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攻略:换婚后权臣为我红了眼》 第一章 换婚 沈府。 沈容枝正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发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的动静。 听声音,似乎是她那位刚被接回来的姐姐。 丫鬟小桃拦不住,有人粗暴地闯了进来。 沈容枝抬头,就看到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然而气质截然不同的脸。 “妹妹你听说了吧,父亲要将你我二人的婚事对换,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嫁进商户李家,而你会嫁到将军府,成为名正言顺的将军府夫人,要不是我,你这辈子可都不会有这种福气,你不该好好谢谢姐姐我吗?” 沈慧茹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似在笑,眼底深处却极快地划过一抹精明和算计。 沈容枝看得清楚,只觉讥讽。 她垂下眼睫,挡住眸中的冷色,而后慢悠悠开口:“既如此,姐姐怎么舍得把这种好事让出来?依妹妹来看,倒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呢。” 这话一出,沈慧茹的脸色登时一变,似乎被戳中了心事。 但不过须臾,她就敛起那抹心虚的神色,恶狠狠道:“乱说什么呢,你简直不识好歹!” “现在父亲和母亲都已经答应,名帖也换过了,由不得你做主,你就乖乖等着嫁给裴极吧!” “姐姐提前恭喜妹妹找到一个好老公……不对,应该说成佳婿,也预祝妹妹婚后生活幸福美满。” 沈慧茹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把最后几个字咬得极其重,而后得意地转身离开。 沈容枝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垂眸,她说话跳脱无礼,上辈子也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让人很是不解。 “小姐,听闻裴小将军克妻,嫁过去的女子都活不过一个月,就暴毙身亡!您要不要去求求老爷和夫人……” 小桃压下脸上的惊恐,欲言又止道。 “没用的,你没听她说吗?父亲和母亲已经答应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别无选择,更何况她刚回来,正是受宠的时候。” 沈容枝不着痕迹地轻叹口气,摆了摆手道:“罢了,我头有点晕,先歇一会,你去忙吧。” “是。” 小桃红着眼眶退下了。 沈容枝躺到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后知后觉在心头蔓延开来。 没错,她重生了。 上一世,也是在这个时候,因体弱而在乡下休养十几年的沈慧茹回来后,她们姐妹二人各自被指了婚事。 因着沈家并非高门大户,选择有限,因此这两户人家分别是商户李家和将军府裴家。 李家家缠万贯,地位却低下,裴家倒是名声显赫,可裴小将军裴极克妻的名声在外,娶了几任夫人都没有好下场。 沈父沈母心疼沈慧茹,怕她被人看不起,于是让她嫁进将军府,想着她如果安分守己,也可一世安稳,沈容枝则是嫁给了李自严。 然而将军府尔虞我诈,沈慧茹过得并不如意。 她数次回沈家寻求庇护,以至于被裴极的对家抓住把柄,沈家被害得家破人亡。 而沈容枝在偷偷用李家的家产填补沈慧茹惹出的祸端被发现后,李自严大怒,纵容小妾设计陷害沈容枝,最后更是要了她的命。 总之,这两姐妹都没有好下场。 但不同的是,沈慧茹纯属活该,沈容枝却是被连累的。 而从刚才换婚的事来看,沈容枝无比确定,沈慧茹也重生了。 且估计是知道李自严后来成了京城的首富,所以才坚持要换婚。 沈容枝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其实这门婚事换了也无所谓。 李自严为人自私冷漠,胸中无沟壑,难成大事,李家的产业之所以能做大做强,都是她因为沈慧茹和沈家的事在他面前低人一等,才被迫在背后出谋划策。 她实在是受够了付出所有心力,却还要遭人白眼的日子。 如今重活一世,她只想彻底摆脱沈慧茹那个白眼狼! 傍晚时分,沈父沈母让人把沈容枝叫到了正厅。 “容儿,你向来识大体,为父很是欣慰,叫你来是为了嫁妆的事,本来为你姐妹二人各自准备了五十抬,可李家清苦,我们又实在亏欠你姐姐,而将军府家大业大,必不会在意这些虚礼,所以想改成你二十抬,你姐姐八十抬,你看如何?” 沈父斟酌着开口道,说是商量,可语气里已带上不容反驳之意。 旁边,沈慧茹如同斗胜的公鸡,眉梢眼角都是喜色。 沈容枝闻言,忍不住冷笑一声。 “可是父亲,嫁妆代表的是娘家对女儿的重视程度,若只有二十抬,不太好看吧?” “妹妹用不着这么斤斤计较吧?将军府毕竟是娶正室夫人,还能薄待你吗,可我不一样,我嫁过去,还要照顾李家的一大家子,手里没点银钱,说不定哪一天就要饿死街头……” 沈容枝说着说着,开始装模作样地抹眼泪。 沈母心疼得不行,赶紧将她搂在怀里,而后瞪了沈容枝一眼。 “容儿,你从小娇养着长大,我们对你问心无愧,多弥补弥补你姐姐难道不应该吗?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既如此,干脆另二十抬也一并给姐姐吧!只是有一点,若沈家将来有什么事,我在将军府的日子估计也好不到哪去,爱莫能助,还望父亲母亲先找姐姐排忧解难。” 沈容枝恭敬地告退离开。 沈父沈母则是脸色难看到极点,似乎没想到她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沈慧茹忍着心里的激动,忙凑到他们面前装乖卖巧。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到了出嫁的日子。 两姐妹是在同一天,沈家门前格外热闹。 只是大家看到沈慧茹带着满满的嫁妆,沈容枝身后却空无一物时,脸色瞬间有些微妙。 沈容枝却并不觉得窘迫,满脑子都是对新生活的向往。 夜幕时分,她在喜房等到半夜,门外却始终没有裴极的身影。 派人打听后才知道,他今夜又歇在了林姨娘处。 说来也怪,裴极克妻,林姨娘却在他身边待了两年都安然无恙,自此深受宠爱。 “帮我安置好,歇了吧。” 沈容枝被沉重的喜服压得腰酸背疼,正要吩咐小桃给自己收拾妥当,门突然被推开。 紧接着,一道劲瘦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沈容枝抬头,瞬间对上那双冷漠如冰的眼睛。 第二章 立威 来人一身大红喜服,那张面若冠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气势不怒自威,浑身透露出一股肃杀之气。 正是当朝新贵将军,裴极。 小桃一惊,被吓得直哆嗦,嗫嚅半天没说出来话。 沈容枝不动声色地挡在她面前,朝着男人微微福身后道:“将军。” 裴极淡淡点头,眸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抹意外。 寻常女子在见到他第一眼时大多打怵,如同她那个婢女一样,她倒是神色沉静,举止有度。 但她明知自己克妻还答应嫁过来,想必也是贪图将军府的荣华富贵,是个庸俗之人。 思及此,裴极眉间浮现出一丝漠然之色。 小桃闻言,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赶忙跪下请安:“参见将军。” “将军可要安置了?奴婢伺候您宽衣吧。” 小桃忍着恐惧,刚要上前,却被男人打断。 “不必。” 裴极抬眸,注视着面前的女人,语气冷淡:“我奉母亲之命前来看你,并不会在此歇息,沈氏,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妾身明白,妾身会尽好自己应尽的责任,请将军放心。” 沈容枝面容无波无澜地答道。 她这话是真心实意。 她之所以答应换婚,就是要彻底摆脱沈慧茹以及偏心的沈父沈母。 裴极和她并没有感情,两人若是相敬如宾一辈子,正如她所愿。 至于克妻。 区区传言而已,哪怕确有其事,其中也必然有什么猫腻。 沈容枝向来不信邪。 她连重生这种荒谬的事都经历过了,其他的更不会放在心上。 裴极本以为她会哭闹,没想到她这般乖顺,倒是为他省了不少事。 “既如此,只要你恪尽职守,安分守己,将军府不会亏待你,会给你应有的体面。” “是。” 沈容枝微笑着把人出了门。 “小姐,将军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小桃云里雾里的,没听太明白。 “意思就是从此以后,我的身份只是将军府主母,其他的不要痴心妄想。” “还有,往后要叫我夫人,礼数方面,咱们不可让人挑出差错。” 沈容枝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小桃还想再问,见她神色倦怠,只好闭口不言。 次日一早。 因记着要给老夫人请安,沈容枝寅时便睁开了眼。 可意外的是,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正奇怪,小桃怒气冲冲地进来了:“小……夫人,她们简直欺人太甚!” “大早上就如此动气,怎么回事?” 沈容枝心中隐约猜到几分,而后示意她冷静下来,慢慢说。 “奴婢知道您要早起,就提前去通知了负责梳洗的婢女,谁知那群人说她们笨手笨脚,怕伺候不好您,一直推诿不来,我气不过,和她们吵了几句,临走时还听到她们在背后嘀咕,说,说……” 小桃咬咬唇,剩下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说我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克死,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对吧?” “您怎么知道……” 小桃脸色一变,愈发愤愤不平。 沈容枝却淡淡一笑,似乎这等诅咒的话不是在说自己。 “无妨,我自有法子治她们,请安的时间快到了,耽搁不起,你先帮我梳头吧。”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门外突然进来一个端着水盆的小丫鬟,怯生生开口道:“少夫人,奴婢来伺候您梳洗。” “不是不愿意过来吗?现在又是演的哪一出?” 小桃翻了个白眼,语气有些冲。 “她们都不来,为何你愿意来?” 沈容枝眼神制止小桃,而后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 “因……因为少夫人是主子,伺候您是奴婢的职责……若非她们刻意阻拦,奴婢本该早早就到的……请少夫人责罚……” 小丫鬟看着是个老实胆小的,被这么一问,她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沈容枝打量了她一眼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明月。” “是个好名字,过来伺候吧。” 沈容枝穿戴整齐来请安时,老夫人已经在正厅了。 主位上的人一身端庄得体的打扮,眉宇间带着探究之意。 “儿媳见过婆婆。” 沈容枝跪下行了一套完整的大礼,而后恭敬地把茶递到老夫人面前。 见她恭谨柔顺,行为举止都十分得体,老夫人脸色缓和了一些,随即将腕上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手镯给了她。 “你这孩子,瞧着是个懂事的,既然嫁进来,就是一家人了,无需多礼,快过来坐吧。” 沈容枝道过谢后,接下镯子,却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又开口道:“母亲,儿媳有一事要禀报。” “哦?” 老夫人疑惑地扬了扬眉,眼中却并不见厌烦之色,丝毫没有因为她是新媳妇进门就觉得她多事。 沈容枝由此推断出,老夫人对待内宅实务,应该是公正严明的。 如此,正好方便她立威。 她将早上的事简单复述一遍,而后一脸正色道:“儿媳认为,将军府是高门大户,下人们失了规矩,传出去,那些大家族只会觉得我们没有体统,万一再冲撞了哪位贵客,不免被人看了笑话,有损府中颜面。” 老夫人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意外,而后状似不经意间问道:“竟然有这种事?那依你来看,该如何处理呢?” “下人的本分就是伺候主子,如果连这点能力都没有,不如逐出府去,趁早换一批!” 沈容枝掷地有声地回了一句。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 新媳妇进门第一天就发落下人,这话传出去,岂不是要落得个手段毒辣的名号? 然而老夫人却并未直接拒绝,而是示意她继续说。 “陟罚臧否,不宜异同,有不尽职尽责的,自然也有尽心尽力的,儿媳看那个叫明月的丫鬟就很不错,手脚勤快,人也老实,望母亲准许儿媳将她升为身边的二等丫鬟。” 闻言,老夫人面上露出一抹赞许之意:“你院子里的人,自己做主就好。” 而后话锋一转,疾言厉色道:“来人,把那群好吃懒做的带上来!” 那群丫鬟到达正厅,看见站着的沈容枝时,刚开始还不以为意。 但一听说要把她们交给人牙子,任凭处置后,个个脸上才浮现出慌张之色。 第三章 禁足 “少夫人饶命,奴婢们并非对您不敬,只是忙着操持昨日大婚时的院中事务,有些疲累,这才没能提前起身伺候少夫人,还望您恕罪……” 最前面的丫鬟跪在地上,眼眶通红,边磕头边不住求饶。 围观的仆人闻言,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将军府迎娶正妻,全府上下有多忙,他们都深有体会。 少夫人为了表孝心,反而强迫她们提前来伺候,她们只是晚来一会,就要被逐出府去。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老夫人眉头一皱,正要发火,但不知顾及到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旁边的沈容枝瞬间明白了这是对自己的考验。 她眸光一敛,看向正在泫然欲泣的那个丫鬟,淡声道:“所以你觉得我的处理方式过于苛责了?” “奴婢不敢。” 那丫鬟眼中闪过一抹怨恨之色,虽然转瞬即逝,仍是被沈容枝捕捉到了。 不敢,而非不是。 看来即使是将军府,内宅里也有不正之风。 她冷笑出声,重重喝道:“大胆!事到如今,竟然还不知悔改!” 这话一出,正厅里一阵噤声。 沈容枝扫视四周,眼神颇具威压。 “昨日府中忙,我并非不知道,可你们借口去我院里收拾,实则偷了一天的懒,连地上的杂草都没除干净,我没发作,你们反而倒打一耙上了!真觉得我是好欺负的?” “消极怠工,背后议论主子,仅凭这两点,我便能直接处置你们,任凭谁来,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来人,即刻将她们拖下去,交到人牙子手里!明月提为二等丫鬟,跟在我身边伺候!” 沈容枝一番义正辞严的审判后,再下令,就没人敢不服从了。 那群丫鬟很快被人捂着嘴带了下去。 小桃把仍有些呆愣的明月拉到自己身边,嘀咕道:“真是个有福气的傻丫头。” “杀鸡儆猴,你做得很好。” 老夫人面容平淡,语气里却带着赞许之意。 “若非母亲在此撑腰,儿媳也断断服不了众。” 沈容枝不动声色地一番恭维。 老夫人脸上这才浮现出一抹有些真心实意的笑容。 身为曾经的当家主母,她不会不知道那些丫鬟的本性。 可若当面与她们计较,不免失了身份。 再来,那群人极其擅长伪装和反将一军,之前过门的新妇,要么是忍气吞声,要么反被她们设计,落得不好的名声。 没想到沈容枝一来,竟然直接拔去了这根肉中刺,而且上行下效,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 老夫人心中不由得对她改观。 这顿饭的氛围,倒是一片融洽。 沈容枝从正厅离开后,正准备亲自去挑几个合眼的丫鬟,迎面却撞上一位打扮艳丽的女子。 “大胆!见到林姨娘还不下跪,你们是哪个院子里的,这么不知规矩?” 艳丽女子身边的丫鬟当场发难,厉声呵斥道。 沈容枝见对面一副气焰嚣张的样子,是真笑了。 哪怕初次见面,只看她一身正室夫人的打扮,也不可能认不出来她的身份,反而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只有一种可能。 面前的女子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由此看来,林姨娘深受裴极宠爱的传闻,所言非虚。 沈容枝勾起唇角。 这将军府,还真是有点意思。 只可惜,她偏偏喜欢迎难而上。 “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昨日刚过门的少夫人!” 小桃气不过,直接上去对峙了。 “恕烟儿眼拙,实在是前几位姐姐还没认全,新姐姐又来了,望姐姐莫见怪。” 林烟儿掩唇轻笑,说着歉意的话,然而话里话外的优越感一览无余。 想来也是。 前几位早逝的夫人下场都很惨,她虽然是姨娘,却是这府中待的时间最久,且唯一的姨娘。 地位和正室夫人相比,还真不好分出高低上下。 “既眼拙,那便回院子里禁足,待能认全人再出来,否则万一冲撞了哪位来府上的贵客,以你的身份,担不起这个责任!” 沈容枝对这赤裸裸的挑衅充耳未闻,反倒直接吩咐下去。 “沈氏,你敢禁足我!你孑然一身嫁进将军府,连一抬嫁妆都没有,有多少人看你笑话,你心里没点数吗?你躲进院子里,闭门不出也就算了,竟然在这对我颐指气使!你哪来的底气?” 林烟儿脸色一变,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 “孑然一身又如何?裴家愿意将我娶进来,将军都没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至于底气么,我为妻,你为妾,我为何不敢?且今天的事大家有目共睹,你对我出言不逊在先,就算闹到将军那里去,我也是有理有据的。” 沈容枝轻哼一声,面上一片坦然。 她眼神略微一示意,不远处几个身强体壮的仆人便即刻上前来,将林烟儿拖回了翠玉轩。 “沈容枝,你少得意!等将军回来,有你好看的!” 林烟儿气得不行,隔着老远都能还听到她的怒骂声。 然而沈容枝面色平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待她走后,花园里的仆人才敢围作一团,交头接耳,说新来的少夫人雷霆手段,果然不好惹。 老夫人听说这件事后,心里对沈容枝越发满意。 嫁妆什么的倒是其次,她真正看重的是人。 更何况她早就厌烦那个横行霸道的林姨娘了,可裴极非要留着人,她虽不明白,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容枝忙了一天,才将府中的诸多事务摸了个大概。 小桃正心疼地为她捏脸捶背,铜镜里突然出现一张冷峻的脸。 “将军。” 她忍着恐惧行了个礼后,就在沈容枝的示意下出去了。 “听说你今日禁足了烟儿。” 裴极的语气平静无波,让人猜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是,她对妾身不敬,妾身只是小惩大诫。” 沈容枝对上他的眼睛,不卑不亢地答道。 “烟儿本性不坏,只是任性了些,往后所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多多包涵。” “将军,恕妾身不能答应。” 裴极本想说完就走,可听到这句话,他突然停下步伐,转身,漆黑如墨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女人。 第四章 回门 “你这是在忤逆我?” 男人声音冷得如同淬了冰,紧抿的唇角显示出一丝不悦。 “并非,只是在其位,谋其职,妾身身为主母,必得事事以将军府为先,林姨娘性格乖张,若不与她计较只怕会让人觉得我们府中毫无章法,古人云无规矩不成方圆,林姨娘身为主子应该做好表率,若不然下人行事也如此管教起来可如何服众。” 裴极投去探究的目光,发现女人不卑不亢,脸上只有坦然之色。 “你倒是识大体。” 他思索片刻,点点头:“从前的确是我忽略了这些,那就照你刚才说的办吧,但往后行事不可对林姨娘罚的太重。” 沈容枝低身行礼:“妾身明白了” 想来这个姨娘在他心里是有分量的,不然也不会让他专门跑一趟来提点自己。 裴极摆摆手,转身离开。 两人之间全然看不出新婚夫妻的浓情蜜意,只有上下属之间的公事公办。 沈容枝很满意他们如今的状态,上辈子嫁人后让她看够了男人的惺惺作态,也厌烦了后院之争,这辈子她只想做个有权有钱的主母。 下一步,就是要将府中的部分实权攥在手里,用以服众。 如此,她才能坐稳现在的位置。 