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之爱你的心随风而至》 第一章 (一) 夏末 电梯门“叮”的一声向两边打开,楼层电脑语音提示“十六层到了”。 唐苡欣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走出电梯间,眼角余光瞥到电梯间里那位与她一同搭乘电梯,身穿某女装品牌高端定制套裙,手拿一只同品牌皮质哑光编织纹黑色手包的中年妇人,看着她从她身边经过时,目光中流露出的显而易见的疑惑神情,唐苡欣知道这位妇人此刻心中正在犯嘀咕:她是谁? 这是一幢位于本市新城区,城中湖畔的高档纯住宅小区“盛泰嘉苑”其中的一栋住宅楼。 除了登记在册的业主外,所有出入小区的外来人员都必须经过严格的身份认证识别后方可准于出入该小区和楼栋。 虽然唐苡欣手里持有出入小区和此楼栋的门禁卡,但在一楼门厅入口处,她还是被楼栋管理员拦下,问明来由并仔细核对过身份证件,录入指纹存档后才被准予进入。 在安保环节如此严密的小区,楼栋里出入的人员当然也应该相应都是相熟的业主,突然间出现了一张崭新的面孔,也难怪这位中年妇人生疑。 电梯门在唐苡欣身后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后关闭了,她独自站在楼梯间,从今天早晨出门时就一直盘旋在她心头的不安情绪愈加强烈起来。 昨天中午,唐苡欣刚吃完中饭就接到了方鸿羽打来的电话。 在电话里,方鸿羽可怜兮兮地对她说:“本来三天后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外勤任务要出,为期一个月。 可谁知就在昨天晚上,我发现我后腰上长了几个小水泡,一开始我没太在意,也没去管它,可谁知今天早上起床后发现后腰上的那几个水泡竟然变成了一大片,而且关键是还痛得要命! 想到两天后要出的那个任务,我也没敢大意,专门为这个向公司请了半天假去了趟医院。 哎哟!这人要是倒起霉来啊喝凉水都塞牙呢!医生说我得的是带状疱疹! 这个什么疱疹也太邪乎了,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啊?我这后腰上就全是绿豆粒大小的水疱了,痛得我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医生说这个病会传染,让我请假在家休息,还主动问我要不要开假条。你说我怎么就得了这么个病,这要是出门,那不成了害人精? 我自己难受可以忍着,可要是影响到了公司的客户,这个‘罪过’我可担待不起! 你也是知道的啦,我们公司的那些客户哪一个是好‘伺候’的? 我知道这单任务是铁定出不了了,只好向公司请假,让公司另派人手顶替我,可是公司人事部的人刚刚给我回电话说:‘公司近期接手的业务实在有些多,可以顶替我的、和我同级别的其他同事目前都还没有结束任务,实在抽调不出多余的人手来顶替我这个缺。’而且据说我这次出任务的那个客户是我们公司的高端客户,开罪不得。 如果临时从其它分部抽调人员来,公司方一来担心时间上赶不及,二来又担心短时间内弄不清抽调过来的人员的技能素质、脾气秉性到底能否胜任这个任务。 你也是知道我的那位部门经理大人的,她向来是用熟不用生的,她经常挂在嘴边上的话就是‘知人善用,人尽其才’,她的那句:“如果用错了人,这砸了部门的‘招牌’事小,把公司的客户得罪了可就是天大的事情了。”的“口头禅”可是把我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公司人力资源部的人说他们会尽力想办法,但也让我自己找找看有没有可以顶替的合适人选。 其实说实在话,人选不是没有,可是关键是这时间对不上啊! 我急得没法,就想到了罗教授,打了个电话给她,想问问她那里有没有知根知底的合适人选。 你是不是猜到了?罗教授在电话里向我提到了你! 说你前两天还到她家里去看望过她,她告诉我说,你正在休假中哦! 我的好唐唐,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好不好?” 唐苡欣和方鸿羽在大学时期就是关系顶顶要好的同学和朋友,大学毕业后两个人又都在这座城市里工作,一直到现在都还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和往来。 唐苡欣在大学二年级的暑期被方鸿羽“连哄带骗”地硬拉着一起去报读了一所国内知名的管理学院,学习护理和家政管理专业。 由于两人成绩优异,深得管理学院院长罗教授的喜爱,大学毕业后她们俩由罗教授推荐,并申领到了全额奖学金,保送去了某国最富盛名的家政学院“诺兰德学院”留学进修两年。 回国后方鸿羽被本市一家大型综合***公司“东裕国际服务公司”招入了麾下,而唐苡欣因为父亲的反对并没有和方鸿羽一同进入到这家企业就职,而是应聘进入了一家股份制商业银行“裕兴银行”在本市辖设的分行就职,目前在行长秘书室担任行长秘书一职。 唐苡欣虽然和方鸿羽同样持有诺兰德学院颁发的“诺兰德职业资格证书”,而且她目前也可以说是正在休假中。 但这次的“特殊假期”一来是因为她的顶头上司邹行长被委派前往了德国,在那里主持为期半年的德国新建分行的筹建工作,她因为是邹行长的专职秘书,顶头上司不在岗,她的相关工作也就被暂时搁置下来了; 二来是经分行相关部门研究决定,在邹行长赴德国工作的这段时间,分行办公室给她安排了一项特殊的工作任务:近期全省银行业协会正在全省范围内开展一个征集“省内银行业界优秀服务案例”的征稿活动,裕兴银行w市分行的案例初定稿的拟稿工作决定交由她来负责。 分行办公室考虑到要想能写出真实可信,过程详尽,对实际工作有具体指导意义的案例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且撰写这类案例,只是坐在办公室里,不去实地调查取材是没有办法完成的。 于是分行办公室特批:在拟稿期间她“可以不在单位坐班,如遇特殊情况另行通知”。 所以从理论上讲她目前是在“休”一个为期数月的“特殊假期”。 但是撰稿工作本身就已经耗费了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而且她也从未从事过与方鸿羽任职行业相关的工作,她更不是方鸿羽所属公司辖属的员工,如果仅仅只是单纯地出于帮好朋友的忙,于公于私她都觉得接手这样一件棘手的事情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第一章(二) 方鸿羽在电话里听出了唐苡欣虽然言辞委婉,但她在言语间表露出来的拒绝态度已经非常的明确,只得在电话里对唐苡欣接连发动了好几番“威逼利诱”和“卖萌撒娇”。 方鸿羽和唐苡欣在大学时期在同一间寝室里做了四年的室友,睡了四年的上下铺,关系亲密得用现下流行的词汇来说就叫作“铁杆闺蜜”! 如果换做是别的事情,只要是唐苡欣能帮得上忙的,她一定二话不说尽力替方鸿羽办到,可是这件事……任凭方鸿羽在电话里说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就差“声泪俱下”了,唐苡欣也始终表现得绝无松口之意。 方鸿羽见唐苡欣执意不肯,也不好太过勉强她。 方鸿羽与唐苡欣相交多年,深知唐苡欣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对许多事情都抱着比较随和的态度,但实际上只要是她拿定了主意的事情,旁人是很难再左右她的决定的。 方鸿羽暂且丢开这件“公事”不谈,与唐苡欣聊起了一些别的话题来,两人不谈及刚才的那件事情,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两个人你一言一语的相聊甚欢,在电话里直聊了半个多小时,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通话。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唐苡欣在家里打扫清洁,她听到手机来电铃音响了,拿起手机来看到手机来电显示的是罗教授打来的电话,她赶忙按下了接听键。 罗教授在电话里询问她现在是否有时间,能否马上与她见上一面,说是有事情想要与她面谈。 唐苡欣今天确实也没有安排其它的事情,就应承下来。 罗教授在电话里与唐苡欣约定,半个小时后在她居住的小区毗邻的那条商业街的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店里碰面,得到唐苡欣肯定的答复后罗教授就结束了通话。 虽然罗教授并未在刚才的通话里说明约她见面的具体事由,但唐苡欣隐约觉得待会的会面一定与方鸿羽有关。 唐苡欣供职的银行大楼所在的城区与她父母的家之间,相隔着一条从这座城市中心穿城而过的江水,两个城区之间相距有近两个小时的车程,为了方便上下班,上班半年后,她在银行大楼附近的一个周边环境和小区内部配套设施都相对完备的纯住宅小区,贷款购买了一套小两居室的商品房,每天从居住的小区步行至单位也就大约半个小时的脚程。 这套一厅一厨一卫的小户型两居室的商品房,半年前她用参加工作后积攒的积蓄和父母的“赞助”还清了这套房子剩余的房贷尾款,这套公寓名副其实的成为了她名下的产业。 唐苡欣工作日就独居在这所公寓里,以便上下班,节假日她会回到父母的家里与父母小聚。 本来这次的“特别休假”她也准备回到父母家,顺带陪一陪父母亲,可是父亲和母亲已经提前与他们的朋友们约定好结伴去欧洲旅行,她“休假”的第二天就是父母出发的日子,而且预计下个月中旬才会回国。 所以这些天,她就一直待在自己的这套公寓里做着分行布置的这项调查报告的撰写工作,并没有外出的计划。 半小时后,唐苡欣如约走进那家咖啡店,一进到店里,就看到罗教授已经坐在店内右手边一个靠窗边的四人桌的位置上了。 同时唐苡欣还看到罗教授身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位身穿制服套裙,职业妆容精致的中年女士。 罗教授的实际年龄有五十岁出头,但她今天穿着的那件黑色镶镂空窄花边裙边及膝套裙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了许多。 罗教授留着一头烫染过的波纹短发,烫染样式入时,再加上她懂得保养,妆容得体,身材也并没有走样,在旁人眼中看来顶多四十岁出头的模样。 罗教授对于方鸿羽和唐苡欣这两个学生的喜爱程度非比寻常,视若女儿般爱护有加,方鸿羽和唐苡欣也不仅仅把罗教授尊为导师,更是把她看作极为亲近的长辈一般信任敬爱,遇到大事小情都愿意告诉她,与她分享,征求她的意见,而罗教授也总是能提供给她们一些很好的建议和解决问题的方法供她们参考借鉴,所以她们俩视罗教授亦师亦友,亲近非常。 罗教授见唐苡欣走进店里来,微笑着向她招了招手,待她走近了便示意她在自己对面的座位里坐下。 坐在罗教授身边的那位中年女士还没等罗教授替她与唐苡欣相互介绍,就主动站起身来,向唐苡欣伸出右手自我介绍道:“你好,唐苡欣小姐。我是东裕国际服务公司特别业务服务部的部门经理张芸,今天冒昧前来,还请唐小姐见谅。” 唐苡欣伸出手来与张芸回握了一下,说道:“您好,张经理。” 罗教授说:“苡欣啊,快坐下来说话。张经理,你也坐。苡欣啊,瞧你这脸红的,今天太阳毒着呢,你这孩子,出门也不知道打把伞?苡欣,你想喝什么?我替你点。” 唐苡欣一边坐下一边对罗教授说:“老师,您跟我还客气什么,我自己点就好。” 正值夏末时节,唐苡欣翻看了一会儿放置在桌面上的那册“夏季下午茶特供菜单”,她抬起头来,对等候在一旁的服务生说道:“一杯橙汁,不加冰,谢谢。” 待服务生拿着菜单离开后,罗教授对唐苡欣说道:“苡欣啊,我想你大约也猜到了我今天约你出来的原因,今天确实是鸿羽托我来替她做“说客”的,她应该已经和你提起过想请你帮忙的事了吧。 说起来她的这个病来得太急,也真不是时候,据说还有一定的传染性,医生也说这没有十天半个月也好不完全。 明天她要出外勤的这个客户,对于鸿羽,还有鸿羽所属的部门,用鸿羽的话怎么说来着,她说这位客户对于整个东裕国际服务公司来说都非同小可,开罪不得!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苦苦哀求我出面来找你帮这个忙了。” “可是老师,您是知道的,我不是不帮鸿羽这个忙,只是我并不是鸿羽所属公司的员工,而且我也并没有在她工作的这个行业供过职,让我来顶这个缺,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张经理在此时开口说道:“唐小姐,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公司方也知道这件事情确实是让唐小姐为难了。 可是我听小方说,唐小姐你也是持有诺兰德学院的‘职业资格证书’的,仅凭这一点你就完全有资格胜任这个工作。 不瞒你说,我们公司目前只有两名员工持有这个资格证书,其中一名员工就是小方,另一名员工目前还在国外执行外派任务,至少还有两个星期才能结束工作回国。 小方即将要出外勤的这位客户对于我们公司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我们公司方但凡有任何其它能解决问题的方法,也是绝对不会想到要来麻烦唐小姐你的。 唐小姐,能否请你就以一个月为限,顶替小方完成这项工作,我在这里谨以公司的名义向你郑重承诺,即便一个月之后没有我公司的工作人员来接替你的这项工作,你也有权利自行终止这项工作。 就此次业务的正式聘用合约书我也一并带来了,你可以先看看合约书的具体内容,有什么要求你尽可以提,我们公司方一定会尽量配合你,并在合约书中详细注明的,唐小姐,你看……” 罗教授此时也在一旁说道:“苡欣,你就当作是帮鸿羽这个老同学一个忙嘛。” 罗教授见唐苡欣还是没有明确表态的意思,于是对唐苡欣说:“苡欣,你跟我来一下。”说着罗教授站起身来,对张芸说:“张经理,你稍坐一下,我和苡欣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回来。” 唐苡欣跟在罗教授的身后走出了咖啡店,罗教授把唐苡欣带到咖啡店旁边的一处僻静角落的树荫下,她转过身来目视着唐苡欣说道:“苡欣,我知道这件事情确实让你为难了,但是……” 罗教授犹豫了片刻,她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接着说道:“鸿羽的公司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与客户签订了这个合约,如果鸿羽她现在才说不能接手这个业务,那么她和公司方就属于单方面违约,违约行为不仅会导致鸿羽的公司面临违约赔偿,而且鸿羽也很有可能将会面临暂停或是吊销从业资格的处罚!” 罗教授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鸿羽......她是不能丢掉这份工作的。 苡欣,有些话鸿羽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告诉你,但是,我觉得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初上大学的鸿羽为什么一定要到我们学院来学习护理专业吗?” 听到这里唐苡欣的心中也不免有了疑问,她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曾和鸿羽在闲聊时聊到过这个话题,但她只是对我说‘这个专业现在很抢手的,等以后拿了专业资格证书,择业面也一定会宽些,听说这一行的待遇很不错呦。’我以为她只是为了毕业后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而做了一些前期规划,难道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 罗教授摇摇头说道:“鸿羽有没有向你提到过她有一个弟弟?” “有的,她曾经对我说过她有一个亲弟弟,她说她的弟弟学习成绩非常好,如果不出意外,考上全国重点大学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就是出了‘意外’啊!就在鸿羽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她的弟弟被确诊为‘肌萎缩侧索硬化症’,也叫作‘运动神经元病’,就是我们俗称的‘渐冻症’。” 看着满脸震惊的唐苡欣,罗教授接着说道:“鸿羽之所以来我们学院学习,一来确实是因为持有我们学院毕业证书的人就业待遇会比较优厚一些,二来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想学好护理专业技术,有足够的能力去照顾她唯一的亲弟弟,毕竟她的父母在渐渐地老去,她的弟弟以后能依靠的人就只有她了。” 第一章(三) 唐苡欣接过张芸递过来的合约书,就重要的条款仔细地阅读了一遍,她不否认,这份合约书拟定得非常正规,各项条款罗列得清晰明了,而且合约书里有关于薪酬方面的事项也列举得合理明确。 唐苡欣抬起头来对张芸说:“张经理,我同意顶替方鸿羽来执行合约中的各项条款事项。但我有一个条件。” 张芸说:“唐小姐请讲。” “我此次同意接受这个委托的条件是:此项业务的执行人依旧是方鸿羽小姐。 请贵公司把正式的合约在业务结束后交由方鸿羽小姐亲笔签名确认,薪酬条款方面也请张经理在合约中写明受益方为方鸿羽小姐。 另烦请贵公司法务部与我本人单独签属一份保密合约,我会以方鸿羽小姐的身份来执行这项业务,而我个人的相关信息仅供贵公司内部备案存档,请贵公司对外一律保密,如有外泄,我会视同贵公司违约,并追究相关法律责任和赔偿事宜。” 张芸听后,虽然表情略显意外,但她马上应承下来并说道:“好的,唐小姐,我会尽快把正式的保密合约拿来与你面签。在此,我谨代表公司方感谢唐小姐的此次援手。” 方鸿羽当天晚上打来电话向唐苡欣致谢:“大恩不言谢!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我的好唐唐!但我真的是很好奇,你是怎么改变主意的?” 听了方鸿羽的问话,唐苡欣知道罗教授按照她的意思,并没有把她知晓方鸿羽弟弟病情的事告诉方鸿羽,唐苡欣在电话里笑着回答:“反正我是答应了。你既然觉得这么奇怪,要不我现在反悔吧?” 方鸿羽赶忙说道:“别别别,能请动你,我知道是我运气好!我也知道你能答应这件事不容易,真是辛苦你了。 哎,客户的资料张经理已经转交给你了吧,你仔细看看……哎呦,我也真是多此一举,对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情交给你,我一万个放心。” 唐苡欣在电话里对方鸿羽说:“你可要记得你说的‘好好报答’我的话啊,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会怎样‘好好地’报答我。 好了,我开玩笑的,你好好休息,早日康复,尽快来接替我这个‘临时代打’人员啊!” 事已至此,唐苡欣知道已是骑虎难下,但她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没着没落的,毕竟这是她人生第一次以别人的身份去完成一项工作。 这栋公寓楼是一梯一户的设计,公寓大门外的廊道是长方型的,电梯间位于廊道的正中位置,她的左手边是紧闭着的公寓大门,电梯门正对着的那面外墙,距地面约一米的高度开着一整排通风透气的玻璃窗,玻璃窗至一人高度全部安装有铁制防护栏,以防业主站在窗边时发生意外。 她有一些恐高,要不是有这些防护栏,她也不敢太靠近窗边,她觉得此时自己需要呼吸一些新鲜空气才能缓解心中的不安情绪。 她站到窗边,并不敢向下看,她仰着头,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待她缓缓睁开眼睛时,她的脸色恢复了平静。 她朝着左手边的公寓大门方向走去,走到大门近前刚想伸出手去按响门铃时,公寓的大门突然“呼”的一下从里面被推开了,若不是她距离公寓大门还有一小段距离,又躲闪及时,她一定会被这扇突然推开的大门撞个正着。 她有些惊魂未定,正待平复之时,眼见着一位长发披肩,身穿一条淡蓝色及膝雪纺连衣裙的年青女子从门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这名女子右手里拎着一只中等大小的暗黑色网格花纹皮质旅行包,肩上背着一只小巧的灰色磨砂皮质马鞍形挎包。 这名年青女子显然对于此时门外竟然站着一个人感到很是意外,她面上表情一怔,停下脚步,只见她面露疑惑之色,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此刻站在她眼前的唐苡欣,当她的目光扫过唐苡欣左手里拿着的那只印有公司名称的文件袋时,她的表情释然了,她开口询问道:“请问你是东裕服务公司派来的工作人员吗?”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能是因为空间相对狭小的缘故,唐苡欣却听得清清楚楚,只觉她的嗓音轻柔婉转,极是悦耳动听。 不等唐苡欣回答,她又紧接着说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刚才就站在门外,门突然开了,没有伤到你吧?” 听到这句话,唐苡欣瞬间对这名女子生出了好感,她回答道:“我没有受伤,谢谢你的关心。我是东裕服务公司派来的工作人员。” 女子又问道:“请问你是?” “我叫方鸿羽。”唐苡欣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有过瞬间的犹疑,只是旁人很难查觉而已。 “方小姐,你好,我是袁嘉愔,我是你的委托人。” 袁嘉愔放下手里的旅行包,向唐苡欣伸出手来,唐苡欣伸出手与她的手轻握了一下,虽然只是短短数秒,但她还是清楚的感觉到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指腹部似乎有茧状物,触感略觉粗糙,整只手有些微微发凉。 袁嘉愔收回手接着说道:“不好意思,方小姐,本来我是打算与你见面详谈后再行离开的,但我临时有急事需要处理,不得不提前离开了,好在在离开之前还能与你这样见上一面。” 袁嘉愔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她微微低下头,唐苡欣查觉到眼前的这个女子似乎正在隐藏着某种难以掩饰的情绪,但随即她看到她重又抬起头来看向她,她用她的那双晶莹透亮、略显湿润的大眼睛凝视了她数秒后才开口说道:“方小姐,请你替我好好照顾他。” 说完这句话,袁嘉愔抬起手来拨了拨覆在她额前的那几缕略显凌乱的刘海,弯下腰重又拎起那只放在她脚边的旅行包,待她直起身后,唐苡欣看到她快步走到电梯间的门前站定,抬手按下电梯的下行键,直到她进入电梯间、电梯门在她身后关闭的那一刻,她也没有看到她再回头看一眼那扇洞开着的公寓大门。 第一章(四) 唐苡欣一直看着电梯门关闭后才收回了目光,她定了定神,转身向公寓的大门口走去,她站定在大门入口处,向着室内开口问道:“您好,我是东裕服务公司派来的工作人员,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唐苡欣昨天仔细阅读过此次委托的客户的相关资料,所以刚刚在门外当她听说袁嘉愔是她的委托人时,她略微迟疑了片刻。 但委托人和实际受托人并不是同一个人的这种情况,在服务业界也是会经常碰到的情形之一。 唐苡欣从客户资料中了解到,她的受托人是一名男性。唐苡欣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听到公寓里有任何的声音传出,她向公寓里张望了一下,让她觉得奇怪的是房间里漆黑一片,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家具摆设的大致轮廓。 她又提高了嗓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站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听到屋内有任何的回音,她几乎开始怀疑屋里现在是否有人了。 但当她回想起刚才在门外与袁嘉愔的对话时,她断定屋内肯定是有人的。 唐苡欣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她还是鼓起了勇气自行踏进了公寓的大门。 她站在玄关处,在关上公寓大门前,她借助着门外照射进来的光线看到木质地板上并排摆放着两双女式拖鞋,一双有九成新,放置略显凌乱,另一双则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是一双簇新的烟灰色布拖鞋,她猜测那双九成新的拖鞋的主人一定是刚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袁嘉愔,旁边这双簇新的烟灰色拖鞋应该是为她准备的。 唐苡欣脱下脚上穿着的那双黑色小羊皮坡跟船型皮鞋,换上那双拖鞋,从玄关经过走道后站定在客厅的入口处。 她刚才在玄关处闭着眼睛静立了数秒,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眼睛已经能大致适应室内黑暗的环境,可以看到屋内的大致情形了。 在没有征得房子主人的同意前,她并不想贸然改变屋内目前的状况,所以她并没有自行开灯。 站在客厅的入口处,她看到房间里的窗帘全都闭合着,这显然是导致房间内漆黑一片的直接原因,她扫视了一下整间客厅,客厅里的家具陈设给人一种极其简洁的观感,而且几乎没有多余的物品。 她知道,从她踏进这间公寓的那一刻开始,这里就已经是她的职场了,这一行信奉的职业操守是:一切以客户的意愿为主导。 虽然她并不习惯这黑暗的环境,但她知道在没有征得房子主人的同意前,她是没有权利自行开灯或是拉开窗帘的。 她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站定在客厅中央的位置,用正常的音量又询问了一遍刚才的问话,并紧接着又追问了一句:“请问有人在吗?” 等待了数秒,依然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的问话。唐苡欣在心里思索了数秒后做出了决定,她把自己的挎包和手里的物品放在客厅中央的那只三人座皮质沙发最外侧的位置上,随后向位于客厅尽头的那条笔直的走道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室内的情况,她看到客厅里的陈设极少,但大都具有实际的使用功能性,因为光线的原因她看不出它们的具体颜色和质地,但偶尔的触碰让她能感觉出这些家具、陈设均为木质材质,而且它们的边角处全都用柔软的皮质材料包裹着,她心中不禁生疑:难道这间公寓里有小孩子? 但她马上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如果屋子里果真的有小孩子,袁嘉愔不会对她只字不提的。 客厅的尽头连接着的那条笔直的走道两旁左右各分布着数个房间,左手边的第一间房门是敞开着的,唐苡欣站在房间门口向里面大致看了看,这个房间应该是一间书房,房间里左右两侧顺着墙壁放置着一整面墙的直达房顶的高大书柜,书柜里满满当当摆放着的应该全部都是书籍,但正对着房门的那面墙是空置着的,靠着墙边的位置摆放着一架竖式钢琴。 唐苡欣看到那架钢琴的琴盖是打开着的,她不由得走到那架钢琴前,刚想伸出手去抚一抚琴键,忽然听到房间外的某个地方传来了一声闷响,紧接着好像是什么玻璃之类的物品从高处跌落到地面哗然破碎的巨大声响。 唐苡欣心中一惊,她快速地转身从书房跑回到走道上,朝着声响发出的方向顺着走道小跑而去,走道的尽头是一面墙,墙上悬挂着一幅巨幅像框,由于光线的原因她看不清楚像框里具体是怎样的一幅画,只感觉应该是一幅人物画像。 她在画像前停下脚步,她左手边的那个房间看起来应该是一间卧室,她向房内快速地扫视了一圈,见房间里除了一张单人床和一整面墙的高大衣柜外别无它物,而且她能确定这个房间里是没有人的。 她的右手边是一间光线更暗一些的房间,她走过去,脚刚踏进房门时,立即觉查出脚下的地面铺设的材质与走道以及其他房间铺设的木质地板有着很大的区别。 她用脚底试探着接触了一下地面,断定这个房间里地面铺设的应该是磁砖或是大理石之类材质的地砖,那么这个房间应该是一间盥洗室了。 她又试探着向前迈出了一步,但脚底正好踩踏上了一件不知是什么的光滑物品,她只觉脚下一溜,身体向一侧倾倒,瞬间失去了平衡,慌乱中她胡乱的用手扶住了门边的墙面,却在无意间按亮了墙面上的灯具开关,整个房间在瞬间光亮起来。 唐苡欣的双眼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晃得一时间睁不开眼,她眯缝着双眼,室内的景像模糊地映入了她的眼中,突然房间里传来了一个男性冷到极致的嗓音:“关掉。你为什么还要回来?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不要在我的身上再浪费时间了,没有意义。” 唐苡欣猛然间听到这个声音,身体不明缘由的打了个寒战,她慌忙地按下墙面上的灯具开关,室内又恢复到了最初的漆黑一片。 但就在刚才灯光亮起的那一瞬,她还是大致窥到了室内的情形。这个房间确实是一间盥洗室,一个身材高大挺拔,但略显消瘦的男人背对着她站在一面全身镜前。 镜子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大力地敲碎了,镜面中央的位置有一个碗口大小的空洞,空洞周边的裂纹向四面扩散开去,几乎布满了整面镜子,镜子上有些部位的镜面已经剥离下来,掉落在了镜子与那名男子的双脚之间的地面上,玻璃碎片交错叠加,地面显得凌乱不堪。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唐苡欣的心脏突突地狂跳起来,她努力平复着自己慌乱的心情,尽量用平缓沉静的语调开口问道:“请问您是苏凯阳先生吗?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唐苡欣按照“委托客户情况记录表”上提供的客户姓名栏的内容,试探着询问道。 唐苡欣听到那名男子开口问道:“你是谁?”唐苡欣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听到那名男子又接着说道:“我可能是疯了,当然不是她。怎么可能会是她?”他说完这句话室内又恢复了完全的静默。 第一章(五) 唐苡欣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名男子最后说出的那句问句是在自言自语。 她听不懂这名男子在说些什么,她只是觉得他说话时的语调冷漠到了极点而且他说话时的声线竟然毫无起伏,但他的嗓音却是深沉淳厚的,甚至可以说是好听的,但不知为什么她从他的嗓音中听出了一丝忧伤的情绪。 但此时的唐苡欣不知为什么竟不敢开口说话,也不敢动弹。 她与那个男人站在黑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感觉到一种酸胀麻木的感觉从她的脚底蔓延到了她的小腿,继而是大腿。 而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是从哪个方位,间隔一两分钟就传来一声似乎是什么液体滴落在什么物体上发出的声响,这种略显诡异、但极有规律的声响随着时间的推移让唐苡欣的太阳穴都跟着跳动起来。 又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唐苡欣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她试探着再次开口问道:“请问您是苏凯阳先生本人吧?” 与她预见的一样,对方还是一言不发。唐苡欣一咬牙,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苏先生,我是东裕服务公司派来的服务人员,我叫……呃,我叫方鸿羽,初次见面,苏先生,您好!” 说完这句话,唐苡欣突然意识到“初次见面”这句话用在此时此刻未免有些滑稽可笑,她连他的脸都没看清,何来“初次见面”? 可现在这种略显诡异的情形却又让她着实笑不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就在唐苡欣几乎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的时候,那个男人的嗓音终于再次在她的耳边响起,但依旧是那副冰冷的毫无起伏的语调:“我不需要谁来照顾。” “可是,”唐苡欣虽然心里有些发怵,但她还是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语调说道:“苏先生,您的脚边现在全都是玻璃碎渣,很容易受伤的。您看您能否先到外间的客厅里坐一会儿,我来替您把这里收拾干净好吗?” 那个男人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不发一声,也毫无动静。 唐苡欣把心一横,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腿脚,待麻痹的感觉稍褪后,她走到那个男人的身边,双手扶住那个男人的一只手臂。 她手中暗暗用力,决定强行把他带离盥洗室,她扶住男子的胳膊时手里很用了些力气,设想着如果他挣脱,她也好事先有个防备。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这个男人只是在她的手触到他的胳膊的那一瞬身体似乎轻微的颤动了一下,接下来他并未做出任何的反抗举动,顺从地跟随着她缓缓地走出了盥洗室。 唐苡欣半扶半拖地把他带进了客厅,让他坐在了客厅里的那只单人沙发上。 她站直身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正准备转身回到盥洗室的时候,她的耳边分明又清晰地听到了某种液体滴落的声音,只是她现在听到的声音与之前在盥洗室里听到的声音略有不同,现在的声音较之之前听到的声音略显沉闷些。 唐苡欣的眼睛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她寻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男子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右手指关节处有几道黑色的印记从手背中央的位置顺着手指延展下来,汇聚在指尖处,指尖有水状物间隔的滴落下来,在指尖正对着的下方地板上,已经有数点黑色的印迹了。 唐苡欣心中一惊,她蹲下身子,靠近男子的右手,她的鼻腔中闻到了一股只有血液才会发出的独特的腥湿气息,她伸出手去,指尖触碰到了他右手上的一处黑色印记,她的指尖上立刻沾染上了一小块黏稠的液体。 唐苡欣知道这个男人的右手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他的右手此刻正在持续不断地流着血。 她站起身来快步跑回到盥洗室里,按下墙面上的灯具开关,开灯前她闭上了双眼,灯亮后过了几秒她才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光照的环境。 她快速地扫视了一遍整间盥洗室,果断地从嵌入墙面的玻璃储物柜里拿出两条白色的毛巾来,她一路小跑回客厅,在经过走道的时候,她打开了走道里的顶灯。 她回到沙发边,蹲在男子的右手边,借助着走道里斜射过来的光线,她清楚的看到男子的右手指尖处正不断的向下淌着血,他手背指关节处的伤口是开放式的,伤处的皮肉血肉模糊的向外翻卷着,伤口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些细碎的玻璃碎屑。 唐苡欣把一条毛巾竖向对折了两层,小心翼翼地裹住了男子的右手,正如她所料,鲜红的血液很快就渗透了毛巾。 等了一会儿,唐苡欣换下这条毛巾,用另一条毛巾把他的右手又包裹了一遍,虽然这次血液还是很快就渗透了出来,但可以明显地观察到血渍扩大的速度正在逐渐减缓,慢慢的便不再扩大了。 唐苡欣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她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目光瞥到了男子的脸部,这一眼让她不禁骇然,因为她发现,他的眼部竟然蒙着一圈雪白的纱布,这圈雪白的纱布在微弱的光线中显得那样的刺目。 唐苡欣清楚的记得客户资料简介里并没有特别说明客户的眼部有疾患啊! 唐苡欣回想起袁嘉愔临走时语气凝重地对她说的那句话:“请你替我好好照顾他。”以及她说这句话时目光中流露出的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她这才明白了她现在所要面对的是怎样一种棘手的局面。 她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客厅,原来室内的家具陈设极尽简单,绝无多余的物品;所有家具用品的边角全都包上了软边;整个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都用意在此。 此刻她面前的这名男子面色发白,嘴唇上几乎没有血色,他的身体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正在轻微地颤抖着。 唐苡欣轻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苏凯阳先生。” 男子回应道:“嗯?” 见男子有所反应,唐苡欣赶忙接着说下去:“苏先生,我觉得您需要马上去医院。” 唐苡欣站起身来,从沙发上抓起她的单肩挎包,走回到苏凯阳的身边,一面对他说:“苏先生,我扶您站起来。”一面双手扶住他的一只胳膊试图让他站起身来。 唐苡欣向上用力,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苏凯阳竟然端坐在沙发里纹丝不动,她由于向上用力过猛,反作用力竟使她跌回到苏凯阳的身侧,而她的额头正好磕在他的肩头,一时间她觉得额头上疼痛难忍,又不免觉得有些尴尬,脸颊在瞬间发红发烫。 她快速地离开苏凯阳的身体,重又站起身来,心中庆幸着此刻客厅里只有从走道里斜射过来的微弱光线,让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 她猛然间顿悟过来,此刻就算是客厅里光亮如昼,这个男人也是根本就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的。 再次开口说话时唐苡欣的语调中不自觉的掺杂进了一些急躁的情绪:“苏先生,您的手受伤很严重,再这样拖延下去您的身体会受不住的。请您配合我一下好吗?我需要马上送您去医院接受治疗。” 说完这番话,唐苡欣眼见着苏凯阳还是端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她看到苏凯阳右手边的茶几上有一部座机电话,她绕到茶几边,刚想拿起话筒拨打急救电话,苏凯阳竟似猜到了她的意图一般,在她的手还没有触到那部电话机的时候,他伸出手去抓起那部电话径直扔了出去,电话机重重地砸在客厅的地板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随后电话机支离破碎的四散在地板上。 他的那只本来已经止住血的右手上包裹着的那条毛巾也随着电话机一同被甩了出去,掉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第一章(六) 唐苡欣从挎包里掏出手机来,她按亮了屏幕,正准备输入解屏密码,手机屏幕上闪动出“电量低”三个字后竟然自动关机黑屏了。 她呆立了数秒,如梦方醒般地低头在挎包里翻找了好一阵儿,充电线不知为什么竟然不在挎包里。 唐苡欣心知再这样拖延下去真会出大事,她咬了咬牙,重又跑回到盥洗室里,拿出一条新的毛巾来把苏凯阳的右手重新包裹好。 她站起身来向公寓大门口的方向快步走去,准备出门找人借用电话也好,找人帮忙也罢,她不能再这样任由他耗费时间了。 当她拉开公寓的大门,午后强烈的光线随即从敞开着的门照射进室内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了苏凯阳含着怒意的声音:“你要做什么?把门关上!” 唐苡欣只觉得浑身一震,她回头看向苏凯阳,只见他坐着的单人沙发正对着公寓的大门,从门口直射进来的光线正打在他的身上,她看见他抬起手臂遮住了双眼,脸上满是烦躁的表情,她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光线直射在他的眼睛上,引起了他极度的不适。 唐苡欣快速地关上了门,她站在门边对苏凯阳说:“苏先生,今天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把你送进医院去的,我可不想看着你死在我的眼前。” 听到这句话,苏凯阳一直端坐得笔直的身体仿佛如坍倒的沙堡一般颓然的向沙发椅背上靠去,唐苡欣则站在门边,屏住呼吸,一时间不敢发出任何响动,也不敢挪动分毫。 几分钟后,她终于听到了苏凯阳的那副毫无起伏、冰冷至极的嗓音:“车钥匙在门边立柜左边的第一个抽屉里。”唐苡欣听到这句话,一直提在嗓子眼里的那口气终于呼了出去,不管怎样她的目的达到了。 唐苡欣看到苏凯阳自己从沙发里站起身来,他的身体明显有些不稳,唐苡欣抢上前去刚想伸手去扶住他,但她的手还没有触到他的胳膊,就看到他已经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扶住了沙发的椅背稳住了自己的身体,他静立了几秒后迈步向公寓大门口的反方向走去,唐苡欣忍不住开口提醒道:“苏先生,大门在您的身后。” 苏凯阳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径直向盥洗室的方向走去,唐苡欣只得抢上几步紧跟在他的身后,他站定在盥洗室对面的那个房间的门口,开口说道:“我要换衣服。” 唐苡欣这才恍然他到房间里来是要做什么,她开口问道:“需要我帮您做什么吗?” 苏凯阳走进房间,说道:“你可以把房间里的顶灯打开。请你把衣柜左手边的柜门打开。” 唐苡欣依言打开了顶灯,接着又拉开了衣柜的柜门。 “从上往下数的第五个抽屉,打开,面上放着一件灰色暗格翻领t恤,拿出来,放到床上。”唐苡欣按照他所说的拿出那件t恤,放到床上。 “把紧挨着抽屉的柜门打开,从左向右数的第三格,是一条藏青色的西裤,拿出来,放到床上。”唐苡欣找到那条西裤后,放到了t恤的旁边。 唐苡欣看到苏凯阳的右手上裹着的毛巾又开始渗出了血渍,说道:“苏先生,您知道医用纱布放在哪里的吧?我帮您把右手重新包扎一下?” “就在你拿毛巾的那个柜子最顶层的医药箱里。”唐苡欣快速地拿来了纱布,替苏凯阳重新包裹好伤处,“那我出去了。”苏凯阳“嗯”了一声。 她关掉灯,在退出房间前,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苏凯阳裹着纱布的那只右手,犹豫了片刻,她开口问道:“苏先生,您确定不需要我帮忙?” 唐苡欣虽然在开口前已经预料到了即将得到的答案,但当苏凯阳明确的回答:“不需要。”时,唐苡欣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退出房间,带上房门,等在门边。 走道里的灯被她打开后就没有关掉了,她现在可以清楚的看到走道尽头的这面墙上挂着的这幅画像,她原本以为画像里的人物一定是袁嘉愔,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画像里的人物虽然的确是一名女性,但绝对不是袁嘉愔。 她仰着头,盯着画像的脸部仔细的端详了好一阵儿,其实她第一眼看这幅画像的时候就觉得画像里的那张脸与自己的脸有几分相似,但随即她自嘲的笑了笑:这个想法实在有些自恋之嫌。 突然房间里传出了一些响动,她赶忙开口问道:“苏先生,需要我帮忙吗?” 她的话音刚落,房门从里面打开了,苏凯阳走出了房间,她看见他已经穿戴齐整,只是右手包裹的纱布上又渗出了少许的血渍。 苏凯阳径直走进了对面的盥洗室,唐苡欣尾随在他的身后,走道里的光线让她可以看到盥洗室里的情形,她看到他站定在那面破碎的穿衣镜前,唐苡欣提醒到:“不要再向前走了,苏先生,地上有许多玻璃渣。” 苏凯阳便不再向前,他伸出手去,唐苡欣猜测到他是想从墙上的玻璃柜子里拿出什么东西来,开口说道:“苏先生,您的伤口又出血了,我再替您重新包扎一下好吗?您有什么需要请告知我,我来帮助您。” 苏凯阳回应了一句:“不用了。” 唐苡欣不知道他的这句“不用了”是指不用再包扎手上的伤处了,还是不需要她的任何帮助。 正在犹豫间,唐苡欣听到苏凯阳嘴里说出“梳子”两个字来。 唐苡欣“喔”了一声,赶忙从玻璃柜子里拿出梳子来,她刚想替苏凯阳梳理头发,听到苏凯阳紧接着又说出两个字来:“给我。” 唐苡欣有些尴尬的停住举过自己头顶的拿着梳子的右手手臂,顺势向下划了个弧线,把梳子递到了苏凯阳摊开的左手上。 苏凯阳接过梳子整理好头发,自己摸索着把梳子放回了原处。 他转身向盥洗室外走去,唐苡欣赶忙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玄关处,苏凯阳在玄关停下脚步:“鞋柜左边,从上往下数第二层,左边第一双。” 唐苡欣现在已经能适应他说话的方式了,她依照他所说的从鞋柜里替他拿出他指定的那双皮鞋来放到他的脚边。 皮鞋是一脚登的样式,唐苡欣想相比系带鞋,这种一脚登样式的鞋确实穿着简单方便些,也便于他自行穿脱。 在拿出鞋的同时她看到鞋柜顶层有一只鞋拨,于是一并拿了出来,见他弯腰穿鞋时,顺势递进了他的手里。 苏凯阳感觉有件什么物品递到了他的手里,他拿在手里,感觉到是什么物件后,并没有说话,他弯腰穿好鞋子,站直身体,当唐苡欣从他手里接过鞋拨放回到鞋柜原处时,她听到他说了一句:“谢谢。” 唐苡欣只觉心中一暖,这是他第一次向她道谢。 她记得苏凯阳之前说过的车钥匙放置的地方,她找到了车钥匙,同时还看到车钥匙的旁边还放着一副男式墨镜,她略一思量,把墨镜也一并拿了出来。 她把墨镜的镜脚展开来递进苏凯阳的左手里让他拿住,苏凯阳拿了墨镜,一言不发地戴上了。 唐苡欣开口说道:“苏先生,我要开门了。” 苏凯阳“嗯”了一声,唐苡欣的手刚摸上大门的把手,她突然感觉到一只触感微凉的手握住了她的一只胳膊,唐苡欣心中一震,她知道那是此刻就站在她身后的苏凯阳的手,她说不清此时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她是终于被他接受了? 还是此时此刻他不得不依赖于她? 总之,这是他对她的第一次主动地“亲密”接触。 虽然此时的她心情有些五味杂陈,但她知道目前情况紧急,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唐苡欣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有些纷杂的心情,拉开了公寓的大门,带着苏凯阳一同走了出去。 第二章(一)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太阳已经落下了地平线,但夏季的夜色总是来得迟些,天色还没有完全暗沉下来,天空中的光亮与白天的炫目耀眼相比较起来自然是柔和了许多,但与她刚才身处的黑暗无光的室内情形相比还是形同两个世界。 也许是苏凯阳的眼睛上带着墨镜的缘故,也许是他有所准备,他在室外的行为举止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适应或是不自然。 唐苡欣并没有在公寓里看到诸如盲杖之类的物品,她暗自揣测也许他并不习惯于使用这类用具,亦或他根本就没有使用的必要? 但她也并不想发问,她不想节外生枝。 一路上苏凯阳一直握着她的一只胳膊走在她的身侧,她按照苏凯阳的口述和他一起乘电梯直达了楼栋负一楼的停车场,并找到了苏凯阳所说的专用泊车位。 唐苡欣虽然做了一些心理建设,但当她亲眼看到停泊在泊车位上的那辆车,还是让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辆宝蓝色,车头镶嵌有b字母标志的轿车。 虽然唐苡欣对于车辆方面的知识知之甚少,但是对于这辆车的品牌,在她这个年纪,想完全一无所知还真有些难度。 她在大学时代就和方鸿羽一起拿到了驾照,在诺兰德学院学习的时候,她们还一同接受了专业的车辆驾驶培训。 但她在国内实际驾驶车辆的经验仅限于驾驶着自家的那辆车主是她的名字,但实际上是由父母出资购买的德系轿车,在这座城市和去往父母亲的老家之间的高速公路上行驶过,再就是日常的偶尔在父母家与工作单位之间上下班的固定行程。 她在公寓里拿到这辆车的车钥匙时,看到上面印制的车辆标志,心中就开始有些惴惴不安起来,现在亲眼见到这辆车的“真容”,这种不安感就越发强烈起来。 这辆车仅从外观上看,就给人一种价值不菲的观感。 她记起有一次听到办公室里的两位男同事闲聊,曾经谈及过车身外观车漆的话题,据说越是价格昂贵的车辆,外观车漆就会越光亮如镜。 唐苡欣看着眼前这辆外壳车漆如同镜面般光洁程亮的轿车,正如传言中的一般别无二致,竟然真的能映照出她的真实镜像时,更深切的体会到了这辆车的价值。 苏凯阳发现唐苡欣站在原地停滞不前,他略带疑惑地问道:“停车位上没有车?” “不,有的。只是我……”唐苡欣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我的驾驶水平有限。”唐苡欣如实相告。 “这辆车和其它的车没有什么区别。”苏凯阳语气冷谈的回应道。 唐苡欣站在原地还是有些犹豫,她听到苏凯阳又开口说道:“你没有驾照?” “有的。”唐苡欣下意识的小声回答,回答完她才突然意识到:如果她回答“没有”,是不是就不用“碰”眼前的这辆车了?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上车吧。”苏凯阳放开唐苡欣的胳膊,自行向前走了几步,待他的左手触到车身后,他绕到了副驾驶室,唐苡欣见他就要拉开车门了,赶忙按下了手中车钥匙上的开锁键,只听到车门锁“嗒”的一声脆响,随即苏凯阳拉开了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室,关上车门,系上安全带。 唐苡欣知道已是骑虎之势,她只得硬着头皮走到车门边,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唐苡欣坐在驾驶座上,努力平复着有些起伏不定的心绪,她仔细地观察了一遍车内仪表盘区域的各种功能按键和仪表指示灯以及驾驶操作系统,她得出了一个结论:还好,这是一辆自动档的汽车。 常识告诉她,想要一辆自动档的车辆正常行驶,无非是控制脚下的油门与刹车,变速档位拨档正确,车内后视镜和车外左右后视镜调整到正常行驶视线范围内,座椅调整到适合驾驶的高度,照明灯和行驶指示灯在驾驶过程中正确指示就完全可以保证正常行进了。 唐苡欣看了看天色,还没有暗到目不能视物的程度,况且今天天气情况正常,无风无雨。她在心里暗暗地给自己鼓了鼓劲:不就是要让这辆车按照自己的意思动弹嘛!没多大事!你可以的! 唐苡欣调整好适合自己的座椅高度,调整好方向盘的高度,确认左右后视镜在自己的最大视线范围内,以及内后视镜能保证安全驾驶的视野后,她按下车辆发动机的启动键,听到车子随即发出了发动机正常启动运转地低沉的轰鸣声,唐苡欣右脚放开刹车踏板,轻踩油门踏板,车辆开始缓缓地向前行驶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把车辆驶离了泊车位,驶出地下车库,沿着小区内的路标指示牌向小区大门口的方向驶去。 但就在距离小区大门出口处还剩下不到百米的距离时,唐苡欣突然急踩刹车,车辆在瞬间嘎然静止,苏凯阳的身体猛然间向前冲出,下一秒又被安全带拉回紧贴在座椅靠背上,他一脸愠怒地转过头,面朝着唐苡欣,脸上带着明显质问的神情。 “对不起,苏先生,我只是突然想到,我,我并不认识去医院的路,这辆车的车载导航系统我也不会用……”说到这里,唐苡欣在心里暗语道:就算我现在请你教我用,你应该也是不会理会我的吧? 唐苡欣又有些无奈的想到:可是就算苏凯阳肯教,她也不一定学得会、用得了,因为她根本就------看不懂地图! 而且她实在是有些路痴,在一个相对陌生的环境里她简直就毫无方向感可言,不要说东西南北在哪个方位,有时就连去到一个不常去的范围大一些的商业区,从店铺里购物出来,她也会犯迷糊,打不清方向,一时间判断不出哪边是来时路,接下来要去向哪里。 “要不,我去叫辆出租车?”唐苡欣试探着问道。 苏凯阳的脸色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波澜不惊,他把头转向前方,身体靠回到椅背上,语调毫无起伏的开口说道:“出了小区大门向右拐。” 唐苡欣听到这句话不禁愣了愣神,但她马上就明白过来,身边的这个男人难道是要给她指路? 唐苡欣一脸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苏凯阳的侧脸,心中生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来:一个目不能视物的人要如何给她指路!? 但此时她能明显的感受到身边这个男人身上发散出来的笃定的气息,唐苡欣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横下一条心:既然你执意如此,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可就怪不着我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对着这辆车说了一声“对不起”,右脚放开刹车踏板,轻踩下油门踏板,驾驶着车辆缓缓的驶出了小区大门,车子汇入了车流中。 这座小区坐落在新城开发区与旧城区边缘的交汇处,小区门前的这条主干道在新城开发区的辖区内,因为错开了下班的车流量高峰期,所以此刻双向六车道的柏油马路上并没有多少车辆在行驶,饶是这样唐苡欣也不敢把车速提起来,平均车速一直保持在每小时四、五十公里左右的速度行驶。 行驶了一段路程后,唐苡欣发现苏凯阳确实对路况极其熟悉,直行,转弯,该走中间道还是左拐、右拐道他竟然都能打好提前量,清楚明了的向她发出明确的指示。 而且他的思路清晰,极有条理,做出的指示竟好似他亲自开车一般准确明了,若不是唐苡欣亲眼所见他的眼睛上确实蒙着好几层纱布,否则她真要怀疑他的眼睛是否真的不能视物了。 在一个大型十字路口等待信号灯的间歇,唐苡欣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她转过头凝视着苏凯阳的侧脸,脑海中一直盘旋着那个几乎冲口欲出疑问:这个男人的眼睛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吗? “方小姐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我想信号灯已经由红灯变成绿灯了吧?” 听了苏凯阳的话,唐苡欣吃了一惊,转头看向前方,只见交通信号灯果真已经变成了绿灯,她赶忙放开刹车踏板,踩下油门踏板,车子复又向前驶去。 唐苡欣实在是忍不住了,她开口问道:“苏先生,您的眼睛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吗?” 苏凯阳听到这句问话,向唐苡欣转过头来,唐苡欣也转过头去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她看到他的嘴角撇了撇,竟然在瞬间就体会到了他这个撇嘴的含义:这是一个不值得回答的问题。 唐苡欣转过头目视着前方说道:“一个目不能视物的人给一个明眼人指路!这本来就是一件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且您的指示大都分毫不差,就算我可以理解成是您的记忆力超群,路况路标都在您的脑海中,但我想问的是,就拿刚才的情形来说,如果您真的什么都看不到,我想请问您是怎么知道信息灯已经变换了的呢?” “方小姐,我只是眼睛看不见,我并没有耳聋,而且我身体的其它感官功能也都正常。我们的车并不转向,我让你把车停在中间的行驶道上等待交通信号灯,我刚才只是听到旁边的车辆已经由静止变为向前行驶的声响而已。” 唐苡欣听到这里,嘴巴不由得张开形成了一个大写的字母o。苏凯阳接着说道:“请你保持直行,大约再过五分钟左右,你应该可以看到省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门诊楼的标识牌。” 第二章(二) 苏凯阳坐在输液室里靠墙边的一张椅子上输着液体,他的那只包裹着数层纱布的右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也许是一个小时前的清创手术让他疲累不堪了,此时的他正仰靠在椅背上,脸侧向一旁,似乎已经睡着了。 一个小时前在手术室里,当那位中年男外科值班医生打开包裹着他右手的纱布给他做清创手术的时候,饶是经历过不知多少类似场景的那位医生也不禁收紧了眉头。 暂时凝结在创口处的血痂被消毒药水冲开后,鲜血从创口处沽沽地向外涌出,医生和从旁协助的护士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出血,但创口深可见骨,唐苡欣只看了一眼就不觉浑身冷汗直冒,不敢再看第二眼,她可以想见当时他的那一拳挥出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医生询问伤处的由来,苏凯阳答:“不小心。” 医生望向站在一旁的唐苡欣,唐苡欣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但瞥见苏凯阳那副面若冰霜的神情,终是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医生用摄子从创口中钳出了大小不一的数块玻璃残片,又用消毒药水再度冲洗了创口,以便清理出皮肉中嵌入的更为细小的玻璃碎渣。 虽然在手术开始时已经打过了麻药,但唐苡欣能看出苏凯阳此时正强忍着极度的不适感,他的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全身正在轻微地颤抖着,左手死死地握住治疗座椅的把手,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爆起。 唐苡欣心有不忍,伸出手去,握住了苏凯阳的左手,苏凯阳的手一经触碰到唐苡欣的手后,他的手指急速收紧,力量大到唐苡欣痛得差点叫出声来,她生生忍住痛,紧咬住牙关强忍着。 清创手术结束后,紧接着就开始了缝合手术。 其间唐苡欣只敢偶尔偷瞄几眼,每当看到医生用镊子钳住那支弯勾状的钢针从苏凯阳手部伤处的皮肉间穿行而过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一阵无法抑制的心惊肉跳,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攥住一般让她呼吸不畅,头皮一阵阵发紧,耳边嗡嗡作响,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泪水竟然悄无声息的从眼眶中滚落下来,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无法停止。 医生缝合完伤口抬眼看到站在苏凯阳身旁的唐苡欣这副表情,面带安慰之色对她说道:“伤口已经缝合好了。我用的是美容线,缝得很漂亮,伤口愈合后疤痕应该不会太明显,你就不用太担心了。” 突然听到医生这样说,唐苡欣瞬间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医生接着说道:“你男朋友真是硬气,刚才的手术过程中一声也没吭!倒是你,替他哭成这样。”唐苡欣一边哽咽着一边急忙分辩道:“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哦,原来你们是对小夫妻啊。”医生用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看了一眼唐苡欣,又看了看苏凯阳。 唐苡欣正想出言解释,但当她看到身旁的苏凯阳静默着不发一言时,她转念一想:只怕自己出言解释了也只会越描越黑。 反正再也不会与这位医生碰面了,解不解释得清楚也无所谓了。 于是她对那位医生除了感谢之词外并未言及其它。 唐苡欣坐在苏凯阳正对面的椅子上,她因为要替他观察着点滴液体的流速情况,虽然困意难忍,但也不敢真的睡实了,只是偶尔闭上眼睛小憩一下,过不多久就条件反射般的惊醒过来,急忙去察看点滴瓶的状况。 但这一次她自觉睡的时间有些久了,当她从浅睡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她刚一睁眼就下意识地看向苏凯阳坐着的方向,只见他较之之前的坐姿稍稍调整了一下,一直侧向一边的脸现在正面朝向她了。 看到点滴瓶里的液体还没有到要更换的程度,唐苡欣松了一口气,她的目光从点滴瓶转向了苏凯阳,竟一时间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她在心里感叹道:这个男人长得可真好看! 她回想起一个小时前那位协助医生手术以及手术后给他包扎伤处的那位女护士看向他时,眉眼间自然流露出的那种倾慕的神情,以及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会不自觉被他吸引的在他身上停留数秒或是更长时间的目光,她知道她发出的这种感叹并不只是她一个人的感受。 她眼前的这个男人的这张脸真可以用“精致”两个字来形容:他的眉骨很立体,眉型非常的英气,眉毛又黑又密,他的脸庞给人的第一感觉其实是透着些秀气的,但因为他的眉尾处微微上挑,显露着锋芒,很大程度上中和了他五官中秀气的表象,使他的脸庞整体上看起来更具男性的英挺俊朗。 他的鼻梁又高又挺,鼻翼处较窄,据说衡量一个人的鼻子长得好不好看的一个重要依据就是鼻翼的宽窄程度。 他的嘴唇相对一般人显得薄了些,但唇形很完美,人中较深,尤其是上嘴唇,看来起来弧度适中,只是此时他的唇色有些发白,没有什么血色。 从她见到他开始,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居多,脸上还时常带着些愠怒的神情,但他目前应该是睡着了,当他的面部表情松弛下来的时候,他的嘴角其实是微微上翘的,严格说来这种唇型属于典型的微笑唇,他现在的面部表情整体上看起来就很柔和。 他的牙齿齐整洁白,可以想像如果他笑起来,露出牙齿应该就立刻会显出一些小孩子气吧,甚至应该还会带着点天真无害的模样。 但事实上这些仅仅只是她的想象,她自从见到他直到目前为止,她就从没在他的脸上见到过笑容,自然也就谈不上他若真笑起来会是个什么模样。 他的五官分开来看也许并非绝对的完美,但配上端正的脸型,英气俊朗的眉和略薄的唇,英挺的鼻梁,再加上他略带蜜色的肤色和修剪入时、简洁干练的发式,再加之他不苟言笑,贵气中又带着些许忧郁的气质,整张脸就如同一尊雕像般摄人眼球,让人观之难忘。 如果他的眼睛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再加上一抹和煦明朗的笑容和能洞悉一切的睿智眼神,那么这个男人的这张脸可就真算得上是“绝色”了。 唐苡欣的个头有一米六三左右,但站在他的身旁,她的头顶刚能与他的肩膀处平齐。 他的身姿挺拔,身形比例极佳,就算只是现在这身简简单单的t恤与西裤的搭配,这身衣服穿在他的身上也显得服帖有致,就如同是画上去的一般。 此刻她突然很想看一看隐在他的那副墨镜下、层层纱布后的那双眼睛的真面目,如果那双眼睛是完好的,眉目间再配上一抹笑意,那他就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最英俊的男人了。 第二章(三) 唐苡欣猛地摇了摇头,似乎要把刚才的那个想法从她的脑中甩出去一样:唐苡欣,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她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当脸上真觉得痛了,她也彻底清醒过来。 “你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唐苡欣突然听到坐在对面的苏凯阳开口说道,心中不由得一惊:难道我刚才的那番肆无忌惮的“窥视”,竟让他有所查觉? 不可能吧? 他不是说他什么都看不到的吗? 唐苡欣在心里安慰自己,但到底没什么底气,此刻她只觉得脸颊发烫,目光不自主的躲避着他的那张脸。 她的肚子突然在这时不争气的“咕噜,咕噜”接连响了好几声,唐苡欣的脸在瞬间涨得通红,竟连说话也有些不连贯起来:“没有,我……我没有什么话想要对你说。” 但她的身体似乎是要拆穿她的谎言一般,她的肚子又接连鸣响了好几声,唐苡欣窘得只愿此刻眼前的地面裂开一条地缝,好让她一头钻进去躲起来再也不用面对他。 唐苡欣今天从早上到现在,除了早餐时吃了两个豆沙包子,喝了一杯银耳汤外,可真算得上是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了。 她是典型的南方人的饮食习惯,中餐和晚餐如果吃不到米饭,心理上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直到米饭真的下了肚,才算是了了一天的功课。 在苏凯阳打点滴前,为了怕他空腹输液发生意外,唐苡欣曾征求过他的意见,问他想吃些什么,可她从苏凯阳嘴里听到的只有三个字:“不用了。” 唐苡欣只得自作主张到医院附近的一家糕饼店给苏凯阳买来了两块蛋糕,因为她在苏凯阳公寓玄关处的立柜上看到了一个显然是某种糕点食品的外包装盒,她猜想他应该不会排斥糕点类的食品的。 苏凯阳对于唐苡欣的这种“先斩后奏”的做法显然并不领情,但最终他还是皱着眉头把那两块蛋糕吃了下去,因为唐苡欣被他逼急了脱口而出的说道:如果他不吃下去,他们两个人一定会在这家医院里呆上一整个晚上。 苏凯阳语调冷淡的说道:“那么能请你的肚子别再叫了吗?很吵。” 唐苡欣听到这句话,顿时又羞又恼,尴尬感笼住了全身,有些话已经冲到了她的嘴边,但几秒钟后她还是紧握着拳头把那些话重又咽回到了肚里。 她在心里说服着自己:他是你的客户,他不久前还动了手术,他现在还挂着消炎点滴。别和他计较,别和他一般见识,冷静,你一定要冷静。忍字头上一把刀,忍一忍风平浪静,忍一忍海阔天空。 唐苡欣平复了一下心情,再度开口说话时她的语调恢复了平常:“苏先生,我出去吃点东西,马上就回来。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我会请这里的值班护士帮忙照看你。” 苏凯阳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并不答话。 唐苡欣临走前仔细预估了点滴液体的剂量,她估算着应该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液体才会滴完。 她到护士站与值班护士详细交待了苏凯阳的病况,并请值班护士随时留意苏凯阳的状况,有事及时联系她,又看了看他目前并没有什么不妥才离开了输液室。 唐苡欣在医院附近的一家二十四小时连锁便利店买了一份中式快餐,她平时吃饭的速度并不快,但因为今天情况特殊,她心里有事,于是一改常态,三口并作两口极快地吃完了餐盒里的饭菜,并未多做停留就起身走出了便利店。 虽说是夏夜,但时节已近立秋,凌晨的夜风里夹裹着几分寒意,唐苡欣刚才吃得太急,回医院时又一路迎着风,再加上她走得极快,等进入医院门诊大楼门厅后才突然慢下脚步来,医院大厅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药水的味道,她感觉头有些晕晕的,脚步虚浮起来,胸中翻涌起一股几欲作呕的烦闷感。 她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住身体的不适,向输液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她走进输液室,竟一眼看到苏凯阳原本坐着输液的位置上现在已经空无一人,她急忙走到护士站想向值班的护士询问,但她发现护士站里的当班护士也换了人,其间并没有她临出门时交待的那位护士。 当班护士了解了情况后对唐苡欣说,她们与前一班确实已经交了班,正值交班时,应该是唐苡欣口中所说的那位先生说他想去趟洗手间,于是已经交班了的其中一位护士领着那位先生出去了。 当班护士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那位先生应该大约出去了有十多分钟的时间了吧。” 唐苡欣向当班护士问明了离输液室最近的洗手间的方位,她出了输液室径直向洗手间的方向快步走去。 唐苡欣等在洗手间门外,半晌才有一位男士从洗手间里走出来。 唐苡欣顾不上许多,走上前去拦住那位男士问道:“不好意思,先生,请问洗手间里还有其他人吗?” 被她拦下的那位男士虽然面露不解之色,但还是回答道:“洗手间里没有其他人了。” “你确定?” 男士显然被唐苡欣不信任的语气弄得有些不愉快:“要不你自己进去看看?” 唐苡欣赶忙说了句:“不好意思。” 男士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离开了。 唐苡欣站在洗手间门外犹豫着是现在回趟输液室看看苏凯阳回去了没有,还是去别处的洗手间再找找看? 正在踯躅间,她一抬眼竟远远地看到苏凯阳正扶着输液架出现在这条走道的最末端,正向她站立的方向缓缓走来。 她刚想开口与他打招呼,突然看到他的身侧略靠后一点的位置跟随着一位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的男士,那位男士正低声与他说着些什么。 此刻走道里除了她再没有其他人,唐苡欣不想节外生枝,于是悄声走入了女士洗手间的门内,苏凯阳与那位年长男人的对话由远及近断续的传到她的耳朵里:“大少爷,你轻易是不会到医院里来的。李院长打电话来时,夫人吓得脸色发白,几乎要晕倒!……你这是何苦呢?夫人……” “不要提她!” “是,大少爷。可是老爷这几天一直在家里不痛快,说你不打声招呼就出国去了,这人好不容易回国了也不知会家里一声。夫人……大少爷,你不喜欢,我老秦也是要说给你听的,夫人听说你身体不舒服,想要亲自过来瞧,又怕你避着不见,想着我这张老脸你总不至于让我见不着面,就嘱咐我先过来瞧瞧。” “秦秘书,我的人您也见到了,劳烦您旁的话不要多说。集团的事务,我自会处理。” “可是……” “时间太晚了,您先回去吧。” “是,大少爷。” 随即唐苡欣听到一阵脚步声从门前经过,然后渐行渐远了。 她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看到苏凯阳独自一人一只手扶着输液架,另一只手摸索着墙边的扶手把杆朝着她站立的方向走来,她正准备迎上前去,刚开口说了一个:“苏……”字,突然看到苏凯阳的身后出现了一大队医护人员,正迎面朝着她站立的方向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一位老年医者本来已经走过了苏凯阳的身边,但他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回身看向他,语气大为惊呀地说道:“凯阳!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安排住院部让你住院治疗的吗?” 唐苡欣看到这一幕,又悄无声息地退回到女士洗手间的门内去了。 她本不欲知晓什么,无奈外面的声音不绝于耳:“刘副院长,你们先去会议室吧,我随后就到。” “好的,李院长。”一个声音回应到。 唐苡欣听到一阵纷沓杂乱的脚步声从洗手间门前经过,脚步声越来越小,渐渐地外面安静了下来。 唐苡欣听到苏凯阳的声音响起:“李伯伯,劳您费心了,住院就不必了。还烦请您不必再向家父提及我入院的事情。” 李院长的声音说道:“凯阳,要不是这次的研讨会提前结束,我提早回院,也不会碰巧在医院里撞见你,想来你也是提前知晓我人不在医院才肯来这家医院就医的。避开不提你的父亲与我亦是多年的好友,只单单因为你是来我们医院就诊的病人,我作为医者也是有义务向病人家属告之病人的病况的。” 苏凯阳说道:“李伯伯,多谢您的好意。只是关于这件事,我希望您言止于此。” 静默了半晌,唐苡欣才听到李院长说道:“你这孩子,就是这样一副执拗脾气。你的父亲还真是一模一样!” 唐苡欣并没有听到苏凯阳的回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李院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你到医院的事我不会再在你的父亲面前多言,只是你一定要把你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不是我言过其实,再这样拖下去,只怕你的眼睛会出大事。” 苏凯阳答:“谢谢您,李伯伯,我自有分寸。” 唐苡欣听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随后渐行渐远了,她猜想应该是李院长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一个脚步声向她站立的方向走来,脚步声在女洗手间门前停住了,她听到苏凯阳的声音传来:“出来吧。” 第二章(四) 唐苡欣不免吃了一惊,她镇定了一下心情,走出了洗手间,站定在苏凯阳的面前说道:“我无意偷听,只是碰巧。” 苏凯阳语气冷冷的回应道:“我有说什么吗?” 唐苡欣说:“苏先生,我扶您回输液室吧?”见苏凯阳不置可否,唐苡欣扶住他的一只胳膊慢慢地向输液室的方向走去。 走进输液室,路过护士站的时候,苏凯阳突然停下脚步,唐苡欣也只得停了下来,她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苏凯阳突然开口说道:“护士,我身边的这位女士身体似乎有些不舒服,她的手心冰凉,还在不停的冒着冷汗,能否请你带她到内科值班医生那里去看一看。” 唐苡欣听到苏凯阳突然提及自己,心中一惊,她松开握住苏凯阳胳膊的手,抬眼看见护士正注视着自己,赶忙说道:“我没事。” 护士说:“可是这位小姐,你的脸色看起来真的很不好,急诊内科医生的值班室就在输液室的隔壁,你去挂个号找医生看看吧。” 唐苡欣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她的胃腹部涌上了一股抑制不住的作呕感,她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唐苡欣的耳边听到了护士的惊呼声,她感觉有一只手极快地握住了她的一只胳膊,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不至于瘫软在地。 她听到了护士有些飘忽不定的询问声:“你能走路吗?” 唐苡欣勉力点了点头,她的眼睛被涌出的泪水掩住,一时间无法视物,她的另一只胳膊应该是被护士扶住了,她被半拖半架地扶进了一间诊室。 唐苡欣一边不住的呕吐着,一边强忍着胃腹部的阵阵抽痛,难受得浑身直冒冷汗,仅仅在几分钟之内,她整个人就已经累得几乎虚脱了。 在恍惚间她听到医生似乎是在向什么人陈述她的病情:“……据初步诊断应该是急性胃肠炎……伴有胃肠痉挛……病人需要留院观察……静脉补水加药物缓解胃肠痉挛……肌肉注射止吐药物……” 她被呕吐和疼痛折磨得几乎神智不清,但脑子里却一直盘旋着一件她似乎必须记起,但一时间却又怎样都想不起来的事情。 下一秒那种她无比熟悉却又绝不愿触及的幻像向她袭来,她的眼前先是漆黑一团,随后在目光交汇的处出现了一个极小的亮点,亮点在她的眼前逐渐变大,幻化成一个不断膨胀并顺时针飞速旋转地漩涡,漩涡的中心是一截人类的小臂,她的心里非常清楚那截小臂属于谁,但就是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她知道他就在那里,他就在那个漩涡的中心。 她的意识已经与她的肉体分离开,她的意识像电光一般触到了那只手,但无论她怎样用力也无法把那只手连同那只手的主人从漩涡中拖拽出来。 她的肉体却无法挪动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截小臂没入漩涡中,直至在她的眼前消失不见。 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让她只想随着那只手臂没入到漩涡中去......护士给她进行了静脉注射,是针头刺入肌肤的刺痛感和冰冷的液体注入身体的不适感把她拉出了幻境。 药物渐渐在她的身体里发挥了效力,在她的意识完全模糊之前,她的一只手摸索着抓住身边那位护士的手腕,对那位护士说了一句话,虽然她的吐词有些含混不清,但护士还是分辨出她说的是:“替我照看他。”随后她就完全失去了意识,陷入到昏睡中去了。 当唐苡欣清醒过来的时候,她除了感觉全身有些虚弱无力,四肢肌肉有些酸痛之外,呕吐和疼痛的症状已经完全消失了。 她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她正独自躺在一间单人病室的病床上,她的手上输着点滴液体,病室里的医疗设备和家具陈设与她在某些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单人病房的相似程度竟达到了九成以上,她心知这一定是苏凯阳的授意。 有人推门进来,唐苡欣辨认出是昨天扶着她去看医生的那位护士,护士走到唐苡欣的床边见她清醒过来,对她说道:“昨天与你一同来医院的那位先生交待说,让你留院观察满四十八小时,确认身体无碍了再出院。” 原来她在这里已经躺了一整天! 唐苡欣对护士说:“那位先生必定不是这样交待的,即使话的意思大致相同,但原话一定不是这样。” 护士听了唐苡欣的话,脸上露出了一副略带诧异的神情,但随即她可能也觉得有趣,脸上展露出了一个坦然的笑容说道:“那位先生说‘让她好全了再出院,不要拖累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原话应该是这样的。” 唐苡欣说:“这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那位先生他现在人在哪里?” 护士回答:“那位先生目前正在另一间病房里休息,小姐你不用担心。” 护士给唐苡欣更换了新的药品液体,调整了液体点滴的速度,唐苡欣觉得液体里面应该是加入了某种帮助睡眠的药物,因为她很快就觉得眼皮发沉,仅仅几分钟后就陷入到沉睡中去了。 唐苡欣的这场病来得突然,把她折腾得不轻,但因为治疗及时,病情很快就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护士给她换过点滴药水后她又好好地睡了一觉,这一觉只睡得安稳无梦,待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觉得全身病痛全消,好像这场病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样。 她看到手上的针头已经被拔掉了,床头柜上的那只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是下午的六时三十五分,粗略算起来她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将近二十个小时了,她身上除了略觉酸软外再无任何不适的感觉。 她把头转向窗户的方向,只见窗户上罩着一层轻薄的纯白色纱质窗帘,夏末傍晚时分,太阳已经落下了地平线,柔和的暮色透过纱帘印在窗前的白色瓷砖地上,仿佛给地面镶上了一幅极为精致的网状“抽象装饰画”。 这幅“装饰画的一侧边框”上交叠着一双式样简洁、但又不失时尚感的黑色哑光暗纹男式皮鞋。 唐苡欣顺着皮鞋向上看去,那双皮鞋的主人此刻正面对着病房门,坐在窗边的那张双人座皮质沙发上,只见他双臂抱胸一动不动地仰靠在沙发靠背上,右手上包裹着的白色纱布和缠裹在眼睛上的纱布显得格外的刺目。 唐苡欣看不出此刻苏凯阳是醒着,还是睡着了,他的脸背着光,隐在暗处,越发显得他的面部轮廓如雕塑般英俊清朗,但同时也给人一种高傲冷峻、略带忧郁、不易亲近之感。 唐苡欣凝视着苏凯阳的眼部,心里猜测着他的眼疾也许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近期所受的新伤所致;再一种也许是旧疾,只是近期接受了新的治疗,还在康复期中。 正想着,突然她看到他的身体不安地轻微辗转起来,嘴里似乎正在呓语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痛苦不堪起来。 唐苡欣缓缓坐起身,悄无声息地下了床,走到苏凯阳的身边,蹲下身子,她的双手扶上了他的双臂,轻微地摇晃着他的身体,轻声地呼唤着他:“苏先生,您醒醒。苏先生。” 苏凯阳的左手突然反手紧紧地握住了唐苡欣的手腕,力道大得唐苡欣差点叫出声来,唐苡欣听到苏凯阳一边呻吟着一边语序错乱的呓语道:“……不!别离开……你不要放弃……我一定能……不要留我一个人……不……” 唐苡欣知道苏凯阳一定是陷在梦魇中了,她手上加了些力道,提高了嗓音说道:“苏先生,您醒醒!您醒醒!” 第二章(五) 苏凯阳从梦中醒来,他只觉得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突突”地狂跳不止,但耳边这个不断呼唤“苏先生”的嗓音似乎有一种能让他安定下来的力量,他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但不知为什么,对于此刻就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他无法对待她像对待陌生人或是普通员工那般泰然。 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明明不是她,她也不可能是她! 也许是因为她窥到了他最不愿示人的一面? 也许是她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口不一、表里有别? 也许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上有某些地方与她有着那么一丁点的相似? 他的心突然毫无征兆地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他突然什么都不想去深究了,他为什么要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他为什么要去探究有关于她的事情? 他本就无意于去知晓有关她的一切,他哪里还有多余的心力去顾及他人? 他连找个地方躲起来舔舐自己的伤口都是奢望。 至于他为什么会从昨天夜里开始就一直看护在这个女人的身边?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么做有些多余,但他还是这样做了,也许是因为他受到了所谓的“愧疚感”的驱使? 也许仅仅是因为他不想再看到她再出什么意外?毕竟是他的“恶语”“恶行”在先,才引发了她的这场病症。 “看来你已经好了。”听着苏凯阳惯用的冷淡语气,唐苡欣知道苏凯阳已经从梦魇中彻底清醒过来了。 “我可以出院了。”唐苡欣松开握住苏凯阳胳膊的手,站起身来说道。 “你确定?” “是的,苏先生。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致使您不得不一直滞留在医院里。” “看来方小姐还真是喜欢‘自以为是’啊!我待在哪里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况且能不能出院似乎也不是你能够自行决定的事情吧?” 苏凯阳的这番“恶语”并没有引起唐苡欣过多的情绪波动,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苏凯阳的这种夹枪带棒、带着嘲讽意味的说话方式,她对于他的这些言行仿佛已经有了免疫力,并不以为意。 唐苡欣走到病床边,按亮了床头的呼叫灯,不一会儿,负责这间病室的护士走进病房里来,唐苡欣对护士说:“护士小姐,请你帮忙照看一下这位先生。请问住院部值班医生的办公室在哪里?” 护士有些不解地问道:“是小姐你的身体不舒服,还是这位先生的身体不舒服?你需要我帮你叫医生来吗?” “都不是。我有事情想要亲自去找值班医生,这位先生行动不便,我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呆着。” 护士说:“哦,好的。住院部值班医生的办公室在门外走道尽头的左手边。” 唐苡欣走出病房才发现她住的这间病室在这个楼层走道的最末端,按照这个楼层的病房布局,她住的这间病室应该是这个楼层里最安静的一间病房了。 唐苡欣找到了值班医生的办公室,向医生提出了出院申请,值班医生并没有多说什么,他按照规定给她做了几项常规检查,见各项数据显示并无异常,于是出具了相关的出院评估报告,并向她交待了一些出院后的注意事项,呼叫来了当班护士,给了护士一张处方单,让护士帮忙去住院部药房取药,并同时替唐苡欣办结出院手续。 值班医生同意她出院已在她的预料之中,苏凯阳来医院治疗的事情既然能劳动这家医院的院长亲自打电话告之他的家人,想必她作为他的同行人员,只要她提出的要求合规合理,院方就算是看在苏凯阳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为难她的,况且她只是在身体并无大碍的情况下要求提前出院而已。 唐苡欣回到病房,病房里的护士已经接到了唐苡欣的出院通知,见唐苡欣回到病房里来,对她说:“我去替你拿出院通知单和药品,你稍等一下。” 唐苡欣在病房内的盥洗室里简单的洗漱了一番,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出来后她在病房里收拾了随身物品。 不一会儿护士回到病房把出院通知单和药品交给了她,她接了,道了谢,护士就离开了病房。 唐苡欣拿了包,走到苏凯阳的身边对他说:“苏先生,我们可以走了。” 苏凯阳这次倒是未发一言便站起身来,唐苡欣站到了他的身侧,苏凯阳很自然地抬起左手握住了唐苡欣右边的那只胳膊,跟随着她走出了病房。 唐苡欣伏在方向盘上,心中焦虑不安,一时间失去了主意。 大约两个小时前唐苡欣驾车驶出了医院的大门,向着小区的方向驶去。 她想着苏凯阳昨天晚上一定没有休息好,上车时她扶着他坐进了车后座驾驶座后方的位置上,苏凯阳默许了。 由医院去往小区的路线在来医院的路上她已经留意记在心里,出医院大门时她看了看车载时钟,晚间八点过十分。 此时的夜色早已完全黯沉下来,街边的路灯也已经亮起,路上的车辆并不太多,唐苡欣驾驶着车子平稳的行驶在这条双向六车道的柏油马路上。 来医院时,路上大约花费了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唐苡欣估摸着按原路返回小区应该行驶四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就可以到达了。 车内寂静无声,唐苡欣从后视镜里看到坐在车后座的苏凯阳仰靠在椅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车子大约行进了一刻钟左右的路程时,唐苡欣听到车内响起了手机铃声,她下意识的想要去接听,一只手刚想离开方向盘到放在身侧的包里去翻找手机时,突然意识到正在响铃的手机并不是她的,她的手机早在昨天晚上就已经没电了,而且之后她也一直没有空余的时间去找到合适的充电设备给手机充电,手机就这么一直放在包里,要不是这铃声,她还真把手机没电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铃音响过几声后,她听到苏凯阳接通了电话:“……回苏园?现在?……不需要来接……”尔后车内恢复了寂静,唐苡欣猜想苏凯阳应该已经挂断了电话。 原来他的手机铃音竟然和自己的手机铃音是一样的! 她并不是那种愿意在这类事情上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的人,她就是觉得没有必要,所以她的手机铃音就是手机系统自带并默认的第一种铃音。 后来她发现因为其他人不大使用,她的铃音反倒成为了一种特别容易识别的、她专属的铃音。 她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苏凯阳,她看到他的脸此刻朝向了窗外,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他侧脸的轮廓在暗夜里看起来显得有些落寞,他的脸上依旧一贯的没有什么表情,让人猜不透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这样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使用这样的铃音,似乎也很符合他的人设。 唐苡欣转念一想,这么说他的手机和自己的手机应该是同一品牌喽,那么他手机的充电线,她的手机应该也是可以使用的吧? 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却怎么都鼓不起勇气开口向他提及借用充电线的话,而且关于他刚才接听的电话内容,他既然闭口不提,那么她也应该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才更符合目前的状况吧? 唐苡欣驾驶车子又向前行驶了大约十分钟左右的路程,苏凯阳的手机铃音再一次响起,唐苡欣听到苏凯阳这次直接挂断了电话。 几分钟后,唐苡欣突然听到脑后传来了苏凯阳的声音:“停车。” 唐苡欣听到这两个字虽然感觉有些措手不及,但她还是快速地确认了路况安全后,把车子慢慢地停靠到了路边。 待车子停稳后,唐苡欣从后视镜里看到苏凯阳自行打开了右侧车门下了车,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想着他行动不便,她刚想下车,却看到他下车后径直走到副驾驶室的车门边,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去秦山路。”苏凯阳关闭车门后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说道。 只要是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对于秦山路都不会陌生,唐苡欣当然也不例外。 秦山路是这座省会城市的省政府机关所在地,位于老城区的中心地段,从这里去往秦山路应该是要通过跨江大桥,横穿桥阳区,然后就会进入秦山区的辖区了,而秦山路就位于秦山区的中心地段。 唐苡欣之所以对秦山区比较熟悉,是因为她的父母的家就在秦山区。 但从这里要怎样行驶才能到达跨江大桥,是唐苡欣目前面临的难题。 唐苡欣的耳边传来了苏凯阳的声音,“直走,在第一个红绿灯路口左拐。”唐苡欣不禁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怎么忘了有这样一个高级智能“人工gps”就坐在车上呢?有他在,应该没什么可担心的吧? 这时唐苡欣才想到,他之所以坐到副驾驶座来应该就是为了方便给自己指路的吧? 在苏凯阳的指示下,再加上晚间路上的车辆并不多,所以唐苡欣驾驶车辆行驶在对于她来说几乎是完全陌生的道路上倒也没出什么大岔子。 只是在进入老城区后,街道的格局相比较新城区的街道明显的变得狭窄复杂了许多,而且岔路口众多,前一个路口与下一路口之间的间隔距离短,饶是唐苡欣行驶的速度并不快,但苏凯阳下达指令的频率较之之前在新城区时增加了一倍有余,而且在苏凯阳下达明确的向左转或向右转的指令时,唐苡欣都要在脑子里反应数秒后,才能做出正确的操作。 有几次,碰到几个需要连续转向的街口,唐苡欣在得到苏凯阳转向的指令后,在路口处几乎是刹停了车辆才转向了正确的方向,虽然路并没有走错,但唐苡欣心中一直都有些惴惴不安,暗自庆幸还好一路上车辆和行人并不算多,如果正赶上路况复杂的时段,她还真保不准不会出什么状况呢。 唐苡欣在一个十字路口等待交通信号灯的时候突然听到身旁的苏凯阳开口说道:“方小姐,你不会是分不清左右吧?” 这是他除了指路以外对她说的唯一的一句题外话,唐苡欣听了,脸在瞬间涨得通红,她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干脆保持了缄默。 事实上正如苏凯阳说的那样,她的确是有些分不清左右,但也并不是完全辨识不出来,她只是不能像大多数人那样下意识的对于左右的问题在瞬间做出正确的判断而已,在通常的情况下她必须要先确定了左,才能判断出哪边是右。 如果有人突然提出了左右的问题,而她又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那么她真就十有八九会答错。 “方小姐,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分不清左右你还敢开车?” 唐苡欣虽然从苏凯阳的语调里听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但这句话本身就饱含着嘲讽的意味。 “开车又不需要分清左右,只需要知道向这边转,向那边转不就行啦!”唐苡欣虽然自知理亏,但她真有些咽不下这口气,又因为被苏凯阳“一语中的”的说破真相而很有些恼羞成怒:分不清左右又不是她故意的!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再说了,苏先生,难道你忘了吗?我打从一开始就征求过你的意见,我能否不开车?是你硬逼着我开的。” 唐苡欣说完这句话,好似出了一口恶气一般,心中难堪的情绪顿时缓解了大半,她一面觉得暗爽,但一面还是留意着苏凯阳的动静,听他半晌再无言语,猜想他大约是被她噎到无话可说了吧。 “苏先生,前方是一个丁字路口,正对着的是一栋某银行大楼,是向左拐弯还是向右拐弯?”唐苡欣开口问道,等待了数秒她才听到苏凯阳用沉闷的语调低声回答道:“直行。” 第二章(六) 大约又向前行驶了十多分钟的路程后,道路两旁的街景在唐苡欣的眼中逐渐变得熟悉起来,远远地她望见前方一座如同一个大写英文字母h造型的高楼矗立在夜色中,她心中不由得欢喜起来,嘴里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望江大厦。” 她眼前的这幢大楼正是位于跨江大桥引桥前方澜江区的澜江广场周边的标志性建筑“望江大厦”。 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们都知道,只要看到了望江大厦,就说明车辆即将要行驶到引桥,通过跨江大桥了,唐苡欣直到现在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一直紧绷着的神经。 虽然一路上有苏凯阳从旁指路,但对于完全不熟悉路况又不得不驾驶车辆前行的唐苡欣来说,这种体验无异于是一种另类的心理考验。 现在她终于能自己认路驾驶车辆了,突然发觉身心都轻松畅快了许多。 她突然意识到身旁的苏凯阳不再发话了,她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此刻仰靠在椅背上,一动也不动。 唐苡欣听他今天晚上一路上说话的嗓音较之昨天白天时略显低沉暗哑,想来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再加上他的手本就受了那样重的伤,昨天晚上她病发时,他为了扶住她,用力过猛,导致他的手刚刚缝合好的伤处又迸裂了,不得不接受了二次缝合手术。 这是她去值班医生办公室申请出院时,在办公室门口听到值班医生向当班护士交待医嘱时无意间听到的。 现在他能睡一会儿也是好的,唐苡欣想到这里,把目光从苏凯阳的身上收回来,转头目视着前方,眼前的路况却让她不得不专注于驾驶车辆了。 车子越往前行唐苡欣越觉得情况有些不太对劲,这条双向四车道的街区,几分钟前还略显松散的路况,现在越往前行,越发觉她行驶的这两股车道上竟在数分钟内被车辆挤得满满当当的,前方放眼望去全是排队前行的车辆的红色尾灯在眼前闪烁不停。 她不得不把车速降了下来,四十码,三十码,二十码……继而车子走走停停,在即将驶入澜江广场前的安全岛时,车辆排着长队在车流中如龟速般行进了一会儿后,干脆完全静止了下来,再也无法向前行进了。 唐苡欣坐在驾驶室里向前方望去,只见红光耀眼的汽车尾灯满眼皆是,前方的澜江广场俨然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停车场”。 唐苡欣的右脚在油门与刹车踏板之间一直频繁地轮换踩踏着,此时又踩在刹车踏板上将近十分钟没有动弹一下了,这种堵车跟车的无奈感让不习惯长时间驾驶车辆的唐苡欣苦不堪言,她的右腿小腿处早就生出了一种酸胀麻木的感觉。 她脚上穿的是一双坡跟船型浅口小羊皮工装鞋,因为长时间驾驶车辆,她的脚渐渐肿胀起来,鞋子自然而然的也感觉变小了,鞋子压迫着她的脚,让她感觉很不舒服,特别是每一次踩踏油门或是刹车踏板时,都让她感觉脚底和脚趾如同针刺般疼痛难忍。 她知道再强撑下去只怕会出事,见前方车辆还是丝毫没有前行的迹象,她干脆拉起了手刹,把变速箱档位换至p档,右脚终于得以松开刹车踏板,放松了下来。 唐苡欣弯下腰伸手按压着酸痛肿胀的右腿小腿处,转动了几下已经几乎麻木的脚腕,突然她听到身边的苏凯阳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了句什么,唐苡欣转头看向苏凯阳,问道:“苏先生,您说什么,您是在和我说话吗?请您再说一遍,刚刚我没有听清。” 唐苡欣说完后,她看到他的嘴唇又动了动,但他具体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她只得又问了一句:“苏先生,您说什么?” 可是唐苡欣还是只看到了他嘴里在喃喃地说着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唐苡欣觉得他的情形有些不对,她用正常的音量叫了两声他的名字,但他除了嘴唇在动以外,身体没有任何的反应,她只得挨近他,把耳朵贴近他的唇边,终于听清他在说:“冷,冷……” 唐苡欣感觉苏凯阳并不是在清醒的状况下说出这些话的,她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想要摇醒他,但在触到他胳膊的同时,她感觉到他的皮肤如同烙铁般炙热异常,唐苡欣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用手背拭了拭苏凯阳额头的温度,烫手而且无汗,她又摸了摸他的手,他的手背很燥热,但手心处却有冰凉的汗意,唐苡欣摸住他的颈部动脉,计时了半分钟,默数了他的脉搏数,她查觉到他此时的脉搏跳动很快。 唐苡欣心知情况不妙,她又尝试着唤醒苏凯阳,但苏凯阳只是偶尔呓语,还伴有急促的呼吸声,并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唐苡欣猜想苏凯阳很可能是陷入了昏睡,但道路堵成如此模样,想要驶离这里,只怕是难上加难。 唐苡欣估摸着苏凯阳此刻的病情应该需要马上入院治疗,但就算此时打通了医院的急救电话,在这数公里长的车流里,救护人员又怎样能找到他们的车,又怎样把苏凯阳运送到救护车上去呢? 唐苡欣摸了摸苏凯阳的后脖颈处,没有汗意,而且皮肤很干燥,触手滚烫。 她仔细查看了他的那只受伤的右手,并没有看到有明显的血渍渗出包扎的纱布表面来,她心中暗道:还好。 唐苡欣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下了车,打开车子的后备箱,弯腰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竟然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一条薄毯。 唐苡欣回到驾驶座,她估摸着靠自己的力量是没有办法把苏凯阳弄到车后座去的,于是她把苏凯阳的座椅靠背调整到了几乎平躺的角度,把毯子替他盖好,留心观察了一会儿,见他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她又试了试他的脉搏,好像也稍稍平缓了一点。 她降下车窗玻璃,向车外张望了一会儿,但她并没有发现交通警察或是其它执勤人员从附近经过,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下车找人打听一下前方堵车的状况还会持续多久,顺便看看能否给苏凯阳弄些饮用水来。 唐苡欣正准备推开车门下车时,抬眼望见远远的前方已经有车辆向前缓缓移动了,她心中一喜,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过了跨江大桥就是桥阳区,桥阳区有一家她大致知道方位的市公立医院。 唐苡欣立即松开手刹,随着车流向前方驶去。 第二章(七) 可是车辆临要驶上引桥的时候,只见引桥入口处的桥面上有五、六名交通警察正在引导车辆向引桥两旁的道路分流,他们的身后停泊着三、四辆闪动着警示灯、正在拉响着警报的警车,难道不能从桥上通行过江? 唐苡欣心中一惊,她瞥了一眼身边躺着的苏凯阳,见他目前的状况还算稳定,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一直昏睡着。 车流缓缓地向前走走停停,唐苡欣心急如焚,车子又一次停滞不前时,一名交警正好从她的车旁经过,她急忙喊住那名警察,问道:“警察同志,请问不能从桥上过江吗?” 那名警察向唐苡欣敬了个礼,回答道:“是的,目前还不能通行。今天早些时候在一辆从桥面上通行的公共汽车里发现了疑似可燃物品,我们接到上级通知临时紧急封闭了桥面。” “警察同志,我车里有个病人,正在发着高烧,我想尽快送他到医院去。” “那确实耽搁不得,但目前我们还没有接到可以从桥面上通行的通知,请你理解一下,这样做也是为了广大市民的安全着想。建议你行驶到前方向道路的左手边拐弯,再过两个街区就有一家市级人民医院。” 唐苡欣向那位警察道了谢,随着左拐的车流驶入了一条双向单车道的街区。 这是一条唐苡欣完全陌生的街道,看街景应该是一条桥阳区旧城区内的老街道。 唐苡欣看了一眼车载时钟,已经是晚间十点多钟了,街道两旁的店铺大都已经打烊,只余下为数不多的几间店面里还透出些晕黄的灯光来。 越往前行路上的车辆越少,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唐苡欣小心留意着街边的建筑物中是否有医院字样的指标牌,可是越向前行街景越显荒凉,渐渐的较高大一些的建筑物也几乎看不到了,只余下了一些低矮的平房散布在街道的两旁。 唐苡欣远远地看到前方迎面有一大片一眼望不到边的高大延绵的暗影,看起来竟有些眼熟,她仔细分辨了一下,猛然间想起,前方那一大片暗影不就是依傍在江边市区内的那座著名的景区“磨笔山”的主峰吗? 前方隐约透出灯光的地方不就是磨笔山下环山公路的入口处吗? 唐苡欣这才想到一定是自己在哪里走岔了路,以至于把车子一直开到了磨笔山脚下。 她有些茫然无措地把车子停靠在路边,看着身边依旧昏睡不醒的苏凯阳,有些泄气地低头伏在方向盘上,脑中思虑着是把车子停在此处自己下车去找人问路,还是调转车头驶回来时的路? 她心里一时间只觉得茫然无助,失了主意,不知如何抉择。 唐苡欣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几声低沉的咳嗽声,紧接着传来了苏凯阳一惯的冷漠语调:“方小姐的心理素质真是好到令人叹为观止啊!竟然一路上一直保持着四十码匀速行驶。不认得路也不问问人,一条道走到黑。就连现在貌似迷路了,还连带上车上同行的人,也不见你有丝毫的慌张,也看不到方小姐有任何想要找到解除困境的举动。” 虽然这些话听起来句句刺耳,但对于此时的唐苡欣来说竟好似比听到“天籁之音”更让她欣喜不已,原来他并不是一直昏睡着的。 苏凯阳清醒过来,如同给了唐苡欣一颗定心丸一般,她的慌乱不安的心终于平复了下来。 但唐苡欣知道苏凯阳此时毕竟还在病中,尽快离开这里找到正确的路才是正途。 唐苡欣见苏凯阳想要坐起身来,赶忙替他升起了座椅靠背。 唐苡欣驾驶车辆调转了车头向前方行驶了一段路程,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连锁超市前把车子停了下来。 她下车到超市里买了一瓶矿泉水,回到车上,她拧开矿泉水的瓶盖,把矿泉水递进苏凯阳的手里说:“超市里没有温水,这是某品牌矿泉水,我在你的公寓里看到过这个品牌的矿泉水瓶,将就着喝一些,你现在需要补充水份。” 苏凯阳并没有拒绝,他把矿泉水瓶举到嘴边喝下小半瓶水后就摇摇头表示不喝了。 唐苡欣也不勉强他,接过他手里的矿泉水瓶,拧上瓶盖,放到杯架上。 苏凯阳说:“描述一下你看到‘望江大厦’后的情形。” 唐苡欣心中暗想:原来他真是从我说看到‘望江大厦’后就昏睡过去了。 唐苡欣开口说道:“跨江大桥封路了,我在临上引桥的时候向左手边拐了个弯,后面走的具体路线我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直行后……” 苏凯阳打断她的话说道:“为什么要向左拐弯?你既然认得‘望江大厦’,想来对那一带的路况并不是一无所知,向右转弯才是过江的路,这是具备正常思维能力的人都会做出的显而易见的选择,我实在很是好奇方小姐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之?” 唐苡欣的脸在瞬间涨得通红,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苏凯阳紧接着又说道:“想来是向左拐弯后的街区有家医院?但是方小姐,请你不要忘记了,你和我之间是雇佣和雇主的关系,你工作职责的重中之重难道不就是要绝对服从于我的指令吗?我记得我说的是“去秦山路”,我认为在那之后不论发生了什么样的状况,你唯一要去做的事情就是------按照我说的话去做。” 听到这里,唐苡欣之前一直压抑在心头的委屈、焦虑、不安、担忧、愧疚……所有的种种汇聚成了一股怒意,她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强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几乎不假思索的冲口而出:“我害怕你死了!我害怕你出什么意外!我真的害怕!难道这也有错吗?” 一时间车内寂静一片,几秒钟后,唐苡欣听到苏凯阳用暗哑的嗓音说了一句:“对不起。” 唐苡欣听到这三个字,愣在座位上,半晌她转过头看了一眼苏凯阳,见他有些艰难地调换了一下坐姿,应该是在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继尔他低下头闷声咳喘了好一阵,唐苡欣见他这个模样,心中的怒火消失了大半。 “你感觉很不舒服吗?”,唐苡欣低声问道,苏凯阳开口说话时并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而是问道:“这周边能看到什么建筑物吗?” 唐苡欣环视了一下四周回答道:“前方左手边似乎有个住宅小区。” “开过去看看。” 唐苡欣依言重新启动了车辆,她把车子开过去停在小区大门口的街边,仔细看了一眼小区大门处的标牌说道:“这个小区叫‘江天书苑’。” 苏凯阳听后,略想了想开口说道:“直行,在第二个路口左拐。” 唐苡欣向前行驶了一段路程后,看到了一幢医院的门诊部大楼,开到近前她才看清这所医院正是她之前一直在寻找的那家市级人民医院。 原来自己在错误的路口向相反的方向拐了弯,这才导致一直没有寻到这家医院。 唐苡欣打了转向灯正准备驶入医院门诊部的大门,苏凯阳问道:“前方是直行,你打转向灯作什么?” “送你去医院啊。” “相同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去秦山路。” 苏凯阳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毋庸置疑、不怒自威的意味,唐苡欣不敢再辩驳,虽然心里难免腹诽:好心当作驴肝肺。 但她还是按照苏凯阳的意思拨回了转向灯,向前方直行驶去。 第二章(八) 他们需要搭乘汽车渡轮才能过江。 唐苡欣还在上小学那会儿,父亲那时还在澜江区政府下辖的机关部室上班,母亲则在澜江区的一所全国重点大学任文学系讲师。 除了正常授课外还兼任着班主任的职务,由于工作繁忙,无暇照看唐苡欣,就把唐苡欣托付给外公外婆照看,唐苡欣在上初中之前一直住在桥阳区外公外婆的家里。 父母亲每个星期只有在周日才有一天的休假,母亲每个周六下了班后,有时会和父亲一起,有时会独自搭乘过江轮渡到外公外婆家来,和外公外婆一同吃过晚饭后,再带着唐苡欣搭乘过江轮渡回到那时还在澜江区的父母家住上一晚。 唐苡欣第二天会和父母亲呆上一整天,周天晚上再由母亲把她送回到外公外婆家去。 一个星期两次渡江的童年记忆,使得唐苡欣对于过江轮渡和这条从这座城市中心地带穿城而过的大江一点也不陌生,每每见到都是满满的亲切感,只是这过江汽车渡轮她倒是第一次搭乘。 这座城市到目前为止江面上已经竣工了三座跨江大桥,由于他们今天晚上本来要通行的最早建成的跨江大桥一桥发生了突发事件,市政府相关部门为了安全起见,把另外两座跨江大桥也作了紧急封闭桥面的处理,不允许车辆通行,所以他们只能选择搭乘汽渡过江。 此时已近凌晨,距离最早封桥的时间也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小时,一些车辆放弃了渡江,一些车辆早已搭乘汽渡过了江,此时在等候区排队渡江的车辆并不算太多。 由于今晚情况特殊,每天晚间十点准点停航的汽渡今晚通宵营运,所有等候的车辆都安静有序的按照先后顺序排队依次驶上汽渡。 唐苡欣从未有过驾驶车辆上渡船的经验,从堤岸到渡船之间有一段较陡的斜坡路段,唐苡欣驾驶车辆行驶时不得不愈加地小心谨慎起来,不一会儿紧握住方向盘的双手手心里就满是汗意了。 唐苡欣见她前面的那辆前车已经开始向下坡路段行驶了,她也准备松开刹车踏板紧跟而上,苏凯阳突然开口说道:“等前面的车上了渡船后你再开始下坡。”唐苡欣听到这句话赶忙重新踩紧了刹车踏板。 上船的车队一共排了两列,唐苡欣驾驶的车辆排在左手边的车队里,她看见右边车队与他们的车并行的那辆车也停在原地没动,应该也是在等待前面的车辆行驶上渡船后再开始下坡,她心中暗想:幸好有他及时提醒。 唐苡欣驾车上了渡船,渡船共有上下两层,上层位于渡船的夹板上,下层位于船舱里。按照排队顺序他们的车被工作人员指引着停泊在了渡船上层的夹板上。 十几分钟后所有驶上渡船的车辆都在各自的泊车位里停泊完毕,每辆车的四个车轮都被卡入了特制的车轮锁内固定好,很快渡船就鸣响了汽笛准备启航向江对岸驶去了。 刚才那番紧张的驾驶操作让唐苡欣本就疲累不堪的右腿小腿处几乎失去了知觉,她弯下腰用手指揉捏着麻木的小腿,但坐在驾驶室这样狭小的空间里,这个弯腰含胸的姿势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苏凯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可以下车的。” 唐苡欣听了直起腰,从前挡玻璃向外看去,只见渡船夹板上真的有不少乘客正在夹板上四处走动。 唐苡欣有些吃惊的问道:“竟然还可以站在船边的围栏那里啊?” “渡船大约要行驶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途中是允许乘客到夹板上的大部分区域自由活动的。”苏凯阳解释道。 苏凯阳的这几句话倒是又勾起了唐苡欣的一些儿时记忆,她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从外公外婆家回父母家时,坐渡船是逆着江水而上的,花费的时间要长一些,而今天乘坐的这趟汽渡就如同从父母家回到外公外婆家一样,是顺着江水的流向而行,船速要快一些,时间自然就会用得短一些。 每次母亲接她回澜江区的父母家,她总是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这样似乎就能和父母多相处一些时间了。 周日晚间母亲送她回外公外婆家时,小小的她想着又有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不能与父母相见,心中总是多少有些不情愿,多少有些感伤的,但儿时的她又不愿让父母亲看出端倪来,心里总是巴望着这段路程快一些,再快一些,这样与父母再次相见的日子似乎就会离得近一些了。 想起这些几乎都快被她淡忘了的儿时记忆,唐苡欣的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 “你扶我下车去走走。”苏凯阳说。 唐苡欣看向他说道:“夜里起了风,寒气也下来了,这江面上风大得很,你还发着烧,还是不要下车了吧?” “我想下车走走,坐在车里的时间太长了,憋闷得很。” 听到苏凯阳这样说,唐苡欣只得先行下了车,谁知双脚一着地,脚底竟似针扎一般一时间让她站立不住,腿肚子也跟着打起颤来,她在车门边缓缓地走了好几步才感觉到小腿处慢慢地恢复了知觉。 唐苡欣绕到副驾驶座的车门边,替苏凯阳拉开了车门,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让苏凯阳在座位上稍等一会儿,自己则绕到车子后备箱处,打开后备箱弯腰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当她关上后备箱,向副驾驶座走去的时候,她的手里多了一顶藏蓝色的棒球帽。 唐苡欣站在门边,把帽子递进苏凯阳的手里,苏凯阳拿到帽子,很自然地就戴在了头上。 唐苡欣在替他找帽子的时候,心里隐隐猜到也许是他想让自己下车来活动一下腿脚,但见她迟迟不肯下车,猜到她不过是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车上,于是他表示执意要下车,使得她不得不从车里出来。 只是虽然是夏末初秋时节,江面上的夜风总归是凉的,况且他还在病中。 她与他相处了这几日,多少还是能猜出他的几分想法的,他那样一个注重仪表的人,怎么肯披着毯子示人?想来戴顶帽子他还是能够接受的。 堵车时她帮他在后备箱里找毯子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这顶帽子,这时候拿出来,给他戴在头上挡挡风也总比毫无遮挡的好。 见他戴好帽子,自行下了车,唐苡欣回身关好车门,站在他的身侧,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一支胳膊。 “就在车旁边站一会儿吧?”唐苡欣想着车身还能替他挡挡风。 “今晚我不想再另找司机。”苏凯阳语调平平的说道。 唐苡欣有些语塞的看向他:这个人,明明换一种说话方式就能让听的人心存感激,偏偏每次都要用这种让人恨得牙根痒痒的方式说话! 不管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你不是说了你是雇主嘛,你就是大爷,你说了算! 唐苡欣在心里腹诽着,难免带出了些情绪,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苏凯阳淡淡的问道:“为什么生气?” 唐苡欣听了有些发懵,怔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我没有。” “你有。” 不知为什么,唐苡欣听到苏凯阳说出这两个字,突然气不打一处来:“我是生气了!我就不能生气吗?我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可是我只要和你待在一起,我怎么总是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导盲犬!不!我连只导盲犬都不如!导盲犬最起码还能得到应有的尊重!” 说完这番话,须臾,唐苡欣听到了一阵笑声,她惊诧的发现这阵笑声来源于苏凯阳,他的笑声虽然听起来有些低沉,但传递给她的信息是愉悦、明朗的。 她怔怔地看向他,尽管是在如此让她不愉快的境况下,她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男人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他的整张脸在笑意中变得和颜悦色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唐苡欣有些懊恼的问道:“有那么好笑吗?” 苏凯阳面朝着唐苡欣,嘴角保持着笑意回答道:“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比喻很贴切。” 唐苡欣觉得他的双眼此刻似乎正从纱布后面注视着她的脸,她听到他说:“如果我让你感觉不愉快了,我向你道歉。” 停顿了一会儿,他接着说道:“你有一种能让人愉快的特质,你知道吗?方小姐。” 但仅仅只是那么一瞬,他的目光似乎就从她的脸上移走了,他又变回了那个波澜不惊,让她捉摸不透的苏凯阳。 