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总工程师》 第1章 龚连生池畔动粗 立冬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天气终于变得有些冷。 在一条公路的旁边有一个水池,池畔长有高矮不一的树木,还有相当茂密的杂草。小草摇曳着,似乎在诉说着它们的无奈。池内除了长有水草外,水面上还有一层小浮萍,只是还没有完全掩盖住因为污染而变成暗绿色的池水。 别看池边是一片荒草地,但就在不远处便是一家大公司——南鹞蹬车有限公司,而再远一点除了大酒店、住宅小区、商业大楼、学校、医院、街道等之外,还有很多厂房——大都是麒麟山老板在鹿亭投资建造的新厂。 黄昏时分,池畔来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是附近一个塑胶公司的维修工,叫梅斯柏。他穿得很单薄——似乎不知道天气已经转冷——,神情十分抑郁。到了池畔,他就不想再走远了,而是在池畔的石头小道上来回踱步,脚步显得有些沉重…… 过了半个多小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过来了,而且看样子是冲梅斯柏来的。相对于矮小的梅斯柏来说,这个人显得很高大,也很结实,一看就是有把力气的。他叫龚连生,和梅斯柏一样,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也是搞维修的,不过他是主管。 “老梅啊!原来你在这里!”龚连生老远就喊道。 “龚部长!”梅斯柏叫了一声。 龚连生急急忙忙来找梅斯柏,当然是有要事相商——他是受同事们委托,来劝说梅斯柏的,目的是希望梅斯柏不要向老板告状,说他们维修人员效率低下。 梅斯柏心里很矛盾:他既不同意龚连生的工作方法,也不忍心大家失业。因此,他晚餐也没吃就出来散步了,希望能想出一个万全的对策。 龚连生知道梅斯柏的习惯——他不怕路远,喜欢一个人到这个池畔来散步——,于是一吃过饭就过来了,果然见梅斯柏在这里。 其实,在公司里面,龚连生就和梅斯柏谈过,不过两个人没有说明白,主要是梅斯柏还在犹豫,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边——是站在老板一边还是站在同事们一边。 吃饭时,同事们一再要求龚连生对梅斯柏盯紧点,不要让他去做对不住大家的事。于是,为了尽可能让梅斯柏站到同事们一边来,龚连生不得不追来了。他打算跟梅斯柏再提起同事们的实际困难来,告诉梅斯柏其实同事们不能没有眼下这份工作。 走近池畔,龚连生便开始跟梅斯柏说起了同事们的困难,无非是谁家里老人曾经瘫痪在榻,现在刚好,还得靠拄拐棍才能走路;谁家老婆得了尿毒症,要花大笔钱做透析;谁家盖了房子欠了债很难还清;谁又因为超生了小孩被罚款,家里的门框都被拆光了,就等他那点钱过日子…… 听龚连生那么一说,似乎只要梅斯柏去告状,他就太不讲义气,太不够朋友,太残忍,太自私,太不是个人了。 “现在大家对你意见很大,认为你会给大家带来麻烦。”龚连生不负大家重托。 “我也在想办法,尽量不要得罪大家。”梅斯柏患得患失。 “你给我个面子,就别去向老板告状了,好吗?”龚连生用一只手拍到梅斯柏肩上。 “但我也得为自己想想。”梅斯柏被拍痛了,于是很不高兴,而且很不耐烦地推开了龚连生的手。“你让我再考虑一下。” 龚连生又说梅斯柏不可理喻,而梅斯柏偏偏很不喜欢人家这样说他——他一贯自以为通情达理,而且他认为这时候不可理喻的是龚连生——,于是要求龚连生说话注意点。接着两个人便你说我的不是,我揭你的短,语气越来越不客气,最后就斗起狠来了。两个人互不相让对峙一阵后,都觉得很累,而且意识到这样还是解决不了问题,于是又压住怒火,想用尽量婉转的语气把对方贬损一番。 “维修部没有你照样能把机器修好,别以为你有多少能耐!要不是我当初同情你,都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龚连生说。 “你也不要狗眼看人低,我现在也就是龙游浅水,要不还用不着和你这样的人吵架!”梅斯柏也不甘示弱。 “我早看出来了,你跟我们不一样,但你也不要太自以为是,老想跟我作对。” 龚连生确实看出来了,梅斯柏原来属于白领阶层,现在却干着蓝领的工作。 (白领,源于恩格丽语white_collar,指的是哪些坐在办公室接接电话,开开会,写写画画的工作人员,也就是脑力劳动者;因为他们往往穿着白衬衫,故名。蓝领,源于恩格丽语的blue_collar,指的是哪些开着机器或拿着扳手干活的工作人员,也就是体力劳动者;因为他们往往穿着蓝衬衫,故名。) 龚连生还知道,梅斯柏是个倒霉的白领,如果不愿意降低身份将就着当蓝领,其实就是个流浪汉。龚连生很不喜欢梅斯柏凡事都要想一想的习惯,好像他还是个白领,总是比别人聪明似的。 “我并不想跟你作对,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犯错误。”梅斯柏偏偏认死理。 “犯错误的是你,你只要一告状,就可能造成好几个人丢掉饭碗!” “这是两码事,你不要混淆了。” 看到梅斯柏这样藐视自己,龚连生哪里忍得住,于是又发火了:“我看你是想挨打了,早知道你会忘恩负义,我就不该把你破格招进来。” “是你把我招进来的,但这不等于我什么都得听你的。” “那你是不是应该讲一点情面呢?” “情面是要讲,但我总有权利考虑一下吧?”梅斯柏不肯让步。 “你还考虑什么?道理都跟你说明白了。”龚连生偏要他唯命是从。 偏偏梅斯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竟说:“你说的道理并不全面,所以我得再考虑。”这在龚连生听来,就等于是一定要告状了,于是终于揪住梅斯柏的衣领,在他腹部擂了几拳头。梅斯柏连忙弯下腰来,并本能地用手护住腹部。 龚连生打完梅斯柏就气哼哼走了。在他看来,自己这几拳头似乎算是轻的,应该不会对梅斯柏造成什么大的伤害。殊不知梅斯柏根本不经打,就这样被打垮了——他觉得小腹部一阵绞痛,而且还头昏脑胀的。 梅斯柏本想回去,可发现自己已经浑身乏力,根本走不动了,只好靠在一棵银杏树上休息,希望自己能够恢复体力。可是,被风一吹,他竟吐了。然后就觉得眼前一黑,似乎五脏六腑都要挪位一样。他相信自己一定是得了什么急病,于是痛苦地闭上眼睛,只有听天由命了…… 恍惚中,梅斯柏听到一阵嘘嘘声响,知道有人已经来到附近。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原来是一个人在附近草丛中撒尿。他不敢耽误,便打算向那人求救,于是就嗯了一声。 那撒尿的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是个司机,叫罗杰华。他和同一公司的厨师陶喜竹是去月宫湖看水产的。这时候正驱车往回赶呢。因为一时内急,就停车下来方便了。 罗杰华听到梅斯柏的求救声,不由得扭头看了看。朦胧中见梅斯柏那痛楚的样子,便走了过去。 “喂!你没事吧!”罗杰华动了恻隐之心。 “我恐怕不行了——”梅斯柏有气无力地说,语气显得很可怜。 “你到底怎么了呢?” “我头晕,肚子痛,还想吐……” 罗杰华一听觉得事情严重,便摸了一把梅斯柏的额头,发现好好的,就安慰说:“你没有发烧,别担心。” “那就是凉了胃……” “那你想怎么办?” “我恐怕走不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行吗?还是去医院看病呢?” “我想喝热粥,吃大蒜头;我以前生病就是这样治好的。” “那好办!我带你到附近的大排档去。” 在车上等人的陶喜竹见罗杰华撒尿用了那么长时间,不得不下车来找。见到梅斯柏的样子,就和罗杰华一道扶梅斯柏上了车。在梅斯柏的指引下,找到一家大排档,并要了一碗热粥和一颗大蒜瓣。梅斯柏还客气地要请罗杰华和陶喜竹一道吃点什么,罗杰华和陶喜竹连忙摆手拒绝了。罗杰华说:“现在你的问题才是关键的,我们什么时候吃都无所谓!”于是就坐在一旁看着梅斯柏喝粥,吃大蒜。 喝过热粥,又吃过大蒜,梅斯柏也就暖了胃,也减轻了头痛。原来梅斯柏只是身体虚弱,再加上着凉了,龚连生那几拳头倒是没有造成什么大的伤害。他准备自己回公司,就谢过罗杰华两个人,并要他们忙自己的事去。 罗杰华还不放心,又问梅斯柏还有没有其他要帮忙的。 “我的事太麻烦,不好再打搅你们。”梅斯柏确实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尽管说出来,没准我就能帮到你。”罗杰华倒是十分热心。 梅斯柏把自己的情况简单地说了,还说自己不想在现在这家公司做下去了,想换一家公司,但又怕没人要。当然,他没有说自己刚刚挨过打。 “你只是会搞机器维修吗?”陶喜竹问。 “我还会搞机械设计。可惜我年纪大了,人家嫌我老。” 陶喜竹和罗杰华对望一眼,两个人互相点了点头,接着又议论了一阵。巧的是,罗杰华两天前曾送人事小姐殷可碧去过人才市场,了解公司正需要招聘机械设计人员,而且在路上把应聘者的上限年龄由原来的三十五岁放宽到了四十五岁。他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招到合适的人,但还是跟梅斯柏说了,并要他尽快抽空过去看看,还给了他公司的地址。 梅斯柏站起身来,又对罗杰华两人鞠了躬,就准备回公司。他把罗杰华两人送到路边他们的小面包车旁,目送他们开车走了后才转身回公司去了。 就在梅斯柏加快步伐回公司的时候,罗杰华又和陶喜竹议论起来。 “今天你还做了一件好事。”陶喜竹说。 “这也是人之常情嘛,反正又不花什么代价,最多就是晚点回去。”罗杰华说。 “他要是真的去了公司,而且通过了面试,日后还能做得好的话,那你就算是为老板捡回了一个人才。”陶喜竹说。 “如果他日后当上总工呢,那岂不是我捡来的总工程师了?”罗杰华开玩笑说。 “对呀!没准他就是你捡来的总工程师呢!”陶喜竹不无揶揄地说。 第2章 遭冷眼老流浪换环境 且不说梅斯柏日后能否当上总工程师,就算当上了,恐怕前面也还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因为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在私有公司里做事,不但很难当官发财,就是混口饭吃也不容易,所以很少有人会感到开心。有个年轻白领在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凭借自己的观察能力,就在记事本里写下了如下感慨: 老板,老板——脸儿绷得像砧板; 老板娘,老板娘——只要有钱赚,天天喜洋洋; 经理,经理——有事无事被修理; 部长,部长——出了问题无处躲藏; 总工,总工——不敢现身,无影无踪; 工程师,工程师——要准备为工程而死; 工人,工人——只晓得做工,不晓得做人; 业务,业务——既要效忠老板,又要媚悦客户,其他人都可以不顾; 人事,人事——要看人会不会做事; 采购,采购——货比三家要稳妥,钱不够自己掏兜; 厨师,厨师——老板开小灶,员工像喂鸡; 财务,财务——该清醒时清醒,该糊涂时糊涂,确保公司只赢不输; 门卫,门卫——老板来了敬礼,员工来了撇嘴; 供应商,供应商——为粒芝麻踏破门槛; 客户,客户——要他下订单,除非你做奴。 以上基本上可以说是对很多私有公司的真实写照,曾经一度广为流传,并引起热议。可见,谋生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很难的。 对于年轻人来说,参加工作以后,往往是越来越不喜欢私有公司的气氛,而且不知道到底是环境不好还是自己不好;尽管每个人都会竭力去适应环境,心里却还是不快乐,因此当然会希望自己的环境也能有所改变。那么,他们的愿望能实现吗?应该说,改变总是有可能的,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如人所愿。 在私有公司工作,相当多的人都会感到压力过大,挣钱却太少。尽管如此,很多年轻人还是要选择到私有公司就业。 当然,有的中年人也因为各种原因而把目光投向私有公司,梅斯柏就是其中的一个。 就在梅斯柏几个月前出来谋生的时候,他所在的公有工厂已经濒临破产,只不过由于某些原因一直在苟延残喘。为什么会这样呢?这个问题既复杂又简单:复杂到什么程度呢?要用一百部巨著方能阐述清楚;简单到什么程度呢?也许只用一句话就能说明白。 梅斯柏原来是一个受尽排挤的高级工程师,还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一直到他被排挤出工厂,他还不知道排挤他的人的用心:人家根本就是要把公有工厂逐步搞垮,卖掉,同时趁机杀鸡取卵,谋取私利。那时候,他常听到这样的歌声:“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他也是老百姓,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其实,那时候天天发愁的大有人在,并不止梅斯柏一个人。 为了谋生,怀着一种忧愤的心情,梅斯柏便不远千里,搭火车来昂赛——一座人口达到八百多万的海滨城市——找工作。 一个高级工程师是不是就有很高的水平呢?不一定,因为滥竽充数者大有人在。一个有水平的高级工程师到底有没有实践经验呢?不一定,因为他不一定得到过足够多的锻炼。一个有实践经验的高级工程师是否就有很大的贡献呢?不一定,因为环境不一定给过他足够多的表现机会。一个有贡献的高级工程师是不是就会得到好的待遇呢?不一定,因为他不一定讨他的上级喜欢。一个在公有工厂有工作能力的高级工程师,到了私有公司后是不是也有工作能力呢?不一定,因为私有公司的环境和要求会不一样。一个在私有公司也表现为有能力的高级工程师是否就能游刃有余了呢?不一定,因为他不一定能顶住方方面面的压力。一个顶住压力而做出了绩效的高级工程师是否就能得到重用呢?不一定,因为他不一定讨老板喜欢。一个得到重用的高级工程师是否就会很有钱呢?不一定,因为职位和工资没有固定关系。一个有钱的高级工程师是否就会感到快乐呢?不一定,因为他不一定喜欢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所以,对于梅斯柏来说,前途实在是渺茫,还不知道有多少忧患在前面等着他;为了生存,他还不知道要过多少关卡,历多少艰辛。 到昂赛后,梅斯柏没有找到工作,因为昂赛人才太多了,可以说是要什么人才有什么人才,似乎只缺老板。便宜的旅馆里几乎住满了找工作的人,当然梅斯柏也是其中之一。 在昂赛,人才招聘会倒是每隔几天就有一场,可是并没有给大家带来多少好机会,特别是梅斯柏,他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形式的欢迎。梅斯柏一进人才市场,就有一种被人厌恶的感觉。招聘人员不是要他“让开一点”,就是毫不客气呵斥他:“你在这里看什么?别看!”那态度跟狱警对待犯人差不多,实在令人心寒。 偏偏梅斯柏的简历还是手写的,这就更加不受欢迎了。许多公司看也不看就把他淘汰了。有的耐着性子看一下,刚看到年龄一项,立刻就将简历退还,往往还要加上一句难听的话:“这么大年纪了,找什么工作!”有的人事小姐还说:“这么大年纪还来找工作,可见是没有能力的。人家有本事的,到你这个年纪早就当官了!”还有的招聘人员会指着他们的招聘广告说:“你没看见吗?我们只招三十五岁以下的!你好像连自己几岁都不知道似的。” 最叫人生气的是,一个小伙子在看了他的简历之后说:“你真是个败类!”梅斯柏质问他为甚么要侮辱人,小伙子竟说:“我没有侮辱你,这是事实;你自己想想看,以你这样的文凭,这样的职称,却还在到处找工作,难道还不够失败吗?我看你真是连话都听不懂!”梅斯柏在生过气后,又觉得好悲哀——有时候,无知也会给人造成永生难忘的屈辱。 一个人若是不讲正义,丧失气节,卖身投靠了邪恶势力,为虎作伥,去做丧尽天良的事,那人家可以骂他是败类。但一个能力差的人,则不能和“败类”混为一谈;怀才不遇,由于环境不公正而经历多次生活挫折的人则更是和“败类”风牛马不相及了。如果随便用“败类”一词骂人,把“败类”误以为是指在生活中失败的人,那就说明骂人者语言功底太差。 梅斯柏也直接去过一些公司门口应聘,从一个公司到另一个公司往往要走上很长的一段路。 有一个门卫在看过他的简历后,竟这样问他:“你能看懂三视图吗?” 这好比问一个厨师:“你会煎鸡蛋吗?”或问一个发型师:“你会把头发剪短吗?”或问一个数学家:“你知道怎样解一元一次方程吗?”或问一个作曲家:“你认识简谱吗?”或问一个乞丐:“你会伸手向陌生人要钱吗?” 或问一个骗子:“你会撒谎吗?” 梅斯柏有些哭笑不得:一个高级机械工程师若是连三视图都看不懂,那不就等于是个骗子吗?其实,那个门卫也是刚刚知道有三视图这么个概念,而具体指的什么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不懂三视图的人不能要。 等梅斯柏调整好思路,耐心地告诉那个门卫他能看懂三视图之后,他便获准进公司里面去了。可是很快就被人事小姐劝了出来:“我们这里已经有三个能看懂三视图的年轻人面试过了,但只会录用一个,你还是到别家去看看吧!” 所以说,梅斯柏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实在无异于大海捞针。 无论是走在没有尽头的大马路上还是挤在水泄不通的公交车里,梅斯柏都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似乎只能望着别人生活。他动不动就想:“为什么我是我,而不是别人呢?”他十分羡慕那些有工作,能安稳过日子的人。 当心灰意冷的时候,梅斯柏还曾藏在一个角落里,偷偷观看那些有家可归的人往家里走的情景。他看到过一个少妇从外头回来,样子显得非常悠闲,走到门口还用手摸了摸晾在门口的衣物,看是否已经晾干。又看见一个男人带着他女儿回来了,他们和少妇是一家。梅斯柏虽然看不见他们在屋里的情景,却幻想着少妇一边和男人亲热,一边做家务,而他们的女儿则在帮着择菜;等做好晚餐,一家三口就坐在桌旁吃饭…… 在梅斯柏看来,自己来到昂赛,即使奋斗上一辈子也不可能像那个男人那样生活。他感到一阵悲凉:自己不但没有了家的温暖,还连为别人效力的机会都很难找到一个。 梅斯柏不想在一棵树上吊死,于是不得不离开昂赛,搭上了去昂赛附近的城市——威州的火车。 梅斯柏是第一次到昂赛一带来的,因为不熟悉环境,他在火车上就留心打听威州的情况。人家建议,最好不要到威州去,因为那里跟昂赛差不多,也算是有名的大城市,要什么人才有什么人才,外地人很难找到工作。 正犹豫呢,居然还碰上了一个从洪州过来找工作的小青年,他叫孙剑飞。孙剑飞比梅斯柏消息灵通一些,知道在威州过去几十公里还有个地方叫鹿亭,是个新的经济开发区。于是两人就结为伙伴,并一道去了鹿亭。 第3章 梅斯柏拖地挣钱 鹿亭跟昂赛不一样,是一个小地方,虽然有点偏僻,但交通还算发达。这倒很适合梅斯柏这个外地人。看到到处都有新建的工厂,他心里萌生出了些许希望。他相信,只要能在这里打上一年零工,准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梅斯柏的计划是:第一年找口饭吃;第二年找到合适的工作;第三年谋求发展。所以,一开始只要有人管饭,他就会去了。反正是树挪死,人挪活;骑着毛驴找骏马。这样一想他也就没有什么心理压力了。 梅斯柏和孙剑飞两人在铁路招待所住了下来。服务员是几个妇女,她们做过登记之后,还亲切地问梅斯柏他们以前有没有来过鹿亭。梅斯柏和孙剑飞各自把自己的情况和打算说了,服务员还给他们最优惠的房间,以表示对他们的照顾。就是从那几个服务员的态度上,梅斯柏感觉到了,也许是因为城市小的缘故,这里的人还比较厚道,不会欺负外地人。 孙剑飞只有二十岁,只是过鹿亭来看看环境,并不一定要找到工作,所以多数时候都是在帮梅斯柏出主意,还陪他到各个公司门口去应聘。可是,因为年纪偏大,电脑操作又不熟练,梅斯柏还是到处碰壁。 两个人有空闲的时候——也可以说是没什么地方可去的时候,就到处逛。有一次逛到了中央公园。两个人坐在宽阔的草坪上,看到环境这么优美——整齐而宽敞的路面,还有假山、水池、雕塑,再往远处是一座座高楼——,忍不住感叹起来:“就算找不到工作,能到这样的地方来看上一看也不枉此生了!” 确实,要找到工作谈何容易,通过几天徒劳的奔波后,梅斯柏和孙剑飞不仅感到十分疲劳,而且还感到了希望的渺小。 孙剑飞人比较灵活,还向人家打听到了人才市场的地点以及什么时候会有招聘会。但由于不想呆在鹿亭,孙剑飞就不打算去人才市场了。 孙剑飞很快就回洪州去了——他曾经在那里做仓管,老板还为他留着位置呢!孙剑飞在那边的工资是700元,而在鹿亭问了好多家公司,人家只愿意给他500元的工资。 梅斯柏没有地方可去,只好留在鹿亭,等待机会。由于没有伙伴,身上的钱也越来越少,他的心情越来越焦虑。心里的期望急剧地向现实倾斜,靠拢。 梅斯柏一个人留在招待所,好在很快就等到了10号,也就是鹿亭每月一次的人才招聘会的日子。他起了个大早,在招待所附近的小餐馆里吃过早饭,又带上两个馒头、一小袋榨菜和一瓶水,就步行过去了——他步行是为了节省那一元车票钱。等他到了人才市场,里面早已是人山人海了。排队买好入场券——这花了他五元钱——,他就进去了。 里面虽然有空调,但架不住人多,大家还是觉得热。梅斯柏很有些窘迫,因为和他一起找工作的人大都是二十多岁年纪的年轻人;他夹杂在里面显得十分不协调。 一个上午下来,梅斯柏没有找到一家公司愿意招聘四十岁以上的人。中午时分,眼看着招聘人员吃饭的吃饭,收摊的收摊,很快就走光了,只剩下梅斯柏和一个叫童梦瑶的小姑娘,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叫戴万全的男人。三个人都像失了魂一般面面相觑,还带着失望而又不甘心的表情。 戴万全是个焊接技师,他其实有人要,只是工资不高,人家只肯给他850元以下的工资,他嫌少。他还跟梅斯柏和童梦瑶议论了一阵,说起找工作的难处来。末了他便蹲在台阶上,撅着嘴巴抱怨说:“他们又要你年轻,又要你有经验;又要你很能干,还要你少要钱。像这样还不如回老家种地去!” 尽管戴万全发牢骚,他却是令梅斯柏和童梦瑶羡慕的人,因为他们的情况比他还要糟。 招聘办公室的管理员叫毕克鲁,他看见他们还不想走,就过来了。 “你们几个人还有什么事吗?”毕克鲁问。 三个人都无言以对。毕克鲁想起原来约好的清洁工今天不来了,就打算临时找人清扫一下招聘大厅,于是说:“我这里还要找两个临时清洁工,你们可愿意干呀?” 虽然毕克鲁明说只要两个人,但三个人都表示愿意干。毕克鲁真没想到这三个人原来这么困难,他为难了。为了尽量照顾最困难的人,毕克鲁还不得不再询问一番,最后就叫戴万全回去——至少他找到了工作——,还劝他去上班,不要嫌工资低。 戴万全走后,梅斯柏就和童梦瑶开始清理大厅。他们先把留在桌上的快餐盒、废纸等收集起来,又把那几个垃圾桶抬出去倒空,然后就开始抹桌子,打扫,拖地了。 童梦瑶才刚大学毕业,只有二十一岁,是从两千多里外的家乡过来的。 两个人开始拖地的时候,已经成了朋友了,于是就一边干活一边聊起天来。 “你今天真的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吗?”先是梅斯柏问童梦瑶,口气有点惋惜。 “没有。” “为什么呢?” “人家嫌我小,没有经验。”童梦瑶说。 童梦瑶和梅斯柏一样,也是第一次来人才市场。她在半个小时内找到了一家公司,人家一看她一脸稚气的样子,本想拒绝,但犹豫片刻又告诉她:“你可以去我们公司学习,不过一个月内没有工资,只供吃住。若你没地方可去,就在一个星期后去报到。” 童梦瑶很快就打算放弃这个机会,接着去浏览别家公司的招聘简章,并尽量推荐自己。可是,一上午下来,竟再没有人理她,甚至连第一家公司那样不起眼的位置也再没有找到。 她把自己的简历、身份证、毕业证、考试成绩表、介绍信给那些招聘人员看,希望能引起注意,最好是能像她以前的老师那样表扬她一番,然后加以录用。不过,令童梦瑶失望的是,几乎没有人对她感兴趣,就像她根本就不该来应聘似的。 她的简历是从上小学写起的,有的人看过后,就说她写得太冗长,有点不得要领。还跟她说:“我们在乎的不是你学过什么,而是你曾经做过什么。”好像谁天生就会做事,不需要先学习似的。 有的人看到她的身份证,又看看她那稚气未脱、憨态可掬的样子,竟说:“这是你姐姐的证件吧?我们不招童工,你别想冒名顶替!”接着就不再理她。童梦瑶意识到了,那个人说起话来一点都不讲逻辑,也不先问问她有没有姐姐。其实,她只有一个弟弟,压根儿就没有姐姐。 有人看了她的毕业证,又端详了她的脸,然后说:“你学的专业是可以的,但你的样子不适合做这行,你应该想办法去做个模特儿。”于是把毕业证还给了她,并要她另谋高就。还说:“做我们这行又挣不到什么钱,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麻烦事,你还不如趁早改行!” 她又特意让人家看到她的成绩表,希望能得到认可——至少通过自己多年的努力学习,几乎门门功课都达到了优等——,没想到人家更是表现出不耐烦来,说:“我承认你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但我们要的是能直接做事的人,并不想招收研究人员。”于是又拒绝了她。 也有人看过她出示的介绍信,然后对她表示深深的同情:“你一个小女孩单枪匹马出来混真不容易,可我们没法照顾你,我们也处于激烈的竞争环境当中,所以你只有通过工作去赚钱。但照目前看来,你暂时还不能为公司做什么。我们对你也是爱莫能助。” 多次遭到拒绝后,童梦瑶便不怎么敢走近那些招聘桌了。她反复在大厅游移,目光盯着那一幅幅巨大的招聘广告,希望能找到一家公司愿意招聘品学兼优但尚无经验的女大学毕业生,只是始终没有看到。她不服气地想:“你们不让我进公司,我怎么能获得二年以上工作经验呢?” 一上午下来,童梦瑶简直沮丧到了极点。虽然她那胖嘟嘟的脸还是白里透红,充满青春的活力,她的小嘴却撅了起来。她忽然又怪自己模样太幼稚,似乎只配在学校里读书。 “其实你很机灵,一看就知道你能干大事。”梅斯柏安慰道。“不仅人很漂亮,身材又丰满又苗条,简直是仙女下凡。依我看,那些招聘的人都是鼠目寸光。”梅斯柏很少夸奖人家,这时候竟竭力把童梦瑶夸奖了一回。他的目的是要童梦瑶不气馁,认识到自己的价值。 等地拖到一半的时候,童梦瑶也问起梅斯柏来。 “怎么会没有人聘请你呢?”童梦瑶的语气显得很关心。 “人家嫌我老。”梅斯柏答道。 “其实你脸上并没有什么皱纹,你的身材也还很好,一点也没有发福,不像有多老。” 童梦瑶安慰道。“再加上你很有气质,一看就知道是有才能的人。那些招聘的人真是瞎了眼。” 其实,梅斯柏的遭遇比起童梦瑶来更加可悲。多数人都似乎很尊重他,但没有一个人想聘请他,都客气地请他站在旁边,说是年纪大了,不要在这里看热闹。唯一使他感到安慰的是鹿亭的人和昂赛那边的人不一样,似乎比较有礼貌,没有直接训斥他这个“老年人”。 他们的态度都很好,但总是那几句话,意思是说:“现在的招聘会是面向35岁以下的年轻人的,你是长者,不要来凑热闹,免得妨碍人家!”后来,梅斯柏就只好远远地站在一边观望了,再不好意思靠近招聘人员。他比童梦瑶还要倒霉,连一个愿意只供吃住不给工资的公司都没有遇上,似乎他完全是个多余的人。 梅斯柏和童梦瑶还问起各自所学的专业,原来还是同行,都是学的机械。于是,两个人又有了更多共同语言。 干了约有一个小时,总算把大厅拖干净了。本以为能领工钱,毕克鲁却要他们分别打扫男女卫生间。于是两个人又分别进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冲洗起来了。又辛苦了十几分钟,才算完成任务。毕克鲁检查过后就发钱了。两个人拿出身份证,还签过名,就领到了十元钱。 这时候,童梦瑶才从包里拿出两块面包,准备分一块给梅斯柏,梅斯柏没有要,而是拿出馒头和那一小袋榨菜来…… 毕克鲁又问梅斯柏和童梦瑶,他们回去路费要多少,晚餐费用要多少。梅斯柏说他回去搭车要一元,晚餐一般是四元。童梦瑶说她搭车要两元,晚餐要三元。他们这顿辛苦,其实很管用,因为不仅赚回了入场费,还赚到了回去的车票钱和晚餐钱。 “你们这就叫from-hand-to-mouth.”毕克鲁说。 对于这句话,童梦瑶的理解是“从手到嘴”,而梅斯柏的理解是“现挣现吃!”因为没有心思,就没有提出来讨论。 不过,从毕克鲁说的恩格丽语看来,梅斯柏和童梦瑶都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够优秀:因为在鹿亭,连个普通人才市场管理员都把恩格丽语学得这么好!其实,毕克鲁也就会说这一点恩格丽语,还是刚刚向人家学的呢!只不过这也足以令梅斯柏和童梦瑶悲观一阵子了。 梅斯柏和童梦瑶谢过毕克鲁就出了人才市场,来到大街上。他们搭车的地点不同,于是就在路边道了别,临别又互相勉励一番。 他们还苦中作乐,说以后没准会再见面呢! “我希望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是总工了!”童梦瑶说。 “我好像不敢做这样的梦。”梅斯柏苦笑了一下。 “说说看,你要是当了总工,想不想找个红颜知己呀?”童梦瑶又问。 “想呀!谁不想找红颜知己呢?”梅斯柏不忍心冷淡了童梦瑶。 “那你想找什么样的人做红颜知己呢?”童梦瑶就好像说真的一样。 “就你这样的吧!”梅斯柏上下打量了一阵童梦瑶,就好像用眼睛在照相。 “你可别忘了我哟!”童梦瑶牵起自己的裙摆,有点像是卖弄风情。 “不会的,我已经把你放到心里去了,一定会保存到天荒地老。”梅斯柏开玩笑说。 梅斯柏知道,童梦瑶是个好女孩,不会拿他寻开心;她之所以要那样说,一是希望他能开心,二是想在他面前表现她成熟的一面。他呢?以为以后再不会遇见她了,所以才会打破年龄的界限跟她开玩笑。 第4章 胡重来恣意欺人 一个星期后,童梦瑶就去了那家愿意让她去学习并能提供吃住的公司。 梅斯柏和童梦瑶道别后,先回了招待所。他再也不敢去人才市场了,况且,即使敢去也等不了那么久。于是,他又只能寄希望于各公司门口的招聘公告了。 梅斯柏六月底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身上只带了一千元。长途火车票用了二百多,在昂赛住了五天旅社——三十元一天的,接着又到鹿亭去住招待所——十元一天的,再加上每天的饭钱、水钱及其他临时费用,等他从人才市场出来时,身上仅有不到四百元了。按照一天平均总开销三十元计算,他最多只能再坚持十三天了,而且到时候将会没有路费回家。所以,他不能等待,只能像无头苍蝇那样瞎闯,希望能找到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差事。 梅斯柏开始顶着烈日到处乱走,两眼还得留意每家公司门口的招聘公告——有些公司他是第二次经过了——,并随时厚着脸皮去问:“你家还要用人吗?我是……”但得到的答复几乎都是:“现在不要了。”或者:“要是要,但你不合适,我们要的是……” 有一次,他一个人逛到一个工地上,竟去问一个小工:“师傅,你们现在还要不要帮忙的?”梅斯柏的意思是他想在工地上和和砂浆,或搬搬砖头。那个做小工的很年轻,抬头看了看梅斯柏,冷淡地回答他:“现在不要人。”梅斯柏很羡慕这个小工——至少他有事做,不用到处去找工作。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梅斯柏终于在街上一家建材商店门口看见了一块招工牌,牌子上只写了要一名仓管,没有写明年龄限制,于是他就上前去应征了。老板只是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你愿意干这个啊?”梅斯柏点了点头,事情就定了下来。 这时候,梅斯柏身上归里包堆只剩下不足一百元了,离乞讨也只有一步之遥。 做建材仓管时——这种工作是临时性的,仅需出示身份证即可应征——,老板根本就没有安排宿舍,还是梅斯柏好说歹说,老板才特许他住在库房的。 说实在的,连梅斯柏自己都觉得,以他自己这个瘦弱的样子,老板是不会给他工作的;老板纯粹是出于同情才雇用他的。老板姓曹,叫曹堪德,看样子还不到四十岁。他带梅斯柏去仓库时说:“不容易啊,这边也不一定好找事做;你能回去就回去,别以为外面有金子捡。”不要说梅斯柏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就算他想回去,也已经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买车票了。 令梅斯柏窃喜的是,老板还提供中餐。这样,梅斯柏就只要花钱吃早晚两顿了。因为手头太紧,他把每天的伙食费控制在了五元以下。 梅斯柏留在曹堪德这里,自然还是吃不饱饿不死的状况。为了节省,他还差点到玉米地里去偷玉米充饥呢!不过他忍住了,不是因为道德在约束他,而是因为怕挨打。 每天晚上,库房里不仅湿热,还饕蚊成群,动不动就咬得手背布满红点。所点的蚊香不是呛鼻子就是中途熄灭,哪天晚上都是似睡非睡地熬过。 曹堪德还要梅斯柏搬材料,每次搬完还揶揄几句:“看你就不像干活的人,这里有你没你都一样。你还是想想别的门路吧,我这里不适合你。” 曹堪德说得没错,同样是搬材料,人家年轻力壮的能顶他四五个,而拿的酬劳只是他的两三倍;再看看搬完材料:梅斯柏是浑身瘫软;人家呢,就像刚逛了一小时街,走起路来还健步如飞。 看到梅斯柏实在没有用,曹堪德只好下决心辞退他。曹堪德到库房找梅斯柏的时候,梅斯柏吓得躲进仓库里头,他好像有预感,却实在不想这么快被人赶走。曹堪德只好大声喊:“老梅,老梅,你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梅斯柏见躲不过,只好怯生生走了出来,心里还幻想着老板能开恩,不会急着赶他走。曹堪德要梅斯柏坐在一堆木头上,他自己坐了椅子。 “老梅啊,你在我这里不是长久之计。”曹堪德好像难于启齿。 梅斯柏低着脑袋,表情沮丧,没有说话。 “你自己说说看,你在这里有没有用?” “是没有什么用。”梅斯柏喉头像塞了棉花,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了。 “我看你不像是干力气活的,你以前可是公有工厂的职工?” “是。” “唉!公有工厂可是个害人的地方。我也在公有工厂干过,成天就是混日子,十几年啥也没有学到。你和我一样,都是受害者。这边的工作很难找的,要求又高,待遇又低,我看你还是趁早回去吧,免得连路费也没有了就麻烦了。” 曹堪德似乎没有看出来,这时候梅斯柏已经快要身无分文了。 “我还想试试。”梅斯柏还不死心。 “不用试了。那些私有公司看起来很先进,但招人都要求35岁以下,而且要懂电脑。” “我可以学。” “你这么大年纪才出来学徒不划算。再说了,人家也不愿意教你;现在那些年轻人可骄傲了,看到中年人就烦,只愿意手把手地教小姑娘。” “其实我也懂一点。” “懂一点没有用,老板没有耐性,见你不行马上就发脾气,不会让你慢慢学的。怪只怪你生不逢时,年轻时没有机会,有机会了却老了。这边就是这样,有能力的可以发财,没能力的就只有饿死。” “我就是回去也不好办。” “别人能过你就能过,你怕什么?” “我要是能过就不会出来打工了。” “那还是说明你不行。你在家里不行,走到这边来一样不行,说不定要更糟糕。这边的人只认钱,你要人家的钱,真的比要他的命还难。”曹堪德说完,就算了工钱,叫梅斯柏好自为之。 梅斯柏在这里做了18天,得了213元。也就是因为被解雇了,梅斯柏的口袋才又装进了一点钱,否则,他马上就要向曹堪德借伙食费了。 离开曹堪德的库房后,梅斯柏就去晶晶电机做采购。这个工作也仅需出示身份证。可是宿舍的问题还是很糟糕,梅斯柏得和一个门卫主管——二十四岁的胡重来睡上下铺,而且梅斯柏睡上铺,因为胡重来先来,已经占了下铺。 梅斯柏第一天去上班,采购经理赖雯丽让他整理库房,这是一大堆搬运和清扫工作。他原以为打扫好库房就可以在采购部办公了,但赖雯丽跟他说,他的岗位就在库房,仅是编制在采购部,工作由她安排,有事要随时向她报告。就这样,梅斯柏又当了一回公司的仓管,整理、清扫、搬运是他的主要工作,而且要随时向赖雯丽报告。每天他都要推着小车,被那些人呼来喝去,一会儿要漆包线,一会儿要铁芯,一会儿又要绝缘纸,有时候还要搬运设备配件,整天转个不停。 最让人难受的还不是工作不如意,而是住宿环境。第一天晚上梅斯柏将就了一宿,第二天晚上便想和胡重来换铺位,没想到却被教训了一通。 “小胡,我想跟你商量件事。”梅斯柏抱着希望说。 “你叫谁‘小胡’?”胡重来一下子就怒了。 “你不是姓胡吗?” 胡重来恶狠狠地瞪了梅斯柏一眼,很像一个年轻的长官看到一个不懂礼节的老兵。梅斯柏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胡重来见梅斯柏不道歉,火更大了,扯开嗓门训斥道:“我姓胡,也轮不到你叫。你看我们门卫室的人,哪个见到我不叫一声‘胡队长’的?你这么大年纪一点礼貌都不懂。告诉你,这可是外资企业,是讲究等级的。不要说我是堂堂队长,就算是一般员工,你也得尊重,毕竟我已经来了半年多了,而你是初来乍到。你一个干杂活的,哪儿能这样称呼我呢?真是尊卑不分!” 被骂了一通后,梅斯柏纠正了错误,继续和胡重来商量。 “胡队长,是这样的,”梅斯柏有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似的,“你年轻,身体灵活;我呢,年纪大一些,比较笨,就想和你换个铺位。” 一听这话,胡重来又发怒了,一把推了梅斯柏一个趔趄:“你有毛病吧!你骨头发痒欠揍吧!我真想一个耳光打过来,刚刚教了你一通,还不知悔改。你要尊重人!别说我先睡在下铺,就算你先睡了下铺,见到我来了,也要主动和我换,这样才显得你知道高低贵贱,你哪儿有资格睡下铺呢?” “不换就不换,用不着生气。”梅斯柏嘟囔了一句。 “我不生气?我不生气你就不会明白道理。”胡重来厌恶地白了梅斯柏一眼,还顺势对梅斯柏扬了扬拳头。 因为怕挨打,梅斯柏再不敢吭声。可事情还没有完,睡觉的时候,梅斯柏翻身翻得随意了一点,胡重来又骂开了:“喂!你会不会睡觉啊?你再不安生一点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说完,他自己却重重地翻了个身,差点没把梅斯柏颠下来。梅斯柏紧紧抓住护栏,再也不敢动弹了。他不仅不敢动,而且不敢睡着,生怕睡梦中还会翻身,那就麻烦了。因此,他几乎是整夜熬着,也许只有在听到胡重来的鼾声时才敢勉强合眼睡那么一会儿。 对于梅斯柏来说,最舒服的时候莫过于胡重来值夜班了,只有这时候他才能睡个好觉。 为了不再惹胡重来发脾气,梅斯柏不得不小心谨慎,见到胡重来总是先打招呼:“胡队长!”胡重来则傲慢地嗯一声算是回答。时间一久,胡重来才变得客气一点,但依旧是一副盛气凌人的表情,并且时不时教训梅斯柏:“在这里,讲的是能力,没能力的人就得服从有能力的人,否则公司不会发展。你一个干杂活的,怎么能跟我这个队长平起平坐?不是我夸口,我一只手就能把你打个落花流水。”梅斯柏尴尬地笑笑:“那当然,那当然。” 胡重来在梅斯柏面前是只狼,而在赖雯丽面前却是条狗。梅斯柏看到过胡重来见赖雯丽时的另一副面目。胡重来每次去采购部送快件时,见到赖雯丽都会显得特别紧张,脸上露出敬畏的表情。他先是站定,然后是提臀,收腹,挺胸,最后才双手将邮件呈送给赖雯丽,同时尊敬地叫一声:“赖小姐,您的邮件!”等赖雯丽朝他扬扬手,他才规规矩矩地退出,拘谨得连大气也不敢出。本来梅斯柏有点纳闷:两个人同为主管,为何一个像奴仆一样卑微,一个像公主那样尊贵?原来又是级别差异造成的:赖雯丽是经理,胡重来是队长,只相当于组长,两人差了两级。 公司之所以任命胡重来当警卫队长,主要是因为他是外地人,在这里工作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有时间看大门。另外两个人都是本地的,因为没事可做,在家里又无聊,便来公司看看门,混个日子,值班后就回家了,万一有事还得打电话才能找到。 赖雯丽对梅斯柏是客气的,只要他工作做得好,该整理的整理好,该搬运的及时搬运,该登记的登记完整、清楚,该统计的统计正确,她就无话可说,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装腔作势。头几天还叫他梅斯柏,后来就改叫老梅了。梅斯柏看得出,赖雯丽对他的工作是满意的,因而越发干得卖力气。 为了尽量保住工作,梅斯柏对胡重来格外忌惮,每次见到他,都要行注目礼,还尽量学胡重来的样子,做出恭敬的动作:站定,提臀,收腹,挺胸,然后才叫一声:“胡队长!”胡重来看到梅斯柏明显在学自己,却学得不像,不免嗤之以鼻。 “你这个样子很难看的!”胡重来说。 接着,胡重来就勉为其难地教起梅斯柏来,可梅斯柏是越学越显得滑稽,最后,胡重来没有耐性了。 “你看我,做起这几个动作来显得威武、精神,你为什么是越做越难看呢?就像一只猴子。你有没有当过兵?” “我没有当过兵,胡队长。” “难怪这么笨,我真想一脚踢死你!”胡重来说着还真的朝梅斯柏的臀部踢了一脚,好在没有太用力,梅斯柏还勉强抵受得住。 第5章 胡智超苦心训话 每天晚上就寝后,梅斯柏都要反复提醒自己:“一定要忍耐!为了可以吃到免费午餐,为了每天有收入。”当听到胡重来重重的脚步声,梅斯柏便要屏住呼吸;当胡重来像扔草包一样重重地坐到榻上时,梅斯柏便要紧握护栏,以免身体被颠覆。心情烦闷的时候他就想:“明天能不能吃上香干炒肉丝呢?”或者想:“如果按25元一天算,我该能拿到多少钱了呢?”要不就想赖雯丽对他说过的话:“你是老师傅,写的字很工整,统计数量也很认真,这样我比较放心。” 梅斯柏就这么熬着,盼着。一直到他实在忍不下去了,才提出辞工。他在晶晶电机一共干了33天,总收入748元。 离开晶晶电机后,梅斯柏恰好碰到了一个机会——康朗摩托招收品管人员,于是他就捏造了一份简历(谎称自己曾做过检验员)混了进去,这回总算摆脱了管仓库的命运。 公司不安排宿舍,仅提供午餐。这样,梅斯柏去上班前,必须先租到房子;至于早晚两餐,则可以在街上凑合,只是要花钱。 梅斯柏在公司附近以每月80元租了一间厢房。这种房子既没有厕所也没有水龙头。卧榻倒是现成的,就是用砖头支撑起来的一张竹榻,简单得只是比地铺稍好而已。大小便要跑到三里以外的公共厕所去;用水则从门口的井里提。就这么简陋的出租屋,还偏偏爱招小偷,梅斯柏不得不在出门前将小窗边的东西归拢到靠里的位置。 公司每天要做早操,做完早操又要绕厂房跑步,跑完步有时还要听训话。梅斯柏报到的那天,总经理胡智超就训话了: “各位员工,公司开业已经有20天了,现在一共有60个人了。最小的18岁,最大的41岁,这两个人都在品管部。不管你年纪大小,来了就得好好干。不赚钱的人就是在犯罪,犯了罪迟早要受到惩罚。我自己只会喊,只会骂,干活还得靠大家。……有工作你就应该感到幸福,不要高不成低不就。谁要是受不了委屈受不了累而提出辞工,别怪我不给好脸色!” 胡智超的这几句话对别人有没有作用不知道,但对梅斯柏确实起了作用。他想:“我是没有钱的人,也就是犯了罪的人,既然犯了罪,理该接受惩罚。”确实,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该受到惩罚,那还有什么委屈受不了的呢? 因为公司还没有正式生产,梅斯柏一去也没什么好检验的,就接受管理部的安排帮着做桌椅,清理办公室,擦机器,还要给栏杆、大门刷银粉漆,最后还要将装机器、模具剩下的所有螺丝螺帽按大小及长短规格分理出来。 胡智超确实会喊会骂,骂起人来就像泼妇骂街,全不顾个人形象。但他也并非只会喊,只会骂,他也会在午餐时候亲自给员工打菜,发水果。 等梅斯柏打完杂,正不安地手足无措时,恰好又被模具部叫了去。模具部的部长肖健安排他开一台小平面磨削机。梅斯柏安下心来,暂时不用害怕会被解雇。 那时候,几乎每天公司都会招人进来,也都有人离职——被解雇的多于辞工的。大家都看得出,凡是有点显得清闲的人员都很快就会被解雇。因此,只有手不停脚不停干活的人才有工作保障。 梅斯柏系上皮制长围裙,认真地开起小平面磨削机,帮着生产部加工一些薄片零件。当人事部、财务部等办公室小姐们过来参观模具部时,梅斯柏连头也不敢抬起来,专心致志地摇动他的手柄,好让别人看见他是多么敬业。小姐们站在磨削机旁边,看梅斯柏熟练地摇动手柄,心里想着如何去向总经理报告:这个年纪最大的员工做事很投入! 几天后,要磨的薄片渐渐少了,梅斯柏又开始着急。恰在这紧急关头,车工夏山武忽然跑过来找他。梅斯柏见过夏山武车制的零件,确实做得漂亮。夏山武拿着一张图纸,指着一处锥面问梅斯柏:“长度有了,小头直径有了,大头直径也有了,但是没有标角度,怎么办?”梅斯柏一看,原来夏山武不懂三角函数,不会计算,就帮他算好了角度。从此两个人就成了朋友。 夏山武见梅斯柏快没活干了,就赶忙抱过来一批车刀,要梅斯柏帮他磨平焊疤。这样一来,梅斯柏又好混一阵子了。有的时候,夏山武还随便找一块材料要梅斯柏磨,见梅斯柏脸有难色,他就说:“我叫你磨你就磨,一切有我呢!”他的意思是:“不用担心被人看出来你是在混时间。”梅斯柏磨了许多没有用的材料,确实没有人过问。看到梅斯柏因为得到自己的照顾而安心,夏山武好不得意。 夏山武喜欢挑逗女人,他和食堂的曹惜屏打得火热。两个人都是三十出头,常常互相打情骂俏。就算当着大家的面,曹惜屏也会对夏山武说:“你那么能赚钱,应该找个女人做相好的!”人家问她:“你肯不肯和他相好?”曹惜屏脸一红,却大方地说:“肯呀!”听见这话,夏山武就过去摸摸她的脸,她还真的不避开。 一天中午,大家吃过饭了,曹惜屏照例要到围墙边喂狼狗;狼狗被关在一个大棚子里。见曹惜屏钻进了棚子,夏山武就拉梅斯柏过去看。那狼狗又高又大,见到曹惜屏好像很兴奋,一个劲伸舌舔舐她的腿。曹惜屏见夏山武过来了,便故意提高嗓门骂那条狼狗:“去去去,你凑什么热闹!”夏山武看得血脉贲张,哪儿忍得住,就四处一张望,然后对梅斯柏说:“瞧那娘们,连狼狗都想要她!”他又央求梅斯柏站在门口帮他望风,自己就迫不及待地进去了。还没等梅斯柏反应过来,就见两个人干柴烈火般搂在了一起。梅斯柏只好脸朝外,听着里面的动静;若有人过来,还要随时给他们报信。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夏山武终于出来了。他一边系着裤子一边说:“这姓曹的娘们真够味道,比我老婆还要厉害!”他又问梅斯柏:“你想不想?”梅斯柏摇头说:“不……我不想。”夏山武又劝道:“这次你帮我看门,下次我帮你看门!”梅斯柏还是摇头。夏山武又开导道:“我们出来打工的人,一是为了挣钱,二是为了玩乐,你的观念也该转变了。”梅斯柏还是犹豫。夏山武便嘲笑他:“你是怕老婆吧?她怎么会知道呢?她又没长千里眼,你就放心吧。再说,没准她也会在家里偷汉子呢!”梅斯柏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夏山武说:“你真是个死脑筋,白长得这么漂亮,一点都跟不上形势!” 又过了几天,梅斯柏和夏山武在楼梯口碰到了曹惜屏。一眼就看得出,曹惜屏是刻意打扮了一番的。夏山武和梅斯柏耳语道:“她要打你的主意了!”没等夏山武说完,就见曹惜屏真的开始对梅斯柏眉目传情起来,梅斯柏吓了一跳,问她:“你怎么老盯着我看?”曹惜屏浪笑一声道:“我不看你看谁呀?小夏我都看过了。”说完又对他媚笑起来,梅斯柏也尴尬地笑了笑,说:“我可不像小夏,这么会赚钱。”曹惜屏高声说:“你现在没钱,将来就会有钱的,我会看相!”梅斯柏见缠不过,便要走开。夏山武拍了拍梅斯柏的肩膀说:“你是真的老了,女人主动找你都没有用了;看来,你也只能和我做朋友了。”梅斯柏无奈地笑了笑——其实,就算真的老了,他也不是一点都不想,只是他有顾虑而已。 夏山武是个有抱负的人,不愿意一辈子给人家打工,暗地里还在活动着,准备开一家机械加工厂。他还跟梅斯柏说:“以后我当了老板,你就帮我管管帐,看看图纸。” 因为成了铁杆朋友,夏山武时常关心梅斯柏的工作,一见他的磨削机旁边没有了零件要加工了,就胡乱找一些废零件要他磨。 一直到正式投产,品管部年轻的部长姜海(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才想起有梅斯柏这么个人,于是就安排他到车间做冲压件的抽检工作。 过了两天,胡智超找姜海谈话,因为公司成立了一个精测室,需要专人负责,于是品管部五个人全部集中到精测室接受考核。梅斯柏以为以自己那点检验知识应该比不过其他几个人,没想到其他人更是外行。胡智超考核的结果,还只有梅斯柏基本知道游标卡尺、千分尺、高度尺、深度尺、万能角度尺、硬度测量仪等的使用方法。最后,胡智超又要每位品管人员擦检验平台,有的人是从左到右擦;有的人是从前往后擦;只有梅斯柏从中心部位开始像划圆圈一样一直擦到最外缘。胡智超决定让梅斯柏管精测室。 “虽然你年纪最大,但你也最漂亮,所以还是你来管精测室。”胡智超对梅斯柏说。 梅斯柏是长得比较端正,但算不上很漂亮。胡智超这么说其实也是避重就轻:他看中的是梅斯柏那点经验,但不想明说而已。姜海等人都心有不甘地立在一旁。 “你用手摸一下平台。”胡智超对梅斯柏说。 梅斯柏照做了。 “是这个平台摸起来光滑还是你老婆摸起来光滑呢?”胡智超问。 大家笑了起来。而胡智超却还在等待梅斯柏回答问题,看上去他并不像是开玩笑:他的意图是要梅斯柏好好工作,不要多想家。 “是平台光滑一些。”梅斯柏答道。 胡智超点了点头,接着又教训其余人:“以后要记住,工作的时候没有开玩笑的权利。” 从此,梅斯柏就一个人在装有松下空调的精测室上班,其余品管却在临时工棚里上班。梅斯柏每天的工作就是做首检,再就是检验供应商送来的零件。公司是生产摩托车配件的,零件图面都采用第三角投影,上面还有一些恩格丽语注释,估计其余几个品管也难看懂。 试模期间,精测室可热闹了好一阵。冲压工们争先恐后,拿着零件过来要梅斯柏检测,希望尽快得到认可。他们有的用手提着零件过来,小心将零件递到梅斯柏手里,然后屏住呼吸站立一旁等候结果;有的用推车推着零件,将零件摆好,然后协助梅斯柏进行检测,一边记录不合格项目,好进一步调整;也有的像演京剧那样两手举着零件,一边迈着舞台步一边念着噔噔噔的节拍,一进精测室就单膝跪倒,双手擎起零件,像古时候士兵向将军报告军情一般,一字一顿地说:“请大王定夺!”直逗得梅斯柏忍俊不禁。 第一个过关的零件是“月亮湾”(因零件形状像一轮新月而得名),经过三次调整模具,零件合格了,冲压工祝志明因此得到了奖励。祝志明很高兴,第二天做早操前,冷不丁从背后抱住梅斯柏,然后上下将其颠动,以表示狂欢。祝志明原有一身蛮力,根本不管梅斯柏的感受,梅斯柏只好一边试图掰开祝志明的手,一边断断续续劝道:“不要抖……放下我……受不了了……”可是祝志明不听,硬是将梅斯柏上下颠了十几次才放下他。就在梅斯柏被颠得气喘嘘嘘的时候,其余品管人员却颇为不服。 姜海等人只知道对梅斯柏不服,却没多想精测室的工作他们难以胜任,所以萌生了排挤梅斯柏的想法。梅斯柏是尽量和大家搞好关系,但是不怎么奏效。 有一天,车间送来84808(这是一个零件代号)要梅斯柏作首检,结果是不合格,有个重要的装配尺寸不符合要求。 梅斯柏在检验单上注明要重调模具,但姜海却武断地决定特采,理由是交货期紧迫。两个人吵了起来,最后梅斯柏还是没听姜海的。姜海告到胡智超那里,胡智超给了梅斯柏一个记过处分,并要梅斯柏写悔过书。梅斯柏不想写悔过书,姜海就用激将法:“你这把年纪了,还不敢写个悔过书吗?难道还会少了你一块肉不成?”于是,梅斯柏就真写了悔过书,他被迫写的《悔过书》基本内容也就一句话:“本人在84808首检过程中未尊重主管意见,有意阻拦特采零件出货,特此悔过。” 依据这个《悔过书》,公司罚了梅斯柏50元钱,可以买好几斤猪肉。不仅如此,这样一来,零件还是特采了——在姜海的压力下,梅斯柏不得不在检验单上签了字,同意特采。 84808是按时出货了,可是被退了回来。这时姜海又告到胡智超面前,说梅斯柏首检不认真,以致不合格品出了货,给公司造成经济及名誉损失。胡智超不分青红皂白又给梅斯柏记过一次。梅斯柏觉得呆不下去了,就提出辞工。 胡智超的脸色很难看,他认为两次给梅斯柏记过都是对的。 “第一次记过,是因为你没听主管的。”胡智超说。“我现在不要你说别的,只要你说‘是’或‘不是’。” “是,”梅斯柏答道。 “第二次记过是因为你在84808首检单上签了字,把不合格品放行出货了。请你回答‘是’或‘不是’,不准说别的。” “是。” 胡智超要梅斯柏继续上班,不要受不得一点挫折。但最后梅斯柏还是走了。 梅斯柏临走时,姜海还拉住他问几张图面的问题,可是梅斯柏也顾不得什么绅士风度,硬是没有回答,要他自己多看看。 梅斯柏在这里干了40天后辞工,总收入980元。因为财务没有现金,钱还是胡智超掏的腰包——1000元整,要梅斯柏找了他20元——,因而还带着他身上的香水味道。 第6章 龚连生力保维修员 休息了几天后,梅斯柏进了罗芬塑胶,当上了一名设备维修工。 本来,这家公司招聘维修人员,也要求年龄不得超过40岁,只是因为未找到合适人员,又看到梅斯柏还体面,像一个和机器打交道的人,便破例让他去面试。面试的是维修部主管龚连生,因为见梅斯柏似乎很懂机械,便录用了。 公司有正规的宿舍,可是要八个人住一间。梅斯柏为了省钱,只好将就着搬进去住。 公司生产的是工具箱、垃圾桶、道路护栏之类的产品,原料大多用高密度聚乙烯,车间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很浓的塑胶气味。十几台吹塑机排成两排,年轻的女工们站在夹模台边操作机器,她们的辛苦绝不会亚于上山砍柴或下地插秧。物料搬运、机器调试、设备维修则主要是男人来做,但这部分人只占少数,也就是说,公司里面女员工大大多于男员工。 一台吹塑机主要由机械、液压、气动、电气各部组成。机械部分又分台架系统、塑胶挤出系统、模头系统、夹模台等。电气采用plc控制。设备其实和人是有相似之处的:机械部分相当于人的身体;液压相当于人的血液循环系统;气动相当于人的呼吸系统;电气相当于人的神经系统,而plc控制器就相当于人的大脑。 等梅斯柏基本上了解了吹塑机的结构和功能,他就主动向龚连生和其他维修人员做了讲解,并顺便提出了比较合理的维修计划和步骤,但没有受到普遍欢迎,大都嫌他多管闲事。龚连生还有点不耐烦,要求梅斯柏不要提那么多建议,只要跟着大家干活就可以了。梅斯柏认识到了自己的激进,于是就听从龚连生安排:他原本也并不想表现自己,只是害怕自己会因为没事可做而呆不久。 梅斯柏虽然对设备的认识可以达到很专业的层面,但具体干起拆卸、装配、配焊、零件搬移等体力活来实在是很勉强。龚连生根据梅斯柏的情况,开始只好让他多干点辅助性的杂活,比如递工具、领材料、找人、搞场地清理、设备补漆等。 等时间稍久一点,龚连生就让梅斯柏测绘零星的零件,帮着看看设备说明书——也就是从说明书里,梅斯柏了解到塑胶挤出螺杆的材料是氮化钢38crmoal——,再就画画配管图之类。 接着,设备上又陆续发生螺杆驱动减速机噪声过大、夹模台运动受阻等较严重的设备问题。解决这些问题,都需要进行大规模拆卸、清洗、换油、换易损件、重装、调试等一系列较难的施工。因为梅斯柏对机械结构比较了解,因而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可以说,在这类工作中,龚连生几乎对梅斯柏言听计从。由于设备维护管理上有梅斯柏的参与,设备的故障率大幅度下降,同时维修效率大为提高。按理说,这对公司是一件好事。但是,又过了一段时间,龚连生却一天比一天不安,因为眼见得七八个维修工动不动就无事可做了。 到了十一月下旬,一个模头的心轴忽然断裂。龚连生马上叫人将心轴拆下来,几个人在那里比划了半天,最后决定接起来。于是叫来焊工,焊工就依言把断裂的心轴焊上。梅斯柏提了点意见,认为不能这么做,因为焊合不能保证同轴度,而且焊缝的强度不一定能达到原先那种强度。可是龚连生不但没听进去,反而在心里产生排挤梅斯柏的念头。后来,心轴是焊合了,但没用到二十四小时就又嘣的一声断了,模嘴又砸了下来。 通过这件事,龚连生应该更加信任梅斯柏才对。但出乎梅斯柏的意料之外,龚连生竟不想理他了。又过了十几天,龚连生就委婉地要梅斯柏去办离职手续。 龚连生对梅斯柏说:“不是我不留你,实在是你在这里不合适。公司要的是能干活的人,不需要出主意的人。只要你能不停地干活,哪怕你一直在浪费材料,也没人会说你。可是你来了以后呢?我们的人时不时的就闲在一边,万一老板问起来,我就没法交待了。”梅斯柏一时间转不过弯来,说:“设备应该是故障率越低越好,这是我们的工作目标。” 龚连生又说:“你看看我们几个人,除了你我之外,个个是干苦力的料,连初中都没有毕业。他们找一份工作实在是很难的。不管是什么工作,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他们都乐意做,老百姓是要吃饭的。你别看他们天天累个半死,天天穿着破烂的工作服,一个个还很高兴,因为有钱赚呗。你可能不了解大老板的脾性,他要是见谁闲着,就会叫人事留意,然后在适当的时候解雇人家。这类事已经发生了好多次了。就在你来之前不久,有一个年轻的大学毕业生和我们在一起。本来他可以帮我们做很多事,比如你现在做的那些事,他也能做,并且水平不在你之下。可是,就因为老板见到他干活的时候喜欢靠边站,像很怕脏的样子,就将他解雇了。我把你招进来,其实就是要你顶替他。如果你愿意跟在大家后面做,那是再好不过了。而主意出得多了,就肯定不行。如果你不走,又不愿意改,那以后就不止我一个人对你有意见了,不信你等着瞧。” 梅斯柏苦恼了,但实在不愿意被解雇。他苦思冥想,又给龚连生出主意,说:“如果设备管理好了,减少了故障率,保障了产量和产品质量,老板应该会高兴才对。至于富余维修人员,则可以另作安排,比如参加搬运,或开展更规范的设备维护保养工作。”龚连生不同意,说:“你不是老板,老板也不是你。你的主意再好,老板不一定听得进去。他只会看现象,谁忙他就看重谁;谁闲他就要解雇谁。” 梅斯柏实在想试一试,就说:“如果我和老板沟通后,他同意我的做法呢?”龚连生一听,立刻变了脸色:“那你可以去试试!”说完就再不理梅斯柏了。 见梅斯柏还舍不得走,龚连生在当天下班后召集所有维修人员排成一排开了个会。等大家像每天开早会那样规规矩矩地站好,龚连生说了下面的话: “各位兄弟:大家辛苦了!我们是不怕辛苦的,因为只有辛苦,老板才会给我们工钱。所以,我们在做好维修工作的同时,一定不要忘记,时常出故障的机器其实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假如机器一点故障都没有,我们是否还有理由留在这里,老板是否愿意出钱雇用我们。但是,这种情况还能持续多久呢?很难说。如果我们当中有人非常有本事,同时又爱犯个人英雄主义的错误,能将所有设备管理得井井有条,并且再也不出故障了,或者一年半载才出一回故障,那我们当中的大部分就肯定要陆续离开这些机器。 “各位几乎都是我亲自招进来的,我很希望能给各位一份长久的工作,因为谁都要吃饭,谁都要养家。可是,我的能力有限,也许很快,我们维修部只需要两三个人就够了。就是我本人,也有可能要离开这里,成为到处寻找工作的人。” 龚连生说完,还揩了揩眼角,似乎流了泪。 下班后,梅斯柏打好饭,但看着餐盘里的茶色豆干,实在没有胃口,就没有吃。他回宿舍换下工作服,然后就一个人来到几里地外鹿昂公路旁的一个水池边,在那里思来想去。 阵阵冷风吹在身上,梅斯柏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他好像对那些吹塑机有了感情,实在不想离开。他幻想着,老板会听他的建议,因而他可以逐步开展规范的设备管理工作,机器的维修越来越少。但是,他很快又想到了另外一个情形,即那些维修人员一个个闲在机器旁,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人事小姐送来解雇通知。梅斯柏的心里糊涂了:到底是要把工作做好呢,还是保住大家的工作要紧? 他很难下决心,一直优柔寡断地徘徊在池边的小道上。要他取代龚连生他实在不忍心,况且也不一定能做到,搞不好会落得个枉做小人的结局。 想到要辞工,他又不甘心。那就向龚连生认个错,表示再不多管闲事,什么都听他安排,那样也许可以延长自己的工作时间。但是,龚连生好像已经决定要赶他走了,再去求情是否白搭呢?如果是梅斯柏无能,那他是不会去向人家求情的;此时只是因为他的工作方法和人家不同,而且是他的方法好,人家因为要自保不愿采用而已。 在池边徘徊了半个多小时,梅斯柏最后也没有作出决定。就在这时,只见龚连生过来了…… 在大排档和罗杰华他们分别后,梅斯柏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公司的,因为他害怕再次着凉。晚上睡觉时辗转反侧,几乎彻夜无眠。他虽然不想留在罗芬塑胶,想去罗杰华他们公司看看,却怕会白跑一趟。 一直到天亮了,他才快刀斩乱麻地决定:“若龚连生再一次叫我走我就走,不叫我走我就混完今天再说,但再不会去多管闲事了。”于是他就若无其事地去上班。 同事们虽然对他客气,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合作,也没有人让他帮忙。有的人还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来,好像准备被解雇似的。在同事们的眼里,梅斯柏离“小人”已经不远了——就看他会不会去向老板报告了。龚连生没有再明确要梅斯柏去办离职手续,只是表情冷漠。 下午,梅斯柏咬了咬牙,还是去办了离职手续。虽然被龚连生解雇了,梅斯柏心里倒觉得轻松。 梅斯柏临走前,龚连生送到门口,说:“你要是跟老板谈了,也许要走的人就是我了。”梅斯柏说:“不一定。就算是那样,我也不会去谈。你说得对,老百姓是要吃饭的。” “昨天我打痛你了吗?”龚连生忽然想起自己曾对梅斯柏动过粗,觉得很有必要道个歉。 “有点痛,但那是因为我不好,我身体不好。” “都怪我当时没想到,以为你和其他人一样打几拳头没问题。” “是没问题,就算有问题也只能怪我自己,谁叫我不经打呢!” “祝你好运!”龚连生说。 “谢谢!”梅斯柏感动了。 梅斯柏在这里干了50天,总收入1465元。这时候,他发现自己不再像刚开始来到鹿亭的时候那么穷了。 第7章 姚继业求才若渴 梅斯柏提着行李出了罗芬塑胶,没有马上赶去罗杰华他们公司,而是直接去了铁路招待所。他这是第四次住招待所了,服务员早就认识他了,自然一边做着登记一边和他闲聊,无非是问他这段时间在哪里做事,工作好不好做,伙食好不好,收入高不高,为什么离职,下一步打算到哪里去,等等。梅斯柏都一一回答了。 住下来后,梅斯柏就打算好好地休息一晚。在睡觉前,他还到街上逛了一回,觉得鹿亭是个好地方,要在这里生活下去,他缺的只是钱。 第二天一早,梅斯柏就出发了。他坐上公交车还在回想自己这段时间来在鹿亭的经历。总的来说,他干过那些杂活是一点都不后悔的,因为所得收入不仅能支撑他最简单的日常开支,还寄过1500元给家里,另外还买了一部廉价手机和一些衣物。当然,他也通过工作学习到了新的知识,积累到了新的经验,了解到了新的理念。但是,这些工作毕竟都是临时的,原非长久之计;虽然干得投入,却并不安心,因而随时找机会跳槽,只可惜机会总是那么少而又少。 罗杰华他们公司——琳达机械位于鹿亭北部的驻马桥,位置很偏僻,通往那个方向的公交车开得又特别慢,梅斯柏坐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才到。下车后,他又接着问路,然后再步行。路面也还算宽阔,梅斯柏一边寻找琳达机械一边想着将要面临的面试。 想着想着,梅斯柏终于到了目的地,只见大门边写着:“琳达精巧机械有限公司(linda–subtle-machinery-company,ltd.)” 公司并非是现代化的新厂房,而是一些不起眼的旧房子。临道的一面墙上写着“本公司通过tuviso9000质量管理体系认证”字样,但最后一个“0”掉了,而且一看就知道是早就掉了的。若不是因为长期失意,以梅斯柏爱管闲事以及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他肯定会把这件事通过某种途径向公司提出来。但此时他不得不一再警告自己:“算了,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吧,找到工作要紧,反正又不是我弄掉的,没人会要我负责,而且丢人也不会丢我的人!” 一个门卫无精打采,坐在门卫室里;另一个站在窗边,他连看也不看梅斯柏一眼,一脸的委屈、伤感、愤懑,似乎是实在不想站在这儿,却又无处可去。 梅斯柏把自己准备好的简历——这次是请人打印出来的了——递交给了站在窗边的门卫,这个门卫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便把它转交给了门卫室里的那个人。里面的门卫拨通了人事部的电话,把梅斯柏的简历念了一遍。 得到允许后,梅斯柏便进了大门,先到门卫室做了登记,然后门卫就要他去三楼找人事部的殷小姐。 梅斯柏走到办公大楼的楼梯口,看见一个小姑娘正从楼上下来。她穿着一身工作服,整个人显得土气而无知。想想自己也可能要穿这么难看的衣服,梅斯柏心里一阵难受;本想扭头走的,却苦于无处可去,还是上楼了。 人事小姐殷可碧也穿着工作服,这使她看上去显得很滑稽——这么漂亮的姑娘穿这么难看的衣服。梅斯柏做了自我介绍,同时递上简历。殷可碧先把梅斯柏的简历看了一遍,然后就招了招手,要他跟她走。 殷可碧把梅斯柏带到二楼。在楼上的过道里,梅斯柏可以看见下面是一个很大的车间。那里的加工设备倒是很多,除了普通的车削机、立式铣削机、卧式铣削机、磨削机外,还有立式车削机、数控镗铣削机、龙门刨削机、cnc加工设备等。 办公室分成五组,每组有三个座位,整个办公室里有十来个人,每个工程师都在飞快地操作电脑,进行着设计。 经理坐在第一组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殷可碧把梅斯柏的简历交给了经理,并说:“这个人来面试。”说完就走了。从经理的员工识别卡上,梅斯柏知道他叫姚继业。姚继业比梅斯柏小几岁,看上去脾气不好,身体也不好。 面试的时候,姚继业先让梅斯柏笔试,有个小姑娘给了他一份试卷。试卷上是一些机械设计的基本知识:什么攻m8的普通粗牙螺纹应预钻多大底孔啦;表面粗糙度要达到多少应用哪些加工方法啦;一般键槽应标注何种形位公差啦;测量轴的外径有哪几种量具啦;齿轮分度圆直径如何计算啦;teflon是何种材料啦;zqsn10-1是何种材料啦;38crmoal是何种材料,用途又是什么啦;零件镀锌或发黑有什么作用啦;线切割加工机用的“线”是何种材料啦,等等;再加一篇恩格丽语转译,是关于本行业现状及发展前景的文章。看起来这些题目很零碎,也不算难;但如果没有确实做过相当的设计工作,对机械加工又没有足够多的了解,还是没法应付的。试卷上要求的理论知识不多,主要侧重在考核实践经验。 常言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这时候苦思冥想是没有什么用的。但是,只要有这方面的经验,自然会对答如流。打个比方说,材料38crmoal的种属及用途这个问题,一般会有三种答案: 1.这是一种黑色金属,机械结构用; 2.这是一种铬钼合金钢,用于制作较高强度轴类零件; 3.这是一种氮化钢,常用于制作塑胶挤出机螺杆。 第一种答案,说明答卷者至少已入门;第二种答案,说明答卷者至少有金属材料及一般机械设计基础知识;第三种答案,答卷者具备该材料应用相关经验。 当然,对此材料的理解,还可以进一步延伸:材料的化学成分是什么,各成分功能如何,炼钢过程如何,热处理工艺如何,加工性能如何,等等,但是这里没有必要,不能画蛇添足。 若是没有意外,姚继业几乎可以根据以上一个问题的答卷情况给应聘者定下试用期工资:第一种不能高于1200元;第二种不能高于1600元;第三种属于重要人才,不能低于1800元。在这里,技能比知识更重要。从知识到技能,必须经历一个长久的实践过程。 当然,姚继业不可能仅凭一次面试就完全了解一个人的能力,所以难免会有看走眼的时候。不过,如果有人侥幸得到了他的能力达不到的工资级别,那不是他的造化,而是他的晦气——他肯定做不久。在公司里,工资高的人会被盯得很紧。新进工程师若达到1800元的工资,设计方面的难题就靠他亲力亲为了。 看过梅斯柏的答卷,姚继业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了起来,又问了几个本专业难一些的问题,梅斯柏也都有适当的回答,但并不是对答如流——人不可能什么都懂。 梅斯柏在外奔波了这么久,也就是这时候才找到自己作为一个有价值的人的感觉。两人又交流了一些有关机械设计思路和技术管理方法等方面的经验。最后谈到电脑操作——主要也就是cad(computer–aided-design)软件的应用——,两人发生了龃龉。姚继业的要求是,每个工程师都应能非常熟练地操作电脑,以达到很高的工作效率。梅斯柏的看法是,电脑只不过是一个工具,代替不了人脑;搞设计起决定作用的是人。他还比较了用电脑绘图和用图板绘图的不同点:由于电脑显示器大小有限,进行设计时必须不断放大,挪位才能看清设计部位;而采用绘图板时则没有这个问题,想看哪里就看哪里,只要移动目光就可以了。梅斯柏知道,陈述己见归陈述己见,想要公司为了他专门买一块绘图板,并允许他用绘图板进行设计似有过分;况且,这会损害公司形象。姚继业说,使用电脑这个潮流是一定要跟的,所以工作会格外辛苦。 想到公司要求工程师必须使用电脑搞设计,梅斯柏表露出一丝忧虑:“他们会要我吗?就算是要了我,我能学会用电脑吗?” 姚继业看出了梅斯柏的忧虑,但又十分欣赏他的实践经验,于是就对梅斯柏说:“我已经对你作了设计能力的考核,但像你这种资历的人员,能不能录用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你还得过一关——接受老板的考核,他要知道你在工作理念方面是否符合要求。你要知道,一个人有没有专业能力固然很重要,但是只有专业能力还不够,还得能适应这里的工作环境,必须能顶住各种压力把工作做好才行!” 说完,姚继业就打电话叫殷可碧下来,殷可碧就下来领着梅斯柏上了四楼,进了老板陈甫正的办公室。 陈甫正跟梅斯柏差不多年纪,虽然穿着整洁的便装,却并不显得精神,倒有点像赌博场上快要输光的赌徒。 “陈董,这个人过来请你面试!”殷可碧十分恭敬地对陈甫正说,同时把梅斯柏的简历及面试考核表递了上去。 “嗯。”陈甫正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没有伸手去接殷可碧递给他的简历及面试考核表。 殷可碧把梅斯柏的简历及面试考核表放在桌上,然后向陈甫正鞠躬后就出去了。梅斯柏感到很压抑,也显得拘束起来,站在陈甫正面前有些不知所措。 陈甫正像是满腹心事:他皱着眉头,任凭梅斯柏干站在那里,连打量也没去打量他一下。梅斯柏知道自己的地位,也意识到了陈甫正不好对付,因此没有乱说话,也不敢向他问好,只是乖乖地呆在一旁等候。 足足过了五分钟,陈甫正才拿起梅斯柏的简历及面试考核表看了起来。等看完,陈甫正就慢慢抬眼看了看梅斯柏——他的目光里既有怀疑也有期盼。 “你来面试?”陈甫正终于关心起梅斯柏来。 “是的,陈董。”梅斯柏说。 陈甫正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走了一个来回,然后重又坐下。梅斯柏倒是希望陈甫正快点提问,偏偏他一点也不着急,只是表现出一副发愁的样子来。 第8章 齐美琼贫嘴薄舌 “我被这群人打败了!”陈甫正自言自语道。 梅斯柏一时无法判断,陈甫正这句话是否跟他有关,又不便问,只能继续等候。好在梅斯柏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适应了这里的气氛:他只当自己是站在街角避风或在车站排队买车票。 陈甫正所说的“这群人”,指的是那些工程师。这倒不是说那些工程师水平太低——相对于他们各自的学历、年龄来说,能达到那样的能力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不能要求他们什么难题都能解决——,而是说他们总不能满足他的意愿,因此公司的业务做得十分艰难。 老资格的工程师不是自己走了,就是被赶走了。留下来的那些年轻工程师,别看他们手指操作电脑时飞快地敲击键盘,实际具备设计经验、能及时解决问题的很少。 陈甫正常说他们:“兔子虽多,驾不了辕。”图纸资料越来越乱,如同一个很久没洗澡的小孩,洗一遍是洗不干净的。由于设计不完善,车间里报废、失败的现象日渐增多。有的设备,本来预算可获利润五十万元,结果因为大量报废和返工却亏了五十万元。陈甫正蒙受的不仅是经济上的损失,还有脸面上的损失,也许后者更加使人难堪。 找到一个既能挑得起重担又愿意挑起重担的人,就是陈甫正的当务之急。 在梅斯柏来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已有三个资历和他差不多的人来应聘过,但和总经理师攻玉未谈拢,不是应聘者嫌工资少就是师攻玉嫌应聘者能力不够。在这种情况下,陈甫正决定亲自出马,以解燃眉之急。面对着梅斯柏,陈甫正不得不慎重。 “我相信,你的专业理论水平比我高。”陈甫正忽然说。 梅斯柏在被吓了一跳的同时,也觉得新鲜,心想:“我连工作都很难找到,哪有心思跟你谈什么理论?” “但是,”陈甫正继续说,“不管你的理论水平有多高,都不能代替实际的工作能力。你同意我的观点吗?” 梅斯柏点点头,其实他的心里是模糊的;理论力学、材料力学、机械原理他都学过,但那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假如陈甫正真的要问起某个公式,梅斯柏说不定要出洋相。 “你原来在公有工厂,现在忽然又想到私有公司里来,这应该能够说明一些问题——你生活得并不如意。你在公有工厂做了二十年,结果却再也做不下去了,这应该是你的失败。而如果公有工厂不景气,你是有责任的。” “我没有权力。”梅斯柏无可奈何地申辩道。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应该是先有责任后有权力。”陈甫正皱着眉头说。显然,陈甫正对梅斯柏的回答很不满意。 这时,梅斯柏只觉得满肚子委屈没处申诉。他回想起以前所在的公有工厂总经理涂志俊作报告时的几句话: 叔叔伯伯们,阿姨婶婶们,兄弟姐妹们! …… 我们的经济效益是一天比一天差,可是我们要坚持下去,眼前的路还要继续走。有水平的人、有抱负的人、有能力的人、有门路的人,我们希望他另谋出路——只要离职对他本人有利,这都是无可厚非的;留下我们这些笨一点的人,还有老弱病残,就继续同舟共济,坚守到最后。 …… 想到这些话,梅斯柏不由得在心里骂涂志俊。再看看陈甫正,梅斯柏又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冤枉。一方面,梅斯柏备受排挤,另一方面,又有人把责任强加到他头上。这对梅斯柏来说是很不公平的。他真希望有一双无形的手能将涂志俊揪到陈甫正面前来,好让他们面对面辩论一番,然后决定他到底应该在哪里工作。 姑且不去议论陈甫正和涂志俊谁是谁非,在处于失业状态的梅斯柏看来,两个高高在上的人物之间似乎存在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梅斯柏在生活的旅途上失重了,他漂浮在空中,涂志俊可以用脚踢他,陈甫正可以揪他耳朵。而他呢,竟连一根救命稻草也很难抓到。 其实,陈甫正在这时候对梅斯柏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自然还有他的另一番用意——他并不是想要梅斯柏回到原来的公有工厂去,并设法挽救工厂,而是要他认识到不能随意放弃自己的责任,哪怕身处逆境——,只是梅斯柏一时意识不到。 对于梅斯柏来说,公有工厂也好,私有公司也好,他现在都不能多想,他只想找到一只饭碗。而为了找到一只饭碗,他问自己最多的一个问题是:“我到底能为老板做什么呢?” “谋生是艰难的,不仅对你是这样,对我也是这样。凡事要三思而后行。”陈甫正转换话题道。 谋生对于梅斯柏来说,确实很难,他这段时间已经非常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选择的余地是多么小。但对于陈甫正来说,最多只能说是谋求公司发展很难;他个人的生活是没有什么难可言的,除非他喜欢捧着金碗去讨饭。 看到梅斯柏对他说的话很不感兴趣,陈甫正就不想再说,而是提出和梅斯柏扳手腕。梅斯柏欣然同意——这比讨论什么理论与实践或别的话题要轻松一点。这时候,陈甫正才让梅斯柏坐下来。两个人调整好距离后,就开始较上劲。由于疲劳、口渴等原因,梅斯柏发挥得不好,输得很惨。陈甫正打了一个电话,叫他的助理过来。 陈甫正的助理齐美琼就在隔壁的小办公室里,走过来的时候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她穿得挺时髦,不像殷可碧她们那样穿着难看的工作服;人也特别漂亮,就是样子太傲慢。 “什么事呀?”齐美琼没好气地问陈甫正。 “给他倒杯水。”陈甫正指了一下梅斯柏。 “要不要放‘蒙汗药’?”齐美琼问。 这句话把梅斯柏吓了一大跳,但他很快又镇定下来,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害人的,况且他们是老板,而他则是一个来找工作的穷人,并没有什么油水可捞。 “你要加茶叶吗?”陈甫正问梅斯柏。 梅斯柏明白了,原来齐美琼因为心情不好,便把茶叶叫做“蒙汗药”。 “不用放茶叶,我想喝温水。” “去吧,接一杯温水。”陈甫正叫齐美琼。 齐美琼看也没有看梅斯柏一眼,转身出去了,不多一会儿就面无表情地端进来一杯温水,摆在了梅斯柏面前。 “谢谢!”梅斯柏说。 可齐美琼就好像没听见似的,对于梅斯柏根本就不屑一顾。 陈甫正看着梅斯柏,示意他先解解渴。梅斯柏也不客气,就喝光了那杯水。然后两人重又比试。梅斯柏看出来了,陈甫正需要他使出浑身气力来比试,而不是走个过场了事。梅斯柏很想赢回来,他要在陈甫正面前表现一番。 这次梅斯柏想到二十年前的一件事。有一次,在他实习的车间里,一个车工将工件夹在三爪卡盘上,因为用力过猛,把工件夹死了,怎么也松不开。依次叫过几个大力士来,还是没松开。正当大家无可奈何时,看似弱小的梅斯柏决定试一下。只见他双手抓住丁字扳手,摆好架势,然后运一口气,心到气到,气到力到,使浑身气力灌注于两只手腕,居然用爆发力松开了工件——这很出乎大家的意料。虽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梅斯柏还是记得。 梅斯柏想像很久以前那样用劲,最好是能赢了陈甫正。于是他调匀气息,握住陈甫正的手,不急不躁地定住,转腕,猛拉,原以为这样就能赢了,但陈甫正并未被拉动。就在梅斯柏准备认输放弃时,陈甫正的手却慢慢地朝他伸直了。 梅斯柏一点都没有得意,他知道是陈甫正故意让他的;倒是陈甫正舒展了一下眉头:他就喜欢梅斯柏全力以赴的样子。 这时,齐美琼又进来了,她敲了敲陈甫正的桌子,丢给他一份合同,没好气地说:“新合同,签字!” 陈甫正看了看合同,又抬头望了望齐美琼,说道:“我要先看过原始资料才能签。” “原始资料不是早给你了吗?你倒是快点看呀!”齐美琼说着又敲了敲桌子,显得非常生气。 “你不要催,好不好?” “不是我喜欢催,是你做起事来总是拖拖拉拉的,尽让我为难。”齐美琼说着还用手指头戳了陈甫正的额头一下。 “别碰我的头!”陈甫正头一偏,却没有避开。 “你以为你还是小伙子哟,我会喜欢碰你?” 陈甫正愠怒地扭了扭脖子,摆手叫齐美琼离开。齐美琼便气鼓鼓地走了出去,可马上又回来了。 陈甫正既没有理睬齐美琼,也没有急着去看那份合同,而是对梅斯柏说:“你们梅兰地的女孩子真没教养,说起话来总是这么凶巴巴的。我们麒麟山的女孩子可不是这样的,她们一个个都又漂亮又有教养。” 梅斯柏想分辨,却不知从何说起。他也没有见过像齐美琼那样连老板都不放在眼里的女孩子,因此觉得奇怪。但是,梅斯柏还是不喜欢陈甫正把梅兰地所有的女孩子都说得那么坏! “你别把你们麒麟山说得那么好。”齐美琼不服气地说。 “我们麒麟山不好,你不也得在我的公司里做事吗?” “这不能说明你这个老板有什么本事。你不就是靠有几块金砖,才能到梅兰地来办公司的吗?你别得意!如果你拿十块金转过来,没多久就剩五块了,那说明什么呢?说明你没用!说明你是个败家子!说明你是个饭桶!” “行了!我还用得着你来教训吗?” “我并不想教训你,我在给你讲道理。” “这些道理我懂。”陈甫正倒是很沉得住气。“但请问,如果我在梅兰地找不到能胜任工作的人,那又说明什么呢?” “你也别太藐视我们梅兰地,我们有能人!”齐美琼说。 “能人在哪里呀?是他吗?”陈甫正指了指梅斯柏说。 “他?我看他只会给梅兰地丢脸!”齐美琼说。 听到齐美琼这么小看自己,梅斯柏很生气,却不敢说什么。 “那要不你来找人吧,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陈甫正说。 “交给我?亏你说得出口!你别忘了,我只是你的助理,没有义务帮你找人。稍微难一点的事你就想推给我,你好意思吗? “我真想打你一顿!” “好呀!你打,你还好意思打人呢!你是不是男人呀?” “你给我滚出去!”陈甫正说。“气死我了!” “你这算什么本事呢?说不过人家就发脾气。”齐美琼一边朝门口退去一边还在顶撞。“你为什么不用脚踢,用手挠,用嘴咬呀?你还是老板呢!你的度量怎么这么小!” 等齐美琼出去了,陈甫正才向梅斯柏扬了扬手,要他出去。梅斯柏知道面试已经结束了,就出来了。下楼的时候,齐美琼急匆匆追了上来。梅斯柏也不计较她刚才的恶劣态度,还对她说:“你好像一点都不怕老板!” “什么老板!他也不知道不好意思:我四年前来这里,每月是六号发工资,第二年是十号发,第三年是十五号发,现在要等到二十五号以后才发工资;每年就给我加个几十块钱。”齐美琼说着,像是在向梅斯柏投诉。 等下了楼,齐美琼又神秘地往梅斯柏手里塞了一团纸,并嘱咐他出了公司再打开看。接着,她又对梅斯柏说:“我们公司的设计很容易,连我这个外行都觉得不难,却还是没有人能做得好,所以现在公司业务不好做,效益很差。”她又变出一副轻蔑的表情,继续说:“老的少的我们都招进来过,就是做不了事。也不知道那么多大学是怎么回事,培养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笨,事到临头都当缩头乌龟;要求起待遇来却狮子大开口。我看你也不像是有能力的人,就算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说完,也不容梅斯柏开口,就转身回去了,她的鞋跟发出令人厌恶的橐橐声。梅斯柏心里窝着火,都不知是怎么出的公司大门。 第9章 梅斯柏修改刮泥机 一走出公司,梅斯柏就不由自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似乎都不愿意再一次进这道门了。想起刚才齐美琼说的话,梅斯柏的心一阵阵发凉。就冲齐美琼那样的态度,即使他们要了他,他也不想去报到了。可那只是一时之气,到了大路上,走了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不该太计较,心想:“连老板助理那样的女孩子都要为了生活而工作,我就更是难免受苦了。”确实,齐美琼不仅貌美如花,还体态娇娆,似乎怎么也有理由过一种养尊处优的生活。虽说她贫嘴薄舌,十分讨厌,但她毕竟得上班做事,所以她的命也不见得怎么好。而在梅斯柏看来,齐美琼应该当个演员什么的才合适,却偏偏要给陈甫正当跑腿的。 坐在公交车上,梅斯柏展开那团纸,原以为是录取通知,不料却写着:“你刚才喝过那杯水的价格是1.5元:你若成为公司员工,费用将从工资里扣;你若与公司无缘,则费用由公司承担。多谢合作!” “到底是要我还是不要我呢?”琢磨半天,梅斯柏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应该说,这张字条与录取与否全无关联。 梅斯柏没有去想为什么陈甫正或齐美琼会那么小气,喝了他们一杯白水也想要回钱,他只在乎他们要不要他。考虑到自己找工作实在是难,他就越来越希望自己会被录用了,于是决定再等上一阵子。坐了几站路,他又有些灰心:在外头奔波这么久了,好像很难找到一个好的职位。他觉得老是做些零星活也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回去种大棚菜。 是啊,种大棚菜,这不失为一个长久计划;在家里的时候,他去过几个地方物色菜地。至于种什么,他也有了初步打算,先种丝瓜、冬瓜、番茄、竹叶菜、瓠子之类;以后再根据市场需求增加别的品种,比如大蒜、生姜、土豆、地瓜、红薯之类。唯一的问题是本钱,是啊,本钱……租金、种子、辅助材料、肥料、工具,这些东西都需要钱。无论是自家也好,亲戚朋友也好,经济都不宽裕,要真的启动起来也必然是举步维艰…… 梅斯柏正胡思乱想呢,他的手机就响了,来电话的是殷可碧。电话里说,经理、老板都认为他表现不错,就决定录用了,若愿意的话就请他在三天后持体检合格表去公司报到。殷可碧还把梅斯柏将要得到的待遇告诉了他。梅斯柏的试用期工资为1800元——这样的工资虽然不算特别高,可也足以让梅斯柏觉得自己时来运转了。公司还提供宿舍及免费午餐。 经过几天的准备——主要是休息和体检——及心理调整,梅斯柏便如期去报到了。 公司的宿舍是在紫薇小区内的一栋房子,比厂房要好得多,楼前面竖着一块牌子:“琳达公司宿舍楼”。 梅斯柏搬进306室——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里。里面只有靠阳台的一间小房间还空着,其余两间房都有人住了。 客厅有一台电视机、一张小方桌、几张凳子、还有三个柜子。从房门上贴的名字看,梅斯柏知道自己的室友一个叫左富山,另一个叫强燕飞。 榻上用品是公司给的,被面上印有许多恩格丽语单词——“love”,花色看上去挺温馨的。房间里有一张办公桌和一把椅子,都是新的——其实这样的配置只有梅斯柏有,只是他一开始不知道而已,还以为大家都有呢。 当梅斯柏去上班时,看到办公室中间一组竟全空了——他依稀记得,原来中间一组是有人坐的——,他忽然有一种犯罪的感觉,似乎他的到来造成了几个人失业。确实也是这样,在梅斯柏准备来琳达上班的前几天,坐在办公室中间一组的两个人陆续离职了。 姚继业让梅斯柏坐在中间一组的最前面一排。这个位子不但只有一台十七吋的旧显示器,电脑主机也很破,而桌子连抽屉也没有。 因为位子又脏又乱,费了梅斯柏好大劲才收拾干净。好在打扫卫生对梅斯柏来说是家常便饭,因此他没有嫌麻烦。他一边做着清洁工作一边回想过去的事:做仓管时他要负责打扫卫生;做品管时他要搞5s,而5s就是整理、整顿、清扫、清洁、素养;做维修工时,他不仅要擦拭机器,还要清理维修现场,因此常常弄得一身液压油。 梅斯柏把座位清理好后,接下来就是正式工作了:姚继业叫人把一台刮泥机的修改和施工工程转交给了梅斯柏。原来这项工程是由坐在梅斯柏邻座的女工程师张玉迷负责的。 张玉迷虽然不算漂亮,但看上去很爱打扮,只可惜她不像齐美琼那样有穿着上的特权,她必须和大家一样穿工作服上班。 张玉迷把刮泥机的相关图面资料从资料室借了出来复印了一份,然后就转交给了梅斯柏,并交代他根据需要做必要的修改后再投入制作。 姚继业还特别向梅斯柏说明,张玉迷因为有更重要的任务,所以没时间修改刮泥机了。实际上呢,是张玉迷琢磨了几天也拿不出个好方案来。原来张玉迷很想把现有图面发下去制作,但姚继业不同意,因为他知道资料上有很多错误,以前的刮泥机是经过了现场几次修改后才装上去的。 姚继业又对梅斯柏说:“你刚来,对情况不熟悉,先做这个小工程吧。”考虑到梅斯柏还不会使用电脑搞设计,姚继业还允许梅斯柏用手画图,说是只要能够制作就可以了,图面待以后再用电脑加以整理。这样一来,梅斯柏便暂时避免了不会用电脑的麻烦,马上就可以投入到修改设计工作当中了。 梅斯柏看过图面以后,知道事情有些棘手。没想到这个正式工作也跟打扫卫生一样,必须清了又清,理了又理,因为那些原始资料相当混乱,除了装配图表达不够清楚、零件图上尺寸不完整、几张图面因涂改而显得模糊外,最主要的问题是装配图上有的零件根本就缺零件图,还有的零件图在装配图上找不到。梅斯柏不得不把这些情况向姚继业反映了。 看到梅斯柏一脸的疑惑,姚继业就跟梅斯柏说实际使用的刮泥机修改过好几次,这些图面仅供参考,要他从头全面考虑。因此,梅斯柏从手头的资料仅能看出刮泥机的大概结构,真实结构和具体尺寸都不能肯定。针对这样的状况,梅斯柏不得不重新确定各项设计输入,包括安装刮泥机的水槽的内部形状和尺寸。 如果换一个人,接到这样的工作,也许就会哀叹自己命苦。但是梅斯柏没有哀叹:一则他只要能搞自己的老本行,就心满意足了;二则他也不认为自己有条件挑三拣四。 当天梅斯柏就由罗杰华开车送去了客户的公司,因为他需要了解现场的相关实际情况,并且还要测量所需要的尺寸。巧的是,客户竟是他在罗芬塑胶当维修工时常去的那个水池附近的那家公司。 原来,这台刮泥机也是琳达以前卖给南鹞蹬车有限公司的产品,只是过了保修期,维修是要收费的。作为客户,南鹞为了使整条生产线不致瘫痪,每当刮泥机停止工作,他们也只能花大价钱修理,明知太贵也不得不掏腰包。最近半年来,刮泥机几乎每个月都要出故障。 维修的次数多了,南鹞觉得不划算,于是就不想再用老的刮泥机,愿意出钱向琳达订做一台新的。他们还提出了要求,即新刮泥机必须保修一年,而且一年后的故障发生频率必须控制在每半年一次以下等。琳达当然巴不得南鹞要做新的刮泥机,因为他们也怕麻烦。所以双方很快就签了合同。 严格说来,整台装置并不是仅仅包含一个刮泥机构,而是用于油压吊镀生产线的一台热交换装置。它的功能是保持电镀槽里的液体在一定的温度范围内。刮泥机构只是这台装置的一个附属机构而已,其功能在于将附着于热交换管上的淤泥、水垢等杂质及时清理,以保证热交换正常进行。之所以把整台热交换装置叫“刮泥机”,是因为这样听起来容易理解一些。确实,刮泥机,乍一听似乎一般人都能理解,就是刮泥的机器,没想到偏偏犯了错误。不过呢,反正就是那么个装置,就以讹传讹也无伤大雅。况且,这种装置的关键技术问题就在于刮泥机构,因为热交换器主体是一组不锈钢管子,只是焊接技术要求较高,在设计方面没有什么难题要解决,而刮泥机构倒一直是个老大难问题。 作为设计人员,当然有必要对所负责的机器(机构或装置)了解清楚,包括它的功能和名称。对于刮泥机名称的不确切,梅斯柏是弄清楚了,可他没有向姚继业提出来。梅斯柏很清楚,姚继业只是要他进行设计修改,并保证施工顺利进行,并不想听到他咬文嚼字。于是,梅斯柏就将装置名称的问题跳了过去,专心考虑结构修改方案。 刮泥机有两种形式:一种是直接放在电镀槽内,刮泥机构由电机通过曲柄连杆机构驱动;另一种则是放在热交换专用槽内——这个槽在生产线旁边,液体在这里进行热交换,并通过泵管路系统和电镀槽实现流通——,刮泥机由气缸驱动。这就好像在空调行业有分体式空调与窗式空调的分别一样。南鹞的刮泥机——也就是梅斯柏要改的刮泥机属于后一种,即(生产)线外刮泥机。 刮泥机的工作环境极其恶劣,水垢和淤泥严重影响着刮泥机构的动作,容易卡死。一旦卡死,就要进行人工清理甚至修理。 设计工作要解决的主要矛盾在于:既要保证刮泥机构能够将管壁刮干净,又不能过分频繁产生卡死现象,这就需要确定合理的间隙量和适当的驱动力。 一般的精密滑动机构,不但不允许有灰尘,还可以加上润滑油,所以滑动件和导向件之间的间隙量非常小,使用寿命也很长。可是刮泥机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不要说灰尘,就是淤泥也无法隔离,润滑则更是谈不上,因为整个机构泡在液体里。 以前,也曾想过取消刮泥机构,而是等热交换管上的淤泥和水垢越积越厚,当严重到一定程度,也就是无法进行有效的热交换了,再派出人力去现场清理。但每次要清理或修理,也是一项十分大的工程,于是又不得不保留刮泥机构。 梅斯柏到南鹞搞完调查,刚刚理出比较清晰的思路,客户又顺便向他提出新的时间要求,即要琳达在一个星期内安装完新的刮泥机——这比合同上规定的时间提前了五天。 由于设计修改的时间很短,梅斯柏必须在当天晚上就想好修改方案,这样才能争取主动。好在他晚上有个习惯,不爱看电视,喜欢琢磨各类技术问题,于是在进入梦乡前就有了初步的方案。 鉴于刮泥架滑动过程中导向精度差、淤泥和水垢所造成的阻力特别大等实际情况,梅斯柏主要进行了以下设计变更: 1.将气缸安装方式由原来的法兰式改为铰链式,并在输出杆端增加一个万向接头,以避免干涉; 2.在缸径不增大的条件下,由原来的单个气缸驱动改为两个气缸驱动,与此同时,刮泥架要一分为二,并作适当结构调整; 3.适当把刮片与管子之间的间隙加大,避免过早卡死; 4.增加活动式小刮片,以及时清除管壁结垢。 等完成设计变更图面,梅斯柏又整理了一遍全套图面,最后才交给了姚继业审核。 因为时间紧迫,姚继业没有提出什么意见,只是要求梅斯柏做好零件加工制作(主要就是焊接)及装配等的现场技术服务,保证在规定的时间内出货安装。 于是,还没等梅斯柏喘口气,他又得赶紧和现场加工及焊接人员联系,随时提供技术服务。令梅斯柏意想不到的是,领他到焊接部去的同事竟是童梦瑶,而负责刮泥机焊接的则是戴万全。 第10章 戴万全安装刮泥机 自从那次在人才市场一别,童梦瑶倒是很快就见到了戴万全,但没想到几个月后竟能和梅斯柏再见面。 由于工作忙,梅斯柏一开始根本没有注意到技术部有童梦瑶这个人,而童梦瑶倒是注意到了梅斯柏,只是没有跟他说什么,因为害怕打搅他。 到了焊接部,三个人一下子就把目光投向了那些焊接零件的图面上,似乎连互相问候的时间都没有,更没有多少时间为大家的重新聚首而感到惊讶。 不过呢,梅斯柏还是在工作的间隙了解到了戴万全和童梦瑶来到琳达后的待遇变动情况——是他们自己闲聊的时候让梅斯柏听见的。戴万全最先进公司,试用期工资是750元,转正后是780元;童梦瑶进公司后第一个月无收入,第二个月开始试用期工资是800元,转正后加到900元。梅斯柏觉得自己还算是得到了优待的,就没有向童梦瑶和戴万全泄露自己的工资待遇。不过,戴万全很看得起梅斯柏,说:“像你这样资历的工程师到这里来至少应该有1400元的工资,否则就不划算。”听到戴万全这样说,梅斯柏没有搭腔,只是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为了及时完成刮泥机的制作及安装任务,戴万全只有准备加班加点地工作,而且还要梅斯柏陪着,他指着自己对梅斯柏说:“知道吗?你现在归我管。” 梅斯柏看得出来,虽然戴万全的焊接技术很高,但识图能力并不强。戴万全之所以要牢牢抓住梅斯柏,是因为他时时要梅斯柏帮他确认图面的结构和尺寸,以便正确施工。梅斯柏一心想快点完成项目,也就乖乖地陪着戴万全。相对于戴万全来说,梅斯柏是轻松的,他只需要及时地向戴万全解释哪里需要搭接,哪里需要加强,哪里可以虚焊,……和其他技术要求就可以了。有梅斯柏在身边,戴万全只要按要求下料及焊接。这样确实提高了效率,减少了不必要的错误。 因为焊接热量的影响,管子及刮板等零件容易变形,这就会引起刮板的卡死。所以,焊接时只能是间歇式的,每焊完一处,就要等待一段时间,待工件冷却到一定程度再焊。这样一来,焊接的时间便要更长,因此两个人每天都要工作到深夜。 焊接完成后,还要做密封性测试,若有泄漏则进行补焊;补焊后再测试密封性,直到无泄漏为止。 在制作过程中,客户几乎天天会打电话来过问进度,还明确通知了姚继业那台油压吊镀生产线多少天后就要停产,因为到时候必须配合刮泥机的安装调试。如果琳达不能按时过去安装刮泥机,则造成的损失将会怪罪到琳达头上来。 到了第六天下午,整个刮泥机制作总算完成了。梅斯柏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想:“我这1800元的工资看来也很难挣!” 关于刮泥机的成本及价格问题:材料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主要是加工(含焊接)费用较高,其次是运输及安装费用。刮泥机的价格是相当高的,因为那属于专用设备。而要获得利润,设计是关键——设计过关了,项目就赚钱,否则就赔钱并挨骂。 制作完,梅斯柏以为就没他的事了,不曾想还是脱不了身:他必须随维修人员一道去南鹞现场。 到南鹞去的一共有四个人,其中戴万全和魏依鼎二人负责机械安装,电气工程师严顺渠负责电控接线及操作调试,再就是梅斯柏,他要解决机械设计的任何问题,带队的是戴万全。罗杰华开了一辆轻便卡车把大家及那台刮泥机送到了南鹞。 把机器和人送到南鹞后,罗杰华就回去了。原来梅斯柏还以为南鹞的相关人员——主要是设备部的人——会热心帮忙呢,没曾想他们根本就置身事外,就像刮泥机和他们没有关系一样,根本就不关心。 戴万全倒是没指望他们帮多少忙——因为他知道南鹞的人不会主动帮忙——,拉开架势就干了起来:先是爬上高高的水槽平台,将水槽放干,接着是拆卸管路,最后就要拆卸旧的刮泥机了。 为了将旧刮泥机搬下来,必须使用吊车,这时候就不得不求助于南鹞的人了。为了得到南鹞的人的支持,戴万全也不休息,从平台上爬下来,找到设备部的主管助理牟新鹏,好说歹说才让他答应借来吊车。牟新鹏的样子十分傲慢,好像给了琳达多大的面子似的。戴万全巴结惯了他,他在求人的同时,还要梅斯柏出去买香烟送给他。牟新鹏因为得到了好处,这才乐呵呵地关心起安装工程来了。他还不懂装懂地对新的刮泥机品头论足,说新的刮泥机没有老的好。但他只是口头上信口雌黄,并不是真的这样认为。大家也不跟他当真,还是按部就班地开始吊起新的刮泥机…… 梅斯柏看到,安装工作是既辛苦又危险——而身上弄得很脏则是不值一提的事——,确实难为戴万全和魏依鼎两个人了。为了使刮泥机对准水槽口,戴万全和魏依鼎几乎是吊在刮泥机上进行反复调整,稍一不慎或体力不足就有可能发生事故。好不容易将刮泥机放入水槽,他们稍作休息便开始配管作业。梅斯柏只能站在旁边看着,帮着递递工具,或者看看刮泥机的位置和间隙尺寸。即使这样,梅斯柏还害怕会掉下高台。 安装并调试完刮泥机,已经是傍晚时分。戴万全打电话叫罗杰华过来接人,可罗杰华说没空,要他们自己搭出租车回去。 戴万全和魏依鼎都知道自己一身污秽,脏得令人害怕:油污、泥浆弄得身上白一块、黑一块、灰一块,简直看不出衣服原色了。以他们那副人见人怕的模样,根本叫不到出租车——确实,他们只要一招手,车子就会逃也似地开得更快,根本不敢停下来,生怕他们会打劫似的。 正因为这样,梅斯柏和严顺渠便显得很重要了,因为他们还是穿着一身相对干净的衣服,因而还算像个规矩人。 戴万全把叫车的任务交给了梅斯柏和严顺渠,自己就和魏依鼎躲在暗处。等梅斯柏和严顺渠叫到车了,戴万全他们才敢出来,那时候司机也就只好硬着头皮拉客,也许心里在提心吊胆:他们会不会是一伙打劫的?但看到梅斯柏和严顺渠,又好像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于是安心开车。 第二天,姚继业先向梅斯柏过问了一下关于刮泥机的安装事宜,待梅斯柏告诉他已经完成安装并已投入使用时,姚继业便马上要梅斯柏接受新的项目。 看到梅斯柏就像一个搬运工那样站在面前等待着新的任务,姚继业便大声叫强燕飞:“小强,你找一下,看能不能找点事给新来的梅工做。”强燕飞忙不迭地就答应了,接着就过来叫梅斯柏,并交给他一个项目——600mm胀缩鼓开发设计。 在梅斯柏去南鹞参加刮泥机安装时,姚继业就和强燕飞通过气,要他把手里压了很久的胀缩鼓设计任务移交给梅斯柏,但千万不要让梅斯柏认为他要承担的是他们做不了的事,而要让他以为是他们找事给他做,让他有表现的机会。 强燕飞将所有相关资料移交给了梅斯柏,梅斯柏看出这个项目已经耽误一年了,因为有一份客户传真上有日期,正是一年前的。 姚继业又交代梅斯柏,时间很紧迫,必须在二十天之内完成设计工作;若设计方面有不懂的事项就问强燕飞,至于电脑操作方面,则可以问任何人。梅斯柏谢过姚继业,就投入紧张的工作。 梅斯柏先战战兢兢地打开电脑,刚学会基本操作就赶紧从强燕飞处将胀缩鼓的参考图面复制过来,然后就开始熟悉结构。 这种胀缩鼓其实是一种高级工作台,它的形状是鼓形的,内部有非常精巧的胀缩机构,自动化程度很高。专业人员只有认真研究所有图面及相关清单后,才能透彻了解到胀缩鼓的基本结构,从而进一步进行必要的修改设计。胀缩鼓有一个基本功能,即要求加工产品的时候膨胀到规定尺寸,以便工件定位;而加工完的时候则要收缩到适当小,以便卸料。 曾经有一个将军,在他打了胜仗之后,为自己专门设立了一间机械加工作坊,里面除了有小型车削机、台钻等设备之外,还有钳工工作台及扳手、金刚锉等工具。他十分喜欢亲手组装胀缩鼓,因为这个工作具有挑战性。他还会和设计师一道研究图面,以不断改进设计。每当他看到自己亲手组装、调试出来的胀缩鼓,便有了一种充实感。当然,他做的胀缩鼓并不能投入工业生产,因为零件太小巧了。这就像小孩子用积木搭出来的房子和家具一样,虽然好看,毕竟不能用来住人或使用,只能用来玩。 梅斯柏其实是第一次看到胀缩鼓的图面,而他的任务不是像那个将军那样做个样子出来就可以了,他必须通过正规的设计,确保加工制作出来的胀缩鼓能够投入使用,并且保证一定的使用寿命。 图面是很乱的,无论是装配图还是零件图,都有许多问题:有的图用第一角投影,有的又用第三角投影;有的还存在视图错误;许多图面上多出一些不必要的向视图标示。从这些图上只能看出大致结构和运动原理,至于装配和运动行程则存在许多矛盾;而装配图与各相应零件图之间也不完全一致,这些都需要调整。再看技术协议,又还缺两个条件,也就是设计输入不完整。梅斯柏先请强燕飞跟客户联系,请客户提供以下参数: 1.鼓的收缩直径; 2.驱动气缸的行程和缸径。 两天后,经强燕飞多次索要,客户终于回复:鼓的收缩直径为535mm;驱动气缸的行程为75mm,缸径500mm. 这时候,梅斯柏的图面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所以就开始正式设计;这是一种适应性设计。cad操作不熟练也不是什么大的障碍,因为其他人都非常精通,不过,有问题他主要还是问强燕飞。 cad的命令,通常要用的就是:直线(line)、偏移(offset)、移动(move)、复制(copy)、镜像(mirror)、圆(circle)、倒角(chamfer)、倒圆(fillet)、尺寸标注(dimension)、填充(hatch)、擦除(eraser)、修剪(trim)、拉伸(stretch)、文本(text)等等,每个命令都有相应图标,操作十分方便;要学会基本用法,要不了多长时间,关键是要边学边用。 姚继业看到梅斯柏工作进展顺利的样子,就又跟强燕飞交代:“等梅斯柏的图面完成后,你要好好看一看,从中学习。到时我会安排你帮他审图。”强燕飞诺诺连声。 姚继业只会做一些表面化的管理,比如看到某个工程师的手动作缓慢,他就会训斥:“你在干什么?好好画你的图,别在这儿胡思乱想!”吓得人家不得不胡乱动几下鼠标。如果有人的鼠标不动,却还辩解说:“我在搞设计。”姚继业就会骂道:“你在搞什么设计?我看你的鼠标并没有动啊!”梅斯柏一看到姚继业过来了,往往就要赶紧停止正常的设计思路,随便动几下鼠标,以免挨骂;等姚继业走开了,他才继续按正常的思路边想边画。还好,姚继业并没有说出很难听的话来,比如说:“有的人做事心不在焉,以为只要眼睛盯着显示器,手里的鼠标在动就算是在搞设计,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混日子。”如果姚继业会说这样的话,说明他的管理能力要比现在的强一些。但是,姚继业对梅斯柏也并不是很客气,因为他对梅斯柏说过:“你年纪大一些,在这里要做出个样子来。现在先让你做几个小工程,你可不能让人失望,否则你也就没有资格再坐在这里了。”梅斯柏乖乖地点了点头。 有一天上午,姚继业特意问了梅斯柏他每天晚上干什么,梅斯柏告诉姚继业说只是睡觉而已,顺便想一下工作上的事。姚继业又问梅斯柏看不看电视,梅斯柏说他没有精力。 从那天起,306室的电视机就忽然出了故障——这当然不是什么巧合,而是有人故意做了手脚——,再也收不到节目了。同室的左富山和强燕飞若想看电视就只好去串门。而梅斯柏呢,正好坐在阳台上,眺望着不远处的一片夜色,或躺在榻上,听着《甜心树》这首歌,一边想着胀缩鼓的结构和运动原理;渐渐地,《甜心树》的曲调就融入了胀缩鼓的设计思维当中。 第11章 姚继业骂人 等梅斯柏提前完成设计,将所有清单、图面打印出来,又仔细检查一遍后就交给了姚继业。姚继业粗略看过,见图面上少了许多向视图标示,就问梅斯柏:“没有向视图标示,加工人员和品管人员会不会看不懂?”梅斯柏解释说:“凡是符合投影规律的基本视图都可以省略向视图标示,以保持图面简洁。加工人员和品管人员应该能看懂规范的图面,不懂可以培训,但不能迁就,不能像李白迁就老妪那样。” 姚继业又问:“我们有的图原来是采用第一角投影画的,你现在都改为用第三角投影来画,会不会出问题?”梅斯柏说:“因为琳达公司一贯采用第三角投影,所以就不需要采用第一角投影了,以免造成技术管理的混乱局面。” 姚继业说:“你把图面交给小强,让他审核一下,若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归档了。下面你还有许多事要做。” 强燕飞还没有完全看完梅斯柏的图,就忍不住向姚继业报告了。他对姚继业说:“这不是一般的手笔,我这回总算开了眼界了。” 强燕飞又叫来他的女朋友冯婉丽,要她一起看图,两个人边看边议论。她也是搞设计的,而且两个人的座位挨在一起。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强燕飞说。“原来我们哪儿敢这样改?瞧他的,不用变动的一点都不动,要动的都做了变动,好像一点障碍都没有。每张图上几乎没有一根多余的线,结构又表达得清清楚楚。连每个字的大小都讲究一致。再看装配图,结构关系一目了然,每个零件和零件图完全一致,再没有装配图是这样,而零件图又是那样的情况了;重要尺寸都有了:膨胀外径、收缩外径、气缸所用行程……原来多余的尺寸一个也不保留——这样多利落;最叫人佩服的,零件代号完全按顺序编排,整整齐齐绕图配置,竖的无左右偏摆,横的无高低不齐,就是不懂机械的人看了也会说漂亮。” 冯婉丽说:“这就和我做发型一样:如果让我自己来,我就不知道哪里该剪,哪里该留,哪里该烫,哪里该定型;又不能乱动,否则我一定会见不得人;可是人家理发师呢,他拉开架势就洗、剪、梳、吹、烫,最后总能让我变个模样,让我觉得自己漂亮了许多。” 强燕飞说:“真的,就跟做菜一样,同样的配料,有的人做出的菜难以下咽,有的人做出来的菜却色香味俱全。” 不是说强燕飞没资格审梅斯柏的图,但毕竟显得很勉强,有点像班门弄斧。他和冯婉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才谨慎地向梅斯柏提出几个疑问。对于不完善之处,梅斯柏是当即修改——他是工作第一,而不是面子第一。 这时候,师攻玉打电话来问:“得拉母设计得怎样了?” 强燕飞知道,师攻玉所说的“得拉母”就是胀缩鼓。但他一直纳闷,不知其所以然,于是就去问梅斯柏。梅斯柏就解释说,这种胀缩鼓恩格丽语名称是drum,音译就是得拉母,只是和原发音不完全一样罢了。 胀缩鼓的技术资料刚刚归档,姚继业就找梅斯柏个别谈话,指出他的不足之处:不能光顾自己,要有团队精神。梅斯柏不是很明白,姚继业就打比方说:“你清理自己的桌面是对的,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你那组现在就你一个人,另两个座位你也应该清理才对。” 姚继业的话没有错,梅斯柏就找个适当的时候又清理了另外两个座位,这样确实舒服多了。 经过这一阶段的工作,梅斯柏终于认识了本部门的所有人员。从最后一排往前数,第一组依次是:姚继业、强燕飞、冯婉丽;第二组依次是: (空)、左富山、张玉迷;第三组就梅斯柏一个;第四组依次是:(空)、周中柱、查妮托;第五组依次是:白云飞、蒯定棋、童梦瑶。从外貌上讲,最引人注目的是周中柱和白云飞。周中柱乍一看长得像老板陈甫正,只不过非常醒目地留着八字胡,脸上往往带着自信的表情。而白云飞不仅蓄了胡子,而且满头乱发,简直有点像野人;他几乎不看任何人,对人对事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梅斯柏对于自己被安排坐在前排不高兴,但又不敢说出来:为了一个座位而失去工作那是太不值得了。 以前,也曾招到过像梅斯柏这样的高级工程师——只是比他年轻——,他们一来就被安排坐在最后一排,以表示对他们的重视,可他们最后还是走了。唯有对梅斯柏,才让他坐在最前面一排,这不是因为怕他会走,而是看他人老实好欺负。他四十多岁的人还要跟小姑娘们坐在一排,心里虽然忿忿不平,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怨自己命不好。四个小姑娘各有各的样:冯婉丽是大家闺秀;张玉迷像个风尘女子;查妮托立志要当个混混;童梦瑶是个神童,可是说话很嗲气。不管谁,在梅斯柏眼里都只是小孩子,难以沟通,所以他尽量避免与她们打交道。这样一来,她们四人就都不喜欢他了。冯婉丽嫌他太古板;童梦瑶怪他不会笑嘻嘻和她讨论问题;张玉迷怀疑他是不是男人;查妮托觉得他没本事——在她看来,四十多岁还要做事,那不就是无能吗? 通过胀缩鼓的设计,强燕飞已经把梅斯柏当成能人了,因此格外重视。为了让梅斯柏有事可做,他又拿过来一些零星图面,要梅斯柏抄。这对梅斯柏来说当然是件好事,可以进一步练一练cad.强燕飞说:“这些图够你抄一阵子了。”他的意思是梅斯柏不用太着急。梅斯柏一看这些图面,又是存在许多错误,与其说是抄图,倒不如说是改错。 虽然梅斯柏的工作是强燕飞安排的,但梅斯柏也反过来考察过强燕飞,发现他连铣削机能加工些什么零件也不知道。强燕飞笑着说:“我对机械加工一点都不熟悉,以前根本没有认识到加工和设计的关系是这么密切,还以为只要会cad就行了。”如果只会cad,其实只能完成抄图和打印的辅助性工作。 但不管怎样,也不管是谁,机械设计的四个基本阶段都是一样的,即:抄——分析——改善——创造。 1.抄:这不是简单的抄,而是在理解的基础上抄,其实也就是站在巨人的肩上; 2.分析:了解结构和运动原理,最好是能看出原设计的缺陷; 3.改善:根据以往的缺陷和新的要求来更新设计,以满足使用要求; 4.创造:用新的构思来完成设计,以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万事开头难,机械设计也一样,所以,抄是不可避免的。对梅斯柏来说,抄也是必要的,但又不能仅限于抄,在抄的过程中要发现得了问题;不仅要发现问题,还得解决问题。还有,抄图的时候,也能看出原图设计者的专业能力。比如,梅斯柏看到,图上有个角度标注为30°±0.02,因此断定,原图设计者还没有一般的基础知识,只是滥竽充数而已。而在标题栏里,动不动就出现错误:什么splite-pin(应为split-pin或cotter-pin),cilinder–bracket(应为cylinder–bracket),tefloon(应为teflon),bitch–off(应为batch-off),等等,看见叫人不舒服——这不仅仅是水平低,而且还没有认真做事。类似这样的错误,梅斯柏只好默不做声加以改正。如果他脾气不好,胆子又大,他就会骂人了,但不是骂做事的人,而是骂经理,骂老板,因为这些问题的存在,都跟经理、老板有关,是他们管理不力。幸好他脾气好,胆子小,不然,他肯定做不到一个月就又得失业。 梅斯柏不会骂人,他也不敢骂人;不仅如此,只要意识到有人在看他,他就紧张了;若是有人皱着眉头瞪他一眼,他就会本能地低下头,就像一个犯错的小学生。可是,姚继业却最擅长骂人,整个办公室的人几乎都有挨他骂的经历。 姚继业骂查妮托:“天天心不在焉,天天等着别人来伺候,你会不会害臊?你以为这是你家里呀!要撒娇到你男朋友面前去撒,不要在这里撒。你看看你的茶杯,都结垢了,也不知道洗一洗,你就这么懒啊!不要以为你是个文员就可以混日子,在这里文员一样要做设计的。你看看你抄的图,连亿达语都照抄上去了,这是给谁看的?真的是一点责任心都没有!”查妮托看着图面上的亿达语,恨不得撕下来吞进肚里。 关于图面——原图来自亿达(君主国)——上的亿达语,其实也不能怪查妮托,因为整个技术部也没有一个人懂这种语言,怎么能要求她转译呢?那么,对于图面上的亿达语,在没有人会转译的情况下,该怎么办呢?正确的做法是,根据零件要求和所用材料重新注释,不过呢,这需要有相当经验的工程师才能做到。比如,一根轴上轴端需要倒角,两端需要保留中心孔,表面需要滚花,或要做高频淬火以保证硬度等,一个有经验的工程师一看就知道,不需要懂原图面上的文字也能定得出来。 姚继业骂冯婉丽:“别自以为是个人才,我不稀罕!每次叫你做事,就好像叫错了似的。以后再不准跟我说你没做过这没做过那的话了。我安排什么你做什么,做不了是你不行,而不是我不会安排;实在不会是可以学的,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工作不是逛超级市场,由不得你挑三拣四。” 冯婉丽含着眼泪,噔噔噔就上楼去借图了。 他骂张玉迷:“你给我小心点,别以为这里也像公有工厂那样,是可以吃大锅饭的。公司可是私人老板开的,你每月的工资就是他给的;你难道不该想一想如何回报吗?看到工作你就心烦,涂脂抹粉倒劲头十足,难道你是来卖笑的啊?卖笑也得有资本啊!就你那样,能卖几个钱?再不好好做事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张玉迷又委屈又害怕,拨通了供应商的电话:“喂!王先生,你好!我是琳达的小张,请问我的图纸哪里看不清?……嗯,嗯,你说……” 童梦瑶也同样常挨姚继业骂:“你懂一点恩格丽语有什么用?你数学好又有什么用?这里要用的是公差配合!大学都毕业了,还不知道变得成熟一点;你看看你的脸,哪儿像个白领?幼稚得像个幼儿园的小娃娃。就凭你这个样子,客户对我们都不会有信心。我一说你你就嘟嘴巴,我又不是你奶奶!”就在梅斯柏刚刚抄完那些不伦不类的图的时候,姚继业又骂开了:“童梦瑶啊!你在做梦吧!叫你跟小蒯做disc,都快半年了,还没有结果,浪费的材料都可以买三套disc了。设计不是堆积木,错了可以重来;任何错误都可能造成经济损失。