接下来的两天,林烟儿果然老老实实待在翠玉轩中,没有再出来闹。 沈容枝得以腾出时间,试着独自上手处理老夫人交给她的琐碎事务。 有了上辈子的经验,管家这些事,她做得得心应手,连老夫人都赞不绝口,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真心。 三天后,就是回门日。 沈容枝本来已经做好自己回去的打算,甚至提前给裴极不回去找好了公务繁忙的理由。 可她刚出大门,在看到马车旁挺拔的身影时,脸上还是不可控制地露出一抹意外之色。 “走吧,母亲特意叮嘱过,让我陪你回门。” 裴极淡淡解释了一句。 沈容枝瞬间了然。 估计是老夫人看她最近表现不错,这才对这件事上了心。 既如此,她也没什么可推脱的。 左右裴极回去对她而言,裨益多多。 两人本来同乘一辆马车,可刚走到一半,军中突然有事急需处理。 沈容枝还没大度地表示让他先忙,裴极就已经下了马车,临走之前回头道:“你先去,我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久。” “好。” 话被堵在喉咙,她只好应下。 沈府。 沈容枝到的时候,大门前已经停了一辆破旧的马车,沈慧茹和李自严夫妻两人刚下来。 仇人见面,可谓分外眼红。 只不过沈容枝脸上没什么表情,沈慧茹却不尽然,眼中的挑衅和得意都要溢出来了。 “好妹妹回来啦?怎么一个人回门,裴极没陪你回来?也难怪,想来你在将军府的处境不太好吧,不像我,有相公和婆婆疼爱,嫁过去才真的是享福的。” “是吗?姐姐不是从家里带走了一百抬嫁妆,怎么不坐一辆好点的马车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奴仆出门采买呢。” 沈容枝勾唇浅笑,又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沈慧茹被踩中痛脚,气得脸色骤变。 “你懂什么?我们家的钱是要留着给相公做生意用的!怎么能乱花?都是面子功夫而已,我还以为你在将军府能学会点东西,没想到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没见识!” 沈慧茹冷嗤一声,表情讥讽。 沈容枝也不和她计较。 一世夫妻,没有人比她更知道李自严究竟有多会伪装,是十足的利己主义。 他现在对沈慧茹好,也不过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 而且从刚才的情况来看,他已经准确无误地拿捏住了沈慧茹的心理,哄得她心甘情愿地付出。 就是不知道嫁妆用完的那一天,他们之间还会不会恩爱如常? 沈容枝本想直接进去,可沈慧茹不依不饶,围绕着裴极没陪她回来这个点,不遗余力地嘲笑她。 她无比厌烦,当即决定反击。 “姐姐,其实将军马上就会到,他只是中途有事去忙了。” “妹妹感觉没面子也不用说谎吧,裴极怎么可能会陪你回来?他最是冷心冷情……” 见沈容枝表情有些似笑非笑,沈慧茹眼疾手快地闭了嘴,生怕别人知道她重生的事。 她冷哼一声后道:“你如果只是看不惯我过得幸福才撒谎,那完全没有必要。” “姐姐,妹妹奉劝你一句,话不要说得太早,否则打脸太快,那就不好看了。” 沈容枝说话仍是慢悠悠的。 沈慧茹见她气定神闲,心中莫名来气,刚要再刺她几句,沈家二老突然出来迎接了。 “茹儿,娘可太想你了,你这几天过得好不好?” 沈夫人眼圈有些泛红,拉着她问东问西,似乎忘了旁边还有另一个女儿。 沈慧茹眼中的得意一闪而过,随即眼珠一转,故意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挺好的,就是我见将军没有陪妹妹回来,就问了两句,妹妹好像生气了,还骂我多管闲事呢……” “你这孩子,怎的如此不知好歹?要不是你姐姐,你能嫁进将军府这等高门大户?” 沈母心疼的不行,立刻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沈容枝。 旁边的沈父也是一脸指责。 沈容枝看着他们同样的嘴脸,突然觉得特别好笑。 这话说得她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可情况到底如何,别人不清楚,难道他们还不知道? 裴极克妻,她又是两手空空地嫁进了将军府。 若不是她心理素质过硬,早就在各种指指点点中投河了。 还能站在这任他们羞辱? “爹娘这话说的有意思,难不成这婚是我非要换的?姐姐如果真的心疼我,大可以把她的如意郎君让给我,自己当将军府主母,何必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此惺惺作态,当真令人作呕。” 沈容枝冷笑着,毫不犹豫地拆穿了沈慧茹伪善的面具。 “你个逆女,怎么和长辈说话的?” 沈父大怒,高高举起手。 沈容枝动也不动,只是表情冰冷,眸中的讥讽之色再明显不过。 “还敢口出狂言!我今天就好好教训你这个孽障!” 沈父怒发冲冠,刚要狠狠地扇过去,突然被一道冷冰冰的男声喝住。 “住手!” 第五章 林姨娘的秘密 “岳丈这是做什么?回门日,竟然要当众打自己的女儿?” 裴极挡在沈容枝身前,语气平淡,气势却凌厉。 沈父只好讪讪地收回手,陪笑道:“误会,都是误会。” “裴某有幸娶了容儿,自是珍重异常,若下次再有类似的事发生,别怪我不留情面。” 裴极冷哼一声,维护沈容枝的姿态昭然若揭。 一瞬间,众人的表情可谓是异彩纷呈。 沈父沈母是尴尬,沈慧茹则是露出仿佛见鬼一般难以置信的表情。 裴极怎么可能愿意陪沈容枝回来,还说出这种话? 他不是应该十分厌恶这个新婚妻子吗! 还是一旁默不作声的李自严率先回过神来,上前两步,脸上挂着谄媚的面容:“裴将军,久仰大名。” 裴极微微点头,自然地牵起沈容枝的手,柔声道:“我来晚了,夫人莫见怪。” 沈容枝强行忍下那股想笑的冲动,故意侧过身,以便大家能更清楚地看到他们交缠的手,而后走进沈府。 李自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沈慧茹,忙不迭跟在身后。 饭桌上,沈慧茹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整个人看起来很是魂不守舍。 她想不明白重活一世,有些事为什么没按照原来的轨道进行。 难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饭吃到一半,沈容枝刚想回自己原来的院子收拾些东西,途径假山时,突然听到一阵争吵声。 原来是借口喝多了出来透气的沈慧茹夫妇。 “茹儿,你为何不在裴将军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咱们的生意才刚起步,若得将军府庇护,必会事半功倍!” 李自严的语气透露出微不可察的失望和焦急。 沈慧茹却仿佛完全没听出来,只一脸敷衍道:“干嘛去抱他大腿,让沈容枝白白看笑话?我才不要在她面前丢脸!相公,你可是京城未来的首富,能不能硬气一点?” “首富,首富,又是首富!沈慧茹,你天天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难道不嫌累吗?咱们现在一穷二白,还是少做那些白日梦!你与其念叨我,不如想法子替我铺路,比如去求求你的好妹妹!” 李自严耐心消失殆尽,怒吼出声。 沈慧茹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吼什么吼?我带着那么多嫁妆嫁到你家,你就这么对我?我告诉你,这辈子除非我死了,否则我永远不会向沈容枝低头!你要是敢去,我跟你没完!” “你个泼妇,简直不可理喻!” 两人越吵越凶,恨不得直接打起来。 沈容枝脸上笑意加深,也没打算隐藏自己的动静,轻咳一声后,看向小桃:“我倒是不知恩爱的新婚夫妇言语间竟如此无礼聒噪,我们换个清净的地方吧。” “是,夫人。” 小桃拼命遏制住上扬的嘴角,说着就要换个方向。 里面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不多时,沈慧茹披头散发地冲出来,脸色难看:“你在那看谁笑话呢?” “谁说话了,自然就是谁。” “天天说话文绉绉像个绿茶一样也不嫌累,今天的事你要敢出去乱说,我撕了你的嘴!” “何为绿茶?撕将军夫人的嘴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沈容枝轻飘飘地瞥了一眼李自严,后者立刻捂住沈容枝的嘴,不住点头哈腰:“茹儿喝多了,你别跟她一般计较,我这就带她去醒酒。” 沈慧茹拼命挣扎,却仍是被拖走了。 沈容枝心中十分畅快。 有时候最狠的报复方式,恰恰来自于身边最亲近的人。 沈慧茹自以为重生一世,能改变原先的悲剧。 但她不知道自己跌入的,其实是另一个深渊。 回门饭后,沈父沈母毕恭毕敬地送沈容枝和裴极离开。 而沈慧茹和李自严走的时候,脸色却黑沉沉的。 和来的情形完全相反。 “将军,今天多谢了。” 刚上马车,沈容枝就松开被男人牵着的手,态度很是客气。 裴极颇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开始闭目养神。 车内一时无话。 到将军府后,裴极直接去了翠玉轩。 沈容枝也全然没有多问一句的意思,而是回到自己的院子,完成老夫人布置给她的管家任务。 门口的场景准确无误地传入佛堂。 老夫人不住点头:“这孩子,当真识大体,之前是我小看她了,能如此不骄不躁,这才是当家主母该有的风范!” 她沉思片刻,而后命人取来一大摞厚厚的账本:“给容儿送过去,就说我近日疲乏,府中的一应账务,从今天起全权交由她管理。” 下人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沈容枝在收到账本时,不可谓不激动。 这意味着老夫人那边是真心实意地打算接纳她。 也意味着从现在开始,她不再是无足轻重的沈家姑娘,而是颇受重视地将军府正室夫人。 沈容枝强行忍下内心的激荡,开始专心致志地看账本。 但看着看着,她就发现了问题。 府中开销最大的,竟然不是和其他高门大户的往来,而是翠玉轩。 一个月要花费上千两银子之多。 而且已经持续了两年。 也就是说从她刚进门到现在,统共花了将近三万两银子。 毫不夸张地说,这些钱够普通老百姓一辈子的开销了。 她怎么会花这么多钱? 而且裴极肯定是知情的,不然也不会一直给她支银子。 沈容枝只觉得脑海中像是有一团迷雾,怎么都想不明白。 但她显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持续下去。 只因将军府的家底和裴极的俸禄都是有限的,就算再家大业大,也由不得林烟儿不明不白地折腾。 沈容枝深吸一口气,叫来小桃,让她拿上账本,刚要去翠玉轩问个清楚,向来胆小谨慎的明月却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惊恐。 “发生什么事了?别着急,慢慢说。” 小桃递过去一杯水,还拍了拍她的后背。 “夫人……我,我发现了林姨娘的秘密!翠玉轩……翠玉轩里……有鬼!” 说到最后,明月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战。 “什么?青天白日的,你可别胡说八道!” 小桃忍着害怕喝了一句,手中的杯子却控制不住地从手中滑落到地上。 第六章 裴府里的冤魂 沈容枝倒是颇感兴趣,轻轻“噢”了一声,面带疑惑地看向已经被吓坏的两个丫头:“你们怕什么,现在还是白天,说起来,我还没见过鬼,是什么样的?” 明月简直目瞪口呆,原本被吓得瑟瑟发抖,这下只顾着愣愣看沈容枝了。 小桃暗地里狠狠一绞自己的手帕,忙低声呵斥:“没听到夫人问话吗?” “是,是,”明月忙讷讷道,“近日管家从府外采买了些花卉回来,要将先前的花给扔了,奴婢想着那些花都尚好扔了可惜,想着等他们运出府时悄悄留下两盆养着...” 明月微微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翠玉轩隔壁有条小路鲜少有人走,奴婢就想着可以从过去,谁知路过那里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古怪的动静。” 小桃不由大睁着眼睛:“然后呢?” “我当时着急,也没仔细看,就只记得有一个白色的影子猛地从我旁边飘过去,我吓坏了也不敢多停留,跑回来了。” “果真是闹了鬼不成?”小桃看向了沈容枝。 沈容枝自始至终没有言语,她的目光越过明月,看向了外面的天光——此时阳光正好,金黄色的光线洒在院落中,显得无比的温暖。 她忽然一笑,却是问道:“早上的事儿,这会儿已经是上午了,怎么现在才来说。” 明月的身子一抖,:“奴婢原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奴婢总觉得那鬼好像跟奴婢回来了,总感觉身后有脚步声,可是回头一看又没人,奴婢在府中孤苦无依,想来能依靠的也只有夫人您了。” “这...”小桃愤然,“你这丫头。” “好了。”沈容枝摆了摆手,吩咐道,“小桃,带她下去,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就是,这世上没有鬼,你可不必吓自己,若是害怕,可暂时与小桃同住。” 待两人下去后,沈容枝的目光落到了案上的账册上,目光之中也略微有些深思。 不多时,小桃就回来了。 她一见到沈容枝,就迫不及待地问:“小姐,那咱们还要不要去翠玉轩?” 沈容枝看了她一眼,小桃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改口:“夫人。” “你这丫头总是这样粗心,沈家不比裴府,裴府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门中规矩可不是一般的严苛,若是落人口实,有你好受的。” “奴婢知道了,一定改。”小桃吐了吐舌头,“那咱们还去吗?” “原本我还不一定要走这一趟,现在想来,这一趟走走也无妨。”沈容枝站了起来。 沈容枝并不信鬼神之说,既不信,自然就不会畏惧。 小桃跟在她身后拿着账册,二人就这么一路走去了翠玉轩。等到了院前的时候,这才发现这偌大的院子,门前竟然空无一人,连院门也是关着的。 沈容枝伸手推了推,门没关紧,只是虚掩着,轻轻一推,便自行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小桃的错觉,在门开的一瞬间她竟然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一股阴风扑面而来,吓得她忙往沈容枝的身后躲了躲。 沈容枝却是极为淡定,一步步地上了台阶,步伐始终淡定。 可是就在她低垂着眼的时候,却见到在眼角的余光里一抹白影迅速从她视线中掠过,速度快得不似常人。 沈容枝的目光一路追寻,却是不见任何人的踪影,却在视线所及之处发现了一间小屋。 小桃还兀自在她背后发着抖,对方才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沈容枝看了看四周,当即毫不犹豫地几步朝那白影方才所在的屋子走了过去,抬手一推门,果然轻松地就打开了。 屋中的布置极为简单,便只是一些寻常的家具。 沈容枝踏了进去,便蓦然看见在雕花镂空的屏风之后,一个白色的身影赫然站立其中! “我的天呐!”紧随其后而来的小桃看得真切,当即惊叫出声。 然而这一惊叫,却是将那白色的人影也给吓了一跳:“谁!” 沈容枝无言了几秒,随即开了口:“你在屏风后干什么,还不出来!” 话一落,那白色的人影才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他一出来,在天光的映衬下这才使人看得清楚——是个人。 这是个中年的男子,身上披着一件样式极为古怪的白袍,不说夜晚,就算是在白日这么恍恍惚惚从人眼前一晃也足够吓人的,也难怪明月被吓得不轻。 沈容枝联想到自己方才在院中看到的白色身影,问道:“方才是你在院中晃悠?” “不是,是...”那人摇了摇头,下意识要说出的话却在瞬间止住了,他满脸狐疑之色,“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这府中的当家主母,你竟敢在此装神弄鬼,若再不实话实说,信不信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瞧见沈容枝身着华服又极有气势,当即被吓得不轻,忙跪下求饶:“夫人饶命,小的就是和师傅出来混口饭吃的,是这府中的人将我们请来驱邪的,您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这院子的主人。” “你说你是被人请来驱邪的?”小桃瞪着他。 “千真万确!” “夫人,林姨娘怎么会做这种事情?难不成翠玉轩闹鬼?” 沈容枝冷眼瞧着那人,一时间脑中的思绪万千。 上辈子她嫁给李自严之后,同他的一个小妾关系很好,那小妾先前是给大户人家做丫鬟的,后来犯了错被发卖出去,李自严为人浪荡好色,当即英雄救美将人给赎回了李家。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李自严为人只图新鲜,那小妾没多久就失了宠,不久后便被府中的贵妾给找了理由活生生打死了。 人死之后将其埋入花下,名曰:美人肥田。 这件事带给沈容枝的感觉是无比震撼的。 沈家小门小户,她的见识从小就受到了局限,后来才知道这样的事情在京都的高门大户中屡见不鲜,甚至是变本加厉。 如此一来,死的人多了,也就常会传出一些似是而非的闹鬼传闻来。 “这将军府近来可有死过什么人?”沈容枝刚问出口,心头便猛地一跳! 是了,将军府的确死过人,而且,不止一个。 第七章 人命账本 “沈容枝?” 这时,一声惊呼打断了沈容枝的思绪,她抬眼望去,果然见到林烟儿正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朝这边走来。 她的装扮虽和平时无异,但发髻却有些乱了。 显然是听到动静时急着赶来没来得及整理。 说话间,林烟儿已经行至近前,她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地臭,比起从前似乎更憎恶沈容枝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这是我的院子,你最好赶紧给我离开!” 说完,她立马高声呵斥:“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她给我轰出去!” 她着急忙慌地要将人赶走,却是有种欲盖弥彰的样子。 “你急什么?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我拆穿吗?”沈容枝慢慢踱步,说话间已经站到了那白袍人的身侧。 笑容中有一种洞若观火的嘲讽。 “我心虚什么?!”林烟儿口中问着,却是极为狡猾地留了个白,引诱沈容枝。 沈容枝却不接招,一开口却已经换了个话题:“我来是想和你核对一下账目的问题,林烟儿,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账目?”林烟儿眼神一闪,却是冷笑,“果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前脚才得势,后脚就插到我头上来了?” “我又没有做过什么逾越的事,凭什么听你差遣?沈容枝,你耍威风挑错地方了!” 在众多下人面前,两位主子争论得这样面红耳赤,着实不大体面。 一时间人人拼命低头装聋,生怕会殃及池鱼。 一片的寂静中,却只听闻沈容枝的脚步声轻轻,半晌,她淡淡开口:“林姨娘,你确定没有做过什么逾越的事吗?” “那每月从账房支来你这里的两千两银子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容枝敛了笑容,将手中的账本扔到了林烟儿脚下:“如今母亲特地命我管这府上的账房一事,我倒是想问问你,我可还够格?” 下人们弓着的腰更抖了,额头冒出了涔涔冷汗。 上辈子沈容枝主管算账一事,早已对这副场景拿捏得出神入化,最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摆什么样的姿态。 此刻她话一出,面上最后一点笑意也无,就连平时跋扈惯了的林烟儿也不禁为她所震慑。 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死死咬着唇,却还是硬生生顶住了压力,冷声道:“什么两千两,你这分明是诬赖!既是诬赖,我又为何要辩解?” 沈容枝淡淡一笑——若是一般人早已投鼠忌器,没曾想这林烟儿倒是个硬骨头。 如此一来,她就愈发好奇了那两千两的去处。 如此大的一笔银子连续这么久拨来翠玉轩,加之这边的驱邪动静,沈容枝不信将军府的主子们不知情。 她沈容枝今天还真铁了心要问上一问! 沈容枝的手垂在袖中不自觉握了握,眼眸之中有一股不易察觉的怒气正在酝酿。 “林姨娘错了,我并非要你辩解。