口大骂,骂了几句泄愤,又赶紧转身上楼。 我又稍等了一会儿,确认楼道里再没藏着人,这才起身拎着秦远生一气跑回停车处,把他扔到车上,便立刻发动离开。 直开出一条街,我才把车停下,看向后座的秦远生,道:“你伤在哪儿了?” 秦远生反问:“不知老客如何称法?府上哪里?” 我说:“不用溜春探海底了,我是周成。” 秦远生神情就是一变,慢慢把还好使的左手挪进后腰,“原来是周先生,失敬,失敬,这阵子在满耳朵听的都是周先生大名,没想到在这种场合下见面了。” “我也没想到魏老仙爷的亲传弟子会落到这么个境地。”我只当没看到他的小动作,“今天我跟张队长和吴队长一起过来捉人,没想到捉的居然是秦先生。都是江湖同参,分脉不分源,我又受过韦老仙爷的恩惠,怎么也不能让你落到公家手里。” 秦远生问:“我听说你拜了葛老仙爷门下,怎么又成了受韦八爷恩惠了?前几天你不是还和郎玉生斗了一场吗?” 我说:“我前阵子去拜访过韦老仙爷,得他老人家提点,逃过某人给我设下的套子,一直想着怎么才能报答他老人家,没想到今天就碰上了你这档子事,真是老天爷给我报恩的机会。” 秦远生没有因为我这两句话就放松警惕,依旧把左手藏在后腰上,“这么说你知道我和韦八爷的关系?到金城没几天,消息倒是灵通的很,这事儿虽然不是什么秘密,可知道的人倒也不多,你是听谁讲的?” “龙老仙爷。”我说,“也不瞒你,得了韦老仙爷提醒,我才躲过葛修给我设下的圈套,现在托庇龙老仙爷门下。葛修那个老不死的丧了良心,口上讲道理,暗地里动黑手,我一定不会跟他算完。” 秦远生道:“葛修向来阴损歹毒,你想跟他斗,可得多加小心。” 我说:“我已经得了龙老仙爷的准话,先在金城站住脚,报仇以后慢慢找机会就是了。你伤的不轻,要不我先带你回我那,给你治一治?” “不用了,这点小伤,我自己解决就行。你送我去南城区的一心堂就行。” 见秦远生警惕性依旧很高,我也不再说什么,直接把他拉到了一心堂。 这一心堂是个正式挂牌的起名社。 秦远生自家的道馆。 到了地头,我把他扶下车,又帮他叫门。 没大会儿工夫,房门打开,出来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虽然穿着身肥大的青布道袍,却难掩作优美诱人的身姿,开门看到秦远生半身不隧的样子,吃了一惊,但注意到我这个生人在后,便什么话都没说,只急忙把秦远生往屋里扶。 秦远生对我说:“周先生,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我说:“喝茶就不用了,我得赶紧回去,要是离开太久,怕他们起疑。我如今有半个身份,不好太随意。” 秦远生就说:“大恩不言谢,周先生这份情我承了,日后必有回报。” 我说:“秦先生不用客气,我这是答谢韦老仙爷的恩情。这两天听说韦老仙爷出了事,我心里一直悬着,可也不方便乱打听,秦先生能不能给我讲道讲道?” 秦远生沉默片刻,方才说:“韦八爷遇袭重伤,兵解升仙了。” 我“啊”了一声,旋即义愤填膺地道:“真是葛修那个老不死做的?” 秦远生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气说:“十有八九是他。葛修一直对地仙会里有些事情不太满意,连带着就恨上了韦八爷,可谁能想到他居然会对韦八爷这一脉人下手?不只是韦八爷,还有他身边的护法和奉宝玉女,都遇害了。现在,他居然对我也下了黑手!” 我皱眉说:“秦先生,今天是葛修下的手吗?不至于吧,你虽然跟韦八有些关系,可毕竟是魏老仙爷的弟子,他这么做不等于是跟魏老仙爷开战吗?他不会疯了吧!” 秦远生冷笑了一声,道:“他不是疯了,他是太精明了!这里有些事情太过复杂,跟你一时讲不清楚,不是我肯告诉你。你只要知道葛修既然对我动手,那就是打着要把韦八爷和我师傅的两脉赶尽杀绝的主意。这事儿绝不能就这么算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 种念 听到这句话,今晚这一趟就算没有白折腾。 韦八死了,魏解远在泰国,秦远生事实上就是这两脉在金城的话事人。 他先前没参与严敬先同葛修的争斗,是因为要办棉纺二厂这件事情。 同这亿计财富比起来,严敬先那些人的街头搏杀根本不值一提。 出来混的江湖人,图名图势,最终其实图的都是财。 为了财,亲可抛,仇可拜,没什么化解不了的恩怨情仇。 现在葛修派人袭击他,甚至惊动了公家,就等于是断了他的这条财路。 秦远生哪还能忍得了? 这事他只是出头露面,背后还跟着位仇公子呢。 能图谋亿万财富的角色,神仙在场也得敬三分,何况他只是个江湖术士。 这次坏事,如果不找个替罪背祸的,秦远生在仇公子那边怕也过不去。 别管这回的袭击是不是葛修,都必须是葛修! 除了老仙爷,别人扛不起这么大的黑锅。 秦远生跟葛修必定要斗上一场。 他们两个一旦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地仙会也就离着分崩离析不远了。 秦远生放了狠话,却也不跟我细讲。 我便说要是有需要尽管找我,韦八爷的提点恩情我一定会还。 秦远生郑重其事地应了。 我也不多留,即刻乘车返回大河村。 刚到村头,就接到了张宝山的电话,想接我去帮忙看看情况。 我问了地址,告诉他不用来接,等我就行,我直接过去还能节省点时间。 挂了电话,我掉头又开回毕哲民家楼下。 张宝山正在楼下等着呢,见面就说:“周先生,这么晚了,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是真不想打扰你。上回那事今天有了动静,我和吴老油过来瞧瞧情况,结果瞧出大事来了。来,咱们边走边说,赶紧上楼。” 趁着上楼的工夫,张宝山把事情前后讲了一遍。 前面我亲历的部分不用说了。 张宝山他们没追上我后,转回去上楼,就看到毕哲民正在拿刀砍自己,他们想上去救人,他却疯了一样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们发现毕哲民的状态不正常,又联想到刚才看到道士在起坛施法,觉出不对,所以才会给我打电话。 除了请我过来帮忙外,吴雨辰还向局里请求了支援,只不过还在路上。 进了毕哲民家,就看到刚才胖子手里举着把菜刀,嗷嗷乱叫,胡乱挥刀,身上鲜血淋漓,尤其是胯下更是稀烂一片。 吴雨辰带着几个便衣围在前面,还在尝试接近,却被胖子给连续逼退。 “老吴,周先生来了。” 张宝山进门就喊了一嗓子。 吴雨辰赶紧招呼几个人一起后退,转头对我说:“周先生,你快看看他什么情况,要是再不赶紧把他制住,淌血也淌死他了。” 话没说完,胖子发出凄厉惨叫,却是又一刀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别过来,别过来,我砍死你啊,我砍死你啊!” 我看了看,就说:“你们看他的眼睛,虽然睁着,但蒙白无神,说明实际上是在睡觉。他这是被梦给魇着了在梦游。” 吴雨辰吃惊了,“梦游会这么砍自己?” 我说:“他这梦游是被人给蒙了心智,就是那天在现场我说的,那个摆阵的目标看起来就是眼前这人了。。” 他身这几个便衣,我上次都没有见过,所以不好直接说他是被恶鬼在梦里给迷了。 吴雨辰自然是听懂了,脸色就有些难看,“还真有鬼?” 我说:“要我解释的话,我不能说有,也不会说没有。我还是那句话,我没在现实里见过,但这种东西,环环相扣,作祟的未必是鬼,也有可能是人,起坛施法,可不光能驱鬼除邪,还可以害人。你们要是抓住那个道士就好办了。” 吴雨辰道:“他的样子我记住了,跑不了这老小子。周先生,还是先把眼前这事解决了吧。这人有点身份,可不能让他死了。” 我说:“解了他这困境很简单,但之后不能让他再睡觉,只要睡觉就还会出现这问题。” 吴雨辰道:“只要别死在这里就行。” 他说到这里,示意几个手下先退出去,这才低声说:“我们这次是按着你给的方法来探道的,原本是想着回头再抓那道士,谁知道半途杀出个程咬金来,把我们的计划全都打乱了。这毕哲民是棉纺二厂的厂长,级别不低,要是现在死了我的话,我和老张都会有麻烦。周先生,这次全拜托你了。” 我看了张宝山一眼。 张宝山冲我苦笑了一下。 毕哲民真要死了,他的麻烦会比吴雨辰更大。 我说:“这事儿好办,但我有个要求,今天晚上我出过手这事,不能说出去。传出去的话,怕以后我会有麻烦。这种环环相扣的谋划,背后都有更大的算计,我一个小小的阴脉先生可不敢卷进这种浑水里。” 吴雨辰保证道:“周先生,你放心,他自残是我们控制住的,跟你没关系。” 我点了点头,示意吴雨辰和张宝山也都退到门口,然后取了三柱香点燃,摆正打翻在地的香炉,把线香插上去。 香一点起来,毕哲民就安静下来,靠着墙不停喘着粗气,眼睛慢慢合拢。 我取一张黄裱纸抖开,喝一口烧酒含在嘴里,并指在空中虚画一道镇鬼符,然后把黄裱纸往空中一展,喷酒于上。 打湿的黄裱纸上立时浮现出红色的镇鬼符。 我旋即抓着纸符按在毕哲民脸上。 趁此机会,我往他耳朵里吹了口气,低声快速道:“你被秦远生施术坑了,缠身的恶鬼就是他炼出来的,不听他的吩咐,七天之内必死。想要解决这个麻烦,只能去找三脉堂的周成。” 说完,我立刻抓着黄裱纸后退。 纸上的镇鬼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满是怨毒的脸。 唐静的脸! 毕哲民顺着墙出溜到地上,猛地睁开眼睛,尖叫道:“别缠着我,别缠着我,啊啊啊,不是我害死你的,不是我啊……” “可以了,他醒过来了。” 我捏着黄裱纸退后,吴雨辰带着几个手下拥过去。 毕哲民如见救星般呼叫:“吴队长,救命啊,救命啊,唐静要杀我,唐静要杀我!” 吴雨辰安慰道:“没事了,毕厂长,你别乱动,我已经叫人支援了,这就送你去医院。我先给你包扎一下。” 毕哲民低头往身上一瞧,登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啊啊啊,我的屌,我的屌啊……” 第二百章 讲什么规矩 虽然不会现在就死,但那被剁掉的东西是接不回来了。 不是医疗水平的问题,是不光切了,还剁了好些刀,快成馅了,再先进的医术大约也没法接回去。 不过,这就不需要吴雨辰他们关心了。 只要毕哲民活着,他们就不会有任何麻烦。 我和张宝山都没有再插手,看着吴雨辰几个人七手八脚抬着毕哲民下楼,又送上了赶来的救护车,这才下楼离开,各回各家。 分手的时候,张宝山还是握着我的手说了一句,“这次多亏你了,下回再有这种跨区的破事,我可不管了。” 我说:“张队长,江湖术士一般都不愿意跟公家牵扯上关系,除非有足够大的利益可图,让他愿意冒这种风险。” 张宝山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没再说什么,只是握着我的手重重摇了两下,说:“吴老油过后抓那道士,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我转告他,这心意也就尽到了。” 我说:“还是那句话,真要决定动手,就不要犹豫,破门而入,不给他反应机会,主要还是防他逃跑和自杀。江湖术士没那么大胆气也没那么大本事能跟公家对着干。” 以秦远生的公开身份,他宁可束手就擒也不会逃跑或者反抗。 一旦心虚跑了,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基业立马就会丢得干干净净。 他神通再大,明星们也不敢跟个通缉犯往来。 而有了毕哲民这档子事,吴雨辰去抓秦远生就是名正言顺。 秦远生一旦被抓,魏解就必须返回金城,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回还是不回全看他自己的心意。 回到大河村住处,杨晓雯缩在被窝里睡得正香。 我摸了摸她的脸,想起了离开的冯娟,便有种异样的从来没有过的情绪,没上床,而是去诊室沙发对付了一宿。 早上起来杨晓雯问我为什么又跑诊室来睡,我说回来的太晚,怕打扰到她休息。 杨晓雯就吃吃地笑,看我的眼神意味深长。 她一定还是欠教训,居然又在怀疑我不行。 不过这种事情不适合大早上做,毕竟她还要上班,只能等晚上再说。 送走了杨晓雯,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在院门挂上有事外出的牌子,直奔木磨山高天观。 到了地头,又见陆尘音在木芙蓉树下打拳。 一招一式,轻飘飘,慢悠悠,似乎毫无力气。 我站在旁边,也不出声,认真地看她把一整套拳打完,竟然有些意外所得。 感觉跟妙姐教我的那套晚课拳法有些异曲同功之妙。 陆尘音慢慢收式,歪头问我,“今天怎么没带人过来?” 我说:“仙姑上次说了,不让我再带人过来了。” 陆尘音就问:“可你还想再带人来,所以要先来问问?你这人真是挺贼的,总能让我师傅给你破规矩,能不能教教我是怎么做到的?我从来没见人能对付师傅对付得这么好。” 我正色道:“我从来没有对付过仙姑,向来是以诚相待,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掺假。” “这么简单?你是在骗我吧。”陆尘音满脸怀疑。 我说:“我不会骗仙姑,也不会骗你。” 骗黄玄然的后果,太过不可测度,不到万不得已,我绝对不会尝试。 而一旦真要这样做,那之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了陆尘音。 真心希望不要走到那一步。 陆尘音撇了撇嘴,冲我招了招手,“要不要试两手?” 就很跃跃欲试。 我说:“我是江湖术士,擅技懂术,不通拳脚功夫,所以永远不会跟你动手。” 陆尘音叹气说:“唉,我开始觉得你这人讨厌了。等着吧,我去给师傅通报。” 她背着手,蹦蹦跳跳地走进高天观。 我站到她刚才站的位置,仔细观察地面的脚印,把挪动的方位次序记下来,这才转身进入高天观,也不在院里停留,直接登上台阶,进入三清殿。 黄玄然正在给三清上香,头也不回地说:“你来得有点太勤了。外面的事情既然全都交给了你,你放手去做就行,我不会干涉。” 我说:“有两件事情,我必须得来一趟。” 黄玄然上完香,转身看着我,“我现在是世外之人,不适合对世俗事插手太多,要是插手多了,怕有些人会坐不住,到时候你可就千难万难了。” “我得到个消息,纯阳宫打算在木磨山景区宗教场所承包这事上插一手,有个叫普奇方的已经先行进入金城,为纯阳宫打前站,准备拿下承包权后,就在这边显圣扬名,为后面进京称神仙做准备。普奇方想求见仙姑,或者是从你这里得个话。” “我不参与世俗的事情。承包经营权这事,你们可以公平竞争。” “高天观和纯阳宫竞争?” “是你和纯阳宫竞争,在公家那边不要提我或者高天观。” “纯阳宫是正道大脉,实力雄厚,我怕胜算不大。” “你都已经有邵家小子在手了,还怕谋不下个小小的承包权?你是怕得罪了纯阳宫,以后麻烦吧!” “邵卫江是最后的手段,用来应对跟他差不多的竞争对手,要是有事就把他亮出来,以后不办,邵老爷子那边也不会答应。对了,邵老爷子安排了个女人代表他参加我们的事情。这女人挺厉害。” “那你打算怎么办?” “纯阳宫的根基不在这边,我会使些手段,让他们不能参加这次竞标。”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欲成大事,当行阳谋?” “行阳谋,才能让纯阳宫败得心服口服。这次不要使阴谋,要用阳谋。用阳谋才没有后患,将来代表高天观参加募资大会才能站得直腰杆子。你走通了赵开来的关系,又跟区里负责的人员接触过,没必要再使阴谋来对付纯阳宫。那样的话,反倒会让他们不服,日后多生波折。” “仙姑,依门踩绝户,坏江湖规矩啊。” 听到我这句话,黄玄然哑然失笑,摇头道:“周成,这不是江湖事,纯阳宫是正经公家认可的正道大脉,主持在当地有道协和政协双重身份,哪会和你讲江湖规矩?要讲也是讲公家规矩!” 第二百零一章 神仙虽好,我只做凡人 到哪座山唱哪个调。 经营权之争已经脱出江湖范围,不能用江湖手段,否则就是算是一时争赢,也会留下无穷后患。 纯阳宫主持的公家身份,既是约束,也是依仗。 作为一个江湖草莽,对于这种模式的斗争,我还需要慢慢学习和适应。 就好像我已经听出来黄玄然的点拨之意,但具体该怎么利用操作,却一时想不明白。 不过不要紧,我可以回去慢慢想,或者找老曹讨教。 “多谢仙姑指点。” “你明白了?” “还没太想明白,但可以回去慢慢想。” “你对我很诚实,我很喜欢。”黄玄然笑了起来,示意我坐到蒲团上,给我倒了杯茶,“江湖出身,不懂正常,怕只怕不懂装懂,回去乱琢磨一气,最后还是要用江湖手段解决。江湖客嘛,不依赖江湖手段解决事情,也就不算江湖客了。人们的认识,不论对于自然界方面,对于社会方面,也都是一步又一步地由低级向高级发展,即由浅入深,由片面到更多的方面。” 我脱口道:“实践论?” 黄玄然举起茶杯向我示意了一下,“时代不同了,旧有江湖那一套迟早会被滚滚前进的时代抛弃,江湖人也得一步步加深拓展对全新社会形态的认识。有些人以为一放开,就等于是彻底回到过去,那是痴人说梦。所以,你也不要太过依赖于师门所传授的那些所谓江湖经验和手段,要学习同公家打交道,只有学会借公家的势,才能赶上这一波大势变动,求财可得财,求权可得权,求荣可得荣。” 我品了一口,却发觉这回的茶水又苦又涩,与上次是天壤之别,不由有些意外。 黄玄然道:“你上次说自己不懂茶,可这回却也能喝出区别来了。可没有喝过上次的茶,又怎么能知道这茶的好与坏?你想用纯阳宫这事来试探我管事的界限,看看到底能从我这里借多少力,那我就明确地告诉你,我不会亲自出面管任何事。你想做的事情,只能依靠你自己。” 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笑,“我也不可能出面了,一缕残魂,借着祖师法地,苟延残喘,哪还可能抛头露面。” 真实目的被看穿,我也不紧张。 黄玄然法眼如神,这点小伎俩不可能瞒得过她。 我坦然说:“仙姑,我需要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样的依仗才能决定怎么做事。进金城后,做了警方的顾问,帮他们解决一些民俗方面的罪案问题,这也是借了公家的势,但和你说的应该不一样。还请你指点。” 黄玄然点了点头,道:“你很好。高天观以斩杀外道术士起家扬名,不可能用一个江湖术士代表做事。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抛弃过往师承,拜我门下,但从今往后,你就将与外道术士不能两立,过往种种都需要斩断!一个是我不知道你的外道术士身份,请你做个门前灵官,从今以后,高天观门外事归你,门内事归尘音。” 我的心跳不由加快了几拍,呼吸变得沉重。 第一个选择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黄玄然可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正道大脉主持,还有一重开国元勋的身份。 这个身份代表着盘根错节的人脉,能撼天动地的能量! 赵开来为了见她一面可以在金城苦等三年,邵老头只看她一个念头就立刻做出事涉邵家未来三十年的重大决定! 这种恐怖的影响力,只要拜她为师,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全都拿到手。 到时候,我就不是一个混迹市井的江湖草莽,而是真正可以与赵开来比肩的大人物。 一步登天,不是夸张,而是事实。 江湖术士就算立地称神仙,能得来的权财势,也远远不及。 到时候,我想讨回被劫走的寿命,也可以省去许多麻烦和波折。 一步登天,立地成神,呼风唤雨,只若等闲! 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依旧又苦又涩。 这才是我印象中的茶水。 上次那茶,太好,太香,跟我的距离太过遥远。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仙姑,我选第二个吧。” 黄玄然问:“想好了?你应该明白,这第二个选择与第一个选择,差的可不仅仅是身份。再想想,我可以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第二个选择,意味着我是对她隐瞒了外道术士的身份,这是一个特意留下来的口子,将来一旦有需要,就可以随时被抛出去当替死鬼,所有罪过问题都将由我这个欺骗了她的外道术士来承担。 “做神仙虽好,可我终究只能做一个凡人。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这种在世真神仙的盛名,我一个江湖草莽背不动。能借一分神威,已经是我天大的机缘了。黄仙姑,我不懂喝茶,但也知道现在这茶,才是最适合我喝的。” 我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黄玄然温声道:“这是观后自产的野茶,我出师前在这里喝了二十年,直到76年回来才又喝上。我走的时候那茶树不过一人多高,枝稀叶疏,回来时身如车轮,冠似华盖,谁看到都不相信那是茶树。想喝,一会儿走的时候多拎点。” 她顿了顿,又说:“如果你选了第一个,我会杀了你。如果你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二个,我也会杀了你。” 我拎起茶壶,给自己满杯,淡然说:“我知道。但如果我真的选了第一个,我一定会在做决定之前抢先动手杀你。好在,你给了我第二个选择,给了我一条活路,也给了你和陆尘音一条活路!” 黄玄然大笑,“你很自信,居然敢在高天观说杀我?” 我说:“如果你还活着,我就没有这个自信,可现在你毕竟只剩一缕残魂了。我斗不过你,但却能斗得过高天观这个死物。我每次进门前,都留了后手,随时可以火烧高天观,跟你和陆尘音拼个同归于尽。我一个无家无业的江湖术士,能跟你这样的在世神仙同归于尽,就已经是赢了!” 第二百零二章 名义 黄玄然仰天大笑。 我慢慢将新倒的这一杯茶喝尽,然后重新给自己再倒一杯。 黄玄然笑声渐止,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害怕。” 我说:“我要是不害怕,那天出了高天观,就不会再回来。可就算再害怕,也不能失了骨气。我们这些江湖草莽,要是没了骨气,跟狗有什么区别?” “你是做大事的料子。”黄玄然道,“我会传出法贴,公告正道各脉,记名弟子周成,为高天观俗世代表,一应事务都由你决定。高天观会以金城为基,参与投资、经营,但绝不显圣称神。” 两个选择,其实都是陷阱和试探。 我做出正确的决定,才算是在她这里真正过关了。 我说:“纯阳宫要是还想拿下承包权,我是不是可以放手打击?” 黄玄然没有问为什么我会认定纯阳宫还会来拿承包权,而是说:“在公家做事,最重要的一点,是安守己位,不乱伸手,这叫本分!纯阳宫在本地也算是小有名气,不安心发展自家基业,却跑到金城木磨山来搞承包,只要露了底,区里就一定不会把承包权给他们。你想留着邵卫江做后手,这是千门叠局,以实为虚的手段,放在这上面,却是用错了。但我看你不像不懂这个,所以,你另有所图!你想查纯阳宫什么事?” “我刚到金城不久,接诊了一些莫名高烧的孩子,结果发现这背后另有阴谋……” 我把从发现骨灰选灵开始,一直顺藤摸瓜查到拍花帮、三理教乃至引出普奇方的所有经过都详细讲了一遍。 “大势轮转,龙蛇起陆,当年缩起来的妖魔鬼怪又都冒出来了。”黄玄然叹了口气,却又问我,“行侠仗义可不是江湖术士会做的,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回答:“天下拐子,采生折割,都该死。这是我的心魔。” 黄玄然微微点头,“好,这个名义我给你。这是外道邪术,高天观就是以此起家,既然知道了,下手打击名正言顺,谁要敢拿这个做说辞,那就让他们到高天观来跟我理论。” 我郑重地道:“多谢仙姑。” 黄玄然指了指我,道:“刚才你说多谢仙姑指点,说的毫无诚意,这回倒是心诚意正,是不是我给不给你这个名义,你都要自己来用?” 我说:“仙姑不会不给。” 黄玄然再次大笑,指着我说:“你很好,我已经快二十年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了。好吧,说下件事情吧。还有什么能跟你心心念念的这个名义相提并论?” “有个小女孩,被三理教选中,她很特别,仙姑要不要见一见?不过她的父母还是希望孩子能读书上大学而不是出家。” “能让你说特别,那就一定很特别。把名字和地址告诉我,我让尘音去看看,你就不用管了。你很有心,很好。” 这是黄玄然第三次夸我很好。 但只有说这个很好的时候,语气很柔和。 陆尘音一个人太过孤单,也撑不起高天观的观内事。 我能主动帮她想着解决这个问题,这个情她领了。 事情既然说完,我也不多呆,起身告辞,拎着一大包野茶走出高天观。 到了木芙蓉树下,我回头看了一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刹时出了一身大汗,把内衣都浸得精湿。 以我的身份,同黄玄然合作,跟与虎谋皮没有区别,一个不小心就很可能连命都丢掉。 尤其是这次,还是要她明确我可使用的权力和名义,同意我在高天观的名义下与陆尘音平等领权。 在观内,我连汗都不敢出。 黄玄然肯定知道,但她没有揭穿我,反而给了我想要的一切。 可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没底。 不知道她真正所求的倒底是什么。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也不知道我的真正所求。 不求财,不求势,不求权,她就拿不住我。 从高天观出来,我去法林寺见了道正和尚一面。 道正和尚做事极为麻利,已经注册公司,并且准备好了竞标方案。 他经营法林寺这些年,对于如何运营寺庙观已经有了相当成熟的套路和经验,而且又了解木磨山的具体情况,这一份方案可以说编的是天花乱坠,不是一般的漂亮。 我特意叮嘱他,正式做事的时候,可以向竞争者透露出背后是我在主使,但绝不能向公家透露他们的法林寺背景。 说这些的时候,何强兵一直站在道正和尚身后。 如今的何强兵,形象气质大变,僧袍在身,脑袋溜光,虽然没点戒疤,却也神气平稳,颇有些正经僧人的气派,不得不说道正和尚在调教人方面真是有两手。 说完正事,又闲聊了一会儿,道正和尚还给我讲了讲佛法,虽然漏洞百出,但他用上了英耀篇那个套路,讲得极为巧妙,很适合不懂佛法的普通信众来听,真不愧是正经老千出身,做什么像什么。 这间中,道正和尚似乎不经意地透露了个消息。 潘贵祥已经约好了下周五会回来山上礼佛。 他礼佛一般都会在寺里住一晚,吃三顿素斋。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直很稳重很有气派的何强兵明显激动了一下下。 终于可以见到偶像,对他来说实在是个不错的消息。 我便对何强兵说,一定得把握好这个机会,多跟偶像聊几句,把人家哄得高兴了,没准教他两手,也能让他发家致富。 何强兵却双手合什,很郑重地对我说,能够见偶像一面了却心愿就足够了,不敢奢求太多,了却这心愿之后,他就可以专心学习佛法了。 我一听这话头,不由大为诧异。 他这话不是随便说的,而是出自真心。 道正这假和尚该不会用力过猛,真把何强兵给洗得想出家了吧。 这样的话,包玉芹回头不得发疯才怪。 我仔细观察了何强兵片刻,就找了个借口把何强兵打发出去,然后细问道正关于何强兵最近这段时间在寺里的情况。 道正无奈地告诉我,他压根就没教过何强兵佛法,而是何强兵不知道怎么被信正方丈给看上了,最近一段时间天天带着他学佛法,结果就学成这副模样了。 居然是信正的原因。 这可就有意思了。 何强兵是不是真学懂了佛法我看不出来,但我能看出来他是被人迷神控念,成了个人形傀儡! 第二百零三章 别人不敢管的我敢 迷神种念有四种层次。 能够让人不知不觉受到影响控制,外面还看不出任何异样,至少也是第三层。 润物细无声,自己觉不出来,旁人也觉不出来,所有变化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号称隐思术。 给何强兵施术的,是个真正的外道术高手。 无论是何强兵本人,还是包玉芹那点家底,都不值得这种高手出手。 这是搭桥过河。 何强兵这个桥,既可以指向我,也可以指向龙孝武,还可以指向道正。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叮嘱道正,看好何强兵,不能让他真出家当和尚,又让他三天后打发何强兵回家一趟。 道正很郑重地应了。 我也不再多说,起身离开法林寺。 回到住处的时候,杨晓雯已经下班回来做好了晚饭,正坐在沙发上织着毛线活,看到我回来,也不多问,立马张罗开饭。 吃过晚饭,我做晚课,她又靠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继续织毛线活。 我在院子里打拳的时候,她则披了外衣站在屋门下看,笑吟吟的,神情专注而认真,还有几分崇拜。 这种感觉很不一样。 妙姐看我打拳,从来都是板着脸,无论我自己觉得打得多好,她都能挑出一堆毛病来。 被杨晓雯这么看着,我心里就有点发痒,想起早上那番对话。 打完拳,我便先发制人,直接把她抱回卧房。 杨晓雯吃吃笑着,象征性地抵抗了两下,然后就反客为主了。 这一夜缠战,双方都是拼尽全力。 最后,还是我大获全胜。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杨晓雯又没能起来,还是我做过早课后买的早饭。 接下来这两天,我不再外出,一时完全清闲下来。 间中接了两家问诊的。 都是家里孩子出了问题,慕名而来。 其中一个,是打下面县城来的,是当地的富户,来之前已经请本地的先生给看过,也整治过,却没能解决问题,那个先生便向他们推荐了我。 金城本地那家孩子刚上初三,从半年起失眠多梦,药吃了不知多少,也不起作用,有一次安眠药还吃多了,差点没直接过去。 摸脉捏指看掌后,问了几句,孩子前阵子跟着同学一起去公园玩,回来之后发了两天烧,退烧后,咳嗽痰多,吃药打针把咳嗽治了个七七八八,却依旧有痰清不净,晚上睡不安稳,再加上初三学习任务重,劳心劳脑,睡眠质量每况愈下,终于到了怎么也睡不着的地步。这中间虽然多次跟父母说过,但都没当回事,只以为是学习累的,等拖到头痛失眠,吃药打针都不好使,两口子才慌了神,四处求医问诊。 我心里已经有数,没急着给孩子治疗,而是先说了带孩子来的父母两句,告诫他们孩子没有长成,阳气不足,血盛而骨不壮,出了毛病一定要及时就医解决,不能拖延,否则小问题拖成大毛病,没地方买后悔药。 几句话把两口子脸都吓得有点白了,当妈的立时就有点腿发软,当爸的追问到底是什么毛病的时候,声音都有点发颤了。 我告诉他们,这是离魂遭外风邪催,本来可以很容易就解决,孩子也不用遭这半年的罪,现在拖大发了,必须得慢慢调理,最快也得半年才能彻底治好。 该说的都说了,便点香让孩子进里屋先好好睡一觉,趁着孩子睡下的时候,先用灸法拔除外邪,然后开了一个疗程的养心汤给孩子喝,又叮嘱父母回去之后,每晚十二点开门,拿着孩子的贴身衣物在门口连叫九声孩子的名字,连续叫三天,如果三天后孩子不再多梦,继续喝汤药养着就可以,要是还是多梦,就再过来复诊。 孩子在里屋安安静静地睡了一个小时,叫醒的时候,精神大好,头也不疼了。 两口子千恩万谢,孝敬了三百块钱,带着孩子走了。 下面县里来的那家,孩子刚上小学五年级,长得壮壮实实,胖胖乎乎,却没有精神头,坐在那里就睁不开眼睛,这种情况已经有一个月了,每天都睡不醒,吃不下喝不下,有时候还胡言乱语,说些谁都不懂的内容。 这是典型的冲撞表现,正常来说随便找个懂行的先生就能处理,县里面那位先生既然知道了我的名声,那就肯定是圈内人,不可能不懂这个,推荐过就是不好他处理的难处。 我就问那先生有没有把问事的结果写了捎给我。 那家里人果然拿出一张纸来,上面画着弯弯曲曲的鬼画符般的内容,正常人是肯定看不懂。 那位先生在上面写得很清楚,这孩子是冲撞了邪祟,但这个邪祟不是地生的,而是人养的,他一个小先生不敢管,听说我在金城灭拍花帮,斗韦老仙爷门下,败三理教,是个有大能耐的,所以把人介绍给我,如果我愿意管最好,不愿意管也请不要揭穿他不敢管这事。 顺带简单介绍了一下,被盯上的这家在县里做种子农药生意,诚实守法,口碑极好,是正经生意发家。 养邪祟缠人,尤其是缠孩子,十有八九是要设事谋财。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尤其是养邪祟害人的都是心狠手辣之辈,一般的看事先生不敢管也正常。 但别人不敢管,我敢! 想做老仙爷,得掌一道之地。 我准备掌治外路病这一道,光靠着治病救人可不行。 想扛旗掌道,就得能挑得起事,护得住这一道上的同行。 别人治不了的病我能治只是最基本的,别人扛不了的事我敢扛,别人惹不起的人我能压得下去,才是真正的扛旗掌道。 搁在江湖里,这叫行中把子,定规划界,排难解忧,扛事庇人。 县里的这位先生把人介绍给我,倒是正合我的心意。 治外路病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斗法能胜的名头也有了,现在需要的是合二为一。 倒是正好借这个机会,杀鸡儆猴,给过几天的同行大会先竖个旗子,让同行们都知道,金城的看事先生有了我周成做靠山,治病救人就不用再担心被报复了! 第二百零四章 乱局 拿定主意,我提笔写了一封回信,然后告诉那家人,县上那位先生其实已经看得很明白了,只是个别地方有些拿不准,所以治疗的效果显得有些慢,病根基本已经拿除。 我不好贪人家的功劳,在这里给孩子去一下外邪,加快恢复速度,其它的回去再找那位先生看就可以。 又请他们帮我把信捎回给那位先生,只说里面写了我给孩子拔外除外邪的做法,供他参考。 交待清楚后,我便给孩子做了治疗。 治疗完毕,孩子恢复了精神头,把家里人高兴得不得了。 离开的时候,尽管我说了不要他们的孝敬,还是硬扔下了一千块钱。 这出手足可以看出家底,也怪不得会被人盯上。 把这家人送走,便再没有新的问诊者上门。 闲暇之余,我就把时间全都用在读书上。 不过我闲下来了,被我暗中掀起的风波却没有停下来,反而越来越烈。 各种消息陆续传来。 有老曹告诉我的,也有传贴公开发布的。 警方那一晚的行动取得了极大的成果。 新闻报出来的只是表面上的一部分。 实际上,这次集中行动,打掉了七个大型的黑恶团伙,拘捕了三百余人,其中严敬先因为持枪顽抗,被当场击毙。 这一战果对金城江湖造成了极大震撼。 葛修和韦八这边立刻停止了外围势力的对抗。 原本按照正常发展,双方会借着这一个机会各下台阶,在地仙会的框架内进行谈判,缓解矛盾,消除这次争斗危机。 韦八这边群龙无首,葛修就主动出来声明,表示这场争斗完全是误会,愿意请其他几位老仙爷出面,摆场子讲道理,把事情讲清楚。 这话一出,远在泰国的魏解,一直置身事外的徐五和老龙,全都跟着发声,支持葛修寻求和解的努力,向所有人表明,地仙会的几位老仙爷不会因为韦八的死而分裂,依旧是站在同一立场上说话。 这种统一表态也确实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 韦八这一脉剩下的几个头面人物也都纷纷跟着表态,愿意同葛修摆场讲道理。 可哪知道,隔了一天后,在这次事件中一直全程隐身的秦远生突然跳了出来,表示已经有证据表明韦八爷就是葛修联合彭鼓清虚观蒋昆生害死的,不仅如此,韦八爷身边的护法和奉宝玉女,也都是死在他们手上! 他秦远生虽然是师承魏解,但却是韦八爷的晚辈,没有韦八爷的引路之功,也不可能成为一方知名的大师,所以在韦八爷没有后人替他出头的情况下,他秦远生必须要站出来为韦八爷讨还公道! 韦八这一脉剩下的人旋即跳反,一改先前接受和解的态度,公开表示与葛修不共戴天! 秦远生可不是严敬先或者钱双能比的。 他是魏解公开承认的嫡传弟子,在魏解远赴泰国的情况上,事实上统领魏解这一脉在国内的全部力量,而他又是人人皆知的韦八晚辈,这一声明就等于是代表着魏解、韦八这两脉正式与葛修开战! 本来马上就要和解的危机,再度变得严重起来。 这场内部矛盾即将演变成可能危及整个地仙会存亡的内战。 徐五、老龙,甚至包括魏解,都没有立即发声表明态度。 倒是葛修脸面被秦远生直接踩到了地上,哪能忍得了,立马公开表示,绝对不能容忍秦远生的污蔑。 如果秦远生一意孤行开战,他葛修再希望和解也不会软弱退缩,到时候引发的所有后果,都将由秦远生自行负责。 当然了,正常来说,就算真要正式开战,也不可能太快。 术士斗法,都要精心准备,仔细策划,能阴则阴,能坑则坑。 声明发出去之后,一般来说半个月之后能正式斗起来就算是快的。 可哪曾想,葛修发表声明转过天来,警方就上门把秦远生给抓走了! 秦远生当时没做任何抵抗,束手就擒,只告诉他的奉宝玉女,如果他回不来,就联系魏解回来主持公道。 这一下,整个金城术士圈一片哗然,都对葛修产生了严重质疑。 再怎么说,这也是内部斗争。 江湖事,江湖了,哪能借用公家的力量来打击对手? 公然仗门子踩绝户,严重破坏江湖规矩。 这种做法绝对不能容忍。 要是日后人人都这样做,那还了得? 用不了多长时间,金城术士就算不进去,也都得跑路! 江湖术士,哪个身上没点见不得光的事儿? 就问葛修自己经不经得起查? 葛修也有些慌。 老仙爷更是不能明面上坏规矩。 他立刻再次传贴声明,秦远生这事儿跟他没有关系,他会皆尽全力把秦远生给捞出来,证明他的无辜。 结果,他不声明还好,这一声明却跟捅了马蜂窝一样,人人都不相信他真要捞人,反而怀疑他要赶尽杀绝! 就连徐五和老龙也半公开的向葛修传话,示意他见好就收,不要做得太绝,真要把秦远生惹急了,不是什么好事。 这话懂的都懂。 地仙会那见不得光的大买卖,秦远生可是知情者! 葛修这是黄泥巴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根本说不清楚。 他只能倾尽全力发动人脉去捞秦远生。 结果,他所有的努力都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回应。 求到的几个有力人士在去尝试之后,回来就一个个讳莫如深,既不提为什么救不出来,也不提秦远生是因为什么被抓进去的,有被葛修催得急了的,最多也就说一句,“秦远生摊上大事了,调查清楚之前,别想往外捞了。” 也就是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远在泰国的魏解终于传回消息,将会在近期返回金城,与徐五、老龙一起,调解此次内部冲突,查清真相,给所有人一个交待。 至于为什么葛修都捞不出来秦远生,倒不是吴雨辰这边的原因。 事实上,吴雨辰并没有实在证据证明秦远生害了唐静和毕哲民,把秦远生抓回去,打的是协助调查的名头。 秦远生被抓进去之后,什么都没说,挺过了羁押期,吴雨辰本来打算放人的,结果上面却打招呼,让暂时不要放人,而且先按重犯处置关押。 这当然不合规矩,不过既然有人打招呼,也不是不能操作! 于是秦远生就这么被不明不白的继续关了下来。 这些内容大部分都是老曹带给我的。 讲完之后,他意味深长地问:“你知道打招呼押下秦远生不放的是谁?” 第二百零五章 大人物 这老头又在怀疑我背后搞事情了。 我笑道:“您老消息灵通,要是不知道,那我肯定也不知道。” 老曹“哼”了一声,也没卖关子,“仇红海。” 我反问:“仇公子?” 老曹斜眼看着我,“你也知道仇公子?” 我说:“听街上老头说过。这位仇公子居然会管一帮子江湖术士的闲事,难道秦远生挡了他的道?” 这是我打上次知道仇公子这一号人物后,特意去街面上打听的。 街面上的退休老头们知道得多,也爱显摆,一请教就能竹筒倒豆子,知道八分也要说个九分。 这位仇公子号称金城四大公子之首,今年虽然才不过三十出头,名下的兴达公司虽然主业到底是什么谁都说不上来,但却号称资产十亿,九四年私营企业全国排行榜位列第七,在全国都大大有名。他去年进京办事,自带九辆豪车,压得京城一众公子哥抬不起头来。 老曹没好气地说:“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我上哪儿知道去。你自己小心,姓仇的背景深势力大,名头再大的江湖术士在人家面前,也只能当个狗腿子。地仙会这样的在人家眼里,连个屁都算不上。”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往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知道来少清吗?不知道打听打听,据说现在给这位仇公子当供奉,保他平安。真要牵扯上了,你千万小心,别仗着懂两手外道术就乱用,小心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不由挑起了眉头。 来少清啊。 这可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正经上过大报,曾进京当众表演过隔空发功、引电上身、凌空悬浮等等神通,号称在世仙人,风头最盛的时候,比曾经的张宝胜、严新和现在的南田北李也差不了多少。 只不过这位来大师见好就收,出过风头之后,既不传法收徒,也不联络四方,而是迅速消失在公众视野之中,宛如流星经天,一闪即逝,很快就被层出不穷的诸多大师给取代了热度,如今普通人多数都已经想不起这么一号人物了。 可事实上,这人并没有真正消失,至少没有在江湖上消失。 在进京显圣之后,来少清的行踪飘忽不定,但到如今的四年里让人所知的就现身过四次,每次显身所在之处,必定会发生大事。 云南尸仙显圣、关东妖虫作孽、魔都楼盘风水战、川中巨神搬山,真假虚实未辨,上过报纸,登过新闻,不说震动全国,也必然是震动江湖。 但真正让来少清威名显耀江湖的,却是川中巨神搬山事件后,本地术士不知为什么对他连续施术暗算,却在他的反击之下,死伤惨重,甚至有数家因此灭门! 妙姐曾说过,这人不是外道术士的路子,很可能是正道大脉派出来试水探路的,将来很有可能会立柱称神仙。 万万想不到,这样一号人物,居然跑来给仇公子当了供奉! 这种人物,可不会为了钱给人当手下。 那么仇公子是靠什么打动了他? 看着老曹紧张兮兮的样子,我就问:“您老很怕这个来少清?” 老曹呸了一声,道:“我怕他?我是嫌提他晦气。反正你自己多加小心就是了。对了,这事儿别跟人说是我告诉你的。” “放心,你告诉我什么事,我都没透露给过第三个人。” “黄玄然、赵开来也不能告诉。” “您老就放心吧!” 老曹确实很怕来少清。 但他这个怕是特意露出来给我看的。 目的就是要让我重视他的提醒。 他提起黄玄然的时候,都只有敬,没有畏,甚至还敢借机会利用,可提起来少清却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要么是在来少清手上吃过亏,要么是这来少清在传承上的根底来头比高天观还大,大到让老曹这种老江湖都会想起来就畏惧。 不过,无论仇公子还是来少清暂时都不会跟我发生关系。 我依旧老实呆在自家住处读书治病。 如此又清闲地过了两天,何强兵没有按我之前跟道正要求的那样回来,只是打了个电话给我,说是寺里最近要办法事,有些忙,他就不回来了,要是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尽管吩咐。 我告诉他好好在法林寺学习,不要让包老婶担心。 何强兵表示学了佛法之后,他已经洗心革面,从今以后都不会再让母亲操心了。 挂了这通电话,我取出一个小包。 包里装着带血的毛巾、皮肉碎屑和头发碴子。 这是何强兵的东西。 上次给他驱邪的时候,我特意收集留下来的。 既然要用何强兵办事,我就不可能不留下防备手段。 就好像刘爱军、晓梅、文小敏、小兴子这些人,我都留了东西一样。 一个术士,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百分之百相信。 尤其是这些江湖下九流,个个阴损奸猾,完全相信他们,等于是自寻死路。 我用这些东西,加上何强兵的生辰八字和照片,做了个木偶桐人,然后用收魂符裹了,拿细绳吊到窗台线香上方熏烤,同时诵保身咒,“亁元亨利贞,日月扶其身,北门扶其体,百草遮其形,行似路延草,坐似路边尘,逢人人不见,逢鬼鬼不知,遇神神不伤,撞妖妖不害,神兵火急如律令。” 这是破迷神控念三路总解法中最凶险的法子。 同样属于三十六外道术迷神种念一脉。 通过这个法子,最多三天,就可以解开何强兵所中的外术,同时还会反噬施术人。 对方目的不明,但何强兵是我送去法林寺,施术控制,就是对我发起斗法挑战,我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的就必定要斗上一斗。 何强兵不来,我要是去法林寺的话,就是落了下乘,甚至是中了对方的圈套。 所以我也要搭桥过河。 何强兵就是我们双方斗法的这座桥,肯定会受到间接伤害。 但既然被卷进来,这就不可避免。 为了保他不死,我才加了那道保身咒。 我斗赢了,他还有活路。 我要是斗输,他必死无疑! 第二百零六章 灭门 何强兵的桐人吊在香上熏烤了一天。 杨晓雯下班前,我把桐人摘下来,埋进香炉,等明天再继续吊烤。 这就是杨晓雯住在这里不方便的地方。 施术斗法,需要足够的空间来准备,有些准备本身就带有一定伤害性,不懂行的外人仅仅是无意中一瞥,就可能受到连带伤害。 杨晓雯回来的时候没买菜,因为她不是独自回来,而是带着张宝山一起。 “张叔叔说他查的蛇岛那事有眉目了,却只不肯单独跟我说,非得你在场才行。” 杨晓雯进门就抱怨。 其实这是向我报信,让我知道张宝山的来意,不要过于担心慌张。 有她这句话,我确实安心多了。 客气地请张宝山坐下,又给他沏了茶,先不急着谈话,而是去包玉芹那边,请她给做三个人的晚饭。 等转回来,张宝山那一杯茶只喝了一小口,看到我就抱怨,“之前你的茶虽然药味儿重,但味道还可以,怎么这回的茶又苦又涩,你不是买着假货了吧。” 我说:“你还别嫌这茶不好喝,多少人想求着喝都没机会,你要是不喜欢这味,我给你换茶。” 张宝山一听,便不抱怨了,赶忙把这苦涩的高天观野茶全都倒进嘴里,“你这么说,那一定是好东西,再给我来一杯。我这一天忙得脚打后脑勺,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渴的嗓子眼儿都要冒烟了。” 我就又给他倒了一杯,“统一行动不是结束了吗?怎么还这么忙?” 张宝山说:“我这个行当,哪有不忙的时候。昨儿金兴酒店发生了起凶案,一个云南来的玉石商人死在了酒店里,随身带的财物全都被洗了,今天这一天都在忙这个案子,对了,尸检还是晓雯做的。算了,不说这个,上回去蛇岛之后,我就托派出所的兄弟帮忙关注了一下那两家。你猜结果怎么样?” 我说:“两家都出事了?” 张宝山一拍大腿,“没错!女儿出国那家男主人半夜脑梗拉去医院抢救,现在已经半身不遂了,还在医院住着。另一家开古董行的,女儿突然发疯,把家里砸了个遍,还把爸妈都给打伤了。周先生,你早就猜到了吧。” 我说:“当时还不是很有把握,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杨同志出事,是他们两家合起伙来搞的鬼!” 张宝山说:“周先生,你叫她小杨或者晓雯都行,不用叫杨同志那么生分。” 杨晓雯接着话头说:“叫我晓雯就行,家里亲戚朋友都这么叫我。” 我就顺势改口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晓雯,你想不想弄清楚这事的根底?” 杨晓雯说:“我莫名其妙遭了这么多年的罪,当然想知道为什么了。她们两个当初都是我很好的朋友,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我说:“如果你想知道,那我就会出手帮他们两家先把山神缠身这事解决了,然后再慢慢想办法,要不然的话,他们两家人活不了几天。你想让我出手吗?” 杨晓雯没有犹豫,说:“我想知道真相,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不弄清楚,就算要了他们的命,对我也没有意义。” “好!” 我赞许地点了点头。 如果我出手救下了这两家人,就算查清楚了真相,他们也不会因此而死。 如果我不出手,这两家死光,也足够赔偿杨晓雯遭的这么多年的罪。 可是杨晓却还是选择了弄清真相,而不是单纯泄愤。 这说明她没有被仇恨冲晕头脑,思路保持着清醒。 其实这也是最佳的选择。 只有弄清楚其中的真相,才能保证以后不留隐患。 我就问张宝山,“卖古董那家人还在家里吗?” 张宝山说:“都在家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们也没送女儿去医院。” 我说:“既然这样,择日不如撞日,我们这就去登门拜访,先从他家入手。” 张宝山有些意外,“这么急吗?不用准备准备?” 我说:“从打接了晓雯这病,我就一直在准备了。” 杨晓雯说:“我也要一起去,我想当面问问她,为什么要害我。” 张宝山也不多说,先给街道派出所打电话联系了一下,然后就开着他那辆老捷达,拉着我和杨晓雯过去。 这家人姓宫,当家男人叫宫有贵,原本是化肥厂的职工,八十年代中期在所有人的不解怀疑中辞职下海,做起了古董生意,如今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古董行,在金城古董圈里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家资少说也有上百万。 不过这人向来低调,虽然已经是百万富翁,却依旧住在化肥厂的家属区。 这里是好大一片联排的二层小楼,每间面积不过三十多平。 宫家原本只是住楼下,前年搞产权改革,这些家属房都卖给了个人,宫有贵就把楼上连带左右邻居的都买下来,全部打通后重新装修一遍,还单围了小院,家里还养了两只德国黑背,俨然就成了个面积不小的别墅。 到了家属区外面,本地的片警已经在等着领路了。 虽然是办私事,但张宝山作为区刑大队长,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这片警叫左庆君,四十多岁的年纪,又黑又胖,言谈举止颇有几分匪气,到了宫家院门外,就毫不客气地咣咣砸门,“有人没,派出所的,开门!” 结果敲了好一会儿,也没人给开门。 张宝山就问:“老左,不是他家养了两只黑背吗?这么敲都不叫?” 左庆君一怔,也觉出不对,旋即停下手,“张大,要不要进去?” 张宝山转头看了我一眼,说:“不是公事,不太好直接进去。” 我其实已经看出不对。 这院子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生机,里面应该没活物了! “张队长,宫家出事了。” 听我这么一说,张宝山立马就把自己的手机拿给左庆君,让他给所里打电话,多叫几个人过来。 没大会儿工夫,一辆警用金杯拉着四个人过来了。 所长亲自带队,下车问了几句,就带人把院门给踹开了。 这往院子里一走,就见两只黑背直挺挺躺在院子角落里,都死得不能再死了。 再往屋一走,宫家三口并排坐在沙发上,直勾勾地看着门口,脸上还挂着僵硬的笑容,怎么叫都一点反应也没有。 张宝山让所有人都站在门口别动,又安排人出去找些塑料袋回来,套在头上脚上,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边上,简单检查了一下,转头说:“通知局里吧,全死了!” 「这是昨天第二更,昨天晚上脖子疼的厉害,没码出来。今天更新照常在晚上。」 第二百零七章 跳楼 在局里支援的人马赶来之前,张宝山带着所有人退出宫家,先由派出所把四周围起来。 退出来的时候,我注意到几个细节。 窗台、屋角、地边有好些死虫子。 一只肥大的老鼠躺在屋前的台阶下,四爪朝天,身体僵直,跟那两只黑背的死状几乎一模一样。 房檐下有张蛛网,上面趴着的蜘蛛也已经死了。 真真正正的灭门。 连虫鼠都死个干净。 怪不得在外面看一点生机都没有。 我把这些细节指给张宝山看。 张宝山脸就黑得厉害,低声问我,“刚才我们进去不会有妨碍吧,要不要给我们施个法化一化?” 我说:“张队长,你不用担心这个。用老话讲,做你们这行的,身上有皇气和煞气护体,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除非是专门针对,不然近不了你们身。” 张宝山还是不放心,说:“你不是有那个系大钱的红绳吗?也给我几条傍傍身。” 我从兜里摸出一根来塞给他。 张宝山却说:“再多来几条,我队上那么多兄弟呢,有老有小的,都不容易。” 我强调说:“这东西信则灵,不信则不灵,以你们的身份,其实不用带这个。” 张宝山就说:“那算了,我也不要了。其他兄弟都不带,我不好自己带。再说了,大家要都带的话,让上面看到了也不好。真不会有事啊。” 我说:“你就放心吧。真要有事,我能不提醒你吗?” 张宝山这才放心,又问:“宫家是被那个山神给害死的吗?” 我说:“连存身的法像都没了,游魂野鬼一只,没本事直接害死人。” 张宝山皱眉说:“那就是有人下黑手,卧槽,巩家那两口子不会也出事吧。” 我说:“肯定会出事,不过在医院,人多眼杂,不好死这么利索。你这里不方便走,我和晓雯过去看一眼。” 张宝山把车钥匙扔给我,又掏出小本子写了地址和一个手机号码撕给我,“在市中心医院,开我车过去,那家跨区了,你们多小心,有事打这个电话,那个区刑大的队长,叫储志亮。” 事情紧急,我也不多说,带上杨晓雯,开着那辆老捷达直奔中心医院。 这一家姓甘,男人叫甘明潮,跑长途运输的,手下有一支十几辆后八轮的车队,挂靠在区运输公司名下。 这年头车匪路霸横行,但凡能跑长途运输的,都是战斗力强悍。 甘明潮自己曾经因为盗窃在山上进修过几年,出来之后,组了一班山上兄弟搞了这么个车队。 靠着能打能拼,什么路都敢跑,什么货都敢拉,人人都没少挣。 甘明潮自己更是挣得盆满钵满,真要论起身家来,不比宫有贵差多少。 据张宝山说,甘明潮拉货百无禁忌,跟走水的、支锅的、带粉的、拉响的这些道道都有瓜葛,手底下的兄弟抱团抱得紧,已经初步有了山头的样子,背后十有八九有人罩着。 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甘家和宫家的发家时间。 都是在杨晓雯出事之后。 当时,甘明潮刚出狱,宫有贵还是化肥厂工人。 现如今这年头虽说机会多,但也不敢打敢拼就一定能挣到钱,尤其是像他们两个这样的原本没什么傍身本事的,突然间就能转身发家,靠的还是古董和运输这两个水深且混的行当,背后肯定有人指点铺路。 刚才进屋的时候,我已经注意看了。 宫有贵,既不是那个带头破庙的年轻人,也不是后来去偷东西的黑瘦男人。 我猜,甘明潮也不会是。 到了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晚上十点。 可是当我和杨晓雯来到甘明潮所在疗区的时候,却发现这里闹哄哄的乱得厉害。 好些人都聚在一间病房外,有医生护士,也有病人家属。 还有七嘴八舌的吵嚷声,有出主意的,有劝人的,也有单纯凑热闹的。 我们两个过去一瞧,就见病房里有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正跨坐在窗台上。 这男人长得极壮实,一颗大光头上还文着青黑色的文身,一看就是混社会出身,只是他气色衰败,半边身子明显不好使,嘴也是歪的,完全没有了社会人的凶横气息。 一堆人围在窗前,距离他大概几步远,却谁都不敢上前。 一个留着大卷短发的中年女人正哭哭啼啼地劝说:“老甘,你别急,咱们慢慢想办法,犯不着这样,快下来吧,你要没了,我和闺女可怎么办呐。” 女人身后围着五个膀大腰圆,满脸凶悍的男人,也七嘴八舌地嚷个不停。 “老大,你快下来,多大点事儿啊,又不是治不好。” “对,咱们有钱,这点毛病算个屁。” “这里要是治不好,咱们去魔都,去京城,不行去美国!” “老大,你快下来吧,兄弟们都挺你。” 再往后则是医生和护士,都不敢怎么说话。 光头男人歪着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满眼都是绝望,“窝门兜屎腚搂,根窝哥偷怪,屋有栽者根碎……” 我站在后面,观察了片刻,拉着杨晓雯退出来,随便找房间顺了个小盆,接一盆凉水,又让她摊开右手,在手心上写了一道退神符。 奉玉皇上帝令抬头,搭雷架,左六甲右六丁,下走火尾,定了罡字胆,勅三枝此神。 一符写罢,让杨晓雯紧紧攥住右手,告诉她,“一会儿他从窗台上下来,你就把水泼他身上,然后拿右手这符拍在他脑门上,别怕那些人,有我在,不会让你吃亏。” 杨晓雯一笑,“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我的眼神里,透着信任。 我心里多跳了一拍。 仅仅一下。 我转身走了楼梯间,点了根烟叼在嘴里,顺着外墙爬到那间病房的窗口上方,低声说:“你跑不掉的,死了也别想跑掉。” 说完,慢慢探下头,露出小半张脸。 听到声音的甘明潮正好一脸惊恐地扭头看过来 急剧收缩的瞳仁中倒映出来的,是鸟头人身的法像。 甘明潮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一个倒仰,从窗台上栽下去。 围在前面的众人惊异之余,就要往上涌。 杨晓雯挤出人群,推开挡在前面的医生护士和那几个五大三粗的社会人,斜着膀子把那女人撞到一边,一抬手把那一盆水兜头浇下去,跟着张开右手,一巴掌拍在甘明潮的脑门上。 甘明潮惨叫一声,两眼翻白,栽倒在地,全身抽搐不停。 第二百零八章 你全家都要死了 “小婢养的,你特么的干什么!” 卷发女人尖叫一声,跳起来,举巴掌朝着杨晓雯没头没脑地打过来。 那几个甘明潮的手下也连声叫骂往前冲。 我拿下叼着的烟卷,把含在嘴里的烟气吐进房间,然后顺原路爬回楼梯间。 再转进病房的时候,里面乱成一团。 卷头发的女人和甘明潮的那几个手下打成一团,把医生护士和其他围观群众吓得全都躲出房间。 杨晓雯拎着盆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热闹。 我分开人群挤进去,对着在场的医生和护士出示了自己那本顾问证。 出示的时候,没打开,只亮个封皮,下半截用手掐着,只把上面的露出来。 “这里我来处理,你们把人清一下,不要在这里围着了,影响不好。” 不知所措的医生护士如获重释,赶忙把正看得津津有味的一众围观群众驱走,又很贴心地把病房门给带好。 我拍了拍手,道:“行了,都歇会吧。” 打得热火朝天的几人立马停下来,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了。 杨晓雯指着那个卷发女人,语气有些唏嘘地说:“她是甘明潮老婆,叫沈慧美,我好些年没见过她了,记得她原本挺漂亮的,想不到现在成这样了。” 皮松肉弛,眼角下垂,眼袋重,皱纹多,哪怕精心化妆打扮烫了时髦的头型,也掩盖不住浓重的疲惫老态和长期忧愁导致的一脸苦相。 这种样貌,不应该属于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太太样貌。 而据张宝山说,甘明潮发达之后,他老婆就没再出去工作过,每天只有消遣玩乐。 那么她每天在忧愁什么? “先问甘明潮吧。” 我没理会沈慧美几个人,径直来到甘明潮身旁,蹲下来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喝了一声“魂来”。 甘明潮立马就不抽了,身体变得平稳,缓缓睁开眼睛,茫然看向四周,张了张嘴,发出清晰的声音,“怎么了?” “你半夜在家里突发脑梗,送到医院来抢救,虽然活了下来,但半身不遂,也说不了话了,刚刚想跳楼自杀。” “特么的,老子怎么可能跳楼自杀,老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杀!你特么是哪根葱?我老婆和兄弟呢?” 我闪开身子,让他看到后方呆立不动的沈慧美几个人,“他们现在都还活着,不过也活不了几天了。等你跳楼自杀,他们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掉,自杀,车祸,意外事故……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你特么的吓老子!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叫兄弟来剁了你!”甘明潮瞪着眼睛,一挺身子,就想起来。 但他的身体纹丝没动。 他甚至连挪动一根小手指头都做不到。 这个发现让他的脸色大变,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惊恐。 “不信?呵,我现在离开的话,你立马就会接着跳楼自杀,去下面找宫有贵一家三口团聚!你老婆一定会因为伤心过度,跟着一起跳下去!” “老宫,全家都死了?” “我刚从他家里过来。不光一家三口,连家里的狗老鼠虫子也全都死了个干净。你以为把女儿送去美国,她就能逃得过去?离得越远,她就会死得越惨!” “不,这不可能。老锅子说过会保她平安无事。” “老锅子?他是不是还说过,只要听他的吩咐,也会保你们平安无事?那你猜,现在想你们死的,又是谁?你不会以为是个只能在梦里缠磨你们的家伙吧。它要是有这个本事,早就直接弄死你们了。” 甘明潮突然警醒起来,“你是谁?” 我冲杨晓雯招了招手。 杨晓雯走过来,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甘明潮,招呼道:“甘叔叔,你好,我是杨晓雯,你还记得我,甘露的同学。当初我在蛇岛出事,还是甘露和宫婷婷一起把我送下山,她们的恩情我可是从来没有忘记。” 甘明潮看了看杨晓雯,又看了看我,再看回杨晓雯,“你全都知道了?” 杨晓雯没有回答,道:“这些年,你们两家都过得很开心吧,家家都是百万富翁,甘露还出国嫁了个美国人,多好啊。” “晓雯,这事跟甘露没关系,这事也不是我们想要做的,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要不这么做,我们两家都活不下去。这些年我们也不好过,那山神爷爷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来管我们要供奉,不给就闹我们。乖乖给了,也免不了会有人重病一场。那阵子甘露一年里连着病了四场,几乎整年都在医院里过的。我们也是没办法,才把她送出国。晓雯,我们也不想啊,看在以前你和甘露的交情上,就饶过我们吧,你遭的罪,我可以补偿你,我这些年挣的钱,都给你!” 甘明潮苦苦哀求,语无伦次。 我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你弄清楚,想要你死的,不是杨晓雯,要不然刚才她看着你跳楼就可以了,没必要上来救你!不想死,就告诉我,老锅子是哪个,他当初是怎么交代你们的!” 甘明潮胆气丧尽,挨一耳光居然也没敢发火,反而胆怯地看着我,“你是哪个?” “我叫周成,是给杨晓雯治病的先生。山神这几天跑来缠磨你们,是因为我破了当初你们用在杨晓雯身上的献祭法,斩断了山神与她的联系,还打伤了山神。山神不敢惹我,只能跑来缠磨你们,希望你们可以帮它出头。你们是不是去找那个老锅子说这事儿了?当初就是他让你们把杨晓雯献祭给山神做老婆的,对不对?所以出了事,你们还是只能去找他,对不对!” 面对我的厉声追问,甘明潮歪过头,不敢直视我,也不出声,摆出一副不配合的架势。 “你不说也不要紧。我现在撒手不管,你们一家三口一定会像宫家一样死绝,到时候山神无处可去,没人可以缠磨,自然就会去找那个始作俑者,我一样可以知道这位老锅子是谁!最多只是麻烦点。看好了,我现在不管,会发生什么!” 我冷笑了两声,起身拍了下巴掌。 原本站立不动的沈慧美和那几个甘明潮的手下兄弟就好像木偶一样排着队往窗口方向走,面无表情,动作迟缓,但却坚定。 沈慧美第一个走到窗旁,一按窗台,就跳了上去,推开窗户,就要往外跳。 “别让她跳!”甘明潮尖叫起来,“我说,我说!” 第二百零九章 老锅子 我拍了拍手,沈慧美停下来,保持着手按窗台,一条腿膝盖跪上去,另一条腿发力的样子,僵住不动。 甘明潮吞了吞口水,往左右看了看,颤声道:“老锅子是……” “别说话。”我打断了甘明潮的话头,示意他往窗台方向看,“记住了,今天我能救你,改天也一样能让你像今天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窗台上,蹲着一只乌鸦。 黑漆漆的,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一对血红豆眼正死死盯着甘明潮。 它才刚刚落下。 本来僵在那里不动的沈慧美突然发出疯狂的吼叫,跳起来接着往窗台上爬。 这么大的动静,那只乌鸦却纹丝不动,依旧紧盯着甘明潮不放。 “大师,大师,救命啊!” 甘明潮哀求。 我一步抢上前,一把揪住沈慧美的后脖子,把她甩到地上,抬脚踩住,并指在空中虚化一符,急急低喝一声“斩”,然后脚下一跺,正跺在沈慧美的脸上,踩得她惨叫一声,趁着这声惨叫,把指诀冲着乌鸦一点。 那乌鸦“呱”的一声,展翅飞起,却在空中化为一股黑烟消失不见。 我转回甘明潮身旁,蹲下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催道:“快说,这老锅子什么来头?我能保你一次,保不了你两次三次,想活命,得先发致人,弄掉他!” 甘明潮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瑟瑟发抖,颤声道:“老锅子叫卫学荣,是市里古玩行业协会的副理事长,书法艺术协会的理事长。这些事情都是他教我和老宫弄的,跟家里人没关系。她们都是受了我们牵连。搞晓雯献祭的时候,我们家小露和老宫家姑娘都不知道内情,只是按我们的吩咐做事。” 杨晓雯低低地“啊”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上前了两步,但却没有说话。 我继续问:“这也是金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是怎么找上你们的?祭献山神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为什么不能不做?” 甘明潮道:“他是68年下放到我们大队劳动改造,当时大队把他安排到学校食堂烧火,我、宫有贵和杨解放都在上学,在一块玩得来。卫学荣那人说话有意思,知道的还多,我们都爱找他玩。我们三个能从大队里出来,多亏了他的指点。杨解放最好,当了警察,宫有贵做了化肥厂工人,我最差,也跑到矿上当临时工学会了开车。” 我瞟了杨晓雯一眼。 杨晓雯低声说:“杨解放是我爸。” 我点了点头,又催甘明潮,“快说。” 甘明潮继续说:“后来落实政策,卫学荣平反回了城里,跟我们联系的少了,我们三个念着他的指点,逢年过节都会去看他。后来杨解放死了,就剩我和宫有贵去。那年过年我们去看他,他突然说我们当年做了错事,会遗祸子孙,让我们多加小心,最好找高人给破一破。结果打他那回来之后,山神就缠磨上来了……” 我打断他,“为什么山神会缠你们?” 甘明潮眼神有些躲闪,看向旁边,闷声说:“那年破四旧,我们响应号召,带头去砸了山神的庙。卫学荣说我们那么做得罪了鬼神,人家现在是来报仇的。” 我冷笑道:“你们被骗了。当年的事情,是国家行为,别说一个乡下野山神,就算是正经大庙正神被砸也不敢放屁,这么个山神有多大胆子敢来反攻倒算?” 甘明潮就是一呆,“老锅子骗我们?他为什么要骗我们?”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接着说,有问题说完了再问。” 甘明潮只好继续说:“那之后,我们两家人都是不停地做噩梦,连续生病,各种出事。我们找了先生来破,也没用处,还把请来的先生给吓跑了。那先生跑之前留了话,说是我们得罪的是正经敕封的山神,不是一般的鬼怪,除非请五位老仙爷出手,不然的话,谁都救不了。我们哪知道老仙爷是谁啊,托人废了好大劲才打听到,人家出手价,我们根本拿不出来。想来想去,只能再去找卫学荣帮忙。当时我们想得简单,他能看出我们有问题,也一定有办法救我们。可他却说,我们三个都得罪了山神,本来谁都跑不了,可杨解放死了,山神找不到他,只能把怨气发泄在我们两家身上,要是不能安抚山神,全家都得死光。安抚山神最好的办法,就是献祭个女人给它当老婆。” 杨晓雯问:“所以你们就选了我献祭给山神,来换取你们的平安?” 甘明潮忙道:“不是我们,是老锅子,是卫学荣,他把你们三个的生辰八字都要去请人看过之后,说是你最合适,又教了我们献祭的方法。晓雯,我们也没办法啊,我和宫有贵就算再该死,可老婆孩子都是无辜的。” 我问:“你为什么要叫他老锅子?” 甘明潮道:“当初他在学校烧火嘛,所以我们就叫他老锅子……” “这么个老锅子,这叫法还真是奇怪。”我笑了笑,拈出一根灸针,并指一捋,燃起幽幽蓝焰,“甘明潮,老锅子想杀你灭口,你想不想报复回来?” 甘明潮明显犹豫了,“老锅子有身份有势力,我斗不过他。” 我把针扎进他的后脖子,“甘明潮,你也是出来混的,这点胆气都没有,以后谁还能瞧得起你?你那么多兄弟难道都是吃白饭的?你那么多钱,难道都是烧纸画的?” 甘明潮眼珠子慢慢变红,“老子不死,一定要跟他算这笔账。” “甘明潮,你想不想杀了老锅子?” 甘明潮面色潮红,“老子一定会杀了他!” “甘明潮,你一定能杀了老锅子!” “对,我一定能杀了这个老不死的!我不怕他,我一定能杀了他!” “甘明潮,杀了老锅子才能没有后患。” “对,杀了老锅子才能没有后患。” 我慢慢拔出灸针,掏出一张黄裱纸,仔细包好,一拍甘明潮的脑门,“现在老锅子以为你已经被他给害死了,正是去报复的好机会,别耽搁时间了,赶紧办出院,带兄弟去做了他!” 僵躺在地上的甘明潮扑楞一下就直挺挺站起来,拖着一条腿就往外走。 他那几个一动不动的兄弟和沈慧美也麻溜地跟在后面,一起往外走。 杨晓雯想要说话,我摆了摆手,示意她等一会儿,拉着她跟在甘明潮等人身后,看着他们办了出院手续,气势汹汹地离开医院,领着她回到车上,才问:“你想说什么?” , 第二百一十章 蠢死 杨晓雯有些担忧地说:“你这样怂恿甘明潮会有大麻烦,卫学荣真要死在他手上,警察很快就会查到你身上。” 我笑道:“放心,死人说不了话。甘明潮斗不过卫学荣,去了就是送死!” 杨晓雯“啊”了一声,“是因为卫学荣会有准备吗?那只乌鸦飞回去给他报信了吧。” “那只乌鸦不是卫学荣派来的,卫学荣不可能提前知道甘明潮会去找他麻烦。不过甘明潮没什么本事,卫学荣就算没准备,他们上门也是去送死。” “乌鸦不是卫学荣派来的,那是谁?” “是我!” 我拍了拍手,就有一只乌鸦扑楞楞从半摇的车窗飞进来,落到方向盘上不再动弹。 “这是一只纸叠的乌鸦,用了一点小法门,可以短距离飞行,再借着夜色制造幻象,看起来就跟真乌鸦一样。” 杨晓雯愕然,拿过方向盘的纸乌鸦,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这确确实实是一只纸鸟。 只不过里面叠了一只带血的死蚊子。 这是我在外墙上拍死的。 “这也太神奇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杨晓雯被我这招给震住了。 其实这只是小道,技多于术。 但对术法没有认识的普通人就是这样,更会因为亲眼看到的不合常理而震惊。 但多数的术施展时,看不到过程。 技杂术使用,真真假假,也是江湖前辈的无奈之举。 “想知道,过后给你细讲,只是一些小把戏。”我弹了弹纸鸟的脑袋,解释说,“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真把希望寄托在甘明潮会讲实话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把那个去向幕后元凶报复的念头种进他的脑袋里,让他以为这是他自己的想法!这样他在去报复的时候,才会更坚决更果断,策划的也会更周全一些。” 杨晓雯皱眉说:“你不是说要救他一命吗?怎么又让他去送死?” 我说:“甘明潮在说谎,敢骗我就要付出代价,给他个送死传信的机会,已经是便宜他了。如果他不说谎,我最多也只会给他一些小惩罚,不会让他去送死。” 其实这是假话。 我一开始就打算让甘明潮去死。 只是这话不能跟杨晓雯说。 杨晓雯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在说谎?” “因为当年砸山神庙的时候,他和宫有贵都没有出现在现场!这是他解释所有行为的基础,如果这个基础本身是假的,那所说的话也就不太可能有真的内容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两个没去过现场?” “因为我问过山神啊。” 我笑着解释了一句,没多说,杨晓雯也没再追问。 开车从医院出来,我先联系了一下张宝山,在确认他一时半会走不开后,直接带着杨晓雯返回家里。 没有我说,杨晓雯就乖乖睡在了客房。 我给卧房换了三柱香,没再做别的,直接睡下。 睡梦中,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撞门声,带着层层叠叠回响,似乎极为遥远。 一下,两下,三下……每一声都极为沉闷,显示出撞门者正在使劲全力。 我翻身坐起,向窗口看了一眼。 香燃至半。 房中飘荡着灰白的雾气。 我下床,在原地踏步势,走了三圈,这才过去打开房门。 一团模糊的黑气正在拼命地撞着客房门。 每一下撞上去,不仅门板直颤,整个房子都跟着震出了层层虚影。 然后,那房子就倒了下来,把黑气结结实实地压在下面,只露出一小截在外面,不停地拼命挣扎着。 我慢慢走过去,就那么看着。 黑气的挣扎越来越弱,最后完全安静下来,慢慢消散。 山神没了容身的雕像,又找不到可以寄托的躯壳,消散是迟早的事情。 只不过它实在是有些不太像样,标记明明在我身上,不敢来找我,居然还想着找杨晓雯的麻烦,十足的欺软怕硬 可见这些山精野怪,就算得着正式敕封,也依旧改不了骨子里带的软弱,丝毫不敢跟我这样的正经术士碰撞。 所以它只敢去找宫有贵和甘明潮两家的麻烦,却不敢去惹那个老锅子。 而且还蠢得厉害。 但凡脑子灵光一点,都不会再跑回来找杨晓雯的麻烦。 这等于是坐实了它行淫祠祭礼的罪名,搁谁看到,都得说一句死有余辜。 我无声地冷笑着,转头正准备返回卧房。 可一转身,却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红衣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瑟瑟发抖。 唐静居然也赶这个点来凑热闹了。 那天在毕哲民家里,我没有真的收了唐静,只是把她给赶走了。 那张黄裱纸上的鬼脸,其实是显技唬人用的。 原以为她还会再去试着缠磨毕哲民,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来找我。 只是来得不太巧,正看到我阴死山神的场面。 我朝她走过去,想解释一下其实我没那么凶残,这种事情平时并不怎么做。 可我刚往过一走,唐静就立马掉头往院外狂奔。 我停下来,礼貌目送她的逃亡。 唐静几步就跑到了院门处,不假思索地奔着门一头撞过去。 想必进来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做的。 毕竟作为一只鬼,不需要开门。 然后,她就结结实实撞在院门,一屁股坐到地上。 她立刻跳起来,避开院门,往栅栏方向跑去。 可那些稀疏的木头栅栏却变成无懈可击。 她既翻不过去,也撞不出去。 在连续十几次出逃尝试失败后,她终于绝望了,坐在地上,捂着脸,不停地哆嗦着。 进了院子,没我的允许,想出去那是不可能的。 我慢慢走过去,站到她身前。 她剧烈哆嗦着,不敢抬头看我。 我伸手揪着她的后脖子,像拎小鸡一样,拎着她来到诊室,翻出个预备做桐人的木头小人来,把她硬塞进去。 唐静没有丝毫反抗,甚至还相当配合地主动往木头人里钻。 显然山神的毁灭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不得不说,她这个女鬼比山神聪明多了。 收好唐静,我回到卧房,躺到床上,默许十息,闭上眼睛,再重新睁开。 灰白的雾气已经消失不见。 窗台上的线香燃烧至半。 黑夜分外安静。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影响到现实的安宁。 我撩起贴身衣服看了一眼。 那个转移到我身上的标记完全消失不见。 山神是彻底完蛋了。 我下床披了件衣服,出门来到客房外。 客房门前的地上,那枚藏在门梁上的净宅大钱掉落地上,压着的地面有块略有些发深的痕迹,看起来好像一只展着翅膀的大鸟。 我捡起净宅大钱,依旧放回到门梁上,顺便往屋里看了一眼。 杨晓雯缩在被窝里,酣睡正甜。 第二百一十一章 支锅,树旗 一夜安静无事,杨晓雯睡到自然醒。 今天是周天,她又不用上班,所以睡了个懒觉。 早饭是我请包玉芹帮忙给做的。 包玉芹情绪有些不太好,跟我抱怨她昨天去法林寺,都没能见到何强兵,只出来个小和尚说何师兄正在帮忙准备寺里的大法事,没时间出来见客,就把她给打发回来了。 这让她心里非常不安,很担心何强兵学佛学傻了真跑去出家。 我安慰她说何强兵没什么佛性,就算一时对佛学感兴趣,也不可能真出家,让她放心。 包玉芹这才安心下来。 回到诊室,我把那个桐人挂在线香上方接着烤了一会,直到杨晓雯起床才拿下来。 吃早饭的时候,那张包着扎过甘明潮的炙针的黄裱纸冒起青烟,出现一块焦黑的痕迹。 我告诉杨晓雯,甘明潮死了。 杨晓雯埋头吃饭,没有吭声,只是眼圈有点红,吃过饭收拾了一下,就出去买菜,说是中午要弄顿大餐,庆祝一下。 她刚走没大会儿,张宝山来了,满身满脸的疲倦,坐到沙发上,先连着灌了两杯野茶,才说:“昨天忙活到后半夜三点才在办公室眯了一会儿,宫家的案子现场不正常,老包的意思是请你过去再看看,尽快找出线索。最近区里连续发生恶性案件,上面非常恼火,找一把谈话了,一把准备搞个节前专项治安整治活动,我们刑大被要求尽快处理一批影响恶劣的积案,同时还要抓紧解决近期发生的恶性案件。再有一个月就过年了,不好弄啊。” 我说:“宫家这案子解决的可能性不大,还是把精力放在其他案子上比较好。” 张宝山一听,就反应过来了,问:“你昨天去见甘明潮有收获?怎么样,背后是谁搞的鬼?”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那个女记者陈文丽最近怎么样?好点了没有?” 张宝山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回了话,“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最近太忙,我一直没倒出功夫联系她那边,不过没什么不好的信,应该就是挺好的吧。咳,你上次不是说她的事情不太好深管吗?我这人向来听劝。” “她不会听我的嘱咐,现在应该不太好,你这几天有时间可以联系她一下,愿意的话,让她来找我复诊。” 我取出两幅速描画象,摆在张宝山面前。 这是从蛇岛回来后画的。 一张是带头破庙的年轻人,一张是去偷东西的黑瘦男人。 张宝山一脸诧异地抬头看着我,眼里有莫名的惊疑,指着破庙的年轻人说:“这是老杨,晓雯她爸。” 又指着黑瘦男人说:“这是卫学荣大师,咱们金城最有名的书画大家,陈文丽就是跟他学的书画,现在还总去他那里。” 我拍了拍卫学荣的画像,“昨天甘明潮提供了个线索,这位卫大师有个绰号,叫老锅子。” 这个外号是甘明潮在极度惊恐下脱口说出来的,可以肯定为真。 张宝山愕然,一脸的难以致信,“这事是卫学荣搞出来的?怎么可能!他这种身份的人……” “人为了钱,没什么不可能。”我提笔在卫学荣的画像上写下“老锅子”三个字,推到张宝山面前,“老锅子这种称号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翻肉粽这一行里,只有能多次成功串起大席面的支锅,才能被尊称为老锅子。一般来说,一个地方只有一个资历最深、关系最广的支锅能被称为老锅子。” 张宝山一脸茫然,“什么翻肉粽支锅?” 我又拿出一张白纸,先写下卫学荣的名字加上古玩行业协会副理事长的标注,再在这个名字一圈写下陈文丽、宫有贵、甘明潮三个名字,然后先拉一条线连上陈文丽,在线上写下“洗生”两字,再拉上宫有贵,写下“明皮”,第三个连上甘明潮,标上“走水”。 “张队长,办过盗墓的案子没有?” “以前办过走私古董的案子,盗墓的还真没办过。金城这边古墓不多,盗墓贼除非销赃,一般不往这边来。” “翻肉粽是盗墓的代称,也有叫倒斗、采漏的。这一行,分工明确,支锅办席,坑头组人,散户下坑。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支锅。一般小墓散户就能做,可要盗大墓,非得支锅出面才行。支锅,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熟古籍,懂风水。大墓位置和价值都是支锅勘察确定,然后才会请坑头组散户下坑。当然了,也有支锅自己手下就养着团队的,这样的支锅可以称为魁枭。从地下挖出东西来,支锅可以包席面,给坑头和散户钱,也可以坑边办席,各取所得,每人一份,支锅独拿两份,而且要先选。这是因为所有盗墓之外的风险,都要由支锅来管,应付巡查,处理事故,甚至散户死在下面,都要由支锅拿钱赔偿!” “周先生,你这懂得挺多啊。” “盗墓下坑沾阴,得外路病的多,是我们最重要的客户之一。多接触自然就懂了。这位卫大师,能称老锅子,就不是一般的支锅,还兼着坐地老爷的身份,鬼贼生水这些见不得光的货经他手洗生去阴邪,倒到国外去卖,转手就是千百倍的赚。” 我点了点陈文丽,“她就是洗生的炉鼎,我上次说过了。像她这样的洗生炉鼎数量至少也得在二十左右,而且还会预备出一定数量,炉鼎在洗生过程中受不住阴害死了,就得及时替换。” 我再点宫有贵和甘明潮,“宫有贵是明皮,开在面上的点,接货转货,都通过他来转手。甘明潮是走私,负责拉货运送。” 说着我又从卫学荣的名字上扯出两条线来,“做到这种程度,必然要有足够强的靠山来庇护以及稳定的渠道外卖。陈文丽这种出身,都敢拿来当洗生炉鼎用,这靠山什么成色你自己想。这样的靠山,没个千八百万买不下来。张队长,不是我瞧不起你,这样的案子别说你办不下来,就算包局也一样白给。” 张宝山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怪不得你上次警告我。当时你就从陈文丽的毛病猜出卫学荣有问题了吧。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看着姓卫的继续风光下去?特么的,等我回头找老包……” 我打断他道:“先不要找包局长,不到时候。现在也不需要你出面。宫有贵和甘明潮既然死了,晓雯这事就算解决,就算是我也没理由穷追不舍。这就是为什么卫学荣会毫不犹豫地杀他们两个灭口。” 张宝山不甘心地道:“真就放过他了?” 我笑道:“那就看张队长怎么想了。不想放过他,就让陈文丽来找我。不瞒张队长说,我准备树旗占了金城看外路病这一行,借这个势,也当个老仙爷耍耍。这旗想树得住,得先插杆子,既然这事撞到我面前,正好就跟他卫学荣斗一斗,拿他来插这一杆子!” 第二百一十二章 拆炸弹 张宝山凝视着我,好一会儿,才说:“好,我去劝陈文丽。不过,你得悠着点,别出人命。” 我说:“尽管放心,我插杆子树旗之后,一定会把卫学荣交到你手上。我向来遵纪守法,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说话的功夫,杨晓雯买菜回来。 张宝山就说要带我去宫家的现场看看情况,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杨晓雯一身轻松地说:“我不去了,在家做饭,你们快去快回,好酒好菜给你们备上,一起喝两杯,庆祝一下。” 等坐上车,张宝山才问:“甘明潮什么时候死的?” “今天早上。我救下他,问完话,他不敢再在医院呆着,就办理了出院。我在他身上做了个标记。今天早上,那个标记烧了,说明他人死了。他应该是死在卫学荣手上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昨天晚上我告诉他卫学荣杀了宫有贵,还要杀他灭口,他想活下去,就得先下手为强,去办了卫学荣。他大概是听进去了。不过以卫学荣的本事,他去了只能是送死。” 张宝山扭头看了看我,神情有些复杂,“教唆也是犯罪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说:“无论怎么样,他和宫有贵也是害得晓雯遭了这么多罪的罪魁祸首,宫有贵死了也就算了,他既然还活着,总得给晓雯讨点利息吧。” 张宝山又问:“那你要对付卫学荣,也有晓雯的原因?” 我说:“不是为了晓雯,我找那个麻烦干什么?” 张宝山长长叹了口气,又瞅了我好几眼,“行吧,晓雯不容易,你以后对她好点。要是敢对不起她,我一定让你好看。” 顿了顿,又说:“这事不要让晓雯知道。” 我说:“我告诉她,是因为甘明潮骗我,所以我送他去死。” 张宝山点了点头,“卫学荣这事,有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男人女人一旦发生了关系,会不自觉变得举止亲密,就算特别注意隐藏,一些交流上的眼神和小动作也藏不住。 张宝山这种老刑警,又这么关心杨晓雯,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看出来了,却不说,就是在怀疑我趁人之危,占了杨晓雯便宜。 不把他的怀疑解除,这事就是个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炸了,把周成炸个粉身碎骨。 但想解除怀疑,当面解释是最蠢的。 只有用实际行动表明我对杨晓雯的上心才可以。 这一遭,不仅解除了这个不稳定的炸弹,还加深了张宝山对我的信任,可以说是变坏事为好事。 有了这重信任,加上杨晓雯的关系,就可以得到更多来自张宝山的助力。 这个话头到此打住,一路上张宝山都没有再提。 到了宫有贵家,我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告诉张宝山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查出来,建议他安排人去搜搜宫有贵的古董店,或许能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张宝山立刻安排人去办这事,自己则带着我转回大河村。 这一来一回,杨晓雯饭菜都已经做好,酒也烫上了,杯碗筷一摆,围桌坐下,她先举杯说:“我先敬周先生一杯,谢谢你治好了我的病。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吃完这顿饭,我就回家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用眼角余光去瞟张宝山。 张宝山板着脸,装没看到。 我就说:“再住一阵子吧,卫学荣的事情我跟张队长说了,怎么也得等把他也解决了,你回去才不会有后患。你说对吧,张队长。” 张宝山立刻应声,“对,对,对,周先生说得有道理,晓雯你也别着急了,先安安心心地在周先生这儿住下,等所有事情都利索了再回家也不迟。” 杨晓雯兴高采烈地说:“哎,张叔叔,我听你的。” 张宝山冲我撇了撇嘴,专心喝酒吃菜。 杨晓雯冲我使了个得意的眼色,在桌子下面悄悄拿脚蹭我的小腿。 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这女孩子其实挺可怜的。 可惜我给不了她任何承诺,也给不了她可靠的未来。 饭吃到一半,张宝山就接到电话。 搜索古董店的人有了重大收获。 他们在宫有贵的古董店发现了一个地下密室。 地下室空空如也,但从痕迹来看,之前应该摆过很多东西。 不仅地下室被搬空,店里的登记薄、财册也全都不见。 店里只剩下摆在明面上的行货工艺品。 经过走访左右邻居确认,昨天晚上有人到宫有贵店里搬走了好些东西,因为都装了箱子,也不知道是什么。 但有人看到了拉东西的面包车的车牌号,这一组人准备从车牌入手,先把那辆面包车耧出来。 张宝山立刻警觉起来,立刻又安排了一组人去甘明潮家里调查。 甘明潮家里没人,却被翻得乱七八糟,甚至连被子枕头都被拆开了,好像遭了贼一样。 闯入者在找什么东西。 这显然也是卫学荣安排的。 杀人灭口的同时,还要扫尾抹痕迹,把两家可能涉及到他那门见不得光的生意的东西全都收拾干净。 这让张宝山颇有些振奋。 虽然离破案遥遥无期,但现在的调查已经表明宫有贵灭门案另有更复杂的内情,很可能涉及更大的犯罪行动。 这种案子只能慢慢来磨,就算是局里一把也不可能硬压他们限期破案。 算是给他们刑大减轻了一大压力。 这一顿午饭直吃到下午一点多才算完事。 张宝山酒喝了不少,但只有少许醉意,收拾东西,又从我这顺了一包茶叶,便开车返回队里,继续拼命工作。 他一走,杨晓雯就兴奋地跳过来,搂住我的脖子,说:“我好开心,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你这儿多住几天了。哎,这问题最好永远都不要解决,那样的话我就可以一直在你这里住啦。你也希望我多住几天是不是?刚才我一提,你就立刻接上话,我们真是太有默契了。” 我说:“这事儿要是不解决后患无穷。他不会平白无故地选你献祭给山神,这里面一定有我们还不清楚的原因,不弄清楚,你就始终可能会有危险。我是因为这个才留你在这里的。” “你可真扫兴。”杨晓雯白了我一眼,却也不生气,把身子软软地贴上来,轻轻地蹭着我,眼神变得粘乎乎,“不管那些,我们庆祝一下吧。” “那得等一会儿才行,外面有人来了。” 我这话音刚落,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杨晓雯赶紧从我身上下来,又整理了一下衣襟,不高兴地踩了我一脚,这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个也就十四五岁的小男生,还穿着身校服,校服胸口印着“安武县第一中学”的字样。 他怯生生地问:“请问周先生在吗?” 我走过去说:“我就是周成,是吕先生让你来的?” 小男生掏出我写的那封信,递给我说:“我叫吕俊,我爸是吕祖兴,他出事了,告诉我说你可以救他,让我来找你。” 第二百一十三章 好大的胆子 吕祖兴就是那个不敢治邪人养邪祟的县上先生。 我当时写信告诉他,放心大胆地治,养邪祟的要是找他麻烦,尽管来向我求助,大家都是看外路病的同行,我一定会去帮他。 本来我让那家人捎口信回去就行,把承诺落在纸上,那就是个凭证,日后真要出事不管,这信拿出去,立马就能让我在江湖上身败名裂。 行走江湖,信义为先。 失信,人人都瞧不起。 虽然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反复无常,都是江湖人的常规操作,但不能落人口实,让人抓住把柄。 有了我这封信,那个吕祖兴一定会着手治疗。 因为这对他也有大好处。 只要能治好这家孩子,在安武县的名声就能更上一层楼。 一县之地也有数十万人口,作为一个先生,能够在一县之地名占鳌头,并不比在金城这种地方扬名差到哪里去。 我接过信,细细瞧了一瞧,然后问:“你爸现在怎么样了?” 名叫吕俊的小男生抽着鼻子说:“我爸住院子。昨天晚上一帮人突然冲我家里乱打一气,把我爸给打成了重伤,现在县医院住着。” “知道是谁动的手吗?” “我爸知道,但他没告诉我,只说来请你帮忙。” “你进来坐会儿,我收拾下东西,这就跟你回去。” 把吕俊让进诊室坐下,我扯了杨晓雯一把,进了里屋,提笔在那封信纸背面画了道符。 奉玄天上帝旨令雷起头,绕三火开架敕请,内写收斩凶神恶煞罡,落电鬼三兵符胆。 这是借雷兵保身能收斩凶神恶煞符。 我们这种外道术士,没受过箓,没有资格直接敕令雷兵,只能用个请字,但一般来说只要符正意到,都能请来。 一符落成,我把那封信纸叠成个纸人,又在桌子东南角点一支蜡烛,然后把纸人交给杨晓雯,低声对她说:“你帮我盯着点,如果烛火变成绿色,就把这纸人搁火头上烧掉。如果到蜡烛烧尽,火头都没有变化,就把它埋到窗台香炉里,务必用香灰全部埋住,不能露出一丁点。” 杨晓雯有些不安地问:“你这趟有危险?要不要让张叔叔跟当地公安局打个招呼,他人面广,下面县局都有认识人。” 我笑道:“这种圈子里斗法的事情,借公家的势,传出去我就不用做这行了。放心,对方水平一般,没什么大本事,我让你帮我,是为了能够更干脆利索地了结这事。” 从那孩子的情况,我就能判断出养邪祟那人的大致水平。 对我来说,不堪一击。 所以去县里解决这事很简单,关键在怎么解决。 断事如雷霆,才能收摄天威之效。 这次去安武,不能拖泥带水,必须得干脆利索,不然不如不去。 杨晓雯叮嘱道:“那你千万小心,真要不行,就打电话找张叔叔帮忙,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收拾好可能用到的东西,便带着吕俊出门,开上车直奔安武。 安武距离金城三个多小时的车程,进县城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我问吕俊县医院得怎么走,他却说想先回趟家拿点东西。 听到这句话,我先给自己点了根烟,然后才按他的指引,一路来到一处小胡同外。 车开不进去,我把没抽完的烟架在方向盘前方,下车跟着吕俊进入能同。 吕家的房子在胡同最里面,独门独院,两间略有些老旧的瓦房,一片漆黑连个灯都没点。 吕俊请我进屋。 我没进,只让他快点拿东西出来。 吕俊应了,便独自进屋。 我在院子里重新点起一根烟,四下打量。 小院不大,四四方方,靠南侧院栅栏边长着一棵老高的大槐树。 槐通木鬼,阴气重,种在院子里,就是困鬼,犯生人,在风水中是大忌。 吕祖兴这种县城里的先生一般不分行,什么看事、改名、红白事,阴阳宅……只要找上门的都干,属于样样通样样稀松。 但再怎么稀松,一个先生也不可能干出在自家院子里种槐树的事来。 这里不是吕祖兴家。 屋里突然传出吕俊的惊叫,短促尖锐,只叫了半声,就戛然而止,好像被掐断了一样,再没有任何声响。 我抽着烟,看着虚掩的房门,没动地方。 足足站了能有十多分钟,吕俊慢慢从门缝里探出头,对我说:“周先生,能过来帮我一下吗?我崴到了脚,疼得厉害,不敢走路。” “好!” 我应了一声,走到门口,一脚踹在他的脸上。 房门大敞四开,吕俊骨碌碌滚进屋里,传来稀里哗啦的乱响,跟着就是噼哩扑通的摔倒声,还有压抑的低声惊呼。 屋里还有别人。 我居然没有听到。 这说明有人事先做了布置,隔绝了房屋内外,让人无法探查屋内情况。 这是针对我的陷阱。 胆子挺大啊。 知道我会插手这件事情,不但不逃不躲,居然还主动下钩,钓我过来设伏。 我从随身布兜里掏出张黄裱纸,并指虚虚画符,然后捋成一束,搓指点燃,举在手上,朝着南方拜了三拜,拜请火部诸神,然后把纸束扔进房内。 纸束光焰大作,将整个房间都映成了暗红色。 房内居然站满了人。 男女都有,手里都拿着棒子钢管,大部分都贴墙站着,小部分摔了一地,正往起爬。 突如其来的火光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茫然的面面相觑,正在往起爬的那些人,更是惊到手忙脚乱。 除了人之外,还有一尊雕像。 青面獠牙,面目黧黑,环眼独角,满身的恶形恶状。 佛道诸神的雕像都各有标准样貌。 这只雕像的样貌我没见过。 不是拜鬼怪,就是妖魔。 肯定不会是正神。 雕像前的香案上摆着四鲜四熟祭品,还有一个生猪头,鲜血还在不停滴下,想是刚献上没有多久。 看清这些情况,也就一瞬间的事情。 我摸出一小瓶烧酒往嘴里灌了一口,旋即便迈步闯进房中。 那些茫然的男男女女终于反应过来看,举着棍棒钢管,没头没脑地朝我打过来。 我一脚踩到燃烧的纸束上,溅起漫天火星,跟着喷出口中近七十度的烧酒。 轰的一声大响,火焰炸裂,在房间中四散弥漫,沾到那些男女身上,立马熊熊燃烧。 可是他们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依旧保着蜂拥攻击的状态,没有丝毫恐慌惊惧。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丁丑天下乱,老圣做皇帝 不知疼痛,不晓恐惧。 这是不是单纯的迷神法门。 而是失了心智。 想达到这种效果,必须得施术对象心甘情愿,盲目愚从,全身心地信任施术者,将自己的心神完全寄托在所信奉的对象身上。 这与三理教的仙兵术有些类似,却又不完全相同。 属于地下会道门的一贯手段。 我立刻向后退步。 一步就退出房门,举手搭在门梁上方,稍一借力,就拔地而起,倒翻上房顶。 房里的人,带着火焰,举着棍棒,涌向门口。 我在房顶上向前走了三步,脚下发力猛踩。 轰的一声大响,房顶漏了个大洞。 我顺着大洞落进房里。 眼前就是那尊凶恶的雕像。 吕俊惊慌地从地上爬起来,向我猛扑过来。 挤在门口的众人立刻掉头回冲。 我倒立而起,一脚踢开吕俊,二脚踢中雕像。 倒踢金斗。 雕像的脖子断裂,脑袋飞起。 我弯脚勾住飞起的脑袋,翻身正立,正将脑袋踩在脚下。 踏阴阳。 气势汹汹冲上来的众人突然间爆发出不可抑制的惨叫,惊恐万分地丢掉棍棒,在身上胡乱拍打。 这一招,还真是破解地下会道门类似法术的不二法门。 吕俊连滚带爬地往后跑。 我抬脚把雕像脑袋踢过去,把他砸了个跟斗,抢上两步,一脚踢翻,踩住他的胸口,“这个圈套是谁设的?” 吕俊脸色惨白,惊恐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冒出一句,“我,我有老圣仙法护体,罗清上真佑我,我不怕你,你伤不到我。” 我抬脚踩在他的右胳膊上。 脆响声中,他的胳膊扭成奇怪的角度。 吕俊放声惨叫,痛到满地打滚。 “不说我就踩断你全身所有的骨头,看看你的老圣和罗清上真能不能保得住你。” 我再次抬脚要踩。 “是老圣派我来的。”吕俊涕泪齐声,放声哀嚎,“别踩,别踩。” “哪个老圣?把话说清楚!”我蹲下来,重新点了一根烟,塞到他嘴里,“好好说,我不为难你,冤有头债有主,我自然会找你们这个老圣算账。” 不用迷神拍花的手法来问话,是担心他身上对应的术法禁制,冒失迷神,很可能会把他直接弄疯,反倒得不到任何有用信息。 吕俊狠抽了两口,情绪稍稍安稳,这才说:“老圣就是我们一元道的祖师爷,陆地神仙,有未卜先知、五鬼搬运、撒豆成兵、请神招灵的本事。你再厉害也斗不过老圣,要是向他告饶,他没准能饶过你。” 我冷笑了一声,问:“你们老圣为什么要设这个圈套?” “老圣说了,你坏了我们的大事,耽误了为大业筹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一元道的厉害。” “你们筹钱要做什么大业?” “老圣得了罗清上真的法旨,说是丁丑天下乱,老圣做皇帝。老圣准备明年趁着天下大乱起事做皇帝,现在正在筹集起事的资金。道众捐的钱不够用,就让县里的富户来捐。你指使吕祖兴救了老赵家的孩子,老赵家就不肯捐钱了。老圣已经惩罚了吕祖兴,还要再把你抓来,当众惩处,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一元道的不好惹。” “一元道?什么野鸡名堂,我听都没听说过,也敢吹这么大的牛逼,还老圣做皇帝,真特么敢想。” “你别瞧不起人,我们一元道光在安武就有上万道众,现在我们是积蓄力量,等时机到了一举事,老圣就能召集百万大军,横扫天下,打进京城皇帝。” “卧槽,野心还挺大。你们老圣也来了吗?” “老圣没来。收拾你有我们就够了,他老人家又去老赵家了,今说什么也要让老赵家乖乖捐钱不可。” “走,带我去老赵家,会一会你们那位老圣。” 我揪着吕俊的脖子,拎着他就往外走。 经过的地方,那些还在慌乱拍火的道众纷纷软倒在地。 等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屋里已经没有其他站着的人了。 他们身上的火焰也全都熄灭。 满屋子都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道。 这些人不到天亮不会清醒,就在这里好好歇着吧。 我拎着吕俊走出房门,反手把门关好,又看了看那棵大槐树,这才离开院子,走出胡同。 停在路边的车子车门大开,三个人软软地趴在车座上和车边的地上。 我把吕俊扔到后座,又把这三个扔到路边排水沟里,转身上车,先摸出手机给赵开来打了个电话。 “赵同志,没打扰到你休息吧。” “还在写三理教事件的报告,有事?” “我在安武县碰到个叫一元道的组织,有个叫老圣的家伙,明年要造反当皇帝,现在正带着他手下道众筹钱。对了,他们号称光在安武就有上万道众。你听说过吗?” “没听过。你跟他们发生冲突了?” “他们害得人家找到我头上来治病,我不能看着不管吧,就把人家给得罪了,特意安排人把我诓到安武来收拾。” “你保持电话畅通,我安排人跟你联系。” “那可好,多谢了。” “用不着客气。明天晚上不要安排别的事情,老地方,我请你。” “哎哟,这哪当得起啊,你要想喝酒,我请你。” “说好了办完三理教我请的,说话要算话。” “成,我明晚准到,天塌地陷那不耽误。” 挂了赵开来的电话,我立刻发动车子,直奔老赵家。 这个老赵家就是上次吕祖兴指点找我求助的那户人家,靠着卖种子农药发家致富,自家盖了两层的小洋楼,就在县城往西落下的位置,在周边一片平房中间显得鹤立鸡群。 到了地头,我车停在稍远一些的位置,把吕俊扔在车上,步行走过去。 离着老远就瞧见赵家院子里站了好些人,男女老少都有,穿着整齐灰布道袍,头上扎着黄色的带子,带子上写着“一元”两个红字。 这些人整齐划一地站在院子里,两脚不八不丁地站着,双手虚抱胸前,仿佛抱着个无形的圆球,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每隔十几秒就整齐吐气,大喊“一元”。 第二百一十五章 这都是机缘 楼内射出的灯光映照下,一个个的身影半阴半明,说不出的诡异。 这是在摆阵慑人。 这么多人,只这么站在一起练功请神,都不用做别的,就足够吓到正常人家了。 我绕到了院子后面,翻过栅栏,来到后窗观察情况。 客厅里站了好些人。 大部分都是同样穿着灰布道袍的人,布满各个位置。 沙发上坐着个山羊胡子老头,头发掉得没几根了,腰板却挺得溜直,额上缠着一元带,身穿杏黄袍,道不道佛不佛,背上八卦,胸前卍字符,左手捏着念珠。 他身边坐着个小孩子,正是那天去看病的被邪祟缠身的,同样腰板挺得溜直,眼神眼勾勾,脸上挂着一丝僵硬的笑容,不停嘴的念叨着似而非的经文。 沙发对面站着姓赵的全家人,大部分脸上都带着惊恐,只有当先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神情还算正常,大声说:“老圣,钱我可以给你,但儿子是我的,你不能带走,我不管他是不是什么罗清上真转世,我就知道他是我儿子,不能去给你当徒弟。” 山羊胡子老头一笑,抬起右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那孩子就用一种不类人声的尖细动静叫道:“赵庆福,你这是要坏我机缘,断我重归天庭修行路,说不怕天罚吗?” 那中年男人道:“老圣,你也不用拿这手吓我,先前韩家、张家都是这么被你唬住的,你不就是想要钱吗?行,一口价,五十万,你拿去,把儿子还给我。” 山羊胡子老头慢条斯理地道:“小赵啊,我彭老圣拜罗清上真,求的是无上大道,这人间富贵于我无半点瓜葛,你的钱我要来干什么?说得好像我来抢钱似的。我彭老圣这么多年,在县里的名声那是有口皆碑,治病救人,积德行善,只要信我,谁家不是四时兴旺,无灾无病?要不是你家小子是罗清上真转世,你求我上门我都不稀得来。我缺你这点钱吗?我是来点化你们的!” 赵庆福道:“老圣,韩家姑娘,张家小子都是罗清上真转世,现在我儿子也是,你这罗清上真难道是属蛐伸的,还能不分公母的一份一份转世?” “放肆!” “大胆!” “你特么活腻歪了是吧!” “你玛的说什么呢,找死吧!” 山羊胡子老头后面站的道众登时大怒,纷纷喝骂,吓得赵庆福身后的赵家人都瑟瑟发抖,离他最近的中年女人扯了扯他袖子,颤声道:“老赵,你跟老圣好好说话。” 赵庆福脸色铁青,道:“我说的是有假吗?他彭连超靠着这一招,在县上盯人家剥皮,儿子姑娘给他弄去了,就得月月孝敬,给他当牛做马。彭连超,你别太欺负人了,信不信我现在打电话给派出所。” 山羊胡子老头哈哈大笑,突然一拍孩子后脑勺。 本来安安稳稳坐着的孩子尖叫一声跳起来,好像被烫到了一般,在身上又抓又挠,把皮肤抓出一道道血檩子,大叫道:“啊啊啊,好痒,好热,好疼,罗清上真饶命啊,赵庆福,你真要我死吗?啊啊啊……” “团团……” 中年女人大哭,不顾一切地扑向孩子。 赵庆福死死拉住她,“别过去,他会咬人,老韩家的就是让儿子给咬了,全身都烂,现在也治不好。” 女人挣扎哭喊:“老赵,你救救他,救救儿子啊。” 赵庆福看着山羊胡子老头,怒目圆睁,牙齿咬得咯呼直响。 山羊胡子老头得意扬扬地捋了捋胡子,“小赵啊,罗清上真转世到你儿子身上,是你们家天大的福分,不要不知好歹。也别想着谁能救你,吕祖兴现在医院躺着呢,只剩下一口气,能不能活就是我一个念头的事情。金城那个周成,回头你就能见到他,看看他是什么下场,敢坏罗清上真的转世法身,那是要遭五火攻心,全身从里到外的活活烂死!得罪了罗清上真,那是天上地下没人能救的了,就算死了去了阴曹地府,也得在十八层地狱走一遭……” 赵庆福道:“我现在手头有一百三十二万,农贸市场还有两个门脸,全都给你,这总行了吧。我儿子还小,学不了仙法,先还给我,等他大一大,再去给你当徒弟,这总行了吧。” “啧,小赵啊,你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吗?这是钱的事儿吗?这是机缘的,你懂不懂,天大地大,机缘最大!” 山羊胡子老头尖声厉喝,眼中凶光闪烁,抬手一挥。 正跳来跳去不停抓挠自己的小孩子突然跳起来,凌空扑向那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大惊失色,一把甩开赵庆福,张手抱去,“团团!” 小孩子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嘴巴咧得老大。 我推开窗户,跳进房中,左手揪住孩子的后脖子,右手在那中年女人肩膀上推了一把。 那中年女人一屁股坐到地上。 小孩子四肢垂下,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 “团团,团团!” 女人疯了一样大叫,手足并用向我爬过来。 我从兜里抓出一把香灰,抬手拍在孩子额头上,急声诵道:“日出东方照北,手执神尘镇百魂,住!” 一句念完,那女人扑到近前,我抬手把孩子塞到她怀里,不待她反应过来,再从兜里掏出一符晃着了,绕着孩子脑袋正转一圈逆转一圈,往空中一扔,伸手在头顶虚虚一抓,往山羊胡子老头方向扔出去。 女人抢回孩子,喜极而泣,抱着就往回跑。 赵庆福赶忙上前迎她和儿子。 山羊胡子老头大怒,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个小瓶子,奋力扔在地上,喝道:“罗清上真显灵呀呀……” 就有一股阴风平地卷向女人和孩子。 我一脚踏过去,正踩在风头上,从兜里掏出烧酒喝了一口,搓指往前一指,跟着把酒喷出去。 轰的一声大响,空中炸起一团酒焰。 四下里的一元道众纷纷惊叫后退。 山羊胡子老头被酒焰当面一冲,也没站住,一屁股坐回到沙发上,胡子给燎没了一半,一时又惊又怒,“干什么的,敢来坏罗清上真的大事。” 我把烧酒装回兜里,顺势把兜里的一张黄裱纸符撕为两半,这才捏了个法势印,向山羊胡子老头行了一礼,道:“天高水阔山头多,各路神仙显真灵,出门在外礼先行,不才拜了葛仙师,不知尊驾拜的是哪座山哪座庙哪位老仙师?” 第二百一十六章 势若雷霆 行走江湖,遇上同参最重要的就是先报号亮山根,以免大水冲了龙王庙。 山羊胡子老头的正常应对,理当是回以切口,至不济也应该回个春典。 可我这一报自家山根,山羊胡子老头脸色就变了,二话不说就从后腰摸出个铃铛来,蹭地跳起来,左手举着铃铛摇晃,右手并指成剑点着我,脚踏倒反七星步,拼命摇头,急声道:“奉请三十三罗清上真显灵威天达地庇静四方守仪御阴将出遣斩杀诸般不伏我诵灵咒速降真形诃诃摩罗急急如律令!” 咒语诵完,用力往地上一踩,拽着剑指冲我连戳三下。 本来软趴趴躺在女人怀里的男孩儿突然睁开眼睛,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一下子就从女人怀里挣脱出来,猴子一样高高跳起,叉着手凌空扑向我。 脸已经变成了青色,两眼血红,完全没了人形。 这不是一般的邪祟。 普通的邪祟最多也就是冲撞缠身,影响孩子体质精神。 像这样能够附身控制动作,以至于影响形貌的,必然接受过生人血祭。 只有接受过生人血祭,才能与熟悉人的气血,缠身之后与人血脉契合,从而实现短时间内控制目标人物。 而且每次附身控制生人之后,这邪祟也同样会被人自带的阳气侵蚀,元气大伤,还需要再重新以生人血祭来恢复。 这是外道三十六术傀儡控识中的化形术。 正经有术的外道邪法。 在《御纂道统正宗》中被列为外道三十六术阴毒第五。 清律:凡化形妖术害人者,腰斩处死,为从者绞。 雍正年间废除腰斩刑罚,却唯独外道术者除外。 而且生人血祭这种邪术,跟彭鼓蒋昆生祭鬼一样,都向来不容于正道大脉,一旦发现必定会追杀倒底。 怪不得一听我报切口,老头就立马动手。 原来根子在这儿。 刚才他已经驱使邪祟控制男孩儿,以为我看出了他的根底,所以才能上来就施法把邪祟驱出男孩身体,立刻就驱使邪祟二度附身,准备杀我灭口。 这次他使术控制,我不可能再像刚才那样轻松把邪祟驱出去了。 想解决男孩儿的问题,需得起坛斗法,先压制住老头的法术,然后再起小科仪驱邪。 现在我没时间起坛,就落了下风,想要扭转局面,唯一的选择是杀了被附身的男孩。 这样才能把邪祟限制在尸体中,不让它再有能力干扰我同老头斗法。 这种情况下,只要稍有犹豫不忍,就会被缠得腾不出手来,到时候老头就可以从容施展其他法术来阴我,更何况边上还有一堆他手下的道众,靠人堆也能堆死我。 可我要是当着人家爸妈的面杀了男孩儿,别管什么原因,那就是妥妥的杀人犯,就算能斗赢老头,也只能连夜跑路,从此流浪四方,再没有在光天化日下出头的机会了。 这老头,心思歹毒阴险,行事狠辣果断,厉害啊! 我一抬手抓住男孩儿的脖子。 男孩儿双手抓向我的胳膊,指甲变成得又黑又长,散发着阴冷的臭气。 不想被抓到,要么松手,要么就是扭断他的脖子。 可我哪样都没做,反而扭头看向正拼命摇铃的老头,冲他一笑。 老头一楞,手上的铃铛里面突然冒出浓烟,再怎么摇也摇不响了。 几乎就在同时,男孩儿的脑袋顶上也同样有淡淡的青烟冒起,手脚软软垂下。 老头惨叫一声,口鼻同时喷血,猛得把手中铃铛砸向我,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杨晓雯烧了我留下的纸人。 那天给孩子做检查的时候,我就已经掌握了缠身邪祟的详细情况,做那个纸人就是破邪的总解法,点蜡占座,等于是建了个临时的法坛。 杨晓雯烧了纸人,就相当于起坛作法,助我一臂之力。 老头要是不驱使邪祟,没准还能有一战之力,可使了这招就正落到了我的算计了。 不过,他也不太可能使别的法门。 养邪祟的人都会对自家养的邪祟形成依赖,遇到麻烦需要解决,往往都会第一时间毫不犹豫的驱使邪祟下阴手。 所以,老头落到我的算计里,是注定的。 我把男孩儿扔回到女人怀里,把手缩进衣袖里,隔着衣袖抓住铃铛。 衣袖发出滋滋细响,冒出淡淡的焦臭味。 我把铃铛扔进随身布兜里,起步就去追那老头。 直到这会儿工夫,站在四周的那些道众才反应过来,可看到老头喷血逃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这就是乌合之众的坏处,拉出来撑场面还行,真要遇上事儿就六神无主,根本不顶用。 老头一口气跑出房门,这才振臂大吼:“一元弟子们,有人要坏罗清上真转世,让你们都不能得圆满正果,我们绝不能答应!上啊,杀了他的,可得罗清上真正法,获得大圆满,上啊!” 院子里那些站桩练功撑场面的一元道众立马激动起来,嗷嗷地向我冲过来。 可那老头却趁机掉头就跑。 这些道众只是被老头给蛊惑心智,既没有中仙兵术之类的法术,也不是真正的外道术士。 我立刻后退,挥手连续拍在屋里那些道众额头上。 他们立马眼睛发直,冲着闯进门来的自家人没头没脑的乱打。 一时间这些道众在门口混战一团,堵了个严严实实。 我一看出不去门,立刻转身从旁边的窗户跳出去。 可等追出小院的时候,老头已经没了影子。 我回到屋里,看到赵家人缩在一角,赵庆福不知从哪弄了把老式双筒猎枪端着,也是脸色惨白,就对他说:“报警,送孩子去县医院,回头我去找你们。” 赵庆福认出我来,感激地道:“周先生,太感谢你了,你这大老远的来帮我们,真是太感谢你了。” 我说:“是吕祖兴叫我过来帮忙的,你们赶紧送孩子去医院吧,先挂水打点营养针,其他的等我解决了那老头子再说。你知道那老头的老窝在哪吗?” 赵庆福说:“在下河子村,那里有他建的一元观。周先生,你要去的话,可千万小心,那附近屯子全都是他的信众。” 我正要说话,手机却突然响了,接起来就听到一个略有些紧张的声音,“周先生是吗?” 第二百一十七章 追缉 “请等一下。” 我按住话筒,对赵庆福说:“留个人在这里给我做证明,其它人赶紧带孩子走。” 赵庆福便对那女人说:“你和爸妈带团团去医院,我留这儿陪周先生。” 那女人应了一声,叫上一直缩在后面的老两口,抱着孩子从后门开溜。 我避开打得乱乱哄哄的一元道众,这才回复:“我是周成。” “周先生你好,我是安武县305办的都福来,你现在哪个位置,我这就过去找你。” “赵庆福家,卖种子农药化肥的,家里有幢小楼。” “哦,赵老大家啊,我知道,我马上就过来。” “你最好带点人手,这边人有点多。” “啊?好,好,我马上协调公安局。请你务必在那里等我,不要走开,具体的事情我们见面再说。” 我回了个好字,收起手机,领着赵庆福转到院子外面,又细问了赵庆福关于一元道和那个叫彭连超的情况,又提醒他一会儿有人问情况的时候,不要讲孩子中邪的事情,只管讲对方勒索敲诈。 赵庆福心领神会的应了。 没大会儿,就见个警用小面包急三火四地过来了,到我们近前一个急刹,没等停稳,就见个胖子从副驾驶位置上推门跳下来,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倒,扶了扶车门勉强站稳,便迫不及待地冲到我和赵庆福面前,向我伸手道:“周先生是吧,我是都福来,县305办主任。” 胖子跑得挺急,大冷的天,满头大汗,脸膛通红,还带着一股的酒气和饭店菜味,显然是刚刚从酒桌上下来。 我同他轻轻握了一下手,指着院里正打得乱哄哄的道众说:“都主任知道一元道吗?” 小院就一圈栅栏,一眼就能个通透。 那么大动静,都福来不可能看不到,听我这么问,脸色就不是很好看,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听说是乡下人练气功的把戏。” “他们可不光练气功,还绑架别人家孩子,敲诈勒索,鼓动信众围攻不服从的普通人家。赵老板,来跟都主任说说你家的情况。” 赵庆福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立马上来把家里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都福来表面认真在听,但眼神左移右窜,明显心不在焉,勉强坚持听完了,才作色道:“太无法无天了,老赵你别担心,这事儿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又对我说:“周先生,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严肃查处。” 然后就转头对后面跟上来的那几个派出所警察客气地道:“李所,安排一下?” 李所是个高高大大的黑胖中年男人,身上带着浓浓的烟味,道:“没问题,瞧我的吧,都跟我来。” 领着那几个警察,就冲进院子,大喝:“全都特么的给我住手,要造反呐,哎,说你们呢,靠,来劲是吧,都上,把他们分开!” 李所身先士卒,第一个冲进打成一团的道众里,拳打脚踢,连推带攘。 那些道众要么是被我迷了的,要么是打昏头了的,少数几个想停手也停不下来,结果冲进去的警察很快也被卷进斗殴里。 于是混乱的场面就更加混乱了。 都福来看着里面的热闹,对赵庆福说:“赵老板,你去屋里看看,别打坏了贵重东西。” 赵庆福不太情愿,张了张嘴,刚想说话,但看到都福来的脸色,突然就醒悟了,赶忙应了一声,对我说:“周先生,那我进去看看。” 得了我的点头,他才赶紧往后门跑。 院门口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都福来这才小心翼翼地问:“周先生,是赵主任安排你过来的?” 我笑了笑,掏出自家那本顾问证,依旧是只露出上半截,亮了一下,然后说:“我来安武办事,跟这个一元道有点关系,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猖狂到敢绑架勒索,这可不是一般的气功组织了。” 都福来明显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周先生是省305的呢,原来是公安口的。哈哈,我就说嘛,一个乡下老农搞的个封建迷信组织,哪够格惊动省305。哈哈,周先生,你跟赵主任很熟?” 我凝视着都福来道:“都主任,你认为一元会只是个普通的封建迷信组织吗?” 都福来笑道:“那还能是什么?那带头的彭连超就是一正经的乡下老农,不知道抽什么疯,搞了这么个一元会,整天带头往那一站扯着嗓子喊一元,还说什么练了能百病不侵长生不老,哈哈,也就糊弄一下那些没见识没文化的老头老太……” 我打断他道:“都主任,找些人跟我去抓彭连超,抓到了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都福来道:“周先生,天都这么晚了,不如先去休息一下,我在县宾馆都给你安排好房间了,晚饭也都准备了,我家里有两瓶五粮液,还是之前别人送我的,一直没舍得喝,一会儿我带去,咱们好好喝一顿。明天再去抓老彭头,放心,跑不了他。” 我问:“你知道赵主任亲自主持办三理教的事情吗?” 都福来连连点头,“省上专门下了通报,传达严厉打击三理教类似反动封建会道门的精神,我这刚学习了,正准备跟县里汇报,开展一次专项的清理活动。既然周先生是金城来的,一定比我懂,正好一会我跟你好好请教请教。” 我说:“打击三理教,就是我协助赵主任搞的。” 听到这句话,都福来脸色就是一变,干咳了一声,冲院里招呼道:“李所,赶紧的,咱们还要去抓人呢。” 李所奋力从混乱的人群里挤出来,帽子掉了,衣服破了,嘴角肿了,没好气地道:“快个屁啊,老都你来试试,都特么跟疯了一样,我还头一回见到不怕我的,奶奶个腿的,出鬼了。” 我从兜里掏出三柱线香,搓指点燃,插在院门上,说:“李所,你们出来吧,这里不用管,先去办彭连超。” 李所没好气地摇头:“不管哪能成,这么打下去容易出人命,出了人命可就是大事了,都特么住手……我靠,什么玩意。” 那些正疯狂厮打的道众一声不吭地接二连三软倒。 眨眼工夫,院子里只剩下李所一帮警察了,一个个衣衫不整,鼻青脸肿,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我说:“留个人看着,我们现在就走,再耽搁一会,彭连超就跑了。他刚才就在这里,是被我吓跑的。都主任,李所,真要让彭连超跑了,那就只能你们自己去跟赵主任交代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都福来和李所也不敢再磨蹭,带着我一起上了面包车,拉起警笛就跑。 下河子村离城区不远,但道有点破,全都是坑,天又黑,也没个路灯,面包车根本跑不起来,足花了四十分钟才赶到。 到了村口,关掉警笛,都福来和李所随便找了一户人家打听到彭连超的住处,就赶紧开车往前赶。 可车子开起来后,我却注意到那户人家里有人跑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的钻进黑暗中没了影子。 我不动声色,没有提醒都福来和李所。 到了那户人家指点的所谓彭连超的住处,车子一停,李所就带着部下跳下车,如狼似虎地冲进屋里。 屋里响起连番惊叫,跟着就是灯光大亮。 没大会儿功夫,李所一脸晦气地走出来说:“不是彭连超住的地方,刚才那家特么的诓我们,等回头去收拾他。我问了,鼓连超住村东头,那边有个小庙,平时都在那里住。” 都福来瞟了我一眼,道:“那就赶紧的吧,李所,完事了我给你向杨局请功。” 李所摸了摸肿得老高的嘴角,道:“请个屁功,你别回头寒碜我就行了,今晚可真特么掉链子了。” 于是又上车直奔村东头。 到了地方,离老远就见村头果然有座小庙,独门独院,越过墙头能看到里面灯光闪动,显然有人在。 众人都是精神一振,把车停在院门,李所一马当先,上前一脚就踹开院门,带着众部下就闯了进去。 我和都福来跟在后面,往里一走,却见李所等人却没往里去,而是全都站在那里,后背僵直,明显极为紧张。 他们紧张的原因很简单。 院子里有人。 很多人。 全都穿着道袍,额上扎着写有“一元”字样的箓带,就那么沉默地整齐站立着发,直勾勾地看着我们。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还有火光闪动。 大批同样穿着道袍的男女老少从四下的黑暗中涌出来,手中高举着火把,密密麻麻,将整个道观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二百一十八章 人前显圣,兵解成仙 一元道众密密麻麻地站定了,抱起双臂,深深吸气,齐刷刷大喝:“一元!” 声如雷霆,震得火把直晃。 “哈哈哈哈!” 仰天长笑声中,彭连超从道观中走出来,得意扬扬地看着我,“周成,罗清上真的法地你也敢闯,真不知死活!” 他身旁又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站出来,指着我们道:“冒犯罗清上真法地,谁都别想走,蹲到地上举高双手投降,请老圣发落,不然的话,就打死你们!” 都福来脸色变得跟李所一样白,往李所身旁站了站,低声问:“带枪了吗?” 李所横了都福来一眼,“这不废话嘛,要知道出这事,我说什么也得带着。特么的这是掉贼窝里了,那老头是下河子村村长彭大军。” 他旋即抬高声音道:“彭村长,我是城关镇派出所李成栋,你们现在这样是犯法的,你让他们马上散了,我不跟你们计较,不然的话,全都拉回去!” 彭大军大喝道:“李成栋,你死到临头了,不要执迷不悟,立刻投降!” 都福来低声问:“怎么办呐?” 李所往四周看了看,咬着牙说:“这样,周先生,一会儿我们几个打头往前冲,你们两个跟紧了,冲出院子,就往黑地方跑,谁能跑出去,就赶紧找电话打给局里求援。” 我摸出手机递给李所,“现在打吧。” 李所就是一怔,道:“到底是金城来的,手机都有,不过在这没用,这边没信号,得跑那边山梁上才能打通。你拿着吧,一会儿我们掩护你和老都先走。” 他又扯着嗓子喊道:“彭村长,要我们投降也行,不过你得保证我们安全。” 彭大军道:“怎么处置你们,老圣定!” 李所道:“你等会儿,我们商量一下。” 彭连超却是连话都不屑跟我们讲了,只摆派头摆得足足,紧盯着我,目光凶狠恶毒,仿佛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李所低声说:“一会儿别磨蹭,让你们跑就跑!” 都福来道:“那李所你们怎么办?” 李所道:“我们还有这身虎皮呢,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你们两个记得带人回来救我们就行。放心吧,我李成栋什么场面没见过,死不了。” 都福来眼泪汪汪,“李所,回头我一定跟杨局给你请功。” 李所骂道:“特么的,老都你别提这茬儿,这当口提立功不吉利,呸,呸,大吉大利,有惊无险。” 我道:“没必要这么折腾。他们只是被彭连超洗脑的普通人,擒贼先擒王,只要抓住彭连超,自然就能瓦解他们。” 李所苦笑道:“周先生,这我也知道,可是这场面,怎么抓彭连超?冲不过去啊。” 我摆了摆手,摸了根烟扔进嘴里,搓指点燃,深吸了一口,这才对彭连超道:“彭连超,你的死期到了,现在过来跪下投降求饶,我给你个机会去法院受审。” 彭连超大怒,挥手道:“一元弟子听令,给我拿下这外道邪魔,送到罗清上真法像前剖出心肝请罪。” 那个村长彭大军立马跳出来,从后腰上拔出一柄砍刀就冲上来,一边冲一边喊,“上啊,打死他们!” 道观里外的道众齐声应喝,纷纷拔出砍刀,蜂拥而上。 李所脸色大变,吼道:“跟住我,冲出去!” 我笑了笑,道:“李所,别紧张,看我给你变个戏法。” 说完,我一口吸尽整支烟,屈指把烟头弹向空中,鼓嘴吐出烟气。 冲到近前的道众立马呆立不动,仿佛变成了一个个泥塑木雕。 然后是跟在后面的。 更后面的。 所有人都停下来,不再动弹。 我重新摸出一根烟扔进嘴里,歪头看着目瞪口呆的彭连超笑了笑。 彭连超如梦方醒,二话不说,转身就往道观里跑。 这次我可不会再给他逃跑的机会了。 我立刻穿过人群,追了上去。 虽然跑得急促,但僵在那里的每一个道众,我都闪了过去,没有挨到任何一个人。 彭连超跑进道观,反手把门关上。 我后脚赶到,一脚踹开观房门。 浓浓的香烛味道扑面而来。 观内灯火通明,燃满香烛。 两人高的漆黑诡异的法像森然俯视。 彭连超跪倒法像下,扯开道袍,露出布满红色符纹的精赤上身,对着法像连磕了三个头,大喝一声“上真佑我”,拔出一柄短剑就往自己脖子上插。 我抢上去,一脚踹在彭连超背上。 彭连超直飞出去,撞翻香岸,摔到法像脚下。 手里的短剑飞起老高。 我抬手接过一瞧,剑身上有符,有咒。 符是开阴路符,咒是丹血转生咒。 这是兵解用的法器。 这老头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竟然没打算逃,而是做了两手准备,能聚众抓住我自然最好,要是抓取失败,就要兵解脱壳! 自杀兵解,真亏他敢信敢使! 他不是骗人骗大劲,把自己也骗了吧。 我一弹法剑,笑道:“彭连超,你本事不小,应该也有师承的吧,难道没人告诉过你兵解法在宋末的时候失传了最关键的部分,从那以后再没人能够靠兵解成仙转世了?难道你懂白莲教的红莲太上宝胎法?” 彭连超撞破了脑袋,血流满面,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看着我,“姓周的,你不要以为就赢了,七天之后我一定会回来,到时候我不光会杀了你,还会杀尽你的亲朋好友,杀光你身边所有人,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孤家寡人……” 我说:“不用这么麻烦,周成已经全家死光,现在就老哥一个,无牵无挂了。” 彭连超就是一呆,但旋即又道:“七天之后,等死吧!” 说完,他一头撞在了法像脚下的石座上。 这一下是真使足了力气,大响声中撞得血光飞溅,竟然直接把脑袋给撞塌下去好大一个坑,红的白的顺着裂缝涌出来。 人当时就软软倒下,没了声息。 “他,他自杀了?” 都福来惊恐的声音响起。 他和李所几个才穿过那些僵立不动的道众进来,结果第一眼就看到了彭连超自杀的血腥场面。 我回答:“逃不掉,跑不了,不自杀难道等着被抓?左右是一个死,倒不如给自己来个痛快。” 李所皱眉道:“他这点罪过,不至于死刑,再也都这么大岁数了,也就判个几年监外执行,要是判个缓,连监外执行都不用,怎么这么想不开,就自杀了?法盲吧。” 我说:“他是太懂了才会选择自杀。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他的罪过有多大,顺便把这摊事情了解了。” 都福来颤声问:“还上哪儿?赶紧打电话求援吧。” “路上打也一样。” 我不给都福来反对的机会,抬腿就往外走。 都福来不太情愿,可李所却想得开,一把揪了他就跟在我后面。 我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笑道:“差点忘了,这里还有点事情没做。” 第二百一十九章 毁祠诛邪,以毒攻毒 都福来抱怨道:“周先生,要走咱们就快走,别磨蹭,这些家伙要是动起来,我们可就不妙了。” 李成栋则说:“周先生,需要我们做什么?” “不用,一下就好。你们让到两边,都靠墙站好,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别乱动。” 我走到法像前,按着石台莲座,翻身倒立,一跃而起,一脚踢断法像脖子,一脚踢翻法像身体。 震响声中,法像翻滚落地,摔成了三截。 门外突然响起了巨大的喧哗声。 那些道众被这声音震得清醒过来,立刻发现我们。 彭大军举着砍刀,一马当先冲进观内,然后僵在当场,瞳孔放大,满脸惊惧,张嘴就要说话,结果没等说出口,就被后面涌上来的道众给撞了个趔趄,一下没稳住,扑倒在地,后面的道众蜂拥而入,彭大军惨叫几声就没了动静。 其他冲在最前面的一如彭大军般满脸惊惧地停下来,然后重蹈了彭大军的覆辙,被后面的道众撞倒踩踏。 好在看到道观内景象的道众越来越多,纷纷止步,最终算是全都停了下来。 “老圣死了!” “老圣死了!” “上真法像碎了!” 满含恐惧的声音在低低传播,很快就从道观内传了出去。 如疯魔般的道众呼啦啦涌过来,有趴门的,有趴窗的,全都惶惶不安地看进来。 看着伏尸的彭连超。 看着断成四截的法像。 嘈嘈窃窃的含混低语在每个人的交头接耳中传播。 空中气酝酿着不祥的气息。 这是最危险的时刻。 彭连超和彭大军都已经死了,群龙无首,一旦没有引导,情绪爆发,所有人都会失去理智,做出疯狂无比的事情。 但这也是最好的击垮他们的机会。 我跳到石台莲座上,拈了三柱香在空中一晃。 香头无火燃起,冒出淡淡烟气,在空中自动凝结成一道符纹形状。 奉字头,玉皇上帝令架,火火火火火,左邪神妖煞,右凶鬼魔怪,敕字落胆,急急如律令。 清清楚楚,仿佛写在空中一样。 看到这一幕,近前道众们不由自主地向倒退了一步,嗡嗡的低语声戛然而止。 “高天观门下周成,奉玉皇上帝令,伐山破庙、破除邪祀,今知安武有妖邪伪称正神骗取信众香火,特来诛除。野道彭连超助纣为虐,自知罪孽深重,自杀避罚,活罪可逃,死罪难免,敕令烈火焚魂,而后打入十八层地狱,永远不得超生!请火德星君降神通!” 我一甩手,三柱香如利剑般插到彭连超的尸体上。 尸体突然就跳了起来,手舞足蹈,七窍冒烟。 在场道众一片哗然,下意识纷纷后退,乱作一团。 靠墙站着的都福来和李成栋等人也是一脸见鬼般惊疑恐惧。 烟很快就变成了火,顺着彭连超的眼耳口鼻往外冒,眨眼工夫就漫延全身。 空气中弥漫起刺鼻的焦臭味。 彭连超变成一截黑炭栽倒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空中隐隐响起一声绝望的哀鸣。 我跳下石座莲台,正踩在焦黑的碎块上,溅起一地灰沫。 一元道众不由自主地又往后退,惊恐万分。 靠后的人已经微微转身,想要逃跑了。 我扬声道:“拜祭淫祀邪神,天理不容,信众都要遭受三灾九病之罚。不用想跑,跑也没用,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都已经上了瘟部神君名册,跑到哪里都逃不过这天罚。不过,我来之前已经查清,你们都是被彭连超蒙蔽,并不知道自己拜的是邪神,所以已经上复玉皇上帝为你们求了请,凡是能戴罪立功的,积三功者,都可以免除惩罚,否则的话,不仅自己,还要牵连家人!愿意戴罪立功赎罪的,现在扔下武器,向南跪倒,三叩首,口颂拜谢玉皇上帝开恩!” 当啷,当啷,当啷。 砍刀被接二连三扔到地上。 吓破了胆的一元道众纷纷向着南方跪下。 最终黑压压全部跪倒,恭恭敬敬叩拜,参差不齐地呼喊“拜谢玉皇上帝开恩”。 我等他们叩首完毕,便道:“拆了这邪神淫祠,动手的,都可积一功!” 说完,我冲着都福来和李成栋招了招手,向门口走去。 跪在地上的一元道众不敢起身,纷纷跪着挪动,闪出一条通道。 我昂然走出道观,直接出了院子,一挥手,喝道:“拆,毁了这邪神淫祠!” 一元道众轰然行动,有直接动手的,有去取工具的,甚至还有两家开了拖拉机过来,热火朝天地开拆。 都福来、李成栋几个人看着我,神情满是敬畏。 李成栋小心翼翼地问:“周先生,你真把彭连超给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我笑了笑,道:“李所,一点江湖戏法,骗人的小把戏,彭连超在这里蛊惑人心,欺骗乡民,不用点以毒攻毒的手段,这里的事情以后不好办,赶明儿你们办案子也不好办。” 李成栋道:“还办什么案子?彭连超都死了。” “死了,不代表没有案子要办。他能蒙骗这么多人,难道是自己能做到的?肯定还有核心骨干,还有其他的罪行,这些都要靠你们慢慢调查处理了。” 都福来堆着一脸笑容道:“周先生,这帮人被你一吓就都乖乖听话,还能有什么骨干?你也太瞧得起这种乡下神棍了。” 我瞟了都福来一眼,说:“都主任,彭连超不是没有骨干,是因为骨干都被绊住了,没法回来帮他。这一部分在赵老板家里,还有一部分等会儿你就能见到了。至于这乡下神棍能做什么……你应该不知道他们内部正传的一句谶言吧。丁丑天下乱,老圣做皇帝!彭连超等着明年天下大乱,要起事当皇帝,他敲诈县上富户,是为了给造反积累本钱!” “啥?”都福来等人都是一脸的震惊,大约是没想到这年头居然还有人作梦当皇帝,而且还这么多人信他跟他! 我微微一笑,不再多说,默默地看着一元道众拆庙。 人多力量大,不过半个小时功夫,小道观就被拆成了一片瓦砾,罗清上真的法像碎块也被捡还出来扔到空地上砸得粉碎。 “好,这里只是这妖邪的脸面,还有根基需要彻底根除,都跟我来!” 我振臂一呼,领着几人转身上了面包车,叮嘱司机慢慢开。 一元道众一部分跳上了拖拉车,剩下的则小跑地跟在后面。 不过等从村子里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成功上了拖拉机,甚至还有两辆北斗星,浩浩荡荡的跟在后面。 我指挥司机一路开回到最初遇伏的地方,指着那株老槐树道:“这是妖邪根基,推倒它,向下挖出树根,彻底绝了它,动手的,积一功!” 一元道众立刻一拥而上,挖土的挖土,推树的推树,三下五除二就把老槐树推倒,又顺着树根位置向下深挖。 挖了没大一会儿,人群突然爆发出剧烈的惊呼。 第二百二十章 焚鬼 泥土中翻起一具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 面容扭曲,开膛破肚。 所有人都下意识停手后退,不知所措地看向我。 李成栋已经抢到坑边,蹲下观察,然后看向我,“估计不超过五天,下面还有一具尸体,别再挖了,我联系局里,让刑大的人过来。” 我点了点头,示意一元道众退后,然后对都福来说:“妖邪多都要血食祭祀,这种淫祠搁在古代一旦发现都要摧毁。都主任,他们可不是普通的乡下神棍。” 都福来脸色发白,艰难地吞了吞口水,道:“周先生,这事我是真不知道……”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掏出手机递给李成栋,招呼所有一元道众,道:“这槐树吸食尸体养份长成,已经有了邪性,不能再留,劈了它,烧了它!” 众人立刻抡着家伙上去就劈。 几斧头下去,树皮砍开,竟然有血流出。 吓得道众纷纷停手,不敢再砍。 我喝道:“你们已经伤了它,不现在把它砍了烧掉,难道要等回头让它去找你们报复吗?” 说完,我抢过一人手中的斧头,对准树干中央位置奋力砍下,连续五斧下去,就把这槐树拦腰砍为两半。 断口处可见道道管状红线,有血自其中源源不绝流出来。 这其实是尸体的血,被槐树吸到了体内。 可这些道众不知道,只以为槐树成了精,才会像人一样流血。 我把斧头剁在树干上,大喝:“还等什么,砍了它,烧了它,绝不能再让它害人!” 有我这个榜样,众人胆气大壮,再次次纷纷涌上来,对着两截树干大砍特砍。 李成栋打完电话,就招呼几个部下找东西把坑边围起来。。 我招呼李成栋过来,低声说:“屋子里倒了些人,应该都是彭连超手下的骨干,一会儿想弄醒他们,打盆清水,兑一瓶醋喷脸上就可以。” 李成栋就是一怔,问:“周先生,你来就是为了对付他们的?” 我把顾问证掏出来,全都亮给他看,“我是金城开发区公安局的特聘民俗顾问,也为省305办公室做事,这次来武安办事,也受了赵主任委托顺道调查一元道,但没想到会直接起冲突,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这么嚣张,更没想到你们安武对一元道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丁丑天下乱,老圣做皇帝,这句话都已经传到金城了,你们居然不知道!” 李成栋就看了都福来一眼。 都福来有些委屈地道:“我们305办在县上属于边缘部门,加上我统共就三个人,一个要退休的老大姐,一个临时工,平时干活的就我自己。我是有心无力,真管不过来。” 无力或许是真,但有心可是未必。 他要真有心,刚才就不会急着拉我去宾馆吃饭休息了。 我说:“都主任,我不是你们305的人,平时你们怎么做我管不着,回去之后,赵主任要是问我,你今晚的表现我会如实跟他说,你们的难处我想他也能理解,对不对。” 李成栋干咳了一声,“周先生,我再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刚才有事情忘跟局里交待了。” 我看了看他,也不拆穿他的谎言,二话不说又把手机递给他。 李成栋拿着手机跑到一边打电话。 都福来又跟我磨叽他有多难,一元道的事情真不能怪他。 我不耐烦听他讲这些,含糊应了两句,就过去看一元道众砍树。 老槐树被劈成了零碎木头绊子,堆在一起点燃。 黑烟滚滚,火光冲天。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臭味。 还有阴风贴地卷起。 隐隐带着呜呜哀鸣。 吹得在场众人都是毛骨悚然,满脸满身的不自在。 远处传来警笛声响,一溜闪烁的红光由远及近,沿路快速而来。 我让一元道众退到一边,道:“彭连超残人祠邪,有谁掌握他罪行,愿意主动向警方举报的,可积一功。三功积满,抵消前罪,欠一功,大病一场,减寿十年!” 一元道众陷入沉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安的骚动。 警车停在了胡同口。 大队警察,制服的,便衣的,呼啦啦跑进来,封锁现场,控制所有一元道众,围住土坑,又安排人下去继续挖掘。 我们这些闲杂人等都被隔在了外边。 李成栋也不下去帮忙,只在我旁边陪着,还不时伸脖子往胡同口方向张望。 没大会儿,就见一个高大的老警察在一堆人的簇拥下走进来。 李成栋赶忙跑过去敬礼,简单说了几句后,就把人引到我跟前,介绍道:“周先生,这是我们县局的潘局长,局长这就周先生。” 潘局长热情地主动伸手,实在有力地同我握了一下,道:“辛苦周先生了。是我们安武工作没做到位啊,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多亏了周先生及时揭穿他们,不至于导致更大的危险和祸端。” 我说:“潘局长,先看看能挖出几具尸体吧。” 潘局长就是一怔,转头看向李成栋,脸色有些难看,“还有更多尸体吗?” 李成栋赶忙说:“我就看到上面那具和底下压着的一具的一部分,别的真没见着。” “你去告诉梁进,让他尽快组织人挖掘,一定要弄清楚有多少具尸体。” 潘局长板着脸把李成栋打发走,又想跟我说话,可一眼瞟见在我身后站着的都福来,不禁皱了皱眉,道:“都主任,你怎么还站在这儿,我来的时候,李县长正找你,要听你汇报呢,还不赶紧去?” 都福来就是一呆,“李县长找我?有什么事……” 说到这里,他才醒悟过来,一时间如丧考妣,顾不得再说,一溜小跑离开了。 潘局长叹了口气,转头对我说:“周先生,老都这人虽然没什么能力,但不是坏人,你看今天这事,能不能给我们安武点转还余地?让我们自己往上报?” 我笑了笑,道:“潘局长,我从到安武就没消停,这折腾了小半宿,实在是累得厉害,想先休息一下,要不这里你们先弄着?” 潘局长大喜,道:“那去县宾馆吧,条件好,能好好休息。” 我摆手说:“不用了,我就在旁边这屋子先眯着,估计回头你们可能还得有事需要我,就省得来回跑了。得麻烦你们先把屋里的人都清出去。” 潘局长二话不说,让人把屋里那些还昏迷不醒的一元道众抬走,又安排人把另一间屋里检查了一下,确认没问题,才请我进屋休息,还特意安排俩人在门口守着,让我有什么需要随时叫他们。 我谢过潘局长的安排,进屋关好门,点起三柱香插在窗台上,和衣倒在床上入睡。 虽然院子里吵吵嚷嚷,可却丝毫影响不到我。 默数九个数后,我便进入沉睡。 睡了没多大会儿,我突然感觉到一丝不适,猛得睁开眼睛。 房间中飘着灰白的烟气。 彭连超站在窗外,满脸怨毒地注视着我,身后有一个扭曲怪异的黑色影子。 第二百二十一章 胜福往生 窗台上香头闪动,青烟袅袅。 我翻身下床,走到窗前,站到香后,与彭连超隔窗对望。 小院里没有喧闹的人群,安静沉寂,只是那棵大槐树却不见了。 那个扭曲黑影的下方有模糊的火焰在跃动。 彭连超养的邪祟,就是这个槐树精。 这里就是彭连超血祠精怪的祭场。 所以他才会把我引到这里来,想要借助这里长期杀戮积存的煞气来压制我。 正常的阴脉先生不能杀人,最忌讳这种煞气,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十成本事能剩个两三成就是厉害的。 只可惜,我不正常,煞气压制对我没用。 这个秘密不能传出去。 彭连超就算当时不自杀,过后也一定会自杀。 他那么痛快地自杀,省了我很多麻烦。 从这个角度,我得跟他说声谢谢。 我就张嘴对他做了个“谢谢”的口型。 彭连超暴怒,重重拍打在窗玻璃上。 身后的黑影也跟着拼命往窗户上撞。 咣咣大响声中,玻璃出现裂纹,整个房子都在跟着晃动。 我后退两步,往左右两侧看看,然后又退了两步。 看到我这个动作,彭连超变得兴奋了,与黑影拍打得越发用力。 乓的一声大响,玻璃受不住连续重击,四分五裂。 那个扭曲的黑影越过彭连超爬上窗台跳进屋里。 灰白雾气飘动缠绕。 它的动作变得迟缓艰难,好像掉进了沼泽里,无法再向前哪怕一步。 已经爬上窗台的彭连超立刻停了下来,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那香头。 香头光芒蓦得一涨。 彭连超忙不叠的收回手,扭曲的脸上现出恐怖神色。 黑影整个身体都在不停的扭曲变幻,奋力挣扎,却毫无意义。 我走过去,抬手按住黑影,看着彭连超,冲他一笑。 黑影下方模糊的火焰变得清晰起来,快速向上卷起,将黑影完全吞没。 黑影激烈扭曲,一张张瞪眼张嘴充满痛苦的人脸自其中浮现,然后消失。 这种血祠养出来的邪祟就算是本体没了,也依旧还有害人的能力,绝对不能留。 彭连超惊恐万分地跳下窗台,转身逃窜。 可是他没能跑两步,地面上就冒出一个又一个开膛破肚的身影。 这边黑影中的人脸浮现消失得越快,那边地面上冒出来的身影就越快。 眨眼工夫,他们就把彭连超围在当中。 然后,扑了上去。 无声的厮打挣扎中,彭连超被撕得稀碎,塞进嘴里。 最后,所有的身影都趴在地上。 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响起。 屋里的黑影被烧得干干净净。 所有的一切很快就归于安静。 开膛破肚的身影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彭连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聚到窗台,沉默地看着我,一双双眼睛疯狂而血红。 我走过去,折断窗台香头。 屋里的灰白雾气立刻消失。 那些身影慢慢后退着,重新沉回地面。 一切重归于安静。 我正要转身回到床上,却发现彭连超被吞噬的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闪烁。 那是一枚大钱的印迹,好像冰晶一样,映光而闪,但也就一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钱中有四个字。 胜福往生! 这可就有意思了。 原来彭连超不是要兵解成仙,而是买了转生路,为自己死后准备好了退路和去处。 这路,就在附近。 我回到床上,躺好,合眼,再睁开。 天光已经大亮。 院子里却依旧闹闹哄哄。 我看了眼窗台的三柱香。 火头灭了。 推开门就见满院子都是警察,比昨天晚上多了不知多少。 倒是那些一元道众全都不见了踪影。 老槐树所在的位置挖成了一个大坑。 坑边摆着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粗粗一数,少说有十几具。 所有在场的警察脸色都不太好。 院子边上还有人正蹲着呕吐。 空气泛着股子呛人的尸臭。 知道我起床,潘局长立刻就过来了,满脸疲倦,低声说:“昨天晚上到现在挖出二十七具尸体,下面还有,都只剩下骨头了。挖出来的尸体里面,有四具是幼儿。县里已经向上汇报,上面肯定会派刑侦专家过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这才又说:“老都昨天晚上就控制起来了。周先生,事情我已经跟李县长汇报了,他让我转达谢意,这次不方便见,等下回来一定好好招待。” 我简单地说:“潘局长你客气了,事情解决就好,回去我也方便跟赵主任汇报。我去看看挖掘现场,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这边请。” 潘局长亲自领着我来到土坑边。 坑底还有好些人在继续挖。 不过已经看不到尸体了。 有人过来向潘局长汇报情况。 从发现最后一具尸骨到现在又往下挖了将近一米,再没有新的发现。 潘局长便说:“应该是没有了,停……” 我插话道:“潘局长,能再往下挖一挖吗?就在中央这个位置,再往下挖一米左右就可以,下面应该还有东西。” 潘局长立刻按照我的要求,命令继续往下挖。 这一挖,果然挖出东西来。 那是一个带着盖子的小鼎。 西瓜大小,锈迹斑斑,双耳三足,盖子缝上贴着十几道纸符。 众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小鼎,发现下面还有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子。 小鼎和木盒子被一起送到坑边。 潘局长神情严肃,背手围着小鼎打量了好一会儿,才问:“周先生,你怎么知道这下面还有东西?” 我说:“只是根据彭连超自杀前的表现做的推测。” “那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不过,我建议打开之前,先找人把现场录下来,以后也好做个证据。” 其实现场已经有人在录像了。 不过主要是在录那个大坑和坑边的尸体。 潘局长听我这么说,就把录像的人招呼过来,又叫了法医过来,这才安排人一张张揭掉纸符,打开鼎盖。 鼎盖一开,有异样的香气飘出。 在场众人一片哗然。 鼎里装满了墨绿色的液体。 液体中浸泡着一个蜷缩成一团的胎儿。 仿佛还活着。 第二百二十二章 人皮钱买路 一时间没人敢上前动手触碰。 法医看向潘局长,用眼神求指示。 潘局长转头问我,“周先生,用不用叫医生来?” “不用,已经死了。在地底下埋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还活着。”我叹了口气,“现在看着像活的,是因为取出来炮制的时候确实是活的。这里面的绿液是用紫河车制成,添加药材,配合这鼎本身的防腐能力,辅以镇灵祛鬼符,保证了状态鲜活。” 潘局长犹豫了一下,吩咐道:“都别碰,联系县医院,安排人过来检查一下。” 他转头又对我说:“周先生,我不是信不过你,让专业人士检查确定,以后不会有麻烦。” 我点了点头,看向那个木盒,道:“把这个也打开吧,里面应该没这种吓人的东西。” 潘局长使了个眼色,开鼎的法医就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盒子里躺着一枚人皮钱,上有四字,“圆天道德”。 我说:“把这东西拿起来,对着光看一看,是不是有胜福往生四个字。” 法医取了镊子,小心翼翼地把人皮钱夹起来,对着太阳光看了看,肯定地道:“胜福往生,没错,有这四个字。” 潘局长问:“周先生见过这东西?” 我说:“这东西叫人皮钱,金城开发区公安局前阵子办了个人口拐卖的案子,调查的时候找到两枚,跟这枚一模一样,现在应该还在摸排跟这东西相关的线索,具体我不是很了解。” 潘局长一听,立马一扫刚才的疲倦不安,“我马上联系金城开发区,不,不好,还是上报省厅,让省厅并案处置。” 说完,他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回来,紧紧握住我的手,说:“周先生,实在是太感谢你了,今天不要走了,晚上我请你吃顿便饭,好好歇一宿再走。” 我说:“今天跟赵主任约好了,必须得回去跟他汇报这一趟的情况,潘局长的好意我心领了。这边再处理些小事就走了。” 潘局长道:“既然这样,那下次来安武,一定给我打电话。对了,我看周先生有手机,我刚好也买了一个,留个号吧,以后好联系。” 相互留了手机号后,潘局长迫不及待地去向上汇报情况。 我也不再停留,直接离开现场。 不过我没有走远,而是以这个小院为中心起点,向东北方向走了七百多步。 眼前是一条小胡同,胡同里左右都是独门独院的人家。 我慢慢向前走着,观察着每一家的情况。 当走到第三家的时候,我停下来隔着栅栏门向里面看了看,叫道:“有人在家吗?” 房门一开,走出个年轻女人来。 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然穿着件肥大的外套,却依旧能看出刚刚显怀的肚子。 她头发在头顶盘成了一个髻子,用一根黑色的木簪子随意插着,颇有点道士发髻的味道。 簪子的头部,是个狰狞的鬼脸。 一元道所拜法像的脸。 女人就站在房门前看着我,问:“有什么事情吗?” 我扶着栅栏门问:“大妹子,你知道这附近有户姓蒋的人家不,男人叫蒋英杰。” 女人摇头说:“没听说附近有人叫这个名字,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不是这里吗?”我有些懊恼地拍了拍头,“怪不得找了半上午也不找不到,可特么累死我了。大妹子,能给我口水喝吗?我这实在是太渴了。” 女人犹豫了一下,转身进屋端了一碗水出来,送到栅栏门边上。 我接过水,一饮而尽,把碗还给女人,郑重地道了谢,也不停留,转身就走。 将出胡同口的时候,用眼角余光往回瞟了一眼。 那女人仍站在栅栏门后看着我。 我只当不知道,出了胡同后,没再停留,返回赵庆福家取车。 那个自称吕俊的男孩还倒在车上昏睡不醒。 我把他弄醒,问清楚吕祖兴的情况,便拎下车,交给守在赵庆福家的派出所警察,然后带上赵庆福来到县医院。 孩子已经挂上水,完全恢复正常,正捧着个烤地瓜大啃。 赵庆福媳妇告诉我们,孩子昨天刚来的时候一直昏迷不醒,还偶尔抽搐,说些含糊不清听不明白的句子,可到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就突然全好了,如今除了脸色还有些不好外,其它一切都恢复正常。 算一算,孩子好起来的时间,正好是我烧死了血祠妖邪,灭了彭连超鬼魂的时候。 这种邪祟缠身,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斩杀邪祟,一劳永逸。 赵庆福一家对我是千恩万谢,在我离开的时候,孝敬了一个大红包。 粗粗一捏,一万块钱! 从赵家这里出来,我转头来到外科疗区。 吕祖兴确实在这里住院。 彭连超安排道众打断了他两条腿和一条胳膊,却没有杀他,反而把他送进医院,又安排了四个道众寸步不离地守着。 不杀吕祖兴,是因为吕祖兴确实有些本事。 彭连超想做大事,就要招揽手下,吕祖兴这样有本事的他自然不会放过,就先押在医院,打算等把我钓到安武县弄死之后,再拎着我的脑袋来劝降吕祖兴,为他彭老圣做皇帝的事业添砖加瓦。 吕祖兴被安排在外科的一个单间病房。 看着他的一元道众,两个守在门口,两个守在床边。 我走到门口,迷翻那两个守门道众,直接走进病房,就见一个脑袋包着纱布,两脚一手都打了石膏被吊起来的男人正半靠在床头,正用仅剩的完好左手举着书看。 这男人四十出头的样子,长相清隽,气质儒雅,虽然身陷囹圄,却依旧从容不迫。 两个穿着普通衣衫的一元道众就坐在病床两侧,一左一右紧盯着男人,听到门响,同时转头看向我,齐刷刷站起来就要说话。 不过他们的话没能说出口,就软软倒在地上。 床上的男人歪头打量了我几眼,问:“金城三脉堂的周先生?” 我走到床边,坐到刚才那个一元道众坐的凳子上,道:“你吕祖兴?” 男人点了点头,把手头书一扔,哈哈大笑。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不管事 我安静地坐在凳子上看着他笑,不出声,也没有任何表情。 吕祖兴笑了足有五分钟,才慢慢停下来,抹了抹眼睛,却是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我听说过你的事情,虽然不多,但也知道你有大本事。”他看着我慢慢地说,“有大本事的人都有大野心,我从看给我的信里看到了你的野心,所以我把你的信给了彭连超,如果你的本事配得上你的野心,彭连超就死定了。” 我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着他。 吕祖兴也不计较这个,又说:“其实我已经做好死在彭连超手上的准备。” 我问:“你跟他有仇?” 吕祖兴摇了摇头,说:“做我们这一行,看事息祸,祛邪安魂,天生就是彭连超这手段的敌人,他要不死,安武的邪病只会越来越多,还都没法子治。就是能治,也不敢治。安武干这一行的原本有七个,都是有真本事的,可现在只有我一个了,剩下的全都是靠看阴宅办白事混饭吃的嘴子货。那六位,死了四个,跑了两个。我没事,不是本事大,是我够怂,宁可让别人笑话我是个没本事的骗子,也不治跟彭连超有关系的外路病,就看着他们被彭连超折腾得家破人亡。彭连超这样的人物,这些年冒出来的越来越多,我们这些先生惹不起。做我们这行难啊,治不好是骗子,治好了得罪人,四六不着边,谁都靠不上,只靠自己,敢得罪谁?建国前的先生们游走四方,摇铃看事,不是喜欢,是逼不得已啊。” 我说:“彭连超死了,一元道马上就会被公家严厉打击,安武肯定会掀起一场大案,以后你可以安心看事,不用担心了。” 吕祖兴愕然,满脸震惊,看着我的眼神就有些怪,“就死了?这才一晚上。” 我说:“昨天晚上就自杀了,不过他买了转生路,灭他的魂魄和养的邪祟费了些时间。你知道他是管谁买的转生路吗?” 吕祖兴摇头说:“不知道,这人是正经的江湖术士,根脚藏得很深,安武这边像我这样都是家传的本事,不混江湖,没有根脚,不清楚彭连超到底是承的什么脉传。” 我问:“知道人皮钱吗?” 吕祖兴说:“听说很厉害的东西,但没见过。” “三天后,我会在金城开发区的聚兴园摆宴请本地同行吃个饭,你也过去吧,县里有想去的,也可以一起。”我掏出黄裱纸折了个桐人,喷了一口水打湿腹部,连那个大红包一起放在床边,“彭连超虽然灭魂断路,可转生用的劫胎我没动,你帮我盯着点,看看是谁来收劫?” 吕祖兴问:“要不要留劫胎母主一命?” 我说:“生死有命,自求多福,没必要。” 吕祖兴笑了起来,收起桐人,把红包推还给我,“我会传话给邻近县城的同行,到时候照二十多人准备吧。这些年大家都过得很难,一直在盼着有个能耐人扯旗。” “彭连超的事情,我会传贴说明,谁要不服,尽管来找我。” 我收起红包,起身捏了法势印,冲着吕祖兴行了一礼,掉头出门。 驱车回到金城的时候,正好中午,我在街上买了只烤鸡,拎了两瓶烧酒,进村就去警务室找老曹。 老曹正就着几个小菜自斟自饮,看到烧鸡,二话不说,先扯了个鸡大腿啃上一口,再来一杯小酒,美美地嘶了口气,斜眼看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说:“昨天晚上我去了趟安武,灭了个叫一元道的乡下道场,想传贴说明一下,跟您老请教金城传贴得怎么搞。” 老曹正啃第二口呢,听我这话,差点没噎着,翻着白眼使了好大劲儿才咽下去,“特么的,你一晚上灭了个道场?自己?” 我扯下另一个大腿,又给自己把酒倒上,晃了晃,“哪能呢,还有当地305办和公安局,搞血祭的大案子,卖了当地一个人情。” 老曹不由一挑眉头,“哎哟,行啊,近朱者赤,才跟赵开来和黄玄然打几天交道啊,都知道卖地方公家的人情了,你以后不打算混江湖了?” 我啃了一口鸡腿,慢慢嚼着咽了,说:“猴子做了齐天大圣,也还有九个义结金兰的妖怪兄弟,谁说踩水踏门子就不能混江湖了?” “那一元道惹你了?” “一元道设事劫财,被安武县本地的先生给治好了,就打断了那先生的手脚。那先生向我求助,我当然得过去了。” 老曹拧着眉头看着我,“你这可不是要拜老仙爷的架势,你想占了外路病这一道,自己称爷?特么的,我就说你不是个安分的。什么时候搭台唱戏?” “三天后,聚兴园,您老感兴趣也可以去。” “滚,我一片警,只管大河村这一片,不参合你们那些破事。” “您老闭上眼睛遮住耳朵,不看不听,就想装太平无事,也太自欺欺人了吧。三十年世事轮转如走盘,这是黄仙姑说的,时代已经变了。” “我还有不到十个月就退休了,堂堂正正公家身份,退了休到闭眼入土公家都管,这辈子足够了,退休前只管守住大河村这一亩三分地,不管别的。黄玄然那么大的本事,现在不也一样守在高天观哪也不去?你爱干啥干啥,只要别在大河村,只要别牵扯我。想传贴,把贴子加五百块钱搁邮箱里就行。” “谢啦,晚上赵开来老地方请我吃饭,您老去不?” “他要走了?” “大概吧。” “这比预计的早啊,京城里这是要有新变动!” “您老连天上真神仙的事情都关心,怎么就不想管脚底下这一片?” “滚,再套我话,就给你显显我的本事。” 我把烤鸡和烧酒全都留给老曹,只拎了鸡腿返回小院,趁着杨晓雯不在,又把何强兵的桐人挂到香上面烤,然后去冲了个澡,转回诊室,写了份传贴,连着五百块钱,一起放到邮箱里。 打开邮箱,却发现里面躺着两份贴子。 一份是传贴。 另一份却是曾经见过的正道大脉法贴。 还没等翻开细看,就见老曹一溜小跑过来,到了近前,先歪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几眼,然后冲我呲牙一笑。 第二百二十四章 煮酒论神仙 我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您老有事?” 老曹笑眯眯地看着我手上的两个贴子,“没事,就是来跟你请教一下。” 我又往后退两步,一脚跨进院门,“曹同志,您老可别吓我啊,有话就说,我这人胆小,经不得你这种大手子吓唬。” 老曹笑道:“你怕啥,我又不会吃了你。问你个事,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把黄玄然哄明白的?” 我瞟了法贴一眼,立刻反应过来,摆手说:“您老这话说的,黄仙姑什么身份呐,还用得着人哄?老实的有话说话就行,剩下的就看她怎么决定了。” 老曹就是一呆,“就这么简单?” 我说:“那还能多复杂?还是说您老觉得江湖上的小手段能够逃过黄仙姑的法眼?人家就是杀江湖术士立身的。” “对啊,她老人家什么身份什么经历啊,原来是这样啊……” 老曹拧着眉头,喃喃自语,转身离开。 背影有些落魄,仿佛丢了点什么,又好像是被打断了什么。 我打开那份法贴。 高天观遵公议入世,在金城为基,投资经营,一应事务由记名弟子周成负责。 黄玄然遵守承诺,公开给我的高天观弟子名义做了背书。 老曹原来也想见黄玄然。 每个想见黄玄然的人都有所求。 自称在金城做了一辈子片警的老曹又想求什么? 这事跟我没有关系。 我也没放在心上,回到屋里,又打开另一份传贴。 这是以地仙会的名义,由剩下的四位老仙爷联合发出,讲了两件事情。 第一是对于韦八门下近段时间来的大肆开战严厉斥责,要求所有韦八门下立即停止行动,等候地仙会对于韦八身死的调查结果,在结果出来之前,不得再擅自行动,否则就是挑衅地仙会与四位老仙爷,地仙会必将全力镇杀。 第二是经龙老仙爷提议,其他三位老仙爷同意,将在年后召开术士大会,再推举一位新的仙爷,填补韦八死后留下的空缺,以此确保地仙会和金城术士江湖的稳定。 龙孝武也依照承诺行动了。 这个提议对于当前的地仙会,尤其是卷进韦八事件的葛修和魏解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在对外报仇不能进行的情况下,有这样一个机会挂出来,韦八那些群龙无首的门下为了争夺这个机会,肯定会发生内讧。 毕竟这个位置原本是属于韦八一脉的,只要有人能够取代韦八占了请仙问阴这一道,就有机会成为新的仙爷。 有这份传贴,至少在年后金城术士大会举办前,大局势将稳定下来,不会再发生之前那些激烈的冲突。 既能让公家那边满意,又可以给地仙会争取足够的时间。 年前,金城江湖不会再有大事了。 晚上下班,杨晓雯照例买菜回来做饭,听说我要出去吃,也不失望,但自己也不做了,而是跑去对面包玉芹家里蹭饭。 包玉芹独自在家,其实很寂寞,相当欢迎杨晓雯过去吃饭。 我在家里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在行李包里挑了个枚山鬼花钱做的把件带上,便前往赴约。 到了小饭馆,酒菜都已经置办好,看到我过来,哑巴老板就把门脸落下,笑呵呵地请我落座,然后退回到后厨。 没大会儿工夫,赵开来从后厨走出来,坐到我对面,直截了当地道:“我明天就会返回京城。” 我点了点头,问:“需要我做什么?” 赵开来笑了起来,“不用了,我这次能提前回京,还得多谢你提供了三理教的线索。上面准备成立了一个新的委员会,专门负责牵头整治近些年这方面的泛滥失控,我这事办得不错,被上面选中参与委员会的筹建,之后也会在里面工作。” 我这些天得空,除了学矛盾论和实践论,就是看电视报纸上的新闻,用从邵老头那里学来的角度方法来分析,眼界开阔了许多,现在听赵开来这么说,就大概明白了,“要开始专项打击了吗?” 赵开来很是欣赏地冲我点了点头,“你学得很快,这很好。我见过很多江湖术士,虽然有些奇门秘术,但眼界不高,心思只在江湖事上打转,做事没有格局,成不了大事。你跟他们都不一样,这很好。一元道的事情你处置得就很妥当。安武县已经把情况报上来了,他们监控到一元道这种反动会道门沉渣泛起,及时果断进行了处置。这份新的报告很及时,我第一时间转报上去。负责新委员会的老首长刚才亲自给我打了电话,进一步认可了我在金城这边的工作,正在考虑让我负责委员会的具体工作,让我做好担担子的心理准备。周成,这次我真要谢谢你。” 我说:“赵同志客气了,没有你的虎威,我也不可能在安武那么方便地把一元道处理掉,真要说谢,也得我谢你才是。以你的能力,就算没有这点功劳,将来也一定会一飞冲天。” 赵开来摆了摆手,端起酒杯,道:“能力不提,以我的背景,就算混日子,将来也差不到哪里去,不过往上走,全都是有背景的,除了能力,还要看机遇,有了机遇还要看能不能把得住,把住了才能提前卡位,办好了,才能一飞冲天。本来对我另有安排,要年后京里开完会才能回去,这次虽然只是提前不到两个月,却是迈过了一个重要的坎节,对于我个人来说,意义重大。来,我敬你一杯。” 我举杯与赵开来轻碰了一下,将杯中琥珀色的酒液一饮而尽。 这酒入口沉厚绵软,回味无穷,与之前喝过的完全不同。 我不禁赞道:“好酒,不是本地酒吧。” 赵开来提壶倒酒,“茅台,不太好卖,酒厂求着各地方帮忙,军区这边看面子买了五吨,你要喜欢,回头我给你拿点过去慢慢喝。” 我很喜欢这酒的味道,问:“我可以多买点吗?” “回头我让人联系你,要多少你说个数就行。”赵开来不以为意,又提了一杯,扔了两片猪耳朵到嘴里,这才说,“委员会今年筹建,真要理顺好各方面关系,再做通方方面的工作,尤其是那些老干部的工作,最快也得明年才能真正有动作,你今年做事注意一下,不要越了界限,到时候不好办。” 我认真地说:“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为难。” 赵开来摆手说:“我提醒你,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黄仙姑。你现在是她的代表了,坏了事对她不好。我走之后,会有新人从京里过来,接替我这个位置,到时候也会跟你见面。高天观的名头不好扛,时间越长,盯着的眼睛就越多,你好自为之。” 我道:“放心,我来金城是要凭本事立柱挣钱,称神仙刮地皮的事情,绝对不会做。” 赵开来点了点头,“还要注意跟这些人保持距离,尤其是南田北李这样的所谓神仙大师,离得越远越好。” 我心中就是一凛。 赵开来这种人,说话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我正要郑重答应,却忽听有人在敲门。 第二百二十五章 佛讲因果,道论承负 门脸都放下了,正常人谁会来敲关门的饭店。 赵开来坐着没动,但却把右手放到腰间。 原本沉厚却平和的气势突然间就变得危险凶猛。 宛如伏草待机的猛虎。 “别担心,我看看。” 我虽然已经听出是谁,但没有告诉赵开来,摆了摆手,起身来到门前。 赵开来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我拉开门脸。 门外站着圆脸的小道姑,背着背篓,提着长条包裹。 咣当一声,椅子倒在地上。 赵开来站了起来,动作急促而稍显慌乱。 “尘音道长,是黄仙姑有交代吗?” 陆尘音走进店里,放下背篓,抽了抽鼻子,开心地道:“酒不错,给我装一瓶,回头路上喝。” 赵开来从桌子底下拎出一提兜放到桌子上,“尘音道长要是喜欢,我安排人定期给你送过去。” 陆尘音拿一瓶扔进背篓,说:“一瓶就够,我大老远跑来给你送东西,收点跑腿钱理所应当,师傅知道也不会怪我,要是多吃多拿,有了承负,过后麻烦太多。” 说完拎出个布包裹来扔给赵开来,“过年啦,师傅给老朋友拿点礼物,观里的野茶,不值钱,也不好喝,每年都白白浪费,那天周成来观里喝了不少拿了不少,师傅就觉得可能别人也会喜欢,正好采了当礼物送人。这里面有你一份,省着点喝啊,就一颗树的分量,喝了就得等下年啦。” 赵开来抱着布包裹,脸上的表情有些怪,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哭,但最终却还是板住了脸,没做任何表情,只是沉声说:“请道长转告仙姑,我一定把这年礼全都送到。” 陆尘音看了看桌上的菜,对我说:“那肘子给我包了,有酒没菜哪能行。” 我说:“要不一起,吃完再走?酒还是烫过的好喝。” 赵开来忙道:“对,对,尘音道长,坐下一起吧,我们也就说说闲话。” 陆尘音摆手说:“不和你们吃,一个满肚子鬼主意,一个一脑袋大官司,跟你们一起吃饭会肚子疼。” 我只好去后厨找了个袋子,把那盘肘子装了。 陆尘音接过肘子,心满意足,背上背篓,就往外走。 我跟在后面送她,“就走了?” “还得去看看你说的那个小姑娘呢,我师傅觉得你说话靠谱,动心了,让我去瞧瞧,行就要收了,给高天观添丁进口啦。”陆尘音走出门,突然又转身说,“对了,师傅告诉你,三十的时候置办桌席面,去观里一起过。” 黄仙姑还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面面俱到,细致无漏。 这样一个人物,也怪不得老实躲在山里,连道观快要保不住也不求人,却依旧被那么多人惧怕惦记。 陆尘音背着背篓,哼着歌走了。 明明歌声低低,可一直到她矮小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歌声却依旧在耳畔细细回荡。 “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我在风雨之后……” 赵开来站在我旁边,痴痴地望着陆尘音消失的方向,不自觉地跟着哼唱下去。 我说:“回去吧,人走远啦。” 赵开来却没动,直到把一整首歌都哼完,才怏怏返回店里。 我把门脸重新放下,坐回桌旁,给他把空杯续满,道:“佛家讲因果,道家论承负,其实都是一回事,到什么时辰做什么事,该睡觉的时候不能吃饭,该吃饭的时候不要睡觉,顺应天理自然,才能长长久久。志可逆天,事要顺为,黄仙姑说三十年世事轮回如走盘,要守身以待,顺势而为,全都是这一个道理。” 赵开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你应该做个正经道士,而不是当江湖术士。江湖术士这条路不好走,一个不小心就要身败名裂,性命不保。机会当前,把握住吧。” 我笑而不语,跟着干了一杯,掏出那个山鬼花钱把件放到他面前,“蛇有道,鼠有路,各自命数在身上,老天爷给了就得受着,逆天改命也得先挣个三分三出来。你这样的人物,正常我没机会结识,既然认识了,那就是机缘。这个送给你,三十年内,谁拿着找到三脉堂,这机缘就落在谁身上。” 赵开来拿起山鬼花钱,轻轻掂了掂,说:“我不信鬼神命运,但黄仙姑说的天下大势我信,守时以待,顺势而为是正理。可神佛也要争一柱香,人活一世,该争就得争。有位老爷子争了一辈子,直到闭眼也不放弃,我要学一学他,争不过大势,也要争一身骨头。” 他收起山鬼花钱,在身上摸了摸,最后从胸前口袋里翻出个军功章来,爱惜地轻抚了抚,递给我,“我在南面战场上用命挣下来的,帮我存着吧。”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来,问:“信我?” 赵开来摇头,“我信黄仙姑,她看人,一辈子没走过眼。所以有人想得她一句话,为自己博个正名,她不开口,再怎么给自己添光彩,也脱不了个贼字,又怕她这句话给了别人,只要她还活着,就会一直不安心。” 我说:“黄仙姑既然回了高天观,就是出世,从此只是个道士,不会再管这些事了。” “当局者迷,谁能看得透呢?有些事讲的是个心结,年头越久,这结就越不好解,除了自己没人能解。得,不说这些,喝酒,回了京,就再也不能这么痛快地喝了,头上神佛多,底下祖宗多,今天不醉不归!” 一席酒尽兴,已是夜深寒。 赵开来走了,哼着那首中华民谣,沧桑低沉,居然没有跑掉。 直到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我才吐出一口浓浓的酒气。 今天这酒,再尽兴,也不能醉。 我拎着半瓶残酒,摇摇晃晃出了小店,仔细把门脸放好,沿街慢慢踱着步,一路溜达回大河村。 警务室的灯已经熄了。 老曹不在里面。 这点应该已经在家睡地打呼噜了吧。 我捅开窗户,把半瓶残酒放到桌子上,正要重新把窗户关好,却见屋地上站着只三花猫,嘴里叼着只肥大的老鼠,人立而起,盯盯看着我,圆溜溜的眼睛里全都是警惕。 第二百二十六章 道场 这猫皮毛顺滑,肥贼大胖,一看就是家养出来的。 要是老曹养的,那就有趣了。 因为这猫它抓老鼠啊! 老曹守在这大河村,到底是为什么了? 我冲着花猫勾了勾手指。 花猫明显有些犹豫。 但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它叼着老鼠跳到桌子上,小心翼翼地凑到窗前,把老鼠放到我面前的窗台上,后退几步,慢慢趴下,翻身露出肚皮。 真是只机灵的好猫。 一般人家可养不出来。 我轻轻抚了抚花猫光秃秃的脖子,说:“明天晚上去我那,给你样东西。” 花猫“喵喵”轻响了两声,到底也没翻身。 我笑了笑,把窗户重新关好。 老曹还有不到十个月就退休了。 无论他想干什么,都一定会在这段时间里完成,不然也不用披着虎皮守在这里了。 而周成的身份,还有十个月多一点,正好差不多。 只看谁最后能如愿。 回到住处,杨晓雯已经睡下了。 躺在我的床上。 我就没进卧室,而是去了诊室休息,接着把何强兵的桐人拿到香上烤。 如果没意外,最多再过十天,在何强兵身上施术的那人就该有动作了。 不然就会被活活烤死。 我躺到靠窗的躺椅上,调节呼吸,进入睡眠状态。 一夜无事。 只是作梦的时候,唐静钻了出来,在屋子里飘来飘去,很烦人。 她要是胆子再大一些就好了。 比如逃跑,比如缠我。 可惜,这个女鬼最大的胆子都用在了毕哲民身上。 养鬼我也会。 但麻烦而且后患重。 周成的身份不适合,也不需要。 早上四点,准时起来做早课。 站桩完毕,杨晓雯也起来了,张罗完早饭,跟我一起吃了,就拎着包上班去了。 没再像上次那样问我为什么没回卧房去睡。 也没像上次那样生气。 闲来无事,继续读书,看新闻。 接下来的这三天,我难得的完全清闲下来。 除间中有几家来问诊的外,竟然再没有其他事情。 张宝山没来找我,陈文丽也没来。 毕哲民在医院住着,秦远生关在看守所里。 何强兵在法林寺住得安稳,何芳兵依旧以跟老师出差为借口没有回来,倒是给包玉芹打了个电话报平安,把包玉芹给高兴得够呛。 承包木磨山景区宗教场所的事情暂时停滞了下来。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公家开始进入年前状态,不是火上房的事情,都得推到年后,当前主要是轮休放假,跑动关系。 地仙会的内部纷争在那份传贴之后,彻底终止,金城江湖的纷争告一段落,年前的专项行动也让道上的大哥们全都老实下来,身上背事太多的几个甚至逃出金城,大抵是过完年才敢回来。 我铲除一元道的传贴正常发出,可也没人上门来找我说道这事,反倒是龙孝武特意打来电话恭贺我威镇金城。 算上斗拍花帮、除郎正生、败三理教,已经有四伙人因为治外路病的事情跟我起了冲突。 全都败在我手下。 死的死,灭的灭。 我这一柱算是在金城正式立起来了。 只差搭台唱戏,就可以扯旗称爷。 老曹这三天也没再来找我,但他肯定看到窗台上放的那只老鼠了。 他不来找我,我也不会去主动找他。 倒是那只花猫隔天晚上乖乖跑来找我,还带了只老鼠做上门礼。 我写了条符带给它系在脖子上,镇六煞皆定符安。 老曹还是没来找我。 倒是邵卫江跑来一趟,拉我去看选的道场。 当初赵开来介绍我认识他,就是为了赠送我一个道场,只是邵卫江公子架子摆得太足,横生波折,把这事给耽误了。 再之后我没有提过这事,可邵卫江却还是办了。 这地方位于上江区的天雾山景区,就在山脚下,离着对外开放的部分不远,独门独院的一幢小楼,统共三层二十几个房间,原本是景区管理处的办公楼,管理处一年前搬到了前山,方便就近管理开放区,这小楼闲置下来不久,就低价处理出去,落到了邵卫江手上。 邵卫江原本是打算找人装修一下租出去,而且租客都谈好了,一位极有实力的老板,在金城开了八家夜总会,不好说是看中了这小楼的位置够隐秘,还是看中了这是邵公子手上的楼,总之决定在这里学香港那样,搞个高档的私密会所,专门招待特殊贵宾。 现在嘛,小楼的房主是周成了。 邵卫江拉我过来,一是让我看看满不满意,二是问问我在装修上有什么要求,打算年后就安排人开干,尽快把地方装出来。 这小楼无论位置还是规模都相当不错。 但我还是拒绝了。 我选道场,既是为了拿下仙爷位做准备,也是为了把住处跟接诊的地方分开。 当初在住处接诊,是临时的权宜之计,如今扬名立柱成功,就得单找个地方问诊看事,不能跟住处再混一起了。 只是这楼太大了,真要用这里,规模上比乡上的卫生院都大,难道我还能真搞个私人医院不成? 老曹提点的话我还记着呢。 我们这行看事问诊,绝对不能跟行医沾上边,否则随时会翻船,一个非法行医就能把我送山上呆个十年八年。 而且这里位置也太偏了,跟看事问诊治外路病的风格不符。 我需要一个大小合适,且足够接地气的地方,而且最好别离住处太远。 听我这么说,邵卫江就笑了,说他还真有这么个地方,转头就拉着我返回开发区,来到一处街边的门市。 这是一趟临街老楼改的门面。 楼原本是街道的,划给了自家的集体厂子。 厂子经营不善关停后,这楼也没再划回街道,倒了几手后,落到了邵卫江手里。 像这样的门市,邵卫江还有好几处,都是一占就半条街。 他没什么正经营生,还天天吃喝玩乐,仗的就是这些房租钱。 虽然这些楼其实都不在他的名下。 这些搁在普通人那里都是可以传家的产业,可放到邵卫江身上就不够了。 如今别家公子都在谋夺以千万亿计的产业,他这位金城数一数二的邵家公子,却只能当包租公,传出去着实让圈子里的公子哥们笑话。 毕竟这个颠倒年头,他们这种人,不拿是无能,拿才是本事。 邵卫江给我看的这个门市上下两层,前后两进,格局面积都相当合适,不用装修,稍一布置就可以直接使用。 而且这里离大河村不远,骑自行车也就半个钟点就能到。 我当即就定下这里,只等年后收拾好了,就把三脉堂正式搬过来。 邵卫江认真记了下我提的要求,保证尽快安排人收拾好,不耽误我住进来后,这才搓着手说:“周先生,我爷爷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 第二百二十七章 人争一口气 “把东西拿给我就行。” 我的回答让邵卫江就是一怔,然后冲我竖了个大拇指。 “周先生,你真是神了,能掐会算啊。得,东西就在我车上,一会儿给你卸屋里,没什么贵重的,就是些老家山货,这不是过年嘛,老爷子念着黄仙姑,不拿到东西总觉得是个事。以前年年都送,可连门都没进去,每次东西拎回来,老头子都哭一场,大过年的弄得全家心里都不痛快。要说这人老了,性子就是怪,可谁也管不了他,敢劝就是一顿骂,忘本啊,狗东西啊,什么难听往外掏什么。” 邵卫江虽然抱怨得多一些,可对我话里话外都是佩服,是真以为我能掐会算,未卜先知。 我也没有纠正他这个错误。 走江湖的,从来只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厉害。 对付邵卫江这种人,不用江湖手段不行。 我跟邵卫江从来都不是一路人,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 其实,这只是个最平常的推断。 邵老头念着黄玄然,可知道黄玄然不见外人的规矩,就不会厚着脸来求上门拜见,最多也就是过年送个节礼,求份安心罢了。 黄玄然原先不收,是为了邵老头好,也是为了陆尘音。 但现在可以收了。 高天观入世,不能光说不练,既要做事,也要应事。 回到大河村,正好是中午,我留下邵卫江吃了顿饭,走的时候给他拎了两包高天观的野茶,一包给邵老头,一包给他,告诉他这茶平时不要动,过了年招待京里来的贵客再用。 邵卫江一听,赶忙把自家夹着的小包倒空,把茶叶仔细放进去,又把我沏好的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涩得呲牙咧嘴也很开心。 下午的时候,麻大姑来了。 几天不见,这老巫婆形象大变。 原本乱篷篷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肥大土气的着装变成了整齐的灰布小翻领西服,手上没拿着自家吃饭的家伙,反倒夹了个皮包,颇有些五六十年代走出来的女干部的气派。 我就问:“怎么打扮成这副样子?” 麻大姑笑着说:“我不是寻思给周先生你扛活办事得利利整整的,不能丢了你的脸面嘛,特意搞了这么一身,往哪去都不寒碜。周先生,这些天整个金城我都跑遍了,答应参加的同行一共是三十七个。本来没这么多,一开始就答应来的,只有六个人,结果你灭了一元道的消息一传出来,原本不想来的,全都主动找上我要求参加了。” 我不是很满意,“才三十七个,整个金城上千万人口,这个数是不是少了点?” 麻大姑不敢笑了,连忙解释,“不少了。有真本事,还专干这一行的不多,大部分都兼着风水宅地养生捉鬼的活计,基本上都拜过老仙爷。就这几个专门给人看外路病的,没有老仙爷肯收。我琢磨着你这是要搭台唱戏,找拜过其他老仙爷的不太妥当,倒不如不找。这些人可是我费好大劲筛出来的,保证个顶个背后清白。也就是没有靠山,平时看个外路病也总遭欺负,都盼着有个能耐人挑头给大家撑腰呢。” 她掏从皮包里掏出个小册子来,殷勤地递给我,“你瞧瞧,这是我整理的名单,看看合用不。” 我翻开一瞧,就见里面不光有人名,还有这人的年龄性别,从事这行的时间,精通哪方面,师承是什么,口碑人品怎么样。 一条条一项项清楚整齐明白。 字迹也是工工整整,没有任何勾抹涂改,显然是费了极大心思。 我有些意外,看着满脸讨好笑容的麻大姑,肯定地道:“挺好,你费心了。” 麻大姑慌忙摆手,“不费心,不费心,周先生你觉得有用就行。” 我摸出三叠四个老人头的大钞,放到她面前。 还是三理教当初赔礼来的,连封都没的打,整齐的新票子。 “之前的事情咱们就算是掀过去了,这是辛苦钱,回去歇着吧。” 麻大姑舔了舔嘴唇,把手往身上蹭了蹭,小心翼翼地道:“周先生,我不要钱。” 我说:“干事用心就不能让你白干,拿着吧。要是嫌少,我再给你加点。” “不是嫌少。”麻大姑慌忙摆手,支支吾吾地说,“周先生,你是有本事的真神仙,我,我是想,能不能跟你学些本事。” 我不由一挑眉头,“你拜我为师?” 这老太太心思也太大了。 就算是收徒弟,谁会收个快入土的老家伙? 麻大姑道:“不,不是拜你为师,我知道自己不配。就是,你将来肯定要立柱扯旗,身边也需要些办事的,我能不能拜在你门下,给你跑腿办事,要是干得好,你就赏我两样真本事。” 我皱眉说:“你也是有术在身,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何必呢?” 麻大姑道:“我这点三脚猫的本事算什么有术在身,术士圈子都挤不进去,被人笑话了十几年。其实我们家原先也是有真本事的,爹娘死在小鬼子手上,这传承就断了。以前不让搞这些也就算了,现在眼瞅着没人太管了,我想把这份家业再撑起来,不能弱了我爹娘当年的名声。我没儿没女没徒弟,传给我的本事,我也不会再传出去。我就是想争这一口气。” 都说人老气平,显然不适合用在麻大姑身上。 我看着麻大姑,没说话,心中权衡着用她的利弊。 麻大姑极沉得住气,我不说话,也没拒绝,她就一直安静地看着我。 “好,明天摆宴,你去捞头忙,年后我三脉堂迁新址,你过去给我打下手。” 麻大姑大喜,就要跪下给我磕头。 我摆手道:“不用了,我不收你在门下,算是三脉堂雇的你。” “中,中,多谢周先生,我一定好好干。” 麻大姑不磕头,改鞠躬,千恩万谢。 她虽然只是金城术士圈子的边缘人物,但多少也算是个地头蛇。 我现在手头缺的就是地头蛇。 老曹神貌不一,居心叵测,可以用,但不能信。 这麻大姑胆子不大,心气却旺,正适合帮我在金城扎根。 当然,如果她心怀不轨,另有所图的话,我也一样会很高兴。 明天开宴,见到来的同行成色,就可以知道该怎么用她了。 「今天只有这一更,加班回来晚了,明天补上。」 第二百二十八章 搭台唱戏 麻大姑得了我的应承,马上就进入状态,问:“那咱们明天是大办还是小办,要不要请个舞龙队来热闹热闹?” 我心说又不是开业呢,搞什么舞龙,就说:“小办吧,没别的意思,主要就是请同行吃顿饭,跟大家伙认识认识,让他们知道以后要是碰到难处,可以找谁求助。” 麻大姑说:“你要扯旗占道,那得有个名目才行,像徐五爷占了风水宅地这一道,就搞了个风水研究会,葛老爷占了长生炼丹这一道,就建了传统养生延寿技能推广协会。有个名目,别管是揽人还是宣传都方便。要不你起个名,比如什么中华气功医疗研究会之类的,听着敞亮大气,还能跟南田北李两位神仙借个光,将来往哪儿一走也气派。” 我倒是没想到扯旗占道居然这么多说道。 这事我没见过,只听妙姐约略讲了一些大概过程,垫脚扬名立柱这些我都做了,只每日这最后一步扯旗,原以为请大家伙吃顿饭,一起聚一聚,议一议也就可以了。 所以我在聚兴园这个开发区办大席最好的酒店提前三天订好了席面。 最好的大包间,按八人一桌,订了八桌,最贵的菜面。 想扯旗占道,手面得大,人面得广,扛得住事,压得住火,如此才能撑住脸面。 最好的酒楼,最好的菜色,这都是脸面。 江湖人混的就是一张脸,你给了人家脸面,人家才会给你有脸面。 这些专看外路病的先生虽然不一定都混江湖,但一定都好脸面。 聚兴园这个档次就已经相当不错,再想往上,就只能会所一条龙,初次会面不太合适。 可听麻大姑这么一说,也觉得光吃顿饭扯上两句不太像样。 凡事讲究个师出有名,办得正规像样一些,也能让人更信任,尤其是麻大姑提的这个,更是相当紧要。 别的不说,如今遍地的大小神仙,张弓抬轿之前,也都是先搞个名头出来,这个功,那个教,都是如此。 不过我这是正经治外路病的道理,又有赵开来的提醒,躲这些仗着气功名义刮地皮的神仙还来不及呢,哪可能蹭上去? “我们这不是气功,就是传统治外路病的手段,不好去蹭气功大师的光,就叫特殊疾病民间偏方研究吧,你再琢磨琢磨,弄得大气好听点就行。” “我来定,这不太好吧,要不我改几个给你拿来瞧瞧?” “不用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忙,这些你来做吧。” 这些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不想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麻大姑却好像得了圣旨一样精神焕发,一溜小跑地走了。 晚上,照常看书做晚课,睡前把何强兵桐人继续挂到香上烤,与杨晓雯做了三次深入交流。 早上起来的时候,挂在香上烤着的何强兵的桐人有一条腿变成焦黑色。 我给道正打了个电话,旁敲侧击,询问情况。 果然不出所料,昨天夜里何强兵一条腿突然不好使,而且表皮出现腐烂状的黑斑。 法林寺怕出事,安排人把他送去山下医院检查,目前还没有消息传回寺里。 对方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要快,而且也足够狠决,发现不对,就想断尾逃生。 但术士斗法,一旦纠缠到一起,再想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挂掉电话,我写了一道犯什煞化解符,把桐人摘下来,用大头针把化解符钉在桐人前面,放到香炉底下,用香炉腿压着桐人发黑的那条腿,然后重新点上四柱香。 上午依旧无事。 我悠闲地在躺椅上躺到十点钟,这才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前往聚兴园。 搭台唱戏,就在今朝。 路过村口的时候,我往警务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门窗紧闭。 我过去推开窗户瞧了两眼。 既没看到老曹,也没看到那只三花猫。 老曹没来上班。 我把窗户重新关好,拿了一张黄裱纸,夹在窗缝上,转身离开。 到了聚兴园,麻大姑居然一早就到了,守在酒楼门口,穿了身黑色的对襟唐装,身边还带着个二十出头的精神小伙,穿了身白色的立领中山装,胸前还别着红条子的名牌,上面写着司仪两个字。 一看我,麻大姑就赶忙迎上来,道:“周先生,大部分人都来了,已经领到包间坐下,包间里我安排了四个人照看,我自己在门口迎宾,怕他们不认识人,再慢待了人家。这个是我叔辈兄弟家的,叫侯福元,在县上给人做婚庆,张罗场面这些熟门熟路,就叫来帮忙。福元赶紧叫人。” “周先生好!”精神小伙上前招呼,眼里透着好奇。 “好,做得不错。” 我赞了一句,对麻大姑的安排挺满意,至少我自己就想不到还需要安排迎宾之类的。 但麻大姑做的可不仅仅这些。 时下没有人过来,她亲自领着我去了包间。 一进门,就见前方拉着条略有些夸张的红色大条幅,上书一行黑色大字。 “第一届金城特殊疾病民间偏方古法研究会”。 条幅下拼了一排桌子,铺着白花桌布,搁着话筒,桌前还放了一溜颜色鲜艳的塑料花。 十个餐桌整齐排列,桌上有茶水瓜子花生糖块,到的人聚在边角的几张桌上,饮茶闲聊,气氛极为松弛。 看到麻大姑领我进来,都没太在意,等麻大姑大声说三脉堂周成先生,才慌忙站起身,涌过来同我见面。 麻大姑站在我身边,上来一个,介绍一个,名字,住哪个区,精通治哪方面的外路病,开了什么场所,都是张口就来,对于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相当不容易。 这些人在对着我的时候,都明显有些紧张。 这是真正的圈内人。 只有圈内人才会知道我在进金城之后的种种战绩,才会如此紧张,甚至带着些许畏惧。 这种紧张和畏惧在白孝武到场后,达到了最顶峰。 没人料到金城术士江湖最顶端的老仙爷会跑来参加这样一个充满了野鸡味道的研究聚会。 当白孝武毫无架子地堆着一脸和蔼可亲笑容,一口一个周兄弟地叫着我时,整个包间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身上都充满了浓浓的不安,看着我的眼神在畏惧紧张之余,还带上了些许狐疑。 「这是补昨天第二更,今天更新正常在晚上」 第二百二十九章 这把交椅想坐得稳必经血洗 我能理解这些人的心情。 老仙爷们向来都是无利不起早。 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请得动。 但凡露脸都得花钱。 排忧解难一个价,平息纷争一个价,做中见证一个价,撑场站位又一个价。 哪样都不便宜。 更重要的,不是有钱就能请得动老仙爷。 还得有那个脸面。 要是随便什么人拿着点臭钱就能请得动老仙爷,那老仙爷跟站街的野鸡有什么区别了? 眼见着龙孝武对我这么个初入金城的新人一口一个周兄弟,叫得如此亲热,这得上多少贡,舍多大脸面? 花了这么大价钱,摆出这么个场面,肯定是要图个大的! 这个大的,肯定是要出在今天到场这些人身上。 换我,心里也肯定不安。 到中午十二点,麻大姑请的三十七个人悉数到齐,除此之外,还多了七个,都是听说这事不请自来的。 吕祖兴和他答应要领来的县里先生没到。 我也不再等,客客气气的请龙孝武坐到前台。 龙孝武是来给我撑场面的,这老仙爷的架子摆得足足的,当仁不让地坐到最中间位置。 我便在他旁边坐了。 麻大姑便上前拿起一个话筒,道:“各位同道,都坐啊,别说话了,现在开会啦。” 到场所有人都老实安静下来。 麻大姑像模像样地道:“今天呢,我们在这里召开金城第一届特殊疾病民间偏方古法研究会,目的是为了促进我们金城看外路病同行的团结。大家也都知道啊,五位老仙爷组了地仙会,各领一道,一统金城术士江湖,可这里却没我们这些看外路病的先生位置。没有位置,就没有靠山,遇到事就得任人欺负,正正经经治个病,还得先看人脸色才敢说治不治。这正常吗?这不正常!我们治病救人,怎么还成罪过了?可为什么不正常?还不是因为没人替我们出头说话?周先生入金城,也是一步一坎儿,治个小儿发热,惹了拍花帮,治个失魂,得罪了韦八爷门人,治个冲撞,又招了三理教!也就是周先生本事够大,要是换了我们,早坟头草三尺高了。周先生心善呐,由己推人,想着自己刚来金城都这么难,我们这些同行一定更难,所以就有心把大家叫到一起来聚一聚,成立这么个研究会,以后相互之间也有个提携帮助,大家说是不是啊?” 现场一片沉默。 没人应和麻大姑。 麻大姑也不尴尬,更不着恼,反而声音更大了,“大家之所以来,也是因为知道周先生本事大,能够护得了大家!所以啊,有了这么个研究会,以后大家就有靠山了,能够挺直腰杆子放心大胆的治病救人,不用去考虑得罪这个得罪那个!这对我们这些阴脉先生来说,那是天大的好事啊!” 依旧是沉默。 有人不安地挪动了下身子。 龙孝武“呵呵”一笑,拿起面前的话筒,道:“怎么着,各位是对周兄弟成立这个研究会有意见啊,还是对我龙孝武有意见?” 他这一说话,众人终于开口了。 “不敢,不敢!” “没有意见!” “龙老仙爷说得对。” “成立研究会,我们完全同意,没有意见。” “龙老仙爷是要收我们做门下吗?那可是大好事啊。” 回应倒是很热烈,只是都透着百般的不情愿。 龙孝武在这里,今天这会就开不成了。 好在,他来只是为了之后推荐我拿仙爷位做铺垫,人露面就算完成了,也没必要再在这里留着。 我拍了拍话筒,打断众人的表态,对龙孝武道:“老仙爷,多谢你来给我打这么个场子,接下来我自己就行,你回吧。” 龙孝武打了个“哈哈”,道:“成,那周兄弟你忙着,我走了。” 这一来一回,众人的神情都变得惊异了。 虽然我的态度客气,但却是不容置疑,等于是对龙孝武这位老仙爷挥之即去。 放眼金城术士江湖,还从来没人敢对一个老仙爷这样做。 可龙孝武不仅没生气作色,反而乖乖同意离开! 人的威势名声,都要有足够高的垫脚才能显出来。 此时,龙孝武就是这个垫脚,成全我在这一道上的威名! 龙孝武也知道,可他不敢有什么不满,反而直接起身,“周兄弟,借一步说点私话?” 我倒一杯茶水拿在手下,跟着龙孝武走出包间,就在门口旁停下,沾了桌上杯中茶水,向天地人三方各弹一下,右手小指、食指、大拇指向前伸直,中指、无名指扣入掌心,翻掌朝下,在水杯上方顺时针划一圈,再逆时针画一圈,同时默念化蛊咒。 一套操作下来,茶水由黄转赤。 龙孝武迫不及待地接过去仰脖喝得干干净净,长长松了口气,然后道:“周先生,韦八死的太突然,又出了这么大乱子,所以我们四个商量之后,改了规矩。我们四个年前会各推荐一个人,搁一下琢磨琢磨,等到年后就再做决定。你要是能再找一个仙爷推荐你,以你的本事,坐上这仙爷位,十拿九稳。” 我不由一挑眉头,道:“好手段,这个年不好过啊。” 年前推人,年后确定,这中间的时间,不是给四位老仙爷做决定的,而是给这四个推出来的人选搏命的! 当所有金城术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四人的争斗上时,其他一切余波就都会因此而暂时平息。 因为,现在最大的不安定因素就是秦远生。 所以,秦远生一定会在这四个推荐人选当中。 他再怎么有想挑事,也得先把这位置占下再说! 只是这样一来,身为候选人的我,不可避免地也要被卷入其中,参与这一番争斗。 不过,这正合我意! 我从来没想过要一路太平地坐上老仙爷的位置。 这把金城顶尖术士的交椅,不用血洗过,也坐不安稳! 龙孝武辩解道:“我是反对了的,可他们三个都同意,我一个人反对也没用。秦远生在局子里蹲着一直不消停,魏解年前又不肯回来。想要给公家个交代,安安稳稳地过去这个年,就只能出这招,就算死三个,也好过闹得满城不消停。我也是没办法。你是要不想的话,那我就先不提,等年后看看有没有机会。” “不用了,这样也挺好。”我看着龙孝武,意味深长地说,“夺命搭台,这位置才坐得更稳,倒是希望来几个像样的对手,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这仙爷位置是靠自己本事挣来的!龙老仙爷,推我吧!” 第二百三十章 台上扯旗台下看 龙孝武被我看得全身不自在,下意识往左下方瞟了一眼,这才说:“回头提名的人选会传贴公布,我把另外三人的详细资料给你拿一份,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不过输了也不要紧,到时候我会直接说你是我的门下,保住性命肯定没问题。毕竟没了你我也不成。” “那我可就先谢谢老仙爷了。” 我笑眯眯地冲着龙孝武拱了拱手。 这老神棍嘴里没一句实话。 他心里大概恨不得我现在就死去,只是不敢表露出来。 因为他的命还攥在我手上。 不过,他应该已经找人想办法解除药降。 刚才施法化水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他身体内药降的产生了异常变化。 受到了伤害,但问题不大。 这说明有人在试着施法驱逐药降,而且基本路子正确。 只要基本路子正确,慢慢尝试总能找到正确的方法。 在解除药降之前,龙孝武肯定会想方设法维护我。 但只要药降一解除,他就一定会穷尽办法杀了我。 从他推举我成为候选人的做法来看,他离成功解除药降应该不远了。 所以刚才那碗化蛊水里,我添加了一些小小的调料,在他下次试图解除药降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希望这个惊喜能帮他冷静下来,不要头脑发热下跟我作死。 我舍不得他死。 韦八已经死了。 剩下的四个老仙爷都要活得好好着才行。 好好活到查出当年劫我寿命的人是谁。 送走了龙孝武,我转回包间。 原本嘁嘁喳喳的低低声音立刻停止。 “让各位久等了。”我捏了法势印,行了一圈礼,坐到前台中央,“各位看到龙老仙爷,可能心里都有点犯嘀咕,不知道我和龙老仙爷是什么关系。倒也不瞒各位,前阵子我开罪了一位贵人,跟他斗了一场,全靠龙老仙爷从中说和,才算解除误会。不知道各位听没听说过,那位贵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邵公子。” “听说过。”有人在底下回应,“你给邵公子的伙计使了术,急得邵公子满城抓先生去解术,我托你的福,也被抓去关了两天。” 说话的是个长了个鹰钩大鼻子的男人,四十多岁,留了个刘德华式的分头,虽然讲的是被权贵抓去关了两天的丑事,但面上不但没有不好意思,反而颇有些得意。 因为邵卫江当时请去的先生,都是有一定知名度,要是没名气,也不可能入了邵公子的法眼。 人群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 后面有人道:“余老三,你可真特么能吹,就你那三脚猫的能耐,也能入了邵公子的眼?是自己上门吹牛被揭破了才关进去的吧。” 鹰勾鼻子的余老三怒道:“什么上门吹牛,我是正经坐在家里,被硬请了去。” 前面有人道:“哎哟,被硬请了去也没治好那帮衙内,结果还不是一样被关了好几天,这不说明本事稀烂?要我可没脸提这事。” “你们懂个屁。”余老三气急败坏地道,“周先生施的不是一般的小道,是真正杀人无形的大术,别说我解不开,把你们全都绑一块上去,也一样解不开!别的不敢说,可周先生的这法术能耐,绝对是这个!” 他冲我竖起一个大拇指,又转了一圈,接着道:“咱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自己能耐不行,想找个能庇护咱们的能耐人吗?那人周先生今天办席又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聚兴园的菜好吃?” 有人弱弱地说了一句,“聚兴园的菜是挺好吃的。” “特么的,好吃你一会儿多吃点,撑不死你!”余老三头也不回地骂了一句,转而又收敛态度,对我说,“周先生,咱们不用绕弯子,你什么心思,大家都清楚,要不然也不会召集大伙过来吃这么一口饭。但我们大伙的心思你也得清楚,你要愿意听,我就代大伙念叨念叨。” 我说:“余先生,请讲吧。” 余老三道:“先生可不敢当,你要是瞧得起我,喊我一声余老三就行。我们这些人没大本事,平时看事治邪病挣点本分钱养家糊口,没想过像别的术士那样能呼风唤雨当爷称神仙,也不敢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周先生进了金城这一个多月,先后败了拍花帮、郎正生和三理教,还一踩了公家门,一看就是要做大事的人。可想做大事,多半需要人命来添火,我们这些人不想当这添火的柴火。” 众人纷纷点头,一个个都比较怕死。 我说:“诸位这倒可以放心,我本来也没想过要借你们的力。不是我瞧不起诸位,实在是你们的本事,借了力跟没借没什么区别,还反倒麻烦。我只是需要借诸位的势,帮我拱个道。不瞒各位,我和龙老仙爷经过邵公子的事情后,算是成了莫逆之交,他准备推举我去占韦八爷死后空出来的仙爷位。想坐仙爷,就得独占一道,我们这些阴脉先生自成一脉,凭什么不能单成一道,反而总是要寄人篱下,看人眼色?” 余老三道:“这话是正理,我们这么多年了看个外路病都得小心翼翼,一个不小心不是得罪这个,就是得罪那个,钱挣不着,人治不好,还得白挨一顿收拾。可就算这样,我们也没拜在哪位老仙爷门下。不为别的,就为争这一口气,不想便宜那几个老登。你要扯旗,就得有本事扛住那几个老登,真要出事真替我们出头。实话说,我们这些人现在处境这么难,一大半得是因为那几个老登有事拉偏架!只要有这口气在,我们肯定不会拜他们。如果你是龙孝武的门下,那今天就不用再谈了。” 我说:“我不是任何仙爷门下,将来要做仙爷位,也不可能再去拜哪个仙爷,那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至于你们出事找我,没问题,只要理在你们身上,我肯定一管到底。安武一元道就是例子!不过话既然说到这儿,那我也得有几个问题想跟诸位弄弄清楚。” 第二百三十一章 独角戏 “诸位今天能赏脸来参加,自然是盼着我能扯旗扛事,帮大家伙排难解忧。可诸位上来就又是不想添柴火,又是让我替你们扛地仙会的老仙爷,是不是有点脸太大了?怎么着,只想从我这儿要好处,却什么都不想付出,难道我看着很像个好宰的猪吗?既想让我扯旗,又不想让我占道,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我冷冷扫视前方众人。 目光过处,没人敢跟我对视,纷纷低下头。 倒是余老三,毫不畏惧,道:“周先生你想占道,也得有同行肯捧才行。没我们这些人捧场,你本事再大也占不了道称不了爷。想占道那就得看你本事了。” 我冷笑道:“以我的本事,不用你们捧场,今后金城外路病这一块我也是第一人,就算不当仙爷,一样可以凭本事一言九鼎,不信咱们就走着瞧,真到了那天,我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就别想再在金城做这行!你们不要弄错了,我现在借你们的势,不是求你们帮忙,是给你们一个得我提携的机会!这事儿,主动在我,不在你们!今天愿意借我势,来日我就可以借他名,但凡在外路病这一块有解决不了的,尽可以来找我!” 余老三身后便有人嗤笑道:“你这口气也太大了!外路病千奇百怪,谁敢夸口天下的外路病都能治?” 余老三往旁边一闪,回头道:“丁瘸子,你有话就站出来说,躲我身后干什么?” 被露出来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两撇老鼠须,一对绿豆眼,眼珠子叽哩咕噜乱转,突然露脸,有些慌张,左右瞧了瞧,这才站起来,有些结巴地道:“我不是反对周先生你的意思啊,我的意思是这外路病千奇百怪不好治,那五位老仙爷为什么不占这一道?不是他们不想,是他们没这个本事!想占一道,首先得自己的本事在这一道是顶尖的。周先生想说自己本事大我明白,可再大的本事也不能吹这种,咳,夸这种海口吧。” “你是想说我牛逼吹得太大了吧。”我微微一笑道,“你问谁敢夸口天下的外路病都能治,那我现在就给你一个答案!我!天底下没有我治不了的外路病!” 现场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控制不住地往外冒话。 “这也太自大了吧。” “多大年纪啊,见过几种外路病,就敢这么说,太目中无人了。” “这年轻人就是不稳重,这种牛逼也敢吹,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斗法强,不代表治外路病就强,一点深沉都没有。” 我拍了拍话筒,压下满场的冷嘲热讽,道:“我选了个道场,原来预备年后正式开张,既然各位都觉得我在吹牛,从明天起,我每天下午都在道场恭候各位,各位有什么疑难杂症解决不了的,尽可以带去找我,是骡子是马咱们现场拉出来溜溜就是。不过技不轻传,法不随授,各位想在我这里求法,那就得现在加入研究会,认我占了这一道。不加,那就不要来求我。我没有义务帮不相干的人!日后要是再想加入,那就得按正经规矩来了。” 麻大姑立刻上场,举着手里的一本红册子道:“各位同行兄弟姐妹,想入会得周先生指导庇佑的,现在就上来登记造底,从今起大家伙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为难险要的事情,只管来求周先生就是。” 我不禁瞟了麻大姑一眼。 她居然还准备了海底的册子! 真是够周全的了。 不过,我估计今天不会有多少人主动登记。 这帮人肯来,主要还是想来看看风向,主打一个能白嫖就白嫖! 要是请吃顿饭,吆喝两声,就能轻易拉拢,他们也不会至今还没拜过老仙爷了。 坐地炮的五位老仙爷可比我这个嘴上无毛的外来小子能使的拉拢手段多多了。 毕竟,一旦登记上册,认了我占这一道,那接下来可就得真金白银地往外掏钱了。 占了一道,就是这行的霸主,行内人人都得定期孝敬,以后遇到难处才有资格拿钱请占道的爷出面平事排难。 这是几百年的规矩,也就建国头三十年不行,剩下的无论往前算还是往后算,都是如此! 要不人人都想占道称爷呢? 只要成功,什么都不用干,躺着就有钱天天往兜里流! 想占道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必须得慢慢来。 今天这一场饭局办起来,我就算扯旗成功。 就算今天没一个人现场登记,消息只要传出去,日后自然会有人来投靠。 果然,麻大姑吆喝完了,满场愣是没一个人动弹。 麻大姑也不尴尬,依旧挥着册子卖力地吆喝道:“诸位,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按老规矩,再想拜门,得先拿进门钱!” 还是没人吱声。 他们的心思我能猜到。 只要他们谁都不签,也就没人捧我这个场,我就算扯了旗,也不算占了道。 神仙也得靠人抬! 我也不着恼,反正将来后悔的肯定是他们。 “既然没人想……” 我这话刚出口,却见那个余老三离开桌子走过来,边走边道:“诸位,我给大家伙趟个道,今天这册了我签了,改天来向周先生请教。要是周先生教得明白,我就给大家伙透一透,到时候你们想拜再来拜!” 他大步走到桌前,提笔就在红册上写下了“余得水”三个大字,在后面留了联系电话和精通哪方面外路病的治疗。 我就拱手道:“余三哥大气,日后你一定不会后悔。” 余老三嘿嘿笑道:“登个名嘛,也不用拿入门钱,不登白不登,至于以后的孝敬钱那就得看你的本事够不够大了。” 我笑道:“余三哥想得通透,有事尽管来找我就是。” 余老三大大咧咧地道:“那是,拜了你,你就得管我嘛。” 只是在他之后就没人上来了。 我便合上册子,道:“既然如此,那接下来的宴席,就请不入会的自觉离开吧,这是我们研究会的内部活动,不欢迎外人参加。” “走就走嘛,一顿饭谁稀罕似的。” “这也太小气了,来了一中午连个饭也不供。” “没这么办事儿的。” “就这样的,还想占道称爷,谁认我都不带认的。” 没登记的那些人不高兴地嘟囔着,纷纷起身就要往外走。 正在这当口,忽见侯福元急急忙忙跑了进来,道:“周先生,外面来了好些人……” 他这话音未落,轰乱的脚步声已经跟着传进来。 包间门被推开。 好大一群人涌进来。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着都有些土气。 人群黑压压的不见后尾,却是把门外的走廊都占满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一呼百应 本来正走向门口的一众人等看到这场面,吓得纷纷后退,缩到一角。 余老三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在桌边没动。 麻大姑却是主动迎上去,道:“都站下,干什么呢,就这么闯进来,有没有点礼貌?” 闯进来的人被她这么一喝,居然就老实停了下来。 只是看向屋内的目光,都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热切。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这里不是周先生请同行吃饭的地方吗?难道这来吃饭还得三通四报得了批准才能进吗?” 站在最前面的人呼啦啦往两边一分,便有一个轮椅被推了出来。 轮椅上坐着个四十多岁的清隽男人,两腿一胳膊打着石膏,脑袋上还缠着纱布,却一点也不狼狈。 他笑着对我说:“周先生,我们来晚了,人还超了些,不知道有没有这一口饭吃。” 吕祖兴到了。 还带来了远超他当时所说的人数。 我站起来笑道:“来了就好,只要愿意加入我们这个研究会的,就都是自家兄弟,无论来多少人,今天我都管饭。” 吕祖兴道:“那周先生你今天可得破费了,我一共带来了九十三位同行,除了金城这一转圈十四个县外,还有从省里其他方远道赶过来的,都是想拜在周先生你门下,就怕周先生看不上我们这些乡下野先生,不愿意收我们。” 他说这话的时候,围圈那一堆人的神情都极为紧张忐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道:“只要是我们看外路病的同行,那就是自己人,愿意加入我们研究会,我周某人求之不得,乡下野先生怎么了,那也是先生,不比谁低级!” “好!” 人群里有人兴奋地大喝了一声,所有人便都跟着喊起了好,一时间震天动地。 把包间里的那一众城中先生们一时间面面相觑,脸色很是难看。 他们刚抱团表示不加入我这个研究会,马上就跑出一堆人来喊着要加入,这不是当场打他们的脸吗? 那丁瘸子阴阳怪气地道:“哎哟,这么多人呐,也不知道从哪个旮旯划拉出来充数唬人的,这种小抬轿的手段拿出来唬谁呐?” 他身边人纷纷应和。 “没错,这小儿科的把戏,骗谁啊。” “给我们开小抬轿,这不是关羽门前耍大刀吗?” 他们也不敢太大声,就那么相互之间嘀咕着,强行给自己找脸面。 我听到了,只当没听着。 吕祖兴也听到了,眼下的肌肉轻轻抽动了一下,用那只完好的手转着轮椅来到那一众金城本地先生面前,拍了拍扶手,道:“各位知道我是哪个吗?” 没等那帮先生出声,他就自问自答:“我是安武县吕祖兴,祖传的手艺,一直在安武做先生,不光是看外路病,风水宅地,起名改字,解梦摇卦,也都做一些。像我这样的,在安武县还有六个,可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了,死了四个跑了俩!为什么?因为他们给人驱邪治病,得罪了靠着这一手敛财的一元道,被一元道给害了!我现在这样,也是因为得罪了一元道被打的!要是搁在以前,我就得像其他那六位同行一样,要么逃出安武,要么死得不明不白。可是周先生来了!他斗败了一元道,推了他们道观,平了一元道拜祭的邪祟,救了我!周先生人品好,法术强,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拜在他门下,理所应当!” 那一堆金城本地先生里就有人不露头地说:“他救了你,你拜他理所应当,可那些人呢?以前见过周成吗?就跑来拜他,说出去谁信呐,这不是糊弄傻子吗?” “还真就是这样。”吕祖兴大笑,转头对后面说,“大家伙来几个说一说,为什么要拜周先生,让这些有眼无珠的家伙明白明白。” 县城乡下先生里就抢先站出个老头来。 这老头没有七十也得六十大多,满脸的皱纹,黝黑的脸膛,粗糙的皮肤,俨然就是个辛苦劳作的老农。 “俺叫董满仓,高岗县宝山镇的,去年因为给人看事,开罪了一伙烧香的。他们是前些年在县里兴起来的,拜黑菩萨,自称佛乘会。俺给看事那家,就是他们给施法害的,就是为了设事掳财,还要祸害人家姑娘。县里没有先生敢去给治,俺看不下去,仗着在镇上也有点人脉势力,就去给治了。结果被这帮人把家给点了,老婆孩子差点全都烧死。俺们被逼得东躲西藏,连高岗县都不敢回去了。可就在前天,佛乘会被县上给一锅端了!” “老头儿,你扯这些跟周成有什么关系,难道他还能命令县上把这起子人给端了是怎么的?” 吕祖兴听到这质疑,便道:“周先生是没下令,安武县的一元道却是他跟公家沟通之后,一锅端掉的,几天工夫,就被兜了个底朝天,所有骨干一个没跑了,全都抓了起来。正是因为有安武报送的整治一元道的活动引起了省里的重视,专门下文要求各地在年前开展一次严厉打击沉渣泛起的反动会道门的专项行动,才有了佛乘会的覆灭。” 他从兜里掏出份红头文件了,举在空中晃了晃,“这是我托人弄到的文件,上面专门提到了安武是在周先生的配合下,展开了对一元道的打击,还要求各地多多学习安武做法。正是有了这份文件,我们这些正经先生,才能得到本地的重视,甚至还有被邀请去做打击行动的顾问。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托了这次行动的福,才能在自家那地头上直起腰板来。这一切都是周先生给我们带来的,我们来拜周先生,难道不应该吗?” 他这最后句,高声大喝,引得后面众人齐声应喝,“应该!” 吕祖兴又大喝,“这样的愿意帮我们这些没用家伙扛事的仙爷,我们来拜一拜,难道不应该吗?” 众人齐喝,“应该!” 吕祖兴向我拱了拱手,第三次问:“这样一个有本事有义气还能挎住公家门的仙爷,我们难道不应该拜吗?” 众人三度齐喝,“应该!” 一呼百应,声如炸雷! 唬得一众金城本地先生脸色发白,再不敢吱声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施云布雨,龙蛇抬轿 吕祖兴转过头来问:“周先生,这入会得怎么个章程,我现在就要正式加入。” “我们也要。” “俺也一样。” “对,对,现在就加。” 麻大姑喜得合不拢嘴,拿着红册上前道:“想加入的,过来排队,登记在册,就是研究会的正式会员啦。今天入会,不用交进门钱,个个都是研究会元老!” 吕祖兴二话不说,转着轮椅过去,登下自己的名字。 其他县上来的先生呼啦啦围上来,争先恐后地抢笔登记。 一时间包厢里热闹非凡。 我吩咐侯福元找酒楼紧急再加三桌,转头见那些金城本地先生还呆在那里不动,便道:“诸位,想加入的,现在还来得及,过去登记,就是自家兄弟,一会儿一起吃顿便饭,庆祝一下。要是不愿意加入的,那就请回吧,我也不多留各位。” 这回没人敢说我小气了。 在短暂犹豫之后,他们依旧还是选择离开。 没有一个肯登记签名。 我也没放在心上。 闹腾了好一会儿,跟着吕祖兴来的这些县上先生都完成登记,纷纷落座,菜色上齐,我打了个场子,说了几句客套话,又把从明天起开始在新道场释疑解难的事情讲了,这便宣布开宴。 这一顿酒直从中午吃到晚上五点多,喝得是人人尽兴,个个酒醉。 麻大姑又给他们安排了就近的旅舍休息,还特意让侯福元带了几个人去旅舍照顾。 最后,大包间里只剩下了我,吕祖兴,麻大姑,还有余老三。 我对余老三拱手道:“余三哥,今天多谢你仗义执言,帮我撑了场子,我周成这人不会说虚头的,既然你加入了研究会,以后但凡在看外路病上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就是。” 余老三一扫刚才的豪爽,脸涨得通红,吭哧吭哧的说不出话来,最后求助般看向麻大姑。 麻大姑道:“周先生,不瞒你说,老三是我一远房亲戚,平时在下甸区那边给人看事混饭吃,我怕这帮家伙不识抬举再冷了场,特意找他来抬轿。” 我笑道:“你有心了,也辛苦余三哥了。” 余老三忙说:“不辛苦,不辛苦,白忙活一通,也没给你帮上什么忙。这帮家伙油盐不进,目光短浅,实在是带不起来。” 我说:“你可不是白忙活,有了你加入,就等于是金城本地先生有认可我的,我才算在金城本地扯旗成功。余三哥,你帮了我的大忙。” “这样啊,能帮上忙就好。”余老三乐得合不拢嘴。 我掏出包白壳子来塞给余老三,“今天辛苦三哥了,感兴趣的话,明天也来帮我捧捧场面。” “好,好,你周先生的事,就是我余老三的事,明天我一定到!” 余老三把烟揣兜里,笑呵呵地走了。 我转过来对吕祖兴道:“吕先生来得恰到好处,辛苦你了。” 吕祖兴道:“周先生,你这么叫我,我可就没脸再在你这儿呆了,要是觉得我吕祖兴不错,就叫我一声老吕。要不是你安排得好,我哪可能来得这么正正好好,真要是运筹帷幄,那还得是周先生你啊。” 我说:“要不是你能拢来这么多县上的先生,还能劝他们都同意入会,今天这局面也不可能打开得这么痛快,最多也只能勉强算扯旗成功,可有你这搞出来的这么大阵仗垫底,谁也不敢说我扯旗不成了。今天这场面,我们算是赢得彻底。” 说到这里,我们两个不由相视大笑。 吕祖兴晚来,是我特意安排的。 为的就是防止金城本地先生不配合。 要是全都在场,到时候稀稀拉拉有同意入会的,有不同意入会的,弄得场面乱七八糟,反而会让有心人说我不能服众,这扯旗不能算数。所以我安排肯定入会的后到场,集中同意,既可以打先前不同意那帮人的脸,又可以形成压倒性声势,扳回局面。要是先前在场的金城本地先生们知情识趣同意入会,那后来的这些人就是锦上添花,更添声势。 施云布雨,龙蛇抬轿,进可攻,退可守,开场就已经先立于不败之地。 吕祖兴笑了一气,这才道:“周先生,他们愿意入会,拜在你门下,可不是我劝说的,而是真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庇护。我们这些县城乡下的先生,这些年实在是受够那些冒出来的会道门的欺压。这些年不说县县都有,也差不了多少。他们在村社上公开烧香拜菩萨,挨家收香火钱,使术害人,又不许其他人救,只能由他们来解术,到时候就可以宣称他们神通广大无病不治,不断引诱人加入。我们这些县上的先生,深受其害,可又没地方求助。公家瞧不上我们,老仙爷们只管金城这样的大地方,看不上我们这些乡下老炮,有事就只能忍气吞生。如今你以雷霆之威扫平一元道,推动整个金城地区开展专项打击,实在是救了我们这些人。我们入会甘心情愿,也在是怕他们再卷土重来,给自己留个退路。那些会道门就像打不死的灶马子,今天公家打击了消失一段,等缓一缓又会再冒出来,杀不绝,打不尽呐。” “你回去以后可以告诉大家尽可不用害怕,他们啊蹦跶不了几天了,公家不可能由着他们这么猖狂下去,一定会出手治理。到时候就算打不开净,至少也能搂个大齐概,给我们这些先撑开局面。” 我说这话的时候,想到的是赵开来。 他因为在金城做出的成绩而提前上京,并且将专门主管这方面的工作,到时候一定会把在金城的做法全面推开。 遍地大师神仙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吕祖兴却道:“我不回去了。如果周先生不嫌弃我的话,我愿意拜在你的门下,做个力士,为你奔走做事。” 我有些奇怪,问:“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在安武县自由自在不挺好,没必要跑出来侍候人吧。” 吕祖兴摇头道:“就是因为已经四十多岁了,却还一事无成,整天只能混吃等死,我才想留下来。以前再不甘心,没有机会,也只能老实呆着,可现在遇见了你周先生,我想试着拼一把,给自己一个做点事情的机会。” 他认真地看着我,说:“从安武县这一件事情上我就能看出来,你是个能做大事的人,我愿意跟着你做一场,拼一把!” 