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把所有相关资料整理好,交给新来的梅工,你再跟他一起设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童梦瑶抿了抿嘴巴,就向蒯定棋要过资料,整理起来。 第12章 蒯定棋借用装配图 姚继业经常骂技术部的女孩子,但对别的部门的女孩子,他就不一样了。他不但不骂她们,还似乎特别喜欢她们,非常尊敬她们;当气氛好的时候,他还要向她们敬礼。他还喜欢邀请各部门佳丽常来技术部做客,说是要多联络感情。他这个策略自有他的道理。琳达的工资水平在鹿亭基本上算是最低的,不用一些美女计、美男计来稳定员工队伍恐怕出问题。正因为如此,当有女人来技术部时,不管她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私事,他都会特别欢喜,只要她不会像孙悟空那样大闹天宫,他就不会干预。所以,别的部门的女人在姚继业面前常常是嘻嘻哈哈的,从来不用紧张。 相比之下,技术部的女孩子在姚继业面前简直就是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姚继业骂完童梦瑶,就走到梅斯柏跟前,吓得梅斯柏双手发抖,连鼠标都握不住,键盘也打不准了。姚继业看到他可怜,就缓和了一下气氛,说:“你坐到中间一排来吧,你年纪大,坐在最前面一排不好。”听他的口气,似乎坐在第一排是梅斯柏自己犯的错误,而不是他安排的。梅斯柏赶紧惊喜地点了点头,接着又乖乖地站立起来——他以为自己提升得很快,根本不知道以前有过能力比他差得多的人一来就被安排坐在最后一排了。姚继业又说:“你今天就搬,搬好座位就去找一下童梦瑶,她要把disc的项目移交给你,有不明事项你可以问她。” “是,经理!”梅斯柏恭恭敬敬地说。 中间一排的座位上是一台十九吋的显示器,电脑主机是半新的,桌子也是有抽屉的,这些都比前面第一排的条件好得多。 梅斯柏搬好座位,就去找童梦瑶。看到梅斯柏过来了,蒯定棋就起身去向姚继业请假。 “可以的,你也该休息了!”姚继业说。 “我想先请十天的假。”蒯定棋说。 “一般不能请这么久……” 这边,童梦瑶将相关的技术协议和电子档资料移交给了梅斯柏,梅斯柏就开始准备设计350mm-disc了。 disc到底是什么呢?——若将整台设备比作一个家庭,那么,它就可以比作是drum的妹妹。disc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盘子,它的结构是很复杂的,里面包含许多零件,只是大体外观像个盘子而已。它的主要功能,是将一个环形工件支撑起来,并且要用最外层的一个胶环(零件)实现密封。 这种disc,以前最小只做过400mm的。梅斯柏一看装配图,原来蒯定棋用的仍然是400mm的,也就是说,蒯定棋没有画350mm-disc的装配图,而仅仅是修改了整体规格尺寸和部分零件图,以期达到组装出该规格产品的目的。像这种复杂的机构,要有效实现规格的变更,必须全盘考虑每一个相关零件,每一个运动空间,甚至每一处加工余量,所以应该重新设计一遍。不按设计过程重画装配图,等于没有进行相关的设计,当然是靠不住的;而且出了问题也很难找到原因。 虽然disc的结构不是很庞大,也让蒯定棋头痛了半年多,而且最后到了一筹莫展的困境。他本来想走捷径,以最快的速度完成项目,没想到欲速则不达,事情反而越做越多。当然,这和蒯定棋的设计能力也有关系——他其实并没有把握住机械结构,所以也就不知道应该怎样修改了。 生管部的吕世才、加工部的时润根、装配部的秦泰、相关的供应商都时常找蒯定棋——图面错误刚刚解释清楚,加工又出了矛盾;等修改好圆盘安装孔位,又导致气孔被堵死;等他将气孔位置避开了,气管接头又无法装配;……就这样,他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天天弄得焦头烂额,350mm-disc始终是没有装出来。 时润根常说,琳达离开蒯定棋没法开工——图面错误这么多,不知道零件要做成什么样子;即使做出来了,到装配时又出问题,又要修改。 姚继业对蒯定棋说过:“你要画装配图,不能只靠单纯修改零件图。”蒯定棋说:“我画了,我把尺寸改过来了,不就是那样吗?”其实他并没有按要求画,只是略作修改而已,什么行程啦,安全间隙啦,胶环压缩量啦,他一项也没有去模拟。 设计工作出了错误,难免要挨骂。蒯定棋有他的处世金针,叫做死猪不怕烫。其实,他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若设计完成后出了错,应该有一点死猪不怕烫的精神,并且要积极地去改错,不能因为丢了面子就气馁;设计还未完成时就不能抱有这种态度,得有精益求精的精神。设计过程中要力求完善,争取做到零错误;但实际上这是做不到的,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姚继业对蒯定棋也有肯定的一面,那就是他能够做到屡败屡战。但老板不一定欢迎屡败屡战的人,因为他要赔钱。 从结构上看,这种disc是越小越难做,越大越好做,因为结构小导向轨道就短,导向轨道过短是要降低导向精度的。因此,要从400mm-disc通过设计变更开发出350mm-disc是有难度的,这个工作具有一定的挑战性。 梅斯柏先把那些有投影错误的图面改好,再让童梦瑶和客户联系,请客户提出胶环工作时所要求的压缩量。客户回复:胶环工作时压缩量为3~5mm(这也就是实现有效密封的压缩量)。 由于350mm-disc结构特别紧凑,对设计者来说,每一毫米空间都是宝贵的。在设计中,挑战空间极限对梅斯柏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他还是闯了过来,但确实出了一身冷汗。 梅斯柏先把装配图画好,再挑出部分简单一些的零件图让童梦瑶去整理,关键的零件图还是他自己整理或重画。对于胶环,他补上技术要求,特别是对硬度作了规定——邵尔a50. 梅斯柏和童梦瑶刚刚完成350mm-disc的设计,恰好蒯定棋就休假回来了。姚继业让他审核一下梅斯柏的图面,他却不好意思。 “这个工作你还是要做的,一来你比较熟悉情况,二来你也可以趁机学习他人长处。”姚继业说。 童梦瑶将梅斯柏打印出来的全套图面及清单交给了蒯定棋,蒯定棋就认真看了起来。 经过350mm-disc半年多的折腾,蒯定棋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差距,水平再高,没有实践经验也是不行的;脑子再灵,工作还是要从头做起;搞设计工作,绝不可以忽视每一条线,每一颗螺钉。 看过梅斯柏的图面及清单后,蒯定棋虽然还不能完全肯定梅斯柏的设计没有问题,但从梅斯柏拿出来的资料的完整性、工作的条理性、思维的严谨性他还是可以做出初步判断:梅斯柏的设计应该会成功! 果然,新的350mm-disc图面投入制作后,该工程顿时顺当了,几乎没有人找到技术部来,梅斯柏既没有机会认识时润根,也没机会和秦泰打照面。只有吕世才上来和梅斯柏打过一回招呼,但只是向他点了点头而已。 梅斯柏还嫌自己的设计做得不理想,最多只能是组装得出来,可以勉强使用,有些优化设计还未来得及思考。 就琳达公司来说,它只把赚钱放在首位,优化设计基本上不会提上议事日程,也不会讨论两者之间的关系;能赚钱的它重视,不能赚钱甚至蚀本的它歧视。这一点蒯定棋最有体会,因为他半年来多次被扣钱,只是被扣的钱远远不能弥补公司的损失。 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蒯定棋被扣钱的事,但公司财务人员卢晓芳是最清楚的了。正因为这样,每天早上来上班,蒯定棋都能发现桌子上放着四个巴比馒头和一杯热的豆浆,有时候还会多出一袋桔子或苹果来,这都是卢晓芳给的。卢晓芳还没有嫁人,但她并不想追求蒯定棋,她只是秉承公司的意旨,对他进行适当抚慰罢了。童梦瑶曾经问过蒯定棋:“你每天都吃这样的早餐,不会吃腻吗?”蒯定棋说:“有这个吃就不错了。”他又说:“眼看春节就要到了,我连买机票的钱都没有。” 童梦瑶问:“你不能坐火车吗?”他说:“实在不行就坐火车,这下面子丢大了。”——家里的亲朋好友一直都以为他在外面当主管,拿高薪呢! 说到过春节,许多人都有难处。过春节又叫过年,而年是传说中的猛兽。此兽专门趁除夕出来伤害人,所以过年其实是过年关,也就是过关。表面上,过年是很热闹,又是爆竹又是对联,但这些都是为了对付年这个猛兽的。人们在过年的时候遇到的种种矛盾、灾害、病痛、损失、忧虑等等其实都是年的化身——年虽然没有直接出来伤人,但间接还是要害人的。只要能平安过年,就算是逢凶化吉了。 梅斯柏也想过怎样过年的问题。因为体验深,所以一到过年他就只求平安无事,而不求升官发财,更不求合家团圆、享受天伦之乐之类的美事了。多少年以来,梅斯柏就把年当作关来过。他不想回去,因为自从出来打工,手头一直很拮据。而来到琳达以后又还没有发过工资,所以依然囊中羞涩。 为了说明自己的打算,梅斯柏便跟老婆傅静玲通了电话,她是在自家对门的小卖部接的电话。等梅斯柏简短地说了自己的打算后,傅静玲就接着说了一大堆厂里的坏话:现在厂里更糟糕了,连一百元年终奖也没有发;自从梅斯柏走后,又有几个恩格丽语好的人出去打工了;过了年后,工资还会降低;那些当官的还是动不动就公款吃喝,一点都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年前子弟学校又出台新的措施——单职工家庭的子女学费得多交二百元。然后,傅静玲又交代梅斯柏:“你只要在外面能养活自己,就不要回来了。回来厂里也不会要你了。所以,不管你做什么,哪怕是给黑社会当差,你都得干,活命要紧,只是你不能直接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梅超晋的事你就放心吧,他很懂事,你不用担心,再说还有我呢!”梅超晋是他们的儿子。 第13章 齐美琼惩罚部长 傅静玲的话听得梅斯柏眼泪都流出来了,就像生离死别似的。梅斯柏又要和梅超晋说话,那边梅超晋就接过电话。 “爸爸。”梅超晋只叫了一声。 梅斯柏激动了,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你现在还想读书吗?”梅斯柏问。 “想。”梅超晋答道。 “你尽量读吧,能考上高中最好。” “只要你能挣到钱,我考上高中不是很难的事。我还想考上重点高中呢!” “那就好。你一心读书吧,不要想别的事了。” “好。”梅超晋乖乖地说。 梅斯柏又要跟傅静玲说话。 “我要过了年才会发工资,一发工资就会寄给你。”梅斯柏说。 “这是次要的,”傅静玲说,“重要的是你得有合适的事做,不能老是干维修工。你的身体又不好,万一在外面生了病,我不就只有干着急!” “我现在这个工作还可以,劳动强度不是很大,你就放心吧。我的宿舍条件也很好,在这边过年应该会很舒服。” “这样我就放心了。过年的时候买点好吃的,在宿舍里好好休息,不要想女人。” “噢!知道了。” 从他们的对话来看,似乎两人的关系还挺好的,但实际上这不是真好,最多只能认为是有所好转。傅静玲对于梅斯柏的看法,与他所在的公有工厂对他的态度一样,是否定的。 厂里对他是婉转劝退——无非就是说他才能这么高,能力这么强,不应该留在厂里浪费,应该去私有公司挣钱;但真正意图应该是希望他离开,至于他能否另谋职业,那是他自己的事。 傅静玲对待梅斯柏则没有这么婉转,她直接就说:“现在厂里不想要你了,什么学校呀,医院呀,更没有你的立足之地,这说明你确实是个失败的人。我现在也不想要你了。你最好去自谋出路,只要能活命,干啥都行。” 在傅静玲面前,梅斯柏的确感到内疚,他曾经想给她的幸福几乎一样也没有变成现实;在她面前,他越来越不值得尊重,越来越不值得爱。她曾不止一次对他说:“在你身上,我再也找不到一丁点可爱之处了,你百分之百就是一个窝囊废。”不过,她没有骂他是骗子,她相信,他当初对她说要让她幸福,确是他的真心话,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的需要和人的价值出现了很大的错位。 其实,傅静玲也恨这种公有工厂。她自己也常说,是公有工厂不好,不是梅斯柏不行。但她不能因此就原谅梅斯柏。傅静玲也是个有见识的人,社会存在逆淘汰的现象她看得出来,而掩盖这种现象的假话,却连半大孩子也能判断出来了。 虽说公有工厂容易陷入困境,私有公司也并不是天堂。第二天一上班,就在梅斯柏思索着350mm-disc的设计缺陷时,就听见车间里传来阵阵喧闹声,隐约可以听见一些人在呼喊口号。 “我们要加班!” “要补班,不要无薪给假!” 坐在前排的张玉迷第一个跑到窗边去看热闹,被姚继业叫回来了:“喂!小张,你以为这是在大街上啊!”张玉迷只好又老老实实地坐回座位。 “大家好好做自己的事,不要多管闲事!”姚继业说着,自己却走到窗边去观望。 原来是员工们在闹罢工。罢工的原因是,工作量增加了,工时却不变;再加上快过年了,公司门口的公告栏里贴出公告:“春节放假十二天,其中法定假日七天,五天是无薪给假。” 罢工的主要有焊接部、加工部、装配部的员工。起先,他们只是各自在自己的岗位上磨蹭,再就小范围串岗,三三两两嘀嘀咕咕,后来,除了极少数几个胆小的还继续磨洋工之外,其余的就干脆停工了。 等齐美琼把消息报告给陈甫正,他马上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找到师攻玉,要他立即设法制止。师攻玉二话不说就跑到现场,齐美琼也一路小跑从四楼下来了。 师攻玉先从焊接区走过,看到部长容金石,没好气地训斥了他一顿,最后命令道:“赶快开工!”容金石不自然地笑了笑,随即叫大家开工:“先开工吧,有事再慢慢商量!”可他的话并不管用,大家依然不动。 师攻玉又来到加工区,看见机器都停了,非常生气地责怪起部长时润根来:“你是怎么当部长的?活多了不但不抓紧干,还停工,你想我撤掉你呀!今天的事你要负责,马上给我开工!”时润根只好乖乖地开动机器。 师攻玉最后来到装配区,看到员工们坐的坐,站的站,个个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想找到部长秦泰,却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就提高嗓门鼓动起来:“大家要以公司的利益为重,先开工;其他的事我们会处理好。你们的任务是很紧的,这样懒洋洋可不行,设备不按时出货是要罚款的。公司被罚款,你们也会受损失,大家要好好想一想。”他这么一说,是有个别人又拿起了工具准备干活,可是多数人还是没有动。 焊接部、加工部、装配部三个部长中,容金石最能挨师攻玉的骂;时润根最听师攻玉的话;而秦泰最怕师攻玉。师攻玉和齐美琼一回办公室,就和陈甫正一起拟定惩处领头闹事的人的方案。 “这三个部长都要降级,太不像话了!”师攻玉说。 “只要能恢复开工,我看就既往不咎吧,我们总还要用他们的。”陈甫正说。 “那就罚款吧!美琼,你提出一个名单来,让我和陈董签字,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师攻玉说。 “欸!”齐美琼答道。 拟定被罚款的人里面,当然包含那三个部长,另外还有几个看上去很顽固的捣蛋分子:什么焊接部的胡前进、戴万全,加工部的杜声强、叶也平,装配部的焦恩民、蓝仕骆、魏依鼎。师攻玉粗略一看名单,就大笔一挥,签上名字,然后把名单递回给齐美琼,说:“每个部长罚一百元,其余每人罚五十元。”齐美琼把师攻玉的意见写下来了,再把名单递给陈甫正。陈甫正一看,觉得不妥,说:“你罚的都是几个最能做事的人,这样要出问题的。”于是他拒绝签字。 “不管谁犯错都要罚,对这些人绝不能心慈手软。”齐美琼说。 “万一激怒了他们,可不好收场……”陈甫正仍然犹豫不决。 “什么激怒,”齐美琼说,“你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人!他们都是贱骨头,你硬他就软,你软他就硬,这回不给他们点颜色看,以后一有点什么事就又要造反了。” “陈董,”师攻玉也附和起来,“迁就他们会有后患。我们应该用强硬的方法,免得日后政令不通。” “万一他们造反……”陈甫正双手互相握着,踱起步来。 “他们不敢,”师攻玉和齐美琼几乎是同时说道,“再闹就开除!” 可就在这时,下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喧闹声,好像有人在领头喊口号。陈甫正皱起眉头,显得很无奈。师攻玉和齐美琼顾不得向陈甫正解释,急忙就赶到现场。 这时候,罢工的员工都聚集到装配部来了,其中装配部十八人,加工部十五人,焊接部十二人,这一回是连胆小怕事的也参加进来了。大家看到师攻玉和齐美琼走过来了,先是害怕地往边上闪开,接着又装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来。 师攻玉把三个部长叫过来,站在一个水槽旁边,问道:“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管好下属的?闹成这样叫我怎么向陈董交待?”在师攻玉的威逼下,三个部长都像小孩子那样低下头。师攻玉又问:“你们一个个说,你们想怎样?什么时候才会开工?”只见容金石掏出香烟,默默点燃,刚吸了一口,师攻玉就骂开了:“你还有心情抽烟?你不要太过分,快给我灭了。” 容金石赶紧灭掉香烟。 “你先说,”师攻玉问容金石,“你们什么时候开工?” “他们说……公司不答应条件就不开工了。”容金石嗫嚅着说。 “你们呢?”师攻玉又问时润根。 “师总,我也想要他们开工,可是……”时润根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来。 “还有你们呢?”师攻玉最后问秦泰。 “我……我……”秦泰吓得浑身哆嗦。 师攻玉掏出手帕纸,揩了揩眼角,像是要哭的样子。齐美琼生气了,就怪三个部长:“你们太不像话了,……”容金石、时润根、秦泰都低下头,就像犯下了滔天大罪一般,做出一副任由处置的表情。齐美琼气得咬牙切齿,在水槽旁走了几个来回,然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竟要容金石、时润根、秦泰三人同时在水槽旁倒立起来,并恶狠狠地说:“只要你们的下属有一个人不开工,你们就得给我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可怜三个大男人,在齐美琼的威逼下倒立着,还不时调整手掌位置以尽量保持身体平衡。他们的身体靠在水槽上,脸朝着外侧,两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下属们…… 第14章 蓝仕骆奉命写条款 足有半个多小时,大家就这么僵持着:员工们不心疼自己的主管,师攻玉和齐美琼更是不体贴他们。也不知是急的、累的还是冻的,三个部长逐渐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先是秦泰眼里流出泪来,可没说什么,只是抽噎了几声。接着就是容金石咧了咧嘴,又舔了舔嘴唇,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最后就是时润根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咕噜声,还扭了扭腰身,就像脊梁骨爬了虱子…… 齐美琼看到他们那样子,还毫不客气地教训起来:“你们不要觉得委屈,也不要怪我不讲理,这都是因为你们平时没有管好自己的下属造成的。你们当了主管,就得负起应有的责任,就得承受各种压力,就得经得起任何考验。如果你们的下属不闹事,我就不会难为你们;我这样惩罚你们,完全是无可奈何。”说完,齐美琼还贴近三个部长走了一个来回,她的长筒靴上的拉链搭子发出哒哒声,靴子几乎要碰到他们的鼻尖了。 听到齐美琼这样说,三个部长知道还得继续受煎熬,于是全力以赴打起精神,用力伸直双臂,手掌贴紧冰冷的地面。 看到三个部长忍辱负重倒立着,齐美琼又变本加厉,给他们定出一条旨在挑拨离间的规矩:“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条件下,谁第一个下来就罚款150元,第二个下来的罚款100元,最后一个下来的罚款50元。”三个部长一听,谁也不愿意第一个下来,但都希望另外两个人会因体力不支而先行倒下:罚款150元或100元实在是损失太大了,而罚款50元还算能忍受。 就在三个部长在较量体力的时候,齐美琼又对员工们说:“你们忍心让你们的部长受罪吗?可见你们一个个也是铁石心肠,毫无同情心,只知道要维护自己的利益,一点也不顾别人,连自己的顶头上司也不肯照顾……其实呢,要你们的部长不在这里倒立着也很容易,只要你们整个部门恢复正常工作就可以了。我现在就等着看你们的行动了,哪个部门先恢复工作就先让他们的部长下来……” 齐美琼原以为她这么一讲道理,大家就会开工了——就算有一部分人能开工也是好的——,没想到还没等她讲完,大家就骚动起来了。大家窃窃私语,说齐美琼耍花招,不要上她的当:明明是她自己在整人,却把责任推到大家身上来。 “要加班!”胡前进还带头喊起了口号。 “要加班!”大家跟着喊。 “要补班,不要无薪给假!”焦恩民也喊道。 “要补班,不要无薪给假!”大家跟着喊。 “加量不加时,我们不干!”叶也平嗓门不高,也喊出一句。 “加量不加时,我们不干!”大家跟着喊。 这时候,恰好陈甫正下来了,他在仓库门口站了一会儿,观察了现场的情形后又偷偷折回去了,他好像很怕和员工们面对面谈条件。 原来陈甫正一直在办公室等消息,当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便决定亲自下楼了。陈甫正在下楼的时候,在三楼的楼道上就透过玻璃看到了现场的情景,特别是三个部长倒立在那里的情景。他猜到了那是怎么回事——肯定是齐美琼在恶作剧折磨人——,就想过来做好事,无非是和师攻玉、齐美琼他们一方扮白脸,一方扮红脸,当着大家的面训斥齐美琼几句,然后假惺惺让三个部长下来。可是看到员工们那坚决的态度又没有过来。 师攻玉见到员工们那架势,急得直掉眼泪——别看师攻玉长得高大威武,内心里却相当懦弱,好像是外强中干。齐美琼倒是很有气魄,登上一个楼梯,站到冷却线的平台上,提高嗓门说道:“你们这是不对的!现在的任务只是稍微有点紧,只要抓紧时间,就用不着加班,也用不着补班。平时任务不紧,公司也没有放过假,大家还能领到工资。现在要过年了,工作紧张一点也是应该的,你们不要斤斤计较。公司体谅过大家,大家也要体谅公司。” 大家还是不动,又喊起口号来了。就在口号声的间隙里,只听秦泰用一种急迫的声调叫道:“蓝仕骆,你过来!”蓝仕骆赶忙跑到秦泰面前蹲下来,尽量将耳朵凑近秦泰的嘴,想听他说话。秦泰就断断续续说起来:“你们……这样喊口号……不行……要把理由写一下……”蓝仕骆赶紧就去拿来纸笔,然后又跑到三个部长面前,认真听他们提出的理由,并记录下来。记录好三个部长所提出的理由,蓝仕骆又拿着那张纸逐一叫大家签了名。 蓝仕骆爬上平台,把那张纸递给齐美琼,齐美琼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上面写着: 请公司考虑以下各条,允许适量加班,并取消无薪给假,安排补班: 1.人员减少,造成个人工作量增加,只有加班才能及时完成任务,请放宽加班条件; 2.图面错误多,造成频繁报废、反复修改,耗费了大量时间,请酌情增加工时; 3.我们的工资本来就比同行业低,无薪给假对我们更加不利,请取消; 4.设备交货日期延误,到时候又要被罚款,为了维护公司和员工的共同利益,请安排补班加以避免; 5.过年要回家,花费比平时多,请确保每个人收入不致下降; 6.有一部分员工不回家过年,为了适当增加该部分员工的收入,同时也为了减轻现场工作压力,请安排补班或加班。 除了上述条件外,还有员工们的签名,足足签满了大半页纸。齐美琼扬了扬那张纸,说道: “这些条件都是无理要求,公司是不会答应的!你们做了多少事,公司很清楚。你们这些条件,只能说明你们目光短浅、不识大体。吃不起亏就占不到便宜,要得到公司的好处,就得先接受公司的考核,为公司多做工作,而不是靠无理取闹。现在师总在这里,让他来给大家解释。”齐美琼说着示意师攻玉爬上平台。 师攻玉手里捏着面巾纸,紧张得有点不知所措。他看了一眼时润根,希望他能起来扶自己一把,但时润根还倒立着,只能无可奈何地眨眼睛。齐美琼见师攻玉不敢上来,就走下来,然后小心扶师攻玉上了平台。 师攻玉小心翼翼地抓住栏杆,对下面的人说:“今天发生这种事是不光彩的,首先是我感到脸上无光。现在公司经营状况不可乐观,大家应该同舟共济,而不是只顾个人利益。公司从来没有,将来也不会亏待有贡献的员工。但是,公司决不能纵容无理取闹的人。陈董已经很不高兴了,请大家三思而行,不要冲动。” 现场安静了一会儿。齐美琼想把那张纸还给蓝仕骆,但蓝仕骆不肯接。见大家依然站着不动,齐美琼急了,说: “趁陈董还没有翻脸,大家赶快开工。” 依然没有人动。齐美琼打电话给陈甫正:“陈董,你下来一下,给他们点颜色瞧瞧!”陈甫正只是嗯了几声,但并没有答应要下来——他实在不想下来了。齐美琼又对大家说:“陈董马上下来,你们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等了有十来分钟,陈甫正还是没有下来,齐美琼就走下平台,要到办公室去催。师攻玉见她走了,就像小孩离了娘,想留她又不知说什么,只在那里欸欸几声。蓝仕骆见状,连忙抚慰道:“没事的,师总,别怕!她马上就要回来!” 齐美琼一进陈甫正办公室,见他还坐着呢,就来气了:“哎呀,陈董,你可真是沉得住气!下面着火了,你看怎么办!” “什么,怎么又着火了呢?”陈甫正急了,霍地站了起来。 “不是真的着火,是那群人无理取闹!”齐美琼把那张纸递给陈甫正,“你自己看,他们有多无赖!” 陈甫正看完那张纸上写的内容后,就将纸折叠起来,然后一下子瘫坐到沙发上。他皱起眉头,又拍了拍脑门,说:“你们还说他们不敢造反,现在怎么样?” “叫你下去你不下去,反而怪我们。”齐美琼不满地说完,也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种事还要我下去处理,那还要你们做什么?”陈甫正说着又站了起来,在沙发前来回走着。 齐美琼哭了。她一方面担心下面事态会恶化,怕师攻玉会受到惊吓;另一方面又怨陈甫正做起事来这么优柔寡断。陈甫正展开手里那张纸,又逐条看了一遍,就在下面批了一行字:“同意所提各项。请立即开工,若有再罢工者一律开除。” 陈甫正把那张纸递给齐美琼,说:“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唯今之计,先设法让他们开工。他们提的条件是过分,可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要不是因为公司效益不好,我们又何必在乎那点加班费!” 因为陈甫正肯让步,这场罢工终于平息下来,大家又开工了。可师攻玉和齐美琼很不服气,又找到陈甫正出鬼点子。 “今天上午闹事,不能算他们上班,要按缺勤处理。”齐美琼对陈甫正说。 “你只会给我惹乱子,以后你离我远点。”陈甫正说。 “我这不是为公司着想吗?”齐美琼说。 “是又怎么样?”陈甫正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小不忍则乱大谋’?” 师攻玉和齐美琼又据理力争了一回,但陈甫正始终不同意,说他们是唯恐天下不乱。 不仅如此,陈甫正还决定让齐美琼从此改任总经理助理;而他自己呢,则没有助理也可以,实在想要一个的话再招。 表面上,齐美琼撅起了嘴巴,因为毕竟自己不怎么受欢迎;内心里呢,她还巴不得跟师攻玉名正言顺在一起呢! 师攻玉当然也看得出齐美琼的心情,就什么也没说便扶着齐美琼的双肩,把她带出了陈甫正的办公室。 第15章 齐美琼混进小餐厅 师攻玉和齐美琼刚走到走廊上,齐美琼就扭头向师攻玉抛了一个媚眼,还说:“他不要我我一点也不在乎,我早就想和你在一起了!”确实,齐美琼很快就把陈甫正不要她当助理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由于管理方法一致,师攻玉十分欣赏齐美琼。而齐美琼呢,也早就和师攻玉一鼻孔出气了。师攻玉夸齐美琼“不仅有压倒一切的气势,而且有驾驭环境变化的能力和技巧”。齐美琼非常佩服师攻玉的组织架构能力,在他的管理下,公司的运作很顺利,很少有人敢当拦路虎。之所以发生罢工事件,是因为公司效益不好,员工福利受到了损害。 不仅齐美琼崇拜师攻玉,陈甫正也特别信任他。以前,陈甫正曾问过师攻玉,是否要找一个人来出任副总经理,以协助他工作,这样,当他不在公司时,归他负责的事务就不致被耽误。师攻玉想让齐美琼来当副总经理,被陈甫正否决了。但是,师攻玉一直都让齐美琼做他的职务代理人——每次他离开公司,他都将印章交给齐美琼,让她代理他签署文件。尽管没有正式任命,齐美琼的地位实际上仅次于陈甫正和师攻玉。 齐美琼往上爬,是从就餐开始的。 公司有规定,经理以上人员在小餐厅吃饭,吃的是自助餐,一般会比大食堂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无非就是分量多一些。 一开始,齐美琼是按规矩在大食堂打好饭菜,再端到小餐厅去吃,以便一边吃饭一边和经理们特别是师攻玉讨论工作。没过多久,她就厚着脸皮僭越成为小餐厅的就餐人员。经理们一般很看重自己的身份地位象征,自然很反感齐美琼的做法。见到齐美琼拿起勺子就盛饭,打菜,他们的脸色并不好看。齐美琼当然看得出人家的脸色,只好露出巴结、撒娇的笑脸,期望能得到他们默许。 虽然齐美琼在小餐厅吃饭并不会使经理们挨饿,但她毕竟知道应该得到他们的认可才是长久之计。所以,她利用工作之便,尽量对各位经理投其所好。而骂人则是她的特长。她往往能洞察到每位经理的好恶,因此就设法使他们称心。经理想骂而有所顾忌时,就是她出马的好时机。 有一次,电气经理钟涌浪想骂采购部的刘佳慧,原因是她在采购一台设备的电缆时没有按照清单上指定的品牌,而是擅自换成某个劣质供应商的产品。按照客户的要求,这些电缆是不能用的。这就意味着,要么偷梁换柱使用这些电缆欺骗客户,要么设备延期出货。类似这类事还不止一次,并且刘佳慧根本没有改正的态度,还不负责任地说什么“供应商说这是完全一样的东西,绝对不会出问题”。钟涌浪是不好骂人的,因为他们自己也会写错,每当这种时候还得请刘佳慧重买。 但齐美琼就不一样了,逮住刘佳慧就开骂:“你是来做事的还是来害人的?人家客户指定品牌你也能随便换的吗?客户告我们以次充好怎么办?你拿烂电缆敷衍客户,客户可不是傻子。客户不喜欢我们随意换电缆品牌,就像男人不喜欢女人偷汉子一样。以后要记住,把客户当主子,把供应商当仆人,你倒是一视同仁,这是个大错误!实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你打个电话问问钟经理不就行了,哪儿能自作主张?要知道,因为你的错误,这台设备不得不延期出货,我们又要被罚款了。这件事我会报告给师总,你这个季度的奖金肯定要扣!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自以为是!”骂得刘佳慧站在那里,嘴巴撅得高高的,发了好一会儿呆。 齐美琼还帮姚继业骂过容金石。有一个摇摆输送机构的机架,中间要焊一根支撑,图面上要求用槽钢,容金石却用了一根方管。这样一来,不仅结构有差异,而且传感器无法安装。姚继业一直很反感此类随意修改结构的做法,却不好多说,因为图面问题多,动不动就要容金石帮忙按技术部要求改焊。当然他希望容金石能更主动地尊重技术部的意见。但是,容金石有他的看法,说什么“相信技术部,母猪会爬树。”他的理由是“技术部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又要那样,根本没个准,喜欢瞎折腾。”所以,自作主张的事时有发生。 既然方管已经焊上去了,容金石就不想改,他说:“改来改去,不用你们技术部出力,我们又不是驴子!”姚继业好说歹说,容金石依然很抵触。齐美琼了解这件事后,冲到现场,指着容金石的鼻子骂道:“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就那么犟!槽钢是槽钢,方管是方管,怎么能随便换?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小学生,有什么资格去改大学生的图面?人家是对是错你都要执行,由不得你。就算要处罚,也由公司决定,轮不到你来瞎操心。人家姚经理说得明明白白,要焊槽钢,你执行就是了,说些废话给谁听?”等齐美琼骂完,姚继业又用请求的口气对容金石说:“改一下吧,不然没法安装传感器。”这一硬一软迫使容金石不得不让步,他叫来两个人,对着机架手一挥:“改!” 渐渐地,经理们就再不讨厌她了,还认为她是自己的同盟。那么,在一起吃饭就更是可以接受的了,只要师攻玉不反对。 如果换一个人,师攻玉这一关会很难过。但齐美琼就不一样了,她已经自然而然地成了他的知己,所以他压根儿没有想过要把她赶出小餐厅。 那天平息了罢工事件后,又到了吃饭的时间。齐美琼紧挨着师攻玉,两人肩并肩走到小餐厅,口里不停地交谈着。师攻玉显得特别和颜悦色,显然对齐美琼格外欣赏,他时不时地扭头对她报以微笑。 “今天真是因祸得福,我终于能跟你在一起了。”齐美琼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跟陈董在一起我一点自由都没有,工作很少有顺心的时候。现在他要我跟你,我真是求之不得。”说到最后,她兴奋得连嗓音都发抖,只是因为有意克制,才没有笑出声来。 进入餐厅后,齐美琼不顾钟涌浪和姚继业在场,就情不自禁地坚持要为师攻玉盛饭,打菜,把师攻玉伺候得像老爷。两个人坐下来后,齐美琼又看见师攻玉饭碗里有一粒谷子,就用自己的筷子把它夹了出来,还放进了她自己的口里,用牙齿嗑开了那粒谷子,然后吐掉谷皮。师攻玉不由得一阵窃喜,轻轻说道:“我自己来。” “我就是不让你自己来,”齐美琼卖弄风情地说,“从今以后我要多关心你的事了。” “今天也就是你在场,要不我还真不知该怎样应付呢!”师攻玉开始吃饭。 “不过我今天似乎也很过分。”齐美琼说完就夹了一片花椰菜放进嘴里。 “你是不该叫他们倒立,那样太不客气了!”师攻玉笑了起来。 “我知道那样有点过分,但也没有关系,他们不敢把我怎样。” “对现场的人可以粗鲁一点,但对技术部的人恐怕就不能那样了。”师攻玉交代说。 “你放心吧,我不敢叫他们倒立,可也有办法制服他们。”齐美琼得意地说。 谈到技术部人员,师攻玉说:“除了姚继业外,我们还要培植几个人,我看强燕飞、周中柱、蒯定棋都不错,要重点提携。”他又想起一件事,每当他去技术部,无论走到谁的面前,对方都会礼貌地站起来以示尊敬,唯独那个梅斯柏无动于衷。 “我很不喜欢这个人,”师攻玉说,“他土里土气却还目中无人。”他和齐美琼商量来商量去,总觉得梅斯柏不好安排,似乎变成多余的人。他又问齐美琼,要她具体谈谈对梅斯柏的看法。 齐美琼皱起眉头,说:“他毕业的学校很普通,不是什么名牌大学。他都四十多岁了,对我们来说,再没有什么培养的价值。他的样子确实不好看,显得小气而自私。说他像个农民吧,他又手无缚鸡之力,提不起一筐土;说他像个工人吧,他又胆小如鼠,不敢去按按钮;说他像个老兵吧,他站起来都没人家高,打起战来不是人家的对手;说他像小摊贩,他不够机灵,赚不到钱;说他像泥瓦工,又显得很笨拙,粉不平一堵墙;说他像饭店里的跑堂,他又一点都不殷勤,招呼不了顾客;说他像理发师,他又太过严肃,不会和客人拉呱;说他像拾荒者,他又好像很怕脏;说他像教员吧,他又有一副无赖相,容易误人子弟;说他是二流子吧,他见到机械制图还能认真看;说他是骗子吧,他又不善于和人搭讪;说他是政治家吧,他又不懂说假话;说他像公共汽车上的售票员,他又经不起挤;说他像演员,他表情又太呆板;说他像医生,他又没有一点亲和力;说他像流浪汉,他又不爱到处跑;说他像小偷,他又目不斜视。总之他和你不是一类人:你是高大威武,相貌堂堂,无论走到哪里,人家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个有身份、有地位、有品位的人,准能干出一番事业;他呢,要派头没派头,要嗓音没嗓音,简直就是一副挨打相。我的态度是:对你,我言听计从,衷心效力,百依百顺;对他,我爱理不理,颐指气使,冷酷无情!” 听了齐美琼那些话,师攻玉忍不住微微一笑,问齐美琼:“但他怎么是高级工程师?是怎么当上的?”齐美琼不无鄙夷地解释说:“你有所不知,在公有工厂,讲的是学历、资历,而不是实际工作能力,只要他到了那个年纪,就算是白痴,也能混个高级职称。但那只是个精神安慰,一点实惠都没有的。其实你不用太在乎他,他只是个被公有工厂淘汰了的人,也就是扶不上墙的稀泥。像他那样的人,只要你需要,我可以随时到街上给你捡几个回来。”师攻玉摇了摇头,说:“没那么容易。”他又担心地说:“这种不多和人交流的人往往还很狡猾,最不好管理,弄不好我们会被他搅得政令不通,我们得提防点。”齐美琼附和道:“这只老狐狸!但愿他不要自作聪明,把我们都当傻瓜。”师攻玉叹了口气,继续说:“若不是陈董招他进来,我还真看不上他。现在既然来了,怎么也得给陈董一个面子,有限制地给他安排工作。我看他画图还行,在这方面让他多帮点忙是可以的。按照我们一贯的做法,不能让他知道,他画的那几张图对于我们来说有多么重要。”齐美琼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师总,你放心。只要他服从安排,我看他是塘里的泥鳅,翻不起大浪!” 师攻玉悠闲地说:“这么说来,让他帮强燕飞他们画画图,帮查妮托写写技术文件应该可以。就算他再不讨人喜欢,还是可以给他一碗饭吃。” “岂止是一碗饭,”齐美琼说,“技术部除了姚经理就算他的工资最高。” “这都是必要的,给他的工资必须能够足以留住他,那样,我们就可以更随意地给他安排工作和职位了——有陈董的钱做砝码,他才不会产生心里不平衡,才会老老实实地听我们指挥,才会心甘情愿地替我们卖命。” 第16章 左富山发出糊涂言 师攻玉说得没错,梅斯柏愿意为了那份工资而为琳达卖命,他还害怕琳达有一天会忽然不要他在这里卖命呢!因此,只要是有工作需要,他便没有不全力以赴的。 就在放假前,姚继业又决定让左富山将一个项目移交给梅斯柏。而梅斯柏不但不觉得烦,还感到心里十分踏实——毕竟不用担心会没事可做。 左富山手里原有一个带料收放车设计项目,经过近三个月的设计及修改,一直没有令人满意的结果。最后,客户干脆否定了琳达的设计方案,而要求按客户现场使用的式样来供货。姚继业跟客户联络过,说琳达没有客户现场使用的那款带料收放车的图面资料,客户回复:“我们可以提供该车及驱动装置的照片。”等客户寄来照片,姚继业就转交给了左富山,要他按照片来画带料收放车及驱动装置的图面。可是,左富山看了几天照片,不知从何下手。 这时,姚继业又找到梅斯柏,问他春节是否回家。得知梅斯柏要留在这边过年,姚继业可高兴了,马上就做了相应安排,并要求梅斯柏春节放假期间至少要加五天班,但春节三天不能加班。姚继业是精明的,按规定,春节三天若加班,公司要支付比平时加班更高的报酬。 梅斯柏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反正他也没什么事,正好借加班来打发时光,而且还可以赶工作进度,又有收入,实在是件大大的好事。 但左富山是不想加班的,他连火车票都买好了,这时候正归心似箭呢。他把带料收放车的技术协议和照片移交给梅斯柏,一边抱怨说:“这可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我给他们改了七八遍,连一分钱奖金也没有拿到。” 左富山的话其实是不符合逻辑的。一方面,一个设计要改七八遍,这说明设计工作做得很不完善;另一方面,若改了七八遍设备还不能用,就不是要发奖金,而是要罚款才对。如果一个员工说:“我好忙,我好累,每天的工作时间很长,我做了好多事,所以我要拿高报酬!”这说明他的思维能力存在问题;他应该更多地想一下,他的工作有没有解决问题,有没有创造出价值。设计工作和挑土不一样:挑土一担一分钱,一百担就是一元钱,这是一目了然的;搞设计就没有这么简单了,设计正确的就创造价值,设计错误的就造成浪费,功劳和工作量并没有直接关系。 针对按照片出图的问题,左富山又说:“现在客户决定按照片设计,可是我们一张图都还没有,也不知要做到猴年马月了。” 他这句话,说明他没有正确的工作思路。对于有图的设备,要借用或参考,这样既可以节省时间,又可以承传以前的经验;对于无图的设备,当然要重新建立图档。建立图档的方法既可以测绘,也可以设计:根据照片来建立图档,则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个方法。 如果姚继业让梅斯柏修改左富山的设计,也许能够扭转局面,只要找到原设计的缺陷,就可以对症下药,达到起死回生的效果;但现在已经没有必要费这个脑筋了,因为客户已经改变主意了,梅斯柏只能按照片进行设计。从装配图到所有零件图都要重新画,工作量是比较大的,关键是要找准比例,不能画出来的带料收放车和实际使用的带料收放车有过大差异。设计过程中反复调整是难免的,但最后应达到照片和技术协议上的相关要求。带料收放车驱动装置和定位装置,因为只能看到外形,内部结构是可以按要求设计的。 临放假最后一天,姚继业又要大家搞大扫除。这一回,梅斯柏显得很主动,前后座位都仔仔细细抹拭了一遍。他看到后排座位上的桌子是半新的,电脑是新的,显示器是液晶的。 搞完大扫除,梅斯柏又投入工作。这时候,多数人都在等下班了。有的在玩游戏,有的在聊天,而左富山则在画猪八戒。他画的猪八戒栩栩如生,极为传神。这种自由的气氛,一年就只有一次。姚继业也一改平日的严肃样子,坐在那里嗑瓜子。 左富山很善于形象思维,但不善于逻辑思维。他历来主张大家都要过得好,但不去想如何才能过得好。他愿意关心任何人,也希望所有人都关心他。他从不当面得罪别人,背地里却什么损人的话都说得出来。一个文员会打字,他会羡慕地说:“你打字可真是又快又漂亮!”一个工程师能解决某个难题,他会在背地里说:“他这是自作聪明,害人又害己,根本不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他最不喜欢的就是竞争了。若有人跟他说,有竞争才能有进步,他一定会反驳:“人家也要吃饭。只许你接订单,不让人家接订单,那人家不会倒闭吗?只许你有工作,不让人家有工作,那人家不会饿死吗?”这话似乎也有道理。他最讨厌吉般(君主国)人,每次吉般客户来了,他都会说是小气鬼来了。吉般人爱干净,他说人家有洁癖,而有洁癖就是有毛病,是不正常的。公司倒闭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倒闭后人们是否还会互相帮忙收拾东西,共同讨论出路问题。他的工作理念是:我上一天班你就要给一天的报酬,你叫我做啥我就做啥,你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对他来说,搞机械设计也和画猪八戒一样,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既然他可以随心所欲,别人自然也可以随心所欲。挨骂也好,罚款也好,他都可以等闲视之——虱子多了不痒! 最后一天下午四点就下班了,比平时提前了一个小时。要回家的都各有各的启程时间,不回家的往往要忙着去买年货。 平时,梅斯柏很少做饭,但过年了,就要准备天天做饭了。他先去超市买了一些面条,又买了油盐酱醋;最后又到菜场去买蔬菜,还买了一只鸡。就在他出菜场时,有个人拍了他的肩膀。 梅斯柏一看,原来是吕世才,他手里也提着各式蔬菜、肉类,只是分量比梅斯柏的多一些——显然,他也是要留下来过年的。 虽然梅斯柏比吕世才年长近二十岁,两个人说起话来好像还挺投缘的。因为吕世才坚持要两人合在一起过年,梅斯柏拗不过,只好又去买了两瓶酒。 吕世才住在202室,里面的厨房用具齐全,一看就知道他是经常做饭的。和他住一起的是生管部另外两个人,一个叫曾幽兰,一个叫温小勤,原来他们是男女混杂的,好在有两个卫生间,其中一个卫生间里还装有燃气热水器,倒也方便。温小勤已经回家去了,曾幽兰也是第二天下午就要走。 吕世才做菜的手艺还过得去,梅斯柏就尽量多做点杂务,比如洗菜、择菜、清理之类。 就在他们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曾幽兰始终没有主动过来做点什么,就在房间里反复唱着歌,偶然会懒洋洋地出来看一下吕世才在做什么菜。 等做好饭,吕世才就放开喉咙喊道: “老婆,吃饭了!” 这时候,只见曾幽兰无精打采地出来坐到桌旁,麻木的表情只对那几盘菜感兴趣。吕世才称她为“老婆”,她既不高兴也不反感。吃完饭,她就站起来,拍打着肚皮,哼着小曲又要进房间了。吕世才有点生气,就叫她: “你洗碗啊,懒婆娘!” 不料曾幽兰瞪了吕世才一眼,不服气地说:“你洗啦!” 梅斯柏起身开始收拾碗筷,他没让吕世才动手。不一会儿,曾幽兰又拎出一套工作服,扔到吕世才榻上,意思是要他帮她洗了。 梅斯柏自然看不惯曾幽兰的样子,也不理解她的态度。但是,曾幽兰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在她的观念里,让谁伺候就是看得起谁,给谁脸色看就是愿意谁来追求自己。 第二天下午,吕世才送曾幽兰去火车站。等他回来,梅斯柏才问到他和曾幽兰的关系。 “没关系,跟她开玩笑的。”吕世才沮丧地说。 要说真的没有关系,那也不对:首先,吕世才是部长,他和曾幽兰是上下级关系,他要安排她的工作,她也可以随时把难题推给他去处理;其次,吕世才天天都叫她“老婆”,偶尔还会对她动手动脚,而她也没有过分反抗过。要说两人关系很好,又不像:曾幽兰从未主动帮吕世才做过什么,对他总是一副无关痛痒的态度。不仅如此,吕世才还感觉到了,她要他帮忙容易,要她帮他则很难。到最后连他自己也闹不清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了。要合,合不拢;要分,分不开。一年多来,他只知道自己为她花的零钱越来越多,做的杂活也越来越多,感情上却没有什么进展似的。最可恨的是,他和别的女人开句玩笑,她就会做出一副受尽委屈的可怜相来;而她自己则可以和别的男人打情骂俏,丝毫不顾他的感受。 他送她上火车,假装要和她吻别,她不仅让开了,还当众给了他一耳光。吕世才心里那个气呀!恨不得没去送她;但转念又想:若真的没去送她,等春节后回来,她的嘴肯定要撅得老高,让他看了更难受。 梅斯柏当然看得出,吕世才送走曾幽兰之后心里不快活,只是他也不好多问。他让吕世才休息一下,自己就去做了一小盆鱼头炖豆腐,还有米饭,开了一瓶酒,两个人就喝上了。两个人的酒量都不大,一共喝下不到三两,就都醉了。因为喝醉了,吕世才不断发牢骚,梅斯柏晕乎乎的,也没听清他到底说些什么。 “兄弟,我追求这个娘们可是辛苦得很呢!”吕世才含混不清地嘟哝着。他叫梅斯柏为兄弟,也不管梅斯柏高兴不高兴。因为喝醉了,吕世才的嗓门时小时大:“这种女人要不得,肯定会偷汉子。……我伺候她一年多,她就是块冰也该化了吧。这个冷血动物……粉骷髅……小狐狸精!” 梅斯柏试图站起来,却差点摔倒,原来他的身体是飘的,就像走在月亮上一样。但他的神智是清醒的,他可以勉强控制自己的行动。因为天很冷,他就先扶吕世才上了卧榻,免得他着凉;又接了热水帮他擦了擦脸。等收拾好碗筷,擦干净桌子,他又看了看躺着的吕世才,估计没什么问题了,才回自己宿舍。 年前两个人基本上是每顿都在一起吃。菜基本上都是吕世才炒的,杂务基本都是梅斯柏来做。但梅斯柏也煨过两回汤,一回是猪肘萝卜汤,一回是鸡肉红枣汤,吕世才喝了都说可以。 吕世才问梅斯柏,为什么猪肘萝卜汤又香又甜?梅斯柏答不出来,他只知道:选料要新鲜,煨的过程中要随时撇去浮渣(this-is-very-important);肘子煨一百分钟以上(此时肘子应已煨烂,若未烂则再延时)再放入萝卜,再加适量的盐,到萝卜煨烂也就可以了。 其实,煨汤还有两项讲究:一项是必须用瓦罐(就是传统的汤罐);第二项是要用适当的燃料。就燃料来说,一般最好不要用电炉,以下的燃料是一种更比一种效果好——液化石油气,煤,柴。现在城里用柴做燃料的很少,所以很难喝到最好的肉汤。另外,煨汤是不能心急的,若煨到九十分钟就算结束,那往往要功亏一篑。把猪肘煨烂有两方面的作用:一是使其溢出浓香且富于营养,二是不用咀嚼且便于消化。 梅斯柏还会做两种汤:鲫鱼(必须是野生鲫鱼)汤和蘑菇(必须是松树下自然生长出来的)汤,可惜没有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除了吃喝在一起,他们还一起到附近的田野散了步,两人在一起聊得还算愉快。 在梅斯柏的宿舍里,吕世才看到梅斯柏的房间虽然整洁,却显得简陋。 “你跟我不一样,让你住这种宿舍太委屈你了。”吕世才对梅斯柏说。 “你别太抬举我。”梅斯柏说。 毫无疑问,梅斯柏非常乐意住这样的宿舍。接着梅斯柏就向吕世才讲起他来到琳达之前的那段经历来…… 想到自己曾经住过两人间旅馆,三人间招待所,库房,单身宿舍上铺,简陋的出租屋,再又是八人间单身宿舍,梅斯柏没有理由不满足。吕世才虽然很尊重梅斯柏,却太不了解他了,还以为他是什么养尊处优的人呢! 第17章 吕世才郊区种菜 梅斯柏的打工经历无疑又进一步拉近了和吕世才的距离。其实,吕世才也不是一开始出来打工就进了琳达公司的,他和梅斯柏一样,也是先到昂赛去的,只不过在那里呆的时间比较久。 吕世才来昂赛时,刚满二十岁。因为找工作太难,就到郊区的古窑村去帮人家种大棚菜,每月工钱450元。雇用他的人叫袁睿兴,是个三十来岁的老光棍,长相很难看,举止又粗俗,对待雇员还特别吝啬。 袁睿兴还有个父亲叫袁理富,六十多岁了。多年前,袁理富见邻居家的地没人种,就便宜承租下来,没多久,就靠种大棚菜发家了。他还有个女儿,已经出嫁了。袁理富身体不大好,就让儿子打理家中一切事务,他自己则做个帮手。 除了吕世才,袁睿兴还雇了另外两个人,都有四十岁左右,他们主要负责种蘑菇,住在蘑菇棚里,每月还要扣30元钱,算是房租。 吕世才不想和那两个人住在一起,就另租了一间耳房,每月租金60元。 吕世才不会种蘑菇,主要是种其他蔬菜,除草、施肥、浇水、搬运等活几乎都得干,袁睿兴和他爹除了负责联系摊位卖菜和收款事宜之外,最多只是洗洗菜,打一下捆而已。 看到吕世才能干,袁睿兴又投资养起了金鱼。这样一来,吕世才就更辛苦了,菜地忙完又要到鱼池里去做事。 吕世才的房东范程发和袁睿兴一样,是个种大棚菜的,只不过他家地不多,不用雇人而已。范程发家里还开了一爿小卖部,主要由他女儿范贝琳经营。 范贝琳比吕世才小两岁,她还有个弟弟叫范元汇,比她小八岁,正读小学。吕世才开始住到她家的时候,她并不怎么理他。她的父母也不想让她多接近他,说他没有什么能耐,只会种种菜而已。 大概过了有半年,范贝琳才逐步接近吕世才。范元汇资质有限,学习成绩不怎么好,吕世才常辅导他做作业。范贝琳觉得吕世才还是挺聪明的,于是逐渐有了一些好感。 吕世才每天早上都泡个方便面充饥,而他的方便面几乎全部到范贝琳的店里买。范贝琳就劝他:“要吃煮面,不要老吃泡面。”她为了照顾他,还顺便在古窑村市场那里买了一些挂面带给他。这样,吕世才就不再吃泡面,而改吃煮面了。还别说,煮面就是比泡面好吃,也不像吃泡面那样容易饿。 有时吕世才也会去古窑村市场,看见卖条面的就顺便买上两元钱的——那种面条是每斤一元五角。那个卖面条的是个小伙子,抓面特别准,几乎不用添也不用减,一抓一个准,正好两元钱的面条,和范贝琳每次买给吕世才的一样多;可见她根本就没有赚他的钱。 事后吕世才问范贝琳,为什么不赚他的钱,她说:“就算我帮你带的。不是每样东西都要赚钱。你辅导我弟弟读书也没有要钱,不是吗?” 吕世才爱看书,范贝琳看见吕世才的榻上放着许多科技图书,有《电工学》《机械加工工艺》《车间管理》《机械制图》等。吕世才还对范贝琳说,他想自学成才,不会一辈子帮人家种菜。不知不觉,两人便开始像朋友那样交往了。吕世才本来就善于讨人欢心,这时候更是如鱼得水了。 因为觉察到了吕世才和范贝琳产生了感情,范程发就紧张起来。为了能够及时阻止吕世才和范贝琳过分亲密,范程发就假装关心起吕世才来。 范程发到吕世才屋里看他做饭,说吕世才“这么节约,会营养**的”。吕世才请范程发坐了,一边和他闲聊。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有数,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是没有明说而已。范程发又表扬吕世才:“你还有这么多专业书籍,不错,有上进心!”可是,范程发并不真的认为吕世才有什么可取之处,爱看书又能有什么出息呢? 范程发还对范贝琳说过:“现在昂赛有许多大学毕业生都没人要,他一个靠自学的人,就算日后能成才也难有吃香的时候,你别抱有幻想了。”但范贝琳还是喜欢吕世才,她看中的是他的漂亮外表和他的进取精神。 尽管范程发盯得紧,有机会的时候,范贝琳还是会要吕世才进屋坐,有时候也会到吕世才屋里去。一来二去,两个人就越来越亲近了。终于有一个傍晚,吕世才壮起胆子拥抱了范贝琳。开始她半推半就,过一会儿也就依了他。他们都是第一次和异性拥抱,所以终生难忘。 正当他们要进入热恋阶段时,就遇到两股阻力:一是范程发不准他们交往,粗暴地加以阻止,无非是嫌吕世才穷;二是袁睿兴也想来个横刀夺爱——他想,自己雇的一个穷光蛋都可以追求范贝琳,他一个老板又为何不可? 如果不是吕世才来了,袁睿兴可能还不敢打范贝琳的主意。他比范贝琳大许多,都可以当他的叔叔了。在范贝琳很小的时候,就常看到袁睿兴挨他父亲打的情形。那时候,袁睿兴学习又不好,又爱做坏事,邻居们没有一个人不讨厌他的。 在范贝琳刚上小学时,袁睿兴正读初中。有一次,范贝琳看到袁睿兴被吊在一棵树上挨他父亲打,范程发就对范贝琳说:“你看,他就是因为不好好读书,考试还偷看人家的,被老师告到家里来了;现在不就挨打了吗?你可不能像他那样,要好好读书,做一个好学生。”范贝琳还真就格外用功。没过多久,袁睿兴母亲去世了。又过了一个多月,袁睿兴就不去读书了。袁理富再不逼他,让他跟在身边种菜。 没想到,袁睿兴还挺会经营菜地,现在竟发了财。看到吕世才和范贝琳谈起了恋爱,袁睿兴忽然觉得自己的条件很好,毕竟是吕世才的老板。 一方面,范程发不准吕世才来找范贝琳,一见到两个人在一起,他就会骂;另一方面,袁睿兴却有事没事来找范贝琳,并且越来越明显地追求起她来了。 事情忽然变得扑朔迷离。范贝琳确实喜欢年轻、漂亮、能干、有上进心、性格活泼的吕世才;对于粗俗、无知、心胸狭窄的袁睿兴只有厌恶。吕世才自知在经济上没法和袁睿兴相比,实在挺不起腰杆。范程发老两口对袁睿兴的态度是:要看范贝琳自己,她要是接受他,当父母的就没话说,至少袁睿兴有钱。 吕世才一方面怕房东范程发,一方面也怕东家袁睿兴,只好暂时退出。他和范贝琳只好暂时分手了,但又有点像藕断丝连。吕世才是知趣的,他知道自己实力有限,所以很快便低调行事了,表现出悲观认命的样子来。但范贝琳不甘心两人就这么彻底分道扬镳,因此希望吕世才在经济上能翻身,那样两人就可以再续前缘。一方面,她不能为了吕世才而和父母决裂,所以和他保持距离;另一方面,她又舍不得放弃他,所以要给他施加一定的压力。 趁吕世才和范贝琳若即若离的机会,袁睿兴越发来劲地追求起范贝琳来,似乎真的可以得到她似的。 为了使范贝琳看不起吕世才,袁睿兴还在一个深夜趁范贝琳一家四口都睡着了时去撬了她家小卖部的窗户,戴着手套偷出一些东西来再栽赃给吕世才——他将偷出来的烟、酒、方便面还有打火机等放在吕世才的窗台上。 范程发早上起来,发现小卖部的窗户被撬开了,就向派出所的马警官报了案。马警官过来的时候,吕世才已经起来了,正在煮面条呢。马警官先问了范程发一家人的情况,然后来到吕世才屋里,稍微一查看,便发现室外窗台上放着两瓶酒、一条烟、一个打火机、五包方便面。范程发厌恶地瞪了吕世才一眼,没说什么;但他的意思很明显,他认定吕世才就是贼。马警官看过吕世才的身份证、暂住证,然后又问他窗台上的东西哪里来的,吕世才说不知道。 范贝琳是相信吕世才的,再说吕世才已经不吃方便面了,平时既不抽烟也不喝酒,他偷这些东西没有用。 马警官也没有随便冤枉吕世才,他断定作案者另有其人。当他了解到吕世才曾经和范贝琳谈过恋爱,还出现了袁睿兴这个竞争者后,心里基本就有数了。 马警官找到袁睿兴,向他提起范贝琳家失窃一事,袁睿兴开始还嘴硬,说:“只要酒瓶上没有我的指纹,你就不能抓我。”马警官一听就知道袁睿兴智力有限。马警官曾经看见吕世才室外窗台边地上的脚印,此时再看看袁睿兴脚上穿的鞋,就已经得到一个证据了。但他不说出来。见马警官还在怀疑他,袁睿兴又讲起作案动机来:“我没有理由去偷那点东西,我家里什么都不缺。可是吕世才一个外地人,挣的钱又少,当然容易走歪门邪道。” 马警官冷笑一声,对着袁睿兴点点头。马警官又了解了袁睿兴家里的经济状况,知道他家不仅盖好了新楼房,还买了小货车。接着,马警官就给袁睿兴做思想工作,要他不仅要种好菜,养好金鱼,还要注意提高自身素质,做一个受人尊敬的文明人。袁睿兴心里像被灌了蜜一样甜,顿时觉得自己已经受到马警官的尊重了,就决定要做一个有素质的人。马警官见时机成熟,就对袁睿兴说:“东西是谁偷的我只要一查就能水落石出。酒瓶上没有留下指纹没关系,我可以对窗台边留下的鞋印,也可以带只警犬过来,它只要一闻,就能找到作案人。”这些话着实吓了袁睿兴一跳,顿时他就脸红了。马警官又说:“真要查个水落石出了,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因为就算是吕世才作案,他毕竟是你雇来的——你多没面子啊!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你替范家修好窗户,再陪一百元钱给人家作为惊吓补偿费。另外,你还要对吕世才进行教育,要他好好劳动,不要干非法的事。” 袁睿兴听了马警官的话,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别提多为难了。看到袁睿兴一时还转不过弯来,马警官就变了脸色,生气地说:“那就依你的,查一个水落石出也好!”袁睿兴一听吓得瘫了,连忙阻止,并答应马警官的要求:“好,好!我听你的。” 袁睿兴在马警官的督促下,一边请人修窗户,一边还骂吕世才:“想不到你尽给我惹麻烦!” 吕世才虽然受到冤枉,但看在马警官不予追究,袁睿兴又主动承担责任的份上,也就给他们一个面子,不多分辩。 从此袁睿兴和吕世才又能和睦相处了,两个人表面上称兄道弟,实际上是雇佣关系。又过了一段时间,袁睿兴为了使吕世才彻底退出角逐,还给他加了一百元工钱。 范贝琳很清楚袁睿兴的所作所为,但也为他的努力而感动过——他毕竟是为了爱她而做了糊涂事。她也和他接触过,可觉得他实在难以接受。她苦闷了:袁睿兴这么有钱,却这么粗俗;吕世才这么有品位,却那么穷。 为了让吕世才死心,范程发还向吕世才暗示,要他达到怎样的收入才有可能和范贝琳再续前缘。因为得到了袁睿兴的好处,同时又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能力达到范程发的要求,吕世才只好放弃范贝琳,只把她当好朋友看待,并随时注意范贝琳和袁睿兴的关系发展——他被迫成了一个旁观者。 第18章 范贝琳提出新要求 袁睿兴自以为有地位,有身份,常常装腔作势地教育起吕世才来;在他看来,反正吕世才为了多挣一百元钱,就得忍辱负重,不敢轻易顶嘴。 但也有一次,吕世才实在忍无可忍,就顶嘴了。那次吕世才正在池边捞死鱼,袁睿兴又提起范贝琳家的小卖部失窃一事,骂吕世才:“人家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倒好,连房东家的小卖部也不放过,多丢人哪!” 吕世才一听,就顶了他一句:“还不知道是谁干的呢!”袁睿兴顿时就火了,一把将吕世才推倒在鱼池里。吕世才也不是打不过袁睿兴,只是不想动手而已,于是委屈地嘟囔了一句:“你发神经了?”然后爬起来就回去换衣服。 范贝琳看到吕世才浑身湿漉漉的,就过来问:“怎么会这样?”吕世才顺口就说:“你去问问你的袁睿兴!”范贝琳猜想吕世才肯定又是受了袁睿兴的欺负,就要帮吕世才洗换下来的衣服。吕世才摇摇头,拒绝了。 范程发见范贝琳又关心吕世才,自然很不高兴,就过来把她拉了回去,并且骂她:“你还要不要脸?他早和你没有关系了。”范贝琳一边跟着范程发回去,一边还回头看着吕世才。吕世才看到范贝琳哭了。 本来,吕世才也不想在一棵树上吊死;偏偏范贝琳又还在乎他。如果范贝琳真的下决心嫁给袁睿兴,那倒好了,吕世才就少了一份牵挂。藕断丝连的感觉实在很折磨人。 吕世才在古窑种大棚菜,一年才几千元的收入,要达到范程发的要求简直是天差地远。在袁睿兴家做了一年多后,吕世才就再也做不下去了,便到鹿亭来找工作。 吕世才进了琳达后,先是做装配工,半年后做了生管。又过了将近一年,生管部长辞工了,公司就任命他接替部长职务。虽说生管工作辛苦,但比起他在古窑村的时候来,还是要好得多,至少再不必要和泥土、肥料、臭水沟打交道了。 吕世才为了快点忘掉范贝琳,就转移目标,追求起曾幽兰来了。他对待感情的态度和以前有很大不同,总是像在开玩笑似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就不知不觉真的爱上曾幽兰了。因为工作忙,吕世才几乎没有空闲认真想一想他和曾幽兰的感情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另外,他和范贝琳也一直有联系。虽然他明知自己这是脚踏两只船,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管是范贝琳还是曾幽兰,吕世才都是爱得上的,但并不是同时都想要——吕世才也不是那么贪心的人。若单纯从相貌、人品、性格方面来说,曾幽兰和范贝琳一样看得上吕世才。有时候,吕世才的心就像荡秋千一样在范贝琳和曾幽兰两人之间来回摇荡。在琳达,感情给他带来的苦恼一点也没有比在古窑村的时候少。 每当受了曾幽兰的气,吕世才就会想起范贝琳的种种好处。确实,范贝琳的性格比较开朗,全不像曾幽兰这样难以捉摸;即使与吕世才分手时,她也表现出一种直率,她是这么说的:“我不嫁给你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你太穷,你不要怪我!”说完她还对他抛个媚眼,好像是在鼓励他好好努力。每当吕世才给她打电话,她都会表现出惊喜,似乎十分高兴听到他的消息。等两个人说完互相关心的话,或真不真假不假地倾诉过衷肠,接着她就会刨根问底,一定要他说出自己的工资收入。可是,最后她往往又会表现出失望:“唉,你还是那么穷,看来我这一生很难成为你的新娘了!” 每当受了范贝琳的冷落,吕世才又提起精神去追求曾幽兰。曾幽兰确实比范贝琳漂亮,可惜很难接近,而且性格有点古怪,爱使性子。 除夕那天,吕世才趁拜年的机会又给范贝琳打过一次电话,可电话打通后范贝琳没有接听,过了几个小时她才又打过来。 “喂,新年好!”她说。 “你干嘛这么忙,电话都不接。”吕世才说。 “到集市上逛去了,忘了带手机。” “谁陪你去的呀?” “就我自己。” 范贝琳没说实话,她是赴约会去了。约她的是袁睿兴,而范贝琳每次和袁睿兴在一起都不喜欢带手机,生怕被人知道似的。 吕世才走后,袁睿兴更加露骨地对范贝琳垂涎欲滴,范贝琳怎么冷落他他都不死心,简直就是死缠烂打。这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袁睿兴都三十多岁了,想不打一辈子光棍也只有抓住范贝琳这根救命稻草了。 有一段时间,范贝琳也曾三心二意,觉得袁睿兴也不是那么糟糕,可以考虑托付终身。原因是她看到古窑有家五金工具店的老板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做老婆,两个人还生了一个女儿。那个男人都四十出头了,身材相貌都很差,脖子还特别短,就像一颗脑袋直接放在肩膀上,整个人看上去甚至还不如袁睿兴。那个女人还不到三十岁,不但模样长得漂亮,皮肤还特别白嫩。范贝琳几次见那女人穿着他男人的花格衬衣坐在门口洗衣服,那样子好像还很满足似的。范贝琳就想:“她不就是为了男人有些钱好过日子吗?要不怎么会心甘情愿跟那样一个男人做夫妻呢!”因为受了影响,范贝琳还暗暗下过决心:“算了,就嫁给袁睿兴吧!”但是,每当真正面对袁睿兴时,范贝琳又实在感到恶心,犹如要她吃苍蝇一般。她还异想天开过:“要是能单单住袁睿兴的房子,吃他的饭,但可以和吕世才睡觉该多好!”一想到要和袁睿兴睡在一起,还要和他生孩子,范贝琳便凉了半截。 多数时候,袁睿兴对范贝琳就是一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样子。范贝琳虽然不故意躲他,却也不怎么想搭理他。吕世才知道袁睿兴还在追求范贝琳,所以难免时不时要过问一下,但范贝琳多半是这样一句话:“就他那德性还想娶我,除非沟里都是纯净水。”末了她往往又要加上一句:“可惜你这么优秀却偏偏这么穷,唉!”吕世才想过:“其实我一点都不优秀,否则就不会老是这么穷了。”他知道,自己跟真正优秀的人差距有多远。因此,他就努力改变自己,全力以赴地工作。但是,他越是努力工作,就越觉得自己实在平凡,越觉得自己能力有限。 范贝琳这次去赴约,也实在是出于无奈——她不想让袁睿兴存有幻想了,希望再次当面向他说清楚,她是不会嫁给他的。虽说范贝琳性格开朗大方,一想到袁睿兴还是倒胃口。袁睿兴被范贝琳拒绝,少说也有二十次了,但他不死心。再说,就算范贝琳不嫁给他,能陪他在豪味餐厅吃饭也算是件开心的事。吃完饭,他又带范贝琳逛了商场,想给她买衣服,只是范贝琳没有接受。范贝琳虽然看不上袁睿兴,却也关心他,在分别的时候说希望他能找到合适的终身伴侣。 范贝琳不想让吕世才知道她和袁睿兴打交道的细节,所以即使和袁睿兴单独见面的事也不会跟他说。 “老袁对你有没有新攻势呀?”吕世才却不放过。 “还不是老样子,我才懒得理他。”她这一句倒基本上是实话。 “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你就给他一次机会呗。”吕世才言不由衷地劝道。 “我嫁不出去也只能怪你,我也没要求你挣多少钱,你只要每月能收入五千元,我也就满足了,偏偏你不争气。”范贝琳说着,口气有点心灰意冷。 当初吕世才在古窑村种菜时,每月只有四五百元,而范贝琳在她爹的影响下却指望他能挣到两千元;现在吕世才每月连加班费才刚到一千元,范贝琳又要他挣五千元。照这样的发展趋势,吕世才是一生都不会有出头之日了。想到这样的人生前途,吕世才感到十分头痛。他是多么希望范贝琳能变得通情达理一点,不要老是在乎他能挣多少钱啊! “外面的钱也不好挣。”吕世才感叹道。 “你当部长有一年了吧?有没有加工资?”范贝琳终于又开始刨根问底。 “加不了多少,最多一百元。”吕世才有气无力地说。 “算了,跟你越说越没意思。”范贝琳失望地关了手机。 吕世才发了半天愣,真的是心都凉了。一百元在范贝琳听来原来是那么微不足道,可是,当吕世才腆着脸向师攻玉要求加工资时,师攻玉就像是在分金子一般小心,生怕给多了似的。师攻玉是这样说的:“一百元?太多了吧!每年一百元,十年就是一千元,你以为老板的钱是捡来的?你还是要多想想如何搞好工作,少想加工资的事。要知道,我们公司每挣一分钱都很难,都要付出努力。公司不发展壮大,不要说加工资,就是维持现在的工资水平也会成问题呢!” 想着想着,吕世才觉得自己仿佛是夹在范贝琳和师攻玉之间的一只小兔子,都快要被挤得喘不过气来了。 吕世才又想到曾幽兰,觉得还是她亲切一些,至少她理解他的苦衷,毕竟是在同一个部门,所面对的环境基本相同,不会提出太离谱的要求来。可是他一想到她的坏脾气,就不敢拨通电话,只好给她发短信:“今年过年不用吃辣椒,脸上还发热!” 曾幽兰立刻回短信:“谁叫你冒犯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遭到冷遇后的吕世才仿佛掉进了冰窟窿,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暖气。 晚上,吕世才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自叹做人很失败。他认为自己所追求的女人其实都很普通,却偏偏个个都像是高不可攀似的。他想,也许自己应该低调做人了,只当自己是个废物,就知道工作和吃饭,除此之外啥也不想。 第19章 吕世才讲笑话逗乐 大年初一,吕世才一大早就来找梅斯柏诉苦。梅斯柏不知道原来年纪轻轻的吕世才也有这么多烦恼,听完他诉苦后就安慰他,要他挺起腰杆做人,不要气馁。正因为这样,他们这个春节才过得似乎很平静。从性格上来说,吕世才属于乐观向上的人,但是近来每每感到莫名的沮丧。也就是因为有梅斯柏陪着,吕世才看到了生活的另一面,那就是恬淡。 如果能把那些烦恼暂放一边,生活还是有快乐的。不管吕世才有没有办法对付曾幽兰或范贝琳,他在梅斯柏面前都可以表现出一副坚强的样子来。梅斯柏当然欢迎吕世才能够树立起生活的信心。吕世才讲了许多笑话给梅斯柏听,最好笑的一个笑话是: 一个小孩在店里买了一只烤鸭,正想吃呢,这时进来一个坏人。坏人凶狠地对小孩说:“小杂种,今天你会怎样对待这只烤鸭,我就会怎样对待你!” 小孩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抓起烤鸭,对着烤鸭的屁股就亲了一口。 这个笑话是挺好笑的,不过,更好笑的应该是梅斯柏自己。他听过这个笑话后竟怎么也坐不住,捂着肚子笑弯了腰,而且从客厅笑到厨房,又从厨房笑到卧室,再从卧室笑到阳台;这样还不够,他最后只好穿上外套跑了出去,一直在外头过了半个小时才回来。 “嗨!瞧你那点出息!”吕世才不满地说。 “以后你不要讲这样的笑话给我听了,免得我……”还没有说完,梅斯柏又笑出了眼泪。 吕世才却始终没有笑,也没有去劝梅斯柏,任凭他笑个够。 为了尽快转移注意力,梅斯柏就开始出谜语叫吕世才猜: 1.一口加一口等于九口——猜一字。 2.二姑娘——猜一字。 3.走读生——猜一哲学名词。 4.严禁制造伪劣产品——猜一劳保用语。 5.骑术表演——猜一地名。 吕世才也算很会猜谜的了,除了第四条,其余都猜出来了。梅斯柏搜索枯肠,再也想不起还有什么谜语,猜谜活动就告一段落。 吕世才和梅斯柏在一起过了一整天。他们先是讲笑话,猜谜,接着就下棋。吕世才是高手,让了梅斯柏一组车马炮还能打败梅斯柏。又只好改玩扑克,梅斯柏又不是对手。 因为梅斯柏什么都玩不过吕世才,当然就有点不服气的样子,不服气后就是不快活。吕世才为了安慰他,晚上就劝他看电视,梅斯柏这才想起原来自己宿舍的电视机在放假前已经修好了——他都快忘了看电视的感觉了。打开电视机,两个人又意见不统一。 “我给你找新闻节目吧。”吕世才说。 “我不看新闻。” “你不关心外面的大事吗?” “不关心,跟我没有关系。” “你原来这么自私。那就看言情电视剧吧。” “不看,我想看武打片。” “看言情电视剧可以找到临时的感情定位。”吕世才似乎很有体会。 “还是武打片好玩。”梅斯柏却像个小孩子。 两个人争来争去梅斯柏争不过吕世才,他就干脆躺到榻上去耍赖。吕世才没有办法,只好又去哄梅斯柏:“好,好,就依你,我们看武打片。”梅斯柏这才又起来看。 “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喜欢看打打杀杀的玩意?”吕世才问。 “因为我在乎输赢。” “但你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输赢。” “你错了。”梅斯柏说,但他没有说他是怎么在乎的,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在乎。 从电视节目预告栏,梅斯柏偶然看到晚上十点有电影《叶塞尼娅》,就来了兴趣——这部电影他是在上大学的时候看过的;那时候他还年轻,也许就是这类电影点燃了他胸中浪漫的火焰。 天气很冷,为了照顾梅斯柏,吕世才先让梅斯柏钻进被窝,他自己则在客厅挪移电视机,一直到找到最佳角度为止。这样,梅斯柏就可以从卧室往外看电视了。吕世才还回宿舍拿了一瓶香水——那是准备送给曾幽兰的——往梅斯柏的枕头上喷了三下。临走又嘱咐梅斯柏:“你好好看电视,注意别着凉。我就不陪你了!”说完就回去了。 当电视里开始播放电影《叶塞尼亚》时,随着优美的主题音乐,梅斯柏一下子就被一种浪漫的气氛攫住了。电影里的场景、人物、故事是那么多姿多彩,把梅斯柏半生平淡、乏味的生活冲得无影无踪。一直到了睡梦里,他还在回味着那场精彩的电影,似乎他的生活不是这么单调,而是充满了瑰丽的色彩…… 梅斯柏和吕世才两人都是年后初四就去上班了。 技术部就姚继业和梅斯柏来了,其余人都在年假中。十点钟左右陈甫正来技术部看了一下,他是来关心带料收放车及驱动装置设计进程的。梅斯柏正专心致志画图,陈甫正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陈董,新年好!”梅斯柏停下来,向陈甫正问候道。 “新年好!”陈甫正说,接着他就要梅斯柏报告设计的情况。 梅斯柏赶紧为陈甫正搬过来一把椅子,请他坐了。 “过年加班,你有没有觉得很辛苦?”陈甫正问。 “一点也不辛苦。”梅斯柏爽快地说。 对梅斯柏来说,能趁大家不在的时候专心一意搞设计,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可惜没有人能帮帮你的忙,”陈甫正说,“我又帮不上你的忙。” “该帮的忙已经有人帮过了:cad的使用这里每一个人都比我熟练,我已经从他们那里基本上学会了。现在已经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了。”梅斯柏说。“我的工作基本上就是封闭式的,过多的交流反而会浪费时间。再说,你是陈董,我的工作只是要你考核,而不是要你帮忙。” 听梅斯柏这么说,陈甫正想到一件事,即设计和cad操作之间的关系。有的人cad操作非常熟练,但不一定知道一张图应该画成什么样才是对的;有的人虽然知道一张图画成什么样是对的,但不会cad操作。只有既会cad操作,又能搞设计的人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有效地完成设计任务。毫无疑问,能搞设计的人更难找。有了设计经验,恩格丽语又好,则很快就能学会cad操作;仅会cad操作,没有设计经验,则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才能胜任设计工作。 “那就是说,没有多少问题了?”陈甫正问。 “问题是没有多少,但麻烦还是有的,这需要一点时间,毕竟原来一张图都没有。”梅斯柏说。 接着,梅斯柏就向陈甫正介绍设计情况:什么定位机构只能看见外形,内部结构需要自行设计啦;驱动机构的传动部分只能看见外形,需要自行设计啦;主动滚筒的安装位置原来定在主机架上,现在应该定在收放车架上才显得紧凑,设计时要修改啦,等等。梅斯柏又说:“一个设计能否有效,最终要通过实践来加以检验,所以,在设备未投入正常运行之前,相关设计人员总是有压力的。” 陈甫正一边听一边点头,他很欣赏梅斯柏那种负责到底的工作理念。陈甫正挨梅斯柏很近,有时还凑过去仔细看显示器上的内容,连键槽放大图他也要看。 为了考核梅斯柏的cad技能,陈甫正拿起一支铅笔,在一张纸上画了一个大圆,接着又在圆周上均匀地画上六个小圆,然后问梅斯柏可否在电脑上画出来。梅斯柏在电脑上用环形阵列的命令画出来了。其实,要画一种图形不止一种方法,常用的cad命令也不多,设计时大可不必太在乎每一种命令的使用方法——条条道路通罗马。 陈甫正又问梅斯柏,如何选用机架型材。梅斯柏说:“首先要根据结构要求,再就是考虑强度及稳定性。从强度上考虑,型材可以选小一点的,但考虑到稳定性和整机刚度,就得选大一些的。这主要靠经验把握一个分寸,并不是靠计算。” 陈甫正和姚继业一样,对设计中的具体问题都很关心,但涉及专业的解决方案就不会随便去干预了;他们只看设计效果。对于有经验的工程师来说,他们的管理方法是受欢迎的,因为可以自由发挥,达到最佳工作效果;但对于没经验或经验少的工程师来说,他们的管理方法就显得过于笼统,没有提供应有的专业指导。 陈甫正坐在梅斯柏旁边又看了一会儿,等梅斯柏画完一个电磁离合器和轴的连接部位,他才离开。 陈甫正又去跟姚继业低声交谈了约有半个小时,临走时交代说:“让梅工坐到后排来吧,今天就搬。”姚继业说:“好吧!” 中午吃饭时,一共有十来个人,原来加班的人还真不少。吕世才和梅斯柏坐在一起,说来也怪,这时候他已经不怎么在乎曾幽兰或范贝琳了。梅斯柏虽然不是很清楚吕世才在感情上倾向于谁——曾幽兰或范贝琳,但他希望吕世才不会为私人感情而痛苦,希望他过得洒脱。梅斯柏自己呢,也不把感情看得过重,他看重的是工作。因此,他春节期间加班的工作效率反而很高。 春节后没过多久,带料收放车的图面已经完成,接着就要画驱动机构了。就在这时候,胀缩鼓已经顺利完成组装,并在试验机上运行。梅斯柏在过道上就能看到胀缩鼓试验台。均匀的啪啪声传上来,表明一切基本顺利,梅斯柏也就放心了。他没有下去看,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热情,似乎一切本该如此,没有什么值得激动的。一件事情完成了,他就立刻将它忘记,接着去做另一件事,这就是他此时的态度。而这个态度,不是天生就有的,是他到了琳达后才忽然悟出来的。在私有公司做事,他不敢有一丝主人翁的姿态,完全是一副为人家效力的姿态——哪怕是像陈甫正这样的老板,也不一定会喜欢真正把公司的事当作自家的事的员工。为了谋生,他除了用心工作之外,还不得不想清楚如何面对环境。他的心里时时承受着双重压力。他不敢对自己完成的设计显得过分热心,以免遭人暗算或是遭受打击。远远地观望是唯一的权利。设计成功了,他不敢奢望得到奖励;若设计失败了,他就得准备接受处罚。设计成功了,他可以留下来继续工作;若设计失败了,他哪儿还有脸留下来呢?设计成功了,他不敢说自己的水平高,而要说自己的运气好——这一点尤为重要;若设计失败了,他就得承认自己无能了。设计成功了,没有人会表扬他;若设计失败了,自然有人找上门来,骂上门来。 又过了两天,那晚梅斯柏正在宿舍里想着驱动机构的相关设计问题,强燕飞进来找他。 第20章 胀缩鼓上报纸 强燕飞手里有一张《行业信息报》,梅斯柏不感兴趣,他几乎是从来不看报的。强燕飞坐到梅斯柏的榻上,聊了几句闲话后,接着就说道:“梅工,我们的电视机已经修好了。”梅斯柏说:“我知道的,春节的时候我还看过几次呢。”强燕飞说:“不会影响你休息吧?”梅斯柏说:“你们也很少看,看的时候也没有开很大声音,没有关系。有时候我自己也可能要看一看呢。”见梅斯柏没有反对看电视,强燕飞就放下心来。 这时候,客厅里传来左富山拖地的声音,还有他自己喘气的声音。梅斯柏刚来那阵,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拖一次地。强燕飞和左富山过意不去,就主动抢过拖把。后来,左富山又将自己的房间彻底清理了一遍,改变了以往又脏又乱的样子。 强燕飞又说:“梅工,我们公司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有些事没有你就没法做。各种设备我们见得很多,但要我们设计又不知从何着手。我们大多数人都还需要锻炼。”梅斯柏说:“你也不用这么谦虚。我也就是做得多一些,并没有什么本事,做事还得靠大家。说到锻炼,谁都有这么个过程。我在你这种年纪还什么都做不了呢!再说了,我现在能用cad设计,也是多亏你帮忙,原来我只会一点点呢!”强燕飞点点头,把报纸递给了梅斯柏,梅斯柏本能地接了过来。 等强燕飞离开了,梅斯柏顺手将报纸搁在桌子上,没有看。强燕飞回了他的房间,然后就悄没声儿地料理私事。客厅里只有左富山,他正在打开电视机。梅斯柏走到左富山身边,向他点了点头。 “不会吵到你吧,梅工?”左富山客气地问。 “没有关系。”梅斯柏说。“你喜欢看球赛吧?” “随便,你喜欢看什么?我随你。”左富山以为梅斯柏是出来看电视的。 “你看吧,”梅斯柏说,“我要休息了,不陪你了。”说完就转身进了房间。 梅斯柏热好一杯牛奶,又削好一个苹果,这就是他今天的晚餐了。晚上他这么吃觉得很舒服,睡觉也特别香。 梅斯柏不看报,也很少看电视或和人聊天,是不想有杂念进入大脑,好一心一意搞他的设计。那么,强燕飞特地送过来的报纸上到底有何内容呢?——上面有一篇似乎和梅斯柏有关的报道,题目是:《琳达精巧机械有限公司成功开发出600mm胀缩鼓》。基本内容如下: 据琳达公司透露,该公司已成功开发出600mm胀缩鼓。这是行业技术的一大进步。该公司总经理师攻玉先生说:“此项目业已完成设计、制作、调试、运行等一系列工作,开发过程进展非常顺利。通过几天的试运行,证明该设备完全符合技术协议要求的规格并具有良好性能。该项目设计者强燕飞已得到公司奖励。” 董事长陈甫正先生欢迎各相关客户前去参观并提宝贵意见。 梅斯柏是睡得很早的,一般八点半就会进入甜蜜的梦乡;尽管许多人认为在八点半前上榻睡觉的人是傻瓜,他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 进入梦乡之前,他的脑子里多半都是设计思路,还有就是某零件的材料啦,单排链条的安全空间啦,某图面的尺寸标注啦,电磁离合器的选型啦,脚轮的承载能力啦,定位装置的外观和结构啦,护罩的壁厚啦,等等,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因为晚餐吃的是水果和牛奶,他的睡眠特别好,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只是他自己听不见罢了。 第二天,师攻玉找到强燕飞,两人谈起600mm胀缩鼓一事。因为强燕飞一向与师攻玉关系密切,对于报纸上报道的写法,基本知道其用意,这是不需要多去推敲的,无非是要欺负梅斯柏并看看他的反应。另一方面,既然设计者并非强燕飞,那他也就不会得到什么实质上的奖励了,他只不过充当一回剥夺他人劳动成果的棋子罢了。根据师攻玉的要求,强燕飞还要观察梅斯柏在看了上述报道后的一举一动。 “你把报纸给梅斯柏了吗?”师攻玉问。 强燕飞当然知道师攻玉马上就要问他梅斯柏的活动细节了,幸好他暗中留意过,所以有所准备。 “给他了。”强燕飞答道。 “他有什么反常吗?” “他没有什么反常,还是八点多就熄灯就寝了。” “他有没有说梦话呢?” “没听见他说梦话。” “他有没有打墙壁呢?” “没有打墙壁;没有听到啪啪声。” “早上还是那么早起来吗?” “还是那么早起来。” “那他刷完牙有没有扔杯子?” “一切都显得很平静。” “他在办公室生闷气了吗?” “他没有生闷气,他在对着照片画图,好像画了不少了。” 师攻玉点了点头,示意强燕飞回办公室去,强燕飞就出去了。过了半个小时,陈甫正又把强燕飞叫了去。 “梅斯柏还好吧?”陈甫正问。 “梅工现在和昨天一样,在画一个驱动机构的图面。”强燕飞说。 “上班后有没有在座位上发呆?” “没有发呆。” “有没有唉声叹气?” “没有唉声叹气。” “上班前他有没有抹桌子?” “抹了。” “抹桌子的时候有没有无精打采?有没有敷衍了事?” “和平时一样,抹得很认真。” “上班前有没有吃早餐?” “吃了一碗辣肉面。” “出了宿舍有没有跑步?” “跑了一公里,和平时一样。” “出门时有没有把门关得特别响?” “他是轻轻关的。” …… “昨晚他睡得很香?” “他睡得很香,还轻轻打鼾了。” 陈甫正想了想,拿起桌上的一张报纸——这张报纸和强燕飞给梅斯柏的那张一样——抖了抖问强燕飞: “你确定他看过这张报纸了吗?” “不能完全确定。” “唉!”陈甫正摇了摇头,然后要强燕飞叫梅斯柏过来。 梅斯柏一进董事长办公室,陈甫正就直接让他看那张行业信息报纸,并且只给他看与他相关的那篇报道。看着那篇报道,梅斯柏的心跳急剧加快,但他很快又平静下来,听天由命地等待着陈甫正发落——在梅斯柏看来,这篇报道无异于将他开除了。陈甫正看得出,梅斯柏的心情既有忿忿不平也有悲凉,但显然后者多于前者。 “我知道你会不高兴。”陈甫正说。 “对不起,陈董,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梅斯柏的脸上没有血色。 “你先谈谈你的看法。”陈甫正说。 梅斯柏谈不出什么看法,因为一时找不到头绪。类似这种委屈他在公有工厂受得实在太多,他犯不着往心里去,也没有精力去生气,他此时倒是担心公司是不是就要解雇他。陈甫正见梅斯柏没有过激反应,也就放心了。既然梅斯柏不做声,陈甫正只好说: “这回胀缩鼓若是没有你,靠他们几个人很难做出来,这我知道。但是我们这么写,只是一种管理上的需要,并不会否定你的能力。” 梅斯柏见陈甫正没有撵他走的意思,眼睛顿时就有些湿润了。 “尽管陈董对我的工作加以肯定,我还是有必要谈一下我的看法。”梅斯柏忽然找到头绪了。陈甫正点了点头,梅斯柏继续说:“我也就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若没有公司的原始资料,没有其他人的帮助,我个人是无法凭空完成这样的设计的。至于如何向外界报道,我没必要太在意,我相信公司会有正确的安排。” “你能这样想就好。我的态度是:你行,我欢迎;你不行,我也就爱莫能助了。你在这里能否站稳脚跟,主要在于你自己。” 陈甫正说着站了起来,示意梅斯柏回办公室:“好,祝你工作愉快!” 梅斯柏受了一场虚惊,回到办公室,却又一下子没法继续工作,发了好一会儿呆,又发了好一会儿愁,好在姚继业没注意。 陈甫正呢,他正得意呢,没想到他和师攻玉煞费苦心要齐美琼写的一篇报道,还真起到了预定的三个作用: 1.向相关客户报道600mm胀缩鼓已开发成功; 2.考验强燕飞,看他是否无条件服从公司安排; 3.考验梅斯柏,看他是否不计个人名利而心甘情愿为公司效劳。 其实,这篇报道还有两个作用:一是让相关员工憎恨和厌恶公司——这是陈甫正所不在乎的;二是让相关员工时时小心,事事提防——这是他求之不得的。所以,对强燕飞和梅斯柏来说,这篇报道是糟透了;而对陈甫正、师攻玉、齐美琼等人来说,这篇报道是好极了。 第21章 梁星辰提出怪问题 梅斯柏很清楚,工作机会对他来说简直是凤毛麟角,所以他必须忍耐,他没有条件去做冲动的事,受点委屈根本不算什么。既然600mm胀缩鼓已顺利开发成功,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他这一阶段的心愿也就达到了。若能留下来继续工作固然好;若是被辞退,也无话可说,在这种情形下去讲道理是没有多少意义的。想到这里,他又不烦了,就平心静气地继续工作。 相对于600mm胀缩鼓来说,350mm-disc并没有那么顺利。350mmdisc的生管负责人是曾幽兰。她当然知道梅斯柏画的图要比蒯定棋画的图好施工得多,几乎没有什么障碍。但是,也有两个侧板还没有发出去做,因为原来的供应商已经不想和琳达做业务了,理由是,明明是图纸的问题造成报废,却要供应商负责任,这样他们亏不起。他们不知道画图的人已经换了,也不听曾幽兰解释,只把她当骗子。 本来,曾幽兰已经打算不去再找供应商,而是由琳达自行制作,但师攻玉不同意,说是应该继续培植合格供应商。这样,曾幽兰只好花精力去找了另外三家,并将相关资料提供给了师攻玉。过了一段时间,师攻玉就对曾幽兰说:“你把他们一齐找来吧。”等三家供应商到了,师攻玉又要曾幽兰去找梅斯柏协助她进行遴选。 于是,曾幽兰就打电话给梅斯柏:“梅工,请你到会客室来一下,有几个350mm-disc零件供应商要见你。” 梅斯柏正忙着,就不想去。他在电话里跟曾幽兰说,能否找蒯定棋或童梦瑶去接待。可是,曾幽兰一定要梅斯柏下去,并提醒梅斯柏说,这几家供应商是师攻玉特别推荐的。既然如此,梅斯柏就不好再推辞,并且做好了小心接待的准备。 第一家供应商来了两个人,一个胖一点的三十岁的样子,他是老板;瘦一点的四十出头,看上去很受老板敬重。梅斯柏一进接待室,曾幽兰就介绍起来。 “梅工来了。”她对两个客人说。 两个人客人站起来向梅斯柏点了点头。年轻的老板递过来一张名片,梅斯柏接过来看了一下,知道对方是菲洛索菲机械有限公司董事长尤正刚。接着是尤正刚的随行员工向梅斯柏出示名片,梅斯柏接过来,立刻闻到一股花粉香气,确实叫人感到舒服。只见名片上显示对方是工学硕士、高级工程师梁星辰;反面还有恩格丽语,印有恩格丽语名字hinsen-leong,头衔master-of-engineering&senior–mechanical-engineer. 梁星辰戴着眼镜,不苟言笑,完全是一副很有学识的样子。递完名片,他就专心看起侧板图面来了。曾幽兰当然希望梁星辰能使梅斯柏满意,她想,如果这两种侧板能让一个硕士接过去安排加工,那应该更有质量保证。梅斯柏看梁星辰的样子,也觉得他的专业素质非同一般。梁星辰不仅显得很自信,而且很深沉,既不巴结客户也不敷衍客户,所有他的神情只显示出他的极强的责任心。他聚精会神地看完两张图面,就起身去了洗手间。 这时候,尤正刚就对梅斯柏和曾幽兰说:“梁工是我们难得的人才,许多疑难问题都是在他的主持下解决的。他水平高,经验丰富,而且特别敬业。要说作用,我们几位经理都不能跟他比,所以,我给他的待遇比他们都要高——经理最高也就2200元的工资,梁工现在是2800元。我还要给他当司机,不仅如此,每次出门谈业务,他一定要我开出宝马,否则就会不高兴。我谁都敢得罪,就是不敢得罪他,万一他要是生起气来,公司都有可能要倒闭。我的原则是,是人才就要重用,哪怕他不巴结我这个老板,这样既对公司有利,也对客户有利。说实在话,就因为有梁工,这几年我们的业务都很好做,所以,说他是我们的有功之臣一点也不夸张。” 几句话说得梅斯柏和曾幽兰直点头。不一会儿,梁星辰就回来了。他的脸上表现出一种长期从事专业工作的严肃和庄重。 “我们的图面上有少量的恩格丽语,梁工应该不会有啥疑问。”曾幽兰说。 “当然,”尤正刚满有把握地说,“梁工的恩格丽语水平很高,他五岁的时候就开始背那二十四个恩格丽语字母了。”他又转脸问梁星辰:“是二十四个吧,梁工?” 梁星辰有点儿不耐烦,半闭着眼回答道:“应该是,一年有几个节气,恩格丽语就有几个字母。不过,只要认识所有字母就可以了,至于是几个,则没有必要去统计。” “对,对!”尤正刚立刻附和道。 梅斯柏和曾幽兰不禁纳闷了,他们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恩格丽语字母明明是二十六个,什么时候变成二十四个了?另外,梅斯柏和曾幽兰从没见过一个老板会如此害怕一个员工的。 接着,梁星辰就要向梅斯柏提专业问题了。看那表情,就像是老前辈问初学者一样,显得有点漫不经心。梅斯柏赶紧提起精神来,生怕自己会答不出来似的。梁星辰提的六个问题如下: 1.每张图面到底包含几个零件?为什么有好几个图形? 2.零件材料是什么? 3.所有尺寸的单位是什么? 4.零件的固有频率是多少? 5.零件的培植或养育方式是什么? 6.能否增加零件运输过程中的具体要求或注意事项,如:怕湿、向上、易碎、防潮、防火等。 梅斯柏看到这些怪问题,一时间感到十分疑惑,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又不能不予理睬。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就向梁星辰解释起来: 1.每张图面表示一个零件,一个零件要用若干个视图才能表达清楚,并不是一个视图表示一个零件。 2.零件的材料,请看标题栏“material”一栏:6061. 3.所有尺寸单位均为mm.这是标准规定,是不需要特别注明的。 4.不需要考虑零件的固有频率。 5.零件不是培植或养育出来的,而是利用贵公司的机械加工设备,以适当的加工工序逐步加工出来的。 6.零件在运输过程中无特别注意事项,但要保证无磕碰、划伤等缺陷。 梁星辰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但他不是在表示他听懂了,而是在表示他对梅斯柏的解释基本满意。 “‘6061’你们有吧?”曾幽兰问。 梁星辰稍微想了一下,答道:“嗯,‘6061’,应该是一种黑色金属;这个不成问题。” 这时候,尤正刚向梅斯柏和曾幽兰笑了起来:“这些都不会有问题,我们承接这类零件也不是第一次了,你们尽管放心!” “你们明天报个价过来,要尽快,因为我们已经耽误了一些时间了。”曾幽兰说。 本来梅斯柏还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尤正刚和梁星辰。这倒显得梅斯柏比在座的人都笨一些一样了。 尤正刚和梁星辰也不管梅斯柏在那儿发愣,收好两张图面就告辞了。令梅斯柏奇怪的是,梁星辰始终没有脸红,就好像他确实是值得信任的专家一样。 等尤正刚和梁星辰他们一离开,曾幽兰便两眼定定地看着梅斯柏,使他很不好意思。过了好一阵,梅斯柏才想清楚他应该说什么了,可这时候曾幽兰先开口了。 “那个梁星辰有些像你,梅工。”曾幽兰说。 “像我?” “我指的是长相,当然不是内心。气质上你们两个人不一样:他很有派头,也像个出类拔萃的人,总像是曲高和寡一样;你呢,水平是很高的,看起来却比较普通,很随俗,没有什么架子。我再打个比方,你别往心里去:他虽然懂得很少,言谈举止却像个高官;你虽然懂得很多,言谈举止却偏偏像个打杂的。” 听到曾幽兰居然说梁星辰长得像自己,而且还比较有气质似的,梅斯柏不高兴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曾幽兰又言归正传,要求梅斯柏对菲洛索菲作出评价,梅斯柏认为:梁星辰其实只是徒有其表,并没有什么水平,也没有多少经验;好像看不懂图面,甚至不会看图,也看不懂恩格丽语;他所提的六个问题表明他对机械设计很陌生;他还说“6061”是黑色金属,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6061”是铝材;如果没有猜错,梁星辰应该是个骗子。梅斯柏之所以没有当面拒绝他们,实在是要给他们一个面子。再说,事情也没有要他做决定,他相信只要自己和曾幽兰如实提出看法来了,师攻玉他们是不会把订单下给菲洛索菲的。对于梅斯柏的看法,曾幽兰也有同感,但要不要把零件发给他们做,决定权在师攻玉那里,自己只能提供参考意见。 “唉,没想到被一个骗子耽误了这么多时间。”梅斯柏抱怨说。 第22章 鲁修禅讲解策略 接着,曾幽兰就请第二家供应商来接受考察。 这家公司叫新浦尔机械,只来了一个老工程师,看上去有六十岁的样子,名片上显示:“高级工程师、副总经理覃智木”。 一见面,覃工便向梅斯柏和曾幽兰深深鞠了一个躬。这使梅斯柏和曾幽兰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覃工是长辈。 接着,覃工就开始看图了。过了约有十分钟,他就用铅笔画了几处复杂结构的三维图出来,交到梅斯柏手里,并问:“这几处是难点。”梅斯柏一看,顿时佩服覃工的识图能力和高超的三维图绘制技巧。 机械的制图能力和识图能力其实是相辅相成的,在某种意义上是一回事。如果一张图是由高水平的工程师画出来的,而识图者也是高水平的工程师,那么,需要沟通的事项往往会很少,因为什么都用图面这个工程语言表达清楚了。如果二者当中有一个人能力很差,那么,需要沟通的事项就会很多。 因为覃工经验丰富,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这几张图面很标准,我看起来很轻松。” 而覃工也得到了梅斯柏的信任,两人成了专业上的知己。 等覃工一离开,梅斯柏便下结论说:“就这家吧。” 可是,曾幽兰坚持要梅斯柏再考察一下第三家供应商:一是因为人家来了,不要让人家白跑一趟;二是因为即使几家都能做,也还有价格差异。 第三家供应商来了两个人,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们自称公司是新成立的,叫泊莱机械,接着就出示名片:一个是业务经理鲁修禅,一个是高级工程师马聪善。 梅斯柏明显地表现出对他们不感兴趣:二十几岁的高级工程师他还没有见过。 趁马聪善看图的时候,鲁修禅建议:“快到午饭时间了,要不我们请二位到外面去吃过饭再说,好吗?” 梅斯柏、曾幽兰表示谢绝。但鲁修禅坚持要款待他们,并说:“我们以后要仰仗二位的地方还有很多,就请你们给个面子。” 梅斯柏解释说:“我们的时间很紧,其实没有时间陪你们去吃饭。再说,吃不吃饭和工作没有什么关系。我们需要看到你们公司的实力,否则,我们不能发零件给你们做。如果你们不行,就算接到了订单也不好办。加工不出合格的零件来不仅耽误我们的时间,也会给你们公司造成经济上的损失。所以,你们最重要的不是和我们拉关系,而是认真看图,然后衡量一下适不适合接这个活。” 这时候,只见马聪善两眼紧贴着图面看过来看过去,并时不时提出很不专业的问题来: 1.原材料是要求锻造还是铸造? 2.加工方法是用车还是用铣? 3.阳极氧化处理是琳达执行还是泊莱执行? 4.热处理硬度是多少? 5.图中标注“pt”是何意? 6.尺寸数字前面的“∮”“m”是何意? 梅斯柏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勉强回答: 1.原材料只要求材质正确,不特别考虑成型方法; 2.加工方法应该由零件的结构、表面质量要求等决定,这是制作者需要考虑的工艺,一般不问客户; 3.阳极氧化处理是供应商执行; 4.若技术要求栏里没有明确规定,则热处理硬度没有特别要求; 5.“pt”是管螺纹的代号; 6.尺寸数字前面的“∮”表示直径,“m”表示公制螺纹。 等看完图,梅斯柏已经不想耽误时间了,就要离开。但鲁修禅又开口了:“大家出来都是为了钱,犯不着和钱过不去。我们的策略是,只要和我们泊莱有关系的人,在业务往来的过程中我们都要给劳务费。如果我们以后能接到琳达的订单,那就不管你们接不接受,我们都会像发工资一样给相关的人发劳务费。希望二位好好考虑一下。如果觉得我们的专业能力有问题,可以提出意见来,最好是帮助我们解决具体的问题,就像刚才梅工所做的那样,我们很欢迎。我们一方面想接到琳达的订单,一方面也想向琳达学习,以弥补自身不足。” 梅斯柏觉得为难,看了一眼曾幽兰,然后不得不敷衍道:“我们会向公司报告的,就请二位回去等候消息吧。” “那就谢谢了!”鲁修禅好像很不情愿就这么离开琳达。 为了少走弯路,梅斯柏将三家供应商的情况报告给了师攻玉。师攻玉显得漫不经心,只是淡淡地说:“这件事我会再考虑一下。” 为了防止将零件发给菲洛索菲或泊莱做,梅斯柏又强调说:“菲洛索菲和泊莱不行,因为他们看不懂图,没有必要找他们做。” 师攻玉一听,脸色就变了:“你只是会画画图,其他事情你不一定明白的。在这里要多学习,少自作主张。这件事交给我吧,我会妥善处理。” 梅斯柏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办公室郁闷了好一会儿,转念又一想:“也许是我多管闲事,师总肯定不会把零件发给菲洛索菲或泊莱去做。” 出人意料的是,那两种侧板不仅发给了菲洛索菲去做,而且做回来的零件一次性通过了琳达的验收。起初,梅斯柏还不相信,亲自跟曾幽兰到仓库去看,结果,他也没有挑出任何毛病来。 “他是怎么把零件‘捏’出来的呢?”梅斯柏皱着眉头说。 曾幽兰笑了起来,说:“他手下肯定还有人吧?” 曾幽兰的话是不错——一个公司不一定就一个工程师。况且,梁星辰也不是真的就像他所表现的那样差劲,他实际上能看懂三视图,也懂一些机械加工的一般常识,对设计中的常规问题也能解决。他不仅懂一点机械专业的皮毛,当然也还懂一些恩格丽语的基本语法知识,记得一些常用单词,断不至于连图面上的几个单词都不认识,更不会不知道恩格丽语字母有多少个。他还十分善于博得客户信任;他不是靠巧舌如簧,而是靠他的为人技巧。他虽然很少亲自做事,却总是能够把事情做到尽善尽美。他的手下有两个高级工程师,都有六十岁上下,什么事情只要交给他们,基本上都能够顺顺当当地处理好。 梁星辰不仅能帮尤正刚做好业务,还多管闲事,触角伸到各个相关公司,了解他们的技术管理状况,对各公司工程师的情况他都了解。他和很多公司的总经理关系都很好,并且知道投其所好,能够及时地帮他们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所以,梁星辰不是真的那么无知,如果是的话,那尤正刚早就会看出来。才疏学浅的人可以当老板,白痴就当不了老板了。如果尤正刚连基本的机械专业知识都不懂,一点识别人的能力都没有,那他这个机械公司的老板就是个白痴,而白痴经营一个公司应该很快就会倒闭。 梁星辰和梅斯柏相比,正如曾幽兰所说,前者是专业知识懂得很少,却十分善于借助于别人的力量完成自己的工作,因而像个当官的;后者虽然懂得很多专业知识,却很不善于巴结上司,所以混得像个打杂的。两个人见了一回面,梁星辰几乎看透了梅斯柏,如同梅斯柏看一张十分复杂的图面,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梅斯柏看梁星辰呢,则像雾里看花,双眼朦胧,又如同梁星辰看一张复杂的图面,只是知道个大概,根本无法理解透彻。 因为不明就里,梅斯柏当然是百思不得其解:“别人只会不懂装懂,难道那个梁星辰是反其道而行之,来了个懂装不懂吗?他所提的那些问题难道是想考我不成?可恶!” 猜测归猜测,梅斯柏最终也没有搞清楚梁星辰到底属于哪类人。各种各样的骗子他见得很多,所以见怪不怪。他只认一点,那就是零件确实合格。 梅斯柏万万想不到的是,整件事其实是师攻玉和齐美琼摆的迷魂阵,他们早就和供应商串通好了。他们要求供应商不仅要按要求制作合格的零件,而且要协助琳达做好管理工作。如何协助呢?就是请供应商的工程师装成一个骗子,以误导梅斯柏做出错误判断。 在三家供应商和梅斯柏见面之前,师攻玉就已经跟他们接触过,并且有了了解和处理结论。泊莱是滥竽充数的,所以很快就被师攻玉淘汰了,也就没有必要请他们的工程师装成个骗子——其实马聪善已经是个骗子了,只不过骗术不是很高明罢了。新浦尔机械能够制作零件,但覃智木不愿意配合师攻玉装骗子,他说:“我做了一辈子这个行业,没有必要装骗子。”所以师攻玉很失望,不愿意将订单下给他们。只有菲洛索菲机械,既能完成订单,又能配合琳达做好管理,所以师攻玉很满意。 那么,师攻玉和齐美琼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梅斯柏学会无条件服从他们的决定,不要过分相信自己的专业眼光。 很明显,如果在这件事上梅斯柏胆敢跟师攻玉与齐美琼争个输赢,那结果只有惨败。幸好梅斯柏说话是点到为止,没有认死理,否则,肯定会遭到师攻玉和齐美琼的抢白:“你来的时间还不长,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以后不要逞能。” 梅斯柏侥幸躲过一劫,应该归功于他的胆小——千好万好不如胆小好!他虽然也有争强好胜的一面,但毕竟不敢和师攻玉争论,他的目的也就是在人家允许的条件下尽量做好一件事。 第23章 曾幽兰心有怪怨 既然侧板顺利加工好了,梅斯柏也就不再去深究这件事情了,350mm-disc的装配也就好进行了。但装配到最后阶段又遇到障碍——因为胶环没有按图面技术要求调整好材料硬度,造成装配困难。秦泰是没有来找梅斯柏的,因为他知道原因:以前的胶环没有这么硬,这肯定是供应商的问题。但曾幽兰来找梅斯柏,说他写的技术要求不对。他们一同来到装配现场,秦泰就把一个胶环递给了梅斯柏。梅斯柏用手按了按,说:“这个硬度太高,我要求的是邵尔a50,现在少说也有70,要供应商把硬度调下来。” 这时候,吕世才忽然冒了出来。他捏了捏胶环,又看了看胶环图面,说道: “材料不对。” “你怎么知道?”梅斯柏问。 吕世才脸上露出一种玩世不恭的怪笑,又伸手去捏了捏梅斯柏的耳垂,但他连看也没有看曾幽兰一眼。 “你说说看,应该用什么材料?”梅斯柏不想开玩笑。 “应该用安全套一样的材料。”吕世才旁若无人地说。 听到吕世才故意口无遮拦,曾幽兰赶忙避开了,临走还瞪了吕世才一眼。 “瞧你,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连小曾都给你气走了。”梅斯柏说。 “是用安全套那种材料!”吕世才提高嗓门说。 若不是因为周围噪声大,五十米远都能听见他的声音。梅斯柏明知道吕世才在故意胡说,却显出将信将疑的神情来,因为他并不知道安全套是何种材料做的。 “你用过安全套没有?”吕世才又逗梅斯柏玩。 “没有。”梅斯柏惭愧地答道。 这时候,曾幽兰又过来了,她以为吕世才的不雅语言说完了。但一见曾幽兰过来,吕世才又开起玩笑来了。 “你连安全套都没有用过,你怎么这么老实呢?”吕世才又问梅斯柏。 “我不知道怎么用。”梅斯柏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笨呢?连我都知道怎么用,”吕世才故意说给曾幽兰听,“那东西用起来一点都不难。” 梅斯柏一听,笑得弯了腰。还有一个品管人员也跟着笑了好一阵。 等笑够了,梅斯柏就拿过胶环图面,说:“你还是要按图面的技术要求来验收。” 吕世才看了一会儿技术要求,觉得很难理解,就发起牢骚来:“你看你,把事情说得那么复杂,什么邵尔a50,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也不知道怎么验收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梅斯柏也没有跟吕世才多解释,说:“还是我们来联系吧!”说完就上办公室去了。 梅斯柏回到办公室,就让童梦瑶去跟品管联系,要他们设法检测一下胶环的硬度。第二天,品管回复:“平均硬度邵尔a71.”同时,品管还跟供应商联系,要他们把胶环材料硬度调整到图面要求。待供应商按图面要求重新调整好材料硬度后,做出来的胶环装配起来就再也没有什么困难了。至此,350mm-disc从设计到制作,装配,调试也基本上算是一气呵成了。 就在350mm-disc完成装配的当天下午下班的时候,曾幽兰在门口等到了梅斯柏。一见面,曾幽兰就迎上去,叫道:“梅工。” “在等吕世才吧?”梅斯柏问。 曾幽兰不置可否地点了一下头,却随着梅斯柏往街上走。梅斯柏两次疑惑地看了看曾幽兰,并希望她能开口说话,而不是仅仅跟着自己。 天很冷,偏偏又刮起大风,梅斯柏不得不把工作服的领子翻上来,好挡风。曾幽兰身上穿着一件淡黄色羽绒服——就罩在工作服外面——,脖子上围着一条绿色的围巾,手上戴的手套很厚,提着花色的坤包,脚上穿着一双咖啡色半高筒保暖鞋(这是一种平跟、鞋里有保暖绒、鞋身有饰带的鞋子,因为不贵,几乎每个女孩子都有一双),一言不发地跟着梅斯柏走过两条街。此时她的脸上已没有了笑容,又恢复了平时的不愉快表情。梅斯柏当然看得出,曾幽兰肯定有重要的事要谈;但愿不是工作上的事,他最讨厌下班后谈论工作了。 曾幽兰要谈的不是工作,而是吕世才。她本以为,过了年两人的关系会有进一步发展,吕世才说不定会当众给她下跪,那时她该是多有面子。可实际上呢?自从过年回来,吕世才一直没有正眼瞧她一下,却一直和梅斯柏过从甚密似的。吕世才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但再不死缠烂打地追求她,好像还有意躲着她。他也再不做她的饭,更不会叫她一起吃饭。前天她赌气把他自己那份饭抢过来吃掉,他也不吭声,而是默默走到街上去买一点东西吃。最气人的是,她向他借点牙膏,他竟不借,还一边挤牙膏一边胡说“没有”。她看到他的铁箱子上放着一瓶香水,却很久也不送过去给她。 吕世才追求曾幽兰,这几乎是全公司尽人皆知的,现在闹成这样,叫曾幽兰丢尽了脸面。出于无奈,曾幽兰才决定和梅斯柏谈一谈。 当快走到第三条街时,曾幽兰终于开口把情况向梅斯柏说明了,要他解释这是为什么。 “这肯定和你有关系。”曾幽兰用一种怪怨的口气说,脸上早已是阴云密布。 梅斯柏苦恼地皱着眉头,他一直没有关心过吕世才和曾幽兰的关系,曾幽兰这样怪他,他只觉得冤枉。但是,他毕竟是长辈,凡事得多担点儿责任,不能简单推诿。 “你肯定误会了,我从没有要他不理你,也从没有和他议论过你。”梅斯柏辩解道。 “那过年的时候呢,你们在一起干什么?” “不就是合伙做饭吗?你知道的。” “你们真的没有议论过我吗?”曾幽兰问,就像自己被冷落了一样伤心。 梅斯柏想了想,说道:“那天他送你上火车回来,我们两个都喝了好多酒,就都醉了。然后我就听见他骂你……” “他骂我什么?”曾幽兰忽然又不伤心了。 “记不清了,反正骂得很难听。” “一句都记不得了?”曾幽兰倒是十分想知道当时吕世才是怎么骂她的。 梅斯柏只好将吕世才那天骂曾幽兰的话转述给她听,这时,曾幽兰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嘴角还掠过一丝笑意。梅斯柏看到她不再那么生气,虽然疑惑,却感到轻松了。 “梅工,”曾幽兰说,语气已不再带有怪怨,“你在家里肯定是个好丈夫,做起事来手脚好麻利。”接着她又像查户口一样盘问起来。 为了满足曾幽兰的好奇心,梅斯柏把家底和盘托出了。他的老婆傅静玲,和他同年。他和老婆的关系是“内离”,即虽然没有离婚,但已经分开睡了。他的儿子梅超晋,正读初三,成绩不错;原来打算初中毕业后就去打工挣钱,后来又改变了主意,目前的目标是考上重点高中。他在家时和儿子睡客厅的沙发榻,老婆一个人睡在卧室。家庭关系非常和谐,每个人都在各自的圈子里拼搏,谁也没有精力去制造矛盾,更没有闲工夫互相赌气。家里的住房不足三十平方米,只有厨房而没有厕所。家里存款不足五千元。他在原公有工厂属于歇工——不是内退,因为内退有工资;也不是下岗,因为下岗不好听。 在曾幽兰看来,梅斯柏应该是个很有能耐的人,可听完他的自我介绍,却觉得他好像被排斥在生活之外似的,一点也不风光。 “那你在这里打工是不是觉得很好?”曾幽兰问,她把自己的烦恼忘记了一大半。 “当然好!”梅斯柏毫不隐瞒自己的感受。 “一家人不得团圆也不遗憾吗?” “不是不遗憾,是没有条件。人要面对现实,不是吗?” 梅斯柏又说:“自己能有事做,这也就是幸福了,不能盲目攀比。老在乎别人如何看自己,就容易失去自我,最后连自己要什么,能要到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是最大的悲哀。有的时候,人不认命不行。”看到曾幽兰喜欢听他说话,梅斯柏越发健谈起来,说道:“人就是生活在缺憾里的,幸福往往是泡在缺憾里。当官的会为自己一辈子做的实事太少而感到缺憾;发财的会为自己不被人尊重而感到缺憾;出名的人会为自己不能得到清净而感到缺憾;有才能的人会为自己的活动空间太小而感到缺憾……总之,没有人会对自己的生活百分之百满意。” 因为梅斯柏打算去十全面食店吃阳春面,从公司算起得走过五条街,走得慢得一个多小时,曾幽兰就不陪着去了。梅斯柏总算松了口气,临别时又说:“我看你还是喜欢吕世才的,那就对他好一点,没必要老是考验人家,更不必要在乎旁人如何看你俩的关系。并不是他越可怜就显得你越有价值,也不是他追求你越辛苦就显得你越有魅力。再说了,有了爱情对双方都有好处,你又何必老是躲着人家呢?你要他爱你,同时也应该接受他的爱,而不是仅仅确认他爱你,他的心还在你身上就够了。” 曾幽兰两眼看着地面,对梅斯柏的话始终没有表示同意。要她改变在感情上的价值观很难:她一直就把自己当成宝贝,她让谁追求她就是对谁的恩赐。梅斯柏无可奈何,再加上他原本没有心情管闲事,就来了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快刀斩乱麻地和她道了别。梅斯柏的心里除了工作,不能有太多杂念,况且,他对自己工作的稳定性一点把握都没有——不管他做得怎么样,人家都有理由否定他,他在这方面的体验是很深的,因此他得随时准备卷铺盖走人。 第24章 张玉迷提到“管理师” 在梅斯柏三个月试用期满的时候,根据姚继业的建议,公司决定予以转正。陈甫正要师攻玉和齐美琼写一个任命通告,以明确梅斯柏的职责范围。 一般公司的任命通告都是师攻玉口述,齐美琼打印的,最后要交给陈甫正批准。连齐美琼当初自己的《任命通告》也是她自己打印的——当时师攻玉为了尊重陈甫正,把齐美琼任命为董事长助理——,不过在打印的过程中做了修改,即在“助理”前面加上了“特别”二字。陈甫正问过齐美琼,为什么要加上那两个字,那两个字代表什么意思。当时齐美琼解释说,“特别”代表她这个人特别温柔,特别乖巧,特别善解人意,还特别厚道。陈甫正理解了以后就让她张贴出去了。没过多久,陈甫正就意识到上当了,但还是把她留着,没有辞退她,因为看到她好像特别能处理管理方面的事务,而且还和师攻玉很合得来。 关于梅斯柏的任命通告,师攻玉和齐美琼商量了半天,觉得梅斯柏就知道低头画图,不够尊重他们,因此就想趁机打击他一下,让他知道这里是谁说了算。另外,还要让他明白,只要进了琳达,无论年纪多大,经验多丰富都要从头学习,接受公司的培养,不准摆老资格。 “一定要把他打蒙。”齐美琼咬牙切齿地说。 “从他做的几件事来看,他的专业能力是非常强的。”师攻玉不得不承认。 “我偏要给他定个最低的级别,看他会不会造反。”齐美琼的口气带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仇恨。 “把他贬得太低他会辞工的。”师攻玉有点担心。 “你放心,这个人可怜得很,你只要给他一碗饭吃,他就不会走。”齐美琼满有把握地说。“再说了,他在这里工作了这么久,可曾向你请教过什么没有?他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不给他点厉害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于是,他们恬不知耻地把写好的《任命通告》交给陈甫正,让他过目,批准。《任命通告》的基本内容是:“经考核,因应公司之工作需要,任命梅斯柏为技术部绘图员。”(说明:技术部的技术职务排序:总工程师——高级工程师——一等工程师——二等工程师——助理工程师——绘图员。绘图员是最低的职务,一般由刚毕业的大学毕业生担当,而且一般也不需要贴出任命通告。) 陈甫正看了《任命通告》,知道这是师攻玉和齐美琼给梅斯柏的下马威。 类似这样对于新进公司的资深工程师的下马威在琳达自然不是第一次了,而且这种做法陈甫正是一直被迫认同的——师攻玉和齐美琼总会用一些手段逼迫陈甫正乖乖地在《任命通告》上签字。 但是,对于梅斯柏,陈甫正决定免打杀威棒,直接予以合理任用;并且一改以往的态度,似乎一下子就勇敢起来了,站到了师攻玉和齐美琼的对立面,也就是梅斯柏的一边。于是就严肃地对师攻玉说:“你们认为梅斯柏的设计能力十分差,他所做的设计都是很容易的,他拿出来的图面都是错误百出的,对吧?