江风吹拂着他的衣衫,他在帽檐下露出的那一小缕乌黑的发梢在夜风中摇摆不定,乎左乎右,他的身形在夜幕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萧索和落寞。 唐苡欣有些迷惑的看着站在她眼前的这个如同迷一般的男子,他在她的面前展露的哪张脸孔才是那个真实的他呢? 第二章(九) 车子里面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唐苡欣不免有些昏昏欲睡起来,但她一直提醒自己:不能睡,不能睡。 这辆车内部的隔音效果实在是太好了,关闭车窗后,除了空调出风口送风时发出的“呲呲”的声响外,就连车辆发动机的声音都几不可闻。 车子渡江后,开往秦山路的路线唐苡欣是知道的,她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不出意外的话到达秦山路大约还需要半个小时左右的车程。 苏凯阳坐在副驾驶座上不发一言,头靠在椅背上,似乎又睡着了。 夜间开车本就容易让人生出困意,再加上唐苡欣已经连续驾驶了数个小时,精神早已不济。 虽然她一路上兀自强撑着,但在一个路口等候交通信号灯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无声的呵欠,她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嘴里不经意的低声哼唱了几句眼下那部正在热播的电视连续剧的主题曲的曲调。 车子重新向前行驶后,坐在一旁的苏凯阳轻哼了一声,调换了一下坐姿,语气里带着不经意的口吻说道:“听听收音机吧。” 唐苡欣心中一喜,她确实急需一些声响来让自己提提神。 她知道有一档深夜音乐节目正是这个时段放送的,唐苡欣之前收听过几期,感觉还不错。 她打开收音机,调到那档音乐节目的波段,收音机里传出了一个嗓音纯净的女高音演唱者,正用她空灵婉转、高亢细腻的嗓音,饱含深情地演绎着一部歌剧咏叹调的曲目,这部歌剧的曲目唐苡欣曾经在这档节目中收听过几个主要的段落,此时正在播放的这个段落正是整部歌剧中最富盛名的著名唱段------歌剧《蝴蝶夫人》中的咏叹调《啊!晴朗的一天》。 唐苡欣虽然在之前就听过这个唱段,今夜再次听到,她仍然被演唱者在演绎时所展现出来的那种舒缓甜美而又真挚热忱的情感所打动,一种无法言喻的震撼在瞬间触动了她。 突然唐苡欣发觉身旁的苏凯阳坐直了身体,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他伸出手去,身体向前探了探,直接关闭了收音机。 曲调在瞬间戛然而止,唐苡欣在惊讶之余,不免一头雾水,她满腹疑虑的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苏凯阳,她能查觉到此时他的全身都紧绷着,似乎正在强行压制着某种即将爆发的不悦情绪。 唐苡欣见前方交通信号灯即将转为红灯,她在标志线前停住车子,转头仔细看了一眼苏凯阳,只见他此刻面色暗沉,表情阴郁,他的唇角紧绷着,坐得笔直,双拳紧握放在膝盖上,她甚至可以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唐苡欣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她转过头去,目视着前方,闭紧嘴巴,不敢多言,见信号灯转为绿灯,她默默驾车向前行驶。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感觉到身旁的苏凯阳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他的背重又靠回到椅背上,唐苡欣偷瞟了他一眼,见他面上的表情也有所缓和。 “我不想解释什么。”半晌唐苡欣才听到苏凯阳语气沉闷地开口说道。 “我这不是什么都没问嘛!”唐苡欣腹语道:“像你这般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透的性子,少说话才是最佳的应对之策。” 唐苡欣见前方即将抵达秦山广场,进入了秦山广场也就意味着进入了秦山区的辖属范围之内了。 熟悉秦山路的人都知道秦山路只是一个地域上的统称,秦山路又细分为秦山一路,二路,三路,秦山东路,南路,北路,苏凯阳并未言明,唐苡欣只得开口问道:“苏先生,请问到秦山路哪里?” “南路。”苏凯阳答。 别的路段唐苡欣不敢多说话,可这秦山南路唐苡欣倒是熟悉得很,唐苡欣中学时代曾经就读的秦山中学就座落在这条秦山南路上,她六年的中学时光都是在那里度过的,所以她对秦山南路周边的路况环境很是熟悉。 这秦山南路上有几处解放前和抗战时期遗留下来的建筑物旧址,属于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虽然秦山路这些年来历年各处都有一些大的市政建设改造工程陆续施工,但唯独这秦山南路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与她上中学时的街景几乎一模一样。 “在珞瑛公寓门口停车。”唐苡欣听到苏凯阳又开口说道。 她看向前方,只见过了这个正在等候的交通信号灯的路口,再向前行驶大约五、六分钟的车程应该就是珞瑛公寓的正门口了,她心中不由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终于到啦!可是不对啊!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记得苏凯阳在电话里分明与对方说的是“苏园”? 哎哟,管他的呢,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管其它的事情了,她只觉得她的身体就像要散架了一般困顿不堪,如果此刻给她一个枕头,她一定能在几秒钟之内就睡沉了。 唐苡欣在珞瑛公寓正门外的泊车区域内停住车,正准备下车替苏凯阳打开车门,突然看到一个身穿制服,留着板寸发型的青年男子向车子的方向径直走来,这名男子走到副驾驶座窗边停下脚步,躬身向苏凯阳恭敬行礼,称呼了一声:“主人。” 随后他上前一步在苏凯阳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唐苡欣见苏凯阳略点了点头,她看着青年男子绕过车头站定在驾驶室的车门外,替她拉开了车门。 唐苡欣不明所以,正想向苏凯阳开口询问,苏凯阳说道:“辛苦了,方小姐。我有些家事需要去处理,你不便一同前往。你下车后,自会有人带你去休息的。” 唐苡欣想起苏凯阳在汽渡上曾打过一通电话,原来对于她今晚的休息之处,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安排。 她本想叮嘱苏凯阳:注意身体之类的话。 可她看了一眼此刻站在车门外的青年男子,转念一想,既然有专人来接替她,想必来人不是他的专属司机也必定是他身边亲近的人,他要去的那个“苏园”,听名字就知道必定是他的本家无疑,去到那里一定会有人替他妥帖安排,她又有什么可替他担心的呢? 想到这里,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被她硬生生又咽回肚里去了,她只回答了一句:“知道了。” 正准备下车,站在车门边的青年男子用手替唐苡欣遮挡住了车门的上沿,待唐苡欣下了车,她看到有一名身穿制服的年轻女子已经站定在副驾驶室的车门边,同样向着苏凯阳躬身行礼,称呼道:“主人。” 苏凯阳道:“好生照顾。” 年轻女子答:“是,主人。” 年轻女子走到唐苡欣的面前,向她躬身行礼道:“小姐,请您随我往这边走。”说完那名女子在前面领路,带领着唐苡欣向珞瑛公寓大门旁的一处侧门入口处走去。 唐苡欣在走进珞瑛公寓的侧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停泊在路边的那辆车,幽蓝的车身在路灯下反射出银蓝色的光影。 她看不见此刻车内的情形,但眼见着那名青年男子坐进了驾驶室,随后车子开始缓缓向前行进,继而行驶地速度越来越快,在暗夜中如同一条深蓝色的、披着银色“鳞片的鱼”一般,快速而平稳的消失在夜色中了。 第三章(一) 珞瑛公寓,官方称之为“珞瑛公寓国际酒店”,是这座城市里的一个特殊的存在。 唐苡欣记得方鸿羽在大学时代与她闲聊时曾不止一次的提到过珞瑛公寓,她还清楚地记得方鸿羽在每每提及珞瑛公寓时那一脸毫不掩饰的向往表情。 方鸿羽还曾经发愿说: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那里一探究竟,看看它是否真如外界传闻中描述的那般,是一个“绝妙的去处”。 而唐苡欣对它产生兴趣是因为在她的老家有一座全国闻名的5a级自然风景名胜区,景区内最著名的景点就叫做珞瑛山,而这珞瑛公寓正好与那座风景秀丽的名山同名。 这座城市的人们之所以认为珞瑛公寓是一个神秘的去处,是因为本市真正入住过珞瑛公寓的人少之又少。 据说这珞瑛公寓实行的是“会员准入制”,也就是说凡是想要入住珞瑛公寓的客人必须事先提交会员申请,按照酒店方的要求提供相关证明材料,待酒店审核通过后方可入住。 审核条件如此之严苛,最终拿到会员资格的客人自然是少之又少,不过一旦通过酒店的审核并取得会员资格后,客人即可持会员卡入住全球任何一家珞瑛公寓国际酒店下属的门店,在入住酒店时享受到的服务据说也是对等的“非一般的感受”。 唐苡欣觉得这个珞瑛公寓也许并不像方鸿羽口中说的那般神秘,但在有意无意间她也了解到它确有自己的独道之处,若非如此也绝不会被收录进世界旅游协会组织准入的“全球最具特色五星级酒店”名录。 据坊间传闻,这家公寓式五星级酒店的建筑风格非常独特,它的各处房舍结合了中国古园林建筑的点式布局和西方别墅建筑群整齐划一的排式格局,并与自然景观、动植物交汇融合在一起,完美的呈现了建筑融合于自然的设计风格理念。 公寓园区内客房的形式多种多样,有与普通高档住宅楼无异的楼栋式客房,也有独门独户的独立别墅,还有自成一体的中式宅院和众多的特色群楼供客人们自由选择。 所有客房均可按日住宿,也可按月住宿,亦可按年长期租住,除了私人管家、顶级美食、休闲健身、娱乐购物等常规服务外,入住的客人还能体验到全方位私人订制式的专享服务。 据说酒店开业至今早已声名远播,除了位于本市的这家总店外,在国内外还有数十家分店,因为酒店的经营理念是把中国元素与世界各国当地人文传统文化交汇融合,使得它在海外也极具影响力,每年吸引着全世界各地的高端客户慕名入住,自然这家全球连锁酒店也特别受到各界高端人士的青睐与推崇。 据说位于本市的这家珞瑛公寓的总店引活水入园,各处建筑物之间都有水道相互连接,酒店内还建有巨型的室内植物园,除了种类繁多、形态各异的植物外,还豢养了众多的珍稀鸟禽和小型动物。 但这些园内景像大多都只是坊间传闻,证实之人少之又少,以至于这珞瑛公寓竟成了这座城市人们口中口口相传的一处神秘的所在。 唐苡欣虽然不至于像方鸿羽那般对这个珞瑛公寓有着那么强烈的好奇心和猎奇心态,但如今能亲自去一探它的真容,她的内心还是有一些小期待的。 现在时间已过凌晨一点,酒店内各处除了半米高的水晶地灯散发出莹亮的灯光指明路径外,四下里寂静一片,行走其间偶尔能听得到几声不知名的鸟鸣声和昆虫在草间的瞿瞿声。 女侍从领着唐苡欣走到一处院落门前,只见院落入口处的圆型拱门上方,凿刻有繁体楷书的“珞瑛苑”三个字。 唐苡欣心中不觉一动,其实当她初闻这家酒店的店名时,她就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她的老家,这座省会城市下辖的地级市英市市区内的那处全国闻名的旅游风景区里最最著名的那座山就名唤珞瑛山。 儿时的她并不知道这座山是如此的出名,她只知道每年暑期,她回到老家,就会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在这座山的山脚下的唐氏祖屋里,珞瑛山的各处见证了她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如今见这座院落竟也命名为“珞瑛”,唐苡欣顿时对这处院落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 唐苡欣跟在女侍从身后走进院内,只见这座院落大致划分为左、中、右三处房舍,院内房屋具是平房,合着院门、围墙,把庭院中的区域围出了一个大致规整的四方型天井。 天井的中央似乎是由某种天然石材合围成的一方蓄水池,今夜多云,弦月在云层中穿行,若隐若现,院内没有灯光照明,只有两三盏离地约半米高的地灯散发出盈盈的白色微光。 唐苡欣看不太真切院中的实际情形,借助着月色,只觉得院内景致清幽古朴,典雅随性,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花草清香,让人闻之觉得心境平和,生出安逸之感。 年轻女子把唐苡欣带到院门右手边的一处房舍门前,替唐苡欣推开房门,打开室内的顶灯,把她让进房中。 粗略看去,这是一套两进的房间,外间是起居室,里间是卧室,室内家具陈设、一应用品既具古意,又兼具实用功能。 年轻女子向唐苡欣说明了屋内房间各处的分布情况和一些需要特别注意的事项,并告知唐苡欣盥洗室的衣橱里有为她专门准备的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年轻女子请唐苡欣早些休息,若有任何需要,可用屋内的座机电话直接与她联系。 唐苡欣道了谢,年轻女子退出房间,替她带上了房门。 唐苡欣在盥洗室里洗了手、脸,刷了牙,洗脸的时候她额前的刘海被水浸湿了大半,她拿了吹风机坐在外间起居室里的双人沙发上吹干刘海。 她本想洗了澡后再去睡觉的,但吹风机吹出的风暖烘烘的,只吹得她额前、脸颊发烫,她觉得眼皮很重,再加上今天一天都处在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只到现在才真正放松下来,她的身体和精力都委实有些支撑不住了,于是她合衣半倚在沙发靠背上闭上了眼睛。 她有择床的毛病,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前一两夜是无论如何都睡不踏实的。 但一来她还在病后的恢复期,二来今天实在是太过疲累,她的本意是只想在这张沙发上略靠一靠,待恢复些体力,就起身洗澡后再去卧室里睡下的。 可她倚在沙发上,刚闭上眼睛,前一秒脑子里还在想着刘海还没有完全吹干,等会儿还要再吹一下;苏凯阳今夜到底情形如何,会不会回到这里来? 那两个年轻男女竟然称呼苏凯阳“主人”! 如今这个年代,如此称呼,真让人感觉有些匪夷所思,刚才在珞瑛公寓大门口的那一幕让她觉得自己是置身某部年代剧里的某个角色;今晚还没仔细看一眼这珞瑛公寓的真面目,就被带进了这个房间着实有些可惜种种,下一秒就陷入到沉睡中去了。 第三章(二) 唐苡欣被一阵鸟鸣声吵醒,她翻了个身还想再睡一会儿,但鸟鸣声不绝于耳,她微微睁开眼睛,眯缝着双眼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一只活生生的小鸟儿映入了她的眼帘,那只小鸟儿此刻也正转动着它的小脑袋看着她呢! 唐苡欣吃了一惊,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弄不清自己此刻究竟身在何处? 她坐起身来,睁大了眼睛仔细看了看这只小鸟,只见它站在床边窗架的横隔条上,歪着小脑袋一边“啾啾”地鸣叫着,一边用它那只黑色晶亮的小眼珠打量着她呢! 唐苡欣看到它的第一眼时误以为它在室内,所以很有些吃惊,待看仔细后才发现原来是罩在窗上的防蚊纱网太过细密,看上去竟似无物一般,这只小鸟儿其实是在窗外的。 唐苡欣听它的叫声清脆婉转,看到它身上的羽毛纯白,竟没有一丝杂色,小脑袋上顶着一个鲜红欲滴的小小冠子,不停地转来转去,拿小眼睛不住地瞅她,小模样甚是惹人怜爱。 她忍不住起身下了床,凑近窗户,隔着窗纱逗弄了它好一阵子,它也不怕人,在窗架上跳来跳去,唐苡欣一时间童心大盛,也学着它一般鸣叫了几声,它竟与她一唱一和着,煞是有趣。 这只小鸟儿直到听到别处传来了其它鸟儿的鸣叫声,这才呼扇着翅膀飞走了。 唐苡欣再无睡意,她走进盥洗室,正准备洗漱,一抬眼看到镜子里自己的镜像,不禁愣住了,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她记得昨天晚上她应该是穿着自己昨天穿的那身衣服在起居室里的沙发上睡着的,为什么刚刚醒来时候她却躺在床上,而且现在镜子里的自己身上穿着的竟是一整套的睡衣? 唐苡欣正在疑惑中,突然她听到有敲门的声音传来,她走到起居室的门边开口问道:“是谁?” “小姐醒了吗?小姐昨夜见过我的,我可以进来吗?”听声音应该是昨天夜里带她来此处的那位年轻女子。 “稍等一下,”唐苡欣回应了一声,她快速的环视了一下室内,并没有看到她昨天穿的衣物,只得整理了一下身上穿着的睡衣,走到门边打开房门,见门外站着的正是昨夜她见过的那位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见到唐苡欣,躬身行了礼,唤了一声:“小姐早。” 唐苡欣微笑着点头示意:“你早,请进。” 年轻女子走进起居室,把手里拎着的一只大大的烟灰色纸袋子放到起居室窗边的那张黄花梨木的八仙桌上,对唐苡欣说:“小姐,你昨天穿的那身衣服已经送去清洗了,这只纸袋子里的衣服是按照小姐你昨天身上穿的那套衣服的尺码订做的,已经清洗熨烫好了,小姐待会儿穿上身看看合不合身。小姐准备好了,吩咐我一声,我就等在门外,我带小姐去饭厅用早饭。小姐现在若没有别的事情吩咐,我就先出去了。” 说完年轻女子正准备转身退出房间,唐苡欣叫住她说:“你略站一站。” 年轻女子停下脚步,看向唐苡欣问道:“请问小姐有什么事情吩咐?” “吩咐不敢,我只是有些事情想问问你。再有,我看你与我年龄相仿,我的名字叫方鸿羽,以后你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我该怎样称呼你呢?” 年轻女子听了唐苡欣的这番话,只见她脸上表情一顿,面色泛红,开口说道:“方小姐,珞瑛苑的规矩静岚不敢不尊。我随主家姓苏,名唤静岚。” 唐苡欣听她说“随主家姓苏”,这才恍然,原来她是苏家的下人,并非珞瑛公寓的职员。 既然如此唐苡欣知道不便勉强她,况且她刚刚也说苏家自有苏家的规矩,她不想让她为难。 静岚看向唐苡欣开口问道:“方小姐,请问你有什么事情要问我?” 唐苡欣刚想开口发问,但终归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片刻还是暗暗咬了咬牙问出了口:“我想知道我身上的衣服是谁换的?我又是怎样睡到床上去的?” “是我和许妈妈替小姐换的呢。昨天晚上主人回来后,许妈妈吩咐我让我看看小姐您睡得好不好,我见小姐和衣睡在了沙发上,便告诉了许妈妈,许妈妈和我一起给小姐换了衣裳,把小姐扶上了床。” 唐苡欣知道静岚口中的“主人”就是苏凯阳,可是对于“主人”这个称呼唐苡欣实在是有些不适应,而且这个称呼放在现在这个时代也实在是有些太“不合时宜”,她真有些说不出口,但她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也为了配合静岚,还是开口问道:“你家,呃,主人,昨天晚上回这里来了吗?” “是的,方小姐。主人是昨天夜里凌晨三点多才回来的,现在应该还在房里休息。” 静岚见唐苡欣再无问话,说道:“小姐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唐苡欣说了声:“有劳。” 待静岚退出房间后,唐苡欣回到起居室,把放在桌上的那只纸袋子里的物品一一拿出来放到卧室的床上,她见袋子里除了衣服竟然还有一套按照她的尺码订制的内衣。 联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在盥洗室的衣橱里和睡衣放在一起的那一整套的某品牌护肤品,她知道这种品牌的护肤品适合各种肤质的人群,就连敏感肤质的人群也可以放心使用,心中不禁感念静岚的细致与周到。 纸袋子里的东西差不多都拿出来了,唐苡欣看到袋子底部还剩下两个烟盒大小的盒子,唐苡欣有些好奇的把盒子拿出来,从盒子的外观看不出来里面装了什么,但静岚既然说了这个袋子里的东西都是给她的,她拿起其中的一个盒子打开来,有些意外的看到里面装的竟然是一条与她的手机适配的崭新的充电线。 唐苡欣一看之下就知道这一定是苏凯阳的授意了,因为她在医院里向护士询问过有没有合适的充电线想给手机充电,但因为没有适用的,只得作罢。 他当时刚做完手术,正在打点滴输液,她以为他当时睡着了,原来他是醒着的,而且他还听到了她与护士的对话。 她把另一个盒子也打开来,看到里面装的是一个小巧的手机充电宝。 唐苡欣有些惊讶了,她没有想到苏凯阳竟然心细到如此程度!她不禁迷惑了,她越发觉得她弄不懂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了? 管他的呢,唐苡欣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想那么多干嘛,也许他只是为了让她能更好的为他工作? 既然给了,就用呗,反正她现在正需要呢! 唐苡欣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充上电。 她临出门前,在卧室里的那架穿衣镜前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自己,这套蓝色系的衬衣长裤套装穿在她的身上,竟是这样的合身,好似专门为她量体订制的一般,衣料服帖挺括,衣服的颜色也非常衬她的肤色,半正装半休闲的设计风格,使她的身形看起来高挑匀称,优雅中带着一点俏皮的意味。 她的一头略带深棕色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了一束柔顺的马尾辫,额前齐刘海下的弯眉不画自黛,衬得她的肤色白皙红润。 她昨夜睡眠时间虽然短,但一夜无梦,睡得极沉,今早醒来的时候只觉脑清目明,此刻她的那双清亮的大眼睛显得特别地有神,笑起来弯成一轮新月状,挺直小巧的鼻子下,那张略施薄色的红唇微微抿了抿,露出了脸颊上一边一个小巧的梨窝。 唐苡欣从穿衣镜前收回目光,抬手看了一眼腕表,时间正指向早间九点过五分,她正准备拿起沙发旁那把藤编座椅上放着的自己随身携带的那只单肩马鞍型深棕色皮质挎包,突然她想起了什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耳垂处,一摸之下她不觉一怔,回身走进盥洗室,看到那只应该是她刚刚洗脸时顺手摘下的银色耳饰还在洗手台上,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走过去,对着镜子把那只耳饰戴到左耳的耳垂处,在镜子里端详了一番自己,见再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了,便走出了盥洗室,向玄关处走去。 第三章(三) 她走到玄关正准备换上自己的那双坡跟浅口皮鞋时,却没有看到自己的鞋,倒是有一双浅蓝色牛仔网纹女士运动休闲鞋放在玄关处,唐苡欣又在鞋柜里仔细搜寻了一番后,确定没有自己的那双鞋,她拉开房门,见静岚就等候在门边,她叫了一声:“静岚。” 静岚回应道:“方小姐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唐苡欣说:“玄关里的那双鞋不是我的呢。” 静岚答:“哦,方小姐,对不起,我原本是想等您出门的时候再告知您的,您的鞋和衣服一起送去清洗了,玄关处的那双鞋是专门为您准备的,您试试看合不合脚?” 唐苡欣微笑着说道:“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方小姐不必谢我,是许妈妈让我替您准备的。” “那也要谢谢你!还请你帮我也谢谢许妈妈。”说完唐苡欣回到玄关处试了试那双鞋,鞋子的大小正合适,上脚也很舒服,特别是鞋子的样式与她的这身衣服极搭,唐苡欣对静岚说:“谢谢你和许妈妈。” 静岚脸上一红,说道:“方小姐不用向我道谢的!许妈妈说主人刚刚已经到小饭厅用早饭了,吩咐我如果小姐您准备妥当了,让我也带您去小饭厅用早饭呢。” “你家,呃,主人已经起床了?” “是的,方小姐,请随我往这边走。” 唐苡欣想着只是去吃个早饭而已,手机的电估摸还没有充满,包不拿也没什么要紧,于是空着手跟着静岚走出了房间。 静岚领着唐苡欣穿过院中的回廊,走进了院门正对着的正厅,正厅是由三间室内相通、三面墙体环绕,墙壁上开窗的花厅组成的,正面的门是用数扇整幅的檀木制成的活动门板,白天取下,夜里再装上闭合厅门,三间花厅可以依据具体的需要自由间隔,或分隔成独立的三间,或两间合二为一,或像现在这样三间相通。 唐苡欣见居于三间花厅正中间的那间花厅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紫檀木的大圆桌,一个男子正端坐在面朝花厅大门的桌边用餐,那名男子正是苏凯阳。 唐苡欣走进厅内,道了一声:“苏先生,早。” 苏凯阳回应了一声:“嗯。”便再无它话。 相处了这几天,唐苡欣对于苏凯阳的说话方式已经习惯了,对于他的此番态度也并未放在心上。 倒是站在苏凯阳的身侧,看起来如同一位厨娘模样的老妇人目视着唐苡欣颔首微笑着说道:“方小姐早,方小姐请坐。” 唐苡欣微笑着答:“好。” 静岚把唐苡欣引到苏凯阳对面的座位里坐下,须臾,花厅侧门入口处走进来一个手中端着木质大托盘的中年妇人,静岚从妇人手中接过乌木托盘,那位妇人退出了花厅。 静岚与那位站在苏凯阳身侧的厨娘模样的老妇人一同来到唐苡欣的身侧,老妇人从静岚手中的托盘里端出一碗白粥来放到唐苡欣的面前,并替她布好筷子和勺子,又从托盘里端了两样佐粥小菜来放到白瓷粥碗的近前,唐苡欣定睛看时,只见小菜盛在青瓷荷叶边的小碟中,静岚对她说:一碟是清油笋丝,一碟是素炒什锦。 唐苡欣猜想给自己布菜的这位老妇人应该就是静岚口中的“许妈妈”了,她向许妈妈道了谢,许妈妈微笑着请她“慢用”,随后就退回到苏凯阳的身边去了。 唐苡欣本不习惯在早餐的时候喝粥,但眼见着面前这只细白瓷碗里所盛的粥,米粒熬煮得粒粒开花,闻之清香扑鼻,让人忍不住想尝上一尝。 她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只觉得米粒软糯香甜,入口即化,温热的喝下去,肠胃感觉暖暖的,很舒服。 唐苡欣一面喝粥,一面佐些小菜,一面暗暗打量着对面坐着的苏凯阳。 他眼睛上的纱布应该是重新更换过,右手上包裹着的纱布也换了新的,虽然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 只见他穿着一件暗蓝色的棉质衬衣,并没有系领带,衬衣领口最上面的两粒纽扣敞开着,他左手握勺不急不缓的喝着粥,面前摆放的佐粥小菜与她的一模一样,许妈妈站在他的身旁,不时的用筷子替他把小菜夹到勺子里,两个人的动作看起来十分的有默契。 不一会儿苏凯阳就喝完了面前的那碗粥,见他站起身来,唐苡欣不知为什么竟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站起来,苏凯阳说了句:“慢用。” 便离开了餐桌,他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对跟随在他身侧的许妈妈说道:“许妈,不必跟来了。”说完他自行向左手边的房舍方向走去。 唐苡欣见许妈妈虽然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但她却留意到许妈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苏凯阳的背影,满眼尽是关切的神情。 唐苡欣也随着许妈妈的目光看向苏凯阳,只见他的衬衣下摆扎进了黑色西裤的腰间,腰上系着一条黑色磨砂皮带,脚上穿着的是一双黑色暗纹一脚蹬样式的皮鞋,他的头发似乎又修剪过,发式清爽干练,整个人显得修长挺拔,很有精神,他的步伐是从容不迫的,单看背影,完全查觉不出他目不能视物。 他应该是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不一会儿他就走到房门口,推开了房门,走进房间里去,并回身关上了房门。 唐苡欣收回目光,见许妈妈正和静岚一同收拾着苏凯阳刚刚坐过的位置上的碗筷,许妈妈的目光与她的目光遇上,开口问道:“早餐可是不合小姐的胃口?” 唐苡欣确实不太习惯食粥佐以小菜作为早餐,虽然白粥和小菜都很可口,但她吃得着实有些慢,没想到竟被许妈妈看出来了。 唐苡欣回答道:“粥和小菜都很可口,只是我不大习惯这样的早餐。” 许妈妈说:“少爷吩咐我说小姐的身体还在恢复期,肠胃怕是受不住有刺激性或是不易消化的食物,还请小姐暂且忍耐些。对不住了。” 唐苡欣听了心下感激,赶忙回应道:“许妈妈,您太客气了。劳烦您了。” 许妈妈和静岚端了碗筷暂时离开了,只留了唐苡欣一个人在花厅里,唐苡欣一面喝粥,一面四下里打量着眼前天井里的景致。 昨夜她精神不济,再加上夜色暗沉,这院内的景致她实际上什么也没看清。 今天天气晴好,阳光明媚,日光照亮了大半的天井,天井的另一小半隐没在房檐的阴影中,观之别有一番趣味。 只见眼前这座天井中花木繁盛,特别是院门右手边墙角处的那株碗口粗细的石榴树,树上盛放着近百朵千重瓣、艳红欲滴的石榴花,争相怒放的花朵与满树的翠绿枝叶相互映衬,煞是好看。 一阵微风吹来,掉落的花瓣随着微风缓缓飘进天井正中央的那方水池里,唐苡欣觉得煞是有趣,忍不住放下碗筷走到水池边,低头朝水池里张望着,只见刚刚掉落在池水中的那些花瓣竟缓缓顺着水流飘进了池壁上的洞穴中消失了踪影。 唐苡欣心中生疑:难道池水中有暗渠相通?她伏身细看时才发现,原来这池中的水竟是活水,看池底水草的水势流向,一定是有一条暗渠从池底经过,水池上方只是做了一个石质围栏的模样,让人初粗观之,误以为池水被围,并非活水,若细细看时,才能发现其中的妙处。 唐苡欣心中觉得有趣,望着池里的那汪池水,正想着那些掉落在池中的花瓣也不知随着暗渠的水流漂到哪里去了,突然听到苏凯阳居住的房舍那边传来了响动,她抬头望去,只见苏凯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站定在房门口的廊道下开口说道:“你过来。” 第三章(四) 唐苡欣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她很笃定,苏凯阳的这句话就是对她说的。 她也并没有因为他对她说这句话时的态度如此随意而心生不快,她快步走到苏凯阳的身边,站定在他的身侧,苏凯阳问:“早餐吃完了?” 唐苡欣答了声:“是。” 苏凯阳抬起手握住她的一只胳膊说道:“走吧。” 唐苡欣虽然并不清楚苏凯阳此刻是要去到哪里,但她并没有开口询问,她凭借着苏凯阳加注在她手臂上的力量的指引,径直向院门口走去。 刚走出院门,她看到门边侍立着一名男子,唐苡欣认出这名男子就是昨天晚上接替她,给苏凯阳开车的那位“寸头小哥”。 苏凯阳开口说道:“你不必跟来。” “寸头小哥”答:“是。” 唐苡欣依稀记得眼前的这条路正是昨天晚上走过的,从侧门通向珞瑛苑的路,也许是夜间的缘故,也许是初来乍到的心理作用,昨天晚上她竟好似跟在静岚身后走了好久才到达了珞瑛苑,但今天相同的路重又走上一遍,唐苡欣才发觉,原来这珞瑛苑的院门口距离珞瑛公寓的侧门也就不到百米的距离。 待他们走出了珞瑛公寓的侧门,唐苡欣一抬眼就看到苏凯阳的那辆蓝色轿车就停泊在侧门旁的泊车位里,看来这珞瑛苑既与珞瑛公寓相通,隶属于它的一部分,又相对独立出来,自成院落,有自己的专属出入通道和路径,这个珞瑛苑还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呢! 唐苡欣一面心中暗想,一面与苏凯阳一同走到车门旁边,苏凯阳松开唐苡欣的胳膊说:“上车。” 他则自己绕到副驾驶室,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关上车门,系上安全带。 唐苡欣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坐了进去,待她坐进车内才发现车子已经启动了,她看到车钥匙早已插在钥匙孔里,她刚才还在奇怪为什么没有看到苏凯阳用车钥匙开车锁,车门就被他拉开了? 原来如此。 待唐苡欣在驾驶座上坐好,她发现车内的空调也已经打开并调到了适宜的温度;座椅,方向盘,后视镜,包括左右后视镜也都调到了适合她驾驶的高度和位置,唐苡欣在惊讶之余,又不禁释然:这些显然即便不是苏凯阳亲自吩咐,也应该是他身边的人按照他一贯的行事作风提前准备好的吧。 唐苡欣系上安全带,坐在驾驶座上等待着苏凯阳的指令。 过了许久之后的某一天当她偶然忆起从前这些事时,她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她竟是从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于他给她安排好的一切了。 “东裕国际广场。”唐苡欣听到苏凯阳开口说道。 穿休闲鞋开车果然要比穿皮鞋开车方便舒适得多!唐苡欣一边在心里感叹,同时又被一种“又被套路了”的想法搅得有些心有不甘。 关于这双鞋,她不用问就知道,这一定又是身边这位看似面无表情,而且惜字如金到可怖程度的男人授意安排的。 如果换作是旁人做了诸如此类的事情被她查觉了,感谢的话她必定会说上几句,可是对于他,她能肯定的是,如果她当着他的面说了,保不定又不知会从他的嘴里听到些什么让她“悔不该说”的话来,还是不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吧! 与他相处的这些天,唐苡欣在努力管住自己的嘴的同时,她还发现“少说话,多做事”才是与苏凯阳“友好,和平”共处的最佳相处方式。 东裕国际广场坐落在桥阳区最繁华的商圈中心------金融大道的中心地带。 东裕国际广场之所以是这条金融大道上最夺人眼球的建筑物之一,不仅仅因为它是金融大道上最高大的建筑物之一,更因为它那如同西方殿堂般宏伟大气的建筑风格。 它入口处的那六扇大门的繁复设计,以及大门前回廊上的那六根通体浮雕汉白玉巨型石柱,让唐苡欣以及在这座建筑物前驻足的每一个人的目光都被它牢牢地吸引住,无论是谁,站在这六根三、四个人伸展手臂才能合围住的巨大圆柱形石柱前,都会从心底里发出:“这座建筑物是多么的壮丽恢宏啊!”的感慨来。 东裕国际广场在本市就如同政府机关所在地一样众人皆知。 唐苡欣驶车大约行驶了一个小时的车程,抵达了东裕国际广场的正门广场前的入口处,她看了看车载时钟,已是午间一点过十分,这个时段正是一天中光照最强的时段,也是大多数上班族午休的时间。 通往东裕国际广场大门的那段高高长长的汉白玉石阶上只有寥寥几名游客模样的人们在相互拍照留念,石阶两旁的两部自动手扶电梯上倒是还有为数不少的职员正在搭乘。 唐苡欣减缓了车速,刚想开口询问,耳边就传来了苏凯阳惯用的清冷语调:“绕到后面去。” 唐苡欣依言顺着这幢占地面积颇广的建筑物外墙边的车道行驶到了这座建筑物的侧面,“向左手边拐个弯就会看到两扇黑色的铁门,门应该是敞开着的,从那里开进去。” 唐苡欣依照苏凯阳的指示向左拐了个弯,果然看到了两扇敞开着的高大黑色铸铁雕花大门,她驾车驶入了门内。 唐苡欣在今天之前从没有进入过这座建筑物的背面,进入铁门后向前行驶了一段路程她才发现,原来与这座建筑物只相隔着一条双向柏油马路的所在竟是这座城市中最大的内陆湖景区------月湖景区。 月湖是以从空中俯瞰,形状酷似一轮弯月而得名的,它是市内极富盛名的旅游风景区之一。 只是这条路地处月湖景区的腹地,又被东裕国际广场的围墙圈围在其中,鲜少有人知晓,所以也极少有游客前来此处游玩,就连唐苡欣这个自打出生后就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本地人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一处存在。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唐苡欣发现这条路上别说是车辆,就连行人也没有,道路的右侧毗邻着月湖的湖面,左侧就是东裕国际广场外墙绿化带的围栏。 道路两旁种植着高大的冬青树,树冠交叠几乎遮蔽了道路的上空,形成了一条荫蔽的林荫道,斑驳的光影从叶缝间漏射下来,映在车子的前挡窗玻璃上,光影随着车辆的行进不断变幻着。 车子行进的速度并不快,窗外的风从车窗降下的空隙间灌进车内来,夹杂着夏季草木特有的青新气息,眼前的路景和味道让唐苡欣联想起老家英市的那条与这条路极为相似的林荫道来,那条路就在珞瑛山的盘山公路旁,儿时的她不止一次的与玩伴一同结伴去那里游玩,唐苡欣因为这个相似的场景心生疑惑,她脑中闪现出一个疑问来:与她结伴同游的那些人是谁呢? 为什么她对于那些人的样貌一点也记不起来呢? 然而这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唐苡欣在下一秒就被拉回到现实中,她看到前方即将行驶到这条路的尽头,道路的尽头向左右两边分别延伸出两条背道而驰的路径来,她踩了一脚刹车,减缓了车速。 “左拐。”苏凯阳及时做出了指示,唐苡欣驾车向左拐弯后,沿着道路又向前行驶了大约五分钟的车程,她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处。 唐苡欣减缓车速,一名身穿制服的年轻男工作人员出现在入口处,挥手示意唐苡欣停车。 唐苡欣停住车,降下车窗玻璃,工作人员走到车窗边礼貌的询问道:“请问小姐您可是要去往月湖景区?您应该是走错了路,去往月湖景区,是需要原路返回的。” 唐苡欣听到苏凯阳开口说道:“请他给杨荔打电话。” 杨荔是谁?虽然她很有些好奇,但她并没有发问,她依言对那位工作人员说道:“请你给杨荔打个电话。” 工作人员听了唐苡欣的话,脸上表情一怔,他绕到车头处查看了车牌,又回到车窗边朝着苏凯阳坐的副驾驶座看了一眼,突然他退后几步,恭敬地向他们的车辆做了一个放行的手势,车闸升起。 苏凯阳说了一句:“走吧。”唐苡欣驾车向地下停车场内驶去。 第三章(五) 地下停车场里灯火通明,显得井然有序。 这座地下停车场的层高足有普通楼层的两层楼那么高,丝毫没有唐苡欣见惯的地下停车场通常给人带来的那种低矮昏暗的压迫感。 停车场里泊着的车辆大多数是连唐苡欣这种对于汽车知之甚少的人也能清楚辨识的汽车品牌,在苏凯阳的指示下,唐苡欣驾车驶入了一处应该是特别划分出来的专属泊车区域,停放在这个区域里的每一辆车虽然一眼就能看出它们都价值不菲,但这些车辆的车头标志有一多半对于唐苡欣来说压根就没有见过。 唐苡欣找到了苏凯阳指明的专用泊车位,同时她还看到,在泊车位的旁边,静立着一位身穿一套银灰色的、面料做工考究、式样简约、裁剪得体的职业西服套裙,面容姣好端庄、妆容精致得体的年轻女性,直觉告诉唐苡欣,这个女人就是苏凯阳刚才口中提及的杨荔。 车子在泊车位上停好后,杨荔看到一位年轻女子从驾驶室里走出来,径直走到副驾驶座车门边站定,杨荔的脸上显现出一个微怔的表情来,当她看到苏凯阳自行打开车门从副驾驶室下了车,自然而然的抬手握住那个年轻女子的一只胳膊时,杨荔的脸上呈现出了一种更为明显的惊讶表情,但这个表情在她的脸上只停留了数秒就消失了,她的面部很快就恢复了她一贯的从容淡定。 与此同时,唐苡欣看到杨荔的目光在苏凯阳包裹着纱布的右手上停留了数秒,但她对于苏凯阳的眼睛却没有特别的关注,虽然今天苏凯阳也戴了墨镜,但墨镜后的白色纱布却是显而易见的,很显然她对于苏凯阳眼睛受伤这件事,之前就是已经知晓的,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她应该是苏凯阳极为信任的人之一。 唐苡欣看到杨荔朝着他们迎面走来,随着她的前行,她脚上穿着的那双黑色麂皮暗纹高跟皮鞋的鞋跟,踩踏在停车场的专用地坪漆地面上发出了极有规律的“嗒、嗒”的声响,随后她站定在苏凯阳的面前开口说道:“总经理,是我工作上的疏忽,我只是临时更换了停车场的相关管理人员,却没有提前向他们交待您乘坐的辆车的情况。” 杨荔的嗓音悦耳柔和,语速适中,给人一种从容不迫、处事有度的感觉。 唐苡欣惊讶于她的办事效率,五分钟前在停车场入口处发生的那一幕竟然已经有所反馈! 苏凯阳开口说道:“是我临时换了车,不知者无过。杨秘书,这位是方鸿羽小姐。” 唐苡欣发觉苏凯阳对杨荔说话时的语气较之于对她时要缓和许多,当然也公事化了许多。 杨荔向唐苡欣展现了一个恰到好处但明显非常职业化的微笑,她向唐苡欣伸出右手说道:“方小姐,你好,我叫杨荔,是总经理秘书室的首席秘书。” 唐苡欣也伸出手去与她的手轻握了一下:“杨秘书,你好,我是方鸿羽。” 杨荔在唐苡欣和苏凯阳前面几步的距离领路,从这个角度看向杨荔的背影,唐苡欣不禁暗暗夸赞道:“真是一个精致的女人!” 只见她一头柔顺丰厚的黑发在脑后盘成了一个优美典雅的发髻,展露了她白皙修长的脖颈,两边耳垂上各有一点晶莹的光芒随着她步伐的行进不断地闪动着,直到她替他们用门禁卡刷开专用电梯,待他们进入,站定在她身后时,唐苡欣这才看清,原来那是她佩戴的一边一枚精巧的钻石耳钉在她的耳垂间发出的光芒。 唐苡欣见杨荔直接按亮了顶楼的楼层按钮,电梯门关闭,电梯平缓而快速的向上运行起来。 电梯停住,电梯门打开,杨荔走出电梯间在门边侍立,待苏凯阳和唐苡欣走出电梯间后,她重又在他们前方两步左右的距离领路。 唐苡欣跨出电梯时,只觉脚下绵软异常,她没有防备,身体失了重心,苏凯阳握住她胳膊的那只手在瞬间作出了反应,加注了些力道,使她很快就稳住了自己的身体,继续向前走着。 唐苡欣一面走一面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苏凯阳,只见他行走如常,似乎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唐苡欣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只见他们脚下的地面上铺着一层足有半寸厚的白色羊毛绒地毯,阳光从楼层四周通透的落地玻璃窗射进来,金色的光影似乎给纯白的地毯镀上了一层金粉一般,唐苡欣放眼看去,整个楼层给人一种大气开阔的感觉,楼层里的家具陈设样式庄重雅致,古朴简洁,给人一种含蓄的美感。 只是诺大的一整个楼层,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没有再看到其他的人。 他们走到楼层大厅尽头处的一扇磨砂玻璃门前,杨秘书用指纹打开了那扇门,他们走进门内,唐苡欣看到这里是一处比外间大厅略小一些的办公区域。 进入到这个区域后,唐苡欣明显的感觉到苏凯阳的步伐加快了不少,自己竟像是被他推着向前行走一般。 唐苡欣和苏凯阳在一个房间的门前停下脚步,苏凯阳松开她的胳膊说道:“进去。” 杨荔替唐苡欣打开那个房间的门,唐苡欣不确定是自己眼花,还是根本并无异样,她在杨荔替她开门时,恍惚从她的脸上看到了闪现了一瞬,她在初见到她时,脸上所呈现出来的那种吃惊的神情来。 在房门关闭的时候,唐苡欣听到苏凯阳的声音断续地传来:“……视频会议改为电话会议……部长级以上人员全员参会……” 唐苡欣四下打量了一番这个房间,房间大约有四、五十平方米大小,地面与外间地毯铺地的材质不同,是用木质地板铺设的地面,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一间私人休息室。 房间的装饰风格极具个性化------实用,简约。 除了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张三人座暗红色磨砂皮质沙发外,正对着房门的是一整面的玻璃幕墙,另外两面墙从地板直至天花板摆放着满墙的高大木质本色书柜,书柜里满满当当放置的全是书籍,如同一个小型图书馆一般。 整个房间里的家具陈设的色彩基调除了黑色、暗红和家具的木质本色外,唯一的亮色只有窗户上悬挂着的那两幅墨绿色镶滚窄金边的落地式窗帘,窗帘用金丝带束在两旁,露出两幅窗帘间的整幅的落地玻璃窗。 唐苡欣犹豫了数秒,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欲望,缓步走到窗边向下眺望,整个月湖夏末时节的美景悉数尽收眼底。 只是从这里看去,着实高得让她眩目,且不说景区内如织的人潮就像是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小点在四处移动外,就连周边的建筑物、停泊的车辆此刻在她的眼中都如同积木玩具般让她感觉没有真实感。 突然那种她无比熟悉、让她慌乱无措的压迫感又一次涌上了她的心头,她只觉得脑子一阵晕眩,眼前突然一黑,那个巨大的漩涡似乎又要从眼底显现出来了,她一时间几乎无法抑制住自己内心强烈的欲望,只想从这里纵身跃下,去抓住那个正在飞速旋转着的巨大漩涡中心的那截还没被完全吞没的手臂! 她极力压制住这个几乎让她无法遏制的可怕念头,猝然地从窗边急速倒退了数步,只到后腰抵住了沙发的靠背才停住了脚步,她抬起手紧紧地扣住狂跳不止的心脏处,紧闭着双眼,惊魂未定的大声喘息着。 第三章(六) 唐苡欣听到房门被扣响了两下,她睁开眼睛,转过头,看到门被推开,杨荔走进房间里来。 她看着她走到沙发前的茶几边弯腰放下手中的托盘,从托盘里拿出一只透明的,盛着淡金色茶汤的郁金香形玻璃茶杯,放到茶几上。 唐苡欣转过身来面对着杨荔,杨荔对她说道:“方小姐,你的身体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看你的脸色好像不大好。” 唐苡欣从沙发后面绕到茶几边站定,回答道:“我没事,只是刚才站在窗边向窗外望了望,头有些发晕。窗外的景色太美,而我忘了自己恐高。” “方小姐请喝茶,总经理说你胃疾未愈,这是丁香茶,有暖胃、养胃的功效。” 唐苡欣说了声:“多谢。” 杨荔说:“方小姐不必客气。”说完杨荔收了托盘就准备退出房间去。 “杨秘书,”唐苡欣开口叫住杨荔,杨荔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唐苡欣:“请问方小姐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唐苡欣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杨秘书太客气了,吩咐不敢,我只是想问问我还要在这里呆多久?这些书柜里的书我可不可以翻阅?” “总经理的工作时间我无法确定。不过总经理既然允许方小姐进入到他的私人休息室,想来借阅书籍应该是不会有所限制的,方小姐随意就好。” 初进入到这个房间,唐苡欣就猜想到这个房间应该是与苏凯阳有所关联,只是没有想到这里竟是他的私人休息室! 她说不出什么具体的缘由,只是心中暗暗觉得她呆在这里不甚妥当,于是对杨荔说:“杨秘书能否安排我去别处等候?” “方小姐请放宽心,在这里安心休息即可。既然是总经理的安排,我作为下属也只能遵照执行。况且……” 杨荔停顿了一下,唐苡欣看到杨荔的脸上闪过一丝欲言又止的神情,但随即她面色如常的接着说道:“如果方小姐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杨秘书,请稍等,我现在也是在为苏……嗯,我目前也算是苏总经理的下属,如果杨秘书觉得有什么需要提示到我的,还请具实相告。” “总经理的决定,我们做下属的只负责遵照执行就可以了,方小姐可以安心在这里休息。不过不瞒方小姐,除了总经理,能进入到这间休息室的,方小姐,你是我所见到的第二个人。” “那么第一个人是……”这个问题刚问出口,唐苡欣就觉得自己真是问了一个答案明明是显而易见的问题,果然杨荔略带深意地看了一眼唐苡欣,回答道:“另一位是袁嘉愔小姐。” 唐苡欣放下那本已经翻阅了一半的英译版的《傲慢与偏见》,端起茶杯来喝了几口茶,她放下茶杯,按揉了一下有些发涩的眼眶,看了看腕表,时间大约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她站起身来,一边活动着有些酸痛的脖颈,一边在休息室里缓缓地踱着步子。 她在靠近门边墙角的一个红木小方桌前停下脚步,好奇地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物件,如果她没有弄错的话,这件物品的名字应该叫做:电唱机。 这件只在她阅读过的小说和观看过的影视作品里才出现过的物品,引发了她强烈的好奇心。她突然很想让它发出声响,看看它是否真像书中所描述的那般,又或是在那些影视作品中所展现的一样,会发出那种让人听了仿佛瞬间倒退回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错觉。 唐苡欣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这台电唱机,虽然她一眼就能看出它是一件颇有些年代的物品,但它被保护得非常完好,机身上方那只放音的大喇叭程亮光洁,发出紫铜色的金属特有的光泽,机身木质底座的一侧有一块金属标牌,上面刻着v打头的一排英文字母字样和一只对着喇叭蹲坐着的可爱小狗的图案。 电唱机旁还放置着一只暗红色的木质方形盒子,唐苡欣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揭开盒盖,只见盒子里静静的放置着一张老式的黑胶唱片,唱片中心的位置印制着“蝴蝶夫人——啊!晴朗的一天thesunnyday”字样。 一见之下唐苡欣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想要听上一听的欲望,虽然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在心中暗暗告诫她“非请勿动”,但她还是抑制不住强烈的欲望拿起了那张唱片,凭着记忆中影视剧里的场景,尝试着把唱片放进了电唱机里。 她小心翼翼地把带有唱针的唱臂移到唱片最外沿的凹槽内,当唱针与唱片接触了数钞后,发出一段“唦唦”的嘈杂声响,又过了数秒铜质喇叭里传出了一位女性演唱者高亢、动人的嗓音,演绎的正是那曲节奏舒缓、旋律甜美的歌剧咏叹调“啊!晴朗的一天”。 唐苡欣突然想起这首曲子不就是前天晚上她替苏凯阳开车时,从收音机里只收听了短短几分钟就被苏凯阳强行关闭的那首歌剧曲目? 唐苡欣移开唱针,拿出唱片,仔细端详起这张唱片来。 虽然她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亲手摸到这种黑胶唱片,但让她感觉奇怪的是她仿佛对它并不陌生。 她发现唱片的中心位置除了印刷上去的字体外,还有一行明显是手写的字迹,唐苡欣细细看去,只见那行手写的字迹是用钢笔书写的:惠存!嘉愔。 字体是娟秀清丽的小楷,一看就知道一定是出自一名女性之手。 唐苡欣的眼前浮现出苏凯阳那晚在车上关掉收音机,情绪失控的那一幕来,心中对这个名叫袁嘉愔的女子更加好奇起来——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呢? 唐苡欣把唱片重又放进电唱机里,放下唱针,那曲略带哀怨却又饱含希望的咏叹调重又萦绕在她的耳边,电唱机里传出的女高音深情婉转的唱腔与电唱机的唱针与唱片接触时发出的“唦唦”声交融在一起,给人一种久远的年代感。 唐苡欣的眼前仿佛正上演着一幕一位年轻貌美的满怀期待的女人一边咏唱着深情的曲调,一边在心中热切的期盼着深爱之人出现的场景。 突然唐苡欣的耳边传来了一声阴郁的低吼声:“关掉!” 唐苡欣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浑身一震,她听出了这是苏凯阳的声音,她的心脏开始“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她回转身看到苏凯阳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她刚才听得太投入,竟然没有查觉到苏凯阳已经进入到房间里来了。 唐苡欣眼看着苏凯阳越过她的身边,朝着电唱机的方向大步走去,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只是本能的觉得她有必要上前去阻止他,但还没等她做出任何身体上的举动,她就看到他已经大步走到了电唱机的近前,她眼看着他伸出手去,待他的手触到了电唱机的唱臂,他大力地一把把唱臂拨开,紧接着他拿起了那张唱片,快速地高举过头。 唐苡欣凭着本能预判出他下一秒一定是要把那张唱片顺势掼向地面了,她快速地冲到他的面前,踮起脚尖,双手握住唱片的两边,语调里带着强烈的恳求意味说道:“别!别摔!” 他们俩个人,一个极力想抢下唱片,一个用一只手紧握着唱片的中央部位怎样都不肯松开。 在相持中唐苡欣突然瞥见苏凯阳右手上缠裹着的纱布渐渐渗出了鲜红刺目的血渍,同时她能清楚的感知到他手上的力道并没有丝毫地减轻。 唐苡欣心中有所顾忌,所以双手不敢再用全力,但随着她手上的力道减轻,加注在唱片上的力量在瞬间失了衡,倾刻间唐苡欣的耳边传来了“啪”的一声脆响,她的双臂垂了下来,她低下头,看到她的两只手里各握着半张唱片。 她的脑袋有些发懵,她抬起头来,看到几乎已经站到她面前的苏凯阳又向她逼近了一些,她心中发慌,一种明知做错了事,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弥补的无措感占据了她的大脑。 她向后倒退了几步,苏凯阳一言不发又向前逼进了数步,同时还向她伸出了那只缠裹着纱布、渗出血渍的右手,唐苡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此时她的心中慌乱已极,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退着,她的脑袋开始晕眩起来,两只耳朵里“嗡嗡”作响,耳鸣声由远及近,声响越来越大,她从嘴里说出了几个字,她心里明白她说的是:“我不是故意的。” 但她在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她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苏凯阳还在向她逼近,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唇在她的眼前一张一合,但他到底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到,她只是看到他此时的脸色很是难看。 她看到他的脸离自己的眼前越来越近,她不住的后退,最终她的后背抵到了一堵墙,她知道自己终于无路可退了,可是苏凯阳还在逼近,急切中她高声喊叫道:“我不是故意的!” 她想最后再确认一下是否还有路可退,她扭头向身后看了一眼,却惊惧地发现自己的身后竟然空无一物,此刻她仿佛身在云端,脚底只觉软绵塌陷,无处着力,而她的脚下正是那个不断膨胀变大并顺时针飞速旋转地漩涡的中心,她凝视着漩涡中心的那截人类的小臂,她知道他就在那里,她伸出手去,这一次她似乎触到了那只手,但和之前无数次经历过的情形一样,她用尽了全力也无法把那只手连同那只手的主人从漩涡中拖拽出来。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截小臂没入漩涡中,在她的眼前消失不见,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让她只想随着那只手臂没入到漩涡中去...... 她感觉她的身体被一股力量大力地摇搡着,她感觉她浑身的骨头似乎都要被摇散了,有个声音在她耳边不住地大声说着什么,但她一个字都听不清,她只觉得脑袋被聒噪得嗡嗡作响,仿佛要炸开了一样,她的胃部也传来了一股让她无法忍受的绞痛感,她本能的用手紧紧地按压住胃部,那个漩涡消失了,她的眼前漆黑一片,随即她感觉自己头朝下快速地坠落下去,她的身体在无休止的不断下坠,她终是掉入到无尽的黑暗中去了。 第四章(一) 苏凯阳从梦中惊醒过来,刚才的梦境太过真实,他只觉得此刻心慌无着,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砰砰”乱跳,似乎下一秒就会从胸膛中蹦出来一般,他不得不用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心口处,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的眼睛其实是能感受到一些光亮的,但此刻他的眼前漆黑一片,原本他客意给自己营造的漆黑环境多少能带给他一些逃避现实的安全感,为他制造出一些不必去面对现状的借口,让他能不必直面他不愿示人的一面。 他心中明了这其实是一种病态的“鸵鸟”心理,自从他的双眼失明直至几天前,他还一直依赖着这种心理使自己不至于徘徊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但此时此刻,他似乎对黑暗也产生了一种不安的心理,他伸出手去,在熟悉的方位摸到了那只电子感应钟,电子钟如他所料的发出了机械刻板的电脑语音提示:“现在时刻,下午五点三十七分二十六秒。” 原来距离那个名叫“方鸿羽”的女人在他的休息室里晕倒已经过去了二十多个小时。 他自从失明后,在他的梦境里无论与她一同渡过了怎样一段愉快美好的时光,梦境的结尾都会以她的突然凭空消失、终是无处可寻而告终。 可就在刚才的梦境里,他还清晰的记得,梦境的结尾出现了一个与她的脸孔一摸一样的女人,但他知道在那张脸孔之下,是另一个女人,虽然她与她的容貌别无二致,但他觉得在那张脸孔后的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名叫“方鸿羽”的女子。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他的梦境里?这使苏凯阳疑惑不解,但他也不愿去深究。 毕竟与这个名叫方鸿羽的女人相处这些时日,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她都已经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梦是日常的解析,她出现在他的梦境中也属正常现象,是他的大脑对日常生活的反应,这说明不了什么,他自我辩解道。 前天夜里他回到苏园,站在大门入口处,竟迟迟迈不开脚步。 虽然他看不到眼前的景致,但他能感知到这里早已不是他熟识的那个“苏园”了。 他在纱布下闭上眼睛,眼前清晰地展现出他儿时记忆中的那个“苏园”来。 从那两扇洞开着的黑色铸铁雕花大门向院子深处走去,是一条蜿蜒的、可容两辆小轿车并排通行,用一色的拇指尖大小的光润鹅卵石子铺面的车道,车道两旁是成片的茂密的小叶长青乔木林,沿着这条车道步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就可以抵达“苏园”的主体建筑,那栋两层楼高,有着白色外墙、暗红色旧式陶制瓦片屋顶,占地面积颇广,有着近百个房间的正楼。 他沿着车道旁的步行道走了大约一半的路程时,隐约听到前方传来他熟悉的、汽车轮胎与路面摩擦时发出的特有的细碎石子间相互倾轧的“嚓嚓”声由远及近,他闪进道旁的树林里,藏身在一棵他展开双臂都无法合抱的香樟树树干后,不一会儿,他看到父亲的那辆黑色宾利轿车朝着他站立的方向驶来,随后从他的眼前缓缓驶过。 已是秋末季节,车子的车窗几乎全都闭合着,车窗上深茶色的防爆玻璃贴膜让人从车窗外看不到车内的任何情形,但他清楚的知道,现在是周三下午六点三十分左右,他从学校下学回到苏园,父亲的车在这个时间点驶出苏园,解释只有一个:父亲的车是专程回苏园来接那个父亲让他称其为“母亲”的女人的。 今天晚上也许又有一场某个父亲受邀出席的非正式的晚间聚会;亦或是一场不太受人关注的现场演出,但因为某种原因或某个人的因素受到了父亲的特别关注;又或者父亲只是单纯的想与那个女人在某家某人感兴趣的食坊共进晚餐而已…… 而他的生身母亲只能与父亲一同出席那些屈指可数的、曝光在大众面前的、隔日会登上各大报刊、媒体头条的,诸如xx集团周年庆典、xx业界餐会之类的称之为官方正式场合的活动或是聚会。 苏凯阳的心头涌上了一股义愤难平的愤懑情绪,他没有再回到车道边行走,而是改道穿行于林间那条他熟悉的林间小路上,这条蜿蜒的林间小路的尽头,就是他的母亲的住所。 在小路的中段会途径一座玻璃花房,如果不出他所料,园艺师傅宁师傅此刻应该正在花房里侍弄花房里的那些花花草草。 但今天,苏凯阳特别不想看到那些占据了大半个花房的,白白小小、如同银铃铛般小巧精致的铃兰花。 只因为这铃兰是父亲最喜欢的花,母亲就在这间诺大的花房里种植了近百株从全国各地搜集来的、品种形态各异的铃兰花。 可是据宁师傅说,父亲一次也没有单独到这间花房里来过,但母亲却每天都会花上数个小时的时间独自呆在这间花房里侍弄这些花儿。 苏凯阳曾经专门查阅过有关于铃兰花的传说,据说亚当和夏娃听信了大毒蛇的谎言,偷食了禁果,森林守护神圣雷欧纳德发誓要杀死大毒蛇。 圣雷欧纳德与大毒蛇奋力搏斗,最终精疲力竭与大毒蛇同归于尽。在他死后的土地上,绽放出了这种白色的、小巧的、酷似铃铛般的具有淡淡香味的铃兰花,据说它是凝聚了圣雷欧纳德血液和精魂的化身。 就像铃兰花诞生的忧伤传说一样,铃兰花的气质也如同在风中守候的女子那般坚贞而温婉,她们对待爱情的信仰纯粹且剔透,并伴随着隐忍、宿命的忧伤。 有关于铃兰花的神话故事、传说由来苏凯阳倒是读懂了,但对于铃兰花花语的评说,上个月刚刚度过了他的十岁生日的苏凯阳却是似懂非懂,他只是觉得无论身处于何种场合、何种境遇,都能展现出优雅、蔼然仪态的母亲,总会带给他一种淡淡的、忧伤的感觉,倒是和这些精巧的纯白色花朵的气质很是合拍。 而且母亲对于人和事的专注与执着,从她定要这种只在每年五、六月间才会定时绽放的花朵,竟在这暮秋的九月还在花房里竞相绽放、长开不败就可以窥见。 苏凯阳低着头从花房前匆匆经过,花房里宁师傅呼喊他的一声:“大少爷。”还是让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苏凯阳背对着花房驻足静立了一、两秒后,才转过身来面向着花房的大门,宁师傅从花房里走出来时,苏凯阳看到宁师傅的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小的,漂亮的男孩子,那个小男孩一看到苏凯阳,立即挣脱了宁师傅的手,满脸欢喜的朝着苏凯阳飞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嘴里还不住的高声呼喊着:“大哥,大哥!” 苏凯阳并不否认自己从内心里是爱护这个弟弟的,虽然这个弟弟是那个女人和父亲的儿子,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他并没有因为这个原因就排斥他,毕竟他们的体内共同流着父亲的血。 而且除了这个弟弟是那个女人的亲生儿子之外,苏凯阳找不出任何不喜欢他的理由来。 他长得那样的招人痛爱,几乎吸收了父亲和那个女人外貌上的所有优点,而且他从小就乖巧聪颖,小小年纪就展露出生为一个男孩子应该具备的豁达气概和处事决不扭捏拖沓的果敢性格,但同时他又不失他这个年龄段应该展现出的天真烂漫、稚气顽皮的性情。 这个孩子不明缘由的特别粘他,对于他的喜爱程度有时候让他都有些招架不住。 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向自己飞奔而来,苏凯阳一面快步迎上前去,一面急切的提醒道:“凯明,跑慢些,小心摔倒了。” 凯明非但没有减缓脚步,反而一路飞跑着扑进了苏凯阳的怀里,苏凯阳半蹲着把凯明搂进怀中,和他紧紧地拥抱了数秒后才松开他,站起身来,把凯明柔嫩的小手牵在自己的手中。 宁师傅微笑着站在花房门口,对苏凯阳说:“大少爷,夫人出门去了,小少爷定要在这里等你回来。” “夫人”是苏园里的帮佣们对凯明母亲的称呼,而苏凯阳的母亲,苏园里的人都尊称她为“太太”。 苏凯阳对宁师傅礼貌的说道:“劳烦宁师傅了,凯明我带走了。宁师傅您忙。” 说完苏凯阳牵着凯明由小路绕回到车道上向苏园正楼走去。苏凯阳把凯明安顿在自己的书房里,凯明虽然今年刚满五岁,可就在今年的九月初已经入了学,是一名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了。 苏凯阳让凯明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给了他两本他这个年龄段可以读懂的书,叮嘱他不要乱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凯明乖巧的点点头,翻开书页开始阅读起来。 苏凯阳走出书房,轻轻合上房门,叮嘱待从们在门外留心看护,他走出了正楼向母亲的住所快步走去。 第四章(二) 五年前,凯明的生母被父亲亲自接入苏园后,母亲就自行搬离了苏园正楼。 同年,凯明出生,至此母亲就没有在必需要她出席的场合之外再踏进过正楼半步。 母亲居住的小楼与苏园正楼之间相距不过百米,按照苏凯阳的正常步速只需要五、六分钟就可抵达。 苏凯阳每日走在正楼与母亲居住的小楼之间的这条他无比熟悉的林间小道上,心中总是抑制不住地翻涌着他一直无法解答的那个疑问:这么短短的距离,为什么对于父亲和母亲来说,竟如同一条巨大的鸿沟一般,让他们两人无法跨越? 苏凯阳心知作为儿子,无论因为何种原因都不应该对父亲心生怨念,母亲也时常这样劝导他,但他每每越靠近母亲独居的那栋小楼,心中的疑团就会越滚越大:父亲到底是因为何种原因要这样对待母亲? 在苏凯阳的心中,母亲除了性情冷淡一些外,从各方面看,她都是一位近乎于完美的女性! 母亲的容貌自不必说,亲眼见过母亲的人都无不为母亲那姣好端庄的面容所倾倒! 母亲那周身的优雅气度,睿智的谈吐,得体的举止,与父亲一同出席的为数不多的曝光场合,各大媒体的赞誉之辞每每不绝于耳。 他从旁人口中听闻母亲的家世显赫非常,富甲一方,虽然他从未亲眼见过母亲家中的任何一位亲友的来访,但母亲小楼中的陈设之物大都是她当年的陪嫁,那些物件的大气贵重、繁复精巧程度亦可佐证此言非虚。 而且母亲也为苏家诞下了子嗣,延续了后代,纵使他年纪尚小,也知晓只在这一件事情上父亲也不该冷落母亲至此。 但事实上父亲的确是一直对母亲视若陌路,而母亲也从不在他的面前提及她与父亲之间的只言片语。 苏凯阳踏进小楼的一楼堂屋,左右两面墙上悬挂着的是母亲亲手绘制的巨幅工笔画,左手边是一幅“春意盎然”图,右手边则是“秋色满园”图。 苏凯阳每次走进堂屋都会在这两幅画前驻足停留,凝神观看,他特别喜欢“春意盎然”图中在石榴树下嬉戏玩闹的那一双憨态可掬、惹人怜爱的小儿女,每每看到画中的他们,苏凯阳都能感受到他们那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情态,他的心境也随之变得畅快起来。 苏凯阳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许妈从后屋走了出来,她看到苏凯阳,脸上满是慈爱的笑意,她微微欠了欠身,称呼了一声“少爷。” 苏凯阳则唤了一声:“许妈。” 许妈把手里端着的红木茶盘里的细白瓷茶盅递到苏凯阳的手里,苏凯阳接了,喝了一口茶,茶汤温热,茶温适口,正是他喜欢的绿茶。 他知道许妈总是估摸着他来的时间,提前预备下茶水,他来了,用凉水稍稍浸了,端上来,就是可以直接入口的温度。 许妈说:“今日天气闷热,说是晚间有雨,少爷怕不是遇着雨了?怎么头发湿了些?” 苏凯阳抬手拨了拨额前略显潮湿的几缕头发,答道:“没有下雨呢!许是来的路上走得急了些。” 许妈接着说道:“想是遇着什么事?少爷今日比平常晚了些呢。” “哦,今天放学晚了些。”苏凯阳回答道。 他并不想把安置凯明的事情说出来,如果传到母亲耳朵里,母亲应该会不痛快的吧? 虽然母亲从未在他面前主动提及有关于凯明母子的话题,事实上,近几年来,母亲在与他独处时就连父亲也极少提及了。 “少爷今天是在这边用晚饭的吧?厨房准备了少爷喜欢的青豆烩河虾和牛腩番茄萝卜煲呢。”许妈问道。 苏凯阳通常一个星期里的周一、周三、周五会在母亲这边用晚饭,但今天…… 苏凯阳想到还在他书房里的凯明,他略带歉意的摇了摇头说道:“今天就不在这里吃晚饭了,课业实在有些多。” 许妈听了,也不强留,说道:“少爷眼看着就要升入中学了,想来功课也忙得紧。小姐在楼上琴房里,少爷上楼请安后,还劳烦少爷帮我请小姐下楼来用晚饭吧。” 许妈是母亲的随嫁,她还随着旧例按照母亲在闺阁时的称呼一直唤母亲作“小姐”,在这栋小楼里,没有外人的时候,母亲也就随了许妈,并没有让她改口。 苏凯阳应承着,站着喝完茶,把茶盅放进许妈手里端着的茶盘里,对许妈说:“我去见母亲。”便从左手边的楼梯走上楼去。 这是一幢两层楼高的中西合璧式的小楼,一楼是客厅,饭厅和书房兼母亲的画室,二楼是母亲的琴房和卧室,母亲的一应日常起居一般都在二楼。 快走到二层楼梯口时,苏凯阳听到从琴房方向隐约透出些钢琴声来。 母亲喜欢的钢琴曲目并不一味是刻板的古典钢琴曲,近来母亲似乎也喜欢一些比如她现在正在演奏的,应该是近期某电视台正在热播的某部电视连续剧的主题曲。 苏凯阳虽然对于此类电视连续剧并不感兴趣,也无心观看,但学校班级里的好些同学在课余时间热议剧情、哼唱插曲,不免传了些到他的耳朵里,他多少记了些在脑子里。 他站在琴室门外等候了一会儿,听到门内母亲的演奏告一段落,琴音停止,才抬手轻扣了两下琴室的门,母亲在门内回应道:“是凯阳吗?进来吧。” 苏凯阳推开琴室的那扇厚重的隔音门,见母亲坐在窗边的那架钢琴前,正回身看向他。 秋末时节,已近黄昏,窗外的天色虽然还没有完全暗淡下来,但室内的光线已略显昏暗。 琴房内并没有开灯,母亲端坐在琴凳上,苏凯阳能清楚的看到母亲的目光清明有神,祥和宁静,面上的表情平淡无波,与平时无异。 从他记事起,他还从未见过母亲有过情绪上的大喜大悲,在他的映像中,母亲一向都是这样淡定从容,端庄有度的。 苏凯阳走到母亲的身前停住脚步,恭敬地唤了一声:“母亲。” 苏凯阳看到母亲的手臂抬了起来,举到了他的额前,轻轻拨了拨附在他额前的那几缕被汗水稍稍濡湿了的、略显凌乱的头发。 苏凯阳突然想起母亲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非常注重仪态的,母亲每次出现在他的面前,都显得那样的端庄得体,服饰妆容更是丝毫不乱。 在这样严于律己的母亲面前,苏凯阳对于自己的言行举止、着装仪表也是丝毫不敢大意的,也许是今天自己的心神有些烦乱,再加上路上走得急了些,竟没有想到在见母亲之前先审视一番自己,以致在母亲面前失了仪态。 苏凯阳有些愧疚地看向母亲,抬手抹了抹头发,又拉了拉衣服。 母亲转过身来,坐正了,对他说:“暑热虽未散,但到底入秋了,天气也渐渐转凉了,你就不必日日来问安了。”母亲今天的嗓音显得有些低沉,但仍然清朗悦耳。 “母亲,日日来向母亲问安,这是为人子的份内之事,理应如此。”虽然母亲从不提及,但苏凯阳料想,母亲应该也是寂寞的吧。 他虽然不能时时陪伴在母亲的身边,但每日来给母亲问安,想来母亲应该也是欢喜的吧? “你来得这样急,又不象往常那般在楼下坐着喝茶,想必是晚饭不在这边吃?一会儿下楼你与许妈说,我半个小时后再下楼去,你临走前让许妈再给你沏杯茶,喝了再走。” 苏凯阳答了声:“是,母亲。” 苏凯阳本欲再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他却欲言又止了,凯明还等着他照看的事还是不要让母亲知晓吧,免得徒增母亲的烦恼。 苏凯阳见母亲说完嘱咐他的话,转过身去,琴声又再度响起,曲目是母亲时常弹奏的、他无比熟悉的那首《秋日私语》。 苏凯阳凝视了一会儿母亲的背影,悄然转身退出琴室,轻轻地合上了琴房的门。 第四章(三) 次日,他才知晓,原来昨天是那个女人的生辰。 一个月后,他离开了苏园,去海外求学,与母亲一起。 他和母亲在德国生活了六年,在那里他完成了他的中学学业,在这期间他独自回国了两次,都是为了处理与学籍相关的事务。 第一次回国是出国一年后,那一次他在国内停留了不足月余,见到了他不满一岁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凯盈。 第二次回国是在中学毕业前夕,一个月前他已经拿到了美国斯坦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一次因为要在国内办理的事务繁多,他在国内盘桓了三月有余,其间因为大使馆需要的一些资料还没有从国外传回,苏凯阳除了等待别无他事。 彼时许妈因为家事要回一趟老家英市,许妈年岁大了,苏凯阳执意陪同前往,许妈拗不过,只得由着他相陪了。 苏凯阳在英市住了两月有余,之后就返回了德国。 母亲在出国后再也没有回到过国内来,对于国内的情形她也从未向他问及过只言片语。 苏凯阳第二次回国,离他年满十七岁只有不到月余的时间。 也许是酷爱篮球运动的原因,他在近半年的时间里,身高增长了十多公分,前来机场接机的父亲秘书室的秘书长秦秘书竟差点没认出他来。 一年前秦秘书受命于父亲去德国例行与他们母子见面时,苏凯阳的身高还只有一百七十公分左右,如今他的身高竟已经超过了一百八十五公分,这让秦秘书很有些意外。 苏凯阳这次回国,需要准备的资料众多繁杂,而且他除了要把大学入学必需要递交学校的数份书面材料由父亲亲笔签名后邮寄回美国,还要等待美国校方的回函。 虽然他已经被确定保送美国斯坦福大学,但入学前的一些必须准备的功课和入学考试都需要他去尽心准备。 在苏园停留的时日,弟弟凯明除了去学校上学,只要一回到家就如同苏凯阳的影子一般,与他形影不离,一刻也不肯分开。 虽然苏凯阳离开家已经有六年的时间,但他却并没有完全中断与国内的联系,这也多亏了凯明。 在与凯明之间的电话、书信以及网络方式的联系中,多少让他了解了一些国内的情形,不至于对家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今晚,凯明像他回到苏园后的每个晚上一样,一定要睡在苏凯阳的房间里,而且还硬是要和苏凯阳挤在同一张床上。 凯明虽然比苏凯阳小五岁,但个头也长到一百六十公分出头了,一个大小伙儿和一个半大小伙挤在一张相当于是单人床的床上确实感觉有些狭窄了。 但苏凯阳拗不过凯明,他也不忍拂了弟弟的意思,打从心底里说,他是真心疼爱自己的这个亲弟弟的。 虽然兄弟俩夜夜挤在这张单人床上,就连翻身都感觉有些困难,但凯明与他的这种亲密接触并没有让他感觉有什么不舒服。 苏凯阳照例比凯明晚一些上床,他在凯明身边睡下后,苏凯阳发现凯明并没有像这些天那样,只要他也躺到床上了就着急的催促他关灯,然后在黑暗中,躺在他的身边,热切的与他说这说那,直到睡去。 苏凯阳侧头看了一眼睡在他身边的凯明,只见他仰躺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凝视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 苏凯阳调整了一个舒适些的睡姿,开口问道:“怎么了?” 等了一会儿,苏凯阳才听到枕边传来凯明略带些委屈意味的腔调说道:“哥,我不想你走。” 苏凯阳翻了个身,面朝着凯明说道:“我也不是马上就出国去,我只是明天陪着许妈回一趟英市,算起来在国内还要待上一段时间呢。再说就算我出国了,你也是可以来找我的啊,我随时都欢迎你来。” “哥,我是真想和你一起出国。只是,撇下凯盈那个小刺头,说实话我还真有些不放心。凯盈那个小丫头片子在我面前和在你面前完全就是两个样! 你是和她见面少,她又打心眼里喜欢你、敬重你,所以你总对我说她年纪还小,又乖巧可爱,让我凡事多让着她点。那是你没见着她在家里“称王称霸”的小泼皮样,可烦人着呢! 可谁让她是我唯一的亲妹妹呢!我不护着她谁护着她?哥,你又一直在国外,父亲能陪伴她的时间真不多,母亲的身子又弱,我若再不陪着她、护着她,她可真就是个没人管的小丫头了。 再有就是,母亲的身体近来一直都不大好,特别是你回来的这段日子,我有好几次都发现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问她原由,她也不肯告诉我……” 凯明在苏凯阳耳边继续说着些什么,苏凯阳的思绪却回到了六年前当母亲向父亲提出要带他出国的那天,两天后他听说那个女人当晚在房间里晕倒了,被父亲送进了医院,住了一周左右的时间才出院。 一年后,当他再次出国时,他还清楚的记得离开苏园的那天清晨,汽车载着他驶出苏园大门的时候,他无意间看到那个女人站在苏园大门边一个极不显眼的角落里,她的目光随着车辆移动着,一刻也没有离开。 车子驶过她站立的地方一段距离后,他不明缘由的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还静立在那个角落里,面朝着车子驶离的方向一动也不动,就像一尊雕像。 那时的他年纪尚小,对那个场景并没有太过留意,顷刻间就遗忘了。 但这次回国的那一天,他看见那个女人站在苏园正楼前迎接他时,虽然他对她只是匆匆一瞥,他还是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她看向他时明显流露出的既欣喜又略带悲恸的神情。 待在国内的这段时间里,他不止一次的发现当她发觉他也回看她时,她躲闪回避的眼神,那种眼神不知为什么竟让他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悲伤。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这种让他感觉不太舒服的神情,但他也不愿去深究缘由。 父亲为了这个女人把母亲视若无物,不闻不问数十年,这个女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但他此次回国住在苏园的日子里,他能查觉到这个女人在苏园里尽量仿若透明人一般的存在着,仿佛是想尽量不让他感受到她的存在似的。 但不知为什么,她越是这样在他的面前客意表现得像一个隐身人一样,他就越在意。 更让他想不通的是,偶尔被他抓捕到的她看向他的目光里,流露出的那种深切的哀伤神情,每每都会让他的心脏不明缘由的一阵阵收紧。 他终是要离开这里的,他的母亲还在异国他乡等待着他回去陪伴,他没有多余的精力也没有义务为他人担忧!他尝试着说服自己。 但此番出国后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那个女人的那种忧伤的眼神竟不明缘由的开始出现在他的梦境里,虽然不太频繁,但每每在不经意间,那个女人的哀怨眼神就会闯入他的梦境里,梦中的这个场景成为了他心底一根看似毫无存在感,但却怎样都无法忽略的刺。 第四章(四) 前天夜里他回到苏园,据说是因为那个女人在家里晕倒了,但无论父亲怎样劝说她都不肯去医院医治,父亲只好请李院长来家里诊治。 秦秘书按照他的吩咐等候在苏园大门口,见他的车到了,待车停稳后,替他打开了车门,等他下了车,便扶着他向主楼走去。 秦秘书在路上对他说:“夫人一直昏睡着,董事长非常着急,让我打电话请您务必回来一趟。董事长吩咐,如果您回来了,让您尽快去书房见他。” 苏东华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儿子,儿子眼睛上蒙着的那层层白得刺目的纱布,好似缠进他的心里一样,让他的那颗心不断地收缩、抽痛着,他用手紧紧地握住心脏处,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痛感缓和了一些。 苏凯阳唤了一声:“父亲。”尔后就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再无他话。 满腔的话语如潮水般急速涌到了苏东华的嘴边,那些话语几乎就要在下一秒冲口而出了,但就在他即将张口的一瞬间,脑子里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啊! 苏东华无声的长舒了一口气,把那些话重又咽回到肚里去,他努力平复了一下起伏不定的心情,尽力用平缓的语气开口说道:“凯阳,叫你回来不为别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凯明的母亲生病了,她的身体一向不大好,这你也是知道的,凯明公派出国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国,凯盈还在国外念书,他们的母亲现在病中,神智不太清醒,我想她应该是太想念她的孩子了,时时替他担着心,你去看看她可好?” 苏凯阳极少听到父亲用这种几近哀求的语气与他说话,他的胸中突然升腾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来,但他说话的语调却异常地平静:“父亲,您说这番话的时候,真是让人不得不承认您是一位多么重情重义的丈夫啊!可是您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有没有一丝一毫的顾念过那个身在异国他乡,孤独生活着的您的真正的妻子呢?” 苏凯阳停顿了片刻,按捺着情绪接着说道:“哪怕此时我能感受到您有一丁点的顾念到您的妻子,我都会到那个女人的身边去,代替凯明和凯盈探望她。但是,没有!父亲,我从您的话语中丝毫没有感受到您对您的妻子应有的挂念,那我又有什么义务去怜悯那个与我毫不相干的女人呢?” 说完苏凯阳转身走到书房门口,正准备伸手拉开房门时,他听到他的父亲在他的身后急切的叫住他:“凯阳,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去看看她好吗?” 苏凯阳突然感到一股炙热的液体涌入了他的眼眶,他的父亲何曾用过这种极尽哀求的语调与他说过话? 父亲啊!哪怕您能把对那个女人百分的怜爱分出一分给我的母亲,我也愿意尝试着去原谅那个女人。但对于您来说,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吧? 苏凯阳的手握成了拳,并未转身,语气平静地说道:“父亲,那么谁来可怜可怜我的母亲?” 苏凯阳能听到身后的父亲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他的耳边终究没有传来只言片语,苏凯阳一把拉开书房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昨天那个名叫“方鸿羽”的女人在他面前晕倒,急切中他伸出手去想要托住她的身体,但是仅凭声音判断还是有所偏差,他的双手虽然护住了她的头,但他的那只受伤的右手还是磕到了她身后的那幅玻璃墙上的木质分隔条上,瞬间只痛得他眼前发黑,他知道他手上的伤处又迸裂开了。 杨荔自从苏凯阳走进休息室后,就一直留意着休息室里的动静,当她听到休息室里传出响动,但又不见苏凯阳走出休息室时,虽然她并没有听到他的召唤,但出于职业的本能,她还是急步走到休息室门口,当她看到休息室里的这番情景时,她心中其实是异常震惊的,但她也立刻做出了她的决断。 在苏凯阳的身边工作了这么久,她想她还是比较了解她的这位上司的处事风格的,他是一个自控能力极强的人,轻易不会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意图,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得他有此番举动,同时她也深知有关于他的任何事件都将与整个集团密切关联,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的眼疾已经让她和她的秘书团队深感措手不及、如履薄冰,把这个消息封锁在最小范围内,是她和她带领的秘书团队近期工作的重中之重。 她和她的团队都知道苏凯阳的眼疾绝不能公诸于世,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苏凯阳本人也正是因为知道情况的严重性,才极力避人耳目,尽量不出现在公众面前,就连平日里如同他的影子一般如影随形的俞魏,这段时间也好似人间蒸发了似的不见其踪影,集团对外宣称苏总经理目前还在国外,并未回国,都是以期尽量转移公众的视线,避免引起外界的猜疑。 但这位来历不明的“方小姐”真是个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存在,如果说这位“方小姐”也只是苏总经理“掩人耳目”计划中的一部分,那么苏总经理对待这位“方小姐”的态度应该与旁人无异才对。 但她在初见这位“方小姐”时,她的直觉就告诉她,苏总经理在对待这位“方小姐”的态度上非比寻常,也许这一点就连苏总经理自己都还没有觉查到,但他对待这个女人的特殊举动说明了一切。 同时她也清楚,事已至此,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让事态扩大化。 她快速走进休息室,回身关上门,快步走到苏凯阳的身边,见他正用极不自然的姿势单腿跪地,而那位“方小姐”的头此时就枕在他的一条腿上,他的面色看起来还算正常,但那位“方小姐”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杨荔试探着问道:“送方小姐去医院?” “快。” 杨荔听到这个字,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震,苏凯阳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冷静,最理智,最不动声色的上司,多少次就算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迫在眉睫、箭在弦上的状态,他也能镇定自若,不焦不躁,最终做出极为理智的抉断。 但此时的他虽然只说了一个字,而且从语气听来一如往常的冷静,但杨荔却能从这个字里洞察出他的内心此刻是有多么的急迫。 第四章(五) 就在十分钟前“方小姐”从急诊室转入了留院观察室,主治医生对杨荔说“方小姐”是因为极度的紧张引发了急性胃痉挛,很有可能与几天前突发的那场胃疾未愈有关,不过现在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只要注意休息,不再经受刺激,药物配合食疗调养一段时间,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杨荔谢过医生,转身看到坐在观察室外的苏凯阳的脸上明显的露出了疲态,她走到苏凯阳面前,本想向他转述医生刚才对她所说的话,刚开口称呼了一声:“总经理……”就听到苏凯阳开口说道:“医生的话我听到了。” 杨荔愣了愣神,一时间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她看到他有些发干起皮的嘴唇,问道:“我去给您倒杯水来?” 苏凯阳微微点了点头,杨荔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她发觉他的坐姿有些奇怪,她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知道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自从“方小姐”被送入急诊室后,他的右手就一直插在裤兜里没有拿出来过。 “方小姐”被送出急诊室前他也一直保持着这种手插裤兜的站姿,之前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见他坐着的时候还是把右手插在裤兜里,这就显得不那么自然了。 杨荔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朝着他的裤兜处仔细看了看,发现他手形凸出的地方,黑色西裤的颜色不知为什么比其它地方的颜色略深一些。 杨荔的脑中突然闪现出在休息室里看到的那一幕,当时他的右手分明是包裹着纱布的。 杨荔心中一惊,她走回到苏凯阳的面前,问道:“总经理,您的手?” 苏凯阳听了这句问话,似乎也恍过神来了,他把右手从裤兜里缓缓抽出来,杨荔赫然看到那只手上包裹着的纱布几乎被鲜血浸透了大半,她听到苏凯阳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了句:“我倒忘了这件事。” 杨荔吃惊之余,赶忙把苏凯阳送进外科诊室请医生做了相应的处置。 苏凯阳到医院的事情杨荔不敢不知会苏园,苏凯阳在外科诊室里处理伤口的时候,秦秘书赶到了医院。 苏凯阳从外科诊室里走出来,听到了杨荔与秦秘书之间对话的片段:“那位小姐?” “秦秘书,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那位小姐的来历。” 秦秘书还想再问些什么,见苏凯阳从外科诊室里走出来,立刻打住了与杨荔之间的对话,他走到苏凯阳的面前说道:“大少爷,您手上有伤,这段时间就回苏园住吧?” 见苏凯阳并不答话,秦秘书接着说道:“董事长带着夫人回英市了,今天早上就已经出发了,只怕这会儿已经都到了。” 苏家的祖宅在英市,英市是w市下辖的地级市,距离w市有四、五个小时的车程。 见苏凯阳还是不答话,秦秘书又紧接着说道:“想来那位‘方小姐’这几天也需要静养的吧。” “等方小姐醒来,看看医生的诊断结果再说吧。” 秦秘书听到苏凯阳如此说,悬在心中的石头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当天晚些时候,苏凯阳带着唐苡欣回到了苏园。 唐苡欣醒来,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室内光线昏暗,整个房间只有从窗帘的缝隙间透进来的一线光亮。 她感觉眼皮有些发涩,腰背酸痛,这种感觉和偶尔久睡初醒时的感觉非常相似,但她并没有变换睡姿,此刻她的头脑很清醒,她回想起在医院清醒过来后,主治医生对她做了一些常规检查,见无甚大碍便准许她出院了。 随后她便被苏凯阳带来了这里,简单洗漱后,她挨着枕头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她回想起昨天在苏凯阳休息室里发生的那一幕,那声清脆的唱片断裂的声响,似乎现在还能清晰地听到。 她懊恼地把脸埋进枕头里,嘴里发出了“呜”的声音,突然她听到房内有个轻柔的嗓音响起:“方小姐,您醒了?” 唐苡欣被这突入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这个嗓音听起来很熟悉,她开口问道:“是静岚吗?” 她的话音刚落,屋内亮起了晕黄的灯光,唐苡欣顺着光亮看去,见是屋角的一盏离她的睡床很近的壁角灯被打开了,晕黄的灯光柔和地照在此刻就站在她床边的那个年轻女孩的身上,这个女孩容貌清秀,体态轻盈,身着一套中式藕粉色细棉绸布斜襟裙装,正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她,这个女孩正是静岚。 “静岚,你怎么会在这里?”唐苡欣有些好奇地问道。 “方小姐,我是跟着许妈妈来这里的呢!因为主人回这里来了。许妈妈吩咐我如果小姐您醒了,让我带您去小饭厅用晚饭呢。”静岚回答道。 静岚与她相处熟了,说话也随意了些。 唐苡欣虽然不大想吃东西,但她还是起身下了床。 静岚指着床边一张软椅上整齐叠放着的一摞衣物说:“这是给小姐您准备的衣服。房门边有一根绳子,您准备妥当了,临出门前拉一拉那根绳,我就会来这里带您去小饭厅用晚餐。” 说完静岚退出了房间,临出门前她替唐苡欣打开了房间里的顶灯。 唐苡欣洗漱好了,换上衣服,她从房间的落地穿衣镜里端详着自己,只见上衣是一件水湖蓝色中式家居对襟盘扣桃心领长袖便服,下面配一条同色系颜色略深些的阔脚银丝滚边裙裤,衣服用的是极柔软的丝棉面料,样式裁剪合体,衬得她的身形既显端庄又不失灵秀。脚上穿的那双和衣裤配套的深蓝色布艺绣花船鞋,半隐在裙裤裤脚下,走动时,堆绣着五彩双蝶的鞋尖在裤脚下若隐若现,看着很是有趣。 此刻镜中的她仿若民国题材电视剧中的闺阁女子一般,想到此处,因为心中一直存着心事而不觉紧绷着的唇角慢慢弯出了一抹浅笑。 唐苡欣站在房门边,有些好奇的拉了拉那根从房顶一个孔洞中垂下的拇指般粗细的墨黑明黄相间的编织丝绳,随着她的拉动隐隐的传来了数声似乎是什么金属物品相互碰撞时发出的“叮当”声响。 想来这根绳与别处相连,她在这边拉动,另一边就知晓了。 唐苡欣觉得甚是有趣,又拉了数下,只为了多听几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叮当”声。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急促地脚步声,随后房门被轻轻扣响了两下,唐苡欣打开房门,见是静岚等候在门外。 静岚见到唐苡欣,语气急促地询问道:“方小姐,您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吩咐我吗?我听您拉绳拉得那样急!” “哦,不好意思,我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叮当’声响很是有趣,便多拉了几下。没想到让你着了急。” 静岚听唐苡欣如此说,面上的表情缓和了下来:“我待在许妈妈身边久了,她老人家每次有急事唤我,便会多拉几次绳。方小姐,是我没有提前与你说明,我这么急匆匆的赶来,把你吓到了吧?我这就带您去小饭厅,请随我来。” 唐苡欣跟在静岚身后出了房门,向右手边拐了个弯便进入了一条笔直的廊道。 唐苡欣记得昨晚她是被一位女侍从领着上了十几级台阶,进入到一个廊道后才被带进了她昨晚休息的那个房间的,那么她现在所走的这条廊道必定不是在底楼。 廊道的左手边是一整幅封闭的透明玻璃幕墙,她出门时看了看房内墙上的那只挂钟,时针指向六点二十五分。 夏末的傍晚,太阳已经沉下了地平线,但天色还有些泛白,玻璃幕墙外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小叶长青乔木林,树木的枝叶在风中左右摇摆着。 唐苡欣有些奇怪自己竟能在廊道里听到室外树叶间互相摩擦时发出的“簌簌”的声响,她向声响传来的方向抬头望去,原来在接近廊道顶端的玻璃幕墙的上方有一整排的木制排气百叶窗,室外的声响应该就是从百叶窗的空隙间传进廊道里来的。 廊道里飘散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草木清香,其间还混和着一种唐苡欣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香气,她猜想也许是某种花草的香味,又或是廊道里的某种物品散发出来的味道,但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这股好闻的味道她似乎并不陌生,她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她微闭着双眼,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她意识到这种味道和她在苏凯阳的身上闻到的味道竟是那样的相似。 “方小姐,小饭厅到了,您请进。” 唐苡欣听到静岚的声音,睁开双眼,见静岚站定在廊道右手边的一个房间的入口处,静岚把唐苡欣让进房间里,这是一间二十平方米大小的房间。 刚刚唐苡欣从廊道里一路走来,她并没有看到廊道里有其它房间的入口,廊道右手边的木质墙面上每间隔一段距离就悬挂着一幅装裱精致的装饰画。 每幅装饰画的题材都不尽相同,其中有充满古韵的写意山水画,有精工细笔的花鸟走兽图,有簪花小楷的诗文词句摘抄,甚至还有选题精巧的摄影作品图片,虽然内容形式各异,但每一幅都堪称精品,每一幅观之都觉别致有趣。 她在画前驻足,看到每一幅装饰画的右下角处都有一个金粉楷书的“言”字,她猜想也许这个“言”字与这些作品的作者有关?这个“言”字是作者名字中的一个字?又或者这个“言”字只是一个代表某种特殊含义的符号? 但这个“言”字具体指向什么,没有人相告,她也只是胡乱猜测而已。 第四章(六) 这间小饭厅里除了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黄花梨木方桌和四张八仙椅外空无一物,如同雪洞般的屋内粉白的墙面上悬挂着的巨幅画作却让唐苡欣有些瞠目结舌。 原来这间小饭厅的四壁上,其中的左右两面墙壁上各悬挂着两幅巨幅的中国古代最负盛名的四大美人的白描工笔画卷,唐苡欣虽然对于绘画没有太深的研究,但美好的事物总是能撼动人们的心灵的,唐苡欣一进到屋内就被这四幅画作震撼了。 只见这四幅画作和真人比例一般大小,每一幅都堪称精品,画作里的每个人物都衣袂若仙,仪态端方,飘飘若仙,美轮美奂,细节描画之精准,人物神态描绘之传神,使这些画中的人物如同立体的一般,呼之欲出,栩栩如生。 小饭厅内早已亮起了灯,唐苡欣流连在每幅画作前,久久不舍移开目光。 唐苡欣发现每幅画作的落款处都留有一枚小巧别致的朱红色印章,印章是用篆书雕刻的。 唐苡欣的父亲对于中国的古文化很是推崇,也有一些深入的研究,唐苡欣从小就耳濡目染,对于这些印章字体她并不陌生,她识得印章里篆刻的这个字是一个隶书的“言”字。 联想到刚才在廊道里看到的那一幅幅装饰画上的那个金粉楷书的“言”字,唐苡欣断定这个“言”字一定是这些作品的作者的落款。 静岚待唐苡欣进入小饭厅后,她拉动门边的垂绳,大约十分钟后有两名女侍从端着托盘进到房间里来了,静岚从托盘里把菜品一样样的端出后在桌面上摆放齐整,又端出盛粥的大绿瓷碗来放入原本就放置在桌面上的一只草编筐篮里,并罩上了特制的棉布盖子用以保温,两名女侍从退出了小饭厅并带上了房门。 静岚在背对着房门的桌边位置替唐苡欣布好碗筷,见唐苡欣还站在画前凝神静观,她轻唤了一声:“方小姐。” 唐苡欣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静岚,“方小姐,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您请这边坐。” 唐苡欣道了声谢走到桌边静岚替她摆放好碗筷的位置里坐下。 入座后她才发现,她坐的这个座位正对着小饭厅里唯一开着窗子的那面墙,墙上的窗子一共分隔成了八扇窗页,外侧对称的四扇窗页上镶嵌着五彩透明的玻璃,用细木条分隔成规整的菱花形状,这四扇窗页全都闭合着,内侧的四扇窗页开启着,但为了防止蝇虫飞入,窗页上蒙着整幅的碧色细密防蚊纱,从窗户向外望去,可以大致窥见密林间树丛中掩映着的一座有着全玻璃外墙、八角穹顶造型的精巧建筑。 唐苡欣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静岚顺着唐苡欣的目光向窗外望去,回答道:“那是花房呢,方小姐。” “花房?” 唐苡欣从小受到父母的影响,对于植物的喜爱程度非比寻常,特别是对于植物的种植有着极大的兴趣,从小到大,她在假期中都会被父母带往全国各地,去参观各地不同种类的植物园或是植物种植基地,见识过不少珍稀物种,积累了一些种、养殖的经验。 听说那是一处花房,唐苡欣一下子来了兴致:“可以去那里看看吗?” 静岚没有料想到唐苡欣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亦不敢随意应承,但又知道这位方小姐不同于旁人,也不敢断然拒绝,她犹豫了片刻,回话道:“方小姐,您先吃饭,吃完饭,我去问问许妈妈再回您的话。” 唐苡欣见静岚面色有异,于是她开口说道:“不必问许妈了,让你为难了。”听了唐苡欣的话,静岚的面色缓和了下来。 唐苡欣看到她的面前摆放着一只细白瓷碗,碗里盛着粥,粥是水晶虾仁鲜蔬粥,另有四碟佐粥菜品程扇面摆放在她的面前,依次是:凉拌秋葵,白灼木耳菜,金针菇拌笋干,雪菜毛豆炒肉末。 粥对于唐苡欣来说实在不是她偏爱的食物,甚至可以说在平日里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她是不会主动去食用的,按照她的饮食习惯,就算是在最酷热的夏季,大多数人都会用熬煮的稀粥作为每日必备的夏季主食,但她的母亲却为了她每餐都会另备些白米饭。 可是这些天来,她每逢吃饭就等同于喝粥,渐渐地竟也喝出些兴趣来了。 她可以品尝出她喝的粥都出自于同一个师傅的手艺,因为无论是那款粥,粥里的米粒都一如既往的颗颗熬煮开花,晶莹软糯,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她猜想这位熬粥的师傅一定是一位行家。 配粥的菜品因为每一餐都不尽相同,她也说不清做菜的师傅最擅长的是哪家的菜系,只觉得师傅做菜时更多的考虑的是她的身体状况,所以无论哪道菜品的口味都偏清淡,但每道菜的用料都是当季最新鲜的食材,而且每道菜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绝无辣味。以至于这些天来,她都几乎忘记了自己其实还是挺能吃辣的。 唐苡欣吃饭的时候静岚就一直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尽管吃饭时被旁人这样关注多少让她感觉有些不自在,但唐苡欣猜想这也必定是苏园的规矩之一,她不想让静岚为难,于是对此她并没有发表意见,只是默默地低头吃饭。 唐苡欣面前的一碗粥快要喝完的时候,静岚在唐苡欣身旁轻声问道:“方小姐,再给您盛一碗可好?” “谢谢你,静岚,我已经吃好了。你还没有吃晚饭吧?回房的路我记得,我自己回去就好,你快些去吃饭吧。” 静岚说:“我晚些时候和许妈妈一起吃,多谢方小姐关心。方小姐,许妈妈吩咐我说,等您用过晚饭,让我带您去见主人呢。” 唐苡欣知道静岚口中所称的“主人”指的就是苏凯阳,此时忽一听说要去见苏凯阳,她心中不大自在起来,但她也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她站起身来,跟随在静岚的身后,跟着静岚出了小饭厅的门,向右手边的楼梯口走去。 从楼梯下到一楼,向左拐了个弯,唐苡欣看到了一条与楼上结构完全相同的笔直廊道,廊道右手边的整幅密闭玻璃幕墙外的天色早已完全暗下来,月亮掩映在云层中,只能隐约的看到密林深处散落着星星点点晕黄的光亮,耳畔传来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儿婉转的鸣叫声,鼻息间闻到的气息与楼上廊道里闻到的气息一模一样,只是更加醇香浓厚些。 唐苡欣看到左手边的木质墙面与楼上廊道里的布置完全不同,墙面上空无一物,只是间隔一段距离便有两扇漆黑的木门,木门两旁各摆放着一架半人高的花架,每个花架上都放置着一盆品种不尽相同,或花或草,形态迥异,造型别致的小型景观盆景植物,乍眼看去唐苡欣竟有些分不清它们到底是活物还是只是仿品。 它们每一盆都那样的精巧,引得唐苡欣每一盆都想驻足细细观赏。 只是静岚一直在前面走着,她也只得粗略的看了看,一看之下她竟发现每个盆景的盆身右下角,同样刻着一个与楼上每个画框右下角字迹相同的金粉楷书的“言”字。 她正想细看,却瞥见静岚已经在不远处的一个房间门口静立着等候她了,她只得暂且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快步走到静岚的身边站定。 静岚抬手轻扣了两下房门,不一会儿房门从里面打开了,秦秘书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静岚颔首称呼了一声:“秦秘书。” 第四章(七) 秦秘书略点了点头,当他看到静岚身边的唐苡欣时,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对她说:“方小姐,您请在门外稍等一下,我去向大少爷通报一声。” 随后秦秘书转身回到房间里,几分钟后,秦秘书走出房门外对唐苡欣说:“方小姐,大少爷请您进去。” 待唐苡欣走进房间,静岚替她合上了房门。 唐苡欣站在房间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才迈步向房间里走去,这个房间是一个套间,外间并没有开灯,借着从里面那个房间射出的晕黄灯光,唐苡欣看出这里应该是一间客厅或是一间书房。 直达天花板的高大书柜排满了房间里的三面墙,书柜里满是密密匝匝的书籍,靠近左边书柜的拐角处放置着一张木制书桌和一把皮质坐椅,右边书柜拐角处放置着一张三人座的皮质沙发,由于光线昏暗,唐苡欣辨识不出这些家具陈设的具体色泽,只是猜测它们的本色应该是棕色或是栗色的。 唐苡欣里面的房间走去,里面那个房间的入口处并没有实质性的房门,只是做了一整面的镂空雕花装饰墙作为隔断,在装饰墙的中间位置雕凿出了一个圆形的拱门,穿过拱门,就算是进到了里间的区域。 房间里靠左边的墙角亮着一盏壁灯,是整个套房里唯一的光源。 这个房间看起来应该算作是一间卧室,一张比平常单人床尺寸略大一些的木制单人床摆放在房间最不显眼的一处靠墙的角落里,严格说来这个房间应该只能算作是外间那个书房附带的一间休息室。 唐苡欣看到苏凯阳就坐在背对着房间入口处的一个宽大的栗红色皮质沙发里,这张单人沙发看起来比一般的沙发要宽大些,倘若是唐苡欣这种身量的人坐进这把沙发里,从沙发背后看去只怕是会让人误以为这个房间里空无一人。 “是方小姐吗?”苏凯阳惯用的清冷嗓音响起,唐苡欣应了一声:“是。” 她向前走了几步绕过那只单人沙发,站到了苏凯阳的正前方,只见他穿着一身卡其色的半休闲样式的便装,他眼睛上和右手上的纱布重新更换过,此刻他正安静的端坐在沙发里,面容平和,姿态闲适。 唐苡欣在医院的观察室里听到了杨荔与秦秘书的对话,她得知苏凯阳在她晕倒时为了护住她,手上的伤处又再次迸裂开了。 她看向他的手,心中不免愧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痛吗?” 问完这句话,她才发觉这个问话多少带着点暧昧的意味,她的脸在瞬间涨得通红,一时间如坐针毡,恨不能立时隐了身去再不见他。 “现在不痛了。”苏凯阳语调平平的回答道。 “方小姐请坐,”唐苡欣顺着苏凯阳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张与他坐着的沙发同色系的布制软椅就放置在沙发的正对面,她走过去坐下了。 “你可以坐得舒服些。”唐苡欣听了苏凯阳的话,脸上觉得更烫了,一直在她心中盘桓不去的那个疑问又跳了出来:他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吗? 唐苡欣带着些负气的情绪并没有改变她刚才的坐姿,只是略微向椅子后面挪了挪身体。 唐苡欣抬眼看向苏凯阳,踯躅了好一阵儿才说出:“对不起。”三个字来。 但这三个字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声音细小得仿佛只是在喉间转了一圈就立刻又被她咽了回去一般,“也许他没有听清?”唐苡欣见苏凯阳半晌没有回应,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说一遍时,她突然听到苏凯阳开口说道:“我想我们之间扯平了。” 她愣了愣神,随即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他指的是她弄坏了他的唱片;而她又一次因为他的原因住进了医院。 唐苡欣心知这件事情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在没有经过他同意的情况下就私自动用了他的物品。 事已至此,她觉得一个郑重的道歉还是很有必要的。她清了清嗓子,看向苏凯阳,诚心诚意的说道:“对不起!苏先生,我把你的唱片弄坏了,对于这件事情我非常的抱歉,虽然我是无心的,但我会想办法还你一张一模一样的唱片,虽然我知道这一定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能还需要花费一些时间,但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唐苡欣说完,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她听到苏凯阳开口说道:“方小姐,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并不是你尽力去做或是花费足够多的时间就一定能办到的。” 唐苡欣听到苏凯阳说出的这番话,心中不觉一沉,她看到苏凯阳的唇边显出了一抹略带自嘲意味的笑容来:“我说这句话并不是想要让你感到内疚,我只是实话实说,因为这张唱片全世界仅此一张。这张唱片是我专程飞往奥地利的维也纳,委托奥地利维也纳皇家交响乐团专场演出,现场收录灌制的定制版单曲。所以我说它在这个世界上是唯一的、也是无法仿制的,这种说法你不否认吧,方小姐?” 唐苡欣听了苏凯阳的这番话不禁愣住了,就她的常识来说,她怎么也料想不到这张唱片竟是这样的来历! 但常言道:世上没有后悔药。事情已然如此,她思来想去,心知没有转圜的余地,不知该怎样接话,只得闭口不言。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苏凯阳再度开口说道:“但是,方小姐,我想,我要谢谢你。” 听到这句话,唐苡欣惊讶地抬眼看向他,她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说他要谢谢她? “这张唱片没了也好,正好断了我对某人的贪念。人是无法回到过去的,过去的一切也无法重来。我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却始终不愿去正视它,只想活在虚幻的想像中。所以我要谢谢你,从现在开始,是时候尝试着从‘过去’走出来了。” 唐苡欣注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能感觉到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他的身上一定背负着一个沉重的、他不愿提及的“过去”。 而且只要他不愿,那么任谁也是无法触及到他的“过去”的,由此她猜测他言行上的阴晴不定和情绪的喜怒无常应该都来源于此。 “可是”,唐苡欣虽然有所犹疑,但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过去’里总会有些东西是值得怀念的吧?”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分明看到苏凯阳的表情在瞬间有了细微的变化,但很快他就恢复了他一贯的波澜不惊:“你说得对。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只有舍弃了‘过去’,才能继续活下去。” 唐苡欣若有所思的低下头,两个人同时陷入了静默中,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只听得到墙上的那只古董木钟的钟摆不停摆动时发出的“哒哒、哒哒”的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唐苡欣抬起头来,她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苏先生,既然你要向‘过去’告别,那么就请你以眼前为开端吧。按照合约的规定,我作为您的临时私人助理,在合约期间我会尽我的所能协助您,也请您配合并接受我的帮助。” 唐苡欣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走到苏凯阳坐的身前,她伸出手去握住苏凯阳的左手。 苏凯阳愣了愣神,随即他稍稍用力地回握了一下唐苡欣的手,语气平静的回应道:“你好,方鸿羽小姐,我是苏凯阳。” 第四章(八) 苏凯阳本就无意在苏园长住,若不是唐苡欣晕倒当晚情况紧急,他担心对她疏于照顾会给她的身体留下隐疾,他是绝对不会带着她回苏园小住的。 即便他住在苏园,他也只是带着唐苡欣住进了母亲曾经居住过的那栋小楼,他并不想与那个女人有任何的交集,所以这一次他就连主楼的大门都没有踏进去过。 苏凯阳在确定唐苡欣身体并无大碍后,次日便带着唐苡欣回到了珞瑛公寓。 唐苡欣在珞瑛苑里住的日子长了,渐渐与静岚熟识起来,两个人的关系一日亲密过一日,慢慢地情同姐妹一般。 静岚虽然嘴上还是唤她作“方小姐”,但心里其实早已把她当作了自己的亲姐姐一般,渐渐地就连一些最最私密的话也肯说与她听。 唐苡欣从静岚口中得知原来她是苏凯阳的母亲有一次到孤儿院探望的时候,正好撞见孤儿院的院长正把怀里抱着的一个女婴转交给其他的工作人员,便开口询问女婴的来历,院长说这个女婴是今天早上刚在孤儿院门口发现的。 许妈见这个女婴白净乖巧,心中不忍,又自觉与这个女婴有缘,便求了苏凯阳的母亲,带回了苏园。 这个女婴便是静岚。 唐苡欣本就喜欢静岚灵秀温婉的性子,真心把她当妹妹一样看待,如今又知道了她的身世,两人之间的关系又更进了一层,慢慢地她也从静岚嘴里听到了不少有关于珞瑛公寓的事情。 珞瑛公寓是苏凯阳回国后,在正式出任集团总经理职务前主持的第一个大型项目,那时他刚回国不久,当时担任的是东裕国际集团总部驻w市分部部门总经理的职务。 因为珞瑛公寓这个项目在国内属首创,项目创意和设计理念都是由苏凯阳和他带领的团队率先提出并策划的,两年后,珞瑛公寓封顶建成,一经对外正式营业,就获得了空前的好评,取得了口碑和营销业绩双赢的大好局面,珞瑛公寓也一跃成为了东裕国际集团的标杆项目,而苏凯阳也是在那一年,也就是他回国后的第三年正式出任了集团总经理的职务。 珞瑛公寓的命名是由苏凯阳提出的,珞瑛公寓建成的那一年,苏凯阳就住进了“珞瑛苑”。 也许是因为家乡那座山的缘故,对珞瑛公寓一直抱着一种莫名的好感,如今在这里住得久了,对这里的一花一草、一叶一木、一桌一几以及亭台水榭、房屋楼舍常会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而且随着她住的日子越长越生出一种亲近之感。 唐苡欣在珞瑛公寓里所到之处越多,就越发现外间对于珞瑛公寓的传言非虚。 园区内的整体规划和配套设施都属国内乃至世界业界内的顶尖水平,穿行于园区内,在感受美景的同时,更能体会到作为总设计师的苏凯阳对于设计理念的前瞻性、整体布局和细节之处的把控度,以及建筑与自然、人文相结合的契合度都让人不得不叹服。 而与苏凯阳相处的时间越长,唐苡欣就越能体会到他作为一个企业领导者的勤奋和自律。 苏凯阳为了避免引起外界的关注,每天晚间九点准时抵达东裕国际广场的办公室里开始处理公司一天的事务,他在公司停留的时间长短不定,一般是由公司当天需要处理的事务多少来决定的,通常会工作到凌晨一、两点,如果遇到突发状况或是相对棘手的事务,工作的时间就会无限制的延长了。 他回到珞瑛苑睡觉前会吃一些许妈给他准备的食物,他不让许妈熬夜等他,所以许妈会提前准备好一些容易保存、加热即可食用的食材,比方说糖水或是煲好的粥、汤之类的食物,当然这些食物是需要唐苡欣替他回热后才能食用的。 吃完饭后他会回房休息,通常会在下午一点左右起床,吃过中饭,下午除了雷打不动的一个小时的运动时间和屈指可数的去医院复诊的安排外,其余绝大多数的时间他都会待在“珞瑛苑”的书房里处理前一天遗留下来的或是突发的亟待处理的公司事务。 晚间六点吃过晚饭,他又会回到书房继续处理公司的相关事务,晚间九点他会准时抵达东裕国际广场的办公室,周而复始,从不中断。 唐苡欣不是没有想像过作为一个跨国集团的首脑人物工作的繁复程度,但让唐苡欣没有想到的是苏凯阳竟让他自己除了工作之外没有片刻的闲暇时间。 在唐苡欣的眼里,苏凯阳就如同一台工作机器一般,工作起来竟毫无白天和黑夜分别,除了简单的饮食和必要的睡眠之外,唐苡欣就没有看到过他有过片刻的休息。 唐苡欣曾一度怀疑过也许是他目不能视物的原因,以至于他把白天和黑夜弄混淆了? 但有好几次她在东裕国际广场的办公室里协助他工作超过晚间十一点后,他看似不经意地对一直从旁协助自己的她说让她到休息室去休息的时候,她知道苏凯阳其实对于时间是有着明确概念的,他只是单单对他自己模糊了时间的限定。 这样高强度、长时间、不分昼夜的工作方式对于一个身体健康的人来说已属吃力,更何况以苏凯阳现在的身体状况,从严格意义上说他其实就是个病人。 但苏凯阳却完全没有把自己当作一个病人看待,他只是在某些特定的环境和情况下才会主动接受来自于唐苡欣以及杨秘书或是他身边的其他随行人员的协助。 苏凯阳对于他的眼睛不仅没有特别的关注,在唐苡欣看来,他所表现出来的对待他的眼睛的态度甚至是毫不在意、听之任之的。 与李院长约定的去医院复查的时间被他一再改期、一拖再拖,直到李院长几次三番电话通知直至亲自到“珞瑛苑”登门劝说,他才勉强答应会遵医嘱定期去医院复诊。 眼睛上的不便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会随时造成各种困扰的,这些困扰当然不会因为那个人是苏凯阳就绕道而行,虽然苏凯阳在其他人的面前掩饰得几乎天衣无缝,常常让人误以为他与常人无异,但唐苡欣除了睡觉的时间以外,其它的时间几乎都与苏凯阳如影随形,若说觉查不出一点端倪来确实不大可能。 不只一次,唐苡欣分明看见苏凯阳的胳膊和腿脚上有深浅不一的淤青痕迹,这些瘀伤很明显就是身体在碰撞后留下的伤痕。 唐苡欣心中明了,以苏凯阳的个性他自是不愿向他人提及的,唐苡欣自然也不会当着他的面点破,只是苏凯阳这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处事方法让她实在无法苟同,她想不通他为什么就不能在适当的时候寻求一下他人的帮助呢? 他有必要无论什么事情都自己硬抗吗? 但这些想法她也只能暗自腹诽一下,她可不想去摸苏凯阳这只“老虎的胡须”。 通过这些天对苏凯阳的了解,她知道苏凯阳的性格本就如此,当然也有他大男子主义的“劣根性”在作祟。 但站在她的立场,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在他的身边愈加小心细致的协助他,遇事尽力替他提前考虑周全,以期能成为“他的眼睛”,尽量扫清他在生活和工作中可能遇到的障碍,让他能避开一些来自外界的、可能会遇到的伤害。 第五章(一) 唐苡欣独自一人到珞瑛公寓的门口,从杨荔的手中拿到了一份需要苏凯阳亲笔签名的合约文件,正在返回珞瑛苑的路上。 杨荔交待说这份文件明早会由公司的项目团队随身带往正式签订合约的某城市,今晚需要苏凯阳做最后的审阅和签字。 唐苡欣抬手看了看腕表,晚间八点过十分。 今天是苏凯阳这些天来第二次没有去东裕国际广场办公的日子,上一次是一个星期前,因为东裕国际广场一月一次的电路例行维修,全楼断电,他不得不在珞瑛苑工作了整晚。 这几天他一直有些咳嗽,从昨天开始已经发展到因为咳嗽而无法正常入睡的程度,今天凌晨从东裕国际广场回到珞瑛苑后,唐苡欣听到他的咳嗽声不断从房间里传出来,几乎没有停歇过。 