第二百三十四章 借桥过河 吕祖兴看着我的目光很热切。 而且他的轮椅后面挂着个行礼包。 这是一种明显的表态。 告诉我他来之前就做好了不回去的准备。 我说:“我不会称神仙,也不会招护法力士。但可以为研究会工作,帮我管理研究会的人员和事情。我一个没有根基的外来人,光靠自己肯定管理不了。可既然成立了,就这么做摆设也太浪费了,你要是愿意可以帮我把这个研究会的规模搞起来。要是最后能把金城大部分先生都拉进来,咱们这个研究会就可以考虑冲出金城,走向全国,把所有干这一行的都发展进来,到时候就可以成为像道协佛协那样的全国性组织,真正在全国同道面前独占一道!” 吕祖兴一拍大腿,叫道:“好,只要周先生信得我过,我就干了。” “也不用急在这一时,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干不了什么,先回家把伤养好,到时候再过来,我们再慢慢研究发展研究会的事情。” 我让麻大姑送吕祖兴去旅舍休息,独自返回大河村。 路过警务室的时候,过去看了一眼,夹着的黄裱纸没动。 老曹下午没有过来。 今天可不是周末。 老曹居然一天没上班,实在是有点反常。 他该不会听了我话,真跑去高天观,找黄玄然示之以诚,被陆尘音打死了吧。 我围着警务室转了一圈,又打开门进去瞧了瞧。 看到那只三花猫正趴在警务室里面的休息间床上呼呼大睡。 听到我的脚步声,三花猫很警觉地抬头看过来。 但在看到是我后,便又老老实实趴了回去。 我也没打扰它,安静地退出警务室,把门重新带好,返回小院。 杨晓雯已经下班回来了,正缩在沙发上看电视。 桌子椅碗筷已经摆好,满满一桌子的菜,色香味俱全。 闻到我一身的酒味,她就催着我先去冲澡去酒味,然后才上桌吃饭。 虽然跟这帮子人热闹了一下午,可我一直没怎么吃饭,已经饿到前贴后背了,操起筷子大吃特吃,一人饿吃什么都香,一筷头子下去半盘菜,很有几分赵开来的风范,吃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先吃到嘴里去。 没大会儿,就划拉了个七分饱。 我这才放缓速度,慢慢品味各菜色的味道。 杨晓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着话。 本来只是唠些家常和单位遇到的破事,可唠了几句之后,她就很随意地说了一句,“对了,我晚上下班的时候,正碰上对门包老婶急三火四地出去,我问她忙什么去,她说要去木磨山。这个点了,等她到地方,景区也关门了,这么晚也不知道去干什么。” “她儿子在法林寺带发修行,应该是去看儿子了。” “那也没有这么晚去的,白天去多好。” “可能白天忙没时间吧。” 我含糊地应付过去,杨晓雯也没在意。 吃过饭照常做晚课,然后上床休息。 杨晓雯因为来了大姨妈,主动去客房睡了。 等她睡下了,我才去检查香炉下压着的何强兵桐人。 桐人的脑袋位置出现了斑斑血点。 对方已经顶不住,对何强兵下了杀手,想要拆掉这隔空斗法的桥。 我收拾好东西,把桐人揣起来,出门开车,一路来到木磨山景区。 到了山下,先给道正打电话,直截了当地问何强兵的情况有什么变化,为什么他母亲会连夜赶过去。 道正告诉我,何强兵的情况突然恶化,陷入昏迷,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单,寺里怕何强兵死了,所以通知了包玉芹。 我告诉他我正准备去木磨山看看何强兵情况,问他在哪里,想跟他见一面。 道正说他现在正在医院守着,让我直接去医院就可以。 我也没多说什么,但挂了电话,就取出道正相好的头发,用黄裱纸包了,叠成个指南桐人,立在掌心上,念了追踪咒,并指在桐人头上虚画一道请土地符,轻轻一点,桐人在掌心滴溜溜转了两圈,最后直直指向法林寺方向。 这就有意思了。 道正想在法林寺经营长久买卖,怎么可能把相好的领进寺里? 更何况他刚还说自己在医院守着何强兵呢? 我顺着桐人所指的方向,登山潜入法林寺。 法林寺占地广规模大,房舍连绵,此时天已经彻底黑透,巷路小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我一路无惊无险地来到了一处僧舍前,桐人笔直指向那僧舍,不再摇动。 我找了颗极粗的老树,把桐人大头朝天埋在树根所在位置,转头绕了个大圈,转到僧舍后侧,沿墙慢慢爬到房顶,使了个倒挂金钩,向里面窥视。 僧舍内一片漆黑,一点动静也没有,但却隐约可见好些人。 把个不大的僧舍快要挤满了。 这些人有站在墙边窗前的,有坐在床头甚至干脆坐在地上,还有人在慢慢地走来踱去,偶尔转身,可以看到雪亮的金属长条反射着月光,显得极外森寒。 都是光头僧袍的精壮男人。 其中一个就是那天给我算命没要钱还倒贴我一串手珠的和尚。 而在他们中间,围着一个衣衫不整极为狼狈的女人。 正是道正那个在山下开店的女老板姘头。 道正不在这里。 法正不在。 信正也不在。 我点了柱迷魂香,挥手把香味挥进房里。 有寺内香烛味道的掩护,房中人毫无所觉。 没大会儿,扑通,扑通几声脆响。 房中人全部栽倒在地。 道正那个相好却安然无恙,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周。 我蒙上脸,推开窗子,腿一松,就从房檐上跳下来,空中翻了个身,稳稳当当跳进屋里,落到那个相好的面前。 “道正在哪儿?” “他下山了。” “说实话!” “我说的真是实话,他临走前跟我说要去医院守着那个新收的何强兵,就不留我那里过夜了。你要想找他,就去医院找吧。”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守着你?” “这都是我们自己的兄弟伙,误会了道正要背叛大家逃跑,所以就把我抓来看着,只要道正回来,他们就会把我放掉。” “你要想走现在就走吧,他们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我不走,我要是走了,不就坐实道正要跑吗?” 这女人相当固执,既不逃跑也不反抗,只坚持说道正没有背叛伙子兄弟。 第二百三十五章 各有稻粱谋 我沉默下来,注视着道正的这个相好。 她身子微微发抖,脸色也紧张惶恐,竭力表现出畏惧。 可是她的眼底却是木然死沉,没有任何波动。 神情举止可以骗人,可眼睛却骗不了人。 她不是不害怕,而是不知道害怕。 一个被控制的傀儡。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次问:“道正呢?” 女人神情变得麻木,声音也机械起来,“在山下医院。” “他为什么要去医院?” “何强兵病了,他不放心,跟着去看一看。” “一个带发修行的,连弟子都不是,他怎么会那么关心?” “那是一位老神仙放在道正身边的,出了事道正担待不起。” “什么老神仙?” “道正拜了位老神仙,受他指点,想要竞争木磨山宗教场所承包经营权。” “这老神仙什么来头?” “他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女人脸上现出真正的惊恐,抱着脑袋连声尖叫。 这是我之前施术的效果。 一旦受到外术控制,她就不能说出关于我的任何事。 道正也不能。 对方或许可以通过何强兵的来路查到我身上。 可是没有办法证实我跟何强兵的关系,就不能确定我就是道正新拜的那位老神仙。 不能确定,就不敢直接得罪。 江湖上没人敢平白开罪一个身怀真术,已经展现过自己能力的术士。 所以他们只能想办法通过何强兵来引出或者确定这位老神仙。 可是他们没有料到,我会选择通过何强兵隔空斗法。 斗法失败,他们别无选择,只能选择对何强兵痛下杀手,就算不能把背后那位老神仙引出来,也可以斩断与何强兵的联系,解除通过何强兵这个桥施加在他们身上的术。 他们肯定在医院设了埋伏。 而道正相好这里,是预先设下的迷雾,企图通过她来误导我,再配合道正刚刚的那通电话,最终把我引到医院去。 背后的布局者不仅身怀真术,而且对术士的行事习惯了如指掌。 猜到我会施术先找到道正的相好,从侧面了解道正的情况。 那么道正现在一定就在医院,只有这样才不用担心施术追索位置。 只要我去了医院,能不能伏击成功我别说,但医院的何强兵、道正和这边的道正相好一定都会死! 赢则大获全胜,除掉我这个老神仙。 输也不要紧,斩断所有联系,不用担心我顺藤摸瓜。 从这个布局心态来推断,背后的布局者一定不会在医院。 要么远离法林寺这一切,要么就在这里! “很好。”我又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肩膀。 她的惊恐消失,重新变得木讷。 一只指头大小的蜈蚣顺着袖口滑落,钻进女人的衣领。 这是上次击杀降头师时留下的虫降种子。 只要以适当的方法喂养,就可以重新长成新的灵虫降。 不过降头的喂养方法残酷邪异,而且对饲主影响巨大。 我不打算做降头师,也就没有喂养这玩意。 这么多天下来,只剩下一口气,眼看就要饿死了。 但再怎么说它依旧是种子,只要不死,就可以养出虫降。 蜈蚣很快就从女人的裤脚溜出来,爬向那些昏倒在地上的道正兄弟伙。 “你不会记得我来的事情,他们醒过来之后,都不会记得。你们就一直呆在这里,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盯着女人的眼睛,慢慢说着。 女人喃喃把我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重新重复了一遍。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顺着窗户翻出去,钻进树林,借着林木掩护在树林里往复快速移动片刻后,从树林另一侧钻出去,快速向前。 没多大会儿工夫,就看到两个和尚沿路走过来。 我缩进黑暗中藏好,待两个和尚走过去,便跳出来跟在后面,对两人的后脑勺各拍了一巴掌,然后转身就走。 两个和尚乖乖在后面跟着我进到黑暗中。 我把外衣脱下来,给其中一个跟我身材差不多的和尚换上,把何强兵的桐人塞到手里,然后指使这和尚立刻出寺前往山下医院。 至于另一个和尚就远远扔在黑暗草丛里,等到天亮自然会有人发现他。 我则转头回到僧舍,借着黑夜掩护,趴到房顶上藏身。 屋里,昏倒的那些假和尚已经起来,正没事人一样继续守着道正相好。 我安静地耐心等待,一动也不动。 过了约莫五十分钟,房间里突然有了动静。 有人得意大笑。 跟着就是乱七八糟的说话声。 “抓到了!原来是寺里的延正,怪不得能找上仇老大,原来这内鬼就出在寺里。” “延正不是出家很多年了吗?” “不会是抓错人了吧。” “放心,错不了。他身上带着何强兵的桐人,动手的时候,还想掏出来施术,被瞎子一砖头打掉了。他估计也就是个手下,真正的术士哪会这么容易就露脸。不过不要紧,他们已经押着仇老大和延正回来了,我们也不要审,一会儿就送给老神仙。在老神仙那里,就没有问不出来的话!” “只把延正送去得了,大家这么多年兄弟,别送仇老大了。” “兄弟?我们把他当兄弟,他把我们当兄弟吗?暗地里攀了高枝藏着掖着,有好处只想着自家相好,要不是老神仙看出他有问题,我们先下手为强,你以为他回头会顾着跟我们是兄弟?他第一个就会坑死我们!我们不死,他就算拿下这富贵,也一天别想睡安稳!呸,明明是家雀子,还想学鲤鱼跳龙门,硬要当凤凰,美得他啊!” “就是,他自己把女人藏山下享受,却让我们天天在山上当和尚给他赚钱,还想让我们当一辈子和尚,说什么给我们洗白的机会,我呸,老子原来天天想吃吃想喝喝,想玩女人玩女人,逍遥自在,洗个屁白!” “算了,大家兄弟一场,要我说,回来之后,三刀六洞,给他个痛快,也算全了兄弟情义。他不仁,我们不能不义。” “对,送他们这对狗男女一起下去,我们这些兄弟也算对得起他了。” 我顺着房檐慢慢探下头,向房内看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投名状 房间中多高了个身材高大的胖和尚。 一颗光头锃明瓦亮。 他不是从外面进来,而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桌子下的地面开了个出口。 那里有一条地道。 道正这帮兄弟伙这些年显然不仅仅在冒充和尚算命骗钱。 他们图谋的更多。 要不然也不会挖这样一条地道。 道正肯定知道这一点,才会有了甩掉这些兄弟伙的念头。 一帮子吃黑钱俏钱习惯了的老千,怎么可能真安分守己地当和尚? 这个高胖和尚就是与道正一同在法林寺成名的法正和尚。 我曾远远看过一眼。 这人口才了得,虽然只懂最粗浅的佛法,却偏能讲得天花乱坠,引人入胜。 但何强兵身上的傀儡术不是他施下的。 因为他身上没伤。 隔空斗法,施术那人已经被我重伤,只要看到我就一定会认出来。 所以,法正也和道正一样,攀上了一个真正的江湖术士,也同样另有图谋。 分裂与内斗,是老千团伙永远不变的主题。 他们这一行的性质决定了每个人都是多疑的,除了自己,谁都不相信。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法正现在胜券在握,得意扬扬,道:“行了,兄弟一场,我听大伙的,给仇老大个痛快。这样,先把仇老大相好的处理了,再起香案,垫刀坑,等把仇老大带回来,就按规矩让他架梁认错,三刀六洞,无论生死,都还是我们兄弟伙!” 他转身托起那女人的下巴,眼神轻佻地打量了几眼,这才说:“别怪兄弟伙不讲仁义,是你和仇老大先不地道的,先送你上路,再送仇老大过去,你们两个在下面继续做鸳鸯吧。” 人群里一个矮个和尚突然道:“二哥,就这么弄死了太浪费了。反正还有时间,不如让兄弟伙也尝尝滋味,看看她怎么就能把仇老大迷得连魂都丢了,我们这些兄弟也可以不要。” 其他假和尚一听,登时都来了精神。 “没错,这老大享受的滋味,大家都尝尝嘛。” “这骚娘们走起道来老带劲儿了,弄起来一定更带劲。” “一起一起,哈哈哈……” “住嘴!”法正喝了一声,打断了假和尚们的话头,“兄弟妻,不可欺,你们这样像什么话!” 那矮瘦和尚笑嘻嘻地道:“二哥,她就是仇老大的伴伙子,可不是正经老婆,这句话用不上。今天咱们在这儿动手下了仇老大,要是不一起交个点算子,你不怕以后有人反水,去找花喜鹊告密?你别说攀上老神仙就能保证没事。这些术士一个比一个狠,用得着的时候管你,用不着了能冲你放个屁都算他仁义。花喜鹊什么角色?真要让她知道了这事,谁都别想活!要我说,今天在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必须都得上她一次。二哥,你给大伙打个样,过了今天你就是老大!” 说到最后,他已经敛去笑容,变得声色俱厉。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都落到了法正身上。 意思不言而喻! 法正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几下,咬牙道:“好,我先弄!” 矮瘦和尚大笑,“二哥,让她醒过来,要不然弄起来没意思,你要怕搞不定,兄弟伙帮你按着点手脚……啊,啊……” 他话还没说勃然,突然发出两声扭曲的惨叫,嘴巴张得老大,定格在原地,一动不动。 “狗头?”站在他旁边的假和尚推了他一把。 矮瘦和尚晃了晃,眼珠子突然就掉了下来。 两只指头粗细的蜈蚣带着血从眼眶子里探出头来。 紧跟着,更多的蜈蚣,有大有小,从矮和尚的耳朵鼻子嘴巴钻出来。 然后就是皮肤破开一个又一个小口,钻出一只接一只的蜈蚣。 这些蜈蚣一钻出来,就躬着身子四下弹飞,落到周围那些假和尚身上。 假和尚们惊恐喊叫,纷纷在身上胡乱拍打。 可他们的挣扎毫无意义。 片刻之后,他们也像矮瘦和尚一样,全身各处开始往外钻蜈蚣。 整个屋里,只有两个人没有落到同样下场。 一个是呆呆坐着的道正相好,另一个就是法正。 弹起的蜈蚣没有一只落到他身上。 看到所有的兄弟伙都开始往外钻蜈蚣,法正吓得脸都白了,顾不得再琢磨道正相好,好话不说,扭头就钻进地道。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 一只小蜈蚣已经悄悄攀在了他的后脖子上。 我在房檐上没动,直到屋子里所有人都倒地没了动静,才点起三柱线香,捧着钻窗户跳进屋里。 香烟扩散,爬得到处都是的蜈蚣纷纷僵直死去,掉到地上。 最后只剩下一只指头粗细的还活着,伏在我脚前的地面上不敢动弹。 这是最初放出来的那只虫降种子。 所有的蜈蚣都是在它饱食人血之后生出来的。 有了这顿饱食,它又能再坚持一段时间了。 我把香插在进门的地上,又取出个透明小盒子,把这虫降种子装起来,走到地道口向里张望了两眼。 黑漆漆的,竖直向下,只能看到洞壁上有一个木制的简陋扶梯。 我没有下去,而是把地道口盖好,转身依旧从窗户钻出去,站到房顶,把装着虫降种子的小盒托在手上。 盒里的虫降种子转几圈后,直直指向西北方。 我立刻向这个方向移动,走了百多步,钻进一片密林。 虫降种子转动身体,指向正西方。 我随即改变方向。 很快我就再次看到了法正。 他从一处茂密的灌木丛里钻出来。 这里距离刚才的僧舍足有两百米,挖这样一个地道可不是个小工程。 法正谨慎地左右观察了好一会儿,在确认安全后,这才跳出灌木丛,脱掉僧袍,露出一身普通衣装,又掏出顶假发仔细戴到头上,然后弯着腰小心翼翼借着黑暗掩护潜出法林寺。 我不紧不慢地吊在后面。 法正出了法林寺就不再遮掩身形,而是沿路狂奔,很快就来到山下那条纪念品街,偷了辆摩托,推着出了街,骑上便跑。 我回到自己车上,稍等了五分钟,才开车上路,靠着虫降种子的指引,远远跟随。 法正一口气跑进金城,横跨了两个区后,来到了一处房舍前。 我一看这房子,不由笑了。 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二百三十七章 送上门来 葛修的观仁堂。 这位老仙爷是五位仙爷中年纪最大的。 可人老心不老,比其他四位活跃多了。 什么事都要插一手。 我想上仙爷位,还缺一个推举人。 魏解远在泰国不归,徐五低调从不露面,韦八已经死透转生了。 唯一的选择只剩下这位葛老仙爷。 原本我还琢磨着怎么找个理由顺势拿下他。 可没想到他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 我发觉,自打进金城之后,时运变得极好,万事顺遂,无往不利。 就好像这次,一举两得,真是老天都在帮我。 人的时运要讲天地人三才。 金城就是我的福运之地。 法正把摩托停在观仁堂后门,过去轻轻敲门,声音极低,但马上就有人开门,把他引了进去。 显然观仁堂里也有人正在等候法林寺的布局结果。 术士斗法,凶险莫测,一旦起局,没人可以不紧张。 我稍等了两分钟,没走后门,而是绕到前门,开锁潜入。 术士住的地方,都会布法防范,后门、院墙都有凶险。 但这观仁堂是公开道场,正门是行人贵气出入所在,不能布法妨碍。 从这里潜入最安全。 当然,观仁堂也不是一点防范都没做。 不能施术,可以靠科技。 这前门装了相当高级的防盗设施,甚至还有报警器。 一般没见识的小贼开锁就会触发。 可我是正经走千家闯百户练出来的,手上本事,眼里见识,积年老荣。 其实我对学这些下九流的手段不是很理解。 正经术士谁都不会自降身价学这些。 但妙姐说,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都是江湖术,用得上就是好,只有更高明,没有更高级。 妙姐说得真对。 潜入后院,我依旧选了上次听墙角的地方蹲下。 每一个宅子都有个最聚音拢声的位置。 在风水上来说,是聚音煞位,久处不吉,要是室内的话,一般会设置成杂物间、卫生间、厨房之类,绝不能做卧室、客厅。 像这种半商半住,则多会被设成仓房、室外厕所,或是种树、摆石来占位冲煞。 观仁堂在这个墙角位置种了棵白果树,阴影婆娑,正适合夜里隐藏身形。 往树下一站,就听到了法正的声音,带着恐惧不解,述说着法林寺里发生的事情。 顺着声音确定他所在的房间位置后,我便贴墙爬过去,探头从窗子偷看。 房间中有两个人。 法正,老蛇。 几天不见,老蛇的气色更差,明显又受了伤。 这是跟我斗法留下的。 施术的人就是他! 但他坐在那里,气势如虎踞,凛然生威,丝毫不受伤势影响。 对面的法正虽然比老蛇高壮,却缩着身子,连头都不敢抬。 听法正讲完,老蛇又反复问了虫降爆发时的情景,这才道:“这是泰国的降头术,看着比蛊术更邪门,但实际上走了岔道。蛊术讲究的是杀人于无形,不死不露相。降头这种东西露相太早,碰上行家就是自寻死路。我再传你一道法术,你回去再跟那人斗一斗。” 法正打了个哆嗦,颤声道:“蛇爷,那是有真术的神仙,我就算得了你的指点,也不是对手,你当初说只要探出是谁在道正背后就行,其他的你就可以解决啊。” 老蛇冷笑道:“你中计了。那降头在你们刚要对道正相好下手的时候爆发,说明那人就在附近遥控,要不然不能那么及时发作。延正只是个被扔出去的替死鬼。你不用怕,降头这种雕虫小技,不值一提,之前只是不知道他的根底,没有抓好来对付,现在既然探出了底,杀他只是举手之劳。” 法正哀求道:“蛇爷,我已经露了相,回去就是送死啊。我只是个野雀子,不是吃噶念的,做不来这事。” “就是露了相,你回去才有用。你要不回去,那人肯定会缩起来,不再插手木磨山景区的事情。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你回去才能再把他引出来。放心,这次我在后面跟着你,只要那人敢露面,他就别想再回去。敢坏老仙爷的大事,真是不知死活。” 老蛇站起来,走到法正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法正一激灵,哆嗦得越发厉害,简直都要坐不稳了。 “富贵险中求,你想跟老仙爷,就得让老仙爷知道你有用。我也不怕告诉你,老仙爷准备在金城立地称神仙,这木磨山就是他选的显圣地。你帮他拿下这经营承包权,以后就是他老人家的俗世护法,要钱有钱,要名有名,要权有权!你做几辈子野雀子也得不来!” 法正脸如死灰,嗫嚅着道:“蛇爷,我……” 我掏出小盒,一指头按死了里面的虫降种子。 法正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眼睛瞪得老大,双手捂住喉咙,死死盯着老蛇,嘴一张,吐出一条指头粗细的蜈蚣。 老蛇脸色大变,立刻后退,一气退到墙角,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香灰,沿着脚边洒了一圈,然后又掏一把,一半搓手,一半倒进嘴里。 法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挣扎着走向老蛇,艰难地向他伸出手,“蛇爷,救我……” 他的眼珠子掉了出来。 蜈蚣顺着耳鼻眼嘴爬进爬出,鲜血四溢。 老蛇手上结印,嘴唇快速蠕动,却不见声音。 法正又往前挪了两步,更多的蜈蚣咬穿皮肉钻出来。 他一头栽倒,摔在地上。 大量的蜈蚣摔出来,满地乱爬,但碰到老蛇脚边的香灰就立刻逃开。 老蛇默念完咒语,掏出香灰往地上洒。 香灰落处,蜈蚣立刻死掉。 很快地上就没有活着的蜈蚣了。 可老蛇依旧不放心,他又在法正的尸体上细细洒了一遍。 香灰一洒下,就又有蜈蚣往外钻,钻出来就翻白僵直死掉。 如此好一会儿,才只见流血,不见蜈蚣。 老蛇仍旧没有放松,掏出三柱香点了,奉在手上,朝东南方向连拜三次,然后反过来往自己的头脸胸腹臂腿快速点戳。 火星四溅,皮肉滋滋作响,留下一片密密麻麻的烧灼伤痕。 戳完了,拿下来,仔细检查香头后,他稍稍松了口气,往四下瞧了瞧,尤其是窗口和门口,沉声道:“跑海的同参相好,既然靠了岸码头,就亮个帆子吧,东南海还是西南峰,船走哪顺水,来了这聚财地,总得讲究讲究,撮冷子个脸皮吧。” 第二百三十八章 神三鬼四 我趴在外墙上纹丝未动。 老蛇并不是真的发现了我,只是在使诈。 这说明他对降头的了解并不像他刚才在法正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多。 老蛇喊完之后,站了好一会儿,踢了法正的尸体一脚,恨恨骂了一句“没用的蠢货”,便急急转身出门。 他一出门,我就立刻顺窗户跳进屋,从地上捏了一把香灰用黄裱纸包好,然后再取一张,把香灰上的脚印拓下来。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我顺着窗户跳出去,依旧趴在墙上,偷偷观察。 房门推开,进来四个年轻男人,都是剃着近乎光头的小平寸,神情彪悍凶狠,手里拎着胶丝袋子、砍骨刀、塑料布,麻利地把法正的尸体切成碎块,用塑料布包好,装进胶丝袋子拎出去。 又有两个五十岁的大妈进来,扫灰清虫擦血,把整个房间打扫一清,最后还点起三柱香。 但老蛇再没有回来。 我一直等到房间收拾完,所有人都离开,这才贴着墙爬下去,依旧从正门潜出去。 葛修居然放弃进京,而想要在金城本地显圣做神仙。 这实在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自来只有在京城显圣才能真正做到扬名全国,才能找到成为真神仙的助力。 不入京城,就等于不上天庭受封。 在地方上再怎么折腾,依旧是地仙,算不上金仙。 刮地皮敛财,自然是范围越大越好。 范围越大,信徒越多,能刮到的浮财就越厚。 如今风头正盛的南田北李,就是入京之后才能在全国迅速发展。 葛修不进京,就等于是放弃了扬名全国的打算。 金城一地,才能刮多少浮财? 之前葛修还在对进京的事情极为意动,要不然也不会为了套房子就默许三理教对我下手。 这几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他改变主意。 回到大河村的时候,已经接近黎明时分,眼瞅着就到做早课时间了。 我索性也不睡了,来到诊室,取出之前留下的老蛇皮屑,混上捏来的香灰,用拓了脚印的黄裱纸包好,再取一张黄裱纸,写下辟诸邪维康健神符,叠成桐人,捧着包了香灰的黄裱纸包,再从地仙会报告中取了老蛇的照片出来,贴到桐人脸上,然后将桐人摆到香案上,点了四根香,举在手中,冲着桐人拜了四拜。 神三鬼四。 桐人帮老蛇辟邪去疾恢复健康,而这四拜则可送他上路取他性命,再借他这命搭桥拿下葛修。 我在沙发上眯了一小会,到四点准时起床打坐练气,然后到院中站桩。 杨晓雯身体不爽利,直到站完桩她也没起来。 我去街上买了些早餐回来,又熬了碗汤药。 这些都准备完,杨晓雯才起床,捂着小肚子,神情厌厌。 我让她先把药喝了,她一句话都没多问,端起碗就趁热喝了个干净。 一碗药下去,她出了一身大透汗,回屋换衣服,再出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惊喜,“一点也不痛了,你们这种先生还会治痛经?痛经也算外路病吗?” “痛经就是痛经,不是外路病,我给你开的药是夜后备急女科里的,根据你的实际情况,做了增减斟酌,正经的中药验方。” “你还会治普通的病?” 我说:“只会这一种。” 这一种还是我专门学的。 因为妙姐痛经。 虽然她精通外道三十六术,练气习武,一拳能隔墙打死一头牛,可却治不好自己的痛经。 每到月事的头三天,都痛到死去活来。 为此我特意学了一堆中医调经的手段。 可这些手段妙姐都会,在她身上不起任何作用。 她的痛经,不是单纯的痛经,而是幼年时留下的顽疾,想要治好就得先弄清楚那顽疾是什么,然后才能对症治疗,慢慢调养。 可是妙姐不肯告诉我,也不让我摸脉诊断。 我觉得,她不是自己治不好,而是特意留着不治。 用每月的痛苦折磨来提醒她自己记住某些她不愿意记住的事情。 妙姐小时候一定也很苦。 这本事没能用在妙姐身上,如今却用在了杨晓雯身上。 技多不压身,果然不假。 解决了负担的杨晓雯一扫刚才的厌厌情绪,开开心心去上班了。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依旧坐到躺椅上读书看新闻。 没多大会儿,包玉芹就来了,带着一脸的疲倦与焦虑。 “周先生,昨天我家强兵突然昏了过去,医生都下了病危通知单,可今天早上却突然好了,跟没事儿人一样。我这越想心里越没底,会不会还是被那个缠磨的?能不能请你再给起坛作法给治一治?” “老婶,你放心吧,他昨天昏过去是好事,身上缠的邪气去净,以后都不用再担心这事了。” “好事?哎哟,差点没把我给吓死啊。那就是不用起坛了?” “我骗你干什么?真不用再起坛了。” “哎,好,好,好事。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那我能不能把他叫回来?他在法林寺呆的人都有点不正常了,一张嘴就什么如是我闻,净讲些我听不懂的话。人隔壁二大妈信佛也没像他这样啊。我是真担心他着了魔,真出家当秃驴。我们老何家现在就他这么一个独苗,他要这样,老何家可就要绝后了,老何不得天天晚上来找我啊。” “何强兵跟佛祖没那个缘法。他想借着法林寺的关系认识潘贵祥,没见到人之前你再怎么叫他也不会回来。就让他在那边待着吧。潘贵祥每个月都会去法林寺,估计这个月也快去了,等何强兵见到人,我就帮你把他叫回来。” “哎,哎,那可太好了,我先谢谢你啦,周先生。” 包玉芹说着就掏出个红包来要给我。 我没收。 只说了几句话,什么事都没做,这孝敬要收了,就是坏规矩。 包玉芹红包没送出去,就有些不安,但又惦记着医院的儿子,便赶忙要再回木磨山。 我把她送出去,目送着上了大路,正要转身回屋,却听有人在背后道:“无量寿佛,道兄有礼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脚踏两道,手翻阴阳 头戴九梁巾,身穿厚棉布道袍的道士手捏太极阴阳印,向我揖手行礼。 普奇方到了。 比约定的时间要晚一些。 但终究还是来了。 我回了一礼,请他进屋坐下,又倒了一杯高天观的野茶奉上。 普奇方接过茶大大方方地抿了一口,眉头微颤,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道:“周道兄,上次本来约定三天,但宫中临时有事,贫道不得不赶回去处理,以至于迟到,还请见谅。” 我道:“天道自然,顺事而为,多少人定下约却履行不了,能来就是天意缘分。” 普奇方赞道:“道兄这话说得深得我道精髓,怪不得能被黄元君收入门下。” 说这话的时候,他虽然极力板着脸掩饰,但那股子羡慕劲儿却还是抑制不住地从眼神中流露出来。 能拜在黄玄然的门下,不用显技也能称神仙,只要她想,公家也得捧着。 我笑了笑,举杯示意,道:“只是记名弟子,为元君办些俗事,这茶叶是高天观院中野茶,一年就产那么些,元君分给京中一些故交后,也没剩下多少,全被我拿来了,道长要是喜欢,一会儿带些回去慢慢品尝。” 普奇方一听,立马就端起茶杯,也不讲什么饮茶礼仪,仰脖子喝了个干净,完事赞道:“真是好茶。能喝到这神仙茶,贫道就不虚此行了。” 说话间,从随身挎包取出个巴掌大的长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到茶几上,道:“周道兄得入元君门下,又在金城扯旗占道,这是鄙宫一点小小心意,谨为贺礼,还请道兄不要嫌弃粗陋。” 我也不推让,道:“多谢道长,也代我谢谢贵宫主持。” 这礼说是给我,其实是给高天观的。 纯阳宫想在木磨山显圣,没有高天观的允许,便底气不足。 见我没有推迟,普奇方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意识又去捧茶杯,但手伸到一半才想起刚才已经喝光了,便不动声色地半路拐弯,重新抱了个太极阴阳印,向我行礼道:“道兄,鄙宫主持一机真人想登门拜见黄元君,可以吗?” 这就是要开始问正事了。 我说:“元君不见外人,俗事问我,道事问尘音师姐。” 普奇方道:“贫道上次去高天观的时候,见过陆道长,赤子性情,道心澄净,不是我们这种还需要俗事历心炼性的弟子能比的。还是请教些俗事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不自觉地颤了颤。 想来陆尘音给他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 我给他重新倒了杯野茶,“道长是想问在木磨山显圣的事情?” 普奇方道:“木磨山是黄元君修行法地,不得元君允许,鄙宫不敢冒然行事。高天观的法贴宫中都看到了,对于元君的意思不是很明白,所以想请元君示下。” 我说:“元君的意思很明确,高天观弟子不会显圣称神,只会做正当经营。但也不会拦着诸脉同参。毕竟这是千百年传下来的手段,不显圣称神,赚不到钱是小事,不能扬我道威名才是大事。” 普奇方试探着问:“那木磨山景区宗教场所的承包经营权,是不是也可以由纯阳宫拿下?宫中保证,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打扰到元君清修。” 我说:“承包权这事,你们想竞争没有问题,有这么个机会,大家各显神通嘛。这事我们高天观不参与。元君的身份特殊,不想让人说闲话。不过,不能在这事上使盘外路子。我现在一脚踏正道大脉,一脚踩外道江湖,无论谁使盘外招,我都会知道,使了就别想在木磨山立足。” 普奇方郑重承诺,“请周道兄放心,纯阳宫也是公家在册的正道大脉,主持身兼政协和道协两重身份,做事向来光明正大,何况这是公家的事,自然要走公家的道,绝对不会使盘外招数。” 我点了点头,又问:“如果你们竞争失败,打算怎么办?换个地方显圣?” 普奇方却自信满满地道:“我们不会失败。论起经营宗教场所的经验,除了少数几家,谁还能有我们纯阳宫经验丰富?为了这事,我们请俗家弟子单独成立了一家公司,计划书请省上的相关人士把过关,递到区上后得到了高度评价,目前已经投过去的几家中,属我们的最翔实丰富,可操作性最高,方法手段也是最正!” 这不是在显示自信,而是在暗示他们上面有人,拿下个小小景区宗教场所承包权,那是十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 我微微一笑,没有接他这话头。 普奇方干咳了一声,道:“要是不成的话,我们会先跟拿下承包的一方商量,租个道观来做事。不过这样的话,不太稳妥,显圣之后,容易被人摘桃子,还没法反击,只能任人宰割。周道兄可是有什么好办法?” 我就等这句话呢,沉吟片刻道:“你们是不是必须在金城,在这木磨山显圣?” 普奇方含糊地道:“在金城其他地方也行。金城七山四湖各有优点,不过木磨山本来就是宗教圣地,能在这里显圣,事倍功半,日后长久立足也方便。” 我便道:“我可以帮你们走通一下关系,承包权不能保证拿下来,这里面的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但你们想单包哪个道观,倒是没问题。到时候,你们可以跟承包方签个转包的合同,年限都可以商量。” 普奇方道:“那可要多谢周道兄了,到时候还请道兄多多关照。” 这话说得没什么诚意。 不过我也不需要他有什么诚意。 越是这样,等到他来求我的时候,才越好。 我摆手说:“不用客气,你们纯阳宫财大气粗,以后合伙经营,还得你们多多帮忙。” 普奇方道:“道兄这么说就见外了。合伙投资经营这事上,我们纯阳宫必定唯高天观马首是瞻。” 这话倒是说得真心诚意。 搁老时候,像他们这样的想要钱生钱,一般都是放印子。 可现如今新社会,放印子违法,这些正道大脉只能做正经投资。 国内投资,手腕眼光要有,但更重要是人脉和风向。 真要从这方面论起来,没人能比得了黄玄然。 虽然黄玄然已经声明不管俗事,不见外人,可只要她在这里,高天观就有这个脸面,哪怕不出钱,愿意挑头也一样要在投资中占一大份。 这只是他们的痴心妄想罢了。 不过,这痴心妄想很好。 第二百四十章 无人问津 普方奇心满意足地走了。 拿到高天观的承诺,纯阳宫在木磨山显圣的计划就可以正式开始。 一旦显圣成功,纯阳宫就会全力进驻金城,扩展力量,打下根基,为接下来参与进京称神仙做好准备。 而我所需要的也仅此而已。 只有让纯阳宫在金城立住脚,我才能更方便地调查他们与三理教合作到底在图谋什么。 上午没人来问诊。 吃过午饭后,我便起身前往那间未来属于我的道场。 路过村口时,注意到警务室门窗紧闭。 窗上夹的黄裱纸依旧在。 老曹还是没来上班。 我没开车,而是坐了公交,倒上三次车,再步行约十分钟,抵达目的地。 麻大姑已经提前到了,依旧带着侯福元一班人。 房间已经被打扫收拾过,变得干净整齐。 墙上挂着“特殊疾病民间偏方古法研究会”的条幅。 原本空荡荡的房间里已经摆上桌椅。 诊桌靠后窗,铺着白布,桌角还放了个玻璃瓶,瓶里插了束蜡梅,花开正盛,幽香扑鼻。 进门有小桌登记,靠墙有椅子候诊,诊床、柜子、水壶、毛巾……物品齐全,整齐有序,干净大方。 我当时就觉得,还装什么修啊,这就可以直接开张了。 麻大姑确实是有心。 就算不称神仙,不选近身三法位,想维持研究会的局面,也需要这样的人来操持。 我对麻大姑收拾出来的场面表示了赞赏和满意,又对她说以后会里的事情还得由她多操心。 这句话一出,把麻大姑喜得合不拢嘴,没口子的让我尽管放心,她一定会把研究会的局面搞好。 说话的功夫,吕祖兴、余老三也陆续赶了过来。 我就拉着椅子让所有人都坐,跟他们谈天说地。 唠了一气,也不见有人来,余老三就有些沉不住气,道:“周先生,要不我回去找两个病人过来,给您小抬个轿子?” 我笑道:“我又不是要在这里开张接诊,抬什么轿?他们要是带了疑难病症过来,那就治着,不来更好,乐得轻闲。坐下唠着,对了,干唠也没什么意思,麻大姑,让福元兄弟去买点瓜子花生饮料,咱连吃带喝边唠。难得清闲,就当休息了。” 见我是这个态度,众人虽然依旧有些心焦,却还是按捺下来。 侯福元小跑着出去,不光买了瓜子花生饮料,还买了两副扑克,只可惜在场地隔区跨县,玩法各不相同,一时玩不一起去,只能继续干唠。 唠嗑也有唠嗑的收获。 吕祖兴、余老三、麻大姑都属于术士的最底层,斗法不行,显技不行,行骗也不行,就靠着自家那点本事给普通人看事,对于金城及周边普通术士的生活环境了如指掌。 一通唠下来,有用没用的事情装了一脑子,但也捡出了重点。 三人闲唠的时候,倒有一半时间在抱怨自家学艺不精,很多的外路病都看不明白,有心想再多学些,却又找不到途径,除了祖上传下来的那点东西外,就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 再一想起麻大姑和吕祖兴要拜在我门下时说的话,我心里就有了个计较。 我们足足唠了一下午,也没一个人带着疑难病症来上门。 外地县上的先生们昨天没少喝,都留下来过夜,就算有要上门来请教的,也得先回县里把病人带来,最快也得明天才行。 可金城本地那些先生也一个人没来,这就明显是仗着人多跟我较上劲了。 不过我也不急。 还是那句话,织网要慢慢来,这是个水磨功夫,急也急不来。 等到四点的时候,我宣布今天就到这里,关门休息,又带着大家伙在附近的饭馆吃一顿算是答谢各人的辛苦和捧场,再约好明天还是这个时候过来,便各回各家了。 我倒车回到大河村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杨晓雯虽然身体不舒服,却依旧置办了晚饭等我回来。 好在我早有预料,刚吃饭的时候只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如今回家正好肚子里发空,把杨晓雯置办的晚饭一扫而空。 用过晚饭,杨晓雯早早就去客房躺下休息。 我改了往常晚课的顺序,先去院里打拳,然后才转回来练字。 一篇字练完,道正就来了。 他满身的疲惫失落,显出从头到脚的丧气,好在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处。 进屋他二话不说,先跪下咣咣咣给我磕了三个响头,“多谢老神仙庇护。” 我没搭理他,继续写我的字。 道正就那么跪伏在地,一动也不动。 第二篇字写完,我放下笔,看着道正,说:“给你三分钟的时间解释,说吧。” 道正也不敢抬头,就那么伏着身子道:“我不该为了伴伙子骗老神仙你去医院,没有什么可解释的,我应该一死谢罪,可是死不死,怎么死,我自己说了不算,从张嘴那一刻起,我的命就是老神仙你的了,你让我怎么死,我就怎么死。让我不死,我就不死!” 我笑了笑,道:“你对术士的手段真是一点也不懂。跟我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我有无数种手段可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远活在不生不死的无尽痛苦里。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死在某种时候其实是件很幸运的事情。” 道正伏在地上道:“无论老神仙怎么处置,我都毫无怨言。” 我道:“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道正立刻老实抬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按我以前的脾气,你敢骗我,不光你要死,你全家都会死,而且会死得特别惨,让所有人都知道骗我会有什么下场。不过现在嘛,我要在金城立柱开张,这种事情就做不得了,你得庆幸赶上了好时候。” 我慢慢说着,提笔在黄裱纸上画了一道四虫绕一鬼起头的符,又倒出只蜈蚣碾死在符上,然后将符纸卷成长条,晃燃了,用水杯接着符灰,做成一杯符水。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是埋蛊镇灵符和了虫降尸体制成的符水,喝了之后,就会有蛊虫潜伏在身体里,从此以后你但凡要是再敢骗我一句,就会被蛊虫咬穿心脏死掉,僧舍里的那些人就是榜样。符水在这里,你可以选择喝还是不喝,但无论怎么样,选了就再不能反悔。” 第二百四十一章 候选人 道正没有任何犹豫,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我点了点头,问:“不怕?” 道正道:“怕,可老神仙让我喝,我就喝。” “那你骗我的时候怎么不怕?” “也怕!可我更怕耽误了老神仙您的大事。我不是光为我和伴伙子,也是为了老神仙您。您神通广大,法正这种小角色哪会是您的对手?您只要出手,他就必死无疑,可我要是不把消息透给您,让他跑了,我也没法子再在法林寺呆下去,更别提按您的意思拿下木磨山所有宗教场所的承包权了。所以,哪怕是死,我也要把消息透露给您!” “不愧是积年老千,这张嘴倒是挺能说的。你是算准了自己对我还有用处,不担心我真杀了你吧。” “老神仙您是做大事的,只要透个口风,想给您办事的不知有多少,我能给您办事,是我几倍子修来的福分,从来没想过我有多重要。” “押你回法林寺的人都死了吗?” “都死了。” “僧舍里的情景也都见到了?” 听到我问这句话,道正脸上的终于露出不可抑制的惊恐,回答的时候,声音都不自觉颤了起来,“看到了!” “说一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所有的兄弟伙都死了,身上都是窟窿,爬满了死蜈蚣。押我进屋的那几个,一进卖屋立刻就疯了,自己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舌头拔掉,最后割了喉咙。” “知道你和你伴伙子为什么没落得一样的下场?” “因为我们是老神仙您的人,您施法的时候照应了我们。” “明白就好。都处理干净了?” “处理干净了,不会留下任何麻烦。” “以后不会再有人扯你后腿,影响我们的事情了吧。” “不会了,这次靠不住的全都清理掉了,只剩下五个老兄弟,都是一直跟着我的心腹,不会再出岔子。” “那就回去吧。年前了,你联络一下区里负责这事的人,请他们吃顿饭。记得一定要请里区305办的董强和李主任到场。到时候我会去一趟。” 道正不敢多问,深深伏下身子,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爬起来,倒退出屋。 对付这种积年老千,说什么都不如实际利益来得有用。 所以我只谈他对我有用,不谈别的。 让他复述在僧舍中看到的情景,是要加深他对我的恐惧。 在他复述的时候,我悄悄种了个念种,在今后的一年里,他每隔几天都会梦到当时看到的情景,让他时时刻刻记住背叛我的代价。 至于说那杯所谓的蛊虫符水,反倒是假的。 我又不是神仙,哪可能做到他动了念头就立刻发作? 不过是为了叠加他对我的恐惧而使的小法子罢了。 威逼恐吓,经典手段,好用就行。 一夜无话,睡得极安稳。 到了早上准时起床,打坐站桩,又准备了早饭和汤药。 杨晓雯喝过药吃了饭,活蹦乱跳地去上班了。 我也没在家里闲呆,而是趁着上午空档,出去逛了一圈,买了些东西。 马上就要过年了,也需要准备些东西走动走动。 尤其是葛修和龙孝武这两家。 不走动,怎么能让他们在年后正式推举我坐仙爷位。 拎着买好东西回来,就见门口邮箱被人动过,打开来一瞧,里面躺着份传贴。 地仙会四位老仙爷联合发出,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四位老仙爷各自提了一个可以继承韦八空出来的仙爷位的人选,请金城的江湖同参一起研究,觉得哪个更合适,可以通过传贴的方式向地仙会推举,年后将会在这四个人选中确定一人登仙爷位。 龙孝武提了我。 魏解提了秦远志。 葛修提了个叫门宏强的人。 徐五提的叫修家寿。 秦远志是魏解的徒弟,韦八的远亲,已经成名多年,尤其是养灵助运方面,不仅在国内娱乐圈名声极大,就连港台的大明星也有不少来找他的。 门宏强是葛修的外甥,也是金城大名鼎鼎的养生大师,目前常驻金城本地电台主持一档养生节目,极受中老年人欢迎。 修家寿是跟了徐五多年的门下,赫赫有名的风水先生,本地一般的富豪够不上徐五,一般都是请修家寿。 除了秦远志不参与地仙会的事务,门宏强和修家寿都是地仙会的重要成员,在张宝山给我的报告里能单独占一页调查情况。 论起来,这四个人里我的根基最薄,资历最浅,只是在最近这一个月才搏出些名堂出来。 这是我的弱点,也是我的优势。 我把传贴收好,转回屋里,简单收拾了一下,对付了一口午饭,便赶往自家道场。 今天这道场的样子比昨天变化极大。 麻大姑昨天晚上没走,而是领着侯福元收拾到半夜,今天早上又早早起来开始收拾,终于一口气把上下两层前后两进收拾得妥妥当当。 一楼更加规整,物品摆设更加齐全,后进安了炉具煤气罐,改成厨房和餐厅,二楼也收拾了出来,几个房间,有看隐私病征的诊室,有做储物间的,有摆了圆桌椅子当会议室的,还有一间放了床和电视,给我做临时休息间。 昨天挂在墙上的红条幅换成了一块精致的牌匾,而大门上也挂了三脉堂的招牌。 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再让邵卫江找人来收拾了。 余老三和吕祖兴也来得挺早。 看我到了,众人赶忙上来招呼。 依旧没人来问诊求助。 我也不着急,拉着大家伙坐在一起侃大山,又给他们讲了讲我跟妙姐走南闯北那些年见到过的奇闻异事,倒也热热闹闹,毫不冷场。 眼瞅着快要三点钟了,还是没人上门,我估摸着今天大概也就这样了,便招呼大家伙一起动手,收拾饭菜,准备开火暖房。 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正式在这里把道场开张,以后不在家里问诊了。 没有外人也不要紧,我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发了一条镇魂手绳算是开张同喜。 正乐乐呵呵地准备饭菜呢,就见前门一开,进来好几个人,劈头就问:“周先生在吗?我来求助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排疑解难 本来正忙着的众人一听,全都把手头活扔下,呼啦一下涌向门口。 哪怕是听了我劝,表面上装得毫不在意,但他们实际上还是在盼着有人登门。 尤其是吕祖兴、麻大姑和余老三他们三个,心情最是迫切。 吕祖兴还坐着轮椅呢,却跑得比谁都快,第一个迎到门口,看清进门的人,便笑了起来,“怎么是你这个老梆子?你有什么需要向周先生请教的?” 进门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面目漆黑,皱纹深刻,打扮得土里土气,后腰还别着个长杆烟袋锅子,看起来就是个进城的老农。 他背着手对吕祖兴道:“小吕子,你这话说得,瞧不起你大爷我呢?我就不能向周先生请教了?前天周先生可是亲口说的,只要是研究会的成员,无论在外路病上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来找他求助。我前天可是第四个登记的,论起来那也是研究会的正经元老了。” 吕祖兴也不在意老头的语气,转着轮椅回到我身旁,道:“这老梆子姓蒋,叫蒋国英,是柳镇县的,在乡下给人看了一辈子事,那些年不让搞这些,也偷偷地看,为此还挨过批斗,在咱们金城这一片,算是最老的看事先生之一了。” 我站起来,客气地揖手行礼,“蒋前辈,欢迎,欢迎,过来坐吧,有什么疑难尽管提。” 蒋国英道:“我琢磨着光靠说不行,就把人给直接带来了,周先生你现场给看看,行不?” 我说:“当然没问题,让人进来吧。” 麻大姑却是心思细的,抢到门口的登记桌旁坐下,道:“先来登个信息,再去找周先生看。” 蒋国英朝身后一招手,就进来个四十出头的男人。 这男人身量骨架极大,一看就是做农活的好手,但却脚步虚浮,脸色衰败,气虚体弱,额角隐有阴青光,这是典型的冲撞缠身导致的身体衰朽,而且看起来整个人都已经被缠磨得彻底空了,只要再稍稍加压,就会立刻垮掉。 但要是这么简单的话,蒋国英这种经验丰富的老看事先生不可能解决不了。 我耐心等着男人登完记坐过来,才按照正常流程,摸脉捏指看掌,再察眼耳口鼻和脸色,然后问了问家里的情况,心里大概有了底,这才让男人把撩起衣服,把后背露出来。 这后背一亮,就见大片红肿,遍着密密麻麻的透明疙瘩,个个都有指头大小,里面还有粘液在流动。 有好些疙瘩已经破了,流着略有些发黄的脓水,将背上的衣服都浸出一个又一个的湿点。 这就是导致男人整个人都衰朽无神的直接原因。 我没急着做出判断,而是客客气气地对蒋国英说:“蒋前辈怎么看?” 蒋国英把后腰上的烟袋锅子抽出来,就着鞋底磕了磕,然后一边慢吞吞地压着茶叶,一边道:“我看是家亲作祟,给出了三级拜亲过错法子,敬也敬过了,祭也祭过了,可就是不见下去。这毛病三年前他就得了,在我这看过之后,没解决了,我就带他到邻近几个县去求助别的先生,可看的都跟一样,啥都没解决。他这三年让这毛病给折腾毁了,天天睡睡不好吃吃不下,一痒起来抓心挠肝的难受。他自己也来金城求人看过,不知道求的是谁,说他是皮肤病不是外路病,应该去医院检查开药。结果啊查了一流十三招,钱没少花,药开了一大堆,毛病一点没好。我看这就是外路毛病,我们没能治好,那就是法子有问题。前天听周先生你一说,我就想起他来了,要不是喝多了,昨天晚上才往回赶,早就把人领来了。” 金城这班看外路病先生的水平,我已经有了大概的认识,不是一般的水,还真不见得就比蒋国英这乡下先生强。 我看蒋国英压好了烟叶,摸了火柴要点,便抬手搓指冒出一股火来,送到他脸前。 蒋国英就是一怔,盯着我手上的火看了好一会儿,才把烟袋锅子凑上来吧?吧?地抽了两口,说:“这是真本事,不是花活,搁以前,就凭这手,怎么也能做个小神仙。他这毛病,你能给说道说道吗?” 我说:“前辈断得没错,他这确实是家亲作祟,给出的法子也对症。” 蒋国英说:“周先生,你可别忽悠我,要是哪哪都对,咋就治不好呢?” 我笑道:“因为他这不光是家亲作祟,还有一样毛病你没断出来。这两样毛病夹杂在一起,家亲作祟掩盖了另一个样毛病,光治家亲作祟这一样,属于治标不治本,就算一时能好,隔几天也会复发,而且会来得更猛烈。我猜他原先背上最多只有巴掌大一块,但经过几次治疗之后,每次复发都会扩大面积,对不对?” “对,对,简直太对了。那我们是什么毛病没看出来?” “他们家房子出了大问题。”我转头对男人说,“给家里打电话能打通不?” 男人道:“就大队上有电话,家里没有,得让大队上的人用喇叭帮给招呼一声。” “好,你给家里打电话,让家里人看看,靠东南角的位置,外墙上是不是有损伤。” “那里啊,不用问了,那地方确实有伤,裂了好几个口子。当初我们兄弟两个闹分家,所有东西都是一家一半。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是当年我爹盖的,分家的时候,为了分得彻底点,房子中间拆了一块,把两家彻底分开。施工的时候,工人手重了点,把墙给砸坏了,裂了好几条缝子。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一直没修补过。” 男人老老实实地说完了,眼巴巴地看着我,满脸希冀。 我把手机递给男人,说:“让家里人把那墙缝修补好。房是身外躯,这才是你病的根本,把这事解决了,其它的就都好解决了。” 男人小心翼翼地接过手机拨号,还是先联系的大队,让大队把家里的婆娘给叫过来,叮嘱婆娘赶紧找人把墙上的裂缝抹平乎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传道解惑 男人家墙上的裂缝不是很大,很容易修补。 过了约莫四十多分钟,男人突然惊叫起来,还用手小心翼翼地摸后背,一边摸一边语无伦次地道:“没了,没了,哈哈,没了。” 蒋国英急忙问:“什么没了?你特么说清楚点。” 男人笑得有些傻里傻气,说:“痒痒没了,就那跟钻心里的痒痒没了。一点也不痒了,就剩皮肉痛了,嘿嘿,真好,真好。” 蒋国英轻踢了他一脚,“傻笑个屁,还不赶紧谢谢周先生。” 男人二话不说,扑通跪到地上,对着我就咣咣磕头,“谢谢周先生。” 我赶忙把他扶起来,道:“不用这么大礼,看外路病是我们这些先生的本份,有效果就好。刚刚修墙是治本去根,现在你就回家,按蒋前辈教你的法子,敬拜过错,一定不能过了半夜十二点。以后再不要为了点财货跟家里人起大争执,老人看不下去难受,人走了也不安心,这才作你。” “记得了,俺以后再也不跟老二家吵了。”男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红包来,恭恭敬敬地奉给我,“周先生,这是俺的孝敬。” 我摆手说:“这个孝敬你该给蒋前辈就给蒋前辈,我只是半路劫功,不能受这孝敬。再说要没有蒋前辈想着你,你也没机会到我这里来。” 男人一时有些傻眼,捧着红包,就转头看蒋国英。 蒋国英伸手拿过红包,道:“行了,赶紧回家,把事情办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别三天两头的吵了。” 男人连声应了,又向我鞠躬道谢,这才一溜小跑地走了。 蒋国英转手把红包搁我面前,道:“周先生,人是你治好的,这孝敬你不拿我这老梆子可不安心。” 我把红包推回去,道:“蒋前辈接得诊,受这孝敬是理所应当。我帮他,不是因为要受他孝敬,而是因为你带他来找我。” 红包薄薄一层。 普通老农也拿不出几个钱来。 但这事关键不在于钱,而在于这个态度。 我不拿,也同样是态度。 蒋国英拿起红包弹了弹,揣进兜里,问:“周先生,我能请教一下,你是怎么看出他家里墙裂了的吗?” 我说:“看外路病,望闻问切,四要不能少,查脉捏指鉴象,观色看痕品形,闻声辨气定征,问事询况纠源。想能一举探底,治标治本,查出病征只是第一步,多数先生一般到了这一步就不再往下查,觉得自己守本分诊治就好,刨根问底探人阴私容易得罪人。小来小去的毛病,不外就是冲撞惊吓两类,自然光查脉捏指就足够了。可遇上复杂的毛病,仅靠这一样就远远不够,拿不准病源,只会越治越严重。这时候就要观色看痕,房是体外躯,只要看身体对应位置,就可以断出家里房子是否受损,受损在哪里,是缝是洞还是坑。比如刚才那位,他家里的后墙因为外力原因受损,额角靠后位置会有暗斑,斑色浅淡长狭。这受损位置对身体造成的影响具体是什么,要靠闻声辨气来定,他说话沙哑略带痰音,这是阻了后身气血,内滞不畅,暗生瘀毒,以致于背上长疮。再通过讯问家里的情况和所遇纠纷种种,就可以由此断定家亲作祟的原因和目的。” 不仅蒋国英听得呆住了,麻大姑、吕祖兴和余老三也都是怔怔发愣。 蒋国英问:“周先生,你说的这个房是体外躯,是打哪来的说法?” 我说:“三清秘源正本,这是一本家居风水方面的书,新华书店就有卖,大家有时间可以买来看看。” 几个人不由面面相觑。 吕祖兴问:“风水的学问我们也都懂一些,只是从来不知道这风水还能跟外路病联系上,这是阴脉正传的法门吗?” 我笑道:“这是我近些年给人看外路病的一点心得。现如今社会发展越来越快,除旧破新力度越来越大,人在这种环境中,有意无意间就可能冲撞受惊,可能受周边影响,可能身受余孽,自己都说不上是因为什么就得了莫名其妙的外路病。我们这些做先生的,不能抱着旧有那点手段方法不变,也得与时俱进,跟上时代发展的脚步,像几位在县上给人看事,其实本身就是风水、解梦、推卦都懂一些,只需要懂得融汇贯通,自然就能更进一步。我前天说天上没有我治不了的外路病,不是狂妄,而是因为我融汇贯通之后,有这个自信。外路跟正脉病征不一样,万变不离其中,说穿了不离身魂之一,把日常所有环境看作身的一部分,把平时的言谈卧行看作魂的一部分,自然而然就可以看穿一应外路病的本质根源,对根下手,没有解不了的。” 蒋国英重重叹了口气,冲我竖了个大拇指,道:“我十八岁开始干这行,眼瞅差一年满四十年,同道见过不知多少,金城这五位老仙爷也远远瞧过,可真要论起来,你是这个。这一道,你占,我认。明天我还过来,周先生不要嫌我烦,我年纪大了,拜你为师不好,只能在旁边偷学些本事。” 我说:“只要来的,每一个病症,我都会详细讲解思路和解法,愿意听的都欢迎来。蒋前辈既然明天还要再来,那就别回去了,今晚歇在这里吧。” 蒋国英却道:“不歇啦,赶晚车回去,家里还有事。” 他把烟袋往鞋底磕了磕,在后腰别好,冲我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走的时候,与来的时候不同的是,佝偻的腰板挺得老直。 麻大姑、吕祖兴和余老三都神情复杂地看着我不说话。 我问:“怎么这么看我?是我刚才有什么做得不妥当吗?” 吕祖兴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麻大姑,这才对我说:“周先生,你刚说的都是独家法门,就这么讲了,还说谁愿意来听都欢迎,这是不是不太妥当?独家秘法,可不能这么随意轻传啊。” 麻大姑也说:“自来谁有点独家秘法,都藏着掖着,不到闭眼都不传,可周先生你这随随便便就教了,会不会有点……” “有点冤大头?”我哈地笑了出来,指了指墙上的牌匾,“我们这是什么地方?特殊疾病民间偏方古法研究会,要是你藏着,我也掖着,还有什么可研究的?既然说是研究,那自然就是大家相互交流,互相促进。我作为发起人,要是不给大家打个样,谁还能舍得把自己的法门拿出来交流?”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大义凛然 吕祖兴担心地道:“就怕你大大方方地把独家法门拿出来公开,可其他人却还是藏着掖着不肯拿出来。” “这又有什么?我说过了,天下没有我治不好的外路病,他们所谓的秘技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 我站起来,指着门口方向,说:“我搞这个研究会,是为了占道上位不假,但既然挂着这块牌子,就要对得起我阴脉正传的身份。如果我公开的法门能够让更多同道的水平有进步,能够帮助更多的人免除痛苦,就算最终不能上位,我也会很开心。” 麻大姑忍不住啪啪鼓掌。 带动着满屋子的人都跟着鼓了起来。 其实我没那么伟大。 心怀天下,帮助更多人,其实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我自己还在挣命,哪有那个闲心去怀顾天下? 之所以这么做,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占道上位。 正常来说,想坐上仙爷这样一地术士江湖的顶尖位置,本事、人脉、名声缺一不可。 我来金城时间太短了,没有根基,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虽然通过斗法证明了自己的能耐不小,可人脉名声这两方面却是极为欠缺。 借助研究会这个平台,教授治病法门,是我在本地外路病同行中快速建立威望,扩展名声,织结人脉的最好办法。 这一天下午,只有蒋国英这么一个上门求教的。 我还是早早关门,依旧请了几人吃饭,这才返回住处。 刚走到院门外,就看到包玉芹正从对面屋里走出来,便招呼了她一声,问:“老婶儿,怎么回来了,你儿子好了?” 包玉芹一脸不高兴地道:“可不是好了嘛,前天还要死要活的呢,今天一下就好利索了,跟没事人一样,医院的大夫都吓了一跳,说是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要不是我拦着,还想把强兵拉走去做不知道什么检查呢。” “既然好了,那不是挺好的吗?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 “唉,这小王八蛋非要回法林寺,怎么也不肯跟我回家,说什么他偶像马上就要来了,他不能走,万一错过了,一辈子都得后悔。唉,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送他去法林寺了。这事儿闹的,哎,周先生,我们家强兵真不会出家吧。要不你帮他起一卦?” “哈哈,老婶儿,我是看外路病的,不懂起卦。不过何强兵不是出家的料,那份苦他就吃不下,你也别急着催他,等他想通,自然就回来了。要是催得太急太紧,他起了逆反心理,一生气再真剃度出家,那你就可麻烦了。” “唉,我也明白,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一想到这小子家都不要了,娘也不要了,我就一肚子气,他特么最好别回来,真要回来,我不打断他两条腿,我跟他姓,管他叫爹!” 我笑着劝了她几句,见她消了火,这才返回屋里。 今晚还是和杨晓雯分房睡。 晚上觉得被窝里少了点什么。 一天两天还没这种感觉,如今第三天突然就变得格外强烈。 温柔乡是英雄冢,果然不假。 怪不得大侠们结婚之后都喜欢退隐江湖。 实在是有了比江湖更让人迷恋的地方,自然就不会再怀念风餐露宿凶险重重的江湖。 被窝不再温柔的好处就是早起做早课不再艰难的事情,出去逛街买早餐也变得让人心情愉快。 上午来了家问诊的,孩子身上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血檩子。 看过之后,不是什么大毛病,很简单就处理完。 收到三百块钱的孝敬。 有进账总是让人开心,我拿着这三百块钱,出去买了好些吃的,给自己置办了一顿相当丰盛的午餐,吃饱喝得,这才前往道场。 路过村口的时候,依旧特意关注了一下。 警务室门窗紧闭,还是没有人。 那只三花猫正躺在门口晒太阳。 我就走过去对三花猫说:“你自己在这里呆着多没意思,不如去我家里呆几天,等老曹回来了,你再过来。” 三花猫歪头看着我,“喵”地叫了一声,跳起来跑掉了。 一路倒车赶到道场,远远就瞧见门口黑压压挤了好些人,更外面则是不明真相但依旧兴致勃勃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我刚一走过去,挤在门口那一群里就有人喊了一嗓子,“周先生来了!” 所有人齐刷刷扭头看过来,忙不叠地向两边退让,给我闪出一条通道来。 都是那天来捧场并且登记加入研究会的县上先生。 我顺着通道走过去,两边问好的声音此起彼伏,所有人都恭恭敬敬。 这场面实在是让人很爽。 我挨个打招呼,每个主动问好的,都一一回应,而且还会叫出他们的名字。 这让所有人都挺激动的,自觉得自家在我眼里挺重要。 这一路走过来,到了门口,才看到队伍最前方的正是蒋国英。 蒋国英对我说:“昨天晚上我把事情跟几个老伙计讲了讲,让他们也都来听一听,结果这消息一传开,来了这么多人,不妨碍你看诊吧。” 我笑道:“不妨碍,这人啊,多多益善。” 只有来的人多了,才能更快地把我的本事、主张宣传出去,才能快速积累足够的名声。 麻大姑、吕祖兴早在屋里把一应事务都准备好,等我进屋坐下,把挤在外面的县下先生们都让进屋里,这才宣布正式开始解答各地疑难问题。 在屋外排队的一众县上先生便带着各自病人逐次上前,现场求教,当场治疗,然后再虚心求教。 这些病人的毛病都很好治,之所以会成疑难,让周边的先生全都束手无策,主要还是因为多种病征交错的缘故。 比方说下面黄岩县的先生带来一个病人,神经严重衰弱,天天晚上做噩梦,导致睡眠不好,质量极差,看过的先生都断的是冲撞被缠,各显神通的治疗,可怎么也治不好,反而更加严重。 我看过之后,简单问了几句情况,就告诉她和带着她来的县上先生,这是冲撞了过路煞气,导致阴邪缠身,无法正常睡觉。 但这只是表征,不是真正的根源。 第二百四十五章 必成一代宗师 冲撞煞气,阴邪缠身,县上先生也看出来,并且给治好了两次,但没隔多久就会再次复发。 每次复发都会更加严重。 这就是治标没治本的原因。 我通过问话知道,这人是个钉子户,因为修公路拆迁,对补偿不满,就一直不肯搬。 结果施工方重新做了规划,公路在她家前面拐了个弯,把她家给绕过去了。 现在她家的位置就在拐弯处的顶点前方,应了风水上所说的弯刀煞,公路通车后,已经出过两次大事故,车子撞塌院墙,冲进院子,一次司机受了重伤,一次干脆就当场死亡。 过路煞气,就是两次事故带来冲撞上的。 这种环境下,就算暂时解决了冲撞煞气问题,她也不可能睡安稳。 我告诉她,这次治好冲撞后,在院外正对着公路拐弯的位置立一块石敢当,这样就能杜绝煞气冲撞,防止再次复发。 现场治好了煞气缠身的问题后,我就着这个例子,做了详细讲解,再次讲治外路病要与时俱进,并且进一步完善之前的想法,提出看外路病要从思绪命相、阴阳宅地、祭祀供奉、地区环境等多方面综合考虑,以达到治标治本的目的。 这其实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在跟着妙姐的最后几年,治外路病这一块都是由我来做。 走南闯北,见识的病例种类越多,我就越觉得学过的单一的治疗方法越来越不够用。 这跟现在的大环境变化有关系。 古时多数人生活环境单一,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方圆十里范围,进个县城就是出远门,要是进省城更是天大的事情,所以外路病的因由相对简单,标本一致,所见既根源,治疗手段直截了当就可以。 可现如今人员流动太快,今天还在本乡本土,明天就在几百甚至成千上万里之外,这外路病的成因变得异常复杂,要还是按旧方法,不做深入探查,治标不治本,只能越治越严重,最后就算有真本事也会被认为是江湖骗子,落得一身不是。 所以我在离开妙姐的头一年时,就已经开始尝试结合风水命理等方面的手段来治这个外路病。 对于我这个尝试,妙姐的态度是不支持也不反对,只是冷眼旁观,但在我第一次成功之后,特意在当地最好的饭馆张罗了一桌好菜来给我庆祝。 她在饭桌上对我说,以后我在治外路病这一道上一定会成为一代宗师。 能不能成为一代宗师不好说,但自打这样做之后,我治疗外路病无往不利,手到病除,就没有治不了的。 这还是我第一次对妙姐之外的人讲自己的这些想法。 本来这些想法很零散,但这样讲出来之后,就越讲越顺,原先没有太理顺的内容,也顺势就讲了下来,很多模糊的想法因此豁然开朗,不由越讲越来劲,干脆先不往下治了,就这么一口气讲了下去。 县上来的那些先生最开始有些微微骚动,但很快就全都安静下来,认真无比地听着,好些还掏出随身带的纸笔做记录。 正讲到兴头上,麻大姑突然凑上来,低声道:“周先生,天不早了,今天是不是先到这里,明天再接着说?” 我一抬头,这才发现,外面天已经全黑了。 居然不知不觉讲了一下午。 我意犹未尽地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其他几位要看事的都过来。” 那些县上先生便有些舍不得,纷纷出声央求。 “再讲一会儿吧,周先生。” “对,对,再多讲点,我们不着急。” “再多讲一些嘛。” “这也没讲多少,太小气了……” 麻大姑一听这话,立马不乐意了,猛地站到我前面,喝道:“差不多行了,你们不累,周先生还累呢,白听了这么多周先生的独门秘法,就偷着乐去吧,还敢说周先生小气?哪个说的,站出来我看看,特么的有没有良心啊,除了周先生,满天底下谁会这么大方给你们这帮子乡下土腿子免费讲法?别特么给脸不要脸,今天就到这里,谁再磨叽,我就勾了他的底册,底册没名就不是研究会的人。不是研究会的人别想再听周先生讲法!” 听她这么一吼,现场立马就没声了。 几个刚才说话的,心虚低头,不敢看麻大姑。 我笑道:“想听,明天咱们继续,天不早了,大家伙都去休息吧,留几位带着病人过来求解难的就行。明天还是今天这个时间,咱们不见不散。” 虽然我这样说,但所有人都没立刻走,还是留下来看我处理其他几个疑难病人。 不过这几个人我只是就事论事地做了治疗,没再扩散开讲解。 这让众人都有些失望。 等这些县上先生都走了,麻大姑就对我说:“周先生,明天可不能这样搞了。这讲法是大事,得规矩起来,让他们知道这机会得来不易,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听的,至少不是研究会的人就不能听,听了的也不可以传给会外面的人。这些规矩必须得立。” 吕祖兴也道:“没错,周先生你这讲的都是了不得的秘法,真要学会弄通,占道一方绝对不成问题,必须得严起来。今天这事传出去,明天肯定会有更多人来。我说明天想进屋的,必须现场登记,还得对底册,是研究会的人才准进,只准听不准记,能学到多少看自己本事。也不能这么天天随便讲,最好是定好时间,以前老神仙讲法,都是要择吉时吉日,来听法的要先沐浴熏香,还得交听法钱才准许听。” 麻大姑兴奋地道:“对,对,对,就得这么立规矩,太容易得来的,都不知道珍惜,觉得理所应当,以后要是不给讲了,就会反过来抱怨。升米恩,斗米仇,这人呐,都不能惯着。” 我思忖了一会儿,说:“那就明天立规矩,沐浴熏香,就算了,我又不当神仙,没必要弄这些有的没的。最先这批入会的不用交听法钱,其他想来听课的,要先按江湖规矩拜门,入了会才有资格交听法钱。其他的规矩你们商量着订一下,到时候给我看看,没问题的话,就明天讲法之前宣布。” 第二百四十六章 此物与你有缘 麻大姑和吕祖兴说得没错。 升米恩,斗米仇。 就算我的主要目的是扬名占道,也必须得设置门槛,让人明白得到这个听法的机会有多么不容易。 但我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耗费精力,所以干脆全都推给麻大姑和吕祖兴来做。 两人听我这么安排,都极为兴奋。 连一直安静站在后面的余老三也没忍住,小心翼翼地说:“我也可以帮忙。” 麻大姑却道:“这事儿不用你,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有得忙呢,到时候想歇都歇不了。” 余老三不甘心,张了张嘴,却又不敢直接反对,只好把目光投向我。 我说:“听麻大姑的安排吧,她不会坑你。放心,你为研究会付出多少,我都看着呢,不会亏待你。” “那,那好吧。”余老三这才离开,走的时候,明显还是有些不情愿。 麻大姑又把侯福元一班人给打发走了,这才对我说:“余老三这人没有沉深,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让他干些简单的活没问题,但别的不能让他参与进来。” 我说:“他是你找来的人,你负责安排就行。不过要是规矩立起来了,这研究会的事情会越来越多,只靠你们两个肯定忙不过来,总用侯福元这些圈外人不是办法,还是要尽快多找些可靠能干的人来帮忙才行。” 麻大姑却说:“我自己都只踏了半只脚进来,认识的都是半桶水,没几个真正的圈内人,真要招人,还得靠吕先生才行。光看吕先生能把周边县区的看事先生都找来,就知道他这人面有多广了。” 吕祖兴道:“我认识都是乡下人,最多也就是在县里看事,都没上过省城这种台面,就算能找来,也得周先生把关拍板才行。” 我说:“你们两个都各自找一找,本事什么样不要紧,来了再教就行。关键是身家清白,机灵可靠,还愿意学的才行。主要找年轻人吧,不要年纪太大的。别管是亲戚朋友,只要得用尽可以找来,到时候我看一看,得用就留下。” 得了我这句话,两人才不再推来推去,转而开始研究都定些什么规矩。 看两人这么热情高涨,我也不再管他们,招呼一声就返回大河村。 进门就瞧见满满一桌子菜,两副碗筷摆得整整齐齐,却是一口也没动。 杨晓雯正缩在沙发上看电视,怀里还抱着那只老曹屋里的三花猫。 看到我回来,她就立刻迎上来,道:“今天怎么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吃了。” 我说:“我琢磨着总在家里给人看诊不太方便,就在外面找了个地方,这两天正忙着收拾,等年后就正式搬到那边接诊看事。最近可能都不会太早回来,你不用等我,做好了先吃就行。” “一个人吃饭没意思。” 说这句话的时候,杨晓雯神情明显有些黯然,每个字都透着孤单冷清。 但她马上就重新振作起来,把那点小小的黯然抛到脑后,说:“我也不会那么早就饿,还是等你回来一起吃。你记得回来就行。” 我看着她,心情有些复杂,好一会儿才说:“好,我一定每晚都回来吃饭。” 杨晓雯便笑起来,眼里透着无法掩饰的开心。 “走,洗手开饭。咪咪也跟我们一起吃好不好。这小猫也不知谁家的,我回来的时候就在门口蹲着,开门就跟进来了,也不吵闹也不跑,趴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我抱它摸它也没脾气,可真好。” “喜欢你就养吧。这是村头警务室曹同志养的猫,这几天曹同志没来上班,我来回总看它在警务室门外转悠,就让它先到这里来住几天,等曹同志上班了再回来。说起来奇怪,这曹同志向来上班守铺,怎么连着几天都不来上班了。” “哈,眼瞅还有十一天就过年了,他这种放到这边养老等退休的老同志肯定早就放假了,这会儿工夫没准儿都在深圳儿子家等过年了。再想见他,怎么也等十五之后了。” 我这才想起来。 虽然这老头一身江湖匪气,白莲根底出身,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公家人。 眼瞅到年根,公家开始陆陆续续放假了。 只是,老曹这次消失,真的只是放假这么简单吗? 只怕未必啊。 但这话就不能跟杨晓雯说了。 我摸了摸三花猫的脑袋,手中着脖子滑下去,撸过溜光水滑后背,直落到尾巴上。 三花猫全身都绷紧,但却丝毫不敢动弹。 “真是一只乖猫。”我赞了一句,“不如给它起个名字吧,要不然平时也不知道叫什么。” “这是老曹的猫,我们起名不好吧。”虽然这样说,但杨晓雯却是满脸的跃跃欲试,简直迫不及待要起名了。 我笑道:“我们自己叫着方便,老曹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跟我们没关系。” “也对哦。”杨晓雯兴致勃勃地把三花猫举到眼前,盯着它的大眼睛看了一会儿,便说,“叫开心怎么样?我一看到它就特别开心。” “好名字。”我诚心诚意地赞了句,拍了拍猫脑袋,“就这么叫吧,既然你看到它就开心,说明它跟你有缘,等老曹回来,我跟他说一声,就让开心以后跟你吧。你说好不好啊,开心?” 我把两根手指捏在猫脖子上,很认真地对它说话。 三花猫老老实实地耷拉着耳朵垂着爪子,发出“喵喵”两声。 “真乖。”杨晓雯在三花猫的脑门上重重亲了一口。 三花猫扭头看着我,大圆眼睛里满是疑问,“喵喵?” 我手指微一使劲,它立刻不“喵”,也没疑问了。 吃过晚饭,杨晓雯依旧早早去客房睡觉。 只不过这回她不是一个人,而是抱了三花猫一起。 三花猫表情微妙,不是很情愿,却又不敢反抗,就一脸的纠结。 我照常做了晚课后,就回到卧房,也不脱衣服,就在床上打坐静心练气。 如此到了接近十一点的时候,我起身下床,披上衣服,背好一应所需用品,悄悄离开小院。 快要过年了,该送礼得送礼,该走动得走动。 要想自己这个年过得安稳消停,那就得有人不安稳不消停才行。 第二百四十七章 随风潜入夜 地仙会选择在年前将竞争地仙位的候选人公开发出来,肯定是四个老仙爷达成了默契。 目的就是为了把韦八之死引发的动荡局限在术士斗争之间,保证金城江湖在过年期间的稳定,以免引起公家的愤怒。 警方已经开展过一次专项打击行动了,如果还有不开眼的赶上过年再闹事,接下来必然会是级别更高力度更强的打击,不光现在金城面上风光的江湖大哥要被一扫而空,全国的江湖同道都要受到牵连。 既然想要局限住斗争范围,那候选人之间自然是要斗起来,吸引所有的目光和力量,才算是完美达成目的。 四个候选人里,其他三个都是本地人,又是各自老仙爷的嫡系,只有我是外来户,靠巴结上白孝武才得了提名。 没根没基没关系,虽然靠斗法扬了名,但斗胜的几个含金量不高。 斗法胜负,术法水平是一方面,天时地利人和都要考虑。 这三方面同那三位比起来,我绝对属于最弱的一个。 最弱的就最容易在一开始被针对。 而且,斗到最后,不一定会死三剩一,也有可能各有输赢。 这种局面下,谁能先打掉一个候选人,谁就能首先立威,争取到优势。 龙孝武一提报候选人这事,我就知道自己会陷入这种危险的局面,所以我说他居心叵测,恨不得我死。 只是既然登了台,这戏就得唱下去,不可能临阵退缩,否则怎么在金城术士江湖登顶? 拿到传贴之后,我特意等了一晚上,就是想看看有谁会立刻动手。 谁动手,我就反杀谁,既占了道理,又能取势立威。 可惜,没人来。 不管他们怎么打算,我不可能这样一直被动地等下去,必须得主动出击。 但我不能明目张胆地针对谁先下手。 会引起其他三人的同仇敌忾。 这是外来户身份的天然缺陷。 所以,我只能暗中发力,挑拨离间。 今晚的第一个目标是门宏强。 作为金城赫赫有名的养生大师,门宏强走的路子与葛修截然不同。 葛修只为豪商权贵这样的上层人物服务,走的是精英路线,无论是教习能够长生的养生术,还是炼制各种丹药,都是论次算的,要价最低十万起,还得提前半个月预约才能得着机会。 普通平民别说不知道有葛修这样一个人物,就算知道也付不起这个门槛费用。 门宏强则是走平民路线,先用大张弓手段,造些帮人养生调理的神奇故事,通过报纸杂志、电视广播把自家养生大师的名头宣扬出去,然后借势在电视台开了一档养生节目,讲讲养生知识,教教简单的养生功法,带货卖自家生产的养生水。 这养生水号称博采众多宫廷养生古方,苦心研究三十年,上百种名贵中药精心熬制,有病祛病,无病强身,一天两口,延年益寿。 喝起来味儿跟自来水一模一样外,但这水不能像自来水那样随便喝,得按方法喝才行。 第一口,每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伴着第一缕太阳光喝下去,再做固定动作,意为服食日精,借旭日阳气消化药力,去除阴邪湿气。 第二口,每天午夜月至中天的时候喝,意为服食月华,借月华之力固本培元,健体长生。 喝好了自然是养生水起效,喝不好那是没按要求喝。 一小瓶100毫升的养生水,能喝五天,卖十块钱,贵得离谱,可却都抢着买,如今已经卖遍全省,供不应求。 现在金城好多公园广场,每天早上都能看到老头老太聚在一起,等到太阳升起来,一起喝水,然后一边拍打着胸口,一边往外长长呵气,这是在排阴邪湿气。 喝完水,就接着练功,有练田大师功法的,有练李大师功法的,热闹得很。 靠着卖养生水,门宏强赚得盆满钵满,不仅住上了大别墅,还能向葛修这位老仙爷和地仙会奉上大额孝敬。 这孝敬当然不是平白无故上的。 因为他这个养生大师就是葛修包装出来的。 大张弓扬名,生产养生水,组织宣传推广……统统都是靠着地仙会的关系人脉办下来,甚至是喝养生水出了岔子,也都是依靠地仙会下面的道上大哥们平下来的。 所以养生水与其说是门宏强的产业,不如说是地仙会的产业。 这也是为什么葛修会提门宏强做候选人的主要原因。 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对地仙会的贡献,他都绝对够格。 来到门宏强所在的别墅,我把装着唐静的那个桐人埋在距离别墅百米左右的东南角地里,然后拿出黄裱纸写上几句话,默念咒语烧了给唐静。 上面写得很清楚,她帮我去搞门宏强,也不强求她能把门宏强怎么样,只要让他知道有人驱鬼来害他就行。 作为交换,我允许她再去找毕哲民报复。 顺便把毕哲民所在的医院告诉了她。 因为被我拘在家里,唐静一直没能再去找毕哲民的晦气。 这样的后果就是,毕哲民始终没来找我救命。 我觉得应该给他施加点压力,让他好好回忆一下我给他种下的念种。 一举两得,唐静还得感谢我。 交代好唐静,我便立刻起身去找修家寿,今晚的第二个目标。 这位风水大师在省城地位尊崇,金城排名前十的富豪祖坟都是他给看过重修的,各种楼盘动工也得先找他看过才行。 鹰嘴山能够成为豪富聚居地,就是因为修家寿把这里点为金城风水第一。 建在鹰嘴山的所有别墅,都是修家寿亲自选址施工,而且施工必然选的是他亲自指定的施工队,据说经验丰富,无论多大工程,都不会冲撞了本地山神精怪。 要是不用他指定的施工队,哪怕搭个草棚,搭到一半都会塌了建不起来。 巧的是,这个施工队的幕后老板是徐五门下的力士之一,也是金城建筑行里赫赫有名的大哥,脚踩黑白两道,实力强大,人脉雄厚。 修家寿倒是不住别墅,而是住在市郊村子的平房,距离鹰嘴山不到十里地。 我赶到地头,却扑了个空。 院子里一片漆黑,房子中安静异常,分明没人在。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为谁辛苦为谁忙 我也不急,藏在房檐底下,安静等待。 按照张宝山调查报告所讲,这位修大师不仅风水水平高,风流水平也不差,每晚都会在葛修门下力士所开的夜总会泡着,直到后半夜才会回来。 但不管怎么风流快活,他每晚必定回家,而且绝对不会超过后半夜一点。 任何一个习惯背后,都有一个必然的原因。 徐五这一脉以风水出名,养成这个习惯,十有八九是练了丑时静身功。 这是一种风水先生为加强自身与地脉感应联系的法门,练成之后观风望水事半功倍。 他之所以住在这种市郊的小平房,不是因为生活朴素,而是因为这里是个双风水位,只有在这样的位置上才能练好丑时静身功。 等了一个小时左右,院外道上传来车响。 一辆奥迪100停在了院门外。 修家寿摇摇晃晃地从车上下来,挥手同送他回来的司机告别,这才转身进院,往房门这边走过来。 堪堪走到院子中间,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向房檐方向看过来。 练过丑时静身功的人对于周边环境变化极为敏感。 房檐又是主生入位,有外物侵占,必然会产生明显影响。 只要他真的练过丑时静身功,就一定会提前发觉我的存在。 而这正在我的算计之中。 他一停下脚步看向房檐,我立刻掏出手电筒拧亮,照向修家寿。 雪亮的光芒照得修家寿睁不开眼睛。 他一面抬手挡光,一面快速后退,却是不敢转身。 我掏出一枚阴煞钉,对着他被手电筒照出来的影子打过去,正中影子腰部。 修家寿闷哼了一声,身子歪了歪,抬手捂住腰,直接躺到地上,骨碌碌滚出去,一口气滚到院门,跟着跳起来冲出院子,狂奔而去。 我关掉手电筒,翻上房顶,目送着修家寿跑出村子,这才跳下来,开门进屋。 简单一搜,就找出好几万现金,黄鱼五根,各种金首饰十余个。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存折,一个是二十万的,一个是五十万的。 前后只花不到十分钟。 在陌生的房子里翻找财物是荣门的秘传。 我当年夜走百家练技,爬墙入户,取物归还,开门撬窗,翻找财物都是一起练出来的。 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就算不做阴脉先生,做个贼,我也是贼王。 我把存折撕碎,只取现金、黄鱼和首饰,然后放了一把火。 火头起得极快,我走出去千多米再回头瞧的时候,已经从房顶窜起老高。 今晚第三站,是秦远志的一心堂。 虽然他人还在拘留所里被押着,但他可是魏解门下,不需要出来也随时可以驱鬼害人。 我悄悄潜进一心堂。 这一心堂前后两进。 前面接客做生意,后面则休息住人。 后进的房间正堂里供着尊老君像。 那个身材样貌皆是上选的道袍女人大半夜不睡觉,正跪在老君像前喃喃念诵。 仔细一听,不是念道经,而是在不停地念叨着一句话,求老君保佑秦远志平安无事。 我从背后过去,把道袍女人迷倒,将黄鱼和首饰藏在老君像下面,用事先配好的药水喷在四边墙角上。 药水一喷上去,墙角便生出淡淡霉斑。 再换药,沾着抹布沿墙面抹过去,抹过的位置出现细浅裂缝。 最后,我拍了老君像后面三掌。 这木头的老君像后背裂出好几道口子。 风水术也可以杀人,而且更加阴损,号称杀人于无形。 但实际上,风水术一旦布置下,会首先在房间环境上出现种种征兆痕迹,稍有经验的人就能发现这些痕迹,从而判断出风水术的种类和目标。 我留下的这些痕迹,就是给道袍女人看的,看不懂也不要紧,我会提醒她,只要她能转告秦远志,目的就算达成。 完成布置之后,我把道袍女人叫醒。 她并没有起疑,只以为是自己不知不觉睡过去了,连忙冲着老君像拜礼赔罪,然后又接着喃喃念叨。 我在暗中观察了一会儿,才抽身撤离。 这一晚上折腾下来,回到大河村的时候,天都已经微微擦亮了。 我抓紧时间眯了一会儿,便准时开始做早课。 今天杨晓雯又像往常一样起来做早饭。 经过一晚上的相处,她和三花猫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 她在忙活着做早饭的时候,三花猫就在她脚下转来转去,吃饭的时候则干脆跳到她腿上趴着,埋头求撸。 等杨晓雯上班走了,三花猫也不知溜哪去了。 很显然,它虽然听话地到我这里来住,但并不打算跟我太过亲密。 我也无所谓,反正没有养宠物的想法。 上午如常安静度过。 吃过午饭,我便前往道场。 今天在道场外聚的人比昨天起码多出两倍来。 黑压压的聚在门市前方,占了好大一片街面,引得左右邻居甚至是过路人不明所以地远远围观。 看到我来了,聚集的人群发出一阵欢呼,赶紧给我让出一条道来。 我走进去一看,门口摆着四张小桌,正好把进门处挡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口子。 麻大姑带着余老三一左一右坐在小桌后面,手里捏着那本登名红册,表情严肃,一个人也没放进屋里。 看到我过来,她赶忙起身迎接,道:“周先生,昨天晚上我和老吕把规矩拟出来了,他在屋里等你,你先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改的,定下来就知会我一声,我登记放人进去。” 我点头应了,就往屋里走。 后面的人想跟着一起进去,结果被麻大姑毫不留情地拦下了。 众人就颇有些怨言,吵吵嚷嚷着要进,有说庙小规矩大装逼的,有说麻大姑屁事多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还有张罗着要走表示不听了的。 麻大姑毫不客气,叉腰骂道:“挤什么挤,赶着投胎啊!都特么老实呆着,让你们进了再进,谁要敢挤敢抢,别怪我不客气,以后都不用来听周先生讲法了。” 这话一出,所有的怨言都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算是张罗着要走的,也都没走,而是老实挤在人群里,伸着脖子往我这边看。 第二百四十九章 你也配 我微笑回应。 “各位,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昨天的场面太乱了,总得理一理才成,请大伙稍等一会儿,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听我这么说,所有人都不吵了,反而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周先生说得对,是得有点规矩。” “讲法是大事,像昨天那样乱糟糟的真不合适。” “没错,咱们也得讲究一下,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周先生,我们等着啊。” “不着急,你慢慢研究。” 我冲众人拱了拱手,转身进屋。 吕祖兴把两张纸递给我,上面用漂亮的小楷整齐写着十三条规矩,既有昨天我提过的,也有他们晚上又商量的,虽然简单但却严整。 我看完之后,在上面添了一条。 每个会员都要定期把自己治疗的病案记录交到研究会,供大家分享研究,互相交流。 既然成立了研究会,就得有个研究的样子。 哪怕它只是我图谋仙爷位的一个梯子。 “宣布吧,不愿意守的可以现在退出,愿意守的放人进来。” 吕祖兴拿着单子出门,高声道:“各位老同参,入了会就得守规矩,我先念一念给大家伙听,有什么问题,等我念完了再提。第一条,想入会的道上同参,需要两名正式会员推荐,经考查合格的,缴纳拜门钱,成为正式会员。这一条啊,咱们之前加入的元老就不用缴钱了。第二条,凡是正式会员都要遵守……第十四条,正式会员需要按月上交病案记录,供大家分享研究,互通有无,互相交流。这就是研究会的全部规矩,不愿意守的,现在可以退出。愿意守的,就去麻大姑那边登记进屋,听周先生讲法。以后周先生每月选吉日讲法一次,具体时间等通知就行。” 有人急不可耐地喊道:“遵守,我们遵守,赶紧登记进屋吧,别让周先生多等。” 众人纷纷应和,就往麻大姑那边涌过去。 麻大姑拿着名册对照,登记一个放进去一个,秩序井然。 进来的人都迫不及待地围上我,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 “周先生,今天还接着昨天讲吗?” “周先生,昨天讲的我有个地方不太明白,能不能解释一下。” “周先生,我那有个挺特殊的病人,你要有空的话,我把人领来你看看……” 我正一一答对着,却忽听门外吵了起来。 有人大声叫骂道:“凭啥不让我们进,那天在饭店不是说了谁都可以听的吗?我们人来了又这个不行那个不行,耍我们玩呢?今天要不给个说法,我们不带算完的,真当我们金城本地先生好耍啊,一个外地人跑我们金城来耍什么威风!” 我扭头一瞧,就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正站在麻大姑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挥舞,口沫横飞,叫个不停,“这金城是什么地方,容不得你们这些外地人乡下人在这里猖狂。不让我们进,你们也别在这闹腾,该滚哪滚哪去。” 在他身后,聚了一小帮人,约莫十几个,都跟着吵吵嚷嚷,一副不肯甘休的架势。 麻大姑毫不示弱地回骂道:“丁瘸子,你个老梆子跟我在这儿装个屁,你特么的坑蒙拐骗样样行,会看外路病吗?还代表起金城本地先生了,你特么算哪根葱啊,赶紧滚,再特么磨叽,信不信我大嘴巴子抽你。” “麻婆子,我给你脸了是吧,你个连圈子都踏不进的老神婆也敢在这儿跟我叫嚣,来啊,你抽我啊,你抽我个试试,今天你敢抽我,明天你就别想在金城活下去。来啊,来啊,脸给你,抽我啊,抽我啊!” 丁瘸子跳着把脸往麻大姑身前送。 麻大姑不禁后退了两步。 丁瘸子是真正的术士,麻大姑不是。 对骂还行,真要动手,她心里没底。 我分开众人,来到门口,站到丁瘸子面前,温声问:“是谁安排你来闹事的?” 丁瘸子一怔,梗着脖子道:“没人安排,我就是看不惯你……” 我说:“我到金城之后,敢主动来惹我的,拍花帮千面胡,韦八爷门下郎正生,号称弟子百万的三理教,你是第四个,你很有胆气,我很欣赏你。” 丁瘸子呆了一呆,后退了两步发,往左右看了看。 拥在他身后那些人全都退开远远的,只把他自己留在当场。 “周,周先生,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丁瘸子艰难地道,“之前可是你说的,但凡有疑难都可以来请教你,也欢迎任何人来围观探讨,我们按约定来了,想跟你探讨交流一下,可你们却不让我们进门,这不是耍我们吗?” 我问:“昨天你们怎么不来?是听说我公开讲法,还算有点意思,所以才会来吧。不过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有心精研外路病治疗方法的,是有人告诉你今天找这个理由来闹一闹,最好是闹大了,闹得我下不来台,在全金城同行面前丢了脸面。” 丁瘸子略有些慌乱,“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就是看不惯你……” 我打断他的辩解,问:“我问你,小儿不明原因高热,有几种外路病因?” 丁瘸子就一呆,犹豫地说:“三种?” “是五种,冲撞,惊吓,失魂,风邪,亲缠。摸指断症,食指与中指交会处下方跳,说明什么?” “受,受惊吓?” “是在路口受惊吓!神仙鬼三脉怎么区分?” “啊,啊,这个,这个,中指神脉……” “根神中仙尖鬼,食指内无名指外。我问你,寸关鬼脉怎么个表象?” “指根在跳。” “我问的是寸关鬼脉!寸关鬼脉,又叫阴脉,就是我们这一行称作阴脉先生的来源!寸尺有脉,关中无脉,为鬼脉!我再问你,鬼脉得病之初有什么表征?” “这个,这个……” “鬼脉得病之初便谵语,或发狂!” 丁瘸子被我问得满头大汗,张口结舌,连连后退。 我看着丁瘸子,露出轻蔑的笑容。 “连这么最基本的东西都讲不出来,你还想跟我探讨交流,你也配!” 第二百五十章 大师,救命 丁瘸子脸色惨白,求助般往左右看。 可没人来搭救他。 后面那些人躲得更远了,缩着脑袋,生怕被我看到。 我上前一步,紧盯着丁瘸子的眼睛,道:“你不光不学无术,还蠢得厉害,连着两次跳出来给人当枪使,你也不想想,怎么就你敢出头,指使你的人为什么不出头?因为他们不敢!他们害怕被我知道他们的身份,怕我报复回来!我周某人虽然不是什么高道大士,但向来恩怨分明,敢来惹我的,我一定会打回去!拍花帮这样,韦八爷这样,三理教还是这样!” 丁瘸子结结巴巴地道:“我没想闹事,周先生,我就是一时糊涂……” “你不是一时糊涂,你是受人指使。” 我紧盯着他的眼睛,他心虚地低下头,不敢跟我对视。 “没有,没人指使我。” 我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就来告诉我。” 丁瘸子呆愣愣地转头就走。 他后面那些人一时不知所措。 我扬声说:“刚才吕祖兴已经念过规矩了。我讲法,仅限研究会成员,想听就按规矩入会,既不想入会跟大家交流,还想得我给会员讲的法,天底下没有这么美的事情。我看你们也不过是被丁瘸子骗来的,现在走,我不跟你们计较!” 这帮人立刻一哄而散。 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我转身就要回屋,麻大姑立刻凑过来,脸上有些歉疚的神情。 “周先生,这事是我办差了,还得让你亲自出来,浪费时间和精力去摆平。” “不是你的错,这人就是故意在挑事,就算没有这档子事,他也会找其他机会来闹。是疖子总要出头,这闹事的,来得早比来得晚强!”我安慰麻大姑道,“你好好做事,不要紧。” 麻大姑千恩万谢,坐回位置寻,接着登记检查。 经过刚才这么一闹,进度居然加快了好些,没大会儿功夫,所有人都登记完毕,得到进屋听讲的机会。 我也不再浪费时间,接着昨天的话头继续往下讲。 只不过这一回,我开始注意控制时间,只讲了一个半小时,便收工停止。。 听讲的一众会员,都纷纷表示遗憾,很希望我能再讲一个半小时。 我理所当然拒绝,并且告诉他们,只要把这两天的课融会贯通,就足以让他们的水平更上一大步,贪多嚼不烂,听得太多,囫囵吞枣也不是什么好事。 接下来,我又结合刚才讲的内容,现场解决了几个被带过来的疑难病人,又告诉众会员,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我只解决疑难,不再讲法。 说一个月讲一次,就一个月讲一次,绝不多讲。 规矩立了就要守。 自己立的规矩自己要是不守,那别人谁还会当成事儿? 这一下午的时间过得依旧特别快。 等把最后一个病人处理完,天也就擦黑了。 把其他人都送走之后,我对留下来的麻大姑、吕祖兴和余老三说:“这几天晚上留人在这里守着,晚上警醒一点,要是丁瘸子来门口上吊,一定要把他救下来。” 余老三笑道:“周先生,你想多了。丁瘸子这人我熟,天生胆小,怕疼怕死,他敢上吊,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麻大姑呵斥道:“就你事儿多,周先生让怎么干就怎么干得了,说什么有的没的,显你能耐啊。” 我说:“我不怕他自己跑来上吊,只怕他不是自己跑来上吊。” 余老三一脸茫然,显然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吕祖兴问:“你怀疑他后面的人会杀他灭口?” “如果他不死,那就是我猜错了,如果他死了,证明我猜对了,我也就大概知道会是谁做的,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我没等来的攻击实际上已经展开了,只不过他们没有像我这样直接赤膊上阵,而是采取了迂回的方法。 既然想上仙爷位的必要条件之一是有自己的道场和占住一道。 那只要阻止我成立道场,不让我占道成功,我也就自然而然地失去了候选资格。 丁瘸子只要死在我门前,接下来就会有人掀起风暴,指责我残暴无情,过于狠辣。 只要这个形象塑造成功,自然而然所有人都会因此而产生怀疑。 毕竟只要是正常人,没有谁会愿意头上有个残暴狠辣的老仙爷。 现在研究会暂时能用的只有麻大姑她们三个。 既然我要求了,他们就聚一起商量了一下晚上怎么值班,又顺便提了加快为研究会选拔人才。 这些事情就不需要我操心了。 我正常坐车一路到回大河村。 杨晓雯依旧在等我回来一起吃饭。 这饭菜就挺香的。 从来没有的感觉和味道。 温暖,温柔。 我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态有些危险了。 温柔乡是英雄冢。 我还要挣命,没有资格躺平享受英雄冢的待遇。 这一顿饭刚吃完,杨晓雯还在收拾碗筷,就有人敲门了。 她想去开门,我示意她不要过去,先进屋躲一躲。 等杨晓雯藏好了,我这才应了句“请进”。 就有个高高大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这人穿着件有些老旧的军大衣,头上戴着帽子,脸上蒙着口罩,脖子上围着围脖,把自己捂得可以说是严严实实,风雪不透。 很显然他并不希望外人认出他的身份。 不过,这种乔装打扮毫无意外,在我眼里没有任何用处。 一进门,我就认出他是谁了。 但我只能装不认识,毕竟从理论上来说,我跟这个人没见过面。 他应该也不记得我曾见过他的事情。 “这位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我这话音未落,那人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对着我连连磕头,“周大师,救命啊!” 我说:“你先把帽子口罩摘下来,我还不知道你是谁,怎么救你的命!” 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摘了帽子口罩,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正是我久候未至的毕哲民。 这才几天没见,这胖子瘦了足足四五圈,脸色惨白,眼底发青。 脸上、脖子上、手臂上,布满了伤口血痕。 第二百五十一章 愿者上钩 看起来,昨天晚上唐静没轻折腾他。 只是没要了他的命。 很显然唐静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作为一个鬼,在见到仇人后,还能保持这份理智,非常不容易。 我让毕哲民坐到对面,敲了敲桌角,问:“看你这样子,是被鬼缠了?” “是。”毕哲民艰难地吐了一个字,祈求地看着我,“周先生,听说你本事大,求你救救我。” 我用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角,做出沉吟状,足足沉默了一分钟,才说:“先生身有贵气,应该是有地位的大人物,我只是个治外路病的先生,驱邪捉鬼不是很精通。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魏解老仙爷,论起捉鬼御鬼,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你不如去求求他吧。” 毕哲民打了个哆嗦,哀求道:“周先生,外路病也有治冲撞的,我知道你能救我。只要你帮我这一把,我肯定不会短了你的孝敬。” 我问:“先生怎么称呼?” 毕哲民犹豫了一下,才说:“我姓毕。” 到底没有说全名。 我也不追究,只说:“毕先生,不是我不肯帮你,实在是你这事有些棘手。看外路病有治冲撞这一门不假,可你这不是冲撞,是被怨鬼缠身,这不是外路病,是设套寻仇。第一,这怨鬼跟你有仇,而且是不共戴天那种仇怨,所以才会死了也不肯放过你。第二,你身有贵气,一看就是公家门的大人物,能找不到给你驱鬼治邪的能人?现在来求我,要么是找到的治不了,要么就是不敢给你治。一个怨鬼,但凡有点本事的先生都能治得了,不敢给你治,就说明你这不是简单的缠身报仇,而是有人借着这个设套坑你。这种江湖手段,叫做造劫乘势,为的就是连环设计,不是图你的财,就是图你的权!敢图谋你这种大人物的,不会是小角色。我要给你治好了,就等于是得罪了设套的人,后患无穷啊。” 听我这么一说,毕哲民不自觉地紧咬牙关,咬得咯崩崩碎响,既有畏惧,又有恼怒,论起来还是恼怒要多一些。 我只当没看到,认真地说:“毕先生,我刚来金城没多久,谁都不认识,没根没基,这样的事情不敢搅和到里面。我建议你还是去找魏解,要是长不到他,也可以考虑找韦八、龙孝武、葛修或者是徐五,他们都是地仙会的仙爷,整个金城都是他们的天下,不光自己手段不凡,相互之间关系也密切,只要找到他们随便哪一个,保证能救得了你,除了要的孝敬可能多一些,没有别的毛病。你要是没门路,我可以告诉你怎么才能找上他们……” 毕哲民从怀里掏出个薄薄的信封,双手递到我面前,“这存折里有五万块钱,算是预付的孝敬。只要你能救我,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今天这事你知我知,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没向外人打听过你,是在电视上看到过,又早听说你治外路病,尤其是小儿方面的特别有一手,这才趁着天黑来的。” 我把信封推还给他,说:“毕先生,你不明白这里的关窍。造劫成势,一计不成,会再生一计,早晚要把你套进来才算完。我能救得了你一次,救不了你一世,我这条命搭得毫无意义。你想活命,光是驱了缠身的鬼没有用处。我让你去拜老仙爷,是因为他们神通广大,在金城人脉广,真能帮你解套救命。” 毕哲民脸色越发惨白,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他托着信封,好像石化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我掏出白壳子,倒了两根,递给他一根。 毕哲民茫然接过烟,塞进嘴里。 我搓指引火给他点烟。 这个小动作引起了毕哲民的注意。 他回过神来,盯着我手指头上的火头看了又看,这才小心翼翼地把烟凑上来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咽下去,再缓缓吐出来。 神情变得有些迷惘,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甚至眼神还变得坚定了许多。 种下的念种已经发挥作用,这一根烟不过是助他坚定念种引导出来的想法。 “周先生,你知道秦远志吗?” “你认识居远先生?我见过他两面,有真本事的一个人,魏解老仙爷的徒弟,在明星圈子里非常有地位,你找他也可以。” “就是秦远志设套用这鬼来害我的。” 毕哲民看着我,眼神闪烁。 他居然会直截了当说出来,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人的心思不是一般的快,一般的狠。 这是想强行绑我上船! 我当即就是一呆,旋即大怒,道:“毕先生,我好心好意提点你,你却坑我,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找秦志远,把这事儿告诉他,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当我是吓大的吗?” 毕哲民咧嘴一笑,却牵动了伤处,笑到一半就变成了呲牙咧嘴,痛得“哎哟”一声,下意识往裤裆处摸了摸,但马上就缩回手,对我说:“周先生,你要是告诉他,他一定会第一个杀了你!但绝对不会让我死!知道为什么吗?” 我板着脸说:“不想知道,毕先生请吧,你该走了。” 毕哲民却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我是棉纺二厂的厂长,棉纺二厂马上就要打包出售,有人盯上了这块肥肉,可想要吃下它,必须得我配合。这事在上面阻力很大,反对的人很多,这个节骨眼上,我要是死了,出售肯定会推迟,指不定会生出什么波折。你知道这涉及多少钱吗?八个亿!周先生,这事只要沾上边,没完成之前,谁都别想脱身,要么被灭口,要么一起分好处,没有别的选择!” 我咬牙切齿地说:“毕先生,我只是个看外路病的先生,哪有资格在这种事情上分润好处,你这是想逼我死是吧!我们无怨无仇,你这样逼我,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大不了咱们一拍两散,同归于尽!” “哈哈,周先生,不用害怕,我要是保你,你就一定不会死!我要是愿意让你分润这里面的好处,你就有资格参与!周先生,你想不想一夜暴富,做个百万富翁!” 毕哲民舔着嘴唇,眯眼看着我。 眼中闪烁着如野兽般的贪婪光芒。 第二百五十二章 贪字当头 人不能贪。 一旦贪字当头,就会迷了心窍,做出外人看来奇蠢无比的事情。 可泼天的富贵当前,又有几个人能不贪? 虽然有人挥金如土,有人一掷千金,有人豪车别墅,可那毕竟是少数。 此时金城普通工人的月工资不过三百多块,这才是金城千万人口的常态。 别说八个亿,就是八万,他们也得不吃不喝攒上二十年。 在这件事情上,九天上下凡的真神仙赵开来要绕着走,顾念着邵家情份也要提点不让邵卫江沾边。 我默默地看着毕哲民,呼吸变得沉重,让自己流露出贪婪的神色。 一个小小的靠看外路病维生的阴脉先生,受不得这种诱惑。 毕哲民再次咧嘴,露出那种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周先生,做你这行一个月能挣多少?一千,两千,三千?听我的话,我让你最迟今年年底,就能变成百万富翁!一辈子都可以尽情享受,再不用受这份劳累苦了。” 我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干涩,有紧张,有不安,还有贪婪。 “我怕自己没命享受这笔天降横财,背后的人不会伤你的性命,难道还不会杀我?” “他们现在算计我,是为了拿捏我,让我乖乖配合,把厂子交到他们手上。算计不了我,就只能老实找我谈。我毕哲民怎么说也当了十多年的厂长,想图谋我的厂子,至少得分我一份吧,不然的话,我凭什么要听某些人的话?” “除了治好这鬼缠身,我还需要做什么?先说好,我只会治外路病,施法害人这种事情不要找我,我不会。” “这就足够了。你只要保证我在这段时间里不会再被人施法使坏,需要的时候跟在身边守着我,等厂子卖了,我给你一百万!” “给你治病可以,帮你护法解决问题也可以,但我不能露脸。需要跟着的场合,我要蒙上脸。我不会直接跟地仙会做对,他们实力太强,直接跟他们做对,死路一条。” “一言为定!” 毕哲民向我伸出手。 我同他握了握手,这才道:“我先把缠你的鬼斩了,帮你解除危险。” “好,好,我准备好了。”毕哲民喜出望外。 我也不废话,立刻起坛,写誓神文,诵净心净口净念净天地咒,然后让毕哲民脱了外衣,赤着上身站到诊室中央,拿了根柳条枝出来,一手舞着桃木剑,脚踏七星步,念颂斩鬼杀邪经文,绕着毕哲民转圈,同时一手挥舞着柳条,每走一步就往毕哲民身上抽一计。 一抽一道血檩子。 毕哲民本来身上就红一道紫一道,都是被唐静入梦迷惑后,自己掐抽撞出来的,如今这么一抽,可以说是雪上加霜,痛得全身都直抽抽,杀猪般嗷嗷惨叫不停。 可再怎么痛,他也不敢乱动。 因为我告诫他,千万不能动,要是动了躲了,可就不灵了,到时候还得再从头来一遍。 我围着他走了八十一步,抽了他八十一计,整个上身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皮肉。 毕哲民痛得全身直哆嗦,可却既没有昏过去,也没有倒下去。 刚刚那支烟,可不仅仅是引导念头,还有麻痹神经减轻痛觉的作用。 要不然几柳条抽下去,他就得痛晕过去。 柳条抽鬼,这是正经法门,少一计都不能起效果。 九九八十一鞭抽完,屋里突然卷起一股阴风,奔着门口方向而去。 我当即大喝一声“哪里跑”,挥舞着桃木剑,追上阴风一剑刺出。 剑身登时红了一截。 阴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持着桃木剑,怒目圆睁,四下环顾。 毕哲民哆嗦着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我猛地大喝一声,一个箭步冲到西北角处,从兜里掏出一张黄裱纸往墙面上一拍,然后用桃木剑刺住,再掏出小瓶酒来仰脖喝了,把酒壶一扔,搓指成火举到前面,鼓嘴噗的一喷。 一道酒焰燎过,黄裱纸上出现一张狰狞扭曲的面孔。 正是唐静的样子。 毕哲民看得清楚,失声尖叫:“就是她,快杀了她!” 我用桃木剑挑起黄裱纸,来到法坛前,凑到蜡烛上点火烧了。 烟气腾腾间,唐静的脸在空中勾勒出来,无比怨毒地看着毕哲民,然后慢慢消失。 毕哲民胆战心惊地问:“这就行了?把她杀了?” 我说:“哪有那么容易?杀鬼不祥,我只是重伤她之后把她赶走了。” 毕哲民大惊失色,“那她再回来怎么办?周先生,我可是给足钱了,你不能留个花手后抓我。你要这样,我可跟人没完呐。” 我不高兴地说:“毕先生,我既然说了给你治,那肯定不会留后手,能做的肯定给你一次性做到位。可做不到的,你也不能强求。再说了,赶走之后,可以操作的就多了。这鬼缠你全凭一口怨气,怨气散掉,自然也就不能再缠你了。我不管你跟这鬼有什么恩怨,回去之后立刻找到她最亲近的家人,给她安排妥当了,该给工作给工作,该给补偿给补偿,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她的怨气。在消除她怨气之前,你身上抽出来的这些伤不能上药,只能这么挺着,这上面残留着柳条的法力,让她不能再近你身。” “啊?就这么挺着?”毕哲民看着满身的伤口,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对,治好了,她就会再找上你,这回受的罪,还得再受第二茬儿。” “那,那行吧。” 毕哲民穿上衣服。 这么一个简单动作,他折腾了足有十五分钟,才算全都穿妥当,其间痛得眼泪鼻涕直流。 这真不是一般的疼。 而且还要持续很久。 真正的生不如死。 送走了毕哲民,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即回卧房睡觉。 睡到半夜,感觉到异样,睁开眼睛,就见唐静默默站在床前。 看到我睁眼,她向我深深鞠了三个躬。 她在人间只剩下个不成气的妹妹了。 有了我这句话,毕哲民肯定会帮着安排得妥妥当当。 知恩图报,她一个鬼,也没什么能报答我的,甚至连传统的以身相许戏码都做不到,特意跑来鞠三个躬,就已经很有诚意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恐吓 接下来的几天里,日子安静平稳。 上午在家里读书看新闻,偶尔接接上门求诊,下午则去预备道场解决疑难。 虽然不再讲法,来见识我解决疑难的人越来越多。 基本上第一批加入研究会的那些县上先生全都来了。 金城本地的先生有不少动心来打听的,知道需要按规矩拜门入会,还得缴听法钱才能听法,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有的当场就想走手续入会。 但是都被麻大姑给拒绝了。 这是我的意思。 年前不再招新人入会。 麻大姑和余老三突然就忙了起来。 不少金城本地先生借着各种由头请两人吃饭。 余老三来者不拒,麻大姑却一场没去。 但她也没接着余老三,只叮嘱他多吃饭,少说话,席间听到什么消息,及时回来讲。 几天下来,他连着参加了中午晚上的席面,零零碎碎的消息听来不少。 其中最重要的,自然莫过于推选新仙爷候选人的事情了。 这是金城术士江湖年前最大的热门。 每一个在金城讨生活的术士都绕不开地仙会和老仙爷们,自然也就格外关心,平时私下打听,吃饭的时候也免不了要讨论。 所有人都知道我被龙孝武推举成了候选人之一,但言谈之间,却都对我能最终当选不怎么看好。 原因无它,根底太薄。 想做仙爷,得能占住一道,说话有人听,安排事有人办。 基本上所有人都认为,以我的本事,稳扎稳打地在金城熬上十年,根深蒂固,再图谋仙爷位置,才算妥当。 现在太过勉强,就算真能斗得过那三位,坐上老仙爷位,怕不也只是个傀儡木偶。 但再怎么不看好,也不耽误他们想听我讲法。 肯这么大方公开传真本事的,至少在金城以前从来没有过。 所以都想着拜门入会。 就算我争仙爷位失败死了,他们最多也就是损失些钱财,但要能学到几样真本事,却是可以傍身传家,几辈子人都不亏。 余老三在饭局上能打探到的消息,也就仅止于此了。 像是其他三人是不是因为我的暗中布置斗起来了这种事情,短时间内不是他们这些圈中底层能知道的。 就挺想念老曹的。 希望他真像杨晓雯说的那样是放假过年去了。 可千万别浪大劲死在外面。 麻大姑把这些消息传给我,很有些不安地问我是不是真想争这个老仙爷位。 我本来想实话实说,但看她那张写满了紧张不安的老脸,到底没忍心再吓她,只说是我这提名是用来凑数的,让她不用担心。 麻大姑显然没有就此放心,反倒更起劲地打听起消息来。 她一个半脚踏圈的边缘人本来不可能打听到什么有用消息。 可现在有了研究会这层身份,圈内人倒也不再排斥她,还真让她探听到了些模棱两可的消息。 比如说修家寿被人偷袭烧了家不说,还中了暗算,伤势严重,已经躺医院里出不来了;门宏强搬进了葛修的道场,除了参加电视台的养生节目,哪里也不去;秦远志被查出了新问题,在看守所里的拘押时间再次延长,而且小道消息说很有可能会被送山上进修。 三大候选人都出了问题,只剩下我还安然无恙,未免就有些扎眼。 我琢磨着要是丁瘸子再不来,就得给自己也设点事了。 这原本是计划好的,只不过丁瘸子跳出来了,就没准备再设事,如今重新启用原本计划倒也方便。 好在,丁瘸子没让我久等。 在被我赶走的第五天晚上,他果然半夜跑来,想在道场门口上吊。 只是刚吊上去就被麻大姑发现,当场给揪下来,连煽了十几个大嘴巴子,给打得老老实实,服服贴贴。 我看到他的时候,脸肿得跟猪头一样,神情恍惚,两眼发直,一看就是被人种了念种,心思不在。 我也没急,给他关在单独一个屋里,先点香熏了两天一宿,也不给吃喝,回头安排麻大姑把这事传了出去,却不说丁瘸子被救下来。 这消息传出去,果然很快就变了样,说我这个太过心狠手辣,丁瘸子就是得罪了我,居然就使斗法手段逼他上吊自杀,杀性这么大的凶徒要是坐了仙爷位,整个金城同参都得人人自危了。 这种事情越描越黑。 更何况这谣言来得恰到好处。 我自然不会去干涉。 转过天再来见丁瘸子的时候,人已经清醒了,拍着门求给他口饭吃,哪怕是死,也别让他做个饿死鬼。 我让麻大姑端了清水馒头,先让他吃饱了饭,才重新见他,直截了当地问:“那天是谁指使你来我这里闹事的?” 丁瘸子缩着脖子,低头不语。 我就对麻大姑说:“把他扔出去吧。” 麻大姑问:“就这么放了他?不收点利息?至少得打断条腿吧。” 我说:“不用了,他出去之后,活不过三天,没必要死前再遭这份活罪。我们这些治外路病的,虽然不能算是大夫,但最起码的仁心还是得有,不能沾上生死因果。” 麻大姑说:“出去就死,那就更不能让他这么简单走了,要不然再死咱们门口,那不是影响你名声吗?” 我说:“现在外面都传他是被我使了斗法的手段逼死的,只要放他出去,这谣言不攻自破,他就算再跑到门口来上吊,哪怕留下遗书,也不会有人那么容易相信了。他背后的人绝对不会再遥控他重新来一次。不过,也不会再留他活下来。” 麻大姑适时提问:“是要灭口吗?” 我解释说:“都在我这里呆过这么久了,肯定认为他什么都交代了才能被放出来。再灭口没有意义,但杀他却可以警告其他做事的人,让他们不敢有别的心思。就是他家里人可惜了,肯定要跟他一起死。” 江湖术士,不动手则已,动手就要斩草除根。 丁瘸子虽然是看外路病的,但也是金城术士江湖的一分子,不可能不知道这个。 但知道是一回事,当面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丁瘸子身子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低头闷声闷气地道:“你也不用吓我,他们真要想杀我的话,就算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不也一样死定了?我没有死也要咬人一口的勇气,就这样吧。” 我说:“你要是老实说了,听我安排,我可以保你和你的家人都能活下来。” 听到这句话,丁瘸子慢慢抬起头,看着我,混浊的老眼里隐约有光在闪动。 第二百五十四章 结盟 “你要想帮我,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丁瘸子如此哀求。 我失笑。 他要真有死的决心,怎么可能饿上两天一宿就受不了了。 “大姑,把他扔出去吧。” 我不打算再废话。 “我全家真的都会死!”丁瘸子可怜巴巴地道,“他们都不是圈里人,是无辜的,你可怜可怜他们,杀了我吧。” 我没再搭理他,转身就往外走。 他死不死全家,跟我没有关系。 真正的江湖人,不会行侠仗义。 麻大姑揪起丁瘸子就往外拖。 门外就是商业街,大白天的人来人往,还陆续有本地先生来询问拜门入会的事情,只要扔出去,到晚上整个金城圈子都会知道丁瘸子还活着。 虽然这只是见招拆招的下策,但丁瘸子铁了心不说,也只能如此了。 “我要是说了,你能保我全家平安吗?” 丁瘸子拼命挣扎,却毫无用处,被麻大姑粗暴地拖到门口。 只要出了这个门,就是面对大街的前厅。 临街的门面,前脸都是玻璃窗,进了前厅就会被外面的人看到。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喊出了这句话。 我站住脚步,扭头看着他,说:“只要你背后那人死了,你全家不就安全了?” 丁瘸子艰难地道:“可他背后也还有人。” 我笑道:“他背后要还有人,那就是大人物了。真正的大人物从来不会轻易为了死人出头,除非这个死人还有用处。” 丁瘸子咬了咬牙,“背后指使我的是……” “是修家寿。”我打断丁瘸子,说出了他想隐瞒的那个名字。 丁瘸子极度震惊,直接失声,惊恐地瞪着我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你早就知道了。” 我微笑不语,让他自己猜测揣度。 其实我自然不可能早就知道,这只不过是我推断出来的答案。 在知道其他三人的名字和来由之后,我就断定第一个对我下手的,肯定是修家寿。 很简单,秦远志和门宏强因为韦八之死,事实上是不能相容的敌对关系。 在盯死对方之前,他们都不会节外生枝,给自己制造敌人,平添麻烦。 那剩下的唯一选项也就只有修家寿了。 所以我在三人里面,只选了修家寿直接动手暗算,为的就是重伤他,不给他算计我的机会。 只是没想到修家寿的动作居然这么快,在我动手之前,他就已经安排了丁瘸子。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但有些事情还需要你来帮我证实一下。”我看着丁瘸子,“修家寿是什么时候安排你来闹事的?” “你公开讲法那天,晚上他就让人把我叫去他常去的夜总会,让我过来闹一闹,也没说必须得闹出什么结果来,只要来闹一闹就行。他给了我一万块钱。可我真没想来上吊,我一定是着了他的道。” 也就是说,我暗算修家寿的时候,他刚刚才在夜总会安排完丁瘸子来算计我。 大家果然是心有灵犀,知道我们两个之间才是真正的竞争对手。 就好像秦远志和门宏强一样。 只有我们这两对中的胜出者,才有资格为那个仙爷位继续斗下去。 这是四个老仙爷故意安排好的,捉对厮杀,把所有的冲突矛盾都吸引到这上面来。 丁瘸子不可能知道的更多。 他实际上只是修家寿暗算我的一个工具人。 我没再多问,只让麻大姑先把丁瘸子安排好,让他最近一段时间不要抛头露面,只当他真死了就行。 接下来我就当不知道关于我逼死丁瘸子的谣言越来越厉害,依旧保持原本作息,下午按时按点来答疑解难。 只是来的人越来越少了。 至少有一半人,在谣言传开之后,就没再来过。 我也不过问这些,但在解决疑难的时候,就对着症状简单发挥一下,多讲些治疗的实用法门技巧。 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坚持过来的,自然要给些奖赏才行。 谣言传开的第四天,秦远志屋里那个女人找上门来。 她上午直接来到我在大河村的住处,进门便说:“居远先生想见你一面。” 几天不见,她的神情变得越加憔悴,眼底有浓浓的暗影,气色相当的不好。 我笑着说:“居远先生方便见人吗?” 理论上来说,既然押在拘留所里,在事情有结果之前,都没机会见外人。 但就像秦远志随随便便就能被延长羁押期一样,他在拘留所里还真是想见谁就能见到谁,只要舍得运作就行。 不过秦远志一般情况下不会随便运作。 他现在的处境情况,最适合的就是安分守己,等待结果,任何逾规越矩的行为,都可能会让他的情况雪上加霜。 那女人回答我:“我来接你,过去了马上就能见到,不用等时间。” 不用我等时间,那就是秦远志已经在等我了。 我不再多说,立刻跟女人上了车。 到了看守所,那女人果然轻而易举就带我在接待室见到了秦远志。 因为有可能重罪的名头,秦远志不仅有手铐,还戴了脚镣,后面一左一右站了两个狱警,随时监视,即使我进屋了,他们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 虽然接受运作,允许秦远志见外人,但看守所这边显然也不希望他随便传递什么消息,惹出事情来。 秦远志也不以为意,冲我打了个招呼,直接说:“上次你说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找你帮忙?” 我瞟了后面那两个狱警一眼。 两人虽然站得溜直,但眼神茫然,显然是不知不觉着了秦远志的道。 当然这点手段,还不足以让秦远志逃出去,只是说话能够放心就是了。 “没错。”我认了自己说过的话,但话头一转,“不过我现在生意有点忙,怕是没时间帮你做什么。” “我要跟你讲的就是生意上的事情。是不是有人使了招法,想要坏掉你生意?” “是,舍个人出来,要断掉我占道的机会。” “真是好手段,看风水的那家伙做的吧。” “据说是他,不过还没验证,也不敢说。” “肯定是他。我们四个只能有一个挑这单生意,你想要不?” “我就是个凑数的,不敢有这非份之想。” “哈哈,别灰心,也别真以为自己就是凑数的。”秦远志大笑道,“只要我帮你,你不仅可以应对其他两人的招法,真想要挑这生意一头,也可以争一争!” 第二百五十五章 各有所图 龙蛇翻山,各有其径。 秦远志虽然身陷囹圄,可却也自有图谋。 我不动声色地说:“既然这生意只能一人挑,你比我合适。” 秦远志坦然道:“我确实比你合适,但我不能挑这生意。挑了,我自己的生意就不好做了。” 有些话不用说全,能想明白的一点就透。 他原本就不想跟地仙会的事情沾边,现在又牵扯着受葛修暗算和为韦八报仇,不可能去坐仙爷们。 可魏解推荐他做候选人,他又不能拒绝。 所以他最好的选择就是挑一个合适的人结盟,帮助这个人击败门宏强和修家寿,再自己宣布认输,把这个人推上仙爷位。 而我就是这个合适的人。 因为在四个人里我最弱。 也因为我曾说过愿意在对付葛修上出力。 一切都很顺理成章。 我笑了起来,说:“就算想跟我合伙,你也得先出来才行。” 秦远志道:“我女人可以代我在外面做事。我故意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放松他们的警惕,好方便做事。需要我出面,我随时可以出去。我做生意这么多年,上上下下关系都熟,随便托人运作一下,立刻就能出去。怎么样,同意还是不同意,给个痛快话。我们四个年前年后必须得定出谁挑这生意,时间不多了。” 我沉默着思忖了一会,才说:“好,我同意。” 挑拨三人互斗固然好,但也有极大的局限性,一旦三方有人居中调节,坐下来谈,就会发现其中问题。可要是能够提前形成二对二或者是二对一再对一的局面,自然也就不用担心先前的挑拨被人发现了。 当然,秦远志的话,能有三分可信就算多。 不过,不要紧,反正他不太可能活着出来了。 所有的算计与阴谋,只看谁能笑到最后。 从看守所出来,那女人对我说:“我叫余莲,是居远先生的弟子,平时协助他处理一些女明星不方便的问题。她们都叫我莲姐,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我笑了笑,说:“余小姐,合伙的事,秦先生怎么说?” “先解决门宏强。他这个养生大师是葛修硬捧出来的,没有真本事,好处理。” “听说他现在躲在葛老仙爷的道场不出来,不好上手。不如先解决修家寿,他被人偷袭受了伤,连家都让人给烧了,正好趁他病要他命。” “修家寿有徐五的面子,也有真术,不能真要了他的性命。他是被阴煞钉打伤,我们除了门宏强,就等于是替他出了这口恶气,回头居远先生会出面让他自动退出,既全了脸面,又得了里子,还不用跟徐五这一脉撕破脸。” “那他舍人算计我这事就这么算了?” “大家争位,各显神通,他只是想劫你一道,就是不想跟你撕破脸。这脸面是相互给的,大不了等事情了了,让他给你赔个礼。到时候你上了仙爷位,他给你赔礼也名正言顺。里子面子都得,不也挺好?” 我扔了一根烟点上,再弹出一根,递过去,“看来秦先生跟你都交待好了,那你们打算怎么解决门宏强?他在葛修那里藏着不露头,不好办呐。” 余莲摆手拒绝,没接我的烟,道:“他不露头,我们可以进去。” 我斜眼瞟她,道:“余小姐,你拿我当憨子吗?葛老仙爷的道场本来就不好闯,这时候,他不可能没有防备,进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还说是余小姐神通广大,葛老仙爷也不是你的对手,你直接杀上门去,就能连葛老仙爷一起灭了?” “我不懂术,但能杀人。”余莲淡淡地说,“门宏强一天也离不开女人。每天晚上,下面的力士都会送女人过去。我可以进去杀他,但需要你帮我。门宏强有葛修赐他的护身法,刀枪不入,百邪不侵,不破了这护身法,我杀不了他。” 我摇头说:“葛修在那,不好办。” 余莲道:“葛修每七天会去丹室炼一次丹,明天晚上就是他炼丹的日子,不会在道场。” 我笑了起来,“我需要你的三根头发、生辰八字和两张照片。今天晚上九点之后带齐过来找我,我给你施术。” 晚上九点,余莲如约前来。 她没穿道袍,换了身貂皮大衣。 大衣里面穿着件吊带包臀裙。 头发做成了时下最流行的大波浪卷。 浓妆艳抹,配着她因为睡眠不足而导致的眼下青黑,简直就是再标准不过的一个坐台小姐。 我用她带来的头发、照片和生辰八字,做了两个黄裱纸桐人,将其中一个烧了做成一杯符水,递给她,“明天晚上出发之前喝掉,到时候我会跟你一起喝掉另一个桐人制成的符水。六个小时内,我可以借你的眼看到你所看到的一切。只要借眼看到门宏强,我就能知道他的护身法是什么。” 说完,我现场画了三道符,分别叠成三个不同的形状,一个圆一个三角一个四方,各用一个大钱坠了,说:“护身法万变不离其宗,追根溯源,只有三种。你回去准备公鸡血、黑狗血和童子尿各一小瓶,想办法带进去,等我借眼看到门宏强,就会告诉你用哪个来破他的护身法。” 余莲接过去,犹豫了一下,说:“你能赐我一个护身法吗?没有护身法,我怕进去出不来。” 我笑了一声。 “我以为秦先生会给你准备护身法。” “他进去得太突然了,要不然过阵子我就能学会。” “你不是我道中人,跟我又没有什么关系,我不可能赐你护身法。不过你要是担心的话,我可以在你身上画一个应急的护身符,虽然是一次性的,但不比普通的护身法差,你要不要?” “我画!” 有总比没有强,余莲痛快地决定,跟着我进了诊室里屋,按我说的,脱掉衣服趴到诊床上,双臂双腿都伸得笔直。 我用符笔沾朱砂,将她后背写满,再让她转过来,把前面也同样写满,明天晚上出门前洗掉就可以。 余莲等身上的符干透了,也不再穿那个紧身吊带包臀裙,直接裹上貂皮大衣便匆匆离去。 目送余莲出门后,我就把留下的那个桐人点着化符水喝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借刀杀人 喝掉符水后,我就不再睁眼,关了灯,脱光衣服,摸黑躺到里屋的诊床上。 诊床的表面,印着写在余莲身后的全部符纹。 当我躺到诊床上时,这些符纹印到了我的身上。 我在黑暗中安静地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皮肤轻微刺痛。 我猛地睁开眼睛。 视野不再是一片黑暗。 而是一个光亮的屋子,四壁雪白。 穿着睡袍的男人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这人看起来有五十出头,穿着身绸子的中式对襟褂子,一张团脸,显得异常和善。 在他旁边不远处,斜倚着个脸色惨白的男人,正是中了我暗算的修家寿。 两个人都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这个视野的位置。 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团脸老男人示意余莲转身。 视野方位旋即转动。 现在眼前是一片落地窗。 玻璃里倒映着的,是一个张开双臂的赤身女人,通体都是朱红色的符纹。 这两个人是在研究我写在余莲身上的护身符。 余莲索要护身法,就跟之前何芳兵管我要护身符一样,都是为了从中分析我的法术来路,把我的根脚挖出来。 只有弄清我的根脚,才能够破解我的术。 两个人足足研究了二十分钟。 并不是一直坐着不动。 他们还拿黄裱纸把符纹拓印下去,准备继续研究。 不过,他们研究不出任何结果。 写在她身上的,不是术,而是我用梵文随意杜撰出来的内容。 但其中也有一部分是真正的符纹,只不过被打散藏在梵文里,想要找出来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行的。 留了真符,产生一定效果,才能够迷惑想要借此研究我根脚的人。 我从开始就不相信秦远志和余莲。 “这些东西过于繁琐,我很怀疑真遇到事情的时候,能起到多大作用。”团脸老男人缓缓开口,“想从这里研究出他的根脚,不太可能。” 修家寿一脸不甘心地问:“五爷,凭你的本事,也看不出来?” 我心里一跳,仔细看着团脸男人。 他就是号称金城风水第一的徐五。 这人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就连张宝山提供的调查报告里都没有他的照片。 可现在他居然为了修家寿这个门下跑出来,而且还亲自参与到了谋划中。 这不正常。 肯定有别的什么原因。 只不过掌握的信息太少,一时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可能。 但这不要紧。 能够看到眼前这一幕,就足够了。 秦远志说要跟我结盟果然是在骗我。 他真正的结盟对象其实是修家寿,或者说是徐五。 徐五慢慢地道:“这人警惕性很高,很明显在里面插了些伪符来充数,防的就是被别人拿去琢磨根底。要是有足够时间慢慢分析的话,或许找出他的根脚。可现在,只能可惜了,希望他这一身本事不会因为他死在金城而失传。金城的术士江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让他就这么死掉,还真有点可惜。” 修家寿嗤笑道:“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先生,也想图谋仙爷位置,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也不知道他给龙孝武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让龙孝武放着自家弟子门下不提,却偏偏提了他。” 徐五面无表情地说:“家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术士斗法生死只在一线之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小瞧对手。你要是能把我的话听进去,这次也不会吃这么大的亏。” 修家寿恨恨地道:“葛修这老小子是疯了吧,居然派人来暗算我,简直就是不把地仙会当成一回事了。我听说他有意进京显圣称神仙,该不会是已经拿定主意,所以趁走之前不管怎么样也要把门宏强扶上仙爷位,给他自己留个退路?” 徐五道:“葛修想干什么,用不着你在这里瞎猜。但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那就不能再留情面,必须得除了门宏强,给葛修个教训,让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修家寿说:“五爷,要不然干脆把葛修弄死得了,以你的本事,想弄死这个老凳,还不是易如反掌?” 徐五冷冷地瞪了修家寿一眼。 修家寿缩了缩脖子,没敢再说下去。 余莲的声音响了起来。 “五爷,那我明天就照计划行事了。” 徐五道:“你去吧,记得两件事情。第一个,绝对不能伤及葛修。他是地仙会的老仙爷,你们谁都不能对他下手。地仙会绝对不能再死一个仙爷了。第二个,一定要让门宏强死在周成的法术下,你不要用养鬼。门宏强必须死在周成手上,才能保证接下来的计划顺利进行。” 余莲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把貂皮大衣裹在身上,转身走了出去。 视野就随着余莲向外移动。 走出房间后,她抬头看了看天空。 星图位置在我脑海中迅速跟背下来的地图对照。 很快我就确认了徐五和修家寿所在的位置。 距离大河村有点远,现在赶过去的话,今晚就回不来了。 我放弃了立刻赶过去的打算,继续跟着余莲的视野移动。 这个借眼的法子来源于外道三十六术傀儡控识的化形术,据说最长能够持续好几个月,但没人能做到过。 我也没那么大的本事,最多只能维持六个小时。 这个时间我没有骗余莲。 余莲很快上了车。 接下来就是沉默漫长的开车时间。 足足有开接近三个小时,她才停稳下车。 她回到了秦远志的道场。 进屋之后,她再次跪在那尊老君像前,不停地喃喃念诵着“保佑秦远志平安无事”这句话。 声音机械而平缓,每一个字都清晰稳定,几十句念下来,没有丝毫差异变化。 简直就好像是在播放录音一般。 透着浓浓的诡异。 我耐心地等待着。 昨天见她也是这么一直不停地念。 她不是术士,既然坚持这样做,那就一定是秦远志的安排。 秦远志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让她这么念诵。 不知几百遍念下来。 变化终于出现了。 那尊老君像的脸,变成了秦远志的脸! 「这章更晚了,过十二点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恶意 秦远志默然注视着下方念诵不停的余莲。 余莲向着老君像三叩九拜,感谢老君庇佑,然后拿出一根只有拇指大小的黑色残蜡点燃,举到自己面前,正正反反地划圈,每次划圈数都不同。 秦远志看了一会儿,开始有节奏地眨眼。 左眼眨几下,右眼眨几下,再两眼同时眨几下。 每眨几下还会停顿一会儿。 余莲一手举蜡,一手持笔,快速记录下眨眼的次数。 如此持续了能有两分钟,秦远志停止眨眼,面孔消失。 余莲立刻吹熄蜡烛,小心翼翼地放到一边,又找出个小本子,对照记下的方向和数字,逐个翻译成字。 “不可信五,杀门加舆务带寿。事成,杀成。” 写完这句话,她怔怔看了一会儿,便拿火机把记录数字和翻译成字的条子接着个小碟子烧成灰,倒进嘴里全部吃掉。 她甚至还把碟子仔细舔了一遍,确保不漏下一丁点纸灰。 完成这一切后,她小心翼翼地把那根残蜡收起来,起身洗手洗脸,还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的女人形容枯槁,脸色惨白,嘴唇干裂,眼下瘀青越深,仿佛正处在大病当中。 刚才的法事,是在燃烧她的寿命。 这是白莲教花莲一系的独家秘术,出自花莲秘典《未来佛说频那瑟摩弥勒成就仪轨经》,可以令法主隔空分身,以神像显圣,迷惑信众教徒,坚定从教信心。 使用这法子,需要选择两个虔诚教众配对,从同食同住同行开始培养,逐步建立所谓的一心通泰,举止思维无时无刻不同步一致,可以隔空感应对方,然后取一人的心血、脂肉浇成法蜡,定期取另一人鲜血喷洒用于显圣的法像。 炼成之后,以心血浇蜡者点燃法蜡,拜诵约定好的秘语九九八十一遍,就可以令血洒法像者的相貌显现在法像上。 这与外道术士的显技取信是一个路子,但却只有白莲教这种规模庞大且意图不轨的教派才能用得起。 一方面是成功率低,百对里能成功一对都不容易。 另一方面是法蜡与浇蜡者的寿命相连,蜡尽寿尽,人立马就死。 而费了这么大功夫,除了能把人脸投到法像上做做表情之外,其他什么都做不到。 典型的门面花架子。 只有以造反为目的白莲教才会舍得花这种人力物力和时间来炼化法门。 乡间愚夫愚妇就吃这套。 常老仙虽然被镇压了,他的法门却没有失传。 魏解或者韦八一直在使用,甚至还在秦远志身上炼成了显圣法。 就算不用来聚众造反,也可以显圣称神刮地皮。 可秦远志居然用这招来传递消息! 不能说是大材小用,只能说是牛刀杀鸡,严重浪费。 除非在他认为,传递这些消息,比显圣称神更重要。 我闭上眼睛,翻身坐起,视野恢复正常,点了只蜡烛,放到桌角,提笔把秦远志传给余莲的消息写下来。 不可信五。自然是说不能相信徐五。 杀门加舆务带寿。这是说杀门宏强一定要配合风水术,把修家寿卷进来。 事成,杀成。显然就是杀掉门宏强后,再直接把周成也杀了。 这样一来,四个候选人就只剩下两个了。 秦远志是不是也向修家寿表达了一样的意思,愿意推举他做仙爷位呢? 很有可能。 明天晚上的动作,徐五修家寿肯定也会在暗中参与。 他们也是秦远志所说的除掉周成的底气所在。 只是不知道,徐五会不会亲自出手。 风水第一,好大的名头。 我在此之前,没有见过徐,可他为什么在提起我的时候,会带着那么明显的恶意? 这里面有一定有什么根由。 我把写字的纸条凑到蜡烛上烧掉,捏灭烛火,隐身在黑暗中, 就这么一直坐到早上开始做早课。 上午无事,下午再去道场,只剩下不到二十人还坚持过来。 我就告诉他们明天不用再过来,该回家过年了,接下来研究会怎么运作,等年后再说。 把人都打发走了,转过来,我让麻大姑和吕祖兴也都回家,十五之前不用回来。 麻大姑不放心,表示愿意在研究会这边留守,我要有什么事情需要人跑腿的,她可以随时。 她说:“周先生,争仙爷位这事我帮不上你什么,但琐碎的跑动办事,你可以交给我,不用为这些分神,全力去争仙爷位就好。” 吕祖兴也道:“周先生,这当口,你身边没个使唤人不行,我们两个留下来好歹能帮你敲敲边鼓。” 余老三犹豫了一下,说:“我留下来也行。” “都不用,这事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我啊,说穿了就是个凑数的,等他们三个争出个名堂来,咱们这边照常办咱们的研究会。” 我态度坚决地把他们三个都打发走,简单把屋子里外收拾检查了一遍。 这一检查,果然看出些蛛丝马迹。 边边角角有着浅淡的风水术痕迹。 从痕迹来推断,这个风水术布的是聚煞局,将周边煞气聚集到我这道场位置,最多半个月,在这里呆着超过半天的人就会产生头痛、心悸、心慌等明显症状,并且做事错漏会大大增加。 这一招对于以看外路病打响名头的周成来说,堪称精准打击。 修家寿取的还是断我占道的办法。 所以,至少在他布局的时候,只是想着拦住我,让我没有资格参与竞争。 想要杀我的,是徐五! 有意思! 我没有做任何动作,只当普通大扫除,收拾完屋子,便下门走人。 此时才不过下午三点左右。 离着天黑还早。 我便在附近街上逛了逛,买了些贵重年礼,拎着直奔观仁堂请求拜见葛修。 名义就是过年前来拜会老仙爷。 理所当然的,葛修没见我。 作为金城最顶尖的术士之一,葛修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见就见的。 老蛇代葛修出来见了我一面。。 几天不见,老蛇一扫之前的萎靡伤痛状态,红光满面,精神实足,走路带风,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实足。 他也没跟我多说,只是淡淡地赞了我一句有心,就让下面人接礼送客。 见到老蛇,我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看他这状态,应该活不过十五了。 要是有门宏强被杀刺激的话,很可能会死得再快一点。 我琢磨着事情得往前赶,决定回去之后,再助上一臂之力,加快进展。 「妈蛋,我又阳了,好难受……写不动了,今天就这些,欠的更新等明天缓一缓,一起补上。」 第二百五十八章 刺杀 回去的路上,买了只公鸡。 到家后,我翻出老蛇的桐人,割了鸡脖子,用鸡血仔细淋了一遍后,重新供起来,上香叩拜。 剩余鸡血用瓶子装好,鸡也不浪费,拎着去找包玉芹,让她给炖上。 杨晓雯下班的时候,鸡也炖好了,包玉芹还给一起端了四盘小炒,正好直接吃饭,不用再做了。 可杨晓雯不怎么开心,扒拉了两口,就放下筷子,看着我说:“要过年了,我得回老家,那边亲戚不让我一个人在金城过。” 我点了点头,“老家那边还有什么亲戚?” 杨晓雯闷闷地说:“爷爷在,还有两个叔叔和一个大姑,平时不怎么来往,也不管我。不过他们怕人爱说闲话,每年过年都让我回去。张叔叔也说我应该回去。可我不想回去。挺没意思的。你要回老家过年吗?” 我说:“不回,老家人都死光了,我就在这里过年挺好。” 杨晓雯“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是出事故了吗?” “不是事故,是人祸。” 我把周成过往的人生讲了一遍,只是把他得了绝症走投无路想去拼命,改成流浪在外,有了奇遇,练成本事,回乡报了仇。 杨晓雯听得一脸震惊,如果不是我说的,大概不会相信现代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抛开被献祭山神这事不提,她生活的世界整体是规范而善意的。 公家给了她这个烈士子女最大的照顾,上学上班一条龙包办下来,安排得妥妥当当。 虽然大家都生活在同一个国家,但无形的圈层,把人分割成了一个又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每个世界的差别大到难以想象。 当京魔羊深这些大城市里借着东风暴富的豪强们夜夜笙歌一掷千金的时候,南下的农民工人正在暴恶横行坑蒙拐骗的新世界中挣命,不知多少人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就是现实。 无论是我,还是周成,跟杨晓雯,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杨晓雯笨拙而小心地尝试安慰我。 我告诉她,都过去了,我已经不难过了,不需要安慰。 她抿着嘴唇,有些伤心。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我只能装做不知道。 晚上依旧是各睡各的。 做完晚课,我把借眼的符化了符水喝掉,关灯摸黑坐在床头。 过了大概四十多分钟,右眼眶有些微微发热。 我闭上右眼,再睁开,看到了一个麻杆一样的男人走在前面,旁边还有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视线不紧不慢地跟随着男人上了一辆桑塔纳。 我立刻起身,离开卧房,开车前往徐五和修家寿所在。 行到半路,余莲那边停车了,视线移出窗外,正是观仁堂后门所在。 后门里面守着四个精壮的年轻男人,对每个女人都仔细搜身,搜完之后,往里走还要跨过一个点着五炷香的香炉,再喝一杯沉着纸灰的符水。 如此过了三关,视线来到了一个宽敞的房间。 四个男人正在打麻将。 都打着赤膊,露出青黑的文身。 老蛇也在其中。 坐在老蛇对家的就是门宏强。 电视台每天下午都有他的养生专题节目。 他的卖相也确实好。 电视上的他,头发灰白,面相儒雅,说话温声细语,不紧不慢,却相当有感染力,一看就是个高人。 可此刻,他歪着身子,嘴里斜叼着烟卷,光膀子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毫无高人气质,看到女人到来,干脆地把牌一推不玩了。 在座的四个,各搂一个女人回房间。 余莲准确地被门宏强选中。 这不是巧合。 而是预谋的结果。 门宏强相当急色,进了门就凑上来动手动脚。 我已经看清楚他的情况,眨了右眼三次。 余莲会随着眨眼。 这样她就可以知道用第三个符了。 可是接收到消息后,余莲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继续配合着门宏强嬉戏玩闹。 我抵达了目的地。 余莲还没有动手。 视线已经换了几个角度。 时而对着门宏强,时而对着房间空地,时而对着天花板,不停地剧烈晃动。 我眼前是一幢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楼。 院门上方挂着面八卦镜,门前地面铺着平整厚实的黄土,轻轻拨开表面土层,可以看到黄土下有一层石灰。 这是挡煞的法子,防止有人使用风水术暗害宅子主人。 我蒙好脸,翻上墙头。 院子里趴着两只藏獒。 小楼内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 徐五和修家寿都不在。 我翻墙入院,潜入楼内,就在昨晚两人研究余莲身上符纹的客厅藏起来。 两只藏獒纹丝没动。 余莲的视线还在晃动。 但不再是无意识的乱晃,而是在不停地观察窗户方向。 蓦地,视线晃动停止。 门宏强满是汗水的粗壮身体倒在余莲身旁,脸上透着兴奋过后的满足和发泄过去的短暂茫然。 短暂的安静之后,视线再度变化。 门宏强趴在床上,余莲骑到他身上按摩。 她最后看了一次窗户,然后不知从哪抽出根细绳套在了门宏强的脖子上。 动手之前,她没用我给的符! 门宏强抓着脖子上的绳子爬起来一晃身子,就把余莲给甩了出去。 摔落的位置,正是窗台下方。 门宏强面色狰狞地走向余莲,大声咆哮着,看嘴唇开合,应该是在问谁派她来的。 余莲的视线升起,转向窗户,推开窗子,伸手摸向窗外。 下一刻,视线急速后退。 她被门宏强拽了回去。 手中,多了一根两头尖细的钢刺。 视线转动,钢刺捅向门宏强的喉咙。 门宏强根本不停,狞笑着抬巴掌扇过来。 但他的动作不知什么原因出现了偏差。 视线没动,这一巴掌却从眼前煽过。 带着淋漓鲜血的三角纸符飞出,打在门宏强身上。 钢刺刺入他的喉咙。 看起来符和刺是同时抵达,符发挥了作用,可实际上我看得清楚,就算没有符,钢刺一样能刺进去。 那根钢刺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法器,藏在窗台外面,是为了借助观仁堂自身环境稳定符加在上面的力量。 这是风水术的使用窍门。 而门宏强刚刚那一巴掌煽空,也同样是风水术的影响。 风水术不是布上就能立刻发挥作用,而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所以,徐五修家寿至少几天前就已经在布这一局了。 应该就在修家寿遇袭后不久。 就算没有秦远的策划,徐五修家寿也会对门宏强下杀。 不过,现在这个变化也不错。 「今天去吊了水,感觉强多了,不发烧啦,就是头痛全身痛,鼻涕止不住地流。」 第二百五十九章 隐思 门宏强踉跄后退。 余莲抬手拔出钢刺,一脚踹倒门宏强,跳到他身上,对着心脏和下身疯狂连刺。 房门被重重撞开,连裤子都没来得及穿的老蛇冲了进来。 余莲的视线跃起,从窗户冲出。 她走的时候,抛下了钢刺,也没有拿三角符。 视线降落,翻滚,向前疾速移动。 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向前,升起。 这次翻过院墙,落到街上,又移动了一段距离,掉转方向看回观仁堂后门,静止不动。 大批剃着小平头的年轻男人提着刀棍涌出来,分头向街两头追赶。 最后才是老蛇。 他已经套上了裤子,却依旧光着膀子,只披了件貂皮大衣,一手拎着一柄砍刀,站在街当中嘴巴开合不停,大约是在骂街。 过了十多分钟,向两边追赶的男人空手而回。 老蛇又骂了两句,这才收拢众人,返回观仁堂。 静止不动的视线向下移动。 按在小腹上的手掌移开,满是鲜血,遮盖的位置破了个大洞。 她没有当场处理伤口,而是再次快速移动起来,不多时上了街边停着的一台尼桑轿子。 车里有衣服、伤药。 随着视线移动,两只手熟练快速地处理了伤口,又套好衣服,然后发动车子离开,一路返回秦远志的道场。 我揉了揉眼睛,结束借眼窥视,继续在黑暗中潜伏。 将近后半夜两点,修家寿独自回来了。 他的心情非常好,进屋之后,也不急着休息,而是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哼着轻快的小调坐到沙发上,品了两口红酒,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面前空气晃了晃,拿腔拿调地道:“仙爷,老仙爷,修老仙爷……” 突然间就不可遏制地哈哈狂笑起来。 我悄悄潜出去,从后面接近,一手按在他的后脖子上,一手扬在头上一把药粉。 拍花药。 真正的术士都有护身法,使用外道术有可能失效,但药粉不会。 除非他能及时屏住呼吸。 术士不是神仙,只是有些特殊法门的普通人,中药一样倒,挨枪一样死。 当年以妙姐的能耐,一时大意,也着了这一招的道。 修家寿呆愣愣地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站到他对面,轻声问:“徐五爷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修家寿呆呆回答:“五爷不住这。” “你和徐五爷刚才都在观仁堂外面吗?” “五爷没去,这种小场面,不需要劳动他老人家。” “那他昨天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想看看能不能查出周成的根脚。” “他为什么要查周成的根脚?” “周成想和我竞争仙爷位,那不得查清楚再弄他吗?不过查不清也不要紧,他死定了,我是老仙爷了,哈哈哈,我是老仙爷了……” 修家寿抽疯般大笑,一笑就合不拢嘴。 我耐心地让他多笑一会,让这执念情绪发泄出来,然后才接着问。 “你们准备怎么除掉周成?” “我已经在周成的道场周边布了风水局,聚煞冲阴压运,明天这局就能彻底完成,他只要在道场,无论做什么,都是事倍功半,还容易出错。秦远志那伴伙子是吃噶念的出身,负责杀他,伪装成重伤不治死掉,把杀门宏强的事推到他头上,搞成两败俱伤的局面。这样就不用跟葛修公开撕破脸。” “就算周成、门宏强死了,还有秦远志,你不一定能赢到最后。” “秦远志压根不想做这个老仙爷。他想杀了葛修给韦八报仇,要是加了地仙会,做了老仙爷,成了同参兄弟,就不能这么干了。他已经答应我,只要门宏强和周成一死,他就会跟魏解联系,让魏解帮忙推举我。我修家寿在金城做了这么多年,风水道上站了脚,完全有资格坐这个仙爷位。哈哈哈,我是老仙爷了,哈哈哈……” “看不出秦远志还挺讲义气,为了报仇,连仙爷位都可以不要。” “他讲个屁义气,他是做明星买卖的,钱挣得俏,不敢跟地仙会沾边。之前韦八刚死的时候,他连个屁都不放,后来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喊着要给韦八报仇。这人无利不起早,报仇准是个借口,肯定是杀了葛修能给他带来大好处。” “既然秦远志无利不起早,那他不当仙爷,把位置让给你,你能给他什么好处?” “他有个事求五爷帮忙,五爷没跟我说,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他直接求徐五,这是看不上你啊。” “他敢看不上我!特么的,信不信我随手就弄死他!” “他就是看不上你啊,你想想他平时是怎么对待你们这些地仙会同参的?是不是谁都瞧不上眼?要不然他作为魏解的弟子为什么不加入地仙会?他是看不上你们啊。” “对啊,特么的他有什么可牛逼的,还敢看不上我,等我做了仙爷,非得弄一弄他不可。” “不行,太晚了。到时候肯定会有人说你的仙爷位是秦远志让给你的,不是你自己凭本事挣来的。真到了那一步,谁会服气你?这是秦远志的阴谋啊。” “阴谋?啊,对,对,我就知道这小子没憋好屁,原来搁这儿等着我呢。” “所以啊,你得光明正大的赢了秦远志才行,必须得跟他斗一场,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修家寿是凭本事上位,不是被谁可怜让上来的。” “啊,对,对……” 其实我这些引导很粗糙,逻辑也不是很完美,但这都不要紧,修家寿现在处在被迷状态,本身就不能正常思考,只要顺着话头一点点捋下来,契合他的心思,他自己就能把不合理的内容补充修正完整。 这是外道三十六术迷神种念中隐思术,通过使药迷神,话术引诱,让人产生原本不会产生的心思,却还只以为是自己的念头。 这法门有个局限就是需要定期施药来稳固效果。 一旦药断了,这个种下的隐藏心思就会慢慢消散。 不过我只需要修家寿在年前年后保持这个想法,施这一次药也就足够了。 秦远志摆明了想快刀斩乱麻地结束这个针对他的候选人之争。 那么我就不能让他如愿。 这场候选人之争的戏,必须得演到年后。 「这是今天的正常更新,昨天欠那章我会在周末补上。全身骨头疼中……」 第二百六十章 聚煞 想问的都问完,该做的都是做完,我照例取了修家寿的头发和血,又拿黄裱纸印脸后,打发他上楼睡觉。 从小楼里出来,那两只藏獒抬起脑袋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尾巴,继续趴下睡觉。 没走正门,依旧顺原路翻墙出去,再转到正门前方,在离门七步的位置,掘了一条米许长的小沟,把带着的公鸡血倒进沟里,再重新铺压好,直到看不出一点翻动过的迹象。 回到家里,已经接近凌晨。 我进到诊室,拿了余莲的头发,用黄裱纸叠了个桐人,用香头把桐人腹部位置烫了个洞,然后埋进香灰里,转头又从行李中翻出四块桃木牌,刻符做挡煞牌。 四块挡煞符都做好,也就到了做早课的时间。 照常打坐站桩。 杨晓雯从客房里出来得有点晚,手脚麻利地做了顿简单却可口的早餐。 吃过饭,她转进客房再出来,手里已经拎了个提包,闷声闷气地说:“局里给我提前放了年假,今天我就回老家了。” 我站在原位没动,说:“路上小心,好好在老家过年。” 杨晓雯欲言又止,到底没再说什么,提包走了。 趴在诊室沙发上的三花猫跳起来,一溜小跑地跟在她脚边。 我也没放在心上。 这贼猫这几天跟杨晓雯同吃同睡,眼瞅着胖了一圈,跟着饭辙跑了也正常。 可没大会儿,三花猫又回来了。 进屋往我跟前地上一坐,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我。 我不禁叹了口气,对它说:“你看我干什么?我不能送她,送了就有了念想,舍不得走啦。” 三花猫,“喵……” 我摊手说:“我知道她这回走,再想来住就难了。可那也不能留她。我们两个不是一路人,露水姻缘当成一场梦最好,要是认真了,对我不好,对她也不好。” 三花猫,“喵,喵?” 我怀疑地看着它,“你是在骂我吗?觉得我不是东西,对女孩子不负责?我为什么要负责?我又能负什么责?我在挣命,除了对我自己,对谁都负不了责!好色是周成的人设,多情不是,无情才是,懂吗?” 人不能太完美,必须得有缺点才真实。 好色是周成的缺点,无情是周成的人设。 所以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去过教堂现场。 知道了,冯娟就会危险不断。 有这一回,就再不会有人拿我身边的女人来威胁我。 三花猫听不懂,依旧歪头看着我,“喵喵喵?” 我一把揪住它的后脖子,拎到面前,“再骂我,就把你宰了做火锅吃!” 三花猫耳朵立刻耷拉下去,嘴巴紧紧闭住,一声不发。 “你个死猫懂个屁!” 手机铃声响起。 我嗤笑一声,把三花猫扔到沙发上。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挺不是个东西,但不能让一只猫骂。 来电话的是余莲。 “周先生,我受了伤。” “我看到了。” “我需要你帮忙治疗。” “过来吧。” “不要去你家里,换个地方。” “出诊得守规矩,你有长辈替你出面吗?” “去你道场吧,这样就不算出诊了。” “也行,你什么时候过去?” “中午。” 中午,阳光最足,正是修家寿那风水阵聚煞最强的时候。 还真是步步紧逼,一刻也不想多等! 我挂了电话,收拾东西,便即出门。 这次开车过去。 到了道场,我把昨晚做四块挡煞牌分别放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其中东西北三方都是紧贴着墙根放置,只有南方正门那一块,往里让了几米,在地面上切了个坑埋好。 放好挡煞牌,我揣了面小镜子,去街对面的面馆要了碗汤面再加两样小菜,解决午饭的同时,看准位置,出门的时候,把小镜子粘到门上墙面,正照在我道场门面的正门入口处。 不是要聚煞嘛,上个镜子,再加把劲。 回到道场,我搬了张桌子,对门坐好。 到了十二点,正阳最炽,余莲到了。 她穿着打扮如同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妇女,胳膊上还挎着个菜篮子,沿街走过来,到了门口张望了一下,看到我在里面,这才推门走进来。 只是刚一进门,她立刻僵住了,脸上浮现出痛苦扭曲。 修家寿风水局所聚的煞气此刻全都聚在这门内三米处,再被镜子聚阳光照射,威力倍增,瞬间就加剧了余莲的伤势。 余莲捂着小腹,惊疑地看向我。 我说:“你是死在修家寿的风水局上。” 余莲低声道:“周先生,你在说什么?” 我指了指她的小腹,“你故意受伤,想借此降低我的警惕性。可是你以为只有你们才会去找修家寿谈合作吗?我也去了!你们那些算计,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余莲衣服腹部被大片殷湿,散发出腐败的腥臭味道,痛到直不起腰来,咬着牙说:“你说谎!你能拿出什么跟修家寿合作?” 我笑了起来,轻轻敲了敲桌子,“让你做个明白鬼。我是不能给修家寿什么,可我和秦远志谁对修家寿威胁大?秦远志说不想要仙爷位,也得别人信呐!余小姐,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你说修家寿对着我赢面大,还是对着秦远志赢面大?别挣扎了,乖乖坐地上,你很快就不会有任何痛苦了,越挣扎痛苦越多。” 余莲却毫不犹豫地转身就往外跑。 转身的那一刻,直面对门墙上的圆镜。 反射的日光恰好照在她的小腹上。 余莲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踉跄着冲出门,沿街狂奔,引得左右行人纷纷注目。 我抄着手,走出门,带着一脸茫然看向余莲奔跑的方向。 左右两边的邻居也都出来看热闹,纷纷问是怎么回事。 我就无辜地说:“不知道啊,我正收拾房子呢,她突然进来说要打听个什么店,还没听清她说什么,她突然嗷嗷叫唤地跑出来。” 经过这几天,这街上的人都知道我是看外路病的先生,便有人说:“会不会是冲撞了,想来找你看事的?” 旁人有插话的,“那来都来了,怎么进门又跑了?” 那人说:“发病了控制不住自己了呗,周先生,你要不要去追上给她看看?” 我说:“她没说看事,我不能给她看。真要是看事,等清醒了还能回来,到时候再看也一样。” 看事规矩多,听我这么一讲,也没人说三道四。 只有我知道,余莲回不来了。 只希望她死之前,能把我刚才的话传给秦远志。 第二百六十一章 年礼 余莲的桐人在傍晚的时候完全变黑。 她死了。 坚持了足有一下午,相当厉害。 也足够她把消息传给秦远志了。 无论秦远志怎么决定,都暂时跟我没有关系了。 只要他还有一丝理智,在除掉修家寿之前,就绝对不会先对我动手。 至于说他真要完全丧失了理智……一个术士丧失理智,离死亡便只有一步之遥。 接下来,我可以准备过年了。 晚上独自吃饭,很安静。 总是在桌下转来转去的三花猫懒洋洋趴在沙发上没过来。 吃过饭,照常做晚课,然后准时上床睡觉。 连着两晚没怎么睡,原以为今天能睡个安稳觉。 可是躺到床上,却睡不着了。 总觉得缺点什么。 肯定不是被窝里缺人。 毕竟这几天都是分开睡的。 那缺的是什么呢? 我知道,但不能去想,起床给香炉换了一炷香,然后重新躺下,凝神静气,默数十息,安然入睡。 一夜无梦好眠,四点准时起床,做早课,吃早饭,一如往常。 三花猫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从肚皮状态来判断,它昨天晚上肯定打食了。 我也不理它,吃完早饭,就开始收拾东西。 年前了,有些人得走动,该送的年礼得送。 收拾完东西,正准备出门,张宝山却打来电话。 “你大前天是不是去看守所见了秦远志?” “是,他想见我,我就去见一见。” “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见你?” “地仙会推举新的仙爷,我和他都是候选人之一,他想跟我结盟。” “你混进地仙会了?这么快就有资格选仙爷?怎么做的?” “江湖上的事情,不是光看资格,还得看手段。放心吧,我没参和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想当仙爷?” “不想。不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想在金城混,就得参与进去。” “这事回头细说。秦远志的要求你答应了吗?” “没有,他在金城根深蒂固,我跟他结盟,死都找不着坟头,我傻了才会答应。” “没答应就好。”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秦远志昨天晚上从看守所跑了。现在正在排查,正好查到你。你知道他要跑的事情吗?” “张队长,我是怕自己在金城能呆太久吗?” “我也觉得你不能,不过你是重点排查对象,不能不问,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在家睡觉。没证人啊,杨晓雯昨天早上回老家过年去了。” “你现在在家吧,等着我这就过去。” 秦远志离开了看守所。 这是不打算要仇公子那份生意,也不打算要自己原本的明星生意了。 余莲在他心中的地位,比我预计的要高。 但这是好事。 他逃出去一定会去检查余莲的尸体。 只要看到尸体,所有的仇怨都会归到修家寿头上。 希望修家寿能耐够大。 张宝山来得很快,风风火火地进了门,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迫不及待地问:“知道秦远志会去哪儿吗?” 我给他倒了杯茶,说:“我可没那个能掐会算的本事,不过,他会不会回道场?他有个女人在那里。那天也跟我一起去的看守所,叫余莲。” “我们已经去过了。”张宝山脸色阴沉,“余莲死了,肚子上破了好大一个洞,内脏都烂得不像样子。这会不会是秦远志逃狱的原因?像你这样的人,总有些外人不知道的传递消息的方法吧。” “你是说秦远志逃出去是为了要给余莲报仇?” 我不紧不慢地给自己也倒了杯茶,端在手上慢慢啜饮。 受到我这个动作的感染,张宝山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眉毛当时就立起来了,“你这哪搞的茶叶,也太难喝了。” 我说:“这是神仙茶,多少人想喝都求不来呢,你居然还嫌弃。” 张宝山登时来了精神,“什么神仙茶,也跟你那烟一样吗?” “你想多了,这就是纯茶叶。”我给他把茶水续满,“天底下哪可能什么事情都跟术法扯上关系?你的问题,我给不了你答案,至少我自己没有什么隔空传消息的法子,不会是看守所里有人给他通气吧。” 张宝山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不是。这人被延期羁押的来头挺大,没人敢随便通气。难道他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选老仙爷才逃出去的?这也不太可能吧,逃狱可是重罪,通缉令一发,以后他别想再在金城抛头露面了。” 我不动声色地说:“这就得问他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张宝山瞟了我一眼,“真要加入地仙会?以后出事别后悔啊,顾问的身份可保不住你。” 我哈哈笑道:“在金城术士圈混哪可能不接触地仙会?我现在也算是小有名气,是他们主动上门来找的我,还是老仙爷之一的龙孝武,我要是不加入,那可就得罪人了。这次能成候选人,我也挺吃惊的,龙孝武事前甚至都没跟我提。估计是临时拉出来顶数的吧,这种事情只能是我这种不需要脸面的新人来做。不过你放心,我只管看外路病,别的事情不参合。你要是对地仙会的事情还感兴趣,我可以帮你收集收集,真要到了收网的时候,给我算个卧底吧。” 张宝山道:“地仙会做事狠辣诡谲,你参合进去千万小心。我得提醒你一句,尤其是不能借着公家的身份帮他们做事。” “放心,我拎得清。你信不过我吗?” “我要信不过你,就不是过来问话,而是把你拉回去协助调查了。这几天老实在家里呆着,别出去乱跑了。” “不跑是不可能的,过年哪能不走动?不过我只送年礼,不干别的就是了。对了,既然你来了,这年礼直接带回去吧,省得我再上门去送了。” 我拎出打包好的年礼塞给张宝山。 张宝山也没客气,听我细细讲了地仙会选仙爷的缘由,便拎着东西,满载而归。 从始至终都没提陈文丽的事情。 我也没问。 这事急不得,不上门也无所谓。 送走了张宝山,我就正式进入拜门送年礼的状态。 包玉芹、陶大年、包建国、邵老头逐个送到。 送邵老头的最寒酸也最贵重,高天观的野茶三两。 邵老头欢喜得不得了,特意让战俊妮送我出门。 从干休所出来,战俊妮告诉我,“今年过年邵老不回邵家了。” 我对她说:“你做好准备,年后就该有你要做的事情。” 战俊妮点了点头,摸出个长条包裹递给我,“邵老给你的,以后不用再来他这里了。” 扯开包裹,赫然是那柄邵卫江曾带去我那的老式刺刀。 寒意森然,犹带血腥。 「今日状态恢复不错,至少身上只有隐隐酸痛了,但开始咳嗽啦,咳得厉害,鼻涕还是流个不停。」 第二百六十二章 洞若观火,烛照如神 这种上过战场的凶器,自带煞气,可辟一切妖邪外术,不过一般人压不住,在身边带久了,会受煞气侵染,神衰气败,体弱易病。 但对于我这样的术士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单只是作为年礼回赠,未免太贵重了。 我明白邵老头的意思,没有推辞,郑重接过来,道:“替我谢谢邵老,我会看好邵卫江,不让他坏了邵老的身后名。” 战俊妮说:“年前找个时间,我请你吃饭。” “等我电话,最近有点忙。” 我没有立即答应。 如何跟这个女人打交道,还需要仔细考虑一下。 战俊妮示意我伸手,然后拿圆珠笔在我手上写了个手机号,“我新买了个手机,算是个人投资,希望值得。” 我笑了笑,没接这话头。 下一站要跑动的是龙孝武。 龙孝武亲自见了我。 不是在道场,而是在他的住处。 临街的独院大宅子,黑漆大门上“龙府”两个描金大字分外抢眼。 奉宝玉女秋玲在门口守着,我一到,就立刻出门,接过打包的年礼,把我引进去,又说:“老仙爷原本是想亲自来接您的,不巧来了位老客,有些来头,不好不见,就让我来了。我们先去小厅等一会儿,老仙爷会尽快把人打发了过来。” 护法和奉宝玉女都是仙爷的贴心人,哪怕嫡传弟子都比不了。 龙孝武显然已经把我和他的关系告诉了秋玲。 秋玲的态度极尽谦卑,把我引进小厅后,奉了茶点,斜签着身子坐在一旁,陪我说话。 约莫十多分钟后,龙孝武在护法马及强的陪护下疾步走进来,进门就道:“周先生,让你久等了。” 声音里透着急迫。 看到他的样子,我就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急迫了。 表面上看,只是脸色有些发白。 但那是抹了厚厚化妆品遮掩后的效果。 细看就能看出,皮肤下密密麻麻的血丝,宛如蛛网。 让他整张脸都好像碎了的瓷器,似乎稍稍一碰,就会彻底裂掉。 “不久,刚刚好。” 我应了一句,瞟了秋玲和马及强一眼。 知道龙孝武因为蛊虫受制于我是一回事,当面看到龙孝武在我面前卑躬屈膝是一回事。 像他这种人,通常只要还有一张脸挂着,就不会铤而走险。 龙孝武心领神会,立刻把两人都打发出去,这才急不可耐地凑过来道:“周先生,你看看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哪里出了个问题?” 他把袖子撸起来。 胳膊上同样遍布密密麻麻的血丝。 我笑了笑,没说话,只盯着他看。 龙孝武坚持了不到五秒,就心虚地低下头,“我全身都是这样,已经三天了,是不是之前给我喝错水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终于说不下去了。 我这才慢慢开口道:“龙老仙爷,你是觉得我好糊弄呢,还是认为自己的命够硬呢?” 龙孝武往后退了退,道:“周先生,我没有……” 我打断他,道:“你只有一次机会,敢骗我,我这就走。” 龙孝武嘴唇哆嗦了一下,往身后瞧了瞧,确认屋里只有我们两人后,毫不犹豫地跪下了,“周先生,我错了,我不该试着解你的法,求你饶过我这一回吧。我对你还有用啊。” 这位老仙爷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这是真正的江湖人。 江湖人能忍胯下辱,为的是转头反杀仇人全家! 要不是他现在真不能死,我一定会绝了这个后患。 既然不能杀,那就要让他彻底畏我惧我! “你对我还有什么用?” “你要做仙爷,需要我推举啊。” “是啊,上次你就是用这个理由逃了过一死,然后你就推我做了四个候选人之一。还说你可以宣扬我是你的门下,保我不死。啧,门宏强死了,你知道吧。” 龙孝武脸色更白了,血丝也越加明显,“这,这只是个意外,我们最初的想法,只是想让你们四个斗一斗,吸引全部注意力,平息秦远志和葛修之间引发的大规模斗争,给公家一个交代,没想过真出人命。” 我摇了摇头,“不,门宏强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刺杀。秦远志出人取命,我施术破防,修家寿布阵控场!” 龙孝武眼中闪过惊惧,“你们合伙杀了门宏强?为什么?” “你这个老仙爷的位置是怎么坐上去的?” 我这个疑问确实发自肺腑。 龙孝武强笑道:“都是圈中同参抬爱,我又痴长几岁……” 我打断他,“说实话,最后一次机会。” 龙孝武不敢笑了,老实说:“我勘相点命的名声不光在金城富豪权贵中间响亮,全国也有名声,而且还传到了香港海外,在关系人脉上比他们几个都强,所以才能当上这个老仙爷。” 我冷冷地说:“既然能联络这么广的人脉,那眼力劲应该不差啊,怎么就敢坑我一次不算,还想坑我两次,三次?” 龙孝武颤声道:“就两次,就这两次,没有三次啊。以后我再也不敢了,周先生,求你再饶我这一回吧。” 我没多说话,抬手按在茶杯上,沾了茶水在龙孝武额头上划了个“川”字,然后小指食指和大拇指伸向同一方向,无名指中指扣入掌心,在茶杯上方顺时针九圈,逆时针九圈,默念化水咒。 咒念完,架势做完,茶水变红。 龙孝武连忙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这一杯茶水喝下去,皮肤表面的血丝飞快消退,没大会儿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谢周先生。”龙孝武干脆利索地磕头致谢。 我说:“不要再随便找人解术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没有我的解法想解灵虫降,得去湘西找养蛊六十年往上的草鬼婆,她愿意舍得本命蛊就能帮你解了。你可以试着去找找。” 龙孝武乖乖地说:“不找了,不找了,我就老老实实给周先生办事。” “你老实?”我哈哈大笑,直到把龙孝武笑得发毛,才停下来,说,“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不信,你也不信。凡事三次为满,再骗我一次,我保证你死前无全尸,死后不安生。” 龙孝武连声道:“不敢,不敢。” 我说:“再给你透个信,余莲知道吧,她死了。我跟修家寿合伙杀的。秦远志昨天晚上逃出看守所,你猜他会先找上谁?” 龙孝武愕然,“他疯了吗?” “他疯了!”我看着龙孝武,“你们老仙爷总不能坐视一个疯子在外横行,给大家伙都招来大祸事吧。龙老仙爷,地仙会不是摆设吧。” 龙孝武立刻道:“我这就跟他们三个联系,把秦远志解决掉。” “行了,那你就忙吧,我走了。这一碗水能抵你一个月,过年别来烦我。” 我站起来往外走。 龙孝武殷勤地跟着侧后位,道:“周先生,我给你准备了些年礼,也不方便给你送过去,就一起拿走吧。” 我斜眼瞟了他一眼,“年礼就不用了,过年啦,让何芳兵回家吧,大家都好好过个年。” 龙孝武就是一呆,旋即露出真切的恐惧。 自以为绝不会被我察觉的秘密就这么被我说出来。 还有什么是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的? 洞若观火,烛照如神,无所遁形。 他怎么可能不害怕! 第二百六十三章 功劳算谁的? 用何芳兵借符探我底这事,不仅仅关系到我,还牵扯着再往前郎正生在大学选生才借寿,而由郎正生则能牵扯到已经死了的韦八。 再细究起来,郎正生选生才借寿还关联着地仙会卖命借寿的大买卖。 龙孝武暗地里干涉,想图谋什么? 这件事情要是被传出去,可以做的文章就多了。 别人不说,葛修第一个就会借机甩祸,把韦八之死栽到他头上! 何芒兵没有死,不是因为她对龙孝武多重要,或者说龙孝武有多仁慈,只不过是因为龙孝武算计我的图谋刚刚失败,要是何芳兵马上就死了,他怕我会因此把事情联系在一起,对他起了疑心。 所以他不仅没有立刻杀何芳兵灭口,还让她联系包玉芹报平安,安抚包玉芹,再借包玉芹的口来向我撇清何芳兵跟他算计我没有关系。 如果今天我不提,过了年何芳兵就一定会死。 我拍了拍呆若木鸡且恐惧得无法自抑的龙孝武,“你真以为我离了你就坐不上这个仙爷位吗?好好过年啊!” 龙孝武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扑通一下,又跪了。 这回跪得可是真心实意了。 “周先生,我,我,我……” “别解释,用不着。” 我摆手打断他的话头,大步走了出去。 龙孝武没敢追上来。 这里是我送年礼的最后一站。 接下来我就再没四处走动,按着张宝山的叮嘱,老实在家呆着。 只是在家呆着也没能闲着。 倒不是有上门来问诊的,而是有给我送年礼的。 大部分都是周边县上的先生,尤其是听过我讲法和解难的,全都来了。 虽然因为候选人的事情很多都没敢再去道场,但年礼却是不能不送。 麻大姑、吕祖、余老三各备了厚礼。 陶大年、包玉芹、张宝山自不用说,也都拿了东西。 倒是包建国、吴雨晨、安武潘局长都安排人送来了年礼就挺出乎我意料。 饭馆的哑巴老板居然也趁天黑跑来送了份礼。 连着几天,都是人来不断,各色年礼堆得满满腾腾,大部分都是吃喝,看着就挺愁人,光靠我自己,估计能直接吃到来年过年。 除了这些,我还收到了一份邮政包裹寄来的年礼,无名无姓。 一条手工织就的羊毛围巾。 厚实,柔软,温暖。 我摸着围巾,不禁微微感叹。 真是个痴女子。 接待上门客人的兼空,我又去街上转了转,买了些过年需用的东西。 虽然只是一个人过年,但该置办的东西都得置办。 妙姐说过,过年过的是心境,跟人多人少没关系。 如此忙活了三天,道正打来电话。 他组局成功,邀请了区相关的人明晚去南天阁吃饭。 我告诉道正,人齐尽管开席,不用等我。 挂了这个电话,我转头就给邵卫江打了过去。 虽然不准备直接用邵卫江这张牌,但借一借他的势还是没问题的。 转过天,我请包玉芹帮我看家,顺便接一下送上门的年礼,便乘着公交前往木磨山。 到了木磨山脚下,却不急着上山,而是在下面转了转,还特意去道正伴伙子开的那家店面瞧了一眼。 不出意料的,这家店换了老板。 转到天完全黑下来,我才登山直奔南天阁。 这地方我挺熟。 上次就是在这里破了千面狐的布局。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次道正订的居然也是临渊阁。 以至于我一度很想再爬墙从窗户进去。 好在我忍住了这个诱惑,老老实实从正门进去,顺正道来到临渊阁门外。 站在门口就听到屋里已经吃上了,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我听了一会儿,就听到了上次见过的区305办公室的董强的声音,便不再多等,推门走进包厢。 乱糟糟的声音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众人纷纷向门口看过来。 此时刚刚开喝,人人都神智清醒,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倒是一众人中唯一亮眼的光头道正,立马欣喜地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道:“您来了,我让人添一副碗筷。各位,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不用介绍了,各位吃好喝好,我想请董同志单独说两句话。董同志方便吗?” 坐在主位上的一个方脸男人就有些不高兴了,却也不发火,说:“这位先生,要是道正大师的熟人,那就坐下来一起喝一口嘛,这怎么连坐都不坐就调人,是瞧不起我们吗?董强,这是你朋友?” 董强立刻站了起来,笑道:“不敢说是朋友……” 他一边说着,一边绕到男人身旁,低声对他耳语了几句。 那方脸男人看着我,露出一丝惊奇,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说:“行啊,既然是这么个关系,那一定有正事,赶紧去吧,别耽误周先生功夫。” 董强又赶忙一溜小跑来到我身旁,说:“周先生,出去说?” 我也不多说,转身走出包厢,对董强说:“递到区里的竞标方案有很强的吧。” 董强干咳了一声,往身后瞧了瞧,确认包厢门关好了,这才说:“有个特别强,还有省上的关系,道正大师这事不好办。我帮不上什么忙,你要是想争取的话,至少得能在省里说得上话。” 我问:“归根结底还得区里定是不是?” 董强说:“不好办,得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赵主任那边虽然面子大,可毕竟调走了,要是没个像样理由,搪不过省里的关系。区里谁都不想得罪,可有远有近,县官不如现管呐。这种事,我一个小科员插不上话。” 我笑了笑,说:“那份方案背后是纯阳宫。” 董强恍然,“怪不得那么成熟,原来是纯阳宫啊,他们自家的道宫经营得挺红火,这是准备向外拓展业务了?” 我说:“纯阳宫主持是当地的政协委员和道协副会长,能把纯阳宫经营得红火起来,跟当地公家支持密不可分。现如今都在讲发展经济,你说纯阳宫跑到木磨山来搞经营,搞不好就算了,这要搞好了,功劳算哪边的?” 第二百六十四章 亮势如拨雾见山 想要解决问题,得抓主要矛盾。 搞木磨山景区宗教场所的目的是为了发展经济。 这是当前国家的大政,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 公家人从上到下都要为这个中心服务。 只要做好这个,公家的有成绩,能提拔,平头百姓能分润好处,能改善生活水平。 从这个角度来说,木磨山只要能搞起来,包给谁都一样。 但对于公家人,尤其是拍板拿主意的,搞活赚钱只是手段,拿到成绩可以提拔才是目的。 纯阳宫把木磨山搞起来,真到论功的时候,站在后面的纯阳宫本地公家肯定要跳出来抢功。 到时候一论起来,不是谁功大谁功小的问题,而是原来搞得不行那就是你们木磨山本地公家不行,现在搞得行是纯阳宫本地公家行。 里子面子都让纯阳宫那边占去了,木磨山这边啥都捞不着,谁能干? 这个成绩归谁,才是拿下承包权的主要矛盾。 纯阳宫走了省里关系不假。 因为它没出省,搁省里看,谁出成绩都跑不了省里一份儿,既然有现成经验,标书又搞得好,顺水人情两不耽误,挺一挺没毛病。 但这事归根结底是区里定。 到底成绩归谁问题可就大了。 黄玄然给我指了道,我这些天又大量读报看新闻,才算拿出了这个结论。 这是按公家规矩行的阳谋。 董强听了之后,就挑了下眉头,“纯阳宫有他本地公家的背影?参股了?啧,他们没提过这茬儿啊!” 我说:“查一查就知道了。” 董强就问:“周先生想帮道正大师?” 响鼓不用重锤,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我既然在这个场合出面,目的不言而喻,所以董强之前才会直说承包这事的麻烦处。 但话说到这步了,这个问题必须当面明确,然后他才好操作。 我说:“道正不是真和尚,只是生意人,在商言商,不会搞乱七八糟的事情,不会给你们305惹麻烦。根底又浅,以后区里有什么打算,也好操作。至于我,就可以保住高天观不受影响,给老朋友一个交代。一举三得,不是好事嘛。” 为什么董强知道承包的这么多细节? 就是因为景区宗教场所承包这事涉及到305办公室的职责。 要是承包方日后搞事,借着这些有底蕴的宗教场所搞出一元会这样的东西来,区305办首当其冲要背锅。 承包方要是根底太厚,木磨山这边兴旺起来之后,区里想收权也不好收。这事有前车之鉴,少林寺那边已经因为主导权和利润分配闹过了,到现在还没消停,全国皆知,都没什么脸面。 至于提到高天观,就是解释我为什么要挺道正,给董强和区里吃个定心丸。人都是无利不起早,不把话说明白,人家就会怀疑我所图更大。 这话说透了,董强就没再继续问,而是说:“区里想搞打包承包,也是因为道正大师把法林寺搞得红火,原本就有想让他做大的打算,但他的来路不是很清楚,区里怕以后出事,要是周先生给他背书的话,那就不用担心个了。” 我笑道:“道正以前是跑江湖做倒买倒卖的,也在外地承包过小寺庙,要不然也不能上手就把法林寺搞起来。他现在年纪大了,跑江湖跑不动,只想求个安稳饭辙,交到他手上,他只求赚钱,不会有别的想法。当然,这只代表我个人的看法,具体行不行还得看道正能不能合你们的心意。” 董强点了点头,“这事我一定转达给领导,咳,听说赵主任调回京城了?是要大用了吧。” 我说:“年后见分晓,还是管你们这一块。这个别传出去啊,没最后定呢。” 董强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周先生,还有别的要交代吗?” “没了,我进去给大家伙敬杯酒。” 我同董强转回包厢,对众人道:“各位领导,我来的唐突,打扰了各位的酒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多有得罪了。道正大师,借你杯酒。” 道正转过来,提着酒瓶,拿着杯子倒满递给我。 我举杯道:“我在这里给各位赔罪了。” 说完一饮而尽。 桌上众人都没动,就那么看着我。 有点冷场。 坐主位的方脸男人道:“周先生客气了,坐下一起喝一杯吧。” 我倒满第二杯举起来,道:“不急,赔罪得有诚意,别的不说,都在酒里。” 再仰头一饮而尽。 这可是二两半的大杯。 连干两杯,诚意满满。 酒桌上就得用酒来说话才好使。 桌上众人神情终于松动,低低喝了一声“好”。 方脸男人也带了笑容,“周先生好酒量,坐下吧,咱们慢慢聊,大家也亲近亲近。” 我再举第三杯,刚要说话,包厢门就被重重推开。 刚刚有点热起来的气氛登时被打断。 所有人都扭头看过去。 方脸男人更是明显不高兴。 吃个饭,接二连三有人闯进来,换谁都不爽。 不过进来的人对此毫不在意。 因为他是邵卫江。 “哎哟,老周,不地道啊,我找你吃饭你不去,跑这跟别人喝,看不上我邵卫江是怎么着?” 方脸男人腾地站起来,因为动作过于匆忙,差点没把身前桌上的杯子撞倒。 然后桌上所有人都跟着呼啦啦站了起来。 我若无其事地对邵卫江道:“等我一会儿,事说完了,干了这杯就走。” “那你快点,港味楼那边菜都做上了,从香港新来个大厨,海鲜做得地道,给英国女王做过菜,今儿咱们也享受一下女王待遇。” 邵卫江压根没搭理别人,哈哈一笑,就自顾自地又出去了。 我转过头,对着神情复杂的众人,举起第三杯,道:“还有事,不多打扰,各位吃好喝好,我干了。” 方脸男人立马端起身前酒杯,道:“周成先生太客气了,能有机会在一桌喝酒就是缘分,今天算是认识了,改天再打个场子,咱们好好亲近亲近。” 众人纷纷举杯,脸上都带了和气亲切的笑容。 我微微一笑,将第三杯酒一饮而尽。 众人轰然叫好,纷纷跟上,个个饮尽杯中酒。 「这是补阳那天欠的更新,今天正常更新还是在晚上。」 第二百六十五章 心怀敬畏才能长长久久 亮势如拨雾见山,拨一重,见一重,重重复重重,不知有几重,才能震慑人心。 赵开来是天上神佛,邵卫江是本地龙蛇,见了这两重大山,再给区里足够的理由做底气,道正要是还会输给纯阳宫,那就只能说明他不是办事的料子。 至于我,看是传声筒那就是传声筒,看是铁肩子那就是铁肩子,看是草毛子那就是草毛子,重点在一个无人能摸透,占住这挡山的雾。 三杯尽饮,倒扣过来,滴酒不剩。 我一抱拳,道:“各位慢慢喝着,我先走了。道正大师,陪好各位领导吧。” “贫僧一定全力以赴。”道正红光满面,又冲在座众人一合十,“贫僧送送周先生,请各位稍等片刻。” “我们一起送送周先生吧。”方脸男人说着就要往外走。 他这一动,桌上其他人就都跟着要动。 我道:“各位不用客气,以后有的是机会常来常往,要是这么大阵仗地送我,我这心里可是要发毛了,各位,坐,都坐吧。” 方脸男人倒是从善如流,坐回原位,笑道:“那就失礼了,周先生慢走。” 我一拱手,转身就走。 道正赶忙小跑两步,抢上前给我拉开包厢门。 邵卫江正在走廊里抽烟呢,看到我出来,正要说话,又瞧见道正跟在后面,就没吱声。 我说:“认识一下吧,邵公子,这位是道正大师,以后木磨山景区宗教场所就是他来做,现在法林寺这么红火,就是他的功劳。” 邵卫江一听,就掏出盒烟来,弹了一根扔给道正,“大师,好好干。” 道正赶忙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收进袖子里,看了我一眼,才道:“邵公子放心,这木磨山在我手上,就算比不了少林武当,也绝对差不了多少。这地方先天底蕴深厚,只要好好运作,就是下金蛋的金鸡。” 邵卫江大笑:“哈哈,好,好,那我就等你这金蛋吃饭啦。” 我说:“邵公子,你先下去等我一会儿,我跟大师交代几句。” 邵卫江把自己那盒烟全都扔给道正,笑眯眯地夹着烟点了点他,转身就走。 等他走远了,道正才低声道:“周先生,这是条大龙蛇,不好喂饱,就怕最后我们鸡飞蛋打,全都便宜了别人。” 我说:“这承包是你自己的买卖,跟我和邵卫江都无关,你过后也不要提这里有他的事情。” 道正恭敬地应了,然后又道:“听说之前风头最强的是纯阳宫,他们是公家认证的正经宗教团体,抢了他们的买卖,怕他们会刨我根底。” 我说:“这些你都不用操心,只管使出真本事,把承包权拿下来。做得好了,该是你的,少不了你。你想在这里安身立命也没问题。” 道正道:“周先生,有你这话我就有底了。你放心,我这些年在法林寺也不是白做,区里上上下下都熟悉,要是办砸了,我拿脑袋给你赔罪。” 我摆手说:“我要你脑袋干什么?真要办砸了,我再用别人来办也一样。你办砸了事情,只对你有影响,对我没有,懂了吗?” 道正凛然。 “是,我懂了,是我轻浮了,不该拿江湖千门这套来应对你。” “懂了就行,好好做事吧。” “周先生,还有一件事情。那人昨天来寺里敬香吃斋,商量新年头香的事情,我已经把小何介绍给他了。他对小何的事情挺感兴趣,问得非常仔细。” “你有心了。等人走了,就让何强兵回家吧,再不回去,他妈真要担心他出家了。” “是,那晚之后,我已经不让他去跟信正学佛,现在人已经精神多了,要不是有这事吊着,早就想回家了。” 我没再多说,也不用道正远送,自出了南天阁,来到停车场。 邵卫江叼着根烟,靠在车门上,仰望木磨山上的重重灯火。 每一重灯火都是一处寺观庙舍。 木磨山上神仙多,东天的三清,西天的佛祖,地上的武圣人,来路不明的槐花娘娘……足有十好几位,各占一块,互不干扰。 看我下来,邵卫江就夹着烟,往山上点了点,“我打听了,去年一年,光法林寺就赚了这个数。” 他比画了一个手势,眼睛都亮了,“这一座山都拿下来,别的什么都不用干了,躺着吃喝玩乐一辈子都行。” 我嗤笑了一声,道:“邵公子,有点出息,这才几个钱,值得你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吗?你现在可不是自己一个人,是你们老爷子出的邵家代表,光图谋一个木磨山就满足了,信不信回头他能抽死你?” 邵卫江道:“那天回去之后,我越琢磨老爷子抽我那一巴掌就越害怕。我是不服气家里把资源都给了我哥和我姐,想挣个名堂出来给家里人看看,可我不想死。其实有这么座山也挺好的。” 我不由对这个纨绔子弟刮目相看。 能想到这个“死”字,证明他脑袋够用,不像看起来那么没用。 “你们老爷子给你这一巴掌就是要你怕的。以后老爷子没了,你得意风光了,也记得今天这怕就行。心怀敬畏才能长长久久。” “这不好记啊。”邵卫江为难地挠了挠头,“要不我把战俊妮那寡妇娶了?” 我失笑道:“行啊,要不就趁热乎,现在跑一趟干休所,跟你们家老爷子提一提这事?” 邵卫江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摇头说:“算了,那娘们太邪性,我骑不住她,怕最后落个跟她前夫一样的下场。高天观那个小道姑挺不错的,我等等,等她长大点,娶她好了。” 我再次刮目相看。 这货是真敢想啊。 打黄玄然亲传弟子的主意。 眼光倒是挺狠,就是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子骨能不能受得住。 就算陆尘音肯嫁人,也没几个人能娶得起这小道姑。 赵开来勉强算一个,邵卫江连毛都算不上。 他真敢把这想法提出来,就算陆尘音不会一拳打死他,他也肯定死得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邵老头保不住他。 我拍了拍这位愚蠢里透着点点不对劲精明的纨绔衙内,语重心长地说:“大过年的,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再真把自己琢磨土里去,好好做你的邵大公子就行,该你的福分少不了,不该你的别乱求,就不会有事。” 第二百六十六章 我给你做情人吧 木磨山这顿饭亮完相,年前我也就没大事了。 不过也轻闲不下来。 加入研究会的那些县上先生们陆陆续续不停地上门,占去了我大部分的空闲时间,以至于白天都没有读书看新闻的空档了。 这让我实在有些不堪其扰,甚至理解了葛修龙孝武。 要是所有上门的人都见一遍,那就什么正事都不用干了。 考虑再三,我把麻大姑找过来应对,又请包玉芹过来帮忙,自己则躲到后屋装不在家。 两个老太太都能说会道,麻大姑又在研究会地位特殊,倒也不算冷落来客。 如此过了两天,何强兵回来了,立马被喜不自胜的包玉芹也给揪过来,让我给看看是不是毛病好利索了。 我给他摸了脉,又仔细看了脸色,确认已经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情绪有些低落,就问:“回家怎么不高兴?” 何强兵嘟囔道:“回家哪能不高兴,我早就想回来了,在法林寺天天吃素,看到耗子我都想抓来咬两口。” 我确认他是彻底好了。 法正的死给了足够的警告,再加上又有仙爷候选、门宏强遇刺、秦远志逃狱这些事情,估计葛修一时半会顾不上木磨山承包的问题了。 眼前这几个坎儿他要是过不去,能不能活下去都成问题,还称什么神仙? “既然高兴,怎么还无精打采的?毛病都好了,也见着潘贵祥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唉,潘贵祥倒是挺热情,跟我说了挺多话,我还给他讲了我冲撞了老鼠妖的事,他特别感兴趣。可我说想跟他学做买卖挣大钱,他却不搭理我了。我看他是怕教会徒弟。这有钱人就是小气,忒没劲儿了。” 何强兵一肚子不爽。 我笑道:“初次见面,谁能上来就教你啊。不过不要紧,以后还会跟他打交道,多来往几次,熟悉了,就凭你这条件,他一定肯教你。” 何强兵一听,登时来劲了,“真的?那我现在就去找他……” 我摆手打断他,“上门去找不值钱,得等他来找你,到时候他求你跟他学,你还得拿他两把呢。” 何强兵犹豫道:“人家做那么大买卖,哪可能来求我跟他学做生意,周先生你这是在唬我吧。” 我说:“你看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着调的话?信我就老实在我这干活等着,你可是我的门下,这眼瞅过年了,迎来送往的,哪能不来帮忙?” “哎,我信你,我去干活了!” 何强兵欢天喜地地跑前面去帮忙了。 只是他这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过了半天,就腰痛屁股痛,一会儿渴了,一会儿饿了,说要回家歇会儿,一拍屁股跑掉就再不回来了。 弄的包玉芹又急又气,追回家去揪着耳朵把人拎回来,不干活也都老实在旁边呆着。 我也不理会她们母子的官司,只缩在后屋读书看报。 可只清闲了不到一天,就接到了战俊妮打来的电话。 她提醒我还有三天就三十了,这饭再不吃,可就得奔下年去了。 这都催上了,不好再拖延下去。 我就说前两天确实忙,倒不出功夫,这才刚闲下来点,择日不如撞日,这饭就今天吃吧。 战俊妮当即同意,让我去干休所接她一趟。 我简单收拾,跟麻大姑和包玉芹交代了一声,便开车前往干休所。 到了地头,战俊妮已经等在道口。 她一改每次都是素面朝天护士服的打扮,做了头发化了妆,戴了耳环项链,穿着束了腰身的呢子大衣,手上挎着小坤包,显得时尚且气质不俗,很有种脱胎换骨的味道。 等她上了车,我就说:“战女士,你这收拾得挺正式啊,吃顿饭不至于这么隆重吧。” 战俊妮极有风情的用眼稍挑了我一眼,“以后你就是我的老板,我要跟着你混饭吃。请未来老板吃饭,那不得打扮打扮,显得重视吗?” 我笑道:“战女士,大家合伙,各显本事,我哪敢做你老板,真要论起来,我是打工的,你和邵公子是老板还差不多。” 战俊妮说:“周先生,你叫我俊妮,妮子,战寡妇都可以,千万别叫什么战女士。我泥腿子出身,护校毕业,还是个死了男人的寡妇,当不得这么贵气的叫法。” 我说:“那你也别叫我周先生了,显得太外道,以后大家合伙做生意,那就都是自家人,你可以叫我大成子,也可以叫我成哥。” 战俊妮从善如流,“行啊,成哥,开车吧,地方我打电话订好了,到了就能开饭。” “在哪儿,我给邵卫江打个电话,让他也来一起。” “不用给他打,今天就我们两个,吃饭是一方面,有些事情还得仔细唠唠,他在场不方便。” 战俊妮态度很坚决,我也无所谓,就听她的了。 她订的地方离着干休所挺远,而且挺偏僻,开足两个小时,在胡同里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才停在一处小院门前。 小院门脸是典型的日式风格,左右挂了两个灯笼,上面各有一个酒字,门上两个大字,鹿见。 进门迎宾的女服务员也都穿着和服,一张嘴倍地道的鬼子话。 我仔细打量了两眼,不由有些诧异。 居然是个真正的日本人。 战俊妮掏出张卡片递过去。 那女服务员立即深鞠一躬,半弯着腰在前面引路。 穿过前台门脸往后一走,居然别有洞天。 小院不大,却极为精致,假山流水小桥,完全的日式风格。 吃饭的地方也是独自一间小屋。 进屋在矮桌两边坐下,侧面拉门一开,正对一树傲然开放的粉红蜡梅,树下溪流潺潺。 一时间幽香扑鼻,异域风情满满。 屋里四角摆着炭盆,虽然开着门也是丝毫不冷。 这馆子上菜极快,我们两个刚坐下,话还没说几句,菜就摆了满满一桌子。 样数不少,全都是巴掌大的小碟装着,看着挺漂亮,不够一口吃的。 好在味道还是挺不错。 有酒有菜,我也不客气,敞开了吃。 没大会儿工夫,酒喝光了,菜吃尽了,我才混了个半饱。 战俊妮酒量不行,小鬼子的清酒度数不高,只喝了一小烧瓶,就脸飞红霞,眼神迷离。 她捏着酒杯,半趴到桌上,眯着眼睛看着我,说:“成哥,我给你做情人吧。” 第二百六十七章 试探 我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女人赌性还真大,八字还没一撇,就敢下这么大注。 “怎么?看不上我一个寡妇人家?” 战俊妮半仰着头,抬眼斜睨着我,春水若盈,媚色如丝。 就真的很诱人。 我是头一回遇到这样光靠一个眼神就能挑得人怦然心动的女人。 她那个死鬼老公未必就是单纯为了报复才娶的她。 只是,她给我更深的印象,还是那一身如刀锋般的凛冽气势。 我觉得那才是真正的她。 “陌生人之间想要建立起稳固的关系,要么有共同的利益,要么有共同的秘密,但绝不包括肉体关系,你我这样的,提了裤子不认人才是常态,你要想靠这个绑住我,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战俊妮浅浅一笑,直起身子,推开碍事的桌子,缓缓俯下身子,手膝撑地,细腰微塌,慢慢爬到我面前,抬脸凑近,轻声说:“这是我的投资。想合伙,都得出本钱,我除了这个身子,没有别的,只能用这个。这也是我的诚意。一个穷途末路的女人连最后的本钱都愿意舍进去,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显示我的决心和诚意?” 我纹丝不动,直视她水光盈盈的双眼,“你代表邵老,这就是最大的本钱,不需要自己再投入什么了。” 战俊妮又往前挪了挪,慢慢昂起上身,几乎要贴进我怀里,嘴贴在我耳边,声音更低更柔,吹进耳孔里的细细热气带来令人躁动不安的魅惑,“邵老和黄仙姑谋的是百年,而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子谋的是一时。如果不舍了本钱投资,怎么能在这么大的图谋里站住脚?我不是邵卫江,我是战俊妮呀……” 耳垂一紧,湿湿的,热热的,软软的舌尖落在上面,不安分地舔过来舔过去。 心就也随着过电般酥酥直跳。 我问:“你那个老公就是这么死在你手上的吧。” “是啊。”战俊妮轻轻咬着我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说,“他打断了我弟弟的两条腿,烧了我家房子,还栽赃我爸偷公家粮库倒卖国储粮,我妈又急又气进了医院,全家就只剩下我了。我去求他,放弃了所有的尊严,也像现在,狗一样爬到他面前,恳求他放我们家一马。他上了我一次,就离不开我,非娶我不可。我爸不同意,我就亲眼看着他打断了我爸三根肋骨……你试一试呀,只要试一次,我保证你会喜欢。我会是个很好的情人,不会图谋做你的妻子,不会整天粘着你,也不会想着给你生孩子……” 我抓住她的手,把她拽到我面前,凝视着她。 她咯咯笑了起来,眼底全是令人无法自拔的媚意。 “邵卫江提了两次娶你,我觉得他是真有这个想法,不如考虑一下他?” “他敢娶我,我一定会杀了他。” “邵老救了人,你就这么报答他?” “我这就是在报答邵老。邵老现在求的只剩身后名了,这个孙子将来一定会让他蒙羞。他不娶我,我就只能忍着,以后他犯了事再杀。娶了我,我就是他的妻子,一样可以代表邵家这一份,为什么还要留着他坏邵老的身后名?” “那我呢?做了我的情人之后,杀掉我再取而代之?” “你不是邵卫江啊,杀了邵卫江,邵老爷子会认我这个孙媳妇,杀了你,黄仙姑可不会认我。所以啊,我会乖乖做你的小情人,帮你做事,挣钱,夺权,杀人……” “现在说这些太早了。事没做,钱没挣,势没成,什么都没干,甚至连个空架子都没有,你这么下本钱,小心血本无归,哭都找不到坟头。” “就是现在什么都没有,我这个人才值点钱,才能叫投资,要是等你事成了,我再上来那就不值钱了。投资嘛,哪能不冒风险,就算你没成,我也没亏什么,这身子还能继续再用嘛。来嘛,试一试,你又不会吃亏。” “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喜欢女人,但我不会碰你。我,你和邵卫江,各据一端,能成事,能平衡,我要了你,这三角架子搭不起来,将来我们三个肯定要死两个。” “你想的可真远,不愧是被黄仙姑看中的人。邵老说,黄仙姑看人从来不出错,既然选了你,你一定能成事。你要了我吧,到时候我和邵卫江去死……” 战俊妮痴痴地看着我,慢慢伸手摸上我的脸。 “我不要你,想你们两个死,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在她腰上轻捏了一把。 她整个人就像没了骨头一样软倒在地上,瞪着我轻声说:“这世道没救了,邵老知道,所以他呆在干休所不出去,黄仙姑知道,所以她守在高天观哪都不去。我没什么念想,也没什么大志气,只剩下邵老的恩情要还,原本想着把他侍候走了,就也寻个痛快,可他不想我死,让我去做事,那我就做嘛,做完了再死也一样。既然要死,那就及时行乐,快活一时是一时,你不要我,我就去找别人。你别后悔就行。” “这世道虽然破烂,可再烂也不比黄仙姑和邵老他们那时烂,他们都能坚持下来,我们有什么理由悲观绝望?三十年世事轮回如走盘,有人守时以待,有人随波逐流,好好活下去,三十年看不到,就等六十年,总归能看到!我叫周成,家在老清河县,过往怎么样,你可以去打听,你那点事跟我比算不了什么,我都能挺下来,你有什么挺不下来的?年后做事,几个亿的大买卖,不知道多少人要因为这个家破人亡,你要想不明白,就回干休所陪邵老吧。” 我站起身,冲着她一点头,大踏步走出去。 战俊妮躺在地上哈哈大笑。 这女人在拿命试探我。 真是够疯的。 但她说的都是实话。 如果邵卫江敢娶她,就一定会死在她手上。 如果今天我要了她,最后不是我死,就是她死。 我是冷血无情,她是豺狼虎豹。 不过,如今这世道,不是冷血无情,不是豺狼虎豹,哪能迅速发达,聚力成势? 好在她看到的只是周成。 而我不是周成。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不死心 临近过年,天下太平。 警方的专项行动打击下,道上大哥们抓的抓跑的跑死的死,金城的江湖安静下来。 逃狱的秦远志下落不明,没再露面。 修家寿大约是全神贯注防着秦远志,也没有任何动作。 门宏强死了,葛修却异常安静,没有生出什么事端来。 我这边更是平安大吉,没人来找我的晦气。 临到二十八,终于没有送年礼的再上门来了。 我腾出工夫,开始收拾屋子,打扫卫生,准备过年。 虽然是独自一人,但过年嘛,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对我们这些术士来说,格外重要。 尤其是那些中术久伤暗病缠身的,都可以借着新年更元气,祛病除邪。 跟妙姐过年,向来热闹,送灶神,接五福,扫尘贴对子门神福字窗花,我们两个没有祖可祭,也要拜一拜三清四圣,然后开饭守岁包饺子放鞭炮,到了零点,我给她磕头拜年,她还会像模像样地给我封压岁钱。 总之,一样都不能少。 包玉芹特意跑来问我,过年是回家还是就在这里过,要是在这里的话,想请我去她家里一起热闹热闹。 我告诉她已经跟人约好一起过年,但得麻烦她帮忙给置办顿年夜饭。 包玉芹一点也不嫌麻烦,开开心心地保证给我置办好。 到二十九晚上,何芳兵终于回家了。 吃过晚饭,我正在做晚课练字,她推门进来,也不说话,直接跪下,给我磕了三个响头。 我放下笔,看着她,问:“为什么冲我磕头?你应该恨我才对。你能活下来,是因为龙孝武信不过你,不然的话,你现在已经死了。” 何芳兵眼泪就下来了,哽咽着说:“周先生,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我摆了摆手,道:“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你对不起的是包老婶。她辛辛苦苦供你念书读大学,是希望你以后能出人头地,活得像个样子,不是让你去跟乱七八糟的江湖骗子混的。” 何芳兵咬着嘴唇,说:“我不敢跟我妈说这些,怕吓到她。这次回来,老仙爷说得清楚,让我以后都不要再去找他。我该怎么办,由着你安排。” 我问:“你是怎么拜在龙孝武门下的?” 何芳兵涩声道:“我只是想再见我爸一面。 我们学校有个通灵社,虽然不是正式会社,但在学生里挺有名气,每周都搞通灵聚会,笔仙、碟仙、血腥玛丽什么都玩,据说真能招来灵,所以那天从这儿回去之后,我就去通灵社打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见到我爸。 她们要了我爸的照片和生日,说是周末带我一起招灵试试。可等我回去,她们中的一个人就来找我,说是认识一位大师,可以先领我去见见。 我就跟她去,见到了龙老仙爷。老仙爷帮我作法,确实让我看到了我爸,我想跟他说话,却说不了。 老仙爷说是因为我爸的魂被你施法给压住了,只能招来一部分,想要全招来,得先知道你法术的根底,他才能想办法破解。 但这么做可能会得罪你,所以不能平白帮我,我得拜在他门下,先给他做事,然后才能帮我。 他说我们学校那个通灵社有问题,给了我一道符,让我依着约定去参加招灵聚会,开始前先把符嚼碎了吃下去,其他的都不用我管。 后来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一直迷迷糊糊的,等清醒过来,就听老仙爷说事情已经办完了,让我来你这里求一道符。 我求了符后,把它交给老仙爷,怎么破解那个符,没让我在看场,可第二天就把我关起来,反复问我是怎么从你这里拿到的符,问我是不是把探底的事情泄给了你,不停地问,打我不说,还用法术治我。” 她说着,撸起袖子。 胳膊上伤痕累累。 我提笔写了道方子,“照着这个方子抓药,做成药膏,晚上睡前抹一遍,三天可以消掉表面痕迹,至于里面的伤只能慢慢养,拿去吧,别让你妈看到担心。你也不要再想着找人使法见你爸了。我早就起坛作法,超渡他们那些遇害的鬼魂离开人间,真神仙也不可能再把他招回来见你。龙孝武是使技迷惑,你看到的都是幻觉。” 何芳兵犹豫了一下,问:“周先生,我看老仙爷怕你怕得厉害,一提起来就不由打哆嗦,你一定是顶尖的术士吧。我能跟你学习法术吗?” 我说:“这些都是江湖亡命徒才学的把戏,你一个大学生,天之骄子,毕了业前程大好,不要沾这些东西。我也不会收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回家吧,以后好好学习,不要再参与这些江湖术士的事情!” 何芳兵就没再多说,拿着药方,又给我磕了三个头,默默离开。 但看得出来,她还是没死心。 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她要还是一意孤行,再四处找人学术,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江湖术士可不是她想的那样,术士江湖也不是她这种人能够趟得开的。 转过来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我起来做完早课,就把对子门神福字窗花都贴了,又把各个房间所有门窗全都打开,通风换气,给每个房间的香炉都换上五根奉神香,不等到中午,就全都收拾妥当,便去包玉芹那里取了她准备好的年夜饭装到车上。 等再转回房里拿酒的时候,三花猫溜回来了,懒洋洋地趴在沙发上晒太阳。 我拎了酒箱,问:“我要去高天观守岁过年,你跟我一起去吗?” 三花猫抬头瞪眼看着我,“喵”地叫了一声,然后起身伸了个懒腰,跳下沙发,小跑着来到我脚下,贴着我的小腿蹭了蹭。 我不由一笑,把它抱起来,出门上车,直奔木磨山。 这次直接把车开到了那条通往高天观的小径路口前。 虽然没有提前通知我几点会到,但陆尘音却已经站在小路口等我了。 路窄过不了车,要是没有她帮忙,我至少得跑两趟才能把菜全都送上去。 我把车停在路口,抱着三花猫下车,冲陆尘音招呼了一声,顺便把三花猫介绍给她。 陆尘音皱眉打量了三花猫一眼,就说:“这不是你的猫吧。你胆子还真是大,什么便宜都占,这玩意也敢偷,是嫌死得太慢吗?” 第二百六十九章 尘字辈 我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它不是我的猫?” 陆尘音揪着三花猫后脖子,拎到自己眼前,仔细看了看,“看面相,跟你八字不合,要是你养的,早就该死了,哪能还这么肥贼大胖溜光水滑?” 三花猫耷拉着耳朵,四爪缩在肚皮处,整个身子躬成一团,透出强烈的恐惧。 我笑道:“你还会给猫看相,了不起。” 陆尘音曲指弹了弹三花猫大脑门,说:“只要是活物就有相可看,所谓大道有形谓之相,别管是相人相马相狗相房相物相地相天,那都是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掌握了诀窍,那就一法通万法通,别管是摸骨相面,风水宅地,都可以一眼看清。” 我不由肃然起敬,“小仙姑道法通神,佩服,佩服。” 陆尘音得意扬扬地说:“这些我都不会。真正的修道之人,那就要斩妖除魔,看相堪舆什么的,都是邪门歪道。我师傅会,她想教我,我才不学,揍我我也不学。” 我由衷地说:“小仙姑坚持己道,不为外力动摇,佩服,佩服。” 陆尘音撇嘴道:“口是心非,你一定在想这小道士不知好歹,白瞎了黄仙姑这样的陆地神仙师傅。” 我认真地说:“我是真的佩服你。黄仙姑是真正的陆地神仙,能够拜她为师是天大的造化,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忍得住诱惑,在她的诸多大神通中只选一样而不学其他。反正我是肯定受不住这种诱惑,怕是样样都要忍不住学,最后落得个样样稀松的下场。反倒不如你只学一样,专一精进,一定能有所得。心无外物,一念不动,这是大智慧,大道行。黄仙姑说你是天生道种,我原本不太明白,现在明白了。” 陆尘音皱眉看着我,“你还怪会说话的,是不是就这么花言巧语地骗了我师傅的?” 我说:“我说的,就是我想的,每一句都是发自真心。对黄仙姑是这样,对你小陆仙姑也是这样。” 陆尘音歪头看了我一会儿,说:“我不信,不过我爱听,一会儿当着师傅的面多说几句,让她高兴高兴,平时难得有人夸她徒弟,这大过年的,就当是我这徒弟送她的过年礼了。这猫叫什么?” “它叫开心。” “不好听,改个名字,以后叫花娘吧,这是小名。再给它起个大名,叫高尘花。” “猫叫这样一个名字,不太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花娘,你说这个名字好不好听?” “喵……” 三花猫软软地叫了一声,使劲点了点头。 这贼猫还真识时务啊。 “既然同意了,那以后你就是我的猫了。从今天起,你要洗心革面,再不能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能跟乱七八糟的人了。” 陆尘音抬手把三花猫放到自己肩膀上。 三花猫老老实实趴,眼睛瞪得溜圆。 得了只猫的陆尘音很高兴,和我一起动手,把年夜饭抬到观里,就在三清殿里摆好。 包玉芹收拾的菜色极为丰富,鸡鱼肉蛋应有尽有,看得陆尘音眉飞色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道士的身份,先给三清上香叩拜,然后叫道:“师傅,出来吃饭啦。” 她这一嗓子吼完,再转过身来,就已经是黄玄然的模样。 我赶忙行礼问好。 黄玄然摆手道:“来给三清上柱香吧,你也是我高天观弟子,敬神礼不能缺。” 我上前拈了三柱香,恭恭敬敬拜过三清,将香插好。 黄玄然这才道:“今晚在这里守岁,明天一早,就让尘音跟你一起下山。以后她就由你照顾了。” 我不由吃了一惊,赶忙道:“仙姑,我能力浅薄,怕照顾不好陆师姐,你可别急着离开。” 黄玄然笑道:“你不用急,我至少还要滞留一年才会离开。明年还能跟你们一起过个年。” 我心想明年这时候周成的身份就不能用了,再想跟我一起过年可不容易。 黄玄然又说:“你推荐的那个小姑娘很好,我已经收她为徒,给她改名尘乐,以后就由尘音代我教她。尘乐还要上学,不好来山上,她家里环境不好,也不适合教学,你那里很不错,以后就让尘音在那里教尘乐。明年这时候,尘乐学有所成,我会为她传渡授箓。” 我不由瞟了她肩上的三花猫一眼。 黄玄然笑道:“尘音给它取了名,那就是尘音的猫,叫什么是她的事情,只是既然序了尘字辈,那就不能再做一只普通的猫。” 她从袖子里取出块桃木牌,用红绳系在三花猫脖子上,抬手轻抚猫头。 “过往种种皆如云烟,修行求道注定孤独,就让它给尘音做个伴吧。” 我说:“这猫是大河村曹……” “我知道。”黄玄然打断了我的话,“这猫与尘音有缘,他不会反对。” 她这么说,我就不再提这事,转而问:“这菜是我邻居包老婶帮着置办的,虽然有点凉了,但都很好吃,仙姑尝尝看,合不合意。” “我一个残留,哪还尝得住人间美味,看看就好。品尝的事情,还是让尘音做吧。这一顿年夜饭尘音盼了一年了,一定会吃得很开心。你有事就去忙,不要耽误尘音吃饭。” 我刚想说自己没什么事情可忙,可却忽觉兜里有对不劲儿,掏出来一瞧,竟然是老蛇的桐人,做脸的照片无火自燃,焦黑了好大一块。 葛修居然选在大年三十动手了。 “我会赶回来陪陆师姐一起守岁。” 我也不废话,起身冲着黄玄然捏印行礼,然后便出了高天观,开车下山,以桐人做指引,一路绕过小半个金城,最后来到一片老旧的平房小区。 最终目标位置就在这一片小区当中,毫不起眼的一幢小平房,独立一个小院,木头夹的院墙,院门也是用木柴拼凑的。 一只瘦得可见肋骨的老黄狗趴在院子当中,想要摸到屋门,必须得先过老黄狗这一关。 我只往院门前一站,老黄狗就立刻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我,慢慢呲起牙,喉间发出呜呜的低鸣声。 第二百七十章 人丹元寿 有意思。 这狗居然不受拍花术的影响。 说明这院子里有防外道术的设计。 我立刻后退,离开院门,转到房子后面。 后院居然也有一条老黄狗,跟前院的那条一模一样,甚至连耳朵上的疤都分丝毫不差。 我便明白这狗不怕拍花术的原因了。 这两只狗是一胎所生,又从小放在一起养大,无论是食住跑溜都一模一样,以此建立一胎双心的通灵联系,看着是两条狗,但实际上却是一条狗,便宛如神话传说中的双头狗一般,只要一头清醒,另一头就不会受到任何术法影响。 而把两条狗用房子隔开,无论谁都无法同时对两条狗施术。 我不由心底冷笑。 养这两条狗需要耗费极大的心血。 只是狗再厉害也还是狗,不可能真的取代人。 所以历来守丹炉的,正常来说都是人。 葛修用狗守丹房,说明他谁都信不过。 既然这样,那丹房里最多也就只有葛修和老蛇两个人,不会再有第三人了。 毕竟葛修要做的事情,见不得光,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原本还防备了有人守丹护法。 现在看来,只需要搞定这两条狗就可以了。 我悄悄潜进旁边邻居家的院子。 这里的平房区是以前的老工厂住宅。 房子都是成趟连排,各家只有一墙之隔,房顶从头到尾连通。 我爬到邻居家房顶,顺着走到这边房子的房顶上。 前后两只老黄狗同时扭头瞪向我,张嘴就要开叫。 没等它们叫出口,我就向前后同步施放拍花药粉。 两只老黄狗一声不吭的软倒在地。 我趴在房檐上,倒吊着身子往屋里看。 一片漆黑,但可以确定,房子里没人。 我悄悄推开窗户,翻进屋里,用手脚勾着窗框,进屋不落地,掏出老蛇的桐人,往脑袋上轻轻一弹,然后扔到空中。 桐人飘飘悠悠地落到了西南角地上。 我这才小心翼翼地落到地上,来到桐人落地的位置,稍一检查,就发现了入口把手。 这下面应该就是葛修真正的丹室了。 我没急着开盖下去,而是趴在地上,把耳朵紧贴在盖子上,仔细探听。 “仙爷,仙爷,你这是干什么?” 老蛇恐惧而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蛇啊,你跟我快三十年了吧。” “是,仙爷,我跟你快三十年了,一直忠心耿耿啊。” “既然这么忠心,那就再给我献一次忠心吧。” 间中夹着噌噌的磨刀声,听着就让人不由毛骨悚然。 葛修苍老混浊的声音在磨刀声的夹缝中显得极外刺耳。 “蛇啊,我老了,没几天活头了,可我又不甘心死,蛇啊,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天!” “仙爷,我,我能帮你做很多事情……” “你现在只需要帮我做一件事情就可以了。乖乖自己躺到那个石床上去,我保证你不会有任何痛苦。” “仙爷,我是你的护法,你调教了我这么多年,为什么要杀我?我没做过对不起你老人家的事情啊。仙爷,你可不能随便相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说的话。” “哈哈哈,没错,我都养你这么多年了,供你吃供你穿,还供你习武学术,对你比对亲儿子都好,难道是白养的吗?不,我是在用你炼丹。你学的药仙元胎,就是以身为炉鼎炼丹的法门,修行越高,丹就越成熟,等你修成了元胎,人丹也就在身体里炼成了。只要把这人丹取出来,合酒煎着吃了,你剩余的寿数就会转移到我身上,我就又可以多活几年了。我老了,要死了,只能靠你来帮我了。