既然他工作了二十多年却只能做绘图员的工作,那还要他干嘛,我们又不是收废品的!” 师攻玉和齐美琼没想到陈甫正会这样否决他们的任命,两个人马上就做出一副极不高兴的样子来了,似乎是在怪怨陈甫正不尊重他们的劳动。师攻玉狡辩说:“我们只要他在这里画画图,别的事情不要他管,给他个绘图员的职务就不错了。”说完就要陈甫正签字,陈甫正拒绝了,还坐到沙发上去闭目养神。 齐美琼一看陈甫正又要软抵抗了,就坐到他旁边,还要师攻玉也坐下来,两个人一边一个夹住了陈甫正,接着就一齐动手掰开陈甫正的双眼,陈甫正的眼皮急速颤动起来。 “真讨厌!又要胡闹了!”陈甫正不耐烦了。 “要我们不胡闹容易,只要你乖乖地签字!”齐美琼的嘴对着陈甫正的耳朵说。 “每次都是你们自作主张,我不同意!”陈甫正的头往师攻玉那边一偏,身子也扭动起来。 “好啊!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齐美琼说着便作势要胳肢陈甫正。 “我抗议!”陈甫正连忙交叉双臂抱在胸前,以护住自己的胳肢窝。 这时候,齐美琼和师攻玉两面夹攻,同时开始在陈甫正腰间胳肢开了,弄得他哭笑不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签是不签!”齐美琼咬着牙齿问道。 “我签!我签!”陈甫正投降了。 师攻玉和齐美琼这才停下来,齐美琼递上那张《任命通告》,自鸣得意地露出了笑容。可是,刚平静下来的陈甫正又反悔了,轻轻推开了齐美琼的手。 “陈董,你要守信用!”师攻玉督促道。 “我守什么信用呢?” “你刚刚答应的怎么就忘了呢?”齐美琼又递上那张纸。 “我那是情急之下答应的,不能算数。”陈甫正说着站了起来。“只要你们不动手,就算要辩论一天我也不怕。你们有没有本事试一试?” “好吧,今天我们就不动手,看你怎么说服我们!”师攻玉倒是愿意接受挑战。 陈甫正坐回自己的办公桌,摆出了一本正经的架势。齐美琼走到办公桌前面,轻轻敲了几下,十分失望地问陈甫正:“你怎么那么在乎那样一个人呢?” 陈甫正翻眼看了齐美琼一下,确认她不会再胡闹了,就略带忧愁地说:“你们已经赶走过好几个老工程师了。你们现在是有威信了,技术部的人也向你们低下头来了,可是这样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客户最终还是要说我这里的几个工程师没有能力,不好给我下订单。我自己并不想没完没了地招人,再说,十全十美的人也难找,差不多能用也就行了。” 看到师攻玉和齐美琼都没有改正的意思,陈甫正接着说:“你们这样给梅斯柏定级,应该不是你们没有起码的判断能力,而是你们嫉贤妒能。你们为什么总是这么害怕有点能力的人呢?也不怕人家说闲话。如果你们这么做了,那将贬低你们自己,而不是梅斯柏。你们以为我还会像以前对待其他工程师那样吗?不,你们不要让我再做小人,因为我没有必要总是做小人;我的心肠也没有那么坏,不想把他往死里气;我的素质也不是那么低,还分得清是非黑白。” 这时齐美琼也装出严肃的样子来,插话道:“陈董,我们只是认为,在琳达就得按琳达的规矩办,不管他在外面水平如何。”陈甫正沉吟片刻,问道:“我们这里就是把好的说成坏的,把坏的说成好的?我们有必要这么颠倒是非吗?”齐美琼辩解道:“我们还不是为了方便管理。” 陈甫正又明知故问道:“我们给强燕飞定的哪一级?”齐美琼低声答道:“他配合工作很主动,我们就给他定了一等工程师,而工资还是按你定的,没有加。”陈甫正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嘲笑,说:“我们这样做不合适,有点像是乱弹琴——平时唯唯诺诺的就提拔,认真做事的反而排挤。我们任命强燕飞为一等工程师,他还是做不了什么事,这对他其实没有什么好处。” “好,我们可以照顾一下梅斯柏,给他定二等工程师吧。”师攻玉的意图很明显:只要梅斯柏听从强燕飞的安排就可以了。 “梅斯柏只是来给我做事的,我犯不着气他。”陈甫正还是犹豫。 “那就定一等工程师,和强燕飞同级。”齐美琼以极不赞成的口气说。 “他十几天就能把胀缩鼓画好,强燕飞一年还画不好,这怎么是同级?应该说是一个天一个地才对。”陈甫正说。 陈甫正的这句话,在齐美琼听来,还是很难理解——她一直认为,强燕飞一年做不出一件事那不叫慢,因为他还可以慢下去;而梅斯柏十几天能做出同样一件事,那不叫快,因为他还可以更快。在齐美琼的头脑里,快或慢根本就没有一定的标准,她说快就快,她说慢就慢。讨她喜欢的人她就可以让其无限期地慢下去;不讨她喜欢的人她就无止境地缩短时间,丝毫不顾客观条件。 “那就定高级工程师,和他简历里写的一样。”师攻玉为难地说,心里却在想今后如何让一个高级工程师听一个一等工程师的指挥。 陈甫正点了点头,说:“不管他简历里如何写,我们都要依据事实来加以评定,通过这段时间的考核,我们应该了解他的专业能力和工作态度。事实证明,过分贬低一个人是愚蠢的,这不但不能促使他进步,反而会打击他的工作积极性,甚至会迫使他离职。如果梅斯柏离职,你们又找不到接替的人,我就会处罚你们——他能做的事要你们两个去完成,若是做不了,你们就应该引咎辞职!” 其实,陈甫正也是在吸取教训,不敢再犯错误。曾经有个叫董秉烛的高级工程师,年纪比梅斯柏小一些,对各类机械加工非常熟悉,可以说是个专家。可是,来到琳达后,刚刚熟悉基本情况,解决了一部分机械加工方面的问题,整理出了一部分图面资料,正要着手解决一些比较大的设计疑难问题的时候,却给他定了一个助理工程师的职称,意思是要他从头学习,谦虚敬慎地做人。 看到《任命通告》后,董秉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办公室的,他呆坐在位子上——他的位子在左富山的后面,也就是第二组的最后一排,可见地位较高——足有半个小时。因为工作一贯严谨,董秉烛原来以为自己最起码可以得到高级工程师的头衔。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仅仅是因为自己没有给师攻玉和齐美琼两尊菩萨上好香,他就被毫不留情地敲了一闷棍。当时,董秉烛的感受有两个:一是觉得受了奇耻大辱;二是认为陈甫正和师攻玉等人根本就不是做事的人,和人渣的德性差不多。他的偏激情绪使他气愤到了极点,几乎要迁怒于姚继业了。公司有没有侮辱他呢?应该说没有,只能说贬低了他。他完全可以继续工作下去,收入一点也不会少——除了姚继业,就算他工资最高,这一点同事们明里暗里都知道的;只不过会受更多的气,被迫走更多的弯路而已,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但董秉烛脾气耿直,哪儿受得了这样的折辱,就以另谋职业的理由辞工了。 临走时,在陈甫正的一再要求下,董秉烛说出了离职的真正理由。陈甫正表示可以继续考核一段时间后重新任命。董秉烛觉得没有必要;在他看来,该考核的项目已经考核过了,而向师攻玉和齐美琼烧香他又根本不擅长。 董秉烛走后,陈甫正装得若无其事,实际上还是觉得惋惜。而技术部也因为董秉烛离职事件起了一些波澜。大体来说,技术部没有人认同琳达对董秉烛的任命,但各人态度还是有所不同。趁姚继业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大家忍不住议论起来。 周中柱偷偷地和查妮托说:“琳达对董工的任命好草率,其实是不把我们大家当回事。公司主管太自私了,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信,就不顾人家的感受。老板也是,做起事来这么无情,难怪有人说‘十个大老板,九个盗贼心’。——唉!” “那当然,”查妮托说,“人家有钱人怎么可能会在乎打工的人的什么感受呢?他想到的是他要给我们发工资,我们就应该无条件服从,什么自尊,什么公平一律免谈。” 张玉迷接过话头:“董工也是的,怎么那么在乎那点虚名呢?只要钱不少他的,他就应该高高兴兴干下去。我要是有他那样的待遇,开心还来不及呢,哪儿会辞工呢?” 强燕飞说:“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董工那样的水平,否则,你一样会气得要死。” 周中柱说:“这话说对了。像董工这样既有学识又有实践经验的人,工作了那么多年,做过那么多事,也不知道曾经受过多少委屈,到这里还要受这种打击,是会无法容忍。” 左富山却对董秉烛发牢骚:“他还就老虎屁股摸不得了,一点不合意就辞工走了!这里是私有公司,讲的是钱;他却偏偏在乎那点蜗角虚名!”言外之意是董秉烛度量很小,受不得一点委屈。 冯婉丽说:“他也不一定是为自己才离开的,应该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不能容忍这里的气氛。” 张玉迷说:“琳达的气氛是不好,但比起公有工厂来还不算坏。说出来只怕你们要笑话,曾经有一阵子,那些大学毕业的人评专业技术职称,陆续就有些人成了高级工程师、工程师;有些连大学门都没有进过的人也想师一下,就想出了‘管理师’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名词来,于是,公有工厂便有了许多‘管理师’了。公有工厂就是在这些管理师的管理下纷纷走向绝路的。琳达比起公有工厂来,还算是好的,至少没有出现‘管理师’这样的头衔。董工也是从公有工厂出来的,应该会比较才对。再说了,琳达给他定的职称既不会写进档案,也不会影响工资,他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第25章 齐美琼原是两面人 冯婉丽问张玉迷:“那依你看董工应该怎样做才对呢?” “他当然应该好好做下去了。”张玉迷说。“什么头衔无所谓,只要有钱就行。等事情做得差不多了,钱也挣了不少了再走,这才是上策。只要一离开琳达,谁知道他曾在这里当过助理工程师呢?就算有人知道了,也没有人会瞧不起他,因为他的水平和能力是不容置疑的。所以,人家不会瞧不起他,只会瞧不起琳达。不过呢,他在这里是要受委屈的,挂着‘助理工程师’的牌子,却做着高级工程师兼助理工程师的工作,既要解决难题,又要跑腿。” 蒯定棋说:“毕竟叫人心寒,一个高级工程师被贬得这么低。” 其实,要给董秉烛挂“助理工程师”的牌子,无异于给他挂上一个“我是个笨蛋”这样的牌子。而琳达期望他做的,却是一般工程师无法胜任的工作。董秉烛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也是可以理解的。 白云飞带着嘲讽的口气说:“公司有权力给员工定级别呗,谁叫董工厚着脸皮来投靠琳达的呢?” 童梦瑶的反应比较强烈,因此也一直闷闷不乐的,这时候见大家基本上都站在董秉烛一边,也为董秉烛打抱不平:“助理工程师是我们这样刚毕业的人的职务,董工无论从资历还是实际能力都不应该安排这样的职务,这样安排显得很不严肃。” 白云飞说:“我看这是个阴谋。” 蒯定棋问:“什么阴谋呢?” 白云飞说:“琳达肯定不想让董工在这里做久,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故意贬低他。他们很清楚,董工不会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任命,但为了钱又不得不忍辱负重做下去。等到他把工作理顺了,琳达就会逼他走;那时候琳达只要略施小计,董工自然就会离职。” 张玉迷说:“确实,这正是琳达的如意算盘,只可惜董工不上道,让琳达落了空。” 童梦瑶说:“董工现在走了也好,连我都替他难受,在这里实在没有意思。” 蒯定棋开玩笑说:“你是不是也想跑呀?” 童梦瑶站立起来,回过脸对蒯定棋说:“我是想跑。” 周中柱兴奋了:“哇!原来你想去追随董工吗?” 童梦瑶澄清道:“不是追随,是董工跑董工的,我跑我的。” 姚继业知道大家对董秉烛的任命一事很反感,就趁开会的时候替琳达狡辩:“他在外面的水平再高,到了这里也只能是个助理工程师;给他定个助理级别已经很高了。”他分明是想和稀泥呢!另外,他的理念是:只要一个人能做出事来,工资是不会少的,所以,职等高低就不应该计较。 童梦瑶还是不服气,说:“这样的任命很不像样,好像琳达没有起码的常识似的。而且,我们很难想象,这样做到底能给琳达带来什么好处;好像纯粹是为了折磨董工似的。” 姚继业很不高兴:“这些不是你要想的事,你要相信琳达。” 白云飞忍不住,接着议论:“这样很不好听。” 姚继业变得不耐烦了:“你们就不要操心了,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实际上,不管琳达给董秉烛定什么级别,技术部的同事们都会尊重他这个前辈。如果董秉烛留下来,大家——连同姚继业在内都会发自内心地尊称他一声“董工”,而董秉烛则可以称强燕飞为小强或燕飞。这也可以理解为技术部对琳达的对抗,只是琳达不会计较就是了。 如果要对客户介绍技术部的技术力量,则琳达又有它的一套做法。 齐美琼当然不会对客户说:“我们有人才,瞧,有查妮托,还有姓董的将近四十岁的助理工程师。”——她没有那么傻。她只会说:“我们不仅有年富力强的工程师,还有经验丰富的高级工程师,瞧,我们的董工,对机械加工、测量、设计都很精通。” 而当要向海外客户介绍董秉烛的时候,那语种转译员马海均则更会流利地说:“-–neer.”这联想起来叫人觉得别扭——原来,在琳达,“助理工程师”转译成恩格丽语可能是“neer”.幸好董秉烛走了,否则大家迟早要多一层疑惑。 不管怎么说,要董秉烛接受这样离谱的任命,相当于当年要他对自己刚出世的儿子说:“爹,您老人家出世了?”这怎么能不感到别扭?所以,他的脸气成了猪肝色,额头拧出了个大疙瘩,最后气鼓鼓地就递交了离职申请。 假如董秉烛什么都不予计较,留下来忍辱负重做下去——当然,这是很难的——那么,是否一切就平静了呢?应该也不会,因为以齐美琼的习惯,肯定还要让董秉烛难堪。 比如说,董秉烛在接待客户的时候没有遮掩好自己的员工识别卡——上面可是赫然写有“助理工程师”的头衔的——,那么齐美琼就要责骂了:“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让客户看清你的职务,这是很丢人的!你都几十岁的人了,才混到这么低的职等,还好意思让客户看见,你到底还想不想接订单?”可想而知,董秉烛将会如何怨愤!如果董秉烛怨愤,齐美琼就会觉得不应该。因此,矛盾就产生了。 董秉烛离职,可是经过深思的,绝不是意气用事,他实在不能对琳达抱有希望。 在董秉烛离职后,陈甫正终于认识到,像董秉烛这样的人虽然没有什么钱,却并没有把钱看得比荣誉还重。他不能老犯同一个错误,觉得有必要谨慎对待人事任命了。他也曾和师攻玉讨论过这个问题,但师攻玉以自我为中心,以便于管理为借口继续一意孤行。 等师攻玉和齐美琼被迫按高级工程师的级别准备好梅斯柏的《任命通告》,陈甫正又把他们叫了去,把他亲手打印好的《任命通告》交给了他们。《任命通告》的基本内容是:“经考核,因应公司技术管理之需要,任命梅斯柏为技术部总工程师。” 看到这样的任命,师攻玉和齐美琼惊讶了,他们的眼里都快流出委屈的泪水来了。特别是师攻玉,连站都站不稳,不得不跌坐到沙发上。看到师攻玉那样子,陈甫正不高兴了,却只好安慰他:“我给他的只是个虚衔,实权还在你们手里。在经营管理方面,他不仅要听总经理的,还要听总经理助理的——在我们这里,总经理助理可以行使副总经理职权,只是对外还是称‘助理’比较合适——;但技术方面总工程师说了算,同时也要负总责。技术部日常工作安排由经理负责,不用总工程师管。另外,以后不管他做了什么具体的技术工作,都要叫人接替他署名。他的名字只能签在图面审核和对外联络的文件中。以后任何关键的设计项目都要由他来审核,他也可以亲自设计。你们和姚经理都要设法让他感受到整个技术部甚至整个公司的技术工作的巨大压力,不能让他轻松。”听了陈甫正的解释,师攻玉和齐美琼这才松了口气;齐美琼则更是有点飘飘然,因为陈甫正已经默认了她的权位。 陈甫正又郑重其事地跟师攻玉和齐美琼说:“我们公司原来是一流的设备,三流的技术,三流的管理;现在呢,就算是因为我们捡来了一个可以当总工程师的人吧,公司可以说是一流的设备,二流的技术,三流的管理了。你们好好想想吧,梅斯柏对公司有多重要。我说他是我们捡来的总工程师,是因为他实在太平凡了,但又确实能为我们所用,而且不需要太高的代价。” 梅斯柏转正后,陈甫正交给他的第一个工作是转译一份客户资料。资料是齐美琼拿给他的。 “这是一份新的客户资料,陈董请你尽快转译出来。”齐美琼无精打采地说。 齐美琼虽然用了一个“请”字,可整个脸部没有一点尊重和礼貌的表情,用的完全是一副命令的口气。 “噢。”梅斯柏接过几页资料。 这是一份恩格丽语资料,主要内容为客户对设备的机械和电气方面的总要求,涉及的都是一些专业术语;另外,还附有一份供应商清单(),这是可以不转译的。 如果是姚继业接到资料,他就会顺手交给童梦瑶去处理,而童梦瑶基本上也能应付得了。但梅斯柏就不能这样了,因为陈甫正要他亲自转译。 这对梅斯柏来说不是难事,因为他的恩格丽语读写能力都相当强。在公有工厂的时候,绝大多数恩格丽语技术资料都是他转译的,既有技术协议,也有设备说明书、工艺指导书、图面,而把工作安排给他的是一个恩格丽语比较差的总工。 梅斯柏知道,总工程师的位置对他来说,不是意味着权力,而是意味着责任。他转译好资料后,已经下班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把资料送给陈甫正,陈甫正刚刚吃完饭,茶几上是一只托盘、两只碗、一只碟子、一只汤碗,汤碗里还剩下一条鱼尾巴,就等着陶喜竹来清理了。 “陈董,这是客户资料,已经转译好了。”梅斯柏把资料交给了陈甫正。 陈甫正接过资料,略微看了一下,点了点头,问梅斯柏:“你还没有吃饭吧?” “没有。” 陈甫正拨通一个电话,问:“老陶,食堂还有没有饭?”待对方回答后,他就对梅斯柏说:“还有饭,你快去吃。”梅斯柏这才转身离开。 本来,梅斯柏还以为,陈甫正会趁机当面交代一些工作要求和注意事项呢,没想到他根本没有提;既然陈甫正不提,他就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这样也好,”梅斯柏想,“省去多少繁文缛节,关键是你要我做什么,我能为你做什么。” 其实,陈甫正的恩格丽语很好,日常对话都没有问题,一般的商业文件也能看懂(像之类的单词他很熟悉),但涉及机电专业的内容他还是要人转译的(如碰到,,le, rance之类的单词他就往往无法准确理解了。比如accumulator这个单词,若对设备不了解,可能会误译为‘蓄电池’,但实际上呢,是对应于设备上的液压蓄能罐,也可以叫蓄能器。)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26章 吕世才开口要炒饭 由于梅斯柏的转正任命是贴了通告的,至少技术部的全体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虽然梅斯柏自己很在乎这个任命——因为这意味着自己的根基在进一步稳固——,但同事们好像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所以既没有人露骨地巴结他,也没有人明显地嫉妒他。 梅斯柏去食堂的路上,正好是其他人吃完饭回来的时候。因此基本上都遇见了,多数也都打了招呼。连姚继业也和往常一样,大声和梅斯柏说话:“怎么这么晚才去吃饭?”周中柱保持着他的傲慢;而蒯定棋则表示出他的无奈。两人都假装对他视而不见。白云飞则和以往一样冷漠得像陌生人——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饭菜有点凉,鸭腿上有许多毛,没法吃,好在还有一个鸭蛋和一点茄子,梅斯柏只好将就一下,总比什么也没有要好。陈甫正提拔他当了总工程师,别说吃几口冷饭,就是要他赴汤蹈火,他也会在所不辞。等他开始剥鸭蛋,忽然看见吕世才跑了进来。吕世才没有梅斯柏那么好打发,看了看那儿的剩菜剩饭,开口高声叫道:“老陶,给改善一下待遇吧,炒两份蛋炒饭!饭菜都凉了。” “就你事多,你一个人干嘛要两份啊?”陶喜竹说。 “你没看见我们有两个人吗?”吕世才说着指了指梅斯柏。“我提出这个待遇要求可不单是为了我一个人哟!” “人家可没你难伺候。”陶喜竹说着就去拿鸡蛋了。 吕世才坐到梅斯柏旁边,抢过他的饭盒,不让他吃。 “我就吃这个。”梅斯柏想拿回饭盒。 吕世才不给,并开起玩笑来,说:“你现在不一样了,应该享受高规格的待遇,怎么能吃冷饭呢?” 自从过了年以来,吕世才一直和梅斯柏在一起吃午饭。这天也非常凑巧,吕世才因清点供应商送来的零件,耽误了半个小时,所以来得晚了,两人又碰到一起。 陶喜竹炒好蛋炒饭,吕世才就进去端了出来。陶喜竹赶紧又跑去给陈甫正收拾碗筷了;他老婆则出来清理饭桌。 天气很冷,香喷喷的蛋炒饭热乎乎的,确实比冷饭冷菜强得多了。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吕世才说,“没有我你今天就只能吃冷饭了。” 梅斯柏笑了笑,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陶喜竹的老婆刘凤梅手里拿着抹布,看着他们,也笑了。对于梅斯柏的过去,刘凤梅是一点都不知道的,因为陶喜竹没有跟她说起。陶喜竹虽然也知道梅斯柏当了总工程师——他在打饭菜的时候听见了别人议论这件事——,却还是没有怎么把他当回事,所以让他吃冷饭。不过,陶喜竹很老成,不会拿梅斯柏的过去当笑柄,更不会以恩人自居。虽然吕世才知道梅斯柏也曾经做过很多杂务,但不知道他曾经挨过打,也不知道罗杰华和陶喜竹曾经救过他。吕世才只看梅斯柏的现在,在他看来,梅斯柏很有身份,也很值得尊敬。 “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兄弟,现在升了大官,我高兴啊。”吕世才说着,大吃一口蛋炒饭。 梅斯柏只顾吃饭,没有做声:他其实很不喜欢谈论他当了总工程师这件事。 等他们吃完饭,就见陶喜竹托着托盘进来了。看得出,陶喜竹对自己的这份工作很满意,他的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其实,陶喜竹并没有碰到什么特别的喜事,不但没有碰到喜事,刚才还被陈甫正说了一通:“早跟你说过,做菜不要这么辣,你又放进去这么多辣椒。还有,以后做了鱼,不要把鱼尾巴给我端来,我没时间挑刺!” 陶喜竹忙不迭地应着,还一边堆起一脸的笑来,而这笑并不是一转身就消失,而是保持着,就像根本没有被陈甫正批评过一样。陶喜竹和陈甫正的年纪差不多,但陶喜竹是这样想的:“我一个做饭的,和老婆一起,每月有一千六百元收入,只是做八十多个人的大锅饭,另外给老板开小灶,再给他洗洗碗碟,这是很划算的;除了这里,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差事?” “谢谢陶师傅。”梅斯柏还对陶喜竹说话了,那态度就像他们还在那个大排档里。 “啊!不用谢!”陶喜竹几乎是没有正眼看梅斯柏,只是脸上还带着笑容。 当天下午,陈甫正又把梅斯柏找去办公室,安排他编写图面规范。 “你会用电脑写吗?”陈甫正问。 “会的,也是刚学会的。”梅斯柏答道。 “那更好。写好后打印出来交给查妮托,让她送过来给我看一下;你自己不要为了小事而跑来找我。” 由于带料收放车的驱动机构也画好了,梅斯柏就把工作移交给了左富山,这些图面就算是左富山画的,由他签名,归档;但如果有问题,还得梅斯柏负责。 编写图面规范是陈甫正亲自安排的工作,可不能掉以轻心,不过对于梅斯柏来说,这也就是驾轻就熟的事,关键是要整理出一个思路,要写得简明扼要。梅斯柏经过一个星期的酝酿,编写,修改,最后定稿了,基本内容如下: 一、投影角 统一采用第三角投影,并在每张图面右下角作相应标识。 二、比例 优先选用标准比例。 三、视图 按标准配置各视图;凡是符合投影规律的基本视图不需再作标示;若基本视图不足以表达零件或装配图之结构,则可采用向视图、剖视图、局部放大图等辅助视图加以表达,并作相应标示(当被放大部位仅有一处时,可省略标示)。 四、线型 ●粗实线——可见轮廓线; ●虚线——不可见轮廓线; ●细点划线——中心线、对称线、轴线、齿轮节圆线、轨迹线等; ●粗点划线——用于表示有特殊要求的表面; ●双点划线——相邻机件轮廓线、运动部件极限位置轮廓线、机体断开线等; ●细实线——尺寸线、螺纹牙底线、齿轮牙底线、不连续的同一表面之连线、被放大部位范围线等。 五、剖面线 凡被剖切的机体均需以剖面线表示,各种材料的剖面线型式按相关标准选用。 六、图形绘制及尺寸标注 ●零件图——须完整表达零件的结构、形状,必须按比例绘制,但长、宽、高尺寸相差悬殊,需打断者除外;尺寸的标注应根据各部位使用要求、加工工艺规定出零件的大小和加工精度(型材的标注,除了要标出涉及加工部位的尺寸外,还需注明类型和规格),尺寸链不得封闭。 ●装配图——须完整表达各零件的装配关系、运动部件的极限位置;尺寸的标注要表达出总体外形尺寸、重要的配合尺寸、与相邻设备有关的传动或装配尺寸、运动部件的行程等。 ●装配图和零件图要一致,不能存在矛盾。 七、材料 材料选用要考虑以下各项: ●满足零件的使用寿命; ●最低的材料成本; ●能最方便快捷地获得该材料。 八、粗糙度 粗糙度的选用应考虑以下因素: ●要和尺寸精度相适应,尺寸精度高则粗糙度值小; ●所采用的加工方法; ●摩擦和应力集中; ●外观和成本; ●表面处理。 九、字体 尺寸标注的字体高度一般按2.5~3.5mm;若零件复杂,尺寸繁多、密集,可采用较小的字体,反之则可采用较大字体;标示字符、“技术要求”字体、装配图上零件代号可与尺寸字体一样大或稍大。 十、表单 每份图面须附图面清单一份、外购件清单一份;紧固件可在相应被装配零件的零件图标题栏内列出(当被装配件为气缸、马达、减速机、导轨等无图外购件时,则可在该外购件所安装的基座或机架的相应零件图的标题栏内列出)。 十一、签名 每张图面均需有设计者签名、审核者签名;每张部件装配图、设备总布局图须有部门主管签名。 十二、资料归档 设计完成后,由项目负责人或设计者依文管程序归档。 十三、修改 图面或清单之修改按工程修正程序执行。 十四、未尽事宜 本规范未尽事宜按华夏相关标准执行。 类似这样的图面规范,只要是稍微有些规模的机械公司就应该有,大公司的图面规范因为写得详细,可以多达几十页甚至更多。梅斯柏的写法仅仅是最简练的一种,但是又非常有必要。 梅斯柏将《图面规范》打印出来交给查妮托,原以为她会拿到董事长办公室去,没想到她根本不买账,表情上非常抵触,还没好气地问梅斯柏:“这是什么东西?”问完又头一偏,不再理梅斯柏。梅斯柏知道管理上脱节了——陈甫正根本就没有和姚继业沟通过,所以查妮托也就不认为自己应该为梅斯柏跑腿。 梅斯柏一时间不好向查妮托做解释,只好跟姚继业反映情况,希望他出面做好安排。姚继业得知查妮托又想偷懒,本想发作,又看梅斯柏很为难的样子,就忍住了,叫查妮托过去,跟她说:“你以后工作要主动一点,而不能像磨子那样,推一推,动一动;今后梅工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你要尽力而为。”查妮托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虽然不服气,还是乖乖地走到梅斯柏面前,表明自己的态度:“梅工,对不起!请你把要我处理的事情交给我吧!” 梅斯柏把《图面规范》交给查妮托,同时也知道了一件事:查妮托是个混混。 虽然查妮托只是一个文员,但她对于梅斯柏在技术部的地位恐怕比起梅斯柏自己来还要清楚一些:他的责任比姚继业还要大,他的权力还不如查妮托;他只可以得到大家的照顾,但无权指挥任何人;大家尊重他,如同尊重一部字典或一本手册。 第27章 梅斯柏就职时挨打 第二天一上班,陈甫正就召集技术部全体人员开会。他让梅斯柏坐到他旁边,其余人也依次坐了。查妮托将一份她自己打印出来的《图面规范》交给陈甫正——这个《图面规范》当然是梅斯柏编写的,她只是在页脚加上了编制栏和审核栏而已;编制栏她已签字,而审核栏是待签的。 “首先,让我来介绍一下你们的总工程师梅斯柏先生。”陈甫正说着抓住梅斯柏的手并牵他起来,梅斯柏乖乖地站立起来,并向大家一一鞠躬。陈甫正接着说:“这个人大家应该是认识的,现在要介绍的是他的简历。请梅总工当着大家的面回答我的问题。” 梅斯柏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合作。 “你大学毕业几年了?”陈甫正问。 “21年了。”梅斯柏一边回答一边好像在回忆遥远的往事。 “毕业于哪所学校?” “白马工学院。” “你在公有工厂的时候主要做什么?” “挖掘机等产品的设计、工艺编制、工装夹具设计、专用设备开发等工作。” “好!”陈甫正说,“白马工学院是一所好学校,看起来比我们麒麟山的象牙大学也差不到哪里去了。但我们用人不是只看他毕业于什么学校,也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我们更注重他现在的实际工作能力和态度。因此,对任何人我们都要进行考核。经过必要的考核,根据师总和齐小姐的推荐,我们任命梅斯柏为总工程师,希望大家支持他的工作,同时也希望梅总工能挑起这副重担,不要让师总和齐小姐失望。”说完他示意梅斯柏坐下。 出梅斯柏意料之外的是,陈甫正插入了一个就职仪式:要梅斯柏挨打。梅斯柏还没有想清楚那是怎么回事,又不好问,就见姚继业和大家站了起来,并依次排成一队。姚继业排在最前面,中间是男的,后面是女的。梅斯柏看到,姚继业面带笑容,就像要去领奖金一样;其余男同事都显得有些拘谨,但脸上并没有显露出歉意,好像打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女同事虽然有的怕羞,有的兴奋,有的无可奈何,但也做好了打人的准备。 梅斯柏本来想站起来,却被陈甫正按住了:“你坐着,这样他们好打一些。” 在挨打之前,梅斯柏浑身有些痉挛。但姚继业打他的时候没有用力,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在说:“梅工,好好干!”这时候,梅斯柏觉得很轻松,还不由自主点了点头。接着,他感到了男同事们那种象征性的轻击,再就是女同事们稍微重一点的拳击:其中查妮托和童梦瑶打得比较重,但那不是因为发自内心的憎恨,而是因为她们小孩子不知轻重。 打完梅斯柏,大家按原位就坐。陈甫正这才向梅斯柏解释起来:“你不要以为大家打你是毫无意义的。这只是给你一个最初的警告,要你明白,在这里当总工是免不了要‘挨打’的。你以后要想少‘挨打’,就得把工作做好。”梅斯柏表示明白,并且觉得挨打一点都不痛。 就在这时,齐美琼进来了,她是要陈甫正签一份文件。等签好文件,陈甫正又要齐美琼打一下梅斯柏。不料齐美琼一脸的轻蔑,说道:“并不是谁都有资格挨我打!我还怕脏了我的手呢!”说完挑衅地乜斜了一眼梅斯柏便出去了。 梅斯柏差点就要站起身来吵架了,可看到大家都很平静的样子又压住了胸中的怒火。陈甫正皱了皱眉头,示意梅斯柏稍安勿躁,接着就继续开会。 陈甫正先问查妮托:“小托,在梅总工大学毕业那年你几岁?” 查妮托尴尬地眨了眨眼,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道:“两岁。” 陈甫正笑了笑,对大家说道:“我让小托编写了一个《图面规范》,今天先给大家交代一下。”陈甫正说着,把《图面规范》递给梅斯柏,并要他在审核栏签字,梅斯柏照做了。陈甫正又把《图面规范》要到手中,然后接着说:“现在这个《图面规范》有梅总工审核过,也签了字,就可以生效了,大家以后都要执行。大家不要因为这个规范是小托编写的就不予以重视;小托编写的东西能通过梅总工的审核,说明她的水平达到了应有的程度。我们这里评判一个人的工作是不看年纪、学历、资历的,看的是效果。因为小托努力了,思考了,查过相关资料了,又请教过有关资深的人员了,所以才编写出这份《图面规范》,在此我要提出表扬。” 这时候,只见查妮托以极快的速度将一颗五星糖塞进嘴里,由于舌头没有及时接住,被噎得直翻白眼。 陈甫正瞧见了查妮托的窘相,就摇了摇头,接着又看起手里的《图面规范》来,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说:“我只说第一条,这一条规定了投影角。为什么要规定用第三角投影呢?因为公司以前一贯采用第三角投影来画图,这是公司的传统做法,必须继承。记得曾经有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工程师很不喜欢这个规定,理由是他用第一角投影画图很久了,改不了习惯。其实呢?这个理由不能成立,因为有的人用第一角投影画图画了十几年甚至更久,都能毫无怨言地马上改过来,并且改得很彻底。由此可见,能否用第三角投影来画图,取决于一个人画图的熟练程度,也就是他的视图能力,而与他原来是否用第一角投影画图无关。第一条规定,非常简单,却很有必要,希望大家自觉遵守,不要再出洋相。至于其它的,我就不一一赘述了,大家都很内行,可以自己看;但看过后要执行,不能束之高阁。需要说明的是:这个《规范》既具有指导的作用又具有约束的作用;因为写得简单,所以以约束的作用为主,指导的作用为辅;你的设计资料若能符合这个《规范》的要求,不能说明你有很强的设计能力;你的设计资料若不符合这个《规范》的要求,那说明你的设计能力有待提高。” 陈甫正朝后靠了靠,表现出一副惬意的样子来,目光落到了左富山身上,问他:“老左,带料收放车和驱动机构的图面归档了吗?” “归档了,陈董。”左富山回答道。 陈甫正说道:“老左这回可是打开了思路的,原来的方案既然行不通,就要换一种方案;有了正确的新方案,接下来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了。老左的带料收放车新图面是哪里来的呢?当然不是天上飞来的,是老左根据客户的要求对着照片一笔一画设计出来的。从这件事看得出,老左的设计能力是大大提高了。” 左富山不自在似地扭了扭腰身,偷眼看了一眼梅斯柏,只见梅斯柏就像没有听见陈甫正说话一样,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陈甫正接着说:“蒯定棋的350mm-disc也终于完成了装配,现在客户再也不抱怨了。这件事说明了一个问题:设计工作也是要讲究按部就班的,而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企图走捷径。没有装配图,等于没有完成设计,因而很容易出问题。现在,蒯定棋装配图也画了,零件图也重新调整了——也就是说,他按要求做了一整套设计工作——,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好结果。经过这件事,蒯定棋在设计能力上也应该上一个台阶了。” 蒯定棋木然地听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陈甫正目光又落到强燕飞身上,强燕飞浑身像是爬满蚂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在冯婉丽坐在旁边,偷偷伸手在他大腿上拍了一下,意思是让他镇静下来。看到强燕飞窘迫的样子,陈甫正有点不高兴,问他:“小强,你是不是觉得热?” “不热,陈董。”强燕飞小声回答,一边挤出笑容来。 “现在的室外温度不到10c,你不该觉得热。”陈甫正说。“你的600mm胀缩鼓终于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啪啪声了,看来你这个一等工程师也可以当之无愧了。” 强燕飞低下头,心里直犯嘀咕:“我这不是徒有其名吗?一个月就给我1250元,还要嫌我工资高——齐小姐看得起我,你这个老板却看不起我。” 陈甫正心满意足地两掌相合,又相互摩擦了几下,转脸对梅斯柏说: “梅总工来了也有三个多月了,对我们技术团队应该基本上了解了吧?这是一个高素质的团队,要说设计能力,那实在是没说的。现在又有了你这个总工程师,虽然不一定能做多少具体事,但毕竟是我们的一块招牌。所以,希望你能带领大家帮公司做好工作,不要给公司丢脸。你不需要亲自做每一件事,但若任何一件事出了问题,你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陈甫正说完又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向梅斯柏点了点头,既像是在交代,又像是在威胁。就在梅斯柏六神无主的当儿,姚继业解围了:“感谢陈董关心技术部的工作!”说着带头鼓起掌来。 等大家停止鼓掌,陈甫正接着对大家说道: “另外,我要强调一点,那就是大家搞设计要自觉应用唯物辩证法和逻辑思维,要有正确的思维方法,才能找准正确的工作方向,达到最优化的设计效果。这一点你们可以多找梅总工交流,相信他在这方面有较深体会。” 梅斯柏开始冒冷汗了,因为关于唯物辩证法的原理,他似乎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至于如何将之应用于机械设计,他最多只能说出“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之类的话来;所以,在他脑子里,辩证法和机械设计还是脱节的…… 其他人呢,一听到老板提到唯物辩证法,都觉得可笑,因为每个月公司里都会搞一次彻头彻尾的迷信活动——祭祀,难道供桌上的香烛、牲醴、供果和所燃烧的纸钱、鸣放的鞭炮也符合唯物辩证法? 技术部也有胆儿大的,比如张玉迷,她听了陈甫正的高论后就敢于提问: “陈董,你说我们搞设计的要有辩证法的概念,那你们搞管理的是否也一样用到辩证法呢?” 陈甫正一愣,随即又想了想,说: “这个问题,一下子不好回答。但既然你问了,我就给你打个比方,但这个比方不一定确切:你和梅工都是从公有工厂出来的,但我们不能认为你和梅工完全一样,我们会从工作理念、工作态度、专业技能、工作绩效、个人潜能等方面加以考核,然后区别对待。这就是我们管理上的辩证法。我看到你的优点是:年轻、反应快、身体好、不赌气、不顶撞上司,但你也肯定有许多不足。你的优点梅工不一定全有,梅工的优点你不一定全有,所以我们就会有适当的甄别。若是我们对于从公有工厂出来的人一概而论,说明我们没有起码的辩证思维能力。” 不管陈甫正的话是否正确,张玉迷都听进去了,散会后她就来到梅斯柏跟前,要他用辩证法来解释一件事:同样规格的轴承,为什么在公有工厂装配要紧,而在这里却要松? “你在公有工厂设计的是什么机器?”梅斯柏问。 “重型切削机。” “你现在设计什么机器?” “输送线。” 梅斯柏看了看张玉迷的图面,又想了想,说道: “一个是重载荷、高速度、高精度,一个是轻载荷、低速度、低精度,所以装配时要用不同的松紧度。” 张玉迷似乎理解了,点了点头,说: “那秦泰抱怨说我定的配合太紧是对的?” “对的。” “他还骂我是猪脑壳。” “这说明他教养有问题。” 梅斯柏要她按要求修改轴承的配合公差,她照做了。等她完成修改,又过来找梅斯柏。 “这件事如何跟辩证法联系起来呢?”张玉迷疑惑地问。 梅斯柏笑了,他只觉得滑稽,因为张玉迷不仅涂脂抹粉,而且还有一副极认真的神态,从她涂着口红的嘴里既然也会冒出“辩证法”三个字来。 第28章 梅斯柏未捉贼却有功 要说这件事跟辩证法没关系,如同说人活着跟太阳没关系一样,那是不对的;但要说有关系,又难以表达,所以梅斯柏很为难。最后他只好说:“要用变化的眼光看问题,这也就是辩证法了。” 接着,张玉迷又提了一个问题:设备上许多零件都是用管子制作的,也就是管制的,公司是否违反了公安管理条例?因为前段时间听说公安部门有限制,即不得私自制造和携带管制工具。 这个问题,说明张玉迷没有正确理解两处“管制”的不同含义:两处“管制”,前者意为“采用管子制作”,后者意为“因公共安全管理需要而加以限制”。张玉迷的担心是多余的,但梅斯柏还是有责任向她解释清楚。 梅斯柏知道,张玉迷之所以忽然有这几个问题要问他,基本上就是陈甫正在开会的时候激发出来的。 陈甫正给技术部开完会,还找来师攻玉和齐美琼,向他们交代了一项任务:让梅斯柏立个功,再出通告表扬一下。师攻玉表示不是很明白,陈甫正就解释说,他在会上将梅斯柏说得无足轻重,怕他会产生抵触情绪。没想到梅斯柏还没有产生抵触情绪,师攻玉却抵触起来了,他嘟着嘴巴不高兴。陈甫正耐心地拍了拍师攻玉的肩膀,哄他赶快执行。 “你都让他当总工了,他怎么还能有抵触情绪?”师攻玉还是想不通。 “对这个人,我们要采取适当的策略,使他自觉站到我们这边来,这样才会对公司更有利。”陈甫正继续耐心地说。 师攻玉不想理陈甫正,没有答话就出去了。陈甫正只好对齐美琼说:“你和师总想想办法,明天我要看到通告。这个功劳要越小越好,纯粹是做做样子的。”齐美琼倒是乖巧地答应了。 经过二十四小时的明察暗访,师攻玉和齐美琼终于找出一些理由,写成几个待批《通告》,基本内容分别是: 1.技术部总工程师梅斯柏每天就餐时都能做到不浪费粮食,为表彰该员工的良好习惯,公司决定奖励25元。 2.技术部总工程师梅斯柏每天就餐后洗碗时都会自觉用抹布疏通堵塞的水池,为表彰该员工的公益精神,公司决定奖励25元。 3.技术部总工程师梅斯柏在揭发公司门卫李德杰监守自盗,偷窃铜材的过程中发挥了重大作用,为表彰该员工的勇敢行为,公司决定奖励25元。 陈甫正看了三则《通告》,笑眯眯地问师攻玉:“这三件事都是真的?” “亏你笑得出来,要都像你这样当老板,大家就不用做正事了。”师攻玉不满地说。 陈甫正收敛起笑容,又问齐美琼:“都是真的吗?” “前两则是真的,后一则是捏造的——你知道的,李德杰偷铜材是在午夜,梅斯柏不可能抓住他。”齐美琼说。 “他现在是跟你们在一起吃饭了吗?”陈甫正问。 “曾经跟他说过,要他跟我们一起吃。他只进来吃过一次,就又不来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齐美琼说完,眼神注视着陈甫正,等待着他的指令。 陈甫正正疑惑呢,师攻玉开口了:“他不来和我们一起吃饭,我还高兴一些,摆什么架子!” “你就不能对他表示欢迎吗?就冲你这态度,他都有理由不和你们一起吃饭了。”陈甫正说。 “我的态度很好;我还没有说,他进来我就出去呢。”师攻玉说。 “你又何必跟他水火不相容呢?”陈甫正说。 “反正我看着他不顺眼。”师攻玉说。 “你就不能不看他吗?”陈甫正说完就没再理师攻玉,转脸问齐美琼道:“他都跟谁坐在一起就餐呢?” “多数时候跟吕世才在一起;有时候又跟别的人在一起;很少跟技术部其他人在一起;好像都没有说多少话,只是吃饭而已。”齐美琼报告说。 “好吧,那就把第三则《通告》张贴出去。”陈甫正说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真无聊!”师攻玉说。 陈甫正解释道:“我不是无聊,是在进行适当的管理。看来你还不完全理解我的用意。”他说着就在《通告》上签了字,然后交给齐美琼。 “奖金能不能不发?”齐美琼问。 “发,我们不能对谁都显得那么小气。”陈甫正好像很大方似的。 “败家子!”齐美琼自言自语地说,但陈甫正还是听见了。 “快滚!”陈甫正有点不耐烦地对齐美琼说。 齐美琼如释重负地拍拍师攻玉的肩膀,要他一起离开陈甫正的办公室,但师攻玉没有动,她只好立在一旁等着。 “我看你快要和梅斯柏称兄道弟了。”师攻玉对陈甫正说。“不要忘了,他只是给你打工的,你用不着这么在乎他。” “谁跟他称兄道弟了?”陈甫正说,“我不过是耍耍他而已。亏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分不清真假。” 齐美琼拉了拉师攻玉的手,要他起来,一边抱怨说:“我一见你们两个吵嘴就心烦,就着急。他是董事长,你是总经理,你听他的不就行了!” 师攻玉一边站起来一边点头:“好,听他的,听他的。” 等师攻玉他们一离开,陈甫正就找来梅斯柏,要他解释为什么不在小餐厅就餐。 “这是规定,也可以说是命令,并不是你想在哪里吃就可以在哪里吃。”陈甫正说。 梅斯柏感到很为难,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不过是想趁排队、吃饭、洗碗的时候多想想设计方面的问题。 “现在小餐厅一共有十二个座位,又不是坐不下,你完全可以进去坐。”陈甫正说。 “在大食堂吃饭好想工作上的问题。”梅斯柏终于说出了理由。 “大食堂又吵又闹,小餐厅才比较安静:你这好像不是真实的理由。”陈甫正说。 梅斯柏想了想,笑笑说:“大食堂吵闹,我可以置之不理。但在小餐厅就不一样了,随便一点小动作我都不能视而不见;轻声的交谈我也不能充耳不闻。他们谈论的又几乎都是管理方面的事,跟我关系不大,我不便插嘴。”他又请求道:“陈董,只要你允许,我还是想在大食堂吃饭。” “只要你高兴,那你就在大食堂吃吧。”陈甫正同意了。 “我高兴得很!”梅斯柏由衷地说。 陈甫正又顺便告诉梅斯柏,因为他这段时间表现不错,公司已经决定予以奖励,同时说明:“奖励事由不一定是真实的,这都是管理的需要,你不要当真。” 当梅斯柏下班后看到奖励自己的《通告》时,张玉迷正好在身边。 “梅工,想不到你还会抓贼!”张玉迷显出崇拜的表情来。 “不是我会抓贼,是有人让我会抓贼。”梅斯柏说。 “发了奖金你会不会请我吃饭?” “不会。” “为什么呢?” “我请你吃饭,这本来是小事一桩。但是,只请你而不请整个办公室的人,恐怕人家会说我偏心;但要是都请呢,恐怕一百元也不够,我不就吃亏了吗?” 两个人聊着聊着就到了街上。张玉迷又把话题转移到辩证法上来,似乎相信辩证法能解释或解决所有问题。 “你说他们贴这种《通告》跟辩证法有什么联系?”她问。 梅斯柏当然不愿意把什么事都和辩证法联系起来,但又不好不回答张玉迷的提问,只好应付说:“陈董可能是想告诉大家一个道理:虽然他是老板我是员工,但大家毕竟暂时在一个屋檐下,应该同舟共济,不分彼此。”张玉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梅斯柏接着说:“他这么做了,我就是不高兴,也还是无可奈何的,况且,这件事对我不一定有多大影响。我们都是在公有工厂呆过的,那里表面文章多,这里呢?一样的,反正是上面说了算。我们懂辩证法固然好,但要是不怎么懂,也并不是就不行了;若我们不懂三视图,不懂机械加工,不懂机械原理,不懂金属材料等等专业知识和规范,那就不行了,我们就不能正常地开展工作了。其实,只要是上过大学的人,都学过辩证法,只是一走上工作岗位就把它丢到脑后,再懒得把它和具体工作联系起来罢了。我们的事情又杂又乱,大方向固然重要,但眼前的条理也很重要。” “你看陈董忽然提起辩证法,是不是在故弄玄虚?”张玉迷问。 “有点。”梅斯柏说。“真理往前走一步就是谬论;辩证法往前走一步就是形而上学:说的是凡事都有个限度。所以,我们的精力主要还是要放在具体的工作上:比如设计一个机架的斜撑,我们就要根据结构强度和稳定性的需要,决定用何种型材——是角钢、槽钢、h型钢还是别的型钢,多大规格,多大的下料尺寸,连接板如何焊接,连接螺丝多大,多长,用几个;考虑如何在装配图上表达装配结构,如何画相应零件图等具体问题。只要把此类具体问题都完善解决了,也就算可以交差了。我们打工的,不用把问题考虑得太多,能应付得过去就可以了,这样才不会太累,也不会吃力不讨好。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还不是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原来你也有危机感?” “除了老板和他的几个亲信,谁没有危机感?老板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谁是老板的亲信?” “谁天天围着老板转呢?” “你是说师总,齐美琼,姚经理,还有电气的钟经理?” “对了。”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能做老板的亲信呢?” “我做不了老板的亲信,我只能做图纸的亲信——我不能脚踩两只船。”梅斯柏不无调侃地说。 两人一直聊到金华路,因梅斯柏决定去菜场,就和张玉迷分开了。金华路边上的菜场很大,靠东边有几个大排档,看上去还挺干净的,生意也不错。梅斯柏进菜场去买了一条猪里脊,半斤荸荠,一棵小的大白菜和几根香葱就回宿舍下面条去了。 第29章 消沉疴参考圆珠笔 虽然梅斯柏和张玉迷话不怎么投机,但梅斯柏还是由此想到一个问题:自己应该怎样进行往后的工作?——既不能得罪任何人,又不能怕得罪任何人;既要保证工作做得完善,又不能居功自傲,还要让所有人都有参与感;既不能伸手要权力,又得负起全面的责任;既要挑重担,又要排除阻力。 梅斯柏原以为,经过一段时间紧张的工作,就可以稍事休息了,但并不是如人所愿。很快,姚继业就召集周中柱、冯婉丽、童梦瑶、查妮托开会,还要梅斯柏参加。 周中柱手里有一个项目——小轱辘面料冷却线一直没有正式投入设计,原因是客户反映的设备缺陷没有找到解决办法。这套设备包含取料、修剪、增厚、转弯、冷却、摇摆、烘干、称重、纠偏、(摩擦式驱动)收料等环节。而收料部有缺陷:一是车体进入导向不顺畅;二是车体进入工作位置后定位不稳定。这两个问题看似不大,却是多年沉疴,曾经过多人修改设计而未达到令人满意的效果;周中柱是两次修改设计均以失败而告终。 周中柱将取料机构、修剪机构、增厚机构安排给童梦瑶;转弯机构、冷却喷雾槽他自己负责;摇摆机构、烘干机构安排给冯婉丽;称重机构、纠偏机构安排给查妮托;梅斯柏负责收料部分的设计以及部分审图工作。另外,一部分链传动要按客户要求更改为同步带传动,这种更改仅和童梦瑶、周中柱有关,其余人均不涉及。 收料部分分为驱动装置、车体和车座(含导向件)三部分。梅斯柏先粗略看了一下原始参考图面,正考虑如何着手,周中柱就来问: “梅工,你这部分要几天时间?” “一个星期。”梅斯柏答道。 “这么快。”周中柱小声惊叹道。 周中柱当然高兴问题能这么快得到解决,他还指望拿项目奖金呢。因为周中柱了解工作的难度,才会这么说。而梅斯柏的回答也只能是大概;因为实际上,这套图并不仅仅是要做较难的设计变更,资料本身也不完整:由于经过多人修改,造成图面混乱,遗失;有的人不是站在巨人的肩上,而是吊在巨人的纽扣上,以致撕破了巨人的衣服,破坏了巨人的形象。 等梅斯柏完成图面整理,纠错,补缺,修改完车座上导向件,最后才着手分析车体定位问题。车座上原来有一个用于车体定位时顶紧的气缸——这个气缸用于直接顶在车体侧面,使车体受到推力而发生倾斜——,这种定位方案当然不可靠,所以车体收料时会前后、上下蹿动。解决方法如下: 1.在车体上设置定位孔; 2.在车座上设置定位销装置;此装置应有这样的特点:车体进入时不会碍事;定位销能自动顺利地插入定位孔,实现精确定位。 为了满足第二个条件,定位销必须是弹性的,也就是类似圆珠笔的滚珠芯,可以伸缩。另外,因为车体高度不是很精确,定位销的头部还得做成菱形,便于插入。 设计完成,整套自动定位机构仅用了五个零件和一个气缸,关键零件和最后的完善工作都是在被窝里想好的,这耗费了梅斯柏的九成功力。但也就是这五个零件激活了整条生产线,所以说:小改小革,善莫大焉。当然,这不是什么复杂的结构,但是,要设计得既精巧又实用确实不易,必须有相当的设计功底。因为定位机构相对于整个机架来说十分小,在装配图上,梅斯柏只好用一个局部放大图表达出了它的结构,以便于分析和了解。 梅斯柏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审图了。先将图面拿给他的是童梦瑶,她很像学生交作业一样捧过来一大摞图面,少说也有一百五十张。以她的年纪,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改出这么多图来,这使梅斯柏很佩服。她画的同步带轮,简直就是艺术品,虽然显得非常美观,但不符合实际加工工艺。由于同步带传动是两两相连的,所以,每个同步带轮中部须有隔环。但图面上画的隔环却是和同步带轮一体的,这会给加工带来麻烦。再看键槽部位的紧定螺丝孔m8,这也是个问题,因为键槽部位壁厚只有3mm,太薄了。正确的做法是: 1.考虑加工工艺,即同步带轮隔环部位先切槽,再加工齿部。 2.隔环采用剖分式结构,单独加工好后再和同步带轮相配,即装入切槽中(配合稍紧不得松脱)。 3.键槽部位壁厚要增加到5mm. 4.图面可一分为三:同步带轮主体、剖分式隔环、同步带轮主体与剖分式隔环组件各一张图。 对童梦瑶其他图面的针对性意见: 1.发蓝要改为发黑——这是从效果上来说的:发蓝的外观基本上被淘汰了(几十年前是可以看到发蓝的零件,显得很粗糙),而发黑比较美观,现在是常用的。 2.“a3”要改为“q235”——“a3”是旧钢号,恐怕童梦瑶还没出世就不用了,虽然参考图上写的是“a3”,也得改。 3.“ss41”“st37”是海外钢号,完全可用“q235”代替。 4.“skd11”“sus304”也是海外钢号,但因为市场上大量供应,可以保留,不必换成华夏钢号,但要知其所以然。 5.轴颈部位不要镀锌,因为镀锌会改变尺寸,并且镀锌层不耐磨,不作表面处理是可以的;若一定要作表面处理,可以镀铬(镀铬的零件尺寸一般指的是镀后最终尺寸)。 6.每张图面都要检查一下是否统一采用第三角投影以及右下角是否有相应标识。 7.装配图上的零件编号争取做到按顺序整齐排列,不要保留原来的混乱排列,每次设计编号是可以重来的。 8.同步带轮中心距的计算过程不用在图面上列出,只要保证正确无误就可以了。 梅斯柏在审图之前,先把自己完成的收料部分传给了童梦瑶,要她仔细看过后署上她的名字打印出来——这只是管理上的需要,因为梅斯柏不好在设计栏署名。另外,童梦瑶通过看图,也可以了解到定位机构的设计方法,从中学习到相关技能。实际上,这种机构要看懂不是很难;但是,并不是看懂了以后,就能够设计同等难度的机构了。只有自己冥思苦想了很久还找不到有效的解决方法后,见到成功的设计才会有大开眼界的感觉。 看过梅斯柏画的图,童梦瑶就知道自己的差距有多大,因此不免要暗自出冷汗。但是,她又很高兴,因为知道自己的不足就是最良好的开端。对于她来说,看不出问题是危险的,这很可能意味着她完全被蒙在鼓里;只有发现问题,然后又加以解决才能让人安心。 虽然童梦瑶的图面有梅斯柏审核,并不是就万无一失了,因为审图应分三个方面: 1.了解设计者的专业能力,作适当的工作分配; 2.就设计方案和具体设计方法进行讨论,及时解决设计过程中的疑难问题; 3.图面检查、校对。 梅斯柏只做了最后一个方面的工作,是要冒风险的。 第30章 陈甫正整理思路 四个月后,也就是在八月份,这台小轱辘面料冷却线调试合格后出货了。这不仅是梅斯柏的运气好,也是周中柱、童梦瑶、冯婉丽、查妮托的运气好,还是姚继业、电气经理钟涌浪、业务师攻玉和齐美琼、老板陈甫正的运气好。大凡一台设备,价值从几万到几百万,只有设计——制作——装配——调试——出货运输——现场安装——投产运行这一系列环节都顺利,才有可能形成皆大欢喜的局面。 因周中柱是项目负责人,陈甫正就找他谈话。 “我不用说,你也应该知道这台设备的突破口在哪里。”陈甫正说。 “知道,就是收料车体定位机构。”周中柱说。 “这结构复杂吗?”陈甫正问。 周中柱沉默了,表现出为难的样子来:说不复杂吧,不仅他自己,还有其他一些人(包括一个跟梅斯柏差不多年纪的高级工程师,设计失败后因羞愧难当而离职了)都没有找到有效的解决途径;说复杂吧,总共就五个零件。看到周中柱不做声,陈甫正就接着说道: “这个结构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就不简单。梅工主持的设计说明了三个问题:一是工作方法要改变,不能像打战一样,只讲究一种勇气和气势,而不讲究科学的思路;二是技术部的专业设计能力有待提高;三是技术管理的侧重点应该由宏观向微观转移。 “第一个问题,不按思维规律办事。我们总是喜欢乱弹琴,这给我们造成大量损失,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有些人表面上很积极,口号喊得震天响,实际上是在捣蛋。技术部也有过类似现象,总是跟我说问题不大,没玩没了牵着我的鼻子转,就当我是个傻瓜。这种情况需要修正:要分析原因,正视困难,科学对待。 “第二个问题,就拿你来说。几年前,当姚经理要你完成一个小小的设计变更时,你往往会说:‘这个事情很容易。’可就是拿不出好结果来。现在呢,你再不是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人了,这说明你进步了。经过几次失败,你会知难而退,这说明你对事情的看法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当你看到人家的成功设计,你再不会认为是简单的事情了,这又是一个进步。但是,你这样的进步是初级的,是远远达不到要求的,你还要通过努力探索实现一个飞跃,那就是能够独当一面地完成类似难度的设计。 “第三个问题,就是梅工的工作重点应该放在哪里的问题。对整台设备的常规技术管理,你基本上是可以做的;对所有设备的常规技术管理,姚经理是基本上可以做的;对所有订单的管理,我和师总是可以做的;但对于设计变更、结构完善、新结构设计,要由梅工管理,必要的时候要他亲自设计,设计后再移交。我们不能轻视这种小范围的设计工作,实际上正是这类设计决定着整台设备的价值;也正是这种小的细节设计反映出一个人的专业能力。这里可以打个比方:发明灯泡比在整个村子里点上电灯更重要。正因为如此,我们给梅工定的级别很高。希望你们能够理解这一点并支持他的工作。” “应该的,再说,梅工资格老,经验丰富,确实值得我们学习。”周中柱心悦诚服地说。 陈甫正又问:“你有没有注意过车间里的一条大标语?” “‘在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周中柱说。 “对!”陈甫正说,“但还要补充一句:我们不企图打败任何竞争对手。这一点,我和姚经理也讨论过。我们只想保证这现有的八十几个人有工作就够了,并不想无限制地扩大再生产。但是,现在的情形非常不容乐观,我们已经走到了经济效益的低谷,能否走出低谷还是个未知数。公司对技术部的要求并不高,但你们还是不一定能达到。经过这么多年的工作,你现在也成熟了许多,该好好想一想了。我是希望你们几个年轻的工程师能够逐步成长,挑得起设计的重担,这样,梅工就可以轻松一些了。现在相当于他要做两方面工作:既要帮你们把关,又要帮你们做具体的事。这对他不是很公平;对你们也没有什么好处。” 陈甫正和周中柱谈完,师攻玉又来找周中柱了。师攻玉是高兴的,因为设备终于出货了。他还主动提出发奖金,这对于周中柱来说无异于喜从天降:以往,每次他申请奖金师攻玉都不会爽快答应,还要趁机把他贬低一番。可惜的是,还没等周中柱对师攻玉说声“谢谢”,齐美琼却教训开了: “设备应该是在八个月前出货的,都是因为你们搞设计的没有能力,迟迟拿不出图来,才耽误到现在。如果每台设备都是这样慢,总有一天我们会拿不到订单:哪个客户愿意无限期地等待?你是年富力强的工程师,不能什么难事都等梅工去做。这台设备是出货了,但说明你是无能的,你是靠梅工才顺利过关的。你们的奖金是谁给你带来的?是梅工,不是你们自己应得的!你好好想想吧:没有梅工你们行不行?” 听了齐美琼的话,周中柱气得连八字胡都抖动了。他强压怒火回到办公室,看见梅斯柏就觉得特别不顺眼。不过他毕竟是个聪明人,知道齐美琼在挑拨离间,所以很快认识到自己不应该恨梅斯柏。尽管如此,当天下班后,他还是紧紧跟着梅斯柏,把齐美琼的一番话说给梅斯柏听,要梅斯柏说几句公道话。 “你说说看,我是不是就那么无能?”周中柱气犹未消地问梅斯柏。 本来,一台设备出货了,梅斯柏也就不再去想它了,更不会去想谁的功劳大谁的功劳小。因此,周中柱的问题他一下子很难回答,只有苦着脸沉默。梅斯柏越是不吭声,周中柱越是执着地要他给个说法。 “她的话是胡说八道。”梅斯柏终于开口了。“你只要不上她的当,我和你之间就不会产生隔阂。至于谁本事大谁本事小,有时候是不好比较的。以你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在专业方面有这么多经验,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不能要求你什么问题都能解决。我自己也是碰巧想到了点子上,否则也会有障碍。以后我们还会碰到难题,是不是能顺利过关,我们不知道。如果因为我暂时能解决比较多的问题,就完全否定你和其他人的能力,这是不对的。” 周中柱又提到项目奖金的事:公司给的金额是800元,部门提留30%,其余560元按参与人员贡献大小进行分配。 “梅工,姚经理要我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周中柱说。 这又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但既然周中柱提出来了,梅斯柏还是要加以考虑,做出适当的答复。 “按照齐美琼的看法,”周中柱不服气地说,“奖金应该都归你,我们几个人不但不该领奖金,而且应该罚款才对。” 听到齐美琼的意见,梅斯柏并不高兴,反而有些厌恶。他用平缓的语气说:“那样做不公平。你是项目负责人,肩上的担子重:你经手的图面最多,现场问题主要靠你去处理,设备说明书也是你编写的,售后服务的问题你还要负责处理,所以你应该多分一点;我自己虽然解决了一个问题,但毕竟经手的图面很少,所以,你可以让我和其他几个人一样多,这样对她们也是一种鼓励。我的具体意见是:这560元,你得160元,我和其他几个人各得100元。你看合不合理?” 梅斯柏的奖金分配方案和周中柱脑子里原有的方案是有出入的,周中柱和姚继业商量的结果是:梅斯柏200元,周中柱150元,其余三人各70元。 第31章 白云飞不堪责骂 小轱辘面料冷却线投入生产后,收料部分又接到了一批订单——一些客户很快就得到了消息,知道该部分已有令人满意的改善;为了使原有瘫痪设备恢复使用,当然纷纷下了订单。客户给姚继业打电话时都是这么说的:“你可以将功补过了!” 而在该设备的售后服务方面,也就自然而然地变得轻松了。 技术部主要由姚继业和白云飞负责售后服务的协调工作——他们是技术部的对外窗口,每次客户投诉,首先头痛的就是他们两个人。有的客户比老爷还难伺候。即使设备没有什么实质性问题,他们都会吹毛求疵;若是真有问题,那就更要跳起来叫骂了。客户骂人的理由很多:设备未按时到货,骂;调试不顺利,骂;生产过程出故障,骂;操作不方便,骂;修理不及时,骂。 而白云飞不仅要和姚继业一同挨骂,还要挨姚继业的骂:他简直就是在骂的环境里生活了,因此他自己的心肠也越来越硬。每次姚继业骂他,他都会逆来顺受,从不反抗,就像有啥把柄捏在姚继业手里似的。姚继业对待白云飞,就像事业有成的大哥对待游手好闲的弟弟一样,一点也不客气。 为了巴结客户设备部门主管人员,有时候还得请他们吃饭喝酒。姚继业身体又不好,每每遇到要向客户敬酒的场合,就全靠白云飞了。在酒桌上,姚继业也好,白云飞也好,都尝够了被人蔑视的滋味。若是要向客户借工具,借人力,那白云飞又得买烟,买饮料去讨好人家,人家才会勉为其难地给予方便。 如果设备是小毛病,他们会被追得团团转,直到故障被排除;如果是大毛病,他们就会被骂得狗血喷头,还动不动就要赔偿损失。不仅客户骂,回来还往往要挨陈甫正和师攻玉骂。陈甫正喜欢摇头晃脑地说:“一台设备,好不容易接到订单,好不容易出了货,结果却不能用;拉回来改,改好再拉过去,又出现新问题,还得往回拉!——我的脸给你们丢尽了!”师攻玉喜欢带着哭腔说:“说你们没有能力你们不服气,喜欢自作主张又负不了责任,一个个真是比驴还蠢,比牛还犟。每年给你们十几万,那不是白养了你们!”而齐美琼的嘲笑更让人难受——她说起话来其尖酸刻薄的程度比起客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可恶的是,她往往会把客户对她自己的抱怨添油加醋后再一股脑向技术部泼过来。客户说她“不懂专业”,她一转弯就说成客户骂技术部“不懂专业,不知道是些什么乌合之众”;客户说她“不负责任”,她一转弯就说成是客户怪技术部“一点责任心都没有,成天瞎混”;客户抱怨和她沟通“实在是太累了”,她一转弯就变成客户认为“和技术部的人沟通太累了,技术部的人员资质太差。” 以前出产的小轱辘面料冷却线,不仅使姚继业和白云飞难堪透顶,而且使周中柱焦头烂额。客户骂姚继业:“你的设备就像你的身体,病病歪歪,叫我们怎么用?说轻了,你这叫欺骗;说重了,你这叫谋财害命——我们可是靠设备才能生产的,不生产我们卖什么?”姚继业赶紧赔笑脸:“这是工程师设计失误,我叫他重新设计。”客户又骂道:“你是经理啊,不能把责任推给别人就算完。你也不想一想,像你这样推卸责任说明你没有起码的管理能力。你在你们老板那里混饭吃可以,想在我们这里混饭吃可不行。”客户又骂白云飞:“你就是喝酒利索,做起事来总是笨手笨脚,耽误了我们多少时间。都像你这样修理设备,我们迟早要给你整垮。”若不是因为胡子长,别人肯定可以看见他的脸已经气得扭曲了。周中柱亲自到现场修改收料车体定位机构,几经折腾没有得到效果,倒把客户气得要死;客户就说:“没见过这么无能的工程师,以后不要他来我们公司了;我们不想为他提供练习场所。”弄得周中柱灰头土脸。 看到收料部分有所改善,就有几个客户想见见梅斯柏,看看他是何方神圣。白云飞当然大开方便之门,只是请客户不要直接打搅梅斯柏。客户倒并不是要和梅斯柏交朋友,他们只想看看他而已。谁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此人既不高大,也不精神,而是个走到大街上都没人理的小老头!他的脸上没有自信的表情,反而像是遇到了一大堆难题而无法解决似的。相比之下,周中柱倒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派头;查妮托则更像是无所不能似的,像公主一样显得自在而不可冒犯。而梅斯柏则根本没有觉察到有人在暗中打量自己。 自从知道琳达有梅斯柏这个人(海外客户称他为the-right-man)后,公司的业务好做得多了,这确实让齐美琼高兴了好一阵;但不久她又觉得平常了,不仅对技术部其他人,而且对梅斯柏都又恢复了以往的藐视态度。 不管齐美琼的态度如何,姚继业都肯定了本部门的成绩。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在梅斯柏的带领下,通过技术部全体人员的努力,技术管理已经上了一个台阶。因此,售后服务的工作量减轻了,白云飞逐步转移了自己的工作重点——他也来参与设计工作了。 为了更好地配合设计工作,白云飞对梅斯柏的态度来了一个大转变,他几乎将梅斯柏当成了护身符,大事小情总爱过来问梅斯柏。对于白云飞来说,问题能在出货前解决,比在出货后暴露要好上一百倍,这他是深有体会的。因此,在工作上他很乐意听梅斯柏的,帮梅斯柏跑腿是件对他最有利的事情。但是,白云飞并不是只知道听话,他还把梅斯柏当知己,一点也不紧张,还喜欢和梅斯柏开玩笑。时间一久,梅斯柏也就认了。他最高兴的不是别人尊重他,而是能够和他一道尊重事实,解决问题。 年底,亿达的比来利公司准备向琳达订购一台大型设备——4d-a.s.轱辘包覆机。在签订合同之前,双方是通过视频商谈的。对方在和业务(陈甫正、师攻玉、齐美琼)谈过后,要求见一下琳达的技术人员。 在视频会议上,梅斯柏一出现,就听对方一个人说道:“the–right-man.”几乎在场的每个人,当然包括梅斯柏自己,都知道人家所说的“ the-right-man”指的是谁。 白云飞赶紧让梅斯柏入座,还和梅斯柏咬耳朵:“小家伙,说你呢!”——只有他将“ the-right-man”听成了“the-little-man”,只是梅斯柏没有介意。 梅斯柏略微点了点头。他对于白云飞跟他开的没大没小的玩笑已经习惯了,根本不予计较。 客户资料梅斯柏早就看过了,对设备的要求基本了解。资料全是用恩格丽语写的——亿达的人的恩格丽语都很好,为了便于国间交流,技术资料往往用恩格丽语写。这一点梅斯柏很清楚,因为他在公有工厂也和亿达国的技术人员打过交道,还转译过大量的恩格丽语技术资料——那些资料都是亿达工程师临时转译成恩格丽语的。 视频会议只不过是个过场,主要是让客户了解一下琳达的技术人员,也就是看看样子罢了。当他们看到梅斯柏,也就放心了。梅斯柏连一句话都不用说,他也说不出来,他只能看,只能写。 梅斯柏是一点都不紧张的,有关他及他的团队的个人资料,早就由业务发给了客户。而且,他和客户之间的沟通也早就以书面的形式完成了。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能够看懂客户对设备要求的相关资料。 转译员是马海均,他说起恩格丽语来不仅流利,而且表情极为丰富,简直可以当电影演员了。不过他很谦虚,一遇到技术问题就马上让位给技术部有关人员。 视频会议一结束,师攻玉便要技术部开始4d-a.s.轱辘包覆机资料整理工作,因为他知道,客户一定会下订单了。这台设备的图面资料比较完整,正确率也较高,整套设备比较庞大,具有相当的复杂系数。为了顺利地投入制作,技术部自然要先看过图面。 就在大家紧锣密鼓地准备亿达设备资料的时候,齐美琼给技术部拿来一份《行业信息报》,这份报纸在技术部传阅了个遍,最后就到了梅斯柏手里。梅斯柏找到了用红笔做了记号的一篇报道: 经本行业各公司推荐,市人事局评审,鹿亭市机械行业优秀工程师如下: 菲洛索菲机械有限公司梁星辰,工学硕士,米木34年毕业于兴庆交汇大学,毕业后曾在和丰切削刃具厂工作两年;于米木36年考入完美理工大学攻读硕士学位,米木39年毕业。硕士毕业后在泽西重型切削机厂任工程师。现任菲洛索菲高级工程师。具全面深入的专业知识、丰富的实践经验,精通各类机械系统,并了解液压、气动、电气控制原理,能组织实施重大的设计项目,工作成效卓著,是公认的、难得的专家,本行业的宝贵财富。 乐伯泰机械有限公司黎小笋,工学学士,米木46年毕业于开拓科技大学。具扎实的基础理论知识,多年的实践经验,在可靠性设计方面颇有建树,有很强的胶料冷却线设计能力,能快速、有效地实施客户所要求的各种设计变更。 琳达精巧机械有限公司周中柱,工学学士,米木49年毕业于勤俭理工大学。善于总结经验,不断攻克技术难关,在技术革新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已获得小轱辘面料冷却线收料车自动定位机构设计专利,并已成为胀缩鼓设计及研发专家。 泰尔设备有限公司曾旭芷,大专毕业,米木52年毕业于奋进工业学院。具有非凡的形象思维能力,精通二维及三维设计,并致力于二维与三维图形相互转换的研究,现已取得实质性进展。 库伦特色机械有限公司厉威志,工学学士,米木41年毕业于合力工业大学。勇于接受挑战性工作,在现场设备调试方面有独到技能。 …… 兹定于12月30日在鹿亭宾馆举办表彰大会,望各相关单位支持并派员参加。 第32章 汽车里议论买房子 当梅斯柏皱着眉头看这篇报道时,姚继业走了过来。等梅斯柏看完,就想顺手将报纸还给姚继业。姚继业没有接,而是和梅斯柏商量起派谁去的问题来。这时,白云飞过来了,他也有事要找梅斯柏。 “梅工,我想让周中柱和查妮托去参加这个会,你看怎么样?”姚继业说。 “那小家伙呢?”白云飞插话道。 姚继业知道,“小家伙”指的是梅斯柏,就接口说:“小家伙当然也要去,他是带头人嘛。” “我能不能不去呢?”梅斯柏问,他实在不想去参加那种会。 “不去是不好的。”姚继业说。“再说,你也该了解一下同行业的一些情况。去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梅斯柏只好点头答应了。于是,开会那天,罗杰华就将梅斯柏、周中柱、查妮托送到鹿亭宾馆去了。 会场定在鹿亭宾馆的琼花厅。先是主持人做开场白;接着就是某秘书长,某局长,某会长讲话;他们的讲话都很程序化,所以既不算精彩也不算无聊,但毕竟没有可听性。秘书长给各位工程师发完证书之后,最后才是“行业高级专家”梁星辰发言,前面难免是些客套话,之后他说道: “……机械设计工作,不是可以随意乐观的工作;只有当我们设计的设备已经能够正常生产了,我们才能松下一口气。事前我们的谨慎也好,忧虑也好都是难免的,也是正常的,因为我们预计到了摆在面前的困难。有的人动不动就劝我们‘要有信心,不要悲观’,其实是他不了解我们的工作特点——我们总是想到最坏的情况可能发生,从来不敢存有侥幸心理;即使如此,还是会有问题。 “设计工作不能盲目乐观,设计队伍的素质也不能盲目乐观。我们要认识到自己的差距,并不是什么专业问题都能解决。我们要根据现有的我们可以接触到的最复杂设备类型的要求来衡量我们的设计能力。不做挑战性的工作就不会有竞争力。如果复杂的机器不做了,老板也许无所谓,但我们有些高水平的工程师就可能要面临失业。好多年以前能设计和制造的设备现在反而做不了了,这种情况是有的,这说明问题有多严重。因此,工程师要先有危机感,把保持和提升竞争力视为己任。 “设计绝不是一个单纯的工作:机械加工,装配,调试等都是工程师应该积极参与并从中获得经验的工作。有机械加工工艺,就有工装夹具设计,我们在这方面的努力不能松懈。应当看到,我们所处的竞争环境是大范围的。我们的技术实力直接决定着企业的竞争能力。 “当老板的要有宽广的胸怀,容纳和尊重愿意投入专业工作的工程师,避免任人唯亲,排斥异己的狭隘倾向。对老板来说,重用有真才实学的工程师是明智的,光彩的;排斥和贬低有能力的工程师是愚蠢的,可耻的。对工程师要实行合理的铨叙,要以学历、能力和成果为主要评定指标;要认识到不合理的铨叙或逆淘汰不仅不利于工程师这个队伍,也不利于企业,不利于本地区工业的可持续发展。有的人会用‘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这句话来敷衍,这是有待改进的——要考虑到如何才能让金子更好地发光。若只有大老板投资,没有人才,则前景仍然堪忧。要杜绝管理人员对工程师工作的不合理干预;尤其是杜绝不负责任的信口雌黄,营造良好的工作氛围。‘曲突徙薪无人问,焦头烂额是功臣’的管理模式是低级的,不仅会败坏风气,而且最终会导致工程师队伍素质下降。若由于管理上的失策,造成专业人员力量大滑坡,将给企业带来危机。……” 因为梅斯柏一直以为梁星辰是个骗子,所以在听到他的发言之后不免疑惑:“奇怪,是谁帮他写的讲稿呢?为什么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是对的呢?”但即使是对的,梅斯柏也不想听,因为他认为自己知道发言人的全部底细。 梅斯柏本来想,开完会就再也不用见到梁星辰这个不知羞耻的骗子了;不巧的是,他们却在餐桌上遭遇了。梅斯柏气得不想吃饭,却不得不照顾周中柱和查妮托,因此勉为其难坐下来。梁星辰好像不认识梅斯柏了,但还是礼节性地向他点了点头,只是没有说什么。和梁星辰在一起的是尤巧芬,她给梅斯柏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业务经理”的头衔。尤巧芬和梁星辰一样,显得十分内敛;很显然,他们都不愿意和人多说话,多交流。跟他们同桌吃饭,一点热烈的气氛都没有,个个显得心不在焉的。这一点倒是很合梅斯柏的心意。梅斯柏猜不出尤巧芬和尤正刚到底是什么关系:说是他妹妹,她又太小;说是他女儿或侄女,她又太大。但不管她是谁,她对梁星辰的一份体贴和尊重是表现得很明显的,两人看上去像一家人那么融洽和默契。 桌上逐步上的菜有:藕片、花生米、羊肝、糖醋蹄髈、红烧带鱼、清水鲩鱼、鸡汤、海带汤、几盘蔬菜,另外还有几碟不知名的小菜。主食有大米饭、小笼包、饺子、春卷。这顿饭可真够丰盛的。 梁星辰总是若有所思似的,不知是在想刚才他自己的发言还是什么别的问题,只有尤巧芬小声问他问题,他才会回过神来回答一下,然后又沉默了。他的眼神,只是偶然会看看梅斯柏,至于别的人,他几乎不看。尤巧芬多次默默地、同时也是旁若无人地帮他夹菜,他无言而被动地接受着。他不紧不慢地吃着,偶然也会品味一下。 本来梅斯柏想找个机会问梁星辰几个问题,好出出胸中那口闷气,但见他总是显出一副悒悒不乐的神情来,就又忍住了。梅斯柏憋在肚子里的几个问题是: 1.对铝制零件作阳极氧化处理有什么作用? 2.uhmw-pe到底是一种什么材料? 3.等离子切割和线切割有什么区别? 4.金属表面用何种喷涂能最有效地防止橡胶粘料? 梅斯柏想:“何必要难为一个无知的人呢?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好一些;自己无端端地跳出来向人家挑衅,这不也显得有失风度么?”又想:“虽然梁星辰和尤巧芬都显得既狭隘又无知,但能那样苟且偷生于这个世界上不也是一种幸福吗?又何必要让自己的脑子里充满各种各样的知识同时又生怕别人不知道呢?” 幸好梅斯柏够老成,没有问梁星辰,否则,出洋相的可能就会是他自己了,因为梁星辰对那几个问题并不一定毫不知晓,也许能回答一二呢! 整个就餐过程就周中柱对梁星辰说了一句话:“梁工,你刚才说得很有道理!”梁星辰抬起头来,愣愣地看了看周中柱,只是略微摇了一下头,好像在说:“刚才发言的不是我,你认错人了。”而尤巧芬呢,也没有及时打圆场,瞥了周中柱一眼又继续吃东西,就像周中柱说的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废话一样;作为业务经理,她一点也不善于交际应酬。 吃完饭,尤巧芬又用牙签挑了一块水果给梁星辰。看到尤巧芬对梁星辰那么温柔而体贴,梅斯柏心里酸溜溜的。 出门的时候,碰巧梅斯柏他们又跟在梁星辰两人的后面。几乎是同时,尤巧芬和查妮托的手机响了。梅斯柏没听见查妮托接电话时说些什么,却听见了尤巧芬说:“二哥,我和梁工还有点事,晚些时候来接我们吧!” 到了街上,梅斯柏见尤巧芬扭摆着腰身和梁星辰并肩走着。他越看越气,忽然冲动起来,忍不住就跟了上去,一直走过一条街。 查妮托发现不对劲,就和周中柱一起追上来劝梅斯柏停下来:“梅工,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呀?”梅斯柏自觉失态,目光却依然望着尤巧芬他们。这时候,周中柱看出了情由,就说:“梅工,人家的私事你就别管了;叫人发现可是自找难堪。”梅斯柏不服气,说:“我实在想向他请教几个问题。”查妮托猛地扯了梅斯柏一把,责怪道:“刚才人家和我们坐一桌你为什么不请教?你现在这样子算什么?这是跟踪,窥探,是不光彩的行为。你是在嫉妒人家有个红颜知己吧!你还是总工呢,怎么一点都不注意自身形象!”周中柱也嘲笑地撇了撇嘴。 “往回走吧,车马上要来了。”查妮托说。 看到梅斯柏还想着刚才的事,她又说:“人家梁工是名牌大学的工学硕士,多有魅力,这你就不要眼红了。我看你这个总工也是徒有其名,实际上差得远了,你还是知趣一点好。” “也不要把梅工贬得太低。”周中柱说。“还好,没有让齐美琼看见,不然我们又不知道要听多少尖酸刻薄的话。” 不一会儿,罗杰华就开车过来接人了。梅斯柏怏怏不乐地坐在车上,强迫自己一个劲地回味春卷和小笼包的味道。这时候,罗杰华就和查妮托、周中柱闲聊起来。 “小托,听说你就要结婚了,是真的吗?”罗杰华问。 “我连对象还没有呢,跟谁结婚呢?” “我愿意和你结婚。”罗杰华开玩笑说。 “你不会真的要我的,我的条件不好。” “你是说我的条件不好吧?你告诉我,想找什么样的?” “先要有房子,否则就不用谈。” “周中柱不是买了房子吗?他怎么样?” “他有老婆了。” 这时候周中柱插话了:“我买房是靠父母资助的,要是靠我自己,下辈子都别想买得起。” “你们技术部的人工资高,都是有钱人。”罗杰华羡慕地说。 “工资高?”查妮托自嘲地说,“我才750元,还没你多,就这样姚经理还要我搞设计。” “你还年轻嘛,” 罗杰华安慰说,“工程师的工资就高啦。” “你是说工程师吧,就算有两千元一个月,”查妮托说,“按现在的房价,一个人也要二十年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一套房子。所以,说到买房子,我们多数人都只有望洋兴叹的份。” “你们技术部还有几个人有房子的呢?” “还有姚经理,他家是旧房子;再就是强燕飞和冯婉丽也刚贷款买了一套房子,据说首付也是东拼西凑出来的;其他人就没听说了。” “梅工呢?”罗杰华问,“梅工。” 梅斯柏苦笑一声,说:“我现在只能顾养家糊口,哪儿能想买房子的事?” “开玩笑吧,你是总工呀!”罗杰华提高嗓门说。 罗杰华有些得意,因为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帮过梅斯柏,就像梅斯柏真的是他捡回来的似的。 “总工也是一个月一个月地领工资,老板又不会先预支一大笔钱给他。”查妮托善解人意地说。 “就是他预支,我也不好意思要。”梅斯柏说完叹了口气。 “当总工的都跟我这个小文员一样买不起房子,我心里觉得平衡了些。”查妮托不无感慨地说。 “所以,”周中柱作总结似地说,“要想成为有钱人,就别搞机械设计这一行。搞我们这一行,总是吃力不讨好。工作做好了,人家嫌你太清闲;工作做不好,就让你忙个不亦乐乎。刚才梁工就提到了这一点,我还是很佩服梁工的。” “还有,”查妮托说,“年轻的时候想多挣点钱,人家说你没经验;等你像梅工一样有经验了,人却老了。我看我还是趁早改行算了。” “你改行?”周中柱揶揄道,“你没有资格——你还没有入行呢!” 第33章 梅斯柏回答问题 元旦后,强燕飞和冯婉丽就搬家了;他们刚在附近的鹿景小区买了一套二手房子。他们的房子没有装修,只是有了简易门。因为经济紧张,他们只好先搬进去住。 冯婉丽挺着大肚子,不好动手。各位同事基本上都凑过来相助了,连梅斯柏也帮着拿这拿那。他们东西不多,很快就搬好了。 又过了几天,白云飞就搬到原先强燕飞住的房间里来了,他说要和梅斯柏做邻居。左富山说他们是忘年交,白云飞说:“他不老,我还叫他‘小家伙’呢!”左富山说:“那是你不懂礼貌。”梅斯柏说:“没有关系,开个玩笑我也少不了一块肉。”左富山说:“梅工真大度。”其实,白云飞开玩笑也很懂得分场合,所以并不会令梅斯柏难堪。 天气冷了,大家喜欢自做晚餐,那样吃得舒服一些。左富山是虎山人,口味和梅斯柏不一样,就单独开伙;而白云飞是贡丽人——贡丽和梅斯柏的故乡霞香毗连——,口味正好和梅斯柏一样,所以有时候就和梅斯柏合伙做饭。也许即使白云飞和梅斯柏口味不一样,他也会迁就——他就是喜欢和梅斯柏在一起。 白云飞的工作重点,已经由售后服务逐步转到机械设计方面来了。他当然希望自己能有较快的进步,而梅斯柏则是他进步的最好的促进者。 白云飞不想混日子了,又恢复了以往的上进心,并且略带诙谐地向梅斯柏提出了自己的目标:“看明年我能不能评上优秀工程师。”梅斯柏觉得可笑,说:“这又有什么用?有的人什么都不懂也评上了优秀工程师,纯粹是滥竽充数。”白云飞问:“你是说周中柱吗?”梅斯柏说:“不是他,是另有其人,别的公司的。”梅斯柏指的是梁星辰,只是没有具体说出来,否则可能又会造成误会。 白云飞问:“那你认为我和周中柱谁比较强呢?”梅斯柏若有所思,回答说:“你比他有潜力,但他毕竟比你做得多一些,暂时还是他强。”白云飞说:“我要努力,争取超过他。你要多指教。”梅斯柏说:“我们的目的不是和别人比,而是和自己比,自己要进步,别人也可以进步,要共同进步。” 白云飞自觉失言,做起检讨来:“我太自私了。”梅斯柏说:“私心谁都有,只是不要太过分。不管自己怎样努力,总还有比自己强的人。” 白云飞说:“那为什么我认为你什么都很强,好像找不到你的弱点呢?”梅斯柏淡淡一笑,说:“我只是比你多吃几年饭,没有什么值得自满的。当然,就一般的设计来说,因为见得多了,自然熟能生巧。再过几年,你也应该能达到我这种程度。你还应该看到,现在有许多比我水平高得多的人,却没有工作,为什么呢?因为英雄无用武之地。所以,争取进步没有错,却不一定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水平越高,受排挤的力度也越大。如果你的水平很高,就算你坐在那里不动,人家也可能会觉得你很骄傲。” 白云飞说:“难怪你平时那么低调。”梅斯柏说:“每个人都应该有自我保护意识。”白云飞问:“你说自我保护意识是不是装傻呢?”梅斯柏说:“叫你装一段时间傻可以,若叫你装一辈子傻,你就不一定愿意了。”白云飞说:“这么看来,还是要全力以赴地去做,实在不行也不要勉强,即使做好了也不能期望得到多少回报。”梅斯柏说:“对。” 想到工作环境,白云飞又问:“在公有工厂工作和在私有公司打工有什么区别?”梅斯柏说:“两种环境对待工作效果的态度不同。举个例子可以说明问题:我以前在公有工厂搞载重轮新产品开发,我的设计是一次成功,但没有加工资;有的人报废了,却加了工资。而且不止一次发生这种事。次数多了,我的心就冷了,积极性就没有了。公有工厂为什么会这么做呢?因为他们不在乎企业是否会倒闭,他们只在乎自己是否还有权力。到了私有公司,我要是为公司解决了什么问题,老板不会视而不见,他必然要考虑到长远利益而给我一定的奖励。因为公司是他自己的,他要谋求发展,他就可以并且必须公平对待员工。当然,由于管理的需要,他不一定是公开地公平对待员工,而是实际上尽量做到公平对待员工,表面上还是可能存在许多不公平之处。比如,一个设计明明是你完成的,公司却偏要转弯抹角说成是我完成的;但实际上呢?公司不会给我任何奖励,却公平地给你提高了待遇。这样一来,虽然我和你都不舒服,但又都没有很大的意见,都不得不接受管理。” 就工作地位而言,白云飞说:“我们总是处于被动地位,换句话说,就好像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梅斯柏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了。但是,还有一句话,叫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我们不用有太多顾虑。只要我们做得好,又不得罪谁,总是有希望的。”白云飞说:“我们好像很可怜,几乎是靠老板施舍似的。”梅斯柏说:“是可怜,但不完全是靠施舍:老板从不会到马路上去随便施舍。他的钱多钱少,毕竟主要取决于员工的劳动成果。如果他看到你有可剥削的资源,他就会珍惜;他珍惜你,就会优待你。反之,他可能就会认为你是个负担,希望摆脱你的拖累。”白云飞又问:“有没有这种情况,就是干得好的还不如干得不好的钱多?”梅斯柏说:“当然有。你干得比别人好,却少拿钱,那是因为老板看你不顺眼,故意整治你。” 关于自己的处境,白云飞说:“我们只能像机器一样不停地运转,还得随时听人指挥,就像机器随人操纵那样。”梅斯柏说:“可不是吗?”白云飞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像损坏的机器那样不能运转了,公司就会毫不留情的抛弃我们。”梅斯柏说:“他当然想那样做,但是他又不得不考虑管理上的影响。他要真的那样做了,别人就会心寒,这是要影响积极性的,所以他可能会尽量照顾你一点,这都是为了稳定其他人的心。” 白云飞还想搞清楚老板的想法,就说:“老板逼迫员工为他创造财富,是因为他贪婪、残忍、野蛮还是有一定的理由呢?”梅斯柏说:“老板再可恶,也还有他理性的一面。人都是有私心的,没有私心还有脾气,没有脾气还有惰性,所以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老板逼迫员工做事也是迫不得已。” 白云飞还想到自己被剥削的程度,就问梅斯柏:“剩余价值好不好算?”梅斯柏说:“简单生产可以大概算一算,复杂生产其实不好算。再说,管理成本怎么算?实际上是没办法精确计算的。只能提出一个剥削的概念,具体数值是不好计算的,各个公司的情况也会有很大的差异。对于每一个人来说,也很难算得清楚。比方说,你画一张图,画得对,创造了价值,你就有剩余价值可供剥削;我画一张图,画错了,浪费了钱,我就没有剩余价值供他剥削。但是,他会给你发工资,也许多一点;却也要给我发工资,也许少一点。最终是你被他剥削了,而我白拿了他的钱。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做。为什么呢?因为我们从事的是复杂劳动,是需要付出成本的,这成本由老板负责。过一段时间,我进步了,又能为老板创造剩余价值了,他再来剥削我。但毕竟不好精确计算,所以吃亏占便宜总是有的,双方都没法斤斤计较。” 鉴于劳资双方总是存在矛盾,白云飞问:“如何认识和处理员工和老板之间的矛盾?”梅斯柏说:“任何员工和老板之间都存在着矛盾;员工和老板之间存在着自始至终的矛盾运动,这是由矛盾的普遍性决定的。最典型的情况是,如果你希望得到的多,而他给的又相对较少,那么矛盾就产生了。有两种情况容易导致尖锐的矛盾:一是老板既要员工是人才,又要员工当奴才;二是员工既要老板发工资,又要老板当保姆。一般来说,矛盾中老板处于支配地位,也就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否则他就不愿意当老板了。当矛盾尖锐到一定的程度时,不是老板解雇员工,就是员工离开老板。从各自利益出发,员工若要离开老板,一般要先找到合适的工作后才提出来;老板若要辞退员工,一般也会先找到替补人员后才会通知下去。当员工离职后,和老板的矛盾也就不存在了。员工和老板实际上是对立统一的关系,员工离职后,统一的关系就打破了,对立也就自然而然不复存在。有人提出了双赢的概念,就是缓解这种矛盾的一个途径:老板多为员工的福利着想,做到童叟无欺;员工多为老板的工作着想,做到无功不受禄。” 提到同事之间的关系问题,白云飞说:“谁都愿意同事看得起自己,害怕同事瞧不起自己。所以容易在谁强谁弱这一点上较上劲,也容易互相推卸责任,把失败归咎于别人,把成绩归功于自己。”梅斯柏的看法是:“如果工作做好了,再谈谁强谁弱的问题;不要还没有完成工作,就先争论这个问题。因为,若是事情没有做好,就再强的人也强不到哪里去;若事情做好了,则总有人是厉害的。并不是某人是专家,就一定无懈可击;也不是因为某人资历尚浅,就一定一无是处。只有勇于承担责任,又能解决问题的人才会得到认可。另外,还要有团队精神,不要有个人英雄主义。” 谈到学习和工作的关系,白云飞问:“是先工作后学习还是先学习后工作呢?”梅斯柏说:“应该是在学习后工作,在工作中学习。学习只是为了更好地工作,但并不能解决工作中将遇到的所有问题,所以工作中还要学习。在进行工作之前,并不是要等到把所有的问题都想通了才能动手,而是边动手工作边解决工作中陆续出现的问题。因此,工作往往都是有风险的。能够提出问题来请他人帮助也是一种能力,善于从他人那里学到经验以完成自己的工作也就是价值。学习的能力和工作的能力有时候是相辅相成的。能力强的人看一个机构,会很快了解到机构的结构、功能、运动原理以及所用材料等技术内容;能力差的人即使将一个机构拆下来,也还不能理解上述内容,并且有可能再也无法复原。这两种人的能力差异很大,可以说是一个天一个地。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工作成绩都包含着他人的帮助,离开他人的帮助无法做任何事,问题是如何才能有效地利用他人的帮助。” 白云飞担心被女人骚扰,说:“有的女人很无聊,喜欢骚扰别人,这很讨厌。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加以避免呢?”梅斯柏一下子被问住了,但还是说:“我没有被女人骚扰过,所以没有体会,也谈不出什么看法。应该没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你不予理睬,她还能当众和你怎么样不成?”当然,话是这么说,但真的遇到这种情况时,还是会令人头痛的。 第34章 童梦瑶深感疑惑 梅斯柏平时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女人来骚扰白云飞,但他自己并不怎么喜欢白云飞的样子,因为看上去不够文明,特别是胡子太长。不过,梅斯柏还是欢迎白云飞为了工作而接近自己。因为看出了白云飞的工作潜力,梅斯柏很想进一步拉近两个人的工作距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梅斯柏还特意跟姚继业说起过。姚继业自然愿意梅斯柏能主动把白云飞带过去,于是等待着机会,尤其盼着比来利的订单。 比来利公司通过视频会议见过技术部的人员后,果然不出师攻玉所料,很快就向琳达下了4d-a.s.轱辘包覆机的订单,交货期为8个月。但合同中特别注明: 1.所有外购件要按客户提供的供应商清单(vendor-list)进行采购,不得自行另找供应商,更不得以次充好,以保证机器的质量; 2.踏料供给架(tread-applicator)中客户将提供自动对中机构(self-centering-unit)的参考图,由琳达进行适应性设计。 姚继业找到梅斯柏、白云飞、童梦瑶开了会;决定由白云飞担任项目负责人。 除了踏料供给架(此机构有两种型式,由客户选定一种)和垫料供给架因为比较混乱而不能用之外,其余图面基本上是现成的。现成的图面、清单由白云飞负责陆续下发。梅斯柏和童梦瑶共同整理,设计踏料供给架及垫料供给架。 为了争取时间,梅斯柏和童梦瑶做了分工,梅斯柏画装配图,童梦瑶画零件图。这样一来,不仅童梦瑶能够得到锻炼,也不会耽误时间,两人还可以取长补短,达到设计的最优化。 对于自动对中机构,为了充分尊重客户的意见,几乎对其结构不加改动,仅调整规格。也就是说,整套结构样子不变——调整手柄、辊子形状、对中辊子驱动气缸、传动方式等都不变——,仅变大小。 设计工作完成后,童梦瑶又主动要求单独一人根据客户提供的参考图再重新设计一遍自动对中机构,好检验一下自己的独立工作能力。尽管图面都已经完成,要从头来一遍,童梦瑶还是觉得不好下手,还是很吃力。机构的样子是有了,但应该怎样做才能产生所需要的一整套能够进行制作,符合要求的图面及清单呢?童梦瑶还是没有清晰的思路。梅斯柏要求童梦瑶,要实现从形象思维到逻辑思维的飞跃。关于自动对中机构设计思路,梅斯柏给童梦瑶做了详细讲解: 1.先看懂参考图的结构与动作原理,并注意机构具有精巧性和紧凑性、但对强度要求不高的特点; 2.将零件图初步分解出来,同时确定哪些零件可以照搬,哪些零件需要修改; 3.按比例将装配图再画一遍; 4.从技术协议里找出踏料的规格范围,即宽度和厚度范围; 5.根据要求调整装配图,使机构能够适应踏料规格; 6.补充自动对中机构与送料机构(此机构由梅斯柏设计)之间的接口零件,要注意该零件的外观,使两组机构能连接成一个美观的整体; 7.根据最终装配图分解零件。 当然,这些只是要点,实际工作中还会遇到各种障碍,这时就要看一下已经完成的图面,若还有疑问就要随时沟通了。因为客户提供的装配图不一定是按比例的,所以必须重画。比如,参考图上的直线导轨用了4个滑块,实际空间是不够的,那就要改为用2个滑块了;这样滑动精度会有所降低,但此处是允许的,因为此处的运动精度并不需要特别高。 由于工作量大,童梦瑶决定先将设计好的图面归档,打算待春节后再来独立设计一遍,她要体验一下全过程,顺便加深理解。 按照琳达的制作速度,交货期本不是问题,但主机上要用到的一对“elina”轴承交货期需要14个月,这就导致琳达无法用“elina”轴承装机,因而按时交货遇到了障碍。为此,春节前琳达又一次要求和客户开一个视频会议。 客户不同意延迟交货,而且不同意采用本地同规格轴承。琳达提出,能否在主机轴承不装的情况下出货,等轴承到货(轴承直接运往比来利)再行派人过去装配。客户还是不同意,因为他们必须按时投产。这叫琳达为难了。师攻玉想了很久,请求客户同意让琳达先用本地的轴承装机,等“elina”轴承到货后再拆机更换;这样,客户只是需要耽误一些时间而已。这回客户同意了,但说道:“it’s-a-difficult-task.”(这句话多数人都听懂了,接下来的话又得靠马海均转译)并说明他们不可能提供人力进行这一工作,也无法保证装配质量。师攻玉说:“这个工作由我们派人过去完成。”马海均转译后得到了客户的认可。 商量好解决方案后,师攻玉要梅斯柏、白云飞、童梦瑶紧急行动,选好代用轴承规格后赶快交由生管进行申购。代用轴承是很快就找到了,这件事却使梅斯柏、白云飞、童梦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制造一款轴承怎么会要那么长的时间?况且供应商是专业生产厂家。他们无法想象,制造这种轴承需要这么长时间。 童梦瑶猜测说:“是不是这种轴承的材料很缺乏,制造工艺非常复杂,又需要经过很多种测试才能出货呢?” 白云飞猜测说:“是不是因为供应商觉得自己的品牌很过硬,不用担心交货期会影响业务量,因而故意慢慢做呢?” 梅斯柏猜测说:“要不就是供应商已经垄断了关键技术,根本不用担心有人抢生意,所谓‘酒好不怕巷子深’,相信客户无论如何要买他们的产品。” 童梦瑶又说:“不管怎么说,这家供应商都是特别厉害的,似乎不愁没有客户,接到订单还能按部就班地运作,可见他们赚钱有多么从容。不像我们,见到客户就像见到财神爷似的,拜都拜不赢,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接到订单更是紧锣密鼓,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 白云飞说:“这就是技术领先的作用。人家在这个领域已经是遥遥领先了,市场也早就打开了,知名度也有了,质量信誉也有了,当然也就主动了。人家的力量不是放在争取客户方面,而是放在技术进步方面了。” 还有一种可能性他们没有谈到,即客户有意考验琳达的信誉,有意和供应商联系,要他们推说那款轴承交期很长,看琳达会不会偷梁换柱,以次充好。一旦如此做了,客户必然发难;幸好琳达还是讲信誉的,所以没有被投诉。 接着,三个人又议论起海内外的工作理念来。 梅斯柏说:“人家的福利也好得多,假期很长,所以生产周期长。员工队伍又稳定素质又高,只要一个人有水平,就不会因为工资高而被解雇。对他们来说,工作主要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技术进步。他们的专家是可以一直任职到退休的。不像落后地区,看到人家一时间用不上了,就赶紧为了节省开支而解雇人家。等什么时候要用人了,又不得不到处寻找,结果浪费了更多的人力物力,还导致技术落后。” 白云飞对梅斯柏说:“难怪比来利很看重你,有你在就下订单,没有你在他们就不下订单,这也就是重视技术的表现。” 梅斯柏一笑,说:“这种话最好不要说,免得有人不高兴。不过呢,他们确实重视技术,比较讲究长远利益,舍得投资。对他们来说,设备的精良性是第一位的,价格是第二位的。” 童梦瑶说:“这一点我完全理解。比如自动对中机构,如果不能按对方的意图进行设计,或设计很不顺利,客户肯定会感到头痛。只要一台设备能做到尽善尽美,他们就不会容忍做出许多缺陷来,哪怕是多花点钱他们也愿意。” 梅斯柏说:“也不能反复地修改,必须一次成功,这样才显得专业。实际上,一台设备若在制作过程中反复修改,即使最后能用了,也必然会存在许多缺陷。”他又表扬童梦瑶:“这次自动对中机构的设计,你做了很多工作,以你的年纪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你的工作态度很令我感动,你是能做多少做多少,一直很主动,从未把琐碎的事情推给我。这样,我就很轻松,只要把个关,做我应该做的那一小部分工作就行了。” 童梦瑶笑了,说:“我还以为你会认为我不行呢,因为我还是不能独立完成设计嘛。” 梅斯柏说:“什么事情都不能一蹴而就,要提高设计能力,需要一个很长的实践过程。这不像武侠书里写的那样,动不动就有了盖世武功,也不论是年轻的书生也好,漂亮的小姑娘也好,说他厉害他就厉害了。你们两个人若是到了电影里面,说不定就是专家了,但那往往是骗人的。说你们文化高,脑子灵那是对的,所以你们可以争取进步。但进步了以后会不会有什么大的好处呢?很难说——这个社会喜欢吹牛拍马,装腔作势的人,不喜欢认真做事的人。” 当梅斯柏不在跟前的时候,童梦瑶悄悄地对白云飞说:“为什么梅工一说到提高设计能力,就会同时告诫我们不要存在幻想呢?难道是他上辈子受过很大委屈吗?一点斗志都没有了。” 白云飞说:“不是上辈子受过委屈,而是上半辈子受过委屈。我们没有受过那么大的委屈,所以没有体会,也就不知道世上原来人心有多险恶。”他又说:“梅工不仅在公有工厂受过委屈,到琳达后还差点被师总和齐美琼任命为绘图员了;那张《通告》都写好了,只是没有贴出去,后来被人看到了。” “‘绘图员’?”童梦瑶一脸的疑惑,“怎么琳达总是喜欢出这类怪事?有这么高水平的绘图员吗?他们凭什么?太离谱了吧!只有缺德鬼才会这么做,真是猪狗不如,没有天理!” “没有天理的事总是有的;可见梅工并不是神经过敏。好在陈董不同意,亲自写《通告》任命梅工为总工。实际上,像陈董这样心肠不是很坏的老板并不多。” “如果当初陈董同意了,那梅工现在……” “那他就不在这里了,没啥大不了的。你应该还记得以前的董工吧!” “原来梅工也那么可怜,难怪他会那样提醒我们。”童梦瑶黯然神伤。 “梅工不可怜;如果他都算可怜,那天下就没有几个人不可怜的了。”白云飞竭力装出一脸的笑容来。 尽管梅斯柏没有怎么鼓励白云飞和童梦瑶努力工作,争取在专业能力方面有一个很大的提高,他们还是想通过不断工作而提高自己的能力——他们想得很实际,能轻松地、顺利地完成设计工作,最好还能多挣点儿钱就可以了。 (由于第一台设备做得很顺利且符合要求,后来,比来利公司在华夏的芦干梦州分公司接着又下了订单。) 第35章 白云飞尴尬罚站 春节期间,童梦瑶满脑子都是自动对中机构的设计思路。从原理到结构,从结构到图面,从装配图到零件图,从零件图到加工,从加工到检验,总有一些疑惑存在,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设计的过程仿佛是走路,不停地遇到三岔路口要人去选择。如何才能游刃有余,绝对不是看了一遍成功的设计就能做到的。 过了年,同事们都陆续回到了琳达。整个办公室没有一个是鹿亭人,都是外地来的——姚继业从昂赛回来;梅斯柏从里湖回来;左富山从虎山回来;张玉迷从马原回来;蒯定棋从芦干回来;白云飞从贡丽回来;童梦瑶从云罩回来。其余人员——强燕飞和冯婉丽,还有周中柱、查妮托——虽然也是来自外地,但春节期间留在鹿亭,没有回老家。 上班的前一天,多数人都已经回到了宿舍。306室的三个人中,是白云飞来得最早,他不到中午便到了。下午的时候,梅斯柏和左富山先后也到了。三个人准备聚餐,于是,白云飞就开始打扫客厅,整理厨房,而梅斯柏和左富山便出门了。 梅斯柏和左富山先进了一家超级市场,本来想买饺子的,但一看饺子馅几乎都是荤菜,就又没有买。他们出了超市,就去了菜市场,并在那里买了一斤饺子皮和一斤韭菜、一斤豆芽——后两样就是做饺子馅的了。 等他们回到宿舍,白云飞早已把客厅打扫干净,厨房也整理好了。他一看到左富山提回来的饺子皮和韭菜、豆芽,可高兴了:“我就是想吃韭菜饺子!”说完便张罗起来。等白云飞剁好饺子馅,三个人便围在小餐桌旁包起饺子来了。 别看他们平日里多半是和那些材料啦,尺寸啦,结构啦,术语啦等等打交道,包起饺子来可一点也不含糊,包出来的饺子虽然不算特别漂亮,也算是有模有样的了。三个人一边包饺子,一边拉家常,你问我家里几口人,我问你家里人身体可好…… 吃过饺子,大家看了一会儿电视,又陆续洗过澡,然后便就寝了。白云飞声称还有话要继续和梅斯柏聊,就跟梅斯柏躺在一起。其实,白云飞并没有特别的话要说,他不过是喜欢和梅斯柏亲近一会儿。两个人聊着聊着不知怎的便说到白云飞的胡子上头来了,梅斯柏要他剪掉胡子,说那样才会显得精神。白云飞说他剪过了,但不想全剪掉。 “为什么不全剪掉呢?”梅斯柏还摸了白云飞的胡子。 “这是个秘密,现在不跟你说,以后再跟你说吧!” “好吧!就让你保守这个秘密。” “我还有个秘密,也不想告诉你。” “怎么尽是秘密呢?你还是告诉我吧!” “这个秘密暂时也不能告诉你,因为不一定能实现。” “是不是你要当官了?” “不是。” “找到好工作了?” “也不是。也许明天你就能看见,大家也能看见。” “好吧!就等明天。我是个有耐性的人。” 白云飞不想再影响梅斯柏休息,便轻轻起来,回了自己房间。 年后第一天上班,梅斯柏还是和往常一样,早早地就出门了。他先是跑步,再就是吃早餐,然后再步行到公司。 因为不是特别忙,只是要求大家进入工作状态就可以了。一上午几乎没有什么事,梅斯柏只是要整理以往的旧资料而已。白云飞和其他几个同事陆续过去和姚继业商谈了什么,然后就回了座位。姚继业也随机到大家座位前看了看,顺便也会问几句话。 下午一上班,梅斯柏就见白云飞搬到他的前面来了。接着又见童梦瑶搬到白云飞的前面。这样一来,梅斯柏前面就坐满了。这时候,梅斯柏才想起前一天晚上白云飞提到的所谓秘密。 一搬好座位,白云飞就回过脸来看着梅斯柏,同时用眼神跟梅斯柏说:“你明白了吗?这也是我的一个秘密呢!”梅斯柏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对于梅斯柏来说,白云飞和童梦瑶能搬到自己前面确实是件好事,似乎自己的队伍一下子壮大起来了。 当然,白云飞和童梦瑶之所以搬了过来,并不是他们自己可以做主的,而是必须先征得姚继业的同意。白云飞一上班就向姚继业口头申请了,没想到姚继业还同意了,不仅如此,姚继业还想到让童梦瑶一道搬,而这又恰好是童梦瑶所希望的。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搬了过来。 因为刚上班,而且又是刚搬了座位,白云飞一下子静不下心来,就想和梅斯柏聊天。他先是对梅斯柏挤眉弄眼,见梅斯柏没有理他,就觉得受了冷落。 “喂,”白云飞继续对梅斯柏做着亲昵但不怎么尊重的表情,“又过了一年了,你几岁了?” 梅斯柏明知道白云飞是在没话找话,就没有理他,而是笑了一下。 “我说你,”白云飞像是在生气,敲起了梅斯柏的桌子,“你哑巴了?” “我没有哑。”梅斯柏答道。 “那你倒是说话呀,你多大了?你几岁了?”白云飞忍不住提高嗓门。 这时候,左富山、周中柱都扭头看了一眼白云飞,然后窃笑起来——他们都觉得白云飞有点过分。而姚继业则是从他自己的位子上看了过来,同时皱了皱眉头。 “四十三岁。”梅斯柏尽量压着嗓子说。 白云飞得意地点了点头,接着问:“我搬到你前面了,你开心吗?” “开心。” “以后鞍前马后的,你就让我多伺候伺候你吧!” “你是和我一起工作,而不是伺候我。” 白云飞见梅斯柏没有生气,就放肆地伸过手去托他的下巴。梅斯柏本能地想避开,却避不开。这时姚继业过来了,只见他瞪了白云飞一眼,又瞪了梅斯柏一眼,然后问白云飞:“过了年了,你多大了?” “二十七岁了,经理。”白云飞站了起来。 “你还知道你二十七岁了,”姚继业说,“我还以为你才七岁呢!” 白云飞不出声,但表情上还是知错的。 姚继业又叫白云飞:“你出去!”白云飞不想动。姚继业又叫道:“出去!”白云飞见姚继业来真的,就问:“去哪儿?”姚继业命令道:“到走廊上去,站在厕所前面,好好反省一下。”白云飞乖乖地依言出去了。 姚继业又对梅斯柏发牢骚:“梅工,你怎么一点都不管好眼前这几个人呀?”梅斯柏从姚继业的口气听得出,事态已经很严重了,就不由自主地站立起来,像个受处罚的小学生似的。他皱起眉头,不知说什么好,样子很是窘迫。姚继业又说:“一上班就让人家在你面前吊儿郎当,你都不阻止一下,你没有尽到一个总工的责任。你不要以为只有我有责任管好大家,只有我有责任带好大家,你比我更有责任,因为你的年纪和地位比我高。你好好想想吧,如果对我有意见,可以找师总谈,也可以找陈董谈。别忘了,你是总工,不是一般的工程师,时时刻刻都要对整个部门负责。”姚继业发完脾气就出去了,似乎是不能忍受梅斯柏这么宽容地对待办公室纪律。 大家都在默默地等候事情过去,而梅斯柏则深深感到愧疚。一直过了半个小时,梅斯柏去上厕所,才看见白云飞还站在厕所门口的走廊上。白云飞看见梅斯柏,满不在乎地把脸扭向下面的车间,似乎不想理梅斯柏。 “你怎么还不回办公室?”梅斯柏问道。 “我不敢。”白云飞回答,态度冷淡。 “你回去吧,站在这里不好看。” “姚经理不叫我回去我就不敢回去。” 梅斯柏不好坚持,但轻声说道:“他把你赶出来罚站实在是不好,你都这么大人了。” “确实不好,但他有权这么做,而我必须服从。”看到梅斯柏一脸疑惑的样子,白云飞又满不在乎地一笑,然后解释道:“我和姚经理关系很好,要不他就不会让我搬到你的前面来了。还是他交代我的,要我和你搞好关系,不要因为年龄相差很多就有隔阂。没想到现在我和你开点玩笑,他又罚我站,看来我又做过头了。” 梅斯柏见白云飞没有往心里去,也就没有勉强。又过了一小会儿,只见姚继业回到办公室,同时进来的还有白云飞。等白云飞落座后,姚继业又过来了,他打量了一阵白云飞,然后问梅斯柏:“梅工,你对小白有啥意见,就提出来。”梅斯柏再不敢掉以轻心,就仔细看了看白云飞,又认真想了想,说:“我提三条意见。”姚继业的表情缓和下来,示意梅斯柏说出来。这时白云飞又扭过脸来看着梅斯柏,表示愿意洗耳恭听。姚继业又用鼓励的口气催促梅斯柏:“讲吧,都是为了工作,不要客气。”梅斯柏就向白云飞提出以下三条意见: 1.搬完座位,应立即做清洁工作; 2.不能留长头发,更不能蓄胡子; 3.不能在办公室托人家的下巴。 这些话,梅斯柏说得不是很轻,至少童梦瑶是听见了;所以她立即就开始做整理、清洁工作,尽管她的桌面不是很乱,也不是很脏。这一点,确实令梅斯柏感动——女孩子听话嘛!更令他感动的是白云飞,他不仅整理了桌面,接连擦了好几遍,还将电脑也好好抹拭了几遍;又把键盘拆开来,连每个键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然后再复原——拆开键盘是要技术的,一般人不敢动,梅斯柏更是不敢动。 看到白云飞和童梦瑶都很听话,姚继业就高兴了。他又过来对白云飞说:“梅工的要求,限你三天做到。”白云飞点头表示遵命。姚继业又看了看童梦瑶的桌面,要梅斯柏过去检查一下,梅斯柏就过去了。 “梅工,你看这样还行吗?”姚继业问。 “行!”梅斯柏说,然后又赶紧装模作样地替童梦瑶整了整文件夹,好像某个夹子不够平整似的。 姚继业又对童梦瑶说:“你们女孩子不仅要会打扮,还要会随时做清洁工作,不要偷懒。” “是,经理。”童梦瑶说。 姚继业又说:“梅工要带好头,这样大家才好向梅工看齐。” 第二天,当白云飞来上班时,梅斯柏差点认不出来了。确实,白云飞不仅头发剪短了,胡子刮干净了,连衣服也显得整洁了,整个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坐下来,故意扭过头让梅斯柏检查了一会儿,见梅斯柏十分满意,才开始做事。 梅斯柏就想:“难怪他昨天一下班就跑,然后一直躲着我,原来就是要给我一个惊喜!” 第三天,白云飞想和梅斯柏说话,希望梅斯柏再提点意见。梅斯柏觉得一切都好了,再没有什么要说的。趁姚继业出去的时候,白云飞又转过头——一边看着梅斯柏一边留意走廊——,还伸出手去,想托梅斯柏的下巴,但立刻觉得不妥,就缩了回来。 “喂。”白云飞轻声叫道。 梅斯柏抬起头来,看着白云飞笑了笑,又摇了摇头。白云飞做个鬼脸,表示对梅斯柏不满。 “我要跟你说说悄悄话。”白云飞说。 “好吧。”梅斯柏笑着说。 “这个年你过得怎么样?” “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 “那你就再说一说感觉!”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觉得很累。” “那你为什么要回家呢?” “嗨,还不是随大流吗?” “那你回来的路上有没有跟人家发生冲突呀?” “差一点发生了,但躲过去了。” “是什么事呢?”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不小心把泡面的热水洒了一些出来,弄脏了人家的衣服,可人家只是瞪了我一眼,没有大骂出口。哎呀!当时可把我吓坏了。” 这时候,白云飞看见姚继业又回来了——他正在走廊上朝办公室走——,就赶紧回过身来正襟危坐,两眼看着电脑。 第36章 白云飞假意逗女工 尽管白云飞反应迅速,却没有躲过姚继业的眼睛,他还是看到了白云飞又调皮了。但是这一次他格外宽大,没有责骂白云飞,而是通知他以及梅斯柏、童梦瑶准备随师攻玉出差。 鹿亭南鹞蹬车有限公司老板有个哥哥在琴榭也开有一家类似的公司——东鹞蹬车有限公司。两兄弟当然有很密切的联系,因此提到过梅斯柏修改刮泥机一事。因为修改后的刮泥机使用状况还比较好,所以一致认为梅斯柏也算是靠得住的工程师了。 东鹞需要追加一台油压吊镀生产线,就打算再向琳达订购,条件之一是一定要梅斯柏负责该项工程,以便将设备做好。师攻玉和齐美琼早在年前几个月就和客户接触过,但客户的意思很明确,只有当他们见到适当的技术负责人时才会下订单。那时,梅斯柏正在处理4d-a.s.轱辘包覆机的事,就没有空闲。客户表示可以等到年后再说。 师攻玉年前提前回了麒麟山,而年后却回来得较晚,但在飞机上就已经在考虑带梅斯柏等人去东鹞的事宜了。到公司的第二天,师攻玉就要开车亲自送梅斯柏、白云飞、童梦瑶去琴榭。 师攻玉开出一辆面包车,梅斯柏要童梦瑶坐在前面也就是师攻玉旁边,自己坐到最后一排,白云飞就只好坐在中间一排,他知道梅斯柏喜欢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 一出公司大门,师攻玉就边开车边对童梦瑶说:“客户要见见你们几个人,这样他们才会放心。而你们呢,趁这个机会要顺便了解一下这台设备的结构。这台设备的技术资料基本上都是现成的,你们只是要管理管理就行了。如果有少量的残缺,就要靠你们自己补充了。”童梦瑶点了头。 童梦瑶知道,师攻玉虽然表面上是在跟她说话,实际是在跟梅斯柏说话。对于梅斯柏来说,师攻玉说的话,也只能供参考,不能完全当真;一份资料的完整性、正确率,只有看过之后才能知道真实情况。不是师攻玉总爱把那些困难轻描淡写,因为他不用设法解决问题,所以就不会把问题看得那么难了。也不是梅斯柏喜欢把困难夸大,因为他需要了解每一个细节,并且必须切实解决问题。因此,两个人在对待问题的时候总是有矛盾。若是两个人经常讨论问题,则必然会吵架。师攻玉为了避免发生冲突,就找梅斯柏身边的人来交代一番,这倒也是一个好办法。 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琴榭,东鹞的石满茂经理接待了他们。他好像和师攻玉很熟悉,但显然只对梅斯柏感兴趣;当他见到梅斯柏时,基本上就放下心来了。