你若是清者自清也就罢,只需拿出账本,一查即可。” “贱人!你凭什么命令我!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沈容枝不动如山,抬眼刚要说话,却见到有一人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了院中。 裴极。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同沈容枝的视线相撞,二人就这么冷冷地瞧着对方。 林烟儿宛如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朝裴极扑了过去,期期艾艾地哭诉:“将军,求你替烟儿做主!” “夫人不知何故冲进我的院子,张口就说我是妖女,说是无论如何也要将我赶出将军府!” “我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能期盼的,也就只有将军了!” 裴极的视线冷冷淡淡从林烟儿的面上扫过,随即落在一言不发的沈容枝面上:“果真如此?” 沈容枝冷笑:“妖女?我为何要说你是妖女?” “你分明是瞧见我在做法驱邪,你这是借机挑衅,我早已知道我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后快!”林烟儿的眼中满是愤然,“将军,您若是不信,这院中的人都可替我作证!” 她说着,眼中却是迅速闪过了一丝得意——这院中的可都是她的人!沈容枝这下才真是百口莫辩! 小桃一听也急了,忙站出来解释:“不...不是的!将军!林姨娘在撒谎!” 话还没说完,先前跟着林烟儿赶来的下人这时都哗啦啦跪了一片,口中道:“是啊将军,林姨娘是被冤枉的啊!您要替她做主啊!” “谁人不知夫人出身高贵,林姨娘的确不比您!可好歹,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身为主母,怎可如此心狠手辣!” “一条命?”一片哭丧中,沈容枝兀自呢喃了一句,这才恍然地笑了笑,“是了,谁人不知大齐最忌巫蛊之术。” 先帝在位时,曾在巫蛊这方面吃过不少的亏。从那之后,皇家便下令整个大齐范围内再不得出现巫蛊之术。 若是林姨娘被冠以巫蛊妖女之名,的确是死罪一条。 所有人都看着沈容枝。 那女子站在人们舆论的中心,却是不急不躁,甚至还有那么点儿心不在焉,然而就是这样,她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人目瞪口呆。 “我相信清者自清,然你们一口咬定...既然事态如此严重,不若将你们逐一分开,逐一说清当时我是如何进了院子,又是如何发现林姨娘做法。” “如此一来,事态便更加清晰明朗。” 她抬眼看向人群之外的裴极:“将军以为如何?” “不!”裴极未曾说话,却是林烟儿先抖着唇矢口否定,“不用这么麻烦...” 她话还没说完,却猝不及防对上了裴极的视线。 这下,她面上的心虚更甚,竟是躲闪着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沈容枝轻笑着下了台阶,行走间尽是镇定:“不麻烦的,是为了给你一个清白。” 裴极却是看着沈容枝,因为经常作战沙场的原因,他一向对人的情绪很是敏感。 不知为何,虽然此刻眼前的沈容枝面上带着笑,然而眼底却隐有怒意。 裴极不知所谓,再开口时,已然换了话题:“既然不是如此,那你来这里又是何事?” 他不提,也就代表刚才的那件事翻篇了。 林烟儿眉梢眼角都闪烁着一丝得意,转眼就瞧见那本熟悉的账本。 她顿时眼前一黑。 第八章 替她们,也是替自己 “我发现这账本不对,每个月总有两千两拨进了翠玉轩中。两千两的数额啊,这可不少。母亲既然给了我掌管全府账本的权利,我又如何能不过来问一问?” 沈容枝说着话,目光却是瞧着林烟儿的,连正眼也不给裴极半分。 裴极愈发肯定——沈容枝的怒火是冲自己而来。 可是自己又何时得罪过她了? 裴极的眉头微微蹙起,想不通却也不打算再想。 他从沈容枝手中接过账本,粗略地翻来一瞧,只觉那些密密麻麻的一片字好似蚂蚁在爬动。 于是他索性一扔:“玉竹,你看看。” 站在裴极身旁的一名护卫伸手一接,紧接着便翻来细细查看。 林烟儿在一旁不敢言语,眼中的恨意恍若淬了毒,恨不能在沈容枝的面上戳出成千上百个窟窿来。 “将军,确实和夫人所说的一般无二。”玉竹不动声色地拭去额角的汗珠,低声对裴极这样说道。 裴极“嗯”了一声,转眼看向沈容枝:“如此,之后各房银钱按照月例给就是。” 又是这样重重抬起轻轻放下。 沈容枝的面上浮现一丝嘲讽——看来这裴极对林烟儿果然是情深一片。 “妾身知道了。”沈容枝说着,目光却是扫向了林烟儿。 “还有事?”裴极皱眉。 “原本我是不知情的,刚才一事才知道原来翠玉轩中是在做法驱邪。” 沈容枝面上笑容依旧,却是不由自主将“驱邪”二字咬得极重。 她的视线一寸寸略过裴极的面容,直直望进他的眼中,一字一句道:“敢问将军对此,可是知情的?” 裴极回望着沈容枝——他原以为沈容枝生气是因为账本,如今看来,她似乎余怒未消。 裴极是战场上真刀实枪杀出来的少年将军,常言道快意恩仇,最是看不上“有事不说事,凡事靠暗示”的。 此时闻听此言,他也不预多想,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是,我知道这件事,亦是我允许的。” “既如此,妾身告退。”沈容枝得到了答案,再不多言,带着小桃便扬长而去。 一路上,都是小桃一个人在愤然。 “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拎出来,放在豪门大户里,都是要被逐出府去的了!” “林姨娘果真得势,竟然如此轻易就躲了过去!” 沈容枝瞥了小桃一眼:“你又怎知高门大户就是这样的规矩了?” “夫人,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小桃絮絮叨叨,“奴婢虽然未曾在真正的高门大户中服侍过,可规矩确是知道的!” 二人说话间路过花园,瞧见里面的花开得正艳。天光下,各色花朵随风摆动,迎来一阵勃勃生机。 “你说,人命在这种高门大户里算什么呢?”沈容枝神色难得有些黯然。 前世,她在李家过得不甚如意,李自严生性浪荡,富贵后更是变本加厉妻妾成群夜夜笙歌,就连最后她倒台也是死在了一个小妾的手里; 而今生,她自是明白世间难遇真情,原以为嫁给裴极之后,纵使无夫妻之情,亦可相敬如宾,安稳一生。 可是哪曾想这将军府中的水竟是不比李府的水清,沈容枝也隐约猜出裴极同那林姨娘想必是情深如棉,虽然不知为何林姨娘始终不被扶正。 可联想到翠玉轩中的驱邪法事,这一桩桩一件件,包括裴极的亲口确认,沈容枝再联想到外面传闻的裴小将军克妻之事。 ——事实当真如此吗? 若这件事真出自裴极之手,若那些无辜的女子果真死于裴极之手,自己又当如何? 可若当真如此,裴极又为何要这样做? “小姐...”小桃看着沈容枝的面容愈来愈阴沉,不由出声。 “我没事。”沈容枝回过神来,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她定定地抬眼望向天边飞跃而过的候鸟,心中暗自下定了决心——不管如何,同身为女子,有朝一日她定会亲手替那些无辜的女子讨回公道。 ——不论幕后之人是不是裴极。 若真是他,若是他日裴极也对自己出手,那自己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那件事情过后,整个裴府都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 林烟儿不知是不是那日被裴极训了,这几日竟然没有出来兴风作浪。 近日来京中常有人感风寒,裴府名下有几家药铺在京都开得很是火热,每日进账都十分客观,这几日沈容枝都是在自己的院子中看看账本,偶尔累了,便看看书籍练练字,乏了便到花园中去赏花。 这日,已是三月五日。早晨沈容枝在晨起去给老夫人请安时,照例在她那里用了膳食。 以往在同老夫人用完膳之后,沈容枝便起身告退,然而这一日的老夫人,却偏生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 沈容枝心知有异,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只是在那里尽职尽责地听老夫人在聊一些有的没的。 老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却在暗自打量着沈容枝——她自己也是内宅之人,阅人无数,一看便知沈容枝是真心陪着她。 思及此,老夫人不由在心中点了点头。 她抬起手中的茶盏轻啜了一口,这才抬起眼睛看向了沈容枝:“明日是三月六日,长公主在宫中举办春日宴,届时共邀各府中的女眷去赏花。以往都是我去,可我如今身子多有不适,又想着如今你既已嫁了进来,也罢,诸如此类的宴会便由你去罢。” 沈容枝不动声色地吐出了一口气,心说终于到重点了! 她思索片刻,随即便道:“可是儿媳以往不曾参加过这般盛大的宴会,若是到时冲撞了宫中的贵人怕是多有不妥。” 老夫人笑着轻拍她的手背:“无妨,我早已安排好了。我与相府的夫人关系不错,我已送去一纸书信,届时你跟着她即可。” 沈容枝在过去甚至是上辈子都没有和京都的豪门世家扯上过关系,这次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日后这样的宴会不会少,若想在京都的圈子中混得好,也还要自己去接触一些人脉。 想着,沈容枝已经站起了身:“如此,那明日儿媳便替母亲去赴宴。” 第九章 相府中的旧识 第二日,沈容枝一早便收拾好了上轿子出门。 这还是她嫁进裴府后出的第一次出门,再次从轿子里往外看的时候,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少夫人,您且安心,前面不远处就是相府了。” 见沈容枝冒出头来,旁边的老嬷嬷笑着迎上前来。 “我自是知道的,辛苦嬷嬷陪同。”沈容枝笑了笑,随即便放下了轿帘。 这次出门是进宫,为防发生意外,老夫人特地将自己身边经验老道的老嬷嬷派来一路陪同指点沈容枝。 不多时,轿子便停了下来。 沈容枝在老嬷嬷的搀扶下从轿子上下来,站在相府门前,只觉格外新鲜。 门房有人瞧见了她们,忙躬身向前恭敬道:“是将军夫人吧,我们夫人在里面等着您,请随我来。” 随后一路便在那门房的带领下走进了丞相府中。 一路行来,沈容枝只觉满眼皆是奢华。 当今的丞相郭毕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在朝为官数十载,郭家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是京都有名的世家大族。 在京都,既是世家大族,家中的的底蕴自然无比深厚,无论是衣食住行亦或者吃穿用度皆有严格的讲究。 老嬷嬷低着头在走,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暗暗注意着沈容枝的一举一动,瞧见她面对着奢华偌大的相府丝毫没有任何的怯场和小家子气,顿时在心中暗自赞叹。 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沈容枝一路目不斜视地跟在门房身后,行至回廊拐角处吗,视线已然豁然开朗,却见在湖中花卉的簇拥处平地而起一处亭子。 此时那亭中正坐着一位雍容的贵夫人。 见到沈容枝一行人出现,有丫鬟低声同那贵夫人说了什么,沈容枝便瞧见那人抬眼瞧了过来。 “晚辈容枝见过夫人。”沈容枝落落大方地行了礼。 郭夫人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对身边服侍的丫鬟挥了挥手,那小丫鬟便上前来轻轻扶起沈容枝。 “果真是个水灵的人儿,我瞧着甚是欢喜。”郭夫人一扬手,“快快坐下,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就是。” 沈容枝依言坐下,便有人奉茶上来,袅袅的烟雾缓缓上升,另一边,已经有人鱼贯将点心给奉了上来。 “今日便由我带你入宫,且不必担心,放宽心就是。”郭夫人性格很是温和,说话的时候伸手轻拍了拍沈容枝,随即侧头对身旁的婢女道,“小姐可准备好了?” “方才起身,下人们哄了许久也不肯梳洗。”婢女的神情有些无奈。 “真是的,一群人怎么连小姐也伺候不好。”郭夫人蹙了蹙秀眉,说着已经站起了身,临走前才像是想起沈容枝一般,笑道,“你且当是在自己家,不必客气。” “是。”沈容枝起身行了礼,“夫人且放心去。” 郭夫人走后,亭中便只剩下了她和一众下人。 沈容枝有些好奇,随口问道:“郭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郭府的下人给她解释:“我们夫人和老爷育有一女,就是相府中的大小姐,如今才不过七岁,近日身体不适总爱赖床。” 小丫鬟说着已经顺势转了话题,“小姐是第一次来相府,可趁着这时出去小花园看看吗?” 这亭外的湖中便是成片成片的莲花,沈容枝本就不是什么很爱赏花之人,才预备摇头,眼睛却定在了不远处。 远处,一行人正说笑着朝这边走来。 近了才发现是一群环佩叮当的女子,瞧她们的穿着似乎是这府中的主人。 婢女见沈容枝未出声,便有些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随即便微微一笑:“这是府中的姨娘们,若裴夫人不愿她们来打扰,奴婢让人将她们请去别处就是。” 而此时,沈容枝已经缓缓站起了身,眼中闪过一丝许多莫名的情绪——是她,竟然是她! 上辈子,自己嫁入李家之后,只同李自严的一个小妾要好,那人名唤翡娘,据她自己所说自己曾在大户人家中当过差,没曾想,如今再次见面却是这样的情形。 沈容枝好似不经意地问了问郭府的人:“那人是谁?” “是三姨娘,”婢女有些鄙夷,看了看沈容枝,“裴夫人和三姨娘认识?” “不,只是瞧着她很是漂亮。” 大户人家不得宠的小妾地位低微,有的甚至连丫鬟都不如,因此那婢女也不甚在意,“原来如此,婢女原先还以为您们二位认识,看来是想多了。” 二人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人过去将翡娘一行人给请去别处了,沈容枝有些心不在焉地坐下来,心中的思绪万千。 自己上辈子死之前翡娘在李家的处境就极为危险了,不知道自己死后她过得怎么样? 沈容枝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心中琢磨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将翡娘给赎出相府。 正兀自想着,耳畔又传来了一阵稀碎的脚步声,她随意地抬眼一看,脸上的笑容瞬间的浮现了上来,起身上前道:“郭夫人,这便是您的女儿吗?” 郭夫人已经换了一身衣裙,手边牵着一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儿,那孩子生得十分可爱,又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如此被打扮一番,像极了个粉雕玉琢的瓷器娃娃。 “正是,”郭夫人笑了笑,却丝毫没有要介绍她们二人相识的意思,只是对沈容枝说道,“咱们这就出发吧,你且同我同行一辆马车就是。” 沈容枝假装没有注意到郭夫人的心思,便也笑着点头:“如此,容枝便打扰了。” 郭府的马车十分宽敞,郭小姐一上马车便又昏昏睡了过去,郭夫人十分体贴地将狐裘裹在她身上,虚虚搂着她,十分爱惜的模样。 “宫中的规矩繁琐,但想必该说的你母亲都给提前给你说清楚了。”郭夫人想了想,又道,“此次宴会中,你既是第一次去,便莫要张扬,惹人注意了会不太好。” 此间只有她们二人,郭夫人的态度已经没了先前的热络。 她的话点到为止,沈容枝却在瞬间领悟了。 简单来说,郭夫人那番话翻译起来就是:你一个活不过半月的半死鬼,身上都是晦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你来参加宴会,但是我只能做到这点,你最好不要惹出什么事端来,省得晦气到处飘。 第十章 人心 怎么办呢?似乎所有人都不太看好她沈容枝能活过一月呢? 沈容枝心中冷笑,却及时将眼睛垂了下去,并没有让郭夫人瞧见她眼中的嘲讽。 既然已经敞开天窗说亮话了,大家都是聪明人,索性也不再虚与委蛇。 接下来的一路,二人都沉默着。 不一会儿,便行至宫门前。 大齐的宫中有规定,除了皇家的人之外,所有人到了宫门都必须下了轿子一路走进去。 沈容枝下马车的时候,只觉满眼都是人,处处都是香风萦绕。 各府的夫人小姐们都已经下了马车,正在丫鬟嬷嬷的搀扶下步入宫中参加今日长公主举办的春日赏花宴。 碍着宫中有规定所限,因此每个女眷身边都只能携带一个贴身的婢女,沈容枝便是在老嬷嬷的陪同下一起进宫的。 一路行去只觉宫中高墙耸立,远处的琉璃金顶在晨光的照射下显出几分几乎要将人眼睛给晃花的夺目来。 沈容枝几人在宫女的带领下往御花园走去,不多时便已步入院中。 今日是长公主专门为赏春所举办的宴会。御花园中早已布置完毕,各色花卉争相斗艳,美丽的女眷们站在一旁有说有笑。 一时之间殊不知谁更娇美。 沈容枝坐在自己的席位之上,眼角余光斜过所有交谈甚欢的人们,嘴角闪过一丝嘲讽。 “你就待着就是,我瞧见熟识了,去和她们叙叙旧。”郭夫人此时已经将裴老夫人的嘱咐抛诸脑后,连最后的一丝伪装也无。 “是。”沈容枝笑着应答。 郭夫人有些意外地瞧了她一眼,却见沈容枝的面前一片不卑不亢之色,心中顿时便有些不痛快。 众人正有说有笑,忽然听闻太监高声道:“长公主到——” 众人随即呼啦啦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在一片的伏地人群中,只见到长公主从花园外走了进来,她身后簇拥着一堆人,却全都被她的光彩夺目给掩盖得毫不起眼。 她笑道:“今日特地请诸位来,不过就是来陪同我一起赏花的,不必多礼。” 长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一个公主。 在大齐局势震荡的时候,其他的公主都被送出大齐和亲,唯有这长公主却始终呆在京都。 不仅如此,她可以随心所欲嫁给自己的心爱的人,是其他人难求的殊荣。 沈容枝纵然未曾了解过,却也在民间听闻了不少的传闻—— 传言中,若非长公主是女儿身,当今陛下怕是也要给她腾出位置。 前世今生,沈容枝都很想见一见这长公主。 长公主正入座,却好似察觉到了沈容枝的视线一般,竟朝她的席位上看了过来。 二人的目光不偏不倚对上了。 公主身边的女官随即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公主正侧耳听着。 她那边倒是平静,沈容枝这边却已经被郭夫人低声呵斥了。 “你怎么能如此无礼,直视公主是不对的!”沈容枝未曾说话,她便又继续道,“你母亲叫我管着你,你莫要怪我说话难听就是了。” “叫夫人帮衬着我,夫人就是如此帮衬的吗?”沈容枝冷笑,“您平时伪装得还挺辛苦的,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不去梨园子都委屈了您。” 郭夫人已然惊呆! 她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您是养了我还是我吃您一口饭了?”沈容枝面前带着得体的微笑,口出恶言,“若是这天底下谁人都能以我长辈自称,岂不乱套了。” 郭夫人是体面人,哪里曾被人这样训斥过!更何况还是一个长辈! 她的脸顿时气得通红,无奈在这样的场面若是和一个小辈争执难免失了身份,最后只得恨恨道:“出宫了有你好受的!不过,你最好待会儿还能笑得出来!” 她的话似有深意,沈容枝来不及细想,便听到主位上的长公主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都汇聚在沈容枝的面容上。 “这是谁?怎的瞧着面生得很?” “这是前段时间裴府刚娶进门的少夫人。” “怎么来参加宴会了...” 各色的目光中,沈容枝泰然自若,起身向公主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你便是裴小将军的夫人?”长公主打量着,点头,“倒是般配。” “是,臣女名唤沈容枝,”沈容枝低垂着头,“多谢殿下夸奖。” “沈...容枝?”长公主原本只是随意一问,却不知为何目光落在园中那一抹挺得笔直的脊背时,视线一顿。 这是个颇为倔强的女子。 长公主和裴极曾有过交集,是将裴极当弟弟看待的,在裴极小的时候总是喜欢逗他。 裴极克妻乃是举国上下皆知,说一句臭名远扬也丝毫不过分。 原先他娶的那些夫人还没来得及在京都中站稳脚跟就暴毙而亡,眼前的沈容枝却是第一个出现在皇家宴会的,可见裴府对她的看重。 “打扮得素净了些,瞧着有些寡淡。”公主将自己头上的一支凤头簪交给身边的女官,“这簪子乃是婆罗国进贡之物,今日第一次见面,我便将她赠予你了。” “容枝叩谢公主殿下。”沈容枝的心中闪过一丝讶异,不由多瞧了公主一眼。 