李院长上午亲自来给他诊治过后,当着他的面对她和许妈说:虽然暂时还没有发展成肺炎,但如果苏凯阳咳嗽的症状一直没有明显的好转,建议他去医院治疗。 苏凯阳哪里是个肯听劝的人,如果他肯听劝,也就不会对许妈说出:“反正也睡不着,就趁这个机会多处理点公司事务。”此类在唐苡欣听来“不知死活”的话来。 虽然在许妈的劝说下他勉强答应今晚不去东裕国际广场办公,但他真的就一整个下午都一直待在书房里处理公务,直到刚才唐苡欣从珞瑛苑出来的前十分钟他才被许妈软磨硬泡着从书房里劝出来,现在应该是坐在饭厅里吃晚饭了吧。 想到这里,唐苡欣放缓了脚步,她知道自己的这份文件一旦交到苏凯阳的手里,他一定会立刻放下碗筷,把自己重又关进书房里,一头埋到工作里去了。 自己晚些把文件交给他,最起码能让他把这顿饭好好吃了,多休息一会儿。 夜幕中的珞瑛公寓园区内此时静谧安宁、曲径深幽,因着太阳落山前飘落了几滴雨水的缘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漂浮的特殊气味。 唐苡欣倒是很喜欢这种味道,虽然带着些泥土湿潮的腥气,但却有一种欣欣向荣的意味,儿时的她就特别喜欢在这种天气里,在老家的山边小路上散步。 雨水沾湿了通往珞瑛苑的那条铺设着长条青石板的路径,石板间的缝隙里生着青苔,走在上面感觉有些湿滑。 唐苡欣因着今晚不用外出,脚上穿了一双只上脚了两、三次的休闲船型坡跟布鞋,走在石板路上感觉鞋底有些打滑。 初秋的夜晚,一、两只不知名的鸟儿不知是站在小路边的哪棵树杈上正婉转的“啾啾”鸣叫着,唐苡欣听着觉得有趣,一边走一边仰着头向道路两旁的树梢处张望,期望能看到那只小鸟儿,张望了一会儿,她低下头心中暗笑自己有些傻气:夜色暗沉,树影重重,怎么可能看得到那只鸟儿的踪影? 却不防道旁的一株矮小的树木斜伸出一节枝条来,几片树叶几乎贴着唐苡欣的眼前划过,她心中一惊,本能的向道旁一边躲闪一边偏了偏头,谁知脚下一个没踏稳,左脚竟滑进两个青石板间的缝隙处的泥地里卡住了,脚踝处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疼痛感,唐苡欣一时间又惊又痛,差点叫出声来,但随即她硬生生忍住痛,嘴里倒吸了几口凉气。 崴脚这种体验对于唐苡欣来说并不算太陌生。 年少时的她曾有过一段长达五、六年的球类体育运动生涯,可能只是运气的问题,就在她准备选拨入省队的前夕,她的左脚脚踝在一次高强度的训练中受了重伤,伤病的严重程度导致她无法再继续她所钟爱的那项体育运动,虽然心有不甘和遗憾,但人终归是要学着面对现实的,最终她还是忍痛放弃了她曾经以为要为之奉献她全部的热血青春的运动生涯。 在那次伤病治愈后,虽然对她的日常生活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但那次伤患留下的后遗症还是时不时地跑出来困扰着她。 一阵难忍的剧痛过后,唐苡欣咬着牙尝试着把左脚从石缝中小心的抽离出来,她把脚平踏在石板上,试着稍稍向下垂直用力,伤处痛是痛,但伤势的严重程度似乎比她预想中的要好上许多,她心中稍安,根据她的经验,她知道骨头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稍后她又尝试着稍微转动了一下脚腕,这一次那股钻心的钝痛感再次袭来,她不敢再做什么大的动作,心知虽未伤及骨头,但脚踝处的软组织应该伤得不轻,肿痛是在所难免的了。 她不免有些懊恼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小心些,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多生烦恼也无益,于是平复了一下心情,尝试着缓缓向前行走了几步,虽然左脚疼痛难忍,但勉强行走还是可以的。 唐苡欣知道杨荔每次亲自来珞瑛苑之前都会提前告知苏凯阳,而且刚刚听杨荔与她交接文件时的语气,她知道这份文件应该十分的重要,她怕误了苏凯阳的正事,于是咬着牙,拖着受伤的左脚,一步一拐地向珞瑛苑走去。 快走到珞瑛苑院门口的时候,唐苡欣抬眼看到静岚竟站在苑门外,她猜想应该是因为自己迟迟未归的缘故,静岚才会在苑门口等候着她。 静岚确实是因为唐苡欣临出珞瑛苑时与她说明了缘由的,她见她出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一来怕她出了什么意外,二来许妈妈也吩咐了她到院门口迎一迎“方小姐”。 待看清来人正是“方小姐”时,静岚心中一喜,正准备与“方小姐”打招呼,突然她发现“方小姐”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赶忙迎上前去询问:“方小姐,您的脚怎么了?” 唐苡欣赶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静岚立即会意的不再说什么了。 唐苡欣压低嗓音问道:“苏先生已经用过晚饭了?” 静岚答:“是的。主人吃过饭后已经回书房去了。” “我的脚刚才不小心崴到了,别担心,不是很严重,但需要你搭把手。” 静岚赶忙扶住唐苡欣的一只胳膊,唐苡欣向静岚道了声谢,借助着静岚搀扶走进了珞瑛苑,走到苏凯阳的书房门外,唐苡欣对静岚做了个手势,静岚会意的放开手,转身离开了。 刚进到院子里时,唐苡欣就听到书房里隐隐传来了苏凯阳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现在站在书房门外,房内的咳嗽声虽然暂时停止了,但唐苡欣知道应该是被苏凯阳暂时刻意压制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心中有些难受。 第五章(二) 唐苡欣轻扣了几下房门,屋内传来了苏凯阳因连日咳嗽而变得有些嘶哑的嗓音:“进来。“ 唐苡欣推开房门走进屋内,回身关上门。 唐苡欣转过身来看到苏凯阳照例坐在书房里间的那张办公桌前,他的这间书房和东裕国际广场的办公室里都各有一套国内目前最先进的文字影像投屏语音系统。 苏凯阳处理公司业务时,文字性的文案,唐苡欣会替他扫描进系统里,系统会自动读取文字信息,然后转换成语音输出以方便苏凯阳用耳机收听,苏凯阳的批示也会通过耳麦收音用语音方式输入系统,再由系统自动转换成文字方式输出,形成纸质文档留存。 唐苡欣进到房间里时,见苏凯阳正在接听电话,于是她站在门边,并没有走动,以免发出声响打扰到他。 唐苡欣看到苏凯阳一边接听电话,一边抬起了头。 他眼睛上的纱布已经在两周前取掉了,在室内的时候,一般情况下他是不戴墨镜的,自打他的眼睛不蒙纱布后,每当唐苡欣与他的眼睛对视时,总会产生一种他的眼睛与常人无异的错觉,现在亦是如此。 他的眼型略显狭长,眼睛并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双眼皮,但整体看上去很漂亮,配上他英挺的眉形,真称得上是俊眉朗目。 也许是因为他失明的时间并不算长,又几乎从不露出笑容,偶然与他的眼睛对视时,总会带给她一种他眼中有寒光乍现的感觉,每每观之总令她心中一凛。 直视着他的眼睛的时候,因为他的眼睛有些内双的缘故,让人感觉他的眼睛比一般人的看起来要大一些,他的那双眸子黑白分明,清亮得如同一汪潭水一般。 但如果与他的眼睛对视的时间足够长,就会发现他的那双琥珀色的瞳孔虽然会在光照强度的变化下放大或是缩小,但它们并不会随着眼前景物的移动而移动,它们就像是画在纸上的人物眼部一般,定格在他的眼眶中,如同一池死水,毫无生气。 唐苡欣不忍心再看下去,她收回了目光,别开了头,心里毫无征兆的抽痛了一下,这痛感倒是提醒了她,她的左脚脚踝处此刻也肿痛难忍,已经到了无法正常站立的程度了。 她暗暗憋住一口气,以期她的左脚能在短时间内行动如常,她并不想因为她的缘故影响到他的正常工作。 其实按照她的本意,她并不想过多的参与到苏凯阳的公司事务中去,虽然她目前的职责就是最大限度的提供给他工作和生活上的便利,但她接触到他工作的方方面面却在所难免。 她也深知她毕竟隶属于第三方机构,并非他真正意义上的下属,她签属的保密协议中所提及的职业操守和保密条款她必须遵守,在工作中管住嘴,管住眼,“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是她在工作中必做要遵守的最基本的原则。 看到苏凯阳结束了通话,唐苡欣忍着疼痛,尽量步履如常地向他办公桌的方向走去。 苏凯阳的眼睛其实是能够感受到光亮的,只是他的眼睛怕光,尽管是在夜间,室内灯光的亮度他通常也会吩咐许妈调到仅可视物的程度。 唐苡欣从门边向书桌方向走去的时候,她看到苏凯阳拿起了放在手边的灯具遥控器,调亮了顶灯的亮度,室内晕黄的光线在瞬间增亮了数倍,他放下灯具遥控器,拿起面前放着的那只深茶色水晶镜片玳瑁镜架墨镜戴上了。 自打唐苡欣进屋后,苏凯阳尽管正在接听电话,但他还是留意到她关上门后一直站在门边并没有挪动脚步,直到他通完电话,他才听到她向他的书桌方向走来,而且他立刻就发觉她的脚步声听起来似乎与平日里有些不同。 自打他失明后,他发觉他其它的感官系统明显的敏锐起来,特别是他的听力。 待她走了几步后,他断定她的脚步声与平日确有不同,她此时的脚步声并不像平日里那般轻快了,而且她的一只脚落地的声音明显比另一只脚轻,而下一步,她的一只脚落地的时间明显比另一只脚落地的时间略长。 难道她的腿脚有恙? 可明明就在半小时前她走出院子的时候,她的脚步声听起来还与平常无异啊? 他听到她开口说道:“苏先生,杨秘书交给我的这份文件需要我现在替您扫描进系统里去吗?” “不必了。” 唐苡欣听到苏凯阳的回答,猜想他也许是有其它更重要的事务需要先行处理,于是把手里的那份文件放进了他书桌上的那个专门存放待处理事务的文件架中,说道:“苏先生,如果您有什么事务需要我帮忙处理,请告知我。” 唐苡欣刚想和上回在珞瑛苑办公时一样走去外间她的办公桌前坐下时,还没挪动脚步,就听到苏凯阳说道:“你不必待在书房里了。” 苏凯阳的这句话在平时听来言下之意不外乎是:“这里不需要你了,你可以出去了。”亦或是:“你不方便在场,请回避。” 苏凯阳虽然鲜少对她说出此类话语,但之前确实也发生过几次有关于公司重大决策的机密事件需要控制在最小知情范围内,不能外泄,她不便在场的情况发生。 在那种情况下她当然要回避,这很正常,她能理解,也绝对服从。 但从刚才苏凯阳调亮屋内灯光亮度的这一不同往常的举动来看,唐苡欣不得不怀疑起苏凯阳刚刚那句话的真实意图来。 苏凯阳刚刚结束的那通电话的通话内容她听到了,杨荔交给她让她转交给苏凯阳的那份文件的大致内容她也看到了,她能判断出这其中并没有需要让她回避的内容。 现在是工作时间,她有她做事的原则,她猜想也许是苏凯阳觉查出她的身体有恙,出于对她身体的考虑让她提早去休息,也许他仅仅只是不想因为她的原因而妨碍到他的正常工作。 但她对她的身体有一个自我判断,她觉得她能坚持到工作结束,目前她还不需要他的特别照顾,她有自信目前她还不会在工作上拖他的后脚。 “苏先生,我手头上还有一份文件没有处理完,现在是九点过十分,离我工作结束的时间还有五十分钟。您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我。” 说完唐苡欣走到外间她的那张办公桌前坐下,很快苏凯阳的耳边就传来了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 第五章(三) 苏凯阳的行事风格向来是相同的话不说第二遍,只要是他做出的指示,作为他的下属,唯一要做的就是遵照执行。 换作是别的下属,也没有人敢当面违背他的意思,但这位“方小姐”实在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一来她的身份特殊,职责特殊,她的工作内容实际上就相当于他的“私人秘书”,“二十四小时贴身服务”是她工作的日常;二来她似乎有一种特别的能力,那就是她总能准确的洞悉他的真实意图,当她知悉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后,她总会按照她自己的意愿行事,绝不会对他唯命是从。 就像刚才,她就按照了她自己的意愿自行留在这里,对于他的话她采取了完全无视的态度。 但奇怪的是他对于她的这种做法并不生气,他只是有一些担心,同时他的内心还生出些小小的懊恼来:他不否认他的内心其实是有些希望她能留下来的。 其实刚一开始苏凯阳对于她的这种自行其事和如影随形的“陪伴”是很不习惯的,但时间久了,她的存在竟慢慢成为了他的“习惯”。 渐渐地他习惯于只要他站起身来,走到房间的门口,无需他开口,她一定会出现在他的右手边他一伸手就能握住她左手胳膊的地方。 她总是穿着衣袖能遮住胳膊肘的上衣,这样当他的手握住她的胳膊时,他和她都不会因为肌肤相亲而心生尴尬,而且透过那层薄薄的衣料传递到他手心里的温热,总能带给他一种安定的感觉。 她的文笔不错,对于她之前从没接触过的最新版本的办公处理软件上手也快,偶尔有一些临时紧急的、无须正式行文的批示需要下达时,她总能很快的替他草拟好,不仅内容准确无误,而且行文简洁明了,递交给他审批时,极少需要他做过多的改动,待他审批签署后,她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套上文头直接下发至杨荔的工作邮箱中,有时速度快到让杨荔都不免暗暗吃惊。 她还是个速记能手,有时夜间临时召开高层电话会议,会议开完了,她的会议记录也整理出来放到他的办公桌上了。 据说她写得一手极好的小楷,许妈、静岚、杨荔……凡是见过她的字的人都由衷的真心夸赞,多多少少传了些到他的耳朵里,他也不免心生好奇,也不知她的字到底好到什么程度,让这么多的人交口称赞? 与她相处的时间长了,苏凯阳待她渐渐与旁人不同起来,只是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而已。 他已经能很轻易的就分辨出她的脚步声和旁人的脚步声,也能听出她脚步声的异样,就像刚才他立刻就听出了她的脚步声与平日里的不同; 他听她的嗓音就能知道她情绪上的波动,尽管她每次与他说话时大多都用的是极为公式化的、上下级间的说话方式; 每次她短暂的离开都让他有些心神不宁,就像刚才他见她迟迟不归,便吩咐许妈让静岚出去迎一迎她。 他猜想她应该是伤了脚,他的那句“你不必待在书房里”的本意是想让她今晚早点休息。 唐苡欣处理完手头的事务,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点差五分,今天她这脚实在是有些……于是她开口说道:“苏先生,今天下午的会议记录我已经整理好转发到杨秘书的工作邮箱里了,您还有什么需要我处理的工作吗?” “没有。” 听到苏凯阳的回复,唐苡欣站起身来,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她站起身来,咬了咬牙,有些艰难的迈步向房门口的方向走去,她刚拉开书房的门,突然左脚传来一阵让她难以忍受的痛感使得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她站立不稳,整个人歪倒在书房门上,门被她身体的重量压得重又合上了。 她整个人倚着门,左脚悬空,想忍过这阵痛感再开门出去,她静立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她回头看时,见苏凯阳已经从书桌前站起身来,他手里拿着她之前放进待处理事务文件架中的那份文件,向语音系统设备所在的方向走去。 唐苡欣猜想一定是他听到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以为她已经离开了书房,于是准备自行处理这份文件。 她有时真有些搞不懂他,明明自己之前有过问他需不需替他处理这份文件,是他亲口说不用,现在他又自己来处理。 不过她也并不想弄懂他,他这个人太过复杂,想要弄懂他真不知道要费掉她多少脑细胞呢!她就不费这个神了,反正他现在需要帮助,她就有义务帮他完成,这是她的职责所在。 唐苡欣有些艰难地转身向苏凯阳走去,苏凯阳确实是以为唐苡欣已经离开了房间才起身自己动手处理文件的,当他听到门边又响起了脚步声,明显地吃了一惊,一时间失了方向,转身时竟一头撞到了他身后的那只书柜的边角上。 唐苡欣听到“咚”的一声闷响,她看见苏凯阳抬手捂着额角低哼了一下,想来刚才那一下撞得不轻,她于是顾不上脚痛,快走几步来到苏凯阳的身边,抬手握住他捂着额角的手说道:“苏先生,让我看看您伤得怎么样了?” 唐苡欣没料到苏凯阳竟一把甩掉她的手,语气冰冷的说道:“方小姐,你先顾好你自己吧。”说完他低下头捂住嘴,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从他的胸腔中传出。 待他这阵咳嗽稍稍平息,唐苡欣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苏先生,我不太明白您刚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再说了,您为什么总是拒绝接受别人的帮助呢?如果您不想接受别人的帮助也行,那就请您不要总是回避您眼睛治疗的问题。雪盲症又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哪怕您对您眼睛的治疗有一点点地上心,也不会是现在这种状况。” 唐苡欣看向苏凯阳已经明显红肿起来的额角,正想着怎样帮他处理一下伤处,苏凯阳冰冷的嗓音再次响起:“方小姐,看来你自认为你很了解我?” “苏先生,我只是觉得也许你根本就不想治好你的眼睛!换句话说,看不看得见对于你来说根本就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苏凯阳抬起头来面对着她说道:“为什么?” 唐苡欣能听出此刻苏凯阳嗓音中流露出的怒意,但此时的唐苡欣不知为什么并不想就这件事像往常一样避而不谈,她凝视着苏凯阳说道:“因为你只是不想再见到一个人,就决定放弃整个世界!” 静默了数秒后,唐苡欣看到苏凯阳张了张嘴,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下一秒她看到他迅速地用手捂住嘴,一阵猛烈地、不间断地咳嗽声从他的胸膛里爆发出来。 他低垂着头,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喘佝偻成一团,唐苡欣听到他呼吸急促,喉间发出厚重的痰鸣音,咳喘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急忙小跑到外间的茶几边,倒了一杯温开水,又拿了李院长留下的药,小跑着回到苏凯阳的身边,她把水杯和药放到书桌上,扶着苏凯阳坐回到桌边的椅子里,一边拿起水杯递进苏凯阳的手里一边对他说:“苏先生,你先喝口水。” 苏凯阳一挥手挡开水杯,也许是唐苡欣下意识的早已有所防备,虽然他挥手的力道不小,但水杯被她牢牢地握在手里,并没有脱手而出,只是从杯中洒出了不少水来。 唐苡欣不再说话,也不再动作,她看着苏凯阳自行慢慢地平静下来,她知道他的这波咳喘暂时平息了。 当苏凯阳再度开口说话时,他的语调中已经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了:“方小姐,你认为我们之间是可以讨论这种话题的关系吗?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除去公事,请你从现在这一刻开始不要再有任何的逾矩行为。还有一点,我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与你之间只是雇主和雇佣的关系。现在,请你出去。” 雇主和雇佣!? 她并不是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他说到这两个词汇,但不知怎么的,今天当她再次听到这两个词从他的口中说出时,这两个词竟像两记重锤狠狠地敲击在她的心口,把她的心脏震得生疼! 她感觉脑袋有些发懵,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才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腾地转身拖着步子向书房大门的方向走去,书房门在她的身后闷声合拢,她背靠着门站立在书房门外,此时她才感觉到左脚竟痛得钻心,几乎不敢沾地! 泪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爬满了她的脸颊,她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只觉得胸中憋闷得要命! 是啊!她知道她没有什么立场与苏凯阳说出刚才的那番话,她承认苏凯阳说的都是不争的事实。 可是他有必要说出这样狠毒的话吗? 也许是这近半个月的朝夕相处让她产生了错觉? 让她误以为她与苏凯阳之间除了单纯的工作关系之外还存在着某种类似于盟友亦或是朋友之类的更亲密的关系? 不,什么都没有!事实上,他刚才已经非常明确地提醒了她,他们只是因为工作才会有所关联的两个陌生人。 可既然是陌生人,为什么此刻她听到房门内的那个男人极力压抑的咳嗽声,她的心会无法抑制地阵阵抽痛呢? 清醒一点吧,唐苡欣,拜托你醒醒好吗?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管旁人? 第五章(四) 静岚见唐苡欣走出书房,立刻迎了上来,但她见她神色有异,竟还满脸泪痕,赶忙小声询问道:“方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唐苡欣低声回答道:“你先扶我到那边的石条凳子上坐一下,我的脚现在痛得不行。” 静岚扶着唐苡欣在天井中离书房最近的一张石条凳上坐下,她见唐苡欣脸色有些发白,关切的问道:“您是脚痛得厉害吗?我送您去医院吧?” 唐苡欣只觉得刚才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一般,心中也不禁有些害怕是否是自己判断有误,也许真的伤到了骨头? 她略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静岚对唐苡欣说道:“方小姐,那您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去替您拿包,马上就回来。” 几分钟后,静岚和俞魏一同回来了,唐苡欣看向站在静岚身旁的这个名叫俞魏,留着寸头,有着运动员一般体格,与苏凯阳的身高相仿,面目清俊,穿着一身藏蓝色西服套装的年青男子,心中暗想: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 唐苡欣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俞魏是从苏园回到珞瑛苑的那一天,当唐苡欣发现驾车来接苏凯阳和她的不是“寸头小哥”时,一回到珞瑛苑她就找到了静岚,向她询问“寸头小哥”去哪儿了,这个新来的“寸头哥”又是谁? 从静岚的口中她才知道,原来这个“寸头哥”才是苏凯阳正牌的专属司机,之前的那段时间似乎是苏凯阳安排他出差去了,所以“寸头小哥”只是临时接替了他的工作。 从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唐苡欣一直都以为俞魏真的只是苏凯阳的专属司机,后来她才慢慢发现这个俞魏简直就像是苏凯阳的“分身”一般的存在。 他既是苏凯阳的司机,也是他的贴身保镖,有时还会客串一下秘书之类的角色……总之他只听命于苏凯阳一个人。 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唐苡欣的直觉告诉她,俞魏的出现,一定与此刻在书房里隐隐传出咳嗽声的那个男人脱不了干系! 什么意思?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她可不领这个情。 俞魏见唐苡欣若有所思的看向他,开口说道:“方小姐,我送你去医院。” 唐苡欣对俞魏说:“不用了,俞哥,你还是留在这里吧。静岚,你帮我叫辆出租车。” 静岚为难的看了看俞魏,又看向唐苡欣,只是站着不动。 唐苡欣从许妈那里知道了苏凯阳比俞魏年长几岁,又常听静岚称呼他作“俞哥”,某天当她把对俞魏的称呼从“俞司机”改为“俞哥”时,见这个与他的“boss”一样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男人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她就开始这样称呼他了。 俞魏又说了一遍:“方小姐,我送你去医院。” 唐苡欣摆了摆手说道:“苏先生刚刚受了点伤,俞哥你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许妈妈已经知道了。”俞魏语调平平的回答道。 唐苡欣早已领教过了苏凯阳与俞魏之间的这种近乎主仆般的处事方式,知道多说无益,于是只得对静岚说:“我们走吧。” 唐苡欣很明显地感觉到静岚松了一口气,于是由着静岚扶起她,缓缓向大门口的方向走去,俞魏走在她们的前面,出了大门,唐苡欣看到门口的泊车位上停着苏凯阳的那辆蓝色轿车,俞魏就站在打开着的后座车门边,等候着她和静岚上车。 晚间的医院一般只有急诊门诊,这家秦山区内最大的公立综合医院也不例外,夜间门诊只有两个内科诊室和一个外科诊室有医生值班。 到了医院挂号时唐苡欣才发现钱包竟没有放在随身的挎包里,而她的身份证惯常就放在钱包里,珞瑛苑唐苡欣的卧室除了唐苡欣的指纹可以进入外,还录入了静岚的指纹以防万一。 于是俞魏开车带着静岚回珞瑛苑替她拿钱包去了,静岚临走之前拜托了外科诊室的一位值班护士,请她帮忙看护唐苡欣,值班护士替唐苡欣推来了一辆轮椅,让她坐在上面方便行动。 外科诊室外候诊的病人倒是不多,排在唐苡欣前面的只有一对老夫妻。 婆婆很健谈,她对唐苡欣说晚餐做鱼的时候,她家老伴不小心被菜刀割破了食指,本以为没多大事,也没打算来医院,只是在家里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可不知怎么的血一直都止不住,老两口只好来了医院挂了个急诊。 刚刚医生已经看过了,说是伤到了手指上的什么脉,已经做了处理止住了血,只是刚刚急救室里送来了一位危重病人,那位给她家老伴诊治的医生被叫去协助救治病人了,让他们老俩口坐在这里等着他回来写医嘱。 唐苡欣看着这对老夫妻,不禁联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家里平日里虽然都是母亲做饭,但只要是碰到什么重要的节假日或是家里请客吃饭就都是父亲下厨了。 父亲也偶尔会切伤手指,有一次父亲把小手指尖上的一处连皮带肉削掉了一小块,但因为当日请的客人是他们宝贝女儿的书法老师,父亲怕老师久等,也顾不上许多,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伤口止住了血,就又忙着烧饭做菜了。 那日送走老师,母亲才发现了父亲的伤处,唐苡欣记得那天晚上父亲被母亲好一顿数落,说父亲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不把自己当回事。 但唐苡欣知道母亲虽然嘴上唠叨,但心里是真替父亲担着心的,而父亲则完全是为了她这个女儿。 好在那个刀伤创口不大,血也自行止住了,但终究还是在父亲的手上留下了一道无法消除的疤痕。 想到这里,唐苡欣突然很想听一听父母的声音,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来,想拨通父亲的电话。 前两日与父母通电话时得知父母已经去往了德国,要在德国盘桓两日,算算日子今晚应该是在德国的最后一晚了,可德国与国内大约有六个小时左右的时差,唐苡欣看看腕表,见时间已近晚间十点半,估算着此时正是父母睡得最熟的时候,于是便打消了与他们通话的念头。 唐苡欣抬头看见一位男医生向外科诊室方向走来,旁边坐着的那对老夫妻站起身来,尾随着医生走进了诊室。 唐苡欣估摸着应该快轮到自己看诊了,刚想把手机放进包里,手机来电铃音突然响了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显示屏,见来电显示着三个字“邹行长”,她本不想接通,但转念一想还是按下了通话键,电话那端立刻传来了她熟悉的那个声音:“唐苡欣,我回国了。你在哪里?” “你回国了?你不是说最快要到下个月才能回国的吗?” “我想你了!” 电话那端的那个人听到唐苡欣这边没有回应,赶忙自行圆场地说道:“好,好,好,不开玩笑了。我在德国分行那边的事务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留了王主任在那里做些扫尾工作,我自己提前回国了。你现在人在家里吗?我下了飞机就直接开车回了市区,现在还没吃饭呢,我来接你呀,陪我去吃个晚饭吧。” 唐苡欣刚想说话,突然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她抬眼看到是刚刚与她聊过天的那位婆婆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了。 婆婆对她说:“这位小姐,医生让你进去呢。” 唐苡欣微笑着对婆婆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您!” 电话里的那个男声急切的询问道:“医生?什么医生?唐苡欣,你生病了吗?是什么病?很严重吗?你在哪家医院?我……” 唐苡欣知道再不说点什么,电话那端的那个人是不会就此打住的。 她回头示意了一下护士,护士会意地推着轮椅把她送进了外科诊室。 唐苡欣在电话里报出了医院的名称,就挂断了电话,随即她把手机转换成了静音状态。 第五章(五) 唐苡欣坐着轮椅被护士从ct室里推出来的时候,她看见一个男人从ct室门前等候区的那排座椅上站起身来大步向她走了过来,唐苡欣并不惊讶于他会出现在医院,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会来得这样快。 只见他一身西服正装,面露些许疲惫之色,但眉眼间却满是关切的神情,在他开口前,她先开口说道:“邹行长,邹凯明,别太担心了,问题不大,医生让我拍个片子,只是为了保险起见,判断一下伤没伤到骨头。我不会变瘸子的。” 邹凯明对唐苡欣说:“瞧你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看来问题确实不大。要不是看在你伤了的份上,我可不会轻饶你!你知道我不喜欢你在非工作场合叫我邹行长。” 邹凯明向推着唐苡欣轮椅的护士说:“谢谢你,护士小姐,我来吧。”他接过护士手中的轮椅,推着唐苡欣向外科诊室的方向走去。 “听到医生的话没有,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软组织的损伤还是挺严重的,这段时间不能随意走动。” “我可以走路的,你放我下来,这可是在医院里呢,让人看了多不好。” “你的意思是说出了医院大门就可以让我这样抱着你了?” “邹凯明,你当是拍电影呢!快放我下来,你这样打横抱着我,别人还当我腿断了呢!” “到了,就放你下来。” “到哪里?” “车里。”邹凯明话音刚落,唐苡欣就感觉自己已经被他放进了一辆车的座椅上,她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这辆车正是邹凯明的那辆德系商务车,而自己已经被他放在了副驾驶室的座位上。 今晚她本就不想再回到珞瑛苑,邹凯明的出现倒是给了她一个现成的理由。 唐苡欣在邹凯明替她拿药的空当,在洗手间里给静岚打了个电话,她说今晚她有些私事需要处理,就不回珞瑛苑了,钱包也不用送到医院里来了,她已经用其它的方式付结了医药费。 而事实上医药费确实已经由邹凯明替她垫付了。 她匆匆说完,便想挂断电话,她不想在电话里听到静岚说出什么会影响到她刚刚做出的决定的话来,但静岚还是语气急切地赶在她挂断电话之前询问道:“方小姐,你的脚没什么大碍吧?” 唐苡欣听静岚问出的是这句话,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在电话里回答:“没什么大问题。不用担心。” 虽然隔着电话,她还是分明听出了静岚在电话里欲言又止的气息,她咬了咬牙,果断的结束了通话,她怕自己再与她多说上几句,便会忍不住问出一些不该问的话来。 车子行驶了好一会儿,直到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住等待信号灯的时候,唐苡欣才抬起头来,她看了看车窗外的街景开口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她并不否认从上车直到前一秒钟她还在为之前与静岚的那通电话有些心绪不宁,所以一路上并没有开口说话。 “小姐,你是崴了脚,又不是崴了头,刚和你说的话你立马就忘了?我说我饿了,你陪我吃饭去。” 唐苡欣转头望向邹凯明的侧脸,幡然醒悟般的意识到这才是她身边所熟悉的人,这才是她习惯的说话方式,这才是她所熟知的生活场景,这才是她的生活日常! 在珞瑛苑度过的这十几天时间对于她来说竟恍若隔世,如陷梦境! 现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把她重又拉回到了现实生活中,只是,这个男人为什么总是喜欢这样自作主张、我行我素、旁若无人,丝毫不顾忌旁人的感受呢? 不过,也许今晚的她正需要有这样的一个人在她的身边,帮她暂时忘掉一些人和一些事。 邹凯明是裕兴银行w市分行分管行政事务的副行长,他是唐苡欣刚入职时所属部门的直辖分管行长,后来唐苡欣被调入了行长秘书室成为了他的专职秘书。 唐苡欣在入职裕兴银行时的主面试官就是邹凯明,唐苡欣在面试时虽然不乏初次求职者多多少少都会表现出来的一些涉世不深的青涩稚嫩和缺乏工作经验的通病。 但她在面试时所表现出来的坦诚自信的表述方式和自重内敛的性格特点都给邹凯明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正式入职后她在工作中所表现出来的勤奋、自律的敬业精神和细致稳妥、处事不惊的工作状态更是让邹凯明对她另眼相看。 入职一年后,由唐苡欣所属部门推荐,并通过行长室会议表决通过,唐苡欣被调入了行长秘书室,成为了他的专职秘书。 邹凯明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不自觉地留意起唐苡欣来,他发现在工作场合的她着装得体,妆容精致,举止大方,言谈有礼,待人处事极有分寸,拿捏有度; 工作之余的她衣着清新自然,粉黛薄施;她的性格随性,从不扭捏作态,遇事时含蓄隐忍,低调不张扬,这些方方面面都深深地吸引了他。 她的学习能力很强,交办给她的工作任务无论是她曾经接触过的还是从未接触过的全新工作,她都会倾尽全力,以期能做到最好。 一次他无意间翻看了她的行员笔记,只见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这样一句话“努力到无能为力为止”,这句话深深地震撼了邹凯明,他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二十岁出头,刚刚参加工作的年青女员工的座右铭。 而她的那手刚劲有力又不失俊秀隽永的小楷也是全行闻名的,裕兴银行总行办公室行政部门的相关人员曾经慕名而来,之后裕兴银行各机关部室办公室里墙面上悬挂的宣传图册的文字其中大半都出自她的手笔。 她也并不只是一味的专注于工作,她的歌唱得极好,她入行后,每年年末的全行联欢会上都有她的身影,她还数度代表裕兴银行w市分行参加全国银行业界的歌唱比赛,每次都能拿回不俗的名次。 总而言之她与他之前所接触过的女性有着很大的不同,他不否认自己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着,以期能靠她更近。 邹凯明向来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他一旦决定了要去做什么,便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付诸行动。 唐苡欣成为他的专职秘书的第二年,他借部门一年一度的行庆前夕的例行聚餐为由头向唐苡欣发出了邀请。 唐苡欣以为是部门的集体活动,当晚准时赴约,但当她到达餐厅时,发现整个餐厅里除了服务生之外就只有她与邹凯明两个人,她当即怔住了,而且邹凯明还直接了当地向她挑明了他的心意。 唐苡欣并不是对于邹凯明之前加注在她身上的种种关注毫无察觉,在对待情感方面她并不是一个木讷之人,她只是觉得邹凯明既然是她的直属领导,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就仅限于上下级的同事关系。 况且这种在同一个单位同一个部门内部的上下级关系如果牵扯进私人感情,会让她感觉很不自在。 所以尽管她多多少少感受到了一些邹凯明对她的特殊关注,他不挑明,她也就装作不知,而且一直都采取着一种刻意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的态度,她认为这样既不会影响到工作,也不会使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尴尬。 而且对于他的一些明示、暗示,她都从未正面回应过。 但今晚,邹凯明的这种明显地自作主张的行为和毫不顾及她的感受的做法多少让她感觉到了一丝强迫的意味。 唐苡欣礼貌地微笑着对邹凯明说:感谢他作为行领导,在这几年的工作中给予她的关心和爱护。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平视着他,语气平缓但态度坚决的说道:“如果您愿意从普通朋友做起,那么我并不介意我们之间还能有更进一步的了解。” 邹凯明知道唐苡欣这种不卑不亢的回应态度,实际上是变相的拒绝了他。 但对于唐苡欣作出的如此回应,邹凯明倒是没有太大的失望,这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今天其实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做出这番举动的。 据他对唐苡欣的了解,他知道唐苡欣绝非那种会轻易敞开心扉的个性,但今天对于他来说也并非完全一无所获,最起码她并没有一口回绝他,不管她是出于什么想法,反正看眼下的情形,事情还是有一线转机的。 既然她说从普通朋友做起,那么他就与她从普通朋友做起,在对待唐苡欣的事情上,他想他是有足够的耐心和持久力的,毕竟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想要去认真地追求一名女性。 他也知道即使他的心意再如何急迫,但对于唐苡欣这样一个外表看似柔顺,但内心却极有主张的女子来说绝不能去做的事情就是操之过急。 第五章(六) 邹凯明打横抱着唐苡欣走进餐馆大门的时候,还是把迎到大门外的老板夫妇俩吓了一跳。 待邹凯明把唐苡欣放进餐厅休息区的一把软椅里坐好,和老板一同去后厨的时候,站在一旁的老板娘这才敢上前询问唐苡欣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唐苡欣微笑着回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一副喜欢大题小作的性子。我不过是不小心把脚崴了。” 这是一家小众私房菜馆,邹凯明与老板苗伟的关系极好,邹凯明带唐苡欣来吃饭的次数多了,一来二去的唐苡欣与老板娘郭婷也成为了好朋友。 “你怎么这样不小心,邹大行长心疼坏了吧?”郭婷打趣着说道。 “你就别调侃我了,陪我去趟洗手间吧。” 郭婷弯下腰凑近唐苡欣的耳边耳语道:“怎么,要是邹大行长在,你连个洗手间都不敢去了?” 听了这话,唐苡欣的脸在瞬间涨得通红,她握了拳头就向郭婷身上打去,郭婷一边闪躲,一边呵呵地笑着说道:“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你看你还‘恼羞成怒’了。” 两个人正说笑着,邹凯明独自一人回到餐厅休息区,看到她们俩笑闹成一团,笑着问道:“什么事情这样高兴?” 郭婷笑着看向邹凯明说道:“邹大行长,快管管你手下的员工吧,一言不合就开打呢。” “那肯定是你做了什么讨打的事情啰。” “哎哟,真受不了你啊,就算是要维护下属也不是这么个维护法吧?你的员工要去趟洗手间,央求我扶着她去呢。” 邹凯明听了这话转头看向唐苡欣,表情认真的问了句:“我抱你去?” 郭婷听了捂了嘴“呵呵”地偷笑起来,唐苡欣瞪了一眼邹凯明,说道:“瞎说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地坐着喝茶吧。” 说完唐苡欣扶着郭婷的手臂站起身来,与郭婷相携着向后院的方向慢慢走去。 这间私房菜馆其实是苗伟与郭婷夫妇俩的私宅,由两个相对独立的小院落组成,进了私房菜馆的大门绕过一方石制照壁就进入到了前院,院里地面的走道上用拇指大小的各色鹅卵石铺地,左手边靠近院墙的地方种植着数株一字排开的大瓷碗口粗细的银杏树,树下放置着几组楠木桌椅,以供食客们在树下进餐纳凉,休憩闲话。 右手边的空地上有一个用青白石条围葺成梅花形状的观鱼池,池里种植着半池的荷花,放养着数十条五彩斑斓的锦鲤。 正对着照壁的是一左一右两处平房,左手边的是餐厅,右手边的是厨房,前院属于公共区域。 一道影墙之隔的后院是苗伟郭婷夫妇俩的私宅住所,郭婷把唐苡欣直接带进了后院他们夫妻俩卧房里的盥洗室。 苗伟是邹凯明大学时期的同班同学,大学毕业后苗伟与儿时的邻居郭婷领了结婚证,一年后夫妻俩就开了这家私房菜馆。 苗伟与郭婷在家中都排行老小,夫妻双方的家境都还算殷实,家里人也并不指望着他们俩赚钱顾家,夫妻双方的父母只巴望着他们小两口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这对小夫妻有一个共同的兴趣爱好,那就是对饮食方面特别地感兴趣,无论去到哪里,吃到什么好吃的菜品,他们夫妻俩一定会向掌勺人当面请教,回家后仔细琢磨,做成成品后,免费推荐给自己店里的客人们试吃,如果客人们的反响好,他们就会订制成自家餐馆里的固定菜品,应季烹制。 正是因为夫妻俩的这种对于研发新菜的极大热情,不仅保证了他们的私房菜馆在保留经典菜品的基础上不断地推陈出新,吸引着源源不断的新食客来到店里品尝美食,另一方面也留住了熟客,成为店里的固定客源。 经常光顾他们夫妻俩的这家私房菜馆的食客们都知道他们这家店有“三不”原则:“一不”,不接受没有预约的食客进店用餐。自己临时起兴找上门来的客人,不管你是谁,请预约后在约定的时间点前来饭馆就餐,而且如果错过了预定时间,一律过期作废,请重新预订; “二不”,不接受食客的菜品点单,菜品全部由老板自行决定。就餐的当天,一律按人头炒制菜品的个数,但羹汤、主食不算在内,而且最多限两种羹汤,两种主食; “三不”,菜品不订价,饭钱由老板说了算,并且不接受议价。 尽管这“三不”原则在一般食客眼里看来太过于苛刻,但只要是来他们这家私房菜馆吃过一次饭的客人,大多都会成为他们这家店的“铁杆粉丝”,而且无一例外的成为回头客,并推荐给更多的亲友前来就餐。 一来,来这里吃饭的大都是多年的熟客、回头客,靠的就是用真材实料,当季新鲜食材和绝佳的口味树立口碑,招揽食客,扩大客群; 二来,这家私房菜馆一天之中虽然只供应晚餐,餐台位也仅限六桌,每桌食客人数上限十二人,但由于他们这家私房菜馆选用的食材都是当季市面上最新鲜的食材,而且夫妻俩会在客人预订的时候就问明食客们的大致口味,有无忌口的食物,再加上做出的菜品口味地道,别具匠心,色香味俱佳,再配以免费的适菜酒水,价格虽然在一般大众的概念中偏贵但却不失公道,并无漫天要价之嫌,所以这家私房菜馆在圈内的口碑极佳,每日六桌,日日预订满档,就算偶尔有排档到半年之后的情况发生,竟也有食客愿意预订。 夫妻俩自从开店后特别是近些年生意越做越顺风顺水,口碑和收益年年双赢。 因着与邹凯明的关系匪浅的缘故,他们夫妻俩待唐苡欣自是与旁人不同,亲近非常。 此时郭婷正隔着盥洗室的门与唐苡欣闲聊着:“我们家那位真真是给足了邹大行长面子啊!你是知道我们这里是不兴客人点菜的,况且我们家那位近两年也极少亲自下厨了,但每次只要是邹大行长来,我们家那位必定会亲自下厨做那道皮蛋鱼片汤,一开始我还以为这道汤是邹大行长的最爱,因着我们家那位要报恩,所以每次只要是你和邹大行长光临,我们家那位都会巴心巴肝、掏心掏肺地亲自掌勺,从选料到烹煮样样亲力亲为。 想来你也知道,我们家那位老爷子的命算来还是邹大行长救下的,三年前老爷子心脏病突发那次,要不是那天邹大行长正巧带着家人来这里吃饭,只怕老爷子今年也就过不了这八十整寿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邹大行长对你可真是上心,回国的前两天就给我们家那位巴巴地打来电话,说是要预订今晚的这餐饭,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说:我们家那位做什么别的菜他一概不管,但是一定要有这道皮蛋鱼片汤,说是你喜欢的。我这才知道原来这道汤他每次都是替你点的呢。” 郭婷一面说一面见唐苡欣从盥洗室里出来,眼见着她面色绯红,笑着说道:“我也只是说与你知道,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啊!我知道你脸皮薄,邹凯明那家伙又太不知羞,嘴上也没个把风的。你们俩啊,一个太主动,一个又太含蓄,看着真真叫人着急。” “婷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他真没那个意思。我们之间只是普通同事、同一个单位上下级的关系。” “你这话糊弄糊弄别人还行,在我这里......你也许没有,可邹大行长那心思我可是看得真真的!哎,我就不明白了,邹凯明是哪一点不合你的心意?这要长相有长相,要人品有人品,要家世有家世,只要他点点头,不知有多少人要争破了头呢!可我看他呢,心思全都在你身上,你呢又死活不要。我这冷眼看着真替你们俩着急。” “婷姐!” “好,我知道,我不说了。我这不是替邹大行长着急嘛!哎,你可别像上次那样,因为旁人的几句话玩笑话招呼都不打就走掉了啊,害得我被邹大行长好一顿埋怨。” 第五章(七) 邹凯明看着唐苡欣喝了一口鱼片汤,刚咽下一口又紧接着舀上一汤勺,歇了数秒又喝上一口,这才放下汤勺,脸上露出了一个畅快的笑意来,那神情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刚吃完一整条鱼而心满意足的猫一般,只看得邹凯明的心里也不由得欢喜起来。 苗伟夫妇给他们俩预留了这家饭馆里唯一的这个小包间,两个人一边闲话一边品尝着美食,相聊甚欢。 唐苡欣的左脚搁在邹凯明替她向郭婷寻来的一张方凳上,脚下还垫了一只软垫,现在她的脚踝处也不觉得那么肿胀难受了。 唐苡欣习惯性地摸了摸脑后束着的马尾辫的辫梢,向坐在桌对面正低头吃菜的邹凯明说了声:“谢谢。” 邹凯明放下筷子,抬眼看向唐苡欣,唐苡欣看到他那张俊朗的脸上一直挂着地笑意慢慢隐去了,换上了一副略显愁苦的表情来,唐苡欣略带疑惑的看向他,邹凯明开口说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跟我这样客气?” “这怎么是客气?这是出于礼貌。” “我就是不喜欢你总是对我这样的有‘礼貌’。” 唐苡欣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邹凯明有的时候在她的面前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让她完全无法把这种时候的他与工作时的他重叠起来,他工作时的铁腕手段和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倒是像极了一个人…… 她不觉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已近晚间十一点,不知道今晚那个人是否还是咳喘得无法入睡…… “嘿,嘿,你又神游到哪里去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能不能专心点。” 唐苡欣抬眼看到邹凯明的一只手正在她的眼前晃动着,她收回思绪,看向邹凯明。 邹凯明说:“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对于自己刚才“神游”的举动唐苡欣对邹凯明心存了些歉疚,于是她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邹凯明的身上,听他说到“礼物”,她的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些许感兴趣的意味来。 对于邹凯明刚开始送她礼物的举动,唐苡欣的内心是抗拒的。 记得邹凯明第一次送她“礼物”是在他挑明要追求她的一周后,那天他刚从外地参加一个会议回来,也是在这里请她吃饭,席间他对她说有个“礼物”想要送给她,她本能地对他说:谢谢他的好意,礼物就不必了。 邹凯明对她说先看看也无妨嘛,还没等她出言拒绝,一只精巧的手工编织的草笼子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被好奇心驱使着拿起那只草笼子,从草笼子的缝隙间看进去,里面似乎有个“活物”,待她看清那个“活物”的真面目后,她惊喜的对邹凯明说:“是只螳螂嘢!” 饭后,她征求了邹凯明的同意,与邹凯明一起把那只螳螂放生到了院子里的那几株根杏树其中一株的树杆上。 虽然她知道螳螂只能存活一夏,只有短暂的两个月左右的生命周期,但无论是多么微小的生物,自由自在、不受束缚的生活,应该是无论对于哪一个物种的生物来说都是最最重要的事情吧。 那只小草笼子则被她完好地保存至今。 诸如此类的“礼物”还有许多,而且每一件都无不投她所好,而且还让她收得毫无压力,时间久了竟让她对邹凯明花样百出的“礼物”生出了些许期待。 邹凯明看出了唐苡欣眼神中透露出的感兴趣的意味,兴致勃勃地从随身的皮质手提工文包里拿出了一只蓝丝绒蒙面、与一本正常书籍一般大小的长方型盒子来递给唐苡欣,唐苡欣看着那只盒子却迟疑着不肯伸手去拿,邹凯明知道是这只盒子的外表让她感到不安了。 邹凯明把盒子又向前递了递说道:“老规矩,你打开来看看再决定收不收。你是知道我的,你不想要的东西,我哪次逼着你收下过?” 唐苡欣听邹凯明如此说,这才伸出手来接过盒子,她缓缓打开盒盖,向里面看了一眼,她不由得“啊”了一声,满眼尽是欣喜之色,邹凯明的脸上也随即漾开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原来这只包装精致的蓝丝绒盒子里装的是feodor牌巧克力。 feodor这个品牌是世界闻名的巧克力品牌,而这个品牌的巧克力之所以闻名于世,是因为feodor这个品牌来源于德国的一位公主,feodor公主是德国最后一位皇帝的姐姐,feodor公主非常喜欢这种巧克力的口感,以至于她允许生产厂商用她的名字来为这款巧克力命名,并允许生产厂商使用皇家徽章印制在这款巧克力的外包装上,并使用feodor公主的亲笔签名作为此款巧克力的商标。 唐苡欣的父亲在她还是孩童时期去欧洲列国考察时曾途经德国,从德国不远万里给她带回了这款巧克力,小小年纪的她当时就被这款巧克力醇香浓郁的口感所吸引,直到成年后还是一直无法忘怀那种美妙的味道。 她与邹凯明有一次同吃一款巧克力冰淇淋时无意间提到了这件事,没想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邹凯明竟记在心里,这次回国作为礼物相赠与她。 唐苡欣满心欢喜的抬眼看向邹凯明,真心实意的对他说了声:“谢谢。” 邹凯明面带得意之色,喜笑颜开的点了点头说道:“今晚我终于看到我想要看到的笑容了。” 唐苡欣面色微红,迅速地低下头去,掩饰过一抹羞涩的神情,心底划过一个念头:也许接受他的追求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她重又抬起头,看着桌对面正在低头喝汤的邹凯明,他此时的举动就像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孩童一般,唐苡欣的心底突然涌动起一股想要伸出手去抚弄一下他头顶发旋的冲动来。 邹凯明就在此时抬起头来看向她,脸上展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意,只见他的脸庞光洁白皙,配上完美的脸型,乌黑深邃的眼眸,不时流露出些略带孩子气的令人疼惜的眼神,那两道浓密的眉,高挺笔直的鼻,略薄但唇形完美的嘴,任谁看了都不能否认他是一个如此阳光帅气,让人不由得倾慕的男子。 但此时的唐苡欣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她最终只是握紧了拳头,忍住了想要伸出手去的冲动,对着邹凯明展露了一个温情的笑容。 第五章(八) 唐苡欣刚洗完脸,正准备拿出吹风机来吹干被水浸湿了的留海,突然听到卧室里传来手机的来电铃音。 吃完晚饭后邹凯明驾车把她送回了她居住的小区,她在餐馆吃饭的时候还有些犹豫不决今晚是回父母家还是回自己的公寓? 看来有人替自己做决定有时也能省去好些烦恼。 唐苡欣对邹凯明一直把她送到公寓楼栋门厅入口处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她现在独自行走确实还有些困难,而且夜已经深了,小区里几乎看不到人,有邹凯明陪伴同行她觉得安心不少。 邹凯明扶着唐苡欣走进了门厅,在电梯门前两人站定了,他替她按亮了电梯的上行按钮。 唐苡欣看向邹凯明说:“我自己上去,你早点回家休息,开车路上小心。不是我赶你走,你看你的眼眶都凹进去了,到底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呢!我的脚我自己能应付,你都看了好几遍医院的诊断书了,又亲自向医生咨询过,你总不能怀疑医生的专业吧?” 邹凯明知道唐苡欣一经说出口的话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既然她已经明说了不需要他陪着上楼,那他今晚就绝没有可能送她到家门口了。 邹凯明看着唐苡欣走进电梯间,看着她在电梯间里转过身来面向着他站定,按下关门键,微笑着向他挥了挥手,电梯门在他眼前关闭了,他转身走出了楼栋门厅,站在楼下直到看见她家客厅的灯亮了,这才转身向小区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唐苡欣随手拿了条干毛巾一边擦着留海上的水,一边拖着步子走进卧室里弯腰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她原本以为应该是邹凯明打来的电话,可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却是“杨荔”的名字。 唐苡欣心中一惊,赶忙按下接听键,手机里传来了杨荔听起来略显焦急的声音:“方小姐,你和苏总经理在一起吗?” “没有,杨秘书。我今晚有点私事需要处理,我现在并不在珞瑛苑。但我从珞瑛苑出来的时候,苏先生一直待在珞瑛苑他的书房里。” “苏总经理今天晚上十点半左右的时候与我通过一次电话,就我委托你转交给他的那份文件,交待了一些具体的修改事项,让我半个小时后再与他联络,但半小时后我给他打电话,他的电话就一直无法接通了,我还以为方小姐你和苏总经理在一起,所以打电话问问你。方小姐,珞瑛苑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我一会儿给你回电话。”说完唐苡欣挂断了杨荔的电话。 唐苡欣想了想,拨通了俞魏的电话,如果想要知道苏凯阳的确切情形,通过俞魏应该是最快速、最直截了当的方式。 俞魏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唐苡欣还没开口说话,电话里竟然传来了静岚的声音:“方小姐,我是静岚,俞哥正在开车,我们五分钟后应该就可以到达你居住的小区大门口了。方小姐,您住在哪个楼栋?我到楼栋前来接您。” “不用了,我自己到小区大门口来。”唐苡欣并没有在电话里多说什么,她挂断电话,开始快速地为出门做准备,她一边在衣柜里翻找出门时穿的衣服,一边在心中暗想:静岚既然这么快就接听了电话,说明她和俞魏早就做好了随时接听电话的准备,况且由俞魏亲自开车来接她,这本身就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 唐苡欣虽然满腹疑问,但她知道一切等见面再询问也不迟。 她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服,检查了一遍房子里的水电开关,确保全部关闭后,她把随身携带的物品一一收拾进挎包里,检查了一遍没有遗漏后,换了一双宽松的休闲布鞋,走出了公寓大门,回身锁好门,乘电梯下了楼。 静岚扶着唐苡欣上了车,俞魏在驾驶座上回过头来向后座上的她点头示意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待车子驶入车道,汇入车流,唐苡欣这才开口向静岚询问道:“静岚,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方小姐,我一回到珞瑛苑就被主人叫进了书房,主人问我:方小姐为什么没回珞瑛苑?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接到了方小姐您打来的电话,主人命我当着他的面接听,我当着主人的面与您通完电话,主人就命我出去,还吩咐我:不准任何人进书房……” 说到这里,静岚抬眼向正在开车的俞魏看了一眼,接着说道:“十点半左右的时候,俞哥接到了杨秘书的电话,说主人的手机打不通,书房里的座机电话也打不进去。主人既然吩咐了谁都不准进书房,我们……” 唐苡欣轻轻拍了拍静岚的手背,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说道:“然后呢?” “我们在书房门外能清楚地听到主人咳嗽得很厉害,许妈妈急得不行,一面通知了李院长,一面吩咐我和俞哥来接您回珞瑛苑。”唐苡欣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开口问道:“静岚,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人在哪里的?我记得我并没有在电话里对你说过,我今晚会住在哪里啊?” 静岚看了一眼唐苡欣,又看了看俞魏,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终是没有说出口。 唐苡欣听到俞魏开口说道:“是主人让我在方小姐您的手机里安装了定位系统,当然这样做也是为了方小姐您的安全着想。” 原来如此!唐苡欣暗想:这还真是符合苏凯阳一贯的行事作风啊! 随后她给杨荔回了个电话:见到苏凯阳后她会在方便的时候通知她与苏凯阳通电话。 唐苡欣站在苏凯阳的书房门外,许妈告诉她李院长已经来过了,离开时叮嘱说:如果苏凯阳病情有反复一定要尽快通知他。 隔着门唐苡欣听到书房内此刻寂静一片,她抬手轻扣了两下房门,开口问道:“苏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这道门上安装有指纹识别系统,如果房间内的人不主动开门,而门又被设定了自动锁定状态,那么除了苏凯阳,也就只有她的指纹可以识别开锁了。 唐苡欣在门外等候了一会儿没听到门内的有所回应,于是她用指纹开了门锁,推门走进了书房。 唐苡欣走到里间,见苏凯阳端坐在书桌前,脸上是他一贯的清冷表情。 唐苡欣开口说道:“苏先生,杨秘书说她有急事找您,但您的手机一直无法接通,书房里的座机电话她也打不进来,只好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如果您现在方便的话,用我的手机给她回个电话吧。” 说完唐苡欣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杨荔的电话,她走到苏凯阳的身边弯腰把手机放进他的手里。 唐苡欣刚直起身,就看见苏凯阳直接按下了手机的电源键,她眼见着手机黑屏了。 唐苡欣忍不住惊呼出声:“苏……” 但随即后面的话被她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数秒后她语气平静地说道:“苏先生,话我已经带到了,我知道贸然进入您的书房是我自作主张了,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吩咐,我就出去了。” 说完她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她的左手手腕被一只强有力的手一把紧紧地扣住,苏凯阳冰冷的语调传进她的耳朵里:“方小姐,对于今晚的事,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吗?” 唐苡欣一边暗自用力想挣脱被苏凯阳紧紧扣住的手腕,一边强逼着自己尽可能的用平静的语调回应他:“苏先生,既然你与我是雇主和雇佣的关系,那么请问合约书上有哪一条明文规定:雇佣必须一天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地守在雇主的身边不得离开?” 唐苡欣说完这句话,她明显地感觉到扣住她手腕的手指收得更紧了,加注的力道更大了,她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她几乎忍不住想张嘴呼痛,但她咬紧牙关,忍住痛,强忍住不发出任何声响来,两个人一站一坐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僵持着,屋子里静得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突然苏凯阳闷咳了两声,紧接着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从他的身体里爆发出来,一时间竟无法停歇,急剧的咳喘使他的身体佝偻成一团,每一声咳嗽都伴随着如抽拉风箱般的胸鸣音,唐苡欣见他面色潮红,额上很快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轻薄的棉制衣衫在瞬间被汗水浸湿了大片,但他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的力道却没有丝毫的减轻。 唐苡欣看他的情形,知道必须要赶快通知李院长,她蹲下身体,用另一只手想从苏凯阳的手里拿回自己的手机,但苏凯阳把她的手机死死地攥在手里,无论她怎样用力都无法把手机从他的手里抽出来。 唐苡欣怕拖长了时间苏凯阳的身体会支撑不住,她使出浑身力气想要尽快挣脱被苏凯阳紧扣住的那只手,在挣扎中她突然感觉到苏凯阳加注在她手腕上的力道瞬间减轻了,她看到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倒,她下意识的一把搂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苏凯阳的头无力的垂在她的肩头,她听到他在她的耳边喃喃自语道:“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 第五章(九) 苏凯阳因为肺炎住院治疗了一周时间。 在苏凯阳住院期间,唐苡欣每天由俞魏接送去医院,一来是因为她的脚也需要到医院做理疗,二来应苏凯阳的要求,她必须每天把公司的简报当面呈报给他。 一周后,苏凯阳由唐苡欣陪同远赴德国。 德国最富盛名的国立医科大学,最具权威的眼科专家正在向苏凯阳解释他的病情:“苏先生,您的眼睛确实是因为视网膜遭受到强光的刺激而导致的失明,从您提供给我的病历和相关的检查结果来看,您在病程初期在瑞士当地的医院接受的治疗相当的专业和有效,就您来我院后进行的一系列的检查结果表明,苏先生您的视觉器官和视觉神经系统都基本正常,并没有足以导致你眼部失明的病变发生。 但是您的眼睛到目前为止无法视物,这是我们院方不可否认的事实。 您的眼部查检结果显示,您的眼睛有追光反应,瞳孔反射指标也在正常值范围内,这说明您的视觉神经系统功能没有异常,至于您为什么无法视物这个问题,嗯,苏先生,我想问您一个私人问题,可以吗?” 专家看了一眼坐在苏凯阳身后,诊室门边的那张条凳上等候苏凯阳的唐苡欣,唐苡欣虽然对于德语仅限于能进行简单的日常交流对话的程度,对于专家口中的专业术语她只是听了个大概,但她立刻就看懂了专家此时目光中的意图。 她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走到诊室门边,轻轻拉开门,正准备走出诊室去,突然她听到苏凯阳的声音响起:“你留下。教授先生,这位小姐是我的随行陪同人员,您但说无妨。” 唐苡欣听到这句话,只得又坐回到原来的凳子上去。 教授问道:“请问苏先生在眼部损伤前后是否受到过什么强烈的精神刺激?” 过了一会儿,苏凯阳才开口回答道:“在事故发生前,我的情绪上确实有过很大的波动。” 教授说道:“那么据此我只能推断苏先生的失明很有可能与您心理上的疾患有所关联,您得的病症据我推断应该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心理疾病造成的假意失明。 在心理疾病治疗方面,还请苏先生恕我无能为力,但我可以向您推荐一位本院著名的心理医生,他是我的好友,也是我的导师doctordieter,希望您能在他那里得到帮助。祝您好运!” 当最后一层纱布从苏凯阳眼前摘下时,苏凯阳能清楚的听到他周围的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急促起来,他听到doctordieter在他的身边用鼓励的口吻说道:“苏先生,不要着急,请舒缓地呼吸,慢慢地睁开您的眼睛,请您相信我,您一定能如愿以偿的。” 苏凯阳微微睁开双眼,室内虽然光线暗淡,但对于此刻的他来说,还是让他感觉到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睛,再次微睁双眼,眼前出现了几个形状不明、棱角模糊的事物,他听到doctordieter说:“苏先生,请问您能看到眼前的物体吗?您能具体描述一下您看到的物体是什么吗?” 苏凯阳平静地开口说道:“doctordieter,我只是暂时失明,并不是心智丧失,三根手指头,我不会当着您的面一根一根掰着数的。” doctordieter微笑着说道:“恭喜您,苏先生,看来您的视力已经恢复正常了。” doctordieter握住苏凯阳的手,苏凯阳也用力回握住doctordieter的手,由衷的说了一句:“谢谢。” doctordieter说:“苏先生,门外有个人想见您,您想见她吗?” 苏凯阳把目光移向病房门口处,虽然他此时的面部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大的变化,但他的目光里却透着一丝无法隐藏的期待神情,只见病房的门被缓缓推开,一位年青女士从门外走进病室里来,苏凯阳的目光从期待变成了惊讶,那位年青女士走到他的病床前停下脚步,她开口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苏凯阳。” 当苏凯阳听到这三个字,他的脸上呈现出了一种无法置信的讶异表情来,他既震惊又困惑的问道:“袁嘉愔,你的嗓子怎么了!?” 当袁嘉愔走进病房的时候,doctordieter和在场的医护人员全都悄悄地退出了病房,病房里只剩下苏凯阳和袁嘉愔两个人。 他们对望了许久,最终还是袁嘉愔先开口说道:“苏凯阳,我还是忘不了你。我想再试一次。” 苏凯阳并没有答话,他只是凝视着袁嘉愔,他看到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他听到她接着说道:“你看,我已经受到了惩罚。我想这是我放弃你所付出的代价。” 苏凯阳直到现在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袁嘉愔原本那副悦耳动听,柔和清亮的嗓音竟然被一种让他无法接受的暗哑粗粝的嗓音所取代。 “袁嘉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袁嘉愔的笑容里添上了一抹黯淡的意味:“我刚回到奥地利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感冒了,嗓子疼痛难忍,继而发展到无法发声,我以为只是感冒引起的症状,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形,但只要感冒好转,我的嗓音也就跟着恢复了,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太在意。 只是那场感冒拖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些,而且直到感冒病症明显有所好转但我的嗓音依旧没有恢复的时候,我这才有些慌了,去医院做复查的时候医生发现,原来是我的声带上长了一个息肉。 我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小手术,我的主治医生也对我说只要息肉顺利摘除,术后注意休息,完全不会影响到我的嗓音。 但是……”袁嘉愔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这世上有些事情最怕的就是‘但是’二字。 我在手术过程中,发生了一点小意外,由于不是全身麻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我在手术最关键的时刻咳嗽了一下,执刀医生没有防备,电气切刀不慎割伤了我的声带。 虽然执刀医生和他的医疗团队及时施行了补救措施,但我的嗓音终究是无法复原了。” 这番话袁嘉愔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却掩饰不住她隐藏在眼底的那一抹苦楚,“虽然旁人都替我无比惋惜,但这一切在我看来竟像是上天特意安排好的一样,它是在用这种方式让我能有借口再一次回到你的身边来。” 袁嘉愔凝视着苏凯阳,轻声地问了一句:“我能回来吗?” 苏凯阳的眼眶只觉一热,袁嘉愔的那副傲人的嗓音已然毁去,也许永远都无法复原,虽然她没有多说什么,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猜想她的内心此刻应该是有诸多的痛苦、煎熬、失望和不甘的。 袁嘉愔原本是那样的骄傲,她的歌唱事业更是她引以为傲的资本。 她离开时,他觉得对于她来说应该也是一种解脱,所以他对于她并没有一丝的愧疚。 但如今她以这样的面目回归,他虽然还是不会对她动情,但面对她的失落和无助,施以朋友之宜,他觉得是他应该也是他能做到的。 唐苡欣站在病房外的廊道上,当她眼看着袁嘉愔走进病房,病房门在袁嘉愔身后闭合的那一刹那,她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 那扇门内的那个男人本就属于那个刚刚走进去的那个名叫袁嘉愔的女人,而她所要做的只是让一切归于原位而已,她做到了。 当唐苡欣在国际新闻频道看到有关于“‘东方夜莺’暂别舞台”的新闻报道时,她通过多方联系找到了奥地利国家剧团相关人员的联系方式,并以此与袁嘉愔取得了联系。 第一章(一) 唐苡欣坐在回国的国际航班上,她转头看向飞机玄窗上映出的她的侧影,她的头发已经短至耳垂下缘,她把原本属于她的那部分头发永远的留在了德国,就像是一个告别仪式。 这近一个月的经历就像是一场没有结尾的梦境一般,似乎并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但她知道这段日子她所经历的一切已然在她的心底刻下了一处只有她自己才能体味的无法抹去的印迹。 当唐苡欣身心疲惫地拖着行李箱走出闸口,一抬眼看到站在闸口前,带着一脸明朗笑容看向她的邹凯明时,她清晰的感觉到心脏的某个地方柔软的痛了一下。 唐苡欣坐在副驾驶座上,双眼直视着前方,车子在机场高速公路上快速平稳地向前行驶着,车内很安静,只有深秋的夜风夹裹着寒意灌进半降着的车窗时发出的“簌簌”的风声,唐苡欣听到自己轻声的说道:“邹凯明,我不想欺骗你,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我很清楚,我对你只有好感,但那不是爱。” 邹凯明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明显地抖动了一下,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唐苡欣,随即他又把头转向了正前方,过了一会儿他语气平静的说道:“你不讨厌我,这就足够了。喜不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对不对你好也是我自己的事,你不需要有所回应。但是你不能剥夺我喜欢你,对你好,爱你的权利。在你成为某个人的妻子之前,我觉得我有享有这些权利的资格。唐苡欣,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唐苡欣觉得有泪水涌入了眼眶,她微微点了点头。 邹凯明说:“我还是会喜欢你,我还是会对你很好的,就像对朋友那样。你对我说了实话,我很高兴。你不要对我说不要等你之类的话,我也实话告诉你,我会一直等下去,一直等到你跟别人结婚了我还会一直等。” 听到这里,唐苡欣面露惊讶之色转头看向邹凯明,邹凯明说:“你终于肯看我了!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即便你接了婚,还有可能离婚啊!我就这么一直等一直等,没准哪天你就爱上我了,这也是极有可能的嘛!” 唐苡欣不觉得有些啼笑皆非,本来这应该是一个沉重的话题,结果被邹凯明这么郑重其事的“胡说”一通,反倒让她觉得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沉重,她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想笑。 “苡欣,我还是可以这样叫你的吧?你为什么笑?” “我哪里笑了?”唐苡欣嘴里虽然这样说,可她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个浅浅地笑意。 “对嘛!又没多大个事,做朋友嘛,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说吧,我们去哪里庆祝一下?” 唐苡欣本来今天的心情“当”到了谷底,可被邹凯明这么一通插科打诨似的“胡言乱语”一打岔,让她觉得事情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糟,她的心情在不知不觉间竟已经变得轻松了一些。 “唐苡欣,”她听到邹凯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转过头去看向他,她看到邹凯明郑重的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看向前方,她听到他说:“唐苡欣,你要记住,我永远是你的朋友。无论你会不会爱上我!” 唐苡欣回到银行销了假,到分行办公室递交了那份“省内银行业界优秀服务案例”的初拟稿,当她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那一刻她只觉浑身轻松。 她熟悉的工作环境,她熟识的人和熟知的事,生活和工作中的那些习以为常又重新包围了她,这让她感觉很安心,她周遭的一切似乎又都恢复了常态。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列被扳错了道的火车,现在已经回归到了正轨。 只是在她的梦里,偶尔还是会出现那双眼睛,梦里的她清楚地知道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但梦醒时分,现实却更加清晰的提醒她:那双眼睛的主人与她再无瓜葛。 只是近日她与邹凯明之间偶尔的目光交汇时,常常会生出一种错觉,她觉得邹凯明的眼睛与她在梦中看到的那双眼睛竟是如此的相似。 也许是“夜有所梦,日有所思”所致吧?如今她与邹凯明之间虽然理清了关系,但邹凯明反倒更多的参与到她的工作和生活中来了,但邹凯明行事极有分寸,而且绝不越雷池半步。 他们本就是同一个单位同一个部门的直属上下级的关系,两个人在工作中的契合程度使他们成为了工作上的绝好搭档,工作之余,邹凯明和唐苡欣也有许多共同的兴趣爱好,两个人较之之前,独处的时间反倒增多了不少,唐苡欣本就不排斥邹凯明,平心而论,不谈及情爱,她是喜欢他的,而且她对于他们现在这种类似于兄妹的相处方式感觉还是很是舒心的。 也许是与他日日相处的原因,产生这种错觉也没什么奇怪的吧?唐苡欣在心里说服着自己。 但唐苡欣同时在心底再一次提醒自己:忘记那个人才是正途。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今天是周一,部门例行召开全员晨会,按照要求,八点十分应该准时着行服在部门楼层大厅列队参会。 唐苡欣看了一眼腕表,七点四十五分,平常这个时间点她已经在上班的路上走到一半的路程了,可今天,这个时间,她还没有出家门。 平日里她步行到银行大楼大约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通常她会在早八点之前到达银行大楼,到员工餐厅吃过早餐后八点二十分坐在工位上为一天的工作开始做准备了。 前天,也就是周六的时候,为了配合市里税务部门的相关检查,唐苡欣在单位加了一天的班,回到自己的公寓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之后了。 洗漱完毕已近凌晨一点,唐苡欣躺在床上临睡前,想着明天没什么安排,就关闭了手机闹铃,把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只闹钟的闹铃也一并关闭了。 于是第二天她一觉睡到了自然醒,看了看时间已近中午,唐苡欣起了床,洗漱完毕,也懒得下厨,给自己冲泡了一碗麦片粥,全当是早餐和中餐一并解决了。 粥刚吃了一半,唐苡欣听到门边的可视对讲器响了,她心里奇怪是谁也没提前打声招呼这大中午的跑来找她? 她放下勺子,走到门边,接通了可视对讲器,看到方鸿羽出现在屏幕里。 第一章(二) 唐苡欣按下开门键,等在门边,不一会儿门铃响了,唐苡欣打开门,方鸿羽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她在门边把脚上穿着的那双沾满泥点的白色球鞋一气蹬掉,对唐苡欣放在玄关处替她准备着的那双布拖鞋视而不见,只穿着袜子就冲进了客厅,在沙发上扔下她的双肩背包,又一阵风似的向餐厅的方向小跑而去。 唐苡欣见怪不怪的关上门,默默地走到餐厅门口,见方鸿羽正一手拿着原本放在餐桌上的那只玻璃凉水壶,一手拿着壶盖,仰着脖子,用嘴直接对着壶嘴大口大口的喝着凉水。 “你这是横渡沙漠了呀还是太空旅行了直接来我家的吗?你洗手了吗?直接就用那只脏手拿我的凉水壶!也就只有我能忍得了你,用水杯喝水就那么难吗?” 方鸿羽好似什么也没听到似的接连又猛灌了好几口水才放下凉水壶,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水渍说道:“还好你家就在附近,差点没渴死我。” “你今天干嘛去了?你不会是又去......” “对啊,今天整整一上午呢!虽然时间是长了点,可我只耗费了几个小时就有上千块钱的进帐,算下来还是挺划算的。” “方鸿羽,你别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啊!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也不知道是谁几个月前伤了腰还硬扛着不去看医生,结果拖到第二天早上发现自己起不来床哭着闹着给我打电话让我......” “打住,打住,哎哟!你就不要再控诉我的黑历史了好吗?” “你还怕人说?少见啊!那你就少做这些让人觉得你不知死活的事啊!你的那位主治医生那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他说再晚一点送来医院,你可能面临的就是终身瘫痪的结果,如果你再......咳,你爸妈该怎么办?钱有身体重要吗?真是要钱不要命......” “哎哟,我有时候真是怕了你,说起话来跟个教导主任似的,我知道啦!你就不要再唠叨我了。” 唐苡欣瞪了一眼方鸿羽,一脸“无可救药”的表情展露无余。 “唐唐,你真别唠叨我了,从今天早上凌晨五点到现在,我除了啃了半个干面包之外,连口水都没喝上。” “你没带钱吗?就不知道去买瓶水?” “被你猜中了,我还真没带钱,也不是故意不带,就是走的时候太着急了,只记得拿面包,钱包忘家里了。不过也好,外面的矿泉水一瓶要好几块钱呢!还是来你这里蹭水喝的好,一分钱不要!” 唐苡欣听了这话直接给了方鸿羽一个大白眼,脸上一副“是你自找的,没人心疼你的”表情。 虽然唐苡欣一脸嫌弃的表情,但她的实际行动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她在客厅的木质地板上铺了一条瑜伽垫子,不容分说地把方鸿羽面朝下摁在垫子上,开始给她按摩起腰部来。 随着唐苡欣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方鸿羽一边“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其间嘴里还不停的说着话:“我知道你是心疼我......疼,疼,疼啊!可我爸传授给我的这门手艺可不能到我这里就荒废了。 唐唐,你是知道的,这铺路砖的活一般都是市政部门牵头的工程,只要活干得漂亮,还真不愁没人找你,当然薪酬也是很不错的。 再说了,我这不是扛不住我爸那徒弟的几句好话嘛?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如果不接下这活,没准我爸那徒弟就直接找我爸去了,我爸他老人家那身板哪还经得起这种折腾,而且他和我妈还要去......呃,反正这活对于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唐苡欣听了方鸿羽的话虽然心中明知她这么做的真实原因,但还是免不了心痛她,她手上的力道也减轻了不少,方鸿羽不再喊痛,安安静静地趴在垫子上一动也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 唐苡欣手上的动作没有停,脑海里却不由得回想起一些有关于方鸿羽的事情来。 唐苡欣在上大学前从没接触过像方鸿羽这般在对待金钱的态度上如此极端的人,她可以对自己节省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但对于交心的朋友或是一些特定的事件她又可以做到毫不吝啬,“一掷千金”。 初结识方鸿羽,她们只是住在同一间寝室的室友,两个人那时连朋友都还称不上。 其实方鸿羽与普通的在校大学生还真没什么两样,一样的上课,一样的自习,一样的为课业努力。 平时与同学、室友也正常的相处,交往。 要说到她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她的学习成绩在全校都算得上是拔尖的,第一学年就拿到了甲等奖学金。 按照常理来说,一般人拿到奖学金多少都会意思一下,请同寝室的人吃个饭啊,或是买些零食分发给大家,毕竟联络感情,搞好与同学之间的关系也是大学生活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 唐苡欣在不久前的校际歌唱比赛上拿了个第三名,也请同寝室的室友和几个关系要好的同学一起出去吃了一顿饭,庆祝了一番。 但某天,方鸿羽不在寝室里的时候,室友们偶然聊到方鸿羽拿到奖学金后,竟一点想要请客的想法都没有的时候,众人的眼神交汇了一下,都心知肚明的岔开了话题。 唐苡欣突然想到她请客的那次方鸿羽并没有参加,而且她似乎从来不热衷于参与此类聚会,仔细想想方鸿羽的家庭条件似乎并不是太好。 她身上的衣服总是那么几件,但都干净整洁,唐苡欣也从来没看见过方鸿羽除了正餐外吃过什么零食,也没有见过她添置过什么非生活和学习所必须的用品。 唐苡欣也从没告诉过其他人,她甚至因为方鸿羽的一些“小气”到令旁人看来可以归属于性情乖张的行为对方鸿羽心生反感过。 唐苡欣曾经发生过几次因为备考而差点错过饭点的情况,但就是那仅有的几次,每当她匆匆赶到食堂的时候竟然都会看到方鸿羽的身影,慢慢的她留意到方鸿羽几乎每次都是挨到食堂快要关门的时间,才去食堂吃饭的,她不免有些奇怪。 一次唐苡欣又在食堂快要关门的时候才匆匆赶到食堂,那一次她就排在方鸿羽隔壁的窗口买饭,她亲眼目睹了方鸿羽与食堂阿姨对话的那一幕:“阿姨,那个菜盆您别收走啊,菜盆里的汤汁您倒给我吧。” 食堂阿姨只好拿过那个菜盆来,一边把汤汁倒进她的碗里一边说:“同学,要不要这样省啊?小心把身体搞坏了。” 方鸿羽笑着说:“阿姨,谢谢您,这些菜汤可都是精华呢。” 给唐苡欣打菜的这个窗口的阿姨用不大不小正好能让窗口外的人听到的音量对临窗的那位阿姨说:“每次都是这个点来,每次都只买一个素菜,只要看到肉菜打完了还剩汤汁就要了去泡饭。见过抠门的学生,这么抠门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这话唐苡欣听了都感觉脸上挂不住,可方鸿羽却面不改色的对给她打菜的阿姨说了声:“谢谢。”然后就端着饭碗转身走出了食堂。 唐苡欣并不否认节俭是美德,父母也从小教导她不要糜费。 只是凡事都要有个度,做得太过了就会被大多数人视为异类。如果方鸿羽的家里真有困难,那她就不会亲眼看到方鸿羽一口回绝校学生办对她提出的帮扶建议。 如果只是她的性格使然,那就真让人不免侧目,觉得她的性情未免太乖张了些。 但唐苡欣毕竟与方鸿羽交集不多,方鸿羽除了睡觉,其它的时间也并不常待在寝室里,尽管有个别室友私下里对方鸿羽颇有微词,但明面上还是维持着同学间寻常的态度。 第一章(三) 一天下课后,唐苡欣回到宿舍楼,推开寝室的门,看到寝室里的室友们全都围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其中有人听到开门的声音,回头看到是她,就又转回头扎到人堆里窃窃私语了。 唐苡欣关上门,向围在一堆的人群走去,走近了才看到被围在人群中央的那个人正是方鸿羽,只见她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拿着笔正在一本课本上画着重点标注线,围绕在她身边的同寝室的人全都注视着她,你一言我一语的正在说着些什么。 唐苡欣搞不清这是个什么状况,但看目前的情形似乎也不便发问,正犹豫着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走开。 突然人群中一个名叫杨佳的女生一巴掌拍在方鸿羽的课本上说:“方鸿羽,你以为你不承认,今天这件事就能过得去吗?徐洁的那条项链是她的小姨从国外带回来送给她的礼物,她很珍惜的。” 杨佳就是寝室里那个对方鸿羽颇有些看不惯,常有微词的女生。 人群中又有人发声说:“如果真是你拿的,你拿出来还给徐洁,我们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徐洁进寝室之前,只有你一个人呆在寝室里,而且她还发现她的枕头被人动过,她的那条项链每次取下后就会习惯性的放进枕套里,但是现在找不到了。” “方鸿羽,如果你真的缺钱,你可以和我们大家说啊,我们可以和你一起想办法。可是如果你用这种‘不问自取’的方法,我们就只能跟你说声‘对不起’了。” “和她这种人说什么‘对不起’,她做的那些事还打量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我亲眼看到她在校园里捡矿泉水瓶子,然后把这些瓶子全都拿到我们学校那个姓兰的木匠老头的院子里,一定是让兰木匠帮忙卖了换了钱了。” “对,对,我也看见过的。还有一次我看到她把从老师办公室里整理出来的历年的作废考卷全都搬到兰木匠的院子里去了,好几大摞呢?那可是纸啊!应该能换不少钱的吧?谁知道她有没有经过老师的同意!” “是啊,是啊,我还看到她帮着兰木匠的老伴在宿舍里招揽洗衣服的生意呢,听说找兰木匠的老伴洗衣服的人不在少数,也不知道她能收多少介绍费?” “不必和她废话了,像她这样的人,整个人都钻到钱眼里去了,为了钱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更何况是一条金晃晃的项链就摆在眼前啊!还有不动歪心思的道理。” “她这样的人啊,我看啊道德品质都成问题,上次学校不是组织我们全校师生为灾区捐款嘛,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寝室只有她一个人没有捐款,当着我们的面说是当时手边上正好没有钱,她会单独捐款的,谁知道她最后捐了没有,我看啊多半是说一套做一套,到最后能逃就逃,不了了之了。” “方鸿羽她捐款了,我亲眼看到的。”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发声者的身上,就连一直低着头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方鸿羽此时也抬起头来看向了发声者,那个人正是唐苡欣。 “我确实看到方鸿羽捐款了。她到邮局去捐款的时候,我刚好也到邮局去寄包裹。她捐款的全过程我都在场,而且她捐款的数额我也听得清清楚楚,邮局的工作人员亲口和她确认过,她捐款的数额是一仟元。” 唐苡欣的话音刚落,在场的人几乎全都发出了惊叹声。 因为学校提倡的是自主捐款,并未对捐款的具体数额作出硬性规定,在场的人捐款的数额也大多在五十到一百元不等,据她们所知全校也有捐款数额较大的款项,但那都是以部门为单位的,像方鸿羽这样一个平日里在旁人眼里称得上是“惜钱如命”的人,竟会捐出这样一笔数额的款项,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徐洁,”徐洁没有想到唐苡欣会在这个时候叫到自己的名字,她“啊?”了一声望向唐苡欣。 唐苡欣看着她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这两天都没有戴你的那条项链。” 徐洁听了这话,表情怔了一下,她开口说道:“哦,对,我脖子上长了个疱,那个长疱的部位正好会被项链摩擦到,我怕痛,这两天就没戴项链。” “按照你说的,你的习惯是项链取下后会直接放进枕头套子里,我怎么看你现在用的这个枕头套子和你前两天用的枕套的款式不一样呢?” 徐洁看向自己床头摆放着的那只枕头,似乎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啊呀!瞧我这脑子,我之前用的那只枕头套子前天换下来之后还一直放在床底下的盆子里没洗呢!” 她一边说一边快步走到自己的床边,蹲下身,从床底下拖出一只装着换洗衣物的盆子来,从里面找出之前用过的那只枕套来,拉开拉链,伸进手去摸索了一阵子,当她把手抽出来的时候,她的手指缝间抓着一条金光闪闪的东西,众人定睛看去,正是她的那条项链。 徐洁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她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方鸿羽的面前,弱弱地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此时的方鸿羽早已低下头去,目光又回到了她面前的那本课本上。 对于徐洁的那句“对不起”不知是真没听到,还是不想做出回应。 在场的人此时脸上的表情都有些讪讪的,也有两三个人低声窃窃私语道:“原来真不是她啊!这可真是冤枉她了。” 唐苡欣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说:“食堂就快要关门了,大家都还没吃饭吧。” 听了这句话,人群中有好几个人同时说道:“是啊,再不去食堂可就真没饭吃了,走吧,走吧,吃饭去。” 杨佳默默地走到徐洁身边,拉着她的手把她拉走了,唐苡欣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好似听到杨佳拉走徐洁的时候说了一句:“对不起。” 短短几分钟内,围在方鸿羽身边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寝室里只剩下了唐苡欣和方鸿羽两个人。 唐苡欣拿着碗正准备走出寝室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方鸿羽的声音:“唐苡欣,请你吃顿饭可以吗?” 方鸿羽请的那顿饭的地点虽然还是在学校食堂,但是方鸿羽除了买了一份素菜外,还破天荒的买了一份红烧肉和一份汽水肉。 方鸿羽对食堂阿姨说出那两个菜的菜名时,唐苡欣看到食堂阿姨的脸上明显的显露出惊异的表情来。 两个人面对着面的坐着,一开始的时候两人还只是低头不语的吃着饭,方鸿羽突然抬起头来说了一句:“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那还是要谢谢你,你其实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的。” “你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 “有用吗?当你成为众矢之的,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在别人听来都只是借口。所谓众口铄金的力量有时候是很可怕的。所谓清者自清,我一直相信时间可以证明一切。况且她们说的也不全都是错的,最起码有一点他们说对了,我就是一个视钱如命的人啊!” “但是你省下的每一分钱都用在了你觉得值得用的地方。只是你对你自己也太狠了一点!” 方鸿羽惊讶地看向唐苡欣:“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你一直在帮助兰木匠老两口,因为他们有一个患病的儿子。这是我偶然帮兰木匠的老伴推车去回收站卖废品的时候,她在路上说与我听的。” 听到唐苡欣这样说,方鸿羽的脸色才慢慢缓和了下来。现在回想起来,唐苡欣才恍然,原来当时方鸿羽还以为她知晓了有关于她的亲弟弟是渐冻症患者的事实。 打那之后,她们两个人就成为了闺中密友,视彼此为知己。 第一章(四) “唐唐,”听到方鸿羽的声音,唐苡欣从过往中回过神来。 “你不困吗?我还以为你已经睡着了。” “我能夸赞一下你的按摩手艺吗?真舒服,我差一点就睡着了。” “那么请问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睡着的呢?累成这样还这么多话。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我才睡不着觉的啊!” 方鸿羽按住还在帮她按揉腰部的唐苡欣的手,说道:“你的手酸了吧?别揉了,谢谢你。” “你不要弄得这样肉麻好不好?有什么话就直说,搞这么多铺垫干嘛。不说是吧?” 说着唐苡欣就要站起身来,方鸿羽一把拽住唐苡欣的衣摆说:“我说,我说,我这不是怕你嫌我烦嘛!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和你的那位行长大人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吗?” 唐苡欣沉默了许久,久到方鸿羽以为这一次她又不会听到什么实质性的回答正准备放弃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唐苡欣闷闷地说道:“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你有喜欢的人了?”方鸿羽“唬”的一下从垫子上坐起身来,瞪大了眼睛看向唐苡欣说:“是谁?我认识吗?” 唐苡欣说:“没有。” 方鸿羽直视着唐苡欣说:“不对!看你这样子,明明就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谁?赶快老实交代,别让我着急。” 方鸿羽拉着唐苡欣的手,一边摇晃着,一边一叠声的说道:“说嘛,告诉我嘛,有什么不能说的,连我都不能说吗?”方鸿羽目光渴求的望向唐苡欣。 唐苡欣在她的目光逼视下只得说道:“真是怕了你了。我想我是爱上他了,可是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方鸿羽听了唐苡欣与苏凯阳的那段过往后瞠目结舌的望向唐苡欣:“唐苡欣,你是不是傻?爱要大声说出来啊!你倒好,不仅不说,还拱手让人!我真是服了你了!” “可是我不想强人所难。” “他亲口跟你说了他喜欢那个叫什么愔的女人了吗?” 唐苡欣听了方鸿羽的话,一时间怔住了,过了半晌她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唐苡欣,我就说你傻啊!你连问都没有问清楚你就自己下了定论,自绝后路,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可是我不确定......” 方鸿羽看着唐苡欣有些犹疑的目光,说道:“你,是不是因为那个原因还是不能确定你是不真的爱上了他? 唐唐,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不要把自己再禁锢在过去了。 那只是一个幻境,那个幻境里的一切是不是真实的都还只是个未知数。 你怎么能因为一些不确定的,虚无缥缈的东西就不敢去找寻现实中的,可以确定的,属于你的幸福呢!唐唐,你知道为什么汽车的后视镜全都设计得那样小,而前挡玻璃却那样大吗?那是因为人终归都是要向前看的。 唐唐,遗忘是上天赐予人类的一项最最重要的技能,人只有学会了遗忘,才能更好地生活下去。” “可是......” “过去了,唐唐,都已经过去了。” 可是,为什么那个名叫苏凯阳的男人总是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明明他与那个人各个方面全都豪无相似之处,他却还是会带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这常常让她觉得困惑不已。 突然周遭的一切都静默下来,唐苡欣知道它又来找她了,那种让她全身战栗却又刻入骨髓的恐惧感,每次都分毫不差的一再重复着,此刻她的眼前毫无光亮、漆黑一团,随后在目光交汇的中心出现了一个极小的亮点,亮点在她的眼前逐渐变大,幻化成一个不断膨胀并顺时针飞速旋转地漩涡,漩涡的中心是一截人类的小臂,她非常清楚那截小臂属于谁,她知道他就在那里,她的意识已经与她的肉体分离,她游离的意识像电光一般触到了那只手,但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法把他从漩涡中拖拽出来。 漩涡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的意识也似乎被冻住了一般再也无法移动分毫,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小臂没入到漩涡中去,在她的眼前消失不见。 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让她只想随着那只手臂投入到漩涡中去...... “唐苡欣,唐苡欣.....”耳边的声音由最初的微不可闻逐渐增大,她猛然间转醒,眼前是方鸿羽的脸,她正带着极度的焦虑和担忧的神情看向她。 唐苡欣用手极力握住还在狂跳不已的心口处,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没事,别担心。我只是又看到'他'了。” 方鸿羽轻抚着她的背,满眼关切的看着她。 “你还没吃饭吧?中午我偷懒没做饭,我去给你煮碗面条吧。”唐苡欣正准备站起身来,方鸿羽一把拉住她说:“我自己来好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呆着,你,跟我一起到厨房去。” 说着她拉着唐苡欣的手一同站起身来,把她带进了厨房。 忙活了一阵,方鸿羽突然放下手里正准备下到锅里的面条,关闭了燃气灶,拉起坐在一旁的唐苡欣说道:“你这个样子不行的,姐姐带你出去玩吧。” 说着方鸿羽把唐苡欣往卧室里一边推,一边说道:“别说话,照我说的做,换身出门的衣服,要闪亮一点的啊!今天我可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方鸿羽,你朋友这唱功,可真算得上是专业水准啊!刚才看她闷声不响的,这一开口可真是了不得啊!” 刚从洗手间回来的方鸿羽听了这番话,脑袋有些发懵。 方鸿羽望向站在舞台中央的唐苡欣,有些迟疑地问刚才与她说话的那个人:“她喝酒了?” “你是说台上正在唱歌的你的那位朋友?好像是吧,我也没太注意。” 旁边一个人插嘴说道:“喝了,好像还喝了不少呢!怎么,你的朋友酒量不好?” “倒也不是酒量不好,只是喝了酒的唐苡欣就不是我所认识的唐苡欣了。”方鸿羽小声嘀咕着。 “你说什么?”后说话的那个人问道。 “喔,没什么。” 方鸿羽见台上的唐苡欣一曲即将终了,赶忙跑到舞台前等候着唐苡欣下台来,但她看见站在舞台中央的唐苡欣唱完一曲后向台下欢呼鼓掌的观众鞠了个躬,直起身后她转了个身,走到舞台边dj的身边向他耳语了几句,当她回到舞台中央的麦克风前面的时候,她身后的巨幅显示屏上显示着“无心睡眠”四个字,随后熟悉的伴奏音乐声响起。 方鸿羽愣在原地,心底直呼:“唐唐,还没玩够啊!我看你是玩疯了吧!” 今天方鸿羽是真心不敢让唐苡欣一个人待在家里,于是她把唐苡欣带来了这间她常来的酒吧,没想到竟闹了这么一出,想着明天唐苡欣酒醒了之后的情景,方鸿羽此刻真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随着音乐声响彻整间酒吧,舞台上的唐苡欣且歌且舞起来,她本就带着几分微熏的酒意,歌舞中自然而然地带入了些慵懒随性的意味,再加上她面容姣好,声线优美,唱跳俱佳,台风极正,演绎的又是一曲劲歌热舞,歌曲进入到副歌高潮部分的时候,整间酒吧都沸腾了,喝彩声,鼓掌声响彻了整间酒吧。 一曲终了,只听得台下观众整齐划一的高声呼喊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但见台上的唐苡欣唱完这首歌的最后一句后,便把麦克风插回到话筒架上,弯腰深深地向台下鞠了一躬,随后一言不发地径直向台下走去。 看到唐苡欣的这一举动,酒吧里先是一阵静默,继而满场哗然,“结束了吗?” “就这样走了吗?” “不再唱一曲了吗?”的质疑声此起彼伏。 方鸿羽一路小跑着来到唐苡欣的身边,伸出手紧紧地抓住她的一只胳膊,她真有些害怕唐苡欣今晚再做出什么让她预想不到的事情来。 方鸿羽一边嘴里连声说着:“借过,不好意思,请让一让。”一边把唐苡欣连拖带拽的拉出了酒吧。 站在酒吧门外的街边,被夜风一吹,方鸿羽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没防着唐苡欣竟挣脱了被她抓着的那只胳膊,一个人向前方走去。 方鸿羽见唐苡欣脚步虚浮,小跑着上前挽住了唐苡欣的一只胳膊。 方鸿羽想引着唐苡欣与她说话,她极少看到醉成这样的唐苡欣,但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唐苡欣肯开口说话,就说明她的酒醒了一半,可今晚不管方鸿羽怎样逗弄引诱,唐苡欣就是不肯说出只言片语。 方鸿羽心知唐苡欣醉得不轻,只想把她尽快送回家去,可面对她拦下的出租车,唐苡欣竟视而不见的绕道走开。 方鸿羽无法拽回她,只得尴尬的连声向出租车司机道歉。 眼看着出租车开远了,方鸿羽懊悔得肠子都发青了:怎么就没看住,让唐苡欣喝了酒呢?难道真要这样一路走回到唐苡欣的家去?苍天啊!这真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方鸿羽追上唐苡欣,软言轻语的在她耳边说道:“好唐唐,你看,前面有个公共汽车站,我们去坐公共汽车好不好?你看,都这么晚了,明天我们两个还要上班,我也不是说走路不好......” 方鸿羽突然看到唐苡欣点了点头,她立马闭了嘴,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唐唐姑奶奶,你终于点头了!方鸿羽赶忙拉着唐苡欣上了一辆此时正好停靠在站点的公交车。 上了车,见车上的乘客并不多,方鸿羽找了一个双人座位与唐苡欣一同坐下,唐苡欣坐在了临走道的位置上。 公交车开动不久,方鸿羽听到身后传来了咳嗽的声音,咳嗽声虽然不大,但几乎没有间断,时间长了,只听得人心烦意乱,烦躁不安。 方鸿羽不禁时而皱眉,时而扭动着身体,时而又捂住嘴,她把车窗开大了些,又怕风大吹着了唐苡欣,赶忙又关小。 但坐在她身旁的唐苡欣却丝毫没有什么的动静,端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 正如坐针毡之时,方鸿羽终于听到公共汽车报出站名:“下一站xx站。”正是唐苡欣小区门前的站名。方鸿羽如释重负的想:终于可以下车了。 突然她听到唐苡欣开口说道:“口罩。” 方鸿羽总是随身带着口罩的,这一点唐苡欣是知道的,虽然方鸿羽并不知道唐苡欣此刻要口罩做什么,但她还是立马就从背包里拿出一只口罩来递到唐苡欣的手里。 唐苡欣突然站起身来,站在过道里,向后转了个身,方鸿羽心中一惊,她不知道唐苡欣想要干嘛,本能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的胳膊,但还没来得及抓住,她就眼睁睁地看着唐苡欣走到一个正咳嗽不止的女子的座位边,把手里的口罩递到那个女子的面前说道:“生病了就应该去看医生,或是回家休息。不要出来散播病毒。” 方鸿羽看到那名女子的脸色由初时的一脸懵,随即惊讶,继而转为“你是谁,要你管?”的愠怒表情。 方鸿羽在整车人的注视下和窃窃私语中一面对着那名女子连声说着“对不起”,一面拉着唐苡欣在公交车停靠站点时匆匆忙忙下了车。 看着在床上熟睡的唐苡欣,方鸿羽轻声地说道:“今天是我不对,我就不该带你去酒吧,但既然去了我就更应该好好地看着你,怎么能让你喝了酒!还喝了那么多!不过我也受到惩罚啦,唐唐,你知道我今天为了你,说了多少句‘对不起’吗?可是你偶尔能这样放纵一下自己,我觉得也是件挺好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看着你把你自己逼到无路可退的样子,我真的好心疼你。 好好睡一觉吧,祝你今夜无梦!” 第一章(五) 第二天清晨,唐苡欣在方鸿羽的惨叫声中醒过来,她走出房间看到方鸿羽正在玄关处好似火烧眉毛一般的换着鞋,嘴里还在不住的嘟囔着:“我要迟到了,迟到一次扣五十块呢!连带这个月的全勤奖也泡汤了,这损失我可背不起。” 她抬眼看到唐苡欣,嘴里连珠炮似的说道:“我走了啊!你也赶快洗洗上班吧。”看她的样子,洗漱一定又是到单位解决了,唐苡欣摇了摇头,趁着方鸿羽关门的当口还是忍不住叮嘱了她一句:“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唐苡欣走进盥洗室,一边刷牙一边奇怪今天早上为什么没有听到闹铃的声音? 洗脸的时候她觉得有些头痛,这才疑心起昨天晚上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从昨天下午开始几乎所有的记忆全都是空白?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但记忆中有一个片段却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一名男子站在那间酒吧dj身后的阴影里,她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那双眼睛她却似曾相识,只要她望向那个男子站立的方向,那双眼睛也总是在回视着她。 唐苡欣摇了摇头:你就要迟到了,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快速地换好出门的衣服,拿了背包,换上鞋,锁好大门。 乘坐电梯下到一楼,刚走出楼栋门口,竟然看到邹凯明就站在楼栋前,倚在他的那辆车旁望向她。 邹凯明看到唐苡欣走出楼栋门口,他绕到副驾驶室的门边替她拉开了车门,唐苡欣什么也没说,快走几步坐进车内,邹凯明替她关上车门,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室,发动了车辆,车子驶出小区,汇入了车流。 路上唐苡欣问他:“你不是还在封闭培训,要到下个星期才结束的吗?” “是啊,所以我今天如果迟到了,那是要被计入培训考核的。” “那你还来接我干嘛?现在赶去培训基地还来得及吗?你赶快找个地方停车,我自己打车去上班。” “逗你的呢!今天上午培训中心本来就没有安排课程,我也正好回行里处理一些事务,下午再回培训中心。”唐苡欣听了这才安了心。 “你还没吃早饭吧?我看你就算去了行里也来不及去食堂吃早饭了,车后座有面包和果汁,你想吃就吃,不喜欢吃的话就只能等到晨会结束后再去弄点别的什么东西吃了。” 唐苡欣扭头看到车后座上果真放着一个纸袋子,她拿过来,打开袋子,只见里面是两只面包和一瓶果汁。 她拿出其中一只面包来,看了看外包装,发现竟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一个糕点品牌的一款奶酪夹心面包,她满心欢喜地撕开外包装,吃了一口面包,嗯!就是这个味道。 她又拿出那瓶果汁来,果汁竟也是她喜欢的蜜桃口味,而且这只装果汁的玻璃瓶握在手里还是温温热的,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果汁,口齿间桃香四溢。 唐苡欣侧头看向邹凯明,微笑着说道:“谢谢你,怎么这样巧?你买的刚刚好都是我喜欢的味道。” 邹凯明心中明明知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他一转头看到唐苡欣满脸欢喜,他脸上也展露出了一个微笑,他转回头目视着前方说道:“你喜欢就好。” 欢喜归欢喜,但此时的他竟有些不敢与她的目光对视,因为他的心里难免存着些作弊后侥幸过关的心理,但眼见着唐苡欣吃得心满意足他也是真心欢喜的。 原来,昨天晚上他收到了一条用唐苡欣的手机发来的短信:你好,是邹凯明吧。我是唐苡欣的朋友。苡欣今天喝了点酒,现在已经睡着了。明天早上她可能会晚起,麻烦你来接她去上班可以吗?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帮她带早餐吗?她喜欢xx品牌的奶酪夹心面包,喜欢蜜桃口味的果汁,果汁最好是温热的。如果你看到信息了,请回复“是”。 几分钟后唐苡欣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是”。 方鸿羽删除了这两条信息。 邹凯明在离分行大楼最近的一个街角处靠边停了车,唐苡欣不想引起旁人的关注,如果与他同行总是让他在大楼附近就放她提前下车。 唐苡欣从车上下来,邹凯明对她说:“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唐苡欣不免有些疑惑,他不是说只是临时来行里处理事务,中午还要赶回培训中心去的吗?难道他今天还会参加早上的大晨会? 看着邹凯明的车已经驶入了分行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入口,唐苡欣也加快了脚步。 八点过十分准点,部门全体员工二十余人身着统一行服,已经整齐的排列成两列站立在楼层大厅里开始每周一的例行晨会了。 周一的大晨会是有一整套既定流程的,按照流程的顺序安排,等到目前队列前方正在发言的人力资源部的负责人叶经理发言完毕,就只剩下晨会的最后一项:部门分管行长邹凯明安排部署本周的工作了。 唐苡欣暗暗吁了一口气,她倒不是对大晨会有什么意见和看法,这种在一周的初始总结上周工作,对即将开始的新的一周的重点工作进行提示和统筹安排的形式她也是极为赞同的。 只是晨会的一整套流程走下来短则二十分钟,如果像今天这样各部门员工全员参会,则至少需要半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才能结束。 全程站立开会就是在是有点......她不止一次的听到部门里的同事们对晨会全程站立开会的规定颇有微词,常常有员工私下里抱怨这个规定太不人性化,只是这个“民怨”还没有上达到领导层而已。 列队站在唐苡欣身边的是与唐苡欣同在一个办公室,工位就在她身后的洪敏姐。 洪敏姐比唐苡欣大上个五、六岁,据说生了孩子之后腰一直都不是很好,站久了难免酸痛难忍。 唐苡欣从十几分钟前就发现洪敏姐一直用双手轮换着暗暗撑在腰上,她知道洪敏姐的腰疼又发作了。 突然队伍末端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唐苡欣看见一名女员工被另外两位女员工搀扶着从队列里走出来,被送进了大厅休息室里休息。 唐苡欣与那名女员工有过数面之交,知道她好像有低血糖的病症。 短暂的骚动后,队列就又很快恢复了平静,邹凯明站在队列前面说道:“鉴于今天早上出现的特殊情况,晨会到此结束,请大家各自回到工位上准备工作吧。” 当天临近下班的时候,银行内部办公网里发布了一条行长室下发的通知,大致内容是:经行长室研究决定,分行各部室以及下辖支行周一例行大晨会,时长原则上控制在二十分钟以内。备注:孕期女员工依据自身身体状况,向部门领导报备后可自行选择参会与否。 第一章(六) 下班后,洪敏姐与唐苡欣相约着去分行大楼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只要是正常下班的日子,唐苡欣通常都会顺路买了菜,自己回家做饭。 在去往菜市场的路上洪敏姐和唐苡欣闲聊时说起了今天下班前办公网上下发的那条通知来,洪敏姐说:“看来,这应该又是邹行长替我们员工谋的‘福利’呢!小唐你进行晚,应该不知道,据说这个‘站着开周一大晨会’的规定还是我们分行初建行时第一任分管行长定下的。 据说那位分管行长是个部队转业军人,对员工的要求难免严格些,那时分行刚刚成立,员工们普遍都很年青,所以这个规定放在那个时候倒也没显得有多严苛,也就一直延续了下来。 但这近十年过去了,许多员工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我,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各种因素的影响,身体也渐渐承受不住这么长时间的站立了,这几年也不断有员工向上反映,但这个问题一直都没有得到反馈和解决。 还是邹行长年轻有魄力,自从他担任了分行分管行政事务的行长这两、三年来,给我们员工做了好几件人人称道的大实事呢! 不说别的,只说这周六、周天的值班费,从建行初始就一直没有调整过,听说是由邹行长提议交由行长室讨论决定,这才让现在的值班费比原来的增加了一倍还拐个弯呢! 还有通讯费和交通费,原来我们普通员工是没有的呢,也是由邹行长提议,才有了现在这每个月随工资一并发放的通讯费和交通费。 还有那个每周员工免费清洗行服的福利,哎呦,总之邹行长呢在我们员工心目中是个好行长,小唐你说是吧?” 唐苡欣微笑着点点头。 “小唐,你觉得邹行长他人怎么样?” 听到洪敏姐的突然发问,唐苡欣不觉一怔,她转头看向洪敏姐,一时间弄不清洪敏姐刚刚的问话里有没有别的含义?洪敏姐仅仅只是随口一问?还是另有深意?唐苡欣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洪敏姐笑着说:“小唐啊,你别多想,我也就是随口一问。我看见我们部门里和行里其它部门的未婚女员工当中,明里暗里喜欢邹行长的人不在少数呢! 也是,邹行长年青有为,听说家世也很不错,人又生得好,每次只要是他出现的场合,别说是那些年青未婚女员工,就连我这样嫂子级的也会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眼睛直往他身上瞟呢!” “洪敏姐!”唐苡欣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与洪敏姐相视一笑。 洪敏姐接着说:“小唐啊,洪敏姐别的本事没有,这看人还是挺准的,洪敏姐就是喜欢你,你看你啊,不光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工作能力那更是没话说,照洪敏姐说啊,你要是能和邹行长成了……” “洪敏姐,我可不敢再和你一起买菜了。” 洪敏姐哈哈笑出声来:“好好好,不说了,再说下去啊我们小唐的这张小脸就跟个红石榴一样了。” 晚上唐苡欣接到了邹凯明打来的电话,两人在电话里聊了几句闲话后,唐苡欣在电话里对邹凯明说:“邹行长,” 电话那头的邹凯明抢断她的话说道:“哎呦,我最怕你这样喊我了,请问有什么指示?” 唐苡欣笑着接着说道:“我是想对你说声‘谢谢’,我想今天行里想要对你说这两个字的员工不在少数呢。” “可是你的这声‘谢谢’对于我来说尤为重要。” 唐苡欣的脸热得有些发烫,心里想着还好他现在看不到她的脸,要不然不知道又要怎样调侃她呢。 唐苡欣听到电话那端传来邹凯明的声音:“又是你啊,你想要进去吗?” 