他又领师攻玉等人一起到设备现场,说明了新设备的摆放布局及相关事宜,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就摆在那块空白处,和旧设备一样放。”梅斯柏知道,像石满茂这样的人说起话来不一定很严密,而且喜欢说话不算数,所以特别小心。 为慎重起见,梅斯柏向石满茂要了以下资料——其实,这也就是梅斯柏需要的最关键的设计输入: 1.相关厂房布局图,以便将新设备的具体摆放位置和方向明确地画在一张图上交由客户做最终确认; 2.每个料斗满载时的最大重量。 石满茂就记下来了,并答应尽快回复。 由于年数已久,机器的油漆颜色都显得陈旧了,不容易判断。问过石满茂才知道,原来颜色是椰子绿,梅斯柏赶紧要童梦瑶记下来。 “你们看一下,”石满茂对梅斯柏他们说,“我和师总还有别的事。”说完就和师攻玉走了。 设备操作工叫林里偶,因为年纪轻,梅斯柏就叫他小林师傅。他一边看设备的结构、基本功能、运行动作,一边向林里偶了解生产情况。 这台设备和南鹞的大同小异,都是由机械部分、胶槽部分、电气控制部分、配管及水循环部分等组成;其中机械部分又分为主机架(颜色为椰子绿)、横移机构、升降机构、吊臂、刮泥机、行人架、液压站(整体采购)等。被镀零件在胶槽内的停留时间由电气控制。 梅斯柏问林里偶,这台设备有没有发生过故障。 “故障总是有的,”林里偶说,“但是也很难说。”他又领梅斯柏走到行人架上,一起来到一个胶槽旁边,让梅斯柏等人看槽内的一套机构——刮泥机。这台刮泥机就是线内刮泥机了,和南鹞的有所不同。 “这台刮泥机容易卡死,一旦卡死,就要停工修理。”林里偶介绍说。 说着就见一个料斗轰的一声滑下来了——这是正常动作——,溅起的水珠把梅斯柏吓了一跳。林里偶口不择言,说道:“老家伙,这么怕死!”梅斯柏没有理他,继续观察着各处。 林里偶跟在梅斯柏旁边,想起刚才说话有点得罪人,就找机会弥补说:“你们工资很高吧?”梅斯柏不好意思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接着看设备。林里偶又说:“钱多的人都很怕死,你肯定很有钱,要不你刚才不会吓一跳。” 梅斯柏也知道自己有点神经过敏,但不一定跟钱多有关系,也许是特别投入工作所致。他一时间没有心思跟林里偶说明什么,而是继续观察设备。 在行人架上走过一周,基本上就看清了设备的概貌。整台设备主要有横移和升降两大动作,节奏感很强,看起来很有些气势。 梅斯柏又叫白云飞、童梦瑶过来,跟他们交代了几个重点: 1.观察升降驱动油缸的安装底座; 2.了解升降平台上各翻板的动作原理; 3.了解从升降链条到油缸活塞杆端部的连接方式; 4.注意机架顶部小鸟(这是设备顶部一个选择性脱钩装置,因为形状像只小鸟而得此名)的动作。 当白云飞和童梦瑶继续观察的时候,梅斯柏就站在设备正前方。看着设备的动作,梅斯柏的耳旁响起《未识绮罗香》这首歌。设备的动作幅度、曲调节奏都和这首歌非常吻合。看着看着,就好像设备不是在生产,而是在演奏,在歌唱似的。 中午,石满茂还招待琳达的人在食堂吃饭。石满茂说:“菜还可以,你们就将就一下。”师攻玉说:“多谢了!”原来他们吃饭根本不分级别,有资格很老的高级管理人员也是端个盘子在排队,这很令人感动。 午休的时候,师攻玉跟着石满茂进了办公室。梅斯柏等人便来到花坛边转了转。看到那些充满劳动热情的男女操作工,梅斯柏觉得这个社会还是有些温暖的。他甚至羡慕那些人,想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每天就是劳动,挣钱,生活过得简单而快乐。可是,他知道他不能,他只能做一个满脑子疑难问题的人,尽管这些问题他几乎都能解决,但一辈子都还会遇到新问题。也许他的钱比他们多一些,但绝不会因此比他们更快乐。 有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就是梅斯柏羡慕那些操作工就像神仙羡慕凡间一样。从梅斯柏的眼神里,童梦瑶看出了他的这种心态。 “梅工,你是不是想去当一个操作工呀?”童梦瑶问。 “是。”梅斯柏一笑,点头说。 “我也想。”白云飞也说。 “那我也只能跟着你们干了。”童梦瑶说。 “你们只是说说而已,很难做到。”梅斯柏说。 “只要你能做到,我就能做到。”白云飞对梅斯柏说。 “只要你能做到,我就能做到。”童梦瑶对白云飞说。 “理由呢?”梅斯柏问。 “应该你先说出理由来。”白云飞说。 梅斯柏的眼神望着远处一个身材健美的女工,没有说话。白云飞猜到了梅斯柏的心思,就说:“你是想变成一个年轻人,然后和她谈恋爱吧?那也太离谱了!你只有下辈子才有机会了。”梅斯柏无奈地一笑,并不想否认。白云飞又问:“你今天是来看机器的还是来看女人的?”梅斯柏又一笑。白云飞又问:“光看有什么用呢?不如我陪你过去和她说几句话吧?”梅斯柏说:“不去。”白云飞说:“你心里想去,却不敢去,好可悲!” “你说你愿意跟我在这里当一名操作工,说说你的理由。”梅斯柏对白云飞说。 “我就想,等你和你心仪的女人谈恋爱的时候,和你争风吃醋。”白云飞说。 “你越说我就越羡慕他们了。”梅斯柏说。 这时,童梦瑶低下头,嘴角含笑,没有吭声;她害怕梅斯柏或白云飞会问她愿意在这里当操作工的理由,但是,使她庆幸的是他们没有问。 “我们的生活太枯燥了,没有激情。”梅斯柏说。“只有边看机器边唱歌才不会闷死。你们有没有从刚才看的设备上联想到什么歌曲呀?” “我联想到《水姑娘》了。”白云飞说。 “我联想到《灰姑娘》了。”童梦瑶说。 “我联想到《未识绮罗香》了。”梅斯柏说。 白云飞对着梅斯柏观望过的那个女工走了过去,梅斯柏和童梦瑶远远地望着。只见白云飞先向那个女工深深地鞠了个躬,接着便站在她面前,和她聊起天来,过了一会儿又朝梅斯柏指了指,引得那个女工笑了起来。梅斯柏想:“他们一定在说我的坏话。”白云飞又触碰那个女工胸前的员工识别卡,她卖弄风情地朝他笑着。再看下去,都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了,梅斯柏和童梦瑶几乎是同时背过脸去。可是,白云飞很快便回来了。 “你们怎么这么不给面子?我有心表演给你们看,你们偏偏不看!”白云飞抱怨说。 这时候,梅斯柏就像根本没有听见白云飞说话一样,独自走到一棵柏树下面去,耳旁似乎响起了那优美的歌声:“蓬门未识绮罗香,托良媒亦自伤。相依有弟妹,生小失爹娘……” 第37章 齐美琼慌慌张张催图 晚上躺到榻上,梅斯柏又一边听着《未识绮罗香》,一边在脑海里回放油压吊镀生产线的生产过程:吊臂上——横移——吊臂下——等待……这首歌和这台设备好像是一体的,互相交融难以分离。 第二天,坐在办公室里,梅斯柏几乎整天都是在《未识绮罗香》的韵律里思索着,一边查看相关图面资料。对于梅斯柏来说,没有《未识绮罗香》这首歌,就没有油压吊镀生产线的完善设计和顺利运行。因此,他很感激这个唱歌的杰出艺术家——听优美的歌,才好给老板做机器。歌者的嗓音那么富于魅力,足以将听者带到一个理想的国度,那里有清新的空气、清澈的流水、美丽的风景、淳朴的人家;环境没有污染,人间没有争斗……从那歌声里可以听到美妙的嗓音、真挚的感情和极高的艺术造诣。她歌唱的时候也许难免自我陶醉,也相信一定会有许多歌迷为她的歌声而陶醉,但她不一定能想到,她的歌声陪伴了梅斯柏这个高级机械工程师,使他能为老板完善油压吊镀生产线的设计,使这台机器运行起来能够像她的歌声,既顺畅又富于韵律美。 音乐因为和谐才会美妙,设备也是一样,也要求依照一定的原理形成和谐的整体。在和谐而美妙的音乐的引导下,更容易发现设计中的不完善。 表面上,梅斯柏的工作流程是:到现场了解设备的概貌——向客户索要相关要求(布局图、修改设计项目等)——设备资料的理解和分析——找出资料和设备的不相符事项——修改设计——投图制作并随时跟踪进度。这个流程是谁都要遵循的。 梅斯柏在工作中还有一个流程:选曲目——听歌——让歌曲融入机器的运行中——一边在心里默唱一边想象机器的布局、结构、功能等——在同一个曲调里完成设计工作(此阶段必须达到曲调和机器的协调一致)。对于梅斯柏来说,这个流程至关重要。 经过一个阶段的分析,梅斯柏基本上了解了设备资料的状况。由于资料和现场设备有些不符,还需要修改整理。在姚继业的主持下,工作做了分工:整台设备由白云飞任项目负责人,梅斯柏把关,童梦瑶参与设计。另外,根据梅斯柏提议,各部分具体工作分工如下:梅斯柏负责升降平台、横移驱动机构、整机布局图、截面图的绘制;白云飞负责主机架、行人架、胶槽、配管;童梦瑶负责横移机构、升降机构、吊臂、刮泥机等。 刚刚分好工,才开始展开相关工作,齐美琼就给姚继业打电话来问:“那台油压吊镀生产线由谁负责?”姚继业告诉了她。齐美琼就催命鬼似地给白云飞打电话,命令他:“赶快发图制作,要不就来不及了。”白云飞说:“资料还没有整理好。”齐美琼就说:“不用整理,照发就是;这种设备以前做过。”白云飞跟梅斯柏一说,梅斯柏就觉得头大了——资料明摆着存在问题,资料照发势必造成错误百出。 梅斯柏心里乱糟糟的,领着白云飞、童梦瑶就去了陈甫正办公室。陈甫正一看来了三个人,脸色一变,差点儿就要发脾气了。梅斯柏就面有难色地把情况做了报告。 陈甫正听梅斯柏说完,思想一下子回到很久以前似的,说:“她的话你们不要当真,她不了解情况的。” “但是,”梅斯柏说,“她的话我们得听,否则她又怪我们工作效率太低。” “当然,”陈甫正说,“但毕竟要你们对设备资料负责。你们要是盲目地听了她的,还真的会出问题。” 梅斯柏把设备资料具体问题呈给陈甫正过目: 1.升降平台的翻板位置及导轨缺口与电镀槽位置不相符,要重新按要求设计; 2.升降驱动油缸安装螺丝规格为m8,强度是不够的,有可能造成油缸脱离基座(原定螺丝的规格可能是仅考虑了升降平台和吊臂的重量,忽略了料重,而料重是个大范围); 3.升降链条的长度没有计算(8组链条的起点不同,终点相同,应该分别算出长度,并画好配置图,以方便装配),现配链条长度会给现场装配带来很大的工作量; 4.烘干炉内部和料斗存在干涉,将影响料斗顺利通过; 5.小鸟的形状及安装位置不适当,会造成脱钩困难; 6.刮泥机的连杆长度有误,需重新模拟设计; 7.横移驱动机构没有部装图,会给装配带来困难。 等陈甫正逐条看过,对梅斯柏的态度顿时和蔼起来。虽然时隔多年,他还是依稀记得,上述问题确实存在过,并且费了很大功夫、不少费用才修改好,不仅如此,还挨了客户不少骂。特别是链条长度和油缸安装螺丝两个问题,陈甫正记忆犹新:当时装配现场很混乱,由于链条长度要现配,导致整个升降平台一会儿这样倾斜,一会儿又那样倾斜,就像台风里的航船,不得平稳;而油缸则在正式生产后忽然被连根拔起的。如果这次又照以前的资料进行制作,别的不说,这顿骂是难以抵挡的——哪个客户都不会容忍供应商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误。 陈甫正想,客户信任梅斯柏确实有理由;而他自己看重梅斯柏也算没有看错人。 “你们需要多长时间?”陈甫正此时不得不客观地考虑问题了。 梅斯柏看了白云飞、童梦瑶一眼,见他们提不出时间,就自己想了一想,然后说:“十天到十五天。” “两个星期吧,”陈甫正说,“时间紧的话,你们就加加班,星期天也不要休息。”他很清楚,资料上的问题一旦照旧,则几乎任何一项都会需要一个星期或两个星期甚至更久的返工时间,而由此产生的费用呢,则更是令人心疼。 由于梅斯柏等人对齐美琼的瞎指挥很反感,陈甫正又耐心地为齐美琼辩解,说:“她也是为公司利益着想才会催你们的,你们要能够理解。她不可能随你们的便,你们想什么时候发图就什么时候发图,那不就失控了吗?如果她说得不合理,你们可以反映,但是,你们没有权力禁止她对你们提出要求,更不能禁止她过问你们的工作进度。如果你们做得对,她也有权批评你们,但实质性的处罚必须征求我的意见;如果你们做得不对,她也可以不批评你们,但我还是会根据实际情况处罚你们——我对你们每一个人的工作绩效都是很清楚的。总之,你们要多工作,少发牢骚。” 陈甫正又对梅斯柏说:“以后要是有类似的问题,你自己来就可以了,不要带白云飞、童梦瑶一起来。” “是,下次不敢了。”梅斯柏说。 “也不是不敢,是没有必要。”陈甫正纠正说。“你是他们的头,完全有资格代表他们来找我。” “噢。”梅斯柏表示明白。 陈甫正又打量起白云飞来,面带笑容地夸赞道:“小白,你现在变了,变得比去年漂亮了,这倒是个好现象;你以前有点像土匪。”白云飞尴尬地笑了笑,又舔了舔嘴唇。 陈甫正又去打量童梦瑶,接着就盯住她胸前的员工识别卡,这让她顿觉不好意思起来。陈甫正不好直接夸女孩子漂亮,就说:“童梦瑶——这个名字好听。听说你以前是个‘神童’,可是搞设计不是靠计算,而是靠经验,这你知道吗?”童梦瑶就点点头。 陈甫正接着对白云飞和童梦瑶说:“如果是聊天,做伴,我当然喜欢跟你们在一起。可是,现在是谈工作,我就还是喜欢和你们的梅工在一起了。公司要做的设备总是这么复杂,这么麻烦,不靠有经验的人是不行的。你们有疑问就告诉梅工,由他想办法解决。你们自己暂时级别不够,如果我没有叫你们过来,一般的情况下不要直接找我,好吗?”白云飞、童梦瑶点了点头。看到白云飞、童梦瑶有点不高兴的样子,陈甫正又说:“把你们安排在梅工前面坐,是因为你们都是有潜力的人,不要辜负公司的期望,要好好配合梅工的工作。你们不但要做好现在的工作,还要争取一个专业能力的提升。要把公司当成自己的家;不但要想到公司的现在,而且要想到公司的将来。不要嫌自己的工作琐碎;能把琐碎的工作理出专业的头绪来,才能体现出一个人的实际能力。只有面对挑战,战胜困难的员工才是有价值的;临阵逃脱,动辄另谋职业的人跟战场上的逃兵没有什么两样。”听完陈甫正的一席话,白云飞、童梦瑶这才高兴起来。 从陈甫正的办公室出来,梅斯柏又找来姚继业、秦泰,向他们了解设备资料残缺、错误的来龙去脉。姚继业说:“我们的管理是有点跟不上,当时现场已经撇开技术部了,就来个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最后当然是焦头烂额。”秦泰则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图面错误多,最后就只有来个盲人骑瞎马,走到哪儿算哪儿。就像刮泥机的连杆,长度不对,那就凑呗,最后可以运动了,我们都不管了。技术部也不记录。升降平台上的翻板位置、导轨缺口都反复修改过,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完工后,技术部的人只过来看了一眼就走了。这台设备可把我们做怕了。” 对于梅斯柏来说,这些问题其实也没有什么,他不过是出于好奇心,想了解一下过去的情况而已。要解决那些问题,他并没有多少困难,但也要一点时间。使他难受的是,往往就连要这么一点时间也颇费精神。他很清楚齐美琼的为人;如果他就以她的意思不加辨认地发图,最后出了问题,她就一句话对着他:“是你搞技术还是我搞技术?”——她既要发号施令,又不负任何责任;等梅斯柏按照设计思路修改、补充好所有技术资料,她还要嫌他太慢。 当齐美琼要说人家工作做得慢时,谁也没法辩驳。人家十天完成一件事,她会说:“就这点儿事,你们要做十天,太慢了!八天完全可以做出来的。”如果有人加快速度,八天做出来了,她又说:“五天就应该做完的!”即使一天就完成一件事,她还可以嫌慢:“这事半天就可以完的。”如果有人有本事当天签订单当天出货,她还会说:“这种设备应该一签合同就出货。”许多人知道齐美琼的花招,就干脆躲着她。他们都知道,自己熟门熟路她真的还嫌慢的话,那她就只有换人了。她要是换了人,那往往只会更慢,甚至会慢得多,严重的时候根本就没法做了,所以她不敢轻易换人。 由于梅斯柏认为齐美琼也应该像他自己一样说话要讲根据,讲客观条件,而她偏偏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他觉得她十分可恨。梅斯柏不会叫跛子快跑,而齐美琼会。因此他又怕她。 如果有人不挨齐美琼的骂,那往往更糟糕,她把此人的绩效报告往陈甫正桌上一摆,陈甫正就有可能把这个人的绩效奖金扣个精光。技术部就有好几个人遭到过这样的暗算。陈甫正是不会乱扣钱的,他很善于比较,不会轻易被迷惑。 姚继业最了解陈甫正的心理,所以他没有选择地只能竭尽所能地做到最好,其他不需考虑;由于环境所逼,他甚至不能考虑自保,一切以公司的利益为重。而正因为姚继业能这么做,陈甫正才信任他。至于齐美琼对技术部的褒贬,姚继业则只当她是胡说八道,不予理睬。在这一点上,姚继业比梅斯柏掌握得更好,他沉得住气,不会担心别人误解——事情总能最后见分晓的。 第38章 袁容刚逞能耐 梅斯柏将油压吊镀生产线的平面图、截面图和设备在厂房内的摆放位置图发给客户确认,客户当天回复:ok. 可是,过了两天,又接到客户来电,说摆放位置是对的,但方向不对,应该是与旧设备成镜像对称摆放。 这样一来,梅斯柏就不得不作了修改,然后再发给客户确认。出于对客户的尊重,梅斯柏没有发牢骚。 这种前期确认工作,一般会有反复,有的是因为误会,有的是因为客户没有仔细看。这次的修改属于后者。如果按照客户确认过的图制作设备,客户提出要修改,那是客户的责任,但供应商还是要修改。如果不是按客户确认过的图制作设备而出了问题,那就不仅要改,而且还要负责任。所以,前期确认工作很重要,不能马虎,更不能省略。对于客户自身原因引起的设计变更,技术人员应该掌握一点,即随时按客户意思办,不要管修改会引起费用追加问题,费用问题由业务和客户协商解决;哪怕由于客户自身原因而重做整台设备,也必须立即执行。 这次的图面整理和修改设计,童梦瑶表现出了很大兴趣,还逐步学会了提一些专业问题。横移机构有几个大链轮需要加工,童梦瑶还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原图上采用的材料是ss41——她知道,ss41是吉般标准的材料代号,是普通碳素钢,相当于华夏标准材料q235a——,认为这种材料太软。这确实反映出她的能力已经有所提高。但是,在此处,因为速度慢,就用普通碳素钢是可以的。 关于该链轮的加工厂商,最后找到黎赛尔公司,他们有这种大链轮的切割设备可以加工。 等所有图面设计完成后,梅斯柏又让童梦瑶计算好8组升降链条的长度,并解释说,每根链条末端的连接螺栓可以做微调,以保证升降平台完全处于水平状态。童梦瑶算好链条长度并画出链条配置图就发下去了。 机器开始装配后,由于秦泰的人员不够用,师攻玉就从外面找来了几个帮手,其中一个是公认的油压吊镀生产线的装配专家。 这个装配专家是师攻玉的好朋友,名叫袁容刚,年纪有三十二三岁,据说连初中都没有毕业。他以前在琳达公司干过装配工,后来辞工了。现在,他是准作机械的老板。他的公司在一间简陋的工棚里,里面总共只有四个员工,连他自己在内一共就五个人,连会计也没有一个;其实就是一个靠到处打零工过日子的小集团。这个公司的设备只有一台小型车削机、一台铣削机、一个台钻、一台焊接机、两个虎钳、一张工作台,还有就是袁容刚的百宝箱,里面是各类工具,几乎是应有尽有,但几乎没有一样像样的。虽然是老板,可是日子过得跟讨饭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了;据说还因为做坏了零件被客户罚了款,因此欠着一屁股债呢! 师攻玉一方面同情他,另一反面也贪他的便宜,就叫他来帮助装一下油压吊镀生产线。师攻玉答应他,装好这台设备后就给现金,以解他的燃眉之急。 袁容刚领了两个小孩子来,一个十八岁,另一个十六岁,都是他的员工。那个十八岁的叫陆安桥,很爱打扮,还穿着西装呢!小的叫刘华东,穿着一身不知哪里来的工作服,冻得直流鼻涕。 袁容刚领着两个员工来到琳达后,他的公司里就剩下两个人了,一个是他的母亲,另外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车工。 袁容刚老家在珍珠湖。当他十七岁的时候,在他叔叔开的小厂里做事。他从小喜欢逞强,往往出手大方。因为结交了外头的小番子,参与了斗殴事件,曾被判刑六年。他的父母很痛心,父亲时常借酒消愁,最后到了每天一瓶的地步。就在袁容刚服刑的第二年,他的父亲便病逝了。他母亲在他叔叔的厂里帮忙,一心一意等待他出狱。好不容易等到了出狱的那天,他叔叔的小厂却因为业务不好而债台高筑。 当袁容刚见到母亲的时候,几乎认不出来了:四十几岁的妇女老得满脸皱纹,头发花白。而他母亲还很高兴,说是终于熬到这一天了,从此就要母子相依为命地过日子了。 袁容刚的叔叔一直和他们在一起生活,并没有单独过,也没有娶亲。袁容刚一回到家里,他叔叔就劝他带着母亲去躲难。因为房子、厂房再加上那些不值钱的设备都不足以抵债,他叔叔便筹集了最后一笔钱交给袁容刚,又交给他一个工具箱,说是留作纪念,然后就要他有多远走多远。 就这样,袁容刚和母亲来到鹿亭。可是没有多久,就得知叔叔在家自尽的消息。这时候袁容刚已经在琳达上班了。 袁容刚在琳达干了五年后,觉得没有太大作为,便独立开了一间工厂。开始的时候,接活、采购、加工、送货几乎是他一人包揽,很少有人帮忙。他母亲主要是打扫卫生和做饭。 一直过了一年多,袁容刚的厂才有了一点起色,于是就开始找帮手。他找的帮手其实都是找不到好工作的人。 先说现在留在厂里的那个车工刘师傅,他的经验是很丰富的,做起事来也很认真,待遇要求还很低。做了几天后,刘师傅才向袁容刚坦白他患有肝炎,根本找不到工作。袁容刚没有计较,继续留着他,只是吃饭不共碗筷。 再说陆安桥,别看他长得体面,还爱打扮,原来也是个混混。因为打架,手背上被砍了十几刀,治好伤后还是满手背的疤痕。他的父母管不了他,最后把他赶了出来。就在他走投无路、衣食无着的情况下,袁容刚将他收留了,并且安慰他:“就在我这里干吧,只要我还有一碗饭,我就要分半碗给你。”陆安桥遇到袁容刚这个贵人后,决心痛改前非,并且事事听从袁容刚的吩咐,成了袁容刚的心腹知己。 刘华东在投奔袁容刚之前是个流浪儿。他不喜欢读书,只喜欢浪迹天涯。当他从家乡来到鹿亭后,身上的衣裤几乎变成了破烂。他不敢到街上去,只能走在田间地头,顺便还采一些生菜充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袁容刚将他收留了。 师攻玉把袁容刚等人介绍给秦泰和白云飞,并嘱咐他工作上服从秦泰安排;技术上听从技术部的有关人员指挥。 “他们要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要你们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不能自作主张,也不能讲价钱。”师攻玉交代说。 “这个当然!”袁容刚点头哈腰地说。 可是,等师攻玉一转身,袁容刚就点燃一根烟吸了起来,根本不把秦泰和白云飞放在眼里。秦泰领他们到装吊臂的地方,要他们先装吊臂。袁容刚摆开架势,要秦泰和白云飞放心,说:“这是小事,没问题。就是整台机器没有你们,我也能装得出来。”秦泰和白云飞见袁容刚如此骄傲自大,就离开了。 白云飞生怕袁容刚会误事,就找到吕世才,交代他一定要按图施工,如果有人——特别是袁容刚——不按图施工,一切后果自负。吕世才答应随时监督。 等到装配横移油缸驱动机构的时候,袁容刚竟将驱动盘装反了,恰好被随机巡查装配现场的梅斯柏看见了,就给指了出来。袁容刚拿来图纸看了半天,仍感到疑惑。梅斯柏发现,原来袁容刚不大会看图纸。 “记得以前就是这样装的啊!”袁容刚说。 “现在的机器和以前那台是对称摆放的,所以方向正好相反。”梅斯柏解释说。 “难怪这么难装,我还以为零件做错了呢!”袁容刚说着把驱动盘倒过来,他的力气倒是奇大。 等装横移驱动油缸底座时,袁容刚又不按图施工了。梅斯柏来到现场,要他按图施工。袁容刚很不服气,说:“这个我很清楚,只要位置摆得对,准能符合要求。”梅斯柏知道,这个位置和角度有关,确实不是唯一的,是可以凑。但是,按图施工就不用凑了,一次就能成功。因为见袁容刚爱卖弄技巧,梅斯柏就让他去折腾,浪费点时间也没有什么。等试了三次以后,袁容刚又不得不来找梅斯柏,说还是按图施工好,要梅斯柏帮他认图。 等焊好油缸底座,袁容刚也顾不得面子,谢了梅斯柏。梅斯柏对袁容刚说:“你是专家,没有我,你肯定也能行。” “嗨!我是什么专家?我连图都看不大懂,我只是最不怕苦,最不怕累,最不怕脏,最不怕折腾。”袁容刚倒是说出了实情。 本来,袁容刚爱逞能,对别人的意见很难听得进去,对设计人员则更是嗤之以鼻,说他们画的图简直是浪费纸。梅斯柏知道他是个不知高低的人,也就由他去。只有当他需要的时候,才帮他看看图。帮完忙,梅斯柏也不居功自傲,更不嘲笑他,而是默默离开。这样一来,袁容刚便越来越喜欢找梅斯柏帮忙了。当他焊刮泥机的时候,还特别请梅斯柏去现场,好随时纠正他的错误。梅斯柏假装谦虚,说:“这个机构是童梦瑶负责的,有什么疑问你可以问她。”袁容刚却不以为然:“那个小姑娘?我在做工的时候她还没有上小学呢?我会要她指导?她行吗?”硬是拉住梅斯柏不放。 再过一段时间,袁容刚竟破天荒地对梅斯柏表示出了尊敬之情。 第39章 袁容刚教训人渣 当油压吊镀生产线装到一半的时候,袁容刚和梅斯柏已经混熟了。如果说,梅斯柏帮袁容刚看图是出于工作需要的话,那么,袁容刚帮梅斯柏打抱不平则纯粹属于私人交情了。 有天早晨,梅斯柏照例到十全面食店——该店主要供应阳春面、葱油拌面、炒面、雪菜面、三鲜面、鸡蛋面、爆鱼面、鸭肉面、排骨面、辣肉面等——去吃面,在那里见到了袁容刚等人。他们也是去吃面的,只是他们并不是天天在这里吃面。大家打过招呼,就各自点了面。 梅斯柏刚吃到一半,见对面座位上来了一个中年人。这个人梅斯柏经常见到,他是个蔬菜公司的司机。两人虽然常碰面,却从未打过招呼,总是像陌生人一样。 司机叫魏吉德,喜欢抽烟。这天他坐到梅斯柏对面,纯属偶然。只见他掏出烟盒,点燃一根烟,悠闲地吸了起来,并随意朝梅斯柏那边喷过去。梅斯柏感到很不舒服,就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能不能不要抽烟?” 一般情况下,如果吸烟者是个有教养的人,那一定会立即道歉,并停止吸烟或自觉挪位,总之是不会继续我行我素。 但是,魏吉德的素质差了一些,竟然不屑一顾地反问道:“为什么?” “我在吃面条,不能闻烟味。”梅斯柏耐心地解释道。 魏吉德不高兴了,要梅斯柏往墙上看,一边问:“你看呀,哪儿挂了不让抽烟的牌子?” “是没有牌子,但我请你不要在我面前抽烟!”梅斯柏的口气变得很生硬。 “就你?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魏吉德反唇相讥。 梅斯柏见对方不可理喻,只好端起面条让开了,嘴里还说:“没想到你的素质这么低。” 魏吉德瞪了梅斯柏一眼,继续悠闲地抽起烟来。 这一切都叫袁容刚几个人看在眼里了。只见袁容刚对刘华东耳语了几句,刘华东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又进来了,递给袁容刚一包香烟:“师傅!”——刘华东等人一贯称袁容刚为师傅,而不是“老板”。 袁容刚等人草草吃完面条,就移位到梅斯柏刚才坐的那排位子上,也就是魏吉德的对面。 “你们看,”袁容刚指着魏吉德对刘华东和陆安桥说,“这个人好像有四十多岁了,可是很没有教养。今天我要替他爹娘教育他一番。” 魏吉德白了袁容刚一眼,脸上现出藐视的表情,没有吭声。 “我看不用教育了,打一顿算了。”刘华东说。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魏吉德的脸色变得铁青。 “我们是谁你不用管;我们就是看你不顺眼。”陆安桥说。 “凭什么呢?”魏吉德问。 袁容刚哼了一声,然后点燃香烟,又要刘华东、陆安桥也各自点燃香烟,三个人悠闲地吸着烟,毫不客气地朝魏吉德喷过去;此时魏吉柏正吃面呢! 魏吉德终于明白,袁容刚等人是故意要找茬。烟雾喷到碗里,魏吉德是忍也不是,吃也不是,说也不是,发作又不敢。他抬头看了看隔着几个位子的梅斯柏,一时不知道他的底细。 “他是你们的什么人?”魏吉德问袁容刚。 袁容刚又喷过去一口浓烟,不无挑衅地说:“我看你就像个势利眼,没有一点男子汉的骨气。你不要管他是我们的什么人,他是我们的老板也好,是我们的同事也好,是陌生人也好,都没有关系,我们只是看你不顺眼。” “你对着人家喷烟是不对的。”刘华东朝魏吉德的脸上喷过去一口浓烟。 “你向人家碗里喷烟是不对的。”陆安桥将一口烟喷向魏吉德的碗里。 魏吉德见面前的几个人很难缠,只好低声求饶:“我知错了!” 这时候,袁容刚就教训起魏吉德来:“你都四十几岁的人了,怎么一点教养都没有呢?大模大样在人家面前抽烟就不对,人家指出来了你居然还不改正,你怎么这样不知羞耻呢?你娘没有教过你吗?你真是白活了几十年。你还有脸问我跟人家是什么关系,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讲关系的吗?我跟他什么关系也没有,只是看见你欺负他就不舒服。如果你是有教养的好人,不用等到人家明说,只要人家有一点暗示,你就会赶紧停止吸烟。可是你是怎么做的呢?你居然还问人家墙上有没有挂牌子;你的脸皮可真是厚!” “师傅,”刘华东说,“跟这种素质低的人说话费精神,干脆打一顿算了。” “我又没有犯法,你们真敢打吗?”魏吉德说。 “不敢打,打你脏了我们的手。”陆安桥说。 袁容刚熄了烟,又要刘华东、陆安桥也熄了烟。魏吉德以为他们就要走了,没想到袁容刚却教育起刘华东和陆安桥来。 他先问刘华东:“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岁了。”刘华东答道。 “如果你抽烟的时候引起旁人不舒服,你应该怎样?” “应该立即熄掉,师傅。” 袁容刚又问陆安桥:“你多大了?” “十八岁。” “如果有人请你不要在他面前抽烟,你应该怎样?” “应该立即熄掉,师傅。” “对了,”袁容刚欣喜地说,“这才是有教养、有素质的人。像你们这样的人,我才会骂;有的人素质太低,就跟人渣一样,我就不敢骂了,因为骂了他也不理解,还以为我跟他作对。以后你们要记住,对于素质太低的人要让开点,不要去教育他,不要去提意见。”说着,袁容刚站起来。“走吧,今天算我们倒霉,碰到一个四十几岁的蠢货,我们说了半天他却一点都不明白。” 魏吉德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哪儿还有心情吃面条呢?况且面条早被烟雾污染了。此时,梅斯柏也已经吃完面条,付过账就出去了。 此后一连几天都没有见魏吉德来吃面条。一个星期后,十全面食店的一面墙上挂上了一块牌子:“请勿吸烟!”店主对梅斯柏说,这块牌子是蔬菜公司司机挂上去的。又过了两天,魏吉德终于又来吃面条了。见到梅斯柏,就故意坐过来,但再没有点烟。从魏吉德的表情来看,他没有恶意。想起他以前的恶劣态度,梅斯柏很难原谅他,但还是对他点了点头。 “现在,”魏吉德对梅斯柏说,“墙上挂好了牌子,大家就不会吸烟了。” “这样很好。”梅斯柏并不是很高兴,好像还在生气。 这时候,梅斯柏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发生的一件事,那次他参加接待吉般桑下公司工程师——一个叫渡边的年轻人。那个渡边是喜欢吸烟的,在洽谈休息时习惯性地点燃一根烟,但是一见梅斯柏皱了眉头,他就赶紧起身将烟熄灭。梅斯柏还觉得对不住人家,可是毕竟没有说:“你要是想吸烟的话,那就吸吧!” 再看看眼前的魏吉德,为了让他理解到不可以在人家面前吸烟这样浅显的道理,几乎费尽了袁容刚的口舌。人与人的差异竟是这么大,但毕竟,魏吉德还是改了,只是代价太大。 梅斯柏很感激袁容刚,若不是袁容刚,他肯定就只能干受魏吉德的气了。 面条来了,梅斯柏开始吃起来,却一边还在担心魏吉德会在对面抽烟!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敢相信魏吉德了。 当然,魏吉德再没有在梅斯柏面前吸烟,他确实改了。 第40章 齐美琼恣意瞎指挥 等刮泥机完工后,还要做密封性试验。梅斯柏、白云飞、童梦瑶都到现场观察,齐美琼也下来了。 齐美琼要对技术部的人挑毛病也好,训斥也好,是从来不顾忌梅斯柏的。她看袁容刚和刘华东正在准备做试验,便质问白云飞:“你们搞设计的,能不能提高一点水平呀?刮泥机焊好了还要做什么试验,这多费事!” “不做试验不保险,万一装机后有泄漏,只会更麻烦。”白云飞解释说。 “刮泥机是谁负责的?” “是童梦瑶。” “难怪这么麻烦,我要看图面。”齐美琼煞有介事地说。 白云飞赶紧找出刮泥机的图面给齐美琼看,尽管他知道她其实看不大懂图。白云飞为了节省时间,直接让齐美琼看相关压力试验的技术要求:“循环管焊后要进行耐压试验,压力不得低于0.2mpa”. 齐美琼的脑子可灵活了,看完图面当即就问童梦瑶:“现场使用压力是多少?” “每平方厘米2kgf.”童梦瑶答道。 “那你为什要写0.2mpa?” “因为0.2mpa就是每平方厘米2kgf.” “你别胡说!” 童梦瑶吓得不敢作声,梅斯柏插了一句:“0.2mpa约等于每平方厘米2kgf,这是没有错的。” “既然是约等于那就还是不对嘛!你们这样做事叫人怎么能放心?工作态度一定要严谨!你们可知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齐美琼说。 接着,齐美琼又提意见,说什么管子漏不漏应该规定好焊缝标准,而不是做什么试验。 其实,即使规定焊缝标准,也不能完全保证焊后无泄漏,所以做试验是必要的。因为不想和齐美琼斗嘴,梅斯柏、白云飞、童梦瑶便早一些离开了。 白云飞、童梦瑶先回了办公室,梅斯柏则来到机器中部,看了看机架顶上秦泰在装链条拉扁。正在这时,就见齐美琼跟过来了,她望着上面就喊开了:“你们快点装,快点装,要出货了!”秦泰和另外那几个人就手忙脚乱地捣鼓起来,有的用扳手敲角钢,有的用手搬铁板,有的又假装在看轨道有没有放直,就像没有听见齐美琼说话一样。 陆安桥和刘华东因为只能做一些辅助性工作,所以有时候会显得相对清闲。这时候,齐美琼看到陆安桥好像在闲着,就十分不满。 齐美琼又看到在墙边放着几十个支架,就问陆安桥:“那些支架是不是油压吊镀生产线上的?”陆安桥不认识齐美琼,爱理不理地答道:“是。”齐美琼说:“你快去搬过来,一个个摆好位置,这样装起来才能快。看你们做起事来一点条理都没有,难怪这么慢!”陆安桥迟疑着,齐美琼就生气了,说:“叫你干活你怎么还磨蹭呀?快去呀!”这时候袁容刚过来了,连忙对陆安桥说:“听齐小姐的,快去搬过来。”陆安桥这才乖乖地去搬支架,齐美琼像个工头那样恶狠狠地盯着,一直到陆安桥将所有支架搬到机架旁,她才扭摆着腰身上楼去了。秦泰等人明知齐美琼又在瞎指挥,也没有说什么——他们看到她就会头疼,哪儿敢跟她说话呀! 等齐美琼一离开,大家就停止瞎捣鼓,稍事休息后继续正常工作。那边袁容刚和刘华东继续做刮泥机的耐压试验,就像齐美琼从未出现过一样。 秦泰这时候才对陆安桥说:“你怎么把那些支架都搬了过来呢?还没有打好安装孔呢,快点搬回去,要先按我划好线的位置打孔,打好孔再搬过来。”陆安桥就又把那些支架往墙角搬回去。 梅斯柏见他们做事显得不够小心,就对大家说:“你们慢一点,注意安全!” 那几个人低头看了看梅斯柏,点点头表示感谢,然后就按部就班地装起机器来。 过了一段时间,现场在装升降平台的时候出了问题。童梦瑶到现场看见,升降平台装上链条后,一头高一头低,还有的链条是松的,根本没有绷紧,就上来向梅斯柏反映。梅斯柏就问她:“你有没有把你画的链条配置图交给生管?”童梦瑶说:“交给吕世才了,也跟他说过要按图施工。”梅斯柏就和童梦瑶一起来到现场。只见整个升降平台斜着悬在空中,吊车不能放松。陆安桥和刘华东手足无措地站在远处,一副着急的样子。梅斯柏要他们拿出链条配置图,他们就从一块钢板下取出来。梅斯柏问他们:“有没有看过这张图?”陆安桥说:“看过,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恰好在这时,齐美琼来了,她一看升降平台那样子,当即就发火了,对着白云飞就抱怨起来:“你们技术部搞的图纸,装出来的升降平台是歪的,丢人不丢人啊!” 大家没有理她。 梅斯柏展开图纸,教陆安桥:“你看,这张图上标明了一共有8组链条。每组链条都标有节数,你只要先准备好各种节数的链条,再按图上的位置配装,就不会高低不齐了。”陆安桥一边看图,一边点头。梅斯柏又叫他们上去把链条都拆下来数节数。等他们拆下链条,却不知道链条的节数怎么数。梅斯柏就又得耐心地教他们:“你看,这种链条的规格是rs80,它的一节是25.4mm,也就是两个相邻的滚筒之间的距离,这就算是一节。”陆安桥“噢”了一声。梅斯柏继续教他们:“你看我们童梦瑶画好的配置图,第一组链条是几节?”陆安桥仔细一看,答道:“100节?”梅斯柏说:“对。”接着又问陆安桥其余7组链条节数,陆安桥都答对了,因为每组链条旁边都标出了节数。梅斯柏就要他们先按图上节数接好各组链条,并挂上标记牌子。 当陆安桥和刘华东重新接链条时,梅斯柏就和白云飞、童梦瑶到处看了看,并随时讲几句安装要领。 等陆安桥把链条接好,就过来要梅斯柏检查一下。梅斯柏就叫童梦瑶检查。童梦瑶检查完,就对梅斯柏说:“没错。” 梅斯柏就要陆安桥和刘华东按图将链条装上去,并交代他们:“链条下端的螺栓可以进行升降平台的微调。”说完又亲手将调节方法示范给他们看了一遍。 陆安桥和刘华东终于如获至宝地拖着链条爬到机架上去了。 “梅工,你真有耐心。”白云飞说。 “对他们就是要有耐心;他们不是你,什么事情一说就明白。”梅斯柏说。 “那童梦瑶呢?”白云飞问。 “童梦瑶是自己明白,但不知道如何才能让陆安桥明白,这是她的不足之处。”梅斯柏说着向童梦瑶点了点头。 “我以为他们一看图就能懂的,没想到他们看不懂。”童梦瑶说。 “当你看到出了问题的时候,也要想到他们是否已经按图施工,而不要以为一定是自己算得不对或画得不对。”梅斯柏说。“假如你急急忙忙又去画一遍,又会耽误很多时间。”梅斯柏又说:“如果你没有事先画出链条配置图,而要他们现场配,那就不知道要折腾多久了。而现在呢,我们就显得很主动,很从容。所以,无论什么事情,我们都要尽量做到胸中有数。”梅斯柏又问童梦瑶:“升降平台的两个极限位置你还记得吗?”童梦瑶说:“不记得了。”梅斯柏又要求她:“这个一定要记住,等到调试的时候就要用到的。一些关键的数据或尺寸都要记在脑子里,免得事到临头还要手忙脚乱去翻图纸。”童梦瑶点点头,然后问梅斯柏:“今天,我是不知所措,以为是自己算错了,所以就上去找你。如果下次我又这样,你会不会生我的气呢?”梅斯柏笑了笑说:“只要你不知道怎么做了,都可以找我商量。同一件事可以找我两次,超过两次就不好了。”童梦瑶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这么简单的事不会要问两遍。 第41章 梅斯柏麻痹受腿伤 和东鹞签合同的时候,客户要求设备7月15日出货,最迟不能超过9月15日。齐美琼看到进度来得及,就说客户要求提前到7月5日出货。过了几天,看到现场装得顺利,她又无中生有说客户要求提前到6月25日出货,听得秦泰烦死了。师攻玉还在一旁帮腔,说技术部:“还不是你们的图出来得慢。” 白云飞不想理齐美琼,觉得她实在难缠。梅斯柏就和白云飞、童梦瑶商量好,今后凡是涉及出货日期的争论,技术部的人不去沾边,等齐美琼去和秦泰吵架。只有涉及图面的问题,技术部才出面解决——若现场人员按照图面施工而出了问题,应该技术部负责;若未按图面施工而出了问题,技术部不能负责。 在琳达试装机后,即可拆机出货了。由于这次装机相对于多年前的那次顺利很多,很多人便从心底里认可梅斯柏等人的能力,有的还夸赞:“现在的技术部才像样了。”但也有人不服气。 7月5日,油压吊镀生产线终于出货了。到东鹞公司去装机的人员有:白云飞、秦泰、袁容刚、陆安桥、刘华东等,还有严顺渠等两个电气工程师。装机是顺利的,可调试阶段很不顺利。 先是液压系统试运行过程中叶片泵出了故障,叶片由于过热而损坏。液压系统是整体购买的,由电气部主持调试工作,出了问题他们却想推卸责任。钟涌浪原本就对技术部尤其是梅斯柏心存不服,此时恼羞成怒,企图将责任推给梅斯柏。他找到梅斯柏,说明了叶片泵损坏的情况。 “梅工,叶片泵是属于机械部分,这事你得负责。”钟涌浪说。 梅斯柏当然不能负责,因为叶片泵是购买的,其技术只有供应商才懂得最多。作为用户,只能按操作说明书运行。若按操作说明书调试而出了问题,则可能是产品质量有问题;若没有按说明书调试,出了问题则是用户的责任。事后调查表明,电气部在液压系统的调试之前,并没有仔细看说明书,也没有按照说明书的要求做,所以要负责任。 但是,钟涌浪挨了师攻玉的骂,就向梅斯柏撒气,要求他负责修复叶片泵。梅斯柏到现场一看,叶片已损坏,没法修复,就拒绝了。 “我看你这个总工搞了这么多年机械,也只有那点能耐,一个叶片泵都修不了。”钟涌浪不无揶揄地说。 说一个人机械方面厉害,也只能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琳达是制造某些专用设备的公司,并不能保证可以制造任何设备,还是要受一定范围限制的。一根针是简单的,但也必须有相应的技术、设备、检测手段等条件,否则也是做不出来的。一辆脚蹬车不能算复杂,同样也需要有相应的技术、设备、检测手段等条件方可制造出来。如果琳达一定要组织力量去修复一个叶片泵的话,即使修好了,性能方面肯定也会存在不足——泄漏、噪声都有可能超过正常指标,使用寿命就更不必说了。 所以,叶片泵损坏,应该找原液压系统供应商处理。等供应商过来后,看完损坏的叶片泵,就提出解决方案:由琳达再购买一个叶片泵;损坏的叶片泵由供应商免费修理,作为随机备件。这样一来,琳达在经济上没有遭受损失,而且得了一个教训。 由于该机器以前没有做调试规范,接下来的调试工作仍然无法顺利进行。姚继业要梅斯柏临时写一个调试步骤,以供参考执行。梅斯柏赶紧根据设备的实际情况拟写出一个临时文件——关于油压吊镀生产线的调试步骤及注意事项。基本内容如下: 1.按各装配图检查各组件是否符合图面要求; 2.按总布局图检查设备装机后的摆放布局、方向及总体尺寸; 3.检查各紧固件是否达到预定紧固力,不得有松动等现象; 4.检查各传感器是否按图面要求配置,传感器的感应距离是否在预定范围内; 5.各处润滑是否充分; 6.运动件的初始位置是否正确,在规定行程内有无障碍物,若有则立即清除,并保证适当的安全距离; 7.凡是能手动的运动件先以手动操作以确定其运动的正确性与灵活性; 8.检查液压管路有无泄漏; 9.点动操作设备,以确定设备各运动部件的运行轨迹是否在预定范围内; 10.设备自动运行,派人严密监视各关键部位的运行状况。 写好这个调试步骤,梅斯柏和童梦瑶就一起去了东鹞公司;开车的是师攻玉,他要亲自看一下设备装机的情况。看过机器,师攻玉是满意的,但他嘴上却对梅斯柏说:“梅工啊,瞧瞧你们装的像不像机器!”说完他就走了。师攻玉能像这样对梅斯柏说话,已经是很客气的了。 虽然有一个调试步骤可以参考,但白云飞执行起来还是难免遇到大大小小的疑难问题。为了少走弯路,姚继业又来电话,要梅斯柏在现场亲自指挥,童梦瑶先回公司。 既然留在现场,梅斯柏就可以对每一个步骤进行观察和确认,这样一来,调试工作就很顺利。虽说姜是老的辣,但梅斯柏也有缺点,他的体力、视力都不是很好了。正因为这样,意外发生了,他倒霉了。 那天,由于横移大链条不到位,需用强力进行拉伸,梅斯柏爬到下滚道(下滚道高于行人架)上去观察。当他想从下滚道走到下面的行人架上去时,由于过度疲劳,眼睛发花,同时也因为心急,一脚踩空,就跪倒在行人架的内侧挡边上——那是一根3毫米厚的角钢——,他感到双腿一麻,顿觉事情不妙,脑袋嗡的一声,接下来一切动作就都靠本能了。等他连滚带爬到了地上,看见自己两只裤腿都破了,从破口处渗出殷红的血。 他坐在地上向近处的陆安桥、刘华东招手,两个人赶忙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他们过来一看,马上意识到梅斯柏出大事了。由于血流得很快,梅斯柏担心自己会不会死,一时间变得六神无主,似乎整个世界在逐渐离他而远去。陆安桥、刘华东倒是动作麻利,一个人抓住一条大腿,紧紧箍住,以防血流过速,一面高声呼救。等白云飞找到临时绷带(其实就是干净一些、好一些的抹布)包扎好伤口,血才渐渐止住。梅斯柏试着站起来,发现自己竟还能走路,这才稍微放下心来:骨头应该没有断。 白云飞赶紧找石满茂帮忙,石满茂就派来一辆小汽车送梅斯柏去了医院。坐在去医院的车上,梅斯柏一个劲地懊悔:“我为什么不小心一点呢?”是啊,只要他当时慢一点,看清自己的脚尖落在何处,确定自己脚踏实地了再下去,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偏偏他麻痹大意!他时时刻刻都在教别人如何如何做,自己却犯下这么大的错误!他一直哭丧着脸,没法原谅自己。此时的白云飞也心情沉重,但他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更多的是担忧和关心。 “等到了医院,要拍片。”白云飞看着梅斯柏的伤处,希望只是皮肉伤。 “不用,我还能走路,说明骨头没有受伤。”梅斯柏说。 “不一定,”司机答话了,“你暂时能走路不能说明骨头没有受伤,这个不能掉以轻心。以前有个人也是伤了腿,因为还能走路,就以为不要紧,没有拍片,只是上了药包扎好。结果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腿骨有骨折,后来花了好多钱才治好的。如果一开始就治疗,不仅好得快好得彻底,而且少花很多钱。所以,还是早点拍片比较保险,反正拍个片也不要多少钱。” 到了医院,医生检查了伤口。梅斯柏是紧张的,他担心确实伤了骨头,只是暂时还没有感觉而已。医生是见得多的,一点也不紧张,只是稍微一看就说:“小事情。”听到医生这么说,梅斯柏放下心来。 由于伤口较长且深入肌肉,必须缝针。梅斯柏不很清楚缝针的意思,担心腿上会留下永久的异物。医生就耐心地解释道:“缝针是不会留下异物的,等你伤口好了,就可以拆线了。” 左腿缝了3针,右腿缝了5针。 上过药,重新包扎好后,就去拍了片。看着自己的腿骨拍的片子,没有骨折现象,梅斯柏才彻底放心了。 为了给梅斯柏治伤,白云飞跑前跑后——挂号,验伤,取药,交费,询问,向公司报告,忙得比装机还累。 看到白云飞和其他人为自己奔忙,梅斯柏很过意不去,不免又一次自责起来:为什么自己不谨慎一点,为什么自己要着急。事故往往是这样,只要当事人稍微缓和一秒钟,他就平安无事,而因为着急却容易酿成苦果。受伤后的梅斯柏再不能乱跑,只能安安静静地休息,并按时到医院去换药。 一方面,梅斯柏坐在旅馆里休息觉得很无聊,成天唉声叹气;另一方面,白云飞也要梅斯柏到现场去指挥调试,于是,梅斯柏又到现场去了。他坐在一边吹电扇,以便随时出主意,把关,免得又出问题或走弯路。 因为天气炎热,伤口包扎后不好盖住,以便透气,梅斯柏只好挽起裤腿。这样,他的双腿上各有一处包扎,并且是对称的,走到哪里都有些引人注目。他顾不了那么多,像个负伤的战士那样坚守着岗位。 有梅斯柏在场,白云飞指挥起来格外得心应手。一旦遇到疑难问题,白云飞就可以和梅斯柏商量,以求得到妥善处理。而梅斯柏也因为亲临现场,对调试过程更加了解,出起主意来也更切合实际,因此也就更有效。 每次去换药,梅斯柏都是一个人坐出租车去,再不用人陪。 一直过了一个星期,设备基本调试完成。客户又要求琳达提供挂篮用的钓钩。白云飞画好图,不知道要选用何种材料,就问梅斯柏,梅斯柏也不是很清楚,就要白云飞去问客户的现场工人。林里偶说:“反正电镀液都是腐蚀性很强的药水,一般的不锈钢不行。”几经查找资料,白云飞确定用sus316. “sus316的耐腐蚀性能比sus304好吗?”梅斯柏问。 “好得多。”白云飞说。 这样,梅斯柏就同意了,同时又多了一个经验——他原来确实不知道sus316的耐腐蚀性能比sus304好。 梅斯柏的腿伤经过10天治疗,终于可以拆线了。等回到琳达,梅斯柏已经正常上班了,才给家里打电话,说了自己受伤的事。无论是妻子还是儿子,都有一段时间不舒服,就像他真的断了骨头似的。他们想过来看他,被他拒绝了。梅斯柏反复强调自己的伤不是很严重:“骨头没有断,已经好了。” 陈甫正也曾叫梅斯柏挽起裤腿,露出伤疤给他看,看后他说:“噢,没有大问题就好。”又说:“看来这个秋天你得有所改变了。”梅斯柏不知何意,陈甫正就说过几天再详谈。 第42章 齐美琼购买梳妆台 原来,吉般的桑下公司商业代表晋安跟陈甫正通过气,说他们的老板栗田会在一个月之后来琳达,还特别指明要见梅斯柏,并会跟他一道研究一台坐标式物料交换机的老图面。晋安还顺便告诉了陈甫正栗田的习惯。其实,栗田的习惯陈甫正多少也知道一些,只不过栗田从未来过琳达。 栗田四十几岁年纪,是个美男子,很有爱心,但有一个特别习惯,就是喜欢在工作的过程中对人家表示亲近。亲近到什么程度呢?就是让人家感觉到他的喜爱之情,如此而已。别人一般也不用担心,因为通常他也不会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一般都是用欣赏的眼神看着对方,最多就是摸一下手而已。当然,栗田也希望对方会有含蓄的表示,或怕羞,或会意,只要不是一副木然的表情就可以了。 因为栗田的眼光有些高,所以身边的男女一般都是俊男美女,而且几乎都有很高的生活品位。 当栗田偶尔要和客户或供应商会面的时候,晋安也会预先打点好,就是要让栗田见到模样好看、且知情识趣的人。晋安知道,若是栗田在和外界接触的过程中心情不快,则再大的利润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弃。 以栗田的习惯,他将会和梅斯柏排排坐,而不是面对面。若梅斯柏能够很顺利地和他沟通,他将让琳达为他们制作一台新的交换机,但因为材料变更等原因可以做必要的更新设计或其他修改。 栗田对那台老式的坐标式物料交换机很熟悉,但每当他向别人介绍结构的时候,总是嫌人家理解力不够,因此很不满意。他从晋安那里得知,梅斯柏在理解机械结构方面十分厉害,就产生了一种当面向他介绍的想法。当然,他也难免会在工作过程中和梅斯柏亲近一下,如果梅斯柏还逗人喜欢的话。若梅斯柏能很讨他欢心,则琳达要拿到订单就容易多了。 因为晋安曾经见过梅斯柏,知道他长相还过得去,但觉得他还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主要就是脸色过于黯淡,表情过于严肃,眼神过于阴郁,脸颊还有些萎缩,嘴唇抿得过紧。晋安把自己对梅斯柏的印象跟陈甫正说了,末了又说:“应该问题不大,因为栗田老板也是尊重人才的人,断不会因为外貌不尽如人意而感到不快。” 虽然晋安这样说,陈甫正可不能掉以轻心,他总是喜欢把客户的潜在需求看得很重。这时候,他想起梅斯柏的样子来,觉得他虽然不很难看,但毕竟不能达到栗田的审美要求。 因此他突发奇想,希望能在栗田到来之前让梅斯柏有所改变。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就在梅斯柏伤愈后,陈甫正做出了一个使梅斯柏改变形象的一条龙计划。 首先,陈甫正叫来齐美琼,坐在沙发上跟她说起了梅斯柏受伤的事,两个人都怪梅斯柏做事不够谨慎。接着,陈甫正又说吉般老板栗田想见梅斯柏,还抱怨说:“如果梅斯柏这次受伤更严重一些,导致他不能正常工作,那将对我们产生多大的不利影响,我真不敢想象!”齐美琼一边点头一边说:“这确实是不幸中之大幸。但不管怎么说,事情都算过去了,他还能为公司做事,你不用再去为此发愁了。” 陈甫正忽然喊头疼,齐美琼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并没有发热,就说:“你这是心情不好引起的,是心理作用,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去给你冲糖水。”齐美琼说着便起身去为陈甫正冲好一杯糖水,并让陈甫正慢慢喝了。 “你好些了么?”齐美琼关切地问。 “好多了!”陈甫正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两个人继续说起梅斯柏要接待栗田一事,因此都觉得有必要让他注意自己的形象。 以前,琳达两个重要的人物——师攻玉和齐美琼——因为经常要见客户,所以特别需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为此陈甫正还特意为他们配了梳妆台。现在,既然栗田老板指明要见梅斯柏,那么他的形象问题便变得很重要了。正因为如此,陈甫正决定让齐美琼去给梅斯柏买梳妆台。一开始,齐美琼不理解,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一想到那是一件跟业务订单有关的事,她便答应了。 本来,齐美琼想将这件事安排给刘佳慧去办理,但陈甫正不同意,要齐美琼亲自去买,说刘佳慧靠不住。另外,陈甫正还对齐美琼说:“你也该对梅工表示一下关心和奖励了,毕竟他为公司做了不少有益的事情。”齐美琼听从了,还觉得这样更好——她既不愿意花太多钱,又不能买来不好的东西,虽然是给梅斯柏用的,但毕竟是公司的财物。 师攻玉和齐美琼自己的梳妆台也是齐美琼买的,给师攻玉买的是一个大的豪华梳妆台,给她自己买的是一个不大不小但十分漂亮的梳妆台。齐美琼准备给梅斯柏买一个小的梳妆台,就先跟陈甫正说了,理由是梅斯柏不需要太好的家具。陈甫正并不反对,但跟齐美琼说也不能太随便,买回来的梳妆台一定要精致,可爱,还要有闺房味道,这样才能使他感到自己似乎是置身于有女人的环境当中。齐美琼想了想,就答应了。 齐美琼到了家具店,左挑右选,终于看中了一款梳妆台,只是颜色有好几种,她一时难以定夺,就打电话给陈甫正。齐美琼跟陈甫正说,店里面的这款梳妆台有三种颜色,即贵妃红、沙漠黄、面粉白,要陈甫正给个意见。陈甫正根据梅斯柏房间里的简单家具,就选了沙漠黄。确实,陈甫正是对的,因为对于梅斯柏来说,沙漠黄更合适,可以使他的房间显得亮堂而轻松,和室内其他家具也很协调。另外,陈甫正也知道梅斯柏凡事喜欢简朴,不像师攻玉,凡事喜欢铺张——师攻玉的豪华梳妆台是贵妃红。 就这样,齐美琼把梳妆台买了回来,叫人搬进了梅斯柏的房间。她又去化妆品店里买了一瓶浅色唇膏,放在了梳妆台上;再把梅斯柏原来放在桌上的几件小用品挪到梳妆台上,然后就走了。 下班后,梅斯柏回宿舍便看见自己房间里多了一样家具。确实,他觉得很温馨,心情好了许多,似乎是住在家里。他还害怕左富山和白云飞看见他有了梳妆台后会产生想法,因此不敢叫他们过来看。不过,他们两个人毕竟是看见了他的梳妆台,只是没有说什么,但心里肯定想过什么。 梅斯柏又想起陈甫正对他说过他应该有所改变的话,猜想这也许就是改变的开场白了吧。但是,后面还有什么呢?他还是不得而知,只能等待。 第二天,陈甫正就找到梅斯柏,先问了他梳妆台的事,问他是否满意,梅斯柏客气地说很好。因为配了梳妆台,梅斯柏变得很谨慎,就问陈甫正对他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陈甫正没有马上说出他的打算来,而是先把晋安对梅斯柏外貌的看法说了一遍。梅斯柏一时也不知陈甫正葫芦里卖的啥药,只能轻轻叹口气,说:“唉!我已经是这样了,也不想有什么改变;就是想改变,也没有条件。再说,我自己感觉还很好,人嘛,总是要老的。”陈甫正不同意他的生活态度,就说:“你的观念要彻底改变,现在科学发展了,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当然包括改变人的外貌。”于是就吩咐梅斯柏准备去做整容。 说到要去整容,梅斯柏一开始不同意,一是怕自己变形,二是怕承担不起高额费用。陈甫正只好说:“费用问题你不用担心,这是可以由公司承担的。”梅斯柏说:“那就更不能做了,我认为我没有理由花公司的钱。”陈甫正只好进一步解释说:“你不要以为给你整容是为了你能变漂亮,公司可没有那么好。那是为了工作,因为吉般老板喜欢看到你认真工作的样子,希望能进一步和你亲近。”梅斯柏虽然不怀疑有人想和自己亲近,但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为此而去整容,那样实在太费事了。陈甫正又说:“吉般老板确实有不一般的癖好,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尽量满足他的潜在要求。”这样,梅斯柏才转过弯来了,说是可以配合,但又说他对整个事情没有把握。陈甫正说:“并不是整了容就一定要你负责拿到他的订单,你可以不必有所顾虑,整好容再说。你不用有什么心理压力,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最佳效果。”梅斯柏便答应了,其实他也想变漂亮,只不过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整容。 接着,陈甫正就安排齐美琼去选一家适当的整容院。齐美琼原以为陈甫正是要给她整容,很不高兴,就表示不想去。陈甫正也不管她的情绪,只是要她服从工作安排,不要使小性子,并向她提出要注意的几个方面,主要是整容师的责任心要强、专业水平要高、整容经验要丰富、所使用的手术器械要先进、药物要可靠、服务态度要贴心等。 齐美琼虽然满肚子怨气,但又不能不服从工作安排,于是就气鼓鼓地找到师攻玉,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嘀咕。齐美琼自以为完美无缺,根本用不着去整容,因此害怕陈甫正会叫她去瞎折腾。师攻玉则认为齐美琼无论身材还是相貌都十分使人满意,怎么改也只会弄巧成拙。师攻玉还说陈甫正越来越无聊了,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在嘀咕的过程中,师攻玉还不顾陈甫正监视的摄像头,捧住齐美琼吻了一口。齐美琼又去倒来一杯水,先是她自己喝了一小口,接着便递给了师攻玉,要他喝,师攻玉就喝了。 两个人还猜测,陈甫正是不是看上了某个不怎么美丽的小姑娘,想先用整容来笼络对方,然后再伺机下手。最后,两个人就决定,齐美琼帮陈甫正找合适的整容院,但齐美琼决不去整容,至于陈甫正是否会叫别的什么人去整容,他们不想过问。 于是,齐美琼就先后去了几家整容院,询问了相关情况。多数整容院都先是对齐美琼的容貌吹毛求疵一番,然后就表示愿意帮齐美琼整容,说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虽然齐美琼十分美丽,但还可以变得像个中学女生一样纯洁而充满活力。只有柔菲整容院劝齐美琼不要整容,说她实际上已经是完美无缺了,即使变得更年轻一些,也还不足以补偿因此而失去的完美女性的特有魅力。齐美琼认为只有柔菲整容院最使她称心,同时也符合陈甫正的要求,于是就向陈甫正推荐。使齐美琼感到庆幸的是,陈甫正并没有提出要她准备去整容,而她也就真的不再过问了。不过她和师攻玉都相信,陈甫正一定是偷偷看上了某个小姑娘了。 有了齐美琼的可靠信息,陈甫正便亲自开车送梅斯柏这个“不怎么美丽的小姑娘”到了柔菲整容院。因为陈甫正预约过,所以一到整容院就有人接待了。接待他们的是整容师、院长缪柔菲,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缪柔菲是个瓜子脸,脸颊有些瘪,可正是因为这样才显得格外清秀,而且透露出一种特有的专业气质。她不仅模样很标致,而且肤色健康,整张脸显得神采飞扬但不失严肃。在她身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美貌护理员,都是那种特别会照顾人的样子。 陈甫正先向缪柔菲介绍了梅斯柏的大致情况,缪柔菲就让梅斯柏躺到整容椅上,然后开始仔细观察他的面部,还这里捏捏,那里摸摸,一点也不觉得别扭,就像梅斯柏的脸是一块橡皮。她还要他学她的样子:反复抬头,以便她看他额上的皱纹;眨眼,看鱼尾纹;鼓起腮帮子,看肌肉强度和弹性;像吃东西一样咂嘴,看唇形变化。 检查和观察完梅斯柏的脸,缪柔菲对陈甫正说:“总的说来,人还是端正的,脸上没有明显的皱纹,倒是很光亮的,而且看得出年轻时候一定很漂亮而且很爱美,只是因为生活坎坷才导致面容枯萎。除了一些小的瑕疵,最大的问题就是他的脸部已经有了轻微的骨萎缩,所以面颊,嘴部都有缩瘪现象,使人看上去显老且不够精神。” 为了使梅斯柏的面貌得到改善,缪柔菲跟陈甫正商量后,确定做如下整容项目并做了适当解释:下巴拓宽,拉耳垂,黑胡,挑眉,美白(只去暗影、黑头、色斑,不会变得像鸡蛋皮一样)等,而最重要的则是口腔内植入骨膜,那样不仅可以改善骨骼,还能起到抑菌,芳香,生长扩散的作用,并保护原有骨骼,防止萎缩,以克服腮部缩瘪现象,又可以使下唇略比上唇突出,增加人的亲和力。 “但我看他的嘴巴还有点歪,这该怎么办呢?”陈甫正提醒道。 “这不影响美观,是可以不整容的。”缪柔菲说。 等说好费用,已经是午饭时间了。陈甫正要求下午就给梅斯柏做整容手术,缪柔菲答应了,说:“也好,你们先去外面吃饭。下午是可以做手术的。”缪柔菲又交代说:“如果做了手术,就得有两个星期不能咀嚼,而要吃流食,也不能多说话,这样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就在陈甫正领梅斯柏去外面吃饭时,两个人又谈起梅斯柏必须吃流食和不能多说话的问题。梅斯柏不多说话应该可以做到,而吃流食呢,早晚都没问题——因为梅斯柏既喜欢吃面食,还有牛奶,又有果酱机,完全可以应付——,可是中午就不好办了。陈甫正说:“中午那顿饭等我来想办法帮你解决。”这样一来,也就没多少问题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43章 缪柔菲妙手回春 吃过饭,陈甫正和梅斯柏又来到了整容院。这时候,缪柔菲已经准备好手术室,可以展开手术了。 梅斯柏躺到整容椅上,缪柔菲就为他做了面部消毒,一共做了两次,梅斯柏感到麻辣辣的,还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消毒后,缪柔菲叮嘱道:“保持轻松,不要动!”说完,护理员还给梅斯柏蒙上一块手术布,使梅斯柏只露出脸部。 梅斯柏昏昏欲睡,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要是能死在这里该多好!” 等做完那些小的整容项目,护理员又为梅斯柏换了一块整容布,使他只露出口部,其他部位都盖了起来。接着,缪柔菲就要为梅斯柏做口腔植骨了。 植骨手术前先打了麻药。关于麻药剂量,缪柔菲也和梅斯柏商量过,缪柔菲是这么解释的:“若要不伤害大脑,则必须少一点;若怕疼,则要多一点,但会影响大脑思维能力。”梅斯柏当然不想影响自己的思维能力,但他偏偏又特别怕疼,所以也很为难。犹豫一阵后,梅斯柏为了保证大脑不受影响,就决定忍耐疼痛了。由于缪柔菲用了较小的麻药剂量,当手术做到最后——缝线时,梅斯柏不得不将两手相握,以最大的努力来抗衡疼痛。 缪柔菲在梅斯柏的口腔内一共植入了5块骨膜。手术后,梅斯柏就戴上了口罩。陈甫正一直在接待室等着,等梅斯柏出来了,就帮他领了一些术后必须服用的药物,然后才告别缪柔菲,出了整容院。 陈甫正把梅斯柏送到办公室,当着技术部那些人的面,煞有介事地对梅斯柏说:“我看你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从今天起你别吃饭了,也别说话,就这么戴着口罩来上班!”说完,陈甫正才假装气哼哼上楼去了。 技术部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又不好问梅斯柏,只能暗自猜测。不一会儿,陈甫正又打电话来找白云飞,要他上楼去。白云飞不敢怠慢,赶紧就跑上楼去找陈甫正。陈甫正又对着白云飞抱怨起梅斯柏来,无非是说梅斯柏越来越骄傲了,根本不尊重他这个老板。白云飞不知真假,也不好附和,就站在一边听着。他只想知道,陈甫正要他做什么。 陈甫正忽然又摸着自己的脸,好想很痛苦的样子。白云飞以为陈甫正病了,就问:“陈董,你不舒服吗?”陈甫正哀叹一声,说:“我脸疼,是叫梅工气的。”但他不说梅斯柏是怎么气他的,只是要让白云飞知道那确实是梅斯柏气的。 “小白啊,你帮帮忙。”陈甫正又开口了。 “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陈董。”白云飞巴不得陈甫正能明确发出指令。 “我不准你们的梅工说话了,只准他老老实实地上班。我再给他两个星期的时间悔过,在此期间不让他随便发表意见。你的任务就是帮我拦住别人,不让别人和梅工说话。” “您放心吧!陈董,我会拦住人家的,我就说梅工暂时不能说话。” “拜托你了,小白!” 陈甫正又吩咐白云飞在这段时间内要跟梅斯柏做到跬步不离。白云飞表示自己虽然不一定能做到和梅斯柏跬步不离,但至少可以拦住别人,不让别人和梅斯柏说话;就算他自己临时有事而不得不离开梅斯柏,他也可以交代童梦瑶代理此事。这样,陈甫正总算放心了。 白云飞一走,陈甫正又找来陶喜竹,跟他说自己忽然牙疼得厉害。陶喜竹以为是他的责任,就说:“我这几天做菜并没有放很多辣椒呀!”陈甫正便又当着陶喜竹的面抱怨起梅斯柏来,说梅斯柏不尊重他这个老板,跟他吵了一上午,气得他牙疼。陶喜竹不好干预陈甫正和梅斯柏之间的矛盾,只能尽量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那就是为陈甫正做好饭菜。 “明天我给你做冬瓜汤,好消火。”陶喜竹说。 “没有用的,我恐怕不能正常吃饭了。”陈甫正装出十分难受的样子来。 “为什么呢?” “好像牙齿没力一样,不想嚼东西,只想吃流食。”陈甫正说着还故意颤抖起嘴唇来。 “那好办!我明天就给你做流食。” “我想连续吃两个星期的流食。” “没问题。” “还有一件事,这两个星期不要你把饭送到我这里,你先送给技术部的梅斯柏,再让他给我送上来——谁叫他对我不服气,我偏要他给我送饭。另外,你不要和梅斯柏多说话,就是要说话,也不要求他回答,因为怕他不高兴。他现在必须按我的吩咐戴口罩,我已经不准他乱说话了。” “好吧!我明白了。” 陈甫正又要陶喜竹做两份流食,说是要梅斯柏陪他吃流食,不准他吃食堂,陶喜竹也答应了。等陶喜竹走后,陈甫正才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了。 下班前,陈甫正又叫梅斯柏上去,跟他说起吃流食一事。两个人商量好,先是让陶喜竹把流食做两份,盛在两个小盆里,再让梅斯柏准备饭盒。当陶喜竹把流食送给梅斯柏时,梅斯柏先倒出一份,再把另一份送去给陈甫正。这样一来,陶喜竹还是可以和往常那样上楼帮陈甫正收拾餐具。 另外,陈甫正又交代梅斯柏:“我这是专门陪你吃流食,但我跟老陶说是我自己想吃流食。我要他把流食先送给你,他再叫你送给我,也就是要你帮他送饭给我,不准你摆什么架子。这些我已经安排好了。等老陶送流食给你的时候,你要装成受委屈的样子,到时候一切听老陶安排就可以了。”梅斯柏答应了,还表示感谢。 当天晚上,梅斯柏坐在梳妆台前,往镜子里一看,仿佛又见到了年轻时代的自己,而且更漂亮;特别是唇部,嘴唇本来就不厚不薄,现在更是具有美感;当他微笑起来的时候,别提有多甜蜜了。他在镜子前自我欣赏着,久久不愿离开,最后还自言自语:“想不到我还能变得这么漂亮,缪柔菲简直就是观音菩萨,法力无边。” 梅斯柏不愿意让同事们看到他的变化,好在有口罩遮掩。他很会隐藏自己,不轻易在别人面前显示自己年轻且漂亮的一面。若估计到有人注视他的时候,他就尽量回避。当然,他没法完全躲开所有人的目光,特别是身边的几个人。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陶喜竹就依言送流食给梅斯柏了。陶喜竹端着托盘走到梅斯柏桌前,将托盘放下来说:“你拿出饭盒来倒出一份,然后再把另一份送去给陈董。陈董交代过了,这段时间要由你给他送饭。”梅斯柏低着头,没有马上动手,而是犹豫着。陶喜竹见梅斯柏那样子,以为他不开心,毕竟他是总工程师。虽然陶喜竹知道梅斯柏的底细——特别是那次在水池边曾经可怜巴巴地站在一棵树下等人帮助——,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就安慰说:“谁叫我们是打工的呢,伺候老板也是应该的。”又说:“你不光要想到给老板送饭,还要想到和老板吃一样的饭,这样才会心情愉快。” 梅斯柏点点头,就按陶喜竹的话做了,这样陶喜竹才放心下楼去。 两个星期的流食主要有:花生芹菜、萝卜黄豆、胡萝卜红豆、鳜鱼豆腐、茄子黄豆、南瓜绿豆、冬瓜海带、肉末小米粥等。陶喜竹的厨艺不错,各样流食味道都很好。如果要梅斯柏自己动手,至少味道会差一些。 因为陈甫正安排得周密,梅斯柏整容后的两个星期过得很平静,伤口愈合也很顺利。大家虽然一直都很纳闷,但没人问起。等过了两周,陈甫正就送梅斯柏去拆线了,之后梅斯柏又能正常吃饭了,而且大家还看到他变了个样——漂亮多了,也年轻多了。 此后,同事们也逐步适应了他的变化,因此没有引起什么别扭。 又过了几天,栗田就和晋安一道来琳达了。栗田并没有带专门的转译,因为晋安可以代劳——晋安说起华夏语来还很地道呢! 当栗田见到梅斯柏的时候,居然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感觉,很显然,他十分喜爱梅斯柏的样子。梅斯柏也感觉到了,栗田一开始对自己便有了好感。也不知是出于感动还是什么,梅斯柏忽然就变得特别乖。当栗田伸出手来的时候,梅斯柏就和他握手了;但是,他是不由自主地将手背放到了栗田的手掌上的。栗田就那么握着梅斯柏的相对较小的手背,很久也没有放开,脸上还带着微笑。梅斯柏知道自己做得不怎么对,但也没有后悔——他就是不想和栗田像普通人那样握手。 梅斯柏感觉到栗田的手有点厚,也比较大。梅斯柏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显得很坦然。这倒使栗田觉得很好——他很少遇到这样处变不惊的人。 为了让栗田能够专心和梅斯柏讨论设备资料,师攻玉和齐美琼没有打岔,而是让梅斯柏一个人跟栗田和晋安在一起洽谈。 栗田带来了那台尘封已久的坐标式物料交换机的照片,先给梅斯柏看过,并说明他准备重新制作这台设备。栗田又说,他只是想再启用这样的设备,但又不能通过维修,而是要重做一台,当然也要做一点更新设计,特别是要提高自动化程度。 接着,栗田就开始向梅斯柏一一介绍每一张图面。虽然栗田和梅斯柏都显得十分专业,但也有发生矛盾的时候。在转译零件表面处理注释的过程中,栗田将“zinc-coated”或“galvanized”转译成了“镀金”;而梅斯柏不同意,将“镀金”改成了“镀锌”。为什么栗田会那么转译呢?因为“镀金”可能是吉般语,也就相当于华夏语的“镀锌”。 因设备久已闲置,机件颜色早已难以辨认,偏偏栗田还十分注重每个零件的颜色,于是就和梅斯柏一一确认过,还签了字。梅斯柏非常佩服栗田,因为他作为一个老板,竟对机器中的每个零件颜色记得那么清楚:机架、传动零部件、门、防护网等的颜色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介绍起来毫无障碍。 看完所有图面资料,栗田又跟梅斯柏说,因为图面不够完整,可能有些零件需要补充;另外,型材也应按华夏标准尺寸修改。梅斯柏说没有问题,因为他基本上了解到了整台机器的原理和结构,既能够进行补充设计,也能够适当替换材料。 栗田又要求梅斯柏讲了替换材料、补充设计及加工制作方面的基本思路,梅斯柏就说了以下几点(梅斯柏一边说,晋安就一边转译,而栗田则一边点头): 1.材料替换过程中将确保强度等同或超过原设计强度; 2.材料替换后所有承载面位置不变; 3.材料替换后所有传动中心线轨迹不变; 4.所有补充设计图面将在投入制作前提供给客户确认,并将随机器出货把最终图面提供给客户; 5.特殊零件无法加工时,将请求客户提供支援,绝不以次充好,以确保机器质量; 6.零件颜色将严格按照客户要求执行。 在决定下订单之前,栗田又提出了一个特别的要求:即所有图面的修改都必须由梅斯柏亲自执行,不能安排给其他人。梅斯柏虽然有一点想法,但还是答应了。栗田很高兴,回去后很快就向琳达下了订单。 通过这个订单,陈甫正虽然没有赚到很多利润,但也不会亏本;除了花在梅斯柏整容上的那笔钱,他另外还赚了十几万,而且又得到了栗田的好感,等于多了一个信赖自己的客户。总的说来,陈甫正还是划算的。 第44章 师攻玉和颜悦色 假如陈甫正不为梅斯柏整容,那么,他是不是就拿不到栗田的坐标式物料交换机的订单了呢?应该说,这是不一定的——说不定也能拿到。陈甫正之所以为梅斯柏整容,也是因为一时兴起,并不是有什么深层考虑。事后,陈甫正也就忘了,再不提起这件事。 虽然梅斯柏经过整容而变好看了,但是,毕竟不能跟白云飞比。只有当白云飞不在身边的时候,梅斯柏才显得比较漂亮。若是跟白云飞走在一起,不仔细看的话,人家还是会把梅斯柏当成一个糟老头子;特别是那些没脑子的女人,她们总是两眼放光地盯着白云飞看,却嫌梅斯柏碍事。 另外,即使整了容,梅斯柏一样会发愁,因为发愁跟人的相貌本无关系,只是一种心情。 由于各工程进展顺利,本以为技术部人员会有一段时间清闲的,没想到秋去冬来又有事情要忙。 玛里(民众国)纽木恩(newmoon)公司在魏屯的分公司发过来一批设备图面和清单,希望琳达能按图制作。这些资料在齐美琼手上压了半个月,耽误的时间最后都会算在技术部头上。当梅斯柏接到资料时,只能抓紧时间看。他没有时间和齐美琼争论,也没有权力要求齐美琼及时将客户资料转给技术部。齐美琼故意拖时间,一方面是想尽可能向客户了解多一些有关事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有个损人利己的习惯——对自己宽松,对他人严格。无论齐美琼自己耽误多少时间,却还有资格怪梅斯柏处理问题太慢。对于这一点,梅斯柏只能忍气吞声。 纽木恩发过来的资料都是电子档,设备名称为,可能是因为设备的形状像只巨型鸭子,并且动作像跳舞一样。 经过了解机构结构,分析资料,整理资料等工作,发现资料存在如下问题: 1.根据各装配图对应零件图,有许多零件图不属于制作范围的图面,应作为垃圾图面;也有装配图上要求的一部分零件图却找不到。 2.一部分图面存在错误,需要更正后方能制作(附明细)。 这些问题都需要向客户提出,否则不能投入制作。这些问题的提出,当然要资深工程师经过缜密研究,理清机械结构关系后才能做到。另外,纽木恩的技术资料管理模式也和琳达不一样,必须从清单入手进行清理。其制作范围也以清单上设备代号(含版本、日期等信息)为准。 为了考评琳达技术部的技术实力,纽木恩要求琳达提供一份制作流程;该流程必须由技术部工程师编写,且要华夏语、恩格丽语各一份。其实,就算客户不提要求,琳达技术部也应该有相应的流程,以便于进行工程管理。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如果梅斯柏对客户技术资料达不到全面了解的程度,提不出适当的制作流程来,那他就不敢接订单;他不敢接订单陈甫正就不敢接订单。如果不能顺利地完成订单,吃亏的首先是琳达,客户最多只是延误工作。既然梅斯柏能看明白所有客户技术资料,那么,编写制作流程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梅斯柏写好流程就交给了童梦瑶,请她通过业务部发给纽木恩。 制作流程的基本内容如下: 1.确认制作范围。 2.必要时提供材料(含材质和型材)替换表,请客户确认。 3.依据清单确定每个零件的数量。 4.追加必要的形位公差,如同轴度等。 5.图面注释文字转译。 6.必要时将恩格丽制尺寸转换成公制尺寸。 7.在客户同意的条件下将恩格丽制螺纹改为相近尺寸的公制螺纹。 8.必要时将恩格丽制粗糙度转换成公制粗糙度。 9.提供图面、清单错误给客户确认,更正,并执行客户修正。 10.根据客户要求完善设计,并提供给客户确认。 11.图面、清单错误统计,并提交给客户。 -ect: –-omer. –----necessary. --s-of-materials. e----)to--necessary. ----washanese. ––-mm-if-necessary. ws-es---omer. e-es-e-in-micro-m–if-necessary. -––--irmation –-omer. ----omer. ------omer. (以上恩格丽语不一定对,难免贻笑大方,但梅斯柏已尽力。) 此外,清单是不要转译的,理由是:有许多零部件本身是通过代理商从海外买入,若这边把产品名称转译成华夏语,代理商还得转译成恩格丽语,这样一来势必造成信息失真。这就要求,生管人员必须尽快提高专业恩格丽语的水平,其实也就是多认识一些清单中描述栏(description)里的常用单词。为了帮助吕世才、曾幽兰、温小勤,梅斯柏罗列出了一部分常见的术语,供他们参考: 1.紧固件:-screw(六角头螺钉),-screw(内六角螺钉),-screw(沉头螺钉),-screw(平圆头螺钉),nut(螺母), washer(垫圈),er(弹簧垫圈), er(锁紧垫圈),(开口销),key(键),ring(挡圈)等等。 2.驱动部件:motor(马达),reducer(减速机),nder(气缸),nder(液压缸),nder(电动缸)等等。 3.传动件:belt(皮带),chain(链条),gear(齿轮),rack(齿条),e-rail(直线导轨),(同步带),sprocket(链轮)等等。 4.支撑件:bearing(轴承),k(带座轴承)等等。 5.材料:t(花纹钢板),l(钢板网),hose(软管),pipe(硬管),channel(槽钢),angle(角钢),(矩形管),wbeam(h型钢),wire- rope(钢丝绳);steel(钢),aluminum (铝),brass(黄铜),bronze(青铜),rubber(橡胶),plastic(塑料)等等。 三个生管人员拿到这些常见的术语转译后,一有空就背起来,就像要准备考大学似的。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因为纽木恩的经理过来琳达洽谈后,最终把订单下给了琳达。 但是,争取订单的过程中还是让梅斯柏等人虚惊了一场。那天,纽木恩派来一个叫唐咏景的经理和一个叫章勖的工程师来访,事前师攻玉交代梅斯柏等人:“对客户一定要做到和颜悦色,和颜悦色!” 为什么师攻玉会这样要求梅斯柏他们呢?就因为他看到梅斯柏一段时间以来,在处理纽木恩资料的过程中几乎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虽然可以说梅斯柏的水平和能力有限,但毕竟主要还是工作过于繁杂造成的。稍一不慎就会搞错,根本不敢掉以轻心。在这种情况下,梅斯柏很难做到对人家和颜悦色。只是师攻玉不怎么理解,或者即使理解了,他也不允许梅斯柏他们愁眉苦脸,特别是在客户面前。 师攻玉当然能做到和颜悦色,因为他不是专业人员,当他接待客户的时候,他可以全力以赴地取悦于客户,而不需要顾及其他。唐咏景四十岁左右,章勖不到三十岁,他们一到琳达,师攻玉就满脸堆笑,立刻拿出及其谦逊、热情的态度来予以接待。他一把唐咏景和章勖让进会议室,就像遇到贵人一样不失时机地巴结起来:“一路上辛苦了!欢迎,欢迎!”等唐咏景他们落了座,打开文件夹,准备和师攻玉洽谈时,师攻玉和颜悦色地问:“两位贵宾是要喝点什么?咖啡、茶、还是其它饮料呢?”唐咏景和章勖都觉得自己很受尊重,于是很是受用。 “我喝茶。”唐咏景说。 “我喝咖啡。”章勖说。 师攻玉看了看紧随身旁的齐美琼,要她满足客户的要求:“去准备一下。” “欸!”齐美琼用甜美的嗓音答道,温顺得简直就像一个奴婢。 当唐咏景和章勖喝着茶或品着咖啡的时候,齐美琼就用投影仪向他们介绍琳达的生产设备,人员组成以及曾经设计、制作过的各类机器。其实这些内容早就通过其他途径向客户介绍过,此时只是再走一遍过场而已。听完齐美琼的介绍后,唐咏景便开始和师攻玉洽谈。 “你知道我们纽木恩的要求吗?”唐咏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问。 “知道,”师攻玉信心十足而又十分谦虚地说,好像他曾经受过唐咏景多次教诲而最终有了很大进步似的,“就是要完全按照来图制作设备,保证质量。” 唐咏景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说:“你们接我们的订单,不是要赚多少钱,而是要从中学到知识,取得经验,这才是最有益的。” “那是,能有机会向你们学习是我们的荣幸,我们从几年前开始就盼望有这样的机会了。”师攻玉说。 “我本人从事设计工作有十年时间,十年啊!”唐咏景炫耀道。 “那么说,唐经理是专家了,以后请多多指教!”师攻玉说。 “你们的设计部门、管理部门、生产部门、品管部门以及其他相关部门,任何工作上的缺失,只要影响到机器质量的,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唐咏景依然怀疑琳达的质量保证能力。 这时候,齐美琼插话了:“唐经理,请放心,我们会按你们的要求制作,还会提供关键零部件的质量检验报告;我们对其他的重要客户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质量检验报告当然要了,”唐咏景肯定地说,脸上却是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有的公司在出货时什么零件的检验报告都附上了,可是机器还是不能用。这就说明,仅有这些表面的报告是不够的,我们最终要看的是机器的使用性能。你们说说看,如何保证机器的使用性能达到原设计要求呢?” 师攻玉和齐美琼沉默了,可是脸上还勉强保持着微笑。过了好一会儿,师攻玉说:“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按客户要求修改,只要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一定负责到底。” “这是不行的。”唐咏景不高兴了。“我们要求供应商能够一次性提供尽善尽美的机器,而不允许多次修改。” 师攻玉和齐美琼诺诺连声:“好的,我们愿意接受挑战。”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45章 唐咏景班门弄斧 和师攻玉、齐美琼谈完,唐咏景就要求见技术部的相关人员。齐美琼将唐咏景的茶换好,又把章勖的咖啡换好后就和师攻玉一起退出了。 接着,就见梅斯柏、白云飞、童梦瑶依次进来了。他们的脸上虽然有笑容,却明显是勉强装出来的。双方明确身份后,就开始洽谈。 “你们对我们的资料了解得怎样了?”唐咏景先开口。 白云飞向唐咏景展示了一叠图面和清单,说:“已经看过了。”说着又递过去一张纸,“这是一些小问题的明细,请过目。” 唐咏景接过那张纸,粗略地看了一遍,说:“这几个问题,我要带回去转交给玛里的相关设计工程师,请他们确认。”接着又自我吹嘘:“我也是搞设计出身的,所以跟大家会有共同语言。” 白云飞又把那几张存在问题的图面拿到唐咏景面前,意思是要当面讨论一下。唐咏景点了点头,表示可以讨论。 “你们的图都是采用第三角投影画的。”白云飞顺便说了一句。 “什么?”唐咏景好像没有听懂。 白云飞用手指了指图面标题栏附近的一个符号——此符号即为第三角投影的标识。 “这个,你是什么意思?”唐咏景忍不住问道。 “第三角投影——third-angle-projection.”一时间白云飞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了。 “噢,对!”唐咏景不懂装懂。 接下来就是要向唐咏景反映图面问题了,结果可想而知,唐咏景对设计十分生疏,连最常用的铜材都不知道,只好一个劲地找借口:“忘了,年纪大了。”白云飞没有计较,而是耐心地讨论完那几个问题。 玛里图面是采用玛里的材料代号或道奇(民主国)材料代号,在华夏制作零件就必须将材料替换成华夏材料,梅斯柏曾做了一个材料替换表给客户确认。白云飞向唐咏景提了出来,意思是再讨论一下。使梅斯柏三个人咋舌的是,唐咏景竟说:“材料的替换应该没有问题,计算的方法在大学一年级就学过了。”这就好比说“我们在地理教材里学过,玛里的神父就相当于华夏的道士”那样,是不对的。当然,前者是专业的知识,即使学了相关的课程(金属材料、工程塑料方面的教材)也还是不一定懂,必须经过实践工作才能懂;后者是一般的知识,即使没有学过地理也可能知道,而在地里教材里未必会提到。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只要熟悉华夏和玛里的材料编号方法,熟悉每种材料的化学成分和机械力学性能及其在零件制作中的用途,了解每种零件所用的最合适材料,就可以进行材料替换了。”比如,你知道玛里的aisi1040/45是什么钢材,也知道华夏的45是什么钢材,你还知道这两种材料的化学成分、机械力学性能及一般的用途,那么你就可以替换了。又比如,你知道道奇的dinst37-0是什么材料,又知道华夏的q235是什么材料,那么你就可以替换了。再比如,你知道吉般的sus304是什么材料,也知道华夏的0cr18ni9是什么材料,那么你就可以替换了(但考虑到sus304的材料在华夏市场有供应,且价格不贵,因此可不替换)。但是,像pe、pu、pom、uhmw-pe等材料,则几乎海内外统一,就不必替换了,可直接在本地采购。替换的方式不是唯一的(比如,用于切胶机上的切胶刀,玛里材料为aisi4140,但不一定要替换成华夏的42crmo,而是可以替换成9sicr,因为在华夏多用后者做切胶刀具),这取决于材料的性能和零件的使用情况等诸因素。若想系统了解海内外材料间的对应关系,可查阅海内外钢号对照表,在相关的专业书籍里面有。 材料替换的必要性在于: 1.各国材料代号编制方法不同,因而类似的材料会有不同的表示方法,并不是可以计算出来的; 2.按玛里图面制作零件,不好到玛里去采购材料,因此必须将材料替换成华夏材料,以节约成本。 讨论完图面问题,唐咏景和章勖好像对梅斯柏等人很不满意,交代说:“工作上如遇到不懂的疑难问题,要及时和我们联系,不可自作主张,在没有得到玛里工程师授权的情况下,不可以对图面做任何修改,懂了吗?” 梅斯柏、白云飞、童梦瑶很感失望,因为唐咏景和章勖对设计实在是太生疏了,可以说根本就没有入门,沟通起来很困难不说,还老是装腔作势,就像一些政府里的官员。因此,没有一个是开心的,脸色不由自主地阴沉下来。他们的想法都一样:“既然唐经理如此不信任我们,那订单应该是没有希望了。” 看到梅斯柏等人很不开心地离开会议室,齐美琼就叫白云飞过去了解会面情况。 “你们到底有没有做到和颜悦色啊?”齐美琼怀疑地问。 “那个唐经理不懂技术。”白云飞说。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懂啊?”齐美琼抢白道。“我们赔笑脸,当孙子好不容易拉过来的客户若是被你们几个人给气走了,我就不会放过你们!” 挨了骂的白云飞在回办公室的时候,以为自己确实没有接待好纽木恩的客人,因此担心会受到处罚。同时,他心里不免纳闷:“纽木恩怎么会要唐经理这样的人呢?难道他们不怕耽误事吗?” 关于唐咏景的背景,很不好猜测。他的恩格丽语口语很好,可以直接和玛里人交流。但他不是搞设计的出身,那为什么纽木恩会高薪聘用他呢?因为玛里人不是要他搞设计,只是要他做传声筒而已。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即因为他的父辈或亲戚是有权势的人,可以对玛里企业有所关照——其子在纽木恩的华夏分公司任职,那么,纽木恩在一切相关事务上都可以得到作为有权势的人的庇护。所以,纽木恩也难免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公司。那么,像唐咏景这样的高薪人员就可以有其存在理由了。如果唐咏景的父辈或亲戚真的是有权势的人,又一贯装腔作势,那么,唐咏景耳濡目染也就会受到影响,自然也就喜欢装腔作势了。再说,他连一个螺钉都不会画,总得做点儿什么吧。章勖和唐咏景在一起,姿态也是一样,玛里的科学技术他没有学会,玛里的霸道作风他倒是学会了。 按照齐美琼的预测,既然梅斯柏等人没有巴结好负责业务的唐咏景,那么纽木恩的订单应该是没有希望了。但是,过了一个星期后,当玛里工程师收到梅斯柏提供的材料替换表时,竟来了回复:“it-seems-to–be-okay.”同时对于感到疑惑的问题提出了一些假定。等梅斯柏对那些假定予以肯定后,那位玛里工程师才回复:“the-substitution-is-ok.”由此可知,那位玛里工程师并不怎么熟悉华夏的材料,之所以予以确认,多半也是相信梅斯柏这个人,相信他不会拿自己的声誉开玩笑。接着,琳达就收到了纽木恩的订单。 实际上,纽木恩是否下订单,不是唐咏景说了算,他只是传话的人而已。有些不重要的事务需要他处理,当然,他也必须服从玛里人的安排,他在玛里人面前也只能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而有关梅斯柏、白云飞、童梦瑶等人的个人资料,琳达也早就提供给纽木恩了,唐咏景过来考察,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本来,谁都知道接待客户要做到和颜悦色,只是和唐咏景接触后就觉得很难做到了。 玛里的纽木恩在华夏一共设有四个分公司,即魏屯分公司、冰堡分公司、高润分公司和昂赛分公司。dancing-duck是用在纽木恩魏屯分公司的设备,等这套设备交货后,纽木恩冰堡分公司也要请琳达制作设备。和琳达联系的是夏念玫经理,她发过来的资料也是电子档,一共是五种设备,都是炼料机前后辅助机构。炼料机前包括三套机构,即preparation-cutter,colour-adding-conveyor,scatter-conveyor.炼料机后机构包括两套机构,即lay-down,analysertank-and-conveyor.夏念玫不像唐咏景那么霸道,她就是传话而已,很少故意难为琳达的技术人员。而且,她对设计也懂得较多。对于琳达技术部提出的问题,夏念玫都会认真看过后转发给相关的玛里工程师加以确认,处理问题的过程中相当尊重事实,没有装腔作势的癖好。 如果说,唐咏景是夏天的火炉的话,那么,夏念玫便是冬天的火炉;两者带给人的感受真有天壤之别。同样是一个铁钩的图面,也是同样的一个问题,即图形画成六角钢截面,材料栏里却写成了“octagonal-steel”;琳达技术部建议将材料修改为“hexagonal-steel”以达到相互统一,不致产生矛盾,并且便于采购材料。唐咏景的态度是不屑一顾,回复说:“我们玛里工程师是不会给你们处理这类小问题的。你们不要吹毛求疵,好好按要求制作就对了。”夏念玫的态度是从善如流,并很快就跟相关的玛里工程师联系,确认后又给琳达传来答复:“同意此项修改,多谢!” 夏念玫是相信梅斯柏的专业能力的,因此她是个颇受欢迎的客户。 第46章 办公室掀起罢工浪 白云飞、童梦瑶搬到梅斯柏前面来一年后,都觉得自己不仅在技术上有很大进步,而且为公司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于是盼望能够多加点工资。可事与愿违,不仅没有多加,而且根本没加;不要说他们两个人,连整个技术部的人都没有加工资。但据悉年后现场员工都加了工资,这样一来可惹恼了技术部的人。大家窃窃私语,觉得老板偏心。 强燕飞、左富山、白云飞、周中柱、蒯定棋等人先后找过姚继业,不同程度地向他施加压力,希望能照常加工资,但被姚继业拒绝了。大家开始消极怠工,画图再没有那么仔细,现场来找人解决问题也没有热情接待,一个个懒洋洋的。因为众怒难犯,姚继业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希望过一段时间情况会好转。但是他想错了,大家不愿意吃哑巴亏。 当姚继业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大家居然公开议论,越说心里越窝火,连女孩子们也敲桌子了。 “琳达就是这样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蒯定棋说。“现场的人敢罢工,所以公司不敢亏待;看到我们技术部的人一个比一个软弱,就不把我们当回事。” “明天就正式罢工!”周中柱号召说。 “罢工也得有个头吧。”左富山说。 “今晚都到我家集会,大家合计合计。”周中柱说。 “有谁不去的,请先说出来。”蒯定棋说。 “我不参加。”梅斯柏轻声地说。 “你不参加你就不要吭声,我们只当你不存在。”张玉迷气愤地说。 “我不得不存在,只是不参加你们的集会。”梅斯柏说。 “那你站在哪边呢?”白云飞扭转头问。 “我支持你们,但不主张罢工。”梅斯柏表明态度。 白云飞对梅斯柏不满,说:“我们在冒失业的风险,如果我们都被赶了出去,你会怎样呢?” “你们都走了,我也只好走。”梅斯柏说。“但我不参加罢工。” “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老板就得让步,现在就差你了。”白云飞又鼓动说。 梅斯柏否定了他的想法,说:“老板没有那么容易让步,你们想错了。最好的办法是先做好工作,若实在嫌待遇太差就个别先后另找工作。罢工势必激化双方的矛盾,对双方都不利!” 白云飞对梅斯柏有一肚子气,就回过身来不再理他。 周中柱又问强燕飞:“小强,你们两口子的态度是什么?” 强燕飞说:“我们会抱着小孩过来。” 周中柱又劝梅斯柏:“梅工,你可是我们的头,有你没你可是不一样的,你最好也过来。” 梅斯柏觉得很为难,但还是坚决拒绝参加,并说:“这个办法不一定好,我主张单个谈话,而不是集体罢工,因为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 “你要和我们团结一致呀,怎么能这样离心离德呢?”查妮托说。 看到梅斯柏没有一点斗志,童梦瑶也提醒说:“不要以为老板是公平的,更不要幻想他是高尚的,不给他施加压力他是不会主动改善员工的福利的。” “好吧,我支持你们罢工。”梅斯柏说。 “只是口头上支持没有用,要坚决和我们站在一起。”张玉迷说。 周中柱不想难为梅斯柏,就说:“算了,不要勉强梅工,有他这句话就可以了。” 当天晚上,在姚继业不知情、梅斯柏缺席的情况下,技术部的人在周中柱家开会了。大家先一致约定,在公司不答应加工资的情况下停止一切工作,只在办公室静坐。又要白云飞担任罢工组织者并起草一份加工资申请,最后每个人签名字。大家之所以要一致推举白云飞为“首领”,有的是想让他当出头鸟,有的是觉得他能行,有的则以为他处事公正。 张玉迷又建议:“梅工的表现不好,不能就这么算了。”周中柱问:“那依你该如何处置呢?”查妮托说:“应该由小白出面教训他一顿。”白云飞决心不负众望,说:“我打他一顿就是了。”但童梦瑶不同意,说:“别打他,他年纪大了,不能和我们一样冲动。”白云飞说: “我又不打死他,不要紧,谁叫他那么老呢!”童梦瑶还是反对:“照顾一下他吧,你也会老的。”周中柱不阴不阳地笑着,没有表态。强燕飞说:“梅工毕竟是我们的前辈,就放过他吧。况且我们的目的只是要求加工资,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左富山说:“梅工是个工贼,我们岂能姑息。”蒯定棋说:“轻轻地打一顿,以示惩戒!”周中柱说:“打梅工的事,还是由小白决定吧;什么时候打,打多重,都由他决定,我相信他会公平处置的。” 就在这时,冯婉丽抱在怀里的女儿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几个女孩子连忙过去逗她。 “你多大了?”查妮托问。 “十个月了。”冯婉丽替她女儿答道。 “叫什么?”张玉迷问。 “叫露婷。” “好乖哦,叫阿姨。”童梦瑶说。 露婷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阿——阿——”接着便甜蜜地笑了。 第二天一上班,趁姚继业去开早会的时候,白云飞依次让每个人在一张《加工资申请》上签上名,然后就专门等姚继业进办公室了,其他人也一样。姚继业看到,技术部除了梅斯柏之外,其他人都没有打开电脑,知道事情不妙。他走到梅斯柏面前,问:“梅工,他们这是要干嘛?”梅斯柏说:“他们在要求按常规加工资。”姚继业知道事态严重了,又不能乱发脾气——小不忍则乱大谋,就对大家说:“先工作,下了班再开会讨论加工资的事宜。”但没有人听,只有梅斯柏在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脑。 这时候,最难过的是姚继业,他不仅担心工程延误,更怕陈甫正或师攻玉会看到技术部罢工的情形。他又不能召开会议讨论,因为按惯例,即使是本部门工作会议,开会也必须在下班后,以免耽误工作时间,更何况是其他会议。 “要求加工资也得有理由啊!并不是每年都一定要加。”姚继业有气无力地说。 这时就陆续有几个人不紧不慢的陈述起来:什么“现场都按常规加工资了”;“我们工作做好了,没有奖励,反而嫌我们清闲而不予加工资”;“物价涨了25%,工资却不动,生活困难”;“其他公司的同等级别工程师都比我们工资高得多”;“我们已经成了做机器的机器,一点盼头都没有”;“公司省那么一点钱没有用,而对我们来说却很重要”;“只有公司主动体贴我们,我们才好更加努力地做好自己的工作”;“要有双赢的理念,贪图小利是不明智的,必会导致两败俱伤”……大家七嘴八舌,全然不顾姚继业的脸色有多难看,大有背水一战的架势。 姚继业又要大家推举一个人出来跟他个别谈判,大家一致说:“白云飞是我们的代表。”姚继业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气愤地盯着白云飞,要不是看在大家的面子上,他肯定会破口大骂,但此时他只能冷静对待。 “那好,”姚继业强忍怒火,对白云飞说道,“你就跟我到一边谈一谈。” 白云飞没有动,拿出那份《加工资申请》给姚继业看,上面是大家一致通过的要求加工资的理由,最后还加了一句:“只要公司按常规加工资,我们一定会一如既往地努力工作,绝不辜负公司的期望。”上面有每个人的签名,而梅斯柏的签名前面还加了一行字:“请公司酌情予以鼓励。”看过那张纸上写的内容,姚继业皱起眉头来,阴沉的脸上没有了血色。 “你到厕所门口呆一会儿去。”姚继业嗓音发颤地对白云飞说。 白云飞无奈,只好顺从地站起身,接着就去了厕所门口。 大家看到姚继业来了个擒贼先擒王,竟有好一阵没有了主张。还是张玉迷机灵,她暗地里约查妮托出去陪白云飞罚站,很快,其他人也学样子跟着跑到厕所门口去了,只有梅斯柏没有动。这可气坏了姚继业,他瞪着两眼看着他们相继离开座位,喊又不好喊,骂又不好骂,只好自己也离开座位到外面看个究竟。技术部的人围在白云飞身边,气得姚继业的脸都拉长了。 “你回去吧。”姚继业劝白云飞,希望他一回去,其他人也会跟着回去。 “不是你叫我出来的吗?”白云飞居然不想动。 “有本事你跳下去!”姚继业用手指着楼下说道。 周中柱悄悄地碰了白云飞一下,暗示他爬到窗台上去做个样子,同时做出拉住的架势。白云飞就依言爬到窗台上,作势真的要跳,周中柱赶忙拉住他。 恰在这时,师攻玉从楼上下来了,看到此情此景,走又走不得,留又不好留,只有一个劲地说:“造反了!造反了!你们造反了!” 这可吓坏了姚继业,他又骂白云飞道:“你是白痴吧!快给我下来!” 白云飞又只好下来。可是大家并不回办公室去,也不管师攻玉有多愤怒。 师攻玉站在楼道边,姚继业不得不马上跑过去报告情况。听完姚继业报告,师攻玉骂道:“你们不要无理取闹,我跟你们讲,不要把公司搞得像贵而美一样恶名远扬。无缘无故就想跳楼!不坐到办公室去,我可以算你们缺勤!”大家依然不动,还有的人对师攻玉表示嗤之以鼻。师攻玉所提到的“贵而美”是一个名声极坏的公司,曾有多人跳楼自杀。 师攻玉一时间没有办法,只好骂姚继业:“这都是你管理不力,你难辞其咎。你是想我撤你的职吧?”姚继业被骂得涨红了脸,说:“他们要我先答应他们的请求,否则就要罢工到底。”师攻玉说:“怎么做起事来没见他们这么急过?做事总是像熊猫一样慢吞吞的;要加工资了就一个个都像猴子一样急躁!”姚继业说:“师总,您先忙您的,我来想办法说服他们。”师攻玉就坡下驴,高声说:“要他们先上班,下班后开个会解决。你要负责安抚好他们,只要是合理的要求,都可以答应。”说完就上楼了。 师攻玉回到办公室,心里还挂着技术部罢工的事,便打电话要梅斯柏去一趟。梅斯柏一进门,师攻玉就怪罪他说:“你的人都跑到外面了,你怎么还坐在里面无动于衷?你怎么没有一点责任心?”梅斯柏感到自己冤枉,便辩解道:“我对他们说过,加工资的事要个别谈话解决,不要集体罢工,但是他们不听。”师攻玉说:“就算要加工资,也要先考核呀,姚经理没有交考核表上来,怎么加工资呢?”梅斯柏说:“他们不知情,他们只知道没有加工资,所以有想法。”师攻玉问:“那你自己有没有想法呢?”梅斯柏说:“没有,我完全相信公司。”师攻玉说:“你回去跟他们说,马上回到座位上去,加工资的事下班后开会讨论。”梅斯柏把师攻玉的话告诉大家,要大家再相信公司一次,大家这才回了办公室。 技术部罢工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有人在议论。 “你们听说了吗?技术部也罢工了。”蓝仕骆端着饭菜,还没有落座,就对胡前进等人说。 “听说了。”胡前进先咽下一口饭,然后说。“就他们的总工没有参加,真不够意思。” “确实太自私了。”叶也平一边嚼着藕片,一边说。“他一点团队精神都没有,只顾自己。” “这种人是在公有工厂呆久了,早就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情,不知道利益要靠自己争取的道理。”杜声强喝了一口汤后说。 “要不就是自以为工资高,真是饱汉不管饿汉饥!”焦恩民说完,夹起一块肥肉送进嘴里。 “其实梅工也有难处,他可能考虑事情多一点,就不敢罢工。”戴万全一边将菜汤拌入饭里一边说。 “另外,他不参加罢工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在公有工厂才拿几百元,到这里拿几千元,还有官当,难怪不罢工。”蓝仕骆边用筷子扒拢花菜边说。 “他就不想一想,在这边几千元算什么?要买房子还不知要干多少年呢!”杜声强说完就往桌上吐骨头。 “他这把年纪了,哪儿还会想在这边买房子呢?肯定只是想混口饭吃罢了!”魏依鼎说着,用筷子挑起花菜来要送进嘴里。 “他不想买房人家想买房啊。”胡前进说完,一口气将碗里的汤喝干净。 “就是嘛,要都像他那样,社会就不会发展。亏他还是个总工,也不动动脑子。”叶也平说完,也将汤喝净。 “坐在他前面的帅小伙子是个头,那小子有种!”杜声强说着,把汤拌进饭里。 “我要是在技术部,我就一定要把那老头子收拾一顿。我最讨厌坐山观虎斗的人了!”胡前进说着,使劲扒完最后一口饭。 梅斯柏坐在食堂的一个角落里,虽然没有听见别人议论他,但也觉得特别不舒服:饭菜太冷了,手脚也是冰凉的。他一直担心罢工是不是会激化矛盾。 第47章 罢工后白云飞受罚 一下班,也不用人叫,技术部的人便自动集中到会议室,姚继业像接受审判的犯人一样低着头最后一个到会。大家对姚继业的意见一致:“平时工作任由安排,随便调度,只是加工资一事没法商量,因为谁都主要是为了钱才留在这里工作的。”姚继业的看法:“现在技术部人员的工资已经很高了;另外,大家手头的工作比较轻松,没有理由加工资。”他又问梅斯柏:“梅工,你说说看。”梅斯柏说:“物价上涨了,工资不动,等于下降。我们的工作做得相对顺当,所以不用动不动就搞得焦头烂额,这是正常的,不应该成为不加工资的理由。要考虑到技术工作的特点:设计完成了就可以告一段落,并不是不停地画就表示我们在工作。我们的工作是有张有弛,但只要我们能够及时提供订单所要求的技术支持——包括设计、审图、现场服务等,我们就应该得到认可。如果我们大家都在不停地画图,可设计出来的图面错误百出,导致设备无法出货,造成材料浪费,那么,即使我们再忙,也不应该要求加工资。所以,对设计人员的考核,应该着重在懂与不懂以及有没有创造效益两点上,其它则是次要的。”姚继业又找借口说:“可是现场人员会不服气呀,说你们一个个这么舒服,工资却拿得高高的。”大家一听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的说:“钱是老版的,他爱给谁别人管不着。”有的说:“有本事让他到技术部来干,我们愿意让贤。”又有的说:“要说累,清洁工也很累,但清洁工又能拿几个钱?” 正当姚继业代表老板的利益和大家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陈甫正打来电话找他,陈甫正问:“你们讨论得怎么样了?”姚继业说:“我说服不了他们。”陈甫正说:“不用说服了,答应他们,明天就把考核表交上来。” 姚继业放下电话,这才如释重负地说:“好了,陈董开恩了。”于是散会。 当天晚上,梅斯柏觉得特别累;虽然一天什么事也没有做,但一直注意着罢工事件的动态更让人费精神。他一天都在担惊受怕,躲避着同事们投过来的不满的目光,好像随时会有人会要了他的老命似的。他想早点休息,似乎只有钻进被窝才安全。 梅斯柏刚洗完脚,白云飞就进来了。梅斯柏一边洗袜子一边讨好地对白云飞笑着说:“没想到越贵的袜子越容易破。”白云飞没有搭腔,两眼愤怒地盯着梅斯柏,直逼得梅斯柏低下头去。为了缓和气氛,梅斯柏又说:“今天陈董让步了,这可是件好事情。”白云飞还是没有消气。一直到梅斯柏洗好袜子,又晾到阳台上去,白云飞都一声不吭。 忽然,白云飞抓住梅斯柏的领子,说:“我今天受大家委托要打你一顿!”又恶狠狠问道:“你说,你还当不当工贼?” 梅斯柏吓得浑身发抖,挣扎着说:“我只是不参加罢工,保持中立态度,并没有做对不起你们的事。” 看到梅斯柏还是没有认错的意思,白云飞急了,抡拳就打,梅斯柏扭动着,双手乱抓,脖子上早中了一拳;梅斯柏赶忙用一只手去护住脖子,不料肩胛上又被擂了一拳。梅斯柏喘着粗气,想去掐白云飞的脖子,但白云飞一下子就把他掀翻在榻上,接着,又朝大腿上拍了几巴掌,连垫板也被震得砰砰作响。可怜梅斯柏这时已经筋疲力尽,半躺在榻上任由白云飞殴打。幸好左富山听到动静过来了,白云飞才不得不住手。 “干啥呢?”左富山的脸上保持着笑容。 “没事,帮梅工整理卧单。”白云飞说着,气还没喘匀就出去了。 梅斯柏好不容易坐直身子,对左富山说:“富山,你来得正好,坐一下。” “你没什么事吧,梅工?”左富山关切地问。 “不要紧,小白发神经了。” 两个人说了一阵闲话,见白云飞进了卫生间准备洗澡。这时候梅斯柏才谈起罢工的事来,但他们的话白云飞还听得见,就听他接话道:“梅工,你小心点,不准说我的坏话!” 听到白云飞警告,梅斯柏真就不再言语。等白云飞开始洗澡,左富山又和梅斯柏聊了起来。 “小白的脾气不怎么好,梅工,你要原谅他。”左富山说。 “我并没有怪他。”梅斯柏诉起苦来。“我的态度在办公室就先给大家说明了:我不好参加罢工,但我肯定是站在大家一边,因为我也是打工的。但是,考虑问题总得适当为对方着想,只是强调自身利益很容易把事情弄糟;如果矛盾激化起来,对我们大家不一定有好处。” “那是,你年纪大了,找个工作不容易,不比我们,这里干不下去就换一家。我个人完全理解你的苦衷。” 梅斯柏感动得眼圈儿一红,说:“我们走到哪里都要记住,先要想一想我们到底能为人家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做出什么效果,然后才是要求待遇。这不仅是因为我们要有良心,还因为人家也不会是傻瓜。” “这话我爱听。我要不是心软早就跳槽了,不会老在这里受气受穷。”左富山说着站起身来,临走还嘱咐梅斯柏:“梅工,有事就说一声。早点休息。” 梅斯柏听了一会儿音乐,就睡下了。没等他睡着,白云飞又来敲门,梅斯柏只好又起来开门,看见白云飞只穿一身白色的贴身衣。等梅斯柏重又躺下,白云飞就坐在他身旁。 “刚才打痛你了吗?”白云飞问。 “没有。你去睡吧,我不要紧。”梅斯柏说完,翻身朝里睡了。 白云飞又要梅斯柏露出一只手来,梅斯柏照做了。白云飞握着梅斯柏的手,每个指头都捏了捏。他觉得还不够,又躺进被子里,继续捏,过了几分钟,他又一一在梅斯柏挨打的部位摸了摸。 “告诉我,为什么你的嗓子会这么细?”白云飞嘴对着梅斯柏的耳朵问。“在办公室,我总觉得坐在后面的是个女人;难怪公司要给你配梳妆台。” “我没有扁桃体,我的嗓子一辈子就这样了。”梅斯柏说。 “难怪。那你下面呢?有没有……” “当然有,我又不是太监。” 白云飞的手想朝梅斯柏下身摸去,被梅斯柏制止了。 “你还会不会冲动?”白云飞问。 “不冲动。” “你想女人吗?” “不想。” “那——你想男人吗?” “不想。” “你什么都不想了吗? “我只想吃饭,想画图。” “你是个笨蛋。” “你是个傻瓜。” “唉,我真替你可惜!” “我都四十多岁了,没什么好可惜的了。”梅斯柏说着,声音渐弱。 “你的手好小,就是太老了,一点都不像十八岁的小姑娘的手,摸起来不舒服。”白云飞说。 “我真的要睡了,不要再说话了。”梅斯柏说完,就很快发出轻微的鼾声。 白云飞闭上眼睛,嘴里却含混不清地嘟哝着…… 等梅斯柏一觉醒来,白云飞还躺在身边,而且醒着。 “你怎么不回房间睡觉呢?”梅斯柏问。 “回房间?”白云飞说,“我在想,我是不是会被公司开除。” “不会的,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我很后悔当了一回罢工的头。” “没什么好后悔的,总得有人带头吧?” “你现在又觉得罢工没有错了?” “错不错我还真不知道,也许你们是对的。” “他们要我当头,我不好推辞。” “这可能会对你不利。” “我担心公司不会轻易放过我。” “确实,这很难说。”梅斯柏说完又接着睡觉。 第二天下午,陈甫正决定:对技术部全体人员按常规加工资10%,但白云飞只能加6%.并同日出两份通告: 1.鉴于白云飞一年来的设计能力大为提高,并完成大量专业工作,有效地保障了订单设备按时出货,为公司创造效益做出了一定贡献,任命白云飞为一等工程师,以资鼓励。 2.由于白云飞在技术部组织罢工,耽误了工作,影响恶劣,罚款100元,以儆效尤。 师攻玉又向陈甫正进言,对梅斯柏能否不予加工资,因为即使不加工资,他的工资也是最高的,况且梅斯柏对自己目前的工资待遇是满意的。陈甫正不同意,说:“他的工资是根据相对贡献来定的,并不能因为他自己满意就不予加级;再说,工资是公司定的,不能由他自己说了算。我们面对的不是单个人,而是一个团队。只要还没有人能够完全取代他,他就应该得到应有的待遇。”师攻玉只好照办。 当看到公司贴出的两个《通告》后,白云飞既没有高兴也没有消沉,而是准备一如既往地积极工作。过了一段时间,等他看到公司调整后的工资发放单时,不免心里一沉,接着失望了好长一段时间。梅斯柏看出了白云飞的变化,也基本猜到了原因,但他爱莫能助。 第48章 师攻玉要面子 技术部罢工后,很快又进入紧张的工作中。这时候,纽木恩昂赛分公司的樊常树经理已经把目光投向了琳达,他可是比夏念玫更受欢迎的客户。 樊常树年纪很轻,也就是三十岁的样子。他要给琳达下订单简直可以说是慕名而来了。在出发前,他就通知琳达的业务部门——也就是师攻玉和齐美琼,要过来见一下技术部的人。 接待樊常树和他的同事郭富饶工程师的自然是齐美琼,可是樊常树一开始就要求和梅斯柏见面。齐美琼没奈何,只好暂时满足客户的要求。 樊常树虽然不是搞设计的出身,但很有科学头脑,处事稳练,很快就认定梅斯柏是完全值得信赖的。他负责的fantastic-dragon是很庞大的,价值也很高,复杂系数自不必说。 设备资料提前发给琳达了,梅斯柏已经看过,所以见面的时候基本是胸中有数。樊常树很尊重梅斯柏,在听完梅斯柏的关于设备资料涉及的资料整理、材料替换、图面注释文字转译与转化、结构理解与消化等方面的思路、计划后,几乎就没有提出什么质疑,还欣喜地说:“梅总工能做到事无巨细,这样很好。我最欢迎的就是有能力理解,消化我们的技术资料的高水平的工程师来完成我们的工程。我自己没有搞过多少具体的设计工作,对具体结构不一定都能理解,所以必须倚重梅总工。”梅斯柏说:“我们的目的,是要顺利地、正确地为纽木恩做出设备。只有顺利地做出设备,琳达才有可能减少浪费,得到利润;只有正确地做出设备,纽木恩才能满意地验收。” 和梅斯柏一起见樊常树他们的是白云飞和童梦瑶。双方沟通非常顺利,气氛也很融洽。但也出现过不和谐音符:樊常树接过两个电话,都是已经被他淘汰的供应商打给他的。两个供应商都是一个腔调:“樊经理,你见过我们的技术人员,觉得不满意,我们能理解。但是,搞技术的不懂业务,我们是专门搞业务的,知道怎么做。你能不能再过来一趟呢?我们的作法跟技术人员是不一样的,你来了就知道了。”樊常树都是一样的回答:“对不起,我和你们公司已经没有关系了。谢谢!”樊常树很清楚,供应商所谓的“不一样的作法”,其实就是想行贿!与其说是樊常树不敢受贿,倒不如说他不屑于受贿——他是廉洁的人,更是很有头脑的人,知道争取工作绩效远远比一些非法收入对自己更有益。 洽谈结束后,就是齐美琼张罗着联系饭店了。中午陪吃饭自然是师攻玉和齐美琼。大家酒足饭饱后,师攻玉免不了又要和颜悦色地向客户保证:“我们会把客户的要求当作首要工作目标,绝不会让客户失望。我们还要把客户当作我们的老师来尊重,随时听从客户的教导,遵照客户的指示办事。我们在管理上、技术上的缺失,希望能得到客户的批评指正,竭诚欢迎客户多提宝贵意见。通过合作,希望琳达不仅能获得利润,更能提升管理水平和技术水平。” 樊常树却不怎么欣赏师攻玉的表白,说:“师经理,你说得都没有错,但这是不够的,因为仅仅凭你的几句话,并不能使我放心。我到琳达来,一是看中你们的加工设备,二是看中梅总工的专业能力。以后和我们交流,要说具体的事,不要说笼统的事。比如,你刚才说了一大堆,还不如梅总工说的两个字——‘消化’,他能消化我们的技术资料,这才是关键之所在。我们最看重的是你们的专业人员能够看懂每一张图、每一张清单;知道里面包含了什么技术内容,实际制作中又对应于怎样的加工或装配。你们的梅总工能够做到这一点,而且是不用我们提醒,纯粹是出于他自身的专业习惯就做到了,所以我才能放心。” 樊常树说这番话其实完全是从实际工作需要出发,并没有故意抬高谁或贬低谁的企图,没想到他的话却深深刺痛了师攻玉:叫他师经理而不是师总,他心口隐隐作痛;叫梅斯柏为梅总工,他心生忌恨;说他说了半天的话还不如梅斯柏说过的两个字,他不服气!但是,他得忍,并且要继续做到和颜悦色! 这时候,齐美琼掏出两个红包来,双手递给了樊常树和郭富饶,说是劳务费。齐美琼说:“我们琳达的管理很艰难,不服气的人很多,比如梅工等人就是。他们只懂技术,不懂业务,更不懂管理。既然樊经理看得起琳达,就希望你能以客户的身份向他们施加压力,对他们的要求可以严厉一些,不要担心会挫伤他们的自尊;我们从旁协助,使他们更规矩、更老实地为琳达服务,而琳达则能更好地为纽木恩服务。