别怕,我很快的,不会太痛苦。” “啊,啊,啊……” 老蛇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是在活着开膛破肚! 所谓炼成的人丹,就是炼丹者的五个脏器。 这是外道三十六术借寿续命中的供寿术法门。 吃掉炼出来的人丹,就可以共享炉鼎剩余的寿数。 知道老蛇学的是药仙元胎,我就明白了老蛇不仅仅是护法,还是葛修给自己炼丹的延寿人丹。 药仙元胎大成的表象就是炉鼎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老蛇受伤,葛修不给他治,也是怕影响了药仙元胎。 所以我施术造成老蛇把药仙元胎炼制大成的假象。 只要葛修注意到,就一定会忍不住要取丹处寿。 现在,一切都如我所预计的那样在发展。 我安静地趴在地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并不急于下去。 老蛇的惨叫越来越激烈,然后突然拔了个高,就再没有动静。 只剩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吧唧吧唧的啃咬咀嚼声。 又过了一会儿,咀嚼声突然中断,跟着就是扑通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重重栽倒。 我又耐心的等了一会儿,确认下面只剩下痛苦艰难的喘息声,这才摸索着打开盖子。 盖子一开,露出一个光芒幽暗的地下室,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地下室挖得极浅,没什么特殊的设计,一架木头梯子就搭在出口的下方。 我顺着梯子走下去,看到地下室中央有张简单的铁床。 老蛇躺在铁床上,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他的胸腹已经被粗暴切开,里面的内脏被拨拉得乱七八糟,鲜血顺着铁床流淌,不仅淌满了一床,还流到了地上。 铁床边的地上躺着葛修。 他全身僵直,口歪眼斜,不能动弹,手里兀自紧紧抓着咬了一半的心脏。 我走到葛修身旁,俯身看着他。 葛修看着我,目露哀求的神色。 我说:“葛老仙爷,你不知道吗?炼人丹延寿是要遭天谴的。寿数天定,强行劫命共寿得来的寿数属于非正之数。得了这非正之数,轻则全身瘫痪,重则变成植物人,在寿数范围内只是能维持可不死罢了。” 葛修喉间咯咯作响。 他现在的问题不仅仅是遭天谴瘫痪,而且还中了丹毒。 元胎要是没有大成,强行取出炉鼎五脏,也就是所谓的人丹,会带着七分丹毒毒性,绝对不能服用,吃了不但不会延寿,还会减寿。 现在的葛修,不仅仅遭了天谴,而且还短了寿数。 按他的年纪和表现出来的急迫性,吃下人丹的那一刻,死期就近在眼前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想长生吗? “窝窝……” 葛修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看着我,眼带哀求。 这是在求我救他。 我拈出一根灸针,从他后颈刺入。 “救我……” 葛修的声音立刻变得清楚。 他呆了一呆,欣喜若狂,急忙道:“周成,治好我,我收你做门下,以后我所有的一切都传给你。” 我笑了笑,看了看老蛇的尸体,“你的门下我可不敢做,哪天把我也炼成人丹,我可是哭都要找不到坟头了。” 葛修道:“放心,我不会那么做,炼人丹少说也得二十年才能炼成,我活不了那么久了,再炼一个只能便宜别人。周成,你来金城是为了立柱发财,做我门下,继承我的势力,可以少奋斗五十年。” 我给葛修摸了摸脉,说:“老仙爷,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五脏六脏好像火烧一样,躁热难忍,表皮痒得厉害,还有强烈的找女人的冲动?” 葛修道:“你说的一点都不错,我现在很难受,你快帮帮我。” 我问:“这是服了人丹之后的正常症状吗?” 葛修说:“不正常,服了人丹之后,会遍体阴冷,所以需要合酒煎服,袪除阴湿寒意,保护内腑。现在这个症状是中了丹毒,需要尽快用九返还魂汤解毒。我可以教你九返还魂汤的方子。这方子不能仅能治丹毒,还可以求心疾,祛风邪,是救急救命的不传金方。” 我说:“老仙爷果然是行家不假,那你一定也知道服用人丹延寿会遭天谴,为什么还要用这个法子?是不会别的,还是你有秘法可以避过人丹天谴这一劫?” 葛修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人丹天谴可以用采生补全法来解决,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只要你帮我渡过这一劫,我收你当嫡传弟子,把全部本事都传给你。” 我将身上灸针全都拿出来,一一摆开,说:“想解丹毒内焚,需要用到守元九针,先泄毒,再固气,然后服用九返还魂汤培元还神,对不对?” 葛修眼露喜色,“没错,你果然懂。” 我摆了摆手,说:“别急,老仙爷,可这样一来,你三十年的苦心积累可就全都白白浪费了。就好像你说的,你不可能再有三十年重新炼一副人丹来延寿了。你不觉得可惜不甘心吗?” 葛修道:“人算不如天算,这是老天爷不想给我延寿的机会,人不能与天争,我得认命。” 我拿起最长的那根灸针,在他眼前晃了晃,“现在有个机会,让老仙爷你不仅可以不浪费这三十年的功夫,还能成倍延寿,你愿不愿意试试?” 葛修说:“什么法子能做到?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我说:“老仙爷听说过长生胎元符神经吗?” 葛修一怔,“你说的是葛神仙所著的那部总结他一生所炼长生法的长生胎元符神经?” “长生胎元符神经里有一个法门,叫逆丹化元归神真法,可以用丹毒所入的身体做炉鼎继续炼化,归神守元,效力倍增。我正好会。” 我微笑看着葛修。 葛修呼吸变得异常粗重。 看着我的眼神里闪过一瞬的狠戾。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会?” “老仙爷,我要想害你,只要把你扔在这里不管就可以了,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现在是我给你机会,你只能选择愿不愿意要这个机会。愿意要,咱们就讲讲条件。不愿意要,我现在就走,绝不落井下石,你看怎么样?” “好,我愿意要这个机会,你想要什么条件?我都愿意收你为弟子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葛修在金城大小也算是个人物,当我的弟子,对你是天大的好事。” “老仙爷,你问都没问我为什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就是打定了事后杀我的主意,什么徒弟门下,都只是你迷惑我的手段,我真要拜在你门下,那可是方便你了,杀起来简直不要太方便。” “我没这个打算。我葛修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懂知恩图报,你救了我一命,我怎么可能反过来恩将仇报?” “老仙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我今天来这里,就是看出老蛇药胎圆满,猜你要在三十动手,借跨年万象更新的天地气服丹延寿,所以想看看你不会不会出岔子。要是出了岔子,就卖你一个好。但我这个好不能白卖,不光要卖上价,还要没有后患。” “你到底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我能做到的,什么都可以!” “老仙爷真是爽快。我先给你个头彩,你自己感受一下,我这手法怎么样。” 我干脆利索地把手中灸针刺入葛修丹田,然后拿出随身酒壶,沾了酒液弹指一搓,灸针上冒起一溜酒燃,流水般顺着针身淌下,倏然钻入丹田。 葛修闷哼了一声,脸色涨得通红,旋即又变得青白,呼吸随之停止。 他就这么憋了足有三分钟,才噗地吐出一口带着淡淡的火焰的腥气。 这一口气吐出来,他的脸色快速好转,整个人都透着从骨子里往外的舒坦。 “好手段。你说天下没有你治不了的外路病,我原来一直以为是吹牛,可现在只看你这手针法,就知道你是真有这个本事。好,你说吧,要什么交换条件!” “我要做仙爷,反正你门下的门宏强已经死了,不如换过来推我,这样我需要的两个推举人也就齐了,坐一坐仙爷位不成问题吧。” “我推你没问题。可四个候选人,除了门宏强,还有秦远志和修家寿,你得先争过他们才行。这个,需要我帮你吗?” “不需要,自己的机会自己争。当然了,为了给自己一点保证,我会分五次给你治疗,在第五次完成之前,你的身子不能动。我要是出事,你就会这样一直到死。对了,不要想着找别人来顶替我,这个法门除了我只有两个人会,那两个人你找不到也请不起!请了乱七八糟的人,坏了我的法门,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你。” “只要你能胜出,我这边随时可以推举你!” 第二百七十二章 过年 这就算是谈妥了。 也不用什么赌咒发誓签血契之类的形式。 对于江湖术士来说,真要不想遵守约定,什么誓约都挡不住他们。 葛修自己的命就是这个约定的最大保证。 虽然我说不用他帮忙。 但他一定会为我坐上仙爷位出力。 因为,只有让我当上了地仙会的仙爷,才能保证我给他有效完成最后的治疗。 我要是坐不上仙爷位,抬屁股跑了,葛修那就只能等死了。 从丹室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街面上已经开始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 多数都是出来闲逛玩耍的孩子,兜里揣着小鞭,手里拿着香,边走边点,啪啪炸响。 等到了木磨山脚下,整个金城已经是鞭炮声已经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更有烟花满天,处处绽放。 空气中满是刺鼻的炮药味儿。 我这次把车停在下面的停车场,步行上山。 路过法林寺的时候,却见山门前黑压压挤了好些人。 这都是来抢头香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里拼死挤活,其实根本抢不到头香。 早在头几天,道正就已经把头香的位置卖出去了。 潘贵祥来勾兑的。 十万九千八拿下真正的头香。 而去年这个头香的价格才三万三千三。 今年能够翻着番的涨,全靠道正苦心运作。 出钱的贵客会从后门进入法林寺,先在大雄宝殿上完香,然后才会开大门,放门外香客进来抢二手头香。 当然,道正也不白挣这香火钱,他安排人在寺门口设了个热茶摊子,给那些寒风中守着的善男信女们提供免费茶水暖身子。 越过法林寺,沿小径回到高天观,却见陆尘音正站在观门口向远处张望。 我走过去,站到她身旁。 从这个角度居高临下看出去,小半个金城尽收眼底。 地上闪光不绝,天空五彩炫烂。 年味正是最浓时。 我看陆尘音满脸满眼的渴望,便说:“想放烟花吗?” 陆尘音说:“想,可师傅不让我放,说是不能在山上搞这个,怕引起山火。” 我说:“这里不能放,可以下山放,我车里有烟花,一起去放了。” “不能乱跑,得守岁呢,要翻年了。” 陆尘音虽然这样说,但神情却很是跃跃欲试,看着我的眼神也很明显。 我便说:“不是乱跑,是去山下放鞭,一会儿就回来,不耽误跨年守岁。黄仙姑肯定也会同意。” 陆尘音说:“往年我想出去玩,她都不同意呢,非得让我守在观里,冷冷清清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笑道:“往年是往年,今年这不是有我陪你吗?黄仙姑一定会同意,不信你去问问。” “等着!” 陆尘音扔下这两个字,转身就跑进观内。 没大会儿功夫,她连蹦带跳地跑了出来,“走,走,师傅同意啦,哈哈哈……” 我便带着陆尘音下山。 路过法林寺的时候,门口的人比刚才多了一倍有余。 陆尘音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说:“抢这玩意有个屁用,自己骗自己的把戏。法林寺的贼秃黑起钱来是真一点良心都没有,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出家人。” 我说:“香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安。人活于世,能求个心安的机会不多。” 陆尘音说:“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有什么心不安的。凡是不能安心的,多半是求得太多太贪,三心二意,思绪如马,哪可能心安?你看我,吃了睡,睡了吃,啥心事都没有,天天心老安了。” 我笑道:“小仙姑你是修行有成,比传说里的陆地神仙也差不了多少,普通人哪能跟你这样的天才比?” 陆尘音哈哈一笑,“这话我爱听,多说点,当过年吉利话听啦。” 我们两个边说边走,没大会儿功夫,下到停车场,开车从后备箱里拎出两兜子的烟花来。 一千响的大地红,这是必备的,不用说了。 除了这个,还有闪光雷、连环炮、火树银花……可以说是常用的都在里面呢。 陆尘音欢天喜地地先放了两联一千响的大地红,然后就左手闪光雷,右手连环炮,一样接一样的放起来。 我负责给她点火递货。 足足放了半个多小时,把我买的那些烟花鞭炮放了个干干净净,这才意犹未尽地返回高天观。 堪堪走到观门口,忽听轰的一声大响。 我们两个同时停步转头,便见天空中绽放出一团巨大的花彩,金紫灿灿,贵气非凡。 紧接着一声接一声的轰轰爆响中,绚烂的礼花在夜空中层层叠叠绽放。 跨年的钟声随之响起。 我对陆尘音说:“小陆仙姑,新年快乐。” 陆尘音笑嘻嘻地冲我打了个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愿道祖赐福,消灾解厄。周师弟啊,以后叫我师姐就行,不要那么外道地叫什么仙姑。要不然以后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一口一个仙姑,多不自在。” 我说:“你想住哪儿都行,不一定非得住我家里。” 陆尘音摇头说:“那不成,师傅说了,接下来这一年,我都得归你管,要是不住在一起,你怎么管我?哎,对了,那个邵卫江会不会去找你?” 我说:“不一定,为什么问这个?” 陆尘音说:“我琢磨着还是有机会打死他比较适合,要是他去你那的话,我就不用特意去找他了。不打死他,以后怕有麻烦。” 我赶忙说:“这就没必要了,他这人就是爱说些有的没的,等回头我替你教训教训他。” 陆尘音不置可否地说:“走吧,师傅还要发过年红包呢,往年只有我自己可以拿,今年多了两个人,也不知道我这红包会不会变薄。” 说完,她便自顾自地先进去了。 我看了看那株木棉花树。 邵卫江以后大概会埋在这树下吧。 所以,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我感慨了片刻,转身进观,回到三清殿,就见黄玄然站在三清神像下,便赶忙上前叩拜行礼,“黄仙姑,新年快乐,我这给你磕头了。” 黄玄然从袖子里摸出个好大的长方形红包,微笑道:“新年快乐,拿去吧,你一定会喜欢这个。” 我见她话里有话,接过来也不客气,当面就把红包拆开了。 里面居然是一本书页泛黄,既薄且脆的册子。 封面上手写着一行大字:长生胎元符神经。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不可妥协 我看着手中的薄册子,长长吐了口气,问:“仙姑,你要是信不过我,可以不用我,没必要这样敲打我。” 黄玄然笑道:“平时我离不开高天观,也就是在这跨年的时候,阴阳转换,新旧更新,能有这么一隙可以借壳游离,所以每年三十我都会借着尘音出去一趟,倒让她埋怨我大过年的拘着她不让了出去。今年正好你在,你这外壳又是顶来的,正好两不相扰,就随你出去看看热闹。事前没告诉你,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礼了。” 她说着,居然真的对我施礼道歉。 我躲到一旁,没受她这礼,说:“仙姑,你的礼我受不起。以后要做什么事情,还请先告诉我一声,我不是坦荡无私的君子,来到金城要做的事情关系我的生死,绝对不会把自己的性命维系在别人手下。今天回去之后,我会给自己布戒身法,要是冲撞了仙姑,也怨不得我。” 黄玄然道:“你应该清楚,我这一缕残魂,平时离不开高天观,什么都做不了,没必要这么紧张。” 我摇头说:“黄仙姑你是陆地神仙一样的人物,正道大脉出身,有什么秘法神通,不是我一个外道术士能知道的。不是我信不过你,而是我信不过自己。” 黄玄然道:“你也不用对正道大脉太过畏惧。真要论起施术,正道术与外道术其实没有优劣高下之分,全看个人怎么使用。而且先是战乱多年,后有公家主导伐山破庙,正道大脉各种法门失传断绝严重,真要说起传承延续方面,反倒不如你们这些本就行事隐秘的外道术士。这些年各道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考古,希望可以靠着收集古籍、碑文,恢复断绝的传承。七十二道准备联合投资赚钱,主要目的之一也是这个,买古籍花钱太多,不多挣点,实在是负担不起。可多数人又不懂怎么赚钱投资,最后商量的结果就是大家拿出家底来,给个可靠的人来运作,等赚到钱再分给各家去买书修庙。这是个系统的大工程,没有十年二十年完成不了。今天白天我已经传出消息,等明天尘音跟你下山,以后法贴联系的事情就都转到你在金城的住处。高天观在世俗的事情就由你全权负责了。” 我没吭声,双手捧着古书,奉到黄玄然面前。 “你是在生自己的气吧,一时疏忽,怎么就信了这老道士的鬼,居然都没有防备她,以至于出了这么大纰漏,这要是在斗法,或者这老道士心怀不轨的话,估计这会尸体都已经凉透了。其实你没必要这么生气,别说人了,就算是神仙也做不到算无遗策,万全无漏。何况你心里也明白,我不会害你,所以才会对我疏忽大意。” 黄玄然把我的心思说得清清楚楚。 我绷着脸,不接她的话,只捧着古书不动,以行动表明我的态度。 这是原则性问题,绝对不能让她这么避重就轻地滑过去。 如果她不承诺,那今天就一拍两散,哪怕就此得罪了她,高天观的事情我绝不会再管。 大不了换个身份,重新来过。 黄玄然勃然作色,一甩袖子,说:“以我的身份,都对你这么低声下气的解释了,你还要这么不依不饶,是以为我离不了你吗?我既然决定让高天观入世,想用人只要一声招呼,不知多少人打破脑袋抢着来。你得了这个机缘,是天大的福气,不知道珍惜,却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还怎么做大事?” 我毫不犹豫地说:“黄仙姑,我本来可以忍下来,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回头离开高天观,我自然有办法摆脱你,至于小陆仙姑,她道心澄明,思无邪,行无碍,我拿捏不了她,却可以借刀杀人。可是我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宁可触怒你,也要当面跟你说清楚,是因为我尊敬你,不愿意欺骗你。你说过,要成大事,当行阳谋。这阳谋说到底不过是依堂堂之势,光明磊落做事。我是个外道术士,学的是阴谋,使的是诡计。可这次站在这里的,是高天观的记名弟子,不是外道术士,所以我要以堂正姿态把自己的态度讲个明白!我为高天观做事,是之前同你讲好的交换,也是为了答谢你帮我解决杀山神的后顾之忧,绝不是就投了高天观门下,从此就只是高天观弟子!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的事情,无论是你,还是小陆仙姑,都不能干涉!这一点,不能商量,我也绝不会妥协。” 黄玄然皱眉凝视着我,慢慢地展颜露出笑容。 “好,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不经你允许再做类似的事情,也绝对不会窥探你的私事。不过来年三十的时候,我会再借你出行一次。作为交换,我会把这留魂系神的法门教给你。” 我说:“好,来年三十,我一定会来高天观,助仙姑出行。” 说完,我再次把那本古书捧过去,“这书我就不要了。” “收着吧,这是我给你的新年礼物,当着压岁用也行。这是葛仙师亲笔所书的原始版本,与后来流传出去的长生胎元符神经有很大不同,你可以对照着学一学,比较一下其中的不同之处,会有不少收获。说起来,这长生胎元符神经本来就是阴脉先生这一支的法门,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今晚你在这里代高天观守岁,明天早上带尘音下山,我就不再见你了。” 黄玄然轻拂袍袖,洒然转身,绕过三清像,从后门出殿。 三清殿内只剩下了我和三花猫大眼瞪小眼。 我稳住心神,慢慢地平静吐气。 借这一口气,把内心的紧张快速消解。 这是我带陆尘音下山的最后一关,看起来黄玄然很满意,没有改变主意。 如果有选择的话,我肯定不会这样当面顶撞黄玄然,需要的话当场直接服软,笑着接受被黄玄摆了一道的现实也没问题。 可要是委屈虚蛇,没有原则,在黄玄然那里就无法过关。 强硬的顶撞回去,显示出自己的底线和骨气,才是黄玄然想要的。 所以,无论心里怎么想,在黄玄然面前,我都必须得保证强硬,演也要演出来。 当然,我不信黄玄然看不出我演的成分。 但她却装作不知道。 因为我给她看到了需要看到的一面,既表现了我的能力,也表现了我的圆滑。 这就足够了。 大家其实都是在认认真真地演戏。 第二百七十四章 道士下山 我就在三清殿里坐了一夜。 好在有炭盆,有茶水,有点心,还有一只贼兮兮的三花猫。 它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放弃了趴到炭盆边的打算,拱着脑袋钻进我怀里,舒舒服服地蜷成一团,闭眼养神。 倒是好一只暖手宝。 趁着这一夜功夫,我把那本葛洪亲笔所书的长生胎元符神经翻看了一遍。 果然跟我学过的版本差别极大。 这一版关于养生导引炼化内丹的内容比较多,治外病禳邪却祸的内容只占一小部分。 而我学过的版本中,养生导引炼内丹只占一小部分,其余全是治外病禳邪却祸的内容,而且比这个原始版本还要更多一些,还有一些法门有较大幅度修改,甚至个别的修改到完全相反的地步。 我一路看下来,对照自己学的版本,这些年来治外病的实践,以及自己形成的综合风水命相阴阳宅地等法门治外病的方法,所得极多。 一时间竟然看得入了迷,全忘记了时间。 直到陆尘音一巴掌把我拍得清醒过来,我才注意到殿外已经天光大亮,准备帮陆尘音收拾东西,带她下山。 可陆尘音一提手中的长条包裹,说:“我都收拾完了,这就下山吧。” 我瞄了瞄那包裹,觉得眼熟,“这是你那法宝喷子吧。你这次下山是要长住,光带喷子哪能行,随身物品也得一起带下去。” 陆尘音一摆手说:“什么都不用,只带我这法宝就行。” 我说:“不收拾别的,至少得带几件换洗衣服吧。” 陆尘音说:“我的衣服全是道袍,既然下山住了,哪能还天天穿道袍,那不是有毛病嘛,你给我买几件正常人穿的吧。” 我说:“衣服不带,那日常读的经文得带着吧,每天不得做功课读经吗?” 陆尘音哈哈一笑,道:“我好不容易可以离观下山了,谁还要天天读经,不带,一本不带。奉神嘛,心诚就行,犯不着天天嘟囔着念经,那玩意是给别人看的,不是给自己用的。” 我劝道:“还是带几本看着吧,你今年还要考道教学院,不准备功课,哪能考得好。” 陆尘音一脸奇怪地看着我,“师弟啊,我们可是高天观弟子,正道七十二脉排名前列,师傅是黄元君,去道教学院上学,那是给他们脸面,借他们两个胆子,看看敢不敢让我考不上?我要考不上,那是他们有问题!放心,就是交张白卷,我一样能考上。别磨叽,赶紧走吧,抓紧点时间,早饭还没吃呢,我们正好下山去那家饺子馆吃饺子。大年初一吃饺子正合适。” “大年初一哪会有饭店开门,老板要真是东北人,早就回家过年了,十五能开业是快的。想吃饺子只能回家去吃。我对门邻居包老婶一定会留出我那一份,走吧,到家了都归你。” “哎,初一都不开业吗?那我上哪儿去买衣服?” “我先给你借两套衣服穿着,等过完年开板了再去买新的。” 我见陆尘音什么都不想带,也不硬劝,便简单收拾了一下,又给三清重新上了香,便即离开高天观。 出了观门,陆尘音把喷子和三花都交给我,跪到观门石阶下,恭恭敬敬地三稽首,道:“师傅,我走啦,这次下山我一定不会给你丢脸,不会给高天观丢脸,谁要敢欺负我,我一定喷回去。” 神情认真而执着。 她心思澄静,无所挂碍,凡事都能直指要害重点,应该已经知道黄玄然的情况了吧。 只是不说罢了。 她行完礼,便跟着我下了山。 一路无话,平平安安回到大河村。 警务室依旧门窗紧闭。 回到住处小院,我带着陆尘音进了屋,简单介绍了一下三间屋的布局,又领她去客房转了转,说:“你要住我这里的话,那就先在客房这边住着。等过几天我就会转到道场去接诊,那边有供病人休息的房间,这边的客房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陆尘音在客房里转了一圈,东看看西嗅嗅,最后凑到我旁边仔细闻了闻,摇头说:“这是你藏女人的地方,我要是住这里,你女人来了住哪儿?给我换个地方。” 我说:“这里原本有个病人寄宿,现在病已经好了,年前回老家过年,年后最多也就复查两遍,用不着在这儿常住,你就放心住着好了。” 陆尘音却说:“不成,我可不给你当枪使。我看你院子旁这有个空地,不如在那里给我盖个道观住吧,也不用太复杂,简简单单就可以。” 我说:“你不是连道袍都不想穿吗?怎么又要盖个道观住?” 陆尘音说:“我从小到大都在道观住,这不住习惯了嘛,哪都没有道观舒服。” 我说:“盖道观肯定不行,后续麻烦太多,要盖只能盖个普通平房,至于屋子里面你愿意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陆尘音无所谓地说:“也行,反正离你远一点,省得你找女人回来影响我睡觉。你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也方便。” 说话的功夫,包玉芹就过来了。 进门先道了声“过年好”,然后才说:“我听着车响,就估摸着是周先生你回来了,这个点回来是不是还没吃饭呢?我早上新包的饺子,特意给你留了一些,有四种馅,萝卜牛肉、白菜猪肉、韭菜粉条和角瓜鸡蛋,你想吃哪样,我给你端来。” 没等我说话,陆尘音就从我身后探出脑袋说:“听着都挺好吃的,一样给我来两斤尝尝味,哪个好吃再多来点。” 包玉芹这才注意到陆尘音的存在,不由有些惊讶,“女道长,你是要一样两斤吗?那可就是八斤了。” 陆尘音说:“我收着点吃,要是再没有了,过后我吃点槽子糕也成。” 包玉芹目瞪口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我。 我说:“老婶儿,这是我师姐,过完年会在我这儿住一阵子。她这人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吃,你按她的要求来就行,要是需要用钱的话,你尽管吱声,主要是别亏着我师姐。” “这是你师姐?那一定是有真本事的女神仙了。可真年轻啊。”包玉芹缓过神来,有些夸张地感叹了一句,又说:“我不是舍不得这几个饺子,实在是没准备那么多,我给你留了还有二百多个,就一遭给你们全都煮上。要是吃不饱,再补点菜饭。” 陆尘音爽快地说:“没问题,快去先把饺子拿来,有什么吃的都拿来,我这都要饿死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琐事 二百多个饺子,被陆尘音一扫而空,完事还补了一碗米饭外加一大碗羊肉汤! 包玉芹看得目瞪口呆,悄悄对我说:“小仙姑也给人看事吗?看的话我给她宣传宣传,有些老娘们小媳妇儿身上的毛病,不太方便找你们这样的老爷们看,找小仙姑看,倒是正好。她本事这么大,一定能看得好。” 我奇怪地问:“你怎么看出她本事大?” 包玉芹说:“你看她吃了这么多东西,肚子都不鼓,一定是有真法术真本事的。一般人要这么吃,早撑坏了。” 说话的功夫,陆尘音把汤碗一放,心满意足的叹气道:“行啊,吃了个八分饱,挺好!” 包玉芹忙说:“家里还有饭,我再去端来,小仙姑一定要吃好。” 陆尘音说:“不用了,老婶,美味不可多享,现在这就刚刚好。” 她说着往身上摸了摸,从袖子里摸出串念珠来,木头的,颗颗光润油亮,一看就是常年使用的随身物件,塞到包玉芹手里。 “老婶,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平时念经用的,你拿去玩吧。” 包玉芹慌忙往外推,“这可不行,不行,就一顿饭,只当我孝敬仙姑的,哪敢要仙姑的东西。” 陆尘音说:“我最近都住这儿,吃饭以后得常麻烦老婶,饭钱让我师弟给你算,这是我自己的一点心意。” 包玉芹不敢要,只往外推,不时用眼睛瞟我。 我笑道:“老婶你拿着吧,我师姐是真正有道行的高人,不在外乎这些身外物,你遇见她也是一场福分,她给你的东西你不要,会折福的。” 听我这么说,包玉芹立刻就不推让了,小心翼翼地把念珠拿在手上,问:“小仙姑,平时周先生的早晚饭都是住在他这里的杨同志准备的,只有中午饭我准备,你的饭我也这么准备?” 陆尘音笑嘻嘻地瞥了我一眼。 我说:“杨同志年后应该不会来住了,我们的三顿饭就都你准备吧。” 包玉芹又仔细问陆尘音有没有什么忌口,平时需要按照多少饭量来准备,都一一记下来,这才起身收拾碗筷离开。 还以为陆尘音会问我杨晓雯的事情,可她却没再提这茬,而是抱着三花,在屋里转悠,三个屋都转遍了,又去院子里转,院子里转完就去村子里转。 等到晚上的时候,整个村子都知道我这里又来了个小道姑。 支书陶大年还特意来转了转,问需不需要他帮忙办暂住证什么的。 晚饭是在包玉芹家吃的。 何芳兵、何强兵姐弟俩都在。 陆尘音对晚饭赞不绝口,一桌子的饭菜八成都被她扫进肚子,末了还拎了块酱牛肉走。 我之前给那点饭菜钱肯定不够,回头得补上,不能让包玉芹往里搭太多。 等回到屋里,陆尘音抱着三花猫往沙发上一窝,看着电视,一口酱牛肉,一口饮料,好不悠闲。 我照常做晚课,先写字,再去院子里练拳。 一套拳打下来,收势转身,却见陆尘音抱着三花猫靠着门框在看,我就问:“我这套拳打得怎么样?” 陆尘音歪头想了一会儿说:“你打不过我,不过真要动手,我一定会争取一击把你打死,不给你反击的机会。” 我问:“既然打不过你,为什么还要上来就下杀手?” 陆尘音说:“说不好,你这套拳法我没见过,架势也不像能打的,可能是你这人比较危险吧,要么不翻脸动手,翻脸动手就不能留后患。” 她揉了揉怀里的三花猫,有些苦恼地说:“不过,真到了那个地步,你一定不会给我动拳头打死你的机会,所以我只能直接用法宝……” 我赶忙打断她,“别想了,我不会跟你翻脸动手。” 陆尘音赞同地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说着走到院子当中,把三花猫塞给我,打开架势,道:“我们这些修道的,练的都是内家拳。虽然太极、形意和八卦号称三大内家拳法,但实际上这个说法是民国才有的,在那之前内家拳就是内家拳,一直独立于太极形意八卦之外。像我们高天观练的葛洪仙师传下来的丹圆内息拳,就是内家拳的一种,讲究的是意守圆一,丹心不动,畏缩如虎伏,出招不露迹,不动则已,动则必杀,所谓其形软如绵,其势闷如雷,打人不见血,伤人不见痕。” 她一边说一边打,一招一式动作幅度都极小,在宽大道袍的掩护下,几乎看不到出招轨迹,但我在旁边看着,自然而然就觉得其中杀意浓重,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陆尘音这套拳法打得很快,不到五分钟就打完收功,气不喘汗不出,也不像我一样吐出老长白气,就简单地收了架势,从我怀里拿回三花猫,说:“我刚才看了你练拳,不能白占你便宜,也把我的拳法练给你看,我们两相抵销,各不相歉,以后不准拿这事说嘴。我睡觉去啦。” 说完,抱着三花猫转身进了客房。 我站在原地没动,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的那寒气倒竖的感觉,尝试着慢慢打开架势,把这种感觉融入到自己平时所练的拳法里,如此一套拳打完,那一口本应该喷出来的内气却不升反降,直入丹田沉凝不散。 以前往打完拳,会出一身透汗,四肢百骸都好像泡了温泉一样暖洋洋。 可这次那一口气没喷出去,就等于是原本的程序没走完,全身所有毛孔紧闭,一滴汗都没出。 精神头也比往常打完拳要好多了。 我一时有些拿不准到底是哪种效果更好。 但又试着按原本的方法重新打了一遍。 只是这回打到最后,那一口气喷出去后,全身毛孔大开,原本沉入丹田的那一口气也跟着汗水一起从毛孔散了出去。 这口气一散,我就觉得身上疲倦感涌起。 这一比较下来,单从身体感觉来说,还是新的打法更好。 可是妙姐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这么教我。 这里肯定还有什么关窍是我没想通的。 正思考着,忽听院外有脚步声响起,拖拖散散,显得极为犹豫不安,但最终还是站到了院门口。 我放弃拳术上的思考,转头看向来人,冲他点了点头,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金城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起屋 佝偻着身子的半大小子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低声说:“我原来想按你说的日子回来,可跟我一起走的都不肯,他们害怕不敢回来,有几个自己跑掉了,还有几个想架着我一起去南边闯闯,我压不住他们……” “哦?现在还有几个活着?” “连我算上,还有十三个,死眼前的六个,跑了不知道死活的有九个。” 说到这里,他不由打了个哆嗦。 我摇了摇头,说:“进屋吧,我给你开个方子,回去给他们用上。不过你们回来太晚了,能不能活只能看运气了。” 客房门一开,陆尘音探个脑袋出来,“什么情况?需要我帮忙吗?需要的话,尽管说,不用跟我客气。” 我说:“来诊室这边吧。” 既然她想看热闹,我也没理由拦着她。 陆尘音立刻从客房里窜出来,抱着三花猫抢先进了诊室,坐到沙发上,摆出一副标准看热闹的姿态。 我带着那半大小子进了屋,说:“他叫武家兴,是金城的地出溜,正经荣门出身,原本是跟人吃车站的,前阵子他们的叔爷想不开来找我麻烦,还安排他带人来杀我,我就回敬了一下。现在金城荣门,是他说了算了。小兴子,这是陆仙姑。” 小兴子抽了抽鼻子,朝陆尘音鞠了一躬,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陆仙姑”。 陆尘音打量了他几眼,问:“你杀了几个同伙?” 这话一出,吓得小兴子又打了个哆嗦,本就惨白的脸一时更白了。 不过他只低着头,没有回陆尘音的话。 我提笔写了张方子,拿给他,说:“回去按方抓药,煮水擦身子,可以控制溃烂,七天之内不死,就不会死了。过后你再来找我。” 小兴子接过方子,揣进兜里,问:“有什么要我做的吗?我听老叔以前说过,你们这些老神仙折腾我们这些人,都是要我们帮忙办事。” “现在用不着你们,先把病治好了再说。”我摸了一叠钱扔给他,“过年这几天不要开张,等病治好了有事我会吩咐你们。” 小兴子说:“我们现在住在老渠沟那边……” 我打断他说:“不用告诉我,我想用你们,自然就能找到你们。别说是在金城,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一样想找就能找到。这次谁要还想走,尽可以让他们走就是了。” 小兴子应了一声,朝我鞠了一躬,退着出门走了。 陆尘音问:“你要收力士准备称神仙?” 我笑道:“我不做神仙,不过我在金城人生地不熟,得需要几个人手帮我平时打听点江湖上的消息,他们这些小地出溜最合适,就拿来用一用。” 陆尘音说:“我不喜欢刚才那小子,他眼睛太滑了,鬼心思多,看着胆小,其实胆大的很,他死掉的那些同伙,至少有两个是死在他手上的。你要小心他反咬你。用术控制人落下乘,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遭到反噬。我师傅最看不起外道术士的就是这点,但凡什么事第一赶时间想到的都是使术来办,这不是正道。” 我说:“我就是个外道术士,这么干不是很正常?” 陆尘音歪头想了一会儿,说:“我要是你,不会用这些小贼。” 我说:“就是用他们打听点街面上的消息,不至于做聋子瞎子,你不用太过操心。” 陆尘音又冒出一句,“你要是死了,需要我给你收尸吗?” 我摆手说:“江湖亡命徒,死哪算哪,不用收尸。” 陆尘音这才不再说话,转回客房睡觉。 接下来几天过得极为轻闲,每天就是吃饭看书作早晚课。 中间去找陶大年商量了一下起屋子的事情。 这对于陶大年来说是再简单不过了,直接就答应等过了初五,就张罗人帮陆尘音盖房子。 我则保证工钱料钱都不会短了,也没别的要求,就两个,一是要盖得好,另一个是要尽可能快。 如此到初五这天,陶大年便领着几个人过来,为首的是村里的瓦匠,这两年做了包工头,带着人在附近工地上做工挣钱,如今正好在家闲着,听说要给我这个先生的师姐盖房子,便自告奋勇组了人过来。 陆尘音对于房子没什么要求,原本是想盖道观,被我否了之后,就什么都行行行,怎么盖都好好好,主打一个随心所欲,顺其自然。 她随便,可陶大年却不敢随便,讨论了几盘之后,拿出个意见来,既然盖一把,那怎么也得盖三间的瓦房,将来我不租王老棍的这三间房,也正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讨论妥当,他们便立刻招集人手开工,包玉芹也过来帮忙,负责烧水作饭,组织后勤。 这人一多就闹哄,陆尘音只呆了一天,就受不了,拽着我要求去我的道场看看。 我便把施工现场全权委托给了陶大年和包玉芹,自带着陆尘音去了道场。 过了初五,街面上的商店饭店就陆续都开门了。 到了道场,开门之后,先去左邻右舍走动一圈,拜个晚年,又每家都送了点瓜子花生糖块之类的年嚼噶,主打就是处个混合。 陆尘音跟在我屁股后面,笑嘻嘻地混了个脸熟,正好边上就有女装店,顺便也给她买了几套衣服。 她回到道场这边,就迫不及待地把道袍换了下来。 衣服这一换,就完全是个中学生的样子,一点也不看出原本的道士气质。 她挺喜欢新衣服,把买来的几套挨个换了展示给我看,还要听我的意见,觉得哪套更好看,最后保留了一身背带牛仔外加花格子棉衣,把头发梳了两个小辫,一时朝气蓬勃,感觉出门就可以去高中读书了。 我刚想再称赞两句,却听有人在门口问:“请问周先生在吗?” 声音小心翼翼,特意压着音量,好像作贼一样。 我扭头一看,就见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挺着个大肚子,站在门口往里张望。 看到这个女人我就不禁皱了下眉头,说:“我就是周成,你是来问诊的? 这过年来的清闲日子结束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仁心 “俺这阵子总是睡不安稳,孩子一到晚上就不停踢俺,去医院看了也查不出毛病,就想找您来问问,是不是有啥事。” 女人穿着土气,脸色暗黑,皮肤粗糙,完全就是整日辛苦劳作的农村妇女模样,站在门口也不敢往里走,神情怯怯,局促不安。 我问:“自己来的?家里怎么没人陪着,你男人呢?” 女人往身后看了一眼,说:“俺男人出去找活,过年没回来。家里老人岁数大了,行动不方便。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就自己来了。” “行啊,进来吧,我给你看看。” 我这话刚说完,陆尘音突然小跑着抢到门口,也不管那女人正挡在前面,便冒冒失失地往外跑。 那女人慌忙护着肚子躲到一边。 陆尘音跑出门,停下脚步,对我说:“我再去服装店看看,有没有更好的。” “看好了叫我。”我应了一句,对那女人说,“进来吧。” 女人这才慢慢地走进屋里。 陆尘音在后面随手把门关上,这才离开。 我搬了张桌子,放到后窗下面,在窗台上点了三炷香,示意她过来坐到桌对面,把胳膊放到桌上,确保正照到阳光,按正常程序,先给她摸脉,一边摸一边问些基本情况。 “家是哪儿的,叫什么,多少岁了?” “俺叫赵素芬,三十一了,家是江北岗子庄的。” “这是第几胎?” “第二胎,头一个没养住,得急症没了,又要了这个。” “怀几个月了?” “八个月。” “平时去医院做过产检吗?” “乡下人没那么金贵。” “孩子这么闹腾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一到晚上就闹,俺这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江北也有先生吧,没找他们看看?” “看了,说是冲撞了,给俺弄了弄,可也不见好。就让俺来找您,说您看事在金城是最厉害的,要有事一定能解决。” “先前给你看事的先生叫什么?” “刘大仙,具体叫啥俺不知道,在俺们那片挺有名的。” “他是怎么给你弄的?” “给俺喝了符水,还去家里摆布了,让晚上在门口烧了纸。” “你这眼瞅要生了,男人还不回来吗?生了的话,谁侍候啊?” “他打去年走了,就一直没信儿,跟他一起出门的几个也找不着影。俺公婆说了,等到时候找她娘家侄女来帮给照看几天……” 问得差不多,脉也摸完了,我心里有了数,又照常捏指看掌观察面相。 这一套流程走完,我对她说:“你不光是冲撞了,回家后,看看睡觉屋的西南角地面,是不是塌了一块,找人抹平,然后在那上面搁个木头箱子。我给你拿炷香,晚上睡觉前搁箱子上点了。” 赵素芬问:“这就行了?” “这是治本。你现在的症状比较严重,孩子伤了元气,还得先治标压住邪症才行,要不然以后孩子生下来会先天不足,不好养活。我给你扎几针,再烧道符兑水喝,就可以了。” “哎,哎,俺听先生您的。” 施针需要躺平才行。 道场这边还没添置诊床之类的设备,我就找了几张桌子在窗下拼到一起,让她躺在桌子上,撩起衣襟,把肚子亮出来。 我在圆鼓鼓的肚皮上摸了摸,找准位置,快速下针。 几针下去,赵素芬就睡了过去。 我在她脖子、后腰和肩周三个位置,分别埋下了一根最细小的灸针,又连上傀儡线,也一并埋在皮肤底下。 做完这些,我另摆了张桌子,净口净心净念净天地之后,这才开始画符。 奉地母娘娘敕令抬头,左六甲将军,右六丁玉女,瘟阴疾死邪在中央,符胆落了急急如律令。 一画符完,烧了兑水里。 再等半个小时,起针把赵素芬叫醒。 赵素芬睁开眼睛,晃着脑袋,揉着脖子,又惊又喜,只说好久都没睡得这么舒坦了。 我把符水拿给她。 她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然后打了几个嗝,直个劲儿地犯恶心,但打完嗝之后,人就变得精神很多。 我拿了三炷香给她,说:“你这就回去吧,务必今天就找人把墙角地面塌陷处理了。这两天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及时回来就诊。” 赵素芬千恩万谢,收好线香,从内衣兜里掏出个小布包来,仔细地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大叠捋得整整齐齐的零钱。 她认真地数了两百块钱出来,恭恭敬敬的双手奉给我,以做孝敬。 我接过钱,放到桌上,对她说:“人犯外路病不怕,怕的是泄了心气,只要这一口心气不泄,总归能救得回来。以后要是遇难到处,就想想肚子里的孩子,保住心气,不要害怕。” “俺知道,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别管啥事儿,俺都会挺住。” 赵素芬扶着肚子出门走了。 她刚走,陆尘音就回来了,坐到我对面,托着腮帮子看着我。 我就问:“黄仙姑说你是天生道种,你说天生道种的铁石心肠,可我看你心肠挺软的。” 陆尘音说:“铁石心肠不是说没人味,而是说在需要的时候能下得去手。” 我说:“其实你替她挡煞没什么用处,她什么情况你不应该看不出来。” 陆尘音反问:“如果我不帮她挡煞,你会怎么做?” 我摊手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是看外路病的,只管治症,不管救命。救命是正经医生要做的。” 陆尘音说:“所以我替她挡煞了。” 所以,她挡煞不是为了赵素芬,而是为了给我看的。 挡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动作表现出来的态度。 所以我在最后留了手。 陆尘音没在这个话题上再浪费时间,转而又聊起隔壁服装店的衣服。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聊着,到下午三点多,便关门回家。 没出正月就是年。 所以施工的村民也都是按了九三点的作息来干活。 等我们回到大河村的时候,干活的人都已经各回各家了。 院子里外一塌糊涂,乱得不像样子。 吃过晚饭,我特意空出半个小时来,先把院子里乱七八糟的杂物收拾了,然后才开始做晚课。 陆尘音又抱着三花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 我一篇字写完,见她还在没完没了地看,就提了个问题。 第二百七十八章 闹事,诈尸 “陆师姐,你平时不用做功课吗?” 我一个外道术士天天早晚课不停,她一个正道大脉嫡传弟子却既不念经也不打拳,实在是让我不能理解。 妙姐说过,课不能停,功不能止,每日功课既是修行的需要,也是维持身体状态的需要,走了外道术士这条路,这一辈子都只能这么走下去。 陆尘音眨了眨眼睛,说:“当然得做啊,在观里的时候,早课晚课都不能停的。” 我就说:“那要不要一起做功课?” 陆尘音毫不犹豫地说:“不要,好不容易下山逃脱了师傅的控制,我还做什么功课啊,当然得偷偷懒,休闲几天才行。等到进道教学院之后,再想这么悠闲也不可能了。既然借了高天观和师傅的光,随随便便就能进道教学院,那学习的时候就得更努力,不能丢了我师傅的脸。” 我只好依旧自己去院子里打拳。 这回陆尘音没再看,也没再提关于我这拳法的任何事情。 做完功课,按时按点上床睡觉。 可陆尘音却不想睡,盯着正在热播的香港电视剧看个没完,把怀里的三花猫都困得直打呵欠。 我也不去管她,独自回屋睡觉。 一夜好眠。 早上照常起来做早课。 这回不用买早餐了,包玉芹早早就准备好,天一亮就立刻给端了过来,分量格外大,光包子就装了满满一盆,小米粥则用上了小桶。 然后这些就都被陆尘音给一扫而空。 吃过早饭,陆尘音就迫不及待地张罗着要去道场那边,手上还提着她那柄喷人的法宝。 我让她把那喷子搁家里,却遭到了她毫不犹豫的拒绝,说是今天既然有热闹要看,那就得带齐家伙过去,这样才能压住阵脚,专心致志地看热闹。 到了道场,刚开门坐下没多久,就忽听门外一阵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动静,由远及近,直奔我这道场大门而来。 没大会儿,这动静到了门前,却是好大一帮人。 当先领头的是个黑脸膛的中年男人,后面跟着两人抬着副躺了个人的担架,再往后众人个个披麻戴孝,拿着锣鼓唢呐,一边走一边卖力吹奏。 众人到门外,停住脚步,把担架往地上一放,跟着扯起块白布条上来,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鲜红大字,“神棍害人,一尸两命”。 担架上躺着的正是昨天来看事的赵素芬,脸色发青,身体僵直,看起来是死透了。 黑脸膛男人捶胸顿足地哭嚎起来,“姓周的,你害死我媳妇和儿子,我特么跟你拼了……” 这里本来就是繁华的商业街,人流密集。 他们这么一闹,立马引来无数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家伙都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低声相互询问。 那些披麻戴孝吹拉弹唱的,这时候就一部分放下乐器,给各位围观群众讲解。 这一个个都是条理清楚,讲得又快又好,几句话的功夫,围观群众就知道是这男人的老婆找我这里来看外路病,扎了针喝了符水,结果回家就起不来床了,挺到今天早上人就没了!这摆明了是被我这个庸医给治死了! 经过乐器组的讲解,围观群人明显开始同情黑脸膛男人了。 他们在这边讲话,黑脸膛男人就在前面扯着嗓子嚎,人是越围越多,没大会儿功夫,人群里出现了拿着话筒和扛着摄像机的身影。 举着话筒的女记者对着摄像机镜头侃侃而谈,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黑脸膛大汉嚎得越发起劲。 我起身走出去,站到黑脸膛男人面前,问:“我是周成,昨天你媳妇来我这里看事,你怎么没跟着来,她出事了你倒冒出来了。你真是她男人吗?” 黑脸膛男人大怒,“我当然是她男人,村里人都知道。姓周的,今天你不把我媳妇还……” 我打断他的话,问:“你说她死了?去医院看过了吗?是医生下的论断吗?” 黑脸膛男人就是一呆,但马上就说:“她心不跳了,气不喘了,人都凉了,不是死了是什么,还用去医院看吗?” 我摇头说:“你错了,人会有很多特殊情况下假死,只要抢救及时都能救回来。你发现她出了问题,不先带医院去检查抢救,却直接带着人到我这里来闹事,其实你根本不把她的死活放在心上,只想着借着她的死来敲我一笔,对不对?” 黑脸膛男人脸皮紧绷起来,鼓了鼓嘴,说:“谁要敲诈你了,我们就是想要个公道,你把我媳妇给治死了,今天要没个说法,就别想跑了!” 我笑了笑,道:“你媳妇死了吗?我看没有,她还是活得好好的!” “你少在那里胡诌八扯,我媳妇都硬了,你还敢说她没死!这特么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黑脸膛男人越来越激动,上前就要抓我的衣领子。 我抬手把他伸过来的爪子打掉,然后在他胸前轻轻推了一把。 黑脸膛男人踉跄后退了几步,到底没能稳住,一屁股坐到担架旁边,正好对着担架上赵素芬的脸,惨白,空洞,仿佛在向老天诉说着不公与悲惨。 他不由打了个哆嗦,挣扎着想爬起来。 可是这个爬起的动作只做到一半,他就僵住了。 赵素芬突然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黑脸膛男人,咧嘴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然后,她扑楞一下就直挺挺站了起来。 看上去跟香港鬼片里那些僵尸一样,胳膊腿连弯都没打。 这一下来的实在是太过突然,吓得一众围观群众发出无法抑制的惊恐哗然。 离得近的那些披麻戴孝的,更是被吓得纷纷后退,有个年纪最小的,更是当场吓尿了。 赵素芬慢慢转头,咧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骇人表情,对黑脸膛男人说:“你回来啦?我和孩子一直在等你呢,既然回来了就别去别的地方了,跟我们两个一起走吧。” 她说着,直挺挺地抬起胳膊,叉着手就去抓黑脸膛男人。 黑脸膛男人目瞪口呆,看着越来越近的那只手,嗷地一声干脆利索地昏了过去。 第二百七十九章 出头 “诈尸啊……” 撕心裂肺的嗷叫声在人群里炸起。 那帮披麻戴孝的吹鼓手最先反应过来,手里家伙叮啷咣当扔了一地,鬼哭狼嚎,掉头就跑。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也是吓得不轻,不过离得稍远一些,还不至于马上就跑,最多就是乱了一下,马上又稳定下来,伸着脖子兴致勃勃地继续围观。 这可是诈尸哎,平常没见过,多看几眼,以后至少半年都有得吹了。 赵素芬直挺挺地伸着手去摸黑脸膛男人的脖子。 我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多数人都是惊疑中夹着惊喜。 带着摄像的记者更多是兴奋,她甚至还往前走了走,直接从人群里挤出来,站到最前面,急得她身后的摄像直拽她。 我当即冲着人群,主要是摄像方向,一拱手,道:“像这种急性假死,多半会出现类似的僵直行动反应,如果抢救及时的话,完全可以救回来,请哪位帮忙叫个救护车,把人送医院去。我现在给她施针那救急维持性命。她男人不是个东西,可罪不及她,该救还是得救,医院的费用我来承担。” 说完,我也不观察周围众人的反应,拿出针盒,走到赵素芬身旁,就准备施针救急。 就算围观群众没人打120,屋里的陆尘音也会打,我手机搁她手上呢。 “住手!” 一声大喝在人群中响起。 我一挑眉头。 终于还是忍不住露面了。 声音响处的人群呼啦啦让开,所有人都扭头看过去。 一个穿着身青布道袍的男人大踏步走了出来。 这男人四十多岁,梳着道髻,挎着布包,浓眉大眼,身高体阔,走起路来龙行虎步,头不摇肩不晃,十足的高人气质。 我把灸针放回针盒,仔细合严盖子收好,这才问:“这位先生有什么指教?” 道袍男人单手施礼,扬声道:“贫道终南修士……” 我打断他的话头,说:“你不是道士,不要自称贫道了。” 道袍男人一怔,旋即怒道:“你凭什么说我不是道士?贫道……” 我摆手说:“你叫宫有圆,是府南区的看事先生,在那边也挺有名气,家传的本事,年前我这时同行聚会的时候,你也来参加了,还拒绝加入研究会跟大家共同研究进步,这会儿跑出来冒充什么道士?” 麻大姑建了金城所有看事先生的底档,那天来的时候,她都给我悄悄介绍过,我记得清楚,这个宫有圆也来了,只是一直躲在人群里没有出头。 上次丁瘸子来闹事的时候,他也在后面的人群里,依旧是没有出头。 道袍男人就有些结巴,道:“我虽然是家传的本事,可祖父出自终南山,论起来……” 我就是一笑,捏了法式印,冲他一拱手,“好说,天高水阔山头多,各路神仙显真灵,出门在外礼先行,不才拜了葛仙师,不知尊驾拜的是哪座山哪座庙哪位老仙师?” 宫有圆张口结舌,“啊,我……” 我叹气说:“外支旁系,没有再次入门,就不能自称是这一脉的传人,你这样属于乱认师门,冒充身份,连典都不会对,搁解放前被人撞破了,会是要当场打死的。以后不要乱攀关系了。你这站出来是有话要说吗?赶紧说吧,别耽误我救人。” 宫有圆下意识往后面人群里瞧了瞧,这才说:“我看不惯你在这里骗人。” 我反问:“所以你就要冒充道士出来揭穿我?” 围观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 宫有圆脑门上见了汗,伸舌对舔了舔嘴唇,艰难地说:“这女人已经死了,你用江湖把戏控制了她,装成活的样了,只要叫来救护车,送到医院,再检查出死了,就是医院的事情,你就可以不用负责,以后还能继续骗人。” 我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所以你就要冒充道士来揭穿我?” 人群中的哄笑声更大了。 宫有圆恼羞成怒,也不跟我说话了,转身走到赵素芬身后,抬手在空中揪了两把,赵素芬立刻直挺挺向后栽倒。 我抢上前,扶住她,小心翼翼放回到担架上,说:“宫道长,小心点,她怀着身子,可经不起摔,要是流产了,你负得起责任吗?” 宫有圆叫道:“你装什么相,她已经死了,孩子难道还能活?大家看啊,这就是周成控制这女人尸体的手段,我手里这两根渔线,透明的,离远了看不到,大家可以到近边来看看。你们再看这女人的样子,哪还可能是活人,他这是江湖骗子的手段。没了这线,这女人就动不了了。她确实是已经死透了!大家看呐,来看呐!” 围观的人只是想看个热闹,虽然低声议论,但却没人真敢上来看他手里是不是真有两根细线。 可好信儿的到底还是有。 那个女记者就带着摄像凑了上来,道:“我是今日金城的记者,能给我看看吗?” 宫有圆兴奋地把手凑到她面前,说:“看,看,就是这两根线,没了这线,他就不能控制这女人的尸体了。你们可以再看看这女人,这脸色,这皮肤,还有这都开始有尸斑了,怎么可能是活人,快看呐。你们要不信,可以去摸摸这女人。姓周的,你不是说她没死吗?倒是让她再站起来啊,有本事你让她起来啊,让她再说话啊,让她有心跳呼吸啊,哈哈哈,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你骗不了大家伙!” 那个女记者就着宫有圆的手去看。 他手里确实有两根透明的细线。 也确实是我悄悄连上去的。 赵素芬能动也确实是我用傀儡术操纵的。 他说的都没错。 只是,他不是江湖人,没有一眼看穿我手段的能耐。 他后面还有人指点。 我慢慢转头打量着人群。 每个围观者的脸色都很丰富。 多数都是兴奋。 也有满脸惊疑不定。 但基本都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见事看人,得看精气神三征。 就算人再多,表情掩饰得再好,打扮得再平庸普通,可事关己身,自然而然会显得与其他人不一样,在懂行人的眼里就如黑夜中的萤火虫般醒目。 找到了! 第二百八十章 先手 那是个三十左右岁的女人。 穿着身土气的灰色小翻领西服,五号头梳得整齐死板,鼻子上架了副厚厚的圆眼镜。 普通的相貌,再加上这一身古板的打扮,仅从外表来说,在人群里相当不起眼。 这是做了精心伪装的打扮,可过于关心场上事件的态度出卖了她。 在引起我注意之后,这身伪装在我眼里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看过她的照片。 在地仙会的调查报告里。 她叫张美娟,韦八门下弟子,在码头那边开了个铺子,专做水上生意,尤其是在水耗子中间,名气非常大。 做水耗子的,脑袋别在裤腰上挣钱,不怕水警追捕,不怕同行火拼,一怕开罪河神,二怕水鬼缠身,三怕精怪作祟,前两样可以凭本事应对,后三样实在应付不来,必须得请水先生救命。 张美娟十年前开始在码头上冒头,连续解决了几件轰动一时的水鬼杀人、妖精作祟事件,不到半年就成了整个金城最有名气的水先生,如今但凡出船需要祈福祭祀,回船需要作法驱邪的,多半都会去找她。 但调查报告里怀疑,她是在借着这个名头掩护做水货生意,可能涉及人口贩卖、违禁物品运送、古董偷渡等诸多犯罪行为。 水龙王苗正平供奉的就是这个张美娟,每次做大生意之前,都会请她去祭礼作法,向平波王爷祈福,以求万事顺遂平安。 这是韦八最重要的手下之一。 也是韦八唯一一个能占住一道的手下。 她在韦八一脉中的地位,大抵就相当于魏解一脉中的秦远志。 如果韦八能正常金盆洗手,推上来的接班继位的,就会是她。 但韦八出事之后,在严敬先主导的复仇行动中,她却始终没有露脸。 可她现在却乔装打扮,装成路人来看我的热闹。 这次的陷阱就是她暗中主导的。 那么问题来了。 她不在候选人之列,就等于是失去了竞争仙爷的机会,完全没有设计我的理由。 江湖人做事,无利不起早。 所以,她做这事能得到的好处是什么?又是谁能给她? 秦远志出手了! 先前他就能分别同修家寿和我谈判许诺好处,由此来挑拨起我们之间的争斗,以图坐收渔翁之利,现在就能再许好处来说动张美娟帮他做事。 既然他用张美娟来设计我,那他要出手对付的就是修家寿! 修家寿危险了! 秦远志之所以会这么选择,归根结底还是在门宏强死后,把修家寿当成了主要对手。 更何况余莲还是死在修家寿的风水阵里。 除掉修家寿,既可以给余莲报仇,又能扫除强大的对手,一举两得。 至于我,没根没基,只要能挡住我占道,就可以绝了我登上仙爷位的可能。 而只要秦远志坐上了仙爷位,对付我这么个没根没基的外来野先生,还不是手拿把掐轻而易举? 看起来,在决定逃狱的那一刻,秦远志就已经下定决心,抛弃在娱乐圈的多年经营,准备全力投入地仙会,做一个真正的完全的江湖术士! 这人还真是果断。 那么大的利益说扔掉就扔掉! 这些念头在认出张美娟的瞬间便从脑海中狂飚而过,并没有影响我应对宫有圆的步步紧逼。 我对着那个女记者笑了笑,说:“记者同志,想知道真相,不能偏听偏信,不如跟我一起去看看赵素芬的情况?” 女记者全身都跃动着兴奋。 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新闻话题。 她毫不犹豫地跟我一起来到担架旁。 赵素芬直挺挺躺着,一动不动,脸上浮动着死人特有阴冷。 女记者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偏过头去说:“她这看起来确实像是死了。” “只是假死导致的僵直状态。”我重新掏出灸针,“刚才这位宫有圆先生看着好像是在摘什么控制尸体的渔线,实际是下黑手伤到了赵素芬,让她的情况更加严重,陷入了深度昏迷,要是不赶紧处理的话,很容易导致脑部出血,到时候可就真没有救了。好在,这里有我!” 说话的功夫,我手上也没闲着,手起针落,连续在赵素芬头顶扎了七针。 本来一身死气的赵素芬哎的一声,长长出了一口气,眼睛一睁,醒过来了! 她坐起来,茫然地左右看了看,“俺这是咋了?周先生,俺咋又来你这儿了?俺不是在家睡觉吗?” 我不动声色地说:“你睡得不好,你男人把你抬来的。” 赵素芬惊喜万分,“俺男人回来了?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一边说,一边左右看个不停,目光几次从昏倒在地的黑脸膛汉子身上划过,却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思。 我指着倒在地上的黑脸膛男人说:“不就在那?” 赵素芬看了看,说:“他不是俺男人,俺不认识他!” 周围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这个转折,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我立刻站起来,冲着周围众人一拱手,“各位,请帮忙把这些吹拉弹唱的家伙都扣下来,赶紧报警,这不是一般的敲竹杠,还可能涉及到绑架伤人,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 本来那些披麻戴孝,吹拉弹唱的虽然都跑开了,但后来见没什么大危险,就又都停了下来,依旧还是在人群里圈站着,听我这么说,脸色全都变了。 倒也没跑,而是全都抱着脑袋蹲到地上,其中一个高举双手说:“跟俺们没关系,俺们就是做这吹打生意的,这汉子过来花钱雇得俺们,俺们不知道咋回事。” “这些话,留着跟公安局说吧。”我转头看向宫有圆,冷笑道,“宫先生,这事你也有份吧,一起留下来吧。” 宫有圆脸如土色,坚持强调,道:“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这女人肯定已经死了,现在是你在使手段控制她,什么不认识,都是你控制她说的,不信你们可以摸摸看,她一定是凉的,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 女记者已经上手了。 赵素芬一个农村妇女,哪见过这场面,早就懵得不知所措,坐在那里,由着女记者随便摸。 女记者先摸了心跳,又试了鼻息,扭头看向宫有圆,神情便带着明显的鄙视,“有心跳和呼吸,身上也是热乎的,她还活着,不是死人!” 宫有圆如遭雷击,呆在当场,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反复念叨了两遍后,突然清醒过来,慌乱地往人群里看。 不过,他什么都没看到。 张美娟在赵素芬坐起来的时候,就缓慢后退,离开了人群。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别看了,人已经跑了。你一定很奇怪,赵素芬为什么没死吧!很简单,因为她的假死是我的手段。在她进门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个陷阱,所以出手抢了先机!宫先生,警察一定对你在这起绑架、伤人甚至是杀人的案子里的角色很感兴趣,好好想想该怎么跟他们解释吧!” 第二百八十一章 自作孽不可活 “我就是路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宫有圆一边说一边往后退,慌乱地左右扫视着,突然猛地一把推向我。 我后退一步,躲过他这一推。 他立刻拔腿就跑。 可道场门前这一块被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无路可逃。 所以那些吹鼓手才会果断蹲下投降。 红白事奇葩多,他们这些吹鼓手拿钱办事,心里不虚。 宫有圆显然是心虚的。 所以,无路可逃,他也要逃,只不过他选择了往道场里面跑。 外面人山人海,屋里却只有一个梳小辫的小姑娘,看起来就很好对付的样子。 只要越过她,就可以从后窗跳出去逃走! 陆尘音搬了张桌子坐在门口看热闹,桌子上右手边是她那长条包裹,左手边是一包瓜子,已经磕了一半,瓜子皮整齐地摆在一边。 见宫有圆奔自己过来了,她杏眼圆睁,似乎有些吃惊,抬手按住桌上的长条包裹。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黄玄然说过,世人在她眼里,只有喷与不喷两种。 她该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喷宫有圆吧。 宫有圆跑到门前,伸手推门,就往里闯。 陆尘音右手抓起长条包裹,左手抓起瓜子,身前那张桌子呼地飞起来,撞穿玻璃门,砸在宫有圆身上。 宫有圆仰面朝天摔倒。 桌子在他身上打了个滚,越过头顶,稳稳当当地四腿着地,毫发无损。 我走到宫有圆身旁俯视着他。 他挣扎着想起来,可只有脑袋动了动,脖子以下纹丝未动。 我摇了摇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老实做看事先生多好,非要给人做枪,拿命挖坑。” 宫有圆满脸惊惧,拼命晃着头,可却连哪怕一根小指头都无法挪动。 陆尘音的手段,哪是他一个连出身都没有看事先生能顶得住? 我没再理他,对着周围拱手做了一圈揖,扬声说:“各位街坊邻居,路过的朋友,都请帮忙做个见证,一会儿公安局的同志来了,把看到的都说清楚,不能让这些拿人家孕妇做筏子的黑心肝东西跑了。” 众人纷纷应和,雪中送炭难,但锦上添花凑个热闹却是容易。 女记者凑上来说:“我也帮你作证,回头我能采访一下你吗?今天这事太有新闻价值了,我想做期专题节目,可以让你上电视。” 我问:“真能上电视吗?” 女记者干咳了一声,心虚地往右下方瞟了一眼,说:“肯定能,这么好的题材内容,领导一定会同意。” 我当即同意,“行啊,我随时都可以,现在直接采访也没问题,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女记者转了转眼珠,说:“现在不急,等公安局处理了,我再找你,给我个联系方式。” 救护车最先赶到现场。 随车的医生现场对赵素芬做了个简单的检查,确定没有大问题,就要拉她回医院。 赵素芬慌乱地表示她没事不用去医院,一个劲儿地央求放她回家。 我就对她说这事发生在我门前,她要是有什么事的话,会连累我,所以必须得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钱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会全部承担,并且当场掏了一千块钱给她。 赵素芬推让了好一会儿才收下钱,老老实实跟救护车走了。 警车几乎前后脚赶到,维持秩序,询问情况,问明白前因后果,把黑脸膛男人和宫有圆都拷了拉车上。 本来两人一个昏了,一个动不了,可这会儿功夫就都恢复正常,能走能撂。 黑脸膛汉子其实是我上手弄昏的,中间发生了什么都没搞明白,醒过来之后还扯着嗓子喊冤呢,挨了几下后才算老实。 收拾完这两个,警察转过来就要我跟着回派出所配合调查。 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为了避免麻烦,我还是先给张宝山打了个电话,又叮嘱陆尘音在道场这边等着我,这才上了警车。 那女记者找上带队的警察亮明身份,也要求跟着去,但被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虽然跨了区,但张宝山的面子相当好使,到派出所刚下车,所长就特意出来见了我一面,口称周顾问,又说久仰大名什么的,很是客气了一会儿。 等做笔录的时候,问询的警察就不是公事公办的冷冰冰态度,既客气又和气,只问了十几分钟,把事情前后经过弄清楚,就放我走人,只留了联系方式,说是有事会再找我。 我去所长办公室打了个招呼,谢过人家照顾,打出租车回到道场,却见陆尘音正坐在屋里嗑瓜子,门前两个工人正在量尺寸,一问才知道,是陆尘音找旁边服装店的老板娘给联系的,今天量尺寸,明天就能把玻璃重新装上。 我有些意外。 想不到陆尘音居然还会经管这些琐事。 陆尘音就笑道:“你真当我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吗?就算有这种神仙,那也是我师傅。她在观里除了管我,别的什么都不管,日常买东西,修道观,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要不然那破道观早塌了。早年她还出去给人看病挣点钱,后来连观门都不出,就靠着存的钱对付,就算你不来,再过阵子没了钱,她也得想办法解决。” 我说:“黄仙姑有退休工资,不用愁钱吧。” 陆尘音撇嘴说:“她那工资全捐给希望工程了,一年捐一次,别说我了,她自己都没用到过。” 我就坐在她旁边,抢了一把瓜子,一起磕着看工人量尺寸,等人走了,就看着人来人往的门前街道发呆。 我在她等问我赵素芬的事情。 可她却一直没问。 只是,磕几个瓜子,就会摸一摸身边的长条包裹。 气息就很危险。 我只好主动说:“她的孩子保不住了。” 陆尘音“嗯”了一声,又摸长条包裹。 我又说:“她那胎应该在三个月左右就死了。有人给她使了阴死胎术,让表面看起来像是孩子还在发育,可实际上这一胎生不下来,等到足月的时候……” “我知道阴死胎术。想使这术圆满,得先杀胎,再杀母。这法子不是针对你,只不过这人适合用来对付你,就临时用上了。” 陆尘音打断了我,手按在长条包裹上不再动。 “我是高天观这一代的大师姐,治病驱邪可以不学,但斩外道的法子必须得学。我师傅说天下的外道术士都该死,我一直觉得她说的很对。所以,这是谁做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人人可见方是雷霆之威 “这事不能急,得慢慢应对。时代不同了,不能动不动就拿喷子喷人,这么做犯法。” 我按住陆尘音放在长条包裹上的手。 黄玄然把她交托给我,我就得负责,不能把她这么个正道大脉的嫡传弟子给管成通缉犯。 陆尘音却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说:“你本事很大,一定可以暗地里算计死背后做这事的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大本事,都在金城这么久了,可为什么还有人这么不开眼的,整天拿这些外道小术来算计你?谁敢这么算计地仙会那几个所谓的仙爷?天下无敌,你也得让人知道才行。光靠背后里算计来算计去,谁能知道你天下无敌?” 我说:“我是个外道术士。外道术士斗法的关键就是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赢了就成,其他的都不重要。” 陆尘音说:“我不问你来金城到底图什么,但看得出来,你想扬名立柱,在这一块宝地闯个名堂来,你一直说自己不做神仙,可是你却想要神仙的名声。想做神仙,光有治病救人起死回生的能耐不够,还得显一显人人可见的雷霆手段,让人知道你的大威能!神恩如海,神威如嶽,恩威并行,才是神仙。” 我不由怔住了。 陆尘音不再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着我,眼中平静无波。 她真的没有任何义愤激动。 只是觉得应该做,所以就要去做。 我抬起按着她手背的手,慢慢地说:“赵素芬在这场布局里,注定要死。他们支使她上门,就是想借风水阵的煞气,为阴死胎聚煞促动提前成型下生。你替她挡了入门煞,阴死胎没能聚煞成型,她回去之后不会立刻就死,背后布局的人就会意识到事情不对。所以我施术推她假死,替布局者补全这一步,他们才能继续按计划抬尸来我这里闹事。设计失败,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肯定要杀赵素芬取胎灭口斩断线索。但这事的起因没有表面这么简单。” 陆尘音道:“你说,我听着。” 我说:“地仙会韦八死了,我和其他三个人被推为候选人,必须得先争出个输赢才行。今天这事表面看上是我召开研究会,宣扬自己治外路病方法,影响到了金城本地看事先生的生意,所以设计陷害我。可实际上却是魏解弟子秦远志在算计我,既要挡我占道,又要用这事牵扯我精力,他借机去解决徐五推举的候选人修家寿。我们要么不动手,动手就要一举三得,把所有问题都解决!” 陆尘音大笑,“这才痛快嘛,什么魑魅魍魉,统统一扫而空,接下来才能大展拳脚!这些事我不懂,你做计划,我给你当打手。不过等事成之后,你传贴说自己的事情,我也要发法贴,把这功劳归高天观!正道七十二脉入世,偏师傅想得多,迟迟不行动,连纯阳宫这样的居然都敢跑到高天观地头上来抢食,她眼界宽不当一回事,我一个小女子心胸窄却不能忍。直接打纯阳宫不太好,那就杀个猴来给大伙开开眼,给所有人都提个醒,好好回忆一下我们高天观是以什么扬名起家的。” 她一拍长条包裹,“放心,我这法宝只喷邪魔鬼怪,不会喷人,那太浪费了。” 她说自己不懂,但实际上她什么都懂。 我给张宝山打了个电话,让他帮我问问吴雨辰,想不想把秦远志抓回来,想的话就来三脉堂新址这里来找我。 一个小时之后,张宝山和吴雨辰就风风火火赶过来了。 吴雨辰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周先生,你有秦远志的线索?” 问完了才注意到旁边的陆尘音,赶忙转换话题,“周先生,过年好啊,这是你妹妹?” 张宝山捅了他一下,说:“别乱说,这位是高天观的陆仙姑,正经的高人。” 吴雨辰赶忙笑呵呵地问好,“陆仙姑,过年好,我叫吴雨辰,老张的同事。” 陆尘音说:“我是周成的师姐,他的事情我都知道,你们说话不用防着我。” 吴雨辰就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尴尬,“我没有防着仙姑你,这不是之前没见过,不知道你跟周先生的关系嘛,既然是周先生的师姐,自然不会有问题。” 张宝山有些好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陆尘音,到底还是把疑问憋了回去,说:“老油一听说你能帮他抓住秦远志,立马把老婆孩子扔老丈人家就跑过来了。” 吴雨辰苦笑道:“不怕你们笑话,秦远志逃跑这事,我们上上下下都是颜面无光,局长一提这事就发火,大家伙连年都没过消停,我三十都是在单位过的。周先生,你要是能帮我们抓住秦远志,别的不敢说啊,我们局长肯定得登门道谢。” 我说:“你们知道门宏强吗?” 吴雨辰道:“知道,养生大师嘛,天天下午在金城台做节目,教人养生知识,还推销他那个什么养生水,我老丈人买了好几瓶,天天在公园跟一帮人一起喝,说是喝完了精神好身体好,哪哪都不疼了,就差说可以成仙了。秦远志跟他有关系?” 我看了张宝山一眼。 张宝山微微点了下头。 我便说:“吴队长你知道地仙会吧。前阵子地仙会老仙爷韦八死了,空出个仙爷位置,门宏强和秦远志都是候选人之一。我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秦远志逃狱出来,就是为了争夺仙爷位。” 吴雨辰问:“这事你是怎么确定的?” 我笑道:“因为我也是候选人之一。候选人总共有四个,除了我们三个外,另有一个叫修家寿,是金城有名的风水大师。四个候选人里,我的根基最浅,本来是凑数陪跑的。可前几天门宏强死了,今天有人想用一尸两命的孕妇来设计我,我猜马上就要轮能到修家寿了。这两天你们盯住修家寿,一定能抓到秦远志。” 吴雨辰说:“秦远志要杀修家寿,也不一定非得自己亲自上场吧,万一他派手下去,那我们抓是不抓?” “放心,他一定会亲自上场动手。因为江湖传言,秦远志的相好余莲就是死在修家寿手上,秦远志为了报仇,也一定会亲手杀了修家寿!” 第二百八十三章 布局 我断定秦远志会亲自出手杀修家寿,不仅仅是因为他要报仇,更是因为候选人之争。 只有在竞争中亲自动手,才能显出本事,让人信服。 不过术士手段诡异,往往杀人于无形,并不需要在最后关头亲自到场,只要把人弄死,再传贴说明就可以了。 可因为有了余莲的血仇,秦远志一定会亲自到场,看着修家寿去死,甚至亲手送他最后一程。 这是白莲徒花莲一系所主张的血仇复还! 我把修家寿藏身的地点告诉了吴雨辰。 吴雨辰再三感谢我之后,跟张宝山打了个招呼,立刻离开,回去布置对修家寿的监控。 张宝山这才问:“陆仙姑,你怎么成周先生师姐了?” 陆尘音说:“我师傅看上了周成,收他当高天观的记名弟子,把我打发下山去道教学院学习,以后的日常生活就由他来照顾。你就当我师傅找他给我当保姆就行,不过他这个保姆还得管我花钱供我上学。我师傅只出个高天观的名头,就赚他这么厉害个保姆,是不是很厉害?” 张宝山哈哈大笑,“确实很厉害,不过周先生也是个厉害角色,既然答应了,这事儿肯定有得赚,不会吃亏。就好像他现在通过我叫吴老油过来一样,这里面肯定还有我的事,就是不知道这事是好是坏,对不对,周先生?” 我说:“张队长料事如神,看人真准,我是真有件事情想借你的面子来办一办。” 张宝山摆手说:“你竞争老仙爷的事儿别找我啊,找也没用,我不会帮你。” 我笑道:“竞争仙爷是江湖上的事情,我要是借了你们公家的力,会被人家瞧不起,别说当仙爷了,金城这一亩三分地都站不住了。你就是想帮我,我也不敢用。” 张宝山正色道:“你别嫌我烦,我还得再提醒你一句,地仙会的仙爷不是那么好做的,真要卷进他们那一摊烂事,以后不好计较起来,不好脱身。” 陆尘音插嘴道:“你不用替他担心,他有赵开来的关系,地仙会将来死绝了,也不会影响到他。” 张宝山就是一怔,“省305办的赵开来?听说那人有京城的根底,应该不会在这边干太长时间。” 我说:“赵主任年前就已经回京城,准备入职中枢,还是管305这一块,但会成立一个新的机构来做,金城这边顶替他的人还是从京城选出来的,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张宝山盯着我仔细看了又看,说:“能聘你当顾问,属实是我们高攀了。你说要我帮什么忙吧。” 我说:“我一个江湖术士,跟赵主任这种贵人,属于萍水相逢,没什么太大的关系。能做这个顾问其实是我高攀,张队长,赵主任这事就到你为止吧,别跟外人说,倒显得我好像要仗着人家的势做点什么样似的。” 陆尘音又插嘴说:“有道理,明明是他求你帮忙,不能让别人以为你求他帮忙。” 我说:“师姐,这个就不用说了,他又不是真求我。” 陆尘音撇嘴道:“你们这些人真是虚伪啊,要没你帮忙,他能回得了京城?算了,当我没说好了,张队长,这句话你当没听见好不好。我年纪小,还一直在山上,什么都不懂,乱说的。你要是当真了,他生气不管我,我可连学都不上了了。” 张宝山笑眯眯地说:“没问题,我当没听见,什么省305,什么赵开来,我都不知道,就说要求我什么事吧。” 我先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然后才说:“这些人不是一般吃医闹的骗子,借着赵素芬到我这里闹事没成功,我担心他们会转过头来对赵素芬下手,掐断可能查到他们的线索。我想请你帮忙给他们提个醒,注意保护一下赵素芬。她怀着孩子,男人没了消息,又碰上这么一档子事,总得帮她一下。” 张宝山摆手说:“周先生,你不懂这里面的事情,公家做事讲究的是一个守本分,管好自己这一摊。我要是平白无故地跑去给这边的同事指手画脚的,教人家做事,一来会得罪人,二来也不可能让他们重视赵素芬的人身安全。转过来赵素芬要是真出了事,我还得落身不是,弄不好还得调查我。” 我问:“那就不管她了?” 张宝山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说:“管是肯定要管的,但不能这么管,得讲究个方式方法。这样吧,市里面组建的打拐专案组还在继续推进案情,我联系一下那边的同事,把这事归到打拐这边,让专案组帮忙出面协调这边的警力,给赵素芬安排个监控措施,让她先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不过,这个措施时间不会太长,你要想做什么,一定得抓紧时间。” 我笑了笑,冲着张宝山拱了拱手。 原也没想过真要瞒住他。 既然看出来了,我也没不会否认,那是在侮辱他这个老刑警的判断力。 赵素芬这边只要有警察在旁边盯着,张美娟就不会轻举妄动。 她不是江湖亡命徒,而是在金城这边好大一份家业。 穿了鞋,做事会本能地求稳求全,不可能为了消灭风险而冒更大的风险。 张美娟灭口赵素芬,是为了防止我顺着这条线查到她身上。 可有警察在旁边守着,我也不方便从赵素芬身上着手调查。 所以,她一定会等着赵素芬出院再下手。 只要抢在我接触赵素芬之前解决掉她,灭口断线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张宝山答应了帮忙,也不再多呆,起身离开。 陆尘音就问我:“你打算怎么办?”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金城特殊疾病民间偏方古法研究会”条幅,“我要召集研究会成员,把宫有圆设计陷害我的事情公开传出去,并且告诉所有人,这件事情我绝对不会算完!只要这件事情闹大,就会牵扯我大部分的注意力。秦远志最初的目的就算达到了,他肯定要借机对修家寿下手,只要他动手,我们就动手。先除张美娟,再灭秦远志!” 陆尘音一拍巴掌,喝了一声好,兴奋地道:“让我们扫除这一切害人虫!” 第二百八十四章 要扫除一切害人虫 拿定主意,我便立即开始行动。 先用修家寿的头发和血做了个桐人,随时监测他的情况。 然后联系麻大姑和吕祖兴,让他们立刻回来,筹备研究会的第二次全体会员大会。 并且让他们明确告诉每一个会员,这次开会的主要目的就是通报宫有圆这个本地先生设事陷害我的事情。 要让所有会员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这件事情绝对不会是宫有圆自己设计的。 他背后肯定有人,或者说有一群人。 如果我被这件事情坏了名声,宫有圆和他背后的人就会借机大肆宣扬,让我无法再在金城立足。 而我一旦被赶出金城,研究会就只能解散,所有的成员都将失去从我这里学习看外路病本事的机会,也会失去我提供的庇护,再回到以前那种治个外路病还要看某些人脸色的日子。 所以,这不是宫有圆与我周成个人之间的矛盾,而是金城本地先生与研究会主要成员的县上先生之间的矛盾! 安排完这边之后,我又去找到小兴子。 这帮子小贼躲在一个类似大河村的城中村里。 看到我突然出现,全都露出见鬼般的惊恐和畏惧。 我又给了小兴子一笔钱,告诉他安排手下兄弟去府南区那边,帮我打听一下宫有圆最近都跟什么人来往密切,再去宫有圆家里闯个空门子,摸到的财货全都归他们。 小兴子这帮人就算再小心,也不可能逃过有心人的注意。 而我的目的也就是借这个方式把我的打算传出去,配上我召开研究会二次大会这个布置,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要穷追宫有圆设计陷害我这事。 开张立柱遭遇本地龙蛇设事陷害,是很常见也很正常的事情。 过江猛龙想要在当地扎根,这一关必须得过,所以给予坚决反击也是合情合理。 安排完这两边之后,我白天带着陆尘音到道场这边来躲避盖房子的嘈杂声响,顺便还接待了几个来问诊看事的,也都照常处理。 晚上则趁夜潜出,调查张美娟的行踪。 地仙会调查报告里有记录了张美娟的两个住处。 一个是她自己独居的。 一个是她跟情人幽会的秘密小窝。 她的情人是个职高的体育生,今年才刚刚十八岁。 两人每周都会在这里至少幽会三次。 哪怕是过年,也没有耽误。 她也并不介意别人知道她包养了个体育生,每次来幽会的时候,都会带上两个亲信手下把门看护。 除此之外的时间,她晚上都会回自己独居的家里休息,没有手下跟着,但这里布有风水阵,可以防止术士施术暗算。 白天则每周去一次码头,现场祈福送船。 其他时间则在自家的道场接待来看事的水耗子。 无论去哪里,身边都跟着五个亲信手下,有称是她弟子的,有称是她助理的,还有称是她保镖的,各有其责,场面不是一般的大。 张美娟的生活可以说是非常规律,规律到了枯燥乏味的地步。 我用了四天时间验证调查报告上的信息真实可信,并且连续三晚整夜持续跟踪,完全掌握了她的行动轨迹。 等到初九这天,第二届金城特殊疾病民间偏方古法研究会正式召开。 所有的成员,一个不落地云集而来。 不是他们有多自觉。 要知道之前因为仙爷候选人的事情,好些人都不来参加活动了。 这次能来得这么齐,是因为麻大姑明确警告他们,谁要是不来,就会被开除出会,再也别想跟着学习周成的本事,将来也不会得到研究会的庇护。 我现场把当时发生的事情详细讲了一遍,再次阐明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并且表达了绝不会向宫有圆及其身后势力屈服,一定会把研究会持续办下去。 麻大姑旋即站起来带头振臂高呼,坚决支持周成先生,绝不与那些试图打压周成先生,断绝我们这些县上先生成长可能的家伙妥协! 众人被带动起来,纷纷跟着呐喊,表达愿意与研究会共进退的立场。 麻大姑跟着就趁热打铁,提出要完善研究会的制度和运行机制,让大家能够更有效率地抱团应对问题,拥有一个足够坚强力量的背后支持。 话题在麻大姑的带动下,迅速转向如何完善研究会机制。 所有人都热情地参与进来,出谋划策,研究讨论。 一旦这个机制完成,金城特殊疾病民间偏方古法研究会就会从一个论坛性质的交流互动平台,正式演化成一个结构完整、目标明确的术士组织。 这种热烈的讨论连着进行了三天。 我则利用他们讨论休息的空档,见缝插针地又讲了一次看外路病的综合方法,而且特意捡了通俗易懂,容易验证的法子讲的。 这次讲法比之前还要成功,进一步坚定了会员们的信心,由此导致了完善机制的讨论更加热烈详尽。 这几天里,小兴子也陆续传回打听到的消息,列出了几个跟宫有圆来往密切的本地先生的名字。 到了初十这一天,金城特殊疾病民间偏方古法研究会的组织架构,运行方式,经费来源……等等一应结构规则,全都确定下来,麻大姑当众宣布金城特殊疾病民间偏方古法研究会改名为特殊疾病民间偏方古法研究协会,并且明确了协会成立之后要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反击宫有圆团伙对研究会和周成的攻击污蔑。 这个声明一出,整个金城的术士江湖都沸腾起来,甚至龙孝武都给我打了个电话,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在这天晚上,代表修家寿的桐人表出现焦黑,还冒了一小股刺鼻的烟味。 秦远志对修家寿下手了! 我立刻带上早就收拾好的家伙,领着跃跃欲试的陆尘音趁夜出门,直奔张美娟的独居住处。 按照规律,今天晚上她不跟情人幽会,而是会住在独居处。 那是一处临街的独门独院的小楼,出了院门不远就是农贸市场。 虽然比不了龙孝武韦八那样的大别墅,却也是别有一番闹中取静的独特风味。 第二百八十五章 白莲徒 只是因为离着农贸市场太近,腥臭、腐烂、油腻……种种乱七八糟的味道一点不剩全都飘过来,充斥整个院子。 实在是个遮掩异味,隐藏阴煞的好地方。 张美娟住在这里,肯定不是为了买菜方便。 我见四下无人,就准备翻墙进去。 陆尘音一把拽住我,说:“我们是来显雷霆之威的,翻什么墙,当然是要破门而入了。” 我说:“动静太大,惊动左右邻居,还会惹来雷子,不好收场。” 陆尘音说:“就是要动静大。她都搞阴死胎了,常住的地方肯定有问题,惹来警察上门才好。师弟啊,你现在是正道大脉的弟子,得摆脱外道术士的做事习惯才行。正道大脉当然要光明正大地打上门去。” 她说着,拎起长条包裹,上前就是一脚。 铁门重重荡开,巨响如洪钟大吕般回荡不绝,远远传开。 陆尘音大步闯进去。 我赶紧跟在后面。 这么横冲直撞,就挺不适应的。 小楼里静悄悄,连灯都没亮,好像没人。 陆尘音没有丝毫犹豫,几步冲过小院,来到楼门前,又是一脚把门踹开,长条包裹抖开,亮出喷子,端着就往里闯。 我进院门就点了三炷香,赶紧抢到她前面,把香插在门槛缝里,又掏出一只事先准备好的公鸡,操小刀就准备割鸡脖子。 陆尘音一低头,从我胳膊底下窜过去,来到客厅中央,左右扫了一眼,直奔楼梯而去。 张美娟平时在二楼休息。 我探查消息的时候,翻墙爬楼确认过。 挺大一个卧室,床放在地中央,四面不靠,除了这一张床外,没有任何其他摆设。 睡前她会先在床上打坐两个小时,然后躺倒入睡。 只要躺下,就会一动不动,直到早上四点起床。 我顾不上割鸡脖子,赶紧追在陆尘音身后。 刚追上楼,就见陆尘音已经到了卧室门外,照旧一脚踹开冲了进去。 哈哈大笑声在卧室里响起。 不是陆尘音的声音。 我赶忙冲进卧室。 卧室床上,张美娟盘腿端坐,正仰天大笑。 陆尘音挟着喷子,什么都没做,只冷眼看着张美娟笑。 我走到陆尘音身旁,对张美娟道:“张美娟,我是周成,来跟你算一算抬尸上门闹事的账。” 张美娟止了笑声,道:“周成,我一直在等你。既然宫有圆栽到你手上,你一定能从他嘴里掏出我的消息。你这人睚眦必报,又处在竞争仙爷位的关键当口,绝对不会忍下这口气。你散布的那些烟雾根本骗不了我!” 我说:“你连候选人都没捞到,没有机会做仙爷,还硬要掺和进这事里,秦远志许了你什么好处?” 张美娟道:“秦远志自己有大生意,不在乎仙爷位置,只想给韦八爷报仇。” 我不由失笑,“所以他要同你结盟,许诺你帮他把其他候选人都干掉,就把坐仙爷位的机会让给你,对吧?那你知不知道,他对我和修家寿都说过类似的话?门宏强就是我们三家联手弄死的,可他转过头来就对我和修家寿下手,你以为他遵守承诺,到时候把仙爷位让给你?他越狱逃跑,不可能再做娱乐圈的生意,那就只剩下地仙会这条道可走。他有韦八和魏解的背景,只要能击败我们三个,准准可以坐上仙爷位!他会把这个位置让给你?到时候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张美娟摇头道:“你不用挑拨离间,我跟秦远志的关系不是你这种小伎俩能挑拨得了的。周成,既然送上门来了,那你就自杀吧,给自己留个体面,我会给你风光大葬,也算不白当这候选人一把。” 我笑了笑,手掐法诀,对着张美娟一拱手,“真空家乡,无生父母,现在如来,我祖速至。” 张美娟就是一怔,用右手食指点着眉心道:“人无法主,罗老祖师,揭空古佛,婆娑诃谛。你是心莲弟子?” 白莲教分支众多,各有独立的教派名称对外做掩护,什么如意门、悄悄会、天理教、先天教、圣贤会……花样百出,但在白莲教内部则只承认八大分支,红花心意,龙华金玉,再加上一个各分支承认的共主白莲本支,总共是九大支。 我报的心莲弟子的切口,而张美娟报的却是白莲本支弟子切口。 论道理,我这心莲分支,低本支一头,搁过去见面,是要以师弟或者晚辈自居。 这跟年纪和入门先后没关系。 我摇头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白莲本支烧符治病,聚拢人心,绝对不会炼阴死胎,你要么是红莲余孽,要么是花莲弟子,想要在我面前装白莲本支,也太小瞧我这心莲正传了。秦远志是花莲嫡系,你既然说跟他关系密切,应该也是花莲一脉。大家都是白莲徒,真没有必要为了个仙爷位斗个你死我活,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各凭人脉能力竞争这仙爷位,你看怎么样?” 张美娟却道:“别以为会说两句白莲切口就可以蒙混过关,心莲弟子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被全部镇压,打靶的打靶,无期的无期,整个心莲一系早就灰飞烟灭!你想冒充心莲弟子,却是打错了算盘。” “那就是没得谈了?” 她不承认我心莲弟子的身份,那就意味着拒绝通过白莲徒内部方式解决眼下问题,也就没了任何妥协商讨余地。 剩下的唯一选择只有硬碰硬,拼个你死我活了。 我踏前一步,举起手中的还在不停挣扎的大公鸡。 “鸡血破邪?你太天真了,这里可是我炼功的真正道场,想用这么简单低级的手段破我的法门,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周成,带着这小丫头一起去死吧!” 张美娟从床上跳了起来,掏出个铃铛来,拼命摇晃,口念咒语。 陆尘音端起手中喷子,想了想,却又放下了,转头看向我。 “这是驱尸的法铃!” 我刚介绍了一句,却见张美娟猛地大喝了一声,“将来!” 话音未落,就听轰轰闷响不绝,卧室四周的墙面裂开,一个个诡异黑影在墙里面不停晃动,好像在拔萝卜一样拼命向外挣脱。 第二百八十六章 高天观的威名 浓烈的尸臭味瞬间弥漫整个房间。 一具又一具破败腐烂的尸体自墙壁中跳出来,足有十几具,把我和陆尘音围在当中。 外道三十六术傀儡控识之一尸煞术。 以特殊手法,用九天将生人折磨至死后,炼化为可以驱使控制的行尸,无痛无觉,行动迅捷,凶猛异常。 只是这种行尸无法持久保存,最多半年就会烂得失去行动能力。 这墙里跳出来的行尸虽然已经表面出现轻微腐烂,但整体完好,行动无碍,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正是战斗能力最强的阶段。 我打量着身周的行尸,说:“怪不得你要搞阴死胎,是打算用赵素芬和她肚子里的阴死胎炼子母尸煞吧。阴死魂圆满降生,赵素芬一定会死。所以你才用赵素芬来算计我,正好把她的死栽到我头上,一举两得。” 张美娟嘴角牵动,似乎是冷笑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把手中法铃往前一拽,大喝:“诸如……” 陆尘音往前上了一步,出声道:“你跟周成磨叽这么半天,怎么不问问我是什么根脚?” 这一声正好把张美娟准备喝出来的驱使法令打断,后面的内容全都憋回到肚子里,以至于张美娟满脸通红,好像吃东西被噎到一般,别说把法令继续下去了,一时间甚至连气都喘不均匀了。 陆尘音又往前走了一步,距离前方拦路的行尸不过一步之遥,那行尸一伸手就能抓到她脸上,距离卧室中央的那张大床只有三步远,随时可以冲到床边对张美娟发起攻击。 不过她没动手,而是又说了一句话,“记住我的名字,我是高天观陆尘音!” 张美娟本来涨得通红的脸突然间变得煞白。 她看着陆尘音满眼满脸的惊愕恐惧。 然后她张嘴吼出了法令,“诸如法令,尽遵其旨,杀!” 行尸们蜂拥而上。 挡在最前面的那具行尸,抬手就往陆尘音脸上抓。 几乎就在同时,张美娟从床上跳起来,没有参与行尸的进攻,而是猛扑向窗户。 她要逃跑! 刚才跟我对峙那么长时间,自信满满要杀我,可一听陆尘音自报家门,立马就吓到不顾一切地开溜。 高天观的威名,在外道术士心中竟然恐怖如斯! 那么问题来了。 妙姐带着我游走全国,传法授业解惑,各地民俗禁忌都讲得透彻,却没有跟我讲过高天观的任何事情! 要说别的外道术士因为惧怕忌讳不愿意提高天观的名字,妙姐作为我师傅怎么会不让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专门斩杀外道术士的正道大脉呢? 是她也不知道吗?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却是无暇细想。 行尸已经扑上来了。 我举起小刀,就要割鸡脖子。 轰的一声大响。 火光飞溅。 大篷火星飞出,将正面伸手的行尸当场喷倒。 陆尘音的呼喝声这才响起,“看我法宝!” 张美娟已经冲到窗前,正往窗台上跳,听到声音,吓得身子一抖,腿一软,差点没从窗台上掉下来。 陆尘音却没追她,而是转身对着其他行尸连续上弹开火。 我立即毫不犹豫地去追张美娟。 张美娟撞破窗玻璃跳了出去。 我冲到窗前,正看到她落到地上,当即掏出一枚净宅大钱,劈手打过去。 张美娟落地向前翻滚,跟着挺身而起,没等迈步,正被大钱打在后腰眼上,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我转头看了一眼。 这么一会功夫,那些行尸全都被陆尘音喷倒。 我立刻从窗户跳出去,一脚踩住正挣扎着往前爬的张美娟,把落到地上的大钱捡回收好。 张美娟扭头满脸怨毒地看着我,“周成,我们外道术士争锋斗胜,你不靠自己本事斗法,却引来高天观这种正道大脉猎杀同参,有什么脸面去争仙爷位!” 我说:“压命论胜负,愿赌要服输,不要再说些有的没的,平白惹我笑话你。” 张美娟嘶声道:“杀了我吧,秦远志会给我报仇,你也一样没几天活头了。老仙爷们把你们四个抛出来,就要用养蛊的法子来养出一个真正适合仙爷位的人,必须死三个人,这事才能结束。现在只剩下你和秦远志了,你斗不过他,你也死定了!” 我微微一笑,说:“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今天上门来找你晦气吗?因为我知道今天晚上秦远志会亲自去解决修家寿,他没有功夫来搭理你这边。不过你也不用指望他过来能回来了,公安局已经在修家寿家附近布控,秦远志只要敢去,就一定会落网。” 张美娟瞪着我,慢慢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你对秦远志的本事一无所知。他要想逃,没人可以拦得住他,就算是他师傅魏解也不行。你一定会死在他手上,给自己提前准备一下后事吧。” 我抬手把公鸡脖子割了,淋了她一头一身的鸡血,“我巴不得他来找,你死了之后,要是能跟秦远志通灵,告诉他我每天都在等他过来。” 被公鸡血一淋,张美娟立时发出痛苦的惨叫。 她叫的声音是那么大,以至于左邻右舍纷纷亮起灯光。 “你杀了我吧!”张美娟痛苦哀求。 我遗憾地冲她一摊手,“我是个阴脉先生,手上不能沾人命,我不会杀你,你忍一忍,警察很快就会到了。” 陆尘音从二楼窗户探出头,招呼道:“别跟她磨叽了,来处理一下这边,赶紧走,再磨蹭一会就该让警察给堵门里了。” 我不再理会张美娟,转回二楼。 卧室内尸体狼藉,宛如发生了一场大屠杀。 只是这些尸体虽然被喷得全身都是洞,但却没有流血,依旧在拱着身子,努力想往起爬。 我有些奇怪,“你怎么不把它们都处理了?” 陆尘音道:“要是直接处理了,怎么能让警方受到足够的震撼,对她的罪行有直接的冲击?怎么能显出你的本事来?赶紧上手吧。” 我倒提公鸡,沿着行尸外围转了一周,用鸡血淋了个圆圈,把所有行尸都圈在其中,然后便立刻与陆尘音翻后墙离开。 第二百八十七章 现场 我和陆尘音没有就这么直接离开现场,而是跑到附近的楼顶观察现场进展情况。 为此我特意买了两个望远镜。 喷子的动静太大,左右邻居都被惊动了。 本来这会功夫已经很多,多数人家都睡下了,现在又陆陆续续开灯。 有人站在窗前观望,也有人跑到街边查看情况。 但是没人敢往张美娟那院子靠近。 动枪是大案,警察来得很快,大队人马先把小院包围,然后才组织人手进入院子。 他们发现了躺在地上惨叫不停的张美娟。 她不仅被我用净宅大钱砸断了腰,还淋鸡血破了法,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跟浇了开水一样起泡破损,情形惨不忍睹。 看到她这个样子,警察们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安排两个人盯着她,其他的人继续往楼里前进。 从我们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二楼卧室的情景。 冲进卧室的警察看到趴了一地的行尸,一开始大约以为是受伤的人,还试图查看情况,但一靠近,那些行尸就顶着烂脸乱咬乱抓,把警察全都吓了出去。 其实,它们现在也就是个空架子了。 失去了张美娟这个操纵者,又被陆尘音喷过,已经不能行动,在地板上拱一拱就是它们现在行动能力的最大限度了,就算真抓到人,也没有足够的力量造成伤害。 如果当时我用鸡血直接淋上去,破掉法术,它们现在就是标准的死尸了。 警察没再进卧室,而是继续检查其他房间。 有了这么多警察,转圈的住户胆子都大起来,纷纷出来围观,在院子周围聚了里三层外三层。 张美娟被先带走了。 检查还在继续进行。 开始有尸体从楼里抬出来。 这都是张美娟炼尸煞的消耗。 有的是炼制失败的,有的是过期不能用的,都烂得不像样子,抬出来往院子中间一放,转圈围观的住户就都捂着鼻子往后退。 我这正看得热闹呢,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张宝山打来的电话。 “周先生,这么晚了打扰你实在是不好意思,有个急事得请你帮忙,你现在在家里吗?” “不在,我和陆师姐在外面办点事。” “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什么事这么急?” “临江区发生了件大案,涉及民俗方面的一些问题,他们区处置不了,就找市局给我们局长打招呼,想请你过去帮给看看情况。” “临江区也知道我这么号人物了?” “咳,这不是最近几个案子办得漂亮,局长让办公室的秀才写了篇材料报上去,把请你当顾问的事当典型经验宣传了。江湖术士不愿意接触警方,更别说肯给我们当顾问了,你这是全省独一份。现在别说市里几个区局了,全省所有县区公安局都知道我们开发区有你这么个有能耐的民俗顾问。不过你放心啊,一般人想借你,局长也不可能随便答应。这回实在是案子太大,别说市局,省厅也得过问。你在哪儿呢,我这就过去接你。” “我这边不方便你过来。不过离临江区不远,我们直接过去好了,你告诉我具体在哪,我们到现场汇合,到时候应对公家的事情你做,我只管看现场解决问题,行不行?” “没问题,就在临江区天成街农贸市场南门……” 我不由一笑。 正是张美娟家! 挂了电话,又看了一会热闹,我才和陆尘音下楼,先绕过去找到停在远处的车子,然后再开车转回张美娟家门口,没等多大会,张宝山开着那辆老捷达到了。 我招呼陆尘音下车。 陆尘音却打了个呵欠说:“接下来就是你表演的时刻了,我就不过去抢你风头啦,先在车上眯一会儿,你快点办完带我回家,困死我了。” 我说:“你一个炼气修行的,几天不睡都没问题吧,至于这么困吗?” 陆尘音白了我一眼,“我才多岁数,能跟你们这种老菜帮子比吗?我现在正是最渴睡的年纪,不好好睡觉容易影响身心发育,长不高个不说,还容易抑郁。你赶紧去办事吧。” 我想了想,把外衣脱下来给她盖上,也不给车子熄火,暖风开足,这才下车去与张宝山会合。 张宝山带着我重新进到张美娟的小院里,先跟临江区带队的局长打招呼见面,客气过后,简单了解了一下基本情况。 除了卧室那十几具行尸外,警察还发现了一个隐秘的地下室。 院子里的尸体都是从地下室抬上来的。 地下室现场发现了一些古怪的器具,再加上卧室那些不停动弹的行尸,才促使临江区放下脸面,通过市局向开发区这边求援。 我先去地下室查看情况。 里面的东西,不出意料都是炼制尸煞用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固定的法坛,上面摆着满满腾腾的法器,还有一对点着的长明蜡烛,散发出浓郁的清香味儿,把地下室里本该存在的尸臭全都中和掉,以至于装了一堆腐尸的地下室的空气居然比院子里还清新。 我在地下室仔细检查了一圈,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就上楼前往卧室。 卧室里的行尸们还在挣扎不停,但终究没法子超出公鸡血画的圈。 我在卧室里看了一圈,重点看了看行尸们原本藏身的墙壁夹缝,这才转回楼下院子里,对临江区的局长说:“地下室里的东西是用来炼制尸煞的,二楼卧室里那些就是尸煞,虽然它们还能动弹,但实际上已经至少死两个月了,有人刚才已经施法破坏,我们不需要多做什么,守到天亮,太阳一出来,它们就都会彻底腐烂。除了味儿难闻点,不会有什么特别危害,就是过后打扫现场比较麻烦。这里死的人太多,阴煞气太重,至少三年内不能再住人了。” 我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炼制尸煞的方法和过程,把张宝山这个老公安都听得脸色不对劲儿了。 临江区的局长就问:“周先生,你的意思这些人都是张美娟杀的?张美娟就是这房子的主人,是做神婆的,平时帮人做法事,祭祀平波爷爷这些水神河神,在这一带跑水的水手中间相当有名气。” 我说:“她一个女人哪可能杀这么多人?背后肯定还有很多帮手在帮她。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团伙作案,踩点的、放风的、杀人的、施术的……各行其责,才能这么顺利又不惊动外人地把事情办下来!所以,这一定是个团伙!” 第二百八十八章 什么叫雷霆之威 陆尘音讲要显雷霆之威,这一点我很赞同,只是对于什么叫雷霆之威,我跟她有些小小的不同。 她觉得上门打掉张美娟就足够了。 可我觉得既然要显雷霆之威,不多收些人,只打一个张美娟怎么能够? 这人头,就从韦八这一脉的门下出好了。 反正韦八死了,地仙会不可能再有人替他们撑腰了。 所以,这炼尸煞背后,必须得有个团伙! 这个团伙必须得打掉! 我就补充说:“能无声无息地炼这么多尸煞,说明这个团伙在这件事情上有着完整的流程和手段。就算没了张美娟,他们一定会再捧出个人来做继续做这件事情。这是他们这个团伙跟其他团伙组织争斗火并时的依仗,绝不会因为今天张美娟暴露而停止。要抓紧时间打掉,不然的话,以后他们还会换个地方再接着做这事!” 临江区的局长脸色异常难看,问:“如果想尽快把这个团伙挖出来,有什么好办法吗?周先生,死了这么多人,这是通天大案,不尽快破案,我们上上下下都不好交代啊。” 我瞟了张宝山一眼。 张宝山就笑道:“汪局,周先生只是做民俗顾问,破案不在行,也不方便参与。咳,我们能请到周先生这样的顾问不容易,我今天来可是肩负着给周先生保驾护航的重任呢。汪局,别让周先生为难啊。” 汪局长打了个哈哈,说:“对,对,是我糊涂了,这破案的事情哪能问周先生呢。周先生,那你能给我讲讲地下室那个什么炼尸煞的情况吗?我觉得或许可以从这个民俗行为入手来突破?” 我说:“炼尸煞本身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对在场人的身体有强烈伤害,需要有人现场护法,防止整个炼制过程被人打断中止。而施术人则需要通过频繁的行房来排出炼尸煞过程中受到的阴气侵染,保证身体正常。而这个同她行房的男人也必须得懂相应的固本守精的法子,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频繁的行房中被彻底吸干。所以,张美娟肯定有一个固定的身强体壮的也懂术的情人。对于江湖术士来说,同门、亲戚、情人才最值得信赖!” 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无论是张美娟身边的手下,还是她养的情人,都将成为重点调查对象。 但如果那个情人只跟张美娟有肉体关系的话,十有八九会很轻松地过关,被当成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忽略过去。 可实际上,从我扒窗户探查情况来判断,这人才是张美娟身边最信任的人,有些类似于仙爷身旁的护法。 两人每次滚完床单,都会拥在一起悄悄说些体己话。 但说的内容可不是一般情人之间说的那些粘粘乎乎的情话,而大部分都是关于码头祭祀的事情,对于张美娟拿不准主意的事情,这个职高小情人总能给出适当的建议,甚至还能替张美娟拿主意。 所以想要击垮张美娟的心理防线,打破她还可以被救出去或者拒不交代抗下来的幻想,把这个小情人给拉来是再好不过的办法。 汪局长眼睛一亮,“听说这个张美娟养了个职高的体育生做情人,我这就安排人去抓他!抓人的时候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这种掺杂了民俗问题的案子最难的就是拉人,一不小心就会让人跑了。” 我说:“以快打快就可以。这些江湖伎俩其实没那么神奇,只要以有心打无心,基本上都可以轻而易举拿下。要是怕进去的时候,真有遇到什么不好解释的事情,你们可以找道观或者寺庙,要些主殿前香炉里的香灰,使用的时候,抓一把扬上去就可以了。” 汪局长再三感谢我的支持,又很正式地跟我交换了手机号,表示以后一定要常联系,等这个案子了了,请我吃饭什么的。 这会儿工夫,天光大亮,太阳升了起来。 二楼传来有些惊惧的喊叫声,“烂了,烂了!” 汪局长听到动静,立刻一马当先就往上闯,带动的在场足有一半警察跟着往上跑。 我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汪局长等人都停在了卧室门口没再往里进,一半在弯腰呕吐。 我就猜到是什么情况了,走过去隔着门往里一瞧,那些行尸已经不动弹了,一个个好像遇火的蜡像一样开始融化,粘稠的脓水淌了一地,空气中的恶臭已经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汪局长倒是忍住了没吐,但也没多呆,转头就下楼安排抓捕张美娟情人的事情。 我和张宝山同汪局长告辞。 从张美娟院子里出来,张宝山说要送我和陆尘音回家,我拒绝了。 “张队长,我开车来的,不用你送,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都这么熟了,没必要找借口。” 张宝山嘿嘿笑了两声,拉着我往边上走了两步,这才说:“来之前我接到吴老油的消息,秦远志果然去修家寿的住处了,不过让他给跑了,修家寿也死了。”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 秦远志现身进了修家寿的院子后,吴雨辰就立刻带队收网,往院子里冲。 他原本以为修家寿怎么也能坚持一会儿。 可万万没想到,一冲进去就看到修家寿跪在客厅中央,垂头丧气一动不动。 秦远志就站在他身旁,正脸色狰狞地说着什么。 看到吴雨辰带人冲进来,秦远志立刻不再说话,伸手在修家寿脖子上划了一下,修家寿的脑袋就掉了。 他把脑袋扔向吴雨辰,没有往门窗方向跑,而是转身上楼。 吴雨辰被这血腥狂妄的一幕给震惊了,反应慢了半拍,等跟着跑到楼上的时候,秦远志居然就消失了。 要知道外面还有警察包围,别说大活人了,耗子都跑不出去。 结果秦远志上了二楼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件事情让吴雨辰和整个区局都颜面扫地。 区局那边已经连夜走手续发布了通缉令,正式以凶杀嫌疑犯的名义公开通缉秦远志。 听张宝山说完,我问:“吴队长他们还在修家寿家吗?” 张宝山说:“还在处置现场,修家寿被当众砍头,现场不太好收拾。” 我就说:“让吴队长他们保持包围状态,我过去瞧一瞧,或许能给他来个大变活人的戏法。”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大吉凶 赶到修家寿住处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多。 陆尘音在后座上蜷成婴儿状,双手握拳,屈于胸前,呼吸缓慢绵长,节律平稳,细不可闻。 这不是一般的睡觉姿势,而是一种炼气方法。 所以她每天不做功课也不耽误修行。 正道大脉法门,真是让人羡慕。 就好像刚才在张美娟家里,我要做各种准备才敢进门,可她却毫无顾忌,这不是经验浅薄的莽撞,而是基于实力的信心。 高天观以杀外道术士起家闻名,所学的法门肯定对外道术有极强的针对性和防护性。 所以,我如果要同陆尘音斗,绝对不能使外道术。 当然,如果可能,希望永远也不要同陆尘音斗这一场。 我也没叫她,独自下车。 张宝山也从自己的捷达上下来,手上挟着烟,嘴上打着哈欠,满眼血丝,看到我毫无困倦的样子,不由羡慕地说:“周先生,你这是什么本事,一宿不睡也不困,教教我呗。” “这只是临时的提醒神手段,过后也得补觉才行,人不是神仙,哪能真不需要睡觉。”我掏出烟盒,扔了一根给他,“抽这个,能顶一会儿。” 张宝山对着手里的残烟把这根点了,深深吸了一口气,登时精神一振,把烟拿到眼前仔细看了又看,“厉害啊,马上就一点都不困了。周先生,你这烟还有不同功能吗?这么好的东西,你也不说均我点。我再给你弄几条白壳子……” 我说:“不是我小气,这个不能多抽,而且过后一定要补觉,临时应急可以,不能一直用。我自己也很少抽。” “可也是,这玩意跟兴奋剂似的,一抽就精神起来了,副作用肯定大,我还想多活几年,走,去现场看看,吴老油现在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屁股都落不了地了。” 张宝山也不失望,叼着烟在前面带路。 修家寿院子转圈全是警察,有着装的,也有便衣的,看到我们两个,就有人过来拦住询问,问清楚就立马用步话机往里报告。 吴雨辰一路从院子里飞奔而出,到了近前,立刻紧紧握住我的手,“周先生,你可算是来了,我这实在是没办法,才求老张帮忙请你过来。听说临江区那边也出了大案子?特么的,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年前年后四处冒烟,再这么搞下去,还得再来一波严打。”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听人说会再来一波严打的话了。 张宝山、老曹和吴雨辰。 他们这些基层的一线警察对于社会治安状况有着最直观的感受。 既然能不约而同说出类似的话,说明这已经是一线警察的普遍认识。 我心里一动,从兜里掏了个大钱出来,朝空中一抛,往手背上一按,看向吴雨辰,“吴队长,字还是花?” 吴雨辰怔了一下,脱口道:“字。” 我又看向张宝山,“张队长呢?” 张宝山道:“字吧,怎么又搞这个,是问老天收不收秦远志吗?” “不是,是问个大吉凶。” 我笑着,挪开手掌。 字。 天发杀机。 这场严打为时不远了! 公家严打,声势浩大。 上到神仙精怪,下到城狐社鼠,没有不畏惧的。 整个江湖都会因此而混乱不堪。 别看地仙会现在风光,老仙爷手底下都养着江湖大哥做力士,可面对公家掀起的风暴,他们最多保住自己,手下这些人只能听天由命。 这对我是个极好的机会。 足够的混乱,才能火中取栗,进一步渗入地仙会,掌握实权,从而接触到他们那个劫寿买命的大买卖。 张宝山道:“这个我知道,字,天发杀机,怎么个意头?算是吉,还是凶?” 我说:“对有的人来说是大吉,对有的人来说是大凶。就比如说眼前的秦远志,对他来说,就是大凶。走吧,我给你们表演个大变活人,吴队长做好准备,这回可别再让人跑了!对了,你们局里的通缉令发出去了吗?” 吴雨辰说:“要是能现在捉到人,就没必要发通缉令了吧。” 我说:“吴队长,名正才能言顺,通缉令得发。不然的话,我不好直接动手帮你。秦远志不是没根底的,是金城的坐地虎。可要上了通缉令,他就不再是坐地虎,而是亡命徒,再不能在金城呆下去,坐地的关系也就用不上了。我帮你们抓住他,也不会有人因为这个来找我晦气,否则就是要挑战公家的权威,没有谁会那么想不开。” “那我催催!” 吴雨辰跑到一边警车上联系局里。 我走到院子正门前,向着大敞四开的院门里瞧了瞧。 那两只藏獒直挺挺趴在墙角,看样子是死透了。 修家寿无头的尸体倒在客厅里。 穿着白大褂的法医正在现场采集证据。 修家寿的无能还真是超出我的想象。 原以为能被徐五推出来竞选仙爷位,应该是有些真本事,哪知道居然会是个完全不顶事的草包。 徐五既然能够占了一个老仙爷位,号称风水第一,不可能不知道自家这个门下的能耐有多大,却依旧还是把他推出来竞争,估计纯粹就是当弃子用来凑数的。 我在离门七步的位置停下来,用脚尖在地上碾了碾。 泥土微松。 我就蹲下来,抓了两大把泥土揣进兜里。 泥土又黑又粘,还带着腥臭味。 这是我那晚埋下的鸡血。 现在已经完全腐臭变质。 张宝山跟在我身边,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却忍住没有乱问。 吴雨辰跑了回来,“局里已经把通缉令发出去了。” “好,我们进院吧。让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与身边同伴,两人一组,背靠背手拉手站着,无论听到看到什么,都不要理会。” 我一马当先进院,先到一楼客厅拿毛巾沾了一点修家寿的已经凝固的黑血,这才直奔二楼。 吴雨辰落后半步,紧紧跟着,追问:“周先生,秦远志真还藏在二楼?他没借机会逃走?” “你们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他又不是神仙能飞出去。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我站到二楼楼梯口,掏出兜里的鸡血泥土,搓成细碎的粒子,往前扬了三把,迈出一步,再扬三把,再迈出一步,务必确保经过的所有位置不留任何死角。 这二楼有左右两个房间,一间是卧室,一间是书房。 当我站到书房门口,刚洒出一把鸡血泥土,就觉一阵阴风扑面而来,虽弱却带着森然的恶意。 第二百九十章唯贪不戒 不愧魏解的弟子。 见势不妙,上手就动鬼灵。 我后退一步,拦住跟在身后的吴雨辰,掏出三炷线香,搓指点燃,双手举起,在身前画了一个圈。 带着檀香的幽幽烟气在空中散开。 那股阴风立刻消散。 几乎就在同时,空荡荡的墙角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来,一个箭步就窜到窗台上,翻身跳了出去。 院子里响起一片纷乱哗然。 吴雨辰急忙转身往楼下跑。 张宝山犹豫了一下,也转身跟着下楼。 我却站在原地没动,只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墙角,等到身旁已经没人了,这才说:“驱鬼养灵,金蝉脱壳,以假乱真,你是我进金城之后,见到的第一个真正的高手。” 墙角又冒出个人影来,正是秦远志。 他靠墙站着没动,冷冷地看着我,“看起来张美娟输给你了,她死了吗?” 我说:“现在还没死。你认输吧,区公安局已经发了通缉令,你没可能坐上仙爷位了。” 地仙会是江湖术士所建立的黑暗组织不假,但他们只要还想在金城混下去,就不可能接收一个通缉犯作领头的仙爷。 坐地户的麻烦就在于束缚重重,不敢随意得罪公家。 通缉令一发,就算彻底绝了秦远志在地仙会上位的一切可能。 从这一刻起,我已经是最后胜出者。 秦远志自嘲地一笑,“机关算尽,还是棋差一招,周成,我错了,其实我应该先杀了你这个外来的祸害,然后再对付门宏强和修家寿。他们两个绑在一起,也比不了你。” 我说:“你错在不应该真想要这个仙爷位。明知道他们在年前把候选人抛出来的真正目的就是压住你不要再向葛修发难,你却主动跳坑里,还比谁都积极,为此不仅放弃了经营多年的明星生意,还放弃了向葛修报复的可能。看起来仇公子对你的威胁真的很大,大到让你为了有能力应对这威胁可以抛弃过往一切。” 听到我说出“仇公子”这个名字,秦远志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我输的不怨,那天在毕哲民那里,你根本就是特意过去的……那个坏了我仪式的家伙就是你!” 我说:“这么大笔买卖,哪怕只吃个边角余料,也能让我们这些人撑到溜圆。你和韦八想独吞下去,也不怕撑死。我这人心善呐,看不得这种苦事。所以想要替你分担一下。” 秦远志冷笑道:“周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进金城才几天,就连仇公子的买卖也敢图谋?” 我笑道:“他姓仇的也是人,又没长三只眼两张嘴,这买卖他能做,我一样也可以做。凭我的本事,这买卖就算不能全吃下去,至少也能吃一半。” 秦远志呸了一声,骂道:“你一个江湖术士,跟下九流打交道的玩意,也敢跟仇公子叫号,你知道仇公子是谁吗?他的买卖没人能抢,也没人敢抢……” 我打断他说:“现在有了,我敢抢,也能抢下来!” 秦远志低声笑了起来,“你可真是贪啊!” 我摇了摇头,说:“贪怎么了?人之常情,哪个人可能不贪?佛说人有三毒贪嗔痴,能戒得了的都是得道高人。我能戒得了嗔痴独头无明,可唯独这贪戒不了,也不会去戒。我一个江湖术士,混迹四方,来金城那折腾这么久为了什么,归根到底不是为了求个财吗?机会就在眼前,真要放过了,那是要天打雷劈的。” 秦远志说:“你有这个想法,也就离死不远了。你难道没看到,几位老仙爷都不敢碰这生意,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比老仙爷们都强?他们吃不下的,你就能吃下去?仇公子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蚱一样容易。” 我失笑道:“我也是跑海的,难道不知道无山无木不做桥的道理?我既然敢伸手,那就不怕他姓仇的。他姓仇的再厉害,难道还能比得过姓邵的?” 秦远志就是一怔,“邵?哪个邵?邵家谁盯上这买卖了?” “当然是……” 我刚一开口,秦远志就往前挪了挪,然后没等我把话说完,就纵身翻出窗台。 楼外的院子里再次响起一片更大的喧哗。 跟着惊叫,惨叫,枪声响起。 我走到窗前往下面一看。 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了好些警察。 秦远志已经冲出院子。 他的身形有些歪斜,动作明显走形。 显然是被枪给打中了。 不过,他还是成功地冲了出去。 看着秦远志的背影,我笑了笑,转身下楼。 院里的警察忙活着抢救受伤的同事。 吴雨辰一脸阴沉地走过来,说:“真特么出鬼了,又让他给跑了。刚才第一个跳下来的,居然是个假人。” 就在院子当中,躺着个穿了衣服的稻草人,衣襟上贴了张纸,上面写着“秦远志”三个鲜红的大字。 那是用血写成的。 我说:“这是金蝉脱壳的替身法,想不到秦远志居然还会这一招。这回可是彻底没法找他了。” 吴雨辰懊恼地说:“饭喂到嘴里都吃不下去,我可真特么废物。” 我劝道:“江湖术士的手段诡异莫测,防不胜防,秦远志是金城最顶尖术士魏解的嫡传弟子,要是能很容易就抓到才叫奇怪。” 安慰了吴雨辰几句,我也不多留,又跟张宝山说了一声,也不等他一起,自回到车上,发动离开。 刚开出没多久,就听陆尘音在后面幽幽地说:“你为什么要故意放走他?” 我笑道:“你不是睡着了吗?这也能看出来?” 陆尘音说:“这人跟张美娟是一伙的,手上指不定有多少血债人命,能有机会除掉,还是除掉比较好。他从车边过的时候,我差点没忍住出手帮你把他解决了。可想来想去,以你的本事不可能让他这么轻松地跑出来,一定是另有打算,所以就没动手。” 我说:“现在要他的命很容易,可那样太浪费了。倒不如借他的嘴去传个话。眼看着年过完啦,虫鼠要动,龙蛇要起,有些人也该借着这个由头见一见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占道 也到了见一见那位仇公子的时候了。 秦远志的计划失败,让那位仇公子不能通过外道手段遥控毕哲民,以至于鲸吞棉纺二厂的图谋平生波折。 仇公子由此对秦远志起了疑心,打招呼把他押在看守所里,就是想先把他人控制住,然后再查他是不是在里面搞鬼。 这种事情根本说不明白,仇公子这种人又不会有太多耐心,如果查不清楚,为了以防万一,一定会除掉秦远志灭口。 秦远志想要活命,必须尽快找到真正的元凶或是足够分量的角色背锅。 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把矛头指向葛修,想借着葛修与韦八的矛盾,把锅扣到葛修头上。 可他这样做,就损害了地仙会的整体利益。 哪怕没有闹出大风波引来公家专项打击,地仙会的四个老仙爷也不会允许。 所以才有了抛出四个候选人竞争这一出戏。 既是要在年前压下葛修与韦八两脉的冲突,也是要借此打破秦远志的扣锅计划。 这个法子一出,秦远志事实上就被逼到了绝路上。 如果不接,一意孤行还要与葛修开战,那就是站到整个地仙会的对面,怕是魏解要清理门户了。 如果接了,短时间内没法再找个合适的背锅人,仇公子不会放过他,他一样会死。 秦远志最终决定不用说了,但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原因,让他做出了这个选择。 我猜很可能是远在泰国不归的魏解发挥了作用。 魏解是秦远志的师傅,也是韦八的师兄,要说不知道秦远志在跟着韦八给仇公子做事,那真是鬼都不会相信。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会明白秦远志的困境,一定会在维护地仙会利益的同时,想办法给他找个出路。 这个出路的关键很可能就在秦远志获得竞争胜利拿到仙爷位置。 所以秦远志才会积极主动策划,意图除掉所有对手,在余莲死后,干脆就逃狱出来亲自动手。 他败给了我,所有的谋划都落空,面对仇公子带来的威胁,本来只剩下两条路可走。 要么抛下在金城的一切,立刻逃亡,从此隐姓埋名,要么先下手为强,杀了仇公子,给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可我主动爆出是我暗中坏了毕哲民这事,又提到了背后有邵家支持,就等于是给了他第三条路。 把锅甩给邵家。 这位仇公子的背景虽然了不得,但在金城跟老爷子仍健在的邵家比,还是差上不少。 他要么放弃原本的图谋,要么尝试与邵家接触谈判。 这么大一块肥肉,虽然吃独食比较爽,但吃不下的时候,能分一份也比什么都没有强。 三毒贪嗔痴,第一难戒一个贪。 仇公子一定会来见我。 回到大河村,已经是接近上午十点。 简单洗潄,随便吃了点东西,我上床补觉。 陆尘音已经在车上睡过了,不想再睡,就呆在诊室里,抱着三花猫看电视。 我这一觉直睡到下午傍四点。 起床的时候,神清气爽,无比通透。 自打入金城,还是头一次睡得这么踏实沉稳。 哪怕不远处就在盖房子吵吵闹闹也没有影响到我。 因为有陆尘音在,我终于不用睡觉都支楞着一只耳朵了。 晚饭是何芳兵送来的。 我就问包玉芹忙什么去了。 何芳兵说:“法林寺的道正大师找强兵过去,说是他前阵子在寺里学经的时候,帮着办了法事,按规矩要给他结些香火钱。我妈不放心,怕强兵去了法林寺又呆下不走,就跟着一起过去了。”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就有了数。 潘贵祥那边上套了。 但这种铁肩子都是老奸巨滑疑心病重,不可能一次就拿得下来。 这不是急的事情,慢慢等着他主动上钩就是了。 晚上照常做过晚课,我写了传贴放到门口信箱里。 转过天,传贴发出去,同时张美娟被捕、修家寿被杀、秦远志被通缉的事情也传开了。 我这个原本是被人认为是凑数的候选人出乎意料地胜出。 去道场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金城本地的看事先生们纷纷放下架子,哪怕得按规矩交钱,而且还得遵守研究协会的各种规矩,也依旧踊跃报名参加。 麻大姑和吕祖兴想提高一下收人的门槛,卡一卡这帮见风使舵的家伙。 但我否决了他们两个的想法,告诉他们,研究协会善门常开,有教无类,只要愿意按规矩加入,就都收下,不可以设任何门槛。 这样当然会导致泥尘俱下,甚至影响到协会的声誉。 从长远经营协会的角度出发,麻大姑和吕祖兴提高门槛的想法才是正确的。 但我搞这个协会,是为了占道,拿到被推举的资格,至于之后会怎么样,根本就没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到了正月十三,金城本地看事先生基本都加入研究协会。 协会真正做到了善门常开,来者不拒。 除了宫有圆和那几个同他来往密切的先生。 宫有圆已经被放出来了。 赵素芬现在安全地在医院住着,宫有圆一口咬定只是路见不平,派出所那边又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宫有圆对赵素芬做了什么,所以只押了他二十四小时就放人。 与之相对的,则是那个冒充赵素芬男人的家伙,哪怕一直挺着什么都不说,派出所也没放他。 宫有圆出来之后,就立刻跟那几个过往密切的看事先生秘密聚会。 这些全被还在街上收集消息的小兴子等人看到,报告给了我。 不过这些小地出溜有点怕宫有圆这样的看事先生,没敢摸进去查查宫有圆他们倒底在秘谋什么。 但这都不要紧。 只要他们有这种行为举动就足够了。 正月十四,研究协会第三次大会召开。 协会所有成员如数到场。 麻大姑在会上痛斥宫有圆等人意图坏我名声的恶劣行径。 尤其是宫有圆在被放出来之后,立刻再次迫不及待的聚会密谋反对协会。 麻大姑表示这种行为绝对不能容忍,提议协会发一份公告,对宫有圆等人的行为严厉谴责,由此怀疑他们的品性是否适合做看事先生,质疑他们很可能会借着看事的机会勒索钱财,诱骗妇人。 为了防止他们这些极少数人坏了协会和看事先生的名声,麻大姑建议在公告中宣布不承认宫有圆等人的看事先生身份和能力,如果他们再敢用这个身份在金城或者周边地区以给人看外路病为名义招摇撞骗,协会将对他们进行打击,以保证金城地区看事先生的名誉不受他们影响。 第二百九十二章 掌事 什么叫占道? 定规制矩为占道。 一言九鼎为占道。 掌生控死为占道。 传法扬名,聚拢人心,有望无威,最多只能算是立柱。 而一言驱了宫有圆等人,让他们再不能再金城周边做看事先生,才算是真正占住了这一道。 只要这事成了,从今以后想在金城一带做先生给人看事,就得先入协会,得到我的同意! 这就等同于想在金城勘相点命就得拜龙孝武,想做风水先生要拜徐五,想搞请仙问阴不能不问韦八,要驱鬼养灵必须得请魏解,想炼丹教人长生先见葛修。 麻大姑的这个提议首先得到了第一批加入协会的县上先生们的热烈响应,接下来后加入协会的金城本地先生们也就陆陆续续都表态支持。 但马上就有人提出一个问题。 赶走了宫有圆,府南区那一块看事的买卖怎么办? 是由着大家各显神通去拿,还是协会出面安排? 提出这个问题的,是个县上先生。 他的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 如果能有机会,谁不想到金城这种大城市来挣这份钱? 更何况府南区本身就是金城最繁华的一个区,能在这种地方站住脚,挣钱都是小事,关键是能扬名。 名声有了,大钱不就跟着来了? 金城有钱人比起下面的县城多到不知哪里去啊! 金城本地先生们立刻感受到了威胁,顾不得再理会宫有圆,纷纷表示既然府南区出了这空,当然应该是由周边的先生接下来,没必要由协会安排新人过去,万一这安排过去的人做不好,那不是连累到协会的名声了嘛。 县上先生们马上就反驳说这理由根本站不住脚。第一,大家跟着周先生学法,这些天都有极大所得,处理一般的外路病绝对不成问题;第二,要是真有解决不了的特殊外病,这不是有协会做靠山嘛,完全可以带到协会来,大家一起会诊或者请周先生出手帮忙。要是不让协会指定,由着本地先生自己过去竞争,真要出了什么事,丢的也是协会的脸。 双方阵营分明地吵了起来。 我由着他们吵了一会,对双方阵营中的各人反应都观察了一遍,这才出声制止争吵,表示既然宫有圆是被协会驱逐走的,那么府南区这个空缺理应也由协会来决定谁可以在这里开张。 但协会是大家一起研究外病的平台,我也不打算搞一言堂做霸道事,所以谁想过去开张,都可以向协会提出申请,协会将根据申请人的表现和能力,选出五个人过去开张,协会这边会对五人提供平等的支持和帮助,等半年之后,谁表现最好,就由谁在这里立柱挣钱。 这个提议得到了双方的同意。 其他几个和宫有圆一起被驱逐的先生留下空缺也照此办理。 这件事情定下来,马上就有人又提出新的问题。 既然协会把金城一带看事先生这一行当管了起来,那没有加入协会的,或者是招摇撞骗的,是不是也不能由着他们,最好是由协会安排会员进行打击清理,确保协会对金城一带这一行当的完全掌控。 这个提议是金城本地先生提出来的。 算是对县上先生们图谋金城肥肉的一个反击。 不像金城这种大城市人口众多,流动频繁,县里人口少且固定,做看事这种偏行的相互之间都认识不说,很多可能还沾着亲带着故,他们这些县上先生跑了一趟金城回去就要出面打击本地同行,得罪了乡里乡亲的同行,名声肯定会受到影响,弄不好都没法再在县城立足。 你要抢我饭,我就挖你根! 但这个提议却又相当正确且必要。 协会都已经公告驱逐不听话的同行了,就不能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然的话威信何在,谁会把协会说话的当成是一回事? 这回轮到县上先生们反对了。 不过他们并不明目张胆地直接反对,而是表示这种事情需要徐徐图之,慢慢筹划,应该先尽最大可能扩散协会名望影响,争取拉更多有真术的先生进入协会,如此壮大之后,再逐步清理那些打着看事名头骗钱的家伙。 这个说法很正确,也确实是做事的路子。 但还是那句话,我不可能等那么长时间慢慢来筹划推进。 所以这次我站到了金城本地先生们这边,同意要立刻对金城周边做这一行的进行清查,不肯加入协会的,没本事骗人的,都要直接清理掉,以保证协会的名声不受侵害。 但清理不会由各地先生自己做。 他们只需要做清查,把自家一亩三分地上的所有同行情况摸清楚,报给协会就可以了。 清理这事,我准备在协会内组建一个专门的机构来做。 这个机构不仅要有懂术的先生,还要有做事的普通人。 这种事情一旦展开,必然需要足够的打手。 或者说是力士。 术士养着力士,本就是用来做这种粗笨脏活的。 这场大会足足开了一整天。 这一天里,一半时间都在吵架。 金城本地先生和县上先生们泾渭分明,不停提出对自己有利的想法以及打击对方的建议。 直到晚上,双方都筋疲力尽,才算结束争斗,最终形成了包括驱逐宫有圆等人在内的十二条公告内容。 本来我是打算通过传贴的方式把公告内容传出去。 但这个想法却被麻大姑给否了。 她认为协会自占一道,像这种公告就得自己传出去才像那么回事。她对金城这边熟悉,吕祖兴对县上那边了解,正好各带人手把公告发布出去就是。 虽然麻烦,但却必须得这么做。 我同意了麻大姑的想法,把小兴子那伙地出溜调过来,给麻大姑和吕祖兴打下手。 公告的第一站就是送到宫有圆家中。 麻大姑亲自带队送上门,并且当面给宫有圆最后通牒,要求他三天内必须立刻滚出金城,不得再在金城一带看事挣钱。 宫有圆拒绝了接受,撕碎了给他的公告,把麻大姑等人臭骂了一顿,表示除非杀了他,否则他绝不会离开府南区,更不会离开看事这个行当。 第二百九十三章 至此金城有一分 麻大姑没有现场跟宫有圆争吵,直接走人。 可转头就有一家老小跑到宫有圆家门口哭丧,骂他黑心肠没本事把家里老人给看死了。 宫有圆这种小先生没资格建道场,多半就是在家里看事,讲究的是口耳相传的口碑,一旦坏了名声,就没法再做这行了。 名声,是看事先生的命。 一报还一报,各自见真章。 我有本事能破,他却没这个本事。 这一家人在宫有圆这里闹了小半天。 宫有圆看情况不对,果断花钱买平安,拿了五千块钱,这一家人才算消停离开。 打发走了闹事的,宫有圆也不在家里呆着了,立马跑去找那几个同样被我驱逐了的看事先生商量办法。 他们商量了一下午,一致同意不能就这么屈服了,得找地仙会的老仙爷主持公道。 他们认为我这样做明显是侵犯了地仙会的权威,只要告上去,老仙爷们一定不会放任我这样胡作非为。 可地仙会的五位老仙爷,韦八死了,魏解远在泰国不回来,徐五从不在公众场合露面,龙孝武公开给我站台,能选的告状对象只剩下了葛修。 正好葛修也确实比较古道热肠,道场公开,遇事愿意出面,地仙会在金城的威望局面,倒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抛头露面维持下来的。 我为什么能这么清楚? 因为他们中的一个在得到消息后,没等公告发出去,十四当晚就跑来找我告饶求情,把宫有圆怎么找他们商量使槛子架秧子坏我名声的事情全兜了出来,并且愿意做内鬼,随时向我通报宫有圆的动向。 几人商量妥当,立马就赶往葛修的观仁堂告状。 结果到了观仁堂,他们却碰了一鼻子灰。 连老蛇都没见着。 当然,这不是老蛇看不起他们,而是人都死透了,没法见人。 出来答对他们的,是葛修身边的奉宝玉女,一句你们没拜过老仙爷,这事老仙爷不能管,就把几个人给打发了。 几个人一时拿不出其他主意,只能先各回各家,从长计议。 结果宫有圆到家就发现,自家遭贼了。 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搬得溜空不说,门窗也给拆了,偌大的房子只剩下了墙和房顶了。 这事是小兴子带人做的。 老本事,做得贼溜,要不是时间不赶趟,连房上瓦都想给他揭光了。 宫有圆气急败坏地去派出所报警。 结果没等到派出所呢,就在半道被人套麻袋一顿胖揍,打得鼻青脸肿。 打完了,把衣服裤子扒得精光,连个裤衩都没给留,扔大街上。 他求着街边报刊亭老板借电话叫朋友带来衣服,也不敢再在府南区呆了,连夜过江跑去朋友家借住,勉强对付了一宿,结果第二天早上天刚亮,麻大姑就带人上门,又给他发了协会公告。 小兴子一伙人始终盯着宫有圆,对他的行踪去向了如指掌。 这回宫有圆不敢撕公告了,哀求麻大姑给他宽限点时间,又想来协会向我求情。 但麻大姑毫不留情地拒绝,警告他再不离开金城的话,下次就不拆房子挨揍那么简单了。 宫有圆低声下气地求情,表示他不做看事先生了,总可以留在金城吧,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云云。 麻大姑问他,跟人抬着尸体去闹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做人留一线? 又告诉他,张美娟已经进去了,准要吃花生米,让他活着离开金城,已经是我心善,要按她的主意,杀鸡代儆猴,让他疯死在家里,不光要杀他的人,还要毁他的名! 宫有圆不敢再求情,当天就在麻大姑的监视下,买了火车票离开金城。 其他几个跟宫有圆结伙的看事先生得到消息后,再没敢磨蹭,都以最快的速度逃离金城。 但紧跟着就有风声传出来。 说我这人太过心狠手辣,但凡得罪过我的,都要赶尽杀绝,没有容人之量,还特意举了丁瘸子的例子,说是他被我给逼死了。 传言一出,麻大姑就把关着的丁瘸子给放了出来。 丁瘸子原本是不敢出来的,可听说修家寿已经死了,他立马就同意出来澄清传言。 但他到底还是不敢说修家寿指使他来闹事,只说是他自己想闹事要好处,可我却没有为难他。 丁瘸子一露面,传言不攻自破,更显出我的大度。 我至此算是正式占住金城及周边地区看外路病这一道。 无论是金城本地,还是周边县上,所有没加入协会的看事先生纷纷申请入会。 这些琐事都由麻大姑和吕祖兴来管。 我每天只负责到道场接受问诊。 过了十五,各地看事先生又陆陆续续带着手上的疑难病症上门请教。 我来者不拒,一治病,二解难,让每个上门求教的都有所收获。 于是每天聚来道场的人也越来越多。 麻大姑便重新订立规矩。 每天只限十人现场观摩。 想来的,第一得提前申请,第二得看为协会做出多大贡献,第三得服从协会一应安排。 一时间会员踊跃报名申请,排不上号的,就纷纷询问怎么才能为协会做出贡献。 麻大姑和吕祖兴商量之后,把申请的分别安排,有整理各地先生报来病例的,有组队寻查打击那些不加入协会又不经协会允许就看事接诊的,有建立安排协会内部交流方式渠道的……研究协会便一日胜过一日的正规兴盛起来。 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道场,只晚上回大河村睡觉。 陆尘音不再来道场了。 虽然每次我回去的时候,她都肯定在家撸猫看电视,但白天的时候她也一样会出去。 至于出去干什么,她从来不跟我说,我也就不问。 虽然黄玄然只说她是下山来代师授徒,时间到了就去道教学院学习,但我不相信陆尘音下山的目的真就只有这么简单。 只不过这些事情与我无关,我自然不会去自找麻烦。 如此忙活着,日子过得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正月二十九。 这天傍晚,我从道场回来,路过村口的时候,习惯性地往警务室方向看了一眼。 警务室的窗子打开。 老曹一如往常般抄着袖子坐在窗口。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不见 我凑过去,笑着打招呼,“曹同志,过年好啊。这么多天不见,我还以为您老已经提前退休,不用再困守这一亩三分地,出去潇洒去了。” 老曹“嘿”地笑了一声,“我倒是想,可不到时间不给我办退休手续,不过也不要紧,还有八个多月,我就可以彻底解脱啦。” 我问:“那您老这过年是回老家了?” “我特么金城本地人,回什么老家。我和老伴去深圳跟儿子一起过年去了。你小子这年过得不错啊,门宏强、修家寿、秦远志、张美娟这些人都是圈子里公认的金城术士江湖新生代的顶尖人物,可全都栽到了你手里。” “哎哟,您老这话我可不敢应。张美娟是我打伤的不假,可门宏强是谁弄死的我不知道,但修家寿是秦远志砍的脑袋,这可是多少人都看到的,公家发通缉令也是因为这事。” “呸,我信你个鬼啊。当初我就说你进金城站稳脚跟,肯定要夺命搭台,斗法唱戏,你还说你不会,现在怎么样?” “您老慧眼如炬,不过有句话我绝对没有骗你,别管怎么样,我不会做神仙,这您老就放心吧。” “你只要不在大河村做神仙,都跟我屁关系没有。你已经占了看外路病这一道,又斗败了四个候选人,准备什么时候登台唱戏,坐这仙爷位?” “这不是等着老仙爷推我嘛。您老放心,我已经在外面建了道场,大河村这边以后只管睡觉休息,不再在这里接诊看事了。” “你现在要名有名,要钱有钱,就算不坐仙爷位,也能算上术士圈一霸了,干脆出去找个大别墅住得了,没必要再在这又脏又乱的城中村里呆着。” “那不成,我这自打进金城住进大河村,办事无往不利,说明这里跟我相合,能助我提升运气,这要搬出去,坏了这份运气,不就麻烦了?再说了,我跟您老处得这么好,我哪舍得抛下您老一个在这里呆着,自己跑出去享福?” “滚,鬼才跟你处得好。” “哈哈,您老下班吧,改天得空,我请您老喝酒。” 我打了个“哈哈”,转身就走,可却听老曹道:“等会儿,我问你个事情。” “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你屋里那小仙姑,是高天观的?” “对,黄仙姑的徒弟,叫陆尘音,过阵子要去上道教学院,现在暂时住在我这里。” “我能去见见她吗?” “这话说的,这大河村可是您老的地盘,她住进来,那就是归您老管了,想见就见呗,谁还能拦着您老不成?要不我把她拽过来?” “别扯用不着的,你给我递个话,问问她行不行。” “得,一会儿我就问她。” 我应了下来,便继续往村里走,但走出挺远了,觉得不是那个意思,就又转了回来,对老曹说:“您老这年过得挺辛苦吧,从里到外透着虚,一看就是乏到了骨头里,没个一年半载缓不过来,以后干什么都悠着点,别一不小心再猝死了。” “呸,呸,呸,大过年的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死了我都不带死的,祸害活千年知道不?我就是那个祸害!” 我面上不动声色,哈哈笑着离开。 这老头受伤了。 而且伤得不轻,绝对伤到了元气。 他这个年过得可不是容易。 但无论因为什么让他没过好年,只从精神头上来看,他应该对事情的结果相当满意。 整个人都透着股子从里到外的松弛感。 那是放下一件大心事的模样。 回到小院,陆尘音一如往常盘腿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越发圆润的三花,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 我就对她说:“村头警务室老曹,想见见你,问可不可以。对了,这三花就是他的,他既然回来上班了,是不是该把它送回去了?” 三花闻声扭头,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我,抬爪子拨拉了一下脖子上的桃木小牌。 陆尘音转头看了看我,“就是坐在窗户里面,抄着手直勾勾往外看的老头?他见我干嘛,我又不会治伤看病,想求救命,得去观里求我师傅。不过我师傅闭观谢客都多少年了,不带管他的。让他想别的办法吧,要是求不到人,就去住院慢慢调理好了。” 我问:“你知道这老曹什么来头吗?” 陆尘音心不在焉地说:“我又没见过他,哪知道他什么来头。不过从面相上来看,这老头不是什么好鸟,要是惹你的话,翻脸你千万不能手下留情,得一下把他打得死透透的才行。” 我坐到她侧面的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说:“我跟他无怨无仇的,打他干什么?” 陆尘音不看电视了,转头盯盯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你这人嘴里什么时候能有一句真心话?” 我反问:“你不是不懂医术命相这些吗?怎么能一眼就看出老曹受伤了?” 我还是靠着离近仔细观察,又通过听声、目查才敢确定他受了重伤,陆尘音最多也就一走一过瞄了他一眼,居然就能看出老曹受伤,这可不是一般的本事。 陆尘音说:“我不会看伤,不过我会看他的精气神,他气短神衰,目光散邪,精神头不足,这是明显受了重伤的表象,可他又不敢让外人知道,就强撑着场面坐在那里,靠端个花架子唬人,其实啊是一碰就倒,你要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去把他吓死。” 我连忙摆手说:“这就算了,再怎么说他也是公家的人,吓死他麻烦太大。” 陆尘音又说:“没事,不吓死的话,我可以让他自己笑死,这不就没麻烦了吗?” 我说:“你要是不想见他就不见好了,没必要转转磨磨地想弄死他。他又没惹你,没必要上来就喊打喊杀吧。” 陆尘音又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你可真虚伪。” 然后又说:“这老头手上有血,心里有鬼,我路过的时候,他都不敢直视我的眼睛,说明他心虚。我现在说要他死,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帮你。他要是死了,对你很好,以后会省去很多麻烦。” 第二百九十五章 杀性 “我知道。可我不怕麻烦。” 我这样回答陆尘音。 陆尘音轻轻哼了一声,撸了一把怀里的三花,“花娘不能给他。” 人不见,猫不还,小陆仙姑行事还真是霸道。 可我把她的回话转给老曹后,老曹却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怅然道:“不见就不见吧。” 我笑道:“您老这看人下菜碟的功夫炉火纯青,对我就挖鼻子挖脸重拳出击,对陆尘音就说啥是啥,屁都不敢放一个。” 老曹斜眼瞅我,“这跑海的,不看人下菜碟,专挑软杮子捏,难道还头铁去撞南墙?高天观弟子,我们这些外道谁敢惹,生怕死得慢吗?” 我就问他:“高天观挺有名气嘛,可我师傅怎么没跟我提起过?” 老曹道:“当初我提高天观,你一脸无知,我就知道你没听说过。你师傅一定年纪不大,而且上辈传承不是外道术士。黄仙姑三八年的时候脱离江湖,去做改天换地的大事,高天观就在江湖上没了动静,年轻一辈没人告诉不知道也很正常。可但凡有外道传承的,哪个敢无视高天观?出师最后一个提点,遇到高天观弟子有多远跑多远。” 我怀疑地说:“这么凶的吗?我看黄仙姑人挺和气的。” 老曹叹了口气,看着木磨山方向,道:“当年黄仙姑出师下山,从金城开始,先南后北,杀得外道术士人头滚滚,刘神林怪袁大仙个个闻风避千里。高天观虽然是以诛杀外道术士为己任起家,但真要论起来,杀性最大的,当属黄仙姑。我看小陆仙姑的杀性不比黄仙姑差。” 我暗赞了一句“您老看人真准”,道:“既然高天观这么厉害,怎么常仙门地仙会这些家伙还敢在金城这高天观的眼皮底下折腾搞事?” 老曹说:“黄仙姑去做大事,高天观几十年没有声息,大家就只当传承断了,所以才敢出来的。金城这些外道术士可不知道黄仙姑早就回高天观了。” 我问:“黄仙姑都回来了,居然还放着他们不管,是不是年岁大了,管不动了?” 老曹当即怒了,“你胡说什么,黄仙姑那是真正的陆地神仙,什么管不动了,她是眼界不一样了,已经看不上江湖任侠这种小打小闹。” 我笑道:“她连自家道观都差点保不住了。” “你懂个屁!她这种大人物,做事讲究谋定后动,稳则不动如山,动则势如天倾。” 老曹站起来,佝偻着身子,从桌子底下拖出个箱子放到桌上。 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剧烈地喘息起来。 他一边喘着,一边翻动箱子。 箱子里装的都是各种书籍、笔记、册子,泛黄卷边,陈旧不堪。 他从最下面翻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我。 我翻开来一瞧,居然是一册剪报。 第一页是一九五一年十二月的一期,报道京城揭批一贯道罪行大会。 其中一句用红笔仔细画线标注。 “……黄玄然同志出席会议并讲话指出……” 我不由抬头看了老曹一眼。 老曹抄着手看着木磨山方向怔怔出神。 我继续往下翻看。 剪报主要是从一九五一年到一九五三年的内容,都是建国初期取缔反动会道门的内容,从京城到魔都、从东北到西南……遍布全国。 每一篇报道中都有黄玄然的名字。 或是出席会议讲话,或是指导工作,或是亲自参与活动。 她的名字不是报道在列中最抢眼的,很多时候都排在最后,但在她前面的,无一例外都是威名赫赫的大人物。 作为高天观弟子,她终究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 我咂了咂嘴,合上剪报,说:“我还以为她是去当医生了。” 老曹道:“学医救不了中国。” 我问:“黄仙姑说的?” 老曹骂道:“滚,鲁迅说的,你特么没上过学啊。” 我笑了笑。 可不没上过学嘛。 八岁就跟妙姐浪迹江湖,所有的东西都是跟妙姐学的。 她教我外道三十六术,教我江湖遮掩手段,教我养气练功,教我识文断字,可没教过我鲁迅说过什么。 回到院子,陆尘音难得地没看电视,换了身道袍,斜挎了布包,坐在沙发上,三花老老实实地趴在她身旁。 我不禁奇怪,“陆师姐,你这是要干什么?” 陆尘音说:“等你一起啊。” 我说:“你真要杀老曹?那我可不去。” 陆尘音翻了个白眼,道:“神经病,去医院呐,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当我没看着?算着日子,阴死胎该下生了,办事得有头有尾。” 我说:“张美娟都进去了,这事就算结了,赵素芬最多生下个死胎,我去旁边瞧着点就行,用不着劳你大驾。” 陆尘音轻抚腿上放着长条包裹,道:“我去瞧瞧。” 我不由挑了下眉头,“还有别的事情掺在这里面?” 陆尘音摇头说:“不知道,就是觉得应该去瞧瞧。师傅说想就去做,顺心随意,总不会错。” 阴死胎属于极阴鬼物,下生必在三十子时半。 不过这东西下生的时候需要接引。 如果没人接引,生下来的就只是个普通的死胎。 自带的阴煞邪气都会留在母体内,导致母体暴死。 赵素芬毕竟在我那里问过诊,她要是产死胎的时候一起死了,会被有心人往我身上牵扯。 所以,她不能死。 至少在风头过去之前不能死。 我原本只是想着去看护一下,在死胎生下来的时候,把阴煞邪气从母体内导出,保住赵素芬的性命,但看陆尘音这么严肃,不由便也重视起来,出门前特意多做了几手准备。 赶到赵素芬所在医院的时候,正好晚上十点整,我顺了白大褂和口罩,同陆尘音戴上,大大方方地进了妇产疗区,来到赵素芬所在的病房外。 她住院的钱都是我出的,又牵扯到重点案件,所以单独住了个两人间。 打拐专案组指派了一男一女两个警察来看护,平时男的守在门口,女的在病房里陪着。 可这次门口却没有人。 我进门一瞧,就见两个警察都在病床上躺着呢,一床躺一个,还很贴心地给盖了被子。 原本应该在屋里的赵素芬不见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盗胎者 还真出事了。 这是什么本事? 随便想想就能想中? 这就是高天观的传承吗? 我心里疑惑,面上不显,点起三炷香,掏出事前备下的赵素芬的头发和血,用黄裱纸折了个纸鹤,又捉了只飞虫捏死在纸鹤里,做了虫灵纸桐,抬手扔到空中。 纸鹤在病房里转了一圈,顺门飞出去,紧贴着天花板一路向前,飞出医院。 我取了车,载着陆尘音,远远跟着纸鹤。 开了十几分钟,就瞧见纸鹤飞进了一处破败的厂子里。 铁栅栏的厂门上还挂着新民街道纸箱厂的字样。 这是个街道办的大集体企业,原本是用来安置待业青年的,无论是产品还是成本,都没有什么竞争力,这几年大批倒闭,厂子弃了无人理会。 我把车远远停下,同陆尘音悄悄摸过去,翻进厂院。 厂房里有灯光闪动,门外阴影处蹲着两个人,蒙着脸,怀里抱着砍刀。 我示意陆尘音稍等一会儿,顺着院墙阴影溜到厂房侧而,倒爬墙而上,扒到高处的小窗往里面瞧。 厂房中央摆了个锈迹斑斑的铁床。 赵素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衣服被扒开,露出圆滚滚的肚皮。 头上位置起了个法坛。 一个头发雪白穿着杏黄道袍的老道士正在作法。 左手法铃右手桃剑,迈着禹步摇头念咒。 每念两句都会用法铃粘一张放在法坛桌上的纸符烧掉。 符灰尽数落到一个装满了清水的铜盆里。 铁床左右两侧各站着个穿青布道袍的年轻男人。 左边的两手握着一柄黑色的短刀,平伸双臂,举在空中,刀尖正对准赵素芬肚皮最高位置。 右边的双手捧着个小鼎,鼎里装满了粘稠的深色液体。 这阵势,显然是要剖腹取胎。 这可不是炼子母尸煞的路子。 炼子母尸煞,得正常生产。 这样产下的阴死胎才会沾着母亲的一丝生人气,如此炼化之后,母子之间有血脉心灵联系,才能配合无间,远超普通尸煞。 我之前是以为张美娟想用这个阴死胎炼子母尸煞,显然是猜错了。 看看腕表,差十几分钟才到十一点。 我便不急着行动,继续观察正在起坛作法的那个老道士。 他们想做什么,可以通过施法的仪轨做出初步判断。 先弄清楚对方的意图,再决定怎么处置他们。 谋定后动,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我想得倒是挺好,可还没等再多看,就听轰隆一声大响,厂房门大开,看门那两个男人背朝房里飞进来,好像滚地葫芦一样摔在地上,没了动静。 陆尘音挟着自家法宝,拎着抢来的砍刀,大步闯进厂房,看清里面的情景,便立刻冲向铁床。 施法的老道士拔起法坛上的一面令旗扔到持刀的年轻男人脚前。 年轻男人把手中黑刀往法坛方向一扔,转身迎向陆尘音。 陆尘音不假思索地一刀挥出,正砍在年轻男人的胸前,竟然发出锵的一声大响,宛如砍在钢铁上一般,崩起几颗火星。 神功! 刀枪不入! 这是标准的外道手段。 别说砍刀,就算是普通的喷子也能挡下来。 不过陆尘音那喷子是法宝,铁砂浸过公鸡血,这男人的神功不一定能挡得住。 年轻男人双臂一绞,把砍刀拦腰绞断,跟着就是一招双风贯耳,双拳合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向陆尘音太阳穴。 我估计陆尘音会后退躲闪,然后亮出喷子喷人。 可陆尘音却把腋下的法宝往后腰上一别,不退反进,抢上前一拳打在年轻男人胸口。 这一拳轻飘飘,看起来毫无力气,打到年轻男人的身上也没发出什么声响。 可那个年轻男人的动作却猛得滞住了,慢慢软倒,没了动静。 陆尘音冷笑一声,继续向铁床走。 老道士再抓起一面令旗,扔到捧鼎男人脚下。 捧鼎男人小心翼翼地把怀中鼎放到赵素芬身旁,反手从后腰拔出匕首,冲向陆尘音。 可就在他动起来的同时,老道士扔下法铃桃剑,转身就往另一边的房门狂奔。 陆尘音再出一拳,依旧速度慢且绵软无力,却还是一招就把捧鼎男人打倒。 捧鼎男人甚至都没能迟滞陆尘音哪怕一步。 她脚下未停,来到铁床边,先伸手摸了摸赵素芬的肚皮,然后抓起床边的那个小鼎,抬手扔出去,正砸在老道士的后脑勺上。 老道士当场扑倒在地。 他挣扎着想起来,却使不出任何力气,只能拼命往前爬。 陆尘音拔出后腰的长条包裹,抖掉包裹皮,走过去,一脚踩住老道士的后背,把喷子顶在他的后脑勺上,说:“不想爆了脑袋,就别乱动。” 老道士趴在地上不敢动了。 我真是震惊莫名。 虽然知道陆尘音很强,但强到这种地步,实在是超出我的意料之外。 这跟外道术的阴谋鬼祟完全不一样。 光明正大,豪横无比。 如果说外道术施展起来,就好像入室小贼般需要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话,她这正道大脉的弟子就是响马强梁,完全不讲道理。 有这手段,果然不需要再学其他什么法术了。 我要想对付她的话,不仅不能用外道术,也绝对不能跟她正面硬杠。 好在,到目前为止,我还有战胜她的把握。 只是想战胜她,就必须得杀了她,不能有任何留手。 眼见着陆尘音独自解决所有场面,我就准备下去一起问问情况,可还没等动弹,却见陆尘音往我这边瞟了一眼,微微摇了下头。 我立刻趴回原位不再动弹。 陆尘音把枪口偏移,贴着老道士的脸“轰”地开了一枪。 这一枪打烂了老道士的耳朵和半边脸。 老道士杀猪一样惨叫起来,可身体却依旧不敢丝毫轻动。 “我叫陆尘音,高天观的陆尘音。” 这话一出,老道士的惨叫声立止,他慢慢扭过头,侧着血肉模糊的半边脸,看向陆尘音,咧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原来是高天观的仙姑,久仰你们高天观的大名,如今一看,也不怎么样,完全是个横冲直撞的莽夫。” 陆尘音面无表情地给喷子装上子弹,对准了他另一侧的耳朵,“我问你答,一个虚字,我就开一枪,我随身带了二十发子弹,在打光之前,你一定不会死!” 第二百九十七章 选胎法 “你以为道爷是吓大的……” 老道士大笑,伤脸上血肉不停落下。 陆尘音轰的一枪打在他右肩膀上。 老道士放声惨叫,面容扭曲,嘴张得过大,把伤脸这半边的嘴角都给咧开了,露出白花花的牙齿和血红的牙床。 “外道术中的化偶术施展之后,可以令自身无痛无觉不惧伤病,通常被外道术士用于施展神通迷惑信众,自残肢体夺敌胆气。不过,使了这化偶术之后,想恢复过来,得食小儿新鲜心肝一副。你使得这么熟练,一定没少用过吧。” 陆尘音面无表情地重新装弹,然后再次将枪口顶在他的后脑勺上。 “阴死胎本来能正常下生,你们却偏要强行杀母夺胎,是为了要母体这一口怨气。你们想炼什么?” 老道士被枪口顶的脸贴在地上抬不起来,含糊不清地说:“陆尘音,你死定了。” 陆尘音一枪打烂他的左肩膀。 老道士痛得全身抽搐。 “采生折割,十恶不赦,你以为打死不说就行吗?我高天观有个法门,可以遣神拘魂威刑,你老实说,我给你个痛快。” 陆尘音再次换弹,依旧顶在他的后脑勺上。 “哈哈哈哈……” 老道士大笑,鲜血顺着七窍流出,没了动静。 陆尘音皱眉看着老道士,后退几步,转身一枪把法坛轰得粉碎,走到铁床边,掏出符笔,在赵素芬的肚皮上画了道符,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厂房。 我挂在窗口处没动。 陆尘音这一走就没停,径直离开院子。 过了足有一个小时,一只肥大的老鼠从角落里钻出来,慢慢吞吞地爬到老道士的尸体上,人立而起,四下观望。 它体表皮毛烂得坑坑洼洼,腹部更是出了个大洞,隐约可见有黑色的虫子在洞里爬进爬出。 这是一只老鼠鬼灵。 与我用纸鼠做壳不,施术者直接用老鼠尸体作壳,行动更加灵活,保存时间也更长。 老鼠鬼灵四下看了一会,爬到老道士脸前,挖出他的两颗眼珠子,含到嘴里,又慢吞吞地爬走了。 厂房外,响起了警笛的声音。 陆尘音出去报了警。 警察赶到,又叫了救护车把赵素芬送回医院,拘走老道士的四个手下,现场采证勘验尸体。 我顺着墙悄悄爬下去,回到停车的地方。 陆尘音已经在车上了。 我说:“来了只老鼠鬼灵,挖走了老道士的眼珠子。你没必要用自己做饵,我们还有很多办法可以慢慢来调查背后真相。” 陆尘音摇头说:“我孤家寡人一个,没门路没手段,上哪儿去慢慢调查?调查的事情交给警方就好,我呢就坐享其成,鱼要是咬钩最好,不咬我也不损失什么。” 我说:“调查的事情有我呢。” 陆尘音嗤笑了一声,道:“你是江湖术士,不是武侠小说里的侠客。江湖人不论对错,只论是非,从不行侠仗义,而你是个再纯粹不过的江湖人。如果不是赵素芬死了会影响你的名声,你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我说:“但我能帮你调查。我们可以找张队长帮忙,去问一问张美娟。” 陆尘音摆手说:“你这种大忙人,我哪好意思用你帮?问张美娟没用,她这种抛头露脸的坐地户,最多也就是收钱办事,不会知道真正的内情。强夺阴死胎,不是为了炼生丹,就是为了搞选胎,这种事情可不是张美娟这种角色能够参与的。” 我问:“炼生丹我知道,选胎是什么?外道三十六术里没有这个。” “选胎法不是外道术。” 陆尘音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没再往下说。 不是外道术,那就是正道法门了。 只是我对正道法门不了解,不知道这玩意属于哪个流派,又有什么作用。 可看陆尘音这样子,显然不想细说这事,我也就识趣地没再问。 既然是正道法门,那就是她们正道大脉内部的事情了,我一个外道术士不好掺和进去。 陆尘音果然转而又说了一句,“回吧,估计一会儿张队长就得找你。” 我拉着陆尘音回转大河村。 走到半路,果然接到了张宝山的电话,老规矩想问我在哪儿,又想去接我。 我还是回他正带着陆尘音在外面办事。 张宝山就说打拐专案组的人想请我去看看赵素芬。 我便掉头回到医院。 这回赵素芬病房里外聚集了大量警察和医生,完全就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张宝山已经等在现场了,嘴里叼着烟,满脸的疲倦。 他给我介绍了专案组负责的警官,一个叫刘商的男人,三十出头,警服笔挺整洁,大檐帽戴得端端正正,与总是邋里邋遢头发乱糟糟胡子拉茬的张宝山形成鲜明对比。 这人是省公安厅的一个处长,打拐专案组的实际负责人。 他客气而冷淡地同我握手后,就让我先去看赵素芬的情况。 主要是想让我看看她肚皮上画的那个符,问我知不知道这符的用途和来历。 除此之外,并没有向我询问其他事项的打算,也没有给我透露发现赵素芬现场的情况。 显然,他真就是单纯把我当成民俗顾问了,并没有让我参与到案子里的意思。 我也乐得轻闲,告诉刘处长这符是道家镇魂符,主要是用来安抚震慑枉死冤魂的,应该是赵素芬肚子里的胎儿死了,被人发现后,画了一道符,防止死胎妨碍母体,现在应该尽快让医院做剖腹产,把死胎取出来,保护好大人。 刘处长淡淡说了一句,“这事我会安排”。 我一看他这态度,就不再多话了。 果然刘处长转头就让张宝山送我离开。 我也不多说话,跟着张宝山下楼。 张宝山就对我说:“刘处长是正经科班出身,破案讲科学,讲学术,不喜欢乱七八糟的东西,请你来看符这事也不是他的主意,是隋厅的提议。隋厅跟老包是老战友,特意细问过你参与办案的情形,对你挺有兴趣的,跟老包提过,找时间想见见你。” 我笑道:“张队长,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聘请我的是你们区局,又不是这位刘处长,我是看你面子来的,尽心尽力就是刘处长怎么想的什么态度,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他不听我的建议,以后出了事也不能怪到我身上就是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出事 听我这么说,张宝山就是一怔,问:“会出什么事?” 我扔根烟给他,“张队长,休息一下吧,你这么天天不睡觉,离猝死不远了。铁打的金刚罗汉,也架不住你这么个熬法。” 张宝山摸出火机,点着烟,又给我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闭上眼睛慢慢品了一会儿,才把烟吐出来,叹气说:“没办法,做我们这行的,就是这样,劳碌命,想歇下来,要么闭眼了,要么退休了。你说说,还会出什么事?别拿话吊我啊。” 我说:“我吊你干什么?就是觉得说了没用,说它干什么?那符在取出死胎之前,不能擦掉,不然的话,那个死胎下生的时候,会挺吓人的。但不会有什么大事,最多就是连累得赵素芬活不成。” 张宝山瞪了我一眼,“这还不算大事?你等我一会儿,我回去跟刘处讲一下。” 我笑了笑,就站在原地,靠着墙,慢慢抽着烟。 半支烟的工夫,张宝山下来了,叹气说:“走吧,这里没我们的事了。” 我问:“没用吧。” 张宝山摇头说:“尽心就好。” 我诚心诚意地说:“张队长,你是个好人。” “好有个屁用,走吧。” 张宝山不愿意多说,跟我出了楼,远远瞧见陆尘音正靠站在车门旁四下张望,就对我说:“周先生,你别怪我多嘴啊,这小陆仙姑还没成年吧,你可别带她去歌厅舞厅之类的地方,不适合她这种年纪。” “张队长,你这可真是操不够的心呐。我办事你就放一万个心,我带陆师姐出来,是跟她办正事,不是搞乱七八糟的事情。行了,我不用你送,赶紧回去补觉吧。” 我哈哈一笑,拍了张宝山一把。 有这支烟在,他回去之后,一定能睡个安稳好觉。 我和陆尘音回到大河村,简单收拾后,便各回各屋睡觉。 早上依旧正常点起床练气站桩。 陆尘音赖床没起来。 包玉芹准时送来早餐。 何强兵也跟着她一起过来了,精神头不错,一直笑得合不拢嘴,看向我的眼神都是“快问我为啥这么高兴”的意思。 可我只当没看见,只是专心吃早饭。 最后何强兵实在憋不住,开口道:“周先生,我在法林寺又见潘贵祥了,这回他跟我聊了好多,还拉着我的手说我是个奇才,很适合做他这一行,还说要领我入行呢。要不是道正大师在旁边老是打岔,没准就直接跟他去做大买卖了。” 包玉芹抬手一巴掌煽在他后脑勺上,“做个屁大买卖,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性,还做大买卖呢,也不怕让人把你卖了还给人数钱。你特么的别忘了你已经拜在周先生门下了,老实跟着周先生,让你干啥你就干啥,没整天想那有的没的。” 何强兵揉着后脑勺,不服气地说:“我怎么就不能做大买卖了?信正大师都说我有大机缘,道正大师也说我有大富贵,周先生也答应过让我跟潘贵祥一样学习做买卖,怎么到你这儿就说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凭什么啊?” 包玉芹二话不说,抬脚摘下鞋,对着何强兵没头没脑地就打,“你个没良心的缺德带冒烟的,我是作了几辈子孽才生了你这么个玩意,还凭什么?凭我是你妈!你特么老实的给我在周先生这儿呆着,要是乱窜出了事,别说我不管你了。” 何强兵被打得抱头鼠窜,满屋乱躲。 我也不理这一对母子,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饭,这才叫住他们,问:“潘贵祥还跟你说什么了?” 何强兵揉着被抽痛的地方,抽着鼻子说:“还说他久仰周先生你的大名,正好最近有些不舒服,还有些流年不利,在法林寺烧过香之后,好了些不多,所以想这两天过来见见你。他特意让我给他打个前站,让我把这事跟你说一声,要是有什么别的要求,也可以告诉他。” 我说:“让他晚上过来家里,不要白天去道场,上门问诊的孝敬不能缺,这个全凭自愿,看事的时候我会点香,他要是不乐意可以另寻高人。” 何强兵道:“周先生,你这要求也太多了,潘老板那是什么人物,做都是成百上各万的大买卖,还会在乎你这么点家底?我跟你说,潘贵祥认识的有钱有势的人家多,你跟人客客气气的,他一高兴,给你多介绍点有钱人过来,这不就挣下来了……” 包玉芹听他这么说,立马眼睛一立,又举着鞋子要抽他。 吓得何强兵什么废话都不敢再说了,抱头就逃。 包玉芹追不上何强兵,跟在后面骂了几句,等他跑的没了影子,这才转回来,对我说:“周先生,你别生气,这混小子就是这样,不是有意气你的。” 我安慰她道:“他有些话也不算错。不过我跟其他人不一样,我的原则是从来只教人求我,绝不主动上门给人问诊,想请我上门,三品六礼一样不能缺。这个潘贵祥想找我给看事,要么自己上门,要么就得满足这些要求再请我出诊。” 对付这种背景复杂的铁肩子,必须得使江湖手段,让他摸不清我的底细,这样才能收摄心神,随时可以施法操纵。 吃过早饭,我照旧去道场接诊讲课。 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是耐心稳固根基,等待收获了。 地仙会虽然直到现在也没有动静,但他们不可能一直这样装死下去。 这个仙爷位,我拿定了。 如果不能让我坐上仙爷位,那我就只能掀桌子,让大家都没得做。 到时候一样可以继续我的调查,最多也就是多花点时间走点弯路。 傍晚上的时候,张宝山给我打来电话,声音里的困倦疲劳全都一扫而空,只是情绪有些不高。 “赵素芬那边出事了。刘商到底没听你的,把符给擦了,也没安排给赵素芬做进一步检查,今天早上的时候,赵素芬肚子疼,进了产室,结果那胎儿一下生出来,就带着脐带四处乱窜,还咬伤了两个助产士和一个医生。这事影响特别坏,还有记者闻着味跑来采访,厅里出面压下来了,不过对刘商的做法挺不满意,我听隋厅给老包透露的消息,准备撤掉刘商,把我再借调回打拐专案组去。” 第二百九十九章 送子菩萨 “调你过去管这事儿?张队长,那是不是得恭喜你高升了?” “干活的,我级别不够,哪管得了这种协调全省的专案组。赵素芬这事影响太不好,她现在在医院哭天抹泪的,就说是我们和医院害死了她孩子,谁解释都不听,根本说不通。她是我打招呼才塞到专案组这下面的,厅里的意思是让我去把这事平复下来。” “那孩子呢,被你们打死了?” “不是打死的,凶了一会儿,自己就掉地上死了,法医和医院都做了检查,说本来就是个死胎。咳,不过这结论他们都不敢定下来。” “行,你还在医院吧,我这就过去一趟,帮你劝劝她。” “哎,我等着了。” 赶到医院,离老远就听病房里传出赵素芬的哭嚎声。 门口围了好大一群人,几个警察维持着秩序,不让这些围观群众靠近。 张宝山靠着门口墙上,手里夹着根烟却没点,看到我出现,如同看到救星般迎上来,低声说:“这老娘们太能嚎了,一直就没停过,谁都劝不住。我这在屋里实在呆不住了。” 我说:“盼了这么多个月生下来就死了,谁能受得了,哭几声也正常。你们劝的方法不对,越劝她越得哭。” 我走到门口,往里看一眼。 赵素芬穿着病号服,披头散发靠坐在床头,拍着大腿咧嘴哭嚎,上一句还在心疼生下来就死的儿子,下一句就骂医院害死她儿子。 我点了根烟,这才推门进去。 赵素芬听到门响,抬头看过来,张嘴就想骂,但看清是我,立马又憋了回去,抽噎着道:“周先生,您怎么来了?” 我径直坐到床头,把烟挟在指间,说:“别哭了,这孩子跟你有缘无份,要是强留下来,才是祸根。” 赵素芬就是一呆,“啥祸根?” 我弹了弹烟灰,说:“你怀上他之后,就一直身体不安,家里还总是出事,男人也出门不知下落,这就是他跟你命数不合,在妨你。要是真下生了,必然会克父克母,你和你男人都不活不了几年。他这么没了,是不想害你们,收了魂重新投胎找合适人家去了。你也不用太难过,你命中注定有这么个儿子,这个没了还会来新的,我看你的面相,最多来年这时候,就能抱上。” 赵素芬眼神迷离,似信非信地道:“啊?真的?来年就能再抱上?可俺男人到现在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面相是这么显示的,你命中有子,而且亲缘渐近,绝对错不了,这是你的命数。”我说,“别在医院耽误了,回家吧,没准你男人这几天就能回来了。” “那,那俺听你的。”赵素芬说着,就下了床,“俺这就办出院回家。” 我劝道:“不急,小产伤元气,总得在医院养几天,出了这事,医院不能再要你钱,你就安心住着吧。” “俺们乡下人,没那么娇贵,不住了,俺这就回家去。” 赵素芬十分坚持,非得要出院。 我也不再劝她,出来把这话转给张宝山。 张宝山在门口都听到了,却没什么高兴神情,拉着我往旁边走了两步,低声说:“她男人死了,就在张美娟家里发现的那些尸体里。” 我笑了笑,又弹了弹烟灰,回道:“我知道。” 夫妻联心联体,观一人精气神可识另一半。 赵素芬的男人就在张美娟藏在墙里的那些尸煞中。 它们跳出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 但我没告诉任何人。 包括陆尘音。 当然,陆尘音应该也看出来了。 要不然她不会坚持来看赵素芬的情况。 很多事情,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不过,赵素芬的面相没有丧夫之迹,也确实明年还能再抱一个孩子。 我跟她说的都是真话,没有一句虚言。 张宝山愕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不再多说,找医生来给她办出院。 赵素芬干脆利索地办完手续,就直接出院回家。 张宝山要安排人送她,她却没好脸子地说不想看到这些害死她孩子的警察,让张宝山不要献这种殷勤。 送走了赵素芬,我问张宝山孩子的尸体放在哪。 张宝山说暂时停在医院的太平间。 正常的死婴不会这么停放。 但这事不正常,所以尸体也特意保留下来。 我跟张宝山去看了一回。 婴尸只有小臂长短,通体青黑,虽然已经死了,却依旧瞪眼张嘴。 眼里的瞳孔全都是黑色的,嘴里长着锋利的牙齿。 只从外观来看,更像某种怪物,而不是人类的婴孩。 我发现婴尸的额角处有淡淡的青色细线痕迹。 看起来仿佛是透出皮肤的血管。 我取了一张黄裱纸贴到额角上,用手上烟头在距离纸面不足一隙的距离左右轻轻移动。 纸面上慢慢透出淡淡的细线痕迹,组成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甲字壹拾陆。” 张宝山震惊莫名,“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还有号码的?” “因为她这一胎,本来就不是正常跟男人行房怀上的,而是被人用外力种进去的,进到肚子的时候,就已经初步成型了。” 我把黄裱纸拿起来,在空中抖了抖。 那行字越发清晰,透出一丝淡淡殷红。 我不懂什么是选胎法。 但借腹种胎是真正的外道术。 属于顶壳借神的高级法门之一。 借腹的母体可不是随随便便绑个人就能用。 讲究一个三禁四要五不犯,要求不是一般的严格。 一般来说,都是准备施用这外道手段的术士自己养的。 有可能是从小养到大的,也有可能是外面买来调教的,甚至还可能就是术士自己的妻女。 想要养出一个能够种胎的母体,少说也得十年功夫。 赵素芬不是临时抓来的一次性耗材,而是花费大力气才精心培养出来的送子菩萨。 甲子壹拾陆不是婴儿的编号,而是赵素芬这个母体的编号、 她要是死在了之前的暗斗中也就算了。 可既然没死,那把她养成的人就一定会跳出来。 要么杀她灭口,要么再重新在她肚子里种下阴死胎,只要胎儿下生,她一样也会死。 第三百章 真身 “这玩意还能直接种到肚子里?”张宝山咂舌,“自打跟周先生你认识之后,我这见识是噌噌往上涨啊。那赵素芬是不是过后还得出事?” 我说:“眼下风口浪尖上,她不会有事。过了这个风头,她一定会消失。把她养出来的人,一定不会再让她呆在你们警方的视线里。” 张宝山说:“她这案子虽然跟打拐沾了边,可终究关系不大,事情既然已经解决,肯定不会再抽调人手去跟她。毕竟我们这人手有限,还得专心忙打拐的案子。她再出事的话,我们肯定顾不上,当然要是有人报警的话,当地派出所也能管。” “不会有人报警。让她消失的人,一定会编出个差不多的理由,比如说她男人来接她,或者是娘家来人接她,走得顺理成章,谁都不会怀疑。这种江湖手段很多。她一个农村妇女没什么人会关注,弄个糊弄理由足够给所有人交待了。” 我扔了一根烟给张宝山。 张宝山犹豫地问:“不是说这药烟不能抽太多吗?” 我笑着晃了晃手指上夹着的烟头,“我这才是药烟,给你的那是没加过药的普通烟,放心抽吧。” 张宝山这才放心点上。 我又给自己续了一根,之前的烟头熄了捏在手心里不扔。 张宝山深深吸了一口,问:“那眼下这事得怎么处理?要不我跟老包商量商量,让他安排组人跟一下赵素芬?跨区了不太好办呐。” 我说:“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用不着做额外的事情。这事被陆师姐盯上了,明天我带她来也看看这死婴,没准儿能有新发现。她是高天观嫡传,正道大脉,手段不是外道术士能比的,只要她出手,就一定能找到幕后主使,到时候想办法收拾掉就可以了。” 张宝山没再说什么,抽完这一支烟,就和我离开太平间。 我没再去妇产疗区,直接离开医院,开车往大河村返。 开出去十多里地后,我把车停在路边隐秘的地方,往包玉芹家里打了个电话,让她转告陆尘音我今晚有事不回去,然后燃了三柱香插在车里,徒步走回医院,重新潜回太平间,缩在隐蔽角落里藏好。 前半夜无事,只中间送来一具死亡病人的尸体。 等到后半夜一点左右的时候,一个身影悄悄潜进太平间,连灯都没开,准确地找到婴尸,抱起来就往外走。 我站起来,抢上两步,挡住门口,抬手打开了灯。 白炽灯泡的昏黄光芒照亮了来人的脸。 赵素芬。 她咬着牙,恶狠狠地看着我,一句话也没说。 “我该怎么称呼你?叫你赵素芬,还是叫你张美娟?借婴尸听到挺多吧,还是忍不住想拿回你这么多年的心血,对不对?” 赵素芬问:“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刚才我进病房之前点了根烟,你就很认真地配合我演戏,把自己演得跟个二傻子一样,想让我以为你确实被迷药迷住了。看起来,我跟人斗法一定会抽一根的特点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 我摸出烟盒,冲她晃了晃,倒出一根给自己点上。 赵素芬立刻后退了好几步,离开我远远的。 我笑道:“放心,这是根普通的烟,不是药烟。对付你不用这么麻烦。” 赵素芬往左右看了看,低声说:“周成,杀人不过头点地,都是跑海同参……” “是你先来找我麻烦的。”我晃了晃手指上的烟,“我学过一句话,不知道用在这里对不对,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不死,我这心里过不去啊。” “你杀不死我。”赵素芬说,“我可以分身无数,只要有一身活,就能通盘活。你毁了我本来的躯壳,害我不得不用兵解法脱离困境,这是坏我修行的大仇,只要今天你放我走,这笔账一笔勾销,我绝不会再找你麻烦。” “分身无数,好大的口气。”我失笑道,“韦八修了红莲太上宝胎法,也不敢说自己分身无数,你这个做门下弟子的,难道比韦八还要厉害?” 赵素芬上前两步,正要张嘴说话,身子却晃了晃,往后一倒,摔了个仰面朝天。 我走过去,蹲到她身旁,说:“如果还有分身的话,就尽管使出来,看你能不能再逃一次。” 赵素芬恨恨地瞪着我,“卑鄙,你说抽的是普通烟。” 我摊手说:“我说谎骗你了。这烟前头是我故意空出来没加药,但后半截药量足足的,别说是你这样的,魏解徐五碰上,也一样被迷翻。” 赵素芬说:“你跟赵素芬说了那么多话,难道就没一句话实话?” 我笑道:“如果你是赵素芬的话,那我说的就都是实话。可惜你不是啊。斗法嘛,向来是各显神通,你斗不过我,那就老实认输。技高一筹便如山压人,这个道理你不应该不懂。” 赵素芬问:“你要把我交给那个高天观的陆尘音?” “不,你想错了。” 我把手中烟卷按在她的眉心上。 烟头烫得皮肤滋滋细响。 我低声喝了一声,“滚!” 一巴掌打在她的顶门上。 赵素芬全身不由自主地剧烈抖动了一下,然后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我把婴尸重新放回原位,然后架着赵素芬出了医院,把她扛在肩上,回到车上,依着她血发做的纸鹤虫灵引路,驾车直奔她的住处。 这一夜紧赶,天边刚刚微泛鱼肚白的时候,赶到地头。 眼前是一间瓦盖泥草房,木头夹的杖子和院门。 院子地上杂草丛生,看起来很久没人收拾了。 我扛着赵素芬下车入院,推门进屋。 外屋地的灶上铁锅锈迹斑斑,积了厚厚一层灰,不知多久没用过了。 墙角、天棚满是蛛网灰线。 没有一丝常人生活的气息。 转进里屋,连张床都没有,地上铺了一层稻草,还有几件破旧衣服。 我把她放到稻草上,转身看向南侧墙壁。 那墙上挂着一幅掉色的画像。 画上一个打扮得如同观音菩萨般的妖艳丰腴女人正手掐法诀,面带诡异微笑,注视着稻草上躺着的赵素芬。 第三百零一章 破法 我挡在赵素芬身前,默默注视着墙上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人神情慢慢发生变化。 笑容渐渐敛去。 横眉立目,变得狰狞愤怒。 两眼有血流下。 我笑了起来,抬头往上看了看。 上方,房梁在目。 我跳上房梁,从上面拔了根钉子,落回地面,把钉子按到画像女人印堂上,然后往嘴里扔了根烟,摸出火机点着,就着火机未熄的火头,凑到了画像下方。 画像边角焦黑,翻卷,浓烟与火焰一并窜起。 画像上的女人神情变得惊慌。 这世上没人能死而复生。 白莲教徒所谓的兵解转生,都是托胎系魂的伪术。 红莲太上宝胎法是如此。 张美娟眼下施展的法术也是如此。 她并不是真的借赵素芬转生,只是在施术遥控。 眼前的画像,是张美娟控制赵素芬的关键。 它一边联系着张美娟,另一边联系着赵素芬。 张美娟通过长时间的洗脑控制,令赵素芬对这画像盲目迷信,全身心信奉,再让她每天固定时间举行祭拜仪式,随时随地敞开心思,做好迎接画中神仙的降临。 需要的时候,张美娟施术进行假死状态,魂魄离开本体进入画像,当赵素芬进行祭拜的时候,趁机托附赵素芬身上,控制她的行动。 这样就可以制造出张美娟转生在外的假象,到时候控制着赵素芬以张美娟的名义做些大案子吸引警方的注意,为本体逃狱打好掩护。 这一招来自于外道三十六术顶壳借神,属于借神术的变种。 骗骗不懂行的人还可以。 但在我面前使出来,就相当于关公门前耍大刀,纯粹不自量力。 当她以张美娟的态度与我对话的时候,我就一眼看穿了她的真正底细。 破解这术的办法很简单。 烧了画像,逼得张美娟的魂魄无所依凭。 没有修成阴神,魂魄离体则贱,畏风畏光畏人气畏凶气,稍有不慎就会散掉。 没了依凭的离体魂魄,会本能地回归本体。 这不是张美娟的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至于那根钉子,则是对张美娟的惩罚。 想算计我,就必须付出代价。 不收她的性命,是因为她现在还不能死。 但死罪暂时可逃,活罪却不可避免。 魂魄逃回本体后,她会持续剧烈头痛。 就好像脑袋里被钉了根钉子一样。 哪怕是打麻药也无济于事。 最多三天,她就会求着让她去死。 画像很快就被烧成灰烬。 当火焰吞没画像中人的脸时,前面地面卷起一股小小的旋风。 隐约间听到一声尖叫,充满了不甘、绝望与愤怒。 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痛苦的呻吟。 赵素芬醒了,茫然地看着四周。 我蹲到她身旁,问:“你叫什么?” 赵素芬把目光定在我脸上,眼神逐渐变得畏惧,最终惊慌地从地上爬起来,逃到墙角,双手抱膝,缩成一团,哆嗦着低声说:“别,别打我,我听话,我听话,我不跑了……” 我走过去,把抽了一半的烟强行塞到她嘴里。 她吸了两口,情绪平静下来,却依然不敢看我,只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膝间。 我问:“你叫什么?” 两膝间传来细弱的回答:“赵素芬。” 我没再问别的问题,转到门口,给张宝山打了个电话。 张宝山带着两面包人马赶过来,其中还有四个女警。 看到这么多警察出现,赵素芬情绪崩溃,放声大哭。 张宝山让手下的警察处置现场,拉着我出来,问:“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跑这来了?” 我反问:“张美娟现在过的怎么样?” 张宝山皱起眉头,但还是先回答了我的问题,“人在看守所押着呢,特别关照过,肯定跑不了。” “打电话问问吧。” “卧槽,她跑了?” “没有。” “你特么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又跑了一个呢。秦远志到现在没抓到,上上下下都跟着吃了锅烙,要是再跑一个,看守所那帮家伙非得倒大霉不可。” 张宝山当着我的面给看守所打了个电话。 这个电话让看守所那边着实有些惊慌,一开始回答得含糊不清,直到张宝山发火,才老实说张美娟刚才出事了。 她突然在牢房里昏倒,呼吸心跳停止,整个人都凉了,眼瞅着是死透了。 看守所对她进行了紧急抢救。 可一点用都没有。 这么重要的嫌疑人突然这么没名堂就死了,让看守所上上下下知情者如丧考妣。 可所长还在琢磨怎么向上汇报的时候,明明都开始发硬的张美娟居然又活了过来。 只是她活过来之后,就抱着脑袋不停惨叫,直个劲地说头痛,痛到全身大汗,满地乱滚。 这种情况正常来说是要赶紧送医院的。 可要是送了医院,张美娟之前死了一会儿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看守所还在犹豫呢,张宝山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这让所长惊恐万分,还以为漏了风声,所以才会含糊其辞,希望能把这事拖过去。 张宝山挂了电话,问:“你动的手?不会把人弄死吧,没审清楚之前,这人不能死。” “她是自作自受。”我往屋里指了指,“她想控制赵素芬伪装自己生事打掩护,借机逃出看守所,但被我破了她的术,她受到反噬,所以才会头痛。你可以告诉看守所那边,不用给她打针吃药,没用的,只能等她自己慢慢恢复过来。” 事实上,她恢复不过来了。 会一直这么痛下去,要么疯,要么死! 张宝山管我要了根烟点上,问:“你之前不是说她现在不会有事吗?” 我笑了笑,说:“我那是说给赵素芬或者说是张美娟听的,不这么说,张美娟也不会连一天都不愿意等就开始尝试控制赵素芬。之前你帮忙把赵素芬塞进打拐的案子里保护起来,给你惹了不小的麻烦,现在还你一个线索,顺藤摸瓜的话,肯定能挖出大鱼来。” “什么大鱼?”张宝山说,“还能比千面胡这老东西更大?特么的这狗拐子,那么死便宜他了,应该先公审再枪毙。” “韦八,这条鱼够不够大?” 第三百零二章 老套路 张宝山看着我,慢慢挑起眉毛。 “地仙会人员关系复杂,葛修、龙孝武、徐五都在金城特定圈子里相当有名气,想动他们可不容易。” “可以光动韦八。” “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想只动他一个就能动的,其他四个难道会看着他被打击不管?我没跟你说过。之前有个案子,你不要问是什么案子,不能跟你细说。这案子牵涉到魏解,省厅亲自部署,异地用警,把他给抓了。这前脚刚把人抓了,还没拉回来呢,后脚就有电话陆续打进来,连审都没审,就又给放了。结果他转身就出国再也不回来了。地仙会,不是普通的江湖组织。” “这次你可以试试,应该不会有人给韦八讲情了。” 张宝山没再说话,只是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个不停,脚前地上没大会儿就扔了一堆烟头。 安抚赵素芬的女警出来报告情况。 情绪平静下来的赵素芬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她不是本地人。 是被人从西南拐来的。 拐她的,就是之前自称是她男人,抬着她去我那里闹事的黑脸膛男人。 她被拐之后,曾在刚城停留,被圈在一个地下室里十几天。 这其间陆续有其他被拐女人送来又带走。 后来有个女人过来,把赵素芬和其他四个年轻女人一起挑走,带到了金城这边。 再之后的事情,赵素芬的记忆就变得混乱模糊,完全说不清楚。 但在给她看了张美娟的照片之后,赵素芬很激动地指出张美娟就是那个把她带来金城的女人。 张宝山听完之后,留下两个女警陪着赵素芬,其他人都打发到村里去走访调查赵素芬在这边的情况。 调查的信息陆陆续续汇总过来。 村里人最开始并不愿意跟警察讲赵素芬的事情。 但在走访警察的威吓下,还是有几个人没挺住,老实说了。 他们都知道赵素芬是买来的。 买赵素芬的,就是她那个被做成尸煞的真正男人,本村的一个老光棍。 这老光棍前些年在外面混了一阵子,也不知道都干些什么,回来的时候就带着赵素芬。 赵素芬曾试图逃跑,但每回都被老光棍抓回来,后来不知道是不是认命了,不再逃跑,安安心心给老光棍做起了老婆。 她当然不是认命,而是已经被张美娟洗脑控制,失去了正常的神智。 调查来的消息自然没有这么简单。 还有很多让人不忍复述的细节。 就是这些细节,让张宝山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安排一组人负责安置赵素芬,自己则另带一组人赶奔看守所,准备紧急提审张美娟和那个黑脸膛男人。 这种具体办案就不需要我插手了。 我开车直接去了道场,继续这一天的接诊解疑活动。 可等到下午,张宝山给我打来电话,有些无奈地说:“周先生,你能来看守所一趟吗?张美娟要求见你,她答应只要见了你就老实交代所有问题。” 我说:“这跟千面胡是一个套路,我要去见了她,你就得小心她逃跑了。” 张宝山说:“这次有经验了,看守所这边会盯死她。你要是得空,我现在安排人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开车过去。” 我提前结束了这一天的接诊解疑,来到看守所,在审讯室见到了张美娟。 她是被人用担架抬出来的。 因为她的腰在逃跑的时候,被我用净宅大钱给砸断了,现在还无法行走。 这大概也是张宝山有信心她逃不出去的底气。 要是让这么个半身瘫痪的人逃出去,看守所全体都可以找歪脖子树去上吊了。 但这不是抬她出来的唯一原因。 另一个原因是她被剧烈的头痛折磨得连坐都坐不起来了。 抬到我面前的时候,她一直在痛苦的呻吟。 看到我后,她咬着牙对张宝山说:“我要跟周成单独说几句话。” 张宝山示意所有人都退出去,自己最后离开,反手把门带上。 不过他没离开,而是就站在门外守着。 当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张美娟一下子崩溃了。 她艰难地滚到地上,爬到我身前,抱着我的脚脖子,哭求道:“饶了我吧。” 我说:“你要是只想跟我说这个的话,那就没必要再讲了。” 张美娟哀求道:“我脑袋快要裂开了,根本什么都想不出来,也说不出来,你让我别痛,我跟张宝山合作。我是韦八爷亲传弟子,他这一脉做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我都可以交代。” 我笑了起来。 还真是跟千面胡的路子一模一样。 这些江湖人一点新意都没有。 我掏出准备好的符,贴在她的印堂位置。 张美娟呆了一呆,“不痛了?” 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抬手去摸那张符。 我说:“别想着可以仿这符,不知窍要,画了没用是轻的,事得其反,你就只能活活痛死,我也救不了你。” 张美娟立刻把手放下,然后问:“你想做仙爷,光靠现在这点势力可不行。那些看事先生都没用处,只能勉强算是圈子里的边缘人,根本帮不了你。韦八爷这一脉现在一盘散沙,我可以帮你收拢,让他们都做你的手下。这样你就可以完整接收韦八爷的剩余力量,其他四位老仙爷也不敢轻视你。” 我看着她,抬手揭下了那道符。 剧痛让张美娟发出无法控制的惨叫。 痛到满地打滚。 我等了十分钟,直到她已经失禁,才重新把符贴回去,“下次再这么直接揭下来,痛苦程度还会再增加。” 张美娟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看着我。 我没再跟她说话,转身拉开门走出去。 张宝山探头往屋里瞧了一眼,问:“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韦八前阵子中了暗算已经死了。” 张宝山愕然,“怪不得你说那四个家伙不会替他出头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这是她告诉你的,不是我。”我指了指屋里的张美娟,“我是要做仙爷的人,不能把地仙会内部的秘密透露给你们。” 第三百零三章 生气 韦八一死,他这一脉的人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我原是打算坐上仙爷位后,再收韦八这一脉的性命来立威。 可既然秦远志和张美娟把机会送到面前,我也不会浪费拖延。 绝了韦八这一脉,或许能让几位仙爷对于让我上位更痛快一些。 这样做当然会有很多隐患。 不过,我只要坐上仙爷位,接触到地仙会劫寿卖命的大买卖,其他的都不重要。 世事纷繁杂乱,要时刻记得想解决的主要矛盾是什么,不能让其他的次要矛盾晃花了眼。 矛盾论,真是神文。 张宝山表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这个仙爷有什么好的,非要当吗?” 我说:“这个仙爷不好,但我必须得当。张队长,进去问话吧,争取一次把话问清楚,别过后再闹出千面胡和秦远志那样的事。” 张宝山带人去审问张美娟,我则回转大河村。 陆尘音一如往常般坐在诊室抱猫看电视,见我回来,就说:“饭菜包老婶送来了,你那份在灶上热着,何强兵过来找你,说是有个叫潘贵祥的明天上门来拜访问诊,让你在家等着。何强兵,你打算……”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转而说:“包老婶人挺好的。” 我笑道:“你想多了,我住到这里不是特意的,何强兵草包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怎么不说何芳兵?” 陆尘音歪头想了想,说:“他们家祖坟是不是有问题,有没有找人看看。” 我说:“老婶倒是想找人看,就是一时没有太合适的,你要懂的话,可以帮她看看。” 陆尘音说:“我不会啊,师傅要教我,我不肯学,就没学。” 我把饭菜端出来,坐到桌旁开吃。 西红杮肉丸汤、香剪鱼段,清炒木耳,酱猪蹄,味正量足,让人胃口大开,实在是比外面饭店好得多。 我一气把菜饭全都扫空,收拾了碗筷,准备开始做晚课。 陆尘音突然放下猫,转头问我昨晚去干什么了。 我也不瞒着她,把昨晚到今天的事情全都讲了一遍。 陆尘音安静听完,皱眉说:“你故意的吧。这么一搞,我就钓不上来鱼了。” 我说:“是,我故意的,不想让你钓这个鱼。” 陆尘音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这就是你说的以诚待人啊,还真是不跟我说假话。那为什么呀。” 我说:“要是让你钓出大鱼来,会影响到我要做的事情。” 陆尘音哼了一声,“真自私,那些人不钓出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在他们手上。” 我回答她,“我是跑江湖的,从不行侠仗义。他们把赵素芬调出医院取胎,摆明了不愿意跟我发生冲突。” 陆尘音眉梢慢慢挑起,“你是高天观弟子。” 我纠正道:“记名弟子。黄仙姑找我,是给你保驾护航,保证你能上道教学院,顺利接掌高天观。我要做的,也只有这些。” 陆尘音撇了撇嘴,说:“这次是我想错了,下次有事我不带你。” 我简单地回了她一个字,“好。” 陆尘音就缩回沙发上,把蜷在一旁不敢动弹的三花猫揪到怀里抱着,继续看她的电视。 我按部就班地写字打拳做完晚课,给麻大姑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明天不去道场,接诊解疑暂停一天,又给龙孝武打电话,让他明天过来一趟。 睡下的时候,陆尘音还在诊室里看电视。 我去换了三柱香。 陆尘音撇了撇嘴,没搭理我。 虽然她想表示自己在生气,但我看得出来,她并没有真生气。 但我还是让她知道我知道她在生我的气。 一夜无话,安稳入眠。 早上准时起床做早课吃饭。 陆尘音也没睡懒觉,把大部分早饭都抢走,吃得心满意足后,就出门了。 害得我只吃了个半饱,不得不去村里又自己买了两个面窝溜缝。 老曹准点上班,坐在警务室的窗口前。 年过完了,似乎一切都回到正轨。 我回到住处,开了电视,躺到躺椅上,啃面窝,看报纸,听新闻。 傍九点的时候,何强兵风风火火跑来了。 他居然换了身西服,虽然有些肥大,但却熨得平平整整,很像那么回事。 “哎呀,周先生,你怎么还在这躺着,潘先生马上就到了,赶紧起来收拾收拾啊,我跟你说人潘先生那是见过大世面的,可不能让他给看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屋里团团乱转,看起来很想收拾收拾房间。 不过他终究不是干家务活的料,把茶壶拎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又放回原位,然后又到我旁边磨叨。 “周先生,你说潘先生这回要是提带我去一起发财,我是马上就答应他好呢,还是先推一推,显点深沉?其实我是应该推一推才对吧,可万一我这一推人家当真了,不再找我,那我不坐蜡了……” 我指了指沙发,“坐那,闭嘴。” 何强兵就是一呆,张嘴想说话,可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子也不听他自己使唤了,虽然他脸上的表情是不情愿,可动作却没有任何含糊,转身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下。 正在沙发上晒太阳的三花吓了一跳,窜下沙发,跑到我这边,跳到我身上趴下。 我在它脖子上撸了两把。 手感真好,又软又温,怪不得杨晓雯、陆尘音都喜欢整天抱着撸个不停呢。 只是这么好的感觉,太过消磨人的意志。 我只撸了这两把,就不再摸了。 三花转头看了看我,又转回去,老老实实趴着不动了。 接近十点,村路上开来一辆凌志400,稳稳停在院门口。 司机下来,小跑着打开后门。 穿着黑大衣的略有些谢顶发福的中年男人慢慢下车,背着手站在门前,向院里打量。 派头很足。 司机过来推开院门,然后小跑着过来敲房门。 我等他敲了三遍,才回道:“进来吧,门没拴。” 司机拉开门,谢顶男人慢条斯理地迈步进来。 何强兵激动了,想起来,可身体不听他使唤,就只能板板正正地坐在沙发上。 谢顶男人背着手,看了一圈,目光在一动不动的何强兵身上停顿了一下,最后滑过来,落到我这边,露出一丝冷笑。 “你个跑海漂船的,设事抬轿子,抬到我坐地老爷眼皮底下,不知道亮灯闪花子多大朵子?” 第三百零四章 潘贵祥 我笑了起来。 三花猫立刻从我身下跳下去,一溜烟地顺着敞开的房门溜走。 拉门的司机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身子靠在门上,警惕地观察着我。 “兄弟我飘海子临靠岸,虽然没拜过码头,可也知道宝地几个坐地老爷浇花前都掉了空圈子,水龙王都要洗脚上岸抢个三分三,你一个铁肩子也敢跟水龙王抢饭碗,真把身后背着的神仙当成自己了,不怕吃饭的家伙掉下头捞不起来?” 谢顶男人大笑,又瞟了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的何强兵一眼,道:“果然是正经跑海的老相客,我老折柳花的唐突了,这里给老合您道个姜点范儿,能让了这空子,再细撮撮?” “这九江八的是兄弟临靠拉着摇撸的,满腔子盼着同老合你靠靠背,不如吹个风水,顺他一把道,也落个担担?” “总得切磨切磨道理,再说靠靠背,兄弟这点买卖不合水,全凭这点子肩膀硬扛,刮头皮折灰箩,但凡漏了皮相,都要切瓜子走水,这空子撑头袋装不下二两香油就得滑溜着下去,老合你要起底甩灰子,兄弟可以搭把手。” “正经的靠背道理,不用出息他,刮个油头就行。先不急撮这外抿口。”我拍了拍躺椅的扶手,对何强兵道,“去街上买了点吃的,中午我请潘先生吃饭。” 何强兵腾地站起来,脸上不甘心不情愿,可脚上却是跑得快,溜溜就出了门。 谢顶男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对着那个明显兼着保镖的司机道:“去车上等我,有电话就说我在办事,过后回他。” 司机二话不说,把门带上就走。 谢顶男人自己拖了把椅子,大大咧咧地坐到躺椅旁,翘起二郞腿,道:“老合报报迎头?兄弟折柳花,金城本地老相客,正经千门招风的跟脚,父子海一脉传,前些年上山遇了贵人,如今做个铁肩子混口饭吃。” 这是正经报号了。 折柳花其实是花折柳,就是他的姓,潘。 他就是金城大名鼎鼎的潘贵祥。 我也不起身,就那么半躺着,说:“兄弟正经老沙,早前荣门仁义海,挂脸上了山,得着个学艺的机会,靠岸宝地看事混混啃。” 潘贵祥笑道:“老合靠岸就起大张弓,电台上露相也算这么多年来独一份,浇花前后名声做得响,亮响了看小秧子这一手是为了端阳家那事儿?这话兄弟可得说在前面,端阳家的那位跑大车出身,出地八条龙蛇道,别的车只要过就一定被查户口,只有他家的畅通无阻,损雷子山杠杠那帮子花刀都不敢动。老合半路改船,没有牵星的本事,只想溜点富贵水,可不敢惹这端阳的,半夜喂水龙老爷也就是吱个声的事。老合要是缺个筋骨条,兄弟这里还有些富余,就当今天孝敬的了,你看怎么样?” 他说着,掏出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在手掌心上敲打了两下,递到我面前。 我瞟了那信封一眼,嗤笑道:“老合扎眼了就不要乱显,兄弟凭本事混混啃,不拿这消道架梁子的赏水。” 潘贵祥脸就沉了下去,拿着信封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掌心,说:“老相客不要太贪油水,兄弟既是为你好,也是给自己补个锅,端阳家的不好搭桥,要架石垫底,出了事也得跟着一起落埋,你要是不接这个,那想找端阳家就得另请高明。这点筋骨条兄弟就拿着,算是结个善缘,不要再来挑我这一头的麻担子。不然的话,嘿嘿……” 他冷笑了两声,又从兜里掏出一柄大黑星,与装钱的信封,并排放在左右膝上。 大黑星做工精细,一看就是行货,不是化隆造那种糙货能比得了的。 也怪不得他敢这么狂,背后关系确实不一般。 铁肩子做到这一份上,开府称声爷完全没问题了。 他说自己是坐地老爷,虽然是在吹逼,但从表现出来的实力角度来说,其实是不弱于那几个倒霉摧的坐地老爷。 我摇了摇头,说:“老合慢走。你身上的毛病问题不大,可另请别的先生来看,不用非得来找我。” 潘贵祥把手按在大黑星上,慢慢地说:“解铃还得是系铃人,今儿我既然来了,那就请老相客费费心吧。” 我笑了起来,说:“这东西威力大,不要随便亮出来,走响了怎么办?” 潘贵祥目露凶光,张嘴就要发狠。 但下一刻他的手抬起来,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他脸上现出不可抑制的惊恐。 “你是做铁肩子做太久迷瞪了眼,我都说自己上山得了真术,你还敢跟我呲牙,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潘贵祥立刻服软,“老相客,兄弟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你是神仙身,失礼还请多包涵。” 我摆手说:“走吧,你的毛病我不看。你这事也不是我设的,自己再另打人看吧,不要再来惹我。” 潘贵祥身不由己,起来就往外走。 走到院子里,正与进来的龙孝武走了个头碰头。 龙孝武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禁乐了,“这不是潘总吗?怎么成木偶了?” 潘贵祥张了张嘴,发出声音,“龙大师,帮帮我。” 龙孝武往诊室这边瞧了一眼,见我正躺在窗台边上往他这边看,立刻干咳了一声,道:“潘总,我帮你倒是没问题,可你怎么惹着周先生了,得先跟我说清楚。事不大,我帮你解了,事要大的话,那我最多只能带你去跟周先生求个情,但我这脸面好不好使那就得另说了。” 潘贵祥道:“龙大师,我……” 我推开窗户,道:“龙老,来了就进屋吧,不要跟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 龙孝武看了潘贵祥一眼,对我说:“周先生,这位潘总跟我是旧相识,这里面可能有点误会,不如让他回去再跟你解释解释?” “那就都进来吧。” 我这话音一落,潘贵祥立刻转身就往回走,这依然不是他自己控制的。 龙孝武跟在他身边,与他前后脚进了门。 我还是躺在躺椅上没动弹,指着门口的塑料凳子,说:“坐吧。” 龙孝武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看得潘贵祥满脸骇然,仿佛见了鬼一样。 第三百零五章 道口两条腿 这潘贵祥能讲春典,敢亮海底,威逼利诱一套挂,正经江湖老客道统出身。 如今不做千门招风将,改行当了铁肩子,一脚岸上一脚海里,半身黑半身白,吃的是半碗江湖饭,不能不知江湖事。 在金城讲江湖,绕不开地仙会的老仙爷。 看到龙孝武这位金城江湖顶尖爷进门就跟小厮一样,让坐门口板凳就坐门口板凳,连个沙发都坐不上,潘贵祥要是不怕才是真有鬼了。 对这种脚踩黑白,肩担四方的角色,亮势不能拨雾见山,而是泰山压顶,就好比如来佛打孙猴子,见面就上五指山直接压服,绝不会先讲经说法,那反倒会被孙猴子看不上。 所以我先显技亮神仙身,再落势山压顶,要的就是以雷霆之力慑服潘贵祥。 龙孝武一坐,两手规规矩矩地往大腿上一放,板正得不能再板正。 潘贵祥脸上就开了颜料铺,青一阵,白一阵,身子也在抖。 我笑了笑,解了控他的术,问:“潘先生还有什么指教?” 潘贵祥嘴唇哆嗦了一下,向我深深弯腰,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老神仙当面,给您赔不是了,要打要罚您尽可量来,小的绝没有二话。” 我漫不经心地说:“潘先生言重了,你是金城趟地面的大人物,我一个靠岸混混啃的漂船客,还得容你多照应,今天话说到这里,我说过的不会收回,请回吧。我跟老爷还有正事要谈。” 潘贵祥不敢再多说,又鞠了一躬,把那大黑星掏出来,双手捧着放到地上,这才退着出门,急急忙忙往外跑,出院门的时候,那么浅的门槛竟然没迈过去,绊了个踉跄,好悬没当场摔个狗抢屎。 我没再理会他,起身到沙发旁,倒一杯茶水化了,示意龙孝武过来。 龙孝武小跑过来,接过杯子仰头喝了个干净,小心翼翼地放回茶几上,陪笑道:“周先生,有什么吩咐吗?候选人的事情,我一直在催,可魏解一直不肯回来,这香堂开不起来,就没法正式提名。” 我指了指沙发,示意他坐下,“这事不急,这仙爷位能坐上自然好,坐不上也不打紧,没了地仙会这层壳子,我做事更畅意。叫你来是想通个气。我已经占了一道,接下来就准备大开张摆道口,想问问你门下两条腿都吃哪口,免得到时候冲撞上失了和气,不争的话,你没了名面以后不好做,争的话估计没解这蛊之前,你也没这胆量。我这人做事向来讲究个公道和气,所以找你把话说在前头,不让你到时候坐蜡。” 术士称爷,吃的依旧是江湖饭,门下也得靠江湖饭养着。 拿葛修门下来说。 何四搞歌舞厅夜总会是道上混发达之后的习惯,真正的营生其实是吃沙口饭,霸了整个金城的河沙供应,凡是工地需要用河沙的,只能用他这一家,不然的话,活就别想干下去。 门宏强吃的是寿口饭,靠着千门手段吹打坑骗,借着人想养生祛病的心理卖养生水,一方面是圈钱挣富贵,另一方面是给葛修称神仙做准备,如果葛修想在金城本地称神仙,门宏强就会适时在电视节目上把葛修推出来,之前养生水的受众发展成信众事半功倍。 这就是道口两条腿,左腿养人,右腿铺路。 研究协会立住了,场面拉开,按习惯就得摆道口挣富贵,我也不能特立独行,光开道场不摆道口,那样就让人怀疑我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江湖人不图财,那可就是要图命了。 龙孝武道:“我门下主要吃相口饭和菜口饭。” 相口饭是算命看相,菜口饭就是市场菜霸。 嫡传徒弟安耀光是全省命理协会的会长,全省但凡想吃这一口饭的,交钱挂号才能吃。包括各山上的寺庙观宫,想做这业务,也得报一口。在协会上挂了号,在公家那边就能说是弘扬研究传统文化,不挂上这一号,那就是搞封建迷信活动,小了三天两头罚款,大了就要送山上进修了。 力士头领花九,开了个蔬菜批发公司,掌着全城菜市场,七成进菜出货,都要走他这道,整个金城蔬菜卖多少钱,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敢有不听的,自然要使江湖手段,让他听话。 龙孝武这个老仙爷在最顶上撑门面通关系,下面两条腿走路,占道铺路挣巧钱,两不耽误。菜口饭吃大了就是席面,必须得有够分量的桌上客,才能稳住不被掀桌子,所以龙孝武才会想着搭上邵卫江这种根底深厚的大衙内。要是能有这一层关系,只要不捅破天,基本没有压不下来的事,别说七成份,就算是九成份也不是问题。 我给龙孝武又倒了杯茶,问:“韦八门下吃的哪口饭?” 龙孝武道:“占道白口饭,养人翻花饭。不过这只是面上的,据说韦八还有一条阴饭口,具体做什么不是很清楚。” 白口饭是白事服务,翻花饭是卖盗版,阴饭口都是杀头的买卖。 整个金城白事用的烧纸元宝香烛寿材,都要从韦八门下嫡传弟子曲大江这里批发。 不仅如此,金城八个殡仪馆都被曲大江打通,在这里办事,就只能买他的东西,不买连就别想发送。所有办事先生都要在曲大江这里纳财挂号。从前年开始曲大江就在积极运作图谋金城丧葬协会的会长,如果不是韦八出事,如今应该铁定上位,霸这一道就更加名正言顺。 至于这卖盗版的饭口,就比较杂了,以前主要卖盗版书,而最近则开始卖盗版碟,韦八在香港那边有关系,水龙王苗正平又是供的张美娟,香港美国新出的电影不出一个月就能翻出来运到金城,再由此发往全国各地。这买卖虽然不起眼,但真论起来,比菜霸沙霸这些挣得更多更狠。 这个饭口原本是严敬先掌着,严敬先死了之后,由伙里几个大掌柜一同管着,等韦八这一脉有人重新上位之后再定新伙头。 正常情况下,韦八这一脉最可能上位掌事的就是张美娟,以她的本事和名声,哪怕不坐仙爷位,掌这一脉也没问题。 第三百零六章 死中求生 “张美娟被拉进去了,韦八一脉还有谁够格掌事?” “韦八教了四个徒弟,除了张美娟和曲大江,另外两个都已经各自开张。一个叫诸美胜,在云南那边做矿事,缅甸珠宝协会供着她,开坑建矿祈福辟邪禳,都会请她主持;另一个叫米勇强,在澳门街做赌盘子,几家博彩公司供着,护风水守财运驱外道。这两人已经至少五年都没回过来过。不过张美娟已经把韦八死了的消息传过去,不知道会不会回来。曲大江属于带艺投师,就是想霸白事行当,才拜韦八为师当靠山,虽然年纪大,但在四个人里却是位属师弟,在其他三个人面前没地位,也没那个威望取代韦八张美娟。他要是敢起这个心思,活不过第二天。” 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没再问别的,端茶送客。 龙孝武神情复杂,似乎想说点什么,可终究没敢多言语,乖乖走了。 我这样问,不是暗示,而是明示要占了韦八的道口。 这两块巨大利益。想要生吞下来,必然要斗上一场。 龙孝武从地仙会的角度自然不希望发生这种争斗。 严敬先、秦远志先后同葛修开战,已经对地仙会造成了严重伤害,要是我再为了生吞韦八产业大动干戈,不说公家会什么态度,只说落在江湖同道眼里,也会对地仙会的团结产生怀疑。 不过,他如今命在我手,不敢跟我摆那个老仙爷的谱,这话自然也就不敢说了。 好在生吞这么大的产业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还有足够的时间给他想办法解决。 而阻止我生吞韦八产业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把我推上仙爷位。 到时候就可以用地仙会的规矩来约束我,通过分享地仙会的公中利益来安抚我。 这也是我的另一重目的。 给龙孝武和葛修一点压力,让他们再积极一点。 打发走了龙孝武,没多大会儿,何强兵拎着一大兜东西回来了,有酒有肉,好不丰盛,进门没看到潘贵祥,赶忙问我人哪去了。 我告诉他没谈太明白,人已经走了。 何强兵当时就急了,埋怨我没有好好收拾郑重对待,这下潘贵祥走了,他还怎么跟着去做买卖挣大钱? 我就告诉他不用着急,既然答应给他机会去做这事,自然就能实现,要是再这么没大没小的跟我这磨叽,这机会可就不给他了。 何强兵这才不再说话,吭吭哧哧地说什么不是有意这么没礼貌对我的。 对于这个心里没数的二百五,我也不会真的一般见识,更何况过后还有要用到他的地方,也没再多说,直接把他打发回家了事。 接下来闲闲无事,我也没去道场那边,就窝在家里读书听歌,忙里偷闲,轻松一天。 中午的时候,陆尘音回来了。 不是自己回来的,还领着那个被黄玄然改名为尘乐的小女孩。 “这是老三韩尘乐。”她向我介绍,又向小女孩介绍,“这是你二师兄周成。” 韩乐尘眨了眨眼睛,“二师兄不是猪八戒吗?周先生也不是猪八戒啊。” 陆尘音大笑,“没准他就是猪八戒变的呢。” 我说:“我是记名弟子,不能算在你们排行里面,以后叫我周大哥就行。” 陆尘音冲我翻了个白眼,“你这人就挺没意思的,别人是生怕靠不上高天观,你倒好生怕靠上高天观。” 我认真地说:“一是一,二是二,我有自己师门,为了办事方便记名在黄仙姑门下,可不能真拜了师。” 陆尘音歪头看着我,突然说:“你师傅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大美女吧。” 我承认,“是。” 陆尘音笑了起来,“就知道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不肯抛弃的,肯定是个大美女。” 韩尘乐插话道:“师姐也是大美女,周大哥以后也会对你念念不忘。” 陆尘音捏了她脸蛋一把,“让你周大哥念念不忘可不见得是好事。开饭,开饭,下午我还得把尘乐送回去呢。” 她带韩尘乐过来的主要目的是认门加认人。 虽然韩尘乐跟父母来过,但身份不一样,认识也不一样。 何强兵买的熟食便宜了这一对师姐妹,韩尘乐吃了一些,剩下的全被陆尘音包圆,就给我剩了几块肉。 吃完饭,陆尘音又风风火火地带着韩尘乐走了。 我继续偷闲。 下午,龙孝武打来电话。 潘贵祥去他道场拜访,奉了一份厚礼,打听关于我的事情。 江湖术士圈的事情,只有术士才知道。 一般情况下,他这么打听,龙孝武是不会告诉他的。 可这回不一样,龙孝武人老成精,也就是在我这里被反算计了一把,平时看事明白着呢,当即就把我进金城的事迹毫不夸张地给潘贵祥讲了一遍。 据他说,潘贵祥离开的时候,脸白得跟纸一样,走路都有些脚跟发飘。 傍晚上的时候,潘贵祥又来了。 这次没坐那辆凌志400,也没带自家那司机兼保镖。 独自一人,穿了件老土的军绿棉大衣,挎了个人造革皮包,骑着摩托来的。 进门二话不说,跪地上把那个鼓鼓囊囊的人造革皮包往前一摆,咣咣先磕了三个响亮,然后才说:“老神仙,我潘祥子瞎摸虎子不长眼,不识真人面,冒犯了您,这里给您老赔不是了,这是一点孝敬,还请您老大人不计小人过,给我治治身上的毛病。” 我说:“你跑去龙孝武那里探我根底,不知道这是犯忌讳吗?按规矩,是要三刀破脏,见血见心,才能赎罪。” 潘贵祥颤声道:“我得罪了老神仙,本就死路一条,倒不如打听清楚,主动来赔罪,给自己搏个生机。今天这冒犯我没话说,要是老神仙不愿意原谅我,还请看在我这一片诚心的份儿上,给我个痛快,别连累家人。” 外道术士不动手则已经,动手就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这人很清楚外道术士的行事风格,所以来见我,是为了死中求生,能自己不死最好,要是不求不到,那就退而求其次,给家人挣一条生路。 只看这份果决就知道,他能借上山的机会傍上贵人做成这么大的势,绝非偶然。 第三百零七章 我包养你怎么样 我轻轻敲着桌子,沉吟不语。 潘贵祥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但全身一直绷得紧紧的,透露出他的紧张不安。 “我既然在金城开张,上门问诊的就都是病人,给你看一看原本没什么问题。只是你之前既然以为是我设事套你过来抬轿子,你这毛病我就不能给你治。治好,治不好,你都会心里不舒服,反而麻烦。你是担山填海的大肩膀,既然在金城能直接拜上龙孝武,人脉上也不会欠缺,去省外找名家看吧。这赔礼我收下了,今天这冒犯就算揭过,你走吧。” 潘贵祥又磕头,“求老神仙救我一救。” 我说:“你如今运势正旺,又借了贵气,顺天应人,祖坟应该也重修过了,四重势护身,这毛病本身也不要命,最多添些亏身的小顽疾,三十年内绝对不会有大问题。但要小心不能得意忘形,坏了庇身贵气,到时候不仅要有牢狱之灾,还会暴病短寿。听说京城有位柳大仙,在类似方面有些心得,你可以去求求他。” 潘贵祥固执地磕头,“龙老仙爷说了,老神仙您是这天底下治外路病的独一份,哪有真神在前不求,去求远方白相仙的。老神仙要是能帮我这一把,我手头上的生意多了不敢说,一成份子归您!” 我失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相信我。这样吧,我给你透个底,如今我正在忙一桩通天的大生意,没那闲功夫找你抬轿子。而且你铁肩子身份,担山填海,身绑贵字头,与我这生意犯冲,既然之前有了嫌隙,今天我给你治了,明天我就得做好杀你全家的准备。我不治你,才是真正放你一条生路。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我这里。” 潘贵祥这才不敢再说话,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起身退到门口,却又问:“我听说您在道场正常接诊,我要是有亲戚朋友犯了病,可以介绍过去吗?” 我说:“只要上门问诊的,我都会接。但要想我出诊,得按规矩来。” 潘贵祥走了。 我捡起皮包掂了掂,不由一笑。 出手就是一百万,真是有够大方,买命足够了。 等陆尘音回来,我就把皮包扔给她,说:“你之前不是说想挣钱把高天观翻修一下吗?这些足够了吧。” 陆尘音拉开拉链瞟了一眼,抽出一小叠,把剩下的扔还给我,道:“修观得用善众的钱,你这坑蒙拐骗弄来的钱不能用,留这些当零花好了。这山下热闹归热闹,就是什么都要钱就挺烦人的。” 