她有些奇怪,但她知道邹凯明的这句话一定不是对她说的,于是问道:“你在和谁说话?” “六栋。” “你现在人在我家楼下吗?!” 原来“六栋”是唐苡欣给小区里的一只流浪猫起的名字,唐苡欣居住的楼栋是这个小区里的第六号楼,由于经常会在楼栋周边遇到这只流浪猫,于是便给它取了“六栋”这个名字。 六栋应该是自打唐苡欣买下这间公寓之前就一直生活在这个小区里的流浪猫。 唐苡欣发现小区里的流浪猫大多都有自己的特定地盘,而六栋的地盘就是这六号楼的整个区域。 而且它特别喜欢出入唐苡欣居住的二号门栋。六栋是一只黑白皮毛的本土猫,它的品种应该是俗称的“奶牛猫”。 与别的奶牛猫不同,六栋特别好辨认,因为它除了身体躯干上和其它奶牛猫有着相似的不规则黑、白毛色外,它脸上的毛色从眼睛开始有一个m型的清晰划分,m的上缘是纯黑色的皮毛,包括眼睛,m的下缘是白色的皮毛,就好像六栋的眼睛上戴着一个眼罩似的,非常特别。 六栋俨然把这六栋楼的所有区域当作了它自己的领地,而它就是这个领地上的“土皇帝”。 唐苡欣经常看到它四仰八叉的躺在进入门栋的走道中央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它并不怕人,楼栋的住户们从它身旁经过时只要不是刻意去逗弄它,都丝毫不会引起它的注意,除非是它感兴趣的人或事物它才会摆动两下尾巴以示关注。 楼栋里的楼梯道二层半的地方有一个露台,是专供楼栋里的住户们放置空调外置主机使用的。 唐苡欣发现六栋经常会经由这里到露台上去,而进入门栋的一楼大门是需要使用门禁卡才能刷开的,所以当它想去露台的时候,它就会守在门栋的门边,等着有人来替它开门。 好多次当它看到唐苡欣走近门栋的门边时,它都会一边“喵喵喵”的叫着一边贴近唐苡欣的脚边走着猫步,等到门一经打开,它就会快速地滑进门里,小跑着攀上楼梯,嗖的一下跃上露台。 有时它只一晃就在唐苡欣的眼前消失不见了,有时又似乎想要表达一下谢意,对着唐苡欣“喵喵”地叫上两声,再消失不见。 清晨,有时它会等在楼栋内的门边,等着有人来替它打开楼栋的门放它出去。 它在六号楼极有名气,竟到了邹凯明都知道它的存在的地步了。 所以当邹凯明说出六栋名字的时候,唐苡欣就知道他现在就在她家楼下。 唐苡欣拿着手机一边接听一边小跑到阳台上,向下望去,看到邹凯明果真就站在楼栋前的那两棵凤凰树下,他的面前不远处蹲坐着六栋。 唐苡欣在电话里问道:“你怎么来了?我这就下楼去。” “别,我一会儿就走了。我到这附近办点事,顺路,就想着过来看看。” 唐苡欣听了,站在阳台上仔细看了看他,只见他一身的行服正装,应该是有公务在身,于是对他说:“那你快去吧,正事要紧,别误了点。” “六栋想进去呢,你从楼上开一下门。”唐苡欣答应着,用可视对讲机开了楼栋门。 她从可视对讲机的屏幕上看着六栋闪进了楼栋门,又看到可视对讲机屏幕上出现了邹凯明的脸,她很明显的看到邹凯明对着可视对讲机说了一句话,但可视对讲机里却没有声音传出来,唐苡欣刚想与他说些什么,却看到他已经从可视对讲机里消失了,她猜想他已经回到楼栋前的空地上了。 唐苡欣跑回到阳台上,邹凯明果真站在那里,她在电话里问他刚才说了什么,他对她说:“我说的是,早点休息,我走了。” 唐苡欣看到邹凯明向她挥了挥手,同时她听到了电话被挂断的声音,唐苡欣放下电话也向他挥了挥手。 唐苡欣目视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唐苡欣在心中默默的说着“对不起”,其实她刚才在可视对讲机里能清晰的辨识出他说的是:“我想你了。”这四个字,但她却故意装作没有看出来。 她知道这样做实在是有些卑劣,但她不想给他任何的希望,她的心并不在他的身上,她不想欺骗他。 唐苡欣在阳台上驻立良久,她不是没有想过也许他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梦里的那双眼睛总是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知道她更不能骗自己。 第二章(一) 这两天整个分行的气氛很不寻常,似乎是分行有什么重大的举措亟待下达,但分行领导层却又并未明确布置下具体的工作任务来,搞得整个分行的人心都有些浮躁起来。 唐苡欣本就不是个喜欢打听是非的人,虽然她也明显地感受到了一些风吹草动,还不断有小道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来,但行领导们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工作交待给她,她就应该照常每日完成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静观其变。 今天一大早,部门里例行开完早间例会,离正式上班还有十多分钟的时间,唐苡欣走去茶水间给自己泡了一杯茉莉花茶,她回到办公室,在自己的工位里坐下,办公室里有着“包打听”诨名的冯颜那副有些浮夸的嗓音却不断地传到她的耳朵里来。 唐苡欣刚刚走进办公室时就看到部门里大部分的人都围在她的身边,其间竟然还有别的办公室的员工,她也被好奇心驱使着转头看向那群人,只见此时的冯颜正压低了嗓门,语气神秘的说道:“听说是总公司的总经理要亲自来我们行视察工作了哟!” 她的话音刚落,立马有嘘声四起:“总公司每年不都会派人下来视察工作的嘛,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冯颜丢给说话的人一个大大的白眼,脸上一副“什么都不懂,就不要开口说话”的样子说道:“麻烦你们听人说话呢要学会抓重点。” 冯颜用手指了指刚才说话的那个年青小伙说道:“一听就知道你是个刚进行没几年的小字辈,完全不了解这里面的门道。你们刚才听清楚我说的话了没有,我刚才说的是‘总公司的总经理要亲自来’哦!” 冯颜环视了一下四周,见大部分人脸上都是一幅不明所以的表情,她“啪”的地一声突然猛拍了一下桌面,众人只觉一激灵,听到她接着说道:“看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嘛!我们的这位总公司的总经理啊,是从来不插手裕兴集团的事务的。” 人群中立马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好几声“为什么?” 冯颜抬手掠了掠额前的留海,表情讪讪地嘿嘿干笑了两声语气有些心虚地说道:“其实这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是太清楚……” 人群中又一次嘘声四起,冯颜提高嗓门大声接着说下去:“但据我所知好像是因为裕兴集团并不是总公司的支柱产业,似乎是总公司近十年间才成立的支公司……” 大家还想听她接着说下去,但见冯颜突然噤声低头坐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众人回头看时,赫然发现邹凯明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众人立即作鸟兽散,别的办公室跑来凑热闹的员工经过邹凯明的身边时,纷纷向他打招呼:“邹行长,早。” 邹凯明也向众人一一回应:“早上好。” 待众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位后,邹凯明径直走到唐苡欣的工位前站定,唐苡欣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迟疑着站起身来,称呼了一声:“邹行长,早!” 邹凯明向她略点了点头,说道:“唐苡欣,把你手头上的事情先放一放,总公司点名要你陪同参与此次总经理视察我行的接待工作。” 唐苡欣跟在邹凯明的身后走进了电梯间,邹凯明按亮了二十楼的楼层按钮,待电梯门关闭后,邹凯明语气随意的问道:“你认识总公司的什么人吗?” 唐苡欣有些奇怪的看向邹凯明,她不明白他这句问话里的含义,只是对着他摇了摇头。 邹凯明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我也真是多此一问,你怎么会认识总公司里的什么人?” 二十楼到了,电梯间的门打开,邹凯明率先走出了电梯间,唐苡欣紧跟其后。 唐苡欣看到迎面走来了一位身着一身西服正装套裙的年青女人,当她看清这个女人的面容时,不由得怔住了,来人竟是杨荔! 唐苡欣在心中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但又不敢十分确定。 邹凯明显然是与杨荔认识的,他快走几步迎上前去,站定在杨荔面前对她说了一句:“杨秘书,你好。” 杨荔客气的回应道:“邹行长,您好。” 邹凯明回头看了一眼呆立在他身后数步之遥的唐苡欣,唐苡欣这才回过神来,快步走到邹凯明的身侧。 邹凯明向杨荔介绍道:“杨秘书,这位就是唐苡欣小姐。” 杨荔听到邹凯明的介绍微微怔住了几秒,但随即她表情释然的伸出右手,对唐苡欣说道:“初次见面,唐苡欣小姐,你好。我是杨荔,你可以叫我杨秘书。” 唐苡欣也伸出手去与杨荔的手轻握了一下回应道:“杨秘书,你好。” 杨荔收回手,对邹凯明说:“邹行长,总经理正在小会议室里等着你们,请随我来。” 真的是他! 虽然在路上唐苡欣的心中早已做了一些心理建设,但亲眼见到他的那一刻,她还是无法掩饰住内心的震惊! 眼前的这个男人此刻正与邹凯明就此次视察工作的具体工作安排做着相应的布置,唐苡欣对于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此刻她的心里只是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他的眼睛好了!他的眼睛真的能看见了!” 十几分钟前当她与邹凯明一同走进这间小会议室时,邹凯明向苏凯阳介绍了唐苡欣,当唐苡欣与他的目光对视的那一瞬,她看到他的那双眼睛与她无数次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此刻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清明透亮,奕奕有神,当他的目光看向她时,她觉得他的目光似乎能洞悉一切,一直能看到人的心里去。虽然老话说长得好看的人千篇一律,但其实长得好看的人,好看的点都是独一无二的。 她之前就觉得他脸上长得最好看的五官就是他的眼睛,虽然那时他眼睛还看不见,但他的眼型细且长,不笑的时候瞳孔有三分之一的部分被上眼睑遮住,眼部尾端上翘,显得十分的有神,而他如若略微露出些笑意来,他的整个眼型就变得弯弯的,还带着好看的卧蚕,就如同他现在面对着邹凯明时露出的神情。 她的思绪不由得飘到了半年前,那些与他朝夕相处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历历在目。 “唐苡欣,唐苡欣!”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才从那些过往中回过神来,她定了定神,听出原来是邹凯明在对她说话:“唐苡欣,苏总经理在问你话呢。” 唐苡欣赶忙看向苏凯阳,说道:“不好意思,苏总经理,我刚才没有听清,请问您问的是什么,我刚才没有听清。” 苏凯阳说:“没关系,唐苡欣小姐。我听邹行长介绍说,唐小姐你现在所属的部门是下辖于分行办公室的行长秘书室?你是邹行长的专职秘书?” “是的,苏总经理。”唐苡欣回答道。 她略微低下了头,避开了苏凯阳的视线,他刚才问话里的“唐苡欣小姐”这几个字在旁人听来绝无异样,但对于她,却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来。 她不知道是她的心理因素在作怪,还是他真的话里有话,只是她现在实在分不出更多的心神去分辨他是刚刚才知晓了她的真实姓名,还是在这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既然事已至此,确实是她有“欺瞒”之嫌在先,只能以后找个适当的机会与他解释清楚了。 不过与他解不解释应该也无所谓了吧,也许她只是在庸人自扰,现在的她对于他来说应该只是属于可以“忽略不计”的范畴吧? “我还想请问唐小姐在入职银行工作之前,或是已经入职银行业后,是否还在其它公司供职过,比方说类似于服务行业的某公司?” 苏凯阳此话一出,唐苡欣的脸在瞬间涨得通红,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邹凯明虽然也并没有听懂苏凯阳刚才那句问话的意思,但他能明显的看到此刻坐在他身边的唐苡欣神情有些奇怪。 他立即接下话题,打着圆场说道:“据我所知,唐苡欣大学毕业后就进入了裕兴银行,初入行时被分配在分行客户服务部供职,半年后转为正式员工,一年后由于在工作上的出色表现被调入了分行办公室担任行长室秘书一职,到目前为止已经连续三年被评为分行的优秀员工,她的工作能力非常突出,这是全行员工有目共睹的。 相信此次总公司特意抽调唐苡欣小姐作为总经理的视察工作小组的陪同成员之一,也是看中了她的工作能力。请总经理相信唐苡欣小姐是完全有能力胜任这项工作的。” 第二章(二) 上午的会议已经告以段落,参会人员基本上已经全部离场了,只有唐苡欣和几个苏凯阳此次从总部带来的随行人员还留在会议室里处理上午会议的扫尾工作,作为总经理此次视察的随行秘书,她必须尽快整理出会议记录来交给视查小组相关人员存档备案。 又过了一会儿,会议里只剩下了唐苡欣一个人,她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酸胀僵直的脖颈,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虽然还余下一小部分会议内容还没有录入电脑,但想着再不去食堂可能今天中午就吃不上饭了。 她把文档保存好,关闭了手提电脑,拿起随身物品,走出了会议室,没想到一出门竟看到邹凯明和苏凯阳并肩站在会议室门前的楼层大厅里的那架巨大的旋转楼梯栏杆旁正在交谈着什么。 唐苡欣下意识的想要悄无声息的绕道避开他们俩,刚顺着墙边低头走了几步,耳边突然传来了邹凯明的声音:“唐苡欣。” 她只好停住脚步,暗自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来硬着头皮转了个身向着邹凯明和苏凯阳站立的方向走去,她走到他们两人面前,称呼道:“苏总经理好,邹行长好。” 裕兴银行大楼的顶层二十楼本就只有两个贵宾接待室和一个大型会议室,这次分行把二十楼作为苏凯阳的临时办公场所,供他和随行人员办公使用,除了苏凯阳从总公司带来的随行人员,不开会时,二十楼整个楼层基本上是没有什么人走动的,此刻这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苏凯阳对着唐苡欣略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邹凯明则向唐苡欣问道:“你还没吃饭吧?” 还没等唐苡欣回答,邹凯明对苏凯阳说:“苏总经理……”苏凯阳抬手轻轻拍了拍邹凯明的肩头说道:“这里又没有外人,自家兄弟还这样见外?” 唐苡欣听到苏凯阳这样说,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邹凯明再次开口说话时语气明显轻松了许多:“大哥。” 听到这两个字,唐苡欣不禁大吃一惊:大哥!?邹凯明竟然称呼苏凯阳作“大哥”?难道他们两个人是亲兄弟? 唐苡欣不由得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两个男人,如此看来,这两个人从外观上看起来还真有七八分相像呢! 两个人都是高高的个头,脸廓眉眼竟有五六分相似,只是苏凯阳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稳重内敛、睿智冷静,而邹凯明则显山露水、性情飞扬。 可是话又说回来,既然两个人是亲兄弟,怎么会一个姓苏,一个姓邹?不过他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凯”字倒像是从旁印证了她的猜测。 唐苡欣虽然满腹疑问,但她也知道她总不能现在就当着他们俩人的面出言相问吧?而且看情形,他们两个人也并不打算就这件事向她说明什么。 邹凯明对苏凯阳说:“大哥,今天中午我们出去吃饭吧?和唐小姐一起。” 唐苡欣有些瞠目结舌的抬眼看了一眼邹凯明,复又低下头忍不住腹诽道:“你们兄弟俩想出去吃饭就去吃啊,扯上我做什么?” 唐苡欣刚想开口胡乱找个理由推搪掉邹凯明的这个提议,还没等她开口,她的耳边就传来了苏凯阳的声音:“也好。” 听到这两个字,唐苡欣只得把还没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咽回肚里去了。 饭是在本市著名的聚珍园酒楼吃的。 据说这个聚珍园酒楼早在清雍正年间就已经建楼,两三百年间酒楼虽然几经沉浮,数度易主。 但靠着酒楼历代传承者的坚守和店里的数道镇店名菜与新式菜品的不断推陈出新,百年老店一直屹立不倒,延续至今,美名远播,享誉中外, 而且这家酒楼一直秉承着“不开分店,只此一家”的祖训,使得这间百年老店不仅日日食客盈门,生意火爆,成为众多慕名而来的老饕们品尝美食的胜地,更成为了这座城市里的一处著名的“城市名片”。 因着聚珍园酒楼本就与裕兴银行有着业务上的往来,在邹凯明升任行长之前还担任着分行贷审会主审经理一职的时候, 在聚珍园酒楼资金链暂时不畅的情况下,他顶着各方压力,和他的团队一起凭借真实数据说话,用高质量严标准的信贷调查报告通过了分行贷审会的数次审检,为聚珍园酒楼争取到了一笔上亿元的贷款投放额度,解决了聚珍园酒楼的燃眉之急, 遂聚珍园酒楼从此便与裕兴银行结成了长期合作、牢不可破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聚珍园酒楼也成为了裕兴银行业务发展中的一支强有力的助力。 邹凯明今天虽然没有向酒楼提前预订餐位,但一来中午的这段时间并没有晚间时段的客流量那样大,二来聚珍园酒楼本就有一、两间包间是长期机动预留给熟客的,这其中有一个包间今天中午正好没有客人预订,大堂经理见是邹凯明来了,立即把他们迎进了那个包间里。 待他们落了座,上了茶水,包间责任经理熟络地询问邹凯明:“邹行长,还是四个菜,一个汤?” 邹凯明答:“好。嗯,再另加一道酱爆鳝丝吧。” “好咧,您先喝口茶,稍坐片刻,菜马上就来。”包间责任经理转身退出了包房。 唐苡欣与邹凯明对视了一眼,她知道邹凯明另加的那道“酱爆鳝丝”是专门替她点的。 邹凯明其实并没有单独带她来这里吃过饭,应该是前年部门组织全体员工在这里吃年饭时,邹凯明正赶上去外地出差,并没有参加那次的聚餐,席间唐苡欣吃到了这道菜。 事后闲聊时,她无意间向邹凯明提起这道菜的味道竟与她过世的爷爷的手艺有着七八分相似,没想到今天他竟然特意为她点了这道菜。 邹凯明与苏凯阳相邻而坐,唐苡欣坐在邹凯明的左手边,等菜的时候,兄弟俩还在一直讨论着有关于此次视察工作的相关事宜,唐苡欣则坐在一旁乐得不用说话。 她端起面前的白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 茶是白菊瓣小荷叶花茶,茶汤青白,还带着点绿意,茶香清淡,入口唇齿留香,回甘绵长,是她喜欢的味道,她又接连喝了两口,才放下了茶盏,下意识地微微点了点头。 她发现桌子中央的转桌转动了起来,那只白瓷茶壶堪堪地停在了她的面前,她抬眼看向旁边坐着的那两个男人,他们之间的谈话一直没有停止过,只是此时苏凯阳的手正轻轻搭在转桌的边缘上,唐苡欣心中一跳,她不愿也不敢多想,也不再去碰面前的那只茶盏了。 第二章(三) 不一会儿,菜陆续上桌了,蒜香排骨,栗子闷鸡,核桃肉丁,铁板香菇,一盅冬瓜虾丸汤,还有那道酱爆鳝丝。 因为只有他们三个人,所以除了汤,其它的菜邹凯明都点的是例份。 兄弟俩用餐时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论着工作上的事,唐苡欣则埋头吃菜,只盼望着自己在他们的眼中成为透明人。 席间苏凯阳出了包间回了个电话,邹凯明用公筷替唐苡欣夹了颗虾丸放进她的碗里,抬头看向她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唐苡欣仔细看了看邹凯明的脸色说道:“那我可真问了?” 邹凯明也夹了个虾丸,一面吃一面说:“你问。” “你和苏总经理真的是亲兄弟?” 邹凯明并没有马上作答,他的面部表情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以唐苡欣对邹凯明的了解,她能感受到此刻的他其实并不想正面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她正想开口对他说:“不想回答就当我没问。”没想到邹凯明突然开口说道:“我们俩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唐苡欣在心中暗道:原来如此。 她还想再追问些什么,苏凯阳推门进到包间里来了,唐苡欣也就闭口不言了。 一顿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邹凯明接到了一个电话,与对方简短地交谈了几句后就挂断了电话,他对苏凯阳说:“大哥,行里临时有急事,让我赶紧回去。” 唐苡欣听了,立即说道:“邹行长,我能和你一起回行吗?” 邹凯明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说道:“离下午上班还有一段时间,再说主食还没上呢。我先回行里处理工作,你替我作陪。吃完饭,你和苏总经理一同回行吧。”说完邹凯明与苏凯阳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开了。 唐苡欣坐在座位上,眼看着邹凯明走出了包间,包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固起来,一种尴尬无措的情绪萦绕上了唐苡欣的心头。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此刻说什么都似乎不太应景,她用筷子机械地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碗里的那颗只吃了一半的虾丸,满心里只想着怎样才能快些离开这里,但一时间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 唐苡欣只觉自己如坐针毡,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心巴望着主食能赶快送上来,吃完好走人。 唐苡欣听到包间门外响起了有人走动的声响,猜想兴许是主食送上来了? 她抬起头向包间门口望去,突然瞥见苏凯阳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她心中一惊,迅速地低下头,故作镇定地继续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那半颗虾丸,心却像是一面被几只无形的手胡乱击打的小鼓般“咚咚”地狂跳不止。 “唐小姐,”苏凯阳突然开口说道:“还是我应该称呼你作‘方小姐’?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我觉得你至少欠我一个解释。” 还是同样冰冷的语调,还是同样清冷的嗓音,半年前发生的一幕幕在瞬间涌上了唐苡欣的心头,她努力平复了一下纷乱的心绪,抬起头来,迎着苏凯阳的目光说道:“苏总经理,请问您需要我解释什么?” “唐小姐,既然你这样问,那么我就提示你一下,请问你在半年前为什么谎称自己是东裕服务公司派来的职员?还自称自己名叫‘方鸿羽’?” 唐苡欣的目光里并没有躲闪的意思,她直视着苏凯阳回答道:“苏总经理,我并没有说自己是东裕服务公司的职员,我记得当初我向你自我介绍时说的是‘我是东裕服务公司委派来的服务人员’。” 苏凯阳挑了挑眉说道:“这一点我倒是忘了,唐小姐确实是有一项专长就叫做‘强词夺理,自圆其说’。好,既然你这样说,那么唐小姐,我想再问问你,请问你当时为什么说自己的名字叫作‘方鸿羽’?” 唐苡欣直视着苏凯阳,平静的说道:“关于这一点,我想我有必要向苏总经理您当面道歉。但我并不想就此事做出任何的解释,因为这件事关系到其他人的隐私,请原谅我无法在此向您言明。而且我想,无论我叫什么名字,都并不影响我为您工作吧?” “看来,唐小姐你非常喜欢扮演‘圣诞老人’这个角色。” 唐苡欣一怔,她有些不明所以的说道:“‘圣诞老人’?我不清楚苏总经理您这句话的意思?” “那么请问唐小姐: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按照你的主观臆断随意送别人东西?还自以为是地认为你送出去的东西别人就一定要无条件的接受?” 唐苡欣突然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苏总经理,如果你指的是我在没有征得你同意的情况下,就私下联系了袁嘉愔小姐的那件事,我在这里向你郑重道歉!我只是以为那是你所希望的。” “唐小姐,我想你的希望要落空了。一厢情愿的事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做!于人于己都没有意义!” 唐苡欣看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却又让她感觉无比陌生的清朗冷俊的脸,心中不禁思绪翻涌! 本以为德国一别,从此咫尺天涯,永不再见。 可既然能有机会再见,唐苡欣不否认初见他时,她的心中竟还暗藏着一份窃喜,因为只有她知道当初的她放弃得那般痛苦,可如今竟只换来了一句“没有意义!” 唐苡欣压抑着心中极大的失落感,逼迫自己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看来我真是一个多事的人,尽做一些无用的事!苏总经理,恕我不能陪您吃完这顿饭了,您请慢用。上午还有一些工作我没有完成,我就先走一步了。” 包间的门在唐苡欣身后砰然关闭,苏凯阳颓然地靠向椅背,面上死灰一片。 他这么轻易地就伤害了她,虽然她离开时强作镇定,但他还是清楚的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受伤的表情,他总是可以那么轻易地就伤了她,半年前也是一样! 他自以为伤了她,就可以抚平遗留在他心底的创疤。 可即便他这样做了,那些创疤非但没有被抹平分毫,反倒是再一次被硬生生地撕扯开,让他痛彻心扉! 原来那些创疤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坚硬无比,内里却依旧血肉淋漓。 第二章(四) 半年前,这个自称名叫“方鸿羽”的女人脚踝受伤的那个晚上,苏凯阳就知道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他不受控制地担心她,在意她,他想要知道她的确切行踪,他甚至无法容忍她的不告而别,夜不归宿。明明是担心她,但他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她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但她的回应也着实刺痛了他。 在瑞士受伤后,在院方的救治下,他对于他眼睛的复明其实也是抱着些许希望的,但当最后一层纱布被揭开,他的眼睛除了能感受到光源外,一切事物在他眼前仅仅只是混沌一片时,他的心就如同沉入到一潭死水中去了一般,他认了命!------也许这是上天对他的另一种惩罚。 既然命该如此,那么就让一切从他眼前消失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半年前,这个自称名叫“方鸿羽”的女人猝不及防的闯入了他的生活,一切似乎都开始发生了变化,是她让他重新找回了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她总是能一针见血的刺中他的痛处,总能一眼就看穿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他在她的面前无所遁形、仿若透明。 当他发现他已经对她心有所向,情不能已的时候,他承认他害怕了,他只想再次缩回他给自己营造的“壳”中去。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只与之相处了短短数十日的女人为什么会如此的吸引他,他与她仿佛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相识相知了一般。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切,他也不相信这世间除了她还有谁能如此的吸引他! 于是他用冷漠当做伪装,用苛责的言语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 但是,当他亲耳听到她给静岚打来的那通电话时,他的心中突然滋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来,一开始他并不确定这种情绪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把自己关进书房里,不愿见任何人,尽管他的心里清楚的知道她今晚是不会主动回到这里来了,却还是无法抑制住自己不去想到她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他真正害怕的竟然是他再也无法再见到她。 当她终于回到珞瑛苑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在瑞士得知复明无望时,他很平静的就接受了现实,因为他觉得能不能复明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急迫的事情,反正她已经不可能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他的生活本就是一潭死水,看不看得见也没什么所谓。 但当“方鸿羽”出现后,随着她与他相处的时间越久,在他的潜意识里渐渐给了自己这样一种暗示:一旦他复明了,他就再也没有任何理由把她留在他的身边了。 苏凯阳突然觉得自己竟是如此的卑劣:她并不属于你,最起码她现在还不属于你,你有什么理由不放她走? 于是他作出了尽快去德国就医的决定。 但就在他的眼睛复明的那一刻,只有他才知道其实在他的心中是多么期盼复明后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她! 但当袁嘉愔以那样一种令他震惊的方式出在他的面前时,他只得暂时放下了那个名叫“方鸿羽”的女人。 他知道袁嘉愔一直都在试图走向他,他也一直都清楚他与她绝无可能,他从来都没有给给过她任何希望。 但袁嘉愔太了解他的脾气性情了,她知道他虽然对她没有男女之间的情爱,但以她的现状,他也不至于不让她留下。 但在经历了那场惨痛的过往后,她对待他,变得异常的小心谨慎起来,她顾虑太多,反倒不像之前那样对苏凯阳完全的袒露心意,直言坦率了。 苏凯阳虽然极力压抑着自己不去想起“方鸿羽”和有关于她的一切,但珞瑛苑里的一物一景、一草一木到处都留有她的印迹,她在珞瑛苑里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他让静岚保持着她离开那天的原样,每一个物件都不允许移动分毫,他只是让静岚每天开窗通风,清洁打扫。 一个星期里总有两、三个晚上,不论工作到多晚,他都会去珞瑛苑她的那个房间里看一看,停留一会儿。 那双放在玄关处,她一进屋就一定会换上的嫩粉色、鞋头有小猫耳朵的布拖鞋; 那把放在外间穿衣镜旁的五斗柜上的翠绿描金瓷盘里,她每天早晚都会用来梳理她的那头黝黑长发的黄杨木弦月密齿梳子; 那本放在她的枕边只阅读了一半的那册全英文版的《双城记》,还保持着摊开的原样; 那条她陪他去德国赴医的那天早上,她原本预备戴上却终是遗忘在卧房床边那把藤制靠椅背上的那条湖蓝色金线勾边四角结银穗的丝棉围巾…… 每每盘桓在那里,总会让他产生一种时间似乎停滞不前的错觉,他的心反倒变得闲适安然起来,在那个空间里,他总会闭上双眼,用手去感触房间里的事物,回忆那段他虽然目不能视物、但却是与她共同渡过的那段过往。 那时他手上的伤处一直反复发作,伤口无法真正愈合,有些事情其实是他无法独立完成的,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的性子,没有人敢擅自替他做主,也没有人会强迫他去做什么,她却没有什么顾忌。 见他吃饭不方便,她便自作主张拿了勺子来喂给他吃,见他一脸吃惊又愠怒的表情,她抢在他开口之前说道:“现在没有其他人在这个饭厅里,除了你和我。你自己吃当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又用不惯左手,免不了洒些饭菜、汤汁在桌面上,又要麻烦许妈收拾,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喂给你菜和汤,饭你自己用勺子舀来吃。” 她的这番话竟让他无言以对、无力反驳,他自己也不免有些纳闷,如果换作是别的什么人,或许他早就让他或是她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但对于她,他自己都没有发觉,无论事情的过程是怎样的,到最后他大多都按照她的意图去做了,当然这些事只涉及一些日常生活中的琐事,她做事是有分寸的,什么可以干预,什么不能触碰,她的尺度是把握得很准确的。 等到他醒过神来的时候,有些事已经成为了习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做也未尝不可。 他在洗漱的时候,她会给他受伤的那只右手戴上一只稍大一些的橡胶防水手套,在手腕处替他扎紧了,以防水渗进去感染伤口。 他后来偶然听许妈说起他右手伤处最终愈合,结的痂完全脱落的那一天,她特地找到许妈讨了一小杯许妈用来治疗风湿病发作时擦关节用的药酒来喝,说是要庆祝一下,因为整个珞瑛苑都找不出一瓶含有酒精的饮料。 当许妈听了她讨酒喝的缘由,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还让许妈也陪着喝了一杯,说是同贺。 有时公司有突发事件需要他连夜处理,不管多晚,她都会和他一起通宵达旦,协助他操作系统,做他的“眼睛”,替他上传下达。 与杨荔共事的人都知道杨秘书是从不轻易夸赞人的,有一次他无意间听到杨荔与一个据说是博士生学历的新进秘书在茶水间闲聊时的对话:“你啊,要是能赶上方小姐一半的工作效率,我也就不说你什么了。” 那位小秘书说道:“方姐姐那段位,只怕我这辈子都望尘莫及了。” “你就这点志气?” “荔姐,我呢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但是我会把方姐作为我努力向上的‘航标灯’的。” 她喜欢侍弄植物,她在她房间外的窗台上露养了五、六盆绿植,虽说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每一盆都被她侍弄得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她住在珞瑛苑的那段日子里教会了静岚一些种植植物的方法和技巧,在她离开后,是静岚一直在照看它们,虽然它们不像她在时那般肥壮、繁盛,倒也没露出枯萎、衰败的迹象来。 苏凯阳凝视着窗台上的这些植物,心里第一万次的想:你们也是在等着她回来的吧? 可是她现在人在哪里呢?我要怎样才能找回她呢?我要不要去找她呢? 第二章(五) 也许仅仅只是靠着女人的直觉,袁嘉愔很快就发现“方鸿羽”对于苏凯阳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当袁嘉愔瞒着苏凯阳到珞瑛苑看过“方鸿羽”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后,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这个判断。 她知道她能重回苏凯阳的身边,其实是运气的成分居多,她不想放弃这段来之不易的失而复得。 和苏凯阳真正切断了一切联系后,她才体会到苏凯阳其实早已成为了她身心的一部分,灵魂与肉体的分离让她痛苦不堪,她渴望着能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去,她想要再努力一次,哪怕被伤得体无完肤她也在所不惜。 但她一直苦于找不到借口和契机,直到那次奇迹般的医疗事故,和她奇迹般的知晓了苏凯阳的行踪。 在那封邮件出现之前,她觉得也许这一次上天真的待她不薄,只要她心怀期待、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邮件是从奥地利维也纳国家剧团寄出的,由于袁嘉愔与苏凯阳一同从德国回国后,她只身居住在盛泰嘉苑小区的那套公寓里,在国内仅与苏凯阳保持着联系,她连她的家人都没有告知她的联系方式。 她的手机号码也换成了国内的号码,在国外使用的号码回国后被她申请了停用,剧团无法联系到她,但他们有苏凯阳的联系方式,于是剧团把邮件直接寄给了苏凯阳。 看到这封从奥地利维也纳寄来的信函,苏凯阳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信封上写明的收件人确实是他的名字,他拆开了这封信件。 当他拆开外层信封后才发现原来里面还套装着一个小一号的信封,当他抽出那个小一号的信封,看到信封上的收件人的名字时才知道这封信原来是寄给袁嘉愔的。 他把那个小一号的信封重又放回到大信封里的时候,一张纸从信封里掉落在他的办公桌上,苏凯阳拿起那张纸扫视了一眼,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份维也纳当地的某家医院出具的医疗诊断书。 当袁嘉愔重又走进坐落在东裕国际广场顶楼的总经理办公区域的时候,一种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感觉扑面而来。 她发现这里应该是重新装修过,较之她之前常来时这里的室内装璜,墙壁和地面有所翻新,但室内的家具陈设却一如从前,这很符合他一贯的风格:苏凯阳从骨子里来说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很念旧的人。 这间大厅里最大的改变就是,当年由她建议铺设了整个楼层地面的羊毛地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原木的木质地板。 当她看到杨荔向她迎面走来,微笑着和她打招呼道:“袁小姐,好久不见!总经理正在休息室里等您。”时,她觉得一切似乎又都回到了从前,她心中不禁感叹道:是啊,真是好久不见了!算起来她应该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出现在这里了。 苏凯阳今天主动打电话约她来这里,来的路上她竟生出了一种故地重游的心境来。 杨荔把她带到休息室门外,替她打开休息室的门,待她走进室内后,她替她带上了房门。 袁嘉愔看到苏凯阳此时正背对着她站在那架电唱机前,他应该是听到了她走进房间的声音,但他并没有转过身来,她听到他开口说道:“还是听那一首曲子?” 她不假思索的回答:“好。” 几分钟后,电唱机里传出了那首她无比熟悉的《啊!明朗的一天》那略带忧伤同时又充满希望的旋律。 袁嘉愔走到苏凯阳的身侧,与他并肩站着。 一曲终了,她看到他转了个身,她也转身与他四目相对。 她听到他说:“可惜我还是没有机会亲耳听到你在金色大厅第一次巡演时的演唱。” 袁嘉愔面上表情一怔,继而惊讶,随后她恢复了平常的表情,她语调平静的说道:“到底还是被你发现了。可刚才那张唱片......” “我在放置唱片的盒子底层找到了原来的那张唱片。对不起,你的那张唱片意外损毁了,我向你郑重道歉。我有个不情之请,那张唱片能由我来保管吗?” 袁嘉愔说:“我既然已经给了你,早就已经是你的东西了,当然也任由你自行处置,你本就无需问我。我也要请你原谅我,在没有经过你允许的情况下放了那张唱片到那只盒子里。我以为终有一天你会听到它,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奢望。我能抱抱你吗?” 她看到他面上表情一僵,她的心向下一沉,但下一秒她看到他向她走近,他伸出双臂把她环住,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那股好闻的味道,之前她也在他身畔闻到过这种味道,但他总是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她的印象中那只是一种若有似无的让她无法确定的味道。 如今她终于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它的真实气息,泪水在瞬间涌入了她的眼眶。 可惜这种气息终是不能长久拥有,但这就够了!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与她的身体接触。哪怕这只是他送给她的临别礼物,她也甘之如饴。 她从苏凯阳的环抱中退出身来,对他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他开口说道:“袁嘉愔,你一直都知道我对你是何种感情,你这又是何苦?” 袁嘉愔听了心中明了他知道了一切,她苦笑着说道:“人大都会奢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我也无法免俗。我知道你知道真相只是迟早的事,但我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的快。 是的,我的声带受损只是暂时性的,只要我配合治疗,假以时日我的声带是完全可以复原的。 去德国见你的前一天,我在维也纳的主治医生的建议下去医院做了声带复查,但我等不及拿到最终的检查结果就飞往了德国,当时我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尽快见到你,我觉得我无论如何都要再尝试一次。 但当我在德国的医院里见到刚刚复明的你时,你的眼神告诉我,我永远都不会是你心中所期待的那个人。从那时起,我的心里就一直有个声音在不断的告诫我,我终将要放弃你。 但我不愿承认,你是知道我的,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轻言放弃,我决定再试一次。 爱情真是人世间最最玄妙的事情,它当真强求不得,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一点也做不得假。我已经尽了我的全力,但不属于我的终归不属于我!强求也无用。 我想我终于可以停止这场虚妄的追逐了。” 第三章(一) 她,袁嘉愔,在旁人的眼中从来都是那个倍受瞩目的天之骄女。 她是盛泰国际集团董事长袁泰诚的幺女。 她有两个哥哥,但都比她年长许多岁。 她从小就被父亲当作珍宝一般放在心尖尖上,用她父亲的话来说:“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盛泰国际集团和东裕国际集团不仅仅是商业上的合作伙伴,两家更是几代的世交,小儿女们小时候是经常玩闹在一起的。 苏凯阳是东裕国际集团董事长苏东华的长子,底下有一弟一妹。 苏凯阳比她年长三岁,她十五岁那年的暑期从意大利回国度假,她的父亲专门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成年礼酒会。 酒会上,她在他们成年后第一次见到了苏凯阳,彼时恰逢他也从德国回国短暂停留。 袁嘉愔清楚的记得当晚她穿着一件银粉色、从腰间至裙摆处缀满晶莹闪亮水晶蝴蝶结的锦缎小礼服,及腰的乌黑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绾成了一个典雅别致的发髻,用一支粉钻凤尾蝶发簪挽住。 当晚酒会上的她周身散发着奕奕的光辉,如同一位降落在凡间的精灵般在人群中飞舞,在场的每个人几乎都被她吸引住了。 当她静立在苏凯阳的面前时,她的心脏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几乎停止了跳动,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心动的感觉。 袁嘉愔如儿时般称呼苏凯阳作:“凯阳哥哥。” 她牵着苏凯阳的手把他带入到舞池,共舞时,她的手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他的手是那样的温暖而有力,一曲终了,袁嘉愔知道自己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 她知道自己在异性的眼中拥有绝对的吸引力,她的那头乌黑柔顺的秀发,她的那双闪动着琥珀色奇异光泽的灵动美目,她微翘挺直的鼻子,她的那方鲜红欲滴的樱桃小嘴,她行走时婷婷的身姿,她说话时自然流露出的娇俏可爱的神情,她闹小脾气时微微嘟起的双唇,萦绕在她周身只属于她独有的若有似无的甜美气息,都是她吸引异性的绝佳武器。 但他却与她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异性都不同,他只是把她当作妹妹看待,而他却是她唯一希望能把她当作女人看待的异性。 因为学习和演出的需要,袁嘉愔长年生活在国外。 她在十二、三岁时就独自远赴意大利留学,她一直在意大利米兰威尔第音乐学院研习歌剧女高音。 她在歌剧抒情女高音演唱方面极具天赋,十九岁那年就登上了奥地利维也纳音乐协会金色大厅为她举办的个人专场演出的舞台,并获得了空前的好评,引起了全世界歌剧界的瞩目。 而她在黄金大厅的首场演出演唱的曲目就是那首著名的歌剧《蝴蝶夫人》中的咏叹调《啊!晴朗的一天》,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之所以独排众议,执意要选择这首曲目作为她在金色大厅首场演出的曲目,只是因为她在苏凯阳的那间休息室里无意间看到了灌录着这首曲目的黑胶唱片,她想让他听到她站在世界最顶级的舞台完美演绎这首曲目的盛况。 苏凯阳在拿到美国斯坦福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的同年,应他的父亲苏东华的要求,回到了国内,为接掌东裕国际集团总经理一职做着一系列的前期准备工作,那年他刚满二十三岁。 袁嘉愔为了能经常见到苏凯阳,“空中飞人”成为了她的常态。 但其实就算她与苏凯阳身处一城,她想要与他见上一面有时也只是她的奢望。 因为她只能守株待兔,而苏凯阳向来都是我行我素的。 袁嘉愔开始挖空心思,找寻各种理由和借口只期能与他“偶遇”,但她计划的事情,大多会因为苏凯阳行程上的安排失之交臂。 袁嘉愔心知苏凯阳从未对她用过心,但她却好似中了蛊一般怎样都不舍得放下。 而在与苏凯阳仅有的数次单独相处时,她都会自我催眠般地在心底对自己说:“我有足够的耐心,我只想静静地待在你的身边,一直等到你愿意看向我的那一天。” 让袁嘉愔弄不懂的是为什么除了苏凯阳,她对于她身边的任何异性都没有丝毫的兴趣。 但她同时也知道,她其实对于异性是有着绝对的吸引力的! 因为站在异性的角度上看,他们从她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的缺点,而且从小到大她的身边一直都围绕着无数的异性追求者,她偶尔也会逢场作戏,但目的无一例外的都只是想引起苏凯阳的关注或是妒忌,可苏凯阳从来都只是冷眼旁观,毫不在意的。 她有时会在苏凯阳的面前提及围绕在她身边的异性中的一两个,然后暗中观察苏凯阳的反应,但她从未在他那里寻到一丝嫉妒的气息。 她无数次的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着:天知道我有多爱你!我多想亲口对你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可我只怕这三个字一旦说出口,我就会被你断然拒绝,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停留在你的身边。但我相信只要我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你终有一天会看向我的。 但袁嘉愔的这种信念在一次又一次的单方面的被遗忘、猜疑、试探和被忽略中变得无法确定起来,袁嘉愔越来越无法忍受苏凯阳的无故爽约,毫无征兆的失联,更无法忍受他与除了她之外的异性,在她看来太过于亲密地接触…… 她知道她已经几近疯狂,她想向他表明心迹,哪怕她已经预见到了结局终将如何,她也在所不惜! 她要为自己赌一次。 第三章(二) 当她得到苏凯阳即将前往瑞士出差一周的确切消息后,她顶着出资方可能会撤资,公演全面取消的风险,把已经筹划了半年之久的个人巡回公演的时间单方面延期了一周。 她乘坐夜班飞机飞抵了瑞士最富盛名的度假滑雪胜地------卢塞恩湖,在清晨的卢塞恩湖畔她见到了苏凯阳。 当她站在湖边,看着迷蒙的晨雾中一步步向她走来的苏凯阳,她的心狂跳不止,她甚至都不敢挪动她双脚。 当她看到苏凯阳看清是她,他的脸上露出惊讶但却并不抗拒的表情时,她觉得这一次她也许赌对了。 她满脸笑意的注视着他,说道:“我知道你的公务已经处理完了,剩下的时间,能分给我一些吗?” 她在卢塞恩湖畔渡过了她一生中最美好、最梦幻的一周时间。 瑞士中部的卢塞恩又称作琉森(luzern),它因灯塔而得名,因为琉森在拉丁文中即为‘灯’的意思。 卢塞恩湖光山色、景色怡人,中世纪的教堂、塔楼、文艺复兴时期的宫厅、邸宅、百年老店、长街古巷遍布全城。 卢塞恩古城区小巧玲珑,步行即可抵达想去往的任何地方,卢塞恩湖水流入罗伊斯河,将市镇分隔为新城和旧城两个城区。 湖水映照着城中的美景,阿尔卑斯山与旧城区的中世纪建筑交相辉映,如诗如画的美景让人们流连其中。 卢塞恩当地的美食对人们也有很大的诱惑力,她对被奉为瑞士国菜的奶酪火锅无比钟爱,每次吃到都如同小孩子般露出满足的神情。 苏凯阳则最喜欢店面招牌是一只蓝色鸽子的taube餐厅,它的特色菜是chuegelipastetli,是一种配在酥皮盒子里的蘑菇牛肉粒,其中还加入了软糯香甜的票子,它的独特口感让他们俩都惊艳不已。 她和他每天都沉醉在卢塞恩的如画美景之中,小镇、花桥、农舍、教堂、葡萄园、博物馆……每一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袁嘉愔在那些天里就像一个真正热恋中的女子那般,嘴角脸庞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她和他并肩站在英格堡------铁力士山天然滑雪场的雪道最顶端,她和他都穿着全套的滑雪服和滑雪护具,苏凯阳做好预备姿势,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向山下滑去的时候,袁嘉愔突然一把拉住他的一只胳膊,下一秒他听到她说:“我喜欢你。” 他转头看向她,说道:“你是知道的,我和你不可能在一起。” 她和他都戴着滑雪护目镜,她看不清他此时的眼神,但她想让他看到她的眼睛,她猛地一把扯下护目镜大力的扔了出去,大声地对他说:“苏凯阳,你看着我的眼睛,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我爱你!” 说完,她放开抓住他胳膊的那只手,向山下急速滑去,苏凯阳寻着她的背影也从坡道上向下滑去。 两天后,他和她在山脚下一处滑雪者不会轻易经过的山坳岩石下,被滑雪场救援队的搜救人员发现,当搜救队员找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苏凯阳的双眼由于长时间曝露在雪地纯白的环境中,视网膜受到了强光的刺激,导致了雪盲症,什么都看不到了。 袁嘉愔则因为虚脱导致了暂时性的昏迷,她的眼睛上戴着苏凯阳的护目镜,她被送入医院两天后身体体征基本恢复了正常,而苏凯阳则在入院当天被紧急转送到瑞士最好的眼科专科医院进行救治。 手术前的检查和手术的过程以及手术后的恢复期,医疗团队的医生们一致认为他的眼睛复明的希望非常大,但手术一周后,当护士拆掉最后一层蒙在他眼睛上的纱布时,他的眼前还是只是混沌一片,他的眼睛除了对光源有感光反应外,什么都看不到。 他的主治医生对他的眼睛又进行了一次更加全面的检查,检查结果显示他的眼部机理组织一切正常,但为什么他看不到具体的影像,医生们也给不出任何在医学上具有说服力的合理解释。 他的主治医生遗憾的对他说:他和他的医疗团队已经尽力了。但同时也请他理解,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事是无法用常理解释清楚的。 袁嘉愔自从苏凯阳的眼睛失明后推掉了所有的演出邀约,也中断了音乐学院的学习,她甚至屏蔽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每天只是寸步不离的守在苏凯阳的病床前。 苏凯阳在袁嘉愔眼里本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现在的他更是常常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 两个星期后,袁嘉愔每时每刻都几乎徘徊在几近崩溃的边缘,她哭着央求他:到底她要怎样做他才能原谅她? 苏凯阳对她说:“我并不恨你,所以你不必求得我的原谅。” 袁嘉愔在那一刻几乎忘记了呼吸,她只是呆呆的看着他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过了许久,她从病床边站起身来,开始动手收拾行李,当天她就替他办结了出院手续,他们在次日搭乘飞机回到了国内。 回国后的苏凯阳因为不能公开露面,于是她在苏凯阳的默许下在市郊的盛泰嘉苑购置了一套公寓。 她彼时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以期苏凯阳的心意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环境的改变而有所转圜,她在布置房间的时候在他的默许下挂上了他母亲的画像,她甚至在购置家具用品时,专门从德国订制了一架在她的生活和工作中必不可少的物品------一架竖式钢琴。 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袁嘉愔终于明白苏凯阳是绝对不可能给她所要的爱和她所希望的生活的。她要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奢望,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她的位置。 他的冷漠时刻在提醒着她:他不会给她任何的希望,他也不会给她任何值得继续留在他身边的理由,于是她在半年前选择了离开。 这一次,苏凯阳看得出袁嘉愔是真正的放下了,袁嘉愔性格中的果决是他最欣赏她的地方。 当袁嘉愔最终看清她即使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得到他时,她知道没有再停留在他身边的理由了,她决心离开。 袁嘉愔在数天后启程返回了奥地利。 其实苏凯阳从德国治愈眼睛回国后,就没有停止过找寻“方鸿羽”,当然寻访的方式是暗中调查,在确认是她之前他不想节外生枝,他更不想给她造成什么不必要的困扰。 但事情的进展并没有他想像中的那样顺利,他派去东裕服务公司调查的人员回复说:东裕服务公司确实有一个名叫“方鸿羽”的女员工在册,但目前他还没有拿到这名女员工的影像资料。 那名调查人员说:他之所以还没有拿到“方鸿羽”的影像资料是因为她家里近期好像是出了什么事,经常请假,公司也没有给她安排什么实质性的工作,所以他其实还没有见到她本人。 但他从她的同事们口中得知,她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近期频繁出入国立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苏凯阳亲自去了一趟国立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一来也到了他每个月去医院例行复查眼睛的日子,二来他专门找了李院长,请他帮忙查询一下他们医院是否有哪位病患的家属的名字叫做“方鸿羽”。 李院长虽然满腹疑问,但他知道就算他开口问了,苏凯阳也不一定会回答他查访这名病患家属的缘由。 苏凯阳见李院长面有难色,对李院长承诺道:他此举绝对不会对病患和病患的家属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李院长应承下来,同时告知苏凯阳,查访可能会花费一些时间,毕竟医院里有这么多病患,况且还不是查询病患本人,而是病患的家属,有一定的难度。 苏凯阳表示理解,他谢过李院长,只说一旦有了消息,请第一时间通知他。 两周后的一天,苏凯阳接到了李院长的电话,电话里李院长告知他,他们医院有一名几个星期前转院来的“渐冻症”患者,这名患者的姐姐的名字就叫作方鸿羽。 苏凯阳当天下午就来到医院找到李院长,李院长告诉了他那名“渐冻症”患者住院病室的房号。 第三章(三) 苏凯阳坐在病室门外走道尽头一张能看到那间病室门前情况的条凳上,他眼见着这间病室除了医护人员进进出出,并没有家属模样的人出入。 只等到傍晚六点多钟的时候,他才看到一名束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子来到病室外,推开病室的门走了进去。 苏凯阳见到这名女子出现在眼前,心中先是一喜,继而又是一沉。 “方鸿羽”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并没有留下任何的影像资料,她离开后,静岚凭着记忆画了一幅她的画像,但静岚毕竟不是专业画者,见过“方鸿羽”的人看了这幅画像有的说有五六分像,也有的说有七八分像。 苏凯阳复明后看了那幅画像,心中不由得一动,他让静岚把那幅画像放到了珞瑛苑她住过的那个房间里。 刚刚只是匆匆一瞥,她本人与那幅画像……他想再仔细看看她,于是决定继续等下去。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看到那名女子从病室里走了出来。 苏凯阳跟在那名女子身后走出了医院大门,他看着她走进了医院旁边的一家中式餐厅,他站在街边,透过店面的玻璃橱窗看到她在点餐台前点好一份餐品,取餐后找了个店内相对安静的角落位置坐下,低头吃起来。 苏凯阳走进店内,在她对面的空位里坐下,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他很清楚的看到她的面部表情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随后她又低下头去,继续吃着饭。 陌生人拼桌,在这种连锁快餐店里的饭点高峰期也属寻常情况,她只是有些奇怪,坐在她对面的这个男人怎么面前什么餐品都没有呢,难道他只是进店来坐坐? 此时的苏凯阳心中却不免大失所望,继而浪涛翻涌,疑虑重重。 如果她就是他要找寻的人,她怎么会在刚刚与他对视时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她是在有意假装不认识他?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是不是还在对之前的事无法释怀?亦或她心存怨念压根就不想搭理他?又或者她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演技派”?又或者她根本就不是…… 苏凯阳闭了闭眼睛,想把这个念头从脑中甩出去。他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问道:“请问你是方鸿羽小姐吗?” 她抬起头来,表情疑惑的看向他,回答:“是,我是方鸿羽。请问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听到她的回答,苏凯阳只觉呼吸一滞,疑虑成为了事实,他心中“希望的肥皂泡”破灭了。 这不是“她”的嗓音!“她”的嗓音早已被他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记忆里!眼前的这个她绝不可能是“她”。 那么“她”到底是谁?“她”的真实姓名又是什么?“她”现在人在哪里?他要怎样才能找到“她”?…… 无数的问题接踵而至,而他全都无法作答! 这一刻的他就像是一个溺水者一样,哪怕只是一根稻草他也想去牢牢地抓住。 他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女人,问道:“你确定你们公司只有你一个人叫‘方鸿羽’这个名字?” 方鸿羽显然被眼前这个陌生男人脸上迫切的神情吓到了,她竟努力地思索了一番才回答他:“是的,我确定,我们公司确实只有我一个人名叫方鸿羽。” 陌生男子听完她的回答,带着一脸极度失望的表情站起身来走出了餐厅。 方鸿羽一头雾水的看着那人男人离去的背影,半晌才恍过神来:这个男人是精神不正常吗?他刚才的那些举动真是莫名奇妙得很呢! 不过,她不能否认他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长得最帅、衣品最好的“精神不正常”的男人。 “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方鸿羽在心里既惋惜又有些感叹。 晚上她回到家里,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平时挨上枕头就能睡着的她,因为今晚的这场她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实在有些莫名其妙的“奇遇”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 她的脑中不知怎么地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来:难道今晚遇到的那个男人他真正想要找的人是…… 方鸿羽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从床头柜上抓起手机,拨通了唐苡欣的电话。 大约半年前,方鸿羽的工资卡里收到了一笔薪酬类的入账款项,起初她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公司会不定期的对业绩排名靠前的员工进行奖励,在颁发此类季度特别奖励时,奖金会直接打入员工的工资卡中。 几天后,她与公司同一部门里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聚餐后,又一同去了ktv唱歌,唱了几首歌后,她与其中一个与她级别、业绩相仿的女同事艾琳坐在一处休息闲聊。 艾琳刚刚吃饭的时候喝了几杯低度数的果酒,现在她的话明显比平时多了许多。 她在方鸿羽的耳边耳语道:“听说最近公司的整体业绩在走下坡路哎,你看,这都过了二十号了,这个月的奖金和业务提成还没有发放下来,我还听说通讯费、交通费之类的报销从下个月起都有可能会暂停,好可怕呀! 难道公司这是要让我们啃老本不成? 好在我这个月还有一个海外任务要出,这业绩提成啊总是跑不掉的。哎,我看中了原产地是我这次要去的那个国家的一款手提包,这次去一定要带一个回来,你要不要我也替你带一个……” 次日早上,方鸿羽专门去了一趟她的部门主管方芸经理的办公室,向她询问了有关于她的工资卡里收到的那笔款项是什么钱。 方芸有些奇怪的问方鸿羽:“你的那位替你代打的朋友没有告诉你吗?” “您是说唐苡欣?” “对,就是那位唐小姐。你卡里收到的那笔钱应该就是她替你出的那次任务的业务提成。” 第三章(四) 当天下班后方鸿羽给唐苡欣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后方鸿羽从电话里听到了夹杂着外语广播的声音:“唐唐,你在哪里?你现在人不会是在国外吧?” “是,我在德国慕尼黑国际机场,今晚的飞机回国。” “啊?你们银行这业务发展得真够可以的啊,都有外国驻点机构了?不过这出远门的差事怎么派到你这个内勤的头上去了?唐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说话这样没精神?” “嗯,没事,就是有点头痛。不和你说了,马上要登机了,回国了我们再聊。” 两天后,在唐苡欣的公寓里,方鸿羽和唐苡欣窝在客厅里的那只栗红色双人布艺沙发上,两个人刚一起吃完晚饭,各自端着一杯绿茶慢慢地喝着。 唐苡欣对方鸿羽说:“刚才吃饭的时候你给我的那只装着钱的信封我放回到你的包里去了啊……” 不等唐苡欣说完,方鸿羽在茶几上放下茶杯就要起身,唐苡欣也放下茶杯,一把摁住她说:“方鸿羽,你再这样,是不是想朋友都没得做?” “唐苡欣,当时你答应替我代打的时候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是说好了。我们说好了我替你完成你的那个任务,别的,我可什么都没答应啊!” “唐苡欣,你这样做,我以后可真不敢再找你帮忙了。” “说实话,这种忙啊你以后可别再找我帮了,我还不想丢了我在银行的那份工作。实话告诉你,如果我真收了这笔钱,我很有可能会被我们分行的合规部门请去谈话的哟! 再说了,整个业务我用的都是你的名字,严格上说来,其实整件事情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好了,你要是真心过意不去,等会儿帮我把碗洗了吧。” “不是说好了我替你洗碗的嘛,你老在厨房里绕来绕去的干嘛,碍手碍脚的耽误我做事了,去,去,到客厅喝茶去。” 方鸿羽戴着橡胶手套朝着唐苡欣摆了摆手,没防着手套上沾着的洗碗液的泡沫溅了一、两滴到唐苡欣的脸上,唐苡欣做了个“恼羞成怒”的表情,握了拳头向方鸿羽打去,两个人抱成一团,笑闹了好一阵才重新继续洗碗。 “对了,唐唐,我那天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会在德国?”方鸿羽问道。 唐苡欣正低头擦着方鸿羽刚刚清洗好的一只青花瓷盘上的水渍,她听到方鸿羽的问话,正在擦盘子的手抖了抖,但她回答时的语调却很平静:“送客户去德国治眼睛。” “客户?什么客户?你是说你替我代打的那个客户!那个客户的眼睛有问题吗?我记得客户资料上没有写啊?那个客户的眼睛治好了?他和你一起回的国?” “你哪来的那么多问题?” “按照你说的,这是我的业务,我关心一下都不行吗?” “他的眼睛……应该是治好了吧。他回没回国,我不知道。反正现在业务也结束了,我不想再提。” 这么多年的朋友,方鸿羽能查觉到唐苡欣此刻情绪上的波动和她明显表现出来的不愿再谈及此事的态度,她略带探究意味的看了一眼唐苡欣,岔开了话题。 方鸿羽等了好一阵儿才听到电话里传来了唐苡欣的声音:“喂?” “唐唐,你现在人在哪里?你不方便说话吗?” “哦,不是的鸿羽,我刚才去了趟洗手间,手机没带在身边。”方鸿羽听到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去接个电话。” 唐苡欣答:“好。” “怎么,和你家邹大行长“约会”呢?” “别瞎说,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一起吃个饭而已,你吃了没?没吃的话一起啊!” “啊哟!我才没那么没眼色呢,去当这个大灯泡。好好好,我不说了!哎,我跟你说个事……” 方鸿羽刚想把今天晚上碰到那个男人的事说给唐苡欣知道,电话那头传来了邹凯明的声音:“还没接完电话?是谁?” “方鸿羽,你之前见过的。鸿羽,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我听着呢。” 方鸿羽突然觉得这件事也没这么着急让唐苡欣知道的必要了,联想起上次与唐苡欣提及有关于那个男人时唐苡欣的态度,就算唐苡欣与那个男人曾经有过什么,可唐苡欣现在已经和那个男人没有任何的瓜葛了,她不想因为她的一个毫无根据的猜测,给她最要好的朋友带来什么困扰。 “没事,就是最近发了笔小财,明天赏个脸一起吃个饭呗!”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选地方,我来订位置,你出钱。” “那是当然!都依你,谁让我欠了你那么大一个人情呢!你订好位置发信息给我,明天见。” “好,明天见。”方鸿羽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回到床头柜上,关了灯,她重又躺回到床上,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男人临走时脸上显现出的极度失望的表情,他要找到唐苡欣做什么呢? 唐苡欣不是说那个男人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了吗?况且那个男人是不是唐苡欣口中所说的那个男人还两说呢。 方鸿羽在黑暗中摇了摇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吧?这件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唐苡欣好了。 想到这里,睡意袭来,方鸿羽渐渐地睡沉了。 第三章(五) “她”留存在他手机里的那个电话号码他拨打了无数次,但每次拨打,从电话那端听到的都只是机械的电脑语音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他按照他手机里显示的她的手机定位,寻到的却是市内最大的一家二手电子商品交易市场。 “她”应该是从德国回国后,就把手机号码连同手机一并换掉了。 他与俞魏一同去了“她”居住的那个小区,物业工作人员告知他:“这个小区是一个有着一百多栋住宅楼的超大型商住两用小区,除了登记在册的业主,还有很多的租户,人口流动性很大,我们按照您刚才提供的名字,确实搜索到了两位业主,但姓别都是男性。 况且您自己说的,您要找的人是不是这个名字您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对不起,这位先生,我们能帮您的就只有这么多。” 任凭苏凯阳的关系网再大,人脉再广,想要在一个人口总量超过千万的大中型城市寻找一个信息资料并不确定的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苏凯阳身边的人渐渐发现,这个从前仿佛只知道工作,似乎从不过问俗事的总经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有了一些寻常普通人的行为举动。 他们偶尔会在市区内的大型商业街区看到他的身影,有时下班后也会看到他去市内的大型商超购物,节假日会看到他出现在人潮密集的市区内各大景点…… 公司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盛传苏总经理也许有了地下恋情!这样的传言最终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并不置可否,因为其中的缘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想碰碰运气而已。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她”居住的那个小区。 而他与“她”都不知道的是,他们曾经在那个小区里擦身而过。 只到那天晚上之前,苏凯阳觉得自己除了工作的时候还是原来的自己以外,其它的时候,他都像极了一个患了重度强迫症的投机者。 那天晚上他不得不照例回到苏园,参加每个月头都会“上演”的那场所谓的家庭聚会。 他与凯明坐在客厅的那张三人座的皮质沙发上等着开饭,几分钟前凯明接听了一个公务电话,目前那通电话还没有结束,现在他的另一部私人手机也有电话接入,似乎这通来电对于凯明来说非常的重要,他不想错过。 他用眼神示意苏凯阳,让他替他接听一下这通私人电话。 苏凯阳从凯明手中接过手机,当他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唐苡欣”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心狂跳起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紧盯着手机屏幕一动也不敢动,转念之间心中至少已经转了千百个念头,如果真的是她,他该如何做,如果不是她,他又当如何? 邹凯明看到苏凯阳的手悬在接听按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着急的用手轻拍了拍苏凯阳的肩头,当苏凯阳有些木然的看向他时,他用眼神示意他赶快接听电话。 苏凯阳按下接听键时他感觉他的手指都有些颤抖,他把手机慢慢放到耳边,手机那端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个嗓音他是如此的熟悉,但与他的记忆深处的那个嗓音却又有一些不同,因为这个嗓音里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嘶哑:“喂,凯明……” 听到这三个字,苏凯阳如同被电击了一般站了起来:原来真的是“她”!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原来“她”竟真的就是她! 隔天,在董事长的办公室里,苏凯阳向他的父亲苏东华提交了一份由他亲自带队去裕兴银行做年度例行巡查的提案申请报告。 他能感受到他的父亲苏东华此时的讶异程度,并不比这个念头从他的脑子里初冒出来的时候小。 在东裕集团内部,苏凯阳从不插手他父亲中年后创办的产业的事务已经是集团内部公开的秘密,甚至集团里绝对没有人会当着他的面提及有关于这些产业的任何信息。 此次,他竟然会主动提出由他来牵头带队去裕兴银行做年度例行巡查! 苏东华的心中不由得欣喜异常。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儿子,他自认为,他最看中、也最让他心痛的他的长子,一定是放下了心中的芥蒂,愿意尝试着冰释前嫌。 于是他当即就批准了苏凯阳的这个提案。 当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时,苏凯阳自己都没有查觉到,他竟是那样迫不及待地就抬起了头。 他早已在心里做好了准备,所以当她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并不觉得突兀。 她现在的模样当然和静岚画像里的有所不同,也和他想象中的有所差别,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唯一让他感觉奇怪的是她现在的模样也并不让他觉得陌生,他似乎在不久前就见过她似的。 他在脑海里努力搜索着,他的眼前突然闪现出一幅画面:在那间酒吧里,那个正在舞台中央倾情演唱的那位女歌者…… 原来他与她早已重逢,只是在他们两个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 当晚他被她的歌声所吸引,驻足在后台,其实他只是看到了她的背影和侧脸。再加上当晚酒吧里光线昏暗,烟雾迷蒙,人声嘈杂,他也从没想过她会以如此面貌出现在他的眼前,所以他完全没有把那晚舞台上的她和“她”关联在一起。 那天由他带领的团队又成功的签下了一笔“大单子”,在那件案子进行到最艰难的时候,也许是为了鼓舞士气,也许只是为了调节一下团队里异常紧张的气氛,一来团队成员们苦中作乐,二来顺带调侃一下团队的领军人物,团队里出现了一个梗:苏总经理如果能和整个团队一起出现在最近市内最火爆的那间某酒吧里,那么他们这个由苏总经理直接带领的团队,今年接手的所有案子的成功率将在九成以上! 这个梗随着案子的不断推进最终传到了苏凯阳的耳朵里。 这个梗之所以被称其为“梗”,是因为团队里的所有成员都一致认为苏凯阳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市内任何一间酒吧里的。 对于这个“梗”苏凯阳当然不置可否,但当那件案子终于尘埃落定后,开庆功宴的那天晚上,他当真出现在那间酒吧参与到团队的集体活动中时,整个团队都沸腾了。 当然他也理所当然的提早退场了,在经过酒吧那间演舞大厅时,他被台上的她所吸引,驻足观看了她在舞台上演唱的后半程。 也许是因为她演绎的那首歌曲的原唱也曾经是他的偶像,也许仅仅只是因为她本人,现在看来原来这些都是当晚吸引他驻足的原因。 她现在的样子与他在他失明期间脑海里无数次想像中的大不相同,也许是静岚的那幅画像给了他一个先入为主的映像,他在脑海里无数次勾勒出的她现在的样子,应该是长发披肩或是一头乌黑的头发束成马尾状扎在脑后。 那时的他眼睛不能视物,行走时,他通常会用一只手握住她的一只胳膊,她的发辫有时会不经意地轻轻扫过他的手背,虽然感觉有些麻麻痒痒的,但不知为什么,却总能带给他一种心安的感觉。 但眼前的她却留着干练的齐耳短发,她的脸型倒是和画像中的鹅蛋脸型一致,挺秀的鼻,小巧红润的唇,她的眼睛是她的五官中最出彩的部分,倒是和他想像中的一模一样,她的眼睛大大的,而且极有神彩,转目时灵光流动,神采奕奕,她与他的目光对视时,她那两只眸子就像是浸在朝露中的琉璃一般清澈透亮。 现在想来,静岚的那幅画像只是大致勾勒出了她的脸型和眉目,并没有描画出她的神韵来,难怪有人说与她的真人只有五六分相像。 他从她看到他时的反应就推断出她显然事前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应该是提前就知晓了他是谁。 他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惊喜的神情,是单纯的因为再次的相遇? 还是为他的眼睛复明而感到欢喜? 他竟在瞬间失了神,只顾着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倒几乎忘了凯明的存在。 当他回过神来看到站在她身旁的凯明时,他才突然意识到她现在与凯明的关系要比和他的紧密得多。 他费尽心思,不惜打破自己的底线,只为了能再次见到她! 但目前的这种情形,竟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她可能会成为他的“弟妹”! 他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嘲讽自己:多可笑!为什么他总是在追寻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的自怨自哀演变成了对她的迁怒! 但她又知不知道?伤害她,原本是他最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第四章(一) 唐苡欣从包间里出去后不久,苏凯阳也紧接着从包间里追了出来,但酒楼门口和周边已经没有了唐苡欣的身影。 让苏凯阳心里稍稍安心的是,下午的会议,唐苡欣还是出现在了会议记录员的位置上,但她的脸色看起来明显的不太好,苏凯阳好几次看到她抬手在太阳穴处按揉。 会议结束时已是下午五点,回到办公室,苏凯阳有些心绪不宁,他一直留意着办公室门口的动静,按照惯例会议结束后半个小时内,作为会议记录员的唐苡欣应该要把整理好的会议记录概要拿到办公室里来交给他。 办公室的门被扣响了两下,他立刻说了声:“请进。” 门被推开,但他看到走进办公室里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另一名会议记录员。 他接过那名会议记录员递交过来的会议记录,翻看了一会儿,随后把会议记录放在桌角,抬起头对那名会议记录员说了句:“谢谢你。” 那名会议记录员见他并没要交待的事项,正准备转身走出办公室,他终于没有忍住,开口说道:“你请稍等一下。” 那名会议记录员停下脚步看向苏凯阳,苏凯阳接着说道:“请问,为什么不是唐苡欣来递交会议记录?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刚刚结束的那场会议的会议记录员应该是她吧?” 那名会议记录员虽然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但她还是很快地回答道:“苏总经理,唐苡欣会议结束后身体有些不舒服,已经向部门经理请了病假,部门经理安排我把她整理好的会议记录转交给您。您是有什么事要找唐苡欣吗?她现在应该还没有离行,我可以打电话通知她的。” “哦,不用了,谢谢你。” 那名会议记录员离开后不久,苏凯阳突然从办公桌前站起身来,他抓起风衣外套,匆匆走出了办公室。 外间工位上坐着的杨荔听到苏凯阳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的声响,抬头看见苏凯阳正急匆匆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赶忙从工位上站起身来迎上前去,她跟在苏凯阳的身侧,心中不免奇怪:再过半小时,由他主持的一个裕兴银行各部门负责人参会的会议就要开始了,他这是要去哪儿? 苏凯阳一边快步向电梯间的方向走去,一边对杨荔交待说:“杨秘书,麻烦你通知一下,原定半小时后召开的那个部门负责人参会的会议改期,具体的参会时间你根据排期另行通知吧。” 杨荔答:“是。总经理。” 杨荔紧接着问了一句:“总经理,今天晚上九点的那场和德国方面的会议……” “关键条款已经基本敲定,我方现在被德方咬住不放的无非是货物储运中转方式的问题。昨天我已经就这个问题详细交待过方部长了,如果今晚我无法到场……” 苏凯阳一边说一边已经踏进了电梯间,他转过身来看到电梯门外站着的杨荔,她的脸上明显的带着置疑的神情,他知道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在她看来都极不符合他一贯的处事风格,她心生疑虑也属正常,到目前为止她并不发问,只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凡事都遵照他的指示来执行。 “我是说‘如果’,就由方部长全权代表我出席今晚与德方的会谈,杨秘书你从旁协助。”电梯门即将关闭的前一秒他对杨荔说:“让俞魏不必跟来,我自己开车。” 变天了。 唐苡欣一走出裕兴银行分行大楼门厅就发现,从中午开始就一直阴沉的天色现在已是阴云密布,狂风大作,气温骤降,天色暗沉得就如同《西游记》里描述的众妖出洞为祸民间时的情形一般,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生出这样的联想,唇角显出了一丝笑意。 一阵狂风夹裹着尘土漫天飞撒,唐苡欣抬手捂住嘴、鼻,眯着眼,背过身去,用另一只手抓紧了风衣的领口处。 她听到不远处有人惊呼,转过头匆匆瞟了一眼,只见那个路人想用雨伞抵挡住这阵狂风,但雨伞竟然在瞬间就被吹得翻了面,人也被雨伞拖带着在狂风中踉跄而行。 看到这种情形,唐苡欣决定还是先找个地方暂避一下为好。 她看了看周边,一路小跑着跑进了银行大楼侧门边的那家二十四小时自助银行里。 唐苡欣望着玻璃门外诡异的天色,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制住胃部的不适感,心里犹豫着是在这里再躲避一会儿,还是趁着大雨来袭之前赶快走到公交车站去。 中午回到办公室后她就感觉胃部隐隐作痛,自打半年前她因为那场急性肠胃炎入院后,她的胃部就时不时地闹点小脾气折腾她一下。 胃刚开始痛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在意,因为每次胃不舒服了,她就用温水冲一杯胃药冲剂喝下去,休息休息也就没事了。 今天她也按照往常的做法,冲了杯胃药冲剂喝了下去,还在工位上小睡了十几分钟,刚醒来时感觉还行,下午开会时,她按时进入了会场。 她原本以为这场胃痛就这样过去了,可谁知胃痛的程度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慢慢地逐渐升级,渐渐地她感觉到竟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不停地揉捏她的胃部,只痛得她身上一阵一阵的出着冷汗。 她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想着一个小时后还有另一场会议,她不敢大意,又喝了一包胃药冲剂后,就在办公室休息区的沙发里躺下了。 但胃部的痛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强烈,接踵而来的晕眩感像波浪一样一波一波的向她袭来,无法抑制地呕吐感也越来越明显了,她实在支撑不住,于是向部门领导请了病假,强撑着和另一名会议记录员交接完工作后,就提前下班了。 路过邹凯明的办公室时,她看到他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着的,心里不由得一紧,向里面瞟了一眼,见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他还没有回行,如果她胃病又犯了这件事让他知道,免不了又得听他一顿絮叨。 第四章(二) 唐苡欣看着外面的风势似乎缓和了一些,她推开自助银行的玻璃门,正准备走出去,突然一股狂风打着旋儿向她扑面而来。 唐苡欣没有防备,嘴里吸进了一口冷风,她慌乱地倒退几步又回到了自助银行里面,突然感觉到一股热辣的液体从胃部直冲到喉咙。 “这是在公众场所”,唐苡欣下意识地硬生生把液体吞咽了回去,下一秒她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阵发黑,向前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好在她的手一直扶在自助银行玻璃门的把手上,她尽力撑住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去,但她再也压抑不住,开始猛烈的呕吐起来。 恶心作呕的感觉一拨接着一拨,似乎永远不会停歇一样,唐苡欣被累得几乎快神智不清了,她的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好似有一万只蜜蜂在她的耳边飞舞,她手心里全是冷汗,她渐渐握不牢自助银行玻璃门的把手,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顺着玻璃门向地面滑去。 突然唐苡欣感觉到有一股风涌进了室内,随即风又消失了,她感觉有一个人用力托起了她的身体,她的眼里早已蓄满了泪水,眼前模糊一片,耳鸣还在持续着,她看不清也听不清,只有残存的感官让她感觉到托着她身体的应该是个男人,而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她似曾相识的味道,但似乎又有些不同,这种味道让她感觉很安心,由此她认定了“他”就是邹凯明。 压抑在她心头的强烈的紧张感和害怕的情绪在瞬间释放出来,一直强忍着的泪水从她的眼眶中夺眶而出,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哽咽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凯明。” 她只觉得托住她身体的双臂一紧,但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智去细想缘由,她只想让“凯明”赶快帮助她逃离这痛苦不堪的境况。 她仅余的神智,让她感觉到“凯明”把她放进了车后座里躺下;“凯明”的车快到她害怕的程度,她有气无力的说着:慢一点,注意安全;“凯明”抱着她一路急走,她的鼻息里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凯明”焦急的向旁人叙述她的病况;“凯明”在她一次又一次呕吐时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他”的手一直轻轻拍着她的背,“他”在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轻声安慰她:“就快好了,就快不痛了,就快没事了”。 下半夜药物开始发挥了效力,看着唐苡欣沉静的睡容,苏凯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从唐苡欣的手心里抽出来,之前一直被她攥得紧紧地,他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法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抽出来,他怕弄醒了好不容易才入睡的她,只好让她握着,此刻他的掌心里还留有她握住他的手时留下的湿热汗意。 护士进到病房里替唐苡欣拨掉了输液的针头,撤掉了输液瓶,苏凯阳替她按压住手背上的输液针孔止血时,见唐苡欣像只小猫一样蜷了蜷身体,他担心她被弄醒,看向护士,护士小声说:“刚刚输完的液体里加了帮助睡眠的药物,她应该能好好的睡上一觉。” 苏凯阳见唐苡欣再无动静继续熟睡着,这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护士给唐苡欣量了体温,告诉苏凯阳,唐苡欣的体温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她叮嘱苏凯阳,如果病人有什么状况请及时通护士站,就退出了病房。苏凯阳替唐苡欣按压了一阵手背,见手背上的针孔里不再有血液渗出,于是替她在针孔处贴上了护士留下的医用创口贴。 他从她的病床边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酸痛的四肢,待他的身心完全放松下来后,困意逐渐袭来,他只觉得眼皮重得几乎睁不开,于是他仰靠在病房里的那张双人沙发上,本意只是打算稍事休息一下,让自己缓一缓,谁知一闭上眼睛他就陷入到了熟睡之中。 待他从睡梦中醒来,病房里的窗帘上已经透出了白光,他抬手看了看腕表,凌晨五点三十分。 他发觉手机在他身边的西服上装内袋里不停的振动着,苏凯阳按压了一下还略觉发胀的太阳穴,拿出手机来翻看,只见手机上竟有数十条未接来电显示,全部都是杨荔的电话号码。 苏凯阳穿上西服上装,拿上风衣外套,悄无声息地走到病床前仔细审视了一下唐苡欣,只见她面色如常,呼吸平缓,显然还在熟睡中,他调暗了床头灯,走出了病房,回身轻轻关上病房门。 苏凯阳去了趟护士站,请当班护士多加留意唐苡欣的情况。 进了电梯间他才拨通了杨荔的手机,杨荔接听电话的声音听起来还算镇定:“苏总经理,德方代表团已于昨晚十一时乘飞机回国,我方代表团已尽全力多方配合,但由于德方首席代表态度十分强硬,最终协商无果。” “杨秘书,辛苦了。请帮我订一张今天上午最早一班飞往德国的航班,我正在去机场的路上。”说完苏凯阳挂断了电话,电梯门打开,他走出了电梯间,俞魏就等候在电梯间门外。 第四章(三) 唐苡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多钟了,她环视了一下室内,看到邹凯明就在病房内的那张双人沙发上仰靠着,看样子应该是睡着了。 她缓缓坐起身来,见病床边有一双簇新的女式浅藕粉色布拖鞋,她下床穿了鞋,刚走了两步,邹凯明从睡梦中醒过来,看见唐苡欣下了床,赶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问道:“身体感觉怎么样?” “嗯,我没事了。” “需要我帮你叫护士吗?” 唐苡欣面上一红,小声说:“我想去洗手间。” 邹凯明听了略觉尴尬,向旁边让了让说道:“有什么需要你叫我,哦,不,我帮你叫护士。” 唐苡欣莞尔:“谢谢你,我知道了。” 洗手间里,唐苡欣接到了方鸿羽打来的电话:“唐唐,老实交待,昨天晚上你的手机为什么是个男人接的?还说你正在开一个保密级别的会议,手机不能带进会场?唐伯伯因为没有和你通上话,不放心,把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还问你们行里是不是有这项规定?要不是我机敏,立马说‘有的’,你就等着被拆穿吧!说真的,你没什么事吧?” 唐苡欣听了一愣,随即她对方鸿羽说:“鸿羽,我昨天胃不舒服,进了医院,哎,你别着急啊,现在已经没事了,真的!你别在我爸妈面前说漏了嘴啊!省得他们白担心一场。” 挂了电话她才想起来,昨天刚入院的时候是有一通电话打进来,“凯明”把手机拿给她看,问她要不要接,她模模糊糊地看到来电显示是她的父亲,想着现在接电话一定免不了让父母担心,于是摇了摇头,后面的事情她就不记得了,这么说来是“凯明”替她接了这通电话,还替她编了个“善意的谎言”。 唐苡欣立刻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她含糊应对了一番,算是勉强过了关。 出了洗手间,看到一直站在门边等候着她的邹凯明,她真心地对他说了声:“谢谢。” 虽然邹凯明听到这声“谢谢”时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但他还是故作轻松的回应唐苡欣说:“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你跟我这样客套。我已经替你请了假,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做完例行检查,主治医生给唐苡欣开了药,批了出院条。 邹凯明开车把唐苡欣送到了她小区楼下的门栋前,车停稳,邹凯明正准备下车,唐苡欣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说道:“别下车了,昨天晚上你一定没有休息好,一会儿还要回行里开会的吧?我真的没事了,你别担心。你开车路上小心。” 唐苡欣自己下了车,进楼栋前她转身微笑着向邹凯明摆了摆手,邹凯明张了张嘴,话都已经到了嘴边,但他终归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微笑着也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赶快进到楼栋里去。 直到唐苡欣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才收回了目光。 他坐在车里一动也没有动,也没有发动车辆,他仰靠在椅背上,有些自嘲的想:看来他对自己还是信心不足啊! 怎么就不敢当面向她说明,其实他是在凌晨接到他大哥的电话后才赶到医院去的。 可是大哥是怎么知道唐苡欣在医院里的呢? 大哥今早在电话里对他说,有急事要马上飞往德国,让他尽快赶到医院里去。 邹凯明一边发动汽车一边想着:等大哥回国了,一定要找个机会向他问问清楚。 唐苡欣在公寓里直睡到傍晚时分,才被楼下一群小孩子的嬉闹声吵醒,她起床给自己下了碗素面,吃着吃着,她不明缘由地想念起父母来,心中不知怎么地竟急切地巴望着能立时就见到他们。 明后两天是周六和周天,这周她正好可以双休,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公寓里的杂物,关闭好水电燃气,换了身出门的衣服,只随身拿了自己的那只挎包,就出发去了江对岸父母的家。 父亲退休前是省职某机关部委的局级干部,母亲是本市一所全国一类大学中文系的教授级讲师,还在职。 父亲退休后,也没在家闲着,他被市老年大学聘请为讲师,教授学员们电脑编程,一个星期安排有三次课时。 呆在家里不授课的时候,他会给妻子和女儿做她们喜欢的饭菜,在阳台上侍弄侍弄花草,和小区里的熟人下下棋,和老朋友们相约打打球,钓钓鱼,日子过得平淡而闲适。 以往无论唐苡欣在工作和生活上遇到什么样的困扰或是过不去的槛,只要回到家里,和父母一起生活一段日子,与父亲谈谈心,在母亲跟前撒撒娇,她就像脱胎换骨了一般,总能重又元气满满,信心百倍起来。 但这一次,即便回到了父母家,她的内心还是无法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平静。 虽然她表面上看起来若无其事,一切如常,但事实上苏凯阳的再次出现带给她的冲击,在她的心底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浪,让她的内心波澜起伏,无法平静。 第四章(四) 数天后的一个傍晚,吃完晚饭,帮父母洗好碗筷,唐苡欣一家三口照例出门散步。 他们一同走到小区门口的丁字路口,像往常一样,父母叮嘱她路上小心后,便携手向小区附近的一所高校的大操场方向走去,而唐苡欣则独自一人朝着一个小巷口走去。 这条巷子是唐苡欣中学时代每天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小巷的一侧是高高的砖红色围墙,高墙内是某驻防部队的所在地,墙内高大的树木的枝杈从墙头伸出墙外,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着,有些枝杈间还夹杂着几枝开满艳红千重瓣花朵的另一种树木的枝条,给这条略显僻静深幽的小巷增添了几分明丽的景致。 小巷的出口处横着一条双向两车道的柏油马路,在路口的第一颗冬青树旁,唐苡欣停下脚步,站在树干边,晚风习习,略觉微凉,好在临出门前母亲提醒她多穿一件衣服,她把身上穿着的那件烟灰色羊毛开襟长袖毛衫外套的拉链拉到了领口处,习惯性地向左手边望去,在朦胧的夜色中,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她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身影向她迎面而来,他还是穿着那身紫色带白色条纹的运动服,骑着自行车从她的眼前飞驰而过,不做丝毫地停留。 唐苡欣睁开眼睛,自嘲的笑了笑,少女时代才会有的悸动感竟延续至今,脑中的幻象带着些历久弥新的意味久久挥之不去,这次她连他敞开着的运动服在风中鼓动的样子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这个少年到底是谁? 她似乎对他很熟悉,却又怎样都想不起他的容貌,他姓甚名谁?他是她认识的人吗?他是她曾经的同学?还是她儿时的玩伴?为什么她每每都会看到这个如真实般存在的幻像?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时间会告诉你答案的。”想到父亲的话,唐苡欣释然的抬手拂了拂刘海,她看了看腕表,见时间还早,便信步走进了另一条可以绕回到父母家的街道。 这条街道毗临一处商业区,此时街面上人流熙攘,喧闹非常,街道两旁的商铺林立,摊位遍布,一派热闹景象。 唐苡欣一边缓步向前走着,一边饶有兴致地浏览着街边地摊上兜售的各类商品,突然一个人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狠狠地撞了一下她的肩头,痛得她差点叫出声来,那个人低声丢下一句:“对不起。”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去。 唐苡欣看向那个略显步履踉跄的背影,只觉眼熟,她快步追上那个男人,一把拉住他的一只胳膊,男人脚步一滞,唐苡欣绕到男人的正前方,和她心中猜想的一样,此刻站在她眼前的人正是苏凯阳。 苏凯阳被人拦住了去路,脸上显现出懊恼的表情来,他并没有抬头看向唐苡欣,他甩开她的手,从她的身前绕过继续向前走去。 唐苡欣从他的身上闻到了轻薄的酒气,又见他脚步虚浮,估摸着他今晚不知在哪里喝了酒,她怕他生出意外,于是尾随在他的身后。 唐苡欣刚才与他正面相对时见他穿着整套的西服正装,只是他衬衣领口的两颗纽扣是敞开着的,此时从他身后看到领带被他摘下来攥在手里,唐苡欣见他身形不稳地走向街边,似乎是想要横穿马路,赶忙冲上前去把他拉回到人行道边。 唐苡欣用比平常说话略高一些的嗓音对他说道:“苏先生,请你清醒一点,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样做非常的危险?” 苏凯阳似乎清醒了一些,他定定地看了唐苡欣好一会儿,似乎辨认出了她是谁,他的表情变得愠怒起来,嘴里嘟嚷着:“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总是能遇见你?” 唐苡欣从没见过这幅模样的苏凯阳,在酒精的作用下,他似乎变了个人。 她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放任苏凯阳一个人是一件极不安全的事情,她想趁着他现在还能自行走动,把他尽快送回家去。 她在街边招停了一辆出租车,在司机师傅的帮助下合力把苏凯阳塞进了车后座,她坐到他的身旁,向司机师傅说明了珞瑛公寓的地址,出租车向珞瑛公寓的方向驶去。 出租车停靠在了珞瑛公寓的大门口,一路上苏凯阳一直闭眼仰靠在椅背上,一言未发。 车子停稳后,唐苡欣扯了扯苏凯阳的衣袖,苏凯阳睁眼看向她,“已经到了。你身上有钱吗?我没有带钱。”她小声说完,偷瞄了一眼司机师傅的背影,脸上不觉有些发烫。 “你先下车。”唐苡欣依言下了车,不一会儿苏凯阳也从车里出来,径直向通往珞瑛苑的侧门方向走去,司机师傅从车内伸出头来喊住他说:“这位先生,你等等,这是找给你钱,你这也给得太多了。” 苏凯阳头也不回的说道:“不用找了,多余的钱用作送这位小姐原路返回的车费吧。” 唐苡欣本想在珞瑛苑的入口处和守门人交待清楚就离开的,但她发现今晚珞瑛苑的入口处竟是漆黑一片,一个人影也看不到,而且通往苑内的走道里也不见一丝光亮透出来,和往日的景象不大相同,她心中觉得不大放心,走到车边接了司机师傅找还的钱,转身追上了苏凯阳,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通向珞瑛苑的侧门。 今晚苑内步行道旁的地灯并没有燃亮,好在今晚天气晴好,天空中几乎没有一丝云彩,一轮满月挂在天幕上,仅靠着月光也能清楚的看到脚下的路,苏凯阳与唐苡欣一前一后的走入了珞瑛苑的院门内。 苏凯阳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走进了厨房,唐苡欣跟在他的身后也走了进去,苏凯阳开了灯,自顾自地走到冰箱前,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已经开了封的红酒,又从橱柜里拿出一只玻璃酒杯,倒了小半杯酒,刚想举起酒杯一饮而进,唐苡欣快速地从他手里拿走了杯子,苏凯阳愣在原地,他看着唐苡欣把酒杯放回到餐桌上,又看着她从橱柜里拿出一瓶蜂蜜和一只喝水的杯子,用勺子舀了两勺蜂蜜在杯子里,用温开水冲调好了放到他的面前说:“我想,现在喝这个对你好些。” 苏凯阳望向唐苡欣,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端起了那杯蜂蜜水,喝了起来。 唐苡欣坐进餐桌与苏凯阳正对着的位置里,开口说道:“你可以告诉我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吗?当然,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苏凯阳放下水杯,抬起头来凝视着唐苡欣,过了好一会儿,唐苡欣看到他的眼中初看向她时显露出来的凌厉之色慢慢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带悲伤的眼神,“许妈今晚带着静岚回了苏园,她放了珞瑛苑里其他人的假,因为她认为今晚我应该会在苏园里过夜……就连我自己也以为今晚我不会回到这里来了,一年之中,总有那么几天,那个人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苏园的,今天就是一年之中仅有的那几天中的一天。 但是我又错了。 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可以放下,但事实上我什么都没能放下,反而背负的东西越来越多,已经快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今晚你能陪在我的身边,听我说说话,我很感激,否则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第四章(五) 苏凯阳拿起蜂蜜水又喝了一口,他开口说道:“自打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我和其他的孩子是不同的。 我的生活里几乎只有母亲和苏园里的帮工们,父亲这个称谓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他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几乎并不存在。 一个月中我大约能见到他一到两次,每次与他相处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儿时的我对于父亲的认知和其他的陌生男人没有什么区别,我只记得他总是穿着齐整、笔挺的西服正装,他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脚上穿着的皮鞋,他的皮鞋总是崭新、程亮的,鞋面上没有一丝灰尘。 现在想来,我的这种印象应该来源于那时个头矮小,我每每见他时又总是低着头,小孩子嘛,总是怕生的,目光所到之处,看到最多的可不就是他脚上穿的那双鞋? 他见我时,母亲总是让我与他单独相处,他对待我很客气,语气也是和蔼的,每次都会问我那几个相同的问题,诸如近来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请到家里来的师傅都教了些什么之类的,如果有旁人听到,也许会觉得奇怪,我与他之间的对话哪里像是父子之间的对话,倒像是他在完成某项任务,而我只是在敷衍应对某项考试一般。 秦秘书说我打小样貌就很像他,随着我的年龄慢慢增大,举手投足,说话行事也与他越来越相像,可我并没有认同感,我一年之内与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拿我与他比较我与他之间有没有相似之处又有什么意义? 况且我也并不觉得与他相似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在我的认知里,“父亲”对于我来说和一个路人没有什么分别。 而我的母亲在我的眼中一直都是天底下最优雅、最睿智的女人。 她懂得三国语言,其中德语说得极好,许妈说那是因为母亲年青时曾在德国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缘故。 打从我记事起,母亲就从未在我的面前主动提及过父亲,她也从未与我提起过有关于她自己的家人亲友以及她自己的事情,我也只是从许妈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母亲的家世是非常显赫的。 除了苏园里的帮工们,我仿佛只是和母亲两个人生活在苏园里。 母亲的话语不多,她有她自己的兴趣爱好和处事方式,她在音乐和绘画方面的造诣很深,她的精神世界非常丰富。 虽然她不同于一般的母亲,但她倾注在我身上的关爱和用心我都能感受得到,她从不把她的意愿强加在我的身上,她只是在我需要的时候给予我一些必要的帮助和中肯的建议,但最终的决定权从来都握在我自己的手中。 我儿时极少看到母亲与父亲在苏园里独处,并且他们交谈时用的是德语。 小孩子的好奇心最盛,探求欲也极强,大人们却往往忽视了这一点。 我从许妈那里知道了他们之间说的那种我听不懂的奇怪语言就是德语,我上小学前是由请到苏园里来的师傅启蒙的,听许妈说师傅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来教习我也是承了我父亲的情。 师傅除了教授我语文、算术,也附带着教授我一些简单的英语日常对话。 我在师傅授课时无意间流露出了一些对德语感兴趣的想法,让师傅觉得教授我一些德语的入门知识也是一件值得去尝试的事情。 于是从某一天开始,师傅来授课时,在规定的授课时间内只要还有剩余的时间,他就会教授我一些德语的入门知识。 而我对于时间上的把控是有十足的把握的,我总是能让师傅授课的时间空余下那么一段来。 经过师傅近一年的教授和我自己私底下的努力,我渐渐的发现,我能听懂的母亲与父亲之间的对话内容越来越多,可是随着我能听懂的内容越来越详尽,我就越懊悔------我开始后悔我为什么要学会这门语言? 你能够想象到一对夫妻,他们面对面站着或是坐着,姿态优雅,语调淡定,面容平和,但他们之间的对话内容却让人听了惊愕不已! 我初听懂时,常常会置疑自己听到的德语是我所理解的意思吗? 因为在外人也包括我看来,他们俩个人在一起,无论怎样看都是一幅平淡夫妻的日常画面,在我还听不懂他们的谈话内容之前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都以为他们之间谈论的不过是一些夫妻间最最平常的话语。 而我之所以想要知道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除了小孩子的好奇心之外,我其实是想多了解一些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我闯入了一个让我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境地。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得知,我的父亲原来还有另外一个家,在那个家里也有一个被他称作为妻子的女人,父亲除了来苏园的日子,其它的时间他都一直和那个女人生活在一起。 我原本猜测父亲也许是因为工作繁忙或是其他的什么特殊的原因才没有时间住在苏园与母亲和我待在一起,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让父亲不愿回到苏园的真相竟是这样! 父亲在与母亲的谈话中还提及他想要带我去他和那个女人的家里生活,但母亲的态度一直都绝决的,她说:只要她活着一天,她就绝不会让我离开她的身边! 那时的我虽然才刚满六岁,但我多少已经懂得了一些事理伦常,为人处事的道理,我逐渐意识到自己竟是生活在这样一个畸形的家庭里。 而且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背弃了母亲,置我于不顾,难道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段不耻的婚外情? 我觉得我初建立不久的世界观坍塌了,世间的一切都变得不可信。 我开始慢慢地不愿意接触人,不愿意主动说话,不愿相信任何人,我不敢让别人知道我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里的孩子,我害怕别人把我当成怪物一样看待。 于是我把自己封闭起来,我觉得这样别人就不会知道我的真面目了。 母亲查觉到了我的异样,我猜想她应该也猜到了导致我变得不正常的原因。师傅不再来苏园为我授课,父亲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突然毫无征兆地回到了苏园,并长久的住了下来,而那个女人竟然也被父亲一同带到了苏园。 我和那个女人的第一次见面几乎没有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任何的印象,唯一深刻在我脑海中的是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 当一切被挑明了后,我反倒觉得事情的真相也没那么让我难以接受了,只是我开始默默地在心里替母亲叫屈,对父亲的怨恨在一天天的增加。 父亲和那个女人回到苏园的一个月后,凯明出生了。 血缘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虽然我明知道凯明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但当我第一眼看到凯明的时候,我就认定了他是我的亲弟弟。 母亲在凯明出生后,就搬离了原来的住所,独自一人住进了苏园的另一栋小楼里。 我按照母亲的意愿并没有随她同住,而是和父亲,凯明的生母还有凯明住在苏园的主楼里。 只是每间隔一天我都会去她的小楼里与她共处,陪伴她一段时间,而后再回到主楼我的房间里休息。 第四章(六) 再后来,我上了正规的小学。 当我刚进入到学校那个全新而又陌生的环境里时,对于从来没有过集体生活体验的我来说,刚开始的那段日子真是难熬啊! 身边一下子多了那么多张同龄的陌生的面孔需要我去一一熟悉,学校里那么多的规定需要我去遵守,那么多的课程需要我去学习,我身陷其中,每天疲于应付,无暇顾及其他。 等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后,我便逐渐适应了学校里的生活,同时我也发现我身上的那些自闭倾向的症状慢慢消失了,在和同学的相处中,我发现和我有着相同境遇的学生也不在少数,“当然我是特殊的,但不是唯一的那个”的这种顿悟,让我的心境豁然开朗了不少。 随着年龄的慢慢增长,我也开始尝试着去体量父亲的无奈和当初那颗想要保护年幼的我不受伤害的心。 只是每每与独居的母亲相处,再回到主楼,看到逗弄凯明的父亲时,我还是深深地为我的母亲感到忿忿不平,对父亲生出了更多的不满和怨憎。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背弃母亲,还将她长久的置于那种孤独寂寞的境地里不闻不问。 在我十岁那年,也许是因为我小学即将毕业,母亲想让我得到更好的后续教育;也许是她不愿在苏园里再继续煎熬下去,想换个活法;又或者她只是单纯的忍受不了那个女人再度怀孕的事实,想彻底断了对父亲残存的幻想…… 母亲在那一年带着我,离开了苏园远赴德国,在那里,我度过了我的中学生涯。 一年后,我因为学籍上的问题,独自回国停留了一段短暂的时间,那时我才知道我又多了一个还不满一岁的亲妹妹。 回到德国后,我对这件事情闭口不言,现在想来,母亲在带着我出国前,应该对于这件事情已然知晓,所以当年母亲才并未向我问及任何有关于国内的问题。 在我二十三岁那年,我提前完成了在美国斯坦福大学的学业,拿到了经济学博士学位,同时我也接到了父亲催促我回国的信函。 这封信函可以说正中我的下怀,因为长久以来我一直都在酝酿着一个计划,这封信函给了我去实现这个计划的契机。 这个计划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我的母亲,这个计划的主旨只有一个------那就是击垮我的父亲。 自从我知道了那个女人的存在,我就没有再唤过他一声父亲,虽然在旁人眼中,父亲待我无可厚非,但只要一想到我的母亲,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他对我母亲所做的一切。 我回到国内,并没有马上接受父亲让我出任集团总经理职务的提议,而是主动提出想先从集团总部驻w市分部的企划部经理做起。 我知道想要在集团里占据一席之地,想要服众,想要有一批真心实意、心甘情愿追随你的员工,你是谁的儿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否做出真正的业绩来,让你手底下的人明白跟着你“不仅有汤喝,更能大口吃肉”,只要跟着你,就能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随着珞瑛公寓项目的初见雏形,和珞瑛公寓周边纯住宅楼盘一经推出就被抢购一空的不俗业绩,一年后我成为了东裕国际集团总部驻w市分部的部门总负责人。 之后,我和我的团队又紧锣密鼓地推出了一系列在国内业界都属于首创的项目,并全都取得了不俗的业绩,这些项目的推出不仅替我的团队赢得了口碑,更重要的是为集团赚取了丰厚的利润,三年后我毫无争议地坐上了集团总经理的位置。 随着我全面接手苏氏家族的产业,我的计划也在我的掌控中一步一步向前推进着。 我花费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把我培植的人一个一个地安插进家族产业的各个重要部门的核心岗位,我把父亲的亲信逐一从董事会里剔除,虽然我知道我最初使用的手段算不上有多高明,但我不在乎,最坏的结果也只是把我打回原形,我只想让我的父亲也尝一尝孤寂无援的滋味。 用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我做到了,至少我以为我做到了,我成功的把我的父亲的实权架空了,只保留了他董事长的头衔。 正当我准备与我的母亲一同分享成功的喜悦时,远在德国的母亲却在电话里平静的告诉我,她的生命也许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即使是即将为她实行手术的她的主治医生,也不能向她保证她的生命还能延续多久。 