我们求客户帮忙的目的是要他们认识到,他们永远都处于次要的地位,永远都没有达到我们管理层的要求,更没有达到客户的潜在要求。” 樊常树拒绝了红包,并要求齐美琼能尊重他们,然后又用平缓的语气说:“你的话是没有错,但我更希望琳达能把梅总工当作自己的员工而引以为傲,而不是想方设法去打击他。我们客户也要公正地对待梅工,不能任意打击他,再怎么说,他也是一个让人尊重的专业人员,他的水平与经验很难得——至少我很难碰到像他这样值得信赖的人。” 这时候,师攻玉接话道:“樊经理指的是他的专业能力,这是对的;正因为这样,我们琳达才会高薪聘用他。樊经理是有才能的人,有眼光的人,所以我们希望借重你的能力,使他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比如做事动作慢,反应迟钝等,让他能够改进。“ 樊常树说:“我不这样认为。我更看重一个人的能力,一张图只要看得懂,他就慢不了;若是看不懂,那就再快也是假的。因为这是复杂劳动,不能用简单劳动的指标来评判。他是一个高级工程师,做事都要深思熟虑,而不是毛手毛脚。他的一笔一画都有可能包含着广博的专业知识和丰富的实践经验。” 师攻玉又向樊常树递上红包,说:“不管怎么说,你能亲自来琳达考察,实在是给我面子,我深表感谢!梅工的问题暂时不提,请接受我们的一点心意。” 樊常树又一次婉拒,说:“师经理,你误解了:我来琳达不是看你的面子,而是看梅总工的面子。fantastic-dragon是第一次在华夏制作,这也是因为有梅工的关系。你可以站在我的角度想一下,如果没有一个能够完全看懂技术资料的高素质人才,我敢将这么庞大而昂贵的设备发给琳达制作吗?所以,我们纽木恩对琳达的态度是:‘no-may,no-deal.’” 最后一句恩格丽语师攻玉没有听懂,齐美琼就转译道:“没有梅总工就不下订单!” 受了刺激的师攻玉失去了心理平衡,一下午还找不到做人的感觉,不知自己到底是谁,晚上又一宿没有睡着。他是有尊严的人,哪儿能容忍别人如此轻视自己呢? 第二天一早,刚到公司,他也不进办公室,竟站在大门口骂人。他几乎是见一个骂一个,以向人家表明他才是除了老板之外的琳达的最高长官。 看到来得最早的一个,他骂道:“你来得这么早干嘛?是不是想偷东西呀?看你那个贼眉鼠眼的样子就不像好人,你给我规矩点!我们可是到处都装了摄像头的。” 看到走得快的,他骂道:“你走那么快干嘛?又不是来奔丧!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客户都要给你吓跑。” 走得慢的,他骂道:“你是来上班还是来闲逛的?一点紧迫感都没有,还想不想干呀?不想干就给我滚蛋,不要在这里混饭吃!” 穿得整齐的,他骂道:“你倒是很爱美呢!可知道你是个做工的呀?就你这样还怎么干活?又不是绣花!” 穿得邋遢的,他又骂道:“连一身衣服都穿不像样,你还能做好什么事?看到你的样子我就有气,难怪零件动不动就要报废,就因为有你这种敷衍了事的人。” 看到精神好的,他骂道:“你得意什么?一看就知道你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痴!谁叫你满面红光的?你有没有危机意识?你知不知道居安思危的道理?你居然敢满面红光!你配吗?” 如果谁精神不够好,他又骂道:“你干嘛愁眉苦脸的?你给我打起精神来!你还敢皱着眉头来上班,你以为你是谁呀?你又不是什么有知识有身份的人,居然还敢皱起眉头来。你只要来琳达上班,就不能这么萎靡不振的,要面带微笑,迎接挑战!” 另外,他还骂个子高的为“摆不稳当的槽钢”;骂个子矮的“活像一堆废铸铁”;又骂瘦的“浑身凹凸不平,不合格”;骂胖的“像优力胶一样没有刚度”。 技术部也有几个人挨了骂,左富山也被骂了一顿:“每天半睡半醒来上班,你以为你是特意来公司长膘的呀!” 左富山不服气,进了办公室就说:“今天早上公司门口多了一条疯狗,见人就咬。” 没想到这句话恰好让姚继业听见了,他劝左富山:“说话要注意点!师总这几天不开心,我们技术部有人给他气受,你别给他火上浇油!” 到底是技术部的谁给师攻玉气受了呢?其实姚继业并不清楚。他那么说,只是想提醒大家小心点,不要招惹师攻玉。于是,大家便特别小心,生怕惹上麻烦。 第49章 梅斯柏讨回原卡片 齐美琼跟姚继业就不一样了,她当然知道是谁给师攻玉气受了,但她并不怎么怪罪那个直接惹师攻玉生气的人——樊常树,而是把怨气发泄在了梅斯柏身上。早上她看见师攻玉站在门口骂人,最理解他的心情了。在她心里,师攻玉是有尊严的,谁要是影响了他的威信——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那就是她的死对头!所以,她上了办公楼之后没有直接去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走到技术部门口,恶狠狠地瞪了梅斯柏好一阵子。 最苦的莫过于梅斯柏了,因为意识到师攻玉和齐美琼对自己怀恨在心,犹如头顶搁着一块烧红的钢板,感觉窘迫极了。他仿佛只能弯腰弓背地工作,连腰也不敢直起来似的,生怕一挺腰杆,头皮就要被碰撞,被烫伤。他有时也难免苦闷地想:“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自己的工资?为了琳达的利润?为了鹿亭的荣誉?” 上班后,师攻玉又找到陈甫正,要求不要和樊常树签合同——不给他做设备,看他还敢不敢小看人!他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陈甫正说了自己和齐美琼是怎样降低身份巴结樊常树的,而樊常树又是怎样不识抬举而显得目中无人的。他还说,既然樊常树一点人情味都没有,那不要他这个客户也无所谓,反正纽木恩还有几家分公司可以打交道。陈甫正却说师攻玉像个小孩子,喜欢耍小孩子脾气。 “纽木恩其他分公司的活我们接,但最好不要接昂赛的。”师攻玉还是坚持己见。 “我们没有必要故意跟自己过不去吧!有业务订单都不接,这是何苦呢?”陈甫正说。“况且,这台设备可以赚很多的钱。迄今为止,纽木恩发给我们的订单,也就算昂赛的这套设备规模最大,价格也最贵,当然复杂系数也最高。你要是真不想接这个订单,除非下个月琳达各项开支你负责。你把你的宝马卖了吧,也许能够对付得过去。只是,你以后就只有像梅工那样步行来上班了。” “你别开玩笑了,要我走路来给你上班!”师攻玉撅起嘴巴。 两个人正谈着,齐美琼便进来了,递给陈甫正一张《任命通告》,基本内容是:“因应公司管理之需要,任命梅斯柏为纽木恩工程资料整理技术员,同时免去其总工程师职务。” 目前,琳达技术部没有设技术员这个职等,如果要设,就是最低一级了。也就是说,若按照齐美琼的任命,梅斯柏的职位还没有查妮托高。由此可见,齐美琼有多么憎恨梅斯柏。 陈甫正一看,皱起了眉头:“我迟早要被你们气死!” “你气什么呢?”齐美琼说,“又不是给你定这个职务。” “有理由吗?有必要吗?”陈甫正说着把《任命通告》递给师攻玉看。 师攻玉接过《任命通告》一看,顿时笑了:“这个办法是好的,一方面我们可以接昂赛的订单,一方面也可以出一口气。表面上我们是想让那个樊经理放心,安排他们最信任的人为他们做事,还是专职的;实际就是要让那个不识抬举的樊经理看看,他最看得起的人在我们这里是什么地位!” 陈甫正说:“我们也不能只想到怎样对待客户,还要想到梅工,我看他不一定能接受这样的任命,他不像是那么有度量的人,万一他哭了怎么办?” “我们还会怕他哭吗?”齐美琼说。 “我们想问题要周到一点,不要再随便得罪人,哪怕他是我们的下属。”陈甫正说。“再说,我们不能做这种让人家说闲话,甚至让人家戳脊梁骨的事;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我们的做法。” “我不要人家理解,我就是要他当我们的技术员,我倒要看看他会怎么耍赖。”齐美琼丧心病狂地说。 “如果他辞工了呢?”陈甫正说。 “管他呢!”师攻玉说。“要找个年纪大的工程师还不是小菜一碟?” “不见得,”陈甫正说,“你们应该没有忘记,我们是等了多久才找到他的。” “听你这么说,好像琳达离了他就不行了呢!有那么严重吗?”齐美琼很不服气。 陈甫正很清楚,梅斯柏要真的走了会有多大的影响。但他又不得不维护师攻玉的威信,因此说:“像你们这么厉害的人很难找;像梅工这样死心眼的人更难找。但你们和梅工都是我需要的人:我需要你们帮我管理,更需要梅工帮我做具体的设计工作。” “既然要他做具体的设计工作,又何必一定要给他那么高的地位呢?完全可以让他当个不起眼的技术员嘛!”齐美琼说。 陈甫正见很难说服齐美琼和师攻玉,稍微停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们能不能给我一个面子,就当梅工是一台电脑好了。无论对内对外,他都是一台好电脑,一台高级电脑,一台能够完成复杂设备设计的专业电脑。他既然是一台电脑,那我们就应该放心——他始终是塘里的泥鳅,翻不起大浪。” “我要任命他当技术员。”齐美琼不依不饶。 “如果我不同意呢?”陈甫正想尽量拿出自己的威严。 “那我就和师总辞工。”齐美琼坚定地说。 “我不拦你们。”陈甫正的语气又软了下来。 “我真想找几个小番子打你一顿。”师攻玉说。 “这可是犯法的。”陈甫正的声音有些发抖,一只手还摸到电话机上,就像准备报警似的。 “谁叫你逼我们呢?管不了那么多了!”师攻玉豁出去了。 “好吧,先不要说得那么远,让我再考虑一下吧!”陈甫正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师攻玉和齐美琼就等陈甫正这句话了,他们也不管陈甫正的最后决定,就自作主张地将那张《任命通告》张贴出去了;虽然没有陈甫正批准不能算数,他们也顾不得了,贴出去解解气也是好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便看到了那则《任命通告》——只是没有人注意到那是一则无效的《任命通告》,因为没有陈甫正签名——,免不了议论纷纷。而梅斯柏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午饭的,更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好在姚继业在办公室,否则,技术部的人又要七嘴八舌说出许多闲话来了。 还不止这样,为了达到进一步打击梅斯柏的目的,齐美琼又叫殷可碧为梅斯柏制作一块新的识别卡,上写“技术员”职务。殷可碧依言制作好识别卡,就来到技术部,走到梅斯柏跟前,要他把旧的识别卡换下来,戴上新的识别卡。 虽然殷可碧是带着微笑来的,并不想得罪任何人,还口口声声说是奉命行事,可是还是遭到了梅斯柏的强烈反抗——他就是不换卡片。殷可碧只好说明道理,说她只是不得不服从齐美琼的安排而已,并请求梅斯柏配合一下。 梅斯柏没办法了,就摘下自己的识别卡交给了殷可碧,同时向她说明他不上班了。殷可碧管不了那么多,放下新的识别卡就上楼交差去了。梅斯柏看到那张新的识别卡就来气,也不多想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办离职手续。 姚继业一直看着梅斯柏的动静,这时候却不敢过来,而是向白云飞和童梦瑶暗示:“白云飞,童梦瑶,你们有没有好好配合梅工的工作呀?”白云飞和童梦瑶一听,就赶紧走到梅斯柏面前来劝解。白云飞说:“梅工,你要多想想工作,明明知道这里离不开你,又何必要走呢?”童梦瑶还宽慰梅斯柏说:“管他们怎么任命你,只要不少给你钱就可以了。”但是,梅斯柏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还是写了离职申请。 梅斯柏要离职,自然要经过姚继业、师攻玉、陈甫正这三关。前两关似乎还很顺利,无论是姚继业还是师攻玉都没有阻拦——前者是欲擒故纵,后者是因为死要面子而不肯承认梅斯柏的作用——,但到了陈甫正面前,却被说了一通。陈甫正的话说得很重,怪他太软弱,经不起一点风浪,不是做大事的材料。陈甫正用的是激将法,目的在于留住梅斯柏。 梅斯柏是铁了心要走的,他把那张新的识别卡给了陈甫正看,并说:“陈董说得对,我确实做不了大事,所以人家给我定了这样的职等。”陈甫正一看,叹了一口气,要梅斯柏先回办公室:“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再说吧,你就是要走也不用急于一时。我看你也不过是喜欢被人奉承的人,一点都不自信!” 挨了骂的梅斯柏不得不坐回到办公室的位子上,想着自己就要离开公司,难过得哭了。他还把那张新的识别卡丢进了垃圾篓。 快下班的时候,只见殷可碧又下来了,把那张旧的识别卡还给了梅斯柏,还说:“梅工的识别卡倒是保持得很新,不用换了。”看到自己原来的识别卡,梅斯柏如获大赦,竟没有再去找陈甫正,而是随着大家下班了。 走到大门口,大家看到又多了一则《通告》,基本内容是:“上午的通告无效!”还有陈甫正的签字。大家这才注意到上午那则《任命通告》没有陈甫正签字。 梅斯柏官复原职后,师攻玉和齐美琼就又把矛头对准了樊常树,但又不能真的将他拒之门外,于是就降低接待的规格。 若是唐咏景等人来了,师攻玉就要门卫升起玛里国旗,并请他们去餐馆吃饭;若是樊常树等人来了,就不升玛里国旗,午餐时候就打电话叫人送客饭。樊常树是不计较的,他的目的不是吃好喝好,而是做好工作。 在纽木恩的on下达订单后,陈甫正就跟梅斯柏说了,并交代梅斯柏不要辜负樊常树的期望,尽心尽力做好工作。得到樊常树鼓励的梅斯柏比什么时候都投入工作,几乎成了一个工作狂。还没有等到齐美琼下联络单,他就开始打印图面及清单了。八百多张图面,二百多页清单主要都是他整理,转译,转换出来的,白云飞、童梦瑶只做了一小部分工作。梅斯柏这么安排,自有他的道理:如果让白云飞、童梦瑶承担过多的工作,梅斯柏再检查,修改,那么肯定需要更多时间,所以还不如他一个人直接完成——看这些图面、清单是梅斯柏的长项,很少遇到障碍。另外,图面转换后,客户的技术代表会检查,从笔迹上可以看出是谁整理过的;如果发现多数都是梅斯柏亲自写的,他们当然就更放心,更满意了。 梅斯柏能够静下心来专门整理资料,这和白云飞的密切配合是分不开的。若没有白云飞这样的项目负责人顶着齐美琼的压力,梅斯柏这个总工程师其实没法正常工作。 一般情况下,由于齐美琼的干预,工程进度不但不会变快,反而会更慢。她的一贯做法是:图面还没有整理好就要技术部归档下发。等到资料到了现场,发现没法制作的,再要技术部收回图面,重新整理;制作后无法装配的,要技术部修改;多余的零件,她却反咬一口,怪技术部没有事先将废图挑出来。总之,任何问题都归技术部负责。在技术部里,强燕飞、周中柱、左富山都不止一次地听从齐美琼的瞎指挥,从而导致将下发的图面收回来重新整理。这样,不仅工程师很痛苦,很狼狈,就连资料室的岑粉蕾、肖鹏耀都很不耐烦,觉得技术部做事太没有章法。 齐美琼只是表面上积极,其实是在瞎指挥,所起的作用是反作用。这一点连岑粉蕾都看得出来,所以她往往会对相关的工程师说:“事情要做好,她要催让她去催。” 对于梅斯柏,齐美琼并不会手下留情;好在她只能打电话给白云飞这个项目负责人,而白云飞很有耐性,也很会应付她。他知道,她哪怕是错了一千次,也不会吸取教训,这不知道能否理解为弱智。所以他接齐美琼的电话时,几乎都是那么几句话:“我们正在抓紧时间整理。”“在我们自己还没有看懂之前图面不能下发。”“图面之间都是有联系的,不能整理好一张下发一张,必须成套整理好后才能下发。”“你想知道我们的进度,我得放下手里的工作统计一下,待我统计好就向你报告。”要齐美琼不吭声是不可能的,白云飞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地向她解释。每次放下电话,白云飞都要花时间重新整理工作思路,然后才能继续工作。他是不愿意这样的,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第50章 张玉迷装博士 纽木恩的fantastic-dragon资料经过不到两个星期的整理,终于可以归档并投入制作了。生管负责人是曾幽兰,她和梅斯柏的联系当然很密切。樊常树会不定期地过来检查工程进度,他过来后主要由齐美琼、白云飞和童梦瑶陪同,梅斯柏很少露面。 当巨大的设备组装到快收尾的时候,樊常树又过来了。他和郭富饶到了设备装配现场,忍不住觉得好笑:fantastic-dragon已经像条巨龙一样赫然呈现在他们眼前,而如此庞大的设备制作工程总指挥竟是曾幽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女孩。曾幽兰往往手捧图面,精神抖擞地穿梭在设备的各处。她戴着安全帽,看上去有点像动画片里的人,让人觉得滑稽。巨大的机架和她那娇小的身材形成鲜明的对比。樊常树当然知道,曾幽兰只是执行者、跑腿者,实际上总指挥是梅斯柏——他的指令早就写在图面或清单上了。 樊常树他们临走的时候,当着师攻玉和齐美琼的面对梅斯柏等人的工作表示满意。师攻玉连忙笑起来,说:“这个你是可以放心的,正因为有梅工在,我们才敢接你们这个订单。但是,他这个人还得靠我们大家施加压力,否则也不会那么自觉做事的。还是得谢谢樊经理,是你帮助我们促使梅工发挥出了最大的潜力。谢谢!” 可是,樊常树一走,师攻玉和齐美琼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策划一个“抢功”计划。好像不这么运作一番,梅斯柏就会骄傲似的。其实,梅斯柏将所有fantastic-dragon资料整理归档后,也就处于半休息状态了,偶尔有点技术问题,就帮着处理一下,压根儿没有居功自傲。但师攻玉和齐美琼不这么看,所以,他们觉得有必要压一压梅斯柏的“气焰”。 过了三天,他们就请来鹿亭市的闵美业市长和产业局的卢仪德局长来琳达参观这台将要完工的大型设备。 为了向梅斯柏示威,师攻玉站到技术部门口高声说道:“等一会儿市长要来参观,我们要找一个最上镜头的人来陪同他们,我看就张玉迷辛苦一下吧。大家知道,小张的脸型是方的,轮廓很分明,再加上性格又活泼,很有亲和力,做接待工作是最适当人选。市长主要是过来参观纽木恩的fantastic-dragon的。” 师攻玉又交代张玉迷,要她热情接待来宾,并且要她自称是“纽木恩fantastic–dragon项目技术总负责人、高级工程师张玉迷博士”。师攻玉的安排,引得所有的人都笑了,连梅斯柏也不例外。师攻玉还假惺惺地对梅斯柏说:“梅工、小白、童梦瑶,你们这段时间辛苦了,就多休息一下,让小张帮你们接待来宾,她比较上镜头嘛。这方面的情况你们几个人比较熟悉,希望你们协助一下小张演好这场戏。” 对于这样的安排,姚继业是积极响应。他先要张玉迷临时搬个位子——搬到左富山后面、梅斯柏右边的位子上,并说:“你赶快收拾一下临时位子,等市政府的人进来的时候,你必须坐在这里,假装在认真看图。”接着,他又要童梦瑶:“快去资料室借几套图出来,交给张玉迷。” 张玉迷准备好位子后,连忙向白云飞了解fantastic-dragon的概况,以便必要的时候向市长介绍。 “这台设备叫什么?”张玉迷问。 “fantastic-dragon.”白云飞答道。 “华夏语名称呢?” “没有,你就说恩格丽语吧,你是博士嘛!” “这台设备总长是多少?” “75米。” “总宽呢?” “最宽处4.5米。” “总高呢?” “最高处4.8米。” …… 估摸着市长等人就要到了,姚继业又一次交代大家:“每个人都有可能进入摄像机镜头,所以要有所准备,尤其是张玉迷。最好要像梅工那样,平心静气地、认认真真地搞设计;当然,也可以面带微笑,但不能嘻嘻哈哈,也不能愁眉苦脸,更不能装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来。大家自己掌握一个分寸,在摄像机前不要失态。” 不一会儿,闵美业等人就在师攻玉的陪同下进来了,他们一共有三男两女五个人,其中一个是记者,扛着摄像机。 记者先将镜头对准蒯定棋,而后是查妮托,再就是姚继业,这样算是记录技术部的概貌。完成概貌摄录,他就赶紧追上闵美业他们。 师攻玉将客人径直带到张玉迷旁边,介绍说:“这是我们琳达的高级工程师张玉迷博士,就是她负责纽木恩的fantastic-dragon制作工程的。”接着又向张玉迷介绍闵美业和卢仪德。闵美业看到张玉迷正在认真看图,就示意师攻玉别去打扰。师攻玉会意,就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这时,记者已经将镜头对准张玉迷,拍摄她专心工作的情形。 等装模作样看了一会儿图面后,张玉迷才抬起头来向闵美业等人表示欢迎。接着,张玉迷就领着闵美业等人到现场去。 张玉迷和闵美业等人一走,姚继业以为梅斯柏等人会闹情绪,就主动问白云飞:“你们的项目奖金有没有申请?” “还没有呢!”白云飞说。 “瞧你们,只知道干活,不知道要钱!赶快写申请。” “好吧。张玉迷要不要也写进去呢?” “写进去吧,只不过她只能分一毛钱。”姚继业嘲笑道。 就在白云飞拿着奖金申请单到处审批时,张玉迷则在向闵美业介绍fantastic-dragon. 闵美业看到设备标牌,念了起来:“fantastic-dragon”. 张玉迷点了点头,表示闵美业念得对。 “设备的华夏语名称是什么?”闵美业问。 “没有华夏语名称,我们一般不转译,因为转译出来后容易引起误解和混乱,而直接用原文则比较便于和客户交流。”张玉迷解释道。 “嗯,这样很好,减少不必要的环节,可以提高工作效率。” 接着,张玉迷便一边向闵美业抛媚眼,一边向他介绍起设备来:什么设备的规模啦,传动类型啦,加工难度啦,结构复杂系数啦,高科技含量啦,装配要点啦,应有尽有。闵美业虽然不大懂机械,倒也听得津津有味。最后闵美业很感动,表扬张玉迷:“谢谢你呀!有你这个博士在这里挑重担,也是我们市的骄傲。提升地区竞争力靠的是技术实力,琳达能做出这么复杂的设备来,可是为鹿亭争了光了。” “应该感谢市长的鼓励。其实做这样的复杂设备对于琳达技术部来说也是一个挑战。”张玉迷说。 “不会吧,你可是博士呀。” “我这个博士的水平也不怎么样,并不是什么都懂。” “你太谦虚了。” 陪了闵美业约有半个小时,张玉迷生怕露马脚,就让曾幽兰接着向闵美业介绍工程进度等情况,并嘱咐:“记住,你可以把各部分的进度大致向闵市长介绍一下,不用说得很详细,闵市长很忙的。” “噢。”曾幽兰答应了。 刚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掉,张玉迷就跑回办公室,重新坐回原来的位子做起事来。可是,还没有等她找到文件夹,齐美琼就找上门来了。 “张玉迷,赛格的踏板画好了吗?”齐美琼恶声恶气地问。(“赛格”是一个公司名称。) “还差一点。”张玉迷笑嘻嘻地回答。 “‘还差一点’!”齐美琼翻着白眼说。“你是怎么做事的啊?一个踏板也要画几天。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刚才在接客。”张玉迷还是笑着回答。 “你又不是卖笑的,接什么客?” “我在陪市长。” “你还陪市长呢,你也配?——你陪市长干嘛?” “师总要我向他们介绍纽木恩的paradise-dragon.” “纽木恩哪儿有什么paradise-dragon?是fantastic-dragon吧?” “是,是,我记不清楚了。” “你真是丢人!还把正经工作给耽误了。你知不知道人家客户催了几遍了?害得我天天挨客户的骂。” “对不起,齐小姐。” “罚款!” “能不能不罚呢,齐小姐,我就要揭不开锅了。”张玉迷依然含笑求情。 “你揭不开锅是你的事,公司不能救济你。就一个踏板,总共才几个尺寸呀?你也要画几天,琳达养不活你这样的人。如果你做事利索点,甚至还能为琳达完成一些挑战性的工作,那就不但不罚款,还可以拿到奖金。” “我不是那块料。”张玉迷无奈地笑着。 张玉迷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在她斗不过人家的情况下,每次挨骂的时候都要笑,并且要笑到骂她的人看不见她的时候为止。 当张玉迷手忙脚乱画她的踏板图时,白云飞的项目奖申请单也批好了。一台fantastic-dragon的价格是680万,白云飞申请的奖金是6800元。等申请单到了姚继业手里,就将金额改为5000元,到了师攻玉手里,则改为4000元,最后到了陈甫正手里,又压到3000元。这3000元奖金,通常是这样分配的:30%作为部门提留,还有2100元则由梅斯柏、白云飞、童梦瑶去分;梅斯柏会多一点点,白云飞次之,童梦瑶少一点。奖金分配的时候,姚继业力求做到合理,一般是根据工作量和贡献大小来定比例。如果三人的奖金数量比例为9:7:5,那么,他们的贡献度比例则为81:49:25.所以,奖金和贡献是不成比例的。通俗地说,虽然梅斯柏所承担的工作是关键性的,但他的奖金也只能比白云飞略多;虽然童梦瑶只是边学边做,也能领到比白云飞略少的奖金。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产生分配上的两极分化。 奖金虽然不多,却有人暗地里闹意见。左富山悄悄地对白云飞说:“你们一张图都不用画,也有奖金,姚经理对你们真好。” 白云飞没有吭声,因为他知道,左富山一贯错误地理解工作和奖金之间的关系,以为只有画很多图出来,才有理由申请奖金,没有画图或不用画图的工作则没有理由申请奖金。其实,画图设计不一定就是很难的工作,因为结构可能并不复杂;看人家的图不一定就很容易,很轻松,因为结构可能很复杂,很庞大,就像纽木恩的一些设备。当客户提供技术资料要求按图制作设备时,供应商的负责工程师若不能完全理解图面、清单,或不能正确进行资料分类,整理时,则意味着浪费甚至失败。而这种情况往往会给公司造成巨大损失。 第51章 看洋图包克万发怨言 要完成纽木恩的订单,对于技术部来说,是个挑战,对于生产现场来说,也是个挑战。 由于是洋图,有些现场工人不习惯看,就往往会找技术部的麻烦。那天童梦瑶接到焊接部打来的电话,要她下去一趟,说是有张图缺了很多尺寸,没法制作。 童梦瑶就赶紧下去了。一到焊接部,童梦瑶便四处找刚才打电话的人。打电话的人是焊工包克万,一见童梦瑶进了车间,就向她招手。童梦瑶走过去,包克万就指着一张图纸对她抱怨:“你画的这张图又小又模糊,叫我们怎么做?”童梦瑶一看,这是一张纽木恩的图面,只是工程归她负责,就向包克万解释起来。没想到包克万性子很急,脾气也很暴躁,硬要童梦瑶重新画图。 童梦瑶见没法跟他解释,就只好又跑上来找梅斯柏反映。 梅斯柏随着童梦瑶就下去了。包克万还在那儿闹情绪呢:只见他和另一个人站在一排工具柜前,手里拿着那张图;图却没有展开,而是折叠起来了。见到梅斯柏来了,包克万又开始抱怨:“梅工,你看看你们画的图,又小又模糊,叫我们怎么施工呀?”梅斯柏先要求包克万冷静下来,要有商量的态度。但包克万不听,还是嫌图面不清楚。 梅斯柏见他没有进入工作状态,很不高兴,就说:“你首先要端正态度,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啊?” 包克万不服气,展开那张图,不耐烦地指着几处说:“你看,这里,还有这里都缺尺寸,你只要帮我加上去,我就能做了。” 梅斯柏接过图面,这是一台粘料清理机的机架图,这张图面他是审核过的,也就是说,不至于缺很多尺寸。 包克万半闭着眼睛,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梅斯柏就说:“图面上的尺寸是根据需要而标注的,并不是你要我们在哪儿加上一个尺寸我们就可以在哪儿加上一个尺寸。少了尺寸固然加工不出零件来,但多了尺寸也会产生矛盾,一样没法顺利加工。如果我们都要听你的,出了问题你能负责吗?你是负不了责的。至于你说的图面又小又模糊,我们就必须尽量包容了。并不是所有玛里工程师画的图都很好,他们当中也会有经验不足的。那我们应该怎么对待呢?首先我们应该尊重客户。提意见是可以的,但要注意时机和方式。我们从来不会直接向他们书面提意见,说他们的图面画得不好,不清楚——只有当图面存在矛盾或错误的时候才能向他们提出来。对于他们画得不好的图面,我们只能趁他们来访的时候,婉转地指出一些缺点;既要让他们看到自己的不足,又不能伤了他们的脸面。这些都是要讲技巧的。来来来,你跟我来仔细看一遍这张图,看图纸的时候一定要聚精会神,而不是心不在焉。”包克万还是静不下心来,好像很为难的样子。梅斯柏就说:“你也不要急,听我提示吧:睁大眼睛!”包克万就睁大眼睛。梅斯柏又喊:“抿紧嘴巴!”包克万抿紧嘴巴。梅斯柏喊道:“皱起眉头来!”包克万就皱起眉头来。梅斯柏说:“你现在就有点动脑筋的样子了。”然后又提示:“低下头去对着图面。”包克万又照做了。梅斯柏说:“对了,这才像看图的样子。”包克万想抬起头来,被梅斯柏阻止了。梅斯柏温和地说:“要有耐性,戒骄戒躁才能正常工作。”包克万终于安静而机灵起来。 梅斯柏先让包克万看图面的公司名称:“newmoon-wood&wheel-co."并解释说这是客户公司的名称,图面是客户提供的,琳达只是按图施工。包克万点头表示明白。梅斯柏又解释说:“客户提供的图面,我们只能理解,消化,无权随意修改。如果确实有问题,必须向客户反映,请客户的相关工程师解决。我们技术部只负责解释和起一个传递信息的作用。” 接着,梅斯柏指着标题栏问包克万:“这张图是谁画的?”包克万一时答不上来,他甚至不知在哪里找绘图者姓名。梅斯柏手指标题栏内“drawn-by”一栏,包克万说不认识。梅斯柏问他:“你什么学历?”包克万不吭声,童梦瑶就说:“你如实说吧,这样才有利于解决问题啊。” 包克万说:“高中毕业。”梅斯柏说:“高中毕业会不认识这样的单词吗?”包克万说:“时间久了,忘了。”梅斯柏问包克万:“你毕业几年了?”包克万惭愧地回答道:“三年了。”(三年就把所学到的那点恩格丽语单词还给老师了,是不应该的。)梅斯柏就解释起来:“‘drawn–by’就是‘绘图者’的意思,后面跟着的外国人名也就是那个绘图人的名字了。你找不到他,只有我们才能通过许多中间办事人员和他取得联系。每一项图面修改信息,都需要漂洋过海才能传达到。” 梅斯柏又向包克万解释“checked-by”“approved-by"的意思并要包克万背下来。包克万记住了。 下面才是看零件图的内容了。梅斯柏见包克万逐步进入状态,自己也变得饶有兴味似的。梅斯柏指着材料栏说:“这个机架就由这些材料组成,你一定要一一对上号,看清楚零件上哪部分是用材料栏里哪种材料,因为有些型材已经有尺寸了,就不可以在零件图上重复标注,以免产生矛盾也就是所谓的封闭尺寸。”梅斯柏又指着一处修改过的地方说:“这里,是因为型材替换而做的变更。海外的型材如果要替换成华夏的型材,就要按替换后的尺寸,这些是我们征求过客户意见后而修改的,由我们技术部负责。” 当包克万仔细看图时,梅斯柏休息了一下。等包克万基本看清材料栏内容,梅斯柏就继续说:“如果我们真的依你的要求而任意加尺寸,这个零件最后就会做不下去,因为出现矛盾了嘛!” 又过了一会儿,包克万已经基本上把零件上的材料和材料栏里的材料对上号了,梅斯柏就继续引导包克万看图:“先看主要的视图,也就是基本视图,再看剖面图、剖视图、局部放大图、向视图等。先了解结构,再看尺寸。”等包克万看清楚机架的结构,梅斯柏就引导他看尺寸了:“你看这里,你刚才说缺尺寸不是?其实这里不需要标注尺寸,因为在另外一个视图上已经标注过了,是你没有完全看明白各视图之间的关系。再看这里,你也说缺尺寸;其实也不缺,因为把这个尺寸加上方管的尺寸就是了,而方管的尺寸可以从材料栏里找到。凡是可以从其他尺寸推算出来的尺寸都不能再标注,因此,你看图要习惯推算尺寸,而不要指望一眼就能看见你想要知道的尺寸。” 包克万又问了几个问题,梅斯柏都有适当回答,这使包克万很满意,他笑起来了。 看完图,包克万感慨地说:“这张图看起来这么费劲!”梅斯柏说:“你在这里工作,不仅要有体力,还要有智慧;不仅要肯出力,还要肯动脑筋才行。不要以为吃这碗饭很容易就是了。很多图面都不是一眼就能看懂的,所以要有耐性。我们技术部只能负责把图面画对,不能负责一定让每一个不懂看图的人也能看懂。当然,像你这样已经有一些基础的,我们可以提供适当的指导。” “可是,我一个月就这么点儿钱!”包克万自嘲地说。 “那是你和老板之间的事了,我管不着;我自己也是打工的。”梅斯柏说。“我只能跟你说,只要你还在这里工作,要求就是这么高。如果你能找到又轻松又有钱的工作,那你去就是了,没有人会拦着你。” 解决好包克万的问题,梅斯柏和童梦瑶就离开焊接部了,两个人一边回办公室一边聊。 “包克万原来好凶的,见了你才乖了一点。”童梦瑶好像很疑惑。“你说这是不是因为你的口才好,他就怕了你呢?” 梅斯柏说:“因为现场人员的专业素质不一定都很高,我们需要分别对待。但基本的思路要理清;和他们打交道,口才好不好不是最主要的。但不管对方素质如何,我们都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考虑对策: “1.首先要做好我们自己的工作,只有我们画出来的图无懈可击了,我们才能在工作中争取主动。我们的每一张图面,不仅要考虑设计要求,还要尽可能地考虑加工工艺及检验方法。每一个零件,我们都要知道将可能用哪些方法进行加工以及加工步骤,从下料、焊接、机械加工到热处理、表面处理都要考虑到。我们的这些思路要体现在尺寸标注上,这样,尺寸标注才显得有条理,有规律,而不是杂乱。 “2.到现场解决问题,首先要坚持双方都要有一个好的态度,一个有利于解决问题的态度——双方都要做到能静下心来认真看图;对于复杂的图不是一眼就能看清楚的,要舍得花时间。若确实是我们的问题,我们应该认错并及时加以纠正;若不是我们的问题,我们要耐心向对方解释,直到他理解为止。 “3.若对方的识图能力有限,就要加以培养,教他识图方法。这不是因为我们好为人师;我们希望现场人员都有很强的识图能力,但事实并不总是那样,有的人刚刚入门,稍微复杂一点的图面就觉得费劲,而且懒得动脑筋了,甚至眼皮都懒得抬起来,巴不得每一个零件都只有两三个尺寸,一眼就看清楚了。既然如此,我们只有准备跟他讲,从基本视图到辅助视图,从尺寸到尺寸链,从一般方法到具体零件图的理解,一直讲到他理解为止,一直讲到他能够按图制作为止。 “4.对于现场人员的正确的建议,我们要考虑采纳;但对于目光短浅的、不负责任的建议,我们不能采纳。图面的完善,由我们技术部做主,也由技术部负责。” 童梦瑶听完,又问梅斯柏:“对于现场人员所提出的建议,我们如何判断是对是错呢?” 梅斯柏说:“首先是不可轻信:一定要自己确认每一个原因,不要人家一说什么就信以为真。这种情况我相信你碰到过。” “你能不能举例说明?”童梦瑶说。 “可以,”梅斯柏说,“就拿newmoon的导轨来说吧。newmoon的导轨有两种规格,一种厚度6mm,一种厚度12mm.如果秦泰或容金石派一个人上来找你,拿着6mm厚度的导轨图面对你说,这个厚度不对,应为12mm,因此要你改。理由是他上个月做过这种导轨,厚度是12mm;他记得很清楚,12mm导轨是对的。因此你就改了,你也不管他拿上来的图面是对应于哪种机器。等装配后出了问题,那个人就不会认账了,责任就得你负,因为图面是你改的,上面有你的签名。” 童梦瑶听完,脸就红了,身上也觉得发热。她记得,就在前几天,她还真的遇到过这种事,而那个叫她改图的人,她也不记得是谁了;即便记得,按照梅斯柏的说法,他也可以不认账。她把这件事跟梅斯柏说了,要他出个主意。梅斯柏说:“这个没有关系,你赶紧核对一下,是属于哪种设备;如果改错了,就改回来。不用把责任推给现场的人。” 童梦瑶赶紧上楼,想去资料室找出原图来核对一番。在楼道上正好碰上白云飞,他好像神情有些沮丧。 自从技术部罢工后的半年来,白云飞一直精神不振,总是嫌自己的待遇差,因此没有以前那样的积极性了。童梦瑶看得出来,但也不能怎样,只能尽量不去刺激他。 第52章 走廊里温小勤遭冷遇 对于白云飞来说,琳达给他的工资待遇低固然使他看不到希望,但还有一件事对他更为不利,甚至时常使他痛苦。这件事情白云飞也曾向梅斯柏提起过,那就是他常受女人骚扰。 这并不是说白云飞不喜欢女人,他实际上是一个十分喜欢谈情说爱的人,而且好像还很花心。但当他认为一个女人实在糟糕的时候,他当然还是不能接受的,甚至会感到厌恶。 白云飞以前的女友叫殷诗皓,跟他是大学同学,两个人都毕业于白浪理工大学。白云飞学的是工程力学,殷诗皓学的是应用数学。两个人在大学的时候就爱得轰轰烈烈,要多浪漫有多浪漫。两人毕业后同时来到鹿亭工作,只是不在一个公司。他们找工作其实都很难,因为一般公司都要讲专业对路。但他们并不是没有一点优势,至少他们是很有文化的人,也是非常聪明的人,更是有拼搏精神的人。为了生活,他们愿意从头学习。本来,他们也是甜蜜的一对,可是,殷诗皓只在鹿亭工作了一年就离职而去了高云市,并要求白云飞一同跟过去。白云飞没有去,即使后来她帮他找好了位置他也还是不去。 分开近一年后,殷诗皓实在等待不下去,就另攀高枝了。开始白云飞还觉得没有什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觉得殷诗皓是他难得的知己,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还给殷诗皓打电话,假装关心她,实际是希望她能回到他的身边来。她也很愿意和他交流,可是他再也找不到以往的感觉了,总觉得两个人说起话来像背书一样,彼此很陌生。这也难怪,殷诗皓到了高云那种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地方总归要变的,否则无法生存。 因为他们两个人的身材外貌条件都很好,一方面不乏异性追求,另一方面要想追求异性也很容易,所以他们之间也就不了了之了。 白云飞刚来琳达时,姚继业让他坐在第二组的最前面一排——那时候张玉迷还没有来——,而且要他就跟着冯婉丽搞铸铝设备的设计。冯婉丽是一直搞这种设备的,因此对相关的图面资料、现场设备都很熟悉,只是多半还停留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阶段。对于白云飞来说,冯婉丽也算是个师傅了,所以跟得很紧。 白云飞虽然也学过机械制图,但对于实际使用的各类零件见得很少。因此,刚到现场去的时候,什么三通管、管箍、截止阀、液压马达、压力传感器、机械手等都要问冯婉丽。因为白云飞表现得非常谦虚好学,也很机灵,冯婉丽很喜欢他。再加上她正在找男朋友,就逐渐把他放在心里了。 有一次,他们两个人跟着姚继业去客户那里搞测绘,完工后姚继业又要去向客户要参考资料,就叫冯婉丽和白云飞站在一棵树下等他。 在等待姚继业的时候,白云飞很会照顾冯婉丽,一会儿叫她别晒太阳,一会儿又让她喝水。冯婉丽有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几次忍不住用眼神向白云飞暗示,于是他就在树下面吻了她。其实,这时候白云飞还在和殷诗皓谈恋爱。他这么做,也是一时冲动罢了。可对于冯婉丽来说,那可是值得回味的初吻。 事后,白云飞没有再去主动亲近冯婉丽,还好像不想认账似的,故意躲避她的眼神。这使她非常生气,就向姚继业反映了。 原本冯婉丽是想要姚继业做媒,劝白云飞再回到她的怀抱,可是并没有达到目的。姚继业找白云飞谈话的时候,白云飞才说出了他的苦衷——他是有女朋友的。姚继业非常反感白云飞那种不负责任的轻浮行为,就想辞退他。白云飞害怕失业,就求姚继业原谅他,并表示愿意痛改前非。 姚继业答应白云飞的请求之后,又考虑到冯婉丽的面子,还有工作的需要,就让白云飞专门搞售后服务,这样也算人尽其才了——美男子说不定也可以为琳达消灾解难。还让他坐到第五组的最后一排,以表示对他的重视,只是工资不变。这样一来,白云飞就和冯婉丽拉开了距离,免得双方尴尬。 白云飞工作变动之后,确实帮了姚继业不少忙,而且还特别听他的话,从不顶嘴。时间一久,姚继业便觉得离不开白云飞了。而两个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 等殷诗皓和白云飞分手后,白云飞这才又想起冯婉丽,又想去亲近她,可是这时候强燕飞已经和她定了终身。 在白云飞来琳达之前,强燕飞就喜欢冯婉丽了,只是一直放在心里,没有表露出来。后来他看出了冯婉丽喜欢白云飞,也猜到了白云飞在回避她,于是就开始主动去关心她,并表达了对她的感情,请她考虑和他做男女朋友。 冯婉丽虽然喜欢白云飞,无奈知道他另有所属,就只好忍痛割爱,并在一段时间后答应了强燕飞。 为了惩罚自己的花心,白云飞就蓄起了长胡子,还故意穿得很随便,就像再也不想和女人谈恋爱了似的。 不仅如此,白云飞还变得很消沉,准备不轻易和女孩子来往,特别是作为同事的女孩子。 一直到生管的温小勤来了以后,他才忽然又有了找女朋友的念头。他好像有一点喜欢温小勤,因此每每遇见她,他总会对她点头微笑,而她也会对他报以浅浅一笑。可是很快,白云飞就发现温小勤只是徒有其表,内在气质比起殷诗皓、冯婉丽那样的女孩子来差得太远,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而温小勤呢,因为生性活泼好动,她一来就开始打白云飞的主意了,只不过那时候还保留着少女的矜持。 自从白云飞搬到梅斯柏前面,又依梅斯柏的要求而刮了胡子,他就恢复了本来的面目,不仅梅斯柏看着顺眼,连女人们也对他刮目相看了。 一共有四个明显追求白云飞的女人,除了生管的温小勤之外,另外还有三个,她们就是:文管中心(资料室)的岑粉蕾、品管的王新娜、仓管的伍秋兰。她们可谓四管齐下,使白云飞难于招架。 先说温小勤,她是个小巧而秀气的姑娘,而且说起话来嗓音甜美,从外表上看,她还十分自信。 由于偶然的原因,温小勤是在白云飞刮了胡子的第三天碰上他的。当时她就想:“原来白哥这么漂亮,我该进一步和他发展关系了。”要接近白云飞,那是再容易不过了,生管部和技术部打交道简直是家常便饭。温小勤早就通过工作和白云飞混熟了。不过,向他表白的时候她采取的策略却不是顺便,而是来了个郑重其事。 那天中午下班时分,白云飞正和梅斯柏一道下楼去食堂。温小勤故意站在走廊上等他。等他们走到她身边,她就叫住了白云飞:“白哥!你等一下!”白云飞以为她有工作上的事要问他,就停了下来。这时候,梅斯柏看出了温小勤的意思,就快步走了。 “你有什么事吗?”白云飞问。 “有,”温小勤低下头,想了想,然后抬头含羞地问:“你能告诉我,你今年多大了吗?” “二十七岁,你呢?”尽管白云飞不想追求她,倒也愿意和她聊聊天。 温小勤那时二十三岁,只是她没有直接回答白云飞,而是说:“你好像天天都不怎么开心似的,总是那么孤僻而忧郁,还特别喜欢和梅工那样的老头子在一起。” “梅工并不老,就算他再老,我也还是喜欢和他在一起,因为我很尊重他。”白云飞边走边说。 “那是你这样想,别人不一定会这样想;一老一少走得那么近,别人还以为你喜欢他呢?” “瞧你说的!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怪念头呢?” “难道你不知道你很漂亮吗?” “不知道。”白云飞有点不高兴了,他不喜欢别人当面夸赞他的外貌。 “你好可怜哟,这么大了还没有女朋友。我要做你的女朋友。” “现在不行。”他简直有点生气了。 他不喜欢别人认为他可怜。另外,她的强霸口气也着实令他反感。 “为什么?”她觉得费解。 白云飞不想直接伤害她,就没有说话,而是希望她能知难而退。温小勤见白云飞不再搭腔,基本上猜到了他的态度,就赌气了。 一出办公楼,温小勤就快走几步,又故意扭动着小臀部,并且越扭幅度越大。白云飞望着渐渐走远的温小勤,心里产生了一种厌恶的感觉。 遭到拒绝的温小勤不想就此罢休。她虽然恨白云飞无情,但也还喜欢他,总之是不想放过他。她也想过白云飞无情地拒绝她的原因,以为和自己穿着一身难看的工作服有关。为了追求白云飞,或者为了吸引白云飞,温小勤便开始注重穿着打扮了。她相信,男人首先在乎的是女人的外貌和衣着。 每到星期六,琳达规定是可以自由着装的,即不必穿工作服。这时温小勤便精心打扮起来,出门前她照照镜子,先自我欣赏一番。到了公司,她就故意走到白云飞的眼前,让他看见她最美的样子。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几乎每个星期六温小勤都会像参加选美那样在白云飞的眼皮底下展现她的身姿和美貌。令她失望的是,白云飞却像没有看见那样不为所动。连同事们都觉得好笑,唯独他自己笑不出来,像是吃了哑巴亏似的。 见白云飞对她老是不动心,温小勤就在一个休息天找到他的宿舍去直接问他:“我说你,你能不能不要难为自己呢?” 白云飞巴不得温小勤直接和他说清楚,于是非常有耐性地问她:“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什么地方难为了我自己呢?” “你为什么不找女朋友?”温小勤的眼里放射出热烈的光芒。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找女朋友呢?” “我看你总是一个人。” 白云飞皱起眉头来了,他实在不好回答,于是沉默下来。他很不喜欢温小勤看他,而她竟说出那样的话来,意思是她一直在看他,在注意他的身边有没有女人。白云飞的沉默也有道理,他不能为了个人感情而破坏了彼此的工作关系,不管怎么说两个人还是要打交道的。 可是,温小勤是决定要问个究竟的,就追问道:“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 白云飞的脸一沉,心想:“我知道你喜欢我,可你为什么不懂如何使我喜欢你,反而使我难受呢?”可嘴里却说:“唉,就算我看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我是配不上你的。” 说完,白云飞又后悔了,因为他知道,以温小勤的智力,肯定不知道他说的是反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了,他就想逃走,他不愿意和她继续谈下去了。可是温小勤拉住他,不让他出门,并且逼问道:“告诉我,是什么事使你这么悲观?” 温小勤的问话越发令白云飞讨厌:她果真连反话也听不出来,可见有多么愚蠢! 一个想出门,一个拼命拉住,两个人僵持不下。 “你放开我,”白云飞说,“我和我的女朋友约好了要见面,不要让我迟到。” 温小勤没有相信这句话,她认为这一定是白云飞故意找借口要摆脱她。但她毕竟害怕白云飞会把她一个人留在房间里,那样她就更难堪了,于是让步道:“好,我走。可是你不要忘了我今天对你说的每一句话。你不要跟自己过不去。”说完真的就气咻咻地走了。 温小勤一离开,白云飞竟关起门来了,几乎一整天都没有出去。 第53章 温小勤提问如推磨 从那以后,温小勤就再也没有那么爱打扮了,有时还故意不修边幅——她那意思很明白,既然白云飞不喜欢她,那她打扮起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到温小勤变得那么可怜,白云飞又动了一点恻隐之心,有一次还特意跟她走在一起,顺便关心她的工作,还跟她谈论了设计方面的事。从白云飞说的话里,温小勤知道他其实嫌她知识过于浅薄,于是就暗下决心,想进一步提高自己。 接着,温小勤每天都会光顾技术部数次,但又不一定是因为本身工作需要,而是因为她要额外问一些专业问题——她好像忽然对设计感兴趣了。她以前从没有想过要去学设计方面的知识,但这时候就打算学了:她想证明给白云飞看,她不是很笨的女孩子。 温小勤初中毕业后,原来也在一所临时技校里学过一点机电一体化的知识,但是她记性不是很好,所以,对于机械方面的专业知识,她还是十分陌生的。 第一次来问问题,她大胆直奔白云飞——她是想通过提问来向他表示她其实很有头脑。 “m15的螺纹,螺距是多少?”她弯下腰,边问边在一张纸上写起来。 “没有m15的螺纹。”白云飞好像很难过。 温小勤皱起眉头来,有几分恼火:原来自己一来就被证明是个无知的人了。但她不甘心,打算硬着头皮问下去。 “m14的有没有?” “有。” “那m16的呢?” “有。” “单单没有m15的——你不会耍我吧?” “我没有耍你,的确没有。”白云飞尽量耐心地说。 温小勤还在怀疑白云飞不肯教她,就很不高兴了。白云飞也不高兴,觉得温小勤不仅基础太差,并且没有悟性。 为了表现她的执着,温小勤就去问白云飞右边的左富山。左富山半眯着眼睛,不假思索地答道: “m15的螺纹螺距是2.” “那为什么白哥说没有m15的螺纹呢?” “他在瞎说,怎么会没有呢?只要你愿意,想要什么样的螺纹都有。” 作为工程师的白云飞说得没有错;作为“艺术家”的左富山说得也没有错。但毕竟机械设计不等于绘画艺术,它是有标准的,所以不能说“要什么样的螺纹都有”。听到左富山的话,旁边的人不管同意不同意,都不会跟他讨论:一是因为不想浪费时间,二是因为知道左富山本来就是个糊涂的人。 最使白云飞难受的并不是温小勤的弱智,而是她喜欢把一点粗浅的知识当作高深的知识来炫耀。因为她的这个特点,白云飞对她就更加厌恶了,于是又尽量避开她。 温小勤自然也看出了白云飞对她的态度,但她不肯轻易放弃,于是继续向白云飞周围的人提问题。童梦瑶坐在白云飞前面,因为是女的,她一般不问;白云飞右边的左富山,左边的周中柱,后面的梅斯柏,她都轮流去问。而且,她好像有特异功能似的,总能把声音传到白云飞的耳朵里,其它方向却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 只要温小勤来了,白云飞就注定要受煎熬;而有一阵温小勤围着白云飞转,简直就如同推磨一样。连周中柱都觉得她好笑,悄悄对她说:“现在是窈窕君子,淑女好逑。”温小勤听后一笑,继续她的“推磨工程”,尽管一点实际效果都没有。 一次,温小勤拿着一张图纸,来问左富山: “图纸上的粗实线、细实线、虚线是怎么画出来的?” “是通过图层设置实现的。”左富山回答道,一边耐心地在电脑上示范给她看。 “噢!图层,图层。”温小勤边说边看左富山演示,又要设法让白云飞听见她说的话,让他知道她已经在和人家讨论有关图层设置的技能了。接着她又提出其他问题,然后听左富山解释,看他演示——她这么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 隔不多久,她又来找梅斯柏,问他: “车削机上加工一根轴为什么要用顶尖顶住再车呢?” “这是为了增加轴的刚度,减少工件变形。”梅斯柏答道。 “噢!刚度,原来是刚度,难怪。”温小勤边说边看着白云飞。 其实她并不知道刚度是个什么概念。 她更不会知道,这时候的白云飞的脸色正在由白变红,再由红变紫,又由紫变青,总之是越变越阴沉,越变越难看。 “为什么轴径和滑套孔一般大小,滑套却还能滑动呢?”温小勤又问,她不知道自己显得有多么傻。 “不是真的一般大小,还是有适当间隙的。”梅斯柏解释道。 “噢!间隙,原来是有间隙,难怪。”温小勤就像学习发音那样念着“间隙”两个字,也不甚明白间隙是个什么概念。 接下来,她也不管梅斯柏忙不忙,就要他举了好多关于决定间隙量的例子。 临走时,温小勤又故意在白云飞身边停留了一会儿,嘴里反复说着:“间隙,间隙,每种配合的间隙都不一样!”当她观察他的反应时,发现他的脸上除了高兴之外什么表情都有。即使这样,她还是把他放在心上,时时不忘给他一阵折磨。 一看见温小勤来技术部,白云飞就本能地绷紧一根弦。他的体会是:“听弱智的人说话比受刑还痛苦”。但他只能尽量忍耐,尽量不受她的干扰,虽然这确实很难做到:他既不是梅斯柏也不是左富山或别的什么人,他已经在乎她了,但绝对不是喜欢,更不是爱。 次数多了,温小勤终于觉察到白云飞是真的讨厌她了;她当然不服气,就对其他人——反正是白云飞身边的人——说:“你看见我来了怎么就这么高兴!”这句反话尤其使白云飞生气。 自然,温小勤追求白云飞的企图逃不过姚继业的眼睛。见到白云飞不喜欢温小勤,姚继业也不怎么喜欢她频繁地来打搅大家,就婉转地对她说:“你这个稀客,好像越来越喜欢我们技术部了呢!”温小勤并不知道这是姚继业在提醒她什么,而姚继业也不好进一步说得清楚一点,见她实在有些不知趣,他也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果有人偶然问起温小勤:“你每天要来几趟技术部呢?”温小勤则会回答:“我每天都要来n趟。”她的意思是要来很多趟。对于这样的回答,姚继业很觉得无奈,其他人更是无奈。 最难受的是白云飞,因为他最讨厌听人家这样表达数目了。 确实,用“n”来表示很多,本来是一个数学不及格的学生“发明”的方法。有一次,那个学生需要向语文老师报告他写了几个生字,因为他不知道实际上写了多少,又懒得数,还想让老师知道他写了很多,于是便借用了数学里的符号“n”,说道:“老师,我写了n个了。”他原以为这样很省事,殊不知犯了一个严重的数学错误,而这个错误会惹数学老师生气。 稍有数学头脑的人都知道,在数学里,“n”既可以代表“10000”这样的大数目,也可以代表“1”这样的小数目,并不是一定代表很多的意思。 那些教授、官员、医生就不会用“n”来表示很多,因为他们都具有很强的逻辑思维能力,很清楚“n”的含义。这个含义在他们的脑子里已经根深蒂固了,这就决定了他们不会乱用。要他们也用“n”来表示很多,除非他们忽然得了痴呆症。 在技术部,姚继业是绝不会用“n”来表示很多的。强燕飞、冯婉丽、梅斯柏、白云飞、童梦瑶、周中柱、蒯定棋也不会用“n”来表示很多。只有查妮托、张玉迷、左富山会用“n”来表示很多——查妮托会说她一天吃了n颗巧克力;张玉迷会说她一天接了n个电话;左富山会说他有n天没有拿过奖金了——,因为他们都是自以为清醒实际上糊涂的人,不但数学概念没有达到根深蒂固的程度,而且不喜欢动脑筋,就如同许多没脑子的女人说的:“我说话从来不通过大脑。” 当听到温小勤说她每天要来技术部n趟的时候,白云飞的头就像被敲了一棒子那样感到一阵剧痛。白云飞每见温小勤一次,就好像要出十块钱一样,所以他拼命地躲。有时候看到她来了,干脆就借故出去,回来之前还要先看看她还在不在。温小勤则刚好相反,她是什么话都想让白云飞听见,什么事都想让他看见,即使令他生厌她也不在乎。 到了秋天开运动会的时候,温小勤还在试图向白云飞证明她的价值或能力。“你瞧不起我不是?我温小勤可也不是等闲之辈!”于是她就使出浑身解数,力战群雄,最后可真是出够了风头: 女子60米,参赛者6人,她得第三名; 女子100米,参赛者4人,她得第二名; 女子400米,参赛者2人,她得第一名; 女子跳远,参赛者2人,她得第一名; 女子跳高,参赛者1人,她得第一名。 再看白云飞,也就参加了一个舞蹈,而且跳得实在不怎么样,简直就是伸伸胳膊踢踢腿。这也难怪,舞蹈是一个不懂行的人——殷可碧编的,他只能按人家指定的要求跳。殷可碧只是长得漂亮,编舞蹈的能力实在不敢恭维。若不是因为担心失去工作——不参加跳舞可能被视为不服从安排——,白云飞根本就懒得参加跳舞。 面对温小勤的成绩,白云飞是不可以不服的,但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本来想表现出大度,干脆去向她表示祝贺,看她会不会飞到天上去,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就在温小勤满怀信心等待白云飞对她刮目相看的时候,白云飞却愈加觉得她是不可接受的了。 运动会后,梅斯柏和白云飞谈起过这件事。梅斯柏说:“温小勤还是很争气的;我看她的心思还在你身上,你应该主动接近她,不要让人家老等你,毕竟你是男的。” 白云飞却说:“我还是认为她太笨,简直就是个弱智,所以不想接近她了。更可怕的是,她弱智而不自觉。” 但梅斯柏说:“你不能要求太高了。什么是弱智?弱智就是吃饭不知道拿碗,夹菜不会使用筷子;见到爸爸叫‘妈妈’,见到妈妈又叫‘爸爸’!——在智力、专业方面,你不能拿她来跟你自己比。女孩子为了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有所表现,往往会显得不自然。所以说,她不是你所看到的那么糟糕。” 梅斯柏的这些话,逗得白云飞笑弯了腰,可是没有改变他对温小勤的看法。 梅斯柏又说:“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二者不能混为一谈。对工作,要追求卓越;对生活,要向往温馨。” 其实,要白云飞和温小勤生活在一起,除非白云飞既没有得到过正常智力的女人,也没有见到过正常智力的女人。 比起温小勤来,资料室的岑粉蕾就成熟多了。岑粉蕾已经三十多岁了,但因为保养得好,年轻得就像个未出嫁的小姑娘。 在白云飞蓄胡子之前,岑粉蕾就喜欢他,等他蓄了胡子后,她便不怎么喜欢他了。等他又刮干净胡子,她则又喜欢他了,而且比以前更加喜欢了。 在岑粉蕾面前,白云飞很有礼貌,总是叫她“岑姐”,她也很喜欢他这样叫她。礼尚往来,岑粉蕾还喜欢把白云飞叫“白弟”,即使他胡子拉碴的时候也是这样。 在白云飞刮了胡子的第二天,岑粉蕾就见到他了。 那天白云飞神清气爽地上楼去找资料,岑粉蕾眼睛一亮,还以为他是新来的呢!等看清楚他原来是白云飞的时候,马上就装出一副含蓄的样子来,但还是用一双美目热辣辣望着他。 见到白云飞面目一新,岑粉蕾的态度变得格外友好而亲切,一直是笑嘻嘻的,可就是坐着不动。她的意图其实很明显,就是想多点儿时间和白云飞接近。而她的同事肖鹏耀呢?也很明白她的心思,因此就故意和她拉起家常来。 肖鹏耀何许人也?说来有点令人费解。他的人生目标是:做个人见人厌的人。别看他只有二十几岁年纪,可城府极深。你若找他办事,他爱理不理;你若帮他的忙,他还对你装腔作势;你若跟他打招呼,他会露出警惕的表情;若女的不理他了,他会像小孩子那样冷不丁地去拉人家的手;若男的厌恶他了,他就故意和人家撞个满怀;若女友和他分手了,他第二天就会和别的女孩子手拉手,以炫耀他不愁没有人爱。 对技术部的工程师,他从来就是直呼其名,并且就像老师点名那样——“白云飞、童梦瑶、周中柱、左富山,还图!”更过分的是,他曾到技术部来满口喷粪:“你们小心点,再不好好工作,我就去向师总报告,实在不行我还要向陈董报告,直到你们老实了为止!”等真的到了师攻玉或陈甫正面前呢,他又变了一副模样——老实得像只鹌鹑!不管是师攻玉也好,陈甫正也好,皱着眉头骂他蠢驴,他也只会哭鼻子。有鉴于此,技术部给他起了个外号——“小朋友”。 第54章 岑粉蕾甜甜问真假 也许就只有伙同别人做不正当的事的时候,肖鹏耀才会有合作精神,所以,他当着白云飞的面和岑粉蕾闲聊就特别来劲。他们闲聊起来往往会没完没了,基本上不管白云飞有多着急,就让他在旁边等着。白云飞碍于情面,只能勉为其难地偶尔插上一两句话。 岑粉蕾对于白云飞的企图自然不仅是要他站在一旁听她和肖鹏耀闲聊,她还有更进一步的梦想。为了实现她的梦想,她就逐步地和白云飞建立情谊。她也算是有耐性的了,从不勉强他什么,只是向他暗示她很喜欢他,就这样不知不觉便一直从春天等到了夏天。 那一天,白云飞又去借图纸,而岑粉蕾正好穿着一件新衬衣,于是,善于恶作剧的肖鹏耀又有了话题。 “你这件衬衫好漂亮,是在哪儿买的?”肖鹏耀说着,伸手去摸了摸岑粉蕾的衣服领子,两只眼睛眯着,故意显得很不正经。 “只要是自己买的,再不漂亮的衣服也比工作服好看吧!”岑粉蕾说着,向白云飞抛去一个媚眼。“不过呢,要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漂亮,还得看他穿工作服的样子:只有穿上工作服还是美男子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美男子。” “我还是喜欢你这样子,不仅人长得漂亮,衣服也漂亮,这样才是完美无缺,多好!”肖鹏耀一边说着一边还笑得浑身发抖。 “人再漂亮没人爱也不行。”岑粉蕾的目光依旧落在白云飞身上。 “你老公不爱你吗?”肖鹏耀问完,笑得不得不趴在桌子上了。 “老公是老公,那是不一样的——我要的是另一种情调。”岑粉蕾说,嘴巴张开一半,对着白云飞点了一下头。 “我也可以给你另一种情调呢!”肖鹏耀死皮赖脸地说。 “可惜我对你没有感觉,”岑粉蕾说,“我只把你当成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要不我们试试看?”肖鹏耀缩起脖子来,同时故意矮下身子好仰视岑粉蕾。 “我跟你没必要试,因为我盼望的人不是你。”岑粉蕾说。 “唉!你到底在等谁呢?”肖鹏耀假装糊涂。 “我就想猛然间有个人从后面抱住我,……那该多美!”岑粉蕾遐想着。 面对岑粉蕾的暗示,白云飞是犹豫的——理智在约束着他,使他不敢越雷池一步。同时,他也不满她的工作态度——这时候他需要的是图纸,他的设计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他没有权利谈情说爱。 可是,等岑粉蕾聊够了,和白云飞一走到资料柜前,他却没有克制住自己。他原来并不讨厌岑粉蕾,还确实很欣赏她的美貌,因此忽然想如她所愿。岑粉蕾始终是背对着他,还有意无意往他身上靠,她身上的香味使他陶醉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鬼使神差地就将手摸到了她肩上,而她则将整个身子都依偎到他胸前。他在一刹那间陷入到她的温柔陷阱里去了,没有多想,就吻了她。 “你真的爱我吗?”岑粉蕾反手摸着白云飞的脸,甜甜地问。 “不,不爱。——快点帮我找图纸。”白云飞意识到自己做过头了,不免懊悔起来。 就在这时候,肖鹏耀却朝他俩探头探脑,还故意吹起了口哨,表示他看到了一切。白云飞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甚至还没看清所借的图纸有没有搞错,就急忙下楼了。 白云飞一走,岑粉蕾就对肖鹏耀发脾气。肖鹏耀跟她逗趣,她还骂他:“我看你也只配当一辈子小白痴!”肖鹏耀作势要去拥抱她,她没好气地骂道:“滚开!”肖鹏耀不服气地说:“你的白弟走了,你难过了?” “不关你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里,白云飞再不敢一个人上楼去借图了,总是请梅斯柏一道去,说是那样才不会弄错。 岑粉蕾毕竟是过来人,虽然白云飞和她刚刚好起来却忽然断了线,她还是喜欢他,而且毫不掩饰她的柔情。只要是遇见他,她就会脉脉含情地望着他。有时候,在楼道上碰上了,她会故意放慢脚步或走快几步,好和白云飞同步上楼。还有,每个星期至少有一天要在下班后站在非机动车棚等他下班,好像看不见他晚上就会睡不着。 温小勤、岑粉蕾都是美女,她们要追求白云飞还都算有资格,至少和他外表是相配的。但是,王新娜、伍秋兰呢?——嘿嘿,她们何德何能,也敢觊觎美男! 王新娜、伍秋兰——公司两大丑女,不仅貌丑,且嗓音土气。 王新娜何等模样,但见: 两颗门牙如草筢,藏不住,咬下巴,见了让你滚又爬;耳垂长长似古钱,鼻儿尖,惹人厌,两颊无肉如刀片。 评价:妩媚指数等于0. 伍秋兰也有一副非同一般的尊容: 雄赳赳,气昂昂,腰如水桶肩扛山,双眉凝霸气,脸庞黑如碳,走路短腿弯,说话胸震颤。 评价:秀气指数为-100. 自从见到白云飞刮了胡子,这两位也想凑凑热闹。有事没事就要看他一眼,或撞他一下,把他当做心上人来想,当做白马王子来爱。可怜白云飞好端端的一个美男子,没过几招就变成一张苦瓜脸。这能怨谁呢?只能怨他自己——谁叫他不但貌美,还好像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呢? 有一首儿歌唱得好: 我不是我,你不是你,大家都是一起的!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社会犹如和稀泥! 你专为我,我专为你,世界才会更美丽! 我长得丑,你长得美,除非你愿做奴隶! 你让我使唤,我让你得意,公平才能做交易! 有钱孤单,美丽遭殃,这样才是天经地义! 先说王新娜。别看她长得难看,偏偏还特别爱打扮。工作能力虽然一般,为人却很圆滑;特别喜欢和师攻玉谈论工作。 王新娜老公就是油漆房的油漆工王祖仁,他当然知道打扮的意义,女人涂脂抹粉和设备要喷漆一样,都是为了保持一个好的外观。王新娜不嫌王祖仁只是个油漆工,只要他做到两点:一是纵容她打扮,二是赞美她漂亮。这两点王祖仁都小心翼翼做到了。他支持她买服装、高跟鞋、长筒靴,还有胭脂水粉、假发套。 为了接近白云飞,王新娜本来打算去磨掉自己的龅牙,再装上漂亮的烤瓷牙。但王祖仁不同意,他是这么说的:“我最爱的就是你的牙齿。你要去磨掉重装,这是要我的命啊!正是这两颗牙,才使你女人味十足啊!” “那白工呢?他也会这么看吗?”王新娜也不管王祖仁的感受,还是苦苦逼问。 “我喜欢就行了,管他什么白工黑工做什么。再说了,只要是有眼光的,就肯定会喜欢你这种牙——你的牙配上你的脸型,那才叫绝!别人没有这种牙,那不是漂亮,那是没个性。反正我对她们没有兴趣。好老婆,相信我,你的魔鬼身材,你的妖精脸确实让我神魂颠倒!只有你,才让我感觉得到什么是女人。” 王祖仁说着就会又是抱又是亲的,直使她浑身瘫软,如同喝了**汤一般。 听王祖仁这么说,王新娜自然感觉飘飘然。她甚至在跟王祖仁睡觉的时候还幻想起白云飞,并且说了出来:“……我要跟他也……” “他怎么就这么有福气,气死我了!”王祖仁喘着粗气说。 “你看我能得到他吗?” “什么话!你要他算他有福气。他是什么东西!” “不要骂我的心上人。” “好,我不骂,我听老婆的。” 自此,王祖仁更像一条狗那样伺候王新娜了。但他对白云飞却怀恨在心,每次见到白云飞都会怒目而视,就像真的抢了他老婆似的。 王新娜是幸福的。她既有百依百顺的老公,又可以追求白马王子。无论有意无意,只要碰到白云飞,她就会尽量给他机会,并且在心里呼唤:“来呀!你不知道王祖仁老婆喜欢你吗?”若是白云飞瞪她一眼,她就会在心里对他说:“你怕羞了吧!” 若是白云飞故意不看她,她就会在心里说:“怎么?怕自己会忍不住吗?”王新娜越是扭捏作态,白云飞就越觉得她不堪入目。 白云飞尽量躲着她,偏偏却躲不开,因为总有事要打交道。更要命的是,在王新娜追求了白云飞几个月后,有一根输送带在装配的过程中断裂了,师攻玉竟哪壶不开提哪壶,硬是点名要白云飞和王新娜一起出差去找供应商索赔,并说明余下的输送带也不要了,打算另外找一家供应商。这样一来,白云飞可就头大了。他不想和王新娜一起去,但姚继业没有答应。姚继业还开玩笑说:“给你机会你都不要,你可真傻。”白云飞不敢再逃避,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好在白云飞还算有头脑:也好,今天就让你见个分晓。 罗杰华开出面包车送他们去。白云飞先上车,坐在最后一排,正想着如何应付王新娜呢,她就来了,一上车就朝白云飞走过去,趁落座时一屁股撞到他大腿上,随即白云飞闻到一股浓浓的脂粉味道。他先是本能地挪开身子,继而又说:“我忘了点东西,要去取。”就回办公室了。等他取了东西——一个文件夹和一支铅笔——回来就坐在司机旁边的位子上。开始王新娜不高兴,一个人在后面生闷气;等出了公司大门,她便坐到了罗杰华后边。因为怕王新娜聒噪,白云飞就要罗杰华放音乐。刚刚听完一首曲子,王新娜却嫌不好听,要关掉。 “想不到你还挺挑剔的。”罗杰华一边关音乐一边说,接着又向白云飞点了下头,表示道歉。 “现在的女人哪个不挑剔?” 王新娜的声音比起刚才的音乐来要难听一千倍,这使白云飞皱了皱眉头。 “你应该尊重工程师吧!”罗杰华说。 “我尊重,”王新娜说,“在专业知识方面我尊重他,但在男女之事上他要尊重我。” “为什么在男女之事上他要尊重你呢?他跟你可没什么关系呀!”罗杰华说。 “现在是还没有。”王新娜说。“我的意思是在这方面我比他懂。” “不一定。”罗杰华说。 “好吧,既然你不相信,那就让我来考考他。”王新娜说。“白工,我要考你了!” “我不考,我只想听音乐。”白云飞声明。 “我考你们两个,”王新娜说,“感情含蓄的女人最喜欢哪种男人?” “有才男人呗,那还用说!”罗杰华说。 “那感情奔放的女人呢?”王新娜又问。 “腼腆男人呗。”罗杰华答道。 “那你看我属于哪种女人呢?” “含蓄?”罗杰华问。 王新娜顿住不说。 “奔放?”罗杰华又问。 王新娜还是顿住不说。过了一会儿,她说:“其实呢,要了解一个女人,光看她穿的外套是不够的,还得看她的贴身衣裤:外套光鲜说明她含蓄,贴身衣裤香艳说明她奔放。” “噢,我懂了。——那你的贴身衣裤……?”罗杰华又问。 “等下你们二人陪我去店里,看着我买什么样的就知道了。”王新娜说。 “你不怕我们两个人前后夹攻吗?”罗杰华问。 “我巴不得呢,你们谁要前面谁要后面呢?”王新娜的头往前排位子探了过来。 不用说,白云飞是越听越烦的了,他心里狠狠骂道:“我只想朝你屁股上踹上几脚,再把你踢进猪圈去!”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55章 王新娜拉拉扯扯 好不容易熬了近两个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按惯例,司机不会参与工作洽谈,所以,接待的小姑娘就要领王新娜和白云飞进车间去,让罗杰华在办公室休息。 在进入车间的路上,白云飞觉得十分别扭:让王新娜走在前面吧,她撅着肥臀扭摆得厉害,而且故意对准他的脸,生怕他看不见似的;自己走到前面去吧,她又总是情意绵绵地望着他;两人并排走呢,她又像小鸟依人般直撞他的胳膊。他都不知道最后是怎么走到那堆等待检验的输送带旁的。 王新娜又要和白云飞跟她一起拉输送带,说是试一下抗拉强度,于是白云飞就不得不配合,和她在那里拉拉扯扯。王新娜可兴奋了,几次故意假装体力不够而撞到白云飞身上。白云飞后来不想拉了,王新娜又撅嘴巴,怪他不解风情。 好不容易熬到供应商的总经理沈纯梧过来了,白云飞才得以暂时解脱。面对着那堆输送带,沈纯梧和王新娜争了个不亦乐乎:一个说,这些产品是合格的,理由是什么什么;另一个又说不合格,原因是什么什么。两个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争论了个把小时。最后,王新娜又拉过白云飞,对沈纯梧说:“白工来了,让他说是行还是不行。” 一个产品是否合格,这并不是哪一个人可以说了算的,应该由检验结果决定。据白云飞了解,这批输送带的原材料、生产工艺并没有变化,检验依然采用抽检,那么,质量应该是和以往一样的。也就是说,产生拉断现象很可能是装配过程中用力过猛所致。作为客户,可以向供应商就生产管理、验收标准、检测设备等方面提出意见,但不能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供应商。 好在白云飞没有像王新娜那样横扯皮,沈纯梧才放下心来:这批输送带还有望出货。为了保险起见,白云飞要求对这批输送带作全检,沈纯梧欣然答应。检测结果是,又有一根有拉裂现象。因为实际使用中工作拉力要比验收标准小,所以,凡是通过检验的输送带都可以接收。 白云飞又对王新娜做思想工作:“我们的目的不是要让供应商吃亏,而是保证我们自己不吃亏。如果我们吹毛求疵,供应商就会觉得我们太难伺候。假如他们以后不和我们合作,恐怕我们再另找供应商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们要是拒收这批输送带,势必令沈总心凉,而对我们公司是半点益处也没有。” 最后,双方达成一致意见:不管是测试过程中断裂还是装配过程中断裂的输送带,都由供应商负责。 谈完工作,沈纯梧想招待吃午饭,但被谢绝了。在这一点上,白云飞和王新娜是一致的,他们都想到了一个道理——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 王新娜心想,总算可以与你同桌吃饭了,到时候你夹什么菜我就夹什么菜,看你还怎么躲!但是,白云飞并没有让王新娜遂愿,因为他一定要吃面条。 因为郁闷,在回去的路上,王新娜一直跟罗杰华谈她老公的事,炫耀她老公是如何如何好,对她是如何如何体贴,给她买水果时是多么细心,两人在一起生活是多么有意思,直听得白云飞想打瞌睡。回到公司,王新娜第一个下车,谁也不理就回了品管办公室。 第二天,正当白云飞着手写出差报告的时候,齐美琼就气冲冲地下来了。她站到白云飞的面前,双手叉腰,气势汹汹骂道:“你是怎么当工程师的!好不容易派你出趟差,你怎么就胳膊肘朝外拐?你把那堆破输送带接收进来,是不是想害公司倒闭呀?那几百块钱可不是用来买废品的。你对供应商仁慈,我们的客户会对我们仁慈吗?你以为你是谁?设备出了问题你负得起责任吗?没有客户,我们这八十几号人靠谁养?你也不想一想你的工资是哪里来的,肩膀上长个脑袋是干啥的?真是中看不中用!” 面对齐美琼的责骂、污蔑,白云飞强忍着,只当她是只疯狗,连一句辩解的话都不想说。倒是梅斯柏看不过眼,轻言细语说了一句:“这种输送带只要装配时不断,运行过程中是不容易断的,因为载荷很小;你就放心吧!” 听梅斯柏这么一说,齐美琼口气才缓和下来:“好,这可是你说的,要是再断了,你赔。你们就会欺负我,一出问题就把责任推给我,害得我总是挨客户的骂!”说着她又眼圈儿一红,转身走了。 再说王新娜,自从那次出差回来,足有一个月没有来技术部,也没有在半道上等白云飞,这倒使他清净了一阵。可是好景不长,一个多月后王新娜又像以前那样对他进行窥探,骚扰,挑逗了;不幸的白云飞又陷入了痛苦的深渊…… 那次出差后,王祖仁也希望王新娜会放弃白云飞,但没想到她竟怎么也丢不下。见到王新娜心里老是装着白云飞,王祖仁只有听之任之,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果说王祖仁特别会纵容老婆的话,那么,伍秋兰的老公吴仁立则特别会怕老婆。为什么说会怕呢?因为吴仁立的怕,不仅使伍秋兰有了威严,而且使她有了智慧,有了自信。 吴仁立也在仓库做事,主要负责货物搬运、整理等工作,直接听从伍秋兰调遣。一天到晚,吴仁立都要围着伍秋兰打转,看那样子,根本不是她的老公,倒像是她的仆人。即使这样,伍秋兰也从不轻易给他好脸色,动辄破口大骂,有时还会拳脚相加。吴仁立是打不过伍秋兰的,尽管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做,打起架来可就像只狗熊了。久而久之,吴仁立悟出了一个道理:惟命是从活,自作主张死。 本来,凭伍秋兰这副尊容,是没有资格去亲近白云飞的;而白云飞遇上这一劫,也是他命不好。 白云飞搬到梅斯柏前面十天后,因为燕尾夹不够用,就去了一趟仓库。就在他领燕尾夹的时候,对伍秋兰多看了几眼。坏就坏在他的眼神往往跟常人不同,很容易让女人产生误解,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思。在伍秋兰看来,白云飞不仅漂亮,而且也十分厚道,怎么也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当时伍秋兰就想,这个美男子可是和吴仁立一样老实,说不定也能搞到手,要真能那样,可是艳福不浅啊。于是便开始想白云飞,还在梦中叫他“白郎”。 对于老婆的心猿意马,吴仁立从来就是曲意逢迎。他很快就知道了老婆的心思,并且很快就将老婆的心思变成了他自己的心思,他决定和老婆密切配合,以尽快撮合老婆和白云飞的好事,以此来讨得老婆的欢心。他每次见到白云飞,就像见到自家兄弟那样亲热,又是点头又是微笑。还别说,想到能和白云飞这样的美男子共事一妇,他觉得是一种荣耀。等到他和伍秋兰发觉白云飞并不上道,还故意躲避时,两人就同时感到失望了。但是,伍秋兰并不甘心就此罢休,于是终于有一次,也是破天荒头一遭,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吴仁立倾诉起衷肠来。 “你说,我哪点对他不好?” “你没有哪点对他不好。” “我哪点配不上他?是不是我太胖了?” “你没有哪点配不上他。要说胖,那杨贵妃不也胖吗?可人家还嫁了唐明皇呢!” “我只是要他跟我做个知心朋友,他亏了吗?” “他一点不亏,这是他的造化。” “那他为什么老躲着我?” “他不识抬举呗!” “你明天再陪我去买些胭脂、水粉、香水、漂亮衣服,我就不信征服不了他!” “欸,就这么办!” 就在他们为采购化妆品和衣服而满街跑的时候,伍秋兰已经开始幻想和白云飞做好事了。她担心他们的宿舍是不是太小,会不会不方便,毕竟还有一个吴仁立要安顿,就征询吴仁立的意见。吴仁立说:“这都不是问题,只要他肯来,这张卧榻就是你们两个人的。”伍秋兰又问:“那你做什么呢?”吴仁立说:“总有我做的事,什么整铺叠被,端茶递水,打蚊子赶苍蝇,那都归我。你让我进屋我就睡地上,你要嫌我碍事,我就蹲在客厅里!”几句话哄得伍秋兰那个美呀,当即就给了吴仁立一个热吻。要是换作平时,他不是挨耳光就是挨脚踹,哪儿能得到这种待遇! 可是,事与愿违,白云飞既不想闻伍秋兰身上的香味,也不愿多看她穿的新衣服。而且,当他看出了她的企图以后,反而更加讨厌她了。伍秋兰想了想,觉得有必要改变一下策略。她对付吴仁立一贯用的是野蛮办法,对付白云飞来个死缠烂打总可以吧!于是就等待机会。 机会是说来就来的,这天供应商送来一批堵头。伍秋兰不知道这些堵头是不是清单上所要的,正好可以请白云飞来确认一下。吴仁立献策道:“让我把这些堵头搬到楼上去,找一个角落,好让你俩接近。” 白云飞来了,只好跟伍秋兰上楼,看到堵头堆在两排货架之间。伍秋兰走在前头,白云飞跟在后头,伍秋兰走走停停,想让白云飞撞到自己身上,他却始终隔她半米远。两人一直走到那堆堵头跟前,白云飞弯腰捡起一个堵头,正检查呢,伍秋兰突然像没站稳似地就朝他身上倒过来了,冷不丁的他来不及躲闪,乐得伍秋兰的前胸满登登压在他身上,他赶紧将她扶正,她却一不做二不休,又趁机在他身上摩挲起来,一直到他将她推开。看到白云飞满脸不高兴,伍秋兰只得怏怏作罢。 “这些堵头不对:我们要的是内六角堵头,不是这种四方头堵头。”白云飞拿着堵头说。 “那咋办呢?”伍秋兰问。 “退货。”白云飞说完就下楼了。 可怜那个吴仁立,又得上楼将那堆堵头搬下来。而伍秋兰呢,则气咻咻望着那堆废品,过了半天才拨动供应商的电话。供应商接到退货通知,赶紧打电话给白云飞,白云飞坚持要退货。供应商又找采购刘佳慧,刘佳慧报告给齐美琼,齐美琼跑到装配车间去问秦泰,最后又气冲冲奔上楼来骂白云飞: “你没事为什么要退那批堵头?” “我们要的是内六角堵头,清单上写得很清楚,他们送来的是四方头堵头。” “你不用给我咬文嚼字,不就是堵头吗?哪能有多大差别?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退货,影响有多大?设备的出货日期眼看就要到了,你这一换堵头,得耽误多少时间啊?这台设备二百多万,迟交货一天就得罚两千多块,你算算吧。我就不明白了,你们怎么就这么喜欢和公司作对,难道公司和你们有仇吗?再说了,人家供应商也反映了,他们没有内六角堵头毛坯,所以才做成四方头的,使用效果是一样的;你硬要人家报废重做,这不是瞎折腾吗?我不管了,到时候出不了货,我就把你装上车!” 齐美琼发脾气是她的事,白云飞还得要求按清单执行——有错必纠,对谁都一样。至于伍秋兰呢,她根本不知道白云飞会为此事而受气。 如果仅仅是伍秋兰一个人使白云飞讨厌那还没有那么糟糕,毕竟他可以设法少见面。问题是同时有四个女人不断骚扰他,他避得开这个避不开那个。 等到技术部罢工后,白云飞和那四个女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很稳定了,就是追逐与躲避的关系。 这两美两丑使白云飞痛苦不堪,他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摆脱她们,只能在心里向老天祷告。 一见到温小勤,他的脸就会拉长,然后赶紧在心里祷告:天哪,她为什么会这么弱智!快点让她知道我十分讨厌她! 一发现岑粉蕾盯着自己,他就用手或书挡住脸,生怕胶卷曝光似的,一边在心里祷告:天哪,她的脸皮怎么这么厚!求求你让她别再看我!让她一心一意爱他老公,让她老公不准她偷汉子!——他的祷告一点都不起作用,她老公不但没有阻止她去偷汉子,简直愿意为她铺路搭桥;而且见了白云飞,不但不怀恨,反而还笑嘻嘻的,这尤其使白云飞生气。 看见王新娜,他就赶紧朝天望,免得她的龅牙进入视线,同时在心里祷告:天哪,我为什么这么倒霉,又碰到她了! 若是伍秋兰在路上等他,他就来个退避三舍,同时在心里祷告:天哪,你行行好,我又要吃不下饭了。 第56章 白云飞打比方 就这样,白云飞一边工作,一边还要在这四个女人的缝隙里接受煎熬,这就是他的生存状况。 不知不觉间,又到了盛夏,天气已经相当热了。这天又是星期六。下了班,白云飞跟梅斯柏走在一起。碰巧的是,那四位“多情女子”都在等着白云飞出现:这里一个,那里一个,个个都对着白云飞搔首弄姿,好看一眼白马王子后再回去想心思。她们来得这么齐,真的使白云飞气不打一处来。梅斯柏当然知道这些女子的目光指向何处,也知道白云飞不喜欢那些目光,于是就想帮他解围。 “小白,你去骑自行车过来,带我到街上去吃面条。”梅斯柏说。 白云飞本来想依梅斯柏的意思去车棚,但看见岑粉蕾站在她的电瓶车旁,脖子像眼镜蛇那样伸着,两眼直直地朝他望,气得他头皮发麻,又停下脚步了。 “梅工,我陪你走路过去吧。”白云飞说。 正在这时,左富山骑车过来了,就问梅斯柏:“梅工,我带你去吃面条,上来吧。” “不用了,我还是走路吧。”梅斯柏谢绝道。 梅斯柏和白云飞装作若无其事地出了公司大门,任凭那几个讨厌的女人目送到看不见为止。 等到了街上,白云飞就跟梅斯柏没大没小地开些玩笑,这时候他的心情才逐渐变好。 这一老一少在琳达呆了这么久了,都有些孤芳自赏。而实际上呢,他们也确实有点引人注目。老的有老的魅力,少的有少的魅力,似乎都不是等闲之辈。另外,他们还很有些惺惺相惜。因为梅斯柏喜欢跟白云飞亲近,所以白云飞才会跟他开玩笑,必要时还拿他做挡箭牌。白云飞喜欢把对梅斯柏的尊重转化为对他的喜欢,这也是他对待感情的特异之处。梅斯柏知道,白云飞确实喜欢他,他当然求之不得。虽然他是个总工,但生活十分单调,能和白云飞走在一起,也算是一种安慰。 在他们自己想来,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但旁人还是有不一样的看法,正如温小勤说过的:“一老一少走得那么近……” 梅斯柏虽然整过容,但也只有在他意识到了的情况下才能发挥一些作用,一般情况下,效果并不是十分明显;换句话说,只有在他喜欢的人面前他才显得比较好看。虽然梅斯柏和白云飞关系密切,他还是没有跟白云飞说起过他整容的事,但他曾在白云飞面前幻想过将自己变成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人,这样好跟白云飞两情相悦。当然,梅斯柏多数时候还是讲实际的,他的要求并不高,只要白云飞有时候会跟他走在一起,他也就知足了。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就走过了五条街,转个弯就到了十全面食店。他们各要了一碗葱油拌面。等香喷喷的面条端上来,白云飞却又想到那四个女人身上去了,因而没有胃口:“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合适,还没有让那几个娘们死心?我哪里得罪她们了吗?为什么明知我很痛苦还要来刺激我呢?”他是越想心里越不痛快! “你为什么还不吃?”梅斯柏用筷子挑动碗里的面条。 白云飞不但自己不吃,还将梅斯柏的面条也移开,不让他吃。 “你怎么啦?”梅斯柏的筷子悬在空中。 “你能不能帮帮我的忙?瞧你就知道吃。”白云飞看着梅斯柏的眼睛说,一只手还去捏住梅斯柏的手。 梅斯柏想把那碗面条移过来,白云飞却不让。 “你有什么事?先吃完面条再说,可以吗?”梅斯柏笑着说。 “我都快要窒息身亡了!”白云飞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完,白云飞又慢慢将那碗面条还给梅斯柏。 梅斯柏吃了一小口面条,觉得味道还不错,忍不住又挑起几根来放进嘴里,然后含混不清地问:“好好的怎么就会窒息身亡呢?” “你没看见吗?我们出公司大门的时候有几对眼睛盯着我们!” “噢!那是盯着你,不是盯着我们!” “你有没有办法让她们再也不看我了呢?” “她们愿意看就让她们看去呗,你又不用付出什么代价!” “我现在这么痛苦,难道这不是代价吗?不瞒你说,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那几个女人再不要看我。” “谁叫你这么漂亮呢?” “谁说我漂亮啊?我看你才真的漂亮。”白云飞看着梅斯柏的脸。 梅斯柏赶紧咽下面条,然后伸手去摸了摸白云飞的额头,好像要看看有何异常。白云飞有些心不在焉,就像木头一样。 “先吃面,吃完我们还要谈恋爱呢!”梅斯柏边吃边催。 “谈恋爱?我和你吗?” “当然是你和我,这里没有别人,不是吗?” “我倒是真想和你谈恋爱呢!” “那你快吃面,吃完我们就谈,我和你谈你和温小勤她们几个人之间的恋爱问题。” “哈哈!我还是没你会绕弯子!”白云飞开始吃面条了。 等吃完面条,两个人就走出面店。这时候,白云飞心里不再那么烦躁了,但还是不快活,还在想着那几个女人。梅斯柏则不提那几个女人的事,就像忘记了似的。 他们进了一家超市,里面很凉快。两个人一边挑着商品,一边闲聊着。等买好东西,两个人就出了超市。走在街上,白云飞又想起梅斯柏在面店里面讲的话来。 “梅工,你有个缺点。”白云飞对梅斯柏表示不满。 “什么缺点呢?” “就是不守信用。” “我怎么不守信用了呢?” “你刚才说过要和我谈恋爱的。” “我不正是在和你谈恋爱吗?”梅斯柏皱了皱眉头,“我刚才也是和你一边采购一边谈恋爱,多好!” “原来是这样,就算你是对的,那我以后就要和你形影不离了。” “你和我形影不离好是好,但是毕竟解决不了问题。你要和温小勤形影不离才有用。如果你肯和她在一起,至少可以使另外几个退出。” “你是不是觉得只有她比较适合我呢?” “我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你心里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人。” “可惜,我现在脑子里只有她们四个,而且觉得一个比一个可恶!” “你这个问题很复杂,让我帮你分析分析吧。”梅斯柏说。“她们四个人的条件各不相同,你可以分别对待。伍秋兰的模样实在太粗糙了,王新娜又太丑陋,这两个人你可以不考虑,不理她们就是了。不要说你,连我看了都想吐,难怪你会苦恼。她们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还好意思来和你亲近。这种事也就是你才顶得住,要是换了我,早给气死了。再说岑粉蕾,她虽然漂亮,但有老公,你最好离她远点,免得惹上麻烦。就算她老公很大度,你也没有必要影响她的家庭。不过呢,她这个人还算聪明,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你只要注意分寸也就没事了。再说,你不能和她断绝来往,毕竟你时常要找她借图面资料。最后,还只有温小勤和你相称:她人又漂亮又没有老公。我建议你还是和温小勤谈恋爱,不要老是觉得她不够聪明。” “我就不跟她谈恋爱!”白云飞生气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犟呢?温小勤是好样的!” “我说她弱智!” “她不傻,要不就不会喜欢你了。” “那是她的事,并不是她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她,况且她时常使人讨厌。” “你要求低一点不就不讨厌她了吗?” “你不是很清楚她这个人,所以不觉得她讨厌。” “我只知道她很好学,很好强,也很能干,是个好姑娘。” “你是不是喜欢她了?” “你不要把她跟我扯在一起,现在是在讨论你和她之间的事。” “我不想讨论了,因为没什么好讨论的,我只希望她不要再看我,免得我心烦。” “那你还讲不讲道理呢?” “我讲道理,因为我觉得我和她不相配。” “配不配应该也有理由吧?” “理由自然是有的,但我也不多说了,我给你打个比方:她是m6的螺母,而我是m8的螺钉,你说我们怎么配?” “你是在考我吗?”梅斯柏一愣。 “我不是在考你,我是在回答你;除非你有办法。” “把你那m8的螺钉车成m6的螺钉不就行了吗?”梅斯柏看了看白云飞的下身。 第57章 一绺白狂跳广场舞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走到了棕榈公园,正好碰到一群女人在那里跳广场舞。她们正跳着《梦驼铃》(快四步)这首曲子,比起歌星唱的来,节奏要快许多。于是两个人就在一个亭子里驻足观看。 跳舞者基本可分为三类: 1.舞姿特别好的,只有一个。她三十岁左右,有一张瓜子脸,长头发,其中有一绺全白。 2.舞姿一般的,老少都有——最老的少说也有六十五岁;高矮胖瘦都有。 3.笨拙的,高矮胖瘦都有,但没有特别老的。 如果没有一绺白在场,梅斯柏和白云飞都会目不斜视地走过,因为少妇们虽然也有长得苗条的,但舞蹈节奏不怎么样,而有些肥胖者则更是显得动作迟钝。 只有那个一绺白,她不仅身材好,似乎身上没有一两多余的肉,还天生一副跳舞筋骨。节奏感自不必说,她对舞蹈的投入就跟别人不一样,她是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了。她的舞蹈语言非常丰富,就连每一块肌肉都在随着节拍而舞动,身体的柔软和力度兼具。蓄势充分而恰到好处,动作幅度非常到位,且准确而富于弹性。摆动频率比少妇们快一倍,完全和音乐合拍;不像是她随音乐节拍而舞动,倒像是她的舞动产生了音乐。看到她舞动,仿佛全世界都在舞动。当摆动臀部时,她可以极其优美地左右摆动60°,并且显得轻松,快捷,不对称的短裙颤得像朵花。与此同时,少妇们只能勉强摆到30°,还显得羞答答的,并且有些笨拙。当跳快节奏的时候,她的反应会牵动每一根神经,浑身像忽然着火了一般。在跳大幅度摇摆动作时,脚尖几乎不落地,浑身如蜻蜓点水般灵动。作全周旋转时,她顺滑得就像一颗上了油脂的滚珠轴承,不带一丝摩擦。从一个造型到另一个造型,犹如变戏法一样,快得叫人看不见。一绺白跳舞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她的心里除了舞,再没有其他杂念——似乎只要有舞跳,她就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她的心态不是一个三十岁女人的心态,而是一个十三岁少女的心态:无忧无虑而充满热情。 进入跳舞的状态后,她的目标就只有准确的动作了。若有人试图改变她认为对的动作,几乎没有可能:一条金项链不能使她的膝盖降低一毫米;一辆汽车不能使她将速度放慢一秒;一幢别墅也难令她的视线发生一度的偏移;一个银行行长的职位不能使她的裙摆离开预定的轨迹。 如果有人要用整个地球和她跳舞的乐趣作交换,她肯定不干。如果有人说她的舞跳得不怎么样,那她以后就再也不会理那个人了。 相比之下,少妇们最多只能算是为了减肥而做做运动;老太婆们则是为了活动一下筋骨而已。 梅斯柏陶醉了,他几乎和一绺白一样到了忘我的境界,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的狂舞,更没有见过这样的舞技,而尤其令他陶醉的,是一绺白身上固有的神韵——这种神韵让他想到,若是她不跳舞,她就等于没有来到这世上走一遭。 当跳到《丁村人的爱》时,梅斯柏又被那激越的音乐迷住了。那急性子爬楼梯般的节奏,高能火箭升天般的高音,毫无拘束、穿越时空的情感无不令梅斯柏陶醉,以致他半张着嘴久久忘记合拢。 “好看吗?”白云飞躲在一根柱子后面问梅斯柏。 “好看。”梅斯柏回过神来答道。 “你爱她吗?”白云飞指的是一绺白。 “爱。” “你不用羡慕她,其实你还不是跟她一样——你画图的时候就跟她一样!” 白云飞蹲下来,好像担心有人会认出他来。“我认识她,她是个做裁缝的,她的店面就在我们宿舍东边。要我帮你牵线吗?” “不要。”梅斯柏说。“我只是喜欢看她跳舞,让我再看一会儿,我不想走。跳得这么好的舞实在是很难看到。” “你是不是崇拜她?” “崇拜得五体投地。” “除了她你还崇拜谁?” “陈景润。” “陈景润是谁?” “华罗庚的外甥。” “华罗庚又是谁?” “陈景润的舅舅呗!我说了你也不知道,还是欣赏人家跳舞吧。要我不羡慕她很难,她简直是个跳舞的天使!” “那就如同羡慕鸟儿会飞翔一样,你小心思维脱臼!” “我终于知道什么是失去自我了。” “你真没出息!” 梅斯柏笑了起来。年轻的时候,梅斯柏曾经学过跳交谊舞,什么慢三、快四、伦巴他都会一点。而白云飞呢,他在交谊舞方面可是个行家。于是他们又一边看人家跳舞一边聊起交谊舞来。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些跳舞的人后面,又多出一个女孩子来,虽然只能看见背影,梅斯柏和白云飞还是认出来了——那是童梦瑶。只见她站在那里,身体略微歪斜,偶尔跟着人家的动作摆动双手,腿却一直不动:原来她也想学跳舞。 “对了,我忽然想起一首曲子——《友谊地久天长》。”梅斯柏说。 “那我就考考你,这首曲子是跳什么舞的?” 梅斯柏眨巴了几下眼睛,说:“伦巴?” “不对,应该跳中四。”白云飞说。“我再考你:《又见炊烟》跳什么舞好?” “伦巴。” “那《初恋女》呢?” “探戈。” “嗯,都给你蒙对了,看来你不是什么都不懂,只会画图。我们回去吧,你可以边走边想灵活的舞蹈和呆板的机械设计之间的联系。” “也好。”梅斯柏说着,又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一绺白。这时,她正跳着《凋零的蔷薇,何日再争妍》这首曲子,梅斯柏又入迷了,连歌词也记了下来: 天上的星,夜夜眨眼;心里的人,为何难见。来也怨,去也怨,不来不去空留恨。朱唇不吹箫,玉手懒拂弦,柳眉香腮一生流连。情深缘偏浅,再难把手牵;凋零的蔷薇,何日再争妍。 音乐和一绺白的舞步再一次吸引了梅斯柏,使他驻足观望。 “我以后再不带你来这里了,你一点出息都没有。”白云飞说。“刚才你还开导我呢,现在你自己又变得像个小孩子了。” “俗话说得好:老就是小,小就是老。我要不像小孩子,你又要说我老气横秋。”梅斯柏小声抱怨说。 “噢,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白云飞说。 也怪,听白云飞这么说,梅斯柏就笑了起来,说:“你没有什么不好的,要是你真不好,就不会陪我了。当然,我不希望你老欺负我。” “这得怪你自己,谁叫你这么软弱呢?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只要离开公司,还有谁会怕你呢?其实我也怕你,怕你哭鼻子。”白云飞说着,用五成的力道拉起梅斯柏的右手,想把他拉走。 但梅斯柏不想走,就赶忙用左手拉住石桌边缘,和白云飞较起劲来了。白云飞不肯罢休,双手箍住梅斯柏的腰,想强行抱走。梅斯柏又去抱住一根柱子,坚决不肯离开,两眼还看着跳舞的一绺白。 正当他们相持不下的时候,有些原来在看跳舞的人围了过来——他们以为有人在打架呢。童梦瑶也过来了,她看到白云飞死死箍住梅斯柏的腰,就过去想拉开白云飞,并说:“别打他!”——她也以为白云飞真的要打梅斯柏。 “你别管,”白云飞对童梦瑶说,“我今天说什么也要教训他一顿。” “我走,我走,你放开我!”梅斯柏终于力不能支,求饶了。 “那你走啊!再赖在这里我就不客气了!”白云飞站直身子,两眼逼视着梅斯柏。 等白云飞像押犯人那样押走梅斯柏,又见童梦瑶还不远不近尾随着,围观的人就议论起来。 “老家伙不是东西,还想和帅哥争风吃醋。” “看那样子是个主管,他倒是会仗势欺人。” “这种人最可恶,当了芝麻大的官就自以为了不起了,还想泡妞。” “没准是那女孩子自愿的呢,你没听见她刚才还护着老家伙吗?” “还不是怕那老家伙日后给他们小鞋穿吗?” “那小伙子算是大度的,要是换了我,先打那老家伙一顿再说。” “饭碗要紧啊,得罪主管可不是闹着玩的。” “唉,现在的世道!” 就在这些不相干的人们胡乱议论的时候,梅斯柏和白云飞已经走出公园了。不过呢,他们也在议论一个人,就是那个一绺白。一直回到宿舍,梅斯柏还在对一绺白大加赞赏,白云飞觉得很好笑,就一直跟他聊着。两个人洗过澡后,又站在阳台上聊了起来,话题还是没有离开一绺白。 “她的裁缝店就在那边。”白云飞指着东边的一排矮房子。 “我从没到过那边。”梅斯柏说。 “其实你的样子有点像她。” “你瞎说的吧?” “连态度也像,动不动就不理我。” “你真的认识她吗?”梅斯柏好像很羡慕。 “我岂止认识她,我还爱过她,可是她不爱我,唉!”白云飞好像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 “她怎么会爱你呢?她又不是瞎子。”梅斯柏开玩笑说。 “你说什么?”白云飞咬了咬牙,边说边作势要拥抱梅斯柏。 梅斯柏退避着,一副求饶的样子。 “我要准备睡觉了,晚上肯定还会想她。”梅斯柏进房间了。 梅斯柏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遐想开了。白云飞也跟了进来,并挨着他坐下来。这时候,左富山过来了,见两个人靠得这么近,就说:“你们想干什么?不要做过头了!”白云飞说:“我跟梅工说悄悄话呢!”左富山说:“别说出问题来了!”说完就回房间了。 左富山一离开,白云飞就没个正经地抱住了梅斯柏,而这时候的梅斯柏还在想着那个一绺白,想着她跳舞的狂热样子——他已经着迷了。 第58章 量尺寸邢丽倚招爱 一般情况下,梅斯柏都会相信白云飞说的每一句话。不过,说到他认识一绺白,梅斯柏还是怀疑,只不过也没有提出来罢了。 白云飞没有骗梅斯柏,他确实跟一绺白有过一腿! 一年多以前的一天,天气很热。白云飞因为工作上的事,下班的时候比平时晚了一小会儿。他刚走到办公楼的出口处,忽然闻到一阵香气,一看,见伍秋兰正在那里假装摆弄自行车篓子,见到他出来了便情意绵绵望着他。出于本能,白云飞迅速避开了她的视线,还逃也似地走开了。见白云飞不想闻她的香气,伍秋兰发怒了,喘粗气的声音传得老远,这使白云飞感到一阵厌恶。 因为心情不好,白云飞就不想去街上吃面,想一个人回宿舍去。等他走到了宿舍门口又不想进去,于是又往东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排矮房子那里,无意之中就进了一家裁缝店。看到里面有许多布料,他挑了一种想做一条裤子。当他看到坐在缝纫机前的老板娘——也就是一绺白——时,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显然,一绺白也并不认识他。 “老板娘,用这种布做一条裤子要多少钱?”白云飞指着一款布料问道。 “50元。”一绺白抬起头来望了一眼,答道,然后就等着白云飞拿主意。 “几天能做好呢?”白云飞问。 “5天。”她手里的活没有停。 “我要做一条。” 一绺白点了点头,然后起身为他量尺寸。直到这时候,白云飞才从她的动作看出来了,她就是那个很会跳舞的一绺白——他在公园里见过她几次。 “你常在公园跳舞,我看见过的。”白云飞说。 一绺白抬头看着白云飞,两人目光相遇,一绺白笑了,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 “你的眼里有湿气,看着别人容易引起误会。”一绺白说着,身子不由自主地朝白云飞靠了过去,但很快又退开。 就是一绺白这个微妙的动作,一下子使白云飞觉得体内产生了某种冲动。他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但他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激情却无法掩饰。一绺白觉察到了,随即微微一笑。白云飞看得出,对方没有反感他,于是进一步向她表示好感。她羞怯起来,低着头久久不抬起来,她的软尺围在他的腰间,两只手靠近他的皮带,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白云飞巴不得她不要动,好证明她并不是在帮他量尺寸,而是想和他亲近。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不动,白云飞见时机已到,就低头去闻她的头发。淡淡的香气飘上来,使他感到既甜蜜又兴奋。 “唉嗨!”她轻轻咳了一声,表示她已经感觉到了他的亲近。 她去把门帘拉上,又接着帮他量臀围,动作依然缓慢而从容,就像是在量自己身上的尺寸。当她将手停留在他的前面时,白云飞只有咬紧嘴唇,以免自己做出过于鲁莽的动作来。 “唉嗨!”她又轻轻咳了一声,表示她在等待他的进一步亲近。 白云飞会意了,用手扶住她的肩膀,她没有动;又大胆地看着她的脸,她没有躲避,也没有再笑了。白云飞又要托她下巴,她没有让开。过了一会儿,她说:“我马上就要走了,迟了赶不上我喜欢的曲子。”她是想去跳舞,这白云飞是知道的。 “我送你过去吧!”白云飞说着,慢慢放下托人家下巴的手。 一绺白没有吭声,而是低下头去收拾,但是她的目光总是不离开白云飞的身体。 白云飞帮一绺白提着包,经过依来华电子公司门口,一直走向棕榈公园。到了公园门口,一绺白就不让他再送。 “等过几天,你早点到我的店里去,我一般六点半以前就会出门。”一绺白说着接过坤包,两人的手指碰到一块儿。 白云飞目送她进去了。他本来想进去看她跳舞,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转身往回走,打算去吃面条。不知不觉他又来到一绺白的店面门口,这时才看到店面名称是:“丽倚缝纫店”。原来这排房子主要就是一些小的门面店,也有两家面食店。 过了三天,白云飞又去了一绺白店里,一绺白看他来了,顿露笑脸。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坐一下吧。”她说着站起身来,顺手拉上门帘。 白云飞坐下来,笑着看一绺白做事,一绺白也笑了。 “怎么不见你老公?”白云飞问。 “我哪儿有老公啊?”一绺白稍微收敛起笑容说,又低下头问:“怎么不带女朋友一起来玩?” “我没有女朋友,”白云飞挺了挺胸说,“我以前的女朋友和我分手都三年多了。”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走吧,我送你去公园。”白云飞说。 一绺白抬头怪怨地望着他,没有吭声。白云飞靠过去摸她的脸,她又慢慢低下头去。 “走吧,我送你!”白云飞说着站了起来。 就在一绺白收拾东西的时候,白云飞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你的裤子还要等几天。”一绺白说,依旧让他抱着。 “不要紧。”白云飞说着又亲了亲她的脸,他闻到一股桃子的甜味。 接着,白云飞又坐下来,并要一绺白坐到他的大腿上,她依从了。 “你今天能不能不去跳舞呢?”白云飞问。 “可以啊。”她回答道,又问:“你有什么事吗?” “就是想多抱抱你。”白云飞说。 她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领子,顺便抚摸了他的脸。等她放下手来,他就吻了她。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姑娘进来了,看见了那一幕,赶紧就想退出去,一边说:“对不起。”白云飞放一绺白下来,她就对小姑娘说:“没关系,进来吧。”小姑娘害羞,说:“不好意思打搅你们。”说完还是走了。 “你不会怪我吧。”白云飞说。 “怪你什么呢?”她笑了,又说:“我还是去跳舞吧。” 白云飞只好又送她过去。这一次,一绺白还是不让白云飞送进公园。 “你不能跟我进去,免得她们取笑我。过两天你再到我店里去。” 过了两天,白云飞没去找一绺白。而第三天一下班去找她,她却走了。他八点多钟又去她店里,在她门口等她回来。她回来的时候,看见他站在门口,没有和他打招呼,等进了门,她才说:“你的裤子还没有做好。” “没关系。”他说。 他巴不得没有做好,他很清楚女人的花招:当她要见你时,往往会故意给你找机会,表面上是拖你的时间,实际上是让你多去找她几次。 “你请坐。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忙不过来。”一绺白说着,竟哭了出来,边哭又边去把门帘拉上。 “这只是一件小事,用不着哭。”白云飞说着,拉她坐到自己膝盖上,“你又会做裁缝又会跳舞,这多好,我喜欢你。” 也许是累了,一绺白安静地靠在他肩上,连眼睛也睁不开,脸上带着倦容。白云飞先亲了她的嘴,又亲了她的眼睛,她始终没有动弹。 “我想……”白云飞低声说,声音有些发抖。 “我好累,我不能多动了……你抱我进里屋……” 他先把她放到卧榻上,返身将门关了。 两人过了一宿。天亮了,一绺白先起来。在桌子上,白云飞看到一张暂住证,上面写着姓名:“邢丽倚”;照片是一绺白的——原来她叫邢丽倚。 “以后不要这样了,我好累!”邢丽倚说。 “我去给你买早点吧!”白云飞说。 “不用了,你还是快点准备去上班,别耽误了。” 就在他要离开时,她又问:“你叫什么?”白云飞掏出员工识别卡给她看了。她的脸一红,随即又向他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第二天,白云飞没有去找邢丽倚,但他到公园去过,本想看她跳舞,却没见到她。第三天,他就直接去她店里了。她把裤子给了他。 “等一下我送你过去跳舞。”白云飞说。 “不用了,我不能去了。”邢丽倚说。 “你不舒服吗?” “我好累,再不能跳舞了。”邢丽倚说。“你以后也别再来找我。” 白云飞的头顿时像被敲了一棍子那样嗡的一下就痛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我和你不相称,”邢丽倚说,“再说,我不喜欢你……那样子。” “那我以后还可以来看你吗?”他问。 “不可以;你去找适合你的人吧。”她说。“其实我也忘不了你了。” 两人又说了半天,直气得白云飞眼泪都流出来了,她还是坚决要分手。 接下来的几天,白云飞再没有去找邢丽倚,偶尔想在公园看她跳舞,也没看到。一个星期后,她终于又去跳舞了,只是动作慢了许多,也软弱了许多,有些激烈的动作她干脆不跳。又过了些日子,她跳起舞来才终于恢复正常,这时候的白云飞也已经逐渐把对她的激情平复下去了。 冷静下来后,白云飞又理智地分析了自己和邢丽倚之间的关系:“我真的爱她吗?如果她真的接受我,我会不会厌倦呢?为什么她的拒绝使我一时间更加觉得离不开她呢?为什么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又觉得没有她我也能好好生活呢?如果我真的和她生活在一起,我会一直喜欢她吗?我的家里人会接受她吗?她的家人会接受我吗?”最后,连他自己也闹不清楚他该不该继续和她来往了。 第59章 齐美琼捶肩拍膝 白云飞和做裁缝的邢丽倚有过一腿,这几乎没有人知道。而梅斯柏在听了白云飞的坦白之后,也没有再去刨根问底。 自从白云飞和梅斯柏一起看过邢丽倚跳的广场舞后,他们又去过几次,不过白云飞始终没有去和邢丽倚说话,也没有让她看见他。 没过多久,天气稍微凉了,纽木恩高润分公司就派出工程师前来洽谈新业务了。纽木恩高润分公司派出的工程师与前几个分公司有些不同,因为派来的是来自玛里的女工程师弗洛拉(ward)和一名华夏籍工程师兼转译狄克(dick)。他们的主要目的是向公司的相关工程师介绍所需设备的结构;只有当他们认为公司的相关工程师具备足够的理解能力,他们才会下达订单。 参加洽谈的人员有:师攻玉、齐美琼、马海均、梅斯柏、白云飞、童梦瑶。马海均先把师攻玉和齐美琼介绍给客户。师攻玉先对客户的光临表示欢迎,接着让马海均向弗洛拉介绍了技术部相关人员。马海均陆续介绍道: “ mr.- may ,  -chief.” “this--mr. engineer.” “ neer.” 狄克也把弗洛拉介绍给大家:“弗洛拉是本次工程技术代表,她主要从事设备开发和测试验收方面的工作。” 到这时候,琳达已经接到过纽木恩好几个订单了。而跟他们打交道也基本上能做到胸中有数了。 每次接待来自纽木恩魏屯分公司的唐咏景等人的时候,梅斯柏等人往往都会做出冷漠的表情来。这一点曾使师攻玉感到十分不满。 这一次。师攻玉老调重弹,又提醒梅斯柏等人在接待客户的时候一定要做到和颜悦色。要有一个谦虚讨教的态度。 为了诱导梅斯柏等人做到和颜悦色,师攻玉还说,要顺利地接到订单,即使向客户低三下四也不丢脸。而他自己每次几乎都是这样的。但是,对于梅斯柏等人来说,要做到低三下四其实很难。这可能也确实是他们的不足之处,他们的脑子很难摆脱具体的因素束缚。他们看见唐咏景等人凭借客户的地位而自高自大早就心存不服,能够忍气吞声已经很不错了。纽木恩虽然也有像夏念玫、樊常树那样好打交道的,但毕竟不能指望所碰到的一定就是他们那样的人。梅斯柏等人从来考虑问题就是做最坏的打算。 一提起纽木恩又有人来。梅斯柏就不得不想到唐咏景和章勖那样的人,因此格外小心。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梅斯柏等人和唐咏景等人之间也算增加了了解,但双方的态度没有太大变化。只不过唐咏景的口气有所缓和;而章勖也改掉了他的口头禅:“你懂了吗?”梅斯柏等人知道唐咏景和章勖两个人的特点,那就是他们自己对清单也好,图面也好都非常陌生,却要梅斯柏等人事事听他们的。 唐咏景的口气之所以缓和下来,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专业上其实没法和梅斯柏等人相提并论。而章勖改掉那个听着叫人厌烦的口头禅,则是源于一件事。 有一次。在章勖提供的设备规格书里有这么一句: “ 0~55.” 梅斯柏看出了其中的错误,却不好直接说,只好问他:“这是什么意思?”梅斯柏的口气好像是在向对方请教,实际是提醒对方这句话有问题。章勖仔细一看。脸一红,赶紧解释道:“不好意思,这份规格书是别人替我做的。我还没来得及检查,还有待完善。”他也知道。气缸是不会规定硬度的,所以这是一个错误。 章勖并不是看不出人家的反感。所以,后来他就有所收敛,再不那么狂妄了,不仅说话的口气缓和了下来,并且不再在梅斯柏他们面前说“你懂了吗?”这样不怎么得体的话了。对于梅斯柏来说,要使章勖改变态度实在太费劲了。章勖也许意识不到,他对人家说“你懂了吗?”这句话其实就跟孙子对爷爷说“爷爷,我想撒尿,你懂了吗?”差不多,都是不懂事的表现。但作为旁人来说,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每次接待纽木恩来人,梅斯柏都要先看对方提供的相关技术资料。任何技术资料里包含一些错误本来是难免的,纽木恩的资料也不例外。 清单上会有规格描述方面的错误,图面上会有材质选用不当、尺寸公差不当、材料规格不当或结构相互干涉等等错误。诸如此类的错误都应向客户反映。问题是纽木恩的人并不都是从善如流,也有的爱强词夺理,碰到这种情况供应商就会很难做。 梅斯柏最怕碰到不懂装懂的人,因为这种人最难伺候。 比如,图面上要求零件材料用q235a,硬度又要达到hrc50,若客户固执己见,梅斯柏不就左右为难了吗?又如,一个装轴承的孔,尺寸标注为∮30±0.2,若客户硬要维持现状,不就是要梅斯柏出洋相吗?还有,图面上要求在厚度为3mm的板上攻m12的螺纹孔,若客户不更改设计,这也会让梅斯柏头痛。 一方面,不能得罪客户,另一方面,又要设法在客户认可的条件下顺利地、正确地完成工程。这确实令梅斯柏有一种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感觉。因此,要梅斯柏保持一张人见人爱的笑脸。恐怕很难。至于齐美琼对技术部的诋毁,梅斯柏也好。白云飞也好,童梦瑶也好,都无暇顾及。所以,每遇纽木恩来人,梅斯柏等人都不得不绷紧一根弦,简直就是如临大敌,哪儿还笑得出来?——他们的两眼不是警惕地圆睁着就是冷漠地半闭着,而整张脸只能是紧绷绷的,甚至连妙龄少女童梦瑶也不能例外。难道他们就不能违心地、勉强地装出一点笑容来吗?——不能!这就如同要梅斯柏承认自己名叫童梦瑶;白云飞承认自己已经四十多岁。儿子都已经有十几岁了;而童梦瑶承认自己曾经嫁过人后又离了婚一样! 他们又想纽木恩的人来,因为可能接到业务;又怕纽木恩的人来,因为可能会很难伺候。 弗洛拉是第一次来,梅斯柏当然不了解她;但他已经看过她这次负责的设备——mer的基本资料。梅斯柏本来准备回答弗洛拉提出一些技术问题,比如:“你对技术资料了解得怎么样?”“有没有看不懂的地方?”“采购和加工方面有没有困难?”“有没有发现什么错误?”“对我们提供的资料你们如何进行转换以便于你们实施工程?”等等。没曾想她竟做起自我介绍来,那谦虚的态度、敬业的精神倒像她是供应商,而梅斯柏才是来考察的客户似的;这使梅斯柏感到非常过意不去,苦在他的恩格丽语口语不好,没法向她表达。 眼见项目交流顺利。师攻玉就忙别的事情去了。 这时候,齐美琼和马海均就围着狄克转,跟他攀谈起来。 “你的名字好好听,‘狄克’!”齐美琼说。 “这是我在玛里起的名字。”狄克说。 “你的夫人也是在玛里找的吧?”齐美琼问。 “我还没有结婚。” “那一定是你要求太高。像你这种又帅又有地位的人不知道有多抢眼。”齐美琼说着就用手去为狄克整理衣服领子,尽管人家的领子本来就平展。 “你太抬高我了吧?”狄克说。 “这是实事求是,”齐美琼说。“人与人就是不一样的;我就不能跟你比。我出差去只能住两百元以内的宾馆,你呢。说说看,这次住在哪里?” “住在白鹤宾馆。”狄克说。 “多少钱一天?” “八百元。”狄克答道,“也就是跟弗洛拉一起来才能住这么高的规格;若是我一个人来,也不让住这么贵的。” “你们纽木恩真有钱。”齐美琼说着露出艳羡的表情。“那会不会包三餐呢?” “也就是免费早餐。” “那早餐肯定很丰盛了?都有些什么?好吃吗?是甜味还是辣味?”齐美琼问着,就像她从来没进过饭店一样好奇。 这时候,马海均实在忍不住了,插了一句:“能不能谈点正事!” 齐美琼正在兴头上,哪里理他,继续问狄克:“有没有鹅肝和进口苹果?” 狄克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回答;齐美琼卖弄风情地向他抛去一个媚眼。 “我去为你们煮咖啡。”齐美琼说着就和马海均一同出去了。 这时候只见梅斯柏三个人一反常态,每个人都温情脉脉地注视着弗洛拉。弗洛拉是那种典型的漂亮( charming)女子——她那甜美的嗓音和富于人情味的微笑颇具感染力。她的衣着朴素,态度和蔼,有一种内在的求知气质,和那些惯于装腔作势的人截然不同——见了让人联想起常在电影里看到的仙女形象。虽然语言不通,弗洛拉还是感觉到了自己受到了由衷的欢迎。她起身一一向梅斯柏等人递上自己的名片().尽管口语不流利,每个人都说了一句: “!” “ -wele!” 弗洛拉答道,声音很小但充满感情。 