我说:“所以黄仙姑才找上我,这年头钱才是真神仙,大家争来闹去,归根到底,不就是为了这玩意吗?” 陆尘音说:“看起来我也得找个挣钱道才行。要不整天吃你的用你的,以后容易直不起腰来。你把赵开来电话给我。” 我也不多问,把电话号给她,又把自己的手机借她,然后就去写字做晚课。 陆尘音却不避着我,当面就给赵来开把电话打过去。 “赵开来,我是高天观陆尘音,对,我下山了,师傅让我去道教学院上学,现在周成这里住着。我想给自己赚点零花钱,自己赚的钱花起来硬气,不用看周成的脸色嘛。对,当然是正经凭本事挣钱啦,难道你想包养我?也行啊!这有啥不敢想的,你那一脸衰相,一看就是让老婆给踹了的老鳏夫,花点钱包个小情人也很正常吧。嘁,瞧你那点胆量。” 陆尘音挂了电话,手机扔到沙发上,对我说:“亏我师傅说这姓赵的以后能干一番事出来,连包养我都不敢,我看他也就那样。” 电话里赵来开的答复我听得清清楚楚。 可以感觉到,这位已经高升到中枢的赵同志明显有些畏惧陆尘音这个话头。 我就对陆尘音说:“你要是想找人包养你的话,我也可以啊。这一百万现成的,包你一年没问题吧。” 陆尘音对着我看了又看,最后说:“我不敢。” 我不禁失笑。 这位小仙姑实在是有意思。 接下来我照常每天去道场接诊解疑,陆尘音依旧整天在外闲逛。 没了乱七八糟的事情,日子便异常安宁迅速,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 这段时间里,我这边是没什么大事,可不代表外面无事发生。 研究协会发展迅速。 随着我以雷霆之势击败张美娟的消息不断扩散,越来越多的人主动要求加入,范围已经从金城周边向全省扩展。 周成这个看外路病圣手的名声也随之越传越广。 我这道场一日胜过一日的热闹起来。 有些确实是属于疑难症状,本地先生看不明白,或是介绍或是亲自领来求诊,还有些其实只是普通问题,本地先生就能看明白,但却因为种种原因(很多是出于脸面上的考虑),大老远跑我这里来看。 这样的人居然还占了多数,实在是有点浪费时间。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开张接诊,来了便看。 可排队抽签才轮到来道场值班的会员不干了。 他们来这里轮班做活的目的是为了听我解疑讲道,要是天天来的都是普通外路病,那他们不是白轮班了? 随着我治好的疑难病症越来越多,对轮班的争夺也越来越激烈,多少人都是花了大钱使了大力才轮上的,哪能受得了。 他们不敢对我说,就找麻大姑和吕祖兴说。 麻大姑和吕祖兴讨论了一气,拿出个分诊的意见,让得到过轮班机会听过我讲解的看事先生多留两天,负责接诊普通病症,给我留出时间只接待疑难杂症。愿意干这活的,下次轮签的时候,有一定的优先权。 如此才算解决了这方面的争议和麻烦。 只是这样一来规模就膨胀起来。 要分诊就得有预诊,要预诊就得有挂号。 转过来轮班的看事先生各有所长,要是随便分派那就是对问诊的和看事的都不负责,所以又要根据先生的擅长方面来分科。 搞来搞去,越来越像医院。 可问题是,这帮子看事先生包括我在内,哪个也没有资格证。 真要搞成医院,那就板上钉钉的非法行医,回头准准得出事不可。 第三百零八章 占道那些事 我有把握在周成这个身份失效之前不会出事,所以不太在乎。 可麻大姑是真心把研究协会当成事业来干,就找我提出这个担忧。 既然占了这一道,就得解决问题。 既然麻大姑提出来了,我就不能不当回事。 我便叫停了自家道场往非法行医方向发展的趋势,不再要人在道场这边轮班看事,而是让麻大姑把各家看事先生所擅长的方面登记造册,再有来问诊的,我都自己先看一道,不属于疑难问题,就介绍给擅长的看事先生,让问诊人自己过去。 如此一来,就不会有集中看病过于被关注引发的问题了。 麻大姑就着我这个主意,把细节丰富了一下,依旧按会员贡献度和能力水平排名,前列的优先推荐。 但不能白推荐,接了诊的看事先生得到的孝敬必须得按一定比例缴给协会,也没多少钱,就是这么个意思,但没有这个意思绝对不行。 这事就算是解决了。 但协会的事情肯定不止这一项。 占道,可不是光靠亮本事就行,还得够霸道才能占得住。 这段时间麻大姑主管道场的事情,吕祖兴则带人巡视四方,先以金城本地和周边县城乡下为主,凡是不加入协会的,便不再允许做这一行。 很多看事先生其实身兼多职,外路病,捉鬼驱邪,算卦占命,风水宅地,白事发送,偶尔还客串养生护身。 在金城这一块,做白事,那就躲不开韦八,捉鬼驱邪得看魏解,想算命逃不过龙孝武,看风水宅地绕不过徐五,要做养生自然得拜葛修。 这拜一门就得交一门钱。 以前看外路病没人管,虽然受屈被压,可也不用交钱。 现在突然让他们拜门多交一块钱,有些人想不开不愿意也是自然的。 吕祖兴主要跟这些不愿意的人讲道理,先讲金城发文专项整治民间封建会道门泛滥这事的缘由,再讲自己和一元会的冲突经历,以自己摆事实讲道理,告诉他们入会好处多,只要少交些钱,就能得到协会的庇护,不用再像以前那样看个外路病就担心受怕的,还能定期学到真本事,属实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有能听进去的,或者是怕事的,被这么一劝,也就同意入会了。 可也有犟的,或者认为自家看外路病这块只属于一小块,没必要拜门交钱,也不需要庇护,说什么也不肯入会交钱。 吕祖兴就把话说在明面上,既然这样就不能再看外路病,要是私下里看,协会肯定不会允许。 因为协会现在是整个金城地区在看外路病这一块的招牌,不入会还继续看外路病,万一惹出事来,会影响协会的名声,影响协会的名声,就是影响全体会员的名声。 对于看事先生来说名声就是命,没了名声谁还会上门求助? 这道理虽然霸道,但绝对讲得通。 混江湖的,不论霸道讲道理,难道论仁义讲道理。 光讲仁义,它讲不通江湖道理! 话讲在当面,那是江湖道义,过后再办就不会手下容情。 有私下里还接诊的,就会被人找上门去。 做这事的,是小兴子一伙人,翻门查户口,碰瓷贴靠子,一套挂下来,没一个能撑得住的。 真要有本事能撑下来,也不至于还做个普通的看事先生,早就抬轿扬名赚大钱了。 有当时就服软的,愿意交钱入会。 也有还不服气的,想找自家拜过的仙爷告状。 不过他们没资格见仙爷,只能见仙爷们掌事的门下。 但这些掌事门下都以不掌外路病这道为借口推脱了。 这个理由也充分。 毕竟事情不是出在他们掌的那一道上,他们伸手去管理不直气不壮。 当然,谁都知道这只是借口。 就好像那些求告无门的,也没有一个敢来我道场闹事一样,要么真就不看外路病了,要么最终还是服软入会。 陆尘音说得对。 亮一次雷霆之威,比我以前暗地里坑过十次人效果都好。 背后斗法只能挣里子,想挣面子就得显出令人畏惧的大威能。 我这边占道推得越稳越快,给地仙会那边的压力就越大。 尤其是话头已经给了龙孝武。 如果等我完成在金城地区的占道整合,还拿不到该得的仙爷位,大开张摆道口,别管是新成两条腿,还是夺韦八一脉的两条腿,都将对地仙会的威信造成严重打击。 到时候地仙会为了维持自家的尊严威信,唯一的选择就是同我开战了。 一旦开战,最先死的肯定是龙孝武。 所以龙孝武在这事儿上比谁都急。 每次来我这里喝化蛊水的时候,都会把他目前做的以及推进的情况跟我讲一遍。 虽然葛修已经主动跟他联系,表示愿意共同推举我上位,做地仙会第六位仙爷,但魏解一直不肯明确表态回国,这事就没办法往下推了。 龙孝武干着急,对于解决问题却拿不出任何办法来。 地仙会的规矩在这里,如今韦八已死,要是再坏规矩的话,地仙会立刻就会分崩离析。 我每次都不做任何表态。 于是龙孝武就更急了,提出亲自去泰国见魏解,劝他回来。 但这里就有个问题。 去泰国一来一回时间过长,超过喝化蛊水的时限。 所以他就问我能不能一次多延长些时限,好让他可以跑这一趟。 这老家伙明显贼心不死,想打着去劝魏解的招牌离开金城,去找解我蛊术的办法。 天下蛊术出湘西,传到东南亚演变为降头。 这中间的解法一脉相承。 无论是去湘西还是去泰国,都比在坐困金城要强。 对于龙孝武这点小心思,我只当不知道,对他愿意积极推进表示赞赏,重新给他化了一碗水,告诉他这一碗可以保他三十天平安。 龙孝武开开心心地走了。 离开前把他那个掌着全省命理文化研究协会的嫡传弟子安耀光的联系方式留给我,让我有事就只管吩咐安耀光来办就是。 但龙孝武不知道的是,他现在怎么走的,一个月后就得怎么再回来。 无论是湘西蛊术还是泰国降头,都救不了他。 因为我给他施的就不是蛊术。 越用化蛊的法子去解,就越受折磨。 等到回来的时候,他就必然要给我一个明确的交代! 第三百零九章 架桥取宝 龙孝武回来之前,在地仙会这边的布局只能暂时搁置。 我也不急,只正常处理研究协会的事情,尽可量地把根基扎稳,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占道这事我是认真的。 那么真正完成独占一道之后,就顺理成章地进入到一下大开张摆道口,谁还敢怀疑我不是认真的?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网要一点一点地织。 时间虽然紧迫,但心态绝不能紧迫。 在研究协会的接诊解疑全面理顺之后,我再次调整时间,每天只下午去道场,上午则空出来,在家读书阅报看新闻。 学习还要继续。 越是看得多,越觉得自己不懂的太多。 但又没人可以请教,只能自己慢慢琢磨。 好在黄玄然和邵老头都给我指明了方向和方法,只要顺着做就是了。 相比较而言,陆尘音倒是比每日都可以在家呆半天的我显得忙。 每天早上吃过早饭就急匆匆走人,直到晚上才会回来,有时中午也会回来吃饭,但这个时候一般都会带着韩尘乐。 对于陆尘音每天到底在忙什么,我没有打听过问。 我职责只是在她进道教学院之前照顾好她。 原本以为这是个挺难的活。 但从这段时间的接触,尤其是共同经历了张美娟这事之后,我意识到之前的想法实在是大错特错。 陆尘音因为常年呆在木磨山高天观,接触外人少,江湖经验不是很充足,但她心思清亮,见人见事能直指要害本心,行动又干脆果断,在很多事情上,并不需要我帮衬。 黄玄然让我照顾陆尘音,应该真就只是管好她的日常生活。 这位小仙姑不会做饭,吃起来一个顶三个,而且她也不洗衣服,穿脏的衣服就随意扔在床边,有时候还会扔到诊室的沙发上,内衣裤也毫不避讳。 我不得不又给包玉芹加了点钱,让她给陆尘音洗衣服。 包玉芹自然是乐不得地同意了,哪怕不给钱她也愿意干。 春节后的日子就如此淡淡过去,不知不觉间出了正月,过了二月二,公家终于从过年状态舒缓过来,结束了每天九三点且不怎么处理事情的懒散状态。 于是第一个好消息很快传来。 道正成功拿下了木磨山景区宗教场所的承包权。 承包期三十年,每年向区里定额缴纳承包费,不与经营状况挂钩。 这个条件绝对优厚。 因为承包费用只比法林寺的费用高出一点点。 而这个打包的承包合同本身是包括法林寺在内的。 也就是说,道正只靠着法林寺这个成熟的基本盘就能把承包费交上,其他寺观庙宫就跟白送的一样。 这简直就是在给道正送钱一样。 道正亲自跑来大河村向我报喜,又拿出自己做的计划书来,打算给我详细讲解他准备怎么在木磨山大展拳脚。 我制止了他把那厚厚一本计划书都念给我听的想法,明确告诉他,怎么经营拿到手的承包权是他的事情,我不会干涉过问,也不会分他挣来的钱,但他需要给我做的就是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把该给邵卫江那份务必给到位,从今往后三十年,这木磨山景区宗教场所,就是邵大公子的私房钱袋子,短了谁的,都不能短了他的。 第二件事,以整体翻修改建各寺庙观宫的名义,用这三十年承包权做抵押去银行贷款,贷出来的钱我要拿走七成。 这第二件事,其实完全就是不讲道理,等于是从道正这边强行割肉,甚至有可能导致他的承包经营出现无法填补的大窟窿。 但道正却没有任何犹豫地同意了,甚至还问我七成够不够,不够的话,八成九成都可以,只要给他留一成周转就足够。 做为一个专业老千,道正在审时度势和摆正位置上,简直无可挑剔。 当然,这件事情只靠道正是做不成的。 从我最近一段时间看新闻读报纸所得,国家正在持续收紧银根,降低信贷额度。 道正没有足够的人脉,想在这个风口上贷出钱来,不知需要烧多少香拜多少路神仙,用九九八十一难来形容都不过分。 这时候就该轮到邵卫江粉墨登场了。 这也是邵老头“出一个孙子”的意义所在。 没有这个孙子,就没可能在短时间内借势生钱,卷起足够的场面。 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没有足够的场面,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谈何参与未来三十年天下财运的分享? 而对于我来说,把水搅混,让周成的身份和定位变得模糊而危险,才更好去接近地仙会最顶层的秘密。 时代不同了,如今开张立柱的术士再也不可能像当年的常老仙那样凌驾于地方大员之上呼风唤雨,想保全自己的名与财,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足够坚实的靠山。 所以韦八会给仇公子做事,龙孝武想着借机攀附邵卫江,而葛修则与来自京城的公子哥勾勾搭搭。 把邵卫江和道正的事情安排好,接下来就要考虑战俊妮这边了。 可没等开始进一步安排,张宝山却登门了。 一段时间不见,张宝山身上的疲倦感越发的重了。 看得出打拐专案组的压力远比他在区局要大得多。 进门他先要了根烟,又坐到沙发上,连灌了两大杯高天观的苦涩野茶,精神头这才算是足了一些,对我说:“我这次来是想求你帮个忙。” 我笑道:“张队长客气了,我还拿着顾问的钱呢,哪能白拿钱不干活的,有事儿你尽管说就是了。” 张宝山却认真地说:“聘你的是区局,所以你只需要管区局的事情就可以,余外的不需要管。我这次是专案组的事情,所以算是个人求你。” 我说:“你个人找我帮忙,我更是求之不得。办私事才能促进私下感情啊。我这种跑江湖的向来巴不得能跟你这种公家人物增添点私人感情,要是公家的事情,我可能还得考虑一二,你个人的事情,绝没二话。” 听我这么说,张宝山明显放松了些,又灌了一杯茶水,狠吸了两口烟,说:“这对我来说,其实也是公事。我需要你跟我走趟昆城,帮我抓个人。” 第三百一十章 拆屋挑梁 我给张宝山把茶杯续满,问:“是张美娟那案子上来的?” 张宝山点了点头,说:“那天你去见过她之后,她很配合,交代了很多东西。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核实她交代的内容。” 我问:“跟拐卖人口有关系的?” 张宝山说:“当然了,我们这是打拐专案组,要是不涉及到这方面,就把线索转交地方局来办了。根据张美娟交代,韦八这伙人经营着一条从内地向东南亚组织偷渡和贩卖人口的地下线路。韦八这边专门有一伙人在偷渡去欧美为借口诱骗偏远山区的人,先收一笔钱,把人集中到金城后,再统一带往昆城,从中缅边境偷渡出国。这条路线的主要组织者花名叫老邦子。” 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这个花名我有印象。 那晚钱双和严敬先密谋的时候,曾提到过这个名字。 做为韦八身边的奉宝玉女和力士头领,他们两个明显对这个老邦子极为顾忌,甚至想要借刀杀人。 这个老邦子应该是韦八这一脉中的重要人物。 而这条偷渡加贩卖人口的地下线路很有可能就是龙孝武提到过的韦八这一脉的阴口饭。 “你想让我去帮你抓这个老邦子?” “没错。我们同昆城那边的兄弟联系了一下,又跟部里那边协调了些信息,基本可以确定这个老邦子全名叫胡兴邦,是中缅边境最大的蛇头之一,不仅组织偷渡、贩卖人口,还参与玉石走私、武器贩运,同缅甸境内的军阀关系密切不说,还与金三角存在联系。” “呦,五毒俱全,是个铁杆子,挂了脸,咳,是被通缉了吧。” “这人是部级通缉要犯。云南那边曾经有个特勤打入了老邦子的偷渡集团,混成了他的亲信,连续三次提供了他的准确行踪,可每次组织抓捕都离奇失败,最后还连累的特勤暴露身份不幸遇害。第三次抓捕的时候,都把人围在了,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迈进镜子里逃掉了!这事太过离奇,被列为机密,禁止外传。” “迈进镜子逃掉?这不可能。”听到这里,我断然做出结论,“人又不是神仙,哪可能借镜子逃跑,十有八九是幻术或者是某种奇门遁术,看着好像从镜子里跑掉,实际上是原地藏了起来,同那天抓秦远志是一个道理。” 张宝山拍着大腿说:“所以知道这事之后,我一下就想起秦远志档子事,就跑来找你求援了。” 我反问:“抓捕老邦子这事你能说了算吗?不能的话,我陪你跑这一趟倒是没问题,就怕到时候人家不听我的,白白浪费时间。” 张宝山说:“这你尽管放心,这次去昆城抓老邦子,是部里亲自点名要我带队主持抓捕,昆城地方全力配合。理由就是我有成功抓捕千面胡、张美娟这些江湖术士的经验。” 我不禁笑了起来,“张队长,恭喜啊,你这么个区刑大队长能在部里挂上号,这是要飞黄腾达的征兆,将来真要高官得坐,可千万记得照应一下我。” “坐个屁的高官,给人背黑锅当垫背还差不多,你不知道那专案组里有几个……” 说到这里,张宝山却没再往下说,强行扭转话题,“老邦子这伙人作恶多端,如果能抓住他的话,就能彻底摸清韦八这伙人的犯罪事实。很多事情张美娟说不清楚,但老邦子一定能。到时候就可以借此把韦八这伙人一网打尽!周先生,帮我一把?” 我思忖了一下,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想清楚,便说:“好,我跟你走这一趟。” 这事不仅是在帮张宝山,也是在帮我自己。 如果真可以通过老邦子挖出足够的线索,就可以借着这阴口饭在金城把韦八这一脉赶绝。 如此就能一石多鸟。 第一方面可以给地仙会造成足够大的震慑和压力,进一步逼迫魏解尽快回国解决韦八之死导致的这些动荡,把我的仙爷名份定下来。 第二方面在面上清掉了韦八的势力,我就可以借势摆道口,生吞白口饭和翻花饭,真要能把这两口饭吃下去,到时候就不是我要求着加入地仙会,而是地仙会要反过来求我加入了。 第三方面则是通过灭了韦八,彻底打断仇公子在金城江湖上的触手,在秦远志报信的基础上,再加一码,逼迫这位仇公子来找我! 拆屋需挑梁。 而老邦子就是拆了韦八这大屋所要挑的梁。 “周先生,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放心啊,不让你白跟着我忙活,等这事办妥回来,我帮你向上面请功,就算不能给个奖章什么的,至少也得弄点资金。” 得了我准确回话,张宝山也不多留,风风火火地走了,临走前让我收拾好东西,做好准备,后天就出发。 我便立刻开始安排。 昆城地处西南边境,距离金城可以说是万里之遥,这一去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研究协会的事情得安排明白。 好在我一开始就在具体琐事上放手,除了接诊解疑别的都由麻大姑和吕祖兴负责,这时候就完全可以放手,只需要暂停接诊解疑就可以了。 到了晚上,陆尘音回来之后,我又把这事同她细细讲了。 原本我有些担心她也要跟着去。 这位小陆仙姑对高天观的宗旨一以贯之,像这种抓捕外道术士的行动,应该正好在她的兴趣点上。 她真要强烈要求同去的话,无论对我还是对张宝山都是个麻烦事。 可我猜错了。 听我讲究之后,陆尘音简单说了句“知道了”,然后关心了一下自己的早晚饭和换洗衣服问题,在确定全由包玉芹负责后,就没有任何意见了。 我知道自己还是没有完全看透这个看似简单实际却一点也不简单的小道姑。 黄玄然的嫡传弟子果然不能小视。 安排好了研究协会,交代清楚陆尘音,在前往昆城之前,我就只剩下一件事情需要做了。 这件事情做好,等从昆城回来的时候,棉纺二厂这条线就瓜熟蒂落,可以开始收割采摘了。 晚上,等陆尘音回客房睡下了,我便在诊室内正式起坛施法。 第三百一十一章 离金城 香烛供品一应摆齐。 现写的太乙救苦天尊神位立于中央,容了唐静的木偶摆在法坛正中。 步虚功说文,表白宣开坛符,写誓神文,奉度人无量天尊,颂净心净口净身净念净天地咒,供香九炷,颂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罢,提笔书符,摇铃颂咒,最后拿起木偶,将符燃了在木偶身周正三逆三再正三,化上一碗符水,喷在木偶头脸上,最后陈令。 “我今说妙法,念诵无休息,归身不暂停,天堂享大福,地狱无苦声,火翳成清署,剑树化为骞,上登朱陵府,下入开光门,超度三界难,径上元始天。今化尔凶恶煞,不受地狱苦,往登东极长乐界,七日后不得再在人间滞留,沿途不得寻衅滋事,不得残人害命……且许与至亲告别,了却一应恩仇怨……” 这是超渡了唐静的亡魂。 饲恶鬼至邪,非血食不能供养。 但唐静这种用法术强行造出来的恶鬼如果没有持续血食供养,就会魂飞魄散。 我既然不打算用血食养她,就不会再多留她。 不过在超渡之后,放她离去的之前,还可以让她再做一点点微小的贡献,比如说再去吓一吓毕哲民。 只是受了超渡戒律,她就不能伤害毕哲民,最多也就是梦中显身吓一吓他。 我给了唐静在人间逗留七天的方便。 这七天毕哲民一定会过得印象深刻。 作法完毕,送神撤坛,回屋睡觉。 躺下后,听到诊室那边有轻轻的脚步,以及躺倒床上的声响。 不知道陆尘音看完之后,对我驱鬼做事这种标准外道术士的做法,会有什么想法。 睡下前,我特意把卧房的香换了。 一夜安稳无事。 早上准点起床,做过早课,给小兴子打了个电话,让他去给我弄张当天的卧铺票。 他原先跟着安老六吃站台饭,跟黄牛肯定有联系,别说花钱,不花钱弄张卧铺票也轻而易举。 包玉芹准时送来早饭。 我把要出远门的事情同她讲了一遍,托她照顾一下房子和陆尘音。 包玉芹没口子地答应下来。 上午快十点的时候,小兴子上门送票。 居然还是个下铺软卧。 我从潘贵祥孝敬的钱里摸了一叠扔给小兴子。 小兴子接了钱,却犹豫着不肯走。 我就问:“还有事?” 小兴子这才说:“昨天姚三姑和麻九叔找上我了。” 姚三麻九,都是老佛爷顾七的徒弟,手底下各养着一伙小地出溜,一个专吃台子钱,一个主吃门子钱。 顾七安六死了之后,正常情况下,这两人就是金城荣门辈分最高手面最大的,也最有资格接顾七的老佛爷位。 我微微一挑眉头,“哦?你想过去跟他们?行啊,去吧。” 小兴子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表态说:“我跟了老神仙您,哪还会去跟他们?就是他们一个劲地问我知不知道安六叔和老佛爷的事情,还问我过年前后跑哪去了,那话里意思有点怀疑我。可能是之前有跑掉的去找他们通风报信了。这两人手上都黑,我怕过后他们会算计我,我挡不住。” 我问:“你告诉他们你跟了我吗?” 小兴子说:“告诉了,不过他们有点不太相信。” 我掏包烟扔给小兴子,又拿出张叠成四方状的手绢给他,“既然说了,他们要是还敢来找你麻烦,那就是自寻死路。点上烟后,抖开这手帕,中招的人会连续三天神智不清,受你随意指使,生杀也全都由你!我说过,你以后就是金城荣门新的老佛爷,没有我的允许,这个位置谁也别想抢走,你也不行!” 小兴子小心翼翼地捧着烟和手绢,“这是拍花术?” 我斜瞟了他一眼,“想学吗?这段时间我不在金城,你老实跟着吕祖兴干活,表现得好,等我回来纳你做门下,把这拍花术的手段教给你。” “我一定好好干!” 小兴子眼里闪过一抹狠辣。 只要姚三麻九死了,小兴子就能真正掌控金城荣门。 到时候我把他纳入门下做力士,正好可以使用本地老荣的信息渠道。 当然,这是一把双刃剑,不小心的话,很容易会伤到自己。 小兴子送来的票是下午三点的。 我简单收拾东西,带了一枚净宅大钱,给陆尘音留了下纸条,便出发前往车站。 虽然张宝山预订的出发时间是明天,但我没打算跟他一起走。 蛇有蛇道,鼠有鼠洞,江湖术士跟他们这种公家人走不一块去。 路过村口的时候,老曹依旧坐在警务室窗前。 只是不像往常那样跟守夜的猫头鹰一样眼睛瞪得溜圆,而是抄手闭眼睛打瞌睡。 过完年回来,他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如从前了。 我凑过去。 没等走到窗前,老曹就睁开眼睛看向我。 眼神中有凶狠有警惕。 但在看清是我之后,立刻变得平静下来。 “你这拎着包干什么去?” “出门办点公差,张队长找我的。” “特么的,白高兴一场,还以为你终于脑袋开窍,不在这儿祸害我了。” “哪能呢,这可是旺我的风水宝地,我肯定不会搬走。” “赶紧滚蛋!” 我笑着冲老曹拱了拱手。 赶到金城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距离发车还有一个小时。 我在上车前给张宝山打电话讲了这事。 张宝山把我好通报怨,又同我讲了老邦子的具体位置,叮嘱我千万不要擅自行动,一切都要等他赶到昆城,跟当地警方完成对接再说。 作为一个顾问,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自然不会随意对老邦子做什么。 不过,借机给自己谋点好处,也是理所应当的。 从金城到昆城特快列车需要跑二十四个小时多一点,软卧最合适不过。 而且相较于硬座和硬卧的鱼龙混杂,软卧的环境更简单清洁,也更加安全。 同车厢的三个人都是各有正经身份,完全不需要提防。 但我还是在桌上用香烟打火机加烟盒摆道标明。 好在一路平安无事。 只是后半夜的时候,硬座那边乱了一气,据跑去看热闹的同厢乘客讲,是上来了一伙子明抢的,激起了众怒,混战一场,伤了好几个人,那伙子抢劫的家伙被打了下去。 「脖子疼得厉害,挺不住了,今天只有这一章。明天缓过来会补更。」 第三百一十二章 四通三达 前面安稳下来不久,就有乘警和列车员过来,挨着车厢查问情况。 到我们这厢的时候,乘警瞟了我摆在桌上的香烟打火机一眼,先简单打问了其他三个人,最后才转过来问我,先查了票,然后才有些漫不经心地问:“去昆城做什么?” 我拿起烟盒,倒了支烟敬过去,“做点茶叶买卖,有老客想要点正宗的古树普洱,去看看情况。” 乘警接过烟没点,夹在耳朵上,说:“道上小心点,最近有伙子飞贼在这条线上活动,把东西看紧了。” 这是当我做轮子活的,拿话点我呢。 我笑着回应,“一定,一定,我老跑道的,睡觉都睁半只眼。前面闹事,我都没敢去看热闹。” “知道厉害就行。” 乘警点了点头,转头往外走。 我赶紧跟上两步,摸出包烟来往他手里塞,“同志,我跟您打听点事,听说冰台老寨的老普洱最正宗,不知道那边太平好走不。” 借着身子遮掩,我把那顾问证亮了半截出来。 乘警瞟了一眼,接过香烟揣兜里。 “靠边境了,不咋太平,想过去最好在本地找人带一带,自己瞎摸容易出事。联系在昆城的熟人了吧。” “联系了,也是生意伙伴,我是寻思自己要是能先看一看,心里也有个底,省得被当肥羊宰了。您能给指点下不?” “你们这些跑道做买卖的就是鬼心思多。你要实在想自己去打听,就提前两站下,往下走去花寨,那边什么茶都有,尽可量问,别乱买,别直接去冰台就行,地面上假货太多,真要买还是走大厂子的路子可靠。” “谢您指点。刚才上车那起伙子不能再摸过来了吧。” “不能了,他们就是过路村里的,单吃那一段,过去就没事了。特么的,这帮子吃轮子的快要反天了,迟早拉个清单都毙喽。” “那就好,多谢您了,这买卖要是成了,回头我请您吃喜,一定赏我这个脸面。” “犯不着,两句话的事。这边比较复杂,跟你们内地不一样,你自己路上加小心。” 乘警把耳朵上夹着的那支烟拿下来点着,又给我回了个火,这才领着列车员继续往下走。 老邦子的老窝就在冰台老寨。 昆城警方已经先派人过去侦察摸底,等到张宝山抵达昆城研究敲定好方案,就可以开展抓捕。 但想要破老邦子的术活捉他,我得亲眼看看这人才行。 相对来说,弄死他倒是没有这么麻烦。 我在距离昆城两站的县城站下车,找地方换行头,改样貌,然后顺街看了会儿,挑了个司机一脸横肉眼下有凶纹的黑车奔往花寨。 到地头的时候,那机张嘴就要八百,还顺手把衣襟拉开,亮出腰里别着的匕首。 我掏出那把潘贵祥留下的大黑星,啪地往扶手箱上一拍,笑道:“出来得急,兜里浅,就剩下点吃饭的家伙,你看抵个车费可以吧。” 司机脸皮微微抽动了一下,拉着衣襟把匕首掩住,道:“都是道上混的,江湖救急,这趟就当交个朋友了。” 我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刮子,“特么的个臭扛轮子的也配跟爷们论?爷们吃饭的家伙抵你车费行不行?” “行,行,行!” 司机连声应了,麻溜地从车座子下面摸出个腰包,拉开了就往外掏钱。 我劈手抢过来,从里面摸了八张老人头扔过去,收起大黑星,反手又给了他一个耳光,“别说爷们不讲究,车费给了啊。以后招子放亮点,今天爷们心情好,给你留个囫囵个,晚上记得喝两杯高兴高兴!” 司机捂着脸,不敢吱声,我前脚下车,后脚他就发动跑了。 我大摇大摆地拎着腰包,走进花寨。 虽然称寨,但因为有茶市,规模堪比一个镇子,往来生意人多,小旅店多,小吃铺多,挂着红灯的洗头房也多,茶铺却只有一个,就在街当腰的位置。 我在街上随便逛了逛,没看到有小地出溜出没。 鼠狐不露处,必有虎狼在。 这地方果然像那乘警说的那样水够深,小地出溜怕被淹死,不敢在这张开张。 既然如此,那司机便肯定如我所料,在这边有跟脚。 我抬脚进了茶铺,在东南角座上坐下,叫了一壶普洱,摆开四个茶碗,斟满茶,放在茶壶前后左右,又拿烟盒放到壶嘴前,架上三支烟,烟尾用火机压了。 这叫四通三达阵。 初到异地的江湖人求见本地龙蛇的礼阵。 懂行的见了就会上前搭话,确定能接这客,便破阵带人,不能接就还礼离场。 通常情况下,这得摆上三天才会有人出来见客,讲究个谨慎小心。 不过这回来得快,我刚坐下没到二十分钟,就见一伙子人气势汹汹地进来了。 为首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穿着花衬衫,敞怀露出排骨般的精瘦身材,身后跟着五个人,四个二十左右岁的年轻小伙,手上拎着衣服报纸,明显裹着长家伙,而落在最后的,就是那个勒索不成反被我抢的黑车司机。 他们往里一走,坐在铺边上的茶客立马纷纷起身离场。 花衬衫径直来到我桌前,看到桌上的茶阵,“啧”了一声,大摇大摆地坐到对面,挑起一根烟,扔进嘴里,“老合,拿火抿个星条?” 我敲了敲桌子,“吃哪口的?有掌子抿得住?” 花衬衫道:“大盘掌,撑个落地伞把子,哪口都能贴伴上。” 我拿起火机,给花衬衫点上,又把那腰包扔过去,“兄弟火掌子,取个巧,莫见怪。” 花衬衫把腰包扔给黑车司机,招手道:“过来给老合赔个不是,以后招子特么放亮点,要是不会用,就自己摘了。” 黑车司机缩着脖子,塌着腰,过来给我鞠了一躬,“大哥,这事儿赖我,您大人有大谅,别跟我一跑线的一般见识。” 我拿食指点了点他,没接他这话头。 黑车司机不知所措地看向花衬衫。 花衬衫踢了黑车司机一脚,骂道:“赶紧滚蛋,别在这儿招嫌。” 黑车司机忙不迭地又鞠了一躬,转身就往外跑。 花衬衫使了个眼色,便有个手下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 「这章是补昨天的,今天正常更新还是在晚上。」 第三百一十三章 探路 我只当没看见,敲了敲桌子,“兄弟跑海急靠岸,求个过林道,老合能办?” 花衬衫打了个哈欠,用手背抹了一把流出来的鼻涕,道:“想求过林道,得先报报哪路雷雨云,烧香拜神仙,得找对门,你说是不是?” 我瞟了一眼花衬衫满是针眼的胳膊,咣的一下,把装着大黑星的挎包扔到桌上,一手按着桌面,一手拍着挎包,身子向前倾过去,低声道:“兄弟在关外吃大横,开武差事翻船挂脸,雷雨风急,求个方外地避避,老邦爷就挺合适,着不?” 吃大横是抢劫,开武差事是指组织做大劫案。 正经的亡命之徒身份,人人都要忌上三分,跑昆城这边来偷渡也合情合理。 花衬衫眼神一阵迷楞,但马上就恢复了清明,又打了个哈欠,抽了抽鼻子,道:“原来是武差事,兄弟豪性,不过惹来雷雨照脸打,一般的过林道狭,容不下你这大个佛,只能求大老爷捎带路,可想请大老爷这贡上不能短了。你兜浅,能贡得起?” 我一拍桌子,用食中二挟起茶壶,道:“我给老合满上?” 满满一壶水,两根指头,纹丝不动。 花衬衫“啧”了一声,端起东侧茶杯一饮而尽。 我给他把茶倒上,稳稳放回茶壶,道:“兄弟大学堂出身,把搂子不出差,跑海抓风头,全靠这双巴掌子,开武差事,吃噶念席,支锅跑水,走脚搬黑,都能应承,抵贡着不?” 花衬衫道:“想给大老爷做活,得先说能不能看上你。这么着吧,我帮你挂一响,成不成看命。” 我说:“挂不上大老爷,就请老合帮给琢磨个门路,兄弟记着你的好。” 花衬衫嘿地笑了一声,将杯中茶喝尽,倒扣在桌上,拿起烟盒,“亮个船底吧。” 我坐正身子,端起北面茶杯,冲着花衬衫一举,“兄弟虎头正,关外大横,拜过金龙柳,受不了那约束,出来自做生意,跑海人取了个笑号二黑子。” 虎头王,王正,真有其人,近三年连犯大案,挂了号的一级通缉犯。 最后一次的公开消息,是九五年初,大白天炸了运钞车,公然持枪抢劫,虽然最后没抢成功,但却当场打死打伤保安、运钞员、柜台以及无辜路人共计十三个。 消息传出,轰动全国。 公安部旋即下达一级通缉令,统筹协调三省警方合力抓捕。 只是抢劫运钞车后,这人就消息全无,一整年没露过脸。 江湖都说他已经逃出境避风头,等风声过去就会卷土重来。 可事实上,他死了,除了一张脸皮,其他部位统统成了渣子。 他是死在妙姐手上。 当时妙姐带我在关东过年,露财钓鱼耍乐子,结果钓上了这条大鱼。 王正几个兄弟已经接连落网,他本人也被警方逼得走投无路,抢劫没成功兜里没钱,哪也去不了,最后琢磨着冒险劫一票凑路费逃进关里再说。 不过他已经没有之前光天化日炸运钞车的勇气,便想挑个有钱没根底的外地人抢一把,抢完再杀人灭口。 一对年轻男女,傻乎乎地公开露财底,还一口南方话,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过程没什么好说的,他这样的落在妙姐手上肯定没有活路。 但他的尸体也被处理掉,要的就是无人知晓。 这样的话,需要的时候,这人的身份就可以拿来使用。 类似的身份,妙姐备了至少二十个,基本走过的城市都有一个到两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也只有我们两个能用。 如今警方现在还在全力通缉王正。 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偷渡出境。 差别不过是南下起捞,还是西去过林。 不仅身份用了王正的,我现在的容貌也跟王正一模一样。 瞒不过术士,但普通人看不出破绽,足够用了。 听到我报了王正的号,本来有些漫不经心的花衬衫眼神就变了,坐直身子,道:“原来是关东黑王,久仰大名,都说你南下起捞去了香宝地,没想到还在地圈子里转悠,真是有一钢,佩服,佩服。兄弟山后鸿,做草毛子搭线,给跑海老相行方便。黑王哥先住下,不出明天一定有消息。” 山后阴,这人叫阴鸿,正经的地头蛇。 亮了船底,阴鸿起身就走。 我又稍坐了一会儿,把那一壶茶全都喝尽,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出茶铺,随意选了家小旅店住下。 天刚傍黑,就有人敲门。 我开门一瞧,来的是跟着阴鸿的手下之一。 他手里捧着个小盒子,道:“黑王哥,我们老大说手底下有眼无珠,冲撞豪宝客,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说完,把盒盖一掀。 里面是一对眼珠子,鲜血未凝,显然刚挖下来没多久。 我微微一笑,接过小盒,仔细端详了两眼,这才说:“阴老大有心,他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这其实是在示威。 王正凶名赫赫,正经的亡命大匪,任谁见了都会先惧上三分,阴鸿这种坐地搭线分脏的哪可能不怕,所以就先发致人,拿手下黑车司机的眼睛亮一亮狠,让我安份一些,不要想在这里惹事。 倒不是怕我会对他怎么样,而是因为王正的身份特殊,万一把事情闹大,被人看出是通缉犯,很容易把警察引来,到时候他在花寨的苦心经营就得全都打了水漂。 我回的话就是给他吃个定心丸,既然大家是朋友了,自然不会在他地头上惹是生非。 见我收了眼珠,那人便立刻离开。 我转回屋里,把眼珠子摆到窗台上,又燃了一炷香插在窗缝边上,这才上床睡觉。 这一夜倒是没什么不开眼的来找事,只是来了三波敲门问要不要加褥子的,不开门应对都不成,一开门就往里挤,以至于前半夜根本没睡消停。 好在到了后半夜终于安静下来。 早上准点起床,先把东西都收拾好,出门找地方吃早饭。 等吃完饭转回来,就见房间门大开,里面站着两个精壮的汉子。 “关东黑王,老邦爷有请!” 「呃呃呃,脖子又疼了,今天先两更,欠一章明天再补。」 第三百一十四章 步步杀机 这两个男人都是三十左右岁,从相貌到打扮平平无奇。 头发杂乱,衣服半新不旧。 双手骨节粗大,指间厚厚一层的茧子。 站在前面的那个,说话的时候,耷拉着眼皮,不与我对视。 站在侧后的那个,抄着胳膊,右手借着胳膊掩护,搭在腰上。 这是两个吃噶念的。 我笑了笑,说:“我收拾下东西。” 站前面那人说:“先不用,老邦爷相中了,会让人来收拾。” 两人便一前一后把我夹在中间下楼。 旅店门前停着辆老吉普,锈迹斑斑,满是泥土,散发着股子浓重的腥臭味。 我抬头看了眼星空位置,老实上车。 按规矩蒙上眼睛,绑了双手,车子便即发动。 开了约莫一个小时左右,车子停下来。 坐在旁边那人说了句“到了,小心脚下”,便领着我下车。 风声、树声、虫鸣、鸟叫……唯独没有人声。 依旧是一前一后夹着我往前走。 走了百多步,身后传来响动。 我立刻侧偏头。 轰的一声枪响,前面传来低沉的惨叫。 我双手握在一处,转身向后打过云,正打在后面那人的肋下。 那人闷哼一声,软软倒下。 我抬手扯下蒙眼布条。 前面那人脖子上中了一枪,双手拼命按着伤口,却止不住喷泉般溅射的鲜血,这是打中了动脉,死定了。 后面那人奋力挣扎,却连掉在身边的枪都捡不起来,这是中了我的劫血术,全身失力。 就在旁边有个挖好的坑,正好能容一人,坑边堆着新翻出来的泥土,上面还插着铁锹。 如果他那一枪打中我后脑勺的话,只要伸手一推,就可以推进坑里,省了抬尸的工夫,直接填土埋人就可以了。 我蹲到后面那人身旁,在他肩上拍了一把,问:“叫什么?” 那人神情呆滞,停止挣扎,乖乖回话。 “马明亮。” “你伙计呢?” “马北方。” “手稳呢,老噶,哪家码头的?” “以前跟马王爷,平远街被公家平了后,跑出来跟了老邦爷。” “原来是马王爷手底下出来的,在老邦爷那也一定有个八居座吧。” “老邦爷拜神仙的,我们这号在他面前没座,就管办席面,收拾铺子。” “啧,老邦爷起座这么大,拜得哪路神仙?” “我们兄弟没那个脸面知道。” “大座场面大,老邦爷是不缺人呐,连虎头正这样的大手子都不要。就算不要,打发走就是了,干嘛要灭了人家?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点道理怎么也不守?” “不知道,我们只管做事,老邦爷自有他的道理,不是我们能问的。” “这办妥了,得回去跟老邦爷回话吧。天不早了,赶紧埋好回去吧。” “哎,埋好回去了。” 马明亮木然应着,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抓起铁锹就往空坑里掘土。 被打中了脖子的马北方现在不挣扎也不动弹了。 我过去摸了一把。 人已经死透了。 我从挎包里掏出个指头大的小刀片,顺着马北方发根位置仔细划过去,再贴着皮肉缝隙切入,没大会儿就把他整张脸皮完整剥下来。 这功夫马明亮也已经把土坑填平,拄着铁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我过去把他的脸皮也剥下来,然后将马北方的脸皮贴到他的脸上,把他的脸皮贴到我自己脸上。 现在马明亮成了马北方,而我成了马明亮。 真正的马北方则没了脸。 我在马北方身上施了傀儡术,念了声起,尸体就略有些僵硬地爬起来,跟着我们回到停车位置,自觉钻进后座底下藏起来。 我坐上副驾驶,由马明亮开车,离开现场,沿着坑洼不平的乡村土路,颠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一处寨子。 这寨子规模不大,把头就是一处大院。 这院子占地极大,墙高近两米,墙头上还有铁丝网,四角有望楼,猛一看去倒跟看守所有几分相似。 大晚上的,门口亮着大灯,把门三十多米都照得通亮。 两辆破旧的老式卡车停在门前,正有人不停往车上搬东西。 看起来像是在搬家。 几个挎着56式的汉子懒懒散散地在四周来回走动。 马明亮开着吉普直抵门前,停在卡车后面。 就有两个挎枪汉子凑上来招呼,“亮哥回来了。” 马明亮木然点头,“回来了,老邦爷还在吧。” “在呢。亮哥,你这脸怎么这么白?哎,方哥脸色也不对。你们两个不是撞鬼了吧,这脸白的,都特么快赶上刷漆了。” “点子扎手,刮了皮相。” 马明亮敷衍了一句,便推门下车,径往院子里走。 我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这院子墙高,门也气派。 黑漆大铁门,两侧各有一尊狮子像,不是石头的,而是铜铸的。 铜狮镇门户之地,必有大凶煞事。 进门那一刻,我抽了抽鼻子。 闻到了幽幽腥臭味儿。 来自地面。 院子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到处都在收拾东西,路过的房间接近一半都被搬空。 马明亮熟门熟路,也不跟人说话打听,径直来到后院一处独立的房子外。 门窗大开,断断续续的惨叫声自里面传出来。 走到近前,透过窗子可以看到,房内屋地中央吊着个男人,全身伤痕累累,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 四周站了好些人,其中一个打着赤膊的,正挥着皮鞭不停抽打着被吊的男人。 当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吊着的男人被鞭子抽地转了半圈,正把脸朝向门口。 竟然是阴鸿。 这个在花寨威风八面的地头蛇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了。 马明亮进屋,走到人群里中一个个头不高的矮胖子跟前,道:“渣哥,人处理掉了。” 被唤做渣哥的矮胖子转过来看了看马明亮和我,道:“利索吗?” 马明亮回答:“有点扎手,刮了点皮相,问题不大。” 渣哥道:“虎头正能在关东那地块闯出那么大的名声,肯定有真本事,可惜了,要不是有眼前这档子事,收下来也能大用,可谁让他命不好呢?行了,别特么抽了。” 他抛下我和马明亮,冲着赤膊男人吼了一句,上前抢下他手里的鞭子,走到阴鸿面前,道:“二花鸿,行啊,看不出你骨头还挺硬。” 阴鸿有气无力地低声道:“渣哥,我真没骗你,没人指使我,我也没拿人好处,就是虎头正在茶铺摆阵求跑海兄弟救急,我探了底觉得老邦爷能用得上,才来请示老邦爷,真没有害他老人家的意思……” 第三百一十五章 焚香敬神 渣哥笑了起来,拍了拍阴鸿满是血污的脸。 “不说就算了,看在你这么多年也算恭敬的份儿上,给你个痛快。” 阴鸿剧烈挣扎,“渣哥,我真没出卖老邦爷,我……” 渣哥把手里的鞭子塞到阴鸿嘴里,冷笑了一声,往旁边一伸手,就有人递把砍刀过来。 他掂了掂砍刀,道:“认识这么多年,让你做个明白鬼。你以为自己做的挺圆乎,可没想过平时你哪敢因为这点小事来麻烦老邦爷?你小子也是运气不好,这边刚兜出两个过来探底的雷子,你小子就紧跟脚上来。老邦爷一眼就看出你小子不对劲儿,本来还想给你个机会,你倒好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就别怪渣哥我不讲情份了。” 说完这里,他猛地一挥砍刀,砍断了吊着阴鸿的绳子。 阴鸿如同一滩烂泥般摔在地上。 渣哥转头对我和马明亮说:“正好你们回来了,把他带出去,跟那两个雷子一起处理了。处理完别扔他。他吸了这么多年,骨头里都是,就这么扔了太浪费,扔车上回头拉去骨厂炼一炼,少说也能提个斤把面出来。” 马明亮应了一声,过来抓阴鸿。 我跟在他后面,却没上去动手,而是站到了渣哥旁边。 阴鸿起不来,连哭带嚎地在地上滚来滚去。 马明亮一时抓不住他,引得周围众人一片哄笑。 渣哥瞟了我一眼,“你怎么不去帮忙?” 我冲他咧嘴一笑,“去,去!” 渣哥就是一呆,然后说:“等会儿再弄他,你们两个跟我去找老邦爷回一下虎头正的事。” 马明亮停下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渣哥。 渣哥却不解释,冲我和马明亮招了招手,就自顾自地往外走。 马明亮连忙小跑着过来,与我一起跟在渣哥身后。 这次一气走到院子最后方。 这里只有一座普普通通的二层小楼。 楼门前站着四个挎枪的男人。 看到渣哥带人过来,便有一人上来打声招呼,问清楚渣哥想见老邦爷,就说:“渣哥,老邦爷正在焚香敬神,谁都不能打扰,在外面等一会儿吧。” 渣哥毫无脾气乖乖应了,就带着我们两个往远站了站,缩进墙下的黑暗中。 我抬头往二楼看了一眼。 窗子上微微闪着蜡烛的红光。 还有淡淡香线轨迹自窗中飘起。 我便又悄悄往后退上几步,把自己完全缩进院墙阴影的黑暗下,借着马明亮的掩挡,揭下脸皮往墙上一贴,然后顺着墙角黑暗一路溜到小楼背面,贴着墙面倒游到楼顶,用脚勾着房檐,慢慢舒展身子,将头自窗口探下去。 房间内有个干瘦的山羊胡子老头正跪在一处香案前,手中举着五柱香,对着香案上供着的一尊模糊的神像不停地叩拜起身,手中香冒出来的烟气轨迹变幻,顺着窗口中袅袅飞出。 我伸手在空中搂了一把,放到鼻前闻了闻。 香味甜腻中带着丝丝辛辣。 这不是正经的敬神香,而是传讯香。 我掏出之前做的虫灵纸鹤,把里面已经干枯的虫尸弹掉,在墙面上随便按死一只飞虫放进去,然后抬手轻轻一弹,纸鹤在空中飞起来,循着香烟轨迹转了一圈,无声飞走。 再看房间里的山羊胡子老头,对此一无所觉,还在卖力地不停叩拜。 我安静地观察了一会儿,确认了一件事情。 这老头没有护身法,不是术士。 他能够使出跨进镜子逃跑的障眼法,靠的是真正术士给他施的术。 一般来说,这种术使一次就得补一次,不可能施了一次就无限制地不停重复使用。 想要活捉他也很简单。 只要坏了他现在身上的术,不给他去找施术者的机会,围住他就再也别想跑了。 我没打扰他,顺着墙面溜下去,悄悄回到原位,把贴在墙上的脸皮重新扣在脸上,耐心等待。 过了足有半个小时,小楼门打开,一脸疲倦的山羊胡子老头走出来。 一帮人纷纷低头叫“老邦爷”。 我悄悄推了渣哥一下。 渣哥就小跑过去,叫道:“老邦爷,马家兄弟已经把虎头正处理掉……” 我和马明亮紧紧跟着渣哥身后。 可没等跑到近前,老邦子脸色突然大变,劈手从身边人手上抢过挎着的五六半,二话不说,对着渣哥就是一梭子。 当场把渣哥打成了筛子。 有意思。 这老头居然能看出渣哥不妥。 不过他也是够狠的,居然连问都不问,立马开枪,就算是渣哥这样的亲信也毫不留情。 怪不得能替韦八守这一方买卖,让钱双和严敬先畏惧。 老邦子的这个突然举动吓呆了身边的所有人。 他两眼血红,抬枪指向我和马明亮。 马明亮从后腰拔出手枪,连续射击。 老邦子一个前扑趴到地上。 身旁的几个手下却遭了秧,惨叫倒地。 竟然是枪枪不落空。 老邦子却趁此机会,对着马明亮打了一梭子。 马明亮被打得浑身窟窿,鲜血直冒。 可他现在已经被我控制了神智,毫不畏惧伤痛,就那么顶着老邦子的射击,直挺挺走到他身前,举枪就打。 老邦子着地滚出,但肩上还是中了一枪。 马明亮追过去要再打。 老邦子把手中的五六半朝着马明亮砸过去,人继续向侧边滚过去。 随着他的滚动,整个身体越来越薄,最后变成薄薄一片,好像液体般融化到了黑暗中。 当然,这只是在普通人眼里的景象。 实在是很惊悚的法术。 可障眼法就是障眼法,只能骗一骗普通人。 在我眼里,他却根本没什么变化,只是贴地滚个不停,最后借着墙角黑暗停下来,一动不动,紧紧盯着马明亮。 我便控制着马明亮迟疑了一下,满脸疑惑地转头四下寻找。 这工夫,倒在地上的那几个老邦子手下也缓过神来。 他们虽然受伤,却还有反击之力,举枪就打,把马明亮后背打得跟筛子一样。 马明亮转身走过去,近距离对着他们挨个补枪爆头。 只打死两个,剩下的终于受不了这恐惧,尖叫着四散逃窜。 第三百一十六章 追踪 马明亮在后面逐一补枪,把逃跑者一一击倒。 整个过程激烈却短促。 枪声惊动了前院的人。 杂乱的脚步声、喊叫声由远而近。 马明亮捡了两支五六半,蹲在必经之路的阴影里。 我趟过老邦子留在地面的血痕,慢慢走到他趴着的黑暗附近,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下来。 老邦子一动不动。 这么近的距离,我也没有听到他的心跳和呼吸声。 给他施这障眼法的,是个真正有水平的大术士。 术士本事大小,最主要就是从施术细节上来判断。 斗法如绣花。 施术不细,等于是命送人手。 大批老邦子的手下吵嚷着跑进后院,看到院子里尸横遍地的景象,吓得慌作一团,有往楼里跑想去找老邦子的,有往前院跑想逃跑的。 马明亮在阴影中开枪了。 猝不及防的众人被打倒一片,剩下的惊恐不安地四散躲藏,举枪射击。 马明亮不愧是混过平远街的狠角色,无论枪法还是战术水平,都远超这帮子乌合之众,再加上不惧枪弹射伤,没大会儿功夫,就把院子里的人全都击倒。 而他也又中了至少十几枪,不仅身上的血窟窿又多了不少,肚子漏了个洞,肠子都淌了出来,右胳膊断了,两条腿已经僵直不能打弯,而且脑门上还开了个洞,脑浆顺着脸脖子直淌。 他实际上已经死了。 现在还能行动,是因为我在施术迷魂的同时,还提前使了傀儡术。 这个场景吓破了那些受伤未死的老邦子手下,他们大呼小叫地尖叫着,满地乱爬。 等马明亮向前走了几步,我便停止施术,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幸存者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纷纷拖着受伤的身体逃出院子。 我也身子一歪,靠墙缓缓坐到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趴在地上的老邦子。 老邦子依旧一动不动。 我就这么跟他耗了能有十分钟,这才重新慢慢起身。 院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脸上血肉模糊的马北方在我的操纵下走进来。 我过去走到他对面,闷声说:“老邦子跑了。他看破了大师施的术。不是说他不是术士吗?” 然后操纵马北方嘴唇开合,用腹语拟出另一个声音。 “老邦子跟了韦八这么多年,多少也能学点本事,跑了不要紧,金城那边的根已经掘了,他一个干脏活的门下力士不要紧,以后慢慢再炮制他就好。” “那两个雷子怎么办?” “放了他们,让公家来这个窝扫了。” “怎么跟掸邦那边交代?” “我们是跟他合伙,又不是他手下,交代个屁,还是那句话,境内归我们,出镜归他们,他们想拿老邦子的线,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吃得下。” 我带着马北方,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往前走,离开后院,在前院一处房间里找到那两个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便衣警察,也不跟他们多说话,解了绳子,扔过去两把枪,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两个便衣警察也明显被没了脸的马北方给吓得不轻,简单道了声谢,互相搀扶着急急离开。 我又在院子里来回转了两圈,再没有其他特殊发现,便回到前门。 装东西的卡车还停在门前,但已经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了。 我坐到副驾驶上,操纵马北方上驾驶位,发动吉普车,扬长而去。 开出去两里地,我推门跳下车,悄悄潜回老邦子的老窝,从后院墙攀上去。 老邦子依旧趴在原位纹丝不动。 我倒挂在墙上耐心等待。 天亮之前他必须离开。 不然太阳一出,他就无处遁形。 有人慌慌张张跑进后院,又惊恐万状地跑出去。 外间有惊恐的喊叫此起彼伏。 但一切嘈杂声响最终消失。 偌大的院落变得异常安静。 此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 始终保持不动的老邦子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受伤的左臂,踉跄地沿着墙边逃到西北角落,摸索了片刻,在看似浑然一体的墙面上推开一扇小门,钻进去之后,又仔细把门关好。 我从墙头翻过去,看着老邦子消失在院子后方的树林里,拿出事先画上了符的黄裱纸,默诵司北斗神君指明咒,叠成指南针,针尖沾了鞋底上的老邦子血,顶在食指上,轻轻一拨,针尖稳稳指向树林方向。 车辆的轰鸣声自路上传来。 闪烁的警灯光芒已经出现在视线尽头。 我跳下院墙,顺着指南针所指方向追踪下去。 受了伤的老邦子跑得并不是很快,而且中间还几次往返折复,制造种种假像,又跳到河里借河水掩盖踪迹。 他的行动轨迹并没有前往边境,反而奔了昆城。 我伪装出来的假像迷惑了他。 在没弄清楚情况前,他不敢出境,宁可冒着一定风险,留在镜内。 而他前往昆城的目的很可能是要向那个给他施了障眼法的术士求助。 老邦子在半路进到一幢隐藏在林间的小草房。 那里有备下的衣物、武器、现金和药品。 他在这里处理伤口,更换衣服,还剃光头发,容貌上做了简单伪装,然后离开小草房,步行半天后,才跑到公路边上拦了辆路过的公共汽车,结束步行跋涉。 这一切,都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傍晚时分,老邦子进入昆城,找了家最便宜的旅店住下,然后出来在街上报话摊上打了个电话。 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二楼的外走廊里,嚼着刚买到手的腌橄榄。 简单而隐晦地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内容之后,老邦子就挂上电话,没事人一样到处闲逛,跑到武成路买了套衣服,武成路上正好在卖现场开奖的彩票,他还凑过去看了半天热闹,最后在街边买了几个烧饼返回旅店。 我也在旅店开了个单人房间住下,把指南针用筷子挑了插在床头,便倒头补觉。 到晚上快十点的时候,我感觉到指南针在动,立刻起床,稍等一会儿后,从窗户跳出去,绕到前街,就看到老邦子正鬼鬼祟祟地偷了辆自行车,顺着街边往前骑,便依旧远远吊着。 老邦子一路骑到菜海子,扔下自行车步行进入公园,最后在翠湖边叼着烟蹲下来。 第三百一十七章 露相 老邦子一直蹲到半夜十二点,才重新有了动作。 他掏出半截指头粗的香点着,双手举到头顶上方,连拜三次,然后就这么头顶着香火,离开湖边,沿公园小路向前。 我等他走远了,才到湖边,在空中抓了一把残香放到鼻端闻了闻。 拍花术的迷魂香! 如果有人在跟踪老邦子,只要闻到这香,就会立马着道。 这是拍花子防人跟踪的法子。 只有正经接了拍花术传承的人才懂怎么用。 一知半解,香点起来,最先迷倒的是自己。 这个老邦子是拐子出身呐! 我慢慢挑起眉头。 老邦子顶着香穿过菜海子,又沿街走了片刻,最后停在一处古香古色的大院前。 有个人影站在院门外,看到老邦子到来,也不吭声,转身领他进院。 我顺着老屋外墙爬上去,翻上房顶,就见这大院天井中有颗粗大的古滇朴大树,少说也有十几米高,枝杈蔓延伸展,覆盖了大半个院子。 而在树冠上的枝叶间,一只小小的纸鹤正稳稳停着。 还真是找到正地方了。 我勾了勾手指。 纸鹤飞过来,绕着我转了一圈,向东侧楼屋飞过去。 我从房顶跟着纸鹤刚转过去,正好看到老邦子在一个穿着对襟衫子的老头带领下,沿着外走廊缓缓走过来,他躬着腰,缩着头,满身都透着惊恐不安。 老头领着老邦子在一处房间门外停下,恭恭敬敬地道:“大姐,老邦来了。” 屋里响起个冷漠的声音,“到门口来说话。” 老头退后一步,让开位置。 老邦子赶紧跑到门前,先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也不起来,就那么跪着说:“大姑,我对不住您和八爷,冰台村的窝被人端了。” 屋里那个泠漠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平静响起,“谁干的?” “不,不知道啊。不过他们能操从尸体,肯定是术士。我用大姑您的术躲起来后,他们没发现我,当着我的面说了几句话。说是金城的根已经掘了,我没地方可逃,等回头再慢慢炮制我。对了,听他们话头的意思,是跟掸邦那边有联系,这次偷袭我,好像是跟那边合伙干的。” “之前让你尽快把冰台寨的家当转移走,你怎么拖了这么多天?” “大姑,我在那里经营了这么多年,好容易像点样了,这说转走就转走,哪能那么容易的,我已经尽全力搬了,本来最多再过四天就可以把所有东西都搬走,哪知道出了这么档子事。” “我已经提醒你金城那边张美娟出事,很可能会把你的事情供出来,让你尽快转移,可你却为了点家当,拖拖拉拉,简直蠢不可及。” “大姑,我那点家当也是辛苦攒下来的,哪舍得说扔就扔。” “自来坏事都缘自一个贪。你要不是贪恋那点家当,也不至于遇到今天的事情,知道错了没有?” “知道,知道,我知道错了,还请大姑饶我一条狗命,继续给您办事。” “你是八爷门下力士,我不能私下处置你。而且我马上就要去金城解决八爷被害的事情,也没有多余功夫管你。你先出境躲一躲吧。” “大姑,那伙人跟掸邦有联系啊,我要是出去的话,不等于是送死?” “你边境两头经营了那么多年,还打不通这层关系?说实话吧,有什么顾忌?” “大姑您神眼如炬……” “不会赞颂就别硬凑词了,赶紧说正事。” “哎,哎,我的意思,那伙人有术士啊,我不怕掸邦那些人,可怕术士。大姑您能给我个方略不,教教我怎么应对这些人?” “蠢,既然那伙能操纵尸体的术士还在国内,你现在出国就是最安全的。等跑出去之后,不要在缅甸停留,直接去泰国,面见魏老仙爷,向他求助。以魏老仙爷的本事,他要是愿意帮你,谁都伤不到你!” “是,是。” “你走吧,出境之前先办件事情。我听说你把这些年跟各方面说事的信都留着呢?立刻全都烧了,所有涉及生意的内容全都烧了,一样也不能留。” “啊?都烧了,那里面有些内容非常重要,还有往来的账册子,就这么烧了,以后不好办呐。” “蠢!我是怕这些东西留到警察手里。我接到消息,说是昆城警方正在秘密动员,准备联合金城方面搞一次大行动。你说昆城还能有谁值得两地警方这么大动干戈?万一要是针对你,你留下来的那些东西,就是罪证,足够把所有人都送去吃花生米了!立刻去把东西都烧了!” “这个,这个……” 老邦子吱吱唔唔地不肯答应。 下一刻,他突然脸色一变,双手掐住自己的喉咙,自己把自己掐得满脸通红喘不上气来。 他拼了命地才挤出蚊子哼哼般的微弱声音。 “大姑,饶命,饶命,我这就回去烧了,我没有不听你的,饶了我吧。” “马上去办,要是再让我知道你阳奉阴违,不听命令,你就考虑全家怎么死光吧。” 这位大姑的声音一落,老邦子松开自己的脖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却不敢停留,连滚带爬地逃下楼去,慌里慌张地跑出大院,骑上自行车沿路狂奔。 我看了看这位大姑所在的房间和如同木偶般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的老头,没有过去打探她的具体情况,而是选择去追踪老邦子。 老邦子这回横跨了小半个昆城,几乎要出城区了,才在一处毫不起眼的临街二层小楼前停下。 他扔掉自行车,逃命一样冲进小楼。 我跟过去,从外墙爬到二楼的外走廊,很快就找到了老邦子所在的房间。 他正把一口箱子从床底下拖出来。 箱盖打开,里面堆得满满的信件、账本和厚书。 他看着箱子里的东西发了会儿呆,终于还是一咬牙,拖着箱子就往外走。 我从转到门口,从房顶倒挂下来,老邦子一开门出来,就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 老邦子像木偶一样呆在当场。 我从房檐滑落到地上,打开箱子,翻看其中的信件。 「差的那章周六补哈,争取周日再多更一章算是补差的利息。」 第三百一十八章 死路 信件、账本用的都是暗语,问了老邦子才清楚。 在我问他话的时候,他虽然不得不老实回答,但眼神却有明显的抗拒,身体也一直在微微发抖。 这是个真正的拍花子,不是一般的拐子,所以才能在我的迷魂术下保持一线清明。 他十有八九同千面狐有关系。 韦八做这个买卖,不可能不用到千面狐这种人,能骗则骗,能拐则拐,真要看上了,怕是绑也要绑来。 因为这个所谓的偷渡买卖的目的之一为他自己施展红莲太上宝胎法服务。 老邦子在边境那边有个庄园,里面养的都是挑选出来适合施展宝胎法的女人,定期捡选施法,送往泰国那边备孕养胎。 他这条线上的所有人蛇出境之后,会先在掸邦境内的据点检查分类,除了捡选用于宝胎法的,还有体检做器官配型的,配上型的会被拉开公海船上摘除器官。 黑市器官移植在东南战乱地区已经形成一条龙产业化。 血液、眼角膜、心脏、肝脏、肾脏、头皮、牙齿、韧带和骨骼乃至人的皮肤……人体的大部分器官都可以明码标价直接卖掉。 而国内被拐过去的人相较于长年战乱地区贫民身体素质好很多,器官往往被视为优质品,可以卖上更高的价格。 除此之外,摘完器官后,剩于的皮骨内脏,还可以卖给术士用来做法器。 降头、养鬼、阴牌、嘎巴拉……都能用到,不仅在东南亚行销一时,而且还有相当数量反销国内。 那些往来信件,多数是求购用于制作法器的人体器官的。 至于配不上型的,也不会像本地人那样被圈养起来,而是会直接送走,男的送进橡胶园之类的地方做奴工,女的则卖去做妓女,当失去一切使用价值后,还会被打成奇形怪状的残疾去乞讨。 战乱之地,是平民的炼狱,外道术士的天堂。 这样一条与术士紧密捆绑的线,老邦子这种身份担不下来。 他只是个被放在明面上的执行者。 那个大院里的女人才是真正的负责人。 但无论是求购商品的信件、往来交易的账簿还是记了种种事项本子,都没有一处提到那个女人。 而老邦子就算被捕,也一定不会交代这个女人。 就好像千面胡落网之后,把自己这边拐卖人口的一条线都交代了,却没有交代各路买家和老邦子这条线索是一个道理。 翻看完毕,我让老邦子把箱子拖回房间坐到地中央,在他身后点了根蜡烛,自己拽了把椅子坐到他对面,取出阴煞钉给他看,说:“这叫阴煞钉,打影子上,打哪哪烂,不解了这术,就会慢慢烂遍全身,不仅身上疼,魂上也疼,打什么止痛针都止不住。但不烂到最后,你都不会死,也不会疯。” 说完,我把一枚阴煞钉打到他脖子的影子上。 老邦子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我问你几句话,老实回我,我把钉子取出来,让公家处理你,给你个痛快。” 我问:“实际主持这条线的人,是不是诸美胜?” 做为韦八的弟子,长年驻守在这边,要说这条线不归她管,真是鬼都不相信。 老邦子表情挣扎,几次张嘴又合扰。 这里既有他能在迷魂术下保持一定清醒的原因,也有对诸胜美恐惧的原因。 我掏出第二枚阴煞钉,钉在他影子的胸口位置。 老邦子发出痛苦的哀鸣,全身剧烈颤抖。 我拈起第三枚阴煞钉,“我知道是她,但我需要你亲口说出来!只要说出来,我就把钉子取出来。” 老邦子痛到眼睛直翻白,牙关咬得咯崩崩直响,却依旧不肯说诸胜美的名字。 我把第三枚阴煞钉打在他影子的两腿之间。 老邦子无法抑制的口吐白沫。 “韦八死了,张美娟被拉了进去,钱双死了,严敬先也死了,秦远志被公家通缉不敢露面,他们这一系已经在金城被赶绝。你也不要指望诸美胜会来救你。她只要敢回金城,一样有死无生!” 我拈起第四枚阴煞钉。 “是,是诸美胜!” 老邦子终于受不住了,艰难地从牙缝里吐出了诸美胜的名字。 我笑了起来,把钉下的三枚阴煞钉逐一取出,整齐排列放在手边,“魏解在这买卖里有份儿吗?” “有,这买卖本来就是他和韦八爷合伙做起来的。他们要用人炼什么东西,缅甸那边的人不合适,就在昆城这边组了这条线,专门送人过去用,后来才跟东南亚那边贩卖人口和器官的人联系上,把派不上用场的人也利用起来。后来魏仙爷和韦八爷去了金城,我自己管了几年,扛不住方方面面,诸大姑才被韦八爷派过来主持。” “有多少人是指定要被送到泰国魏解那里的?送的时候有什么要求?” “每年大概六七个。特别宝贝,不能饿着,不能吓着,不能伤着。天亮不能走,必须天黑走路,太阳升起来之前就进屋休息,绝对不能照到阳光。” “诸美胜会亲自送这些人吗?” “不会,她只管给我施术庇体,到缅甸那边后查体选人,别的什么都不管。” “要是送的人半道出了岔子怎么办?” “每次送人过来,都有韦八爷门下护着。过了境,就是魏仙爷的关系,无论路过哪个山头,都有当地军队来护送。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岔子。” “送的人里,有小孩子吗?” “没有,都是二十左右岁的年轻人。我从来都没见过送小孩子的。” “知道这些人都送到泰国哪里了吗?” “不知道。” “最近一次送人过去是什么时候?” “去年十月。” “当时送了几个人过去,男女几个?” “六个,三男三女。” “诸美胜选出几个人?” “三个,都是女的。” “她们身上有标记吗?比如说,后背上有没有类似铜钱的印迹?” 钱双说过,地仙会劫寿续命的买卖做大之后,就把施术地点迁到了泰国,而负责把在国内选好的劫寿对象送到泰国的,就是韦八这一脉。 诸美胜做的是定命定标,通过合八字,查山根,测体血,来最后确定,哪个劫寿对象最适合对应的买家。 定命之后,就会在身上留下印迹,是为定标。 当年我后背那个铜钱形状痕迹,就是劫寿之前留下的定标印迹。 第三百一十九章 圈套 那个印迹,跟了我十年。 每年过生日的头一天,到了晚上十点,都会火烧火燎地疼,直到过了午夜才会停止。 妙姐说那就是施术劫寿的时间。 就在妙姐救下我的头一天。 问出这个问题后,虽然表面依旧不动声色。 但自家事自家知。 我的心跳在问话的时候微快了半拍。 我的养气功夫还是不够。 如果当着真正的高手,一定可以通过这短暂的心跳变化判断出这才是我真正关心的问题! “没有铜钱印迹,只有梅花一样的印迹,说是诸大姑的标志,烙在身上可以趋吉避凶。” 我不禁有些失望。 果然不会那么简单。 我马上就接了下一个问题,不留任何空档时间。 “这些年你赚了不少吧……” 从老邦子嘴里问出了银行账户和藏匿现钞、黄金、玉石的位置后,我停止询问,将两枚阴煞钉钉在了他的双脚上。 老邦子吓得身子一抖,但旋即露出疑惑的神情。 因为这两下一点也不痛。 我说:“这只是防止你逃跑,钉了这两钉,你不能跑不能跳,只能慢慢走路。等把你押回金城,我会去掉这两根钉子。” 我肯定会说话算数。 但阴煞钉就算拔除,如果不做相应处理的话,被钉过的影子对应位置还是会溃烂,只是会更慢一些,更隐蔽一些。 这件事情就没有必要告诉老邦子。 从老邦子这里出来,我骑着自行车返回那处树繁如冠的大院。 这次没进院,只是围着大院转了两圈,从不同角度仔细观察,把纸鹤招下来,打开后在黄裱纸背面写了一道火神祝融符,然后重新打死一只虫子叠回纸鹤里,再把纸鹤放回到树冠上。 处理完纸鹤后,我在大院的东南西北四个正方向的院墙外角落里,各挖了一个浅坑,每坑里埋下一把小刀。 刀是回来时路过商店顺来的。 拿刀的时候留了钱,算买的。 不然施术的时候不好用。 每把小刀埋下的时候,都是刀尖朝下,刀刃向院内,确保每个相对方向的小刀刀刃正正相对,如果以两刀刀刃为端点画一条直线的话,这条直线正好从院内天井的大树中间穿过。 两条直线,形成一个十字斩。 十字交叉的中心点就是那棵树。 布置完这些后,我便返回旅店补觉。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简单洗漱后,出去吃了个早餐,又去银行把老邦子账户里的钱都捐给了希望工程。 不义之财,人皆可取。 但我们这些术士却是不好拿这些钱。 拿了,就会沾染承负因果。 钱好花,事不好办,十有八九要倒大霉。 所以每当有这种事情发生,妙姐都会把到手的钱绝大部分都捐给希望工程。 用她的话说就是我和她没有机会上学读书,但可以给更多的孩子争取这个机会。 这也是在积福。 妙姐说她和我都是杀孽满身,不积福消减,死后会比较麻烦。 大头捐了,剩下的小头就可以自己拿下来了。 我去把老邦子藏的金器珠宝和现金都起了出来。 现金不是很多,满打满算也就七十多万。 主要藏的还是黄金珠宝。 我拿了十万现金和几根金条,剩下的依旧归于原位,重新埋藏起来。 将来要是还需要往昆城这边跑,藏下来的这些东西正好可以起出来兜个底。 这一气直忙活到下午,连午饭都只简单对付了一口。 傍四点左右的时候,张宝山打过来电话,告诉我他已经抵达昆城,并且同昆城警方完成对接,但不幸的是他来晚了,老邦子的老巢不知被谁袭击,死了一地的人,老邦子下落不明。 而他此行的核心任务就是抓老邦子回金城受审,其他活都是临时添加的。 所以张宝山的情绪有些低落,“简直成笑话了,跑了几千里路过来,还没等抓人呢,人丢了,等回去之后,非得让人给笑话死不可。” 我安慰他说:“狡兔三窟,老邦子这种人肯定要给自己后路。老巢那边要是有他幸存的手下,可以审一审,看知不知道老邦子的暗窝在哪里。你到我这边来一趟,带上老邦子的照片和出生时间日期。我给你想个办法。” 肯定有幸存者。 因为那是我特意留下来给警方用的。 他们将是办老邦子案的重要人证。 张宝山很快就赶了过来,头发乱糟糟,眼眶发青,脸色也很差,一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猝死过去的样子。 这种长途出差办案,实在是再折磨人不过了。 不过他现在这个样子十有八九是压力太大了。 我当着他的面摊开黄裱纸,再画符,再把老邦子的生辰八字写到纸背面,然后夹着照片重新叠成纸鹤,把纸鹤交到他手上,告诉他顺着纸鹤所指的方向找过去,应该能有收获。 张宝山接过纸鹤,赶紧离开。 几个小时之后,我再次接到他打来的电话。 我都挺佩服他的,漫游费这么贵,居然一遍一遍地打电话,看出来出公差不差钱了。 这次张宝山兴奋地告诉我,抓到老邦子了! 我当即收拾东西离开旅店,赶到张宝山等人所住的酒店,略施小手段,就把房间订在了张宝山等人所开房间的隔壁。 张宝山几个人直到很晚才回来,一个个都累得半死不活,虽然精神有些亢奋,但身体上实在是承受不住了,回来后都没有洗漱,就直接倒床上就睡。 我听着他们都睡下了,便从窗户翻出去,贴墙爬到隔壁窗外,悄悄点了一小截线香插在窗户缝隙里,然后又转回自己所在房间,在窗台上插了三株香,安心地倒头睡觉。 睡到后半夜,有带着呼啸的阴风自窗外刮过。 这股阴风在我的窗外停留了一会儿,还连连拍打窗户。 但别管怎么闹腾,阴风都没能进到我的房间里。 随后这阴风刮往隔壁房间窗外。 我缓缓睁开眼睛。 视野里白雾翻腾。 我下床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就看到隔壁窗户的外墙上趴着一团模糊的黑影。 这是一只受指派的恶鬼。 驱鬼养灵,魏解成名的看家本事。 名义上水火不容的魏解和韦八,私底下关系可是很好,所以魏解这一脉会的本事,诸美胜这种韦八弟子也会。 第三百二十章 将计就计 同脉同师,打断骨头连着筋。 这两人所谓的水火不相容怕不是装出来的。 我有些好奇,老曹知不知道这点呢? 大概是知道的。 黑影般模糊不清的恶鬼慢慢爬进窗口。 等他爬进一半的时候,我拈起窗台一线香,横叼在嘴里,爬出窗户,也顺着墙面爬了过去。 恶鬼前半截已经进去了,正在伸手摸向睡在窗边床上的一人。 这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精干的小平头,脸上还有好些青春痘。 他是张宝山带来的专案组成员,应该是头一次参加这种出远差的大案,是所有人里最兴奋的,进屋之后就说个不停,但也是睡得最快的,倒床上不到一分钟呼噜声就起来了。 像这种情绪过于兴奋不稳的,正是恶鬼侵神附体的最佳对象。 不过他这种身份,做公差时自带公家气势庇佑,用古代的说法就是出皇差有皇气在身,小邪辟易,大邪绕行,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愿意去招惹。 这恶鬼不带血气,不是血食供养,先天就比野生恶鬼在恶气上弱三分,不能像让唐静收拾毕哲民一样对付这个年轻警察。 但是恶鬼可以借着这种情绪的不稳定对他施加影响,让他变得易躁易怒易激动,要是高明的术士还可以借助恶鬼种下念种,在需要的时候刺激启种,让他做出不理性的行动,而事后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做。 所谓鬼迷心窍,便是如此。 我爬到窗口上方,慢慢倒挂下去,伸手拍了拍那恶鬼。 恶鬼动作一僵,停止伸手,慢慢回头。 散动迷离的黑气中,是一张伤痕累累宛如千刀万剐过的破碎面孔。 我摘下线香,咧嘴冲他一笑。 恶鬼惊恐万状,一缩身子就想窜进房间。 可他没我快。 我抬手把线香火头戳在他的脸上。 灰白的香气瞬间混杂进散乱的黑气中。 恶鬼痛苦地蜷成一团摔进房间里。 我倒挂着钻进窗口,用香头在年轻警察的额头上画上敕下令,再拿香缭了缭他的脖子。 他哼了两声,伸手挠了挠脖子,翻身把后背露了出来。 我便又用香头在他背上写:敬列尊流神三官签殿诸元帅将大岁即军将照路般若保辟邪鬼官审镇魂魄阵争乾坤见吾弓箭掣手斧铖虎随载身扫断破伏轰擎鬼胆雷火夜仁烧鬼神若有勅令见诸压入都劳伏望老君请降来神。后列雨头神文符字,有风雨雷电精气神语,最后架七个鬼字压底。 这是诸官神帅护身法律令。 有此法在,鬼怪侵附不伤魂精身。 对方使恶鬼来控神种念准备借这警察的手行下步暗事,我便要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同她斗上一斗。 书令完毕,我用香头去戳缩在地上的恶鬼。 恶鬼一戳一拱,不情愿地顺着戳香的方向爬,爬到年轻警察床上,又爬到他身上。 我抬脚一踹,就把这恶鬼踹进了年轻警察身体里。 淡淡黑气笼罩体表。 年轻警察不安地皱了皱眉头。 不过没醒。 被鬼附身不像电影里演得那么夸张,但少不了会神经衰弱,头痛多梦,运气变差,体气弱的还会病痛缠身。 这年轻警察有我下的律令护体,倒不至于会这么严重,但头痛多梦还是免不了。 我把香叼回嘴里,顺着原路爬回房间,香归原位,上床躺好,闭眼再睁开。 房间黑暗安静如故,但用过的那根线香却灭了。 我过去把香重新点燃,然后回床继续睡觉。 这一觉安稳睡到天亮。 隔壁张宝山几个人已经起床了,噼哩扑楞地收拾东西,便急忙出门。 我拉开房门,正同他们打了个照面。 那年轻警察神情疲惫,哈欠连天,眉间隐隐聚着一团淡淡黑气。 张宝山警惕地看了我一眼。 不过我现在还戴着马北方的脸皮,他没认出来我。 我只装作不认识他,同样警惕地打量了他们几眼,反手关好门,跟在他们身后下楼,在附近早餐铺买了十个烧饼就着稀粥小菜吃个肚圆,然后去火车站逛了一圈,很快就在站前街边的茶摊上找到了我想要找的目标。 那是个四十左右岁的枯瘦男人,两道半截眉压在细长的眼睛上,看似低眉垂目专心看着桌上碟子里的瓜子,实际是在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往来行人。 他面前矮桌上,除了一小碟瓜子,一壶劣茶,还有一盏半满的茶碗,茶碗前摆了两根烟,过滤嘴相对,一根朝南,一根朝北。 这是搭桥摆阵,专吃跑海兄弟担担饭的小肩子。 我扯了个小几子坐到枯瘦男人桌对面,伸小指挑起朝南的那根烟卷,扔进嘴里,道:“老相,拿个火?” 枯瘦男人咧嘴一笑,掏出火机,给我点上,问:“龙蛇道不太平,您路上辛苦了,抿口消消筏子。” 见面道辛苦,必是江湖人。 不过谁主动道辛苦,谁就要低一头。 只有像他这样坐地吃担担饭的才会见谁都这样客气。 礼多人不怪,撞上亡命徒也不会乱杀笑脸人。 我把挎包往桌上一扔,包里的大黑星砸在桌面上发出闷响,“可不,这一道上吃轮子饭的太多,还特么都是野路子,摆道不会看,上来就动手,昆城这边都不讲规矩的吗?” 枯瘦男人看着我的挎包,眼角微微抽动,陪笑道:“都起子穷疯了的泥腿脚,哪懂海里规矩,老合这是吃哪口饭?到这野边跑哪路船?” “横的吃,噶的也吃,板子迈四方,全凭这家伙。”我拍了拍挎包,大黑星从包口滑了一截枪柄,“最近挂了脸,来宝地想求个过林道,老相有啥好介绍?” 说完,我从包里摸出个小纸包来,扔到枯瘦男人怀里。 枯瘦男人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 里面是条金链子,虽然细,但却是纯金。 老邦子的藏货,绝对好东西。 枯瘦男人用指头搓了搓,立马咧嘴乐开了花,把纸包重新叠好,却不收起来,托在手心上,问:“老合是想顺水走,还是单劈浪。” 我说:“两头不见最好,顺水劈浪不计较。” 枯瘦男人道:“两头不见得加一挂。” 我说:“跑海的不讲规矩哪还不得翻了船,只要能走上,加挂没问题,但得稳底不翻浪。” 枯瘦男人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把纸包放回到桌面,道:“老相留个底,兄弟这就去跑动,保你翻了星星就能过林子。” 「这是补更哈,正常更新在晚上。」 第三百二十一章 过林掏底 枯瘦男人走了。 我却不急,就着这座,把桌上那一壶劣茶喝尽,瓜子嗑光,这才不紧不慢地收起纸包,挎着挎包慢悠悠往回走。 走了没两步,就有个半大小子从车站方向斜次里过来。 他双手插兜,裹着衫子,到了跟前,侧身子绕到我旁边,低声问:“老相,要好货不?” 我瞟了他一眼,“哪路的小家巧子,地皮上兜光景,懂不懂规矩?找死呐,你们叔爷也不管?” 这半大小子敞开衫子,腰上赫然挂着把老黑星。 当然,这枪是假的,没保险没撞针,只是显样子用的。 我不禁一挑眉头,“挺猖啊,大光景的亮样子,跟那担饭的搭伙?” 半大小子裹上衫子,嘿嘿笑道:“老相这样的豪爽客,趟地龙过来,做大买卖,只傍身的罩不住场面,给老相凑个底子,混俩啃头,大家开心。” 我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便转头向左侧看过去。 那边有个站前旅社。 门口放了张躺椅,上面半躺着个亮着溜圆肚皮的老头,半眯着眼打着蒲扇。 我一看过去,他手里扇动的蒲扇就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坐起来,把蒲扇往脸上拍了两下,冲我咧嘴一笑。 “十斤瓜,半斤黑瓜籽。”我转过头对那半大小子说,“能吃下一会儿找地换手,吃不下还我三两籽。” 半大小子应道:“老相放心,两个小点准到!南边公园水池子见面。” 我就在街上随便逛了一个小时,买了点地方特色的小物件拎在手上,慢悠悠逛到公园在水池子边上坐下。 没大会儿,那半大小子就来了,背着个沉甸甸的兜子,一屁股坐到我旁边,将兜子放到我旁边,“老相,那边有个树林,不放心过去验一验。” 我拍了拍兜子,“不用验,敢拿假货糊弄你祖宗,回头掘根。” 半大小子咧嘴笑道:“我小方做买卖向来实诚,从来只有回头客,没有来掘根的。” 我斜眼瞟着他,“你胆挺肥啊,不怕被公家拉去喂花生米?” “我今年十三,死不了。”半大小子满不在乎地,“去进修一趟,回来就能当叔,坐地享福,不用再挣这辛苦钱。” 我从挎包里摸出准备好的一叠钱,用牛皮信封装好了的,扔到半大小子怀里,“滚吧。” “谢老相赏。”半大小子冲我鞠了一躬,笑嘻嘻地挟着钱跑了。 我拉开兜子往里瞄了一眼。 十颗手雷,两盒大黑星的子弹,都是正经货,不是粗糙的化隆造。 边境外面打了几十年的仗,又加上西南战事,剿灭平远街,药贩子横行,这些因素影响下,大量境外武器流入境内,越是靠近边境越多。 这些武器其实多数都是国产,当年成批出境,如今零散流回,以至于抢了化隆不少生意。 但像现在这么混乱应该是不可能持续太久。 已经猖狂到在昆城车站前面兜售,迟早要出大事,公家肯定会严厉打击。 不过这就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我买这些东西,其实只是为了坐实我跟枯瘦男人报的悍匪身份。 这样他找蛇头的时候会多留心些,不敢找些爱黑吃黑的野牲口。 我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拎着一兜子手雷和子弹继续闲逛,中午在外面吃了点昆城特色菜,下午才返回旅店。 刚到旅店没多大会,张宝山就打来电话。 他告诉我,老邦子的脚出了问题,不能走道,而且抓捕的时候有其它线索,所以昆城警方已经向上提请先在本地审问兼给他治脚,上面已经同意下来,所以他们这组人需要在昆城多呆几天,我要是等不急的话,可以先回金城。 话虽然这样说,但我听出来张宝山隐含的意思,就对他说难得来昆城一趟,既然不急着走,我就四下逛逛,看看风景,让他有事给我打手机,要是打不通的话,就在火车站留言板给我留言,我会隔几天回昆城一次,看到会联系他。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钉坏老邦子的双脚。 只有这样才能争取出足够的办事时间。 傍晚上的时候,那枯瘦男人找到旅店,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个三十多岁的矮壮汉子,斜三角眼,脸上有道刀疤,满身的凶悍气。 “这位是老走过林道的麻驴子,正好手头有顺风水。” 枯瘦男人如此介绍三角眼矮壮汉子。 我把装着金项链的纸包扔给枯瘦男人,对麻驴子道:“能行?” 麻驴子咧嘴一笑,道:“老合不放心可以打听,这边走过林道的,邦爷第一没人敢争,可这论第二,必然有我们麻伙计,道稳,讲信用,跑海的兄弟,别管是求世外避风地,还是探雪花汗道的,都会找我们,只要愿意加挂,去哪送哪。” 我一挑眉头,“有那边的路子?” 麻驴子道:“老合问多了,只管说想去哪。” 我摸了根金条扔给他,还是老邦子的藏货,“我过去要了旧点子。” 麻驴子瞟了枯瘦男人一眼。 枯瘦男人冲他使了个眼色,麻驴子就道:“老合想要花响,还是要手子?” 我说:“手子什么价?” 麻驴子一抛手上的金条,“黄鱼三条,给你叫个五指齐,五指山也能压下来。” 我说:“完事带点货回来。” 麻驴子道:“那还得加两根,往这边来目标大,怕被公家盯上。” 我说:“我给你六条,先一半,剩下的回来补齐。” 麻驴子道:“四条,那边卖大价不好欠,一把一搂干净。” 我二话不说掏了三根金条,按在桌子上,说:“老合,兄弟伙跑海讲道理,做事不翻底各论平安,要是搞船底黑,别说兄弟伙跟你论别的道理。” 麻驴子道:“老合心放肚子里,麻伙计向来没有糟烂事,不是夸嘴,在这上面邦爷这一道也不如我们。”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完这一趟,邦爷第一的位置就归你了。” 这一拍动作并不快,可麻驴子明显想躲却没能躲过去。 麻驴子歪头看着我拍在他肩膀上的手,道:“老合好手艺,承你吉言,要是能顶了邦爷位,再来我给你打个八折。” 第三百二十二章 越境 打昆城到边境有七百多公里。 话即谈妥,我便收拾齐整东西,跟着麻驴子上路。 麻驴子开了辆老吉普,乘黑上路,开得极为狂野,四个多小时便赶到边境上的一处村子上。 一伙正准备出发的人蛇早已经等在这里。 二十多人,有男有女,年轻人为主,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神情充满了不安与期盼。 如果不是为了接我,他们早在三个小时前就会出发。 但多等了这么久,也没人敢有怨言。 边上守着的伙计挎着长枪呢,满脸的凶气,哪个敢吱声? 上了蛇道,就是命在人手,真是随便打死也没人敢管。 既然到了地头,便不再耽搁,麻驴子亲自带队出发。 过境其实很简单。 中缅边境绵长,多数地方都不设防,跨个小河沟就进到了缅甸境内。 但没人带路的话,十有八九要在缅北的深山老林里困死。 认得这个道才是最值钱的。 一路跋山涉水,辛苦自是不必说了,整整走了一夜,天光大亮后,总算抵达了一处休整地点。 两排破棚子,搭在林子里,有热水和糙饭,但都得花钱。 一众人蛇可以选择拿钱进棚子休息,喝水吃饭,也可以选择在外面就地休息。 麻驴子带我进棚子休息,自然是不用另花钱,有茶水不说,饭也要好很多,有肉有菜。 “老合先歇一歇,然后我和你单走,想雇手子去辛博那边最好。蒙泰军前阵子向缅甸政府军投降了,现在正乱着,手上有枪不愿意放下的,都想多赚点。” 正说着话呢,就见麻驴子的手下拖着几个女人蛇往后面树林走。 我挑了下眉头。 可麻驴子却笑道:“这道辛苦,兄弟伙也解解乏,反正她们出去多半最后也要卖,早点晚点没什么打紧。” 我端起茶碗,慢慢喝着,没有吱声。 江湖人,从不行侠仗义。 路是自己选的,命就得自己受着。 这帮人蛇只歇了半个点,就接着上路了。 麻驴子多等了一会儿,才领我上路。 这回不用靠走,他从棚子后面牵了两匹骡马出来,一人一只骑了代步。 钱到位,哪怕走过林道,也一样有特殊待遇。 走了大半天,天快黑下来的时候,我们抵达辛博。 这是个规模不小的镇子。 往里一走,立时就有种兵荒马乱的末世气象。 道上尽是挎枪的士兵,衣服都有些破烂,神情多少都带着些许迷惘。 他们都是蒙泰军。 就在今年1月5日,成立掸邦共和国自任总统两年蒙泰军首领坤沙向缅甸政府投降,蒙泰军立刻分崩离析,原掸邦共和国陷入全面混乱。 不愿意跟着投降的大小军头各据一方,混战不断,社会秩序彻底崩溃。 这占了辛博镇的,是蒙泰军一个团,带队团长叫莫昭世,原本就跟麻驴子一伙有合作关系,这些年也挣了不少钱。 莫昭世不愿意跟着坤沙投降,正四处拉拢人马,准备重组掸邦联合军。 想拉拢人马就得有钱有枪。 我这买卖对于此时的莫昭世来说不算大,但人真缺钱的时候,蚊子腿肉也不会放过。 虽然还没有联系,但麻驴子有信心莫昭世会接下这单生意。 我们两个刚一进镇子就被人拦下来。 麻驴子坦然自若地报了名号,没大会儿工夫,就见一辆吉普从镇子里急急开过来,到了近前,急急刹住,一个年轻的军官从副驾驶上跳下来,走到近前哈哈笑着同麻驴子热烈拥抱。 两人用土话简单交谈了几句,麻驴子把兜里揣的三根金条递过去,然后给我做了介绍。 来人是团参谋长赛约,也是平时与麻驴子生意的联络人。 赛约热情无比地同我握手,细问我的需求。 我要了张地图,点着满星叠附近的位置,“这里有个庄园,关了些女人,我要掀了这个庄园,把里面的女人都送回国。” 赛约听了麻驴子的翻译,皱眉看了片刻,便叽哩咕噜地同麻驴子讲了一大堆。 麻驴子听完,眯眼看向我,神情变得凶狠复杂,“老合,你这可不地道了,赛约说这庄园是邦爷建的。” 我笑了起来,“怎么?怕了?就这点胆量还想顶了老邦子的位置,做这过林道第一人?” 麻驴子把手放到腰间,冷冷地说:“邦爷背后有说道,我麻驴子从来不自大,他背后的道理出来,能压死我们这些过林的蛇,你想坑我,就得先把命填上!” 我扔了支烟到嘴里,撮指点火,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缓缓把烟点燃。 周围的士兵发出一阵不安的嘈杂,下意识向后退去,满脸惊恐。 赛约下意识按在腰间手枪上,但马上又把手挪开,往后退开两步,看向麻驴子,快速说了几句话。 麻驴子脸色有些不对,但按在腰间的手没有挪开,道:“老合,这点江湖把戏唬不住我,想装神仙你还嫩了点。”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你可以掏枪打死我。” 麻驴子眼中闪过一抹凶光,手一动就要拔枪。 下一刻,眼中的凶光变成了惊骇。 他动不了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这一趟之后,老邦子这第一的位置就归你了,你以为我是在说笑吗?老邦子在冰台寨的老窝已经被端了,他手底下死的死散的散,本人也受了重伤没几天活头。” 麻驴子汗如雨下,结巴道:“我,我没听说这事。” “等回去就能听说了。”我夹着烟,点了点他的脑门,“老邦子在你们眼里是个人物,但在我们眼里连个屁都算不上。我们这点因果是跟他背后的诸美胜和诸美胜背后的金城韦八算的,韦八已经死了,诸美胜也没几天可蹦跶,要不是出境需要个人带道,也轮不到你享这福气。把事情做好,我收你做门下,老邦子有什么,你也一样不会缺,将来这一片就是你的天下!” 说到这里,我把指间烟弹到空中。 半截烟卷无声炸成一团白雾。 雾气弥散,便有隐隐幽声响起。 一只七窍流血的恶鬼自地面缓缓冒出来。 「这是周六的正常第二更,晚了点。」 第三百二十三章 人前显技 恶鬼抬起头,露出来的,是马北方的脸。 用药制幻,人所见皆不同,我因为顶着马北方的脸,看到的就是马北方。 而身边这些人,看不到这么清楚,最多就是一团模糊流血的黑影。 但这就足够了。 轰的一下,围在四周的蒙泰军士兵当场炸锅,狼哭鬼嚎地四散奔逃。 赛约动作快,嗤溜一下躲到吉普车后面,却没就跑,端着枪从车后探出半个脑袋来查看情况。 恶鬼半弯身子,慢慢爬到麻驴子身前,探爪子扶住他的肩膀,伸出鲜红的长舌头舔在他的脸上。 麻驴子抬手抓脸,把自己半边脸抓得稀烂。 可在他自己的感知和周围人眼里,这脸却是被恶鬼舔烂的! 我一脚将恶鬼踢散,拍了麻驴子肩膀一巴掌。 麻驴子打了个激灵,捂着脸瑟瑟发抖,却是没敢叫出声。 我微笑着问:“这一手比老邦子那种架子货怎么样?” 麻驴子一哆嗦,扑通一下跪在我面前,连连磕头,“我麻驴子眼瞎,没认出老神仙当面,罪过,罪过。” 他说着,从腰里拔出手机,打开保险,干脆地对准太阳穴,“求老神仙给我个痛快。” 我说:“收起来吧,我藏大底是为了过林方便,罪过不在你。还是那句话,事做好了,给你个顶老邦子位的机会。去跟赛约讲讲,做利索了,亏不了他们。” 麻驴子收了枪,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地一鞠躬,转身跑到车后面,找到脸如土色的赛约讲了一通,赛约脸上有些为难,低声下气地回了几句话,两人几个来回讲过,赛约不情不愿地跟麻驴子来到我面前,先合什冲我鞠躬行礼,叽哩呱啦讲了一通。 麻驴子翻译道:“他说邦爷,咳,老邦子那个庄园有珠宝协会的背景,不打招呼就动手,惹恼了珠宝协会,他在掸邦这边就站不住脚了。” 缅北这边有两大财源。 一条是黑膏雪花汗,人尽皆知。坤沙以此起家,养了几万人枪才有底气独立建国。 另一条就是翡翠玉石。虽然这边的东西不走缅甸政府公盘,可实际上所有的矿口和私盘全都在珠宝协会的控制下,哪怕缅北打成一锅粥,也丝毫不影响瑞丽那边的鬼市繁荣。 珠宝协会背景复杂深厚,既有缅甸豪族高官,也有国内大鳄,每年平洲公盘的翡翠有很大一部分来自缅北。 只要不妨碍他们开矿赚钱,谁在地面上主事他们就向谁交钱,可要谁敢挡他们的财路,那这一片就要换上人了。 坤沙靠着雪花汗生意几乎把缅北打成清一色,有底气跟美帝谈判要钱,可也要保证地面上珠宝协会的生意正常。 莫昭世想要重建掸邦联合军,走坤沙老路,独霸一方,自然不会为了这么笔小生意得罪珠宝协会。 我面无表情地说:“哦,这生意他不接是吗?” 麻驴子赶忙道:“他的意思是,可以给您老介绍个没名堂的伙子,就是装备差点,要是有什么需求,得自己想办法解决。” 我笑了笑,扔了根烟到嘴里,又赏给麻驴子一根。 麻驴子赶忙掏火给我贡上,然后才给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后,便下意认摸了摸血肉模糊的半边脸,露出异色。 我挟着烟却没抽,道:“成啊,我也不强人所难,只是刚才我露了底,在事情办完之前,就只能先让诸位歇一歇了。走吧,我们另找别家。” 麻驴子应了一声,转头想跟赛约道声别。 可赛约站在那里,跟截木头桩子一样,只剩下眼珠还能转了。 麻驴子吞了吞口水,没敢再说什么,牵上骡马跟我往外走。 经过的地方,所有的蒙泰军士兵都僵直不动。 从辛博出来,麻驴子就道:“我们去果敢吧,那边小散伙子更多,百无禁忌,连坤沙货都敢抢。” 我不置可否,问:“你吃玉口饭吗?” 麻驴子道:“这是大饭口,我们这种地皮蛇没资格吃,也就是邦爷靠着诸大姑,跟珠宝协会关系近,能吃一上口。” 我问:“你见过诸胜美?” 麻驴子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诸大姑是真神仙,往来的都是上等人,我们这种地皮蛇哪有资格见她。珠宝协会的人供着她呢,这边坑口,没有她给祈福禳灾,多半都会出事,还有些石头出来就带血,沾过手就败运气,轻的伤财,重的没命,没有诸大姑起坛作法,水头再好也没人敢卖。因为她霸着这一道,缅甸这边有些本地法师看不惯,偷潜进昆城跟她斗了一把,结果转过天,尸体就全都挂在了老街街面上,帮那些缅甸人过来的蛇头伙子全都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去年诸大姑去仰光给公盘开盘祈福,珠宝协会用迎接僧王佛母的仪式迎她,多少大人物当众跪拜,啧啧,不是一般的风光。哎,老神仙,我真不是替她吹嘘啊。” 我笑了笑,说:“诸胜美有真本事不假,可要说真神仙却是未必。” 诸胜美师承韦八,算是白莲徒里的花莲嫡系,论起显圣惑人心,那是祖传的手艺。 不过她显然很知道轻重,只在缅甸这边装神弄鬼,在昆城却是相当低调,最多也就是称姑占了玉口饭这一道。 麻驴子没敢接这话,干笑了两声,下意识摸了摸半边烂脸,又赶紧抽了一口烟压疼。 这一口烟刚抽下去,还没等咽呢,就听到后方传来汽车轰鸣声。 雪亮的灯光自后方黑暗中射过来。 大批士兵端着枪沿路两边疾跑,越过我们两个,堵住了前头去路。 麻驴子脸色就是一变,低声道:“老神仙,要糟。” 我说:“慌什么,这点底气,以后怎么在这边境上像老邦子一样称爷?” 说话间,三辆吉普车自黑暗中冲出来,追到近处齐齐刹停。 当先那辆车上跳下一人,身材微胖,头发整齐,还戴着副眼镜,一身军装也是整齐干净,与周围那些普通士兵形成鲜明对比。 麻驴子惊道:“是莫昭世!” 第三百二十四章 仙人指路 麻驴子紧张地把手放到腰间,但马上意识到不妥,赶紧又挪开,高高举过头顶,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我摸出烟盒,往嘴里扔了颗烟,搓指点燃,默默注视着大步流星走过来的莫昭世。 这是个打了一辈子仗的男人。 身上的杀伐气之重虽然比不了邵老头,但绝不比赵开来差。 这样的人,天然百邪辟易,不惧诅咒、镇魇法术。 莫昭世一气走到我面前,没有理会举手过头的麻驴子,认真地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然后双手合十,弯腰行礼,“掸邦联合军莫昭世见过老神仙。” 竟是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只稍有些口音。 我从烟盒里弹出根烟递过去,“来一根?” 莫照世双手接过烟,用两个大拇指夹在掌间,拇指竖起,指肚对着我,恭敬地道:“谢老神仙赏。” 我不禁笑了,“行啊,难得碰上个懂规矩的,以前跟过哪位道上同参?” 莫昭世道:“大长老瑞苏,曾在苗疆学过蛊术,当年看我机灵收为门下。十年前大长老病逝,我离山参军,为我泰族自主奋战至今。” 我点了点头,伸手向前虚虚抬了下。 莫昭世便把根烟塞进嘴里,掏出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下一刻眯起眼睛,细细品了品,忍不住又吸一口,这才说:“品这一口才明白什么叫快活赛神仙!” 我说:“说吧,特意追过来,要求什么?” 莫昭世恭敬地道:“老神仙临凡,是我部的无上荣光,手下不懂规矩,我来之前已经安排人备好酒菜,请老神仙回去歇一歇脚,让我们尽一尽心意,至于老神仙要办的事情,我部一定稳妥办好,绝不让老神仙失望。” 我问:“不怕得罪珠宝协会?” 莫昭世笑道:“珠宝协会哪值得在老神仙面前提!” 我扭头看向依旧举着双手不敢动的麻驴子,“躲远点,接下来的话听到你就活不成了。” 麻驴子立马连滚带爬地躲出老远。 莫昭世向后挥了挥手,跟着他的手下立刻撤离。 方圆百米之内,除了我们两个,再没有第三个人。 我说:“佛前献花,必有所求。我在这边了结旧怨后,还要回去解决其他问题,时间紧迫,没功夫享受款待,你想求什么就直说吧。” 莫昭世往左右看了看,这才道:“求老神仙给我个指点。我不愿意跟着坤沙一起投降,做了些谋划却都不怎么成功,如今两千多人坐困辛博没有出路,求老神仙给指条路。” 我失笑道:“莫将军,你这是病急乱投医,我们两个不认不识,你上来就要向我求教两千多人的出路,我给你指了,你还真能按我说的去做?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难道不怕我是你对头派来坑你的?” 莫昭世没有回答我的质问,而是说:“69年的时候,坤沙被政府军诱捕判了死刑后关在仰光,手下队伍遭到全面围攻,整个集团眼看就要被打散,坤沙捎信给亲信张苏泉,准备采取更极端恐怖袭击,跟政府军拼个两败俱伤。如果真按他这个想法做了,也就没有后来的蒙泰军了。可没等他把信捎出去,就在被关押的监狱里遇到了一位老神仙。老神仙给他一次批命,说他是龙游浅滩当时难,春雷一响上九天,又说他有人间帝王命,四十年阳寿,可得善终,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坤沙因此放弃两败俱伤的打算,隐忍下来。不出两年果然成功脱困,逃回掸邦地区,按老神仙的指点步步为营,最终一统缅北,还建国做了总统。这是当初建国酒宴上时,坤沙自己亲口说的。不是每个人都有碰上真神仙的机会。既然我得了这个机会,自然要全力抓住,只要老神仙你肯指点,我就全按你说的去做!将来老神仙有什么吩咐,我都会全力照办,绝不让老神仙失望!” 监狱里碰上老神仙? 这老神仙怕不是专门冲坤沙去的吧。 我问:“这位老神仙给坤沙指了明路,坤沙给了什么回报?” 莫昭世摇头道:“这个坤沙没说,也没人知道。” 我笑了笑,夹着烟往天上指了指,“仙人指路,不是要偷天换日,就要移山填海,这代价可不是单独一个人能付得起的。” 莫昭世道:“大长老说过,人的命天注定,可有仙人指路,就能逆天改命。请老神仙指点!” 说完,他把嘴里的烟拿出来,双手捧着如同奉香,跪到我面前,连叩三次。 我眯起眼睛,摸出一个大钱扔到他面前,“掷一个看看,路怎么走,终归还是在你自己手上。” 莫昭世接过大钱,仔细看了看,然后高高抛起。 我伸手在空中截住大钱,摊掌给他看,“字,天发杀机!莫将军,名正方能言顺,但想正这个名,必然要流尽英雄血!若想旌旗卷天下,莫惧功成万骨枯。你们的出路就在一个杀字上!” 莫昭世重重磕了个头,道:“多谢老神仙指点明路!” 磕完头,他站起身,拈起那枚大钱,高高举起,给四周的士兵看,扬声说:“我求了老神仙指点,我们唯一的出路只有战斗到底!仙人指路,天命在我,坤沙可以做成的事情,我们一样可以做到!明天,把联合军的旗号打起来,向满星叠方向攻击前进,让缅北所有的泰族人都看到,我们依旧还在奋战,我们还没有屈服!此战必胜!” 他用汉话说了一遍,又有缅语说了一遍,四周众士兵听完,兴奋欢呼,一扫先前的迷茫。 莫昭世趁热打铁,立刻安排手下众人返回辛博,进行动员整军,做好开战准备。 我一直叼着烟冷眼旁观,没打扰他。 大部分士兵和军官都原路返回。 最终只剩下莫照世和身边的警卫。 他恭恭敬敬地把大钱奉还给我,“多谢老神仙,我会留一个排给您,配齐装备,为您了结旧怨。” 我没接那个大钱,反问:“我要是不给你批这命,你怎么办?” 莫昭世露出一个微笑,笑中带着一丝杀机,道:“那您就不是真神仙了!” 「要补的利息今天码不出来了,容我运运气,争取这两天补上,保证不会欠黄哈。」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大不敬者当受阿鼻地狱苦 “你胆子很大。”我赞了一句,“不怕死?还是仗着有护身法,不怕我这个半路冒出来的野神仙?” 莫昭世低头道:“老神仙有真术在身,我自然是怕。可再怕,这事也得做。坤沙得过仙人指路这事,在蒙泰军里无人不知,都觉得他这次投降是顺应天命,我虽然把队伍拉出来,可却都没了心气,既不敢同蒙泰军作战,也不敢跟政府军作战,就这么一团散沙一样在辛博呆了这么久,如果再这么呆下去,不用政府军来打,队伍自己就散掉了。想要打破坤沙天命在身的神话,就必须得让大家相信我们也有天命!借老神仙势,也是没办法,但有借有还,只要我莫昭世还在这缅北一天,老神仙有事只管捎话过来。” 我点头说:“看你的恭敬之心虽然不多但也算还有,就容你一次,回去之后,每天晚上睡前焚香朝东南方向跪拜,诚心念诵真空老母护佑九九八十一次,三年之内不能中断,但凡有一天不念,当晚必死无疑。只要念了,晚上不管看到什么,都保你无事。记得你说过的话,明天晚上必须打下老邦子那个庄园!” 莫昭世当时脸色就变了,伸手按在腰间手枪上,“你施法害我?”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诸般不敬念,犯五千恶,当受阿鼻地狱之苦,三年不得解脱。” 我大笑,抬手招呼麻驴子过来,牵起骡马便走,留下最后一句话。 “仙人指路,命势难还,不是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既然撞见了,有这缘法,我送你两句,恶法不得雷霆降,坐困千山无解脱,你的命在失了恭敬之心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身后响起枪栓拉动声。 麻驴子脸白如纸,双腿抖得厉害,要不是我使了傀儡术牵着,怕不是当场就要软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可莫昭世终究没有开枪,也没敢派人上来。 脱离了蒙泰军的视线范围后,我解了傀儡术,麻驴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张嘴巴,剧烈喘息。 我说:“你一个走过林道的,就这么点胆量?” 麻驴子心有余悸地道:“不怕老神仙笑话,我麻驴子虽然算得上胆大包天,杀人不带眨眼,可跟这帮人比起来,那真是狗屁都不算。这帮家伙卖黑膏雪花汗,打了几十年仗,拿人不当人,一点人性没有。落在他们手里,能痛快得个死那是几辈子积德才有的福分。”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一个走过林道带人蛇的,哪来的资格说别人拿人不当人? 天下乌鸦一般黑,大哥莫笑二哥。 他们走过林道,半路杀掉的,到地头卖掉的,手上的血不比那些蒙泰军的士兵少。 来时路上,被拖进树林的女人蛇,出来时就少了一个。 麻驴子不是怕蒙泰军没人性,是怕自己会死! 不把别人命当命的,多半都很把自己命看得比天还大。 老邦子这样,麻驴子也这样,不会有例外。 麻驴子花了几分钟缓过气来,不敢多耽搁,立刻带我上路。 昼夜紧赶,终于在第二天日落前,赶到地头。 我们停在附近的一处山坡上,距离庄园大概三里多地,居高临下倒也能看个大概齐。 这庄园依山傍水,高墙铁门,易守难攻,挎着自动步枪的守卫在墙上来回走动,与其说是庄园,不如说是碉堡。 我寻了个地方坐下来,耐心等待。 日落西山,飞鸟归巢,天色黑了下来。 眼瞅着等到了晚上傍九点,依然没有任何异常动静。 麻驴子有些坐不住了,低声问:“老神仙,莫昭世不会不派人过来吧。” 我说:“等着,他一定会派兵来!” 因为昨天晚上只要他睡觉,就一定会见到恶鬼环伺的可怖景象。 这当然不是白莲秘法,而是我给他种的念种。 施展幻术,让赛约那些人见到恶鬼幻像,不仅仅是吓人,更是要让他们相信我有召唤恶鬼的能力。 从那时起,我就已经在布局准备种念种。 如果莫昭世不追过来,我就会潜回辛博来完成。 通过步步诱导,再配合迷魂幻术,把所谓的阿鼻地狱惩罚种入莫昭世念头里。 只要天黑合眼,他就会忍不住想这件事情。 而只要他想,就会看到相应的幻像! 看到幻像,就不容他不相信我有通鬼神的手段。 不想死在恶鬼手下,他一定会按我的要求派军攻击庄园。 当然,如果万一他真铁了心不派兵过来,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回辛博去取他的性命,用来震慑麻驴子,让他乖乖听话做事。 不过,我相信莫照世一定会派兵过来。 因为他和老邦子、麻驴子是同一种人,都很珍惜自己的性命。 等到晚上十点左右,终于有动静了。 密林中潜出一群稀稀落落的黑影,快速而谨慎地摸到庄园墙下,试图翻墙进去发动袭击。 不过他们的突袭尝试失败了。 翻到墙头那一批人全都没来由地发出惨叫,转身跳出墙外。 巨大的声音惊动了守卫。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潜入者,果断开枪射击。 这批潜入者大部分都被打死在墙下,只有极少数人幸运地躲过射击,掉头向树林里逃窜。 不过,他们没能逃进树林。 庄园大门的角落开了小门,凶猛的狼狗窜出来,快速追上逃跑者,攻击撕咬。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夜空。 三颗照明弹旋即从树林中升空,将黑夜笼罩的庄园映得通亮。 紧接着迫击炮弹飞到空中,划过弧线落入庄园。 至少有十门迫击炮同时开火,总共打了三轮。 庄园内被炸得一片狼藉。 大门也被炸开了。 大量的士兵端着枪涌出树林,冲进庄园。 枪声大作。 刺眼的火舌在庄园内交错飞舞。 有心算无心,专业打业余,整场进攻简直好像热刀切牛油般顺畅。 四十分钟左右,庄园内的枪声变得稀稀拉拉。 蒙泰军的士兵们开始做最后清场,并且在庄园门口设置临时阵地,点起篝火照明。 三辆美式吉普从树林里开出来,向着庄园方向驶去。 车后跟着大批扛枪的士兵。 前后加起来,至少是一个营的兵力。 这对于手头统共只有两千多人的莫昭世来说,已经是属于相当重大的军事行动了。 麻驴子看得兴奋不已,眼见着战斗结束,见我还坐在原地不动,就说:“老神仙,不过去吗?庄园打下来了!” “急什么,坐下,这才刚开始!” 我凝视着庄园方向。 有淡淡的黑气飘到半空中,凝聚不散。 那不是烟,而是浓重的阴气,只有在特定环境和情况下才能看到。 这里不是老邦子的庄园,而是韦八的,要么有术士在里面,要么有其他布置,不可能什么防备都没有。 飘起的黑气就是铁证! 而这也是我为什么需要一支人马打头阵的原因。 莫照世这些手下,是我扔进去探路的! 第三百二十六章 斗法 术士斗法,凶险莫测,生死一线,想要掌握赢面,就得提前准备。 进金城之后,我与人斗法从无败绩,靠的就是以有心算无心,预先探查布置,尽掌先机,在正式动手之前,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可天下事不可能总有事先从容准备的机会。 这时候想要掌握先机,就得送人进去,用人命把对方的底填出来! 黑气升起,说明隐藏在庄园里的人或者布置要发动了。 莫昭世的人刚刚占据庄园,没能完成全面搜查,又处于获胜之后的精神松懈状态,正是最佳的偷袭机会。 阴谋算计,暗中偷袭,正是外道术士的标准做法。 庄园中的变故发生在黑气升起约十分钟后。 激烈的枪声突然再次在庄园内响起。 惊呼声,惨叫声,爆炸声,此起彼伏。 攻击庄园里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惊慌失措地逃出来,一边往外跑,一边朝着身后胡乱开枪。 在他们后面,没有任何敌人追击。 却不时有士兵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我拿出一张事先写好了符的黄裱纸,叠成纸鹤状,在草丛中捉了只飞虫捏死塞到纸鹤里,就着鹤头轻轻一弹松开手。 纸鹤飞到空中,扑了扑翅膀,摇摇晃晃地飞向庄园。 麻驴子看得目瞪口呆,把手塞进嘴里,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纸鹤很快就飞到庄园门口,落到铁门上方停了片刻,然后追着一缕黑气飞过去。 逃出庄园的士兵还在不停地摔倒。 他们已经没有勇气向后射击了,扔掉手中枪,疯了一样拼命往树林方向逃窜,似乎只要跑进树林就能安全了。 结果他们没有一个成功逃进树林。 最后一个士兵倒在了距离树林近百米的位置。 纸鹤飞了回来,落到我手心上。 有些潮湿,但没有缺损污浊,细细一闻,隐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儿,有点像咸鱼干散发出来的味道。 这是血饲恶鬼的气味。 鬼不能直接伤人害命,只能通过恐吓、幻觉等手段让人自残。 哪怕是血饲恶鬼也不例外。 但血饲恶鬼相较于普通鬼需要借助梦境来制造幻觉恐慌不同,借着人血的那一线牵连,可以借助环境、法术、药物等的助力,在现实中让人产生一定程度的幻觉。 庄园中的术士是魏解一脉的驱鬼养灵者,甚至很可能就是魏解的弟子门下。 我轻轻弹了下纸鹤。 纸鹤再次飞往庄园方向。 麻驴子顾不得感慨纸鹤的神奇了。 他正趴在草丛里,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庄园里发生的诡异一幕吓破了他的胆子。 我轻轻拍了他肩膀一下。 麻驴子一激灵,跳起来差点没尖叫出声。 好在我早有准备。 所以他嘴巴张得再大,也发不出哪怕一点声音。 他惊恐万分地摸着自己的嘴,看向我的目光里全是哀求。 我揭下脸上的马北方脸皮,仔细地贴到他的脸上,拿出三柱线香塞到他手里,掏出柄匕首插在他腰间,然后一推肩膀,低低道了一声“去”。 麻驴子身不由己地向着庄园门口方向跑去。 跑到一半,他手中捧着的三柱线香无火自燃,亮起三点火头,散发出沉厚幽香。 我悄无声息地借着树木草丛掩护,从山坡另一侧滑下去,快速向着庄园方向移动,并且比麻驴子提前近一半时间赶到,然后贴着墙面爬到庄园大门旁边,就那么缩在黑暗中耐心等待。 麻驴子跑到庄园门口,把三柱香插在面前地上,跟着拔出腰间匕首,在完好的那半边脸上划了三道,就着血开始手舞足蹈地跳起来。 一边跳,一边不停挥着带血的匕首对着空中虚劈,同时大喊,“滚,滚,滚!” 庄园门内涌出一股浓重的黑气。 这就不只是阴气了,还有人为制造出来的烟雾。 黑气中隐约浮现出一张狰狞的鬼脸。 鬼脸一露出来,就发出凄厉尖叫,猛扑向麻驴子。 我解除了对麻驴子的控制。 麻驴子“妈呀”一声尖叫喊出来,抱头就往回跑。 鬼脸卷动黑气,猛扑向麻驴子的后背。 我捏了个法诀向前一指。 纸鹤从天而降,正落到鬼脸头上,砰一声爆开一团花火。 黑气沾到爆起来的花火,立刻化为大片烈焰,漫卷空中。 鬼脸发出惨叫,自烈焰中掉出来,重重摔在地上,满身都是熊熊火焰。 他一边惨叫,一边拼命翻滚,想要压灭身上的火焰。 我重新恢复对麻驴子的控制。 麻驴子停止抱头逃窜,慢慢转回来,走到那鬼脸身前,发出低沉冷笑。 只是因为距离关系,我没法借用腹语伪装他讲话了。 但有这冷笑就足够了。 眼前的情形,摆明了他就是在以斗法胜利者的身份嘲笑手下败将。 他一边冷笑着,一边走到鬼脸身前,不理会鬼脸满身的火焰,一脚踩住,举起匕首猛地刺下。 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正打在麻驴子的胸口。 麻驴子的动作僵住,痛苦而艰难地看向那只手伸来的位置。 那里是一片黑暗。 虽然弥漫的黑气被火烧尽,可却没能驱散这片从庄园门里跟着黑气流出来的黑暗。 因为这片黑暗是个披着件黑袍子的人伪装出来的。 只不过因为弥漫的黑气太过抢眼,再加上黑气中的鬼脸夺人眼球,使人心理上不自觉忽略了这个跟在后面的黑袍人的存在。 这是术技结合的法子。 能把显圣用的技使得比术还有用,绝对是个高手。 在短暂的僵化后,麻驴子七窍流血,慢慢软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鲜血不停从嘴里涌出来。 几口之后,血里就杂上了内脏的碎块。 黑袍人的一击,就打碎了麻驴子的内脏。 他站到麻驴子身前,慢慢俯身去检查情况。 我摸出两个手雷扔过去。 然后又摸两个,再扔,再摸。 一口气,就扔过去九颗手雷。 剧烈的爆炸瞬间吞没了黑袍人。 而我却借着爆炸的掩护,贴着墙面溜下来,矮身藏在墙角的黑暗阴影中。 爆炸停止。 黑袍人扑倒在地上。 袍子和身体都被炸得破破烂烂。 第三百二十七章 血像 淡淡的黑气在空中弥漫,顺着院墙流下,在我趴过的位置凝聚片刻,再次向下流动。 流动的方向与我下来时的轨迹一模一样。 这是黑袍人养的恶鬼在搜寻隐藏在暗处的术士。 他已经意识到麻驴子只是个傀儡,想要翻盘,必须得找到暗中控制的术士的位置。 我咬破手指,在墙角处画了个简单的替身符,然后贴着地面匍匐后退出十几米。 这符正常是画在符纸上,配合扎纸桐人来使用,帮助施术者抵抗诅咒、镇魇之类的法术伤害。 用血来画也没有什么特殊加成效果,但却可以吸引迷惑对人血肉有着强烈渴望的血饲恶鬼,产生误导效果。 黑气停在了替身符的位置。 麻驴子在我的操纵下再次站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走到黑袍人身前,蹲下按住他,把匕首抵在胸口上。 嘴里不停涌出的血浇了黑袍人一头一脸。 黑袍人突然一拳打在麻驴子的脸上。 拳下发出清晰的骨头碎裂声。 麻驴子整张脸都被打得凹陷下去,仰面摔倒。 黑袍人就那么躺在地上,从袍子底下拽出一支ak47,对着麻驴子连开几枪,把四肢打断,然后转过来向着黑气停滞的位置猛射。 密集的子弹打得墙面石屑飞溅。 弥散的浓烈硝烟味中混杂着淡淡的带着一丝辛辣的血腥。 这是黑狗血的味道。 公鸡血、黑狗血都有破法的效果。 术士随身携带的武器,都习惯性定期用这两种血来浸泡,以加强对神兵、降神之类法术的破防效果。 以前是刀剑弓弩,现在加上了子弹。 陆尘音的喷子子弹也这样处理过。 这样的子弹也同样对恶鬼有伤害效果。 血饲恶鬼凶残暴戾,一旦受到伤害,哪怕是饲主也会毫不犹豫的攻击。 黑袍人没有顾忌这一点,是因为饲鬼必有护身法,恶鬼再狂暴也无法近身。 黑气被削薄得几乎完全散掉,卷起阴风扑向黑袍人。 黑袍人没有理会反噬的恶鬼。 我掐诀再次把麻驴子给操纵活动起来。 他四肢都被打断,已经不能正常行动。 但还能简单动作就足够了。 刚刚躺下的位置旁就是插在地上的那三柱香。 这个位置是特意算计过的。 他一仰头就叼住那三柱香,跟着原地转了个方向,把三柱香戳在了黑袍人的神庭穴上。 围着黑袍人打转却不能近身的黑气嗖一下就顺着神庭穴钻了进去。 黑袍人身子僵了一下,然后扔掉手中的ak47,跳起来不顾一切地狂奔进庄园。 我立刻爬上墙头观察情况。 黑袍人一路狂奔,跑进了一间三层楼的大房。 庄园内外安静下来,只剩下未死的受伤者的痛苦呻吟声音。 我趴在墙头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有一群蒙泰军的士兵端着枪猫着腰从树林里走出来,慢腾腾地摸到庄园门口。 他们没有理会地上的其他士兵,而是先去检查那三辆吉普车,并从第一辆车上抬出一个活着的幸存者。 我仔细一看,居然是赛约。 他身上连点血渍都没有,明显没有伤着,但却全身哆嗦个不停,别说行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士兵们试图让他恢复理智,但竭尽全力之后,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也没有去救其他人,直接开着那三辆吉普逃离庄园。 我一直等到日出东方,才溜下墙头。 旭日初升,阳气大盛,鬼不能行,妖不能现,一切阴邪外术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现在才是验收成果的时间。 我走到麻驴子身旁。 他居然还活着。 但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看到我出现,脸皮微微抽动,眼神从呆滞变得复杂。 他喉间荷荷响了两声,发出微弱的声音,“杀了我,求你了,老神仙。” 现在这个状态,他已经没有救回来的可能,每多耗一分钟,都多遭一分钟罪。 干脆利索地结束他的性命,对他而言是一种仁慈。 可惜,没人教过我什么是仁慈。 “我是个阴脉先生,手上不能沾人命。你还能再活半天时间吧,很快就会结束了,自己再坚持坚持,要是实在无聊,就想想自己做蛇头这些年做过的恶。下辈子投胎做个好人,不要再遭这种报应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马北方的脸皮揭下来,粘到自己脸上。 这脸皮没经过处理,已经开始腐烂,粘在脸上好不难受,还带着刺鼻的腐臭味道。 我仔细按了按,把脸皮带正,取走匕首,便不再理会麻驴子,转身进入庄园。 昨晚的战斗虽然短促,却相当激烈。 尸体遍布各处,空气中满是刺鼻的血腥味。 经过一晚上,原本受伤未死的人全都没了动静。 穿过伏尸处处的道路,进入黑袍人最后逃进去的房子里,循着残留的线香味道,我在三楼找到了他。 整个三楼只有一个大房间,拐上楼梯一览无余。 正南的墙下摆着贡桌佛龛。 龛内有一尊血红色的神像。 供桌上香烛俱全,还横放着贡品。 足有一米半长,看起来像是烤全羊之类的东西。 黑袍人倒在距离贡桌不到半米的位置,最后的动作是拼命伸手够向供桌。 伸出去的手鲜血淋漓,血肉残缺,露出处处白骨。 残缺的血肉处有清晰的牙印。 那是他自己咬下来的。 受到血饲恶鬼迷惑,自身血肉就是最诱惑的无上美食。 黑袍人护身法被破,清楚意识到自己无法抵挡血饲恶鬼的反噬,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逃回这里,想向供奉的神像求救。 只不过他没能成功,倒在了最后一步上。 我站到黑袍人身旁,在空中虚虚点画安魂镇魄符,低声念过度人经,把匕首刺入黑袍人的后颈。 如果用剑就更好了。 可以百分之百复刻普奇方在三理教祖庭道观杀人灭口后的所有步骤。 现在用匕首代替长剑,总觉得不是那么正式。 好在,没人会计较这个。 完成度人程序,我跨过黑袍人的尸体,来到供桌前,凝视着那尊血红色的神像。 那是个慈眉善目的女神。 只是血红的脸,让她的眉目带上了一层凶邪的狰狞。 那红色不是颜料,而是真正的鲜血。 就好像供桌上摆的不是全羊,而是被砍去了脑袋和手脚的人一样。 “无生老母,血莲嫡系!” 我喃喃地说出声。 声音未落,佛像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第三百二十八章 返程 我一脚踢翻供桌,踩熄落到地上的香烛。 神像的笑脸变成了忿怒。 我冷笑了一声,踏步上前,倒立而起,一脚踢神像,再一脚踏断神像脖子。 倒踢金斗踏阴阳。 神像的脑袋骨碌碌滚出老远。 空中卷起一股微弱的阴风。 香烛迷心,以鬼为神。 这是典型的以技显圣手法。 香烛里掺了迷药,可以让精神恍惚,思维缓慢,反应迟钝。 血饲恶鬼就可以借此迷惑,让人产生幻觉,以为神像显出灵异。 这样就可以让信众更加死心塌地地相信自己所拜神佛。 要使红莲太上宝胎法的一个大前提,孕育宝胎的筏体必须得是坚定的信众,如此才能对种种痛苦折磨甘之如饴。 这里就是迷惑被拐宝胎筏体的场所。 可以想像,被拐来这里关押做为预备筏体的女人每天被带到这里举行仪式,拜神颂经,在持续的念颂中,她们看到了神像显灵的异像,从而更加坚定对神像的崇拜,孕育宝胎、服食血肉乃到最后被残忍杀害,都会自动认为是神明对自己的考验,只要甘心接受,就能够前往神明接引的彼岸,摆脱人世的痛苦。 这也是民间各种邪门外道组织的一贯做法。 房间中这浇了人血的神像就是被佛母唐赛儿斥为异端外邪的无生老母红莲法像。 按老曹的说法,常老仙是花莲嫡系,可他如今在金城最风光的两个弟子,却都懂红莲秘法,又拜红莲法像,尤其是魏解更是以红莲正宗自居,可秦远志却又称是花莲嫡系。 这关系实在是乱得很。 我可不知道白莲八旁支之间还可以相互转移。 白莲教八个旁支和一个主支各有所求,相互之间壁垒森严,甚至有的仇怨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要不然唐赛儿也不会认定红莲一脉为异端邪道,公开毁法断传。 这里拜红莲法像,说明这个庄园真正的控制者应该是魏解,而不是韦八! 可我从钱双那里偷听来的,却是魏解并不懂红莲太上宝胎法,一直都想从韦八这里弄去。 如果钱双说的不假,魏解这个红莲正宗身份其实水分大得很,很有可能韦八才是! 白莲八旁支各有不同秘法,保命的,杀敌的,救命的……不一而中。 弄清楚魏解到底是哪一支的身份,将决定我应该采取什么方式来对付魏解更妥当一些。 但眼下掌握的信息还不全面,只凭猜测远远不够,还需要更进一步调查才行。 不急。 也急不来。 好在我的时间还够用。 我拎起神像脑袋,离开了这个令人不安的房间,开始巡视整个庄园。 很快我就在一处地下牢房里找到了被囚禁在这里的女人。 总共十八个,都在二十左右岁的样子,虽然没有自由,但养得都很好,一个个白白胖胖,极适合生养。 我没有惊动这些已经被洗脑到失去正常思维能力的女人,直接转回地面,在庄园门口坐了下来。 当夜晚再度降临的时候,一支新的军队抵达庄园。 这次是莫昭世亲自带队。 不仅人员更加精锐,武器也更加精良。 看到我后,莫昭世立刻停止了军队前进,独自来到我面前,恭恭敬敬地拜服脚下。 这才三个晚上,他就已经变得异常疲惫,脸色难看得仿佛死人一样,眼底青黑,脸颊凹陷,精气神损失大半。 这样下去,别说三年,他三个月都挺不下来就得被熬死。 我不跟莫昭世废话,让他安排人把庄园里被关着的女人送回国内那边,作为报酬,我会在这之后,解除他的阿鼻地狱处罚。 莫昭世二话不说,领下命令后,便指挥手下精锐摸进庄园,进行全面搜索排查。 这次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地下室里那些女人。 女人们并不想跟莫昭世的人走,纷纷尖叫挣扎,但却无济于事,根本抵抗不了那些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兵,最终全都被拖走。 反复排查搜索后,确认庄园里再没有其他隐藏者外,我便领着人安排了个中心开花的火龙消邪阵,待到太阳升起,阳光直射阵眼,立刻引发大火,并且顺着安排好的路径迅速扩散到了整个庄园。 当太阳高挂中天的时候,整个庄园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场。 为了确保这场火不会引发严重的森林大火,莫昭世指使部下连夜在庄园外砍出一条隔火带。 这场火烧了足足一整天。 当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华丽的庄园变成了残砖碎瓦的废墟。 莫昭世领兵带着女人离开了。 他本来想请我跟他们一起走。 但我拒绝了他这个请求,只说还有事情没办完,独自留了下来。 不是借口,是真还有最后一件事情。 我并没有呆在这一片瓦砾里,而是躲进了树林里,耐心观察等候。 到了午夜十二点的时候,一团黑影自瓦砾场中飞起。 看起来好像是只个头不小的鸟,但具体是什么鸟实在看不出来。 看到这飞走的黑影,我便不再多留,起身返程。 山林环境虽然复杂,要是换了一般只走这么一趟就按自己的想法走,十有八九会迷路死在林子里。 不过对于我来说,认识回去的路却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我找路从来不看地面,而是看星空。 无论走到哪里,我每天都会在留意观察星辰位置。 有了这个底子,又没有麻驴子拖累,我只用了来时一半的时间就成功返回边境。 我没有在边境停留,也没去麻驴子那伙人的老窝,而是直接返回昆城。 这一趟消灭庄园已经达到了全部目的,没必要再节外生枝,去管其他闲事。 回到昆城,我先去了趟火车站。 留言板上有张宝山给我留的信。 我立刻给他打了个电话。 张宝山接到我的电话,惊喜异常,“周先生,你可算回来了,我这找你找不到,手机还一直不在服务区,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 我说:“我去边境那边逛了逛,好些地方没有信号,这手机也就能在大城市用用,出了城就屁用没有了。” 张宝山没细问我去边境干什么,只说:“这边初步定了,后天带老邦子回金城。” 第三百二十九章 撒网捞鱼,定位点兵 我心里就是一动,问:“不说老邦子脚受伤不能走吗?这是要抬回去?” 张宝山道:“抬回去?美得他啊。本来他那脚一直治不好,可昨天也不知道哪样药用对了,突然就好了不少,今天已经能走了,就是不太利索。不过这样正好,不怕他半道跑了,省心。” 我不禁微微眯起眼睛。 有人想要救老邦子! 老邦子的脚被我用阴煞钉伤到,正常的医院治疗手段治不好。 能恢复行走,说明有人起走他脚上的阴煞钉,并且进行了对症治疗。 只有治好脚,才方便救他离开。 这个有能力治疗阴煞钉且想救老邦子的人十有八九是诸美胜。 但老邦子已经被抓这么多天了,一直在武警总医院关着,诸美胜不可能昨天才找到机会给他治脚。 她一直没有采取行动,应该是想观察一下情况寻找更合适的机会,在不刺激触怒公家的情况下解决老邦了这个问题。 可以是杀人灭口,也可以是金蝉脱壳,还可以干脆就让老邦子把全部罪名都背下来。 而现在发生了某些变故,让她不得不冒着可能引来公家严厉打击的巨大风险提前营救老邦子。 结合时间来判断,这个变故应该就是庄园被灭! 庄园的重要性超出预计,绝不仅仅是关押预备宝胎筏体的监牢。 诸美胜一定会在这几天内行动。 而返回金城的半途,就是诸美胜下手的最佳时机! “好,我一起回去,票我自己买,你不用管,也不用找我。我会在暗处跟着你们。” 我如此答复张宝山。 可事实上,我没有买票,而是挤在人群里混了上去,等火车上路,才顺着车厢走过去,找到了张宝山一行人。 他们买的是硬座,位于车厢中段 两个人一左一右把老邦子夹在中间。 老邦子双手放在腿上,搭了件衣服遮挡手铐,坐得老老实实。 我就在张宝山他们座位为中心,一圈圈往外看过去。 这叫撒网捞鱼,定位点兵。 但瞅眼拿人开张,在位置分布上都有讲究,一个伙子有攻有守有格有挡,事先布好局才能保证动手的时候万无一失。 诸美胜是术士不假,但想从警察手里劫人,也脱不了这个套路,否则的话她就不用提前使鬼迷人了。 这一圈看下去,我就找到了几个可疑的目标。 与老邦子隔着座椅背对背的年轻女人,与张宝山隔着过道相对而座的半大小子,隔了三排座的眼镜中年男人,以前守在车厢前出口的老太太。 攻守格挡,各居其位。 除此之外,还有个四十左右岁的中年女人,风韵熟美,打扮时髦,细腰丰臀,胸前雄伟壮观,一动几晃,引得周遭男人的眼睛都转不开了。 她坐在左侧偏后的靠窗位置,捧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对周围狼一样的环顾目光毫不在意。 我就走到这女人对面位置,拍了位置上的男人一把,“兄弟,你坐错了吧,这是我的座。” 那男人摸出车票来瞧,眼神一阵迷离,赶忙站起来,“对,对,我坐错了,对不住啊。” 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走得太急,绊了一下,差点没摔倒。 我扶了他一把,顺手把他手里的车票拿过来,又塞了张老人头到他口袋,转身坐到他的位置上,盯着对面的女人看。 别人都是偷偷摸摸的看,瞧了两眼赶紧挪开往别的地方瞅瞅,然后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转回来瞧两眼,再挪开四下乱看。 可我不这样。 我光明正大地盯着,直勾勾地不错眼珠地看。 对面女人坚持了十分钟,手上书翻页的时候出现了明显的烦躁。 能在这种带有赤裸的侵略意味目光注视下坚持这么久,足以证明她的养气功夫很深,至少不比我差。 她终于放下书抬起头,迎向我的目光,露出不悦的神情。 我哈哈一笑,甩出一口大舌头港普,“女士,有没有兴趣拍电影啦?鄙人是香港电影公司的星探,专门为公司控掘有明星潜质的俊男美女,你的条件非常好,只要简单训练一下就一定可以上大银幕,成为大明星!” “不感兴趣。”中年女人神情严厉地回道,“我在省文化厅工作,没听说近期有香港剧组在昆城拍戏,你是哪家公司的?在拍什么戏?得到批准许可了吗?拿出来我看看。” 三个问题问得气势逼人。 我立刻一缩脖子,打了个哈哈道:“女士,我怎么可能随便带着批准许可到处乱走,你要是不相信就算了,萍水相逢那都是缘分,没必要这么上纲上线地搞啊。” 中年女人冷冷地说:“我不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这么拙劣的手法骗不到我!你要坐在这里也没问题,但不准再这么盯着我看,也不准再说话,不然的话我就把你送进去,听到没有!” “知道啦,知道啦,要不要这么凶的啦!” 我摆出漫不在乎的样子应了,抱着胳膊眼睛一闭,不再看她。 白天的时候平安无事,中间有列车员查票。 等到天黑下来之后,吃轮子活的各色人等就陆续上车。 不过他们在这节车厢里逛了一遍之后,就都迅速离开,没有一个在这里开张的。 实在是张宝山他们几个身上的雷子味太重,也没想着遮掩,打眼就能让人看出身份来。 但等到了后半夜,终究还是出了乱子。 一帮吃横的伙子上了车。 从穿着打扮来看,就是附近的村民。 来时我坐这趟线的时候,也是在这一段上来的。 他们藏着家伙,从另一头走进来,瞄了几眼后,注意到张宝山等人的存在,立刻相互之间使了眼色,装着不经意的样子,穿过车厢就想往前走。 可刚刚走到张宝山等人附近,前面位置上坐着的那个眼镜中年男人突然叫了起来,“他们是来抢劫的!上次就是他们抢的我,别让他们跑了!” 男人一边叫着,一边勇猛无比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扑向那群村民。 这个举动着实惊到了所有人。 连那群村民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可有人却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了。 张宝山手下那个最年轻的警察猛得站起来,掏枪对准那伙村民,大喝:“别动,警察!” 村民中一个又高又壮的光头男人二话不说,甩掉胳膊上搭着的衣服,亮出一柄双筒猎枪,对着那个年轻警察轰的就是一枪。 第三百三十章 夺神 千钧一发之际,张宝山一跃而起,扑过去一把托起枪筒。 喷溅的铁砂全都打在车顶棚上。 惊恐的尖叫声响起。 周边的乘客有的抱头往座位下缩,有的起身想往外路。 我干脆利索地躲在椅背后,只露眼睛观察前方情况,顺便偷偷瞄了一眼对面女人。 她吓得瑟瑟发抖,在座位上缩成一团。 无论动作表情都很到位。 可毫无波动的眼神出卖了她。 张宝山一脚踢在光头男人的两腿之间。 光头男人嗷地惨叫一声,弯腰去捂受伤要害。 其他村民纷纷亮出家伙,喷子砍刀斧头,一应俱全。 张宝山一把搂住光头男人的脖子,掏出手枪顶他的脑袋上,大吼:“全都住手,放下武器,不许乱动!” 所有的村民都下意识停手,但却没人放下手中的家伙,仍旧虎视眈眈地盯着张宝山。 光头男人叫嚣道:“来啊,打死我啊,爷们一命换一命,值了!有种打死我啊,哈哈哈……” 张宝山抬手用枪柄砸在他的脑门上,登时砸到头破血流,又对那个年轻警察吼道:“小许,有没有事!” 呆在当场的年轻警察缓过神来,有些迟钝地回答,“没事,我没事。” 另外两个夹着老邦子的警察也都站了起来,掏出手枪对准村民一伙。 “都不要动!”张宝山大吼,“你们现在滚下去,我就不追究你们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刚刚最先开声引起混乱的男人已经弯腰摸到了那伙子村民身后,跳起来抢走其中一个村民手里的砍刀,反手就砍在了另一个端着喷子的村民头上。 那个村民惨叫着倒地。 旁边的村民大怒,举枪挥斧就打。 那男人倒在地上,看起来似乎是被打中了,其实他倒下的速度比砍过来的斧头快那么一点点,身上一点伤都没受。 “住手,全都住手!” 其他两个警察举着枪齐声大吼,可是却根本没有效果。 打红了眼的村民们按住了那男人,凶狠地拳打脚踢。 那男人不停惨叫。 车厢里人群太密集,张宝山不敢随便开枪,吼道:“老汤别动,小许二官,去把他们分开!” 看着老邦子的一个警察连同那个动作神情都有些呆滞的年轻警察一起上前,只留下个年纪较大的留在原地看守老邦子。 他们两个刚往前走了两步,年轻警察脚底下不自觉地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没稳住身体,斜斜向前摔倒,正砸在张宝山持枪的手臂上,把他的手砸得一晃,枪口离开了光头男人的脑袋。 光头男人立刻把脑袋向后一扬,正撞在张宝山的脸上。 张宝山鼻子吃痛,手上失劲。 光头男人乘机摆脱他的挟制,一脚把年轻警察踹倒在地,然后扑上去就要抢他手里的手枪。 而张宝山一脚踹翻关头男人,还没等做别的,两边的村民已经呐喊着冲上来,乱糟糟的与他打成一团。 麻烦的是那个年轻警察一副吓坏的表情,不帮着张宝山反击,反手搂着他的一条大腿不肯放开,严重影响了张宝山的动作,他一次反击都没能打出来,就被村民给压倒在地上。 仍守着老邦子的那个警察看着同伴全都被村民给埋了起来,一时心急如焚,伸着脖子往前看,却没注意到后排座那个女人趁乱站起来,一抬手就拍在那个警察的后脖子上。 那个警察连声都没能吭出一个,软软倒地。 那女人旋即掏出个已经吸满药液的针管,狠狠扎在老邦子的身上。 本来无精打采的老邦子突然怒目圆睁,跳起来就往车厢出口方向跑,动作麻利完全没有受伤的感觉。 我立刻从椅背上探出头,抬手洒出一片白色的药末。 打得正欢的众人全都步了那个警察的后尘,噼哩扑通地摔了一地。 倒下的不仅仅是参与战斗的双方,还有没跑出去的乘客。 老邦子也没能例外,踉跄着出跑了几步后,一头栽倒。 原本纷乱吵嚷的车厢突然就完全安静下来。 我跳下座位,摆出要去验收战果的架势,可是刚走两步,就觉得脑后处袭来一股阴冷的寒风,下意识一低头,便有一样东西从上呼地飞了过去,下一刻我的后背遭到重重一击。 我干脆利索地往前跑了两步,就好像刚刚的老邦子一样,摔倒在地,然后努力翻了个身,就看到那个中年女人走到跟前,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我,冷笑了一声,“拍花子?想不到千面胡死了之后,他的弟子传人这么不争气,居然投靠了公家,跑海的踩水仗门子欺侮同道兄弟,按规矩要三刀六洞,你有这个底气熬过去吗?” 我痛苦呻吟了一声,问:“你是谁?” “这点眼力都没有,还敢做拍花子?” 中年女人虽然这样说,但她却没有自我介绍的想法,从我身上迈过去,穿过人群,奔向老邦子。 就在她经过年轻警察身旁时,年轻警察突然暴起,一拳打在中年女人的肚子上。 准确的是,说打在了肚脐上。 中年女人面无表情,反手一巴掌拍在年轻警察脸上,把他打倒在地。 她刚把年轻警察打倒,张宝山就从人堆里坐了起来,举枪对着她便连续射击,一口气清空弹匣。 张宝山枪法极准,所有子弹一个没浪费,全部打中目标。 可是中年女人却连晃都没晃一下。 子弹打破了她的衣服,却伤不到她的皮肉,没能给她造成哪怕一丁点的伤害。 中年女人转身看着张宝山,慢慢走向他。 张宝山虽惊不慌,稳稳地换上弹匣,然后又是一次性清空。 可他依旧没能对中年女人造成伤害。 中年女人穿的衣服快要成渔网了,布满了弹孔。 她站到了张宝山面前,伸手拿过他手里的五四手枪,轻轻掂了掂,嗤笑道:“就凭这也想伤到我?我有祖师庇佑,已经修成半仙之体,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她转头又看向我,“是我小瞧你了,你不光会拍花子,还懂控鬼使灵,知道用我派出去的恶鬼来制造混乱,反过来影响我的布局,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你这些雕虫小技在我面前就是班门弄斧毫无意义!技高一筹如山压人,你的小伎俩早就被恶鬼传回来,所有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 第三百三十一章 莲下同枝 我躺在地上,艰难喘息,“驱鬼控灵,神兵护体,必拜了正神位,不知道老同参请的是哪座山哪座庙哪位老神仙。” “正跑海脚踩门子,你踩水仗门子坏了撑帆绳,翻底上岸做不得跑海人,不配见我家山头。”中年女人轻蔑地看着我,掸了掸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将手枪扔到我身上,“不过撑船一回遇上是缘,给你个水弯子掉头重出海,只是这帆得自己张。” 她说完看向张宝山。 那些村民被我迷倒前,七手八脚扒按住了张宝山,他虽然挣扎着坐起来,但却不能全部摆脱,虽然知道意义不大,但却还是在拼命扒着抓在身上的手臂。 “这雷子不怕你的手段,想是得了你的护身法,应该是你在门子里的路引子,断了这一路,你就还是海里兄弟,我容你一条摆路走。不断,那就按规矩,沉海翻底子,三刀六洞敬神仙,架梁子担命死活看天意!” 我咬牙切齿地瞪着中年女人,又看了看张宝山,抓起枪毫不犹豫地对他扣动扳机。 张宝山身体一震,仰面摔进人堆里,背上流出汩汩鲜血。 眼睛嘴巴都张得老大,气息全无,死不瞑目! “队长!” 撕心裂肺的呼叫响起。 那个年轻警察哭泣着,艰难地向张宝山爬去。 我一不作二不休,又拿枪去打他。 可这次却没打响。 枪里,只有一颗子弹。 这女人是算计好的。 这年轻警察还在恶鬼的影响下,完全可以通过引导让他产生我才是劫人动手主使的错误记忆。 而我在公家内的联络人已经被我自己一枪给毙了,真是有一百张嘴也没法说清楚。 我扔掉手枪,叹道:“老同参好手段,兄弟这船翻得不冤,只求亮个海底,让兄弟做个明白鬼。” 中年女人一脚踩在年轻警察背上,抬手在他后脑勺上一抚,便有一股淡淡黑气盘旋飞出。 没了恶鬼力量庇护,他立刻在我迷药的作用下昏了过去。 现在整个车厢里都充斥着我洒出来的迷药,没有护身法,沾上就倒。 车厢两头已经有被惊动的人陆续跑过来查看情况,但凡露头就接二连三栽倒。 中年女人将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向上一指,道:“真空家乡,无生老母,莲生八瓣,独我一红。” 我立刻喜道:“原来是佛母座下红莲正宗同枝,兄弟拜过金城魏仙爷,这点法门来自秦师兄传授,只因胡爷坏了事,落到公家手上,不得不委与虚蛇,原也是不是真心。这趟跟着出公差,就是想找个机会脱身。” 中年女人冷笑道:“不是真心还那么卖力气?冰台寨的盘子是不是你端的?” 我道:“当然不是,我也跟着公家人一起去的现场,不知道是谁动的手。” 中年女人道:“真不是你?” 我指天发誓道:“真不是我,我要有一句假话,让我出门就翻船躺板,不得全尸。” 中年女人沉吟了片刻,这才说:“信你了。给他们解法,大家各奔东西。你背上的伤,回去用烈酒泡三七来擦,每天早晚各一次,擦透擦红,七七四十九天就没事了。今天这档子事你担下来,日后没了去路,就来昆城找我,我送你出去避风头,保不亏了你。” 我问:“还没请教同枝的如何称法。哪里开张立柱。” 中年女人道:“昆城玉口饭,手停一道停。” 我立刻肃然道:“原来是诸大姑,失敬,失礼。我这就给几位同参解法。” 说完,艰难无比地爬起来,先后给诸美胜几个手下解了迷药,最后才来到老邦子身旁,给他解法的时候,借着身子遮掩,采了他的头发和血。 然后没等老邦子起来,就转身对诸美胜拱手道:“大姑请走,这里我来收拾下,再露个脸,把这事做实诚了。” 我现在还顶着马北方的脸呢,可不能让老邦子看到。 诸美胜也不多话,示意手下架起老邦子出车厢,拉门就跳了出去。 等听到所有人都出车落地,我立刻抢到张宝山身前,摸出一根灸钉扎进他的后颈。 刚才那一枪其实我没打张宝山,而是打在他身下的一个抢劫村民身上。 张宝山能应枪倒下,是被我用傀儡术牵引控制。 但仅仅这样,骗不过诸美胜这种行家,所以我透过傀儡术给张宝山使了假死法。 假死法能让人在短时间内呼吸心跳停止,看起来就跟死人一样,但绝不能持续太长时间,否则的话,轻则半身不遂,重则假死变真死。 一针下去,张宝山立刻恢复呼吸,本能地猛猛深吸一口,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我趴到他耳边,低声说:“我是周成,听好了,老邦子被人劫走了,我去把人弄回来,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受了重伤命大没死,在下一站停下来等着。” 张宝山没睁眼,咳了两声,点了下头。 我点了一炷香,塞到张宝山手里,嘱咐了一句“两分钟”,然后便顺着最近的车窗跳了出去。 不过我没直接跳到地上,而是翻到车顶,摘下马北方的脸皮,扯布蒙上脸,取了老邦子的头发和血,叠了个小风筝,用细绳牵在手上,这才顺着风筝所指的方向,跳下火车追过去。 十多分钟后,路过一处镇子,换了套衣服,又借了辆摩托,全马力飚下去。 如此追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追上了。 诸美胜五个人开了辆面包。 应该也是在镇子上偷的。 正沿着公道向昆城方向急驰。 我把油门加到最大。 摩托轰鸣着越过面包车。 这个响动吸引了车里众人的注意,纷纷扭头向我看过来。 我举起右手伸出食指在空中轻轻一勾。 傀儡术。 我一直给老邦子留着呢! 坐在后座上的老邦子猛地跳起来,一手把司机的脑袋按在车门窗子上,一手捉住方向盘就是猛地一打。 面包车顿时失去平衡侧翻,连滚了几个跟头,滚进了路边沟里。 我把摩托停在路边,下车注视着面包车,没过去查看情况,而是先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然后屈指弹出。 半截烟卷带着火星飞向磕了个大洞的油箱位置。 第三百三十二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一阵阴风卷过。 烟卷被吹偏,离着车子老远落下。 下一刻,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阴森惨叫。 我的烟卷可不是那么好碰的。 只这么一下,那只恶鬼便受到重创。 几乎就在同时,轰的一声大响,变形的车门被踹开。 诸美胜第一个爬出来,落地翻滚几圈,离着面包车远一些,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掐了个法诀,遥遥冲我一挥。 阴风卷地而来,弥漫起浓重的层层黑气,如雾般扩散,瞬间遮挡了全部视线。 隐隐间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吼叫。 绰绰阴影在黑雾中涌动。 这才是驱鬼御灵的真正手段。 雾气遮蔽视线,鬼嚎干扰听声,阴气阻断嗅觉,再配合恶鬼微弱的致幻能力,在黑夜中足以让人丧失五感。 而真正的杀手锏就在五感丧失之后。 能通过阴气鼓动起这么大范围的黑雾,至少得有十只以上恶鬼同时发力才能实现。 就算施法捉拿恶鬼,也不可能一次性将所有恶鬼一网打尽。 正常应对,需要焚香驱雾,保证近身处安全通透,然后起坛唤将,破迷拿鬼,连续遣将几次才能把鬼拿尽。 只要拿尽作祟恶鬼,迷雾自散。 但这样太慢了。 而且隐藏在黑雾之后的真正攻击也绝对不会给我从容施法捉鬼的机会。 我从包里掏出最一颗手雷扔了出去。 爆炸响起,有人重重摔倒,发出凄厉惨叫。 这就是外道术士只能隐藏在暗处行事,不敢与公家对抗的原因。 时代不同了。 再强的外道术士也挡不住现代武器,枪打不动,手雷难道也炸不动?手雷炸不动,难道大炮轰不动? 别说只是幻术戏法,就算是真正的妖邪鬼怪作祟,几炮轰过去也是天下太平! 大炮,至刚至阳的武器。 炮弹一炸,可破一切阴邪。 术士再强也是肉体凡胎,在强大的物理消灭手段面前,与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当然,这并不是说外道术就没用了。 用得好了,一样可以大杀四方。 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 扬长避短,尽展其优,才是正理。 我跟着妙姐的十年里,妙姐一直在研究这些。 我在成长,她也一样在成长。 而在后三年里,我已经能够参与其中,提出各种建议和想法。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这三年里,无论妙姐还是我,取得的进步都远超以前七年的总和。 如果说十年前的她还需要靠着偷袭借力才能杀死造畜的解强,还会中了花眼张的迷药,那么十年后再让她遇到这两个的话,取他们的性命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情。 我点了根烟,又奉起三柱香在身前,却不急着动,耐心地听着雾外的惨叫声,仔细分辨。 四个人,岁数大的老女人,年轻的女人,半大小子和中年男人。 诸美胜带来的四个手下全在这里。 我放下心,叼着烟捧着香,迈着禹步向前走。 每走一步,黑雾就退却三分,当我走到第三步的时候,恶鬼逃窜,阴风卷起,黑雾消散。 眼前地上躺着四个人,满身鲜血,气息奄奄。 诸美胜正在翻了的面包车前,看样子打算扒车门爬进去,看到我毫发无伤地走出来,她不禁大为震惊,半向前探着身子,一条腿搭在车门上,另一条腿踩在地上伸得笔直,就那么楞在当场。 我洒了把药将四人迷翻,然后摸出手枪,二话不说,冲着诸美胜就打。 诸美胜姿态不方便躲闪,连中数枪,她索性不躲了,爬下来不闪,迎着枪击向我走过来,脸上挂着一丝嘲弄地笑容。 我打光一个弹匣,换上弹匣再打,没有丝毫犹豫停顿。 诸美胜是越走越快。 终于在我换上第三个弹匣,还没等开打,她就走到面前,一抬手就把我手中枪抢了下去,冷笑道:“蠢货,我有祖师庇佑,已经修成半仙之体,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我向后急退几步,掏出阴煞钉,打在诸美胜被月光映在地面的影子上。 位置正在胸口处。 诸美胜脸色一变,下意识抬手按在胸前。 她什么余外的东西都没有摸到,却疼到不由自主地惨叫出声。 “阴煞钉!” 诸美胜愤愤的尖叫起来,二话不说调头就跑。 我在后面装模作样地追了一段,最终还是停下来。 她跑得太慢了,如果真被我追到抓下来的话,后面的事情就不好弄了。 诸美胜不知道我的想法,不敢回头只是闷头狂奔,没大会儿工夫,便消失在路下的田地里。 我返回到面包车旁,探头瞧了一眼。 老邦子伤得不轻,头破血流,蜷在后排座的地面上,一动也不动。 不仅仅是翻车摔的,更是被诸美胜几个人打的。 我把他拖出来,也不叫醒,就那么扛在肩上离开面包车,跨上上我借来的摩托车,回车旁扔了烟头过去点了火,便上路离开。 面包车在身后轰然爆炸。 赶到约定的地点,先给张宝山打了个电话,确认他在医院住着后,便扛着老邦子赶过去会面。 张宝山其实没什么大问题,但听了我的话后,他就立刻装伤住进了重症病房。 当然,这些他都如实上报做了请示,没有任何隐瞒。 病房内外戒备森严,光是门口就站了六个荷枪实弹的武警。 我扛着个大活人上来,直奔张宝山病房,怎么看都相当可疑,差点没被守门的武警给当场拿下。 好在张宝山的手下及时出现,把我带去病房。 病房里张宝山半躺在床上,还有个小护士在给他扒桔子吃,真是好不悠闲。 看到我扛着老邦子进来,他高兴的差点没当场跳起来。 我现场把老邦子交给张宝山,由他几个手下亲自相验,确保无误。 又叮嘱张宝山务千万不能把他没受伤的消息传出去,还要请昆城警方配合,封锁自昆城往这边来的交道要害道口,摆出如临大敌的抓捕架势,以此给诸美胜以错误认知。 这样才能方便进行下一步。 做事不说走一步看十步,但走一步看三步还是必须的。 张宝山问我跟不跟他一起走。 我告诉他这回放心大胆回家就可以了,不用担心半路会有人来劫人,当然也千万不能招遥过市,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抓住了老邦子。 至于我,还要再回昆城一趟,处理一些事情的手尾。 第三百三十三章 露相 同张宝山交代清楚后,我依旧骑着摩托往昆城赶。 路过那个镇子的时候,摩托物归原主,顺便把油给加满了,又留了一百块钱,算是租车费用。 剩下的路还是坐火车,还是没买票。 抵达昆城,打车站出来,我直接来到那家站前旅社。 老头依旧半躺在门口,眯着眼睛摇着蒲扇喝着茶,好不悠闲。 我扯了个马扎,坐到躺椅旁边。 “住店呐,有单间,热水,风扇,都不缺……” 老头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着,扭头瞅了我一眼。 然后他扑楞一下坐了起来。 我冲他一笑,“老相,兄弟跑……” 老头赶忙一摆蒲扇,说:“住店屋里登记,在外面说记不住,来,来,进屋,进屋。” 他说着翻身下躺椅,动作过急,差点没直接趴到地上去。 我一把扶在他的腋下,轻轻拍了拍后背,提醒道:“留神呐,这上了年纪就得稳当的,可不能太毛躁,伤到自己可就不好了。” “是,是。”老头干笑了两声,想摆脱我的手。 我稳稳地托着他,说:“我扶你进去吧,别再摔了,出个好歹,我这店住不成还是小事,到时候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才麻烦。” 老头不是很情愿,但在我装在挎包里的大黑星的枪口不小心顶了他后背一下后,他就什么意见都没有了,乖乖在我的搀扶下走进旅社。 登记窗口里坐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看到老头跟我进来,一脸诧异,刚要说话,老头抢先说:“我带这位先生去看看房间,没你事,守好店。” 老太太慢慢坐了下来。 我微微一笑,拍了窗台一把。 老太太坐在那里僵住了,只剩下眼珠在转。 老头眼角抽动,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什么都没说,领着我上楼,直奔走廊尽头的单间,进了门才说:“老相,有什么指教?” 我把老头推到床边坐下,道:“小方的瓜挺不错,兄弟再来进一批。” 老头道:“小方每天都在广场上转悠,你可以去找他。我这里只是给他临时歇脚的,不管他的买卖。” “自家养的小家巧子做买卖都不管?”我冷笑了一声,摸出大黑星扔到桌头柜上,“兄弟跑海出船二十年,别管是打鱼捞宝走水送蛇,从来没打过眼,你能坐地吃下站前这块肥得流油的宝地,在这昆城想也能称上一号老爷,这么缩头稍脑的,是瞧不起兄弟这靠岸的落水客?” 老头眼角又抽动一下,挺直腰板,一扫方才胆怯形象,变得气度阴鸷。 气质眨眼间就从个人畜无害的门房大爷变成了满身煞气的道上大哥。 “原来是老跑海的,倒是我失礼了。”老头冲我一拱手,“老哥我轮前扎步子,吃这一方土地孝敬,只管带信行方便,临时安置两天也没问题,但有一条,绝不掺合各家买卖。老相想找小方,老哥我可以把话带到,但这买卖不能在我这里做。” 我倒出支烟扔进嘴里,又给老头上了一根。 老头却没接。 “你们拍花子的东西我这老骨头可没福气享受,事情我照做,这烟就心领了。” “怎么?老相瞧不起我们拍花子的?” “不敢,你们拍花子半脚神仙,我这种坐地小老爷哪有资格瞧不上你们,不过跑海的多小心总没错,遇上你们这种神仙不能不给自己提个醒,做生意行,可要想招门使绊子,可别怪兄弟不讲海船的光面帆。” “成,那就只说生意,告诉小方,我再要二十斤瓜,还是上回老地方,时间他定。” “话一准送到,明儿来听消息就行。” 我也不多说,直接离开旅社。 登记窗口里僵住的老太太依旧一动不动,可我却没给她解法。 这是特意给胖老头留个醒。 从旅社出来,我找地方卸了王正的伪装,以周成的样貌转回去,就在旅社对面站前广场上的茶摊叫了一壶茶一碟瓜子,慢慢吃着喝着,享受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天将擦黑,有人上门,三十多岁的女人,直接进去坐到了登记窗口位置。 胖老头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天完全黑了,便收拾东西回屋,转头就从后门离开。 好在我之前使了手段。 不抽我的烟,足以说明谨慎,而且有应对拍花子的经验。 但对我来说,这种小提防毫无意义,毕竟我又不是真拍花子。 他只要一出旅社,我立马就会知道。 我绕到旅社后门街上,很快就追上了胖老头。 胖老头一路走过去,中间几次变换方向走回头路,还专门往人多的地方挤。 如此折腾了足有一个小时,他最终来到一家麻将馆。 我立刻绕到麻将馆后面,贴着墙爬上去,挨个窗口查看,很快就找到了胖老头。 他刚在人的带领下,走进一个不大的房间里,对面前斜靠在沙发上的男人说话。 这男人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一头半长不短的乱发,瘦到皮包着骨头,对胖老头这种坐地老爷毫无敬意,甚至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刀爷,我那来了个人,可能就是你要找的。” “哦?准吗?别特么没凭证瞎琢磨,浪费我功夫也就算了,耽误了诸仙姑奶奶的事情,你可是死全家都不够赔的。” “准差不了。这人之前找小方买过家伙,光瓜就要了十斤,还从大国那里搭线说是要过林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走。这次回来,又要买二十斤瓜,进门的时候为了吓唬我,给我家里的使了拍花的手段,到现在还没清醒过来。” 男人立刻坐直了身子,“大国给他搭的谁的线?” 胖老头为难地说:“我不知道,这是大国安身吃饭的本事,我不好乱打听。” “你这坐地老爷当的真特么没用。”男人骂了一句,起身推门出去,不大会儿又转了回来,“坐吧,等会大国过来再问。” 胖老头对拘谨地坐到了男人对面,讨好地道:“刀爷,诸仙姑奶奶要是不想见这人,直接吩咐,兄弟们见面把人直接坐掉不就得了。像这样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的,我随随便便就能捏死,真没必要麻烦诸仙姑奶奶。” 第三百三十四章 连环 “你懂个屁。”男人翻了个白眼,“仙姑奶奶一举一动都有她的深意,我们照做就是了,别特么整天乱琢磨有的没的。能够得上仙姑奶奶眼的,少说也是个过路游神,就凭你个傻缺劲儿,还想捏死过路游神,真是不知死活!” “拍花子的,半脚神仙,算不上过路游神吧。”胖老头被骂也不生气,反而还有点开心的样子,“刀爷,真不是我吹,那小子没脑子,什么不知道就敢进我旅社说话,我真能直接弄死他,您要是不信,容我回去这就拿了他的脑袋回来见您。” “特么的,知道什么叫真人不露相?你是不是觉得比仙姑奶奶都能耐了。” “没有,没有,我哪敢跟仙姑奶奶比,我这不是想替刀爷您和仙姑奶奶分担点嘛。” “分担个屁……”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那个给我搭了麻驴子的干瘦男人被带了进来。 刀爷瞟了胖老头一眼。 胖老头就把我的外貌样子和买军火的时间讲了一遍,干瘦男人立马说:“是他啊,这功夫应该已经在缅甸了吧,我给他搭的麻驴子这线。麻驴子这买卖做的向来靠谱。” 刀爷神情严肃起来,又细问了问他当时同我的交流,起身抓起沙发头上的电话拨了出去。 “仙姑,人露面了,现在站前一家旅社住,还想找人买瓜。是,是,我知道了!” 刀爷放下电话,转头对胖老头说:“回去买卖照做,他要什么都给他,大国这两天不要再去站前开张了,短的我这里补给你。” 胖老头试探着问:“刀爷,要不要我做点销器,混在瓜里,把他炸死,也帮仙姑奶奶省点心思。” 刀爷反手一巴掌把胖老头抽倒,“当我说话放屁是吧,对付过路游神,你也配!再特么废话,站前这地别特么坐了!” 胖老头捂着脸不敢吱声了。 刀爷看了看他,叹气道:“看在你跟我爸共过生死的份儿上,我提醒你一句,神仙斗法,凡人躲得远远的最好。你觉得自己当了这么多年坐地老爷很厉害吗?那你觉得自己比麻驴子怎么样?我替你说,你比不上!麻驴子手下几十条人枪,能在邦爷下面抢出过林饭来。可他跟这人走了一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种过路游神,惹上就是个死!我是在救你,老方叔!你乱动,败了死定,赢了也不见得在仙姑奶奶那里有好!” 胖老头低声道:“我知道了,刀爷,我不会多事。” 我没再往下听,顺墙爬下去,悄悄离开。 一切皆在预料之中。 诸美胜能在昆城吃下玉口饭,拿住珠宝协会那帮人,必然是在昆城开张立柱做了爷。 她在我手上吃了大亏,回到昆城之后,肯定要预先布置,以应对我杀上门来。 我需要考虑她直接毁家逃跑去缅甸的可能。 但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她不会逃! 要是想逃,就不会安排手下力士借助江湖关系来探查我的动向。 她舍不得自己在昆城经营下的局面。 所以提前弄清楚我的动向,她就可以从容布置,实现反杀! 但话说回来。 我特意跑来买手雷,就是防着她这招,故意漏出破绽,让她以为我还要使用手雷斗法,让她布置错误! 摆开了斗法就是这么回事,各使连环套,虚招伪术不断,只要让对方判断错误,就占了五成赢面。 第二天早上,按约定去旅社再见胖老头。 胖老头半边脸肿得老高,说:“搭上了,今天下午一点,还是老地方,去就行。” “多谢,等兄弟生意做成,回来一定还有重谢!”我干脆利索地冲胖老头一拱手,“你这脸是谁抽的?需不需要兄弟帮你做回场子?市面行价,保证干净利索。” 胖老头赶忙道:“不用,不用,我这是自己不小心撞的,岁数大了,走夜路看不清道。” 我笑了笑,道:“得老相帮忙,回头有事尽管开口就是。” 下午去公园,小方准时拎着一兜手雷过来。 我打开包瞄了一眼,又轻轻摸了摸,心里就有了数,按行价把钱付了,拎了就走。 下午的时间我就在街上随意闲逛。 中间还撞上了伙不长眼的小地出溜,偷拿我的包。 我故意放给他们。 结果没过多大一会儿,他们就把包送回来了,还赔了叠钱。 虽然钱不多,但能从贼娃子手里拿到回头钱也是相当不容易。 如此闲逛到天黑,我便立刻前往诸美胜的住处。 到了地头,却见院门大开,门前空无一人,只有阴风黑气盘旋。 我点上三柱香,反手插在后脖子领子上,又掏出两颗手雷,两手握了,大踏跳走进院门。 进院往里一走,就看到诸美胜就在那株大树下,摆了张椅子,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冷冷地看着我。 我笑道:“诸大姑,这是不准备跑了吗?” 诸美胜板着脸道:“你是葛修门下?” 我说:“大姑不用探我口风,我是谁的门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得死。我大老远跑来,可不是为了除掉那些小虾米的。” “老邦子在冰台寨的窝就是你端掉的?” “好说,是我做的。” “看起来,你们已经打听清楚了,知道老邦子的重要性。那人你是抢回去了,还是杀了?应该是抢回去了吧。葛修一直垂涎韦八爷的这条线,提过几次想要入股,呵,什么入股,分明就是想强夺这买卖,加大他在地仙会里的话语权!这个老不死的,真是贪到家了!我原以为传说是他害了韦八爷是有人在挑拨离奸,可你既然来了,这事那就是真的了。抢了老邦子,再杀了我,这条线自然就能拿到手上!” “诸大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看在你在昆城也是开张立柱一方人物,我给你个体面,自己了断吧!” “想让我自杀?你也配?让葛修自己来吧!” 诸美胜怒目圆睁,突地低吼一声,伸手往前一指。 阴风大作,卷地而起。 黑气弥漫。 其间隐隐有浓浓血腥味道。 凄厉的嚎叫此起彼伏。 破碎的面孔在其中涌动,带着森森恶意。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一点生路藏杀机 幻技加真术。 真假交融,让人无从反击。 上来就开大! 诸美胜显然打定了速战速绝的想法。 我冷笑一声,抬手扬起手中兜子。 二十颗手雷翻滚飞出。 没拉保险栓。 拉也没用。 这些都是没装药的空壳,根本炸不响。 如果我真要依靠这些手雷,那就死定了! 背上三柱香才是我现在的依凭。 黑气到了身前三尺就无法前进。 我点了根烟,深吸一口,用打拳时的呼吸法吐出。 烟气如同利箭破开面前的重重黑气。 诸美胜重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手雷叮当落地,四处滚动。 诸美胜目露凶光,举在空中的手猛得五指一收,大喝:“你中计了,死吧!” 在黑气中涌动的黑影纷纷跃出,冲散护持周边的香烟,手持长刀向我砍过来。 黑气随之趁虚而入。 眼前光影浮动,尖叫连连。 阴冷的气流宛如无形的长蛇盘旋。 带来的是视线的偏斜和感觉的差异。 斗法搏杀,差之毫厘,就是生死之隔。 “不,诸大姑,你中计了!” 我仰天大笑,弹起手中的烟卷,双手捏剑诀举过头顶,右脚猛踩地面,急急喝道,“弟子头顶三十三天,弟子有请儒释道三教!” 一声喝罢,双拳连挥,虚虚空打,又急又快。 迎面冲上来的手持长刀的诸大姑门下接二连三翻倒在地。 “神拳!”诸美胜厉声道,“你是心莲弟子。” 白莲九枝,一主八旁,各有独家秘法。 神拳,就是心莲一脉的秘法,请神力上身后,能隔空发力,伤人无形。 冲出来的人眨眼功夫全都被我打翻在地。 我反手双指在身上穴位快速连戳。 这是使神拳之后的收尾手法,封穴闭息,防止神力自行泄走,对身体造成严重损伤。 “诸大姑,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站前买手雷?要的就是让你以为我只靠手雷才能破你的法。你给我换了假雷,又在自家道场,自然就有信心斗败我,而不是收拾东西跑路!你要是跑到东南亚,去投了魏解,我这里还真不好办了!” 我慢慢走向诸美胜。 诸美胜道:“葛修是生丹派弟子,不懂白莲法术,你不是葛修门下,你倒底是什么人!” 我微微一笑道:“啧,你们这些韦八门下还真是没什么新意,每次都纠结我的身份。那个叫钱双的,都只剩一口气,还在问我是什么人,哈哈,当时她先后中了劫血术,阴煞钉,穿山打牛,又用污血刀自己把脖子都切开了,还在不停地问,哈哈哈,还真是可怜呐……什么身份这么重要吗?韦八也是,受了重伤,眼瞅咽气,还问啊问啊……” “是你杀了八爷?”诸美胜怒目圆睁,“金城的乱局,都是你在暗中挑拨的?大家都是白莲弟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大笑道:“这个问题你下去问韦八吧!红莲太上宝胎法一样保不住他的命!放心,你下去之后,接下来就是米勇强,秦远志,魏解……齐齐整整,谁都不会少……” 诸美胜突然站起来,一个后空翻翻到了椅子后。 椅背后面,赫然有一个已经起好的小法坛。 她左手法铃急摇,往桌上一按,沾起符纸,右手端起小碗,喝了一口,跟着对准法铃上的符纸噗地喷了一口。 符纸呼地烧起来,瞬间化为灰烬。 她拿小碗接住符灰,仰头饮尽,跟着把碗一扔,法铃一放,掐起五品莲花印,右脚连跺,急速念诵:“甲辰之神,荡涤将军。首领天乙,拱卫北辰。乌龙驹动,骤云飞奔,率兵万万,抓雾拿云,沉山作海,鬼哭神惊,凭空驭虚,嘘气皆兵。上帝秘旨,隔噩盟亮。速召尔将,听令施行,急急如律令。” 地面颤动。 密密麻麻的树根破土而出,如同一条条活蛇般缠住我的双脚,顺着腿向上快速爬动,把我牢牢束缚在原地。 轰的一声大响,一大束虬结的树根带着漫天泥土冲出来,在空中扭曲弯转,宛如龙蛇降世,顶端束成一尖,向着我胸腹要害猛冲过来。 驱鬼养灵两法,一驱鬼,一养灵。 眼下就是养灵御使的法子。 这院中大树就是她养的灵。 不过这玩意看着唬人,但不像电影小说里描写的那么神奇。 使用地点、方法严重受限不说,每使用一次,人与灵都会元气大伤,必须重新施法温养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恢复。 这才是诸美胜看家保命的秘法! 不是把她逼急了,她绝对不会轻易使出来。 她不是韦八的弟子,而是魏解的弟子! 我咬破左手食指,在右手快速画符。 勅令五雷抬头,刀字搭架,连续七个斩,最后落神兵火急如律令。 一符画成,手心朝向诸美胜,四指猛地抓握成拳,却留下小指未动。 已经在树冠上停了多日的纸鹤化为一团烈焰。 埋在四方的刀阵刹那发动。 四道无形斩杀刀意沿线而来,在大树上汇聚为一个十字斩。 树身颤动,落叶如雨。 法坛香烛爆裂,溅起漫天火星。 诸美胜惨叫一声,口鼻窜血,身上衣物前后左右各裂一条长缝,好像刀切开一样,哗地全都滑落在地。 刚刚冲到我身前的树根哗啦一下散落满地。 这树的脉络已经全部被毁,用不了多久就会慢慢枯萎死亡。 诸美胜也同样被波及重伤,不及时救治的话,活不过一个月。 如果我把五指收全,那她就不是重伤,而是当场死掉了。 这点生路是我特意留给她的。 “诸大姑,你输在了一个贪字上。如果能舍得这份家业,不管是直接逃走,还是安排手下动枪和手雷,都不至于把命都输掉。” 我缓步走向诸美胜。 她没了衣物,全身赤祼地站在原地,密密麻麻的血点自毛孔渗出来。 整个人好像被血洗了一样。 “你这是什么法术?” 她一张嘴,鲜血哗哗直流,还有夹着黑色的肉块。 “让你做个明白鬼,这是外道三十六术养器藏神的养器术杀法。” 我摸出一柄小刀,刀尖朝下,立在掌心。 这是那天跟埋下的小刀一起买的,一起带在身边。 松开捏住刀柄的手指,刀身自动,刀刃朝向诸美胜。 诸美胜突然动了。 她抓起法坛上的香炉,把满满一炉香灰都扬向我。 香灰在空中忽啦啦地炸起来,带起一股股的爆裂火焰。 我往后退了几步,躲开香灰火焰,看诸美胜逃往大院深处,正要去追,却见那株大树在吱嘎嘎的声响中倾倒,正砸向我。 「这是上周少更欠的利息哈,正常更新还在晚上。」 第三百三十六章 余波 这树枝杈蔓延,树冠遮蔽了整个院子,围院的楼又主要是木质建筑,往下一倒就把半院的房子连带压塌,破碎轰鸣,碎屑如雨,当真有种天塌般的感觉。 这种巨力,人无法正面抗衡。 我立刻捡了一颗手雷退出院子。 巨树带着森楼在我面前塌成一堆废墟。 诸美胜那几些被我打倒的手下一个都没逃出来。 能做称一声爷叔姑,果然个个心狠手辣,这种嫡系心腹都是说扔就扔。 我后退几步,找了个黑暗街角藏身。 没大会儿,就有被惊动的街坊邻居纷纷赶过来查看情况。 我便走出去,混在人群里跟着一起看热闹。 直到消防、警察、救护陆续赶到现场,拉起封条驱赶看热闹的人群,这才跟着人群一起离开。 离开天亮还有好些时候,我径直去了站前旅舍,潜进去找到胖老头。 他正呼呼大睡。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胖老头身子一颤,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是我,便咧嘴一笑,露出个人畜无害的和善表情,“老相,这是闹啥?” 说话的同时,他猛得探手到枕头底下摸出一把手枪。 我抢过手枪,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得他口鼻喷血,然后把那颗手雷扔到他身上,道:“冤有头债有主,诸大姑已经上路了,你带着这玩意去见刀爷吧。记住了,这雷能炸,刀爷肯定喜欢。” 胖老头捧着手雷呆楞楞地翻身下床就往外走。 我随便找了个空房间安稳睡了一觉。 等到天亮起床简单洗漱,这才离开。 虽然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但我还是在昆城又呆了几天天,每天四处闲逛,晚上潜回胖老头的旅舍睡觉。 第三天晚上,有人夜里上门绑走了那个老太太。 但没人报警,也没人声张。 各种消息从第三天开始陆陆续续在街面上传开。 最先是关于诸美胜的消息。 做为昆城江湖的顶尖人物,诸美胜道场被毁,门下死伤,本人下落不明,实在是相当轰动性新闻。 缅甸珠宝协会甚至发出悬赏寻找诸美胜的下落。 缅甸玉石从正规途径出口,毛料要交30%的特殊货物税,而从经缅北民地武控制地盘入境毛都不用交。 诸美胜占了玉口饭这一道,可不光是祈福禳灾开光,而是事实上垄断了这条走私通道。 昆城三岁小孩子都知道要买宝货找大姑。 而诸美胜能够占了这一道,除了自己的本事,跟韦八在金城方面的支持密不可分,老邦子这条线既拐卖人口,又走私玉石。 玉石送到金城后,就借水龙王苗正发的船路南下,借南方公盘洗白后,堂而皇之的流入国内市场。 诸美胜出事,最慌的就是这帮子缅甸珠宝协会的商人。 想要重建一条完善的走私通道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损耗人力物力就不提了,关键是原有通道坍塌,重建新道必然会伴随着残酷的争斗,造成通路阻塞,影响缅玉入境。 这每堵一天都是钱呐! 不过诸美胜现在管不了他们了。 她舍弃一切逃走,肯定要出境,经缅甸前往泰国去找魏解,把了解到的事情通盘告诉魏解,并且求这位老仙爷救命。 而老邦子这条线被斩断,金城又有白莲徒在暗中挑拨离间,这种情况下,我不信魏解还能在泰国稳坐钓鱼台。 金城地仙会才是魏解的根基,那延寿买命的大买卖光靠他一个人撑不起来! 而这也是我放走诸美胜的最终目的。 诸美胜失踪这最大的八卦之外,还有好些劲爆不输的江湖事。 掌着昆城地下赌场高利贷生意,手底养着上百号马仔,号称昆城一哥的刀爷,在自家宝地,被手底下专吃站前饭的坐地老爷方铁河用一颗手雷给生生砸死了。 这事第一离奇的地方在于,当时在现场的刀爷手下有十几个人,却没人一个人上去救刀爷,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自家老大被生生砸死,然后才上去乱刀砍死方铁河。 据在场的人解释说,方铁河在拿手雷砸人之前,先拔了安全栓朝刀爷扔过去,同时嘴里还模拟了手雷爆炸的声响。 就是“轰”这么一声,所有听到的人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连刀爷也不例外,只能眼睁睁看着方铁河那么个上了年纪的老胖子扑上去,捡起不会爆炸的手雷一下下往方铁河脑袋上砸,边砸边大声嘟囔,“怎么不炸,怎么不炸,不炸你怎么死,不炸你怎么死!” 势若疯狂,毫无理性。 紧接在刀爷被方铁河生生砸死这个消息之后的,则是号称边境地区最大军火贩子的杨军一伙人发生内讧,自己人之间拿着家伙对射不说,还狂砸手雷。 这动静搞得太大,惊动四方,别说警方了,连驻扎在附近的驻军都派了队伍过去查看情况——他们以为是蒙泰军不愿意投降的残部潜过边境来闹事了。 杨军一伙人死了个七七八八,又被抓了个差不多,最终只有小猫两三只逃出来幸免于难。 据他们说,当时的情况非常诡异,本来大家正聚一起盘点近期生意,专吃站前饭的小方突然毫无来由地拿起颗手雷拔了安全栓就扔。 事起突然,众人不及反应,当场就被炸死了两个,剩余众人旋即就跟失了理智一样相互之间大杀特杀。 这个规模直追化隆黑货的武器贩卖团伙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自己把自己给打散架子了。 而始作俑者小方在战斗刚开始没多久,就连中了十几枪,当场死透,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开枪打的他。 这样一来,也就没人知道小方为什么要那样做了。 我自然是知道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卖给我假雷,我就给他带药的钱,并且种下念种。 孔子说过,以直报怨。 就是这样。 连续发生这样三件事,彻底搅动了整个昆城地下江湖世界。 因为无论是刀爷,还是杨军,都拜过诸美胜,是她正式的门下人。 诸美胜失踪,势力最大的两个门下出事,任谁都会因此做出判断,有人在对付诸美胜,而相当成功。 这个判断让整个昆城地下世界都随之蠢蠢欲动。 第三百三十七章 过江龙,地头蛇 昆城这边最大的三个饭口,玉石,雪花汗和过林道。 诸美胜独占玉石,手下老邦子过林第一,那钱挣得海海的,谁看了不眼热。 如今老邦子被拉,诸美胜失踪,刀爷和杨军惨死,整个势力崩塌,要是没人起心思反倒不正常。 昆城可不仅只有诸美胜一个大姑。 还有三个顶尖的术士。 独龙宝爷,号称堪舆术独步天下,观脉定矿从不失手。 水师黎叔,精通化水术,解蛊化邪独一份。 黑佛爷,摄心夺魄,操纵人心,也是这三大术士中最诡秘莫测的一位,行踪不定,从不露相。 这也与他占的道有关系。 他占了雪花汗这一道。 金三角流入内地的雪花汗,有近七成由他掌控。 昆城警方一直想抓捕他归案。 所以他不敢露相。 这三大术士与诸美胜合在一起,盘踞在昆城江湖的最顶尖,地下九流百业都绕不开他们。 诸美胜出事,这三位难免会起鲸吞她名下肥肉的心思。 不过诸美胜下落不明时间尚短,不知道现在倒底是个什么情况,所以这三位还正在观望情况,只暗挫挫指使手下进行试探,比如安排人抢几个原属于刀爷的赌场档口,来观察诸美胜一脉的反应。 在昆城第七天的头上,我基本掌握了昆城地下江湖的势力情况,算计着莫昭世就快要把那批宝胎筏子送到,便决定去拜访那位独龙宝爷。 他们的动作太慢太谨慎了。 这么拖下去,如果诸美胜真回来,很容易就能稳定局面。 而且,我也需要人帮忙解决这些宝胎筏子的问题。 而独龙宝爷是这三人中最合适的。 黑佛爷吃雪花汗,这是一条死道,但凡不傻都不会去碰他。 至于水师黎叔,种种迹象表明,他正搭四梁八柱,摆明了想趁现在的热乎做神仙刮地皮。 相比较而言,独龙宝爷虽然是主吃矿口饭这种人血生意,却是最稳当无忧的。 我趁夜潜进了宝爷的住处。 人有钱有势了都喜欢住独幢别墅。 宝爷也不能免俗。 他在昆城北区有一大院,占地上百亩,楼建五幢,最高的五层。 楼后有花园,假山、池塘、小桥、溪流、花树……应有尽有。 院门前脸足有三层楼高,金碧辉煌,门前更有一对汉白玉的石狮子,气派非凡。 这么奢华的院落,还不是他自己花钱建的。 而是一个商人赠送的。 这位商人来昆城这边投资矿产,赔进去上千万,毛都没得着一根,后来请宝爷出山堪脉定矿,这才得了矿脉一举翻身,为了表达感激之情,一掷千金建了这么个大院送给宝爷,除此之外,每到过年都会带着重礼上门拜访,进门必定大礼跪拜,口称老神仙。 这事在昆城流传极广,是宝爷神通无边的证明。 宝爷住进大院后,这里便门庭若市,每天前来拜访他的达官贵人不计其数。 出入皆豪车,往来无庶贫,堪称昆城第一门面处。 比里子最厚的诸美胜高调不知多少倍。 我这样没名没分的角色,想请见这位老神仙,那是门都没有。 所以我还是老习惯,半夜翻墙爬窗户。 找到宝爷住处的时候,他还没有睡下。 卧室里也不光他一个人,还有四个年轻女人,各个肤白貌美腰细胸大。 其中一个还是个有些名气的三流小明星。 宝爷老当益壮,以一敌四,不落下风,足折腾了半宿,战得四个美女连连告饶,这才心满意足地鸣金收兵。 趁着他在卧室盘肠大战的功夫,我走遍了整幢楼,迷翻所有保镖和弟子,以保证接下来能够安静平和地与宝爷交流。 等午夜的时候,再转回卧室窗外,大战止息,五人大被同眠,睡得正香。 我便敲了敲窗玻璃,然后穿窗而入。 方一落地,宝爷就扑楞一下坐了起来,一面往我这边看,一面急急伸手往枕头底下摸。 “天高水阔山头多,各路神仙显真灵,出门在外礼先行,纯阳门下在当面,不知尊驾拜的是哪座山哪座庙哪位老仙师?” 我大大方方地坐到窗边靠椅上,先报号亮名。 不过报的不是自家阴脉先生根底,而是借了普奇方的纯阳宫身份,想必他也不会在意。 宝爷伸进枕头底下的手没拿出来,只单一竖掌,行礼道:“原来是纯阳宫的仙师,失敬,非山非庙在,父子海底传,拜了茅真君,潜神在元符。” 他这意思是说自家是家传的本事,根脚在茅山派,严格说起来也算是正道大脉的旁支,不是外道术士。 这一点尤其重要。 正道大脉看不上外道术士,要是不报茅山派的根底,那接下来双方对话从身份上就不是平等的,在气势上对他不利。 “仙师不敢称,既然老同参也是我道弟子,那就好说话了。我今天过来拜访老同参,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容我穿上衣服,去书房详谈。” “不必了,几句话的事情。” “秘不传六耳,这里不方便。” “不要紧,她们几个醒不过来,也听不到我们讲话。” “啧,纯阳宫的仙师好手段啊。” “倒叫老同参笑话了,这不是纯阳宫手段,是一点拍花子的外道术。她们四个会一直睡到明天中午,天塌地陷也醒不过来。说起来倒是多亏老同参神勇,耗尽了她们的精力,省了我不少功夫。我观老同参形状,是修了采补的法子吧。” “仙师慧眼如炬,看得不错,我年岁大了,近两年越发精力不足,只能靠这种外道小术来养生提神。不过我采补从来不强迫,都是她们自愿的,事后给足补偿,要钱给钱,要名给名。而且无论是谁都绝不会采补第二次,绝不会短了她们的寿数。” “老同参仁心必得善果,有此承负,怪不得这泼天的富贵会落到老同参头上。贫道,咳,我找上门看起来倒是天定的缘法了。” “不知道仙师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不过贫道,咳,我前几天讨了个叫诸美胜的白莲术士,她留下偌大的场面没人收拾未免可惜,所以就找老同参来合计合计!” 第三百三十八章 什么叫正道大脉 本来宝爷斜靠床头,摆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原是用这种身体语言表现出他心里有底气,并不畏惧我这个不速之客。 可听我这么一说,他便立刻坐直了,手从枕头底下拿出来放到身前,还扯了扯被子,把身子遮得更严实些。 “原来诸美胜是仙师讨伐的,怪不得那么大的势力,也是干脆利落就倒了,仙师辛苦了。” “辛苦谈不上,伐山破庙,我辈正道大脉义不容辞。这诸美胜贩人为货,血食故鬼,杀人无算,既然让贫道,咳,我碰上了,自然是不能再纵容她。” “是,是……哈哈,诸美胜擅长驱鬼御灵,在缅甸那边还用活人祭坑口,一派邪魔外道的作派,我早就看她不顺眼,只是能力有限,斗不过她,只能暂时忍耐,原本是想寻机会再除了她,没想到她撞到了仙师手里,想是她作恶多端,老天都看不下去,送她个结果。唉,可惜之前跟仙师不相识,要不然的话,我虽然出不了大力,但也能敲敲边鼓帮些小忙。” “老同参不用可惜,想帮忙现在也可以。原本我来之前,还担心老同参不愿意趟这混水,现在看却是我小瞧了老同参的肚量,到底是茅山真传,还有几分扫荡外道致天下太平的担当……” “啊,啊,还能用上我?诸美胜不是已经被仙师打败了吗?” 宝爷脸皮微微抽动了下,语气间明显有些后悔自己多话了。 我笑道:“除恶欲尽,需得追根溯源,这样才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所以我重伤诸美胜后,故意放她逃跑,让她去找背后的人求救,这样我就可以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网打尽!只是这里就有个麻烦,诸美胜在这边势力挺大,我又不能总在这边呆着,万一我前脚走,她后脚回来重新收拾局面,我还得再费二遍事,所以我琢磨着在本地选个有些底蕴的同参,收了她的势力,彻底绝掉她回来的根。呵,伐山破庙,尽毁鬼物,才能绝祠断根嘛。不知道老同参有没有兴趣?” 宝爷不由一抬眉头,眼中闪过喜色,“仙师是让我接收诸美胜的盘子?” 我说:“没错,这么大的场面,没人接手,就会导致大混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在这混乱里面,又不知道会挡多少财路通畅,要是因此生了什么大祸事,反倒是我的罪过了。好心办坏事,那也是坏事,所以这坏事啊,能不让它发生最好不要让它发生。我访听过,老同参精通点脉定矿,想来祈福禳祸也是懂的,接手诸美胜玉口饭不成问题。至于老邦子那条线就让它断了吧。” 宝爷眼珠乱转,搓了搓双手,道:“诸美胜要是回来的话,我怕斗不过她,就算接了这场面,也守不住啊。” 我轻描淡写地说:“伤在我的手上,她这辈子别想再使术斗法了,她敢回来,你就帮我取了她的脑袋好了。” 宝爷又试探着问:“那她门下在昆城的这些饭口,我也一并收了?” 我摆手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管,但一不能闹出事来,二不能沾雪花汗和响搂子这两样生意,不然的话,将来我这边不好交代,就只能拿老同参来交代了。” 宝爷赶忙把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仙师放心,这个道理我懂,我从来不吃阴口饭。对了,这个分成得怎么定,还请仙师明示。” “不能让你白出力,三七吧,以后有事打我这个电话联系。听好了,这个号只认你一人,换人不认。” 我起身,在墙上写下手机号,抬脚上了窗台,却又停住说,“你那些手下,用淡盐水喷鼻子就能醒过来,不用担心。” 说完,我纵身跳出窗户。 还是老规矩,不往下跳,而是往上跳,倒贴在外墙上,借着黑暗潜伏下来。 宝爷跳下床,跑到窗口,往外瞧了瞧,没看到我的身影,长长出了口气,一屁股坐到窗边椅子上,自语道:“特么的吓死你老子……” 刚自语了半句,他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四下瞅了瞅,小心翼翼地说:“仙师莫怪,这是我的口头禅,不是想骂你……” 说完,又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动静,他松了口气,没再说话,捡了裤子套上,就往外跑。 这一跑自然就发现整个别墅所有人都被迷翻了过去。 他的脸色可谓相当精彩,红了黑,黑了红,透出内心惊惧。 最终他还是一句话没敢多说,融了盆盐水,先把几个亲信弄醒,都叫到书房,把刚刚发生的事情细细跟他们讲了一遍。 一时有人兴奋有人忧心。 忧心的说正道大脉不好打交道,一个不小心容易让他们把自家也伐了,最好还是想办法把这事推了,实在不行做个样子,然后就说能力不足,让纯阳宫另请高明得了。 宝爷当即大骂傻缺,说:“你当那纯阳宫的道士把所有人都迷翻是闲的无聊吗?那是下马威,是警告,我们要是敢不接他安排的活,那我的下场就跟诸美胜一样,都是特么的外道邪魔,要行伐山破庙。我可不像诸美胜后面还有人,估计明年这时候坟头草就老高了。”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特么的,要是能有坟还好了,没准得被挫骨扬灰,指不定连魂都镇压在哪儿不得解脱。他们正道大脉都喜欢这么做,显示他们能耐大,吓唬外道术士。” 忧心的不敢吱声了。 兴奋的立马说这是好事,绝对不能往外推,接收了诸美胜的势力和饭口,以后他们就是昆城第一,这是泼天富贵直接砸嘴里,就是这个三七分成有点不合理,自家这边打主动,家大业大人多,事成之后还要上下打点收买人心,钱得海了去了,他纯阳宫就一个人吃现成的就要三成,这也太多了,是不是再讲一讲,多让一成出来。 宝爷嗤笑道:“想什么美事呢,七成那是人家的,给我们三成,已经是人家大方开恩了,不给你还敢不干?不干你就是外道邪魔,人人得而诛之,伐山破庙,挫骨扬灰,镇魂压魄,一套下来。” 又有不爽的嘟囔这也太不讲理了。 宝爷一脚把这位给踹出老远,“跟我们这些外道九流讲理,那还能叫正道大脉吗?他要是讲理的话,我倒要怀疑他是不是冒牌货了。可这上来就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准是正道大脉没跑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恩威并施 宝爷也不废话,立马指使手底下连夜行动,哪块怎么动手,安排得明明白白,显然一直就在打这个主意,只不过还在观望没敢动手罢了。 我趴在墙上耐心听完,这才悄悄退走。 转过天来,昆城江湖血雨腥风,大战连场。 宝爷门下力士倾巢而出,打得本就诸美胜失踪而六神无主的一众人等溃不成军。 但这些人能在昆城站稳这么多年,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很快就组织起一波反击。 这一场乱战波及整个昆城,光是光天化日下聚众上百的持械群殴就接连发生四起。 一时间满城风雨,昆城警方忍无可忍,紧急布置专项打击行动,全面出击。 然后诸美胜那些手下抓得抓,跑得跑,做了鸟兽散。 因为宝爷安排人把他们全都举报了。 这么做当然不是正经的江湖争锋手段,但宝爷他理直气壮。 因为这是给正道大脉办事,人家纯阳宫都能借公家的势力打击老邦子,他宝爷有样学样怎么了? 只四五天的工夫,昆城地下世界变了天,宝爷一跃登顶。 但他想接收诸美胜留下的玉口饭,却不是靠着手下打打杀杀就行,还得依仗自己的名头慢慢努力才行。 我又去了宝爷庄园一趟。 还是夜里翻墙爬窗户。 宝爷这回没搞五人行,只有一个女人,看着脸熟,竟然是极有知名度的一个女星,刚演了一部电视剧,红遍大江南北。 我趴在窗外看了一会儿,看着她在宝爷的操弄下,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还要配合着念所谓的保持红气的咒语,一脸的虔诚。 红是玄学,所以越是大红的明星越是相信这些。 要不是命数运气之类的神秘力量在发挥作用,那凭啥比她们漂亮的演技好的有背景的都红不起来,偏偏就她们能红呢? 这样的明星是江湖术士最喜欢的对象,看着精明能干,实则一骗一个准,财色兼收还不用担心后患。 我看宝爷玩得挺开心,也不打扰他,照旧去别的房间,把所有人都给迷翻,又给上次提议推脱的和想提高分成的那两个家伙脸上都各画了一个红叉叉,这才转回卧室, 这会儿功夫宝爷已经结束战斗了,正搂着那女明星说话,不对,是指点迷津。 唠得挺热乎,看样马上就要进入第二回合了。 我顺着窗户跳进去。 女明星眼睛一翻当场软倒。 宝爷吓了一跳,也跟着软了,扭头一看是我,立刻把满脸的怒气收了,抓了条毛巾围在腰上,跳下床跟我见礼。 我也不跟他废话,先对他这几天的表现给予肯定,又就着他的布置不足之处做了些指点。 宝爷越听腰背弯得越厉害,想是被我对他的布置了如指掌给吓到了,等我说完,腰都快弯成九十度角了,陪着笑表示他一定按我的吩咐改进,然后小心翼翼地表示这几天收了些诸美胜手下的浮财,想先把属于我的那份给了,问得怎么给才方便。 我就给了他一个账号。 这是道正为了承包木磨山景区所开的公司账户。 然后做为对他办事得力和识趣的奖励,我告诉他安排人去边境那边跟莫昭世的人接头,把那群做为宝胎筏子的女接过来交给昆城警方。 至于怎么操作,那是宝爷自己的事情。 做为昆城最顶尖的江湖术士,宝爷自来就脚踏黑白,勾联四方,能量不是一般的大。 那个传说中赔得差点上吊全靠宝爷帮忙定脉才翻身的商人,其实还受了宝爷的另一重恩惠——宝爷给他介绍了矿脉所在地的有力人士。 牵线搭桥,本就是江湖术士做大之后必然要做事情。 哪怕称了神仙也不能免俗。 宝爷一听,果然大喜,连连向我道谢。 他想拿下玉口饭,就需要跟缅北搭上关系,然后借着这层关系,与珠宝协会取得联系。 只要搭上线,显技慑人那都是常规操作,宝爷能在昆城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称爷占道,这种江湖术士的傍身能耐肯定不会差。 我就说这趟差事就让脸上有标记的伙计去办。 又拿了个包给宝爷,让去办事的伙计交给莫昭世。 这里面有画好的符,烧了之后化符水喝下去,可以解了莫昭世所中的念种幻术。 没错,我给莫昭世施的是幻术,而不是真搞什么阿鼻地狱召恶鬼天天晚上去吓他。 那是真正的神仙本事,人间有没有人会我不知道,但我肯定是不会的。 不过不要紧,江湖术士使手段,九分假一分真,把一分吹成十分,不会的吹成独家专精手段是基本操作,别管是术是技,能唬住人就行。 宝爷明显没听明白脸上有标记这事,但还是答应下来。等我翻窗户出去,他就立刻跑去找自家手下,当看到那两人脸上的红叉时,便立刻明白过来。 他还是把几个心腹亲信弄醒叫到书房开会,将刚才的事情一讲,那两位当时就脸如死灰。 宝爷无奈叹气,劝他们安心办事,把事情办妥了,上山呆几年,等出来的时候,保他们一人一个饭口,又就着两人的例子,警告其他手下,千万不要再起歪心思,老实办事干活才是正道。 涉及偷渡,出面去缅北带人的,回来把人交给公家肯定要背个蛇头的罪名入狱呆上几年,既是给公家脸面上的交代,也是保证这条打通的过林道不会再遭公家打击的需要。 一般来说,这样负责背锅的,宝爷会安排手底下的外围人员来做,没有足够的理由用心腹嫡系属实是浪费了,还会落个刻薄无情的名声,让手底下心寒。 容许他们接盘诸美胜的产业是施恩。 但只施恩不立威,会让他们觉得我是冤大头,那三七分成弄不好就会先黑下个九成再做三七分。 我这样指定人选,就是为了立威,震慑宝爷这伙人,让他们明白我这个正道大脉不是吃素的,对他们所有的事情了如指掌! 宝爷一伙人果然被吓得不轻,立刻由这两人带队前往边境接人。 我没再跟去看。 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没必要事事都盯着不放。 把这些已经被洗脑迷住的女人弄回来,是为了在昆城这边敲实诸美胜的罪行。 这样从公家到江湖两面下手,就彻底绝了她回到昆城东山再起的可能性。 她如果能活下来的话,要么从此躲在东南亚不再回国,要么就只能跟着魏解返回金城,把所有事情都了结。 第三百四十章 小陆仙姑显圣 当宝爷的手下前往边境的时候,我正式踏上了返回金城的归途。 这次坐火车,我买了票,而且是找黄牛高价买的卧铺票。 坐的还是来时那趟车。 上车前,我买了两瓶酒。 指点过我的那个乘警过来查车的时候,看到我不禁笑了起来,问我生意做得怎么样。 我上了颗烟,说托他的福,这趟生意做成了。 乘警笑眯眯地连连点头,说做成了就好,不白跑这一趟。 我把酒拿出来塞给他,说之前讲好了的得他指点做成这单生意,回来请他喝酒,现在生意忙急着回去,没法请他下馆子了,只能先拿两瓶酒给他。 乘警没跟我客气,只说以后要是再走这道就去找他,他一定回请,又告诉我回去的时候可以安心睡觉了,总是半夜上车抢劫那伙子村民被当地警方组织专项行动给打击了,前两天已经上了报纸。 车到金城,正值午夜,我叫了个出租车返回大河村,到地头的时候,司机张口要了九十块,我把火车票给他,说不用找了,他挺开心,主动提出送我进村到家门口。 我告诉他我姓何,是村里的老户,让他把车停在了包玉芹家门口,当着他的面推门进院,等他一脚油门走了,才返回自家小院。 紧挨着小院的位置,起了三间瓦房,青砖红顶,整体灰白相兼,很有些道观风格。 瓦房四周用栅栏围出个四四方方的院子。 院中有一株木芙蓉树,花开正艳,怎么看都有点眼熟。 我转过去,走到树下,背对正中房门,正面朝向树干,拉开架势,慢慢向前打出一拳。 拳落树干处,是一个拳印。 比我的拳头小很多,深深陷入树干。 我模拟的是陆尘音打邵卫江那一拳。 这是高天观门前的那株木芙蓉。 真是好大的手笔。 黄玄然是不是对她这个徒弟有什么认识上的错误? 陆尘音没在新盖的瓦房,而是依旧睡在我那边的客房里。 我没打扰她,直接回卧房简单洗漱睡觉。 但我相信,陆尘音一定知道我回来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早晨准时起床做早课,练气,站桩。 包玉芹来送早餐,看到我一脸惊喜,“哎哟,小周先生,你真回来啦。昨天小陆仙姑说你今天一准回来,让我今天准备早饭的时候,带上你的份儿,我心里还犯嘀咕呢。” 她进了诊室,开桌摆饭。 金黄的面窝,热气腾腾的胡辣汤,又有香油黄瓜条、红油海带丝、盐水笋尖、酱牛肉片四道小菜。 看得我食指大动,方一摆好,就迫不及待地坐到桌旁,还没等夹上一根黄瓜条,陆尘音就风一般轻飘飘地卷进来,一屁股坐下,抄起筷子便吃发,狼吞虎咽,跟抢饭一样。 包玉芹笑眯眯地站在旁边,一脸的见怪不怪。 我夹起个面窝,慢慢咬着,冲陆尘音打了个招呼,“陆师姐,早啊。” 陆尘音冲我摆了摆手,没吱声,依旧全力以赴横扫。 没等我一个面窝吃下去,她已经干掉了九个面窝,喝了两大碗胡辣汤,四个小菜干光了两样,估计要不是考虑到我,另两样也不会剩下。 “吃饱了!”陆尘音一抹嘴,心满意足地出了口气,“师弟呀,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哪有功夫说话?” 我放下面窝问:“现在能说话了?” “我有急事要办,先不跟你说了,有话晚上讲。你慢慢吃吧。” 陆尘音抛下这么一句,跳起来便往外跑,风一样卷门而出。 我就问包玉芹,“我不在的这阵子,她都这么忙吗?” 包玉芹说:“之前倒没有,都是吃完早饭歇一会儿,到十点多的时候才出去,中午一般不回来,晚上七八点才回来。就这几天突然忙起来,整天起早贪黑的,也不知道在外面忙些什么。” 我说:“你就没问问她?” 包玉芹慌忙摆手,“那哪行呐,小陆仙姑这种神仙做的事情,哪是我可以随便打听的?” 我失笑道:“老婶,她在你这里也升级升得太快了,我这才走几天,她就变成神仙了?” “小陆仙姑本来就是神仙嘛。”包玉芹指了指院子外,“小周先生,树你看了吗?” 我点头说:“大冬天的开花,是挺抢眼的。” 包玉芹说:“哎哟,小周先生,那是开花的事吗?之前这里可没树。这树是房子盖那天晚上突然冒出来的,早上起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没睡醒看岔了呢!小陆仙姑说这是她师门的树,她头一回出来这么久,有点想家了,所以就把这树叫过来作伴。哎哟,你听听,把树叫过来作伴,这不是神仙什么是神仙?” 她正说着呢,就见门前路上来了个老太太,挎着个篮子,走到树下,从篮子里拿出块红布来,小心翼翼地系到一根树枝上,点起三柱香,冲着大树拜了三拜,再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像这样的红布条有好些,高高低低的系在各个树枝上,与花混在一处,别添了几分色彩。 这是在拜干亲。 一般是替家里孩子拜的。 按流传的说法,年头久的老树有神异,拜了干亲可以庇佑家里孩子平安顺遂,也可以逐病驱邪保佑健康。 从红布条的数量来看,这树最近一定很红火,不知道收了多少干儿子干女儿。 包玉芹说:“这老丁太太来的真早。她昨天就过来看了好半天,又上我那去坐了一会儿,说是想拜干亲,保佑她孙子今年能顺顺利利地考上大学。” 我说:“保佑考大学是文曲星君的业务,拜老树不太对头吧。” 包玉芹说:“文曲星君她拜了,文殊菩萨也拜了,还去教堂向天主许过愿,礼多不怪,多拜几路神仙,效果不是更好嘛。这老树虽然比不上那几位大神仙,但离得近能使上劲儿。” 我问:“这么多人来拜老树,陆师姐没意见?” 包玉芹说:“小陆仙姑大方着呢,我去问她,她说随便拜,别把树点了就行。我给我们家强兵也拜了个干亲,保佑他这回去跟人家做生意,不求挣多少钱,只求平平安安,别再出事了。” 我一挑眉头,问:“他跟谁做生意去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山雨欲来 “那个潘贵祥。小周先生你走了没两天,他又来找你,没见到你就去找我们家强兵,问强兵想不想跟他去做生意。我们家强兵你也知道,就心心念念地想跟这人去做生意,挣巧钱,他这么一问,强兵立马就同意了,我怎么挡都没挡住。这都走了这么多天了,一点信儿都没有,哎呀,愁得我啊。他那是做生意的料吗?让人卖了都不带让他数钱的,怕他数错了!小周先生,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没积福,才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玩意啊……” 包玉芹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我笑道:“老婶你放心吧,潘贵祥有求于我,见我不在,就心里发虚,所以想绕着弯卖我个好。只是潘贵祥这条道不好走,你儿子没有这个能耐,强走的话会没有下场,等这次回来就不要再去了。你劝一劝他吧。” 包玉芹叹气说:“这个小王八蛋也不听我的啊,你说我怎么就生出这么个讨债的混账玩意,他但凡有他姐姐三分乖,我也不至于愁成这样。” 我心想你那女儿也不是省油的灯,何强兵要是像他姐的话,怕是真要把她这当妈的愁死了。 “这样吧,我教你个办法。” 我起身取出笔墨纸砚,提笔画了幅猫画。 一只黑猫蹲坐在窗台上,嘴里叼着只肥大的还在滴血的老鼠,两眼炯炯有神地看向前方。 “把这画拿回去面南背北挂着,劝他的时候让他坐在画对面,你坐画前面。他一定会听你劝。” “哎,哎,好,好。”包玉芹小心翼翼地接过猫画,又问,“那他当时答应了,要是过两天又反悔了吗?这小王八蛋说话也没个准,回头不认的事不知道有多少回了。” 我说:“老婶放心,只要他答应了,就不能再反悔,但关键是得你亲口劝他答应才行。” “哎,哎,那可赶情好了。” 包玉芹收拾了碗筷,捧着画,欢天喜地的走了。 我给自己沏了壶茶,打开电视,舒舒服服地躺到躺椅上,喝茶看新闻。 出去忙活了这么久,回来了,我打算给自己放个假。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这人活于世是同样的道理,再有天大的事情顶在脑袋上,也不能整天把自己绷得太紧,该放松放松,该玩乐玩乐。 忙里偷闲,才是人生正道。 新闻里有国家大事。 京城正在开大会。 代表们对现在的治安状况提出意见,纷纷在采访中要求整顿社会治安秩序。 新闻里也有本省大事。 经济在发展,改革在推进,治安在恶化。 省公安厅组织的专项打击以村为结社抢劫火车的行动上了新闻专题。 那位出镜的公安厅领导在介绍了行动经过和成果之后,对着镜头说人民群众在面对持械作案的车匪路霸分子可以采取一切手段进行制服,直至将其打死,不但不负刑事责任,而且还给予表彰、给予奖励! 真正的杀气腾腾。 按照已经掌握的看新闻的方法,这些结合起来,属于公开放风,在做舆论准备。 山雨欲来! 整个上午,我都这么闲闲无事,除了看新闻,还有热闹可看。 隔不大会儿就会有人跑来拜那株木芙蓉。 系红布,上香叩拜。 有的是家里老人自己来的,也有全家带着孩子来,当面认亲的。 这香火人气之旺盛,快赶上个小庙了。 傍十点左右的时候,昨天晚上司机找上了包玉芹家,吵吵嚷嚷地要找个姓何的老男人,说他半夜坐车不给钱,拿火车票骗人,今天要是不给他个说法就没完。 本来气势汹汹,劲头挺大,不依不饶的。 包玉芹出来说,家里姓何的老男人只有一个,死了不知多少年了,前几天刚把尸骨挖出来,大名鼎鼎的地下室藏尸案知道吧,其中一个尸体就是那个姓何的老男人。 被惊动的邻居也都出来作证,老何是真死了。 司机当场吓得腿都软了,没敢再多说什么,开车就跑。 估计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敢出夜车了。 闹的动静挺大,老曹也被引来看热闹。 等司机跑了,他就抄着手上门来,道:“我一猜就是你回来了。昨晚坐车不给钱的是你吧,你说你不给钱就算了,这么吓人家干什么。” 我说:“从车站到那这儿张嘴就要九十,看在您老的面子上,在这块地头上我也就吓一吓他。知道我前阵子去昆城碰上狮子大开口的司机怎么处理的?” 老曹坐到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反过来把司机抢了?” 我摊手说:“怎么可能,我奉公守法,从来不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是管他借钱付的车费,过后在他上线那里找补回来了。” 老曹嗤笑道:“你特么脸皮可真厚,抢就抢了呗,我不能把你怎么样,昆城的事我管不着。” 正说着,三花竖着尾巴走进来,瞧见老曹就是一愣,然后掉头跑过来跳到躺椅上,往我怀里一缩,瞪着眼睛警惕地看着老曹。 老曹笑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小浑蛋,亏我养了你那么多天,这才跟了别人几天呐,就把我当敌人防着了!放心吧,我可不敢抢高天观的猫,你啊,福分比我大啊,以后就跟着小陆仙姑吧。等她修成正果,鸡犬升天,你也能蹭个光。” 三花喵的叫了一声,靠到我身上不动了。 我撸了两把,说:“您老没这么闲到我这来逗咳嗽吧,有什么指教,尽管说吧。” 老曹嘿嘿笑了两声,说:“没事就不能上你这门了?小陆仙姑又不在,这么多天没见了,我过来关心关心你,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摆手说:“我可当不起您老的关心。您要这么绕弯子,我可当真了啊。” 老曹说:“你特么的真没劲。行啊,给我说说你这趟昆城走得怎么样,诸美胜看到了吗?跟她打交道没有?” 我摊手说:“既然到了昆城,哪可能不跟只手遮天的诸大姑打交道?” 老曹立刻凑到我跟前,问:“怎么样?” “您老想问哪个怎么样?是诸美胜养树灵怎么样,是韦八建在缅北的那个养宝胎筏子的庄园怎么样,还是老邦子打通缅甸的那条吃人的过林道怎么样?” 第三百四十二章 遥望着杀气天高 “你这是把诸美胜这一条线给掘了根了啊。”老曹冲我竖了个大拇指,“你厉害,我有点好奇了,什么样的人物能教出你这样的角色来。” 我坐直身体,问:“您老是要探我海底?那咱们对一对?” “滚,我什么身份,跟你对海底!” 老曹拍打了下身上的警服。 这衣服已经洗得边角发白,平平整整,连个稍大点的褶子都没有。 我懒洋洋地躺回去,道:“您老这就没意思了,对个海底怎么了?其实我也挺好奇的,您老守在大河村,要说管事吧,眼皮底下炼生丹麻燕子都不管,要说不管事吧,这金城江湖的动静都逃不过您老的耳目,外道传贴你能接着,正道法贴你也能接着,公家内部通报你还能接着,高天观黄仙姑这么低调,多少公家人都不知道她的身份,居然也逃不过您老的法眼。您老一个劲儿说自己还有不到十个月就退休……” 老曹打断我说:“还有不到八个月了。” 我摊手说:“所以,您老在这里守什么呢?” 老曹反问:“你真想知道?那咱们先对一对吧。” 我侧过身子,揪过三花挡住自家的脸,“我就随便问问,您老当什么真呐。我这一趟昆城,捉了老邦子,掀了安置宝胎筏子的庄园,赶走了诸美胜,冒充纯阳宫找昆城本地仙爷断了诸美胜的后路,接回宝胎筏子,还让诸美胜知道有个白莲徒在金城搞风搞雨,想要对地仙会下手。如果没什么差错,魏解最近一段时间肯定会回金城。您老还想知道什么?” 三花直面老曹,左顾右盼,就很惊慌。 老曹笑了起来,揉了揉三花的脑袋,没说话,起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住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扭头看着我,问:“你会杀了魏解吗?” 我说:“您老这话说的,我是阴脉先生,手上不能沾血,我还是守法公民,怎么可能做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 老曹指了指我,又说:“我还有不到八个月退休了,小子。” 我说:“记着呢,忘不了。” 老曹点了点头,背着手走了出去,嘴里还轻轻哼唱。 “遥望着杀气天高,不由人心如火烧!好叫俺怒气难消,恨不得把贼来剿!气得俺无名火起咆哮!休得怕纸影小儿曹。哪怕他万马千军,怒一怒平川尽扫。” 唱两句,咳两声。 “帮我把门带上啊!” 我在后面叫了一声。 老曹没离开。 三花从我身上跳下去,小步跑到门外,抬爪推门,旋即趁门未合之际,闪电般从门缝钻进屋里,轻快地甩着尾巴,跳回到我身上。 房门轻响,关了个严实。 三花在我身上趴下来,在阳光最炽的位置,团成一团,眯起眼睛。 “遥望着杀气天高,不由人心如火烧,哪怕他万马千军,怒一怒平川尽扫。真是好词呐!” 我轻赞了一声,合上眼睛,感受着初春的暖阳。 这金城的水,可真混! 高宠虽然勇猛无双,可最后还是被铁滑车给压死了啊! 陆尘音今天没像包玉芹说的那样挺晚才回来,而是六点多就到了家, 一进门就跟饿死鬼投胎样,先把特意给她留的饭扫了个精光,这才靠在沙发上,喝茶撸猫看电视。 一点也没有问我昆城之行经历的想法。 我就问她,“你在忙什么,包老婶说你这阵子天天起早贪黑的。” 陆尘音盯着电视,漫不经心地说:“不是让赵开来给我找个活挣钱嘛,人家够上心,转过来没几天就安排了,305办下面有个收集分析各地民间淫祠结社情况的活儿,让我去帮着看看收集上来的一些图案照片什么的,分析一下来路和危害。一个月给我开五百三十一块钱。我现在也是有钱人了,不用为了点闲钱看你脸色啦。” 我不由笑道:“师姐,我什么时候给过你脸色?我也不敢呐!” 陆尘音道:“现在不敢,不代表以后不敢,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得提前做好准备才行,万一哪天你翻脸不养我了,我也不能饿死不是?” 我说:“黄仙姑托我照顾你,我哪可能甩手不管你?翻脸是不可能翻脸的,你就放心吧。” 陆尘音撇了撇嘴,说:“对了,今天去上班,听说个事情,这边省305办的新主任就要到位了,还是京城空降的,叫姜春晓,说是明天就能到地头,正经的京城大院出身,原本在西南边境那边当兵来着,92年受了伤不得不转业。” 她顿了顿,又道:“赵开来也是同一年转业,然后就来金城这边的305办做事了。” 姜春晓这个名字,我听过。 赵开来给过我一张名片,让我以后去京城有需要的话,可以找这个人。 想不到,我没去京城,这人先来了金城。 我问:“这省305办的消息挺灵通啊,人还没到呢,就先摸了个底掉,连你这个临时工都知道这么清楚。” 陆尘音说:“想什么呢,赵开来给我打电话说的,让我帮忙照看着点这位大姐。” 我不由一挑眉头,“女的?” 陆尘音说:“女的怎么了?别小瞧人家,正经特种兵出身,上过前线做过渗透任务,赵开来说了,只说当兵这事,人家比他强!” 我问:“这么厉害,还用你一个未成年人照顾?难道伤得太重,变傻子了?” “他那话得反过来听。”陆尘音有点不耐烦了,“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你去昆城做什么了,我可一句都没问,你也别问我的事情。你不用做晚课吗?” 我说:“黄仙姑托我照顾你,你的事情我不问也不行啊,我的事情你要是感兴趣,也可以问啊,我这就把昆城这一趟的事情全都讲给你听。” “不感兴趣,我是下山求学的,不管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陆尘音转过脸来看着我,“这人是带着使命来的,赵开来的意思是,她会照应我的所有事情,作为交换,希望我不要为难她。还说她挺不容易的,未婚夫死在了西南战场上,家里想让她嫁个她不喜欢的人,她才找赵开来帮忙,跑到这边躲清静。等这人到了,归你打发,我不要见她。我不喜欢她带着的那个使命,也讨厌她这个人。” 第三百四十三章 痴女子 陆尘音透出一丝烦躁。 这种情绪出现在她身上极为罕见。 从打我认识她起,她一直从容自信,心态平静。 无事,无怒,不为外物外事扰乱心绪。 偶有些小情绪,也是特意表现出来的,并不是真正的心情。 这是正经大境界的修道之人才有的表现。 世事如溪流,而修道之人若溪中石,看似在水中,实则超然于外,不随水流而动。 而这丝烦躁情绪的出现,则证明她在这人世间终究还是心有挂碍,还是凡人一个,而不是神仙。 我突然明白了姜春晓所谓的使命是什么了。 怪不得赵开来会向陆尘音求情。 这事没陆尘音点头还真不好办。 也怪不得会派个女人过来。 这样的后患会比较小。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这女人的使命其实无法完成。 我看陆尘音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转而问:“为什么把道观的木芙蓉弄过来了?只是临时住一阵子,犯不着动这么大的阵仗吧。” 陆尘音的情绪果然恢复了正常,转头继续看她的电视剧,“正道大脉都知道高天观前木芙蓉,我和你在这里,高天观就在这里,木芙蓉当然也要在这里了。况且,我还要把邵卫江埋在树底下呢,挪到这边来离得近,省事方便,少跑不少道呢。” 邵卫江这个坎儿算是过不去了。 不过这事儿我帮不了他。 所以,我决定当没听到最后一句,起身做晚课。 可是刚铺上纸,提笔没写几个字,就听到有人进了院子。 脚步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走到了门前。 这时候我应该继续写下去才对。 心境需要磨炼。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不是死到临头,也要把这一篇字平静写完,如此才算是养气功夫大成了。 可我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笔。 房门在同一时间被推开。 杨晓雯站在门口。 看到我,眼神中有惊喜,也有些不知所措。 我正想打招呼,陆尘音却先开口了,“来啦,进来坐啊。” 转头又对我说:“最近她天天晚上过来,见不到你就会坐一会儿,跟我聊会儿天才走。” 我不禁叹了口气,说:“晓雯,进来啊,” 杨晓雯这才进门,却也不坐,而是站在门口,似乎屋里有什么猛兽,以至于她进屋就先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我招呼:“坐啊,喝点热茶。” “不,不了,我就是来看看。我听说你跟张叔叔去昆城出差了,有点担心,现在看到你就放心了。我回去了。” 杨晓雯慌忙摆了摆手,又看了看团在沙发上的陆尘音。 陆尘音冲她咧嘴一笑,露出八颗牙齿,没有挪地方的意思。 我只好说:“我送送你吧,这么晚了不好打车,现在街面也不太平。” 杨晓雯推辞道:“不用,真不用。” 我却不由她分说,拿了外衣,领着她就往外走。 出门前看了陆尘音一眼。 陆尘音撇了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 我开车送杨晓雯回家。 一路上她都没说话,我几次找话跟她说,她都不吭声,只低着头不停绞着手指。 到了杨晓雯家楼下,车子熄火,她却坐在副驾驶上不下车。 我只好说:“要是不想回家,想去别的地方,我也可以送你。” 杨晓雯抬头看着我,眼睛亮晶晶,说:“我想回你那去住,能送我吗?” 我无奈叹气说:“这个真不行。” 杨晓雯问:“你在怕什么?” 我说:“我怕辜负你的感情。” 想了想,我又补充说:“我一定会辜负你对我的感情,我不是什么好人。” 杨晓雯梗着脖子说:“我喜欢就行,你是不是好人无所谓。张叔叔说这次能这么顺利抓到人,全亏你帮忙,已经答应给你报功,要是想的话,你可以借着这次机会解决身份问题,成为一个正式的公家人。” 我说:“人各有命,我的命不在这上面,至少这几年不在这上面。” 杨晓雯咬了咬嘴唇,突然扑上来,搂着我的脖子,狠狠地亲了我的嘴一口。 这个动作太过激烈,以至于撞到了我的牙齿上,硌得好疼。 “我可以等你回心转意。” 她抛下这么一句话,下车离开。 我摸了摸嘴唇,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这事不好解决啊。 转回大河村的时候,已经接过午夜了。 陆尘音还在看电视,见我回来,就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这投怀送抱的,你怎么忍得住?难道你是太监?” 我说:“我就是去送个人,尽尽心意,没想过干别的。” 陆尘音说:“其实刚才你要是开口的话,我就去道观住。我都做好准备,给你们腾地方了。” “我知道,但这样挺好。” 陆尘音一脸的不以为然,但没再说什么。 这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时间,但我还是先做完晚课才回屋歇下。 转过天来,休闲结束,我去了趟道场。 虽然接近一个月不在,但道场这边却丝毫不见冷清,反而越发热闹了。 这还多亏麻大姑和吕祖兴两个人在操持。 麻大姑主内,吕祖兴主外,两人合作得极为融洽。 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吕祖兴拖着没好利索的伤躯,坐着轮椅带着小兴子一伙人,走遍了金城下面的县城,实现了研究协会对金城周边看外路病这行的全面控制。 而麻大姑则为了保证研究会的正常运转,做了个全面计划,定期邀请金城及周边地区的先生们来道场坐班,每班五个人,对于上门的疑难杂症,检查会诊,给出解决办法。 整个过程都被麻大姑记录下来,一方面存档等我回来看,另一方面每积攒一些案例,就小范围组织一次研讨活动。 如今已经组织了四次,效果非常好,参与的先生都表示所得极多。 研究会的研讨活动名气逐渐大了起来。 第四次的时候,刚透出风声,就纷纷来报名请求参加。 这又反过来推动了吕祖兴行动的进展,加大了研究会的向心力和吸引力,减轻了他行动的阻力。 我见麻大姑和吕祖兴搞得很好,就没在道场多呆,只坐了一会儿,就返回大河村,只是承诺明天一定早些过来。 这趟道场之行,算是把我返回金城的消息正式传开了。 我估计会有很多人来找我。 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而且第一个来的人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第三百四十四章 兴爷 傍晚的时候,我和陆尘音刚吃过晚饭,正准备开始做晚课,一辆切诺基停在了院门外。 司机精神抖擞地走进来,进门就给我鞠了一躬,“老神仙,我小兴子给您老行礼了。” 我早就从脚步声听出他是小兴子,但看到他的打扮还是有些意外。 他一改以往小地出溜的形象,乱糟糟粘乎乎的脏头发梳得整齐溜光,脸也洗得干干净净,标配的军绿棉大衣换成了长款皮衣,里面是衬衫领带,西裤裤线笔直,脚下皮鞋锃亮,腋下夹了个手包,从里到外透着春风得意。 一看他这样子,我心里就有了数,问:“现在是兴爷了?” 老荣一行,能称一声爷,那是一地的祖宗,不再需要自己冒风险亲自上手,坐地吃孝敬,盘货出脏物,就可以挣得盆满钵满。 小兴子虽然全身都透着春风得意,可脸上却还依旧恭恭敬敬,“托您的福,现在金城荣门以为我尊了。” 我问:“姚三麻九你怎么处理的?” 小兴子道:“送他们上西天了。他们怀疑是我害死了老佛爷,想开堂口办我,我将计就计,在堂口上用您传的法子,当众指使他们自杀,要不然也不能这么顺利就当上掌行的。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能遇上您是我小兴子的福分,我一定会报答老神仙您!” 我笑了笑,问:“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小兴子不假思索地道:“我可以给您做力士,别管要我做什么事,都保证给您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但凡我要是吐半个不字,让我出门就给车撞死。” 我不由一挑眉头。 这小子有问题。 力士是术士手下打手身份的代称。 不是行中人,不可能知道这个叫法。 正常情况下,小兴子应该说给我当手下才对。 有人指点了小兴子,把力士这个叫法泄露给了他! 所以他才会这样对我说。 他以为说个我们这行的春典可以讨好我,却不知道术士行内春典,可不是什么人随便都可以说的。 教他春典的人,要么自己也不懂这里面的厉害,要么就是想让他来送死,或者是想借他来搭桥过河。 原本我是打算回来就收小兴子入门下,可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改了主意。 “做力士就算了,我没有召力士的想法。想报答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是拜在我的门下,我教你拍花术,但你必须退出老荣,不能继续做老佛爷。第二个是算我雇你们这起伙子帮我做事,按行价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一事一了,相互之间没有牵挂纠缠,你做你的老佛爷,我当我的看事先生。说吧,你选哪条道?” 小兴子眼睛转了一转,面上露出犹豫,“其实我真想拜在您门下学点真本事,可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手底下一大帮子小地出溜,我要是不管他们,他们可就惨了。我小兴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够义气,实在舍不得扔下他们。不过我也不能收您的钱,您不光救了我一命,还指点我上位,我要是给您办点事就收钱,那还是人吗?有事您尽管吩咐,钱不钱的不用说,当我孝敬您的。” 我摆手说:“没有白使唤人的规矩,你要真念着我的好,以后帮我办事利索点就行,该拿的钱我一分不会少了你。你要是不拿这钱,我也不敢用你,那就只能另请高明了。” 小兴子慌忙说:“我拿,我拿,老神仙别生气。” “我生什么气,有人帮忙做事,高兴还来不及呢。”我漫不经心地摊开宣纸,准备开始写字养气,但笔墨砚都准备好了,又说,“小五的伤怎么样了?” 小五,安老六手下吃站前饭的小地出溜,在金城火车站想偷我的包,被我捉住,踩断了骨头,还不服气,想报答我,我就给他加了点量,顺便借他搭桥过河,把安老六手下这一伙人都圈了进来。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然,让小兴子有些意外,但还是乖乖回答,“小五身上还在烂着,手也恢复的不好,以后没法再做这行了。” “他身上的溃烂明天早上就能好,不过手不可能恢复了,以后别上街了,我给他个饭辙,让专门居中联系我和你们,平时跑跑腿做点闲事。明天这个时候,你带他来见我。” 说完这话,我就提笔开始写字,不再理会小兴子。 小兴子识趣地告辞,向我鞠躬行礼,又向陆尘音行礼,这才退了出去。 陆尘音轻轻嘁了一声,说:“自作聪明死得快啊。” 我专心写字,没接她这话,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抱着三花专心看电视,仿佛刚才那句话从来没说过。 第二天,我恢复了离开金城前的作息,准时前往道场,继续坐诊解答疑难。 不过麻大姑搞的先生转岗会诊这个方式我也没让他们停,并且在此基础上,把隔三岔五搞的研讨固定下来,每天关门前一个小时,不再接诊,而是与当天轮岗的先生们交流心得,就着当天的病例,给他们一对一指导。 结果当天下午,我还在和几位来轮岗的先生做研讨呢,麻大姑的手机就被打爆了。 为了方便安排联系,麻大姑特意花了六千多买了部诺基亚8850,天天挂在腰上,本来一天也难得响一回,今天倒好,接完挂了就会再响,简直快赶上热线电话了。 打来电话的都是研究会的成员,都是希望可以得到来道场值班轮岗机会。 好在没人敢来直接烦我。 晚上准时关门离开的时候,麻大姑还一个电话连一个电话地接个不停呢。 不过看得出,她很享受这种烦恼,接电话的声音都大了好几分,中气实足, 这些小事就不需要我来操心了。 研究会这个大船已经建成下水,作为船长的我只需要掌控方向,其他的自然有大副二副来具体操作。 晚上的时候,小兴子带着小五上门来了。 进门就让小五跪地上给我磕头。 “老神仙,您可真神了,他那一身烂疮今天早上真就全都好了。小五,还不赶紧谢过老神仙救命?” “老神仙,多谢你饶我一命。” 小五如此说着,连磕头了三个响头。 我看到了他眼底隐藏着的憎恨与恶意。 第三百四十五章 在世仙人 他恨我其实也是理所当然。 