我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我在电话里对母亲说:我会放下国内的一切回到德国陪伴在她的身边。 母亲却对我说:医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她只想独自平静的在德国渡过她余下的岁月,她不想活得没有尊严,也不想让我看到她孱弱的样子。 我无法拒绝母亲,我从来都不忍心违背她的意愿,也许是上天眷顾,我母亲的手术很成功,术后恢复的情况也很不错,只是她不愿意再回到国内来。 经历了这件事情,我突然觉得我这四年来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就在我准备放下一切回到德国,陪伴在母亲身边的时候,父亲却在那时生了一场大病,就在他生命垂危,以为不久于人世之时,他把苏家的产业悉数归于了我的名下,我不得已只得接受。 父亲转危为安后,我当着父亲和律师的面签署了一份声明书,我只接受苏氏集团下辖的产业,由父亲中年时期创办的产业我悉数退还。 父亲思虑再三最终还是签署了那份声明,这件事我并没有征求母亲的意见,我只是觉得就算母亲知晓了,应该也是会赞同我的这种做法的吧。 这些年来,只要那个女人还在苏园里,我就从未主动回到过苏园,也从未在苏园里住过一个晚上。 我知道那个女人曾无数次的想要寻求我的接纳,但只要我一想到我的母亲这些年来所受的苦楚,我就无法原谅她,也无法原谅我的父亲。” 唐苡欣看着眼前这个神情落寞的男人,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从她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总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种悲伤的情绪。 她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言语才能安慰到他,但也许他要的并不是安慰,他要的也许只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吧? “我是不是在你的眼里显得很可笑?其实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总是会在你的面前展现出我最无助、最狼狈的一面。”苏凯阳的嘴角自嘲的扯出一抹苦笑,“实际上,今天是我的父亲的生日,苏园里举办了一场小型的祝寿宴会,受邀的都是父亲的至亲、友人,我自然是必需出席的。 我眼见着酒席间众人向父亲敬酒祝寿,分吃长寿面,分食寿桃,满屋子人声鼎沸,人人面有喜色,一派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景象。 虽然这种半公开的场合,那个女人照例是不会出席的,但到场的众人之中却并没有一个人提及此刻应该坐在我父亲身边的母亲为何没有出席这场宴会,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母亲是被这眼前所有的人完全忽略掉了。 在场的人当中,也许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再过一个星期也就到了我的母亲的生日了。 我的父亲他今晚会有一丝一毫的想到我的母亲吗?他会对此时在异国他乡独守的他的妻子生出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孝。但我如果中途离席那便是对父亲的不敬,我想母亲知道了也一定不会赞同我的做法的。 我自己也不记得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席间有人向我敬酒,我也“来者不拒”,我知道用酒精麻醉自己是一种逃避现实的做法,但它却能让我暂时忘却一些事,让我能暂时觉得好过些。 我终于熬到了酒席结束,我替我的父亲站在门口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 但当我看到那个女人竟然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我眼看着她一步步地向我走来,仿佛还想对我说些什么的时候,我害怕自己脑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突然间断掉了,导使我一晚上的努力克制都付之东流,我逃也似的逃离了苏园……” 苏凯阳的头落到他摊开的掌心中,他的身体轻微地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她听到了他发出的极力压抑的呜咽声。 唐苡欣听到他的喃喃低语道:“父亲曾亲口向我承诺过,只要有外人在场,那个女人都不会出现在苏园的,他为什么要骗我?他这么做怎么对得起母亲?” 唐苡欣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被触动了,她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到苏凯阳的身边,她伸出手去,轻抚着苏凯阳的脊背,她感觉到他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了,他的手臂轻轻的环上了她的腰,她感觉它们在慢慢地收紧,他抬起头来,他的目光中带着自卑、忧伤,同时也夹裹着炙热和渴求,他凝视着唐苡欣,唐苡欣心中一荡,她抬手轻抚着他的头发,一下又一下,苏凯阳举起手来把唐苡欣的那只手握进自己的掌心里,另一只手勾住唐苡欣的脖子把她拉向自己,他的唇轻轻的印上了唐苡欣的唇,唐苡欣只觉得她的唇触上他的唇时,初觉微凉,但很快那唇就变得炙热了起来,他的唇离开了她的唇,随即印在她的额头、脸颊、脖颈,复又印回她的唇上,唐苡欣被本能驱使着,尽力回应着他的索求。 第四章(七) 突然屋内不知从哪里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音乐铃声,两个紧挨在一起的身体如同磁铁同极相斥般快速弹开,两个人一时间都感觉有些讪讪的,手脚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放。 过了一会儿唐苡欣才恍过神来,这个音乐是她新换的手机的铃音,她镇定了一下心神,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机来电显示是邹凯明打来的电话,她按下接听键,刚说了一个字:“喂。” 电话那头就传来了邹凯明一贯明快的嗓音:“睡了吗?把你吵醒了?我明天回城,给你带了礼物,老地方见。具体时间我明天再通知你,晚安!”唐苡欣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电话那头就已经挂断了。 这很符合邹凯明的一贯风格,但有时还真让人有些接受不了,唐苡欣拿着手机发了会儿愣。 “是凯明打来的?”苏凯阳开口问道。 “是,他说他明天回城。”唐苡欣回过神来回答到。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他虽然用的是征求的句式,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唐苡欣却丝毫没有听出征求的意味来,只是像在告知。 唐苡欣心中暗想:这两个人还真是亲兄弟呢!都是这样一幅自作主张的性子。 苏凯阳走到厨房门边等着唐苡欣,这一刻他已经恢复了他一贯的疏离态度,唐苡欣看着此刻站在门边的苏凯阳,不禁怀疑眼前的这个男人与刚才在自己怀里哭泣得像个孩子似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吗?而他们两个人刚刚是否真的经历了那场“亲密的接触”呢? 出租车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出租车到了唐苡欣父母家小区的大门口,苏凯阳与唐苡欣一同下了车。 眼看着出租车驶离,唐苡欣有些不解的问苏凯阳:“你为什么不坐出租车回去?” 苏凯阳却答非所问:“今天晚上谢谢你了。” “苏先生,你也是知道,今天晚上真的纯属碰巧。”其实是苏凯阳的道谢太过直白,让唐苡欣不知该如何应答,于是避实就虚的想一语带过。 但苏凯阳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真的不知道该作如何回应了:“能与你重逢,我并不觉得仅仅只是巧合,我想我们还会再见的。” 苏凯阳招停了一辆出租车,坐进车里,车门关闭,出租车渐行渐远了。 直至车子消失在了唐苡欣的视线中,她还一直站在路边,脑袋有些发懵,刚才的那番话被苏凯阳用他惯用的清冷语调说出来,给了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不仅仅只是巧合”,难道他觉得她是刻意与他见面的?他也太有些自以为是了吧! 她一面转身向小区里面走去,一面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个男人总是这样让人难以琢磨。 邹凯明坐在小包间桌边正对着门的位置上,看着匆匆走进店内,正与老板娘郭婷寒暄的唐苡欣,只觉心中因为等待而生出的焦躁感一扫而空。 在他二十七年的人生中,不是没出现过能让他另眼相看的女人,但在他的人际圈子里,感情很难不掺杂进别的东西来。 每个人都不愿意自己的情感生活还有附加条件,但处在他的境地,简单、纯粹的爱又谈何容易? 他也曾想过随波逐流、顺应世事,但当唐苡欣走进了他的视线,他的心意突然间变得清明起来,他确定她就是他一直在找寻的人! 他能清楚的听到自己内心有个声音在不断的提醒着他:“得到她,一定要得到她。” “对不起,路上堵得很,我迟到了。你等了很久了吗?”唐苡欣一面在邹凯明对面的座位里坐下,一面解释道。 “我这趟出差,你一个电话也没打给我,真让我伤心。” 唐苡欣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看向邹凯明,这可不像她印象中的那个洒脱的邹凯明说出的话。 “我开个小玩笑,你让我等太久了,我要小小的报复你一下。” 听了这话,唐苡欣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她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正准备对邹凯明说:是她喜欢的淡柠檬的味道。 “唐苡欣,你真的不考虑做我的女朋友吗?” 她举着水杯直视着邹凯明,目光中流露出的意思显而易见:这个问题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再讨论的吗? “好吧,对不起!我不该在你面前再提起这个话题。这是最后一次,请你相信我,除非以后你主动要求做我的女朋友,否则我是绝对不会再提起这个话题的。” 唐苡欣刚想开口说话,邹凯明对着她摆了摆手说道:“我会说到做到。否则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是不是?其实我心里清楚着呢!你不用再提醒我了。” 窗外射进来的光线打在他的那张清明俊朗、英气逼人的脸庞上,唐苡欣不觉心中一荡,她目视着他,说道:“其实你真的不必在我的身上耗费太多的时间。你很好!只是我并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邹凯明目光灼灼的望向她,说道:“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我自己心里清楚。情之一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下一秒,邹凯明露出他眉眼弯成新月状的招牌式笑容,唐苡欣觉得这个笑容在此刻竟是这样地耀眼夺目,让她无法直视。 邹凯明换了他惯用的轻快语调说道:“看来,今天我特意准备的这件礼物是暂时送不出去了。” 邹凯明看了一眼唐苡欣,接着说道:“哎!你怎么啦?怎么露出这么一副好像欠了我什么东西似的表情。是因为没有收到礼物失望啦?” 唐苡欣看着邹凯明说道:“你明明知道不是因为这个。” “好啦,你是知道的,我最害怕看见你为难的样子。对不起,就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说好不好?” “凯明,我……” “你什么都不必再说。你一定也饿了,我去找苗伟,看看菜好了没有。” 第五章(一) 今天是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唐苡欣随父母到父亲家里的一位亲戚家拜年。 吃过午饭,大人们在客厅里一边喝茶一边叙着家常,这家亲戚的子女们都在国外工作,据说两天前就已经全都陆续启程出国了,家里并没有和唐苡欣一般年纪的小辈。 母亲见唐苡欣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一幅昏昏欲睡的样子,怕她真睡着了着了凉,于是让她出门去转转,解解困,消消食。 唐苡欣与长辈们打了声招呼,出了门。 这位亲戚的家她一年也就陪着父母来上一、两回,以往也陪着父母在周边的街区闲逛过几次,她依稀记得离这位亲戚家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子里有一家卖古旧书籍的小店,她与她的父亲一样,对于一些老旧的东西有着特别的偏好,于是决定去寻一寻那家书店。 只是今天还在春节假期中,也不知道那家店会不会开门营业,她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凭着记忆找到了那家书店所在的小巷子。 巷子里来往的人并不多,大多是手上拎着礼品拜年串门的人们。快走到巷尾的时候,唐苡欣终于看到了那家书店的牌匾,只是远远地看去店门似乎关闭着,唐苡欣心想已经走到了这里,还是过去看一看、碰碰运气吧。 待她走到那家店面近前,她惊喜的发现,原来这家书店的门竟是开着的,只是因为只开了半扇店门,所以远远地看去好像没有开一样。 唐苡欣走进店内,见一位老伯坐在门边一张不大的红木方桌后面,他从鼻梁上架着的镜框上方瞟了一眼唐苡欣,又垂下眼睛专注到他手里拿着的那本书里去了,嘴里漫不经心的随口说了一句:“随便看看。”紧接着又嘟囔了一句:“真是开门就有客呢!” 唐苡欣曾经来过这里,她识得这位老伯就是店主,记得上一回这位老伯也是这样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所以见怪不怪了。 这家小店也就二、三十平方米大小,四周围的墙面摆满了老旧的木制书架,店面中间也背靠着背并排放置着两排书架,把店面大致分隔成了两个区域。店内没有开灯,光线显得有些昏暗,仅靠着从那半扇开着的店门和从屋顶上开出的一个一尺见方大小的装着玻璃的小窗透进来的光亮勉强视物,不过等眼睛适应了,也就什么都看得清了。 只见整排的书架上,店面的地板上,几乎店内所有的区域都堆放着或新或旧的书籍,书籍的种类在书架上还有大致的分类,但堆放在其它地方的书籍就显得杂乱无序、五花八门起来。 什么中外小说、各类名人传记、古诗词集、儿童画本,杂志、报纸甚至是各类考试用的参考书籍、考试试卷全都混杂在其间,唐苡欣来到这里本就是为了打发时间,也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性,当然如果能在这里找到一、两本她感兴趣的书或是市面上已经不再发行的绝版书籍,那可真就是意外之喜了。 她走进左手边的区域里,蹲下身子开始在书堆里翻找起来,找了好一会儿,她觉得腰腿开始发麻酸软起来,她看了看四周,发现书架下面半露着一个看起来像是供人站在上面用来翻找书架上方书籍的小木墩,她干脆把它扒拉出来,坐在上面,继续在书堆里翻找着。 书店里的光线还是太昏暗了,有时唐苡欣不得不凑得更近些才能看清书里的具体内容,凑得近了,难免吸进些书里的灰尘,她鼻子一阵发痒,打了个喷嚏,突然听到了背靠着的书架那边传来书籍倾倒的声响,耳边同时听到店主老伯说:“倒就倒了吧,不用去管它。” 唐苡欣这才知道原来店里不止她一个顾客,她也并没太放在心上,继续埋头在面前的一摞摞旧书堆里翻找着。 她翻看过的书有的看起来有四、五成新,但有的却残破得连封面也失掉了,只余下了扉页。 唐苡欣大约又翻看了一、二十分钟后,她只觉得腰背酸痛,于是缓缓地直起了腰,用手按压了一下有些发胀的眼皮,又捶了捶酸痛的背部。 她刚才翻看的那些书里没有什么在她看来让她觉着有价值的书,只是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了一位张姓男明星主演的一部京剧题材的电影简介,和几篇有关于他在某国际电影节获奖的报道和几张相关的照片,倒是引得她仔细翻看了好一会儿。 “姑娘,你想要找什么样的书呢?”唐苡欣听到这句问话,抬眼看向店主老伯。 唐苡欣说:“老伯,您是要关店了吗?我是不是耽误您老的事了?” “不是,不是,”老伯回答说:“我和我老伴就住在这家店里,这家店的楼上就是我们老俩口的家,也谈不上什么关门不关门的。 我只是看你坐在那些书堆里翻了这么久,应该是没找着你想要的书吧?我就随口问问,看看你想要的书我这店里有没有。” “老伯,其实我今天进到您店里来确实也没想好要找什么样的书,被您这么一问,我倒是真想到一本我想要的书了。” “书名叫什么?” “金庸先生的《笑傲江湖》。” 店主老伯听到唐苡欣说出书名,“哦!”了一声,同时唐苡欣还听到她背后的书架那边传来了一声咳嗽的声音。 唐苡欣接着说道:“只是我要的这部书有些特别,这部书一共分为四册,是xx出版社19xx年的版本,我有前两册,但后两册我一直没有寻到。” 店主老伯听到这里说道:“姑娘,这就有些难办了,就算我这里有这部书的全册,只怕也不是你要的那个版本,而且你还只要这部书的后两册。我做的虽只是小本买卖,但也是要靠它赚钱糊口的,你说我这就算是万一找到了,也有心想要卖给你,但你只要后两本,我这要怎样开价嘛?” “老伯,我也只是想在您这里碰碰运气,我找了这么些年也没找到,我也知道这是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您老问我,我才说的,您老要是觉得为难,我也不会强人所难的。” “姑娘,你既这样说,我倒是有心想要帮你这个忙了,只是你得容我一段时间,你也看到了,我这店里的书实在是太多了,实话说与你,我只是有一些大致的印象,至于那部书到底是不是你要的那部,我也不敢打包票,只能说尽力试一试。过段时间你再来看看吧,也许你运气好,真就被我寻到了也说不准呢。” 唐苡欣听了高兴地说:“不管寻不寻得到,我都先谢谢老伯您了。若您老找到的是一整套,我也是愿意买的。那我过段时间再来您店里看看?” 老伯点点头说:“只是我话说在前头,书的价钱可就不是原价啰。” 唐苡欣说道:“这个我懂得的,老伯,您看这个数您老觉得合适吗?”唐苡欣用手做了一个手势。 唐苡欣的父亲略懂市井商贾之道,唐苡欣从小跟着父亲耳濡目染,多少也学了些小门道。 老伯看了点点头说:“姑娘,我呢凡事都讲究一个‘缘’字,你既然来到我店里,就是‘有缘人’,这个价钱我认了。” 第五章(二) 假期总是让人觉得稍纵即逝而且令人留恋的。春节假期结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唐苡欣有些精神不振的站在茶水间里的咖啡机旁,她本来没有喝咖啡的习惯的,但今天早上她无论如何也集中不了精神,心想着也许只能靠喝杯咖啡来提提神了。 她一边用杯子接着从咖啡机里流出的咖啡,一边想着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节后综合症? 正出神,突然感觉有人大力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吓得她手里的杯子猛地晃动了一下,刚接了大半杯的咖啡撒了不少出来,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同一间办公室的同事冯颜。 唐苡欣吁了一口气说道:“你可真是的,冯姐,吓了我一跳呢!” 冯颜用她一惯的大嗓门语速极快的道歉道:“对不起哦,不过你也太不经吓了。” 说着她突然压低嗓门凑近唐苡欣的耳边与她耳语道:“我刚刚在人力资源部捡了个耳朵,据说总公司有人事调动哦!” 唐苡欣不以为然的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真说对了,就是和你有关系呢!”冯颜刚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唐苡欣的手机铃声响了,唐苡欣从行服口袋里掏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赶忙按下了接通键:“主任,您找我?” “小唐啊,王行长让你马上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冯颜看着匆匆挂掉电话,连咖啡都来不及喝上一口就向茶水间门口走去的唐苡欣,脸上一副:“你看,我没有骗你吧。”的表情。 唐苡欣走到茶水间门口,停了一下,转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冯颜,冯颜立马会意的点了点头,又朝她挥了挥手,唐苡欣也立即明白了冯颜的意思,她是在对她说:你快去吧,有什么事我先替你顶着。 唐苡欣感激的朝冯颜笑了笑,转身快步向王行长的办公室走去。 王行长是w市分行的一把手行长,到底是什么事这样着急找她呢? “多想无益,去了就知道了。”她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步伐。 唐苡欣轻扣了几下王行长办公室的门,听到里面传来了王行长的声音:“请进。”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在王行长的办公室里先前就有一个人,而那个人竟然是杨荔。 王行长对唐苡欣说:“小唐,这位是总公司的杨秘书,杨秘书,这位就是唐苡欣。 小唐啊,总公司方面有一个紧急项目需要借调你一段时间,毕竟你的英语口语是全行最好的嘛! 而且上一次总公司来我们行作年度巡查的时候,你不是被借调过一段时间的嘛,总公司方面对你的工作能力还是相当认可的。 人事部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等会儿回你们部门办理一下交接手续,今天就跟着杨秘书一起去总公司报到吧。具体的工作任务杨秘书会向你说明的。” “对不起,唐小姐,情况紧急,我也是‘病急乱投医’。” 在车上,杨荔向唐苡欣解释说:“我也是昨天才刚刚得知自己要当妈妈了!” “哦,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恭喜你了!杨秘书。”唐苡欣由衷的祝贺道。 “具体的情况是这样的,苏总经理今天上午将飞往英国,参加在巴斯举行的为期三周的年度国际商贸洽谈会,本来按照原订计划,应该是由我全程陪同苏总经理前往英国参加这次的商贸洽谈会的。 我想同为女人,你应该能够理解,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是无法全力配合苏总经理此次前往英国的工作的。 经过我和我的秘书团体的慎重考虑和综合考量,由我提议,我和我的秘书团队认真讨论并举手表决后一致认为,唐苡欣小姐,你是顶替我陪同苏总经理前往英国参加这次商贸洽谈会的最佳人选。” 看着唐苡欣一脸疑惑的表情,杨荔说:“这次工作的主要内容,唐小姐,不必我多说,我觉得你完全能够胜任,因为你是这方面的专家。 你的专业性会对苏总经理的工作有着很大的帮助,能成为他最好的助力。 最重要的是你曾经在苏总经理的身边工作过,你那时的工作表现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而且你曾经在英国留过学,所以你就是顶替我的不二人选。” 杨荔看着唐苡欣,真诚的说道:“当然我还有一个私人的原因,我能看得出来,苏总经理待你与旁人不同。” “杨秘书,你……”听了这话,唐苡欣的脸刷的一下胀得通红。 “唐小姐,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如果我以下所说的话无意中冒犯到了你,请你也别放在心上。 如果说苏总经理在唐小姐身上的用心,唐小姐你什么都没有查觉到,我可不大相信哦! 唐小姐,你应该还不知道,不久前你胃痛入院那次,是苏总经理亲自把你送进医院的,他在医院里一直陪着你到凌晨才离开,从医院出来后就直接飞去了德国,但最终还是因为与德方签订合约的时间比协议书中规定的时间推迟了二十四小时,被德方判定为违约,总公司按照合约规定多支付给了德方四个点的利息。 你没有接触过那个案子,你可能不知道,四个点的利息价值多少?是两个多亿人民币!” 看着唐苡欣无法置信的眼神,杨荔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跟在苏总经理的身边,在工作中应该算是离他最近的人,虽然有时候我对于他的真实想法也不能揣测到十分准确,但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对谁像对唐小姐你一样上心了。 仅仅只是作为工作上的伙伴,我也希望他的付出能有所回报。唐小姐,这次的英国之行,你就当作是帮我一个忙,同时也给你自己,给苏总经理一个机会。” 司机降下车内的隔音玻璃,对杨荔说:“杨秘书,机场快到了。” 唐苡欣看到司机是“寸头小哥”。 “知道了。”杨荔转过头对唐苡欣说:“唐小姐,飞机半个小时后起飞,这是机票,行李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司机小罗会帮你办好托运手续,此次的英国之行,苏总经理就拜托给你了。” 第五章(三) 苏凯阳感觉身边的位置有人坐下了,他的眼睛却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手里正在翻阅的那份文件,只是开口说道:“怎么才到?我要的那份文件呢?” 一份文件递到了他的手边,他扫视了一眼那份文件说道:“不是这份,是关于英国商会组织名录的那份。” 又一份文件递到了他的手边,“也不是这一份,是有中英文对照的那一份,杨秘书,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苏凯阳终于抬起头来,当他看清身边的人是谁时,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来:“唐小姐,怎么是你?!请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唐苡欣说:“我只能说出现在这里并非我的本意。只是现在既然是我来了,那么,苏先生,能否请你也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来看待这件事情呢。” 苏凯阳掏出手机来正准备拨通电话,唐苡欣看到他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杨荔的名字,连忙伸出手去遮住了手机屏幕上的通话键,说道:“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按照规定目前是不能拨打电话的。具体的原因等下了飞机杨秘书会亲自给您解释清楚,我现在能告诉您的是我是杨秘书派来顶替她的代打人员,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苏凯阳看向唐苡欣说:“这么说来,你这个‘受害者’倒在这里替‘加害者’辩护起来了是吧?好吧,既然来的人是你,那么我想提醒你的是,请你做好心理准备,做我的随行人员可不是件轻松的差事。” 在英国的第一个星期真是忙到白天黑夜颠倒,忙到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要靠挤。 几天下来,唐苡欣深切的体会到杨荔所言非虚,这项工作确实不是杨荔目前的身体状况所能应对的。 唐苡欣除了每天晚上给苏凯阳拟定好次日的行程表外,还要草拟出当天的细致到分秒的会纪要提交给苏凯阳。 白天要随时在他的身边待命,应对各种突发状况,晚上还要把白天草拟的商贸协议整理成文,发回国内总公司相关部门,待总公司决策团队讨论通过后,再发回到英国供苏凯阳参考,用以拟定正式的商贸合同。 但相比较起来,唐苡欣知道苏凯阳更是白天黑夜连轴转,一刻也不能停歇。唐苡欣深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完美主义者,虽然有英国分部的相关人员全力配合,但他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不但草拟合同的条款他要一一审定,就连项目初期的谈判细节他也要亲自参与修订。 来了英国,唐苡欣眼见着苏凯阳一天的睡眠不足三、四个小时,有时在去见客户的路上,唐苡欣见苏凯阳在车里睡得极熟,到达目的地后她不忍心叫醒他,通常会让司机把车子停靠在会面地点外的街角僻静处,让他能多睡上几分钟。 有时她看到他累得连饭也吃不下,就在工作的间隙,步行几个街区到那家她向英国分部的工作人员打听来的中国餐厅,打包一些粥或面条之类好消化的食物,替他热了,让他在工作间隙多少吃一些。 但大多数时候,只要他手头上的工作还没有完结,他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吃饭、睡觉这些人类的正常生理需要在他看来,简直就等于是在浪费时间,“与时间赛跑”在他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在生意场上的那种杀伐决断,运筹帷幄的掌控力让她不得不叹服,而且往往他在合约书上的一个签字就代表着一笔价值数亿的项目尘埃落定,唐苡欣每每看着正式签订的合约书上的那一长串的数字,总觉得那些数字仿佛并不代表着真实的金钱,那些数字仿佛只是被精于算计的商人们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符号,但她又深深的知道些符号是多少人用心智和汗水,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人力、心力才换来的来之不易的成果。 唐苡欣更深切地体会到像“苏凯阳一样的人们”,在人前有多光鲜,在人后就对自己有多狠!他们为之付出了常人难以想像的艰辛和努力。 洽谈会的日程已经过半,苏凯阳手头上的那几个大项目也已经基本谈成,只差一些后续的收尾工作了,所以唐苡欣的工作强度已经明显没有上一周那般繁重了,而且通过与苏凯阳一周的磨合,她已经逐渐习惯了这里的工作节奏,也适应了苏凯阳的工作习惯,对于她每天必需要处理的各项工作也已经了然于心,驾轻就熟了。 今天是他们来到英国的第二周的伊始,按照惯例每周一上午九点苏凯阳都会和英国分部各部门主要负责人开一个碰头会,但今天早上的会议苏凯阳并没有让唐苡欣参会,唐苡欣猜想应该是因为会议的内容只涉及到英国分部,并未涉及到国内总部,不需要她整理会议记录发回国内的缘故吧。 昨天晚上临睡前她洗了个头,可能是因为头发还没有完全吹干她就已经困得不行,直接睡了的原因,今天早上起床直到现在,她的左半边脑袋一直在隐隐作痛,脑子里似乎有人拿了个小锤子不停的敲打她的脑壳一样,虽然这种痛感只是一种隐隐的钝痛,但还是让她整个人都感觉没什么精神。 趁着这个她不必参会的空当,唐苡欣想着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缓一缓,没准头痛会好些。 她独自一人走到会议室大门正对着的临街露台上,她穿着一身半正式西服款式的深灰色羊绒质地的职业裙装,外面套着一件长款同色系毛呢大衣,见露台靠墙角的地方有一张两人坐的木椅,于是走过去在木椅里坐下,脱下外面的那件毛呢大衣搭在腿上。 已是初春时节,虽然冬日的寒意还没有褪尽,但今天天气晴好,空气中没有一丝风,阳光暖暖的照在她的身上,她的本意只是想闭上眼睛眯瞪一小会儿,没想到只一刻的功夫她竟然睡沉了。 迷蒙中,她看到邹凯明伸出手向她一步步走来,站定在她的面前对她说:“嫁给我。” 她正在踯躅着要不要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时,突然她感觉到自己的一只手被什么人紧紧地握住了,唐苡欣转头看到握住她手的人正是苏凯阳,她听到苏凯阳说:“不要嫁给他。” 正在彷徨无措之际,她突然感觉身子一轻,从梦中惊醒,她努力睁开眼睛,朦胧中看到了苏凯阳的侧脸,她感觉他正打横抱着她一路走着,她一时间竟分不清这到底是在梦境里还是在现实当中。 直到苏凯阳把她放进车内副驾驶座里的时候,她才完全清醒过来,她瞪大了一双眼睛一脸惊诧地看着坐进驾驶座里正在发动车辆的苏凯阳。苏凯阳目视着前方开口问道:“你醒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唐苡欣开口问道。 “出差。你和我。”苏凯阳答。 第五章(四) 唐苡欣站在德国波罗的海沿岸最富盛名的基尔国际酒店客房的窗边,她眺望着窗外碧蓝的海水,此刻她的心情就像眼前的这片海域一样,宁静而平和。 昨天临近中午的时候他们飞抵了这座城市,入住了这家酒店,两人一起吃过午饭,稍事休息后,苏凯阳与她一同去拜访了一位携家人来此地旅游的重要客户,苏凯阳邀请那位客户和他的家人一起在当地一家著名的酒店餐厅里用了晚餐,席间气氛融洽,每个人都对这家酒店的菜品赞不绝口,就连对西餐不太习惯的唐苡欣来说,这些食物的美味程度也让她惊艳不已。 餐后,苏凯阳与客人在包间里的另一个区域商谈公务,唐苡欣则在餐桌旁陪着客人的夫人和他们的孩子们,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和一个三岁的小男孩。 大约一个小时后,苏凯阳与那位客人一同走回到餐桌旁,唐苡欣听到那位客人对苏凯阳说:“我相信我们一定还有合作的机会的。” 苏凯阳和唐苡欣把客人送到了酒店的大门口,目送着他们乘坐的车辆离开。 苏凯阳看着唐苡欣说:“我们入住的酒店离这里并不远,你要不要散散步?当然如果你觉得累的话……” “我也想走一走。”唐苡欣对苏凯阳说。 两个人并肩走在夜灯初上的人行道上,刚刚亮起的街灯把两个人的影子忽而映在他们的身前,忽而又映在他们的身后,不知怎么的,在这异国他乡,与他一起这么并肩走着,唐苡欣竟感受到了一种熟稔的氛围。 她回忆起她曾经与他也在一个月夜,也是在街边这么走着,只是那时的她与他一前一后,他身上还带着微醺的酒意。 今夜她与他靠得这样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近似于树木散发出来的独特味道。 夜风轻柔的吹拂着唐苡欣的齐肩短发,她伸手抚顺了额前的那几缕被风吹乱了的头发,苏凯阳开口问道:“你的头还痛吗?” 唐苡欣听了不觉一怔,她记得她今天并没有向他提起过她头痛的事情,看来应该是今天早上她的某些举动让他有所察觉,难道是因为她头痛,他才没有让她参与早上的碰头会吗? 应该不会吧,她马上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他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而且向来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他不会因为她,而影响到工作的。 唐苡欣答道:“早上起床时是有一些偏头痛,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你脖子上的围巾呢?”苏凯阳又问。 唐苡欣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处,不免有些吃惊,他竟然连这样小的细节都发现了? 但她还是回答道:“刚刚那位客人的一双儿女好可爱,那个小女孩的发卡在玩耍的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断掉了,我把自己的围巾给她束头发用了。” 苏凯阳听了“哦”了一声,再无它话。 唐苡欣也沉默着与他并肩走了一段路才开口问道:“今天你此行的目的没有达成吗?” 苏凯阳闷声:“嗯。”了一声,紧接着说道:“我本来也只是想来碰碰运气。 那位客人与我们有过一次合作,但还没有与我们结成长期合作关系,他是一位在业界非常有名的室内设计师,因为与他原来供职的一家跨国集团公司的劳务合约即将到期,现在还在空窗期,所以业内有好多家公司都在争取他能够转投到自己的公司供职。 我只是偶然得到了他携家人正在德国境内旅游的消息,一来确是想探探他的口风,看他有无供职意向,二来我对于此行也没抱太大的希望,毕竟他的老东家为了和他续约,开出的条件据说非常的优厚。 建筑界呢有个约定俗成的行规,叫做‘做生不如做熟’。 人家没有必要非要弃了旧主来投靠你这个新东家。反正我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无所谓是不是无功而返。” 他们一路走回了酒店,苏凯阳的客房就在她的客房的正对面。 唐苡欣有腰痛的毛病,睡不了太软的床垫,一般出差在外,入住的酒店房间的床垫如果太软,她宁愿晚上打地铺,也不想第二天早上直不起腰来。 唐苡欣一进到房间就躺在床垫上试了试,没想到床垫的软硬程度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太硬,但对于她来说却刚刚好。 虽然路程确实不算太远,但一路走回酒店,说不累是假的,她打算先在床上稍微歇一会儿,再去洗漱。 她在床上躺了还没两分钟,就接到了英国分部的一名职员小祝打来的电话,小祝是她来英国后,英国分部临时分派给她的助手,今天早上的碰头会就是由小祝代替她做的会议记录。 小祝在电话里与她核对了一下会议纪要的几个关键点,她说她今天晚上必须要整理好,因为明天一早这份会议纪要就要交给苏凯阳审阅了,而苏凯阳对于会议纪要的质量要求,是出了名的严苛,小祝之前领教过一次,直到现在那天的场景还让她记忆犹新,这次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大意对待了。 待她与唐苡欣核对完毕,确保无误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似的对唐苡欣说:“苡欣姐,我真是佩服你,我看啊也只有你整理出来的文案苏总经理才挑不出毛病来。哦,对了,苡欣姐,你的头痛好些了吗?早上苏总经理亲自点名让我代替你做会议记录,说是你头痛,需要休息。 我害怕这份会议纪要达不到苏总的要求,今天一整天心里都七上八下的,还是我们部门经理估摸着你现在应该已经回酒店了,让我试着给你打个电话。 好了,现在我终于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了,谢谢你啊,苡欣姐,托你的福,今晚我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对方挂断了电话,唐苡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心里思绪翻涌:原来他真是因为她头痛才没有让她参加早上的碰头会的! 她只觉心中暖暖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个笑意。 唐苡欣洗漱完毕,沉沉地睡了一觉,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头十足。 第五章(五) 唐苡欣换好出门的衣服,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碧蓝的海水,只觉美景怡人,心旷神怡。 客房里的电话响了,唐苡欣接起了电话,电话是苏凯阳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说他正在酒店大堂里等着她一起去用早餐。 这趟出差本就在唐苡欣的意料之外,她除了身上穿的那套衣服就连她的挎包也没有带在身边。 但昨天中午入住酒店后不久,就有酒店服务生给她送来了一只旅行箱,旅行箱里除了放着一套已经熨烫好的套装外,还有贴身衣物,洗漱用品,甚至还有护肤品,都是她平常惯用的品牌。 她知道就算不是苏凯阳亲力亲为,这些物品也是在他的授意下专门为她准备的,她一面惊异于他的细致,一面感念他的周全。 她在镜子前上下审视了一番自己,见没什么不妥了,便走出了客房。 刚进入到楼层的走道,迎面走来一位酒店服务生,那位服务生向她礼貌行礼,问候道:“唐小姐,早上好。” 唐苡欣也微笑着回应他:“早上好。” 唐苡欣正准备向电梯间的方向走去,那位酒店服务生接着说道:“唐小姐,请问您房间的寝具您是否还满意?住在您对面房间的苏先生交代说,如果有任何的不妥,请及时告知他。” 原来房间里的床垫也是他事先安排好的,一股暖意涌上了唐苡欣的心头。 一楼大厅里,唐苡欣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厅休息区的报刊架前,正在翻阅报纸的苏凯阳。 唐苡欣一直都知道苏凯阳是一个自带光环的男人,他可以不分时段不分场合的把人们的视线集中到他的身上,此时大厅休息区里就好几个人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 因为已是初春时节,苏凯阳穿着一身半休闲样式深色毛料西服套装,西装外套里是一件烟灰色半高领羊绒打底衫,右手手臂上搭着一件黑色中长款羊绒大衣,脚上穿着一双黑色亮皮系带皮鞋,整个人看起来绅士十足又带着些随性,举手投足间显得儒雅内敛而又气度不凡。 唐苡欣今天穿着一套洋灰色及膝毛料裙装和昨天外面穿着的那件深蓝色毛呢大衣,除了手腕上的那只机械手表和左耳上的那只耳饰外,其它一应饰品全无,她本就不喜欢在工作时佩戴饰物,总觉得做起事来不方便,这次又相当于是临时“抓差”,更没有这方面的准备。 可是当苏凯阳一回身看到以这样一身简装出现在他面前的唐苡欣时,反倒觉得她周身自有一股“天然去雕饰”的清丽简约之美。 苏凯阳和唐苡欣走进了酒店餐厅,早有服务生迎上前来,礼貌的询问道:“请问是苏先生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服务生说:“夫人已经到了,我带您和这位小姐过去。” 唐苡欣心中疑惑,难道苏凯阳带她来不单单是吃早餐,而是要去见什么人吗?服务生口中的夫人又是谁?但她见苏凯阳并没有任何想要开口解释的意思,便一言不发的走在他的身后由服务生带领着向前走去。 服务生把他们带进了一间包房,唐苡欣见包房里的一把木制软垫椅上端坐着一位中年妇人,见他们进入了房间,她缓缓地站起身来。 让唐苡欣感觉奇怪的是,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位夫人。 这位夫人的身量较自己略高,只见她肤色白皙,面容端庄,眉目清丽,让人见之忘俗,她的一头乌黑丰腴的秀发拢在脑后绾成一个发髻,用一支紫檀发簪绾住,更显得脖颈修长。 她身材匀称,着一身淡紫色香云纱罩面暗云锦纹旗袍,外披一件米色开襟无领齐腰羊绒披肩,脚上是一双紫红色麂皮坡跟浅口靴。 唐苡欣见苏凯阳走到妇人的面前,恭敬的称呼道:“母亲。” 唐苡欣听了不觉心中一震,她其实对于她的身份已然猜测出了几分,此时见果然如她心中猜测的一样,还是不免有些慌乱无措。 苏夫人慈爱的看了一眼儿子,叫了声:“凯阳。” 随后她把目光移向了唐苡欣。 苏凯阳向他的母亲介绍道:“母亲,这位就是我向您提到过的唐苡欣小姐。” “唐小姐,你好。”苏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向她微微颔首。 唐苡欣赶忙恭敬的称呼道:“苏夫人好。” “唐小姐,坐。”苏夫人向唐苡欣示意。 苏凯阳替他的母亲扶着椅子,待母亲坐下后,又替唐苡欣拉开了椅子,待唐苡欣也坐下后,他才在母亲左手边的椅子里坐下。 苏夫人的嗓音柔和圆润,但语调却让人略觉有些淡淡的,可唐苡欣听她刚才也是用这种语调与苏凯阳说话的,料想这是她的习惯,又见她面上的笑容也是淡淡的,给人一种如同笼在一抹月色中的观感,让人觉得不易亲近,但又绝不失礼数。 她突然想起原来她在初见苏凯阳的那间公寓的走道尽头的墙壁上,看到的那幅画像,竟然就是苏夫人的画像!怪不得她一见之下就觉得她之前曾经在哪里见过苏夫人。 待他们坐定后,服务生开始上菜。 最先上的是蕉糖味的热可可,再次是蜗牛面包配黄油、果酱,最后一道是香酥包配火腿,席间还有酸奶和水果拼盘。 虽然唐苡欣不太习惯西式早餐,但这家酒店的每一样食物都精致美味,份量适中,唐苡欣在享受美食的同时,心理上的拘束感也在逐渐减轻。 席间苏夫人并没有与唐苡欣谈及私人问题,她的话不多,只是偶尔与她提及一些有关于西方美食的话题,这让唐苡欣倍感轻松自在。 苏凯阳坐在一旁静静的吃着早餐,并没有参与到她们的谈话中去,只是偶尔替母亲和唐苡欣添加些饮品。 从谈话中,唐苡欣能感受到苏夫人是一位非常睿智而又博识的女性,她优雅的谈吐和得体的举止让同为女性的唐苡欣都不禁为之倾慕。 早餐结束后,苏凯阳与唐苡欣一同送苏夫人到酒店大门外的门廊下,苏夫人对苏凯阳说:“忙你的,不必挂心。”她又微笑着对唐苡欣说:“唐小姐,见到你很高兴。” 说完她坐上等候在门廊下的黑色小轿车,苏凯阳和唐苡欣目送着车子渐渐驶远。 第五章(六) 苏凯阳对唐苡欣说:“唐小姐,我这次来基尔有两个目的,第一个目的已然达成,我不否认我确实很想让我的母亲与你见上一面。” 唐苡欣听到这里,脸上不觉微红。 苏凯阳接着说道:“第二个目的,我原本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尽力一试。但托你的福,这第二个目的也圆满达成了。” 唐苡欣惊喜的说:“你是说那位室内设计师同意与你签约了?” “是的。”苏凯阳点点头,他接着说道:“你知道是什么让他改变主意的吗?” 唐苡欣看着苏凯阳,摇了摇头。 “是你。” “我?”唐苡欣的眼神中充满了疑问。 “那位室内设计师非常疼爱他的女儿,当她的女儿一直在他面前提及你这位‘中国阿姨’如何如何的时候,又见你把自己的围巾用来给她的女儿束头发,使他的女儿看起来那样的‘娇俏可爱’,请你相信,我并没有言过其实,这是那位室内设计师的原话。 他在电话里对我说:‘他认为拥有这样有爱心、竭心尽力为客户着想的员工的公司,一定是一个优质的公司’,他有意愿在原公司合约到期后与我们签订合约,和我们一起工作。”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唐苡欣高兴的说道。 “基于此行的目的都已圆满达成,如果按照原订计划今天晚上回到巴斯,那么我们现在大约还有半天的时间可以在基尔渡过,唐小姐,你想去基尔的海滩看看吗?” 唐苡欣点了点头。 “我建议你戴顶帽子,虽然今天的太阳算不上厉害,但海边的风还是挺大的。我在酒店大堂里等你下楼的时候,看到酒店免税店里有一款帽子很适合你。”苏凯阳说。 虽然唐苡欣知道苏凯阳是出于善意的提醒,但他的这种不容置疑的说话方式通常会让听到的人感到很不愉快,但唐苡欣似乎已经习惯了苏凯阳的说话方式和行事风格,所以也并不在意。 唐苡欣戴着一顶毛呢宽沿灰白色遮阳帽与苏凯阳沿着海滩慢慢走着,由于苏凯阳一直配合着唐苡欣的步速,所以她并不觉得疲累,一路上苏凯阳向她简要的介绍着基尔这座德国著名的港口城市。 “基尔这座城市的历史悠久而漫长,它于1233年开始建立,距今已经经历了近八百年的漫长岁月。 城里坐落着众多的著名历史古迹,矗立在基尔市内的尼古拉教堂,是这座城市里最负盛名的古代建筑。这座教堂大约在十四、十五世纪开始建设,距今已经有四、五百年的历史了。 教堂前矗立着的闻名世界的著名雕塑“勇士之魂”是由德国著名的表现主义雕塑家恩斯特·巴拉赫所设计。 基尔城里还坐落着大量的城堡遗迹,这些城堡大多始建立于十六世纪,但在二战中却经历了极大的摧残和破坏。 由于种种原因,这些城堡并没有被重建和修缮,如今就只剩下一座座城堡废墟,仿佛在向人们昭示着战争的不义和警示着战争的残酷。 这座城市紧挨着波罗的海,不仅是德国重要的港口城市,更是德国北部的经济重镇,所以造船业和机械制造业在这里极为发达。 基尔的自然环境极佳,城区里随处可见极具德国风情的建筑物,而这些建筑物的周边则遍布着浓郁的树荫和宁静的城市中心花园,以及远离喧嚣的静谧的休憩场所。 在基尔,除了专程去观赏那些历史古迹外,游览城市附近的自然景观也是来这座城市旅游观光的一大亮点。而我们现在正在游览的波罗的海的基尔海滩,正是它最最著名的自然景观之一,只是由于它的纬度较高,夏天前来观赏会是最佳的选择。当然现在这个季节来到这里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听到这里,唐苡欣不禁露出了笑容。 苏凯阳停下脚步,望向唐苡欣。 唐苡欣问道:“你怎么不说了?” “对不起。”唐苡欣不解的望向苏凯阳。 “其实我刚才‘客串导游’说的那段话也是向你赔罪的内容之一,目的只是为了博你一笑。 其实这次来基尔,除了公事,我也是存着私心的。 我在没有经过你同意的情况下就安排我的母亲与你相见,这让你感觉突兀和紧张了吧?我在这里向你郑重道歉。 你是知道的,我的家庭状况很特殊,我的母亲常年独自旅居在国外,她也曾对我不止一次的嘱咐过‘若非必要,无需探访。不必为她挂怀’。可是天底下的父母哪有不思念自己的子女的?而我也借着此次的机会,一来探望母亲,二来确是想让我的母亲与你见上一面。只是终究唐突了你,对不起。” 唐苡欣心中释然,她说:“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况且能认识你的母亲,是我的荣幸。我只是有些好奇,你的母亲为什么会选择居住在基尔这座城市。” 苏凯阳回答说:“因为我的母亲年轻时来到德国留学,就读的大学就是基尔大学。也许在这里能让她感觉亲切和熟悉,重温青年时代的一些回忆吧。” 苏凯阳与唐苡欣漫步在基尔大学的校园内,苏凯阳对唐苡欣介绍说:“德国基尔大学创办于1665年,距今已经有三百五十年的历史了,是德国历史最悠久、最富有传统意味的大学之一,也是全世界最著名的公立大学之一。 一大批极有声望的科学家和诺贝尔奖获得者都曾在这所大学学习和任教。你看,这就是基尔大学的校徽。” 苏凯阳指着一栋教学楼门楣上雕刻的图案对唐苡欣说:“这个著名的校徽图样代表着这所大学的创校理念,它会令看到它的人们不由得联想起这所大学创建于战争年代,因为整幅校徽的图案看上去就是和平的象征:一位妇女一手持着棕榈树枝(橄榄枝),另一手捧着装满了谷穗的角器,此外还印有拉丁文paxoptimarerum(和平是最宝贵的财富)。” 说到这里,苏凯阳看向身旁正驻足观看的唐苡欣,此刻的她表情肃穆沉静,她的侧脸显得那样的端庄秀丽。 唐苡欣察觉到身边的苏凯阳突然安静了下来,她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地站着,他注视了她数秒,开口说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苏总……” “我希望你能叫我的名字。” “可是苏总经……” 唐苡欣被苏凯阳灼灼的目光逼视得不由得后退了两步,苏凯阳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唐苡欣的手,让她不能再后退,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说:“我想请你叫我的名字。” “苏……” “我今天对你说了这么多的话,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就像是个蹩脚的菜鸟导游,要说不尴尬,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单单只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说的话、做的事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 说实话,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也许就是因为这‘很不像平常’的我,让我感觉非常地不安。 但是我知道,如果我想恢复‘平常’的我,我就不得不承认我喜欢你。 虽然一开始我极力否认,但事实就摆在眼前,让我不得不承认。我从来都是一个有计划的人,但你总是在我的计划之外,而且让我感觉无法掌控,无法预测,这让我觉得非常的没有安全感,说实话,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但我现在不想再逃避了,而且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也不要逃避,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当然我也希望你能给我这个爱你的机会。” 唐苡欣做梦也没有想到苏凯阳表达情感的方式竟是这样的直白,她的脑袋有些发蒙,这明明是他对她的表白,可是在她听来简直就是他在宣告主权!他在这种时候都是这样咄咄逼人的吗? 唐苡欣觉得按照常理她应该拒绝他,可是她却说不出口,她的理智在抗拒,但她的“心之所向”却吐露了她此刻内心真实的想法,突然间她觉得无比委屈,心里只觉得酸酸胀胀的,脑袋里不断地翻滚着一个念头:凭什么他说他喜欢她,她就一定得接受? 可是尽管这样,她也无法否认其实她的心早已被他深深地吸引! 可是他凭什么让她觉得此刻的她竟是这样的卑微? 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她想转过身去,她不愿意让他看到如此狼狈的自己,可就在她转身之际,苏凯阳伸出手去把她的手紧紧地攥在他的掌心里,让她几乎动弹不得。 唐苡欣只得低下头去,泪水从眼眶中无声地滑落下来,她的手在他的掌心里被攥得越来越紧,唐苡欣听到他说:“我再也不想放开你了。” 唐苡欣心中一软,她不得不承认她被这句话打动了。 她仰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苏凯阳,帽子从她的头上掉落到了她的脚边,苏凯阳把她温柔地搂进怀里,用手轻抚着她的头发,他在她的耳边轻声耳语道:“我送你一样东西可好?” 唐苡欣一边抽泣着一边问道:“是什么?” “这片海。” 唐苡欣的目光顺着苏凯阳手指的方向望去,此时他们正站在基尔大学校区内的至高点,他们的脚下毗邻着基尔海滩,他们眼前的这片广阔海域,在阳光的照射下幻发出一种奇异的银鳞般的耀目光泽。 极目远望,海面上几乎平静无波,只有一层层镶着细白泡沫的浪涛,层层叠进着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他们脚下的海岸,浪头来了又退去,周而往复,让人看久了只觉恍若梦境。 唐苡欣有些不解的转头望向苏凯阳,苏凯阳搂着唐苡欣的肩遥望向海面开口说道:“我想送给你此刻我们共同看到的眼前的这片海,你看,它是那样的广博、深邃而宽容,能纳百川; 它是那样的富有生命力和激情,潮起潮落,永不停歇; 同时它又是那样的百折不挠,坚定而勇敢。 如果你决定了选择和我在一起,想必你已然清楚前路并非坦途,但我必将倾尽我的所有去爱你、敬你、护你。 我只望你若有一天萌生惧意时,能忆起这片海,能记起此时此刻我们共同亲历亲见的这番景象,心意会有所改变,遵从初心。” 第六章(一) 从基尔返回巴斯城的路上,唐苡欣不知为什么一直都有些心绪不宁。 前往基尔时,虽然也是两人同行,但唐苡欣觉得这只是一趟单纯的因公出差而已,与苏凯阳的相处就和平时一样没有什么顾忌。 但苏凯阳在基尔向她挑明心意后,唐苡欣对苏凯阳的感觉变得微妙起来,她觉得她现在的心情既有悸动,又有一些甜蜜,还夹杂着一丝小尴尬,其间还掺杂着一些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所以一路上她几乎闭口不言,只是望着车窗外不断变化着的、快速倒退的街景发呆,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此刻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苏凯阳突然开口说道:“苡欣,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唐苡欣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向苏凯阳,微红着脸说:“可以的。” “车后座的那个纸袋子里的东西是送给你的。” 唐苡欣在机场停车场刚上车时就看到了车后座上放着这个纸袋子,但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个袋子里的东西竟是他送给自己的。 她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回住处再看吧。” 听了苏凯阳的话,唐苡欣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她不是太喜欢当着送礼物的人的面拆礼物,可是邹凯明却似乎非常喜欢看着她当着他的面拆开礼物的那一刻,他送给她的东西实在是太五花八门了,让她摸不清路数,却又每每能带给她惊喜,也就冲淡了她内心深处的那个小小的不情愿。 他们在巴斯城的住所是紧临着英国分部办公大楼旁的员工住宅园区内的一座中式四合院样式的独立院落。 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晚间十点多钟了,为了配合国内的时差,大约两个小时后苏凯阳有一个与国内总部的视频会议需要参会,苏凯阳在回程的路上已经对唐苡欣说明了这个会议她可以不必参加,唐苡欣知道苏凯阳是担心她路途劳顿,想让她早点休息。 但唐苡欣对苏凯阳说她可以参会,她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协助他的工作,她不想他因为她而搞特殊化,况且苏凯阳也没有休息,她作为他的随行秘书就更没有理由休息了,苏凯阳点头答应了。 这座坐落在员工住宅园区内的四合院的建筑格局和珞瑛苑的建筑格局几乎一模一样,就连苏凯阳和她居住的房间所在的方位都和珞瑛苑里的布局方位大致相同,只是房间里的家具陈设难免带着些异国情调,与珞瑛苑里的纯中式风格不尽相同,但寝具、窗帘、桌布、坐垫等布艺用具加入了许多中式元素,与各种硬件设施交汇融合,让唐苡欣并不觉得有什么感官上的冲突,反倒生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熟识感。 来这里住了几天后,与园区里的几位工作人员相处熟了,从他们的口中她才知道,苏凯阳几乎每年都要来英国分部公干一到两次,但这一次是他第一次入住这里,之前他来英国时一直都住宿在英国分部大楼附近的一家酒店里。 苏凯阳把车停在四合院的院门口,车子停稳,唐苡欣拿了后座上的那个纸袋子正准备拉开车门下车,突然听到苏凯阳喊她的名字,她转过头来看向苏凯阳,苏凯阳注视着她说道:“苡欣,不要想太多。我想你也一定做好了准备,既然决定和我在一起,就一定会面对一些你我都始料不及的状况,那我们就一起去面对,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我绝不会让你独自承受的。” 唐苡欣心潮起伏:“原来他早就看出了我的担忧。”她伸出手去,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语气郑重的说道:“我知道了。” 苏凯阳先去了办公室,唐苡欣知道有几份紧急文件需要他在会前审阅。 苏凯阳让她稍事休息再去会场,唐苡欣答应了。因为时差,会议将在德国时间晚上十二点之后才开始,唐苡欣看了看腕表,离会议开始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回到住处后,苏凯阳追了个电话过来,告诉她如果她饿了,厨房里有面包和麦片。 唐苡欣在电话里对他说她并不觉得饿,她听到他在电话那端不说话也不挂断,过了一会儿,唐苡欣有些忍不住了,她在电话里迟疑的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 “我只是想你了。一会儿见。”电话挂断了,唐苡欣红着脸半晌才回过神来放下了电话。这个人,总是让她觉得这样的猝不及防。 过了一会儿她整个人才恢复了平常。 她确实不觉得饿,因为回程的路上苏凯阳带着她在一家当地德国人常去的高速公路休息区的汽车快餐厅,吃了一顿德国本土最地道的晚餐:德国酸菜、面包和香肠。 这些食物的味道让唐苡欣赞叹不已,她一边吃一边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带着父母来这里把这些食物全部都再品尝一次。 她本来是想在床边的小沙发里休息一下的,刚想躺下时,她的眼睛瞟到了椅子上放着的那只纸袋子,对于袋子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她心里其实是好奇的。 她起身走过去低头朝那只纸袋子里看去,袋子里的东西似乎是一只深褐色的毛绒玩偶。 他竟然送给她一只毛绒玩偶?唐苡欣不禁莞尔。 她把“那只毛绒玩偶”从纸袋子里拎了出来,细看时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着的并不是什么毛绒玩偶,而是一个带有明显俄国风情的洋娃娃,有趣的是这只洋娃娃的手里还牵着一只与“她”身上衣物同色系的毛绒小狗。 只一眼,唐苡欣就被这个洋娃娃深深地吸引住了,“她”的做工竟是如此的细致逼真,精细无比。 “她”的整个造型就如同一个真正的俄罗斯小女孩,只是按照真实比例缩小了十数倍而已。 只见“她”的身材娇小玲珑,皮肤白皙细腻,秀气的鹅蛋型小脸儿上那双黑色瞳仁的大眼睛明亮又有神,娇俏挺直的鼻子配上一张樱桃小嘴,整个一标准意义上的小美人。 “她”的头上戴着一顶深褐色的皮帽,一头金色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额前是一排齐整的齐眉刘海。 “她”的身上穿着一件款式时尚简洁,但做工极为考究的深褐色毛皮大衣,内衬一件百搭米白色毛线针织衫和一条灰色百褶及膝短裙,脚上穿着白色短袜和一双与皮帽、皮草大衣同色系、同皮质的翻毛皮靴。 唐苡欣一面仔细端详着“她”,一面轻轻抚弄着“她”的那头顺滑丰厚的金色长发和身上那件做工精巧、质地极佳的毛皮大衣。 这件毛皮大衣的皮毛触感柔软,顺滑无比,尽管她对于皮草没有什么研究,但从手感上她也能大致判断出“她”的衣服所用的材料应该是上好的皮草,她越把玩越觉得这应该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最精致的洋娃娃了。 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十岁之后就没有再玩过洋娃娃的她,竟然被眼前的这个准确意义上来说就是一个“玩偶”的玩具给完全地迷住了。 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洋娃娃,正在思索间,她突然听到她的手机铃声响了,她恍过神,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方鸿羽的电话,她按下接听键,电话刚一接通耳边就传来了方鸿羽如同连珠炮似的发问:“唐唐,你怎么一声不吭的就跑去德国了?是去出差吗?是和你的那位行长大人一起去的吗?呵呵,那你们两个岂不是明目张胆的打着出公差旗号谈那个什么......” “哎哎哎,打住啊,我不是和邹凯明一起出的这趟差。还有,我和你说过好多次了,不要把我和邹凯明往一堆凑......” “好好好,你们俩是清白的。那你是和谁在一起?” “这话问的,什么叫我是和谁在一起?我当然是和同事在一起啊!” “是啊,关键是那个同事到底是谁?” “这里有上百个同事,你让我说哪一个?” “唐唐,有猫腻喔。你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你放我鸽子,还放得这样明目张胆,无所顾忌!我完全被你无视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生气,等你回国了看我不好好审审你!” 唐苡欣这才突然想起原来今天是她的旧历生日,早在一个星期前她就已经和方鸿羽约定好让她今天下班后无论多晚都要去银行找她,她请她吃饭。 估计今天方鸿羽如约去单位找她,结果发现她根本就不在单位,有同事告诉她,她来了德国,这才追了电话过来。 唐苡欣在电话里对方鸿羽连声道歉,方鸿羽佯装生气,说等她回国再好好罚她。 唐苡欣突然听到房门被扣响了几下,她一边在电话里对方鸿羽说:“好,好,等回国了,都随你。” 一边走到门边问道:“是谁?” 门外有人回答:“苡欣姐,是我。” 唐苡欣听出是小祝的声音,是她怕自己睡过了头,让小祝到了时间来房间叫醒她的。 唐苡欣打开门,门外果然是小祝,小祝说:“苡欣姐,我看到苏总经理出了办公室的门已经向会议室那边去了,你的手机占着线,我就跑来叫你了。” 唐苡欣对小祝说:“谢谢你啊,你先去,我就来。” 此时她的耳边听到方鸿羽高八度的声音响起:“苏总经理?是苏凯阳吗?你就是和他一起去德国的?唐唐,你怎么什么都没说就......” 唐苡欣打断她说:“鸿羽,我现在真的要去工作了,等我回国了,再向你“请罪”啊,到时候你要怎样都依你。我挂电话了啊!” 第六章(二) 接下来在德国的日子,唐苡欣一如既往的过得忙碌而又充实。 但从基尔回来后,苏凯阳给唐苡欣的感觉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他还是那个工作至上的苏总经理,工作中的铁腕手段和雷厉风行是唐苡欣已然熟知的,但偶尔空闲下来的苏凯阳,却让唐苡欣不禁有些疑感他与她在工作中见惯了的,又或是之前她所认识的那个他是否是同一个人呢? 为数不多的休息日的清晨她偶尔会撞见他从外面晨跑回来,他身上的运动服被汗水濡湿大半,几缕湿发随意地覆在额前,浑然不像他平日里西装革履的正统模样,看起来更像是一名在校的留学生。 他的手里通常会拎着个纸袋子,里面装着几只白肠面包,扬扬手向唐苡欣示意:这是今天的早餐。 唐苡欣吃过早饭后有时会在房间里给父亲写信,父亲还是老一辈的做派,不喜欢也不擅长借助于电子通讯工具,平日里最让他欣喜的事情就是收到女儿寄来的信件。 唐苡欣投父所好,平日里除了电话问候以外还会经常与父亲以书信交流。 唐苡欣伏案久了,脖子不免酸痛,她站起身来走出房间,一来活动活动身体,二来也想喝杯热茶。 路过露台的时候,她看到苏凯阳正坐在一张小靠背椅上弯腰做着什么,她不免心生好奇,走近了才发现原来他竟是在刷皮鞋。 苏凯阳抬起头看到唐苡欣脸上明显的吃惊表情,开口说到:“我的手艺还不错,你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代劳,反正工具是现成的。” 唐苡欣看着眼前的苏凯阳,此刻就在她眼前的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在世人眼里如同神祇一般的苏总经理,他现在只是一个褪去了光环之后的普通人,这让唐苡欣对他又多了一层解读。 唐苡欣好几次晚间到厨房喝水,都发现客厅里的灯没有开,但电视上还播放着电视节目,只是音量调到刚刚可以听到的却不影响到他人的大小程度。 第一次她以为是苏凯阳忘了关,走过去准备替他关掉电视的时候,却发现苏凯阳在电视前的沙发里和衣睡着了。 后来她又碰到过几次相同的情况,她发现电视里有时放映的是香港七八十年代的经典老电影,有时是探索频道的某档节目,有时播放的竟然是动画片,唐苡欣隐约猜到他也许并不是要看什么具体的电视内容,他要的也许只是一种陪伴。 意识到这一点后,唐苡欣每每撞见这种情形,她心里都不明缘由的有些发堵。 她更加觉得他原本就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且应该还是一个较之寻常人需要更多关爱的普通人。 为期三周的商贸洽谈会昨天中午就结束了,回国后唐苡欣本以为今天晚上应该和方鸿羽在她们俩都喜欢的唐苡欣家附近的那家两湖口味的家常菜馆里一起吃晚饭,但此刻她却入住了坐落在珞瑛山脚下的这家珞瑛公寓酒店的客房里。 她正和方鸿羽通着电话,电话是她主动打给方鸿羽的,不出所料,她刚在电话里说了一句:“今天晚上的这顿饭吃不成了,改天我再请你吃饭,你别……” 话还没说完就被电话那头的方鸿羽一阵“狂轰滥炸”,什么“言而无信,重色轻友”诸如此类的“愤慨”之词不绝于耳,唐苡欣知道这是方鸿羽发泄不满的惯用方式,这次失约其实她也没有料想到,但确实是她食言了。 她只得一边听着方鸿羽长篇大论的絮叨,一边做着一些杂事,不出她所料,方鸿羽过足了嘴瘾后,突然用平常的语气问了一句:“你真的想好了要和他在一起了吗?你是真的很喜欢他吗?” 唐苡欣知道方鸿羽此时说的“他”指的是苏凯阳。 唐苡欣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在电话里语气郑重的回答道:“我想是的,我是喜欢他的。但想到要和他在一起,说实话,我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 “唉,邹大行长可要伤心啰!好好好,不说,不说。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老家。” “啊!?你是说你现在在你的老家英市?” “是的。我事先也不知道会回英市来。今天下午两点左右下了飞机,他就直接带着我,自己驾车,下午六点到了英市,住在这里的珞瑛公寓酒店里,我和他刚刚一起在酒店餐厅吃了晚饭,就各自回房间了。” “完了?” “你还想听些什么?” “不是,他带你去英市,事前就没有透出一点口风?” “他一向是这样的,在德国的时候他带我去见他的母亲,事前也一个字没和我提起过。” “什么!什么?打住,打住!你都已经见过他的母亲啦!那就是说你已经见过家长了! 你的这位苏总经理的行事方式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我说,你既然都已经见过家长了,怎么听你的语气还是有些畏首畏尾啊?你在担心什么?你啊,也是个让人头疼的。 你这信息量太大了,让我先缓缓。 我明天还要出任务呢,今天暂且放过你,见了面再好好审你。” 第六章(三) 唐苡欣以为方鸿羽要挂电话了,刚准备放下手机,突然听到电话那端又传来了方鸿羽的声音,她把电话放到耳边听到方鸿羽在电话那端说道:“哎哎,唐唐,你先别挂,有个事忘了问你了,你上次传给我的那张图片是哪里来的?” “什么图片?” “就是那个戴着貂皮帽,穿着貂皮大衣的那个洋娃娃的图片。” 唐苡欣笑了起来:“怎么听你说的那个洋娃娃竟像是‘座山雕’一样的打扮了?那个娃娃很可爱的。” “等等,等等,难不成你亲眼见过那个洋娃娃?” “是啊!它现在就在我的床头柜上。” “天啊!唐唐,你是从哪里弄来的?不会是你的那个苏……” “是啊,是他送给我的礼物,那天我不是还接到了你的电话吗?对,就是那天他送给我的。” “你就这么收了?” “对啊,一个洋娃娃而已,收了也没什么吧?况且它那么漂亮,我还挺喜欢的呢!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会送个洋娃娃给我,鸿羽,你说他送这个给我,是不是……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方鸿羽心里暗自嘀咕:他嫌不嫌你幼稚我是不知道,但是唐苡欣你的神经有时候怎么那么大条啊!” “鸿羽,鸿羽,你在听吗?” 方鸿羽赶忙在电话里说:“在的,唐唐,你那个苏总经理没有跟你说他送你那个洋娃娃是为什么吗?” “他说是生日礼物。” “哦,他还真是有心,连你的旧历生日他都记下了。既然你已经都收下了,那你就留着那个娃娃好好玩吧,管它幼不幼稚呢。我明天真有事,我先挂了啊。” 挂断电话,方鸿羽心呼好险,还好刚才在电话里没有说漏嘴。 唐苡欣把那张洋娃娃的照片p成图片发给她的时候,她也觉得好看,于是就随手把它设成了手机屏保。 过了几天,她的同事艾琳拿了她的手机收验证码登录系统,让她解锁手机的时候看到了那张图片,艾琳说:“哎,想不到你还真豪啊,还有这个爱好,这个就算是个仿品也得花不少钱吧?” 方鸿羽听了一头雾水的看向艾琳,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艾琳说:“我是说这个娃娃。” 艾琳指着手机屏保上的那个洋娃娃说道:“我不是说你就一定买不起啊,就你那‘拼命三郎’的工作劲头,真要买个真货也不是不可能。说真的,有段时间我也迷这个,还真动了想弄一个放在家里的念头。不过转头一想,没必要啊,一个玩具而已。” “这个娃娃很贵吗?”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你把它拿来当屏保做什么?” “我的一个朋友发给我的,我看着漂亮,就设成屏保了。” “哎呦,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你看着也不像是个‘玩物丧志’的。来来来,给你科普一下啊,这个洋娃娃呢她是有名字的,叫做:亚历山大埃洛瓦兹夫人的洋娃娃。 你别笑啊,听了她的市面售价你就笑不出来了,xx万美元。你别不相信啊,我可不是信口开河,你自己去查一查就知道了。不是我夸口,也就是我,不然这么小众的东西,一般人哪里会知道。” 方鸿羽压根就没去想唐苡欣会花钱买这么一个玩具,她觉得唐苡欣一定也是觉着这张图片好看,就发给了自己。 电话里想起这件事,就随口问问,也想顺便当成一件奇趣事儿说给唐苡欣听。 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娃娃竟是苏凯阳送给她的,那么这个娃娃十有八九是真货啰! 不动声色送这样昂贵的礼物,看来这个苏凯阳对唐苡欣真的动了真格了。 苏凯阳如此低调的送礼物,应该也是不想唐苡欣有任何的心理负担,能安心收下礼物吧。 所以自己刚刚没有说漏嘴,是正确的选择。不管怎么样,她都希望自己这个最好的朋友能得到幸福。 唐苡欣挂了电话不觉笑了起来,这个方鸿羽啊!有时候还真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但是有这么个可以交心的朋友,她何其幸运。 而且方鸿羽刚才的那番话也再次勾起了她心中的疑问:苏凯阳带她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他不说,她也不想枉费心思去猜,她知道苏凯阳的性子,等到他想告诉她的时候,她自然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但他似乎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因为吃晚饭的时候她对他说:既然回了英市,她明天想回唐家祖屋一趟。他没有提出疑议,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第一章(一) 第二天一大早,唐苡欣就去了唐家祖屋。 爷爷奶奶过世后,还一直住在唐家祖屋里的亲戚就只剩下姑妈一家人了。 唐苡欣的突然到访让姑妈和姑父惊喜不已,姑妈对唐苡欣从小就疼爱非常,一直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看待。 唐苡欣对姑妈说自己是和同事一起出差临时决定途经英市的,所以自己事先也并不知道会在这里停留,才没有提前告知。 姑妈留唐苡欣在家里吃中饭,唐苡欣听父亲提起过姑妈的二儿媳生了个儿子,刚出月子,本不想麻烦姑妈,但姑妈再三挽留,唐苡欣只得答应了。姑妈的二儿媳林悦和唐苡欣年岁相当,小时候也是见过的,长大后再见面就是在二表哥乔彬的婚礼上了。 如今见她已为人母,小侄儿又长得娇憨可爱,唐苡欣心中真心替她和二表哥高兴。 两个人坐在房间里一边逗弄孩子,一边叙些家常,唐苡欣问道:“悦姐,怎么不见表哥?” “哦,他今天有点事,一早就出门去了。咦!按理说这个时间也该回来了?” 正说着,房门口传来了一个人说话的声音:“苡欣!真是稀客呢,怎么今天有时间回来?” 唐苡欣抬头看时,站在房门口说话的人正是她的二表哥乔彬。 林悦说:“苡欣和同事出差路过英市,就来看看我们。 她说来得匆忙,没准备什么礼物,硬是给了你儿子,喏!” 乔彬顺着林悦的目光看去,只见床头柜上的那只闹钟底下压着一叠钱。 乔彬连声说道:“苡欣,不兴这样的啊!舅舅、舅妈上个月来喝你侄儿的满月酒的时候已经给过贺礼了。你赶快收起来,赶快收起来啊。” 一面说着一面走过去准备拿钱还给唐苡欣。 姑妈正在这时出现在房门口说道:“苡欣啊,洗洗手,可以吃饭了。彬儿,你表妹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 乔彬见母亲发了话,于是对唐苡欣说道:“谢谢你啊,苡欣,那我就替你侄儿收下了。” “姑妈,我去帮您摆桌。”唐苡欣站起身来走到姑妈身边,姑妈向来当唐苡欣是自家闺女,也不客套,拉着唐苡欣就走。 饭桌上,姑妈和姑父一个劲的往唐苡欣的碗里夹菜,姑妈说:“你表嫂不和我们一道吃的,她奶着娃娃,这些菜她吃不了。你表哥刚才回来的时候和我说他已经在外面吃过了,别管他们,你吃,多吃菜,这些菜啊是我和你姑父专门给你做的,苡欣,吃菜啊。” 吃完饭,唐苡欣心想着和表哥、表嫂打声招呼就要准备离开了,她走到表哥表嫂的房门口,正准备敲门,门内传出了表嫂林悦压低嗓门的声音:“你没看错吧?” “你小点声。” “应该还没吃完饭吧?” “我也只是远远的看着像,这都已经有十几年没见了,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他。” “你说怎么能这样巧?苡欣今天回来,那个人今天也恰巧出现在这里。” “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你忘了当年的事情了?因为那件事,苡欣几乎丢掉了半条命!不然这些年,舅舅怎么从来都不让苡欣一个人回来这里。” “我怎么会忘。所以今天看到她一个人来,我还真吓了一跳呢!我在她面前略提了提舅舅、舅妈怎么没一起来,就看见你妈在一旁一个劲儿的给我使眼色,我就不敢再往下问了。” 唐苡欣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疑问重重,她默默地垂下手,悄悄地转了身。 和姑妈、姑父道别后,她离开了唐家祖屋。 回酒店的路上,唐苡欣一直回想着刚才表哥与表嫂的对话,这么想来,这些年来父亲确实没有让她独自一个人回过英市,就算不是一家人一起回来,如果是必需要她出席的场合,也必定有父母其中之一陪同。 爷爷、奶奶过世后,父亲就逐渐减少了回英市的次数,再加上她参加工作后,父母拟定的回英市的时间总是与她的休息日有所冲突,放在以往,她也觉得属于正常情况,父母也常说工作总是要放在第一位的。 所以她并没有多想,只以为纯属巧合,每当她出现这种不得不取消行程的情况,她总是请父母代为出席,自己则用电话与亲属长辈们联系说明。 现在看来,难道这些都是父母为了减少她回老家的次数而故意为之?父母到底是在担心什么呢?十几年前的她应该还在上高中吧?那时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几乎丢掉了半条命!”那么当年应该是发生了一件对于她来说很严重的事情吧? 但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什么印象都没有呢?还有表哥和表嫂提到的“那个人”又是谁? 唐苡欣努力思索着,可是她越想越觉没有头绪,越想越生疑,突然感觉眼前一黑,那种让她心生恐惧又无比熟悉的感觉似乎又要来了,唐苡欣心知不妙,她不想在公众场合发作,拼尽全力保持着清醒走到路边撑住一棵树的树干,想让自己清醒过来,不要陷入到臆想中去。 待那阵难以忍受的晕眩感过后,她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不久后她看到一辆车驶入了她的视线中,她认得那辆车,那是苏凯阳的车。 她看了看四周,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正对着酒店大门的街对面,从这里她可以清楚的看到酒店大门前的情况。 车子停稳后,苏凯阳从驾驶室里出来,有服务生替他把车子开往了酒店的停车场,他独自一人走进酒店大堂里去了。 她今天上午并没有与苏凯阳碰面,昨天苏凯阳与她交待过他今天上午的行程是不需要她陪同的,所以她才向他提出要去唐家祖屋的。 现在见到他,她心里感觉哪里怪怪的,但怎么个怪法,她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突然一个影像闪进她的脑海中,那是表哥乔彬今天的衣着,乔彬今天穿着一身黑色西服正装,还打着黑色领带,她一见之下就觉得有些奇怪,刚想开口询问,被表嫂岔开了话题,也就忘了问了。 现在她才醒悟自己发觉奇怪的想法来源于何处,刚才她看到苏凯阳也穿着一身黑色西服正装,也打着黑色领带。 通常人们穿着这样的服装出席的场合只可能是葬礼或是吊唁,亦或是祭拜。 两个人在同一天穿着同一类型的服装难道仅仅只是巧合? 唐苡欣突然很想知道他们两个人今天是不是去了同一个地方,做了相同的事情。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那个地方是哪里?他们做的又是什么事情?英市城区范围不大,城里的居民们几乎全都沾亲带故,知根知底。 想要打听出城里哪家哪户办了红白喜事并不是件难事。 唐苡欣大致打听了一下,可今天城中除了中午举办了一场嫁女儿的喜宴外,并没有听说哪家有人亡故。 清明节已过,那么就只剩下一种解释了:今天是某个人的忌日。而且按照当地的习俗,祭扫是一定要赶在中午之前完成的。 据表哥说他与“那个人”是偶遇,那么他和“那个人”最有可能偶遇的地点就是:墓园。 英市只有一个墓园:珞瑛山公墓。 第一章(二) 唐苡欣搭乘了去往公墓的公交车,二十分钟后到达了公墓的正门口。 此刻公墓正门前的广场显得极为空旷,广场上一个人也没有,唐苡欣站在公墓入口处,只听到了几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不知名的鸟叫声。 秋末冬初的风夹裹着寒意打着旋儿扫过路面,枯枝落叶就在唐苡欣的脚边打着圈儿,唐苡欣看着不觉有些头晕。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天的太阳躲在云层里不肯露头,天空白蒙蒙的一片,好似一张巨幅的纱帐从空中一直扯到地面,纱账的一角似乎缠进了她的心里,让她的心也包裹上了一层纱,怎样都理不清,看不明。 她定了定心神,缓步向墓园里走去。 唐苡欣站在山下向山上望去,诺大的墓园里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风声从她的耳边呼呼地扫过。 她站了一会儿,隐隐听到有叮叮当当的声响断断续续的传到她的耳朵里,她寻着声源找过去,在山脚下树林边的一棵高大杨树下,一个工匠模样的老人正坐在一块大约一米见方的青石条上,弓着背正在做着什么,那叮叮当当的响声就出自那里。 唐苡欣走近了才看清,原来这位工匠模样的老人正在凿刻墓碑。 唐苡欣刚想开口询问,老人头也不抬的开口说道:“你是想要刻墓碑?我只会做活儿,揽活儿的事可不归我管。”老工匠抬头看了一眼唐苡欣,又低下头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了。 “老爹,我想跟您打听个事。” “姑娘,你不是长住在我们这里的吧?” “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看看这里现在除了你和我之外哪里还有人?这个时间点儿,本地人都不会来这里的。” 老工匠又看了一眼唐苡欣,低下头去凿刻了几下,他突然停了下来,嘴里“咦”了一声说道:“你是唐木匠的孙姑娘吧?” “老爹,你认识我爷爷?” “唐木匠那手艺可是真漂亮!我老汉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你爷爷就是其中之一呢!我大小子的那房准备结婚用的家具还是你爷爷亲手打的呢!好些个人看了,都找我打听是谁的手艺?我说:人已经没了。这手艺,可惜了了。你们老唐家呀也就只唐木匠闺女的二小子还学了些皮毛,算是继承了衣钵!哎,你那哥哥今天早上我还见着了的呢!” “您今天早上看到我哥哥了?他是到这里来了?那您老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吗?” “你这姑娘问的,来这里的人还能做别的什么事情吗?” “那他是祭奠谁的,您知道吗?” “这你该问你哥去,我老汉可不管这些闲事。”说完老工匠又自顾自地埋头继续刻碑了,也不再理会唐苡欣了。 唐苡欣失望的准备转身离开,突然她看到石碑上随着老工匠的刻刀和木锤一下一下地雕琢,逐渐显现出了一个宋体楷书的“阳”字来,她心里一动,定睛看去,只见与那个“阳”字相连接的正是“苏凯阳”三个字。 唐苡欣呆愣在原地,全身好像被定住了一般,她的脚步好似有千斤重,再也挪动不了分毫。 她的一双眼睛在石碑上扫视着:故魏程之墓......挚友苏凯阳......生于某年某月某日卒于某年某月某日......魏程是谁? 这个名字对于唐苡欣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在她的记忆里,从她记事起,不要说同名同姓的人,就连音同字不同、字同音不同的人她也并不记得曾经遇到过。 但让她心中生疑的是,不知为什么,她不明缘由的觉得这个名字她应该知道。 她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想了好久,却怎样都静不下心来,而且越想越觉得心绪不宁,心中慌乱得难受,无论她怎样回想都记不起在哪里或是在何时见过或是听过这个名字。 她向碑上看去,从碑上所刻的生卒年月来看,这个人与苏凯阳同年,但比苏凯阳大月份。 而且他在十七岁时就辞世了,这让唐苡欣不由得感觉心里一阵阵地发堵:十七岁!正是花样的年纪,是什么原因让他早早地就离世了呢? 唐苡欣不愿去想,也不敢深想。 挚友?苏凯阳竟然这样自称,那么在“他”生前,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等等,这么说苏凯阳今天上午也应该是到这里来了,而且他来“看”的人多半就是这个魏程。 唐苡欣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断应该与事实真像相差不远了。 那么表哥乔彬来“看”的人会不会也是这个魏程呢? 从表哥与表嫂之间的对话推断,表哥乔彬与苏凯阳应该是认识的,只是多年未见,表哥一时间不能断定他看到的那个人就是苏凯阳本人而已。 这么看来,这三个人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关联,至于是什么样的关联,没有更多的线索唐苡欣也不得而知了。 唐苡欣突然听到老工匠开口说道:“哟,这太阳都快落山了,我老汉也乏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这方碑也许就能刻完了。” 老工匠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来,转了身见唐苡欣还站在原地,有些吃惊地说道:“姑娘,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我还以为你早走了呢!早上那个小子也在我旁边站了好久,我就差指天发誓说‘明天这块碑就能得了’,他才说他明天再来,总算是走了。今天怎么尽遇到这样一根筋的?我老汉说话算数着呢!我说明天能刻好,那明天就一定能刻好......” 老工匠嘴里还在兀自喋喋不休,唐苡欣的耳朵里这会儿只听进去了“他明天再来”这五个字,其余的就什么都没听进去了。 第一章(三) 唐苡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酒店的,一路上,各种假设、各种推论不断的窜进她的脑子里,又被她一一否定。 她目前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个名叫魏程的人与她应该也有所关联。 她刚刚走进酒店大堂,只觉眼前一晃,一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并没有细看那个人,以为是自己拦住了他人的去路,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便准备绕道离开。 “这位小姐,请稍等,请问您是唐苡欣小姐吧?” 唐苡欣回过神来,定睛看去,见是一个酒店服务生模样的人站在她的面前。 唐苡欣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是唐苡欣。” “您好,唐小姐,苏先生交代的,看到您回酒店了,一定要把您留在酒店里直到他回来。” “苏先生?他人呢?” “您是不是把您的手机落在哪里了?苏先生联系不到您,在酒店和城区来回找了您好几趟了,半个小时前他又出去了,现在还没有回到酒店里来。” “我的手机?”唐苡欣摸了摸上衣口袋,她今天出门时没有带包,只随身携带了手机和钱包。 钱包这会儿就在上衣口袋里,可手机?手机怎么不见了? 唐苡欣仔细思索了一下,只有一种可能,应该是自己听了表哥和表嫂的话,心里存了事,手机落在姑妈家了,自己却一直都没有察觉到。 唐苡欣给姑妈家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正是姑妈:“苡欣啊,你的手机落在姑妈家了,你这孩子,怎么现在才打电话来问。 半个小时前有个小伙子给你的手机打电话,我这才看到你的手机落在客厅的沙发上了。 我怕打电话的人有急事找你,给耽搁了,就替你接了,打电话来的小伙说是你的同事呢。 他听说你的手机落家里了,也没说找你什么事,也没说自己叫什么名,只说如果我们能联系上你,让你给他回个电话,他说你知道他是谁。 那小伙子是你的同事吗?……是的啊!那你赶快给他回个电话吧,我在电话里听他的语气还挺着急的。 你的手机我让你哥给你送过去啊,省得你跑来跑去的累得慌。那小伙子说你们住在珞瑛酒店?……你哥二十分钟前就已经出门了,估摸着再过一会儿就能到酒店了,你现在回酒店了吗?……已经回酒店了啊,那就好,那就好,安全就好。 等着你哥来啊……你吃饭了没……这孩子,饭还是要按时吃的,你哥来了让你哥带你吃饭去,吃了饭早点休息……那姑妈挂电话了啊。” “哥,我在这里。”唐苡欣看到出现在酒店大门口的表哥乔彬,从酒店休息区的沙发里站起身来向他挥了挥手。 “苡欣,喏,你的手机。你们银行的待遇可真不赖啊,出个差还能住这么高档的酒店!” 唐苡欣听了表哥乔彬的话不觉一愣,这珞瑛酒店据说确实是最早入驻英市的五星级酒店,而且据她所知这家酒店也是珞瑛公寓酒店旗下唯一的一座建造在地县市的分店,同时它也是目前英市入住率最高,口碑最好的五星级酒店。 唐苡欣不知该怎样作答,笑了笑岔开话题说道:“这都到饭点了,还让哥专门跑一趟,我请哥吃饭吧。” 正说着,唐苡欣看到苏凯阳从酒店大门进来,急匆匆地横穿过大堂。 唐苡欣急忙和表哥乔彬说了一句:“哥,你等我一下。”就快步向苏凯阳走去。 唐苡欣追到苏凯阳的身后才喊出了他的名字,她知道他的身份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所以她叫他的名字时压低了嗓音。 苏凯阳听到她喊他的名字,心中一颤,脚下一滞,感觉紧握的手心里满是湿冷的汗意。 他在进入酒店的时候就已经被告知唐苡欣已经回到酒店了,他安了心,待抬眼看到她就在酒店大堂时,心中一喜,他正准备走向她时,突然看到一个男人走到了她的面前,他心中一惊,他知道这一切迟早会来,但他没有想到竟来得这样快。 他本能的想要避开,可耳边却传来了唐苡欣的声音。 他心知躲不过去,于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她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慌乱的神情,她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在她的印象中他一向是处事不惊、临危不乱的,她不知道让他慌乱的原因是什么,她也不可能在这里发问,于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开口说道:“不好意思,我的手机落在姑妈家了,刚刚才拿到,听说你着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你安全回酒店了就好,现在没事了。我还有事......” 唐苡欣看到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准备转身离开了。 “苡欣,你说的这趟一起出差的同事不会就是他吧?”唐苡欣转过头来看见表哥乔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的身边,他虽然是在对她说话,但他的目光却一直直视着苏凯阳。 唐苡欣看到苏凯阳在瞬间恢复了常态,他用他惯用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说到:“好久不见,乔彬。” “我们还真是好久不见呢!苏凯阳。” “你们俩认识?”唐苡欣看向表哥乔彬,乔彬虽然在回答唐苡欣的问话,但他的目光还是没有从苏凯阳的身上移开:“是啊,我们不仅认识,而且曾经还熟得很呢!” “真的吗?那太好了。苏……先生,你也还没吃晚饭吧?我刚刚还在说要请表哥吃饭呢!既然你们认识,不如大家一起啊?” “苡欣,今天你的这顿饭哥恐怕是吃不成了。没关系,先欠着,以后有的是机会。这么久没见,我想单独和苏……先生叙叙旧。苏先生,你不反对吧?” “啊?你们……”唐苡欣看看表哥乔彬,又看看苏凯阳。唐苡欣见苏凯阳拿出手机来拨通了一个电话:“送唐小姐回房间。让厨房按照昨天晚上的菜单、半份的量送到唐小姐的房间去。昨天的那道虾不要了,有些辣,换道山药番茄煲吧。”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抬眼看向乔彬说道:“去哪?” 乔彬有些无法置信的看了一眼唐苡欣,又看向苏凯阳:“你们两个人不会是在......” “去哪里?我可没有太多的时间和你耗着。” 乔彬的嗓门突然间提高了八度,面对着唐苡欣说道:“苡欣,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就和他在一起?” “乔先生,这是公众场合,麻烦你注意一下影响。”听到这个声音,唐苡欣略感意外的转头看向此刻正在说话的那个人,见那人正是俞魏。 心中暗道:原来他也来这里了,原来刚才苏凯阳的那通电话是打给了他。 俞魏看向她说道:“唐小姐,请随我来。” 唐苡欣看了一眼苏凯阳,见他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并没有看她。表哥乔彬倒是想伸手拉住她,但俞魏递给他了一个眼神,让他不得不停止了动作。 “乔先生不必担心唐小姐。唐小姐,我们走吧。”唐苡欣只得跟在俞魏身后向电梯间的方向走去。 第一章(四) 唐苡欣回到房间,疲惫的坐在客房外间的沙发上,外套都懒得脱。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直到现在她还没有理清头绪。 她承认她欺瞒了苏凯阳和表哥,她已经猜到了他们两人认识,但她在他们面前却装作一无所知,但很明显的他们也有事情在瞒着她。 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们对她隐瞒的事情一定与魏程有关。 她的本意是想让表哥和苏凯阳一起吃个饭,那样也许自己多多少少可以在席间看出些端倪,但事情并没有像她希望中的那般发展,不过从表哥和苏凯阳的言语中她更加确信了她的推断:她,苏凯阳,表哥和魏程曾经是相互认识的,而且关系应该还很亲密。 可是看刚才的情形,苏凯阳和表哥目前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剑拔弩张的。 但最关键的问题是她为什么对那个叫魏程的人印象全无? 可种种迹象表明,她对这个人应该非常熟悉才对!难道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 唐苡欣突然感觉眼前发黑,她知道,那种令她恐惧,颤栗却又无法逃避的感觉又要来了,她的脑子里突然闪现了一个念头:难道这一直困扰着她的臆症也与这个名叫魏程的人有关? 唐苡欣一方面为自己窥到了问题的症结而豁然开朗,一方面又不受控制的即将陷入到臆想中去,在两股力量的拉扯下,她最终瘫软在沙发上,这一个回合她还是败给了那股可怕的力量。 俞魏把唐苡欣送到客房门口亲眼看着她进入房间后就离开了,他知道苏凯阳是想让他看住唐苡欣,以免她出意外。 但他心里真正放心不下的是苏凯阳,他知道乔彬要和苏凯阳谈什么,他小时候其实是见过乔彬的,还不止一两次,他还依稀记得他的模样。 乔彬应该是在刚才那种令他不免惊讶和激动的情况下,完全没有把他和当年那个每每试图跟在他们身后,却屡屡被他们发现,略施小技就轻易甩掉的“小尾巴”关联上。 他乘坐电梯刚下到一楼大堂,他的手机铃音突然响了起来,他以为是苏凯阳打来的,快速的掏出手机看也没看就接通了电话,电话那端却传来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是俞先生吗?我是x楼层的客房经理,按照您的吩咐正在给x号房送餐,但是我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来开门,我现在是否......” “等在门口,我马上就来。” “不要有别的想法,因为我也饿了。”乔彬看着已经在桌子对面落座的苏凯阳,迟疑了片刻,还是坐下了。 “菜还在准备,趁着上菜前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就你那脾气,不把想说的话说了,我看你是一粒米也咽不下去的。” “听你说话的语气,敢情你还认得我啊?我还以为你把我们的过去抹了个干干净净呢!” “有事说事,现在不说,吃了这顿饭,我们依旧桥归桥,路归路,各干各的,各不相干。” “苏凯阳,我就奇怪了,我要说什么,难道你会不知道?” “你要说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好好好,苏凯阳,算你狠,你还是那副臭德行:不说话就算了,说出话来能把人活活噎死!我今天就把话挑明了和你说:你为什么要和苡欣在一起?”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原因不是明摆着的吗?”乔彬瞠目结舌的看向苏凯阳:“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喜欢苡欣才和她在一起的啊?” “为什么不?” “苏凯阳!这是一场很严肃的对话!” “我很严肃。” “你!好!你非要我把话说白是吧?你怎么可能会喜欢苡欣?你当年恨不得她去死!” 俞魏听到先行进入到客房里的楼层经理惊慌失措的声音传出来:“俞先生,俞先生,这位小姐好像是晕过去了!” 俞魏冲进房间,见唐苡欣仰躺在沙发上,脸色惨白,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 俞魏声音不大但语速极快的说道:“你,把耳朵贴近她的心脏仔细听一听。” 楼层经理立刻照做了,大约半分钟后,她抬起头来看向俞魏说道:“她有心跳。” “你用手轻轻拍拍她的脸。”楼层经理又照做了,过了一会儿,唐苡欣的眼睛慢慢睁开了,楼层经理赶忙对俞魏说:“她醒了,她醒了。” “先不要动她,你去倒杯温水来。”楼层经理马上站起身来倒水去了。 “俞哥,我没事,你不要告诉他。” 俞魏知道她嘴里说的“他”指的是苏凯阳,他回答道:“只要他想知道,他自然会知道的。”唐苡欣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这个回答很符合俞魏的行事风格。 楼层经理扶起唐苡欣喂她喝了几口水,随后依旧让她躺回到沙发上,又按照俞魏的指示拿来一床毯子盖在唐苡欣的身上。 俞魏让楼层经理离开后,他并没有离开客房,而是坐到了离沙发不远处的一把椅子上。 他眼见着唐苡欣似乎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唐苡欣醒来的时候,她发现沙发旁边的那把椅子里已是空无一人。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与平常无异了,只是脑袋有些发木,她起了身,看了看时间,刚过早上七点。 她在盥洗室里对着镜子洗漱的时候总感觉有件什么事情急等着她去做,但却怎样都想不起来具体是件什么事情。 突然她听到客房的门被打开的声响,紧接着传来了一个女人急切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昨天的那位楼层经理:“俞先生,那位小姐她人不见了……” 喔,是了!昨天那个老工匠不是说过,今天有人要去看他刻好的墓碑的吗?唐苡欣丢下洗脸毛巾,快步走出盥洗室。 那位楼层经理看到唐苡欣从盥洗室里疾步走出来,她整个人愣住了数秒,但随即她回过神来,立即对着手机说道:“我看到她了……” 紧接着她眼见着唐苡欣在她面前穿上外套,从她眼前快速的经过,拉开客房的门,然后就消失在她的眼前了。 她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只是木木地对着手机说道:“她不见了......不,我是说她出去了……去哪里了?我不知道啊......” 第一章(五) 墓园今天的情形与昨天的大不相同,她到达墓园时是早上八时,站在墓园的入口处就已经能听到墓园里规定燃放烟花爆竹处传来的噼噼啪啪的声响,墓园的大门口不断的有人们进进出出。 唐苡欣寻到昨天那位老工匠刻碑的地方,但今天这里除了那方青石条还躺在原地外,其余的东西都不复存在了。 唐苡欣找到墓园管理处,今天当值的管理员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听了唐苡欣的来意说到:“你说的应该是老庄头吧?他不是我们墓园的正式职工呢!只是他的手艺确实不错,所以经常有人慕名来请他刻碑,但他接不接活却全凭他自己做主,我们这里也管他不着,他也没个准谱,十单里有时接个一、两单,有时又一单都不接。 但如果顾客是在我们这里买的石料,他多半会到我们这里来刻,说是省得搬来运去的累得慌。前几天我家里有点事,请了几天假,今天才来,也不知道这几天他在这里刻碑的事。这老庄头也没个手机、电话什么的,他是个闲散性子,十天半月不着家,找不着人也是常事。” “他说他有儿子的,我能向您打听打听他儿子的住处或是联系方式吗?” “他儿子?他是有儿子不假,只是姑娘你也没处找去啊!” 管理员看唐苡欣一脸疑惑,接着说道:“哎,说起来也是怪可怜的,他的大儿子应该是上高中那会儿就没了,他老伴受不了,脑子变得不清楚了,拖了几年越来越严重,后来连人都认不全了,再后来他小儿子就把他妈给接走了,这么些年也没见着回来一次。 他小儿子带走他妈时,本来是要连同老庄头一起接走的,可老庄头死活不肯,说是怕走太远了,他大儿子找不着他,硬是要一个人留下来,他小儿子拗不过他,就随他了。姑娘,要不你再去别处打听打听,今天有没有人见过老庄头,要不就在这里等上一等,兴许能碰上也说不准。” 唐苡欣听了,心里只觉得堵得慌,她问道:“他大儿子怎么没的您知道吗?” “这个我可不大清楚,我不是本地人呢,我是两年前从别处调过来的,和这老庄头也不熟。再说了,这戳心窝子的事也不好打听不是?” 唐苡欣定了定神,想了想说道:“我还有件事想要麻烦您,您能帮忙查一查魏程的墓在墓园里的哪个位置吗?” “魏程?”唐苡欣看到管理员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脸色突然变了。 “‘魏程’是哪两个字?”管理员问道。 “南魏北魏的魏,章程的程。” “姑娘,你找这个墓做什么?” 唐苡欣见管理员表情古怪,略加思索后说道:“我昨天看见那位老师傅是给叫这个名字的人刻的碑,就随口问问,您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 唐苡欣见管理员听了她的话后表情明显缓和了下来,心里暗道:还好没有实话实说。 管理员说道:“也没什么不方便说的,这个魏程就是老庄头的大儿子,老庄头姓魏名庄。再说了,他儿子的墓也不在这墓园里,至于在哪儿,姑娘你可别问我,因为我也不知道。” 说完这些话,他低头自言自语道:“这老庄头,跑到这里来给他儿子刻碑!怕不是脑子也出了毛病了?” 他再抬起头时,只看到唐苡欣的背影已经越走越远了:“哎,哎,姑娘......这姑娘,怎么一声不吭的就走了?这年头,怪人还真多。” 原来魏程的墓不在墓园里! 老庄头说今天碑就可以刻好,他儿子去世了这么多年,现在重刻墓碑自然是要换掉旧的墓碑,这么说苏凯阳今天也不会出现在墓园里了,那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 对了,表哥! “姑妈,哥在家里吗?......他手机打不通......他昨天晚上没回家!......在单位通宵加班?姑妈,表哥的单位还是原来的那个单位吗?......我知道了,我会注意安全的......对,今天就回城了,姑妈再见,我有空就回来看你和姑父。” 唐苡欣昨天从姑妈家离开时,不想让姑妈担心,对姑妈说今天会离开英市。 而且正如唐苡欣所猜想的,她找到乔彬的工作单位,可他单位的同事说他今天请假了。 乔彬的工作单位是一家具有保密性质的国企,在上班时间打不通他的手机是常事,所以姑妈也并不生疑。 唐苡欣只得回到了酒店,她用门卡刷开房门,走进房间,发现沙发旁的椅子里坐着一个人,正是苏凯阳。 “还没吃早饭吧?”苏凯阳抬头看向她,她如实回答:“没有。” “我让厨房送点吃的上来。”说完苏凯阳拿起手边的客房座机就要拨打电话。 唐苡欣抢上前去,摁住他的手说:“我没胃口。我表哥现在人在哪里?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吃了饭我就告诉你。” 唐苡欣和苏凯阳对视着,苏凯阳此时虽然满脸倦容,但唐苡欣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不妥协,她只得放开了手。 唐苡欣和苏凯阳面对面坐着,默默地吃着各自面前的食物,唐苡欣能看得出苏凯阳和她一样,完全食不知味。 唐苡欣放下筷子,苏凯阳也跟着放下了筷子:“你的表哥现在就在这间客房隔壁我的客房里。” 唐苡欣听了“嚯”的一下站起身来,“苡欣,就算你现在去找他,也问不出你想要的答案。他昨天喝醉了,到现在还没醒。不过我敢断言,如果此刻他的脑子是清醒的,他也不会回答你的问题的。” “你呢?”苏凯阳不答,只是看着她。 唐苡欣说:“所以我只能去问表哥,兴许还有一线希望。”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证实我心里的猜测。” “你的猜测是什么?” 唐苡欣低下头,死死地咬住嘴唇,她觉得鼻子酸酸胀胀的,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她硬逼着自己不让泪水流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苏凯阳说道:“你接近我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报复我吗?” 第一章(六) 昨天晚上,唐苡欣的臆症发作时,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和之前无数次发作时一模一样,但随后的发展进程却完全出乎她的预料之外了,这一次,她竟然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触到了那只手。 她发了疯似的把那只手死死地攥住,但漩涡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她拼尽全力和那股力量僵持着,勉力不让那节手臂继续向漩涡深处陷进去。 就在她即将筋疲力竭的时候,那截手臂竟然被她缓缓地拉出了水面,紧接着那个人的脸也显露了出来,那是一张俊朗的少年的脸,他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她,他的声音很好听,她听到他说:“你不要自责,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随后,他猛的甩开她的手,他的脸很快就又没入到水面之下了,只余下那截手臂在漩涡中心旋转,继而那只手臂也消失在她的眼前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声嘶力竭的呼喊着:“不要啊!不要......” 夜里她醒来,听到有人压低了嗓音正在说话,她能分辨出说话的人是俞魏,他应该是在打电话:“......她还睡着......嗯,我知道的,我会留意的......哥,你真不该带她回来这一趟......我知道你不放心......可是她要是知道了......好吧。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好,我在酒店等你。” 俞魏只会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与苏凯阳单独对话时才会喊他哥,那么他刚才的通话对象是苏凯阳。 从俞魏刚才的话语里她得到了几个信息:苏凯阳直到现在还没有回酒店;俞魏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苏凯阳有事瞒着她,包括俞魏、表哥都有事瞒着她。 到底是什么事情是她不能知道的呢? 昨晚癔症发作时出现在她脑子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那张脸她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张脸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突然有一道电光从她脑中划过,那张脸和俞魏的脸是那样的相似! 俞魏,魏俞!魏程!?难道他们是亲兄弟?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一切的疑点就都有了解释,一切的片段就都能够串联起来了:当年苏凯阳,表哥乔彬,魏程是相互认识的。 魏程因为什么原因在十七岁上去世了,苏凯阳和表哥乔彬都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且魏程的死和她是有所关联的,也许就是她直接导致了魏程的死亡? 对,一定是这样! 所以苏凯阳接近她是有目的的,而且这个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给魏程复仇! 所以当表哥乔彬得知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是那样一种反应! 当这一切摆在唐苡欣的面前时,她一面不愿去相信,一面又不得不承认事实也许就是如此。 但如果事情的真像真如她想的这样,她又该如何去面对? 唐苡欣心乱如麻,又不愿让俞魏有所察觉,强逼着自己一动不动的躺在沙发上,那滋味比躺在针毡上还要难受。 可身体的痛怎么比得过心里的苦! 她都已经准备好把自己的心全部给他了,可那个人只是想在接收的那一刻享受复仇的快感! 唐苡欣思绪翻涌,不知该做何种抉择。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整个人好似晕过去一般陷入到了短暂的昏睡中。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苏凯阳看向她,脸色没有丝毫的改变,他语调平平,语气清冷的说道:“你说是,那就是。”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 “我无话可说。” “你......”唐苡欣转了身夺门而出,与正要推门进来的俞魏狠狠地撞在了一起,俞魏不由得向后倒退了好几步,唐苡欣则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勉力稳住身体,看也没看一眼俞魏,低着头向前疾步走去。 俞魏冲进客房,见苏凯阳端坐在餐桌旁的椅子里,面如死灰。 “你和她说了什么?她恢复记忆了?你没有和她说实话?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就让她以为她所猜测的就是事实吧。” “可是哥,你想要把她留在身边就要把实情告诉她啊!你不是喜欢她吗?” “可是事实和她猜测的也没有什么分别。” “哥!你明明早就已经改变了心意。” “她把那一切忘了也好,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好事。我唯愿她一辈子都不要记起,我不愿她背负着负罪感过一生!哪怕我与她之间再无可能。” 俞魏看到静岚端着托盘还站在房门外,和十几分钟前他看到她时一模一样,他走到她的身边,对她说道:“让厨房重新下一碗面条吧,牛奶也换一杯。” 静岚答应着,端着托盘离开了。 俞魏站在房门口,抬手敲了两下门,开口说道:“哥,你把门打开,我有东西要给你。” 两天前,苏凯阳从英市回到珞瑛苑后,除了去东裕国际广场处理公司事务,回到珞瑛苑就把自己关进书房里,不出门,也几乎不吃东西。 俞魏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房间里有任何的动静,他又敲了敲门说道:“是我哥的东西,魏程的东西。” 俞魏听到房间里响起了脚步声,随后房门被打开了,苏凯阳站在门口,看着俞魏。 俞魏把手里的东西递到苏凯阳的面前,苏凯阳只是看着他,并没有伸手去接。 “真是我哥的东西,你看了就知道了。 在英市你带着乔彬哥回我家的那天,你和乔彬哥在客厅里喝酒聊天的时候,我爸让我去哥的房间帮他找一条我妈当年给哥买的冬天用的围巾。 你是知道的,我妈近年来几乎认不得人了,她近段时间常常把我认作我哥,我也不知道我爸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他对我说:‘找着了给你妈带过去,你妈一直惦记着你哥呢!跟你妈说,这换完新碑了我也没什么别的想法了,陪了你哥这么些年,想来我去陪着你妈,你哥也不会怪我了。’ 我在找围巾的时候,在柜子里翻到了这个本子。 哥,我本来不打算给你的,可你是除了我爸我妈以外对我来说最最重要的人了! 我不想看着你这么折磨自己! 我知道你喜欢唐苡欣,很早很早就喜欢上了,可是因为你觉得我哥也喜欢她,而你又一直为我哥的死心怀愧疚,觉得喜欢上了他喜欢的人就是对不起他,你过不去你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我哥死后这近十年间,你心里明明一直有她,可又逼迫着自己不去想她,不去见她。 可是爱一个人就像感冒咳嗽一样,是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住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忘不了她,无论你怎样压抑自己对她的情感,爱了就是爱了,她已经在你的心里生了根,这是你无法否认的事实。 你如果还是因为我哥的原因不肯正视你对她的心意,你看看这个,看了你就会知道该怎样去做了。” 俞魏把手里的东西塞进苏凯阳的手里,静岚正好端了托盘走过来,俞魏说:“放进去吧。” 等静岚出来后,俞魏对苏凯阳说:“向你请个假,我爸今天来,我去车站接他去我妈那儿。老人家犟得很,我说开车去英市接他来,他硬是不肯,非要自己坐长途车来。说是和我没话说,不自在。我爸这别扭劲倒是和哥你像得很呢! 静岚,你不是说要去医院给许妈拿药吗?让小罗开车陪着你去。” 静岚答应着,她看了一眼苏凯阳,见他除了脸色不好看以外也看不出有什么别的不妥,便和俞魏一起走了。 第一章(七) 这是一个普通的笔记本,只是年代久远,封皮上有些地方生了霉斑,黄褐色的封皮上印刷着三个红色的楷体字“练习簿”,当年苏凯阳不只一次的见过魏程拿着相似的本子做过假期作业。 翻开笔记本,内页纸张有些泛黄,印刷着一条一条用深蓝色微小圆点组成的横线。 封皮内里的右下角是魏程用钢笔书写的名字“魏程”,魏字末笔划“厶”他总是喜欢写在“乚”的勾尖上,苏凯阳记得自己经常调侃他的这个笔画莫不是想要“逃跑”。 他的字和苏凯阳这样下过苦工夫练过字的人当然不能同日而语,但与其他同龄人相比较起来已属上乘,他的字带着一种刀刻斧凿的凌厉感,可能与他的父亲是个刻字师傅,从小耳濡目染有关系。 前面的五六页是正常的课堂笔记和课后作业,中间空了两页,再次出现有字的页面很明显就是他写的日记了。 19xx年x月x日 今天,凯阳终于说要和我一同去参加我们的活动了。 看来这段时间我在他的面前一再提起唐苡欣这个名字,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的右手虎口疼得越来越厉害了,而且大拇指基本上已经不受我的控制了。看 着他蹲在地上替我系鞋带,我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哀。 苏家大少爷替人系鞋带!这本就是件让人难以想象的事情,何况对象还是我! 你既待我如此,我必视你为一生的挚友。 