梅斯柏拿到名片,就像拿到最珍贵的礼物,喜欢得爱不释手。童梦瑶接到名片。立刻就焕发出青春的活力,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白云飞拿到名片。激动得眼睛都湿润了,就在弗洛拉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时。他情不自禁地将她拥抱入怀,接着又亲吻了她——这一举动使站在一旁的狄克退了两步。 不巧的是,正当白云飞吻弗洛拉时,齐美琼端着两杯咖啡进来,眼前的情景令她差点儿摔了杯子。齐美琼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略一镇定,她又笑盈盈继续走过来,恭恭敬敬地为弗洛拉和狄克递上热的咖啡,临走没忘偷偷白了白云飞一眼。并低声说:“我看你真的是不知死活呢!” 因为事关重大,齐美琼立刻就去找师攻玉,见他正和采购薛咏梅说话,就迈着狐步,先是捶捶肩膀,接着又拍拍膝盖,直接奔过去抱怨起来: “不得了了,丢人啊,丢人!” 她把刚才所看到的情形报告给师攻玉。师攻玉震怒了,怪怨道:“这是几个什么人!他们还想不想接订单。我早跟他们交代过:对待客户一定要有礼貌,就算是低三下四也是应该的,怎么能这样无礼?唉。真是乌七八糟,我给他们打败了。”过了一会儿,他问:“弗洛拉有没有生气?” “好像没有。”齐美琼说。 其实她没有看清弗洛拉的表情。 “没有生气就好办。但也必须妥善处理,不能有侥幸过关的心理。”师攻玉说。 “再看看那老狐狸和小蹄子。竟眼睁睁看着他去丢人!——这叫什么事!” 齐美琼补充说。 “首先要招待好客户,梅工他们的问题以后再说吧。”师攻玉说完又继续向薛咏梅交代工作。 就在这时候。弗洛拉已经在和梅斯柏等人交流技术问题了。整套设备资料是比较完善的。对于一些次要的错误,梅斯柏让白云飞向弗洛拉提出来,弗洛拉看了以后,往往都会说一句:“’s- wrong.”边说边当即加以更正。但也有一处比较大的尺寸错误——从装配图上看,有一个机架要装配前后两排(每排三块)滑块,但机架上相应横向装配孔的孔距不一致,后面一排为38.1,前面一排为31.8——,由于更正的工作量大,梅斯柏就没有将这个问题当面向弗洛拉反映,他要等她回去后再给她发邮件,请她确认。等把清单和图面问题处理完,弗洛拉就开始让梅斯柏等人了解设备的外形、结构、运行状况。 “ –.” 弗洛拉说着打开笔记本电脑。白云飞和童梦瑶就凑过去看视频,梅斯柏则站在后面,时不时也看上一眼。 在整个洽谈过程中,弗洛拉对梅斯柏是尊敬的,对童梦瑶是友爱的,而对白云飞就很难说了——是爱,但又根本不是人们通常理解的那种爱,而是一种在那一刹那必须进行的爱,又是一种不得不分离的爱。 无论是弗洛拉也好,白云飞也好,事后都很平静,谁的心里都没有留下遗憾,谁也没有再往深处想。梅斯柏、童梦瑶则很感谢白云飞,是他帮他们表达了对弗洛拉的心意。 可是齐美琼不是这么想的,所以事后她跑到技术部,冲着白云飞训斥道: “人家弗洛拉是白雪公主,可你不是白马王子——在她眼里,你恐怕连马夫的资格都没有。你的行为首先是对公司不负责任,第二是玷污了弗洛拉的清白。凡是损害公司利益的行为,公司都会彻底清算,绝不会手软,你等着吧。你对待弗洛拉,就像对待我们身边某个轻佻女子那样,我看你是找错对象了。人家玛里是讲人权的地方,要告你恶意骚扰你不就完了——凭你这点工资怎么赔偿人家名誉损失费!搞不好你坐牢的资格也有了。你等着吧。” 临走她又去质问梅斯柏:“梅工,你也该表示一下看法。” 梅斯柏抬起头来,两眼望着门口,似乎心不在焉地说:“我看这没什么不好。” “什么叫‘没什么不好’?”齐美琼提高嗓门反问道。“你别装蒜,凡是在场而没有及时制止丢人行为的人,一个也脱不了干系。” 见梅斯柏不想理她,齐美琼气得转身就走,走到童梦瑶身边又加了一句:“老狐狸,小蹄子,两个废物,公司白养了你们。”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很轻,但童梦瑶还是听见了;就在齐美琼余怒未消似地走出办公室时,童梦瑶忍不住朝她的背影直翻白眼。 为谨慎起见,齐美琼曾经通过狄克问弗洛拉,白云飞有没有使她不愉快,弗洛拉说:“’ anymore.”(未完待续。。) ps:  多谢支持! 第60章 四女气炸肺 齐美琼刚刚息怒,有四个女人却被气炸肺了。这四个女人被气炸肺,得归咎于刘佳慧、薛咏梅这两张快嘴——她们讲起故事来可是特别兴奋,而且常常是眉飞色舞。要她们不喝水可以,要她们不吃饭也可以,要她们不搬弄是非,那就绝对不可以。刘佳慧、薛咏梅不仅表面上快乐,内心里也感到幸福,因为她们想说什么都可以,生活对她们来说,能和闺蜜就各种话题聊个没完也就够了,聊天等于聊天下,聊天下又等于占有了天下。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温小勤,她气急败坏地跑到技术部,径直找到白云飞,怒气冲冲地瞪着他。白云飞见势不妙,起身想走,却被温小勤拦住了。看那架势,就像白云飞真的是她男朋友,而且又亏待了她似的。 “我有事要到车间去,你别挡路。”白云飞说。 温小勤把一摞纽木恩的清单拍在桌上,愤怒地说:“你先把我的事做好再下去,”她指着一张清单质问,“你是怎么做事的,这‘ dware ’ 是什么东西?” 白云飞一看,很不耐烦,答道:“你知道的,不就是一些紧固件吗?没来得及统计,随要随买就是了,你以前不是会处理的吗?” “我以前是会处理,那是因为我高兴;我现在不高兴了,你就得给我一项一项写清楚——名称、规格、数量——,不然我就告到师总那里。”温小勤恶狠狠地说。 “那你去告吧。”白云飞神情沮丧地说完就走了。 等温小勤走了,白云飞才回来。可是还没等他坐稳。岑粉蕾却下来了,这时她的愤怒已经过去了。现在心里只剩下幽怨。她斜倚在门边,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盯住白云飞足足有五分钟。也许是因为心里有鬼,白云飞感觉到了岑粉蕾的目光,他就抬头看着她,并向她点点头。这时候,岑粉蕾又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在心里说:“你亲了我,这倒没什么,现在又去亲外国人,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她并不想使他难堪。只想让他知道她的心里还有他就够了。而白云飞呢,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岑粉蕾的心思,所以才会对她点头,对她表示一点安抚,同时也恳求她放过他。既然完成了心灵的交流,岑粉蕾也就惘然若失地上楼了。 白云飞终于通过了两个关卡,还有两个关卡怎么过,他不得不考虑。王新娜也好。伍秋兰也好,都没有跑到技术部来撒泼,她们都只在各自的岗位上生闷气。 王新娜在心里骂道:“连洋妞你都泡,还在我面前假正经。我哪点比不上洋妞?我的身材不必说。我的嗓音不必说,难道你看不出我对你的绵绵情意吗?你对我是铁石心肠,对人家却是一见钟情。你的良心给狗吃了吧?以后我若再看你一眼让我变成瞎子!”骂完,她又在他的名字旁边打了一个大大的“ng”才算解恨。 伍秋兰在心里骂道:“我终于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你是个禽兽不如的混蛋。你在我面前装斯文,见了洋妞却如狼似虎。哪里还顾什么东方人的传统美德!你真是丢尽了我们华夏人的脸!你这个崇洋媚外的民族败类,我怎么会喜欢上你!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她又翻开物料借用登记簿,在他的名字下狠狠地打了个叉叉。 她们在气头上都不想再看到白云飞,可是哪里真就做得到?一到下班都提心吊胆地怕他溜掉,因此一个在办公楼出口处,另一个在车棚入口处站定,专等白云飞出现;她们已经顾不上他对她们的态度了,只想看一眼这个不知羞耻的人就够了。 白云飞早料到了出公司的时候会碰到什么人,因此吓得要死,为了安全起见,他就和梅斯柏一起下楼,好有个挡箭牌。快下到一楼时,白云飞轻轻拍了梅斯柏的肩膀一下。 “梅工,”白云飞说,“等一下适当的时候你帮我看看手相。” 梅斯柏知道,所谓适当的时候,也就是白云飞被讨厌的女人看得难受的时候。“我不会看手相。”梅斯柏忍不住笑了。 白云飞以为梅斯柏不肯配合,就野蛮地堵住他的去路,说道:“你要敢不看,晚上八点我就过来打你一顿。” 一出办公楼,他们看见王新娜站在立柱边,臀儿翘得高高的,两眼却朝公司大门口张望。白云飞赶紧把手交给梅斯柏,梅斯柏连忙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我先看生命线。”梅斯柏煞有介事地说。“你两岁的时候曾经得过小儿麻痹症,差一点就成了跛子。后来你妈把你托付给一个和尚,治了一年才好。为了感谢救你的和尚,你妈每年都会领着你去庙里还愿,直到你长大成人。你二十岁的时候因为暴食蚕豆造成消化受阻,曾经住院治疗,一天要吃三个番茄,连续吃了四天,一个星期才出院。你四十岁的时候将会因工作繁忙而劳累过度,到时要特别小心。你的寿命很长,至少能活到七十岁。”虽然梅斯柏在乱说一气,白云飞却听得津津有味。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王新娜和伍秋兰的中间位置了,她们都在气鼓鼓地望着这边。梅斯柏又搜索枯肠地继续编造故事:“你的财富线显示,你二十二岁开始自食其力,但手头一直不宽裕。到三十岁你会改行,在老婆的帮助下你会赚到很多钱,但你很奢侈,又会继续拈花惹草,所以最终成不了大老板。再看感情线,你从二十岁到二十四岁曾经和一个女人有过一场非常浪漫的、刻骨铭心的、永生难忘的爱情,可惜没有完美的结局。你二十九岁的时候,也就是明年。会和一个比你大的女人结婚。那女的有一绺头发是白的,身材非常苗条。她是个裁缝,又很会跳舞。你会跟她远走高飞。追求幸福自由的生活……” 等梅斯柏和白云飞走出大门,王新娜和伍秋兰都重重地叹了口气:“嗯!”接着又将浑身气力都运集到牙齿上,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骂梅斯柏:“你个老不死的!” 也该梅斯柏倒霉,他千不该万不该得罪女人。但是,若他不给白云飞看手相,晚上免不了一顿好打——他很清楚白云飞的性格,这个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要说此前王新娜和伍秋兰还有点尊重梅斯柏的话,那从这以后,她们就只会恨他了。既然恨他。她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这两个娘儿们分别对各自的老公说明了情况,授意他们要报复一下“那个老不死的”。王祖仁和吴仁立立刻心领神会,就等适当的机会了。怎么报复呢?他们合计来合计去,觉得直接动粗不可取,就准备给他来个指桑骂槐。他们知道,早晚梅斯柏爱去街上吃面条,而最常去的是复兴路的十全面食店。他们的运气并不算好,几天去面店里都扑了空。直到第四天早上,他们终于碰到了梅斯柏。看看时机已到。两人就装模作样聊起天来。 “前几天,师总跟我说了,要让我当油漆组长。”王祖仁说。 “那就恭喜你了!”吴仁立说。 “小小的组长,又不加工资。有啥好恭喜的。” 他们说话梅斯柏完全听得见,但吴仁立还是进一步提高嗓门说道: “你别看小小组长,那可是凭你的真本事得来的。不像有的人。当官是因为啥正经事也不会,只会吹牛拍马。” 王祖仁接话道:“现在是这样的风气。有的人当总工。那可能就是叫他设计他不会,叫他转译他也不会。偏偏又一把年纪了,只好让他做做样子,当个总工混口饭吃呗!这和公有工厂是一样的,谁笨谁当官,谁能干谁倒霉!” “其实,人家当总工也是出于无奈,”吴仁立颇有同情心似地说,“当了总工就不用做事了,既然不用做,那他会不会做还不都一样。你看蒯定棋,他不当总工一样干得好好的。” “这话说对了,”王祖仁说,“要说设计能力,蒯定棋是最强的了,以前人家连装配图都不画,直接就能定出零件尺寸,还有谁有这样的功力?” “左富山也很厉害,”吴仁立说,“你没看到师总常叫他到现场解决技术问题吗?——红人啊!我看缺了左富山,公司要倒闭!” “倒闭是不会的,还有周中柱呢!人家机械、液压、气动各项全能,什么问题到了他手里不会迎刃而解?一台设备到出货,往往都有一百个左右的问题被他解决了:人才啊!” “说得也对。就是那几个小姑娘,个个也是cad高手,做起事来多麻利。” “一句话,当总工的是最没用的,据说刚来时连电脑也不会开,还是强燕飞手把手教会的。唉,要是没有强燕飞,公司肯定会倒闭。” 他们说完这几句话,又假装忽然发现了梅斯柏,高声打起招呼来:“梅师傅,早啊!” 梅斯柏脸色铁青,翻着白眼没有理他们。他越想越气,面条也不吃完,结了帐就走。王祖仁和吴仁立交换了一下眼色,相互点了点头,心想:“看来这老不死的气得够呛!老婆那里好交差了。” 梅斯柏气鼓鼓地刚走到金华路,王祖仁和吴仁立就骑着破自行车赶上来了。 “梅师傅,我带你吧?”王祖仁停在梅斯柏旁边。 梅斯柏还生着气呢,哪里想理他?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谢绝说:“不远了,你们先走吧。” 吴仁立朝梅斯柏笑笑说:“梅师傅,你慢点走,别摔跤。” 因为看出梅斯柏不喜欢人家称他为梅师傅,王祖仁就特别交代他的徒弟何金德,要他以后称呼梅斯柏为梅师傅,再不要叫他梅工,更不能叫梅总工了。在何金德的带领下,许多车间的工人便都叫梅斯柏为梅师傅了。他们这么一改口,梅斯柏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听这三个字就像孙悟空听唐僧咒语一样难受。而师攻玉呢,一听到人家叫梅斯柏为梅师傅,就高兴得像吃了开心果,笑得合不拢嘴。他原来就不喜欢人家叫梅斯柏为梅总工,好像跟他平起平坐似的。为了奖励王祖仁,师攻玉真的任命他为仅有两人的油漆组组长。这样一来,有少数人就效仿王祖仁,故意找机会在师攻玉面前叫梅斯柏:“梅师傅,梅师傅!”直叫得梅斯柏灰头土脸,而同时又逗得师攻玉心花怒放。 虽然梅斯柏的不快很快就变成了无奈,但还是被白云飞看出来了。有一次,梅斯柏和白云飞一道去油漆房看一个零件的喷漆颜色,又叫王祖仁看见了,被他叫了一声梅师傅,梅斯柏爱理不理地点了点头,表示听见了但很不高兴。白云飞一听王祖仁那样叫梅斯柏,就知道梅斯柏会不高兴——那可不同于白云飞私下里叫梅斯柏为“小家伙”。 恰好这段时间白云飞在琢磨一件事:他想去看看邢丽倚,就跟梅斯柏说了自己的想法。 “你去看就是了,”梅斯柏无关痛痒地说,“她还能把你赶出来不成?” “你敢不敢跟我一道去呢?”白云飞问。 “你是要我做个陪衬吧?没问题。”梅斯柏说。“但我总得找个理由。” “你就去叫她做一条裤子。” “好吧,我还真想做一条裤子了。”(未完待续。。) ps:  请多指正! 第61章 白云飞重新会女友 于是,等到星期天,两个人吃过早餐就去找邢丽倚了。两个人各怀心思,但都希望能见到她。 “如果她不理你了,你会不会伤心呢?”梅斯柏问。 “会。”白云飞答道。 “如果她理你,你会不会高兴?” “很难说。” “自从她叫你不要找她,你就真的再没有去找过她了吗?” “没有。不过,有几次又想去见她,但毕竟没有去。” “那就是说,你已经一年多没有和她在一起了?” “是。” 过了一条马路,他们又聊了一会儿,转个弯再走几分钟就到了那排矮房子跟前。和一年前不同的是,每家门口的墙上都写上了“拆”字,说明这排房子再不能保留多久了。 邢丽倚的店门开着,人也站在里面。白云飞和梅斯柏进去,两人先后向邢丽倚点了点头,她先是一愣,接着就向他们点头。她的表情是由怨恨转为欣喜的。从近处看,她并不像在跳舞的时候那么瘦,好像还有点丰满;而她头上那绺白头发也显得细一些。 她又看了看梅斯柏,转脸问白云飞:“你的同事?” “梅工,我的上级。”白云飞说。 她十分有礼貌地向梅斯柏问好:“你好,梅工!” “他想做一条裤子。”白云飞说着,用肩膀碰了碰邢丽倚。 邢丽倚让白云飞坐在一边,然后就向梅斯柏介绍布料。等梅斯柏选好布料,她就帮他量尺寸。量好腰围。她说:“你的腰围是两尺二。比小白的还小两寸。”梅斯柏说:“你的记性真好。”邢丽倚说:“那也要看对谁。”等把尺寸都量好了并记下后就说:“五天后可以过来取。” “我可能要等到下个星期天过来。”梅斯柏交了钱。 “可以。”邢丽倚接过钱。 梅斯柏挨着白云飞坐了下来。邢丽倚开始做她的缝纫工作。但她的表情是在期待着发生什么事。 “老板娘,”梅斯柏先打破沉默,尽量以一种诙谐的口气问道:“这一年来,你的生意还好吧?” 邢丽倚一笑,反问道:“为什么要说这一年来呢?” 梅斯柏也笑起来,说:“因为你和小白认识有一年了呗。” 邢丽倚点了点头,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容。 “你没有忘记小白吧?”梅斯柏又问。 “想忘,但忘不掉。”邢丽倚轻声地说。 梅斯柏看了看白云飞。两人相对一笑。 “老板娘,”梅斯柏又问,他的嗓门比平时大一些,“你在这里开店有好几年了吧?” “六年多了,”邢丽倚说,“到年底就七年了。”顿了顿,她又说:“这房子很快就要拆了,再做不了多久了。” 梅斯柏小声问白云飞:“你在琳达有多久了?”白云飞答道:“六年多了。” 梅斯柏又问邢丽倚:“如果房子要拆,你就要另外物色店面了吧?” 邢丽倚停下手里的活,看着梅斯柏和白云飞。说:“我打算回老家去了。” “你老家在哪里呀?”梅斯柏问。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好奇。 “贡丽。”邢丽倚答道。 她的耐性真的很好。 梅斯柏又问白云飞,口气像个查户口的:“你老家在哪里?” “橙州。”白云飞说。 “橙州在哪里?”梅斯柏问。 “贡丽。”白云飞答道。 邢丽倚又抬头看着白云飞。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惊喜:原来他们都来自贡丽的橙州。 “原来你们还是老乡呢!”梅斯柏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老板娘,今天中午在一起吃饭吧?” 邢丽倚开心得直点头。 梅斯柏又说:“现在时间还早,要不要让我们帮你做点什么?我们总不能白吃白喝吧?” 邢丽倚说:“我和小白做就可以了。你是客人,而且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当官的,这里的活不适合你做。”她说完就让白云飞过去,要他踩缝纫机。 白云飞踩了几下,显得很不熟练,邢丽倚就说:“你还是锁边吧。”接着就教白云飞怎么做。还别说,白云飞操作起锁边机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一会儿,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也要做一条裤子。邢丽倚接待了他,选好布料,量过尺寸后对他说:“过五天来取。”男人点点头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妇女领着她儿子进来了,说要给儿子做条裤子。从她们的谈话来看,她们原是相识的。选好布料,量过尺寸后,邢丽倚说:“过五天来取。” 中年妇女打量了一会儿白云飞,对邢丽倚说:“想不到,你的店越开越红火,现在都有帮手了。是你男朋友吧?真漂亮!” “他今天休息,就过来帮忙。”邢丽倚说。 中年妇女又看见闲坐一旁的梅斯柏,问邢丽倚:“你哥哥?” 邢丽倚一笑,答道:“不是,他们是一个公司的同事,陪着一起来玩,顺便也要做一条裤子。” 梅斯柏呆坐着,觉得不自在,等那个妇女离开了,就想帮邢丽倚做点什么,可是帮不上。邢丽倚看出了他的局促不安,就说:“你歇着吧。你是当官的,能在一旁看着我们做事我就很高兴了,用不着这么客气。”梅斯柏一听就又坐着不动了。 邢丽倚又叫白云飞缝扣子,白云飞照做了。这时候,梅斯柏实在坐不住了,就起身去将悬挂着的布匹抻直,接着又挪匀,那认真的样子就像很有必要似的。他又将碎布收集成堆,还按颜色分了类。 邢丽倚很清楚,梅斯柏之所以那样做,是为了他自己不显得尴尬。她开玩笑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当官的像你这样做琐碎的事,一点架子都没有。”梅斯柏没有吭声,又将椅子挪动摆整齐。 等他停下来后,白云飞对邢丽倚说:“我们梅工很崇拜你呢,你还不知道!”邢丽倚说:“崇拜我?那不就是讽刺我吗?他一个有技术的专家,又当了官,有什么理由崇拜我这个做裁缝的呢?我崇拜他还差不多!”梅斯柏搭腔道:“你太高看我了,我跟小白一样,只是个打工的,不像你好歹是个老板。”邢丽倚说:“只有你把我当老板,你们是我的顾客,都是我的老板。要说打工,我还要给每个顾客打工呢,不像你们,只给一个固定的老板打工。”白云飞笑了,说:“没想到邢老板还这么能言善辩。”邢丽倚说:“那你是不是也要崇拜我呀?”白云飞说:“我不崇拜你,我只崇拜梅工,但我喜欢你。”邢丽倚说:“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一年多不来找我呢?”白云飞说:“当初不是你不让我来找你的吗?”邢丽倚一时语塞,转脸看了梅斯柏一眼,希望他能解围似的。梅斯柏一想,知道白云飞对邢丽倚可能有误解,便解释道:“女孩子的心理是这样的,她说别来找她,很可能就是要你死皮赖脸地来找她,这样她才能确定你是否真的爱她,是否真的离不开她。”白云飞不服气,正要辩解,梅斯柏又接着对邢丽倚说:“小白跟别的男人不一样,他特别害怕伤害了人家,所以很尊重人家的意见,有时还不辨真假。他喜欢一个人,就直接表达出来,当然也希望人家对他也是直截了当,而不是拐弯抹角或口是心非。这跟他从事的专业有关系,什么事情都要有明确的表达,而不是模棱两可。” 听了梅斯柏的话,白云飞和邢丽倚都觉得自己有错,同时也都觉得甜蜜,仿佛一年多以前的感觉又找回来了。 时近正午,邢丽倚要准备午饭招待梅斯柏和白云飞,就要白云飞进里间帮忙。白云飞起身对梅斯柏说了声:“稍等。” 里面很快响起锅碗瓢盆的声音。正当里面在做饭炒菜时,又有一个中年女顾客进来了。她对梅斯柏说道:“老板,做一条裤子。”梅斯柏应了一声:“好的。”梅斯柏让她选好布料后说:“50元。”妇女交了钱,梅斯柏就帮她量了尺寸并像邢丽倚那样记了下来,最后说:“五天后来取。” 吃饭前,梅斯柏将中年妇女给的50元钱给了邢丽倚,并把制作裤子的工作移交给了她。邢丽倚谢过梅斯柏。 “梅工就是这样,总是力尽所能地帮助人家。”白云飞对邢丽倚说。 “难怪你崇拜他。”邢丽倚说。(未完待续。。) 第62章 邢丽倚探究竟 过了一个星期,本来梅斯柏决定和白云飞一道去取裤子的,不料白云飞却要加班。尽管梅斯柏知道白云飞要加班,早上还是跟他说起了这件事。 “你去就是了,”白云飞无关痛痒地说,“你又不是不认识路。” 梅斯柏为难了,单独去见白云飞的女友毕竟不是一件自然的事。如果不去,又显得有点小题大做,因此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梅斯柏向邢丽倚解释了白云飞没有同来的原因,她显得有些失落。 裤子是早就做好了的,只是还没有烫平。等邢丽倚烫好,梅斯柏取了裤子就想走。 “坐一会儿吧!”邢丽倚挽留道。 看到梅斯柏面露难色,她又问:“你是不是没有时间?”梅斯柏说:“时间是有的,我今天休息,没有什么事。” “那就坐一下,我有事问你。”邢丽倚说。 梅斯柏只好坐了。他露出微笑,非常平静地对邢丽倚说:“你有什么就问吧,不用客气。” “我应该先感谢你,”邢丽倚说,“上个星期天陪小白过来。” “不是我要他过来的,是他自己要过来的。”梅斯柏说。“那段时间我心情不好,他就给我解闷,顺便就说起他很想过来看看你。” “那你们过来看我仅仅是为了解闷了?”邢丽倚问。 “我是为了解闷,他不是。”梅斯柏说。“他说过很想来看看你,但是怕你会不高兴。于是就要我陪着来。” “你不是他的上级吗?”邢丽倚问。“怎么还有烦恼呢?” “我只是打工的。怎么能没有烦恼呢?”梅斯柏笑了。 “他的职务是设计工程师,我看见过他的员工识别卡。”邢丽倚说。“你呢?你的职务可以告诉我吗?” 梅斯柏掏出自己的员工识别卡给了她,她看了一会儿,说:“‘总工程师’,你的官可算是到顶了。小白加班是你安排的吧?” “是经理安排的。”梅斯柏解释说。“另外,公司加班是根据工作需要,而不是随意安排的。” “噢。”邢丽倚说。 看到梅斯柏一点也不反感她,她又撒起娇来。说:“今天我要留你很久,不让你急急忙忙地走掉。” “你要留我多久都可以,只是不要留我吃饭。”梅斯柏又笑了。 “谁叫我有许多事想问你呢!”邢丽倚说。“你知道,有些事我不好直接问小白;可以直接问他的话我都问过了。” 梅斯柏表示可以理解,于是准备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 “小白在公司真的没有女朋友吗?我实在难于相信。”邢丽倚说出了她的担心。“我自己可是对他一见钟情的。去年,我认识他以后,总是担心他迟早会离开我,最后不得不先提出分手。我不知道我那样做是对还是不对。”梅斯柏说:“他在公司没有女朋友。你去年提出与他分手是不对的。”邢丽倚问:“你们公司的女孩子多不多呢?”梅斯柏答道:“女孩子总是有一些的。”邢丽倚问:“有没有又漂亮又温柔的?”梅斯柏答道:“这很难说。漂亮的自然有几个;至于温柔的,那还要看她愿不愿意把温柔的一面表现出来——一个女孩子就是再温柔,也不会让不相干的人感觉到的。” “但我总觉得他不是一般人。”邢丽倚说。 “他既是一般人。又不是一般人,因为他总有他的特点。”梅斯柏说。 “他越完美我就越担心。好像在演戏似的。” “他并不完美,他只是追求完美。”梅斯柏说。“你跟他相处的时间还不长,还不了解他,其实他和你一样,主要精力不得不放在如何谋生方面。” 邢丽倚点点头,表示理解了梅斯柏的话。 梅斯柏又说:“你不能太在乎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只要他讨你喜欢,同时也喜欢你就可以了。他的具体工作,你不理解也罢,只要他不做坏事就行了。也许他的工作听起来很体面,但收入说不定还没有你多。我看到你们两人很相称,当然希望你们能够珍惜缘分。”邢丽倚说:“我是想珍惜缘分,但一想到他那么优秀,而我……”梅斯柏说:“你的担忧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没有必要。你总不会一定要找一个和你从事完全一样职业的人来结婚吧?他就是再优秀还不是要和普通人那样为生计奔波?他又不是不用吃饭的人。”邢丽倚说:“你说得对,我是想抓住他,只是不知道怎样做才有效。”梅斯柏沉吟片刻,然后说:“你抓过米吗?只要你一用劲,手里的米总会漏掉一些;如果你不用劲,米反而留在手上。对于一个人也一样,过分在乎反而容易出矛盾,最后还真就决裂了。” 邢丽倚说:“如果他这一年来真的没有找女朋友,说明我做得过分了。”梅斯柏说:“他是没有找,但并不是没有人找他。有人找他也没有用,他不喜欢人家。至于他有没有想找别人,我是不得而知。他是不是一直在想着你,我也不得而知。我虽然和他在一起工作,在一起住,也只是了解他的一部分情况。但是,既然他现在又鼓起勇气来找你,说明他心里还有你。如果你认为他还爱你,那就请你好好想一下从今往后如何坦率地对待他。他好像不怎么善于揣度人家的心理。” 邢丽倚脸一红,说:“他现在还爱我。”又问:“那你说他是不是会爱我一辈子呢?”梅斯柏说:“你和他之间的私人感情只有你们自己最清楚,我只是旁观者,不好判断。我最多只能站在你们的角度考虑问题。他都快三十岁了,其实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明智的话就应该面对现实,好好珍惜自己爱过的人。” 邢丽倚说:“我现在面临一个选择:是留在这里还是回老家。”梅斯柏说:“一般说来,你要是回老家,他要是跟你回去,说明他爱你;他要是留在这里,你要是因此而打消回老家的念头,而在附近另外物色店面,说明你爱他。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一定要回老家呢?”邢丽倚说:“就算是吧,因为我和家里人已经说好了。”梅斯柏说:“那好,我们就以你一定回老家的情况来讨论一下。我是他的同事,首先我的态度就是希望他能留下来工作。他一走,就等于公司少了一个有用的人才,我自己少了一个好的同事。所以,在这一点上,我和你是对立的。但是,你们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任何人不能阻拦。所以,如果你们一起回老家,我也只能祝福你们,毕竟,我倾向于你们都幸福。”邢丽倚问:“在我们决定之前,你会不会说服他不要跟我走呢?”梅斯柏说:“那倒不会,实际上我不会管同事的私事,我只看结果。如果这个结果对工作有影响,我也只能另想办法,而不会强求同事为了工作而改变自己的决定。” 邢丽倚说:“还有一件事希望你能解释:他一个才貌出众的人为什么一点都不骄傲呢?难道他犯过什么大错误?”梅斯柏说:“他一点都不骄傲与他有没有犯过错误没有关系,在他看来,他根本就没有可以骄傲的资本。他的外貌确实漂亮,可以说是个美男子,连我这个同事看了都觉得舒服(当然得有个前提,那就是他不会因此而骄傲)。不管谁,只要对他的外貌流露出羡慕之情来,他都会很不高兴,因为他从来没有因为自己长得漂亮而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有时还会令人产生嫉妒,进而对他不利。因此,他从来没有为自己漂亮的外表而沾沾自喜。再说说他的才能,他是比较有才能的人,而且肯动脑筋,进步也很快。但是,一个人的学识要变成实际的工作能力还有一个过程,实际的工作能力要适应特定环境的需要又需要一个过程,能在特定的环境下做出成效来往往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有时还要与人发生矛盾,而且往往对方还是位高权重的人。等到他把自己的才能表现出来了,别人能不能看到还是一个问题,即使别人看到了,会不会予以承认又是一个问题,即使予以承认,给不给他奖励又是一个问题。总之,他的才能和他的收入之间存在着一条鸿沟,他自己只能全力以赴企图纵越,至于能否逾越就要听天由命了。我不是在替他向你诉苦,只是希望你能理解到他的种种难处,不要只想到他有多么漂亮,多么聪明。他需要你的体贴与心疼远远大于羡慕和崇拜。”停了好一会儿,邢丽倚说:“你这么一解释,他不就变得再普通不过了。”梅斯柏说:“他本来就再普通不过了。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一辈子只能碌碌无为,永远不会当官或发财,他也和别人一样,也许会当官或发财,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谢谢你,梅工。”邢丽倚说。“我现在对小白的了解增加了许多,看来以前的顾虑是多余的。” “是吧,”梅斯柏颇感欣慰地说,“你不要把他当白马王子,而要把他当出门挣钱的人就对了。”(未完待续。。) 第63章 白云飞如羔羊发呆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出门挣钱是艰难的;对于白云飞来说,想从琳达领工资尤其难。他的脑力、维护自尊的忍耐力都处于超负荷的状态。他的压力主要来自齐美琼。特别是在和纽木恩的业务联系过程中,白云飞最痛苦了。齐美琼曾不止一次地“谆谆告诫”白云飞,并责令他转告梅斯柏、童梦瑶:“在和玛里等海外客户沟通的过程中,我们一定要有严格的等级观念,要把玛里的东西当金子,把吉般的东西当银子,而把我们自己的东西当黄铜。”自然,白云飞和梅斯柏、童梦瑶对于齐美琼的话只会“置若罔闻”,不但如此,他们还在背地里反唇相讥。 在齐美琼看来,白云飞永远是扶不上墙的稀泥——即使他再怎么努力也还是稀泥。最令白云飞气愤的是,齐美琼还当着白云飞的面表示纳闷,说:“怪了,我每次骂我老公他总是笑嘻嘻的,为什么我骂你的时候你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呢?”好像她出言不逊是该当的,而白云飞挨骂是他的荣幸。她有时候也会在下班后躲在面包车里偷看白云飞,直到白云飞走出公司大门,她才让司机发动,同时似乎颇感疑惑:“小白为什么不喜欢我骂他呢?为什么我骂别人时没有令对方这么反感呢?”这些挨了骂不怎么往心里去的人无非就是左富山、蒯定棋、周中柱、强燕飞等人了。 最近,姚继业又有几次令白云飞站到厕所门口去反省,白云飞也都不得不服从。技术部的工程师里面。得到在厕所门口罚站的“待遇”的也就是白云飞一个人。如果仅仅是罚站倒也没有什么。可恶的是。有时还会碰到那四个女人看见他这副样子。比如,温小勤曾经看见他像一只羔羊那样站在厕所门口发呆,以为他有什么心事,又不好近前询问,于是就装作有事无事的样子反复从他身旁走过,意图多看他几眼,或从他的表情上了解到他此时的内心所想。白云飞不得不把脸贴到窗玻璃上,假装在看低压铸铝机的装配现场。 白云飞对姚继业有意见。就趁他上厕所的时候说了出来。 “经理,你可记得,我已经被你罚站六次了。”白云飞委屈地说。 “怎么啦,你还有意见?”姚继业说。“当初可是你自己说的,只要我让你坐到梅工前面,就什么都听我的,绝不敢有半点违拗。” “可是,梅工从来不会骂我,就算我犯了错误,他也能耐心地帮我纠正。”白云飞说。试图让姚继业向梅斯柏看齐。 姚继业不屑一顾,说:“梅工是个老好人。你看不出来吗?他谁都不骂,又怎么会骂你?” “但你也不要老是欺负我一个人吧!”白云飞低声说,有点像自言自语。 “我可不会只欺负你一个人。”姚继业说。“要不是当初你曾经答应过我,我也不会这么对待你。你可记得当时你是怎么说的?” 白云飞无言以对,因为他记得,当时他是这么说的:“只要让我坐到梅工前面,就什么都听你的,绝不敢有半点违拗,就算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在所不辞!”现在,姚继业也没有让白云飞上刀山,下油锅,只是当他工作进度不能令人满意的时候,跟他说:“你该到厕所门口去清醒清醒了。” 但是,白云飞还是不服气的。他是几个主要项目负责人之一,协助梅斯柏完成了大量的设计和现场服务工作。而且,经过在琳达六年来特别是最后这一年多的实际工作,白云飞的设计能力已经是比较强的了,基本上可以挑重担了。这对于一个学力学的高材生来说,虽然不是太难,却毕竟要付出十分大的代价。可是,他的待遇却没有明显的改善,这叫他觉得委屈。他几次找姚继业反映,姚继业都搪塞他:“再等等,工资总会加的。”要不就说:“你不要以为你是项目负责人就一定有多少功劳,你的图面要经过梅工审核不是?你遇到疑难问题要问梅工或别的人不是?你不要成天想着公司给你加工资,要多想想如何提高自己的技能。也不要只看到自己的优点,还要看到自己的不足。” 梅斯柏也为白云飞的待遇问题操过心,因为他担心亏待一个人太久会造成军心动摇。他找姚继业谈过,可是没有效果。他又直接去找陈甫正,陈甫正说:“小白的能力是有很大的提高,这我很清楚。但是,公司对员工的待遇改善总是滞后的,这也是管理的需要。不公平的现象也总是存在的,这也是管理的需要。所以,员工除了要努力工作之外,还必须有耐性。没有耐性的员工,公司养不起。小白还有他自身的问题,上次闹罢工是他带的头,我们没有开除他已经是对他很宽容的了。如果他不曾带头罢工,现在的工资肯定还会高一些。” 因为心情不好,白云飞的工作效率就低,一般情况下姚继业也不会怎么骂他,只是要求他加班,实在不行才罚站。 梅斯柏去邢丽倚那儿取裤子的那个星期天,白云飞加班的工作效果没有达到姚继业的要求,于是第二天又一次被罚站了。 白云飞站在窗户边,思前想后,心里乱糟糟的。梅斯柏趁上完厕所的机会,就陪着他罚站,好像罚站也实在没有什么丢脸似的。白云飞诉起苦来,说:“我动不动就被他罚站,都不好意思呆在这里了。”——他的意思是他不好意思留在公司。梅斯柏说:“你工作太主动,性格太爽快,所以姚经理要欺负你。”白云飞说:“姚经理欺负我还是小事,我们辛苦做事其实也没什么,最可恶的是。偏偏齐美琼老要像蟑螂跳舞似地捣蛋个没完。真没意思!”梅斯柏说:“只有顶住她的压力做好工作才是办法:不要输给困难。不必赢了他人!”但是,白云飞望着窗外,没有搭腔,梅斯柏只好回了办公室。 真是浓霜偏打无根草,就在白云飞工作不顺心的时候,师攻玉却要齐美琼对他进行暗示,让他自我反省。师攻玉认为,白云飞这个人只取得了一点工作成绩。就骄傲自大了,是个没有自我约束力的人,而且太看重待遇。师攻玉和齐美琼商量,或者说是安排她想办法整治一下白云飞,务必使他认识到自己的缺点,最好是达到俯首帖耳服从管理的程度。师攻玉对齐美琼说:“白云飞这个人最近是越来越骄傲了,自以为工作能力有了提高,都快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要设法让他改正。”齐美琼说:“我再骂凶一点不就是了。”师攻玉说:“你只是骂他还不够,还应该让他感觉到自己无能。挫伤他的自尊才行。”齐美琼说:“那还不是小菜一碟?给他穿小鞋,平时多刁难他就是了。”师攻玉说:“你一定要让他低下头来。不敢再自以为是,凡事自觉以我们的旨意为准。”齐美琼说:“我会让他专门看你的脸色行事。”师攻玉相信齐美琼捣蛋的能力,于是又嘱咐她:“不可以做过头,不能让他因为受不了而提出离职。”齐美琼答应了。 恰好在这天,纽木恩魏屯分公司来函:“hot-sheep- & em上的推移机构还差一个限位装置,玛里工程师已授权琳达自行设计解决,请尽快设计,相关图面提交纽木恩确认。”这个问题,技术部早就提了出来,本来是希望纽木恩会追加相关图面,但既然纽木恩已授权琳达协助解决,就只有服从。这也是常事,本来没有多少障碍。 白云飞接到通知,很快就画好图(总共就三张图),交给齐美琼。齐美琼一看,先是像平常那样不予认可:“图框太不规范了。”白云飞解释说:“这是临时图,我们一般就用临时图框。”齐美琼说:“你也不怕玛里工程师会笑话我们,人家可是郑重授权给了我们琳达,而你们竟拿这样的图面去交差,太随便了。”白云飞鞠了一个躬,拿回图面就回了办公室。 其实这几张图面可以采用的图框只有三种:纽木恩的标准图框、琳达的标准图框、琳达的临时图框,而琳达的临时图框是最合适的,另外两种图框都会涉嫌侵权。图面虽然只有三张,既然是纽木恩授权设计的,知识产权应该归纽木恩,在未得到确认之前,既不能放入纽木恩的图框里,也不能放入琳达的图框里。 白云飞和梅斯柏商量后,就跟齐美琼说明了理由。齐美琼一听可能引起产权纠纷,再不敢大意,就又想出一招,嫌图面不够详细,太笼统。 “图面已经很完善了,完全可以加工,装配出合格的限位装置。”白云飞耐心地说。“请你帮忙发给客户,看他们还有什么意见。” “你真是说话不会脸红,就这样的图面也敢自以为完善!”齐美琼连连撇嘴。 “那,齐小姐,请你提意见。”白云飞说。 齐美琼向椅背上一靠,想了一会儿,然后指着图面的空白处说:“交给纽木恩的图面要复杂一些,不能这么简单,表示我们付出过很多劳动。你看看你,就这么简单的几个零件,算什么?难道纽木恩的设备就是由这么简单的零件组成的吗?那高科技在哪里呢?” 白云飞见齐美琼不可理喻,一时语塞。呆立许久,就准备拿回图面,再去跟梅斯柏商量。就在这时,师攻玉过来了。他对白云飞说:“纽木恩对我们每个部门的人员组成都有要求,你自己也是经过挑选的,并不是谁都有资格参与纽木恩工程。”说完他就出去了,脸上表现出对白云飞的极度失望。白云飞不敢做声,脸上只有愁闷的表情。 齐美琼见白云飞离俯首帖耳还有很大距离,就准备再给他一个痛击,以不屑一顾的语气说:“这几张图面所包含的信息太少了。我要是就这么发过去了,客户一定大失所望,将来说不定就不和我们来往了。”白云飞一听。吓得脸色煞白。只是还没有耷拉下脑袋。齐美琼做出气愤的样子来。连胸部都开始明显起伏。白云飞等待着她的咆哮。 果真,她就咆哮起来:“刚才师总的话你可听见了?——客户很重视员工素质!你看看你的图,就这么几个零件,是谁买的材料?谁加工的?谁去检验?又是谁负责装配呢?这些细节你一样都没有在图面上表达出来,你到底在做什么?还配当工程师吗?” 白云飞痛苦的脸上已经有了扭曲的趋势,精神也接近崩溃,却还竭力想随着齐美琼的指挥棒转。 “那依齐小姐的意思该怎么办呢?” “什么都要我来教你!”齐美琼得寸进尺,“我早就告诉过你。纽木恩最信任的员工是采购的刘佳慧;焊接部的容金石、胡前进、戴万全;加工部的时润根、杜声强、叶也平;装配部的秦泰、焦恩民、蓝仕骆、魏依鼎。他们才是纽木恩认可的合格人员,其他人员即使要参与纽木恩工程也必须在以上员工的带领或监督下工作。” “我认为这些与图面没有关系。”白云飞说。 “没有关系?”齐美琼又提高声音,“那什么才有关系呢?” “这应该是你们从管理上保证的,我们设计没有必要也不可能保证什么员工参与纽木恩工程。” “偷懒!”齐美琼越发来劲了,“你不能在图面上将这几个人画在上面吗?你还是工程师呢,连几个人头都画不了吗?那你还能做什么?” 机械制图不可能将施工人员画在上面,这是一般的常识。所以说,齐美琼纯粹是在捣蛋,意图无非是要白云飞变得俯首帖耳。白云飞一急之下,眼里都快要流出泪来了。只是强忍着而已。可是,要想对齐美琼说什么。那就是不可能的了。 “好了!”齐美琼发话了,“你就回办公室去想一想,怎样画那几个人上去就行了,不要使我失望。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愚蠢到这种程度;而纽木恩的人又怎么会挑上你这么个人!” 白云飞回到办公室,刚和梅斯柏讨论完,就接到齐美琼的电话:“你有没有修改好那几张图呀?”白云飞说:“还没有。”齐美琼就又生气了:“你这样做事是不是想把公司搞垮?你倒是快一点呀!刚才我和纽木恩的唐经理通过电话了,他也是要求你们注明是谁采购材料,谁加工,谁装配。这些问题你考虑好,不要让我失望。” 看来,齐美琼是想搅和到底了。 一个公司的管理,直接影响产品质量的主要有技术管理、生产管理、品质管理、物流管理等,那么,技术管理不可能越俎代庖地包含其他管理的职能。图面只能从设计的角度表达出零件的材料、形状、结构、尺寸、加工方法等技术要求,不可能应有尽有地表达出超出范围的内容。 齐美琼的搅和,其目的不是为了做好一件事,而是企图使其他人都能臣服于师攻玉。为了达到目的,她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因为实在没有办法应付,又不能贻笑大方(这个‘大方’不是唐咏景,而是玛里资深工程师),梅斯柏要白云飞维持图面不变,另外给齐美琼写了一个说明:“限位装置的设计工作已经完成,请发给客户确认。至于后续工作的人员组成问题,请业务自行完成,技术部不能越俎代庖,以免造成混乱局面。”后面有梅斯柏、姚继业的签名。齐美琼看到这个说明,长长地“咦”了一声。 “齐小姐,梅工和姚经理也说不能在图面上画人。”白云飞说。 齐美琼又叫了起来:“你别以为有他们撑腰我就治不了你!你不按我的意思去做就说明你无能。” 白云飞不在乎齐美琼怎么说,转身就走了,后面传来齐美琼的声音:“真是不可救药!”(未完待续。。) 第64章 白云飞决定辞工 每次去见齐美琼,白云飞都要准备小心伺候,当觉得实在不好伺候的时候,他就躲开,因为他知道自己斗不过她——只有采取惹不起躲得起的态度。对于齐美琼来说,并不是一定要别人真的对她言听计从,而是要时时被她牵着鼻子走就可以了。如果白云飞按自己的思路工作,齐美琼就会觉得他太舒服了,因而心生不服。为了给白云飞施加压力,齐美琼当然会横挑鼻子竖挑眼。只有看到白云飞的脸由于痛苦而开始扭曲,她才会放宽那些无聊的限制。 在跟纽木恩打交道的过程中,齐美琼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否定了白云飞的图面修改方案,喜欢说什么“纽木恩的图不会有问题,是你们不懂看图,别去丢人现眼了!”而在白云飞苦苦哀求之下将原方案发给客户却又得到确认或同意后,齐美琼也往往只是自我解嘲地说上一句:“纽木恩也是,居然会有这样的错误!”可是,她绝不会因为知道纽木恩的资料也会有错误就轻易同意技术部的意见,还是一如既往地轻视技术部,同时盲目地崇拜纽木恩。对于白云飞来说,这尤其使人头痛。 就在白云飞心情郁闷,打算辞掉工作再去找邢丽倚的时候,邢丽倚竟下决心来到琳达门口等他下班。因为来得早了些,邢丽倚还向门卫打听白云飞这个人。门卫就对她说:“等到下班他自然就出来了。”邢丽倚就只好等着。 邢丽倚先见到梅斯柏,上前打了招呼。梅斯柏高兴地说:“他马上就会下来。”说完就自个儿往街上去了。过了一会儿,只见白云飞情绪低落地走了出来。他刷过卡后。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好像一时不知向何处去似的。当他看见邢丽倚的时候,表情才活跃起来,走到她面前说:“你来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尾随着梅斯柏而去。因为走得快,很快就赶上了梅斯柏。梅斯柏是不愿意他们赶上来的,但是不好跑开,只能随他们一道走。 “我们去吃面条吧,”白云飞说,“我好久没有吃辣肉面了。” “我今天想自己煮面条吃。就不陪你们了,我到菜场去买点鲜菇和鸡蛋。”梅斯柏说。 他们不得不在菜场附近的街道上分开了。 “梅工怎么了?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吃面?”邢丽倚问。 “他不高兴,因为我今天跟他说我不想干了。”白云飞说。 其实,梅斯柏不陪他们,不是因为白云飞想辞工而不高兴,主要是不愿意妨碍他们谈恋爱。 听到白云飞说准备辞工,邢丽倚没有说什么。从他出公司大门时的表情看得出,他肯定有充分的理由,他作出决定绝不是轻率的。 “吃过面我就送你过去跳舞。”白云飞说。 “我再也不跳舞了,”邢丽倚说。“人一旦跳起舞来就不想找男朋友了。” 说到跳舞,邢丽倚从小喜欢。长大后想找男朋友了,就不想跳了。后来又总是找不到合适的人,便又“重操旧业”,以致又跳上瘾了。遇到白云飞的时候,其实她早就决定一辈子不结婚的了,又一时间舍不得放弃跳舞的乐趣,同时也怕白云飞不是真心的,就拒绝了他。后来又想:“难道我真的一辈子不结婚了吗?既然有机会,为什么不试一试呢?”可惜她拒绝人家实在太快了点儿,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当白云飞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怎能一错再错,轻易放弃?不管怎么说,白云飞这么漂亮,就算是做个知心朋友也很好。 晚上,白云飞没有回宿舍,梅斯柏留心了,知道他在哪里。九点刚过,梅斯柏刚躺下,忽然接到白云飞的电话。 “梅工,”白云飞说,“我遇到麻烦了,派出所来缝纫店查验身份,我的暂住证、身份证没有带在身边,你得帮我送过来。” “我怎么找?”梅斯柏问。 “我的门没有锁,”白云飞说,“你进去,暂住证放在桌子上,身份证放在密码箱里;密码箱没有锁,身份证和毕业证一起放在箱底。” “知道了。”梅斯柏说。“我找到后马上送过去。” 白云飞又交代说:“你把自己的证件也带上,最好叫左富山一道来。” 梅斯柏答应了,找到白云飞的证件,又带上自己的证件,就去找左富山,对他说:“富山,跟我出去一趟,小白遇到了一点麻烦,你和我一道过去帮他证明一下身份。” 两个人一口气跑到裁缝店,有三个警察在店里,其中一个是陈警官。 “你们是他的同事吗?”陈警官问梅斯柏和左富山。 “是的。”梅斯柏说着递上证件。 查过证件,陈警官向梅斯柏行了一个礼,说道:“梅总工,失敬。”梅斯柏赶紧说:“不用客气,我也是打工的。”陈警官说:“打工的也要分三六九等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高级别的。” 接着,陈警官解释说:“最近有一伙诈骗分子在我们驻马桥一带活动,已经发生两起案件,其中一个诈骗分子年纪在三十岁左右,长得非常漂亮,并且喜欢穿不同的工作服出现。我们为了慎重起见,不得不严加防范。现在没有事了。谢谢各位合作。”说完就跟同伴出门了。邢丽倚送到门口,说了声:“各位好走!” 她又站到梅斯柏面前,似乎想说什么,却激动得直想哭。梅斯柏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看了她的脸一会儿,又抬头去看看白云飞,白云飞却好像在想着别的事。梅斯柏回头对左富山说:“我们回去吧。”接着就出了门,邢丽倚目送着,没有说什么。 到了路上,左富山说:“小白也是的,没事跑到裁缝店里去干嘛?” “那是他的女朋友。”梅斯柏解释说。 “把她带回宿舍就完了呗。”左富山想当然地说。 他就不多想一想,把女朋友带回宿舍不也很费事吗?又要申请,又会引起人家议论。 等梅斯柏和左富山一走,白云飞就对邢丽倚说:“我还是回宿舍去吧。改日再来看你!”邢丽倚一把抱住他,说:“不准走!” 以白云飞此时的心情,他也想和邢丽倚呆在一起。于是,他就留了下来,还帮她做缝纫。虽然这些事不做完全可以,但做起来后也就不觉得心烦了。等做完一部分缝纫活,他们就打扫卫生,就像一家人一样。邢丽倚还忍不住笑了,说:“想不到我一个做裁缝的还能把你抢过来!”白云飞也笑了,说:“我现在还有人要,这得感谢你!”听白云飞这么说,邢丽倚倒是觉得心里很踏实。 关上店门,两个人又先后洗过澡,就躺在一起了。屋子里有些热,他们开了鸿运扇,这样既可以扇风,还可以驱赶蚊子。 白云飞躺在邢丽倚身边,几乎整夜无眠,也没有去动邢丽倚。邢丽倚等了他许久,最后终于睡着了。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邢丽倚醒来,发现白云飞还是背对着她,就用手去扳他的肩膀,白云飞翻个身面对着邢丽倚。 “你醒了?”白云飞问。 “是,我醒了。你整夜没睡,是不?”邢丽倚说着拉过他的手放到她的腰上。 白云飞轻轻抚摸着她,又牵动她的睡衣,没有回答。 “你原来想当柳下惠。”邢丽倚说。 “柳下惠是谁?”白云飞笑了。 邢丽倚坐起来,当着白云飞的面脱掉睡衣,本来想换上裙子的,却忽然忍不住扑到白云飞身上,撒起娇来。白云飞坐起来,把她抱入怀里,说:“你真可爱!” “那为什么你昨天晚上没有……”邢丽倚有点不满。 “我想辞工,然后另找工作。”白云飞说。 “你想离开梅工吗?你舍得离开他吗?”邢丽倚问。 “舍不得也没有办法,我的事他做不了主。”白云飞说。 接着,白云飞就向邢丽倚说起自己在公司的难处来。(未完待续。。) 第65章 邢丽倚说出嗔怪话 “这么说,你真的想离职?”听完白云飞的抱怨,邢丽倚问。 “是的,我想再找工作。”白云飞答道。 “能不能不找工作呢?” “如果我连工作都没有,你还会理我吗?”白云飞确实担心。 邢丽倚瞪了他一眼,说:“你暂时没有工作,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只希望你不要离开我。” 白云飞感动了,把她抱得更紧,还在她身上抚摸起来。邢丽倚慢慢推开他,站起来想穿裙子。 “我希望你不要在这边找工作,”邢丽倚一边说一边穿裙子,“跟我回橙州,或一起回贡丽其他地方也行。如果你一定要留在这边,我就不好回老家了,我是离不开你的。” 白云飞看着邢丽倚若隐若现的身体,忽然冲动起来,一把将她抱住。邢丽倚一愣,问:“你还要干什么吗?”白云飞说:“我想你。”邢丽倚嗔怪道:“你现在才开始想我!你不觉得自己太迟钝了吗?我等了又等,就是不见你来亲近,我还以为你怎么样了呢!你就不能暂时忘了工作上的事吗?”白云飞用忧愁的语调说:“你叫我怎么忘得了,毕竟那是我的饭碗!昨天晚上我心里很乱很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邢丽倚站到他的两腿间,任由他解开乳罩搭扣。她知道,白云飞之所以一整晚都不亲近她,只是因为他心情不好,并不是因为不喜欢她。邢丽倚无声地向他表明:他什么时候要她,她就会什么时候给他。这时候的白云飞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自然会尽情地享受她的芳泽。她半闭着眼睛。感受着他的激情。两个人憋了一宿的能量终于开始释放。他像老牛舐犊那样一一亲过她的头发、眼睛、嘴唇,使她浑身酥软。 “我……我忍不住了……”邢丽倚喃喃地说。 白云飞用嘴堵住她的嘴,使她扭动起来,接着就迫不及待地将她按倒在卧榻上…… 当天大亮的时候,他们才依依不舍地起来。白云飞又说头痛,邢丽倚就说:“那就先请一天假,反正你也不想再去上班了。”白云飞说:“好吧,我就陪你一整天。”邢丽倚说:“你可以帮我锁边。缝扣子吗?”白云飞说:“应该可以。我只是不想再去上班了,一想到上班我就头痛。” 两个人洗刷完毕,就一道去街上吃面条了。本来,邢丽倚可以在家里做面条的,但看到白云飞心情还是不怎么好,就懒得动手;再说她自己也想跟他到外面吃东西,那样显得更有情调。他们很少说话,就像是刚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样东张西望的。吃完面条,两个人就肩并肩慢慢走回了缝纫店——一路上,邢丽倚几次转过脸来看白云飞。越看心里越甜蜜——,这时候他们就像成了一家人似的。白云飞看得出来。邢丽倚已经把他当成私有财产来看待了,因而也有了一种归属感。 因为时间还早,邢丽倚也没有急着开店门,而是在屋里收拾,一边要白云飞做这做那,口里还夹杂着一些不怎么客气的甜言蜜语。白云飞像老公一样随着邢丽倚的指挥棒转,但不知怎么却不敢亲近她;他的内心总是有一种温情,这温情使他变成了一只乖绵羊。 虽然邢丽倚表示过不在乎白云飞暂时有没有工作,但这时候也开始骂白云飞:“以后你就靠我过日子吧!只要你好意思!吃软饭的东西!”白云飞听后不但不生气,还觉得很甜蜜呢!他知道,女人只是喜欢发牢骚而已,并不是真的讨厌他。再说,他已经把她当成自己最亲密的人了,怎么也不会轻易离开了,就算要他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挨邢丽倚的骂一点也不觉得难受,反而还会觉得舒服。正因为这样,他才会竖起耳朵来听邢丽倚骂他“傻瓜”“白痴”“没出息的”,还要表现出一副俯首帖耳的样子来。看到白云飞死皮赖脸地要跟自己在一起,邢丽倚也觉得特别甜蜜,但她偏偏说:“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只能跟你喝稀饭过日子了。以后我也别想穿什么好衣服了,就捡人家的旧衣服穿算了!”白云飞并没有信誓旦旦说什么“我一定让你过好日子”之类的话出来,而是耷拉着脑袋,就像自己真是一个废物似的。 虽说打是亲骂是爱,此时却只听她骂他,不见他打她,可见一开始邢丽倚就占了上风,而白云飞则甘愿当个“受气包”。 上班时间刚过,白云飞就给梅斯柏打电话,说要请一天假。梅斯柏就去对童梦瑶说:“你帮小白写一张请假单,帮他请一天假。”童梦瑶答应了。 姚继业看到白云飞请假,就过来问梅斯柏:“小白今天不来,他的工作不就又要耽误了吗?”梅斯柏说:“我和童梦瑶来帮他分担。”姚继业又问:“他为什么要请假呢?他可是从来没有请过假的,现在请假是不是有什么动机?你要预先洞察得到,否则,人心不稳就被动了。”梅斯柏没有吭声。 第二天,白云飞来了,一来就写离职申请。他先把《离职申请》给了梅斯柏,梅斯柏看了,面无表情地说:“你交给姚经理吧。”白云飞并不是不知道,梅斯柏管不了离职的事情,他只是要让梅斯柏先知道而已。 当白云飞把《离职申请》交到姚继业面前时,姚继业并没有惊讶,但也没有马上批准,而是叫白云飞完成手头的工作再说。白云飞其实已经没有心思工作了,他只想快点离开琳达。姚继业又到白云飞的座位前,要白云飞报告工作进度。听完白云飞漫不经心的报告后,姚继业觉得很不满意,就又要罚白云飞站到厕所门口去,只是口气软了许多:“你这只是一个小项目,拖了这么久,客户意见很大,我看你还是站到厕所门口去想一想,看怎样才能做得快一些。”白云飞不好违拗,慢慢站起身,回头又叫梅斯柏:“你出来一下!”梅斯柏跟着出去了。姚继业眼睁睁看着梅斯柏爽爽快快地跟了出去,心里想:“没有长幼。” 白云飞向梅斯柏说出了自己要离职的决心。 “你是不是已经有地方可去了?”梅斯柏问。 “不是,而是这里实在没有必要呆下去了。”白云飞说。 “那你能不能等到找好退路后再离职呢?” “没有必要。” “你跟女朋友说了吗?” “说了。”白云飞说。“她不反对。” “那好吧,你的工作不用担心,我会接着做。”梅斯柏说。 梅斯柏虽然答应了白云飞离职,只是替对方着想,而不是真的希望他走。 等白云飞和梅斯柏说完话,姚继业又来找梅斯柏,要他设法留住白云飞。梅斯柏迫于压力,就去向陈甫正说出了自己的难处。 “这应该是你这个总工的事吧?你得想办法留住他,而不是把难题往我这里推。”陈甫正说。 “我的能力有限。”梅斯柏说。“我只能在工作上予以支持,至于待遇上还得靠公司照顾。” “这样的事不好照顾。”陈甫正说。“我们从来不怕要挟,要是每个人都用离职来要挟公司,公司都要给他加工资,那我们就没法经营下去了。请你记住,以后找我只能谈工作,不能谈待遇。员工待遇的问题,不用你操心,你要相信公司会公平对待员工。” 梅斯柏碰了一鼻子灰,觉得为难,就准备退出陈甫正的办公室。陈甫正又叫住他:“你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梅斯柏只好在门口站住,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来。 “小白的能力已经表现出来了,我不希望他离职。”陈甫正说。 “好吧,我尽力。”梅斯柏只好说。 “你就不能说‘保证完成任务’吗?”陈甫正不满地说。 梅斯柏没有回答,默不做声地退了出去,到了楼梯口才自言自语地说:“这又不是炸碉堡。” 经过一个星期的软磨硬缠,白云飞终于拿到了离职单。他还特意把离职单给邢丽倚看了,她高兴得给了他一个甜蜜的长吻,然后抛着媚眼说:“太好了!你终于可以来帮我锁边,缝纽扣了!” 白云飞拿着离职单到处求人签字。“职务代理人”一栏由童梦瑶签字,这是不难的;接着是“部门主管”一栏,姚继业稍一迟疑也只好签了字;然后又是相关部门,基本上签字还算顺利。 同事们原以为,白云飞提出离职,梅斯柏和童梦瑶会紧张,会难过,因为他们三人的工作关系一向最为密切。但事实并不是那样,他们似乎一点也不难过,只是一如既往地上班,下班,有条有理地替白云飞做着移交过来的工作,既没有感到压力也没有觉得难过,好像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当然,梅斯柏、童梦瑶都不赞成白云飞的做法:连工作都还没有找好就急着离职,这是何苦?但是他们不好多说什么。看到白云飞好像毫不留恋地要离开琳达,特别是要离开梅斯柏、童梦瑶这样的好同事,连姚继业都觉得纳闷:“这三个人不是像一家人的吗?怎么一点离别的伤感都没有呢?难道他们没有感情吗?一个个真是铁石心肠!”姚继业又在心里骂白云飞:“这段时间画起图来是像蜗牛走路一样慢,现在签起离职单来却跑得比兔子还快!存心跟我过不去似的。”他希望白云飞能碰到拦路虎。(未完待续。。) 第66章 齐美琼变成小媳妇 很快就轮到师攻玉签字了。白云飞预感到事情很难办成,但决心还是下了的。 师攻玉不在办公室,但齐美琼在里面。白云飞走进去,等齐美琼注意自己后就问道:“齐小姐,我找师总签离职单。” 齐美琼一改平日的刻薄,露出笑脸来,用一种少有的温柔语调说道:“师总有事去了。” 白云飞想要齐美琼代理师攻玉行使职权,帮他签了离职单。齐美琼说:“别的事我都可以代理,唯独这件事不能代理,你再等等。要知道,你可是公司的重要人才。”——她此时又不把白云飞贬得一文不值了。 “师总什么时候回办公室?”白云飞问。 “他今天不会回办公室,他有事去了。” “他是不是回麒麟山了?” “他要回麒麟山也得经过陈董批准才行。” “他出差了吗?” “他就是出差也得陈董委派,不能自作主张。” 齐美琼的每一句话都在向白云飞暗示,即使是师攻玉也没有完全的自由,也得服从陈甫正的调遣。 “那你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白云飞问。 “反正在公司内,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 公司总共就只有三十亩地,白云飞不怕找不着师攻玉。于是,白云飞下楼了。可他找遍了每一个车间还有库房、车房、食堂,却没有见到师攻玉的人影。他只好跑回总经理办公室,准备把气往齐美琼头上撒。 “你为什么要骗我?”白云飞质问齐美琼。 他是决定离职的人。也就不再对她客气了。 “他在公司里。我没有骗你。”齐美琼轻声说。就像一个小媳妇。 白云飞见她一点锋芒都不露,不好发作。 第二天,情形差不多,白云飞还是没有找到师攻玉。 第三天又没有找到。白云飞有点怀疑是不是齐美琼说了谎,就又去问她。 “他在公司里。”齐美琼依然平静而诚恳地说。 白云飞不相信齐美琼的话,就接着说:“如果他不在公司,你如实告诉我,我是不会怪你的。你没有必要骗我。” 如果是在以往。齐美琼一定会大发雷霆,把白云飞臭骂一顿。但今天她脾气格外好,没有发作。 “他是在公司里,我没有骗你。”齐美琼耐心地说。 第四天,为了确认齐美琼没有说谎,白云飞出了公司大门后躲在暗处观察,他要看一下师攻玉会不会开车从公司出来。约莫半个小时后,果然见师攻玉开着自己的车子出来了。白云飞这才相信齐美琼确实没有骗他。 第五天,白云飞情知师攻玉在故意躲避,干脆就去找陈甫正。陈甫正说:“你不能越级。师总还没签我就不能签。你耐心等等,离职也用不着那么急。” 白云飞又只好到处找师攻玉;他现在确信师攻玉在公司里。因此找起来格外仔细。当他找到油漆房的时候,忽然记起油漆房原来只有两个人的,这时却多出一个人来。他正要凑近去看个仔细,却不料王祖仁跑过来了。王祖仁一过来,就指着那个新来的骂道:“叫你喷底漆你不听,你偏要喷面漆。你以为你很熟练吗?逞什么能?你再不听安排我就处罚你!”那人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只眼睛,还戴了护目镜,挨了骂只会忍气吞声。 白云飞又到处寻找师攻玉,因为没有找到,晕头转向地又转到油漆房来了。这时那个新来的又在为一个机架喷漆,看得出喷的是面漆,因为是蓝色的。就在这时,王祖仁又跑过来骂道:“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没记性,叫你只能喷底漆,面漆等我们来喷,你怎么就是不听?”那人乖乖地站立一旁,王祖仁就煞有介事地检查起来,一边骂道:“瞧你做的事,零件要报废了。看来你要挨罚才开心。”那人申辩道:“我是按你的要求喷的,哪儿喷得不合格呀?”白云飞听声音知道此人正是师攻玉。——难怪这么难找! 原来,这些天来,师攻玉每天一上班就要齐美琼帮他乔装改扮一番,好到预定的岗位去干活。通过化妆,齐美琼确实改变了师攻玉的模样,他的脸变丑了,还戴上假胡子,工作服很脏,一只袖子扯开了口子,劳保鞋的鞋帮还有补丁,连安全帽也脏得看不见原色了。到了车间,他就戴上厚厚的劳保手套,有时还戴上口罩,然后就抢着干活。 师攻玉是有计划的,并不是随便干点什么都可以。他还交代相关人员:“一旦看见技术部的白云飞过来了,你就赶紧过来训斥我一番,不要客气,骂我的声音要像我平时训斥你们那样既干脆又响亮。不要因为我是总经理就胆寒,骂得不够凶是要罚款的。” 第一天,师攻玉是在仓库帮吴仁立搬采购品。他就像是吴仁立的助手一样,随时听吴仁立指挥,一点总经理的派头也没有。等白云飞过来了,师攻玉正在往楼上搬铜环,吴仁立就跑过去骂师攻玉:“喂!你怎么把铜环往楼上搬呀?这些零件马上就要用了,你不要乱搬好不好?要你来帮忙你不好好做事,简直是帮倒忙!你的力气不值钱我的力气还值钱呢,像你这样做事还想领工资?我看白干人家也不要你!”师攻玉呆立着,明知是吴仁立出尔反尔也不敢申辩一句。吴仁立又要他快去把楼上那几块搬下来,师攻玉就往楼上跑。 第二天,师攻玉就向焊接部容金石报到了。容金石不好叫他干活,就让他看看图面,算算下料尺寸,可师攻玉不肯。硬要开切割机下料。容金石只好依了他。等白云飞快走到师攻玉附近了。容金石就跑过来骂师攻玉:“你怎么连下料都不会?你看看,下的料长的长,短的短,全部报废了!你要先看图面要求,不是随心所欲,你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吧?真是给你打败了!” 第三天,师攻玉去找时润根,要求开一台机械加工设备。亲自加工零件。时润根一想,就安排师攻玉去锯料,免得他做废零件。师攻玉很乐意地听从了。等白云飞过来了,时润根就走到师攻玉身边,喝道:“不是你这样的,你想出事故吗?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说着硬要师攻玉让开,他自己动手操作起来,一边教师攻玉:“两只手要紧紧按住零件,用力要均匀,注意切割轨迹。不要偏斜。我说你都几十岁的人了,连这么简单的设备都不会操作。你白活了这么大年纪了,我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 第四天,师攻玉来到装配区,秦泰让他装配载料车。等白云飞来了,秦泰就过去训斥师攻玉:“脚轮装得不对!该装活动轮的位置你装了固定轮,该装固定轮的位置你又装了活动轮,你故意捣蛋是吧?你干活不长眼睛吗?真不像话!”师攻玉连忙把装好的脚轮拆下来重装。秦泰还在一旁唠叨:“干活的时候要多动脑筋,不要总是稀里糊涂!像你这样,返工的时间要多少?我们的进度还快得了吗?” 第五天,师攻玉去了油漆房。这天,师攻玉终于被白云飞认出来了。但他不在乎,说不定他还巴不得让白云飞认出来呢,这样白云飞好看到一个总经理挨骂不还口的涵养。白云飞既然知道了原因,也就不急于签字了,既然师攻玉能忍辱负重干活,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况且还可以看到师攻玉挨骂的好戏。白云飞是有耐性的,他打算多等几天,一直等到师攻玉重新坐到办公室为止。 第六天,师攻玉去帮木工做出货箱子。白云飞听到两个木工议论师攻玉,一个说:“今天真倒霉,又给我们分来一个没有用的人!我们说人手不够,是要公司招木工,而不是找个花匠来滥竽充数!”另一个说:“什么花匠!你太抬举他了。我看他像个捡破烂的!也不知哪儿来的福气,居然到这儿混饭吃来了。”师攻玉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巴结两个木工,拿着一截木头问他们:“两位师傅,这根木头要不要再刨一下再钉?”一个木工鄙夷地回答道:“这只是做里撑的,刨它干什么?你吃多了吧?还是闲得慌?说你没用你还真是没用!做事也不动动脑子!”师攻玉拿着木头,不知往哪儿放,另一个木工就没好气地指点他:“你还愣着干什么?来来来,钉在这儿!”师攻玉赶紧就过去了,拿起锤子就开始钉木头。 第七天,师攻玉到食堂去帮忙。见白云飞来了,陶喜竹赶忙招呼道:“白工,你有空来参观厨房呀!欢迎你批评指正。”接着又扭头看着正在切冬瓜的师攻玉,然后骂道:“叫你先把盆里的脏水倒掉,你没长耳朵吗?做事一点条理都没有!”师攻玉赶紧放下菜刀去倒水。可是倒水时不小心水漫了一地,陶喜竹又骂开了:“做事小心一点好不好?你把地弄湿了,是要招蚊子的。”又安排道:“这些茄子要先洗干净再切,切好后再泡水,泡好水后捞起来滤干,懂了吧?切完菜就去把所有的餐桌抹一遍,还要看看有没有苍蝇。有苍蝇一定要消灭掉,让我看到一只苍蝇就罚你款!”师攻玉一边答应着,一边手忙脚乱干起活来。 第八天,师攻玉就不戴帆布手套了,而是戴上了长长的里绒手套,因为他要去做清洁工作。当白云飞上厕所时,正好碰到师攻玉在擦窗户。这时就见清洁工桂金花进来了,她先要白云飞稍等一下,然后就教导起师攻玉来:“厕所要搞干净,先是地面,然后是窗户,围屏,小便斗,大便马桶,蹲坑,都要做好清洁。我们的客户来了,往往是先参观厕所。要是厕所很脏,客户就会摇头,这一摇头,生意就没了。你知不知道利害关系呀?别以为一个清洁工不重要,清洁工和工程师一样重要!再不搞干净小心罚款!”她又检查了一遍马桶,然后指着一个马桶骂起来:“你看,这里面多脏呀!你是怎么做事的?你要把这里面当作你家的脸盆来洗才对!”挨了骂的师攻玉赶紧使劲刷起马桶来。看到师攻玉尽心尽力刷马桶的样子,白云飞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天,师攻玉没有到小餐厅去吃饭,而是故意和大家一样在大食堂排队,和大家所不同的是他还戴着安全帽。肖鹏耀挤到白云飞前面,对白云飞做了一个鬼脸,算是表示道歉。白云飞了解他的德性,没有计较。师攻玉在前面排队,腋下夹着一只不锈钢饭盆。肖鹏耀跑过去用筷子敲了师攻玉的安全帽几下,吓得师攻玉扭头看着肖鹏耀,显得傻乎乎的。肖鹏耀嘲笑道:“吃饭还戴着安全帽,你装傻吧!”师攻玉礼貌地提了提帽子,却没有取下来,只好向肖鹏耀点头致意。肖鹏耀又说:“我们的人事小姐实在没有眼光,连这样的白痴也招进来。公司再穷也要招几个像样的人进来才能发展嘛!招这样的人进来不是丢人吗?看样子要多傻有多傻。”师攻玉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排队,一心只想吃上饭,不管别人怎么说他。 吃饭的时候,肖鹏耀又像和师攻玉过不去似地说他:“瞧你的吃相,就像牢房里刚放出来的一样,你就不能斯文一点吗?吃起饭来狼吞虎咽,干起活来无精打采,你简直就是个饭桶!你吃饭就吃饭,怎么两只不安分的眼睛还想看女人呢?你也不照照镜子,长得像个猪八戒还胡子拉碴的,不要吓跑了我们公司的美女!”师攻玉听了,连忙低头扒饭,连声也不吭。临走时,肖鹏耀又用筷子敲了师攻玉的安全帽好几下,同时交代说:“吃完饭记得收拾桌面,什么菜叶子、锅巴、骨头都要清理干净,别留下一堆垃圾!”师攻玉沮丧地点了点头,扒完最后几粒饭后,就赶紧清理桌面。(未完待续。。) 第67章 查妮托情倾辛赫声 尽管师攻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想挽留白云飞,白云飞还是走了,为了他自己的前途,也为了他的感情。 白云飞一走,姚继业便请假了,一则气苦,不愿意看到白云飞走后留下的空位子;二则怕挨骂,无论师攻玉还是陈甫正都不会轻易饶了他;三则身体欠佳,无力承受乱七八糟的压力。 技术部没有姚继业在场,往往就会变成个菜市场。在纪律方面,梅斯柏起不到一点作用,就算有人拆屋顶,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当然,他也可能会说“这样拆”或“那样拆”“比较安全”之类的话,只是也可能没有谁会听他的而已。 聊天最起劲的是查妮托和张玉迷,她们可是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闲聊的。如果姚继业来上班了,她们则会在进入办公室之前停口,但既然姚继业不在,她们就没有必要停下来了。当她们走到办公室门口时,正好聊到查妮托养的狗身上,坐下来后继续聊着。她们都知道姚继业不会来上班,因为他的请假条一天前就由查妮托交给人事了——她们有一个星期的自由。 “我养的狗已经认得我了。”查妮托说。 “那它倒是挺机灵的,这么快就认得你了。”张玉迷说。 “还机灵啊,都三个月了。”查妮托说。 周中柱插话道:“小托,你现在身份变了,做起有闲太太来了,找个有钱的老公还就是不一样。” 大概一年前。查妮托成了十美咖啡厅老板的女朋友。十美咖啡厅就在十全面食店的对面。 虽然不能和考考咖啡、欧欧咖啡、依依咖啡相提并论。但十美咖啡厅毕竟主要是投资者的消费场所。而十全面食店则是打工者的消费场所。十美咖啡厅的老板辛赫声还不到三十岁,但已经买了豪华汽车,他店里面的服务员个个都是美女。而十全面食店的老板五十多岁了,连汽车都没有买,每天骑辆电瓶车去店里,里面的服务员简直就像是农村妇女,没有一个上得台面。 开始谈恋爱的时候,辛赫声几乎天天车接车送。还时不时带来鲜花;人们时常看到查妮托手捧鲜花来到公司。 仅过了半年多,查妮托便和辛赫声结婚了。辛赫声不仅拥有一间生意红火的店面,还买了别墅。因此,说查妮托成了技术部的富婆一点也不夸张。但她自己还是照常上她的班,她还常说:“他有钱是他的事,我还是不愿意完全依附于他,当混混也是一种快乐。” 听到周中柱说到她的身份,查妮托又说:“我只要还在这里,就总是最后一名,只能当你们的文员。” “哪儿有你这样的文员哟。每天车接车送。”张玉迷说着,一边开始吸溜着吃面条。“你成了有钱人。却不见你有什么大的改变。” “我变了呗,”查妮托说,“我没有钱的时候,很想成为一个有钱人;现在我不用为钱发愁了,却想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这不就是改变了吗?” 左富山说:“我们办公室的人有贫富差距,就如十美咖啡厅和十全面食店的差距一样。进十美咖啡的是有钱人,进十全面食的是没钱的人。” “梅工就喜欢到十全面食去。”张玉迷说。 周中柱赶忙说:“说话注意点。”警告张玉迷不要惹梅斯柏。 梅斯柏其实不在意,但是,他一直撅着嘴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张玉迷说:“童梦瑶,加油!向小托看齐。你说你哪样不比小托强呢?长相、学历、才能样样不差。现在小托成了富婆,你却还没有动静,你也太不争气了。你也该到什么咖啡厅、健身房去亮亮相了吧!” “我没有她那样的本事。”童梦瑶说。 左富山说:“那可不一定,没准童梦瑶将来会碰到大老板呢!” “别拿我寻开心,我的命没有那么好。”童梦瑶说。 查妮托对童梦瑶说:“女人要有自信才有魅力。老是看着自己的弱点,男人就不会对你产生兴趣。在对待爱情上,男人其实都是感性的,他会孤注一掷地去追求他认为有魅力的女人,但不会理智地考虑那个女人到底有多少内涵,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有的时候,他付出越多,就以为得到越多,因为他所爱的女人接受了他的好处,也就等于接受了他的爱。当他觉得你美的时候,不会允许别人贬低你;当他觉得你不美时,你就是再优秀,他也只能看到你的弱点。我老公刚看见我的时候,根本不在乎我只是个混混,他在乎的是我是个女人,因为一开始我只让他看到我作为女人的一面。他不要我懂多少,只希望我能给他追求的机会和权利。他的身边美女如云,却找不到一个有感觉的。我一出现在他眼前,他就像是第一次见到了女人一样变得小心谨慎,局促不安。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技巧,要使男人没有时间看到你的弱点,而一心只希望得到你的认可。比如,要使他拼命想闻到你身上的味道,而不是担心他是否会不喜欢你的味道。” “你是高手呗,我服你。”童梦瑶说。 左富山说:“只是佩服是不够的,还要向人家学习才行。”接着又说:“咱技术部总算出了个有钱人,这可都是小托的功劳。如果不是小托,谁能住上别墅呀!” 查妮托说:“我住的是联体别墅,那比独栋别墅便宜得多。不过住在里面的人都是车进车出,没有一家是走路的。我爸爸要去看我,还得我出去接,否则门卫不让进门。” “身份啊!”蒯定棋感叹道。 “钱啊!”左富山也感叹道。 查妮托不屑地说:“这没有什么好羡慕的呗,我还想住湖滨独栋别墅呢!” 张玉迷说:“小托要住湖滨独栋别墅也不是不可能,陈董不就住那里吗?小托要是嫁了他儿子。不就可以实现梦想了吗?” 周中柱接话道:“小托是有魅力。可惜陈董的儿子远在玛里。没有机会。” 张玉迷说:“机会永远是有的,如果陈董的儿子忽然回来,小托又离了婚,那不就有机会了吗?” 蒯定棋说:“为了住别墅,你们把感情放在什么位置呢?” 左富山说:“什么感情!这年头不就看钱的面子吗?” “你们男人成天就知道把钱挂在嘴边,好像离了钱就不能活了。”张玉迷鄙夷地说。“只要有一份工作,好好珍惜,也就可以过幸福的生活了。其实姚经理就很好。他工资高却从不乱花钱,美中不足就是脾气坏了一点;不过男人若是没有一点脾气就不像男人了。我要是离了婚就去找姚经理。可惜他不离婚,真急人。像梅工这样的也不好,因为脾气太好了,没有一点男子汉的威严。” 周中柱又提醒:“别老是梅工梅工的,他招你惹你啦?” 梅斯柏不予理会,照样看着电脑上的图面,就像看地图一样。他好像从来就不为他人的褒贬而动气,最多就是苦笑一下。 张玉迷说起话来,往往是不怕得罪人的。她想到什么就要说出来,根本忍不住。只有说个痛快才能罢休。有时候,她自觉失言,便不得不为自己开脱:“我说话只是图个嘴巴快活。”无独有偶,左富山也是一样的人。只是两个人的话题不一样而已:一个喜欢讲男女之事;一个喜欢讲历史故事。 张玉迷又说:“只要不犯法,男人在外面拈花惹草是正常的,我老公就是。他说一个男人一辈子玩不到十个女人死后阎王都不会收。他挣点钱不为别的,为的就是吃喝玩乐。” 蒯定棋说:“这样的男人你都要,不是说明你太没有品位了吗?世上规矩男人也多得很呀!” 张玉迷说:“表面上规矩的男人是有,但没有不偷腥的猫。不喜欢谈论男欢女爱的人往往才是有胆的,这叫‘闷鸡子吃白米’,只要气氛适当,他敢做!而那种常把这类事挂在嘴上的人往往只是说说而已,真要他干他不一定敢。” 蒯定棋说:“照你这么说,你老公还实际上是老实的?” “不老实!他是敢说敢做!我拿他没有办法。”张玉迷说。 “那你就在外面贴男人呗,怕他怎的?”蒯定棋说。 “男人嘛,总是要贴的,”张玉迷说,“虽说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个个贪财花心又无情无义。” 强燕飞说:“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我就是这个看法。”张玉迷说。“但谁叫我是女人呢?男人就是再坏我还是要想的。想男人就去找,玩完就忘记他,免得伤心。” 周中柱阴阳怪气地问:“你肯跟我玩吗?” “来嘛——”张玉迷像猫叫春那样叫起来,搞得周中柱脊梁骨都直发冷。 停了一会儿,周中柱说:“我不想玷污你的玉体,只希望你少污蔑我们男人。”“健康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好男人都是不健康的,行了吧?”张玉迷说。 “真是最毒妇人心,你说起话来不留一点余地。”周中柱不满地说。 张玉迷不服气地说:“我是健康的女人,我想男人,怎么,这有什么错?我要是不想男人了,我就不是健康的女人了,或者是太老了,不行了。男人也是一样的,这是自然规律。我可不想得罪人。人最重要的是要活得快乐,不要讲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废话。” “怎样才叫快乐呢?”周中柱问。 “有钱用,有男人陪就叫快乐。”张玉迷说。 “那为什么有人会坐在宝马里面哭呢?”周中柱笑着问,“又为什么有人坐在自行车后面笑呢?” 张玉迷一时语塞,就去问查妮托:“小托,你是不是爱坐在宝马里面哭?” 查妮托说:“我既不会坐在宝马里面哭,更不会坐在自行车后面笑。我是心情好的时候就坐在蓝鸟里面打瞌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逛易初爱莲超市。” 张玉迷对查妮托说:“其实你是个精明的女人,既不会让男人离开你,也不用费尽心思紧紧箍住他而使他烦,这可能是最好的维持婚姻的方法。” 查妮托说:“我现在是逍遥的,等到有了孩子就麻烦了。我真不想生小孩,可我婆婆又急着要我生一个出来,烦人得很。” 冯婉丽说:“其实生了小孩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小孩子天真可爱,也挺有趣的。我家露婷都会自己洗澡了,一边洗澡还一边唱歌,一边扭屁股,样子滑稽得要死。她奶奶都管不了她。真不明白,她才不到两岁,脑子里哪儿有那么多主张。看到大人刷牙,她也哭起来闹着要刷牙。依她也不是,不依她也不是,真是又好笑又好气。” 张玉迷说:“小托可以多生几个,反正不愁养不活。” 查妮托说:“我只生一个,我怕麻烦。” 周中柱说:“要是个双胞胎呢?” 查妮托说:“你别吓我,我都快得恐惧症了。”她又拿出一袋苹果来,说:“还是吃点东西吧,大家轻松轻松,别自找烦恼!东西总是要吃的,人生在世,吃喝玩乐而已。”她说着就起身发苹果。发完苹果又对大家说:“水果刀我也带来了,要用的就来拿,不用交钱的。” 童梦瑶眉飞色舞地说:“不用削皮,吃苹果要连皮吃,营养成分才全面。” 大家自由自在过了一个星期后,姚继业又来上班了,技术部再不像菜市场。人人正襟危坐,再不敢散漫。姚继业虽然显得软弱无力,但毕竟余威尚在,技术部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放肆。也许只有一个人真心欢迎姚继业回来上班,那就是梅斯柏。技术部像个菜市场,他作为其中一分子,也觉得脸上无光。(未完待续。。) 第68章 师攻玉哭红眼 比起姚继业来,师攻玉则稍微坚强一些,在白云飞离职后没有马上离开工作岗位。但是,师攻玉没有想到,他对白云飞煞费苦心的挽留没有起到作用,因此气得几天吃不下,睡不着。 师攻玉又迁怒于梅斯柏、童梦瑶,怪他们没有留住白云飞。就在白云飞走后的第二天下午一上班,师攻玉走到技术部门口,看着梅斯柏、童梦瑶,真想大骂一通解气。他站在门口足有五分钟,眼睛一会儿盯着梅斯柏,一会儿又盯着童梦瑶,使他们都感觉到了他的怨愤。梅斯柏、童梦瑶就是在师攻玉威严的目光逼迫下,反省着各自的言行举止,哪一点造成了白云飞的离职。师攻玉知道,他不能破口大骂,一方面是因为怕把这两个人也给激怒了,引起他们辞工;另一方面也因为他看到了他们两个人脸上都挂满自责的表情。他忽然又想了解梅斯柏、童梦瑶对于白云飞离职有什么看法,于是走进去,站到白云飞原来坐过的位子旁,看着已经被清理过的桌面发了一会儿呆。他又不开口问梅斯柏或童梦瑶,使他们即使想发表点看法也难于开口。他拿起一个文件夹,随意翻看起来,不料在一张清单后面竟然写了两句诗:“牝鸡司晨天更暗,老骥伏枥兔耕田。” 如果是在别处看到这样的诗句,师攻玉也许不会放在心上,因为他一向对诗词没有什么兴趣,但就因为是白云飞写的诗句,他便认真揣摸起来。不一会儿。他就意识到了这两句诗似乎跟白云飞离职有某种关系。 师攻玉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他又把这两句诗抄写下来。放入口袋里。因为怕自己会哭出声来。抄完诗又赶忙把文件夹一放就出去了。梅斯柏看着师攻玉,他真担心师攻玉会失态,更怕他会发怒。 在师攻玉看来,梅斯柏越沉着就说明他越没有把公司的事放在心上,于是他把自己的想法跟齐美琼说了,自然又是边说边流泪。 齐美琼就把梅斯柏、童梦瑶叫到会议室,又请师攻玉去会议室,但师攻玉说:“看到那两个人我就有气。一点潜在危机意识都没有,竟眼睁睁看着同事辞工也不劝一劝。他们都好像是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真的是不可思议。”齐美琼不勉强,就自个儿给梅斯柏、童梦瑶上起课来。齐美琼说:“你们知道,师总为了挽留白云飞,连续八天工作在第一线,真是又辛苦又受气。但是,白云飞还是走了,这叫师总怎能不难过?” “留人不在人走时。”梅斯柏说。 “这样的话谁都会说。”齐美琼说。“你这么说。证明你还是一种无关痛痒的态度,根本没有站在公司的立场来考虑问题。甚至是站在公司的对立面来考虑问题。你是总工,但总工并不是只要懂技术就可以了,还要有潜在的危机意识。” “小白走了,公司少了一个有用的人才,我也很难过。”梅斯柏说。 “你应该之前就洞察到他的动向并且适时加以劝阻,不要等到他已经决定离职了,才好像如梦方醒。”齐美琼说。“等他已经写好了离职申请单了,压力就加到我和师总头上来了,那就已经晚了。” “这种事情总是难免的。”梅斯柏说。“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快物色替补人员,另外,小白的工作暂时由其他人员分担。” “那你有没有想到成本呢?”齐美琼说,“招人进来需要成本,培养他需要成本,他的工作交接需要成本。工程项目负责人离职后,给客户的服务保障降低了,这也需要公司付出代价,这些你都想过吗?” “心去人难留,留下成冤仇。”梅斯柏说。“人员更替只要还在允许的范围内,公司就应该有承受能力。” 这时,师攻玉进来了,齐美琼赶紧让座。师攻玉眼睛都哭红了,还时不时地抽噎一下。齐美琼表情忧愁地看着师攻玉;梅斯柏、童梦瑶露出浅浅的微笑,表示对师攻玉的理解。 “那么,”师攻玉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梅斯柏说,“你是说,没有必要设法让小白回来了?” 梅斯柏根本没有想过设法让白云飞回来,他的想法仅仅是尽快做好工作交接,并随时跟进。问题总是会有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走都走了,”梅斯柏说,“就让他去吧。这并不是我们不想留他,而是我们也应该允许他按自己的理解去生活。要相信,这种小的人员波动不会影响公司发展的大局,我们有能力挽回由此造成的损失。” “只能说他走了我们还不会倒闭。”师攻玉说。“但是你说什么挽回损失的话,那是空的。损失过了怎么挽回?我们少了一个人才,就少了一份力量,也就是少了一份竞争力,这是难以挽回的损失。你应当看到,这和钱有关系,只不过这钱不用你直接掏。” 师攻玉又掏出白云飞的那两句诗,依次给齐美琼、梅斯柏、童梦瑶看过。 “这是骂我的。”齐美琼敏感地说。 她倒是理解得对:诗中“牝鸡司晨天更暗”自然是骂她这只“牝鸡”喜欢瞎指挥,搞得大家晕头转向;“老骥伏枥兔耕田”中的“老骥伏枥”指的是梅斯柏无权管事,而不懂行的齐美琼却大权在握,什么都要干预,就像兔子喜欢耕田一样。 “你们有什么看法呢?”师攻玉问梅斯柏、童梦瑶。 “他很有文才,”梅斯柏说,“但很难确定他骂谁。” 童梦瑶却什么也没有说,倒是暗暗想到一句话:“总工,总工——时时小心,被人围攻。”她认为这就是梅斯柏的处境;而她自己跟梅斯柏在一起。自然难免遭受池鱼之殃。所以不敢轻易说话。 “我在乎的不是他骂谁。”师攻玉见童梦瑶没有发表意见,就接着说,“我在乎的是他为什么要离职。这两句诗能不能代表他离职的真正原因呢?” “他所指的情况,在琳达确实是存在的。”梅斯柏说。“我希望公司能以宽广的胸怀包容他的怨气。对待批评的态度,可以有则改之,无则加免,这样就有利于改善工作。就技术部来说,只要做到不是‘兔耕田’就可以了——我们的各项专业工作。都必须由具备相应资质的人员担当。” 齐美琼嫌梅斯柏对事情的理解太肤浅,又毫不客气地数落了一番,最后她说:“你们一老一少;一男一女把他夹在中间,他却溜掉了,你们实在是没有用。”梅斯柏、童梦瑶有口难辩:在齐美琼看来,似乎白云飞离职全是他们的责任。 “是,我们没有用,我们走了。”梅斯柏懒洋洋地说。 “去哪里?”齐美琼紧张地问。 “回办公室去。”梅斯柏说。 本以为师攻玉过一段时间自然会好起来,不曾想他是一天不如一天,竟像得了不治之症似地日渐憔悴。齐美琼看到。几乎每天他都会哭几回,有时还哭得很伤心。吃饭的时候。师攻玉总是像吃药似的,害得齐美琼、钟涌浪都不敢多吃。幸好姚继业请假了,否则连饭都不敢去吃。 陈甫正看到姚继业逃避退缩,师攻玉狼狈不堪,急得在办公室唉声叹气。 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师攻玉竟连班也不来上了,干脆在家里赖着不出门。齐美琼打电话找他,却听见他在电话里哭。这可苦了齐美琼了,她又要代理师攻玉的工作,还要担心师攻玉的身体。急急忙忙奔到师攻玉家里,师攻玉让她进门后继续躺在席梦思上流泪,齐美琼是既着急又心疼。她恨白云飞,恨他忘恩负义,恨他铁石心肠。 齐美琼一时变得一筹莫展,只好打电话向陈甫正报告。陈甫正要她专门留在师攻玉家里照料他,并说:“你目前的任务就是替师总的太太照顾好他。公司的事你就放心吧,还有我呢。”他又交代:“最重要的是要他养好身体,不要多操心。必要时还可以叫技术部的人帮忙照料,顺便也好让他们看一看我们的总经理是多么有责任心,让他们反省一下自己,认识到他们那种只为自己,不为公司的理念是不对的。但不管怎么说,留下来的总比走了的要好。走了的就只有让他去了。” 齐美琼安下心来照料着师攻玉,师攻玉却没完没了地撒起娇来。最让齐美琼为难的是,师攻玉每隔几十分钟就要哭一场。齐美琼要他坚强起来,像个男子汉,他却更加懦弱地哭泣起来,有时还扭动双肩,拒绝她的安慰,简直就像个小孩子了。实在没办法了,齐美琼便帮他揩眼泪。 虽然齐美琼喜欢和师攻玉在一起,但并不喜欢看到师攻玉这副德性。她一边照料师攻玉,一边设法让他恢复正常,却总是不奏效。平时工作时,技术上的疑难问题她只要推给技术部,就总能有个了结的时候,这时她又想到技术部,便给姚继业打电话,要他安排梅斯柏、童梦瑶来见师攻玉。这时候姚继业已经恢复正常上班,接到电话就来找梅斯柏、童梦瑶,说:“师总要见你们。”梅斯柏、童梦瑶一听,就起身去了师攻玉办公室,见门锁着,就坐到隔壁的会议室干等。 过了一会儿,只见查妮托也跑上来,看到梅斯柏、童梦瑶干坐着,就不满地说:“你们两个人怎么都像木头一样坐在这里?师总要你们到他家里去,还不快点去!”梅斯柏、童梦瑶方知师攻玉还在家里,于是起身就要下楼。刚走到二楼,身后又传来查妮托的声音:“门口那辆轿车是送你们的,你们上去就可以了,不要走路去,走路太慢。”(未完待续。。) 第69章 师攻玉变成娇宝贝 一会儿梅斯柏、童梦瑶就到了师攻玉家的楼下,两个人就上楼了。师攻玉家在四楼,齐美琼早在门口等候着,见梅斯柏、童梦瑶来了,就让进屋,径直到了卧室。师攻玉躺在席梦思上,见到梅斯柏、童梦瑶进来,就又哭开了。齐美琼向梅斯柏、童梦瑶诉苦:“你们看,他就是这样子,像个小孩子一样,好不了一会儿就要哭,你们教我怎么办?”师攻玉哭得那么伤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哪里磨破了皮呢! “不能让他老想着小白,得设法转移他的注意力。”梅斯柏建议。 齐美琼一想,也只能这样。但她不知道如何转移师攻玉的注意力。 “他的精神受到了刺激,所以才会这么脆弱,你就把他当小孩子吧,相信过一阵就会好的。”梅斯柏说。 一句话提醒了齐美琼。她也坐到席梦思上,把师攻玉扶起来,让他斜靠在她的肩上,然后帮他揩干眼泪。 “来,我给你讲故事。”齐美琼说。 “好。”师攻玉说。 他费了好大劲才忍住不再哭。 “讲什么故事呢?”齐美琼说,一边用眼神询问梅斯柏。 “就讲童话故事吧。”梅斯柏说。 “好,”齐美琼这时候竟对梅斯柏言听计从了,“我给你讲一个《小红帽》的故事。” “不听,”师攻玉又要哭起来,“这是女孩子听的故事。” “那就讲《勇敢的小裁缝》。”齐美琼说。 “不,”师攻玉还是不爱听。 “那你自己想一想。”齐美琼说。“你喜欢听什么故事?” 师攻玉想了想。说:“我不要听海外的故事,要听华夏的故事。” “好吧!”齐美琼说,“我给你讲《牛奶将军》和《蟋蟀弟弟》。” 接着齐美琼就讲起故事来了。等讲完《牛奶将军》,师攻玉又说不要讲了,但没有再哭。齐美琼摸到规律了:只要师攻玉不想白云飞离职的事,他就不会哭。于是继续逗他想别的事。 “要不咱们搓麻将?”齐美琼说。 师攻玉点头同意,可梅斯柏摇摇头表示不会。 “玩扑克?”齐美琼又说。 师攻玉又点头同意,可童梦瑶摇摇头表示不会。 “那就只有下象棋了。”齐美琼说着看了看师攻玉。希望他能同意。 师攻玉决定和梅斯柏下象棋。大家来到客厅,等在茶几上摆好棋盘,齐美琼又悄悄地交代梅斯柏:“你只准输,不准赢。”梅斯柏说:“你放心,我赢不了他。” 齐美琼坐在师攻玉旁边观战;童梦瑶则坐在梅斯柏旁边观战。且不说齐美琼、童梦瑶的棋艺高低,单就凭师攻玉和梅斯柏那副固执的样子,就根本听不进任何忠告,所以,她们只能干着急。 第一盘,梅斯柏很快就输了。童梦瑶嘟起了嘴巴。师攻玉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齐美琼也松了一口气。第二盘。师攻玉让梅斯柏一个炮,结果还是梅斯柏输了。师攻玉得意起来。第三盘。师攻玉让了梅斯柏一组车马炮,梅斯柏还是输了。梅斯柏有点垂头丧气。师攻玉快活了,说道:“我想吃东西。” 齐美琼巴不得听到师攻玉喊饿,赶忙问:“你是想吃零食还是吃面条或米饭呢?”师攻玉只觉得肚子饿,一时答不出来想吃什么。 “香香排骨饭?”齐美琼问。 “又是排骨饭,嗯——”师攻玉不要。 “吉祥馄饨?”齐美琼问。 “不吃馄饨。”师攻玉又不要。 “如意水饺?”齐美琼问。 “水饺?不吃。”师攻玉说。 “油焖茄子饭?”齐美琼问。 “油焖!为什么总是油焖呀?”师攻玉说。 “蚝油牛肉饭?”齐美琼不厌其烦地问。 “蚝油,不吃。”师攻玉说。 齐美琼一时间没辙,想了一会儿,又问:“难道你要我亲自做几样菜吗?” “你做就是了。”师攻玉总算接受了齐美琼的意见。 “好吧。你说想吃什么。”齐美琼说,同时看了看梅斯柏、童梦瑶,好像求援似的。 “我不要吃饭店里常卖的那些菜,我要吃家里做的菜。”师攻玉说。 这下可难为了齐美琼,因为她不怎么会炒菜。他拉着梅斯柏、童梦瑶进了厨房,几个人就商量起来。 “我不怎么会炒菜,你们看怎么办?”齐美琼征求意见道。 “不就是几样家常菜吗?我也能对付。”梅斯柏说。 齐美琼让梅斯柏看了厨房,锅碗瓢盆自然是现成的;另外,米、面、油盐酱醋都有。 梅斯柏开出一份菜单: 炒土豆、炒茄子、虎皮辣椒、油炸花生米、番茄炒蛋、鹌鹑蛋汤。 师攻玉看过菜单,点头同意,就在菜单上签了字,并且指定要梅斯柏掌勺,梅斯柏答应了。梅斯柏就请童梦瑶去菜场采购,并给了她一份采购单: 黄心土豆1斤、茄子2斤、微辣长辣椒1斤、花生米半斤、番茄1斤、鸡蛋1斤、小葱半斤、大蒜头5个、鹌鹑蛋1斤、黑木耳半斤、鲜菇1斤、里脊肉1斤。 童梦瑶拿着清单赶紧去了。梅斯柏开始清理厨房,做好准备工作。因为前段时间没有人做饭,厨房积了一些灰尘,另外,餐具也得再清洗一遍才好用。 这边梅斯柏在清洁厨房,清洗碗碟,卧室里齐美琼便趁机帮师攻玉更换卧单、枕巾。又到卫生间洗了起来。 师攻玉坐在茶几前,看着下过的棋局,回味着自己的战果。好不得意。他接着又想:“我能不能让他两组车马炮还能赢他呢?”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无聊。便拿起一本恩格丽语教材,读了起来;他的声音很大,几乎每个角落都能听见: ning! what’e? mike. - afternoon. – tree. 齐美琼听到师攻玉开始念恩格丽语,就停下手里的活,过来交代梅斯柏:“梅工,你在厨房做事声音小一点,别影响师总学习!”梅斯柏答道:“噢,知道了!”其实。他在清理锅碗瓢盆时,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大的声音,根本不会影响到客厅里的师攻玉学习。但是,不管怎么说,师攻玉能大声念恩格丽语句子,确实令梅斯柏感动!在梅斯柏看来,只要师攻玉愿意学习,不管他从什么等级开始,就令人感动。 等童梦瑶按清单采购回来,梅斯柏早已做好准备工作。于是。两个人就开始拉开架势做菜:梅斯柏掌勺,童梦瑶打下手。忙了个不亦乐乎。 一个多小时后,饭菜齐备,摆到桌上也像那么回事了。 师攻玉先吃了一片土豆,齐美琼忙问:“怎么样?”师攻玉说:“好吃,这个potato 怎么这么香。”几个人立刻放下心来。接着,师攻玉逐样菜都尝了尝,并点头称赞。最后尝到花生米,师攻玉竟兴奋了,说:“味道真香,还又脆又酥,一个煳的都没有。怎么能炸得这么好呢?”童梦瑶说:“我知道,油和花生米同时冷锅下锅,用文火加热并随时扒匀,滚动,直到每一粒花生米都爆裂一声就行了;盛盘后加盐拌匀,等凉下来就好了。”齐美琼问:“那你怎么知道每一粒花生米都爆裂过呢?难道你一边数数吗?”童梦瑶说:“不用数,只要爆裂声停息了,就等于都爆裂过了。”师攻玉又吃了一粒花生米,忽然恢复了成年人的表情,对童梦瑶点点头,说:“难怪大家说你小时候曾经是神童,什么事看一遍就会了。” “我爸爸就喜欢吃花生米下酒。”童梦瑶说。 “我也想喝酒。”师攻玉说。 齐美琼起身到酒柜前,选了一瓶低度数酒出来。师攻玉一定要每个人都喝上一杯,大家只好同意。杯子很大,足能盛得下半两酒,梅斯柏怕自己喝醉了,还不敢一口喝干,只好分五次喝干。看到梅斯柏喝酒时那滑稽的样子,师攻玉竟笑了。看到师攻玉笑,齐美琼、童梦瑶也笑,唯独梅斯柏不得不一个劲地吃茄子解酒。 “梅工,你是不是不能喝白酒呀?”童梦瑶问。 一听到这句话,师攻玉又忽然哭了起来:他又脆弱得像个小孩子了。大家知道,他肯定又是想到白云飞了,而原因呢?则可能是童梦瑶的话里含有一个“白”字。 梅斯柏、童梦瑶情知无意中牵动了师攻玉那根敏感的神经,后悔得连饭也不敢吃了。 齐美琼连忙去帮师攻玉擦眼泪,并像哄小孩那样说着:“乖,别哭,啊,要多吃点饭。瞧梅工给你炒的菜,又干净又好吃,快点多吃一些。”看到师攻玉不知道吃什么菜好,她又边给师攻玉夹菜边说:“吃个鹌鹑蛋,你就聪明了;吃片肉,你就强壮了;吃片蘑菇,你就漂亮了;吃片木耳,你就百毒不侵了。”师攻玉信以为真,认真吃了起来。齐美琼又说:“多吃点维生素、氨基酸,你就会变得既英俊又精神,女孩子们才会喜欢你呀。” “真的啊?”师攻玉天真地问。“她们喜欢我,才会心甘情愿听我的吧?” “对。”齐美琼说。“等你吃饱了,就好休息了,休息够了,就好去上班了。你是总经理,公司还等着你去管理呢!”停了一会儿,师攻玉不哭了,又接着吃饭。看到师攻玉吃饭,大家才继续吃。 因为齐美琼总为师攻玉夹菜,童梦瑶不服气,就为梅斯柏夹菜。齐美琼也没有跟童梦瑶较劲,更没有生气,还对师攻玉说:“你瞧,童梦瑶给梅工夹的菜他都吃掉了,他还是你的手下败将呢,吃起饭来津津有味的!你要和他比赛,看谁吃得多,吃得快。”师攻玉一听,就赶紧加快吃饭速度。 师攻玉越吃越有滋味,他又自己去夹了一个虎皮辣椒,说:“辣椒我都敢吃。” “好!你真勇敢!”齐美琼及时夸赞道。(未完待续。。) 第70章 师攻玉招到丑门卫 齐美琼对于师攻玉的照顾,在有些方面比起他的太太宁香珠来还要周到一些。宁香珠很少到鹿亭来——她连梅兰地都很少来——,这一方面是因为她在麒麟山有自己的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长得不怎么漂亮。她知道师攻玉有齐美琼照顾,所以比较放心,只是也难免吃醋。 这一次师攻玉受了刺激,并没有跟宁香珠说,所以她也不知道。 等师攻玉正常上班了,他又曾经问过一些人,白云飞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公司的。有人说当然是因为钱少才走的;有人又说是因为齐美琼太不讲道理他才走的;也有的人告密说是因为忍受不了那几个女人的骚扰才下决心走的,只是他不好明说罢了。对于前两条,师攻玉其实是心里有数的;对于后一条,他就不知道了。因此,他忽然就迁怒于那四个女人。想来想去,他就想到一个招数: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要用这一招来对付她们,让她们付出代价,也好出口气——自己为了她们的缘故而睡不着,吃不下,还流了那么多泪,这仇不报怎么行!让谁来报复那四个女人呢?当然不是他自己,因为他那么漂亮,要是爱上那四个女人了,那她们还不开心死了?他必须依靠适当的人来完成自己的心愿:“找个丑男人来,让她们也受受罪!” 师攻玉把自己的想法跟陈甫正说了。陈甫正觉得没有必要,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就算把那几个女人开除掉又有什么用?”他要求师攻玉放弃报复的计划。集中精力搞好管理工作。 “我这也是为了搞好管理才想出来的做法。”师攻玉还不想放弃。 “我看算了。她们也没有做什么太过分的事。”陈甫正说。 “白云飞的离职与她们又很大关系。难道这还不过分吗?”师攻玉还是难于宽容她们。 “她们也许有过分的地方,但还犯不着由你这个总经理来专门对付,我看你有点小题大做了!” 师攻玉不顾陈甫正的反对,找到保安公司去,说明要一个丑男人。保安公司的人一般都很高大帅气,哪儿有什么丑男人呢?但为了满足师攻玉这个客户的要求,他们还是通过派出所找到了一个候选人。这个丑男人就是家住塔维雅化妆品有限公司后面的贾西蒙。他不仅长相丑,而且声音嘶哑。举止粗俗,还特别爱吹牛撒谎。 刚出生的时候,贾西蒙并不丑。但因为塔维雅常年向外排放废水,就把他家的井水给污染了。由于长期饮用污染严重的水,使一家人皮肤逐渐变得黑而粗糙,五官逐渐变形,骨骼逐渐扭曲,一家人越来越丑,而贾西蒙是变得最丑的一个。他们家附近的人也不同程度地变丑了,只是没有他家的人变得严重。因为人家还用自来水,而自来水受到的污染稍微少一些。贾西蒙家为了节约。几乎不用自来水,总爱到井里打水来用。 保安公司向师攻玉推荐了贾西蒙,师攻玉在作了适当面试和考核后,决定雇用。这样,贾西蒙就成了唯一一个以丑取胜的保安人员,而且一签合同就被派往琳达执勤。 使人难于理解的是,师攻玉似乎特别器重贾西蒙,他一上班师攻玉就找他谈话了。 等贾西蒙表示愿意为师攻玉效劳的时候,师攻玉就向贾西蒙交代特殊任务了:“你除了和其他门卫一样要值好班之外,还要假装去追求生管的温小勤、文管的岑粉蕾、品管的王新娜和仓管的伍秋兰。”贾西蒙听说有这样的好事,就赶紧记下她们的名字,并让师攻玉加以确认或改正——因为他也不知道那四个女人的名字到底怎样写。等确认过那四个女人的名字,师攻玉又问:“你有什么困难吗?”贾西蒙面露难色,说:“师总,只怕她们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师攻玉说:“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你得像苍蝇一样使她们讨厌你!” 接着,师攻玉就把那四个女人如何不知趣,总是骚扰白云飞,最后迫使白云飞因不堪忍受而离职的事跟贾西蒙说了,还要贾西蒙替白云飞报复一下那四个女人。贾西蒙这才明白师攻玉的意思。 师攻玉又向贾西蒙面授机宜:“一定要叫那四个女人尝到她们让白云飞受过的那些苦头!”贾西蒙虽然不是很聪明,但是做起坏事来也还算是机灵的,所以很快就明白了师攻玉的意图。自然,这四个女人不能用一种方法或方式对待,必须“投其所好”:对温小勤,贾西蒙要热烈而自信;对岑粉蕾,要含蓄而深情;对王新娜,要温柔而体贴;对伍秋兰,要顺从而直率。“特别要注意的是,”师攻玉强调说,“千万要有信心,遇到挫折时不要气馁,要总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如果她们使小性子,你也要敞开男人的宽广胸怀包容她们。”最后,师攻玉还不放心,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教了贾西蒙一阵,让他好好表现。 贾西蒙上班后,其他保安人员没有谁敢欺生,都很尊重他这个新人,也许是因为看到师攻玉特别亲近他的缘故。 贾西蒙没有忘记师攻玉的嘱托,除了例行公事值班,还留意起那四个女人来。等认清她们的模样后,就慢慢接近她们,起初只是引起她们的注意,要她们知道有这么个门卫。等她们对他表现出厌恶的表情来了,也就说明她们已经认识他了,这时候他便厚颜无耻地向她们表示好感,自然,她们就更加讨厌他了。 当贾西蒙上了五天班,也就是白云飞离职还不到二十天的时候,贾西蒙又按师攻玉的要求,给四个女人各写了一封信。信是贾西蒙起草,师攻玉亲自修改打印出来,最后撒上香水由贾西蒙亲手交给她们的。 当她们分别从贾西蒙手里接过信时,都幻想着那是她们某个梦中甜心写来的呢,所以都很兴奋。 下面便是这些信的内容。 给温小勤的: 亲爱的小勤,你可能想象不出,这几天来我都会默默地注视你,越来越觉得你很漂亮。我已经认识到我不能没有你,如果我以前不知道珍惜的话,那么从现在开始也知道珍惜了。我要牵住你的手,和你相伴到天荒地老。我会天天看到你,尽管你还猜不出我是谁。 你要是想知道我是谁,就请你明天傍晚6:15~6:25到公司门口的小桥边来,我会出现在桥上,好让你看到我。记住:我的胸前戴一朵玫瑰花;你不要接近我,知道我是谁就可以了,从此我就是你的人了。 给岑粉蕾的: 亲爱的粉蕾,你还好吧?这几天来我都会默默地注视你,越来越觉得你很美丽。你的出现,使我激动。记起你的芳香、你的娇媚,我彻夜难眠。我已下定决心,要冲破一切障碍和你保持特别情谊。我必须天天看到你,尽管你还猜不出我是谁。 你要是想知道我是谁,就请你明天晚上7:15~7:25到公司门口的小桥边来,我会出现在桥上,好让你看到我。记住:我的胸前戴一朵玫瑰花;你不要接近我,知道我是谁就可以了,从此我就是你的人了。 给王新娜的: 亲爱的娜娜,你也许不知道,这几天来我都会默默地注视你,感到你魅力无穷。我不能没有你,我的脑海里随时都会浮现出你婀娜多姿的身影,我一定要从你身上体验到做男人的快乐。我不想再压抑自己,我要释放出对你所有的激情。我要天天看到你,尽管你还猜不出我是谁。 你要是想知道我是谁,就请你明天晚上8:15~8:25到公司门口的小桥边来,我会出现在桥上,好让你看到我。记住:我的胸前戴一朵玫瑰花;你不要接近我,知道我是谁就可以了,从此我就是你的人了。 给伍秋兰的: 亲爱的兰儿,你可能无法预料,这几天来我都会默默地注视你,越来越觉得你很温柔。每当你出现在我视线里,我就像见到了自己的亲人,甚至想冲过去拥抱你。只有和你同榻共枕,才能使我觉得生命有意义。我会天天看到你,尽管你还猜不出我是谁。 你要是想知道我是谁,就请你明天晚上9:15~9:25到公司门口的小桥边来,我会出现在桥上,好让你看到我。记住:我的胸前戴一朵玫瑰花;你不要接近我,知道我是谁就可以了,从此我就是你的人了。 以上四封信落款都一样:“一个已经真正爱上你的人”。(未完待续。。) 第71章 四女变成凋零花 她们分别打开信,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几经猜测,都认定信是白云飞写的。 温小勤想:“你总算有良心,知道要珍惜我!” 岑粉蕾想:“我还以为你铁石心肠呢!” 王新娜想:“你终于知道人不欢愉枉少年了吧!” 伍秋兰想:“你终于和我一样会冲动了!” 她们都以为已经离开公司的白云飞心里毕竟有她们;难怪人家说:失去的才是最好的! 四个人都兴奋地等待着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尽管她们知道第一次只是打照面,却当作正式约会来对待——每个人都精心准备了一番,希望能给“白云飞”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 当她们一个个满怀希望地按约定时间跑到桥边,看见写信给她们的人竟是贾西蒙时,顿时失望了,接着便是觉得委屈,继而感到羞耻,最后就像受到奇耻大辱似地恼羞成怒。谁都害怕别人知道居然有这样一个人爱上了自己,因此都只有把这件事闷在心里。而越是闷在心里,这件事就越顽固地搅扰她们,使她们终日不安并且想吐,就像怀上了仇人的孩子。 终于有一天,当岑粉蕾、王新娜、伍秋兰从门卫的窗口感觉到(她们根本不愿看,却无法忽略)贾西蒙的尊容后,回到家里就憋不住而哭开了。她们的老公都在身边安慰着。温小勤也不例外,她虽然没有老公,也想有个人安慰。闷坐在卧榻上无言无语。一直等到曾幽兰过来关心她。 “我想死!”那三个有老公的女人都说了这么一句。但不一定是同时间,也可能就是同时间。 “为啥呢?宝贝儿?”她们的老公也都这么问道。 “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她们又说。 “有理由吗?”他们追问着,也担心着。 “我每天不是上班就是下班,总能看见一张丑脸。你叫我怎么活下去呀?” “你说小孩子话不是?”他们都这么说,并稍微放下心来。“别人丑点有啥关系,又不要你嫁给他,你都已经有老公了。” “没那么简单!”她们拖长声调又说,而且哭着。“他似乎不知道自己有多丑,并且沾沾自喜呢,真的能把人给气死!” 她们的老公虽然不是很明白她们的心思,却不敢多问,只好随时小心伺候着,生怕她们会忽然把气撒到他们身上来。 温小勤则对曾幽兰诉苦。 “我好烦!”温小勤说。 “烦啥呢?”曾幽兰关心地问。 “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公司有个门卫很丑?”温小勤问。 曾幽兰想了想,说:“你是说新来的贾西蒙吧?” 温小勤点点头,这时候她好受一些了,就像有人替她分忧似的。 “他是丑,可是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曾幽兰劝道。“你不理他就是了,他还能把你吃了不成?只要你进出公司不违反规章。你可以当没有他这个人。” 曾幽兰并不知道温小勤的感受,这感受是贾西蒙通过某种暗示强加给她的。此时温小勤很羡慕曾幽兰,因为贾西蒙没有向她表示爱慕。 自此,四个女人一想起上班或下班就头痛:又要在门卫碰上那个丑人,那个粗俗的人,那个不知趣的人,那个自以为多情的人,那个自以为可爱的人,那个自我陶醉的人,那个见了令人厌恶和痛苦的人,那个任你怎样暗示拒绝都不会罢休的人。 见到温小勤来了,贾西蒙会立即做出一副开朗、喜悦的样子来,就像见到热恋中甜心那样丝毫不遮掩内心的幸福。 见到岑粉蕾来了,贾西蒙会做出一副腼腆、多情的样子来,让她感觉到他是多么喜欢她;他那绵绵的情意,透过窗户传送过来,使她无法躲避;他的意思总是那么明确:不晓得人家喜欢你吗?看见你就觉得心里充满甜蜜。 见到王新娜来了,贾西蒙立刻就把眼睛睁得像两个铜铃,同时展开脸上每一寸皮肤,笑得露出一排狼狗那样的大牙,还垂下舌头,同时猛吸空气,仿佛这样就能把她给吸过去似的。 见到伍秋兰来了,贾西蒙就像见到老想好一样又满足又得意,眼里放射出灼热的光芒,并向她频频送来秋波。他的表情很明白地告诉她:亲爱的,今天你想我吗?想就说出来,我愿意和你做任何事! 最可怕的是,那三个有老公的女人晚上睡觉特别是和老公亲热的时候,要求一定要开着灯。以前她们最不喜欢开灯睡觉,现在不开灯就不敢睡觉了。她们不得不动不动就要睁开眼来确认一下,跟自己同榻共枕的人到底是老公还是“甜心”贾西蒙。 而温小勤呢,就干脆搬到曾幽兰的房间去睡了,有时还要睡在同一张卧榻上。 贾西蒙的影子总是挥之不去,成了四个女人的一块心病。 师攻玉暗中观察她们,见她们一个个无精打采,神情郁闷,甚至有时连脖子也气得梗了起来。师攻玉解恨了,却还不想饶恕她们,他要她们天天像下油锅一样受尽煎熬。他又去表扬贾西蒙,说他够水平,是天生奇才!完全可以当一个演员。贾西蒙得意了,表示愿意执行师攻玉旨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戏耍几个娘们算不了什么。 为了更准确地了解贾西蒙的工作绩效,师攻玉又询问了那四个娘们在窗口的表情。贾西蒙说,四个人都不敢睁眼看他,都半闭起眼睛过来刷卡,但都绷紧每一根神经;她们想哭,害怕经过窗口,却不得不经过。有时,为了更残忍地摧毁她们的精神,他还故意躲开一两次,让她们以为他已经收心了;正当她们快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他却又出现在她们面前。而且做出一副久别重逢的欣喜样子来。他对着她们抛媚眼。吸气,舔嘴唇挑逗,充分享受着遇见她们的快乐。这一招确实狠毒,眼见得四个女人拉长脸的拉长脸,哭鼻子的哭鼻子,梗脖子的梗脖子,一个个生不如死,那模样看了就让人觉得好笑。看着她们抹着眼泪出大门。贾西蒙心里有了成就感。 师攻玉又交代:继续戏耍,不要有妇人之仁。 四个女人在痛苦的折磨下,先后病倒了。有的打算再也不去上班,有的想跳槽。但是她们又很难逃出琳达公司,似乎只有琳达公司才是她们的最佳选择。万般无奈之下,终于向身边最亲的人求援了。但无论如何,四个女人抵死都不说贾西蒙爱上了自己,好像只要这么一明说,她们就会立刻化成血水似的。 除了温小勤之外,其余人都有老公。而且都在琳达上班;因此她们叫老公无论如何陪自己上下班,并代其刷卡。只是不愿意提起原因,因为她们不愿意提到贾西蒙这个丑人的名字。她们的老公本来就听话,既然老婆愿意上班,当然答应了。当她们带着一脸病容又来公司上班时,再不靠近刷卡窗口,只在不远处等着,等她们的老公刷好卡后再走,却意外地听到贾西蒙那破锣似的声音:“老婆又来上班了?她好些了吧!”贾西蒙那口气敢情把她们当老婆似的,而且还跟人共妻一样。如果是别人这样占便宜,她们肯定会一顿抢白骂过去,当然也有可能干脆和他调笑几句,如果那人长相还可以的话;但对于丑人贾西蒙,她们都不愿意沾边,只是躲之惟恐不及,因此又增加了几分厌恶和痛苦。 温小勤是求曾幽兰陪她上班的,她也是病了两天后想到这一招的。一到公司门口,温小勤就请曾幽兰代其刷卡,曾幽兰就只好照顾她。可就在这时,温小勤听到贾西蒙说:“我又见到小勤了,我就知道她舍不得我。”温小勤当时心里那个气呀,恨不得自己立刻从地面上消失算了,这样倒干净。 她们都只让人代刷卡一次,第二次便行不通了,因为公司有规定,代人刷卡要罚款。贾西蒙放了一块牌子在窗口,上写:“请勿代人刷卡,违者按公司规定处理。谢谢合作!”这样一来,四个女人又得自己靠近窗口刷卡了,郁闷之情又浮上心头。 她们都想过矮下身子过去刷卡,也这么做过,但是效果不好不说,还容易招到他人好奇,而且更加帮贾西蒙创造了气氛。她们只好硬着头皮,屏住呼吸过去刷卡——刷卡成了她们感情上的一道鬼门关。 四个女人越怕贾西蒙,贾西蒙便越来劲。为了戏耍她们,他还故意将刷卡机转个角度,迫使她们露出半边脸来让他瞧。虽然他什么也没有得到,她们却像丢了金项链那样难受。 四个女人见到贾西蒙时的死相和以前白云飞见到她们时的表情已经一模一样了。她们是多么希望贾西蒙能够彻底消失啊!但她们不希望贾西蒙有时消失有时出现,因为那样更加折磨人。而贾西蒙呢,却像猜到了她们的心思似的故意动不动就消失一天,然后再出现在她们面前。总之,凡是她们不愿意看到的情形都一定会让她们看到,使她们要多沮丧有多沮丧。 虽然她们都很小气,但若要她们每人出一百元钱换取贾西蒙永远消失她们肯定愿意,只可惜这种好事也不会有。 一段时间后,四个女人都不同程度地憔悴了。而贾西蒙呢,因为用了自来水的缘故,却逐渐变得好看了一些了,特别是他的皮肤,已经白得多了。可惜,这种变化四个女人并未看见——因为她们从来不敢看他,只把他放在心里来厌恶,来憎恨;在她们的印象里,他永远是奇丑无比。(未完待续。。) 第72章 遭冷落曾幽兰跟踪 由于毒素久积于身,贾西蒙起码要经过几十年的持续排毒才能恢复原样,因此他的丑样子短时间内只能稍有改变。而师攻玉呢,还担心贾西蒙会变好看呢;只不过没过多久他就再也不担心了——丑人终归是丑人。 贾西蒙不负师攻玉所望成了那四个女人的克星,确切地说是她们爱追求男人的品性的克星。她们对风花雪月绝望了,同时也就厌世了。整日不见她们露出笑脸,就像暴风雨下的花朵,已经被摧残了。 贾西蒙还进入过她们的梦里。