从年纪和行事来看,应该刚正式吃站前饭没多久。 在那之前,应该一直在学习老荣的各项手法。 荣门训练小地出溜的方法异常残酷,名声在外的开水拿肥皂只不过是最简单的内容。 不知多少小地出溜在训练的时候伤了残了,连正式上街开饭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去穷家帮混饭吃。 小五能熬出来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可还没等吃几口呢,就被我砸了饭辙,之前那么多苦白受了,怎么可能不恨我? 我只当没注意到,微笑问:“还想着有朝一日报答我不?” 小五咬了咬牙,没接我这话头,小兴子悄悄踢了他一脚,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道:“老神仙法力无边,我没资格报答您,以后不想这事了。” 我说:“知错就改是好事,你手坏了做不了老荣,我给你找点事情做。以后每天准时到我的道场去上班,平常也不用你做什么,就是跟在我身边,跑个腿拿个东西之类的事情,接受的话,明天就去报道,我一个月给你开五百块工资。” 这年月工人累死累活一个月才三四百块钱,给五百绝对是高工资。 可做过小地出溜的人哪能看上这点钱? 小五低头不吱声。 小兴子又踢了小五一脚,他这才磕头说:“明天一早我准过去侍候您老人家。” 还行,至少比在站前的时候长进了,知道不能再咬牙切齿地说话,知道隐藏真实心情了。 等小兴子带小五走了,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陆尘音就一直盯着我看。 我问:“师姐你琢磨什么呢?我怎么感觉你有点不怀好意?” 陆尘音说:“我刚才在想,如果要除掉你的话,需要怎么做胜算才最大。” 我没问她为什么想除掉我。 因为她是真正的高天观传人,看到外道术士使用外道术,不想动手才叫怪。 我见小五的打算,她已经看出来了,所以才会那么盯着我。 不过,她没有杀意,只不过是在以自己的方式给我提醒罢了。 “哦,那你想出来怎么稳操胜券了吗?” “没有。你这人不好杀啊,一个弄不好就会被你反杀!最有把握的其实是和你同归于尽。比方说我绑上个炸弹找上你,二话不说给你来个亲密拥抱,然后把炸弹一点,所有问题就彻底解决了,除非你是真神仙,不然的话不信炸不死你!” 这话说的是真杀气腾腾。 我刚要接话,却忽听院里有沙沙的细微声响。 仿佛叶落沙上。 轻微,但却稳定,由远而近,径直来到了门外。 陆尘音突然坐直身体,放开怀里的三花,手按在了身旁的长条包裹上,深深吸气。 “咚咚咚……” 低沉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请问有人在家吗?” 温和淳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看了陆尘音一眼。 陆尘音冲我摇了摇头。 我便说:“进吧,门没插。” 房门一开,进来个四十出头的男人。 他穿了一身拉风且骚包的纯白西装,长长的头发在头顶挽成了道髻,用一根木制的短剑横穿固定。 往屋里一走,却是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跟陆尘音走路的动静很相似。 刚刚院子里的沙沙脚步声音,是他故意放出来的,既是示好,也是示威。 “周先生是吧。”他面带微笑,和气无比地说,“鄙人来少清!” 虽然字没写完,但我还是放下了笔,站直身体,捏法式印行了一礼,“原来是来道长,失礼了,大驾光临,有什么指教吗?” 这就是闻名已久却未曾见过面的来少清啊。 进过京,显过圣,正经上过日报,人称在世仙人。 云南尸仙,关东妖虫,魔都风水大战,川中巨神搬山……近些年来最为轰动的几大事件背后都有这位在世仙人的身影。 当初我跟妙姐行走江湖,这来少清的名字可没少听,不说如雷贯耳,也肯定是知道个三分三。 只是再怎么强的在世仙人也不是真仙人,也得找饭辙才行。 他做了仇公子的供奉。 我一直在等仇公子露面。 只是万万想不到,他居然直接把来少清派了过来! 这是想靠着来少清的强悍实力把我这个麻烦解决掉吗? 真要这样,这位仇公子杀伐果断不可小瞧啊! “指教说不上,就是来看看。” 来少清笑眯眯,态度和善,转头看了一圈,走到沙发旁,一屁股坐到陆尘音对面。 陆尘音紧绷着小脸,盯着来少清。 手放在长条包裹上没有动弹过。 没有杀气,但很危险。 “咳,这位小道友,这么看我干什么,是我穿着打扮有什么不妥吗?” 来少清不看她的脸,却垂眼盯着她的手和那个长条包裹。 陆尘音摇了摇头,说:“我在琢磨是不是先下手为强,把你解决掉,但估计我师弟不会同意,所以在说服自己放弃这个念头。” 来少清微笑着问:“大家初次见面,小道友怎么上来就喊打喊杀?” 陆尘音说:“因为我是陆尘音,高天观弟子!” 来少清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身子也坐直了,恭恭敬敬地问:“黄元君安好?” 陆尘音说:“你们这样的,要是少出点妖蛾子,她就能安好了。” 来少清道:“贫道川南老君观门下,正经的正道七十二大脉根底,师妹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陆尘音道:“正道外道的只在一念之间,对于我来说没有丝毫区别,我觉得应该拿法宝喷你一喷,不过周成不会同意,就只能算了。你也不用再跟我说什么了,还是赶紧跟周成说正事,说完该走就走,我怕你在我眼前呆的时间太长,万一一个忍不住把你收拾了,那可就麻烦了。” 来少清冲着陆尘音一拱手,转而对我说:“我现在给仇公子当供奉。” 我点头说:“这个我知道。” 来少清道:“既然知道还敢坏仇公子的事情?” 我问:“来道长,你是要跟我论江湖正外道长短,还是讲金城这富贵生意的里外?” 来少清道:“正外道长短本来是要先论的,可既然高天观的小元君在这里,就不用论了,只说这生意上的事情吧。” 我笑道:“挣钱嘛,各显神通,说不上谁坏谁的事。秦远志代表仇公子,难道我就是光杆一个吗?来道长,这泼天的富贵在眼前,也在以后,但谁碰上了不想咬一口?你姓仇的能咬,姓邵的就不能咬吗?你可以回去问问姓仇的,敢在姓邵的面前吃独食不?” 第三百四十六章 姓仇的算个屁 来少清大笑。 “原本紧锁的天下财门已经洞开,邵家老爷子还在,邵家还不是想吃多少吃多少,想吃哪块吃哪块,棉纺八厂算得了什么,哪值得这么粗暴地动手到别家碗里抢食?怕不是你扯大旗当虎皮,要给自己谋好处吧!” 他向后爷去,靠在沙发靠背上,整个人都显得异常松弛,仿佛只是在闲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里是金城!” 我简单回上这么一句,取一小撮第一次从黄玄然那里拿的茶叶,沏了一小壶,放到茶几上,倒上一杯,冲着来少清做了个请的手势。 茶香扑鼻,几欲醉人。 来少清端起茶杯,放到鼻端轻轻闻了闻,赞道:“好茶!” 细细品了一小口,又赞道:“好!” 然后抬眼看向我,目光从我脸上移到陆尘音脸上,又移回来,道:“五零年的时候,我十三岁,每天在老君观里砍柴担水修身炼气,日子清苦,但简单自在。有一天,师傅突然跟我说,世道变了,不能再在山里呆着,得出去看看。我们两个先在山城呆了一阵子,然后又去京城,还看了审判一贯道会首的公审大会。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黄元君。”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又轻轻抿了口茶水。 只那么一小口,看起来有点舍不得喝。 在嘴里含了一会儿,才咽下去,长长吐了口气,道:“这茶的母树十年前遭雷击枯败,从此世间再无新茶,喝一口就少一口,如今在京城已经喝不到了。” 他轻抚了下头上充做簪子的小木剑。 我往窗台方向瞟了一眼。 三柱线香比来少清进屋前短了一大截。 中间的香头忽闪忽灭。 我把手伸进衣兜。 这里有一枚净宅大钱,是去昆城前带在身上的,没派上用场。 如果动手,我会第一时间把它用上。 陆尘音的手依旧放在长条包裹上,手指慢慢收缩。 三花猫本来缩在沙发后面,这会儿功夫却跑到了陆尘音脚下,躬着脊梁瞪着来少清,全身毛都炸了起来。 来少清看了看三花猫,笑了起来,放下摸木剑的手。 “当时黄元君坐在主席台上,位置有些偏,但我一眼就注意到了她,虽然穿着跟其他人一样的军装,但却有种只有我们修道之人才能看出来的玄妙气息。 我对师傅说,看,师傅,那里有位女仙。 师傅却对我说,那不是女仙,是高天观的黄元君,如今天底下第一等的修道人。 我师傅又说高天观太过偏执,总想杀尽天下外道,每任主持都会想尽办法影响朝廷对外道的处置应对。如今黄元君不以道士身份借国势大运登顶,对天下修道之人的影响将远远超过乾隆爷时高天观主吴度明进京推动朝廷编纂御纂道统正宗,怕是要杀得满天下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不过只要这道还在,就会有人去修,只要有人修,就会有外道术士。 这外道术士如同野草,斩不尽杀不绝。 黄元君在京城推动斩道杀术近三十年,全国被公审枪毙的外道术士成千上万,堪称高天观立世以来杀孽第一。 可如今这外道术士还不是遍地都是? 做的都是无用功也就罢了,反倒连累的正道大脉一个个传承几乎要断绝。 少林寺重开山门前,就剩下几个看门的老和尚,连个能完整念经的都没有了,佛法武艺都得重新到民间去搜罗,武当也差不多是这情况,一个惨字怎么了得? 在道统绝继,正外之争上,黄元君实在是过大于功啊。 七六年她离开京城,满天下的道众无不松了一口气,都以为这头尾不见的苦日子总算是到头了。 可今天我这一看,黄元君虽然退了,这高天观的心思却没变化,只不过要换一种方式重新来过了。 七十二脉投资大会,高天观想要占个主使位,就得真金白银拿出来,怪不得黄元君也会放下身段,让高天观参与到这种强取豪夺中来。” 来少清掏出一张法贴放到茶几上,缓缓推到我们两个面前。 这是黄玄然发出的那张公告各脉由我代表高天观处置俗世一应事务的法贴。 我明白过来,来少清误会了,以为我是代表高天观在插手棉纺八厂的事情,这是以老君观弟子身份来见我和陆尘音,“你不是代表仇公子来的?” 来少清道:“仇公子正在托关系,想跟邵家这边说上话。话没搭上之前,来找你等于是伸着脖子来挨宰,哪可能派人直接过来。你说得没错,这里是金城,别说他一个姓仇的,就是那几位大衙内到了这里也得先拜邵老爷子这尊大佛。他没胆量跟邵家争,可又舍不得这块肥肉,他已经花了大价钱拿到了出口配额,到时候配着棉纺八厂一起,一倒手就是翻倍的赚!下家都已经找得差不多了,怎么也舍不得就这么放手。” 这些衙内公子只想挣快钱巧钱,哪会真把这厂子拿在手上好好经营? 低价入手,高价抛出,赚取中间的差价,才是他们的道理。 所以仇公子需要毕哲民这个厂长配合,把厂子的价值做得越低越好,钱花得越少越好,要是能白拿自然是最好的了。 现在有邵家出面,毕哲民又没能掌握住,他不低头就只能跟邵家撕破脸生抢。 可现在看来,他没这个勇气,先前我高估这位仇公子了。 我问:“他跟邵家搭上话了吗?” 来少清道:“搭上了邵卫江,不过邵卫江一直在拖他,不见面,也不给准话。” 我不由笑了起来,当着来少清的面,拿出手机给邵卫江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来。 话筒中不仅音乐声极大,还有好些人在七吵乱嚷。 “喂?谁啊,特么的这点打个毛电话,不知道你邵爷爷正开心吗?” “邵公子,我是周成!” “什么特么……哎,哎,周先生啊,你不是去昆城了吗?” “我昨天回来了,你找个僻静地方说话,太吵了。” “等会儿啊……行了,你说吧,有什么事儿?对了,贷款已经拨到账上了,道正跟你说了吧。” “不是这事。听说仇公子找你了?” “仇小兵啊?找了,挺大个脸,说什么要跟我谈谈棉纺八厂的事,他算个屁啊,也配跟我谈事!我让他滚一边去,别特么来烦我。怎么,他找到你了?哎,这小婢养的,欠抽吧,周先生你等着,我这就安排安排他啊。平时跟我玩的老瘸抽他跟抽孙子一样,我让他去给你下跪赔礼!” 第三百四十七章 何所求 “这事不用你管了,回头让战俊妮去答对他。” “哎,行,给他也安排个马上风,哈哈哈,便宜这小婢养的了,哈哈……” 我挂上电话,看着来少清。 来少清轻轻拍手,道:“周道友好手段,能让邵家老三这个的纨绔言听计从,怪不得黄元君会授权你代表高天观处理世俗间的事。这话用我递过去吗?眼看时限临近,仇公子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他这人性子急脾气躁,真要逼急了,多半是要铤而走险了。” 我说:“不劳来道长,这话让毕哲民传就可以。生意的归生意,大家都好。” “周道友年纪虽轻,可这份见识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这是经百事才能攒下的经验,不是靠天赋靠聪明就能平白得来。我有点好奇,怎么之前从来没在江湖上听过周道友的名字?” 来少清端起茶杯,再次慢慢抿了一小口,微微眯上眼睛,回味着口中茶香。 我微笑道:“猫行高,鼠钻洞,各人有各人所求,像我只求里子,不求面子,江湖无名也正常,知道我名字的要么是能守住这秘密的密友同门,要么就是已经不可能把我的名字告诉别人。像来道长你,既要里子,也要面子,显圣称神仙,却不刮地皮,反而游走四方,给仇公子这样的三流衙内当供养,不也挺让人看不明白的?以你的本事,就算是京中顶天的大衙内也得抢着请吧。” 来少清又抬手去扶了扶发髻木剑。 但这次他没有停顿,稍一碰触就收回了手,道:“各人有各人所求嘛,人间富贵对于你我这样的人来说,唾手可得,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我早就不放在心上,现在只想求道成仙。可这人间道统断绝得太久了,正道七十二脉多数都连个求道成仙的只言片语都没有,我也只能求诸于四方,看能不能找到个适合的机缘。全国旅行,还有各种野外活动,求贴寻书,问碑拓刻,哪样不需要花钱?我虽无意于富贵,可行走在这世间,也一样要为五斗米折腰。仇公子虽然没什么大背景,但确实舍得给钱,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收钱办事理所应当。周道友想在棉纺八厂这事上吃这一口,那就各凭本事背景做争,不要对仇公子使外道手段。” 我摊手说:“我从来没想过对他用外道手段,压他有邵家就足够了。他要是背后还有人,难道我背后就没有了吗?来道长,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我是高天观记名弟子不假,可我能做这个记名弟子,得黄元君委托,全权代理高天观世俗事务,是因为我自己有这个本事。棉纺八厂的事情,跟高天观和黄元君无关,是我给几个贵人牵线搭桥做下的,邵家因为是金城的坐地户才会露脸,至于这背后没露的脸可不只一张!” 来少清道:“棉纺八厂没有这么大的脸面。” 我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是啊,棉纺八厂没有这么大的脸面,仇公子也一样没有这么大的脸面。来道长,你给仇公子做供奉,是只负责保护他人身安全,对吧。” 来少清认真地道:“我只负责保证他不受邪门外道的侵害,至于人身安全,他自己有保镖,不用我管。” 我失笑,点了点茶几,“喝茶,喝茶!” “美味不可多享啊。”来少清举杯,慢慢饮尽杯中茶,看向茶壶,眼神中有着恋恋不舍,但却还是把茶杯放下,站了起来,“能得这一杯茶,这一趟就不算白来。既然黄元君有意让高天观入世争一争,那我就代表老君观表个态,我老君观绝不会在高天观的地头上开张,与黄元君争利!不过有件事情,我想请两位道友帮忙向元君请示一下。” 我不动声色地说:“什么事情?俗世的事情,我可以做主,世外的事,陆师姐可以做主,你说就是了。” “我查阅古籍得到一个消息,说是金城这里有一个修成正果的修道者的墓,他羽化成仙后,门下弟子把他毕生所学和大量珍贵道藏存入墓中。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找这个仙人墓,如果能侥幸找到的话,还请元君允许我开墓探宝,要是能有所得,一切道藏典籍,我都只要影印件,原件全归高天观所有!” 来少清目光灼灼地看着陆尘音。 陆尘音屈指轻轻敲了敲手下的长条包裹,道:“发墓时要通知我,我要去现场看看情况。” “保证邀请师姐过去做个见证。” 来少清大喜,朝着陆尘音施了一礼,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朗声道:“四十余年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芙蓉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四句念完,人已经到了小院门口,可声音却依旧一字字清晰传来。 我看向陆尘音,不想她也在朝我看。 对视了片刻之后,还是我先开了口,“这来少清还挺有古典范儿,走的时候知道念首诗来装逼。” 陆尘音没接我这话题,问:“动手的话,你自己有几成把握?” 我转头看向窗台。 香炉中的三柱线香已经烧得干干净净。 比正常燃烧,少说快了一半还多。 “一成也没有,不过真需要拼命的话,在这里我肯定能拉着他一起去死!” 陆尘音道:“我有四成把握,不过真拼命的话,我没办法跟他同归于尽。但反过来说,他也没本事留下我。要是师傅在的话,打他应该就跟捏死蚂蚁一样容易。唉,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师傅那种大能耐啊。” 我说:“我们两个联手的话,赢他应该没问题。他刚才两次动了杀心,可都没敢动手,就是因为赢面太小,没有同时拿下我们两个的能耐。” 插在发髻上的木剑,可不是为了好看而做的花架子,而是真正的杀人利器! 今天如果不是陆尘音在这里,他一定会对我出手。 陆尘音说:“真要打他的话,那就必须先下手为强,出其不意搞偷袭,绝不能在他预设的战场跟他斗。就好像今天,在这里跟他斗是最蠢的,他来之前肯定先到这里摸过底,你烧的那香根本瞒不过他!” 第三百四十八章 雷法 先下手为强啊! 我沉吟不语。 不得不说,陆尘间的这个提议很对我的心思。 与来少清这一场对峙,虽然时间短,而且没有真正动手,但却实在是我入金城以来第二凶险。 第一凶险是在高天观当着黄玄然面做出决定的时候。 我下意识摸出一枚大钱就想往空中抛。 但想了想,我又把大钱收了起来,反复权衡后,说:“大家各有所求,还没到非得见生死的时候,再等一等,看一看。” 现在去招惹来少清,极为不智。 不仅因为他本人本事够大,还因为他背后有川南老君观这个正道大脉。 真要杀了他这个老君观在外的行走,老君观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找上门来报仇,麻烦更大。 陆尘音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说:“好,我听你的。” 笑的,很有些别样的意味。 手从长条包裹上拿了下来。 我给窗台香炉里,重新续上三柱香,继续做我的功课。 等去院里打拳的时候,陆尘音又倚在门口围观。 自打跟陆尘音学了新的打法后,我就一直用这套打法在练拳,打完之后不再吐气,而是沉入丹田。 但当我准备收招沉气的时候,陆尘音突然说:“你练出来的这一口气不要全都吞下去,留一半,吐一半,先留后吐,留的急沉速降,感觉到像石头落入丹田,听到咚的一声,就立刻开始吐,吐的徐出缓散,若有似无,最好感觉不到出气,就好像张开嘴,气自己散溢出去一样。” 我按她所说,待到收式,这一口气,往下咽一半,又猛又快,就好像吞了块石头般,撑得喉咙都微有些胀疼,沉沉直入丹田。 耳旁果然响起咚的一声幻听。 我立刻张嘴散气。 这半口气将散尽未散尽,只余一丝仍在口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丝阴冷寒意顺着这一丝连接涌入口中。 几乎就在同时,丹田那半口气,突然变得异常灼热,逆势而上,在口中与涌进来的寒意对撞。 下一刻,眼前光芒大作。 便有雷鸣在口中震响。 我不由自主地大张嘴巴。 雷鸣冲出。 可却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我只觉通体酥麻胀痒,仿佛有无数小虫自努力自皮肤毛孔往外钻。 陆尘音朗声道:“太上曰:吾不发阴阳之声,吾之大音无以召,故鼓之以雷霆,以声召气也。” 我愕然,“你教我的是雷法?” 正道外道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是正道大脉掌握着雷法,而外道不懂雷法。 雷法不是小说里写的那种真招雷或者用所谓的掌心雷打人。 香港电影里的道士在手心里画个咒就能打出雷来,只不过是给人看热闹的显技术罢了。 真正的雷法,是修行法门,是正道大脉诸般神通法门的基础。 陆尘音道:“这是守一修炼法。内外沟通,阴阳之枢,锻体去杂,久之神通自现。自心元神做帅,内腑五气显化诸将,兴云布雨,驱邪伏魔,禳灾袪病,无往不利。道法会元里说,道贯三才为一气耳,天以气而运行,地以气而发生,阴阳以气而惨舒,风雷以气而动荡,人身以气而呼吸,道法以气而感通,善行持者,知神由气,气由神,外想不入,内想不出,一气冲和,归根复命。施之于法,嘘为云雨,嘻为雷霆,用将则元神自灵,制邪则鬼神自伏!”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 陆尘音第一句话,指点的就是最重要的关窍。 有了这关窍,我就能修行雷法了! 真以雷法修身,就算以后学不到正道大脉的神通,使用外道术也同样会威力倍增! 我问:“这是高天观的不传之秘吧,你这就教给我了,好吗?” 陆尘音道:“你是高天观弟子嘛,教你有什么不好的?再说了,这一句话的东西,算什么不传之秘,能听得懂是你跟它有承负,多少人就算掰开了讲也听不懂呢。” 我说:“我只是记名弟子,干活需要这个身份黄仙姑才给我的。” 陆尘音笑道:“你不了解我师傅。她最重视身份,如果只是需要你做事,不可能给你记名弟子的名分。只要她开口说收,那你就是她的弟子,哪怕历代祖师从棺材里爬出来问,她也会承认。” 我又问:“为什么突然传我这么重要的法门?” 陆尘音道:“本来我是防着你的,因为你是外道术士嘛,你懂的哈,我们高天观就是专门杀外道术士的。外道术士手段酷厉凶残,视人命如草芥,多数时间长了都会精神不正常,杀人跟吃饭喝水一样随便。我看你杀性挺重的,很担心你也精神不正常。可刚才一看,你还真不一样。要是换个外道术士,肯定就要琢磨怎么除了来少清才算完,这其实就是被外术掌了心神入了魔怔偏执,可你没有。既然这样的话,自然就可以教你雷法锻身炼神了,要不然以后来少清真杀上门来,难道真让你靠同归于尽的拼命去吓唬他?” 我说:“你不担心我学了雷法之后胡作非为?” 陆尘音昂起下巴,道:“真要那样我就亲手杀了你,至不济也可以和你同归于尽!” 我不禁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黄仙姑从来不会看错人呢。” 陆尘音道:“人心多变,一时看得准,难道还能一世看得准?我师傅又不是神仙,哪可能不犯错?别人吹两句就算了,我这个当徒弟要是也这么信,那不是傻吗?这种事,与其相信别人,不如相信我自己!” 我说:“那我用雷法使外道术,你也不管?” 陆尘音嗤笑道:“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邪的是人心,从来不是术。心无邪,则术无不可用!” 我就是一怔。 这句话,妙姐也说过。 一模一样! 巧合吗?不,哪来那么巧的事情! 难道妙姐跟高天观有关系? “你这话是谁说的?”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心不自觉地快跳了好几下。 虽然我马上注意到这个问题,立刻控制心跳,但陆尘音还是注意到了,“你以前听过这句话?” “听我师傅说过,一模一样。你是听谁说的?” 第三百四十九章 木磨山琐事 陆尘音理所当然地道:“我当然也是听我师傅说的。跟你下山之前,我一直在高天观修行,也没处去听别人说啊。” 我迫不及待地说:“那我们回高天观去问问黄仙姑,我想问她点事情。” 陆尘音摊手道:“你自己回去呗,拉上我干什么?我好不容易得脱自由,才不要回去挨训呢。” 我说:“当帮我个忙行不?” 陆尘音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才说:“不是我不帮你忙,其实是师傅跟我说过,下山之后,过年之前就不准再回观里了,所以我才把木芙蓉挪了过来嘛。你想回去自己回去嘛,又不是不识得路。” 我心想你不回去我怎么能见得着黄玄然。 但这事不好直说。 我只好暂时熄了这个念头。 反正也不是很紧迫的事情。 过年的时候再问也不迟。 当务之急还是把金城这摊子事搞好。 只是晚上终究心潮起伏,怎么也睡不安稳。 虽然跟了十年,甚至还在最后发生了超师生关系,可妙姐对我而言依旧是一个未解的谜团。 我不知道她大名叫什么,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不知道她来自什么地方,更不知道她那一身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 醒了睡,睡了醒,如此折腾到半夜,我实在睡不着,也躺不住了,索性起床,披着衣服来到诊室,取出一应物品,摆了个简易法坛,又拿出毕哲民上次来时采集的血迹和头发。 反正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起法治一治毕哲民,让他尽快再来找我。 用黄裱纸撕了桐人,用毕哲民的头发扎好,再用水墨和了收集的血迹,在桐人上写下惊魂不安的咒语,起法就着蜡烛祭了。 简单,但是有效。 从今晚开始,毕哲民就会噩梦不断。 噩梦本身不会伤到人,最多也就是让人精神衰弱睡不好觉。 但毕哲民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真遭到过恶鬼唐静的残害,近期又被超渡往生的唐静连续拜访围观过,现在就好像惊弓之鸟,一旦连续做噩梦,自然而然就会想起曾经被唐静折磨的恐怖岁月,从而把噩梦当成恶鬼再度来袭。 做完法,心思奇迹般地安定下来。 再躺到床上,合上眼睛也就睡着了。 早上准时起床做早课吃早饭。 陆尘音依旧风卷残云般吃完就一溜烟地跑了。 我简单收拾,便去道场,继续接诊解决疑难,直到晚上才回家。 连着两天都是如此平淡无事。 甚至问诊的都没有什么疑难杂症,很简单就全部解决了。 间中,道正来了一趟,向我报告了两件事情。 一个是贷款下来了,他想问问我是不是只要七成,如果确定的话,他就准备用留下的三成开始对山上各道观寺宫进行翻修改建了。 我明确告诉他只用七成,剩下的归他自由支配,只是翻修木磨山上的各道观寺宫的时候,把玄清宫往后排,先不用急着改建。 道正说玄清宫是木磨山上热度仅次于法林寺的景点,他想先把玄清宫搞起来,与法林寺形成呼应,来玩的人别管是信佛还是信道,都有地方可以参拜上香,讲究的就是个一碗水端平,大家都有神可拜。 这是正经做事的路子。 可以看出,道正真把木磨山宗教场所经营当成自己的事业来做了。 我就对他说:“我拿了七成贷款,总想着你能用的钱太少了,琢磨着给你找个补钱的道理,这玄清宫就很合适,也不旧,还有些名望,倒不如直接转包出去,到时候管他们要了承包费,正好继续用在园子维修上。” 道正有些担心地说:“玄清宫是木磨山最重要的宗教场所之一,要是我自己一体经营的话,我有把握全部盘活,要是转包出去就怕经营不好,影响到木磨山的整体运作。” 我笑道:“这个不用担心,下家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正经的道士门派,真要论起经营俗世道场,他们不比你差。现在啊就等着他上门来求我们帮忙转包,要不然也不好意思提太多的转包费。” 听我这么说,道正算是勉强放下心,又提了第二件事情。 他收到了从昆城打过来的一笔款子,数额大到吓人,也不知是谁打过来的,想来想去就想到我近期去过昆城,就跑来请教一下我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告诉他这笔钱是昆城本地术士给我的赔偿,让他暂时放在户头上不要动,等我具体通知怎么办。 得了我这话,道正算是心里有底,便回去张罗着开始翻建了。 也巧了,道正刚来的第二天,普奇方便登门拜访,目的很明确,希望我还记得当初的许诺,想请我帮忙在木磨山上包个道观下来。 其实他们满可以直接去找道正谈这事。 但在具备详尽方案且有省里大人物背书两大优势的情况下,竞标居然还能莫名其妙失败,让他们对获胜者道正的背景和真实目的着实有些疑虑,不想就这么直接找上门,以免被拒不好收场。 他们已经失败一次,要是再连转包也拿不下来,就真没办法在木磨山显圣,只能另寻别处了。 放眼金城,实在是没有比木磨山更好的地方了。 人气足够,又有原本的道观底蕴,事半功倍,可以省却很多人力物力,要是换个偏僻低调的地方,还得重新打名气,这一来一回花进去的钱可就不是小数目了。 纯阳宫这几年虽然也挺风光,但收入要缴当地公家一半,自家也得维持,真正能拿出来的钱并不是很多,不说一分钱掰两半花,也必然得仔细算计,能省则省。 普奇方上门是提前打电话过来预约的时间。 而在他来之前,陆尘音就躲到客房去,没有见他的打算。 不过普奇方在进门之前,还是盯着那株木芙蓉看了好一会,进门之后的态度便比上次来的时候更加客气甚至到了有些谦卑的地步。 他这个态度,倒让我不好意思下死手宰他了,最终只是按市价的两倍把玄清观转包给他,而且只包三年,三年后再视情况重新签合同。 这个价格和这个年限,普奇方依旧对我表示了万分感谢。 第三百五十章 老君像 事情谈妥,我告诉普奇方明天直接去法林寺找道正便可以。 哪知道普奇方却有些迟疑,问能不能给他个联系方式,把道正约出来面谈。 明显有些顾忌,不愿意进法林寺。 我只当没看出来,把道正的电话给了他,告诉他明天再联系,我需要时间来给他安排。 普奇方拿到号码,恭恭敬敬地拿出个盒子来放到茶几上。 请人办事不可能空口白话,更何况我现在代表的是高天观。 这盒子里装的是纯阳宫的谢礼。 一尊汉白玉的老君像。 雕功精细,栩栩如生。 等普奇方走了,我拿去给陆尘音看。 陆尘音上手摸了摸,道:“这是个供奉很多年的老像,不知道是不是纯阳宫自用的,啧,为了能在金城显圣扬名,他们还真是舍得下本钱,这种香火老像都舍得拿出来。先搁你屋供着,香火别断了啊,断时间长就不值钱了。等回头找个有钱的信众卖了,正好拿钱去翻修高天观。” 这不仅是谢我替他联系道正,更是谢高天观容许纯阳宫在木磨山显圣扬名。 所以陆尘音处置起来理直气壮。 说完这话后,她又有些疑惑,“纯阳宫是正道大脉,为什么我看这个普奇方不顺眼,想拿法宝喷他?对了,老君观也是正道大脉,我看来少清也不顺眼,怪不得师傅不让我接触其他正道大脉弟子,这要是看谁喷谁,我不成邪门外道了?” 我说:“那倒不能,有黄仙姑在,你要把他们挨个喷个遍,天下正道估计就剩你们高天观一家了。” 陆尘音点头道:“没错,肯定是他们有问题,不会是我有问题。我去法林寺看信正,就不想喷他。” 我一听,就乘机问:“普奇方不愿意进法林寺,是不是跟信正有关系?” 陆尘音摊手说:“我又不是纯阳宫的人,哪知道为什么。信正确实有些本事不假,不过这人没有传法的心思,弄得法林寺一院子的假和尚,除了坑蒙拐骗就不会别的。” 说到这里,她又叹气说:“等纯阳宫显圣扬名之后,估计就是两家比着赛坑信众游客了。” 我说:“这样不好吗?黄仙姑一定很高兴看到。” 陆尘音歪头想了想,重重拍了我一巴掌,哈哈笑道:“怪不得我师傅看上你了,你这人确实挺明白我师傅的,哈哈,等过年上山,我跟师傅说,让她收你做正式弟子。” 我笑了笑,没接这个话头。 我不可能做黄玄然的正式弟子,黄玄然也不可能收我。 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所收的正式弟子不说万众瞩目,也必然是无数人关心。 我真要起了贪心,做黄玄然的正式弟子,也就离死不远了。 有了陆尘音的吩咐,我把这尊老君像放到诊室,坐北朝南,单独供上香烛以养像。 别说,这屋子里摆上这么尊像,还真有点清静肃穆的意思。 做晚课写字时,写清静经,居然多写了十个字。 晚上睡觉的时候,入睡也比往常安稳迅速。 只是睡到半夜,突然闻到了淡淡檀香。 我猛地睁开眼睛。 灰白雾气在房间中翻滚。 窗外有隐隐白光闪烁。 我翻身下床,走到窗前张望。 看到白光是从诊室窗子传出来的。 我出了卧房,越过诊室,先到客房窗外站了站。 客房内,陆尘音酣睡正香,丝毫没受影响。 我这才走到诊室窗外向内张望。 白光果然来自那尊老君像。 很柔和,自背部散发出来。 在身后的墙上投射出四个大字。 圆天道德。 淡淡光影落在墙上,缓缓蠕动,仿佛有虫在爬行。 爬得我从头到脚都不自觉地跟着麻痒起来。 仿佛有无数的虫子爬满了全身。 我下意识深深吸气。 强大的力量突然自后方传来,把我向后急速拉去。 我猛地坐起来,睁开眼睛。 强烈的窒息感涌来。 我立刻倒立而起,抬指连点额、咽、心、腹。 四点指过,剧烈咳嗽,大量的香灰从口鼻喷出。 呼吸艰难恢复。 幸好离得近。 要是离得远,被这样强行拽回来,我就会被香灰生生呛死。 直到口鼻里再也没有香灰喷出,我才停止倒立,从床头翻出一道安神符,燃灰化水喝下去。 这符一直在床边备着,为的就是防止这种情况出现。 借香出神梦游,属于外道术养器藏神中的游神术法门之一,终究比不上正道修行的阴神出游,心情震荡很容易导致万劫不复。 这是唯一一种不是妙姐教我的外道术。 不是不肯教,而是她学不会。 同样的法门,我初学一次就可以成功梦游出神,可她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她猜测可能是因为我被劫了寿,导致魂魄不稳,受到诱导就很容易离体。 但我总觉得不是这个原因。 喝过符水后,总算是完全恢复过来。 我又静坐了一会儿,这才披上衣服下地,来到诊室。 诊室内,只有香头的微光在闪烁。 窗台的香头暗红,而老君像前的香头却明亮异常,以至于进屋的时候如果不注意观察,都看不到窗台的香头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却不属于我奉的香。 我掐断老君像前的三柱香,将香炉倒扣在桌上,这才上前拿起老君像,仔细观察背部。 平整光滑,没有任何阴文镂空暗记。 拿手电照射,也看不到那四个字。 我把老君像放回原位,后退七步,正好迈到门口,向左右两边看了看,估计了一下距离,去翻了四面小镜子出来,一面挂在门上方,两面挂在左右墙,最后一面挂到老君像背后墙上。 四面镜子都正好照到雕像的一个角度,无有遗漏。 我再起坛写了四道符,把符塞到镜子背面。 最后,重新奉五柱香,步三宝罡三次,捏请仙诀,念奉香咒。 道无不在,神无不灵,信之则昭昭在上,赡之则洞洞其中,今迎宝篆之氤氲,奉炷信香,虔诚恭请太上道德天尊伏祈降临真炁。 咒刚念完,还没等把香奉到香炉里,就听窗外有人说:“这里用请仙诀不对,最好用太上三圣宝诀。” 第三百五十一章 诚意 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稳稳将香插入归正的香炉。 五点香头明灭不定。 袅袅白烟缓缓浮起。 我慢慢转身。 窗外站着来少清。 他没穿那身骚包的白西服,而是披了件道袍,右肩头露出一截剑柄。 唯一没变的是头上那柄充作发簪的木剑。 “来道长,大晚上不睡觉,跑来做不速之客,是想跟我伸伸手?” “周先生,大晚上不睡觉,起坛请神,又是为了什么?” “来道长,敢选在我的住处动手,想是有十足把握斩杀我了!” “这道德天尊法像有积年香火,只差一步就能通灵天地,显慑神威,搁在懂行的人眼里,价值连城,可周先生现在却作法要毁掉它的香火之力,是觉得有黄元君这陆地神仙的庇护,就不需要太上三清了?” “上次你来就两次想要动手,可因为陆师姐在旁边,所以当时忍了下来,这两天想必是念头不通达,所以想要回来把当天要做的事情做完!” “现在这法像已经牵扯你的大部分精神,我要动手,你两面受敌,没有抵抗之力,必死无疑!” “你猜我既然知道你会再回来,会不会预做先手?” “陆尘音不在,你无论做什么先手准备,都斗不过我!你要是养了座山,我或许还要考虑一下,可只凭一座临时借住的房子,接不下我这一剑。” 来少清肩头一晃,锵的一声清响,剑柄自动向上窜出一截,露出寒光闪烁的剑身。 我大笑,“来道长,这显技于前的把戏,在我这种靠这个吃饭的江湖术士面前演,等于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也太不自知趣了,真要想耍,我比你耍得好看。你的真剑在头上,养了几十年了吧,舍得用在我身上?你要舍得,那我也没话可说。” 来少清肩头的剑无声无息落了回去。 他微笑道:“你是高天观的记名弟子,我再怎么念头不通达也不敢对你怎么样。黄元君虽然已经退休快二十年,但虎老余威在,她的部下晚辈可没退,如今遍布重要岗位,真要惹怒了她,老君观这份基业也就保不住了。” 我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我还以为你这么大的本事,不会怕黄元君。” 来少清神情淡淡地道:“放眼全国,不论正道外道,但凡知道黄元君的,哪个不怕她?我这点本事,江湖争斗可以,阴谋暗算可以,甚至跟黄元君斗一斗也没问题。可黄元君不是靠着斗法才令人畏惧!她是站着阳谋大势上,一举一动都有倾天之力!我在这样的她面前连个嗡嗡叫的蚊子都不如!她只需要轻轻吹口气,就能让我和老君观全都化为齑粉,到时候怕是还要牵连整个川中同道。难道我还能像某些人那样,为了躲她,逃到国外不敢回来?这无论做人修道,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有多大屁股就穿多大裤衩子,才不会勒到自己。” 我说:“放心,元君自回到高天观,就再也没有外出过,也不会再管任何世俗事务。” 来少清抬手屈指一弹发间木剑,道:“不管不是不能管。就好像我头上这柄剑,在这里不用,就能压得你喘不过气,哪怕你明知道我不会出剑伤你,却依旧连动都不敢随便动!因为你不敢赌我会不会出剑!” 我说:“你可以出剑试试!” 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松口问他来的目的是什么。 因为一旦松口,这一口气就会泄掉,提到最高的警惕将不自觉地给松散。 对于他这种高手来说,这种一瞬间的松懈,就足够他出手取我性命了。 所以,无论他来的目的是什么,我都只当他是要杀我来应对! 斗法,斗的从来都不是法本身。 来少清笑了起来,轻轻敲了敲窗台,道:“我说过了,我对人间争斗不感兴趣,只想寻求登仙之道。这些年我游走全国,寻古访迹,稀奇古怪的法门见识了不少,但却始终找不到真正的目的。可就在上次来见你的时候,我突然感受到了一丝机缘!我苦苦以求的东西十有八九要着落在你身上。所以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做个交换。当然,在做交换之前,我先奉上一件小小的礼物,以示诚意。” 他把一个布包放到窗台上,仔细打开。 包里是一个塑料袋。 塑料袋里装着一个人头,血犹未干。 秦远志的头。 他的表情凝固着无法形容的惊愕与意外。 显然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想过自己会这样死掉。 我凝视着秦远志的脑袋,没有出声。 来少清道:“他总是跟在仇公子身前身后转悠,想找个杀掉他还不惊动仇公子的机会挺不容易,以至于耽搁了两天。” 我问:“他的身子呢?” 来少清道:“还在住处床上。仇公子在老鸭山那边有个庄园,秦远志找他报告邵家参与棉纺二厂这事后,就在那边住了下来,卧室就在仇公子卧室的隔壁,本来属于保姆室,但他不嫌弃,只求离着仇公子越近越好。明天早上仇公子起床,就能看到他无头的尸体躺在床上的一幕。怎么样,我这个诚意很足吧。你要是需要,仇公子的脑袋,我也一样可以给你取来!” 我说:“明天,秦远志没了脑袋的消息,就得在金城传开!” “没问题!”来少清痛快答应,然后才问:“你是不是知道金城那个仙人墓在哪里?” 问出这句话,他整个人明显变得异常紧张,身子不自觉向前倾,脑袋已经越过窗台进入屋内。 我斜眼往窗台方向瞅了一眼。 窗台上的三柱香拦腰折断。 说是不出剑,但实际上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出剑了。 因为剑就是他,他就是剑。 发上木剑就跟背上剑一样,只不过个更高级一些的幌子。 “我不知道,但我有线索!” 我坦然回答。 那日在蛇岛毁了山神法像,绝了它继续做山神的可能后,群蛇拦路,蛇王献礼。 当时送给我们的一块奠基石碑。 上面记载的就是修道者羽化成仙的场面和内容。 这石碑现在就在诊室箱子里放着! 第三百五十二章 出处 “什么线索?” 来少清追问,声音微颤,面色紧张。 这既是演的,也不是演的。 以他的本事,想要做到不动声色很容易。 可他却任由自己的真实心态流露出来,不做任何控制掩饰,要的就是让我感受到他的渴望。 让我明白他对这件事情的重视。 这是诚意,也是威胁。 取秦远志人头做诚意,表达的是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哪怕是秦远志这样有根有底,在金城江湖堪称大人物的角色,也说杀就杀! 如果我阻碍他达成这个目标,那就是下一个秦远志! 我说:“宋元佑八年,方士孙朴修行有成,蝉蜕登仙,门下弟子将他的尸体和著作原本埋葬后,引水成湖,积石成山,隐藏墓址,并且敕封山神守墓。这山就是金城如今的旅游景点蛇山。山神位在后山崖下海边。” 来少清大喜,“好,多谢周先生指点迷津,我这就去捉那山神来拷问。要是能找到墓穴入口,发墓得到经典,贫道一定会同周先生和陆师妹共享。” 他把背上宝剑取下来,放到窗台上。 “如果违背今日所言,就叫我有如此剑。” 他屈指在剑鞘上一弹,然后冲我拱了拱手,拎起人头,这就要走。 我赶忙道:“来道长,别急,我话还没说完。那山神收人供奉生人祭品,沦为淫祠,已经被我打得魂飞魄散。” 来少清神情就是一滞,“你还有别的线索?” 我说:“有一块当年修墓时的奠基石碑,但这是高天观的东西,想看得问陆师姐。” 来少清沉默片刻道:“还有没有其他办法?陆师妹,似乎对我有些误会,在解除之前,我不方便再见她。” “以生人祭祀山神的人,当年从山神那里偷走了一样东西,很有可能是敕封山神的法箓。” “那人是谁?” “我还不能十分确定,你不能就这么过去,一旦打草惊蛇,可能线索会彻底中断。” “你要跟那人斗法?” “我要做金城仙爷,路已经铺好,这升座上位总得找个垫脚的立立威。” “我不想等太久!” “不会太久,来道长要是不想等太长时间,或许可以帮我个小忙,把事情往前推进一下。” “你说吧。” “澳门街有个吃彩口饭的,叫米勇强,是金城本地仙爷韦八的嫡传弟子之一,如果他近期出点事,另一个在泰国滞留不归的仙爷魏解或许能再快一些赶回来。只要活着仙爷凑齐,就可以定下我升仙爷位的事情。” “好,我去取了这米勇强人头!” 来少清抛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我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位在世仙人,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强,但比想像中要有趣。 我去把窗台上的香续起来,拿起那柄长剑。 拔剑出鞘,却只拔出个剑柄。 剑身已经在剑鞘内变得四分五裂。 我把剑柄重新插回去,拿进屋里收好,这才离开诊室,到客房窗外往里瞧了瞧。 陆尘音依旧酣睡未醒。 不,准确地说,她还没有回来。 我回到卧房继续睡觉。 虽然有这么个小插曲,不过我还是四点准时起床做早课。 陆尘音依旧是包玉芹把早饭送来才起,吃饭的时候,往老君像瞄了好几眼,等吃完了才对我说:“消了香火,可就不值钱了,你也太败家了,不就是几个字嘛。” 我问:“你也看到了?” 陆尘音漫不经心地说:“圆天道德嘛,那么老大明晃晃照在墙上,想看不到都难。我原本以为纯阳宫大出血,把自家供奉的老像都舍出来,现在一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们这是拿别人的东西装大方呢。” 我问:“你怎么确定是别人供奉的老像?” 陆尘音道:“圆天道德出自孙恩所著的五斗证道真机易简录,孙恩在这本书里认张修是五斗米道的创道祖师,但后来无论是南派陆静修,还是北派寇谦之,还是都认张道陵,再加上孙恩造反,引起朝廷对五斗米道的猜忌,陆修静主持南朝五斗米道改革后,南派天师道就同孙恩这一派系做了切割,斥他们是邪魔外道,等到中原一统,南北派合流,龙虎宗占了主脉,孙恩这一派就彻底不遭待见了。纯阳宫是正经的正一派系,哪可能拜这种法像?指不定是他们从哪儿抢来的,而且抢来的时间不会太长,要不然上面的香火就会变得很淡。你想要弄清楚这法像的来路,可以把普奇方叫来问问。” 我没接她这话,转而问:“那胜福往生这四个字,也是出身五斗证道真机易简录吗?” 陆尘音皱眉道:“这倒不是,这四个字出自陆修静所著的服御五芽道引元精经,为什么问这个?” “在金城地面上有一种人皮钱,明里有圆天道德四个字,暗里藏着胜福往生。” 我把在拐子帮和一元道发现人皮钱的事情详细给陆尘音讲了一遍。 “这样啊!”陆尘音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有人皮钱流转,说明在金城四周有一个完整的采生买命体系,从种采到收割再到出售,环环有人负责。能在金城这里搞这个的,十有八九是地仙会。不过这雕像有圆天道德四个字,不代表就会跟人皮钱这事有牵扯。我们可以把普奇方叫来问问他这法像是打哪弄来的。先顺着这条线往下摸一摸。” “先不要叫普奇方,过后看看情况再说。” 我想起了普奇方杀三理教众灭口之前同老公道说的那些话。 觉得暂时先不要惊动普奇方比较好。 陆尘音对我的话无可无不可,但也没再提别的。 似乎对人皮钱这事并不感兴趣。 不过我觉得她并不是真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所谓。 因为她在出门前,特意去摸了摸那个老君像,还把圆天道德和胜福往生这两句话八个字反复嘀咕了好几遍。 这么一耽搁,去道场的时间就比往常晚了好些。 等到了道场,刚坐下来,还没等开始接诊解疑,麻大姑就凑过来,悄悄对我说:“周先生,秦远志死了!” 「今天只有这一章,回来晚了,码不出来第二章。欠的这一章会在五一的时候补上,照旧再补更一章利息哈。」 第三百五十三章 档案 “哦?你怎么知道?” 我瞟了麻大姑一眼。 麻大姑笑得合不拢嘴。 秦远志的死,对于她来说是个极好的消息。 虽然因为被通缉,秦远志不可能再坐仙爷位,但他有魏解和韦八的根底,只要一天不死,这事就有可能出现变故。 比如说,通缉令被撤消,他自然就可以重新拥有资格。 对于我成为仙爷候选人这事,麻大姑、吕兴祖这些研究会的成员可不是一般的上心。 我与研究会的关系属于相互成就。 有了研究会,我就拥有了做仙爷的资格,反过来我要是做了仙爷,这研究自然也就水涨船高,成为整个金城术士江湖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而做为研究会的成员,不说人人都能跟着鸡犬升天,但多数人肯定能借着不小的光。 “住中心医院边上的老徐给我打电话说的。他今天早上天没亮,就让人给请去压惊叫魂,受惊的是中心医院的小护士,家里人说昨天晚上有人把个脑袋挂到了一个病房门上,把值班的小护士给吓着了。老徐就留了个心眼,给小护士弄好之后,又找人打听了一下。你猜怎么着,那脑袋啊,就是秦远志的!” 说到这里,麻大姑忍不住笑出声来。 屋里其他人也都是个个面上带笑,喜气洋洋。 显然这事都已经传开了。 我干咳了一声,道:“大姑,秦远志再怎么说也是我们同道,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大家就不要议论了,被外人看到了不好。” 麻大姑赶紧收了笑脸,连连点头道:“明白,大家都消停点啊,等周先生坐上了仙爷位置再高兴。” 众人纷纷应和,赶紧把笑容都压了下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我这才问麻大姑,“知道挂脑袋的病房住的是什么人吗?” 麻大姑幸灾乐祸地说:“棉纺二厂的厂长毕哲民。前阵子他不知道得罪了谁,让人把屌给剁了,年都是在医院里过的。听说被吓得不轻,当场就过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吓死了。” 我不禁笑了起来。 来少清的诚意还真是足啊。 不仅依约让秦远志的死讯快速传开,而且还顺道助了我一臂之力。 有了这件事情,估计今晚毕哲民就会跑来找我。 由此可见来少清对所谓的寻求升仙之路的渴望有多强烈。 只要能够帮他实现愿望,无论什么事情他都会去做。 只从这心性来说,他确实配得上在世仙人这个名号。 妙姐说过,没了人性才能做神仙,这样才能视人命如蝼蚁,万物皆如刍狗。 只是这种高调的肆无忌惮的做法后遗症不是一般的大。 现在虽然社会治安混乱,但毕竟不是前清民国,公家不可能坐视这种无法无天的行为不管。 白天在道场平静无事,只不过道场内的气氛一整天就都很喜洋洋,有种又过年了的感觉。 晚上回到住处,陆尘音居然在家。 我一进门,她就把我招呼过去,问:“你看看,哪个是你见过的那个人皮钱?” 茶几上,摆着七张纸。 纸张黄脆,一看就年头不短了。 每张纸上画着一个大钱图案,都带有圆天道德字样。 但每个的底纹都不相同。 其中第三张就是我见过的。 我指着图案给她看,问:“这是哪来的?” “305办存的打击反动会道门的老档。满满一大屋子,几十年都没人动了。”陆尘音起那张纸仔细看了看,“这是常老仙圣一教用过的人皮钱。常老仙虽然被毙了,但他的徒子徒孙还有不少在金城,这是又忍不住开始作妖了。” 她冷笑了一声,又道:“当年师傅在高天观时,金城周边没有一个外道术士敢冒头,等她舍弃道士身份和江湖名声去了延安,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常老仙才敢进城显圣称神仙,连带着一群魑魅魍魉也都跟着冒起来,五零年后连续打击,也没能把他们斩草除根。 这外道术士,就跟地底下藏着的虫子,杀不尽,斩不绝,只要气候一缓和,就会冒出来。咳,我不是说你啊。你是阴脉先生,跟他们不一样。看外路病到什么时候都是个正经路子,当年祖师爷进京城搞御纂道统正宗,把阴脉术列为外道三十六术之一,其实是有点个人恩怨在里面。 听说,我就是听说啊,师傅闲聊的时候说的,不知道真假,她这人没事的时候其实挺没溜的,爱编排别人,爱讲黄色笑话,还整天骗我寻开心,害得我都不知道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哎,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个人恩怨?” 我说:“无论什么个人恩怨,其实都没有关系了。阴脉术被列为外道术这么多年,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想把它摘出去也不太可能。” 陆尘音道:“你这人其实挺没意思的,整天这么活着不累吗?这享受人生啊,不是听几首歌,看几本闲书就能算数,得首先心里放轻松,心里轻松了,人才轻松。其实你跟师傅挺像的,装了一肚皮的事儿,让人看着就累。我啊,可不要做你们这种人。” 我摊手说:“我挺轻松啊,你看我进金城这才多长时间啊,名利势都有了,还靠上了高天观这棵大树,还有什么事能让我愁到放松不下来?” “你以前说的待之以诚只是待我师傅吧。”陆尘音撇了撇嘴,把那几张纸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可不能弄破了,还得还回去呢。新来的那个305办主任说赵开来准备在京城建个专门的档案馆,把这些重要的史料档案都运到京城存起来。他可能真能顺竿爬,怪不得师傅说他能成事。” 我问:“这些档案资料,我能去看看吗?” 陆尘音道:“没到解密期呢,你想看的话,得新来那305办主任同意……哎,对了,她今天跟我说,想约你见一面,你要不要见她?” 我便问:“她人怎么样?好打交道吗?” “我不想搭理她,要不是她来找我,我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话。不过这个人的气质很突出,嗯,怎么说呢?对,一只很漂亮的母老虎,比你那女法医可漂亮多了。你要是有兴趣,可以考虑做武松。” 陆尘音歪头想了想,双手在身前比了个葫芦形状,笑嘻嘻地看着我。 “没兴趣!不过可以见一面。” 第三百五十四章 入套 这位新来的305办主任,我必须得见一面。 跟她漂不漂亮没关系。 而是跟远在京城的赵开来有关系。 不过这事却不急在一时。 至少不能她一提要求我就立刻答应。 拖一拖,更有利于日后的友好交流。 对此陆尘音没有意见。 难得早回来一天,她很开心地抱着三花猫缩在沙发上看电视。 但吃过包玉芹送来的晚饭后,她却早早就回客房休息,连三花猫都一起带走了。 黄玄然没准真的教出了个真神仙。 我按习惯做晚课。 练字,打拳,最后一口气半咽半吐,得一雷洗伐全身,但也就是麻痒了一阵,没有武侠小说里那样得了神奇功法一夜之间就可以脱胎换骨。 所有修行,都是日复一日的水磨功夫,所有妄图一步登天的,要么疯了,要么死了,要么心魔入脑。 晚课做完,我给老君像重新上了五柱香,又检查了一下四面镜子里的符。 正面的镜子里的符略泛焦黑,其他三面倒还完好。 净洗法像积累的香火,同样是个急不得的水磨功夫,得等四道符全都变成黑灰才算成功。 只有洗去积累香火的遮掩,才能真正找到那四个字到底藏在法像哪个位置。 找到这四个字在法像中的根底,还能推测出相应的法门来路。 一切收拾妥当,我正准备回卧房睡觉,院子里传来了沉重粗笨的脚步声。 我坐回到诊桌后面,重新铺一张纸,拿起手机给邵卫江拨过去,但不等他接就又挂上了。 脚步声来到诊室门外,轻轻的敲门声跟着响起。 “毕厂长,请进吧。” 我提笔开始写字。 毕哲民推门进来,依旧裹着破旧的棉大衣,戴着口罩帽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他仔细把门关好,又往屋里转圈扫了一眼,这才摘下帽子口罩,露出惨白且满是虚汗的浮肿脸。 “周先生,那鬼又来找我了。” 我笔下不停,问:“不可能,我已经请神驱逐惩罚了她,她不可能再去找你。除非……你又惹她,或者惹什么人了。” 毕哲民道:“我真没再惹她啊。那天回去之后,我就按你说的,给她妹妹安排了工作。她就那么一个亲妹妹,我给安排到厂办上班,每天都不用干什么,就能一个月开三百二十一块,这还不够好吗?” 听到这里,我放下笔,问:“她这回来,又伤着你了?” “那倒没有,她就远远看着。” “没伤你,你怕什么,我估计她是担心妹妹,所以过去看看情况,只要你管住屌,别去招惹她妹妹,就不会有问题了。” “我特么现在哪有屌需要管啊!现在天天一合眼睛,她要么站床边,要么站窗口,要么站门外,直勾勾地盯着我,我这整夜整夜都不敢睡觉啊。周先生,你能不能使个法把她灭了?你可是答应过我这段时间保我平安的。” “你现在难道不是平安无事?毕厂长,做人做事不能太绝。随便杀鬼有伤天和不说,她背后还有秦远志的关系,真要灭了她,秦远志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周先生,你不用担心秦远志,他已经死了。” “死了?他不是被公家通缉逃跑了吗?怎么死了?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今天早上,我一睁眼,就看到他的脑袋挂在我房门的门框子上,死鱼眼睛直勾勾地瞅着我,断脖子茬口还在不停滴血……特么的吓死我了!” 听到这里,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放下毛笔,走过去让毕哲民趴到沙发上,掀起他的衣服,把后背露出来,仔细看了又看,这才连声道:“坏了,这下坏了。” 毕哲民不安地说:“什么坏了?我哪里坏了?” 我板着脸说:“不是你坏了,是这事坏了。这是秦远志背后的人对他事情没做成不满意,准备要换人跟进你这边,所以才会杀了秦远志灭口,再把脑袋拿过去吓唬你,目的就是为了把你吓到魂魄不稳,然后才好施法行咒。他们要对你下手了!” 毕哲民一听,当时脸上的肉都跟着哆嗦起来,“周先生,你可得管我啊,你答应了保我平安的。” 我不高兴地说:“我是答应保你平安没错,你也不用总挂在嘴上吧。要是有人驱鬼御灵镇魇诅咒,我都可以帮你挡下来应对,可超出这个范围我就无能为力了。他们敢杀秦远志挂头示威,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毕厂长,他们这决心很强,你要不要考虑顺着他们的意思把事情办了?那到时候虽然好处可能会短了些,但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你现在这样,我怕你活不过这个月啊。” 毕哲民神情变幻,咬牙切齿地道:“要是没出这事,顺着他们的意也就顺着了。可他们下手也太黑了,用鬼害我,还剁我的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肯定要在这里面占一份,占不上,我宁可去死,也不要屌财两空!” 我叹气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有这份心思,那我也不能强劝你,只是这样一来的话,光靠我自己保不住你,术法之外的招法,你还得再想办法找人帮忙才行。我给你再写道符,回去之后贴心口放着,保你可以不受恶鬼骚扰,睡个安稳觉。” 说完,我转回诊桌旁,摊开黄裱纸,提笔画了道符,仔细叠成三角状,正要过去给他,诊桌上放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瞟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道:“你坐会儿,我接个电话。” 拿起电话,按下接听,却故意不小心碰到免提。 邵卫江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哎,周先生,我邵卫江……” 我立刻把免提关掉,冲着毕哲民一笑,拿着电话进了里屋。 虽然刻意放轻,但却依旧沉重的脚步声几乎是跟在后面,停在里屋门口。 我故意压低声音说:“邵公子,木磨山那边把款子打给你了吧,款到了就好,我这边有个病人,有话回头再说。京城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你月底进京保证事情能办成。说什么谢啊,能帮上你邵公子的忙是我的荣幸,我这病人等着呢,明天我们见面再细聊。” 脚步声急急忙忙离开。 我不理会那头莫名其妙的邵卫江,挂了电话转回外屋,若无其事地拿起三角符,递给刚刚坐回到沙发上的毕哲民,“毕厂长,这符你拿回去,保你半个月内不受恶鬼侵扰,至于其他的忙我也帮不上,你自己再想想办法吧。相识一场,算是结个善缘,你说的好处我不要了,你以后也别再来找我。” 毕哲民一把抓住我的手,盯着我说:“周先生,刚才那个电话是邵公子打给你的?你认识邵卫江邵公子?” 第三百五十五章 如假似真 我不动声色地甩开毕哲民的手,道:“毕厂长,你该走了。” 毕哲民两眼通红,仿佛输光了一切急于翻本的赌徒,道:“周先生,你要是愿意帮我引见邵公子,事成之后,我给你两百万,不,三百万!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帮我引见就行,就算不成,我也绝不会亏待你!” 他从军大衣兜里掏出个厚厚的信封往我手里塞,“这是一万块,您拿去喝茶。” 我掂了掂那信封,意味深长地道:“毕厂长,相识就是缘分,我多说两句,你自己掂量着。引虎驱狼,可不是明智之举。什么档次就有什么胃口,你可考虑好了。” 毕哲民道:“周先生,多谢你提醒,这份情我承了。这事情我心里有数。无论谁想吃下棉纺二厂都绕不开我这个厂长,仇小兵太贪,所以才想使手段控制我,就算我顺了他的意,过后他也一定不会留着我。这人做事太绝,不给任何人留余地。倒是邵公子,虽然喜欢吃喝玩乐,没干过什么正事,但为人仗义,在衙内圈里有口皆碑。我奉他这一笔横财,不求别的,只求他保我。” 我沉吟了片刻,才说:“你不知道,邵公子最近在做一笔大买卖,真要成了,棉纺二厂这点钱根本不值一提,所以他近期会进京,怕是没心思管你这点事。” 毕哲民咬了咬牙,道:“请周先生帮我传个话,只要邵公子愿意保我,我还另有回报。” 我摇头说:“空口白话取信不了邵公子,我也不可能冒这个风险替你传这个话。” 毕哲民犹豫着不说话,神情变幻,显见的在做激烈的心理挣扎。 我悄悄在身后烧一道符,把那一万块钱塞还给他,道:“毕厂长,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走错一步,万劫不复,你回去再考虑考虑……什么味儿?” 毕哲民听我这么说,下意识抽了抽鼻子,道:“烧纸味儿,什么都东西烧了。” 我当时就变了脸色,道:“毕厂长,你站到我身后来,无论看到什么,都千万不要出声,只要在这屋里,我一定可以保你平安。” 说完,我点起一根烟,深吸了一口,长长吐出,然后往毕哲民肩膀一拍,喝道:“去!” 毕哲民身不由己地原地转了个圈,这一转就转到了我身后。 下一刻房门咣当一声重重荡开。 阴风大作。 白森森的模糊身影出现在门口。 阴森森的声音响起。 “毕哲民,你跑不掉的,呵呵呵……” 毕哲民吓得全身筛糠一样剧烈颤抖,双手死死捂住嘴巴,一声不敢发出来。 我沉声道:“人鬼殊途各自安,既然死了,就不要再滞留人间,该去哪去儿吧。” 白影森森冷笑,“他占了我的身子,还想占我妹妹便宜,我自杀就是为了要弄死他,他不死,我永远也不会离开。大师,你想施法拦我,以前还能有用,可现在没用了,我求了来仙长的法箓,已经化为阴神,不靠入梦也能可以弄他了。” 我厉声训斥道:“就算你成了阴神,也不能残害生人,生死有命,各安其途,是天道至理,我好言劝你要是不听,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面了!” “哈哈哈,你要拦我,那就跟毕哲民一起死吧!” 模糊的白影大笑变成尖叫,卷起阴风向我猛扑过来。 到了近前,相貌变得清晰。 赫然是唐静,而且还是那天她吊死的最后容貌。 毕哲民终于没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叫。 我将烟头竖在嘴前,猛地一喷。 轰的一声大响,火星漫天乱飞。 唐静沾到火星,满身都冒起烟来。 她放声尖叫,卷起阴风,逃出门去,去得远了,才抛下一句,“我还会回来的,有本事你护他一辈子!姓周的,你敢伤我,等着来仙长来收你吧!” 我抢上去,重新把房门关紧,又在门窗上连贴了几道符,转头见毕哲民坐在地上,裤腿湿了老大一片,仍在尖叫不停,便上去正反给了他四个大耳光,喝道:“闭嘴!” 毕哲民被我打懵了,捂着脸呆愣愣地看着我,一时忘记了叫唤。 我怒视他,“不是告诉你别出声吗?就这么点胆子,能干什么大事!” 毕哲民缓过神,虽然不再叫了,但却剧烈哆嗦个不停,“是,是,是她,唐,唐静,她要杀我,她要杀我,周先生,周大师,求你救救我啊,我给你当牛做马也没行啊。” 他一边说着发,一边又从棉大衣里掏出好几个厚厚的信封,一股脑地塞到我怀里,“周先生,只要你救了我,我绝对不会亏待你,要钱有钱,要名声有名声,要地位有地位,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看到那几个信封,我的脸色缓和下来,没好气地道:“当初我就不应该心软管你的事。你知道来道长是谁?来少清啊,前些年在京城出名的那个,那是有大本事的在世仙人!他居然会给仇公子这样的人办事,这下麻烦了。” “大师……”毕哲民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皱眉思忖了一会儿,咬牙道:“一个鬼都敢仗着来少清的势打上门来,也太瞧不起你了。毕厂长,今天这事我接了,回头我帮你引见邵公子,但一百万得先给我。这事要是不成,我就没法在金城呆下去,不先给我钱,我怕到时候没处拿去。” 毕哲民哭丧着脸说:“我,我现在没这么多钱,得先去取。可那鬼盯着我,我出去她就要找我。” “不怕,我给你施展保身咒,三天之内保你平安无事。不过,这咒得刻身上,会非常疼,你能不能受得了?” “只要能救命,我不怕。” 毕哲民回答得痛快。 我就让他脱光衣服,拿出灸针,在他身体表面刻了密密麻麻的咒语。 他身上的伤刚好没多久,痂都没掉,被这么一划,登时老伤复发,新伤再添,整个人全身皮肉都呈现出令人生畏的破碎状,真好像遭了凌迟的酷刑一般。 毕哲民痛到杀猪般惨叫不停。 等咒语刻完,整个人都虚脱了一样,出了一身汗——于是被汗水打湿的伤口就越发的疼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何谓无中生有 毕哲民一度想赖在我这里不走了。 哪怕睡地上他都愿意。 不仅是怕,还因为实在疼得走不动了。 我对他表示了同情,然后拒绝了他的想法。 加钱也不行。 最后,他只能打电话找人来接。 原本他是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来我这里。 为此他甚至都没开车,自己打车过来的。 来接的,是毕哲民在厂里的司机。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长相很憨厚,话也不多,进屋架了毕哲民就走。 不过,在往外走的时候,他一直在左右偷看,还特意瞅了我好几眼。 毕哲民来求找我的事情,大概率会在今晚就传到仇公子耳朵里了。 毕哲民走了,我分别给邵卫江和战俊妮打了个电话,便收拾睡下。 睡到半途,梦里起身,到诊室窗口往屋里观察。 老君像身上的白光暗淡了一些,后背投射到墙上的四个字也变得模糊起来。 然后,我看到了一柄剑。 就放在窗台上。 没有鞘,明晃晃亮晶晶,透着森寒的杀意。 我谨慎地没有去碰那把剑。 早上准时起床,做早课,吃饭。 陆尘音始终没提昨晚的事情,仿佛全不知情。 上午,邵卫江最先到来。 他开了一辆崭新的蓝鸟,满面春风,浑身都透着得意,进门就说:“周先生,道正大师做人地道啊,以后有什么好事就得多关照他。” 我说:“你不是关照他拿贷款了吗?还想怎么关照他?” 邵卫江道:“我准备帮他打个招呼,既然最重要的道观寺庙都包给他了,景区就干脆都打包给他运营得了,包一半剩一半,权责不清,哪能鼓励人企业家奋进?还有下面条旅游纪念品待,乱七八糟的,净卖假货坑人,也都拿过来。” 我嗤笑道:“邵公子,你是打算以后就盯着木磨山,不管别的事情了?” 邵卫江理直气壮地说:“这么大的场子既然拿下来,那就得好好经营,争取多赚几年钱嘛,难道你希望我出个头,然后就什么都不用做,只管拿钱就行?我倒也不是不可以,反正道正大师许我了,只要在三十年承包期内,保证年年给我的分子比今年只多不少!我特么以前从来没自己掌过这么多钱,感觉人生很圆满了。” “邵老爷子说得没错,你这人确实没什么大志。” 邵老评价是坏不到哪里去,我现在总结得更直白一些。 正因为没什么大志向,所以才会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邵卫江不服气地说:“我怎么没有大志向了?木磨山这么大的基业到手了,那不得好好经营着?” 我说:“仇小兵比你差了好几个档次,还敢图谋棉纺二厂这几个亿的大金块子呢,你倒好承包个旅游景点就心满意足了。你对得起头顶上这个邵字吗?” 邵卫江心虚地说:“不是我不能做,实在是家里看得严,这样的事情不准我沾边。我爸说了,我要是敢在类似的事情上伸手,他一定会亲手打死我。你别以为他是在说空话,我爸那人真火起来,六亲不认,我爷爷也不见得能压得住他。” 我说:“棉纺二厂这事你露脸替战俊妮搭个桥就行,这是我给战俊妮准备的本钱。” 邵卫江脱口道:“卧槽,周先生,你这手笔够大的,一家伙送她几个亿当本钱?她下面不是真镶金的吧。” 我说:“我只是送她个机会,能不能拿得住得看她自己的本事。如果她拿不住,那就没资格参与进来,还是回干休所去当她的护士好了。” 邵卫江有些不高兴地说:“你把我叫来一趟,就是为了给她撑脸面?这女人连个笑脸都不给我露,我干毛要给她撑脸面?我不干!” “不干不行!那天邵老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她是来执行邵老意图的,你要是不干,那天那巴掌可就白挨了,还想再出来蹦哒?信不信邵老一个小指头就能捏死你!” 说完这句话,我把口气放软,说:“今天叫你来,也不光是为了这个,这点事顺便就办了,没必要让你跑一趟,我这里还有事情要你做。道正拿下的贷款,除了给你那部分,我会再拿出七成来,你找人开个进出口贸易公司。” 邵卫江一听,来了兴趣,“搞进出口?行啊,我去想办法弄配额,只要是紧俏的东西,肯定不带少赚的。周先生,你这行啊,一鱼两吃,佩服,佩服。” 我奇怪地看着邵卫江,“怎么,你还真要去搞进出口?你会吗?” 邵卫江满不在乎地说:“凭我邵老三的名气,随便拉几个懂行的人不要太容易。我弄钱是为了享受生活,怎么可能去干那些粗笨活?” 我失笑道:“大大小小的衙内公子哥我见过不少,但你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实在的一个。” 邵卫江怀疑地看着我,“我怎么感觉你在骂我?” “我在夸你呢,凡事第一想到的就是脚踏实地去干事,你们邵家的家教确实不错。”我冲着邵卫江竖了个大拇指,“不过我给你准备的路子可不是靠埋头苦干来钱,而是给你挣点巧钱。” 邵卫江一听,来了精神,“挣巧钱,怎么个说法?赶紧讲讲,我最喜欢这样了。” 我道:“成立进出口贸易公司后,你把木磨山那笔贷款拿去验资,然后就可以用发展业务需要继续贷款,你本钱都已经有那么大了,再翻个十倍来贷对你邵公子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邵卫江眨了眨眼,“照你这么说,等新贷款拿到手,我还可以再开个公司,拿这个验资贷到更多的钱,这么无限套下去,几回就得比银行还有钱了。可这钱得还呐,中间花了造了,到时候拿什么还?” 我摆手说:“这种法子你来用,最多只能套两层,再多就不妥了。要是换个没根没底的,怕是要一直用到整个事情爆炸为止。所以啊,新的贷款拿到手,就不能再套寺下一轮贷款了,到时候你再用这笔钱做本钱建个投资公司,注册在香港那边。” 邵卫江眼前一亮,“去香港炒股吗?这主意不错,听说港股最近涨得厉害,但凡投进去都是几倍几十倍的赚,我要不兜里没钱,早就去干一票挣个痛快了。” 我微笑道:“当然不是,靠炒股才能赚几个钱?” 第三百五十七章 谁敢洗劫天下 “炒股赚的钱还嫌少?” 邵卫江哈哈大笑,显出几分得意。 “周先生,这你就不懂了,我真要去沪市炒股,保证能大赚特赚,你信不信?我特意找人问过,去年发行国债的时候,我差一点就去参一手。当时有人跟我通气,只要跟上翻手就是十几倍的赚,齐少杰都说可以给我拿钱。结果不知哪个王八灰孙子把消息漏了,被我爷爷知道了。你说这老头天天住干休所下棋吹牛逼,消息还特灵通,就打电话把我爸给骂了一顿。我爸那爆脾气的,哪受得了这个,惹不得他爹,就打我这儿子,打得我住了半个月院,这什么好事都没赶上,啧,几十亿啊,按我当时筹的本钱,要是能赶上去,起码能落袋五百万。” 听他这么一说,我便问:“你说的是去年327国债那事?” 邵卫江道:“没错,周先生也关注过?” 我笑道:“这么大的事情,满天下的老千都盯着呢,我虽然不混千门,但也学过些手段,这么经典的手法,怎么可能不关注?” 千门手段从根底来说,基本就那么几样,万变不离其宗。 但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 327国债事件就是如此。 把无中生有的把戏玩到了极致。 只是做局双方胃口大得出奇。 在这个人均工资几百块的年代,翻动上千亿的资金,打出几十亿的胜负手,一朝定局天下震动。 当时妙姐就说,有这么一出,以后真正的大千都会跑去搞金融,原本的千门格局必定天翻地覆。 也因为这个,以前从来没有关注过股市的妙姐带着我在苏州多停了半年,细细研究了沪申股市这些年来的各种操作变化,以及金融借贷的玩法,包括在江苏红极一时同样轰动天下的新兴公司案。 而我准备借邵卫江做的,就是这段时间里研究学习的收获。 学技于身,不可能不用。 但这个招数用了,普通人就是邓斌的下场。 只有像邵卫江这样的人做了,才能有机会全身而退。 我对黄玄然其实也没说真话。 只是靠着承包权抵押拿到的贷款远远不够。 邵卫江哪知道我的想法,听我这么说,便喜滋滋地道:“厉害吧,我跟你透个底,这只是个开始,道趟出来了,以后赚头大着呢,这事你不懂,我懂。有人已经跟我讲过,只要我拿钱,就带着我发财。原先我没钱,想跟也跟不上,现在有钱了,哪能不赚?” 颇有几分显摆的意思。 我笑着摇头说:“你真敢这么做,赚得越多,死得越快,战俊妮第一个会杀了你。” 邵卫江道:“我怕她?一个没底根的寡妇,就算镶了钻在我跟前也……咳,不至于吧,我又没惹她,我爷爷都同意我出来赚钱了。” 我摊手说:“公家在那件事情里损失了三十多亿,这就是你爷爷不让你掺和的原因,就是你敢做的取死之道。黄仙姑要做大事,你爷爷出你这么个孙子,可不是让你去偷公家钱。” 邵卫江嘟囔道:“老头子死心眼,大家都这么干,凭什么我不能?” “随波逐波,守时以待,不是同流合污啊。”我拍了拍邵卫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邵公子,天底下的钱多得是,你得把眼光放开,去年那事虽然场面上爽快,但后患无穷,你以为那些人为什么会来拉你入伙,还不是看在你姓邵?他们也怕,所以才要拉更多的人一起,虽然会少赚点,但上面真要清场算账的时候,就得考虑法不责众。到时候邵老爷子的一世英名可就全都被你丢光了,你说你还能活?” “不至于吧,这才几个钱,现在全国开始卖厂子,到时候几千上万亿的钱都流出去了,还差股市这点?”邵卫江不怎么甘心,但最终还是说,“那你倒底是什么意思?老实做生意不行,炒股也不行,还有什么来钱快的道?” 我问:“知道江苏新兴公司的案子吗?” 邵卫江道:“听说过,卧槽,你不是想让我搞这个吧,那不死得更快?你这不是坑我吗?” 我说:“事情要分怎么做。新兴公司做得太绝,胃口太贪,把上上下下全都卷了进去,公家自然不会容许,所以我让你把公司注册在香港。我已经在那边给你准备好了具体操作的人,你只管拿钱,其他的不用操心,也不要去管,谁问你,你都只管说是投资占股,不管具体经营,国内这边谁想让你提携,你也只管给他牵线搭桥。至于国外那边,有人问起来,你也只管说负责给出脸站场面。我保你最后里子面子都赚到,而且绝不会有事。” 邵卫江不放心地问:“你至少得告诉我想怎么做吧,新兴公司那种事迟早得爆,没法收场啊。” 我微笑道:“那边会设几个门槛,只接受个人投资,起投一千万,低了这个数不受理。而且想参投,必须得原有投资人做保,没根底的生人一概不受。一旦投资,五年内只分红,不还本!到时候保他们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谁会不同意?” 邵卫江目瞪口呆,“你这是要只坑有钱人?这帮人损失了钱能善罢甘休?” “有钱人的钱才好坑啊。只要不引发社会面动荡,公家不会管。只要公家不管,你还怕什么。到时候金蝉脱壳,断尾求生,让管公司的人自杀就是了。就算有人会埋怨到你身上,你可以推自己也是被坑的,谁敢不认?别忘了,你姓邵,而且背后有黄仙姑的影子!” “这个,这个,我……” 邵卫江吞了吞口水,犹豫着拿不定主意。 让他借着祖辈余荫在国内折腾,他有足够的胆子,反正有家里给擦屁股,可要折腾到外面去,就瞻前顾后,勇气不足了。 我道:“国内这钱算什么?再怎么折腾也不过就这么大的池子,充其量不过是浅水王八争雄,争赢也就是个王八头。可香港不仅土豪无数,而且还能辐射东南亚,甚至全球华裔富豪,那里才是真正的财富汪洋,随便做一局就能赚出几世富贵。邵公子,想要龙腾九天,就得洗劫天下,搭起天地通!到时候,连邵老爷子都会以你为荣!” 第三百五十八章 搅动大风浪方能浑水摸鱼龙 “其实当个王八头也挺不错的。” 邵卫江犹豫了半天,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不动声色,等着他的下文。 邵卫江叹了口气,说:“我终于明白那天老头子的意思了,我这个孙子是真给他舍出来的。有老头子保我,公面上我谁都不怕,可就怕他们不肯算完,私底下使阴招。周先生,你能保得住我吗?” 我说:“你想让我打保票,还是让我给你赌咒发誓?” 邵卫江支吾着说:“总得给我点安全感吧。” 我失笑,道:“好,最近这几天你搬过来住,早晚跟着我。” 要想取信于人,就得显技于前。 给邵卫江信心也很简单,让他再见识一下我的手段也就是了。 这手段,不一定非得是亲自出手。 邵卫江又道:“贸易公司还用道正?” 我摆手说:“道正让他经营木磨山,给你守好后路,你不是要把整个景区都弄给他吗?太小家子气了,不如把整个金城所有景区都承包给他一家。这事你也不要吃独食,可以拉几个玩得来的兄弟伙一起。” 邵卫江连连点头,“这主意不错。道正要是能搞好,这就是个下金蛋的鸡。那贸易公司那边用谁来做,你有人选吗?” 我说:“这公司你来顶名,找个正经能做进出口贸易的人来经营,产品就先考虑棉纺这一块,仇公子手上有现成的出口配额,你拿来用就是了。” 邵卫江不爽地道:“又给战俊妮那小寡妇铺道?不是,周先生,你要缺女人我可以帮你找,什么样的都没问题,这小寡妇让她老实回干休所得了。” 他这话音刚落,就听门口有人说:“邵公子,我这小寡妇要是回干休所,你也一样会被关回家里当你的废物衙内,就别想着赚大钱成大事了。” 战俊妮推门走了进来。 其实她到门口已经有一会儿了,从讲去香港注册公司开始,就站在门后旁听。 我没有揭穿,就是特意让她听的。 她会把听到的转给邵老头。 恰到好处地透露些消息过去,有助于安老头的心,也方便他那边安排配合。 战俊妮一走进来,便让人眼前一亮。 她的形象与上次见面相比,再次发生大变化。 上次烫成大波浪卷的长发梳了一条粗黑的辫子越过肩头斜搭在胸前,略小一号的白衬衫和紧身的牛仔裤,将比例近乎完美的身材恰到好处地凸显出来,衬衫领口散着露出白腻的脖颈,一颗绿油油的翡翠弥勒吊坠搭在上面,越发显得玉绿肤白。 这翡翠饰品是成套的,不仅有吊坠,还有耳坠、手镯、指环,衬得整个人贵气实足。 与诱惑的身材和贵气的首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外面披了件长风衣,脚踩着至腿弯的长筒靴,显得异常干练。 这身打扮,妖艳性感中透着精明干练,很符合一个靠着美色傍上大靠山的女强人定位。 看起来,年前见面回去之后,她已经想清楚了,所以才会给自己设计了这样一个形象。 邵卫江本来是一脸不爽,张嘴想要怼回去,可看到战俊妮这身打扮,咕嘟咽了口唾沫,目光在她不足一掌的细腰上转了转,道:“啧,几天不见,打扮得骚性起来了啊,这是耐不住想找人了?” 战俊妮笑盈盈地道:“是啊,邵公子要是有兴趣可以来试一试,保你一次就舍不得再离开我。” 邵卫江道:“嘁,你邵爷爷什么场面没见过,怕你啊,有种今晚找地方试试!” “行了两位,说正事吧。妮子,本钱我给你准备好了,但能不能拿得下来,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我打断了两人,让战俊妮坐下,把仇公子、毕哲民和棉纺二厂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 战俊妮听完,便问:“怎么做都随我?” 我说:“我只管铺路搭桥,剩下的凭你自己的本事。” 战俊妮就咯咯笑了起来,道:“那我不想跟姓仇的分享这买卖,过后把他和毕哲民都赶绝,也可以?” 邵卫江忍不住道:“真以为你自己镶金镶钻的呐,仇小兵什么身份,凭你也能把他赶绝了,能耐的你,吹大气不怕闪了腰。” 战俊妮没搭理他,掏出一个泛黄的小电话簿,按到茶几上,推到我面前,说:“行不?” 邵卫江就是一呆,“我爷爷的那个通讯录?这他都给你了?特么的,我才是他亲孙子好不好!” 我淡淡地说:“要赶绝,就不能光赶绝一个仇公子,要不然后患无穷。” “依你,那就把仇家赶绝!” 战俊妮说得轻描淡写。 邵卫江冷笑了两声,道:“不知道天高地厚,这女人呐,老实躺床上消遣就得了,就不能出来做事。赶绝仇家,我都不敢说这大话,你可真敢说。” “因为我姓邵,所以我敢说也敢做。”战俊妮转头盯着邵卫江,冷冷地说,“邵公子,我忍着你,是看在邵老的份儿上,如果你再惹我,我就嫁给你,然后杀了你,以邵家儿媳妇的身份出来做事!” “你说嫁我就娶啊,想得太美了,当你自己真镶……” 邵卫江在战俊妮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战俊妮转过头看着我,问:“成哥,我问你个问题。在这里面,你能得什么好处?钱财都让我们赚了,你呢?” “我啊,只要这个名。我这种江湖术士,有了这个名,自然有无数人会来求我,就能财源滚滚,好处不断!” 这是假话。 事实是,我需要这个搭桥过河的名。 江湖术士坐地称仙爷,自然就要勾连四方。 一是使自己的名气传得更广,二是搭建人脉网络。 如此进可以立地称神仙,退可以给门下占道提供便利和保护。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做这个金城仙爷我是认真而且努力的。 而布局香港,是因等我坐上仙爷位,就要进一步探查地仙会劫寿卖命的大买卖。 刘爱军那颗棋子到了需要动的时候。 布了邵卫江这一局,当刘爱军回到金城的时候,就是货真价实的港商大佬,身家亿万。 如此才能搅动真正的大风浪,方便我浑水摸鱼龙,翻出那个劫寿者! 第三百五十九章 就很无耻的样子 正事谈完,我请邵卫江和战俊妮喝高天观的野茶。 邵卫江只抿一口就差点吐出来,然后说什么也不肯喝了。 战俊妮倒是不动声色地把整杯全都喝尽,然后又续了一杯,还很怀念地说她在家的时候喝的就是这种野茶,只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好喝的茶。 我想邵老头看得不错,这妮子能成事,比邵卫江强到天上去。 毕哲民并没有让我们等太久。 九点多的时候,他再次登门。 这次还是那个司机送的。 进来的时候,司机一手扶着他,一手拎着沉甸甸的拎包。 毕哲民走得呲牙咧嘴,痛苦不堪,但进门看到邵卫江,立刻所有的苦色都抛开了,咧嘴露出讨好的笑容,迫不及待地招呼,“邵公子,你好,我是棉纺二厂的毕哲……” 邵卫江摆手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对我说:“周先生,就这么说定了啊,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唠吧。” 我端茶示意,“邵公子慢走。” 邵卫江瞥了毕哲民一眼,眼神仿佛在看垃圾一般,嗤笑一声,昂然出门。 毕哲民茫然无措,无助地转头看向我,“周先生,邵公子走了?” 我瞟了他身边的司机一眼。 司机虽然面上憨厚,但实际眉眼通透,立马把提包放到地上,对毕哲民说了一声“厂长我在外面等你”,就转身出门,甚至都没在院子里呆着,而是直接回到了车上。 我这才对毕哲民介绍说:“这位是战女士,你的事情同她说吧。” 介绍完,我也没在屋里多呆,起身走了出去。 隔壁院的木芙蓉越发艳丽繁盛,上面系的红布也越多了。 一个老太太正在树下叩拜,还给大树奉了贡品,苹果桔子梨水果三样,烧鸡肘子肝熟食三样。 说实话,回来后这段时间,这木芙蓉的生意比我红火,就我看到的干姑娘干儿子收了足有十几个。 其实理论上来说,这也是淫祠的一种。 未经官府敕封皆是淫祠。 而众所周知,建国以后就再也没官府敕封的事情了。 再加上以箓授位的法门失传,人间的精怪妖鬼彻底失去了成为正神的机会。 这木芙蓉享受的香火再多,也只能乖乖做一棵树。 老太太虔诚拜完之后,起身走了。 她刚一离开,三花猫就鬼鬼祟祟地跑到大树底下,人立而起,盯着木芙蓉看了一会儿,然后叼起那块猪肝就要走。 我叫道:“高尘花,你怎么能偷吃?” 抓现形,得叫大名才有威慑力。 三花猫停下脚步,扭头看了一眼,甩了甩尾巴,蹭蹭地跑到房顶上慢慢咬着吃,咬两口看我一眼。 我翻过栅栏,来到树下,抓起那只烧鸡,对木芙蓉道:“是它先偷吃的,有事你找它啊。” 说完拎着烧鸡,得意扬扬地看向三花猫。 三花猫眼睛瞪得溜圆,一脸的震惊。 我翻过栅栏,回到自己的院子,蹲在屋檐底下开啃。 正啃着,却见陆尘音回来了,不由有些惊奇,“你怎么回来了?” 陆尘音问:“好啊,自己在家买烧鸡偷吃,让我抓到了吧。” 我说:“人家给你那树拜干亲的礼。” 陆尘音道:“这你都偷吃?过分了吧。” 我指了指隔壁房顶上的三花猫,“你家高尘花先偷的。” 陆尘音“哦”了一声,翻到过栅栏,指着三花猫道:“花娘,你过分了啊,等回头找你算账。” 说完,拎起那块肘子,翻回来,跟我并排蹲到屋檐底下啃着吃。 房顶上的三花猫目瞪口呆,嘴里的猪肝掉了都不知道。 我问:“回来有事?” 陆尘音说:“那新来的娘们太烦人,回来躲躲。你赶紧见她,把她弄服了,省得她天天烦我。” 我失笑道:“她怎么烦你了?” “从上班起,她就跟在我屁股后面,没话找话瞎磨叽,说白了也想去高天观见师傅。我都说了师傅不见外人,她还是磨叽个不停,真想打她一顿。我看出来了,赵开来这小子给我安排这活就是不安好心,他的良心大大地坏了,等我回头进京找他算账。哎,你什么时候见她?这两天行不行?” “怎么也得等我当上地仙会的仙爷才好见她。” “当了仙爷你就要搭网勾连,更没功夫搭理她了吧。” “那是水磨功夫,不耽误见她。何况这网我已经开始搭了。” “屋那俩?” “男的是棉纺二厂的厂长,女的是邵老老部下的女儿。” “你不想当我这样的正经道士吗?” “以后会吧,现在不行。” 战俊妮和毕哲民很快就出来了。 看到我和陆尘音蹲在屋檐底下啃肉吃,神情都有些异样。 毕哲民不敢多问,上前行礼道谢就一瘸一拐地走了。 战俊妮上来张口想说话。 我撕了个鸡腿给她,“吃一个吧。” 战俊妮笑了笑,接过鸡腿,蹲到我另一边,慢慢啃着,不提屋里谈过的事情。 陆尘音好奇地歪头瞧了瞧她,突然问:“你为什么要杀你男人?” 战俊妮有些惊异,但还是认真地说:“因为他是我仇人。” 陆尘音点了点头,啃了一口肘子,指着我说:“周成是我师弟,你不准打他主意。” 战俊妮立刻反应过来,赶紧站了起来,拎着鸡腿,有些慌乱,“原来是高天观的陆仙姑,对不起,我失礼了。” 我就有些好奇。 无论是对着我,还是对着邵卫江,她都从容不迫,可现在对着陆尘音居然很紧张,说话都透着股子小心翼翼。 陆尘音摆手说:“你跟我没礼,不用见,当没见过我吧。” “是!”战俊妮乖乖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不打成哥主意,那能给他生个孩子吗?” 这话我是真没预料到。 一口把嘴里的鸡肉全都喷了出去。 这女人是真敢想呐。 陆尘音却很严肃地说:“现在不行,等他愿意当个正经道士了才可以。” 我赶忙说:“你们想什么呢?当我是什么了,这事我不同意啊。我不是那种烂情的人。” 陆尘音认真地说:“周师弟,这是你说的最虚的一句假话,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当我面说出来,这样子就很无耻啊。” 「这章是补之前的欠更,正常更新还在晚上。」 第三百六十章 何谓神仙手段 战俊妮啃完鸡腿走了。 我问陆尘音怎么知道她杀了自己男人。 这应该是陆尘音第一次见到战俊妮。 而在这之前,我没跟她提过战俊妮的事情。 陆尘音笑了笑,指着木芙蓉树说:“她家里出事那年,我刚好在附近镇子上办事,她爸能成功逃出来,见到邵老头求助,就是我帮的忙。后来她去干休所前,特意上了木磨山拜谢。当时我不在山上,还是回来听师傅说起才知道。师傅当时给了她一些指点。” 说到这里,她稍停了一下,才又接着说:“邵老头这人性情刚硬,油盐不进,但想入他的眼也很简单。不过她能做得这么好,还挺让人意外的。” 我不由叹了口气,道:“黄仙姑神机妙算,草灰蛇线伏脉千里,真是令人佩服。” 陆尘音笑道:“你也不用把师傅想得那么神,至少你的出现就在她的意料之外,而你选了邵卫江也让她没想到。你真正打动她的,其实就是那句人间事需要人间人来做。大势,其实就是人间事。当年她离京的时候,老战友其实跟她说过一句话……”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我得去道场了。” 赵开来苦等三年都没能等到的话是我能听的? 陆尘音嗤笑道:“你怕什么?没胆鬼。” 我只当没听到,拔腿就跑,多一个字都不想听。 道场其实无事,一切井井有条。 如今研究会已经形成了麻大姑主内,吕祖兴主外的格局,条条规范逐步健全。 我去坐了半天,虽然来了几个疑难杂症,但轮值的几位先生研究之后,便拿出了一个相当不错的解决方法,又把这些人打发回各自住处,把方法传给就近的先生来解决。 所有的疑难案例都会在事后建册,无偿向所有研究会员公开,同时也欢迎各研究会员把自己解决的病症方法思路拿出来交流。 为此麻大姑搞了个小册子,半个月一期,免费向全体会员发放。 如今已经出了两期,反响相当不错。 连带着更远地方的看事先生也陆陆续续找来申请加入研究会。 吕祖兴雄心勃勃,希望在年内把研究会的势力范围扩展到全省,并且在各地市建立分会。 颇有些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气象。 晚上准时回家。 邵卫江提了个包站在院门口。 我就问:“怎么不进去?” 邵卫江道:“高天观那小丫头片子在呢,咱爷们不跟她一般见识。” 我笑了笑,先进屋对陆尘音说:“我答应让邵卫江来住几天,你不要把他埋树底下。” 陆尘音道:“行啊,我给你行方便,那你也得给我行方便,明天去见见那个新来的娘们,让她别再来烦我。” “一言为定!明天上午你让她过来吧。” 陆尘音又说:“客房是我的,让他跟你睡吧。” “好,让他跟我睡。” 陆尘音这才心满意足地抱着三花回客房了。 我把邵卫江叫进来,又去找包玉芹借了张简易床放到卧房。 邵卫江这回倒是没挑,老实接受。 我照旧做完晚课便上床睡觉。 邵卫江却是夜里花天酒地惯了,一时睡不着,在床上翻过来调过去不停折腾,直到十二点才算没了动静。 我睁开眼睛。 灰白雾气飘荡。 翻身下床,走到邵卫江床旁,轻轻拍了他一把。 邵卫江坐起来,茫然地看着我。 我揪着他就往外走,不给他回头往床上看的机会。 出卧房,来到诊室窗前,带着他往里看。 老君像白光微闪。 墙上圆天道德四个大字若隐若现。 邵卫江看得目瞪口呆,又见窗台上摆着把剑,便伸手去摸。 他的手刚一碰到剑,便被割伤。 下一刻,他被强行拉了回去。 我立刻回卧房上床闭眼,再重新睁眼。 邵卫江捂着喉咙剧烈咳嗽,脸憋得通红。 我下床到他身前,在后背连拍三巴,最后在后脖子上一捏一提。 大量香灰自口鼻中喷出。 邵卫江这一口气才缓过来,剧烈地喘息了一阵,刚想说话,却又低头看手。 他的右手掌上多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卧槽,刚才不是做梦吗?” 他痛得呲牙咧嘴,惊慌地看着我。 “是作梦,也不完全是作梦。” 我点开灯,找出纱布药棉和伤药给他处理伤口。 “不是想知道我的本事吗?原来让你开开眼,所以带你魂魄出窍夜游,你要不是手欠的话,今晚一定会大开眼界。” 邵卫江心有余悸地道:“我这是魂魄出窍了?那剑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割伤我的手了?” “被割伤的其实是你的魂魄,只不过体现在你的手上。一会儿我给你画道养魂符化水喝。这伤没有半年好不了,这段时间内你不能喝酒不能抽烟不能同女人上床,不然的话,手掌会反复溃烂,最后可能整只手都保不住。” 邵卫江一听,不由哭丧了脸,“半年不能喝酒抽烟上女人?你不如让我去死啊!” “不听话真会死。”我淡淡地说,“那剑是仙剑,能斩鬼神,杀人于无形,要不是有我护着,你碰那一下就死了。” “要不要这么夸张?”邵卫江震惊莫名,“那不是想杀谁,做梦拿着剑就能去杀了?周先生,你这本事牛逼啊!” “这种小技算什么?我想让你见识的不是这个。”我无奈地摊手,“可现在你这么一伤,就不好再带你魂魄出窍了。” “这就可以了。”邵卫江信心大增,“明儿我就去安……” 院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宛如叶飘沙地。 我立刻示意邵卫江不要再说话,反手把灯关掉。 “周先生,不用紧张,是我,来少清!” 房门随之被推开。 来少清站在门口。 两天不见,他换了个打扮,牛仔裤白t恤,外面披了件皮夹克,长长的头发没有挽发髻,而是系了个马尾,手里拎了个红白蓝相间的帆布袋子,满身仆仆风尘。 来少清也不进门,冲我一拱手,道:“周先生,贫道把米勇强的人头带回来了。” 说完,把袋子往地上一放,拉开拉锁,取出一个扎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子。 袋子里是一颗男人的脑袋。 呲牙咧嘴,满脸惊愕。 第三百六十一章 提头来见 澳门距离金城一千多公里。 前夜说要取人头,今晚就取回来了! 这是显技,也是示威。 我深吸了口气,道:“来道长千里取人头,好厉害的神通!佩服,佩服。” 来少清大笑,“贫道可没有剑仙那种飞剑取人头的本事,前夜把秦远志的事情处理完,就借辆车一路开到澳门,然后取了米勇强的脑袋,再开回来,两天两夜没合眼,全凭修为还算过得去硬撑,交了这差事可就要回去好好补觉了。” 什么叫势若雷霆,这就是! 我道:“今天我已经安排让毕哲民联系仇公子,尽快把棉纺二厂的事情解决。来道长要是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先在金城歇几天,等我的消息。” “也好,周先生也可以关注一下澳门方面,省得以为我拿假货糊弄你。” 来少清说完,转身就走。 我走到门口,追问:“来道长,你这身本事,完全当得起一声在世仙人,显圣可称神,隐居可以做仙,进退自如,为什么还要这么急着找成仙的法门?” 来少清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我,道:“我的寿数还有三年,不跨出这一步,一切都不过是虚妄泡影。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我怕死!周先生要是能助我取到这法门,这大恩情我必然永世不忘。” 我不由沉默。 谁不怕死呢。 我在金城折腾这么一回,还不是因为怕死,才来挣命。 可是,人真能成仙不死吗? 黄玄然厉害不?可不一样要死! 来少清走了,扔了个脑袋在门口。 邵卫江吓得跟鹌鹑一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他不是没见识过死人。 当初在齐少杰别墅,死了一堆人,他也没这样。 他是被来少清给吓到了。 我拎着脑袋进屋,道:“我要把这脑袋去处置一下,你一起去看看热闹不?” 邵卫江把自家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去,不去。” 想了想,又说:“我就住这一晚上,明天回家行不?” 我失笑道:“你还没见识过我的神通,就这么走了,可不还是信心不足?” 邵卫江哭丧着脸说:“你这也太吓人了,要是天天过这种日子,我非得疯不可。你的神通我不用见识也不要紧,那是你朋友吧,他这本事我见过就行了。卧槽,澳门来回四千多里地,两天就杀了个人回来,这特么也太牛逼了。有这本事,不是想杀谁就杀谁?” 我说:“他给仇公子当供奉,现在是求我帮忙办件事。” 邵卫江不由一呆,“卧槽,那战俊妮想赶绝仇小兵,不是自寻死路?” 我说:“江湖人只管江湖事,来少清就算是在世神仙,也不会卷进你们这种人的纷争里,但如果有人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请他帮忙杀战俊妮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我说,要赶绝就要彻底,否则后患无穷。不过你放心,满天底下像来少清这样的人,估计两巴掌能数得过来,也不是钱能请得动的。你要是害怕,不如想办法讨好一下陆师姐,要是能求得她的庇护,全国的江湖术士没人敢来伤你。” 邵卫江怀疑地道:“那小丫头片子毛都没长全呢吧,能这么牛逼?” 我说:“你也可以不信,反正还有我呢。不过陆师姐要杀你,我肯定护不住你。” “她好不央的杀我干什么,我又招她惹……”邵卫江越说越心虚,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转了话题,“这个陆小仙姑平时都喜欢什么?我讨好她,得投其所好吧。” 我回想了一下,摇头说:“我不知道。” 虽然相处了这么多天,陆尘音又直白干脆,从不藏着掖着,可我真看不出她喜欢什么。 说她喜欢吃吧,什么都不挑,能多吃就多吃,不能多吃,少吃两口也没问题。 说她喜欢钱吧,我给她也不要,自己去挣几百块干劲实足。 身为道士,经都不念,衣服穿得随心所欲,电视看得随随便便,不玩游戏,不买东西,甚至连闲嗑都不怎么唠。 人之大欲,不过饮食男女。 陆尘音她看着风风火火,但实际上却是全都顺其自然,无欲无求。 邵卫江不由垮了脸。 我拎着脑袋出门,来到曲大江的住处。 韦八摆在明面上的四大弟子,只剩下这么一个完好无损的了。 这位金城白事行的大佬钱没少挣,也赶潮流修了个别墅,不中不西,讲究的就是个金碧辉煌。 平时高调得很。 金城富贵人家的白事基本上都被他给垄断了。 倒不是说他事情办得就真比别的白事先生办得好,而是他办得比别人排场大花样多,主打一个打眼一看就知道主家有钱,甚得各路有钱人家的心意。 这十多年来,借着风口暴富的人太多,不像前些年还藏着掖着不敢让人知道,如今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多有钱,衣食住行只管贵的管对的,出去耍钱都不数票,直接拿尺子量厚度。 这活着比钱拼花样,死了比钱也要拼花样。 你家纸扎真人大小的童男童女列队百米,我家就扎五六米高的神将神兽,你家扎彩电洗衣机小汽车,我家扎别墅飞机大坦克! 曲大江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有求必应,方方面面都能安排得富丽堂皇,让人觉得这钱花得不冤枉。 连丧葬协会的会长都不是,就能占住这一道,可不是光靠耍狠斗狠,还得有真本事才行。 但最近的曲大江却是一反常态,安静如鸡,缩头不出,连着推了两个大白事不说,丧葬协会换届在际,也不跳得老高去争会长了,就差把脑袋埋沙子里告诉别人他不存在了。 原因无他,吓得! 可他占着金城的白饭口,当缩头乌龟耽误白事行的正常业务,身为预备老仙爷,我早就决定去劝一劝他,让他不要那么害怕,但一直没得着空,如今有了见面礼,便正好走一趟。 我蒙上脸,翻墙进院,迷翻了院子里的四条藏獒和一楼的两个保镖外加保姆,这才上二楼找到曲大江的卧室,推门进屋。 「昨天晚上写迷糊了,写完忘发了,抱歉抱歉。」 第三百六十二章 母老虎 曲大江极为警醒。 几乎是我推门往里一走,他就翻身坐起来,从床头摸起一柄双筒喷子,低喝:“谁!” “别紧张,曲大师。”我兴起双手,慢慢走进房间,把手里的袋子放到地上,“这是老仙爷赏你的。” “哪个老仙爷?”曲大江端着喷子,厉声喝问,毫不放松。 我发出低沉阴郁的冷笑,慢慢退出门,然后立刻急跑几步,顺着走廊尽头的窗子跃出来,贴着墙爬到卧室窗子外面。 曲大江没有追赶,依旧坐在床上,一手端着枪,一手去拿床头的电话,连拨了两个号都没打通后,再次拨打了另一个号。 这次打通了。 他只说了一句,“你带几个人过来,拿着家伙,赶快。” 约莫二十分钟左右,两辆面包车冲进院子,停在别墅门前。 车门一拉,呼啦啦下来十几号人,都是精壮的年轻人,手中提着砍刀钢管喷子,呼啦啦涌进别墅. 别墅各个房间的灯逐次亮起。 短暂的喧闹之后,别墅里重新平静下来。 几个小头目聚在卧室里,与曲大江一起,打开了袋子。 看到里面的人头后,众人都是倒抽冷气,发出低低的惊呼。 最不堪的却还是曲大江。 他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全身发抖,牙关都合不拢了,上下牙撞击,发出咯咯碎响。 几个手下赶忙把他架起来,扶到床边坐下,又忙着倒茶送水。 曲大江喝了几口热茶,总算是缓过来,指着脑袋道:“今天晚上的事情谁都不要说出去,要是传出去我们都活不成。” 便有手下问:“江哥,这谁的脑袋?” 曲大江神情恐惧地道:“我师兄,米勇强。” “卧槽,澳门的米爷?你前天不是刚跟他通过电话,他还说会尽快赶回来吗?” “是啊,他说了。要不是想尽快赶回来,也不会丢了脑袋!” 曲大江艰难地吞了吞口水,露出想哭却又不敢的复杂表情。 “江哥,这事不对头,你还是出去避避风头吧,也别挑日子了,现在就收拾东西赶紧走,我们几个护着你先出金城,水龙王那边有夜鱼梭子,只要出钱随时可以走,明天早上就能保到滨城……” “不能走,我前脚走,后脚就是米师兄的下场。不走反倒还有一线生机。”曲大江连连摇头,“他们这是盯上了我手上的白事饭,杀了我还得重新收拢场面,倒不如直接收了我。我当初也带艺拜师投到韦八爷门下,跟诸师姐、张师姐和米师兄不一样。我只要老实服软,改换门庭,就不会有事。” “那就这么等着?到时候谁来收,就拜谁?” “嗯,谁来收就拜谁。只要能继续吃这口饭,拜谁不是拜,都一样只是为了这注财源,只要我肯服软给钱,谁都不会为难我。” 曲大江这样说,可脸的神情却不像要彻底服软。 我悄悄退下离开。 回到大河村的时候,天已经放亮了。 邵卫江已经穿戴整齐,把东西都收拾好装包。 不仅如此,他那辆奥迪100也已经停在了院门口。 看到我回来,邵卫江立马就提出告辞。 我说来住了一宿怎么也得吃个早饭再走。 邵卫江表示时间紧任务重,饭什么的就不吃了,这就回去按我的意思先去成立进出口贸易公司,把第二笔款子贷下来再说。 态度很坚决,动作很干脆,说完就上车开溜。 上车之前还特意又拍着胸脯保证他一定会把事情办妥,让我尽管放心。 陆尘音起得也早,不过没提昨晚的事情,仿佛毫不知情,狼吞虎咽地吃了早饭,就风风火火地去上班,走之前叮嘱我千万在家里等着,不要乱跑。 我应了她的要求,吃过早饭后,照旧躺到窗下躺椅上,晒太阳看电视读报。 快十点的时候,一辆桑塔纳停在院门前。 一个女人下车进院。 她三十左右岁,个头极高,少说也有一米七五,只比我矮那么一点点。 一头齐耳的短发,杏眼剑眉,英气逼人。 穿了一身并不怎么合体的女式工作西装,披了件黑色大衣,走起路来毫无女人柔弱姿态,反倒是龙行虎步,跟赵开来的气势有五分相似。 虽然有气势,但却一定也不张狂,反而相当有礼貌,到门口轻轻敲门,得了我的允许后,才推门进屋。 我从躺椅上下来,客气地迎过去。 她大大方方地主动同我握了握手。 那手纤长有力,指肚、掌心和虎口有厚厚的茧子。 “周先生你好,我是姜春晓,从京城来。出发前,赵开来特意叮嘱我来拜访你。” “欢迎,姜主任,坐下说话吧。” 姜春晓脱了大衣,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 没了大衣,哪怕西装肥大不合身,却也遮不住她抢眼的身型。 怪不得陆尘音会比画个葫芦呢,确实很像。 我沏了高天观的野茶,给她倒上一杯,这才问:“赵主任在京城好吗?” 姜春晓小小地品了一口,眉梢便是一挑,仰脖子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握着空杯却不放下,道:“挺好的,他三年没回京,一回去就被委以重任,主持新成立的一个工作领导小组的实际工作,我来之前,忙得脚打后脑勺。还是知道我要走,才勉强抽了点空跑来见了我一面。他告诉我说,在金城多亏了你的关照,要我这次来金城一定要来拜会你,把当初你们两个的那点情分接下来。” 我也不跟她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我听陆师姐说,你要见黄仙姑?不用想了,赵开来直到走都没能见到黄仙姑面,更不可能见你。” 姜春晓洒然笑道:“我这次来的金城,肩负两项任务,一个是赵开来交托给我的,另一个是父辈的老领导交托给我的。这两项任务都跟黄仙姑有些关系,如果见不到她,你能做主吗?你能做主,我就跟你谈,做不了主,我只能去拜见黄仙姑。我不是赵开来,以前没见过黄仙姑,也不知道她有多厉害,高天观就在那里,难道我进了门她还能为了不见我这个小辈藏起来?就算她藏起来也不要紧,大不了我把高天观拆了,就算她生气也只会怪罪京城里把我派来的那些人,而不会把火发在我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身上。” 第三百六十三章 各取所需 我笑了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去把高天观拆了吧,这样所有人都省心。” 姜春晓把茶杯往桌上一顿,冷声道:“你以为我不敢?” 我诚恳地说:“我相信你敢。去拆了吧,拆了你就可以回京城,不用呆在这乡下地方了。” 姜春晓指了指茶杯,“给我再倒一杯,这点待客的礼貌都不懂,没见客人杯子空了吗?” 我摊手说:“这茶本来挺多,一棵树呢,可大半都被赵开来带京城送人去了,我这里剩的不多,想喝到年尾,得省着点。” “你跟赵开来那小子一样挺没劲的,怪不得他能看得上你。”姜春晓自己拎起茶壶给自己满了一杯,“他把我的事情都跟你说了?没错,我是出来躲麻烦的,不能马上回去,那帮老头子也看中这点才选的我。出来的时候,他们一个两个地找我谈,内容大差不差,我来这边的任务就是侍候黄老的,什么时候她不需要我侍候了,我才能回京,这侍候人总得见一面吧。” 我反问:“赵开来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你的电话,说以后进京有麻烦可以去找你,想不到我没进京,你却来了金城。你和赵开来关系很好?” 姜春晓把杯中茶一饮而尽,又狠狠地倒满一杯,还挑衅般瞟了我一眼,“我们两个打小在一个大院里光屁股长大的,两家老人原本还想撮合我们来着。” 我点了点头,问:“赵开来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姜春晓再次干光杯中茶,然后倒上第四杯,道:“他希望我在金城帮他做个试点。他在这里干了三年,有基础,环境熟,还有你可以帮忙,想试个成型的套路出来,在全国推广。他接这个位置,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做好了从此一飞冲天,黄老的老部下老战友都会支持他,做不好沦为笑柄,这辈子就完了。” 赵开来带走了黄玄然送给老战友们的茶,就等于是继承了她在公家这边的人脉势力。 但想让人家接受,得先自己打出个样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能立得住。 他进京城接受的位置,与黄玄然当年类似,不显山不露水,却是实际上的主导者,事情做好了表面上的功劳不见得多,但内里实惠必定少不了,可要做砸了肯定就是背锅的。 我不动声色地道:“光这些可做不好这个试点。” 我不懂公家的事情,但我懂人心与人情。 姜春晓喝光第四杯,又去拎壶,结果水壶空了,有些恼火地重重一放,道:“就这么点水,你这人可真不是一般的小气。现在省里的一把和金城一把都是我爸当年的老部下,算是有些香火情,我只要不反天,做什么都行。赵开来估计八月的时候能把上面的组织架构理清楚开始正式干活,我会在那时候找省里出个专项清理打击的文件,这样做起事来名正言顺。但我不了解这边的情况,怎么做得你帮忙。” 我问:“我这算帮你,还是帮赵开来?” 姜春晓瞪我。 我微笑回视。 她会怎么回答我知道,但这话得她亲自说出口。 “帮我!” 姜春晓果然如我所料。 我笑道:“有来才能有往,看在赵开来的面子上,我帮你没问题,但怎么做得听我的,各方面事情需要给方便,你要是自己随便弄,出了问题,我拍屁股走人,大不了不在金城混,赵开来大概也就不能在京城混了。” 姜春晓“哼”了一声,道:“你想要什么方便?” “金城有个江湖术士的组织,叫做地仙会,会首有五个,现在死了一个,我会顶上去做会首,推动其中一个人学着南田北李那样称神仙收信众,等到年底闹大了,当典型打掉,连带着地仙会一起收拾掉,形成雷霆震慑之威。但在动手之前,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需要你帮忙压下去,不能提前动手。” “可以!但打掉他们之后,你不能再继续做这事,不然的话传出去会被人揪小辫子,对赵来开不好。” 姜春晓痛快地一口答应,然后又问:“去见黄老的事情呢?” “别想了,她不会见你。有事跟我说就可以。黄仙姑三笔遗产,公家的归赵开来,世外的归陆尘音,这人间世俗的归我。所有事情我都可以替她做主。” “老头子们会不高兴。” “你在乎?” “不在乎!我只是想见见这位奇女子。”姜春晓露出一丝神往,“想问问她是怎么做到那些事情的。” 我说:“你学不来黄仙姑,好好做自己吧。” 姜春晓点了点头,猛地起身。 “这就走了?不多坐一会儿?” “走个屁,老娘要方便一下,这茶水来得也太快了。还有,我什么身份,来一趟你好意思不管饭?” 姜春晓说到做到,果然一直赖到中午,混上了包玉芹做的午饭。 期间没再谈正事,只有闲聊。 她不愧是京城大院出来的,就是一个能侃,哪怕我不接茬,也能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走的时候,还强包了一包野茶走,简直土匪一般。 晚上陆尘音回来的时候挺高兴,说是下午姜春晓再没缠她,问我怎么搞定的。 我说我给她施了外道的迷神种念术,让她忘了自己来金城的目的。 陆尘音回了我一个白眼。 如此太平了五天。 每日闲闲无事。 报纸电视上关于各地治安混乱的内容越来越多,各种措辞也越来越强烈。 老曹每天都安分守己地坐在警务室里,也不去我那院子窜门了。 正道大脉的法贴发了一份。 纯阳宫昭告全国同道,正式入主木磨山玄清观,不日将举办法会,邀请各路同道前来观摩。 香港的电视台报道了一起澳门那边发生的重大案件。 有人闯进赌王的场子打劫,与闻讯赶来的司警发生激烈交火,动用了ak47、手榴弹等重火力,突破司警围堵,扬长而去。 虽然打得激烈,但整个过程中只造成一人死亡。 死的就是澳门街上著名的风水大师米勇强。 据说他当时正好在现场看到打劫,奋勇上前阻止,当场被打成了筛子。 这是新闻的前半部分内容。 香港电视台报新闻生冷不忌,后半部分不再是案子,而是变成了都市怪谈。 说是当天夜里米勇强的脑袋不翼而飞,无头身体离开停尸间,跑到了死时的赌场门口站着,吓得赌场连夜去香港请了大师来超渡亡魂云云。 这个做法,很不正道,很外道,很江湖。 也就是在看到这个新闻的第二天,我收到了一份江湖传贴。 老仙爷魏解返回金城! 「理论上来说,这应该是昨天晚上的第二更,放假放的,作息时间变得好混乱。」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上位 随着魏解的回归,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金城江湖再次躁动起来。 各家术士们相互之间串联得越发频繁。 不过魏解并没有马上张罗开香堂,而是先见了此时唯二在金城的两位老仙爷葛修和徐五。 仍然未归的龙孝武据说也跟他通了电话。 在与三位老仙爷会面之后,魏解便密集召见地仙会骨干成员,尤其是把韦八一系的门下做为重点,逐个见面谈话。 张美娟被拉,米勇强丢头,储美胜下落不明,曲大江又是带艺投师没有威望,再加上韦八和身边的护法、奉宝玉女和力士头领全都死光,韦八一系现在已经事实上处于崩溃状态。 魏解落地便召见,极大地安定了这部分人的心思,并且顺利地将他们全都收归门下。 一时间金城江湖迅速归于平静,与之相对的则是地仙会中的魏解一系势力快速膨胀。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曲大江并没有投向魏解,甚至都没去见魏解。 不过魏解也没有跟曲大江计较。 只是当其他人有样学样的时候,却遭到了魏解无情的打击,连着两个原韦八一系有些实力的门下在拒绝魏解招纳后离奇死亡。 一个吊在自家门框上自杀,一个大白天的当众发狂连戳自己十几刀而死。 在此之后,就再没有人敢拒绝魏解了。 一切都发生在魏解归来短短半个月内。 这些消息,有的来自于研究会成员,有的来自于小兴子团伙,有的来自于老曹,还有的来自于姜春晓。 那天见面之后,姜春晓把地仙会列为重点监控目标。 305办公室本身没有这个能力,但就像姜春晓自己说的那样,只要她不在这边反天,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得到全力支持。 省里专门上会研究之后,由305办牵头,从公安、民政等多个部门抽调精干人员,组建了一个二百余人的临时联合调查机构,对地仙会及全省各地沉渣泛起的封建会道门展开全面调查。 一般情况下像这样规模的临时机构,没有个半年都建不起来。 但姜春晓从提出到通过只花了三天时间,一个星期后抽调人员全部到位展开工作,并且拿到了那份警方之前形成的地仙会组织构成调查报告。 她很大方地拿来给我分享,并且通报自家这边的进度。 效率之高,完全超出了我对公家行动力的过往认识。 这么大的架子搭起来,动作又是这么雷厉风行,也同样代表着姜春晓坚定的意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真到了坎节儿上,就算没有我的帮助配合,她也一定会采取行动。 向我通报进度,就是表明这种态度。 赵开来所要的试点,在这一刻已经正式开始了。 陆尘音评价得没错。 这是一只真正会吃人的母老虎。 当然,这段时间我也没有闲着。 白天照常去道场,晚上则趁夜行动,前往魏解的住处踩点,采集魏解在金城一众门下的头发脚印和血迹。 我还曾试图潜入魏解的住处。 但刚翻过墙就被一只蹲在墙头的乌鸦发现,呱呱大叫,引来大批护院保镖,追了我好几条街。 倒不是不能提前甩掉,但我想把这次被发现的潜入伪装成小偷入户,没使任何法门遮掩,全靠荣门手段脱逃。 这次失败之后,我就放弃了潜入观察的想法,把精力全都用在住宅外围。 魏解忙了多久,我就跟着忙了多久,一点没着闲。 如此忽忽过了二十多天,眼瞅着到了四月底,这一日我接到了葛修传来的消息。 魏解在完成对韦八一系的整合收纳后,提出了开香堂纳新仙爷上位的建议。 龙孝武已经往回赶,预计五天后能回到金城。 开香堂的日子就定在十天后,徐五选定的黄道吉日。 香堂地点,九阳山真武观。 这真武观在抗战时期曾被侵华日军焚毁。 地仙会成立之后,以修复古建筑为名,拿钱重建后,不对外开放,当做了议事香堂。 而新纳仙爷的人选就是周成。 虽然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只是在秦远志、门宏强和修家寿三人的死斗中渔翁得利,但不管怎么说,我是唯一幸存的候选人,又占了外路病这一道,凑齐两位老仙爷推举,完全具备了上位仙爷的资格。 当年地仙会的规矩是五个仙爷一起定下来的,魏解不远万里冒着风险飞回金城,目的就是为了维护地仙会的存在,那么就不能破坏自己亲手所立的规矩。 无论他的真实想法是什么,都必须接纳我加入地仙会,坐上仙爷位。 葛修把消息传给我,示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的目的是想让我给他做最后一次治疗。 年三十的时候,他答应推举我,作为交换条件,我会为他做五次治疗,帮他治疗服人丹失误所中的丹毒,炼化延寿。 而在完全最后一次治疗前,他无法行动。 他的理由是无法行动的话,他就不能参加香堂议事,耽误我上位仙爷。 我答复他,开香堂的前一晚,我会为他做最后一次治疗,保证他能够像没事人一样参加香堂议事。 如果开香堂前出任何岔子,这次治疗就告吹,他只能瘫到死了。 转过天来,我接到了来自地仙会的邀请。 大意就是我通过了候选人竞争,独占外路病一道,经葛修和龙孝武推荐,邀请我加入地仙会,就仙爷位,共图金城江湖大事。 同时还有一份公开的传帖发出。 内容大同小异,主要就是向金城同道公告地仙会新仙爷的诞生。 虽然香堂未开,但我已经事实上坐上了仙爷位,只不过差临门一脚的手续。 这道传贴一发出来,所有研究会成员都跑来向我道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麻大姑、吕祖兴等人更是每天都乐得合不拢嘴。 随后,便陆续有金城的术士上门恭贺。 江湖术士落地吃饭,不外就是风水、推卦、解梦、外病、净宅、白事、净宝、养灵、问阴这九样,号称开门落地九口饭,其中相互之间多有交错混杂,分得不是那么特别明白。 金城千万人口,吃这九口饭的有上千人。 这还只是有真本事的,像道正那些靠着英耀篇坑蒙拐骗的还不算在内。 这上千人就是地仙会的基础成员。 几天下来,不说上千人全都来了,但至少上门了三四百人。 一时间门庭若市,无比兴旺。 就在这一片纷乱喜庆中,一封请柬送到我的手上。 魏解邀请我见面一叙。 第三百六十五章 借剑 接到请柬当天,我从木芙蓉树上折了根细枝。 趴在房顶上晒太阳的三花猫眼睛瞪得溜圆。 等陆尘音晚上回来,这贼猫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她脚下转来转去,领着她过去看被折的树枝。 陆尘音拎着三花过来找我,“你折树枝干什么?” 我把处理好的树枝拿给她看。 树枝已经削成了一柄巴掌长的短剑。 陆尘音皱眉打量了一会儿,说:“你要干什么?” 我解释说:“魏解请我明天见面,我做点准备,以防万一。” 陆尘音问:“你要杀魏解?我可以去帮忙。” 我说:“现在不杀,就是见一面,杀了他我就没法做仙爷了。” 陆尘音道:“人要有所求,就会漏出马脚,你表现得太急切了。” 我笑道:“已经运作小半年了,要是不急切反倒不正常。” 陆尘音点了点头,把三花拎到面前,训道:“上回偷的猪肝还了吗?先把自己屁股擦干净再管别人。” 三花目瞪口呆,旋即垂头丧气。 陆尘音转头说:“晚上叫我一声,我来看看。” 我应了,坐到窗台前,慢慢在剑上刻下符纹,然后放到来少清放剑的位置。 一丝一毫也不差。 再将窗台香炉挪过来,从包里翻出三柱白香敬上。 午夜子时至。 我睁开眼睛。 房间中涌动着白色的雾气,没有一丝杂质。 我起身下床,先去客房敲了敲窗子。 陆尘音推门走出来,所过之处,白雾散荡,不能近身。 她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不像我以前见过的其他人或者鬼,多少都有些模糊,很多鬼物甚至干脆就是一团略具人形的黑影。 陆尘音打量了我两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我转回到诊室窗台前。 木剑与长剑的影子重合,恰好位于长剑正中央位置。 窗台白香燃了一半。 我捏以双剑诀,就要朝木剑香炉行拜礼。 陆尘音一把拉住我,伸手到我眼前,以无名指曲入掌心,小指斜压上方,再弯食指无名指,无名指压小指,食指压大拇指。 以上印形第一拜,然后转双剑诀第二拜,最后伸后三指,以食指压住大拇指指甲,再一转以大拇指压住四指指甲,完成第三拜。 我便依着她的法子,向着木剑拜了三拜。 长剑缩进木剑。 木剑散发出锋利的微光。 我不由大感意外。 原本我是想借来少清留下的一点剑意。 可现在按照陆尘音的法子,把全部剑意都给拿走了。 来少清肯定会有感应。 他留下剑意本身也是显技示威。 而陆尘音教我收了他的全部剑意,实际上就是破了他的法。 但来少清不知道,只会以为这法是我破的。 我转头向陆尘音施礼拜谢。 她先传我修身雷法,再传我手印掌诀的运用,这是大恩德。 虽然她看起来不在乎,但我这份情我必须得承。 陆尘音冲我摆了摆手,指了指木芙蓉树,微微一笑,转身返回客房。 梦中的木芙蓉树却比白天时更加繁盛,满冠茶朵几乎密不透风,猛一看去倒好像一束巨大的鲜花。 我来到木芙蓉树下,郑重行礼拜谢。 早上起来,白香燃尽。 取一张黄裱纸,洒上香灰,再将木剑仔细包严,贴身放好。 吃过早饭,便有一台丰田皇冠133停在了院门口。 打副驾驶上下来一个布鞋长袍的男人。 三十左右岁的年纪,看起来文质彬彬,还戴了副圆眼镜,挽着袖子,双手捧着个长木托盘,大步流星地来到诊室门前,明知道我隔窗看着呢,却目不斜视,对门微一鞠躬,道:“金城,地仙会,仙爷魏解,有请周先生赴宴。” 这是正式的面请,完全把我当成身份对等的人物来对待了。 我整理了一下衣襟,正了正挎着的百宝布包,推门走出来。 托盘上有三盅酒,倒得满边满沿,却丁点没洒。 我用食中二指夹起第一杯,微微一晃,酒焰腾起,洒向天空。 再夹第二杯点燃,洒向地面。 最后第三杯,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起来,连火带酒一饮而尽,然后那杯归原位,冲着男人拱手道:“周成谢老仙爷请。” 男人侧身,一手稳稳托盘,一手做了个请,“周先生,请上车吧,老仙爷已经在桂真园候着了。” 桂真园,金城有名的老字号。 传说是当年横霸金城的老袁爷为了迎请常老仙入城特意建起来的。 常老仙被镇压枪毙之后,桂真园收归公家经营,九一年时随着公家饭店的大规模改制出售,被香港来的一位富商买下来,大规模重装后再度开业,以环境豪华、服务精良而著称,是如今金城商圈谈事宴请高档饭店的不二选择,生意火爆,一包难求。 可到了桂真园却发现门前冷冷清清,没有其他客人。 两排服务员穿着高叉旗袍,春寒料峭大腿直露到根,整齐排列在店门两侧。 我一下车,她们便齐齐鞠躬出声,“欢迎周先生光临。” 只为了见我一面,魏解就包下了整个桂真园! 真是好大的手笔。 这种气派已经跟龙孝武、葛修完全不同。 我只当没看到这排场,不动声色地跟着男人进门入室,来到包房。 进门就见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端坐老派的太师椅上,含笑看着我。 这男人看面相也就四十出头,没有拿腔作势,随随便便往那里一坐,便如猛虎踞山丘,气势逼人。 在他身后站着个年轻女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相貌普通,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跟身前的男人比起来,简直就好像路边杂草石子一般毫不起眼。 可是我还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她。 这女人本来垂着头,但当我看向她的时候,她便同时抬头,刚好与我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无法形容的熟悉感觉涌上来。 我心里就是一跳。 没来得及细想,那女人已经重新垂下头。 我立刻稳住心神,捏了法势印,向如虎踞般的男人行礼。 “天高水阔山头多,各路神仙显真灵,出门在外礼先行,不才拜了葛仙师。跑海老沙,见过掌帆老同参。” 第三百六十六章 我若当道必请大施主 “坐下说话。” 魏解声音平静,无喜无怒,不讲春典,不故作客气,也没施展什么下马威。 我坐到餐桌旁。 菜已经上齐,十碟八碗,满满一桌,杯中酒也尽都斟满。 “周先生到金城有半年了吧。” “快了,我是去年十一月底来的金城。” “半年时间,开张立柱,显技扬名,占道称爷,真是了不起。当年我做到这些,用了足足三年,真是后生可畏啊。” “老仙爷过奖了,我其实有些取巧,连赶上拐子帮和三理教两件事,得了两次垫脚,这才能大张弓立柱,要论起本事根基,远远比不上老仙爷。” “你很好,占了一道,还能不张狂轻浮,年轻人里少见。怪不得葛修和龙孝武都同意推举你,我们地仙会就需要你这样有本事有心思的年轻人加入,这样才能不断发展壮大。这次请你来,主要是我想见一见你。一来,都准备开香堂纳你入会了,却还没有见过人,总不是那么回事。二来,有些事情我想当面问清楚。” “老仙爷请问。” “我前些天派人去你老家摸了底,不要生气,接纳入会,不摸底肯定不成。” “规矩我懂,我底子就摆在那里,清清楚楚,不怕摸。” “可在你老家却没有你这身本事的根底,这让我有些疑虑。你五年前家破人亡,逃出老家下落不明,五年后回来便一举灭了仇人全家,让他们个个不得好死,这是在出逃的时候有奇遇了?” “是。” “好,你的船底我不探,只问你一句,你来金城吹的哪阵风,追得什么浪?” “不妨事,好叫老仙爷知道,我这船底,行的是天字码头,打的是大色帆,昆仑山上有位置,只因灵霄殿跑了三宝气,放船出来寻风头,落到这一方清静所,准备立洞天造福地,他日我若当道理,必定要请大施主,聚下三宝气,重回昆仑山,王母宴上再占个仙桃位。” 魏解微微点了点头,道:“我就说一般船底教不出你这样的,原来根子在京城,怪不得这做大开大阖,跟我们这些自来的江湖外道不一样。秦远志之前跟我通电话,说你给邵家办事,这是从京城攀扯的关系?” 我笑道:“仇小兵一个三流衙内,出了金城没人认的货,想独吞这么大一注横财,撑也撑死他。金城有资格搭上这一趟车的只有邵家,剩下的跟着吃些残汤剩饭还能容了,要是敢往桌上伸手,就别怪我不客气。昆仑山放船,这分量老仙爷也清楚,就不要伸筷子了。” 魏解冷笑一声,“京城来的果然胃口够大。” 我拱了拱手,说:“都是给人办事,吞天的胃口也得给填补上,不然就是翻船压浪头填了海底的命。这一道财路我不白占,可以帮忙推一位仙爷进京称神仙,显圣当世,算是东缺西补,不愿意进京在金城立地也没问题,我保必有大施主来捧场。此外,除了外路病这一道,金城所有饭口我都不拿,也不收力士,日后要是能重归昆仑山仙位,我保地仙会得个大名头,洗净船底,魏爷看怎么样?” 魏解沉吟片刻,忽地问:“米通强是你派人杀的?” “不是。” “储美胜是你派人打伤的?” “不是!” “秦远志是你派人杀的?” “这开天流财的富贵,不压上颗足够份量的脑袋,姓仇的哪可能心甘情愿让出来?他的脑袋是我亲手摘下来的。”我掏出那柄木剑放到桌上,“更何况,秦远志是我竞争仙爷位的对手,他要不死老仙爷你又怎么舍得从泰国回来开香堂?” “秦远志是我的嫡传弟子。” 魏解语气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也不见动容作势,便渗出森森杀气。 我轻轻一弹木剑。 桌上所有酒杯齐齐居中裂开。 酒液四溢。 魏解眯起眼睛,紧盯着那柄木剑,“剑术?” 我肯定地回答:“剑术。” 魏解身上的杀气不见了,恢复了原本的平静,“炼剑,很苦啊。” 我点头说:“很苦,所以这剑出鞘,必然要见血才能归,不伤人,就伤己。” 守在门口那个领路男人走到桌前,拿起酒瓶反手砸在自己的脑袋上,立时头破血流,却擦也不擦,默不作声地退回原位。 我打量了他两眼,“这位是老仙爷的护法?” “是啊,跟我十多年了,没少遭罪。”魏解道,“老洪去处理下伤,放心,见过血,周先生这剑也就归鞘了。” 领路男人向着我一鞠身,倒退着走出包厢,仔细地把门带好。 我把手按在木剑上,看着魏解,“老仙爷,这仙爷位我坐得坐不得?” “坐得!”魏解笑了起来,冲着身后女人一招手,“换杯子,给周先生满上,我同周先生喝一杯。” 那个无论身材相貌都平平无奇的女人取了备用杯子重新倒满酒放到我面前。 我瞟了一眼她的手。 十指纤细圆润,皮肤细腻,没有茧子没有疤,也没留指甲。 顶壳借神,改头换面,最难的不是头脸,而是手。 手为百事根,外形和根骨特征同根深蒂固的日常生活习惯密不可分,哪怕包上一层皮也不能做到跟顶替者的手一模一样。 这手,我很熟悉,很熟悉。 我没抬头,但知道她也在看我的手。 可是我的手已经跟原先不一样了。 习了陆尘音传我的雷法和内家拳,守一修炼,虽然时间还短,但皮骨相已经发生变化,越是熟悉的人,越是会因为这一点变化而产生误判。 那女人回到了魏解身后,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到他身后,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但魏解却明显放松下来,举杯道:“来,周仙爷,祝地仙会有你的加入后能够再上一层楼。” 我端杯回敬,“老仙爷放心,我坐了这仙爷位,必保地仙会能够名声传到昆仑山上,要是哪位真神仙愿意搭上一眼,一飞冲天不是问题。” 魏解大笑,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将空杯放回桌上,拈木剑起身,道:“我就不多打扰老仙爷了,改日开了香堂,我坐上仙爷位,必定回请,到时候还会另有答谢!” 第三百六十七章 矛盾 我转身走出包厢。 没有丝毫犹豫。 因为我怕再多呆一秒,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而在魏解这样的人面前,流露出任何失控的迹象,都可能带来无法想象的凶险。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一股微弱的凉风自侧后方吹来。 我向微一侧错步。 凉风自耳旁吹过。 确实只是一股风。 只不过带来风的是现在看不见的东西。 我只当不知道,头也不回,一气走出桂真园,叫了辆出租车返回大河村。 老曹依旧端着茶杯坐在警务室窗口,看到我便抬手招呼。 我摆手示意,没有过去,径直返回住处。 进诊室后,先把木剑放回原位,再给窗台香炉换上三柱绿色檀香,然后进里屋,找了个小铝盆,伸指在天突、廉泉两穴往复连点三次,低头张嘴,便有一道酒焰吐出,分毫不差落进盆里。 两杯酒,出门一杯,包厢一杯,点滴不落,全都在这里了。 酒吐出来,烧一道符水喝下,然后再次点穴催吐。 吐出来的符水带着点点发霉般的黑斑,落到盆中酒焰里,快速消融不见。 酒里有东西,但不是要命的,而是定位的。 我再取一张黄裱纸,待盆中酒焰只剩浅浅一层,便将其吹灭,残酒倒在黄裱纸上,然后叠成三角形,用细红线密密缠牢,贴身揣好。 忙完这一切,我回到外屋,打开录音机放上王杰的歌,在窗下躺椅上躺下来,缓缓合上眼睛。 刚刚在包厢中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那双递酒的手上。 那是妙姐的手! 那个平平无奇的奉宝玉女是妙姐! 我不知多少次想过再见妙姐的情景。 可现实终究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她居然也用顶壳借神的法子潜到魏解身边做了奉宝玉女。 这是想帮我调查劫寿真凶吗? 不,不会! 我立刻否认了这个猜测。 妙姐这人说话向来没有虚言。 她说我的命只能自己讨回来,那就不会再暗中帮我做什么。 更何况,魏解不在她圈定的三个嫌疑人范围内。 她潜到魏解身边,是想要做她自己的事情。 所以,她每年独自潜入金城,并不仅仅是帮我调查劫寿者,还是在给她自己做事。 那当年她在金城救下我,或许也不是偶然路过的巧合。 我睁开眼睛,抬起双手,仔细观察。 从练陆尘音的内家拳后,我手上的筋骨皮肉就开始发生变化,待到学了雷法,这种变化就更加明显。 现在我的双手十指比以前更长了一点,皮肤更加细腻,筋肉更加紧实,骨节更加粗大,更重要的是,肤色变得正常而且微带光泽。 就算我自己,也不能从这双手认出半年前的我。 妙姐也不能。 但我不敢保证她是不是真的没认出我来。 她的本事比我大,我们又相处了十年。 就好像我进门就立刻觉出她特别熟悉一样,她应该也会有这种感觉,或许能够用其他法子判定我的身份。 或许我应该主动去找她,问清楚她要做什么,以免接下来产生误会,耽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这个念头一生,我就有些坐不住了,从躺椅上起来,就往门外走。 我可以趁夜潜入魏解的住处去找她。 有过上次的经验后,我有十足把握对付守墙的乌鸦,绝对可以无声无息地潜进去。 就算还有养的鬼魂在暗中潜伏也不要紧。 刚一出门,我突然心有所感,扭头看向隔壁院子里的木芙蓉。 此时没有来拜干亲的。 只有三花在树下,人立而起看着满树鲜花。 身前地上放着三只肥大的老鼠。 我立刻转身回屋,重新回到躺椅上,只是心思杂乱,怎么也躺不安稳。 往左右瞧了瞧,就看到了手边放着的盒子。 里面装着黄玄然送给我的那两本书。 我打开盒子,把放在上面的矛盾论拿出来翻看。 心思慢慢地静了下来。 我现在要解决的主要矛盾是讨还自己的寿命。 其外都是次要矛盾。 哪怕是妙姐突然出现,也不能因此干扰我已经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做出的种种布局和努力。 我不能因为一时的主观片面认识,就贸然去找妙姐。 既对她不好,也对我不好。 我完全冷静下来。 做晚课的时候,得到了一个小小的惊喜。 一篇清静经,从头至尾,稳稳写了下来,没有一笔走形。 这养气的功夫,几经波折,终究还是得到了突破性的提升。 养气凝神,自体紧固,不为外物所惑,斗法时便可以更细更稳更大胆。 当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本来抱猫全神贯注看电视的陆尘音扭头对我说了一句“恭喜”。 我朝她一拱手。 陆尘音就问:“你见魏解的时候,还见到谁了?” 我说:“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陆尘音就问:“女的?” 我说:“这跟男女没关系。” 陆尘音点了点头,“果然是女的。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小心啊。” 夜里入梦游神,院门外站着个模糊的人形黑影,扒着院门往里面看个不停,却不敢进来。 我隔着窗子观察了一会儿,没去惊动它。 不过它还是在后半夜跑了。 因为来少清来了。 这位在世仙人不告而入,跳进院里,跑到诊室外,对着窗台上的木剑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既没有找我,也没有去打扰陆尘音,就那么悄没声息地离开了。 离开前,劈了守在门外的那个人形黑影一剑。 摆明了是不讲道理的发泄。 可挨劈的黑影却连个屁都没敢放。 第二天,魏解的那个护法又来了。 头上缠着绷带,手上端着托盘,站在门口直接说是魏老仙爷让他来赔罪的。 昨晚老仙爷养的鬼跑了一个,等到后半夜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了半边,那半边被人一剑给劈碎了。 魏老仙爷仔细一问,才知道这鬼居然跑到了我这边来,当即就让护法立刻过来赔礼。 托盘上放着房照和土地使用证,外加厚厚一沓钱,十万块。 我笑纳了这礼物。 赔礼只是表面意思,实则深层的意思是向我进一步表明态度。 拿了这赔礼,我这仙爷位才算是十拿九稳。 万事俱备,只差开香堂走程序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魏解的图谋 不得不说,来少清那一剑的威力实在是不小。 从那天起,再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窥视。 如此安安静静地过了几日,离开香堂还有五天,龙孝武回来了。 他先给我打了个电话,然后趁黑上门。 全身都捂得严严实实,帽子口罩平光茶色眼镜一样不少。 进门二话不说,扑通一下就跪了,哀求道:“周先生,救命啊。” 我淡淡地道:“龙老仙爷在外面呆得挺舒坦啊,我还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回金城了。” 龙孝武连连磕头,“我错了,周先生,我错了,求你救救我。” “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在外面让人给我解你的术。我去泰国见魏解的时候,有个降头师在他身边,一眼就看出我中了蛊,说是可以给我解,说得特别肯定,还描述了一下我发作时的症状,所以我这一时猪油蒙了心就信了他的鬼话。” “哦?那个降头师现在在哪儿呢?既然能讲清楚发作时的症状,那就是有真法在身,我很有兴趣,你把他叫来,我要见一见。” “我回国之前,已经把他杀了。他自己本事不精,还害得我这么惨,我哪还会容他再活下去。” “龙老仙爷,你还是真杀伐果断啊。要是他能解了我这术,是不是该死的就是我了?” “不敢,不敢。周先生,你的本事我见识过,哪敢生出这样的心思,我当时想的就是能解开术这术,就再也不回金城了。” 不回金城?他能舍得这边的基业才怪! 我冷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说:“既然是你自己作死,我为什么要救你?你是觉得我非得靠你的推荐,才能坐上这仙爷位,所以你有恃无恐?” “不,不敢,我真没这么想过。”龙孝武老泪纵横,鼻涕流得老长,“周先生你术法通神,不坐这仙爷位,也一样是金城一号人物,能有你加入地仙会,是地仙会的荣光,我能做你的推荐人,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不敢说自己对你多有用,但在金城至少也算是方方面面混个脸熟,以后多少也能帮周先生你做点事情,周先生你是做大事的人,门下总得有几条办事的走狗啊。” “你说的有道理,我在金城没有根基,门下需要人做事。行啊,你说中我的痛处了,那就再救你这一回,下不为例,脱了衣服,我看看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谢谢周先生。” 龙孝武又磕了个头,这才爬起来,先是摘帽子口罩。 这一摘下来,就看到他脸上皮肤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圆洞。 每个圆洞里都有一只蜈蚣样的虫子露出一截晃动不休。 不止脸上这样,全身都这样。 当他脱光了衣服往那一站,整个人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虫子巢穴,似乎整个身体都已经被虫子蛀空了一般。 我点了点头,问:“现在疼不疼了?” 龙孝武道:“昨天还疼得厉害,今天就已经感觉不到了,不光感觉不到疼,我连自己的身子都感觉不到了。” “你的命还真好,要是再晚回来一天,就真的只剩下这一层破皮了。” 我倒了碗茶水,依法屈指化了,推过去。 龙孝武连忙接过一饮而尽。 我又画了三道符,“回去,每天烧一道,化到洗澡水里,全身浸泡一个小时,符用了就可以完全恢复。” 龙孝武小心翼翼地接过符纸,又赶忙把衣服帽子口罩都穿好,重新捂得严严实实。 我便问:“魏解为什么肯回金城了?别说是你劝回来的,你没那个本事。” 龙孝武老实回道:“本来我劝了他几天,他都不肯松口,可储美胜跑去找他,也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他立刻就决定回国了。” 我不动声色地问:“储美胜不是在昆城那边混得挺好,怎么突然跑去找魏解了?她一个韦八的弟子,不太合适吧。” “储美胜在昆城那边吃了大亏,大概是过来找魏解求援。”龙孝武道,“她见到魏解的时候,伤了根本,只剩下了一口气,跟魏解私下说完话后就咽气了。” 我轻轻敲了敲桌子,又问:“魏解前几天跟你通过电话吧,都说了些什么?” 龙孝武道:“他问我有没有兴趣接手韦八留下的饭口,还问了我为什么会推荐你做候选人。我记得你的叮嘱,就说没有兴趣,现在手头的饭口足够了,又说我们两个在给邵公子做事的时候相识的,我很看好你的本事,你也许了我好处,所以才推荐了你。他问完之后,就跟我说既然这样的话,他打算把韦八留下的饭口给你一条,让我到时候不要再争抢了。我当然是答应了。” 我问:“魏解打算把哪个饭口给我?” 龙孝武道:“曲大江掌的白饭口。说是你是看外路病的圣手,也占上了这条道,再掌白饭口,也算是顺理成章。还说既然让你做仙爷,一条饭口不给不像话,也会让外人看轻我们地仙会。白饭口安稳,曲大江又是个没根基的,你掌起来省心省力。到时候你能念着大家的好,自然就会自发地给地仙会出力了。” “我跟他客气客气,他居然还当了真。给个白饭口就想打发我,这是拿我当花子帮讨饭的了吗?” 我如此说着,心底冷笑。 魏解真是打的好算盘。 他肯定已经知道有人提米通强的头去恐吓曲大江,要占他白饭口这一道。 所以把曲大江和白饭口交给我,既能显出地仙会的大度,又能借我去钓那个恐吓曲大的势力。 魏解归根结底还是想把那个挑拨离间目的不明的暗中势力找出来! “是,是,魏解确实贪了点,他自己吞了韦八的全部底盘,却只给你个白饭口,这是看不起你周先生啊。” 龙孝武顺着我的意思,丝滑无比地接着话。 我说:“你再去见见魏解,劝他多给我点好处,要是不愿意跟我韦八的那些饭口,给我两个他掌的饭口中也行。秦远志不是死了嘛,他给娱乐圈明星们养小鬼这个饭口大约是经管不过来,正好给我来掌。” 第三百六十九章 金城需要一个真正的神仙 龙孝武便有些为难,“养小鬼这事是魏解开出来的财路,靠着这个认识了不少名人,还跟香港那边搭上了关系,所以他才会交给秦远志这个最信任的嫡传弟子来管。就算秦远志死了,也不太可能让出来。” 我说:“如果好办的话,哪还用得着你龙老仙爷?当然了,你要是觉得难办不想办,那也随你,我再找别人也就是了。” 龙孝武一听,便变了脸色,连声道:“我一定竭尽全力说服魏解。” 我“哼”了一声,道:“别说我为难你,葛修那边我也会留话,让他跟你打个配合!” 龙孝武就是一激灵,“葛修也听你的了?” 我一如平常地说:“人要有求,就必然有所短,葛修听我的又有什么稀奇的?以后这金城听我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龙孝武连忙道:“是,是,周先生法术通神,将来一定能称霸金城,立地做神仙。” 我说:“这个神仙我就不必做了。好好做事,你想做神仙,我可以捧你。” 龙孝武道:“我这点斤两,赚点浮财还行,坐地称神仙是真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量,周先生您就放过我吧。”、 “那就尽心办事,争取不给你做神仙的机会。” 听到了这句话,龙孝武放下心,也不敢多留,赶忙揣着符走了。 想来他回去之后,一定会迫不及待地用符水洗澡。 希望他以后不会后悔今天的急性子。 魏解没救储美胜,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这意味着他很可能决定彻底抛弃昆城那条线路。 虽然在老邦子被拉,储美胜被赶,庄园被烧之后,这是最明智的选择,但不是什么人都能下得了这种决心。 那可是一条经营了至少十年的成熟线路,就算没有在红莲太上宝胎法施展上的意义,也可以滚动巨额财富。 魏解还真是杀伐果断! 对付这样的人,就必须同样干脆果断! 他想用我钓鱼,那我就乘机搅浑水来给自己摸鱼。 转过天,我没按原先说的等到开香堂头一天就去了葛修那里,给他做第五次丹毒治疗。 经过前四的治疗后,他虽然依旧不能动弹,但精气神已经好太多,对我能治好他信心大增。 这次治疗花了近三个小时。 实际上当然用不了这么久。 但作为一个江湖术士,看外路病的时候,哪有不拖时间的。 不拖延时间,怎么能显出这病的麻烦厉害? 不显出病的麻烦厉害,怎么能显出江湖术士的手段厉害? 施针完毕,葛修长长出了口气,试探着挪动手脚,确认自己恢复了行动能力后,激动得老泪纵横,问:“周先生,我这就把丹毒消化掉了?” 我笑道:“哪能这么容易?这只是把丹毒炼化到你的身体里,接下来就炼体为鼎,重新熬炼丹毒。最少也得一年才能恢复正常。” 葛修道:“我没几年活头了,要是再被丹毒这么持续折磨下去,估计到一年的时候,坟头草也就老高了。周先生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我说:“办法倒是有,只是不太好弄。” 葛修道:“请周先生教我,我愿意拜你为师。” 我失笑道:“拜师就不用了,都这么大岁数了,让你给我磕头也不是那么回事。我说你需要一年才能完全炼化丹毒,用于自身长寿需要,这是从你的身体状况做出的判断。以身为鼎,就得以自身气血做火烧鼎。你年纪这么大了,又刚受过丹毒侵害,气虚体弱,烧不旺火,炼化的时间也就越来越长。所以,想加快进度,就得借人气来补充不足的气血,人气越旺,鼎火越旺,炼制的速度就越快,要是你能有百万信徒,几天就能把丹毒全部炼化。” 葛修叹气道:“想要有足够的信徒,那就是显圣称神仙。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没那个野心,只想安分守己地过日子……” 我说:“老仙爷,明人不说暗话,你让门宏强吃寿口饭,搞养生水,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准备的吗?我们这些江湖术士如果有机会能称神仙,那就没必要瞻前顾后。如今全国上下冒出多少神仙来,哪个能比你更有本事?可哪个不是靠着点三脚猫的显技就能赚得盆满钵满?这股风迟早刮到金城来,与其让那些江湖骗子来占了场面,倒不如你这样有真本事的来占。这事我可以支持你,你要是决定显圣,我给你找个正道大脉来站位,找大施主来捧场。老仙爷金城需要一位真神仙,而你也可以借机敛齐足够的人气,一举两得啊。” 葛修却道:“老话说得好,无功不受?,我推荐你做仙爷,已经用治丹毒换了,如今要得你这么大的好处,怕是拿不出东西来交换。” 我说:“不用你拿,让魏解拿好了。我要秦远志掌的给明星养小鬼这财源,将来你在金城做了神仙,这一块的也不许你动!” 葛修道:“你且容我想一想,事关重大,我没法立刻决定。无论怎么样,开香堂前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 不用答复,我也能猜到葛修的决定。 为了这个机会,他已经准备了很久,既然摆到了眼前,那就绝对不会放过。 从葛修这里回来后,我便着手为开香堂做准备。 作为一个江湖术士,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里。 虽然魏解答应得痛快,其他三位仙爷又同意了,可不代表中间不会再出岔子。 所以在接下来的五天里,我每晚都去九阳山真武庙去踩点布置,以策万全。 五天时间转眼即逝。 这一日,终于到了徐五选定的黄道吉日。 真武庙中门大开,但庙中原本的道士却全都被清了场,看着真武大帝君像的正殿也被关得严严实实。 好在仪式也不需要进到殿里去举行。 一条老旧的香案摆在正殿前方的广场,上面摆着香烛贡品。 四位老仙爷分坐香案左右。 龙孝武同葛修一侧,魏解和徐五一侧。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在现实场合见到徐五。 第三百七十章 香头三点,登堂入室 圆脸一张,笑容可掬,满面和气。 跟借着余莲眼睛看到的徐五一模一样。 可他不是那个徐五! 有意思。 我上前一步,捏了法式印,向四位老仙爷行礼。 四人坐着回礼。 魏解最有精神,气势最足。 徐五虽然看上去和气一团,但坐在魏解身边,却丝毫没有被压住的感觉。 对面的龙孝武和葛修就显得弱气多了。 葛修躺了两个多月,全靠着身边人每天按摩,才不至于肌肉萎缩,如今虽然能动弹了,却还需要慢慢恢复,斜倚在椅子上,有种随时都可能滑下来的衰弱感。 龙孝武倒是坐得板直,可全身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五天时间,不足以让他的皮肉创伤恢复,只能继续做个套子里的人。 见礼完毕,我走到香案前,拈起三柱香,就着烛火点燃,对着香案后端坐的三清法像三拜,而后插香入炉。 香头三点,登堂入室。 江湖术士的组织没有那么多森严规矩,繁琐流程,得了接纳,敬告三清,就是自家兄弟,要是背叛,自然是按江湖规矩来办,没必要再另起炉灶搞一套东西。 自有人搬一张椅子,放到龙孝武和葛修下首。 我在椅子上坐了,魏解便道:“周成,入了会,你就是地仙会仙爷之一,做了仙爷,就要承担仙爷的职责,金城一带江湖纷争,术士之间的矛盾,都要由我们来主持公道,排解劝说,每个仙爷便主要管自家所占一道的事情。如果道中同参主动邀请去排争解难,我们也可以去过问。但凡事有因就得有果,过问了的事情,就得一管到底,不能收了孝敬却有头无尾。” 我严肃回答:“我记下了,既然坐了仙爷位,我自然会尽仙爷责,该守的规矩我会守,该做的事情我会做,该拿的孝敬绝不白拿!” 魏解点了点头,又道:“既然担了这么大的责,我们自然也不能白出力不得好处,那天我见你时,你说不占饭口,这是大肚仗义,但却不合规矩。我们地仙会能在金城立足,不只是靠我们这些仙爷的本事够强,也是因为我们立了规矩能守,绝对不会破坏。所以回来之后,我与其他三位商量了一下,不能短了你的,便把韦八之前门下占的白饭口给你。” 我拱手道:“既然规矩,那我自然要守,这饭口我接了,多谢四位照应。” 魏解看向身边徐五,“五爷,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徐五笑呵呵地道:“周兄弟年轻有为,法术通神不说,还挺会交际沟通,一脚踏了江湖道,另一脚踏了公家门,我得提醒周兄弟一嘴,你终究是江湖人身份,吃口公家饭是为了立足,可不能真两脚都踩过去,把我们地仙会卖了。” 我说:“五爷多虑了,我要心里多没数,才会投进公家门?我们这样的手上腥,永远也不可能被公家信任。” 徐五一团和气地道:“周兄弟明白就好,从今儿起大家就是自家兄弟,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徐五做的,尽管开口。既然接纳你上了仙爷位,那帮你树立威信站稳脚跟,也是我们义不容辞的。” 我拱手道谢:“多谢徐五爷关照。” 魏解又问葛修,“葛老,周成是你和龙爷推荐的,有没有什么要对他叮嘱的?” 葛修斜靠着椅背,有气无力地道:“我炼丹出了岔子,得慢慢休养,最近没精力管余外的事情,你魏爷在金城呆不久,五爷向来不管闲事,以后地仙会在金城地面上得多靠龙老弟和周兄弟担待。这样的话,只给周兄弟一个白饭口不太够。道口两条腿,不能自来瘸,倒显得我们这些人没气量。不如再给他一个。秦远志既然死了,他那一套不如也交给周兄弟来管吧。” 魏解道:“我倒不是不想给,只是这里面使的是养鬼法门,用了这法子的明星都需要定期请远志上门维护,不知道周兄弟能不能接得住。要是接不住,抽了这饭口,倒是让远志生前的辛苦努力全都打了水漂。不如另选个跟外路病有关的,这是周兄弟本行,做起来轻松容易,也能快速站稳脚跟。” 龙孝武便道:“葛老的意见我支持。一来呢,道口两条腿,一条养人,一条铺路,治外路病不适合铺路,二来呢,秦远志在这上面苦心经营了这么久,已经见了成效,要是没个靠谱的人接,用不了多久就会荒废,那才是让秦远志生前的努力全都打了水漂。现在金城也没个合适的人来接,周兄弟精通治外路病,想来一法通百法通,维护个养小鬼应该不成问题。你说呢,周兄弟?” 我笑道:“养鬼御灵,我也学过一些,虽然不太精,但给明星养小鬼也不需要什么太细节深入的东西,接下来完全没问题。不过,这毕竟是魏爷门下的饭口,能不能接,还得看魏爷的意思,我这人讲究以和为贵,向来不会生抢别人的饭口。何况就算没有这个饭口,我自己也能在再刨出一条腿来。金城上千万人口,想弄个铺路饭口还不容易?” 魏解便道:“既然周兄弟有信心,那也不用再单独刨饭口,秦远志这一套就归你了,回头我安排人把秦远志生前留下的相关内容给你送过去。” 我说:“请魏爷放心,这饭口我保证经管明白,以后要是有需要随时还给魏爷也没问题。” 魏解点了点头,又看向龙孝武,“龙爷,有没有什么要讲的?” 龙孝武沉默了片刻,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魏解,道:“我这人没什么大本事,也就算算命,以后会里的事情,还得周兄弟多担待。周兄弟这么年轻,用不了几年,这金城就是你的天下了。” 魏解又问我:“周兄弟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就等他这句话呢,当即站起来,捏法式印行了一圈礼,这才说:“既然都说让我多担待,那我就讲件事情,请四位老仙爷一起合计合计。要是有什么讲得不妥的,还请老几位多多包涵。” 「回来晚了,今只有一更,周末补上哈,五一本来说要补利息,但一直不补上,俺记着呢,不会欠黄的。」 第三百七十一章 戏要做足 魏解瞄了葛修和龙孝武一眼,没吱声。 倒是徐五笑道:“年轻人就是有活力,这就对地仙会的未来有想法了?那就说说,让我们几个老家伙听听你的高见。” 我说:“高见不敢谈,只是觉得不吐不快。如今我辈复兴,全国各处都有术士显技扬名称神仙,不提正红火的南田北李这样全国知名的,就算下面的乡村屯里会几手三脚猫本事的也敢聚上三乡五村的起坛烧香。可我们金城,自来就在这一道上与京城南北并立,如今京城的神仙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我们金城却是一个能拿得出手的神仙都没有,这传出去倒好像是我们地仙会没本事。这风潮席卷全国,我们自己不搞,将来肯定会有别家来搞,要是跟正道大脉或者公家沾了边,我们也不好拦着,到时候可就坐蜡了。要我说,还是要尽快捧一位神仙出来,先把这位置占了,到时候谁想来金城做这一块,都不能绕开我们地仙会!我不是瞧不上其它的饭口,但这才是真正的大财底,其他饭口跟这个没法比!” 徐五大笑,“哈哈哈,原来周兄弟是想立地做神仙,怪不得这么积极想要加入地仙会,这是想借我们的力托你一把吗?这如意算盘打的……哎,葛老,龙爷,魏爷,你们倒是吱个声呐?” 魏解笑道:“五爷,让周兄弟讲完嘛。周兄弟自打入金城,做事稳重,思虑周全,既然提出来了,肯定是有完整的想法,是不是周兄弟?” 我说:“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要论看外路病,斗法争胜,我自然谁都不怕,可要说立地称神仙,这可不是光看本事,我年纪轻轻,嘴上无毛,不好取信人。人都信老神仙,几位老仙爷都比我这样嘴上无毛的合适。我这里表个态度,要是哪位老仙爷愿意做这个立地神仙,我周成全力支持,张弓扬名我来办,还必出大施主捧场!保这神仙当得风风光光!” 徐五道:“看不出周兄弟你还挺深藏不露的,又出大施主,又搞大张弓,有这本事随便捧个神仙出来不也跟玩一样,又何必跑地仙会来找人。” 我说:“五爷,咱们地仙会是金城江湖的掌把子,合力则顺,事半功倍,我当然有本事捧神仙出来刮地皮,可不这样做,却先加入地仙会,讲的就是个和气生财,绝不独吃独占。” “这话说得好,做我们这行的,最要紧的就是这个不独吃独占,凡是想吃独食的都没什么好下场。”龙孝武赞道,“周兄弟年纪轻,见识却高,真是难得。” 葛修也道:“周兄弟说得有道理,如今大风头在这里,不借风起势,怕过后再找不着机会。南田北李这两个眼瞅着要席卷全国,金城这一块地处要害,首当其冲,我们地仙会绝不能坐视他们过来刮地皮!” 魏解干咳了一声,道:“事关重大,不如我们都回去好好考虑几天,把这里面的利害关系都想明白了,过几天再聚一起讨论决定,这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得做完美,不能太草率了。” 徐五立刻道:“没错,多思量思量,这么大的事也不能马上就决定,今天是周兄弟的好日子,我做东给周兄弟庆个喜。” 我道:“今天是我入会,哪能让几位老仙爷请我,来之前我已经在法林寺的菩提堂安排好了素斋席面,请几位老仙爷赏脸去吃个喜。” 法林寺的素斋分三等,最普通的佛缘楼给游客吃,中等的因果阁答对往来关系,最上等菩提堂只招待顶尖的权贵善众。 地仙会这几位都是有台面上身份的,自然知道这菩提堂的分量,听我这么一说,别管揣什么心思,都是相当受用,也不再多说,各自乘车,直奔法林寺。 最顶尖的场子,第一等的席面,道正还专门跑来敬了圈素酒,又给四位一人一张手绘的佛卡,有这卡就可以随时随地来这里吃斋,不需要提前预约等候。 一顿饭下来,四位老仙爷都吃得挺满意,就在法林寺门前散伙,各回各家,又说好十天后再开会,把立不立坐地神仙这事定下来。 我目送着四人各自乘车离开,就地捉了两只虫子,取了采的龙孝武和葛修的血和头发,就着符烧了,化进水里,将两个虫子在符水里一浸,拿出来放到地上。 两只虫子便在地上七拐八弯地画圈,但不管怎么画,都保持相同的距离不变。 我心里有了数,又重新画符,采了脚印合血、头发,折成风筝指路,开车一路追踪过去,不多时便找到了一处毫不起眼的农家小院。 这院子就在一处百十户人家的小屯子边上,独门独院,五间大平房,红砖院墙,左挨省道,右邻江岔子,往上去没开发的原始山林,往下去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地,四通八达,后天的生门地。 我把车远远停下,步行摸过去,翻上后墙,探头一瞧,就见院子里有好些人,前后站得满满腾腾,各自面向不同,没有任何可以潜伏过去的死角。 这是站眼法,比什么巡逻警卫都可靠,除了需要用的人多一些,没有别的缺点。 我又顺着墙头落回去,找了块乌漆麻黑的地段,把衣服脱了,露出身上早就画好的符纹,往地上一躺,闭上眼睛默默等待。 片刻后,皮肤微微刺痛,猛地睁眼。 视野中,一盏昏黄的小灯泡挂在棚顶。 对面坐着魏解,左边坐的是龙孝武,右边坐的是徐五。 这是葛修的视角。 在给葛修治丹毒的时候,我就预先使术做了好借眼借耳的准备。 他中了丹毒之后,本身五感失灵,再加上我特意施的暗招,对于我施的术一无所觉。 尤其是画在他身上的符纹,他生怕影响了治疗效果,甚至不敢蹭掉哪怕一点颜色。 说是各回各家,实际上却是抛下我来开小会。 这是不信任我。 这从他们一直没跟我提地仙会那个见不得光的阴口大买卖就能看出来。 哪怕是受我控制的龙孝武,也没得跟我讲这个秘密。 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提出推一人立地称神仙的真正原因! 第三百七十二章 纷争起 立地称神仙,就要大张旗鼓,引来无数关注目光。 而买命劫寿这种阴口饭却是最怕见光。 葛修明明动心,却一直拿不定主意,顾忌就是在这里。 所以我借治丹毒这事推他一把,帮他来下这个决心。 命都快没了,哪还管会不会影响到阴口饭? 更别提葛修原本就对这饭口所获的分配不满意了。 而只要葛修拿定主意做神仙,就必然会与掌控着阴口饭的魏解产生矛盾冲突。 他们起了矛盾纷争,才方便我从中取利。 见魏解的时候,我提了这条,他没表态,一是因为不会接受,二是认为其他人也同样会为了自家的大买卖拒绝这个提议。 可葛修在香堂上的暧昧态度引起了他的警惕,立刻打断话题,不允许再说下去。 现在背着我开小会,目的就是为了统一四人的思想! 睁眼时,魏解正在说话。 “这就是我约见他之后,探到的底。葛老,这姓周的背后水太深,他提议推神仙,指不定有什么目的,可不能顺着他的想法来,一旦因为这事引来公家的注意,我们好不容易打下的这片基业就得全都拱手送人。” 葛修冷笑了一声,道:“既然你这么顾忌周成,为什么还要同意我和老龙的推荐,直接拒绝接纳他不就得了?也省得这么些麻烦。” 魏解道:“不接纳就怕他恼羞成怒,再使盘外招。他毕竟是代表京城某些人,不好直接得罪,给他个仙爷身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愿意管江湖上的事情,那就让他去管好了。有他在前面招风引光,我们这买卖才能做得更顺畅。” 葛修反问:“那你不同意他推神仙的提法,难道就不怕他恼羞成怒了?” 魏解道:“他是来求财的,把他想要的给他,推不推神仙对他无所谓。他看中地仙会,不外就是因为我们是地头蛇,在本地人脉够广,三教九流都能搭得上。他要代人图?的,必定需要很多人办事,就像他说的,搭上我们才能事半功倍。凡是他提的要求,我们全都满足他,他还有什么可气的?” 葛修笑出声来,“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你魏仙爷想包自家的阴口饭!这买卖赚钱不假,可到底是脑袋捌裤腰带上挣来的,真要出了事,你在泰国自然不害怕,可我们三个却在金城走不掉。到时候好处全都落你手,这替罪羊我们来做,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呐,魏老仙爷。” 魏解道:“葛老,这么多年了,我魏解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 “我清楚,所以才要说!”葛修的嗓门声调提了起来,越来越大,“这买卖是大家一起提着脑袋干的,可你和韦八一个掐头一个去尾,把钱都赚去了,只给我们喝点残汤剩饭,施舍我们一样。我早就看你们师兄弟不顺眼了!怎么着,大钱你们挣,我们就只能背黑锅吗?魏解,你说要借周成来钓暗中破坏挑拨离间的人,行,我们同意,白口饭给他了!现在轮到我提了,我同意推神仙这事,你怎么说?” 魏解瞟了默不吱声的徐五和龙孝武,道:“两位怎么说,先表个态吧。” 徐五便道:“立地称神仙风险太大,大家都吃了这阴口饭,能不见光还是不要见光,真要引来注意被人把底给盘了,个个都得让公家赏一颗花生米吃。” 龙孝武却道:“我觉得周成说得有道理,如今全国到处都有人显技扬名,尤其是南田北李,扩张得太快,我们不推神仙出来,这神仙位就得让外人坐了,到时候怕是我们鸡飞蛋打,连买卖都没机会做了。我的意思是,推神仙可以,但只能从我们四个里选,不能白白便宜外人。” 葛修道:“我也同意,魏仙爷,到你了,怎么办,痛快一句话!不行,这地仙会散伙得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反正韦八死了,你又一直在泰国,徐五从来不公开露面,就剩下我和老龙管事,散了也挺好。” 龙孝武赶紧劝道:“葛老,你不要这么激动,有争执不要紧,讲开了就是,犯不着动不动就散伙。” 徐五也道:“葛老,你冷静一下,做神仙刮地皮也挣不了几个大子,哪能为了这么点玩意就张罗散伙?” 葛修冷哼,鼻子出气,却不接两人的话,只丁丁瞅着魏解。 魏解沉默片刻,道:“葛老,你想坐这个神仙位?” 葛修干脆地道:“没错!我这么大岁数了,又炼丹出了岔子,也没几天活头了,显圣称神仙,享受享受剩余日子,这不算过分吧。还是说魏仙爷你看不得我们这些老兄弟过舒坦日子,非得拉着我们去刀口舔血?” 魏解叹了口气,先看了看徐五,再看了看龙孝武,最终把视线落到葛修这边,“想要让他帮忙推神仙也没问题,但他必须得入我们这买命的买卖,必须得亲手劫寿卖命一次,交了这个投名状,就不怕他日后卖我们,真要有那天,大不了就同归于尽,都去公家那里吃花生米!” 徐五欲言又止,停了又停,最后才说:“行吧,要是你们都同意,我也没意见,只是这姓周的只不过是个看外路病的阴脉先生,万一不懂劫寿卖命怎么办?” 魏解道:“不会也不要紧,到时候把一切都准备好,让他上来直接动手做就行,我再准备个摄像机,把这场面拍下来就是。” 徐五又问:“他要不肯做呢?他是阴脉先生,手上不能沾人命。难道你还能强迫他去做?到时候不还是会得罪他?” 葛修怒道:“徐五,你哪来那么多屁话!车到山前必有路,走到那步再说!现在思前想后瞎琢磨有个屁用!” 徐五不高兴地道:“葛老,我这也是为大家考虑,倒是你一门心思想做神仙,什么都不管不顾,哪是商量事的样子!” 葛修大怒,一脚踢翻了几人中间的小桌,“怎么着,徐五,你不服气是吧,要不要来斗一斗?平时装孙子屁事不管,这会你倒来能耐,在我面前摆起仙爷谱来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目标一致 徐五毫不示弱,站起来踹开自己的椅子,道:“来啊,别以为你杀了韦八我就怕你!” 葛修怒道:“我没杀韦八!” 徐五冷笑,“杀没杀你自己心里清楚,钱双身上的阴煞钉是什么炼法炼出来的?没杀韦八,你为什么要杀钱双?” 魏解立刻打断两人,“五爷,要是这么说下去,钱双死的时候墙上还留了我这魏姓半边血字,是不是我也有嫌疑?这事我已经说过了,有人在暗中挑拨离间,这次我回来就是要把这人揪出来,要不然为什么把白口饭让给周成?我们说称神仙就只说这事,不要牵扯这个。大家这么多年老兄弟,没道理信不过对方。” 徐五道:“现在是他姓葛的信不过我!我想这么多,也是为了大家伙着想。这别着脑袋的阴口饭在背上背着呢,出了差错,死的可不光是他自己!” 葛修道:“我那是想自己吗?我这也是为地仙会考虑,南田北李气势汹汹,我们不提前占了,这金城浮财就得让他们刮了去,到时候我们全都会变成同参笑柄!瞻前顾后,能做成什么大事?” 魏解劝道:“五爷,葛老,大家都是为了地仙会考虑,就不要吵了。五爷,你天天念叨和气生财,怎么跟自家老兄弟置上气了?” 徐五“哼”了一声,扭头不说话。 葛修还想再说,一直没吭声的龙孝武站起来道:“几位,不如听我讲一讲?” 魏解道:“对,对,让龙爷讲讲。龙爷最早跟周成搭上关系,引他入会,又赞成他推神仙的主意,想是自有成算。” 龙孝武道:“成算说不上,不过啊,我跟周成打交道的次数比诸位多。这人啊,深不可测,他要做的事情,邵公子见了他都不敢摆谱。前阵子邵公子抓人治病,就是因为得罪周成被整治,最后赔罪道歉。这说明什么?他的根底是邵家都得罪不起的。他说要推神仙,我们反对有用吗?没用,倒不如按他的意思来个顺水推舟。让他在阴口饭这事上参一手也得慎重考虑,倒不如设个套,把他套进来,把场面录下来当证据,真要出事,就全都推到他身上,以他的根底摆平也容易,我们正好背靠大山好行事。要是能借他搭桥过河,跟京城的大人物挂上线,以后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这天底下总有怕死的会信我们这一手的,对不对?” 魏解摇头道:“龙爷,搭线推锅这些我都赞成,但要说给京城的大人物用我们这手,那是万万不行。那些大人物身边不缺能人,我们这些外道术经不起堪破,给那些没门路的有钱人用就算了,给那种大人物用是自寻死路。” 龙孝武“嘿嘿”笑道:“我就是随便说一说这个可能,不用就不用嘛,京城神仙太多,我们不去也好,能守住金城就是胜利。只是这样的话,那就不能进京显圣,只能在金城立地称神仙,就怕委屈了葛老。葛老,你看怎么样?” 葛修道:“我年纪大了,没几年好活,不想去京城折腾了,就在金城本地也挺好。” 魏解看向徐五,“五爷,你怎么说?” 徐五又“哼”了一声,“老实称神仙就得了,阴口饭别让他掺和,他终究跟我们不是一路人,来这里是为了给背后的大人物聚宝气,呆不了多久就会走,让他知道的太多,反倒是祸事。” 魏解道:“那就这样,辛苦葛老出面称神仙,把这一口占下来。阴口饭的事情,先不提,几位都可以吧。” 三人这次都没有意见。 我闭上眼睛,重新睁开,静静躺在黑暗中,直到前边院子里灯光全熄,又等了一个小时,才慢慢起身,穿好衣服,再次翻上后墙头。 这次院子里空无一人,一片漆黑。 但可以听到屋子里有人的呼吸声,平稳,轻微。 我摸进屋里,没有去打扰已经入睡的守屋人,找到刚才四人开会的房间。 桌椅都已经收起,房间中显得有些空荡。 我站到方才葛修所处的位置,往四下看了看,然后来到徐五所在的位置,蹲下去,搓指点火,观察地面上的痕迹。 地面做过清理,扫得干干净净。 我也不失望,收了火刚要站起来,却发觉不对,立刻维持下蹲的姿势不变。 左侧后方有一个人。 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我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包括呼吸和心跳。 能够发现这个人,是因为看到了窗户上的倒影。 这人距离我不超过三米,伸手就可以随时发起攻击。 我沉默地蹲着,没有做任何动作。 就这么静静地对峙了十分钟,那人抬手扔了出样东西。 这东西轻飘飘划过空中,无声落到我面前的地上。 一个黄裱纸所包的纸包。 那人旋即转身消失。 我掏了一张黄裱纸,垫着手把这纸包捡起来,也不急着查看,装进包里收好,来到那人刚才所站的位置,学着样子站定,看向我刚刚蹲下的位置。 然后,没再做其他事情,安静地离开院子,返回大河村。 已经是后半夜,陆尘音早就睡下了。 我来到诊室里屋,先点上三柱绿香,又接了一盆清水放到桌上备用,这才仔细打开纸包。 纸包里有两个透明小方袋,各装着几根头发。 袋上有标签。 一个是魏解,一个是徐五。 我笑了起来。 无论她有没有认出我来,就目前而言,我们两个的目的显然具备一致性。 所以她才会把这东西给我! 徐五阻拦魏解拉我参与阴口饭的打算,超出了我的预料。 这样一来,我就不得不改变原本的计划。 我把两人的头发收好,再从箱子里翻出一个透明小方袋。 这里面装的也是头发。 不过,这是潘贵祥的。 我拿黄裱纸写符后,剪了个纸人,粘上潘贵祥的头发,再在身上写下他的生辰八字,埋在窗台香炉里。 之前在潘贵祥身上留的手段,今晚就会发作,最迟三天后,他就会做为典型的疑难杂症,被带到我的面前。 这条线到收钩的时候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迫不及待 只睡下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做早课的时间。 我准时起床完成打坐,然后去院里站桩。 一推门,就见来少清正站在木芙蓉树下,背着手,仰头看花。 门一响,他便转过身来,看着我一笑,拱手道:“恭喜如愿以偿,登上仙爷位,做了这金城江湖数一数二的交椅。” 这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我回礼道:“来道长,消息很灵通啊。” 来少清道:“昨天傍晚的时候,地仙会的传贴就已经发出来了。” 我不由一挑眉头,“哦?地仙会做事还真是够干脆啊。” 来少清道:“不见得是好事,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把你加入地仙会坐仙爷的事情捅出来,十有八九是打算让你背锅当替罪羊。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我笑道:“多谢来道长提醒,屋里坐吧,我给你看那块石碑。我已经问过陆师姐了,不过一块石碑没什么不能看的。” 可来少清却道:“你说还有另一条线,我没必要看这石碑。” 我问:“为什么不想看?” 来少清回答:“我不敢看。高天观黄元君我惹不起。” “那也不用这么急……” 我这话没能说完,来少清就打断了我。 “昨天还有件事情,毕哲民带着个叫战俊妮的女人去见了仇公子。见面之后,仇公子放弃了棉纺二厂,准备过两天离开金城。” “他这么害怕吗?居然这就要逃?这也太丢他们这些衙内的脸了吧。” “那个女人很厉害,但更厉害的是邵家。邵家放出这么个虎豹豺狼来,仇公子哪可能不怕,再不走命都可能保不住了。” “离开金城这主意是你给他出的吧。” “是我出的,周先生,我时间也不多了,我不想等太久。你有两天时间给我个答复。” “好,那后天你过来。” 来少清默不作声地冲着木芙蓉行了一礼,然后撸了两朵鲜花,转身就走。 他刚消失在村路尽头,客房门就开了,陆尘音打着呵欠走出来,不高兴地说:“有什么事不能白天办吗?大晚上的折腾来折腾去不说,一早上也不让人睡个安生觉!” 我说:“来少清很急,可是我提议给他看石碑,他却拒绝了。” 陆尘音道:“修道成仙,讲究的是勇猛精进,一往无前,这人太惜命了,就算真找到成仙法子,他也成不了仙。” 我说:“成不成,也得先找着才行,到时候你要不要一起去?” 陆尘音道:“去,为什么不去?那墓是我们两个先发现的,有什么好东西也得先可着我们来,我要不去,你自己一个人跟着,难保他不会起独占的心思。” 有她这句话,我心里便有了数,等把她送走,就回屋从箱子里取出一张黄裱纸。 纸上拓印着一道符纹。 当初给陈文丽那把斧头上有符,符分阴阳两道,给她拿走的是阴符,我留下来的是阳符。 既然她不肯来找我帮忙,那我就只能劝她过来找我了。 我把阳符搁蜡烛上烧了,然后给张宝山打了个电话。 “张队长,好阵子没见了,挺忙啊。” “忙到要吐血了,老邦子押回来之后,交待了很多线索,正一样样的查证呢,全特么都是笨功夫体力活,得一样样去查,特没劲,特熬人。你找我什么事?” “你最近有没有关注陈文丽的情况?” “没有啊,那事之后,我劝了她几次,可她也不听我的,我就没再管她,人家有爸有妈家底雄厚,人脉也广,也用不着我关心。怎么了?她出事了?” “就算不出事也不远了,记得我上次给了她一把斧头吗?那斧头毁了,她身上的状况会快速恶化,你赶紧联系她提醒一下。” “行,我这就给她打电话。” 张宝山赶忙把电话挂了。 没大会儿功夫,张宝山的电话打了回来,“唉,真特么毛病,她不信我的话,尤其听说是你提醒的,就更不信了,反倒说了我一通,你说我这何苦来的呢。” 我安慰他说:“电话打过去就行,这种事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你尽过心意就行啊。” 张宝山本身就忙得脚打后脑勺,也没功夫计较这些,简单聊了几句后,就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忙他自己的工作去了。 我简单收拾过了一下,便出门去道场。 路过村头警务室,老曹又冲我招手。 我便凑过去说:“您老有什么指教?” 老曹道:“没指教,就是恭喜你终于当上仙爷了。” 我说:“您老要是想要,我可以把这仙爷位置让给你。” “不要,伤天害理的玩意,我承受不起。”老曹断然拒绝,但旋即又说,“你悠着点,当了仙爷也老实缩一阵子。” 我心里一动,问:“怎么了?” 老曹道:“这两天没看报纸?” 我摊手说:“忙着做仙爷呢,没功夫看新闻。” 老曹摸出份报纸来扔给我。 我摊开来一看,就看见头版头条的醒目标题。 “在全国开展严打集中统一行动部署启动。” 第二轮严打开始了。 老曹道:“年前道上闹得太难看,这回肯定要把他们列为重点打击对象,你别傻乎乎地当了仙爷就开堂收门下,再把你当成黑恶团伙头目给打了。” 我笑道:“您老多虑了,我没有收门下的打算。” 老曹冷笑,“你当初刚来的时候,还跟我打保票说你不会搭台唱戏斗法争位呢。” 我诚恳地说:“这回我说的是真话,没骗您老。” 老曹不耐烦地道:“是不是真话你自己知道,行了,别烦我了。最好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到时候把你拉去喂花生米,我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可以安心等退休了。” 我哈哈一笑,冲老曹拱了拱手,拿着份报纸,转身离开。 等到了道场,便趁着没事的功夫,把新闻内容仔细看了几遍。 这次严打,打击的重点就是杀人、抢劫、涉枪、黑恶,也就是所谓“破大案、抓逃犯、打团伙”。 老曹来的这个提醒很及时。 所谓不打馋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 接下来我就得注意下做事分寸,不能犯到这几点上。 「这一章有点晚,但总算码出来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贺喜 道场一日无事,全天喜气洋洋。 麻大姑带头,但凡跟我说话,一定会恭恭敬敬地先叫一声“老仙爷”,声音还特别大,生怕别人听不到。 我只好关起门来,让麻大姑把报纸新闻读给大家伙听,然后叮嘱这段时间一定要低调,做好自家看事先生的本分,真要有来找事的,我自然会出面给大家伙撑场子,但绝不能仗着我这个仙爷的名头去招摇惹事。 众人这才算是压低了嗓门。 我又给吕祖兴打了个电话,让他先不要继续在外围扩展研究会的势力范围。 最近一段时间,吕祖兴已经把研究会的势力范围扩展到临近地级市下面的县乡,正摩拳擦掌准备进军城区。 吕祖兴有些不情愿,特别强调只要把研究会是我这个仙爷发起的,这些看事先生都争着抢着要求加入,完全不存在威逼利诱的情形。 我要不是跑了十年江湖,什么都见识过,没准儿就真信了他这话了。 可事实上,平白无故的头上多个研究会,入门交钱不说,按规矩,每年都要再交上一笔,谁能乐意? 我强制要求吕祖兴必须立刻回来,停止扩张。 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吕祖兴这才保证今天就会返回金城。 我又让小五去给小兴子送信,提醒他们也收敛一些。 被小兴子送来道场后,小五每天基本都是在端茶倒水打扫卫生。 让一个野惯了的小贼做这些,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可他既不敢不从,也不敢使坏磨洋功,最多只能在背人的时候,悄悄用仇恨的目光盯我。 只是,他这么偷偷摸摸的,还是落在我眼里。 我只当不知道。 反正我的目的又不是教他改邪归正,也没有收他当门下的打算,他心情怎么样与我无关。 傍晚上的回到大河村,陆尘音不在,姜春晓大模大样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我进门,很有主人范地招呼道:“周老仙爷,回来啦。” 我不由笑了起来,“姜主任上门给我贺喜,就空手来的?” 姜春晓指了指茶几,“贺礼!” 茶几上,放着一个长条盒子。 我也不急着看,脱外衣净手换香,又把水烧上,这才坐过去打开盒盖。 盒子里装着好些样东西。 “做情报工作用的。”姜春晓道,“窃听器、纽扣照相机……跟京城的伙计要了些,给你一套,记得多给我弄点一手情报资料。” 我不动声色的把盖子合上,“姜主任,你是要我给你做特情?” 姜春晓一挑眉头,“也不能这么说,你不是答应帮我了吗?这帮人帮到底,多给我采集点第一手资料,以后我向上汇报,给赵开来帮衬的时候也更有说服力。” 我敲了敲盒盖,道:“姜主任,你弄错了一件事情。我只是同意跟你合作各取所需,从来没说过要帮你收集情报,这事你另请高明,我不会做。” 姜春晓道:“我这可是好意,有了这么一道,将来我给你往上请功,帮你洗白江湖身份,做个公家人也没问题。” “我野惯了,受不了公家的束缚。”我把盒子推过去,“再说了,我想摆脱江湖身份,也不需要你帮忙。我是高天观弟子,只要我想,弄个道协身份轻而易举。姜主任,以后不要再做这种自作主张的事情。” 姜春晓斜眼瞟着我,有些不怀好意。 “赵开来让你帮忙偷拍三理教的时候,你可什么话都没说,怎么轮到我就屁事这么多?” “因为你不是赵开来,而那时候我也不是高天观弟子。” “你特么可真够势利的,一朝得意就猖狂啊。” “到哪山走哪道,进了哪个庙就得拜哪个菩萨,姜主任,这种事情不要再有下次了。我不是必须帮你。” “你以为我离了你就玩不转了?” “对,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没有我,你在金城江湖上,什么都做不到,想收买人都找不到门路!所以,我们的合作,我做主,你得听我的。” “啧,是不是咱姐们给你的好脸太多,让你觉得自己挺行的?赵开来那小子都不敢跟我这么说话。” “我不是赵开来,跟你没有交情,对你也无所求。” “行,你丫挺的牛逼,没错,我得求着你。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样子!” 姜春晓把盒子拿回去,装进身旁的包里,却又从包里拎出个瓶酒来,“这个可以吧,茅台,我跟军区那边要的,赵开来说很喜欢。” “这个我喜欢,多谢姜主任。” 我伸手去接那酒瓶子,可姜春晓却把手缩回去。 “酒我准备了,菜得你准备,想吃独食门都没有。” “你这么大一主任,好意思来一次就在我这里蹭一次饭吗?” “好意思!” 姜春晓回答得干脆利索,毫无犹豫,又从包里摸出一瓶,“你一瓶,我一瓶,今天晚上谁喝不完,谁是孙子,以后见面就得叫奶奶!” 我心里冷笑。 喝不过赵开来那天赋异禀的酒漏子,难道我还喝不过一娘们? 我出去买了些下酒的熟食,又转去包玉芹那里,想告诉她不用给我准备晚饭,哪知道一进门,就看到陆尘音跟包玉芹一桌吃着呢,三花猫在桌子底下转来转去。 “我告诉老婶不用准备你的晚饭了,你把那女人答对好。对了,今天晚上我在老婶这边住。” 不等我说话,陆尘音就先开口,把我想说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我想了想说:“我会尽快把她打发走,不影响你晚上睡觉。” 陆尘音笑眯眯地给三花夹了块肉,“你加油。” 我拎着熟食回到诊室,却见桌子已经放开,碗筷碟杯摆齐,两瓶酒都开了,倒进小壶里用开水烫着。 姜春晓坐在桌旁,迫不及待地道:“赶紧把菜切了,今天晚上不醉不归。” 她说得豪气,喝起来也一样豪气,二两半的大杯,一口一个。 这喝酒的做派气势跟赵开来一模一样。 只是她确实没有赵开来的酒量,第四杯刚下肚,就咣当一头栽到了桌子底下。 我皱眉想了一会儿,这才上去把她扛起来,送到卧室,扔到床上,扯了被子给她盖好,转身刚要走,却被一把拽住了。 她扑楞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搂住我的腰,大着舌头含糊不清地道:“强子,别走,我好想你,别走!” 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第三百七十六章 尸虫 我叹了口气,站在原地没动,道:“姜主任,你这演技糙了点,本来我不想揭穿你,可你这么搞,让我很为难啊。” 姜春晓就是一滞,旋即松开我,若无其事地睁开眼睛,“有点本事,我装醉向来没人看得出来,你是头一个。” 我说:“有话直说就行,没必要搞这些。” 姜春晓坦然道:“我直说了你也不听我的,所以我打算栽赃陷害,你要忍不住动手,我就说你意图不轨,要强奸我,到时候你要么听我的,要么就进监狱。” 我问:“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很危险,要是被我得手了你怎么办?” 姜春晓哈哈一笑,“凭我的本事,像你这样的再来两个,也打不过我……” 她这话没能说完,就直挺挺倒在了床上,一动也不动不了。 “这是拍花术,江湖外道术手段,靠着这一手,拍花的拐子不知拐卖了多少女人和孩子。我知道你在西南上过战场,有真本事。可你再能打,只要中了这手段,就是待宰的羔羊,别说强奸你,就是把你切成块卖了也轻而易举。” 我一边说,一边动手,把她的外衣外裤都扒了下来,只剩下贴身的背心和三角裤。 这女人一身的肌肉,如同豹子般精壮。 让我不由想起了妙姐。 妙姐的身子也是这样,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每一块肌肉都蕴藏着强大的爆发力。 但比起妙姐来,姜春晓更加壮实,骨架也更大,这让她的腰臀比更加夸张。 姜春晓被我这么收拾,却没有丝毫紧张恐惧,一脸平静地问:“你还真打算上我?” 我没接她这话茬儿,抓着她的胳膊一掀,就把她从仰躺掀成了趴在床上,然后伸手按住她的腰眼,道:“你每晚都会做噩梦,所以睡眠质量很差,精神衰弱到了一定程度。而你之所以会做噩梦,是因为后腰每天午夜都会裂开了一样疼,让你根本没有办法安稳入睡。” 姜春晓闷声问:“你就是这么取得赵开来信任的?” 我反问:“你知道赵开来跑到金城来一呆三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姜春晓道:“你知道?” “不知道。” 我摇头否认,手上突然加力一按,姜春晓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你特么的干什么!” “你腰疼是因为惊走下尸虫,由足部跑到后腰,每天截吃你上下流转之气所携带的精元,并且在腰部逐渐坐大,不停占髓撑脊。所以你哪怕做再多的检查,也找不出腰疼的原因。” “什么下尸虫?你说我腰上有虫子?不可能,我拍过片子做过ct,从来没在腰上检查出来过虫子!” “尸虫不是肉眼可以看到的虫子,是你的邪念。” “邪念还能从脚惊到后腰?我的脚能有什么邪念?” “《太上三尸中经》说过,人之生也,皆寄形于父母胞胎,饱味于五谷精气,是以人之腹中,各有“三尸九虫”,为人大害。上尸彭踞,在人头中,伐人上分,令人眼暗、发落、口臭、面皱、齿落。中尸彭踬,在人腹中,伐人五藏,少气多忘,令人好作恶事,噉食物命,或作梦寐倒乱。下尸彭蹻,在人足中,令人下关搔扰,五情勇动淫邪,不能自禁。你被惊走的,就是这个下尸彭蹻。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种因你的思维活动而产生的介于活物与死物之间的能量体。你之前曾在春情涌动不能自已的时候受到惊吓,腰就是从那次之后开始疼的,对不对?” “对,当时跟我未婚夫在一块,本来打算在上战场之前先破个处,结果出了点岔子,我们两个都没破成。” “这就对了。情思滞阻,本来只需要下次成功就可以解决,可是你们没能再有下次机会,所以你就一直疼到了今天。” “我未婚夫死在战场上了,我再没找过男人。不是,说这些干什么?” “这就是你这毛病的来路。我帮你泄掉滞阻的情绪,把下尸赶回原位,解决你长期腰疼的问题。” “为什么要做这事?” “医者父母心,我虽然只是个看外路病的阴脉先生,可也是拜的葛洪仙师,哪能看着你受折磨无动于衷?” “演技太糙,就不能说点实话?” “实话就是,我把刚才我们讲的话都用你给我的设备录了音,回头就给赵开来寄过去,免得你过后真咬我一口。” “我那是随便说说,哪个正经女孩子会拿自己的清白来污蔑别人?” “演技太糙了,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演戏,你再卖力也骗不过我。你也掌控不了我!就别再白费力气了。今天这事就这么算了,不要再有下次,我不希望让赵开来难办。” “你特么的还挺仗义是吧,啊……你特么轻点!” 我收回按在腰上的手,取了符笔朱砂和烧酒,先在黄裱纸上画了符,晃燃了化在烧酒里,直接点燃烧酒,伸指头沾着符酒火焰在她后腰上快速写下咒语,一字写完,便连火带酒钻进皮肤里。 姜春晓舒服得直哼哼。 等我把这一道咒语写完,她以腰部为中心的皮肤泛起火烤般的红色。 细细密密的汗珠泌满了全身上下,把背心裤头都打得透湿。 她喉间发出不安的呻吟声,眼神开始变得迷茫暧昧,呼吸越来越沉重。 我稍等了两分钟,抬手在她额头上一拍,然后立刻退出房间,把门关好。 姜春晓恢复了行动能力,但并没有追下床。 她只是双腿死死夹着被子,不停地滚过来翻过去。 呻吟声越来越低软缠绵,让人听了很有种把持不住的感觉。 想要泄掉滞阻的情思,就得把想干的事情干完。 现实里不行,也可以通过幻想来解决。 我给她施了迷神术,让她产生与未婚夫缠绵的幻觉,由此获得精神上的满足,就可以达成泄掉阻滞情思的目的。 我站在窗前,沉默注视着,不是因为想看,而是怕出岔子不敢走。 这动静实在是有点大,就算没有我这样的耳功,在客房那边也能听得清楚。 我突然想到了陆尘音。 她该不会真的能掐会算吧,要不然怎么会提前跑去包玉芹那边住?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一脸桃花孽 姜春晓抱着被子足足哼叽了一宿。 看得出,她那个死去的未婚夫在她心中强得离谱。 未经真正人事的幻想罢了。 真要折腾一宿,男女早上都得扶墙走路。 看她醒过来,我才返回诊室。 站了一宿,有修行在身也挺累的,尤其是心更累。 重新烧了一壶水,沏好茶叶,收拾利索的姜春晓过来了。 脸上还带着兴奋未尽的红韵残余。 随身而来的是混合着汗味、香气和淡腥的奇怪味道。 她坐到我面前的沙发上,一张嘴,嗓子都是哑的。 “这就是你给人治外路病的手段?这么不正经?” “治病的手段没什么正经不正经的,心思正,什么手段都是正的,心思不正,看人插针都能联想到男女交合。” 我淡淡地回应,给她倒了杯热茶,抬手示意。 姜春晓端着杯了喝了几口,嗓子终于好些了,“你真要把昨晚的录音寄给赵开来?” 我说:“既然说了,我就一定会寄,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姜春晓难得现出一丝扭捏,“那晚上,咳,我睡着之后,梦到我未婚夫,还做了些事情……” 我说:“不用猜了,你叫一宿,所以嗓子才会哑。” 姜春晓赶忙问:“这个也你录下来要寄给赵开来?” 我说:“这个没录,放心吧。” 姜春晓稍松了口气,“真的?” 我坦然回答:“真的。” 其实是假的,只是没有录一整宿,设备实在不支持,所以只录了几段激情相对高潮的部分,想来一定会给赵开来留下深刻的印象,要是能让他动心,把这发小娶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姜春晓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转移话题,“你已经当上地仙会的仙爷,接下来要推谁出来当典型?” “葛修,金城著名的养生长寿和炼丹大师,他有个弟子叫门宏强,一样是本地著名的养生专家,在金城电视台有一个固定的养生节目,收视挺高,金城卖得特别红火的养生水,就是这个门宏强生产出来的。” “我会安排人先扫外围,做好准备。最多只能等你到年底。” “足够了,到时候保证给你个交代。我的要求不变。” “好,我会亲自盯着地仙会,有什么事情会跟你沟通。我先回去了。” 姜春晓又挪了挪身子,站起来就往外走。 我提醒道:“你裤子湿了,在外面不要呆太久,也不要脱大衣。我在你大衣兜里揣了一张补气方,回去自己抓药,一天一次,三碗水煎成一碗,连喝一个星期就可以了。” 她的裤子后面湿了好大一片,甚至把沙发上坐过的位置都殷湿了一块。 姜春晓赶忙用手捂住湿的地方,小跑着去摘下大衣披到身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昨晚的梦看起来后劲有点大。 接下来她虽然不会乱做梦,也不会再腰疼,但免不了还会接着做几回春梦。 打发了姜春晓,我去包玉芹那里找陆尘音。 陆尘音正在吃早饭。 包玉芹给准备了东北特色的早餐,肉包子、小米粥配小咸菜。 包子拳头大一个,里面都是纯纯的肉馅,没有一丁点菜。 小米粥熬得恰到好处,面上泛着一层油光,离老远就能闻到扑鼻的香气,令人不由胃口大开。 陆尘音捧着个脸盘子大小的小搪瓷盒,两口一个包子,一吸溜就是小半盆粥,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宛如饿虎出街,毫无高人气象。 包玉芹笑吟吟的拿着个包子在旁边小口咬着,看着吃没吃相的陆尘音,满脸都是欣慰满足,见我过来,赶忙站起来道:“周先生坐,碗筷都准备好了。本来我想给你送过去,小陆仙姑说不用,你一会儿就能过来,嘿,你还真就过来了。” 我也不跟她客气,坐到桌旁,拿起个包子狠狠咬了一口,也才咬掉三分之一。 不由对陆尘音异常佩服。 她那嘴也不特别大,怎么就一口能咬掉半个包子,而且嚼两下就能咽下去。 正道大脉弟子果然能人所不能。 “我再去盛点粥过来。” 包玉芹端着空盆出去盛粥,我便趁机问:“你跟黄仙姑学了掐算推卦吗?” 陆尘音一边嚼包子一边含糊地说:“谁会学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真正的修道人就要斩妖除魔呀。” 我问:“那你昨晚为什么要睡在这边,不回去睡?” 陆尘音道:“万一你们两个干柴烈火情不自禁搞在一起,多影响我休息啊,倒不如离着远点,图个清静。” 我觉得没这么简单,但陆尘音显然不想说,我也就没再追问。 很多事情,难得糊涂。 眼里揉不得沙子,不适合当个江湖术士。 我笑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哪可能碰上个女人就上床?” “你一脸的花孽,注定情债缠身。别问我会不会相面啊,我不会,这是师傅给你的评价。她说你以后会害得很多女人为你流泪,让我小心着点你。” “你小心什么,我又不是邵卫江。” “我也会长大嘛,等到时候你勾引我,你说我是上勾好呢,不是不上勾好呢?上勾吧,坏我修行道心,不上勾吧,大家师姐弟一场,这么不给面子,我也有点不好意思。” “这倒是挺让人为难的,那你想出怎么解决了吗?” “解决还不容易,一盆子把你喷了不就得了。” “小陆仙姑杀伐果断,是做大事的料,佩服,佩服。” 吃过早饭,陆尘音一如往常风风火火地跑了。 我本来想帮包玉芹收拾下碗筷,结果被她给坚决拒绝,只好返回自家小院简单收拾,随即便前往道场继续解疑释难。 上午安静无事,等到下午傍三点的时候,张宝山来了。 他头发乱糟糟,衣服皱巴巴,还带着股子汗酸味,一看就很长时间没回家洗过了,进门就道:“周先生,我又来麻烦你了。” “坐吧,先喘口气,喝口茶。” 我向角落里站着的小五杆瞟了一眼。 小五便赶紧提着茶壶上来,给张宝山倒茶。 张宝山端着茶杯就往嘴里倒,结果被烫得眼泪都出来。 这样一来,人倒是精神了不少,放下茶杯,便迫不及待地道:“周先生,陈文丽出事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挑花有术 “什么事?” “她昨天晚上突然昏迷不醒,半夜就送医院去,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陈文丽不是一个人住吗?夜里发病谁能知道?” “昨天晚上她是在家里住,所以才能及时发现。” 我不禁笑了起来,问:“张队长,你自己来的,不是她家里人托你来的,对吧。” “你怎么知道?”张宝山愕然,“我是自己来的,那孩子我看着长大,总不能看着她死。” “她至少还能挺三天。”我说,“上次给她那个斧头上面的符是个标记,中果她听我的,就能完全康复。可惜,她没听我的,斧头一破,她也就离死不远了。” 张宝山不解,“上次来,是她主动跟我提的,怎么回去就不信你了呢?连带着还说我被你给骗了。” 我说:“应该是喝了我开的药没有效果,转头求助别人治疗效果明显,所以就觉得我是个江湖骗子,连带也不相信你了。张队长,提醒过,尽了心意就行,要是太主动,人家不见得会领情。我也不是包治百病无所不能,真要跟你去救她失了手,我一个江湖术士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了,可你怎么办?想要我帮忙,让她家里长辈自己来,按规矩三品六礼不能少。” 张宝山道:“她爸不信这些,也不方便来,她后妈一直不喜欢她……” “一直不喜欢她还让她天天回去吃饭?有意思。”我稍微点了一下,便立刻转移话题,“总归还是要她家里人来。” 张宝山叹气道:“那就眼睁睁看着她死吗?周先生,就当是我个人求你,行不行?” 我断然道:“不行,张队长,我不是不帮你,既是为你好,也是为我自己考虑,这事里面阴谋的成分太大,可能会闹出很难看的场面。不过,我猜她不会死,有人不会让她死。她活着,比死了价值大。” 张宝山皱眉道:“你兜她底了?” 我淡淡地说:“上次要借她搭桥会一会卫学荣,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乱伸手吧。张队长,你有这么一层关系,怎么才在区刑大做个队长,至少也得干到市局才对吧。” 张宝山道:“我只会办案,不懂别的,升不去,也没进步的想法。周先生,你一定有办法帮她,对不对?你要搞卫学荣,我可以帮你敲边鼓,吓一吓他。” 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升上去也挺好。不过,你考虑好,真想让我帮忙吗?我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这事里面阴谋的成分太大,可能会闹出很难看的场面。陈文丽的后妈这个省古玩协会的会长可不是做来玩的。她一个护士出身,懂什么古玩,分明是给人挑灯的。” 张宝山问:“什么挑灯?” 我伸出手,摊开五指,“伸手不见五指,挑灯看亮,照的是谁?” 张宝山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 “精钢铁打的男儿也怕对胃口的女人缠。”我说,“江湖百花自来有投其所好的养法,叫做挑花术,真要看上哪个大人物,先扫围摸底,弄清他的喜好偏爱,再依葫芦画瓢,选个相貌相符的按他喜好养出来,寻机会送到身边,无往不利!这一招少说三年多说十年能成效。花园子自己不会做这个。一般都是要行事的主家找园主下定,园主要是接了,事后就不能脱身,要么被灭口,要么加入进去。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都压在这上面,你明白了吗?” 张宝山喃喃道:“十年前,老陈才刚到处级,当时带队在河洛图办一个盗墓案子,在那边耗了大半年,最终拿下了一个三十多人的大型盗墓团伙,追回了一大批珍贵文物,他也正是因为那件案子得了上面的眼,才一路顺风顺水地升上去,结果才两年老婆就出车祸死了,肇事的司机一直没抓到……老陈这人长情,守了快四年,多少人要给他介绍他都不同意,后来因为住院认识了做护士的贺薇,没多久就结婚了,我们当时还说贺薇长得有七分像他前妻……不是,周先生,这不太可能吧,花了这么多年算计他一个人,万一中间出点岔子,那之前的投入不就全打了水漂?” 我说:“张队长,这些江湖法子,都是千百年总结下来的,既有伏脉千里,也有短打快消,布局的时候,他或许只是其中之一,但等他变得重要起来,自然就会重点针对,只要利益足够大,自然有人舍得投入。古玩这行当,传承千百年,明有脉,暗有线,落了宝地,一两件就能定下传三世的财富。老话说得好,乱世黄金,盛世古董,什么叫盛世?能让城鼠社狐虎豹豺狼宝气落袋,才是他们眼中的盛世。如今盛世气象已降,古玩这行眼瞅着鼓荡起来,越是舍得下本钱,将来越来能分到大财底。我们现在能看到的不是真神佛,只是挑灯照出来摆在前台的泥塑木雕,这里面的水深不可测,足够把你淹死。” 张宝山道:“怎么就淹死我,你呢?” 我笑道:“张队长,你是公家人,有家有口,浪头打来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硬受着,可我只是个江湖术士。江湖人,又叫跑海的,真要有浪头,扯了船帆掉头避走,有多远逃多远。以我的本事,只要我走,就没人敢穷追不舍!敢穷追不舍,就是死仇大敌,不共戴天,就要承受我的反击!跑海的,光脚上船,烂命一条,从来不怕以命换命。这就是我们两个的区别。所以这事,我能做,你不能做!我伸手,江湖事江湖了,我已经坐上仙爷位,金城江湖最顶尖的人物,别管这事背后是谁,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要顾忌地仙会。” 张宝山怔怔发了会呆,这才道:“我当了这么多警察,自以为见多识广,可你说的这些却是听都没听说过。” 我解释道:“这都是江湖手段,你普通人家出身,摸不着江湖边,碰不上类似的案子,不知道也正常。所谓江湖,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从来不只是你认为的犯罪分子或者黑恶团伙,在真正的江湖里面,这些人其实也是最底层,不过是给人当枪背锅用的。” 张宝山重重叹了口气,问:“所以,你之前说要借陈文丽跟卫学荣斗一斗,其实也没有考虑过干涉背后的事情,对吧。”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提笔写了一道符,叠成三角形递给张宝,“如果家里人来不了,那就只能让她本人来了。你拿着这道符回去,在她床底下烧了,等她醒过来,就问她一句话,我保证她一定会主动来找我。” 「欠四章了,俺记得呢,保证不会欠黄。 昨天晚上实在是困迷糊了,连章节名都没填就发上来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亮势若雷霆 “什么话?” “告诉她,我可以教她比背阴术更好的法子。” “什么背阴术?” “别问,当不知道吧,张队长,你负责搭桥,我负责救人,之后的事情你不要管。你不管,我来做,就是江湖事,小事。你管了,就是大事。” 张宝山没再问下去,带着三角符走了。 他从来不是眼里不揉砂子的那种人。 浊浊混世,就算不同流合污,也得合光同尘。 这才是正确的活法。 说话的功夫,也到了关门回家的时间。 众人齐齐动手,把道场收拾利索,下了门板,各自回家。 麻大姑却刻意落在后面,等其他人都走了,才对我说:“周先生,有个人通过朋友联系到我,想见您一面。” 我反问:“治外路病?直接来道场就行。” 麻大姑道:“他不敢,所以才三请四托的。帮他捎话的,以前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好不传。” 我心里一动,问:“谁?” 麻大姑道:“潘贵祥,金城最大的铁肩子,您或许听说过他。” 我笑了起来,“知道他为什么不敢直接来见我吗?他之前怀疑我给他设事诓他,挺不客气地找上门来,被我给打发走了。” 麻大姑懊恼地说:“怪不得那家伙捎话的时候说得含含糊糊的,那我去回了他,再告诉全金城的先生,都不许管他的事情。” 我摆手说:“算了,犯不着这样,我们这些人虽然算不上是正经医生,但到底也是治病救人,不好见死不救,更何况求到了你这里,看在你的面子上,也原谅他这一把。告诉他明天来道场吧,他的毛病我见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有些特别,不明白里面的关窍治不好,也算挺典型的,这样你一起通知几个人,要咱们会里水平最高的,都过来,我借着这个例子,给大家伙讲一讲这个关窍。” 麻大姑一听,不由脸上有光,赶忙应了,拿着手机就去旁边打电话联系。 回到大河村,路过警务室的时候,老曹不在。 过完年回来,这老头就不怎么守铺了,经常不在警务室里坐着,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今晚陆尘音回来住了。 一夜无事,老君像的白光越加暗淡。 照这个变化速度,最多再有十天,全部白光就能完全消失。 三花有些忙,又捉了三只老鼠放到木芙蓉树下,而且是半夜捉来的。 当时我正借梦出魂,观察诊室里的老君像。 三花叼着老鼠打旁边路过,疑惑地看了好几眼,在我脚边位置转了好几圈,方才离开。 这猫,有点意思。 怪不得会被陆尘音扣下不还给老曹。 早上准时起床做早课。 包玉芹也是准点过来送早饭。 进门的时候,人乐得合不拢嘴。 我问她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她说昨天晚上何强兵回来了,拿回来钱不说,人还变得特别精神有派,让她这个当妈的好不开心。 我没说什么,她开心就好。 吃过早饭,前往道场,路过警务室的时候,老曹坐在窗前,袖着双手,低头打瞌睡。 我本来想过去找个招呼,但往前走了两步后,发觉他的呼吸频率不正常,便没过去。 他又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这个时候,他一定不希望我出现在面前。 到道场的时候,已经快十点,麻大姑带着二十好几个先生候着呢。 潘贵祥也到了,看到我进来,便赶忙上前,鞠了一躬,说:“老仙爷,我有眼无珠,这里给您赔罪了。” 说完,也不管周围人的目光,直接跪到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能做铁肩子,需要的时候,必然能放得下身架。 我笑了笑,道:“算了,上回来的事情,也不能完全怪你,而且当时我也没生你的气。有话起来再说,你的问题我上次看过,很好解决,犯不着特意来求我,要是因为听说我做了仙爷,心里害怕,所以想找借口回来赔罪那也不必。我们这些修道的,讲究的就是个逍遥自在顺意而为,不会记你仇的。” 潘贵祥苦着脸说:“真不是为了赔礼才厚着脸皮再来求您的,实在是没人能治好我这毛病。这些天我不光在金城连找了几位先生,哦,我看宁先生也在这里,之前也给我看过的。” 他所说的宁先生,叫宁飞,是金城本地相当有名气的一位看事先生,经常有富贵人家犯病请他上门解决。 名气大本事大,收费也就挺贵。 我多少钱孝敬都没问题,可宁飞却是出门就必须一千车马费,至于其他的治疗之类的,更是张嘴就敢要五千。 这是个平均工资不到五百的年头,一般人家不吃不喝一年也攒不下五千块钱。 如今这位宁先生就站在人群里呢,位置在最前排发。 当初加入研究会的时候,他是第一批加入的本地先生,所以平时有什么事情麻大姑也比较关照他,光是来道场这边轮值或者听讲,就比别人来得勤来得多,得到的好处自然也就更多。 听潘贵祥这么说,宁飞就忍不住道:“你这毛病挺简单的,我每回给你弄完,你不也都好了吗?至于回去就再犯,那不是我的问题,是你的问题。咱们治外路病讲究一个去根断缘,你一定是抛不去之前的事情,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不停犯病,结果搞得严重了。” 他这么一说,旁边几个人也七嘴八舌地插话。 “没错,明明当场都治好了,只要回去不乱搞,绝对不会出事,他出了事那一定是他自己的问题。” “对,也来找我了,就是个小毛病,好不了,说根子在身边。” “就是嘛,大家都看过,很好解决的毛病嘛。” 正如我所预料的,潘贵祥找遍了金城除我之外的顶尖先生。 这也是我把这些人都集中过来的目的。 亮势分两种,一种是拨雾见山,一种是迅如雷霆。 这会儿功夫,要的就是迅如雷霆,这样才能让潘贵祥知道我在金城江湖是个什么样的地位。 如此才能够让他自动自觉地帮忙搭桥办事! 第三百八十章 人的名,树的影,得靠吹 见潘贵祥两回。 第一回亮势是用龙孝武。 让他知道我是金城江湖顶尖的新贵大人物,地仙会的老仙爷都得乖乖听我。 第二回就是用金城本地著名的看事先生。 让他知道我在看外路病这一块无人能及,而且已经占了这一道。 回头他再知道我已经是地仙会的老仙爷之一,自然会抢着给我和发传贴的吴学会主动搭桥。 铁肩子吃的就是搭桥牵线这口饭,八面见光,事事可牵,才能站住如今这金城第一的位置,让人人有事第一时间想起他来。 众人七嘴八舌这么一吵,潘贵祥赶忙赔笑道:“诸位,诸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绝不是各位有问题,都是我的错!” 麻大姑道:“行了,都别吵了,让周先生给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后大家伙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也能给人说清楚回去注意什么,不至于反复犯病,让人怀疑大家伙的本事。” 潘贵祥赶忙道:“我没有怀疑诸位先生的本事,是我自己下不开脸,总觉得犯这毛病太丢人,实在是不好意思总找一人来看,诸位都是我的再生父母,今天治利索,去了这心头患,我坐乐,诸位务必都赏个脸,一起乐呵乐呵。” 其实以他如今的财势地位,根本用不着对这些看事先生这么低声下气。 第一次上我门的时候,可是直接掏钱掏钱威逼利话,一副道上大哥作派。 如今却是当众伏低作小,毫不在乎面子。 可以傍上大腿,做到金城第一的铁肩子,果然能人所不能。 我也不多说,先进屋在诊桌后面坐下,示意潘贵祥过来,其他到场的先生们一如往常听我讲解般齐刷刷围了个半圈。 麻大姑则板着脸往我身后一站。 这阵势唬得潘贵祥也不自觉紧张起来,腰背挺得溜直,吸呼都下意识放松。 我照例诊脉捏指观面相,又简单问了几句他的症状,把流程全部走完,然后从宁飞开始点名,让所有给潘贵祥治过的先生都出来讲一讲当初使用的方法。 每讲一人,我都会稍作点评,指出他们使用方法的优缺点和改进的办法。 等所有人都讲完,我便着手给潘贵祥治疗,边做边细细讲解,一众看事先生听得全神贯注,屏气凝神,几乎人手一个小本本在不停记录——这本本是麻大姑事先发给他们的。 潘贵祥身上的毛病是我借着道正搭桥使茶叶种下的,自己设地扣自己解,自然轻而易举,再点出他这毛病不停重犯的关窍,借此教导一众在场的先生看事时需要注意留心的几个重点。 一场下来,人人都是满足无比,看得潘贵祥也是一脸震惊莫名。 治疗完毕,我也不跟潘贵祥废话,接了他奉上的孝敬,整整装了一万元的大信封,就打发他走人。 潘贵祥不敢多说什么,又鞠躬行礼,千恩万谢,这才转身离开。 麻大姑看在自家朋友的脸面上,送潘贵祥出门。 到了门口,潘贵祥郑重谢过麻大姑,悄悄塞了个红包给她算是答谢,然后低声问:“大姑,周先生在金城本地看事先生里威望挺高啊,我看那些老先生在他跟前都跟小学生一样乖乖听话,他的本事一定很大,大家都很怕他吧。” “大家是服周先生,不是怕他。天底下就没有周先生治不了的外路病!在这一行里,他就是这个!” 麻大姑说着,竖了个大拇指一比画。 潘贵祥眼珠一转,问道:“周先生这么大的本事,那怎么不接捷运集团老板吴学会的传帖?” 麻大姑啐了一口,道:“想什么呢?周先生什么身份?那是地仙会的老仙爷,捷运集团的吴学会不就是有几个屌钱吗?也配一个传贴就让周先生上门?天王老子来了,想请周先生上门,也得按规矩三品六礼长辈请!” 潘贵祥一脸震惊,“周先生是老仙爷?地仙会不就五位老仙爷吗?什么时候多出个周先生来?” 麻大姑道:“你不是家传的千门招风将吗?怎么江湖上的事情都摸不着门了?” 潘贵祥笑道:“我这不是给贵人做事,不好再跟江湖上的事情牵扯太多,所以有点不太灵通了,您受累,给我讲讲?” 说话间,又摸出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偷偷摸摸塞给麻大姑。 麻大姑不动声色地接过信封,领着潘贵祥离开门口位置。 不过,虽然看不到两人了,但他们没走远,我依旧能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 刚开始有些模糊,但在调整了一下位置和倾听方向的重点后,就又变得清楚了。 麻大姑和潘贵祥的声音清清楚楚传来。 “前阵子韦八爷死了,地仙会选了四个候选人继承韦八爷的位置,周先生就是其中之一,剩下三个,养生大师门宏强,风水先生修家寿,还有专做明星生意的秦远志,你都听说过吧。” “哎,听说过,这三位可都是一等一的人物,门先生和修先生最近没听说有什么动静,倒是秦远志先是被通缉,又被人摘了脑袋挂到了医院病房,这事可是传得满城风雨。” “那两个也死了,都没活过年前。秦远志的脑袋,哼哼,你猜是谁摘的?还有啊,占了水上饭口的张美娟知道吧,水龙王供奉着的那位,想暗算周先生,被周先生打上门去,破了护身法,才被公家给拉了进去!” “嘶,这周先生做事挺霸道啊,竞争仙爷也不用下死手吧。” “你懂个屁,周先生是真佛,是大佛,懂不?大佛降世,寸草不生。想跟他斗,就得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命有几斤几两,脑袋好不好摘!” “懂了,懂了。那周先生这做了老仙爷,还接诊不?” “接,怎么不接?他天天都来道场,不过只管疑难偏症,一般的毛病都是其他先生来看。怎么,你想搭桥介绍吴学会过来?” “您觉着怎么样?能成不?” “问题不大,真要疑难偏症,周先生肯定感兴趣,会出手,要是一般的病症,这道场里的其他先生有周先生的指点,也肯定能摆弄好。不过吴学会那人匪性太大,你得叮嘱好他,别太不恭敬,惹恼了周先生,神仙也求不得。知道拍花子的千面胡不?得罪了周先生,被连根拔起,死都没得个好死!” “那是,您放心,真要来的话,我一定会把话叮嘱到,他但凡有不恭敬心思,我都不会带他过来!”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上门 潘贵祥走了。 麻大姑喜滋滋地进来跟我报告,“周先生,那小子还想兜你的底,我就把你在金城的战绩给他讲了一遍,吓得他脸都白了,还想着搭桥把吴学会介绍过来。” 我说:“门宏强、修家寿和秦远志可不是我杀的。我是阴脉先生正传,手上不沾血的,你跟他吹这个牛,万一回头他讲给懂行的人听,不就露馅了?” 麻大姑道:“周先生,你就放心吧,潘贵祥这种铁肩子,想要活下去,第一要紧的就是嘴得紧,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烂到肚子里也不敢往外说。” 我强调道:“不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别人不敢上。以后这些话不要再提了,新一轮严打马上开始,传出去被有心人一传播,我可就没法在金城呆了。” 麻大姑这才收了笑脸,应道:“知道了,以后这些事情不提了,我回头跟大家伙也讲一下,最近大家都爱传这些,太提气了。” 转过头来,麻大姑果然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一起,把我讲过的话向着大家强调了一遍,又让各人都给身边人传一传。 晚上关了门,往回走的时候,接到张宝山的电话,问我今天晚上方不方便。 陈文丽醒了,再听到我给他转述的那句话后,立刻就要来见我,甚至一天都不想多等。 我告诉他可以带人过来。 等挂了电话,我就转头给来少清拨过去,让他晚上过来一趟。 一路逛回大河村,我买了几样熟食拎着,路过警务室的时候,果然看到老曹又揣着袖子坐在窗后,只是脸色差了很多,白里透着青,皮里包着骨,一副虚弱到随时可能过去的感觉。 老曹看到我,就招手示意。 我拎着东西走过去,扶着窗台,把手里的零食袋子放到桌面,说:“您老什么指示?” 老曹打开袋子闻了闻,笑道:“下酒菜啊,看出我受了伤,还买这种菜,这是想我破戒喝酒吧。你小子可真是一肚子的坏水。” 我见他主动提受伤的事情,便趁机问:“怎么又伤着了?要不要我给你看看开点药?” “不用了,我这是外伤,不是外路病。”老曹断然拒绝,“我已经找人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养一阵子就好了。问你个正事,你做了仙爷位,饭口怎么给你算的?” 我说:“给了我两道饭口,曲大江的白口饭和秦远志的星口饭,怎么您老感兴趣,想参一股?” 老曹道:“滚,我什么身份,参合你们那些不着调的饭口?这两道都是坐地生财的大饭口,曲大江的白口饭也就算了,秦远志是魏解的徒弟,就算人没了,饭口也要归魏解才对吧,怎么就给你了?你答应他什么条件了?我告诉你啊,最近老实点,风头马上就到了,要是被扫到,可别喊冤枉。” 我笑道:“您老放心,我这人向来遵纪守法,不干那些胡作非为的事情。他们这么大方,是因为我答应帮他们推一位立地神仙出来,占住金城这地头,省得被南田北李给刮了。” 老曹眉头一挑,“立地神仙?推谁?纯阳宫进了木磨山,都传法帖准备开张了,肯定也是想显圣扬名,十有八九也要称神仙。一山不容二虎,一地也容不下两个神仙,你是想引地仙会跟纯阳宫斗一场?” 我说:“别介啊,我可没包藏这种祸心,就是觉得推个立地神仙出来比较合适,这笔浮财要是让南田北李刮走,不好往回弄,要是本地神仙刮的,将来也方便拿回来。推谁还没定下来,不过已经约好了十天后再聚会把这事定下来,但依我估计应该是葛修,这里几个人就他想称神仙的念头最热。” 老曹有些漫不心地问:“哦,十天后再聚啊,还是在真武庙那?” 我说:“商量这么大的事,当然是真武庙最合适了。” 老曹点了点头,道:“还是那句话,你悠着点,别把自己搞进去,被当典型去喂花生米。” 他顿了顿,又道:“真要定了,那纯阳宫怎么办?” 我说:“让他们迟一迟再显圣扬名好了,反正他们正道大脉能力大,机会多,没必要跟几个外道术士抢神位。” 老曹问:“人家纯阳宫能听你的?” 我哈哈一笑,道:“敢不听我的,就不把地方租给他们,让他们在木磨山没地方呆,既想在我的地盘搞声势,又想让我事事都让着他们,天底下哪有这么美的事情?” 老曹从桌子底下摸出两瓶酒扔给我,“便宜你了,金城酒厂的老窖藏,我刚弄回来的好东西。” “谢啦!” 我接住沉甸甸的酒瓶,拎着就往回走。 陆尘音已经在家看电视了。 我就把陈文丽晚上会来找我的事情细细讲了。 她听了之后,只说了声“好”,就抱起三花离开诊室,却也没回客房,而又去包玉芹那里借住去了。 这让我心里很有些没底。 今天晚上不会又要发生点什么吧。 要不然陆尘音为什么又要躲出去? 晚饭是在包玉芹家里吃的。 还看到了好些天不见的何强兵。 这货头发染回了黑色,梳成了溜光水滑的小分头,一副斯文败类的架势,坐到桌上一张嘴就是跟某某总对缝挣了多少钱,很有些志得意满的架势,包玉芹一个劲在桌下拿脚踢他,都止不住他那张嘴。 我听了一会儿,就估计出来,他这次少说带回来五十万。 一夜暴富,不过如此。 潘贵祥真是个狠角色。 既舍得花钱,也敢下钩子。 得了这好处的何强兵肯定还会再想挣更多,更会离不开潘贵祥引道带路。 饭桌上讲话时就能听出来了。 何强兵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跟着潘总赚了大钱,这次是回来歇几天,等潘总有信,就会过去再跟着做事,到时候肯定还能挣得更多。 他高兴就好。 吃过晚饭,我回到院子做晚课。 大字写完,照常打拳练功。 一套拳打下来,一口气半吞半吐,引得雷法洗荡全身,便听有人赞了一声,“好拳法,好雷法,不愧是高天观门下!” 第三百八十二章 心有杀意藏不住 来少清又无声无息间站到了木芙蓉树下。 穿着一袭青布道袍,挽着道髻。 发间插着那柄木剑。 手里还拎着一只肥老鼠的尾巴。 老鼠四腿乱蹬,拼命挣扎。 我说:“来道长,你不用带这个来。” 来少清道:“怪可怜的,只当顺手做点善事。” 说完,并指在老鼠脖子上一划,老鼠脑袋就和脖子分了家,断口处齐刷刷宛如刀切。 他把老鼠身子放到树下,拍了拍树干,一抬脚跨过半人高的栅栏,进到院里,道:“吞服神气,内炼淬杂,然后通神,唤风召将,役鬼神,驱雷电……只可惜,没有性命法,终究是水中捞月一场空。” 我笑了笑,没接他这话头,转过来道:“一会儿陈文丽来了,你跟着我别乱插话。” 来少清道:“我虽然是正道大脉出身,但下山之后,在社会上打混好些年,江湖手段也懂一些,可以帮你做衬子。” 我说:“不用,我治外路病,讲究的是待人以诚,从来不使英耀篇那些花哨法子。进屋坐吧。” 来少清摇头说:“算了,我就在外面好了。” 这话一出口,我就明白陆尘音为什么又去包玉芹那里住了。 “陆师姐今天不在。” 来少清听我这么说,果然就不再拒绝。 进屋落座,我给他沏了壶高天观的野茶。 来少清品了一口,赞道:“好茶!” 我说:“你是第一个尝了就称赞这茶好的。它好在哪里?” 来少清道:“逍遥自在,不在受凡尘束缚,有神仙气。” 我喝了一口,还是又苦又涩,尝不出有什么神仙气。 这人为了成仙,实在是有些魔怔了。 “这是高天观的野茶,人人都觉得难喝,可知道了来处,便个个都夸好喝。” 来少清微笑道:“先敬罗衣后敬人,世间皆是势利眼。高天观虽然是正道大脉之一,但要说真正令人畏服,还得是出了黄元君这位奇人之后。历来我辈想登庙堂,只能靠炼丹使药吹长生讨好君王,几千年下来,只有黄元君不显技使术,不靠媚上彩衣,只以凡俗身份博取庙堂功名。她主导清扫外道,连着正道大脉打压起来也毫不容情,满天下的修道之士,没人不怕她恨她,可也没人不敬她,私下里骂不绝口,可又都以与她和高天观沾上边为荣。所以他们喝的不是茶,而是高天观的名。可我不求这凡俗名利禄,喝的只是这茶,自然能品出其中的超然不俗。” 我说:“成仙就那么重要吗?” 来少清道:“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我怕死。” 我说:“谁不怕死呢,我也怕啊。可成了仙就能不死吗?” 来少清道:“没有成仙,就不能说成仙之后到底什么样,先走出这一步,再考虑之后的事情。凡人皆愚,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我刚要再说,却听到院门处有响动。 来少清道:“来了,有意思,这女人年纪轻轻好大的怨气,这是恨谁恨得这么刻骨铭心?” 脚步声来到门后,停顿片刻后,推门而入。 走进来的,正是陈文丽。 她是一个人来的,脸色白得仿佛透明,看着我说:“你怎么知道我身上使了背阴术?” 我说:“背阴术属于外道三十六术埋物镇魇的法门,以心血恨意背负阴杀诅咒,心有杀意眼藏不住,你的眼睛太亮了,很难不让人注意到。上次张宝山带你来的时候,我给你做检查就发现了你身上的背阴术,所以我只给你开药,没有给你使术。” 陈文丽瞟来少清一眼,没有吱声。 我道:“这位是来少清来道长,京城露过脸,正经的在世仙人,你的事情挺麻烦,我请他来帮我压着点阵角。” 陈文丽有些诧异地仔细看了看来少清,“我听说过,你在京城表演平地悬空,隔墙碎石,踏水过河,轰动一时,可等到科研所的人要来进行检测的时候,你却不告而别,很多人都说你是个江湖骗子,怕漏馅才跑的。” 来少清大笑,道:“说得没错,我确实是怕过不了科研所的检测,不过江湖骗子这个帽子我可不戴。你要不信我,我可以避出去。” 陈文丽摇头说:“能帮到我就行。周先生,张叔叔说你能帮我?” 我点头说:“我当然能帮你,要不然也不会让张队长给你捎话,只看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陈文丽咬牙切齿地说:“我想一个人死。本来用背阴术咒上三年,他就会死,可惜我的身体到底没能承受住这法术的反噬,要不然……” 我打断她,说:“你受骗了,让你身体无法承受的,不是这个所谓的背阴术。事实上,你身上所施展的背阴术不全,施术人有意落下了最关键的步骤,最终成了个样子货。” 陈文丽愕然,旋即有些恼火,“不可能,他不可能骗我,他不会骗我,你胡说,他……” “用背阴术咒杀,也是这个人告诉你的吧。 他一定也告诉你,你身上出现的种种毛病,都是使用背阴术的后果,所以需要你定期去他那里调理稳固。 他还告诉你想背阴术发挥最佳的效果,就得多接触这个人,至少每天都要见一面,所以你虽然不愿意在家里呆着,却还是每天都回家吃饭。 而你之所以相信这个法术真的起了作用,是因为你亲眼看着那个人,这几年里身体快速衰败,变得虚弱多病衰老。 这给了你极大的信心,认为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可以成功。上次你之所以会来,是因为不想让张宝山起疑心,可回去之后你不仅没喝我给你开的药,还把这事告诉了那个施术人。 他一定说那药方会损害背阴术的效果,还说那桃木斧会克制诅咒效果,可为了不让我起疑心,便教你把桃木斧用使过的卫生巾包起来,放到床底下压起来。 而那人又说我是真正的行家,就算当时没看出来,过后也会起疑心,所以不能再拖下去,要修改你身上的背阴术,只不过这样修改之后,反噬会更强烈,你会非常难受。 但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背阴术最恶毒的地方在于这一招只能用来咒杀血脉至亲,有违人伦,必遭天谴! 陈小姐,你要咒杀的,是你父亲!” 第三百八十三章 闯门 陈文丽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满头大汗,看着我,宛如见鬼。 “你,你怎么知道?” 我微微一笑,没有解释。 背阴术只能咒杀至亲之人,需要频繁接触目标才能发挥作用。 她虽然不在家里住,却每天晚上都要回去吃饭。 而家里只有她的父亲和后妈。 那么她的真正目标也就显而易见了。 “陈小姐,是卫学荣给你施的背阴术吧。” 陈文丽偏过头去,沉默不语。 我说:“我可以帮你达成心愿,但是得你求我!不然,我不能帮你。” 陈文丽又转过头,看着我,“我求你的话,你多久能帮我达成愿望?” 我笑道:“不用三年,今晚抓紧点就能解决。” 陈文丽咬了咬嘴唇,道:“你想我怎么求你?需要我付出什么?” 我说:“我是个江湖术士,不会无端端地行侠仗义,但无利不起早。” 陈文丽道:“我没有多少钱……” “我不缺钱,也不是光钱就能打动得了的。”我走过去,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长得很合我胃口,给我做情人吧。做了我的情人,帮你出头理所应当。” 陈文丽瞪着我,紧紧抿着嘴唇。 我毫不回避地直视她。 许久,她终于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好,只要能杀了……” 我打断她,说:“想好了再说,你真正的心愿是什么?别自己把自己框里,卖身只能卖一次,一定要卖个好价钱。” 陈文丽就是一呆,神情茫然,两眼发直,想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给我妈报仇,让害她的人都不得好死!” 我拍了拍她,道:“走吧,我们去见卫学荣!来道长,一起?” 来少清站了起来,笑道:“早就想会一会金城本地的江湖术士了,一起吧。” 陈文丽还没缓过神来,以至于反应有些迟钝,看着我茫然地说:“这就去见卫大师?我没说是他使的术啊。” 我回答:“我说是他,那就是他。” 不是也是。 所有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搭桥,能够名正言顺地去收拾卫学荣。 至于是不是他使手段在害陈文丽,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卫学荣一天不死,杨晓雯就一天不得安全。 除掉他,一举多得。 我把陈文丽拽起来,与来少清一并出门,开上她的车,出了大河村,直奔卫学荣的住处。 作为金城最有名气的横跨古玩书画两界的大师,又暗地里做着老锅子,卫学荣不缺钱,也如同其他有钱人一样,搞了个远离市区的别墅。 三层楼高,独门独院,虽然不够大气,但却相当精致,又因为卫学荣经常在这里以文会友,鉴定古董,他这小院倒成了整个金城文化气最重的地方,经常有各路文人骚客在此聚会,以文会友。 经过多年的经营,这小楼文会越发知名,附庸风雅的富豪,别有兴趣的官员,都纷纷到来,在这里吃喝玩乐,顺便沾沾文气。 当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三层楼的别墅黑漆漆一片。 我率先上前,翻上墙头,跳进院里,转到门后,准备开门。 院子里养了条德国黑背,听到动静站起来就要叫。 我正打算动手放翻这狗,不想一阵微风从耳旁吹过,那黑背登时身首分离,连半声都没能叫出来。 我扭头看到无声无息跟在身后的来少清。 来少清若无其事地说:“屋里还有些人,我去清场。” 我一把拽住他,道:“没必要。” 来少清道:“看不出你还是个心善的。” 我说:“我是跑江湖的,不是杀人狂,办事不需要动不动就杀个血流成河。” 来少清道:“阴脉先生手上不能沾血是吧,所以我可以替你把这个问题解决,不让你手上沾血。” 我强调道:“办正事要紧,来道长,你要见的人就是卫学荣。” 来少清一听,立刻不说话了,抬腿就往楼里走。 我赶紧开门,把赵文丽让进来,带她进楼后,让她在客厅沙发上先坐一会儿,我则去追来少清。 一口气从一楼追到三楼,所过之处,一路都是横七竖八倒地的人。 都活着,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刚一上三楼,就见来少清从走廊尽头的房间门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个男人。 虽然又黑又胖,还光着屁股,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这就是偷走山神敕封玉碟的那个男人。 他在来少清手里,瑟瑟发抖,完全没有反抗的勇气。 来少清把男人扔到我面前地上,面无表情地道:“挺会玩,一大把年纪了,床上躺了三个,最大也就十八九,最小的那个最多十四岁。” 卫学荣被摔得呲牙咧嘴,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我蹲到他面前,道:“卫大师,久仰了,我是周成!” 卫学荣脸现惊恐,翻起来跪地上就磕头,“周老仙爷,饶命啊。” 我问:“怎么上来就叫饶命?你怕什么?” 卫学荣道:“是我指使甘明潮和宫有贵把杨晓雯献给山神做老婆,也是我杀了他们两个灭口。但我真没有跟老仙爷作对的想法。” 我说:“你倒是够痛快的啊,我这还没问呢,就什么都交待了。” 卫学荣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仙爷神通广大,既然找上了我,自然是什么都知道了。我要是挺着不承认,那是侮辱老仙爷。” 我问:“你拜哪位仙爷了?” 卫学荣小心翼翼地道:“我没拜仙爷……” “刚还说老实呢,这就耍滑头了。在金城做支锅生意,不拜老仙爷,你能做得起来,能吃得下去?”我冷笑了一声,起身道:“既然这样,你对我没什么用处了。这就去死吧。” 卫学荣大惊,上前抱住我的脚脖子,道:“老仙爷饶命啊,我拜了徐五爷。” 我不由眯了下眼睛。 怪不得徐五当初会一门心思想摸我的底,甚至想对付我,原来根子出在这里。 “你算是徐五爷门下,还是普通力士?” “我本来是想当门下的,可徐五爷说我没有资格,只能给他做个力士。我做的生意,也都是徐五爷的,我就是充个门面!” 第三百八十四章 试探 我哈哈一笑,拎着卫学荣就往楼下走。 卫学荣胆颤心惊,连声道:“老仙爷,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问:“刚第一次问的时候,你怎么不承认?” “我撑的是阴口饭,不敢牵扯徐五爷,这一位……”卫学荣偷偷瞄瞟了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的来少清,“是正道大脉出身吧。” 我笑道:“你还挺有见识,这都能看出来。” 卫学荣道:“正道大脉,气质跟我们这些外道术士不一样。我以前见识过纯阳宫的道士,通身的气派就跟这位道长一模一样。” 我心里一动,“哦?你还见过纯阳宫的道士?那道士没杀了你这个外道术士?” 卫学荣道:“他们也是来做买卖的,当时我手头有个宝货,纯阳宫想要拿下来。那道士只当我是普通的支锅,我也没敢多说,要了个合理行价,就把他们打发了。” 我问:“什么宝货能让纯阳宫都感兴趣?” 卫学荣老实回答:“一件青铜贮贝器,西汉时期的,品相一般,形状好像铜鼓,鼓面就是器盖,上面有立体群雕,表现的是传说中羽化飞升的场面,一人双臂变成翅膀向空中飞,下面的人在叩拜。” 来少清突然问:“这东西打哪弄来的?” 卫学荣一怔,先看了我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说:“一伙老陕魁枭带过来的,他们挂着脸,不敢再往南面走,就把东西寄放到我这里洗生转手。” 来少清冷笑了一声,但没说什么。 说话的工夫,我们已经下到一楼。 卫学荣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陈文丽,脸色大变,问:“老仙爷,她怎么在这儿?” 陈文丽霍然站了起来。 我把他扔到沙发上,道:“陈小姐经人介绍,求到我门上,要我帮她妈报仇,所以我来找你问一问。” 卫学荣愕然,“老仙爷,你不是为了山神那事来找我的?” 我坐到陈文丽旁边,示意她坐下不要紧张,道:“山神已经被我灭了,杨晓雯的问题解决,牵涉这事的甘明潮和宫有贵也都死了,我有多闲还会往深里挖背后的阴谋?” 卫学荣看着陈文丽,神色阴晴不定。 陈文丽张嘴刚要说话,我抬手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脑勺上。 她立刻张口结舌,神情呆滞,一动不动。 这一下不光卫学荣,连来少清都很是意外地一挑眉头。 我说:“既然来了,那就两事并一事,你要不能做主,找徐五爷过来。我和他当面谈一谈。” 卫学荣咬了咬牙,道:“老仙爷,您饶我一条路,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徐五爷。就不要请了。” “哦?要什么都可以?那要你的命呢?”我斜眼瞟着卫学荣,“你在背阴术里暗藏洗生法,看着是答应要帮陈文丽,实际上却是用背阴术勾着她,借她的身体做洗生的勾当。洗生法需要每天稳固,所以你告诉她使用背阴术需要天天接触她想要咒杀的目标,可实际上呢,却是制造稳因洗生法的机会。她家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父亲,另一个是她后妈,你说做这事的能是谁?所以,真正害死陈文丽母亲,推贺薇借机上位拉陈文丽父亲下水的人是你吧!陈文丽为了给母亲报仇,愿意把身子给我,做我的情人,我为什么要饶过你?你不配跟我谈,让徐五过来!” 卫学荣一脸颓丧,道:“那我这就给徐五爷打电话。” 他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伸手去够茶几上放着的电话。 可就在一弯腰的一瞬间,他突然伸手把茶几掀翻砸向我和陈文丽,同时抬脚后踢,把身后的沙发踢起来砸向来少清。 在完成这两个动作后,他立刻拔腿就跑,没有丝毫犹豫。 我一抬手,把茶几按回原位。 沙发齐中裂为两半,打来少清身两侧飞过。 他往前踏出一步。 看起来只迈了一步,落脚却就到了卫学荣身后,抬手抓住卫学荣的后脖子。 就听噗嗤一声怪响,好像皮球泄了气般。 一道黑影嗖地窜了出去,奇快无比。 来少清手上只剩下套着衣服的干瘪人皮。 窜出去的黑影比原本的卫学荣小了足有两圈,变得又干又瘦。 与我借山神雕像眼看到的那个偷了敕封玉碟的男人一模一样。 多年的光阴变化,似乎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唯一的差别只有一点。 他的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坑点。 那是喷子骑脸造成的损伤。 一般人挨了这么一下十有八九活不成了。 而一般的妖邪挨了这么一下也没什么活路。 因为开火的喷子是陆尘音的法宝,对付妖邪威力无穷。 他是在崖下偷袭我的人! 当时虽然逃走,但却被陆尘音一枪打中。 蜕了皮的卫学荣速度快了不知多少倍,眨眼工夫就冲到后窗处,跳起来撞向窗户,打算破窗逃走。 可是他刚跳起来,一条大腿就齐根掉下来。 这次来少清没有追上去。 他抬手扶了扶发间的那枚充做簪子的木剑。 没有电影特效般的华丽光影,也没有剑影风声。 就那么无声无息间,卫学荣腿被斩掉了一条。 卫学荣重重摔在窗台前,鲜血顺着伤口嗤嗤急冒。 他抱着伤腿,放声惨叫,看向来少清的眼神满是惊恐畏惧。 来少清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身前,提着他的后脖子拎回来,扔到茶几前。 卫学荣已经没力气维持基本的颜面,只顾着抱腿哀嚎。 我掏出灸针,给他先扎针止血。 不止血,人就真的要死了。 可现在他不能死! “卫大师,你不应该跑,想在来道长手底下逃跑,跟寻死没有区别。” 卫学荣抱着断腿,一脸骇然地看向来少清,“飞剑,你是什么人?” 来少清淡淡地道:“我叫来少清!” 卫学荣艰难地吞了吞口水,转头看向我,哀求道:“老仙爷,你给我个痛快吧,没错,害死陈文丽母亲的就是我,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手策划的,所有的罪过都是我的,我没话可说。” 我冲他摇了摇手指,道:“我想杀你,你跑不掉,可我要不想你死,你就不能死,阎王爷来拉也得先过我这关!” 「卡文啦,今天只有这一更。欠账俺记着呢哈。」 第三百八十五章 仙人墓 “老仙爷,你到底想要什么?” 卫学荣按着断腿,紧咬牙关,嘶嘶抽着冷气,痛到脸都扭曲了。 “实话!你要不跑,我还拿不准,你这一跑,看得清清楚楚。”我指了指陈文丽,“这是个幌子,你让我满意,得了里子,这幌子我帮你摘,不留后患。不让我满意,那我就只能要面子。我初做老仙爷,受人所托,忠人之事,那就只能拿你们这帮人来做开张菜了。老话说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第一次行老仙爷的章程,斩草除根铲地皮那是必须的,不这样我怎么能在金城站得稳?” “陈文丽这事……” 卫学荣刚一张嘴,我就立刻打断了他。 “我对她的事情不感兴趣。你脸上的表皮伤好了,可内里的伤好了吗?高天观专杀外道术士,所有法门也都是专门针对克制外道术的,这一枪打下去,既伤身又伤魂,没有十年八载好不了。” 伤好不了,就不能斗法,别管是撞上外道术士,还是正道大脉,都只能任人宰割。 陆尘音那一枪,断了他的施术的可能! “那女人是高天观的?” 卫学荣的声音有些发颤。 来少清一指我,“他也是高天观的。” 卫学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老仙爷,你不是外道术士,却以阴脉先生的身份混进地仙会,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 我道:“大施主乘鹤驾中原,老神仙遣童下凡尘,雷打地动,龙蛇起陆,草爬子都想上天求人金身洗个白底,你说我为了什么才来金城?” 卫学荣吞了吞口水,看向来少清,“你姓来?” 来少清面无表情地道:“老君观,来少清!” 卫学荣再次沉默,好一会儿才又说:“我能活命吗?” 我说:“我求在世神仙,来道长求世外神仙,大家都满意了,我不杀你。” 卫学荣往身上摸了摸,抬眼看着我,“能给我根烟吗?” 我掏出烟,先扔一根进自己嘴,再敬一根给来少清。 来少清摆手拒绝,道:“我自踏入修行,就舍弃了五感享受。”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扔了一根给卫学荣。 卫学荣哆嗦着叼进嘴里,我撮指生火给他点燃。 他默默地吸着,直到把整根烟吸完,才说:“老仙爷看得准,我虽然是替五爷撑着阴口饭,可木磨山孙朴墓的事情,他不知道。徐五爷一心只求人间富贵,从来不想虚无缥缈的事情。木磨山孙朴墓是我做主支锅挖的。” 孙朴墓居然已经被盗了! 我瞟了来少清一眼。 来少清面无表情,甚至眉梢眼角甚至都没有动一下。 明明对这事最急切的就是他,可现在他却如此能沉得住气,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他的养气功夫已经到了顶点,随时可以控制自己的一切情绪。 如果是这个可能,那么他之前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种种急切,就都是刻意显给我看的。 另一个是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才会毫不惊讶! “仙人墓都能挖,厉害啊。”我赞道,“所以,你取山神敕封玉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什么时候挖的,挖出什么来了?” 卫学荣道:“那山神是守墓兽,因为李朴羽化成仙,才有机会得敕山神。墓道入口就在山神像脚下,不把它引走,挪不动神像。偷走玉碟后,我从八三年开始找人来挖,但三十多年严管下来,老下坑手艺也都疏了,那墓又邪门又复杂,除了机关怪虫,地脉环境还发生过剧烈变化,积年老坑都摸不热乎。为了挖这墓,我做支锅张罗阴席饭,训练信得过的下坑,每练成一批,就去挖一次,十年挖了四次,连着四波人都折进去了,才刚刚挖通墓道,进入前室。那个卖给纯阳宫的贮贝器就是从前室拿出来的,不是老陕带过来的。” 来少清道:“那个贮贝器我见在纯阳宫见过,器盖上面是蝉蜕羽化科仪,背面有入仙诀,只要能补齐前面所需的三步法诀,就可以羽化成仙!十根黄鱼就出手,你们卖得可真够大方的。看你的样子,不是不懂这里面紧要的地方,这么便宜就出手,是想钓纯阳宫给你开路?可真要纯阳宫参与进来,你连根毛都捞不到!所以,你挖孙朴墓的目的是什么?” 卫学荣道:“我想要里面的一件东西,这件东西对纯阳宫来说没什么用处,但对我意义重大,纯阳宫要是参与进来,我可以只要这一样。可我没想到,纯阳宫一直没来找我。” 来少清慢慢挑起眉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紧紧盯着卫学荣,“所以,你知道孙朴墓里都有什么?” 卫学荣道:“我五零年被安排到地方志办整理本地史料,在地方记载里知道了孙朴墓的事情,当时只以为是传说,可是五九年我被调派到蛇岛守岛的时候,却见到了跟记载一模一样的山神像和隐藏的墓道入口,才知道那记载的有可能是真事。那本史料里提到孙朴墓里有大量陪葬的宋前道藏珍本和他自己修行的心得笔记,除此之外,还有他收集的一些法器珍品。我想要的是里面一件照骨鉴妖镜。这面镜子可以照骨辨妖身。我家祖坟被仇人暗埋了一件妖身骨,受此诅咒,后辈深受病苦哀折磨,一辈子苦难不断。想要解除诅咒,就得辨认出那妖身骨,拖出祖坟,暴晒焚烧,以骨灰施术。” 来少清又问:“那墓里都有什么设计,让你十多年还没能进入主室?” 卫学荣犹豫了一下,道:“那里面说不好有什么东西,每次进去的人都会没来由的惊恐发狂,我给他们配了防毒面具,甚至是全套的生化防护服,也防不住。而且那里面养了些东西,不知是妖是怪。常规的墓室机关倒是没有。” 来少清便道:“你组织人手,再去探一次。这次我们一起下,有什么问题我来解决。进入正室,要真有照骨鉴妖镜便归你。” 卫学荣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向我。 我说:“来道长既然说了,那你就照办。不过,我要见一次徐五!” 第三百八十六章 虎头蛇尾 “老仙爷,徐五爷要是知道我藏了仙人墓的事情,我就死定了。” 卫学荣看着我,挟着烟屁股的手在微微发抖。 “你是为了仙人墓这事才拜在徐五门下?” “地仙会成立,金城所有饭口都得拜仙爷,翻肉粽走水历来是大饭口之一,想继续做这行,不可能避得开地仙会。不拜仙爷,我就不能再在金城做下去。老仙爷,我已经实话实说,你还要赶绝我吗?” “我是在帮你。借着这次机会,给你这仙人墓的事情过个明路,只说仙人墓是来道长发现的,找到你头上帮忙下坑翻肉粽。” “我明天便联系徐五爷……” “现在联系,或者我们现在去找徐五也可以,你这个门下不会不知道徐五的住处吧。” “徐五爷行事向来低调,从来不让门下去他处住拜见。老仙爷要是不愿意等,我现在给徐五爷打电话,但不敢保证能打通联系得上。” 卫学荣拖着断腿,爬回到茶几旁,捡起掉在地上的电话拨号。 电话很快接起来,话筒里传来徐五不耐烦的声音。 “什么事?” “五爷,我是卫学荣,有件事情……” 我上前拿过卫学荣手里的电话,直截了当地道:“五爷,我是周成,现在卫学荣这里,过来聊聊?” 徐五道:“周成,你想干什么?卫学荣是我门下,他那饭口我已经占了,想找饭口去别地道。” 我说:“你要现在过来,这饭口还是你的,要是不过来,那我就笑纳了。” “周成,你威胁我?你是不是真以为你天下无敌?” “五爷,你不想同我商量,那就让别人同你商量。” 我把话筒递给来少清。 来少清冷冷地道:“徐五是吧,我是来少清,还想继续在金城做你的土霸王,就现在立刻过来,少不了你的好处,要是不过来,那就看好自己的脑袋。” “好,来道长,周成,你们等着吧!” 电话被重重挂断。 徐五来得很快。 一个小时左右,三辆面包车冲进了院子。 车未停稳,门便拉开,呼啦啦下来大群穿着黑褂黑裤的年轻男人,手中提着棍棒砍刀,还有扛着喷子的,气势汹汹地冲进门,将我们几个围在当中。 只是当看到卫学荣断了一条腿的凄惨情景后,这帮人的气焰突然就矮了许多。 徐五是最后进来的。 右边是奉宝玉女,三十左右岁的年纪,眉间一颗美人痣,长相妖艳,身材诱人。 左边护法,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相貌平平无奇,但走动时肩不摇头不晃,步步扎根,稳得异常,一看就是个真正的练家子。 这次来的徐五,不是开香堂那个,而是那晚跟修家寿在一起的那个。 他进来瞟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卫学荣,又看了看来少清,便对我说:“周成,怎么着,嫌我挡了你的事,这就转头来找我门下的麻烦?” 我笑眯眯地道:“五爷误会了,我就是帮忙搭个桥,想来找卫大师的是来道长。” 来少清立刻接道:“徐五爷是吧,我要在蛇岛发一座墓,听说卫学荣是金城第一的老锅子,所以过来请他出头支锅。周成说他是你的门下,不跟你支会一声不好,所以请你过来商量商量,你看这事没问题吧。” 他抬手摸了摸发髻间的木剑。 徐五眼角微微抽动了下,道:“好说,来道长在世仙人,能用得着我徐五,是我荣幸。只是这请人帮忙,犯不着切了人大腿吧。卫学荣是我徐五的门下,他出了这事我不能不管,还请给我个说法吧。” 来少清道:“他倒是忠心,不肯承认这饭口是替你掌的,我这人向来没什么耐心。不过这腿我不白砍他的,等发了这墓,里面的东西除了书简碑刻,其他东西他可以任选三样作为我给他的补偿。他是你徐五爷的门下,这里也有你徐五爷的面子,墓里的东西,你可以随意挑选三样,无论什么都可以。徐五爷,这个说法你满意吧。” 徐五道:“来道长说得清楚,我没挑的,我先带老卫去处理下伤口,好让他招揽人手。” 来少清一摆手,道:“不用了,卫学荣是我斩伤的,他的伤我来负责找人安排,徐五爷要是对这墓感兴趣,那我们就三天后在蛇岛碰面,支锅开席,现场挑货。来人,带卫大师去医院!” 他这话音未落,便听有好些人齐声应是,紧跟着就有大堆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从门窗涌进来,把徐五连同一众手下都包围在中间。 相较于徐五带来的手下痞气实足,这些来少清的手下却是个个神情悍勇,满身杀气,更加令人畏惧不安。 徐五的一众手下都显出畏惧,下意识就往回缩。 徐五脸色难看,却还是强行哈哈一笑,“既然来道长都安排好了,那我也就不横插一一杠,老卫好好照看着米道长,别给我们金城术士丢脸,我们三天后蛇岛见!” 转而又对我说:“周成,我们的事回头香堂上再说个明白。” 说完,不等我说话,他立刻转身就走,大步流星地出门。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问任何关于陈文丽的问题——虽然他进门第一眼看的就是陈文丽。 那一众手下直忙呼呼啦啦跟着徐五往外走,麻溜地上车离开。 整个过程没出一点礼,仿佛全程来演戏的一样。 真正来得凶狠,去得马虎。 来少清的手下则抬着卫学荣和他被砍掉的腿前往医院。 等所有人都走了,来少清才问我,“你信这个卫学荣的话?” 我说:“不信,他那一堆话里能有三成是真的就算很了不起了。你信吗?” 来少清道:“我也不信。但不管怎么样,我都需要去那个墓里去看一看,无论里面有没有其他东西。” 我说:“墓里必须有东西,没有也得有。到时候陆师姐也会去现场,你不用担心,她会只看不说,绝不影响你做事。” 来少清又问:“高天观要分多大一块?” 我笑道:“陆师姐说了,墓里的东西我们要先分。” 来少清凝视着我,抬手按在了发髻间的木剑上。 第三百八十七章 没一个省油的灯 我笑着摊开手。 没有任何防御手段。 如果他出剑,我一定会死在这里。 不过,他不敢。 箭在弦上,威胁才最大。 我一个人站在这里,可在他眸子里反映出来的,还有巍峨道观,繁盛木芙蓉树,挟着喷子的陆尘音。 “高天观,真是好大的胃口。” “胃口不大,敢执天下正道大脉牛耳吗?” “能执天下正道大脉牛耳的是黄元君,不是高天观,也不是你周成和陆尘音!” “你可以出剑!” “你不怕死?” “人,谁不怕死呢?不过,我相信自己不会死在这里。” 我坦然地看着来少清。 来少清眯起眼睛。 手却缓缓放下。 “我要登仙之术!” “这个我答应过,不会反悔!” “三天后,蛇岛见!” 来少清一甩袖子,大踏步走了出去。 我走到他刚刚站的位置上停下来,目测了一下同我的距离,再转到他刚才斩断卫学荣时所站的位置,再测他当时与卫学荣的距离,然后站到卫学荣断腿处。 地上满是喷溅的鲜血。 我将脚踩在他断腿最后一刻踩的位置上,慢慢弯腰,复刻他最后的动作,然后一手扶着大腿根,扭头捋着来少清所站位置慢慢移动视线。 视线最终落到地面。 水磨石地面上,有一细长条痕迹,仿佛是什么人拿着尺子画上去的一般,从左到右,总长度约在一米左右,浅浅的,淡淡的,不仔细看都看不到。 这不是剑痕。 我哑然失笑。 正道大脉的手段或许厉害,不过这做事习惯跟我们这些外道术士可也大差不差。 三分本事要吹成十分。 能显技绝不使真术。 在线仙人,好大的名头,不过如此! 像陆尘音这样的人物,在正道大脉里也是凤毛麟角! 我转身扛起呆呆坐在沙发上的陈文丽大步走出院子,把她扔在后座上。 陈文丽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表情都无法变化,却有眼泪淌下来。 刚才我们说的话,她都能听得见。 我故意让她听到的。 我发动车子离开卫学荣的住处。 不过没有直接返回大河村。 我直接驱车来到了玄武湖畔。 没停在码头,而是找了处隐蔽的树林停下。 此时天边泛亮,湖面反射微光。 远方的灰暗中,映着蛇岛的剪影。 我脱了衣服,包住挎包,再用塑料袋套上扎好,再拿胶带仔细缠了,确保不漏水,顶在头上,跳入玄武湖。 早春的湖水寒意逼人。 这对于曾在东北三九天冬泳的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我花了四十分钟时间游到蛇岛。 直接在那处乱石崖下上岸,来到那破烂的山神像前。 卫学荣话或许不尽不实,但关于墓室入口位置他绝对不会说谎。 但我没有去动那雕像查找入口,而是围着山神雕像四周洒了一圈香灰。 这是我自入金城以来日夜焚香所积攒下来的。 然后,我在雕像正对面的方向选了九块石头,每块石头下都藏上一把短刀。 不是什么好刀,就是小卖店买的小铅笔刀,但也足够了。 做好这一切后,我找了个地方藏起身形,耐心等待。 天光很快大亮。 风吹浪涌,刷出哗哗急响。 黑色的湖水撞在乱石上碎成千万白花。 蓦地,一条人影从撞在乱石上的海水里跳出来,稳稳站到山神雕像残骸前。 通身上下只穿了条短裤,腋下挟着一个扎得严严实实的塑料包,露出满身如钢铁般结实的肌肉。 虽然是游水而来,挽起来的发髻却是干爽无水,连着发间的那短木质短剑也没受任何连累。 传说中能踏水而行的在世仙人,横渡玄武湖,也得游过来! 来少清仔细打量了雕像一会儿,探手在雕像脚下摸索片刻,也不知动了什么机关,就见雕像脚下前方突然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他打开塑料包,从里面取出一只强光手电和一柄带鞘的长剑,就那么一手举着手电,一手拎着长剑,走进洞口。 洞口旋即无声合拢,完全看不出痕迹。 我没动弹,就那么老实趴着不动。 如此过了两个多小时,太阳升得老高,却从岛内又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徐五。 他身后跟着的不是那些力士打手,而是一班看起来土里土气的糙男人。 这些人虽然穿着打扮土气,但眼神却绝无普通乡下农人的朴实,而是透着狡诈警惕与凶狠。 这绝对是帮子老下坑。 徐五径直来到雕像前,先使人摆上贡品香烛,带众人对着山神残像叩拜行礼,然后又嘟囔了几句,这才上前摸索着打开那个地洞入口,然后带着一众手下打着手电钻了进去。 三天之约,就是笑话,谁信谁傻缺。 这才是真正的江湖人。 没有温良恭俭让,只有无穷无尽的阴险算计。 徐五和来少清不约而同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我还是没跟进去,耐心在外面等候。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惊慌的声音从地洞里传出来。 然后就见徐五仓皇从洞口逃出来,身上血迹斑斑。 紧跟着他那些手下也陆陆续续逃出来。 整个过程持续了三分多钏,然后就再没人从里面出来了。 加上徐五,总共逃出来六个人,个个带伤,神情惊恐。 出来之后,不敢停留,相互搀扶着,狼狈无比地逃走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的样子,来少清走了出来,身上倒是没有伤也没有血,只是眉头紧锁,似乎并不开心。 他看着洞口方向,犹豫了一会儿,没有再进去,而是合拢洞口,然后跳入湖中,如同一条大鱼般攀着浪头就走了。 我又趴了一会儿,直到将近中午,确认再没人来,这才打开包袱,穿好衣服,背上挎包,准备停当,走过去依法探手在雕像脚下摸了几个来回,果然摸到了一块略微有些活动的石头,顺势轻轻一掰。 洞口出现。 有浓浓的血腥腐臭味道传出来。 我掏了强光手电往洞口里照去。 一道残破的石阶斜斜向下,陷入黑暗。 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趴在石阶上,手还保持向前伸展的姿势。 我稳了稳神,迈步走进洞口。 「周末补更,俺尽量多更几章哈。」 第三百八十八章 墓室 尸体的脖子断口平整光滑。 一看就是来少清的手笔。 从此判断,徐五这帮人在墓室里与来少清撞见并发生冲突。 先到一步的来少清大获全胜,一路追杀,把徐五等人赶出墓室。 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并没有追出去赶尽杀绝。 我蹲下身子,试探着向下移动,到了尸体脚边位置停下,举起手电筒向空中照去,慢慢移动光束。 一条几乎微不可察的细线在光束中显形。 头发丝粗细,近乎透明,有些像鱼线。 但鱼线可不能割断人的脖子。 我照向细线两端的墙壁。 都有微微凹陷的痕迹,但左侧更深一些。 从此判断,这条线原来的并不在空中横着,而是藏在右侧墙壁里面,当死者经过的时候,突然弹出,横在空中,死者正拼命逃跑,结果自己把脖子凑上去,一下子就被割断。 来少清有真剑,但炼剑不易,需要亲手铸剑,并以心血淬火刻符,待剑成后,日日放在身边温养,每日三次叩拜以咒沟通,对剑呼吸吐纳,并每三天用配好的药水洗剑磨锋,炼剑期间,忌荤腥,忌华服,忌美色,如此辛苦炼化,最少也需要二十年之功才能炼成,还不能真的千里斩人头,飞个千把米就算强了。 搁古代这自然是无上神技,可放现在其实威力着实不够看。 而炼成的飞剑每次出剑伤人,必须净污磨锋,重新温养,最少九十九天才能再次动用。 所以来少清不敢轻易出剑。 真要出剑,也不会只杀一人就收手。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来少清可以轻视。 细线杀人的手段也不是一般人能练成的,搁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杀伐手段。 只不过配不上他地上仙人的身份名气罢了。 我取了三炷香点燃,反手插在后领子里,待烟气稳定浮起,这才沿着石阶继续向下。 石阶上满是青苔,头顶水滴不断,脚下滑腻无比。 下到石阶底,便是长约五米的墓道,石板铺地,两侧墙壁上有模糊的图案,想是原先有壁画,但墓室开启后,长期受风水气侵蚀,已经褪变得无法辨认。 墓道上趴着两具尸体,一具掉了脑袋,一具却是遭到腰斩。 从方向来看,都是逃跑时被斩杀。 但有一点很可疑。 明明都是刚才死的,这两具尸体的腐烂程度却远超石阶上那具。 两具尸体上方,同样有两道细线。 我趴到地上,贴着地面爬过墓道。 尽头是前室的石门,一扇倒塌,一扇敞开,从痕迹可以看出,是被用炸药炸开的。 简单,粗暴,但效果明显。 大多数下坑的没那么多文化,也从来没有保护文物的概念,什么找方位角度打盗洞,那是在人员密集的地方,不敢惊动外人的时候才用的,真正在这种荒山野外,向来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所以发那种有跟脚的大墓时,支锅、净宝会跟着,以防这帮子下坑手太糙坏了真正的宝贝。 不过,做为金城第一等的支锅,卫学荣显然没有保护这座仙人墓珍品的想法。 这前室不大,高两米多,长四米多,宽也是四米多,墓顶石梁断裂,出现约八厘米左右的错位,有水滴顺着裂隙不停滴下,使整个墓室都潮湿无比。 墓顶和四壁同样有被侵蚀的模糊不清的壁画图案。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四具尸体,高度腐烂,多处都已经露出白骨。 从衣着来判断,也是徐五的手下。 腐烂程度比墓道里两人更加严重。 我翻口罩戴好,蹲着走进墓室。 前室里除了尸体,空无一物,但从地面的痕迹来看,原本应该有不少东西,想来已经被卫学荣的手下搬空。 那个把来少清引到金城的青铜贮贝器应该就出自这里。 前左右三面各有石门。 正前方的石门紧闭。 左右两侧通往耳室的石门都已经打开。 每个石门处都有一具已经烂得只剩架子的骨头,从位置形状来看,应该是刚开门的时候往里走出了意外死掉,其中一个手边甚至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洛阳铲。 不知什么原因,当时的同伙没有移动这两个同伙的尸体。 我谨慎地没有进入耳室,在门口打着手电往里照。 所有东西都被搬空了,只剩尸骨。 东耳室九具,西耳室两具。 从散落四周的物件来看,都是下坑的。 尸体在死后都没有移动,说明这些人是在搬完东西之后死的,所以同伙才没有再冒着风险进去挪动他们。 我最后来到那个通往主墓室的石门前。 石门四周是石壁,严丝合缝,就是自然生成的山体。 以至于这石门看上去仿佛在山石中长出来的一般。 石门上面有劈凿过的痕迹,下方地面有个满是积水的坑,显然是在凿门失败后,想挖坑尝试绕过门,但没挖多久就因为水太多而放弃。 这次他们没有选择使用炸药,应该是衡量过,能够炸开石门的药量会把整个墓室炸塌,导致山体倾移塌陷。 这石门后面就是孙朴羽化成仙后蜕去的凡壳以及他一生修行所得吗? 不对! 奠基石碑上说,孙朴门下弟子将他的尸体和毕生修行心得一同埋葬后,施展神通,引水成湖,积石成山,隐藏墓址。 先有墓后有山,这墓门是怎么开在山壁上的? 奠基石碑上的内容或许会有夸张,但不可能说假话。 因为这东西不是给活人看,而是给死人看的。 突然有细微的声音响起,稀稀索索,密密麻麻,由远而近。 我转动电筒,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扫过去,却见地面上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大量的指头大小的黑蛇。 三角蛇头上生有角状的肉莲,两眼在手电筒的光芒中闪着碧绿的光芒。 这些黑蛇是如此多,以至于覆满了地面墙壁。 当它们越过那几具腐败尸体这后,尸体上的腐肉内脏眨眼就干干净净,只剩下白惨惨的骨架。 不过它们在距离我三步远的位置全都停了下来。 这个距离就是我后领子上线香烟气覆盖的范围。 前面的蛇停下来,后面的却还在不停涌动过来,越堆越多,眨眼工夫就堆出半人高。 所有的黑蛇都虬结在一处,分不个数,却整齐地把头朝向我,张开嘴巴,发出嘶嘶的细声。 我冷笑了一声。 这是想把烟气吸尽! 真是不知死活。 我探手进挎包,准备掏家伙动手。 可下一刻,异变突起。 「这是昨天晚上的第二更哈,补更在后面。」 第三百八十九章 蛇道 当面的黑蛇堆崩塌。 一只硕大的白色蛇头从中间钻出来,直探到我面前不足一步处。 其位置的黑蛇如同潮水般呼啦啦退到大白蛇身后。 白蛇凝视着我,并没有任何动静。 我摸出一枚净宅大钱,摊在掌心,递到白蛇面前。 这是压死山神残魂的那枚。 考虑到蛇岛的事情必然跟山神脱不开关系,就一直带在身上。 白蛇把头缓缓降低至我的腰部位置。 身后的黑蛇全都跟着把脑袋贴到了地上。 我试着摸了摸白蛇的脑袋。 白蛇往前伸展,将头凑到我身后的墙壁上,吐出信子,发出嘶嘶细响。 我看向墙壁。 上面有模糊的壁画。 蛇信所指的位置,隐约可以看出是一只鸟在捕食蛇类。 顺着这处壁画往前看,内容断断续续,大多数都看不清楚,但也能看出部分内容。 画里的鸟和蛇都是被人抓过来放到一起的。 我明白了。 蛇岛并不是偶然出现,而是人为布置。 这些蛇是做为山神食物被放到这里的。 它们存在的目的就是供山神享用。 被吃了上千年。 我铲了山神雕像,灭了山神残魂,对于它们而言是再造恩德。 虫鳞之属也知道感恩。 白蛇晃了下脑袋,所有黑蛇立刻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地粘液。 我这才注意到,白蛇长长的身子是从东耳室里钻出来的,前半截进了前室,后半截还留在耳室里。 它顺着原路倒退回到东耳室,但在门口却又停下,只露个脑袋盯盯看着我。 虽然有些神异,但被人道大势压着,又没有敕封法箓,就同高天观的木芙蓉,老曹的三花猫一样,成不了妖做不了精。 我明白它的意思,跟着走过去。 白蛇再退,消失在门侧。 我探头瞧了瞧。 墙角有一处黑漆漆的大洞,可以看到白蛇脑袋还在里面,正盯盯看着我。 我冲它招了招手。 白蛇又爬出来,把脑袋凑到我跟前,呆呆看着我。 我从挎包里翻出符笔朱砂,从它头顶开始写下符纹,一直写到七寸位置,然后脱掉衣服,抱住蛇头,将符纹倒拓在胸前。 白蛇一动不动,任我施为,等我把符纹拓印完,一拍它的脑袋,它便无声退入洞中。 我在墙角找了个位置盘膝坐好,闭上眼睛,默默感受,待胸前符纹微有炽热,便立刻睁开眼睛。 视线切换成了白蛇的视角。 它还在黑暗中向后退行。 这个地洞的长度远超想像。 它足足退行了十分钟,视角终于晃动,从狭窄的地洞变成了一处宽敞的空间。 这是一处方方正正的地室,一看就是人工开凿。 地室中央盘着一条与白蛇差不多大小的黑蛇,头生独角,两眼赤红,不时有涎水滴下,在地面上幻化为鲜红的花朵,花朵转瞬即败,只留下一处凹坑。 这样的小坑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布满了黑蛇身下地面。 在这条大黑蛇四周,则是无数刚刚见过的指头大小的头生肉莲的小黑蛇,不知有几千几万,当白蛇过来,纷纷退到两边,让出通路。 白蛇来到黑蛇面前。 两蛇同时昂起半身,交颈纠缠。 随着黑蛇挺身,我这才注意到它的身上锁着条链子,拳头粗细,色迹斑驳,隐约可见模糊不清的符纹痕迹。 而在黑蛇后方的正西墙下,有个盘坐于地的身影,上上下下尽是盘曲的小黑蛇,看不清楚样子,只能看出这人身形高大,体态完整,不是腐尸或是骨架。 在这人背后的墙上有密密麻麻的在篇幅字迹。 只是白蛇视线不做停留,又有小黑蛇遮掩,完全看不出上面写的是什么。 两蛇纠缠了片刻,白蛇的视线继续前进。 只不过这回是向上方移动。 在石室的东南角同样有个蛇洞。 白蛇钻进洞里,爬了又足有十分钟,进入另一间石室。 这间石室相对小一些。 中间地面有一处石质棺椁。 棺椁四周堆满了木头箱子,少说也有十几口的,盖子严丝合缝,贴着符纹封。 棺椁前方的地上摆着一张矮几,上面摆着香炉,炉中积满香灰,两侧各有一盏半人半鱼造型的油灯。 灯还亮着。 人鱼仰面张口,形容痛苦,蓝幽幽的火苗自嘴中窜出,遇得一室皆蓝。 香炉前摆着一卷竹简,扎简以青铜细链穿扎,半开半卷。 白蛇绕过矮几,没敢看往竹简上看,而是直接爬上了棺椁。 棺椁没有合盖,里面躺着个身着粗布青袍的老人,须发皆白,肤色自然,双手合于胸前,神态安详,宛如只是在沉睡。 不过他的额头、腹部和交叠在一处的双脚各插着一柄青铜短剑,剑身符纹密杂,没有一丝锈迹。 落剑处,正是上中下三尸虫所在位置。 道教修行有斩三尸的说法,不过那是修行的阶段和概念,并不是真的插自己三剑,尤其是脑袋是六阳魁首,神仙受创都有寂灭的可能,何况凡人。我心里疑惑,正要再细看,白蛇却调转了视线。 看起来它爬上去只是为了确认一下棺里的人还在。 白蛇绕着石棺转了一圈后,先后进入左右侧室。 左侧室里整齐的跪着十三个人,身体已经腐朽枯败,只余白骨,之所以能维持跪姿,是因为有细长的青铜剑自嘴里刺入,从尾部穿出,将整个人牢牢钉在地面上。 右侧室则是四对童男童女,栩栩如生,穿着道袍,露在外面的皮肤表面有黑紫色的尸斑。 这是水银斑,说明这四对殉葬的童男童女生前曾被强制喂食水银浸骨以维持尸体不腐。 白蛇没在任何一个地方多停留,都是转一圈就走,最后来到石棺矮几所对的石门前。 门前落着一块粗长的石条,将石门封得严严实实。 白蛇爬到石条上,用粗大的身体磨蹭石门。 我心里一动,闭上眼睛,重新睁开。 视线回复到己身。 耳旁传来若有若无的摩擦声响。 我回到那扇通往主墓室的石门前,把耳朵贴在上面。 摩擦声更加清晰。 刚才看到的,就是主墓室! 我拍了拍石门,正要琢磨怎么利用这个发现,却忽听有令人牙酸的嘎吱吱声音打石壁中传出来。 整个墓室都随之剧烈震动起来。 紧闭的石门露出一丝缝隙。 「这章是补更哈。」 第三百九十章 忍是心头一把刀 门后的封门石条有打开的机关。 白蛇触动机关,移开了石条。 而经过漫长的岁月,石门结构已经发生变形,失去石条挤压的力量后,便立刻松动露出缝隙。 看不到门后的情景,我只能如此猜测。 借眼术只能使用一次,再用得重新书符施咒。 缝隙极小,如果不仔细观察,几乎无法发现。 我凑到近前,观察缝隙和石门整体结构变化情况,以进一步证实自己的猜测。 一阵极淡的甜香飘入鼻端。 来自门缝。 我立刻捂住口鼻后退。 一刻不停,直接退出前室,退出墓道,返回地面。 这出来一看,我不由有些惊异。 天,居然已经黑了。 从自身感觉来判断,我只在下面呆了不到两个小时。 可实际上却过了一整天。 我想到墓内不同位置尸体不由的腐败程度。 难道还真有时间流逝速度不一样的环境? 但我没有细想,而是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烧了道符水,清洗口鼻,再拿出灸针,沾了酒焰,连续针刺神门、三阴交、照海等穴位。 那股香甜味道我不能断定是不是有害,但多加预防总没有错。 多少横行一时的术士,都死在了一时的马虎大意上。 完成这一切后,我没有再回墓室,而是重新封装好衣服挎包,游回对岸。 陈文丽还呆呆坐在车上,如同木偶般一动不动。 但可以听到她的肚子在叽哩咕噜地抗议。 人虽然迷住了,但身体的消耗可不会停止,一天水米未沾,肚子不叫才怪。 我抬手拍在她的脑门上。 陈文丽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憎恶愤怒,尖叫一声,揸着双手向我猛扑上来。 我抬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把她按回到原位。 她又动不了了,只能用想吃了我的眼神瞪我。 我笑了笑,“你能听到,是因为我让你听到,我要是不让你听到,你就什么都听不到。我真要想害你,就这么一直迷住你,等最后让你跳楼自杀,没人能查到我头上。” 陈文丽慢慢冷静下来,怀疑地看着我。 我解了术,说:“你信不信张宝山?他会害你吗?” 陈文丽咬了咬嘴唇,说:“张队长不会害我,可你不一定。” 我摇头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但向来守诺重誓,张队长托我治好你,我就一定会治好你。但是卫学荣背后牵连的事情太多太杂,除掉他和你那个后妈都很简单,甚至帮你杀了你父亲,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因此引发的后患却不是你承受得起的。当然,你可以说你不怕死,可张宝山一片好心帮你,你忍心牵连到他?” 陈文丽说:“一帮子混江湖走黑道的,能有什么本事牵扯到张队长?” 我说:“这帮子混江湖走黑道的,能使手段控制你父亲这种人物,替他们打伞遮雨,就能再攀上更大的人物。你不要小瞧我们这些跑海的江湖人,金城地处交通要冲,各地流入的文物古董难以计数,卫学荣做老锅子十几年,经过的宝贝不知有多少,这么大一份财水,他吃不下,他背后的徐五也吃不下,他们的后面一定还有大神仙!这种生意,用我们江湖话叫阴口饭,一旦曝光,就要掉脑袋。阴口饭的生意,小打小闹无所谓,可真要想做大,必然要打伞求山拜神仙!神仙庇护,生意才能安稳,可返过来神仙难道能是白庇护这些跑海亡命徒?当然是要收钱。生意挣的钱,最少七成要上贡!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明白吗?谁都知道你自己没能力报仇,真出了事,你就算死了,对方也不会算完!” 陈文丽道:“你这样难道就能不让对方报复?我要等到什么才能看到结果?”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越是深仇大恨,越要能沉得住气,稳得住心态。忍字怎么写?心上一把刀!我当初妻子被害,父母身亡,求告无门,仓皇逃出老家,要是忍不住,现在坟头草都老高了。可我忍住了,就能回去报了这血海深仇,不光除掉仇人,还要让他家里的所有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报仇雪恨,想要不再被报复回来,其实只有一个解决办法。” 我做了个拔草的动作,然后横掌一切。 “斩草除根!” 陈文丽沉默了。 我也不再多说,发动车子。 返回市区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八点。 我问陈文丽去哪里。 陈文丽说:“你不是让我给你当情人吗?去你那里吧。” “情人不是这么当的。”我摇头说,“回家好好休息,安心等我消息。” 陈文丽道:“我没有家,也不想去租的房子,你带我回去吧,不当情人当病人也行,听说你有留宿病人的客房?” 我本想说客房有人住了,但转念一想,就说:“行啊,那就先住下再说,回头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回到大河村,车停院外,就见房中一片漆黑。 隔壁新房却是灯火通明。 我推门下车,就见那新房门推开。 陆尘音走出来,倚门而立,怀里抱着三花猫,笑嘻嘻地看着我。 陈文丽从另一边下车,绕过来站到我身旁,轻声问:“你邻居?” “我师姐。” “比你小好多啊。” “闻道分先后,年龄不是关键。” “你要介绍我认识她吗?” “不是,她不用特意介绍。” 我朝陆尘音挥了挥手,带着陈文丽进屋,先给她弄了些吃的,然后才带她去了客房。 客房已经收拾利索,没有任何属于陆尘音的东西,连她往日盖的被褥都带走了。 我找了新的被褥出来,把床铺上,让陈文丽早点休息。 陈文丽默默坐到床边发呆。 我退出客房,带好门,跳过栅栏,来到陆尘音面前,问:“陆师姐,你真不是能预测未来?那怎么什么事都能提前一步?” 陆尘音道:“圣人之道,一龙一蛇,形见神藏,与物变化,随时之宜,无有常家。” 我仔细想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没听过,问:“这是出自什么道藏经典?” “东方朔诫子书。” 第三百九十一章 烛照见性 陆尘音转身进屋。 我跟着进去,却见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一对艾草蒲团放在地上,中间有小桌,桌上摆着茶具和一红泥小炉,炉火正旺,火上壶中水刚沸。 “连床都不摆,你以后只打坐,不睡觉了?” “想什么呢,我住包老婶那边,赶明闲下来,你陪我去买家具,布置一下。钱你掏啊,你答应师傅养我的。” “你不是自己挣钱了吗?” “那是防着以后你跟我翻脸不养我的,现在你又没跟我翻脸,我干嘛要用自己的钱?” “我们以后会翻脸?那会成仇吗?” “你觉得呢?” “应该不会吧,真要那样,你应该会先拿喷子先下手为强吧。” “说得对,我们两个不会翻脸,不过不代表你能一直养着我。” 陆尘音坐到一个蒲团上,示意我坐到她对面,拎起小壶给我沏了杯茶,“尝尝,我第一次给人沏茶,好坏都受着吧。” 我拈起茶杯,闻着没什么香味,倒是有些青草涩味儿,跟高天观的野茶还有不同,可倒进嘴里却觉浓香四溢,竟然有些熏熏然的醉意。 “这是什么……” 我抬眼看向陆尘音,话却没能说出口。 陆尘音不见了。 眼前是一个凌乱的房间。 一张单人床,一张方桌,低矮的吊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 墙上贴着张女明星的全裸海报。 床上、桌上、地上扔满了杂物。 “差点忘了你这小麻烦。小美人,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办完正事再回来炮制你,嘿嘿……” 一只眼睛如花玻璃球般的老头把手中掐着的女孩扔到地上,转身向我走过来。 花眼张! 我瞪大了眼睛,发觉自己正藏身在羊腹内。 手中握着短刀。 只要花眼张过来,把我从羊腹里揪出去,我就会一刀刺穿他的脖子,捅死这个横行北方的大拐子! 可是他这样死了,我被劫寿的线索就会断掉,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家在哪里,从此跟着妙姐浪迹江湖,吃了数不清的苦头,为了挣命而煎熬。 如果这一刀不刺出去,不,不刺在他的要害上,或许我就不用再吃这些苦,就可以回家,像个正常孩子一样慢慢长大,读书,上学,工作,远离这诡谲凶恶的江湖,做个普通人。 我紧紧瞪着花眼张,握着短刀的手心不自觉冒出汗。 只要一个小小的选择改变,我的人生就会因此而改变。 思虑未定,我已经被从羊腹里拽了出去。 花眼张的老脸在眼前晃动。 本来应该果断刺出的一刀,却因为我的犹豫而未能刺出。 刀,被花眼张劈手夺了过去。 “还想暗算你老祖宗?” 花眼张一巴掌煽在我的脸上。 而年幼体弱的我在他的手掌中毫无挣扎之力,只能瞪着眼睛看着他。 “看尼玛的看啊!” 他狞笑着,掂起那柄短刀,恶狠狠地向我的眼睛刺下去。 一时不决,就要付出代价。 我会被这一刀刺死。 而被药粉迷了的妙姐也会下场凄惨。 那一刀,我应该刺出去。 当场刺死花眼张,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刀尖在视野中快速放大。 突然,花眼张身后出现一个人。 我不由愕然。 陆尘音! 小道姑将喷子顶在花眼张的后脑勺上。 轰的一枪,花眼张的脑袋粉碎。 鲜血脑浆扑面溅来。 我只觉眼前一片鲜红,然后漆黑,再然后,陆尘音出现在的视野里。 她依旧盘坐在蒲团上,端着茶杯,一脸好奇地看着我。 “你刚看到了什么,怎么一脸见鬼,不对,鬼见了你都得挟着尾巴跑,你不至于会成这种鬼脸色。” 我神情恍惚了一下,但马上就反应过来,“我中招了!” 虽然喝了符水扎了针,可那浅浅一口的气味,还是让我产生了幻觉。 一刀捅死花眼张是我这十年来最懊悔的事情,也是最想改变的结局。 结果我在幻觉中回到了过去,做出了另一重选择。 如果没有陆尘音在最后出现,在幻觉里被刺穿眼睛的我,轻则会失明,重则会当场发狂而死。 “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出差错呢,高估你了哈。” 陆尘音笑眯眯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脸皱成了一团,“呸呸,这花也太难喝了,师傅拿这玩意到处送人,这是可着老朋友坑呐。” “师姐,你刚刚救了我一命。” 我很郑重地双手端着茶杯,向她躬身致谢。 陆尘音给我把茶杯续上,“说说看到什么了?” 我再饮杯中茶。 熟悉的苦涩,果然是高天观的野茶。 “我看到缠了我十年的心魔,差点被这心魔害死,结果你一枪把它给崩了。” “呦,看不出我在你心里那么神通广大!嗯,那以后真要跟你动手的话,我不能用喷子,得使别的招了。来,喜欢就再喝点。” 陆尘音放下茶杯,自己不喝了,却又给我续上。 我认真地说:“师姐,我永远也不会跟你动手。” 陆尘音歪头想了想,问:“只有我有这待遇吗?” 我说:“还有我师傅。” 陆尘音点了点头,“哦,是个美女吧。” 我强调:“这跟是不是美女没关系。” “那她是不是美女?” “是……不过,这事……” “哎,那我问你个问题。我们两个谁更好看一些?我知道自己很好看,要不然邵卫江看到我也不会心怀不轨。不过我现在年纪小,还没长开,你可以参照着我长大以后的样子来做对比。” “她漂亮。” “说好的待我以诚呢?” “她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最漂亮的。” “啧啧,师徒恋可是传统禁忌,神雕侠侣看过吧,杨过要娶小龙女,连郭靖都不答应呢。” “这跟师徒恋没关系……不是,我们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发觉自己被陆尘音给带跑偏了,居然在这种毫无意义的话题上跟她争辩。 陆尘音说:“师傅说过,压力太大的时候,干点没溜的事可以有效放松自己。有压力的时候,她最喜欢讲黄色笑话,编排老熟人。我喜欢听闲话传闲话,你呢?” 我愕然。 然后醒悟。 只觉全身说不出的轻松。 这种轻松的感觉,从有记忆开始的十年里,竟然是从未有过的。 我轻轻呼了口气,再次举起茶杯,诚心诚意地说:“师姐,谢了!” “烛照见性,放下执我,然后见本我。” 陆尘音笑眯眯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然后苦着脸咽下去,呸呸吐了两口。 “这破茶太难喝了,师傅真坑人。” 第三百九十二章 送他成仙去 我把这一天一夜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给陆尘音讲了一遍。 陆尘音听完,赞道:“师弟你已经有正道大脉弟子做事的三分气魄。要是当场直接说我们全都要,就更完美了,下次注意改进哈。” 我说:“这样太霸道了吧,来少清很可能会直接翻脸。” 陆尘音道:“霸道怎么了?难道正道大脉的基业都是靠温良恭俭让换来的?抢东西都理直气壮,这才叫正道大脉。你现在是高天观弟子了,得适应自己的身份。你要是当时就直接说全都要,而不是先挑,来少清就不会提前跑去偷了。因为你说过了,那墓里的东西就都是高天观,他去偷就是偷高天观的东西。” 我诚心诚意地道:“明白了,下次看到好东西,我指定直接说全都要。” 陆尘音满意点头,“孺子可教,师弟你开始上道了。” 我赶紧问正事,“师姐你对墓里的事情怎么看?” 陆尘音端起茶杯,往嘴边递,但马上又放下了。 “那天我觉得孙朴的名字有点耳熟,就回去翻了翻书,果然让我给找到了。这人是孙恩的后人。孙恩知道吧,东晋的时候率领五斗米道造反,失败后跳海自杀,跟随他一起自杀的门下有上千人。不过孙家后人却说孙恩是蝉蜕成仙。后来嘛,陆修静、寇谦之改革五斗米道,为了取信朝廷,跟孙恩做了切割,把孙恩直系打为外道,说起来你们阴脉这一系就是受了这事的牵连才被列为外道的。” “我听黄仙姑说过这事。” “孙家的法术传承也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丢失了大半,尤其是蜕羽成仙的法门。他们自己说孙泰、孙恩都是蝉蜕成仙,可后人没有一个能成仙的,大家就比较质疑这事嘛,孙朴这一支就一直想证明自家有这个传承,这样就可以图谋重回正道行列。 为了这事吧,孙朴家的人都有些魔怔了,不择手段地试验各种传说的法门,尤其是孙泰和孙恩身边人传下来的一些说法。这些试验就都比较原始,偏向于殷时的巫术,血肉为材命为料,血腥残酷,被改革后的天师道发现后,穷追猛打,把孙朴家里人杀得七七八八,眼瞅着灭门了,可这个孙朴突然横空出世,厉害得不得了,反杀得天师道各系各脉人头滚滚。 后来天师道就招集天下同道高手一起围攻孙朴。正道大脉嘛,打不过就搞一拥而上以多欺少这是常规操作。孙朴好虎架不住群狼,受了重伤,逃到梅花城,死在了这里。他的弟子就说他是羽化成仙,还写了些当时的异像,什么仙乐飘飘,异香扑鼻,魂蜕凡躯,双臂生羽,举霞升仙之类的。 梅花城就是金城的古称。孙朴的门下弟子在这边给他修了个坟,又借他的名义传道授法,结果动静闹得太大,又引来天师道的追杀,这次动用了朝廷的兵力,以正一威盟诛淫祠外道的名义,连着信众一并杀了个干干净净。 孙朴这一脉的传承就此彻底断绝。当时他还有几个徒弟跑了出来,虽然时不时作文给孙朴叫屈,但终究不敢再打他的名头传教授法,各找名义掩护。 对了,真要追溯起来,红莲太上宝胎法其实就出自当年孙朴一脉试验研究出来的旧时人修仙残法。” 我听完了,仔细想了一会儿,说:“所以,孙朴成仙这事儿存疑是吧。” 陆尘音摊手道:“这我哪知道,但孙朴家为了成仙这事魔怔了肯定假不了,所以啊,按你说的,上下两层墓,还锁有独角的黑蛇什么的,弄不好也是为了成仙搞的陷阱什么的,生前不能成仙,死后成仙也是不是不可。在墓里设局,给自己寻求复活或者成仙机会的事情向来不少见。让人进去了,也学着棺材里的老头,噗噗噗捅自己三刀,底下那层坐着的那位借机复活过来也没准儿呢。” 我失笑道:“但凡懂点门道的,都知道斩三尸不是那么回事,谁会自己捅自己三刀,还是往脑袋上扎,除非傻……卧槽,来少清没准儿能干出来!” 正室里只透出一丝香味,就引发我产生幻觉,重回执念最重的当年现场! 来少清的执念是什么? 成仙啊! 他进去了,要是没有防备,被一熏中了招,产生幻觉,真以为这才是斩三尸的正确法门,别说捅自己三刀了,把自己大卸八块都有可能! 这局,就是给想成仙的人设的。 所以才会在奠基石板上写孙朴羽化成仙。 来少清也说过,流出去的那个贮贝器,器盖上面是蝉蜕羽化科仪,背面有入仙诀,只要能补齐前面所需的三步法诀,就可以羽化成仙! 前三步法诀,就在墓里啊! 陆尘音说:“鱼人油灯,又叫做鲛灯,传说专门用来装的是东海鲛人所熬炼的油脂,可以千年不灭。《皇甫谧集》里说过,鲛脂,色如乳,润如丝,捕东海鲛人熬炼所得,燃之,味芬而甘,可使人入仙异之国。来少清一脑门心思想成仙,闻了一定会中招。” 我一拍巴掌,道:“那就送他去成仙吧。” 这人的威胁太大,送他成仙,正好解除威胁,还能白拿他头上的那柄木剑。 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陆尘音道:“师弟啊,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当年常老仙进金城,复原红莲太上宝胎法,会是巧合吗?纯阳宫难道看不懂贮贝器上的科仪场景?他们进金城真只是为了显圣扬名?采生劫寿炼生丹,本来就是上古修仙的法门之一啊。来少清这人虽然为了成仙有点魔怔,但好歹光明正大呐。” 我脑海中闪过进金城以来所闻所见种种,心跳不由快了两拍,再看陆尘音。 小圆脸的道姑依旧轻抚着茶杯笑眯眯。 我诚心诚意地问:“师姐,你的意思是要帮来少清避过这一劫?” 陆尘音道:“道法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要知些子玄关窍,不在三千六百门。” 我听明白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不知死活 一夜无话。 早上准时起床。 吃过早饭,我告诉陈文丽可以去单位上班。 陈文丽没有问我为什么要她回去上班,只问要是家里来人找她怎么办? 她之前病到垂危进医院,得了张宝山帮助苏醒后,直接过来找我帮忙,没告诉家里,也没通知单位,想来这会儿功夫都得找疯了,只要回去上班,肯定会引起轰动,家里人不可能不去找她。 我叠了一道三角符给她,告诉她如果是其他人来,不用理会,把人打发走就可以,要是她后妈来,那就当着她的面,烧掉这符。 至于她父亲,我没提,她也没提,因为肯定不会亲自去找她。 陈文丽把符收好,又问今晚我会不会跟她上床,要是的话,她要去买些套子,她不想因此怀孕。 我告诉她,如果我不想她怀孕,她就怀不上,如果我想她怀孕,她使什么手段也防不住。 不过,我没有真和她上床的打算。 要她做情人,一方面出于保持周成人设的需要,身边太长时间有空窗会让人怀疑,另一方面则是做个预备手,毕竟她的身份在这里,完事就抛开未免太过浪费了。 陈文丽上班去了。 我先给姜春晓打了个电话,然后照常去道场。 经过村头警务室的时候,门窗紧闭,老曹不在。 自打我坐了仙爷位的消息传开,来道场的人一日多过一日。 原本好些从来没露面的研究会员也都带着自己的病人跑来请教。 明明很简单的病情,非要往复杂了说。 我是来者不拒,举一反三,哪怕最简单的惊吓,也能指着说出九种不同惊吓最妥当的收惊方法。 麻大姑买了台摄像机,纯进口的松下m3000,每天把我的讲解内容录下来,供研究会员免费观看,但不能带走不能复制。 吕祖兴被打断的腿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不用再坐轮椅,虽然暂时不能出去开拓研究会势力范围,却也没闲着,从我这了编压惊绳的法子,带着几个人每天编了,拿给各个会员回去卖。 一条红绳,加个大钱,一百块一条! 为了保证销量,吕祖兴开始编故事,也没什么新意,走的是当前各路以气功大师、特异功能等为名义的坐地神仙的套路,什么高人修炼有成出山济世之类的,又吹这红绳带上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百邪不侵,某某地出车祸,满车人都死了,只有戴了这个压惊绳的活下来,某某人冲撞了邪气,怎么都治不好,戴上这压惊绳,立马就精神了云云。 这年头类似的东西遍地都是,远的不说,只说门宏强卖的养生水,其实就是自来水,拿了瓶子一灌,就敢卖十块钱一瓶,比抢钱都狠。 我这压惊绳虽然没那么神奇,但至少真能压惊,一般小来小去的冲撞惊吓都能压得住,只是卖一百块这个实在是太贵了,既然已经在魏解等人立了京城来劫大财的人设,就不能弄这些蝇头小利,于是就把吕祖兴这事给叫停了,也不是不让他卖,但不能编故事,不能卖高价,就一般的压惊绳,十块钱一条。 吕祖兴本来是想通过这个买卖给研究会多挣些维持费用。 这样一来就只能挣小钱。 可他也不气馁,转头又去琢磨别的买卖。 如此在道场消磨了一整天的时间,晚上准点关门回家。 进屋就见陈文丽已经回来了,正板着脸在诊室里坐着。 在她对面坐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团脸杏核眼,素淡妆容,穿了身不过不失的女式西装,坐在那里身板挺直,自有一股子公家上位者的气度。 女人身后还站着个中年男人,虎背熊腰,下盘极是扎实,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周先生。”看到我回来,陈文丽起身迎上来,“我后妈贺薇,非要来见你。” 说话的时候,冲我眨了眨眼睛,示意符她已经烧掉了。 我笑了笑,往茶几上瞟了一眼,空荡荡连个水杯都没有,便说:“去烧点水,后妈也是妈,来了哪能连杯茶都不给。” 陈文丽“嗯”了一声,转身去烧水。 我点了根烟,坐到她刚刚坐的位置上,道:“贺女士,你胆子还真大,看到陈文丽烧了符,还敢来见我?” 贺薇昂着下巴道:“周成是吧,我知道你,看外路病的先生,在给小孩子看事上挺厉害的,不过看病你就老实看病,不该你乱管的不要管。” 我微微一笑,道:“哦,那我要管了,你打算怎么办?” 贺薇冷笑了一声,道:“你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在金城呆不到明天天亮?” 我说:“我信!那你信不信,只要你敢打这个电话,你就活不过三天?” 贺薇冷冷地说:“就凭你?” 她身后的男人往前走了一步,从沙发后走到沙发旁,看着我目露凶光,双拳提到小腹前,紧紧握住,发出嘎吧吧脆响。 “教你洗生术的人大概没告诉过你,如果术法被破,就会反噬自身吧。我让陈文丽烧掉的那道符就是破她身上洗生术的,你每天施加在她身上的法术,都会积累反噬,没有人解术,你三天必死。而这法门,除了我,没人能解!” 我敲了敲茶几,那男人突然转身,探手揪着衣领把贺薇提起来,二话不说,啪啪啪左右开弓,连扇了贺薇两个耳光。 贺薇惊恐地叫道:“吴源,你疯了!” 男人一声不吭,只是抡着巴掌继续煽下去。 几巴掌下来,贺薇头发乱了,脸肿得老高,口鼻窜血。 她放声尖叫,连踢带挠,把男人的脸挠得全是血道子,还踢了要害好几脚,可男人却恍若未觉。 贺薇终于服软了,叫道:“别打了,我错了,周先生,我错了!” 我敲了敲茶几。 男人停手,把贺薇放回到沙发上,贴心地帮她整理好被揪皱的衣领,然后转身站到沙发后面,面无表情,依旧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你个花园子出身的缠藤子,也敢跑到我面前来摆大谱,还真把你现在的身份当回事了?你问问卫学荣敢不敢?你问问徐五敢不敢?跑海的挑花上大梁,看把你跳的,也不怕摔死!” 第三百九十四章 哪错了? 贺薇捂着脸瑟瑟发抖。 不仅仅是因为被打,还是因为我叫破了她的根底。 就算当了这么多年陈夫人,在公开场合再怎么有脸面,可她的根底却依旧是花园子出身的挑花缠藤子,洗不清,斩不断,一旦揭出来,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人一旦富贵惯了,哪怕明知道这些都只是空中楼阁梦幻泡影,却也舍不得失去。 “贺女士,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记性不好,麻烦你再说一遍。” “对,对不起,周先生。” “你们花园子就是这么教你赔礼的?屁股这么沉,你这是赔礼啊,还是跟我这示威呢?不服是不是?好啊,不服好啊,太好了!” 贺薇直接从沙发上滑跪到地上,咣咣咣磕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周先生,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这一回,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错哪了?” “我,我不该踩水仗门子,坏了跑海规矩。” “小事,不知者不怪。” “我,我不该忘了根本,搬帆下绳子。” “你特么忘不忘根本跟我有个毛关系?” “我,我不该……” 贺薇急得语无伦次,青肿的额头冒出密密汗水。 我冲后面招了招手。 守着炉子的陈文丽走过来。 她努力板着脸,却依旧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身体。 我搂住她的肩头,看着贺薇道:“你觉得我不知道洗生术有主,不能随便破吗?她做了我的女人,我给她解术,天经地义,徐五、卫学荣都不敢放屁,你看到我把符给她自己来解决,就应该明白,不找卫学荣,不上门跪求,居然就这么跑来还威胁我?你特么脸挺大啊,是不是觉得金城江湖,你也得算上一号人物了,卫学荣得靠着你,徐五也屁都不是,地仙会一样不放在眼里了!” 贺薇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了,哆嗦着说:“周先生,我没敢看不起徐五爷,没敢不把地仙会放在眼里,我没有啊。” 我冷笑道:“你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还敢说没敢不把地仙会放在眼里?难道我这个仙爷不是地仙会的?” 贺薇身子猛地僵住了,旋即连连磕头,声嘶力竭地道:“您,您是地仙会的老仙爷?我,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我现在的身份不方便,老锅子不让我接触江湖上的事,我真不知道您做了仙爷啊!” “就算不知道我是仙爷,可看到我能解术,也应该知道我是真正的江湖术士,你个下九流花园子,还敢踩上门来,光靠爬姓陈的床给不了你这么大的底气,来,说给我听听,你还爬谁的床了?” 贺薇伏在地上,身子抖得越发厉害,却是一声不吭。 我问陈文丽:“想不想知道?” 陈文丽眼眶发红,抽了抽鼻子,没出声,只是使劲点了点头。 “看我给你变个戏法。” 我拿了纸笔,蹲到贺薇面前,将纸放到地上,用笔尖沾了她额头的血,屈指在笔杆上一弹,笔杆悬空立起,自动在纸上写了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一连串名字出现在笔下。 “不,不,不要写了!” 贺薇惊恐万状,嘶吼着扑上去,一把抓住笔,将那张纸团了就往嘴里塞。 陈文丽满脸愕然,然后化为厌恶,“你居然爬了这么多人的床?” 我说:“花园子出身,这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本事,我倒是挺惊讶,才爬了这么点人,实在是不太符合你挑花子的身价,看得出你是真想坐稳这陈夫人的位置呐。” “老仙爷,你放过我吧。”贺薇哀求,“我拜了徐五爷,也是地仙会门下,这道饭口有两成要供奉给五爷,这么多年从来没短过少过啊。” “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三天后去死,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都跟你没关系了。第二条,自己把你这一屁股的烂花债揭开,把姓陈的送进去,这事就到此为止,再后面的人我也不追究。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我这话音未落,就听到有人笑道:“哈哈,好啊,姓周的,让我抓现行了吧,这光天化日之下,就在这里欺男霸女,你可够嚣张的了啊。” 姜春晓推门走了进来,一脸抓奸在床的得意劲头。 我说:“姜主任,别颠倒黑白啊,我这是被人打上门来,不得不合法自卫,什么欺男霸女,没影的事儿,再说了,这位可不是我敢欺负的。” 姜春晓倒是不客气,走到贺薇身前,蹲下来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这一看,两人都是一怔。 “姜,姜主任?” 贺薇叫了一声,突然间反应过来,立刻奋力低头,不想让姜春晓看她。 姜春晓“啧”了一声,松开她的下巴,道:“我见过你,刚到金城的时候,胡老三给我揭风洗尘,介绍了几个本地人物给我认识,都是他那个圈子里的,你当时就在场,你是跟陈勇来的,对不对?” “你,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贺薇慌乱否认。 姜春晓“哈哈”一笑,也不跟她扯,站起来看着我,“姓周的,过分了啊,她什么身份啊,怎么能让她给你磕头下跪?赶紧把人放走。” “好,贺女士,听到姜主任说了吗?赶紧走吧,姜主任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晚来肯定有事要跟我讲。你可不适合再呆下去了。” 我一拍贺薇的额头,她立刻站起来,身不由己地就往外走。 刚刚把她脸都煽肿的男人一言不发地紧跟在后,一身的忠肝义胆。 姜春晓等贺薇两人出去了,才斜眼睨着我说:“记住了,我这脸面不能给你白用啊,得给钱。” “这话说的,咱俩什么关系,谈钱不是外道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陈文丽,刚刚跑出去的那个是她后妈。” “呸,跟你不谈钱,难道还谈情?哎哟,这位美女我认识,省台专栏的大记者,金城本地无人不知的大明星,姓周的,你行啊,这边泡人姑娘,那边欺负人家后妈,难道还想搞个母女双飞?” 第三百九十五章 论地仙 陈文丽吃惊地看着姜春晓,脸涨得通红,大约是从来没有见过说话这么毫无顾忌的女人。 姜春晓抬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啧啧赞道:“这大眼睛,这小脸蛋,又滑又嫩,还是天天上电视的明星记者,搁大院里那些狗头玩意也得抢着要,居然落你手里了,你这走的什么狗屎运。” 陈文丽往后躲了躲,不高兴地说:“你说话注意点。” 姜春晓大笑,“啧,小妞挺有脾气啊,居然让我说话注意点。我到金城来这么久,你是第一个敢这么跟我说话的。知不知道你爸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别说金城了,就算搁四九城里,敢这么当面说我姜春晓的,也没几个。” 我挡在陈文丽身前,道:“行了,姜主任,找你有正事,不是光想借你脸面。坐吧,先说事,一会儿请你吃饭。陈记者,你先去客房休息下,一会儿吃饭我叫你。” 陈文丽瞪了姜春晓一眼,绕过她离开诊室。 姜春晓又啧了一声,道:“这小妞性子挺烈啊,你可看好了,别让京城来的那帮狗头玩意给瞄上,到时候我可不帮你得罪那个人。” 我笑道:“如今在金城,从京城来的,论起来谁能比得过你?” 姜春晓却道:“那不一样,我担着任务来做正经事,背后牵连干系大,不能乱伸手,以免行差踏错,让人抓着把柄由头,对着推荐我的长辈和赵开来发难。很多事情,在地方上看着不大,捅破天上了台面就足够卷起大风暴。一势起,一势落,不知道多少人要在这里面受到牵连。我要是没背这活儿,像那帮狗头玩意一样是出来找钱的,那我肯定谁都不惯,哪个敢跟我呲毛儿,我不把他当场抽得他爸妈都不认识,我姜春晓三个字倒过来写。” 我不由暗赞了一声,能被赵开来认可到金城接他那一摊子,果然不简单,看着跋扈嚣张百无禁忌,实则是心里亮堂,她这是提前堵我的话头呢。 “姜主任,我要跟你说的是好事。” “咱们交情浅,我对你周成认识得不深,但从你对地仙会的谋划能看出来,你这人手段阴狠,胆大包天,是个惹祸的秧子,真要抓着机会,能把天捅破了,我得防着点你,别让你给圈里头当炮灰使。” “坐,坐,刚烧好的水,我给你沏茶喝。” “不要上回那茶啊,喝一回知道你跟黄仙姑是真关系就够了,二回我都不想喝。赵开来回京过年,拎着那破茶满四九城地送,把那帮老头老太折磨得那叫一个欲仙欲死。过年那阵子,来回串门,一说起来就都问对方喝没喝过黄仙姑捎回来的茶。喝过的一提起来,全都是呲牙咧嘴的怪模样。可真没喝过就没面子,转着弯找赵开来要,纯自己找罪受。” “这回给你来好茶。” 我把姜春晓让到沙发上坐下,拿出珍藏的那一小包茶叶,捏了一小撮,仔细搁玻璃杯里,倒了沸水一滚,登时清香满室,连线香味都给压下去了。 姜春晓脸色当时就变了,“哎,哎,姓周的,你差不多得了啊,拿这茶招待我,是真想我把这条小命赔给你怎么着。话说前头啊,我这人主打一个脸皮厚,吃干抹净不认账绝对能做出来。” 我笑道:“姜主任,你慌什么。这样,我先说一说这事,你听听,要是觉得不好,那就当我没说,行不行?” 姜春晓板着脸说:“能不能不说?” 我为难地看着茶杯,“这茶都沏上了……” 姜春晓叹气道:“你在电话里跟我说地仙会的事情有进展了我才来的,你要说这事不会跟地仙会有关系吧。” 我说:“在金城,但凡见不得光的大事,基本都跟地仙会脱不开关系。” 姜春晓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不就是个江湖术士建的组织吗?让你说的,倒好像是一统这金城黑道了。” “江湖术士落地生根,那就不是术士,而是立地神仙。显圣扬名宣告天下,就等于是上天庭成就金仙,位列仙班,可以吃全国的香火供奉。不显圣扬名,也可以吃这一地的浮财。要吃浮财,就得上下勾连,将这黑白灰联成一体,没有比做术士的更适合做这个。术士显技,上可投其所好,下可威慑镇伏,站在中间,天然就是个桥,求财的求权的求门路的上了这桥就能四通八达有求必应。” 姜春晓道:“不就是掮客嘛,四九城里别的不多,就数这套路多,胡同窜子都敢自称能搭上海子里的关系,讲究的就是个敢吹敢骗。这术士做掮客能强到哪儿去?” 我屈指一弹她面前的茶杯,登时有一条黑蛇在腾腾茶水中浮现,蜿蜒游动,昂首吐信。 姜春晓吃了一惊,盯着茶杯看了又看,道:“你这手儿有点意思,蛇是打哪变出来的?” “这是障眼法。”我这样说,却不做解释,再一弹茶杯,黑蛇便消失了,“一般的掮客要么靠吹要么靠自来的关系,只有术士做掮客,不用靠吹,用靠关系只消露这一两手,胜过无数言语。将来真要出了事,做切割也容易。江湖术士四方游走显技求名,谁敢说没跟他接触过,一句好奇不熟就可以打发掉。这也是自来权贵最爱的掮客。 地仙会的几位老仙爷,在金城苦心经营十多年,关系盘根错节,各有一方本事扬名权贵富豪之间,远的不说,号称风水第一的徐五,开发区新建的几个楼盘,全都找这位徐五爷看风水,请不到徐五爷,也一定要请到他的门下,只要请来看了,就能万事大吉,顺风顺水,要是没请来看过,那就麻烦不断,波折不停。 公的私的,人为的地设的,连拉个河沙都要进不了工地,你说他这风水本事大不大?别的不说,整个金城建筑工地的河沙都是道上大哥何四垄断的,他凭什么能垄断供应?因为他拜在了地仙会另一位老仙爷葛修门下!而这只不过是地仙会关系上最不起眼的一环。” 第三百九十六章 双赢 地仙会就是一张网。 老仙爷们就是结网的蜘蛛,用了十几年的时间,织成了这张遍布金城的大网。 这张网,能够给他们提供源源不绝的财富,也能够给他们搭起遮天的庇护,还能够藏起他们最深处的隐秘。 姜春晓却是哈哈一笑,道:“听起来挺唬人,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几个土霸王,打个由头逮起来就能毙了。建国以来,这样的角色毙了不知多少,他们再横,还能有建国初期的一贯道横?你跟我说这些没什么意思。我不会帮你吞掉地仙会。我真要动手,就会把这帮玩意连根拔起!” 我说:“姜主任,你太小瞧我了,我要是想吞掉地仙会,绝对不会跟赵开来或者你合作。你看我进金城才几个月,就能坐上地仙会的仙爷位,靠我自己的本事,再除掉几个老仙爷,来个鸠占鹊巢也是易如反掌。” 姜春晓伸手摸了摸茶杯,道:“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个承诺。” “什么承诺?” “我为了做仙爷,成立了一个特殊疾病民间偏方古法研究会,等到收网的时候……” “给你留下来?没问题。” “不,我的意思是一定要把这个研究会解散。” “呦,呦,呦,你这是过后不打算在金城混了?这个研究会已经有人报给我了,搞得有模有样的,就这么弃了,你舍得?” “我只是为了做仙爷才搞这么一个研究会来用,等到时候这个研究会就没什么用处了,留着的话,只会平生许多事端,将来弄不好就是又一个地仙会。倒不如趁机强制解散。不过研究会的会员都是本地看外路病的先生,老实本分,没做过什么坏事,就不要处罚他了。” 吕祖兴卖压惊绳的事情,让我意识到研究会存在的问题。 每一个术士用来占道的组织,最终都会演变为不择手段敛财的工具。 研究会也不会例外。 而消灭地仙会必然会牵连极广,几个老仙爷门下的各类组织都会遭到毫不留情的打击,到时候研究会要是一枝独秀毫发无损,整个金城的江湖术士自然而然会向研究会靠拢,而随之带动的就是研究会取代地仙会,成为整个金城江湖新的核心。 把研究会一起打掉,其实是为了保全麻大姑、吕祖兴等人。 因为到时候没有了周成的庇护,他们还强行维持研究会的话,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不过,这时候提这个要求,真正的目的却是取信姜春晓。 姜春晓端起茶杯,放到鼻前深深吸气,发出一声陶醉的长叹,“看不出你还是个讲情义的。不过要我承诺,你得拿出足够的好处打动我才行。你不要再提帮我消灭地仙会,一码归一码,这事已经兑换过了。” “这就是我找你要说的好处。地仙会牵连这么广,一下子打掉太浪费了,反正还有大半年时间,不如多多利用,零敲碎打,多赚些功劳。就比如刚刚陈勇、贺薇这事,牵扯着规模巨大的盗墓和古董走私。如今正好严打开启,要是借机能把这个团伙打掉的话,也得算是一件大功劳吧。你用不上,可以给别人,赚份人情也好嘛。” “啧,真要这么大的买卖,能是几个江湖术士自己吃得下?你让我找人主持这事,送功劳是假,狐假虎威是真吧。” “你就说这功劳真不真吧。” “一个太少,姐们要安排人多着呢,多肉少,给了反起来埋怨,倒不如谁也不给。” “类似的买卖多着呢,只怕你不敢要,不怕你要得多。但只有这半年,过时不候。” “成交!” 姜春晓终于将杯茶送进嘴里,发出美美的叹息,“真是好茶。这茶已经在京城绝迹了,以后谁想喝,都得来你这才行。” 我说:“这就不必了,我一个江湖术士,挣口饭不容易,可没能耐喂饱京城衙内的无底洞。” 姜春晓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道:“吃饭,你能喂饱我就可以不用喂别人了。” 晚饭还是麻烦包玉芹置办的。 只有我们三个人,陆尘音没回来吃,她在包玉芹那边解决了。 姜春晓酒足饭饱,开车走了。 我对陈文丽说:“早点休息,明天正常上班,你这个记者做不了几天了,等贺薇把事情掀出来,就算你不想走,电视台会想办法让你走。” 陈文丽道:“贺薇就那么听你的,她有靠山有权有钱,凭什么你一句话就让她抛弃现在享受的一切?没准儿她转头就会找人来对付你。” “她能依靠的,不外就是两方面。一面是徐五卫学荣,这面她指望不上了,我给自己的女人出头,天经地义,徐五卫学荣道理上讲不过我,就是为了地仙会的内部团结,也不可能继续跟我杠下去。更何况,这俩人现在自身难保,也没那个闲心去帮她。另一方面,她能靠的就是爬床傍上的大人物,可这样所谓的大人物在姜春晓面前,连个屁都不是,我让姜春晓在她面前露脸,就是告诫她不要试图走这条道,真要论人,我比她有。两面都堵死,她又不想死,那唯一的出路只有按我要求的掀盖子了。” 我拍了拍陈文丽的肩头,说:“你因为你妈的死而恨你爸,但也没必要真杀了他。那毕竟是你父亲,一时出气害了他,以后你一定会后悔。这世界间有很多比死更让人难受的事情。贺薇只要一掀盖子,你爸立刻就会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陈文丽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说:“你说让我做你的情人,就是为了帮我更加名正言顺,对吧。我们不是很熟悉,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笑道:“我这是看在张宝山的面子上。张宝山求了我帮你,那我就帮你,只是因为帮你搞得你爸身败名裂,几十年努力成空,不知道他张队长会不会后悔自己多事。不要想太多了,早点休息吧。” 陈文丽默默离开。 我确实不是为了帮她才找姜春晓来,而是因为要找姜春晓才顺手帮她一把。 找姜春晓的目的,是为了借势。 借公家的势,把地仙会的阴口饭零敲碎打的一样样灭掉,扫清地仙会的外围财源,进一步逼迫地仙会更加依赖于他们买命卖命的买卖,从而借机行事。 第三百九十七章 云障青天 晚课照常,练字,打拳,引动雷法涤荡全身。 完成之后,去诊室换香,查符,然后取了从道场回来路上买的药材进行炮制。 孙朴墓里的鲛油迷幻力量太大,靠常规的方法抵挡不住,必须得合药提符。 等把药材炮制完毕,已经接近十二点。 我仔细收拾好东西,转回卧房睡觉。 夜里借香出神,见老君像的白光只剩下浅浅一层, 三花不睡觉,叼了只老鼠,趴到木芙蓉树下。 木芙蓉花开越旺。 关于它的神异传言已经传得非常广,这两天不光拜干亲的越来越多,还有跑来拍照看热闹的,听包玉芹说,今天还来了个金城都市报的记者,拍了好些照片,又找好些村里人做采访,估计很快就会登报。 上了媒体,就会传得满城皆知。 这也是一种大张弓手段。 只是不知道陆尘音这么搞的目的是什么。 第二天,陈文丽照常去电视台上班,我没去道场,专门把这一天时间腾出来,陪陆尘音去家私商城买家具布置房间。 本来支书陶大年主动提出来让村里木匠给陆尘音打一套家具,而且费用可以全都村里承担,但却被陆尘音给拒绝了。 陆尘音买东西相当痛快,到了商场一通点点点,不到一个小时就买利索。 商场下午把家具送到地头,一样样安排好,空荡荡的房子立马就有了生气。 陆尘音挨屋看了一圈,又站到门外盯着看了一会儿,拍手道:“怪不得觉得哪不对,原来是缺块牌子,师弟,这事交给你了,给我写个高天观的牌子配上。” 我问:“要什么样式的?” 陆尘音指着我那屋上挂的三脉堂的牌子说:“就这样的吧。” 我说:“你这是要把高天观的道场挪到这里来?黄仙姑同意吗?” 陆尘音摆手道:“我做为高天观这一代的大师姐,未来的主持,在山下开个分观有什么不行的。挂了牌子,人家才知道高天观重新入世,来金城做事就没有不来拜山头的借口了。你赶紧写,找陶大年安排人刻了,今天晚上就挂上,不能拖到明天啊。” 陶大年要打家具被拒绝了,本来有些小小的失望,接到打牌匾的委托,立马精神了,抓了我写的观名披着衫子风风火火地跑去找人,没等天黑,果然就把牌匾给送来了,还带着好些人,热热闹闹地将牌匾挂上,请示了陆尘音后,噼哩啪啦放了好一通炮。 陆尘音从我这拿了一把压惊红手绳分给众人,等人散了之后,却独把打牌匾的木匠和陶大年留下来,一人给了一块桃木符牌,把两人乐得合不拢嘴。 当天晚上,整个大河村的人夜里睡梦中都闻到了淡淡的清凉花香,还有人梦见了木芙蓉树。 转过天来,三日之约已到。 我收拾整齐东西,载上陆尘音直奔玄武湖码头。 码头上挂了醒目的通知。 今日蛇岛设施维护,暂停接待游客。 来少清和徐五都早就到了。 各自一帮人,分聚在码头两边,黑压压的几十号人。 卫学荣还在来少清那帮人里,用轮椅推着,神情憔悴,满脸灰败。 打过招呼,见我没有当众介绍陆尘音的意思,来少清便没有多说什么,倒是徐五斜瞟着陆尘音道:“周老仙爷把你这位小师姐带来干什么?我们是去发墓,不是游山玩水。” 陆尘音哈地一笑,道:“徐老头,你这是派人摸过我师弟的底啊,居然知道我是他师姐。嗯,那你今天有没有派人去看看?没有的话,再去摸一下,有惊喜哦。” 徐五怒道:“小丫头,你家师长就是这么教你的?一点礼貌都没有!” 陆尘音笑眯眯地摆手道:“我这人向来大度,礼貌不礼貌的无所谓,从来不跟人置这种气,尤其是你这种没多少日子好活的。” 徐五大怒,正要再说,来少清却冷冷地插话,“徐五,别浪费时间,赶紧走吧。” 这位在世仙人一说话,徐五就没脾气了,冲着陆尘音冷哼了一声,甩袖子带人率先上船。 陆尘音就对来少清道:“看不出,来道长居然还有善心呐。” 来少清道:“无量天尊,正事要紧。” 陆尘音呵呵地笑了起来,“你的正事要紧,我的正事就不要紧了?” 来少清神色平静,情绪毫无波动,“今天本就是约好了办我的正事,陆师妹,你要办事等我办完!” 陆尘音伸手摊开,掌心上躺着一枚大钱。 我往兜里一摸,自家带的大钱果然少了一枚。 好在只是普通大钱,不是净宅那枚。 陆尘音看着来少清,道:“掷一个,算算运气?” 来少清眯起眼睛,盯着那枚大钱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修道之人,内外神合,不受五行三宝束缚。我不信运气!” 陆尘音“啧”了一声,也不见手掌动作,掌心大钱便飞了起来,在空中翻腾着落下。 “字!” 陆尘音余音未了,大钱落下,果然是字。 “师弟,字是什么?” 我说:“天发杀机!” 陆尘音笑着点点头,掌心大钱再次翻腾飞起,落下。 如此往复八次,次次都是字。 当大钱第十次飞起时,来到最高处,将落未落,来少清突然伸手抓住,然后摊开手掌。 字! “登仙之路本就是与天争锋,凶险莫测,就算是天发杀机,我也绝不会回头!陆师妹,你不用使这小手段来动摇我的信念!” 来少清把大钱扔还给我,头也不回地率众登船。 我一把抓住那枚扔过来的大钱,摊开手掌。 字! 我看向陆尘音。 陆尘音依旧笑眯眯,却是提了提手边的长条包裹,道:“修行之人,障未断,则闭塞昏迷;碍未除,则愚痴暗昧。心体本同天日,妄情却似浮云。云障青天,白日安能朗照;情迷灵窍,真机哪得圆通。岂非修行人一大病哉?” 我诚恳地说:“师姐,我一外道术士,不懂这些道经的。” 陆尘音说:“这是龙门心法,很有用处,得空读读,没坏处。可别像来少清那样,一看就是个不读经的文盲,像他这样想求登仙,千难万难,哪怕登仙之梯近在眼前,读不懂使用说明,一样找不到门路。今天看我点化点化他。” 说话间,又提了下手中长条包裹,脸上依旧笑眯眯。 第三百九十八章 杀性 船至蛇岛,一众人登岸上岛,却是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这就显出徐五这地头蛇的本事来了。 无论是来少清,还是我和陆尘音,这么一两天的功夫,都不可能找到门路,封闭这种著名的景点。 徐五颇有些得意,道:“今天是给来道长办大事,所以找人清了场,如今整个蛇岛只有我们这些人,无论生了什么动静,挖出什么东西,都不用担心泄秘。” 来少清对徐五的表功毫无反应,一马当先,带着一众手下抬着卫学荣就往岛内走。 从始至终,卫学荣都没机会跟徐五说话。 徐五讨了个没趣,神情有些不快,却也不敢发作。 这么顺利抵达崖下,没有任何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唯一有些古怪的是,一路走过来,竟然一条蛇也没有看到! 我上次离开时,崖下墓道入口大敞四开,可这次回来,却是重新遮得严严实实,也不知是谁的手笔。 徐五摆出头一回来的架势,请来少清指点从哪儿着手。 来少清干脆利索地指了墓道入口位置,徐五立刻安排带来的人上去动手。 这些都是积年的老坑,做这些事情熟门熟路,三下五去二就打开入口,然后先放了一笼鸟进去,又在入口旁边点了蜡烛,等了一会儿,蜡烛如常,再把鸟笼提上来,小鸟活蹦乱跳,叽喳叫不停,却是比下去之前欢实得多。 众老坑这才安排三个人,系了绳子,打着手电,进入探路。 没大会儿工夫,回来两个,满身都是血,却是那个同伴死在了触发的机关下,莫名其妙没了脑袋,又说下面有尸骨,看起来这墓已经被人捷足先登,请示徐五是不是还要继续。 一般来说已经被盗过的墓没什么值得再盗的好东西,如今又有了损伤证明墓里的机关厉害,正常的盗墓团伙多半会放弃。 可这一回却不是正常盗墓,徐五自然不会撤人,只让老坑们继续深入。 如此老坑们又付出了三条人命,把那几条细丝的位置探清楚,成功进入前室。 其实这几条人命本来用不着付,可无论来少清还是徐五,都没有提醒这些老坑的意思,就那么冷眼看着他们去白白送死。 道路探明,徐五客客气气地请来少清先行。 来少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当即带着众手下抬着卫学荣就往里走。 徐五带人紧跟其后。 我和陆尘音落在最后,也不着急。 进了前室,来少清就对卫学荣道:“我给你吃个定心丸。” 说完,转头看向徐五。 徐五不明所以,张嘴刚要说话,脑袋就掉了。 几乎在同时,来少清的那些手下同时发难,纷纷掏出刀斧砍劈,眨眼功夫,就把徐五带来的那一帮老坑全都砍死。 卫学荣吓得脸色惨白,上下牙关直撞,发出咯咯脆响。 我不由微挑眉头,看向陆尘音。 陆尘音皱眉不语,只轻轻摸着手边的长条包裹。 来少清对我们两个说:“把这帮地耗子清理掉了也好说话。两位不会介意吧。” 我说:“没这个必要吧。” 来少清冷笑道:“卫学荣不是怕徐五知道他私底下在发这座仙人墓吗?我帮他解除一下后顾之忧。” 他又转头看着卫学荣,“你之前说的话,多少真多少假,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过我不跟你计较,只要能让我拿到登仙之术,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多管。你听明白了吗?现在,让我听点有用的实话。” “听,听明白了。”卫学荣艰难无比地控制住自己的颤抖,“我之前说的关于孙朴墓的,都是实话,绝对没有骗你们。只不过我知道这墓,不是偶然,是有人告诉的我。” 来少清问:“谁告诉你的?” 卫学荣犹豫了一下,瞟了眼徐五掉在地上的脑袋,这才说:“是常仙门的魏解魏老仙爷。我四九年得了一枚人皮钱,进金城找常老仙求指点摆脱家族诅咒的法子,当时常老仙没见我,是魏老仙爷来见的我,他是常老仙的得意弟子,告诉我在金城有一座仙人墓,墓里有一面照骨鉴妖镜可以解决我的问题。不过想知道仙人墓在哪里,还得另行孝敬。我当时钱不凑手,孝敬不起,本来是准备挣些本钱再去请教,哪知道大军进城,转过年就把常老仙给镇压了。我没办法只好留在金城,想办法谋了地方志办的位置。” 来少清面无表情道:“你能想到找地方志来查,难道常老仙、魏解他们想不到?” 卫学荣道:“这是个水磨功夫,我也是花了小十年的时间,才找到相应的线索。常老仙他们当时如日中天,哪会有耐心做这种事情。” 来少清说:“魏解如今在金城算是头把交椅,你在这边发墓,瞒着徐五,难道还瞒了魏解?” 卫学荣苦笑道:“瞒不过,魏解组地仙会后,就找上我了,问我查没查到这墓的线索,我会拜在徐五门下,也是魏解指点的。在这边几次发墓,魏解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前室里发出来的东西,除了流出去的那个贮贝器以外,还有几件都被魏解要去了。” 来少清眯起了眼睛,“什么东西?上面有登仙之术吗?” 卫学荣道:“有没有登仙术我不懂,那是五个小鼎,就在左耳室里放着,我查到的史料里对孙朴墓陪葬的东西写得很详细,但却没有这五个小鼎的任何内容。可是魏解却好像知道这五个小鼎是怎么回事,拿到之后特别开心,不光给了我一大笔钱,还承诺正室里的东西他都不要了,只要能打开正室,就全都归我。” “五个小鼎?”来少清喃喃念叨了几遍,然后又问,“你千辛万苦的挖到前室这里,却放着正室不动,是什么打算?” 卫学荣道:“这正室的门跟山体联在一起,用炸药的话,会导致整体结构失衡,完全塌陷,不能炸,可挖也行不通,不过我在史料里找到了一个开正门的法子,只是时机还不成熟,所以只能耐心等着。” 来少清追问:“什么法子?还需要等多久?” 卫学荣斜眼看向我。 第三百九十九章 疯狂 来少清跟着看向我,目光中满是审视怀疑,略带着一丝疯狂。 他的精神状态不正常! 可他自己却不知道。 我扫视一圈。 来少清的那些手下,全都两眼血红,呼吸沉重。 鲛油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 我再看向卫学荣。 他虽然脸色惨白,全身发抖,怕得厉害,可眼神清明。 我摊开手,道:“卫大师,你把话说明白,看我干什么?难道你这招还能应在我身上?我到金城才几个月啊?” 卫学荣缩了缩身子,深深低下头,道:“有个生祭的法子,给守墓山神纳个生妻,十年之后,就可以取山神妻断头血泼染整个石门,就可以打开正室。可守墓山神被周先生给斩杀了,周先生还纳了山神妻做情人,彻底坏了这生祭的法子。现在我也没办法开门了。” 来少清道:“周成,你怎么说?” 两眼血红。 在世仙人,终究不是真仙人。 我当然可以说不知道杨晓雯是开门的关键。 不过来少清现在的状态不正常,话就不能这么说了。 他甚至连这话里的巨大漏洞都没有去想。 我立刻说:“不要紧,坏了这法子,我赔你个开门法子。” 来少清怀疑地道:“你还有别的开门法子?” 我说:“给山神生祭纳妻,从本质来说,就是活祭那一套,用的归根结底是山神受封的法箓神职,山神虽然被我灭掉,但它留下的残魂我收下了,只要有法箓在,开门轻而易举。卫大师,你拿走的法箓呢?” 卫学荣愕然抬头看向我。 我冲他微微一笑。 他的表情渐趋惊恐,比刚才表现出来的害怕可是真实多了。 来少清已经转而看向卫学荣。 卫学荣打了个哆嗦,立刻从脖领里拽出条细链。 链子上挂着一块椭圆形的玉牌。 来少清一把抢过去,翻覆看了几遍,递给我,“是真品。” 玉牌正面中央刻着“太上正一奏职授箓法碟”,两侧是雷纹法咒,背面则是奏请正一威盟门下授职湖心山山神的具体内容。 只从这玉牌形制、品相和雕刻的纹路手法,就可以判断这确实是宋时古物。 但是不是真的敕封玉碟,我看不出来,这是正道大脉的法门,虽然失传了,但有一脉相承的道法根由,真假一目了然。 我转手递给陆尘音。 陆尘音摸了摸上面的法箓奏文,道:“真品。” 说完就顺手揣自己兜里了。 来少清血红的眼睛一瞪就要发火。 我哈哈一笑,对来少清说:“有了法箓一切好办,你安排四组人,分别站在东南西北正四方,南朝墙背朝石门,再请两组人就着这地上的血,把石门涂满,只在中间留个圆形空圈。站位的不要鸡猴两属,涂血的不要龙蛇两属,剩下的我来操作。” 这仪式当然是假的,但越是假的,越要把细节讲清楚,如此才能骗住来少清这样的行家。 来少清毫不犹豫,当即令手下按此操作。 等到主室石门被血涂满,我请陆尘音站到前室正中央位置后,提着卫学荣来到门前,并指在他完好的那条腿上一划,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喷涌。 卫学荣发出凄厉惨叫。 我沾了他的大腿血,在留下的那处空白飞速书画,同时诵念咒语,等一幅画完,咒语恰好念毕,一巴掌重重拍在石门上,大喝一声“神兵火急如律令。” 石门应掌向后滑动,在吱嘎嘎的刺耳摩擦声中洞开。 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将满室的血腥腐败气味全都压了下去,一时间如入兰芷之室,竟令人有种沁入心脾的飘飘然感。 室内情景一如借白蛇眼所见,石棺居正中,转圈摆满了木箱子。 棺材无盖,里面躺了个白胡子老头,插着三把剑,偏却脸色红润,宛如沉睡一般。 棺前案子上,鲛油灯依旧。 身边呼地刮过一阵旋风。 来少清已经抢进主墓室,把我挡在后面。 我也不急,安稳站着。 身后前室中那些来少清的手下突然发出古怪的声音。 有哭的,有笑的,有发火对着空气怒骂的,有用头咣咣撞墙的,还有把手塞进嘴里连咬带嚼鲜血横流也不停嘴的。 所有人都疯了。 可来少清却对后面的变故充耳不闻。 他死死盯着棺材里的老人,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功夫不负苦心人,我终于找到了这登仙之术了,哈哈哈……” 卫学荣突然也哈哈笑起来,“找到了,是我的,是我的……” 一边笑,一边拼命挣扎。 我一松手,他落到地上,就往墓室里爬。 来少清伸手拔起棺材中插在老人双脚上的剑,反手就刺穿自己重叠的双脚,把自己牢牢钉在地面上,紧跟着又拔起第二剑,毫不犹豫地刺入腹部。 鲜血长流,可他却越发兴奋,大叫道:“好,好,我成了啊,哈哈哈……” 疯狂叫喊声中,拔起了插在老人额头上的第三把剑。 这剑一拔出来,棺里宛如沉睡的老人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衰败,皮肉干瘪枯萎,眨眼工夫,就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变成了一具黑色的皮包骨头的干尸。 来少清大叫着,将第三剑插向额头。 我跳步上前,一脚踢翻棺前矮几,捉住飞起的鲛油灯,捏熄火头。 翻滚的矮几正撞在来少清手腕上。 他不由自主地一松手,长剑在他额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斜斜飞出,咄的一声钉在石棺侧面。 “是谁?是谁破坏我登仙!” 来少清愤怒若狂,疯了一般大声吼叫着,不顾满脸鲜血,又去拔那柄剑。 也就在这一刻,墓室剧烈晃动,发出隆隆闷响。 地面碎裂,变成无底深坑。 我往后一跳,回到门边。 来少清吼叫着,与棺材一同坠落。 可原本在地上爬得无比吃力的卫学荣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回身一纵,从我身边跃过,着地一滚,骨碌碌一气滚出前室,逃入墓道。 陆尘音虽然依旧站在前室中央,却没有阻止卫学荣的意思,反而紧走两步,来到我身旁,探头往深坑里瞧。 下方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隐约听到沉闷的连续不断的重物坠地。 第四百章 认得玄关即是仙 不等看清深坑中的情况,身后响起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簌簌索索声响。 无数小黑蛇从各个角落爬出来。 来少清那些发疯的手下都被咬伤倒地,眨眼工夫就被吃得只剩一副白骨。 更多的小黑蛇还在持续不断地往外涌着,覆满了前室每一寸地面和墙壁,好像黑色的水波向着我和陆尘音涌过来。 我点了一盏鲛油灯放到地面上。 小黑蛇们立刻停止前进,显得极为畏惧。 鲛油不仅能够让人因为心中执念而产生幻觉,还能够避邪驱怪。 所以,虽然有通路,可主墓室里却是一条小黑蛇都没有。 只有大白蛇才能抵挡住鲛油所带来的恐惧,进入主墓室。 虽然说我跟这些小黑蛇打过照面。 但我不会把性命寄托在这些爬虫的一念之间。 无论什么时候,自己的命都要自己掌控。 深坑中传出来少清的怒吼,还有不绝于耳的嘶嘶怪响。 黑暗里,有巨大的阴影在舞动。 还有如雷电般一闪而逝的雪亮光芒。 来少清出剑了。 我又点起另一盏鲛油灯,托在手里,走进前室。 徐五找来的那些老坑都带着专业的盗墓设备,照明工具自然也不会少。 我很快就在尸骨旁的袋子里找到了合用的工具。 一种强力手提式探照灯,电池、挂带一应俱全。 除此之外,袋子里还有一捆绳子,这是下坑必备。 我拎着袋子回到石门处,先把绳子绑好,系在身上做安全带,然后才装好电池,将探照灯挂到身前,走到坑边,打开开关。 雪亮的光柱落入深坑,将下方的情况照得清清楚楚。 这坑大概二十多米深。 坑底就是我借白蛇眼睛看到的那处地下空间。 来少清就站在空间正中央,身边散落着破碎的棺木、箱子,以及粗大的黑色蛇身。 蛇头则被拎在来少清的手中。 四下里无数的小黑蛇聚集涌动,却没有一条敢接近他的身侧。 来少清浑身浴血,虽然肚子上脚上各插着一柄剑,却站得笔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他并没有关注那些小黑蛇,而是怔怔地看着前方。 那里靠墙有个人。 虽然坐着,但依旧能看出他身材极为高大。 一身青色的道袍,看起来仿佛粗布制成,但历经这么多的年头,如今见了光风,却依旧完好无损。 这人盘腿跌坐,双手在身前结了个北斗诀,面容栩栩如生,嘴边带笑,有种无法形容的奇异吸引力。 在他背后的墙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符。 每个字符都有米许大小,最高处接近十米,最矮的离地面也有四米左右。 只是这些字符我一个都不认识。 来少清看的不是那人,而是这些写在墙上的字符。 我低声问:“师姐,你能看懂吗?” 陆尘音道:“鬼画符一样,我哪看得懂。” 我说:“你都看不懂,来少清能看懂?” 陆尘音说:“你要是受了鲛油的力量影响,应该也能看懂。” 我有些吃惊,“离这么远,还能受影响?” 陆尘音说:“现在影响他的不是鲛油,而是他心底的执念,鲛油只是个引子,引发他的执念,令他在幻觉里不能自拔。你看吧,一会儿他还得笑。” 她这话音未落,来少清已经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登仙之术,今日舍去诸般……” 陆尘音从我兜里掏出个大钱扔下去,正砸在来少清脑袋上,把他要说的话给砸了回去。 来少清大怒,抬头向上看,“周成,陆尘音,你们要是再敢阻挡我登仙,我就不客气了。” 我不由吃了一惊。 他居然还能认出我们两个。 那他现在这是还处在幻觉里啊,还是已经清醒了? 陆尘音不跟他废话,又扔了一枚大钱下去。 来少清站又被砸了个正着,气得哇哇大叫,可却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他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了。 被刺穿的腹部鲜血喷涌,已经把整个下半身都染红。 陆尘音再扔第三个大钱。 来少清气极,怒吼:“有种你下来!” 陆尘音笑道:“有种你上来啊!” 来少清怒目圆睁,抬手往发髻间一抹。 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甚至忘记飞剑已经用过了。 陆尘音道:“来少清,你真觉得自己能成仙?” 来少清回答:“我已经得了登仙秘法,只要迈出最后一步,自然能够摆脱肉体凡胎束缚,登入众妙之门!” 陆尘音又说:“什么是成仙?” 来少清一怔,竟然没能立刻回答上来,而是拧着眉头苦苦思索。 陆尘音又说:“笨啊,你学一辈子道,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就这水平还妄想成仙呐听好了,舍却幻身元无物,认得玄关即是仙。你堪破这玄关了吗?” 来少清神情更加苦恼,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突然,我感觉背后有疾风响起。 扭头一看,却见那条白蛇出现在前室里,向着我和陆尘音猛撞过来,全没有之前两次的乖巧安分。 我正要出手应对。 陆尘音却悄悄拉了我一把。 我心里一动,就没有出手。 白蛇撞过来的那一刹那,陆尘音拉着我跳进深坑,还发出一声惊叫。 看起来就好像被白蛇撞进去的一样。 二十多米高的深坑,摔下去可不是闹笑话。 之前为了以防万一绑在身上的安全绳起了作用。 坠落十七八米后,安全绳绷紧,把我牢牢坠住。 可是刚刚一停顿,陆尘音就一挥手,把绳子给砍断了。 我们两个再次继续坠落。 这一回结结实实掉到了坑底,落在了来少清身边。 不过来少清还像着魔了一样,一动不动地苦苦思索,根本没有闲心来理会我们两个。 陆尘音落地即起,恼怒地叫道:“哪个王八蛋偷袭你姑奶奶,有种出来啊,别拿条蛇在前面当枪使!” 她这话音未落,得意的大笑在上方响起。 卫学荣的脸出现在坑边。 他居然又回来了。 而在他身旁,探出一颗粗大的白色蛇头。 乖得仿佛家养的宠物。 “在世仙人怎么样,高天观又怎么样,还不是都要死在这里!哈哈哈!” 第四百零一章 人算不如天算 随着白蛇探头,四下里蜷缩不动的小黑蛇纷纷躁动起来,昂动扭身,紧盯着我们三个人,发出阵阵哗哗细响。 “都闭嘴,别吵!” 一直凝眉苦思的来少清突然暴怒大吼。 这一嗓子吼出来,所有小黑蛇都立马都老实趴回原位,一动不敢动。 来少清吼完,就又不动了,继续沉默思索。 上方的白蛇昂起头,看着我们,虎视眈眈。 我掏出三柱红色线香,撮指引火点燃,反手插在后脖领子里,仰头看着卫学荣,道:“卫大师,亮个船底吧,天高水阔山头多,各路神仙显真灵,你拜的是灵霄哪位老圣人?” 卫学荣道:“要不说你们这些外道术士没出息,都什么年代了,还讲这些没用的切口。你也不用再挣扎了,来少清马上就会死,他一死,你们两个也活不成,都老实呆在下面,别乱折腾,还能得个痛快。” 我说:“你处心积虑把我们引到这墓里来,连个名号都不敢亮吗?” 卫学荣道:“我不求俗世名,亮号没有任何意义。” 我说:“总得让我们做个明白鬼吧。” 卫学荣道:“你死了之后,要是有机会变鬼,我一定告诉你。” 我从包里摸出一个黄裱纸折成的桐人,冲他晃了晃,“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卫学荣不屑地道:“这里地气聚集,纸灵镇魇这种下九流的外道玩意能使得出来我算你有本事。” 我二话不说,抬手把桐人的脑袋撕了下来。 卫学荣毫无异样,哈哈大笑。 我扔掉纸,冲他勾了勾手指,“下来吧!” “没用的,无上玄妙正法当前,你这些外道……” 卫学荣话没说完,身后突然窜起一道熊熊烈焰。 这火焰来得是如此狂猛,呼啦一下就填满了整个石门。 卫学荣只被一燎,身上就立马起火。 白蛇受到惊吓,身子一团,卷起卫学荣就跳了下来。 熊熊烈火喷向空中,将整个地穴都照得亮如白昼。 白蛇卷着卫学荣飞一般沿着石壁滑落到地面,把他扔到地上,身子一弹,飞一般张着大嘴奔我冲过来。 我正要躲闪,陆尘音却上前一步,挡在我前面。 白蛇来得极快,陆尘音刚站到我身前,它就已经到了,张到极限的大嘴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味,仿佛一口就可以把身材娇小的陆尘音吃掉。 陆尘音身子一侧,抬手一巴掌抽在白蛇侧脸上。 白蛇一头栽到地上,挣扎着甩动身体抽向陆尘音。 陆尘音抬脚踩在它的脑袋上,抖开手中长条包裹,亮出喷子,顶在它的脑袋上就是一枪。 这一枪就把白蛇脑袋轰得稀烂。 甩到半空的粗大蛇身无力摔落在地。 卫学荣才刚刚打滚灭掉身上的火焰,看到这一幕,惊骇欲绝,向着白蛇出入的洞口逃窜。 他没了一条腿,另一条腿又被我给划伤,只能采取刚才的策略就地翻滚。 可这回,没滚几下,他就大声惨叫起来。 却是滚动中压到了地上密密麻麻的小黑蛇,被连咬了好几口。 他滚不动了,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艰难无比地向着洞口挣扎爬行。 小黑蛇纷纷聚上来。 我走过去。 烟气笼罩处,黑蛇纷纷逃窜,让出好大一片空地。 卫学荣爬不动了,翻了个身,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脸上笼着一层浓浓的黑气,鼻孔耳朵眼睛都在往外冒着紫黑的血。 我从挎包里掏出个小铝碗,倒了一碗底烧酒,燃符扔进去点着,然后捏着鼻子给他灌了下去。 卫学荣喉咙里咯咯响了两声,噗地喷出一股夹着血的酒焰,脸上的黑气变得淡了许多。 我问:“现在能说了吧。” 卫学荣瞪着我说:“这里有仙师布下的阵法,聚集玄武湖水眼地气,外道法术受到压制,根本不可能施展,你用的不是外道术!” 我说:“你说的外道术不能用,是因为地气与人气连接的原因,所以不是所有的外道术不能用,而是直接作用在人身上的外道术不能用。我之前在上面放鲛油灯的时候,在下面压了一道祝融引神符,请了祝融降世,白蛇扑过来的时候,打翻了鲛油灯,所以我只需要引符发火就可以了。” 卫学荣艰难喘息,道:“我不信,那时候我都没想过要回来,你怎么可能会提前准备应对我的手段?” 我说:“只是预防不测。斗法如绣花,预先布手,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卫学荣叹气,“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外道术士。怪不得你进金城之后能够常胜不败,搅动这么大的声势。” 我说:“现在是不是能说说你的事情了?” 卫学荣摇头说:“我不会说,别以为你算计到我就赢了,其实从掉进这里,你们就死定了。我活不成,你们一样活不成。” 陆尘音凑了过来,带着股子血腥味。 “左接仙,右引圣,大斩三尸去外神,足踏两龙入天门,这是当年孙朴鼓捣出来的五帝仙胎法。” 我扭头一看,就见她手上鲜血淋漓,握着个海碗大的蛇胆。 她得意地冲我晃了晃,“地龙胆,治老年翳症的好东西呦,回头卖你啊。” 我奇怪地问:“为什么要卖给我?” 陆尘音道:“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呐,咱们只是师姐弟,白给你的话,有了承负,过后麻烦。卖给你,钱货两讫,清清白白,没有挂碍。” 她蹲在卫学荣的另一侧,说:“这么点破事,真当你不说别人就不知道了。你从我们发现山神像就开始布局,让白蛇送石碑给我们,就是想引我们来挖孙朴墓,对不对?” 卫学荣道:“没错,我最开始是想把周成引来的,他是没有根脚的外来术士,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引起什么大风波。可是我没想到周成居然会对这个不感兴趣,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坐上仙爷位,更没想到居然把来少清给引来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陆尘音说:“什么人算不如天算,你也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下套得讲究套对人,你看周成这样子,左脸写着好色,右脸写着好财,哪点像关心道藏秘法的?你其实就是不忿周成坏了你的事,所以想报复回来。心思狭窄,做不成大事,失败是注定的,跟人算天算没有一毛钱关系。就你这屌毛样,也配老天来算你?想多了吧。” 第四百零二章 指点 卫学荣噗噗往外吐血,露出一个凄惨无比的笑容,“你说得对,我这种人哪配得上人算不如天算,可是高天观的仙姑,你觉得自己赢了吗?阴阳双龙被你和来少清斩杀,来少清一死,仙胎下生无法骑龙过天门,就会滞留人间化为祸殃,到时候第一个死的就是坏了仙胎升天的你!” 陆尘音哈地一笑,道:“师弟,给他再吊一口气,怎么也得让他活着看到结局。咱们正道大脉,行事讲究得就是个光明正大。” 我二话不说,又烧了一碗符焰酒给卫学荣灌下去。 卫学荣鼻子耳朵嘴巴都往外直冒蓝火,脸上的黑气全都消失不见,泛起异常的油亮光彩。 陆尘音把蛇胆扔给我,走到来少清近旁,拿着喷子顶了顶他的脑袋,“哎,想得怎么样了?” 来少清被打扰,登时大怒,但转眼看到是陆尘音,这怒火立马就消了,说:“我想不明白。” 陆尘音问:“哪想不明白?” 来少清低头看着腹部和脚上的长剑,说:“夫玄关者,无形无象,不色不空,无定无方?若以方所定位目之,则为有形有象之物,即不得名为玄关矣!若无目定之,又如何勘破?” 陆尘音笑了起来,“原来你卡在这一步了。玄关一窍,生死之分,圣凡之别,全在此一着。功夫一到,玄关显现,登真之事,顿超立就。此窍不但为生死根,抑且为万物根,为天地根。这一窍,不在身内,不在身外;亦在身内,亦在身外。全自虚无中来,自虚无中生;自无而生有,绝不可守有而生有也。你历了心魔幻境,站于生死之间,要是还勘不破,就证明你没这个仙缘。” “原来是这样吗?”来少清猛抬头,盯盯看着陆尘音,“人,真的能修炼成仙吗?” 陆尘音指着她自己鼻子,说:“我才十五岁,不知生,不知死,天天只知道傻吃傻乐,你问我人不能成仙,是不是傻?” “我是挺傻的。”来少清居然点头表示同意,慢慢转头看向四周,最后目光落到那面满是似是而非字迹的墙上,又滑到下方盘坐着的那个高大身影,“这里还有个更傻的。” 他最后看向陆尘音,道:“凡痴愚憨钝,攀不得天关,可不点破,总归还有些念想,你却做了这个恶人,不怕死吗?” 陆尘音笑眯眯地说:“你打不过我。” 来少清把手缓缓抬到发髻间插着木剑上。 木剑鲜血淋漓,变成了黑红色。 “是啊,这剑污了,没法再出了。可是,我还有手!” 来少清突然拔出腹部和脚上的两柄古剑,闪电交叉刺向陆尘音。 这两剑,又快又狠,角度刁钻,躲不好躲,挡不好挡,唯一的选择只有后退。 可只要退了,气势就会一泄千里,形成优势的来少清必然可以趁势追击,建立起绝对优势,在几招之内获取最终胜利。 我右手伸进挎包,左手扶上后颈三柱香。 陆尘音没退。 她一脚踹出,从两剑夹缝间掠过,正踹在来少清胸口。 来少清的胸口塌了下去,口鼻鲜血狂喷,刚刚刺到陆尘音面前的双剑无力落下。 可是他的脸上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吐出一个字,“斩”! 发髻间的木剑飞出。 仿佛无视了空间距离。 上一刻离开发髻,下一刻已经到了陆尘音的眉间。 几乎在同时,微不可察的细弱破风声在她左右和身后响起。 隐隐的光芒在探照灯的照耀下一闪而逝。 这才是来少清的杀招。 细线封挡一切躲闪退路,当面飞剑击斩。 飞剑斩黑蛇后,已经被污,居然还能再出第二击,这实在有些超乎我的想像。 这种局面下,我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跟来少清同归于尽。 轰的一声大响。 陆尘音一喷子把迎面飞来的木剑打碎,把枪管顶在了来少清的额头上。 直到这一刻,她踹中来少清的那一脚才稳稳落地,正踏在来少清身前,近到几乎是贴身而站。 干脆利落到让人无法形容。 我甚至都没看清楚她的喷子是怎么举起来,又怎么正好打在飞剑上的。 卫学荣被震撼到,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眼神呆滞,喃喃道:“这女人是什么鬼神?” “盖此窍,不着于幻身,亦不离乎幻身。不着幻身者,非一切有形之物。不离幻身者,非可于身外求也。既非身外物,又非身内物,则必有不内不外者存,是特有天机焉!你懂了吗!” 陆尘音朗声大喝。 来少清身子一震,缓缓跪倒在地,泪流满面,“以身在身中之中,寻不在身中之中,辛苦甲子一场空,陆道友,你好狠辣的心肠手段,不亏是黄元君的弟子。” 陆尘音收了喷子,恳切地道:“不敢,跟师傅比起来,我还差得远,而且估计这辈子也达不到她卷动天下覆灭正外道无数的水平。” 来少清吃力的从地上捡起一柄古剑,双手反握住剑柄,柄朝向,尖朝下,看着陆尘音,问:“人真的能修炼成仙吗?” 陆尘音道:“反正你没机会啦。” “那我们一起死吧。” 来少清大笑,抬手把剑插进嘴里,然后保持着这个仰天吞剑的动作,死了。 这个姿态,跟原本主墓室左侧室里那十三个吞剑而亡的殉葬者,一模一样。 霹雳一声炸雷巨响自上方传来。 虽然身处地下古墓,却依旧震得人两耳嗡嗡鸣响。 四下里的小黑蛇突然骚动起来,向着墙角下坐着的那个高大身影狂涌而去。 那个高大身影慢慢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向陆尘音。 陆尘音站在原地没动,却叫道:“师弟,看你啦。”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探照灯,挪动光柱射向那个高大身影。 强光下,纤毫毕现。 那高大身影全身都披着厚重的青铜甲胄,密密麻麻的可疑细丝从甲胄缝隙里钻出来,在空中蠕蠕飘动。 而这两米多高的巨大身躯上,却顶着一颗婴儿的头颅。 青白浮肿,阴气罩面,墨黑的眼珠死死盯着陆尘音,仿佛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第四百零三章 大秘密 我奉下背上三柱香,插在身前地上,咬破左手食指,在右掌心画符。 勅令五雷抬头,刀字搭架,连续九个斩,左魑魅魍魉,右妖魔精怪,最后落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符即成,举掌朝向那婴头巨人一晃,四指收拢化为拳头,只留大拇指未合。 之前埋下的藏器刀阵瞬间发动。 无形的力量,沿着地脉急速而来。 噗的一声闷响,婴头巨人胸前多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巨大的伤口斜贯整个胸口。 可从伤口里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无数小指头大小的小黑蛇,带着浓浓的墨绿粘液。 婴头巨人停住脚步,低头看向胸口,再抬头看向我,脸上露出愤怒神色,再向前迈出一步。 这一步落下,腹部又出一道巨大伤口。 这次,他停在原地,犹豫着不敢动了。 四下的黑色小蛇爬上他的身体,钻进两处伤口。 伤口快速愈合。 我跳起来,跑到陆尘音身旁,去拿她的喷子。 陆尘音道:“别拿了,没子弹了。” 我一听二话不说,把她抄起来往肩头上一扛,掉头就跑。 路过卫学荣身旁时,他伸手哀求,“周先生,救我。” 我说:“我得爬上去,没空手了,你跟他是一伙的,好好商量商量,没准儿不会把你怎么样。” 卫学荣道:“仙胎无善恶辨识,吞生噬亡,商量不了啊。” 陆尘音拍着我说:“快跑,他一会儿就被毒死了,还救个屁啊。” 卫学荣道:“让我得个往生的机会,不要被仙胎困住魂魄,受这种没有尽头的折磨……” 我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啊。” 卫学荣道:“孙朴墓有个大秘密,我可以告诉你。” 我说:“我对死人的事情不感兴趣。” 卫学荣急道:“这个秘密关系到长生不死,就算你自己现在不需要,也可以卖给别人,有了这个法子,你就是真正的在世仙人,谁都得来求着你!” 说话的工夫,婴头巨人两处伤口已经完全恢复,再次迈步追上来。 这次他迈了三步。 然后,拦腰折断。 他两截身体散倒在地,一面怒视着我们,一面奋力去拉下截身体。 更多的黑色小蛇涌上来,把他两截身体全部覆盖住。 我指着婴头巨人说:“别跟我说这玩意就是长生不死的结果。” 卫学荣道:“这是仙胎,死后修行逆流成仙的法子,不是长生不死的法子。这个长生不死的法子,可以像彭祖一样,生龄八百而不衰朽,是真正的天机秘法。孙朴生前得了两法,一个是仙胎,一个是长生,他为了自己的执念,选择了死后化胎逆流成仙,但又舍不得长生法落到天师道手里,所以带着长生秘法陪葬,等到他逆流成仙成功,就可以把这秘法再带回人间。我开墓前室的时候,得了这个秘密,只要你带我出去,也不用你救活我,只需不让我死后魂魄在这里受折磨,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婴头巨人再次站了起来。 他的两截身体接好了。 只是没能完全恢复原本的样子。 好些小黑蛇虽然融进了他的身体,但蛇头却依旧探在外面,晃动挣扎,吐信喷毒不止。 婴头巨人摇晃着再次向我们走过来。 这次,他走了七步,然后双腿被齐根切断,重重摔倒在地。 卫学荣急急吼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我骗你,就让我魂魄永坠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我把他扔到另一侧肩膀上,拔腿狂奔。 一口气跑到石壁下,叮嘱陆尘音和卫学荣抓住我,便使了蝎子倒爬城的绝技,沿着石壁快速往上爬。 婴头巨人再次站了起来,继续向我们追击。 这一次他走了近三十步,直追到石壁下,双腿齐膝折断。 我一气爬回到主室石门处,捡起地上的鲛油灯揣进兜里,扭头再往下看,只见婴头巨人正攀着石壁向上追来,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他下半身的蛇头更多了,那张青白浮肿的婴儿脸上的表情也越发愤怒。 我掉头继续往外跑。 这次直接跑出墓室,回到地面。 一出来,漆黑一片。 天空中乌云密布,雷鸣不断。 山崖下狂风呼啸,巨浪一波又一波不停在撞过来。 崩溅的海水如同暴雨般在空中横飞。 我扭头往后瞧了瞧,见婴头巨人还没追上来,先把陆尘音放到稍远些能避开潮头的位置,然后又转来把卫学荣放到墓室入口的地上,说:“来,把你那个长生秘密讲一讲。” 卫学荣脸上的黑气重新变得浓重,落到地上,连坐都坐不住,只能斜靠在石头上,有气无力地道:“那五个从前室挖出来的小鼎,上面刻着五种法术,但需要五家指定的血脉才能修行。等到这五家血脉把法术修成,便举行仪式将他们祭了,取五神对应五脏腑合药,可得不死生丹,服食之后,可以延寿一甲子。” 我怀疑地说:“你知道得这么清楚,还把那五个小鼎卖给魏解?” “不卖不行,那五个小鼎的用处就是魏解告诉我的。”卫学荣的声音越来越低,“常老仙当年进金城显圣称神仙,带着使命,其中之一就是找到孙朴墓,取得这里面藏着的成仙和长生两大秘术。魏解、韦八在金城也是为了继续常老仙没完成的使命,这个使命就是……” 雷鸣、风啸、浪打的声音本来就很大,卫学荣的声音到了这时,变得细若游丝,完全被遮掩在这种种声响下。 到了这个关键地方听到不后面,任谁都不能忍。 我便俯下身,凑到卫学荣身前,问:“你说什么?” 卫学荣突然一把抱住我,叫道:“我们一起去死吧。” 我奋力一挣,竟然没挣开。 卫学荣的力气变得大到出奇。 “哈哈哈,别挣扎了,我早就在这里布了风水阵,只要墓中水眼地气升起来,就会启动,这墓道入口就是阵眼,我坐在这里,身体集聚整个湖心岛的地脉之力,别说你一个凡人,就算是孙猴子来了,也一样要被压住!” 卫学荣疯狂大笑。 “你刚才还怕死了落到那个仙胎手里受折磨,现在就又不怕了?” 第四百零四章 仙胎术 “你不会明白,永远也不会明白。安心地死在这里吧。你那个师姐,被来少清打伤了吧,也一样要死在这里。高天观又怎么样,哈哈哈……” 卫学荣紧紧抓着我,表情疯狂,眼神却是异常平静。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婴头巨人出现在墓道口。 他的下半身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类状态,无数黑蛇虬结纠缠在一起,取代了双腿,以至于猛一看去,仿佛是一个半人半蛇的怪胎。 密密麻麻的蛇头伸屈着,流下大量涎水毒液。 走过的地面,鲜红的花朵密密绽放,又旋即枯败。 宛如神迹。 半空中的雷鸣越发急促,宛如火车横空,隆隆不绝。 浮肿青白婴儿脸上浮动着狰狞的笑容。 他向我和卫学荣伸出双手。 那手乌黑,干枯,布满了红色的纹符,缭绕着浓浓的黑气。 仿佛自地狱中伸出的恶鬼的爪子。 我抬起右手,对准婴头巨人。 刚刚卫学荣扑上来抱住我的时候,我抬了下手,及时给右手争取到了自由活动的机会。 右手,依旧四指握拳,只有大拇指竖起。 这让我的动作看起来仿佛是在向婴头巨人竖大拇指称赞。 “看好,这就叫正道大脉的光明正大,我师姐特意让你看的。” 我轻声说着,弯下大拇指。 五指成拳。 婴头巨人动作停滞。 卫学荣的脸上现出奇怪的表情,“你这是什么术?” 我说:“外道三十六术养器藏神的藏器步阶杀法。这是最后一阶,也是威力最大的一阶。我不在墓里发出这一阶,是因为那里环境太过复杂,不能一击定音,所以要在外面发出来。” 卫学荣道:“你把是特意把我放在这里的,对不对?” 我说:“对,我只剩下这一阶的机会,所以只能把你和这个叫仙胎的玩意绑一起来处理。” 卫学荣问:“你不是阴脉先生吗?手上沾了人命,能行?” 我说:“杀你的,是你自己。如果你不启用这个风水阵来限制我,我这最后一阶伤不到你!你是死在自己风水阵的反噬下,跟我没有关系。” “你是我见过的心思最缜密阴险的外道术士。这一局我输了,下一局我们再来过。” 卫学荣话音未落,脸上冒出一条红线。 这红线正正当当,从额头自鼻尖延到过下巴,沿着身体中线笔直向下,宛如拿着尺子画出来的一样。 然后,他就裂成了两半。 鲜血飞溅,内脏洒了一地。 下一刻,婴头巨人自像卫学荣一样,齐中裂为两半。 但这最后一阶的威力并没有因此结束。 地脉有多长,这一阶就会砍出去多长,直到水眼为止。 我掏出一只预备好的纸鹤,沾了卫学荣的血往空中一扔,然后跳起来,跑到陆尘音身旁,把她往肩膀上一扛,掉头就跑。 这一击破坏了墓室的水眼结构,墓室的不稳定马上就会连锁反应在这片山崖上。 我一口气跑上千步。 身后传来轰隆隆炸响。 停步扭头,那片山崖整体倾塌,将整个墓穴彻底掩埋。 被墓穴设计压制的水眼地气冲天而起,腾出一道乌沉沉的灰柱。 这道灰柱不停向上,一气破开重重乌云。 一道雪亮的阳光自裂隙间射落,正好照到倾塌的山崖上。 灰尘与水雾混合着,在空中形成一弯七彩的虹。 乌云上竟然是白天。 我长长松了口气。 陆尘音拍了拍我,“放我下来。” 我一松手,她从我肩上跳下来,动作轻灵,丝毫没有受伤的模样。 “师姐,你没受伤?” “没有啊!” “那你刚才一动不动,还说什么看我的了?” “我刚斗败了在世仙人来少清哎,那么厉害的人物,就算没受伤,也是耗尽了全部力气,连子弹都打没了,难道你还想让我再斗这仙胎?你有没有点良心?我才十五,还没成年呢,用童工也没你这么个用法。” “你其实是装给卫学荣看的吧,想看看他还有没有别的招数。” “你不也是故意把他带出来的?” 陆尘音说到这里,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眼,然后叹气说:“下山之前,师傅说我斗不过你,我还不服气,今天一看,就你这阴险劲儿,我确实比不了。我们两个要翻脸的话,你一定不会给我正面斗法的机会。” 我说:“是,正面斗法我斗不过你。” 陆尘音拍了拍我,“你不会跟我斗吧。” 我坦然说:“不会,高天观的身份这么好使,我舍不得。” 陆尘音说:“你这个真是铁石心肠冷血无情,果然是天生修道的种子,学外道术怪可惜的。” “人各有命,我没机会拜入正道大脉,能学外道术已经很不错了。”我转头看向完全倾塌的山崖,“师姐,那个仙胎是什么玩意?” 陆尘音道:“那是为了成仙预备的元胎。孙朴当年花了大力气,复原上古登仙术没有成功,却鼓捣出一个五帝仙胎术。 这也是引起他死后门下弟子被天师道斩杀殆尽的原因。这个登仙术太过残酷,你看到的这个墓,底下少说陪葬了上千人。所谓积死气为生气,这样就可以逆冲水眼地气,死后逆退生机,返老还童,取意顺死逆生,等到尸体完全退变成婴儿,再用一修行者的性命献祭做引,就可以踏龙飞升,羽化成仙! 本来这事非常隐秘,要是一切顺利,孙朴在死后三年就可以顺利启阵登仙。可他的嫡传弟子中出了个叛徒,向天师道揭发了这事。 这种上古登仙术,自张天师伐六天故鬼之后,就被视为淫邪外术,天师道不能不管,更何况孙朴要是真能成功的话,孙家这一系就会重新变得势大难制,甚至会影响到龙虎山的正统地位。 所以天师道倾巢而出,又借了朝廷兵马,将孙术后人弟子杀了个干干净净。这事被视为天师道承祖师意志,伐六天故鬼的一大战绩,被多个典籍原原本本记述下来。 不过当时天师道没能找到孙朴墓,不能发墓把他挫骨扬灰,这事儿其实没算彻底成功。” 听她这么一说,我就说:“所以,什么查地方志找到的墓址,其实是骗我们的。这家伙嘴里就没一句实话啊。” 第四百零五章 老天不佑良善人 陆尘音冲我翻了个白眼,“混江湖不都这样,十句里有九句是假话,好像你嘴里有多少实话一样?” 我笑道:“我对师姐你说的都是实话。” 陆尘音撇了撇嘴道:“你真姓周?” 我立即改口,“起码大部分都是实话。” “你这个挺没劲的。”陆尘音又冲我翻了个白眼,“怪不得师傅能相中你。你跟她特别像,我这个徒弟倒是跟她一点也不像。要是早十年遇上的话,她一定会收你当徒弟。” 我心里一动,问:“为什么是十年?” 陆尘音道:“这话说的,再往前我还没撞见师傅呢。” 我问:“你是怎么拜入黄仙姑门下的?” 陆尘音说:“我们家是青海玉树放羊的,那年突然下大雪,我们被困在雪地里,联系不上外面,我爸妈和其他哥哥姐姐都冻死了,我本来也快要死了,突然看到很漂亮的光,还听到有人跟我说话,让我跟她走,我就跟着走了。” 我问:“说话的是黄仙姑?” 陆尘音说:“不是。师傅是在雪地里捡到我的,说我当时离冻死就差半口气了,听到声音什么的可能是临死的幻觉。当时她在办件要紧事,但看到我怪可怜的,就放弃原本的事情来救我。” 我由衷赞道:“黄仙姑慈悲心肠啊。” 陆尘音说:“所以她就总拿这茬儿说事,说为了救我耽误了天大的事情,将来我得帮她把事办完才行。可她又一直不说什么事,真急死个人。” 天空中突然打了个炸雷,暴雨倾盆而下。 坍塌山崖处飞起的尘灰地气全被压下去。 等到雨停,无论是孙朴的千年谋划,还是卫学荣的诡计筹算,所有的一切痕迹都会在堆积碎石下消散成空。 我忍不住问:“人真的能成仙吗?” 陆尘音道:“人能不能成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我师傅本事大,功德高,入江湖以杀止恶铲人间不平,登庙堂谋算天下扫六天故鬼,她都没成仙,来少清这样的凭什么能成仙?他脸咋那么大呢。” 我诚心诚意地说:“师姐高见。” 陆尘音反问:“你想成仙?” 我笑道:“你看我这样的能成仙吗?” 陆尘音真就盯着我看了又看,然后从我兜里掏出个大钱来扔给我。 我接过来摊开手掌。 花。 陆尘音就说:“没准儿能成。” 我不由失笑,“就我这样的还能成仙?你刚说来少清这样的都不配成仙。我要是能成仙,除非老天瞎眼。” 陆尘音嗤笑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师弟。师傅教我读佛典道经史籍,我看来看去,满篇满纸都是放屁一样,放下屠刀能成佛,残命无算做神仙,黔首苍头如草芥,老天不佑良善人。最后横竖就看出两个字,吃人。老天?那就是个眼瞎的狗娘养的。所以师傅说心如铁石才是天生修道的种子,心肠太软修不成道。” 我迟疑地问:“黄仙姑知道你这想法吗?” 陆尘音昂着下巴说:“我什么事都不瞒着师傅,还想把那些经典都一把火烧了,师傅说我太偏激,将来要入魔道,我跟她辩经,她辩不过我,就揍我,揍我我也不服气,后来她就不揍了。” 我对她这话表示怀疑,“辩经,黄仙姑能辩不过你?” 陆尘音道:“我拿她一个学生的事情做例证,她一生气就揍了我,这不是辩不过我恼羞成怒吗?” 我问:“黄仙姑除了你,还有别的徒弟?” 陆尘音说:“是学生,她在山东的时候教出来的学生,是个卫生员。后来随军进川藏,平叛的时候牺牲了。那个学生是她推荐去的,当地有个喇嘛教的活佛得了病,她那个学生给治好了,结果叛乱的时候,那家伙把人给掳去……咳,很惨!可她连给学生报仇都不能,这是师傅心里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儿。几年前她曾经带我去川藏青海一带逛了一圈,我看了很多喇嘛教的东西,也看了她那个学生的坟。什么陆地神仙,连快意恩仇都做不到,活得那叫一个憋屈,夹着尾巴的神仙那能叫神仙吗?我绝不要活成她那个样子!然后她就一直琢磨着想找人来看着我。本来她想选赵开来,结果你跑来撞她枪口上了。不过,我觉得,她可能看走眼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都说黄仙姑看人从来不会出错,但我也觉得她可能会在我身上看走眼。” 陆尘音从我掌心拿过那枚大钱,揣进自己兜里。 “这个给我了,以后你真要修成了仙,这就是咱们之间机缘的证明,要是修不成仙也不要紧,你只要不死,就一定会成为一方豪强,我要过不下去了,就找你去蹭饭。到时候……你可以包养我。” 我诚心诚意地说:“我不敢!” “瞧你那点胆量!” 陆尘音朗声大笑。 暴雨来得疾,去得快,只下了二十多分钟,便雨住云散,青天大亮。 因着水眼地气形势大变,雨一住,湖面上便起了浓雾。 我们两个没回码头乘船,而是直接下水。 这么多人一起乘船上岛,结果就我们两个回去,传出去不好解释,倒不如干脆也不回去了,省了后续无数麻烦。 我问她会不会游泳。 她说她不会游泳,但会一苇渡江。 于是我负责游水,她负责踩在我背上一苇渡江。 临近岸边的时候,不巧碰上了一条游船。 想是离岸后遇雨雾没敢再走,就停在了原位。 船上游客看到陆尘音踩水而行,又惊又喜,争相挤到船边围观,还有拿着相机拍照的。 不过雾这么大,他们根本拍不清楚,我也没管只以最快速度托着陆尘音钻进雾里。 上了岸,我要送陆尘音先回大河村。 陆尘音却斜瞟着我说:“你放纸鹤我看到了。” 我道:“师姐,你斗过来少清,子弹也没了,还是好好休息吧,接下来只剩下点收尾的小活,我来做就行。” 陆尘音却道:“凡事有始必有终,我既然参与了,那就得跟到底,没有喷子用,我还是高天观的弟子。” 第四百零六章 追凶逐恶 循着放飞的纸鹤,我和陆尘音最后来到一处普通的农家小院。 单从外观来看,除了红砖院墙有点抢眼外,其他方面无论是房舍造型,还是院子占地,都是平平无奇,但这院子所处位置山水形胜,五气俱全,实在是个一等一的阳宅地,只要稍通风水的,看到都会赞一声好。 纸鹤就停在院门上,头朝向院里那一排三间瓦房的最左侧。 我没立刻进去,先在院门正前方三十三步外的一株大柳树上挂了面小圆镜,然后又转到后院墙处,同样在三十三步的位置挖坑埋了柄小刀。 陆尘音没催我,只跟在旁边,抄着手一脸好奇地围观。 我也不怕她看。 外道术强就强在一个因时因地因人制宜,诡异难测。 如果不通其中道理,只照搬形制,不得其神,没有效果还是轻的,弄不好还会反噬自身。 可要是懂得其中道理,看不看这外在形制也无关紧要。 做完准备,我点起三柱香,插在院门前,一脚踹开院门就往里闯。 正中间那房门推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端着支老炮筒闯出来,话都不说一句,搂枪就要打。 我往旁一闪。 络腮胡子正好对上门口的三柱香和柳树上的小圆镜,脸上就是一迷糊,手中的老炮筒没能搂下去。 我抢上一步,欺到近前,抬手就往他肋下打。 敞开的房门后突地又闪出个短头发的中年女人来,个头不高,穿着对襟的无袖中式褂子,斜挎了个小包,一手拿着刨锛儿,一手握着枚粗大的棺材钉,钉尖对着我,抡起刨锛重重打在钉尾上。 叮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女人发出一声惨叫,握着棺材钉的手背上浮现一道血线,越过手腕,沿着胳膊快速向上蔓延,鲜血旋即狂涌,整条胳膊都染得通红。 这是我埋在后院墙外那柄小刀的作用。 山水形胜,院如抵角,十有八九会布风水杀阵。 阵中人、物、房浑然一体,外来者进去,必然会受到地气排斥,就算不做什么人,时间久了也会头痛恶心。 那女人拿刨锛打棺材钉,就是刺激地气,瞬间加强排斥,引发攻击目标的瞬间剧烈头痛,失去正常的判断和行动能力。 但我埋下的那刀,截断了通往院子的一条地脉,令整体风水出现一个小小的缺撼,变得不再完满圆整,不激活杀阵还显不出来,一旦激活,便会整体瞬间失衡,反噬在施术者自身。 那女人这一声惨叫,倒把被迷了魂的络腮胡子给惊醒了。 他瞪眼瞧见我已经近在咫尺,怒骂一声,扔掉老炮筒,从后腰拔出一柄砍刀,搂头砍下。 晚了。 我一拳打在他肋下。 络腮胡子全身抽搐,痛苦地弯下腰,栽倒在地。 那女人劈手把棺材钉和刨锛砸向我,又从小包里摸出个八卦镜来照我。 我躲过棺材钉,接住刨锛,反手一击,把她刚刚举起来的八卦镜打得粉碎。 镜子碎片扬了那女人一脸,她尖叫一声,连退了两步,又从包里摸出第二个八卦镜,举着来照我。 这次我没去砸那八卦镜,只冷笑看着她。 镜子刚一举起来,她的眼睛就瞎了。 一道刀痕横过双眼,鲜血长流。 她捂着脸,放声惨叫,却没有逃跑,而是向我猛扑过来,意图抱住我,嘴里还在大喊,“跑啊!” 我往旁边一闪,她扑了个空,重重摔倒,砸在络腮胡子身上,两人混在地上滚成一团。 左侧房间后方传来门响。 我没进门,从侧面绕过房子,正看到徐五正在一个年轻女人的搀扶下推开院子后门。 这年轻女人只披了件外衣,跑动间,风吹屁屁凉,里面什么都没穿。 院门一打开,就见着陆尘音抄着手站在外面。 那年轻女人松开徐五,把身上的外衣扯下来朝着陆尘音扔过去,跟着一跃而起,借着外衣的遮掩,拳脚齐出。 竟然是个相当有功底的练家子。 陆尘音伸出一根手指往前一点,隔着外衣,准确无比地点在年轻女人的眉心上。 年轻女人一声不吭地摔到地上。 陆尘音从她身上跨过去,走向徐五。 徐五二话不说,掉头就想跑。 可他一回头,就看到我站后面呢,这腿就没迈出来,而是一软,干脆地跪到了地上,双手高举,道:“周老仙爷,陆仙姑,饶命啊!” 这才是开香堂上露面的徐五。 我上前伸手抓向他的后脖子。 徐五突然着地一滚,好像个球一样,骨碌碌直滚回房子后门,跟着伸展身子,连滚带爬地冲进去,反手把房门严严实实带上。 他隔着门叫道:“周成,杀人不过头点地,大家都在地仙会一个锅里搅饭吃,没必要穷追不舍吧。兔子急了还咬人,你不要欺人太甚!” 徐五是风水大师,这么重要的老巢,在房子里肯定有更加凶险的布置。 所以他才会选择逃回房子里。 既是要依托房子里的布置抵挡我和陆尘音,也是在争取时间,等待援兵到来。 我扔了颗烟到嘴里,撮指点燃,然后竖起燃烧着火焰的双指,说:“马上出来,不然我就把房子烧掉。这院子虽然风水好,又做了驱火神瘟的布置,可一样抵挡不住祝融神威。” 徐五道:“周成,有什么条件你可以提,这一局输了,我认!传贴赔礼,都不少你的……” 我也不跟他废话,从包里摸出一小瓶小烧和一张黄裱纸,就着指头上的火焰沾了小烧,就在黄裱纸上写符。 请火德星君抬头搭架,中间七个火,左写荧惑耀十方,右写朱焰照三边,尾收急急如律令。 一符写完,整个黄裱纸都跟着烧起来。 我把剩余的小烧往空中一扬,抖符打出。 酒焰在空中一涨,落到后房门,立时熊熊燃烧。 火焰如同流水般顺着门板流出去,眨眼工夫扩散到窗框、房梁。 徐五大骂一声,转身就往前门跑。 我急急绕过房子,抢在徐五之前来到前门,一巴掌往门上一拍,带起一溜火光,把前房门也给点了起来。 第四百零七章 真相 轰的一声大响。 窗户破碎。 徐五破窗而出,落到地上打了个滚,就往大开的院门处逃。 我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徐五跑到院门前,看到那插在门外的三柱香,明显犹豫了一下,侧过身子,绕过这挡门三柱香。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棺材钉和刨锛,咣的敲了一计。 刚刚绕香而过的徐五惨叫一声,抱着脑袋摔倒在地,满地乱滚。 我走过去,拔起挡门三柱香熄了,来到徐五身前。 徐五痛到五官扭曲,口吐白沫。 我拿香戳在他的额头上。 滋滋的皮肉烧烤声中,徐五恢复平静。 他喘着粗气,睁开眼睛,看着我,道:“我服了,周先生,有话好说。” 我问:“我该叫你徐五还是卫学荣?” 徐五道:“我是徐五,如假包换。” “死在孙朴墓里的那个徐五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的师弟,我们两个都是徐五,他做里子,专吃阴饭口,我做仙爷,撑场面,得到的好处四六分,我四他六。我俩打小就是做阴阳双生培养出来的,神气习惯一模一样,只要在打扮上做些调整,就足以骗过多数人。” “显技用的?” “是,显技用的,有些风水场面,不能立竿见影,只能一明一暗做些手段,来取信于人。也是为了称神仙做的准备,可以制造出分身化形的显技神通。” “卫学荣和孙朴墓是怎么回事?” “他本来姓孙,是孙朴的后人,解放前拜在了常老仙门下。常老仙收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进孙朴墓。据说是因为只有孙朴的血脉才能打开主墓室。常老仙被镇压之后,孙朴就跟了魏解,一直在找孙朴墓的具体位置。但他水平不行,只在地方志上找到了山神位,却找不到墓道入口,所以魏解找到我帮忙,要借助我的风水本事定位。 当时说好了,前室的东西他先选,主墓室的东西我先选,然后再五五开。后来我找到墓道入口,我们组织人手发墓,哪知道进了前室后,就遇到了蛇群攻击,当时进墓的人死了九成,卫学荣却一点事也没有。我们发现那些蛇不攻击他,猜测是因为这些蛇认出了他有孙朴的血脉。魏解因此怀疑卫学荣藏着这事不告诉我们,很可能有二心。 所以二次组织进墓前,魏解就偷劫了卫学荣的部分寿命,分给他和我。结果二次进墓,到了前室之后,卫学荣果然指使蛇群封堵入口,攻击所有进墓的人。我和魏解因为借了他的寿,被蛇群误认为也是孙朴后人,才避过攻击。 我们两个趁着卫学荣没反应过来,发难控制住他,严刑逼供。卫学荣这才把墓里的真实情况招出来。墓里藏有孙朴的秘法和道藏不假,但这墓也是孙朴为自己死后登仙做的设置,并且留给后人相应的法子。只要到了年头,就可以引一个有修行的道中同参进去,墓里的设置自然会引诱这个同参自杀献祭。到时候孙朴就可以通过调置的阵法实现童身登仙。而孙朴许诺,助他登仙的后人,可以得他的修行和登仙秘法。 卫学荣其实知道那墓道入口在哪里,故意说找不到,就是为了引诱魏解或者其他有修行的同参进去献祭,好实现孙朴的千年登仙大计。我们把所有事情问清楚之后,就干脆夺了卫学荣的神,把他变成肉傀儡,平时由我施展控识术来控制。一般的事情都由师弟出面处置,我只负责接待贵客和出席地仙会香堂之类的重要事情。 那个储贝器是我们故意流出去,希望借此引来适合的同参做献祭用。只是那东西被纯阳宫得去后就没了下文,我们还以为计划失败了,想要改用办法。正好周先生你治了杨晓雯,又打了山神,我们就设计白蛇报恩献碑,想把你引进墓里做祭品,助孙朴登仙。就算孙朴登仙这事是假的,有你打头阵引发主墓室的设置,也可以方便我们进去捡漏。 只是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把来少清这样的强梁给引了过来,还直接找上卫学荣。所以我们临时改变了计划。其实来少清和你提前进过墓室这事我们都知道,要不然也不会安排白蛇帮你开主墓室了。如果你当时没经住诱惑进去,那献祭的就是你。你当时不进去,那献祭的自然就是来少清。 周先生,我们无怨无仇,只是事赶事才堆到这么一块。其实我对你没有恶意,实在是魏解坚持要借你彻底打开孙朴墓,他的意思是你来历不明,跟葛修和龙孝武关系不清不楚,又坚持要推立地神仙,怕你加入地仙会另有目的,会坏了地仙会的真正饭口,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把你弄死,一了百了。” 徐五竹筒倒豆子,把前因后果都老实讲了一遍,这投降认输的态度倒是极为端正。 我问:“我都做了仙爷,那就是地仙会的一分子,地仙会的饭口就是我的饭口,难道我会砸自己的饭碗?你们有什么阴口饭不能告诉我?” 徐五道:“劫寿卖命,这才是地仙会的真正饭口。这事只有我们五个和身边的护法玉女才知道。” 我“啧”了一声,道:“劫寿卖命啊,这搁民国前清那会,都是正经的断头阴口饭,你们几个胆子可够肥的。你们是怎么做的?既然有这么个买卖,怎么还让我做了仙爷?” 徐五道:“我们五个各掌一摊,韦八选人走水,魏解施法夺寿,葛修拉客做中,我护法净场,龙孝武扫尾断因。韦八一死,就没人主持选人走水了。原本我们是打算从韦八门下选个人出来做这事,知根知底可以信得过。可不知怎么就传出韦八是葛修弄死的谣言,后来闹得乱七八糟,秦远志又掺和进来,引起了公家的注意,我们没办法才搞了四人候选,原本说好了各选自家门下,龙孝武却在最后关头说他苦心栽培的弟子杨耀祖死了,不准备抢这个饭口,随便推个外人凑数,就推了你做候选人。当时你的风头正盛,我们也都没起疑心,真以为龙孝武放弃了。哪知道这候选人之战最后居然是你胜出了。” 第四百零八章 步步为营 我嗤笑道:“徐五爷,你倒是实诚,真是有什么说什么啊。” 徐五堆出笑脸道:“周先生,你做了仙爷,论理就是一家人,有了误会就得实打实地说开。我虽然不赞同推立地神仙这事,但也不同意把你当外人防着。你可能不知道,从法林寺出来,我们四人又偷偷去开了个小会,我在会上可是极力主张让你也分这一口,都是魏解一力反对,葛修只想着做立地神仙,连这饭口都不想要了,龙孝武也是含含糊糊,态度不明,我这独木难支,实在是没能说服他们。” 我道:“五爷说得在理,那咱们这是不打不相识了?” “对,对,不打不相识。”徐五把头点得跟小鸡吃米一样,“之前我徐五不知周先生你的根底,有这一回就知道了,你是真正有通天大能耐的,背后又有高天观这种正道大脉做靠山,坐这仙爷位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你要是对这饭口感兴趣,等回头我再帮你争取争取,要是不感兴趣,只当我没说。” “我对这劫寿卖命的法子感兴趣。这样,你回头再帮我提提,只要能掺和进去,这饭口的道理我一分不取,只要搭桥的时候,随取随用。魏解说了我的跟脚在京城吧。你们这么折腾能挣出个几吊糟钱?我搭个桥,给你们个泼天的富贵。”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意味深长地看着徐五,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徐五吞了吞口水道:“周先生,这劫寿卖命是外道术,不是真能给人延寿,到真正大人物的手头上,很容易被堪破,到时候不好收场啊。” 我笑道:“我知道,不过嘛,这术得分怎么用,真假不论,好用就行,难道还真指望这招数千秋万代吗?” 寿数天定,正道大脉也最多就是有养生长寿术,外道术怎么可能真的给人延寿? 所谓延寿卖命,其实也不过是外道法子下的长寿数。 劫取命数相匹者的寿数,配与买命延寿者,让他在注定的寿数内不受病痛之苦,身轻体健,保持年轻舒适状态,只以为是延了寿,可实际上到了命定寿数,该死还会死,而且死得还会更惨。 外道术士施展这种法门,不仅是为了掠财,更是为了控制买命者图谋更大的好处。 受了这种外道术,就得反复施术稳固劫来的寿数,如果超过时限不施术,受术者就会由内而外逐步溃烂,受尽痛苦折磨而死。 天道不仁,天道也公平,劫来的寿不是福,而是祸。 只不过人心邪无度,就算明知是坑,也依然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续的跳下去。 听我这么说,徐五就干笑道:“对,对,周先生说得在理,那我回头就帮你操办这事。” 我说:“回头的事情回头再说,不过今天孙朴墓这事我心里不痛快,要不是我本事够大,又有高天观的仙姑做靠山,怕是就要死在孙朴墓里,也没机会在这儿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徐五道:“今天我也没落着好,师弟死了,卫学荣这个替身也死了,这道阴口饭损失了个精光。周先生,斗法争胜,各有生死,我输了愿意认,传贴赔礼你尽管开口就是。” 我说:“传贴就不用了,咱们现在都是地仙会的仙爷,内部矛盾没必要弄得满城风雨,让别人看笑话,也影响你的威望。” 徐五连声道:“对,对,周先生考虑得周全,是我想岔了。那咱们就实惠真章上见?需要多少道理,你开个金口。” 我说:“按规矩吧,不光是我,还有陆师姐,人家是正道大脉,想过得去,得翻两章,至少得顶五命。” 徐五苦着脸道:“这实在是重了,我实在拿不出。我们这几个仙爷别看场面大,其实都是架子货,饭口赚的,往上要打点,往下要分润,自己的排场还得维持,真落袋里其实剩不下几个,能不能……” 我打断他道:“先别急讲价,陆师姐的主我做不了,能不能行还得听她的。陆师姐,你看呢?” 陆尘音一直抄手站在我的身后,听我发问,便说:“徐五,我先问个事。” 徐五对着陆尘音格外畏惧,甚至远超于我,听她出声,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仙姑您尽管问。” 陆尘音说:“在墓里的时候,你说在前室挖了五个小鼎出来,不知是什么来历,都给了魏解,这话是真是假?” 徐五道:“这话实在是真话。进了前室之后,说好了魏解先挑,他就直接挑了那五个小鼎,对其他东西一眼都不看,而且打哪以后,对孙朴墓的事情就不上心了,所有事情都交待我做主,再没来过这里。感觉,他找孙朴墓的真正目的就是那五个小鼎。” 陆尘音又问:“那五个小鼎什么样子?” 徐五皱眉想了一会儿,才说:“只记得有那么五个小鼎,具体什么样子我还真记不住了,当时黑乎乎的,也没太注意。” 陆尘音又问:“魏解得了那五个小鼎之后,有什么变化吗?” 徐五想了一会儿,说:“有啊,他就是拿到那五个小鼎之后,才离开金城跑去泰国。金城这边占的饭口,全都交给秦远志来负责。秦远志不想沾地仙会的边,就把这事托付给了韦八。” 陆尘音点了点头,没再问。 徐五赶忙问:“仙姑,这赔礼的道理,您有什么要求?” 陆尘音无可无不可地说:“这事你跟周成说,他同意我没意见。你既然知道我是高天观的,那高天观是干什么出身的也一定知道。本来我应该把你们全都斩尽杀绝,不过时代不同了,不能这么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我觉得以罚代惩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你们两个唠吧。” 徐五又转头看向我,“周先生,你提的道理太重,我一时实在拿不出来,可我要是打了折扣也显得没诚意,好在我们以后常来常往,可以细水长流,你看这样成不成,我先赔三成道理,其他的按年头再一点点赔上去,保证让你和仙姑满意。” 我说:“可也不行,不过我有点信不着你,所以得加个保障。” 第四百零九章 五鼎选胎 徐五立刻说:“我可以发誓。” “发誓就不用了,相比老天,我更相信自己。” 我把手掌伸到徐五面前摊开。 一只指头大的蜈蚣躺在掌心。 徐五脸色煞白,“蛊?” 我说:“蛊是活的,这个是死的。叫灵虫药降。之前有个泰国来的降头师养的,他想对我下降,被我除了,剩下的虫降做了灵虫药降。有诚意,就吃了它。以后每五天去找我,我给你化水控制。事情办妥,该还的道理都还了,我会解了它。中间要是出什么差错,你会生不如死,而且求死不能。” 徐五吞了吞口水,道:“周先生,犯不着这样吧。大家都是地仙会的同参……” 我冷笑道:“你拿孙朴墓设计我的时候,可没想过我也是地仙会的仙爷呐。你不想吃就算了。” “吃,我吃!”徐五苦着脸,捏过蜈蚣,运了运气,扔进嘴里,强咽了下去,“这总可以了吧。” “徐五爷,我等你的消息。” 我拍了拍他,转头看向陆尘音。 陆尘音没再说什么。 我们两个扔下徐五,离开院子。 此时院中的三间瓦房已经彻底燃烧起来。 风水好,烧起来的火头也旺。 熊熊火光隔着老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回到车上,陆尘音才说:“你相信他的话?” 我笑道:“信不信都是那么一回事,我现在不能杀他,那就只能选择相信。” 陆尘音皱眉道:“事情的真假对你一点都不重要?” 我说:“不重要,只需要合我的心意就可以。” 陆尘音说:“那五个小鼎,我要看一看。” 我问:“小鼎有问题?” 陆尘音道:“记得赵素芬那事的时候,我说她肚子里的胎儿不是炼生丹,就是为了搞选胎吗?” 我说:“你说选胎不是外道术。” 陆尘音道:“选胎法源自殷商时代的巫术,在汉末被整合进了五斗米教的神通法门里,南北朝时发扬光大,据传说孙恩就是有个法门捡选出来的。孙恩投海自尽后,被他的后人带走,孙朴就曾想用这个法门选个弟子出来继承衣钵,不过他一直被天师道追杀,颠沛流离,不能安稳落脚,直到死也没能用上。这法子在他的弟子被杀光之后就失传了。据野叟杂记所说,这选胎法本法就是记载在五个殷时青铜小鼎上。鼎分五色,记录着选胎法的五个步骤。” 我问:“你怀疑魏解用赵素芬来搞选胎法?” 陆尘音摇头说:“我不确定。当时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并不觉得真会是选胎法,毕竟这个法子的具体内容已经失去了。选胎法的全称叫做九九虚子炼真胎,是人为制造先天道种的法子,需要九十九个胎儿备选。如果赵素芬肚子里的胎儿真是选胎法,那就意味着还有九十八同样的孕妇怀着备选胎。而为了以防万一,每个备选胎又要预留三个备份。一旦真胎出世,其余的备选胎和备选胎的备份,都会异化,要么死掉,要么变成赵素芬那个提前出世的怪胎。” 我说:“赵素芬怀的那个,是被人为种进去的阴死胎,能是你说的选胎法吗?” 陆尘音道:“我又不知道选胎法到底怎么弄,所以才要看看那五个小鼎。” 我说:“这事得慢慢来,总不能就这么打上门去抓着魏解问吧。” “你记着有这事就行,我这边也想想办法。”陆尘音看着我说,“你做地仙会的仙爷有你自己的图谋,这个我不问,但这事你得往心里去。” “放心,我记着了。” 接下来两日风平浪静。 来少清、卫学荣的失踪并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波澜。 倒是金城多了两则神乎奇神的都市传说。 一则是鬼船。 说是有群人乘了渡船去玄武湖湖心蛇岛上玩,结果等船到蛇岛码头的时候,上面却空无一人,几十号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年头正好是奥秘飞碟探索大行其道的时候,百慕大三角的传说满天乱飞。 这蛇岛鬼船的事情被附会到这上面,说是玄武湖里也有个跟百慕大三角类似的神秘区域,船打那一过,上面的人就会被吸进去,然后什么常年在玄武湖上跑船打鱼的人家都知道之类的内容传得神乎其神。 第二则也跟玄武湖有关系。 说是一船因为大雨起雾被困在湖上的游客看到了踏水而行的女神。 相比于鬼船的事情只有传说没有证据,这湖中女神有游客拍下的照片作为佐证。 这事因此登上了金城都市报的奇闻异事栏目。 我看到了那张照片。 拍得很模糊。 雾气蒙蒙的湖面上,一个脸都看不清的女子正踏波而行,衣发飘飘,仙气实足。 我把报纸拿给陆尘音看。 陆尘音对没有拍清她的脸深感遗憾。 要是能拍清她的脸,她就可以无意间被人发现,从而再炒一波她下山道士的人设,到时候就可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当个立地女神仙了。 我当然知道她这是在扯淡。 谁都有可能立地做神仙,唯独高天观出身的陆尘音不会。 到了第四天头上,陈文丽下班回来的时候,眼睛又红又肿,明显哭过了。 一看到我,她就说:“贺薇去举报了,我爸今天在开会的时候被现场带走。” 说完,她眼泪就又下来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头,想安慰她几句。‘ 可还没等说话,她就扑到我怀里,放声大哭。 泪水把我的衣襟打得透湿。 我想她应该不需要我说话安慰,就由着她在我怀里哭了个痛快。 陈文丽尽情发泄之后,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了不少,又对我说:“我今天向台里辞职了,领导劝我没这个必要,就算不做记者不出镜,也可以做些别的工作,现在也不讲究诛连那套,让我安心放下包袱。可是这个工作原本也是别人看我爸的面子上捧我的,现在我没必要再硬留下讨人厌了。而且,我想断得彻底一点。” 我说:“你别后悔就行。” 陈文丽坚定地说:“我不后悔。” 我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她以为这事结束了,其实还没有。 第四百一十章 交换 转过天来,张宝山上门,带来了一个不能公开的消息。 陈文丽的父亲死了。 他用腰带把自己挂在窗台上吊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陈文丽当场呆住,好一会儿才迟疑着问贺薇怎么样。 张宝山表示不知道。 陈文丽就没再说话。 张宝山没再多呆,急急要走。 我送他出门。 到了院外,张宝山往屋里看了一眼,低声道:“这事儿弄的,怎么就到了这一步?老陈那人不至于这样啊。” 我说:“这样结束对所有人都好,他要不死,多少人都睡不着觉。” 张宝山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说:“周先生,谢了。” 我笑道:“张队长外道了不是。这点事儿不值当这么郑重道谢。” 张宝山说:“文丽这里还得麻烦你多照看一下。这孩子打小性子就倔,爱钻牛角尖。咳,她别再有什么意外。” 我说:“我已经放出风声,她给我做了情人。我现在是地仙会的老仙爷,金城江湖上,没谁敢来触我这个霉头。她在我身边,不会有事。” 张宝山就是一怔,旋即苦笑道:“也是个办法,那个,咳,你没真把她当情人对吧。” 我说:“当然没有,就是个借口,等事情安稳,她就可以自由自在的想干什么干什么了。” “那就好,那就好。”张宝山连连念叨了两遍,才又说,“等过后我请你喝酒。” 我笑着应了声“好”。 张宝山没再说话,上车发动,眼看要走,却又探出头来说:“张美娟、老邦子那条线理清楚了,准备做成本省严打的第一个典型,部里也下来人做指导,想要深挖老邦子这条线上拐卖人口的罪行。不过,最近有点动静,好像有人想保张美娟。” 我问:“她对你们的案子还有用吗?” 张宝山犹豫了一下,说:“该交待的都交待了,只等着其他人归案,就可以移交检察院起诉了。” 我再问:“正常的话,会怎么判?” 张宝山道:“枪毙。” 我点了点头,没再问。 送走了张宝山,我转回屋里,见陈文丽还坐在沙发上发呆,就倒了杯茶水,塞到她手里,“别想太多,早点休息吧,睡一觉,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陈文丽捧着热茶,终于回过神来,表情复杂地看着我,犹豫再三,才问:“你早就预料到了,是吗?” 我回答:“是!” 陈文丽茫然道:“虽然我一直恨不得他死,可是他就这么死了,我心里为什么空荡荡的?” 我说:“因为你恨的其实不是他,可他要是不死,你永远也钻不出这个牛角尖。但他可以是自杀,也可以是意外,甚至可以死在别人手上,唯独不能死在你的手上,否则你心里这个坎儿一辈子都过不去。” 陈文丽又问:“那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我不甘心!” “忍是心头一把刀啊。”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想这样过去,你首先得自己有这个能耐不让它过去才行。你电台的工作不要了,总得干点营生,明天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你要是愿意就跟她一起做事去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事情做明白了,总有不过去的那一天。” 陈文丽道:“可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会知道的,去休息吧。” 我如此说。 陈文丽咬了咬嘴唇,没再继续说下去。 如常做过晚课,洗漱休息。 今晚老君像上的香火应该就能完全消掉了。 我换好香,躺到床上,准备睡觉入梦。 可刚把灯关了,还没闭眼,就有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陈文丽裹着大衣,推门走进来,一直走到床边,见我正睁着眼睛,脸涨得通红,但还是甩掉了大衣。 大衣下面,什么都没穿。 虽然已经入了春,但晚上还有些冷。 她冻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双手抱着肩膀,看着我说:“我来做情人该做的事情。” 我说:“没这个必要,这只是个借口。” 陈文丽说:“我不想只做个借口,也不想这件事就这么过去,这是个交换。” 我说:“不用交换,这是张队长托……” “我不想靠张叔叔,也不想白得这施舍,你要看得起我,就要了我。” 陈文丽固执地看着我,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一时没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我掀开被子。 她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躺到我身边,明显有些紧张,最初一动也不动,躺了一会儿之后,才有些生疏笨拙地转过身子伸手抱住我。 现在,我比她有经验,所以帮她做了一定的引导。 这让她的紧张稍减,动作更加有底气,也更加坚决。 只是倒底没忍住,在半途还是哭了起来。 我问她要不要就这样算了。 她拒绝了我,哭着,呻吟着,继续坚持到底,直到所有的情绪全部释放,才搂着我沉沉睡去。 我想回头见张宝山可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倒显得我这人有点出尔反尔,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怀疑我的信用有问题。 只是这样一来,今晚就没法去看老君像了。 到了做早课的时候,我一起床,她就跟着醒了,却没有随着我一同起来,懒洋洋地缩在被窝里,问:“贺薇会死吗?” 我说:“会。” 她点了点头,慢慢闭上眼睛,又接着睡了,等到醒过来后,没再提这事。 吃过早饭,我没去道场,给战俊妮打了个电话,让她过来一趟,把陈文丽介绍给她,让以后带着陈文丽做事。 战俊妮打量了陈文丽一会儿,才说:“陈勇的女儿居然跑你这里来了,你打算庇护她?” 我说:“她现在是我的情人。” 战俊妮看我的眼神就有些幽怨,说:“你要是信不过我,我可以给你当情人,没必要再找个情人来看着我,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我说:“她是我在这生意里的代表,以后相关的事情利益,都由她来负责,无论有什么变化。” 战俊妮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要是不露面的话,那所有的就都给她了?你清楚这里面的利益有多大,对吧。” 第四百一十一章 钱财于我唾手可得 陈文丽道:“战小姐,你既然知道我的出身,就应该明白我的眼界不会那么低,既然周成把事情托给我,我就会忠于他的托付。” “叫我大姐,战大姐。”战俊妮伸了根指头,略显轻浮地挑起陈文丽的下巴,“这眼睛可真是勾魂呢,要我是男人也会被迷得神魂颠倒。你说你的眼界不低?哈哈,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生意?陈勇给走私贩卖古董的团伙打伞这么多年落手里能有五百万吗?连这生意的零头都不够!” 陈文丽歪头躲开战俊妮的手指,道:“多大?” 战俊妮比了个八的手势,“八个亿!” 陈文丽被惊到了,扭头看向我。 我道:“别听她吓唬你,好些人凑分子呢,轮到我这头,剩不下几个。” 战俊妮冷笑,“成哥,何必骗人家小姑娘呢?现在得让她知道这里面的轻重才行。小陈姑娘,这八个亿是成哥送给我的起家本钱,邵家老三邵卫江另出一份,其他人都只能沾个边,可成哥是要代表某些人占大头的。他要不占大头,别人谁也拿得不安心!这笔买卖不出几十就会滚成谁都想像不到的天文数字。小陈姑娘,我这么跟你说吧,别看这八个亿还没落定,可为了它已经埋进去的人命少说没有十条也得有八条,将来还会死更多的人!踏出这一步,脚下必是累累尸骨,将来想回头只会万劫不复!成哥这人没人味的,他给你的好处未必是好处,也可能是要命的毒药!你现在还想替他出这个头吗?” 陈文丽紧张地抿了抿嘴唇,心跳加速,呼吸变得急促。 我哈哈一笑,轻轻拍了拍她,“别听她吓你,没那么可怕,赚钱的生意,刚开始可能会野一些,过后就不会有这些问题。” 战俊妮“哼”了一声,“成哥,你可真大方,她将来要起了心思,吞了你那一份,你怎么跟黄仙姑交待?” 我说:“这事我做主,黄仙姑不会管。” 战俊妮又问:“黄仙姑不管?呵,这可不是小钱,是亿万财富……” 我笑了起来,伸右手摊在她面前,缓缓握成拳头,然后再摊开,原本空空的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枚大钱。 “人间钱财于我唾手可得!于黄仙姑如浮云!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这事,而不是这事里跟着的钱。” 战俊妮拈起那枚大钱,瞧了瞧,却不还给我,只握在手心里,说:“这个给我吧。” 我转头对陈文丽说:“你要不想做,不要勉强,我再给你找别的事情,或者你也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都随你心愿。” 陈文丽咬了咬牙,道:“我做,你信得过我,我也绝对不会辜负你。” 战俊妮“啧”了一声,道:“小陈姑娘,想好了再做决定,我是没得选,你又何必呢?这条路不好走啊。” 陈文丽道:“我信周成!” “行啊,既然你想跳这火坑,我也没必要拦着,明早八点去我那报个道,我给你安排个身份,把事情做起来。” 战俊妮拿出一张描着金边的名片递给陈文丽。 名片上印着“高成贸易有限公司”“总经理战俊妮”的字样。 她也不跟陈文丽多说,起身就要离开。 我独自送她出门。 到了院门口,战俊妮才说:“昨天姓仇的吐了口,棉纺厂的事他不占了,连拿到的出口配额也让给了邵老三。他只有一个要求,放他一条生路。” 我说:“仇公子为了这事筹划这么久,费了这么大心思,怎么肯就这么放口?你们使盘外招了?” 战俊妮道:“我倒是想使来着,不过没等使呢,他就动吐口了,让我白废了好些力气。他身边一个高人出事了,他现在怕得厉害。” 我问:“他怎么知道来少清出事了?” 战俊妮看着我,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彩,“那人叫来少清吗?听姓仇的身边人说,那人给姓仇的托了个梦,说是他已经死了,看在供奉一场的份儿上,让姓仇的赶紧离开金城避祸。” 我说:“仇公子身边的人怎么会跟你说这些?” 战俊妮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姓仇的做事不大方,身边人的都喂不饱,随便许点好处就收买了。我收买了他身边三个人,对他现在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不把他的情况弄清楚点,以后怎么赶绝他?” 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既然他已经吐口,不再沾这事,让他走了也就是了,没必要再赶绝他吧。” 战俊妮淡淡地说:“成哥,人心不足啊,他家里的背景摆在那呢,今天因为害怕退缩了,可等逃回去安定下来,肯定会越想越气,越想越不服,到时候指不定还会再出什么妖蛾子,倒不如一次性收拾个干净,避免后患。” 她说着比划了个“九”,明明周围没人,却依旧压低声音说:“最后一次清算作价,作出了九个亿的债务,资不抵债,三千万就可以拿下来,而且不接收退休工人,不接收负债,所有工人一体辞退重新招聘。姓仇的钱都准备好了,长期贷款两千万,另外放出一千万给人分润做股,只差最后一步签合同,这块肥肉就能落到嘴里,却被我和邵卫江给劫了了,他不敢对邵卫江怎么样,难道还不敢对我下手?我毕竟不姓邵!不赶绝仇家,我就一定会死。” 我说:“人情面子用一次薄一层,别以为邵老那个电话薄就是万能的,你自己悠着点。” 战俊妮笑了笑,说:“邵老年底准备进京去见见老战友,到时候会带着邵老三,打上去的报告已经批准了。” 我“哦”了一声,淡淡地说:“我还以为邵老真能舍了邵卫江这孙子呢,这到底还是心软了啊。” 战俊妮说:“那天我把你给邵卫江指的路子讲给邵老听后,邵老一夜没睡,天亮的时候拿定进京城的主意后,对我说了一句话。” 我问:“什么话?” 战俊妮轻声道:“邵老说,只恨自己命长,没有死在七六年前。”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一剑 送走了战俊妮,转回屋里,陈文丽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便问:“怎么,不敢去了?” 陈文丽道:“我不是不敢,是怕撑不起来这么大的场面,坏了你的事情。” 我笑道:“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去做,这事无论做好做坏,对我都没有什么影响。而且,只要你出面,这事不可能做不好。” 陈文丽不解地说:“我以前没接触过这些,你怎么对我这么有信心?” 我说:“因为你是陈勇的女儿。他上吊死了,一了百了,有人要承他这个情,只能还在你身上。拿命填坑的人情不还,会让人寒心,到时候麻烦更大。战俊妮代表的是邵家,但她毕竟不姓邵,终究差了一层,手头的人情得用在刀刃上,不能事事求人,而你爸留下的这份人情要不尽快兑现,时间长了就会失效,倒不如用在这上面,你得了实惠,对方还了人情,也能安心。而且你跟战俊妮一起出面还有个好处,可以让人知道你傍上了邵家的关系,谁要有什么心思,也会顾忌这一点。” 陈文丽看着我,有些失落,“你这是早就算计好了吗?所有这一切,都是出于利益对吗?” 我直视她的眼睛,并不回避,“对,无论你爬不爬上我的床做这个交换,我对你的安排都是这个。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只有借这事,你才能有机会知道你想知道的,才能有机会让你不想就这么过去的事情再有后续!” 陈文丽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别过脸去,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我恨你!” 虽然说恨我,可是晚上她又跑来了。 这回没用我示意,就直接钻进被窝,哭着喊着,却又无比主动的折腾了半宿。 原本看她那架势是准备照着通宵来折腾的。 不过我还有正事要做,所以就使手段加剧了她的疲惫,提前睡了过去。 安抚了陈文丽,我立即闭眼入梦出神。 伴着灰白的雾气推门走出卧室,我一眼看到了来少清。 他像以前一样,负手站在木芙蓉树下,仰头望着上方花冠。 我走到院子当中站定。 来少清转过头,看着我笑了起来,越过栅栏,走进院子。 身后,木芙蓉树轻颤,花落如雨。 我抬手至胸前,摊开五指,掌心朝向来少清,然后猛得一握。 就在同时,来少清从嘴里拔出柄剑,抬手向我掷过来。 剑光如虹,在空中留下一道彩色的光迹。 我只觉得毛骨悚然,惊栗不能自抑。 巨大的房子阴影从天而降,把来少清和这剑一并压在下方。 一座两座三座……连续五座重重落到同一位置。 掌心剧痛。 我立刻被拉回身体,强行从梦境中醒来。 满嘴满鼻的香灰,几欲窒息。 我如法炮制,缓解了这副作用后,这才看向右手。 手心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长流,皮肉翻卷,已经见了骨头。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下床翻出伤药纱布,处理伤口。 床上的陈文丽安睡如常,并没有被惊醒。 我缠好伤口,来到院里。 地上,躺着五枚净宅大钱,全都被居中劈为两半。 除此之外,地面上还有一道深深的剑痕。 我蹲下身,把破损的大钱捡起来收好,这才仔细观察那道剑痕。 炼剑,需要神剑如一。 身有一剑,神有一剑。 来少清发出来的,就是存神的那一剑。 我没炼过剑,但妙姐说过,炼剑这东西,本质上跟外道三十六术养器藏神中的养器术没有区别,只不过外道术的养器术需要用到血肉,最终炼成的也是藏剑于身,而来少清这样的正道剑术,则是藏剑于神。 一字之差,不仅仅是正邪之别,也在威力效果上天差地别。 我正观察着,忽听陆尘音说:“他这一剑讲究的是存杀意于神,说是藏剑,但实际上藏的是这一剑的杀意。你要拿这一剑,不能光看剑痕,还得感受那一剑发出时的杀意。” 陆尘音说话间也走过来,蹲到我身旁,一起观察那道剑痕。 我默默回想刚才那一剑扑面而来时的感觉。 剑未至,只看到那道虹迹,便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那道虹迹,宛如神迹,令人不敢直视。 我慢慢伸出手,在空中划过,复现虹迹轨道,恰与地上剑痕一模一样。 “也就是那么回事。”陆尘音评论道,“他连你埋物压灵的法子都破不了,说明这一剑没能完全藏入神中,倒底还是落了下层。” 我问:“师姐,你懂炼剑?” 陆尘音笑道:“什么年代了,傻瓜才炼这种华而不实的玩意,我有喷子在手,不比这强一百倍?你也是,想偷学,要学的也是这其中的神意,可不能像他这样傻呵呵地去炼剑,除了耍帅显技,毫无意义。” 我说:“来少清死得不服我能理解,可他又不是死在我手上,为什么要来找我动手?明明你就在房间里。” 陆尘音摊手道:“他又打不过我,难道找我再被杀一次?杮子当然要找软的捏啦,他以为你一个外道术士出身的比较好欺负,只要斩了你的魂,也能出一口恶气。不过他大概没料到,你这个外道术士也不好对付呢。” 她顿了顿,又说:“外道术练到你这个地步,大概不会有人比你更强了。” 我说:“肯定有人比我强,至少我知道的就有一个。” 陆尘音道:“你那念念不忘的美女?我不这么认为。不信我们以后走着瞧。” 她说着站起来,掏出个相机来,对着地上的剑痕,啪啪拍了两张。 我不解地问:“拍这个干什么?留痕无神,没有用处。” 陆尘音道:“回头洗出来寄老君观去,管他们要个说法。死了之后居然还敢杀上门来,要是不收拾收拾他们,倒让人以为我们高天观没脾气,等过后的投资大会开起来不好办。总不能到时候大杀四方来立威吧。” 我问:“你打算让老君观给你怎么个说法?” 陆尘音一笑,掂了掂手中的相机,“赔钱,关门,解散,以后正道七十二脉里就没有老君观这个名头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手段 陆尘音怎么收拾老君观,那是正道大脉之间的事情。 虽然做了黄玄然的记名弟子,但我紧记自己只负责高天观俗世事务和照看陆尘音,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多问。 但转过天来,我就看到了陆尘音发出来的法贴。 她在法贴里说来少清上门挑战高天观的威权,在被她击败之后,居然还贼心不死,阴魂跑来偷袭高天观弟子,虽然来少清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作为来少清的师门,老君观必须得给高天观一个交代,如果他们不能给出满交代的话,高天观弟子将上门自取。 法贴发出来的第二天,我接到了赵开来的电话。 他先是问了问姜春晓在这边跟我配合得怎么样,然后才提到陆尘音发的那份法贴。 我也不瞒他,把来少清到金城盗墓寻登仙之法的经过讲了一遍,只不过略过去了徐五在这其中的作用,只全推到了已经死掉的卫学荣身上。 赵开来对什么登仙之法、盗墓团伙之类的事情,都不感兴趣,只细问陆尘音有没有受到伤害,中间有没有什么危险,又问黄玄然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最后才问我怎么看这件事情。 我把陆尘音的原话转告给了他。 赵开来听完之后,没对这个明显过于霸道强硬的态度做任何表态,只说他知道了,又叮嘱我照看好陆尘音,又托我尽可量地照顾一下姜春晓。 但最后这个请求明显只是稍带的。 如果不是陆尘音发的那份法贴,他显然不会专门打电话托我照顾姜春晓。 这件事情让我意识到,赵开来能够随时看到法贴,这说明正道大脉实际上处在公家的监控之下,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起公家的注意。 这通电话之后,再没有别的什么动静。 老君观没有立刻回应陆尘音发出来的法贴。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陆尘音却把这种沉默给定性了。 她的评价只有一句话:这老君观还真是傲慢呢。 然后没有任何举措来应对这种傲慢。 如此又过了几天,地仙会派人送来派消息,转过天还是老地方,商议推立地神仙的事情,让我准时过去。 当天傍晚,我刚进大河村,就被一如往常坐在警务室窗口的老曹给叫住了。 我走到窗前,见老曹的气色极好,完全没有前些天那种严重受伤的表现,就说:“您老气色真不错,这是养好了?” 老曹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受了点风,我这底子在呢,几天也就好了。” 我没有拆穿他的话,只是问:“看出您老这是好了,这些天我这来来回回的,你都不搭理我。” 老曹笑骂道:“滚蛋,我特么没事儿总招呼你干什么?今天叫你是有事。” 他说着,掏出一份法贴来放到桌上。 正是陆尘音发出去的那份。 “来少清真被你们两个给弄死了?” 我说:“事不是那么简单,我们是在一个墓里斗的法,他斗法败了,又引动了墓里的机关,导致整个墓穴坍塌,被砸死在里面,可不是我和陆师姐弄死的。您老明鉴,我们两个向来遵纪守法,绝不违法犯罪。” 老曹嗤笑了一声,又问:“来少清的阴魂来偷袭,是你弄死的?” 我把受了伤的手展示给他看,“这是他藏神一剑伤的,见了骨头。” 老曹对着我的伤手左看看,右看看,露出奇怪的神色,“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呢,这就说得通了。” 我问:“什么说得通了?” 老曹说:“有个在川中的老朋友打电话过来说了件事。前天,老君观被公家给查封了,主持给安了个搞封建迷信活动行骗敛财的罪名拉了进去。老君观的弟子和俗家道友四处跑动,钱使了不少,人见了不少,可到底没能把主持给捞出来。不过他们的活动也不是一点效果都没有,至少探听出来,这事的根源来自京城。这事已经在七十二正道大脉里传开了,现在搞得人心惶惶,都在四处打听黄仙姑是不是又进京了。我那朋友打电话过来也是在打听这事,我告诉他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有点不乐意。” 我笑道:“放心吧,黄仙姑没进京,这事也不是陆师姐搞出来的,赵开来看到了那份法贴,所以打电话找我问了情况。” 老曹“啧”了一声,“怪不得呢,原来是他在关心这事。可也对,他关心是理所当然的,要是不关心才要糟呢。那知道他们想要个什么结果不?老君观上门来赔礼谢罪,然后法贴传告四方,这行不行?” 我说:“陆师姐的意思是,为了保证高天观的威权尊严,老君观必须赔钱关门解散,在正道大脉里除名。” 听我这么说,老曹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我快忍不住的时候,才收回这种眼神,低头说:“赔礼这是应该的,可就因为这么件事情,就让传承上千年的老君观关门解散,会不会太过分了。” 我说:“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沉,上了秤一千斤打不住。来少清明知道我们是高天观弟子,还肆无忌惮地打上门来,这就是在对高天观挑衅,陆师姐说这事要是不下死手,就等于是助涨类似人的气焰,以后高天观可就没有消停日子可过了。” “高天观的威权吗?呵呵。”老曹意味莫名地笑了两声,“怪不得要用搞封建迷信活动诈骗敛财这个罪名,真是奔着彻底搞死老君观去的。赵开来这么卖力气,怕是在京城过得不是很顺畅。” 我说:“这些正道大脉的事情跟我没关系,我从来不多问。” “跟你没关系?呵呵。”老曹又笑了两声,“行啊,那就不说这事,说点跟你有关系的事。你们是不是又要开香堂议事了?” “明天,还在真武大帝庙,地仙会准备推个仙爷做立地神仙刮浮财,要商量一下具体怎么办。” “哦,这样啊,他们四个都会去参加?” “这是之前定好了的,其他几个仙爷一准会去。” “啧,江湖术士装神弄鬼,最终都脱不了显圣扬名做立地神仙的套路。最近的新闻看了吧,离他们都远点吧,别到时候搂草打兔子,把你也给搂进去。” 第四百一十四章 惊变 我不禁笑了起来。 “地仙会虽然吃江湖饭口,可具体办事的都是门下力士,公家真要打击的话,没法直接刮到他们。他们四个在金城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过硬的证据,公家也不可能随便拉人。至于我,才当几天仙爷呐,手底下玉女护法力士一个没有,再怎么样也牵扯不到我身上。” 听我这么说,老曹不高兴了,“你特么废话怎么那么多,让你离他们远点,你就离远点。行了,赶紧滚蛋吧。” 我冲他拱了拱手,转身要走。 老曹突然又叫住我,问:“帮我再问问小陆仙姑,我想见她一面。” 我说:“不用问了,陆师姐既然说了不见你,那就肯定不会见你。她这人别看年纪小,但有主意着呢。” 老曹颓然地叹了口气,没再言语。 吃晚饭的时候,我把这老曹传过来的消息同陆尘音讲了。 陆尘音笑道:“赵开来果然上道,只要那边把主持的罪名敲实,老君观这就算是彻底完蛋了。” 我又提老曹要见她以及我替她拒绝了的事情。 陆尘音赞道:“师弟你越来越上道了,没错,我不会见他。” 我问:“为什么不见他?” 陆尘音一脸奇怪地反问道:“不想见就不见呗,我下山图开心的,为什么要见个一肚子官司的老头?有这工夫去看点帅哥美女不好吗?” 吃过晚饭,照旧晚课。 陈文丽在去战俊妮那里报过道后,就回家里去住了。 陆尘音有了自己的新房子,也不再抢我诊室沙发看电视。 一时间就觉得四下空荡荡冷清清。 我写了整整一篇字,才把这种莫名的情绪压下去,重新恢复了正常心态。 晚上准时睡觉,香也点了,梦也入了,只是没能借香出神。 那晚被来少清一剑砍伤后,我就再也没法子入梦出神。 每次都是刚一出神,就感觉一道凛冽的剑意迎面而来,躲无可躲,挡无可挡。 刚刚出得神便又被吓回身体里去,还弄得一嘴香灰。 所以最近几次尝试的时候,我都是稍一感觉到剑意的存在,就立刻停止出神。 来少清那一剑的影响,远不是伤到手那么简单。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处。 每次感受到剑意的存在,都让我对来少清最后施出的那一剑认识更加深刻。 现在我已经可以随时随地画出一道与那地面剑痕一模一样的痕迹了。 等到我突破这一剑痕迹的束缚,超出纯粹模仿的范围,这一剑就算是正式偷学到手。 不过我不会炼剑。 陆尘音说得对。 时代已经不同了,费老大力气炼出来的剑,只在耍帅显技上还能有些用外。 一夜安静无话,等到天亮,做过早课,吃过包玉芹送来的早饭,我便立刻赶往真武大帝庙。 有人比我来得早。 四位仙爷的门下力士一早就赶了过来好多,清场摆设物品,又分队检查四周,以防止被人偷听了去。 葛修等人在傍十点的时候陆续赶到。 来得最晚的是魏解,比其他人足足晚了半小时,进院倒态度客气地先给几人道歉。 葛修没好气地嘲弄了他几句,魏解只当没听着,现场没有任何反应。 上香完毕,各自落座。 葛修、龙孝武一边,魏解、徐五一边。 正中央还剩了一把椅子。 往常都是魏解坐那个位置。 算是主位,等于是默认了魏解这个地仙会的主要发起者在地仙会中的主导地位。 我一个刚加入的新人自然不能大大咧咧上去就坐,倒不是怕其他人心里不舒服,而是担心节外生枝,影响了正事。 所以我就把那把椅子拖到下首中央位置。 本来想直接坐下去,但又觉得离葛修龙孝武似乎有些太近了,就又挪了挪,确保离双方的距离都远了一些。 如此挪完了,这才安静坐下。 葛修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看到我坐下,便立刻迫不及待地开始发言。 他发言的主要内容依旧坚持要当立地神仙,谁要敢挡他,那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有了之前那个四人小会打基础,葛修现在的发言就等于是走形式做样子,把种种要求提出来之后,魏解率先表示同意,然后龙孝武、徐五也都跟进愿意支持葛修。 只是没人提让我接触劫寿卖命这个阴口饭的事。 为此我特意看了徐五好几眼。 徐五脸色有点发白,低着头不敢跟我对视。 如此拿定了主意,葛修就讲了他准备借着门下弟子的死把自己炒作成神仙出山济世救民,先把停播的节目续上,把该占的位置占上再说别的。 魏修三人就着他这个思路,帮着想了几个相当神奇的小故事,用来翻炒他的神异之处,又安排各自手下传播,为接下来的显圣称神仙做准备。 如此热热闹闹地讨论着,逐步敲定了不少细节方面的事项,只等回去头就可以着手开始了。 因为讨论过程中,徐五什么意见都没有,一路好好好,是是是,所以整体气氛也是极为融洽,没再像上次那样剑拔弩张。 立地称神仙真要操作起来,不是一般的复杂,为了保证中间不出差错,每一步都得想到,都得预备好。 如此讨论了一阵子,人人都是口干舌燥。 好在魏解早有准备,招呼上茶水点水。 便有个魏解的手下小跑进院里,左手拎着装了茶具的竹筐,右手提着滚烫的开水,挨桌给我们几人摆放茶具倒水沏茶。 茶是好茶,茶具也精致。 可我闻着就不想喝,只觉得太香了,不适合我。 所以那个魏解手下过来给要我倒茶的时候,我摆手拒绝表示不需要。 那人也没说什么,转身又去给离着最近的魏解倒水,只是水刚倒一半,他就把多半下开水的水壶砸向了魏解。 魏解居然没反应过来,被砸了个正着。 滚开的热水登时淋遍全身。 他低头看着湿透了的衣服,虽然露在外面的皮肤表面都被烫得起了大泡,但他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动摇。 仿佛被烫伤的不是他的身体一样。 第四百一十五章 斗法 那人一拳打在魏解脸上。 轻飘飘,连鼻梁都没打塌,可魏解的后脑勺却噗的一下破了个洞,红的白的粘稠物是泉水般喷出,溅得老远。 空气中弥漫起刺鼻的血腥味。 直到此时,葛修、徐五和龙孝武才反应过来,他们纷纷起身,想要喊人,可动作却慢得离谱,嘴巴张得老大,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我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无形的缠缠绵绵的力量束缚着身体。 仿佛被无数细线捆绑着,必须使尽全力才能移动手脚身体。 心跳加速,呼吸困难。 原本温和的阳光变得异常刺眼,和煦的春风变得刺骨寒冷。 感觉与身边的环境变得格格不入,哪怕只是坐着不动,也是全身说不出的别扭。 但我只要发力,就可以挣脱这种束缚,绝不会像葛修他们三个一样。 可是我没有轻举妄动,虽然心中对于魏解的死无比煎熬,可是却依旧保持冷静观望局势发展。 事情已经发生,贸然参与进去极不明智。 出于保密考虑,院里议事只有我们五个,他们四人所有的手下都在院外。 发不出声音,叫不进来人,又不知不觉中招,就是待宰的羔羊。 葛修三人脸上都露出惊恐绝望的神情。 那人并没有理会我们这边,一拳打爆了魏解的脑袋后,没有停止,跟着又一掌打在魏解的胸口上。 同样的是前胸没有任何影响,后背却破了洞,还在跳动的心脏带着鲜血顺着破洞飞了出去。 可几乎就在同时,一只手从魏解的肚子里伸出来。 手不大,仿佛五六岁的孩童手掌,带着淋漓的鲜血,插进那人的小腹。 那人闷哼了一声,立掌如刀砍下,登时将那手掌后的细细手臂砍断。 断臂嗖的缩回肚子里。 魏解的肚子如同怀胎十月般高高鼓起。 那人捂着小腹伤口,转身就往正殿后方跑。 刚跑了两步,就见总是跟在魏解身后的那个平平无奇的奉宝玉女从正殿中走出。 她一手拿着小锣,一手提着小捶,踏出殿门就当地敲了一下。 受伤那人身子一抖,动作一窒,腿僵在原地,无法迈动。 魏解的肚皮开裂,钻出个面目狰狞宛如恶鬼的漆黑孩童,带着淋漓鲜血,闪电般跳起,扑到那人背上,抱住脖子,咧开满是锯齿状尖牙的大嘴,两口下去就咬得后脖子血肉模糊,俨然要断了一般。 那人反手一巴掌把那个漆黑孩童打飞,毫不在意脖子上的伤口,抬头看向奉宝玉女。 奉宝玉女面无表情,再向前迈出一步,第二次敲响小锣。 那人晃了下身子,再次闷哼一声,七窍流血,反手扯掉上衣。 赤裸的身上,写着密密麻麻的血色符纹。 他双手掐了个如莲花般的手印,举过头顶,奋力顿足,大喝一声“有请山神爷”。 声音未落,他猛得把身子一晃,满身皮肉绽裂蜕落,自底下膨胀出个足有两米高的巨大身形,满身斑澜毛皮,俨然就是只大虫。 被打飞的漆黑孩童落到地上一滚,再次跳起来扑向那人。 那人发出一声虎啸,身子一摆,双手按住那漆黑孩童,张嘴就咬,只一口就把这漆黑孩童的脖子咬断。 奉宝玉女迈出第三步,走到正殿台阶的加缘,第三次敲响小锣。 可这次变成老虎的那人毫不受影响,就那么手嘴并用,把那漆黑孩童撕咬得粉碎。 奉宝玉女连续敲动小锣,短促激烈的锣声持续不绝。 变成老虎那人仰天发出怒吼,扔掉漆黑孩童,猛地扑向奉宝玉女。 奉宝玉女显得有些慌张,扔掉小锣就往正殿里跑。 可她刚一转身,那人立刻掉转方向,几步就窜到院墙下方,跟着一跃而起跳向墙头。 轰的一声大响。 一只拳头破洞而出,正打在那人胸口上。 那人摔到地上,胸口塌陷,口鼻窜血。 墙上的破洞变大。 一人破墙而出,笑道:“师弟,这么多年不见,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正是魏解! 那人捂着胸口,发出沙哑的声音,“魏解,想不到你居然连泰国那种不入流的养小鬼都去学,真是丢光了老仙的脸。” “术嘛,好用就行。你不是也学了东北的出马术,奉养山神爷爷吗?我养的这小尸鬼虽然是学自泰国,但结合了养尸术、蕴灵术和金甲术,无论坚实程度还是灵智水平,都远不是泰国那种凶蛮无智的小鬼能比,要不然怎么能伤到你?至于老仙的脸面?当年被公审枪毙当众尿裤子的时候,就已经丢得精光啦。” 魏解一边说着,慢慢走向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柄锈迹斑斑的匕首。 他的每一步都迟缓得好像电影里的慢动作,虽然面带微笑,可全身却绷得紧紧,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并没有因为偷袭成功而放松。 院门被撞开,几人的手下呼啦啦涌进来,然后接二连三地栽倒。 所有人都好像被魇住了一般,手脚无法动弹。 魏解终于走到了那人身前,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将那柄匕首刺向那人的额头。 我借着身体掩护,右手悄悄探进兜里,捏住其中藏着的桐人。 那是用魏解头发和照片制作的。 但我马上放弃了这个想法,抽回右手,摊开朝上,然后默念咒语,弯下食指。 每次来这里,我都会提前在外面埋器设法以防不测。 现在这种情况下,用藏器杀法更合适。 魏解突然笑了起来,“师弟啊,你居然还做了藏器杀阵,这么多年你终于学会谨慎了。不过没用的。我在钱双尸体上看出穿山打牛的秘法,就猜到最近在暗中作祟的人十有八九是你!所以每次公开露面,都会做好万全准备,就等着你忍不住出手!你以为我不会防着这藏器杀阵吗?哈哈哈……” 大笑声中,匕首刺入那人的额头。 我收拢其余四个手指,握掌成拳,然后松开,再握,松开,再握,如此往复。 就在我握第二次的时候,突然有一声轻微的细响在正殿方向响起,仿佛崩断了根细线般,也就是我耳功了得才能听到。 我毫不犹豫地握下第三次。 魏解身上的衣服裂开数道口子,鲜血涌出。 但这只是皮外伤! 魏解的手没有丝毫动摇,依旧紧握着那柄匕首,一点点地不停刺入。 第四百一十六章 少了的那个人 我再次摸上了兜里的桐人。 可没等我动手,那人突然急速缩小。 还伴着嗤嗤的泄气声。 眨眼工夫,他缩小了足足两圈。 才刚刚刺进一小截的匕首完全退了出来。 那人身子剧烈一抖,满身的毛皮全都蜕了下来。 一个干瘦的身影自毛皮底下钻出来,扬手打出一篷药粉。 魏解立刻掩着口鼻后退。 那个干瘦的身影旋即猴子一样灵活无比地翻过院墙。 魏解跑到院墙破洞前,却停了下来,沉默地看着破洞,最终没追出去,转身返回。 他来到那身蜕下的毛皮旁,拎起来瞧了瞧,不禁笑骂了一句,“装神弄鬼的水平倒是挺有长进的。” 原来那身毛皮是假的。 里面有一层气垫,只要拉下开关,就会自动充气,看起来倒好像请仙上身后膨胀了一般。 而在这毛皮外还有一层假皮,这就让他演出来的请仙上身异常逼真,别说魏解这样的大行家,就连我都被骗过去了。 只是他演得再怎么像,终究还是中了魏解的暗算。 小尸鬼的手确实插穿了他的肚子,而且还会造成更严重连带伤害。 尽管这样,魏解依旧没敢追击,足以看出他对这人的忌讳有多深。 魏解扔掉假毛皮,先给院里的众人解术,然后又让自家那个平平无奇的奉宝玉女带人简单清理现场。 待到一切重归正常,我们五个再次各自落座,魏解才说:“刚刚那个偷袭的人,就是前阵子在金城挑拨离间的幕后黑手,也是杀了韦八的真凶。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把他钓出来,可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他的本事变大了,我也没能把他留下来。” 葛修不高兴地说:“老魏,你这事做得不地道,居然拿我们当诱饵!” 魏解微笑着解释,“葛老,我可没敢拿大家伙做诱饵,只是每次露面都做了充足准备,他只是碰巧选了这个机会来偷袭我。” 龙孝武也不满地说:“这种事情,事先跟大家伙通个气嘛,这搞得我们太被动了,他是一门心思想搞你,这要是中间变了想法,转过来对付我们,那我们不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了吗?”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徐五开口抱怨,“魏仙爷,我可听着呢,你管他叫师弟。你们自己门下这点破事,可不能连累我们跟着倒霉啊。” 魏解客客气气地拱手作揖,道:“几位,是我的不是,我给大家伙赔罪了,明天我会给各位奉上一份压惊的礼物,这次葛老显圣的费用人事我全都包了,只当是我的一点歉意。几位要是还有什么不满的,尽管提出来,大家都是会中同参,什么事都尽可以摆到明面上来提。” 他这态度敞亮,葛修三个也不可能揪着不放,又抱怨了几句,这事就算过去。 我却问:“魏老仙爷,你今天没能留下那个师弟,后患无穷,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吧。” 魏解道:“周兄弟尽管放心,他既然露了相,那就逃不脱,没留下,也活不过今晚,往后不用再担心他在暗中挑拨作祟。” 我便没再多说。 只是生了这等事情,没法再继续讨论下去,好在之前已经商量得七七八八,草草总结后,便即散会。 我当面开车离开,但出五六里地后,便找地方停下,把车藏在隐蔽角落里,徒步返回真武庙,仔细观察倾听,确认里面没人,便翻墙跳了进去。 刚刚斗法虽然短暂,但却是激烈异常,风水杀阵、迷魂役灵、脱壳替身……诸多法门术技并用,手段之多样,实在是我从打跟妙姐行走江湖以来,所见过的最复杂最为凶险的一场争斗。 回到现场来查看痕迹,复盘斗法环境场面,无论是对提升我自己的外道术使用水平,还是了解魏解的法术水平和使用习惯,都有极重要的意义。 我从刺杀那人入场开始,一步步复盘,一会儿以刺杀者的角度来判断局面,一会儿以魏解的角度来模拟反杀偷袭,最后则模拟奉宝玉女的走位、施术和最后的摔倒。 完成全部模拟后,我倒在奉宝玉女停留的位置。 那崩断细线的声音就是来自于此。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魏解的布置出现了一个几乎微小的不可察见的疏漏,给我制造了施术袭击魏解的机会。 虽然魏解受伤后表现得纹丝不动,没受任何影响,可实际上他只是为了更重要的目标在强忍,但再怎么忍,这么重的伤,也必然会干扰到他的行动和意识,从而让刺杀者找到了脱身的机会。 完成复盘后,我在真武大帝像前奉了一炷香,这才依旧翻墙离开。 回到大河村,太阳已经落山。 村头的警务室一片漆黑。 我把车开过去,直停在警务室门口,下车后特意放重脚步走过去推开门。 血腥味飘了出来。 老曹缩在屋角的地上,身下流了好大一摊血。 他看着我,艰难地笑了起来,“就知道你小子会认出我来。” 我走进屋,在他身旁蹲下,倒了根烟出来点着,递过去。 老曹摇头说:“没必要,我快死了。” 我说:“看出来了,临走前抽一口吧,会舒服些。” 可老曹还是没接那烟,自顾自地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问:“上次你介绍常老仙弟子的下落,说了一顿,少了一个人,是你?” 老曹道:“我是常老仙在金城收的最后一个徒弟,当年他被镇压前,安排包括我在内的一共十六个人埋伏进公家做事,给他当耳目,做内应。现在还活着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凝视着他,“你把他们都杀了?” 老曹笑了起来,“哪还用得着亲自动手,我把他们的底举报给了公家,常老仙被镇压的当天,就都被一起抓了起来,毙了几个,送去劳改几个,最后可不就只剩下我了。” “没人咬你出来?” “怎么可能没人?不过我举报的时候,就已经向公家坦诚身份,求取宽大处理,所以常老仙被镇压后,我因功受奖,被安置到了本地做片警。” “你为什么要杀魏解?” 第四百一十七章 我不是好人 老曹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他怔怔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你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我问:“这跟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顶着周成的长相,我自然不会误以为他见过我的亲人。 老曹摇了摇头。 “你真的姓周?” “您老真的姓曹?” “我真的姓曹。” “我真的姓周!” 老曹艰难地抬起手,指着我哈哈笑了起来,“你是铁石心肠,真正的江湖人。” 我说:“江湖人,不行侠仗义。” “对,混江湖的不行侠仗义,都不是好东西。”老曹停顿了片刻,才慢慢地说,“我也不是个好东西。” 我赞同道:“看得出来,在眼皮底下炼生丹,但凡有一点良心都不可能忍住不管。” 老曹说:“我怕是常仙门的人在试探我,不敢出手。” 我没有接这个话头,把点着的烟又递过去。 老曹还是没接,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的黑暗,神情略有些茫然。 “那年我十一岁,爹娘都死了,他们烧过香,拜过常老仙,邻居的教友就把我送去老仙门下。当时常老仙烧香化符治病,又收养孤儿,名声在金城非常好,底层人都信他,愿意把我这样的孤儿送去给他。 当时不光有父母死掉的孤儿,还有自己家养不活的,也都送了过去,他在金城呼风唤雨五年,收的孤儿婴儿少说也有几千人,多数送过去的,就再也没有露过面,但常老仙说是把人送给了富贵人家,大家也就都相信了。 我年纪大,体格也不错,送过去之后,收了生辰八字,验了骨血,被送到镜边湖中的巫神岛上,你听过那个岛吗?五零年镇压了常老仙后,公家在岛上挖出了一千三百二十七具孩童尸骨,年纪最小的五岁,最大也不过十二岁。如果我再晚一年,其实就没资格送到岛上,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那岛上死去的孩童,都是常老仙验证古法的牺牲品,通过大量验证,他还原了当年被唐赛儿禁毁的七种红莲秘法,每个嫡传弟子都得到其中一门教授。韦八得的是太上宝胎法,魏解得的是玄醍元婴术,而我得的是三阴藏神术。” 说到这里,老曹把手抬到眼前,细细看了看,又说:“三阴藏神术的关窍就在我养的那只三花猫身上。黄仙姑收了我的猫,就是断了我的根本法。如果猫还在,我就算现在死了,依旧可以藏神待机,夺舍复生。” “收你猫的是我!” 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窗户被推开,陆尘音站在窗外,怀里抱着三花猫。 老曹突然变得激动,挣扎着想起来,可他用尽力气也无法支撑起身体,最后化为一声无奈地长叹,老老实实靠坐在原地,说:“小陆仙姑,你愿意见我了吗?” 陆尘音按着三花猫的脑袋,道:“知道师傅为什么不愿意见你吗?” 老曹道:“请小陆仙姑明示。” 陆尘音道:“这就是我来见你的目的。你想见师傅的目的,她很清楚,所以才拒绝见你。不过因为还要用你,所以也不会绝了你的念想。可现在你要死了,总得让你死得瞑目。” 老曹没的接话,满怀期待地看着陆尘音。 陆尘音的声音冰冷,“我跟周成说过,读遍道藏佛典,只看出了吃人两个字。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什么一念成仙一念成魔,我统统都不认。你要杀尽常老仙的弟子来赎罪,其实是痴心妄想。罪孽犯下了,那就是犯下了,过后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抹掉这个事实。你懂什么是事实吗?赎罪什么的,其实求的只是你自己的心安罢了。” 老曹呆住了。 陆尘音抓着三花的后脖子,把它提起来冲着老曹晃了晃,“我不是师傅,所以这猫我收下了,记住了绝了你生路的,是我陆尘音,要有什么不服,尽可以来找我。” 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身走了,再没给老曹说话的机会。 老曹眼角流下两滴混浊的泪水。 我把烟递给他,“抽一口吧。” 老曹吃力地接过烟,塞进嘴里,慢慢地吸了一口,烟气入肺,他的痛楚神情稍缓,然后慢慢地笑了起来,“铁石心肠,这是真正的天生道种啊。” 我说:“有什么要说的就尽快说吧,不要浪费时间。” 老曹看着我说:“你跟小陆仙姑是同一种人,将来你们两个要么是无双道侣,要么是死仇大敌,听说过那句话吗?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我说:“您老操心自己的事情吧,我和陆师姐怎么样你操心不着。” “对,我操心不着。”老曹深深吸了口烟,“我当年能在巫神岛上活下来,靠的就是个狠字,当时老仙要复原九九虚子炼真龙,挑了一百个年岁相当的孩子,我是其中之一,事前承诺,能最后活下来的,他会收为亲传弟子。我最后活了下来,虽然因此没能复原秘法,但却得到了拜师的机会。后来,我就在巫神岛负责守卫,亲手打死了几十个想逃的孩子。我的手段越凶,老仙对我就越欣赏,所以才传了我三阴藏神术。后来大军进城,天下大变,老仙不敢再继续做这事,急着掩盖证据,就把巫上剩余的孩子都杀了。主持这事的就是我。” 我看着老曹,说:“但你心有不甘,觉得自己是被常老仙逼迫才成这样,所以才会反水举报他安排的奸细?” “一部分吧。”老曹又直勾勾地看向前方黑暗,“当时大军进城,公家就露出了打击各方龙蛇的兆头。我很害怕。我这人怕死,为了活下去,什么都敢做,也什么都愿意做。但是我不敢违抗常老仙。他是有大本事的,我们每个弟子都亲眼见过,没人敢违抗他的意志。直到我亲眼看到他被大军逮捕的场面。当时他还起坛想要施术顽抗,可是几个战士冲进去,踢翻了他的香坛,一枪托就把他砸倒在地,他什么法术都没使出来。” 「回来晚了,今天一更,周末补更哈,欠账俺记着,没忘没忘。」 第四百一十八章 倾天洪流 改朝换代,鼎革天下,不知多少江湖上一时的风流人物被公家镇压。 流程都是一样,逮捕,公审,枪毙。 有流窜作案的外道术士,有显技扬名的坐地神仙,有武艺高深的国术名家,有家资万贯的豪强士绅……妙组给我讲过很多,只是谁都没能崩出个屁来,几个小战士上门就能轻而易举地逮了。 开国时的公家不屑于像往常朝代那样请托本地士绅,收买江湖人物,就如雷霆降世,将旧世界熟悉的一切都砸得粉碎。 我问妙姐为什么会这样。 妙姐说她也不懂,她还没来得及学这些。 听到老曹说起常老仙这事,我就乘机问出一直以来的疑惑,“这是有高人暗地里施术同他斗法?” 老曹摇头,说:“没有,只是他百试百灵的法术不灵了。小术小道,在真正的天下大势人道洪流前,毫无用处。白莲教多次起事,领头的教主都有真法,明时的唐赛儿、徐鸿儒,清时的王聪儿,传教时,能使阴兵,可以阴神出游,种种神通奇异无比,可等举兵起事,这些术法就使不出来了。 其实所有的白莲教主都懂这个,只不过有些人能记着,唐赛儿就能果断抽身,徐鸿儒、王聪儿看不明白,兵败身死。常老仙也不明白,当了五年神仙,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结果在大庭广众下被公捕,颜面丢尽,坏了神仙身。那事之后,原本不敢出首的人才敢出来告发他的罪行。 我也是在那之后才知道常老仙不是真正的神仙也只是个凡人,所以才生了反心,但真正落到实处,却还是因为见过黄仙姑之后。” 我问:“你之前就见过黄仙姑?” 老曹道:“常老仙被抓了之后,收集的证据报上去,黄仙姑就来到金城做调研。当时金城所有的正外道都以为黄仙姑会像以往那些投靠朝廷的正道大脉一样,施术显神,钉魂镇压常老仙,常老仙甚至还在狱里放出话来,说他能最后遭黄仙姑这样的正道大脉人物镇压也算不枉走这一遭。 黄仙姑成名很多年了,是江湖上公认的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死在她手上真的算是一种江湖人物的荣光。可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黄仙姑没有施术,而是像个普通公家干部一样,走家入户,走访调查,收集了大量常仙门和常老仙的罪行,然后常老仙就被公审枪毙了。 公审那天去了十几万人,我化妆挤在最前面,看得很清楚,随着他的罪行被一件件公布,现场的唾骂声讨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宣布枪毙的时候,欢呼声山呼海啸,常老仙站都站不住了,被两个战士架着拖死狗一样拖出到刑场。 最后的时候,他甚至连个公开诅咒都发不出来,就那么被几枪给打死了。人死之后当场就魂飞魄散。他之前复原的七种红莲秘法,其中四种是转生夺舍之类的复活秘术,可没了魂魄,一样也用不上! 法术在大势会失效大家都懂,可是黄仙姑不用法术,就能打得常老仙魂飞魄散,这比施术钉魂镇压可怕多了。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情,谁都看不明白,这让所有人都很恐惧。所以当天我就跑去黄仙姑问这件事情。 我也是魔怔了,明知道去找黄仙姑是自寻死路,可就想去问个清楚,哪怕被打死也要去。对于这次见面,我想过很多,黄仙姑很可能会施术直接打死我,很可能会叫那些连常老仙都能一枪托打倒的战士把我抓起来公审枪毙,也有可能会收我做门下,我毕竟也懂真术,以往朝廷虽然不喜欢我们这些人,但也会用起来。 可是,我所有的猜测都错了。她像接待普通人一样,在办公室里接见了我,客客气气地请我坐,还亲手给我倒了一杯茶。 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吗?那可是黄仙姑啊,在江湖纵横无敌人人慑服,在公家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居然亲手给我倒了一杯茶,我这种混在下九流的小人物,我这种满手血腥十恶不赦的罪人……” 说到这里,老曹老泪横流,哽咽着一度说不下去。 我想黄仙姑这茶还真是好使,我也是被她两杯茶给打动的。 老曹哭了一会儿,才收拾心情,接着往下说。 “我准备了很多话,可在这一刻,都用不上了,因为我觉得这些话术对黄仙姑这样的人物就是侮辱,所以我直接问出了我的疑惑。 黄仙姑听完就笑了起来,说我是第一个跑来问她这个问题的,她还以为不会有人来问。不过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送给了我三篇文章,让我回去好好去读一读,读懂了就会明白,读不懂那就永远也不会懂。 我回去读了,明白了。原来人道洪流就是真正的大术大法,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而我们此时此刻所处的则是五千年都未曾有过的滔天洪流,这将倾覆原本所有习以为常的一切。 我也因此而恐惧,我怕死后魂飞魄散,想顺应这洪流做些事情,给自己找个死后安生,所以我想杀尽常老仙门下,给自己赎罪。” 他的眼泪流尽了,变成了血。 眼睛,鼻子,耳朵,嘴,都在往外冒着污黑的粘血。 “周成,我要死了。”他低声说,“我这罪终究没赎成,死了就会魂飞魄散,再没什么重来的机会了。我也没儿子在深圳,我骗你的。我这种人就该断子绝孙啊。” 我说:“我知道,你的面相不像子孙圆满,不过这跟我没有关系。” “呵,你说得对。我过年的时候不是去的深圳,而是去了泰国,灭掉了韦八的转世宝胎,这也是魏解为什么在泰国迟迟不肯回来的原因。 有一件事情,从常老仙入金城开始,就在布局,中间因为常老仙死了而中断,八一年的时候魏解和韦八回来又把这事捡起来继续做。 韦八死前已经完成了全部布局,只等天时就可以发动。要不是形势突变,魏解会一直在泰国呆着,直到正式发动才会回来主持大局。 我在泰国伤了根本,就算能活下去,身体也会越来越虚弱,用不了多久,什么都做不了,真的只能等死了。我怕死,可更不甘心就这样死,幸好魏解被人逼的不得不回来,我觉得这是老天都在帮我,所以才忍不住动手。 可是我没想到,他居然在泰国收拢了这么厉害的人物。以他的本事,布不出这么精密的局面,本来我至少能跟他拼个同归于尽,可有人布局护他,我就成了送死。 人算不如天算啊。 周成,帮我杀了魏解,我帮你在金城成事。” 我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帮我成事?” 老曹道:“我不知道你来金城的目的,但肯定不会只是聚宝气刮浮财。可无论要成什么事,情报都是第一位,我这些年在金城拉着一些当年受过常仙门残害的老兄弟组了个网,可以给你提供正外道一切所需的信息。 我再传你三阴藏神术,这红莲秘术虽然暴虐残酷,但杀伐无双,可以克制红莲一脉所有法门,让他们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我借邵昆山炼生丹的机会,积下了三阴断命的怨煞之气,藏神在三花猫的命窍里,用在自身可以养魂存魄,用于攻敌能缠命索性,威力无穷。有这两样,可以保你在金城江湖横行无敌,心想事成。” 我说:“好,我会杀了魏解。需要我赌咒发誓吗?” 老曹叹气道:“你都真姓周了,要你发誓没什么意义,还能真约束得了你吗?” 于是他就口述三阴藏神术秘诀,然后又将联系他那班老兄弟的方法交予我,最后又说:“常仙门背后有人,可我当年不知道,这些年也没查出来。常老仙进金城布的这个局叫九九虚子炼真龙,当年我从这一局里逃生,可其余九十九个跟我一般大的孩子都死得凄惨无比,后来他又连续做了三次,终究还是复原了这个法门,只不过因为天时地利不符三才缺二,炼出来的只是伪龙。 他被镇压之前,已经在金城完成布局,但这个局只有魏解这个嫡传首徒才掌握,我只知道他这一局要是成了,不仅这四十多年来的所有虚子都会死,而且真龙化形还会引发天灾地难,不知多少人要为了这个法局陪葬。我原想着要是杀尽常老仙的弟子,这一局不破自解,能救这么多人,也算是赎了过往的罪孽……”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神情变得茫然,双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喃喃道:“小仙姑说得对,这罪孽犯下了就是犯下了,怎么可能赎得回来……只恨我早生了十年,要是能再晚些,就可以赶上好时候……我真是不甘心呐……为什么黄仙姑不肯见我……我只想问一句……是啊,是啊,我不配的……不,不,我听到了,我听到那句话了,从那天起我们这样的也算是人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出来的内容也变得颠三倒四,错乱无序,可说到这句的时候,眼里突然放出光来,说话变得顺畅清晰起来。 “中国古代有个文学家叫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 每个字都没有错。 终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老曹就那么瞪着眼睛直视着前方的黑暗,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动也不动。 他死了。 「这是三千字章……下一章也是。」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中盘布局 我抚上老曹的双眼,把他双手挪开,伸进前襟摸出一叠纸来。 卷边发黄,旧得不成样子,还是竖版繁体字。 却没有沾一滴血,也没有一处污渍。 这是三篇文章。 黄玄然送给他的那三篇。 