其余人倒是有些不淡定了,尤其是郭夫人,经过方才那番,显然已经和沈容枝结下了梁子,此时几乎要将沈容枝给盯死。 这穷酸门户出来的丫头命倒是好! 所有人都知道,长公主这是公开袒护沈容枝,袒护沈容枝,便是等于袒护裴家。 这也是变相警告——若是谁今日敢找她麻烦,首先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宴会正式开始。 各种珍馐美味鱼贯一般被奉了上来,不多时便听闻琵琶铮铮,舞姬们挥着长长的舞袖随着乐曲扭动柔软的腰肢,一阵香风拂动。 一曲舞毕,人人皆已半醉。 宴上的酒是宫中特酿的果酒,味甜劲儿却不大。 沈容枝的酒量奇差,她便也一直不爱饮酒,平时就连果酒也鲜少碰。 然而今日,却不知是不是这酒的后劲儿太大,她才抿了小半口,便只觉脑袋胀痛。 沈容枝轻轻蹙起眉,目光扫过一旁的郭夫人,却见对方连瞧也不瞧她,俨然一副将她当空气的模样。 第十一章 秋月 这时,只听长公主席下的一女子忽然扔了手中的象牙筷子,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宫中养你们这群乐师是来干什么的?弹得简直不知所云!” 她忽然的发作,令在场的人都始料未及。 优美的乐曲戛然而止,乐师们面带惶恐皆是呼啦啦跪了一地,口中求饶:“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依本公主看,应该将你们统统拉去砍了!” 此人打扮得十分华贵,面容和长公主有几分相似,神色却尽是一片倨傲。 正是当朝的永宁公主。 永宁公主是当今陛下的掌上明珠,才不过十二三岁,生母是当今皇后,可谓是出身高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长公主闻言不过淡淡一笑:“永宁,今日是春日宴,意在赏花,乐曲为辅,你若是不爱听我叫人撤了就是。” 说着她轻轻摆了摆手,乐师们便如蒙大赦一般着急忙慌地退下了。 沈容枝却只是冷眼瞧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似乎有点不对劲。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第六感一般,只见那永宁公主面前闪过一丝得意,对长公主说道:“姑姑,你瞧今日的小姐们哪一位不比园中的花儿娇艳,赏花又有什么好的?” 长公主淡淡瞧着她,却是未曾言语。 却见另一位小姐巧笑倩兮:“永宁公主说的是,依公主所言,又当如何呢?” “各家小姐皆是京都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若来一场琴会如何,依本公主看,不若以花为题,”永宁公主站了起来,“诸位以为如何。” 一说完,即刻便有人应和:“永宁公主说得极是。” “是啊是啊,来一场琴会也不错的。” 长公主只是点头:“便依你所言。” 永宁公主高高昂起了下巴,目光扫视一圈,却是落在了沈容枝的身上。 沈容枝抬眼,只是对永宁公主笑了笑,仿佛没瞧见对方眼中的不怀好意。 “本公主曾听闻裴夫人是出自民间小户,似这般文雅的琴会,你怕是连听都未曾听闻过吧?”说着,她面上闪过一丝鄙夷。 能如此简单直白的针对人,怕是也只有永宁公主了。 沈容枝这下才明白了郭夫人先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不过——自己何时得罪过她? 长公主闻言脸色有些沉郁:“永宁,你大可不必如此针对裴夫人。” 皇家公主的斗争,自然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掺和,众人面色各异,忙借着举杯的动作和旁边的人交头接耳。 “这是怎么回事?公主怎么好像有点针对那裴府的少夫人?” “你们自然是不懂的,裴小将军在战场上屡战屡胜,威名远扬,更是俊美的少年将军。我听说当年同婆罗国一战时,战胜回京一路有人夹道欢迎,可谓是风光无两。” “传闻中,永宁公主瞧见了少年将军策马而来,当即便心动了。可大家谁不知道,这裴小将军手中杀戮重,那是克妻的,金尊玉贵的公主又怎可能下嫁?” 沈容枝听得真切,眼睛微微一眯——裴极,看来这又是你给我惹的一个麻烦。 不过,纵使不为裴极,她沈容枝面对这般的挑衅,又怎可不满足她? 在一群嗡嗡的议论中,只听闻一人的声音清脆悦耳,却是带着十分的笑意:“既然永宁公主有意邀请,我自然不会不答应。” 众人瞧去,只见那女子已经缓缓起身,她面上带着薄薄的一层笑意。 阳光下,她身上的华服流光溢彩,一举一动皆是贵气,如若不刻意强调,却是难让人看出她出身低微。 永宁公主的目光定格在沈容枝的面容之上,其中嫉妒翻涌,冷笑道,“都聋了不成?没听见咱们的裴夫人要应战吗?还不速速将琴抬上来!” 女官们都面露踟蹰,不住拿目光去瞧长公主。 长公主原本还想替沈容枝拦了,却未曾料到她会亲口应允,思索片刻,当即点头示意。 不出多时,便有宫女将古琴抬了上来。 沈容枝安座于琴案之后,抬手轻轻一拨琴弦,一阵清脆悦耳的琴音便自她之指间倾斜而出。 永宁公主啼笑皆非:“这就完了?简直是贻笑大方!” 话音未落,沈容枝已经垂下眸子,轻轻地弹奏着乐曲。 她弹奏的是一曲颇为流行的曲子,名为《秋月》,表达的意境是秋天一片萧条之下,唯有秋菊昂扬风中的情景。 曲调偏忧伤,却又难掩唯美。 一时之间,御花园中所有人都听得怔然。 沈容枝弹奏着,思绪却已然飘远。 上辈子,李家富贵之后,李自严自觉和她再无任何需要伪装的地方,便愈发过分。 那时的沈容枝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体贴,便开始整宿整宿地练着琴曲,无论是琴棋书画,在那一阶段中,都得到了不少的提升。 可终究,她却不明白,人家腻的不过是自己。 她兀自陷入回忆,却不知御花园的男宾席中,裴极正不错眼地盯着她。 似今日这般的宴会,他原本是回绝的,可是后来母亲命他过来陪着沈容枝,裴极无奈,索性便过来走一走过场。 他知道,自己或许和这个沈容枝没有多久的缘分了,陪她走一程也无妨。 沈容枝在所有人的面前一直都是一副淡淡的、仿佛对任何事情都不在意的模样。 可是现在,裴极觉得,沈容枝的琴曲中有一丝无奈和忧伤。 琴如其人。 他抬起了一杯酒,却是不急着品尝,而是不住地在手中轻晃着杯子,心中不由道——有什么好忧伤的。 难不成就今天这样被人针对了一番,沈容枝的玻璃心便碎了吗? 裴极嘴里挂着一抹淡笑,却是一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那边琴曲已然步入尾声,沈容枝的指尖轻拨,以一声低沉徘徊的琴音结束了弹奏。 众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顿时一阵嗡嗡的议论。 “如今小门小户都将女儿培养得这般好吗?” “我曾听说,这首《秋月》永宁公主也弹奏过,是她的最爱,这不是赤裸裸地喧嚣吗?” “你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别说了。” 无论是在哪里,商户都始终在权贵之下。沈家既不是籍籍无名之家,也非赫赫有名的豪门世家。 众人原以为今日是瞧一场好戏,如今再看永宁公主的脸色,顿时都老神在在地眼观鼻鼻观心。 第十二章 初露锋芒 “这一首《秋月》,便是送给在座的诸位,也是送给这满园的花儿,容枝献丑了。”沈容枝从案后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 不知为何,所有人在和她的目光对视的瞬间都有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着实有些心虚! 原本他们沆瀣一气想推波助澜看人家笑话,结果倒是反倒着帮助人家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沈容枝的微笑逐渐加深——这还只是开始,从今日开始,她会一步步地摆脱掉裴府少夫人的前缀。 她要京都的人以后都知道,她不是什么人的附属品,她自始至终,只是她自己——沈容枝! 永宁公主此时的脸色阴沉,目光环视了一圈,当即冷笑:“真是一曲好听的《秋月》,不过名门大家的闺秀自然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你不过是弹奏了琴而已,还有剩下的几样,若是你不怕,不如统统展现给在场诸位看个痛快如何?” 大庭广众之下,堂堂的公主殿下竟然这般针对一个臣妇,实在是有些令人费解。 但却没有一人提出异议。 只因为她是一个尊贵的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自然不会错。 沈容枝始终淡定,在所有人舆论的中心,她抬起眼笔直地看向永宁公主。 今日这一曲便也罢了,若是她还应承接下来的才艺,那才是真的贻笑大方! 这可是当着全京都达官贵人的面!不论她沈容枝是赢了还是输了,怎样都会落人口实。 试想,一个堂堂的将军府夫人,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开始表演起了什么才艺,这不是惹人耻笑是什么? 正在众人默然看好戏时,只听闻长公主将手中的茶盏给放了下来,冷声警告:“永宁。” “姑姑,我只是好奇而已,怎么,难不成她不敢?”永宁公主此时已然将一切都抛到了脑后,她的面上带着十成十的讥讽,“是不会,还是不敢?” “来人,今日永宁公主喝醉了,将她扶下去休息。”长公主的语气十分冰冷。 “姑姑!”永宁公主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帮着一个外人!” “够了!”长公主冷冷睨着永宁公主,一瞬间的神情竟然像极了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人。 永宁公主的心中猛地一跳,不自觉后退了半步,身后的女官即刻不由分说地伸手搀扶住她,恭敬道,“女婢这就送您下去歇息。” 永宁公主不知为何有些怯了,方才的那股嚣张也一下子尽然消退,可面上仍旧有一丝不甘,她转过了眼狠狠瞪了沈容枝,随即一甩袖子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永宁公主一走,宴中气氛愈发尴尬。 这时只听长公主笑道:“沈容枝,你今日的弹奏很不错,本公主听了这么多次的《秋月》,唯有你这曲最令人沉醉。” 说完,她手一挥,“赏。” 立即便有人鱼贯一般端着放置着许多珠宝的托盘,几乎晃瞎了所有人的眼。 沈容枝抬眼瞧了一眼,随即便低声行礼:“多谢公主夸奖,容枝献丑了。” 所有人都知道,长公主此番是一种表态了。 尽管在所有人看来长公主此番对沈容枝的偏爱来得莫名其妙,不过他们在世为人,最是懂得何为见风使舵,当下便也顺着势头夸赞了起来。 “是啊是啊,托公主的福了,我也是第一次听到演奏得如此出神入化的《秋月》,怕是有名的乐曲大家来了,也比不上。” “如此年纪便有此作为,裴府的少夫人将来可谓是不可限量。” 一片的夸赞声中,沈容枝只当人们在阿谀奉承,都是看在长公主的面上闭眼猛吹罢了。 尽管她心中也在隐隐纳闷长公主为何三番两次地帮她,但一时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了。 沈容枝却不知道,要得长公主夸赞,首先就得她自身优秀。 此时的京都中已然传疯了—— “听闻裴府少夫人在长公主的春日宴上一曲惊艳四座,有人言此女弹奏的《秋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新妇不过几天便得到家中掌权,随后又是得参加皇家宴会,更是得到长公主青睐,实在令人咋舌!” “话说将军府这次娶的人是哪家的?” “这个我知道,是沈家,叫什么...哎对!沈容枝!” 沈容枝。 今日的宴会还未曾结束,这个对于京都的人来说显得有些陌生的名字就已经在各个大街小巷中走了一遭。 一时间,有人赞有人妒。 “你...你说什么?”沈慧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目眦欲裂地瞪着自家的下人,“你说沈容枝参加了皇家的饭局,还因为弹了一首琴就声名鹊起了?” 下人唯唯诺诺:“是啊,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说她是天上地下弹《秋月》最好听的人。” “秋月是什么?” “是京都中前段时间流行的琴曲,最受各家小姐喜爱。” “简直他妈的邪了门了,这小贱人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琴曲?”沈慧茹挠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随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恨恨地诅咒,“弹吧,弹不死你!” 因为身份的原因,沈慧茹甚至连皇宫的边儿都挨不上,没办法,商户就是低贱,身上的铜臭味怎么洗也洗不掉,只是富而不贵。 她坚信自己以后一定会发达,沈容枝的得意只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而已! 她才不信将军府的那些东西会让沈容枝好过! 外面风雨飘摇,而御花园中的宴会还在进行。 长公主因为饮了酒便先行下去休息了,园中的众人便拣了平时要好的一起赏花聊天。 此时方才显出一点宴会本该有的轻松热闹来。 郭夫人阴不阴阳不阳地瞧了瞧长公主赏给沈容枝的那些金银珠宝,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沈容枝一番,长了几次嘴,不知为何却是止住了出言不逊的冲动。 只是眼不见心不烦地扭头抛下沈容枝了。 沈容枝瞧见了,不过淡淡一笑。 她也没有相识的人,却也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窘迫,只是泰然自若地站起身来在御花园中漫步赏花。 见她如此落落大方,不多时,便已有了几位小姐面带微笑地上前去主动和她打招呼。 第十三章 天造地设 而此时的男宾席那边,却是另一番景象。 男子不似女子,整日喜好那些花花草草,因此极少有人离席赏花,更多的却是和自己的至交好友在互相攀谈。 自然,也有人在犯贱。 宁安侯府的公子梁玉是裴极的好友,二人自小便一同长大,是在这京都之中一同偷过鸡摸过狗的狐朋好友。 不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种永恒的定律却是在这位小侯爷的身上失效了。 梁玉的相貌和裴极一样,在京都中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但和裴极不同的是——梁玉是个草包。 在裴极上战场杀敌的时候,梁小公子还沉浸在醉乡楼名妓的温柔乡中。 如今不管年长了几岁,却依旧是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酒囊饭袋。 “你这新妇,我瞧着甚是有趣。”梁玉嘿嘿举起酒壶,“看不出来啊,原来你喜欢这款的。” 裴极权当他是空气,只一味地自斟自饮。 不过,小侯爷不在乎! 梁玉继续絮絮叨叨:“不过,看你如今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本公子也替你开心。” “你在她面前也是这般无趣?这姑娘莫不是眼瞎了?” “话说她在你面前是不是也是这般冷淡?原来你喜欢冰美人这款?你早说啊,醉乡楼那边的小艾就是这款的,我就说你这人就是假正经。” 裴极终于抬眼看了梁玉一眼。 梁玉大着舌头指着他:“被本公子戳中心窝子了啊?” “你喝多了。”裴极侧身躲过了梁玉要拍向他肩膀的魔掌。 梁玉一挥袖,“你来,咱们好好聊聊天。” 裴极轻飘飘看了梁玉一眼,却是已经站起身来,扔下了一句“你和自己聊吧”便走向了花园中心。 他前行的方向,正是沈容枝的所在地。 裴极也不管梁玉在背后笑他假正经的言论,只是有些闲庭信步地散着步。 他一动,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着痕迹地看了过来。 尤其是年轻的小姐们,脸都不自觉浮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若论俊美,在场的怕是连最美丽的女子在这位少年将军面前都有些自惭形秽。 他的俊美和威名是共齐名的,敌国的有人怕他,却也忍不住一边畏惧着一边欣赏、爱慕他。 可是偏偏,这人好似是出了家的和尚一般清心寡欲,从不曾见过他的面上有过那名为“温和”的情绪,仿佛这世间从不会有人走进他的心中。 若是能和他在一起,克妻又有何妨? 只可惜所有女子皆不是为了自己而活,而是得为自己的家族考虑。 纵使再喜欢,也只得将这份不见天日的爱恋深深埋藏进心底。 沈容枝一眼便看到了裴极。 此时午后的阳光正好,园中正是百花齐鸣,裴极的神色淡淡的,行走在其间好似下凡的谪仙,让人一见忘俗。 目光不自觉地便被他吸引了去。 原本正围绕在沈容枝身旁的贵族小姐们见此情景也不十分知趣地退下了,有先前和沈容枝聊得十分投缘的小姐面上带着揶揄:“裴夫人,将军来了,我们不打扰了。” 沈容枝白皙的面上并没有任何寻常女子见到裴极会有的那般羞涩,她闻言只是点头轻笑,道:“改日再叙。” 当她的目光再次落在裴极面上时,落落大方的面上却是没有丝毫的扭捏:“将军有事吗?” 其实沈容枝也是在刚刚才知道原来裴极也是在宴会上的,不过她知道了也不过是点了点头。 无论裴极在或不在,都对她没有任何的影响。 沈容枝这时好奇的只是——裴极在这时忽然来找她又是所为何事? 她心中虽有疑惑,但却并不着急着问。 此时旁人已经识趣地走到了别处,都在远处伸长了脖子暗中瞧着。 沈容枝和裴极二人一同行走在鲜花簇拥着的鹅卵石路上,一时之间,二人都没有说话。 裴极的面容十分俊美,却是偏为锐利的那种俊美,总带着几分侵略的意味。 而沈容枝的美貌虽算不上绝色,却也是少见的美人。 在裴极的衬托之下,好似连平日冷淡的眉眼都变得柔和了几分,阳光落在她的面孔上,白得宛如一尊温玉。 这如此一番金童玉女的景象,竟是隐隐比园中的花儿还要明艳几分。 众人心中都不约而同闪过了一句话——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 裴极轻轻拂过盛开得正艳的牡丹,视线落在了沈容枝的面孔之上:“你今日弹奏的曲子的确不错。” 沈容枝没曾想他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顿了顿,“多谢将军夸赞。” “你以往在沈家的时候也是这般爱弹琴吗?”他忽然问道。 今日沈容枝的琴曲的确出色,换了谁都以为她这是整日苦练才有的成果。 沈容枝的笑容有些冷——可谁又知道这背后的心酸和血泪呢? 不过她并不预备和裴极说,闻言只是答道:“正是。” “可我上次去你院中之时,却为何不曾见过琴案有琴?” 沈容枝的脚步微妙地一顿,“我收起来了。” “若是真是喜爱弹琴,又为何甘愿将它蒙尘,”裴极嗤笑出声,“你不觉得有点矛盾吗?” “让将军见笑了,我这人就是这样,喜欢的时候义无反顾,”沈容枝抬眼看向他,“一但不喜欢了,便再不回头。” “若非今日永宁公主那般咄咄逼人,我自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轻易弹奏。” 经过了李府的那些伤心岁月,沈容枝早已对琴深感厌恶,又怎么会乐意看到在自己的房间中放置着琴? 她最后说的这句话,要告诉裴极的也不过就是她以后若非必要是不会再像这次一样抛头露面的了。 大家族的规矩极多,一旦嫁了进去便要时时以夫家为首,似将军府这般的高门大户,断不会看见一个动不动就在外面献艺的主母。 这点,沈容枝自然是知道的。 她话音才落,却见到裴极有些莫名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无趣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好奇罢了,你若是不想答,那便不答。” “同样,你若是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就是。无论是弹琴亦或是其他的什么。” “我自是不会多加约束你,母亲更是不会。” 第十四章 半途截杀 这一番话裴极说得毫不费力,就跟说“吃了没”差不多,他面上的正义几乎要沈容枝怀疑了是自己想多了。 她第一次用一种算得上是看奇葩的眼神看着裴极,竟是一时语塞。 裴极却是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对,他想得很简单。 他的母亲周氏便是从小这样教育他的——你只管去做你自己喜欢的。 大齐崇尚文人雅客,不论身在何处,先吟它一诗再说。 依照裴极这般俊美潇洒之姿,最是适合吟诗弄画不过,等玩够了到了年纪再考个功名在朝为官,如此一生岂不美哉。 路多的是,可不论是哪一条,都要比这血战沙场要好得多。 可裴极不喜。 