她们在噩梦里看见贾西蒙张开血盆大口要亲她们,吓得浑身战栗,惊醒后连忙看身边的人是谁,当发现不是贾西蒙时竟扑过去,投入对方怀里而痛哭失声。 从此,有老公的就一心一意和老公过日子,慢慢地还变得既勤快又体贴。晚上依偎在老公怀里不再心猿意马,而是老老实实。她们的老公不但再不会挨骂,还可以骂她们;不但不会挨打,还可以打她们。她们的老公骂她们是黄脸婆,她们就自卑了,低下脑袋不敢做声。她们的老公自以为很帅,她们就违心地去奉承一番,并且以能做其妻为荣。以前她们可以随时冷落老公的,现在却时刻害怕被老公冷落。她们的老公动辄威胁她们:“再不长记性老子就把你卖了!”她们一听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垂下脑袋听候发落。等到她们的老公气消了,她们才敢悄没声儿地站起身来,帮老公捶捶背或捏捏脚什么的。十足是一副奴婢相。 温小勤则把曾幽兰当护身符。就像离开曾幽兰就不能活似的。曾幽兰呢。因为吕世才总是不理她,也就把那份爱慕虚荣的心思倾注于温小勤身上——有温小勤依恋自己,不也是一种安慰吗?温小勤为了巴结曾幽兰,把以前吕世才帮曾幽兰做的事全包揽下了,而且还要看她脸色,生怕她不高兴似的。不仅如此,还要让曾幽兰捏捏这儿,摸摸那儿。就像做了她的玩具一样。曾幽兰把对吕世才的怨恨全部都发泄出来,说给温小勤听,温小勤总是像个傻瓜一样随声附和。 “这人不是东西。”曾幽兰说。 “不是东西。”温小勤说。 “这人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 “他连我都不爱,说明什么?”曾幽兰问。 “说明他是瞎子。”温小勤说,眼睛望着曾幽兰,注意着她的反应。 曾幽兰赞许地向温小勤点点头。 “只要他不再跪倒在我的石榴裙下,我就恨他一辈子。”曾幽兰说。 “只要你恨他,我就恨他。”温小勤忙不迭地说。 听到这句话,曾幽兰就去抱住温小勤,还在她脸上亲上一口。 她们两个人除了在工作上不得不听从吕世才安排之外。在平时几乎成了吕世才的主人,要他怎么样他就得怎么样。在宿舍里。他几乎任何事情都要看她们的脸色行事,就像她们是房东,而他则是租房子的。 其实呢,温小勤并不恨吕世才,因为她不爱他;曾幽兰恨吕世才,是因为她还想他能回心转意。自从两年多以前吕世才下决心挺起腰杆做人到现在,曾幽兰其实也没有少受感情的折磨。她恨吕世才为什么说不追求她就真的不追求她了。 几年来,曾幽兰曾用各种方法诱导吕世才继续把她放在心上,结果都是徒劳的。虽然没有人笑话她,她自己却还是觉得很没有面子——她的魅力毕竟有限! 即使在办公室,曾幽兰也会把吕世才当老公来怨恨。说起话来一点都不注意分寸,就像他真是她老公似的。如果他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清楚,她不是耐心地问,而是带着哭腔撒娇。他只好耐心解释起来,一直到她明白为止。他们唯一保留的亲昵动作就是每星期摸一回手。以前是吕世才去摸曾幽兰,后来吕世才决定不追求她了,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可是,曾幽兰还是给他机会,并执意要他摸,他只好礼节性地摸她一下,或者握一小会儿。除此之外,他就什么企图都没有了。 仅仅摸一下手,这对曾幽兰来说是不够的。她很需要吕世才对她做出欲侵犯的企图,然后拒绝他,只有这样,她才既不吃亏又还占有吕世才的心。 有一次,吕世才刚刷完上班卡,忽然下起了暴雨,还有几个人和他一样被阻在门卫室里。曾幽兰来了,刷完卡,就撑开一把雨伞,示意吕世才过去和她共一把伞。吕世才犹豫了一下就过去了。两人在大雨里行走,吕世才始终没有搂她的腰。等上了楼后,曾幽兰一直阴沉着脸,那样子别提有多怨愤了。吕世才很清楚,曾幽兰在怪他没有趁机搂搂她的小蛮腰。但他并不后悔,因为他了解曾幽兰的脾性:只要他胆敢趁机搂她的腰,她多半会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以前,当吕世才还在追求曾幽兰时,两人在阳台上凉的衣服会时常碰在一起,有时是外套,有时是衬衣,有时是贴身裤。而吕世才每次都会注意两人的衣裤有没有碰到一起。若碰到了,他会觉得温馨。曾幽兰也会根据自己的心情而决定是让两人的外套还是贴身衣裤碰在一起——这好像也成了两人关系的晴雨表似的。每当他们的衣裤碰在一起,他就要设法和她亲密一次——只是要在她允许的程度上,否则,他又会倒霉。 现在呢,吕世才是尽可能地避免和她衣裤相碰了。他是有办法的,每次都会用架子挡住自己的衣服,而贴身衣裤总是晾在外套中间。每次看到吕世才晾衣服时都这么小心防范,曾幽兰都很失望。 当实在想和吕世才单独会面时,曾幽兰还会到半道上去拦他:只要知道吕世才从哪条道上走。就故意从相反的方向过去——她的表情明确地告诉他。她是故意的。但吕世才只是和她礼节性打个招呼就过去了。她就又气个半死。 吕世才去过几回昂赛的古窑村,曾幽兰也知道。但她不知道吕世才和范贝琳的关系。吕世才和范贝琳总是那样,彼此之间既不进也不退。范贝琳不愿意嫁给袁睿兴,她的父母也管不了。吕世才每次去看她,她都会和他一起难过:为他的钱少而难过。有时候,范贝琳也想咬咬牙嫁给吕世才算了,但一想到他不但买不起房子,连工资也少得可怜。她又实在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其实,吕世才的困难比范贝琳想象的还要多,他还有父母和弟妹在老家,而他们的经济状况也非常不妙,只是因为不得不体贴吕世才才没有向他伸手要钱罢了。 每次吕世才一从昂赛回来,曾幽兰便十分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以确定他有没有和谁发生感情关系,当然她是徒劳的。 吕世才到古窑村去和老朋友范贝琳相会,曾幽兰不好跟过去,所以她的心里总是有一个解不开的谜。 温小勤做了曾幽兰的奴婢后大约过了半年。范贝琳竟打算到鹿亭来会吕世才了。 那一天是休息日,天气很好。可以说是春光明媚,吕世才一大早就起来了。他先是把被子、卧单、枕巾等洗了个遍,晾好后,又接着拖地,整理房间。正当他干得起劲,他的手机就响了。找他的是范贝琳,她说要过鹿亭来看他。从他和范贝琳的对话里,曾幽兰听出对方是个女的,而且要来见他,见面的地点是驻马桥一个公交车站。这样,曾幽兰就留心了。吕世才一出门,曾幽兰就带上温小勤跟踪他。 曾幽兰和温小勤尾随着吕世才到了那个公交车站。大约等了有一个小时,吕世才见到了范贝琳。 曾幽兰和温小勤躲在路边的修车棚里,偷偷观察着吕世才和范贝琳,想知道他们到底亲密到了何种程度。只见吕世才展开双臂想要拥抱范贝琳的样子,范贝琳忸怩了一下,就靠到吕世才的胸前。又见吕世才低头问了一句什么,范贝琳羞怯地脸一红,接着摇了摇头。看样子,范贝琳和吕世才已经相当亲密了。曾幽兰顿时醋意大发。但是,她又自我安慰起来:毕竟范贝琳没有自己漂亮。 曾幽兰和温小勤跟踪着吕世才和范贝琳,在街上闲逛了两个多小时。吕世才时不时地搂搂范贝琳的腰,范贝琳好像很受用的样子。等逛累了,吕世才就领着范贝琳进了一家吉祥馄饨店。曾幽兰岂能轻饶了他,就要温小勤去打岔。温小勤犹豫着,马上就遭到曾幽兰的威胁:“你敢不去,今天晚上就不要你和我睡了!” “可我不知道怎么做才算打岔呀!”温小勤说。 曾幽兰咬牙切齿地在温小勤大腿上狠命拧了一把,痛得温小琴眼泪直流,连连告饶。 “小贱人,”曾幽兰骂道,“快去,拆不散他们我就要你的小命!” 温小勤傻笑一声,接着就点头同意了。 温小勤在曾幽兰的授意下,眼里噙着泪珠,坐到吕世才身旁。 “你的朋友?”范贝琳问道。 “同事。”吕世才答道。 吕世才很快就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因为曾幽兰就坐在不远的位子上,两眼冷冷地望着这边。 “你怎么了?”吕世才问温小勤。 “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温小勤尖叫起来,指着范贝琳问:“她是谁?” “我的朋友。”吕世才如实说。 只见温小勤霍地站起身,由于激动而胸部一起一伏,接着她全身扑到吕世才身上,两只手又拍又扯,口里胡言乱语:“我叫你找野女人,我叫你找野女人!”吕世才慌忙抓住温小勤的手,口里欸欸个不停。还没等吕世才理出个头绪来,曾幽兰就过来了,她拉起温小琴就要走。温小琴表演完毕,巴不得快点收场,瞪了范贝琳一眼就跟着曾幽兰往外走。曾幽兰回头朝着吕世才投过来轻蔑的一瞥,嘴角还露出阴冷的一笑。 这时,范贝琳也站起来了。吕世才想拦住她,她却也生起气起来了。 “应该走的是我。”范贝琳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不能破坏了你和人家的感情!”说着就要出门。 吕世才赶忙一把拉住,硬把她按在座位上。 “你听我解释,”吕世才也激动起来,脸都涨红了。 “你当我是小孩子吗?”范贝琳说。“你有了女朋友我不怪你,我怪的是你为什么骗我?我最讨厌骗子了!就你也想脚踩两只船?你不觉得太累了吗?” “她真的只是我的同事!”吕世才说。 “同事?”范贝琳诘问起来:“同事为什么一见你和我在一起就流泪,就生气?你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同事?” 吕世才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央求道:“你先和我吃完馄饨,我再解释;我们不能点了馄饨而不吃,那样人家会骂人的。” 范贝琳是没有心情吃什么馄饨的。在她看来,事情明摆着,吕世才已经有了正式的女朋友,而她只是他的一个预备女友而已。 吕世才心乱如麻,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看到吕世才为难的样子,范贝琳动了恻隐之心,就决定留下来陪他吃馄饨。不管他有没有女朋友,也不管他能不能解释清楚,她都无所谓。她本来并没有对他寄予厚望,只不过也算有那么一点好感而已。要她在结婚前(不管和谁结婚)和吕世才打情骂俏,扣扣摸摸她愿意,要她下决心嫁给他她还不愿意呢!(未完待续。。) 第73章 温小勤温柔投怀抱 两个人默不做声地吃完馄饨。付过账后就出了吉祥馄饨店,吕世才送范贝琳去搭汽车。范贝琳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吕世才也变得很冷静了。两个人都准备坦然面对刚才的事。 “她叫什么?”范贝琳问。 这时她的脸上又显出惯常有的笑容,就像她是他的妹妹。 “温小勤。”吕世才答道,然后又添油加醋地说:“她一直对我单相思,还以为我会爱上她呢!” “她长得挺漂亮的。”范贝琳说。 “就是太笨了,”吕世才说,“什么事都要教上好几遍才能明白,很让人头痛。” 范贝琳对吕世才的话信以为真,所以心里不高兴。她没法搞清楚,吕世才到底更喜欢谁:是她还是温小勤。但是,她并不能因此就做出什么和人争夺的举动。她不能嫁给吕世才,因为他还是没什么钱。若日后吕世才有钱了,又找了温小勤做老婆,她又肯定会吃醋。这就是她的心态。 吕世才觉得自己的生活一点意思都没有。他喜欢曾幽兰或温小勤对于范贝琳来说都是一样的。他不想向她解释,反正都没有什么指望。两边都只是不想让他和别人如愿,又不把他当作男朋友来对待。在她们面前,他只能当一个想占女人便宜的小混混。而他的感情,她们谁也没有当回事,都以为他就是个没有感情而只有本能的人。他回到宿舍,看到曾幽兰和温小勤又抱成团来欺负他,也只能逆来顺受——他的心冷了。 “看不出。我们部长还挺有能耐的。”曾幽兰对温小勤说。 她这话完全是故意说给吕世才听的。含有明显的嘲笑意味。 吕世才无事可做。又不想听她们说风凉话,就开始唱歌。他先唱咏叹调,后唱小夜曲,再哼小步舞曲,等唱得累了,就走到阳台上。他的被子、卧单、枕巾还没有干透,他摸了摸,心想:“今天天气真好。却还是不开心。女朋友好不容易来一次,却让人搅了个昏天黑地!”吕世才又把靠近他的枕巾的温小勤的衣服轻轻挪开一点,居然也觉得很温馨似的,至少比曾幽兰的衣服看起来舒服一些。他很清楚温小勤完全是因为受了曾幽兰的指使才会来捣他的蛋,所以他只怪曾幽兰,一点儿也不怪温小勤。他又想到温小勤在馄饨店里撒泼的样子,突然觉得滑稽可笑。在阳台上站了半个多小时后,他的情绪好了不少。 吕世才在阳台上清净,曾幽兰和温小勤便在房间里继续密谋,她们的目的是要吕世才放弃那个范贝琳。心甘情愿继续做曾幽兰的追求者。 晚上,当吕世才在厨房切白菜准备煮面条的时候。曾幽兰和温小勤进来了。她们看着他,寻思着如何折磨他一番。 “你的新女友叫什么?”曾幽兰问吕世才。 “叫范贝琳。”吕世才说。 他说这话简直就是自我安慰。 “在哪儿做事?”曾幽兰又问。 “在昂赛。”吕世才答道。 “唉——”曾幽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吕世才继续切菜,心里稍微舒服一些了。现在,他不管是对曾幽兰还是范贝琳都采取故意吊其胃口的策略,他也没有必要良心过不去,谁叫她们半心半意对待他呢? “为什么不叫人家过来看看你的宿舍呀?”曾幽兰问。 “她忙呗!”吕世才说。 “是你叫不动人家吧?”曾幽兰说。 “叫得动叫不动还不都一样,”吕世才慢条斯理地说,“她总是我的女朋友。叫过来了,我还要多煮一点面条,她不过来,我还可以少煮一点。” “你们认识多久了?” “三年多了。”吕世才随意说。 “一和我分开就搭上她了?” “不是,”吕世才说,“先认识了她,觉得她比你好,我就转移目标了。” “难怪你爱往昂赛跑,我还以为你是去玩呢!” “是去玩,去和她玩。” 曾幽兰露出不悦的神色。她想起在吉祥馄饨店的事,又问道:“我和小勤去捣你的蛋,没有影响你们吗?” “没有。”吕世才说。“她说她最看不起一厢情愿喜欢人家的人了。我告诉她小勤只是一直一厢情愿喜欢我。”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一直一厢情愿喜欢你了?” “我可没有那么说。” “那你以前爱过我吗?” “爱过,”吕世才说,“但是现在不爱了。” “这说明你当初爱我是假的。” “我当初爱你是真的,现在不爱你了也是真的。” “你应当承认,你是个感情骗子。” 吕世才煮好面条,独自一人准备吃。曾幽兰跟着他问个没完,温小勤始终在一边看热闹。曾幽兰坐到吕世才对面,看着他吃面,忽然觉得自己也饿了,就要温小勤下厨:“你去下面条,别盯着我们谈情说爱。”温小勤傻笑一声就进了厨房,但马上又出来了,对曾幽兰说:“我们的面条用完了,能不能借部长的来煮呀?”曾幽兰不耐烦地说:“还用说吗?借!”吕世才加了一句:“借吧,看在小勤的面子上。”他说这话纯粹是要和曾幽兰作对。 曾幽兰越想越不服气,最后竟拿温小勤出气。刚吃完面条,她就大声叫温小勤搬出去:“你每天和我睡一个屋,我想会男朋友都不方便了!”说完,就强迫温小勤搬回原来的空房间。温小勤什么都愿意听曾幽兰的,唯独不想搬回原来的房间。但曾幽兰对温小勤颐指气使惯了,哪儿顾得了那么多,硬要温小勤搬回去。还要吕世才过来帮忙。温小勤一贯对曾幽兰服服帖帖。哪儿敢不听话呢! 搬好房间后。温小勤一边打扫,清理,一边就流出泪来了。吕世才又帮她清理了一阵,觉得都妥当了,就问温小勤:“我想洗个澡,是你先洗还是我先洗呢?”温小勤坐在卧榻上,眼里还流着泪,见吕世才也辛苦一阵了。哪儿还好意思欺负他,就说:“你先去洗。等你洗完我再洗。”吕世才又开玩笑安慰她:“你别哭了,她不要你我要你。” 吕世才洗完澡,又洗了衣服,然后收进自己的被子、卧单、枕巾,再铺好卧榻,撒上香水,又故意砰地一声关了房门就想睡觉。 谁也没有看电视,外面很安静。不知曾幽兰又在想什么花招。吕世才只能听见温小勤洗澡的声音。 吕世才在卧榻上辗转反侧,白天的事搅得他无法成眠。忽然。他听见外面有敲门声,是谁在敲曾幽兰的房门。吕世才侧耳细听。听见曾幽兰开门,接着是问话:“怎么是你?你干嘛?”过了一会儿,就听见温小勤回答:“幽兰姐,我想……”再又听见曾幽兰毫不客气的声音:“行了,我已经不喜欢和你住一间屋了,我只喜欢男人!”然后又传来关门声,接着便是有气无力的拖鞋声——温小勤回了自己房间。 吕世才正想着,温小勤这一段时间为什么要和曾幽兰住一间房,他原以为是曾幽兰的某个诡计。现在看来,还是温小勤有求于曾幽兰。想着想着,吕世才又听到温小勤的拖鞋声,声音是朝他的房间里来的,接着是敲门声。吕世才不得不起身开了门,见温小勤穿着睡衣站在门口,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吕世才纳闷地问:“你有什么事?”温小勤就要进入,吕世才还不明白她的用意。温小勤哪儿敢一个人睡?她是见谁都要的了,只要那人不是她噩梦中的丑人贾西蒙,况且,她一向尊重吕世才。但是,温小勤无论如何不会说出真正的理由来,她只说她害怕。 “部长,”温小勤翕动嘴唇说,“你知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和幽兰姐住一个屋,现在她不准我和她住一起,我只好求你帮忙,你收留我吧。”吕世才见她说得可怜,不好拒绝。 过了一阵,温小勤就向吕世才抛媚眼。吕世才开始觉得别扭,后来也就认了。 “那你是愿意和我住一个屋了?”吕世才问。 见到吕世才没有反对,温小勤就像找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赶忙抓住了。 “你要我怎样都可以,只是不要像幽兰姐那样赶我出去。”温小勤说。 她此时唯一的目的是和别人住一间屋。 “你喜欢我吗?”吕世才想知道温小勤到底是什么心思。 “喜欢。”温小勤说。 确实,比起贾西蒙来,吕世才简直就是白马王子。 “那你喜欢曾幽兰吗?” “她心狠,我不喜欢。” 吕世才原来一直仅把温小勤当同事看,从未想过要不要去追求她,没想到她竟是喜欢他的。两个人同处一室,渐渐地就有了温柔的感觉。吕世才躺到卧榻上,看了温小勤一眼,意思是:“我随你的便。”温小勤也顾不得那么多,就躺到他身边。她伸出双手抱住吕世才,使他感觉到一股热流,顿时哪儿忍得住,就吻了她。 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了一起,心也就贴在了一起,他们都没有想到自己真正的另一半其实很近。他们都觉得原来自己魂牵梦萦了好几年的人其实只是一个幻影而已。现在自己身边搂着的才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伴侣。 “如果你还要去找昂赛的范贝琳,我就离职,但我不怪你,我是自愿和你在一起的。”温小勤说。 “我不会去昂赛找范贝琳了。”吕世才说。“我要好好爱你,就从现在起。” 说着他就抚摸她,挑逗她,使她发出嗯嗯声……就在几小时前,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会做这种事,更没有想会和谁做,但此时他们做了。 第二天一大早,温小勤就起来了,她怕和曾幽兰发生冲突,有意躲着她。曾幽兰明知道吕世才和温小勤的事,也没有发脾气,只是对他们冷笑。她以为他们只是偶然在一起的,是一种不光彩的临时行为。 曾幽兰没有想到,此后吕世才和温小勤竟像夫妻一样天天睡在一起。不仅如此,吕世才竟再也不摸她的手了;即使她把手靠过去,他也会不动声色地让开。看到吕世才再不愿意回头,曾幽兰才明白,他的心里确实没有了她。 恼羞成怒的曾幽兰终于在卫生间里打了温小勤一顿,温小勤没有还手,她的心里还是有数的——自己抢了曾幽兰的男朋友。打过后,曾幽兰也就对吕世才不抱任何希望了,而温小勤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跟吕世才过日子了。(未完待续。。) 第74章 曾幽兰愿做并蒂莲 温小勤和吕世才在一起后,两人在办公室还是老样子。只是吃饭在一起,上下班尽量在一起。这样,温小勤可就真正解决问题了——她的心里有了真正的归宿,对于贾西蒙的厌恶也就自然而然地减少一半。她也不用去求曾幽兰了,不过时时要警惕曾幽兰发脾气。吕世才还大度地教温小勤:“让她三分又何妨,只要我们过得好。” 吕世才和温小勤在一起甜蜜而平静地过了不到两个星期,便又接到范贝琳的电话。吕世才感到突然,因为她这次来电话相隔时间很短——以前至少也要隔一个月才会来一个电话,多数时候是吕世才主动与她联系的。也许,对于吕世才来说,范贝琳这次来电话是他唯一一次不盼望的。虽然他还没有来得及想是否要把她忘记,但确实她在他的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一落千丈了。 “我星期天还要过去。”范贝琳说。 吕世才很为难,拒绝也不好,欢迎也不好。 “你有什么事吗?”吕世才问。 这是他对范贝琳最冷淡的反应了,偏偏范贝琳顾不得计较。 范贝琳显得很谨慎,表示一定要过来见了面再说,吕世才不好拒绝。 星期六晚上,吕世才告诉温小勤要去接范贝琳的事。温小勤起初没有吭声,等吕世才抱着她温存过后才说:“你去见她吧。我去买点菜回来,你可以把她带回来吃顿饭。” 这一回,轮到吕世才得意了:他真的领范贝琳回宿舍吃了饭。还跟她说明了他的选择。看到吕世才已经有了归宿。范贝琳感到十分失落。却不好怎么样,只能客客气气地表示祝福。 温小勤亲眼见到吕世才拒绝了范贝琳,心里自然更加踏实,于是做起事来格外有劲头。尽管温小勤做起家务来有点笨手笨脚,但她很主动,过了一段时间后,她就基本上能够胜任了。一般情况下,家务事是两个人分工:吕世才做饭。温小勤洗衣服,打扫卫生。他们在一起吃饭,曾幽兰再也不好意思加入。他们两个人的衣服晾在一起,真的成了一家人,曾幽兰再没有理由找机会和吕世才衣服碰衣服,裤子碰裤子了。曾幽兰成了旁观者,她的暗示也好,挑逗也好,逐渐失去了意义。 中午在公司吃饭,只要有可能。吕世才都会和温小勤挨在一起。有一次,温小勤特意和梅斯柏挨在一起。而她的另一边自然坐着吕世才。 梅斯柏一直以为曾幽兰才是吕世才的女朋友,看到温小勤天天和吕世才挨得这么近,本想问个究竟,只是难于启齿。许多人都知道了,温小勤已经和吕世才同住一室,而梅斯柏还不知道。 吕世才看到梅斯柏那疑惑的样子,只是觉得好笑,但他故意瞒着梅斯柏。 温小勤想告诉梅斯柏,她已经和吕世才同住一屋了,但她又不好直接说,只好拐个弯。 “梅工,”温小勤忽然对梅斯柏说,“女孩子和男友同住后,是不是一定会怀孩子呀?” 梅斯柏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温小勤。温小勤将身体朝吕世才挪动了一下,使梅斯柏看出她和吕世才已经是一对儿。梅斯柏领会了她的意思,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为了打破尴尬的局面,吕世才说:“梅工只是设计方面的专家,对于生不生孩子不一定内行。”说完他又朝梅斯柏点了点头。梅斯柏看得出,最近吕世才好像精神好一些了,至少没有了以往常有的那种沮丧表情。 “吕部长说得对,”梅斯柏说,“我确实是个外行;只有医生才能检查得出女人有没有怀上孩子。” “梅工,”温小勤又说,“你搞设计的时候不是要讲可靠性吗?我和吕部长在一起不想马上要孩子,有没有可靠性可言呢?” 梅斯柏笑了,一时回答不出来。他想了一想,说:“你们暂时不想要孩子,应该可以做到,就是注意一点,当然,就是再小心也可能会有风险,这还确实存在可靠性的问题。这个你要和吕部长商量,或者问问医生,我只是个外行。” 也许温小勤并不是对如何避免怀上孩子一无所知,她只是想借机让梅斯柏知道她已经和吕世才同住罢了。以她的性格,她本想进一步问梅斯柏一些应急——也就是万一怀上孩子——方面的问题,但看到梅斯柏没有多少热情,就打住了。 曾幽兰看到了温小勤和梅斯柏说话,以为他们在议论自己。她也找了个机会和梅斯柏坐在一起,顺便聊了起来。 “梅工,”曾幽兰说,“吕世才已经变心了,他已经和温小勤同住了。天天看到他们双宿双飞,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尴尬。” 梅斯柏做出伤感的样子来,仿佛是他自己遇到了伤心事。 “我等了他这么多年算是白等了。”曾幽兰又说。 “其实,吕世才不一定适合你。”梅斯柏说。“你的条件很好,不愁找不到一个好丈夫。关键是你得去追求,去把握,而不是只知道等待。” “我对吕世才投入了感情,不想就这么放弃。”曾幽兰说。“对我来说,要把吕世才抢回来是个难题,这个难题只有你能解决,所以我才跟你说。” 梅斯柏皱起眉头,他还从未遇到过这类难题。他搞了这么多年设计,确实觉得自己所向无敌并且越战越勇,就常规设计来说,几乎不会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可是曾幽兰所提的问题,那纯粹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事,叫他如何不头痛?当然,曾幽兰一方面是不甘心失败;另一方面是觉得梅斯柏一向和吕世才交好,所以才向他提出求助。 对于设计问题,梅斯柏是有求必应。出于惯性。他没有及时拒绝曾幽兰的委托。这时。梅斯柏又按照设计的思路来处理这个“项目”。他首先得了解一下吕世才和曾幽兰的实际感情关系,然后才好找出解决方案。 “你还爱他吗?”梅斯柏开始调查。 “爱。”曾幽兰说。 这时候,她已经把女人的矜持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还爱你吗?”梅斯柏问。 “不爱。”曾幽兰消沉地说。“不过,他一直都会摸我的手,直到他和温小勤同睡一屋,就再也不摸了。是他对不起我。” “那你的意思是说,”梅斯柏说,“他现在连你的手也不摸了?” 曾幽兰羞怯地点点头。接着抬头看了梅斯柏一眼。 “这样说来,事情会很麻烦。”梅斯柏判断道。 曾幽兰还不死心,对梅斯柏撒起娇来,说:“梅工,我每次工作上遇到困难,你都能帮我解决;遇到疑惑的事,你都能向我解释清楚。这件事你得帮忙处理好,否则我干不下去了。” “你先别往绝处想,好吗?”梅斯柏说。“工作归工作,感情归感情。你要区别对待。” “话是这么说。”曾幽兰歪了歪脖子,说道。“我和他也有了四五年的感情。没有那么容易放得开。再说,我都二十六岁了,马上就要当老姑娘了。” “在鹿亭,二十六岁是老了点。”梅斯柏说。“但在昂赛,二十六岁就一点也不老。再说,你还可以找别人嘛,没有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曾幽兰哭起来了,再不说话。 梅斯柏觉得事态严重,就决定帮她。 当天晚上,梅斯柏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家长里短的事。他在心里一会儿对曾幽兰说:“当初我要你对吕世才好一点你又不听,现在变心了你才着急。”一会儿又对吕世才说:“你是男人,人家曾幽兰对你情深意重,你怎能说变就变?”又对曾幽兰说:“你都这么大了,也该知道把握时机吧?摸手摸几年都没有进展,这不也说明你没有诚意?”又教训吕世才:“人家让你追求了几年,说什么也得有个交待吧?怎能忽然就和别人睡在一起了?”他又想说温小勤:“都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倒好,连窝里草也吃了。你吃也罢了,不该吃得这么突然。现在好了,曾幽兰像丢了魂似的,连工作也不想干了。”一宿无眠,却毫无结果。如果是搞机械设计,费这么多脑力,恐怕再复杂的机构也想清楚了,说不定还能获得专利呢!难怪人家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这件事把梅斯柏打败了。第二天上班都没有精神,坐在电脑前无法集中思想,动不动就想到曾幽兰、吕世才、温小勤的事情上去,直弄得头昏脑胀的。他倒是希望有人来找他谈论工作上的事,好让他转移注意力,可惜,没有一个人来找他。他此时很希望自己经手的图面掉了尺寸或结构不清楚,也希望有的人因为不会看图而找上门来,或者装配现场发现无法装配的问题,要不就是油漆颜色忘记注明也好,总之是问题就好。他盼着有人找到技术部来,也好活跃一下工作的气氛,可惜没有——似乎没有技术部,公司照样可以运转,可以制作设备。 在公司里,设计工作做得完善时,这种情形是很普遍的——工程师好像没有什么事似的,总工程师则显得更清闲。 中午吃饭时,曾幽兰又坐到梅斯柏身边。明明到处都是空位子,她偏要紧挨着他而坐——和他一起形成一个孤岛。更要命的是,她竟一句话也不说,这越发使梅斯柏感觉到她的不一般的情意。他觉得甜蜜,便暗暗打定主意:“我一定要帮助她,无论做什么。” 下午,曾幽兰来找梅斯柏,说现场有张图人家看不清。梅斯柏以为有了正当事要处理,就跟着下去了。没想到刚走到一楼,曾幽兰又要他跟到楼道边的拐角处。梅斯柏知道她又要他头痛了。他害怕她再提她和吕世才之间的事,他实在想破脑壳也还是无计可施。可她没有提吕世才或温小勤,却问起梅斯柏自己的过去来。 “你告诉我,”曾幽兰皱着眉头问,“你以前抱过几个女人?” 她这么一问,梅斯柏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几十年以前。他不想回答,却拗不过她,这时她贴他很近,几乎是倚在他身上。 “三个。”梅斯柏小声说。 “你能抱我一下吗?” “我早就喜欢你了。”梅斯柏说着就抱了曾幽兰,让她靠在胸前。 曾幽兰又对着梅斯柏做出想亲吻的样子。梅斯柏忍不住,就要亲过去,就在这时,就听有人来了,并说了一句:“好啊,你也会泡妞!”原来是童梦瑶下来了。梅斯柏连忙把曾幽兰轻轻推开,像犯了错似地低下头来,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未完待续。。) 第75章 师攻玉苦心诱导 曾幽兰尴尬地对童梦瑶笑了笑,童梦瑶却没理她。只见童梦瑶一反常态,一点也不尊重梅斯柏了,像对待下属一样叫他:“你上来,有工作要做了。”梅斯柏一听有工作要做,顿时收敛起那份谈情说爱的心思,乖乖地跟着上楼了。 童梦瑶边上楼边说:“你都四十五岁了,也还不知道自重!小心我告诉你家里的阿姨。”梅斯柏嗫嚅着,半天才说:“我和她没有做什么。”童梦瑶停下来,说:“我都看见了,你还想抵赖?”梅斯柏辩解道:“是她要我……”童梦瑶抢白道:“她要你去死,你去不去呀?”梅斯柏无言以对。童梦瑶又不满地看着梅斯柏问:“你以后还敢不敢那样了?” “不敢了。”梅斯柏被迫答应道。 与其说梅斯柏是怕童梦瑶,还不如说是心疼她,所以他才会这么听话。这时候,梅斯柏不但没有被人管束的沮丧,还觉得心里甜丝丝的,暗自想:“我何德何能,怎么好像忽然有了两个红颜知己呢?” 两人继续上楼,童梦瑶一脸的不满,梅斯柏则装出一副尴尬的样子来,他似乎还在想着曾幽兰呢! 接连几天,曾幽兰都会明显地找机会来接近梅斯柏,想以此来减轻内心的痛苦。她还在窗户边偷看梅斯柏来上班,脸上带着幽怨的表情,就像已经想他有好几年了一样。 有一次,曾幽兰看见梅斯柏去水龙头那儿洗手,她就凑过去。也不管梅斯柏有没有洗完。就身子挨身子推挤梅斯柏。等他让开了,她又好像生气了,同时暗示他去摸她的手,梅斯柏听从了,并且心甘情愿地和她一起洗手,两个人的手在一起互相揉捏一阵。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梅斯柏真想一把抱住她,但克制住了。自我警告着:“她是小姑娘,我是老头子,我一定要忍住,到此为止!” 有时候,梅斯柏想和曾幽兰说说悄悄话,希望用语言的沟通来替代肌肤的接触,她却不想理他,似乎一切话语都是多余的,她要的就是两个人一见面就可以挨在一起。梅斯柏为难了,打算从感情的漩涡里退出来。把一切压在心底。曾幽兰见梅斯柏像缩头乌龟那样胆小怕事,竟威胁他:“你既然碰了我。就别想再脱身!”梅斯柏不知道她到底想怎么样,心里乱糟糟的。他既觉得甜蜜,也不得不担心会引起麻烦。 童梦瑶看出了梅斯柏和曾幽兰之间的苗头,知道他们还没有收敛起那份不应该有的心思,就对曾幽兰说:“梅工老了,你不要去欺负他,他有家有口的,也不容易。”曾幽兰越发来劲了,竟说:“我没有欺负他,我只是爱他。”童梦瑶又说:“他是有老婆的人,你也该为他的家庭想一想,不要做得太过分。”曾幽兰却说:“我只是跟他谈恋爱,又不会嫁给他,他有老婆有什么关系?”童梦瑶又好言相劝:“你要谈恋爱也要找年轻的啊,找老头子干嘛!”曾幽兰不得不表示让步,说:“好,我每天找他谈工作,这总可以吧?” 曾幽兰来找梅斯柏谈工作,还是没有放过梅斯柏。她拿来清单,指着一处外购件描述——“aded” 问梅斯柏:“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用手指将单词“fully” 遮住了,梅斯柏只好捉住她的手移开,然后才告诉她:“全螺纹。”梅斯柏想到,曾幽兰一贯用此类方法诱使、逼迫人家摸她的手。现在,他只是接替吕世才而成了就范者。若是硬不摸她的手,她就撅起嘴巴,做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来,让人看了不忍心。以前,她也常来问梅斯柏类似的问题,但不会玩这种把戏。 曾幽兰不顾童梦瑶的劝阻,继续对梅斯柏表示亲近,对吕世才却还是怀恨在心,于是又向师攻玉告吕世才的状,要他主持公道,将吕世才和温小勤这对野鸳鸯拆散。师攻玉也感到为难:吕世才对温小勤又不是始乱终弃,骂他不道德也没有理由。但是,他当然知道,吕世才和曾幽兰之间不是一点感情也没有。看到曾幽兰一脸忧伤的表情,师攻玉还真不忍心一口拒绝她,于是说道:“我现在工作忙,等我有时间再找你谈。” 师攻玉答应了曾幽兰的事,他自然要费心思去考虑,可考虑来考虑去还是没有头绪,又怕曾幽兰会因为感情上的不如意事而辞工不干,真是头痛得夜不成寐。 师攻玉知道,要使曾幽兰称心,唯有棒打鸳鸯,拆散好不容易聚合到一起的吕世才和温小勤,但由此必然会引发生管部更大的危机。所以,他权衡利弊,只好尽力劝导曾幽兰,希望她理智地退出。 师攻玉找到曾幽兰,先问了一会儿她的工作情况,加以肯定后就说起她和吕世才之间的感情问题来。他先是批评了曾幽兰对待感情的错误态度,无非是说她只知道要人家爱她,不知道体贴人家,要人家等得太久等等。然后又打比方说:“男女之间的感情和公司的业务有类似之处,都存在一个时间问题。我们的客户找我们订货,如果我们总是在设计,或设计完后图面不下发,也不去买材料,总是加工不出零件,总是装配不出机器,他们会一直等下去吗?应该不会。所以,你也不能要求吕世才一直等下去。我们对待客户,首先要考虑我们能为对方提供什么样的服务——机器的结构、功能、可靠性、成本、交货期等,都要尽量做到满足客户要求,其次才是考虑能否赚到钱。你对吕世才,也要考虑如何给予温情和帮助,而不是仅考虑如何控制人家。我们做设备,总是紧锣密鼓,设计。采购。加工。装配,调试一条龙。你呢,正常的做法也应该是抛个媚眼,摸摸手,再抱一抱,亲一亲,睡睡觉,就差不多了;而你却老在那里原地踏步。难怪吕世才会变得不耐烦。人家温小勤比你强,她直接就出货了。你原来可能以为不断考验人家很好玩,是吧?你错了,可能正是这种心理使你错失良机。”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摸我的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曾幽兰很不甘心。 “当然只有算了。”师攻玉说。“再说,你不叫他摸你,他也不会摸你,对吧?” “可我现在有了后遗症,没人摸我的手会不习惯。”曾幽兰说。 “这容易。我一样可以摸你的手!”师攻玉觉得好笑。 “不能给你摸。”曾幽兰幽幽地说。 “那你能给谁摸呢?” 曾幽兰低下头,羞答答地什么也不说。 “我知道你喜欢谁。”师攻玉说,“为什么你会喜欢那个老狐狸呢?” “因为老狐狸好欺负。” “其实,我也是好欺负的呀。”师攻玉循循善诱道。 曾幽兰不相信,说:“你只会欺负别人,没有人能欺负你。” “好吧,我不能管你以后去喜欢谁,”师攻玉轻松地说,“但你和吕世才的关系应该有个转折了。我希望你能表现得懂事一点,大度一点。既然他和温小勤相好了,你就退出来做个旁观者吧。但是,生意不成情谊在,不要和他闹意见,更不要再去想把他们拆散。工作还是要继续做好,你毕竟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只是要吸取这次的教训,不要一错再错,最后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和师攻玉谈过之后,曾幽兰的心情好了许多,可能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的缘故——一个自知理亏的人比较容易保持安静。虽然师攻玉的话不一定都对,但曾幽兰基本上都听进去了。 对于曾幽兰来说,上班还好熬一些,最难受的是在宿舍里,她见到吕世才和温小勤在一起不吵不闹过日子就难免吃醋。她吃醋还分阶段的,前一阵是因为看到吕世才背叛了她而吃醋,后来,她却这样想:“人家天天相亲相爱在一起,为什么我不能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呢?”唯一使她感到安慰的是,梅斯柏没有拒绝她的感情,而是不知不觉地接受了。别看梅斯柏年纪这么大了,偷香窃玉的心还是有的。虽然梅斯柏真的爱得上曾幽兰,但是他也知道他不能爱,所以心里充满矛盾。有时候他感到甜蜜,有时候他又尽量躲避。他有些失去自我的感觉,只好在心里提醒自己:“对她好点,不能让她太难过!” 曾幽兰每次来找梅斯柏,一般都是先谈工作后抒发感情,这一点她做得很好,尤其令梅斯柏觉得满意。 这天,曾幽兰来问梅斯柏一个纽木恩的设备名称。 “梅工,”曾幽兰拿着清单问,“mezzanines应该转译做什么好呢?” “‘平台’。”梅斯柏答道。 “噢,‘平台机构’。”曾幽兰说。 “不是‘平台机构’,而是‘平台’。”梅斯柏纠正说。 “这有什么区别吗?”曾幽兰有些疑惑。 mezzanines仅仅是纽木恩要琳达按图制作的一种平台,是供放置控制系统用的。这种平台由若干零件组装而成,零件间不产生相对运动,只是一个大型机架,所以不能叫“机构”;只有在机器使用或运转过程中会产生确定的相对运动的零件组合才可以称为机构。如果琳达把mezzanines转译作“平台机构”,纽木恩的人看到了会觉得不够专业。 梅斯柏耐心地向曾幽兰作了解释。曾幽兰听后就去准备设备的双语标牌。等制作好标牌,曾幽兰又打电话给梅斯柏,要他下车间去确认有无错误。其实曾幽兰做事一向非常认真,很少出现错误。她之所以要梅斯柏下去,无非是要和他多呆在一起——她的心思需要得到适当的表达。梅斯柏接到电话后,就放下手头的工作下楼了,一边还偷偷留意童梦瑶有没有跟下来:还好,童梦瑶一直在埋头画图。 当曾幽兰看见梅斯柏朝她走来,居然情不自禁地两眼灼热了。(未完待续。。) 第76章 童梦瑶写出泼辣话 梅斯柏先随便瞥了一眼标牌,然后向曾幽兰点了点头。而曾幽兰呢,却在满怀深情地看着梅斯柏,她甚至没有问梅斯柏她写的标牌有没有什么问题。梅斯柏觉得她有些失态,就提醒道:“秦泰的人在看你。”曾幽兰不在乎,反而问梅斯柏:“晚上你能到我们宿舍去吗?”梅斯柏点头答应了。 下班后,梅斯柏还是去街上吃面条了,然后才去吕世才他们的宿舍。进门一看,原来他们三个人正在厨房准备晚饭:曾幽兰在炒菜,吕世才和温小勤在帮忙。见梅斯柏来了,曾幽兰对吕世才说:“部长,先去清理干净桌子吧,马上就可以开饭了。”吕世才答应了。 这一段时间以来,曾幽兰买菜做饭都很主动,一方面她是想还吕世才的人情;另一方面也是为迎接梅斯柏而做铺垫。吕世才看到她这样,心里也很高兴。他现在真心和温小勤在一起,最担心的是曾幽兰会受不了,既然她能平静对待,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吕世才并不知道,曾幽兰能够主动和他改善关系主要是师攻玉的功劳。 梅斯柏一边帮吕世才清理桌子,一边说:“想不到幽兰还很能干,炒的菜这么香。”吕世才说:“还不是为了你。”梅斯柏说:“不用麻烦了,我都吃过了。”厨房里传来曾幽兰的声音:“吃过了就喝点酒吧,反正部长会陪你。”听她说话的口气,好像从来就没有跟吕世才发生过什么似的。这一点尤其让梅斯柏感动——他也害怕由于吕世才另觅伴侣她会一直耿耿于怀。 吃饭了,大家坐下来。梅斯柏只要了半碗饭。一杯酒。还表示只喝一杯。 “不行,至少要喝三杯酒。”曾幽兰说。“部长会喝酒,可以陪你。我和小勤从不喝酒,一个人敬你一杯算礼节。” 真是盛情难却,梅斯柏来了兴致,也不管自己有多大酒量了。吕世才、温小勤、曾幽兰依次敬酒,梅斯柏一共喝下三杯38度的白酒,每杯是五钱。三杯就是一两半。梅斯柏醉了,只见他双眼迷离,两颊绯红,竟生出满脸春意来。他很清楚自己的状态,先是尴尬地看着吕世才,接着又带着歉意看着温小勤,最后才情意绵绵地看着曾幽兰。他们都看出了梅斯柏的酒量,知道他已经喝醉了。 “我不能陪大家了,我要回去了。”梅斯柏的脑子是清醒的,身子却不听使唤。 温小勤要吕世才扶梅斯柏进房间休息。吕世才刚站起身,曾幽兰也站了起来。小声对吕世才说:“部长,让我来吧。”说着就搀起梅斯柏回了她的房间。 梅斯柏躺在曾幽兰的卧榻上,闻到一股清香,顿时感觉自己变得年轻了。他变得很兴奋,也很活跃,似乎跟平常大不一样。他还主动拉住曾幽兰的手,顺势就要她投入怀抱,她挣脱了。曾幽兰走出房间,对吕世才说:“部长,如果有人来找我,就说我还没有回来。”说完就回了房间,轻轻关了房门,回身扑在梅斯柏身上,脸贴脸的一动不动。梅斯柏紧紧抱住她,闭上双眼。 “你爱得上我吗?”曾幽兰问。 “这还用说。” “我早就爱上你了,只是你一直不知道。”曾幽兰表白道。 梅斯柏昏昏欲睡,但是双臂还环绕在曾幽兰的腰间。过了好一阵,他才变得清醒起来,于是吻了曾幽兰。 “你会爱我一辈子吗?”曾幽兰问。 梅斯柏没有回答。 “你喜欢我吗?”曾幽兰又问。 “我喜欢你,可是不能爱你……实际上,我爱你,可是不能爱,我们只能这样了。” 听到梅斯柏这样语无伦次,曾幽兰生气了,又想挣脱出来,梅斯柏却不让她起来,她只好让他抱着。等他抱够了,也亲够了,酒也差不多醒了。他睁开眼睛,看见架子上挂着几件漂亮的衣物,显得十分香艳,一冲动又亲起曾幽兰来。曾幽兰被撩拨得不能自已,回应着他的亲吻。 这时,他们都没有了理智,也没有了顾虑,仅仅是凭着本能而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一直到九点多钟,他们才起来。梅斯柏要回自己宿舍,曾幽兰送他下楼了。在楼道上,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都在回味着刚刚过去的那一幕。临别时,曾幽兰还依依不舍,眼里挂着泪珠,嘴里念着:“梅工……”梅斯柏安慰她:“你好好休息吧,我不能在你房里过夜。”走到楼下出口处,梅斯柏看到曾幽兰梨花带雨的样子,又心疼又迷恋,情不自禁地又抱过来亲了一回。恰好在这时,就有人从花坛那边过来了。 梅斯柏和曾幽兰都吓了一跳,赶紧分开,同时躲进一个角落里。他们都想看清那人是谁,于是等待着。可那人一直不过来,他们又慢慢探出头去,发现那人竟不见了,可见对方是不想被认出来,是故意不走过来的,但肯定会躲在暗处观察。从身材上判断,那人是个女的,但肯定不是童梦瑶,因为没有童梦瑶高大。但是谁呢?梅斯柏和曾幽兰也只能猜测了。不管是谁,她都肯定看见了他们的秘密,要不就不会躲闪得这么快。 梅斯柏和曾幽兰分开后,还在想着那个看见他们秘密的人,担心她会到处乱说。确实,他们的秘密很快就传到了童梦瑶的耳朵里,使她一宿没有睡好。 第二天,童梦瑶一整天都没有和梅斯柏说一句话。她的头发有些蓬松,脸色也不大好,还有点睡眼惺忪的样子。但她总是默默地跟梅斯柏在一起,气鼓鼓地在一起上班,食不甘味地在一起吃饭,愁眉深锁地一起下班,然后意犹未尽地分开,沿着不同的路线各自回宿舍。就在分手的时候她说:“你说过你不敢泡妞了,现在又泡!”但不是对着他说的,而是分开后大声说给他听的。 梅斯柏不是很明白童梦瑶到底对他有多大意见,是哪类意见,但他知道是为哪件事。 此后,梅斯柏要跟童梦瑶说话,她总是不回答,有时还要瞪他一眼,那眼神显得很是陌生。 “对不起!”梅斯柏终于向她认错了。 “你不是对不起我,是对不起你家里的妻儿!”童梦瑶说。 说完这句话,然后又沉默了。再过几天,由于工作需要,不得不进行交流,于是童梦瑶便写了一张纸条给梅斯柏: “梅工,以后我都很难跟你说话了——我已经变成哑巴,被你气得哑了。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很清楚。你不用管是谁给我通风报信的,反正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 “你从来不想一想,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我总是很尊敬你,很崇拜你,把你当作偶像。可是你现在忘了你是什么人,应该怎样做人。我不得不怀疑,你还是那个值得我爱戴的长辈吗?你的为人师表的气质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你会在一晚之间变成一个追求低级趣味的庸人? “我无法想象,你将如何回去面对你的妻儿。你爱他们吗?你要他们为你痛心吗?多想想他们吧,他们才是你应该倾注全部爱的人! “由于工作关系,我不得不继续面对你。如果你以为我妨碍你寻欢作乐,你可以开除我。我是可以离开公司的,但要我容忍你的不光彩行为却不可能。因此,你要有什么事情,就麻烦你写给我,或发短信给我,就是不要和我说话。在你面前,我只能当哑巴。我以前以为我了解你,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不仅我,还有其他曾经尊敬过你的人,也会因为你的行为不够检点而对你‘刮目相看’,敬而远之了。你不能怪我们,而是应该检查一下自己。希望你不要使我们失望。我们很希望你变回原来的你,而不会在不光彩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看了童梦瑶的字条,又冷静地想过后,梅斯柏变得很老实,再不敢去找曾幽兰谈情说爱了。碰到她的时候,他总是朝他点头,以表示深情厚谊。曾幽兰自己也知道,事情必须适可而止。有一次,为了宽梅斯柏的心,她说:“能得到你的爱,我已经很满足了。谢谢你的多情!”他也只是点点头,他再不能对她说什么感情方面的话题,他只能默默地表示他很喜欢她,并为曾经得到过她的爱而感到幸福。他每次离开她的时候,都会表现出无限的关怀,生怕她会受委屈似的。但是,他没有对她说“祝你幸福”之类的话,也没有说“你能找到自己的爱情”这样的话。他什么也没有说,好像这样显得更甜蜜,也更坦然似的。要说没有遗憾那是假的,毕竟他是真心喜欢曾幽兰的——无论是外貌还是才情。他必须控制住感情,但还是可以喜欢她的。 每次曾幽兰来找梅斯柏问问题,两个人都很规矩,有时甚至连暗地里摸一下手也免了。 童梦瑶总是忧心忡忡地在监视梅斯柏的一举一动,目的是使他能够安分守己,一心一意工作。两个人的联络总是书面的。这已经成了习惯。有一个星期天,童梦瑶加班,梅斯柏发短信给她:“瑶瑶,你的机架图已经审过了,具体意见在我的桌子上,请参考修改。”第二天,童梦瑶见到梅斯柏的时候,还忍不住暗笑了起来。梅斯柏见到童梦瑶笑了,猜到了原因,就在心里说:“笑什么呢?难道你不是叫瑶瑶吗?” 此后,童梦瑶见梅斯柏再没有和曾幽兰有什么明显的非分之举,就恢复和他口头交流了。(未完待续。。) 第77章 夹缝里童梦瑶流泪 童梦瑶和梅斯柏恢复正常关系后,琳达很快就接到了第二个纽木恩mezzanines工程。业务转达客户的意见,要琳达自制楼梯,以节约费用。这是一种交叉攀登式楼梯(ps),样子有些独特。 童梦瑶按原楼梯的样子和尺寸画好图,先给梅斯柏看过,做了必要的修改和向视图增补,然后就交给业务,请齐美琼转给客户确认。从图面上看来,待自制的楼梯的外观样式、外形尺寸、安装形式及尺寸、扶手形式、踢板结构等几乎与原进口楼梯一样,仅材料存在少许差异,应该完全可以代用。 齐美琼从童梦瑶手里接过图面,不屑一顾地瞥了一眼,然后又做出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来说:“怎么一个楼梯要画得这么复杂,又不是做宇宙飞船!一个简单的楼梯竟用了7个视图,拿到现场去人家会给吓死的!我们的人能做出来吗?就算做出来了,也不知道要浪费多少钱!太复杂了!小姐,我们是想节约,而不是想浪费!你们做事能不能动动脑筋?总是这么爱偷懒,好像公司的钱是捡来的!” 童梦瑶被骂了一顿,乖乖地拿回图面,想去跟梅斯柏说,半道上却遇到了师攻玉。师攻玉顺便问童梦瑶:“怎么样?纽木恩要的楼梯方案图画好了吗?”童梦瑶就将那张图给了师攻玉,师攻玉接过图来,皱起眉头。又撇了撇嘴。再就大摇其头。叹了口气说:“什么?这就是你们技术部的手笔?太简单了吧?这哪儿像个楼梯?简直就是几块烂钢板!你看看,又窄又陡,人家敢往上爬吗?这种设计你们也拿得出手!别丢了我们琳达的脸!再回去想想看,能不能拿出点水平来,别让客户看扁了。像你们这样敷衍客户,难道真的是不想再接人家的订单了吗?就算是为了面子,也不能将人家纽木恩要的楼梯画得这样简陋呀!这实在是丢人。人家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得上这样的东西?趁早别拿出去丢丑!” 童梦瑶被气得哭了出来。脸颊挂着泪珠,拿着那张图回来,又把齐美琼和师攻玉两个人的意见告诉了梅斯柏。梅斯柏当场瞠目结舌,脑子里一片空白:在齐美琼和师攻玉的两面夹攻下,他一点主意也没有了。 童梦瑶又要梅斯柏跟她到车间里去,梅斯柏就和她来到焊接部的存料区。这里虽然很嘈杂,但没有人能听见他们说话。梅斯柏原以为童梦瑶要和他讨论楼梯选料方面的问题,却不料童梦瑶竟说:“我想和齐美琼比划比划,反正也干不下去了!”梅斯柏当然知道,童梦瑶所谓的比划其实就是想和齐美琼打架——与其说是打架。还不如说是童梦瑶打人,因为要是真的打起来。齐美琼不会是童梦瑶的对手。但显然这是一句气话,童梦瑶所要表达的其实是不想干了。 其实梅斯柏也不知道该怎样干下去了,他还指望童梦瑶能够像白云飞那样和齐美琼巧妙地周旋下去,最后把工作做完呢! 在应付齐美琼的技巧这一点上,童梦瑶确实没有白云飞那么灵活,所以她才会产生绝望的情绪。梅斯柏虽然知道以前白云飞常常受齐美琼的气,但并不知道所有细节,所以他很难帮童梦瑶出谋划策,让她能够一边应付齐美琼的瞎指挥,一边按正常的思路妥善解决问题。另外,他也很生齐美琼的气,只是听到童梦瑶说要打她也觉得不对。 梅斯柏和童梦瑶站在一排槽钢前面,两个人都愁眉深锁。童梦瑶在等待梅斯柏拿个主意,他却怎么也想不出好办法来。 “你不能去打她。”梅斯柏终于理出了一点头绪。 “不打她解不了恨!”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要不我就辞工算了!”童梦瑶坚决地说。 梅斯柏一时间竟急得不知所措。不要说童梦瑶是个好女孩,就算她不怎么样,他也舍不得她走,况且他的前面就快没有人了。 因为不知道如何帮童梦瑶应付齐美琼,又怕童梦瑶真的会辞工,梅斯柏感到十分头痛。想了一整晚,第二天竟不想去上班了。他用手机和姚继业联系,说要请病假。姚继业同意了,并要梅斯柏好好养病。 姚继业叫过童梦瑶来问:“梅工好好的怎么会忽然生病呀?是不是你不听话把他气病的?”童梦瑶说:“我没有气他,是齐美琼气他了。”说完就把楼梯图的事跟姚继业说了。姚继业说:“那么说来,梅工身体没问题,是装病了。这件事不要跟别人说。”他又要看那张楼梯图,童梦瑶给了他。姚继业看着那张图面,说:“有梅工签字,应该没问题。”童梦瑶说:“是没问题,但是齐美琼说太复杂,师总又说太简单,我们没法改。”姚继业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来,我帮你们想办法,要学会应付拦路虎。”接着,姚继业就在图面上圈点起来,一边说:“齐美琼说太复杂,你就先在图面上增加两个多余的局部图;师总说太简单,你就先删除一个向视图、两个技术要求项目、三个尺寸。照我的话做吧,但要保证,最后交给客户确认的图还是梅工签过字的那张图,在客户未提意见之前不用变动。”童梦瑶依言去准备图面去了。 姚继业又打电话给陈甫正:“陈董,我们的梅工病了,但楼梯图的确认问题不好解决,要不要开个会讨论一下呢?”陈甫正问:“怎么无缘无故病了呢?”姚继业说:“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工作一不顺心就容易生气,这次恐怕是气坏了,所以就向我请了病假。”陈甫正说:“那不就是装病吗?真不像话!”抱怨归抱怨。陈甫正还是及时召集师攻玉、齐美琼、姚继业、童梦瑶开会。讨论楼梯确认图问题及梅斯柏装病请假事件。 来到会议室。童梦瑶见师攻玉和齐美琼一脸怒色,似乎要把一切怨气尽发泄在她的身上。 陈甫正在白板上写了几个字:“讨论楼梯确认图问题及梅斯柏装病请假事件”。童梦瑶看到那几个字,预感到会对自己不利,急得根根神经都绷紧了。姚继业则预先做出一副准备挨骂的姿态来,笑容可掬地面对着陈甫正、师攻玉、齐美琼。 “梅工这种工作态度可要不得,居然还装病。”师攻玉不满地说。 “我不怕他装病,设计有问题就得改。”齐美琼煞有介事地说。 这时刘佳慧进来了,要齐美琼在一摞采购单上签字。签好字。齐美琼对她说:“你去给我们冲三杯咖啡。”刘佳慧说:“五个人只要三杯吗?”齐美琼不耐烦地说:“是的,三杯,小白痴,快去!”刘佳慧赶紧就去了。 陈甫正对齐美琼说:“人家是小白痴,那你自己呢?” “我?”齐美琼笑了起来,“我是冰清玉洁、蕙心兰质的何仙姑!” “齐仙姑。”师攻玉纠正道。 “你好像越来越会自我欣赏了。”陈甫正揶揄道。 “自我欣赏也好,自吹自擂也好,都是社会适者生存规律的必然产物。”齐美琼颇有见地似地说。 等刘佳慧在陈甫正、师攻玉、齐美琼面前摆好浓香四溢的咖啡,会议也就开始了。霎时,姚继业和童梦瑶就像成了被冤枉的嫌疑犯。一个赔笑脸,一个敢怒而不敢言。陈甫正看到姚继业和童梦瑶面前没有摆咖啡。微微一惊,却没有说什么——毕竟这不是什么大事。他闻了闻咖啡香味,就宣布开会:“今天会议的主题有两个:一个是纽木恩平台工程进口楼梯替换图确认问题;另一个是梅总工装病请假事件。第一个问题,我希望技术部能摒除消极怠工的情绪,认真检讨工作中的失误,提交出符合要求的图面,从而使平台工程能顺利进行;这件事客户很重视,我们不能让客户失望。第二个问题,梅总工作为技术部的领头人,稍遇挫折就请假逃避,这是个严重的事件,应该按公司规章制度予以严肃处理。下面,我们先讨论图面吧。” 童梦瑶说:“这个图没法改了。” 姚继业说:“改是可以改的。” 齐美琼说:“大家先要有个好的表情,不要犯了错误还生气。” 童梦瑶知道是在说自己,稍微舒展了一下眉头,仰起头来。陈甫正见了,鼓励道:“这就对了,要勇于面对挑战,经得起挫折。” 师攻玉说:“她和我们内部的人开会做出一副怪表情来还是小事,最值得提醒的是和客户见面的时候要做到和颜悦色。每次见客户之前,我都交代他们:一定要和颜悦色!但他们没有一次听我的。那个小白在的时候,他们三个人接待纽木恩客户,一个像老牛,一个像山羊,一个像牛犊,个个怒目而视,就像跟唐经理他们有仇似的。现在小白走了,剩下一老一小,就像是老牛与牛犊了。” 陈甫正看到童梦瑶一脸的委屈,就开起玩笑来,劝道:“童梦瑶,师总说你像牛犊不是坏话,是说你像牛犊那样既健壮又有活力。” “但是,牛犊只会吃草不会动脑可不行。”齐美琼说。 童梦瑶不服气,壮起胆来顶了一句:“我要是不会动脑,怎么能画出图来呢?” 齐美琼说:“可你画的图是错的。” 童梦瑶待要辩解,姚继业摆手制止了她。童梦瑶强忍怒气,把图面交给姚继业,意思是要他处理。 “有错必纠,这是你们梅工自己常说的一句话,你怎么能生气呢?”师攻玉见童梦瑶快要失去耐性了,就用温和的口气批评道。 “有什么错,你们说吧。”姚继业摆出准备挨骂的姿态说,同时将图面推给齐美琼。(未完待续。。) 第78章 曾幽兰偶见夫人相 齐美琼装模作样看了一会儿图面,说:“我还是那句话,这张图太复杂,我们做不了。” 姚继业叫童梦瑶:“去吧,按齐小姐的意见改一下。” 童梦瑶就回办公室改了图后又来到会议室。 姚继业说:“这就对了嘛,简单多了。”说完又将图面推给师攻玉。 师攻玉也装模作样看了一会儿图面,说:“我也还是那句话,这样的楼梯太简陋,对不住我们的客户。客户也肯定不会予以确认。” 姚继业又对童梦瑶说:“去吧,按师总的意思再改一遍,楼梯一定要做得美观、结实、牢靠、安全、实用。” 童梦瑶又回到办公室,把那张梅斯柏签过字的图面拿了上去。大家看过图面,再没有反对意见。童梦瑶总算松了一口气,姚继业也依然一脸笑容,似乎本来大家坐在一起只是为了更好地工作,并没有啥大的矛盾。 “谢谢师总,谢谢齐小姐,以后还要请多多指教!”姚继业说。 “指教是不敢当,但意见总是要提的。”师攻玉说。 “哪里!有没有你们指教那是大不一样的。”姚继业说。 “但你们的人也得经得起培养啊!”齐美琼说,“动不动就撅嘴巴,甚至装病,这像什么话!” “不会的,梅工确实是病了。”姚继业笑得更开心了,还露出了洁白的门牙。“能得到你们的指教,我们就能学到更多知识,又不用交学费。这样的好事哪儿找?” 陈甫正对童梦瑶说:“童梦瑶。你看姚经理。这才是个谦虚的态度。你就谢谢师总,谢谢齐小姐吧!” 童梦瑶不得不生硬地说:“谢谢师总,谢谢齐小姐!” “不用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师攻玉说。 “我们也只是一个目的,那就是公司的发展。”齐美琼说。“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既要满足客户的要求,同时又要节省成本。我们做业务的。报价也难,砍价也难。向客户报价时,要摸得准对方的最高底价,既要保证设备赚钱,又要能接到订单;对供应商砍价时,既不能挨宰又能买回质量过硬的产品。我们对哪件事都不敢掉以轻心,对图面当然也必须严格要求。” 姚继业想将那张图交给齐美琼,齐美琼却退给了姚继业,并说:“这事还要等梅工来了再说,免得他又耍赖。”她又对陈甫正说:“陈董。梅工无故装病,这件事该如何处理呢?难道他说生病就真当他生病吗?应该惩处一下吧?” “这个。要等我看了他的认错态度再说了。”陈甫正说。 “你要偏袒他我们也没话可说。”齐美琼说。“我就知道你一向是虎头蛇尾,一个严重的装病请假事件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陈甫正皱了皱眉头,说:“要处理的。” 接着,陈甫正就要姚继业尽快让梅斯柏来上班。姚继业一回办公室就要左富山和童梦瑶一起去看梅斯柏,两个人就去了。梅斯柏坐在阳台上,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童梦瑶说:“梅工,你还是去上班吧,老呆在宿舍也解决不了问题,再说,他们已经同意采纳我们的图面了,只是等你去上班了就可以发给客户了。”梅斯柏没有动,说:“我现在还不想去上班。那张图你先放着,不用急。”左富山说:“梅工说得对,等几天业务来要图了,就把图给他们。他们每次要我改图,我都不一定听他们的,只是表面上答应;反正他们也不怎么会看图。我都用这种方法糊弄过他们无数次了。”左富山不仅糊弄过业务无数次,而且几乎每次都会得到同样的表扬:“对嘛,按我的要求这么一改,不就好得多了吗?”梅斯柏对童梦瑶说:“这件事都怪我,是我没有交代你。你以后应该知道如何应付他们了:第一次送图给他们的时候可以故意犯一些错误,不管他们发现与否,你都好改。”童梦瑶说:“如果他们一次就同意了呢?”梅斯柏说:“你还是可以改的,你就说图面有问题,他们会让改的。”其实梅斯柏也不知道这么做合不合适,但是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等左富山和童梦瑶回到办公室,就向姚继业报告:“梅工还是不愿意来上班。”姚继业又把梅斯柏的事告诉陈甫正,陈甫正又安排吕世才和曾幽兰下午去看梅斯柏。 等吕世才和曾幽兰过来了,梅斯柏就让他们坐在客厅,自己陪着。曾幽兰见梅斯柏脸色很差,以为他病了,说:“你要是真的哪儿不舒服,就去看病,我们可以陪你去。”梅斯柏说:“我没病,只是心里不舒服,觉得工作没法干了。”接着向吕世才他们说了楼梯确认图的事,说完又抱怨起来:“现在有的人把技术部的人当白痴,可以任意否定我们的工作。”曾幽兰说:“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不要跟他们当真,把自己气成这样,何苦呢!”吕世才说:“画个楼梯对你们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矛盾来!”梅斯柏说:“就因为事情简单,才叫我们没有办法应付。他们硬是闭着眼睛说瞎话,我们也就无可奈何了。” 吕世才去厨房看了看,发现开水瓶是空的,就帮忙烧了一瓶开水,烧好开水,他就回公司去了,他是故意要留曾幽兰单独和梅斯柏在一起。 “你和吕世才还好吧!”梅斯柏说。 “你是说……” “我是说,你和他再没有了隔阂,对吧?” “以前确实是我不对,我现在觉得没有必要计较什么了,一切都是缘分。” “其实,两个人谈恋爱分手了再做普通同事也是正常的。” “我现在跟他做同事觉得很开心。” “这就对了!” 他们说着就进了卧室——他们几乎是同时起身进去的。曾幽兰先看了看卧室的简单摆设。还特意走到梳妆台前。并拿起上面的唇膏。 “你也用这个?”曾幽兰觉得好笑。 “这只是人家故意摆在上面做样子的。”梅斯柏不想提起齐美琼的名字。尽管他猜得到唇膏是她摆的。 “你觉得陈董对你怎样?” “唉!你这么问,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就说好还是不好!” “当然好!”梅斯柏眼圈儿一红。 梅斯柏又走到阳台上去,曾幽兰跟了出来,两人望着东边的矮房子,就是邢丽倚曾经住过的地方。梅斯柏又想起白云飞和邢丽倚,不知他们过得怎么样。他又想到自己若是离职了,很可能就只有回家去,那比起白云飞来可是糟糕得多的事情。曾幽兰不知道梅斯柏在想什么。就拉住他的手,两个人又进了房间,站在窗户边。 “你觉得陈董这样的老板是不是很难找?”曾幽兰问。 “是很难找,所以我现在特别为难。”梅斯柏说。 其实,梅斯柏一天来总是在想齐美琼和师攻玉两个人很难应付,没有怎么想陈甫正,这时候经曾幽兰一提起,他才感动起来。 “还是多看看陈董的面子吧,这样你就会舒服一些。”曾幽兰说着把窗帘放了下来。 “你说得对,我应该多看陈董的面子。可是,现在还是很难做下去。我真的是左右为难。” 曾幽兰将头靠在梅斯柏肩上,不再说什么。梅斯柏抱住她,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过了好一阵,曾幽兰才抬起头来,然后走到卧榻边。 “你的卧榻好干净,看着好舒服。” “年纪大的人是这样;年轻人一般就比较随便。” “你以前也是随便的么?” “我小时候随便,不会讲究卫生,上大学后就逐渐学会讲卫生了。” 曾幽兰坐到卧榻上,示意梅斯柏过去,梅斯柏过去了,但没有坐下。 “你坐下来嘛,和我排排坐。”曾幽兰叫道。 “不,我不想……” “你还想着工作上的事吗?先放一放吧!” 曾幽兰说着硬是拉梅斯柏坐了。 曾幽兰看到枕头边放着几本书,顺手拿起一本,书名是pus.她随意翻了几页,见里面夹着一张杜甫草堂的门票,还有一张黑白照片。她拿起照片,仔细看了看里面的人,是一个穿连衣裙的姑娘,正坐在一个亭子里,心花怒放地笑着。 “你的夫人?” “是啊。”梅斯柏和曾幽兰一起看着照片,眼里流出热泪。 “好漂亮。——在哪里照的?” “在黄鹤楼上。” “黄鹤楼在哪里?” “在泽西。” “你夫人好可爱。” “可惜老了。” 曾幽兰靠在梅斯柏肩上,好像在想象梅斯柏年轻的时候和傅静玲在一起的情景。 “你的夫人原来是个美女。” “现在不美了。” “为什么呢?就因为老了吗? “不仅仅是因为老了,还因为我们的生活一直不顺心;长期心情不好,人就会变丑。” “你还爱她吗?” “爱不爱对我们来说,没有区别。” “现在你又有了我。” “我是爱你,但是,我又觉得良心不安,我对不起她。另外,我也不敢爱你,因为我的处境你都看见了,有一天没一天的,一点都不稳定,更不用说安宁了。” “你就是不爱我也没有关系,我还是要爱你的,我就是想退也退不出去了。能当你的红颜知己,我同样觉得甜蜜。” “其实我对你来说太老了!”(未完待续。。) 第79章 曾幽兰剖析齐美琼 曾幽兰扭头瞪了梅斯柏一眼,调皮地说:“以后不准在我面前说你太老。你看起来并不老,可能是因为长得好看……反正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曾幽兰放好书,自己躺到卧榻上,还要梅斯柏也躺下。梅斯柏迟疑了一下,曾幽兰就拉了他一把,硬要他躺下。梅斯柏把曾幽兰抱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脊背。 两个人休息了一会儿,起来后,曾幽兰看见梅斯柏的表情还是很忧愁,知道他还在为目前的事情烦恼。 曾幽兰有些不高兴,就走到卫生间,过了一会儿便对梅斯柏说她想洗澡,梅斯柏就去帮她准备起来:摆好放衣物的椅子,准备好拖鞋,放好洗发精、洁面乳和香皂等。梅斯柏的毛巾有些旧,幸好他买了备用的,就拿来给了曾幽兰。正当梅斯柏站在卫生间想帮曾幽兰准备得更周到一些的时候,曾幽兰竟下逐客令了:“你出去,out!”梅斯柏走出来,有点垂头丧气。 梅斯柏坐在房间里,下意识地听着从卫生间传来的刺啦啦的水声,一边又想到自己的烦心事上去了。一直到曾幽兰洗完澡,梅斯柏才忽然觉得自己应该继续关心曾幽兰。 曾幽兰穿着拖鞋从卫生间出来,又坐到卧榻上,然后开始检查脚趾,接着就要梅斯柏帮她剪趾甲。梅斯柏从抽屉里拿出指甲刀,曾幽兰就躺下了,并把双脚靠近卧榻边沿,好让梅斯柏伺候。 “你可要用心。帮我剪得漂亮一点!”曾幽兰用命令的口气说。 “知道。”梅斯柏一边回答一边捏住曾幽兰的一只脚。 等梅斯柏帮曾幽兰剪好趾甲。曾幽兰又要梅斯柏亲她。梅斯柏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唉!你好像没吃饭似的。”曾幽兰很不满意。 “你说得对,我没吃午饭。”梅斯柏有气无力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吃呢?” “因为吃不下。” “你真难伺候!”曾幽兰说着就起身了。 曾幽兰又要梅斯柏到卫生间去把她的鞋袜拿过来,梅斯柏照做了,还帮她穿好袜子。曾幽兰穿上鞋子就去了厨房,梅斯柏没有跟着她,而是坐到客厅。曾幽兰先给梅斯柏泡了一杯茶,接着就在储存柜里找东西,里面有面条和米。但只有一个鸡蛋,再没有别的菜,于是她就为梅斯柏下了一碗鸡蛋面。等梅斯柏吃过面,两个人又聊起工作上的事来了。说着说着自然又说到齐美琼身上。 曾幽兰说:“其实,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齐美琼这个人,应该了解她的个性和为人,她并不是真的要别人什么都听她的,她只是发号施令惯了。她说话好像都不通过大脑。你是一时糊涂,才上了她的当。她说你们技术部的时候还算是客气的,还没有骂人。只是贬低你们而已。她骂现场的人的样子你看见过,她骂我们生管的时候你也应该看见过。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就算她认为你不会设计,不懂恩格丽语,又怎样呢?毕竟相关的工作还是你在主持,她又主持不了。她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而是天生一张厚脸,什么缺德的话都说得出来,还不准人家计较,得处处让着她。” “我们只是不想走弯路,但她偏偏喜欢胡搅蛮缠,我真的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说你们画的楼梯图吧,图已经就那样了,没什么好改的了,这我也能猜到,但她就是不认可。我最了解她了,不信你现在就当我是齐美琼,而你是童梦瑶,我们两个人来解决矛盾。最后肯定是以吵架收场,除非童梦瑶顺从她。” 梅斯柏想了想,就说:“好吧。” “这张图不行!”曾幽兰模仿齐美琼的表情,不屑一顾地说。 梅斯柏没有吭声。 “你怎么不说话?”曾幽兰问。 “童梦瑶不敢说话。”梅斯柏说。 “你就假设童梦瑶胆子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重来。”曾幽兰说道,又开始模仿齐美琼的腔调:“这张图不行。” “怎么不行?”梅斯柏模仿童梦瑶的口气,略带委屈地问。 “太复杂了,做不了。” “要怎样才不复杂呢?” “这是你们技术部的事,怎么好来问我呢?是你搞设计还是我搞设计呀?” “这已经是根据客户要求,我们画出来的最简单的图了。” “太复杂,做不出来!” “做得出来!”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固执啊?我要你改图你答应不就完了吗?你想吵架啊?” 梅斯柏一笑,说:“这还真的要吵架了,真没意思。” 曾幽兰说:“所以说,当她存心要找茬的时候,谁都拗不过她。像你这样的直性子只会给她气得吐血。你越是想按正确的思路去做事,她越是胡搅蛮缠,横加干涉。这个时候,你不能急,更不能生气,而是要拖。等到她真的为一件事情而着急的时候,往往就会尊重做事的人的意见了,因为她自己不会亲自做什么,只会要求别人做什么。她对我们生管的态度更加显得武断,我们总是不得不当面奉承,背后再按自己的想法工作。不管她当面对我们说什么,我们都只有点头答应的份。而只要她一离开,我们就恢复常态,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事情做好了,任她怎么来贪功;事情做砸了,任她怎么来责罚。我们已经习惯了,只要是她开口说的话,我们表面上都要听,不用管她是对还是错。她最在乎的,是她的话有没有人听,至于具体的工作怎么做,她还不是要靠大家。她自己也知道她是在瞎指挥,但是改不掉。” “这人是目中无人。”梅斯柏说。 “她也不是目中无人。而是看人说话。如果是客户派来的工程师。她就总是顶礼膜拜的。” 接着。曾幽兰又要梅斯柏当一回吉般客户派来的工程师,而她自己再当一回齐美琼。她就像个导演那样安排起来:“假如你是吉般客户派来的工程师渡边,我像齐美琼那样向你请教,而你就像那个渡边那样回答我。假如我们身边还有个转译。”梅斯柏点头答应了。 “渡边先生,早上好!”曾幽兰说着,向梅斯柏做了个九十度鞠躬。 “早上好!”梅斯柏说,假装在抽烟。 “这是烟灰缸。”曾幽兰假想帮梅斯柏摆好烟灰缸。“看你抽烟的姿势就像个思维严谨的人。” “过奖。” “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渡边先生。”曾幽兰好像在翻动一叠图纸。 “请便。” “这里,这个零件的油漆颜色是蓝色还是橘色呢?” “橘色。” “真聪明!连零件颜色都记得这么清楚。真叫人佩服!” 梅斯柏觉得好笑:“这不是在讽刺人吗?” 曾幽兰说:“这就说明,齐美琼说话先要看对什么人。对你们是百般诋毁;对供应商是任意挑剔;对上司和客户是无条件巴结,奉承。” 这时候,曾幽兰的手机响了,是齐美琼来电话了。 “你在哪里?”齐美琼问,声音很大,连梅斯柏都听得清楚。 “我在梅工宿舍里。” “你倒是快活,那台和面机的进度你不管了?” “有什么事吗?” “你不管有什么事,你不在跟前就不对。叫你去看老狐狸,你就老赖在那里。现在都快下班了,这像什么话!” “有事你就叫吕世才帮我料理一下。我得过一会儿才能回公司。”曾幽兰说完亲了梅斯柏一口,发出吧的一声。 “你在和谁亲嘴呢?” “我没有和谁亲嘴,我是自己在咂嘴。” “小贱人,我警告你,快点回公司来,别老在那里和老狐狸亲热。” “好吧,我就回去。”曾幽兰说完又去抱住梅斯柏。 两个人真的亲热起来,接着就闲聊。过了半个多小时,曾幽兰的手机又响了,还是齐美琼的电话。 “小贱人,怎么还不见你回来?现场有许多事,你都不管了?那个老狐狸有什么好的?那么吸引你!” “齐小姐,我就回来。” “你到底在那边干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煮了一碗面给梅工吃。” “好啊!煮一碗面用了一下午,这可真是高效率!” “我只是想煮得好吃一点,就用多了一点时间。” “面条煮得久就好吃了吗?这叫什么逻辑!再说了,他又不是小孩子,要吃什么不会自己煮吗?用不着你帮忙。” “好,我就回来。” 曾幽兰不紧不慢地和梅斯柏来到阳台上,看了看外面的风景。 “我看我还是去上班吧。”梅斯柏觉得自己确实过分在乎齐美琼的意见了。 “你又来了,急什么?”曾幽兰说。“你索性就说病了,再休息几天,至少要休息两天。等你心情好些了再去上班。那个楼梯是不急的,有你审图还错得了吗?” 梅斯柏一想,觉得也对,就点头了。曾幽兰见梅斯柏已经稳定下来,还对自己言听计从,心里自然高兴。曾幽兰又交代梅斯柏,要他有空就去买点菜回来做,不要总是想着工作上的事。梅斯柏说他还是没有心思做饭,曾幽兰就要他出去玩,而不是呆在宿舍生闷气。 “好吧!我明天就去逛大街,逛商场,下餐馆,看电影!” “对了!等过两天你心里不烦了,就去上班。”(未完待续。。) 第80章 陈甫正开导老逃兵 当曾幽兰离开梅斯柏宿舍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而齐美琼却再没有来电话。 曾幽兰去了公司,并向陈甫正报告了梅斯柏的情况。虽然知道梅斯柏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陈甫正还是不放心。第二天一上班,陈甫正又把师攻玉和齐美琼叫到他的办公室。 “你们先去看一下梅工吧,就算是对他的关心。”陈甫正说。 “我不去。”师攻玉说。 “上次你病了,他去看过你。”陈甫正对师攻玉说。 “这次是他犯了错误,我为什么要去看他?”师攻玉还是不愿意去。 “我也不去,”齐美琼说,“我的级别高,为什么要去看他呢?况且是他工作没有做好,还想装病耍赖。我只想处罚他。” “他年纪大些,你们就不能体谅他一点儿吗?” “年纪大一些就应该更加懂得遵守纪律,而不是无故请假。”齐美琼说。 “这个人的工作理念还真是有问题。”师攻玉说。“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清楚呢?还一定要闹得这么离谱。我怕技术部的人会给他带坏。” “好,你们不去我去。”陈甫正撅起嘴巴。 “我们抗议!”师攻玉和齐美琼异口同声地说。 陈甫正一愣,说:“抗议什么?” “你是老板,不能去看犯了错误的员工,否则我们不好管理。”齐美琼说。 “应该是他来上班后先向你做检讨才对呀!”师攻玉说。 “好了,就算是我去骂他一顿吧,你们别抗议了。”陈甫正还是决定亲自出马。 当陈甫正来到梅斯柏的宿舍。梅斯柏正准备出门去逛大街呢!陈甫正拦住梅斯柏。开口就问:“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忽然撒起娇来了?还是真的想当逃兵?”梅斯柏请陈甫正到卧室坐下,说:“我不是撒娇,是脑子糊涂了,一时间没法正常工作,只好请了病假,免得浪费你的钱。”陈甫正说:“你说具体点。”梅斯柏说:“我们的楼梯图面画好了,业务不愿意发给客户确认,到时候又说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陈甫正说:“业务可以提意见吧!并不是你们要发给客户他们就得发呀!” “我只是希望工作能够进行得顺利一些。” “你不去上班怎么能顺利呢?” 两个人越说越拧,陈甫正生气了,梅斯柏闷声不响。 “只要你好意思,你就赖在宿舍里好了。”陈甫正都快要失去耐性了。 “我是不好意思,我是应该去上班,但是一想到我们的工作总是会遇到这么多人为的障碍,我又不想去了。”梅斯柏尽量低调地说。 “你能不能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把你放在师总他们的位置上,你可不可以进行有效的管理?” 梅斯柏想了一会儿,说:“没有试过。我没有把握。” “对了,这说明你知道管理是一门复杂的学科。”陈甫正说。 停了一会儿。陈甫正便开导起梅斯柏来: “我们要面对的员工并不都是好人,更不都是像你这样的有高度自觉性的人。他们当中既有君子也有小人;既有好心人也有恶棍;既有老实人也有骗子;既有拾金不昧的人也有小偷;既有光明磊落的也有阴险毒辣的;既有实干家也有混混;既有谨小慎微的也有毛手毛脚的;既有道德高尚的也有寡廉鲜耻的;既有作风正派的也有偷鸡摸狗的;既有冰清玉洁的也有肮脏低贱的;既有少年老成的也有老不正经的;既有学富五车的也有目不识丁的;既有当过警察的也有坐过牢的。总之,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们去管理他们的时候是不是都要讲很多道理呢?我们的原则是谁我们都要容忍,同时谁我们都要管。 “也许对你们技术部的管理不该太野蛮,但是也不能太缩手缩脚吧?因为就算是技术部,也还是十个指头有长短。让你搞技术管理是可以的,因为你对设计很内行。但是,让你负责技术部的管理就不一定合适了,所以要有姚经理甚至师总他们来挑起这副重担。你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其实你已经得到了他们很多的帮助。 “你还是要理解师总和齐小姐的难处,不要老是抱怨。我知道,他们骂人并不是都有理由,但他们必须有威信,整个公司必须做到政令畅通,这得靠他们。你可以设想一下,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有威信,员工们会那么乖吗?你们技术部的工作会那么好做吗?就算师总和齐小姐骂错了人,不也还有功劳吗?这个功劳就是,确保整个公司谁也不能随意松懈,更不能故意捣蛋,否则就要自食其果。任何人只要自作主张,都必须负责到底——事情做好了,可能挨骂但不会挨罚;事情做坏了,肯定难辞其咎。只有这样,我们的管理才能做到准确无误;也只有这样,才能迫使员工挑战极限以保持和提高公司的竞争力。 “表面上,我们对每一个员工都是严苛的,但当我们意识到他已经到了极限状况的时候,我们就会及时松绑。我一样会批评师总和齐小姐,而且很多时候也是不了解情况,因而批评错了,但他们并不能计较我,还得按他们认为正确的方法顶住我的压力工作,目的是为了公司的利益。他们有时也很难的,既要听我的不一定正确的意见,又要做好自己的工作。” “听你这么一说,我知道我确实是认识不足。”梅斯柏说。 “你当然是认识不足,而且你的错误是严重的。我承认,一台机器在你面前,你能够洞察;但一群人在你面前。你便洞察不了。要你搞设计或搞技术管理。你有足够的敏感度;若要你管理一些人。你未必有足够的敏感度。所以,你要替我们把事情看得复杂一些。” “我先反省一下。” “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如果愿意就继续上班,否则我也只有放你走。” “不需要一个星期,我尽量早点去上班。只要你允许我留下来,我都不会离开的。” “那不是更好吗?我还以为你想离职呢!” “我是想过离职,但是不敢,因为在鹿亭,也就算琳达的设备最复杂。一旦离开琳达,我可能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了。” “你既然想过这个问题,就应该避免冲动。” “我承认我有错,我的反应是过分激烈了。” “你认识到错误就好,我也不打算处罚你了。”陈甫正说着,觉得累了,索性半躺到卧榻上。“跟你说话真累,一点简单的道理要我说这么多话。”接着又闭上眼睛说:“你的卧榻虽然小,倒是挺舒服的。” “是挺舒服。” “现在天气不冷不热,就快到夏天了。要注意身体,别着凉了。” “是。陈董。” “万一着凉了,就吃大蒜头试试,也许有效。” “噢。” “治疗伤风感冒还有一个方法,是我们麒麟山一个医生说的:吃一碗米饭,洗个热水澡,然后睡觉。” “吃米饭的时候能不能吃菜呢?” “不能。” “噢。” 陈甫正闭目养了一会儿神,梅斯柏沉默着,没有打搅。等陈甫正睁开眼睛,梅斯柏才开口说话:“陈董,我还是想报告一下楼梯设计的事情经过。” “我想了解,请说吧。” 梅斯柏先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就像作报告那样对陈甫正讲起楼梯图面的设计过程来: “首先,我要说一下自制楼梯的必要性。进口楼梯是相当贵的,而自制楼梯会便宜很多,这样可以大大降低成本,况且这又是客户明确提出来的,我们理应执行。 “第二,我要说图面的设计依据。进口楼梯的结构形式、外形尺寸、安装形式及尺寸等主要参数我们是有的,可以从原楼梯供应商提供的报价图上找到。但仅有报价图是无法制作的,还得转换成便于制作加工的标准图面。 “第三,我要说我们的设计结果。我们根据原楼梯的结构形式、外形尺寸、安装形式及尺寸等原始资料进行整理、重画,设计出和原楼梯尽量一致的楼梯图,保证外观、功能、安装尺寸、安全防护形式等与原楼梯基本相同,同时便于自行购料与制作。因为有了进口楼梯作为设计依据,我们不能随心所欲地进行设计。这跟测绘是类似的,但又不完全是测绘,因为尺寸是抄的,不是测量的。自制的楼梯和原进口楼梯之间是有差异的,但那是微不足道的,不至于影响外观及使用。至于图面为什么要7个视图,那是因为必须完整表达楼梯的结构、尺寸,那样才便于制作,因此,我们在报价图(报价图上只有两个基本视图)的基础上增加了1个局部放大图和4个向视图。这样,下料、焊接才可以按图施工。这都是专业工作的基本要求,是少不得的;如果少了,现场就无法制作,或者制作过程中要来问我们,而我们只有加视图,那样不就被动了吗? “第四,我要说我们遇到的工作阻力。齐小姐嫌我们画的图太复杂,是不对的,因为再要简化就无法将楼梯表达清楚了,或者做出来的楼梯不符合客户的要求。师总又嫌我们画的图太简单,也是不对的。我们要把楼梯画得尽量简单,是根据需要和可能的原则来进行设计的,所以,我们就不会故意把楼梯画得很复杂,因为那只是一个楼梯,它本来就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只要实用、安全、美观就可以了。如果硬要我们画得很复杂,甚至要加一些形位公差上去,好像这样才能体现出我们的设计水平来,那恰恰是要我们背离正确的设计思路——只有根本不懂设计的人才会把简单的东西画得很复杂,把可以粗糙的尺寸标注得很精密。” 陈甫正说:“这两个人一向是信口胡说的,你怎么能当真呢?”梅斯柏说:“可是他们的话童梦瑶和我都不能不听啊。”陈甫正说:“可你应该知道他们对设计并不内行吧?”梅斯柏说:“我不是要他们对设计内行,而是希望他们有实事求是的态度,说话要通过大脑。”听到梅斯柏这么说,连陈甫正都感到头痛了——他一样害怕实事求是!师攻玉和齐美琼信口雌黄也正是陈甫正认可的。 此时梅斯柏觉得自己理由非常充分,又说:“由不得你不相信,事情明摆着:一边是客户的要求,一边是我们的实际制作能力,这两点就决定了我们的图面应该怎样画。我得对这件事负责:楼梯必须做出来;必须使客户满意;必须能降低成本。如果强迫我们走弯路,我真的是很为难。”陈甫正说:“你不应该撒娇、当逃兵,呆在宿舍不去上班。”梅斯柏说:“有人让我们技术部没法正常工作,我就是去了也没有用。”陈甫正说:“我看你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根本就不像脑子糊涂的人。”梅斯柏沉默下来。 梅斯柏又到厨房去倒了一杯水给陈甫正,但他不喝。梅斯柏把杯子放回厨房,然后回到房间说道:“我在你面前不糊涂,是因为你愿意听我解释。如果你也总是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当白痴,我也就糊涂了。” “没人把你当白痴。”陈甫正说。 “有人把我当白痴,过去、现在都有,将来也肯定还会有。”梅斯柏说。 “没有。” “有。” 陈甫正坐起来,不想继续争论,就快刀斩乱麻地说:“好了,我马上叫业务将你们画的楼梯图发给客户确认。我相信经过你审核的图不会有问题。”(未完待续。。) 第81章 陈甫正抹桌洗碗 陈甫正走到阳台上,用手机交代齐美琼:“你把技术部画的楼梯图发给客户确认。”又四处望了望,然后回到屋里,对梅斯柏说:“你的居住环境倒是可以的,就是简陋了点。”梅斯柏说:“这已经够好的了,应该感谢你这个老板。”陈甫正又问:“你要不要装个空调呢?”梅斯柏说:“那敢情好!”陈甫正又问:“你想装个什么样的?”梅斯柏说:“随便什么样的都好,其实就是不装也是可以的。冬天冷了,可以多盖一点;夏天热了,可以用电风扇。”陈甫正说:“还是装吧。你喜欢什么品牌的呢?松下、日立还是lg?”梅斯柏说:“不用装那么好的,装个阿格琳空调就可以了。”陈甫正说:“阿格琳空调好像是比较便宜的。”梅斯柏说:“是啊,能省就省吧。”陈甫正说:“不用去省了,就买一个美的空调好了,既不贵也不便宜,性能又好。” 陈甫正又来到厨房,梅斯柏跟着。厨房的用具都是最简单的,不过能对付做饭炒菜,而且看上去很干净。 “听师总他们说,你很会炒菜,我也想尝一尝你炒的菜。”陈甫正说。 梅斯柏觉得为难,但又不好拒绝,说:“我其实只会做几样家常菜,根本拿不出手。” “也没有要你做满汉全席,家常菜就很好了。除非你不想招待我,那就算了。” “陈董,你误会了;既然你不嫌弃,我就尽力而为吧。” 梅斯柏顺着陈甫正的意思。提出愿意做几道简单的菜招待陈甫正:煎鸡蛋、煎豆腐、煎鱼。 “你给我一点现金。我去买菜。”陈甫正说。 “我跟你一道去吧!” “不用了。你要相信我一个人能够完成这个任务。” 梅斯柏拗不过,只好给了钱,又交代陈甫正所要买的菜的种类以及大概价格,陈甫正倒是听得很仔细,就像害怕上当似的。 “那我就去了。真不好意思,还要用你的钱。”临出门陈甫正说。 “我的钱本来就是你发给我的嘛!”梅斯柏笑了起来。 等陈甫正出门了,梅斯柏又追了出来。 “陈董,你知不知道怎样判断鸡蛋新鲜不新鲜呀?”梅斯柏不放心地问。 “哎呀!我还真不知道。”陈甫正停住脚步。 “你看鸡蛋壳。一定要显得干净,有光泽就对了。” “明白了!” “另外几样菜也要保证新鲜。” “没问题,我会特别注意的!” 陈甫正很高兴,就开车去了菜市场,依照梅斯柏的要求买了一斤鸡蛋、一斤豆腐、两斤草鱼、几根小葱。梅斯柏检查过那些菜,觉得很满意,就对陈甫正说:“真是辛苦你了!”陈甫正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时候,梅斯柏已经做好准备工作,就开始用电饭煲做饭。他淘米的时候,还在米里面加了一些黄豆和燕麦。陈甫正看见了,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陈甫正想打下手,梅斯柏没有接受,说:“我一个人来吧,事情不多。”看到陈甫正不想离开厨房,梅斯柏又说:“你能赏脸吃我做的饭,我也就满足了。现在,你可以坐到客厅等候。”陈甫正这才走出厨房,坐到餐桌旁。 虽然餐桌十分普通,是很低廉的那种,但对于普通员工来说也算是够好的了。许多员工在宿舍里做饭,吃饭的时候是很随便的,并不一定有餐桌,往往都是将饭菜端在手上边吃边走动。梅斯柏也不例外,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很少使用客厅里的餐桌。梅斯柏平时吃饭不仅爱站着,而且喜欢从厨房走到房间,又从房间走到阳台,要不就是端着饭碗看电视。 仅仅是为了招待陈甫正,梅斯柏才将三样菜端到客厅里,摆在餐桌上。梅斯柏帮陈甫正盛好饭,自己却站在一边。 “应该是一起吃吧?”陈甫正说。 “好吧。” 梅斯柏进厨房去为自己盛了一碗饭出来,然后坐到陈甫正对面。 “你怎么只煎了三个鸡蛋,怎么分?”陈甫正问。 “你两个,我一个;我一般只吃一个。” “如果我只要一个呢?” “那我就要两个,偶尔多吃一个也可以。” 鸡蛋和豆腐都很香,鱼则不仅香,还略带甜味。陈甫正本来只打算吃一个鸡蛋的,因为觉得味道好,就忍不住连吃了两个。梅斯柏暗暗觉得好笑。 “为什么你做的鱼有甜味呢?”陈甫正尝了一汤匙鱼汤,咂咂嘴,有点纳闷。 “本来就有甜味的。” “老陶和我家保姆做的鱼都没有甜味。” “因为放多了辣椒和酱油呗。” “他们放辣椒和酱油是为了去鱼腥,不过还是没有去尽,每次吃过鱼总觉得还有腥味。对了,为什么你不放辣椒和酱油却没有腥味呢?” “这有个诀窍:鱼煎好后,接着放盐、姜、葱、蒜,再加入醋、水,一定要等水滚沸了以后才可以翻动,这样做出来的鱼就不会有腥味了。” “难怪,这鱼一点腥味都没有。这个方法我要告诉他们。” “他们是厨师,应该知道的,可能是他们以为你喜欢有点腥味,才故意做成那样。” “我不喜欢腥味。”陈甫正说完就夹了一块鱼吃了起来。 梅斯柏也夹了一块鱼,慢慢地吃着。两人都没有说话,生怕鱼刺会鲠喉咙。 等吃完一块鱼后,陈甫正又说话了:“菜市场有各种鱼,我本来想自作主张买鲤鱼的,因为鲤鱼漂亮。” “我没有做过鲤鱼。” “那鳜鱼呢?” “更没有做过。” “幸好我没有买。” “我只会做一些简单的、廉价的菜,实在是怠慢了。” “对你不能要求太高嘛!能吃饱就行了。再说味道还真不错。比我家保姆做的菜也差不了一点。”陈甫正说着又夹了一块鱼。 吃过饭。陈甫正忍不住笑了:他哪一顿饭也没有这么简单过,偏偏觉得这一顿吃得很香。因为吃得惬意,陈甫正开起玩笑来。 “梅工,你做的菜这么好吃,我想聘请你当厨师。” “我无法胜任。”梅斯柏笑着说。 “你是怕我不给你高薪吧?我就答应你,你的工资只会比现在高,你看怎么样?” “我做不了,再多钱都不行。当厨师不仅要为你做饭。还要为那几十个员工做饭,我肯定支持不住。况且,我做菜的花样太少,满足不了大家的要求。就算是陈董你,也不一定总喜欢吃我做的饭菜,今天可能只是觉得新鲜。” 梅斯柏说完就开始收拾桌面。因为陈甫正想体验一下做家务事的乐趣,就要梅斯柏让他来抹桌子洗碗,梅斯柏只好答应了。陈甫正兴致勃勃地洗好碗,还问梅斯柏:“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谢谢!”梅斯柏有些不好意思。 “可见只要事情做好了。别人想否定你的成绩也难。” “对。” 其实,即使陈甫正做得不好。梅斯柏也不会让他难堪,大不了自己再洗一遍。 若是换了齐美琼,而洗碗的又是梅斯柏或技术部其他人,那情形就不同了。齐美琼要贬低人,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她张口就来:“碗可不是这样洗的,瞧瞧你做的事:要多乱有多乱!像你这样洗出来的碗谁还敢用?而且还浪费了那么多水!你以为水就不要钱吗?就算不要钱,你也该珍惜水资源吧?叫你洗几只碗,用了大半天时间,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洗碗的时候还不知怎的弄得噼里啪啦响,搞得人提心吊胆的,你就不能轻点啊!你连几只碗都洗不好,还能做什么?什么都要我教,什么都要我操心,真给你气死了!” 这样骂人还算是靠谱的,如果她成心要气得人家吐血,她就会骂:“什么,你就是这样洗碗的?这叫什么水平!你看看你,碗还是碗,碟还是碟,盘子还是盘子,一点变化都没有。我看人家都是把碗洗成碟子,碟子洗成盘子,盘子一洗变成筷子,你是一点都不变,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还有,洗碗都要先打碎了再洗,洗好后再复原,这样才有效率。像你这样做事,难怪要用这么久。我真是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傻的人!”如果有人不服气而顶撞她:“齐小姐,请你教教我,具体该怎么做。”她就会骂:“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我教吗?你真是个白痴!你去翻翻小学课本,这是一年级就学过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读完大学的,白浪费钱!我的级别多高呢,还想要我教你这么简单的事,别做梦了!” 再拿电饭锅里的饭来说。如果人家不动,齐美琼就骂:“你怎么就这么懒,饭留在锅里又不会生孩子,怎么也要用碗盛起来啊;你把饭留在锅里,饭会变硬不说,锅也没法泡,到时候洗都不好洗。什么事都这样,我不说你不动,你又不是一头驴,不挨鞭子不拉磨!”如果人家用碗把饭盛起来,她又骂:“饭留在锅里好好的,你没事盛进碗里干嘛?一只碗干干净净的,你这么一盛饭,不又得多洗一遍?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懂不懂运筹!本来指望你帮忙的,你却给我找事,像你这样还想领工资?我看倒贴还差不多。”总之,是叫人家左右为难。 陈甫正的命可好了,只不过洗了几只碗、两双筷子、两把汤匙、一口锅、一把锅铲,又抹干净灶台、桌面,便得到梅斯柏的表扬。但他还不满足,又向梅斯柏讲起做事的过程来,以表明自己做事的条理性: “梅工,我是很少做家务事的,只是看到你做起菜来这么熟练才决定试一试的。既然要试一试,就要做好,而要做好一件事,就得先有个计划,这样才会有条理。在动手之前,我想了几分钟,想出了一个工作步骤: “第一步,收拾碗筷,并将少许残羹剩饭清理干净;第二步,洗锅及锅铲,并抹干归位;第三步,粗洗碗筷;第四步,精洗碗筷,并抹干,放入碗柜;第五步,搓洗抹布;第六步,抹桌面、灶台;第七步,搓洗抹布、拧干、折叠,放置在洗洁精旁边。” 梅斯柏听完陈甫正的工作过程,赞许地点了点头:“想不到陈董做起家务事来也这么认真,值得学习。我看你洗得这么干净,不但放心,而且佩服。” 陈甫正又谦虚地说:“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儿忘了:电饭锅里还剩下一些饭,是不管它呢,还是应该盛入碗里呢?我不知道怎么处理比较好。” “可以不管它,晚上我还可以做蛋炒饭。” “会不会不新鲜呢?” “不会的,做蛋炒饭本来就要用冷饭,刚煮熟的饭反而不好。” “噢!这样好,这样好,这样就不会浪费了,反正还有好多鸡蛋,你不用再买。” “实在不好意思,陈董,请你吃便饭,还要你去跑腿买菜。”梅斯柏歉疚地说。 “这都是不值一提的。只是你不去上班不划算,你上一天班的钱少说也可以买30斤鸡蛋。” “那倒是。” “所以说,你闹意见不去上班就是跟自己过不去——30斤鸡蛋啊!按一天一个算,你可以吃七八个月。” 听陈甫正这么一算,梅斯柏忽然觉得自己不去上班实在是划不来。(未完待续。。) 第82章 童梦瑶旁敲侧击 把梅斯柏开导好了,陈甫正这才算放下心来。不过,陈甫正离开梅斯柏的宿舍后还是觉得不怎么开心,毕竟梅斯柏和齐美琼闹的矛盾实在太大了。陈甫正原本只希望齐美琼在师攻玉的支持下一直欺负梅斯柏,而梅斯柏总是忍辱负重完成工作,并不愿意看到梅斯柏闹到装病请假的地步。 梅斯柏上班后,齐美琼和师攻玉还不愿意轻饶,便拟就了一个通告,基本内容是:“技术部总工程师梅斯柏在纽木恩平台工程楼梯替换确认图的设计过程中屡犯错误,并累教不改,又在和公司发生矛盾时装病请假,导致该工程进度延缓,影响极其恶劣。为严肃工作纪律,对其处以罚款100元,以示惩戒。”《通告》打印好后就交到陈甫正面前。 陈甫正看了齐美琼呈送的《通告》后很为难,就不想签字,还对齐美琼说:“我好不容易把他劝好,你就不要再惹他了。”齐美琼说:“我没有惹他,是他咎由自取!”陈甫正说:“你不否定他的设计,他就不会装病,怎么是没有惹他呢?”齐美琼说:“我只说了童梦瑶,是他自己要伸出头来接石头的。”陈甫正说:“图面是梅工看过的,说童梦瑶就等于说梅工。”齐美琼说:“我还那么怕他哟,随便说几句都不行!什么人,一把年纪了,居然还撒娇!那楼梯要是拖了工程的后腿,我还要罚他们的款!”陈甫正说:“就冲你那态度,难怪梅工会气得不来上班。”见陈甫正硬是不签字。齐美琼又出歪点子:“不罚款也可以。要他写一个悔过书。让他认识到自己犯过严重错误。”陈甫正还是摇头:“算了,事情过去就算了。”齐美琼不依他,又建议:“要不就再开个会,我一定让他在会上低头认错!”陈甫正忽然头痛起来,两眼一闭,没有再理齐美琼。齐美琼怫然不悦,撅起嘴巴便气鼓鼓走了。 为了躲避齐美琼或梅斯柏向他施加压力,陈甫正决定休假三天。梅斯柏和齐美琼都猜得到。陈甫正是在生他们的气,所以双方就都让一步,没有再闹矛盾。 等客户接到楼梯图,很快就回复:“将扶手降低一点(如图上修改所示),其余ok.”过了一段时间,楼梯就按图制作好了。这时候,梅斯柏宿舍的美的空调也装好了,到热天的时候就可以用了。只是这两件事也没有带给梅斯柏什么好心情——毕竟事情有过太多不必要的波折。 因为家里要买房子,梅斯柏就请假回去了一趟。等他回琳达上班时,天气已经有点儿热了。 梅斯柏回来正常上班后。难免会想想家里的事。傅静玲对他是宽容的,不但没有限制他的行为。还明白地跟他说:“你一个人在外面做事,不用老是想着家里。如果有合适的,你可以再找一个甜心。”傅静玲还像年轻的时候那样,让梅斯柏依偎在怀里说知心话:“有的男人有出息,同时又有甜心;有的男人没出息,同时也找不到甜心。我情愿要前一种。” 正因为傅静玲有这样大的度量,梅斯柏才越发觉得应该洁身自好。他再不想在外面拈花惹草,因而有意回避曾幽兰。曾幽兰几乎每天都会找梅斯柏谈工作上的事,顺便也观察一下他的态度。看到他总是那么平静,她得不出任何结论。她几次差点忍不住想问个究竟,却开不了口。 有一天,趁吃午饭的时候,曾幽兰又想坐到梅斯柏的旁边,不巧这时童梦瑶也在,她就只好坐在童梦瑶旁边。童梦瑶是有意要破坏气氛的,于是就问梅斯柏:“梅工,你这次回家把房子买好了吗?” “只是办好了手续,要等几个月才能搬家。”梅斯柏说着,眼睛却看着曾幽兰,好像是在和她说话。 梅斯柏很想像普通同事那样和曾幽兰说话,但是他很难做到,因为他太喜欢她了。梅斯柏看曾幽兰的时候,很容易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内心的激情。 “你总算完成了一件大事。”童梦瑶说。 “我只是搭上了最后一班车;也算是对妻儿有个交待了。” “你为什么不在鹿亭买房呢?”童梦瑶问。 “我没有这么多钱,鹿亭的房价要比家里的高好几倍。”梅斯柏说。 接着,梅斯柏就向童梦瑶和曾幽兰简单介绍了一下他所买的房子的情况。梅斯柏的眼神多数时候是对着童梦瑶的,心里却在想着曾幽兰。 曾幽兰始终没有说话,最多只是点点头。 “你在家里买房,自己却住单身宿舍。”童梦瑶又对梅斯柏说。 “本来就是要给他们买的,我自己顾不上。” “你的儿子多大了?” “十八岁了,也许今年要去上大学。” “他想学什么呢?” “他想上师范大学,以后当个老师。” “唉,可惜!” “这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我还以为他会像你一样,搞机械设计呢!如果真要那样,你就可以传承技术了。” “技术是全社会的,不是哪一家的;不管谁看得上我这点雕虫小技,我都很乐意传授给他。” “学会了就是雕虫小技,没有学会就是绝技。就像你自己常说的那样:一个再简单的机械结构,在没有看懂之前就是个难题;一个再复杂的机械结构,在看懂了之后就不成问题了。所以,你是我的榜样,我很想在工作上能向你看齐,得到你的指导。但是,工作上的能力并不能掩盖道德上的缺点。所以,一个人永远都不要忘记自己对家庭、对环境的责任。你要注意保持晚节,这样才能称得上是德高望重。如果我们技术部少了一个德高望重的人,那不就像是遭到灾难一样了吗?即使是以前。当老板把一个德高望重的人贬得很低的时候。我们一样会尊重他。何况现在老板已经改了。我们就更会尊重这样的人了。那么被尊重的人呢?是不是应该多为大家想一想呢?偷香窃玉就算不会身败名裂,至少也会令旁人大感失望吧!” 童梦瑶坐在梅斯柏和曾幽兰之间,旁敲侧击地发表着议论,显得很威严。梅斯柏偷偷看曾幽兰一眼,童梦瑶往往会给一个警告的眼神;曾幽兰偷偷看梅斯柏一眼,童梦瑶则不满的轻咳一声。梅斯柏和曾幽兰都害怕童梦瑶,因此不敢当着她的面眉来眼去。 等吃完饭,梅斯柏和曾幽兰不想走。他们好像很默契:希望童梦瑶会先走。可是,童梦瑶并没有先走,她就像一堵墙一样隔在中间。 “现在,街上到处都贴上了一则标语:‘拒绝腐蚀,守住幸福’。不知你们注意到了没有。”童梦瑶又找到了话题。 梅斯柏和曾幽兰都没有回答。童梦瑶不放过,继续问曾幽兰:“你看到过吗?” “看到过。”曾幽兰心虚了。“可是,没有什么东西会来腐蚀我。” “就算没有什么东西来腐蚀你,难道你也没有去腐蚀别人吗?你能确定吗?” 曾幽兰哑了口。 “梅工,你看到过那则标语了吗?”童梦瑶又问梅斯柏。 “看到过。”梅斯柏答道,低下头去。 “你有没有联系自己的情况想一想呢?” “我是应该想一想。”梅斯柏像个犯错的小学生。 一直到食堂快走空了。陶喜竹过来清理桌面,三个人还在那里静坐。陶喜竹好像不高兴。很不客气地说:“吃完了就走,不要妨碍我工作。”在梅斯柏的记忆里,陶喜竹从来就没有尊重过他,好像他一直就是那个要人帮助的人,是来琳达混饭吃的。 他们一起去洗碗,又一起回了办公室。不要说梅斯柏和曾幽兰不会在外面做什么,就是想做,也得碍于童梦瑶的面而放弃。童梦瑶一会儿靠近曾幽兰,一会儿又靠近梅斯柏,还时不时地说上几句闲话。 一个星期后,曾幽兰凭直觉意识到了,自己的爱即使再深也不能继续了。这种情况,虽说令人伤感,却也令人感到甜蜜。但是她做不到心甘情愿地放弃,因而好像还在内心深处存有幻想。 梅斯柏每次叫曾幽兰,她都觉得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感情似的。但也有一次使她大感意外,那次是偶然在华夏超市的水果摊前,梅斯柏看见她后,竟在大老远就提高了嗓门叫道:“小曾,你也来买水果?”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就像其他同事叫她那样。曾幽兰一惊:梅斯柏叫她的声音跟叫童梦瑶的时候没有一点区别了。她很不高兴,低下头没有吱声。梅斯柏知道她在闹情绪,于是走近去,用胳膊肘轻轻地碰了她一下,并轻声说:“哎,你也在这里!”这时,曾幽兰才回嗔作喜,抬头望着梅斯柏微微一笑,还抛过去一个媚眼。 梅斯柏和曾幽兰之间是自然产生的感觉,不是为名利。虽然许多人的思想观念变了,喜欢拿感情做交易,但梅斯柏和曾幽兰没有,他们是真的相互爱上了。 感情归感情,现实归现实,情丝正像藕丝织缆绳,拴住日光和月影。 曾幽兰是机灵的,她没有向梅斯柏施加压力。而曾幽兰越是宽容,梅斯柏就越爱她。当曾幽兰感觉到梅斯柏在精神上还爱她的时候,她也就满足了。 有一天傍晚,梅斯柏回去的时候,在小区的一个花坛附近看到曾幽兰和一个帅哥在一起聊天。梅斯柏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就回宿舍了。梅斯柏着实为曾幽兰感到欣慰:她总算有了一个还算体面的朋友,他甚至祝福她能幸福。不知为什么,梅斯柏没有吃醋。 曾幽兰也看见了梅斯柏,并且很快就找到他的宿舍去了。见到曾幽兰来,梅斯柏露出了微笑。他们先谈了谈工作上的事,接着曾幽兰便拉着梅斯柏来到阳台上。 “刚才那个是我弟弟。”曾幽兰说。 “噢。”梅斯柏又觉得自己松了口气,一点也不为曾幽兰难过。“我还以为他是你找到的男朋友呢!” “如果是的话,你会不会吃醋呢?” “你的幸福要紧,我无所谓。” “你和你夫人谈到过我吗?”曾幽兰问。 “没有。本来想谈的,但我忍住了。” “如果她知道了我和你之间的事,会不会认为你已经不爱她了呢?” “应该不会。” “她就那么自信吗?” 梅斯柏一下子好像想到了很遥远的过去,好一会儿才说:“大米不需要老是在乎吃它的人是否还喜欢吃别的东西。” 曾幽兰一笑,说:“你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如果我是大米,我确信有一个人喜欢吃我。” “我不能说我爱你,但最起码我希望你快乐。” “我是快乐的!”曾幽兰眼里闪出泪花。 梅斯柏紧锁眉头,望着远处的房子,没有出声。 “如果你很有钱,你会不会娶我做小老婆呢?”曾幽兰像在做白日梦。 “当然会,”梅斯柏说,“但是,我不会为了娶你做小老婆就拼命去挣钱。就算我想那么做,也不会成功,我不是能发财的人。” “你对生活是不是就很满意了呢?” 梅斯柏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曾幽兰问。 “不满意的事总是有的。比如对于你,我明明很喜欢,却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梅斯柏似乎很轻松,因为他终于把自己要说的话清楚地表达出来了。 “其实你跟我都应该忘记一件事,不是吗?”曾幽兰扭动着身子。 梅斯柏低下头来,有点不高兴。曾幽兰轻轻捏住了梅斯柏的手,梅斯柏忍不住笑了。 “你在笑什么呢?”曾幽兰又甩脱梅斯柏的手。 “我只是觉得好笑,也许是在嘲笑我自己吧。”梅斯柏继续笑着。 “好吧!我不怪你了。” 曾幽兰又靠近一点梅斯柏,把头靠在了他肩上,好像累了。梅斯柏尽量克制着感情,但怎么也不忍心把曾幽兰推开。 “我该走了,否则,就算你能忍住,我也很难忍住。”曾幽兰说着抬起头来。“我去找左工聊天,免得老想着一件事。” “去吧,他很会说话的,可别喜欢上人家了。”梅斯柏说着握住了曾幽兰的双手。 “瞧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出门了。”曾幽兰说着把手挣脱出来,又使劲在梅斯柏的肩膀上捶了两拳头。 曾幽兰出去后,梅斯柏就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不一会儿他又进屋拿出那本the-octopus来看,只是很难看得进去。(未完待续。。) 第83章 左华忠教子随心愿 当曾幽兰来到客厅,左富山正在看电视——因为时间还早,电视里正播放着动画片——,曾幽兰就跟他打了招呼。 “小曾,来看梅工啊!”左富山高声说,好像是故意说给梅斯柏听的。 “是啊,来看看他,顺便也来看看你。”曾幽兰坐了下来。 “最近工作忙吗?” “我们很少有不忙的时候,现在主要是纽木恩的平台工程,就要出货了。” “我到车间看过,那些平台又高又大,就像房子一样。为什么纽木恩需要那么多平台呢?” “谁知道!” “那个平台的恩格丽语名称好像很长,怎么念来着?” “mezzanines.” “你的记性可真好,这么长的单词都记得住。” “这也是被逼的,不记住不便于交流。” “你年轻,记性好还可以理解;梅工那么大年纪了也是记性这么好,我就不理解了。我图面上遇到不认识的单词,一问他,他往往立刻就能回答出来。他都那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记性还那么好呢?” “梅工确实有超人的记忆力。不过也不只是记性好就行,要基础好才行。” “你这句话说得好,我就是基础不好。”左富山说。“但我儿子行,他很会背恩格丽语,每次考试都得高分。” 确实,技术部的人都清楚,整个部门就数左富山恩格丽语最差。但是,他很喜欢向大家炫耀他儿子的恩格丽语成绩。这到底是为哪般?明白人一听就知道是何用意。他不仅说他儿子恩格丽语好。还夸他媳妇漂亮呢!实际上呢。他媳妇又高又瘦,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哪儿还谈得上漂亮!只有弱者才喜欢自欺欺人,而左富山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像弱者,他的外貌更像一个当官的。 左富山是个相貌堂堂的人,就像他的父亲。他的皮夹子里总是珍藏着他父亲的一张老照片——那是一张抗米(america)援糕(korea)老战士的照片。这张照片梅斯柏看过;梅斯柏是最崇敬这样的老战士的了。 左富山的父亲左华忠还在抗米援糕的时候立过功呢!后来退役了,就先在家里种地。虽然在战场上立过功,种地的本事却比较差。还不如一般农民。幸好几年后又有机会进了公有军工厂。在那个上万人的大厂里,一个退役战士是很不起眼的。里面转业团级以上军官少说也有十几个呢,厂长就是个师级军官。连级以下军官一般不安排职务,所以左华忠只当了一个维修工,而且还是学徒。刚开始的时候,他也想争口气,不愿意像在乡下的时候那样当一个落后分子。可是,因为他学技术比较费劲,往往只能干体力活,这样一来。逐渐就有人瞧不起他。他又不善于巴结当官的,所以。越混越差。 在工厂里,左华忠几乎没有得意过,每当受了委屈,他就会想起昔日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友。很多时候,他活着就好像是为了怀念死去的战友。但是,既然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当然也希望晋升,加工资,分到好的住房。可是,在这些事情上他总是不如意,似乎自己是多余的人。 左华忠太忠厚,所以被人欺负;文化低,所以技术也不行;认死理,所以人缘差;不善于吹牛拍马,所以当不了官。 左华忠作为一个立过战功的退役军人,倒不是因为自己不受社会重视而感到难过,他是为他所看到的一些社会现象而感到心理不平衡。虽然他不认为自己应该得到重视或照顾,但也不愿意被人们忽视。 左华忠快三十岁的时候和女理发员尚来珊结了婚,生过四个儿子。为了得到人家的尊重,左华忠便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儿子们身上了。 左华忠当然不愿意他的儿子像他一样没出息、吃亏或倒霉。所以,他的教育方法也在改变——随着他自己的心愿而改变。他的四个儿子,因为年龄不一样,受他教育的方式也不一样。他要老大做个老实而肯干的人,因为他当时就想做一个老实而可靠的人,那样才对得起牺牲的战友和父老乡亲。他要老二做个聪明而好学的人,因为他当时就幻想自己是个有学问的人。他要老三做个灵活而乐观的人,因为他当时嫌自己太死板,太悲观。他要老四做个圆滑而会见风使舵的人,因为他看出来了,似乎只有那样的人才能吃得开。而这四个儿子,他都希望能多读书,成为有文化的人。最后,只有老四勉强考上了大专,不过这对于左华忠乃至他的一家人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四个儿子逐渐长大成人后,都有了自己的工作。老大左富锦当了钳工,老二左富绣当了车工,老三左富河当了电焊工,老四左富山大专毕业后就回厂搞技术工作。 左华忠好不容易熬到了退休,就和他的老连长一起摆了一个自行车修理摊。他常说:“我已经没戏了,混个日子拉倒。只希望孩子们日后能有点出息。” 可是,他的孩子们甚至比他还不如,因为整个公有工厂都不景气。他自己算是有了养老保险,可以勉强了却残生。而他的儿子们却未必有他那么好,他们的路该怎么走,只有天知道。 最先出外打工的是左富山,因为他好歹有个文凭。他的第一个工作是给一个童车厂当维修工,后来嫌工资太少离职了。当他找到琳达的时候,他连基本的设计技能都没有,只是当做后备力量来培训的。他的工作,仅仅是帮别人跑跑腿,顺便熟悉一下设备类型和现场状况而已。过了一年后,他才可以做一些最简单的设计工作。他虽然年纪比较大。但在公有工厂所接触到的设计工作十分有限。没有积累到什么经验。所以到琳达来以后只能跟在年轻人后面做,不服不行。 左富山在琳达做了三年后,就将他的三哥左富河介绍进了琳达,还是搞他的老本行——当了个电焊工。可是,也不知什么原因,左富河来到琳达后没有半年就和左富山闹翻了,彼此很少说话,有时候就像陌生人一般。左富河虽然年长左富山几岁。却显得很不老成,太爱逞能,连平时走路的样子也显得特别精神,好像故意要引人注目似的,所以不怎么讨人喜欢。 容金石管兄弟俩都叫老左。容金石不怎么看得起左富山,因为他的图面问题多,有的时候甚至会把材料“sus304”写成“su304 ”。容金石也不喜欢左富河,因为调遣他干活的时候答应得太爽快了,有点喧宾夺主的意味。容金石喜欢那些勉强服从指挥而又能基本完成任务的人。太主动的、太有信心的、太有责任感的,他都有些忌讳。而左富河就是典型的那种人。他还以为会得到赏识呢,没有想到他动不动就要穿小鞋。他的焊接技术是过硬的。又能吃苦耐劳,但也许正因为这样,他的人缘却远远不如他的四弟左富山,因此他越混越窝囊,最后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了。 如果说左富河还遗传了一些左华忠的性格的话,那么左富山就好像一点都没有遗传,性格完全变异了。 左华忠为了炸毁一个碉堡,是可以拼命的,所以他立了战功;而左富山是见到难题就想躲,还很会找借口。 奇怪的是,梅斯柏不是抗米援糕老战士的后代,而那些老战士的精神却已植入骨髓,这可能是因为受了抗米援糕电影的影响的缘故。他为了完成一个项目,往往会克服一切困难,扫除一切障碍,完全是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度;而且,他更喜欢接受技术上的挑战。当然,他靠的不是不怕牺牲的精神和英勇作战的勇气,而是科学的工作态度、坚实的理论基础、广博的专业知识、丰富的实践经验和缜密的思维方法。 梅斯柏是很尊重像左华忠这样的老战士的,却有点看不上左富山的设计能力,也不怎么喜欢他的为人。左华忠一直到老,都不喜欢骗人,而左富山则天天说假话,已经成了习惯,好像只有这样才显得他智商够高。所以,左富山相对于左华忠来说,是精神上的退步。但是为了适应社会环境,他不得不为自己涂上一层自我保护色。他表面上很尊重梅斯柏,暗地里却老是跟梅斯柏唱反调,这不知是因为他喜欢故意跟梅斯柏过不去还是因为他实在不能理解梅斯柏的工作意图。 左富山的处世金针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所以他几乎跟谁都有话说,可以说是八面玲珑。像曾幽兰这样的女孩子来找他聊天,他是既尊重又善于逢迎。两个人一边心不在焉地看动画片,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过了半个小时后,又说到恩格丽语学习上来了。 “我的恩格丽语差,在这里工作很被动。”左富山显得有点悲观。 “技术部的人恩格丽语大多数都很好,你一个人差一点问题也不大,可以问人家。”曾幽兰笑着说。 “我也只有问人家,因为我很多时候拿不定主意,要不就是转译得不够准确。”左富山说。“有一次,有张图面上的零件名称是‘anvil’,我原来转译成‘铁砧’,到梅工那里就改为‘刀砧’了。后来我推敲了很久,终于理解了梅工的修改很有必要。他的修改虽然不大,但显得更恰当了。” “所以专业上的恩格丽语转译要结合实际才会更准确。”曾幽兰说着就起身要离开。 和左富山聊了一阵后,曾幽兰心里平静了许多,走的时候也没有再去跟梅斯柏说话。左富山送曾幽兰到门口。曾幽兰一出门就情不自禁地唱《又见炊烟》,表示她的心情十分舒畅。梅斯柏没有出来送她,而是坐在房间里发呆,手里还拿着那本the-octopus. 等曾幽兰唱着歌下到二楼的时候,左富山又高声说:“这回我儿子的恩格丽语又考了一百分!” 