他一直随身带着,直到死为止。 后来曾有些年,全国上下所有人都会背。 他最后说的,就是其中一篇最经典的一段。 现在除了学校课本,已经不要求大家都背诵了。 现在,大家都在向钱看了。 我拿着文章走出警务室。 陆尘音没走,远远离着,背着双手,仰头看着天空。 三花猫缩着脖子,压着飞机耳,乖乖趴在她的肩膀上,眼睛瞪得溜圆,闪着绿油油的光。 我走到她身旁。 恰好九十九步,没有任何刻意。 陆尘音扭头看向我,“死了?” 我把三篇文章递给她,“死了!” 陆尘音接过来,轻轻一掸,收进兜里,问:“要帮他收尸吗?” 我说:“不用了,等会儿我给张宝山打个电话,严打呢,干了一辈子的老公安遇害,总得多拉些陪葬的。” 陆尘音“嗯”了一声,又说:“他不是什么好人。” 我说:“我知道,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陆尘音很认真地看着我,说:“你跟他不一样,别让他几句话给迷糊了。” 我问:“他把三阴藏神术传给我了,想我帮他杀了魏解,破掉常老仙当年布的九九虚子炼真龙局。” 陆尘音拍了拍三花猫,“你想借高尘花?” 我笑了笑,说:“你会借吗?” 陆尘音也跟着笑了起来,“你敢借,我就借。” 三花猫缩着脖子,跟着喵喵叫了两声,耳朵竖了起来。 陆尘音反问:“你不想问别的了?” 我说:“本来想问,但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就不问了,跟我没关系呐。” 陆尘音点了点头,又说:“其实师傅回到高天观之后,只给我穿道袍,她自己再没穿过道袍,说是不喜欢了,可我倒是挺喜欢的。” 我指了指她的衣兜,“现在没人背老三篇了,背腻了。” “我也不会背啊,时代变了嘛,师傅也说我不用背了。我回去睡觉啦。” 她背着手,迈着方步往回转。 三花猫扭头看着我,咧了咧嘴,发出“喵”的一声轻响。 我指了指它。 它立刻转过头不看我了。 其实陆尘音没必要进来说那些话。 可她还是说了。 单从铁石心肠上来说,我不如她。 我给张宝山打电话说了发现老曹尸体的事情。 大队人马很快就赶了过来。 包建国亲自带队。 做了一辈子,眼看还有不到六个月就退休的老警遇害,性质之恶劣难以言表。 到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异常严肃。 张宝山亲自带我录了口供。 包建国就在外面候着。 我出来的时候,他脚下一地烟头,两眼都是血丝。 “周先生,你有没有别的什么线索?” 他压低声音问我。 该说的,我录口供的时候都讲了,其实他不应该再问这句话。 我就问:“包局,老曹同志建国前参加过会道门,你知道吗?” 包建国听到这句话,立刻精神一振,招呼张宝山一起去他的办公室唠。 进屋后,他仔细把门关上,又给我和张宝山倒了茶,这才坐到沙发上,说:“我现在要说的属于保密内容,你们都不要外传。” 张宝山赶紧坐直身体,摆出认真倾听的架势。 包建国说:“曹家旺一直是重点内控对象。他的档案到了我这个级别才能接触到,关于他建国前参加会道门活动的内容就在上面。周先生,老曹的死跟这事儿有关系?” 我说:“这个没证据,我不敢说,我只说我知道的。老曹同志跟我交过底,他建国前拜过常老仙为师,常老仙被镇压的时候,他出首举报了潜伏到公家里的常仙门弟子,因此算是重大立功,被安置进你们公安系统工作。而现在地仙会的魏解和韦八都是当年常老仙的弟子。前阵子韦八莫名其妙地死了,魏解从泰国回到金城,表面上是为了定下新仙爷人选,实际上却是为了调查韦八死因,给同门报仇。” 包建国皱眉思忖了一会儿,说:“周先生,我听宝山说你也加入了这个地仙会,做了新的仙爷?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拿出手机,拨了姜春晓的号。 姜春晓几乎是立刻就接了起来,“周老仙爷,有什么好事关照?” 我说:“我在建功开发区公安局,包局长在问我做仙爷的事情,你帮我解释一下?” 姜春晓痛快地说:“不能白使唤我啊,回头请我吃饭。把电话给他吧。” 我把手机递给包建国,“包局长,省305办姜春晓。” 包建国就是一怔,接过电话,客气地道:“姜主任你好,我是建功开发区公安局副局长包建国。” 姜春晓的声音清晰而干脆。 “包局长你好,我给周成做个证人,他加入地仙会带有重要任务,这个是机密,你知道就行,他有什么要求的话,麻烦你多配合,拿不准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这事办妥了,我给你们向上表功。” “好,好,姜主任,我们一定积极配合周先生。” “那就这样?” “好,姜主任你忙。” 包建国把手机还给我。 我问:“今晚就请,还是改天?” 姜春晓道:“今晚吧,正好有事要跟你讲,酒我带,刚管军区那边要了几瓶茅台,便宜你了。” 等我挂了电话,包建国才说:“周先生跟姜主任挺熟?” 我解释说:“我跟赵开来熟,她到金城任职,赵开来给我打过电话。进地仙会做仙爷这事,是赵开来在金城时就定下的,现在不过是继续按原计划做。” 包建国的态度变得更加客气了,“那老曹这事,我们要是调查的话,会不会影响到赵主任的计划?要是有影响的话,我就汇报一下,先压一压,尽可能优先配合赵主任。” 赵开来进京之后的新任职,依旧顶着主任的头衔,只不过这个主任跟在金城的主任含金量不可同日而语。 我说:“包局长,这事我不懂,也不该管,要是拿不准,你可以问姜春晓。但要我个人建议的话,该调查调查,但暂时不要采取行动,姜春晓那边最迟年底收网,你们要是提前调查清楚了,到时候统一配合行动,正好一网打尽。我这边在地仙会内部也多了解些情况,有什么发现的话,我会通知张队长。” 包建国立刻道:“好,那我就安排宝山跟你单线联系。宝山,这事记得保密啊。” 张宝山应了一声,又问:“包局,要不要先搞些行动,迷惑一下地仙会那边?” 包建国沉吟片刻,道:“也好,这事儿回头上会讲一讲,以大河村为中心的城乡结合部搞一次专项打击,透个风出去,就说我们认为可能是老曹遭地头上的混混报复暗算才导致的受伤牺牲。具体的侦察工作,你拿出个方案来,到时候会上一起讲,建个专组来负责。还得往市上、省上汇报,这么大的事不能藏着。”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迟疑地看了我一眼。 我会意,笑道:“晚上姜春晓去我那里吃饭,我请她也跟你们省上提一嘴这事。” 包建国松了口气,道:“那就麻烦周先生了,等破了老曹这案子,我请周先生吃。” 事情说完,我也不多呆,起身告辞。 包建国客气得把我送出门,又叮嘱张宝山务必亲自送我回家。 其实没他这话,张宝山也会送我。 回去的路上,张宝山就问我,“陈文丽最近跟个叫战俊妮的女人混在一起,你知道吗?” 我说:“我介绍给她的。她在电视台做不下去辞职了,总得找点营生做吧。” 张宝山沉默一会儿,说:“这个战俊妮背景很复杂,跟她搅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事。” 我问:“你调查过战俊妮?” 张宝山说:“怎么可能,但我听说她在图谋棉纺二厂。这事水深得很,她一个年轻女人,要是没有背景,哪敢伸这个手?陈家已经倒了,陈文丽跟着往里掺和,一个不小心要被人吃得连骨头都剩不下。” 其实还是摸了底,只是他不承认罢了。 我笑了笑,说:“放心吧,战俊妮不会害陈文丽,她不敢。” 张宝山侧头瞟了我一眼,“因为你宣扬出去陈文丽是你的情人?” 我道:“当然了,我现在可是地仙会的老仙爷,这点排面还是有的。” 张宝山叹气说:“我做了半辈子警察,三教九流接触过不知多少,但我真看不懂你。以你的本事,就算只看阴脉,也不带少挣的,为什么要参与这么多凶险的事情?别管是赵开来,还是战俊妮,他们这些人做的事情,对于你或者我这种人来说,只要擦个边就有可能粉身碎骨。” 我摸出一枚大钱,在指间搓了搓,扔给张宝山,道:“你要是能用它掷出花来,我就告诉你来金城做这么多事情,到底图什么。” 张宝山一听,就把车停在路边,然后开始掷大钱。 连掷十把,都是字。 他不由惊奇地看着我,把大钱还给我,“这是什么把戏?” “不值一提的小把戏。” 我把他托着大钱的手推回去。 “这个你收着吧,迟早能掷出花来。” “掷出花就什么都能知道?” “掷出花,我可以给你帮个忙,至于别的,不要问了。” 第四百二十章 事如流水 姜春晓晚上准时上门。 我请包玉芹整了桌硬菜,茶也给她沏上了。 高天观的野茶。 虽然刚开始觉得难喝,但多喝几次也就习惯了,居然还能品出一点涩香。 姜春晓进屋就先顿顿顿灌了一大杯,然后一抹嘴,说:“有人想约你见一面,要我做个中人。” 我给她又满了一杯,“能让你做中的,那只能同是大院出来的,在你这儿挺有面子啊。” 姜春晓道:“他在我这儿有个屁面子,我看不上这号人,不过替他出面的,是跟我打小混的,既然提了,我不好折他的面子,你见一见吧,成不成的,不打紧。” 我问:“总得给我透个气,这位是哪阵风吹来的吧。” 姜春晓指了指客房那边,“那阵风。” 我道:“别指了,她治好毛病就走了。陈勇怎么攀上的这种人物?” 姜春晓道:“我哪知道,感兴趣你自己当面问,我跟那边说了,你是跟赵开来做事的。赵开来那小子端起事六亲不认,姓胡的不敢在你面前拿大。” 我思忖了片刻,问:“跟邵卫江比怎么样?” 姜春晓道:“邵卫江小时候在京城过了几年,天天跟着赵开来屁股后面打混,十岁才返回金城。赵开来虽然薄性,但多少念几分旧。” 我点头道:“知道了,时间地点你定,到时候我带邵卫江一起去。” 姜春晓不由挑了挑眉头,说:“听说邵卫江最近在做生意?” 我说:“是做大生意。” 姜春晓嗤笑道:“邵老三哪来那个本事?行啊,你悠着点,看我面子上,别坑死姓胡的。” 我笑道:“我一个看阴脉的,老事本分,遵纪守法,遇到这种纨绔衙内向来离老远绕着走,哪有本事坑他,带着邵卫江给我自己壮壮胆。” 姜春晓没再喝第二杯茶,道:“不提这晦气事,吃饭!” 接下来,她果然再没提这事,只专心喝酒吃饭,说些京中大院的八卦,顺便抱怨一下到金城之后的工作,我提了包建国的请求,她满口答应下来。 转过天来,再到道场,接诊解疑的空闲,我把小五叫过来,问他街面上有什么消息。 小五是我和小兴子之的联络人,我平时有什么事情都通过他来沟通,小兴子在街面上打听的消息也都是让小五带给我。 小五说最近公家抓得越来越紧,好些风光的街面大哥都被拉了进去,新一轮严打的消息已经在街面上传开,小兴子谨慎,让所有兄弟都停工收手不要上街混,先观望一下风色再说其他,所以最近没什么特别的消息。 我听完之后,不置可否,让小五捎话给小兴子,让他留意一下支锅走水翻肉粽方面的动静,有什么消息必须第一时间转我。 小五应了,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转着眼珠,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势。 这演技太过拙劣,我实在看不下去,就说:“有屁就放,别特么的装相。” 小五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说:“我听到个事儿,不知道真假,不敢乱说,可又怕真耽误您的事儿。” 我说:“不说就滚蛋。” 小五低下头,说:“我听说有人不服您,想趁着这波严打,举报您非法行医,把您送山上进修。” 我问:“这事儿小兴子没打听到?” 小五说:“兴爷天天要关照的事多,可能是没留意,我也是在茶馆买哨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原想多听两句,结果人家可能是注意到我了,就没再说这事。” 我瞟着他的右手,问:“你夹子活儿都废了,还去买什么哨?” 小五把右手藏到身后,依旧低着头说:“学了那么多年,没了夹子活,还可以搂影耳报下挂,讨个挨边啃,多少活泛些。” “小兴子还用你?” “兴爷不用我了,说让我在您这儿好好做事,是我自己闲不住,买了哨自己组局打点野食,没啥味大啃头。” “你认得打野食的多吗?” “还行,都是走空子,就差个门脸子,我这也不是什么老荣,不像兴爷看得那么重,上街跟他们挺玩得来。” 我摸了叠钱扔给他,“玩得来就多来往,再有什么消息别管真假,都来跟我讲,我要是不在,就告诉麻大姑或者吕先生。” “谢老仙爷赏。”小五接了钱,语气变得松快了些,低着头,躬着腰,退下去了。 我把麻大姑叫来,把这事跟她讲了。 麻大姑气哼哼地骂了几句,告诉我她已经在民政那边注册了社会组织,活动范围是中医古方偏方爱好交流,已经在书店买了好些中医书籍,又在乡下收了些古旧本,给其中邪祟相关的内容都做了标注,还搞了些单纯针对这些内容的交流记录,真要有人来查,大面上能过得去,剩下的就是盘外功夫了。 我现在是地仙会的老仙爷,真要出了这档子事自己解决不了,为了地仙会的颜面,只要肯拿钱,其他老几位也会出面帮我摆平。 这种举报行为不可能对我造成任何麻烦。 任何一个稍了解些地仙会的人都会清楚这一点。 所以这个举报只是个表面功夫,实际上则是另有目的。 我就告诉麻大姑,小五最近表现不错,可以让他多接触些会里的事务,好好调教一下,将来还能多分担些琐碎事。 麻大姑却不是很赞同,说小五心性不定,做事耍奸摸滑,还爱东打西问,不是个靠得住的,但在我的坚持下,她还是接受了我的安排。 过了两天,果然有人把我们这个研究会举报了,尤其着重点名我这个会长借此诈骗敛财,因着早有准备,我都没用地仙会的关系就轻松化解。 事后我当众表扬了小五,又奖了他一千块钱,叮嘱他好好干。 小五大受鼓励,接下来便隔三岔五找麻大姑提供些对有人要对研究会不利的消息,都是些小手段,提前预防毫无影响,反倒让研究会的名声更加响亮了几分。 如此忽忽过了半个多月,平静如水,没什么大事发生,倒是之前的布置一一有了琐碎回应。 徐五趁着来我这喝水压蛊的机会,跟我解释了一下那天没能推动我参与阴口铁的原因,他全都推到了魏解身上,说魏解坚持我入会时间太短,还不够了解,这种掉脑袋的饭口,暂时还是不要让我接触,再多观察观察才行。 我告诉他,我不在乎这阴口饭,但同是地仙会的仙爷,居然有这么重要的事对我藏着掖着,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徐五讷讷地表示他一定再努力推动,然后试探着问我他是不是可以安排人再把卫学荣那条线重捡起来,又许诺除了正常交会里那份,会单独给我一个份例。 姜春晓做中的事情一直没后文,总得见一见对方才好拿主意,所以我没答应也没否掉,只说让他等我消息。 徐五有点急,但也不敢反对。 道正打来电话,又向我报告木磨山那边的进度,说是区里主动跟他联系,问他对承包整个木磨山景区感不感兴趣,他心里有些拿不冷,所以想找我问问这事能不能做。 我告诉他,这是邵卫江给他开的路子,尽管放心大胆地吃下来,只要别短了邵卫江那份,一切都好说。 道正又说起纯阳宫进驻木磨山的事情。 纯阳宫拿下玄清观后,把重新装修的活包给了道正的公司,而且比正常市价高了三层,也没有特别要求,只希望能尽快,在五月三十日前让他们能用上。 五月三十,农历四月十四,吕祖生辰。 显然纯阳宫想要在开张当天,就来一出显圣大戏,一次打响名头。 我告诉道正不要应下这个进度,要是纯阳宫说什么,就直接告诉他们是我给过了话,不准这么快,有事让他们来找我。 道正仔细应了,又说他朋友从福建弄了些好茶,回头让人给我送过来尝尝。 战俊妮那边有了陈文丽的配合后,如虎添翼,进展一日千里,基本已经确定了全部收购条件,只等着走流程,就可以正式入主棉纺二厂。 原本仇小兵狮子大开口,不仅只肯拿两千万,还不负责债务,不负责退休职工,在职工人要全部清退重新聘用。 其实这就是摆明了不准备好好经营,到手之后肯定就会转卖出去,这一进一出少说净剩两个亿,包袱甩得越干净他剩得就能越多。 而且厂子甩出手,他再用手头上的出口配额卡一下,还能再赚一笔。 一鱼两吃,能肥到满嘴流油。 只不过他这吃相太难看,就算已经把关键环节打通,还是引起了很大争议,以至于卡在半道拿不下来。 战俊妮半路劫胡后,大幅度放松条件,承诺保留全部工人,又把收购价多抬了一千万,这事便一路顺风顺水地通过了。 这些都是战俊妮上门来当面告诉我的,除此之外,她说了另外一件事情,仇家在关键位置的那位被人实名举报,已经被双规,仇小兵也被控制了起来,到底没能逃出金城。 至于毕哲民,她许了一千万的好处,答应事成之后送他出国。 而战俊妮上门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想找我搭个桥。 「还是三千,我在还很认真地还债呦。」 第四百二十一章 安排得明明白白 毕哲民想出国。 战俊妮却想把他送得更远一些。 但只靠邵老的关系,这事办不了,也不能办。 所以她来找我。 这也是历来下九流存在的根本原因。 很多事情,面上的大人物们不能直接伸手,脏了手不好洗。 下九流就无所谓了,本就是吃的这碗饭,手不脏吃不上。 “毕哲民在棉纺二厂当了五年厂长,祸害了七个女工,最后一个叫唐静,一个本分姑娘,上吊死了,定性是自杀。他又把唐静的妹妹弄去厂办。这样的人不配活着。” 战俊妮如此说。 其实她误会了唐静妹妹这事,不过我也不会为毕哲民解释就是了。 战俊妮要除掉毕哲民,是因为感同身受。 就好像采生折割是我的心魔一样,毕哲民这样的人就是战俊妮的心魔。 有的人会恐惧于自己的心魔而躲闪逃避,甚至因此而疯颠,而有些人则会勇敢直观,亲手斩却! 战俊妮和我是一样的人。 她要是混江湖,也会是人人惊惧的真佛。 不过,我拒绝了她的要求。 “你安排一下,让毕哲民不能光明正大的出国,逼他偷渡,剩下的我来安排,你就不用管了。” 江湖事,江湖了。 下九流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就好像一团烂泥,一旦沾上很难甩脱,往往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大人物们在图谋下九流,下九流也在图谋大人物们。 一如陈勇。 战俊妮凝视着我,目光复杂,但最终还是笑了起来,“成哥,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 我说:“我不是好人,别琢磨我了。” 战俊妮说:“好不好人另说,但你真的很好。” 她掏出个信封按在茶几上推给我。 我说:“费用等事结了按市价算就行,不用提前给。” 战俊妮说:“棉纺二厂到手后,我会再向银行抵押贷款,连厂子一起注资进另一家公司,公司注册资本预计五亿。明年会有更多的企业拿出来拍卖转制,我会以这家公司为核心发行债券融资,然后展开大规模收购,主要目标是轻工、钢铁、机械和矿产这四方面。因为方方面面要答对的太多,我只能给你百分之十五的原始股,另外我会预留一千万现金给高天观使用,算投资也行,借款也行,随你。” 我说:“现金就不用了,你留着吧,蛇吞象,每一分钱都有用处。需要用钱,我会从邵卫江这边解决。” 战俊妮固执地说:“我已经给你留出来了,用不用是你的事,但我会一直给你留着。” 我按着信封思忖片刻,问:“陈文丽你怎么安排?” 战俊妮说:“你说让她代表你,但她撑不下这么大的场面,会害死她。我把轻工这边留给她,公司这边不能给她。” 我点了点头,说:“我之前以为你会先在轻工这方面站稳了再扩张,看起来是形势有变化,容不得你稳扎稳打,那陈文丽确实不太合适,是我欠考虑了。” 战俊妮说:“这不是你的错,一般人都想不到会有这么大的力度。邵老从京城方面得来的消息,试点预计在今年底结束,从目前来看成效很好,上面已经下定了抓大放小的决心,从明年起由地方上负责推动,预计用三年时间,通过破产、拍卖、租赁、承包运营和股份制合作这些方法,将中小企业全部民营化。 我们现在才准备已经是嫌晚了,很多人从去年刚出了文件就闻风而动开始筹划。我才出了这个头,就已经陆续有人找上来要合作,就算我想稳想慢,也容不得我这样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我失笑道:“你都不是江湖人,哪来的人在江湖。这样吧,公司的股份给陆尘音,那一千万现金就先留着。你给我个信物,将来有需要的话,让人拿着这个信物去找你。” 战俊妮从脖子上摘下个玉坠,摘掉红绳,递给我,“这是我爸给我求的护身符,我从小到大一直带着。将来无论是谁拿着它来找我,能说出它来历的,都可以动用那笔钱。” 玉坠是个笑容可掬的弥勒佛,做工粗糙,玉质低劣,拿在手里,尚有余温,幽香扑鼻。 我摸了一枚大钱出来,在手指间搓了搓,扔给战俊妮,“礼尚往来,这是给你个人的。” 战俊妮把大钱串到红绳上,重新挂回脖子,道:“给我这个有什么用,不如给我个孩子。” 我诚恳地说:“这个真给不了你。” 战俊妮嫣然一笑,没再说什么。 棉纺二厂这事很快就上了省台新闻,作为改制典型大肆宣传。 与之配合的,则是各种新闻媒体都开始大量报道各种企业改制后被盘活,扭亏为盈挣大钱,工人工资有保障。 这个就叫吹风,为接下来的进一步行动做宣传动员。 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锻炼,就算没有战俊妮透露消息,只看这些新闻,我也能够从中预判出接下来这种改制会大批量推进了。 也就在棉纺二厂改制这事上新闻没两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里的人一口京腔,虽然尽可能想表现得客气一些,但言谈中的跋扈和优越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他自报家门叫胡东风,又说是从姜春晓那里得来的我这个手机号,想约我见一面。 我同他订了见面的时间地点,转头就把邵卫江找了过来。 邵卫江的贸易公司已经开起来了,正在走手续办新一轮贷款,见了我就得意扬扬地表功,显示他干事有多利落。 我不惯着他,当即就把战俊妮的进展和图谋讲了给他听。 邵卫江听了,便悻悻地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家里不让我碰这事,赵二哥也特意跟我讲过,要不然我去露个面,都不用自己办,多少人得抢着送给我。” “然后被人当旗扛着吗?”我说,“扛得差不多了,人家都挣得盆满钵满,把你卖了顶罪,搂到手的钱就能洗得干干净净,从此几辈子的福贵就算是平安到手了。” 邵卫江不服气地说:“周先生,你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我邵卫江可不是那么好骗的,真要办这事,我还不知道多拉几个一起扛旗?” 我笑了笑,也不跟他掰扯这事,说:“行啊,我给你介绍个能跟你一起扛旗的,胡东风知道不?” 邵卫江道:“胡瘸子啊,我在京城那几年跟他打过交道,但赵二哥不让我跟他们那一伙人玩,说他们太过阴狠偏激,迟早要出事。后来听说他被人打瘸了一条腿,再就没怎么关注过。他来金城了?啧,他们家老爷子走得早,现在不怎么行了,想在这事儿上分一杯羹怕是不容易,别的不说,本地方方面面都不太可能给他这个面子。在金城这地界上,他可不如我好使。” 我问:“你敢抽他不?” 邵卫江道:“这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我抽他干什么啊,平白得罪人的事儿我可不干,他再怎么没脸面,那也是京圈出来的,背后也有人。” 我说:“不把他抽服了,怎么让他跟你一起扛旗做事?” 邵卫江笑道:“他也配跟我一起扛旗……” 我默然不语地盯着他看。 邵卫江笑不下去了,迟疑地道:“周先生,你什么意思?” 我给邵卫江倒了杯茶,道:“这人比你知道的有能耐。他有一条从内地走往香港的文物走私线路,这些年靠着这条线可没少分肥。他在香港那边本身就有一定名气,是人人都知道的京圈衙内。投资公司那事最后必须得填补上个足够份量的性命才能真正断掉,他是不是挺合适?” 邵卫江吞了吞口水,道:“在香港随便找个人不就行吗?” 我说:“没有足够分量,谁能相信?总有不肯算完的要继续往深里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痕迹,经不起有心人去挖,到时候把你挖出来,就算公私两面都能保住命,你刮来的钱也得吐出去一大部分。” 邵卫江犹豫地道:“可胡瘸子那伙人挺黑的,我不怕他,只是担心到时候他们那伙人不肯善罢甘休。他们那伙领头的,可不比赵二哥差,只是没走赵二哥那条道。这事要是爆出来,他们肯定会上,可赵二哥不一定会给我出头。我自己可顶不住。” 我说:“放心,赵开来不出头,也会有人帮你出头。你看姜春晓怎么样?” 邵卫江道:“那母老虎敢情行,可她看不上我们这些人,只跟赵二哥几个玩,那个圈子一般人挤不进去。” 我说:“胡东风约我明天见面,我让姜春晓也去,你当她面抽胡东风一顿。” 邵卫江到底没笨到家,试探着问:“胡瘸子得罪你了?” 我笑道:“是我得罪他了。他在金城做走私文物的那条线被我给挑了,想来找我晦气,我这么个小人物被他这种大衙内盯上了,心里实在是有点怕,所以准备先发制人,给他安排明白了。” 邵卫江听完,不由摸了摸脖子,“你得罪他,所以要安排他上路,当初我得罪了你,你是不是也给我安排好了?” 我说:“放心吧,赵开来保了你,我得给他面子。” 第四百二十二章 大衙内 拿出赵开来做保,邵卫江稍稍放心,但还是希望我可以现场就把姜春晓一起去这事给定下来。 我当着他的面给姜春晓打电话,把这位胡公子找我的事情讲了一遍。 复述事情得讲技巧。 基本事实必须得原封不动,但语气态度可以稍作引导。 比如让姜春晓明确感受到胡公子的跋扈张扬。 姜春晓听完就骂:“这姓胡的太特么不知好歹,托人求情搭路子还特么敢装逼。” 我说:“我找了邵卫江来,打算现场抽他一顿,给他长长记性,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姜春晓却不乐意了,说:“周成,没你这么干的啊,这里面有我的面子在,你这么搞不等于是打我的脸嘛。” 我说:“我愿意见这位胡公子,也是看在你姜主任的面子上,要不然我不会见他,他尽管使别的招法来对付我,看看最后是他这位京圈衙内下不来台,还是我这个跑江湖的神棍下不来台。姜主任,现在不是我要打你脸,是这姓胡的要打你脸。他打电话都这样了,真见面的时候会什么样?这么着吧,姓胡的如果愿意好说好商量,我这边也不横生枝节,可他要是上来就横踢马槽,要是不抽他,那最后丢脸的可不会是我。” 姜春晓就道:“胡小幺没那么大胆子,我比你了解他。这样,我跟你去,但我不露面,就看看情况,我装扮装扮给你当秘书或者手下什么的。” 我说:“我一个看阴脉的江湖术士,哪有资格当着胡公子这样的大衙内带手下过去,你还是扮邵卫江的秘书吧。” 我这话一出口,没等姜春晓回话呢,邵卫江脸色先变了,上来就把我手机抢走,道:“春晓姐,这可不是我主意,我你是了解的,借我个老虎胆子也不敢这么占你便宜。” 姜春晓笑道:“原来你在呢,行了,你什么样我不知道吗?跟周成说,我还是扮他手下。” 也不再给邵卫江说话的机会,就直接挂了。 邵卫江转头把手机给我,抱怨道:“周先生,话可不能乱说,姜春晓是正经的母老虎,手段狠,还心眼小,让她误会了,我非得倒大霉不可。” 说到这里,他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上下打量我,“这母老虎跟你说话怎么这么和气,你们两个不是有一腿吧。咳咳,我随便说说,你别当真啊,也别跟她讲,明天我看你眼色,让我抽姓胡的,我立马就呼上去。不过就怕我在场,他放不开。” 我笑道:“放心,他一定能放得开。” 转过天来,姜春晓和邵卫江都到我这里来汇合,我给姜春晓装扮了一下,便即出发。 约好的会面地点是个私人会所。 老板是个台商,据说是带来了港台的先进运营经验。 会所外表不显,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红色小楼,可门口停的都是豪车,往里一走,更是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各种闻所未闻的先进设施不提,光是美女数量就多到令人咋舌,哪怕是往来托盘送酒的搁哪个酒吧ktv都能当个头牌。 邵卫江来过这里,但次数不多,用他的话说这地方玩得不自在,来这里的其实不是为了玩,都是为了办事,而且是办见不得光的大事,不适合他。 虽然来得少,但到底是金城一等一的公子哥,他这一露脸,经理就立刻跑来亲自迎接。 这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姓高,有些像港星钟楚红,一口的港普,言谈举止间风情万种,哪怕一个小小的眼神,都充满了异样的诱惑。 邵卫江是见过世面的,却也被这位高经理给撩拨得魂不附体,还在往包间走呢,就已经忍不住动手动脚口花花。 有邵卫江出头,我便连名都没报。 姜春晓低调跟在我身后,看到邵卫江色迷心窍的样子,便低低冷笑了两声。 她的声音特别低,正常来说稍远一些都听不到。 可正在跟邵卫江调笑的高经理却微不可察地侧了下头,用眼角余光瞟了姜春晓一眼。 我错了小半步,挡住高经理的目光。 高经理不动声色地转回去,眼角余光挑了我一下,继续跟邵卫江调笑。 我扔了颗烟到嘴里,拿火机点着,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出。 走到预订的包房门口,这一口烟恰好吐尽。 包房里没人。 胡东风还没到。 但果盘酒水都已经摆好。 高经理把我们让进包房,又叫了花枝招展的公主供我们挑选。 与外间酒吧ktv的陪酒女竭尽全力往少透露打扮不同,这些公主虽然穿得花哨华丽,却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气质端庄,高经理守在门口,一个一个地叫进,往那里一站,各有千秋,全无欢场卖笑的风尘感。 邵卫江看得直搓手,但犹豫再三,悄悄看了姜春晓好几眼,最终一个没叫,十分严肃地说他是来办正事的,不要这些服务。 高经理也不气馁,把公主们都打发掉,亲自坐下陪着聊天。 这一聊就显出她的不寻常来了,天南海北,国际国内,经济政治,市井八卦,朝堂风向,信手拈来,没有接不住的话头,没有讲不进去的内容。 而且她显然注意到了邵卫江的忌讳,聊天的时候就端庄起来,不再像刚进门时那般调笑无忌,总是若有若无地撩拨邵卫江。 有高经理在这里活跃气氛,胡东风虽然迟到了快一个钟点还没到,也没让人觉得无聊难熬。 只有姜春晓明显不高兴,悄悄捅了一下,朝我别在腰上的手机示意了一下,想让我打电话给胡东风。 我无视了她的暗示,稳坐钓鱼台。 又这么等了半个多点,果盘也换了一回,高经理身上的对讲机响了。 前台告知,胡公子到了。 高经理向我们告了个罪,起身要去迎接胡东风。 我笑道:“高经理在这里坐着吧,这么大个会所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犯不着个个你亲自去迎接吧。” 邵卫江一听,便说:“没错,高经理坐着别动,胡瘸子装什么大瓣蒜,定好的时间当放屁,给他脸了这是。” 高经理也确实没动。 不是她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她眼中闪过微不可察的惊惧,但马上就用笑容掩饰过去,“好,好,我就听邵公子的。” 邵卫江就挺高兴。 我重新掏烟,分别散给邵卫江和姜春晓。 邵卫江接了,姜春晓却摆手推辞不要。 我便拿给高经理,“高经理,来一根?” 高经理道:“哪敢要您的烟,我抽自己的就行。” 我说:“看得出,高经理这是看不上我这小角色,不给我这面子呐。” 高经理笑道:“哎哟,这位大哥,我们这些陪酒卖笑的,只要上门都是贵客,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向来只有客人看不起我们,哪有我们看不起客的份,您这烟怕太贵重我不配接,您要是赏我这个脸,那我就大着脸谢您的赏了。” 我却把烟收了回来,道:“机不可失,我这烟跟你没机缘,你抽不上了。” 高经理陪笑道:“那也是我没福分,可惜了了。” 我把那根烟放到面前茶几上,过滤嘴斜斜搭在果盘边沿,指向包房门口。 高经理的笑容就微微有些发苦。 这是摆的霸地指位阵。 一地江湖敢摆这个阵的,只有坐地老爷。 而金城的坐地老爷们年前谈判死光了,又赶上地仙会内讧,转过年来紧接着就是严打,这坐地老爷的位置便一直悬而未决,还有资格摆这阵的,就只剩下地仙会的几个老仙爷了。 这位高经理是真正的江湖人。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可没等说出来,包房门就被重重推开了。 一个拄着手杖的年轻男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矮壮如山的中年汉子。 “我当这位周先生背后是哪位呢,敢情是你邵老三啊,怪不得姜春晓那个母老虎会替他站台背书,啧啧,这爱屋及乌的劲儿真是了不得,连你这个赵开来的小跟班她都愿意照应。” 这话一出来,邵卫江脸都黑了,当即道:“胡瘸子,你特么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春晓姐愿意帮我,那是我的面子,跟赵二哥没关系。” 拄着拐的年轻男人哈哈一笑,走过来,大马金刀地坐在侧面的沙发座上,道:“邵老三你特么唬谁呢,姜春晓那娘们鼻孔朝天,我们谁她能看得上?没有赵开来的面子,她能理你?嘿嘿,你不知道吧,赵开来老婆为了出国把他给踹了,姜春晓知道之后,差点没乐开了花,赵开来一回京,她就迫不及待地爬床上去叙旧。要是没这层关系,她干什么跑金城来替赵开来卖力气?哈哈,邵老三你这什么脸色?见鬼了?” 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身后姜春晓的愤怒。 这个效果比我预想的要好。 走来一路留得烟里有药,可以让人放松警惕,心里想什么就会毫不遮掩地说出来。 很显然,胡东风很介意姜春晓与赵开来的关系,所以在看到同是圈子里的邵卫江后,便立刻借题发挥,先过过嘴瘾。 邵卫江脸都白了,又不敢挑明姜春晓就在现场,只好骂道:“胡瘸子少特么扯用不着的,说吧,你约周先生想要怎么着?” 胡东风打量了我一眼,却不跟我说话,转头对邵卫江道:“周成挑了我的饭口,弄死了我的人,害我经营了好几年的线都断了。既然他是你邵老三的人,那就你给我个交代吧。” 邵卫江冷冷地问:“你要什么交代,划个道。” 胡东风把那条瘸腿往茶几上一搭,往沙发靠背上一倚,道:“看在姜春晓的面子上,我也不多要,赔我三条命,外加一千万,这事就算了了。” 「继续三千还债中。」 第四百二十三章 各有心机谋 邵卫江乐了,“胡瘸子,你特么这是给我面子?你是来打我脸的吧。亏得春晓姐还替你中间捎话约见周先生,你耍春晓姐呢?” 胡东风懒洋洋地道:“我就是给姜春晓面子才来见你们,要不然这姓周的算老几,也配我来亲自见他?我随随便便就安排了他,你邵老三能把我怎么样?” 邵卫江一瞪眼就想反喷回去。 我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深吸了口烟,慢慢吐出,把半燃的烟卷放到茶几上,这才微笑道:“胡公子,你打算怎么安排我?” 胡东风没搭理我,看着邵卫江,“怎么着,你下面的走狗这么没规矩,我们之间说话,就敢随便叫唤?” 邵卫江道:“周先生是我的合作伙伴,不是我的手下,什么都没搞清楚,就特么胡扯,胡瘸子你迟早死在你这张臭嘴上。” 胡东风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原来你另有背景啊,能让邵老三都只敢说是合作伙伴的,难道你真是靠的姜春晓?啧啧,姜春晓这嘴上说得比谁都漂亮,搂起来可也没见得比我们有底儿,我以为只有我这样的才吃这口地下饭,没想到她姜春晓也不忌口,啧啧,她想要挣这份钱跟我说嘛,还用得着这么费劲,让我爽爽,我分她一半,哈哈,这娘们看着一本正,特么的死了男人不忘爬床,这不光骚浪贱,还生冷不忌……” 邵卫江腾地站了起来,撸袖子就想上去抽人。 可姜春晓比他动作快多了,上去一脚就踹在胡东风的胸口,当场把他连人带沙发一并踹得倒翻过去。 站在旁边的那个中年汉子脸色大变。 他刚才看到姜春晓绕上来的时候,就准备动手拦截。 可是他的动作却慢得厉害,姜春晓一脚把胡东风踹翻,他的架势还没拉开呢。 姜春晓一脚踹完,立刻上前,扯着衣襟把胡东风揪起来。 胡东风被踹得不轻,一口气不上来,憋得满脸通红。 姜春晓抡起巴掌左右开弓,啪啪连抽。 两巴掌下去,胡东风的气倒是顺过来了,杀猪般嚎叫着,“你特么敢打我,我弄死你全家……” 姜春晓冷笑一声,抹掉伪装,露出真面目,道:“胡小幺,你要怎么弄死我全家?” 胡东风目瞪口呆,继而脸色煞白,“春晓姐,你,你……” 姜春晓抡着巴掌继续煽,一边煽一边骂,“胡小幺,我特么给你脸了是吧,还想让我给你爽爽,你特么狗肉上不了台面的玩意,我可怜你才替你捎话给周成,你特么拿我的好心当驴肝肺是吧,让我给你爽爽,好啊,我现在就给你爽爽啊……” 胡东风的脸被抽得肿得跟猪头一样,连连告饶,“姐,姐,我错了,你饶我一回吧,姐,我猪油蒙了心,嘴里喷粪,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方哥的份儿上,饶我这一回……” 姜春晓一听,把他扔在地上,摸出手机拨了个号出去,然后开了免提。 一个略有些沙哑的低沉声音自话筒中传出。 “呦,姜大小姐,怎么这么闲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姓花的,胡小幺想让我给他爽爽,你怎么说?” “呦,姜大姐,这话怎么说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该不是什么人传小话吧。小幺这人什么胆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哪敢……” “他当我面说的!别跟我说用不着的,他让我看在你的份儿上饶他这一回,要不我回京跟你当面说?” “特么的,这混蛋发什么疯?姜大姐,我可没那么大脸,你随便处置吧。” 胡东风叫了起来,“方哥,我不是有意的,你救救我啊,我是来安排陈勇那事……” “闭嘴!小幺,姜大姐还能冤枉你是怎么着?犯了错就老实认打认罚,扯那些用不着的干什么?姜大姐,我不是保他啊,再怎么说他也是咱们大院里出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他家大人的面上,留他一条命吧,要不老头子们的脸上不好看。” 姜春晓一脚踩在胡东风完好无损的腿上。 脆响声中,那条腿扭成奇怪的角度。 胡东风抱着腿放声惨叫。 姜春晓冷冷地道:“听好了,陈勇这条线我已经安排给郭松杰办,他指着这事立功上进,这一条线都必须得赶绝,胡小幺别让我再在京城里看到你,也别让我知道你再干类似的事情,不然的话,别说我不给你家大人脸面,把你弄的这些破事都端台面上去,看看到时候你家大人能不能保住你这条命。姓花的,你说吧。”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默了片刻,才说:“小幺,以后不要回京城了,跟家里说明白,别让大人记挂,也别给家里惹事了。” “方哥,方哥,我……” 没等胡东风再说什么,电话就被挂断了。 姜春晓冷哼了一声,神色不善地瞟了我和邵卫江一眼,甩袖子就往外走。 直到这会儿,胡东风那个保镖那还没把架势拉完呢。 我对邵卫江使了个眼色,说:“你还抽不抽了?” “算了,春晓姐手重,这都打坏了,我邵老三从来不乘人之危。”邵卫江走到胡东风身边,瞧了瞧,摇头说,“瘸子,你一进门我就让你别乱说话,你怎么就不听呢,这点罪招的,何苦呢。赶紧上医院看看,好好治治,腿还能保住。哎,高经理,帮忙叫个救护车,胡公子在你们会所出事,你们得负责啊,这医药费就你们出吧。” 高经理脸上的笑都是苦涩的。 这个哑巴亏她吃定了。 别说是她这个经理,就算是会所的老板在这里也不敢说不管。 她试探着往起站,结果一下就站了起来,不由惊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也没多说,小跑着出去叫人。 一番兵荒马乱的折腾下来,总算是把胡东风送上了救护车。 我和邵卫江这才离开会所。 高经理一路跟在我们两个后面,打着送我们的名义,几度欲言又止,直到我们两个上了车,她才道:“周先生,能赏个脸聊几句吗?” 我摆手说:“你应该接我的烟,而不是想着去溜门子讨好大金主,花园子出身这点不懂吗?坏了规矩,还想我赏你脸,让你们掌穴的来跟我说话,讲不明白,就别在这三水地聚宝气了。” 高经理还想说话,我再不给她机会,示意邵卫江开车。 邵卫江踩下油门,车子便窜了出去,临出院门的时候,从后视镜里还能看到高经理站在原地没动,满身失魂落魄。 他不禁问:“周先生,这高经理怎么跟死了亲娘老子似的,你刚才跟她说的话什么意思?” 我解释说:“刚才姜春晓露了马脚,这女人看出来了,想藉着迎接胡东风的机会去通风报信,被我给看破强留了下来,这坏了江湖规矩,所以她想从我这儿挽回一下。我没给她这脸面,让她背后的老大来跟我赔罪,要不然就滚出金城,别想再在这里挣钱了。” 邵卫江一听,便骂道:“我就知道那娘们眼珠子转转的不是个好东西,早知道我就再多讹她们会所点。这会所日进斗金,赚着呢。” 我说:“她坏了规矩,背后老大肯定要把她丢出来赔罪,三刀六洞免不了,准要把命赔上,不这样显不足赔罪的诚意。” 邵卫江“啊”了一声,咂舌道:“动不动就要人命,会不会太凶了点?咳,我不是说她犯错了不应该受罚啊,就是觉得有点浪费了,嘿,她那股子骚劲……” 我瞟了邵卫江一眼,说:“你要是喜欢,我帮你要下来,让她去侍候你。” 邵卫江大喜,“真的?那我可先谢过啦。” 我说:“当然是真的。不过你把人安排好了,别过后让家里发现了,最后埋怨落我身上。” 邵卫江道:“放心,我保证安排明白的,就去我那贸易公司,平时有事她干事,没事就干她,哈哈哈……” 回到大河村,我把邵卫江直接打发走,先检查了下门口信箱,确认没有法贴或者传贴,这才转身进屋。 姜春晓正在诊室沙发上坐着,看到我回来,便说:“胡小幺虽然不是东西,但也不是嘴上没把门的,你使了手段吧。” 我说:“一点小小的江湖手段,只不过让他把心里藏着的话说出来罢了。我原是以为他会因为陈勇卫学荣的事情直接发作,哪知道在他心里还藏着这么些龌龊的想法,是我草率,对不住你了。” 姜春晓板着脸道:“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然的话,别怪我翻脸,我最恨别人拿我当枪使。” 我笑道:“我可不敢拿姜主任你当枪使。是他胡东风自己撞枪口上来的。姜主任,上次说的事情,不把胡东风制住了,怎么能把那案子办透?这个案子要是办得半途而废,不上不下,也就不要想再办别的了。你做中捎话,难道不是想拿我当枪使,做这个出头鸟对付胡东风,省得自己在京城那边落埋怨吗?我这小身板哪受得起这个,这不就找了邵卫江来垫背?当然了,有了胡东风先前那些话,你亲自动手理由更充分更理直气壮,这不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嘛。” 第四百二十四章 野心 这些大院出来的衙内,打小耳濡目染的生活环境决定了他们只能是虎豹豺狼,或许跋扈,或许阴狠,或许贪婪,或许强硬,但绝对不会有蠢的傻的,真要说是落了人算计,只能是因为贪心不足,而不会是因为蠢。 胡东风舍不得这条线,只想要钱,见面打的是满天要价落地还钱的主意,借此压着我要么接了这条线继续给他上供,要么老实吐出来不再沾边,保证自己落袋的好处不受影响。 姜春晓肯居中传话,为的就是借刀杀人,把接下来清查这条线的矛盾转移到我和邵卫江头上,不受胡东风和背后人的记恨。 邵卫江肯出头露面,是因为我背后有高天观黄玄然,真要论起来,跟脚其实不比姜春晓差,图的是同我绑定更深。 而我,想在这一团乱麻中脱身,就得时刻牢记自己的定位——纯粹跑海搭桥的,只要站住了这点,借着黄玄然的虎皮就能稳如泰山,立于不败之地。 姜春晓被我说穿了用心,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只说:“没算计过你,这把我顶了锅,还被骂了一顿,这事你欠我的,记账还是现在就还?先说啊不能拿小来小去的糊弄我,得拿大活真活!” 我说:“金城是八方聚财地,南北阴货尽汇于此,陈勇卫学荣这条线深挖下去,已经是了不得的大案了,足够吃撑一波人,你还想要别的,不怕消化不良?” 姜春晓摊手说:“没办法,咱姐们门面大,多少小兄弟琢磨机会在老头子们眼前出头露脸,这么个文物走私,就算挖出国宝级的案子,才能撑起几个人来,你有大活尽管说。” 我慢慢地笑了起来,摊手说:“黄仙姑给的茶眼瞅要喝没了,姜主任帮给弄点?好茶有好活,上好的茶有上好的活,就看你弄茶的本事了。” 姜春晓道:“小瞧我是不,等着,看姐们给你弄点真正像样的通天茶来。” 我说:“要有通天茶,那就有通天的大活。” 姜春晓慢慢挑起眉头。 我微笑看着她,也不说话。 这女人有自己的野心,来金城不光是为赵开来趟路打样。 我不怕她有野心,只怕她的野心不够大。 外道术真正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这个欲壑难填! 送走了姜春晓,我给徐五打电话,告诉他卫学荣这条线的饭口不要想了。 徐五支支吾吾地表示这饭口不是他想不要就能不要的,又说了一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类的话头。 落地生根的江湖术士,再怎么在江湖上称爷道叔威风一时,对上真正的权贵也得伏低做小看门当狗,说穿了就是一个财势难舍。 鞋穿得惯了,哪可能再光脚? 我直接告诉徐五,胡东风已经顾不上管他了。 这话一出口,徐五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也不等他回话,直接挂断。 提醒他,只是我希望地仙会能够保持稳定,至少在我查到劫我寿的是哪个之前不要再生乱子。 如此又过了几天,地仙会再次聚会。 这次是葛修发起的。 聚会地点不再是真武庙,而是葛修的道场。 有了上次的事情后,其他三位对魏解明显有了戒心。 这次聚会讲了两件事情。 一个是显圣称神仙的前期准备已经完成,可以正式开始显圣扬名了。 这是之前就说定了的,谁都没有意见。 另一个则是魏解想要让出韦八生前掌的几个饭口。 这既是为上次事情赔罪,也是表明一种态度。 魏解说暗中挑拨离间的人已经解决了,他还是会返回泰国,所以韦八留下的几个饭口不适合在他手里,还是分给大家伙掌着比较合适。 道口两条腿,白口饭已经定了归我,自然不用细说,另一条则是翻花饭。 这翻花饭本来局限于卖盗版书之类的生意,算不得大饭口,但从去年开始,vcd机大卖,盗版影碟的生意规模吹气一样膨胀起来,韦八又已经把一条线都打通,眼瞅着就要长成新的超级大饭口,魏解都已经收到手上,如今却说让就让出来,这份气度实在不一般。 之前魏解刚收了这翻花饭的时候,水面上很有些闲话,有说他太独的,有说他太贪的,还有说韦八很可能就是因为这饭口才被魏解给害死的……乱七八糟说什么都有,实际上大家都明白,跑江湖的谁闲着没事会传这种要命的闲话,多半是其他几位老仙爷眼红,往外放话造声势,只等合适的机会就要上去分一份。 可眼下,魏解一说把这饭口让出来,却没人吱声。 龙孝武和徐五命都在我手上攥着,葛修称神仙之后也要从我这里求取救命的法门,更何况他立地称神仙,占了出头露脸的风光面,将来刮浮财也要拿大头,自然不好意思再抢这个饭口。 于是我不表态,谁都不敢来争。 冷场了好一会儿,龙孝武才提议,既然白口饭已经归我,那翻花饭也一起给我就是。 可魏解却有不同意见。 他说一来两个饭口以前都是韦八的,如果一并归我,两帮人准会抱团取暖,不利于我顺畅吃下去,将来一定会出事;二来呢,盗版碟这生意要打通的关节太多,除了江湖上的道道,文化工商市场城管方方面面都要照应到,我初来金城人脉不丰,很容易照应不到。 葛修则说既然我已经是地仙会的老仙爷,自然得大家共同帮衬,有需要完全可以帮忙搭桥引见。 徐五也说我坐了老仙爷,两条腿不全会惹外人笑话,将来出来断事做中也不稳当,既然已经一条腿归我了,再拿另一条腿也是合情合理。 魏解便问我怎么想。 我已经在魏解面前立过要聚大宝气的人设,翻花饭再香也不能主动去吃,只说已经占了看阴脉的道,又有白口饭要消化,想要长久不能贪多嚼不烂,这翻花饭是大饭口我不要,其他韦八掌的小饭口也不要,但想请老几位把张美娟原本占的水上饭口让给我。 葛修、徐五和龙孝武都没有意见,魏解却说张美娟现在还没判,将来怎么样不好说,这就把她占的道口给让了不太合适,还是等公家那边判完了再说。 魏解这么一说,我就可以确定,正活动捞张美娟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张美娟是重罪,哪怕是有立功表现,想捞出来需要的人财物不是一般的大。 单只是韦八嫡传弟子这个身份,不值魏解下这么大力气。 除非她对于魏解还有更重要的价值。 从魏解的表现来看,大约是要着落在她占的水上饭口了。 试探出了这一点,我也就不再提水上饭口这档子事,默认了魏解的说法。 倒是魏解见我这么上道,便说还是由我掌着翻花饭,回头把下面人叫到一起吃口饭见见面,到时候所有老仙爷都一起出席,帮我镇个场面,至于方方面面的关系,就像葛修说的,由大家伸手搭桥解决就是了。 我便说既然各位信得过我,那这饭口我就掌了,至于搭桥大可不必,回头我找个镇山的供上就是。 想取信这些江湖术士,一样得显技于前,只不过对他们不能显江湖技,而是要显自己的硬实关系。 正好借这个机会把在魏解那里立的人设再砸实一些,尽快让他下定决心,拿劫寿卖命这阴口饭来套我。 我拿了韦八最大的两个饭口,也就不再参与其余小饭口的分润,葛修、徐五和龙孝武和和气气地各分一部分,就此散会。 出来的时候,徐五特意跟我走在一起,等落了空,才对我说他已经把卫学荣这条线的尾巴断掉了,又说昨天警方突袭了老文玩一条街,卫学荣线上的几家明皮都被抄了,摆明是照着大案往下办的,多亏我的提醒才能脱身出来不受波及。 说了这么多,却是没提胡东风。 胡东风还在医院住着,名义是治腿,实际上是在各方联系,挽回局面。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如果长期不能回京,就等于是断了根本,当下所有的一切都会失去。 只是他的努力在姜春晓的威势下毫无意义,四面碰壁,毫无进展,一时间完全陷入绝望,几欲疯狂,每天在病房里连嚎带骂,吓得医生护士都不敢进屋。 邵卫江装好人,天天都去看胡东风,帮他联系名医治疗,又耐着性子安慰他。 胡东风不知道邵卫江的险恶心思,正是茫然四故无援兵的时候,见邵卫江不计前嫌,可以说是相当感动,便把一肚子委屈都跟邵卫江诉苦报怨。 邵卫江由此对胡东风近期的情况了如指掌,回头就跟我全都讲了。 几天下来,两人处得火热,已经哥哥兄弟地叫了起来,亲热得不得了。 只是没过两天,邵卫江通过贸易公司抵押办的新笔贷款下来了,他立刻就迫不及待地问我是不是可以带胡东风一起南下香港开始办正事了。 我问他:“胡东风现在很信得过你吗?” 邵卫江琢磨了半晌,说:“他现在走投无路才愿意跟我讲一讲,回头要是再能求到京城那边,怕是立马就会踹了我。他落到现在的田地,说到底跟我们两个有关系,心里哪可能不记恨我们?” 我便说:“你安排一下,先把我的背景给他透露一些,不要明说,让他自己去猜。回头我去见见他,先给他些甜头,拢一拢他的心思。” 第四百二十五章 立地称神仙 转过天来,我在医院见到了胡东风。 这位京圈衙内一扫之前露面时的嚣张气焰,胡子拉茬,头发蓬乱,整个人都一身颓丧气,本来无精打采地靠坐在床头,看到我进门,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可想了想,又靠了回去,闷声道:“怎么着,来看我笑话?” 邵卫江从我身后窜出来,抢先走到床前,拍了胡东风一把,“瘸子,胡说什么呢,周先生是那种人吗?” 胡东风盯着我说:“不是来看我笑话,难道还能是来帮我的?” 我坐到床边椅子上,扔了颗烟进嘴里,撮指成火点燃。 这一手让胡东风瞪大了眼睛。 我扔了一颗烟给胡东风,道:“回京城就不要想了,姜春晓在气头上,天王老子说情都不好使。你也不要再四处找人拜山头帮你说和,你越这样,姜春晓就越生气,越不可能松口。这样的话,谁说让你回京,就是打姜春晓的脸,你自己说谁敢呐?不如先老实在外面呆几年,别再跟姜春晓照面。她是有大心思的人,不会一直跟你计较这事,等气头消了,找妥贴的人帮你去说和一下,你好好赔个礼,也就能回去了。” 胡东风拿着烟,一脸苦涩,“几年不回京,谁还能记得我这么个角色?我家老爷子走得早,我要是不常在京城露面走动,那点香火情也就凉透了。没了这些,我什么都不是。” 我说:“这你就想差了。想让人记得你,靠上门走动拉关系套近乎其实是下策,名动天下让人人都知道你的能耐才是上策。这人呐,香火情再厚,也不如自己够硬实。赵开来三年不回京,一回去就能委以重任,靠的还是他自己做到位,入了上面的眼。” 胡东风不安地搓着烟卷,说:“我拿什么跟赵二哥比?人家正经上过战场蹲过猫耳洞流过血立过功,老爷子们哪个不知道赵家出了个赵二郎?” 他拍了拍自己的腿,苦笑道:“我想去流这个血都不够格。” 邵卫江插话道:“瘸子,个人有个人的本事,战场杀敌流血是能耐,赚钱搞经济也是能耐,正好我这儿手头有个好……” 我重重“咳”了一声,打断邵卫江,道:“邵公子,胡公子腿不方便,你那些事就不要讲了。” 邵卫江打了个“哈哈”,道:“是,是,我这就是顺嘴一说,不行就拉倒,瘸子你别往心里去,听周先生说吧。” 胡东风瞟了邵卫江一眼,又看向我,没说什么。 我说:“别想了,邵卫江要做的事太凶险,要求不比上战场差,不适合你。这样吧,我断了你赚钱的这条线,再赔你一条线,你先在金城安稳呆着,其他的事情过后再说。” 胡东风继续搓那根烟,问:“周先生,你不像以德报怨的人,我跟你虽说没大仇,但怨恨也不小,你帮我图什么?” 我笑道:“人有三衰六旺,我看你的面相有纵横之气,现在的衰气不会持久,将来肯定有大成就,算是提前跟你结个善缘,等我将来进京的时候,就靠你帮忙搭桥引见了。” 胡东风问:“你还会看相?” 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不是看相,是相人,教我那位看人从来不出错,我学了她七成,不说百看百中,但也八九不离十。好好养病,等我消息。邵公子,陪陪胡公子吧,不用送我了。” 邵卫江大声应了,把我送到病房门口,冲我挤眉弄眼一番,这才转回病房里。 等到晚上,邵卫江给我打来电话,道:“周先生,你走了之后,胡东风就一直想打听我要做什么事,我始终没吐口,钓的他四六不着,抓心挠肝,别提多可笑了。” 我说:“主动送到嘴边的没人会珍惜,多半还要怀疑这里面有没有阴谋,只有自己苦苦求来的才会甘之如饴。你先这么钓着他,等我把好处给他安排完,定了他的心思,再一点点透露给他。他这种赚巧钱赚惯了,只要闻到风声,肯定忍不住要参一腿,到时候你再带他去香港,顺理成章,他才不会起疑心。” 邵卫江哈哈大笑,“只怕到时候,我要是不带他去香港,他才会埋怨记恨我呢。周先生你这手段真是高啊,把人卖了还得帮你数钱。呃,你不会这么对付我吧。” 我说:“放心吧,我不会这么对你!” 真想对付邵卫江,也犯不上用这种招数,简简单单就足可以坑死他了。 我准备把翻花饭口的好处许给胡东风。 这个饭口来钱当然不如他之前的倒卖文物这条线来得快来得大,就是个细水长流的不败买卖。 以目前vcd发展的势头来看,这个饭口少说能有十年的红火。 只是拿惯了快钱大钱的胡东风接受不了这种细水长流。 把这好处给了他,就等于是推着他往邵卫江那条安排好的断头道上走,不怕他不上套。 道场聚会后的第五天,葛修终于发动了。 他堂而皇之地登上了金城地方台下午的养生档节目。 这节目原本是为门宏强量身打造的。 他通过做这个节目,在金城本地培养了大批的中老年拥趸,把养生水卖遍全省。 因为收视率高,门宏强死后这段时间,这个栏目也没有停播,电台找了几个养生大师来顶替门宏强。 这几位养生大师虽然嘴皮子功夫也不赖,但比起门宏强来终究还要差点档次,又没有地仙会在暗中支持不断鼓造声势,这收视率便直线下降,眼瞅着就到了停播的边缘,让栏目组人员好生苦恼。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葛修闪亮登场了。 葛修本来就在金城上层拥有极高的知名度,又是门宏强的师傅,做这档栏目的嘉宾绰绰有余。 而且为了配合接下来的显圣做神仙,他还给自己重新打造了个出身。 葛修自称出生于清朝光绪元年,到今年已经125岁,年幼的时候体弱多病,八岁那年重病身亡,都装棺材里准备下葬了,结果突然来了位道长说他是宿世的徒弟,如今缘份已到特来收徒,说完一拍棺材说了声徒儿醒来,他就立刻活了过来,道长传了他诸多神功,并称他可以用这些神功造福于世,但必须得修行满一百零八年才可以出山。 虽然没到修行年限,不能出山济世救人,但他不忍心看世人受苦,所以才教了门宏强这个徒弟,让他出世治病救人。 如今他修行年限已满,恰逢门宏强修行有成,兵解成仙,所以他这个师傅就准备继续就着这个电视栏目施展神功,造福世人。 除了营造这种传奇性的出身人设外,葛修修改了栏目内容。 本来他一个嘉宾是没权力修改节目的,可他钱使到了位,自然也就一路畅通了。 他的修改也很简单,在普及养生功法、继续宣传养生水的两块内容之后,增加了一个现场调理身体治病救人的环节。 第一期节目就上了三位幸运观众。 都是年纪大的,一个睡不着觉,一个天天全身酸疼,还有一个每天都胸闷喘不上来气。 葛修先是给三人喝下养生水,再指导他们分别做不同的动作。 在他们现场练习功法动作的同时,葛修则在后面发功助力。 他一发功,这三位幸运观众,无一例外都会表现出触电般的全身抖动,并伴有翻白眼、吐白沫等状态。 但是等这一套操作完成,效果也是奇佳。 睡不着的当场倒头就睡,怎么叫都叫不醒,只能拿担架抬下场。 全身疼的马上就哪都不疼了,而且身轻体健,当场连翻了十几个跟头下场的。 胸闷的不光能喘上气来,气还特别壮,现场连着吹炸了二十个气球都不多喘一下。 这三个人理所当然的都是地仙会安排的托。 大张弓套小抬轿,再在借着茶馆、饭馆、街头反复吹吁传播,等到两天后第二期节目开播的时候,收视率直接拉爆,等节目结束,养生水的销量立马攀升了两个台阶,还有无数人给电台打电话,希望可以成为幸运观众,接受葛老神仙的现场治疗指导。 这参与热情是如此之高,电视台一期三个幸运观众显然无法满足。 葛老神仙心怜世人,于是宣布将在金城工人体育场举办一场公开讲座,传授他养生修行的理念,并且会在最后搞集体发功治疗,一次性为所有在场的观众解除病痛隐患。 最重要的是,这场公开讲座,它不卖门票不收费,所有人都可以进场听讲,接受治疗! 这可比其他气功大师要敞亮多了。 当然了,免费听讲可以,但接受治疗时需要喝的养生水却是不能白送。 那毕竟是用上百味珍稀药材熬制提炼出来的。 葛老神仙虽然有心普度众生,却也不能赔钱来做,所以便以成本价出售。 一瓶只卖八十! 虽然比平时卖的贵了点,但这次卖的是葛老神仙精心研究后新一代产品,效力比现在市面上的养生水高十倍不说,还特别契合老神仙的发功,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于是消息一传出来,便响爆全城。 讲座当天,有十几万人入场,八十一瓶的神仙水卖了十万瓶! 第四百二十六章 显势方见山 为了保证葛修这次一炮打响,地仙会的几位老仙爷各自全力动员自己手下能见得了光的饭口帮衬,现场做托带动气氛的,外围吹捧扬名的,快速压制质疑者的,事后解决问题的……方方面面都安排得妥善周到。 虽然根基浅,没有太多饭口可以动用,但我也安排了研究会的看事先生做外围宣传,但考虑到这些看事先生都是坐地户,吹得太过以后不好办,特意叮嘱他们注意一下宣传吹捧的方法,多说模棱两可的话,不要直接吹到天上有地上无。 这次公开讲座办得相当成功,一次赚了几百万倒还是其次,主要是真正打响了名声,通过话术引导、气氛带动,大部分人现场都相当狂热。 等讲座一结束,立马通过三教九流的场面来吹嘘,不外就是感受到了强烈的气感,有病治病,无病强身,有几个抬着去的完事自己走回家的——这些当然是托。 葛修是有真术的,单对单通过按摩推拿之类的手法,活血通络让人变得舒服没问题,但肯定没有发功治病的本事。 术法要能直接治病,葛洪这样的仙师也不至于写医学著作,还要脉分阴阳来断症了。 搞这种花活,目的就是为了刮浮财。 现场卖养生水只是其中之一,过后还有小范围的收费讲座、单对单高价治疗、卖神功妙法秘籍、搞灵修班集中修行等等一系列的花样百出的手段, 江湖术士几百上千年的传承,白莲教之流都是这个套路,成熟无比,办成了之后,退可以称宗道祖立教霸一方,进可以扯旗拉竿造反打天下。 电视台拍了现场录像,当天晚上登了本地新闻节目。 这边节目还播着呢,姜春晓电话就打过来了,忧心忡忡地问:“周成,这阵势也太大了,不会搞出事儿来吧。” 我回道:“不把阵势搞大,怎么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不探出水里多深,怎么好决定动手的方式?赵开来让你来金城搞试点,不就是看中你能压得住阵,不怕出事吗?” 姜春晓便骂:“赵开来个王八蛋。” 我笑道:“姜主任,这事搞好了,你功劳不会小,关键是真出事的时候你能不能顶住压力办到底,给赵开来和关注这事的人打个样子。现在的场面你也看到了,这才刚开始就是这种阵势,南田北李两位已经搞好几年了,死忠的信徒不知道有多少,可不是下个文件发个号令就能解决,真要动手肯定出大事,得做好应对的准备,下定不动手则已动手就必须打干净的决心。” 南田北李两个的场子我和妙姐都参加过。 相比较而言,葛修无论信服度还是狂热性都远远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尤其去年年初,我同妙姐去了一趟东北,上到大学教授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下到贩夫走卒无业游民,全都在练李某人的功法,每天早上起来一逛,公园广场人山人海,而且相当一部分人处于无脑狂信的状态。 赵开来要做的事情,这才是真正的大挑战,如果他不能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做好准备,将为必定要在这上面栽个大跟斗。 葛修搞这个大型免费公开讲座集会,是我在聚会时给出的主意。 基本上就是照搬了李某人的做法,只不过把规模搞得更大罢了。 原本按照葛修他们的想法,还是一步步来,慢慢扩展影响范围。 就好像那个一元道一样,先在村子里烧香拜神,再一点点地往周边村屯扩散,在乡村形成规模后,再往县、市、省慢慢渗透扩展。 这是会道门最传统的做法,既可以建立稳固的根基,也可以避免在早期弱小时受到官府的打压。 但我却告诉他们时代已经不同了,抬眼看看全国各地,尤其是南田北李两位,哪个不是直接大张弓扬名,然后就立地刮浮财? 按他们的想法,两年能把影响力覆盖金城就算快的。 可如今各地的野神仙都在陆续冒头,尤其是南田北李迅速扩张,动作太慢就容易被人家把地头给占了! 时不我待! 必须得快! 而且我向他们保证,只要头一炮打响,我保证会找足够分量的人物来给他们站台背书。 一如我当初对魏解说的那样,搭得通天台,必请大施主! 魏解对此有些犹豫,但葛修、徐五和龙孝武却一致认同我的提议。 所以才有了这场登上本地新闻的大会。 我要的就是给姜春晓和赵开来看。 闻声知水急,显势方见山。 不闻不见如何知道其中厉害。 赵开来是黄玄然确定的在公家这边的继承者。 我既然要借黄玄然的势,就必须帮赵开来把事情做好,如此才能点燃黄玄然所遗余势,在需要的时候无往不利。 听我这么一说,姜春晓便问:“这都是黄仙姑教你的?” 我说:“想多了,这是我自己跑江湖挣命的一点心得。” 姜春晓沉默片刻,才说:“怪不得黄仙姑能相中你,你这做事的风格跟她当年很像啊。” 我笑道:“不像黄仙姑,怎么能让人认同呢?” 这话姜春晓秒懂,便说:“我跟电台把带子要来,给赵开来送回去看看,让他心里有个数,你有没有什么要提醒的?” 我说:“赵开来是做大事的人,不需要我教,倒是如果他能腾出时间来,不如去东北,尤其是春城看一看,有些事情只靠报告文件上的文字远没有亲眼看到来得深刻明确。” 葛修一炮打响后,兴奋异常,乘胜追击,又连办了两场大规模的公开讲座。 办第二场的时候,我把邵卫江叫去露了一面。 这位金城最大的衙内,一直是无数人想攀附的对象,只是他这人滑不溜手,吃喝玩乐就行,其他一概不参和。 其实这是家里管得严,他不敢乱伸手。 可外人却只以为这位衙内胸中有城府。 如今他公开露面站台,令葛修大受鼓舞,越发敢放开手脚去做。 不得不说,邵卫江这一面露得确实相当有迷惑性,至少好些人都因为这一面而给葛修办事大开绿灯。 等到第三场举办的时候,便来了好些记者,这其中不光有地仙会使钱请来造势的小报杂志记者,也有给钱请不来的大报,甚至连省电视台也来了个采访组,不仅拍了现场镜头,还给葛修做了个专访。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个专访录像在上电视台之前,就已经通过特殊渠道送往京城。 这次要看的,不仅仅是赵开来。 葛修至此扬名全国,成为遍地神仙中冉冉升起的新星。 就在葛修显圣扬名的间隙,由魏解出面,把原来韦八这条线上做翻花饭的几个掌穴叫到一起吃了顿饭,正式通知他们,会里已经心安理得,把这个饭口让给我这个新任仙爷来执掌。 四个老仙爷都出场给我站台撑腰,那几个翻花饭的掌穴当时都没什么意见,笑呵呵地表示以后要请我这个仙爷多关照,等转过天来,他们真不一点不客气地来找我求关照了。 有货被查了的,有人被拉了的,有店被封了的,都来求我这个老仙爷做主疏通。 做了掌饭口的老仙爷,撑伞遮雨,理所应当,只不过这些事情要都仙爷来做,还要他们这些掌穴的干什么? 这摆明了是想给我这个新占道的年轻仙爷个下马威。 要说就是造反不让我掌这饭口,他们也没那个胆量,也不过就是希望能把我唬住,甚至把我架空,以后他们赚大头,给我这个仙爷供小头。 但这种事情,看破不能说破,当场发作,只是无能表现。 我不动声色地把他们求助的事情都应了下来,转头就把事情派给了胡东风,并且告诉他这个饭口是我补偿他的,我顶个名头,不占一分好处,但他能不能拿下来,能吃到多大一块,看他自己的本事。 胡东风虽然被姜春晓一句话给踢出京城,但这事只在他们这个小圈子里知道,对于外人而言,他胡公子依旧是京城来的背景深厚的大衙内,这种小事对他而言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他本来想把事情都直接解决,显一显自己的能量。 但我却否定了他的想法,给他了一点小小的建议。 胡东风现在不敢违背我的意思,虽然不太赞同,却还是照我说的办了。 货被扣的,全部销毁。 店被封的,统统的吊销执照。 人被拉的,借着严打东风,通通从重从快,最轻的也判了一年半! 除此之外,还推动了一次打击盗版的专项行动,差点就把金城这条线给直接打断。 那几个掌穴的都急了,抱团去找魏解告我的状,说是我做事不行,明显是把各方面都得罪了,才招来这次打击,要是再让我掌下去,这个饭口十有八九要被掀桌子,谁都别想再吃了。 魏解毫不客气地把他们训斥一顿,明确告诉他们这个饭口既然给了我,有事就只能找我,然后就把人赶了出去。 几个人没奈何,只好再来找我。 他们前脚离开,魏解后脚就打电话把这事告诉我了。 其实他不告诉我,我也已经知道了。 从打魏解回来之后,我就让小兴子安排手底下的小地出溜在魏解住处附近盯着,有什么特殊人员进出,都要及时报告我。 翻花饭口归我这事,我已经告诉了小兴子,并且许诺过后把街面分销这事给他,为此小兴子对这个相关的事不是一般的上心,几个掌穴的一进魏解住处,他就第一时间告诉了我。 第四百二十七章 明修栈道 “周仙爷,你到底有没有找人摆事啊。” “小六子之前还说拘几天就能出来,你这一活动,判了一年半!” “我街面上的三家店都给吊销了营业执照!” “周仙爷,你要是办不了这些,就直说嘛,去找其他几位老仙爷想想办法,你看你现在这事弄的。” “现在弄得,香港那边来的货都进不了金城,这一耽误一天就是多少钱呐,别说以前韦八爷的时候没这事,就算魏仙爷回来这些天也没有啊!” 几个掌穴的进屋就七嘴八舌嚷个不停。 我正在做晚课练字。 他们吵他们的,我写我的。 没等我一篇字写完,他们几个就吵不动了,怒气冲冲地道:“周仙爷,你到是给个话啊,我们现在得怎么办?” 我没搭理他们,依旧写我的字。 几个人虽然吵得厉害,但终究没敢上来做出更过激的举动。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慢慢收笔,端详了片刻,略感满意。 自打以守一修行练了雷法之后,便连养气功夫都快速长进。 这次在打扰下,我也只有最后十三个字走形缭草。 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端端正正地写完这一整篇了。 我放下笔,抬头看着那几个掌穴的,微笑道:“几位,我是谁?” 几人被我问得一怔,相互瞅了瞅,站最前面的才说:“周仙爷,你不要……” 没等他把话说完,我便点了点他,“原来你们还知道我是地仙会的老仙爷啊,那你们以为这称呼里的仙字是怎么来的?” 那人脸色变了,双手在身上乱抓乱挠,不停惨叫,“啊,啊,好痒,痒死我了,痒啊……” 指甲在皮肤表面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檩子。 眨眼工夫,他就站不住了,痒到满地打滚。 其余几人脸色大变,下意识齐齐后退,离着这倒霉蛋稍远一些。 我冷笑道:“说话啊,刚不都吵得挺厉害吗?现在怎么不说了?我给你们机会说,你们不用,那以后就都不用再说话了。” 躺在上打滚那个家伙突然掐住自己的脖子,舌头吐出老长,然后便伸手攥住,拼命拉扯,一副打算把自己舌头扯下来的架势。 “老仙爷,我们也是一时心急,不是有意冒犯你的。”终有一人开口,低声下气地道,“实在是这事情不对头,本来都算不得什么大事,结果都处理得都又急又重,我们担心是有人盯上了我们这买卖,在暗地里使手段要夺了去,到底得怎么办,就指着你给拿个主意了。” “你们也知道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啊。” 我冷冷地扫视着面前几人。 “难道以前韦八也会给你们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这点破事都要我来这个仙爷来做的话,要你们有个屁用?想借这种事情拿我,你们也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 不怕告诉你们,处理得又急又重,是我的意见!打击的专项行动也是我提出来的! 你们不是想探我的底吗? 那就来啊,给你们个机会,看能不能借这事探出我的底来。 不怕告诉你们,你们几个的名字都上了一份名单,已经列成重点打击的黑恶团伙! 回去吧,显显你们准备用来探我吓我的那点底,看能不能摆平这事。 你们要是能熬得过去,这饭口全都归你们,我一分不要! 要是熬不过去,那就只能怨你们自己了,这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的人遍地都是,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缺做事的人! 你们给毙了,正好给我腾点地方安排新人! 现在,都滚吧,别再来我跟前现眼!” 几人面露哀求之色。 可我既然说了滚,在我这里想不滚都由不得他们。 他们没能再表示点什么,就统统趴到地上,抱成一团,真像皮球一样滚了出去。 包括那个痒得不停惨叫的家伙。 接下来,所有人都将看到,我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对这几个翻花饭的掌穴进行毫不留情的打击。 江湖人,先畏威而且才能怀德。 什么拉扯推让收买人心之类的把戏,根本没必要用。 一力降十会,足够了。 这是给所有的有心人看的! 让他们以为我的精力全都放在了整合到手的饭口上。 可实际上,有胡东风在后发力,我根本不需要再多搭精力,只坐等收割成果就是了。 我真正的注意力依旧还是放在魏解身上。 最近一段时间,魏解除了把韦八的饭口让出来外,还频繁招见在金城的门下,重新整合自家的各个饭口。 几个曾在金城独当一面的门下,在受到招见后,不再掌控那些饭口,而是开始处理在金城产业,并且把老婆孩子先一步送往泰国。 魏解这是准备把主要力量都迁过去。 他要跑! 这让我有些想不透。 他全部基业都在金城,劫寿卖命这个阴口饭也离不开金城这个四通八达之地,而且还有九九虚子炼真龙这一局要发动,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不应该现在就做出一副准备彻底离开金城的样子。 但不管怎么样,我绝对不会让他就这么离开金城。 转过天来,我在道场坐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大事,跟麻大姑说了一声后,便离开道场四处溜达。 在附近转了两圈,确认没人跟脚,我便跳上路过的公交,先坐了几站地出去,然后随机下车,就近找家商场,进去买了套衣服换上,重新打扮一番后,又买了把折扇拎在手上,重又上了另一条线路的公交。 几番倒车后,我已经跨了两个区出去,最后落脚一处稍显冷清的小街。 沿街走了几步,就见前方有个门脸不大的茶馆。 几个老头正端着茶,坐在门前下象棋,两个人下棋八个人支招,七嘴八舌,热火朝天。 茶馆里生意冷清,一个客人也没有。 我要了一壶香片,在靠窗桌上坐了,把桌上三个茶杯叠成品字型,又把新买的折扇搭到上面,尾巴指向门口。 没大会儿,就有个老头坐到了我面前。 背心大裤头,左手茶壶右手蒲扇,光秃秃的脑门锃亮。 说话先堆笑,开口露出个豁牙来。 “喝茶啊。” “喝茶!” “呦,怪香的,这茶是什么茶啊?” “您老这可问着了,这茶是清心净肝洗肺的大净茶,有机会喝上一口,什么黑心烂肺没良心的都能洗得干干净净。” “那可是稀罕物啊,我在这都喝这么多年了,怎么也没听说过?” “那是因为之前我没来,我来了,这茶也就有了,您老要不要尝两口?” “嘿,茶嘛,还是自己的好,你的再好喝也不对我的胃口。” “对你胃口的茶已经没有了,将就着我这个吧。” 这话一出口,秃顶老头沉默地低下眼皮,掩饰住他的眼神,好一会儿才说:“那以后这好茶就你带了?” 我说:“没了之前托付给我,要不我哪能知道这么个小馆子里能有好茶。” “唉,没了也好,就不用一直掂记着那些有的没的了。” 秃顶老头喃喃说着,摸出包烟来要往外倒。 我掏出自己的烟,倒了一根出来,敬了一根过去,“您老抿这个大星条。” 左手敬香,右手撮指成火,凑过去。 秃顶老头盯着我冒火的手指看了看,这才夹过烟凑上来点着,慢慢地深吸了一口后,眼睛就是一亮,从嘴里拿下来仔细反复地看了两遍,赞道:“好烟啊,神仙味道,可是有些年头没尝过这神仙烟了。” 我给自己也点了一根,问:“您老以前抽过这个?也是在金城吗?” 秃顶老头断然道:“当然不是了,这玩意金城哪有,就算是威风一时的常老仙也没资格抿这种好东西。” “喜欢您老就拿去抽。” 我把剩下的半包烟干脆都推了过去。 秃顶老头却又推还给我,“算啦,我没这个福分享受,抽一根就不错啦,多抽要折寿,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再折寿那不折死了?赶上太平年月了,我还想再多活几年呢。” 我诚恳地说:“外面可不算太平无事啊。” 秃顶老头却说:“我这够太平就行了,外面平不平的跟我没关系。那老小子就是想不开,才出去折腾,到底把人给折腾没了,时也命也啊!” 他又深深吸了一口,赞道:“真是好烟,以后常来啊,跟你蹭上一根半根,也算是享福了。” 我说:“我既然来了,那就是打算以后常来的,只怕你们嫌烦。” “开门做生意有什么可嫌烦的。”秃顶老头指了一圈,“都是生意啊。” 我笑了笑,掏出一个信封推过去,“按规矩办吧。” 秃顶老头拿这信封一捏,便笑了起来,“你可比那老小子大方多了。” 大大方方地把信封往裤兜里一塞,转手又拿出个更鼓溜的信封来推还给我。 “老规矩,都在这里呢,拿回去慢慢看,看完再来就行。” 我把这信封收起来,继续喝的香片汤,直到一壶喝尽,这才离开茶馆,重新倒车,一路折腾回大河村。 进屋之后,我打开信封。 里面是叠成厚厚一沓的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第四百二十八章 好一张大网 “3月29日,金昌区老北街发生母子失智互殴,被强制控制后,发现有魇症迹象,请贺方全看事摆布。贺全方,金昌区看事先生,近期加入了周成所建的研究会,水平快速上涨,连续看事七例,都是现场见效。” “4月11日,桥头区新阳路建筑工地七日前挖出蛇窝,工人多有迷魂症状,连续发生事故,公司请柳志新到场办法事。柳志新,徐五门下,著名风水先生,擅长楼房建设工地祈福净场,近两年来桥头区房屋建设开工,都会请其前往祈福,此建筑工地之前没有邀请。” “4月13日,建功区工业开发园有闹鬼传闻,进驻港商请段增志捉鬼驱邪。段增志,魏解门下……” “3月22日,拓新区安远路一带突降暴雨,持续一小时左右,隔路无风无雨,疑有人摆布风水地势造成,安远路商业繁华,周边近期无建设项目,不涉及迁坟改造、净地祈福。” “4月6日,传闻江水突现蛇样浊流,长达二十分钟不散,水耗子因此不敢动船入江,因张美娟被拘捕,相关人员都被羁押调查,现水上祈福禳灾事全部停屯,阴货船行多有遇险发生,更有夜船见水鬼出没……” “4月26日,硚头区动植物公园西南角发生地陷,当日无暴雨、地动和附近施工情况,疑有人摆布风水地势造成……” “4月13日,玄武湖蛇岛发生临海后崖崩塌,并伴有暴雨、大雾等现象,疑为水眼改变导致,事发前蛇岛关闭维护,并有人目睹有船载大量非工作人员登岛。同日,有被困湖中的游艇遇踏水而行女仙。同日,玄武湖传闻有鬼船出没,疑与当日载人登岛为同一船,疑有人在蛇岛斗法。” …… 五张纸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三四月份在金城范围内发生的可能与术士相关的事件。 前四页上,闹鬼驱邪外路病,风水地势天地灾,无所不包。 而第五页上,则是记录的地仙会相关,多半都是道听途说,充满了听某某某说之类的字眼,但从我这个角度来看,可靠性相多高,至少这两个月内我参与和知道的事件都没有遗漏! 照着五张纸的内容,就可以基本勾勒出金城术士江湖在这两个月内的基本概况。 怪不得老曹说这张网可以助我成事。 这就是老曹几十年积累所成。 而这正是我现在最需要的。 有了这么丰富的信息,再加上我自己方方面面的了解,不说对整个金城术士江湖和地仙会活动了如指掌,也起码知道个八九不离十! 术士斗法对胜,自身根基是一方面,掌握信息则是另一方面。 两者相辅相成,则可稳立不败之地。 我现在最想知道的魏解的动向,这里也做了详细的记载,远超小兴子一伙打听到的消息,在第五页占了一多半的比重。 三到四月间,魏解返回金城后的行程轨迹尽在其中。 比我所预料的还要好。 老曹想对付魏解,肯定要全力以赴收集魏解的情报。 他虽然死了,但已经做下的布置还会继续。 所以我才来见他留下的这张网。 能够成这张网上得到来有用的信息自然最好,得不到也可以尝试加以利用。 仔细看过几遍,把里面的内容都记住后,我把纸烧掉了。 这样的内容要是传出去,必定会在金城术士江湖引起轩然大波。 尤其是地仙会,绝不会允许有这样一个暗中窥视自己的组织存在。 把纸灰清理干净后,我重新找了一张纸,把魏解的相关内容默写下来,进行连接梳理。 这两个月来,魏解每天都会出门,基本不在住所呆着。 他的行程轨迹遍及了整个金城,去的地方也没什么特别的人和事,看起来更像是无事闲逛。 他常去江边,而且一呆最少一个小时,每次什么都不做,就是对着江水发呆,偶尔还会把手伸到水里胡乱拨弄。 而且他的行程,与各地发生的术法事件,在时间和地点上都没有任何重叠之处。 我把所有地点都标注出来,花了三天时间逐一前往,实地查看情况。 这样实地一看,果然就看出问题来了。 除了江边以外,他所去的地方都有学校,所呆的必定是学校大门正对的位置。 这里面大部分学校都是建国后陆续新建起来的。 其中有三所是建国前的老校。 而这三所老校,他每隔七天,肯定会去转一次,有时会多呆一阵,有时则一走一过,仿佛只是无意路过。 我在地图上把这些学校标注下来。 发现这些学校横跨穿城而过的大江两岸,位置错落分散,以线连接,是个锁头形状。 恰好把大江锁在其中! 而那三所老校,恰是锁芯位置。 从位置形态来判断,这肯定是个巨大的风水阵,目标是锁住大江脉气。 但锁住水脉可以达成的目的很多,积财落福可以,聚势生形可以,劫气藏灾也可以。 我对风水不是很懂,无法单从阵型上做出准确判断。 但这事不急在一时。 摸清了魏解的动向,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打断他离开金城的步骤。 想实现这个目标,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营造出老曹未死的假象。 老曹当然死了,甚至因为对大河村周边的强力打击,而传遍了整个金城。 但谁敢说他不是假死脱身? 要做到这一点,只需要再做一次伏击就是了。 我在三所老校都预做了埋伏,只等到了日子就可以动手。 在此之前,每天白天我照常去道场做事,晚上则赶过去不断根据天时地气变化调整加强预设布置。 这次伏击必须得强而有力,对魏解造成足够的震慑,但又得掌握好尺度,不能真把他打死。 同时我用魏解的头发做了个设置。 如果头发真是魏解的,只在魏解抵达三个位置之一,我这边就都可以得到回应。 如果没有回应,则说明头发不是魏解的。 那么我就要重新考虑很多事情。 而这是我最不希望见到的。 如此坚持了三天后,到了魏解前往三所老校的日子。 头天晚上,我指使龙孝武提出新聚会的建议,打的名目是商讨进一步提高葛修名望,加快立住神仙形象。 不出所料,魏解表示自己有事要做,把聚会推迟了一天。 转过天来,我天不亮就起身收拾利索,结果一出门,就见自打下山就没起过早的陆尘音正站在木芙蓉树下。 “师姐,这么早?” “起晚就见不着你了。” “有事?” “没事,祝你办事顺利。” “这算是给我赐福吗?要不要起个仪轨,烧两道符什么的?” “天官才能赐福,我没那个本事,只能勉强算是解厄。至于仪轨什么的,心意到了就行,不用搞那形式主义。” “我此行会有灾?” “我又不掐算,哪知道你有没有灾,反正祝你办事顺利。” “那多谢师姐了。” “不客气,晚上回来给我带条江鱼吃,包老婶说好几天要炖鱼了,可一直没在市场上买到好鱼。” 我笑着应了,冲着陆尘音行了一礼,转身正要走,但想了想,又转回去,翻过栅栏,当着陆尘音和她怀里的三花猫面,折了一根木芙蓉的树枝,上面还带了一朵粉色的大花。 三花猫眼睛瞪得溜圆,脖子支楞起来,喵喵轻叫。 陆尘音一巴掌拍在它的脑袋上,“别叫了,谁让你之前偷吃来着,这是你落下的承负,得你来偿还!” 三花猫的眼睛瞪得更圆了,满满都是难以致信。 我挥了挥花枝,向二人告别。 这次没开自己的车,而是出村之后,在附近人家借了辆摩托。 赶到预计魏解会第一个抵达的老校时,天光已经大亮。 校门前满是来上学的学生。 我化好了妆,坐在街边早点摊上,一手捏着根油条,一手端着碗豆浆,一副无事闲汉的模样。 看着稚气未脱的学生们背着书包走进校门,我心里有说不出的羡慕。 如果不是被人拍花劫寿,我应该也像普通孩子一样在上学读书吧,而且还是最累的高三年级呢。 这么一想,就越发对当年的事情无比痛快。 将来夺回自己的寿数,就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定要让这群人寸草不生! 陆尘音不要做神仙,只要快意恩仇。 我也想要这样的人生! 兜里忽地微微发烫。 我伸手进去,捏住包了魏解一小段头发的三角符。 符的一角变得焦糊,还有些烫手。 我抬头向侧方的茶楼位置看去。 临街二楼的窗口打开。 魏解已经坐在那里,手里托着茶碗,正认真而专注地看着学校大门方向。 那个平平无奇的奉宝玉女就站在他身后。 我刻意收敛目光,不去直视魏解。 魏解一无所觉。 可那个平平无奇的奉宝玉女却微微偏头。 同样没有目光直视,只用眼角余光来观察。 我和她的视线交汇,碰撞,而后仿佛不经意般滑错而过。 我感受到了清晰的警告意味。 带着凌厉的杀意。 第四百二十九章 落败 我没做任何变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一口油条一口豆浆。 油条味儿很正,就是豆浆带着股子淡淡的霉味。 不过糖精管够,一般人也尝不出来。 那个带着警告杀意视线慢慢挪开了。 我保持不动。 热闹的校门很快趋于平静。 所有的学生都已经入校。 校门前的早点摊也变得生意冷清起来。 茶楼上的魏解起身离开。 我稍等了一会儿,待魏解带着奉宝玉女走出茶楼上车离开,才把最后一口油条塞进嘴里,剩下半碗豆浆则放回桌上,喊老板付账,然后跨上停在不远处的摩托。 没立刻发动,而是稍等了一会儿。 老板收走了桌上那半碗豆浆,转身回到桶边,左右看了看,趁人不备,抬手就要往桶里倒。 但下一刻,他的手转了方向,把那半碗豆浆结结实实地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一下砸得瓷实,老板仰面朝天摔倒,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我笑了笑,这才发动摩托。 虽然魏解先走一步,但他开车只能走大路,而我骑摩托则可以抄小路近道。 所以当我赶到第二所老校大门外的时候,魏解还没有到。 我换了个伪装,在街边拦下个挑担卖菜的老农,拍给他两张老人头,连菜带担子外加他肩膀上那条脏兮兮的汗巾一起买下来,转身挑着担子在校门对面的街边蹲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魏解的车才沿街开过来。 车停路边,魏解带着奉宝玉女登上校门对面的茶楼。 没错,还是茶楼。 三所老校的校门对面,都有一座茶楼,都是三层高,开窗见校,一揽无余。 魏解照旧坐到了二楼靠窗位置,端着茶碗凝神注视着街对面的学校。 间操时间到了,学生们在操场上排着整齐的队列,伴着音乐节奏,参差不齐地开始做操。 待间操到最后一节,我站起来,挑着担子来到车旁,对司机道:“同志,买点黄瓜不,大棚新下来的,顶花带刺,又水灵又甜。” 那司机不耐烦地挥手道:“不买,赶紧走,刮了我车你赔不起。” 我向他堆出一个微笑,“同志,买点吧,真挺好吃的。” “你特么有……那我买点吧。” 司机掏出钱,递给我。 我随便抓了两颗黄瓜塞到他手里,说:“咬得响了就打拐吧。” 司机喃喃道:“咬得响了就打拐。” 学校内的间操结束,音乐停止。 我担着黄瓜转进旁边的胡同里,也不探头去看,只侧耳细听。 没大会儿,魏解带着奉宝玉女下楼上车,看到黄瓜还问了一句,但也没太在意。 司机旋即发动车子。 我放下担子,叼了一根黄瓜,跨上摩托顺小路紧紧跟着车子,待车行至临江路段的时候,立刻加速追到车旁,然后一口咬断嘴里的黄瓜。 司机表情坦然地一打方向盘。 车子偏离正常车道,一头撞向了临江的石头栅栏。 没错,我从来就没打算在魏解会呆的位置动手。 伏击不一定非得是斗法。 也可以是拳拳到肉的近身搏杀。 提前做的种种布置,包括每天不辞辛苦地夜里跑去维护更新,其实都是障眼法。 针对的不是魏解,而是他身边那个平平无奇的奉宝玉女。 我知道她是谁。 她也知道我是谁。 可无论她是谁,准备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因此而改变我自己的计划。 哪怕因此针锋相对,甚至是斗法搏杀! 谁都不能动摇我的决心! 失控的车子并没有撞到护栏上。 坐在副驾驶的奉宝玉女一脚将司机踹出车去,然后滑入驾驶位,一脚踩下了刹车。 车子带着刺耳的摩擦尖叫停在了栅栏前。 车头与护栏的间距,甚至塞不下一个小指头。 我一催油门,摩托轰鸣着冲上去,结结实实地撞在车门上,同时伸手一拳打过去。 拳头穿过车门,落到门后的魏解身上。 穿山打牛! 可是这一拳落处,却没有正常的肌肉骨骼反馈。 仿佛打进了一团烂泥里面。 隔着车窗的魏解冲我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一拳打穿车门,打向我的胸口。 摩托顶着车子横滑,撞破护拦。 我立刻撤回拳头,跳下摩托车。 摩托车顶着轿车撞开护栏,落向滔滔江水。 就在轿车坠落的那一瞬间,驾驶位上的奉宝玉女灵活无比地滑到后座,抓起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魏解,一踹开完变形的车门,抬手就把魏解扔上岸边。 魏解一落地,打了个滚,便追到我跟前,双手十指如鲜花般绽放,手掌涨大了足有两圈,变得赤红。 隐隐间带着股子刺鼻的血腥和尸臭。 这不是白莲术,而是尸身法术的特征。 我后退两步,用买来的汗巾卷住右手,抬手格开魏解打过来的这一掌,左手成拳打向魏解腋下。 这一拳只要打实,就能重伤魏解。 而且用的依旧是穿山打牛。 魏解本来就是借着抛跃势头才欺到我身前攻击,被我格开后,前力用尽,后力未生,无法移动身体躲闪或者施招格挡,眼睁睁看着这一拳打过去,露出惊慌的神情,张嘴就要大叫。 不过我这一拳没能打中他。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身体诡异地往后平移了半米左右,恰好躲过了我这一拳。 平平无奇的奉宝玉女也跳上岸,拎着魏解的衣领往后拉了一把,帮他躲过了我这一拳。 我抬头看过去,奉宝玉女也在看我。 眼神中闪过奇异的光彩。 熟悉,亲切,不舍。 我脑子里稍一迷糊,但马上就清醒过来。 我中招了。 对方使出了迷神法门。 我看到的所谓眼神中的情绪,实际上是我自己的心理状态。 这是我第一次在迷神术上落了下风。 我立刻毫不犹豫地向后倒退。 可刚退了两步,奉宝玉女已经追上来,距离我不足半步,呼吸可闻。 我四肢失去了控制。 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细线在不知不觉间插入了我的手足背脊。 傀儡术! 不是刚刚中招的。 而是在撞上车门的那一刻。 斗法如绣花。 她比我绣得细致。 甚至在行使的车子上都预做了手脚。 我终究不是白莲徒,想要冒充老曹的手法,不免束手束脚,未开战实际上就已经落了下风。 这一局,我败了。 但不冤。 我终究是她教出来的。 还没达到青出于蓝的程度。 第四百三十章 碎月 在傀儡术的控制下,我的手脚不由自主地摊开,在空中摆出一个大字型。 奉宝玉女欺入中门,一掌打向我的胸口。 可就在手掌将落未落之际,我的身体向后荡开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小距离。 落招发力,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几乎就在同时,我摆脱了傀儡术的控制。 手掌正中我的胸口。 一截树枝自衣襟中窜出。 枝头花鲜正艳。 手掌快速缩回。 可那朵木芙蓉花却粘在指间。 我倒飞出去,越过破损的栅栏,飞向大江。 剩余半截树枝飞出衣襟,无声刺入堤岸石面,直没半截。 这树枝里存着一剑。 学自来少清所留下的剑痕。 虽然跟来少清的剑术不能相提并论,但配合藏器杀法使用,可以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术不在过不过时,有用没用,只在怎么用。 如果那一掌打实,就会立刻触发这一剑。 剑发的同时,我就会反制住她躲闪的可能。 一剑,就可以刺穿她的脑袋。 但同样,她的反击也会打碎我的心脏。 我们两个会同归于尽。 可她那一掌终究没有打实。 这样的话,如果我使杀招反击,她就会落入极为凶险的境地。 所以我这一剑是在倒飞出去后发出。 不伤人,也要给她看到。 她停在了栅栏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 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我笑了起来,坠入滔滔大江。 天气晴好,波浪不兴。 我横游过江,顺路捉了两条团头鲂,用草绳穿了拎着回到大河村,正好赶上包玉芹做晚饭。 看到这两条鱼,包玉芹高兴地说:“这么肥的鳊鱼可是难见,我给你们红烧一个,清蒸一个,我下午买了些刁子,一起煎了,下酒正好。小陆仙姑说好几天想吃鱼了,我说去吴市买,她又说不用,过几天就能有鱼,我还琢磨这哪来的鱼呢,周先生你就拎回来了。周先生,你先歇着,我一会儿做好了给你们拿过去。” 我放下鱼,回到小院,见三花猫正叼了只老鼠放到木芙蓉树下。 看到我回来,三花猫冲我“喵喵”叫了两声,气鼓鼓地一甩尾巴,进了陆尘音的小屋。 我不由一笑。 这猫居然敢记我的仇,下次有拜干亲的贡品,我还去偷。 回屋换了身衣服,开了录音机,放上王杰的歌,我躺到窗前的躺椅上,拿起报纸看了一会儿。 然后,遮住脸,在报纸下无声地大笑。 包玉芹把鱼做好,又带着其他几样小菜,一起端过来。 陆尘音就闻着味过来了,笑道:“好香,得有好酒才行。” 我说:“有茅台,喝不,上次姜春晓带过来的。” 陆尘音说:“不喝,喝她的酒会肚子疼。金城原浆就挺好。” 我遗憾地说:“以前是老曹弄的,市面上买不到啊。” 陆尘音歪头看着我,问:“你想喝酒不?” 我说:“想喝,我去买两瓶,有什么喝什么吧。” “难得你开心一次,我这做师姐的多少得陪你喝点好的,等着,我给你拿点。” 她说完就转身出门。 我不由摸了摸脸,笑过之后,我的情绪就已经完全平复。 可她还是能看出来。 只是不知道她能弄到什么酒。 陆尘音走得干脆,回来得也快。 离开不到两分钟就又进来了,手里拎着个掉漆的军用水壶,拧开塞子,往杯子里一倒,色作琥珀,酒香扑鼻。 我问:“你这是回屋取的?” 陆尘音笑道:“师傅的酒,藏了好些年也不舍得喝,我下山的时候灌了一壶藏袍子底下带出来的,原本是打算庆祝一下得脱自由,可自己喝没什么意思,就一直放着没动。今天咱们干了它,好喝的话,我再去山上偷点下来。”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 两小杯下肚,陆尘音来了兴致,拿筷子敲着杯子,放声高歌。 唱的居然是王杰的一场游戏一场梦。 她唱了两句,停下来,问我怎么不跟着一起唱。 我说我不会唱。 虽然常听王杰的歌,可是我从来没有记过学过,唱不出哪怕一句歌词。 陆尘音撇嘴说:“你这人挺没劲的,年纪不大,却天天老气横秋,跟个小老头似的。” 我默然不语。 人的心态跟实际年龄无关,只跟经验阅历有关。 十年漂泊,见的都是阴谋诡计抢夺拼杀,学的都是算计人心的外道法术和江湖手段,心怎么可能不老? 陆尘音又说:“你一定想说你经历苦遇事多,还有一肚子官司,每天都得小心翼翼,走步道都得算计算计,这心态哪可能不老,对吧。 师傅一辈子经过的事情比你多得多了,可她心态就一点也不老,该哭哭,该笑笑,该说黄段子张口就来,有事没事捉弄我这个徒弟玩。其实我看你收拾房子,放喜欢的歌,明显也是想过得舒服一些,不想整天苦大仇深,也想放松心情。 可心态这东西吧,不是说做这些样子就能调整好的,关键是能放得下,不要整天绷着。 就算明天世界末日了,难道今天你饿了还能不吃饭? 你看你,今天明明很高兴,可却连高兴都要藏起来不让人看出来,这对得起我偷来的酒吗? 高兴嘛,就要跟人分享,就算不能分享高兴的事,也可以分享高兴的心情嘛。 来,来,一起唱,我跟你说这歌特好唱,我就听你放了两回就能唱下来了,你天天听,其实都记下来,只是自己不愿意张嘴,但只要能张开嘴就能跟上。 来,和我一起唱起来。不要谈什么分离,我不会因为这样而哭泣……” 我艰难地张嘴,使尽全力,才唱出声来,“那只是昨夜的一场梦而已……” 陆尘音说得没错,只要能张开嘴,就能跟下来。 开始还有些艰涩,但几句下来就流畅无比。 明明以为没记住的歌词,可唱起来却一字不差。 我越唱越大声,最后完全盖住了陆尘音。 整个房间里只余下我嚎叫般的声音。 我唱了一遍又一遍,停下来的时候才发觉已经泪流满面。 上一次流泪,我都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 一个大女孩带着个小男孩在险恶江湖上四处漂泊,每天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时时刻刻都紧绷着心弦,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十年江湖搏杀,也是我们两个共同成长的生涯。 这成长,步步惊心,满是伤痕。 无数次的凶险苦难中,我们只有彼此。 从打见到妙姐站在魏解身后,一个可怕的念头就一直在我的心中徘徊不去。 我越不愿意去想,就越害怕这个念头成真。 这次伏击魏解,一半目的是为了打断他离开金城的步骤,另一半目的则是为了解开这个结! 与其胡思乱想,不如放手一赌。 赌输了,就把命还给妙姐。 其实,直到那一掌最后落下,我都没有拿定出剑的决心。 好在,我赌赢了。 所以我很开心。 陆尘音不唱了,只笑眯眯地看着我唱。 我唱了半宿,直到酒干菜净。 今回放纵一次,没做晚课,便收拾上床睡觉。 朦胧中,突然觉得有人,睁开眼睛,就见陆尘音站在床边。 黑暗中飘着灰白的雾气。 见我睁眼,她便冲我招了招手,转身往屋外走去。 我翻身下床,走出房间。 陆尘音站在木芙蓉树下。 一轮明月斜挂树稍,又圆又大,触手可及。 她折了一根带花的树枝,向上挥起,击中树梢上的月亮。 明月碎裂,寒风卷地而起,吹散我身边的灰白雾气。 彻骨寒意扑面而来。 仿佛整个人下一刻就会被吹散。 我悚然惊惧,蓦地翻身坐起。 人依旧在床上。 呼吸顺畅无比。 口鼻里没有香灰。 我呆了片刻,跳下床,跑出门,先抬头看向夜空。 月亮好端端的挂着呢。 我再跑到木芙蓉树下,看向刚才陆尘音折枝的位置。 树枝倒是完好。 只是那一截已经枯萎。 花依旧在枝头,没有一点水分,形状完整,仿佛精心压制出来的干花。 我长长吐了口气,把那截枯枝摘到手中,慢慢回想着方才陆尘音碎月一击。 有种强烈的熟悉感。 我握着枯枝,循着那一击的轨迹,慢慢挥出。 突然间明白了。 这是陆尘音在孙朴墓里打碎来少清飞剑的那一击! 虽然当时她用的是喷子,而在梦中她用的是树枝。 但万变不离其宗。 关键不在其外,也不在其内,而在于击出的那一念之间。 我转头看向陆尘音的房子。 窗内一片漆黑。 呼吸声平稳轻微,几不可闻。 三花猫正趴在房沿上瞪着我。 我冲它一笑,晃了晃手中枯枝,如陆尘音碎月般向下掷出,插入脚前地面。 回到卧房,把窗台三柱香熄掉,然后躺到床上,默数九息入睡。 再睁眼,一片漆黑,没有了翻滚的灰白雾气。 我翻身坐起来,感觉冰凉,稍适应了一下,才下床打开房门。 阴风扑面,寒意彻骨。 我定了定神,迈出房门。 抬头看,明月挂于芙蓉树头。 陆尘音于树下遥遥向我一笑。 脚前地上,插着一截树枝。 枝头花开正艳。 我向着陆尘音郑重施了一礼。 或许我真要称黄仙姑一声师傅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目的达成 凌晨四点,准时起床。 炼气,站桩。 从陆尘音那里学了雷法后,炼气也变得更有效率。 如今每次打坐完成小周天搬运后,都会四肢微微灼热,有种隐隐小酌微熏的飘飘然。 由此反应出来的效果有三。 一是日常呼吸也变得越发轻细绵长。 二是作符起坛更加轻松。 三是施展各种外道手段越加得心应手。 完成早课,包玉芹准时送来早餐,忧心冲冲地对我说:“强兵昨天晚上打电话过来,说是跟潘贵祥去了魔都,这回要对个大缝,少说也能赚十几万。他什么能耐我还不清楚吗?干啥人家就能给他十几万,不会是骗他干什么违法的事情,然后拿他顶锅吧。” 我安慰包玉芹道:“放心吧,潘贵祥是有求于我,所以才带你儿子去挣钱,想借这个法子给我留个好印象,他不会害你儿子。” 包玉芹一听,就说:“我就说呢,强兵那副得性,人潘老板能看上他什么啊,就整天带他挣钱,一问他怎么挣的钱,就支支吾吾地都讲不清楚,我还一直担心呢,您这么一说我可就放下心了。这个光不能让他白借,等他回来挣多少钱都让他拿出来孝敬您。” 我摆手说:“个人有个人的机缘,这是他命中注定的财运,就算没有我,他也一样能通过别的办法挣到。你就安心留着吧。” 包玉芹说:“那可不行,没有周先生你,强兵哪能得到潘老板这样的贵人提携,这钱啊必须得分你一份。” 我看她态度坚决,也不跟她争。 她这边说话,手上其实没闲着,已经麻利地各色早餐都摆到了桌上。 刚一摆好,陆尘音就准时进门,坐到桌边专心吃饭,提都不提昨天晚上的事情,吃完了把碗筷一放,起身就要走。 我这才叫住她,把标注了学校位置的地图展示给她看,又细讲了我自己调查的情况和从老曹那张网上得来的信息。 陆尘音听完便说:“我前阵子不是翻建国初期打击常仙门的档案资料看人皮钱的来路吗?当时收缴的人皮钱主要就是来自这三个老校所在的两个区!后来,我还特地跑这两个区去看了一圈,却什么问题都没有发现。现在看是找错地方了。我只以为这种玩意应该在街面下九流里流传使用,没想到居然会跟学校挂上钩子。回头我再去瞧瞧。” 我没说跟她一起去。 事有轻重缓急。 无论人皮钱,还是九九虚子炼真龙,都要排在我讨还寿命这事之后。 当然,如果这两件事情绊到了我的正事,我也不介意出全力解决。 陆尘音显然很清楚这点,所以才会只说她自己去瞧,而没有提及我。 送走了风风火火的陆尘音,我先去了趟道场,但没有多呆,转身就去参加订好的仙爷聚会。 聚会地点定在龙孝武的别墅里。 所有人都准时抵达,魏解也不例外,在聚会上没事人一样谈笑风生,并且提了一堆非常有可行性的建议。 平平无奇的奉宝玉女就耷拉着眼皮站在魏解身后,一如往常般沉默安静,正眼都没瞅我一下。 我也同样没有多看她哪怕一眼。 等到讨论完了葛修的事情,魏解才说他昨天在出去的时候遇到了袭击,连车子都被打进了江里,差点就死在街头,初步怀疑下手的还是他的那位师弟。 这话一出,让其他三个仙爷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葛修就忍不住质问:“你之前不是说他死定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了?如今我这边正全力以赴准备把影响力扩张出金城,争取尽快覆盖全省,你这师弟一直这么跳来跳去,很容易坏了我们的事情。” 龙孝武也说:“魏爷,你可不能让师门内部恩怨影响到咱们地仙会,本来现在就严打呢,街面上的饭口关了一多半,拉进去不知道多少人,你师弟要是跳得太厉害,引来公家的注意和打击,那我们可就亏大了。” 徐五补充道:“魏爷,你可得尽快把麻烦事那给处理了,要不然不光你危险,我们几个也同样有危险。” 我说:“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影响葛老仙爷这事的进度。魏爷,我建议你还是下个套,把你师弟引出来解决,这回注意些,别让他跑了,也别心软,现场直接砍了,永绝后患。” 葛修道:“没错,周成这话说得在理。你必须得把这事解决了。解决之前,别想着再偷偷摸摸飞回泰国了。” 魏解道:“葛老真是明察秋毫,连我订好了飞回泰国的机票都知道。不过那是之前的原订计划。各位尽可放心,现在既然出了这档子事,没彻底解决之前,我绝对不会返回泰国!” 伏击的真正目标达成! 只要魏解还需要地仙会这个组织和在金城的基业,他就不敢背弃诺言逃回泰国。 但是裂痕已经埋下。 而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这个裂痕再扩大一些,让他们几个仙爷之间的猜忌更重一些,但又要保证他们不会真掀桌子不要地仙会,这样才能方便我在其中混水摸鱼。 所以在魏解表态之后,我也提了一件事情。 虽然已经定了白口饭归我,可掌着白口饭的曲大江却一直没有来拜见我,明确饭口的所属和我掌这饭口的要求。 我明确表示出对这件事情的恼火,并要求尽快办个仪式,把曲大江公开收归门下。 魏解劝我不要着急,先把翻花饭这边理清楚再说。 公家对盗版的打击还在持续加大。 韦八留下的那几个掌穴的,已经被拉进去了一半,剩下的几个每天都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却又不敢就此逃出金城。 因为他们害怕我会因此对他们施术下毒手,要了他们的性命。 地仙会的仙爷们能够掌控金城江湖,靠的从来都不是德高望重,而是心狠手辣。 而我这个新上来的仙爷虽然年轻,却很显然也拥有相类似的特点。 我上次已经说过要让他们给新人腾地方。 他们结局就只有两个:要么被公家拉进去,要么死掉! 第四百三十二章 诱导 最近这段时间,那几个还没被拉进去的掌穴的四处求告。 以往那些本已经打通的老关系这次全都无一例外地拒绝帮忙。 好心一些的暗示他们这次风暴来的级别太高根本挡不住。 他们只好回头再找仙爷。 只是不敢再来找我。 除了我之外,其他四位老仙爷的门都拜过了。 不出意料的,除了魏解这里,其他三家连门都没进去。 魏解这里有既有韦八的一点干系,又有刚回金城时代掌那一段的香火,但既然当初已经定了让我掌这翻花饭口,他就不可能直接干系我的做法。 所以现在提出来,实际上有替那几个掌穴的说情的打算。 如果我接过这个话头,讲那几个掌穴的之前的不恭敬,解释我为什么这样做,魏解就可以借机劝说,甚至替那几个人提些赔罪的礼数。 我要是强硬顶回去,未免有伤地仙会的和气,要是就此接受……那我肯定不会接受。 因为这饭口已经给胡东风了。 眼下的穷追猛打就是胡东风在暗地里操持的。 他一个衙内出京讨饭,身边肯定有得用的手下和需要维护的人脉,这些都得足够的好处才能喂饱。 卫学荣这条线被赶绝,其实短时间内对他本人没有那么大影响,之前总归有些积蓄的,可想要维持之前的局面和关系,这剩下的积蓄就不够看了。 想笼住人心,可不是光靠给钱就行,还得给人足够的念想。 我把翻花饭口给他,就是接济他维持局面,属于雪中送炭。 既可化解掉之因为走水饭口被废产生的仇怨,又可以让他知道我手眼通天牌面多,还可以给邵卫江赚他去香港背锅做好铺垫,属于一举三得。 可饭口给了,不是上手随便接住就行。 原封不动,只拿上供的钱,其实是最蠢的。 但凡有些经历的都很清楚,这种见不得光的饭口,大头都在操持上,上供的是小钱,可能赚了一百万,只给你供个十万就不错了。 难道胡东风要拿着这十万来维持自家手底下的局面? 当然不可能。 这十万是他自己享受用的,进了兜就不可能再往外掏。 所以,他要借此机会,清洗原本这条线的操持人物,换上自己手底下的人。 到时候,他还是拿着上供的十万块,不用具体管事,可手底下的人自己就靠着这饭口养活了自己,还得对他千恩万谢! 台面上碰个杯子,台底下就要狂风骤雨,古今皆是如此。 所以在魏解提了翻花饭这事后,我没接这茬儿,而是说:“魏爷,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我要做事也要养人上供,不能做个只受香火的泥塑木胎,那几位之前要是知情识趣,留个体面倒也不是不可以,可他们自己不知进退,那就别怪我不留手了。想活命,就自己投案自首去吧。” 魏解劝道:“江湖事江湖了,想收拾他们用跑海手段就行,踩水仗门子总归落人口舌……” 我嗤笑了一声。 “魏爷,我那天的话你没忘吧。我也不瞒你,这饭口我搭桥送给了位大门当出的北来客。 将来这就是个活口饭,北来客谁来谁掌,让人得了甜头才好使力,也能知道我们这八方聚财宝地的手面。 但你放心,该归地仙会的那份只要有我在一天就绝不会短了。 魏爷,这事就不用再提,还是说白口饭这事吧。 这饭口不是我非得要的,是老几位信得过我,推给我掌的。 可事情定下了这么多天,曲大江一直不肯拜我门子。 他这人我打听过,自己没这么大胆子,那就是有人给他撑腰了。 魏爷,你要是不愿意让这个饭口,那就明说好了,犯不着这样拖拖拉拉。 我说过了,没这饭口,我自己去找也没问题,可不要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使绊子。” 魏解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说:“我没想着占着这饭口。我将来还是要回泰国的……” 我打断他道:“魏爷,这事我就不理解了,金城这么大的基业你不守着,却跑泰国呆着,是个什么道理?” 魏解看了看我,又环顾一圈。 葛修一脸神神在在,龙孝武笑呵呵看热闹,徐五低头神游天外。 “我在泰国有些营生。你也知道港台东南亚比较信奉养小鬼起运这些阴尸法门,我正好擅长养鬼役灵这门路,不方便在国内做,就去泰国那边新开了条饭口,平时都抛头露面来维持。咳,曲大江不动是因为有些为难处……” “魏爷,他有什么为难的不能跟我们提?难道这事我们地仙会还摆不平?我们要是摆不平的话,他不吱声事情就能自己过去吗?这说不通吧。之前曲大江见过魏爷你,你没收他这饭口,也是因为这事?那你给我说道说道。” “这个……” “要是不方便说,那就不用说。这饭口我也不要了,魏爷你留着吧。” 我这话一出,徐五第一做出反应,“那不成,事情是大家商量好了,这饭口归了周兄弟,那就是周兄弟的,要是谁想不给就不给,那咱们这地仙会成什么了?议出来的事跟放屁有什么不一样?你说是不是魏爷?” 葛修立刻跟进,道:“周兄弟坐了这仙爷位之后,一直都在替会里考虑,我称神仙他请大施主,效果大家伙也都看到了,直接上了省台节目,现在各地市都有来打问这事的。人家全心出力,魏仙爷你可不能拖人家后腿啊。” 龙孝武道:“哎,三位,魏爷不是那样的人。魏爷,你要是不想放这白饭口,也不要紧,我这手头还有几个饭口可以让给周兄弟,大家都是会中兄弟,自己人没必要为这点事争得脸红。” 到了这一步,魏解要是不说个明白,葛修、徐五和龙孝武心里肯定要结疙瘩,再一联想到之前的事情,就会加重对魏解的怀疑。 可要把曲大江不拜我的原因说出来,魏解还是解释不清楚,与其他三位的裂痕依旧会扩大。 但今天他必须要做出个选择。 魏解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曲大江之前来对我说,有人半夜把米勇强的脑袋拎到他那里,说是老仙爷赏他的,大约是想占他的饭口……” 葛修眼睛登时就立起来了,“这不对啊。魏仙爷,你之前说过这些都是那个偷袭你的师弟挑拨离间,你师弟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拿这个当理由,说不过去吧。” 之前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栽到他头上,闹得地仙会内讧,引发连场风波,魏解这会又提这话头,葛修无论如何也不能忍。 魏解说:“葛老,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有了这么一茬儿,曲大江被吓破胆了,他是家传做白事,不是跑海的出身,没经过这种事情,害怕乱拜门,引来祸事,所以不敢出头。” 葛修却抓住了其中问题,“不对,你师弟会死,这是你亲口说的,他还有什么可怕?你还说过,你师弟偷袭你是因为师门的旧事,跟地仙会没有关系,那他怎么可能图谋白事这么大的饭口?真当我们地仙会好欺负吗?魏解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们?当初搭这地仙会的时候,可是你说的大家伙抱个团,占了这金城地界,共谋富贵基业,相互之间坦诚相对,不做隐瞒。我们可都把自己的家底老实透出来了,你倒好,瞒得比谁都多!你们师兄弟两个是拿我们三个当棒槌呢!” 魏解摆手说:“葛老,我这个师弟确实是因为旧怨才来偷袭我。那天他受了重伤,你也看到了,按理说他肯定会死。可我没想到,他居然没死不说,昨天还又在半路伏击我。我怀疑他从我师傅那里学了什么特殊的法门……我们这些师兄弟都各有所传秘法,相互之间都不知道……” 我打断魏解,说:“魏爷,你们师兄弟的事不用多说,我就问一个,这事跟曲大江的白口饭有什么关系?难道你那师弟图谋的不光是你,还有我们地仙会?” 徐五也道:“原本我就觉得你解释不通。他要是只想对付你,还搞那么多挑拨离间的事情干什么?分明是还有别的图谋,魏爷,你这可做得不地道了,这种事情不跟我们说清楚,让我们连点防备都没有,万一你那师弟不偷袭你了,转过来对付我们几个怎么办?” 魏解道:“不可能,他已经脱离江湖,投了公家,没必要图谋……” 我立刻道:“投了公家?那他不是在替公家做事吗?是公家要对付我们?卧槽,不是要拿地仙会当严打典型吧!” 我这话一出,葛修、徐和龙孝武脸色都变了。 严打风起,他们这些吃江湖饭的哪可能不怕。 八三年第一轮严打虽然已经结束十年,但对于江湖人来说依旧记忆犹新。 密集的公审,枪毙,让人不自觉想起建国初的严厉镇压。 在座四位可都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 恐惧已经深刻在骨子里。 而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第四百三十三章 畏如虎豹 魏解也看出不妙,拼力解释。 千言万语一句话,这真是他师门内部矛盾,不是针对地仙会,又保证这事他一定会尽快解决。 好说歹说,葛修、徐五和龙孝武才算勉强相信,但心里存了芥蒂却是难免。 我就又提白口饭这事。 魏解无奈只好说他去同曲大江讲这事,让他去我那里拜门。 这次的聚会实际上是不欢而散。 当天晚上,大河村头的警务室进了贼。 我在那里做了设置。 那边进人,这边我就知道了。 不过我没去管。 老曹死了后,那个警务室就一直闲置着没安排新人来。 里面我早就查过好些回来了,连墙角的耗子洞都借了高尘花去掏了一回。 在确认没有遗漏之后,我在临窗那张桌子底下留下了些微不可察地施展三阴藏神术的痕迹。 特意给魏解准备的。 转过来两天,曲大江上门求见。 我简单见了他一面,但一不收为弟子,二不做力士,只能算是个最简单的门下。 曲大江忧心忡忡,又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讲了一遍,解释他不是慢待我,而是怕来了给我招灾祸。 我自信满满地告诉他不用担心,再过两天就告诉魏解他们四个,我在回家的路上遭到伏击受伤,并且把四人拉到伏击搏杀现场展示给他们看。 种种搏杀斗法的痕迹自然不用细说。 其中最醒目的则一处被打穿的公交站牌。 我告诉他们,当时我躲在这站牌后面,对方无声无息地打穿站牌,我一时不防才会受伤,好在当时身边有挎包挡了一下,才算伤得没那么重。 说完,现场向他们展示了我身上乌青的拳印。 绝对是老曹的拳印。 我特意摹画下来的。 看了现场后,几人的脸色都异常难看。 魏解保证会尽快追查自家师弟的下落,给我个交代。 我以此为借口不再去道场,也不再参与葛修扬名的一应事务,安安静静躲在家里养伤。 躲了几天,各种消息陆续传来。 翻花饭那边几个残存的掌穴终于扛不住跑去投案自首。 公家的打击至此结束。 这个大型盗版的案子甚至上了省台新闻,作为严打的成果之一展示。 胡东风的人借此悄然掌控了这个饭口。 当然,为了尽快完全掌握这个饭口,胡东风并没有对已经被抓的几个掌穴赶尽杀绝,而是动用关系给他们减轻刑罚,并且捎话进去只要他们配合把整条线都交出来,就帮他们办减刑,等出狱之后还会再给一部分安家费。 小兴子一伙人也在这次变动中拿到了街面分销盗版光碟的生意。 虽然只限于金城,但对于他们这个因为内斗损失严重的荣门团伙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饭口。 靠着这个,他们就可以暂时停止街面趟活,避过严打风头,甚至借此转型专门做盗版分销也不是不可以。 小兴子为此特意上门代手下兄弟谢过我,又重新表了表忠心。 胡东风也上门对我表示了感谢。 他上门那天,正好陆尘音也在,正同我讲她去那三所老校探查的情况。 按她说那三所老校的校址大有讲究,准准跟风水术有关系,但她不懂风水术,所以得请个真正的行家来具体看看情况才行。 但这事她现在没法办。 按黄玄然的要求,下山之后到去道教学院上学之前,她只能呆在金城,不准去外地,也不准参与正道大脉的任何事情。 这也是黄玄然把今年要召开的正道七十二大脉投资大会托付给我的原因。 我安慰她也不用太急在这一时,现在魏解有我看着,又有姜春晓的305办公室这样的公家力量,真要有什么大图谋,很容易就发现,不用太过担心。 陆尘音无奈地说师傅天天防她这个徒弟跟防贼一样好像一眼看不到就能捅破天似的,真是一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都没有。 我觉得她这话说得有道理,黄玄然显然就是担心自己这个徒弟搞出事情才让我看着她。 当然这话就没必要跟陆尘音说了,反正她也心知肚明。 我们这正说着话,胡东风就进来了,连门都没敲,坐着轮椅,依旧是那个矮壮如山的沉默中年男人推着。 “周先生,这回可是要多谢……” 胡东风进门就大笑开口,满脸的春风得意,只是话刚说到一半就卡住了,一脸见鬼的表情,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看到了坐在我对面的陆尘音。 陆尘音就不跟我多说,起身往外走,路过胡东风身边的时候,瞟了他一眼,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右腿怎么也被人打断了”。 胡东风直接从轮椅上滚下来,跪到地上面如土色,浑身哆嗦得跟筛糠一样。 陆尘音轻笑一声,头也不回地出了屋。 我过去说:“胡公子,这是怎么了,赶紧起来啊。” 胡东风看着我,脸白如纸,“陆,陆,陆……” 牙齿上下打战,咯咯直响。 我不由好奇,让胡东风的手下把他架到沙发上坐下,又倒了杯热茶给他灌下去,他才算缓过神来,脸带畏惧地看着我,说:“怪不得邵老三说你背景深厚,原来你跟小陆姑娘认识。” 我笑道:“她是我师姐,怎么了,你认识她?” “认,认识!”胡东风脑门又冒出汗来,明显不愿意多说这事,转移话题,“盗版那条线我拿下了,这次特意来谢谢周先生不计前嫌地周全我在金城的场面,我这人向来不说虚头话,以后但凡有周先生有用得着我的,尽管开口。咳,这条线的惯例,我给你再翻一番。” 我说:“这就不用了,你场面大,要安排人多,该什么规矩就什么规矩,但有一点这饭口面上还得是我周某人的,这里有地仙会的门面,再一个你要是离开金城回京,这饭口得还给我。” 胡东风连连应了,又试探着问:“我听邵老三说他有个大生意,不知道我能不能跟他掺一手。” 我摆手说:“邵卫江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我也管不着人家,也不想管。能不能掺一手你跟他说就行。再记得一点,别回京,什么借口都不行。” 胡东风显然还想说点什么,但犹豫再三,又往门外看了又看,终究没说出口,急急就告辞走人。 显然是怕陆尘音回来。 吃晚饭的时候,我就问陆尘音这事。 胡东风再怎么说也是京圈的大衙内,对着姜春晓这种顶尖大院子弟虽然畏惧,却也没有像看到陆尘音这样几乎要吓死的模样。 陆尘音拨拉着饭,漫不经心地说:“他那条左腿是我三年前跟师傅进京的时候打断的。” 我大为意外,“三年前你才十二岁吧。” 陆尘音说:“十二岁就不能打断人腿吗?我九岁的时候跟师傅去青海,就曾经单杀过狼王,打断个纨绔子弟的腿有什么稀奇的。” 我说:“那也不至于怕你怕成这样吧。” 陆尘音说:“哦,当时跟他一起的几个人后来都被毙了。” 这就对了。 能跟胡东风玩在一起的,出身应该都差不多。 我突然想见陆尘音初见邵卫江时就想打死他,还说他跟她以前见过的一些京城的大衙内一模一样,大概跟脚就是落在这事儿上了。 记得她说当时就想把那些大衙内都打死,但被黄玄然拦了下来。 所以,那些人过后还是都死了,而且还是明正典型。 怪不得胡东风会怕成那样。 陆尘音停嘴不吃了,放下筷子,很认真地看着我,“你不是要他做事吧,这可不行。” 我说:“邵卫江有个买卖,需要人背锅,他挺合适的。” 陆尘音这才又拿起筷子接着吃饭,只嘟囔了一句,“邵卫江这人也挺讨厌的,你要是看不住他,将来我一定会打死他埋树底下。” 我笑道:“江湖上有个说法,手上有人命的被称为真佛,所谓小佛露相伤命夺魂,大佛降世寸草不留,你这挺有大佛降世的派头。” “我这人脾气挺好的,从小到大只生过一次气,就是进京那次。那次死了九个人,也不是很多是不是?” 陆尘音展颜一笑,眼神深处却是冰冷。 我就没再细问。 晚上睡觉前,邵卫江给我打来电话。 “卧槽,胡瘸子那小子疯了,昨儿还挺高兴,说要去你那里道谢,这刚突然跑到我这里来非要让我带他去香港挣钱,我本来还想再拖他一拖,哪知道他就耍起赖来,连哭带嚎地抱着我大腿不让我走。我让他缠了两个多点,实在没办法就答应他。周先生,你又给他使什么手段了,别把他吓出毛病来。” “没有,他是看到陆师姐被吓的。” “哈?陆尘音那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可怕的,能把胡瘸子吓成那样?” “他那条左腿是陆尘音打断的。” “啊?咳咳咳……那个,周先生,你看我这边钱都准备妥了,背锅的也定下了,这就奔香港去了?” “去吧,我给你个联系方式,到了那边找这个叫刘爱军的人,讲清楚了,具体事情由他操办,你就负责把胡东风看住,让他背好锅就行。” “妥了,胡东风这小子背锅肯定没问题,就怕他过后反过味儿来跟我这边不算完。” “放心,我会安排人让他跳楼自杀,不给他找你麻烦的机会。” “咳,咳,咳……周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这个意思!” 第四百三十四章 纯阳门下 转过天,邵卫江就带着胡东风南下香港。 我继续缩在家里养伤。 葛修的阵势已经越来越大,信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虔诚,把刚刚渗透进来的南田北李两家势力给生生挤出金城。 这中间当然不是和和气气。 很是发生了些冲突。 有三方自家手下,也有裹携的各自信众。 最大的一次场面,三方各出信众数百人,各据一段街面,练功呐喊,把正常交通都给堵住了。 这事惊动了公家,警察赶到现场,可也不敢硬来。 现场练功的老头老太居多,真要来硬的,很容易闹出人命。 于是警方只能一面看着这三方人别打起来,一面在外围疏导交通。 三方闹腾了大半天,直到老头老太们坚持不住了,才各自收兵。 这事之后,南田北李的在金城的重要据点不是起火就是遭贼,负责金城发展的重要人员伤的伤,病的病,还有两个掉水里淹死了。 地仙会展现出了地头蛇的狰狞爪牙。 南田北李两方认识到对手的凶残后,立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退却。 他们这两大团体目前还停留在刮地皮浮财的阶段,并没有形成类似白莲教的组织结构,也没有更大的野心和诉术。 因此在求财的主要目标下,赔上人命也要硬扛就显得没有必要了。 国家这么大,别说一个区区金城,就算把这个省放弃,也不妨碍这两方挣钱。 在这场争斗中,魏解、徐五和龙孝武都是出人出力,只有我因为没什么根基,本人又受了伤,置身事外。 当然,坐着金城江湖最顶尖的位置,我养伤也不可能真就安安静静的谁都不见。 研究会的会员纷纷上门探视。 龙孝武和徐五都是亲自上门,顺便把解蛊水喝了。 葛修这么忙,还是派了手下亲信带着重礼跑了一趟。 只有魏解既没有亲自上门,也没有派人过来探视。 但老曹的警务室这些天夜里被人频繁光顾。 甚至还有人跑到我这边来窥视。 我也没理会,只当不知道。 再过几天,要是再没有事情发生,他肯定会派人来探伤。 老曹与我近在咫尺,魏解肯定要生怀疑。 老江湖,从来看人先揣五分疑。 又过几日,眼瞅着进了五月。 我接到了一份正道大脉的法贴。 之前说好的投资大会时间初步定在八月二十八日,农历七月十五日,民间称鬼节,道教称中元节,佛教称盂兰盆节。 地点定于崇明岛,由身为地主的正觉寺负责准备一应大会事务。 在崇明岛正觉寺举办这次大会是之前就已经定下来的。 这个法贴就是正觉寺发出来的,征求各大脉意见,以期把这次大会办得成功圆满。 也就在这一天道正打来电话。 纯阳宫对他们的进度不满意,派人上门催促,他已经按我的吩咐说了,纯阳宫来人立刻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纯阳宫急了。 他们肯定是想在投资大会之前,先完成显圣扬名,以加强在大会上的发言权。 晚上,普奇方登门拜访,开门见山。 “周道兄,主持委托我来请见,只说一件事情。中元大开关,天官赐福,为了这事,宫中已经准备了五千万。投资基金的份额无论拿到多少,我宫愿意让予道兄个人一成,只求道兄行个方便。” 我不动声色地给普奇方倒了杯茶,道:“普道长,你这话说的,未免看轻我周某人了。我压你们工期进度,可不是为了敲钱,而是为了你们好啊。” 普奇方谢了一声,端起茶杯,却不喝,道:“还请道兄解惑。” 我说:“一山装不下两个神仙,地仙会已经推了葛修立地称神仙,如今声势搞得正大,你们纯阳宫紧接着就显圣扬名,不妥当啊。” 普奇方道:“周道兄做了地仙会的老仙爷,难道就忘了自己的出身?我们正道大脉弟子什么时候需要考虑这些外道江湖术士了?葛修闹得再热闹,终究也只是江湖把戏,如果需要,我宫可以解决掉他,只要周道兄点头就行。至于这里面的财气道理,他葛修和地仙会能给道兄多少,我宫可以翻倍!” 我摆手说:“普道长,地仙会只是外道江湖术士,葛修不过是跳梁小丑,当然不放在你们纯阳宫眼里,不过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图谋地仙会的仙爷位?普道长啊,你想在金城扬名聚宝,别人一样想呐!” 普奇方露出警惕的神情,“难道黄元君想要出山?” 我失笑,“普道长,你要再这样的话,可别怪我瞧不起你了。我这人向来不跟瞧不起的人办事。” 普奇方坐正身子,道:“周道兄,那就有话直说吧,你我同属正道大脉,将来又要共享投资基金,没必要绕弯子。无论你有什么打算,有什么要求,只管同我讲,我做不了主的,这就打电话给主持。主持与宫中事务委员会的委员都正在等我的消息。” 我拍掌道:“好,痛快。普道长,那你就拨个电话吧,我直接同你们纯阳宫主持和事务委员会讲,也省得你居中传话耽误时间。” 普奇方掏出个手机当场拨号,打通后说了一句周道兄要同你直接讲话,便打开免提,放到茶几上。 手机中传出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周道兄,贫道纯阳宫主持王玄处,身旁是纯阳宫事务委员会的诸位委员,你有什么要指教的,尽可以说。但凡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内,一定竭尽全力满足你的要求。” 我说:“王道长,我先把事情讲清楚,然后再说我的想法,也免得相互之间有误会起龌龊,你看可以吧。” 王玄处道:“周道兄请讲。” 我便说:“我授意道正延续施工,目的就是要压制你们显圣扬名的进度。金城要冲,突然间连续出两个神仙,太过惹眼,很容易引来公家的注意,到时候大家都讨不到好。你们纯阳宫是有根脚的正道大脉,比不得地仙会的江湖术士,真要惹来公家打击,怕是纯阳宫的千年传承就要断在你们手上了。” 王玄处轻笑了一声,道:“这个我们明白。高天观小陆元君发威,川中老君观的千年传承可不就断了。老君观主持现在还看守所关呢,不明不白的,就是不肯放人。高天观的霸道,不光我们纯阳宫,全国所有正道大脉,谁不怕?周道兄就不必强调这点了。我派普奇方上门,就是想要明白话。当初我们进木磨山显圣扬名,也是你们高天观答应的,黄元君什么样的人物,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我淡淡地说:“王道长,当初答应你们进木磨山的是我。你讲话注意点,不要牵扯黄元君,对你没有坏处。我这人好说话,可陆师姐却是个暴脾气。” 王玄处沉默片刻,道:“是贫道失礼了,黄元君英雄一世,贫道向来敬仰,绝无不敬之意。” 我说:“没有不敬就好,要不然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方便说了。” 王玄处道:“周道兄继续吧,我们都在听着。” 我说:“我坐上这地仙会的仙爷位,自有我的使命。具体不能透露,但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我需要地仙会这个地头蛇来办事,所以绝对不会允许贵宫对直接对地仙会下手,无论是讲江湖规矩,还是讲公家规矩,都不允许!” 王玄处道:“地仙会能给周道兄的,我们纯阳宫都可以给。” 我道:“王道长这你就错了,有些事情江湖术士能做,正道大脉却不方便做,毕竟我们还得要脸面,不能在公家那里失了分。也不瞒王道长,我来金城之前在京城混了几年,虽然没打出什么名头,但也结识了些不俗的人物。这次来金城就是给他们打前站,做仙爷,收服地仙会,都是为了给人铺路。这里面涉及的财富以亿为单位,谁敢挡路,都要粉身碎骨。这其中的承负,你们纯阳宫担不起。我要的你们给不了,也不能给。” 王玄处沉默了,背景音中却有人在窃窃私语。 如此好一会儿,王玄处才又说:“请周道兄明示个出路,我纯阳宫上下必然记得道兄的指路恩德。” 我说:“葛修跳得太欢了,现在闹出声势这么大,将来肯定要出事,有些人对此很不满意,希望我能尽快把这事压下去,不过我现在是地仙会的仙爷,手底下又没什么人,不好对葛修出手,一时半会没什么好办法压他。” 王玄处立刻接话,“这事我纯阳宫可以办,要办到什么程度,尽管提,哪怕直接取了葛修的脑袋也没问题。” 我道:“王道长这话说得太重了,我们正道大脉得遵纪守法,不能张嘴就打打杀杀一副江湖作派,葛修还有用处,不能就这么让他死了,给点教训,让他收敛一些就行。唔,地仙会除我之外,还有四个仙爷,不能光教训葛修,其他三个也多少警告一下。” 王玄处爽快地道:“三天之内,必见回响。” 我笑道:“好,王道长痛快,这事办成了,我给你保两件事情。一是中元投资大会,我高天观会给你们纯阳宫站台,你们尽管放手去争。二是明年吕祖生辰,你们尽可以显圣扬名。” 第四百三十五章 嫌隙已成 我在缅北用纯阳宫手法斩杀魏解门下,在昆城冒充纯阳宫门人驱使宝爷吞掉诸美胜的饭口,就是为了今天这一步。 当时我还拿不准老曹的立场和接下来的会做什么。 所以准备拉纯阳宫入局。 一是让魏解误以为纯阳宫在背后操纵金城一系列事件。 纯阳宫进驻木磨山显圣扬名后,就有足够的理由打击金城的外道术士。 正道大脉所行之处,外道避易,是一直以来的做法,不如此不能显示正道大脉的神通威仪和庇护地方的能力。 如此一来,魏解想要维持在金城的局面,就不得不返回金城,花更大代价和精力来处理与纯阳宫的关系,短时间内都不可能返回泰国。 二来是借此观察纯阳宫的行事特点,进一步探寻纯阳宫在金城的真正图谋。 灭金城三理教那晚偷听到的话,清楚表明纯阳宫进金城显圣扬名只是面上的理由,在私底下他们还有另一重目的。 而这个目的见不得光,所以才会选择三理教合作,而一旦事情不妥,便立刻断尾求生,杀人灭口。 一切可能与我寻求目标相关的线索,都不可以轻易放过。 哪怕如今种种迹象表明,金城劫寿就是地仙会所为,其中主导者就是魏解。 可以没有百分之百确定之前,就不能轻易放弃其他线索。 返回金城后,老曹突然发难,让形势急转,但对我来说却是个重大利好。 此时再让纯阳宫入局,更能显出情势复杂,很容易让魏解误以为老曹投了纯阳宫。 而另一方面,也可以让我可以更容易团结葛修、徐五和龙孝武三人。 他们三个的命捏在我手里不假,但委与虚蛇,还是真诚合作,可是两股劲儿。 王玄处这个纯阳宫主持是个纯粹的行动派。 接下来三天里,果然陆续有消息传过来。 葛修、徐五和龙孝武先后遭到伏击。 手底下有死有伤,本人倒是问题不大,只有龙孝武受了轻伤。 魏解是最后受到伏击的。 但他没吃亏,而且还留下了一个伏击者。 审讯之下,就问出来了。 这人是纯阳宫的俗家弟子,平时就是负责给纯阳宫做脏活的。 纯阳宫是正大道大脉,公家那边有底有身份,自然不可以存在污点,所以收账啊仇杀啊利益之争啊之类需要下黑手的活,都由俗家弟子来做,出了事自然不会承认他们的身份。 问出这事后,魏解吃惊不小,赶忙通知我们四个仙爷,要我们近期千万小心。 他这确实是好心。 我接到他的通知,就指示龙孝武召集一次聚会——不包括魏解的。 这次聚会就定在了一个农家小院。 龙孝武在这里养了个年轻外室,除了他自己外,只有身边的奉宝玉女和护法才知道。 这是为了瞒过魏解。 所以葛修、徐五都是只带了奉宝玉女和护法上门。 上了茶水点心,玉女和护法全都安排在外面守着,屋里只剩下我们四个,龙孝武才开口道:“葛老,五爷,周兄弟,把你们叫来,是因为我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所以想跟大家一起合计合计。自打韦八死的事情爆出来之后,这事就处处透着诡谲,魏解一直说这是他们的师门恩怨,可纯阳宫难道也是他们师门的?他魏解白莲徒出身,哪有那么大脸跟纯阳宫攀关系?” 葛修点头说:“没错,我早就看魏解不对劲,这些事弄不好他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一直瞒着不告诉我们,实在瞒不住了才不得不说。这简直就是拿我们当傻子在玩。现在知道有纯阳宫掺和了,那这背后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还有别的人?年前年后闹腾得沸反盈天,到现在一堆事有头无尾,就凭魏解一句话全都按下了,可实际上呢,这事根本没完。这两天我们都受了伏击,就是明证。” 徐五道:“纯阳宫伏击我们干什么?他正道大脉啊,难道还能跑来占金城本地的饭口?想要好处直说嘛,我们可以分给他们,犯不着上来就打打杀杀嘛。” 龙孝武道:“就怕纯阳宫不只是想要好处,而是准备把我们赶绝。大家都听说了吧,纯阳宫正在木磨山上装修道观,花的本钱可不少,费这么大劲儿做这事,肯定要图个大回报,怕不是要显圣做神仙啊!” 这话一出,脸色最难看的就是葛修了。 一地不可能容下两个神仙。 纯阳宫要显圣称神仙,那肯定要先清场,第一个要赶绝的就是他这个立地称神仙的外道术士! 他这立地神仙屁股还没坐热呢! “我算看出来了,魏解和我们根本不是一条心!”葛修恨恨地说,“从他跑到泰国不回来就看出来了,弄不好他早就知道什么,所以才躲着不肯回来。年前年后形势那么乱,他都一动不动,分明是想看着我们去死。要我说,这地仙会干脆散摊子算了!” 徐五赶忙道:“葛老,可不好这么说,地仙会虽然是魏解发起的,但也是我们几个这么多年苦心经营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上上下下多少人靠着我们吃饭,哪能说散摊子就散摊子?再说了,散了摊子,可不是便宜了魏解?你看他现在这做派,摆明了这次再走就不打算回来了!到时候所有麻烦都是我们几个的,真要散了摊子,一盘散沙,真是谁都能上手拿捏我们,怕我们都要死在纯阳宫手上。” 葛修悻悻地哼了一声,道:“我就是随便一说,这里面的厉害难道我不知道吗?可现在魏解借着地仙会的关系,把我们跟他绑在一起,我们却连他暗地里在做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坐着等死吗?” 龙孝武道:“要不我们一起去问魏解,让他给我们一个说法,要是他还不老实,咱们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至少,至少……咳,咳,至少让他知道我们也是有脾气的!” 葛修嗤笑道:“你有什么脾气啊,难道还能跟他开战?那跟散摊子有什么区别,还不如直接散摊子呢!” 龙孝武眼珠转了转,看向我,道:“我们说了这么多,周兄弟,你也别光听着,也说一说看法啊,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呐!” 第四百三十六章 抽丝剥茧 “三位都是前辈,对于魏仙爷也比我了解得多,对于他我不好多说什么。我只对这事说一点自己的看法。” 我倒出三根烟,倒捏在手指间,做了个扇形,给三人敬上。 龙孝武和徐五都痛快地接了,葛修却是犹豫了一下才拿过去,说:“我养生惜福,不沾烟酒,周兄弟这心意我领了。” 说完,把烟夹到了耳朵上。 我也不以为意,又给自己扔了一根,撮指成火,依次点了,深吸一口,这才继续道:“这事的关键不在魏仙爷是不是有外心,而在于他这事的坑到底有多大!几位,纯阳宫可是正道大脉,背靠公家,关系盘根错节,门庭广大,真要盯上了金城这个八方聚宝地,必然要清场,你们能斗得过他们吗?” 三人都是沉默不语。 外道术士只有在极特殊的情况下才能斗得过正道大脉。 但眼前这三位显然并不在这种情况之中。 “所以啊,魏仙爷跟纯阳宫这事,倒底真是他的个人恩怨,还是说他知道纯阳宫要进金城,却不告诉我们? 不说魏仙爷何德何能,能让纯阳宫介入他们师门内部的个人恩怨,就从前阵子的种种迹象来判断,纯阳宫的心思也能一眼看穿。 更何况,我们又跟魏仙爷不是一个师门的,真要是个人恩怨,纯阳宫犯得着顶着严打的风头,对我们几个下手? 我是小人物不提,你们三位在金城可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真要死了,那就是大案啊! 三位,魏仙爷要是早知道纯阳宫这事,却又不告诉你们,那又是为了什么?这事它掩不住,迟早要露出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拖延时间。至于他为什么要拖延时间,那就得三位想一想了。” 我说完,把烟头在左掌心按熄,直接握在拳头里,轻轻一击右掌心,总结道:“所有看不穿想不透的,不外利益两字,什么利益需要魏仙爷这么做?他这么做,就是把你们三位抛到极凶险的境地。我甚至怀疑是不是纯阳宫已经找过魏仙爷,却被魏仙爷代表地仙会拒绝,所以才会恼羞成怒,直接对我们下杀手!三位,地仙会有什么大利益值得魏仙爷宁可出卖我们,也要坚持硬扛纯阳宫的?” 正道大脉进驻一地,对于外道术士的处置只有两种,抓杀驱逐或者是收到门下。 无论佛道,那么多外门弟子、俗家弟子,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如果纯阳宫想省些力气和麻烦,直接收服地仙会为己用,也合情合理。 三人继续保持沉默。 我也不急,重又倒了一颗烟。 这回的烟,就是加料的了。 刚才散出去的三颗,是正常的烟,为的就是掩饰这颗加料的。 点燃深吸,缓缓吐出。 烟气在房间中弥散。 三人的脸色都是阴晴不定。 我看向徐五,轻咳了一声。 徐五脸皮微微抖了一下,把手头的烟屁股扔到地上,看向葛修和龙孝武,“二位,要我说也不用跟周兄弟瞒着了,你们看呢?” 龙孝武看着我,便有些小意,道:“这个,咳,这个,我没有意见,其实我早就说既然周兄弟坐了仙爷位,那就是自己人,没必要瞒着嘛。” 葛修瞪了徐五一眼,这才对我说:“我们还有一桩生意,是阴口饭,也是魏解和韦八两个人带来的,只是魏解一直说要再观察观察,不想太快告诉你,所以之前就没提过。周兄弟是阴脉先生,治病救人,怕看不惯这阴口饭。” 我道:“江湖术士哪有不吃阴口饭的?不瞒几位,来金城之前,我也着实吃了两年阴口饭,跑海的踏浪讨命,赚些血口哪有什么看不惯的?你们这饭口,是洗生、替身、定桩,还是养痋,定衰?” 龙孝武干笑了两声,“周兄弟懂得挺多啊。” 我很随意地说:“做阴脉先生,不懂这些,怎么治病救人?跑海这几年,这些饭口我都做过,很是结交了些各道口的朋友,老几位要是有兴趣,等回头咱们在金城办个江湖大聚会,把各省的人物都请来朝个面,互通有无,将来无论去哪儿,都有个靠背地儿。还没说呢,你们吃的是哪个阴口饭?” 徐五再次看向葛修和龙孝武,得到两人肯定后,才回道:“是劫寿卖命。” 我慢慢挑起眉头,道:“哦,怪不得这么小心呢,原来是这种断头饭口,真看不出,三位还懂劫寿术?” 徐五道:“我们三个虽然懂一些,但不擅长。魏解和韦八懂得最多。他们两个当初刚进金城没多久,在富贵人家的人脉不行,光有本事拉不来买家。 葛老炼丹养生,我风水堪穴,龙爷指点迷津,都在富贵人家那边有足够的脸面,所以他们两个找上我们,许我们每人一成半好处。 那时候社会管制放开,龙蛇起陆,江湖饭口再建,我们三个也都想有些作为,但只靠平时干那些活攒的钱远远不够,所以他们一提就都动了心思。 实际上,地仙会原本就是为了做这个买卖成立的。正是有这个买卖赚的本钱,我们才能收服金城江湖道上的草莽,占了所有饭口。” 我不动声色地问:“你们三个负责拉客,魏解和韦八负责劫寿?” 徐五道:“没那么简单。我们五个各掌一摊,韦八选人走水,魏解施法夺寿,葛老拉客做中,我护法净场,龙爷扫尾断因。这买卖是个长久活,只要上了套,就得三年一续,后来人多了,怕走漏风声不好收场,魏解就提出把施法道场迁到泰国那边,所以他才会一直在泰国呆着不回来。” 这些内容徐五之前向我交代过,现在重说一遍,是为了过明路。 我又问:“韦八死了,那现在选人走水谁在管?” 徐五摊手道:“没人管。韦八有一条从云南边境经缅甸到泰国的走水线,选中的寿材都走这条道送过去,只有他门下亲信才知道,原本我们是瞩意秦远志或者诸美胜、张美娟、米勇强这三个韦八弟子,可现在只剩张美娟活着,还被拉了进去,指不定要吃花生米,这条走水线没法维持,从过年前就一个寿材都没送出去。” 我点了点头。 怪不得魏解在拼命捞张美娟,原来是为了这条送寿材的走水线。 只要不直接毙了,哪怕判死缓,他也可以把人弄出来。 虽然诸美胜死了,老邦子被拉,缅北的据点也被毁,但毕竟底子还在那里,张美娟出面走一趟,重建整个走水线,也比从头来过要省很多事。 “那我做了仙爷,要是掺和这买卖,能掌哪一块?选材走水我也没这个能耐啊。” 徐五道:“这也是为难的地方,这一块除了韦八别人都做不来,除非他活着的时候把线交了。之前葛老就提过配新配道,不过因为有别的事情耽搁下来,原本是说好今年定这事,谁知道韦八居然就死了。” “这就清楚了。”我一拍巴掌,“三位,要我猜的不错,魏解很可能是想在金城断掉这生意,把手尾都清扫干净,所以他才敢瞒着纯阳宫的事情拖延时间。 也就是纯阳宫出了大动作,不然的话,怕是直到他离开金城,三位才能知道!他不让我掺和进这买卖,也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 三位,他在泰国这么多年,怕是已经重建了一套在东南亚的布局,那边不想我们这里,是真正生发的好地方。 可他还要回来清扫手尾,舍不得国内这些已经上套的老客是一方面,怕不是还打着要把你们抛出去当替罪羊的主意!” 龙孝武迟疑地道:“不至于吧,魏解这人挺仗义的,做事上道,最讲恩义,我们在一起搭这个饭口这么多年……” 我道:“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父子海讲恩义,仁义海讲恩义,三位跟他魏解算哪一搭?他要真讲恩义,回金城第一件事情,就是给韦八和秦远志报仇,你说呢,龙爷?” 葛修道:“不用说了,魏解这人是白莲徒出身,半脚踏着外道,向来看不起我们这些没山根的江湖术士,我就觉得他回到金城后这些做法有点怪,现在周兄弟这么一说,倒是清楚了,这个王八蛋要卖我们!这事不能就这么算完!” 徐五也道:“没错,当初这饭口就是他和韦八把我们搭进来的,大头也是他们拿,现在想一走了之,把我们抛出去背锅,哪有那么美的事。我们现在就去找魏解,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讲清楚,他要是不说个明白,那就跟韦八一起埋在金城吧!” 龙孝武犹豫道:“要不先去找他好好说说,给他个解释的机会嘛,大家这么多年了,都不容易……” 我打断龙孝武,道:“三位,现在可不能去找魏解,甚至都不能让他知道你们已经清楚他的打算,要不然他抬腿跑了,你们可就又要面对纯阳宫,又有背锅替罪的风险,无论哪一样可都是死路一条啊!” 第四百三十七章 一步之遥 听我这么一说,三人又都沉默了。 无论魏解怎么打算,纯阳宫这事都无法避免需要面对。 龙孝武叹气说:“要不然,我们去找纯阳宫表一下态?他们正道大脉也不外就是求利益,要就给他们好了,总好过什么都留不下来。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难道还要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出金城吗?想扛纯阳宫,除非能有当年常老仙的声势……” 葛修摆手说:“不用拿话挤兑我,我没常老仙的本事,再说时代不同了,真搞到常老仙那地步,不用纯阳宫动手,公家就得先把我给镇压了。算啦,服个软,不丢人。我们这些落地的江湖术士,不就这样嘛,山来投山,海来降海。当年要不是公家不收,我们这些人早就去给公家当狗啦。” 徐五偷瞄了我一眼,道:“周兄弟,你什么意见?” 我微微一笑,站了起来,道:“徐五爷,你去看我隔壁院房门上挂的什么了吗?” 徐五不自然地扭动了下身体,仿佛屁股底下生了钉子,“看了。” 我说:“看了,就给葛老和龙爷说一说。” 徐五吞了吞口水,下意识站了起来,对葛修和龙孝武说:“那上面挂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三个字,高天观。” 高天观三字一出口,葛修和龙孝武同时站了起来,脸色大变。 “是黄元君的高天观?”葛修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压低了三分。 我道:“不瞒三位说,我已经拜入高天观门下,做了黄元君的记名弟子,我隔壁新起的院子,就是黄元君嫡传弟子陆尘音仙姑的住所。” 葛修脸就有些发白,“周兄弟,你不是外道术士吗?怎么能拜到黄元君门下?我们这种人朝了高天观的门,怕是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我笑道:“难道魏仙爷连我的跟脚都没有跟你们说?上次我跟他单独见面的时候,可是讲得很清楚。我周某人来金城,是为了给人打前站,拜在高天观门下,是为了方便办事。有些人的面子,就算是黄元君也要给。你们看,她不光收我做门下,还把唯一的嫡传弟子派过来帮我站台撑场面!三位,是我周成的跟脚不如魏解,还是高天观的牌子不如纯阳宫硬实?” 葛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可之前纯阳宫还是伏击你了啊,他们不知道你是高天观门下?” “我是高天观记名弟子这事还没有公开,纯阳宫当然不会知道。不过,袭击我的不是纯阳宫,确实是白莲徒,那一手穿山打牛,如假包换,不然的话我也不能中招。本来我还琢磨着怎么去找人,这回倒不好,不用查了,直接找纯阳宫就可以了。葛老,还有什么问题?” 我笑眯眯地看着葛修。 葛修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都说英雄出少年,果然是一点不假,跟周兄弟你一比,我这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你有这样的背景,呼风唤雨轻而易举,却还要费这么大周折加入地仙会,不外就是看中了我们这些地头蛇的人脉关系。成,从今往后,我葛修唯你周成的马首是瞻。你才是金城真正的立地神仙!” 我又看向徐五和龙孝武。 他们两个哪敢有意见啊,异口同声地道:“我没意见,从今往后就听周兄弟你的了。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安排。” 我摆手说:“安排不敢说,但有几件事情听我的,魏解和纯阳宫的麻烦我帮你们解决。这第一,葛老,你已经做了立地神仙,金城上千万人口,够你享受在世神仙的生活了,就不要再往外地市扩展了。要是场面闹得太大,上面脸上不好看,到时候肯定要有麻烦,影响到我要做的事情。我倒是不会太计较,只怕背后那位不肯算完啊。” 葛修道:“我这就把派去其他地市的人撤回来。另外,这做神仙取的浮财,我单独给周兄弟一份。” 我点了点头,又说:“这第二,三位要盯住魏解,务必让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返回泰国,别管用什么理由,绊住他就是。最多只需要三个月,到时候就算他想回也回不去了!” 徐五问:“要不我下次聚会再提一下把你拉进阴口饭这事,催一催魏解?” 我说:“不用了,没来由地重复提,反倒会让魏解心生警觉,万一生了警惕心思,抛下所有一切跑回泰国,我们也麻烦。我会制造一个机会,到时候你们好好敲敲边鼓,让他不把我拉进这生意都不成!接下来就是我要说的第三点,我既然要入伙掺和这生意,那肯定不能糊涂庙糊涂神由着你们说,只担风险,连到底能落手里多少都弄不清楚,说难听点那不成了要饭的叫花子,全凭你们赏了吗?所以,等事情落定,我要知道这生意的全部情况,所有老客、寿材、施术手段、扫尾断因方法全都要!” 龙孝武道:“我们三个肯定没问题,就只怕魏解不愿意。我们跟他搭伙这么多年,他一直把劫寿的手段守得死死的,从来不愿意向我们透露。” 我说:“他不透露也不要紧,只要看到定标定命的标记,我自然知道他用的是哪种手段。外道三十六术中的劫寿续命,共有四大法门十二小法,我全都会!只要把其中情况摸清楚,这门生意不要魏解也没问题!既然他恶意在先,也别怪我事后反击,到时候这背锅替罪的就是他魏解!三位,我话说完了,怎么样?” 三人相互看了看,还是葛修说话。 “那以后就周兄弟就是我地仙会的会首,从今往后,我们三个都听周兄弟调遣。” 虽然他们三个的命都捏在我手上,但不代表他们就真会对我言听计从,尤其是想拿到关于截寿卖命这事的准确信息,还是得让他们心甘情愿才行。 而且因为有命在我手这档子事,他们也不会怀疑我的真实目的。 如此抽丝剥茧,才能层层摸到真相。 而现在,我离这个真相已经很近了。 「本来今天想为叶永兄的盟主加更一张,结果有事耽搁了,先攒着啊,俺一定过后补上。」 第四百三十八章 何总归来 这场聚会之后没两天,魏解又召集了一次聚会,向我们几个解释说纯阳宫的这次袭击纯粹是误会,跟他师门恩怨没有关系,他正在同纯阳宫积极沟通,并且把抓住的那个纯阳宫俗家弟子给放了回去,让我们不用担心。 这事我早就知道了。 魏解亲自去了一趟木磨山。 虽然道观的整体装修没有完成,但只差前面的殿堂塑像,不影响后院正常居住。 以主持王玄处为首的上百名纯阳宫道士已经在此入住近半个月。 不过这地仙会老仙爷的名头在江湖上好使,但外道术士就是外道术士,在正道大脉跟前没有任何脸面。 魏解准备了重礼,也谁都没见到,只得到一句话,这次只是个小小的警告,让他们地仙会好自为之,不要再有下次,否则就要把地仙会连根拔起。 至于因为什么要好自为之,没解释! 魏解走了,普奇方转头就把事情通报给我。 我告诉普奇方可以先不用理会地仙会,要有什么需要做的,我会再联系他。 魏解回去之后,不知道揣摩出什么没有,反正这次聚会还是表现的信心满满。 不过我们四个已经事先开过小会,达成了一致,所以葛修他们三个对魏解的说法嗤之以鼻,当场虽然没做任何表示,回头又找我私下开了个小会,表示葛修说话跟放屁一样,一个字都不能相信,还得请我跟纯阳宫把话说清楚,纯阳宫想要什么都可以谈,绝对不让我难做。 我倒是觉得,魏解很可能打着跟葛修他们一样的算盘。 魏解在金城的真正目标是完成九九虚子炼真龙这一局,地仙会名义上归谁并不重要,反正别管给谁,都需要他们这些江湖人来做事。 而且卖给纯阳宫,对他而言倒不一定是坏事。 最起码以后这一局起了,造成大规模人员死亡,引起公家注意,还可以把锅扣给纯阳宫来背,想来公家也喜欢这样一个背锅对象。 这次聚会之后,类似的伏击事件再没发生。 魏解觉得是自己的拜访有了效果,而葛修他们三个则认为是我背后出力见了成效。 可金城江湖却并未因此而平静。 以往太过招摇嚣张的道上大哥们在本次严打的第一回合就全都给拉了进去,还有个曾大白天拎刀追砍对家一整条街的,定了个影响极其恶劣的性,拉进去没几天就给从重从快公审枪毙一条龙。 还没被拉进去的道上大哥们吓得纷纷逃出金城。 江湖饭口的主事人因此大量更换,地仙会的几位老仙爷因此都变得异常忙碌,连称了神仙的葛修也不得不专门抽出时间来主持门下饭口主事人的更换事宜。 他不出面也不行,那些道上的兄弟除了领头大哥外,谁都不服谁,他这个仙爷不出来主持局面,眼瞅着就要起内讧了。 倒是我手下的翻花饭口给了胡东风,白事饭口不犯江湖事,所以闲闲无事,继续躲在家里养伤。 如此又过了几天,何强兵回来了。 他这次回来在大河村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开了辆簇新的美佳小轿车,带着个打扮时髦的漂亮女人,见人敬的烟都是华子! 发了财的何强兵成了何总,挨家挨户送魔都的特产,支书陶大年家的样数尤其多。 不过陶大年却私下里跟包玉芹说,让她小心盯着点何强兵,可千万别走了邪道,现在正严打呢,结果被包玉芹啐了一脸。 包玉芹当众大声说何强兵是跟潘贵祥在外面做生意,潘老板那多大的门面,生意肯定都是正经生意,怎么可能走什么邪道,是不是看何强兵出息了,在那眼红呢? 陶大年讨了个没趣,连何强兵送的东西都没要。 这事闹得满村皆知,让陶大年这个支书挺没脸的。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包玉芹带着何强兵和那个女人上门来给我送菜,还有何强兵特意给我带的礼物,两瓶82年的拉菲红酒。 包玉芹进门摆菜,何强兵就带着那女人坐到沙发上,二郎腿一翘,手腕往腿上一搭,腕上的金表闪闪发亮。 我就笑道:“何总这回是真发达了。” 何强兵颇有些矜持地道:“也就那么回事,跟着潘总赚了点,算不上发达。这回去魔都我可真是开了眼界,人家那有钱人才叫真发达,那吃的穿的用的,啧啧啧,我们金城这边的跟人家比起来,那就是纯粹的乡下人。对了,周先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柳妙洁,正经的魔都姑娘。妙洁,这是周先生,我的贵人,叫人呐。” 那个姑娘小鸟依人般靠着何强兵,一副全身心都依上去的模样,娇滴滴地叫了一声“周先生好”。 我不动声色地瞟了她两眼,掏出烟盒,倒了一根递给何强兵。 何强兵赶忙掏自己的烟,道:“抽我的,外烟,金伯士,味正,劲大。” 我顺势把烟盒、火机和倒出来的那根烟摆到茶几上,接过何强兵的烟,问:“怎么不是华子?” 何强兵笑道:“华子那是给那些没见识的老冒长眼的,周先生你是见过大世面的,哪能拿那玩意糊弄你,必须得上这外烟。” 我把烟放到鼻前闻了闻,道:“行啊,你这出去一趟,真学了不少东西,外烟洋酒的,这金表也是外国货吧。” “嘿嘿,劳力士。”何强兵晃了晃手腕,“光有钱可买不着,还得有关系才行,妙洁有个姐妹有香港的渠道,特意给我带了一块,捞金,讨个好口彩。这酒,烟,都是托她那姐妹弄的。” 我看向小鸟依人般的柳妙洁,微微一笑道:“柳小姐在魔都人脉很广啊。” 柳妙洁正用眼角余光瞟着我摆在茶几上的烟,听到我问话,赶忙笑道:“就是几个姐妹做点小买卖,也没认识很多人。” 我点了点头,转过来对何强兵说:“这次是买卖做完了,要回来歇几天?” 何强兵道:“还有事,明早就走。我这次回来,主要是想跟你道个别,潘总在魔都那边铺了大场子,信得过我,让我去帮忙盯着,这一去没个一年半载的回不来。当初说好了在你门下帮忙,结果这什么都没给帮上,我心里挺不好意思的。” 他说着拿出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放到茶几上推给我。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为难 我拍了拍纸袋,道:“不少啊,得有十万块吧。” 何强兵道:“十五万,多谢你之前帮忙让我能去上法林寺结识潘总,我大强子做人就是讲究个知恩图报。” “行啊,那我就收下了。何总,祝你日后兴旺发达赚大钱。”我笑着收下了这个牛皮纸袋,“也祝你和柳小姐成就好事佳缘,到时候这喜酒一定请我喝一杯。” “那肯定没问题,我们两个都商量好了,过了年她生日去领证,我生日办席,哈哈哈……” 何强兵大笑,满面春风。 一旁摆菜的包玉芹也是乐得合不拢嘴。 等他们三个走了,陆尘音才从隔壁过来,问:“你打算怎么管?” 我说:“人各有命,钱都给我了,我管那些呢。别说我一个外人,他亲妈这当口管多了都要做仇。” 陆尘音坐到桌旁,拿起筷子点了点桌上的菜,“吃了包老婶这么久的饭,多少有些承负,至少保他一条命。” 我问:“师姐觉得我应该管管?” 陆尘音道:“你阵都摆了,难道是摆着玩的?” 我笑了笑,说:“我这不问你的意见吗?你说管我就管,说不管那我就不管,我摆阵是要保包老婶,可不是何强兵。何强兵这人眼高手低没有自知之明,不栽在这上头,将来也不会有好下场,难道我还能保他一辈子?没那么大的承负。” 陆尘音冲我翻了个白眼,“你管管吧。” 我当即表态,“妥了,晚上她要是识趣过来,我就讲道讲道,要是不识趣,那就不用回魔都了。” 陆尘音撇嘴道:“你这人真没劲,好像我说不管你真会不管一样。” “你不说,我当然也会管,但管也分怎么管。” 我摸出个大钱来,往茶几上一扔,落了个“字”。 重新捡还起来再一扔,这回落了个“花”。 第三次捡还起来再扔,竖直落到茶几上,非花非字。 陆尘音撇了撇嘴,抬手把大钱收走。 我不由失笑。 晚上,无人上门。 睡前我画了道符,烧灰化水,洒在包玉芹家院门槛上。 第二天上午傍十点多,何强兵慌慌张张来找我,“周先生,你快去给看看,妙洁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出院门就肚子疼得厉害,一步道都不敢走,可回到家里就一点事都没有了。刚才她硬挺着往外走了几步,结果疼昏过去了。这是不是得了什么外路病啊。” 我说:“上门看诊,得三礼六品,长辈求诊,这是规矩。” 何强兵道:“这就门对门,几步远的路,算不上什么上门看诊吧。” 我说:“出我门,进你门,那就是上门。规矩不能坏。” 何强兵道:“那我让妈备了东西过来请你。” 我说:“你们还不是夫妻呢,包老婶不算她的长辈。” 何强兵急道:“周先生,你怎么这么多规矩,别的先生可都是钱到了就上门,没你这么多讲究。” 我道:“金城看事先生没有三百也有二百八,你大可以去请别的先生,看看他们讲不讲究这个。” 何强兵有点不乐意了,“周先生,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嘛,多少钱你说个数,咱们别磨叽了。” 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何强兵立刻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后退一步,“周先生,我不是有意这么说的,实在是太急了,多少钱你说嘛。” “规矩不能坏,多少钱都不行。” 我断然回绝,毫无余地。 何强兵气哼哼地往外走,“行,那我去请别的先生,我就不信了,有钱还请不到个先生上门?” 等他出门,我重新画了道符,埋到窗上香炉里,然后给麻大姑打电话,让她通知所有研究会成员,要求严格上门看诊,凡是坏了规矩的,一概逐出研究会,不准在金城看事,另外不准任何人给潘贵祥看事问诊。 等到晚上,何强兵垂头丧气地上门,满身疲倦,“周先生,怎么才能给妙洁看事,你说句话吧。” 我说:“要么按规矩求上门,要么她自己到我这里来问诊。” 何强兵急了,道:“周先生,你这不是难为妙洁吗?她一出院门就疼得站都站不住,哪可能亲自到你这里来问诊。” 我笑了笑,道:“这就门对门,几步远的路,她要想来,就算爬都能爬过来。记住了,她必须得自己上门,背她抬她都不算数。这话回去跟她说清楚,你们还没结婚,不能替她做主。” 何强兵再笨也听出我确实是在难为他或者柳妙洁,脸涨得通红,忍了几忍,终于还是没敢在我面前撒野,气冲冲地跑回去了。 没大会儿,包玉芹来说情,想请我过去看看柳妙洁,也被我按规矩给拒绝了。 到了晚上,包玉芹想过来给我和陆尘音送饭,都端着出门了,结果被何强兵追上来直接打翻在地,把包玉芹气得就想抽何强兵,可她那笤帚疙瘩刚举起来,就让何强兵给抢了下来,说什么他都这么大了,还有女朋友在,丢不起这个脸。 这事闹得动静挺大,不仅住在包玉芹那里的租户站窗前围观,还引来了好些村民。 前些天何强兵回来的时候有多风光,现在何家就有多丢人,把包玉芹气得进屋哭去了。 而柳妙洁就坐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何家母子因为她而闹不和。 我也在自家窗后看着呢,等何家那边闹完了,才出门去买了些熟食小菜,外加一只烧鸡,拎着去了陆尘音那边。 熟食小菜是我们两个的,烧鸡是高尘花的。 我把烧鸡往三花猫面前一摆,说:“花娘帮个忙。” 三花猫噌一下窜进了陆尘音怀里。 陆尘音大笑,“看到没有,连猫都知道你不好打交道,这何强兵得蠢到什么程度才以为他能使唤得动你?” “他不是蠢,而是心里没数,被人拿枪使都不知道。”我转头对三花猫说,“花娘,就是个小忙,你要是肯帮,往后三天,天天有烧鸡吃!” 三花猫耳朵支楞起来,果断从陆尘音怀里窜出去,落到了烧鸡面前,大啃大咬。 第四百四十章 鼠辈 享受了烧鸡供奉的三花猫晚上就叼了只老鼠去何家。 去之前,还特意叼来给我看。 那老鼠肥肥胖胖,有半个三花那么大,缩着脖子,绿豆眼转来转去,虽然落入猫口,却还贼心不死,很有精神。 天快亮的时候,何家亮了灯,闹腾了好一阵子,惊恐的尖叫声传出老远。 没大会儿工夫,包玉芹就跑来敲门,请我过去给何强兵看看。 我披了衫子,跟包玉芹过去一瞧,就见何强兵满脸惊恐地缩在墙角,两眼血红。 肥肥大大的老鼠站在他对面的窗根底下,直勾勾地盯着他。 “也不知道这遭瘟的耗子哪钻出来的,上回烧了猫仙那画之后,家里就再没见过这玩意。”包玉芹抹着眼泪说,“刚我听他这边没好气的叫,赶紧过来看,结果他又像上回那样了。我想把这死耗子赶跑,可却抓不着它。它不光不怕人,还冲我呲牙,吓得我这心突突的。” 我问:“柳妙洁呢?” 包玉芹说:“隔壁屋呢,也吓着了,连衫子都没披就跑出去了。” 我说:“先去看看她。” 包玉芹六神无主,赶紧领我去了隔壁屋。 好些租客都跑出来站走廊里看热闹。 包玉芹叉腰一顿臭骂,把人都给骂跑了,这才把门打开。 柳妙洁裹着被子,坐在床边,低低啜泣,裸着两条白生生的长腿,全身都在不停的微微颤抖。 当我和包玉芹站到门口的时候,她脑袋微侧了一下,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 我打量了她几眼,不动声色地转回来,又细看了看何强兵,然后走进屋,看向那老鼠。 老鼠冲着我一呲牙,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我冷笑一声,“这老鼠快要成精了,胆子不小,居然敢跟我示威。” 老鼠立刻把嘴闭上,缩起脖子。 我退回门外,对包玉芹说:“老婶,这东西有些道行,我不好直接下手,容易伤到你儿子,你去找我师姐,借她那只猫过来。那不是凡猫,不能白请,过后记得每天给它买只烧鸡,连买三天。” 包玉芹应了一声,拔腿就往外跑。 我转回隔壁屋,看着柳妙洁,冷笑了一声,道:“打虎放鹰也就算了,知道了有船底,还想搞绝户杵,看是不怕浪打船头翻,先给你五叉道亮帆,不敢,那就泥底靠岸,落当腥到底吧。” 柳妙洁依旧低头啜泣着,仿佛没听到我说话。 但她的脚趾却不自觉地蜷了一下。 露着腿脚,是为了配合哭泣颤抖,利用人对弱者的同情心,营造我见犹怜的效果。 可遇上行家,就难免会露马脚。 包玉芹很快就回来了,怀里抱着三花猫。 我示意她把三花放到屋里。 包玉芹摸了摸三花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把它放下,道:“猫大仙,你帮帮我家强兵,回头我给你买烧鸡吃,连买三天。以后请你天天来我家吃饭,我们吃啥,你吃啥。” 三花猫扭头看向我,眼睛瞪得溜圆。 我面无表情地道:“速去捉拿了这鼠精,不得延误。” 三花猫“喵喵”叫了两声,进屋过去,叼住老鼠的脖子,把它拎出来。 老鼠别说反抗了,连逃都没敢逃。 “谢谢猫大仙,谢谢猫大仙。”包玉芹连连朝三花猫作揖。 三花猫叼着老鼠往我身前一站,趾高气昂。 我说:“差不了你的赏,先回去吧,这鼠精给师姐处理,你不要吃了。” 三花猫不高兴地晃了晃耳朵,一甩尾巴走了。 我这才进屋。 何强兵冲我吱吱直叫,呲牙咧嘴,目露凶光。 我上前一把按住他的脑袋,把他控制住,瞧了眼耳鼻,又捉了一只手捏指断脉,最后瞧了瞧他的后脖子,这才松手。 何强兵吱吱叫着躲回墙角,缩成一团。 “周先生,咋样,要不要紧?” 我摆了摆手,走到窗台前,探头往四处看了看,这才退出房间,对包玉芹道:“老婶,你儿子这事不太好弄。他本来因为之前那档子事就神虚魂弱,要是好好将养,倒也问题不大,可是他最近纵欲过度,神魂失守,表中不一。这鼠精很可能跟之前的那一窝是一伙的,一直在侧窥视,想要寻找机会报仇,见你儿子神魂出了问题,便趁虚而入,上身控神。亏得我这离得近,要是再耽误一会儿,他神智完全失守,就会在鼠精的控制下杀人害命了!” 包玉芹吓得脸色发白,骂道:“我就说看着那姓柳的妖里妖气不像个正经人,强兵可是让她给害惨了,一会儿我就把她赶出去,什么肚子疼不疼的,疼死在外面才好!哎哟,周先生,你可得救救我们家强兵啊,他向来听话老实……呜呜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我说:“老婶你先别哭,我话还没说完呢,现在情况紧急,可不能耽误了,想哭一会儿再哭吧。” 包玉芹赶忙抹了抹眼泪,收了声,道:“周先生,你说,我听着,只要能救下强兵,多少钱都行。” 我摆手说:“这不是钱的事,问诊看病驱邪祟,按规矩孝敬就行。是你儿子几次三番犯病,之前又被治岔了耽误一回,这回伤了根本,肯定要留下后遗症。现在有两个法子。一个使了,会让你儿子折寿十年。另一个使了,不会折寿,但人会脑袋糊涂十年,大概跟精神有问题一样,十年之后会好。这两个法子都有另一重问题,之后他的反应也会照比常人迟钝一些,一辈子都好不了了。你照量一下,选一个吧。” 包玉芹呆了片刻,试探着问:“就没有别的法子,不折寿十年,也不糊涂迟钝?” 我说:“我只是个阴脉先生,不是神仙,要不然你就再找别的先生问问,不过要快,两天内不解决,他就会永远是现在这个样子,再也好不了了。” 包玉芹又开始哭,“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哭,也不催她。 “都是那个妖精害的,我跟她没完!” 包玉芹哭了一气,又把罪归到柳妙洁头上,撸胳膊挽袖子,怒气冲冲。 我说:“我看她对你儿子挺真心的,或许能留下来照顾他。” “真心个屁,还不是看强兵挣到钱了才贴上来,强兵要是有什么不好,她肯定得跑!” 包玉芹拍着腿大骂。 我说:“要不我先回去,你想好了再去找我,到时候记得把三品六礼补齐,规矩不能坏。” 包玉芹赶忙拉住我,说:“周先生,你别走。我就信你,不信别人,你让我再想想,我马上就想好了,再等我一会儿。” 我便没动地方。 她咬牙切齿地想了半天,终于说:“那就,那就选糊涂十年吧,我现在身子骨还行,照顾他十年没问题,总不能平白短了十年寿啊。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那个真就没什么办法让他以后不变傻子?” “不是傻子,只是反应比正常人慢一些。”我说,“我没什么法子,但以后你可以慢慢打听,没准儿哪里有高人就能彻底治好呢?” 其实治不好了。 我下的手,目的就最让他变得反应迟钝。 陆尘音让我保他一命。 这就是保他一命的办法。 以他的脑筋,如果还去外面晃荡,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坑死。 倒不如以后就留在大河村混日子。 第四百四十一章 赔罪 包玉芹又拧着眉头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就这么治吧,这都是命啊。我就说他没那个脑子赚大钱,这钱赚了,把脑子赔进去了,唉,都是命啊。” 我便让包玉芹准备小烧一斤,糯米四两,外加公鸡一只,再找四十岁以下属虎的男人三个。 包玉芹准备好东西,又跑出去凑人。 她去的快,回来的也快,除了三个属虎的精壮男人外,陶大年也跟着来了。 能这么快把人凑齐,多亏陶大年帮忙。 老支书不记前嫌出头帮忙,也是因为何强兵出事反证了他的先见之明,这会儿是以胜利者的身份来看热闹的。 村里还有其他人也想看热闹,但都被他给赶了回去。 看到何强兵缩在墙角的样子,他就叹气说:“这怎么说的,跟耗子没完了呢?我说老何家的,回头你找人看看祖坟风水,是不是落耗子窝上了,还招惹这灾祸。” 包玉芹一瞪眼睛,就想骂回去,但大约是想到陶大年刚给帮完忙,声调气势又缩了回去,“行,行,回头就找人看。老陶你别说话了,让周先生赶紧给强兵治病吧。” 我也不关他们之间的那点官司,告诉三个属虎的村民分别站在前后窗和房门,背对屋地,叮嘱他们仔细看着窗玻璃,要是看到老鼠的影子出现,就立刻大声喊滚,连续不停地喊,什么时候我说停再停。 叮嘱完了,我端了小烧,分别在门窗处左中右各喷三大口酒,然后拌上糯米,抓了往何强兵身上打。 何强兵一被沾了鸡血的糯米打到就痛得嗷嗷直叫,满屋乱窜。 我连打了九把米,前窗上便浮现出一只老鼠的影子,栩栩如生,两眼冒着绿光,仿佛下一刻就能从窗户里窜出来一样。 对窗的村人吓了一跳,立刻大声喊滚。 我上前揪住何强兵,抓了一把鸡血糯米强塞进他的嘴里,喝道:“尘归尘,土归圭,魂归坟,仙归庙,一切邪悚即刻退离!” 喝完,把何强兵往地上一按,喝了小烧喷在他的背上,撮指成火,沿着后脊梁从下到下一滑,便呼啦冒起一道蓝幽幽的火焰。 几乎在同时,窗玻璃里的老鼠影子也跟着冒起火焰。 火光一闪即逝,连着老鼠影子也不见了。 我立刻让喊得嗓子都哑了的村民停止,踢了一脚趴在地上的何强兵。 何强兵爬起来,一脸茫然地四下张望,看到包玉芹,就嘿嘿傻笑起来,“妈,我饿了。” 包玉芹眼泪又流下来了,一边应着给他拿吃的,一边悄悄问我以后会有多严重,需不需要注意什么。 我告诉她,大概也就是这样,只知道傻吃傻乐,不会更坏了。 包玉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拿了块饼子塞给何强兵,又忙活着给我准备出诊的三品六礼和孝敬的费用,千恩万谢地把我送回去。 要不是陆尘音开口,我准备看着何强兵被人坑死,然后再借此对潘贵祥发难,把这个金城第一号的铁肩子收归门下,顺理成章让他给我搭桥去给捷速集团老总吴学会的孙子治疗,同时还可以推给战俊妮,助她打入金城商圈的隐秘网络。 这一番折腾,天已经蒙蒙亮。 我也不再睡了,直接完成早课,又去买了早点来给陆尘音吃。 陆尘音对何家发生的事情一字没问,吃过饭照常上班。 我简单收拾之后,便前往道场。 既然何强兵这事出了,就不适合再躲家里养伤,该出来重新露面了。 白天无事。 研究会运转正常。 经过几个月的发展,研究会已经在金城及周边地区树立起了看外路病的权威,每期的病例分享一出,哪怕没有我解疑难的内容,也会被抢购一空。 在道场这边泡了一整天,晚上回到大河村,先去包玉芹那里看了下何强兵的状况,跟个几岁孩子一样在院子里傻玩,柳妙洁跟在屁股后面照顾,看起来很有些贤妻良母的味道,似乎心甘情愿,不过在看到我的时候,便下意识侧脸低头。 这是在掩饰真实情绪,怕我从眼神等细微处看出她对我的恨意。 不过我无所谓。 跑海混江湖,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知之明。 没有自知之明的,下场往往比死都要难受。 现在看,这只来自魔都的掌头燕,就属于没有任何自知之明的角色。 转过天来,晚上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潘贵祥的车停在院门外。 他人则直挺挺地跪在诊室门口,双手把个托盘举过头顶。 托盘里放着三柄雪亮的匕首。 江湖赔罪,三刀六洞,最重礼仪。 我越过他,也没说话,开门进屋,反身站在门里,这才说:“潘总,你要跟我讲江湖规矩?” 潘贵祥一个头磕在地上,依旧稳稳举着托盘。 “老仙爷,我潘某人虽然如今洗脚上岸,做了铁肩子,不再扯帆挣命,可终究还脱不了跑海的船底,该守的规矩我守,只求老仙爷让我做个明白草头,别死得不明不白。” 我冷笑了一声,道:“你明知道何强兵是我门下,还使掌头燕打虎放鹰,敢说冤?” 潘贵祥道:“老仙爷,你什么身份我又不是不知道,借我两个胆子也不敢给强兵兄弟使这手段,我是真心诚意带强兵兄弟发财,只想着借这个好彩头,来求你出个诊,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冷笑了一声,说:“何强兵已经失掉神智,没有任何价值了。想借这一招套我,你是痴心妄想。潘总,明人不说暗话,你要再说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可就是在当面羞辱我了。三刀六洞算什么,尝尝千刀万剐是什么滋味儿吧!” 潘贵祥身子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伏得更低,上半身几乎全都贴到了地面上,“老仙爷,那只掌头燕是自己飞到强兵兄弟身边的,他挣了钱之后有点太过招摇,露了财气,才招惹来了燕子,真不是我安排的,你要不信,我这就去把她叫来同我当面对质。她露面第一天,我就看出来问题了,还提醒过强兵兄弟,可强兵兄弟不听我的,我就想着先假装不知道,放纵着他们,等强兵兄弟吃了亏,我再伸手管过来,保他没事。不吃一次亏,不能长教训,跑海的都是这么积攒起来,我也是为了他好!” 第四百四十二章 降下雷霆道无敌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我盯着潘贵祥,指了指对面的何家院子,“我到金城就正式收了这么一个门下,被害得傻了,让人怎么看我这个仙爷?以后这门下饭口掌穴的还怎么能服我?” 潘贵祥的后背已经被汗浸透,声音却依旧平稳,“害老仙爷您矮了脸,是我潘祥子的错,倾山填海,三刀六洞,您老一句话,我绝无怨言。” 我冷笑了一声,“金城谁不知道你潘总手眼通天,背靠昆仑山,往来大朝阳,我一个跑海的没名堂,没有孙猴子的本事,可不敢得罪你这神仙驾前,要是惹得飞来峰,辛苦半年积攒的这点子船底,怕是都要折海里去了。所以,你看,我其实不能把你怎么样。” 潘贵祥把头顶的托盘放到地上,道:“老仙爷,我一个铁肩子,没有那通天胆,您要不信,我二刀四洞,先表个诚意。” 说完,拿起一把匕首把左小臂刺了个对穿,再拿起一把如法炮制,刺入右小臂。 他把插了匕首的双臂托起托盘重新举过头顶,任由鲜血流着胳膊滴了一头一脸,“老仙爷,江湖事江湖了,跑海的触了船底,任杀任罚,我潘祥子一片丹心都在这里,要是有踩水仗门子的意思,让我全家死光,千刀万剐!强兵兄弟的事,我管了,公道脸面我帮您讨回来,以后只要我不死,每月五勾,保强兵兄弟富贵无忧!” 我背着手,打量着他,才说:“那只掌头燕跟你没关系?” 潘贵祥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关系!” 我点了点头,又问:“你说想讨个彩头求我出诊,是要给谁看外路病?” 潘贵祥道:“捷速运输集团老板吴学会的孙子得了外路病,三年没能治好,如今只剩一口气吊着,我之前替他求问过其他几位老仙爷,都说没有治这外路病的本事,想求您去给他看看。” 我说:“你以什么身份替他搭桥探路?” 潘贵祥道:“吴老板是省里公路运输的龙头,我替人在他那里领了干股,平时替他搭桥平事,算是生意伙伴,他知道我在江湖上也有几分人脉,所以让我帮忙寻个有真本事的救他孙子,事成之后,愿意再单给我一成干股。他吴家七代单传,这孙子看得比眼珠子都金贵。” 我问:“你在江湖上这点面子,平时也没少卖吧。” 潘贵祥道:“蒙跑海兄弟道上老合抬爱,知道我跨阴阳桥,手把子底下能挂上大朝阳,也都信得过我。面上各家有什么不方便的需求,都是我卖面子搭桥,不敢说多大手,只能说是事前有底事后有靠,绝不会漏风走毛子,坏了和气。” 我沉吟不语,只盯着潘贵祥看。 潘贵祥也不敢出声,顶着伤耐心等待。 我直看到他两鬓汗珠滚落,身子摇晃了,才说:“何强兵这辈子都废了,给他讨个老婆,不求门底,根底来路清白,心甘情愿,知根在底,能照顾他的。” 潘贵祥道:“这好办,山里有勤快能干的好姑娘,我亲自去搭门路,保证给何兄弟讨房好媳妇,双方都满意。” 我又说:“我现在需要个门下力士,帮我跑动办事,你有没有好介绍?” 潘贵祥没有丝毫犹豫地道:“如果老仙爷不嫌弃,我请求您收入门下,虽然做不了什么大事,但联络四方,搭桥翻山,还算在行。” 我笑了起来。 能在金城这种地界做成一等一的铁肩子,果然心思通透。 “好,我就收你做门下!吴学会想请我出诊治孙子,按规矩来,三品六礼,长辈上门。你去把伤治了,一点前回来。” 潘贵祥重重磕了个头,放下托盘,将胳膊上的两把匕首拔出来,端端正正摆回盘里,然后再磕一个头,这才起身,倒退几步,将胳膊卷在衣襟里,不让鲜血落地,转身离开。 从始至终,哼都没哼一声。 我把托盘拿进屋里,拿黄裱纸擦去匕首上的血,然后叠了个三角符,把匕首尖分别插入三边内,再用细线绕了,吊在里屋东南角上。 中午饭还是自己解决的。 包玉芹这两天都在忙活照顾何强兵,腾不出时间来给我做饭了。 我去包玉芹那里看了一眼,确认了一下何强兵的状况,出门的时候在院门框上倒插了根钉子。 突然有点想念杨晓雯的手艺了。 下午一点前,潘贵祥回来了。 这次是自己开车,没带司机。 胳膊上的伤势对他似乎没什么影响。 进门,他依旧跪下磕头行礼。 我说:“起来坐吧,一起看出戏。” 潘贵祥老实坐到侧边沙发上。 我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符,在空中一晃点燃,扔进面前的水碗里,然后端起碗晃了晃,走到房门处,把水慢慢浇在门槛。 做完这些,我回到沙发上坐下,示意潘贵祥往窗外看。 透过窗子,正好能看到何玉芹家的院门。 没大会儿工夫,柳妙洁贼头贼脑地跑出院门。 过门的时候,她脚下没踩稳,身子一歪,胳膊刮到了门框上 她捂着被刮到的胳膊跑了。 潘贵祥脸色凝重。 我问:“你看懂了?” 潘贵祥说:“老仙爷想顺藤摸瓜?这事可以交给我,最多一个月,我一定能把她的底挖出来。” 我摆了摆手,说:“一个月时间太短了,今晚就解决吧。” 潘贵祥脸现难色,“这个太紧了,我能力有限,实在是办不到。” “我什么时候说要你来办了?你跟着看好就行,给我做门下,出了事我自然要讨回公道。”我起身来窗前,拿起窗台上摆着的那柄带有来少清剑意的木剑,“有人告诉我,以雷霆之势显无敌之威,而有人则亲自向我演示了什么叫雷霆之威,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却也想东施效颦一番,以雷霆之威告诉所有人,想动我的人,就得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走吧,我们去会会这窝胆大包天的燕雀!” 我把木剑用黄裱纸包好,装进挎包,领着潘贵祥出门,打何家院门框上取下沾了血的钉子,坐到车上,叠了个纸鹤托在指尖上,便让潘贵祥发动车子,沿着纸鹤所指的方向开。 不过十几分钟,就看到柳妙洁正在一处公用电话亭前打电话。 柳妙洁很快打完电话,转身就往街边走。 我开门下车,冲她一笑。 柳妙洁脸色大变,拔腿就想跑。 可是她却没能按自己的意愿往远了跑,而是直奔着我过来了。 她面现惊恐,张嘴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就那么一气跑到我身前。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起走吧,我送你回家。” 柳妙洁神情惊恐地看着我,眼睛瞪得老大,身不由己转身上了副驾驶。 我坐到后排,把那纸鹤放到柳妙洁手里,问:“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何强兵?” 柳妙洁眼珠转向潘贵祥,嘴上却老实回答:“设个连环套,把他钱掏干净,然后让他跳黄浦江。” 潘贵祥脸色灰败,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出声。 我说:“麻雀子叼号不过是图些宝气,又不是什么通天局,哪犯得着做绝户网?” 柳妙洁嘴唇颤抖,看得出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嘴,可她到底失败了,继续回答:“老规矩,没什么跟脚的白条狗,处理干净不耽误下桌席面。” 我一笑,拍了拍潘贵祥的肩膀,把他吓得一哆嗦,道:“开车吧,潘总,跟着纸鹤走!” 潘贵祥一声不吭发动车子。 这一跑就是十二个小时。 午夜时分,车入魔都。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座大都市。 跟妙姐漂泊江湖十年,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却有两座城市始终过而不入。 一个是魔都,一个是京城。 穿过车流与霓虹,车子最终停在一处狭窄的巷弄前。 柳妙洁下车,托着那只纸鹤,木然走进巷子,几番曲折,来到一处房舍前,推门而入。 黑暗的房间中响起一片杂乱的响动。 有人低呼,“玉芳,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跟着走了进去,解了柳妙洁身上的术。 狭窄的房间中,有五个人,三男两女,或坐或站,都是一脸惊容地看着柳妙洁。 柳妙洁恢复自控,脱口喊出了一个字,“跑!” 这一声沙哑暗沉,勉强能让人听清楚。 我推了柳妙洁一把,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栽倒。 前方最近两人扶住她。 所有人都警惕地看向我。 一个穿着白衬衣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上前一步,低声问:“哪路老合,行船不打码头道,雀窝子不接贵……” 他没能说完,就僵在原地。 我越过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到房间中央,点了一颗烟,道:“自我介绍一下,周成,金城地仙会仙爷,何强兵是我门下行走,我来替他讨个公道。” 黑暗中一片沉默。 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说不出话来。 我来这一趟,也不是要听他们说话。 “雀窝子扎财气正经道理,不能不让你们吃这口饭,但你们不应该知道了他有跟脚还要玩绝户杵。这公道要是不讨回来,我还有什么脸面站在金城做这个老仙爷?几位,何强后不能去你们给他选的归宿了,就自己去填补一二吧。” 几个人,包括刚刚才进屋的柳妙洁,立刻木然往外就走。 这处巷弄离着江边不远,出了巷口,横过两个街面,便到了江边。 柳妙洁排在第一个。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哆嗦着嘴唇,大约是想要求饶。 不过我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想求饶也不应该跟我说,而是向那些被他们沉入黄浦江的人去说。 她第一个翻过栅栏,跌入浑浊江水,只翻了个浪花,就没了影子。 排在她身后的几个人鱼贯而上,接二连三跳入黄浦江。 戴着金丝眼镜的衬衫男落在最后,哆嗦得厉害,爬了几次都没能翻过栅栏,最后一跟头掉在地上,摔了个大前趴。 什么东西在他身下破了,发出清晰的碎裂声。 几乎就在同时发,衬衫男突然摆脱了我的控制,猛得从地上跳起来,全不见了刚才的恐惧畏缩,从怀里摸出样东西劈手打向我,然后头也不回地拔腿狂奔,眨眼工夫消失在黑暗中。 我接住砸过来的东西,那是一面碎了的小化妆镜,只有掌心大小,镜底隐约可见红色的符纹印迹。 果然不出我所料。 看了我摆的阵,见识过我的手段,还有勇气聚会对抗,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背后也有道上同参。 我转头对潘贵祥笑道:“一窝雀子居然能傍上江湖术士,怪不得胆大包天,连潘总你的警告都不放在心里。” 潘贵祥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跟您这样的高人比起来,我真算不了什么,他们既然傍上了,哪还会把我放在眼里。” “潘总过谦了,钱能通鬼神,以你的身家和人脉,想压服一窝雀子还不容易?江湖术士,也要吃饭的嘛,哪会跟钱过不去?” 我哈哈一笑,不再跟额头上汗水快成河的潘贵祥多说,沿着衬衫男逃跑的方向走下去。 衬衫男很能跑。 他钻回了来时的那处巷弄,顺着曲折如迷宫般复杂的巷子一路狂奔,最后来到了一处排楼的尾巴处,推门闯进去,大叫:“宝爷,救命啊……” 声音戛然而止。 刚刚闯进门的身影扑倒在地,也不知是死是活。 我在距离房门十步远的位置停下来,遥遥注视着黑暗的房间,重新给自己点了根烟。 “天高水阔山头多,各路神仙显真灵,出门在外礼先行,三茅真君坛上坐,不知尊驾拜的是哪座山哪座庙哪位老神仙?” 沙哑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若有似无,忽大忽小,仿佛说话人的位置在不停变动。 我没回答他。 声音一响,我便从挎包里掏出木剑,托在掌心上,用手掌一拍剑柄。 木剑闪电般射入房间的黑暗中。 低沉短促的惨叫声响起。 跟着便是推窗翻跃的逃跑声响。 这位魔都本地术士连对抗的勇气都没有,直接翻窗逃了! 「二合一章,情节连贯下来,就不分章啦。」 第四百四十三章 脸面自己讨 我用包过木剑的黄裱纸折了只纸鹤,随手拍死只蚊子夹在其中,轻轻在鹤头上弹了一指。 纸鹤飞进房间中。 “走吧,都说魔都是不夜城,我还是头一回来,去外滩瞧个热闹。” 潘贵祥小心翼翼地问:“这就完事了?” 我笑道:“完事?这才刚开始,几个雀子能顶上我的脸面吗?我出来做了仙爷,是要给师门挣脸,不能让我那真神仙的师弟瞧笑话。刚才那同参要是识趣,老实传贴赔礼,这事才能算完,要是觉得根底深,想要硬挺,嘿嘿,术士跑海,先要挣脸面,然后才能拢宝气,他不给我脸,那我就只能自己讨了。” 潘贵祥试探道:“您还有个师弟呢?” 我说:“正经仁义海的传承,哪能没有师兄弟,号称一脉单专的,多半都是维持不下去,差一口气就灭门了。这门派传承讲究的就是个人多势众才能扛事。我这一辈同门九个,我行八,师弟只有一个,却是我们九个中最强的,金城这一趟本应该他来,只不过临时有事耽误了,所以才轮到我。前阵子还来信想替换我呢。今天这个脸色我要是挣不回来,不得让他笑话死?” 潘贵祥道:“他们要是不识趣,那就是要斗一斗了?要不要我在魔都本地找铁肩子帮忙传个话,有些时候,可能只是误会,话一传,结就能解开。” “该传的话我已经传完了,就不劳烦潘总跑动,以后我要是来魔都的话,倒是还得请潘总你给带个路。走了,看看不夜城去。” 我一拍潘贵祥,哼唱道:“遥望着杀气天高,不由人心中如火燥……恼得俺无明火起发咆哮……哪怕他千军万马,怒一怒平川踏扫!” 说是不夜城,其实这个点外滩已经关灯,黑漆麻糊一片,没什么看头。 草草绕了一圈,便即往回赶。 潘贵祥已经挺不住了,换了我来开车,下午一点恰好回到大河村。 车停院门前,睡得迷迷糊糊的潘贵祥惊醒,茫然地往窗外看了看,怔怔地道:“我们回来了?” 我道:“这一趟辛苦潘总了,回去好好休息养伤吧。” 潘贵祥完全清醒过来,神情复杂地看着我说:“一个对时,往来两千公里诛敌,老仙爷,真是在世仙人呐。” 我道:“在世仙人可不是我这样的,等有机会给你见见我师弟。” 潘贵祥道:“能做您的门下,是我这种铁肩子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说句实在话,地仙会其他四位老仙爷可远没有您这样的气魄。” 我哈哈一笑,道:“四位老仙爷各有各的本事,他们的气魄也都不小,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以后不要这样评价了。” 潘贵祥深深低头,道:“我想去探望一下强兵兄弟。” 我拍了拍他,没说什么,推门下车,与他一起进了何家小院。 包玉芹正坐在屋里指着窗台大骂。 骂的是柳妙洁,骂她不是东西,害了她儿子,转头就跑了,诅咒她不得好死云云。 我与潘贵祥一进院,她就隔窗看到了,赶紧停嘴,出来迎接我们。 何强兵的状态没什么变化,看起来已经相当稳定。 潘贵祥拉着他的手说了半天,只得到一堆嘿嘿嘿的傻笑,不由有些伤感,叹了半天气,转头对包玉芹说何强兵这个样子身边不能没个人,要是她同意,他愿意帮何强兵说个媳妇。 包玉芹听了却说她儿子都现在这样了,不能坑人家好姑娘,她自己照看着就行。 潘贵祥就说他先把人找来,看对方自己的意愿,要是同意结婚,就给何强兵做媳妇,要是不同意结婚,就请来当保姆,每月给开工资,这钱他来出就行。 他说话极有技巧和说服力,几番劝说下,便把包玉芹给劝动了,但包玉芹还是强调了一遍得人家姑娘愿意才行。 潘贵祥打包票说他也是做正经生意的,不可能干那种犯法的事情。 从何家出来,潘贵祥向我告辞,我把战俊妮的名片给了他一张,告诉他有时间去见一见。 看到手中的名片,潘贵祥表情有些异样,说:“战女士是您的门下?” 我摆手说:“这妮子的来头大,哪可能给我做门下,算是朋友吧,我在她现在的生意里有些股份,怎么你认识她?” 潘贵祥道:“正想结识她,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想不到还能在您这里借着光。” 我问:“你找她有事?” 潘贵祥含糊地道:“这位战女士最近风头极盛,棉纺二厂改制出售这档子生意,全省上下不知多少人盯着,本以为落到仇公子手里,哪知道她却横空出世把买卖劫了去,原本最被看好的仇公子却是连家都被端了。有人想结识她,跟她一起做买卖。听说,她背后是邵家?” 我说:“别瞎猜了,她背后不是邵家。” 邵老爷子是邵老爷子,邵家是邵家,两码事,这就好比邵老爷子进就能拜见诸多核心大佬,而邵家现在的当家人进京却连门都找不到机会进。 潘贵祥便试探着问:“那我找她合不合适?” 我说:“你见她的时候说清楚拜在我门下就行,多顺着点她的意思。你一个铁肩子,时刻记得自己的是做什么的,屁股坐稳,不要把别人的当自己的,就不会有事。” 潘贵祥心领神会地点头应是。 打发走了潘贵祥,我回屋里换上香,便倒床上补觉。 一昼夜往返两千公里诛敌,听着挺热血沸腾,但实在是耗人得紧。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看窗外,天已经抹黑。 诊室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传过来。 “那个大屿山的铜佛啊,有二十层楼那么高呢,都说香港这些年财运这么旺,全是靠着这铜佛坐镇……其实我是不信的……道观啊,那肯定是青松观最有名气啦,香火也最旺……大帽山的玄幽宫,倒是没听说过,您要是感兴趣,我回去找人打听打听……等有机会您去的话,我带您到处逛一逛……” 听到这个声音,我不由一笑,披衣下床,走到窗前,看向院门处。 门外停着一辆公爵王。 神情阴郁的中年男人靠在车门上,嘴里叼着烟,神情怔忡。 第四百四十四章 另有图谋 水龙王,苗正平。 他果然说到做到,再不肯跳进我这小院一步。 我走出卧房,没去诊室,而是迎着苗正平走过去,扔了颗烟给他。 苗正平扔掉自己的烟,把我这颗烟塞嘴里点着,深深吸了一口,才道:“谢老仙爷赏。” 我问:“听说最近江上不太平?” 苗正平闷声道:“大江上什么时候太平过?以往每三个月都要请张大姑祈福祭江神,张大姑被拉进去了,现在没人管,事儿就多了,已经连着有五艘夜趟子撞见水鬼,还死了两个伙计,都是三尺浪头平趟的好手,弄得人心惶惶,夜趟子都不敢出了,压了好些阴货不能过江,耽误事啊。” 我说:“不是说他们四个都在你这里有股,怎么不去找他们求个办法?” 苗正平叹气道:“我去求了魏老仙爷,老仙爷说了,让我这边再坚持坚持,过阵子张大姑就出来了。” 我说:“这么大的金城,能吃水口饭的,应该不止张美娟,为什么不换个人来顶一下?” 苗正平说:“魏老仙爷说了,张大姑祈福祭神独有一套,别人乱插手怕惹出祸事来更不好收场。” 我问:“张美娟犯的是重罪,想平安捞出来可不容易,没个一年半载怕是办不到。” 苗正平说:“别的倒也无所谓,文大姑担待的货却不好总这么积着,量太大了,积时间长了,怕文大姑脸上不好看。” 他顿了顿,又说:“上个月,张老班主突发疾病死了,文大姑得了德字堆话事人,多少人都不服她,等着看她的笑话,我这边再这么积下去,她就不好做了。” 我问:“张美娟以前都怎么做的?” 苗正平说:“有三个祈福点,每三个月换一次,每次准备三牲祭品,起坛之后,先念个告什么的文书,然后把文书烧了,连着祭品一起扔进江里,做一次就能太平三个月。” 我心里一动,问:“三个点都在什么位置?” 苗正平一一说了。 果然紧邻着那三所老校。 准确地说,都是校门正对的江滩上。 张美娟占据水口饭,应该是魏解某个图谋的重要一环。 他竭尽全力去捞张美娟,不仅仅是因为张美娟可以重建打通昆城-缅北-泰国这条走蛇道,更是因为他的图谋需要张美娟。 所谓的祈福仪轨,显然另有目的。 只可惜苗正平是外行人,虽然全力去描述整个社福过程,但根本说不到点子上,让我无法判断这个仪轨的真实目的和重要环节都是什么。 我也没多说什么,道:“进去坐一会吧。” 苗正平忧伤地摇头,“不进去了,也进不去了。” 我问:“那你打算就这么守一晚上?” 苗正平道:“用不上一晚上吧……” 他有些信心不足,迟疑了片刻,才对我强调,“大姑现在是德字堆的话事人了,手底下兄弟上万,专管着14号跑港的船队,光是大飞就有三十几条。” 我有些可怜这位水龙王了。 但我不会因此去管他。 他的一往情深是他自己的事情。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回头你安排人去找龙孝武提一提江上的事情。” 苗正平闷闷应了一声。 我笑了笑,转身返回诊室。 文小敏同陆尘音坐在沙发上,谈笑正欢,看到我进门,便立刻站了起来,紧跑两步,直接跪倒在地,磕头道:“周先生,我回来了。” 陆尘音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可算睡醒了,你的客人你自己招待吧,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们动静小点,别影响我休息。” 我笑着应了,把她送到院栅栏旁。 陆尘音翻身跳过栅栏往门口一走,就见房门打开,三花猫站在左侧门旁人立欢迎。 而右侧门旁则立着只肥大圆滚的老鼠,也有模有样的学着三花猫的姿势,摆出恭敬迎接态度。 陆尘音走到门口后,突然又停下来,说:“别再折木芙蓉树枝啦,我长这么大才折了一回,你倒好折起来没完了,再过两年不得被你把树枝都薅光了?也不能天天都让花娘去抓老鼠上供吧。” 她这话一出口,门两边的猫和老鼠同时一震,眼睛溜圆地看着我,满脸满眼都是盯贼的表情。 我笑着应了,目送她进屋关门,这才转回诊室。 文小敏依旧跪在地上没动。 小半年不见,她通身的气派有了极大的变化,一扫上次来时满身颓丧生无可恋的悲摧模样,不仅精神头上来了,身体也更加匀称,该大的地方特别大,该细的地方一掌握,该鼓的地方圆如蜜桃。 细嫩雪白的颈子上挂着珍珠项链,颗颗都有小指头大小,浑圆光润,很让人有种忍不住想去摸一摸的冲动。 我也不让她起来,而是坐到沙发上,问:“事情办妥了?” 文小敏道:“办妥了,那人的骨灰被我埋进了一处猪圈里,就算他有转世投胎的能耐,被天天这么踩着污着,也别想再回人间。” 我笑了笑,道:“那可恭喜了,文小姐你现可是万人大字头的老大了,原来张老班主掌线都由你收着了?” 文小敏道:“多谢周先生的鼎力相助,没有你帮忙我得不着这机会,这份恩情三生三世我也不会忘记。您说一条命换一件事,现在我已经拿到了一条命,所以回来请您示下,需要我做什么事。” 我不动声色地说:“这么急?办完了事情就可以跟我没瓜葛了?这么嫌弃我?” 文小敏道:“我巴不得跟您天天绑在一起,只要您不赶我,我就永远都是您的门下行走,只求您不要嫌弃我没用。” 兰彩出身,眉眼通透,果然不假。 我笑了笑,道:“要做什么事情先不急说,我先问你个事。” 文小敏伏地道:“您请说,小敏在您这里没有任何不可以问不可以说的。” “你如今是万人大字头的话事人,又掌了张老班主的捞白相这条线,日进斗金都是平常,你还想去京城闯八门吗?” 我凝视着文小敏,问出这句话。 第四百四十五章 舍得一身剐 文小敏慢慢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我,神情异常坚决。 “这是我能坚持活到今天的唯一理由,完成您的要求,我就会去京城,闯八门。” “你现在掌了德字堆,坐了张老班主的位置,以后也可以像他一样移民,只要不再入境,保命问题不大。” “这么大的流头,德字堆这种矮骡子哪可能扛得起来,不过是给人扛活背锅用的,将来事发,第一个要被扔出来的是德字堆,第一个要被灭口的就是德字堆的字头。 我能替张老班主的位,就是背后的人并不在乎谁掌这个字头,只要能够维持住这条线,不让他们的该拿的那份受损就可以。 谁都知道这种买卖不可能长久,等到公家注意到这一块,如果不处理干净,就算以背后那些主的背景,也一样是泼天的大祸。 我想活命,只能死中求生,如果闯八门成功,得了公家庇护,还有一线生机。如果失败……左右不过是死,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 “一月流头两巴掌,必然通天,就算闯八门成功,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你,没必要,我可以传你一招,真等事发的时候,假死脱身,天高任鸟飞,你觉得怎么样?” 听到我这么说,文小敏慢慢笑了起来。 “周先生,您可能会觉得我这个矫情,可我想光明正大的活着,不想后半辈子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天天担惊受怕。 我知道成功的可能不太大,可是舍得一身剐才能把皇帝拉下马,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能成,还是不能成? 我这人其实怕痛怕苦,没什么大骨气,所以我找人做了颗假牙,在里面藏在氰化物,随时可以咬碎吞服自杀,不用受苦!” 她张开嘴,把那颗牙展示给我看。 我捏出她的下巴,凝视着她说:“给我办完事之前,不能死,好好做你的字头话事人。事情做好了,我给你搭一条通天梯,不用你舍命闯八门。” 文小敏道:“我回来就是为了报答周先生的恩情,你不让我死,我就不死,不过这事会不会发我控制不了,留给我的时间不是很多。” 我说:“不会很久,最多三年。这是个承诺,就算我不在,也一样会有人替我完成。” 文小敏沉默片刻,才说:“当初您说过,三条命,三件事,我先给您做第一件事吧。” 我拿出胡东风的照片递给她,又取了半截白香,“这个人会在香港露脸做事,你盯住他,他想跑的话,就把香点给他,送他回家。” 文小敏看了照片一眼,皱眉道:“我见过这人。” 我微微一挑眉头,问:“认识他?” 文小敏道:“我只知道他叫胡公子,是京里出来衙内,去年到过我们那里,那边主事的龙老板亲自接待过,还找我们剧团班子去唱了一场。实际上是介绍给我认识,想让我传话给张老班主,帮忙收购个在香港拍卖的东西。 他应该也是替人传话,对这事看得很紧,东西拍下来之后,还要借张老班主这条线走入国内。 龙老板对这人很巴结,把自己公司会所的头牌都叫来陪酒。不过这人眼界很高,看不上那些人,倒是打起我的主意。 不过听说我是张老班主选定的铁肩子之后,他就换了目标,不再来烦我,转头找了我们剧团的当家花旦。后来那姐妹就辞了公职去演电视剧,一剧爆红。” 她说了个我这种不看电视剧的江湖人都如雷贯耳的名字。 我笑了笑,道:“想不到胡瘸子还挺有情义。” 文小敏深深低下头。 我拍了拍她,说:“行了,该说的都说完了,就走吧,苗正平在外面等你呢。” 文小敏说:“我想今晚歇在这儿。” 我说:“没这个必要。这天底下的关系里,最不可靠的其实就是男女之间的这点事。” 文小敏说:“只有在您这里我才能睡个安稳觉,求您可怜可怜我。我就是想睡个好觉,不求别的。” 我叹气说:“总不能让苗正平空等吧。他很希望能载你回去。” 文小敏便起身出门,去找苗正平说话。 苗正平听完之后,满脸愕然看着她,旋即有些激动地争执了两句。 文小敏平静得有些淡漠地把他的话头堵了回去。 苗正平垂头丧气地上车走了。 我依旧把文小敏安排在客房休息。 前半夜睡得挺安稳,后半夜却跑来钻进了我的被窝里。 全身都是冰冷的汗,紧紧搂着我,瑟瑟发抖。 “我做了个噩梦,梦到张老班主跑来找我索命。他死了之后,我每天晚上都会做类似的梦。” 我拍了拍她光滑的背脊,没有说话。 客房里有香,她不会做噩梦。 只是找个来爬床的理由罢了。 兰彩出身,这本就她们混迹江湖的看家本事。 我要不让她爬这个床,她不会感恩戴德,反而会忧惧不安,由此必然会安排后手以防测。 男女之事,放在维系关系上,自然不可靠,但却可以让弱势的一方安心,不至于因惧生怨,从而催生出反叛的心思。 情绪稍稍安定下来之后,她就试探着缠了上来,慢慢由小心翼翼变得热情似火。 沉重的喘息逐步变成了婉转呻吟,很快又变成纵情嘶叫。 我提醒她小声点,不要打扰到我师姐。 她紧咬着嘴唇,把忍住的声音全都变成了动作上的疯狂,直到把所有的压抑都尽情发泄出来,才搂着我沉沉睡去。 我合上眼睛,突然觉得有些不妥,再重新睁开,侧头向窗口看去。 一个模糊的黑影趴在窗上,两眼血红,死死盯着屋里。 窗台上的香头明灭不定,黑暗中弥散着灰白雾气。 我翻身下床,从床头拿了一张黄裱纸,走到窗前,抬手推开窗户,凝视着那个黑影。 这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面色狰狞,胸前有个血淋淋的窟窿。 窟窿里有一颗残缺不全的心脏,看上去是被什么东西给啃了一半。 这是本命蛊反噬所致。 死前受尽蛊虫食心的痛苦。 他是张老班主! 有意思。 居然还真的一直缠着文小敏。 他没有这个本事。 那问题应该出在他的本命蛊上。 这蛊有些门道。 窗子一推开,张老班主就想跳窗进来。 可是一接触到灰白雾气,就好像被开火烫到了一样,忙不迭地退回去,不敢再进屋,只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笑了笑,转身推门,走出卧房。 阴风彻骨。 不过我已经适应了这种环境。 看到我直接走出来,张老班主一脸的怨恨狰狞都化为了惊愕。 他立刻掉头就跑。 我掷出手中的黄裱纸。 掷势学自来少清的那道剑痕。 但又与他并不完全相同。 这里还有陆尘音在孙朴墓中破剑一枪的势。 兼融并蓄,因时制宜,方是正道。 纸若飞剑,闪电般从张老班主的颈子上划过。 张老班主还在往前跑。 可是只有身体。 脑袋原地飞了起来。 满脸都是恐惧。 他嘴巴张得老大,似乎想说话。 可终究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我上前抓住他的脑袋,抬头看去,那身体还在向前狂奔,只是形状变得扭曲。 猛一瞅去,仿佛一只怪异的大虫子,一溜烟地跑出院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事不会就这么结束,还会有后续。 我笑了笑,捡还黄裱纸,回屋捏了一截香头,在黄裱纸上写下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威震阴间邪恶鬼魅符:南无地藏五菩萨抬头,水火令架,中落唵钵囉末遴陀娑婆诃,左鬼魅皆镇,右魍魉尽压,最后落了符胆,再叠成三角符,把张老班主的脑袋塞进去,压进香炉灰中。 只压不度灭,就是个钩子。 文小敏接不下这承负,我帮她拿下来,也好让她安心做事。 也算我对之前误会她的一点小小补偿。 早上准时起床做早课。 文小敏睡得极香,一点都没有受到惊动。 做完早课,我去街上买了早饭,拎回来时,见那只肥圆老鼠正蹲在诊室前。 比之前瘦了些,明显被收拾了卫生,灰白的皮毛泛着水润的光泽。 看到我,它就立刻小跑着过来,往我身前地面上一趴。 我不由一笑,把给陆尘音准备的那份放到它背上。 老鼠驮着早餐,稳稳当当地钻过栅栏,跑进陆尘音的房间。 趴在房檐上的三花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跳到地上,竖着尾巴也跟着走了进去。 我拎着自己和文小敏那份进了诊室,简单吃了一口,找了个桃木斧头,拿刻刀在上面刻下护身符咒,再拿红绳串起来,做成了个挂件。 文小敏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披着衫子来到诊室,说:“昨晚后半夜我没做噩梦。” 我说:“张老班主的事情我帮你解决了,以后不会有事。这个你戴在身上,如果有人去找你说张老班主的事情,你让她尽管来找我。” 文小敏小心翼翼地接过小斧头挂到脖子上,说:“只怕给您添麻烦。” 我说:“我下了除掉张老班主的符,这事就算是我的了,算不上是你带来的麻烦,安心就是。早饭给你准备好了,吃完就走吧。” 文小敏的眼圈有些发红,默不作声地坐到桌旁,拿起羊肉包子就啃,啃了两口,眼泪便落了下来。 她胡乱抹了两把,再继续啃。 可眼泪却越来越多,一个包子啃下来,泪流满面。 我只当没看到。 兰彩出身,所有的情绪都当不得真。 跑海的,不能怜花惜玉。 苗正平早早就来了,依旧把车停在院门口,叼着烟靠在车门上,怔怔地往院里看。 文小敏却是不紧不慢,把桌上所有的早饭都吃得干干净净,这才转回客房梳洗穿衣,花了足有一个多小时才收拾利索。 这会儿工夫,已经接近中午了。 她再回到诊室,跪下给我磕头,说:“周先生,那我就回去了,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我说:“胡瘸子叫胡东风,打断他左腿的是我师姐,打断他右腿的人不许他再回京城,所以他就只能留在香港。” 文小敏就说:“他一定不会离开香港。” 我点了点头,说:“还有两个人,你帮我盯着点。一个叫邵卫江,他如果想出头露面,或者做点别的什么,打断他一条腿,告诉他立刻滚回金城。另一个叫刘爱军,他现在在香港应该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新晋商人了,不一定叫这个名字,我给你个辩识方法,如果他想捞胡东风,杀了他!” 文小敏一一应下,又说:“您在金城要是需要人办水上事,就去让人去找苗正平,我会叮嘱他。” 我摇了摇头,说:“你明知道他的心思,没必要再这样做。” 文小敏就磕了个头,说:“要是他侍候得还算卖力,求周先生将来能保他一命。” 这句话我没有接下来。 文小敏也没有再说,又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离开。 我看向窗外。 村道上,又开来一辆丰田皇冠,紧挨着苗正平的车子停住。 车上下来个老人,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也是照着斯文人来打扮,但却怎么也压不住那一身的草莽气息。 老人明显认识苗正平,笑着上前打招呼,“苗龙王,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也犯了外路病来求诊?” 苗正平心不在焉地道:“我来接人。” 老人有些意外,“这是哪路的神仙,能劳动你水龙王的大驾接自来接?难道你也是周老仙爷上门问诊?” 苗正平这才扭头瞧了老人一眼,“吴总,你想请周老仙爷给你孙子看病?我听说其他老仙爷可都回绝你了,周老仙爷能答应吗?” 老人道:“自然是先请人搭了桥,得了准话才来。倒是苗龙王你,不是有张大姑罩着,号称从来不用岸上求人吗?怎么也找上周老仙爷的门了?” 苗正平没再说话。 因为文小敏已经走到了院门口。 他上前帮忙拉开院门,把文小敏让出来,又赶忙去拉副驾驶的门。 文小敏瞟了老人一眼,停下来,微笑招呼,“吴总你好,我是文三娘。” 老人脸色就是一变。 「二合一章哈。」 第四百四十六章 图穷匕现 “原来是文三姑啊,久仰,久仰!” 老人一边拱着手,一边向后退,如避蛇蝎。 文小敏一笑,向着老人点头示意,弯腰钻进车里。 苗正平小跑到驾驶位旁,拉开车门,才对老人说:“吴总,改天有机会一起喝茶。” 老人尴尬一笑,“好啊。” 毫无诚意。 苗正平上车发动,扬长而去。 老人稳了稳神,整了整衣襟,走向院里。 身后跟着两个手下,各捧一个方盒子。 我立刻把茶几收拾了一下,把用过的杯壶换上新的,重新烧了壶水,然后转到桌后,铺开宣纸,提笔写字。 这次写的是太上感应篇。 刚写下第一段字,门被敲响。 落笔正是:福祸无门,唯人自召。 “请进,门没插。” 我头也不抬,继续往下写。 房门被推开,老人走了进来,看到我在写字,并没有出声,而是背着手站在屋地中央,四下环顾。 目光最后定在了我身后墙上那幅对联上。 “脉有阴阳二分明,人无善恶两重天。” 阴脉先生的山根。 捧盒子的两人都没跟进来。 他不说话,我也不问,只继续写自己的字。 等我写到“算尽则死”时,老人终于开口。 “周先生,我是吴学会,潘贵祥介绍过来的,想请您上门去给孩子看看毛病。孩子病得重,全靠医院挂水吊着命,实在是不敢挪动他。” “吴总坐吧,我马上就好。” 吴学会没有任何情绪,稳稳地坐到沙发上。 我继续写我的字,直到炉上水开,刚好写到“众邪远之,神灵卫之,所作必成,神仙可冀”这一句。 吴学会的情绪始终稳定,不怒,不急,不躁。 我放下笔,拎了水过去,将茶沏上,坐到他对面,问:“潘总跟我讲了。不过,以吴总的财势,不可能找不到人来治,拖了这么久,怕是结果都不如你的意吧。别的不说,金城地仙会五位老仙爷,都是神通广大,却对你这事避而不接,大约是不想坏了名声。” 吴学会不置可否地道:“两年前,我带着孙子上松慈观,请静心道长断症。静心道长你知道吧。” 我道:“中医大家,还是京城特聘的医疗专家组成员,大名如雷贯耳。” 事实不仅如此。 松慈观还是正道七十二大脉之一。 外丹派正传,入世行医救人,是为了积善功,以求减炼丹劫数。 这样的人物,一般有钱也请不到。 这是在亮势给我看。 吴学会点了点头,说:“静心道长当时给我孙子断的是,外路杂症,药石无效,只能求助于阴脉正传弟子。不过他提醒我,阴脉术在清时被列为外道术之一,从此传人沉沦外道,鱼龙混杂,治病救人的本事有,残命害人的本事更大。” 我笑了起来,提壶给吴学会倒了一杯茶,伸手请茶。 吴学会捧起茶杯,放到唇边,闻了闻,便抬头看了我一眼,面露异色,然后小小的啜了一口,并不咽下,而是在舌尖慢慢品味,好一会儿,才轻轻吁了口气,赞道:“真是好茶。” 高天观的野茶,苦涩得特色分明,跟好字沾不上边。 好的从来不是味道,而是能喝到的人群。 本地民营运输业的龙头,向来是地方上公家各级领导的座上客。 但能喝到这茶的,放眼金城也就那么寥寥几人。 还是得借邵老头的光。 他亮势,我也可以亮。 从他的态度可以判断,做为正途出身的大商人,可以与松慈观这样的正道大脉交往,所以并不怎么看得上江湖上声名响亮的地仙会。 这茶,就是我亮的势。 黄玄然不动则已,一动便是连环手段。 一株野树所产的劣茶,就可以织起一张从庙堂到江湖的大网。 这张网是给赵开来、陆尘音和我准备的。 跟黄玄然的手段比起来,来少清所谓的在世仙人就是个笑话。 “这茶只有一颗树,产的不是很多,过年的时候送出去好些,我这里也没有多少了。也就是吴总这样的贵客,不然我也舍不得拿出来待客。” “不敢称贵,能再喝到这茶,很荣幸。听在京城的朋友说,这茶一般人可没机会喝。” “很普通的野茶罢了,远的不说,木磨山上就有不少,这颗口味虽然稍有些特别,但也终究摆脱不了野茶的粗涩,其实上不了大雅之堂,让真正懂茶的行家知道了,不免要怡笑大方。” “好茶,从来不是懂茶行家品出来的。周先生深藏不露,是真正的高人,我那小孙子就拜托您了。” “或许不能合你的意。” “那就是命,我认了。” 吴学会说着拍了拍手。 门口两人捧着盒子进门,小心翼翼地放到茶几上,打开盒盖,然后退到一旁。 吴学会站起来,微一鞠躬,道:“按规矩,三品六礼,还请周先生出诊。” 我说:“我开了个特殊疾病民间偏方古法研究会,遇到特殊的外路病,都会叫些本地的先生过来现场讲解交流,另外我现在是地仙会的仙爷,给吴总这样的人家出诊,要请位老仙爷过去做个见证。可以的话,现在就走!” 吴学会沉吟片刻,道:“可以,但不要惊扰孩子。如果真的……别现场说。” “这是自然。” 我当即给麻大姑和龙孝武、徐五分别打电话。 要麻大姑把现在道场出诊的几个先生都带上跟我汇合。 要龙孝武和徐五一起去现场做见证。 给麻大姑打电话的时候,吴学会还没怎么样,可听完我给龙孝武和徐五打电话,他脸上便有些古怪,但终究忍下来没说什么。 打完电话,我便简单收拾东西,挎了背包,跟吴学会出发。 出门的时候,我往隔壁小院瞟了一眼。 陆尘音正站在房门口,怀里抱着三花,歪头看着我。 我冲她笑了笑。 她没笑。 吴学会的孙子吴炜并没有在大医院,而是住在一家名为约翰逊医疗中心的私立诊所。 美国人投资开办的,负责的医生也都是美国人。 吴炜在这里的费用,每天都是上万元。 普通工人一年不吃不喝也攒不下这么多钱。 换成普通人家的孩子,早就死了。 龙孝武、徐五和麻大姑、吕祖兴带领的一众研究会会员前后脚赶到。 人聚齐后,我也不多说,就请吴学会带路。 吴学会只是跟龙孝武和徐五客气地点了点头,并没有答理麻大姑、吕祖兴这些人。 不过也没人挑他这个理。 这是金城真正的顶层富裕人家,看不上他们这些下九流很正常。 能跟龙孝武和徐五点头示意,也是因为两人台面上的身份,而不是地仙会的仙爷。 黄玄然说过,人间事不外权财二字。 这两个字,但凡占一样,便有得是能人异士效力。 来少清号称在世仙人,一样也会给仇小兵这样的衙内做事。 吴学会身边也不缺。 进了诊所后,我便看到了给吴学会效力的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道士。 “这位是松慈观的静念道长,这几天在给孩子复诊,顺便调理一下身体。” 吴学会向我介绍。 显然,在决定请我这个外道术士上门看诊的同时,他也提前做好了预防准备。 这也是地仙会的老仙爷们不敢凑上来的原因。 因为听到介绍之后,龙孝武和徐五都下意识放慢脚步,刻意往后落了落。 我朝着老道士一笑,捏法式印,道:“见过道长。” 老道士单掌稽首,“不敢当,贫道李静念,松慈观管理委员会监院,见过周先生,问黄元君安好。本来鄙观方丈静心师兄想要亲自来,不巧京城那边有个重要会诊,实在脱不开身,只能委托贫道代表松慈观前来。” 这实在是客气得太过,甚至显出几分卑微小意。 我不由一挑眉头,看着老道谨慎的态度,明白过来。 黄玄然虎威犹在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怕还是陆尘音一句话灭了老君观的影响所至。 现在看,陆尘音达到了她的目的,我也沾了光。 李静念的这个态度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吴学会更是一脸诧异难掩,再对我说话的时候,态度就放得更低了一些,极为客气地请我和李静念走在前面。 病房位于二楼走廊尽头,两面大窗,宽敞整洁,与公立医院病房截然不同。 小小的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躺在宽大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床头摆满各种监控仪器。 床旁边好些人。 有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医生,有年轻漂亮的护士,还有吴家一堆男女老少。 不过并没有人意图站出来阻拦我们这些明显不是正经医生的家伙给孩子看病。 当吴学会往屋里一走的时候,所有人便都乖乖站在一边,不敢随便说话。 我看到孩子的样貌,就明白过来了,转头看向李静念,问:“静心道长看过了?” 李静念肯定地道:“看过了。” 我又问:“怎么说的?” 李静念道:“外路杂症,需阴脉正传能治。”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坐到病床旁,仔细观察孩子相貌,然后摸脉捏指,再看心口背脊,最后听了听他的呼吸声,再摸两侧太阳穴。 完成检诊流程后,我思忖了片刻,再抬头看向李静念,“道长能代表松慈观?” 李静念点头道:“静心师兄已经全权委托给我。” 我便对吴学会说:“出去说吧。” 吴学会神情一黯,点了点头,又叫了自家妻子和儿子儿媳一起,领着我们这一大帮人去了不远的一间会议室。 所有人都围着长圆桌落座后,吴学会对我说:“周先生,你说吧,我能承受得住。” 这话一出口,他妻子、儿子和儿媳妇便忍不住哭了出来。 “哭什么!”吴学会不耐烦地吼了一句,“生死有命,都憋回去,好好听周先生说。” 三人不敢出声了,捂着嘴干流眼泪。 吴学会这才转过来对我说:“都是没筋骨的,担不了事,让您见笑了,您说吧。” 我便说:“这孩子不是因为生病而要死,是因为要死而生病,他的寿数尽了,所以五内俱败,神气衰绝,药石无效。” 吴学会倒还镇定,道:“就是没救了,是吗?” 我说:“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问完才能回答你。这些问题可能会比较难以回答,你可以让家里人回避。” 吴学会身子微微一震,沉默片刻道:“不用了,都听一听也好。” 我看向李静念,“道长呢?” 李静念道:“贫道听带了耳朵来。” 我便对其他人说:“今天这里说的话,谁都不能传出去。龙爷,徐爷,你们也一样。” 龙孝武和徐五脸色略有些难堪。 私下里怎么样是一回事,面上大家同为仙爷,我却用这种命令的口吻说话,让他们应也不是,不应……却不敢,李静念挑着眉头,看着他们两个呢! “知道了。”最后还是徐五勉强应了一句。 我便问吴学会,“这种先天不足,不是胎里带来的毛病,而是下生时坐下的。孩子不是足月生产,而是提前了一个月,出生日期是请人算的,对不对!” 吴学会叹气道:“我直说好了,当时家里遭了大难,生意也眼看要维持不下去,我请了位高人给算了一卦,说是想要渡过这个坎,就得借我这孙子的命数福气,他给了我一个出生日期,告诉我如果孩子能在这个日期出生,家里就能平安过坎,而且之后大富大贵,可享十年大运。但孩子会因此而体弱多病,有早夭的可能。” 这话一出,他身后那三位都压不住了,呜呜哭了出来。 他们,都知道。 我漠然地扫了他们一眼,说:“太上感应篇说,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是以天地有司过之神。依人所犯轻重,以夺人算。算减则贫耗,多逢忧患,人皆恶之,刑祸随之,吉庆避之,恶星灾之,算尽则死。借先天算定的福寿来改运换命是逆天而行,属于外道手段,施了这手段,不是有早夭可能,而是一定会早夭!这是人邪不足,说是外路杂症也没错。不过要说这孩子真没救,却也不是。” 