裴极觉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喜管束的,他自当不会将这种枷锁强加在他人身上。 他没等到沈容枝的回答,却也不恼,只是又问道:“你预备打算如何应对永宁公主?” 在京都,永宁公主的确是个不小的麻烦,更何况,她还是皇家的人。 “我能如何呢?”沈容枝转头看向已经逐渐有人离席准备出宫的另一头,“她都找上门来了,我难不成还能卑躬屈膝?” 裴极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思索片刻便也点头:“我送你一同回去吧。” 沈容枝闻言点了点头并没有多想。 郭夫人这下是真的不想看到沈容枝了,等沈容枝回到席上带着老嬷嬷离开的时候,早已经不见了她的影子。 老嬷嬷早已察觉到了异常,心中也明白了几分,只权当自己瞎了聋了。 沈容枝知道自己没办法插手郭夫人和裴老夫人之间的事,于是也十分识趣地没有在那人精一样的老嬷嬷面前告状。 她面上不显,心中却是难免有些疑虑——翡娘如今还在相府中,原本自己预备和郭夫人开口套套话,如今看来怕是没希望了。 沈容枝心中想着事,却下意识抬手准备让人搀扶她上马车。 正疑惑半天了老嬷嬷都没什么动静,伸着的手却是被另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给轻握住了。 她一抬眼,便见到原来是裴极。 沈容枝的目光一顿,一矮身便坐进了马车中。 马车很快便驶动了,沈容枝略显疲惫地靠坐在马车上,一时之间听着外面传来的马蹄声有些出神。 从皇宫回将军府的路程有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沈容枝难得的觉得今日有些困顿,不知不觉中竟有些昏昏欲睡。 马车一直行驶得很是平稳,直到在恍惚中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马嘶,马车陡然间来了个急刹! 沈容枝一睁眼,旁边小案上的茶盏已经因为惯性倾斜着呼啦啦碎了满地,碧绿的茶汤将上好的地毯都给染了一层深色,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马车之外在顷刻间已然响起了兵器交戎之声,一片混乱中裴府的家丁哭喊着惨叫着。 沈容枝迅速掀起马车上的车帘,果然瞧见外面已然是一片的刀光剑影—— 光天化日之下,竟是有人当街截杀! 她的目光以极快的速度在人群中逡巡,果然见到一身华服的裴极正举着长枪和五六个黑衣蒙面人对峙。 而其余的裴家护卫,竟是死的死伤的伤,只在瞬间,方才还鲜活的生命此刻已经一个个躺倒在地。 沈容枝的眼神一冷,心头冷笑——看来,这是有人等不及了,这是来提前送她沈容枝往生极乐了。 裴极的身手极好,那几个黑衣人一看便知道是大齐赫赫有名的暗卫,各个身手不凡出手狠辣几乎每一剑都是冲着命脉所去! 饶是如此,裴极却始终应付自如。 他的武功比起那些暗卫来更为老练深奥,不但能在几人的狠毒出招间险险避开,更是能预先一步就判断出了他们的下一步走向和动作。 如此一来,裴极虽是一人,却是占着上风。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沈容枝的目光,只微微侧着头,冷声说了一句:“你且在马车中躲好。” 沈容枝瞧见他那边的形势暂时可观,转头便在一众仰躺着的家丁中迅速寻找着,很快便看到了那个老嬷嬷的身影。 她此时面如土色,身下正汩汩往外淌着血,看上去似乎要不行了。 沈容枝皱了皱眉,当机立断便掀开车帘下了马车直奔那老嬷嬷的身旁。 裴极听闻动静一转头,向来平淡的眼眸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愠怒:“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就在他转头的间隙,他手中的长枪却是丝毫不怠慢地如疾风一般直直将最后一个暗卫的脖子刺了个对穿。 鲜血瞬间喷洒出来,有几滴溅到了裴极的面孔之上,使得他看起来格外像一个索命而来的俊美阎罗。 此刻沈容枝才开始对裴极的“玉面阎罗”称号的由来有几分了解,但她了解归了解,脚下的步子却是丝毫不乱,行走在一片的血肉模糊之中竟是格外的镇定。 就在二人耽误的空档,周围又迅速无声地冒出了更多的暗卫。 沈容枝的脚步却始终笃定,不多时便走到了老嬷嬷的身旁,她蹲下先是伸手叹了叹老嬷嬷的鼻息,确定她未死之后,这才稍稍放了心。 裴极虽然对沈容枝的违抗命令极不赞同,但还是挥舞着长枪将一个个朝沈容枝冲来的暗卫给阻挡了下来。 如此一番,二人的身上都溅上了不少的血迹。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那幕后之人仿佛对取沈容枝的项上人头执念深刻,派来的暗卫竟是个中高手且数目极多,一看就是平时精心栽培的。 裴极纵使身手再好,在要同时护住二人的情况下,也难免有点应接不暇。 然而纵使如此,他将沈容枝拦在身后的背影却始终没有迟疑过。 沈容枝背着老嬷嬷,看向裴极身影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忽然出声道:“将军,他们要的是我,现在这样的情形,你将我交出去还可护得自己周全。” 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行凶又能出这么大手笔截杀她的,沈容枝唯一能想到的只能是永宁公主。 这么迫不及待,的确符合她的作风。 沈容枝暗自将自己小腿上的匕首给无声地抽了出来,面上却依旧带着微笑看着裴极:“只是我现在若死了,你克妻的名声可就真的洗不脱了。” 第十五章 前世今生 说话间,二人身边围拢而来的死士已经越来越多,以他们二人为中心,正在将包围圈愈缩愈小。 裴极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但却仍旧坚定:“很不幸的是,这个办法我不会采纳的。”他的眼眸深邃而坚定,缓缓地将手中长枪上沾染的血迹拭去,“待会儿,我叫你逃你就立马逃,别犹豫。” “若是到了紧要关头,必要的时候需得将你背上的老嬷嬷给放下来了,有的时候,妇人之仁,只会害了自己。” 沈容枝紧紧抿着唇,看向裴极背影的眼神忽然柔和了许多,忽然轻笑了一声。 就耽搁了这么一小会儿的时候,他们二人不知何时已然被逼着退到了一处假山前,这下是真的退无可退了。 裴极听到沈容枝的轻笑,不知为何,莫名地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他看得真切。 此时沈容枝面上的微笑已然褪去,但眼尾仍旧是带着几分微微上扬的笑意,似暖春里的阳光,仿佛一下子照进了人的心中。 沈容枝并不是没有笑过。 但不知为何,裴极却觉得,沈容枝这一刻的笑容,要比她平时的那些假笑要真挚许多。 就在裴极晃神的瞬间,沈容枝忽然一扬袖,一阵沙子便瞬间从她手中抛洒而出,扬起的灰尘几乎要将人的眼睛都给迷晕。 在那些黑衣人被烟雾阻拦的瞬间,沈容枝的面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对裴极低呵一声:“跟我走!” 随后她也不管对方听不听,背着老嬷嬷便径直朝巷子深处奔去。 她仿佛是对这里的路极为熟悉,眼前仿佛刻画着一段清晰无比的逃跑路线。 裴极跟在她的身后,面上尽是吃惊:“要去哪儿?” 沈容枝皱着眉,已然彻底将他无视,实则脑中在尽快地回忆着前生的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情—— “听说了吗,前段时间很多流民入京,那些人身上不干净,据说是带着鼠疫...” “难怪这么些天来京都到处都是什么伤寒,说实话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果然啊果然....” 崇祯五年,突发鼠疫,大齐以南一带皆已沦陷。 这种鼠疫在大齐王朝是从未有过的,因此起初的端倪无一人察觉到不妥,只是伤寒的人愈来愈多。 天下格局多有动荡,各地流民逃窜,在这样的情景下,繁华的京都很快也有人感染上了鼠疫。 所幸陛下很快派出了太医院太医十余人,人人日夜苦熬,终于探出良方,遂对症下药,精准无误地将局面控制了下来。 尽管控制得十分及时,可此次的鼠疫来势汹汹,仍旧有不少生命因此丧生。 据事后统计,京都死亡人数达百余人,从各地上报的人数只多不少,多达万余人,可谓是动魄惊心。 沈容枝对这段往事只留有只言片语般的记忆,因为那时的她已经嫁入李家,深宅中的女子知道的消息总是有限的。 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在这条巷子的深处有一房屋中有通往外界的逃生路线。 身后的追兵依旧穷追不舍,沈容枝片刻也不敢松懈,背上的老嬷嬷仍旧人事不省,裴极在她的身后时刻警惕断后。 ——她能靠的只有自己。 沈容枝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太阳的照射下有些亮晶晶的,睫毛上也沾上了一层薄薄的湿意,使得她此刻看起来格外的脆弱。 可饶是如此,她依旧没有将老嬷嬷抛弃的打算。 裴极开了几次口,终究还是没有出言制止她。 终于,在二人不知道绕了多少的弯后,眼前一处异常熟悉的房子出现在了沈容枝已经有些模糊的视线中。 沈容枝一把将面上的汗珠抹掉,马不停蹄地绕到房屋的一侧,将背上的嬷嬷放了下来,随即抬腿,在裴极震惊的目光中,一脚踢向了墙壁。 这辈子见过各种温香软玉、娇娇怯怯、走一步就香汗遍布的女子的裴极:“...” 他有些没反应过来:“你干什么?” “这墙的背后有一处密道,可以通往别处,快踢倒它!” 说话的时候,沈容枝已经踢出了第三脚。 后面已经隐隐传来了追踪者细密的动静,裴极知道,他们方才借着对这个巷子的了解暂时甩下的追兵很快就要追至跟前。 裴极无奈,他用豁出去一般的口吻对沈容枝说道:“你走开。” 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只能眼睛一闭选择相信沈容枝了! 话音一落,裴极铆足了劲一脚飞踢向墙壁。 “轰隆”一声,平白遭受无妄之灾的墙壁轰然倒了一半。 而在倒塌之处的地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圆形的窟窿。 “就是这了,”沈容枝自己先矮身下去,命令道,“将嬷嬷扛上跟着我。” 说完,她手中便拿着一根不知道哪儿来的火折子点上已然先走了。 这处窟窿看上去就十分的破旧,挖得也是极为随意,就跟寻常百姓家中常挖来储存粮食和腌菜的地窖一般。 见沈容枝说完就走,裴极无奈只得一抄手将老嬷嬷死狗一样背在身后。 洞窟之内阴暗潮湿,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异味。 裴极是在战场上锻炼过的,自然不觉有异,只是令他惊讶的是,沈容枝竟然也能在这样地方如此镇定地待下去。 今日的沈容枝令人出乎意料的地方,似乎格外地多。 身后的追兵赶来的时候瞧见这一处的狼狈,站在洞口面前面面相觑。 那领头的黑衣人做了个手势:“那女子十分狡诈,我等对此地尚不熟悉,贸然进入只会着了道,为防万一先回去跟殿下复命。” “是!” 瞬间,人便都撤了个干净。 躲在屋内的百姓等了半晌,这才畏畏缩缩地冒出头来。 渐渐地,有许多的人都聚齐在了那处黑不溜秋的洞窟前,不住咋舌:“我在这生活了这么久,竟然都不知道这面墙下竟然有这样一个洞窟,真是奇也怪哉!” “不说你了,咱们大家伙又是有谁知道啊。”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大眼瞪小眼。 洞窟之内,沈容枝在前面走,裴极不紧不慢地跟着,二人的脚步在此刻显得格外的清晰。 “你好像对这里很了解?” 第十六章 试探与被试探 “我以前偶尔到这边来玩。”沈容枝的脚步未停,可裴极却是看得真切,在他的话说出口的瞬间,洞窟壁上倒映着的沈容枝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 似乎不太可信。 “噢?”裴极也不点明,只是接着道:“那这个密道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似这般隐秘的地方,单从表面来看,确实看不出有何异样,谁又知道将墙推倒了之后这下边竟然有如此洞天呢? 而沈容枝——一个闺秀中的小姐,又怎可能得知? “噢,这个啊。”沈容枝语气不变,“是我梦中一个老人告诉我的。” “他为何要告诉你?”裴极说完,觉得自己有点傻竟然还真信了沈容枝的鬼话,遂又及时改口,冷笑,“你觉得我会信吗?” 走在前面的沈容枝忽然止住了步子,裴极冷冷看着她。 二人的脚步一停,洞窟中最后的一点动静也不复存在。 一时间万籁俱寂,若是侧耳倾听,甚至还能清晰地听到从洞窟的前方传来的几不可闻的风声。 沈容枝举着手中的火折子,白皙的面孔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边。 “我将事实说出来罢了,信或不信,就是你的事了。”说话间,她已经朝着裴极走了过来。 裴极不闪不避,却见沈容枝的目光从他的面上绕了一圈,紧接着便转向了他的背后,“先把嬷嬷放下来,看看她的伤势如何。” 裴极闻言,先是没有动作,沈容枝也不急着催他,只是举着火折子在等。 片刻后,奄奄一息的老嬷嬷便被裴极放了下来。 这老嬷嬷如今已年近五十有余,也难为她一把年纪受了这么大罪还跟着他们二人一番亡命奔逃了。 如此一番惨无人道的折腾下来,能不断气已经是她福大命大了。 沈容枝先是查看了一下老嬷嬷的伤势,她的肚子左侧被刺了一刀,此时伤口处已然结了一层血痂,算是暂时暂时止住血了。 除此致命伤之外,身上还有十来处大大小小的伤,刮伤、割伤、砸伤、碾伤等等,竟然多达十来处。 在方才那般一剑封喉的惊心场面她能搞出这一身毫不重复的伤从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妪中豪杰了。 沈容枝:“...” 裴极:“...” 半晌,沈容枝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一边将老嬷嬷凌乱的衣衫整理好,一边极为随意地说了一句:“这老嬷嬷一看就是刚才东逃西窜才弄得一身伤,不过还好有将军在,不然她早就死了,我替嬷嬷谢谢您。” “这么说,你还真挺真心实意的。” 裴极靠坐在脏兮兮的甬道内,可一举一动间的一派贵公子气质却是如何也掩盖不住。 若是此刻他手中把玩着一只酒盏,沈容枝几乎要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在这里吟诗弄画了。 不过,那怎么可能? 沈容枝淡淡笑着,也很是随意地席地坐在裴极的对面,口中只答道:“是啊,我对将军自然是信服的。” 她这话原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料裴极的眼神蓦然一冷,讥讽道:“噢?那你要不要先将你另一侧小腿上的匕首给扔了再说这句话。” 沈容枝面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眼眸中迅速浮现了一层冷冷的薄冰,在昏暗火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有几分的阴冷。 仿佛先前的一切善意只是她予以视人的假象。 而此刻的她,才是真的她。 裴极觉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触碰到沈容枝虚假面具下的真实的模样。 她像一只带着虚假面具的猫,迈着优雅的步伐游刃有余地行走在张牙舞爪的人群中,完美地复刻着无懈可击的微笑,是那么地合群。 可一旦有人试图靠近她,她便会毫不犹豫地亮出自己的爪子,警惕得浑身炸毛。 “我有点好奇,”裴极慢条斯理地说道,“若是先前我听了你的话将你抛下,你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在我抛下你之前率先一刀结果了我。” “我只是一个弱女子而已,将匕首随身携带不过是为防身,或者留着以防万一留来了结自己的。”沈容枝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变化,“将军想多了。” “若您先前抛弃了我,在那般的境遇之下,我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自我了结。” “所以,我由衷地感谢将军救了我和嬷嬷,您是一个担担当的大将军。” 裴极险些就信了她的鬼话,他直勾勾地盯着沈容枝,忍不住屈身向前,二人的距离由此拉近。 沈容枝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许是不舒服,又许是方才透支力量太过。 她面上依旧洋溢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漆黑如夜空的眸中倒映着裴极俊美依旧的面容。 “你说的这些话的时候,是不是说得自己都要信了。”裴极冷嗤,“沈容枝,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不介意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别人,但是...” “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没有恶意。你在我前面,不用总是扣上你精心编织好的面具。” “那让我觉得我是在跟一个假人说话,这很没趣。” 裴极面上的探究已然退了下去,他像是兴趣全无一般站了起来:“走吧,这鬼地方又阴冷又潮湿,待得本公子头疼。” 他说话间已经自顾自地将老嬷嬷给背了起来,忍不住又犯贱了一句:“我是真的搞不懂你和这老太婆是有什么隐藏的关系吗?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舍不得将她丢下,也真有你的。” 他抱怨归抱怨,但往前走的步子却是丝毫不带犹豫的。 沈容枝扶着墙壁从地上站了起来,头脑还有些晕,嘴上忍不住回嘴:“是啊,我哪像将军啊,您在战场上见过的生离离别肯定多不胜数,怕是早已对生死麻木了。” 沈容枝留着这老嬷嬷自然是有大用处的——她还要等着这老太婆去裴母那里告状呢。 不过她自然不会和裴极说的。 而她却没注意到,那走在前面的背影在她说完那番话后有瞬间的僵硬。 半晌,裴极方才又低声开口:“你的那把匕首太重了,女子的臂力太弱多半使不起来,改日我给你寻来一把合适你的。” 沈容枝看着裴极的背影,心中好似被猝不及防投下了一颗小石子,她沉默着,终还是没有再开口刺他。 第十七章 一片荒芜 二人就这么走着,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洞窟的前方就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那点光亮先是如一盏灯那么小,等二人渐渐靠近时,才发现这是一处小山的洞口。 山洞处不知多少岁月无人光顾,各种荆棘野蛮生长着,缭绕的藤蔓几乎将洞口给堵了个严实。 如若从外面路过,绝对想不到这处竟然是一个洞穴。 裴极正预备一马当先地撩开藤蔓,却被沈容枝伸手阻拦,“将军,你先退后。” 沈容枝的口吻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裴极看了她一眼,随即往旁边挪了挪。 沈容枝拔下小腿上的匕首走上前去,一顿手起刀落,藤蔓便被除了大半。 而掉落的残枝落叶却并未堆积在地,而是瞬间就消失在了她们二人的视野。 原来,这竟然是一处半坡山崖。 毫不夸张地说,若没有先前知道,一般人都不会有所防范,瞬间便会失足致死。 沈容枝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随即便沉默地将砍下来的藤蔓连接在一起,做成一条长绳。 在她做这一切的时候,裴极也在旁边默默地协助,并没有开口询问什么。 沈容枝的脑钟一片浆糊——从这个洞穴出去之后,她除了知道外面是无数流民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她之所以知道这处隐秘的洞穴,还是在前生鼠疫过后,李自严带她来的。 那时的李自严坐在马车上,高高在上地掀开车帘,对沈容枝说道:“前面拐角处曾发生过一场混战。京兆尹率众捉拿那些到处蹿的老鼠,谁知在混战中墙倒了,发现地底竟然有一处洞穴,那些阴暗的老鼠就逃窜了进去。” 他口中所谓的“老鼠”指的便是流民,李自严每每提起他们,神色都难掩厌恶。 那时的沈容枝正在马车中看着账本,闻言顿了顿,“逃出去了就好。” 那些流民身上都不知道带着什么疾病,若被府衙抓到,最好的下场不过就是关押大牢,被不断地拿来试药。 