19xx年x月x日 凯阳对唐苡欣越来越在意了,这本就在我的意料之中,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凯阳竟然为了保护她,自己的眼睛却受了伤! 那个球飞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看台下了,我刚想跑到他身边替他挡开那个球,可我的脚竟然在那一刻像两根木头一样不听我的指挥了,我重重的摔在地上,真疼啊! 可下一秒,就像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我的双腿又听我的使唤了。 这让人琢磨不透的、该死的……凯阳已经在意她到了这种程度,真让人无法相信,他竟还不肯把眼睛受伤的实情告知她,叮嘱我让我也守口如瓶! 看来,平时看起来那样睿智的苏凯阳,在喜欢的人面前也不过是一个大傻瓜! 事情明明都是按照我想要的方向去发展的,我应该要高兴才对啊!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却感觉怪怪的?甚至还有一丝嫉妒? 对,我不否认我嫉妒她!唐苡欣,你就快要把我的好兄弟、好朋友抢走了,你知不知道? 19xx年x月x日 今天,我让乔彬带着唐苡欣去照顾凯阳了。 好吧,就算是我使诈吧。 可乔彬要陪着我去医院,这也是事实。 每一次,我都没有让乔彬进诊疗室,乔彬以为我真的只是扭了脚,却又不明原因的老是好不了。 治疗的过程真的好难熬,每一次治疗结束我都好像死过一次一样。 我不怨谁,我又能去怨谁?难道我要去埋怨生我养我的父母?我只怪自己运气太差。 如果真有来世,我能重新托生为人,我只有一个愿望:身体健康。除此以外,再无奢望。 当然,如果上天还能再满足我一个愿望的话,我希望还能和凯阳相遇,还能和他做好兄弟、好朋友。 19xx年x月x日 我鼓动凯阳向唐苡欣表白了,就趁着这次爬山。是 我把乔彬安排在山下等着水送来的,因为我知道水送来的时间一定会比我们这次登山商定好的出发时间晚。 凯阳显然把我的话听到心里去了,他从登山出发开始就一直跟在唐苡欣身后两三米的距离范围内。 有个家伙好像也喜欢上了唐苡欣,我便也和他说了类似的话,凯阳这个大傻瓜,再不跳出个人来刺激刺激他,他只怕是永远都不会开口的。 我看到那个家伙准备靠近唐苡欣了,凯阳也似乎准备有所行动了,我对他丢了一句“我去找乔彬”,就跑掉了。 对,准确的说我是落荒而逃了。 跑到半路,我的腿又不听我的使唤了,我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膝盖都摔破了皮。 那样子真的就像是在练蛤蟆功,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我索性就这样趴在地上没有起来,乔彬拿了水走上山,发现我的时候,我泪流满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说:“好疼。” 一想到你正在山顶向她表白,我的心真的好疼! 可是,凯阳,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居然什么也没对她说,两个人只是站在山顶看风景? 你真是白瞎了你这副好皮囊! 19xx年x月x日 就在两天前,我的主治医生秦教授终于对我说了真话,估计他也不忍心再看着我一次又一次的忍受这种让人恨不能死了算了的治疗,还让我抱着幻想,以为自己真的能康复如初。 他说:也许还有一个月,也许只有半个月,我就只能躺在床上,除了能动动眼睛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了。 今天是我和唐苡欣约定好一起去疗养院的日子,我是故意让你代替我去的。 你见到迟先生,会不会猜出什么来呢? 我当然不希望你猜出什么来。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知道真相。 可我的心里又隐隐的希望你能知晓,这样如果万一有一天,我想放弃我的生命的时候,你也许可以对我的做法能有那么一点点的理解。 我想你知道真像后会骂我怯懦,说我是个胆小鬼。 可是,在我看来,没有尊严、任人摆布的活着还不如为了值得的人或是值得的事死去! 也许你不会赞同我的想法,但我有我的固执。 苏凯阳,请你一定要相信,今生和你相识,与你成为朋友、兄弟,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情! “原来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这其中也包括了唐苡欣。他对唐苡欣有没有动过心,他不得而知。他对他隐瞒了一切,他真的为他认为值得的人付出了他的生命。可是我值得你如此对待吗?我值得你付出自己的生命吗?” 想到这里,苏凯阳不禁泪流满面。 第二章(一) 唐苡欣冲出了酒店,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回到父母身边去。 可是当她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到家,和父母一起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晚餐,筋疲力尽的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却思绪翻涌,胸口堵得发慌,脑子里满是疑问:他真的只是为了报复她才接近她的吗?他真的对她没有存着一丝真心吗?如果她因此恨透了他,她应该对他死心才对。 可是她的心里为什么要生出这些疑问来?而且还隐隐地盼望着这些疑问能有着反转性的答案?原来她已经爱他爱得这样深了吗?爱到宁愿做瞎子、聋子、傻子,也要为他找到辩解开脱的理由! 原来那些看似虚构,只当是别人的故事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若把心完全交给了一个人,自己也就不再是自己,而是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另一个人了。 下班后,唐苡欣换好衣服,走出银行大楼的一楼门厅,她按照平时的下班路线沿着人行道走着,今天的太阳似乎比平日落下得早些,但天色还没有暗下来,春末夏初的季节,天气有些反常的闷热,还没走几步路她额前就已经有了薄薄的汗意,她把上衣拉链拉开,挎包提在手上,减缓了步速。 在前面的街角拐角处,她看到了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停在路边,很有些眼熟。 她心想,邹凯明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回行,也没有和她联系,这应该不是他的车吧? 正想着,她看到驾驶室的车门打开了,邹凯明从车里出来,他站在车边,看向她,很显然他是专门在这里等着她的。 她有些意外,但又并不太意外,这种突然袭击的事情他做过也不是一两回了。 她走到车子旁边,他替她拉开了副驾驶室的车门,她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着他,他露出他招牌式的笑容,开口说道:“陪我去吃晚饭吧。” 唐苡欣这才走到车门边,坐了进去,系上了安全带,邹凯明替她关上车门,坐进驾驶座,驾驶着车辆汇入了车流。 唐苡欣自打从英市回来后心情郁结,极少展露笑颜,再加上她实在不太不喜欢邹凯明的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事作风,所以并不想开口说话,但她也没有觉察到邹凯明今天竟也是一反常态地并没有主动与她交谈,只是闷头开车。 车子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等待交通信号灯的时候,唐苡欣看到街边的一家饭馆的招牌这个时间点就已经燃亮了,才想到了一个问题,她开口问道:“我们去哪里吃饭?” “我父母家。” “什么!?你怎么没有事先和我提起过?” “你也没问啊!”邹凯明扭头看了一眼一脸震惊的唐苡欣,笑着说道:“现在通知你也不算太晚吧?好了,别这样一副惊恐的表情好吗?只是一顿家常便饭而已。我如果提前和你说了,结果不是明摆着的嘛,我只好先斩后奏了。” 唐苡欣半晌才说出话来:“你让我下车。” “好,我们马上就下车,已经到了。” 唐苡欣心中又是一惊,她眼见着车子拐入一处僻静的巷口,左手边是一长排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高大灰白色花岗岩石墙。 车子缓缓驶进两扇洞开着的高大黑色铁质雕花大门内,眼前展现出一条幽深的、能容纳两辆车并排行驶的行车道。 邹凯明驾车缓缓的向前行驶着,车道上用来铺设路面的似乎是小石子之类的铺路材料,车轮与路面倾轧时发出“沙沙”的声响,与在普通路面上行驶的感觉全然不同。 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道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树木,树木的种类在暗夜中分辨不出来,只觉得林中树木有一股特有的香气随着夜风送入车内来,闻之让人精神不觉一振。 车道两旁交错着间隔数米就有一盏一人高低、灯柱碗口粗细、玉兰花造型灯罩的路灯照亮着车道,车子进入门内大约行驶了五、六分钟后,唐苡欣看到前方光亮起来,一个如小型足球场大小的草坪上矗立着一栋两层楼高、占地面积颇广的白色外墙、暗红色旧式陶制瓦片屋顶的楼房。 邹凯明把车子停在楼前的草坪边缘处,早有身穿制服的侍从替唐苡欣打开车门,等候着她下车,唐苡欣只得硬着头皮下了车,见邹凯明下车后把车锁匙递进了站在他面前的侍从手里,侍从一边恭敬的接过车锁匙一边说道:“二少爷,夫人已经在门厅等着您了。” 唐苡欣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手腕就已经被邹凯明握住向那栋房子的门厅走去。 唐苡欣想挣脱被邹凯明握住的那只手,她越挣扎反倒被他握得更紧,唐苡欣见离楼前门厅处越来越近只得作罢。 邹凯明带着她走到楼前,步上数级台阶到达了门厅处,门厅天花板上的那盏琉璃八角荷瓣顶灯撒下柔和的晕黄灯光来,灯下站着一位妇人。 只见她面容秀美,妆容得体,举止端庄,身穿一件棕灰色毛料及膝套裙,肩上披着一条银色缀粉色珍珠软缎披肩,掺杂着几缕银丝的光泽秀发,光润地拢在脑后梳成一个发髻,用一支银簪绾住,正微笑着看着他们俩,她的那双眼睛与邹凯明的眼睛如此的相似。 “妈,你怎么出来了?夜里风凉,快回屋里去吧。”说着邹凯明带着唐苡欣快走上前去,用另一只手挽住母亲的胳膊向大门口走去。 “你啊,带了朋友来也不给妈介绍一下,可别唐突了这位小姐。”她的嗓音温润柔和,听了让人感觉心中一暖。 “进了屋再好好给你介绍。父亲回来了没有?” “你说今天有贵客来,你父亲特地提早回来了,正和你大哥在书房里谈话呢。” 唐苡欣听到“大哥”两个字心中不觉一震,待她恍过神来已经站在一间宽大的客厅里了,耳边听到邹凯明母亲的声音传来:“唐小姐吧?你请坐。听凯明说你喜欢喝花茶,你尝尝,这是今年的新茶,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唐苡欣赶忙说道:“伯母,您太客气了。” 邹凯明暗暗拽了拽唐苡欣的手腕,示意她坐下,唐苡欣微挣了一下,发觉邹凯明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她只得在邹凯明身边坐下了。 邹凯明的母亲说:“唐小姐,喝茶。” 唐苡欣答应了一声:“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 茶水温度适宜,茶香扑鼻,入口绵柔,回味醇甘,是上好的新茶。 在她端起茶杯前邹凯明已经松开了她的手腕,她的心情终于暂时放松了一些,邹凯明的母亲与她闲话了几句家常便借故离开了,唐苡欣心知邹夫人是想让她与邹凯明单独相处,同时也是想减轻她内心里的尴尬感受,她心中一面感念邹夫人的体贴与周到,一面因为邹凯明的自作主张生着闷气。 邹凯明此时却心情大好,虽然十句话中唐苡欣只回应一两句或是对他完全不理不睬,他还是照常与她说些闲话,并不以为意。 第二章(二) 渐渐的唐苡欣也稍稍放松了下来,她抬起头打量起这间客厅来。 只见客厅里一色的古香古色的中式家具陈设,墙上挂着数幅古山水水墨画,古风古韵,甚是大气风雅。 她坐着的木制沙发的扶手边放着一个紫红色的手绣团花缎面靠枕,微凉柔滑的质地,摸上去给人一种极舒适的触感。 邹凯明见她对这个靠枕感兴趣,正准备向她说明这个靠枕的来历,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一个略含威严但又不失儒雅的声音响起:“凯明,你回来了?我和你大哥在书房里谈些事情耽搁了。” 邹凯明站起身来,唐苡欣也跟着站了起来。 唐苡欣心知说话的正是邹凯明的父亲,东裕国际集团的董事长苏东华。 唐苡欣朝着楼梯口的方向仔细看了一眼,她发现除了邹凯明的父亲,她满心期待却又有些害怕见到的那个人并没有出现在那里,她的心中既感觉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 她把目光投向了邹凯明的父亲,只见他是一位六十岁上下年纪,身量、体型、面容都与苏凯阳极为相似的儒雅老人。 邹凯明恭敬的称呼了一声:“父亲。” 苏东华微微点了点头,邹凯明向他的父亲介绍说:“父亲,这位是唐苡欣唐小姐。” 唐苡欣称呼道:“伯父好。” 苏东华点头微笑示意:“唐小姐,请坐。” 这时邹夫人走了进来,说道:“东华,饭已经准备好了。唐小姐,你随我来。” 说着她走到唐苡欣的身边,微笑着示意唐苡欣与她一同前往。 苏东华与邹凯明走在前面,邹夫人与唐苡欣随行其后。 穿过一条廊道,他们一行四人走进了一间餐厅,餐厅里除了两名侍从,还有一个人正从坐位里站起身来,唐苡欣刚才就一直在猜想苏凯阳会出现在哪里?现在真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还是让她有些始料不及。 邹凯明对唐苡欣说:“和你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大哥苏凯阳,大哥,唐苡欣唐小姐。” 这样的见面方式让唐苡欣感觉尴尬至极,她不敢直视苏凯阳,只得含糊其词的回应了一句:“你好。” 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他面色如常,礼貌的向她点了点,算是打了招呼。 邹夫人招呼唐苡欣入了席,她让唐苡欣坐在了她右手边的位置上,她的左手边依次坐着苏东华,苏凯阳和邹凯明。 唐苡欣与苏凯阳大致坐在桌子的对角线上。 席间唐苡欣有好几次抬眼看向苏凯阳,他的脸上鲜有表情,席间他的话极少,几乎都是在回答他的父亲的问话。 唐苡欣猜不透苏凯阳此时的想法,心里更加不安起来。 这顿饭唐苡欣只吃得如芒在背,如鲠在喉,食不知味。 席间唯有邹夫人不时的关照她,与她话些家常,才让她的心境能有片刻的放松。 这顿饭,唐苡欣竟觉得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最为严苛的考试一般,她只觉得身心俱疲,一心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如炼狱般的会面,找个地方躲起来喘息休憩。 饭毕,苏东华与苏凯阳又回到书房去了。唐苡欣与邹夫人和邹凯阳一同回到客厅,她稍坐了片刻,便提出了告辞,邹夫人也并未虚留。 邹夫人说:“唐小姐,有空再来家里玩。凯明,你可要负责把唐小姐安全送回家。” “妈,你也太操心了。我知道的。” 邹夫人送他们到门厅处才转回了屋里。 车上,唐苡欣对邹凯明说:“我有话想和你说。” 邹凯明的脸上并没有显现出意外的神情,他平静的说:“好吧,我知道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邹凯明带她去了他家附近的一个小胡同的民宅里的一间茶楼,茶楼里的各个茶室由活水相连,流动的水声起到了天然的隔音效果,使各个茶室各不相扰。 唐苡欣坐定后,待上了茶,她望着院中的树影,心中似有千言万语,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邹凯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唐苡欣转过头来看向他,邹凯明说:“我知道你想要和我说什么,你是要和我谈谈你和我大哥的事情吧。” 唐苡欣没有想到邹凯明的心思竟如此的通透,原来他早就已经看出来了,却从未向她提及只言片语。 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再遮遮掩掩,于是横下一条心,直视着邹凯明说道:“也许你已经猜到了,我喜欢的人是你大哥。” 唐苡欣说完这句话,她看到邹凯明的脸上划过了一丝悲伤的神情:“对于这件事我原本还不太确定,我就是为了确定这件事,所以今天晚上我明知道并非你所愿,我还是强迫你做了你不想做的事情。 唐苡欣,今天我想把话敞开来说,你是我喜欢的女人,也是我唯一想娶的女人。 今天晚上我带你去我家一来是想尽快把你介绍给我的家人,二来我也想通过今晚你的表现来观察你对我大哥的态度是否真的和我猜想的一样。 在你听到我的母亲提及我大哥的那一刻,我从你的眼神中读懂了一切。 苡欣,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是你的眼睛。你的眼睛从来都不会说谎。 以前我就对你说过,现在我还是这样说,我会一直等你,因为你值得。” 唐苡欣张了张嘴,刚说出两个字:“可是……” 邹凯明打断她说道:“可是你爱的人是我的大哥对不对?苡欣,我说了,没有关系,我会等你,只要你还没有嫁给他。 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我的人,我的心就在这里,只要你愿意,我会全部奉上。” 唐苡欣闭了闭眼睛,虽然她心有不忍,但她清楚只有速断速决才是解决问题的正途:“可是我并不爱你。” 唐苡欣看到邹凯明的目光黯淡下去,她接着说:“我对你的感情并不是爱情,我爱的一直都是你的大哥。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欺骗你。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你单独见面,以后我会尽量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唐苡欣清楚的看到邹凯明眼中仅余的冀望彻底的熄灭了,他此时的目光灰暗一片。 她看到他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什么,但最终他只是攥紧了拳头,垂在身侧不住的颤抖着,他握得那样紧,手背上根根青筋爆出,每个指关节都泛着毫无血色的苍白。 唐苡欣拼尽全力按捺住想要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的冲动,从牙缝里逼出一句话来:“请你一定要恨我,但你一定不要怪你大哥。” 在泪水即将夺眶而出的瞬间,她抓起挎包,逃也似的急步走出茶楼,心里不停的提醒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回头,要像壁虎断尾般绝决,只有这样才能把对他的伤害降到最低,就让他恨你吧,不要让对你存有任何的留恋,他值得拥有比你更好的女人去全心全意的爱他。 第二章(三) 从那间茶楼走出了很远,唐苡欣才慢慢地放缓了脚步,她机械的向前迈着步子,眼前像放电影一般闪现出了邹凯明作为面试官与她的第一次见面;他对她的那些隐晦、明确的告白;他看到她收到他送的礼物时欣喜的表情;还有今晚他的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她到底还是重重的伤了他。 “你敢说你就真的对他毫无感情?”唐苡欣无力的蹲靠在街边的墙角,任由泪水肆意的爬满了她的脸颊。 “唐小姐,你今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家长都见了,下一步难道不是应该考虑出嫁的事情吗?你怎么还有时间盘桓在这里?” 听着这熟悉的、略带嘲讽的语调,唐苡欣缓缓的抬起头,睁着一双泪眼朦胧的大眼睛,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苏凯阳看到唐苡欣这副伤心无措的样子,今天晚上一直强压在心中的嫉妒之火几乎就要从胸腔中喷涌而出了。 刚刚在苏园他眼见着她与凯明之间的种种,虽然他一遍一遍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有选择的权利。 但他终归不是圣人,他也会嫉妒,他不否认他嫉妒得快要发狂了。 从老宅出来,驾车行驶了大约还剩一半的路程,他心中实在憋闷得发慌,于是把车停在了路边,打了个电话通知了杨荔,让她安排人把车挪走,自己则下车步行回珞瑛公寓。 快走到珞瑛公寓大门口的时候,他竟然看到了蹲在路边的唐苡欣,他心中不觉一喜。 待他走近了,看清了她满脸的泪痕,原本以为她是来专程找他而在心里升起的那股喜悦瞬间化作了满腔的嫉妒和怨念。 于是他冲口说出了那些明知道会伤了她的话,可唐苡欣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更加地刺激了他,难道她对凯明真的有情? 他感觉他的心破了一个大洞,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缝补它,它让他感觉他什么都抓不住,他极度厌恶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于是他紧接着说道:“唐小姐,请问你是怎样做到脚踩两只船的?这种感觉是不是非常特别?让你特别的有成就感?” 唐苡欣怎样也没有想到这些话会从苏凯阳的嘴里说出来,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捏住一般,憋得她几乎窒息。 她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竟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珞瑛公寓,原来自己竟下意识的只是想来找他,可是找到他她又能做什么呢? 跟他诉说她因为伤害了邹凯明心里非常的难过?还是想从他这里得到安慰?现在她才发觉自己真很可笑。 刚才一抬眼看到他时,她真有一种想要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的冲动,可是他刚刚说的那些话狠狠的刺痛了她,竟让她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现在想来她也确实无从辩解。 语言在此刻已经失去了意义,多说无益,她扯出一个苦笑,站起身来,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苏凯阳抢上几步,一把死死地拽住唐苡欣的手腕,力道大得唐苡欣觉得自己的手腕仿佛已经被捏碎了一般,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弄疼她了。”唐苡欣和苏凯阳听到这个声音,同时转过头去,唐苡欣看到方鸿羽向她小跑而来,她一把拉开了苏凯阳握住唐苡欣的那只手,把唐苡欣拉到了她的身后。 苏凯阳记得这张脸,她是他曾经以为是“唐苡欣”的那名女子。 “鸿羽,你怎么……”唐苡欣看到方鸿羽的身边跟着一个人,她定睛一看,竟然是俞魏。 唐苡欣大大的惊讶了,她有些张口结舌的说道:“鸿羽,你不会是在和俞......” 方鸿羽抢着说道:“你先别管我的事。” 她看向苏凯阳说:“你就是苏凯阳苏总经理?” 苏凯阳被方鸿羽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是。” “就算你是什么总经理也好,什么总裁也罢,欺负我的好朋友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唐苡欣拉了拉方鸿羽的手,小声的说:“鸿羽,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方鸿羽大声说道:“唐苡欣,我都看到你疼得流眼泪了,你还替他说好话。你是不是傻!” 俞魏这时开口说道:“方鸿羽,不要这样和我哥说话。” 方鸿羽狠狠地瞪了一眼俞魏说道:“你?好!苡欣,我们走!”说着方鸿羽拉着唐苡欣就走。 “鸿羽,我......” “走了!还看他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跟他走?” 当晚,方鸿羽就睡在了唐苡欣家。 两个人躺在床上,唐苡欣感觉方鸿羽翻了个身,面朝着自己,双臂抱住了她的一只胳膊。 “睡不着吗?”唐苡欣轻声问道。 “嗯。” “为什么?” “替你担心。他家的情况那样复杂,他又不是个普通人,我担心你以后会遇到好多烦心的事。而且你不是说他很可能和你发癔症时看到的那个人有关吗?不是我说你,你啊!已经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呢!他自己都承认了他接近你是为了报复你,可你还不肯相信,觉得他一定是有什么隐情,有他的苦衷!” “可是我觉得他对我是认真的。” “哎,果然陷在爱情里的人都是傻子。” “你呢?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和俞魏是怎么回事?哟,你这扭糖似的!怎么说到我你就大道理一篇一篇的,说到你就打死也不说。今天你不说清楚,看我让不让你睡觉。” “好唐唐,你就放过我吧。我和他之间八字还没一撇呢。” “你糊弄我呢!八字还没一撇你们俩这么晚了还在一起?” “那不是他妈妈出了点事,我帮着去找,他送我回家,顺路嘛。” “就这么简单?” “哎哟,唐唐,今天你就放过我吧,改天,改天我一定向你坦白交代。我困了,我要睡了。” “鸿羽,方鸿羽,你就装吧。” 过了一会儿唐苡欣听到身旁的方鸿羽发出了均匀的鼻息声。 唐苡欣默默的说道:“真的睡着了!今天就放过你了。” 唐苡欣却一夜都没有睡安稳,她脑海里不断有影像交替出现,一会儿是眼睛上还蒙着纱布的苏凯阳,一会儿是目光清明的苏凯阳,一会儿邹凯明用哀怨的眼神看向她,一会儿是那只飞速旋转的小臂......窗户发白的时候,唐苡欣才似睡非睡的合了一会儿眼。 第二章(四) 次日晚上七点左右,方鸿羽照例在病房里照看弟弟方鸿轩。 她听见病房门打开的声音,以为是护士,头也没抬的说道:“我可以一个人给我弟弟擦洗的,你们也太不相信人了。” 方鸿轩说道:“哥。” 方鸿羽听到方鸿轩说了这个字,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只见俞魏站在病房门口。 方鸿羽什么话也不说,低下头,继续用毛巾给方鸿轩擦着手臂。 方鸿轩说道:“吵,架,吗?” 俞魏已经走到了病床边,听到方鸿轩这样说,赶忙说道:“没有,我没有和你姐吵架。给我,我来给小轩擦洗。” 俞魏想从方鸿羽手里拿过毛巾来,方鸿羽躲闪了一下,俞魏没拿到毛巾,他又再次伸了手去,这一次方鸿羽没有躲,俞魏从她手里拿了毛巾,放进脸盆里,仔细搓了搓,重又浸到热水里,拎出来拧干了,展开来,细细的给方鸿轩擦起身体来。 俞魏擦了一会儿对方鸿羽说:“别站着,你腰不好,在椅子上坐着歇一歇,我来就好。” 方鸿羽一面看着俞魏给弟弟擦洗,一面回想起她与他之间的那一幕幕。 她又看到了他。 他每个星期六都会出现在这个病区,据管区护士说,他是来这里做志愿者的。 有时他一个人来,有时他会带着一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年纪的妇人一起来。他称呼那位妇人妈,可那位妇人从不回应他,对于他的问话也向来都是答非所问。 时间长了她才知道原来他的母亲也住在这家医院,他母亲得的是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症。 从护士口中她得知他的母亲早已认不得他了,对他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一般,有时还会对他恶言恶语,打骂动粗。 但她旁观他对待他的母亲从来都是耐心细致,和声细语的,从没见他发过火,动过怒。 他照顾的那位渐冻症患者住在她弟弟病室的隔壁,和她的弟弟一般年纪,可那位患者的境遇比她弟弟更让人同唏嘘。 她的弟弟还有父母和她这个姐姐在身边照顾,那位患者的父母为了能多挣治疗费用,夫妻俩双双到外地挣钱,只雇佣了一个护工看护他们的儿子,她也因为那位患者的年龄和弟弟相仿,对他格外关注些,也常常陪伴说话,帮忙看护。 但只要提及他的父母,那位患者就情绪低落,多问几句便不再应答,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看了让人心里难受不忍。 他每次来都会呆上一整天,如果他带着他的母亲一起来,他会让她的母亲与那位患者聊一会儿天,奇怪的是,她的母亲与那位患者聊天时却表现得很正常,有问有答,就像一对普通的母子日常相处的情景一般。 他的母亲每次都叫那位患者“程儿”,患者既不应承也不否认。 据她所知,那位患者的名字里并没有一个“程”字。 后来她发现他母亲有时对着他也喊“程儿”,而他每次应答得倒是爽快自然。 方鸿羽从洗手间里出来,看到楼层大厅里有一个身影很是眼熟,她辨识出那位老妇人是那个名叫俞魏的人的母亲。她 似乎是迷路了,在大厅里来来回回的走着,嘴里还念念叨叨的。 方鸿羽迎上前去,问道:“阿姨,您在这里做什么?您是在找什么吗?您告诉我好吗?您儿子呢?今天是星期六,他没有来吗?” “我的儿子?我的程儿?我的程儿在哪里?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方鸿羽说:“好,好,我带您去找他。”说着她挽着俞魏的母亲,把她小心地搀扶回了她住的病区。 病区的护士看到俞魏的母亲,迎上来说:“阿姨,您到哪里去逛了?又去看您儿子啦?” 护士转头对方鸿羽耳语道:“她儿子已经来回找了她好几趟了。我送阿姨回病房,麻烦你去告诉他儿子一声吧。” 方鸿羽答应着,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她弟弟的病区,在楼层大厅里,她看到俞魏急急忙忙的迎面跑过来,她极少看到这样慌张的他,她朝着他喊了一声:“喂!” 却眼看着他竟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匆匆跑过去了,她有些不自然的叫出了他的名字:“俞魏。”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俞魏停下脚步,转回头,用疑惑又带些焦虑的眼神看向她,传递给她的信息是:“你到底有什么事?我很着急。” 方鸿羽说:“你妈妈已经回病房了,你别......”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他转了身向他母亲住的病区的方向跑去,她直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嘴里喃喃的说道:“......着急。” 她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生气的感觉:他难道不应该对她说声谢谢吗? 方鸿羽在病房里来回走着,她收拾了椅子上的衣服,又把柜子上的杯子摆摆正,窗帘拉开了一些,过了一会儿又收拢回去,弟弟的那双放在床下的拖鞋她把它们从床头放到床尾,又从床尾重又放回到床头的位置,她替弟弟方鸿轩整理了一下被角,过了一会儿相同的部位又整理了一遍。 “姐,”方鸿羽听到弟弟在叫她,她走到床头问道:“小轩,是哪里不舒服吗?” “姐,你,有,事?”方鸿轩现在已经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了,但方鸿羽能听懂他的意思,他是在问她: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躲避着弟弟的目光,含糊其辞的回答道:“没有,我哪有什么心事?我帮你按摩一下手臂吧。今天天气还不错,等会儿我推你出去走走......” “姐,你,不,同。”方鸿羽知道方鸿轩是在说:她和往常不太一样。 突然她感觉有一些话自己就跑到了她的嘴边,让她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真是奇怪,我明明是做了好人好事好吗!怎么搞得好像我犯了什么错误似的!我再也不多管闲事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姐,谁,惹,你?” “谁惹我?还有谁,不就是那个......你一个小孩子,不要多管闲事,我,我去找护工来帮忙,推你出去走走。” 方鸿羽快步走出病房,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在最后一刻刹住了车,管住了嘴,不然可是在弟弟面前说不清了。 方鸿羽在护士站没有找到护工师傅,值班的护士也说师傅刚刚还在这里的,怎么一转眼就没人了? 方鸿羽正准备再去别处找找看,一回身瞥到俞魏竟然就站在她的身后,她假装没有看到他,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向前走了一会儿,她发现他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她突然停下脚步,转了个身,她看到他也停下了脚步,她看向他,说道:“你不要告诉我你也往这边走。”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方鸿羽没想到他这样说,她听到他接着说道:“你找护工师傅是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帮得上什么忙吗?” 方鸿羽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俞魏没有想到她答非所问,他怔住了一两秒,接着说道:“我是来向你道谢的,谢谢你把我妈送回去。” 听到这里方鸿羽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脸颊泛红的说道:“不用了,应该的。” 她接着说道:“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能和我一起把我弟弟抬到轮椅上吗?” 俞魏推着轮椅向前走着,方鸿羽走在他的身侧,她开口问道:“你不用去陪着你的母亲吗?” “我走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她听到他似乎是自言自语的低语道:“其实有没有我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吧?就算只有护士也是可以把她照看得很好的吧?” 虽然他说话时声音很低,但方鸿羽却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苦涩的意味,她心里不由得一动,开口说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俞魏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母亲为什么总是叫你程儿?程儿是谁?” 俞魏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对别人的事情总是这样感兴趣的吗?” “我只对你的事情感兴趣。”话在脱口而出的瞬间方鸿羽就后悔了,她只觉得脸热得发烫,她低了头,一言不发的接过轮椅的把手,快速的向前走去。 走进住院部大楼的时候,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见他并没有跟过来,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放缓了脚步,可心里却又隐隐感觉有些失望。 她把轮椅推进电梯间,电梯门关闭前她还向外张望了一下,但是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电梯上行时,她听到弟弟方鸿轩开口说道:“姐,你,喜欢,他?” “我?怎么会!你可别在爸妈面前乱说啊。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他和他的母亲都挺让人放心不下的。我对他可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啊!你笑什么?” 方鸿羽看到电梯门上映出的方鸿轩明显的笑意,她说起话来都不免有些磕巴了:“你,你,你笑什么?方鸿轩,你学坏了啊!竟敢嘲笑起你亲姐来了。 我是有些在意他,但我......好吧,我承认,我觉得我可能是喜欢上他了。你姐一把年纪了,有喜欢的人不可以吗? 小轩,这是件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要是告诉第三个人,我们连姐弟都做不成啊!我警告你!” 第二章(五) “你看到我妈了吗?” “没有,而且我可以肯定你妈妈她今天一上午都没来过这里。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了的?” “二十分钟前我接了个电话,我妈那时还在病房里,我在病房门外大约通了十分钟左右的电话,回到病房就发现我妈已经不在里面了。护士站的值班护士也说没看到我妈,我就一路找到这里来了。” “我看你也是急得发了晕,你忘了住院大楼各处都是有监控摄像头的?我们去警卫室调看监控录像不就清楚了。” 方鸿羽没有料到调看了监控录像后,俞魏更加着急了,原来监控录像显示他的母亲竟然独自一个人走出了住院部的大楼。 这座医院的住院部大楼和门诊部大楼在一条双向四车道的街道两旁对向而立,出了住院部大楼门前的院子,院门外就是那条马路了。 俞魏正想冲出警卫室,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对负责调看监控录像的保安师傅说:“麻烦你把刚才的视频再倒回去我看看。” 方鸿羽不知道他到底要看些什么,也盯着电脑屏幕细细的看着,俞魏说了一声:“停!” 画面定格住,俞魏说:“我知道我妈去哪儿了。” 方鸿羽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刚才播放过的他的母亲走出住院部大楼门口时的画面,她不明所以的看向俞魏,俞魏说:“我妈脖子上围的那条围巾是我哥的。” 他丢下这句话,对保安师傅说了声:“辛苦。” 就向警卫室门外跑去,方鸿羽虽然一头雾水,但她还是紧随其后的追了上去,她看到俞魏在住院部院门外的街边拦停了一辆出租车,坐进了车后座,正准备关上车门,方鸿羽已经跑到了车门边,她伸手拉住正要关闭的车门也坐了进去,俞魏显然被她的行为搞得有些发懵,不由自主的向里面的座位挪了过去。 方鸿羽关上车门,司机有些奇怪的转过头来看着她问道:“小姐,你和这位先生是一起的吗?” 两人几乎同时回答,方鸿羽答:“是。”俞魏答:“不是。” 司机用质疑的眼神看着方鸿羽,方鸿羽赶忙说道:“我们是一起的,是一起的。” 方鸿羽看向俞魏说道:“我们是一起的,是吧?”俞魏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司机看了看俞魏,又看了看方鸿羽说道:“那我开车了啊?” 方鸿羽说:“开吧,快走吧,师傅,我们有急事,赶时间呢!” 车子开了一段路程,方鸿羽小声问俞魏:“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哪儿都不知道,你还敢上车?” “怕什么?你又不会把我给卖了。我是来看着你的,我看你那么着急,怕你出事。” 出租车在市长途客运站门前停下,两人下了车。俞魏说:“你去车站里帮忙找一找,我去管理室请车站帮忙广播寻人启事。” 医院的救护车里,看着已经睡着的俞魏的母亲,方鸿羽说:“还好赶上了,再晚两分钟,那辆去往英市的大巴车就发车了。你是怎么知道你妈妈会搭乘那辆车的?”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碰碰运气而已。还好运气不错!不过你不要命了吗?怎么能突然跑过去拦在车头前面?还好司机反应快及时刹住了车,不然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 方鸿羽抢着说:“这不是没出什么事嘛!好了,别放在心上。” “我是说我还要分心顾着你,这不是耽误事嘛!” “你这个人,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吗?” “谢谢你!”突然听到这句话从他嘴里用郑重的语气说出来,方鸿羽一下子红了脸,竟不敢抬眼看他,也忘了接下来她还要说些什么,只是低着头,伸手整理了一下俞魏母亲脖子上围的那条显得有些散乱的围巾。 “其实我妈也不是一直都是糊涂的,她也有清醒的时候,我在医院的监控录像里看到她脖子上围着这条围巾的时候,我就猜想我妈她可能暂时恢复了清醒。” 听了俞魏的话,方鸿羽抬起头来看向他,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你不是曾经问过我,我妈为什么总是叫我“程儿”?我有一个的亲哥哥,他的名字就叫魏程。” “原来你是有哥哥的?你哥叫魏程,那你的名字......” “我叫魏俞。” 方鸿羽见他并没有要向她解释的意思,也不追问,她岔开话题说道:“看来你妈妈更喜欢你哥。” “嗯。我爸妈给我哥取名“程”,是希望他“前程似锦”,我的名字,是我爸亲口对我说的:'你妈姓俞,我想着就别费事了,就叫魏俞吧。'听起来是不是很潦草?” 方鸿羽本来只是想调侃一下他,可谁知却引来了这样一个听起来颇有些负气的回答。 方鸿羽不免有些尴尬,沉默了半晌才又开口说道:“怎么从没见过你哥来医院探望过?他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不方便来探望吗?” 俞魏沉默了许久,久到方鸿羽以为她应该不会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她突然听到俞魏开口说道:“我哥他是在很远的地方。他死了,在他高三的那年。” 方鸿羽愣住了,紧接着她的心里生出了一种心疼的感觉,她心疼眼前这个男人,他刚才说那句话时,他的语调显得那样的悲伤。 他的母亲明明面对的是他,却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别人的名字,尽管这个人是他的亲哥哥,尽管他的母亲是位老年痴呆症患者,可是这样的情景日复一日的发生,对于他而言无异于是一种另类的折磨。 她突然有些理解了他为什么不愿意用他的真名,她突然很想去抱住他,轻轻拍拍他的背,给他一些安慰和鼓励。 “通常情况下,碰到这种情形不都是会问一些问题的吗?你为什么不问?” “问什么呢?问你哥是怎么死的?问你为什么要改了自己的名字?你不想答,我为什么要问?等到你想回答的时候,我即使不问,你也会主动说出来的,对吗?” 俞魏用一种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的眼神看向她,他看了许久才收回了目光,他说:“好吧,我承认我对你产生了好奇心,你介不介意我多了解你一些呢?” “不介意,如果我说我求之不得,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他凝视着她说道:“不奇怪,我自己本身就够奇怪的了,所以别人再怎么奇怪我都觉得怪不过我去。嗯,两个奇怪的人凑一块,也许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嗯。”方鸿羽点点头,两个人默契十足的相视而笑。 第二章(六) “已经好了,小轩今天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个好觉了。” “谢,哥。” “谢什么,跟哥还这么客气。”方鸿羽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回过神来。 俞魏说:“探视时间已经过了,护士要来查房了,我送你回去吧。小轩,明天哥有时间再来看你。” “姐也走了啊,明天下了班就来。” 方鸿羽和俞魏并肩走着,俞魏说:“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呢?” “你那个总经理哥把苡欣都弄哭了,我只是大声说了他几句,难道不行吗?他要是再欺负苡欣被我撞见,看我不揍他!哼!你昨天还为了他说我。” “你不要再对我哥那样说话。我哥对我们家有恩,我不允许任何人对他不敬。况且他是喜欢唐苡欣的,我知道。” 方鸿羽若有所思的看向俞魏:“你能和我说说你的亲哥和你的总经理哥吗?他们俩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我很好奇。” 俞魏沉默着,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方鸿羽也一改常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走在他的身边。 方鸿羽听到身旁的俞魏清了清嗓子,她转头望向他,他也回看了她一眼,开口说道:“我哥是十七岁上走的,也可以说他死于一场意外,但他在走之前就已经知道他患上了渐冻症。 对,和小轩的病症一样。我想这才是他真正的死因,哀莫大于心死。 他瞒着我们所有人,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苏凯阳,我想他最想瞒住的人应该就是苏凯阳。 苏凯阳为了我哥甚至一度想放弃他对唐苡欣的感情,但是上天可怜他,让他和唐苡欣又再度重逢了,他无法违背心之所向,但又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他觉得我哥为了他丢了性命,他还对他喜欢的女人怀着觊觎之心,他觉得对不起我哥,日日在矛盾中挣扎,日日折磨着自己。 我实在看不下去,曾经不止一次的对他说过:‘哥,放下吧,不要再背负着对我哥的愧疚活着了。 且不说我哥也许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了局,就算要偿还他,你也已经偿还完了。 这些年来,你已经为我们家做的够多了,我哥的事只是勾起了我妈的隐疾,就算没有我哥的事发生,我妈发病也只是早晚的事。 这么些年,你暗地里替我和我妈、我们家做了多少,别人不清楚,我可全都知道。’可他始终还是放不下,在对待唐苡欣的态度上一直患得患失,又怕对不起我哥,又怕伤了唐苡欣。” “原来如此,看来他对苡欣是真心的。” 方鸿羽看着俞魏说:“和我说说你吧。” “我有什么可说的?” “说说嘛,我想听。” “你听了只怕要失望。” “我只会更喜欢你,更心痛你。”说完方鸿羽的脸上绯红一片。 俞魏看着她难得露出的娇羞之态,心中一荡,他缓缓地开口说道:“我打小就不像我哥那样对学校的课业游刃有余,可能是受我爸的影响,我对于刻章有一种偏执的喜爱。 我哥走了之后,学校里就开始有一些坏孩子时不时的来找我麻烦,还逼着我替他们刻章子,闹得最凶的那次,我失手打破了那个领头的孩子的头。 那个孩子的父母本来是不依不饶的,扬言要把我送进少管所,可不知是因为什么突然有一天那个孩子就悄无声息的转学了,学校除了给我记了一次过之外,那件事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可是因为这件事,再加上我对学习确实没什么兴趣,便生出了退学的念头。 可当我正式向学校提交退学申请的时候,学校却并没有批准我的申请,从那时起我就开始经常旷课、逃学,我也没去做什么别的,就是随便找个僻静的地方,专心刻我的章子,反正我的那些刻章工具和石料就放在我的书包里,有时一刻就是一整天。 有一天,我在学校里最喜欢的那位教美术的老师管老师不知怎么的找到了我,他那天和我说的话我直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说:‘就算你以后打算以刻章谋生,可刻章也是要有文化内涵、对中国的传统文化有着深刻理解的人才能干好的活。 你现在都还谈不上考不考得上大学,一个连高中毕业证都不一定能拿得到的人,实话告诉你,在这条路上你走不长远的。’我当时听了这番话并不以为然,可接下来的几天,我琢磨他说的这些话越琢磨越觉得是那么回事。 于是我主动找到他,请他帮助帮我先拿到高中毕业证,毕竟当时离高中毕业考试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在那几十天的时间里,我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作‘玩命’。 我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无论什么时候手里都拿着笔。 我妈那时候还认得人,只是偶尔会犯糊涂,她有一天看着我一边流着鼻血,还一边拿着笔不停的写,鼻血滴到本子上把字泡花了我也顾不上擦,我妈害怕的对我说:‘俞儿,我们不考这个试了不行吗?妈害怕你把命也给搭上了。妈只能指着你了,你别吓妈。’ 两个月后,管老师硬拉着我喝了我人生的第一餐酒,我喝的第一口啤酒给我的印象可真不怎么好,他看着我难以下咽的样子,哈哈笑着说:‘小子,咽下去,可不能吐。这酒啊,是有点怪,别看第一口难以下咽,只要多喝几口,你就会喝出其中的滋味了。 这和你人生中遇到的那些难关一样,最初都会让人烦闷难当,难以坚持,但只要挺过最难捱的那个关头,接下来的也许就是另一番风景了。 好小子,真不错!这高中毕业证是稳拿了,想不想再拼一把,再搏一次命,考个大学试试?来来来,再喝一口,哈哈哈,看你那个熊样!有那么难喝吗?试一试又不会有什么损失,大不了就是没考上嘛! 不是我故意夸你,你那刻章的手艺,再磨砺个几年,弄个‘全国著名青年篆刻艺术家’的头衔也不是没有可能,养活你自己和你爹妈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你要是考上了哪所大学呢?到时候你的人生际遇就会完全不同了,你会发现一个全新的世界就展现在你的眼前! 来,喝一口。怎么样?还是很难喝?我觉得还不错啊! 吃菜,吃点菜。你或者这样想,我说了你别往心里去啊,你也可以想成是替你哥去上的这个大学嘛。’ 说实话,这啤酒虽然喝也喝得下去,可直到现在我也没觉得它好喝过。 第二章(七) 用“不死不休”来形容我高三的那一整年也不为过。 我在高三那年的第一次摸底考试前,接连熬了两个通宵,结果成绩却差强人意。 我萌生了退意,可没想到考试成绩出来的第二天管老师替我请了一天假,硬抓着我说是让我替他刻枚印章,他说是别人拜托他刻的。 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打着别人的幌子,其实是他自己想给我打打气,找的由头借口,可我看到要刻在印章上的字,我就知道他所言非虚,还真是别人拜托他的,“言”这么女性化的字,和他也确实不搭。 刻章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刻就刻。 可他说托他刻章的人说一定要用“瘦金体”来刻,这可让我犯了难,篆书,宋体都经常刻,隶书也刻过不少,可“瘦金体”? 我查了资料才知道了“瘦金体”原来是宋徽宗赵佶自创的一种字体,这种字体瘦挺爽利,侧锋如兰竹,自有一股天然的天骨遒美,逸趣霭然的风韵。 我琢磨了一整天,最终也没敢动刻刀,我找到管老师,对他说:我知道自己目前还只是一只井底之蛙,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想要学习更多的知识就要站到更高的平台上,我再也不敢轻言放弃了,再苦再累我也会坚持下去的。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毕业的那所大学虽然不是全国重点大学,但在我们省的名头还是响当当的。 我不是自夸,当年在我的老家英市对我刮目相看的人可大有人在,我还成为了好多家长口中教育自家孩子的正面教材呢! 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管老师第二次请我喝了酒,我看得出来,他那天高兴坏了,几杯酒下肚后,他说着说着就说漏了嘴。 他说:一年前要不是有个和我亲哥一般大小的小子来拜托他,还提到我哥,而他又偏偏特别喜欢我哥那小子,现在一想起我哥还特别地替他惋惜,他才不会管我这档子破事呢! 那个我打破头的坏小子转学的事情也是和我哥一般大小的那个小子搞定的。 不过呢,他说我还算争气,他觉得自己管对了,想起我来还有些小得意呢! 我大学毕业后,在w市找了份不错的工作,再加上刻章子的本事,慢慢的有了一些积蓄。 我听爸说妈的病越来越严重,想着w市的医疗水平肯定要比英市好,就把我妈接来和我一起住了,那段时间我妈的病情确实好转了不少。 只怪我自己年少轻狂不懂事,为了一个本该属于我的出国进修的名额,临了公布的时候却变做了别人的名字,而那个人偏偏就是被我打破头的那个小子,在我看来不过是因为那小子的亲舅舅是我工作的这个单位的上级主管部门的一个领导。 其实忍一忍就能过去了的事,我硬是想要讨个说法,其间也有好心人暗地里告诉我,倒也真不是什么内幕操作,只是因为那小子的英语口语水平比我好,进修时有一些实操项目,领导综合考量后还是决定把这个名额给他。 我当时哪里听得进去,只觉得不公平,在领导处反映无果,我就去找了那小子,想让他自己提出因个人原因不参加此次进修。 那小子看着我说:不参加也行,你不是手艺好吗?给我刻枚章子,你要是让我满意了,我就主动提出申请不去了。 我把刻好章子给他的那天,他在一间酒吧里和人喝酒,他连装章子的盒子都没有打开就说不满意,让我重刻。 我把盒子打开,递到他的眼前,他一挥手,章子和盒子一起飞了出去,章子用的是红色的寿山石料,摔到水磨石的地面上,“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他估计也没想到会这样,有些惊慌地站了起来,我上前揪住他的衣领让他去捡起来,他眼中有了惧意,不断后退,脚绊到了茶几腿,向后摔倒了,我也被他拖带着摔倒在他的身上,我听到他大叫一声,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扭曲成一团,我当时还认为他的演技真不赖,后来才知道他被我压断了一根肋骨。 我因此丢了工作,还差点因为故意伤害罪蹲了监狱,后来是那个家伙主动提出不起诉我,才改判为经济赔偿。 我在公安机关拘留候审的那段时间里最担心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妈,有个狱警待我还不错,我托他替我打听,他给我回话说:我妈被人接到我住的片区里最好的疗养院去了,吃得好,睡得好,还有专业的医护人员照顾,让我不用担心,还拍了照片给我看,我这才安了心。 我被拘留所放出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接我妈,我妈看见我,颠来倒去的跟我说,我不在的时候,我哥天天来看她,她还一个劲地追问我,我哥什么时候来我们住的地方看她。 我听了一头雾水,后来你口中的总经理哥就来找我了,问我愿不愿意到他的公司去,跟着他干。 我对他说:“哥,我以后只跟着你,只听你一个人的话。对外你就说我是你新招的司机。从今天起你就叫我俞魏吧。” 第三章(一) 唐苡欣第二天一早硬撑着起了床和方鸿羽一同出了家门,各自去了各自的单位。 当她到了单位才得知邹凯明已经被委派到了德国分行常驻,已于今天早上启程时,她并不感到意外,这件事前段时间邹凯明曾向她提起过,她记得当时他对她说他已经回绝了分行人力资源部,分行也回复他说会另选他人,如今他突然接受,个中缘由唐苡欣知道与她脱不了干系。 她心存愧疚,情绪低落,身心俱疲,自觉身体支撑不住,中午向分管领导请了半天病假,回到家里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只是倒在床上闷头昏睡。 手机铃声从傍晚时分就开始间隔的响起,唐苡欣不想也不愿意去接听,任由手机从响铃到自动挂断,循环往复数次她也没有去看上一眼。 单位知道她请了病假,正常情况下是不会给她打电话的,她已告知了父母这个星期不回家里去,父母多半也不会给她打电话。 邹凯明?他怎么会给她打电话,只怕他永远都不想再见到她了。 苏凯阳?想到这个名字,唐苡欣心里就一阵揪心的痛,就算她接了电话,她又能和他说些什么呢?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只愿能这样躲一辈子。 直到她的嗓子干痛到快要忍受不了了,她才起床去了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水刚喝到一半,她忽然听到门铃响了,她本来不想去管它,父母有她家的钥匙,来的时候自会开门,但过了一会儿大门处除了传来门铃声竟还传来了门被敲得咚咚作响的声音,而且一声紧似一声,只震得唐苡欣的太阳穴突突地乱跳起来。 她怕引同楼层住户的不满,只得走到门边,哑着嗓子问了一句:“是谁?” 门外一个急切的女声回答道:“是我,杨荔。唐小姐,请开门。” 唐苡欣万万没有想到门外的人竟是杨荔,她打开大门,见杨荔一脸焦急的站在门外。 唐苡欣把杨荔让进屋里,她知道杨荔已怀有近六个月的身孕,如果不是情况特别紧急,她是无论如何不会亲自找上门来的。 杨荔接过唐苡欣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水,也顾不上寒暄,对唐苡欣说:“s市分部出了点问题,苏总经理身体抱恙,但他执意要亲自连夜赶往s市。 唐小姐,你是知道苏总经理的性子的,我们手底下的这些人哪里劝得住他,况且他也不是个肯听劝的人,但他此行身边没有人陪同是不行的,而且这一趟去s市需要全程保密,为了行程不被外人知晓,苏总经理不让俞魏与他同行,他安排俞魏先行抵达了s市。 虽然我最应该跟着苏总经理一同前往,但你也是知道我现在的身体状况的,确实是心有余,力不足。 按照苏总经理的意思,今天一早就应该出发的,但临出门时他硬是被李院长截住强行留院输了一天的液体,但目前他的身体状况仍不太乐观。 我思前想后,觉得唐小姐你是合适的人选了,从一个小时前开始我就一直在给你打电话,可怎么也没联系上你,只好登门亲自来拜托你了,请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杨荔嘴上说是帮忙,可行动上却表现得唐苡欣一定得接受一般,唐苡欣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杨荔却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一个劲的催促她赶快出发,唐苡欣见她这样急迫,猜想事情一定不是她口中说的只是“出了点问题”,唐苡欣担心她焦虑过甚影响到腹中的胎儿,只得按照她所说的去做。 在杨荔一叠声的催促声中唐苡欣简单的梳洗了一番,换了身出门的衣服,拿了包,杨荔就拉着她匆匆出了家门。 乘坐电梯下到一楼,出了楼栋口,见司机“寸头小哥”已经拉开了后座车门等候在车门边了,杨荔示意唐苡欣坐进去,唐苡欣坐好后,“寸头小哥”替唐苡欣关上了车门,杨荔则坐进了副驾驶座,车子驶出了小区,汇入了车流。 唐苡欣坐进车内才发现她的身边位置上已经坐着一个人,正是苏凯阳,只见他紧闭着双眼,仰靠在座椅靠背上,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了,仅从外表上看,他此时倒是与常人无异。 杨荔小声告知唐苡欣她的行李物品已经替她放进车子后备箱里了,杨荔应该是怕影响到苏凯阳休息,一路上再没有与她进行交谈。 车子出乎唐苡欣的意料并没有驶向机场而是驶入了市火车站。 下车时,唐苡欣才知道了苏凯阳没有选择乘坐飞机的原因,原来没有人从旁协助他根本连站都站不住。 唐苡欣与“寸头小哥”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苏凯阳向进站口走去,走了一会儿唐苡欣咬咬牙停住不再往前走了,走在前面的杨荔查觉到了,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苏凯阳轻哼了一声,哑着嗓子问道:“你想干什么?” “送你去医院。” “你敢。” 唐苡欣不觉心中一震,她从未听过苏凯阳用这种语气与她说过话,她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凌利的眼神,心知只要是他决定了的事,任谁都是无法更改的,只得重新迈开步子继续向进站口走去。 和唐苡欣一起把苏凯阳送上火车,把他安置在一间独立的软卧包厢的下铺躺好后,“寸头小哥”下了车。 杨荔站在站台上隔着玻璃窗对着唐苡欣招了招手,唐苡欣赶忙下车找到杨荔,杨荔交给唐苡欣一包药剂并嘱咐道:“苏总经理是头晕的旧症又发作了,通常是工作太忙或是休息不好的时候会发病。 但这一次发病与以往的情形又有所不同,我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他发作到如此严重的程度,路上一切靠你,我已经和s市分部的相关人员联系好了,火车到站自会有人来站台上接应,联系人的电话我已经发到你的手机上了,一路上多费心。 辛苦你了。” 第三章(二) 苏凯阳的病症确实来势汹汹,他只要一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就在他眼前飞速旋转,他的左半边大脑里像是有一只大锤间隔几秒钟就重重的击打一下他的太阳穴,痛得他浑身冷汗淋漓。 疼痛每次袭来他都想狂叫出声,但他知道他不能,他只得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响来。 苏凯阳一直昏昏沉沉地,他无法吃东西,也不能喝水,唐苡欣见他嘴唇干裂得厉害,试着给他喂了几口水,不出五分钟,被他吐了个干干净净。 唐苡欣见他胆汁都快吐出来了,身上还一阵阵地冒着冷汗,整个人几近虚脱,只觉心痛难忍,又无法替他分担分毫,于是她把他的头枕在她的腿上,想着也许可以减轻一些火车行进时的颠簸对他头部的震动。 过了好一会儿,唐苡欣见他安静些了,以为他睡着了,一边轻轻给他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轻声数落道:“你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独断专横,一意孤行,从来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也不管别人的感受,你身边的人想帮你都无从下手,你知道吗?” “你现在倒是可以帮我一个忙。”苏凯阳嗓音黯哑的开口说道,唐苡欣怎么都没想到苏凯阳会在这个时候接话,吓了一跳,她定了定神问道:“帮什么忙?” “我想去趟洗手间。” 唐苡欣听到这话,脸在瞬间胀得通红,嚅喏着不知该怎样答话。 苏凯阳说:“唐小姐,劳烦你先扶我坐起来总可以吧?” 唐苡欣赶忙小心翼翼的一手托住苏凯阳的头,另一只手半托半抱的协助他坐起身来,她让他先靠坐在床壁上,替他穿好鞋,把他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脖颈处,问道:“可以站起来吗?” 苏凯阳答了声:“嗯。” 唐苡欣用力挺直腰站了起来,苏凯阳借助着她的力量站了起来,唐苡欣瞥见苏凯阳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唇角抿得紧紧地,显然是在极力忍受着晕眩带给他的不适感,尽量不把全身的力量都压在她的身上。 好在洗手间就在软卧车厢里面,苏凯阳把准备跟进去的唐苡欣拦在了门外,“那你别锁门。” 唐苡欣红着脸对正准备关门的苏凯阳小声说道。 唐苡欣站在门外,过了一会儿,她听到门内响起了冲水的声响,又等了一会儿,见苏凯阳没有开门出来,唐苡欣心里着急,于是敲了敲门,等不及里面有回音就拉开了门。 唐苡欣看到苏凯阳靠在墙角,用抱歉的眼神看向她说:“我想洗个手。” 唐苡欣知道他有轻微的洁癖,他此刻与她说话时的神情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唐苡欣在一瞬间只觉得柔肠百转,心中万语千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站到苏凯阳的身前,把他的双臂搭过自己的肩头,让他趴在自己的背上,两个人慢慢挪到洗手台前,她替他仔细洗干净手,又替他擦干手上的水。 两个人从洗手间里出来,慢慢挪回到床铺边,虽然只有几步之遥,但唐苡欣驮着苏凯阳走回到床边时,额上还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正准备背对着床,把靠在她背上的苏凯阳放到床上坐下时,火车突然一阵剧烈的颠簸,两个人都没有防备,一同向后仰倒,唐苡欣正好仰躺在了苏凯阳的身上。 唐苡欣满脸涨红,立时想挣扎着站起来,但苏凯阳双臂用力顺势把她搂在了自己的身前,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别动。” 唐苡欣微挣了挣,但她只觉苏凯阳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她害怕自己太用力误伤了他,只得让他抱着。 两个人安静下来,苏凯阳的鼻息就在她的耳边,他身上那股她本就非常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间,一种既舒适又有些意乱情迷的感觉笼罩住她的全身,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小声地说道:“管他接近你是什么原因呢?你爱他,他爱你,这就够了。” 不可以!唐苡欣,他是来报复你的,你忘了那截手臂是谁的了吗? 不,我没忘,我只是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唐苡欣听到自己似乎在呻吟,她又感觉有人在轻轻拍打她的脸,她从睡梦中惊醒,发现她与苏凯阳还保持着先前那种暧昧的睡姿。 她想坐起来,苏凯阳在她耳边耳语道:“你刚才睡得不太安稳,再睡一会儿?” 唐苡欣不忍拂了他的意思,任由他抱着,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他发出了绵长匀称的呼吸声。 她轻轻挪开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她看着眼前陷入熟睡中的男人,只觉得矛盾交织成的网把她紧紧的网在其中,她心中五味杂陈,是离开他亦或是留在他的身边,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取舍。 苏凯阳在火车上好好地睡了一觉,次日一早火车到站时,他的头晕症状缓解了不少,下火车时已经可以勉力自行走动了,只是几乎两天水米不进,他的身体透支严重。 但他还是执意要先行前往s市分部,不肯回酒店休息,也不肯去医院医治。 唐苡欣知道多说无益,只得一路上小心陪护,在车上,她眼见着他喝完了药剂又小睡了一会儿才稍稍安了心。 第三章(三) 苏凯阳是秘密抵达s市的,在事态还没有扩大之前,他还在w市时就已经汇同s市的相关高层人员召开了电话会议,以期把事件的知情面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苏凯阳到达位于s市分部大楼的高层会议室时,参会的人员早已全体到场,唐苡欣有些意外地发现不知是什么原因邹凯明竟然也在其中,他不是人应该在德国的吗? 但一来她要照顾苏凯阳,无暇顾及他,二来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没有空余时间让她与他碰面。 她把苏凯阳在他的位置上安顿好,倒了一杯淡盐水放到他的面前,就退到会场里的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了。 虽然事发后苏凯阳指挥s市分部的相关人员在第一时间采取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措施,但主犯盛泰集团旗下子公司盛世房地产的法人吴鹏志还是携带近十亿赃款逃到了海外。 目前国内警方对吴鹏志的抓捕工作还没有新的进展,由于消息封锁及时,外部各界对于此事还一无所知,所以s市分部的绝大部分业务还在正常运转中,资金链也没有出现断裂的迹象。 只是集团内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公司各层级管理部门和与盛世房地产交往密切的数个子公司竟都没有在事前得到任何的消息,与会的众人都在心中暗暗感叹这个吴鹏志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密不透风呢。 吴鹏志是苏东华的老臣,苏凯阳接手集团总经理职务后,苏东华曾特别委派了自认为最信得过的几个元老级下属来协助苏凯阳的工作,吴鹏志就是其中之一。 他一方面是盛世房地产的法人,另一方面他也是集团总部直接任命的s市分部的总负责人,他的顶头上司实际上就是苏凯阳。 因为这件事情性质严重,牵连甚广,苏凯阳才不顾身体,在第一时间来到s市亲自坐镇,就是怕横生变故,再生枝节,造成更坏的影响。听了几个分部各部门负责人的报告,苏凯阳的脸色稍缓,他知道事态的发展还在掌控之中,而且警方对吴鹏志的抓捕只是时间问题。 苏凯阳自知自己的身体状况无法支撑太久,下午五点会议告一段落后,他听从了唐苡欣的建议,到附近的一家医院打了点滴药品补液,点滴一直打到晚间十一点左右才结束,唐苡欣陪同苏凯阳回到了他在s市的住所,她安顿他睡下,已近凌晨。 唐苡欣睡下还没有十分钟,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唐苡欣怕影响到苏凯阳休息,拨掉了他房间里的座机电话线,而她房中的座机电话与他房间里的是串线。 唐苡欣见这么晚有电话打进来,心知一定是有非常紧急的状况发生,赶忙起身接起电话,果然打来电话的人自称是s市分部某部门经理,说是有紧急的公务要向苏总经理汇报。 唐苡欣刚想放下电话去叫醒苏凯阳,她的房门已经被推开了,苏凯阳扶着墙壁走了进来。 他接过唐苡欣手中的电话听筒,说了一句:“我是苏凯阳。” 只过了片刻,唐苡欣就看见他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大约十分钟后,她听他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 唐苡欣在一旁看到他脸色突变,心知大事不好,也不敢多问,只是从旁协助他换好外出的衣服,扶着他坐电梯下到一楼,走到大门口,早有一辆黑色宾利轿车等候在门廊下,苏凯阳等不及司机打开后座车门,自己伸出手去想拉开车门,唐苡欣赶忙赶在他的前面伸手替他拉开车门,苏凯阳向唐苡欣略一点头算是表达了谢意,坐进了车内,唐苡欣则坐进了副驾驶室的位置,车子风驰电掣般向s市分部大楼方向驶去。 原来不知是从何种渠道走漏了消息,媒体、新闻、网络在同一时间,都在最醒目的版面发布了东裕国际集团此次由内部人员作案盗用公款事件。 按照常理此类经济案件本不至于吸引如此广泛的多方关注,但不知是哪个报社神通广大,居然得知这近十个亿的款项是s市政府用于社会保障投入的专项资金拨付款,由政府招标,开发商竞标,专项用于修建福利还建房和老年配套社区的专款专用的款项。 消息一经放出,如同捅开了马蜂窝一般,整个集团内部炸开了锅,几乎无间歇的打进来的各种询问电话接到员工手软,来自各方的责问之词和负面消息铺天盖地,如潮水般向东裕国际集团扑面而来,饶是苏东华经历过那么多的大风大浪,数十年间的数度沉浮,也意识到此次事件的严重性。 他亲自打来电话向苏凯阳询问详细情况,提点相应对策,但无奈鞭长莫及,s市毕竟不是w市,他也只能望而兴叹,心中暗暗期盼事态能有所转机。 苏凯阳虽然表面上表现得波澜不惊,但唐苡欣在一旁暗中观察,深知他心中早已烦乱已极。 再加上他的身体还尚未恢复中,只是强撑而已。唐苡欣知道他现在其实最需要的是静养,但公司出了这样大的事,他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里还谈得上静养。唐苡欣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但又知道苏凯阳不是个肯听人劝的人,她除了随时观注他的身体状况,亲自安排他的饮食和督促他按时服药外,别的事也实在是插不上手了,只能心里暗暗着急。 苏凯阳深知目前平息此次事件的唯一方法只有尽快追回赃款,将吴鹏志绳之以法。 但吴鹏志已经逃往国外,跨国搜捕绝非易事,又岂是一朝一夕,一触而就的事。 第三章(四) 如苏凯阳预料中的一样,次日早上九时许,沪、深股市刚刚开盘,东裕国际集团的股价就开始大幅直线下跌,连带旗下几个跨国公司的股价也不断下滑,董事会不得已召开了临时股东大会,议题是对现任董事会信任案的投票表决。 唐苡欣坐在苏凯阳身边,看着他因连日苦熬明显消瘦的侧影,忍不住心头一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覆在他的手背上殷殷一握,苏凯阳并没有转头看向她,他目光还是凝视着前方的主席台,但他反手把唐苡欣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他的手虽然触之微凉,但回握坚定有力,唐苡欣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董事会现任主席苏东华委托苏凯阳代为出席会议,董事会现任副主席王继昆主持会议。 他简述了盛世集团挪用公款案件的全过程和直至目前为止事态的发展态势。 下一个环节就是全体到会股东投票的环节,在投票开始前,他按照会议议程象征性地询问了全体与会股东是否有谁还需要发言,见全场一片寂静,正当王继昆准备宣布投票正式开始时,场内突然响起了一个男性的声音:“我有话说。” 这个声音一出,会场内哗然一片,王继昆在台上接连说了好几声“请肃静”,会场内才慢慢平息下来。 唐苡欣转头看向发声的那个人,她在瞬间呆住了,苏凯阳一直握着唐苡欣的那只手也在猛然间增加了力道。 只见一名年轻男子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上了主席台,在发言席前站定,上台之人正是邹凯明。 邹凯明的目光向台下环视一周,开口说道:“我是邹凯明,现任东裕集团裕兴银行副行长一职。我认为此次事件,东裕集团领导决策层的核心实权人,东裕集团的总经理苏凯阳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此话一出,台下再一次哗然一片,久久无法平息,王继昆几番出言制止,场内的交头接耳之声才逐渐恢复平静。 邹凯明接着说道:“众所周知,盛世集团的法人吴鹏志所兼任的职务是东裕集团在s市分部的总负责人和财务部总经理,而对他这一职务的直接任命人就是东裕集团的总经理苏凯阳。 吴鹏志筹划此次案件绝非一天两天,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能做到让董事会毫无查觉,东裕集团的领导决策层也无任何一人对此事有所警觉,而且这么大的一笔资金的划转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如果说没有人从旁协助是绝对无法办到的,那么这其间一定就有知情不报、包庇隐瞒之人。 是什么导致这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知道事件的严重性,却还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可以瞒天过海,不被人察觉呢? 我认为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吴鹏志是苏凯阳苏总经理最信任、最得力的下属之一,那些知情者才会对吴鹏志的所作所为听之任之,姑息迁就,甚至推波助澜,助纣为虐。 我认为就‘知人善用’这一条,这样的总经理就不值得董事会和全体股东信任,我用我手中所持有的8%的股份向东裕集团董事会投不信任票。” 邹凯明此言一出,全场再次哗然,所有参会人员不约而同地向苏凯阳所坐的方向投来含义不明的目光。 苏凯阳如石化般注视着主席台上的邹凯明,而邹凯明也毫不退避的直视着苏凯阳。 唐苡欣感觉到苏凯阳的手心里满是冷汗,他的脸色煞白,身体在微微的颤抖着。 唐苡欣知道此刻的他已经震惊到极点,于是在他耳边轻声问道:“我陪你出去透透气?” 苏凯阳不发一言,腰板挺直的端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唐苡欣只得作罢,反手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目光像他一样直视着主席台上的邹凯明。 投票结果,除去弃权票数,信任票与不信任票居然堪堪各占50%,王继昆宣布此次临时股东大会此项议题投票结果无效,改期十日后再行召开第二次临时股东大会。 台下数位大股东均面面相觑,他们都是东裕集团的元老,当年和苏东华并肩打下“江山”,经历过多少“枪林弹雨”、“惊涛骇浪”,对苏家原是死忠,与苏东华亦是过命的交情,此次只不过因为形势所逼列席了会议,原本只想着象征性的走个过场、应个景,交差了事,没想到竟在会场上看到如此出人意料的一幕,他们都有些闹不明白这个苏家二少爷刚才唱的这是哪一出? 这些大股东们同时又都私下里猜测这也许只是苏家两兄弟搞内哄、闹脾气,他们这些外人也不好插手他们苏家的家务事,于是见到苏凯阳起身从他们身边经过向他们礼貌道别时,也只是及时地回应了他的示意,讪讪的微笑着,均不知此时此刻到底应该说些什么才算应景,于是都三缄其口,不肯多言。 唐苡欣紧跟在苏凯阳的身后走出了会场,进到电梯间唐苡欣刚想开口说话,苏凯阳看向她摇摇头说道:“我没事。凯明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家兄弟,我不会为难他。” 苏凯阳回到办公室就让唐苡欣通知s市分部的各个相关部门的经理到他办公室旁的小会议室参加紧急会议,唐苡欣趁着苏凯阳开会的时间找了个理由从会场里出来,她想着邹凯明也许没有这么快就离开s市分部大楼,她想要找到他问个究竟。 可诺大一座分部大楼,想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她打了好几遍邹凯明的手机均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唐苡欣把几个她能想到的邹凯明可能出现的地点都寻了个遍,可没有人在临时股东大会结束后见过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唐苡欣气喘吁吁的经过刚刚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的会场时,见大门虚掩着,她决定暂时进去歇歇脚。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诺大的会场此时灯光昏暗一片,寂静无声,与刚才人声鼎沸、人头攒动的景象恍若隔世,颇显出几分萧索的氛围来。 唐苡欣刚想在会场最后面一排最边上的位置里坐下,抬起头突然看到在靠近主席台前排的位置上有一个人独自坐在那里。 唐苡欣心中一跳,只是会场内光线昏暗,她看不太分明那个人到底是谁,她抱着一线希望走上前去,待走到那个人近前,她定睛一看,坐在此处的人果真是邹凯明。 第三章(五) 邹凯明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我还以为是大哥,原来是你。” 唐苡欣不解的问道:“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原来你还知道他是你大哥?你这样对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邹凯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郁起来,他语气激动地说道:“大哥?什么大哥!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叫他大哥,他姓苏,而我,姓邹!他是集团的总经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是什么?我只是集团旗下一家银行的一个小小的副行长而已。大哥?哈哈哈!”邹凯明的笑声中透着明显的苦楚。 “父亲从来都只会关注他,什么时候留意过我?不管我怎样努力,我都只是那个无关紧要的小儿子。” 唐苡欣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邹凯明兀自说下去:“我就是想让他也尝尝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翻身的滋味。” 唐苡欣急切的开口说道:“凯明,别这样说,你刚才在会场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做了如此损害他的事,你大哥也只是说‘你这样做一定有你的理由’,他说他不会为难你。” “他不会为难我?对啊!他确实没有必要为难我!他是集团的总经理!我是什么?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副行长!他是苏家大少爷,我只是一个上不得明面的私生子。他想要得到什么,从来都不费吹灰之力,唾手可得。而我,就算是付出了千倍万倍的努力,到最后都不一定能如愿以偿!这是为什么?同样的问题我问了自己千遍万遍,最后我认命了,我觉得这可能就是我的命!” 邹凯明在唐苡欣面前发出“哈哈哈”的笑声,但他的眼神中却毫无笑意,有的只是苦涩和悲伤的神情。 唐苡欣看着眼前痛苦万分的邹凯明,一时间竟找不到一句可以安慰到他的话语。 邹凯明停止了大笑,他凝视着唐苡欣说道:“你不要做出这样一副心疼的表情,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怜悯。 你知不知道你的这副表情在我刚才站在主席台上的时候就已经在你的脸上看到过了,当我说出那番话,我大哥脸色突变,而你当时脸上就是这副神情。 我知道你心疼了,你在为他心疼! 唐苡欣,你听着,我就是要让他也尝尝失败的滋味! 凭什么我们同是苏东华的儿子,他就理所应当的姓苏,而我却只能姓邹? 父亲事事以他为先,而我总是被他‘完美’的忽略掉? 明明是我先遇到了你,可是他一出现,你就成了他的女人? 别这样看着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唐苡欣看出邹凯明正努力隐藏着眼中的泪光,她柔声说道:“凯明,我和你大哥一样,也觉得你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会…...” 邹凯明粗暴的打断她:“原因!对,当然有原因。你想知道原因吗?你怕了?对,你猜对了!吴鹏志的事,我早在半年前就知道了。我作为总行稽核部指派的临时负责人,对s市分部进行稽核排查时,就发现吴鹏志暗中挪用公款的事实了。他求我放过他,作为交换条件,他告诉了我一件有关于我的陈年旧事。” 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说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私生子,所以才没有资格姓苏。但吴鹏志告诉我的这件事连我自己听了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原来我的亲生母亲才是我父亲的原配,而苏凯阳的母亲,那个名叫柳佩言的女人,当年以毁掉苏家祖业来要挟父亲,逼迫父亲退掉与我母亲的婚约,与她成婚。” 唐苡欣被邹凯明的这番话惊呆了,脑袋里好像打了结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邹凯明兀自说下去:“吴鹏志之所以做出这件挪用公款,让整个集团为他陪葬的事,不过是因为当年他追求柳佩言无果,反被她整得人格扫地,只得背井离乡!他隐忍了十几年终于找到了报复的机会。而我只是推波助澜,知情瞒报而已。” 唐苡欣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的大哥,他有什么错?” “他怎么没有错?他什么都得到了,他什么都有了,可他还要把你从我的身边抢走!” “你……”唐苡欣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卑和嫉妒蒙蔽了双眼,已然失去了理智的男人,她眼前的他已经全然不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邹凯明了,她丢下一句:“我可怜你!”转身就要离开会场。 邹凯明抢上前去一把抓住唐苡欣的胳膊,迎着她的目光嘶吼着:“我不会放你走!我知道你爱他!你来找我不过是想说服我让我帮他摆脱困境。你求我啊!只要你求我,我就放过他。现在也只有我能救他了。你不想看到他从集团总经理的位置上被拉下来吧?” 邹凯明一把捧住唐苡欣的脸,滚烫的唇胡乱的印在唐苡欣毫无热度的唇上,唐苡欣拼命地想推开邹凯明,无奈男人的蛮力终究占了上峰,唐苡欣徒劳的反抗反倒激起了邹凯明更强的欲火,他一边大力撕扯着唐苡欣的衣衫,另一只手则顺着唐苡欣的后背一直向下探进了她的一步裙里去,他双手一齐用力搂紧她的躯体,似乎要把她生生揉进他的身体里去。 唐苡欣被完全失控的邹凯明吓得停止了反抗,她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直愣愣地望向邹凯明,眼中急速地涌出了泪水。 邹凯明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唐苡欣,慢慢地停止了动作,他的身体缓缓地离开了唐苡欣的身体,残存的理智使他清醒过来,他歉疚的抬起右手,想要抹去唐苡欣脸上的泪痕,唐苡欣却误以为他想再次抓住她,她大叫一声:“不!”转身向会议室大门处飞跑而去。 邹凯明紧随其后,刚追到大门边,他看到跑到楼梯口的唐苡欣在极度地慌乱中脚底一滑,随着一声惊恐的尖叫声,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径直从楼梯上滚落了下去。 第四章(一) 苏凯阳 我看着icu里昏迷不醒的苡欣,心中一阵阵钝痛,恨不能代替她躺在那里面。 苡欣为了帮助我脱离困境,瞒着我去找了凯明,结果从楼梯上摔落下去,我得知消息后心急如焚,等到我赶到医院的时候,苡欣已经被送入了手术室紧急抢救。 我看着如困兽般不停徘徊在手术室门口的凯明,他那副惊慌失措、失魂落魄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做错了事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的孩子。 凯明语序错乱的向我叙述着事情的经过,当他讲述到他竟然丧失理智,意欲轻薄苡欣的时候,我情绪失控的动手打了他。 我从小到大没有动过他一根手指头,可是这一次我无法按捺住自己的情绪,毫不留情地狠狠揍了他。 他并未躲闪,如同一根木头一般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任由我一拳一拳结结实实的打在他的身上、脸上。待我回过神来,我才发现凯明被我揍得有多惨,他的嘴角挂着血痕,眼眶青肿,脸颊乌紫一片,身体各处应该还有数不清的瘀伤。 苡欣从手术室出来后就住进了icu,她一直昏迷不醒。 方鸿羽与苡欣的父母取得了联系,她的父母彼时还盘桓在欧洲某国。 方鸿羽没敢把实情告知她的父母,只说苡欣患了病,入了院,请他们在注意身体、注意安全的前提下尽早回国。 在她的父母还没有回国的这段期间,我和乔彬,还有方鸿羽,俞魏整日轮流守在icu外,一步也不敢离开。 凯明从不靠近icu,他只是在离icu不远的地方如同一只困兽般整日游走,几乎不吃也不睡,实在支撑不住了就在病房外走廊里的长凳上坐着睡一会儿,我让俞魏给他买的饭菜他有时会动上一两口,有时则一动不动的就任由它们放置在长凳上。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劝说他,我想也许对他放任不管,他心里会好受一些。 杨荔 盛世集团此次挪用公款的案件给整个集团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 社会舆论的抨击,集团股价的暴跌,集团内部对董事会的不信任案都亟待解决。 我作为总经理秘书室的秘书长,不顾苏总经理的一再劝阻还是带着两个助理秘书从w市来到了s市,从旁协助苏总经理的工作。 在我们来s市之前的那段日子里,苏总经理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能好好休息了。 他为了盛世集团的案件,专门成立了专班组进驻盛世集团内部进行自查整改工作,找相关人员一对一谈话了解具体情况,协助警方收集证据资料,联络各方有关人员座谈,亲自去电视台协助拍摄专访节目,向社会各界澄清事实真像:此次事件属于吴鹏志的个人行为,并非集团授意。 并向盛世集团紧急调拨专项资金,用以归还市政府的专项资金款项。 这一系列的有效举措,得到了社会各界和广大民众的支持和谅解,赢得了社会舆论的正面评价,也重拾了广大股民对集团的信任度。 苏总经理又利用东裕集团是国际跨国集团的优势,联络海外各界,协同国际刑警追击吴鹏志,仅用了月余就掌握了吴鹏志在海外的行踪,国际刑警组织很快就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只待跨国拘捕令一经传递到国际刑警组织相关部门,即可将他引渡回国,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 国际刑警组织同时还查明吴鹏志盗取的绝大部分赃款还存于瑞士某银行户头中,该账户已被国际刑警组织施行款项冻结。 苏总还将苏家的百年藏品“明代小叶紫檀抛盖首饰盒”在s市举办的国际慈善总会承办的拍卖会上拍出的善款,全额捐赠给了国际少年儿童成长基金会,此等善举,成功扭转了东裕国际集团在公众心目中的形象,紧接着东裕集团与s市政府成功签订了好数项市政建设立项合作书,在人们心中重新竖立起了东裕集团的正面形象。 在十天后重新召开的临时股东大会上,董事会以获得超过半数以上的信任票,成功化解了不信任案的危机,东裕集团的股价也随之呈逐渐攀升的态势稳步增长。 经过此次事件,苏总经理在东裕集团内部的地位更加牢固了,董事会内部的某些董事对待苏总经理的态度向来是面服心不服,但经过此次事件,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不敢小觑了。 近段时间外人看苏总经理运筹帷幄,淡定从容,表面上已经恢复了他一贯的常态。 但包括我在内的在他身边工作的秘书室工作人员都知道,他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楚。 我不只一次的看到每当苏总经理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的脸上就会流露出疲累、愁苦的表情来,我知道这其中极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唐小姐至今还没有苏醒的迹象的缘故,当然其间也有苏总经理的亲弟弟的原因掺杂其中。 我只得在工作上更加尽心的协助他,以期能分担他的一部分压力。 好在事态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如果唐小姐能尽快苏醒过来,那么这次的风波也算是平安度过了。 第四章(二) “我妈硬是要留下来守夜,硬是被我劝着哄着送回我舅舅家了,我让她明早再来。老人家守在这里除了干着急,还能做什么,再熬出个好歹来,到时候我都不知道要顾那一头了呢。”乔彬对俞魏说道。 “哎,我舅舅舅妈,就是苡欣的爸妈什么能时候回国?跟你小子说话怎么这么费劲呢?要不是怕我舅舅舅妈生疑,路上出什么岔子,我早就自己联系了,还犯得着让你的那个小女朋友在中间掺合。” “彬哥,她不是我的......” “哎,别不承认啊!你唬得住别人可骗不了你彬哥。就你看她那眼神,还说你不喜欢她?” 俞魏脸上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说道:“方鸿羽说,那边的天气状况不好,飞机停航了,看今晚天气状况会不会有所好转,如果可以复航的话,明天应该可以回国。” “我说俞......哎,你小子能不能把名字给改回来,我叫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彬哥,随你。” “我说你去把苏凯阳叫来这里坐坐吧,他都陪着他那个混蛋弟弟站在那里快两个小时了。” 俞魏看着在icu门外的走道里来回不停走动的邹凯明,和站在离他不远处的苏凯阳,说道:“彬哥,我想他的弟弟也是一时冲动才做了错事。要不是他的弟弟提供的那笔被挪用的资金去向的有效线索,那笔资金能不能被成功冻结只怕还两说呢!不过,他们俩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我去试试吧。” 过了一会儿,苏凯阳坐进了乔彬对面的座位里,脸上难掩疲惫之色。 “你这样熬着,能坚持多久?你去睡一会吧,有我和俞......哎哟,这个拗口哟!魏俞守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哎,魏俞那小子呢?” “我让他去买咖啡了,顺道给凯明带点粥。” “你啊,就是喜欢逞强,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我要是你,管他吃不吃东西,饿没饿着。” “再怎么样,他也是我弟。” 俞魏拿着咖啡回来,正听到苏凯说这句话,他把咖啡分别放到苏凯阳和乔彬的面前,对苏凯阳说:“粥我放到那张长条凳子上了。之前的那些吃的东西他几乎没怎么动,我已经都拿去扔了。” 苏凯阳微微点了点头,说了句:“知道了。” 三个人默默地喝着咖啡,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其余两人都看得出来苏凯阳早已困顿不堪,只是兀自强撑着。 乔彬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开口说道:“你是自虐型人格吗?你再这样下去,还没等到苡欣醒过来,你就先倒下了。你倒了不要紧,还要拖累我们来照顾你。” “乔彬哥。” “怎么,你心疼他。你要真心疼他,就把他弄去睡觉啊,不然我就一直念叨他。我可是能说到做到的啊。” 俞魏打着圆场说道:“要不我们说说话,解解困?乔彬哥,那晚在我家,你和哥喝酒的时候,你们之间的对话我也听到了一些,可没怎么听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乔彬与苏凯阳对视了一眼,说道:“原来你并没有把当年的事告诉过这小子?也好,择日不如撞日,这小子想知道,我那天晚上被你给灌醉了,有些事情也还没有完全说开,你现在又死活不肯去睡,就趁着今天,我们就把话给说透了,我也正好对于当年的事还有些地方到如今都没怎么弄明白,我来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随时打断我。” 唐苡欣在上大学之前,几乎每一个学年的寒暑假期都是在老家英市度过的。 那时一大家子人还都和爷爷奶奶一起同住在唐家祖屋里,她的姑妈特别疼爱她这个大弟弟唯一的女儿,她的小儿子乔彬只比唐苡欣大半岁,所以从小他们兄妹俩的关系就比其它兄弟姐妹亲厚些,大人们不在家的时候,都会叮嘱乔彬好好照看唐苡欣,不要把她一个人单独留在家里。 唐苡欣从小就很乖巧懂事,长得又招人疼爱,乔彬也是真心喜欢、爱护他这个表妹的。 只是乔彬自有他的一群玩伴,假期期间免不了会邀他一同外出游玩。 乔彬自觉带着唐苡欣这样一个小女生和自己的那群玩伴一同出游难免有些束手束脚的,拒绝了玩伴几次,可终归还是按捺不住想要出门去的心思。 唐苡欣看出了乔彬的心思,对他说让他和朋友一起去玩,她呆在家里也没多大关系的。 乔彬一来因为大人的叮嘱,二来也确实觉得放唐苡欣一个人在家里不放心,觉得她怪可怜的,于是便带着她一同出游了。 一起出去玩了几次,乔彬发现唐苡欣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麻烦,反而她很乖巧,很合群,也不需要他过多的分心照顾,后来他就不管去哪里都带着她了,他的那些玩伴也习惯了唐苡欣的存在,有时唐苡欣跟在爷爷奶奶或是姑妈姑父身边,乔彬没有带上她时,他的那些玩伴还会问起他的那个小表妹去哪里了,怎么没来? 在英市,男孩子们能去玩的地方很多,围绕着英市外围的古城墙上,是男孩子们排演古装剧里骑马打仗的天然演武场; 城墙外的护城河,是他们钓鱼捞虾,捉青蛙蝌蚪的绝佳场所; 护城河外围的那片防风林,是他们捉迷藏,玩官兵抓强盗,捕蝴蝶,抓蜻蜓,逗弄各种小昆虫的乐园…… 有时遇到下雨天,户外不能玩耍,英市城区内也有许多他们半固定的活动场所,他们有时会相约去市图书馆看一整天的书或是一整天都在那里赶做假期作业; 或是大家凑份子到小录像厅看一部香港武打片或是好莱坞大片,只看得人人豪气云天,每个人个人英雄主义膨胀满满; 从录像厅里出来到街边常去的小食馆里吃上一碗英市的特色小吃“鱼豆腐”,一群半大孩子围坐在小食馆里,听着雨声,闻着小店空气中漂浮着的些微土腥气息,吃着润滑软糯的“鱼豆腐”,那滋味真让人难忘啊。 这些玩伴中和乔彬关系最好的就数魏程了,他们俩在同一所中学上学,魏程比乔彬高两个年级,因为父辈的关系密切,所以两个人的关系和亲兄弟没什么区别,也许正因为如此,魏程对乔彬的表妹唐苡欣一直另眼相待,照顾有加,待她自与旁人不同。 魏程到底年长些,为人处事也比乔彬细心周到,乔彬对唐苡欣有一些照顾不到的地方,魏程都替他照顾到了。 魏程很符合唐苡欣心目中哥哥的形象,出游的时候,除了乔彬,唐苡欣最信赖的人就数魏程了,他们三个人结伴相处的时间也最多。 第四章(三) 渐渐地苏凯阳发现魏程在他面前提起“唐苡欣”这三个字的频率越来越高。 苏凯阳从小几乎没有称得上朋友的玩伴,除了魏程。 许妈一直未嫁,唯一的姐姐的两个儿子她当作自己亲生的一样看待。 苏凯阳这次陪许妈回英市,停留在英市的时日里,许妈总是叮嘱再三,让她的那个与苏凯阳同岁的大外甥魏程多加照看。 魏程打小就一直把苏凯阳当做兄弟看待,并没有因为他的特殊身份而对他区别对待,这种相处方式让苏凯阳很安心,渐渐的他也把魏程当作了自己唯一的好朋友、好兄弟。 可能魏程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他越来越频繁的在苏凯阳的面前提到唐苡欣这个名字,苏凯阳觉得这只有一种解释,魏程喜欢上了这个名叫唐苡欣的女孩。 这让苏凯阳对这个女孩生出了好奇,他很想去看一看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子让自己的好朋友如此的另眼相看。 魏程一边穿鞋一边抬头看向站在一旁,已经准备妥当可以随时出门的苏凯阳,有些奇怪的问道:“你不是每次都嫌烦,不肯跟我一起出去的吗?” 苏凯阳并不答话,魏程微微一笑,低下头又继续去系他的球鞋鞋带了。 近段时间不知是怎么了,他总觉得右手不太得劲,这鞋带都系了第三遍了还是没有系紧。 魏程活动了一下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准备第四次尝试。 苏凯阳突然说话了:“你站起来。” 魏程抬头看了一眼苏凯阳,一脸的不明所以。 苏凯阳伸出手来一把抓住魏程的一只胳膊,把他拽了起来。 魏程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苏凯阳蹲下身子,替他系起鞋带来。魏程下意识的缩了缩脚,说道:“我自己可以的。” “别动。” 魏程只好站着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苏凯阳站起身来说:“好了,走吧。” 说着他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已经快要说出口的“谢谢”两个字又被魏程咽了回去。 “这个人!”魏程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摇了摇头,快走几步追上苏凯阳,与他并肩向前走去。 唐苡欣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通常的三个人同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四个人,但是又好像还是和之前的三个人没有什么区别。 魏程哥哥带来的他的那个朋友很奇怪,需要他们一起互动的任何事情他全都不参与,也不与魏程之外的人说话,大多数时候他都好像是一个透明人一般,似乎是故意想要其他人忽略他的存在一样,但唐苡欣发现他又一直和他们在一起,从未中途离开过。 那么他参与到他们的活动中的用意是什么呢? 是因为他必须和魏程哥在一起吗? 就像是表哥乔彬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一样? 不过能吸引唐苡欣注意的事情太多了,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一个与她几乎毫无关联的人。 只是他却吸引了除他们三个人之外的其他很多人的注意,特别是女生。 唐苡欣不否认他的外形和样貌是非常出众的,他是那种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焦点人物的那类人。 魏程本就是英市学生界的风云人物,他是英市唯一的一所市重点高中的现任学生会主席,而且他的学习成绩从没掉出过年级前十,要知道这所中学在省里的排名也是数一数二的,几乎每年都有为数不少的w市的家长们托关系,找门路,只为了能把孩子送来这里借读,但借读生的“门槛”也是很高的,要通过学校自行组织的入学考试才能就读。 但最终要是能进入到这所高中,只要没有特殊的原因,考上大学是一定的事情,只是大学好坏的差别了。 魏程人长得清俊,身材个头在同龄人中很是显眼,体育成绩也不错,早已是众多女生青睐的对象。 别看乔彬其貌不扬,可他在学校里和英市的学生界也是小有名气的,虽然他今年才考入魏程就读的同一所高中,但他在上初中时就有一套缩小版仿宋家具作品,代表市里参加了“全国家具大赛”,并获得了“青年组的银奖”,当时这件事还上了报纸,那篇报道说他是“历年来年龄最小的获奖者”。 再加上他幽默风趣,个子也高,身材比例也不错,还和魏程同是校队的,只不过魏程是校羽毛球队的,他是校田径队的,也经常代表学校参加各种赛事,在女生中的人气也是很高的。 在英市这样一个不大的范围内,两个人经常结伴出游已经很引人注目了,在假期里两个人又常常带着一个女生一同出游,有知情者说:这个女生是乔彬的表妹,每逢假期就会到英市来。 w市来的女孩子看着就是不一样,那样的衣着打扮,只有在从w市借读的那些女生那里才能看到的那样的日用物品,她长得又是那样的娇俏可爱,特别是她那么爱笑,她笑起来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弯成新月型,让人看了也不觉高兴起来。 这样的三个人一同出现在英市的公共场合已经很惹人注目了,今年这三个人中间竟然又加入了第四个人! 而且任谁也不清楚这个男生的来历,只知道他与魏程是认识的。 魏程已经足够出众了,可是与他身边的那个男生比起来,魏程的光芒不知不觉就黯淡了许多。 那个男生,他就是个自带光环的人。 但从没有这四个人之外的人与这个男生说过话,他也从不与旁人交谈,除了魏程,而且他每次只是在魏程的耳边低语,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笑容,他脸上的表情通常是没有什么波澜起伏的,顶多会流露出一些不以为然或是不太耐烦的微表情来。 但这并不影响他在一众女生眼中对他的观感,他一直都是她们谈论的焦点中心。 第四章(四) 外面下着小雨,唐苡欣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一棵枫树上一枚半红的叶片上缓缓聚集着的、即将滴落的水滴发呆。 夏季的午后,刚刚吃过午饭,她不免有些犯困,只觉眼皮发沉即将睡去的时候,突然她的耳边传来了一阵“叮里桄榔”似乎是什么东西从高处坠落到地面发出的声响。 她猛然惊醒,站起身来,寻着声源找去,厨房里,苏凯阳站在橱柜前,手里拿着一只不锈钢的勺子,他脚边不远处是一只打翻了的不锈钢茶缸,茶缸旁泼了一地还冒着热气的麦片粥。 刚才她喊他吃饭的时候,他说他不饿,于是唐苡欣就自己一个人吃了她自己做的饭菜。 其实还真不是她夸口,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她就被父亲手把手的教着学习下厨,她现在的手艺虽说赶不上父亲的,但做出一桌四菜一汤,招待一下客人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不吃就算了,只能怪你自己没有口福了! 唐苡欣本就是按照两个人的份量做的饭菜,她吃完了还剩下一多半,心里想着表哥乔彬说了等会儿要来这里接她回去的,今天家里大人们都有事,提前打了招呼不回家吃饭,反正苏凯阳也不吃,而且他这里除了速食食品,什么新鲜蔬菜也没有,他好像并不在这里开火做饭。 做菜的原料是她自己花钱买的,只是用了他们家的炊具、调料,他人虽然不好相处,但想来他总不会乖僻到找她要使用费吧?待会儿走的时候打了包带回家,再添些食材,就是一顿不错的晚餐了。 表哥乔彬才不会介意是不是她吃剩下的呢!而且他每次吃到她做的食物总是打心眼里交口称赞的。 苏凯阳站在那里,乍一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但唐苡欣看到他拿着勺子的那只右手在轻微的颤抖着,唐苡欣几步走到他的身边,弯腰看了看他的那只手,他的那只手的手背连同手掌下缘已经明显的红肿起来,显然是被烫伤了。 唐苡欣赶忙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到水槽旁,打开水龙头放出凉水,把他的右手放到水龙头下冲洗着烫伤的部位,应该是太痛了,他竟然一直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那只勺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了,放开后,勺子砸在不锈钢水池里,发出“哐”的一声响动,把唐苡欣吓了一跳。 唐苡欣把目光从他的手上移到了他的脸上,他的脸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他眼睛上包裹着的那数层雪白的纱布让她觉得刺目。 他伤了眼睛,可到底是怎么受伤的,魏程也说不知道,去问苏凯阳?估计除了魏程没有人想去尝试,除非他自己想说,否则是任谁也问不出个结果来的。 魏程只说:医生说并不是永久性的失明,只是需要治疗一段时间。 所以这些天一直都是魏程在照顾他,今天魏程替他去医院拿药了,可中途打来电话通知表哥乔彬,让他到医院去一趟,好像是魏程出了什么状况,表哥也没有告诉唐苡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只是把唐苡欣带来了这里让她暂时照看一下苏凯阳。 唐苡欣一开始拽他的胳膊,想把他带到水槽边去的时候,感觉到了他的身体有抗拒的反应,她一边用力拉拽他一边说:“你配合我一下,不然我怎么向魏程交代。”苏凯阳听了这句话才没有什么抵触的举动了。 唐苡欣问他有没有烫伤药,他难得的配合,说出了存放药品的位置。 唐苡欣让他在厨房里坐着等她,她自己去找药。 他住的房子是一进的四合院形式的平房,目前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居住,天井里靠大门的墙角边有一株海碗粗细的石榴树,石榴树上结满了还没有成熟的红艳艳的小石榴,很是可爱,要不是下雨,唐苡欣真想站在树下看个仔细。 天井里有一个石头围栏的水池,她懒怠打伞,用一只手象征性的遮住头,小跑着横穿过天井的时候,瞥见水池里养着莲花,心里想着:似乎这里面并没有养鱼。 她跑到院门左手边的那个房间的门廊下,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飘浮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味道,和苏凯阳身上的味道很像。 她快速的环视了一下室内,房间里的家具陈设给人一种简洁、实用的感觉,她觉得和苏凯阳果决的性格很是契合。 她按照苏凯阳口中的叙述很快就找到了药,又一路小跑着横穿过天井回到厨房,见苏凯阳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拿到药的同时还拿了棉签,她把药挤在棉签上,一只手轻轻握住苏凯阳受伤的那只右手的手腕,把伤处展露出来,另一只手拿了棉签轻柔的涂抹起伤处来。 因为下雨,室内的光线不足,唐苡欣为了看得更清楚又凑近了些,她的鼻息呼在苏凯阳的手上,苏凯阳的手不觉一动,唐苡欣以为弄疼了他,赶忙停了手,嘴里说着:“对不起啊,把你弄疼了吧?我会尽量小心些的。” 苏凯阳耳朵里听着她柔柔软软的声音,手腕的皮肤感受到她的手指、掌心轻柔的触碰,她的鼻息这样近的呼在他的手背上,他只觉得那股麻麻痒痒的感觉直触到了他心底的最深处,从那里生出了一种让他无法抑制的悸动感来,他只觉得脸颊发烫,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开口说话时才发觉,原来他早已口干舌燥,嗓音变得有些粗哑起来:“你可以开灯的。” 唐苡欣幡然醒悟似的说道:“对喔,我怎么没有想到。” 苏凯阳不得不承认,她偶尔的小迷糊举动也能让他心跳加速,心驰神摇起来。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他知道自己是喜欢上她了,这是他不能否认的事实。 第四章(五) 魏程是他心目中认定了的唯一的朋友,他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生动过心思,但他对待唐苡欣明显的与旁人不同,也许魏程自己都还没有察觉,但他却发现了他的异样。 他想要亲眼看看这个女孩到底值不值得他的这个好的倾心相待,于是从不屑参与到他们的活动中去的他,开始和魏程一同出行了。 他冷眼旁观的结论是:她长得还算过得去。 他第一眼看到她时,不知为什么,竟在她的脸上寻到了他母亲五官中的一些影子,当然只是有几分神似而已,但这个观感已经让他并不排斥她了。 她的五官自有她的动人之处,特别是她的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算得上是她五官中的点睛之笔; 她的个子嘛,在他看来,太矮,他目测过,她的身高应该还不到他的肩膀,不过如果站在比他略矮的魏程身边,也还算过得去;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她很会穿搭衣服,她常穿的些衣服不仅款式大方得体,而且不乏甜美可爱的细节点缀,穿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青春洋溢,娇俏可爱,更让她显得体态匀称,身材比例具佳; 她的性格嘛,也还过得去,他承认在她的身上很少看到一般女孩子惯有的骄娇二气。 大部分时间她很安静,在室内的时候,她不是在写字,就是在看书。虽然他从会拿筷子起就开始学写毛笔字,也师从于名家,到目前为止,十几年间从未间断过,于书法上也有小成,但他更偏重于行楷,说实话,他还从没见过比她的小楷写得更好的同龄人了,她的小楷遒媚劲健,娟秀隽永,连他看了都自愧不如。 但她看的那些书在他看来实在是纷乱庞杂,毫无章法,她涉猎的范围很广泛,其中有史记春秋,时间简史,世界名著,人物传记之类的正统书籍,也有诗词歌赋,散文杂叙,更甚者还有武侠小说,旅游指南之类的闲书,就连她那个在他看来不太靠谱的表哥乔彬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漫画绘本她也能看得入神。 在户外的时候,她又好似变了一个人。 有时候他们会和一大群人一起参与一些诸如爬山,球类比赛之类的集体活动中,这些活动中也常常会有一些其他的女生参与其中,她和她们相比较起来是有所不同的。 比如说爬山,有的女生直接在半山腰就放弃了,她虽然外表看起来也同样气喘吁吁,体力明显不支,但她并没有驻足不前,她会在道旁的树干上靠靠,等体力恢复一些再继续前行。 她也并不拒绝来自于其他人的帮助,魏程就一直帮她拿着她的背包。 爬到离山顶还有三分之一路程的地方,魏程和苏凯阳打了招呼,他说他要原路返回去帮帮乔彬的忙,乔彬帮忙背了全队一半的饮用水,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从山下出发开始苏凯阳就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不远处,关注着她的行进,同时苏凯阳还发现有一个“家伙”一直走在他和唐苡欣之间,而且看起来总是想要靠近她,却又找不到时机的感觉。 苏凯阳看到她又一次走到路边,靠在树干上休息的时候,那个“家伙”这一次似乎下定了决心似的,从裤兜里掏出来什么东西握在手里向她站的方向走去。 他飞快的从路边捡起了一截手指粗细的树枝,一路小跑到她的面前,那个“家伙”只觉身边有个人影晃过,紧接着他就看到一个人站到了唐苡欣的面,他不由得愣住了,呆立在原地,拿着一小瓶矿泉水的那只手垂了下来。 唐苡欣看向苏凯阳,一脸疑惑,苏凯阳手握树枝的一端,把另一端举到她手的位置,见唐苡欣并没有动作,他说了两个字:“抓住。”虽然唐苡欣被他弄得有些发懵,但她还是伸出手去抓住了树枝的另一端。 苏凯阳说:“可以走了吗?”唐苡欣懵懵地点点头,苏凯阳转了个身,故意忽略掉她这个有些迷糊的表情,但他的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一瞬。 唐苡欣被树枝的力量一带,跟在苏凯阳的身后走了起来,直到现在她才弄明白原来他是想让她省些力气,带着她向山上走。 站在山顶,两个人虽然都气喘如牛,汗流浃背,但和众人一起大声山呼的苏凯阳看着身边的唐苡欣一面笑着一面转过头来看向他时,他的心里感受到了一种许久没有感受过的久违的畅快。 他们一群人一起去看了一场排球比赛,这是一个全国巡回赛事中在英市的一站,对战双方是这场赛事中夺冠呼声最高的两大热门球队,所以今天这个英市最大的体育场馆里坐无虚席,人声鼎沸。 而他们几个人能坐在观众席的最前排,几乎是最好的位置上的原因是:其中一支队伍里最引人注目的那位主力球员竟然与苏凯阳熟识,苏凯阳现在正和那位球员在赛场边交谈着什么。 球场上在正式比赛前正在进行着一场英市中学生校队间的表演赛,苏凯阳朝着唐苡欣坐的位置招招手,唐苡欣高兴的站起身来,快步走下看台,走到苏凯阳和那位球员的身边。原来唐苡欣的父亲很喜欢这名球员,听说唐苡欣有机会能亲眼见到他,想让唐苡欣和这名球员合个影留念。 苏凯阳刚刚就是在和他的这位球员朋友说着这件事情,以征得他的同意。 这名球员和唐苡欣背对着球场站着,苏凯阳拿着唐苡欣的手机正准备给他们拍照。 突然,苏凯阳听到观众席传来一片惊呼声,他下意识的抬起头,赫然看到一个物体快速地向唐苡欣的脑后直直的飞来,苏凯阳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到两个人面前,大力地把两个人向两边推开,抬眼时只觉得那个物体已经离他的眼睛很近了,他本能的抬手一档,幸运的是那个物体被他的手臂挡下了。 在场的人看到这一幕都长吁了一口气,纷纷议论着这个从比赛场上意外飞出的排球幸好没有伤到人,三个人都有惊无险,躲过了一劫。 当魏程看到球砸向唐苡欣的同时已经从看台上冲了下来,此时他已经站到了苏凯阳的身边,一脸焦急的看向苏凯阳,同时低声正和他说着些什么,唐苡欣看向距她几步之遥的他们俩,看情形魏程应该是在询问苏凯阳有没有事,而苏凯阳则低着头,摇了摇头,嘴巴动了动,似乎是在说:“我没事。” 唐苡欣刚才被苏凯阳大力推开的时候,一个蹑跙差点摔倒,那位球员倒是很快就稳住了身形,他抢到唐苡欣的身旁扶住她,低头问道:“有没有受伤?” 唐苡欣微微摇了摇头,苏凯阳抬眼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又极快速地低下头去。 魏程走到唐苡欣身边递给她一样东西,唐苡欣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手机,她接过来说了声谢谢,魏程说:“凯阳说刚才那种情况下,也不知道照片拍好没有,你看看,如果想要重拍,可以直接找他的那位球员朋友。”唐苡欣点点头。 魏程对她说:“走吧,回看台上去。”说完他扶住唐苡欣的一只胳膊带着她向看台上走去。 