听我这么一说,吴学会眼睛一亮,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激动地站起来,“周先生有办法?只要能救这孩子,多少钱都没问题!” 我笑了笑,“天底下没有我治不了的外路病。既然这是外路杂症,我当然能治。但这不是钱的问题。他是寿数尽了,想活下去,只能借寿他人!” 第四百四十七章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这话一出,屋子里立时一片安静。 麻大姑、吕祖兴等人面面相觑。 龙孝武和徐五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看李静念。 借寿,真正的外道手段。 外道三十六术之借寿续命,食人而肥,无道第一,明清律,夺寿续命罪不容赦,受术者腰斩,施术者凌迟。雍正时废腰斩,受术者改为斩立决,施术者凌迟不变。 地仙会搞劫寿卖命,偷偷摸摸,生怕被外人知道。 可我却明目张胆地当着李静念这正道大脉说了出来! 李静念要是因此翻脸,弄不好会把整个地仙会劫寿卖命的事情都给揭出来。 龙孝武和徐五哪可能不怕。 可是,李静念面无表情,稳稳当当地坐着,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 他只带了耳朵来听。 这也是我再三确认的原因。 这孩子的问题非常明显。 静心道长这种高人怎么可以看不出来? 吴学会的神情复杂。 倒是站后面的吴学会的儿子忍不住问:“怎么个借寿法?很难办吗?犯法吗?” 我淡淡地说:“借寿续命共有四大法门十二小法,有十种法门会导致被借寿者不得好死,而借寿者也是需要长期施术才能维持住借寿效果,不仅犯法,费钱,而且还后患无穷。外道术士最喜欢有这种法子套住怕死的有钱人,只要上套,就可以予取予夺。” 吴学会儿子不禁缩了缩脖子。 倒是吴学会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道:“您的意思是,另外两种法门不会害死借帮者,而且也没那么多后患?” 我说:“这就是为什么静心道长说必须得阴脉正传才能治。因为这两种法门只有阴脉正传才懂,只有阴脉正传的法子才会没有后患,是真正治病救人的正法!” 无论静心道长说那话的真实用意是什么,在我这里都会被解释成这个原因。 这也是我花这么大力气来给吴学会孙子治病的原因。 无论孩子是什么外路病,真正需要的治疗方法是什么,我都会扯到借寿这上面来! 现在这种情况,只能说是正中下怀,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功夫。 吴学会道:“那就请周先生给孩子治一治,要钱要人,都没有问题。” 我看向李静念,“静念道长?” 李静念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闭嘴不言。 这事太过敏感,所以静心道长不来,让他这个监院来,真要惹出纷争,怕是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这个松慈观监院,所以无论说什么都不好,倒不如保持沉默,日后有事也能摘清楚。 我微一点对头,转身要了孩子的生辰八字,屈指掐算片刻,在纸上写了个生辰八字,推给吴学会,道:“找这个生日的女孩子,需得身患重病,家中贫困。” 吴学会问:“找到之后,得怎么办?” 我说:“寿数天定,你孙子的寿数被人施法劫走,成全了你们举家十年的大富大贵。富贵既成,这寿数被消耗殆尽,无法讨回,想要不死,就只能与人共享寿数。 平白无故好人家谁会愿意把自己的寿数拿出来跟别人共享? 所以我让你找贫困重病得,与女孩家里谈清楚这事,对方同意,女孩的病你们出钱来治,治好了,给两个孩子定下娃娃亲。 我会施术瞒天过海,把你孙子的命托庇到女孩寿数下,只要女孩不死,你孙子就不会死! 但这是逆天而行,神鬼妖邪嫉妒,所以你们还需要定期行大善事,给孩子积德祈福,只要福德深厚,这法子就能稳定不坏。 这事要尽快办,孩子只剩七天寿数,五天之内要是找不到相应的女孩,那就认命吧。” 我这话一说完,李静念便笑了起来,道:“这确实是不二法门,吴总,能遇上周先生是你孙子天大的福分啊!” 吴学会松了口气,道:“我这就安排人去办。” 说完这句话,他略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拿过写了生辰的纸条,出去交代手下人去办。 这事就算告一段落,我便起身告辞,准备带着一众人离开。 吴学会赶忙请我稍等,说:“除了孝敬的诊费,我还给诸位准备了些礼物,感谢诸位跑这一趟,诸位先去拿了再走吧。小军,你陪诸位先生大姑去取礼物,我陪周先生聊会天。” 吴学会那没什么主见的儿子便应了一声,赶忙带着麻大姑、吕祖兴等研究会成员去取礼物。 等他们走了,吴学会又说:“二位仙爷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单备了礼物给二位,老邱你带两位仙爷去取礼物吧。” 吴学会的老妻便把龙孝武和徐五带走。 其实大家都看出来了,吴学会是有话想私下里跟我单聊。 所以等龙孝武和徐五一走,李静念就主动提出去看下孩子状态。 吴学会就让儿媳妇带他走。 最终,会议室里只剩下了我和吴学会两个人。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吴学会。 吴学会左右看了看,又起身把会议室门关好,这才坐到了跟前,低声问:“周先生,要是找不到重病贫困的女孩,有那种没有什么病,或者家里也不困难的,但本人或者家里愿意,是不是也可以施术救命?” 我凝视着吴学会,一言不发,直到把他看得满身不自在,讷讷地想要说话往回圆,这才道:“其实还有个更简单的办法。” 说到这里,我俯过身子,凑到吴学会面前,同样压低声音说:“有一法子叫劫命术,每年弄个跟你孙子生辰八字相同的女孩杀了献祭,就可以保你孙子一年平安无事,怎么不都是买命,不如用这个法子?吴总,你是金城一等一的体面人物,别说你不知道本地有人在暗中做劫寿卖命的买卖!” 吴学会脸色变了变,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勉强挤出个笑来,“周先生,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我冷冷地说:“我从来不跟任何人开玩笑。说的,就一定能办到,吴总你可以考虑!自来有钱能使鬼推磨,你钱给到位,我保证给你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没有任何后患! 你也不要以为我是在说反话,想要吓唬你不敢再打这种如意算盘。借寿续命,逆天而行,要么行善积德布施续命,要么以恶求存夺命归己,没有中间道路可言。 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天上感应篇说,有三台北斗神君,在人头上,录人罪恶,夺其纪算。有三尸神,在人身中,每到庚申日,辄上诣天曹,言人罪过。月晦之日,灶神亦然。凡人有过,大则夺纪,小则夺算。其过大小,有数百事,欲求长生者,先须避之。 别以为手段高明能瞒天过海,举头三尺有神明,都给你记着呢!” 吴学会又往后退了退,道:“周先生,我就是随便问问,不是真要打算这么做。” “吴总,好自为之吧,松慈观本事不小,但有些事情未必会愿意帮你遮掩,要不然为什么静心道长不肯来?” 我不再多说,起身就往外走。 吴学会赶忙跟着后面,一边送我,一边低声说:“周先生,我真就是随便问问,回头一定按你吩咐的去做,全国十几亿人,不怕找不出来合适的。” 我说:“先可本地来,承负在天,机缘必近,先在金城各大医院找一找,或许能有收获,既可以节省时间,还可以在本乡本土留个好名声。” “是,是,我这就安排去找。” 吴学会连声应是,显得很诚心。 一路走到门口,就见所有人都出来了,个个手中拎着个纸袋,喜笑颜开,龙孝武和徐五也不例外。 我也不多问,径直上车。 路上才问清楚,麻大姑、吕祖兴这起子人,一人得了个手机,最新款的三星机,别在腰上拉风又帅气。 龙孝武和徐五则每人一张高尔夫俱乐部的贵宾会员卡。 不仅手笔大,还相当有针对性。 不过龙孝武和徐五毫无喜色,等在大河村下了车,就缠着我不停问借寿施术这事。 一方面是地仙会本来就经营这个买卖,我这突然来这么一出,等于是抢地仙会的买卖,另一方面则是担心当着李静念的面说借寿这事,会引来祸事。 我说:“两位,魏解不肯让我掺和这生意,难道我就不能自己做?说实话,我就是要抢地仙会的买卖,请你们两个来,就是为了给我见证这事,再给魏解递个话。他要是再拖拖拉拉,那可就别怪我把你们的客户全都抢过来!这钱我自己赚不好吗?还可以拓展本地人脉,一举两得啊!至于松慈观,李静念,呵呵……” 我冷笑了两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两位老仙爷,我是高天观弟子,跟你们不一样,就算松慈观想管,也得问高天观答不答应!”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魏解肯定能看出来我就是在挤压地仙会劫寿续命买卖的生存空间。 不想被我把苦心经营多年的人脉客户都半路截了去,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快拉我参与进去。 对于下九流来说,同流合污,才能长长久久。 龙孝武和徐五明白了我的意思,蔫蔫地走了。 我正要转身进村,就听有人招呼我,“周先生,请等一下。” 扭头一瞧,就见李静念从旁边走了过来。 刚刚那个位置明明空无一人。 可他现在却走了出来。 这是实在本事,正道大脉能立足靠的从来不是治病救人,而是身怀秘法,生杀予夺。 我停下脚步,招呼道:“静念道长,有什么指教?” 李静念走到近前,稽首道:“周先生,人心邪不足,吴学会买卖做得那么大,可不是靠守法经营得来的,你给吴学会的孙子治毛病,得千万小心。” 我笑道:“心正有心正的法子,心邪有心邪的法子,吴学会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真要犯在高天观手上,除去也就是了。” 李静念默然片刻,这才说:“我倒是忘记黄元君的身份,实在是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我说:“这事跟黄元君无关,是我的事。” 李静念叹气,问:“川中老君观也是你的事吗?” 我说:“陆师姐的事也是我的事,她下山的时候,黄元君特意叮嘱我照顾好她,又把世俗所有事务都委托给我,我自然要把事情都担下来。” 李静念就又叹气,说:“老君观的监院正在四处求人,想同高天观搭个话,我这里之前也找到了,能不能让给他们个见面的机会?” 我说:“我和陆师姐住哪儿从来没瞒过人,他们想去就过去,没人绑着他们的脚。” 李静念道:“小陆元君雷霆手段,这边发法贴,那边拉人封观,谁敢不打招呼就直接上门,要是不小心惹闹了她,怕是真就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我说:“陆师姐脾气挺好的,也不计较这些。” “小陆元君脾气好?”李静念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行啊,你这句话我就转告老君观了。还有另一件事情,崇明岛投资大会,也是周先生代表高天观去参加吧。能不能在你这里行个方便,让我们松慈观搭个便车?” 我说:“松慈观也是正经的大脉,子弟众多,静心道长的身份摆在那里,怎么也不需要搭别人的车吧。” 李静念说:“我们松慈观不擅长这些投资的把戏,这些年又没攒下多少家底,划拉了这么长时间,才凑齐五百万。这么小的数目实在不想去丢人现眼,所以想跟高天观搭一搭,你们怎么做都行,只要带上我们这一份就可以。” 我看着李静念,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说:“行啊。” 钱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态度。 陆尘音雷霆一击的大威力,还在陆续显现。 进村回到小院,远远瞧见,陆尘音正抱着三花站在诊室门口。 看到我进院,她便主动招呼,“回来了?” 我说:“回来了。” 便把这一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讲给她听。 陆尘音听完,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我回道:“己所不欲,不施于人。” 她笑了起来,道:“所谓善人,人皆敬之,天道佑之,福禄随之。众邪远之,神灵卫之,所作必成,神仙可冀。我回来的路上,看到有卖白虾的,就买了几斤,油闷大虾刚做好你就回来了,真是天生有口福的。” 我问:“有酒吗?” 陆尘音笑眯眯地拿起身上挂的水壶,“特意回观里偷来的,一起!” 我说:“好,一起。” 第四百四十八章 杀招 虾好吃,酒好喝,人也很开心。 酒到正酣,陆尘音又敲着杯子开始唱歌。 这回唱的是却是首老歌。 电视剧《八仙过海》的主题曲。 她唱的是粤语版,字正腔圆。 唱了几句,又拉着我一起唱。 我没跟着唱,说:“我还以为你不相信道经那些内容,不是说老天是个狗娘养的,不佑良善人吗?” 陆尘音便说:“老天是个狗娘养的和道经里的有些道理能讲得通不冲突啊,狗娘养的王八蛋欺软怕硬,你既不是好人,也不是软蛋,老天当然得佑着你啦。” 我问:“那我能成个仙?” 陆尘音大笑,“想屁吃呢,成仙这玩意吧就属于追着不走打着倒退,像来少清那样越想成越成不了,要不说老天是狗娘养的呢。算啦,算啦,不唱了,让你这一问,兴头都没有了。你该做晚课啦。” 她收拾碗筷桌子,却不让我伸手,赶我去做晚课。 一篇字写完,自觉得进步不小。 我拿起来自己欣赏了几眼,展给陆尘音看。 陆尘音摆手说:“我不懂这些,给我看等于是媚眼抛给瞎子瞧,你要觉得好,不如联系人拿去卖,能卖上价,自然就是好,卖不上价,那就还需要再努力。” 我笑了笑,把字仔细收好,转去院里打拳。 刚拉开架势,就见陆尘音挽着袖子走过来,道:“来,来,天天一个人打有什么意思,跟我试两手。” 我拒绝道:“没必要,我这套拳法是健身炼体的,不能实战。” 陆尘音笑道:“巧了,我也不懂什么拳法,就会点健身架子,那你多让着点我啊。” 说完,也不让我再继续说话,抬手一拳打向我胸口。 我抬掌格挡,刚一碰上,她的拳头立刻化为手掌,缠在我的手掌上,推拉送还,始终紧贴如一。 这一套在外行看起来,很有些太极推手架子的味道,但实际上却跟架子没有一点关系,纯粹是她的攻击连绵不绝,我始终得不着空撤手变招,只能随着她的攻击被动格挡。 她的拳法看着绵软无力,实则暗藏杀意,随时随地都可以化虚为实,力发一处,取人性命。 我不敢让她欺入防御圈里。 平时关系无论怎么样,动了手就得时刻以实战标准来要求自己。 实战的时候,没人会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到对手的仁慈上。 别说对手是陆尘音,就算是妙姐,对我来说也是一样。 我脚下不退,连续变招二十四次,始终把她的攻击封在防御圈外,慢慢摸清了她招法轨迹,第二十五次变招的时候,抢在她变化之前提前变招,立刻化守为攻,立掌如刀直插她的咽喉。 一直脚下未动的陆尘音后退一步,左掌格住我攻击的手刀,右拳自下而上穿起,打向我的下巴。 便听轰的一声大响,赫然是拳头破空的动静。 破空声未绝,拳头已经到了下巴,宛如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 就是这一招! 在孙朴墓用喷子打断了来少清的索命飞剑。 万变不离其宗。 不用喷子,用拳头,一样威力无穷。 旁观看得再怎么仔细,也比不上亲身感受一次来得真切。 这一招我挡不住! 那就索性不挡了。 我立掌如下,插向她的侧肋。 她这一拳不收,肯定会打碎我的下巴甚至是半张脸,但同样的我会插破她的肺,最终结局就是大家一起死! 陆尘音的拳头紧贴着我的下巴停下。 我立刻收力,指尖抵在她的侧肋上。 她变拳为掌,轻轻在我的下巴上一托。 我整个人倒飞起来。 这一招体验完整! 我倒翻了个跟斗,落到地上,慢慢回味着刚刚的感受。 “你这招法,搁外道术士里,也算是一等一的阴险狠辣。就凭这一招,跟谁都可以拼个同归于尽。” 陆尘音揪着被我戳破了个洞的衣服,仔细看了又看,转身背手向自己的小院走去。 我没接她这话头。 真要同归于尽,我也不会用这招。 一个合格的外道术士,能暗中阴招害人,就绝对不会露脸硬拼,就算真需要正面直接对抗,也肯定会事先做好万全准备。 就好像刚刚的试手,除了破胸一击的劫血术外,这里还是我的主场,我还有净宅大钱可以使用。 刚刚那一刻真要是生死搏杀,我手头藏着五个后招,肯定要连续一套使出来。 陆尘音说我阴险,指的是这五个后招,而不是已经施展出来的劫血术。 看着陆尘音翻过栅栏,走进屋里,我缓缓闭上眼睛,在脑海中一遍遍复盘刚刚的试手对招。 陆尘音施展这一招,大气刚硬,一如她这人,坦荡随心。 我使不出来。 因为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 外道术士,也不可能光明正大。 照猫画虎从来都是最蠢的。 学神即可,就好像我从来少清的剑痕中领会了那一剑中的神意后,便可以用外道术的方法使出来,威力或许稍逊,但阴险毒辣远胜。 我终究是个外道术士。 不需要,也不会,妄图做个正道大脉。 我慢慢的动起来。 左手在空中虚晃画圈。 这一招既可以格挡攻击,也可以变为遮掩虚招,还可以洒药施术。 右手自下而上,立掌如刀戳出,无声无息,宛如鬼魅夜行,行迹若隐若无。 手掌停于面前,杀意于袖口隐而不发,一截枯枝微微探头。 这还是那天折的木芙蓉树枝。 带花的尖端给了妙姐,后半截尾巴打入坡堤,中间还剩一段一直收着没用。 枯枝方一探头,立刻粉碎。 所有的杀机都随之消失。 我猛得睁开眼睛,却发觉天光已经大亮。 不知不觉,竟然在院里站了一整夜。 虽然一夜未睡,也没有做早课,但却神清气爽,周身透彻。 接下来两天,我都在家里哪也没去,除了吃饭,就是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复盘最后使出来的那招,总结其中的优劣得失,不断完善修正。 到了第三天,我就没法再窝家里藏着了。 吴学会再次上门。 他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女孩,请我上门施术。 我依旧叫了龙孝武和徐五做见证,由麻大姑和吕祖兴带着上次参与的研究会员。 女孩有先天性心脏病,需要更换心脏,型已经配上了,可家里只是普通的工人,拿不出这笔钱。 被吴学会找到的时候,女孩病情持续恶化,在换不起心脏的情况下,只能是等死。 所以当吴学会找上女孩父母的时候,很简单就说服了他们,然后就把女孩送进医疗中心。 我先见了女孩父母,问过吴学会确实把话跟他们说清楚,便不再多说,让麻大姑和吕祖兴带人就在医疗中心里起坛布阵。 我取了两个孩子的头发、照片和生辰八字,用木头小人偶做了两个桐人,再取两人的心头血浸了九寸红棉线,等到麻大姑他们准备完毕,便写誓神文,颂念净心净口净念净天地咒,先用棉绕将两个桐人紧紧绑在一处,然后取钢钉穿胸脑手脚。 做到这一步,两个孩子都出现胸闷心悸,呼吸困难,神情散乱等症状。 我再用写好咒文的黄裱纸把两个桐人包在一起,扔入火盆中焚烧。 等到再取出来时,两个桐人都已经变成了黑炭状,粘连在一起,把钢钉取下来也不会在松开。 钢钉一取下来,两个孩子的不适症状就立刻消失。 本来奄奄一息只吊着一口气的吴家孙子肉眼可见的呼吸变得粗壮起来。 虽然依旧状态很差,但不再一副随时会死的样子。 这让吴家人全都惊喜莫名。 我重新用黄裱纸把两个桐人包好,交给吴学会,说:“可以安排女孩换心脏了,现在救她就是救你孙子。只要她恢复了,你孙子就会跟着恢复起来。到时候要给两人订好娃娃亲,公开宣布,交换凭证,才算是完成共寿的最后一步。这是他们两个共寿的凭籍,明年这个时间之前,你要建一个专门做慈善的建筑,奠基的时候把凭籍一并埋下,借行善积功德,保两人共寿长久,尤其是给你孙子积德祈福。” 吴学会依我的吩咐,立刻安排女孩做手术。 手术在金城本地做,却请了美国顶尖的专家团队。 女孩术后恢复极好。 而随着她的手术成功,吴家孙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恢复。 二十一天之后,我再带着一众人去看的时候,吴家孙子已经可以起床下地,慢慢行走了。 吴学会怕夜长梦多,迫不及待地举办了一场订亲宴,遍请亲朋好友,宣布了两件事情。 一个是给孙子订娃娃亲,另一个是建立一个专门资助国内先天性心脏病贫困儿童治疗的慈善基金。 如此等到时间进入五月底,关于我有秘法可以帮垂死者延寿救命的消息,就已经在金城上层富贵人家间流传开来,并且还在继续往外地扩散。 在六月初的时候,便有人上门,请求延寿。 这回来的是金城本地富商,做联锁家店代理的,不到六十岁的年纪,钱不缺,还有个二十出头的小娇妻,结果查出了癌症晚期,眼瞅着要死,知道这么个消息后,便抓个救命稻草般找上门来。 第四百四十九章 探路 这富商叫章明康,态度豪横,表示只要我能给他延寿,多少钱都不是个事,并且当场拿了一百万出来做订金。 可他这不是外路病,不在我的治疗范围之内。 所以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这个请求,并且告诫他生老病死是天地自然不可移的道理,凡是意图靠法术来祛病延寿的,都是外道邪术,不仅不可能达到真正的延寿目的,还会后患无穷,一旦使用,轻则破财伤身,倾家荡产,重则破家灭门,贻祸子孙。 然后,我让人把他赶出道场,没有丝毫商谈余地。 在场的所有研究会员都见证了这一幕。 我郑重告诫在场会员,治外路病首先要心正,然后才能术正。 属于外路病的,比如吴学会孙子这样的,自然是极尽所能去救治,这是正道。 不属于外路病的,单纯贪生怕死,想损人利己,比如刚赶走这样的,哪怕拿一千万出来,也不可能给他施术,否则就是邪道。 在场众人都深表叹服,表示一定把我这番话传出去,让所有人都认识到这一点。 晚上,我接到潘贵祥打来的电话。 章明康找到他门上,求帮忙搭桥,请我帮忙救命延寿。 按潘贵祥所说,章明康之所以会害了绝症,也是因为受人暗算,伤了祖坟风水所致,应该属于外路病的一种。 既然合情合理,而且言辞恳切,我便答应下来。 通电话后不过一个多小时,章明康悄悄上门,一扫先前在道场的豪横,进门先磕头行礼,然后恭恭敬敬地奉上了张一千万的支票,这才说:“请周先生救我一命。” 自古以来,善财难舍,但有钱人买命,向来舍得花。 我摆手说:“看个外路病,不值当孝敬这么多,你收回去吧。” 章明康连连磕头,说:“周先生,白天是我不知道轻重,才表现得那么轻狂,得了老潘的指点,才知道您是真正的高人,不是我这种只有几个钱的买卖人能比得了的。只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救我一命吧。” 一日夜往复魔都诛敌、搭桥战俊妮所显露的雷霆之威,可不光是显给潘贵祥看的,更是要让每个求到我头上的人都知道——周成这个老仙爷可跟地仙会的其他老仙爷不一样! 想要我救命,那就乖乖来求我! 我说:“怎么知道我有借寿续命的本事?” 章明康道:“也是听朋友说的,又找吴学会打听了一下。” 我又问:“金城能借寿续命的,不光有我,为什么不找他们?” 章明康茫然道:“我不知道金城还有能借寿续命的其他高人啊。” 我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没再继续追问,让他脱了上衣,先观察他的前胸后背,然后才开始断脉诊指。 这一番程序下来,对他的状态我心中有数,便对他说:“我这手段叫共寿术,选一个生辰八字与你相合的人施术,与你共享他的寿命,只是你这病是天数,跟吴学会孙子的情况还不太一样,与你共寿的人会因此而折寿,活不过三十岁。我给你个生辰八字,你想好了,就照这个生辰八字去找人,只能找女人,不能找男人。” 说完,我就写下生辰八字递给章明康。 章明康接过去一瞧,便忍不住喜笑颜开,“不用找了,我现在的女人就是这个生辰,用她就可以。” 我说:“不征求一下你老婆的意见吗?” 章明康道:“我老婆几年前就死了,现在跟着我的这个没有名分,她愿意跟着我也是图我的钱,我把钱给足,就当买她这条命了。” 说着话,又把那张支票推给我,“周先生,这是我的一片诚意。” 我说:“虽然治外路病的诊费全看缘法,但总归有个限度,这钱我收了就是坏规矩。这样吧,你要真心想答谢我,这笔钱我给你两个出路。一个是吴学会搞了个慈善基金,很需要用钱,你可以把这个钱以我的名义捐给这个基金。另一个是,我有个朋友正在做买卖,正巧需要大量资金投入,你可以把这个钱投给她来用,到时候算股份,让她给你分红就是了。” 章明康不假思索地问:“您那朋友叫什么,我得怎么才能联系到她?” 我把战俊妮的名片拿给他,“战俊妮,你去找她,就说是我介绍过来给她投资的。但这个投资不能记名,也不能算是别人的,只能算是你个人投资。” 章明康瞟了名片一眼,下意识把本就坐得直直的腰板又挺得更直了一些,“原来战女士也是您门下啊。我可是久仰这位战女士的大名,只恨没有机会认识,这次全是托您的福,才能得着投资她的机会。这样吧,为了表示诚意,我给她投两千万。” 我强调道:“只是朋友,不是门下。你也不用这样给我表示诚意。” “对,对,只是朋友,朋友关系好啊,进可攻,退可守,我就是喜欢朋友,不喜欢上来就飞擒大咬的家伙。” 章明康一脸心领神会,连连点头,笑得异常猥琐,收了那张支票,又从手包里掏出两迭钱来。 “这是两万块,我诚心孝敬,请您务必收下。” 我这回没有拒绝。 章明康松了口气,也不多呆,立刻起身,道:“我这就去把人带来,辛苦您今晚就把事情结了,也省得过后再麻烦您。” 我说:“一定要在十点之前把人带回来,过了天时,今天就不能施术了。” 章明康应了,转身拔腿就跑。 他刚出门没多久,小五就进来了,笑嘻嘻地把一小迭钱放到茶几上,说:“这老家伙出手真大方,指个门路,就给了我一千块。” 章明康能出来就直接找到潘贵祥,可不是偶然,而是我的精心布置。 小五当时就按我的吩咐守在道场外,等章明康被赶出来,便立刻凑过去搭话。 正常来说,这种级别的富商不会随便答理冒失上来搭话的小地出溜。 但小五最近因为表现好,帮研究会提供了很多情报,解决了相当多的问题,已经获得上下一致的认可,所以被我派了个守门登记的活,来人先在他那里做简单登记,然后才能进屋,已经提前跟章明康照了脸。 搭上话的小五告诉章明康,延寿这种事情忌讳太多,还可能会涉及人命填补,一个不小心很可能会引来正道大脉和公家的注意,所以直接上门来讲,多少钱我都不可能接,必须得低调,得知根知底才行。 低调好办,可知根知底却不好解决。 毕竟我才到金城不过半年多点,想跟我知根知底比较困难。 章明康有些犯难,就给小五上了根烟,又塞了一千块好处,请教怎么才能让我对他知根知底。 小五叼了烟,拿上钱,告诉章明康,金城最有名的铁肩子潘贵祥就是我的门下,吴学会孙子那事就是经他手求到我这里,找他拉线搭桥保准能成,又顺便把我在道场里讲的那翻话告诉了他。 章明康立刻大喜。 他本身就是金城商圈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时金钱拆借、各方搭桥、拿地拿政策类似事情,免不得跟潘贵祥这种人物打交道,正能应上知根知底这句话。 金城各路权贵人物,尤其是商圈富豪,没同潘贵祥打过交道的人不多,不知根知底的也不多。 收潘贵祥做门下,对我来说就等于打开通往金城权势豪贵圈子的大门。 而反过来,对于权势豪贵们来说,则等于是搭起了一条便捷的桥梁,在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联系上我。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章明康找上了潘贵祥。 而潘贵祥早就得了我的叮嘱,自然不会拒绝。 有了这两次,以后再有人想求我延寿,自然而然就会通过潘贵祥来搭桥。 对于潘贵祥而言,这是天大的好事,等于是极大扩展了他这个铁肩子的人脉圈子,提高了他的话语权,就算是在背后靠山面前,也可以更加得脸了。 看着小五努力装出来的一脸讨好样子,我微微一笑,道:“给你的,你就拿着好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都像今天这么办,赏你的你尽管收着,我再让潘贵祥单给你开份工资,以后就算不做这些了,也能衣食无忧。” 小五赶忙鞠躬,低头藏脸,含糊不清地说:“谢老仙爷关照。” 声音略有些发涩。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顺手摘下了他一根头发,道:“好好跟着我干,不会让你吃亏的。” 小五埋着头,没有回应我的话。 章明康回来得极快。 不到九点,他就拉着那个小情人过来了。 我也不废话,直接问那小情人知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愿不愿意把自己的寿命同章明康分享。 小情人说她知道,也愿意。 只是微微颤抖的肩膀,透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我却只当没看见,收拾东西,如法炮制,给两人施了借寿术。 只不过,那一对做为共寿凭籍的桐人,没有交给两人。 施术完毕,小情人终于控制不住,眼泪一对一双地往下掉。 章明康也不去安慰她,只问我过后还需不需要连续施术,用不用再准备别的东西,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 我微微挑了下眉头。 能问出这些问题,说明章明康是有备而来。 只有知道类似的情况,才能问出这种话来。 使了外道邪术劫寿续命,就会沦为这邪术的傀儡,任其予取予夺。 比如说定期施术稳定效果,每次都会有单独的要求,只要钱反而是最简单痛快的了。 如果敢拒绝要求,过了时限不做定期施术,就会立刻被邪术反噬,从内而外,慢慢溃烂而死。这个过程最长可能会持续两年,受到反噬者会痛不欲生,偏却求死不能,真真正正的生不如死。 而在第一次施术后,为了保证术法效果稳定,第二次和第三次维护基本都是十五天一次,每次要的价钱都会高那么一些。 既然知道章明康实际上是被推出来探路的,我便很耐心地解答了他的问题。 后续需不需要持续治疗? 不需要! 一次施术,就再也不用重复施术了。 用不用再准备别的东西? 不需要! 重复施术都不用了,还要什么别的东西? 章明康得了我的回答,神情有些微妙,但很快就把这种情绪变化掩盖下去,对着我再三感谢后,带着还在抹眼泪的小情人走人。 我找了个大肚广口瓶,灌满小烧,画了一道符后点燃扔进瓶里。 符纸裹着那一团火焰在瓶中酒液里起伏,却没有把酒引燃。 我把那一对章明康和小情人共寿桐人塞进去。 桐人周身立刻冒出蓝幽幽的火焰,直接沉到瓶底。 我再写一道符,封住瓶口,然后把瓶子放到房间西北角,底下垫上槐木板,上方悬一把菜刀,刀尖笔直对着瓶口,如果悬刀的绳子断了,刀就会落进瓶子里。 最多再过十五天,只要通过章明康的状况确认我所说不假,再加上吴学会孙子作为旁证,就会有我真正想要见到的目标上门拜访了。 我又用小五的头发做了道三角符,埋在窗台香炉里。 然后取出一张小五的照片,贴到房后外墙角落。 这是整个院子里阴煞之气最重的位置。 那天就是从这里下锹,挖出了炼生丹的九重尸鼎。 我在这个位置炼了大量的阴煞钉,却丝毫不减这里的阴煞凶气。 照片贴好后,已经是午夜十二点,我找出两根阴煞钉,钉入照片上小五的双眼,然后又取出一张周成的照片贴在小五照片的下方,最后焚香敬拜,九叩九拜九礼。 这样每天在午夜时叩拜一次,连续拜七七四十九天,就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把周成的样貌转移到小五身上。 这样的转移不可持久,最多也就能维持二十四小时,其实是个没大用处的花架子把戏。 但戏法不在是否老套,而在于变戏法的人的手法。 再合适的场合,再普通的戏法也能变出意想不到的精彩。 第四百五十章 风雨 十五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足够很多事情发生。 严打还在持续深入,道上大哥们被成批成批的抓审判一套处理。 地仙会名下所有见不得光的饭口都暂时停摆,夹起尾巴做人。 战俊妮把棉纺二厂的经营整合甩给了陈文丽,自己则全力以赴筹集资金、收集信息、撒布网络,为即将到来的狂欢盛宴做准备。 各类新闻报道中,关于企业改制的字眼越来越多,风头吹得越来越猛。 同这种大势洪流比起来,地仙会那点子事其实根本上不得台面。 葛修又连着办了三场大型讲座集会。 少则六七万人,多则十几万人。 全省各地都有信众涌来,甚至还有外省的人。 八十一瓶的养生水被炒到了一百八一瓶,依旧供不应求。 葛修借此推出功法册子、讲课录像,大卖特卖。 他的道场每天都会有大量信众排队来求取三百一瓶的限量特配养生水。 排队的都是普通人,还有不用排队走后门的,都是金城本地的实力人物。 潘贵祥甚至都去买了十瓶。 不买不行,喝养生水是最近流行热度最高的养生方法,多少权贵豪富都在喝,他作为一个铁肩子,为了保持跟各方关系的热切,确保见面的时候除了正事之外,还有共同的轻松话题可聊,就必须得买来喝。 当然,像他这样的人物买的又跟敞开了卖的三百一瓶的限量特配版不同。 他买的都是一千一瓶的超级限量珍藏版,据说里面有葛老神仙炼丹所产生的丹气,服了能强身健体,祛除百病。 潘贵祥特意给我了送两瓶。 我尝过之后确认,还是自来水,甚至都不是煮开的,就是单纯的生水,只是甜了很多,不过连糖精都没舍得放,放的是甜味素。 随着葛老神仙越来越火爆,各类杂志、报纸开始连篇累牍地报道他仙济世救民的事迹。 金城日报甚至还以葛修为主角,连载起了一部传奇小说,讲的是葛修老神仙年轻时的求道之路,少年苦难,得遇名师,苦心修行,中间还夹杂了改朝换代救亡图存的大背景,儿女情长爱恨纠葛的小情调。 这是龙孝武出的主意。 翻花饭口有专门做盗版书一条线。 除了盗版翻印港台的武侠小说、日本的漫画以外,还自己出书,什么金庸名、古龙新之类的,手上很有些熟悉这些套路的枪手,随便找了一个,只需要把主角换成葛修,剩下的按套路往下编就是了。 目的就是给金城民众加深葛修真神仙的印象。 这部小说写得极为成功,被各家报纸杂志争相转载。 葛修的名声由此更加响亮,最终把京城的记者给引来,专门给葛修录了节目。 京城的记者影响力大,架子大,车马费自然也相当高。 不过葛修刮地皮的刮得成功,手头钱财大把,这点车马费真不算什么。 葛修顺势建起了葛氏养生功法交流研究协会,设置机构,广招会员。 随着葛修的动作越来越大,开始有信众在家里拜葛修的照片,什么喝了养生水,再拜葛老神仙,诸病不生,长命百岁,之类的说辞四处流传。 这里面多半是地仙会门下各饭口散播的,但随着越传越广,相信的人越来越多,相当多的信众会员主动宣传,拉新人一起加入练功养生的行列。 这种主动拉新固然有相信养生功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为了奖励。 研究协会规定,凡是老会员拉来一个新人,就可以领一瓶一百八价位的普通版养生水以及一百块的现金奖励。 新人入会,一般都需要购买整套的养生功法和讲座录像,以及三瓶普通版养生水。 所有这些情报,都被源源不绝地搜集后,送到了姜春晓的案头,而她又转头送给我一份。 葛修忙得不可开交,龙孝武和徐五两个也没闲着。 他们全力以赴地紧盯魏解,防止他偷偷跑回泰国。 魏解也确实有一次想要返回泰国。 那边有个台湾来的贵人上门求助。 这事涉及到把生意扩展到台湾那边,所以他要亲自回去处理。 他人都到飞机场了,被闻讯赶来的龙孝武和徐五给硬拦了下来,说什么也不允许他就这么走了。 魏解无奈只能老实退了机票,继续窝在金城。 大约是上次受刺杀的影响,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规律的每天都去固定那几个位置探查,而是缩在住处基本不出门,只派他身边那个平平无奇的奉宝玉女去看。 我又从老曹留下的那个情报网买了一次情报。 同上一份比较起来,金城各地的疑似风水法阵导致的气候异常现象更多了。 大江上夜趟子撞水鬼的内容连续记了十条,其中一条甚至说是成群结队的水鬼乘夜沿江而下,简直好像传说中的阴兵过境。 除此之外,江上异象频出,连续多人看到江水中央出现形状仿佛龙一样的浊流。 每次浊流出现,都会引发江水急剧上涨,形成大浪潮头。 地仙会采集记录的内容里首次出现了周成这个名字,记录的内容有两条。 第一条是用借寿续命的手法救了吴学会孙子这档子事。 第二条是被传癌症晚期的章明康夜访周成的住处后,健康情况快速好转,很有可能是也请周成给借了寿。 这两条的当事人都没有传扬,是我安排人传出去的。 既然被老曹的大网给网了出来,说明这两件事情已经传播得极广。 而姜春晓的上门则进一步证实了这一点。 她进门先照例灌了一大杯茶,然后直截了当地问:“听说你靠借寿救活了吴学会孙子?这事真的假的?” 我说:“救了吴学会的孙子是真,借寿是假,你听谁说的?” 姜春晓说:“好多人都这么说,说你有借寿续命的本事,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可以靠这本事救活。不光是吴学会孙子,还有个叫章明康的,癌症晚期,也是找你给借寿续命。” 她说着拿出个纸袋,从中抽出几张检查报告 日期是昨天的。 “章明康的癌细胞已经完全消失,他被彻底治好了。你真的能借寿续命吗?” 这是她第二遍重复这个问题。 显然对此极为重视。 第四百五十一章 野心 “有人也想借寿续命?” 我斜眼看着姜春晓。 能让她来问的,身份自然不会低了。 姜春晓摆手说:“跟我没关系,你是黄仙姑的弟子,知道的谁敢来找你提这事。再说我家老爷子这一帮向来不信江湖术士这套把戏。不过你这手段传到有心人耳朵里,有人已经奔你来了,你得想好怎么应对。” 我一笑,轻弹了一下那份检查材料,道:“这确实只是江湖把戏,唬弄人骗钱的手段。这玩意是伪造的,我安排人跟踪他,看他在哪里做检查,便去买通医生,更换掉材料,让他以为自己的癌症好了。” 姜春晓道:“可身体感觉不能骗人吧,我看到那人了,气色状态非常好。” 我说:“如果这点本事都没有,哪还能称得上是外道术士?姜主任,自古以来想要长生不死的权贵富豪不知道有多少,如果真有这种法术,怎么一个长生不死的都没有?古时皇帝长寿的可也不多呐。外道术士之所以称为外道,就是这手段都是唬人行骗的花架子,经不得验证。” 姜春晓问:“按你的说法,章明康还是很快会死,那到时候你怎么办?” 我说:“现在做这些,都是为了取信地仙会的几个老仙爷,等到年底收网,自然也就不需要再维持这个架子了。” 姜春晓点头说:“我跟家里长辈说过你这事,老爷子就直说你这是江湖骗术,不能当真。你这一手,得骗不少钱吧,这个要处理好,别落人话柄。黄仙姑也不是没有敌人。” 我摊手说:“只收了章明康两万块,这是治外路病的费用,跟癌症什么的无关。以我现在金城治外路病第一人的身份,收他两万块合情合理,这个经得起任何调查。” 姜春晓怀疑道:“我怎么听人传说,章明康为了在你这里买寿命,花了上千万?” 我哈哈笑道:“姜主任呐,上千万,不是上千块,这外边人敢传,你也敢信?不过也可以理解,延寿续命,神仙一般的本事,只收两万块,说出去别人也不信嘛。要换了别人来问我,我肯定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姜春晓说:“你这滴水不漏的,怎么感觉早有准备?” 我说:“行端做正,自然面面俱到。” 姜春晓“呸”了一声,说:“醒我给你提过了,有些人不讲道理的。” 我说:“讲道理有讲道理的应对,不讲道理有不讲道理的应对,事来应,事了去,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不用替我担心。” 姜春晓道:“我是怕影响了正事。赵开来已经去东北做秘密调研,前几天给我打电话,只说了四个字触目惊心,而且……他担心再过两年,同社会大环境变化合流后会出大事,所以拜托我一定要把这里的工作做好做实,提供有足够意义和参考价值的试点总结。” 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下,往窗外看了一眼。 我说:“放心吧,周边五十米内没人。” 姜春晓惊异地瞧了我一眼,“这也是花架子?” 我说:“行走江湖总得有几手傍身的真功夫,眼耳口鼻嘴手脚必要一样,做贼还要练沸水取皂呢,我这么个外道术士哪能全是花架子?” 姜春晓这才说:“这话你听着知道就行。上面对梯队建设非常重视,赵开来这一批的强人不少,竞争非常激烈,他借了黄仙姑的势,得到前所未有的助力,是因为黄仙姑看人从不出错这个说法在。可也因为黄仙姑这一层,有多少人愿意扶他一把,就有多少人想要狙击他。这次的事情是考验,漂漂亮亮地办妥,是一个层次,参差不齐的办花哨是一个层次,办砸了又是一个层次。进退之间,冰火两重天。如果他办砸了,黄仙姑这一眼看错,可不是他自己没前途那么简单。” 我反问:“那你呢?” 姜春晓将空了的杯子扣到茶几上,从兜里掏出个牛皮纸包,道:“我弄了点好茶,来尝尝。” 我便重新烧水,将茶沏了。 沸水一滚,便是满室清香。 我端起来,轻轻闻了闻,便赞道:“好茶。” 却不喝,放回原位,只看着姜春晓。 姜春晓说:“我是个女人。” 我点头说:“看得出来。” 姜春晓道:“我本来想嫁人,做个贤妻良母,结果未婚夫死了。本来想跟赵开来将就一下,两相便利,结果他说我们两个都太过刚硬,当朋友可以,做夫妻只会反目。别看我在大院横着走,可我难道还能在大院里过一辈子? 这次来金城之前,赵开来跟我深谈了一次,想让我去参与经济工作。家里老爷子也跟我谈了一次,希望我能去外交口。这是我这种出身的女人最好的两个出路。风风光光地做些事,将来嫁人也不妨碍继续工作。 可我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见黄仙姑一面!” 她的眼里,燃烧着名为野心的焰火! 我问:“你去过高天观了?” 姜春晓坦然道:“我去了,观里没人!所以我需要你帮忙。我姜春晓从来不让人白帮忙,这点在京城有口皆碑,要不然赵开来也不会放心让我到金城来!” 我摇头说:“这个忙没人能帮得了你。黄仙姑不见外人,赵开来苦守三年都没能见到她,你也不可能见到!不如想些实在的。喝茶吧,这么好的茶,不喝多浪费。” 姜春晓咬了咬嘴唇,道:“上次你说过,有好茶,就有好活。通天的好茶,就有通天的好活。你要是进京,我帮你引荐这茶的原主。” 我把茶杯推到她面前,“茶要趁热喝,饭要慢慢吃,金城这一局不见分晓,想得再远,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我一个江湖术士,不懂你们这些天上神仙的大事,可我却知道想做通天的好活,光杆司令可不行,一个好汉还得三个帮,赵开来有战友,有黄仙姑,你有什么?我要是你,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出风头,而是保持低调,等赵开来起势,再图谋下一步。我给你个承诺吧,这个通天的好活我给你留着,等你有能力把握,就给你。” 姜春晓端起茶,一饮而尽,烫到面红耳赤,道:“一言为定。” 又说:“要是来人找你,应付不来,就招呼我,我帮你把人抽走!” 这个女人的野心并不比赵开来小。 只不过她野心的出发点跟赵开来不一样。 这就决定了她做事的风格手段比赵开来要凶险得多。 金城这一局,由她来收拾手尾,正合适! 第四百五十二章 命 十五日期满。 章明康又去医院做了一次检查。 所有指标全都正常。 比他查出癌症之前还要健康。 仿佛身体恢复了青春。 为了庆祝新生,他特意在金城最大的夜总会包场庆祝。 据说当晚雄风昂扬,不仅搞了多人运动,而且还一夜七次。 某些圈子内轰动一时,纷纷向章明康打听。 转过天来,我就接到了聚会通知。 魏解坐不住了。 在聚会之前,他先找葛修三人开了个小会。 四人最终达成了把我拉进劫寿续命生意的统一意见。 如果我不识抬举,不愿意加入,那么他们就要出手把我解决掉,以防止泄秘。 葛修、龙孝武和徐五在小会之后,分头把消息传给我。 除了都表示是自己力主把我拉进这生意里,并且反对在我不同意的情况下直接解决我之外,其他的基本没有出入。 我就把他们三个也召过来开了个小会,表示如果魏解愿意守规矩,我自然同意加入的条件和要求,如果魏解不想守规矩,要借机刁难我,那就只好把他解决掉,到时候魏解所有的饭口我一个不要。 三人都表示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就好像他们在魏解面前一致表示同意解决我的方案一样。 这次聚会还是设在真武庙。 头一天晚上,我照旧跑去踩点兼预布后手。 庙里的道士都已经离庙。 他们本也不是真道士,只是一群吃香口饭的江湖术士,替地仙会占着这个地盘。 原本这里有一个庙祝,他们来了之后,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我先绕着庙在外围做好布置,然后翻墙进院,在院里空地、正殿和后厢做布置。 等这一圈布置完,再转回前院,刚准备翻墙,就见一个人影仿佛飞鸟一样跃过墙落,轻轻落到地上,发出沙的一声轻响。 一落地,就转头看向站在墙根的我。 魏解那个平平无奇的奉宝玉女。 显然想到提前布置的不仅仅是我。 相比较之下,魏解比其他三个人更像一个正常的江湖术士。 我们两个默然对视。 好一会儿,她才朝我轻轻摆了摆手。 我冲她一点头,背靠在墙面,手脚发力,向墙头快速游动。 同时,紧盯着她不放,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 可她终究只是默默看着我上了墙头,再翻下去,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我落地下,依旧保持面向真武庙的姿势,快速倒退移动,隐身到黑暗中。 但真武庙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又过了一小会儿,平平无奇的奉宝玉女翻墙离开。 等她走了,我没再进真武庙,只是重新调整了外围的布局。 第二天,准时到场。 其他四人无一缺席。 给真武大帝上香行礼后,魏解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道:“今天聚这次是有件事情想问一问周兄弟。周兄弟,听说你最近用劫寿的法子救了吴学会孙子和章明康两个人?这是准备以后在金城吃这口饭?” 我坦然道:“魏爷,我之前说过,不用你们分的饭口,我一样可以找到自己的饭口。这就是!我看满金城也没人吃这口饭,正好拿来垫个底儿。” 魏解问:“周兄弟,你说过是来金城替人揽宝气,打前站,搞这种阴口饭,难道不怕耽误了背后诸位的正事?” 我笑道:“魏爷,你这话就好笑了,我一个江湖术士,不勾连四方,做些铁肩子的活,怎么替人打前站揽宝气?也只有能买得起命,敢来买命的,才有资格入局,借一丝宝气!” 魏解神情阴晴不定,又说:“借寿续命的阴口饭,搞得这么沸沸扬扬,只怕引来公家和正道大脉的注意。现在公家在严打,纯阳宫在盯着我们。周兄弟你背后有灵霄宝殿上的真神仙,我们四个可只是草头毛神,扛不过天威雷霆啊。” 我说:“魏爷多虑了。我这手共寿术,不是强夺人寿命,得是双方心甘情愿,施术之后,同生共死,属于助人积善,不怕公家查。至于正道大脉,魏爷,我就是高天观的记名弟子,纯阳宫算个屁!” 魏解叹气道:“就怕买寿的人威逼利诱,手段下作,到时候还是要归罪到你头上。” 我说:“魏爷放心,真要有事,我自己扛着,绝不牵连地仙会。我这人向来讲道理,这饭口金城没有人吃,我凭本事占了,无论到哪都能讲出个三二一来。只是不让你们沾了天威雷霆,这里面的道理也就不能分你们。原本我是打算给会里贡上一份,将来揽宝气的时候,也好给几位仙爷多分一份,既然你们害怕,那就算了。葛老,龙爷,徐爷,你们也是魏爷这个意思吗?” 葛修便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魏仙爷,你就痛快说吧。” 我转头看向魏解。 魏解道:“周兄弟,金城这饭口,其实有人占。” 我冷笑道:“这是想同我来讲道理,请了几位做中?好啊,那就出来让我见一见是何方高人,能不能跟我这个高天观记名弟子讲通这份道理吧!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没那个三两三,就别想着上称压砣,咱们跑海的凭手底讲道理,嘿嘿,邪魔外道就别伸头挂脸,高天观的小陆仙姑就在我隔壁,正琢磨着重塑高天观的威名!” 魏解赶忙摆手道:“周兄弟误会了,这饭口其实是会里占的。” 我慢慢挑起眉头,慢慢扫视四人,“这就得四位老仙爷给我个道理了,怎么我这地仙会的仙爷位坐的是假的?还是说老四位打算上房抽梯,故意弄我这么个没根底的给你们扫尾断因用?龙爷,我坐仙爷位是你推举的,你给我讲讲?” 龙孝武干咳了两声,瞟了魏解一眼,道:“这个,其实我一开始就主张把这个饭口跟你讲了的,既然入了会,做了仙爷,那就是自家兄弟,这么大的饭口不好藏着掩着。是魏爷和徐爷有点不放心。” 徐五立刻变脸,道:“老龙,你特么别血口喷人啊,我什么时候不放心周兄弟了?我的意思是这饭口干系太大,怕耽误了周兄弟的正事,再多考虑考虑。” 魏解也说:“没错,大家其实都是怕给周兄弟沾上麻烦,影响了你的大事,不是特意瞒着不告诉你。” 我说:“嘿,要不是看我显了本事,怕影响到你们的碗底,怕要一直担心影响我的大事吧。老几位,这事做得可不地道啊。” 魏解干笑道:“要不是见周兄弟你大张旗鼓地宣扬,丝毫不怕,我们也下了这个决心,今天聚这次,就是想邀周兄弟一起分食这饭口,周兄弟要是愿意,便同上这柱香。” 他说完,站起来,取了一束香,左手托到我面前,一脸诚恳。 香分十一柱。 我笑了笑,没接香,倒了根烟扔进嘴里,撮火点着。 看到我这个动作,魏解的左脚悄悄向后挪了半步,右手藏在身后。 这个招牌动作,果然已经被探到了。 “咱们跑海的,讲究登了一条船就得坐到底,我既然做了这个仙爷位,自然就会为地仙会考虑。可这事分两头,人扛一担,总不能单上肩,连个轻重都不让知道吧。我这手本事不说天下独一份也差不多,伸筷子进你们这饭口,到时候谁沾谁光可不好说。我要先看碗底,再敬神仙。” 葛修开口道:“也是这么个道理,不显碗底,倒好让周兄弟犯寻思,这心里结了疙瘩,好事变坏事。” 龙孝武也点头说:“既然请周兄弟分食,这点诚意也是得有,你说是不是魏爷?” 徐五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早看晚看都是看,请了周兄弟,自然要亮碗底,魏爷亮一亮吧。” 魏解把掌中香往前一递,道:“周兄弟,香不敬可以先接。” 我抬手在香头上一抚,立刻起火冒烟,“点了火头,也算接了,魏爷说话吧。” 魏解竖起香,转手往桌面上一插,登时斜斜插进桌面,然后才从口袋里掏出个册子,托到我面前,道:“这一口,我掌上灶成菜,这是菜单。” 其他三个人都站了起来。 葛修掏出册子,托到手上,“这一口,我掌上门邀客,这是客单。” 徐五跟着掏出第三本册子,“这一口,我掌分场摆台,这是台单。” 龙孝武最后掏出第四本册子,“这一口,我掌洗碗净桌,这是净单。” 魏解最后又掏出一本册子,“选料定材,原来是韦八掌,这是材单。五单合一,周兄弟尽可以拿去对照碗底!” 我一口将烟吸尽,徐徐吐气,隔着缭绕烟气,扫视面前的五个册子,然后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熄,笑道:“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三丈,老几位诚意这么足,我也不能真就登鼻子上脸,册子摆这儿,我先上香,后看碗底!” 魏解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地上的烟头,又往后退了半步,托着两个册子往正殿方向一摆,“好说,神位在此,就请周兄弟先拜神上香,显一显敬神之意吧。” 我也不再多说,拔起桌上斜插的香,昂然走进正殿。 真武大帝森然法像下,站着两个人。 第四百五十三章 劫寿 我微微眯了下眼睛。 一老,一小,眼上都蒙着黑布。 小的木呆呆一动不动,不过六七岁的样子。 老的头发花白,看上去七十左右岁,有些不耐烦地挪着脚步,时不时还侧耳去听。 所谓上香敬神,就是交入伙的投名状。 小的是被劫的寿材,老的是买命的受主。 劫寿续命,最好的寿材当在四到九岁间,寿长命灵,但身魂不稳,还达不到寿命身三合为一,事半功倍,效果最好。 魏解四人鱼贯而入,各取劫寿续命所需的常用物品,用托盘装了托于掌上,站到我左右两侧。 法门各有巧妙,但程序步骤却是相差不大,是不是真行家,张嘴伸手就能辨出来。 我点验了一下托盘上的物品,又单要了烧酒、法铃和槐木牌三样,等东西齐备,便将手中香插在后脖领子里,先用龙孝武端的银盆净手,然后站到一老一小身前九步处,从魏解手中托盘上拿过符笔黄裱纸,蘸了朱砂,提笔问:“老善人何名,仙乡何处,有何善因,可得此善果?” 魏解就在旁边翻译:“韩先生,仙师问你的姓名籍贯,做过什么善事,才配得到这个续命的机缘,你要如实回答,登录施法之后,才能报天官赐福,更改善册,延长寿数。” 老头连忙端端正正站稳,道:“我叫韩茂奇,江水人,包了几个煤矿,做过善事这个……咳,平时很照顾乡亲,谁手头紧了周转不开了,找到我都肯定帮衬……” 私人矿主兼放印子。 这两样生意,手底下没几十个打手,不沾上人命,干不起来。 地方一霸,搁旧时叫乡贤。 魏解说:“韩老先生孝敬了三百万,又请以前的老客做保,以后每年都再付五十万。” 我点了点头,提笔边写边说:“韩君茂奇,江水人士,富甲一方,为善乡里,积福德于身……” 老头连连点头,笑得合不拢嘴。 告神书写完,将黄裱纸叠成三角状,取银角五枚、大钱一个,米三十六粒、茶叶三小撮,一同放入香炉内,然后剪了老头一撮头发,烧成灰,扎了指头、耳垂、舌尖血,与头发灰、香灰拌均匀,洒进香炉,细细盖严先前放进去的一应祭物。 如此完毕,取下后脖领子上插着的十一柱香,排了插入香炉,奉在真武大帝法像前,足站八字,手按十字,一礼三叩,连行三遍,这是借真武大帝宝地行法,先提告拜请。 三礼九叩完成,我取了槐木牌。 阳面写符。 天官发记符头,勅令赐福搭架,法笔册俱全,中书胜福积德,左延寿增禄,右祛病禳灾,落判字符胆。 阴面书籍。 记有姓氏名谁,生辰八字,属相阴盘,尾落奉勅上元九炁赐福天官曜灵元阳大帝紫微帝君总真应见天尊令赐福。 寿牌制毕,托在掌心,取银针夹在指间,来到那木木呆呆的男童身前。 他是被拍花子给迷了神智,确保他不会因为恐惧而乱动乱叫,影响到了仪轨施行。 当年我就是这样,被拍花子迷了,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对被劫寿的过程完全没有记忆。 杀不绝的拍花拐子! 我一手托着木牌,一手夹着银针,对徐五道:“请去衣。” 徐五放下托盘,上前脱掉男童的衣服。 让徐五动手,是因为他负责护法净场,这些是他分内的职责。 我先在男童身前观察片刻,这才踏步转到他身后。 右肩胛骨上,有一个指头大的莲花图案,火红。 不是铜钱! 目光自红莲印记上一扫而过,不做任何停留。 观察后背的时间,保持与观察身前的时间一致无二。 时间一到,我便再次转回他身前,问:“生辰属相?” 魏解答复:“己巳年,庚午月,癸丑日,属蛇。” “桑拓木,冲马煞南,值神金匮……斗木獬宿星……壬不汲水更难提防……庚子时大吉……” 我算定位置,站于男童东南侧,以银针刺入男童胸口采心头血刺于槐木牌阴面韩茂奇的名籍上。 等刺完,将银针掷入酒碗,反手抚着男童头顶,背对四人无声念诵咒语。 咒法符三要,秘不外传,合情合理。 念完咒语,抬手时,悄悄摘了男童三根头发藏于指根。 转身取法铃,左牌右铃,踏禹步摇法铃绕两人行走,每走一步,默念咒语一句。 如此走了九九八十一步,来到香炉前,端碗喝了一口泡过沾血银针的烈酒,撮指引火,高举槐木牌,一口酒隔火喷过去。 酒焰闪过,槐木牌变得焦黑。 我把槐木牌供于香炉前,再取黄裱纸,书天官宝诰。 “志心皈命礼。 玄都元阳,紫微宫中。 部三十六曹,偕九千万众。 考校大千世界之内,录籍十方国土之中。 福被万灵,主众生善恶之籍。 恩覃三界,致诸仙升降之私。 除无妄之灾,解释宿殃。 脱生死之趣,救拔幽苦。 群生是赖,蠢动咸康。 大悲大愿,大圣大慈。 上元九炁赐福天官。 曜灵元阳大帝,紫微帝君。” 写完敬香焚烧,化纸灰于残酒中,端到韩茂奇身前,捏着他的两颊,直接灌了进去,最后只余碗底一点残酒和那根银针。 我再取黄裱纸,把残酒和银针倒上去,悄悄把摘的男童头发也藏里面,仔细包好,揣进兜里,把槐木牌塞到韩茂奇手里,道:“这牌子贴胸前配着,晚上摘下来香烛供奉,每日须用水或茶一杯敬奉,隔三日以糖果、饼干、香烟、生果敬奉一次,初一十五则添加花生、鸡腿或者整鸡整鸭,每三十三天来求取一次延寿符和金银纸烧化,连续半年,延寿续命成功。以后每年需要稳固施法一次,每次施法前后一个月不能食荤、行房、饮酒。能记住吗?” 韩茂奇道:“我年岁大了,记性不行,能不能请仙师写给我,省得我记差了。” 我一拍他的肩膀,道:“复述一遍。” 韩茂奇不由自主张嘴,把我刚才的叮嘱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讲完他不由惊得张大了嘴巴,“哎哟天爷,我居然记住了,这可,这可太……” 我说:“仪轨完毕,寿数回春,记性自然就变好了。” 其实没那么快。 但外道术士施法,哪有不显技的? 韩茂奇捧着槐木牌,跪下磕头。 我受了他这礼,说:“回去之后,多做善事积福德,能尽快稳住借来的寿数。寿数不是自己的,不牢固,会引来鬼神窥视,福德不够深厚,鬼神缠身,百衰齐至,记住了吗?” “记住了,回去我一定多做善事积福。” 韩茂奇美滋滋地应了。 魏解出去叫了两个人进来,扶着韩茂奇离开。 在到家之前,他眼上的黑布都不能拿下来。 龙孝武问:“周兄弟,这寿材还需要留着施术用吗?” 我瞟了那呆呆楞楞地男童一眼,说:“用不着了,处理了吧。” 龙孝武又问:“有忌讳吗?” 我说:“不能以人死。” 龙孝武道了声“好”,也叫人进来把男童带走。 仪轨施行完毕,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魏解第一个把自己的册子放到我面前,笑道:“周兄弟,你随便看,有什么疑问尽管提,今天聚这一回,就是让你明明白白。” 我按着册子,却不急着翻看,问:“那个韩茂奇怎么回事,是得了大病吗?” 魏解瞟了葛修一眼。 葛修道:“没什么毛病,就是岁数大了怕死,前阵子他有个老朋友得病死了,他这怕得厉害,这些年挖矿,兜里有点糟钱,就四处打听长生之类的法子,正好他有个朋友在我们这里做过劫寿续命,就把他推过来。” “怕死就花钱买寿命。”我轻笑了一声,“真是蠢啊。” 徐五笑道:“没有这些蠢人,我们也没机会吃这饭口不是。” 我又问:“他回去能积德行善?” 葛修道:“他那行当,跟我们这阴口饭也差相仿佛,都是血上舔来的人命钱,除非舍了发家的根基,不然的话,行个屁善。” 魏解问:“周兄弟,槐木性阴,你不用桃木用槐木,是留了后手?” 我说:“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土财主,除了钱也没什么别的可图,还搞什么细水长流,留个闷锅底,回头一遭端了,省心省力。” 魏解道:“还是要注意下影响,他朋友也有做了这个的,要是吃相太急,怕吓着老客。” 我摆手说:“全都平平稳稳,没有危机感,怎么能让他们更信我们,更痛快掏钱?偶尔弄死一个半个的,只管推在没有遵守嘱咐禁忌上就是了,这点把戏几位老仙爷难道还没用过?” 葛修劝道:“时代不同了,跑海的吊命短夭是一回事,这种坐地的老财在公家那边都有脸面,死了之后怕查,惹来麻烦。” 我淡淡地说:“公家深查也得有人叫唤才行,要是全家死光,合情合理,又没人叫唤,公家哪会自讨那个麻烦?真当公家事情不够多,什么都想管吗?几位老仙爷放心就是,我自有手段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龙孝武干笑道:“这年轻人,就是敢干,不像我们几个土埋脖子的老家伙,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 “龙爷,时代不同了,做事手段也得能上才行。” 我淡淡回了一句,漫不经心地拿起魏解那本册子翻看。 这上面记的都是魏解经手施了劫寿续命仪轨的受主。 姓名,生辰,来路,身家,多长时间需要重复施术,以及预计多久会死。 我不盯着细看,但翻过的页上内容只扫一眼,便全都记下来。 快速记忆,是千门的本事,自有一套法子。 记不住东西,可做不得老千。 这册子从八五年开始记起,到如今总共只有四十七个人。 其中有十七个已经标注死亡。 外道劫寿续命,改不了天定的寿数。 人到了该死的时候,就一定会死。 所以,在到寿之前,就得先制造意外,让受主死掉。 以免影响到这生意的信誉。 扫尾断因,是龙孝武的活儿。 所以这十七个人的死因都记载在龙孝武的册子上。 无一例外,全都是意外事故。 有车祸撞死的,有火灾烧死的,有爬山的时候摔死的……花样百出,但合情合理。 除此之外,龙孝武的册子上还记着寿材的处置。 与这两本册子对应的,葛修记载的是各受主的来路身份和各个年份的状况,徐五册子记载的是施术的地点,当时留的收尾扣子,韦八册子则是寿材的来源,生辰八字,配属标记。 我最留心的,自然是八五年的内容。 八五年,地仙会做这生意的第一年,受主只有两个。 那时候刚搞放开,多数人还在努力挣扎生活,少数人挣了些钱,也还想不到劫寿续命这种事情,最大的享受也不过是吃喝玩乐。 人的心从来都是一点点养大的。 挣到了钱,就想挣更多的钱,挣了一辈子的钱,还想挣儿孙的钱,儿孙的钱挣下了又想挣个千秋万代的富贵基业。 钱挣到了就要享受,享受得多了,自然就舍不得死。 历来求生长的都是富贵人,长生活着是为了继续享受,牛马一般终日劳作的黔首苍头都忙着活下去哪有心思求什么长生。 八五年就能挣到钱来劫寿续命的,自然也是能折腾的人物,如今十年过去了,俨然都是身家巨富的风云人物,只是都不在金城。 一个姓潘,叫潘定邦,如今在魔都讨生活,股市上的著名风云人物,据称身家已经数亿。 一个姓陶,叫陶明亮,如今是京城的风云人物,开了家叫巴黎风情的夜总会,号称京城第一,身家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脉丰厚,关系背景复杂。 这两人买寿的时候,年纪都不大,一个五十出头,一个才将将四十,都是得了重病将死,才会花钱买寿,都是去年回到金城施术固寿。 下一次再来得是三年后,九八年,我刚好二十一岁。 虽然不是年年施术,但他们每年都会打一笔钱给魏解。 八五年的时候,这两人劫寿续命,各花了五万块,去年打给魏解的却是一百万! 寿命,从来都是一件昂贵的商品。 第四百五十三章 试探 这两人所用的寿才,都是男童。 一个是丁巳年丙午月辛亥日,一个是丁巳年甲辰月甲辰日。 都是八岁,都属蛇。 扫尾处置方法:造畜断因,一个没挺过去当场死亡,一个造为人头狗,卖给棚子团演出,活了三年。 借了寿,要断因果承负,造畜而死,地府录籍也要登为畜类,不被视为失寿而死的人。 所以,我也要说不能以人死。 这是劫寿续命的基本要求。 四十七个受主,意味着远不止四十七个孩子的悲惨命运。 配属生辰,定因劫寿,不是随便抓来一个就行。 所以才需要专门的人来选材。 先用生辰属相性别初定,弄来之后,再融血合脉,往复三十六次,才能最终定下寿材。 配不上的,要么卖掉,要么处理掉。 而卖不上好人家。 配属期间,一直用迷药迷着,时间久了,大部分人都会造成无法治愈的永久性损伤,变成痴呆弱智! 这样的,基本都会卖给花子帮,折成奇形怪状的残废,扔到街上博人同情乞讨。 如果册上记录属实,这里面就没有我! 难道找的方向错了? 我心思转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把五个册子都草草翻了一遍,便合上推回去,道:“既然各领一道,打算给我哪个?” 魏解道:“韦八死之前,会里就打算做些调整,不如今天一起议一议。葛老,你说呢?” 之前韦八死了,之所以葛修嫌疑最大,就是因为他对劫寿续命这买卖的道口分配不满意,多次表示不满,甚至还跟韦八、魏解当面起过冲突。 葛修却摆手道:“我年纪大了,现在做立地神仙已经很耗精力,想来想去,现下这一道就挺适合我,我就不调了。当然了,谁要是想要,尽管拿去,别的道我也不要了。” 龙孝武道:“葛老这是挣神仙钱就够了,看不上这点小钱了。” 葛修道:“就算不做这立地神仙,我也不想再干这个。当年大家都难,不清楚公家的态度,各自有本事使不出来,挣不到钱,讨生活都难,所以魏仙爷和韦八爷上门一提,我就同意了。要可如今眼看着就是我辈大兴隆的好时候到了,这阴饭口吃得也就没什么意思。韦八死讯传出来,我其实就有这个想法,不瞒你们说,我都已经联系好,准备进京显技给自己讨些天命,留个身后名,要不是中间出了这么多事,现如今我已经在京城了。” 徐五道:“葛老,你这些年养生大师的名头能在富贵圈子传得这么响,难道真靠的是你自己的本事?还不是依着会里这买卖,凡是求到你门下买了命的,个顶个百病不生精神实足?好处你得实了,如今却想说不做,就不做,怕也不是那么容易,以后再有求到你这里来的,你怎么应对?像我就是看场护法,想退还容易,你想退,千难万难呐。别到时候里外不是人,一辈子眼看好时候到了,却没了下场。” 葛修默然片刻,道:“不退,我也没几年好活了,再做这一道不合适,你们看着调吧,给我哪道都行。” 魏解道:“葛老说得有道理,不如这搭桥拉客一道给周兄弟?周兄弟本身就有我们几个都摸不着的殿上神仙做靠山,就算我们这本事没资格在真正的殿上神仙面前使,下面供奉的还是没问题。有了这一手,使出来亮相,也方便周兄弟揽宝气。葛老做了立地神仙,聚万千人气在身,正好接徐五爷的护法道。龙爷这些年人面广,上上下下吃得开,尤其是下面那些刚发家的土财主都信你,适合选材。徐五爷手面上有走水翻肉粽的豪客,接下扫尾断因事半功倍。几位看怎么样?” 徐五却不乐意了,“合着调了一圈,这劫寿施术还得你魏仙爷把着是吧。以前是没人会,可现在周兄弟这一手不比你差,而且还会共寿术,真要使好了,选材扫尾都不需要做了。我看啊,倒不如这饭口就周兄弟拿着,我们帮衬打个下手得了。反正你魏仙爷心思不在这里,只想回泰国。” 魏解道:“国内的情况比不了泰国,我把新客施术挪到泰国,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这才几年就又搞严打,估计这运动隔几年就得来一回,但凡哪次漏了风,都是要掉脑袋的大祸。 何况眼下纯阳宫进了金城,高天观又重新入世,摆明了正道大脉看这遍野神仙眼红,已经坐不住了。到时候他们下场,最稳妥的就是拿我们这些外道术士开刀赚名声,我们这里就算有周兄弟压着场面,也不是长久稳妥的办法。 几位要是信不过我,谁想去泰国主持局面就去,不想去泰国也可以挪到别的地方,东南亚哪里都行,只要不在国内就没问题。 当初我去泰国,也是因为几位都已经占道口做成了大局面,舍不得抛家舍业去异国他乡重头打拼,我便自告奋勇过去,现如今倒成我的罪过了,我冤不冤呐? 难道我留在国内不好?别的不说,光是秦远志的那个饭口,来钱如流水,要是我在金城看着,至于出这么大的问题?” 他说着一拍桌子,恼怒地道:“要是几位真觉得我占了多大便宜,这一道我交出来,这饭口我也不吃了,这总行了吧。” 徐五当即叫道:“好啊,姓魏的,让我试出来了吧,你特么就是想脱裤子溜边滑跑,甩我们几个背锅!” 魏解大怒,指着徐五道:“徐老五,你别特么种血口喷人,我要想跑,直接不回来就得了,还犯得着回屁颠屁颠地回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龙孝武打圆场道:“别吵,别吵,都这么多年老兄弟了,别的不说,光是这阴口饭吃多少年了,真要出事,谁能跑得了?怎么重新分道,这不是在商量吗?不同意再商量,周兄弟你什么意见?” 我敲了敲摞册子,道:“我有个问题,几位当初分道的时候,应该都是看各自本事底,这想重新分道,难道都是拿起来就能用?比如说龙爷,扫尾断因,手底下得有吃噶念和畜栏子的,我要是接了这一道,可没做得熟的手下,要是重头再收拾,怕是得耽误正事吧。” 龙孝武道:“周兄弟你不知道,这地仙会刚成立的时候,被公家压了这么多年,大家都穷得光杆一个,没手下办事,都是这么多年凑起来的团伙子,名属在地仙会下,不是自家门下,所以这饭口也是会里的,而不是我们哪个人占。谁分了哪一道,自然就去接了原有的团伙子来办事。” 我思忖片刻,问:“我刚进金城的时候,斗破了千面胡的拍花帮,韦八爷又死了,这不影响选材吧。” 魏解道:“千面胡死了不要紧,拍花子又不只是他一个人,再选一个来金城主持局面就是。当年花眼张不明不白死了,也没耽误正事。只要定下道口,怎么运作,自然有规矩,回头再细细同你讲。” 我很是随意地问:“花眼张当年也给会里办事吗?这人我听过,横行一时的大拐子,拍花术在他手上据说有极大发展,没机会见识一下这位江湖前辈的手段,我一直挺遗憾的,他是为了给会里办事死的吗?” 龙孝武道:“当初魏仙爷把他找来的时候,这老小子牛皮吹得震天,结果刚拐了两个寿材回来,人就没影了。还以为他忙别的生意了,后来才知道他窝子被人给点了,估计是有仇家找上门。” 我皱眉说:“跑海的寻仇天经地义,这报公安可不是正道理。” 龙孝武说:“公安到场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只有几个被拐的宝货,估计是个心软的,怕宝货死在那里。下手的未必是正经跑海客,也有可能是正道大脉。” 我摇头说:“可惜了,听说这人的拍花术出神入化,千面胡的本事我见过,离出神入化差远了。魏仙爷跟拍花子帮熟?不如我接这选材的活,魏仙爷再叫个高手过来,我也好见识见识真正的拍花术。” 魏解干咳了一声,看了龙孝武一眼,说:“周兄弟,拍花子搁在外道术里也是最下的一等,在下九流里也没人瞧得起,他们的那手本事,都是靠调药下迷,不是真术,见不见识没必要。选材这道,得耗精力,搭时间,你是要做大事的,不适合。你要是真对拍花子感兴趣,我叫人来给你演一演就是,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去管这一道。你要是不喜欢拉客做中,那就把我掌的施法夺寿这一道给你,只是我还是那句话,现在这形势,这一道不适合放在国内。” 我看着魏解,慢慢笑了起来,“魏仙爷考虑得周到,如果老几位信得过我,施法夺寿我就掌了。这样,我先过一过老客,也让几位再看看我的本事,觉得可以,再说新客的事。现如今形势不好,公家在严打,新客停一停也好,几位说怎么样?” 第四百五十四章 分道 “这主意倒是不错。严打的时候,都收着点,过了风头再做。韩茂奇就算是最后一单。龙爷,你叮嘱一下,把寿材处理得干净点。” 葛修第一个赞同。 龙孝武道:“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出过问题?放心就是。只是这重新分道怎么算?” 魏解叹了口气,说:“这样吧,你们不是怀疑我要跑吗?选材这一道我接了。剩下的,你们三位自己分。” 龙孝武看向葛修,“葛老,你先选?” 葛修道:“我没意见,你们先挑吧。” 龙孝武又看向徐五。 徐五没好气地道:“没什么两样,倒不如就熟不就生,我还管净场护法。” 龙孝武就说:“那我也不变了,还管扫尾断因这一道。葛老,咱们几个里面,就你的脸面最大,拉客做中也一样离不得你。” 葛修道:“就这么着吧。周兄弟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我说:“近期有要固法的老客,尽管安排来找我就是。不过我的住处就在小陆仙姑隔壁,道场人来人往太扎眼,都不合适施法,还得麻烦老几位给我安排个地方。” 魏解道:“固法有地方,回头你瞧瞧,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尽管提。” 我说了声“好”,取走施法夺寿的册子。 其他各人都把自己的册子取回。 正准备散场,龙孝武突然道:“还有一件事情,正好大家都在,不如议一议。我门下有个跑水上活的,包了水龙王苗正平的几条船,最近江上不太平,耽误了生意,所以求到我这里。金城八担宝气,七担江上来,水龙王断线,宝气必受影响,是不是安排人去处理一下?” 魏解皱眉道:“这道口,原来是张美娟占的,她进去的太突然……” 说到这里,他瞟了我一眼。 我便摊手道:“当时她出阴招暗我,还找了电台记者来,摆明想断我刚发生的饭口,那就不能怪我手狠了。” 魏解说:“周兄弟想多了,我没怪你的意思,术士斗法,各出其能,她斗输了别管是死是关,都是理所应当。别说她现在没在这里,就算将来她出来了,也一样要拜你这位老仙爷。我的意思是,张美娟一直打理江上的事情,她有些做法没有交代给我们,我们冒冒失失就去处理,怕事得其反,不如等她出来再处理。” 徐五“嘿”地笑了一声,“出来?横着出来吧!看现在这形势,准准要吃花生米,别指望人能出来了。江上事能有多大,还得非她不可?难道她死了,这水上饭口就荒了不要?水龙王的买卖可不是给他自己做的,真要断的时间太久,别说他交代不了,我们这几个仙爷也不容易脱身呐。” 魏解道:“水口饭仪轨复杂,张美娟摸索了这么多年,才搞出效果最好的那一套来,我们去做,万一没弄好,反倒弄得江上更不平静,那笑话可就大了。到时候水龙王万一甩开我们单干,不再理会我们这几个老骨……咳,老仙爷,那我们可就坐蜡了。难道我们还真敢去做了水龙王?他背后可是有人的!” 徐五便又说:“你也知道他背后有人?当初我们能在他那生意里参一手,靠的就是能摆布水面上的事情,现在出了事搁那不管,就算苗正平能忍,他背后的能忍?天底下能做水面功夫的可不光我们几个。” 魏解按了按气,没跟徐五争执,只说:“张美娟现在是韦八仅剩的弟子了,我无论如何也要保她一命,现在正在运作,再有几天就能出结果,保个死缓绝对没有问题。” 剩下的话没说,但尽在不言中。 死缓,自然就死不了。 剩下的只要找对庙门,捞出来很容易。 徐五还要说话,龙孝武却抢先道:“我也不是要夺了她饭口,只是现在水耗子们晚上都不敢出船了,再不管实在是有损我们的名声。我的意思是不是找个懂行的,先临时过去处理一下,把水面安抚了,至少让水耗子重新动起来,至于水面下的事情,等张美娟出来再处理也来得及。” 葛修道:“这是正理,总扔着不管不是个事。” 魏解说:“我手头没有这样的人,你们几位谁有?” 三人你眼望我眼,都拿不出相应的人。 水上活忌讳比地上活多得多,不是专做这个的,还真没法立刻就上手。 尤其是大江挑着全国气脉和财运,水势与地脉相结合,情势更加复杂,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得来。 所以,魏解之前说的话其实是正理。 我稍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出声,魏解又要说话,便截过来,道:“这水上活我也做过一阵子,虽然当时做的是黄河面上,不过万变不离其宗,这大江也差不了多少,我去试一试好了。” 魏解明显不太同意,神情犹豫。 葛修、徐五和龙孝武三个却都表示赞同。 魏解颇有些无奈地说:“苗正平求到我那里,我本想着稳妥一些,可既然几位都觉得不能多耽搁,那我就让苗正平直接去找周兄弟好了。”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周兄弟年纪轻轻,本事大,胃口好,怪不得能担得起殿上神仙聚宝气的大任,只是别耽误了正事才好。” 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们在水龙王的买卖里掺一手,是为了让他背后的人安心,占得不多,更干涉不了任何事情,不像周兄弟,谋定后动,胸有成竹。” 我微微一笑,道:“也不瞒几位,水龙王的上家,香港那边如今话事的文三姑借人搭桥求到我门下,我去办这事,就算办砸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话一出,葛修、徐五和龙孝武都露出恍然的神色。 魏解却是颇有些诧异,大约是没想到我居然会这么大方的承认图谋在水龙王的买卖里分一份。 我看着魏解道:“魏仙爷,我的胃口向来好,要不然也没机会替人来金城揽宝气。” 魏解冲我拱了拱手,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佩服,佩服。” 我回礼道:“向来姜是老的辣,以后还得老仙爷多照应。” 聚会就此散了。 从真武庙出来,我径直返回大河村。 进屋先换香,然后烧水沏茶。 待茶沏好了,才来到桌旁,取黄裱纸一张,先画符,再写下男童的生辰八字。 不知道姓名不要紧,已经取了血和头发,再加生辰八字,足够了。 我把沾过男童心头血的银针和男童头发取出来, 取出包着银针和男童头发的纸包,直接点火烧了,把灰烬和发黑的银针一并洒在黄裱纸上,仔细地叠成一个小桐人,放在手心上,沾了点朱砂往桐人脚上一弹,桐人便立起来,原地转了两圈,面向西南方停下。 我换身衣服,往脑袋上扣了顶草帽,带好一应物品,从后门出屋,越过栅栏,贴着陆尘音小屋的后房根急走向前,沿路从另一个方向出大河村,就近借了辆摩托,按着桐人面朝方向急行。 穿过小半个金城后,摩托停在了一处江边的小村头。 桐人面朝方向,有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在村子里毫不起眼。 我没有立即进村。 造畜这种外道法门邪恶阴损,逆天理人伦,所以不敢见光,只能在晚上做。 现在离天黑还有好一会儿,不着急。 我找了个僻静地方靠边停好摩托车,往车上一躺,脚搭在车把上,草帽往脑袋上一扣,就是个一时无事的闲汉在纳凉偷懒。 人闲下来,脑子却不能得闲。 虽然还拿不准我的寿命就是地仙会给劫走的,但花眼张这事却是对上了。 除非花眼张同时还给其他做这事的人服务,要不然我这寿必然就是被地仙会给劫走的。 册子上记载的,不一定就全都是实话。 今天见到的男童选材印记是红莲而不是如我这样的铜钱并不能说明什么。 因为这男童是魏解选出来的,而以前是韦八 所以我接了施法劫寿这一道,为的就是合理的见一见那些老客。 受主与寿材的标记是一样的。 接下这一道,就可以合情合理地去看那些老客。 看他们身上是不是有跟我一样的铜钱标记。 尤其是八五年那两个人。 如果真是他们两个中的一个劫走了我的寿数,我只要见到就能认出来! 而我现在顺着男童的线索找过来,也是为了看一下这扫尾断因的现场是不是能找出有用的线索。 不急,还有时间。 我已经摸到了真相的门槛,现在需要的是更加谨慎小心,尤其是要控制好一切情绪反应,不能让魏解四人注意到任何不对。 这四个都是人老成精,稍有不慎,就容易被看出破绽。 想除掉他们,现在易如反掌,但麻烦的事情在于我不能就这么简单除掉他们。 除非能证实,我被劫寿这事跟地仙会没关系,或者说我已经成功搭上了这事的主使者。 这样的话,别说他们四人个,整个地仙会都对我没有任何用处了。 他们,就都可以去死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打草惊蛇,密云行雨 天一擦黑,我就开始行动。 照旧先在院周做好布置,焚起三柱香插在院门前,然后蒙上脸从后面翻过栅栏进院。 所有窗户都遮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光亮透出。 我贴在后门外侧耳听了片刻。 房内无人,有狗。 我点上三柱香插在门前,稍等片刻,撬开房门走进去。 一只躺在地上的黑背猛得站起来,仿佛在滴血的通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冲它招了招手。 黑背眼神变得迷茫,摇着尾巴跑到我跟前。 我拍了拍它的脑袋,往屋里指了指。 黑背立刻跑进前屋,停在西北角,用爪子往地上刨了刨。 地上有个暗门,用瓷砖铺面伪装,黑背爪刨的位置掀开有个拉环。 我按住黑背的后颈,把它的脖子扭断。 吃过人的畜牲不能留。 黑背倒在地上抽搐不停。 我把它拎到旁边放下,下了傀儡术,贴到暗门上听了听,掏个药包拿在手上,掀开暗门抖开扔进去。 沉闷的倒地声传来。 我又等了十分钟,听到了第二声摔倒和铁器坠地的响动。 这两声近在咫尺。 我这才进入暗门,顺着扶梯下到地室。 挨着墙角摆放的铁笼子全都空空荡荡。 地中间有张铁床。 铁床上锁着那个做寿材的男童,眼睛瞪得大大的,无神地看着上方,一动也不动。 地下有两个人,一个倒在铁床边,黑黑胖胖,围着皮裙,好似屠户,手里拿着剥皮刀,另一个则倒在入口扶梯旁,脸上有道斜长的几乎把整个张脸都劈开的可怖刀疤,一身肌肉如铁般精实,用湿毛巾捂着口鼻,身边有把砍刀。 床边那个闻药即倒,而扶梯旁这个则及时屏住呼吸,挡住口鼻,埋伏在入口旁想要偷袭。 可他不知道,这药会通过皮肤毛孔进入身体,只遮掩口鼻没有用。 我给男童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还没伤到身体,但迷药用的量有些大,十有八九是会对神智造成影响。 我没立刻解了男童的迷药,把他放到一旁,将倒在扶梯旁的刀疤脸绑在铁床上,解开迷药。 刀疤脸清醒过来,立刻猛力挣扎。 我静静地看着他。 刀疤脸挣了两下,意识到无法摆脱,扭头看向我,道:“老合,兄弟慢大砍,靠的神仙码头,耍兴讨噶先抬帆子照船底,不要黑麻漏眼拐大窝……” 我说:“我问你答,给你三次机会。” 刀疤脸道:“老合,帆子不同跑海同,都是踩浪扑水讨命,扎手子……” “答错了!” 我踢了倒在床边的黑胖子一脚。 黑胖子摇摇晃晃爬起来,举着剥皮刀就在刀疤脸的额头上划了道口子,顺势一掀,就把直到眼眶的脸皮揭了起来,就那么拎着。 刀疤脸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声惨叫。 我说:“造畜有十三法,难度最高的就是鱼蛇之属,需要剥皮剃肉,断筋折骨,施术时先用药迷了,防止太过痛苦精神崩溃,下刀时得快,不能犹豫,好手只需十八刀就能把人皮完整剥下来,再打碎全身骨头,挑断所有筋带,然后敷上预备剥好的蛇鱼之皮。你一定没自己体验过吧。” 刀疤脸不理我,继续大声惨叫。 我说:“你还有两次机会。” 入口处突然有惨叫声响起。 片刻之后惨叫声停止。 黑背跳了下来,嘴里叼着一只断手,鲜血滴答。 刀疤脸不叫了,绝望地看着我。 我说:“采声传信的手段虽然老套,倒也有用,进来的时候我就看到埋在墙角的铜管了,要不然你没机会叫。让你做个明白鬼,我是纯阳宫弟子。我纯阳宫将在金城显圣扬名,要清一清地面上的城狐社鼠,你老实回我话,我把你交给警察,让你得个痛快。不然的话,就体验一下生剥造鱼的感受!” 刀疤脸看着我,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渐趋疯狂。 然后他猛得一咬牙。 可这下没有任何效果。 他呆了一呆,疯狂咬合,可每咬一下都是软弱无力。 这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能够在看到同伙被迷倒后,还想着伏击反抗的,必定是凶顽之辈。 我一拍围着皮裙的黑胖子后脑勺,说:“你说也一样。”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黑胖子神智恢复,但身体却动不了,恐惧得声音颤的不成样子,短短一句话,结巴了四五次才说下来。 我说:“你会知道的。” 黑胖子的手动了起来,熟练地下刀剥皮。 这次刀疤脸惨叫得比较真实。 几刀之后,他就忍受不下去了,叫道:“老神仙,我说,给我个痛快。” 我说:“没机会了。” 刀疤脸叫道:“你说过给我三次机会的。” “那话说给他听的,不是给你听的。”我看向黑胖子,“你们做这行多久了?” 黑胖子动作停下来,脸上大汗淋漓,看着血肉模糊的刀疤脸,哆嗦着说:“十,快十年了。” 我点了点头,又问:“父子海,仁义海?” 父子海是指家传本事,仁义海是指师门传承。 黑胖子哭丧着脸说:“我本来是杀牛的,八四年打架捅死了人,被龙老仙爷捞出来,看中了我有杀牛的根底,传了我这手造畜本事,学了一年多,八六年开始做这活。” 我瞟了刀疤脸一眼,“他呢?” 黑胖子道:“他是龙老仙爷的徒弟,不会造畜,负责看场子,处理尸体和人头畜。” 我问:“这些年做了多少个?” 黑胖子道:“记,记不得了。” 我说:“记不得了?” 黑胖子的手突然动起来,又给了刀疤脸一刀,掀起好大一块皮。 刀疤脸惨叫。 黑胖子叫道:“真不记得了,有时候好几个月不送一个来,有时候一个月送好几个,都不让我多问,只管造畜,造完就带走,这都快十年了,我真记不住了,真没骗你啊。” 我问:“那八六年之前谁做这活?” 黑胖子道:“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他手中刀又举起来。 刀疤脸叫道:“我知道,别剥了,我知道。” 他痛哭流涕,“别剥了,给我痛快,求你给我个痛快。” 越是凶残的人,其实越怕死。 他们的凶残,只是在掩饰自己内里的软弱。 黑胖子手中刀放下。 我给自己点了颗烟,“说吧。” “还另外有一伙人,在做我们这事。之前龙老仙爷缺人,我在他身边跟了一段日子,陪老仙爷见过那伙人。他们是专门做这个的,不独接老仙爷的生意。后来生了事,他们一个重要的头目不明不白地死了,好像因为怀疑是老仙爷那边走了风才导致的,他们跟老仙爷闹崩了,不接老仙爷的生意,老仙爷才自己安排人来做这个。” “他们从龙孝武那里接了几单生意?” “就两单。” “都做成了?” “死了一个,成了一个,成的那个卖给了跑棚子车的,活了三年。” “造畜伤阴德,没有多大的买卖,他们能专门做这个?” “他们跟花眼张那起拐子和南北的花子帮都有联系,花眼张拐的孩子里出问题没法倒手的,就都扔给他们。造畜、折割、做祭、结阴亲,什么都做。” “千面胡手底下也有这么一帮人,是不是就是他们?” “我没见过千面胡手底下的人,不过那伙人当初跟花眼张也是合伙,不是自家兄弟。那伙人,应该自有根底。” “就这些?你知道的也没有多少啊。” “我,我,还有,还有,让我想想……对了,有一回我听龙老仙爷抱怨,说什么那家伙什么都要掺一手,选材他家的,施法他家的,断因他还掺和,拿他这个老仙爷当什么了,哪有这种美事?那次抱怨之后,没多久,他就和那伙人闹崩了。” “那伙人现在还在干这活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被老仙爷派到这边后,我平时也很少出去,对江湖上的事情很多都不清楚。” “特么的,姓龙的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被当老犯一样关着也还死心塌地的替他卖命?” “当初我快死了,是龙老仙爷救了我一命,我这是在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你特么的还挺高尚!”我嗤笑了一声,“姓龙的这种外道术士信人的恩义?他给你使了什么手段?” 刀疤脸这才老实说:“他给我种了妖虫,要是敢不听他的,立马就会妖虫噬心而死。跟我一起的,还有四个伙计,都是起了歪心思,被妖虫给活活咬死了。我亲眼看着他们一点点被咬死,那么大只虫子从胸口里钻出来,长着他们的脸,还在冲我笑!” 说到这里,他的脸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显然这件事情给他留下了极深的阴影。 我问:“你知道那伙人在哪儿不?” 刀疤脸道:“不,不知道。那伙人行踪诡秘,自打八五年那事发生后,就不怎么露脸了。想找他们做生意,可以在金城日报中缝上登广告,只说一句,自家养的山猪患缺头症求个能治的兽医,再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他们第二天准会主动来联系。” 我点了点头,问:“你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刀疤脸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才道:“真没有了。求老神仙给我个痛快。” 我低沉地笑了笑,对黑胖子说:“继续吧,做了造畜一回,哪能不试试难度最高的鱼蛇之属?” 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滚落,黑胖子一脸绝望地举起剥皮刀。 刀疤脸大骇,扭曲挣扎,嘶吼:“你说我老实交代就给我个痛快的,杀了我,杀了我啊!不守诺言,不怕雷劈吗?啊,啊,啊……老天爷,劈死你个狗娘养的,啊啊啊,你全家不得好死啊!啊……” “我是纯阳宫弟子,正道大脉,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正道大脉弟子跟你们这些外道术士讲信用了?” 我低沉地笑了两声,抱起那个男童,头也不回地离开地室。 撕心裂肺的惨叫,无比恶毒的诅咒,都被关在暗门后面。 屋地上躺着四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胳膊腿血肉抛洒得满屋都是,宛如屠场。 正门后的三柱香已经折断。 他们是从正门闯进来的。 于是我照旧从后门离开。 但没走远,转了一圈,又潜回到附近暗处盯着。 足过了小半宿,到后半夜一点多,才有人鬼鬼祟祟地从村子里跑出来,翻墙进了小院。 这人很快翻墙出来了,脚步透着恐惧与慌张,没再回村里,而是径直向村外逃去。 我稍等了片刻,待那人完全消失在黑暗,这才掏出个小药瓶,打开来,沾了点药膏抹在鼻下。 立刻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伴着清凉的辛辣味道。 插在院门口的是追踪香。 香气已经飘满整个院子。 只要人进去,身上就会沾上味道。 再配合特制的药膏,就可以闻到残留的特殊气味。 这气味会在经过的地方残留二十分钟左右。 稍懂些法门的真正术士都会发觉这味道的问题。 但普通人没有这个能力,正适合用这个方法追踪。 我把男童绑在后座上,骑了摩托循味追踪。 傍天亮的时候,来到了龙孝武的住处。 我没进去,掉头返回。 路上,给张宝山打了个电话,约他出来见面,并叮嘱他不要告诉任何人。 见面的地点,是一个停产的药厂。 这是街道办的集体厂子,用来安置回城知青,没什么技术能力,只能生产些镇痛片、感冒灵之类的小药,没维持几年就干不下去了。 我赶到的时候,张宝山已经到了,正靠着辆边侉子上抽烟,见我过来,便把烟扔地上踩了一脚,迎上来问:“什么事?” “这孩子,你找地方安置一下,再给他检查检查有没有伤到神智。”我把摩托后座上绑着的男童抱下来递给张宝山,“再帮我查两个生日,很可能在八五年报过失踪。” 张宝山小心翼翼地接过男童,放到侉斗里,又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他盖上,然后才问:“也是被拐的?” 我点了点头,拿出纸笔,把八五年那两个寿材的生辰八字写下来,说:“这事一定要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张宝山接过去瞧了两眼,叠起来揣兜里,问:“老包也不能告诉?” 我说:“如果不是必须的话,最好暂时谁也不要告诉。” 张宝山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好,我一定保密。” 第四百五十六章 渣男,老鬼 回到大河村,正好天亮。 我把摩托还回去,扔了二十块钱算油钱,步行回村,顺路买了些早点。 可进门的时候,却发现早餐已经摆了一桌子,陆尘音正在大快朵颐。 “包老婶送来的,乐得合不拢嘴,还带着个脸生的大姐,原想见你来着。你这又半夜出去作妖啊。” “地仙会的事。” 我应了一句,坐到桌对面,把买来的早点放到桌上。 具体什么事没有对陆尘音细说。 陆尘音也就不问,反倒说:“我最近一直在翻当年镇压常老仙时的案卷,里面提到他曾经做过一件事,说四九年瘟君行法,阎王爷收小童,他老神仙心善,所以给全金城的孩子赠护身符,十八岁以下都可以去求取,但得拿着生辰过去登记才行,防备岁数大的骗取护身符,影响他积善的功德。 后来揭批他罪行的时候,这也是一桩罪行。他给人的护身符,就是个布口袋装了个鹅卵石,石头是手下人在江边捡的,洗晒干净直接装袋,也没做法开光什么的。当时这一条给他订的罪是恶意散布恐怖谣言,制造恐慌,蒙骗群众,盲信敛财。 曹家旺死前说常老仙在金城布了个九九虚子炼真龙的局,虽然没细说,但从他的经历来看,应该脱不开人祭聚气这类外道邪术的套路。他用这个说法收集孩子的生辰,很可能就是为了做这事。 魏解要完成这个局,也得应在当做虚子的人身上,你可以注意一下这方面。” 我说:“我没查九九虚子炼真龙这事。当时我只答应老曹除掉魏解。” 陆尘音说:“我又没让你去查这事,你留意一下这方面就行。” 我问:“你要管这事?” 陆尘音说:“师傅说过,我在道教学院毕业之前,不准管任何事情。” 她顿了顿,又说:“等毕业我就十八岁,成年人,大姑娘啦,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 语气中很有期待感。 显然在等十八岁,就想去做什么事情。 这样的心思,我感受过,也体验过。 我问:“那这事就扔着不管了?” 陆尘音说:“能管的人应该快来了,到时候你帮忙配合一下就行。” 我说:“我只管照看你,别的不管。” 陆尘音漫不在乎地道:“让你给姜春晓搭个桥,别的用不着你管。那母老虎心思大,你不伸手帮她,就要小心被她咬一口。你给她搭这个桥,她一定很开心,成人之美,一举两得。你可不要让她爬你床,真要让她爬了,一定会被她连皮带骨头吃得渣都不掉。” 我笑道:“她心里两个人,一个死了的未婚夫,一个求不得的赵开来,哪能爬我这么个没名堂的江湖术士的床?也不看看她什么出身。” 陆尘音拿筷子点了点我,说:“你这张脸下面藏着罪孽深重的桃花债,搞不好把命赔上都还不了。唔,有没有人跟你讲过色字头上一把刀?” 我拿起买的包子咬了一口,说:“讲过,还用一个特别刻骨铭心的方法讲给我,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陆尘音撇了撇嘴,道:“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宴宴。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我无奈地说:“用这个说我不合适。” 陆尘音说:“你这人不是铁石心肠,是冷血无情,不是个好东西。” 我承认道:“之前我就说我不是个好东西,你还安慰我说我不一样。” 陆尘音道:“我那说的是事实,不是安慰你。你跟曹家旺不一样,可不代表你就是好东西了。”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将面前的羊杂汤一饮而尽,嘴巴一抹,起身往外走,幽幽扔下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我要是师傅应该杀了你才对,所以我不如师傅呐。” 我说:“你这也太瞧得起我了。” 陆尘音没回头,给我留了个长长的“嘁”声。 吃过早饭,包玉芹来收拾碗筷,还带着个年轻女人。 “周先生,这是小戴,潘总给介绍的,先在家里帮阵子工。小戴,叫人呐。” 包玉芹轻轻推了一把,这女人才局促不安地向我鞠躬,“周先生你好,我叫戴金凤。” 这女人二十出头,脸膛粗糙微黑,手上茧子和裂口,透着股子土气,但周身上下收拾得干净整齐,哪怕身上的衣服陈旧且不怎么合身,却依旧显得极为利索。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很亮很清。 我点了点头,问:“家是哪里的?” 戴金凤老实回答:“黔东南的。” 我不由挑了下眉头,“苗子?” 还以为潘贵祥会在周边或者本省找个人,没想到他路子这么野,居然跑这么老远找了个来。 戴金凤道:“我是汉人。” 我问:“潘贵祥跟你说清楚了?” 戴金凤说:“潘老板说得很明白,包大娘人好,我愿意。” 我问:“他许了什么条件?” 戴金凤老实地道:“供我弟弟妹妹读书。潘老板在我们那捐了个小学,还总给我们那的孩子买东西,是个大善人,大家都信得过他。” 我转头问包玉芹,“老婶满意?” 包玉芹笑得合不拢嘴,“是个勤快利索的,就是不知道跟我们家强兵合不合,想着请您给把把关。” 我失笑,摆了摆手,道:“我不懂算命合八字,这问我可是问错人了。” 包玉芹嘿嘿笑着,往窗外看了看,陪着小心问:“能不能请小陆仙姑帮忙看看?” 我说:“陆师姐更不懂这些。” 包玉芹说:“小陆仙姑是真神仙,不懂也不要紧,有她一句话就行。要不然,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这么好的美事怎么就掉强兵那混小子头上了?家里这阵子就一直走背字儿,我就担心别再出什么岔子,好事变坏事。” 我刚要说话,听到院里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搭眼往窗外一瞧,便笑道:“不用麻烦陆师姐,能给你儿子算这个事的人来了。” 话音未落,龙孝武就出现在门口,叫道:“周兄弟,在家呐?” 一边叫着,一边往屋里来。 我道:“龙爷,这一大早的,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龙孝武瞟了包玉和戴金凤一眼,道:“有个事要跟你讲一下,不急,你先忙,我等会儿再说。” 我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龙爷,这位是我对门邻居,刚到金城的时候我就在她家里落的脚,没少受她照应,她要给儿子娶媳妇,想找人给看看合不合,你给瞧瞧?” 转头又对包玉芹说:“老婶,这位是龙孝武龙老先生,勘相点命金城第一,多少有钱人想请他,都得先排队。” 包玉芹一听,便“哎哟”了一声,赶紧拉着戴金凤给龙孝武行礼,“龙老神仙,早就听说您比法林寺的大师算命还准,没想到能机会见着活着的您,我们娘俩给您行礼了。要是能得您给合一合,那可是我们天大的福分。” 龙孝武背起手,挺着胸,慢条斯理地道:“所谓命不轻算,卦不轻推……” 我干咳了一声,“龙爷,这是很照顾我的对门邻居!” 龙孝武立刻把背着的手拿到身前,和蔼可亲地道:“但能够相逢就是缘分,把生辰八字给我瞧一瞧吧。” 包玉芹高兴地应了,赶忙把何强兵和戴金凤的生日告诉龙孝武。 龙孝武袖手掐指推算了片刻,又细细端详了一下戴金凤和包玉芹的面相,皱眉思忖片刻后,偷偷瞄了我一眼,然后才捋着胡子道:“上合,大吉。辛金日主,外柔内刚,一张一驰,文武之道,是个当家主事的,婚后若是女子掌家,则平安兴遂,诸事皆益,子孙满堂,必定终老。” “好,好,这我就放心了,多谢老神仙吉言。” 包玉芹听了,喜得合不拢嘴,赶忙摸出个厚厚的红包来递给龙孝武。 “老神仙,我们这乡下人家,就这么点家底,原本是给周先生准备的,既然您给算了,就先孝敬您,周先生那份我回去再包了送来。” 龙孝武瞟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接过红包,悄悄捏了一把,便不由撇了撇嘴。 我笑了笑,说:“一事不烦二主,既然八字这么合,那就再麻烦龙爷给选个吉日吧。” 龙孝武背着手好一通掐算,这才说:“最近的也是最好的吉日就在这个月底,办婚事丈太急了,不如定在十月份,还可以慢慢准备……” 包玉芹说:“不紧,不紧,我让老陶去帮忙把结婚证办了,月底就摆席结婚,也不用搞仪式,以吃为主就行,周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我点头说:“挺好,到时候记得邀潘贵祥来。” “肯定得记着,这是我们老何家的大恩人,忘谁都不能把他给忘了。” 包玉芹欢天喜地地带着戴金凤走了。 我把她们送出门,转回来才问:“龙爷,他们的八字真那么合?” 龙孝武道:“相当合,肯定是之前就找人算过,只是这婚事女人当家就能长长久久,男人当家就得各奔东西,咳,这女人一看就是山里出来的,没什么见识,这里虽然是村子,可也是城中村,男人见识广,肠子花,可不是她一个山里来的能拿得住的。” 我赞道:“龙爷这手本事当真厉害,只凭这一手,就算不吃地仙会的饭口,也一样能吃喝不愁,攒下一笔厚家底。” 龙孝武摇头道:“这手本事,锦上添花行,没有地仙会,我最多也就是个街边算命的,哪可能有现在的风光?” 我说:“龙爷说笑了,以你的手段,算命也是算大命不算小命,至少做这铁肩子不会比潘贵祥差。得,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说正事吧。” 龙孝武这才急急说:“周兄弟,出事了,昨晚我扫因断尾的老点,让纯阳宫的弟子给端了,两个门下都死在了那里,你要扫尾的那个寿材也不见了。周兄弟,这可怎么办呐!” 我摆手道:“寿材没了不要紧,反正也清醒不过来,多活几年少活几年没所谓。” 龙孝武道:“不处理了,总归是个祸害,何况还会影响到韩茂奇的续命效果。这是你第一次做这事,要是因为这点手尾砸了事,伤的可是你的脸面。魏解那老小子一直不太想把你引进这阴口饭里来一起讨食,你要是出了事,让他给抓住把柄,可就麻烦了。你看,是不是能管纯阳宫把人要回来?” 我笑道“不用那么麻烦,我之前就说了那姓韩的不过是个土财主,没必要搞什么细水长流,一次把他割干净就是。这事你放心,我有数,也不会怪你。” 龙孝武道:“可,可是,我那老点让纯阳宫给扫了……” 我不耐烦地摆手说:“扫了就扫了吧,难道你还想找纯阳宫报仇?你有那个本事?这个点没了,再用别的点嘛,别说你只有这么一个扫尾断因的老点啊。当然了,就算你只有这么一个点也不要紧,金城上千万人口,肯定还有做这个的,收一伙就是了。纯阳宫的事情不要想了,我肯定不能为了你跟他们斗!这才是真正要坏大事!” 龙孝武支支吾吾地道:“难道就这么不管了?” 我怀疑地看着他,“你想我怎么管?为了你杀上纯阳宫,把他们灭了,给你讨个公道?龙爷,这怎么可能?” 龙孝武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纯阳宫的弟子审了我在那边办事的门下,那两个王八蛋把我给咬出来了。纯阳宫要在金城这边显圣扬名,准备清扫地面,我要是让他们给盯上,弄不好会被杀鸡儆猴啊!” 我皱起眉头,“你不是说那两个门人都死了吗?怎么还知道得这么清楚?现场还有幸存者?” 龙孝武说:“我在那边设了铜管采信,一直安排人监视那两个家伙,出事之后,所有人都过去想把人抢出来,只有监听的伙计没动,结果去的人都死了,只剩下那伙计没死,这才赶忙跑来找我的。” 我眉头紧锁,板着脸说:“你把通过铜管采信听来的内容都讲给我听,千万不要有余份遗漏,不然的话,我救不了你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善财难舍 龙孝武如实讲述,毫无遗漏。 讲完了一脸惶急地说:“周兄弟,纯阳宫这种正道大脉,我搭不上边,想求情赔礼都找不到门,我可全指望你了。只要纯阳宫能不盯我,赔礼多少尽管开口,我现在全副身家大概三千多万,抛去房子门面之类的,现钱能拿出来一千万,这底交给你了,需要用就尽管开口。” 我看着他,一脸怀疑,“龙爷,你才这么点身家?不说各饭口孝敬的,平事做中的费用,单做劫寿续命也不至于这么少吧!我给章明康施了一次术,他就痛快地掏了一千万出来!” 龙孝武苦着脸说:“我们这劫寿续命也没便宜卖,可前些年所有人兜里都没钱,实在也挣不几个。册子你也看到了,八五年那两单,才挣了四万块,我们五个,一人分了八千! 也就是这几年有钱人越来越多,这寿命才能卖上好价。手底下的饭口也是这样,之前哪有人认我们这些过气的老家伙?都是花了大力气一点点归拢起来,一直到九二年左右才算搞得像点样子。 真正能入大钱也就这三四年,可手底下这么大的场面,下面要摆,上面要敬,自家的场面不能虚,入的多,花的也多。 你才刚做仙爷,手底下没有要养的,场面还没摆开,不知道这里面的难处。好几百人跟我混饭吃,我这每天睁开眼睛就得算计,哪里是必须花的,哪里是能省则省的,恨不得一分钱掰两半花!全靠着自家勤俭,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才勉强攒下这么些家底。 我们这些江湖术士苦啊,明明手上有本事,却被撵得像阴沟里的老鼠,公家抓,正道杀,天天活得提心吊胆,还不如个村里老农过得舒心。” 老头说得情真意切,动容处还掉了两滴混浊老泪。 我点了点头,“可也是挺不容易的。这样,我先联系纯阳宫探探底,看看他们倒底想要什么。之前因为袭击那事,我已经找过他们,他们当时承诺不再这么做。想来这是换了法子。人家守承诺,我这也不能厚着脸面总拦着他们做事,这回就得是去求人家高抬贵手了。 可这不光是你的事,也是地仙会的事,钱不能你自己拿,我看你们四位商量着凑一凑,凑个五千万出来,不伤自家根本,拿出来还像个样。 不过上门求人,得礼备足才显诚意,光拿钱不行。正道大脉,生发起来,赚钱如探囊取物,你看少林武当就知道了。那个纯阳宫弟子既然说了,是来显圣扬名的,那就得给人扬名的机会。 他们成功扬名,就不会再紧盯着你或者地仙会不放,大不了去给他们做事嘛,正道大脉哪个不需要干脏活的?他们那些外门俗家弟子,哪有你们这些地头蛇方便好用?” 龙孝武为难地道:“钱倒好说,葛修、徐五这些年都生发的厉害,魏解更是挣得多,凑个五千万不成问题,只是这让他们成名的机会不好找啊。总不能把我们自家的饭口交出去几个吧。” 我说:“打江湖饭口公家能立功,可正道大脉能扬什么名?交饭口那是没诚意,不光饭口没了,还会得罪人家!想显诚意,还得从外道术士这块入手。比如这造畜,公家和正道大脉都恨之入骨,我听你刚才说,金城还有个专做这活的伙子,既然不是你门下,也跟我们地仙会没关系,不如交给纯阳宫。” 龙孝武一脸迟疑,道:“就怕纯阳宫打了这伙子不肯算完,想再往下深挖,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 我说:“我当然会同他们讲这些。交出这么个伙子,是我们金城同参的诚意,要是不知好歹,那我就得讲究一下他们纯阳宫派人袭击我的事!真当高天观是软杮子吗?龙爷,给你透个信儿,住我隔壁的小陆仙姑前些天击杀了来少清,而且还一句话封了来少清出身的老君观!纯阳宫比老君观怎么样?” “啊?来少清死了?”龙孝武脸色发白,下意识往窗外瞧了瞧,说话声音都低了,“我看那位小陆仙姑年岁稚嫩,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不会是黄仙姑……” 到这里,声音都颤了。 这回可不是装出来的样子。 是真在害怕! 我说:“龙爷,要是黄仙姑出手,倒霉的可就不会只是一个老君观了。要不说你们呐,我看着都佩服,背后没根没基的,居然敢在高天观眼皮底下做劫寿续命的买卖,这胆子不是一般的大。要不是先跟龙爷你结识,打了借地仙会人脉的主意,我也肯定会拿地仙会开刀做筏子,给自己扬一扬名。龙爷,你这么大年纪,背后无人莫做杀头买卖的道理难道不懂?” 龙孝武叹气说:“大家都知道黄仙姑做大官,高天观的传承断了,谁能知道她居然回高天观继续当道士了……干都干了,现在反悔也没用,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我问:“你们说过,当初搞地仙会,做这个买卖,是魏解和韦八两个发起的,难道他们就不怕高天观?常老仙不就死在黄仙姑手上吗?” 龙孝武说:“他们也说黄仙姑不会再回金城管我们这种小事了,我们也就信了嘛,谁一步登天会自己再退回草莽江湖啊?” 我看着一脸苦涩的龙孝武,慢慢点头说:“可也是这么个道理!这样你先考虑一下,拿定主意再跟我说。” 这老狐狸嘴里没几句真话! 明明在我的控制之下,却还是敢骗我,不是胆大包天不怕死,就是有退路不会死! 人老精,马老滑,龙孝武这么多年的老江湖,能在多次运动中毫发无伤地躲过来,哪可能遇到点事就六神无主? 他跑上门来求助,说穿了其实是想让我当出头鸟,借着高天观的干系,把他指使手下造畜害人这事给担下。 我同意最好,不同意的话,他还可以顺势召集聚会,把所有人拉进来一起承担,到时候我做为地仙会的仙爷,一样不能脱开干系。 他自以为得计,给我套进局里,却不知道这局本就是我设的! 打发走了龙孝武,我就给徐五打了个电话,直接对他说:“五爷,刚才龙爷过来找我,说他扫尾断因的老点让纯阳宫给扫了,希望我能出面帮他担一下。我的意思是,让他把专做造畜那伙子交给纯阳宫表表诚意,他不太想做,就说要去找魏仙爷想想办法,听那意思,好像是当初噶伙搞地仙会做这买卖的时候,魏仙爷似乎答应过他什么。他这是打算干什么?不会是想跟纯阳宫硬拼吧。” 徐五骂道:“老龙比谁都滑头,身条软得跟没筋骨一样,哪敢跟纯阳宫硬拼,他这是害怕了,想找魏解搭桥跑路!当初魏解和韦八找我们的时候,说他们有海外关系,真要出事,可以送我们出国避难,保我们后顾无忧。特么的,这老滑头能舍得扔下在金城的全部身家?周先生,他要是跑了,魏解肯定也会跑,葛修又一门心思当他的立地神仙,到时候地仙会可就散架子了。纯阳宫这事我们几个解决不了,只能看你的本事,要不然我也不敢再做这仙爷,宁可给你去当个跑腿力士,也不当这替罪羊。” 我说:“放心,我再劝劝龙爷,纯阳宫这种正道大脉入世,一求名二求财,我们满足他们这点小心愿,不就没事了?只是到时候龙爷要提出钱由大家出的话,五爷你可不能拖后腿,不舍善财。” 徐五道:“需要钱,周先生你说句话就行,我这全部身家五百多万,都搭给你都没问题。” 我说:“五爷,你做仙爷这么多年了,才攒下五百万?” 徐五叹气道:“以前人都穷,蚊子腿刮干净也落不下几吊糟钱,也就这几年富人多了,才算见了些大钱,可这上面得敬,下面得摆,自家场面也不能冷了,睁开眼睛处处都是钱,好几百人跟着我混饭,我也不能亏待了人家……” 我打断他说:“这话龙爷刚才说过,跟你这说的基本一模一样,你们一起练过这词吧。” 徐五尴尬地笑了两声,道:“实际情况差不多,也说不出什么花来,我们这场面看着大,实际上真是花架子,拿不出多少钱来。” 我说:“这事我出头露脸,担着干系,肯定不能再给你们添补钱,要是谁都不肯出钱,那就只能你们自己扛了。” 徐五赶忙道:“别介,周先生,你放心,这事儿肯定不让你再添补,实在不行我出去抬点钱,我这老脸也能卖个千把万,总归不能让纯阳宫找理由上门。” 我没再跟徐五多说,挂了电话,又给葛修打过去,把龙孝武遇上的这点事说了一遍,再加上徐五刚才的油滑态度。 讲完了这些,才说:“葛老,你怎么看?” 葛修道:“龙孝武不会跑。一来,他这人小气贪财,不会舍得在金城这份基业,他那么说是以退为进,还是想求你帮忙同纯阳宫说和。二来,魏解那人面善心黑,真要靠他往外走,十有八九半道就得送上西天,龙孝武信不过魏解,就算要跑,也不可能走魏解的关系。” 我问:“魏解真有海外关系?不会是他和韦八吹出来唬人的吧。” 葛修道:“他们有个师弟,当年跑台湾去了,在那边混的不错,九二年的时候,借着大环境的东风,把我们接过去玩了几天。那次我还去了趟三理教的总坛,观看了他们起坛祭祖师的仪轨,真特么的土到家了。” 我就说:“魏解这师兄弟挺多的,关系好像都不太好,我听说他和韦八也有矛盾?” 葛修道:“要不说魏解这些关系不能信,这人独的厉害。当初韦八也想去泰国,不想留在金城,后来不知道怎么弄的,没争过魏解,从那以后韦八就跟魏解闹崩了,凡事都要唱反调,师兄弟这关系也只剩着那个阴口饭将就维持着了。周先生,要我说,还是出钱买平安靠谱,我这里怎么也能凑个三百万出来,帮衬他一下绝对没有问题。” 我说:“葛老,你这么大的场面不说,之前就养生水,还卖丹药,又给人做中平事,不至于才能拿三百万吧。” 葛修叹气说:“养生水其实是会里的产业,我虽然出个徒弟和一张老脸,可大部分收益都得交到会里,自己落不下几个,做了这么多年老仙爷,其实没能攒下几个钱,早些年人穷……” 我打断他说:“葛老,不用跟我哭穷,又不是我要管你借钱,这事你们自己商量,真要拿钱平事,怎么也得对得起纯阳宫正道大脉身份吧。给的少了,那是瞧不起人家,反倒要作下大仇大恨。” 葛修说:“等龙孝武来找我,我们再商量,真要筹不到钱,我这张老脸豁出去,也能贷个十几二十万的。全都给他就是了。” 善财难舍,至理名言。 转过天来,我再给龙孝武打电话,说:“我已经跟纯阳宫联系上了,他们的态度很明确,之前既然答应过了,肯定不会再揪着地仙会不放,可他们要显圣扬名,必须得有事端才行,既然挖出了造畜这种十恶不赦的事情,肯定要穷追猛打,不仅主犯要抓,这背后的人物也肯定要杀鸡儆猴,但无论这人是谁,都肯定到这人为止,绝不会再扩大化。” 龙孝武当即声音就颤了,“到底是不肯放过我吗?” 我说:“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他们已经知道你是幕后老板,肯定要狠敲你一笔。我已经替你还过价,五千万辛苦费,这个不能再讲了。正道大脉过阵子要搞个投资基金,各脉正在拼命凑钱准备占个大份。有了这五千万,他们就可以不干涉金城江湖的各个饭口。他们原本是计划扬名站稳之后,就扫荡金城江湖来凑钱。” 龙孝武咬牙切齿地道:“好,我这就联系他们几个,这钱不能我自己出,必须得大家摊,要不然我就把他咬出来,看到时候谁更遭罪!” 我接着说:“这是钱的要求,再接下来就是事的要求。挖出来的这个造畜窝点,背后必须有分量足够的人物才行,不是你那就得是别人。龙爷,拿主意吧,没时间再考虑了。” 龙孝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好,那就拿那起伙子去交差吧。” 第四百五十六章 演技 尤二。 大号尤为君。 外道三十六术采生折割之裁人术正传。 号称裁人地煞七十二般变化,造畜、塑妖、化形……无所不通。 裁人术以人为料,素行极恶,判为外道三十六术恶毒第一。 这就是龙孝武交出来的那个专做造畜的伙子头领。 这人自知罪孽深重,行踪诡秘,很少抛头露面。 八五年伙子里的造畜师傅不明不白的出事之后,更是再不露脸见任何人。 想找他们做买卖,本地日报中缝登广告,等他们主动上门联系。 而且他们的人也绝不同买家见面。 龙孝武自然不可能只交这些。 地仙会做为金城江湖的龙头,占了一应饭口的同时,也等于是掌握了一张庞大的情报网。 荣千兰噶,金花横相,但凡想在金城坐地开饭,都要拜地仙会的老仙爷。 老仙爷不一定管拜过他的,但肯定会管不拜他的。 尤为君这伙子拜的就是龙孝武,每年都要给他上贡一笔钱。 说起来,尤为君这伙子干这活比地仙会组建要早得多,因为八五年的事跟龙孝武起过龃龉,当时还能对杠,逼得龙孝武自己教人造畜搞扫尾断因,但等到地仙会起势霸了金城江湖的天,横跨黑白灰,尤为君这伙子就只能低头服软,拜了龙孝武,每年都要给他上贡一笔钱。 钱不多,就是个态度。 这伙子人穷凶极恶,龙孝武也不敢逼得太急了,有态度就行。 拜仙爷不能光交钱,还要讲清楚做的什么买卖,在哪里下窝,哪里摆局面,让仙爷知道这里面的道道有多大,这样的话,不小心漏风挂脸才好请仙爷出面摆事救命,仙爷也好根据情况来安排。 尤为君报的窝在落石峰。 这地界曾是金城最大的乱坟岗,坟头遍地,大白天都阴气极重,一般人没事不会过去,正适合尤为君这买卖。 得了龙孝武这交代,我就对他说:“钱的事先不用着急,也不要告诉他们四个,给纯阳宫验了这诚意后,再给钱也好开口讲别的?” 龙孝武忧心忡忡地说:“就怕纯阳宫不肯算完,这些正道大脉贪着呢,比水里的王八咬人还死,一般咬住就不肯放手。” 我笑道:“不怕,那是对普通的江湖外道术士,地仙会这不是有我嘛,我背后有京城的昆仑上殿真神和金城的高天观无敌仙姑,纯阳宫想在金城立足,总归要给我这个面子。” 龙孝武又扮可怜又示弱又肯拿钱交诚意,为的就是我这个表态,有了我背后靠山的庇护,他才能保住金城这份基业。 听到我这么说,他果然大喜,“周兄弟,我可就全指望你了。” 我说:“龙爷,只要你老实听我的安排,别耽误我在金城要办的大事,我保你富贵无忧。我给你透个底,棉纺二厂那事只是个开头,用不了多久,所有的厂子都会这么卖掉,京城里的殿上神仙们已经打好提前量,只差金城本地龙蛇配合,我这个前站打好了,能拿到足半成。棉纺二厂最后一次清账,净值八个亿,可到临了只卖五千万!金城光是这样规模的棉纺厂就有六个,其他的呢?” 龙孝武呼吸变得异常粗重,咕噜一声,咽了好大一口唾沫,眼睛都有些发红,说话都有些结巴了,“真,真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拿下棉纺二厂的两个女人里有一个叫陈文丽。那个陈文丽是前阵子翻车的陈勇女儿,她转头就能吃下这么一大口金财气,你以为她靠的是谁?是我!她做了我女人,我给她搭桥背书,才能转身做这个女强人。龙爷,你们那些买卖看着唬人,其实都是小打小闹,你拎着脑袋干了这么多年,才攒下三千多万,不如人家一把挣得多,而这才刚刚开头!三十年财运大门洞开,涌出来的宝气如洪流,有本事沾边的,个个都能富甲天下!跟着我干,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龙孝武问:“我们这样的,吃了阴口饭,背着八身罪,也能沾这个边?” 我哈哈大笑,道:“龙爷,你这么大年纪,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都多,这还想不通?修桥铺路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只要钱够多,靠山够硬,什么船底洗不干净?越是浪头大,才能越显出你这样老船底的金贵,山上下来的殿上神仙不接地气,拿着通天的法宝也得有人连天接地才能聚纳宝气。不过啊,想沾这宝气,你不能三心二意,沾了便宜就跑。比如魏解这样的,一脚国内一脚国外,随时准备抽身的,谁能信得过?你得先把身家性命摆上来,人家才能相信你是真靠得住!等沾够宝气,再抽身也来得及不是?” 龙孝武眼神闪烁,道:“魏解自己有大买卖,瞧不上国内这点生意了,我看他是一门心思想跑,确实靠不住。” 我意味深长地说:“劫寿续命是个好买卖,我很喜欢,那点小钱是其次,用好了能事半功倍才最重要,掌在魏解手上,不妥当啊。要让他就这么跑掉,你们十年辛苦搭起来的架子倒了,那可太可惜了,我本来已经把这事跟那边讲了……” 龙孝武道:“其实这是地仙地的买卖,魏解只是掌了最重要的一道,可不是全掌在他手上,如今有了周兄弟你,没有他也能支应起来不是。” 我摇头说:“龙爷啊,你想简单了,小心被魏解卖了还帮他数钱!我这刚加入都品出不对味儿来了,你们难道看不出来?选材韦八把着,劫寿魏解把着,劫什么样的材,怎么劫,最后落到受主身上留的什么扣,都是他们师兄弟两个说了算!这次换道,魏解宁可把劫寿施法给我,也要把着选材,这里面肯定有事!” 龙孝武怀疑地问:“选材能有什么事?不就是配属定材这些,我虽然不会劫寿术,但选材多少懂点,这里面藏不了什么事。” 我拿指头点着龙孝武说:“龙爷,看出来了,你是真不懂劫寿术。这劫寿术的真正奥妙其实是在选材上,施法劫寿反而是水道渠成的简单活。 选材讲究十八劫,定寿材之前,就要定劫。什么是定劫?一劫起,一劫灭,劫了生人寿,就要留下一道生劫,生劫累积十八道就会由生转死,死劫一起,就要施法劫寿的术士来承负,一朝不发,百朝发,发得越晚,威势越大,术士自己死是最轻的,弄不好要灭门死绝! 这施法的术士既然知道有这劫数,难道会老实受着等死?当然是要想办法摆脱了?所以才要定劫,靠着选材,先把受劫的替罪羊定下来。 如果这次换道,魏解不再继续把着选材这一道,我还不敢确定,可他既然这样做了,那我就我敢说,韦八和魏解选定的寿材来路,肯定跟你们三个掌着的某个饭口有关系,等死劫发作,立刻把你们中的一个抛出来背锅替死!” 龙孝武脸色发黑,却还有些不相信,“周兄弟你也懂劫寿术,魏解这么做,难道会想不到你能看出来?他没这么蠢吧。” 我摊手道:“他当然不会这么蠢。但他可以过后来找我,我来金城是代人聚宝气的,他只要能给出足够的好处,我难道会多管闲事?可他不知道你现在是我的人,我要做事当然要用自己人,不可能用他了!” 龙孝武骂道:“特么的,老子混了一辈子江湖,英耀一张嘴,不知套了多少人,没想到却落了别人的套子!魏解这个王八蛋,我一定弄死他!周兄弟,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你可得帮我啊!” 我说:“纯阳宫这边我可以帮你平了,但魏解这手段没凭没据,直接跟他翻脸不占理,你先翻翻自己掌的这些饭口的底,看看有哪个饭口跟孩子有关系,再查查涉及到的孩子有没有失踪的,要是失踪的孩子都能跟你占的饭口打上牵连,那就不用说,这个背锅的肯定是你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先把寿材的范围确定下来,再琢磨办法把这联系牵扯到魏解或者他手下的饭口上。这事只能悄悄查,不能声张。” 龙孝武连连点头,应道:“我记得了,今天多亏周兄弟指点,要不然我还蒙在鼓里呢,怪不得魏解跑泰国不回来,这次回来总想着再回去,这是早就做好出事甩锅的准备了。特么的,我不弄死他,我这龙字倒过来写。” 我看着一脸愤怒的龙孝武,微微笑了起来。 这老头的演技可真好啊! 每个老江湖,其实都是一个顶级的影帝。 当天晚上,吃过饭,如常做完晚课,收拾利索,我便趁夜出门,照旧在出了大河村后借了台摩托,直奔落石峰。 尤二一伙的窝就在落石峰脚下。 一座野庙,名唤九里庙。 最初的时候,金城里的一些善堂把落石峰这边做为义冢坟场,埋葬从大江里打捞上来的无名尸,再后来清末民国年间,战乱不休,社会动荡,人命如草芥,埋过来的尸体越来越多,阴气越来越重,就由城里大户集钱建了这么间九里庙,用来祭拜死者,超度亡灵,镇压阴怨之气,庙中曾有道士,专门设立道场,超度那些孤魂野鬼。 这庙过去规模极大,占地一千多平方米,曾建有观音殿、娘娘殿、玉皇殿、阎王殿等许多殿堂,还供奉了关帝、药王,山神土地也有一席之地。 不过鬼子打金城的时候,路过这里放了一把火,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和三四间殿舍,再之后就一直没修过。 尤二明面上的身份就是看庙的庙祝。 他家里从建庙开始,就在这里当庙祸。 但这也只是明面上。 事实上,尤家祖辈暗地里一直在做裁人这活,属于家传的本事。 这九里庙,从建立之初,就是尤家造畜折割的法地。 赶到落石峰脚下,已经接近十一点钟。 一轮圆月挂高空,夜色如洗,山江皆白。 远远就能看到,山脚台地上座落着一间破庙,断壁残垣,草树茂盛,只有大门和门后的三间小房还算完好。 月光下,如玉带般的大江,自台地下方蜿蜒流过。 中间那个小房亮着灯,还有绰绰人影在晃动。 我靠在摩托上,点了根烟,用手笼着烟头火光,眯眼远远观察。 一根烟抽了。 小房中的灯光依旧,窗上的人影还在晃动。 我掐灭烟头,仔细揣起来,骑上摩托回转大河村。 第二天晚上再去,灯光依旧,人影依旧。 我也照旧抽了一根烟就打道回府。 第三天晚上,灯熄了。 我绕着庙做好布置,然后返回大河村,等到天亮之后,给张宝山打了个电话,告诉落石峰九里庙可能是千面胡拍花帮的一个重要据点。 张宝山上次带着专案组成员去昆城把老邦子带回来没多久,就又被专案组给退回区局了,理由是严打开始,他这个刑侦骨干要回去发挥作用。所以老曹死的时候,他才能跟着包建国出现场,参加这案子的调查。 不过接到我的电话之后,张宝山也没报怨什么,只说他会把情报转交给专案组来处理。 现在金城所有涉及到拐卖的案子线索,都要归集到专案组合并处置。 这也是我找张宝山的目的。 专案组的动作很快。 转过天来,我就在电视上看到了相关新闻。 公安机关经过缜密侦察,一举破获了一起重大拐卖儿童案件,成功抓捕犯案团伙成员六人,解救被拐儿童三名,团伙头目尤为君在抓捕过程中,持械反抗,被当场击毙。 新闻发出来没多久,张宝山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语气相当凝重,“那伙人不是普通的拐子吧。” 我问:“出问题了?” 张宝山说:“抓捕的时候,那伙人反抗很激烈,而且还有大量武器弹药,给我们这边造成很大伤害,有两个兄弟受了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冲进去的时候,那个叫尤二的头目直接就开枪打太阳穴自杀了,剩下的几个人也都神智不是很清醒,话都讲不明白,什么都审不出来。要不是真在下面发现了几个孩子,专案组这事就下不来台了。” 我说:“神智不清好解决,我可以帮忙,让他们都清醒过来。” 第四百六十章 预谋 听了我这句话,张宝山沉默片刻,才说:“周先生,我问你个问题。这次你是不是在利用我们在搞地仙会的内斗?” 我失笑道:“张队长,你怀疑我?” 张宝山语气非常严肃,说:“你先回答我。” 我收起笑意,认真地回答:“不是,这确实是一条拐子团伙的线索,我从地仙会龙孝武那里弄来的。 你刚才说的对,这不是一伙普通的拐子。他们是拐子的下线,专做采生折割,把抓来的好孩子弄成各种各样的残疾、怪胎或者其他样子,可以卖给花子帮扔街上讨饭,可以卖给恋残的当玩物,可以卖给马戏团展览猎奇,还可以为某些有特殊需求的人搞订制。 古代有想立地称神仙骗钱的,除了一般的江湖手段,还可以找这样的折割者把人造成人头蛇身、三头六臂之类的怪物,扔到山里伪称是妖怪,然后显露身手除掉,以骗取信任。 有些方士炼丹需要护法,但又怕护法偷法偷丹,就找折割者,把人弄傻了之后,从小喂以药材刺激身体发育,最后长得痴愚呆傻却力大无穷,对外号称力士,用来守丹护法最好不过。 类似的例子非常多,所以才会催生出专做采生折割的行当,这样的人,恶贯满盈,被抓必死,尤其是明清时有律令,采生折割要受剐刑,所以被抓的时候会疯狂抵抗,一旦逃不掉,往往都会自杀求个痛快。” 张宝山的情绪明显放松下来,声音变得轻快,“我就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专案组那边在怀疑这个情报有问题,一直在问我是谁提供的情报。这回这事比上次赵素芬生怪胎还要打脸,专案组已经红眼了,准备从京城魔都请专家来给那几个人治疗,非得挖出根底不可。你就先不要去了,怕他们不让你管不说,还要审你,麻烦太多。” 我说:“不要紧,这事你尽管给他们提,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上次那两个生日你查得怎么样了?” 张宝山说:“我给找了省厅专门负责这一块的兄弟帮忙,他已经把生日信息发下去请各市区协查,有了结果我会告诉你。” 我说:“我现在有个猜测,但拿不准,不好乱说,这条线索是关键,还是要尽快。” 张宝山应了,却又说:“那孩子我送市里孤儿院托养,检查情况不太乐观,医生说是使用过多的麻醉类药物伤到了脑神经,可能无法恢复了。” 我说:“过阵子会有人去孤儿院捐笔钱,给那些残障病的孩子提供治疗。” 张宝山再次沉默,却不挂电话。 我耐心等着。 好一会儿,他才闷闷地问:“这些王八蛋打不尽啊……” 我说:“人心邪无度,为了钱什么都能干得出来。从古时起贩人本身就是赚大钱的买卖,一天人心邪不绝,这买卖就不会断。” 既然这人心邪不绝,那就杀绝他! 每多死一个拐子,就能少一个孩子被拐! 张宝山长长叹气,没再说话,挂了电话。 我立刻给姜春晓打过去,直接问:“你在打拐专案组塞人捞功劳了吧。” 姜春晓说:“什么塞人捞功劳,说得那么难听。” 我说:“送个功劳,要不要?” 姜春晓道:“你等会儿,我让他给你打过去,你随便安排他,敢不听你的我抽死他。” 她这电话挂了没过几分钟,就有电话打进来。 “周先生你好,我是姚援,在打拐专案组做事,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只这一句,我就知道这是个能成事的,“张宝山会向专案组推荐我去治那几个神智不清楚的拐子,保证他的推荐通过,别让人找我麻烦,能行,我办事的时候,会指定你在旁监视。” “没问题。到时候我会在胸口别一枚徽章。” 晚上,我再次来到落石峰。 这次把摩托停好后,我爬上一棵大树,把自己绑在树枝上,然后默数十息,进入睡梦。 再次睁开眼睛,寒风刺骨。 我稍缓了缓,等到适应这寒意,才下树进庙。 进了庙门,就看到好些矮小的黑影茫然无措地四处游荡。 这些都是惨死在施术过程中的孩子,魂残魄缺,神智不全,无处可处,只能滞留在这里。 一个屠夫般壮硕的男人站在中间那小房的门前,身上披着件脏兮兮的道袍,眼神凶狠地看着我。 他就是尤二。 我慢慢向他走过去。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往房里跑。 我追上去,一把揪住他的后脖子,硬生生把他从房门里拽出来,重重掼到地上。 他跳起来还想逃。 我再次揪住他的后脖子,重新掼到地上,然后踏上一脚。 这一脚踩上去,男人立马就老实了。 我看向房内。 灰白烟气飘飘。 一柱只剩下了点根的残香正在窗台上燃着。 这是夺舍用的送魂香。 香不灭,鬼魂不散,随时可以附体重生,再享受人间财富权势。 他在自杀之前,就已经做好夺舍重活的准备。 我之前在庙周围做的布置,不是针对人,而是为了困住鬼魂! 龙孝武的出卖,就意味着尤二这个伙子注定要死光死绝。 每一个成员都绝不能活着落到纯阳宫手里。 如此才能保证事情到此为止,不让纯阳宫摸到更深一层的人和事。 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进庙动手的原因。 如果我以纯阳宫的名义进庙,尤二这伙人肯定会立刻自杀,不给我抓活口的机会。 但警方进去,就会有人心存饶幸,不想自杀。 事实证明,我的推测准确无误。 只有尤二这个头目忠实履行了背后人的要求,现场自杀,而其他人都没有死。 我进房按灭那柱香头,转回来抓住想要逃跑的尤二魂魄,团成一团,仔细揣好,便不再停留,直接离开这鬼地方,返回大河村,先不急着问尤二的鬼魂,而是找了个桃木牌,把尤二困到里面,便即停手。 第二天,张宝山就打电话告诉我,专案组已经同意让我去治疗,他会过来接我,送我去现场,让我准备一下。 我取了件道袍穿到身上,又挽了个假发髻,打扮完毕,准备齐全所需物品,给香炉换上三柱香,张宝山就到了。 他对我作道士打扮有些吃惊,“周先生你怎么这副打扮。” 我笑道:“这不是显得庄重点嘛。我学的是阴脉术,传到道家仙师葛洪,本来就算是道士。” 张宝山就是一脸狐疑,却没再多问。 他拉着我来到了市里看守所。 有好些人已经等在这里。 同整天打扮得随随便便的张宝山不同,这些专案组成员全都穿着笔挺整洁的警服,大盖帽戴得端端正正。 我看到了胸前别着徽章的姚援。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削瘦,精干,骄傲。 站在靠近中间稍后一点的位置,既不显山露水,又能体现出他在专案组中的地位。 在他身前的,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儒雅中年人。 张宝山给我介绍。 这人叫田学旺,专案组的副组长,也就是实际上专案组具体工作的负责人。 他对我的态度淡淡的,说不上欢迎,也说不上厌烦,更像是不得不来走个过场,简单寒暄几句后,便直接进入正题,问我准备怎么治疗那几个拐子,需要他们做什么,用不用从看守所提出去。 我便说:“在这里找个房间就行,但我做治疗的时候,需要安静环境,不能有这么多人在场。” 田学旺说:“单独见人犯不合规矩,至少得有人在旁边做见证。一人为私,两人为公嘛,越是这种重要案子,这方面越要注意,要是人死了跑了或者出别的事情,只有你自己在场说不表楚。” 我看向张宝山,“那就请……” 田学旺打断我,继续说:“我的意思是,专案组的成员必须得有人在场,你要是觉得人多不方便,那就在我们中选一个人吧,选谁都行,我也没问题。” 我随意指向姚援,“就这位吧。” 田学旺回头瞟了一眼,不动声色地点头,“行,姚援,那你就跟着周成,做好监督见证。” 姚援立正,“是,保证完成任务。” 田学旺有些无奈地道:“小姚,这不是在部队,也不是正式场合,不用这么严肃。组里那边事情多,我先带人回去,要是人治好了,你就联系我,不要自己直接提审,知道了吗?” 姚援板板正正地回答:“保证完成任务。” 田学旺摇了摇头,又对我说:“那就辛苦你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小姚讲,量力而行,治不好也不要紧,不要伤到人犯,我们已经请了京城魔都的专家来会诊。” 说到底还是不相信我能治好那几个拐子。 我笑着应了。 田学旺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开。 姚援没有任何废话,带着我去见人犯。 张宝山不能参与,也没走,而是留在外面等我。 看守所准备了一间审讯室给我们使用,先提了一个拐子出来。 这拐子四十左右岁的样子,光头上纹着一条昂首吐信的毒蛇,虽然眼神茫然迟钝,但满身的狡诈凶狠气息却依旧清晰浓烈。 虽然神智不清,却依旧手铐脚镣齐全,看到我和姚援进来,他紧盯着我们,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和鲜红的牙槽。 “小心点,他们很疯,会咬人。”姚援说,“抓捕的时候,好几个兄弟就是被他们给咬伤的,有一个半边脸都咬烂了,他才刚过完二十三岁生日,还没结婚。” 我点了点头,焚起一柱香,插在屋地中央,然后走到毒蛇光头近前俯视着他,慢慢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这个笑容激怒了毒蛇光头,他猛得跳起来,张嘴咬向我。 “小心!”姚援低吼一声,就往前上。 我抬手按住光头的脑袋,把他按回到椅子上。 椅子旋即四分五裂。 光头跌坐到地上。 姚援停下来,一脸惊异地看着我。 我没有抬手,依旧向下压去。 光头不由自主地躬身,整个脊柱都发出清晰的嘎嘎碎响。 他撑着地,几次奋力,想挺直后背,扛住我的压力,却全都失败,后背越弯越大,偏偏腰却没有跟着弯下来。 还没弯到九十度角,他就已经受不住了,发出野兽般的惨叫。 “我叫普奇方,来自纯阳宫。”我冷冷地说,“龙孝武为了求条活路,把你们卖给了我纯阳宫,我问你几句话,老实讲,让你们接受公家审判,不然的话,这点痛苦,只是个开胃菜,我保证从现在起,直到你们被拉开刑场枪毙,都会比现在痛苦百倍千倍,可不到明正典刑,你们谁都不会死,想死都死不了!” “杀了我啊,杀了我啊!” 毒蛇光头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拼尽力气大吼,“你们纯阳宫不就是想要靠杀我们在金城显圣扬名吗?” 第四百六十一章 铜钱 “我是正道大脉。”我冷笑着说,“斩除外道术士,从来不会让你们痛快死掉,你难道不知道?” 毒蛇光头吼叫:“我不怕你……” “当说不怕的时候,其实你就已经怕了,所以才需要靠自己给自己提气壮胆。” 我抬起手,蹲到他面前,从包里一样样往外拿东西。 灸针,符纸,药瓶、小刀、细绳、秤砣…… 毒蛇光头奋力抬头,可却依旧无法把被压到近乎九十度的背脊重新直起来。 “你说不怕,是因为用了拍花术的手段,麻木自己,无痛无觉,相对应的代价就是表出现来迟钝呆傻,这药超过五天不解,就会造成永久性伤害,再也无法治愈。 你们既然会用这种药,想来是以前造过力士吧。我在川藏交界的地方游历的时候,曾斩杀过一个拜黑佛的邪僧,他身边就跟着一个力士,真的很唬人啊,虽然又傻又呆,但力大无穷,铜皮铁骨,连中三枪都恍若无事,还能一拳打穿铁板,将举着铁板的人脑袋打碎。 你猜我是怎么对付这个力士的?我就点了这柱香,把他引进藏了野蜂窝的守山小屋里。虽然不能让他恢复神智,但却可以让他恢复感觉。长久无痛无觉后,突然恢复,会变得异常敏感,稍稍一碰就会痛不可挡。虽然力大无穷,可他却连打穿木屋墙壁逃走都做不到,最后被野蜂活生生蜇死在屋里。 你现在感觉到痛得无法忍受,也是同样的道理,当然了,你无痛无觉的时间短,敏感的时间也不会很长,但对我来说足够了。 你看,我只需要用一根针,就可以让你感受到万针攒心,只需要用一柄小刀,就可以让你感受到千刀万剐,用绳子吊一个秤砣就能让你感受到车裂……其实,你应该像尤二一样自杀的!” 我拈起一根灸,慢慢刺入毒蛇光头的后颈。 光头眼睛猛瞪,仿佛要从眼眶子里跳出来,然后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音都因为极度痛苦而变得不似人类。 我站起来,袖手看着他。 虽然痛苦得无法忍受,可他却依旧躬背坐在地上,无法动弹。 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流出。 汗珠如雨,滚滚而下。 身下的裤子湿了一大片。 空气中充满了骚臭。 姚援脸色有些发白,忍不住低声说:“不会死了吧。” 我瞟了他一眼,问:“不忍心了?同情他?” 姚援道:“只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正常审讯定罪就行。” 我说:“看到他头上的毒蛇文身了吗?你们抓住的人,每个身上的文身都不一样,这是他们在团伙里职位的标识。毒蛇就是下药施术的,拐来的孩子都要在他手上先下药迷去神智知觉,然后再做折割裁处。这个团伙害的孩子,每一个都要经他的手!同情罪人之前,先想想无辜的被害者。” 姚援沉默不语。 三分钟。 毒蛇光头已经喊不出来了,嘴巴张得老大,五官扭曲的仿佛怪物,眼角流出来的不再是泪而是血。 我拔下银针,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他一下子倒在地上,身子痛苦的佝偻成一团,发出剧烈的咳嗽。 “为什么不像尤二一样自杀呢?那样就不用受这个苦了,回答我!” 毒蛇光头哑着嗓子回答,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到。 “尤二得了老神仙的赐术,死了可以夺舍重生,他现在就是死后夺舍的身体,不用长久,每隔一年就会烂得不像样子,必须得再换一个身体。可我们没有,死了就真的死了。” “采生折割,十恶不赦,就算不自杀,被抓住也死定了,有什么区别?” “我们有伙计,会想办法捞我们出去,就算不能立刻捞出去,有一个背下主犯的罪,其他人只要不被枪毙,哪怕判死缓,也可以想办法减刑保外就医,最多几年就能出去。” “谁赐的尤二那个夺舍重生术?” “他没说过,我们跟他之前,他就会这招,一直在不停的换身体。” 我拿起地上的小刀,在指间翻了翻。 光头惊恐尖叫:“我说的是真话,我们的本事都是他教的,伙子里的事都是他说了算,施术的孩子也都是他带回来的,我们只管接生意干活,我说的都是真话,不要,不要啊……” 我拿起刀在他胸口轻轻割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光头惨叫,满地打滚,全身抽搐。 姚援没忍住,说:“他这样子,不太像说假话骗你。” 我说:“兄弟,教你个乖,像这种外道术士的话,信一成就行,剩下九成不能信。” “张大姑,是张美娟,水上神仙张大姑!”光头嚎叫,“饶了我吧,我说的是实话。” 我点了根烟,又等了一分钟,才把烟头按在伤口上。 光头停止嚎叫,蜷在地上呜呜痛哭。 “张美娟想夺仙爷位,跟周成斗法落败,被公家拉了进去,就等着吃花生米了,你还这么替她瞒着,图什么?” “张大姑是真神仙,被毙了也能夺舍重生,她不会死的。” 我笑了起来。 “公家明正典型,自带皇气威镇,刑场煞气又重,毙了就会当场魂飞魄散,还想夺舍重生?还真当她是神仙了?她要有那么大本事,至于连周成这么个没根基的外道术士都斗不过? 我来教你个乖,夺舍重生这玩意,只能用一次,而且时间短受限大,不可能无限制的不停重生。尤二那个不叫夺舍重生,而是顶壳借神里走阴魂的把戏,所以只能不停附身尸体他死的时候就被人施术束魂,只能留在人间,时时刻刻遭受阳气阴风侵蚀,宛如身处刀火地狱,那种痛苦,跟你现在也差不多。 记住,没有下次了,我不是非问你不可。尤二带回来的孩子都是打哪儿弄来的?” “有一部分是千面胡那伙拍花子卖来的……” 我默不作声地拿起细绳和秤砣。 “还有,还有别的,有一些来路不是很清楚,尤二也从来不让我们打听。不过那些孩子身上都有一个标记,就,就在后肩胛骨上,像个铜钱!” 第四百六十二章 吊命 我慢慢将细绳系到毒蛇光头的脚踝上。 光头尖叫:“我说的都是实话,真没有骗你,真是实话啊。” 我说:“你刚还说尤二不许你们打听,现在说是张美娟运送来的,哪句话是真的?” “八五年有一回,张美娟突然半夜跑来,让尤二把手头的两个孩子处理掉,离开金城躲一阵子,具体再等她消息。 我们当时不知道那女人是张美娟,后来尤二听他的,给我们每人散了五百块钱,各自先躲一躲,有个伙子去投奔老乡做水耗子,结果正看到那女人来水上做法事。 她去找尤二的时候虽然蒙着脸,但右耳垂下后一指头处有一颗红痣,他以前听一个算命先生说有这样痣的女人生性淫荡,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后来过了大半年,尤二又把我们都召了回去,那伙子就偷偷跟我们讲了这事。” 我手上不停,继续问:“八五年发生了什么事,让张美娟紧张成那个样子?” 毒蛇光头道:“被召回来后,才听尤二说,我们有个造畜的伙子,叫解强的,不明不白的在窝子里让人给吊死了,凶手还报了警,公安那边非常重视,追得特别紧,张美娟怕我们被抓住漏了风牵连到她,所以才让尤二把我们先散掉躲风头。” 我系好了细绳,又往上系秤砣,“造畜的自己用窝子,那你们在九里庙算干什么的?张美娟又不是拍花拐子,从哪弄来的孩子给你们祸害?你当我是不懂江湖事的雏吗?” 毒蛇光头紧盯着秤砣,脸都绿了,抢着说:“原先我们都不懂这个,只是给尤二和解强打下手,尤二擅长的是作妖,解强擅长的是造畜,两人各有一个窝子,有活各做各的,还是解强死了之后,造畜这活才归到我们这边一起做的。张美娟的孩子从哪来的我真不知道,不过当时江湖上名气最大拍花子花眼张就在金城,大家都猜花眼张也在给张美娟做事。因为解强出事那次,花眼张也一起死在他的窝子里。” 我系完了秤砣,用手托着,看着毒蛇光头。 毒蛇光头涕泪齐流,哀求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要是敢骗老神仙你,就让我天打五雷轰千刀万剐,不,不是,让我出门让车撞死,喝水让水呛死,吃饭让饭噎死……” 我慢慢把秤砣放到地上,转头对姚援道:“可以再提一个过来了。” 姚援犹豫,说:“审讯不应该是你做。” 我笑道:“我是给他们治毛病,顺便测试一下,看他们是不是完全恢复了,审讯嘛还是你们专案组来做,我不管这个。” 姚援没再说话,转头出去,没大会儿,就又提了个尤二团伙成员过来。 如法炮制,这个脖子上纹了个蝎子的男人没能比毒蛇光头坚持更长时间,就痛快地回答了我的所有问题。 他讲得同毒蛇光头没有太大区别,但提供了不同角度的更多细节。 接下来,每一个尤二团伙成员都过了一遍。 随着不同角度细节的丰富,渐渐拼出了足够完整的真相。 尤二团伙背后的人就是张美娟。 甚至他组这么个团伙也是受到张美娟的指使。 这事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七六年。 当时做这事的只有解强和尤二。 两人是表兄弟,也是师兄弟,都是尤二父亲教出来的。 但那个时候社会管制严格,造畜作妖就算成功,也没地方卖。 谁都说不上他们那时候做这个的目的是什么,严格说起来倒像是在练手。 完事之后,审讯室里充满了刺鼻的骚臭味儿,已经没法呆人了。 从审讯室里出来,把门关好,我扔给姚援一根烟,又给自己喂了一根。 姚援掏出火机先给我点上,再给自己点。 我们两个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在门口吸完一整根烟。 姚援这才轻声问:“春晓姐说你叫周成?” 我瞟着他说:“我是叫周成。” 姚援点了点头,又说:“听说你是高天观的弟子。” 我问:“有事?” 姚援犹豫了片刻,才问:“高天观有个弟子叫陆尘音,她现在也在金城吗?” 我看着他,慢慢笑了起来,“你见过陆师姐?” 姚援道:“三年前黄主任带着她进京的时候,我见过她两次。” 我说:“然后呢?” 姚援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说:“我当时在京城里跟人胡混,得了她指点去参的军,去年底复员回来,一直想当面感谢她的指点。” 我说:“她现在就住我隔壁,想去的话就去,不急的话,也可以等她去京城了再去见她。” 姚援有些意外,“小陆姑娘要去京城?什么时候去,去干什么?” 我说:“秋天,九月份,她要去道教学院读书。” 姚援道:“需要提前准备什么吗?” 我笑道:“读个书,有什么可提前准备的?” 姚援说:“她上次进京,动静很大。” 我说:“这次是我送她去,不是黄仙姑。” 姚援道:“你不明白。” 我拍了拍他,说:“我明白,不要考虑那么多,先看眼前吧,帮我做件事情,传个消息出去,就说尤二这伙人把张美娟交代出来,结合当前严打工作需要,准备给张美娟个从重从严从快。” 姚援皱眉说:“这个不合正常的流程,而且既然涉及到她了,肯定还要继续深挖,不可能这么快就判。” “兄弟,你说的这些,我这种江湖草莽不懂,懂吗?这个拿去抽,可以压一压恶心。刚才我问话时涉及到的什么夺舍重生之类封建迷信的内容就不要上报了,省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把剩的半包烟扔给他,摆了摆手,起身离开。 从看守所出来,张宝山照例开车送我回大河村。 刚开出去没多远,他接了个电话,脸色有些古怪,转头对我说:“他们刚才清理审讯室,把那些家伙都送回监舍,有一个躺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肯乱动,还说他要动了就会死,所里的人以为他是在放无赖,就上手去拽他。结果……咳,光拽动了上半身,下半身在原位置没动,咳,内脏流了一地。” 我说:“他们这些人平时作恶多端,心虚胆怯,就靠吃药和自残来稳定情绪,这位大概是自残过度,腰已经有问题了,受力就会断吧。不过其他人应该不会有这个问题。” 第四百六十三章 高天观的高 回到大河村,远远就瞧见有个男人站在院门口。 手中提着个长条包裹,一动也不动,好像一尊雕像。 张宝山把车靠边停下,道:“找你的?” 我说:“来找陆尘音的。” 张宝山没再问,说:“这次托你的福,专案组大概率不会再来烦我了。” 我反问:“想进步啊?” 张宝山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看我像能进步的样子吗?我自己的德性自己知道,在一线干就行啦,远了不说,老包那位置我都坐不了,没那个本事。” 我笑了笑,道:“想进步,也分怎么进步,像你这样的,靠本事吃饭,往上走就得找这方面本事不行的。我这里正好知道有人需要你这样的能人,要不要去试试?” 张宝山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算啦,我没那么大的志向,再说了,我这种小人物,太粗的大腿抱上了不是什么好事。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我冲他竖了个大拇指,道:“张队长是个明白人,以后还得请你多照应。” 张宝山摇头,“你这太能折腾,我可照应不了你。得,不说这些,来包烟,之前的烟都抽光了。” 我摸了包烟扔给他,道:“赶明多拿几条来,我多配些给你慢慢抽。” 张宝山听到我这话,歪头看着我,“要离开金城?” 我说:“好多事情要办呢,马上要去趟魔都,转过来又要去京城,不能像之前天天在金城呆着了。” 张宝山倒了根烟塞嘴里,却没点着,怔怔盯着前车窗看了一会儿,才说:“从拍花帮捋出来那些线索都还没落底,眼瞅着九里庙这条线又是一桩大案,你就这么走了?” 我说:“破案是你们公家的事情,哪需要我这么个跑江湖的掺和?” 张宝山道:“没有你的话,掀不开这个盖子,至少现在掀不开。这种团伙,早打掉一天,就能少一批人受害。所以,无论你来金城的目的是什么,只在这事上,你都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都说行善积德,这事你积下的,就是天大的功德。” 我道:“我一个跑江湖看外路病的外道术士,不信功德这种玩意,我给你的大钱收好,就算我不在金城,也一样有人能帮你。” 张宝山说:“其实,看外路病就足够你在金城站稳了吧,现在金城一提治外路病,几乎都会讲你开的那个什么研究会,都知道去你那能治好。我看用不上今年,那些看事先生,不加入你那个研究会,就不会有人上门了。” 我笑道:“夸张了,多少还是会有些主顾的。” 张宝山道:“所以,你倒底图什么?为了地仙会?所以,解决了地仙会,你就会离开金城?不能留下来吗?” 我说:“怎么,张队长这是舍不得我走?是怕以后得了外路病找不到好人来治?” 张宝山道:“我只是觉得,有你这样的一个人物在金城的话,千面胡那帮子人就不敢这么嚣张地作恶了吧。” “张队长啊,稳定社会治安得靠你们公家,有什么民俗宗教方面的疑问,可以找本地的正道大脉,我这样的外道术士其实本身就是不稳定的重要因素。没有我这样的人,比有我这样的人,更重要。你看,要是没有我的话,门口那人就不会来到金城,他不来金城,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我走,其实是好事。” 我扔了颗烟到嘴里,推门下车,向着院门走去。 那人笔直挺立,纹丝不动,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慑人。 我把烟点着,深吸了两口,叼着走到他身旁,问:“来很久了?” 这是个年轻男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普通的t恤长裤,却挽着道髻,听到我的问话,头也不偏地回答:“四小时二十七分钟。” 我问:“怎么不进去?” 年轻男人道:“学艺不精,不敢闯这龙潭虎穴,自寻死路。” 我不由失笑,“就这么个农家小院,算什么龙潭虎穴,武侠小说看多了吧。” “不是龙潭虎穴,怎么能陷下在世仙人来少清?” 年轻男人把脸转向我。 额宽脸阔,眉锋似剑。 拱手施礼。 “无量天尊,贫道,老君观高少静,见过周师兄。” “看出来,你这身气派,跟来道长很像。进来坐会喝杯茶,陆师姐要晚上下班才能回来,总站这门口不是那么个意思。你大老远从川中赶过来,又特意托了松慈观李静念捎话,不至于连门都不进吧。” “不进门,怎么登堂入室,不登堂入室,怎么才能向陆元君求情?”高少静微微一笑,“打扰周师兄了。” 我一笑,领着高少静进院,走了没两步,他突然又停下来,侧脸看向隔壁小院。 木芙蓉树下,一只溜光水滑的肥大三花正蹲坐在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我们两个。 我介绍道:“那是高尘花,跟你同姓,都是高天观的高。” 高少静默不作声地冲着三花猫抱拳行礼。 用的坤势。 他居然看出了三花是母猫。 三花歪头看着高少静,没回礼。 一只圆圆胖胖的老鼠在它身后贼头贼脑地探出来偷窥,被它一尾巴给抽了回去。 进了诊室,换香烧水。 高少静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安静等候。 水沸,茶滚。 我坐到他对面,问:“想来求个什么结果?准备了什么条件?” 高少静道:“老君观千年传承,经过了不知多少战乱,不能在这太平年月断在我们手上。崇明岛投资大会,老君观这一份归高天观来管理。我,来给这份投资保驾护航。” 然后,再没有其他话。 默然对饮,直到陆尘音回来。 高少静上前见礼,没等开口,陆尘音一摆手,“饿死了,先吃饭,有话吃饱再说。” 饭菜都摆好了。 包玉芹领着戴金凤掐点提前送过来,保证陆尘音进门开饭,温热正好。 多了两个与往常不一样的菜式。 一道酸汤鱼,一道血浆鸭。 陆尘音吃得很开心,将所有饭菜一扫而空。 高少静全程只啃了一个馒头。 陆尘音就问:“茹素?” 高少静道:“我自幼就在老君观长大,不沾任何荤腥,吃了会犯恶心以至于全都吐出来。” 陆尘音眉头微微一皱,问:“戒杀?” 高少静回答:“不戒,习剑要先养三分杀意恶气,如此才能敢于出剑,老君观没有戒杀的说法。” 陆尘音点了点头,说:“来得这么晚,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高少静回答:“观里有反对意见,不同意派人来见你,主持不在,没人能压得住场面,两种意见一直相持不下,直到前几天才统一了想法。” 陆尘音又问:“你跟来少清算什么关系?” 高少静道:“来师叔同我师傅是一辈,我得叫他一声师伯。” 陆尘音问:“没人想给来少清报仇?” 高少静沉默片刻,回答:“来师伯没有亲传弟子。” 陆尘音拍桌大笑,“老君观派你这么个实在人来,还真挺有诚意的,行啊,留下帮我办件事,办妥了,等我九月进京的时候,找人把老君观还给你们。” 高少静道:“请元君尽管吩咐。” 陆尘音对我说:“把他介绍给姜春晓,调查九九虚子炼真龙这事他来做,你和姜春晓给点便利。等回头你需要打手的时候,让他给你出阵,他比来少清厉害。” 这个评价让我不禁瞟了高少静一眼。 高少静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 我便问:“要住下吗?客房空着。” 高少静道:“不用了,我在木磨山药王宫挂单,平时往来方便。” 我问:“见过纯阳宫的人了吗?” 高少静说:“没见过。我们跟纯阳宫不是一路人,虽然都在川中,但平时基本不来往。” 我说:“都是正道大脉,又都是川中传承,低头不见抬头见,怎么还不来往了?” 高少静道:“纯阳宫的传承在明末清末连着断了两回,如今主持纯阳宫的王处玄一伙人自称是全真道传,但不像是正经修道的样子。我们老君观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却是千年一脉传承清晰,不会跟来路不明的野道人打交道。” 送走了高少静,我就问陆尘音,“他才多大年纪,能比来少清厉害?” 陆尘音说:“我才十五,一样比来少清厉害。” 我说:“他哪能跟师姐你比。” 陆尘音说:“闻道有先后,跟年纪没关系,你年纪能有多大,不一样也很厉害?正道大脉,想要长久兴旺,名声无碍,就得有人做面子,有人做里子。来少清是老君观的面子,所以进京城显圣,博了个在世仙人的名号,挑着这名号,老君观水涨船高,迟早能成为不输武当的名观。来少清这个面子撕破了,所以高少静这个里子就出来收拾场面了。” 我说:“所以高天观你是面子,我是里子?” 陆尘音道:“想什么呢,高天观打我师傅一枝独传起,就不讲究这个了,什么面子里子,我师傅一只手就能镇压全国的正道大脉,杀得外道术士不敢露头。所以啊,我们高天观没有里子,只有面子,我是,你是,赵开来也是!” 第四百六十四章 里子 没有里子,只有面子,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就是正大光明,没有任何阴私事被人抓把柄。 坏处就是真遇到事情,就只能光明正大的解决,费时费力还不一定有痛快的结果。 黄玄然自己面子大,可等到下一代,就得一拆为三,因为没有她这样经历,就不能撑起她全部的面子。 而她这样的经历与时代大潮息息相关,短时间内没人能复刻。 三方能够相互支撑,自然办事无往不利,依旧不需要里子。 可如果有一方拉垮,这个三角就会崩塌。 到时候,最可能成为里子的,就是周成代表的这一支。 过了两天,小五上门报消息。 说是张美娟的案子要判了,肯定要吃花生米。 他绘声绘色地对我说:“听说是上面来的大人物看到张美娟的案子记录,特别生气,直接说这样的人不从重从严从快,不符合现在严打的精神,要求尽快公审,押赴刑枪毙。” 我微笑着听他说完,这才道:“你这个消息是打哪儿来的?” 小五很羡慕地说:“我有个发小他爸就是看守所的,消息灵通,交际也广,好多人都求他办事。” 我说:“这个消息很重要,张美娟是本地江湖的大人物,水龙王也要供奉她,她要是被枪毙,说明公家盯上这一块了,很可能会有大动作,你去告诉麻大姑和吕祖兴,让会里的成员接诊的时候都注意一些,不要被人抓到把柄。我的公开讲课先暂时停了,最近一段时间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先不去道场了,让他们多盯着点,如果有什么不对头的,可以把道场和研究会的所有活动都暂停。” 小五痛快应了一声,又问:“周先生,你做事,要是需要跑腿干活的,尽管吩咐我,我小五虽然没大本事,但就是个勤快。” 最近这段时间,我已经开始用小五帮我传话跑腿,他确实很勤快靠谱。 看到他这么积极,我便道:“好啊,正好我现在确实缺个跑腿传信的,不过可能会有危险,你干吗?” 小五赶紧一挺胸,“干啊,能给周先生你这样的老神仙办事,是我这种小地出溜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将来要是办得好,得你赏个一招办事,我到街面上也能称一声叔爷。我们这样的在街上挣命,其实图的不就是这个嘛。” “行啊,给麻大姑她们捎完信儿,就再跑一趟腿,去水龙王苗正平那里一趟,把张美娟要判了这事告诉他就行。这个你带着。” 我找了块桃木牌,在上面画了道符,扔给他。 小五赶忙接了,小心翼翼地揣好,转头脚下生风的地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景,笑了笑。 还真是消息灵通。 小兴子和老曹的信息网,都还没有拿到这个消息,他就先拿到手了。 这是有人在给我织网! 之前还很从容,大约是想做得更隐蔽一些。 可张美娟要被枪毙的消息一出,立刻就沉不住气了。 小五今天这一出,其实就是对方的试探,成了可以加快布局,败了不过是丢掉小五这么个棋子,也没什么损失。 我给龙孝武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有消息说张美娟马上就要被公审枪毙,苗正平那边的水口饭不用再想她,等这回我给苗正平做完法事,就要正式从魏解手里拿下这个饭口,到时候记得给我摇旗呐喊。 龙孝武应了,又试探着问我纯阳宫那边有什么动作。 我告诉他,纯阳宫没有自己上手,而是报警把尤二那伙人给拉进去了。 龙孝武忧心忡忡,担心警方会借着尤二这条线深挖,把他和地仙会给挖出来。 我让他不要急,等我再跟纯阳宫联系一下。 转过头来,我给普奇方打电话,说警方在九里庙抓了一个做采生折割的伙子,里面有不少孩子被害,正好可以给他们纯阳宫显一显本事,他们要是愿意的话,到时候我这边安排人一起过去小抬个轿,先把他们的名声打起来。 普奇方当即表示没问题,还特意谢过我的关照。 当天下午,就有个纯阳宫的小道士上门,带了份礼物过来。 诚意挺足,镶金的玉如意一只。 我把玉如意供在了那个老君像前。 老君像的香火之力已经被消磨干净。 随时可以打开。 但在普奇方再次上门之后,我就改了主意,决定暂时不动这法像。 既然已经确定地仙会和魏解的嫌疑最大,其他方面的事情就都要先放一放,以免打草惊蛇,陷入几面同时开战的境地。 纯阳宫方面很快做出决定。 三日后,九里庙,举办黄簶斋,超度枉死怨魂。 这是纯阳宫自传法贴宣告入住金城木磨山后,第一次公开亮相。 原本他们是想多准备半个月,但被我给否了。 最多三天准备时间,如果他们干不了,那我就找法林寺,和尚超度也很专业。 纯阳宫当然不敢报怨我一个高天观弟子胳膊肘往外拐,只能同意三天这个时限。 为此他们特意在金城日报上打了个广告。 以前这种广告肯定不能登报纸。 可现如今,钱给到位,招嫖的广告都能登——当然得隐晦点。 纯阳宫的广告打得也很隐晦,只说三日后是天下都城隍爷圣诞,纯阳宫道士将举行法会祈福,地点就在九里庙,欢迎各界前来观礼。 公面上的广告打出去,接下来就是民间流言。 警方在九里庙大破人贩子集团的事情传开。 九里庙中不知道死了多少无辜孩子,纯阳宫道士不忍劫魂流落不得前往地府,于是决定举办超度法会,助劫魂早登东方青华极乐世界。 这个超度法会规格相当高,不仅九里庙的怨魂可以超度,自家近些年有亲人去世的,只要去现场能把名字写到法纸上,就同样可以得到法会仪式的庇护赐福。 这个流言,是我借小兴子的地出溜和研究会两方面传出去的。 小兴子负责传流言,研究会的会员们和曲大江手下的白事先生们负责给打听这事的人解释其中的道理,背书这事靠不靠谱。 我则给龙孝武打电话,告诉他,纯阳宫对这个诚意很受用,已经决定借此机会在金城扬名,并且不会再往背后深挖,但五千万一个子都不能少。 三天内必须筹齐,如果超度法会完事,钱还没到账,纯阳宫可就要替怨魂讨还公道了。 当然了,这钱纯阳宫不能直接收。 正道大脉讲究的就是个脸面,直接收外道术士的钱,传出去坏名声。 所以这钱只能找中人倒手。 我已经从中做保,先把钱打到最新成立的木磨山景区开发公司账上,然后再由开发公司借着开发占地之类的理由转给纯阳宫。 这个木磨山景区开发公司,自然就是道正安排人成立的。 龙孝武立马就召集其他三人开小会。 会议内容,徐五在事后一五一十的透露给我。 龙孝武连骂带闹,又摆事实讲利害,最终还是从其他三人那里凑了一千二多万。 剩下的三千八多万,只能他自己想办法。 龙孝武拼尽全力凑了三千万,剩下的八百多万是无论如何也凑不上,只能来找我求告。 我才当仙爷几天啊,还没什么钱到手呢,哪可能一下掏出八百多万。 龙孝武求我跟纯阳宫讲讲情,能不能再打打折,要是打折不行,就多容他点时间再凑。时间太短,他连疏通关系搞贷款都来不及。 虽然三天时间就凑出四千多万,确实让我对龙孝武的实力刮目相看,但还是很遗憾地告诉他,这个价没法再讲了,时间也没法再宽容,除非他还能提供类于尤二团伙这种作恶多端的,再给纯阳宫制造提升名气的机会。 龙孝武苦着脸说这个真没有了,打死他也给不出更多的来。 我告诉他纯阳宫的要求不能满足,那他就真离被打死不远了。 龙孝武说他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求我看在地仙会同参和他事实上是我的门下份儿上,给他想条活路。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只好给他指了条明路,让他去找战俊妮帮忙。 战俊妮痛快地答应了龙孝武的请求,说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可以出这个钱,但这钱是公司的,她不能白出,龙孝武得付点利息。 这利息比九出十三归只高了那么一点点。 走投无路的龙孝武到底还是答应了。 五千万凑齐当天,就转到了木磨山景区开发公司的账上。 我又联系普奇方,告诉他为了感谢前阵子纯阳宫能够收手饶命,地仙会几个仙爷凑了一百万答谢纯阳宫,并且表示以后愿意为纯阳宫效犬马之劳。 普奇方喜出望外。 搞地仙会本来就是按我的吩咐搞的,只是想跟我结好,没想到事情办了还能有钱收。 一百万虽然不是很多,但纯阳宫如今正四处筹集参加投资大会的资金,在这个时候有人投献,多少都不会嫌多,多少也不会嫌少。 在请示之后,普奇方表示这一百万可以和我个人五五分。 我严肃拒绝,表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地仙会答谢纯阳宫的诚意,我绝对不会染指。 普奇方深感敬服,到底还是硬给我留了五十万。 钱可以很重要,也可以不重要。 至少在此时的纯阳宫判断中,我比五十万值钱。 三日之约至。 纯阳宫倾巢而出,上百道士摇招过市,问就是去九里庙超渡怨魂,赐福四方山川河流。 这个仪式,再加上前期的大力宣传,着实吸引了很多人跑去看热闹。 我赶到现场的时候,法会准备工作早就已经趁热完成。 搭了救苦卒焰口台,坛场正中为法台,左边孤魂案,右边鬼王案。主坛设高功都讲监斋三师法座,设法物有朝简、如意、令牌、镇木、灵幡帝钟、水盂、米盂、香炉、烛台等。 一时香烟缭绕,气派非凡。 九里庙前已经是人山人海。 不仅有专门看热闹的,还有带着长辈骨灰坛子来蹭法事气运的,除此之外,还有烤串的、卖零食的、卖特产的……整个都快弄成赶集的架势了。 人一多,人气就重,什么阴森气息都被吹得干干净净。 纯阳宫的道士们已经开始举行法会仪式。 披着法衣的高功焚香敬了太乙救苦天尊,便开始按部就班地走流程。 先发城隍牒,通告本境城隍土地,奉请其监发牒文,指挥行下管属里域神司等,咸遵符命,迁拔亡魂等众前来经坛,赴会受度。 再摄召,以神幡召请诸亡魂到场接受法事超度。 三安灵,安抚不安份的躁动的亡魂。 四济孤,除超度科仪,另设一香案专门供奉鬼王,也就是太乙求苦天尊在地府的法身。 五渡桥,搭法桥连接仙境和地府,使亡魂离开幽界,进入清都。 最后才是亡灵朝参,引导亡魂朝礼参拜三宝众胜,然后再次安灵,请亡灵归位,接受施食科仪。 这场面相当热闹。 不过我不是来看热闹的。 见仪轨开摆,我便悄悄离开人群,从侧面荒僻小路,借着草树遮掩绕到九里庙后门处潜入。 说是后门,其实是一堆倒塌的房舍废墟。 我选了个较大的废墟,取了香烛点上摆好,取沙土,搭法架,做好施展扶乩术准备, 阴阳分隔,人与鬼不能直接交流,在白天想交流就只能通过这种扶乩术。 做好准备,我倾耳听一会儿前面的动静,这才取出块桃木牌,把塞在里面的尤二鬼魂放出来,低声的喝问:“尤二,尤为君?” 毛笔动了起来,在面前沙土上写下了“我是”两个字。 我当即进入正题,“背后是谁在保护你们?” 尤二动笔回答,“老仙爷韦八,后来是张美娟大姑。” 我说:“韦八死了,张美娟也被拉进去眼瞅要被枪毙,你提这两个等于是没提。” “张美娟,不会死!” 连特么鬼都知道张美娟不会死。 她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不过我也没在这问题上细究。 所有的问题,其实都是为了铺垫接下来这句。 “你们是金城最早做这行的吗?” “是。” “一九八五年,你们从花眼张那里接过几次孩子?都送到哪里去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永不解脱 这个问题一出,笔停了。 我保持沉默,既不追问,也不使手段逼供。 对于这样常年处于无尽痛苦折磨的阴魂,所有的手段都没有太大效果。 所以,我才会选择在纯阳宫做法会的时候,在这里问话。 第一,让尤二感受到超度法会,以为他也可以得到超度。 第二,让背后控制尤二的人误以为是纯阳宫在借超度诱供。 如此,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 既能问出真相,又能继续把水搅浑,误导尤二背后的人。 扬扬唱经,幽幽焚香。 法会进入摄召阶段。 毛笔依旧不动。 我拿起桃木牌。 毛笔立刻动了。 “三个,两个做成人头狗,都没挺过当晚,最后一个在解强和花眼张死的那天失踪了。” “谁杀了他们两个?” “不知道,但从手法上来看,肯定是外道同参。解强先是被符器刺脐,破了护身法,然后悬体吊魂,死的同时就魂飞魄散。” “那三个孩子都是什么来历?” “花眼张给几位老神仙采生材,做过料后,要断因果承负,都送到解强那里造畜。” “都是哪个老神仙?” “第一个是焦峰,第二个是何建业,第三个是张美娟。” “都做过什么生材?” “焦老神仙要炼血器丹,采了五脏血,何老神仙要炼五鬼搬运,选了个生基,张大姑给人劫寿续命,做的是寿材。” “地仙会劫寿断因不是龙孝武做的吗?” “张大姑不是给地仙会做这事。” “那她是给谁做的?” “不知道,她从来不说这些。” “张美娟送来的孩子给谁做的寿材?” “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拿孩子做寿材?” “造畜断因,得知道生材做了什么用途,断哪头的因,不讲清楚会坏事。” “后来张美娟又带了多少孩子给你?” “四十七个!” “龙孝武八五年给你送过孩子吗?” “送过两个,成了一个,另一个死了,又正赶上解强出事,再就没送过。” “知道他后来怎么处理的孩子?” “他自己带了几个门下来做这事。” “他也懂裁人法子?” “不懂,但张大姑做中,让他从我这里学了造畜的法子。” “这种不外传的秘法,张美娟做中,你就肯传?” “我当时被判了死刑,张美娟说可以让我不死,又不要裁人术的全部法门,只要造畜这一项,我就同意了。” “然后,你就成这样子了?” “是,枪毙头天晚上,她把我杀了,抽走魂魄,做成走阴魂。我要是敢不听她的,就不给我换身体,让我不断受折磨。从那以后她就亲自送孩子过来,不用别人倒手。” “张美娟为什么自己不学裁人术,还找你处理?” “她要用造畜成功的孩子做江祭,不能一手过,占的承负太大,化解不了。” “她做水事祈福用的是生口做祭品?水底下真有河神?” “不知道。她从来不说。” “造畜的时候,她有什么额外要求?” “后肩上的标记不能损坏。” “你们这些年手上过了多少孩子?” “一百三十七个。” “都是谁送来的,做什么用了,都是从哪里拐来的?” “记不太清楚了,天南海北哪里的都有,除了张大姑送来的,其他大部分都是花眼张、千面胡拐的,他们就是做这个营生的,拐孩子女人来卖,出了问题卖不掉的,折割造残再卖,一般的折割造残他们自己能做,但造畜作妖这些特殊要求就只能委托我们。” “金城地面上的人皮钱是谁发的?” “听说是当年常老仙发的,已经流了几十年。” “谁收?” “只有拿到人皮钱的人才知道。” “能用来买什么?” “听说可以换一次不死的机会。” “你这样的不死?” “真正的不死。不管是生病寿尽,还是判刑枪毙,只要能拿出人皮钱,就可以保一次不死。不过用了人皮钱,就得给收钱的人做事。” 我沉默片刻,反复思忖,确认没有遗漏问题,便在地上挖了个坑,取黄裱纸画符,包裹桃木牌放到坑里,然后拿出一根铁钉和一枚大钱,将大钱放到桃木牌上,然后用铁钉透钱穿牌钉在地上。 毛笔突然剧烈颤抖,居中折断。 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透着最后的惊惧怒愤。 我把土坑重新填好踩实,顺原路返回,绕回到庙前的人群里。 此时仪轨已经进行到安灵一环。 如果尤二能够得到法事安抚,就可以摆脱痛苦,得到超度。 不过,他没机会了! 他永生永世都不可能摆脱痛苦折磨! 我点了根烟,挤在人群里看热闹。 纯阳宫第一次在金城正式亮相,肯定不会满足仅仅做场法事就完。 法事的细节,只有内行人才能看得懂,这种场面下,做得再专业,再漂亮,也意义不大。 外道术讲究的是,欲想取信于人,必先显技于前。 对于正道大脉来说,其实道理是一样的。 欲想扬名当世,必先显圣于前! 一根烟抽尽,前方人群突然间骚动起来。 喧哗声如同浪潮般由前及后涌过来。 “光,有光!” “是彩虹吧。” “是七色光,不是彩虹!” 随着扰动的议论声,九里庙上空的淡淡的七色光芒缓缓浮现,笼罩了整个法事会场。 如虹,似练,神异非凡。 喧哗声大作。 所有人都激动起来,指着七彩光喊叫,不由自主垫着脚伸脖子向前张望,想要看得清楚些。 只有正在唱经的纯阳宫道士们依旧镇定如常,稳稳地持续法事。 我笑了笑。 正道大脉的显圣手段也不过如此。 但手段不在新不新,好用就行。 这场法事就算不能登上新闻,也一定会在口耳相传中,成为金城近期最热门的话题之一。 附近的居民纷纷闻讯赶来。 甚至还有现背着骨灰盒的。 等到法事接近尾声的时候,现场人数保守估计已经上万人。 这么个历史悠久的乱坟岗大约从来没有这么多的人气。 法事结束后,还有大群人不愿意离去,哪怕那七彩光已经消失。 纯阳宫的道士们没有办法收拾法事现场,只能先出面来劝说人群离去。 带头出来劝说的道士五十出头的年纪,留着把山羊胡子,身材样貌都极为普通,看起来平平无奇。 他就是纯阳宫的主持,王玄处。 这位王主持言谈随和,对待在场的每个人面带微笑,回答任何问题都不厌其烦,无论这问题是可笑幼稚,还是尖锐离谱,甚至是拿佛法来问,他都能耐心地温言解释,而且最后一定会以浅显异懂的方式转圜到弘扬道法上来。 道法晦涩,能学懂已经不容易,能够用浅显的大白话翻译出来,让对道法一无所知的民众听进去甚至听得懂,非常不容易,仅从这一点说,称得上是一声高道。 不过,他讲道法的时候,虽然刻意隐瞒,却依旧隐隐流露出英耀话术的痕迹。 虽然掩饰得很好,但却逃不过我的耳朵。 我远远旁听了一会儿,在他们注意到我之前,便转身离开。 不过没有走太远,只在附近转了转,瞧瞧了近在咫尺的大江,如此消磨到天色渐黑,才悄悄返回九里庙。 这时已经没有其他人在了。 只剩纯阳宫的道士在打扫法事现场,收集整理东西。 他们在外围放了好些人,看似在清理周边人群扔下的垃圾,可实际上占位讲究,正好把法事现场围住,不让外人有偷偷潜入的机会。 我寻了颗大树爬上去,捡粗壮的枝杈树干,稳稳躺住,合上眼睛,默许十息。 再次重新睁眼,翻身坐起,稍稍适应阴寒的环境,便跳下树。 以现在这种状态跳下去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不是直直落下,而是轻飘飘,仿佛个气不足的氢气球,悠悠然落地。 这种体验相当奇妙,让我有些微妙飘忽的念头,却一时无法抓住。 我也不去多想,凝神向前,越过四下警戒的纯阳道士,登上了九里庙。 在重重防记下,好些道士正在忙着收拾照明用的彩灯、线缆。 这就是七彩光的秘密。 也就是准备的时间太短了,不然的话,他们肯定能够弄出更加轰动的现场效果。 我正要继续往庙里走,束手站在一旁的王玄处突然皱眉往我所在的位置瞧了一眼。 不过也仅仅是瞧了这么一眼,他并没有其他任何动作。 这个纯阳宫主持,有点意思。 法事香炉里的香还没有收起来。 我顺手掐了一根收在手里。 进入九里庙,原本庙里那些矮小的黑影都已经消失不见。 只有一个高大的黑影停留在一众废墟中央,从头到脚贯穿一根巨大的钉子,就这么被牢牢钉在地上。 他不停地晃动着,沐浴着月光的身体不时出现大大小小的裂口。 仿佛在千刀万剐。 看到我出现,高大黑影拼命地挣扎,但他摆脱不了钉子的束缚,所有的挣扎没有任何效果,最终只能瞪着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注视着我。 我提着那根香,就往高大黑影身上点画。 第四百六十二章 紧锣密鼓 符头勅令,搭架内七钉左魑魅魍魉右妖魔精怪,下了符脚急急如律令。 画符完毕,我也不多停,将那根香折断,扔到地上,转身离开。 纯阳宫的道士们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炉上香,断了一根。 我回到树杈上躺好,合眼,默数,再重新睁眼。 以王玄处为首的高功聚到香炉前神情凝重。 不过他们没有做任何事情,只是把这炉香留在原地,便撤离现场。 我在树杈上没动。 到后半夜,傍一点左右,有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出现在九里庙门前。 这黑影是从江水里爬起来的,通体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黑气,哪怕月光清亮,也依旧看不清楚模样。 仿佛那些行走于常人视线之外的鬼怪。 那黑影趴在江边,谨慎地观望了好一会儿,才半躬着身子,绕过那炉香,走进九里庙内。 在巡视一圈后,他停在我挖坑的位置,蹲下身子。 有微弱的火光闪起。 蓦得,那个身影一歪,坐到地上,然后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一口气逃出九里庙,跳进大江。 我稍待了一会儿,下树进庙检查情况。 黑影经过的位置痕迹混乱,水泥混合,完全看不出任何手脚印。 挖坑的位置被刨开一半。 中间有个小孔。 那是钉子弹射出来的痕迹。 那根钉穿桃木牌的阴煞钉,就是为这准备的。 尤二这个走阴魂并没有真正的自主性。 而是施术者的傀儡。 施术者将炼就的走阴魂与自己的魂魄建立联系,如同系着傀儡绳一样,既可以随时操纵走阴魂,也可以同步感受走阴魂的状态。 我在纯阳宫法事现场审问尤二,施术者可以同时感受到超度法事和扶乩问事。 纯阳宫要在九里庙举办法事超度劫魂的事情已经宣扬得全城皆知,施术者肯定也会知道。 这样他就会误以为是纯阳宫在问魂追索。 为了掌握更多情况,他肯定要来现场查看情况。 不近距离观察,就不能准确判断纯阳宫的手段和目的,无法在接下来正确应对纯阳宫的追索缉杀。 正道大脉向来有诛杀外道术士来扬名传道的习惯。 对着正道大脉,一个外道术士无论怎么样警惕都不为过。 哪怕正道大脉做过不追索深挖的承诺。 诺言,多数时候都是为了安抚和拖延,而非遵守。 我在土坑边再埋了三根阴煞钉,但却不把挖开一半的坑埋上。 转回头,把香炉里的香全部齐中折断。 做完这事,我离开九里庙,这次没再停留,返回大河村。 到家时,已经四点。 索性不睡,直接做早课,吃完早饭后,哪也不去,就在躺椅上补觉。 地仙会的账册上记载的是四十七人,张美娟也往尤二那里送了四十七人。 但此四十七人非彼四十七人。 这绝不是巧合。 而是李代桃僵! 用地仙会劫寿的四十七个寿材,来掩盖张美娟送去的四十七个人。 一旦事发,只需要处理掉龙孝武和尤二两条线,就可以达到混肴这四十七人身份的目的。 地仙会劫寿卖命的买卖只是用来背黑锅的! 这个手段要应对的不是公家,要么是同样的外道术士,要么就是正道大脉。 事情的关键是张美娟! 只要在她这里打开突破口,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一上午闲闲无事,缺觉补足。 下午,苗正平上门拜访,拜请我出面祭水祈福,以求恢复江面平静。 这个举动名正言顺。 因为之前地仙会聚会的时候,所有人都同意我先去搞一次祈福,暂时安抚江面不安。 当时魏解提过会通知苗正平直接来找我。 可苗正平一直没来。 原因很简单,魏解在通知苗正平这事的同时,要求他缓几天再来找我。 给出的理由是,张美娟的事情快要有结果了,要是我这边祈福失败,张美娟还能尽快去帮忙收拾局面。 苗正平转头就把这事告诉了我。 我告诉苗正平按魏解的要求办就行。 苗正平虽然急于解决江面不太平的问题,但却也不敢得罪魏解,得了我的话,便老实没有来拜访我。 可现在,张美娟要被毙了的消息传出来,他就有充足的理由来找我帮忙了。 当然,他在来之前,还是同魏解通了气。 这次魏解同意了。 我掐算了一下时间,告诉苗正平,我需要准备一下,七天之后,就过去举行仪轨祈福安水。 七天,是我给魏解的时间。 如果像我猜测的那样,魏解一定会在这七天里行动,不择手段地把张美娟捞出来。 转过天来,普奇方登门拜访,对我说:“周道兄,我们在九里庙举行仪轨时,曾有游魂出没,折损了一柱香,让仪轨没有尽全功,所以主持让留下一炉香在九里庙,慢慢引导游魂野鬼享受仪轨残余威能,解脱受困人间的苦处。可是,宫中弟子昨天去收香炉的时候,却发现炉中所有香都被齐中折断,查看现场的时候,又被人预先埋设的阴煞钉打伤,这分明是有人在向我们纯阳宫挑衅,如果不能找回场面,传出去我们纯阳宫怕是要变成同道笑柄了。” 我问:“你们想怎么办?” 普奇方道:“自然是要挖出元凶,讨还个公道。” 我说:“你们这是有眉目了?” 普奇方说:“现场有痕迹直延进了江里,我们推测那就是设伏的人,想借着江水掩盖痕迹,又在现场发现了一个被束缚原地的走阴魂,再加上阴煞钉的手法,有这三条线索,足够挖出真凶。” 我问:“你们希望我做什么?” 普奇方说:“无论查到是谁下的手,都请周道兄和高天观不要干涉。实在是这关系到我们纯阳宫的脸面和未来投资的话语权。” 我说:“陆师姐已经显了高天观重新入世的决心,虽然没有显圣扬名的打算,但金城毕竟是高天观的地头,你们闹得太过可不成。查可以,但无论查到什么,下步要做什么,都要同我讲,或者跟陆师姐讲也行。那个阴煞钉我也要一根。” 普奇方道:“还是同周道兄讲吧,我们就不打扰小陆元君了。” 送走了普奇方,我转头立刻安排小五往其他几个老仙爷那里送消息,要求尽快再搞一次地仙聚会。 第四百六十三章 过激 聚会地点依旧在真武庙。 四位老仙爷的精神头都不怎么高。 要不是发起聚会是每个仙爷的权力,他们甚至都不怎么想来。 这个想法,是徐五偷偷告诉我的。 接到我提出聚会的要求后,四位老仙爷先私底下通了个气,猜测我发起聚会想要干什么,又顺便先讨论了一下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 从这个情况来看,虽然葛修、徐五和龙孝武对魏解已经有嫌隙,但在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还是习惯性抱团,而我这个后来者却是被他们本能的排除在外。 更重要的是,这个暗中通气的事,葛修、龙孝武都没有告诉我。 作为发起人,我也不废话,上来直接就说:“纯阳宫在九里庙做法事超渡劫魂被人干扰,未竟全功,所以认为这是本地有术士不服气,是在打他们把脸,已经正式通报高天观,要在这事上做文章深挖!几位这段时间千万小心,别被纯阳宫抓到把柄。” 龙孝武一听就怒了,“他们正道大脉讲话算不算数,刚收了我们五千万,马上就又拿着话头要搞我们!” 我说:“纯阳宫说他们的人,被暗中设下的阴煞钉打伤!”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葛修身上。 葛修恼怒地道:“我现在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没事去招惹纯阳宫干什么,尤二又不是我的门下!魏解,当初你那个师弟暗中挑拨离间的时候,就用过阴煞钉暗算我,是不是又是他在挑事?你怎么说?” 魏解神情有些阴沉,道:“我可以肯定我那个师弟已经死了。这只能说明我当初判断错了,还有别的人在暗中算计我们!” 这句话一出,葛修、徐五和龙孝武都是神情凛然。 如今对于已经掌控金城江湖的地仙会来说属于真正的多事之秋。 先是有拍花帮千面胡被抓,带出了老邦子这条线,往外走寿材的路被断了不说,还随时有被牵连的可能。 再有葛修韦八一系内讧斗得沸反盈天,不得不抛出候选人竞争新仙爷位的噱头来平息内讧,结果四个候选人死了仨不说,还把张美娟给牵扯到。 紧接着就是公家开始二轮严打,地仙会掌控的各个江湖饭口连着被扫,掌穴的大哥抓的抓跑的跑,还从重从快毙了好几个,导致大部分饭口停摆。 再接下来就是纯阳宫进金城,上来就毫无理由的对地仙会大打出手,最后逼得老仙爷们掏五千万出来平事。 本来因为严打,江湖饭口停摆,各种进项锐减,又一下子掏出来这么多,四位老仙爷是真正伤筋动骨。 在同时面临着资金运转、公家严打和正道打压威胁下,又冒出个一直在暗中筹划对付地仙会的神秘势力,这如何不让几位老仙爷压力山大? 我说:“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纯阳宫的问题。阴煞钉是葛老的独家秘法,这事不算什么秘密,纯阳宫一查就能查到。正道大脉可不会跟我们讲道理,也不会像公家一样去调查真相,查到了肯定就会直接动手。对于他们来说,这件事情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脸面!一旦他们对葛老动手,我们地仙会可就危险了。” 这话懂得都懂。 葛修是地仙会的老仙爷,对他动手就等于是对地仙会宣战。 到时候为了免除后患,纯阳宫也肯定会对地仙会下手。 地仙会虽然掌控了整个金城江湖,但在纯阳宫这种正道大脉面前根本派不上用场。 纯阳宫是公家认证的合法宗教组织,主持还是在当地的政协和道协都有身份。 眼下又处在严打刚开始,地仙会但凡敢用江湖手段,纯阳宫就敢找公家告状。 到时候,动手的必定要被公家当典型给收拾。 可要斗法……四位老仙爷可没有一个敢说能斗得过纯阳宫的。 所以,想解决问题,就必须在纯阳宫动手之前采取行动。 一旦纯阳宫开始动手,那就只剩下不死不休了。 龙孝武没好气地道:“总不能再拿五千万给纯阳宫吧,先说啊,我现在是一分钱也掏不出来了。” 葛修说:“不拿钱摆事,那就只剩两条路,要么找出真凶给纯阳宫一个交代,只看纯阳宫能不能接受,要么请足够分量的人出来帮忙调解,请纯阳宫放我们一马。” 徐五叹气说:“谁能调解外道术士和正道大脉的误会矛盾啊。身份不够的,纯阳宫根本不会搭理,身份够的哪可能会出面?” 魏解神色阴晴不定,没有说话。 我又说:“也不要太悲观,我跟纯阳宫的普奇方探过口风,除了阴煞钉这个证据外,他们还在现场捉到了一个走阴魂,正在尝试施法审问,要是能问出真凶,自然最好不过,我们也就不用愁了。” 魏解终于开口,“不能把我们的身家性命寄托在一个来历不明的走阴魂身上。万一他本身就是某些人留着陷害我们的钩子,纯阳宫问的时候给我们栽赃,怎么办?万一纯阳宫只想借机消灭我们地仙会,无论问出什么,都要把锅扣到我们头上,怎么办?万一那个所谓的走阴魂本身就是纯阳宫编出来的,为的就是牵扯我们,怎么办?” 听他连问了三个怎么办,葛修便有些焦躁,“那你说怎么办?这些难道我们想不到吗?光提怎么办有个屁用!” 徐五道:“魏爷,有什么好办法你就讲一讲,现在是要紧的生死关头,我们首先得团结一致,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你说对不对,周兄弟?” 我说:“没错,越是危机当前,我们越要团结才行。魏爷要是有好主意,就说出来,大家伙一起琢磨琢磨。” 魏解脸色阴沉地道:“坐以待毙,是最蠢的,所以我们要主动出击!” 我击掌赞道:“好!魏爷不愧是常老仙弟子,这胆气魄力果然不同一般,我也早就看纯阳宫不顺眼了,只是身上担的干系太大,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节外生枝,坏了计划。既然魏爷愿意挑头,我周成全力支持,你尽管放手去做。 正道大脉这边,我可以用高天观来压制,公家这边我自然可以请人出面化解。我已经打听清楚,纯阳宫这次来金城总共不过一百多人,有真术在身不会超过十个,以我们地仙会的实力,动员全部力量,攻进去,绝对不成问题。 只要把他们纯阳宫赶出金城,从今以后金城就是我们地仙会的天下,谁都不敢轻视我们!” 魏解卡了下壳,还没等继续往下说,葛修已经先叫了起来,“不能打,绝对不能打!事情闹大了,我这刚立起来的局面,就会毁于一旦。我不同意跟纯阳宫开战!” 我说:“当断不断,反受其害,相对于纯阳宫的威胁,立地神仙这点收益算得了什么?葛老尽管放心,你的名声已经打开,就算没了金城这份基业,我保你进京显圣扬名,绝对不会比现在差。” 龙孝武道:“还是要三思而行,纯阳宫的根基在川中,就算我们能把他们赶出金城,可不会伤到他们的根本,回头肯定会报复回来。” 我说:“龙爷放心,我可以让高天观的小陆元君再显一次神威,把川中纯阳宫山门也封了,连山门都保不住,他们还能有报仇地仙会的心思?” 徐五道:“周兄弟,你不要太冲动,我们还有阴口饭,真不适合把事情闹大。不如我们想办法再去交流一下,看看纯阳宫倒底想要什么?” “我们已经连续退让,甚至为此上供了五千万,可他们却依旧不肯放过我们,要是再忍下去,江湖上怎么看我们地仙会? 看他们这回拿出来的借口,弟子中伏受伤!正道大脉的弟子,比我们外道术士金贵,受了伤就得拿命来填!这交要一条命,下次就敢要你们四位的命! 我有靠山,可以让他们不敢怎么样,你们四位有没有这么硬扎的靠山,能保住你们的命?你们没! 所以魏爷说得对,必须得主动出击,先发致人,而且要快。 趁他们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直接突袭木磨山玄清观才是正道理。 你们组织人手,我找吴学会让他帮忙安排几辆大客车,把人都拉过去! 记得选不会术的普通江湖人,不跟他们斗法,准备五百人,哪怕用人堆也能把玄清观堆下来。 不要怕死人,死的人越多,越可以证明纯阳宫的凶残狠辣,到时候公家也不会容忍他们继续在金城搞事! 只要斗起来,我们就赢了!” 魏解干咳了一声,道:“周兄弟,你冷静一下,我的意思不是直接对纯阳宫开战,而是把水搅混,让纯阳宫一时半会联系不到我们头上,争取时间来慢慢想办法解决。” 我失望地说:“怎么魏爷也不同意我的意见?难道真就要让纯阳宫骑在我们头上拉屎也要忍下去?” 魏解道:“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你加入地仙会也是为了这大事,小不忍则乱大谋,真没必要正面开战。” 我皱眉思忖了片刻,才说:“既然这样,我少数服从多数,但我的意见我会保留,魏爷你的计划要是行不通,那就按我的来,总归不能坐着等死!你说吧,想怎么搅混水?” 第四百六十四章 预判 “你们之前只提了纯阳宫,却忽略了另一伙人。他们从去年底开始露迹象以来,就一直在暗中挑拨,要么是挑起我们地仙会内斗,要么是挑起纯阳宫对付我们地仙会,却从来不肯直接露面。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的真正实力不够,不敢正面对我们地仙会发起挑战,所以才不停在暗中作祟!但凡事都要有个目的。他们这么做为的是什么? 之前我以为是我师弟,为的是师门内那些矛盾,最终目的是想杀了我。可现在看,既然这群人跟他不是一伙的,那他们要么是跟我们地仙会有仇,想赶绝我们,要么就是盯着上了我们地仙会掌的饭口,想先取而代之! 这也有个佐证。他们曾派人拿着米勇强的脑袋去恐吓曲大江,不许他把手上的白口饭交给别人,虽然有挑拨离间的考虑,但也可以从侧面映证他们对这些来钱大的饭口的贪婪! 无论是哪个目的,他们都会在我们地仙会被严重削弱后直接出手。所以我们的着眼点要落在这上面,而不是一门心思应对纯阳宫。 我的意思是,既然他们的目的是削弱我们,那我们不如主动一些,先假装内讧,传贴江湖,宣布解散地仙会。 这样一来,无论那伙人是想报仇,还是想夺权,都一定要立刻采取行动,只要他们露了面,我们就可以把他们先打死,把所有的罪过都归到他们身上。 这样可以一举两得,找纯阳宫解释这事,有理有据,讲道理上就先立了不败之地,同时还能向纯阳宫显一显我们地仙会的实力,让他们知道我们地仙会也不是可以随便拿捏的软杮子,真要把我们逼急了,我们也有拼一把的实力,就算不能击败纯阳宫,也可以咬下他们一大口肉。 最近正道大脉动作频繁,显然已经下定了入世抢夺利益的决心,所以纯阳宫才会进金城上磨山。正道大脉抢夺利益,相互之间的争斗例来不会少,纯阳宫的眼光在全国,不可能为了打我们一群地方上的外道术士消耗太多力量,看到我们的实力之后,肯定会重新考虑是不是动武。 只要我们耐心劝说,好好摆事实讲道理,他们一定会收回直接开战的想法。要是光靠嘴说讲不通,可以再拿点钱。上次已经拿五千万了,这回我们凑一凑,拿个一千万,怎么也能把道理讲通了。” 魏解边想边说,语速有些慢,显然也是在整理这些念头。 龙孝武第一个不乐意,“还拿?先说我没钱啊,拿不出这么多来。” 徐五忧心忡忡地道:“眼下正在严打,我们突然宣布解散地仙会,就怕人心动荡,连下面各个饭口生出别的心思,麻烦太大。我这边走水翻肉粽这大饭口刚让公家给扫了个干净,正是人心慌慌的时候,再解散地仙会,怕是都要怀疑我能不能再撑住场面了。” 葛修道:“别的我不担心,只是担心我们阴口饭的那些老客,要是误以为我们真散伙会心里不安,这些人可都是我在联络,真要找上门来,我怎么回答?” 我不高兴地说:“我才刚加入地仙会,就宣布解散,不知道的还不得以为是我搞出来的麻烦?托我来开路的那些位肯定会不高兴,要是影响了他们的大事,就算打败了那伙人,说服纯阳宫,又有什么意义?” 魏解倒是好耐心,一一回答我们的疑问。 “龙爷,上次是你担了大头,这次你那份我帮你拿,我在泰国结识了几个富商,多少还是能借些钱出来。 五爷,如今正在严打,好些饭口都被扫了,可这个形势,我们也不好出面走动,下面已经怨言很大,与其拖着以后出事,倒不如先引蛇出洞。看这次都有谁跳得欢,等严打风头过了,再一起收拾就是。只要渡过这次危机,金城就还是我们几个的天下,那些跑海的破船底,难道还能是我几个的对手? 葛老,等我给你写几道符,那些老客上门找你,你就把符给他们,这符虽然比不了正式的仪轨,但足可以帮他们稳定至少半年的状态,有这个时间差,足够我们解决所有问题了。 周兄弟,你也不用担心背后那些昆仑殿上真仙不高兴,就算地仙会散了,我们不露面也一样可以帮你介绍人脉,绝不会耽误你要办的事情。 各位,最重要的是,我们这次要以快打快,不能也不会拖延太长时间,只要足够快,不等各方面有反应,就可以直接收场,然后再重新聚义,摘两个不开眼的饭口,杀鸡儆猴,反倒可以加强我们对金城的掌控。” 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楚,比只知道报怨葛修三人强得太多。 三个人一时沉默,低头思量这其中的利弊得失。 这个提议在四人之前的小会上没有提过。 显然魏解的想法发生了变化。 这个变化的根源就在于纯阳宫要借着九里庙的走阴魂深挖线索讨还公道! 沉默良久之后,龙孝武迟疑着说:“要不然,就试试?” 葛修不悦地“哼”了一声,没说话。 徐五偷偷瞄了我一眼,说:“周兄弟你怎么看?” 我懒洋洋的摊手说:“该说的话我都说过了,你们不信我的,我也再没什么要说了,反正别管闹成什么样,不耽误我做正事就可以,其他的你们随意吧。” 徐五便道:“那就试试吧,只是得推迟两天再宣布这个消息,我现在手下几个饭口心思都有些不稳,需要先布置一下以防万一。” 葛修终于开口:“没错,我这边也要先布置一下,先前搞抬轿张弓,都是用的会下各饭口的人,如今突然要散伙,有些人我得先清理一下,免得对我这边影响太大。” 龙孝武长长叹了口气,说:“我没什么要提的,你们随意吧。” 魏解便道:“那就一言为定,两天以后正式发传贴召开金城江湖,到时候我会先派人把传贴送到各位那里签名确认。” 对此,大家都没有意见。 这事议完,大家伙都没有兴趣再继续呆下去,就此散会离开。 这次我没有再找葛修三个人开小会。 因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魏解的主意讲得一套套,其实都是骗人的。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跑! 解散地仙会,他才能足够名正言顺的理由逃离金城。 我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是因为他掌握着一个重要信息没有向其他仙爷透露。 离开昆城前,我以纯阳宫的名义找地头蛇宝爷抢占诸美胜留下的一应饭口。 诸美胜找到魏解之后才死,魏解不可能不派人回昆城打探消息。 他打探出宝爷是仗了纯阳宫的势才敢抢夺诸美胜饭口这事,轻而易举。 因为宝爷压根就没有隐瞒,而是大肆宣扬自己傍上了正道大脉,悄悄暗示这个正道大脉就是纯阳宫,以此来震慑其他虎视眈眈的地头蛇。 这个消息,与纯阳宫伏击几个仙爷,收了好处之后又出尔反尔,不断揪着各种线索不放,这些事情相互映证,足以判断纯阳宫的真正目的十有八九是消灭地仙会,鲸吞地仙会掌控的江湖饭口。 可他却始终没有告诉其他人,反而一直在把方向往可以跟纯阳宫谈判求活上带。 在纯阳宫紧盯不放的情况下,地仙会对于另有目的的魏解,已经是一种拖累负担。 所以,对于还肩负着启动九九虚子炼真龙这一局任务的魏解来说,快速与地仙会切割,暂时离开金城逃回泰国,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样才能有效避免纯阳宫顺藤摸瓜摸出九九虚子炼真龙这事。 在这个前提下,解散地仙会,就可以让他的逃跑变得名正言顺,不损伤他的名声,还可以继续在泰国做劫寿续命这个买卖。 我相信,魏解一定在那些老客那里留了后手,就算地仙会解散,这些老客也能找到他这个真正的施术者,而这些老客反过来又可以取代葛修的角色,替魏解介绍更多自家圈子里有需求的朋友伙伴。 葛修、徐笔和龙孝武,对魏解其实已经没用,抛掉当替罪羊背黑锅也顺理成章。 那么,他在逃跑之前,肯定要做两件事情。 一个是祸水东引,把纯阳宫的注意力引到葛修三人身上,确保在他逃离金城之后,纯阳宫会对葛修三人动手,只有这三人都死了,才能完成彻底的切割。 另一个则是把张美娟这个关键人物捞出来。原本魏解还想着通过更稳妥的手段来捞张美娟,这样的话张美娟就可以继续留在金城执行她的任务。可现在既然决定舍弃地仙会,又有张美娟要从重从快拉去枪毙的流言传出来,那捞张美娟的事情就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判断,魏解捞张美娟的时间点,肯定会在我去给苗正平那伙子水耗子做祈水禳福法事之前。 从魏解的态度举动,和已经掌握的种种信息来看,张美娟做的这个祈水禳福法事,绝对关系重大。 所以张美娟要要造畜成功的孩子做为生口祭品来献祭。 所以魏解才会不想让别人去染指这件事情。 那么,我的机会,也就在魏解捞张美娟这个节点! 所以,我不能坐等着魏解自己来确定行事时间和节奏,必须要出手打乱他的计划! 第四百六十五章 开场之前 聚会回来,我就把小五找来,让他去通知苗正平,法事时间提前到三天后,让他准备法事所需的一应祭品仪典并属龙狗虎的男人十二名,同时当天现场不能有属蛇兔猪者。 小五一一记下来,又当着我的面复述一遍,几乎一字不差。 我点头表示赞赏,又说:“这次法事我需要个打下手的,你陪我去,做得好了,我教你两手,捧你在街面上做叔爷。” 小五故作开心地道:“谢周先生抬举,我一定好好干,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我说:“准备黑狗血一大可乐瓶,桃木钉九根,2.5的渔线三十米,狗血和木钉务必用黑狗和桃木,不能用别的代替。然后你再准备些活鸡,从今天晚上开始,每天晚上十点到后半夜三点间,在苗正平说的三个祭祀点扔三只,扔完之后立刻离开,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回头,要是遇到下雨扔一只就可以。” 小五连连点头,又把我的要求复述了一遍,果然还是一字不差,然后又在那里表现出犹豫为难的样子。 我就说:“还有什么事?” 小五就说:“周先生,我上次去兴爷那里的时候,撞见他在见个人,看到我来,就赶紧把那人打发走了,显得有点慌张。 那人我以前见过,是龙老仙爷手底下的打手,给老仙爷处理街面上的事情。 我看兴爷眼神不对,就装不认识,问他那是什么人。 兴爷说是江口那边的叔爷有个大买卖想要合伙,我就顺着他的话头劝他顶着严打的风头接这种活,安心吃好你给的翻花饭,省得给你惹麻烦,又说你还在等我回去报信,他这才没对我做什么。 出来的时候,我后背都湿透了,不怕你笑话,我当时就差吓得尿裤子了,兴爷虽然年轻,可跟之前的叔爷都不一样,比吃噶念的杀性都大,当时他是真对我动了杀心。 周先生,兴爷是靠你才发生的,却跟龙老仙爷的人私下里来往,怕不是存了要跳船的心思,你可小心点。” 我皱眉思忖了片刻,说:“我知道了,这事我心里有数,以后不要再提。” 说完,掏出个叠好的三角符扔给他。 “戴身上,要是遇到危险就撕开,可以保你平安。” “哎,谢周先生赏。” 小五接了三角符,小心翼翼地贴身仔细揣好,这才小跑着离开。 我转身取魏解、张美娟、小兴子的头发等物,做了三个桐人。 小兴子的桐人,用阴煞钉穿了两脚,钉在西北角不见光的阴位。 张美娟的桐人用细线密密缠了埋到窗台香炉里,再把香炉时的香换成普通线香,移动香炉到屋外南墙根下。 最后拿魏解的桐人奉请北斗神君符包裹好贴身收好。 完成这些,我开始收拾屋子。 傍晚上的时候,三间屋都收拾利索。 陆尘音来吃饭,进屋扫了一眼,就盯着我,说:“我还没去上学,投资大会也没开起来呢。” 我说:“不会耽误事。” 陆尘音撇了撇嘴,问:“嫌高天观的门面不好撑?” 我笑道:“这么好用的门面,我哪舍得不撑?” 陆尘音问:“把我的法宝借给你?” 我摆手说:“没那么大的阵仗,犯不上动你那法宝。” 陆尘音翻了个白眼,没再多说,道:“吃饭,干了一天活,饿死了,老实赚钱真难,怪不得人都爱坑蒙拐骗挣巧钱。” 聚会第二日,葛修上门,进门便道:“周兄弟,当初你答应教我逆丹化元归神真法炼化丹毒,如今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立地神仙,人气聚集于身,是不是可以教我了?” 我说:“急什么,你现在聚的人气不够。那些信众还不虔诚,不具备入炉鼎化丹毒的条件,你还需要让他们对你更虔诚一些,懂吗?” 葛修道:“你先把法子教给我,我这边也好知道这人气聚到什么程度可以开始。” 我问:“怎么?葛老你这是怕地仙会解散之后再组不起来,担心我不教你这法子?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魏仙爷?” 葛修叹气道:“魏解说得轻巧,先假装解散,渡过难关,再重新建起来,可这人心散了哪那么容易再重新聚起来,尤其是现在严打,好些饭口都被打掉了,本就人心惶惶,再搞这么一出……我不是信不过你,而是担心没了地仙会的力量支持,我这立地神仙撑不了太久,所以想趁着现在还红火着,赶紧把丹毒给炼化了,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实在受不得这丹毒的侵害。” 我便道:“你担心地仙会重组不起来,我也一样担心。没了地仙会,我这段时间就白折腾了,怕是没法交代。” 葛修人老成精,一听就明白,道:“我把手头掌的客单给你一份,再给他们所有人都寄一封信,告诉他们地仙会为了应对大敌,可能会解散一段时间,稳寿固命有需要,就来找你,怎么样?” 我说:“你要是现在就写了寄出去,我现在就把逆丹化元归神真法传给你。” 葛修急于求取真法,二话不说,将客单取出来,逐个写信。 每封信不仅签名,还要落印。 葛修写完信,我便把逆丹化元归神真法传给他。 这是真法。 来自逆丹化元归神真法葛洪原版。 葛修是炼丹养生的大行家,真法假法一学就知道,认真听我讲完,就说:“今天得周兄弟传授真法,是天赐的福缘,等我渡了丹毒这一劫,一定竭尽全力帮你成事。” 我说:“只要我在金城把事情做成,日后真仙门下就有位置,我举你去京城显圣,做个真神仙,让正道大脉见你也得低头!” 又指点他说:“这逆丹化元归神真法的关窍就在于人气,聚的人气越旺炼化成就越快,如果你能让信徒全身心信奉你,一声令下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毫不犹豫,聚集的人气就可以化气为焰,最多一年就能将丹毒全部炼化,达成延寿长生的目的。” 听了我这话,葛修若有所思。 送走葛修,白天再没有其他事情。 等到晚上,龙孝武登门,恳求道:“周兄弟,魏解的法子别管能不能成,只要地仙会一解散,金城江湖肯定就会乱起来,到时候我们必须得出手显神通,才能压住各个不安分饭口,我现在一施术这身体里的蛊虫就闹腾,什么神通都使不出来,也不能光靠显技吓唬人不是?我也不求你给我解了这蛊,只希望能一次维持时间长一点,方便我办事。” 我说:“龙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再跟你讲一遍,我这一手,除了我以外,没人能解得了,你要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去湘西找解法,死了不要怨我。” 龙孝武道:“我知道轻重,就算地仙会以后重组不起来,我也一定听你的吩咐。你要是信不过,我可以拜在你门下,护法力士什么身份都没问题。” 我说:“这倒用不着,你自己好自为之就是了。” 说完,我化了一碗水,又燃符入水,递给他。 龙孝武将碗中水一饮而尽,这才问:“能维持多长时间?” 我说:“一年之内不会复发,到期之前,如果不得法,会比以前猛烈十倍,两天就能把你吃成空壳。” 龙孝武问:“周兄弟,我要怎么做,你才肯给我把这蛊彻底解了。” 我淡淡地说:“等我把要在金城做的事情做完,不用你求我,我自然就会给你解了这蛊咒。” 龙孝武眼神闪烁,但没再言语。 聚会后第三天上午,我联系徐五,让他到我这里来一趟。 等他到了,我就对他说:“五爷,地仙会解散之后,我们不好再像现在这样频繁往来,我把蛊给你解了,省得出了问题再害了你。” 徐五一脸感激地道:“周兄弟,你这肚量比宰相还大,我算是服气了,你这样的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你放心,就算蛊解了,我徐五也还是周兄弟你的人,有什么需要做的尽管吩咐我。” 我说:“只要五爷用心做事,我不光会把蛊给你解了,还会推荐你进京城显身手,如今京城正大搞建设,路桥楼院不知要修多少,正缺真正有本事的风水大师去指点。” 徐五面露喜色,却用担心的口吻说:“京城能人遍地,看风水这事自成一个圈子,我一个外人过去怕是会受排挤。” 我笑道:“这你不用担心,我既然敢推你进京,就有把握让你在京城站稳,除非你自己的本事不够用。” 徐五拍着胸口道:“不是我徐老五吹牛,论起风水来,放眼全国,能跟我一较高下的,不超过一巴掌。” “哦?我这里有个东西,看看能不能看懂。” 我拿出那张标记过学校位置的金城地图给徐五看。 看到地图上那个巨大的横跨大江的锁头,徐五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把地图在地上平整铺好,又聚出随身所带的罗盘、立极尺、丁兰尺和铅笔,趴到地图上反复测量,又用铅笔做了更加精细的标注,忙活了足有半个点,方才起身。 “这是锁龙积气的风水阵,学校是文气聚集之所,上应天星,下照地运,自带镇压诸般浮躁暴虐能力,这些学校的位置相互交错,每个位置都对应星位。 这样布局下来,文气交互往来,形成锁镇之势,压住了大江在金城这一段的气脉,等于是把大江通畅的气脉人为堵塞。 气脉不通,便会聚集堆积,就和筑堤拦水一个道理,光拦不泄,越聚越多,迟早有冲破堤坝的一天,到时候就是一泄千里,必然酿成大洪水。 怪不得这些年金城这段江面一直不安生,原来根子是在这里面,水为万物养生根基,大江气脉被锁,全都聚集在金城这段江面上,养生水气越来越重,自然而然会孳生出各种妖鬼精怪。” 我问:“如果我去祈水禳福做法事,在哪个位置做能一劳永逸,彻底解决问题?” 徐五恍然大悟,“你这是早就做好拿下水口饭的准备了吧。” 我说:“苗正平的伙子贯穿大江,连接南北,要是能使唤起来,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和精力,我也不要他的伙子,只要他能听话就行。” 徐五道:“苗正平能做水龙王也是背后有人护着捧着,就算是我们几个一般也不愿意去招惹他。想让他乖乖听话,得使些手段才行。这祈水禳福最好不要一次性解决,张美娟的做法才对,只治标不治本,让苗正平离不开她,这样才能把这口饭吃长久了。” 我说:“怎么拿下苗正平我自己有打算,你只管告诉我怎么才能彻底解决问题就行。” 徐五被我这么一说,就不敢再发表意见了,重新趴到地图上去量啊测啊,好一会儿才起来说:“想彻底解决问题,就得解锁释气。你看这三所学校,就是锁芯,从这里入手就能打开这把锁,释放被强行拦截的气脉。积聚的气脉散掉,那些靠着积聚气脉才能成形的精怪妖鬼,立刻就会因为气脉急剧流失无法适应而暴毙而亡。” 我问:“怎么才能打开这把锁?” 徐五道:“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把这三所学校都拆了,这样锁芯不开自解,锁头就变成了样子货,自然不能再拦截气脉。” 我说:“这算什么办法?我哪来那么大的能耐连拆三所学校?” 徐五说:“另一个办法就寻个阴兵过道的机会,引导过道阴兵打这三所学校中线穿过,借着聚集的阴气冲破锁芯,开锁释气。” 我说:“还有没有别的办法,阴兵过道,少了不管用,多了动静太大,还得看天时地势,不适合立马就用。” 徐五为难地道:“这两个是以力破锁的法子,要是都用不了,那就只能去找布阵人,从他那里问出正确的开锁法子。” 我问:“花这么大力气布置这么个锁住大江的风水阵,目的能是为了什么?会不会不留开锁的法子?” 徐五道:“积聚气脉的目的只有两个,要么是想用拦截下来的气脉滋养附近的地气,人为造一个绝佳的风水胜地,要么就是想用积聚的气脉孳养什么东西。无论哪一个目的,到最后完成的时候,都要开锁释气……哎,这么一说,还有一个法子可以用!” 第四百六十六章 开锣 “江口北中学。” 徐五手指点在三所老学校中唯一位于江北那个上。 “这锁眼位置,在这里的江边做一场法事,以生口祭江。 如果这法阵的目的是养风水胜地,就可以吸聚幽怨鬼怪,让它们不再江上作祟,只是这样一来就会导致江口北中学周遭风水败坏,幽怨阴煞积重,自杀、凶杀、意外死亡频繁出现,日常无端口角斗殴不绝,病患残障大量增加,有伤天和。 如果这法阵是为了养东西,生口祭品就能把这东西引过来,到时可以预先准备锁柱,把那玩意锁在江口北的江面上,让它以吞噬孳生妖鬼精怪续命,江上自然就会太平,只是这样的话,养出来的那玩意免不了会心生怨恶,不时出来作祟,过江船只经过这一段的时候,一定要抛掷生口祭礼来求取平安。 但不管怎么样,都比现在整个江面不安份,晚上连船都不好过的强得多。” 我鼓掌称赞,“徐五爷这金城风水第一果然厉害,佩服,佩服,有这一手本事,京城魔都甚至是香港,都无不可去。你这段时间先考虑着,三个地方任选其一,无论去哪里,我都保证能帮你站稳立住。你只需要考虑风水事,其他的我来帮你解决。” 徐五不由惊喜,“香港也能去吗?” 这个惊喜确实是发自内心了。 我问:“五爷对香港感兴趣?” 徐五道:“香港得天时地利,双龟戏海,捧珠东南,聚东南亚财富于一地,真正的宝气盈天,富贵溢门,风水术在那边又是登堂入室的显学,不像在内地这边明不正言不顺,天天担心让公家当封建迷信活动给打击了。不过香港那边的风水圈子封闭抱团,比京城还要排挤外来人,当年黄伯郎以三合法正传的身份从内地去香港,跟本地风水师斗法,十战十胜,却依旧被排挤得不能立足,最后只能去了美国。我跟黄伯郎的水平差不多,但他公面上还有个建筑学教授的身份,连他都站不住脚,我实在是怕啊。” 我笑道:“香港的风水师比来少清怎么样?放心,到时候我先去帮你打个响呼场面,让你就跟葛老一样,出场就有大施主撑。” “那敢情可太好了。”徐五乐得合不拢嘴,“对了,在江口北做法事的时候,最好多叫些人,聚拢足够的人气能对冲水脉。要是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去现场帮忙。” “五爷愿意出场帮忙,自然再好不过,那你就准备一下,等我电话,平了江上事,苗正平的孝敬都给五爷做辛苦费。” “辛苦费就不用了。” “要给的,规矩不能坏了。” “那,那我就受着了?” 徐五笑眯眯地走了。 我先联系小五,让他通知苗正平,在江口北中学对面的江滩上做法事,要多带人去现场,转头又给姜春晓打电话,告诉她三天后就可以安排人收网拉徐五了。 虽然陈勇自杀,胡东风跑了,可案子依旧在暗中深挖。 姜春晓安排的人想借这个案子立功,光有个陈勇顶罪不行,只有把整条线都捋干净才算大功。 他们早就已经挖到了徐五头上。 只不过姜春晓跟我有约定,所以才暂时没有动徐五。 挖线拉人清案底也要讲究时机火候。 得到我的知会,姜春晓问我是不是准备收网赶绝地仙会。 我告诉她还不到时候,抓徐五只是为了敲山震虎。 姜春晓就没再多问。 挂了姜春晓的电话,我转对又给张宝山打过去,问他知不知道张美娟最近的情况。 张宝山告诉我,上次去看守所帮忙审了尤二那帮手下手,张美娟的关押等级就提高了,别说他这个区刑大队长,就算是老包也打听不到具体情况。 虽然还有姚援这条线,但我没有联系他。 因为他是姜春晓的人,我联系了他,姜春晓马上就会知道。 吃晚饭的时候,陆尘音没过来,三花却来了,叼了个两根木芙蓉树枝。 枝上花开正艳。 我摸了摸三花的头,接了树枝,说:“回去吧,师姐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不是我的道,我不会用。” 三花甩了甩尾巴,喵喵轻响两声,掉头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瞧了我一眼。 我笑着冲它摆了摆手。 等三花离开,我取了两个茶碗,将花摘下来,分别用冷水泡了,然后用木芙蓉树枝削了两柄小小的短剑,都只有巴掌大小,在上面刻了来少清留下的剑痕。 一枚压在枕头底下,一枚贴身藏在胸口。 照常晚课,写字练拳,睡觉。 睡了一会儿,我听到院子里有轻轻一声沙响,立刻睁开眼睛,先看时间。 午夜十二点整。 我把手伸进枕头下,慢慢侧头看向窗口。 一条颀长的身影映在窗前。 幽暗深沉的目光凝视着我。 我没有动。 身影隔窗看了我一会,便消失在窗外。 这次,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从床上跳起来,推冲出去。 院子里空无一人。 窗前地上,没有脚印。 她比分手时更强了。 当时她还做不到落足无痕。 我在成长,她也没有停下,而且速度更快。 聚会后第四日。 地仙会传贴金城江湖,宣告解散,原因在于有内部矛盾无法调和。 一石激起千层浪。 麻大姑立刻打来电话询问是怎么回事。 她最关心的是,地仙会解散后,金城江湖的格局会怎么变化,几个仙爷之间是会开战争夺独霸金城的地位,还是能够维持现在的局面,和平相处。 如果是前者,风头正盛但无论实力还是凝聚力都不强的研究会肯定会首当其冲遭到打击。 我告诉她现在情况还不明朗,保持道场关闭状态,让她和吕祖兴这样的研究会骨干人员先离开金城躲一躲。 麻大姑语气变得异常低落。 研究会她投入的心血最大,虽然是我撑的场面,但实际上的筹备运营,都是她一手操持,这才办起来几个月,居然就有可能要关闭,在心理上难以承受。 她问我要在外面躲多久。 我说等到金城江湖的风浪平息就可以回来了。 她问怎么才能算是风浪平息。 我说没人争了,就算平息了。 麻大姑没有再问其他的问题。 我也没再多说。 一辈子跑海,什么都懂,点到即可。 不想懂,是因为舍不得放不下。 人各有命。 一整天,我只接到了这一个电话。 曲大江没打来,小兴子也没打来。 下午,我去找陶支书,在村里买了头猪,让卖家仔细清洗干净了,四蹄绑好送到屋里来。 陶支书劝我,想吃新鲜猪肉,可以让村里人帮忙杀了处理好送过来,没必要弄口活猪回来自己动手,味太大,还不好收拾。 我告诉他,明天要去做个法事,需要生猪一口做祭品。 陶支书问在哪里做什么法事,他能不能去看个热闹。 我告诉他当然可以去,想带朋友一起去也没问题。 陶支书兴致勃勃的走了。 屋地里的肥猪哼哼直叫。 我提笔在它肚皮上写了一篇太上老君常说清静经。 全当是做晚课了。 直到最后一笔最后一划,都端正无碍,没有丝毫走样。 这一篇字,我终于还是写完了。 午夜十一点,小五上门。 江口北是繁华地带,白天人多眼杂,公然搞大型法事祭祀,容易被举报打断,必须在天亮之前做完。 “周先生,水龙王那边已经带人过去开始摆布了。这两天晚上我一直按你吩咐在做,嘿,昨天晚上扔了鸡进去后,江面打着旋哗哗直响,还有东西在水窝里面嗷嗷直叫唤,吓得我腿都软了。” 小五挺兴奋,进门一直在说个不停。 我拿出一套吉黄八卦道袍行头扔给他,“穿上试试,做法事得穿法袍才像样子。” 小五一边往身上套,一边问:“我不是给你打下手吗?也需要穿法袍?” 我说:“做法事得像个样子,所谓法仪威严,讲的就是穿戴仪轨都不能短了。” 小五穿戴整齐,便催我,“周先生,快走吧,都在那边等你呢。” “不急,先上香祈福。” 我示意小五跟我走进诊室里面。 一进诊室,小五脸色就变了,掉头就想跑。 桌上摆着面圆镜,镜上贴着小五被阴煞钉钉穿双眼的照片。 照片前供着三香两烛。 这东西原本在房外后墙角放着,我特意收回的了,为的就是这一刻。 本来要拜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奏效。 但事态进展得比预想要快,不能再等足四十九天,只好采取别的手段了。 我抬手在小五脑袋上一拍。 小五的身子僵在门口。 “周,周先生!”他颤着声音问,“你要干什么?” “来给自己上炷香吧。” 我走到桌前,拔起插在香炉里的当中一炷香,递给身不由己跟着我走过来的小五。 小五接过香,对着自己的照片三叩九拜,然后把整柱香都塞进嘴里,生咽了下去。 我站到小五面前,拔起另外两炷香,对着他连续九拜,再把两炷香分别插在他左右两肩上。 线香穿过衣服,刺入皮肉,痛得小五脸上抽抽。 但他更多的还是恐惧,明显想大声喊叫,可是吞了香之后,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举起双手至额,然后手掌贴着两脸颊向下慢慢揉动。 随着揉动,小五脸上的皮肉随之一同蠕动扭曲。 片刻之后,他的脸变成了周成的样子。 我揭下镜子上贴着的小五的照片,放在烛火上点燃烧净,拿起镜子对着自己照了照。 镜子中的脸几月不见,显得有些陌生。 “好久不见,兄弟。” 我向着镜中的自己点头示意,然后把镜子扣到桌面上,指使小五脱掉全部衣服,提笔在他身上写下符纹,然后合着他的头发、照片灰和生辰八字,做了两个桐人,分别烧掉合成符水,我与他各喝一碗。 外道三十六术傀儡控识的化形术借眼。 完成之后,我把房间里的东西全部收拾齐整,只把那面镜子留在桌上,拍了小五一把,然后熄了屋里全部灯火。 小五起身,重新把道袍穿戴整齐,挎了挎包,扛起那头三百多斤的肥猪,走出房间。 我稍等了片刻,这才悄悄潜出房间,从后院绕出去,抢先一步躲到车后备箱里。 小五来到车旁,把肥猪塞到后排座上,便即发动车子直奔江口北。 我在后备箱里闭上眼睛,默许十息,然后再次睁开,眼前是小五的视野。 一路无话,抵达江口北的时候,接近下半夜一点。 江滩上火把林立,密密麻麻,少说也有上千人。 全都是在苗正平手下混饭吃的水耗子。 苗正平带着几个精悍的手下站在最前方,簇拥着徐五这位老仙爷。 江边的法坛已经摆好。 小五把车停在路边,开门下车,指使人把车上的肥猪抬下去。 徐五瞟了那肥猪一眼,便对小五道:“周兄弟好手段,这生口旺得很。” 我控制着小五开口说话,“好说,养了十六年,别的不敢说,但可以肯定够鲜嫩。” 徐五便道:“有了这上好的生口,一定能事半功倍,这法坛位置是我特意挑的,聚风拢水关窍要地,正适合施法祈禳,接下来就看你的手段了。” 我道:“请五爷替我压阵。” 徐五道:“那边蹲了伙子人,是大河村的,要不要先解决一下,免得漏风?” 我往徐五指的方向瞟了一眼。 树丛里蹲了好些人。 领头的正是老陶支书,正一脸兴奋地指指点点。 我说:“人是我特意叫来的,以后我要在大河村做基,这场面必要显一显,让他们知道我的大神通。” 徐五笑道:“周兄弟走一步看三步,真是了不得。” “好说,不提前留步,哪能吃得下金城这八方宝气?” 我转过来对苗正平说:“待会儿我施法的时候,所有人都要离法坛至少三百米,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能接近。等抛掷祭品的时候,要先抛我带来的那口肥猪,然后再抛别的祭品,这一点一定要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