李自严闻言“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竟然夸张得直拍大腿:“好什么好啊,也许是老天爷不想他们活下去了,你猜怎么着,那洞穴的尽头竟然是一处绝壁山崖。” “那些讨厌的老鼠没注意看,着急忙慌地蹿出去,结果一个接着一个从上面掉了下来,被摔成了无数的肉饼。” “府衙的人原本已经绕到城外预备堵住他们,谁知竟然看到了这一幕,现在人人都还夜夜噩梦,一群胆小鬼,笑死爷了。” 前生之事言犹在耳,沈容枝的指尖轻微地颤抖着。 “你怎么了,受伤了吗?”裴极抬眼瞧她。 “我...没事。”沈容枝顿了顿,随即迅速将手中最后的一节藤蔓绑在了一起打了个死结。 随后二人便将藤蔓这头固定在山崖处的一处石头上,先后到达了山下。 此处是已经是京都城外。 与往日不同的是,这天的城外竟然零零散散地有些许多蓬头垢面的流民。 他们的眼神呆滞,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面上却又极为抽象地带着病态一般的红晕,仿若喝醉了一般。 裴极边走边皱眉观察,目光不偏不倚和一人对上了,那人呆呆着他,随即便迈着脚步朝他们二人走来。 “青天大老爷,我好难受,快救救我。”那人哭丧着脸,眼看着就要抓住了裴极的衣裳。 裴极轻轻一侧身,随即便躲了过去。 那人扑了个空,脚下一个趔趄就摔了个狗吃屎。他趴在地上,竟然哭了起来,哭得极为伤心。 “别看他们,快走。” 沈容枝的声音闷闷地从面罩之下传了出来,她此时也有些灰头土脸的,若不是身上还穿着华服,差不多和那些流民一样狼狈了。 裴极面上也罩着先前在下山的时候沈容枝从自己身上撕下的衣衫伪装成的面罩,声音有些闷闷的:“这些人怎么回事。” 沈容枝穿着有些破碎的衣裙,倒也不觉得怎么样,只是低头脚步迅捷地朝城门处走去,“我不知道,不过,应该是某种流感。” “也是你梦中之人告诉你的?” “这个倒不是。”沈容枝语速不变,“母亲将家中的一部分账房交给我管,包括裴府名下的两间药铺。” “接管了药铺之后,我才发现近期京都之中感染风寒的人很多,明明才熬过了寒冷的冬天,春天的伤寒人数却比冬天上涨了几倍。” 裴极皱着眉,一时间没有言语。 沈容枝顿了顿:“我预备着手调查一番,谁知,春日宴就到了,这又大大耽搁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城门前。 外地而来的流民没有通行令是进不了城的,因此许多人都聚集在城门外,眼巴巴望着排队进城的人。 在那些流民的周遭,诡异地空出了一段空白之地,可想而知他们的身上有多臭。 “诸位,咱们不若打进去。”在那些蓬头垢面的人的最前头,一名约摸十三四岁的少女微笑着。 她和那流民一样都是脏兮兮的,然而她面上的笑容却是极为灿烂,仿佛不将眼前这等困境放在眼里。 “小文姑娘,这都是当官儿的,咱们冲不过去呀。”有人说道。 那被称作小文的姑娘眼中一片的神采奕奕,人一旦盯着她看久了,总觉得那黑如曜石的眼眸中不知不觉中就浸出一股子阴冷的气息来。 “这也就看各位长辈如何选择了。”小文面上扬着笑意,伸手极为俏皮地点了点几个看上去就快要断气的人,“让他们打先锋,反正都要死,还不如死得其所一些。” 她的声音夹杂着笑意,被傍晚的凉风吹得稀碎,零零散散地传进了沈容枝的耳中:“这是一笔不亏的买卖啊,咱们往大了闹,只要闹出了人命,那些狗官自然就怕了,咱们也不用在这破地方待下去了。” 那些流民犹犹豫豫地看着小文,她却不急,只是双手背负在身后,似乎是感慨,又似乎只是叹息:“哎呀,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大齐的大牢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了。” 沈容枝微微眯了眯眼。 第十八章 我记住你了 永宁公主府内—— “这些没用的废物,怎么杀个人这么久?”随着时间的流逝,仍旧不见人影的永宁公主开始变得有些焦躁。 她今日特地派出了百来名暗卫去截杀沈容枝,原以为此番胜券在握,毕竟那些顶尖暗卫都是皇后专门为她培养的。 原本永宁也并不是非要了沈容枝的性命,可当听到裴极竟然亲自送那人出宫一路相伴的时候。 永宁的心仿佛碎了一地。 胸中翻涌着嫉妒,以至于她直接下了死命令。 可是现在,原本早该回来的暗卫竟然迟迟不见人影。 永宁公主的心没来由地少了一拍。 与此同时,长公主府内。 “他们逃走了?”长公主轻轻置下茶盏,抬眸问道。 台阶下的侍卫恭敬地低头回答:“是的。裴夫人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将那些暗卫甩掉了。” “倒是不错。”长公主点了点桌子,随即站了起来,“那些暗卫全杀了,找辆马车送去永宁公主府。” “叫她好好看看,这次的教训。”她无声地笑了起来。 皇家之间的博弈何其复杂,长公主早想找个机会好生挫一挫永宁公主的锐气。 当然,长公主的目的并不是区区一个永宁,而是永宁背后的那人。 “公主,您当真如此欣赏那裴夫人吗?”身旁的女官忍不住问。 长公主轻嗤出声,想起那跪得笔直的倔强女子,便将手中的鱼饵一下子尽数倒入池中,看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池中鱼儿相争的画面。 她却是莫名说了一句:“你瞧,鱼儿出来了,水开始变浑了。” 此时的城门外,一众整日颠沛流离的流民已经决定孤注一掷。 他们表现出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凝聚力。 在此之前,他们之间人人都互相不认识,但在这流离失所受冻挨饿的日子里,他们彼此之间仿佛有了一颗可以将彼此的性命连接起来的纽扣。 而在他们的前面站着的始终掌控着绝对领导权的人——便是那个小文。 小文的面上带着异常兴奋的微笑,仿佛即将见到了一个全新的天地一般,她全身的热血为此而沸腾着。 然而在她正欲开口的时候,肩膀上却毫无征兆地被人拍了一掌:“年纪不大,心思手段却如此狠辣,既然你想看看大齐的天牢,满足你!” 话音一落,来人一脚踢向小文的膝弯,小文本就生得瘦弱,此番又是猝不及防,当下惊呼一声就被来人反手一拧——竟是整个人都被制服住了! 小文愤怒扭头:“放开我!” 裴极的眼神极冷,却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犹如在看一条犹自挣扎不断的鱼。 而此时,小文却是已经越过裴极,看向了站在她身后的沈容枝。 沈容枝生得漂亮,虽然此刻形象较为之前有些狼狈,但她只是淡然站在那处,便已叫人的目光为她所动。 小文几乎脱口而出:“你凭什么抓我。” 沈容枝瞧着这个陌生的小姑娘,总觉得她的目光好像一条毒蛇,一旦被她盯上,便觉得如芒在背。 这是她从重生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这个小姑娘不简单。 沈容枝挪开了目光,看向裴极:“将军,暂时先将她送去天牢关着。” 小文瞪着裴极。 这一系列的事情只发生在瞬息之间,那些流民看得是目瞪口呆,直到城门的守备军前来押人,他们这才慌乱起来,结结巴巴地想要阻拦。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要把小文拉去哪里!”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如此横行霸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守备军都督是个大胡子的糙汉,最是人狠话不多,眼见着那群流民马上要失控,当下直接将自己锋利的大刀亮了出来,呵道:“我看谁看再上前一步!” 如此,那些人果然老实了。 沈容枝这才缓步走到那些流民的面前:“没有通行令,不得入城,除此之外无论是以什么样的方法进城了,便是视大齐的律法为无物,那是要砍头的!” 所有人都眼巴巴看向她。 这群人有老的少的,多是些老弱妇孺,眼中一片灰暗,仿佛已然绝望。 “但是请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你们不管不顾。稍后我会命人送来吃食衣衫,每个人都有!” 她的话掷地有声,所有汇聚在她身上的目光都变得激动而狂热,甚至有人忙不迭地下跪磕头:“谢谢女菩萨,谢谢女菩萨。” 那边,守备军都督的人已经着手将小文押了下去。 裴极双手在原地等待着沈容枝,见她朝自己一步步走来,他也不急,就在原地候着。 却在此时,一声轻轻的笑声从裴极身后传来,“将军夫人?” 沈容枝抬眼,果然看到小文一脸阴笑地正拼命扭头瞪向她:“你敢不敢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沈容枝。”沈容枝不躲不避,直直迎上了她的视线,“记住了吗?” “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守备军毫不怜惜地一脚踹向小文的膝弯,“敢对将军夫人出言不逊!还不给爷闭嘴!” 随后,沈容枝和裴极二人便一同看着小文被那些人押走了。 裴极瞧她:“你不怕报复?” “我能抓她第一次,就能抓第二次。” “那你又为什么要帮助那些流民?他们应该活不了多久了。” “能不能活,还得看看是不是他们命不该绝。” 裴极不知道沈容枝最后这句话的意思,只是看她并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意思,索性也没在追问。 从这一天短暂的相处下来,裴极早已看出沈容枝是不同于一般的女子的。 她临危不乱,总是极有自己的想法。 二人便一同沉默地一同入了城。 而在他们的身后,夕阳染红了大半边的天,许许多多的流民一直徘徊在原地,就这么眼巴巴地目送他们。 神情之中尽是期望和羡慕。 而此时此刻,城中的另一处李氏药铺中—— 沈慧茹正颐指气使地指着药铺掌柜,她的指甲涂着蔻丹,看上去恨不得将掌柜的鼻子一整个戳进去:“我有没有早早的告诉你要备药?你现在告诉我药材不够?你在开玩笑吗?你信不信我马上让你老娘和你一起滚蛋!” 第十九章 京都之乱(上) 掌柜的哭丧着脸解释:“这真不是我的错,夫人您早早的就嘱咐了要屯伤寒的药,最近京都中许多人都感染风寒,我就想着可以先把其他用不着的药往后放一放...” 话还没说完,沈慧茹就气急败坏地让他住口:“你个老匹夫还敢说?本夫人有没有告诉你除了屯伤寒药之外,还要屯玉珠?” “可是就是因为玉珠这一味药平时也不常用,前两天有个过路的商人花了重金买下,小的想可以先赚这一笔所以才...” “你放你娘的狗屁!”沈慧茹简直要发疯,“我好不容易争取到这点时间,你竟然给我毁了?你是间谍吗?!” 掌柜的不知道什么间谍不间谍的,只是有些委屈又不服地回嘴:“可是当时我也有专门和您请示过的,您说可以先赚那商人一笔,所以我才...” “你还敢顶嘴!”沈慧茹狠狠地一巴掌甩在掌柜褶皱的脸上。 掌柜今年已经三十了,在李家药铺也算是个元老了,算起来,沈慧茹还得尊称他一声长辈! 这巴掌来得清脆响亮,所有伙计都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这新来的少夫人也太嚣张了! 李自严在门外听到了动静,已经走了进来,不耐烦道:“闹什么,不过就是一味药而已,你又何必在此撒泼。” “你不懂!”沈慧茹跺了跺脚,“有些事我不能明说,总之咱们现在必须要屯好玉珠这味药,过几天必定能大赚一笔!” 说完她回头瞪着掌柜,“没用的废物,没听到我的话吗!” 前生也是这时候,京都突发鼠疫。 听闻这种鼠疫是变异的,前所未有,所有太医熬了好几天才试出了个药方。 不过沈慧茹当时正忙着在将军府立威,对什么药方不药方的丝毫不感兴趣,反正受罪的也是那些底层的贱民。 后来她听说药方中的一味叫做玉珠的药是供不应求,于是皇帝就下令在大齐范围内收集这种药材。 沈慧茹前几天就叮嘱了掌柜的使劲儿屯那药,预备在将来发一笔国难财整得盆满钵满,谁知前两天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个药公子,斥巨资买下那味药。 沈慧茹原本是不想给的,奈何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原本她打算卖掉这批之后就立马进货,谁知,如今鼠疫尚在酝酿,整个大齐之内的药材竟是没了。 这让她不由地怀疑——那药公子究竟是谁?难不成会未卜先知... 另一边,沈容枝进城之后,先是回了一趟将军府梳洗换衣,随后谴人将部分粮食和衣衫送去了城外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裴家名下的药铺。 小桃陪伴在她身侧,有些不解:“夫人,您管那些难民做什么,您管得了他们一次,难不成还要给他们养老送终吗?” 沈容枝笑了笑,只在心中预估着时间——没几天了。 再过五六日,便是第一场鼠疫爆发。 “真是的,我听说您回来的路上遭遇了截杀,吓死我了,谁知您一回来二话没说又马不停蹄地去药铺,问您是哪里受伤了您不说。” “我去配一个药方,顺便视察一番裴府的药铺。”沈容枝不理她,“追查刺杀之事,自然交给裴极去做,他最擅长不过,我自是不必插手。” 小桃还要说什么,马车就已经停下。 裴氏药铺的掌柜早先就得到了消息,巴巴侯在门口,此时瞧见马车一停下,仿若见到了自己的老娘一般兴高采烈:“少夫人,您来了!我专门在这等您的!” 沈容枝扶着小桃正下着马车,闻言面上略过一丝讶异:“您一直在这里等我?” “正是正是。”掌柜急忙点头哈腰,“你快请进。” 周遭的伙计不住传来细碎的交谈:“这就是咱们的少夫人?我听说她弹的《秋月》可是上天入地的唯一一人啊!” “是啊,我真想亲耳听她弹奏一曲。” 沈容枝听着愈发疑惑,此时的她自然不知道,自己因为一曲琴音便在京都名声大噪的事情。 只是侧头问掌柜:“我原先叫你屯的药材,可都屯好了?” “是是,”掌柜喋喋不休,“按照您吩咐的都屯好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库房。 沈容枝看了看入库的药材,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了一句:“买玉珠这味药材的时候,可受到了什么阻碍?” 掌柜经她一提醒,果真想起了:“您说起来是有。” 随后,他将事情一说,沈容枝仔细听完,心中便有了个猜测—— 果然。 她原先就料到了既然沈慧茹也是重生,那她必定也是知道之后的鼠疫之事,既然知道,以她的尿性,自然是不遗余力地屯玉珠这一味药的。 只是可惜,沈慧茹此人过于贪婪,原以为会有机会再买更多的药,殊不知沈容枝早已经将她的所有后路都给堵了去。 沈容枝微微一笑——她自然就是那个药公子。 而那笔从沈慧茹那里买药的钱,是沈容枝暂时在这裴府的药铺下借来周转的。 这个冒险很大,一旦出了什么差错,便会满盘皆输。 可沈容枝已然没有退路了——这是最好的办法。 若是赌赢了,她便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小财库,再不必做那等一直等着那月俸的夫人。 恰好,还来得及,也恰好,周氏将部分账房的权力下放到了她的手上,除了她自己,没人会知道。 掌柜的在一旁观察着沈容枝,小心翼翼地问道:“少夫人,你这是生了什么病,怎么突然屯这么多寻常都用不到的药材?” “我身子不适,不过没什么大碍,你不必张扬。”沈容枝吩咐道。 “那肯定的,我绝对不乱说。”掌柜的忙不迭点头,“您要多注意身子啊,咱们家老夫人还等着要抱孙子呢。” 沈容枝笑了笑,却是冲旁边的小桃使了个眼神,小桃疑惑地看着沈容枝,见她的眼神瞟向了掌柜,这才恍然领悟,笑着便凑到掌柜的面前问这问那,尽是一些有的没的关于药材的话题。 沈容枝则自己走进药铺,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随即便按照那上面的药方抓起了药。 说起来,这药方子,还是她自己前生在一处庙宇中意外得来的。 第二十章 京都之乱(中) 晚上回去的时候,已经临近宵禁,漫漫的长街之上,渐渐地就没了人。 街道两旁的房檐下挂着红彤彤的灯笼,晚上的风很大,一吹,灯笼就晃悠得老高。 沈容枝将抓来的药研磨成了药粉之后,便就着已经半凉的茶汤给吞了下去,一股苦涩的滋味随即便充斥着整个口腔。 “夫人。”马车外传来小桃的呼唤,沈容枝迅速收拾好了一切痕迹,随即便拉开了车帘,“怎么...” 她才说了两个字,便见到裴极的身影。 他此时已经换了一套便于行动的练武袍,身下骑着一匹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微风吹起时扬起了他鬓边的一缕长发,看上去有些异样的美感。 “哪儿来?”他问。 沈容枝先前在入城的时候就告诉了他自己要去药铺看一看,现在裴极还这样问,这不是明知故问是什么? “咳咳...”沈容枝并不预备理会他,还没言语,便先剧烈地咳起来了。 她及时放下了车帘,阻挡住了裴极投来的目光,用手帕捂着嘴,等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中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刚从铺子回来,我不舒服,便先走了。” 说完,车夫便扬鞭驱马往裴府方向而去了。 马车之内,在略显昏暗的烛光的映衬下,沈容枝拿开捂住自己嘴角的帕子——在娟秀的手帕之上,赫然浸染着一团红晕,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她却是毫不在意,像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状况,心道——药效上来得真快。 另一边,裴极看着远去的马车有些纳闷:“不就是吹了下风吗?有必要咳得这么撕心裂肺的吗?” 护卫玉竹赶了上来,答道:“将军,您这就不知道了吧,女子都是这样,走上两步就晃三晃的,都是要用心去呵护的。” 裴极回以冷笑——若是其他女子,他自然是信的。可若是将对象换作沈容枝,裴极觉得就算是他自己病了,沈容枝那坚韧的人都绝对不会病的。 他再说话,却是已然换了话头:“那些刺客真的都找不到了?” “属下当时循着踪迹过去的,人都不见了。”玉竹说道,“连永宁公主府都没回。” “不过在傍晚的时候,听闻有辆装满了尸体的马车停在了公主府的后门,那里面死的正是那十几名护卫。” 裴极幽深的眼眸看向了愈来愈近的城门:“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吗?” “对方很老练,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裴极沉吟着,只是点了点头。 玉竹观察着他的神色,试探着问道:“这件事,要不要小的去和少夫人禀报?还是说,您去?” 裴极莫名奇妙地看了他一眼:“只是传个消息而已,你去不就好了,怎的还要劳烦我去?” “小的随口问问而已,您不必放在心上。”玉竹的眼睛狡猾地转了转。 夜,似乎更深了。 沈容枝沐浴完后就上了榻歇息,此时她整个人都脆弱得好像一张白纸。 小桃瞧着十分担心:“莫不是方才着凉了,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给您瞧瞧?” 沈容枝的脑袋昏沉沉的,但神情依旧如常,只是语气中有股不易察觉的疲倦:“我早点歇息就好了,你也早点回去睡吧,不用守夜,我没事。” 小桃见她如此坚持,犹豫再三,只得走了。 她一走,房屋中顿时变得无比的寂静。 沈容枝的胸中翻涌着莫名的热流,脑中的昏沉愈发重了,好似团了一层浆糊。 当年那陌生的人将这药方给她的时候就嘱咐:“你千万记住就是,若非万不得已,莫要动用此药。虽然不致命,但后劲儿极为难受,如若万虫噬心。” 沈容枝苍白的面容之上,缓缓绽放了一簇笑意。 就在这时,门外又忽然传来了小桃的声音,她竟是去而复返了:“夫人,方才将军遣人送来了一个小盒子,说是给您的,您要看看吗?” “拿进来。”沈容枝不知道裴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开口。 房门一开,小桃冒出了头,片刻后,小桃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房中只剩下了一个精致古朴的木盒子和一脸漠然的沈容枝。 裴极这准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送的什么定情信物。 沈容枝想着,“啪嗒”一声打开了盘扣,便见到在小木盒之中,正摆放着一把小巧的匕首。 那匕首的雕刻十分复杂,刀身薄如蝉翼,在刀柄处,还镶嵌着一颗红宝石,看上去极为精巧别致。 沈容枝的目光一顿,心头仿佛被人塞下了一团棉花——原来,他还记得这事。 她盯着烛光下熠熠闪耀的锋利刀锋,不知不觉思绪已然飘远。 裴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只可惜,沈容枝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本人就晕乎乎地趴在了桌上,恍惚昏睡过去的时候,手中还握着裴极送给她的那把匕首。 第二日,沈容枝没能起床。 第三日,她依旧卧病在床。 到了第五日的时候,周氏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等她着急地从宫中请来太医的时候,却被告知太医院最近都在忙得不可开交。 