唐苡欣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苏凯阳,只见他除了低着头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以外,行走起来也看不出他的身体有什么异样,她安了心。 坐在看台上,唐苡欣侧头看了一眼苏凯阳,魏程原本是紧挨着她坐在她的左手边的位置上的,苏凯阳就坐在魏程的旁边,表哥乔彬坐在她的右手边。 可现在不知为什么,只有表哥还坐在她的身边,魏程和苏凯阳与其他人调换了位置,坐到了这一排左边离她最远的位置上了。 不知为什么,观看比赛的过程中唐苡欣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她时不时的瞥向苏凯阳和魏程坐的方向,只见他俩时不时的低头耳语,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直到比赛快结束的时候,她看到苏凯阳相熟的那个球员用一记漂亮的跳起扣杀锁定了胜局,唐苡欣这才想起要看一看手机里的照片。 手机相册里最后的那张照片正是她与那位球员的合影,虽然按下拍摄键的那一刻情况那样的紧急,但她能看出苏凯阳在拍摄时还是很花了一番心思的,照片中两个人的姿态、表情都很好,背景环境取景也不错,只是照片边缘稍稍有一些模糊,想来是最后按下拍摄键的那一刻手抖动了的缘故。 唐苡欣准备放下手机的时候,她眼前一晃,心中一动,重又拿起手机来,仔细看了看手机上挂着的那个金色的小铃铛。 那枚铃铛有大拇指头大小,纯金打造,铃铛上镂空雕花,很是精巧别致,父亲说是她出生时爷爷奶奶送给她的庆生礼物,从她记事起这个铃铛就一直被她随身带在身边。 上高中后父亲送给了她人生中的第一部手机,她便把铃铛挂在了手机上。 她细看时发现铃铛的下缘有一段的颜色似乎有一些异样,但她用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又恢复如常了,她便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球赛结束的时候,他们像往常一样在场馆前分开了,唐苡欣跟着表哥乔彬回了家,魏程和苏凯阳一同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阴雨连绵,他们也就没有相约外出活动,直到今天表哥把她带来这里,她才知道苏凯阳的眼睛去医院做了治疗,至于是什么原因导致他的眼睛需要做治疗,表哥乔彬说他也不知道,她也问过魏程,魏程也没有向她明说。 按照苏凯阳的性子,她觉得就算她问了,苏凯阳也多半不会回答,便不愿去碰这个软钉子了。 第四章(六) 唐苡欣开了灯,又给苏凯阳涂抹了一遍伤处,仔细看了看,嘴里自言自语道:“好了。” 她看着泼了一地的麦片粥说:“你别走动,小心滑倒了,我来收拾。”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苏凯阳开口说道:“你还是放着别动吧,一会儿摔倒了或是伤了手,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了。” 唐苡欣没有答话,对于苏凯阳的这种在常人看来有些欠揍的说话方式她已经有些习惯了,也并不在意。 她站起身来,捡起茶缸,放进水槽,又拿了块抹布蹲在地上擦干净了那滩麦片粥。 “我再给你泡一碗麦片粥吧?不过我跟你说喔,不是我自夸,麦片粥哪里有我做的饭菜好吃。虽然我的手艺是比不上我的父亲,可是我的父亲说了,我已经得了他的'真传'。” “你做饭是你的父亲教你的?” “是啊!”唐苡欣虽然搞不太懂他为什么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但只要能哄得他吃饭,她倒是不介意和他多说说话,现在他已经烫伤了手,再把他饿出个好歹来,到时候她可不知道该怎样向魏程交代了。 “那你是吃饭还是吃麦片粥呢?”唐苡欣试探着问了一句。 “吃饭。”苏凯阳小声回答。 “嗯!你稍等一等,饭菜热一热,马上就能吃了。” 四样菜,脆炒藕片,蒜汁西兰花,青豆炒鸡胸肉,五花肉烧鹌鹑蛋,外加一碗西红柿金针菇粉丝汤。 唐苡欣盛了饭来,说:“我喂你吃吧?” 苏凯阳脸色泛红,说道:“我自己来。” 唐苡欣说:“这样吧,你自己吃饭,你要吃什么菜,我帮你把菜夹在勺子里,你再自己吃。”苏凯阳听了点点头。 刚开始两个人还感觉有一些别手别脚的,一顿饭吃了过半,他们俩人已经能配合默契了,苏凯阳吃饭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 晚上六点多钟的时候,魏程和乔彬回来了,魏程说他在医院里不小心崴了脚,以为很严重,就叫了乔彬去,结果还好,没有伤到骨头,不过医院开了一个星期的治疗单,所以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需要乔彬陪他一起到医院去。 而苏凯阳的眼睛也还要一个星期的时间才能摘掉纱布,所以他不能照看苏凯阳的这段时间,要麻烦唐苡欣日日来这里照看他了。 唐苡欣还没有说话,却听到苏凯阳开口说道:“我不需要别人来照顾。” 魏程刚想开口相劝,唐苡欣本来内心还有些犹豫到底是来还是不来,听到苏凯阳这样说,又看到他的那只烫伤了的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竟带着些赌气的意味冲口而出:“好,我来。” 第二天早上,乔彬和唐苡欣一道出了门,只不过乔彬去了魏程家接他去了医院,而唐苡欣则独自一人步行去往了苏凯阳的家。 从唐家老宅去往苏凯阳家的路上,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虽然这是一条双向单车道的柏油马路,但这条路上极少有机动车经过。 夏末秋初的时节,道路两旁种植的又都是高大的阔叶乔木,太阳已经升起,阳光从头顶的叶片间漏下来,斑驳的印在路面上,有风吹过,枝叶摇动,印在路面上的光影也随之摇动,唐苡欣走在路上,好似走在一条流动的光幕上一般,只觉有趣,道路的尽头就是苏凯阳居住的那间四合院样式的房舍了。 走进院门,是一个小小的天井,天井里有一个石栏围砌的蓄水池,水池里种了半池的荷花,她趴在围栏边朝水池里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看到半鱼的踪影,正想走开,突然看到一条半尺来长的鱼儿从池壁的一边游出,横穿过池子,又游进对向的池壁里一晃便没了踪影。 唐苡欣好奇心大盛,朝池子里仔细观看,见池水竟是朝着一个方向流动着的,原来这池水竟是一池活水。 她一抬眼看见苏凯阳从院门左手边他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房前有回廊,他扶着回廊的栏杆慢慢地走着,看他行走的方向,唐苡欣猜想他应该是要去往饭厅。 饭厅正对着院门,是和客厅、厨房连在一处的,院门的右手边的那个房子是间书房,唐苡欣昨天犯困的时候还进去找了书来看。 唐苡欣快走几步追上苏凯阳,说了句:“我来了。” 苏凯阳并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答话,只是慢慢的向前走着。 唐苡欣也不在意,她走到苏凯阳的前面,停下脚步,说道:“你抓住我的一只胳膊吧,这样快些。” 唐苡欣感觉到苏凯阳在她的身后停下了脚步,她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感觉到一只触感微凉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她的一只胳膊,随后唐苡欣向前走去,苏凯阳就跟随在她的身后。 唐苡欣发现这间四合院确实是苏凯阳一个人居住,但又不完全是。 因为她发现有专人在帮他打扫,整理房间,帮他洗衣,晾晒,帮他做饭,洗碗,但那些人并不住在这里。 她看到至少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在每天相同的时间点进出这间房舍,她向苏凯阳问起过这两个人的来历,但她对于苏凯阳的问而不答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不答她也并不追问。 她与那两个人也碰过面,是两位看起来很和善的中年人,但他们只是向她礼貌的点头示意,她向他们提出的问题,他们也并不作答,也不与她搭话。 她日日来这里,时间长了她发现她在这里要做的仅仅只是陪伴,她替他做的那餐午饭纯属是个意外。 第四章(七) 唐苡欣发现苏凯阳有轻微的洁癖,他的私人物品轻易不让旁人触碰,一旦他发现他惯用的物品不在原来的位置上,就会表现出不安的情绪来。 他很注重仪容仪表,他的发式总是修剪入时,简短干练的;他的衣着即使是在不出门的时候,也是整洁得体,搭配有度的,如果他穿的是长袖衬衣,那么他衬衣的袖口一定是扣上的,如果他穿的是正装西裤,那么他的腰上一定会系上皮带。 他的鞋子不论新旧,一律都是干净整洁,一尘不染的,如果是系带鞋,那么鞋带一定打着固定样式的花节。 他是一个很自律的人,不出门的时候,他每天的作息是极有规律的。 早上吃完早饭,他会在书房里呆上一上午,吃了中饭,休息半个小时,然后继续在书房里呆到晚饭时间,吃完晚饭后,外出散步或是做一些他目前力所能及的运动一个小时左右,然后回家洗漱睡觉。 唐苡欣眼见着他天天如此,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高中生的假期生活,有时她甚至觉得他就像是一个超前步入退休生活的“老年人”。 刚开始的两天里,唐苡欣能感觉到他对于她参与到他的日常生活中来,是抱着可有可无、甚至多少带着些抗拒心理的,但他的眼睛暂时还无法视物,这是他无法回避的事实,尽管他已经刻意减少了行走和一些不必要的日常需求,但对于这种他从未经历过的体验,很多时候他还是无法独立应对的。 所以对于唐苡欣,他心中既有抗拒,又隐隐对她有着一些期盼。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时间长了,他对唐苡欣渐渐生出了一种依赖的情结。 他习惯于走路的时候,握住她的一只胳膊;吃饭的时候,拿起面前碗里的那只勺子,放到嘴边就能吃到他想吃的菜,这些菜当然是她提前替他夹进勺子里的;在书房里,他口渴的时候,他的左手边就放着一杯温度适宜的茶水,他一伸手就可以触到杯子的把手。她通常很安静,有时安静到苏凯阳以为她已经不在这间屋子里了,但只要他需要她的时候,她就会很快的出现在他的身边,这让他感觉很安心。 渐渐地,苏凯阳仅凭脚步声就能分辨出是她还是旁人;他从她说话时略带软糯口音的轻重就能判断出她心情的好坏;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香味竟能带给他一种安心的感觉。 他分不清是她身上天生的母性温情吸引了他,还是她与他说话时他已经熟稔的说话方式,或是她逗弄那只经常溜到院子里偷食的流浪猫发出的咯咯的笑声吸引了他,他不由自主的对她动了心,留了意。 一周后他的眼睛拆除了纱布,再看到她时,是在乔彬的生日宴会上,乔彬是那天的主角。 据说他前段时间爬树,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结果把两颗上门牙摔断了,两颗断牙倒是当场都被他找着了,还带去了医院,可医生说这断牙没法再接上了,只能拔了残齿等创口愈合好了再装假牙。 这种事如果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估计当事人愁也要愁上一阵子,这又不是别的什么牙,这可是门牙呢!往大了说,这可是关乎一个人脸面的事情! 别人碰到这事儿,在假牙还没装好前,再怎么也要在家里躲上几天,可乔彬生来就是个乐天派,什么事情都想得开,拔了牙的第三天,他家里人再也劝不住,只得由着他出门和同伴们玩去了。 在众人面前,他也不避讳,不躲也不藏,碰到开心的事情,咧开嘴,露着两个“黑洞洞”,笑得比谁都畅快,同伴们初见他那副模样不免觉得滑稽可笑,人人都忍俊不禁,可时间久了,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也就没有人再因为他牙齿的事情而去笑他了,再后来他装上了假牙,寻常时候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大家渐渐地也就把他牙齿的事情淡忘了。 这个原本听起来应该是一个“悲惨”的故事,硬是被乔彬反转成了一个喜剧。 唐苡欣笑的看着人群中央的乔彬,他这个表哥刚刚又闹了一个大笑话。 他的假牙因为要换成半永久式的,两天前去医院取掉了旧牙,再过一个星期就可以去医院安新牙了,这段时间医生让他用活动牙代替,可他老忘了医生嘱咐的话:不要有太大的面部动作,不然活动牙很容易就会脱落的。 他刚刚切蛋糕的时候,人群里有人起哄,让他把第一块蛋糕送给林悦。 唐苡欣当时可不知道,那个被众人起着哄推到表哥面前,羞红了脸的短发女生,后来竟真成了她的表嫂。 乔彬端了盛着蛋糕的盘子递向林悦,林悦害羞不肯接,众人又在她身后拦住她不让她走开,正僵持着,不知是谁从乔彬身后推了他一把,乔彬端着盘子笔直的撞向了林悦,躲避不及的两个人撞到了一起,蛋糕也掉到地上摔了个稀烂。 众人哄笑着看时,只见乔彬突然蹲下了身子,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 林悦本欲跑开,可看着乔彬半晌不起身,心中担心他哪里被撞坏了,正准备凑近了看看,乔彬突然站起身来,手里举着一个东西,嘴里一边呵呵笑着的,一边说:“可把“你”给找着了。” 林悦和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他手里拿着的是他的活动假牙,又见他大笑时露出的那两个黑洞在此时显得格外的滑稽可笑,在场的人全都撑不住哄笑起来。人群中就数林悦笑得最欢了,她一边笑一边撑着腰直喊“哎哟”。 这时乔彬另端了一块完好的蛋糕走到林悦的面前扶住她说:“别笑了,小心肚子笑破了。喏,蛋糕给你。” 众人见林悦红着脸接了蛋糕,有的鼓掌,有的起哄,有的拍着桌子叫好,更多的人则笑着看着他们俩。 生日宴结束后回家的路上,乔彬和林悦走在最前面,乔彬一边走一边凑在林悦的耳边说:“吃了我的蛋糕,我就当你同意了啊!我这牙掉得也不冤了。” “谁让你逞能,非要爬那棵树。” “哎!是谁说的非要拿到那棵柿子树上最红最大的那个柿子才同意考虑考虑的?怎么就翻脸不认账了?再说了,我那也不叫逞能!爬个树算什么?要不是你在树底下大惊小怪的乱叫,我至于这人都从树上下来了,临末了被树根拌了一跤,栽了牙?” “那人家不是担心你吗?那你现在是在怪我喽?” “哎,林悦,林悦,你别走啊,走那么快干嘛?别生气嘛,我错了,是我错了还不行吗?” 看着明显又在闹小脾气的两个人,唐苡欣对走在身边的魏程说:“魏程哥,你看他们俩,刚刚还好好的,一转眼又闹掰了。” 魏程笑着说:“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真是服了他们俩了。” “魏程哥,你的脚已经好了吗?我看你走路还是有些不自在吧?” 魏程听了脚下一滞,他快速的回答道:“没事,早就已经好了。刚才被乔彬那小子踩了一脚,还真疼。” 唐苡欣顺着魏程的目光看向前方的乔彬和林悦两个人,只见两个人你追我打的已经跑出了老远,不禁都笑了起来。 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苏凯阳此时的心情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五味杂陈,烦乱不已。 当初他就是因为看出了魏程对唐苡欣感兴趣才开始关注唐苡欣的,虽然魏程嘴上不说,但看情形,他对唐苡欣应该也是动了心思的,而且唐苡欣看起来也并不排斥魏程。 苏凯阳知道魏程属于暖男类型的那类人,和他这种“冰块”类型的相比,任何一个有着正常判断能力的人当然会选择魏程而不是他。 况且魏程是他唯一的好朋友、好兄弟,感情这种事虽然独占性极强,但终究还是要讲求一个先来后到。 既然魏程先喜欢上了唐苡欣,而她也没有断然拒绝,那么他就不能做出那种“横插一杠子”的事情来。 可是,既然已经动了心,他就抑制不住的想要去关注她,时时刻刻留意她,看到她与别的异性在一起,即便那个人是他最最要好的朋友,他也会吃醋、嫉妒,他觉得自从他对唐苡欣动了心,他都不像他自己了。 他人生中第一次体味到了单相思的滋味,那是一种自己和自己争斗的滋味,他觉得那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任何人都参杂不进来。 他自己和自己较着劲,一个人喜,一个人悲,与旁人无关。 第五章(一) 唐苡欣站在街角的第一棵冬青树下,向左边张望着,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点点,她看到远远的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骑着自行车,周日的清晨七点钟的光景,街面上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辆车,只有他迎着朝阳向她迎面而来。他穿着一套淡紫色的运动服,上衣袖子的外侧两边和长裤的外侧两边都镶着白色的装饰条纹。他骑行的速度很快,他的运动衫的拉链敞开着,夏末初秋的晨风把运动衫的下摆鼓动得像一双翅膀一样不停的扇动着,他似乎是在朝着她飞来一般。她伸直了胳膊朝他挥着手,刚想喊出他的名字:魏程。他已经把自行车刹停在了她的面前,“苏凯阳?怎么是你?魏程呢?”唐苡欣一边说着,一边朝他身后望了望,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后还有什么人。“怎么,换我来,让你失望了?”苏凯阳的语气虽然显得很轻松,但他的心里却在打着鼓。“不是。你来当然也很好,只是昨天是魏程和我预定好今天一起去市疗养院做义工的。”苏凯阳听到她说“你来当然也很好。”时心里一松,说道:“医院临时通知魏程去复查了,他让我代替他和你一起去,还让我代他向你说一声对不起。”“这有什么对不起的,身体最重要。你能来也很好啊!”“上来吧,坐稳,走了。”自行车要经过一段很长的下坡路段时,唐苡欣听到苏凯阳说:“抓紧我。”唐苡欣坐上自行车后座后一直用一只手抓着车后座的一根横杆,听他这样说,她放开那只手,用双手抓住了苏凯阳的运动衫的下摆。突然唐苡欣感觉自行车停了下来,苏凯阳没有回身,他的双手伸到自己的衣摆处,抓住了她的双手,把她的手放到了他的腰间,说了声:“抓紧了,走了。”就向坡下骑行而去。唐苡欣从来没有和男生有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虽然隔着运动衫,她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这是一种她在表哥乔彬和魏程身上都没有闻到过的,专属于他的,好似某种草木和松柏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的独特气息。他的鬓角应该是刚刚才修剪过,从她现在的视角看去,鬓角和发脚的弧度修剪得很完美。他耳朵的软骨部位在阳光的照射下仿若透明的一般,好似一块温润的肉粉色玉石,上面附着一层柔软的绒毛,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上一摸。他的脊背是那样的宽阔,肩膀也显得那样的坚实有力,难到是因为今天她看他的视角不同,还是因为他今天说话的语气难得的和颜悦色,还是仅仅因为今天的天气格外的晴好,阳光格外的明媚,迎面而来的风格外的和煦,这条林荫道旁的风景显得格外的宜人,她也变得不太一样了呢?她渐渐觉得扶在他腰间的手接触到的他的肌肤变得滚烫起来,她的心不明缘由的开始怦怦乱跳着,她的脸好似火烧一般炙热难忍。她正在犹豫着是放开扶在他腰间的手,还是遵从内心的意愿继续扶住,就在她的手心几乎渗出汗水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苏凯阳开口说道:“应该就是这里了吧?”唐苡欣一惊,抬头看去,英市疗养院就在眼前了。 唐苡欣走进疗养院的大门就看到护士长正用轮椅推着一名患者在疗养楼前的草坪上散歩,她走上前去,护士长看到唐苡欣,面露微笑的向她点点头,唐苡欣之前和魏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这里一次,所以疗养院的护士长是认识唐苡欣的。“护士长,早上好!”“小唐来了。这位是?小魏今天没有和你一起来?”“这位是我和魏程的朋友。魏程今天有点事,改天再来。护士长,我来帮您推吧。”说着唐苡欣接过护士长手中的轮椅,慢慢地推着病人向前走去。护士长看向站在唐苡欣身后的苏凯阳,苏凯阳对护士长说道:“护士长,早上好。”护士长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说道:“你好。你叫......”护士长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你是不是性苏?你是不是和你的父亲一起来这里捐......”苏凯阳赶忙打断了护士长的话,他看了一眼唐苡欣,见她正弯腰把耳朵凑近了患者嘴边正在听患者说着什么,并没有留意到他与护士长的对话,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我今天只是和朋友一起来这里做义工的,别的话您不要多说,我不想节外生枝。”“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让你的朋友知道的。”护士长压低了嗓音说道:“我只是想请你代为向你的父亲转达谢意,感谢他长期以来对本院的资助。”“有机会话我会的。现在有件事情我想麻烦您。”“你说。”“您能当作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我吗?”护士长一愣神,随即说道:“我明白,我明白。”唐苡欣帮忙看护的是一名罹患肌萎缩侧索硬化症,也被称作“渐冻症”的患者。这名男性患者有专门的医护人员看护,唐苡欣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陪伴。因为他的儿女长年在国外,一年中能停留在国内的时间有限,他的子女们也曾计划过把父亲接出国治疗,但一来因为路途遥远,担心途中出现意外,二来病人本人也不愿意出国,英市是他的老家,她的夫人在一年前已经去世了,就安葬在英市,用病人的话说:他不想离她太远。唐苡欣从护士长手中接过的轮椅上坐着的就是那名患者,苏凯阳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把那位患者推回了病房,他跟进病房里,见有专门的医护人员把病人送回到病床上躺好。苏凯阳看着唐苡欣往病房里的那台电唱机里放了一张黑胶唱片,不一会儿电唱机里传出了一个女高音高亢优美的嗓音,苏凯阳听出她演唱的是歌剧《蝴蝶夫人》里的著名选段《啊!晴朗的一天!》。一曲终了,苏凯阳看到唐苡欣站在病人床边,病人向唐苡欣眨了两下眼睛,唐苡欣点点头,走到电唱机旁,把电唱机的唱针又重新拨回到唱片的起始处,那首咏叹调又重新响起。曲目终了,苏凯阳看到唐苡欣拿着一本书坐到病人的床边,翻开书中做了标记的一个章节,轻声的朗读起来,听她朗读的内容,这本书的书名应该是《傲慢与偏见》。她的嗓音那样的轻柔悦耳,舒缓安宁,给人一种岁月静好,时光悠然的感觉,阳光从窗外透过玻璃印上她的侧脸,似乎给她的脸涂抹上了一层淡金色的粉脂,她的一头略带深褐色的及腰长发在脑后高高束成马尾辫,靠近耳边的刘海有几缕本是别在耳后的,此时却有几缕从耳后滑到了脸畔,反倒给她的脸颊增添了几分秀丽之色,苏凯阳不觉看得出了神,他心中一动,竟萌生出一种想要伸出手去把那几缕头发替她挽到耳后去想法。“苏凯阳,苏凯阳,你在想什么呢?”苏凯阳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醒过神来才发现唐苡欣已经站到了他的身边,正与他说着话。“迟先生已经睡着了,现在需要你帮我一个忙。”苏凯阳看向唐苡欣,眼神在说:帮什么忙?唐苡欣努了努嘴,小声说道:“你要帮我给它洗个澡。”苏凯阳顺着唐苡欣的目光看去,只见病床的床尾趴着的那只虎纹折耳猫也正瞪圆了两只金黄色的眼睛看着他们俩呢! “你帮我抓住它的腿。”“抓不住啊,太滑了。”“那你帮我摁住它的肚子。别摁太紧了,小心摁伤了它。”“哎哟,这个费劲呐,只怕给只老虎洗澡也不过如此吧!”“它可不就是只小老虎嘛!哈哈哈,你看看它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感觉这么好笑!”苏凯阳看着眼前这只全身的毛都被浸湿了的猫,它的身体看起来竟缩小到了毛干燥蓬松时的三分之一,初见它时的那副慵懒高傲,除了它的主人,对旁人都爱答不理的模样全无,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这副楚楚可怜,孤立无助的呆萌样。这模样倒还像是一只小动物的本貌,苏凯阳心想。他看见身旁的唐苡欣笑得欢畅,不由得也笑了起来。给猫洗完澡,唐苡欣用一条干毛巾给猫擦干身体,苏凯阳则拿了吹风机等在一旁准备给猫吹干毛。苏凯阳听到唐苡欣嘴里轻声哼唱着什么曲调,听了一会儿他才听出她哼唱的原来是刚才电唱机里播放的那曲咏叹调《啊!晴朗的一天》的旋律。他开口说到:“没想到你会喜欢歌剧。”唐苡欣回答道:“唱歌我还是挺喜欢的,不过我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歌剧。这个歌剧选段其实是迟先生的夫人生前最喜欢的曲目,他的夫人在他生病后对他一直不离不弃,悉心照顾,每天都会在病房里给他播放这首曲子,她的夫人说,这首曲子虽然初听时给人一种悲伤、哀怨的感觉,但只要细细品味,你会发现它还饱含着对生活的热情和对未来的冀望,她希望这首曲子能够带给他们夫妻俩生活下去的动力。我给迟先生读的那本《傲慢与偏见》是他的夫人在她生前为他读的最后一本书,可惜她的夫人先他而去了。其实渐冻症患者是非常痛苦的,如果病人没有坚强的意志力,在病程后期是很难坚持下去的。护士长告诉我,迟先生一直努力向生、积极地配合治疗也是因为他与他的夫人的约定:不论多么艰难,都不要放弃对生的希望。他能坚持到现在,护士长说是一个奇迹。我打心底里敬佩迟先生,我想尽我的所能给他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带给他一点心灵上的安慰。”苏凯阳看到唐苡欣的眼睛湿润了,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也涌起了一股酸酸胀胀的感觉。“好了,吹风机给我吧,可以给它吹干毛了。”唐苡欣看向苏凯阳并向他伸出了手,苏凯阳说:“我来给它吹吧。”苏凯阳一边说一边打开吹风机给猫吹起毛来。唐苡欣看到苏凯阳的动作很轻柔,他看向猫时,眼睛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一种怜爱的神情,她很有些意外,开口说道:“你也喜欢小动物?”“你是知道的吧,它表现出来的惫懒,不爱运动,不搭理人的模样并不是它的本意。”“嗯,是因为折耳猫都带有天生的遗传病,而且病症会伴随着它的年龄增长不断加剧,它的一生都将遭受病痛的折磨。这只猫是被人弃养的,是迟先生的夫人救助并收养了它。迟先生的夫人去世后,迟先生担心自己无法照顾好这只猫,曾经把它移送到救助机构,可几天后它竟自己回到了疗养院。从那之后它就成了疗养院里的“院猫”,疗养院里的医护人员包括病患,以及病患家属都会帮忙照看它,在疗养院里它的名气可大着呢!”看着毛被吹干,恢复了本来面貌的那只虎纹折耳猫正慵懒的趴在病房窗前的一张椅子上晒着太阳,就连唐苡欣抚摸它的小脑袋,它还是那幅爱答不理的模样时,苏凯阳走到它的身边,对它说:“对帮助过你的人,你要有所表示啊!”唐苡欣有些好笑的看着苏凯阳说:“它可听不懂你说的话。我们走吧,我已经和迟先生打过招呼了。我们下次再一起来看他。”“我们?一起?”“你不想再来了吗?”“不,我的意思是……”突然苏凯阳感觉有一个热呼呼的东西正在一下一下的拂过他的手背,他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只虎纹折耳猫正伸着舌头舔着他的手背呢!唐苡欣面露微笑的说道:“看来它很喜欢你呢!它一定是在向你表示感谢。”苏凯阳低下头掩饰过一个他极少会流露出来的害羞的表情,他抬起头,用另一手摸了摸虎纹折耳猫的小脑袋说道:“我们下次再见啰。”他看向唐苡欣,郑重的说道:“下次我们一起再来。” 第五章(二) 接连下了一个星期的雨,今天早上雨势似乎比前两天小了一些。 自打下雨,唐苡欣和表哥乔彬就没怎么出过门,只是两天前乔彬去帮林悦家的鱼塘加固塘堤,回来后告诉唐经理欣说:迟先生的感冒病情一直有所反复,自从下雨后病情持续加重,两天前已经转为了肺炎。 他的那只虎斑折耳猫也不知怎么了,自从迟先生生病后,它的两条后腿就变得不灵便起来,整天趴在病房里懒怠动弹。 林悦的小姨在英市疗养院里当护士,知道他们经常会去疗养院做义工看护迟先生,所以把迟先生的病况告诉了乔彬。 定期去疗养院的日子因为这场雨已经推迟了好几天,唐苡欣听到这个消息担忧不已,她站在老宅的大门口看着门外渐小的雨势,心里想着也许这场雨该停了。 奶奶说表哥乔彬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唐苡欣猜都不用去猜就知道他一定是又去了林悦家。 唐苡欣拿了雨伞,换了胶鞋,想着快去快回,便什么也没带,去厨房和正在摘菜的奶奶说了声她去趟疗养院就出了门。 奶奶追到门口,和刚要进门的爷爷撞了个满怀,“你这老婆婆,慌慌张张地也不怕栽了牙!我刚刚远远地看到个背影怎么像是欣儿?想着她昨天晚上说要跟着你学做烧鱼,不是还央着彬儿今天一早带她去屋前的鱼塘里捞鱼的吗?怎么又不学了?她不会是出门去了吧?” “怎么不是?要不我这么慌慌张张的追出来做什么?欣儿只和我说了一声去趟疗养院就出门了,我喊都没喊住。哎,你手上的这条鱼哪里来的?你这老头子,不知道自己几岁了?还去塘边捞鱼!” “鱼是彬儿早上捞了养在水缸里的,我看着欣儿起了,就想着捞出来给她预备着。哎哟,今天可出不得门哟!这雨还得下喔。” “是啊,这天上的云压得这样低,黑得像铅块垒的塔一样,看这样子雨还够不能歇呢!” “彬儿,彬儿,你一大清早跑哪儿去了?快去把你妹妹找回来!”刚刚走进家门口那条巷子口的乔彬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抬眼看到两位老人家满脸焦急地站在家门口朝他喊着什么,他听不太清,跑了几步,站到两位老人面前,才听清爷爷对他说:“你妹妹刚刚出门了,说是要去疗养院,看这天,只怕一会儿还有大雨要下,赶快去把你妹妹追回来。”乔彬听了,一边答应着,一边转身向巷口走去。 去往疗养院有两条路线可以选择,一条路况较好,大部分路段都是柏油路面,平日里他们结伴去疗养院的时候大都会选择这条路,而且他们其中一人骑自行车搭乘唐苡欣也很方便,只是耗时比较久,步行大约需要四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如果是骑自行车去大约能省掉一半的时间。 另一条路是一条近道,大约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但路是一条沿着珞瑛山山脚下基本由人工半挖半凿半踩踏出来的土石路,这条路不仅蜿蜒曲折,起伏不平,而且由于一边紧挨着山体,下雨时曾经发生过山石滚落砸坏路面的险情,所以他们也只是在天气晴好的时候从这条路走过几次,而且只有不是本地的机动车,或是对这条路的路况非常熟悉的司机师傅,才会驾驶车辆从这条路通行。 乔彬追出巷口的时候哪里还看得到唐苡欣的人影,他站在分叉路口犹豫着该往哪条路走,心里思索着:现在还只是下着小雨,也没有人和唐苡欣同行,如果她想尽快到达疗养院,选择走小路也是极有可能的,但也不排除她出于安全的考虑走大路的情况。 不管怎样现在的当务之急都是尽快找到唐苡欣,把她安全的带回家。 突然乔彬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他很熟悉,不用看他就知道一定是魏程,他心里一喜,急切的抬起头来看到果然是魏程站在他家院门口朝着他打招呼。 他不是没想过来找魏程帮忙,其实魏程的家就在分叉路口的那颗大冬青树下。 但近半年来魏程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去医院几乎成了家常便饭,他也陪着魏程去过几次医院,但医生也没给出确切的诊断结果,只说积极配合治疗,病情会有所好转的。 他也亲眼见到过魏程发病时的状况,手上没力气,握不住东西,走路不稳,容易摔倒。 但不发病时,他又看起来和常人无异。魏程也曾经对他说过,只要吃了药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受的。 所以尽管他知道魏程家就在这里,他也没想着要主动去找他帮忙,但现在他看到魏程还是很高兴的。 乔彬向魏程走去,边走边说:“都怪我嘴快没忍住,把迟先生病情加重的事告诉了苡欣,苡欣刚刚一个人到疗养院去了......”他话还没有说完,魏程焦急的说:“这眼看着又有一场大雨要来了,她一个人去疗养院太危险了!她走的是哪条路?快把她找到带回来啊。” 他话音刚落又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你是不是不知道她走了哪条路?这样吧,你往大路上去找,我往小路上去找,不管谁先找到都带着她折返回我家来汇合。” “可是你......” “我没事。快走吧!趁着现在雨还没有下下来。真要撞上场大雨可就糟糕了!” 乔彬走了约莫十分钟的时间,雨就开始下大了起来,劈劈啪啪的雨点重重的砸在伞面上,不一会儿乔彬就觉得握住伞柄的手湿湿滑滑的,他抬头向伞顶细看时,竟看到雨水顺着伞柄流了下来。 四周围好似扯起了雨幕一般,他的视线也被遮挡住了,只能看到近前的事物,稍远一点的景物都笼在雨雾里,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他的肩头,衣袖外侧被雨水打湿了大半,脚上穿的那一双浅筒胶鞋被雨水灌了进去,袜子已经湿透,黏在脚上就好像是脚踩在肥肉堆里,湿湿腻腻的,极不舒服,他的长裤也被雨水浸湿到膝盖以上,虽是夏末,但已进初秋,他在滂沱大雨中艰难前行着,风夹裹着雨从四面八方不断朝他袭来,他浑身湿冷交加,不禁打了个寒战。 一路上除了他一个人,他看不到还有别的行人,偶尔有机动车从他身边驶过,大都行驶得较平时缓慢得多,想来司机师傅也担心发生意外。 因为雨势太大,他本就比平时走得慢得多,又要一路留意唐苡欣有没有折返回来,大约比平时花费了两倍的时间他才走到了疗养院。 护士长看到他来了,吃了一惊。 他向护士长说明了来意,护士长说唐苡欣并没有来到这里,他一路上一直担心与她错过了,听了护士长的话,他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些,她没来这里,那么她一定是走了小路,现在应该已经被魏程拦下,带回家了吧。 乔彬大致问了问迟先生的病况,护士长答复说迟先生的病况目前还算比较稳定,没有继续恶化下去迹象,他的那只虎斑折耳猫倒是好了不少,已经基本上能够正常行走了。 这到是个好消息,乔彬心想。 乔彬向护士长道了别,正准备离开,护士长说雨下得太大了,疗养院正好有车出诊,马上就出发,可以捎带他一程。 乔彬谢过护士长,上了车。 随车的医护人员也都认得乔彬,司机师傅对他说道:“只能带你到南城门洞口,我们是去送药的,病人的家在南城门外。” “谢谢,麻烦师傅了。”车子离南城门还有十分钟左右的车程时,乔彬听到车内的步话机响了,虽然声音很嘈杂,但乔彬还是听出了是护士长的声音:“送药暂缓,送药暂缓!请即刻赶往珞瑛山环山路x路段,有人需要紧急救援。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乔彬听到了心中不觉一惊:环山路x路段?难道是......“乔彬,我们得在前面的路口把你放下了,我们从那里要折返回去。” “不用管我,救人要紧!就在这里折返吧,我知道一条近道可以通往环山路。” 雨势越来越大,雨水竟似从半空中砸下来一般,把车身打得噼啪作响,车子前窗玻璃模糊一片,雨刮几乎失去了功能,司机师傅看不清前路,只得放缓了行车速度。 乔彬心里焦急万分,但又知道催促无用,只能帮着司机师傅看着前面的路况以免发生意外。 英市是一座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古城,城墙内的街道布局、道路设施还基本保持着数百年前的原貌,城内的排水系统与城墙外环城的护城河有暗渠相连,护城河又与途经城外的河道相通,所以城区内基本没有发生过内涝的情况。 但城外湖泊纵横,水资源丰沛,有些区域道路积水情况也是很严重的,而环山路已属外城区。 乔彬眼看着路面上的低洼地带已有较深的积水,但由于救护车底盘较高,还不至于影响车辆行驶,但车辆在行驶中不得不尽量避开低洼地带,前行的速度又放慢了不少,几乎与步行的速度差不多了。 又向前行驶了好一会儿,乔彬努力辨识出已经行驶到了环山路的中段,司机师傅突然说:“你们看,那里是不是有人?” 车内的三个人都定睛向车子前方望去,无奈雨势太大,只模模糊糊的看到车子的前方远远的好像是有些什么物体在那里。 车辆又缓缓向前行驶了一段距离后终于停了下来,乔彬早就等在了车门边,车门一打开他就冲下了车,连雨伞也忘了拿,瓢泼大雨瞬间就把他淋了个透湿,但此时此刻在他眼前展现的场景却让他对周遭的一切几乎无知无觉了:路面上一个几乎与道路等宽的水洼边,唐苡欣浑身透湿,正被先行抵达现场的一名女救援人员从身后死死地抱住腰部,她满脸的悲切神情,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身体正极力想挣脱出去,双臂似乎在空中抓取着什么。 在她面朝着的方向,一个人仰面躺在地上,另一名救护人员正在对那个人实行人工呼吸、胸外按压。 乔彬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到他们身边的,他辨认出此刻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那个人正是苏凯阳,而唐苡欣对于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他蹲下身来,伸出手去扶住唐苡欣的双肩,摇晃着她说道:“苡欣,你看看我,我是表哥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唐苡欣!” 唐苡欣对他的举动好像全无知觉,身体还是保持着向前扑出的状态,眼睛依旧直直的看向前方。 抱住唐苡欣的救护人员开口时几乎是用喊的说道:“你是她的表哥?她应该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现在的情绪极不稳定,而且你现在从她的嘴里也问不出什么,帮忙先把她带到救护车里去吧,她的身体一直在发抖。” 乔彬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和司机师傅合力才把唐苡欣半拖半架着带回到了疗养院的救护车上。 唐苡欣上了车人就完全脱力般的昏睡过去,乔彬从随行护士的口中得知唐苡欣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他拜托护士好好照看唐苡欣,自己又从车上下去冲进了雨里,司机师傅在他身后呼喊他的名字他都没有听到。 他跑向苏凯阳刚刚躺着的地方,却看到那里此刻竟然已经空无一人了,一时间慌了神,失了主意,只是盲目地站在雨里四下里张望着。他看见还有两个人站在水洼边,正准备跑过去询问,突然感觉有车停在了他的身边,他转回头,看见车门打开着,同时听到一个声音正在朝他喊着什么,他听清了原来是司机师傅喊他赶快上车。 他犹豫了片刻转身上了车,司机师傅立刻关闭了车门向前方驶去。护士对他说:“你表妹的情况不太好,发起了高烧,请示了护士长,护士长让我们把她立刻转送到市人民医院去。” “我......”乔彬欲言又止,他看向唐苡欣,只见她带着氧气面罩,脸颊显现出不正常的潮红,应该是高烧所致。 他喃喃的低语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打底发生了什么?” 护士说:“你全身湿透了,把椅子上的毯子先披上吧,别也弄出病来了。我们也只是大概了解到刚才的事发地点看上去像是一个水洼,可实际上由于连日的暴雨冲刷,造成山石滚落,竟把路面给砸穿了,此处路基下面与地下暗河相通,据先前赶到现场的救援人员推测应该是有人不小心掉了进去,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跳入水里施救,最终有两个人回到了岸上,这其中的一个就是你的表妹,另一个是你刚才在水洼边看到的那个男生,据说呼吸是恢复了,但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也正在被送往市人民医院的途中,还有一个目前身份不明,但已经被确认卷入了地下暗河中,生死不明......哎!哎!乔彬,乔彬,你怎么啦?” 护士见乔彬面色惨白,几欲瘫倒,同时还听到他嘴里嘟囔着什么,凑近了才听到他正正一遍遍的重复着:“是魏程,是魏程......” 第五章(三) 苏凯阳当晚被紧急转院去了w市的省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据说转院前他在英市人民医院短暂的清醒了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后来有传言流出,据称当时在场的医护人员听到他清醒后说的唯一的一句含混不清的话的大意是:他怎么不死。 也有的医护人员说他说的应该是:“他怎么不去死。”据说三个当事人之中事发当时只有苏凯阳有手机,是他用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才捡回了两条命。 魏程一个星期后在距事发地点十多公里的河岸边被搜救队员找到。唐苡欣在医院里整整昏迷了一个星期,期间医院两度下发了病危通知书,她的父母从w市连夜赶到英市,几乎寸步不离、不眠不休的守在她的病床前,她的母亲晕倒在她的病床旁的当天晚上她清醒了过来,但她却对事发当天发生的事情完全失去了记忆,她的记忆仅仅停留在事发当天早上出门之前,而且她还把对另外两个当事人的记忆也完全抹去了。 精神科医生说应该是她的大脑的自我保护屏蔽了当天的记忆,只有极少部分的记忆碎片不时的闪现在她的脑海中,也许会困扰她一生。乔彬自那天回家后就大病了一场,这场病症一直拖了一个多月才慢慢好转起来。 这件事在当时的英市一度传为怪谈,当事的三个人,一死,一个记忆全无,一个没有人再看到他出现在英市,除了警方没有人知道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有人在这次事件中死亡,警方介入了调查,魏程的监护人最终也同意了进行法医解剖,警方得出的死亡结论是:因溺水导致的死亡。 人们根据目击者和医护人员的转述,流传出一些说法,其中有一种说法几乎被大众认定为真像:女孩失足落水,一个男孩跳下水去救,女孩得救,另一个男孩跳进水里救第一个跳下水的男孩,结果其中一个男孩死掉了,据说那两个男孩儿本是极要好的朋友。 这个说法几乎成为了定论,就连乔彬也相信事实真相就是如此:苡欣在去疗养院的路上不小心落水,被随后赶到的魏程救起,但魏程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单靠自己的力量回不到岸上了,苏凯阳不知是什么原因也去了事故现场,他或许是在想把魏程拉上岸的过程中自己反倒掉进了水里,又或者是他自己主动跳进水里去救魏程,但最终他活了下来,魏程死了。 据乔彬观察,魏程对唐苡欣是有好感的,而苡欣也不排斥魏程。 而苏凯阳与魏程的关系大家有目共睹,好到就像亲兄弟一般。苏凯阳对待唐苡欣在他们这群人的眼中虽然还没有达到厌恶的程度,但却是显而易见的不待见,有关于这一点大家都心照不宣。 所以对于苏凯阳在清醒的那五分钟里说的唯一的那句话,在乔彬这里的解读就是:为什么死的不是唐苡欣?就是因为她,他最好的朋友死掉了。 所以当他看到苏凯阳与唐苡欣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区别于一般普通男女关系时,他的震惊程度可想而知。在他的认知中苏凯阳应该是憎恨唐苡欣的,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她? 他不过是因为唐苡欣完全不记得他,和当年所发生的一切,对她别有用心,伺机报复而已。 乔彬看着终于支撑不住趴在桌上昏睡过去的苏凯阳,对俞魏压低了嗓音说道:“只怕我现在就是在他耳边敲锣打鼓他也是醒不了的吧? 他再这么折腾下去,只怕命都要折这里了。 你把他弄床上去睡吧。这么睡,醒了只怕他那只枕在脑袋下面的胳膊就要废掉了。”俞魏摇了摇头说道:“他好不容易才睡着了,就让他这样睡会儿吧。彬哥,那当年的真像到底是什么,你后来弄清楚没?” “那天在你家喝酒,他倒是趁着酒劲给我说了个大概,可是我那天喝过了头,酒醒了,那天他说的话我也记不大清楚了。” “彬哥!” “你这小子,也得容我想想啊!我这不是年纪大了吗?反正大致应该就是你哥救了他,然后你哥就......哎哟,你容我细想想,等我想起了来我再告诉你。哎,你其实完全可以去问他呀!怎么,你怕他心里不舒服,一直不敢去问?我猜对了是吧?苏凯阳这家伙还真是!你们哥俩怎么都对他这样好?他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吧?哎,你小子把他弄床上去睡吧,我看着都难受。” 唐苡欣在整整昏迷了两周之后,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当邹凯明得知唐苡欣终于完全苏醒过来后,他平静的对苏凯阳说:“大哥,苡欣就请你好好照顾了。” 次日,他离开国内远赴德国。 唐苡欣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的一切都那样的真实,仿佛触手可及。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她感觉到她的眼角有滚烫的泪滴落下来。 她睁开眼睛,这是一间病房,病房里的窗户上有半幅窗帘拉开着,阳光从玻璃窗透进来,有些晃眼,唐苡欣用手遮住光亮,她缓缓转头看到她的床前趴着一个人,应该是睡着了。 她用手握住她的一只胳膊一边摇晃着,嘴里一边叫着她的名字:“鸿羽,方鸿羽。”方鸿羽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看到唐苡欣正睁大了眼睛看向她,欣喜若狂的叫喊道:“唐伯伯,唐伯母,苡欣醒了,她醒过来了!” 方鸿羽紧紧握住唐苡欣的手,眼中热泪盈眶,她哽咽地说道:“你都快把我们给急死了!你知不知道?” 当天晚上方鸿羽坚持留在医院给唐苡欣陪护,唐苡欣的父母拗不过她,他们也知道方鸿羽也是担心他们的身体熬不住,如今苡欣完全清醒过来,医生今天也给她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检查结果显示她的身体机能基本正常,只要好好休养,身体恢复如常只是时间的问题,于是就答应了方鸿羽,他们则回家休息去了。 待唐苡欣的父母离开后,方鸿羽坐在唐苡欣的床前,对她说:“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苏凯阳是在得知你苏醒的确切消息后才启程飞去德国的,据说他的母亲病得很严重,他这段时间一直熬着,两头都悬着心,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他让许妈和静岚先去了德国代他照看他的母亲,他自己则留在这里守着你。 你放宽心,你现在可不能着急担心啊!这些都是俞魏告诉我的,俞魏陪他一起去的,现在德国那边应该还没有什么变故,我让俞魏有什么事及时告知我的。” 方鸿羽在她床旁边的那张陪护床上睡着了,她却思绪翻涌,无法入睡,原来她与他的相遇竟是久别重逢。 清醒过来后她发现自己有了一个巨大的变化,而这个变化到目前为止她还谁都没有告诉,她本来想等见到苏凯阳后第一个告诉他的,可现在她与他隔着千山万水,她有一肚子的话却无处诉,她多想亲口告诉他:她的记忆已经全都恢复了! 原来当年是他救了她,而她却因为对魏程的负罪感把他忘了个干干净净。 在她还没有记起他之前她就已经再一次地爱上了他,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对她来说是如此的重要,她多想现在就亲口对他说:“我喜欢你”。 第五章(四) 十年前的那天早上,她从爷爷奶奶家出来,走到分叉路口时她犹豫了片刻,她知道应该走大路,可是现在天上还只是落着小雨,小路的路况看起来还算不上糟糕,她一个人,而且她不会骑自行车,走小路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 她只是想去疗养院亲眼看一看迟先生和他的那只虎斑折耳猫。 迟夫人生前待她格外亲厚,待她当如亲生女儿一般,去世的前一天还在手把手的教她临摹王羲之的《乐毅论》。 她虽然知道迟夫人身体偶有不适,但并不知道她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疾病,而且无法根治。 如果她能察觉出迟夫人那天精神不济,已有发病的前兆,见到她后只是兀自强撑;如果平日里她能多替她排解一些精神上的重负,提醒她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如果她那天没有因为去看那场可去可不去的书画展而提前离开,也许那天傍晚迟夫人就不会因为心脏病突发,施救不及而离世。在迟夫人的葬礼上,她曾暗暗发誓,她一定会尽她所能给予迟先生帮助。还有那只虎斑折耳猫,其实是她最先发现的它,那时她看到它缩在疗养院大门外的墙角里瑟瑟发抖,身上的毛不仅斑秃还结成了板,一只眼睛因为眼疾几乎无法睁开。 她不知道该怎样去救助它,又不忍心把它扔在那里不管,于是告诉了迟夫人。 是迟夫人用一条毛巾把它包裹起来带回了疗养院,和她一起给猫洗了澡,剪了毛,把它喂饱,又找医生拿来眼药给它涂抹。 一个星期后,当它的眼疾治愈,它睁着两只金黄色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她的时候,她发现它原来是这样可爱的一只小家伙! 她转头看向迟夫人,见迟夫人也正用爱怜的目光看向它,眼神中却有一丝担忧。 唐苡欣不免有些奇怪的问道:“它已经完全恢复健康了啊?您看现在多精神,多可爱!可是您在担心什么呢?” “可是它的原主人丢弃它我想应该不是因为它有眼疾或是因为它不可爱,而是因为它本身。” “它本身?” “你能看出它与其它的猫有什么不同吗?”唐苡欣细细端详着它,不太确定的说道:“难道是它的耳朵?前些天它病病殃殃的,两只耳朵也一直耷拉着,我只想着过几天它完全好了,这折着的耳朵也就能竖起来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它的耳朵天生就是这样的,它和它的同类都带有先天性的遗传病,一旦发病会导致它罹患一系列的疾病乃至瘫痪,即使不发病,它的寿命也比一般的猫寿命短,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行动不便的情况也会越来越严重。我想这才是它的原主人遗弃它的真正原因。” 一个星期后迟夫人为它申办了正规的收养手续,唐苡欣也一直对它特别的关注。 因为连日雨水不停,她已经有十多天没有去疗养院探望了,又听表哥说迟先生情况不太好,猫也生病了,她心里担心着急,见今天雨势减小她才决定去一趟疗养院。 这条小路是在土路面上铺了一层大小不一的小石块,天气晴好的时候走在上面只是觉得走长了时间有些硌脚,但现在由于连日雨水浸泡冲刷,越往前走路况糟糕的情况就越严重,一些路段已经形成了能一眼就看到的数个水洼,一些路段的石块被直接冲刷开,露出了下面的泥泞路面。 唐苡欣一路向前走着,一边躲避绕开水洼,一边防着踩踏进泥坑,随着雨势逐渐增大,她越向前走越觉得前行艰难了。 鞋袜已经被完全浸湿,鞋底沾满了泥,又湿又重,长裤已经湿到了膝盖处,又黏又冷的裹在腿上,长袖衬衫的袖子外侧已经湿透,一阵大风吹来,夹裹着雨点砸在伞上,她险些握不住伞,而且她现在觉得全身又湿又冷,不禁打了个喷嚏。 她放缓脚步,挪到路边,想避过这阵风。她看了看周围的景物,估摸着走到这里应该是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了,她向路的前方望去,雨雾中,路况只觉更不好了。 但如果现在折返回去,她又有些心有不甘。 她决定趁着雨还没有下得更大之前,还没有到举步维艰的境况,继续前行。 她又向前走了大约五分钟左右的路程,在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大水洼,这个水洼粗看上去几乎横跨了整个路面,她不得不在水洼前停下了脚步。 这个路段的右边是山体,左边是几乎垂直的陡坡,陡坡下是一片树林,有的树顶已与路面齐平,有的粗壮一些的树木从路面上看去已经露出一截树顶的部分了。 雨水从山体上冲刷下来,汇入水洼中,再顺着陡坡流进树林中,不时还有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山体上滚落到水洼里。 唐苡欣站在水洼边细看了看,水洼似乎并不深,从边沿应该可以通过,陡坡那边可以落脚的地方虽然宽些,可万一掉下陡坡去可不得了,于是她决定紧贴着山体通过。 而且她抬眼向水洼前方望去,前方的路况似乎没有之前走过的路况那么难行了。 挨着山体可以落脚的高出水面的路面大约只有不到两个脚掌的宽度,唐苡欣想了想,收了伞,把伞用力扔到水洼对岸,雨水瞬间把她浇了个透湿。 她顾不上别的,双手扒着山体岩壁,一只脚先踏上露出水面的路面,试探了一下,感觉脚下不虚,这才跟上了另一只脚。 她在准备通过前预估了一下,估算着大约只需要三到四步应该就可以到达对岸,可当她的双脚全都踩踏在路面上,刚想横跨出第二步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双脚猛的向下一沉,她本能的用双手抠住山壁,但山壁上生着青苔,又湿又滑,她的手指哪里抠得住,下一秒她整个人就垂直坠进了水里。 冰冷刺骨的水在瞬间就没过了她的头顶,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完全搞懵了! 她学过游泳,可也仅仅是在游泳池里游个百米来回的程度。 她一下子慌了手脚,心中害怕慌乱已极,哪里还记得游泳课上曾经教授给她的自救之法。 她在水中乱踢乱蹬,双手乱抓,头好不容易在某个瞬间冒出了水面,刚想开口呼救,就被灌入了一大口水,而且包裹着她身体的水似乎有着一股强大的吸力一般,把她向水底大力拽去。 唐苡欣拼力挣扎了几次,每一次都是刚在水面上露出头就又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拖拽回水面之下。 她被灌饱了水,很快就脱了力,身体不由自主地像只铅坨一样向水下沉去。 就在她准备放弃挣扎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不知是什么物体落入水中的闷响,紧接着有一股力量从她的身后环住了她,托举着她向水面上升,而后她感觉自己在那股力量的托举下终于挣脱了一部分水的吸力,头整个的露出了水面,她迫不及待的大口呼吸起来,即使雨水不住的砸进她的嘴里她也不管不顾。 她惊恐已极,再也不愿体验一遍那种黑暗窒息的恐怖感觉,她的精神有些迷乱,双手胡乱的抓握着,感觉有个东西横在她的身前她就一把死死抓住,凭借着那股力量向水面上挣,那个东西被她的力量压得下沉,她也跟着下沉,随即那个东西托着她重又冒出水面,她又压着那个东西向下沉去,如此往复了两三次,她再一次被那股力量托举出水面时,她听到一个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进她耳朵里来,但却显得那样的声嘶力竭:“唐苡欣,不要动,听话,不要再动了!不然我们真的都会死的!” 这个声音她很熟悉,但她竟一时间想不起正在说话的这个人是谁? 但这个声音带给了她一种安定的感觉,让她觉得很安全,她不再做出自主的举动,任由那股力量托住她。 “唐苡欣,扒住岸边,爬上去,用力啊!”那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大声的说道。雨水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但她的手触到了泥土,她把手抠进泥土里,身体靠到了岸边,她的双臂扒在岸边,水里的那股力量把她向岸上推去,她突然感觉岸上也有个人抓住了她的双臂,在两边一起用力的拖拽中她终于从水里完全挣脱了出来,爬上了岸。 她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终于看清了水里的那个人正是苏凯阳。 他也正努力着想向岸边靠近,但不知是因为他托举她上岸时耗费了太多力气,现在已经完全脱力了,还是水里的那股诡异的吸力太过强大,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游不到岸边,唐苡欣匍匐在岸边,尽力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的手,但不管她怎样伸手,她也仅仅只是能触到他的手指,或者即使抓住了他的手指但只要一用力就滑开了。 岸上拖拽唐苡欣的那个人,一面要抓住唐苡欣以防她再次滑进水里,一面焦急的四下寻找有没有可以利用的救援工具。 唐苡欣感觉身边的人消失了一会儿,接着他又再次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她看到他重又趴下,手中握着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伸向苏凯阳,她知道了他的意图,她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以防他滑落进水里。 此时的苏凯阳已经在水里沉浮了好几次,岸上的那个人大声说道:“凯阳,抓住树枝,抓住!” 唐苡欣通过声音才辨识出原来说话的这个人竟是魏程。 苏凯阳抓住了树枝,魏程双手交替着把树枝往回拉,终于把苏凯阳拉回到了岸边,唐苡欣放开魏程,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苏凯阳,苏凯阳也奋力地用双手扒住岸边,想用双臂撑起身体,爬上岸来。 唐苡欣终于抓住了苏凯阳的一只手臂,正当魏程准备抓住苏凯阳的另一只手臂时,岸边的地面竟然塌陷了一块,苏凯阳随着那坍塌的地面又一次落入了水中,树枝也随之折断了,唐苡欣紧紧抓住苏凯阳的那只手却没有松开,她整个人差点被拖进水里,魏程一把抓住她的脚脖子她才没掉进水里,魏程大喊:“放手,唐苡欣,放手!” 唐苡欣却始终没有放开手,但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凯阳的手从她的手中一点点的滑走。 苏凯阳重又落入到水中后,明显的体力不支,在水面上冒了两次头后,眼看着再也没有力量浮出水面了。 唐苡欣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掉,她正准备扑进水里,突然看到一个身影从她身边掠过,跳进了水里,是魏程。 唐苡欣看着他潜入水中,水面上只冒上来了一些气泡,大约一分钟后,魏程从苏凯阳身后用手臂挟着他露出了水面。 那过去的一分钟在唐苡欣的感觉中好似没有尽头一般的漫长,她在脑子里转了千百种假设,一口气憋得她胸口生疼她也不敢呼吸,直到他们同时冒出水面时,她才像溺水的人重又接触到空气一样大口呼吸起来。 她看到魏程在水中艰难的把苏凯阳往岸边推,苏凯阳好像已经失去了大半知觉,只有手臂还在水中无力的滑动着。 唐苡欣匍匐在岸边,尽力去够抓苏凯阳,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她拼尽全力把他死命的往岸上拽,她两个胳膊肘磨破了皮,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袖她也无知无觉,在最终把他拉上岸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头上根根血管似乎全都要爆开了一样,左边一侧的脸在石子路面上磨得鲜血淋漓,她左边的耳朵下垂边缘被锋利的石块割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直往下滴,看着很是骇人,但唐苡欣却好像没有任何知觉一样,苏凯阳终于被拉上岸的那一刻,唐苡欣眼前一黑,短暂的失去了一两秒的意识。 但她一两秒后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她快速的扑到苏凯阳的身前,苏凯阳在恍惚间抬起手来,似乎是想替她抹掉脸上的血水,但他终究没有什么力气,胳膊抬到一半还是瘫软垂下了。 唐苡欣见他转醒过来,心中一缓,但随即她的目光转向水面,却骇然的看到水面中央只余下了一截小臂,唐苡欣的脑袋里瞬间一片空白,她的耳边听到一个声音无力、微弱地不断重复着:“魏程,出来!魏程,出来......” 唐苡欣趴在岸边,伸着手,极力想要触到那截小臂,就在她即将滑落水中的那一刻,一个人从她身后死死的搂住了她的腰。 那节小臂在水面上沉浮了数次,然后就向下沉去。 苏凯阳眼看着那只手消失在水面上,他的手无力的向魏程消失的方向伸直了出去,仿佛是想要抓住点什么,但他的双眼终是无力的闭上了,眼角滑落了两行泪水。 唐苡欣目光呆滞的望向水面,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她对周遭的一切几乎失去了感知能力...... 当她在医院里醒来,望着在病床边喜极而泣的父母,心里恍惚觉得有什么事情很重要,但她却怎样也想不起来。 她想开口说话,但她却发不出声音来。 等她能发声说话时,她发现自己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奇怪的嘶哑的声音。 父亲对她说: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时间会给出答案的。 于是她忘了魏程,忘了苏凯阳,也忘了那天所发生的一切。 第五章(五) 今天是唐苡欣出院后的第十一天,目前她还在病休假中。两天前她回到了自己的这所公寓,想为休假结束后回到单位正式上班提前适应一下。她刚刚从小区附近的那间超市买了一些生活必须品回来,在离小区还有十几米的距离,她远远的看到小区大门口的那颗冬青树下站着一个人。她心里一动,也许是他......待她走近了看清了那个人的容貌,她心里不免有些失望,但同时又升起一种焦虑的情绪:俞魏出现在这里,难道说是他出了什么事?从她苏醒那天直到今天为止,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联系,她的手机里只收到过他发过来的唯一的一条信息,那是在她苏醒后的第二天,那条信息只有三个字:你好吗?唐苡欣也回复了他三个字:我很好。 俞魏看到她,迎上前来,说道:“和我一起去一趟德国吧。他的母亲病重,当地的医生说这一次很有可能熬不过去了。” 俞魏在去往德国的路上并没有向她提及有关于那里的任何情形,她也没有向他发问。下了飞机,俞魏驾车径直把她带去了基尔大学毗邻的一个街区的一栋两层楼的独立小楼前,并告诉她这所房子就是苏凯阳的母亲在德国的居所。他把她领进了房子里面,她发现这所房子的内部布局和她在苏园住过两个晚上的那栋小楼的内部构造非常相似。俞魏把她带上了二楼,他在楼梯口停下脚步,告诉她那个有医护人员进出的房间就是苏凯阳母亲的房间,他母亲的房间正对面的那个房间是苏凯阳的房间。俞魏让她在这里等他一会儿,然后就离开了。她站在原地,看着不同面孔的医护人员进出他母亲的那个房间,那个房间的房门就在她眼前开开合合,她似乎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心中只觉压抑难受。她不禁想到他每天都面对着这般境况,不知是怎样的煎熬度日,心中一阵扯痛。其实来这里的一路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一面盼望着见到他,一面又有些害怕见到他。真的来到这里了,这种感受更加强烈了,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 突然她感觉到她的一只胳膊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她转头望去,意外的看到来人竟是苏凯阳。他并没有看她,也未发一语,他拉着她从楼梯下到一楼,横穿过一楼的客厅,一把拉开大门走出了那所房子。他拉着她快步穿过房前的草坪,大力的推开临街的铁门,快步走到街边泊车位上停着的那辆俞魏带她来时驾驶的车前。他左手紧抓住她的一只胳膊,右手大力的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看意图是想把她塞进车里去。唐苡欣虽然是被他一路拖拽着走来,这会儿也已经累得直喘粗气了,她正想挣脱他的手,以免被他塞进车里去,突然她看到苏凯阳向前一个蹑趄,车门重又被关上了,发出了“啪”的一声闷响,车窗玻璃映出他的脸色煞白,双眼紧闭,下一秒他整个人伏在了车门上,头枕在右臂手肘处,但他的左手却还死死的扣着她的胳膊。唐苡欣吓了一跳,她伸出手去轻轻摇晃了几下他的身体,口中急切的呼喊着他的名字,但他却没有什么反应,伏在车身上一动也不动。唐苡欣吓坏了,她朝着那所房子的方向大声呼喊着俞魏的名字,直到看到俞魏从房子里冲出来的那一刻她才发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看着躺在床上输着液体昏睡不醒的苏凯阳,她发现他已经瘦得脱了型。俞魏对她说,苏凯阳刚回到德国的时候,是他的母亲病况最危急的时候,最初的一个星期,他几乎不吃也不睡,熬到快要昏倒了才在他母亲的病床旁略躺一躺,但睡不多久就会突然间惊醒;好不容易吃下一点东西就觉得胃胀得难受,转头就吐了个干净。一个星期后他的母亲的病况稍稍稳定了些,他的感冒症状却越来越严重了。其实他一回到德国就已经感冒了,他瞒着不说,硬抗了一个星期,结果越拖越严重。他也不肯去看医生,后来是许妈硬逼着他,让每天来给他母亲看诊的医生给他看了诊。医生说他得的是胃肠型的感冒,所以才会出现不能进食的症状,医生给他用了药,但他的病情总是反反复复,时好时坏,之后给他用的药也调整过好几次,但总也没有好完全。“其实他的病短时间内怎么可能好得了?他一直放心不下你,又不肯给你打电话,我只得托鸿羽把你的消息告诉我,我再转告给他;她的母亲很早之前,应该是在第一次病发手术前就交代过他,如果她的病复发了,不要把她送入医院治疗。他母亲的病况一直都很不稳定,医生已经接连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了,他的母亲每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他就像是也去走了一趟似的;公司的事务他也不能完全不过问,虽然有杨秘书和秘书室,可有些事情最终的决策权还是在于他;最要他命的是德国这边的一切不能让苏园知道,这当然也是她母亲的意思,在这一系列的事情的夹攻之下,他怎么可能好得起来。前几天最严重的时候,他完全不能吃东西,就连水都喝不了,只能靠输液强撑着。我和许妈商量着,觉得也许瞒着他把你接了来,现状会有所改观,毕竟你的话他多少还是会听些的。你不要再怪他了,当年的事也许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当年因为我哥的事情,也许对你生过怨念,但你也应该能体会得到,他真的很在乎你。“我知道。”看着一脸惊讶的俞魏,唐苡欣接着说道:“我恢复记忆了,当年发生的事,他,还有你哥,我们之间的种种我都想起来了。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哥魏程。” 苏凯阳从睡梦中醒过来,他感觉他的右手被另一只手握在掌心里。这种感觉很熟悉,他贪念着种感觉,不愿真正的醒来,他害怕一旦真的清醒过来,这一切都将只是幻想。他感觉那只手似乎要移走,他反手一把握住了它,他的耳边听到了他心中所盼望的那个声音:“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苏凯阳睁开了眼睛,看到她的瞬间,他突然就安了心。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唐苡欣按住他说道:“别起来,你还在输液。”看着他躺了回去,她重又握住他的右手说道:“别赶我走。”苏凯阳望向她半晌才说出话来:“我心里巴望着你来,又害怕你来。看到你出现在这所房子里,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高兴!可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幅样子,我也不想你在不情愿的情况下来这里。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你总是会出现在我最狼狈、最低谷的时候?”“你别想太多,其实你的每一面我都想去了解,你的每一面我都愿意接受。”“苡欣,我对你说了谎,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报复你。”“我知道。你的这个疤痕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消?”苏凯阳看着唐苡欣用手指轻抚着他手掌边缘的那个烫伤后留下的痕迹时,他的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神情来。“你还不明白吗?我已经恢复记忆了,以前的事情我全都想起来了。”苏凯阳吃惊的看向唐苡欣:“你真的全都想起来了!你......”“这些天我常想为什么没有早一些爱上你?但晚一些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可以爱你更久一点。”苏凯阳觉得有泪涌进了他的眼眶,他展开手臂,唐苡欣俯下身子与他紧紧的相拥在一起。 “你再睡一会儿,我想去看一看你的母亲。”“我陪你一起去。别担心,我没事。”苏凯阳牵着唐苡欣的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房间里有一名护士正在看护,看到苏凯阳进到房间里来,她站起身来,对苏凯阳说了一句话,唐苡欣大致听懂了护士是在向他陈述他的母亲的病况。苏凯阳牵着唐苡欣一直走到床边才停下了脚步,护士还在向苏凯阳继续说着什么,但唐苡欣的注意力却完全放到了床上躺着的苏凯阳母亲的身上。她此刻应该是陷在昏睡之中,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白纸一样,脸庞消瘦深陷,与数月前见到的她判若两人。她的身体显得那样的羸弱,伸出被单的那只手干瘦得几乎只剩下了表皮包裹着手骨,那只干瘦的手背上还插着预置针头,她竟然能清晰的看到她手背上的血管凸显在皮肤之上,根根分明。唐苡欣不忍心再看,她别过头去,心里一阵钝痛:连她都觉得难以承受,何况是他!不知为什么,她的心脏在瞬间剧烈的缩紧,她不得不伸手握住了心脏抽痛的地方,开始大口的喘息起来。她感觉有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庞,她的脸颊上冰冰凉凉的,原来她竟不知在什么时候流下了泪水,她却不自知。那只手把她轻轻地搂入怀中,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强忍的情绪在瞬间释放出来,她转头把脸埋进他的肩窝,无声的啜泣起来。 他的母亲一天之中清醒的时刻加起来有时大约有十多分钟,有时只有数分钟,因为她清醒的时候大多会处在一种极度痛苦的状态之中,所以按照苏凯阳的授意,医护人员大都会尽量让她处在昏睡的状态里。她能理解苏凯阳的苦楚,易地而处,如果此刻躺在这里的是她的母亲,她必定较之苏凯阳还要难受千倍万倍,恨不能代替母亲躺在这里。但理解归理解,她不能放任他像之前那样无底线地透支自己的身体。于是她与苏凯阳约定,晚上由她来看护他的母亲。苏凯阳本来不同意,但无奈许妈,静岚和俞魏都被她拉入了同一阵营里,他只得妥协了。她发现夜间值班的医护人员好像换了一批,与她交流时都会使用英语,她知道这一定是苏凯阳的授意。不知是什么原因,自从唐苡欣来了之后,苏凯阳母亲的病情平稳了许多,渐渐的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就连医生都感到意外。苏凯阳的精神状态虽然好了许多,但他的身体状况却还是让唐苡欣担心不已。如若他不依靠药物,他依旧无法安睡,他的胃口也不好,尽管许妈每天都变着方的给他准备饮食,但他真正能吃进去的东西少之又少,人越发显得清瘦了。唐苡欣知道身体的调养并非是一蹴而就的事,他思虑太过,又日日悬着心,身体状况本就不好,又一直拖着不肯好好医治,终是把身体硬生生地给拖垮了。他又不肯静心调养,精神刚恢复一些,就开始处理公司事务,她是知道他的,一旦工作起来,必定是黑白颠倒,昼夜不分,吃饭睡觉统统不管不顾。唐苡欣担心他再拖下去身体会出大问题,其实他这样的病症,用中医汤药调理最好不过,可是这是在德国,一时半会儿她上哪里去找中医大夫,但她又心知他的状况不能再拖下去了,又想着他现在最首要解决的两个问题,一个是吃,第二个就是睡。思虑了几天,她决定用自己的方法赌上一赌,他不睡,她就陪着他不睡,他不吃,她就陪着他不吃,她把自己当作赌注,如果他真的在乎她,他不会忍心看着她不把自己的健康当回事的吧。 第五章(六) 首先她开始强迫他按时睡觉,白天的时候她已经找时间与他正式说过了,从今天开始,她晚上十点整会提醒他十点半上床睡觉,睡觉的地点任他选择,唯独时间是不能更改的。 苏凯阳当时正在看一份杨荔刚刚从国内给他发过来的文件,他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又埋头看他的文件去了,她能看得出来他当时完全没有把她的话当真。 晚上十点整她准点从他母亲的房间里出来,到对向他的房间门前,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他的声音:“进。” 唐苡欣推门进去,苏凯阳抬头看向她,用目光问她有什么事,她回答:“今天你母亲醒着的时间比昨天略长一些,现在已经又睡着了。” 苏凯阳听了“嗯”了一声,低下了头去。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脸上带着疑惑的神情:“你还有事吗?” “十点已经过了。” “嗯,你去睡吧。今天晚上我替你看护我母亲。” “马上就十点半了。” “嗯,我知道了,你去睡吧。”过了一会儿,苏凯阳估计因为没有听到任何响动,觉得有些奇怪:唐苡欣为什么还没有出去。 他抬起头来看到唐苡欣还站在原地,一动也没动,他挑了挑眉看向她,唐苡欣知道他是在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尽管这场病症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迹这样明显,但他在她的眼中还是那样的俊朗! 只是他真的瘦了好多,颧骨突出得那样明显,眼框因为消瘦已经凹陷进去了,但却显得他的眼睛比以前还要更大些,他的双眸还是那样的清澈透亮,极有神彩。 她突然觉得很心疼,心底涌出一股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低下头,隐过这波情绪,抬起头来问他:“你今天在哪里睡?这个房间?还是对面的房间?” “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样奇怪?” “看来你还真没把我的话当话呢!” “什么话?睡觉吗?我过一会就睡。” “过一会是几点?啊!已经十点过十分了。你已经洗了澡了吧?快!快!”唐苡欣趁着苏凯阳有些发懵,她快速地收拾了桌上摊开的文件,绕到他的身边,关掉了桌上的台灯,房间里黑暗一片。她在黑暗中问他:“就在这里睡?” 苏凯阳显然还没有从她的这一连串的举动中回过神来,竟本能的回答:“好。” 唐苡欣牵起他的手,他顺从的站起身来,跟在她的身后被她带到床边,“唐苡欣,你在做什么?” 黑暗中,她听到他说。“帮你脱衣服啊!俞魏说你这两天手臂痛得抬都抬不起来。换了衣服,能睡得舒服些。” “唐苡欣,我自己可以的。唐苡欣,我......” “已经换好了。可以睡了。”苏凯阳睡在床上,黑暗中他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就在他的耳畔,“你不去睡吗?” “我不睡呢!我等会儿还要去看护你的母亲。就算我要去睡觉,也要等你睡着了我才能睡啊!所以你赶快睡吧。你也不想我一晚上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你吧?” 苏凯阳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可床头柜上的那只电子钟显示他其实才睡了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 他刚想起身,一只温软的手按住了他的手背,他听到唐苡欣轻声说道:“就醒了吗?再睡一会儿吧。别担心,我让值班护士每半个小时给我发一次信息告诉我你母亲的情况,你放心,你母亲目前的情况很平稳。倒是你,不能再这样硬撑下去了,你自己也是知道的,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你的身体早就已经支撑不住了。你不用瞒着我,你也瞒不住,俞魏已经被我收买了,现在你在我这里已经什么秘密都没有了。你的手臂抬不起来是因为你的颈椎病犯了一直没好完全,前两天你给护士帮忙替你的母亲换床单的时候,你把你母亲抱起来的时候用岔了劲,然后第二天你的手臂就抬不起来了。怎么样?我全都知道吧!” 苏凯阳在她说话的时候只得又躺回到床上去,他听着她软言细语的说着,真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他们从未经历过之前发生的种种,也不去管将来会怎样,她在说,他只是静静地听。 如果这一刻亮着灯,唐苡欣就能看到苏凯阳此时眼中满是宠溺,满是柔情。 “你是怎么收买俞魏的?还有,你怎么突然就不叫俞魏俞哥了?直接改叫他的名字了?”唐苡欣乍一听到这句话,她下意识的用手捂住嘴,完了,说漏嘴了,这要是被方鸿羽知道了还不被她念叨死。 她犹豫了半天才开口说道:“我,我答应把方鸿羽大学时期的登记照给一张俞魏。” “我也要一张你大学时期的登记照。” “啊!......你别起来......好好好,我给你就是了。” “我知道了,你要是叫俞魏俞哥,那岂不是要叫方鸿羽姐,怪不得你改口改得这样快了。” “嗯,天底下就数你最聪明了!我这还不是为了你着想。我要是叫方鸿羽姐,那你要叫俞魏什么呢?” “你这小心思动的。” “你睡吧,别担心,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也许是睡前气氛轻松愉悦,也许是因为有唐苡欣的陪伴,苏凯阳近段时间来第一次睡了一个整觉。 接下来,唐苡欣开始着手解决他吃饭的问题。 她并不强迫他一定要吃完她每餐给他准备的食物,她让他自己量力而行,哪怕只是喝几口米汤,只要他能喝下去,并不觉得难受就行。 她每餐给他准备的食物并不多,但坚持定时定量,少食多餐。 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慢慢的他已经可以把她每餐准备的食物吃完了。 可能是这些食物大多清淡少盐,汤水蒸食居多,有一天,除了唐苡欣准备的饭菜外,许妈单另给他炒了一盘土豆丝,放了一点点的香醋,他竟给吃得干干净净。 许妈高兴的告诉了唐苡欣,唐苡欣知道苏凯阳的胃口已经恢复了,也欣喜非常。 第五章(七) 苏凯阳母亲的身体状况大有好转,一天好似一天,一天中除了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以外,已经可以吃得进少量的流食了。她的脸庞虽不似之前那般光彩照人,但也已经寻得到一些以前的影子了。体重也增加了一些,不再那般干瘦。她本就注重仪表,打从每天可以坐起来一小会儿开始,她就每天必须洗漱整洁,梳理好了头发换了衣服才肯见人。她到底还在病中,手上没什么力气,许妈年纪大了,这几年又落下了手抖的病症,这每天替她梳头的事情就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唐苡欣的身上。唐苡欣打小就被外婆教着梳头,她的外婆,她的奶奶,她的母亲的头发她都帮忙梳过,她盘发髻又快又好看,许妈见了她给苏凯阳母亲盘的头发都赞不绝口,苏凯阳的母亲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她本就是淡漠性子,既没说不好,那就说明她心里是满意的。一天唐苡欣给苏凯阳母亲梳头时,许妈正在房间里清洁打扫,突然她说道:“这幅画面可真美!小姐,我让静岚拍下来可好?”见苏凯阳的母亲不置可否,许妈知道她家小姐应该是默许了,于是喊来静岚,用照相机给唐苡欣和苏凯阳的母亲拍下了一张合影。照片里的唐苡欣正拿着梳子替苏凯阳的母亲把已经盘好的头发周边一些散落的细碎头发用梳子整理好。冬日的晨光中,阳光柔和的照在她们两个人的周身,唐苡欣站在床边,苏凯阳的母亲坐在床上,唐苡欣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苏凯阳母亲的唇边也带着一抹笑容。两个人同时望向照相机镜头的时候,静岚抢拍下了这张照片。静岚和唐苡欣在暗房里冲洗照片的时候,唐苡欣问静岚怎么今天没见着小罗。静岚回答说:他给许妈妈买风湿膏药去了。唐苡欣笑着说:“只怕不单单是给许妈买膏药去了吧?我昨天可听着某人说想吃糖山楂球还是什么的?”静岚放下手里的镊子,双手搂住唐苡欣的手臂,语气娇羞的说道:“姐,你就不要再打趣我了。”私下里,静岚会亲热的唤唐苡欣“姐。”唐苡欣笑着说道:“好好好,不打趣你了,我是替你高兴呢!听说许妈已经答应了你们两个人的事,夫人也已经默许了?”静岚点了点头,小声的“嗯”了一声。当初苏凯阳让许妈带着静岚来德国照顾母亲,但到底不甚放心,一来许妈年岁大了,二来静岚在苏凯阳眼中其实还只是个女孩子,便让小罗随后也跟了来。小罗做事向来稳妥,就算有什么突发事件相互也好有个照应。唐苡欣也是后来看出些小罗与静岚之间的端倪,问了静岚,从静岚口中才得知“寸头小哥”小罗的身世原来和静岚差不多,只是他是被丢弃在出生的医院里,后来被转送到孤儿院去的,三岁上被许妈收养,他的名字子铭还是苏凯阳的母唐亲自取的。如今见他们好事将近,她真心替他们俩高兴。唐苡欣和苏凯阳的母亲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苏凯阳的母亲也偶尔会主动和她聊聊天,但她从不问及唐苡欣的家事,只是就一本书,一部电影,或是一首曲目发表她的一些看法和感悟,唐苡欣也会和她说一说近期的实事见闻,趣文轶事。相处久了,唐苡欣觉得苏凯阳的母亲不仅仅只是一位长辈,她对于她,亦师亦友。渐渐的她们之间生出了许多默契,有时两个人不说话,只是眼神相对,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就连苏凯阳有一天都对唐苡欣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真没想到你与我的母亲竟这样的投缘。”明天就是苏凯阳母亲的生日了,早在一个星期前唐苡欣和许妈,静岚就已经在暗中张罗了。俞魏是她们任命的“外勤部长”,有什么需要外出购置的物品就交与他了。唐苡欣知道告诉了俞魏就等于知会了苏凯阳,但从苏凯阳对待这件事情并不过问的态度上看,他应该是想由着唐苡欣一手操办了。生日的当天中午,像往常一样,唐苡欣和许妈帮着苏凯阳的母亲梳洗整理完毕后,便让苏凯阳的母亲从近期添置的数件新装中挑一件换上,唐苡欣见苏凯阳的母亲挑的是一件洋灰底色起桃红云锦图案的旗袍,这件衣服衬得她今天的脸色带着一抹喜色,暗合了她的心意,她又挑出一件银色钩花金边穗须的披肩来搭配,苏凯阳的母亲看了,点了点头,让唐苡欣给她披在了身上。自从苏凯阳的母亲可以下床后,只要她的身体允许,她吃午餐时一般都是去饭厅里用餐的。唐苡欣用轮椅推着苏凯阳的母亲和许妈一同来到饭厅门口时,静岚照例站在饭厅的门口,替她们打开了饭厅的门。当门打开时,苏凯阳的母亲看到苏凯阳,俞魏站在饭厅里的那张八仙黄花梨餐桌旁,桌上放着一只双层的生日蛋糕,整个餐厅里各处放置着苏凯阳母亲喜欢的淡粉色玫瑰花束。苏凯阳的母亲年岁大了之后便不喜欢这些虚礼,曾和苏凯阳言明不要替她置办此类庆生的活动,但苏凯阳不忍心弗了唐苡欣的意思,便由着她去安排、置办。见母亲的神色之间并没有不悦之色,苏凯阳知道母亲这是默许了。 唐苡欣心中悲恫难忍,竟似失掉了人生中最最重要的东西一般,她心中对此也有过一丝纳罕,但却无暇细究,只到感觉到手心里紧紧攥着的那只铃铛把她的手掌硌得生疼,这才意识到自己从葬礼仪式开始就一直把它握在手心里了。她把那只铃铛举到眼前,这是苏凯阳的母亲在生日宴上作为她赠送给她的那一对紫檀相框的回礼。苏凯阳的母亲说她也有回礼相赠,让她次日到她房间里床头柜最下面的那个抽屉里自取。她当时只是一闪念:为什么她说的是自取,而不是由她交给她?但当天的气氛实在是太过美好,她沉浸其中,无暇顾及这看似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却原来苏凯阳的母亲早已预见到了一切。第二天是许妈当着她的面从苏凯阳的母亲口述的那个地方拿出这个盒子递交给她的。当她打开那个精巧的小木盒子看到放在里面的这只铃铛时,她惊讶的发现这只铃铛竟然和她手机上挂着的那只铃铛别无二致。苏凯阳的母亲是在睡梦中去世的,她去世的时候应该是毫无痛苦的,她安详的面容就像她平时睡着的时候一模一样。尽管如此,唐苡欣还是感觉无法接受苏凯阳的母亲已经去世的事实,她只觉悲恫难忍,心痛得无以复加。她再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无常和脆弱。她看着站在即将埋入土中的棺木旁,身形消瘦的苏凯阳,她能感受到他此刻内心的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楚。他按照他的母亲早已交代的遗愿,并没有让他的父亲苏东华亲临葬礼,他只是把他母亲去世的消息在她母亲下葬的前一日告知了他的父亲。苏凯阳把他母亲去世的消息电话告知他的父亲时,苏凯阳让唐苡欣也在当场,她猜想他也许是考虑到万一他情绪过激,身旁能有人可以及时制止。苏凯阳的父亲听到了这个消息,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之后就是长久的静默,过了许久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低沉伤感的“知道了”,之后电话听筒里就只传来了机械的忙音。葬礼仪式结束时,唐苡欣正准备走到苏凯阳的身边去,她抬起朦胧的泪眼恍惚看到正在离场的人群中有一个背影给她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正好俞魏来到她的身边,要带着她一同去到苏凯阳那里,她用极快的语速对俞魏说了一句:“我有点私事要离开一下。你帮忙照看好他。”说完她急匆匆地走远了。 “爸爸,真的是你!”唐苡欣看到父亲猛然转回身看向她时,他脸上的惊讶程度并不比她的少。同时她感觉到她的一只手腕被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这位先生,我想你弄疼她了。”苏凯阳有些惊诧的把目光从唐苡欣的身上移向刚刚说话的那个人,只见一位六十岁开外,眉目与唐苡欣有几分相似的老者站在他们的面前,他听到唐苡欣开口说道:“爸爸,他没有弄疼我。我想他只是有些担心我。”苏凯阳听到唐苡欣口中的这个称谓浑身一震,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他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与唐苡欣的父亲相见,他立即松开了唐苡欣的手腕,镇定了一下心绪,恭敬的称呼了一声:“唐伯伯好。”并自我介绍道:“我叫苏凯阳。”唐洪文听到这三个字,竟如雷电轰顶一般,脸色突变,他伸手拉过站在苏凯阳身畔的唐苡欣,匆匆丢下一句:“不好意思,苏先生,我想带我的女儿先行离开。”他不容苏凯阳多言,拉着唐苡欣上了一辆等候在街边的出租车。看着疾驰而去很快就消失他视线中的出租车,他的心中不禁疑虑重重。 唐洪文独自坐在书房里的单人沙发上,面前一张古香古色的红木茶几上放着一整套的茶具。唐洪文闲暇时喜欢钻研茶道,这套茶具是唐苡欣去往x城市出差时专程从当地带回来送给他的五十岁的生日礼物。唐洪文端起茶杯,轻嘬了一口刚刚冲泡好的升腾着袅袅白色水气的普洱茶,他脑中又回想起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一切。在德国偶遇自己的女儿,这完全出乎唐洪文的意料之外。更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竟然还遇到了那个名叫苏凯阳的年轻人,看情形女儿与那个年轻人分明早已熟识,而且关系匪浅。唐洪文紧闭上双眼,不敢再往下深想。可女儿从来就没有在他与妻子面前流露出丝毫有关于男女情爱的蛛丝马迹来。对于女儿的终身大事,近来他和妻子还时常在暗暗忧心,又不敢在女儿面前表露出来,夫妻俩只是暗地里商量着多多留意,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他转念一想,不觉苦笑起来,女儿长大了,那里还会像儿时那般什么事情都与他和妻子说?可是,世界怎么就这般小?他承认,他逃了!他马不停蹄,不敢稍作停歇的逃回了国,带着女儿。几十年了,他还是没有逃开那个女人!唐洪文抬起手一遍又一遍的摸着额头,心中思绪万千,一时间不知该做如何决断。 每当父亲有什么烦难事就会像现在这样一遍一遍地摸着额头,仿佛好像这般摸着摸着烦恼就会自动消失一般。唐苡欣站在书房门外看着父亲,她知道父亲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她也猜到了父亲的烦心事一定与她和苏凯阳有关。今天已经是她和父亲回国的第二天了,但父亲并没有就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苏凯阳母亲的葬礼上,以及他为什么会带着她逃也似的回到国内对她做出任何的解释和说明。她直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向父亲提及她心中的诸多疑问。也许与苏凯阳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她早已形成了这种不随意发问的处事习惯,父亲想说的时候他自然会说,他不想说的时候,问了只会给他徒增烦恼。苏凯阳,一想到这个名字她就不由得一阵心疼,他现在好吗?他现在人在哪里?他正在做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她全然不知,她只知道她现在很想他。父亲一直在政府机关供职,退休前官至局级。父亲性情向来中正平和,打从唐苡欣记事起,就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有过什么过激的行为。父亲待她也一向温和慈爱,对她宠爱有加,除了大学毕业择业时曾对她想进入“盛泰集团”供职的想法表示过反对意见外,从未横加干涉过她的任何选择,但唐苡欣眼见着父亲在听到“苏凯阳”这个名字的时候明显失态了,知父莫若女,她一眼就看出了父亲情绪上的波动,可这是为什么呢?这两天她一直在思索这这个问题,她的脑中也不断地冒出各种答案,但又被她自己一一否定了。此刻她站在书房门外,看到明显在为什么事情烦恼忧心的父亲,她觉得不能再任由心中的那个疑团越滚越大了,她决定向父亲问个明白。 第五章(八) 唐苡欣轻扣了两下书房的门,父亲抬起头来看到是她,脸上露出了她无比熟悉的,能让她的心情在瞬间安定下来的笑容来:“欣儿,来,快进来,陪爸爸喝杯茶。”唐苡欣走进书房,在父亲对面的椅子里坐下,双手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白瓷茶碗,她揭开碗盖,用碗盖在茶面上轻轻刮了刮,整碗茶水上下翻滚起来,“轻刮则淡,重刮则浓”,这是父亲手把手传授给她的饮茶之道,如今她已深谙其中奥妙,每每与父亲一同品茶,是她与父亲之间最享受的时光之一。但今晚那个萦绕在她心头多日的疑团搅得她就连平日里她最喜欢喝的茉莉花茶此时品在嘴里也不是她熟知的那个味道了。唐洪文知道女儿有话想要问他,也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他沉默了许久,一盖碗茶快凉透了他才抬起头来,眼中带着些许期盼的神情问女儿:“苡欣,你和那个名叫苏凯阳的小伙子是什么关系?”唐苡欣端着盖碗的手抖了一下,她没有想到一向含蓄的父亲对于这个问题会问得如此直接,她如实回答:“我们彼此喜欢。”唐洪文的心沉到了底处,虽然他在提问前就已经知道希望渺茫,但他还是存着一丝侥幸的想法:也许事情还有转机?也许事情并不如他想像中的那样糟。但造化弄人,世事难料,最不应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唐苡欣看到父亲抬起头来看着她,目光中含着关切与慈爱,但为什么父亲的眼神中还显露出明显的不忍?她听到父亲缓缓开口说道:“苡欣,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为什么?”“因为他是你的亲哥哥!” 唐苡欣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自己的那间公寓的,虽然父亲一再挽留,但也不忍拂了她的意思,只得送她下了楼,替她在小区门口拦下出租车,叮嘱她回到公寓后一定要打电话报平安。父亲忧心焦虑的眼神唐苡欣看在眼里,但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即便那个人是她的父亲她也不愿让他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唐苡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只觉窗外一点一点暗淡下去,直至房内完全陷入到黑暗中,她也没想到要去开灯。她的脑中像炸雷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父亲的那句已经把她的三魂六魄震碎的话:“他是你的亲哥哥!他是你的亲哥哥……”不,不!唐苡欣本能的想要拒绝相信这一切,但她却又清楚的知道,这就是事实,父亲是不会骗她的,从不。数天前,她还与他朝夕相处,期许着未来,但现在一切都将化作泡影。只要一想到再也不可能与他在一起,她的心就如同刀割火炙般痛得让她无法呼吸。她感到茫然失措,就像一个迷失在黑暗中,找不到方向,看不到出路的无助的孩子,他明明就在她的眼前,她伸出手去,却什么也触不到。她猛然间惊醒,心脏狂跳不止,原来是个梦境。如果这一切真的只是梦境那该有多好啊!她坐起身来,摸了一把汗水淋漓的后颈,下了床,走到浴室打开灯,洗了把脸,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原来梦境与现实竟是这般的相似,她只能看着他,却怎样也触不到。 今晚父亲与她说过的一字一句,如电影回放一般闪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的父亲唐洪文也曾有过年少痴狂的时候。唐洪文大学时代曾经疯狂追求过一个名叫柳佩言的女孩。唐洪文从旁人口中得知柳佩言是s市名门大族柳家掌门人柳承虎的长女,因为生产的时候身体受损,生下女儿后,医生诊断柳夫人很可能无法再度得喜。直至数年后才又间隔一年有余连得两男。柳承虎初得女儿时本不是太欢喜,他一直深盼头胎能得一男丁,家业能后继有人。但女儿生得粉妆玉砌,聪慧异常,长至两三岁上竟成了柳承虎的心头宝,掌上珠。他爱女心切,但内心里又多少存着些此女不是男儿郎的遗憾,竟把这个长女从小当作儿子来教养。而柳佩言也与旁的女孩子不同,甚喜男子装扮,却又难掩女子的秀美清丽,随着她年岁的增长她渐渐成为s市人们口中“闻之纳罕,见之忘俗”的奇女子。 柳佩言成年后更是出落得明眸皓齿,秀雅出尘,同时又兼具男子爽利大气,果敢独立的个性,为她倾慕的男子不计其数,唐洪文也是这无数追求者中的一个。柳佩言一开始并未对唐洪文另眼相看,与其它追求者一样,她对他一直都保持着冷漠疏离,不苟言笑的态度。大多数的男子被她拒绝的次数多了,也就渐渐知难而退了,但唐洪文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而且他的家世和他的自身条件也不差,他的父亲是w市的某国企高管,他的母家从商,不说富甲一方,但也家道殷实,他自身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干有才干,关键是他骨子里还有那么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遇到什么难事只会越挫越勇,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想要想方设法的得到。几番接触后,柳佩言对唐洪文的态度也有所缓和,并不再是一味的拒之千里,对于一些与他之间的“偶遇”也佯装不知,有时兴致来了还肯与他交谈几句。相处的时间久了,柳佩言也了解到原来唐洪文生于国学世家,他的祖父曾是某所全国知名大学的国文教授,唐洪文从小就习得一手极清俊的楷书,柳佩言对于古书画上也有极大的兴趣,于是在唐洪文的感觉中,两个人似乎越走越近了。正当唐洪文自觉就要“拨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他在偶然间发现原来柳佩言接近他竟是另有所图,她的真实目的是想通过他接近他的发小苏东华。 苏东华是苏家的第三个孩子,也是苏家唯一的男孩,他上面有两个姐姐。苏家是s市数一数二的富贾之家,数代从商,积累到苏东华的父亲苏振云这一辈上家道已然颇丰,可称得上富贾一方。苏东华打小就有心仪的女孩,她是与他同为s市人士,和苏家数代交好,s市最大的布匹商邹家的幺女邹彤萍。苏东华年长邹彤萍六岁,苏家与邹家是几代的世交,邹彤萍与苏东华打小就亲厚无比,邹彤萍也一直倾心于自己的东华哥哥,而苏东华也在心里盼望着待邹彤萍行了及笄之礼就能迎娶她为妻。但让柳佩言自己都没有料想到的是,她猝不及防的爱上了与她同岁的苏东华,并在心里暗暗发誓:此生非他不嫁。唐洪文可以忍受拒绝和疏离,但他却不能容忍柳佩言把他当作工具,给他人作“嫁衣裳”。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和他打小一起长大,他最最要好的朋友。他当即熄灭了满腔的爱火,割舍了对柳佩言的爱恋,准备抽身尘封这段感情的时候,柳佩言却突然主动找到了他,并放出手腕来,唐洪文情不自禁的陷了进去。但之后不久的一天当唐洪文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枕边早已是人去无踪。唐洪文多方查访也没能获悉柳佩言身在何处,她的家人,包括她身边的下人对于她的去向都三缄其口。无奈之下,唐洪文只得放弃了寻找。回想起与她之间的种种,他也渐渐明了他与她之间再无可能。后因母亲的一场大病,他在母亲的病床前应承了母亲,母亲病愈后,他遵循媒妁之约与妻子方悦娟成了婚。与妻子成婚后,他才渐渐体味到原来婚迎嫁娶遵循古礼也自有它的一番道理。妻子恬静娴惠,持家有方,待他温言软语,遇事有商有量,他的一颗心也渐渐放到了妻子的身上,再无他想。婚后两年的某一天,一个老妇人抱着一个玉雕粉琢的女婴孩突然出现在他和妻子的面前,唐洪文无论询问老妇人什么,那老夫人都只是摇头,她也并不识字,末了转交给唐洪文一只精巧的木盒子,盒子里放着一只精巧的银铃铛和一张白底浮雕卡签,签上手书一行隽永端秀的小楷:“初夜蒙幸,此生无悔。君珍重。”唐洪文一看之下便知写此签者是何人。妻子方悦娟初始不明所以,待看到卡签后心思灵透的她立刻猜到了一切。她对丈夫年轻时所犯下的糊涂债也颇有怨念,但她真心爱着自己的丈夫,结婚后她多多少少也觉察出了一些端倪,但她能感受到丈夫的变化,特别是这近一年的时间里,丈夫待她的心她看得真真切切。待丈夫与她细说了当年的种种,她虽心中难免生出些怨念,有些不甘,但当她看到那个女婴孩天真烂漫的小脸,当她把她抱在怀里,她的那只稚嫩的小手抓住她的衣领紧紧不放时,她的心一下子就被她俘获了,她天生的母性让她再也无法对她放开手了。再加上她因初孕不久即意外流产,对身体造成了永久性的伤害,再次受孕的机率极小,于是她默许留下了这个婴孩。慢慢地她对这个女婴怜爱之极,视若珍宝,宛如已出,夫妻俩遂悉心抚养至今,取名苡欣,喻苡食为天、欣欣向荣,寄予长命百岁之意。唐洪文数年后辗转得知,柳佩言得偿所愿成为了苏东华明媒正娶的夫人,而他们的头子取名苏凯阳。 数天前,一位自称是律师的人登门造访,唐洪文虽感奇怪但还是接待了他。细谈之下才知悉,此人竟是柳佩言委派而来。这名律师带来了一份遗嘱,遗嘱的唯一继承人竟是唐苡欣,遗嘱的主要内容是她名下的所有财产和所有私人物品都归属唐苡欣所有,并且她有权任意处置。这份遗嘱暂由唐洪文代为保管,待她去世后这份遗嘱即刻生效。数天后,唐洪文接到了这名律师的电话,他思虑再三,征得了妻子的同意后,去往了德国参加了柳佩言的葬礼仪式,却未曾想在那里不仅遇到了女儿,还获悉了女儿与苏凯阳之间的关系。 第六章(一) 唐苡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悲极反笑,她仿佛不认识自己一般伸出手去触摸了一下镜中人的脸,喃喃的问道:“你是谁?”曾经以为是天底下最最亲近的人,被自己称呼了二十多年“母亲”,却原来竟与自己半点血缘关系全无;只是生下了她却从未尽到母亲之责的那个女人竟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自以为找到了一生的挚爱,满心盼望着能与他共度一生,到头来却原来是自己同母异父的亲哥哥!这一切太过荒唐可笑,太匪夷所思,太让她无法接受了!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大笑不止,她笑她这二十多年的人生竟只是一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但更让她觉得滑稽又悲伤的是,她与她的亲生母亲共度了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时日,但她对于这一切竟然一无所知!她竟只是把她的生母当作别人的母亲来对待!这难道不是天底下最最滑稽可笑又极度可悲的事情吗?可一想到她与她的生母日日相对却不自知,而她的亲生母亲对于这一切了然于心,却没有表露出分毫!她思之极恐,心底生出了寒意:她的生母,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而她竟是这个女人的亲生女儿!她不禁对自己生出了疑虑:她是她自以为的她吗? “你就是唐苡欣?”唐苡欣看着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二十岁上下年纪的漂亮女孩,觉得她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她。虽然她不知道她的来意,但她还是礼貌的回答道:“我是唐苡欣。请问你是?”“我是邹凯盈。”十分钟前,她在工位上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一楼营业大厅的大堂经理小左打来的。小左在电话里说:“大厅里有一个客户说要找欣姐你呢,她说你是她的客户经理。”小左压低了嗓音接着说道:“欣姐,你的这个客户看着年纪轻轻的,可是她手里拿的可是钻石卡呢!你快下来吧,客户还等着呢!”唐苡欣在电话里问道:“客户是男是女?说了叫什么名字吗?”“是一位年轻的女士,我问了,可是她说你见了她自然就知道她是谁了。业务也等着你下来再办。”唐苡欣虽然一肚子疑惑,而且在她的映像中她也不记得她有一位持有钻石卡的年轻女性客户。裕兴银行的个人客户资产需达到日均x千万才有资格核批钻石卡,尽管她心里疑问重重,她还是赶忙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乘坐电梯下到了一楼。小左一看到她就迎了上来,指了指贵宾室的方向对她说道:“客户在里面等你呢。欣姐,你可真厉害,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好的客户资源?有机会给我也介绍几个贵宾客户认识一下呗。”唐苡欣微笑着说道:“有机会一定!谢谢你。”说完她向贵宾室的方向走去。听她说出名字,唐苡欣这才恍然,原来她是邹凯明的亲妹妹,怪不得她一见之下就觉得眼熟,她的眉目确实与邹凯明有几分相似。邹凯盈说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到底是何许人也?能让我的二哥远走他乡,让我的大哥一颗心都系在你身上。”说完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唐苡欣,说道:“看来你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嘛!好了,我也不兜圈子了,我就是来给你传句话的,我母亲本来要亲自来请你,可我觉得没有必要。毕竟你是小辈,让长辈亲自来请,总归是不太合适吧?我母亲说想请你“过府一叙”。哎,这是我母亲的原话啊,我只是转述而已。哎哟,我妈有时还真像个老学究一样,说话文邹邹的,现在那里还有多少人懂这些。我母亲还说,你下了班自有人来接,会耽误你一些时间,请你不要介意。”说完她又仔细看了看唐苡欣,说道:“你这不愠不怒的性子我还是很欣赏的。看来我二哥为了你和我大哥都闹翻了也不是全无道理的。”唐苡欣开口说道:“请你转告你的母亲,我会按时赴约的。刚才我的同事转告我说你是有什么业务需要办理吗?请你告知我,我请相关的同事来替你办理。”“我其实也没什么业务需要办理。实话告诉你,这张卡是我大哥的,前两天他在一间酒吧里喝醉了,被我撞见,我从没见过他醉成那样,在我的映像里我大哥他就是去应酬,喝酒也是很有节制的。那天晚上他拉着我一直喊你的名字,我看他醉得不行,用这张卡替他付了帐,末了却忘了还给他。我把俞哥喊来把他送回珞瑛苑的路上,从俞哥嘴里好歹套出你从德国回来后就断绝了与他的一切联系的事。我大哥那性子是怎么都不肯弗了你的意思的,要不是他喝醉了也绝对不会表露出任何一点内心的真实想法的。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我管不着,可我不想看着我的哥哥一个两个都为你痛苦不堪。你不喜欢我二哥也就算了,可我大哥你总是喜欢的吧。有什么事你当面和他说清楚啊,老这么避着不见算什么事!我话已经说完了,有什么得罪之处你也忍耐一下,毕竟我的两个哥哥都因为你痛苦着呢!”听了她的话,唐苡欣已经有些喜欢上这个率真直爽,古怪精灵的女孩了。可是这世间有些事情那里是说明白了就能解决的,有些事分明就是一个死结,说开了只会让这个结越系越紧。唐苡欣对邹凯盈说:“谢谢你的直言相告,但有些事情并没有你想像中的那样简单。请你转告你的母亲,请她放心,今晚我一定会去见她的。”“你也放心,我大哥今晚是不会出现在苏园的。” 唐苡欣下了车,看到邹夫人已经站在门厅前的门廊下等着她了。看着她走上台阶,邹夫人迎上前来,唐苡欣称呼了一声:“邹夫人好。”邹夫人微笑着答道:“唐小姐你好。”邹夫人一面带着她向饭厅走去,一面说道:“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今晚就我们两个人在家吃饭。凯阳的父亲近来身体不大好,近期一直在医院里,今晚凯阳去陪护,我就不去了。喔,唐小姐你不用挂怀,凯阳的父亲是老病症,调养一段时日也就没事了。想必唐小姐也是知晓的,凯阳与他的父亲之间之前是有一些误会,但凯阳是极孝顺的,不像凯盈,嘴巴上文章做得多。她今天跟着她大哥到医院去了,也不在家吃饭的。”邹夫人招呼唐苡欣在餐桌前落座,说道:“唐小姐随意些,都是些家常小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邹夫人,您太客气了。”唐苡欣看时,有一多半菜色是她喜欢的,口味也和她的很合,她知道邹凯明带她来这里吃饭的那一次,一定是交代过她的口味和喜好的,当然不排除苏凯阳也有所透露,但对于邹夫人的细致留心她还是很感念于心的。饭毕,邹夫人带着唐苡欣走进了一个房间里。唐苡欣打量了一下整个房间,从室内的家具陈设、物件配色表明这是一间男性的房间,唐苡欣大致猜测到了这个房间的主人是谁。邹夫人请唐苡欣在屋内靠窗边的一张小圆桌的与她对向而坐,刚坐下,唐苡欣听到有人扣响了房门,邹夫人说了声:“请进。”一个厨娘模样的妇人用托盘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邹夫人接了水杯放到小圆桌上,随后就示意那个妇人退出房间去了。邹夫人对唐苡欣说:“这是午时茶,我看你刚才吃饭的时候食欲似乎不太好,热热的喝了,你也许会感觉舒服一些的。”她以为她掩饰得很好,却没有想到原来邹夫人早已察觉到了。唐苡欣向邹夫人道了一声谢,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一股暖流从口腔流向胃部,她感觉胃部的不适感缓解了不少。“这是凯阳的房间。他去德国读中学后,这里虽然空置了下来,但屋内的家具摆设,一应物品一直保持着原样,丝毫未动。我每天都会让人来这里清洁打扫,尽量保持原样。但他回国后却再也没有在这里住过一个晚上,他就算是要在苏园里过夜,也是住在他...嗯,他母亲的那栋小楼里。但有时他回到这里来,偶尔也会到这个房间里来坐坐,休息一下。”看来她的猜测是正确的,她刚刚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好似苏凯阳身上特有的味道。“唐小姐,我今天请你来是有些话想要对你说,我看唐小姐你也不是扭捏之人,我就有话直说了。”“邹夫人您请说。”“我不知道凯盈今天和唐小姐你说了些什么,凯盈那孩子从小被娇惯坏了,说话没轻没重的,如果哪句话冒犯了你,你别往心里去。也许她向你提到了她大哥,凯阳最近的状况一直不大好,想必唐小姐你也是知道的,凯阳在德国刚刚经历了那件事,回到国内他的父亲又生病了,据我所知唐小姐你又突然与凯阳断了联系,这一连串的事情接踵而至,我想是任谁一时间也是承受不住的吧。唐小姐,恕我冒昧,你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你要突然断了和凯阳的一切联系的呢?”邹夫人看了看唐苡欣的脸色接着说道:“你不说自然有你的道理,强迫不得。只是女人的直觉是很奇妙的,凯明带你回来的那天,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就知道你心里真正喜欢的人必定不是凯明。凯明啊,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唐小姐你不必感到意外,等到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有些事呢就很难再瞒过你的眼睛了。凯明那个傻孩子,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一个人一厢情愿,做了那样的傻事,又不知道该怎样去弥补,一个人躲到国外去,到现在都不肯回来。可话又说回来,为了自己的心爱之人,自私一点又何妨?”唐苡欣听到这里,抬眼看向邹夫人。“唐小姐,也许你会觉得我这样说是在为凯明所做的错事开脱。我是一个母亲,对于自己的孩子总会有一些私心,当然凯明他已经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我希望唐小姐你能原谅他,这是我今天请你来的第一层意图。关于凯阳,他一直都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我想请你听我说一个故事,希望这个故事能对于你现在做出的决定有所改观。” 第六章(二) 柳家当年在s市商界、政界的势力可谓一家独大。柳佩言是柳家的长女,她的父亲柳承虎视她若掌上明珠,反而她下面的两个弟弟都及不上她得宠。柳佩言从小显山露水,性格中又有几分男儿气概,又是在这样殷实的家境中长大,难免有些飞扬跋扈,骄纵蛮横,言语行事从来是说一不二,在s市那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尝到过失败二字的个中滋味。 在她十八岁那年,在大学里她遇到了苏东华。 苏家发迹并不在s市,苏家是在苏东华的爷爷那一辈上才把祖业连根移到了s市。苏家几代从商,家道颇丰,只是商、政不分家,苏家有意与柳家联姻,以图巩固苏家在商界的地位。柳佩言的父亲柳承虎对苏家的长子苏东华的印象极好,认为他为人沉稳谦和,处事果断有度,将来必成大气,欲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与他为妻,遂双方家长商定让小儿女们自己先见上一面。柳佩言一向一双眼睛放在头顶上,对围绕在她身边的一众男子向来抱着无人可及她分毫的态度。但她也不愿拂了父亲的意思,心里打算着去应个景,敷衍着了却了这桩事情,也好在父亲面前有个交待。可不承想两人见面后,苏东华所表现出来的那副不冷不热但又不失礼数的态度深深地刺痛了她。到目前为止,哪个见过她的男子不是对她一见倾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眼前的这个男子,虽然他的行为举止无懈可击,外表看起来没有半分不周到之处,但他的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却明显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柳佩言哪里遭受过如此冷遇,自认为是奇耻大辱。但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引着人们想要去得到;越是表面上表现得毫不在意,心里就越是觉得如鲠在喉,如芒在背。柳佩言自以为对苏东华生出了恨意,但又不断回想起两人见面的那一天,他穿着那件挺括的深蓝色暗黑格子衬衣,那条黑色笔挺的毛料西裤,配上脚上的那双纤尘不染的程亮黑色皮鞋更显得他身材挺拔,气度不凡。他看她时,他的那双深邃乌黑的眼眸里映着她的影子;他微微挑起左眉,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他的嘴唇薄薄的,偶尔微笑时露出的那排洁白齐整的牙齿;那双修长的腿,在桌下与她的膝相对着,他的鞋不小心磕碰到她的鞋时,他嘴里虽然说着“抱歉”,但他语气却是礼貌而疏离,而且毫无歉意的……所有的细节全都历历在目,柳佩言第一次被自己弄糊涂了,为什么心里明明对他存着“恨意”,但有关于他的种种又不断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柳佩言很快就正视了自己的情感,她对自己坦言说:“我爱上了这个男人!我想要得到他,不管用什么方法!” 她动用了她所能动用的一切资源,但唯独瞒住了她的父亲,她在苏家还未查觉之前通过司法手段把苏家祖业其中百分之八十的资产暗中进行了冻结。等到苏家有所查觉,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别无他法时,她暗中指使柳家人向苏家伸出了“援助之手”,苏家对柳家感激涕零。在家族利益、祖宗家训面前,苏东华不得不低下了头,他答应了与柳佩言的婚事。但就在他即将迎娶她入苏家门的前一日,他与她郑重约谈:他早已心有所属,此生也绝不会有负于他的心上人。他不会与柳佩言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夫妻,如果柳佩言过世了,他的心上人仍然健在,他定会娶她为妻。如果此刻她心有反悔,解除婚约还来得及。柳佩言强按心头的妒火,面作爽利地答应了苏东华的条件,但作为交换条件:苏东华与他的心上人所生的第一个孩子,不论男女都要交由她柳佩言来抚养,只能称呼她柳佩言为母亲,姓苏姓。他与他所爱的女人所生的其它孩子都只能随了孩子的生母的姓氏,直到她柳佩言死的那一日之前,不论任何原因绝不能告诉孩子们真像。唐苡欣听到此处心中一颤,“莫非那个孩子就是……”“是的,那个孩子就是凯阳,他是我和东华的亲生儿子,也是我和东华的长子。柳佩言的父亲柳承虎最终还是知晓了女儿的所作所为,他对于女儿所做的一切感到不耻,但家丑不可外扬,他暗中断绝了与柳佩言的父女关系,至死都没有再与她见上一面,他死后也只留下柳家老宅赠予柳佩言。东华在柳佩言父亲去世后知晓了柳家父女之间的过往,和柳佩言当年对苏家所做下的一切,他与柳佩言本就无夫妻之实,遂与她分居,把我正式迎入了苏家,但当时凯阳已年满五岁,自小又由柳佩言亲自教养,我又身怀凯明,东华一方面为了信守承诺,一方面又念及苏家自他接手后曾遭遇过一场几近致使苏家倾覆的危机,是柳佩言动用了柳家的半数家产以及整间苏家老宅助他渡过了那次的危难,于是并没有要回凯阳的抚养权,还是继续交由柳佩言教养。