无人抽得出身。 原来,就在这几日,京都中竟然出现了几例前所未有的病例。 原本那些病人先是感染是风寒,几日未好之后,竟然有人开始咳血、呕吐、继而高烧不止,甚至有人神志已经开始模糊了。 这听起来很像是某种疫症,可是无数民间的大夫都对此束手无策,等太医院的恶人注意到这点的时候,京都当中有这种病症的人都已有了近百人。 “听说了吗?最近江南一带都出现了这种症状,据说是鼠疫,可是用了药却不见好,有人说这是得罪老天爷了。” “我听说了,那咱们城中的鼠疫岂不是那些流民带进来的?他奶奶的我早说了那些人身上脏得要死,你说这可是皇城,什么人都能进来,这下好了吧。” “那倒不是,城外流民是多,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症状啊,不然早被城门的守备军发现了。” “你几个意思?意思是这鼠疫感情还是咱们自己弄出来的?” 京都之中,迅速掀起了一层恐慌的浪潮。 第二十一章 京都之乱(下) 然而却在外面一片的风雨飘摇中,福莲苑中却始终是一片的死寂。 在沈容枝第一天开始有鼠疫症状的时候,她便已经着手遣散下人,如今还在她的屋中服侍的,便是小桃和明月二人。 纵是如此,她们二人平日里也并不和沈容枝多做接触。 这是沈容枝自己下的令。 若非是她们二人始终坚持要陪伴自己,沈容枝是一个人也不会留下的。 小桃眼瞧沈容枝的面容愈发憔悴,心中的一片的疼痛,忍不住和身旁的明月抱怨:“现在其他院中的人都在说,咱们小姐这是被裴将军给克了。” “很快就要和前几任的夫人一样撒手人寰了。” 话说到一半,眼眶已经红了一圈。 明月的心中也是一片的戚戚然,她们正在这边嘀咕,却不知躺在床上的沈容枝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一脸淡定地看着她们二人:“你们在嘀咕什么。” “小姐您怎么醒了。”小桃急忙上前,“有没有感觉有什么不舒服。” “我只是乏了,稍微眯了一下,是被你们吵醒的。”沈容枝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说话间已经撑着身子起身靠在床上,“如今京都之中是个什么状况?” “奴婢听说太医院的一众太医们每天都在配药方,可服下那药的人不但没有好转,还愈发严重了,如今得鼠疫的人愈发多了,可因为前车之鉴,如今已经不敢再有人试药了。” 沈容枝的面上闪过一丝冷笑。 若是城外的流民没有吃下自己送过去的食物,怕是鼠疫爆发的那天,首当其冲就是抓他们过来试药;可如今,是城中先爆发了,情况却是大大地不同了。 城中的寻常百姓免疫力是要比那些整日养尊处优的达官贵人好的,在如何也只是轻微的症状,而想要找人试药,因为这鼠疫的特殊性,只能找病重的,并且是只有人,才可以来以身试药。 那些达官贵人如此贪生怕死又怎会愿意? 沈容枝之所以早有预料,便是因为前生也是这样一番情景。 “奴婢听说现在无人试药,可陛下今日已经下令了药方必须要在这两日内试出来,毕竟除了京中,大齐的其他地方也有许多人感染上了...” 小桃还在说着话,沈容枝的目光却已经转向了窗外,正兀自沉思着,视线中却忽然闯进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他。 沈容枝的眼眸中迅速略过了一些什么,但很快就便她压了下去。 此时一旁的明月也发现了裴极,如今所有人都不敢靠近这福莲苑,生怕沾染上病气,谁人都是避之不及。 因此在看到裴极走过来的时候,明月也惊讶地语不成句:“将...将军...” “你们先下去吧。”沈容枝对两个傻了的小丫头提醒道。 很快,屋中便只剩下了沈容枝和裴极二人。 裴极说道:“我听母亲说你病重了,来看看你。” 沈容枝说道:“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不该这时候来的。” “我若是再不来,你便真的要死了,届时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克妻的名声了。”裴极淡淡说着,可语气中却是没有丝毫的害怕。 沈容枝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她心中不由有些纳闷——这段日子在二人有限的相处中,她感觉到了裴极这个人本性确实不错,沈容枝原先以为克妻之事是他和林烟儿一手促成的。 可是,既然不是,那林烟儿又为何如此正大光明在翠玉轩中进行驱邪仪式? 她心中正思索着,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裴极却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他仿佛并不需要人的应和:“你且不用忧虑,陛下已经给太医院的人下了命令,药方不日便会有了。”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不用担惊受怕,先安心养病。” 沈容枝一掀眼皮:“将军担心我?” 裴极看着她。 明明是如此暧昧的气氛,可是二人的目光在交错的时候,却并不是什么值得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 有的,只是冷凝。 “你想我怎么回答?”裴极将问题抛给了沈容枝。 沈容枝却已经转开了目光,将话题掩盖了过去:“外面的情况我早已听说,在我看来,只一味地等待,显得太被动了。” 说话间,她抑制不住地咳嗽着,嘴角不经意间流下了一点点的猩红,在她苍白如纸的面上,有种病态的美。 裴极的目光一触即收,抬眼正视着沈容枝,却是挑了挑眉:“你想说什么?” “与其被动地等待别人来救,不如主动出击。”沈容枝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带着什么情绪,“我预备去以身试药。” 裴极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不是很怕死吗?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将军怎么总是在试探我。”沈容枝轻蔑地笑了笑,“我是怕死,可我绝不会等死。” “你知道如果试错了药,会有多难受吗?”裴极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将军,我这是在告诉你,不是在和你商量。”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针锋相对。 “你知道我不是那等柔弱到需要你去呵护的女子。”顿了顿,沈容枝说道,“更何况,我没有选择,大夫说了,我的病情很严重,这或许是天命,将军,请你不要阻拦我。” 让自己的夫人去试药,这算什么? 裴极嘴角噙着冷笑,恍惚间,二人的针锋相对似乎又回到了那日的翠玉轩中。 沈容枝心头不由叹了口气,她知道,裴极不会答应。 “我不会允许你出去的。”裴极的目光以极缓慢的速度一寸一寸地扫过沈容枝的面容,语气不容置疑,“这没有商量的余地。” 果然。 出乎裴极意料的是,沈容枝并没有急着反驳他,只是依旧依靠在床边,注意力却已经不在他的身上了。 裴极皱了皱眉——怎么是这样?原先还如此信誓旦旦,怎的现在被他拒绝了,竟然一点反驳也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裴极觉得有些怪怪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不安一般,下一刻,便只听有人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听到小桃出声道:“夫人、将军,公主府来人了,说要见夫人。” 第二十二章 决绝的背影 闻听此言,屋内的两人同时沉默。 裴极定了片刻,这才出声:“是哪位公主?” “是长公主。” 裴极得到了答案,随即便看向了沈容枝,不知为何,想到了她原先的那句“我只是告诉你,并不是在和你商量”。 原来,如此。 裴极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语气中有几分气极反笑的意味:“原来你早有准备。” 他胸腔中涌动着莫名的怒火——这个女人难道不知道她这次去是凶多吉少吗? 难道她不怕死?怎么可能?! 不过裴极心口不一的功夫是极到家的,因此面上并没有将自己的心思泄露半分,沈容枝也就自然没有察觉到。 她只是淡淡地回视着裴极:“将军,我在刚才就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你了,只是你不信。” 外面小桃的没有得到回应,又出声问了一遍:“夫人?” “知道了,你去让他们先稍稍等一会儿,我这就来。” “是。” 小桃的脚步声远去,沈容枝便看向裴极:“将军可还有什么事?” 这是在明着赶他走了。 裴极虽然不知沈容枝是怎么和长公主扯上关系的,但事已至此,沈容枝决定的事,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多加阻拦。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倔强的女人? 裴极冷着脸站了起来,随即一甩袖子竟然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沈容枝莫名感觉到了一股愤怒。 不过她并不在意。 裴极走后,明月和小桃便端着盆子进来给沈容枝梳洗。 一见到沈容枝,小桃便迫不及待地问:“夫人,这是怎么回事,您到底是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沈容枝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面容,缓缓开口,“我要以身试药。” “叮”一声脆响,小桃手中的簪子竟是一时没有拿稳,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什么...?” 沈容枝却面色轻松:“愣着干什么?公主还在等我。” 小桃和明月却是已经顾不得许多,二人一同“噗通”跪了下来,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万万不可啊夫人,以身试药何等风险,若是不小心怕是会万劫不复啊!” “请夫人三思!” 沈容枝轻叹一声,垂眸看向这两个已然慌了神的小丫鬟,淡淡说道:“你们若是当我还是你们主子,就按照我说的来做,听明白了?” 两个丫头睁大了眼睛,呆愣地看着眼前这个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女子。 她是如此地脆弱,然而在脆弱的外壳之下,是一种让人不容置疑的力量。 “现在外面的人还在等着,先起来为我梳妆。”沈容枝的头简直疼得要炸,偏偏还得花时间安慰这两个人,“你们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小桃的眼眶红肿。 明月犹犹豫豫着,眼中也充满了担忧——方才的信虽然是她受命送出去的,可是却是不知道所言何事,谁知... “真的。”沈容枝微笑。 一盏茶后,沈容枝带着两个丫头一起走到了老夫人居住的福安堂,公主府的女官便是在这里等着的。 众人见到帘子一掀,沈容枝便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着十分素淡,面上仿佛带着恭顺的笑,却是因为罩着面纱而叫人看不真切,随即一一给在座的都行了礼,却意外地发现裴极赫然也在其中。 他正端着一杯茶,目光有些欠揍地看着沈容枝。 沈容枝却是面色不改,只稍微一顿,随即便给他行礼:“夫君。” 裴极一口茶差点呛死。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却见裴极面上的神情冷得可怕,只是接过婢女递来的手帕一言不发地擦拭着。 沈容枝却不受影响,看向了公主府来的秦女官:“有劳您亲自跑一趟。” 秦女官打量了她一圈儿,随即便对裴老夫人和裴极道:“既然裴夫人到了,公主那边还在等,小的便先行一步和夫人去了。” 裴极没说话。 裴老夫人面上虽然有些欲言又止,但看着沈容枝,不知为何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沈容枝对她行了礼,随即便和秦女官走了。 裴老夫人则转头看向了裴极:“你也莫要气了,我最初见到容枝这孩子的时候,便觉得她是个极有主意的,相信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你身为她的夫君,应该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才是。” 裴极已经将手帕扔了,站了起来:“母亲想多了,孩儿并没有生气。” “那你特地来我这福安堂,难不成还是来同我老太婆喝茶的?”老夫人只是笑着摇头,“似寻常的女子,自然是不会有容枝这等魄力,她这是牺牲小我,成就大家啊!” “这才是我裴氏一族的使命。” “在家国有需要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成为守卫防线的第一人,敢问这世间的女子,又有几人能做到这般?” 裴极闻言许久都没有说话,垂在袖中的指尖却不由颤了颤。 长公主府内—— 秦女官站在大厅前,却是没有掀起帘子走进去,而是转头对沈容枝说道:“公主不喜人多,还请裴夫人谅解。” 沈容枝了然:“小桃、明月,你们二人在外等候,我稍后出来。” 秦女官这才恭敬地掀起了帘子,带着沈容枝绕过了雕花镂空的屏风后,跪了下来:“公主,人已经带到。” 沈容枝垂着眼,看着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的倒影,也行礼道:“沈容枝见过长公主。” 一片淡雅檀香的缭绕中,长公主的声音有些慵懒:“赐座。” “谢公主。” 沈容枝坐了下来,紧接着便有人上了茶,她略微环视了一圈,这才发现长公主正看着书。 长公主没说话,沈容枝自然也就没有开口。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厅中依旧寂静,只偶尔传来书页在翻开时的清脆响声。 沈容枝端着茶盏,长长的睫毛垂下,在她洁白无瑕的面孔之上落下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自己前脚才叫明月将书信送到长公主府中,后脚公主就忙不迭派人来接她了,可见是极为在意的。 可如今自己到了公主府后,公主反而如此晾着她,皇家的人倒是有趣。 第二十三章 苦涩 正想着,那边传来将书放下的声响,长公主这才像是想起这屋中还有沈容枝这号人一般,无奈地笑道:“真是,我竟然把你给忘了。” 她好似十分抱歉,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沈容枝,见她虽然已经上了胭脂,面色却难掩憔悴,担忧道:“你可还好。” “多谢公主关心,容枝一切尚好。”沈容枝似乎是想对她微笑,可刚一扯嘴角,却先眉头一皱忍不住拿起帕子掩住唇咳了起来。 看上去脆弱极了。 长公主叹了一声:“如今这鼠疫来势汹汹,江南一带处处是病躯,我皇兄为此操劳了许多。” “是啊,天灾人祸,最是无情。”沈容枝也跟着说道。 “你先前送信来说想以身试药,此事你可考虑清楚了?” “公主,总要有人要先站出来的。” 长公主看着沈容枝,却是没有再说下去。 许久后,她才点点头:“似你这样的女子,我已许久不曾见过。” “原本,我同裴极交好,是应当拒绝你的,可是,”她的笑容难掩苦涩,“我身为大齐的公主,应当事事要以大齐为重。” 沈容枝却是已经站起来跪在地上,面上带着决绝:“此事乃是容枝一人决定的,无论出了什么事,定当自行负责。” “公主不必为此耿耿于怀,容枝愿以身试药,恳请公主成全!” 她的背挺得笔直,面上尽是一副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忠烈神色。 长公主走下台阶,亲自扶起了她:“既然你已说到这份上,我就不再多做阻拦了,你且放心就是,我话放在这了。” “你若是此番能安然度过,我必定会对你做出补偿。” 沈容枝抬眼看着长公主,眼眶微红,俨然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随后长公主便带着沈容枝到了府中的一处院子里,对她说道:“太医每日配好药方我都会谴人送给你,你这段时间且暂时住在此处,委屈你了。” “可是我住在此处,怕是会连累您。”沈容枝点了点头,面上有些许担忧。 “宫中早已送来珍贵的驱病丹药,我已服下,断然不会被你影响到。你不必担心,且在此安心住下。” 沈容枝这才像是放下了心,走了两步,又转头:“公主,我的那两个婢女...” “我也给她们安排了住处,就在这院子的隔壁,平日她们会来照料你的一切。”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像是在安抚。 这下沈容枝再不停留,而是走进了院中。 这院子很小,布置得极为雅致,可是仔细一瞧,便知道这是临时清理出来的。 沈容枝忍不住冷笑——这长公主先前又是这样那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如何的担忧,殊不知连院子都给她沈容枝准备好了。 若是方才沈容枝稍微露出一点退缩之意,怕是也晚了。 她心中不由叹息——谁又不是在演戏呢?和长公主打交道,可得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才是。 沈容枝正想着,院中已经传来了一阵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不多时便听到有人说道:“裴夫人,周太医来了。” 沈容枝神色一凛:“进来。” 一个婢女带着另一个约摸四十来岁的太医走了进来,二人的面前都蒙着面纱,看样子是做了防护。 沈容枝对太医点了点头,却像是体力不支一般,软软地靠在床边:“有事吗?” “老夫来给夫人诊脉。”周太医打开了药箱,声音闷闷的。 “有劳。”沈容枝伸出了手,太医给她搭了搭脉,眉头一皱,忍不住讶异:“夫人这症状怎的如此严重?老夫上次见过这般严重的人已经死...” 周太医是太医院有名的老顽固,脑中就只剩下了草药,从不参与任何党争,便也养出了直言不讳的性子。 他说着说着,这才意识到了自己失言:“夫人莫怪。” “我应当多谢周太医来替我诊断才是。”沈容枝喉间传来压抑着的咳嗽,嘴角又忍不住溢出了血。 周太医大惊,急忙从药箱中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纸包交给婢女:“速速去煎药,记住我方才叮嘱你的方法。” “是。”婢女急忙下去。 “夫人且放宽心,稍后先用药,若是有任何的不适要及时告知老夫。”周太医又转身嘱咐沈容枝。 如今已经难受成这样了,横竖再难受也不会难受到哪里去。 这个道理周太医明白,沈容枝也明白,所有人都明白,所以——这只是一句空话。 沈容枝只要吃了药不死,便说明这药方是对的。 送走太医后,不多时便有人将刚刚熬煮的汤药端了上来。随后,整个院子里,又只剩下了沈容枝一人。 沈容枝迅速将汤药吹凉了之后便喝下了第一勺,她紧紧皱着眉头细细品味着药味,努力回想着前生她曾喝过的解药的味道和这个的不同。 前生她并没有感染鼠疫,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李自严生怕李府的人有谁感染了病还未显现,于是便派人给府上每人都送了一碗汤药,预备将所有潜伏的可能性都给扼杀掉。 汤药虽然无害,可若是无事的人去饮了,自然是会惹得身上不痛快,可就算如此,李自严仍是不肯冒险。 他就是这样一个贪生怕死又自私自利的人——可如今,沈容枝却是要谢谢李自严的这些坏毛病。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将这个计划落实得完完整整。 几乎是在将汤药送入口中的瞬间,沈容枝便尝出了这并不是她前生所吃过的解药,可为防万一,她还是尽数喝了。 很快,前生那种熟悉的痛感又迅速席卷了上来,沈容枝全身都疼得仿若针扎,恍惚间,她几乎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梦。 前世,她以健康之躯吃下汤药时,便是这般的感觉,而如今,也是这样的感觉。 她并没有感染什么鼠疫。 之所以会有如此严重的症状,也是因为提前服下了药粉的原因。 沈容枝的目的便是以身试药,自始至终,她所求的不过就是一个好名声,而她所依仗的,便是她曾经吃过解药。 沈容枝对草药的天赋并不高,并不能单单凭着曾经吃过解药而从中分析出有哪几种药草。 她只能选择了最笨、也是对自己最残忍的这种办法。 第二十四章 夜间来客 好半天,沈容枝才听到外面传来呼唤的声音。 “裴夫人,您现在觉得如何,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夫人,夫人,您能听得到吗?” 沈容枝的额头有些细密的汗珠,再开口时,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有些沙哑:“我没事,可以继续再端药来。” 婢女听到回答,这才稍稍安心:“是,我这就下去端。” 不多时,又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送了上来。 如此三番,沈容枝的口中早已尝不出是苦是涩,直到夜晚来临时,这场折磨方才暂时告捷。 用完晚饭后,不知是不是白日吃药的缘故,沈容枝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索性起了身,披着外袍站在窗边,正看着窗外的花草愣着神,忽然,墙头上,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就这样安静地站着,也不知道在黑暗中注视了沈容枝多久,直到发觉沈容枝在看他,他依旧只是那样沉默。 沈容枝的眉头一皱,心思转了两转,口中却是已经下意识说道:“裴极?” 那人的身影,与裴极的有五分相似。 也不知是被她说中了,亦还是什么,那人的身影顿了顿,反而屈身就这么干脆地在墙头坐了下来,另一只手则托腮看着她。 沈容枝心中有些古怪,但不知是不是骨子里的骄傲在作祟,她竟也是毫不避讳地回望了过去。 一阵夜风拂过,那人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竟是穿着一身夜行衣的。 在瞬间,沈容枝便将这人是裴极的想法给推翻了——依照裴极的性子,若是来看她,也是光明正大的来。 更何况,沈容枝可是记得清楚,早上自己出门的时候,裴极似乎还在生她的气。 “你是谁?”既然摸清了对方的来路,沈容枝索性开门见山。 “有趣啊。”那人似乎被逗笑了,连说话的尾音都扬了起来,仿佛很愉悦。 沈容枝的眼神立刻冷了下来,却是抛开对方的调戏,冷笑着开口:“你拿我当小猫小狗逗?” “你一说我觉着你倒挺像一只小猫。”那人终于开口了,他站了起来,耸立于高墙之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沈容枝。 不知为何,沈容枝的心中随着他的动作不由一凛——在那瞬间,她分明感觉到了杀气。 沈容枝眯了眯眼:“你夜半来找我,便是来说这些话的么?” 她说着话,脚下却是已经缓缓移动了步子,方便她在那人赶来之前逃到床榻处拿出匕首。 沈容枝面上在说笑,脑中的思绪却是一刻不停。 然而,那人就只是这么看了她一会儿,随即就转身跃下高墙走了。 ——这又是怎么个事? 月光下,那人挺拔的身影几个跳跃之间,顷刻便已融入了茫茫夜色中。 真是好强的武功! 沈容枝几乎可以确定,这人若是真的想杀她,她绝对在瞬间就会毙命。 她心头的疑惑重重冒出——这人分明就是来杀她的,可是不知为何又没下手?他又是谁?裴极的仇家吗? 沈容枝正兀自想着,忽觉一阵来势汹汹的晕厥瞬间将她整个人淹没了,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只觉整个天地都在不住的旋转。 这是试药的后遗症。 她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一个念头匆匆从她脑中经过——原来如此。 她心头叹了口气,那人怕是冲着自己的命来的,可是后来瞧她这可怜样,约摸是想着不必他动手,沈容枝试药也得试得翘辫子... 这个念头没转完,下一刻,一片黑暗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沈容枝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二日,沈容枝醒来的时候,耳边先听到的便是阵阵的抽泣声。 她还未睁眼,脑中迟钝了一夜的思绪便迅速回笼了——她想起了昨夜的事。 “夫人,你怎么这么苦啊...” 这是小桃的声音。 沈容枝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外面的天光从窗口处透了进来,一时间,刺得她忍不住微微皱眉:“你哭什么?” 小桃吓了一跳:“夫人!您醒了吗?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沈容枝脑中一片钝痛,早已没心情理她,醒来之后,沈容枝环视了一圈,这才发现这仍旧是长公主先前给她准备的房子。 原来自己还在公主府里。 不知道为什么,沈容枝的心微微堵塞,想起今日还有继续试药的痛苦,她的指尖就忍不住颤抖。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小桃和明月两人都在,却没有做任何的防护,沈容枝瞧着,已然皱起了眉头,面上满是不赞同:“你们不应该进来的,快回屋去。” 在吵吵闹闹的小桃面前一向显得有些寡言的明月第一次率先开了口:“夫人,反正我们来都来了,不如就让我们在这里伺候您吧,反正我们现在回去也一定会被他们嫌弃的。” “胡闹!”沈容枝忍着全身的疼痛下了床,才这么一折腾,便已经满头大汗。 小桃此时也跪了下来,可怜巴巴的看着沈容枝:“是啊夫人,求您留下我们吧,我们不怕,我们只怕再也见不到您了。” 说完,两丫头就哭了起来,抽抽噎噎的。 沈容枝不知道为什么,今生特别害怕看到女子的眼泪,正不上不下间,门外已经传来了侍女的声音:“裴夫人,周太医送的新方子来了,是这会儿送去熬煮吗?” 屋中的吵闹顿时一静,两道湿漉漉的目光可怜又乞求地看着沈容枝。 “我没事,可以继续试药。” “是。” 得到答案后的婢女忙不迭转身走了,仿佛生怕沈容枝会借此机会闹腾。 沈容枝看着自己的两个丫头,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你们不愿意走就去旁边的小殿先住着,不过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可以过来。” “无论听到了什么动静,都不可以过来,除非我出声叫你们,明白了吗?”她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 没多久后,新熬煮来的汤药就被人端了进来,这一次,足足有三碗。 之前才一次一碗,这次直接送了这么多,沈容枝知道,外面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了。 一天下来,已是下午。 当第七碗汤药送进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一片的夕阳美景。 沈容枝神情有些麻木地吃着汤药,数日来一直沉寂的目光之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光亮。 第二十五章 最后一步险棋 她几乎是在瞬间就站起了身,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随即再次端起汤药喝了一口——味道和气味都和前生曾经喝过的一般无二! 寂静的房间之中,沈容枝只听到自己的剧烈而激动的心跳在“噗通”“噗通”地跳动着。 这时门外传来了动静:“夫人,用饭了。” 这两日来,除了小桃和明月两个人会毫无顾忌地和沈容枝接触之外,其他人都是隔着门和她说话,除了送汤药必须要端上来趁热喝之外,就连送饭来都只是放在门外。 因此,沈容枝此刻的状态没有被看到。 她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回复道:“知道了,有劳。” 等脚步声走了之后,沈容枝并没有即刻打开门,而是冷静之后坐下来,开始从自己的小腿上抽下匕首。 匕首在见光的瞬间,沈容枝的眼睛就被刺激得一颤,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现在才是最紧要的关头。 如今既然找到了解药的药方,那么她就要作出被治愈好的样子,可沈容枝先前的所有症状都只是服用了药粉的原因,和鼠疫完全无关。 而当年那人给她药粉之时,早已经告知她要彻底清除体内的药粉残留,需得放血。 沈容枝没想到的是,第一次打开裴极送给她的这把刀刃,竟然是要刺向自己的。 她咬了咬牙,眼睛一闭,便快速地用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一划拉。顿时,殷红的鲜血便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为了看着像是因为药物不对而发疯自残的假象,沈容枝另外在自己的身上另添了几道伤痕,等一切都操作完成了的时候,沈容枝看着铜镜中自己的狼狈模样,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手腕上的伤口并不深,沈容枝又另外用布堵住了伤口,不多时,便止住了血。 沈容枝这才稍稍放心,随即她便倚靠着床榻,闭着眼想着自己的心事,竟是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梦中是一片的混沌,隐约中,有人很嘈杂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有惊呼,有争吵。 这其中,竟然还有一个沈容枝觉得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是谁? 她皱着眉,觉得自己一定要搞清楚那个声音的主人,焦急之下,竟是不由喊了出来:“谁!” 屋中的说话声顿时戛然而止。 沈容枝缓缓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垂着的纱幔,随即她一转头,忽然就觉得尴尬了。 在她这间不大的屋中,此时正聚集着不少的人,连同长公主也在内,人人都是面色各异地看着她,眼中都或多或少带着怜悯。 更令沈容枝想不到的是,裴极竟然也在这。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裴极卡看上去似乎心情不太好,因为注意到沈容枝在看他之后,裴极就冲她露出了一丝冷笑,随即就转过了头。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空荡,沈容枝就已经差不多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想起之前的种种,她放在被子里的手握了握,很快,一阵尖锐的钝痛就叫嚣着传给了她的感官。 沈容枝的面上露出了一丝早就准备好的疑惑和恐惧:“你们...怎么在我这?” 长公主的面上蒙着一层薄纱,如画的眉目在烛光下看来分外令人迷醉,她的声音极为温和:“容枝,有仆人来报你昨夜没有用饭,我们进来的时候,你就躺在地上。” 她说着,仿佛已是极为不忍:“也是怪我,竟真的害得你痛苦自残,裴极怪我也是应该。” 忽然被她提到的裴极这下也终于不再冷眼旁观,只是转头冷冷看着沈容枝:“你还想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沈容枝听到他的话,心头莫名闪过一丝不爽,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只皱了皱眉:“谢谢将军关心,我自己有分寸。” 说完,她冷冷地一抬眸,对长公主说道:“公主请不必顾虑和自责,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更何况,若我不站出来,以我的病情,怕是也熬不了几天。” 听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裴极却是已经站起了身:“这么说来,还是我...” 他的话才说到了一半,院外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周太医的声音激动地响起:“殿下!殿下!解药试出来了!” 所有人的面色都为之一振,随即便同时看到周太医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也难怪他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能折腾,看得人有些胆战心惊的。 可此时此刻,所有人在意的都不是这个。 长公主面露喜色,站了起来迎接他:“你方才说什么?解药试出来了?” “正是正是!”周太医激动得脸颊上的肉都在微微颤抖,“先让臣给将军夫人把把脉。” 说着,他已经走到了床前,沈容枝不等他言语,已经将自己的手伸出,道:“周太医请。” 周太医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伸出手搭在了沈容枝的脉搏上,片刻后,他的喉间便传出了几声竭力克制的声音,像是苦尽甘来的哭泣,又仿佛是惊喜异常的欣喜若狂。 所有人正屏住呼吸,却见到周太医竟是对着沈容枝跪了下来,口中不住道:“夫人千古啊!您吉人吉有天相,如今体内的毒素已经清了!” 沈容枝面上仿佛万分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呆愣了片刻,眼中竟是后怕一般地涌上了一层水汽:“你是说,我的病...好了?”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小桃和明月无疑是最开心的,当即便忍不住膝行到榻前哀哀哭了起来。 此时已经全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无礼。 长公主的面上也是不胜欢喜:“如此说来,如今将鼠疫彻底消除的药方已经有了?” 周太医感慨万千,不住叹气:“正是,京中的人这下有救了。” 说完,他便冲长公主和裴极行了行礼,便脚步匆忙地走了。 沈容枝的心口这才落下了一颗大石,她知道,自己的这一步险棋,终于走到了尾声,也不枉她以身入局,涉险重重。 她心里这样想着,面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正要说话,又低头咳了两声。 长公主忙上前:“辛苦你了,既然你毒已解,不如休息两日再回去?” 第二十六章 风光回府 沈容枝如今的身子还很弱,在这里休息一日明日再行回府也是可以的。 她心中下了决定,却是抬眼看向了裴极那边。 裴极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略有些不自在地侧侧身,长公主了然,笑着对他道:“等明日我再派人送容枝回去,你且放心,她一定不会再受伤了。” 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沈容枝可是今非昔比。 她身为一阶女子,先是于危难之中站了出来以身试药,要知道,在先前那般危险的境遇中,若是一个不小心都会一命呜呼,沈容枝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便是拿自己的命在为整个京都做赌注。 若是她因试药死了,不过落下一个令人不胜唏嘘的美名,可如今,她不但没死,竟还真的试出了解药,这下她的地位和以前相比却是大有不同了,说一句封官加爵都不为过。 具体如何,还得看这次鼠疫过后崇祯帝如何封赏。 与此同时,外面的世界已然疯狂。 要知道,最近大齐被这古怪的鼠疫弄得可谓是心力交瘁,谁知解药竟然在这短短几日内便有了着落,这也就意味着,所有人都有救了! 眼下不止京都,就连沦陷多日的江南一带也有救了! 这简直是一桩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然而比这大喜事更为令人瞩目的就是一个名为沈容的女子。 在不久前,这个名字才刚因为一曲《秋月》名声大振,而此次,乃是大大不同。 一时间,沈容枝这个名字在所有京都权贵的耳中都走了几遭,有心或无心的人都在默默盘算着自己的算盘。 永宁公主府—— “啪”的一声,上来汇报的婢女白皙的面上猝不及防挨了一耳刮子,脸上迅速浮起了五根清晰的手指印。 “你再复述一遍,是谁研究出了解药?”永宁公主的脸冷得吓人。 婢女几乎要喘不上气,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颤抖:“是裴将军的夫人沈容枝...” 话刚说完,她的胸口便被重重踢了一脚。 公主之怒,何其恐怖。 顿时所有的下人都哗啦啦跪了一地,不住地瑟瑟发抖着。 永宁的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了! 这个沈容枝,心思狡诈诡计多端,上一次将她的暗卫全杀了还耀武扬威地将尸体送回来给她下马威,将她属于一个公主的尊严狠狠地踩在脚下! 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未曾在哪个人的手上吃过这样的亏! 而如今,她还不曾上门找她算账,沈容枝倒是先找上门来了! 对永宁来说,这无异于是在赤裸裸地向她宣战。 “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贱种!”永宁公主美丽的面上几乎要气得扭曲起来,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一条毒计,“既然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站稳脚跟,我便好好助你就是!” 第二日,沈容枝起床后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府,临行前,长公主亲自送她到公主府的门外。 外面的阳光正好,沈容枝沐浴在阳光中,苍白如纸的面上看着总算是有了一点血色。 长公主从婢女的手中接过披风,竟要是亲自替沈容枝披上,沈容枝察觉到了,只是略微退后一小步,惶恐道:“容枝不敢劳烦公主。” “你我二人此次是第二次交会,我却仿佛已认识了你许久一般,心中不胜欢喜,你且不必如此拘束。”长公主的笑容淡淡,说话间已经替沈容枝披上了披风。 沈容枝退却不得,只是道:“容枝惭愧,如此,还多谢公主赏识。” “你往后有时间且来我府上找我弹琴作画,要常来同我聊天解闷就是。”长公主笑着,却是压低了声音,“永宁刚刚进了宫见皇后,依照她的性子,你要小心才是。” 沈容枝的面色一顿:“可我和永宁公主原本也没什么恩怨。” “她这个人我了解,最是张扬跋扈不过,又仗着有皇兄和皇嫂宠爱,做事从不顾忌分寸。”长公主的面上闪过一丝淡然,“不过能挡的我会替你挡了,你这段日子且先在府中养好身子,等宫中传来消息就是。” 她拍了拍沈容枝的手,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我二人乃是同一类人,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往后你有什么难处,可尽管开口就是。” 沈容枝的眼神一震,却是定睛看着长公主,还未曾来得及说话,却听见几声清脆的马蹄声传了过来。 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去,长公主只是一笑,道:“接你的人来了,我再想留你却是不能了。” 来人正是一身紫色锦衣华服的裴极,阳光下,他的面容俊秀,仿若极品的美玉,右眼睑下的一颗泪痣更着增添了几分的韵味,在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人的时候,总惹得别人心神一片的荡漾。 沈容枝微微一笑,对长公主道别:“多谢公主这几日的照顾,来日养好了身子,容枝必定亲自登门拜谢。” 随后,马车开始缓缓地行驶,不多时,便驶出了公主府的范围内,来到了熙熙攘攘的朱雀街。 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沈容枝这几日过得十分寡淡,此刻再听见人声鼎沸的嘈杂声,却是忍不住心中一片的激动,偷偷掀开帘子一角,便只看到满眼都是人头窜动。 多亏了有裴极带着护卫在前面开路,马车才能毫无阻碍地畅通无阻。 好几次,沈容枝都瞧见了不少的姑娘家在人群外偷偷瞧着裴极,却又在裴极的目光扫过去的时候急急忙忙避开,却是一副女儿家害羞娇嗔的模样。 沈容枝瞧着有趣,忍不住嘴角带着一丝浅笑,谁知裴极竟是背后长眼一般,目光犹如刀子一般朝她扫了过来。 沈容枝被他瞪得正莫名其妙,忽然就听到有人说话了:“哎?这是公主府的马车,这在前头开道的怎么是裴小将军?” “你还不知道吧,这次鼠疫之所以能这么快好,还得是多亏了马车里的那位。” “什么,这马车里坐着的难不成是沈容枝?就是那个以身试药的奇女子!?” 一言出,犹如平静的湖面上掷下了一颗石子,顿时激起阵阵的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