柳佩言至死也没有亲口告诉凯阳事实的真像。她在世时我曾数次当面肯求她归还回我的儿子,可柳佩言只是说:‘等我死。’可怜凯阳心里太苦,因为上一辈的纠葛致使他一直心有郁结,对他的父亲积怨颇深。如今柳佩言已然离世,他的父亲也已将实情告知于他,但我能看得出来凯阳的心结并没有完全解开。我并不奢望他能原谅我和他的父亲,毕竟当年是我们没能护好他。我这个做母亲的只求自己的孩子不要活得这般辛苦。唐小姐,凯阳对你用情之深就如同当年东华对我一般,我只希望你能回到他的身边,让他不致遭受双重折磨。” 唐苡欣当晚回到自己的公寓后久久无法入睡,她今天听了邹夫人的那番话,初闻真相的惊喜早已被心中重重的忧虑所掩盖,她知道自己纵使与苏凯阳并无半分血缘关系,但自己的身世一旦曝光终究还是无法被苏家所接受。自己的亲生母亲柳佩言竟是种下苏家如今这般恶果的祸根。老天爷怎么能跟自己开如此残酷的玩笑?唐苡欣任由她的手机响到自动关机,她也没敢看一眼到底是谁打来的电话。其实不用看她也知道,苏凯阳此时一定是得到了她与邹夫人面谈过的消息正在四处找寻她。可是就算接通了电话她又能与他说些什么呢?难道她要对他说:我是柳佩言的亲生女儿,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吧!还是就此三缄其口,就让真相埋在她的心底,以期它永远不会浮出水面?但纸怎么能包得住火?等他终有一天知道了事情的真像,到那时她又该如何面对他?不!不!她不想也不能再带给他任何的困扰了,目前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离开他,走得远远地,让他再也寻不到她,时间久了,他自然就会忘了她的吧?她如牵线木偶般在卧间里收拾着所需的物品,可思绪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到苏凯阳的身上,她只觉得心中酸涩无比,想哭又哭不出来,憋得她难受极了!她木然的拿起一件白底黄丝线手工刺绣金雀戏水仙图的及膝连衣裙,刚想塞进旅行背包里,手中一滞,她突然忆起第一次见到苏凯阳的时候她身上穿的就是此刻手里拿着的这条裙子。那时他的眼睛还看不见,他手上的伤处渗出的鲜红的血有几滴就滴在这条裙子的裙摆上。她在裙摆处找到了那几个已经被她洗成了淡墨般印迹的血印子,她把那几个血印子死死地攥在手心里,泪水一滴一滴的濡湿了裙摆。她想逃,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他已经像粒种子一样深深地埋在了她的心底,生了根,发了芽,生出了枝叶,他,包括他的一切,不仅占据了她身体里的每一寸血肉,还占据着她的整个精神世界!她只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一只扑入网中的飞蛾,越想挣脱就被缠得越紧。她不知该何去何从,索性趴在床头,放声大哭起来。 第六章(三) “苡欣,你怎么都不回我信息?我一早上给你发了五条信息,你一条都没回。”“难道是手机被偷了?我都快急死了,让你告诉我你现在人在哪里,你死活都不肯。见过倔的人,可真没见过像你这么倔的!好了,我也不催你了,如果你看到了信息了,赶快回复我!”“你再不回我信息,我就要到公安局去报人口失踪啦!”唐苡欣回复了一条:不要担心,我很好。手机没丢,我只是忘了开机。”的信息,就又把手机放回了背包里,方鸿羽自从拿到她的新的手机号码后,几乎每天一大清早就会给她发数条信息,如果回复晚了,或是不回复,就是刚才她手机里出现的结果。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这条去往英市疗养院的当年的“小路”,现如今早已修筑成了一条柏油路面、可供机动车辆行驶的双向两车道的市级环山公路。公路两旁有山体的路段,全都用铁质编织网罩住,有效的防止了浮石滚落和山体滑坡。珞瑛山在数年前就已经被评定为了国家五a级景区,所以这条环山公路还按照惯例在道路两旁修筑了木质的步行观景游览道。她是在半年前来到的英市,一个月后她在市图书馆找到了一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她居住在父母十几年前在英市购买并居住过的一个老式住宅小区里的那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里,父母在几年前把这套房子过户给了她,所以她手里有这套房子的钥匙。房子里的家具陈设虽然老旧,但大都并不影响使用,她花了大约一个星期的时间打扫干净房间,整理了家具用品,置换了几件必备的家用电器,陆续购置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便长住了下来。临来英市前,她与父亲进行了一次长谈,父亲最终同意了她独自生活一段时间的决定,但与她约定虽然她不必告知她的具体去向,身在何处,但一月至少一封书信的互通往来是必需的,如有间断,他和她的母亲是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找回来留在身边,再也不放她离开了。母亲虽然百般不舍,但也不忍违背了她的意愿,默许了她的决定。她对于母亲除了更加敬爱还多了一份感恩之情!对于不得已的离开,其实她心中最有愧的就是母亲。她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诉说,母亲却说:在外不必挂心她和她的父亲,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她和父亲就在家里等着她。 英市城墙以内的城区有“房屋建筑高度不得高出城墙高度”的规定,于是很多年轻人纷纷搬出了城内,选择在城外新建的小区入住。所以还留在这个小区居住的住户年龄大都偏大,又都是多年的老邻居、老街坊,突然多了一张年轻的新面孔,不免引得人们议论纷纷。但时间长了,邻居们见她作息很有规律,工作日按时上下班,休息日虽然每周六必定会出门,周天则几乎足不出户。又见她衣着得体,妆容适度,为人处事话虽不多,但谦和有礼、随和可亲,人又长得漂亮,又肯帮助人,当一个住户认出她是“唐木匠”的孙女时,大家立刻就认同了她,把她当成了自己人,遇着什么事情也肯关照她了。姑妈和姑父年岁大了,几年前就已经随大儿子到南边沿海城市去居住了,表哥乔彬因工作需要外派某国,允许携带家属,于是表嫂和侄儿随他一同出了国,唐家老宅就空置了下来。她每周六除了去唐家老宅照看外,通常还会去疗养院做义工。护士长虽然还在院里,但再过两年也到了退休的年龄,已经从一线上退了下来,只做些辅助、后勤的工作。护士长见到唐苡欣很是欣喜,但也不无遗憾的告诉她,迟先生终究没有熬过十年前的那场肺炎引起的并发症,他的那只虎斑折耳猫几年后也随迟先生他们夫妇俩去了。护士长问了唐苡欣是长住这里,还是只是回来看看,得到答案后她又问她现在住在哪里?“喔,你住的小区就在珞瑛山山脚下?那你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他们,他们夫妻俩就合葬在公墓里,还有那只折耳猫。”唐苡欣每次去疗养院通常都是搭乘公交车经由大路前往,但今天一来是“世界无车日”,英市作为全国著名的旅游城市,配合着国家倡导的“环境保护,绿色出行”的方针指引,城内原则上不允许机动车辆通行,但免费向当地的居民和游客提供自行车和电瓶车的租借服务。二来又正值英市旅游文化周的最后一天的闭幕式活动,通往疗养院的大路也是通往文化周闭幕式主会场英市体育馆的必经之路,待会儿会有大型花车游行和观演群众从这条路上经过,所以目前路面上已经是半封闭的状态,除了文化周的工作人员,道路两旁还遍布着众多的媒体记者和拍摄机具,所以唐苡欣这才选择了从小路前往疗养院。这还是她回英市后第一次走这条路。她已经回忆起了当年所发生的一切,但她对于魏程的离世还是无法真正的释怀,虽然魏程最终不是因她而死,但事情的起因确是因她而起。今天这条环山路上的游客并不多,应该是大多数游客都去观看文化周的闭幕式的缘故。环山公路两旁的风景怡人,一步一景,让人观之恍觉身处人间仙境,可唐苡欣此时却是与旁人完全不同的心境。离当年的事发地点越近,她心中就越是忐忑不安,眼看着前方就是当年事发的那片道旁有着一整片树林的路段了,唐苡欣的双腿好似灌满了铅块般几乎是挪动着向前行走了。走到那片树林的边缘时,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双腿发抖,只得强撑着走到路边,双手扶住道旁的栏杆,紧闭双眼,以期忍过这阵突然袭来的晕眩感,但她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瘫软下去,周围已经有人发现了她的异样,她听到她的耳边传来了惊呼声,还有不少的人正在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在她的身体即将完全失控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从她的背后扶住了她的双臂,让她不至于瘫倒在地。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身体缓了过来,睁开眼睛,她感觉扶住她的那双手也同时松开了,她回过头,只看到了一个背影与还在不断聚拢在她周围的人群背道而驰,很快就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她想跟上去看看到底是不是她心里以为的那个人,但她脚底虚浮,几乎走迈不开脚步,只得作罢。有热心的行人来到她的身边,关心的询问她需不需要去医院医治,她摇了摇头,说了声:“谢谢。不用了。”人群渐渐散去,唐苡欣自觉今天无法去疗养院了,于是给护士长打了个电话,她并没有在电话里提及刚才发生的事情,只说今天临时有事,改天再去。她并没有返回住所,而是去了珞瑛山公墓。这半年来,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迟先生夫妇俩的墓前来,和他们说说话。但是她心里清楚,她每次与他们说的话,与其说是说给他们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她用手帕擦拭干净了墓碑,又把种在墓旁的那两棵还显幼小的柏树上的枝叶整理了一下,然后她坐在墓前,静静的发了一会呆。一阵山风吹过,有几片叶子飘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回过神来,一面把落在袖子上的一片叶子捏在手里把玩着,一面开口说道:“我前两天也收养了一只折耳猫,可它要比虎斑幸运,我带它去检查了身体,医生说它目前的身体状况一切正常,就算最终还是逃脱不了被先天性遗传病折磨的宿命,但等到有症状显现的时候也应该是在十多年后,它年老的时候了。它也并不是被人遗弃的,它是我现在居住的小区的一个阿姨的女儿养的猫下的仔。阿姨说见我平时对小动物很留意,她女儿养的猫这一窝下了五只,比头一窝多了两只,担心照顾不过来,正好遇见我,就问我想不想收养一只。其实对于虎斑,我还是有一些心理障碍的,所以从我内心的真实想法来说,我并不是太想收养类似的小动物。可我终究没有抵挡住阿姨的热情,我去了她家,第一眼看到它时,我就知道它会和我生活在一起了。它是一只短毛、丁香紫色加白色毛色的小家伙,才两个月大,它看到我就摇摇摆摆的径直走到我的脚边来,闻了闻我,然后就在我的脚边趴下了。它的软乎乎、暖呼呼的小肚子靠在我的脚边,那股暖意一直暖到我心里去了。我蹲下来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和背,问它:“我们以后住在一起好吗?”它扭过头用它的那双黑亮的眼睛看着我,“喵喵”地叫了两声,我知道它是答应我了。它是只小公猫,因为我现在住的那栋住宅楼是小区里的第六栋,又因为我之前住的小区里也有一只被我取名叫六栋的猫,那是一只奶牛毛色的野猫,身体非常健康,我希望这只折耳的身体也一直健康下去,所以就决定也叫它六栋,它似乎也认同了这个名字。每次我叫它“六栋”的时候,只要它听到了,它总是会朝着我看上一眼,然后再继续去玩它的。我说了这么多,你们是不是听烦了,对不起,请你们忍耐一下,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我平时话没有这么多的,只是我......只是我怕我一停下来就会忍不住要想起来他来。我......我想我今天又看到他了。其实在我回到英市的第二个星期,我想我应该就已经看到他了。我那时正在一边整理打扫我父母的那套房子,一边尝试着找工作。对于找工作其实我并不是太着急,我虽然辞掉了之前的工作,但毕竟我工作的这几年,还是积攒了一些积蓄的,支付日常的生活用度完全没有问题。可是以一己之力整理出整个家来,而且还要保证生活所需的用具都能正常使用,这对于我来说还是有些难度的。 厨房里有一个小热水器,安装在料理台下面的橱柜里,外表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妥,可用过一次后,第二天一早我发现橱柜前的地面上积了一滩水,一开始我以为是与料理台连接的管子漏水了,可检查后发现管子并不漏水。可只要我头一天使用了热水器,第二天地面上必定就会积着一滩水,我终于想到是不是热水器坏了,我抬起热水器的底部看了一眼,却原来它的底部出水口附近的内胆和外壳早就已经锈蚀出了数个洞眼,水正滴滴答答的不住地往下淌。我只得赶忙到大门外关闭了水阀总开关,以防止热水器继续漏水。这个小区的每家每户的水阀总开关是安装在大门外的,这种安装方式虽然很少见,但细想想也不无道理:万一哪家哪天家里没人,可水管破了漏了水,这样的安装方式就可以避免进不了家门,关不了阀门,殃及旁人的情况发生了。我在家门口关水阀的时候,正好楼上的梅阿姨下楼去买菜,她问我关水阀做什么,我告诉了她原因,她说:让我别着急,这事好办,她有个侄子就在英市商场上班,她今天就抽空找他问问有没有合适的热水器,尽快给我换一个。“这件事啊,你放心,包在你梅阿姨身上了。天气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冷了,没个热水淘米洗菜可是不行的呢!”这梅阿姨热心快肠的,我有好多事情也多亏她照应,六栋就是她女儿养的猫下的仔。过了两天,梅阿姨带着她的侄子到家里来把热水器替我安装好了,我自然是感激得很,留了梅阿姨和她的侄子在家吃了一顿家常便饭。热水器的价钱事先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多少,就与梅阿姨商定了安装这天连着安装费一起给她的侄子。买东西给钱,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梅阿姨竟说不用我给了,算是她送给我的入住贺礼。我说这怎么能行,我已经很感谢她和她的侄子帮我这个忙了,钱该是多么就是多少,一分也不能少给。如果不收,我以后再有什么难事可不敢找她帮忙了,梅阿姨这才代她侄子收下了钱。梅阿姨和她的侄子吃完饭走后我才想起梅阿姨的侄子只给了我发票没给我保修卡,这万一热水器要是坏了,保修卡总还是需要的。想着刚才吃饭的时候,梅阿姨让他的侄子等会儿和她一起出去买两袋米替她扛回家去,料想他们应该还没走远,于是我便追了出去。可我一直走到小区门口也没看到他们的人影,只好折返回来,心里想着晚些时候再去找梅阿姨吧,又想着刚才做菜时刚好把家里的醋用完了,反正也出来了,顺道买一瓶带回去。虽然我知道小区里有个小买部,但我一次还没去过,小买部就在小区最后一栋的一楼,据说那个楼旁开着一个小门,有不少的小区住户经常从那个门进出。我估摸着方向找去,远远的看到了小卖部的牌匾,同时还意外的看到梅阿姨和她的侄子正背对着我站在小卖部的门外,他们面朝着的方向正是那个小门,我眼看着一个人正朝着小门的方向走去,不知为什么那个人的背影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想再看清楚些,可那个背影很快就走进小门里,一晃眼就不见了。我走到梅阿姨身后,正准备绕到她的身前和她打个招呼,却听到她的侄儿正对她说着:“姑,这可怎么办?苏先生给我们家帮了那么大一个忙,他托我们关照唐小姐,我们尽心尽力,本就是分内的事。唐小姐给的这钱我看硬退是退不回去了,这热水器本就是苏先生买的,这可怎么办呢?”梅阿姨说道:“还能怎么办?只能以后找个机会退还给小唐了。”我这才知道,原来那个背影真的是他。原来这里的人们这么快就认同我,善意的帮助我,不时的关照我,并不仅仅因为我是“唐木匠”的孙女,还因为他拜托了梅阿姨的缘故,原来我一直感觉有人在暗中关注我并不只是我的错觉和猜测。我在英市找的第一份工作其实是在一家小小的售买笔墨纸砚的私人店铺里当店员,店主是个老爹,除了进进货也不大管店铺里的事。老爹说他也不指着这生意赚钱,店面是自家的私房,主顾都是多年的老人,也有一些老顾客带来的新客户,再来就是一些旅游观光客。小店虽然赚得不多,但也不赔本,这就够了。老爹进货有他专门的渠道,货品中也不乏偶尔有一两件精品。迟夫人你是知道的,我本就喜欢这些东西,又略懂些皮毛,老爹进了货通常堆放在店铺后面的小仓库里,也不交代什么,便不管了。我得了闲就会去理一理,看到品质上乘的货品就会放到一旁,和一般的货品区分开来。碰到感兴趣的客户,我会单另拿出来供他们挑选。没有客户的时候我就写写字,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在小店的那段日子过得很是闲适。老爹对装裱字画很是在行,我请他教我,他也不推辞,学了一段时日,有些小成,于是我就把我自己写的小品装裱了两三副出来,放在店里还没来得及带走,竟被顾客看中,想要买下来。老爹那天恰巧也在店里,那天他正好又进了一批货回来,他在前面看店,我在小仓库里理货。理到一半的时候我听到他说:“不好意思,这些是非卖品。要不您再看看别的?”我理完货出来,问道:“老爹,哪些是非卖品,您老告诉了我,免得我给您老买出去了。”老爹努了努嘴说:“喏,那些东西。”“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我装裱的那几幅字。老爹接着说:“丫头,慢说你没说可以卖,就算是你说可以卖,我还替你舍不得呢!”“我自己也挺喜欢的。卖我是不会卖的,您老要是不嫌弃,我送给您可好?”老爹说:“我和你说清楚啊,之前我还真没动你这几幅字的主意。不过你既然主动开口了,我也不拂你的意思。嘿嘿,丫头,不瞒你说,这几幅字挂我店里,我这小店的档次感觉一下子就提升起来了呢!我这算不算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哈哈!”“您老看得上眼,我还真有些小得意呢!”“丫头,我就喜欢你这直白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藏着掖着。老爹我呢有几句话一直想跟你说,择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你来我店里的第一天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店里正好有个和我年岁差不多的老汉在你进店前的十几分钟前就已经进店里了,我一看他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他肯定是英市下辖的哪个山区的老乡来城里卖山货的。我看他进店里后在卖毛笔的货架前转悠了好半天,看看这支,又瞅瞅那支,我见他不问我,我也没好意思打扰他。后来你就进到店里来了,你打量了一下店里的情形,就径直走到我面前来,我其实看得出你开口前还是犹豫了两三秒的,然后你对我说:“老爹,请问你是这个店铺的老板吗?”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你接着说:“老爹,请问您店里招店员吗?”我还没来得及开口答你的话,那个老乡可能是因为有了第三个人来店里,给了他一点勇气,他手里拿着一支毛笔也凑到我面前对我说:“老板,这笔多少钱?”我报了一个自认为他应该可以接受的价格,可他听了,脸上还是明显的表现出一幅惊讶的神情来。我终归是个生意人,不赚可以,这赔本的买卖我可是不做的。我眼见着那老乡把笔还了回去,临走前还扭转头看了一眼那支笔,终究还是走出了店。我看见你一直注视着那个老乡,他走出去,你也跟了出去。过了五六分钟我看见你又转回店里来了,在货架上另拿了一支笔,还多拿了一个砚台和一块墨。你把这些东西放到我面前,对我说:“老爹,一共多少钱?”“丫头,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怎么回答你的?”“老爹你说:你如果不告诉我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我就不卖给你。”“你说:你去问了那位老乡,他说这笔他是来给他孙子买的,他孙子今年就要上三年级了,老师要求开学了要带毛笔去学校。他今天好容易下趟山卖了山货,就想着给孙子买支笔回去,可没想到一支笔竟这样贵,他就想着再去别家店看看。你让老乡等等,回店里来发现老乡看中的那支笔是羊毫的,应该是有人告诉过他初写毛笔字要用羊毫。你换了支兼毫的笔,其实兼毫的笔软硬适中,正适合初学者。又想着连同砚台和墨一并买了送与他。我说:钱就不用给了,从工钱里扣吧。我还清楚的记得你当时的反应:你愣了一会儿神,然后应该是想明白了,就对我说了声:谢谢老爹!然后就拿着东西跑了出去。回来见店里地上还堆着一堆没来得及上货架的货品,你撸了袖子蹲下身子就整理了起来。其实丫头,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你来我店里也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我想你大约也知道了,过去我开店的这几十年里可从没雇过店员,之前一直都是我和我的老伴一起盘这家店,后来她腿脚不灵便了,我和我那外甥也足够应付了。我之所以雇你有两个原因,其一,不是老爹我自夸,我看人一向还是挺准的,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人,你必不会在这里久待,丫头,你别忙着否认,你也许只是需要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来遗忘或是想清楚一些事情;其二,是你第一天来店里做的那件事触动了我,你帮了那个老乡,而我想帮帮你。丫头,这里毕竟不是你的久留之地,我实话对你说,老爹我预备辞了你,在你方便的时候。当然并不是因为你的活干得不好,正相反,你在我这个小店里实在是屈才了,说白了就是我这座庙太小了,容不下你这个大佛。丫头,你别往心里去啊,这都不是关键的问题,我也不怕和你说,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其一,我发现自从你来了我的店里后,店里多了一些原本不应该来店里光顾的客人,当然店里的收入也成倍增长了,这也不能不说不是件好事;其二,也是你来店里后,我再去进货时,一些之前极难拿到的货品突然之间变得很轻易地就能拿到了,而且价格也很是公道。我是一个骨子里喜欢自由自在,不想受制于人的人,不然我也不会在几十年前就辞掉了当年在旁人眼中看来是“金饭碗”的在政府机关里坐办公室的工作,开了这家只是因为喜欢、爱好,在旁人眼里有些不务正业的小店。那些不请自来光顾店里的顾客,那些在我看来几乎不可能被我拿到的货品和那些在我看来不太像话的价格,都让我感觉自己被人操控着,我极不喜欢这种感觉。而且我认为这些都与丫头你有关。当然丫头你也许并不知情,你也许有所察觉,可能也已经猜到了那个人是谁,只是你不愿去深究也不愿去证实罢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想让我的那个傻外甥在一件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里越陷越深,到最后让自己陷入到无法自拔的境地。丫头,看你的表情,我那个外甥在你的面前还真是滴水不漏呢!这个傻小子。”其实我想到了那个在暗中操控的人只有可能是他。后来我在市图书馆找了一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我想我今天又遇到他了,只是我不敢承认他的存在,我想他也许也只当作我并不知道他的存在。即使我那么的想他,那么的想和他在一起,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我的亲生母亲对他做了那样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如果他知道了真相……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怎么可能还和他在一起……我该怎么办?” 第六章(四) 临近春节,父亲已经接连数封书信中表达了想让她回家团聚的意思,她也甚是想念父母,于是已在书信中回复父亲春节会回家过年。今天是小年,梅阿姨好几天前就和她说了让她今晚去她家团年。下班后,唐苡欣买了两瓶白酒作为送给梅阿姨的礼物向小区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她看到有不少的路人带着口罩出行,又联想起一个星期前就开始在坊间传言英市有流行病传播的消息,据说流行病是英市前段时间举办的那个国际旅游文化节结束之后就开始传播致病了。她心中暗想看来已经有一些人提早做出了应对,她对于这件事却没有过多的想法,只觉得那是一件于她还没有什么直接关联的事情。再说冬季本就是流行病的高发期,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值得特别关注的吧。席间梅阿姨一家子当唐苡欣是自家人,对她既亲近又随意,梅阿姨的母亲也在酒席上,老人家前段时间跌断了腿,接诊医生考虑到老人家年岁大了,担心手术治疗风险太大,建议保守治疗。后来听说有熟人从中牵线搭桥,从w市请来了一位专家,就在疗养院里给梅阿姨的母亲动了手术,手术愈后效果很不错,老人家只需要再休养一段时间,应该就可以行动如常了。唐苡欣猜想到梅阿姨和她的侄子口中说到的他“帮的大忙”指的应该就是这件事了。席间众人也谈及了英市的流行病传播的事件,但只是当作一个谈资泛泛闲聊了几句,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其它的话题上了。吃完饭,唐苡欣准备帮着梅阿姨收拾碗筷,梅阿姨硬是拦着不让她动手,说道:“哪用得着你洗碗,他们都在那间房里打麻将呢,我知道你不感兴趣,你到客厅里和我妈一起看看电视聊聊天吧。老人家特别喜欢你呢,你这要是几天没来呀,她还老念叨你呢!快去,快去。”唐苡欣也和梅阿姨的母亲很是投缘,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说道:“小唐啊,这说起来呢我和你奶奶当年熟得很呢,你看我房里的那个小书柜,还是央了你奶奶让你爷爷帮忙打的呢!我们老姐俩还经常凑在一起背地里笑话你爷爷,说他一个堂堂的省城的大官老爷,退休了回老家住,这在古时候怎么也得叫个“衣锦还乡”吧,那可是风光得紧呢!可你爷爷呢悄默声的回来,这英市的人哪都只当他是个木匠,都'唐木匠,唐木匠'的叫他,他还乐呵呵的应承着。也难怪都这样叫他,谁让他把你太爷爷一手的好木匠手艺都学了去,那做出来的物件没有人不夸赞的呢!小唐啊,我看你这孩子就是好,我就是喜欢你,我前段时间腿摔伤的时候遇着个小伙子,他也好,我也喜欢得紧,小唐你不是没找对象嘛,那小伙我看他也没找呢,要不你们俩'两好合一好'?对了,那小伙子也住在我们院呢!他姓什么来着?对,苏,他说他姓苏,叫苏,苏......”“妈,您没事瞎叨叨什么呢?人家小唐的事用不着您瞎操心。妈,时间不早了,您不是明天还要去疗养院做理疗的吗?赶快洗洗歇着吧。”梅阿姨扶了她母亲回房间后,回到客厅来对唐苡欣说:“老人家就喜欢瞎操心,小唐你可别往心里去啊!你上次说你什么时候回家去?你走的时候我让我那侄儿送你去车站。”“梅阿姨,谢谢您,就不麻烦哥了。我不在家的时候还麻烦您帮忙照看一下,帮我喂喂猫。”“那是应该的!小唐啊你放心,梅阿姨会帮你留着心的。你的那只猫你也别担心,你明天一早交给我,我替你送到我闺女家去,让她帮你养着,你就安心回家和你父母过个好年吧。”唐苡欣谢过梅阿姨,从梅阿姨家出来后,她特意到小区里转了一圈,她边走边四下里看着,心里想:原来她没有看错,原来他真的就住在这个小区里!只是近段时间他似乎没有出现在小区里了。他到底是住在这小区里的哪栋楼,哪套房呢? 明天就是老历二十九了,唐苡欣昨天就已经和科长请好了假,明天下午她就要提前回家了。这些天有关于流行病的传言越来越盛,还一直有传言说英市就要封城了,但传言归传言,英市虽然有关封城的风言风语不少,但街面上除了多了一些戴口罩的人,英市人们的生活还是按部就班的过着。随着春节的临近,每天都有人离城,也有人回到城里来,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回家过年。但变化就在突然之间。临近中午的时候,唐苡欣听到有同事说英市市政府已经紧急通知确定就在今天中午十二点即将封城,据说英市现在各个高速公路收费站的出入口已经车满为患,长途汽车站还有英市国际机场也已经人满为患。想到还在w市翘首以盼的父母,唐苡欣心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不能把这个“万一”带回家,给父母带去危险。这个春节她怕是不能回家与父母团聚了。她的手机上班时通常都放在家里,也不开机,于是她用单位的座机电话拨通了家里的座机电话,似乎电话刚一拨打过去就被父母接通了,她猜想父母这段时间一定一直留意着电话的响动,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孝。电话是父亲接的,但母亲此刻一定就在父亲的身边。父亲在电话里的语调听起来还算平和,这让唐苡欣稍稍安了心,父亲在电话里说:“欣儿,你还在英市吗?”唐苡欣犹豫了片刻还是回答道:“是。”“你一切都还好吧?”“是。”“好,知道你现在人在哪里,一切都好,我和你妈就安心些了。”唐苡欣知道父亲虽然这样说,但在没有得到她的确切消息之前是怎样的揪心焦虑。父亲接着说:“欣儿,我和你妈妈你不必担心,我们近来身体都好,因着你要回来,我们准备了好多吃的东西,米油,面粉,蔬菜都有。要是离得近还可以给你送些......欣儿,你住的地方有备着一些食物吗?”听到这里,唐苡欣不禁哽咽,父母此时心里该是有多担心啊!却还只是极力安慰她。她尽力控制着语调和声音,不让父母听出异样来:“爸,妈,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不会饿着自己的,我会照顾好自己,一旦英市解封了,我立刻就回来。”父亲在电话里几乎没有停顿一秒的说道:“千万要注意安全,身体最重要。欣儿,你一定要听爸爸的话!不要担心我们。欣儿,你听到了吗?”唐苡欣只觉得心中酸胀难忍,眼泪哗哗的掉下来,她在电话这头点了点头,忍了半晌才尽力用正常的语调说道:“我知道的。我会经常和你们联系的。爸爸妈妈注意身体。”唐苡欣挂断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就在吃午饭前,科长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会议内容大致是:接市有关部门通知,从今天下午两点开始闭馆。全体员工暂时按照春节法定假期休假,休假期间保持通讯畅通,具体开馆时间随时等候通知。这个通知如果放到往常,一定是一件让众人欢欣雀跃的事情,但今天大家的表情都很凝重,就连大家分别时说的“过个好年”,“新年快乐”之类的祝福语都带着些沉重的意味。回家的路上,唐苡欣看到带口罩的行人越来越多了,而且人们都是行色匆匆,大多是拖着行李准备赶在封城前出城的人们。唐苡欣在回家的路上也戴上了口罩,口罩是单位发放的,她的背包里此刻还装着一并发放的含百分之七十五浓度酒精的湿纸巾和消毒液。她一进小区大门就看到梅阿姨急匆匆的往外走,看到她,停下脚步说:“小唐!已经封城了啊!哎哟,你买的是明天的票吧?这可怎么好?这要是买早一天的票就好了。你回不去了吧?”“梅阿姨,您怎么也没出城?”“我出什么城?我在这城里生,在这城里长,一辈子也没出过几趟城,我这出城了上哪儿去呀!再说了,我那老母亲的腿不是还没好利索嘛,我带着她能走远吗?我说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都是命!我就在这城里待着,哪里也不去。再说了,这不是还有居委会,还有社区,还有政府嘛!我就不信组织会置我们这些老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不顾?这小区里的人有大半都没走呢!有几家想出城的,也有赶早出城了的,也有走晚了没走成的。小唐啊,既然走不成,也别担心,安安心心地就在这里过个年,有什么事啊找你梅阿姨。我现在去买点青菜,炉子上还炖着汤呢,我得快点了。晚上来家里吃饭啊!”“梅阿姨,您戴个口罩吧,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着点好。”“哎,也是,这自个的命,还是得自个护着。”梅阿姨接过唐艺欣递过来的口罩戴上,急匆匆的走了。回到家,唐苡欣从床头柜里拿出手机开了机,手机发出了一连串的短信提示音,她翻看时,有数十条短信都是方鸿羽发过来的,短信的内容几乎都是让她回电话的。唐苡欣用座机拨通了方鸿羽的电话,方鸿羽在电话里焦急的询问了唐苡欣的情况,她在电话里说:“唐唐,你听我的,就呆在家里,哪里也别去!我听说英市现在有好多人发了病,医院里都没有床位,也没有特效药,医生只好开一些对症的药,让病人回家去,在家里隔离呢。...你知道?你知道就好,可千万别出门啊!唐唐,有件事俞魏拦着不让我说,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我是在他打电话的时候听到的,我去找他证实,他让我不要告诉你,可我怎么想都觉着不该瞒着你,苏凯阳应该是去英市了,赶在英市封城之前。”“你是说苏凯阳?他来英市了?他这个时候来英市做什么?他前段时间不是没在英市的吗?他回来做什么?他现在人在哪里?俞魏没有告诉你吗?他......”“唐唐,唐唐,你镇定一点,你听我说,唐唐!看来我真应该听俞魏的话,真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的。你们这两个人啊,一个不要命的往英市跑,一个还没确认消息真假就差点要发疯!他来了也好,省的你们两个人互相折磨,让身边的人也不得安生。他应该是来了英市,俞魏是这样和我说的,他说他不让他跟着。至于他到底来没来英市,在英市的哪里?这我就没法回答你了。唐唐,你听我说,你不要去找他。他来英市无非是放心不下你,现在外面真的很危险,你如果因为去找他万一染上什么,那他岂不是白来的吗?保护好自己,就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他既然来了英市就自然有办法找到你。听我的,唐唐,你发誓你不会出去找他。你要是不发誓,我,我就和你爸你妈一起来英市找你了!你是知道我的,我可是说得出就做得到的!”“好,我答应你,一定保证自己的安全。”方鸿羽又强调了一遍让她不要关闭手机,保持联系才挂断了电话。唐苡欣在家里呆了两天,每天都如烹油锅,如坐针毡,她每天除了给父母报平安,接听方鸿羽的电话之外,就是从各种渠道关注英市流行病的发展态势,和期待着能得到苏凯阳的确切消息。每当大门口有任何响动,唐苡欣都会跑到门边通过猫儿眼向外看,可每次都只是失望。家里就她一个人,吃饭的问题倒是好解决,有时下碗面条,有时蒸一两个馍馍吃点小菜就是一餐。梅阿姨虽然接连两日都叫她到家里去吃饭,但唐苡欣都婉拒了,一来不能总是去打扰梅阿姨一家,二来这个传染病已经确定是经由飞沫传播,她不想给梅阿姨一家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再来苏凯阳到底在哪里,什么时候会来找她也让她日日悬心,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能与他碰面的机会。从媒体、电视她了解到市政府已经对于这场爆发于英市的流行病采取了积极的应对措施,各个部门,各职能机构都行动了起来。从梅阿姨那里她知悉了一些英市的实际状况,由于这场流行病爆发的早期人们并不知道这场流行病会到如此严重的程度,传播速度如此之快,致病率如此之高,而且对人体的伤害如此之大,市内的各家医院一开始只是把这个病症当成普通的流行感冒来医治,再加上英市的医疗机构的医护人员,包括医疗机具和药品器具都严重不足,等到爆发时,各医疗机构很快就人满为患,无法收治病人了,就算是已经收治入院的病人也没有特效药物用于治疗,迟迟无法治愈出院,导致医院的床位一位难求,大部分病人只得在家中自行吃药,自我隔离观察。再加上一部分病人害怕去医院就医造成二次感染,出现了症状也只是在家中自己找些药吃,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导致一部分早期发病的病人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丧失了生命。梅阿姨叮嘱唐苡欣没有重要的事情一定不要出门,但唐苡欣此时心中焦急万分,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向梅阿姨询问:知不知道苏凯阳现在人到底在不在英市,在英市的哪里?梅阿姨听了先是一怔,继而踯躅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看到他在英市的时候也吓了一跳,那时马上就要封城了,别人都忙慌着出城,他却在这个时候进到城里来了!他叮嘱我不要告诉你他来了英市,只是托我多加照看你。”“他不住在我们小区吗?”“目前不在呢,先前他也只是偶尔来这里住。”如果据方鸿羽和梅阿姨所说,唐苡欣知道即使苏凯阳来了英市也一定是会避开她的。梅阿姨说的小区里他住的房子,原来就在她住的那栋楼的后面一栋与她的家正对着的那套房子。现在那套房子里漆黑一片,他果真不住在这里。她想了想,她知道的他在英市的住所就只有那个地方了,唐苡欣觉得她一秒钟也不能等了,她只拿了手机和包就出了家门。 第六章(五) 小区出入已经需要登记了,还要写明外出的时间,以及预计回小区的时间。唐苡欣登记了两个小时,她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只要确认了他在那里,她就转回来。已经有十年没有从这条路上走了,这条路依旧是枝叶荫蔽,除了道路两旁的路灯漏下来的光亮,四周围漆黑一片。如果在平时,她心中一定会害怕,但此刻她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他在那里吗?离那所房舍越近她心中越忐忑,他如果不在那里......他如果不在那里她又要去哪里找他?他如果在那里,她要与他见面吗?眼看着那座房舍就在眼前,她竟急切的朝着房舍的大门口处小跑起来。站在院门外,当她看到屋内透出灯光的时候,她突然就明了了自己的心意:她要见到他,她想要见到他!这个愿望竟是如此的强烈,她迫不及待的就按响了大门边的门铃。可门铃按了好几遍院内却一直没有应答,唐苡欣不由得焦虑起来:难道屋里的灯只是来帮他打扫的帮工燃亮的?他并没有回到这里来?她又按了几次门铃,但始终没有任何回音。她记得这个院子有一个后门,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并不确定,她抱着侥幸的心理绕到院子的后面,只见她记忆中的那个门还在原处,她心中一喜,走到门前试着推了推,虽然她很用上了一些力气,但推了几下,门却纹丝不动。她突然想起当年大门外的路面铺设柏油路面,暂时无法通行,那时他眼睛受了伤,她日日来这里照看他,为了方便她出入,他带着她在这扇门的开锁系统里录入了她的指纹,不知道他有没有......唐苡欣试着把自己的食指伸进指纹识别仪里按了下去,只听到“哒”的一声响,紧接着她听到了似乎是门锁弹回的声响,她又试着推了一下门,这一次门轻易就被她推开了,她进到院子里,回身关上了门。十年前的记忆随着她一步步走近房舍逐渐清晰起来,她这才意识到这里和珞瑛苑简直一模一样,应该说珞瑛苑就是这里的翻版,关于这一点珞瑛苑这个名字已经说明了一切。此刻夜色暗沉,她进到院里来的感观竟与初入珞瑛苑那日别无二致,只是此刻少了静岚在她身边带路,那天她知道他不在苑中,也不知道他当晚会不会回到苑里来,而此刻她竟连他在不在这所房子里都不得而知。她走到天井里站定,一路上只有地灯为她照亮,此时天井里除了四处遍布着的发着茕茕光芒的地灯发出的光亮,房舍里全都漆黑一片。他难道真不在这里?唐苡欣心中一时失了主意。如果他真的不在这里,那么她要去哪里寻他?唐苡欣正踯躅着,突然她听到大门的方向传来了响动,她看着门被推开了,一个身影走了进来,那个身影她无比熟悉,正是苏凯阳。她眼见着他回身关上门,随后他向左边的房舍方向走去。她心中既激动又有些担忧,因为她看他的背影虽然和平常无甚不同,但她却听到他不时的发出一两声咳嗽的声音来。唐苡欣快步走到他的身后,就在他打开房门回身即将关闭房门的那一刻,她抢到门前伸手拉住了门框,苏凯阳惊诧的抬眼看向她,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极度焦虑的神情来,他开口说道:“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到这里来的?你怎么可以到这里来?”他的语调那样的冰冷,唐苡欣听了不觉全身仿佛如置冰窖一般,他带着口罩,口罩遮住了他的脸,她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在地灯的微光和月光的映照下,他目光中的疑虑和担忧却袒露无余。他在担心她!她不由得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她与他也是这般面对面的站在那间没有一丝光亮的盥洗室里,站了那样久,久到她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开口与她说话一般,而他确实也没有先开口与她说话,最后是她坚持不住先开了口。可今夜不知怎的她却怎样都鼓不起勇气开口与他说话,她也不知道要与他说些什么。她突然听到他说:“回去吧。这里很危险。”她看着他低下了头,她听到他语调低沉的说道:“我很危险。”说完他背过身去,似乎在忍过一阵咳喘。“我回不去了。我出来的时候,小区已经封闭了,只许进,不许出。”唐苡欣说道。苏凯阳听了抬眼看了唐苡欣好一会儿,唐苡欣被他看得心中极不自在的时候,他收回目光说道:“不要靠近这个房间,不要靠近我。”说完他盯着唐苡欣扶着门框的手看了一眼,唐苡欣竟似被他的目光刺到了一般赶忙收回了手。苏凯阳关闭了房门,唐苡欣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她听到他在房内断断续续的咳嗽,却又无法帮到他,心里除了难受之外,也有些庆幸他没有当面拆穿她的谎言,也没有断然决然的让她离开。不过她也不是完全的胡说,看门的老师傅说小区也确实要封闭管理了,只不过是从明天开始。她决定来这里找他时也确实打算只要确定了他在这里就回去,可是她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当她听到他的咳嗽声时她就知道她今晚回不去了,她放不下他。唐苡欣想着他应该还没有吃晚饭,她今天晚上也还没有吃饭,之前不觉得,现在也感觉到饿了。于是她到厨房里,本来没有抱着多大希望,但在厨房里大致搜寻了一番,竟发现厨房里有米有油,常用的调味品也有,只是新鲜蔬菜和水果没有多少,她简单的下了两碗面条,每个碗里卧了一个鸡蛋。她把面条端到他的房门前,准备开口喊他的名字时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喊出了声,他在房内没有应答也没有开灯,唐苡欣站在门口说道:“我煮了面,放在廊下的石条凳上了,你想吃就出来拿,不想吃就放在那里,我明天收拾就好。”她自行回了右手边的那个房间,推开门,开了灯,环视了一圈室内,房间里的家具摆设和珞瑛苑几乎一模一样,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少了一些她住进珞瑛苑那个房间后添置的东西。她一进到房间就发现房间里并没有常年无人居住的那股特有的味道,房间的空气里反倒漂浮着一股她很熟悉的味道,和她常用的香水的味道很是相似,这种味道让她很安心。她想洗漱,又想着怕是没有换洗的衣物,她打开衣柜看了看,发现柜子里挂着,抽屉里放着一些衣物,她拿了凑近鼻子问了问,没有霉味,有的是洗涤剂的芳香味道。唐苡欣心中疑惑:难道这里不久之前住着人?她不确定这些衣服她可不可以穿,但她也不想拿这样的事去问苏凯阳,于是简单梳洗了,在柜子里找了床被子,只脱了外衣,在外间沙发上睡下了。她本有择床之症,但也许是房间里的味道让她觉得很安心,也许是她知道他离她如此之近,躺下不久后她就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她醒来,简单洗漱后,就急忙走出房间,顺着屋檐下的回廊向他的房门口走去,她走到他的房门口,看到石条凳上空无一物,她松了一口气:他把面条吃了。她抬手敲门前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叩响了房门,她等了一会儿,但里面却没有回应。她心中不安,用手推了推门,没想到门竟然被她推开了一条缝,她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只见房间里的物品摆设几乎和珞瑛苑里的一模一样。唐苡欣走到里间,直到看到苏凯阳还躺在床上,她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但她看他睡着了还戴着口罩,而且他的呼吸声听起来很重,心里起了疑。虽然他昨天声色俱厉地对她说过不要靠近他,不要靠近这个房间,但她已经都进来了,也就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她是戴着口罩的,一来她怕交叉感染,二来她其实更害怕的是他真的会赶她走。她走到他的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还好,并不太热,但相比较正常的体温她感觉还是略高些。她记得珞瑛苑里的体温计和药箱是放在厨房里的,她去寻了寻,果然在她预想的地方找到了。她给他量了体温,有点低烧。她看到书桌上放着昨天的那只面碗,里面还剩着小半碗面,旁边的一个纸袋子很是眼熟,她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果然和她心中想的一样:纸袋子是英市疗养院专用的。她记起昨天她见着他时他手里是拿着一个这样的袋子的。她打开袋子,看到里面有一些药品和一本病历。她拿起病历翻看了一下,见病历里面什么都没写,只是在病历的最后夹着一张纸,她抽出那张纸来,见是一张检验报告,她对于医疗的专用名词并不熟悉,也不看不懂检验的是什么项目,她心中隐隐生疑,又希望不是的,检查结果那一栏是空白的,是检验结果还没有出来吗?还是已经出了结果却没有写上去?唐苡欣心中惴惴不安,她见苏凯阳睡得并不安稳,袋子里的药品有两三种,她不敢贸然给他服用,又想着有些药是需要餐后服用的。于是她拿了那只面碗出了房间,走去了厨房,淘了米,洗了些青菜,想着时间有些紧,怕耽误了他吃药,本来粥应该先浸泡上一段时间,再放到砂锅里慢慢熬煮才是最好的,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她把淘洗好的米加了三倍的水量放进高压锅里煮熟,趁着煮粥的空档把白菜切成碎丁,加了一些盐腌制了一下,时间到了,她把粥从高压锅倒进砂锅里,白菜逼出多余的水份后放入砂锅里和粥混合在一起,腌白菜时已经放了盐,粥里就没再另放盐了。她盖上砂锅的盖子又熬煮了十五分钟左右,打开盖子尝了尝,觉得已经差不多好了,又盖了盖子煮了五分钟,关了火,从砂锅里盛了一些粥出来装在之前就已经洗净烫好的白瓷碗里,拿了一只白瓷汤勺,又倒了一玻璃杯温开水,用托盘装了,端到苏凯阳的房门前,她推门进去,走到里间,抬眼看时竟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她心中大惊,慌忙把托盘放到书桌上,刚想转身出去,却听到盥洗室里传来了水声,她这才镇定下来。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了,却迟迟不见苏凯阳出来,她心里又不安起来。她走到门边敲了敲门,仔细听了,里面却并没有声响传出来,她试着扭动门把手,发现门并没有锁,她打开门,见苏凯阳背对着她站在洗手台前,从镜子里她看到他脸色煞白,紧闭着双眼,双手撑在池边,似乎正在忍受着什么痛苦的感觉。她快步走到他的身边,双手扶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她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颤抖。他并没有睁开眼睛,她听到他说:“你还没走吗?我不是让你不要靠近这个房间,不要靠近我的吗?”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得让她觉得都不是他的声音了。她开口说道:“我已经和护士长通过电话了,她告诉我你的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是阴性,你不必担心你染病了。”“现在医院都这样随意的吗?可以把病况告诉不相干的人?”唐苡欣知道他其实是在担心她,他害怕万一......对于他的“言不由衷”她早已习以为常,并不放在心上,她现在担心的是既然已经排除了是那种病症,那是什么引起的他的身体不适呢?她与护士长通电话的时候已经询问过了,可护士长说苏凯阳没有去看医生就离开了疗养院,她猜测应该是没有休息好,太过劳累导致的。“能走吗?我扶你去床上躺着应该会舒服些。”苏凯阳睁开眼睛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立刻闭上了眼睛,说道:“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那我就说得更明白些:我不想见到你,你赶快走!”“反正你现在头晕得连眼睛也睁不开,可不就是见不到我吗?再说了我也和你说过了,小区已经被封了,只出不进。我没地方可去,只能呆在你这里了。”“唐苡欣!”“我在!”唐苡欣感觉他的身体摇晃了几下,难受得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急切的问道:“很难受吗?”唐苡欣不等他答话,把他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腰,半扶半拖的把他弄到床边,她让他半坐半靠在床头,问他要不要吃粥,苏凯阳摇了摇头,她不敢勉强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比刚才又烫了些,她赶忙拿来温度计给他量了体温,与之前记录的结果对照,体温又升高了两度。她猜想他现在估计也吃不下东西,如果强行吃下去又吐出来,那也是白搭,于是她说:“吃了药再躺下吧?”唐苡欣见苏凯阳不置可否,便拿了药来,按照电话里护士长交代她的药量让苏凯阳服下后,便让他睡下了。他睡着之前还在嘟囔着:“你走,你走,不要待在这里。”唐苡欣把粥拿回厨房,热了,自己吃了一碗,味道虽然淡了些,但给病人吃咸淡还是适宜的。她去苏凯阳房间里看了看他,见他比之前安静了一些,看他还戴着口罩,伸出手去捏了口罩带子想替他取下来,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他迷迷糊糊中还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含糊不清的说道:“不要取下来。你走,你走。”唐苡欣只得作罢。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窗户通风,把房间里大致清理了一下,可以看出平日里这个房间是经常有人打扫的,只是近些天估计没有人打扫了,有些物品上落了一些浮灰。她又查看了一遍抽屉和柜子,看到里面的那些衣物明显是清洗过了,叠好放在屉子里,或是挂在柜子里。衣服的尺码虽然是她可以穿的尺码,但她的尺码却是女性最常见的尺码,难道这个房间之前一直住着......唐苡欣你在想些什么呀?她看到柜子里的一个抽屉里有两件崭新的没有拆包装的内衣裤,尺码也合适,于是拿出一套来,洗好晾晒在屋后的房檐下。她回到苏凯阳的房间,见他睡沉了,于是拿了本书坐在他的床边,看着看着也就不觉睡着了。唐苡欣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漆黑一片了,她还没有完全醒过神来,只是下意识的伸出手去,直到她触到了他的身体她才安下心来。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动了一下,她听到他说:“你还没走?”他的嗓音虽然依旧暗哑,但已经恢复了一些他平常的嗓音了,她的手摸到他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体温似乎降了一点。“弄醒你了吗?不好意思,你还想睡吗?”“你要和我这样答非所问到什么时候?”这一次唐苡欣并没有答话,她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转身走出了房间。苏凯阳看着她背影的目光由惊愕,转为不舍,继而变成了懊恼。 他记得母亲去世前的那个晚上,特意把他叫到她的床边对他说:“不要再与你的父亲置气,也许这辈子真是我亏欠了他也说不定。你的父亲一直都希望你能回到他的身边去,你的事情你一向自己拿主意,这件事也由你自己决定吧。我不在这个世界上对于你来说也许是件好事。”当时他并不明白母亲说这番话的用意,但事实上也没等他去弄明白,次日母亲便再也没有醒来。他一面因为母亲的离世而悲痛难忍,一面又因为在那样一种超出他预料之外的情形下与唐苡欣的父亲相见,随即唐苡欣就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他本以为至少还有一些时日可以对母亲尽孝,他本以为就此可以与唐苡欣日日相对,朝朝暮暮。却原来世事都有定数,并不会按照谁的意志而有所转变。他回到国内,父亲病倒了,并在病床前告知了他真相,但他并没有因此而释然,他从母亲临终前对待唐苡欣的那些令他费解的态度,以及唐苡欣的父亲明显的逃避举动,他大致猜测出唐苡欣对他避而不见,甚至是想从他的世界里完全消失的原因。他原本最不信的就是天命,在他意识里,他向来都认定“人定胜天”,可不曾想这世间却真的存在造化弄人,却原来他也只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也逃脱不了这冥冥之中的安排。他知道她有心躲着他,却怎么都放不下她。逝者已矣,他没有资格去评说母亲的一生,她有她的不甘,她也为此一生都在煎熬中度过。但不管怎样她于他都有养育之恩。只是唐苡欣......他一想到这个名字就心痛难忍。短短数日,她经历了这么多,他能体会到她心里的苦,他知道她需要的是时间,他知道他能做的也只是陪伴。她辞掉了工作,她离开了她的父母,她独自一人去了英市......这一切他都知道,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等待,等她能跨过她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但这场流行病的突然爆发却是他的另一个意料之外。在得到英市即将封城的消息时他刚从德国飞回国,当时俞魏和他在一起。当他得知她无法出城时,他知道他必须进去。当然他的逆势而为也不仅仅只是因为她,护士长向他发出了求援。疗养院已经被列入了这场流行病的收治医院之一,但医院缺乏相关的医疗专业设备和具备相关专业知识的医护人员以及应对和治疗此种流行病的方法和手段,希望他能帮忙与国内的大型综合性医院甚至是国外的专业医院牵线搭桥,给予支持。他进城确认了她的安全后,就去了疗养院,向护士长了解了疗养院目前的医疗状况和需求,经过多方联系和相关政府职能部门的积极配合和协调,医疗设备和医护人员大部分都有了着落,第一批医疗物资和医护人员正在陆续赶赴英市。他在疗养院里不眠不休了两个昼夜,人看起来明显的有些支撑不住了。护士长担心他染了病,让他去做了专项检查,他虽然自觉应该就是太累了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导致的,但待他的晕眩症状显现出来后,护士长说什么也不让他在疗养院里待着了。他说他没什么事,也不肯去看医生,说是医生与其把时间浪费在他的身上,还不如去看护别的病人。但护士长却说什么也不让他在疗养院里继续待下去了,她替他开了药,就把他“赶出了”疗养院。他确实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虽然他在疗养院的时候对于自己的身体没有丝毫的在意,但对于她,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愿去冒险。他用言语激她,只希望她能知难而退,可她却始终不为所动。可刚才她一言不发的离开虽然合了他的意愿,却又让他又惊诧又有些不舍,其实她主动来找他,他心底是欢喜的,可他不想把她置于危险之中,如果她有什么闪失,他是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她走了也好,起码她暂时是安全的,他也能安心些。他颓然的倒回到床上去,闭上了眼睛,感觉实在是有些累了,便昏昏睡去。睡梦中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个声音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声音,他沉溺在梦中不愿醒来,他贪恋这声音,他害怕他醒来这个声音就会消失无踪,再也无处可寻了。可是这个声音里渐渐带了些焦虑的语调,伴随着这个声音他感觉有一只手扶上了他的胳膊正在轻轻摇晃着他的身体,也许这不是在梦里?他勉力睁开眼睛,她的脸就在他的眼前,他看到她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焦虑神情,原来这并不是梦,原来她还在这里,原来她并没有离开!突然间他就安了心,他觉得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她在这里,在他的身边,这样就好。“你醒了?”“你没走?”唐苡欣看着他,突然眼泪毫无征兆的滚落下来,他的一句“你没走?”里带着明显的喜悦和庆幸的语气,他再也骗不了她了,原来他也是想让她留下的。昨天她热了粥端到他床边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昏睡不醒了,他的额头滚烫,嘴里呓语连连,她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她吓坏了,放下粥,给护士长打了电话,护士长让她先不要着急把他送到医院里来,毕竟医院目前不是很安全,她告诉她他带回的药里有可以降体温的药,并告诉她是哪种药,怎样服用,以及物理降温的方法。护士长还告诉她,病情有反复也属正常现象,只要过了今天晚上,没有增添新的病症,体温能降下来,应该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她守了他一夜,他一直昏昏沉沉的,嘴里不时还呓语着什么,但她听不清楚。她让他吃药,他倒是很配合,没有让她费什么神就吃了下去,但烧却一直没退下去。她在冰箱里找到一些冰块,又拿出两个保鲜袋,一份冰两份水的比例自制了一个冰袋,在他额头上垫了一条薄毛巾,把冰袋替他敷在额头上,大约二十分钟左右更换一次。她又在储物间里找到了医用酒精,稀释成两三倍的样子,用毛巾沾湿了,替他擦拭颈部,前胸,后背,腋窝。刚开始替他擦拭的时候她还有些面红耳赤,但他昏睡着,她之前在医院做义工的时候也是做过这些的,很快她的思绪就被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原来他竟消瘦得如此明显!这一次再见到他,说实话她其实还没有仔细瞧过他,现在她才发现,他消瘦得让她心疼。自从她从楼梯上滚落下来昏迷不醒,到他赶赴德国照顾病重的母亲直至母亲病逝,接着她不告而别,再到后来他得知真相后一直在暗中对她不离不弃的陪伴,她在经历着身心的煎熬,他又何尝不是?他所承受的只怕是较之她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人生短短数十年,能遇到真心待己之人实属不易,又何必为了一些可以化解的心结困住自己的那颗想要奔向他的心?她突然间心思清明,她喜欢他,是那样的喜欢,她想要与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这就够了。临近凌晨的时候,他出了好多汗,身上的衣衫几乎全都湿透了,她不住的用毛巾替他擦拭,等他不再流汗了,他的体温也降下来了,她替他换了衣服,见他终于安稳下来,这才稍稍安了心,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她醒来的时候见他还睡着,体温也并没有升上来。她想着家里已经没有什么新鲜蔬菜了,于是拿了钱包,出了门,朝着她记忆中的他家附近的菜市场走去。她沿着他家门口的那条路走到与大路交界的路口,正准备拐个弯向菜市场走去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朝她喊着什么,她抬眼看去,不远处两个人正一边朝她挥着手一边大声说道:“不要再过来了。英市各个小区都已经实施了封闭式管理,你是住在这条路里面的那个房子里的吗?”唐苡欣高声答:“是。”“赶快回去吧,没有特殊情况人和车都已经禁止外出了。”“可是家里没有青菜了。”“从明天开始全市实行挨家挨户配送,你家里有几个人,需要些什么物品你现在告诉我,从明天起会有专人负责配送。”唐苡欣告诉了那个人她需要些什么,那个人听完她说的,高声说道:“快回去吧,没有紧急的事情就不要出门了。”唐苡欣回到家,按照那个人告诉她的,洗了手,换了外衣裤,摘了口罩就去了苏凯阳的房间,见他还没有醒,心中有些害怕,于是摇醒了他。苏凯阳看着她说道:“你为什么哭?”她见他醒来,心中的焦虑顿时减轻了不少,她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你醒了就好,你饿了吧?我去煮粥。”“为什么哭?”“我......害怕,我害怕你一直这样昏睡不醒,我......”“别怕。”唐苡欣见他准备起来,摁住他说:“你再睡会儿,我去煮粥。”“不睡了,睡得身上疼。”听他这样说,她帮着他穿好衣服,他见她站在原地没动,对她说:“我一个人可以的,你不是要去煮粥吗?先去吧,我洗漱完了就来。”唐苡欣只是看着他,还是没有动,他说道:“我没事了,你相信我。”唐苡欣这才转身走出了房间。粥煮到一半的时候,唐苡欣一转头看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到厨房里来了,“饿了吗?就快好了,你先坐着等一下。”苏凯阳说:“我站一站。可惜了你之前煮的那些粥,我都没吃到。”“也没浪费,都给了院子里的那只猫儿了。”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也不知道那只猫是不是当年你院子里的那只的后代?”“我以为你并不想谈起当年的事情。”苏凯阳看着唐苡欣低下头去,用勺子一下一下地搅着砂锅里的粥。“粥好了,我先盛一碗出来,摊凉了再吃。”唐苡欣一只手举着勺子,另一只手正准备去拿放在一旁台面上的那只白瓷碗,她的手突然被他一把握住了,她呆住,望向他,她听到他说:“苡欣,我们能回到从前吗?”唐苡欣看到了他眼中的期盼,希冀,迫切与渴望。她答道:“不能。”他的目光在瞬间暗淡下去,他不觉闭上了眼睛,但就在此刻,他听到她说:“但是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他睁开眼睛,看向她,眼中满是欣喜的神情,他手里用力,把她拉近自己,直到她的身体贴着他的,她的脸在瞬间涨得通红,她别开脸去,娇嗔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是你说的要重新开始的。我都有大半年没有正正经经的看过你了,这会儿想好好看看你不行吗?”“那......你坐好了,正经看。这样......你不累吗?”“不累。”“你......”苏凯阳突然觉得自己空着的那只手里被塞进了一只勺子,他看着她娇羞的挣脱了他的手,躲到一旁去,说道:“看来你真的好了,那你,自己盛粥吧。” “怎么又是粥?你是不是在报复我?”“这话怎么说?”“你忘了吗?之前你胃不好,有段时间你的饮食几乎每一餐都没有断过粥,可我后来听许妈说你其实并不喜欢喝粥,是不是你要把那时的积怨现在一并回赠给我?”“原来你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我又不是分不清好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让我养着胃。只不过人的饮食习惯还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得了的,我当时真是把粥当药来吃的。你难道也不喜欢喝粥吗?不是啊,我看你好像还很喜欢喝的样子。不过不管怎样,现在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也要顾着,就算不喜欢吃,也要像我一样,当成药咽下去。”“可是,你做的粥比起珞瑛苑白师傅熬的......”“原来你是在这里等着我呢!这里只有唐师傅,没有白师傅,你,爱吃不吃!”“哎,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是说你熬的粥比白师傅熬的好吃。”“真的?那你把那砂锅里的粥都喝了吧。”“啊?这么一大锅,怎么吃得完?你也帮忙吃一些吧?”“我已经坦言告知你了,我不喜欢喝粥。你不是说我做的粥好吃吗?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你吃,不吃完我还不依了。”看着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苏凯阳,唐苡欣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现在的他与之前的他几乎判若两人,现在的他时不时的会像刚才那般露出些小孩子脾性来,但总不免让她感觉有些心疼:这也许才是他真实的一面吧。儿时的他少年老成,缺乏父爱;成年后的他内敛自律,是众人的表率,他给人的感觉从来都是克制隐忍的。现在的他偶尔会在她的面前展露出些真性情来,她很珍惜,她希望他能一直这样快意随心,最起码在这段时日里他能做回他自己。 封城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白天的苏凯阳从来不在唐苡欣的面前表露出自己焦虑的一面,他不愿给她带来困扰。待她入睡后,他每天都会与护士长通一次电话,了解医院当天的情况,再与相关人员商讨对策,拿出解决方案,几乎每天都是过了十二点之后才能就寝。白天与她在一起的时光是他最惬意的时候。封城后虽然每隔几日就有专人上门派送食品,但非常时期,物资难免短缺,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而且蔬菜果品也不耐保存,虽然唐苡欣已经变换着花样尽量每日不重复的头一天的菜品,但无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又加之每天都有一些无法放入冰箱的食物腐坏变质不得不扔掉,唐苡欣多少会表露出一些舍不得或是泄气的神情来。苏凯阳每每这时就会带着逗趣的语气宽慰她:“我怎么这段时间看你越来越像守财奴了?每天都要把你的那些“宝贝”盘点一遍?你每天能不能也抽点空“盘点,盘点”我?”唐苡欣瞪了他一眼,说道:“'盘点你'倒真不如'盘点,盘点'这些菜呢!'民以食为天'你知不知道?你又不能拿来吃!'盘点'你做什么?”苏凯阳觑着她说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吃?”听了这话,唐苡欣的脸腾的涨得通红,转身就准备走。苏凯阳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说道:“好了,脸皮这样薄,走了多没意思,来,和我说说话,我老老实实的听着,保证不多嘴。”唐苡欣这才坐到了他的身边与他说道:“这些菜呢如果只是单纯的让我做了来吃,是什么问题都没有的。可是我以前都是当天买了,顶多三两天也就吃完了,从来没有想过要像现在这样长时间的保存什么食物。这书上查来的方法也不是全都靠谱,我按照书上的方法做了,说是可以保存一个月以上,可还是有大半菜都发蔫,然后就坏掉了。还有你!”苏凯阳正在思索着怎样安慰她,突然见她的矛头指向了自己,有些不解的问道:“我怎么了?”“是谁让你把那些菜全给扔了,明明还有一部分是可以收拾出来我自己吃的,可是一转眼就被你埋到天井里的花圃里了,也不和我说一声。”“我都不能吃,你就更不能吃了。”“你是不能吃,可是我现在身体比你好啊,我可以吃的。多可惜啊!”“苡欣,哎哟,至于吗?为了几颗烂掉了的青菜生气?你看啊,我这每天都不怎么动,也不觉得有多饿,这剩下来的菜够我们两个人吃的了。”“可是这封城也不知道还要封多久,也不是想买什么就能买到什么,你身体还没大好,你这样瘦,我......还有,你怎么这样不省心,我说了不能再生病了,也不能受伤,更不能去医院,一来给医院添麻烦,二来也怕染病。你说说你的手怎么破了?”“你是怎么发现的?你趁我睡觉的时候偷看我!”“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没遮没拦的,谁趁你睡觉的时候看你了!你老是把那只手藏着不让我看到,我又不是傻子。”“你可不就是个小傻瓜吗?为了能让我吃到新鲜菜操那么多心,为了我受的一点小伤担心着急。我坦白,这手上的伤是我在厨房里找东西的时候被一支刨子给割伤的,也不知道那只刨子怎么会在抽屉里?它不是应该挂在灶台旁的那个架子上的吗?”说完他打趣的看着唐苡欣。唐苡欣其实是有一些小迷糊的,这两天她还在奇怪那支用顺手了的刨皮的刨子去哪儿了?却原来被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拾掇进了抽屉里。“那你没事翻抽屉干嘛?”“我记得在这里帮工的关婶说过,她去年没种完的蔬菜种子就放在那个抽屉里,我去找了找,果真被我找到了。”“蔬菜种子?真的吗?可是,蔬菜种子能很快就长到能吃的程度吗?”“我听关婶说了,有几种菜,好像生菜,空心菜,芹菜之类的,撒下种子去一个月左右就可以长好,而且只要不拔出根,割了还能再长好几茬呢。”“真的吗?那我去种了试试。”“我帮你。”“不忙,你,跟我来。”说着唐苡欣牵了苏凯阳的手把他带到窗边坐下了,拿了碘酒和棉签来,“手,伸出来。”他乖乖的伸出手去,她拿了棉签蘸了碘酒,看着他受伤的这只右手不觉有些发怔,他手上的两处伤虽然早已愈合恢复成了肉色,但十年前烫伤的伤处和一年前受伤的地方还是没有完全平复,伤痕明显的凸显于皮肤之上。“苡欣,你不给我擦吗?”唐苡欣回过神来,棉签落在他新的伤处,她听到他一连声的喊疼,她想起十年前他的手烫得起了一串燎泡,给他上药时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头,一年前他的手伤成那样也没听他哼过一声,现在他的手只是割了这样一道不大的口子他就在她面前吱哇乱叫,脸上表情夸张,可见他已经在她的面前毫无顾忌,把他的所有都袒露在她眼前了,她心里一软,一面给他涂抹,一面凑近了伤处嘟着嘴给他吹着,她听他不再出声,抬眼看向他,问道:“还疼吗?”他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苡欣,十年前你也是这样的看着我,这样的问我,我们已经浪费了十年的光景,我不想再错过你,苡欣,我爱你,我想长长久久的和你在一起。我今天想要一个答复: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唐苡欣看着苏凯阳,这个她曾经遗忘了十年,但却从来没有停止爱他的这个男人!她郑重的点了点头。苏凯阳一把把她搂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她,他在她的耳边说:“我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想你,你这个折磨人的小东西!”她的泪水滚落了下来,她更紧的回抱着他,原来她也一刻都没有停止过爱他。 除了对疾病防控态势的关注和对父母的思念,唐苡欣觉得她与苏凯阳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就如同她在一部小说里看到的一句话一般:从此泼墨煮茶,不问世事轮换。一日三餐,一粥一羹都由她亲手烹制,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由她亲自打扫,苏凯阳则负责洗衣服和洗碗,帮她打各种下手,他自称是“黄金小工”,可每每他做出的一些事情都让唐苡欣哭笑不得。他自己要求负责洗衣服和洗碗,可她弄不明白为什么有时他洗衣服会洗到深夜,而且晾晒时一定要她从旁协助,当然碰到这种时候他都会提前告知她,但有时太晚了她会忘掉,便去睡了。但即便她睡下了,只要她还没睡着他都会把她喊起来和他一起晾晒,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洗了大件的物品,比方说床单被套之类的,他会让她帮忙牵了角,展开了,整理好再由他来晾晒。洗碗就是纯粹的陪聊了,他洗碗时不让她去做别的事情,一定要她待在厨房里,但什么也不让她动手,只让她动嘴陪着说话就行。而且她还发现他特别喜欢听她说事,不是讲故事,是说事。比方说她单独出去了一趟,他便会让她把经过说给他听,而且越详细越好。即使只是有人送了物资来这样司空见惯,每隔几天就会发生一次的事情,只要他没有参与,他便会让她说给他听。她能体会到他并不是想要事事都掌控,而是纯粹的就是想听她说话而已。他似乎特别喜欢听她说话,不论在她看来是多么微不足道,多么稀松平常的事,他都能听得津津有味。可是她特意给他讲的笑话,他却从没第一时间给出过反应,而是她见他毫无反应便佯装生气了,他见她的样子可爱,事后拿来打趣她。他倒是常常因为她的一些“另类事件”开怀大笑。她分不清方向,也看不懂地图,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他们坐在一起看电视,她看完一则新闻报后满脸不解的对他说:“我刚刚看到电视里的一个学校门口竖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的是:此门封闭,出入车辆请走东门。”“嗯,有什么问题吗?”“嗯,我在想,如果是外来的车辆,不了解校园的环境,怎么知道哪里是东门?”苏凯阳挑了挑眉看向她,她看出了他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她又接着说出自己的疑问:“我是说,就像左右一样啊,随着站的方向不同,左右就会随之改变啊!所以那些第一次去那个学校的人怎么能知道那边是东边?东门在哪里?”她看出他这回是真的听懂了她的疑问,但他的眼中流露出有趣的神情来,接着他的眉眼,嘴角都弯成新月状,然后他开始大笑起来,仿佛他遇到了这世间最最有趣的事情一般,她怔怔的看着他,一脸的不明所以。他笑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他眉眼带笑的看着唐苡欣说:“唐苡欣小姐,左右是会随着人们站立的方向不同而变换,这没错,但是方向是不会变的啊!”他看她一脸的茫然和疑惑,接着说道:“这么说吧,太阳升起的地方就是东边,这你总该听得懂吧?东边是不会随着人的改变而改变的。”看着唐苡欣似乎有些似懂非懂的样子,他笑着说道:“不过也许有一种太阳,会随着唐苡欣小姐面朝的方向不同而变换它升起的地方也说不准呢?”唐苡欣听懂了他的意思,她也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太好笑了,正憋不住要笑出声来的时候,她看到他的眼中有明显的调侃意味,她便硬憋着没笑出声来,而是底下了头,以期隐过那个笑容。苏凯阳却越想越觉得好笑,他哈哈地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要是那天唐苡欣小姐还没起床,这个太阳一看可着了谎:啊?唐苡欣小姐还没起床?这可怎么办?她还没站好方向,我要从哪边升起来才好呢?”唐苡欣听他这样说,终于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握了拳头佯装就要打他,他一边笑一边握住她的那只手,满眼含笑的看着她说:“好了,我不该笑话你,你这个小糊涂蛋,有时候还真让人捉摸不透你这个小脑袋瓜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她又觉得好笑,又有些懊恼,更多的是不好意思,于是只好洋装生气了低着头不说话。“好了,别生气了,我错了,我该罚。”“罚什么?”唐苡欣抬起头来看向他,她听到他说:“就罚我亲你一下吧!”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唇就印在了她的额头上。她娇羞不禁,又不知该如何回应,于是站起身来就要走,苏凯阳一把拉住她说道:“好了,别走,我再不取笑你了,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吧,我有话和你说。”她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拗不过他还是在他身边重又坐了下来。他却只是看着她,并不说话。她嗔怪道:“你再不说我就走了。”“别走,我真的有事和你说。”苏凯阳伸出手去把唐苡欣耳边的头发别到耳后面去,说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的一头长发高高束起,显得那样的娇俏可爱,你可以把头发重新留长吗?当然我不是说你现在短发的样子不好看,我只是......”“我愿意。我是说我愿意把头发留长。”“你能给我剃头吗?”“你说什么?”“我说:你能给我剃个头吗?”唐苡欣拿到苏凯阳递给她的那个工具时才知道他为什么说的是剃头,而不是剪头发。这种电推剪她以前使用过的,是在疗养院当志愿者的时候她给看顾的病人剪头发的时候用过,她只是没想到苏凯阳竟然会有这个东西,而且还会用它来剪头发。苏凯阳是很在意自己的仪表的,据她所知他有自己的专用理发师。不过也许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吧,她只是没想到苏凯阳会让她给他剪头发。不过他的头发确实比这次她初见他时长长了不少,他的头发长长了就有一些自然的波浪卷,特别是洗了头发之后还没有完全吹干的时候。他如果单独洗头,总会让她帮忙洗,洗完了还让她帮着吹干。两个人其实都很享受这种私密的时光,她也常常调侃他说:这头浓密黝黑还带着自然卷的头发长在他的头上,真是可惜了,剪短了就什么卷都看不到了,这要是长在女人的头上,留长了,可是能省下不少烫头发的开销呢!“你真的想让我帮你剪头发吗?你就不怕出门见不了人?也是喔,你现在也出不了门。放心,我是不会嫌弃你的。”苏凯阳并不说话,只是从镜子里看向此刻就站在他身后的她,他嘴角含着笑,但他的目光中除了宠溺,还有一丝别样眼神一闪而过,彼时唐苡欣正在摆弄手里的那个工具,并没有看到,她嘴里嘟囔着:“这个怎么调节长度来着?可别给你剃成个光头。”她一面说一面自觉有趣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来。“给我吧。”苏凯阳一边说一边接过电推剪,把长度调节好了又递还给她。“那我可真剪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喔!”“嗯,剪吧。”唐苡欣刚开始剪时还一边剃一边与苏凯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你这电推剪是哪里来的?总感觉你不该有这东西才对。”苏凯阳答:“是关婶给严伯买的时候说是商家做活动,买一赠一,这个是赠送的那一个,拿回来后就一直放在厨房的柜子里,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关婶,严伯?是我以前见过的在你这里帮忙的那两位吗?”“是。”“原来他们一直都在这里。那他们人呢?”“他们年岁大了,前年我就给了他们退休金让他们回家养老了。可老两口闲不住,还隔三岔五的来这里帮着新来的帮工收拾。你上次问我的抽屉里、柜子里的衣物,其实是我让关婶准备了,清洗好,晾干了,放在你现在住的那个房间里的。我总想着也许有一天你就回来了。看来'心想事成'这句话也不仅仅是一种愿望,原来它也是可以成为事实的。”唐苡欣这才知道那些衣物真的是他准备的,而且一准备就准备了这么多年。她初见这些衣物时竟然对他还有过一丝怀疑,真是太不应该了。她心中愧疚,手上动作一滞,但他却毫无察觉还继续说着:“还好封城时关婶严伯去了外地亲戚家,那两个新来的帮工我和他们说过的:我不在这里,他们可以一个星期来打扫一次就好。那两个帮工住在城外,刚好错开了封城的时间,要不然都困在城里,可是我对不住他们了。”“嗯,只我们两个人在这里,挺好的。”唐苡欣自言自语的说道。“你说什么?”“没什么。”“快说给我听听。”“真的没什么!”“那你脸红什么?”“我都说没什么了!你别动了,剪坏了可别赖我。”唐苡欣不再说话,专注的给苏凯阳剪着头发。苏凯阳看着镜子里面带桃花的唐苡欣,目光舍不得错开。其实她的话他刚才是听清了的,他也多么希望能与她就这样长长久久的过着如此这般平淡恬静的生活,为一些琐事烦恼或是舒心的事开怀。 看到这封信,她终于明白:他真的走了。昨天晚上他还和平常一样让她给他弹奏了那支《夜曲》。她其实并没有系统的学过钢琴,小提琴倒是从五岁上就开始学习了,直到拿到了非专业十级证书。钢琴是她在德国时,母亲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教授给她的,而且只完整的教授了她《夜曲》这一支曲子。母亲去世后,从苏凯阳口中她才得知这支曲子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曲子之一,这支曲子陪伴着她渡过了无数个孤枕难眠的日夜。也许是只专注于这一支曲子的缘故,又或许是母亲指导有方,唐苡欣这支曲子的演奏水平已经到达了一个很高的水准。苏凯阳有时白天太过劳累会导致夜晚失眠,一次被她偶然发现了,她在他的房间陪着他的时候,看到他床头柜上的那只相框里,放着静岚替她和母亲拍摄的这张唯一的合影照。这张照片当时洗出来两张,一张放在母亲在德国的住所里,一张被唐苡欣放在随身携带的挎包里带回了国,后来又被她带来了这里。苏凯阳看到后,征得了她的同意,把这张照片放到了他的床边,他说:这张照片中的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两个人谈及了母亲,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谈到她的亲生母亲。她对于自己的亲生母亲,说没有怨恨,那是自欺欺人。她的母亲,作为她的生母,给了她生命,却对她弃之不顾,没有尽到一丝一毫做母亲的责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哪怕她已然知晓唐苡欣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却依然没有与她相认。也许她有自己的考量,也许她有诸多的苦衷,也许她只是不想影响到女儿今后的生活。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就像太阳不论世人看不看得见都会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一样,真像不论以怎样的方式,终有一天都会曝光。但她也觉得庆幸,哪怕只有最后的那段时光,哪怕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终究与母亲相处了一段时日。虽然那些日子现在回想起来不免让她感到遗憾和不甘,但其间也不乏温馨与难忘的回忆。母亲一定是觉察出她喜欢这支曲子,便不顾病体每日教授给她一部分,那段日子从未间断过,虽然她之前从未接触过钢琴,但她在弹奏这首曲子时,却可以脱离乐谱,弹奏得行云流水,堪称完美,就连母亲听了都不觉惊叹:她弹奏的这支曲子自有她独特的风格,其中的引人入胜之处就连她也不禁叹服。母亲很少夸奖人,如果他得到了母亲的一句夸赞,他知道那件事情他必定是几乎做到了极致。其实早在德国他计划带唐苡欣去见母亲,与母亲提前说明这件事情的时候,母亲在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上就起了他的注意。母亲向来性情淡泊,近些年来更是心静如水,就连父亲的事也不大会引起她特别的关注,他原本也只是想把他与唐苡欣在一起的事情知会母亲,至于母亲与唐苡欣是见与不见,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却没想到母亲沉吟了片刻说道:“不妨带她来见上一面。”苏凯阳当时虽然心觉有异,但一来他当时确有想让唐苡欣与母亲见面之意,二来他想着这是母亲对他的关切之情,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便没有太放在心上,事后想来母亲必是早就知晓了唐苡欣的身世,这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与她的相处方式和对待她的态度就可以印证,母亲分明待她与旁人是不同的。母亲去世后唐苡欣每每回想起与母亲相处的那段时日,她也恍然母亲对于她的身世是了然于心的,母亲留给她的那只铃铛就是最好的证明。母亲教她这支曲子想来也是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与她分享吧。况且苏凯阳也很喜欢这支曲子,每次她为他弹奏,他总是很快就能安然入睡了,昨夜也是这样。 他在信里说:人在平日里可以只顾着自己的小烦恼,享受着自己的小幸福。但当大多数人面临危难,而他恰巧又有能力去解救他们于危难之中的时候,他必定会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离开她,非她所愿,但他想,整个英市安全了,她也就安全了。 唐苡欣看着放在他床头的那本摊开着的《笑傲江湖》的第三册,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的寻常,一切物品都保持着原状,只是这里不再有他。当她看到这部《笑傲江湖》的时候,她心中恍然:原来是你。她回忆起春节过后的一天,当她再次去那家书店的时候,店主老爹见是她,说道:“这次来,想买什么书啊?”“老爹,您老怕不是忘了?我是来问问您老,上次我托您老帮我寻的那部《笑傲江湖》得了没?”“咦?你没有拿到吗?”“拿到什么?”“书啊!”“没有呢!老爹。”“这就奇了怪了!你那天走后,店里原本比你先到的一个客人要了我店里的座机电话号码,说是书如果得了,通知他就好,他自会转交给你。你前脚走后他也走了,我就以为你们俩定是认识的。从那天之后,他隔不了几天就会给我打电话询问。后来我得了书,他再打电话来时,我就告诉了他,他第二天就来店里把书买走了。怎么?他不是你的朋友吗?”“嗯,老爹,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一个小伙子,个子高高的,人长得挺精神。”“他有说他的名字吗?”“这倒没有,我也没问。”其实当时唐苡欣猜测过那个人会不会是邹凯明,但转念又想:世界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一部书而已,接着寻就是了,便搁下不提了。来到这里后的一天午后,太阳久违的露了脸,唐苡欣闲来无事,想在苏凯阳的书房里找本书一边看一边晒晒太阳。苏凯阳也进到书房里来,见她正在找书,便对她说:“我这里有些书,也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什么书?”唐苡欣看着苏凯阳从他的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包裹递到唐苡欣的面前,唐苡欣看到这个包裹后不明缘由的心中一动,这个包裹和普通书本一样大小,相当于一本英汉词典的厚度,唐苡欣打开外面包着的报纸,露出里面的书,竟真和她心中所想的一模一样:正是那套全套《笑傲江湖》中的第三、第四册。虽然她心里早已有所猜测,但看到此刻就在她手中的这两册xx出版社出版的19xx年版的书还是让她惊喜不已。“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唐苡欣问道,但随即她自问自答道:“难道你是在……”唐苡欣话还没有说完,苏凯阳接过她的话头说道:“嗯。那天和你同在店里的人是我。我本想找个机会送给你,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书能借给我看看吗?看你那么喜欢,也不知这书里写了些什么?”“你不会从没看过武侠小说吧?”“嗯......”“真没看过?哎,你那时候都在干嘛?你没有听说过“没有看过武侠小说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这句话吗?不过没关系,现在补上这一课也不迟。拿去看吧,保管你不会觉得后悔。”但这本书他终究没有看完就离开了这里。 他在信里说:“我拿到了特别通行证,之前我一直在等待通行证的核批。所以我必须离开了。但苡欣,只有你安全,我才没有后顾之忧,我才能安心去做我必须要去做的事情。请你务必就在这里等我回来。相信我,这场流行病结束后,我一定会来找你的,等着我。” 接下来的日子,唐苡欣过的就像他还在这里一样。早上,起了床,洗漱了,做好早饭,她和“他”面对面的坐着,各自吃着自己面前的早餐。他喜欢吃她熬的粥,即使只是白粥他也吃得津津有味,他说她熬的粥吃到嘴里是甜的。吃完,“他”洗碗,“他”定要她陪在一旁,他并不要她做什么,只是陪着他说说闲话。碗洗好了,他通常会去书房里处理一些公司事务,她则会去清洁打扫,通常她每天都会细细打扫其中的一个房间,其余的房间只是大致收拾一下。今天她打扫的是他的卧室,他的房间里除了生活必需品,真是半点多余的物品都没有,除了床头柜上那本摊开来扑放着的那部《笑傲江湖》的第三册,其余的东西都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她拿起书来,翻转过来,看到这一页正讲道:任盈盈心神荡漾,寻思:当真得能和他厮守六十年,便天上神仙,也是不如。她不禁呆住了:他现在正在做什么?身体还好吗?有没有按时吃饭?一天能睡几个小时?之前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日,她虽然努力的想让他变胖些,但他看起来还是有些消瘦。她知道他离开一定有他的理由,她也知道他的不辞而别是为了她着想,但心中难免还是会埋怨他:他总是喜欢这样自作主张,事事都替她安排筹划,却从来都不与她商量就自己决定了一切。 他在信里说:保护好自己,等着他回来。如果这是他所希望的,她会按照他说的去做。她似乎早已习惯了按照他的安排去行事,但他怎么就知道,他告诉了她,她就一定会拦着他? 中午她通常会吃面食,他有时会主动要求下面给她吃,他下的面自有他的特色,如果面的浇头里有鸡蛋,他一定会把鸡蛋打散炒熟了再放到面里去,他说这样做的鸡蛋会让面吃起来增香不少,她尝了,果然如此。他还会把土豆切了丝下到面条里,吃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只是面条下好了起锅前他一定是要她来尝咸淡的,他说是他尝的不作数。吃了中饭还是他洗碗,他定要她站在一旁陪着,哪怕不说话,两个人只是一个静静的洗着碗,一个默默的看着。每到这个时候,唐苡欣常想:平常的夫妻生活也不过如此吧。下午她通常会和他一起待在书房里,他忙他的,她有时会坐在一旁看书,有时会在他的书房里的床上小憩。天气晴好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在天井里待上一整个下午。他通常会什么都不做只是晒太阳打盹,对于他来说这弥足珍贵的闲暇时光她是不会去打扰他的,只觉得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提前步入退休生活的老干部一样可爱。她则在天井里忙活,给那棵石榴树松松土,剪剪枝;拔一拔院墙边的杂草;天井中央的那池水虽说是活水,但水流较缓,时常有一些枯枝落叶掉落在池里滞留在池中,她便拿了漏网去捞,捞出的枝叶沃在那块蔬菜地边埋在地里与地面平齐的那只大水缸里,充作肥料。有时有鱼会被她偶然网住,她觉得有趣,看着它在网里挣扎一小会儿,便会把它重又放回到池里去。她抬眼看向苏凯阳,见他带着那顶蓝色的棒球帽,帽檐几乎遮住了整张脸,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应该还睡着。她不知道的是苏凯阳此刻是醒着的,他看着她在天井里忙活着,心里是欢喜的,他多么希望这样的时光能一直这样延续下去。但他也知道,这样的日子并不会持续太久,也许就在明天他就会离开,去完成他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这是他的责任,更是他的使命,为了那些还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们,他必须去做。他知道,能挽救的生命越多,她就越安全。他也知道在危难关头,在大是大非面前她不会阻拦他,但他不能确定的是她不会跟随他而去,所以他只能选择瞒着她,独自一人静等那一天的到来。 如今菜地里和他一起亲手种下的蔬菜有的已经冒出了嫩芽,但他却已经不在这里了。晚饭尽管只有她一个人吃,但她还是做了米饭,一个荤菜和一碗汤。他在信里说:一定要好好吃饭,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吃完晚饭,她洗碗时总感觉他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她多么希望他此刻真的就在那里。晚饭后他会牵着她的手在天井里散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有那么多的话要说与他听。通常都是她在说,他默默地听。有时他们也会静静的走着,彼此并不交谈,但和他一起看着这院内的景色,听着一样的声音,感受着相同的感觉,她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她只愿与他就这样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第六章(六) 两个月后,唐苡欣从运送物资的志愿者口中得知这个街区再过一个星期就可以解封了,市疗养院也将从即日起不再作为收治流行病的指定医院,恢复原状。苏凯阳却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唐苡欣越等越觉得心慌难耐,好不容易熬到街区解封的当天她就去了疗养院。护士长见到唐苡欣也很是欢喜,她听了唐苡欣的来意,对唐苡欣说明道:苏凯阳当初确实是负责把流行病的病毒样品带去德国,由德方的研究机构与中方相关部门共同研制疫苗。这件事有着极大的危险性,防护措施一旦出现纰漏,并不排除被感染的可能。这个病症就目前的情形看,一旦被感染致病,即使被治愈,病患也大多会有一些较严重的后遗症以及会勾起身体之前的一些隐疾或是旧症。所以苏凯阳当时动用的是他的私人飞机,除了乘务人员以外,他是只身前往德国的。但据说病毒样品已经送达德国,目前疫苗还在研发阶段中。照目前的情形看他应该还没有回国,但也并没有听到什么有关于运送途中或是德国接收方在接收途中发生意外的传闻。护士长让唐苡欣放宽心,苏凯阳一直没有与她联系兴许是有什么其它的事情耽搁了,或许只是不方便与她取得联系而已。护士长让唐苡欣回去再耐心等一等,她这边一旦有了苏凯阳的消息,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她的。唐苡欣听了护士长的话,虽然稍稍安了心,但回到家里细细想来:他既然在信里说了让她在这里等他,她知道他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那么不出什么意外他必定是会回到这里来的,他也必定不会让她悬心忧虑的,即便他人不能马上回来,但总是会给了她消息让她安心的。按照护士长所说的既然病毒样品已经送达德国,那就说明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是什么原因造成他不能回来这里,也无法与她取得联系的呢?难道是他......唐苡欣想到这里,她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了,她日日心急如焚,如坐针毡,只等到她的流行病排查检测结果显示为阴性后,她就立时启程离开了英市。她的心中已经有了筹划,她回到了家,向父母报了平安。她又与方鸿羽见了一面,从方鸿羽那里得知,对于苏凯阳的近况方鸿羽并没有从俞魏那里得到过确切的消息,但有一点是能肯定的,那就是苏凯阳并没有回国。次日,唐苡欣按照原定计划飞往了德国。 唐苡欣最先去了母亲的家,按照母亲的遗嘱,这所房子已经归于了她的名下。但这里也是唐苡欣继承了母亲的遗产后留下的唯一的一处房产,母亲后半生的岁月几乎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她想给自己和苏凯阳留个念想。除了这里,其余的房产她都捐赠给了慈善机构。唐苡欣进到屋内,她很快就发现这里显然并没有近期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她又去了她和苏凯阳一起来基尔时居住过的那个酒店,但这里也没有他近期入住过的记录。她去了德国分公司,那里的员工还记得她,但他近段时间也没有来过这里。 她走在基尔海滩,回想起就在这里,他向她告白那天的情形,不觉思潮起伏:他在那里?他到底怎么了?他真的要弃她于不顾?即便如此,她也一定要找到他,当面向他问个清楚!正当她准备离开时,一转身突然远远的看到一个人,他独自一个人沿着海岸线走走停停,唐苡欣的心似乎都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了一般。她刚想追上前去,另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是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正是袁嘉愔。唐苡欣停下了脚步:原来是她!原来他和她在一起!她的本意是想要马上离开,但她的视线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她跟随着他们去了海边的一家医院,她看着他们从医院大门走进去,大约一个小时后又看着他们从医院里走出来。她尾随着他们,看着他们走进了海边的一幢房子。唐苡欣在房子附近能看见房子入口的街角站了一整夜,次日清晨七点多钟的时候,她看到袁嘉愔从房子里走了出来,大约一个小时后她眼见着她回来,手里拎着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蔬菜水果之类的食品,走进了那幢房子。唐苡欣在那幢房子正对着的一栋公寓楼里租了一个房间。白天他出门时,她也出门,夜间便整夜整夜的站在房间的窗边看着那幢房子的大门口,日日如此,接连数天几乎不眠不休。她终于逼迫自己承认了一件事情:原来袁嘉愔真的住在那所房子里,和他一起。她知道她应该把他忘掉,可是“忘却”是一件太过痛苦的事情,她与他之间有太多的过往让她无法忘却。“忘”即是心亡,亦心死,她亦希望对他心死,但奈何她做不到。身与心的双重夹磨终于击垮了她的身体,她躺在房间里发着高烧,烧到迷迷糊糊几乎不省人事的时候,有人进到她的房间里把她送进了医院。她短暂的清醒过来几分钟,她在恍惚中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个声音她听着觉得很是耳熟,她听到那个声音情绪激动的说道:“哥,她差点死在公寓里!哥!......”她勉力迫使自己睁开眼睛,朦胧中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背影,她觉着是他,原来他已经不在意她的死活了,他竟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正在对她进行施救的护士发现她似乎清醒过来,一边用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脸,一边在她耳边说着话,护士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传进她的耳朵里,她听到她是在用德语说:“小姐,小姐,你醒了吗?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不,她不愿醒来,她只愿陷入沉睡中去,永不再醒来。 唐苡欣在医院里住了整整一个月,一个月后院方在她的一再要求下才勉强允许她出院,但她的身体却一直没有完全复原,她还是住在她原来租住的那间公寓里,可她没有再看到袁嘉愔从那幢房子里走出来过,也没有再看到苏凯阳,他们两个人彻底的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邹凯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原来在医院里她看到的真的是他的背影,并不是她的幻觉。原来她与他之间真的已经形同路人了。可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她想不出答案,也无从知晓答案。邹凯明每间隔三五天便会来这里一次,她从不开口说话,他也并不与她交谈,只是每次都会给她带来一些食物和一些生活必须品。他带来的物品每次都会固定放在玄关的五斗柜上,她需要的时候会去取用,下一次他再送来的时候,会放下新的物品,取走上次余留下来的东西。偶尔遇到饭点,碰巧她又做了吃的东西,他便会自己拿了碗筷,自己盛了食物,坐在饭桌旁吃起来。吃的东西不够,她便会再去另煮一些来自己吃。他会在房间里待到她也吃完,帮她洗了碗筷,收拾好厨房,再自行离开。有时她难得的出趟门,回来见家里多出些东西来也并不觉得奇怪,有时她回来,他还在家里没走,她觉得累了,便会自行洗漱了睡下,至于他到底什么时候走的,她也并不去理会。 大约两个月后,她的身体已经基本复原了,她便去报了一个语言学习班。她每天除了上课,回到家里就把电视打开,调到德语台,一直到她上床睡觉时才关掉。这样大约过了半年,她过了语言关。她就读的语言学校因她成绩优异,给她介绍了一个在网上教授中文的工作,她通过为期两周的考评试用期后被正式录用了。每逢周末的其中一天她会到到附近的医院去做志愿者,如果天气晴好,另外的一天,她会出门去采购食物和日用品。邹凯明和之前一样通常都是不请自来,如果正遇着她出门,他便会捎带上她,送去了目的地,等她采购完物品再把她送回公寓。 她租住的公寓房东的儿子通过入学申请后,也为成为了她的学生,但他是她唯一的一个线下授课的学生。今天的这堂课已经是她给他上的第三次课了,但她很明显的还是并不知道他就是她租住的这所公寓的房东的儿子。尽管她与他之前已经在公寓里见过数面,要不是他今天当面对她进行了自我介绍,他猜想她是永远不会想要去知道他是谁的,因为她除了授课之外,她几乎从不与他交谈。一开始他对于她只是纯粹的好奇,她是他近距离接触的唯一的一位东方女性。她来租房的那一天其实公寓里已经没有空余的房间了,但那晚她显然那样的疲惫和无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不忍心拒绝她,于是他把自己的房间租给了她。他并不长住在这里,这间房是家人专门留置给他,以备他不时之需的一个房间。而他那天只是碰巧回家,而那天碰巧家人又全都出门去参加聚会了,所以那天他碰巧遇到了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她的那天起他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她来。他的住所其实离父母的这幢房子并不远,但自从他成立了自己的动画独立工作室后,他就自己租了房子搬了出去。现在他的工作室已经走上了正轨,成为了业界内的翘楚,大多数实质性的工作已经不需要他亲力亲为了,但需要他去做的那些把握全局和指导性的决策工作却耗费了他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按照常理他应该比之前更加忙碌才对,但他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搬回了家住,而且不但不收回据说是他”一时头脑发热”才租出去的他的房间,还“霸占”了从小与他感情最为亲厚的二姐的房间,还对他的二姐说:反正她已经出嫁了,虽然会经常回家,但也不会经常在家里过夜,即便要过夜,到时他再把房间让给她。二姐听了调侃他说道:“我的这间房的房租就不找你收了,我找住在你房间里的那位唐小姐收,她交双倍的房租你没有意见吧?” 那位唐小姐自从住进了他的房间后就几乎没有出过房门,二姐按照他的恳求去房间里询问她说:他们店里有提供食物的服务,她是否需要?二姐从房间里出来对他说:“你的那位唐小姐还是老样子,一直站在窗边,望着窗外发呆,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看些什么?你别着急啊,她倒是同意了给她提供食物的建议。但她在说话的时候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我看她同意我的建议并不是想吃东西,而只是想赶快打发了我,免得我打扰到她发呆。”“二姐!”“我知道了,我会多多留心她的。这可是我第一次看见我的弟弟对一个女人如此上心。可她除了长得好看以外,我还真没看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喔,她的嗓音还挺特别的,好听是好听的,怎么声音里总带着一丝嘶哑的感觉。只是她那说话的语调,听了让我心里直发冷呢!”她在房间里发高烧也是二姐最先发现的,他那天去工作室里处理了一些事务,接到二姐的电话后就立即赶了回去。但等他回到家的时候,那位唐小姐已经被某些人送往医院了。据他的二姐说:她刚用他房间里的座机电话打了医院的急救电话,没想到五分钟后就听到了大门被敲响的声音,她还在奇怪怎么医院的人来得这样快,开了门才发现来的人就是后来经常来看望唐小姐的那个男人,他抱了唐小姐出了大门,把她放进了门口停着的一辆车的车后座,车后座里坐着一个男人,只是一晃眼间,二姐说她并没有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只看到他把她的头枕在了他自己的腿上。又过了五六分钟后救护车才到达,她和救护车的医护人员解释了好一会儿才算了事。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她出院之后还是住回到了这里,之后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她几乎足不出户,她的身体时好时坏,他拜托二姐帮忙用食物调理她的身体。这段期间只有那个送她去医院的男人来过这里,他本以为她与那个男人之间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可时间长了,他发现似乎并不是。她与那个男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实在让他觉着有些匪夷所思,他从没听过他们有过什么交谈,但他们之间明明又存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感,他实在弄不懂她与那个男人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二姐说:“他们不是男女关系,对于你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她后来去上了语言学校,又有了一份工作,他终于找到了与她接近的切入点。他倒也不是完全为了接近她而去学习中文的,他为了工作的需要曾经去往中国短暂停留过两个星期的时间,就是在那短暂的两个星期里,他对于中国这个古老而又神秘的国家的认知不再仅仅停留在书本和传言中,而是对它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他本就有再次去往中国做较长时间停留的计划,所以这个一举两得的机会他不想错过。她给他上的第一次课的情形与他料想的一样,她对待他完全就如同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一般,他能感受得到,他对于她来说完全就是一个陌生人。他对自己说:没关系,从现在开始认识就好了。她对他说:她叫唐苡欣,以后就是他的中文老师了,他可以叫她唐老师。他对她说:“我叫埃里克·安哈尔特,你叫我埃里克就好,唐老师。”唐苡欣听到“唐老师”这三个字时不觉有些意外,因为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用的是中文,而且他的发音称得上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她不觉抬头看了他一眼,嗯,她承认他的长相很是帅气。他的发色是棕褐色的,微卷,头发样式干练简洁,他的眼眶虽然有些微微下垂,却显出几分无辜纯真的感觉来,他的眼珠是奇异的淡紫色,她从没亲眼见过这种瞳孔的颜色,再配上好看的眼形,使他的眼睛看起来奕奕有神,极有光彩。但随即她的目光重又投回到课本上:他长得好不好看、帅不帅气与她又有何干?她用笔尖指着课本上的一个字,心无旁骛的开始了她的授课。 她在医院住院到后半段的时候,某天午睡时,听到护士压低了嗓音聊天说医院对面小花园的广场上,这些天总有一个东方男人坐在条凳上,小广场上那些放养的鸽子全都聚集在他的身边,他也不喂它们,可那些鸽子也不飞走,那情形看起来就像电影里的场景一样。也许是为了方便交流,在她病房里负责看护的护士都会说英语,她们有时也会用英语进行相互之间的交流,另一名护士也说道:“对,我也看到了,那个男人是这些天才天天出现在那个小广场上的,之前从没见过他呢!那个男人长得可真帅,看起来跟个电影明星没什么两样,只可惜......”唐苡欣趁着病房里没有人看护的时候出了病房,她回来后当晚病情就加重了,她的主治医生也大惑不解:明明她的病情已经大有起色,怎么会突然沉重至此?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他既然不愿她知道,那她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即便埃里克对她有好感那又怎样?他终归是错付了。他邀请她一同去往中国,她答应了,在国内她确实还有一些未尽的事,等那些事情了了,她就回来这里,哪怕从此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她只要知道他人在这里,她和他同在一座城市里,这样就够了。她与埃里克一同回了国,在他的要求下她带着他回了她的家与她的父母一起吃了晚饭,饭后他独自回了酒店,她则住在父母家。次日上午他到她家接了她一同出了门,他们一起吃了早饭,去往一个他要求或是她建议的地点参观游览,中午通常会在参观游览的地方就餐,晚饭时他们会一同回到她的父母家,饭后他独自回酒店,她则住在父母家,连续两周,周而复始,日日如此。其间只有一个周日她没有和他一起出行,而是独自回了她的那间公寓,中午的时候方鸿羽去了她家,一直待到次日清晨才从她家出来去往单位上班。今天是他们预期在国内停留的倒数第二天,埃里克此行的目的已经全部达成,所以今天他和她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他们打算走到哪里算哪里。“没有想到这里竟有一个教堂。”埃里克用中文说道,虽然他的中文说的并不是非常的标准,但唐苡欣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她用德文回答他说:“这间教堂在抗日战争时期曾经作为一家秘密医院救助过不少抗日救亡的志士,院长是一位德国传教士,不仅医术精湛而且还是一位反战人士,他很喜欢中国,死后就葬在了这间教堂里。在中国解放之前,这里还曾经作为育婴堂救助过许多可怜的弃婴。新中国成立后,这里被作为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几经修葺保存至今。你想进去看看吗?”“当然。”埃里克用中文回答。他们并肩走进教堂,一位工作人员迎上前来说道:“请问两位是来预约婚礼的吗?”工作人员带着些本地口音,埃里克显然没有听懂,他不解的看向唐苡欣,唐苡欣对工作人员说:“不是的,我们只是来参观一下。”“喔,对不起,我还以为两位想......不好意思了。离闭馆还有一段时间,两位请自行参观,我就不打扰了。”说完工作人员正准备离开,唐苡欣忍不住问道:“这里还可以举行婚礼?”“对啊!这里自从可以举行婚礼后,几乎每天都会举行一到两场呢!小姐你看,这刚刚才礼成了一对新人呢,用品还没收拾完,要是你们早来个半个小时还赶得上观礼呢!”埃里克听了唐苡欣的翻译,饶有兴致的与唐苡欣一同向教堂里面走去。唐苡欣看着面前摊开着的圣经婚礼誓词,当她看到“爱是永无止息”时,她的心中溢满了对苏凯阳的想念,她多么希望此刻站在她身边的人是他,她多么希望能和他一起念出这段誓言,但今生也许这都只是一个奢望了吧。唐苡欣默默转了身正准备向大门口走去,突然她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那个人背着光,他的脸隐在阴影里,但她知道是他!他一步步地向她走来,他站定在她的面前,他开口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太迟了,但在你还没有与他正式举行婚礼之前,你能否再考虑一下,不要这样贸然的交付出自己的一生。”“这位先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那我就说得更明白些,我要你嫁给我。” “原来你并没有要和他结婚?”“谁让你总是喜欢自作主张。”“那你日日带他回你家去见你的父母?俞魏又从方鸿羽那里得知你和他会去教堂......”“不这样怎么能引出你的真心话来。”“你这是骗婚!”“你难道不是心甘情愿被我骗的吗?”“对,我可不是心甘情愿被你骗的嘛!小骗子,你愿意嫁给我吗?”“嗯……我想,我愿意!” 唐苡欣对回国休探亲假已经一周的邹凯明说:“你也已经应承了你大哥回集团帮他,你的人事关系档案也调回了集团总部,可是你为什么只肯待在德国分部却不肯回国呢?你若回国,你大哥也有了依傍,父亲和母亲也不必再忍受相思之苦,一举两得岂不好?”邹凯明并不看向她,他看着远方说道:“我不回国来,难道你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吗?你不必劝我,也许有那么一天我自己就回来了也说不准呢!”看着唐苡欣走向苏凯阳的背影,他捏紧了自己的右手,手心里是他想送给她,但终是无法送出的那件东西。其实早在他在德国的医院里看到躺在病床上与死神拼死抗争的大哥,虽然在昏迷中还在一遍一遍含混的念着她的名字的时候,他从身边的袁嘉愔的眼中,看到了此刻她眼中映出的和他同样的目光,他就知道这件东西他也许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送给她了。 埃里克回国一年后,他的工作室出了一部大卖的作品,作品的名字叫作《我的中国女孩》。故事的结尾,中国女孩与她的爱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他们已经满三岁的儿子在上幼儿园的第一天,站在幼儿园门口,把他父亲的手放到自己稚嫩的脸蛋上说道:“爸爸,坚强一点,你摸摸,我都没有哭,你也别哭了。一天很快就过去了,等我放了学,我们就可以一起玩了。”已为人母的中国女孩一脸尴尬的笑着对前来接儿子的班级老师说道:“老师,请您多多费心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