他说这句话有什么意思呢?虽然可以这样说,但不能代表他儿子真的就那么聪明,即使他儿子有那么聪明,也不能代表他自己不笨。换句话说,就算他儿子恩格丽语真的考了一百分,他自己的恩格丽语还是十分差劲。(未完待续。。) 第84章 曾幽兰腐蚀童梦瑶 梅斯柏没有心情去对左富山表示什么反感,他只惋惜一件事,那就是当曾幽兰出门的时候,再没有进来和他说话——他居然产生了一种失落的感觉。同时,他又完全理解曾幽兰的做法,因此打算忍住——和她一起忍住。 可是,因为两个人经常接触,时间一久,他们难免又变得情意绵绵的了。毕竟梅斯柏是过来人,自制力比较强,每次相遇都会主动保持距离。但是,曾幽兰很难做到,她已经爱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只不过表现得不是很冲动。早上,她喜欢在办公室的窗口等梅斯柏来上班,看到他以后才有心思进行一天的工作。有时回到宿舍后,因为知道梅斯柏回来得较晚,估计梅斯柏快要回来了,她也会站在楼道口等着,看见梅斯柏过去后她再上楼,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休息了。梅斯柏明知道曾幽兰在看自己,但他又能说什么呢?他既感到甜蜜又感到愧疚。 童梦瑶看出了曾幽兰的心思,就继续盯着她。童梦瑶和采购的薛咏梅、刘佳慧住在401室,每天回去都要经过吕世才他们的门口。有一天傍晚,童梦瑶也从楼上下来,故意和曾幽兰并排站在楼道口。等梅斯柏过去后,童梦瑶问曾幽兰:“你还想着他呀?”曾幽兰点点头承认了。童梦瑶跟着曾幽兰一起进了她的宿舍,准备和她聊天,好好规劝一番。吕世才和温小勤见童梦瑶进来,一道表示欢迎。 “你好难得来我们这里呢,童小姐。”吕世才说。 “我是来规劝幽兰的。因为她总爱看一个人。”童梦瑶说。 “你是要开导开导她。她好像得了相思病一样。”吕世才说。 “谁叫你变心呢?”童梦瑶假装责怪吕世才。“害得人家只能去爱一个长辈了。” “怎么是我变心呀?明明是她看不上我。”吕世才自嘲地说。“我用了好几年都没有把她追到,人家也不知是用什么魔力吸引了她,她这么着迷。” 温小勤勉强笑了一下,把吕世才拉进房间去了。 进了曾幽兰的房间,童梦瑶就和曾幽兰并排坐在卧榻上。曾幽兰知道,童梦瑶来找她无非是想劝她趁早收起那份谈情说爱的心。曾幽兰是想收心的,只是做不到。如果有外力来强迫她收心,她也不反对。毕竟她还没有丧失理智。 “我找你谈,你会不会不高兴呢?”童梦瑶问。 “不会。”曾幽兰表现得很无奈,也很坦然。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能不能忘记梅工?” “我忘不了。” “你以前对吕世才为什么又不是这样的呢?” “那是不一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这么爱他,可知道他不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呢?” “这我知道。我只是要他爱我,别的我管不了。不飞到最高我会后悔。” “你现在这样做,以后怎么结婚呢?” “我再不想结婚了,这可能就是我的命。”曾幽兰说着,忽然就将脸扑在童梦瑶的下身。“我就是喜欢把他放在心里来想。” 童梦瑶抚摸着曾幽兰的头发。曾幽兰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过了有半个小时。就听见吕世才喊:“童小姐,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面条?”童梦瑶说:“不用,我已经吃过了。”这时候,曾幽兰终于惊醒了,她慢慢地抬起头来,在童梦瑶脸上亲了一口。童梦瑶一笑,脸上不由得泛出红晕。 “你这么爱他,有没有觉得很幸福呢?”童梦瑶握住曾幽兰的双手。 曾幽兰沉吟片刻,说:“我不幸福,但也不痛苦,只觉得这是一种甜蜜的恋情。我常常想,我孤身在外,其实一直没有找到一份真爱。当我感到寂寞的时候,有一个人让我去想,他也知道我会想他,这就够了。假如我连一个值得我去想的人都没有,那才是最大的寂寞。”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不想结婚了,我也想跟你一样。”童梦瑶说。 “那你说实话,你以前有没有对谁动过心?” 这句话,使童梦瑶一下子感到自己的感情生活其实是一片空白。她很不好意思自己竟过得如此苍白。大学毕业后,一转眼都四年了,她除了专业能力有所提高之外,在个人感情上几乎是一无所得。她没有查妮托那样的亲和力,很难交到朋友。她也不像岑粉蕾那样有女人味,能使男人一见之下就难免产生幻想。她还不如同室的薛咏梅、刘佳慧那样泼辣大胆,敢做敢为,直接表明自己心里装有谁。薛咏梅和刘佳慧都喜欢师攻玉,连在齐美琼面前也不遮掩一下。齐美琼必须像狗看骨头那样小心提防师攻玉被她们抢走。那么,童梦瑶到底有没有对谁动过心呢?应该是动过。 “为什么我对人家动心人家却一点面子都不给呢?”童梦瑶问曾幽兰。 “你对谁动过心呢?”曾幽兰笑了。 这个问题,童梦瑶其实很难回答。她曾经和岑粉蕾聊过天,说起过公司的一些事,也提到过哪些男人比较有魅力的话题。当时岑粉蕾说:“全公司真正能打动我的心的男人只有一个,就是白云飞;当然,梅工也不错,只可惜他太老了,我没去多想。”岑粉蕾还羡慕童梦瑶:“如果我是你,怎么也要近水楼台先得月,就算得不到少的,也要得到老的。能和这两个人做同事,对你来说是天大的造化。” 其实,就算岑粉蕾不说,童梦瑶也会对白云飞动心。但是,童梦瑶跟着白云飞搬座位则还是为了要接近梅斯柏——想和他一起工作。童梦瑶并不知道自己是先喜欢白云飞还是梅斯柏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只想和他们一道工作还是也想和其中的一个人产生男女感情。但不管怎么样,他们只欢迎她做个同事。没有要和她产生男女感情。 童梦瑶并不知道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位置——他们一开始就只把她当作来学习的同事。只会尽心尽力地予以帮助。不会把她当女人看待。她和他们所谈的话题是专业性很强的,也就是说十分枯燥,动不动就是“设备上哪些零部件需要提供备件?”“润滑油的型号和机器使用地的气候有什么关系?”“低合金钢适合做哪种热处理?”“这个零件是镀锌还是发黑?”“麒麟山的这种粗糙度相当于梅兰地的哪种级别?”…… 在童梦瑶面前,白云飞和梅斯柏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这是他们的惯性。童梦瑶还必须压抑住自己的一切少女情怀,不能冒出一丝丝轻烟,免得他们两个人纳闷甚至生气。 只有当白云飞和梅斯柏觉得工作做得很顺利了,心情可以放松了,童梦瑶才能和他们说些稍微轻松一点的话题。 童梦瑶也曾经壮起胆来。将手放在他们可以或必须碰到的地方,以期实现肌肤之亲。但是,令她失望的是,他们都毫无顾忌地将她的手移开了,就像移开一根棍子一样,似乎没有一点感觉。白云飞把童梦瑶的手从纸上拿开的时候,往往还皱着眉头在看资料。梅斯柏将童梦瑶的手从显示器前轻轻推开的时候,眼睛始终盯着显示器上的图形,仿佛那张图便是他的一切。 童梦瑶生气了,心想:“你们在外面可不是这样的!”——当然。他们在外面可不是这样的,否则。他们就是机器了。童梦瑶想不通,就想辞工。可是,她一表示出想走,他们却紧张了:“不能吧!你有地方去了吗?如果没有地方去,就别走。这里有这么多事要你做;你一走,这些事就要我们帮你料理了。”于是她又舍不得离开他们了。 一直到完成东鹞的油压吊镀生产线工程,童梦瑶才意识到,她只能是白云飞和梅斯柏的同事。她必须把白云飞当哥哥,把梅斯柏当叔叔。白云飞走后,童梦瑶也还是把梅斯柏当长辈来尊重。没想到,梅斯柏竟和曾幽兰产生了男女感情。童梦瑶看出来了,曾幽兰是有手段的。其实,童梦瑶也不是没有手段,只是不敢大胆使出来罢了。 “唉!我真想也跟你一样,也去做人家的甜心算了。”童梦瑶说。 “谁敢要你呀!”曾幽兰说。 童梦瑶不是很明白,就用眼神向曾幽兰询问,曾幽兰解释道:“你太小了,我是说,你的身体虽然很成熟,但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就像个还没长大成人的小姑娘。你刚来琳达的时候,我第一次看见你坐在办公室,还以为你是蒯定棋的妹妹,是来玩的呢!别的人看到你那样子,也都说技术部来了一个神童。就因为你的脸像个小孩子,看上去太幼稚了,有资历的男人一般不会爱你,因为他们不会欣赏你这样的。估计只有那种既没有经过多少风雨,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男人才会爱你这种脸型的女孩子。” “唉!”童梦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真不喜欢我这个样子。” “当然,也不能完全怪你的模样,只有一个样子还是不够的。”曾幽兰说。 “我知道我没你会谈情说爱。”童梦瑶甘拜下风。 曾幽兰站起来,朝童梦瑶挺了挺小肚子,脸上现出得意的娇笑。 “瞧你!真看不出你还会这一招,难怪有几个男人为你着迷!”童梦瑶说。 “你也可以呀!”曾幽兰教导说,“女人怎么能只有一副面孔呢?” “我可能做不出来。”童梦瑶还是没有信心。 “谁都做得出来,你怎么就做不出来呢?”曾幽兰说着又托住自己前胸,好像很得意。“你学我这样试试!” 童梦瑶不由自主地就用手托住自己前胸,但马上又放手了:“算了,没人要我就一个人过一辈子,你那些招数我学不来!” “谁说没人要你呀?”曾幽兰坐下来,一把抱住童梦瑶,又亲了她一口。“我要是男人就会喜欢你。你的身材又好,又长着一张甜甜的小脸,其实很逗人喜欢呢!是那些男人有眼无珠,把你给忽略了。” “嗯——”童梦瑶有点不耐烦,推开曾幽兰就躺到卧榻上去。 曾幽兰却不罢休,扑到童梦瑶身上,在她耳边说:“我真的要你!” 童梦瑶的脸一红,说:“你要不要我不是一样吗?不过我还真想跟你学习白天如何卖俏,晚上如何撒娇,那样才能找到男人。” “哟!你终于对我敞开心扉了。”曾幽兰捏住童梦瑶的耳垂说。 “再不敞开心扉,我就只有被憋死!”童梦瑶说。(未完待续。。) 第85章 童梦瑶说起家乡事 听到童梦瑶这么说,曾幽兰先是笑作一团,接着又把脸埋进童梦瑶的怀里,摩挲了好一会儿,童梦瑶木然地接受着。 “你的胸比我的大,我还很羡慕你呢!”曾幽兰赞叹道。 “大有什么用?你还让男人碰过,我呢?还没尝过滋味呢!” “所以,我说得没错吧?人生在世不用期望过高,有一份快乐得一份快乐。” “好吧,我就把条件降低一点,看有没有人会要我!”童梦瑶忽然心血来潮了。 “这个还是要看缘分!” “如果没有缘分呢?” “没有缘分你不就只有当老姑娘算了。” “没想到我的命这么苦,连一个男人也找不到。” “你也不要太自卑,这种事是很难说的。”曾幽兰说着就起身了。 曾幽兰拿来一盒脂粉,又要童梦瑶起来,然后就给她搽上了一些脂粉。童梦瑶可是第一次搽脂粉,虽然有些不适应,但想到自己要找男人,也就任凭曾幽兰胡闹。曾幽兰得寸进尺,又要童梦瑶留下来陪她过夜,童梦瑶答应了,就没有回自己宿舍。 跟曾幽兰谈过后,童梦瑶反而不再想去阻挠曾幽兰和梅斯柏之间的事了。想起曾幽兰暗地里做的那些动作,童梦瑶意识到自己存在一些问题。她也曾经想过,自己对于梅斯柏,毕竟是尊重多于爱的;或者说,她对于梅斯柏的爱,实际上只是撒娇而已。 天气很快就热起来了。炎热的天气和紧张的工作像一把利剑一样斩断了情丝。梅斯柏只知道工作了。童梦瑶也一样。只知道工作了。他们都变成了工作狂。曾幽兰倒还会想风花雪月的事,无奈梅斯柏已经收敛起了那份心思。 有的时候,曾幽兰会趁机去拉梅斯柏的手,他却轻轻推开她——不是因为要拒绝她,而是因为工作忙。有的时候,曾幽兰还会站在梅斯柏面前,伸出舌尖来舔嘴唇,希望引起他的反应。而他只是低头不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童梦瑶看见曾幽兰在挑逗梅斯柏,她也冷眼旁观,但不会回避,就像是看电影一样了。曾幽兰每次在梅斯柏面前搔首弄姿一番之后都有一种满足感,童梦瑶看见了,因而得到启示:“我天天跟梅工在一起工作,也应该感到满足。”于是她逐渐地就真的只喜欢和梅斯柏在一起工作,再不想别的了。 夏天,鹿亭天亮得特别早。梅斯柏也就起得特别早,他是一天亮就要起来的;不像左富山。他是得过且过惯了的,往往要等过了七点钟才起来。 梅斯柏每天早晨都要在紫薇小区里跑步,然后再到小区附近的一个荷花池边去散步,最后才去街上吃早餐。这样,从起来到上班之间的近三个小时就好过了。 有一天,梅斯柏刚跑完步,正想走出小区到荷花池那边去,就碰上了童梦瑶。 “梅工,早!” 童梦瑶边跑过来边说。“我还以为你不在宿舍附近呢!” “马上就要出去了。”梅斯柏说。 使梅斯柏感到意外的是,童梦瑶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脂粉香。确实,童梦瑶是特意要搽上脂粉来会梅斯柏的。她的意图并不是要和梅斯柏怎么样,而是要梅斯柏知道她也是一个很爱美的女孩。 童梦瑶跟着梅斯柏到了荷花池畔。童梦瑶知道梅斯柏和曾幽兰之间一直保持着应有的距离,但她不知道梅斯柏有没有怪她。 “曾幽兰知不知道你每天早上跑步呢?”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你为什么问这个?” “你没有跟她说过吗?” “你不该问我这样的话。” 童梦瑶脸一红,却没有道歉。梅斯柏继续解释道:“我还要感谢你呢。是你提醒了我,我才退出来的,我不该爱她。我既对不起我的家里人,也对不起曾幽兰。” “那你以后再不会做糊涂事了吧?” “你又来了,叫你不要问我这种话的。” 童梦瑶一笑,目光转向荷花池。两个人倚在栏杆上,看着池中央的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还有荷花下池子里的小鱼,沉默着。晨风吹过,使人感到一阵凉意。水泥栏杆很干净,像是刚刚被雨水冲洗过。 “我们可以谈谈工作上的事吗?”童梦瑶问。 梅斯柏一笑,说:“最好不谈工作,因为老板又不额外付工资给我们。可以谈点别的吗?” “那就谈我自己的事吧,你想不想听呀?” “我最想听了!” 一时间,童梦瑶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一个劲地说她很想家。在鹿亭工作了这么多年后,一想到家乡,仿佛相隔万里之遥。她跟梅斯柏说的都是一些家乡的风土人情,而对于她自己的事,她倒是没有多说。 童梦瑶天资聪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能准确无误地认出家里人了,人家问一个她指一个;更令人惊讶的是,连她外公家里的人她也能指出来,尽管没有人教过她,她仅凭自己的观察就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从来不认错人。若有人故意跟她开玩笑,把叔叔当阿姨,或把阿姨当叔叔,她则会哭。当她长出一颗牙来了,就能为人家嗑瓜子了;她嗑瓜子的时候很有耐性,等嗑好瓜子,便向人点点头,要把瓜子仁吐给人家,再把瓜子壳吐掉。当她还不满周岁的时候,就已经能数到十了。刚会说话,邻居就教她唱歌,然后她很快就会唱了: 小呀么小二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不怕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懒,没有那学问无脸见爹娘。 虽然唱得非常吃力,却符合逻辑。歌词一个字也不落。也不会错。大家都说她是个神童。 她的父亲望女成凤。让她五岁就开始上学了。此后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她都表现很好,可以说在求学的道路上她是一帆风顺的。她上的是白石工业大学。 童梦瑶的家庭,像别的大多数家庭一样,并不像她上学那样顺利,是遇到过波折的。她家住在一个小镇——狄冈镇上。父亲童爱华原来是肉联厂的,母亲何佩萍原来在茶山上工作。当童梦瑶还没有小学毕业的时候,肉联厂就破产了,接着又是茶山给私人承包了去。这样一来,一家人面临经济上的困境。童梦瑶的爷爷决定在离镇不远处租一块地饲养奶牛。这样,由爷爷带头,父亲和叔叔参加的奶牛场就开始筹办了。 等奶牛场开办后,一家人总算有事可做,逐步地也就有了收入。由于离镇上有些路程,加上路又小。不好通车,进出运输不方便。于是他们就买了马,做了马车。可以说,童梦瑶和他弟弟童致远的学业,是靠奶牛支撑的。 因为人聪明,又加上勤奋好学,童梦瑶的学习成绩几乎总是名列前茅。父母都很疼爱她,并不会因为她是女孩就限制她升学,所以她才能一直读完大学。 童梦瑶不但聪明,还特别懂事,很体贴父母,总是过着朴素的生活,从来不和人家攀比。只有在爷爷奶奶面前,她才会撒娇。 她喜欢吃素,不随意浪费一点粮食。小时候,因为长得快,衣服不是大了就是小了,但她总是将就着穿,从来不闹情绪。即使父母想为她买像样的衣服,她也会拒绝,总是说:“这样可以,只要还没有破洞就行。” 考上大学那年,因为家里的经济状况还是不怎么好,童梦瑶差点就放弃上学的机会了。她对父母说,弟弟很快就要考大学了,家里应该支持弟弟上大学。但父母不同意,一是因为他们不想委屈了童梦瑶,二是因为他们也看得出,童致远在学习上差得比较远,能不能考上大学很难说。 到了上大学的时候,她还是非常节约。她的牛仔裤一直穿到发白,且膝盖部位被她磨破,她还舍不得换新的。幸好市面上有类似款式的牛仔裤,否则她就要出洋相了,因为内行的、仔细的人还是能够看得出来的。 童梦瑶大学毕业后,因为比较急着去找工作,就只在家里住了一天,虽然她很舍不得离开爷爷奶奶和父母,也舍不得离开家乡。童爱华鼓励她,要她一个人出去谋生,不要留恋老家。又说:“如果你想家乡,就尽量做到最好,为家乡争光;如果你要孝敬父母,只要自己挣到钱,给父母买点水果就可以了。大富大贵是不要去想的。” 就这样,童梦瑶又一次含泪告别了家乡,告别了长辈们,跑到昂赛一带来了。 琳达是童梦瑶工作的第一家公司,也是迄今唯一的一家公司。她参加工作以后,多数时候是穿工作服,即使星期六也不例外。就算在星期天,她穿的衣服也一看就知道是很便宜的,只不过还算合身。化妆品对她来说,算是奢侈品了,所以,她一般不施脂粉。 刚来半年内,她并没有很好地发挥出潜力来,也不知道如何去学习,去进步,每天就是跑来跑去,或做一些杂务。她所学过的知识好像很难派上用场。 等梅斯柏来了以后,她才看到了希望,并逐步找到了进步的阶梯。要搞好机械设计,从大的方面来说,就是要完整建立与机器相对应的清单、装配图、零件图;从小的方面来说,就是要从每一条线、每一种材料、每一种加工方法着手。童梦瑶认识到,再高的理论水平也代替不了具体的、琐碎的实际工作。只有充分地理解工作细节,才有可能创造出效益来。而梅斯柏就是对这类细节了解得很清楚的一个人,他能够将理论知识、具体工作和实际需要联结成一条线。这正是童梦瑶想学会的技能。当她在梅斯柏的引导下完成一个简单的设计过程并且取得了好的效果后,她觉得自己终于成了一个有用的人了,同时,她也认识到自己在专业的道路上还有多远的路程需要走。她是不怕困难的,因为找到了方向,她心里很踏实,工作起来也有干劲。在琳达的女孩子当中,她是最有成就感的一个。连曾幽兰也羡慕她,对她说:“你是设计机器的人,做的是智慧型工作。我只是抱着你们准备的资料去施工而已,我是替你们技术部跑腿的。” 等童梦瑶讲完她家乡的事,她就要求梅斯柏也讲一讲他的故事。梅斯柏说:“ – –a- sad-  . 现在,我还是给你讲一下白云飞的近况吧。”梅斯柏的恩格丽语说得一点都不流利,但童梦瑶还是听懂了,因为他是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说完的。 其实,梅斯柏对于白云飞的近况了解得很笼统,仅仅是从短信上了解到一点情况而已。前一段时间,梅斯柏忽然收到了白云飞的短信,两个人聊了几句。 “梅工,你还好吗?”白云飞问。 “我还好。”梅斯柏答。“你现在怎样呢?” “我和她结婚了,在开服装代理店。” “祝贺你!” “我现在是营业员兼模特儿,还没工资。” “老板都是你的人,你还要什么工资呢?” “还不如说我是老板的人。不过,她的弟弟找我的妹妹做女朋友了。” “好事!这是亲上加亲。” 白云飞还提到他和邢丽倚暂时还不敢要孩子,因为经济基础还是不牢固。梅斯柏则建议趁早要孩子,因为邢丽倚年纪不小了,年纪大生孩子会增大生产风险。 梅斯柏又顺便告诉白云飞,以前邢丽倚开店面的那排矮房子已经开始拆了。白云飞知道后有些难过,因为即使日后他和邢丽倚想回来重温旧梦,也不可能了。没准要不了多久,原先邢丽倚开店面的那个地方就会矗立起一幢大酒店来。世界变得这么快,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好事,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却未必是好事。 白云飞的故事很短,而梅斯柏的故事自然很长。所以一直过了有一个多月,当梅斯柏准备趁中秋后假期回家看看的时候,才想起应该选择性地给童梦瑶讲一讲他的过去。 如果不是有人特意要他讲,梅斯柏一般不会将他的过去讲出去;但是,每当他坐上回家的火车时,就总是难免要产生一些回忆。(未完待续。。) 第86章 傅静玲觅到意中人 梅斯柏和童梦瑶一样,也是二十一岁大学毕业。 梅斯柏是八岁才开始正式上小学的。那时候的学制是: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从小学到高中的课本都很简化,而且没有条件开设恩格丽语课程。梅斯柏高中毕业时,是高等学校恢复统一招生考试的第二年(高等学校曾经有十年时间没有正常招生),也算是赶上了好机会。那年高考的升学率很低,只有百分之四——比起前一年来还高了一个百分点——,而梅斯柏以不错的成绩进入了百分之四里面。 在刚上大学的时候,梅斯柏不仅要开始学恩格丽语,还得学说普通话。大约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梅斯柏终于会用普通话和人交流了。梅斯柏说起话来总是带上丰富的表情,以尽可能地说得标准一些。同学都说他说起话来好像很吃力——确实很吃力,不使劲他就说不出来。一个学期后,梅斯柏说起普通话来已经不带一点地方口音了,不知情的人往往还当他是来自某个大城市呢!梅斯柏的恩格丽语主要是在大学时代的四年里打下基础的。虽然学的是机械制造专业——一开始他并不喜欢这个专业——,梅斯柏的精力主要是放在了恩格丽语、高等数学、力学、物理学、化学等基础学科上面,对于专业课程他不怎么重视,即使重视也很难学得好——因为缺乏感性认识,老师们讲的知识他多半是一知半解。 梅斯柏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同学们有的留在学校。有的分配到大城市的工厂里。有的分配到边疆去了。而他则由政府的人事部门统一分配到地处偏僻的里湖华安挖掘机厂。 这家工厂是建在一个山坡上的。山脚下有大片的农田;而山坡上的空地到处都是职工们自由开垦的菜园。 对于梅斯柏来说,无论是在大城市还是在山坡上,只要能在工厂里工作,都是新鲜的,都具有很大的吸引力。梅斯柏参加工作后,第一年在模具车间里实习。这对他来说确实很有必要,因为他对机械加工见得太少了;在学校虽然也实习过,但是远远不够。 和梅斯柏住一间寝室的人叫胡铁电。是个中专毕业生,比梅斯柏大四岁,在模具车间当技术员,已经有了一年的工龄。胡铁电已经不用开切削机了,而是帮车间里搞一些临时设计。 虽然梅斯柏大学毕业,但对于如何将所学到的理论知识应用到实际工作中去还是完全模糊的。他的专业课程学得不够好,参加工作后实际上要从头开始。胡铁电设计一个工装几乎不费什么力气,而梅斯柏则不知从何着手。梅斯柏上班后没几天,胡铁电就看出来了,他的识图能力非常差。甚至看了胡铁电的设计图纸以后还是不理解一副工装的结构——梅斯柏对定位键、钻套等基本零件都很陌生。根据这种情况,车间主任裴金来就安排梅斯柏先学普通车削机、立式铣削机、平面磨削机等的实际操作。好增强机械加工的感性认识。一年后,梅斯柏就基本上能操作那些设备,并能加工一些精度不太高的零件了,还能画一些简单的零件图,从此他的专业工作逐步走上了正轨。 梅斯柏的转正时间延迟了三个月,这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实际工作能力比较差,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和裴金来闹过矛盾。 车间里有个老铣工叫汤成贵,技术相当全面。他的老婆和女儿都在昂赛,女儿也参加了工作。汤成贵老婆瘫痪在榻,需要人服侍,所以女儿特别辛苦。汤成贵自己身体也不怎么好,就想提前退休。他的想法是:他自己早点回去照顾老伴,好让女儿一心一意工作;自己反正老了,不怎么重要了;若等到自己也病倒,女儿可就为难了。可是裴金来不同意。那时候,办什么事都有一个很麻烦的过程,汤成贵多次写申请,裴金来总是置之不理。汤成贵的理由越来越充分,裴金来却越来越舍不得放他走。最后,汤成贵就说:“我的视力不行了,体力也不行了,没办法完成生产定额了。”裴金来就找到梅斯柏,要他全力配合汤成贵的工作,也就是听汤成贵安排。梅斯柏是车间里唯一一个机动人员,立式铣削机他也会操作,若他跟汤成贵一起做事,汤成贵就轻松了,但同时也就少了一个提前退休的理由。考虑到这一点,梅斯柏就故意不听汤成贵指挥,而且还闹得很明显,连裴金来劝他也没用。最后,汤成贵终于办好了退休手续。可是,梅斯柏同时得罪了汤成贵和裴金来:汤成贵怪他,年纪轻轻就摆架子,连老师傅的话都不听;裴金来也怨他太固执,不把他这个主任的话当回事。 就为这件事,梅斯柏差点和裴金来闹翻脸。但经过厂长调解,最后裴金来还是原谅了梅斯柏,只不过他的转正时间延迟了三个月。 调到设计部门后,梅斯柏认真地总结了经验,下了很大的力气去攻设计关,终于消除了自身的差距,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使自己的技术水平不断提高。在工艺流程编制、工装夹具设计、产品设计、专用设备设计等诸多技术方面都有较强的工作能力;而且,因为他恩格丽语好,在厂里引进海外设备的过程中简直表现得出类拔萃了。这时候,回想起当初连胡铁电那几套简单的钻模都看不懂,简直是像换了一个人了。但是,工作能力强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工作十几年后(这时候老厂长、裴金来等人都已经陆续退休了),胡铁电就靠那几套简单的钻模做技术资本,都已经当上车间主任了,也住上了三室一厅的房子。而梅斯柏却只有一个高级工程师的空头衔。仍然住在两间小房子里。只有厨房没有厕所。不仅如此,他还要听一些难听的话:什么“我们厂只要中专生就够了”“高分低能”“别做出一副怀才不遇的苦相来”等等。在办公室里流行这么一种说法:“有才能的没机会;有机会的没才能——世界喜欢瞎折腾。”为了安慰——当然,也可能是为了讽刺——梅斯柏,有人偷偷地在他的丁字尺上刻上了两句唐诗:“志士仁人莫怨嗟,古来材大难为用!”就个人前途来说,梅斯柏对公有工厂是彻底不抱希望了,他陷入了绝望的深渊。如果让他混到退休,他也是痛苦的;没想到形势还要恶劣。最后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他成了被淘汰的人。对于这种结局,梅斯柏可是没有多少心理准备的。 在工作上,梅斯柏不得志,那在个人生活方面呢?当然也会受到影响。 当初,梅斯柏在获得爱情方面还是有着很大优势的,虽然不是高大威猛,但也算漂亮,比胡铁电漂亮多了。那时候的人很看重文凭和所谓的才能,总觉得他将来会有所建树,绝不会一辈子默默无闻。也就在他还在车间里实习的时候。就有人看上他了。这个人就是和他同年的傅静玲。傅静玲是工具车间的磨工。她的父亲傅营疆是综合车间的钣金工,母亲刘果儿是齿轮车间的铣工。妹妹傅惠玲在家待业,弟弟傅根林在城里读高中。 刚参加工作那年,梅斯柏曾经当过业余文化学习班的老师,给一些工人讲机械原理课程,介绍一些一般的知识。梅斯柏讲课,往往是挑一些浅显的内容来讲,这也是多数人要求的。有的人明确地说:“我们的脑子都很笨,不能跟你比。你提到的一些概念,我们根本就不理解。”确实有这种情况,许多人连三角函数、勾股定理都不懂,每每要用到这些基础知识,梅斯柏不得不先给他们补课。 傅静玲是个学习积极分子。她当时哪里在乎梅斯柏设计能力强不强,只要他是个大学毕业生,又懂那么多理论知识,就足以让她仰慕的了。那时候的人都认为知识就是力量,有知识就会有前途。 梅斯柏是稳重的,他始终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再说,他也想找一个有文凭的女孩做女朋友,并且最好和他一样也是霞香人。可惜他并没能抵挡住傅静玲的进攻——她的美色和热情都令人难以抵挡。参加学习班后,傅静玲更加公开地追求起他来,她不无用意地表示:“我最喜欢听小梅讲课了,听他讲课真幸福!”可见她对梅斯柏的崇拜到了何种地步。别人都称梅斯柏为小梅老师,只有傅静玲称他为小梅或梅斯柏。当然,对于这种小的细节,梅斯柏也不会介意。傅静玲每次去向梅斯柏请教,都怀着另一种目的,那就是趁机亲近他。她的脑子除了工作、学习,就是想梅斯柏了。她学习非常努力,但主要是为了向梅斯柏证明:她一点都不笨!她几乎也做到了,特别是电工基础,连老师都夸奖她:“你的答卷我找不到一点错误!” 梅斯柏的声音很好听,但是嗓门不高,确实很吸引人。如果不是歌唱家,而嗓门又很大,说起话来像打雷,其实是很吵人的。梅斯柏嗓门小,这尤其令傅静玲为之倾倒。头几次和梅斯柏说完话,傅静玲都会含情脉脉地赞叹道:“多秀气!”有一次在路上偶遇梅斯柏,她问:“你去哪儿?”他答:“去街上。”他的声音又一次迷住她了——她说,她一辈子都记得。 开始的时候,傅静玲对梅斯柏其实只是处于喜欢的阶段,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发展到爱的阶段了。当傅静玲真的爱上梅斯柏时,她几乎不怎么在乎他的自身条件了——他有的,她重视;他没有的,她忽视——,他已经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里。见不着他,她思念;见着了,她就直接索吻,还往往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哀怨:“你赏我一个!”于是梅斯柏就吻她了。连她妹妹傅惠玲也觉得那种爱太纯粹了,她和刘果儿说悄悄话:“只要他一开口说话,她的心就颤抖;他一离开,她的心就被牵走了,就像有一根无形的线连着。” 他们的拥抱越来越长久,亲吻越来越密集;而由于爱情的浇灌,傅静玲确实也越变越美。就在第二年的秋天,他们真正堕入爱河了。在那深秋的季节,梅斯柏和傅静玲几乎每个星期天都如胶似漆地在一起。山坡上、小河岸、铁道边、树林里,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皎洁的月光、静谧的田野曾使他们流连忘返,而尤其使人陶醉的是那柔和的秋风。(未完待续。。) 第87章 胡铁电远赴龙凤山 他们的相约是比较方便的,既可以在车间里,也可以在教室,或在路上相遇的时候。而很多时候,都是傅静玲去宿舍找梅斯柏。如果胡铁电在宿舍,傅静玲就把梅斯柏拉走;如果碰到胡铁电出去了,他们自然就可以在里面多亲近。 梅斯柏和胡铁电的宿舍楼在工厂的边缘地带,是一栋单排三层楼房,每层是十个房间,在第五间和第六间之间是盥洗室。门外面是公共阳台兼走廊。因为位置比较高,站在阳台上,几乎可以看见整个厂区;站在窗户边朝外望,则是山坡、田野,再远一些是附近的村子,还有街道。 梅斯柏和胡铁电住在304室,隔壁左右分别是热处理车间的技术员章北槐和锻压车间的工人许朝晖,他们都是结了婚的人,只是老婆不在厂里。宿舍非常简陋,水泥地被拖得发白,破旧的门窗油漆剥落了一半。宿舍的家具,除了两张单人卧榻,就只有一张课桌、一张凳子。 说到课桌和凳子,还是梅斯柏和总务处长陶弼奇吵了一架才弄到的。因为给工人补文化课,梅斯柏就要批改作业,没有桌子是很不方便的。他几次找陶弼奇要,陶弼奇都一直敷衍。 第一次,早上一上班梅斯柏就去找陶弼奇,陶弼奇说:“你写个领料单,下午来吧。”等到下午,梅斯柏写好领料单,请裴金来签了字,就和胡铁电一起准备去搬桌子。得到的答复却是:“明天吧。”第二天,梅斯柏又是一上班就去找陶弼奇,陶弼奇又说:“下午吧。”等到下午去总务处,却连门也锁了。第三天去找陶弼奇,他竟不耐烦地说:“我们没有合适的桌子给你。”梅斯柏就说:“我看见木工房里有几张课桌。”陶弼奇说:“课桌也要统一安排,不是你想搬就可以搬的。”梅斯柏提意见,说课桌上落满了灰尘,与其让课桌闲置在那儿占地方,还不如先借给他用。陶弼奇马上嗤之以鼻,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想怎样就怎样啊?我一听你一副学生腔就烦!你明天再来。我要先给厂长请示了再说!”梅斯柏碰了一鼻子灰,想到陶弼奇说的话,直到第二天早上还生气。他决定再找一次陶弼奇,却见总务处的门又是关着的;下午又去。门还是关着。梅斯柏一气之下就朝门踹了一脚。没想到那门本来就腐掉了,被踹了一个洞。 梅斯柏气鼓鼓地离开总务处,又去上班了。可是心里还在恨陶弼奇,同时也怕陶弼奇告他损坏公物,因而一时间六神无主。 结果是可想而知,陶弼奇真的告到裴金来面前,说梅斯柏故意破坏公物。梅斯柏很不服气,就和陶弼奇吵了起来。梅斯柏的理由是:陶弼奇骗人,没有责任感,一点简单的事也故意拖拉好多天,而且还想不予办理,不支持工人学习科学知识这个活动。 等弄明真相,裴金来就劝陶弼奇回去,然后皱起眉头,耐心向梅斯柏解释:“看问题不能这么简单,总务处没给你桌子不是故意骗你。陶处长答应你,是怕你闹情绪;他不给你是他有难处。你想想,你才来几天?人家工龄十几年的都还没配桌子,凭什么一定要照顾你?你有工作需要不假,可也要考虑影响啊。这个桌子我会出面去帮你要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以后再不可冲动,凡事得三思而后行!” 在裴金来的帮助下,梅斯柏才终于借到了课桌,可是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因为他尝到了和人打交道的苦涩滋味。 陶弼奇也没有再计较梅斯柏的鲁莽,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办事效率和魄力确实存在问题,虽然这主要是环境造成的,但毕竟在一定程度上伤害了梅斯柏。陶弼奇没有直接找梅斯柏谈心,而是要总务处卖餐票的林迪可出面开导一下梅斯柏,同时让梅斯柏理解陶弼奇的难处,不要以为他是个骗子一样的人。 林迪可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老公是医务室的瞿医生。她趁梅斯柏去买餐票的时候就跟他聊了起来。梅斯柏看得出来,林迪可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女人,生活经验也很丰富,所以愿意跟她说心里话。林迪可把一个人的棱角比喻成桌子角,边摸着桌角边对梅斯柏说:“人都需要磨练,你瞧这桌子角,因为被人摸得多了,就逐渐没有那么尖了,变得越来越圆滑了。人也是一样的,随着年龄的增长,碰到的挫折就多,慢慢地就会变得老成,就懂得如何隐藏锋芒,也就能理智地融入社会了。” 看到梅斯柏爱听她教诲,林迪可又说: “你能从乡下的学校考上大学,说明你很勤奋,很聪明。这是不容易的。步入社会后,要多想想自己能做什么,而不是曾读过多少书。你所学到的知识,并不都是完全实用的;一般理论知识和实际工作需要之间总是有距离的,所以你会有一个很长的锻炼过程。 “你是第一个新分来的大学毕业生,明里人羡慕,暗里也有人嫉妒。不是环境适应你,而是你适应环境。厂里的事,你既要看不惯,又要看得惯。为什么要看不惯呢?因为有许多事是不合理的,你有责任去加以改变;为什么要看得惯呢?因为你的能力有限,不可能凡事都去钻牛角尖。 “你读过许多书,是个有知识、有追求的人。有点自命不凡是可以理解的;但要认识到自己的弱点。书本上写的是正确的,但又是理想化的,和实际情况总有出入。有的时候,高尚的人不得不变得庸俗一些;大公无私的人不得不变得自私自利;有智慧的人不得不变得庸碌无为,这都是环境所迫。短时间是不能改变的。但是,只要一个人能保持勤奋、善良、有进取心,那他就是一个对社会有益的人。” 梅斯柏踢门的事傅静玲当然也知道,她担心梅斯柏会受处分,也劝过他几句。厂里考虑到梅斯柏是第一个新来的大学毕业生,又是初犯错误,而且陶弼奇也确实做得不对,就宽容他了。 有了课桌,生活就方便多了。胡铁电和梅斯柏的脸盆可以放在课桌下面,碗筷可以放在桌上。还有。梅斯柏有一面椭圆形的镜子。也终于可以摆在桌子上了。梅斯柏是喜欢照镜子的,所以,镜子是他的宝贝。 可是,这面镜子只在课桌上摆了两个月就让人砸烂了。 有一次。隔壁许朝晖的老婆从泽西来了。还带来了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儿子有三岁了。因为脸上有很明显的一颗痣,形状很像一粒米,大家叫他许一点。许一点和他妈妈一个月才会来一次。而每一次也只能住一两天。许一点看似安静,却是个不知轻重的糊涂蛋,竟将梅斯柏给他玩的镜子往栏杆上砸,镜子裂成几块,只是还没有掉出来。这面镜子可是梅斯柏唯一的爱美象征,可见他当时是多么心疼。 傅静玲知道这件事后,就买了一面新的送给梅斯柏;她买的镜子是桃形的。虽然镜子是傅静玲送的,但梅斯柏还是过了很久才用习惯,因为他用惯了椭圆形的镜子。 因为课桌空间有限,梅斯柏就没有在上面放书籍,他的书籍大多数还是放在箱子里,常看的则放在枕头边。 胡铁电看到梅斯柏有几本恩格丽语书,就也想学恩格丽语,可惜他基础太差,连音标都记不住,一般语法也不怎么懂。梅斯柏虽然是在上大学后才学的恩格丽语,但因为读过一些原文著作,水平提高得很快,胡铁电不能比。有一次,胡铁电对梅斯柏说:“你的恩格丽语这么好,为什么简单的钻模都看不懂呢?”梅斯柏说:“你连钻模都会设计,为什么恩格丽语学得这样差呢?”当然他这句话是开玩笑。 后来,胡铁电知难而退,干脆就放弃学恩格丽语了。而梅斯柏呢,他是不能放弃学习搞机械设计的,因为他是吃这碗饭的。确实,他曾经怀疑过自己到底能不能通过努力而达到胡铁电那样的设计能力,可见,机械设计对于他来说,显得是多么难,至少比学恩格丽语难得多。 十月的第二个星期天,胡铁电一早就出去了,他是去了十几里外的龙凤山会女朋友的。他的女朋友叫冷彩云,冷彩云和她弟弟冷旭光都在那里种果树——主要是橘子。 在梅斯柏刚参加工作的前半年里,他和胡铁电几乎是亲如兄弟,形影不离。上班在一个车间,吃饭在一起排队,早上一起去跑步,晚上在一起学习,星期天则一起爬山。还一起下河摸田螺,结果被厂里的人看见了,说他们两个人“好吃懒做,不务正业”。他们一起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龙凤山了。胡铁电看到冷彩云后,就动了心思。先是搭讪,再就谈心,没过多久两个人就谈起了恋爱。自从他们正式谈恋爱后,梅斯柏就再没有和胡铁电一起去过龙凤山;就连在厂里两人也逐渐疏远了。 胡铁电可比梅斯柏老练得多。他很少让冷彩云来厂里找他,因为他知道注意影响。厂里有许多三十多岁的老光棍,若被他们知道自己在谈恋爱,毫无疑问会引起嫉妒。正因为这样,胡铁电宁愿走上十几里山路,到冷彩云的茅棚里去自由自在地快活一番。 胡铁电到山里去快活,正好给梅斯柏和傅静玲腾出空间。傅静玲来了后,照例要先看一下胡铁电在不在屋里,然后决定是拉梅斯柏走还是留下来。看到胡铁电走了,傅静玲就先把镜子调整好斜度,以便她和梅斯柏可以从镜子里看见对方的样子。梅斯柏拿出一只蝴蝶形发夹,帮傅静玲戴上了。傅静玲摸了摸发夹,觉得十分甜蜜,就去把门关了起来。 傅静玲转身站在桌前,不停地向梅斯柏抛媚眼。梅斯柏知道她想做什么,就靠近她。傅静玲又闭上眼睛,梅斯柏就吻了她。接着,无论梅斯柏摸她哪里,她都只是嗯嗯几声。他又从后面贴身搂住她,一边吻她的头发。她的手捉住他的手,久久地不松开。 等站得腿发酸了,梅斯柏就让傅静玲坐到卧榻上,她顺从地坐下了。过了一会儿,梅斯柏又让傅静玲躺到卧榻上,傅静玲闭着眼睛躺下了,口里叫道:“来吧……” 窗外吹着柔和的秋风,敞开的窗子发出吱吱喳喳的声响。(未完待续。。) 第88章 傅惠玲环绕身边 过了一个星期,又到了星期天,梅斯柏去了傅静玲的家里。 傅静玲家住的是几间平房,门口还有柴房、菜园。菜园门口种了葡萄,菜园里面除了大蒜、小葱和其他蔬菜之外,还在菜畦边上种了无花果、栀子、柿子等。厨房设置在柴房隔壁。 那天刘果儿特意准备了一些菜招待梅斯柏:买了一只鸭子、一斤多板栗、两斤肉、几根藕,而其他蔬菜是她自己在山坡上种的。 梅斯柏到刘果儿家吃饭少说也有十次了。第一次去吃饭,还闹了别扭。那次吃过饭,刘果儿对梅斯柏说:“你每天在食堂吃饭,可怜死了,食堂里能有什么好吃的!”梅斯柏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就决定再不去刘果儿家吃饭了。食堂里的饭菜虽说不上好,但在梅斯柏看来,已经很不错了——确实也不错,早上不仅有馒头和稀饭,还有包子、油条等,中晚餐很容易能吃到滑鱼、辣椒炒肉等荤菜。 梅斯柏认为自己不需要别人可怜,所以第二次刘果儿叫他去吃饭,他就没有去。为此刘果儿很不高兴,傅静玲更是不高兴。事后,刘果儿又找裴金来评理。裴金来就找梅斯柏谈心,对梅斯柏说:“人家刘师傅诚心诚意叫你去吃饭,你为什么不去?”梅斯柏就说明了原因。裴金来就解释说:“你误会人家的意思了,人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你要知道,刘师傅不是你,这么有文化;她是没读过什么书的人。说起话来没有什么讲究。你就不要再计较了。有机会自己去买点菜。欢欢喜喜去登门拜访一下刘师傅;她很可能是你未来的丈母娘哟。你和静玲也算在谈恋爱了,都快成一家人了,怎么也要把度量放大一点。”就这样,梅斯柏想通了,又继续接受刘果儿的邀请。而刘果儿呢,也再不会随便说别人“可怜”了。 这次梅斯柏去傅静玲家,先是在厨房帮忙,一边和刘果儿聊天。讨她欢心。等厨房的事忙完,梅斯柏又帮着傅静玲洗卧单,洗好卧单又去柴房劈柴,劈完柴又搬煤,最后又拖了地。 每次梅斯柏来了,傅惠玲都会和梅斯柏亲近,似乎她比傅静玲更想了解他。刘果儿不止一次对梅斯柏说:“瞧,惠玲也喜欢你呢!”梅斯柏淡淡一笑,继续做他的事。吃饭的时候,傅惠玲总喜欢挨着梅斯柏坐。她把一块肉夹给他。就是要他帮她咬掉肥的部分,再将剩下的瘦肉还给她;她把鸭肉夹给他。就是要他帮她咬掉鸭皮,再把鸭肉还给她。这时候,刘果儿又说:“瞧你妹妹,多喜欢你!”梅斯柏笑笑,不知说什么好。梅斯柏也和傅惠玲开过一回玩笑,当她夹一块肉给他时,他就全吃了。傅惠玲撒娇了,怪梅斯柏没有把瘦肉还给她,梅斯柏只好将功补过,重新夹了一块肉,咬掉肥的部分后给了傅惠玲,傅惠玲这才开心了。傅静玲只会偶尔给梅斯柏夹菜,从来不要他帮她咬肥肉或鸭皮,她自己会吃肥肉和鸭皮,但她也不怎么在意梅斯柏和傅惠玲之间的亲近,只当傅惠玲是个小孩子,是在撒娇而已。 傅惠玲的身材非常苗条,而且也很丰满,只是脸没有傅静玲漂亮。而梅斯柏深爱着傅静玲,没有在意傅惠玲的外貌,他在乎的是傅惠玲能否与自己和睦相处。既然傅惠玲能这么主动地亲近他,他也就心满意足了。傅惠玲越亲近梅斯柏,梅斯柏就越爱傅静玲。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转换关系。一方面,梅斯柏要应付傅惠玲时不时地在面前撒娇;另一方面,他又时时感到自己对傅静玲有一种难于抑制的冲动,哪怕她只是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或正在专心一意地织毛衣。也许正是因为有傅惠玲干扰,梅斯柏才能克制住自己对傅静玲的冲动。傅惠玲靠近梅斯柏,不管两人什么部位碰在一起,他都能平静对待;可是对于傅静玲,他做不到——他好像随时都会拥抱她,并且当众出丑。这一点傅静玲也感觉到了,因此她任由傅惠玲和梅斯柏打打闹闹。梅斯柏给傅惠玲看手相;两人接着又扳手腕;再过一会儿,她又用手指帮他梳理头发。倒是刘果儿有点看不过去,说傅惠玲“不知害臊”;而傅惠玲却还笑嘻嘻地我行我素。如果离开父母的视线,傅惠玲就会更过分了。最离谱的是,傅惠玲甚至让梅斯柏穿上她的裙子,然后三个人坐在卧榻上玩扑克。 若是很久不见梅斯柏,傅惠玲就会想见到他。等梅斯柏来了,傅惠玲会当着傅静玲的面娇声叫他:“梅哥哥!”一边叫还一边扭动腰身;梅斯柏赶紧答应:“欸!”这时候,傅静玲会说:“怎么能这样!”傅惠玲则假作害羞地低下头,但目光还是落在梅斯柏身上。从傅惠玲的动作、表情都看得出,她还在心里说着下面的话:“你怎么这么久不来看我呀?不知道人家想你吗?”她那嗲声嗲气的样子丝毫不予掩饰。 除了不能爱傅惠玲之外,梅斯柏是十分喜欢她的。傅静玲曾问过梅斯柏:“如果她要你的命,你给不给?”梅斯柏毫不犹豫地回答:“给!”她又问:“如果她要你做她老公,你愿不愿意?”梅斯柏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不愿意!” 其实,梅斯柏也并非总是一本正经对待傅惠玲的。他当着傅静玲的面就会去握住傅惠玲的手。傅惠玲的手比傅静玲的手更修长,也更柔软。他还会拍傅惠玲的大腿,托她的下巴。只是他的动作大半表示的是心疼、挑逗,而不是爱。 傅惠玲多次拿着水果招惹梅斯柏,要他先咬一口,梅斯柏不肯咬,她就生气了。说:“你不要算了!”也不知道她的这句话到底指的是不是“你不要我算了!”傅惠玲还挑逗梅斯柏:“我们两个人进城去吧!”梅斯柏想:“若我单独和你一起进城。那你姐呢?”所以。他只当没听见;只是在心里,他还是觉得甜蜜的。 每当有女孩子来家里串门,而梅斯柏又正好在场,傅惠玲都要设法挡住人家看梅斯柏的视线。其实,人家看看梅斯柏,不一定就有什么企图,但傅惠玲还是尽量设置障碍:这时候,她会靠梅斯柏特别近。有时还要一只手搭在梅斯柏手上,总之不让人家多看梅斯柏就是了。看到傅惠玲这么紧张,梅斯柏的心里还甜丝丝的。 傅惠玲是有慧根的,可惜没有得到适当的培养。她的绘画天分很高,无论是人物还是动物,她都画得很传神。她在门上画的龙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她画的荷花就像照相一样清楚逼真;而她画的人物也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都会经过一种美化的修饰,使被画的人更加脱俗,但又怎么看都还是他(她)本人。对于绘画的技巧。她也能说得头头是道,什么色彩啦。层次啦,反正梅斯柏不懂。 傅惠玲还很有气魄。还在她十三岁的时候,有一次去上公共厕所,碰到厕所里面居然有一个乡下老头。 这不能完全怪老头子,因为他不识字,所以对厕所门口的字不够敏感;另外,因为厕所位置偏僻,女人们要求把外面的一间给女人用,把里面的一间给男人用,也就是跟通常的安排正好相反;当时管事的人不得不按女人们的意见做,将厕所门口的字调换了位置。 傅惠玲疑惑地看着乡下老头,乡下老头也疑惑地看着傅惠玲。 “你干嘛?”老头子问。 “你干嘛?”傅惠玲反问。 “我上厕所。”老头子理直气壮地说,并示意傅惠玲快出去。 但傅惠玲并没有出去,而是揶揄道:“你怎么跑到女厕所里来?”接着,趁老头子再次疑惑的当儿,她催促道:“出去!”硬是将老头子赶了出去。老头子虽然不识字,但也认识字的样子,气鼓鼓跑出去仔细一瞧:敢情还真是自己进错门了! 可见傅惠玲有多么厉害。好多年以后,傅惠玲还把这件事当笑话跟梅斯柏说起过。 这天大家吃过午饭后,傅惠玲又把梅斯柏拉到她和傅静玲的房间里,三个人鬼混了一阵就休息了。睡午觉时,梅斯柏和以往一样搂着傅静玲睡在外侧,傅惠玲也不避开,就睡在里侧。傅惠玲还用脚去蹬梅斯柏,要他老实点,不要偷腥。梅斯柏眯着眼睛,脸上带着笑容说:“我只亲亲脸,你放心!” 睡过午觉,傅惠玲准备跟父母去菜地劳动,要脱衣服,她转过脸对还在卧榻上搂着傅静玲的梅斯柏说:“我要脱衣服,你不准看!”梅斯柏眼睛也不睁开,说:“我不看。”梅斯柏真的做到了,只是他起来后,发现傅惠玲不仅脱了外套,连里面的贴身衣也换了。 刘果儿和傅营疆、傅惠玲去菜地劳动了,傅根林在学校没回家,家里就只剩傅静玲和梅斯柏了。 吃饭时傅静玲先是和梅斯柏吵了几句嘴,说的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完之后两个人就互相斗气。也许正因为这样,刘果儿才能放心去菜地。其实呢,傅静玲和梅斯柏斗气很快就和好了,谁也没有往心里去,何况还有傅惠玲做调节剂。 刘果儿和傅营疆、傅惠玲出门后,梅斯柏和傅静玲也起来了。两个人聊起了天,说的是一个少妇偷人的事。傅静玲认为:少妇不该偷人,野汉子也不该打朋友妻子的主意。梅斯柏同意傅静玲的观点,但又认为:少妇和野汉子可能有真感情,要是那样的话,他们的行为就属于情有可原。可傅静玲比较保守,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于是他们又吵了起来,吵完之后又斗气。 两个人干坐了一会儿后,梅斯柏打破僵局,站起身来抱过傅静玲,两个人搂抱着站在穿衣镜前,一边亲热一边欣赏镜子里的自己。梅斯柏被傅静玲身上的热辐射弄得欲罢不能,就坐下来,又让傅静玲坐在他腿上,然后紧紧箍住她的腰,头靠在她肩膀上。他们心里都在想:“没有必要为别人的事而争吵,我们自己能相亲相爱就行了。” 终于,傅静玲也忍耐不住了,就起身去闩了门,又将傅惠玲放在卧榻上的衣物收拾到桌子上,然后躺到卧榻上。梅斯柏早有此意,就凑过去…… 这时候的天是阴的,屋里有些昏暗。环境是那么安静,他们几乎忘记了外面的世界。 “我不想偷汉子,我只想做你的人。”傅静玲说。 “我也只喜欢你,别人我不要。”梅斯柏说。 当然,他们也知道不能过早怀上孩子,对他们来说,能自由地接触就是最大的幸福……(未完待续。。) 第89章 果树下胡铁电表演 事后,梅斯柏和傅静玲都很担心,因而变得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出事了。另外,即使还没有出事,他们也知道老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他们也想过怎样避免出事的问题,但毕竟没有办法自我控制那种冲动,除非不见面。如果没有外力干扰,他们又怎能做到不见面呢? 不知不觉便又到了星期天,而傅静玲倒是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异样,只不过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她又不敢跟刘果儿说,生怕挨骂。梅斯柏虽然知道了暂时是平静的,可还是不敢再和傅静玲单独在一起,于是就打算躲一天再说。 胡铁电是一大早就去了龙凤山,他要帮冷彩云摘橘子。梅斯柏起来后,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什么,就想也去一趟龙凤山。一方面他想趁阴天去锻炼一下,帮胡铁电做点事,顺便也好跟傅静玲分开一天。但没等他出门,傅静玲就过来了。傅静玲知道梅斯柏的打算后很不高兴,硬要跟随。 “有十几里呢,你行吗?”梅斯柏实在不忍心一口拒绝。 “只要是跟你在一起,再远我也要走。”傅静玲坚决地说。 “我可不想这么难为你。” “什么叫难为!没听说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只狐狸满山走’吗?” “好吧,那就一起走吧!” 于是,他们带上干粮和水就上路了。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欣赏路旁的风景,心里还在克制自己,因而基本上做到了安分守己。最多就是拉拉手。山路、村庄、田野使人感到格外惬意。到了龙凤山。远远地就看见湖边那一大片橘子树和三间茅棚。 胡铁电和冷彩云、冷旭光正在那边摘橘子。还没等梅斯柏和傅静玲走近。胡铁电老远就看见了他们,于是就叫他们过去。 梅斯柏和傅静玲先是到处看了看。茅棚里虽然简陋,但基本上也能生活,一看就知道冷彩云和冷旭光基本上是吃住在这里的。在靠门的位置堆着一堆橘子,还有几只水果筐。 橘子树下,胡铁电倒像是个果农,忙得不亦乐乎,一点工厂技术员的架子也没有。冷彩云靠胡铁电比较近。还跟梅斯柏和傅静玲打了招呼。冷旭光则在远一些的山坡上,他一边干活还一边吹口哨,没怎么注意梅斯柏和傅静玲。梅斯柏和傅静玲也不好意思闲着,就帮着摘橘子。 别看胡铁电在厂里装成个老实样子,在这里却要向梅斯柏和傅静玲卖弄,硬是要想办法让他们看到他和冷彩云之间有多么亲密。有几个橘子长得高,他够不着,而冷彩云个子比较高,他就喊她过来帮忙。冷彩云过来后,伸手还是够不着。于是胡铁电就蹲下身子,顺手抱住冷彩云的腿部。然后举了起来。冷彩云摘完那几个橘子,胡铁电又当着梅斯柏和傅静玲的面踮起脚跟来亲了冷彩云一口。冷彩云倒是很坦然,既没有骂人也没有撒娇,而是默默地走到另一棵树下,继续摘橘子。 还不止这样,胡铁电又时不时地特意过去搂住冷彩云,还做出亲昵的样子来。梅斯柏和傅静玲一边干活还要一边看胡铁电的表演,觉得有些尴尬,就要回去。胡铁电硬要他们拿上一袋橘子,又用诙谐的语调说:“你们还年轻,可不能像我刚才那样,保持纯洁哟!”梅斯柏和傅静玲都显得很难为情,因为他们什么都做过了。 在回来的路上,梅斯柏和傅静玲还议论了胡铁电和冷彩云之间的事,不知道他们做到了什么程度:是只亲亲嘴呢,还是睡过觉了。最后一致认为,胡铁电肯定和冷彩云也是什么都做过了。 两个人在一个山顶上坐下来歇了一会儿。因为一天的时间过了一半多了,两个人还没有做不该做的事,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似的。他们决定继续忍耐,就说起闲话来。 “冷彩云好高大,比胡铁电还高。”傅静玲说。 梅斯柏点点头。 “你是喜欢高大的还是矮小的?” “我喜欢你。”梅斯柏说。 “我师傅说,我和你正好般配,两个人都是小个子。她说,两个人差不多高,生活在一起才比较快活,因为不费劲。” “那她自己为什么又找了那么高大的男人做老公呢?”梅斯柏问。 确实,傅静玲的师傅田小雨自己长得有些小巧,但她老公却是膀阔腰圆,几乎比田小雨高出一个头。也许是因为尝到了个头相差悬殊的苦头吧,田小雨才会羡慕傅静玲找到了梅斯柏这样身材适当的男人。 “她是过来人,我相信她说的话没有错。再说了,我确实爱你,不管你是怎样的我都只爱你了。”傅静玲高兴地说,一边端详起梅斯柏来。“你只是个子小,但你很匀称,肩膀又宽,腰又细。你的身材有点像惠玲,只是没她丰满,毕竟你是男人。你的脸多美,如果不留小胡子,人家还以为你是个姑娘呢!我师傅也说你像个姑娘,她好羡慕我和你在一起。”说着说着,她激动起来。“你又不轻易开口说话,从不矫揉造作,这样更是迷死我了。——我的人儿啊!”说着傅静玲就情不自禁地一把搂过梅斯柏,让他半躺在她怀里,然后久久热吻起来。 远处山坡上有几个人影,还不时传来咳嗽声。身边的茅草高高的,有些发黄,正随风摇曳着。山路旁散发着野草的气息。山下的田野显得很空旷,只能隐约看见几个老小在放牛。 “你累吗?还有一半的路要走呢!”梅斯柏坐直身子说。 傅静玲瞥了一眼自己的裤腿,示意梅斯柏跟她亲近,梅斯柏忍不住就抱住她了。 “瞧胡铁电他们多快活,又有果园又有茅棚,那才叫世外桃源呢!”傅静玲说。 “但他说了,要我们别学他们的样子,要保持纯洁。”梅斯柏说。 “好吧,我们到山脚下那片树林哪儿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口井。”傅静玲站起身,拉起梅斯柏朝山下走去。 到了山脚下的林子里,他们看见了一条小溪,小溪旁还真有一口井,梅斯柏灌了一些水。可是,因为附近没有人,他们却又变得不安分了。他们先是温存了一会儿,然后傅静玲忽然推开梅斯柏。 “让我来考考你吧。”傅静玲说。 梅斯柏点点头。 “如果我是月亮,那你是什么?”傅静玲望着天空说。 “我是星星。”梅斯柏斯文地答道。 “如果我是仙女呢?”傅静玲骄傲地问。 “我就要做神仙。”梅斯柏快活地答道。 “我要是个卖花姑娘呢?”傅静玲假作悲惨地问。 “我就愿意做个补鞋匠。”梅斯柏坚强地答道。 “我要不幸成了婢女呢?”傅静玲假作可怜地问。 “那我……也只有当个打杂的了。”梅斯柏无奈地答道。 “再说一遍!”傅静玲不满地说。 “那我就当个勤杂工,天天陪着你!”梅斯柏坚决地说。 “我的小人儿,你真聪明。”傅静玲春心荡漾地说,连嗓音都变了。 梅斯柏神魂颠倒地重又靠近傅静玲,就像得到许可证似地慢慢品味起来,整个身子都在发抖。正入迷呢,傅静玲又推开他。 “叫我。”她威逼道。 “玲儿。”梅斯柏无限怜爱地叫道。 “不对。” “玲妹妹。”梅斯柏无限疼爱地叫道。 “不对。” “玲姐姐。”梅斯柏无限珍爱地叫道。 “不对。” “亲老婆。”梅斯柏无限溺爱地叫道。 “亲老公,过来吧!” 梅斯柏又乖乖地凑近,精心伺候着傅静玲。他们都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一个如胶似漆的状态。梅斯柏还随时准备傅静玲再次推开他,给他出各种各样的怪题,让他认识到他所要的是多么难得。傅静玲看得出,她爱的人已经彻底驯服了,再没有能力做任何反抗。因此,她肆无忌惮地一次又一次地威逼他做平时不会做也不好意思做的事,说平时不爱说也不能说的话,似乎这样更快活。 “你去路上等着。”她又出鬼点子。 “等什么?”梅斯柏跪在她面前,问道。 “你去杀个人。” 梅斯柏真的为难了,他泪流满面地仰视着傅静玲,那哀愁的样子和他平时判若两人。但他跪在原地不动,他绝望了,准备任由她处置。 “你这个没出息的。”傅静玲骂道。骂完又想了想,然后问道:“你读过书吗?” “读过一点。” “什么?”傅静玲厌恶地问。 “读过很多。” “什么?”傅静玲恶狠狠地问。 “没……没读过。”梅斯柏回答。“我是文盲,不识字。” “嗯!”傅静玲心满意足地说。“过来,我教你。” 接着他们就躺在草地上,心里生出无限柔情。傅静玲让梅斯柏将脸埋在她的胸前,他乖乖地顺从了…… 傍晚时分,梅斯柏和傅静玲又回到山顶的路上,两个人手拉手慢慢地往回走。秋风吹拂着他们,也吹拂着树林与草丛。天空片片白云缓缓移动,仿佛要跟随地上的行人。几只鸟无声地从头顶上空飞过,似乎去寻找它们温暖的巢穴。山坡上偶尔传来几声“呣欸——”的牛叫声,打破了山野的沉寂。(未完待续。。) 第90章 刘果儿召开家庭会 回到厂里,梅斯柏不好意思去傅静玲家里,而是直接回宿舍了。 不知不觉,梅斯柏就像变了个人,他本来脾气不怎么好,现在变得好多了;本来不好接近,现在跟谁都像亲戚朋友一样了。到了这种程度,梅斯柏和傅静玲就已经变成不可分离的了。几乎所有的女人都知道梅斯柏爱的是傅静玲;几乎所有的男人都知道傅静玲爱的是梅斯柏。 但是,因为没有住房,他们不能结婚。他们也意识到了,总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却发现很难改变了。如果他们想偷偷在一起,还得碰机会:在梅斯柏宿舍,要等胡铁电去了龙凤山;在傅静玲家里,要等她家里人都不在;在山坳里,要有时间,还要走七八里路。而且,他们总是提心吊胆,生怕会出事——他们都在观察着傅静玲的身体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在傅静玲的眼眸里,逐渐有了伤感的阴影,而且有一天她差点儿吐了。傅静玲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刘果儿的眼睛。在刘果儿的追问下,傅静玲终于说出了实情——她和梅斯柏什么都做过了。刘果儿十分惊讶,后悔没有及时管住傅静玲。接着,刘果儿就不准傅静玲继续和梅斯柏过分亲近、自有来往了。刘果儿说:“伤风败俗还不算什么;有了孩子怎么办?像你这种年纪,男人一碰就会有孩子!”又和傅营疆商量了,并作出决定:一方面要设法把傅静玲监视起来;另一方面要跟梅斯柏说明道理,要他洁身自好。 刘果儿还召集家人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开会的时候,傅静玲坐在一旁。像挨批斗的坏分子似的。没有发言权。大家讨论的结果。对梅斯柏和傅静玲形成如下意见: 1.梅斯柏的工作 梅斯柏是搞技术工作的,他现在刚刚入门,还有更多的设计工作需要他去做,他不能为了爱情而不思进取。他应当将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实际工作中,不断总结经验,提高水平。傅静玲应该支持,而不是拖后腿。 2.梅斯柏和群众的关系 由于梅斯柏有脱离群众的倾向,说起话来也不够老成。很容易得罪人家,所以,要说服他加以改正。这对于他的前途是很重要的。要让他认识到,群众需要的是鼓励,而不是讽刺和打击。要把他锻炼成一个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人。傅静玲应当起到协调的作用。 3.梅斯柏的学习 虽然梅斯柏大学毕业了,但这并不等于他什么都懂,他需要根据实际工作的需要而继续学习有用的理论知识,并摸索将这些知识应用到实际工作的途径。傅静玲应该关心他的学习。 4.梅斯柏的经济头脑 由于梅斯柏将自己一半的积蓄都寄回老家去了,他将来要成家会有困难。要提前告诉他。多为自己将来的小家着想,因为生活是现实的。仅有爱情是不够的。傅静玲应该和梅斯柏一起多想想婚后的困难。 最后一点主要是刘果儿的意见;傅营疆和她发生了矛盾。傅营疆说:“应该把孝敬父母放在第一位,这一点小梅倒是做得对。”但他争不过刘果儿,况且,傅惠玲和傅根林也站在刘果儿一边,不赞成梅斯柏过多地往家里寄钱。 傅营疆又总结说:“他们的本质是好的,但也有问题。这些问题,要我们自家的人来帮助解决,不能去麻烦组织。”最后大家一致决定:一定要把傅静玲变成淑女;一定要把梅斯柏变成君子。 监视傅静玲的重担主要落在傅惠玲身上——除了上班时间,两姐妹几乎形影不离——,逛街、提水、上图书馆,都再也不让傅静玲单独行动了。 梅斯柏那边,先是由刘果儿亲自出马。 一到星期天,刘果儿来宿舍找梅斯柏,顺便给他拿去一包花生和几个大橘子。梅斯柏躺在卧榻上,刘果儿就隔着被子搂住他,对他说:“静玲十四岁来的性水,从来没有异常过。前段时间变得不正常了,整整推迟了一个星期,有时还想呕吐,她自己紧张得很。我再三追问,她才说出你们做了不该做的事。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了。你既然爱她,就要爱护她,要学会等待,她迟早要跟你在一起的……”梅斯柏一个劲地点头,也没有想到真的做起来有多难。刘果儿又言传身教:“我是没有想到你们会这么轻率,要不早就防备了。我和静玲她爸爸交朋友的时候,从没让他碰过我,两个人规规矩矩一直到结婚。我当时想,只要他对我无礼,我就不要他了。我对你们已经很宽容了,看你长得斯文,就让你们打情骂俏,动手动脚,还可以躺在一起。我以为你很稳重,没想到……唉!也怪静玲不争气。” 梅斯柏安安静静躺着,似乎一下子稳重了许多。刘果儿看到自己一番话见效了,不免有些得意。 “你爱吃我做的菜吗?”刘果儿问。 “爱吃。”梅斯柏答。 “我的菜味道怎么样?” “味道很好,天下第一。” 刘果儿又谈到傅静玲的持家技能上来,说:“静玲还不怎么会做菜,什么调料、火候、营养方面她几乎没有一点经验,最多只能勉强把东西煮熟。她炒白菜会炒黄;炒藕片会忘记加盐;烧肉不懂放桂皮和八角葵;煎鱼会把鱼皮煎烂,烧鱼的时候又不懂放芹菜;就是煨汤也不知道要用文火,以为火越大越好;她也还不会做糯米肉丸,不会做饺子馅,饺子皮也不会擀;不会烫大饼;不会酿米酒;不会做腌菜。衣服也洗不干净,总是不分主次乱搓一气。缝纫机也用得不熟练;叫她手工缝个扣子,她也缝得歪歪扭扭,简直丢人现眼。到了菜地。她帮不上大忙。因为她不懂种菜。她见我们为豆角做爬架。就以为南瓜、土豆也要做爬架。无知得很呐。这些我都要教会她。而你呢,就要等她把这些基本的技能学会了以后,才能和她过日子。” 对于梅斯柏,刘果儿也提出了要求:“你得改变你自己。不能总是穿你哥哥的军装,要买像样的衣服、裤子,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神气一些。要像个城里人,爱干净、爱整洁。这些都需要时间。” 这样一来梅斯柏和傅静玲就只好忍受咫尺天涯的煎熬了。 有时候。傅惠玲也会来找梅斯柏,和他闲聊几句,顺便告诉他傅静玲很好,要他别担心。傅惠玲也怪梅斯柏,说:“你又不争气,一和姐姐在一起就忍不住。” 又问他:“你觉得我姐好在哪里?”梅斯柏答不上来。傅惠玲说:“她有点死心眼。以后,你要跟她在一起了,可要多操点儿心。” 傅惠玲还问过傅静玲:“你爱梅斯柏是因为他是个好人吧?”傅静玲回答说:“好人有很多,并不是好人我都爱。”傅惠玲又问:“因为他聪明?”傅静玲回答:“聪明的人也有很多,不一定我都会爱。”傅惠玲又问:“那你爱他什么呢?”傅静玲却答不上来。 有一天晚上。梅斯柏散步回来,忽然听见有人叫他:“梅斯柏!”连叫几声。他终于判断出那是傅惠玲躲在路边故意捉弄他的。 又有一天晚上,傅根林忽然来找梅斯柏,说话一点也不客气:“你要是敢抛弃我大姐,我饶不了你!” 不能说梅斯柏有多么正派,但他毕竟不会做违背良心的事。要他和傅静玲在一起而什么事也不做,他做不到,傅静玲也做不到。傅静玲对刘果儿说过:“离开他,我不愿意;没有他,我活不了!” “你们可以写信呀!”刘果儿循循善诱。 为了方便梅斯柏与傅静玲交流感情,傅惠玲还很愿意充当邮递员呢!在傅惠玲的帮助下,梅斯柏和傅静玲各自的箱子里积累了越来越多的信。 刘果儿注意到了,傅静玲表面是听话的,内心却难以释怀。她瘦了,头发也掉得厉害。刘果儿心疼她,帮她护理头发,还安慰她,要她养几只小白兔借以排遣烦恼。 田小雨也劝傅静玲:“你不要老想着小梅,要多想想别的事。”但是,田小雨又会跟傅静玲说许多男女之事,尤其是恋爱技巧,惹得傅静玲越发想梅斯柏了。 梅斯柏也要人安慰。傅营疆教他抽烟,他开始不愿意,后来还真就抽上了,只是毕竟没有上瘾,而且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有一段时间,一到星期天傅营疆还带梅斯柏去河边、井边、塘边钓鱼。 为了减少梅斯柏思念傅静玲的痛苦,傅营疆还跟他说钓鱼的好处:又可以锻炼身体,又可以消磨时光,还可以看到野外的风景以及多呼吸新鲜空气。 傅营疆又讲起傅静玲的坏话来,说她从小怕死。在她四岁那年,有一次,她误食了蟑螂药,跑过去问傅营疆:“爸爸,我吃了蟑螂药,会不会死呀?” 傅营疆又风趣地对梅斯柏说:“要以钓鱼的心情来对待女朋友。”他又说:“傅静玲可能以为你会很有前途,所以才会找你。女人多半都是势利眼。” 对于梅斯柏来说,钓鱼是最好的消遣,他都快要忘记傅静玲了,只愿鱼儿能上钩。可是,看到梅斯柏钓鱼上了瘾,刘果儿又生气了。她怕梅斯柏会真的忘了傅静玲。 若是傅根林有空,也会过来找梅斯柏下象棋。梅斯柏的棋艺不精,往往会输。说来也怪,若是吃了辣椒再下棋,他就能连赢三局,可能是辣椒刺激的原因。梅斯柏承认自己下棋比较笨。傅根林说:“你不笨,你是故意让我的。”接着他又说傅静玲的坏话:“二姐下棋水平不错,跟我不相上下。大姐就差远了。她水平差不说,还爱悔棋。最讨厌的是,她不讲规矩,我都已经把她将死了,她还不认输,要我继续下。她蛮不讲理地说:‘你可以吃掉我的主帅,但我没输,我还有仕,还有像,你得继续和我下,一直到吃光我的棋子才算我输。’我真没见过这么赖皮的人。”每次和梅斯柏下完棋回去,他又会在傅静玲面前同样把梅斯柏贬低一番,说他不懂规矩,爱悔棋,输了棋还生气。 梅斯柏可以不定期地和傅静玲约会,但这要服从刘果儿的安排。有时隔三天,有时得等上一个星期,这要看刘果儿的心情;而且,每次见面都有人监视,不是刘果儿看着,就是傅惠玲跟在一边。如果是刘果儿在旁边,梅斯柏最多只能抱一抱傅静玲;如果是傅惠玲在一旁,梅斯柏和傅静玲还可以亲亲嘴。 梅斯柏去傅静玲家里吃饭时,傅静玲往往会趁梅斯柏进厨房盛饭时跟进去。两个人手捧饭碗,在里面亲个嘴再出去。刘果儿看得出来,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 “他一进去,你就跟进去,你们这样做要考虑后果。”吃完饭,刘果儿会对傅静玲一个人说。 “考虑什么后果呢?”傅静玲问。“我们来不及脱衣服吧!” “你还有妹妹、弟弟,他们可不是傻瓜。”刘果儿说。“你们要注意影响!” 午休的时候,傅惠玲会管制住梅斯柏,不让他上卧榻,只许坐在卧榻前。梅斯柏只有趁傅惠玲不注意,才可以去吻傅静玲。 为了排遣心中的烦恼,梅斯柏曾静下心来转译一本恩格丽语书——k- tulip,转译好后,交给了傅静玲。傅静玲看完,傅惠玲又拿过去看;再后来,刘果儿也拿过去看了一遍。傅静玲对梅斯柏说:“因为是你转译的,她们才会看;特别是我妈,她原来从不看书的。” 这样过了将近一年,梅斯柏成熟了许多,傅静玲也变得能干了,他们又可以自由恋爱了。这时候,傅惠玲已经上班了,跟傅静玲一样,也操作磨削机;而傅根林已经考上了地质学院。 而且,傅静玲和傅惠玲也已经穿上傅静玲自己裁剪缝制的衣裙——无论是贴身衣、外套还是夏天的裙子,傅静玲都已经跟着刘果儿学着做过,而且还做得相当好。(未完待续。。) 第91章 结伴上山采毛栗 即使得到允许,梅斯柏和傅静玲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失去理智了。也可能是因为两人越来越熟悉的缘故,他们的忍耐力增强了,冲动的时候少了,在一起的时候表现得更加从容。不过,傅惠玲还几乎像影子一样跟在他们身旁;她总是笑嘻嘻的,和他们一起形成了皆大欢喜的局面。 深秋的一天,因为天气晴朗,他们三个人准备去山上采毛栗。刘果儿为他们煮好玉米棒,他们自己灌好水,带上篮子、剪刀和帆布手套就一道出发去卧牛山。 傅静玲的衣服是米色的,傅惠玲的衣服是粉红色的;她们都显得漂亮而迷人。 卧牛山离厂里大约有七八里地,途径采莲湖。当他们走到采莲湖附近,就停下来看几个人钓鱼。在湖边一共有三个人正在钓鱼,一个老年人,一个中年人,还有一个半大小孩,大约十二三岁。梅斯柏蹑手蹑脚走过去,依次看过他们的鱼篓子,老的和小的收获不怎么样,但那个中年人已经钓到了一条大鲤鱼。梅斯柏十分喜欢那条色泽鲜艳,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再看中年人用的鱼饵,原来是用酒糟做的。他的鱼钩下得深,所以能钓到大鲤鱼。 梅斯柏依依不舍地坐在湖边,好像不想走了。傅静玲催他,他也不动。他很久没有钓鱼了,因为刘果儿不喜欢他去钓鱼,当然,刘果儿也不喜欢傅营疆去钓鱼。如果梅斯柏硬要跟着傅营疆去钓鱼,回来后就会见到刘果儿把嘴撅得老高,都可以挂油瓶了。梅斯柏和她说话她也不理。对于傅营疆。刘果儿倒是没有那么在意。每当傅营疆一个人去钓鱼回来。刘果儿最多就是把他钓回来的鱼倒进鸡笼,再骂几句就算了。 当梅斯柏看到人家钓到那么漂亮的大鲤鱼,难免也想尝试一番。傅静玲和傅惠玲猜得到梅斯柏的心思,但不能由着他,于是一人拉着他一条胳膊就要继续上路。梅斯柏虽然不愿意,还不得不跟着走。 “钓鱼真的就那么好玩吗?”傅惠玲一边走一边扭头问梅斯柏。 “我也说不清楚,只是特别容易上瘾。”梅斯柏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看见的大鲤鱼。 “那你是不是看到鱼上钩就会把姐姐忘了呢?” “是这样,只要鱼儿能上钩。我就把其他事都忘了。” “难怪妈妈不让你去钓鱼,原来是怕你钓上瘾。” 梅斯柏表现得十分无奈,如果不是要去山上采毛栗,没准他就会偷偷去钓鱼了:明里他是怎么也不敢去钓鱼的,因为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刘果儿撅嘴巴。傅静玲和傅惠玲一边一个走在他身边,看到他那么想钓鱼的样子都觉得好笑。 他们走过一大片田垄,又爬了好几个山头,一路上有说有笑,还你拉我,我牵你。简直不知道谁是谁的什么人。有好几次,傅静玲假装摔倒。要梅斯柏抱她起来。又有好几次,傅惠玲被挤到路边,没奈何只好绕到另一侧。 终于到了卧牛山,他们却不走山路,而故意去攀登岩石。有一块山石特别大,他们还是往上爬,当来到一个陡峭处,傅静玲和傅惠玲就再也没法往上爬了。傅惠玲尝试了一下,但没爬上一半却滑了下来。她不放弃,要梅斯柏顶她上去,梅斯柏只好蹲下身子,傅静玲先在梅斯柏肩膀上垫上手套,然后让傅惠玲踩在他肩上。等傅惠玲上去后,梅斯柏又把傅静玲也顶了上去。最后才是梅斯柏自己往上爬。梅斯柏爬山的本领大一些,勉强爬了上去,只是最后还是靠傅静玲和傅惠玲伸手拉了一把。 山上毛栗虽多,但成熟的还是要仔细寻找才能看到。每当看到黄黄的、饱满得裂开口子的毛栗,他们就小心翼翼地剪下来,放进篮子里。有的时候,也能看到一整串熟透了的毛栗,这时就可以连枝剪断,算是大的收获了。 梅斯柏的手还没有傅静玲和傅惠玲的手灵巧,拿剪刀的那只手又不好戴手套,一不小心就会被刺扎了手指。最严重的一次,他的中指都流血了,这被傅惠玲看见了。 “舔一下就好了。”傅惠玲说。 梅斯柏看着指头上冒出来的血点,伸了伸舌头,犹豫着。傅惠玲放下篮子和剪刀,又脱了手套,走了过来,拉过梅斯柏的手,说:“你真没用!”说着伸出舌尖,替梅斯柏舔了两下指头上的血点,一边还调皮地抛着媚眼。梅斯柏被逗得发了一会儿呆,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傅惠玲又缓慢舔自己的嘴唇,然后一转身又要去别处采毛栗。 “惠玲!”梅斯柏叫道。 傅惠玲转身回眸一笑,问:“还有什么事?” 梅斯柏喉头像是堵塞了一般,说不出话来。因为意乱情迷,梅斯柏再没有心情采毛栗,就坐在一棵树下休息。傅静玲和傅惠玲一边采毛栗一边闲聊,一点也不顾梅斯柏的迷惘心情。 四处传来虫鸣声,像催眠曲一样令梅斯柏昏昏欲睡。梅斯柏想挣扎起来,却浑身乏力,朦胧中眼前的山坡上现出房舍,不远处是一片红薯地,再远一点还有大片甘蔗地,山下种着稻子和小麦。只见傅静玲和傅惠玲在房舍周围忙这忙那,梅斯柏想过去帮她们做事,身子却不听使唤。 门前,一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正四处觅食。山下的池塘里游着十几只鸭子,时不时扑棱着翅膀,水面上漂浮着片片鸭毛。 晾衣服的竹竿上挂着许多衣物,有梅斯柏的,也有傅静玲和傅惠玲的。梅斯柏竭力想分辨哪几件衣服是自己的,哪几件是傅静玲的,哪几件又是傅惠玲的,可他做不到。眼前总是一片模糊。他竭力想睁大眼睛。这时刮起了一阵风。那些衣服飘动了,梅斯柏就走过去,以为这样就能看清楚,可到了跟前,却还是模糊不清。 一忽儿又见傅静玲和傅惠玲换了装束,都穿上了粗布衣裳,但依然显得健壮而娇媚。梅斯柏不知道自己是谁的老公,一会儿和傅静玲亲热。一会儿又和傅惠玲温存,一会儿他又左拥右抱。奇怪的是,她们两个人都好像很累似的,都只会被动地接受他的爱抚。 景象一变,傅静玲和傅惠玲都挺起了大肚子,傅静玲的肚子圆,傅惠玲的肚子尖。她们的行动变得迟缓而从容,还时不时地以手叉腰,这一切让梅斯柏心里生出无限温情。 一只小猪在土坪上奔跑,梅斯柏正要去赶。却听傅静玲嗯嗯起来——她要分娩了。梅斯柏进了傅静玲的房间,只见她仰躺在卧榻上。两腿张得很开。梅斯柏赶紧去帮忙,接着又到灶房去烧水。 他的心里乱成一团,还要担心傅惠玲,潜意识里一边默念起来:“千万不要同时生出来……” 可是,马上他就听见傅惠玲也嗯嗯起来,还叫他:“小梅哥,快来……” 梅斯柏一时头就大了,手忙脚乱的,急忙打开柜子,扯下一块布片就跑进傅惠玲的房间。只见傅惠玲跪在卧榻前,身子痛苦地扭动着。梅斯柏赶紧扶她上了卧榻,让她躺平。 这边还没有料理好,傅静玲又叫开了…… 梅斯柏急得一激灵就醒了。 “你怎么了?”傅静玲走过来问。 傅静玲坐下来,让梅斯柏靠在她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梅斯柏才确认出自己将是谁的老公。他想要傅静玲帮忙,让他控制住对傅惠玲产生冲动的倾向,却不知从何说起。他又想跟傅惠玲说,要她别跟他开玩笑,他实际上快要抵挡不住了。 可是,当傅惠玲过来的时候,梅斯柏却本能地向她伸出手去,要她把他拉起来。傅惠玲笑着将梅斯柏拉起来,还羞了他一回。 “你滚远点,小狐狸精!”傅静玲喝道。 傅惠玲乖乖地避开了。 梅斯柏定了定神,和傅静玲亲吻起来。 “你只是我的人,”傅静玲说,“不能乱想。” 她似乎知道梅斯柏和傅惠玲之间已有某种倾向。 “我心里乱得很。”梅斯柏说。“你说,惠玲她爱不爱我呢?” “她爱你,”傅静玲说,“她只是不好意思罢了。”接着又说:“你不能和她好,要出事的。你就专心一意爱我吧!” 梅斯柏点点头。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过一种男耕女织的生活。他不想就回去,于是又和傅静玲坐了下来,两个人慢慢地吃着玉米棒,喝着水,想着各自的心事。 “你怪我吗?”梅斯柏问。 “我只会爱你!”傅静玲诚心诚意地说。“小蹄子也有错,不能怪你一个人。其实我早看出来了,她一直想把你抢过去。” 梅斯柏紧紧地搂过傅静玲,两个人默默地望着山脚下的田地。 “她自以为漂亮,”傅静玲又说起傅惠玲来,“其实,她的腰比我还要粗一寸;只是因为比我高,才显得苗条。” 梅斯柏对傅惠玲产生非分之想,不是因为觉得她漂亮,而是因为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缘故。到了这种程度,要他完全退出来是有难度的。 傅惠玲又过来了。 “你们亲够了吗?”傅惠玲问。 梅斯柏站起来,拍了拍傅惠玲的肩膀,然后提起篮子。傅静玲又当着傅惠玲的面,捧住梅斯柏的脸亲了一下。 “厚脸皮的。”傅惠玲带着醋意说道。 傅静玲扭头横了傅惠玲一眼。傅惠玲抿了抿嘴巴,若无其事地望了望天空。 “回去吧,”梅斯柏说,“太晚了果儿会担心的。” “你想挨打!”傅静玲和傅惠玲异口同声地说。 她们当然不愿意听梅斯柏把刘果儿叫做“果儿”,虽然梅斯柏是开玩笑的。其实,这时候梅斯柏已经跟傅静玲一样把傅营疆和刘果儿叫爸爸妈妈了。(未完待续。。) 第92章 冷旭光诚心送花 到了冬天,梅斯柏常去傅静玲家里烤火,还喜欢跟刘果儿、傅静玲和傅惠玲坐在火炉旁玩扑克。傅营疆是不玩扑克的,他也不会玩,还有点讨厌,所以他就做一些家务。除了做饭洗衣,其他事傅营疆都能做一些。 第二年春天,梅斯柏还和傅静玲、傅惠玲一道常到田野、湖畔、河边或附近山上去踏青。 那天,他们走得稍微远了点,来到一个山坡上。山坡上种满了桃树,中间有一条小道。由于天晴得久了,小道被晒得发白。 春风和煦,桃花烂漫,蜜蜂在花间飞舞,四野看不见一个人,只有一间茅棚孤零零立在山顶上。 傅静玲说:“有一种东西,我很怕的,大家小心点!”傅惠玲一听,觉得好笑;梅斯柏不知就里,疑惑地看着傅惠玲。傅惠玲对他咬耳朵说:“姐姐怕蛇!”梅斯柏故意往草地里走,还不时地欣赏着桃花。 “你过来,那里有——”傅静玲着急地叫道。 “有什么呢?”梅斯柏明知故问。 “你过来嘛!”傅静玲撒起娇来,一边还跺脚。 梅斯柏只好回到路中央,一只手扶住傅静玲的肩膀,然后又搂住她的腰,使她朝后仰,再深深地吻了她一会儿。傅惠玲在一旁看着,嘴巴半张开,似笑非笑的,两眼一点也不安分。等梅斯柏亲完傅静玲,只见傅惠玲伸舌舔了舔嘴唇,仿佛被亲的是她而不是她姐姐似的。 “告诉我,你怕什么?”梅斯柏依偎着傅静玲。温柔地问道。 “我怕……”傅静玲羞答答地不肯明说。 “怕啥?”梅斯柏凑近傅静玲。十分体贴的样子。 “怕……怕s开头的。”傅静玲终于想出办法来表达她的意思了。 “噢。是snake吧?”梅斯柏问。 没等梅斯柏说完,傅静玲就啊地发出一声尖叫,同时一个急转身扑到他怀里,紧张得贴在他身上,梅斯柏只好紧紧地抱住她,帮她压惊。 这样一来,梅斯柏只要想拥抱傅静玲,只需说“snake”。傅静玲就准会扑到他怀里。当傅静玲做惯了那个动作后,梅斯柏就不再说“snake”了,而是说“serpent”或“s”,她一样会一个急转身而扑进他怀里。虽然梅斯柏什么也不用说就可以拥抱傅静玲,但两人都觉得有必要找点儿借口,那样显得含蓄一些,尤其是傅静玲,更是觉得那样更令人陶醉。为了让傅静玲尽情撒娇,梅斯柏前后一共吓了她五六次,几乎是三分钟一次。五分钟一次,而傅静玲每一次都吓得扑到他的怀里。并且每次都显得娇羞无比。她的动作和表情说“别吓我了”,内心里却说“多吓几次”,而对于傅静玲此时的心理,梅斯柏是十分清楚的。 傅惠玲走得远了,正在前面等着。梅斯柏和傅静玲的游戏也做够了,就赶过去。其实,他们一直在桃园一带打转,并没有离开过太远。傅惠玲看着树上的桃花,想摘下一朵来,梅斯柏阻止了她,说果园的主人会骂。 这时候,果园的主人从外面回来了。他先进了他的棚子,过了一小会儿就走了出来,并和和气气朝他们走了过来。还没有来得及打招呼,梅斯柏和傅静玲就同时认出来了:原来是冷旭光。但冷旭光好像没有认出他们来,而傅惠玲他是从未见过的,所以,他把他们都当成了陌生人。 趁傅静玲和傅惠玲到处转的时候,梅斯柏就和冷旭光闲聊起来。梅斯柏先跟他说起自己是和胡铁电住一间宿舍的同事,又告诉他自己曾经和傅静玲到过龙凤山,见过他摘橘子,这样,冷旭光总算想起来了。接着,冷旭光就把自己的事说了出来:他和冷彩云分开了,半年前一个人到这片山上来承包桃园。这片桃园原来是另一个人承包的,已经有好几年了。因为那个人每年卖桃子的时候都觉得划不来——他辛辛苦苦种一斤桃子最多才赚一毛钱,而水果摊每斤桃子至少要赚两毛钱——,就把桃园转给了冷旭光,自己改行做水果生意去了——也在街上摆摊子。 梅斯柏又问冷旭光这片山地每年要交多少租金,如何管理果园,桃树要不要施肥,一年能收多少桃子,好不好卖,价钱怎么样,桃子好不好保存等等,冷旭光都一一回答了。梅斯柏是十分欣赏冷旭光的,觉得他不仅能干,而且不怕吃苦。 等梅斯柏和冷旭光聊完,傅惠玲又闹着要摘桃花。冷旭光见傅惠玲像个小孩子一样,就同意了,而且还帮她找了一个理由:花开得密的地方可以摘掉一些,这样结了果更便于生长。 “你过来,小妹妹。”冷旭光叫道。他又指着树上花儿开得密的地方说:“瞧!这里,还有这里,五六朵花挤在一起,就要摘掉中间那朵。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吧!” “我要摘朵大的。”傅惠玲说,用眼神征求冷旭光的意见。 其实,桃花大小都差不多。 “可以,你爱摘哪朵就摘哪朵,反正你又要得不多。”冷旭光大方地说。 要摘桃花本来很容易,一伸手就可以了,但傅惠玲偏偏要给梅斯柏找事。只见她嫣然一笑,拉过梅斯柏,要他朝一个高枝上看,同时说:“就那朵吧,你抱我起来,我要摘那朵。”梅斯柏双手叉住她的腰,可是举不起来,无奈之下他就蹲了蹲身子,双手箍住她的大腿再往上抱,这回傅惠玲刚好够得着,摘了一朵桃花下来。她将桃花帮傅静玲插在头上,又要梅斯柏再抱一回,并说:“我自己还要一朵。”梅斯柏又如前次一样抱她起来。 看见他们这样,冷旭光还以为梅斯柏和傅惠玲是一对。傅静玲明知冷旭光心里有误会。想解释却不便开口。只好尴尬地对他笑笑。冷旭光很憨厚。他没有刨根问底。但是,从他的表情看得出,他是很喜欢傅惠玲的。一直到看见梅斯柏和傅静玲手牵手地离去,而傅惠玲一个人不远不近地走在他俩前头,冷旭光才弄清楚梅斯柏和傅静玲才是一对。 梅斯柏好像很羡慕冷旭光似的,一路上说着桃园的事。 “像他这样生活,跟神仙也差不多了,我就想跟他一样。”梅斯柏说。 “他这行你干不了。”傅静玲说。 “我也是农民出身。”梅斯柏不服气地说,“我就不信我不行。” “不过,你确实和刚才那人谈得来。”傅惠玲说。 “岂止是谈得来,”傅静玲说,“我看他和冷旭光简直就是相见恨晚!” “冷旭光?”傅惠玲惊讶地问。 傅静玲只好跟傅惠玲讲了讲冷旭光的过去,傅惠玲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你们还是熟人呢,难怪他让我摘他的花。”傅惠玲似有所悟。 “你说错了。”梅斯柏说。“就算不认识我们,单凭你刚才的样子,他也会让你摘花的。” “我刚才的样子?”傅惠玲疑惑了,她实在不知道她刚才的样子是个什么样子。 梅斯柏举起一只手。表情模仿着傅惠玲刚才的样子,像个小孩子那样说:“我要那朵花。我要那朵花!” “花只能看,不能摘!”傅静玲又模仿梅斯柏的口气,一边说一边把他的手拉下来。 傅惠玲笑起来。她又摇了摇头上的花,回头问梅斯柏:“好看吗?” “好看。”梅斯柏说。 “是姐姐好看还是我好看?”傅惠玲又问。 “都好看。”梅斯柏不假思索地答道。 傅惠玲愠怒地瞪了梅斯柏一眼,似乎要他改口。 “我说错了,”梅斯柏说,“是你好看,你更像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 “你才小呢,我早就是大姑娘了。”傅惠玲说着,转了个身,然后往后退着,这样好面对面和梅斯柏拌嘴。 前面是一条沟,沟里长出了长长的野草,傅惠玲一个不小心就踩到沟里,接着仰面摔倒了,一下子坐在地上。梅斯柏赶紧跑过去,想将她扶起来,傅惠玲借着梅斯柏的帮助挣扎了一下,不料因为用力过猛,反而又躺倒了,两只手紧紧攀住梅斯柏的肩膀,使他顺势压在了她身上。这一回,梅斯柏的嘴已经不由自主地擦到傅惠玲的脸上了。在那一瞬间,他们亲近得难以分离。 傅静玲没有去拉他们,她干脆站在一旁,默默等他们自己起来。她又坐到一块石头上,两眼望着远方。直到梅斯柏来拉她,她也不起来。 “我还是不回去的好,省得妨碍你们。”傅静玲生气了。 看到傅静玲真的生气,傅惠玲心里紧张了。她走到傅静玲面前蹲下身子,用眼神请求傅静玲原谅,傅静玲没有理她。傅惠玲又跪下来,双手放在傅静玲的膝盖上,抚摸着。 梅斯柏也蹲到傅静玲面前,低下头请求原谅。 “你们先走吧,”傅静玲说,“我只是有点累,歇一下就好了。” 梅斯柏示意傅惠玲先走,她就先走了,只是走得很慢。 “她走了,你为什么还不走呢?”傅静玲说。 “我等你一起走。”梅斯柏内疚地说。 “我现在不相信你和她只是像兄妹那样了。”傅静玲怪怨地说。“原来你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我们是像兄妹一样!”梅斯柏肯定地说。 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对傅惠玲是不是真的仅仅像兄妹一样了。 好不容易哄傅静玲起来走路,一路上梅斯柏再也不敢去和傅惠玲说笑了。傅惠玲也没有随意和梅斯柏拌嘴,她只是不紧不慢地走着,在梅斯柏和傅静玲前头大约有50米。 走下山坡,就是大路了,这时候才逐渐有一些人和梅斯柏、傅静玲、傅惠玲一样走在路上。(未完待续。。) 第93章 田枝美晒书说气话 由于梅斯柏爱打扮,他变得越来越漂亮了。特别是他的头发,由于用了洗发香波和护发素,再也不蓬松、不打结了,变得顺溜、有光泽、富于弹性还有个小波浪。他的小胡子又细又软,更是增添了他的魅力。上班的时候,有一半时间是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去的;只有到车间去,他才会穿工作服。即使穿工作服,他也显得整洁而精神。 傅惠玲也有工作服,却死缠着梅斯柏,硬要和他交换。当她如愿以偿的时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她站到衣柜前,照着镜子自我欣赏了好半天,好像这就是最美的衣服了。 梅斯柏也喜欢照镜子,看到自己又精神又漂亮,也感到很是得意。 可是刘果儿好像不高兴,她既不喜欢傅惠玲穿梅斯柏的衣服,也不喜欢梅斯柏老照镜子。她讽刺傅惠玲:“你穿上他的衣服就浑身酥了,看你以后还要不要嫁人!”她对梅斯柏说:“一个男人老照镜子,像什么话!再美还能当饭吃?” 傅营疆看到梅斯柏越来越爱打扮,以为他会变成一个不务正业的人,也颇有微词:“我看你还是要多在工作上下功夫,不要忘了你是上过大学的人。”傅营疆对梅斯柏是有偏见的,因为梅斯柏并没有因为打扮而忽视工作,他的进步还是很大的。 还有一个人也很留意梅斯柏爱打扮这件事,那就是医务室的瞿医生。因为瞿医生喜欢站在医务室的门口看那些来上班的人,自然就会经常看见梅斯柏了。瞿医生并不认识梅斯柏。虽然他曾经听林迪可说过梅斯柏踢门的事。但他当时并不知道梅斯柏是谁。更不用说又过了好几年了。 有一天早晨,瞿医生忍不住指了指梅斯柏问郁护士:“那个人是谁?” “怎么啦?”郁护士倒是认识梅斯柏。 “我看他天天打扮得像个新郎一样,觉得好奇。”瞿医生说。 “噢,你是说这个呀,”郁护士扑哧一声笑道,“他叫梅斯柏,是技术处的才子!” “才子也不用天天打扮得这样漂亮啊!”瞿医生说。“他好像不是来上班的,倒像是来比美的。” 技术处的人从处长到描图员都喜欢梅斯柏。他的专业能力提高得快。工作配合又好,很顺利就评上了助理工程师职称,不知不觉间都成了一些年轻人的偶像了。如果没有梅斯柏,技术处的气氛肯定没有这么有活力。梅斯柏所代表的是技术处的知识、潜力和上进心。 资料员郭秀苗就评价过梅斯柏:“回头率百分之百。”她还说:“我们技术处的年轻人里面,就数小梅最像工程师了。”但她又说过一句得罪许多人的话:“如果不是小梅在这里,别人就可以说我们技术处没有一个才貌双全的。” 每次梅斯柏去找郭秀苗领铅笔,她只给一支;领绘图纸,她只给一张。若是换了别人,她往往是给四支铅笔或一打图纸。梅斯柏不怎么高兴,他哪里会去揣摩郭秀苗的内心秘密呢?——她不过是想让他多到她那儿跑几趟。好多接触接触他而已。 而团委书记周劲道则赞美梅斯柏和傅静玲好浪漫,说他们在一起谈恋爱像拍电影。他说:“看到你们在一起连我都觉得甜蜜。” 党委书记叶英涛也看好梅斯柏,说他“设计能力越来越强了,恩格丽语又好,应该挑重担。”要求他“不仅要搞铲斗和伸缩臂,还要搞底盘和主机;不仅要搞老产品,还要搞新产品;不仅要搞海内的产品,还要搞海外的产品。” 叶英涛这么一鼓励,梅斯柏就以为自己的工作对于工厂的生存与发展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了。 到了年底,踌躇满志的梅斯柏就和温柔娴淑的傅静玲结婚了。但结了婚也不能生活在一起,因为没有住房。而为了分到住房,他们必须先结婚,因为是否结了婚也是分房的重要条件。也许是因为彼此太熟悉的缘故,结婚没有给他们带来兴奋的感觉。刘果儿对人家说:“以他们之间的感情,早该结婚了。”当两个人的生活融为一体时,反而觉得平淡了。结婚对他们来说,是水到渠成的事。 不过,在梅斯柏和傅静玲结婚前,还遇到过一点波折。在梅斯柏来了以后的几年里,厂里又陆续来了几个大学毕业生,其中一个是女的,叫田枝美,她比梅斯柏晚来三年。因为是女孩子,厂里就没有安排田枝美到车间去实习,而是直接分配在技术处,跟着大家搞设计。其实,跳过实习这个环节并不好,即使经常可以到车间去看看,毕竟没有亲自操作那么好。 如果不是因为梅斯柏已经有了傅静玲,说不定田枝美就会嫁给梅斯柏。由于工作关系,田枝美需要梅斯柏的帮助——毕竟梅斯柏早来几年。不知不觉田枝美就对梅斯柏有了好感,为了吸引梅斯柏的注意,她有意识地向梅斯柏暗示过,只是梅斯柏没有做出反应。 就在梅斯柏和傅静玲结婚前不久,田枝美特意买了一套非常合身的衣服穿起来给梅斯柏看,令他眼睛都湿润了:他对她有感情,但是不能爱她,只能在工作上尽可能地帮助她,并衷心地祝愿她得到幸福。 见梅斯柏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田枝美赌气了。即使在路上碰到梅斯柏,她也故意不予理睬,而是低着头冲过去。梅斯柏很纳闷,事后,他找机会和她谈心,问她为什么不高兴,田枝美就说:“没什么,都是我不好,以后我改正。”她是改正了,几乎天天都在路上或办公大楼门口等梅斯柏,一见到他过来,她就露出笑脸来。 看到梅斯柏对她多了一份关怀。田枝美又撒起娇来。有一个下午。她要梅斯柏到资料室帮她找一本可靠性设计方面的书。梅斯柏就去了。他们两个人站在书架前,拿出那本书,随意翻看起来,还讨论着里面的内容。 忽然,田枝美就转移了话题,要他和傅静玲分手。 “我这也是为你着想。”田枝美说。 “我都跟她谈了好多年了,不好提出分手。”梅斯柏好像有苦衷似的。 “小梅,”田枝美娇声叫道。“你和傅静玲不合适,我怕你以后要吃亏的。毕竟你是有学问的人,人品又好,她配不上你,这我看得出来。她那样的人对待感情会很残酷的,根本不知道什么平滑过渡。只有我才能真正懂得你的心。” 虽然田枝美的话也有些道理,但梅斯柏并没有打算离开傅静玲——他和她其实是分不开的了。看到田枝美那么执着,梅斯柏为难了。 “不要说你们只是谈了很久,就是结了婚都可以离婚,你又何必委屈了自己呢?”田枝美进一步鼓动起来。 田枝美的话没有使梅斯柏觉得突然。因为他确实对她有好感,只不过那主要是一种同事间的关心。不是男女之间的爱。 见梅斯柏不言语,田枝美就向他越靠越近,最后竟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整个身子偎了过去。梅斯柏本能地将她抱住,就像他平时抱住傅静玲一样。他又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想说拒绝的话却没有说出口。等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合适,轻轻推开田枝美的时候,不巧郭秀苗进来了。郭秀苗以为他们在里面谈情说爱,就赶忙退了出来。 事后梅斯柏没有向郭秀苗解释,以为她会保守秘密。再说,既然发生了这件事,他就应该耐心地向田枝美解释,要她打消不应该有的念头。但无论如何,他不能使田枝美受到伤害。可是,正因为梅斯柏没有及时解释,郭秀苗认定她所看到的情形是梅斯柏有意所为,于是就出于社会责任心而向刘果儿报了信,要刘果儿提防点。 开始,刘果儿还不怎么相信郭秀苗的话,以为她是故意造谣。但当她听到其他人议论梅斯柏和田枝美,说他们频频出现在车间里,而且好像还有说有笑的,两人谈得很投机似的,就生气了。 下班后,刘果儿特意找到梅斯柏,对他说:“我就知道你们读书人的德性,迟早要变的。我家静玲没有上过大学,你总有一天会看不起她。碰到你中意的人,你就会动心思。两个人都读过大学,那多相称!”疑心重的时候,刘果儿还骂田枝美给梅斯柏听,说她“白读了大学,明知道人家有女朋友,还要打主意!”梅斯柏只好澄清道:“工作归工作,感情归感情,我和她只是同事关系。”刘果儿又质问梅斯柏:“那你们为什么一见面就好像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呢?你是不是要说你和我家静玲没有共同语言,不得不要另外找人聊天解闷啊?”梅斯柏舔舔嘴唇说:“我和小田说得再多也是在谈工作;我和静玲说得再少也是在谈感情。谈感情不一定要说得多,只要心意相通就可以了。”刘果儿这才放过梅斯柏,说道:“算你嘴滑,我还要看你的行动。” 傅静玲也吃醋了,她在梅斯柏面前骂田枝美:“我倒要看看这个小狐狸精有多大能耐,还想抢我的人!”梅斯柏又不得不劝慰傅静玲:“谁也取代不了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按照傅静玲的性格,她不应该吃醋,因为她曾说过:“我不管你找不找别人,只要有我的一份就可以了。”但一听到人家说梅斯柏想和田枝美谈恋爱,她又吃醋了。可见,她没有那么宽广的胸怀。她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她爱梅斯柏爱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 有一次,傅静玲还刨根问底,一定要搞清楚梅斯柏的心里到底装的是谁。 “你喜欢田枝美吗?”傅静玲问。 梅斯柏知道,傅静玲这时候最为脆弱。但是,他又不能骗她;以他们之间的感情,根本也不容许存在欺骗,即使这种欺骗完全是善意的。 “喜欢。”他只能说心里话。 “你心疼她吗?” “心疼。” “你爱她吗?” “不爱。”梅斯柏答道。 要说不爱是假的,应该说不能爱。 “嗯——”傅静玲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是多么希望梅斯柏不喜欢、不心疼更不爱田枝美啊,偏偏他没那么说。但是,她又能怎么样呢?毕竟梅斯柏和田枝美再没有发生过越轨行为。 因为思虑过度,傅静玲又主动提出分手,要把梅斯柏让给田枝美,梅斯柏听后很不高兴,说:“你这不是在嘲笑我吗?我能找到你就已经很幸福了。你别把我看得太高了!” 梅斯柏和傅静玲结婚后,田枝美有一段时间很不高兴,几乎是不愿意理梅斯柏,见到他就绕道走;坐在办公室里,她也不愿和他说话。她的这种反应使梅斯柏感到内疚:她是那么可爱,他却不能爱她。 其实还有一个跟田枝美同时进厂的大学毕业生追求过她,但她看不上人家,说人家太胖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田枝美就再也不继续耿耿于怀了——她是理智的,既没有让梅斯柏尴尬太久,也没有让自己难过太久。她把爱意收敛起来,而保留了对梅斯柏的一贯尊重。正如她自己所说,她懂得如何平滑过渡。对于田枝美,梅斯柏所能做的,唯有向她提供不留痕迹的关心和帮助,同时也会接受她的关心和帮助。因为两人工作上配合得好,感情上曾有过的伤口被逐渐抚平了。 有一天,梅斯柏看见田枝美心情沉重地在宿舍门口晒书,就过去和她聊天。她一边拍打着书上的灰尘,一边说她越来越不喜欢书了,真想一把火烧掉。当然她说的是气话,原因出在读书没有给她带来原先期望的那么多好处,甚至还因此受了许多窝囊气——感情上、工作上都有。当着梅斯柏的面,田枝美只说在工作上受气,而梅斯柏也一样会受许多窝囊气,只是还没有到焚书泄愤的地步。 但不管怎样,田枝美都是很看得起梅斯柏的,她说:“你比我强,因为你知道怎么做,而我却还不知道怎么做。”梅斯柏说:“你一样能很快就知道怎么做的,只是谁都有一个熟悉的过程;我刚来的时候也闹过很多笑话,连一个简单的工装图都看不明白。”他还没有说起自己延迟三个月转正的事,这是因为爱面子。 傅静玲看见了梅斯柏和田枝美聊天,她过去叫梅斯柏早点去她家,然后对田枝美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就自己先走了。表面上,傅静玲是平静的;内心里,她却还在计算,到底梅斯柏还要过多久才会过来。 自然,梅斯柏是神情悠然地过来了,而且没有让傅静玲等得太久。傅静玲很满意,就对他说:“你要不要看一下你自己的书,看是不是也落满了灰尘,有没有发霉的;今天天气不错,你就学田枝美那样,把书拿出去晒一晒吧!”(未完待续。。) 第94章 傅惠玲终于嫁人 结婚后又过了一年多,他们终于分到了房子。 本来,他们也没指望分到什么好房子,只要有一间单身宿舍就可以了。但厂里考虑到要优待梅斯柏,就给他们分了一套最小的套房,只是没有厕所。 而原来的宿舍则分给胡铁电做了新房。胡铁电还羡慕梅斯柏,说:“毕竟你上的是大学,就是不一样,我白长了你几岁。” 那次住房调整,发生了一件令全厂职工感动的事。叶英涛退掉原来的套间,搬到单身宿舍去住了。他的家在泽西,他说自己不需要套间。 梅斯柏和傅静玲打扫了房子,然后买了一副棕绷架(50元)、一张棕绷(63元)、两个箱子(58元)、一台电视机(620元)、一台收录机(280元)、一个茶几(45元)、两把钢制椅子(共计72元)、一个碗橱(80元)、一张书桌(50元)、一张沙发(200元),还有锅碗瓢盆若干、衣物被褥若干。至于比较像样的成套家具、彩色电视机、电冰箱等,他们只能等到有了钱后再购置了,这是几年后的事。确实,梅斯柏已经很满足了。因为几年的积蓄花了个罄尽,梅斯柏和傅静玲感觉到了成家过日子的难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成了家没过多久,梅斯柏还请了四年一次(二十天)的探亲假,而傅静玲也请了假随同回了一趟霞香。他们在厂里没有办酒席,推说回去办;但回去后梅斯柏又图省事,又没有办酒席。他们帮家里收割完稻子。就回厂了。梅斯柏的家里给了500元钱。这在当时是最少的了。不过。即使家里不给钱,傅静玲一样也是高兴的,因为她爱梅斯柏! 这时候,倒霉的事还没有降临到梅斯柏头上,他也没有多少预感,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大不了就不当官不发财。所以,小夫妻的生活还是非常甜蜜的。 晚上睡觉前。他们看看杂志,说说闲话,恩爱到不分彼此的地步。他们还谈到过傅营疆和刘果儿的恋爱史。傅静玲说,她是父母结婚后半年出生的,可见她的父母并不是恪守传统道德规范的人。 有时候,梅斯柏还枕着傅静玲的手臂,静静地听她讲古文故事,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儿童那样专注而入迷。傅静玲虽然没有上过大学,对文言文却很熟悉,比梅斯柏还要强一点。那些故事都是文言文的。有《红线》《聂隐娘》《虬髯客传》等,傅静玲一边念。还要一边解释,以便梅斯柏更好地理解。念到精彩的句子,梅斯柏会忍不住睁开眼看看到底是哪几个字,看完还会轻轻念出声来,如:“晨飙动野,斜月在林。”接着就漫无边际地遐想开了。 傅惠玲还经常过来,跟他们说说话。当傅静玲忙不过来的时候,傅惠玲还要帮着洗衣服。如果傅惠玲正在洗衣服,在见到梅斯柏刚从澡堂回来的时候,就会跟他说:“一起放进来,我来洗。”这让梅斯柏不好意思,因此他总是设法不让她洗贴身衣裤。等傅惠玲搓好衣服,投水清洗的工作一般就由梅斯柏来做。梅斯柏知道,傅惠玲即使在家里也不会主动帮父母洗衣服。 梅斯柏和傅静玲常去傅营疆家里。傅惠玲不爱去澡堂洗澡,总爱在自己的卧室洗澡。每次洗完澡,只要梅斯柏在,她就要他跟她一起抬澡盆倒水。等到摸到规律了,她就一定要等到梅斯柏来了才洗澡。梅斯柏帮她抬澡盆,心里还觉得甜蜜蜜的。而她搓好衣服,梅斯柏一样帮她投水清洗并晾晒起来。等衣服晾干,梅斯柏还帮着折叠,分理。她的里外衣裤他都非常熟悉。当然,对于傅营疆和刘果儿的衣物,梅斯柏也一样会帮忙的。 傅惠玲还喜欢帮梅斯柏剪头发。她的手指插进头发里,把他的头发拨过来拨过去,一边剪下多余的头发。一弄就是半天,梅斯柏的额头、面颊、耳朵、脖子都给她摸遍了。除了傅营疆之外,每个人都司空见惯。有时傅营疆就会阻止:“好了,够了,你又剪不好,老在那里剪。”其实,傅营疆看不惯傅惠玲和梅斯柏过分亲近。 若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傅惠玲总是紧紧挨着梅斯柏坐,连姿势都要一样,看上去不知道有多甜蜜。 有时候,傅惠玲在织毛衣,梅斯柏坐在她的旁边,时间一久他都快要弄不清楚到底谁是他的老婆了。几次想去拥她入怀,但不得不忍住。他费了那么大的劲才站立起来离开,以致傅惠玲都觉察到了。她笑笑,心里觉得甜蜜。 冬天,梅斯柏还和傅惠玲当着傅静玲的面互相暖手,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握,自然而平静,但是目光没有相碰。傅静玲悄悄对梅斯柏说:“要不是我深爱你,不会让你和她这么亲近。”晚上睡下后,傅静玲又搂着梅斯柏说:“她是我妹妹,又这么喜欢你,你是可以趁机摸她一把。只是你也要想一想,万一她以后遇到真心相爱的人怎么办?她还是要嫁人的。你毕竟是她姐夫,只能开开玩笑。”梅斯柏答应着,却说:“你要管住我,因为我只能爱你。”其实,他的心里觉得自己非常幸福,非常甜蜜,他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不应该做的事来。但不管怎么样,他对傅静玲的爱是不会改变的。 有一次傅惠玲叫梅斯柏吃饭,梅斯柏正想心事呢,就没有回答。刘果儿问梅斯柏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想吃什么,梅斯柏支支吾吾的,最后说:“随便吧。”傅惠玲说:“他想吃我呗!”刘果儿瞪了她一眼,骂道:“死脸皮!”傅惠玲撒起娇来,还笑嘻嘻地去抱住刘果儿。 傅惠玲不仅会给梅斯柏脸上搽面霜,闲得无聊的时候。还要给梅斯柏搽无色指甲油。她捉住梅斯柏的双手。一个指甲一个指甲地搽着。刘果儿看见了,又说她:“瞧你们,没一点正经!” 梅斯柏和傅静玲在一起做了一年多夫妻后,他们的儿子出世了,起名梅超晋。这时候的梅斯柏还有点得意:他不仅有了儿子,还评上了工程师的职称。而傅静玲呢,也因为梅斯柏的原因而令人羡慕。实际上,这时候他们的生活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是还算过得去。 梅超晋三岁的时候,他们终于请人来打制了一套家具。 梅斯柏和傅静玲都觉得幸福,因而特别珍惜这个家。梅超晋也逐渐懂事了,也成了珍惜家庭的一分子。当他想玩书架最底层的废纸,往往要先问梅斯柏:“爸爸,这纸我能不能剪呀?” 第二年他们又买了彩电。就在这一年,傅营疆和刘果儿双双提前退休了,同时老两口也终于住上了楼房,傅惠玲也有一个房间。 因为傅惠玲老是不找男朋友,有些人便悄悄议论。说她想和姐姐做并蒂莲。她自己倒是不怎么在乎这样的闲话,倒是刘果儿觉得没面子。就要傅惠玲少跟梅斯柏亲近,但傅惠玲顶嘴了,于是,有一天刘果儿就当着梅超晋的面用拖鞋打了傅惠玲。梅超晋把这件事跟梅斯柏说了。 又过了一年,梅斯柏和傅静玲才买到冰箱。这样一来,家里显得更拥挤了,为了合理布局,他们就把一套家具卧式放一部分——书架、电视柜、写字台,客厅放一部分——衣柜、梳妆台。 就在这一年,二十八岁的傅惠玲终于结婚了。她嫁给了冷旭光,介绍人是胡铁电。冷旭光在和傅惠玲结婚前曾经先后找过两个女朋友,但都没有成功。他一直在想着傅惠玲,还几次向胡铁电打听傅惠玲的情况。最后,胡铁电终于厚着脸皮找到傅惠玲,说出了冷旭光的心意。傅惠玲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下决心嫁给了冷旭光。 冷旭光家在湖滨镇,家里已经盖好了一栋三层楼,也算是比较体面的人家了。 傅静玲问梅斯柏:“我妹妹终于让人家拐跑了,你难过吗?” 梅斯柏看了傅惠玲十年,如果说不难过那是假的,但他毕竟首先为傅惠玲着想,所以还是欢喜多于失落。 傅静玲知道,其实傅惠玲是梅斯柏的心头肉。虽然两人之间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风花雪月,但梅斯柏曾不止一次在梦中叫傅惠玲,而且叫得情真意切,什么“惠玲啊,我的爱”也叫过呢! 冷旭光也知道,傅惠玲心里一直有梅斯柏。他也看得出,梅斯柏是那种厚道人,无论什么事,只要他觉得在理,他都会公平对待。正因为这样,冷旭光才会特别尊重梅斯柏的意愿,似乎只有梅斯柏同意了,他才可以和傅惠玲结婚似的。为了得到傅惠玲,冷旭光还向梅斯柏保证说:“梅哥,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惠玲,不会让她受到委屈!”梅斯柏理解冷旭光的心情,但他不喜欢冷旭光做得这么卑微。在梅斯柏看来,冷旭光根本无需征求他的意见就可以去追求傅惠玲。不要说冷旭光不会让傅惠玲受委屈,即使让她受委屈,梅斯柏又能怎样呢?——他最多只能在心里难过罢了。 当傅惠玲出嫁时,梅斯柏早就没有了吃醋的心情。他只希望她能顺利嫁给冷旭光,好好地过日子。傅惠玲见梅斯柏那么平静,就不怎么高兴,甚至有些失望。傅静玲看到傅惠玲老要朝梅斯柏看过来,就悄悄对梅斯柏说:“难道到了这时候她还要你在乎她?”梅斯柏没有回答,此时他已经没有精力考虑什么爱情方面的问题了。他成熟得到了这种程度,即家里只有傅静玲和梅超晋,其他的人最多只是亲戚朋友罢了。如果说梅斯柏还在乎傅惠玲的话,那也只是在乎她是否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丈夫,在乎她能否过上比他自己更顺心、更富裕的生活。所以,他很为傅惠玲感到欣慰,因为她嫁给了冷旭光这样一个勤恳的人。 当梅超晋开始上小学时,他们又将沙发打开,为梅超晋铺了一张卧榻,从此梅超晋就睡在沙发上。 这年厂里做好了一幢宿舍楼。这样,厂里的职工就有机会改善住房条件。按以往的政策,梅斯柏有机会分到两室一厅的旧房子;可是,这时候要实行新的政策了——分房子不仅要考虑婚姻状况、年龄、工龄、学历、职称、职务等,还要按面积交钱,这笔钱用于购买房子70%的所有权,房子买下后只能居住不能转让。这令梅斯柏和傅静玲头痛了。他们好不容易等到了机会,却冷不丁地遇到这么大的障碍。他们的积蓄只有一千多元,还差五千元钱到哪里去借呢?偏偏双方的亲戚都各有各的困难,实在不好开口。 像某些同事一样,梅斯柏只好硬着头皮回老家。尽管他知道自己的老家人很难借钱给他,但为了向傅静玲表示他尽力了,就算是白跑一趟他也得动身了。(未完待续。。) 第95章 冯全才扫厕所 等两手空空从老家回来,梅斯柏没敢和傅静玲说一句话。傅静玲觉察到了梅斯柏的无奈,就没有问他。但她实在不能原谅他,所以不想理他。 晚上,看到傅静玲撅着嘴巴一个人躺到卧榻上,梅斯柏恐惧了,他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卧榻前。傅静玲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梅斯柏。 梅超晋不忍心看见梅斯柏那可怜的样子,就过去摇他的肩膀。 “爸爸,你到我的卧榻上来睡觉。”梅斯柏慢慢站起身,走到客厅,先让梅超晋睡下,然后就心情沉重地躺到梅超晋身边。梅超晋又安慰道:“妈妈这段时间脾气不好,前天还差点打了我一巴掌。”梅斯柏问:“为什么呢?”梅超晋回答道:“就因为我没有把鞋子擦干净。”梅斯柏说:“那你以后就要把鞋子擦干净。”梅超晋说:“这我知道。”接着他又说:“我现在越来越怕她了。我看得出来,现在连你也怕她了。以后你就跟我睡在一起吧,这样还好一些,有人跟我做伴了。” 梅斯柏几乎一晚上不能入眠,生怕傅静玲随时会跳起来撕他咬他似的。一大早,他就起来了,为了讨好傅静玲,他就端起痰盂去厕所。从此,每天一大早,梅斯柏都要倒痰盂。 有时候,梅斯柏起得稍微晚了一点,端着痰盂上厕所就难免被人看到,因而很快就有很多人知道了这件事。尽管没有人会当面嘲笑他,但背地里。总有人议论他,说他是“倒夜壶的工程师”。 因为起得早,总是容易碰到冯全才。冯全才快四十岁了。一直没有结婚,据说连谈恋爱也没有经历过。人倒是高高大大,白白胖胖的,说他一表人才一点也不夸张。 梅斯柏知道,冯全才是轨链装配工,技术非常好。有一次,梅斯柏去车间里。看到几个年轻人正在装配几节轨链,但不知什么原因却怎么也装不上去。后来冯全才过来了,他二话没说就动起手来。只几下工夫。轨链节就装好了。 厂里为了照顾他,特别让他住套房,也就是和梅斯柏家的房子一样,在同一栋——十二栋。只是他住在三楼。而梅斯柏家住在一楼,两家也不是在同一个单元。 冯全才义务清扫公厕,几乎是天天必做。也许是同病相怜,梅斯柏竟和冯全才成了朋友,没事就喜欢在一起闲聊或下棋。他们下棋倒是棋逢对手,两个人都属于最差的一类。冯全才的家里非常整洁,只是家具很简单。他的习惯很好,不抽烟。不喝酒,更不会赌博。像这么完美的人很少。也许正因为太完美,才很难找到女人配他。他也很会做菜,梅斯柏吃过他做的糖醋排骨,不仅色香味俱全,而且还能拔丝出来。但梅斯柏只在他家吃过一回饭,就不好意思再吃了。 后来,傅静玲知道了,就骂梅斯柏:“你倒是会找朋友,老光棍你也要。谁都知道去巴结当官的,只有你例外,你叫我怎么爱你!” 梅斯柏对傅静玲很顺从,就再也不敢去和冯全才下棋了,但早上碰到了还是会打招呼。只是他也没有去巴结当官的,因为这不是他的专长。傅静玲也不强人所难,况且她对梅斯柏已经绝望了。 就在这时候,厂里又发生了一件事:住在冯全才楼下的一个女工企图上吊自尽。她是在厨房上吊的,因为被儿子发现得及时,才没有死成。她的老公爱赌博,不仅将家里的积蓄输光了,还欠了很多债。更可恶的是,他还和一个女赌友做过露水夫妻,并害得她挪用公款。本来,按他们家的条件,他们也能买到两室一厅的住房,也就是因为拿不出钱,还有人上门逼债,他们才搞得一败涂地。他们的儿子和梅超晋是同班同学,急得连上学都没心思了。 那个女工被人救了后,一直躺在卧榻上不起来,还是想死。她的娘家人轮流看着,生怕她再寻短见。 第二天下午梅斯柏回到家里仔细看了看厨房里的横梁,那是一根竹子做的梁,直径有150毫米。他想象着那个女工是如何在这样一根梁上上吊的。过了一会儿,他又看到梁上积了一层灰尘,于是就端过一张凳子,拿块抹布站到上面去开始抹拭。恰好这时候梅超晋进来了,他以为梅斯柏也想不开了,吓得急忙抱住梅斯柏的双腿,眼泪顿时流了出来:“爸爸,你下来!你下来!” 梅斯柏赶紧下来,并亮了亮手里的抹布,以此告诉梅超晋,他不过是在打扫卫生。梅超晋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但看到梅斯柏又要去抹那根梁,就又哭起来。 梅斯柏没有理他,继续他的动作。当他抹干净那根梁,下来搓洗抹布时,傅静玲进来了。她看到梅超晋眼睛哭红了,就问他为什么,梅超晋指了指梅斯柏,又指了指那根梁,这才弄明白。 “你放心吧,”傅静玲说,“你爸爸不会想不开的。” 但梅超晋并不放心,继续哭。傅静玲只好又安慰他:“你看,我又不打麻将,我又没有欠债,你爸爸怎么会寻短见呢?” “我要爸爸把那根梁锯掉。”梅超晋说。 梅斯柏坐下来,耐心地对梅超晋说:“那根梁不能锯掉,锯掉房子就不结实了,明白吗?” “那你以后不能碰那根梁了。”梅超晋说。 梅斯柏答应了,梅超晋这才开始做家庭作业。梅斯柏呆呆地看着梅超晋,又看了看傅静玲,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生命,真的变得越来越渺小了。但他要活下去,即使没有任何个人前途。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梅斯柏答应傅静玲的吩咐时不说“好”而说“是”。就像仆人对主人那样。 傅静玲并没有轻易原谅他。她甚至说过:“要不是看在梅超晋的面子上,我一定要和你离婚。” 如果不是傅静玲自己先提出来,梅斯柏再也不敢去和她亲热。只有等傅静玲先提出来。梅斯柏才能和她睡在一起。睡觉的时候,梅斯柏得一切随傅静玲的意,一点不敢放肆,乖得就像一只绵羊。就是这样,傅静玲还是不满意,说他:“你一点男人味道都没有了。” 不知不觉,梅斯柏变得低贱了。他会偷偷地看傅静玲,时常偷偷地欣赏她的身体。如果他实在忍不住了,就会趁梅超晋不在的时候扑通一声跪倒在傅静玲面前求她怜悯。傅静玲一愣。却不忙答应他,更不会表现惊喜。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避开他,也不需要避开他——他反正又不敢造次。他只是哀求而已! 除了炒菜、做饭之外。傅静玲再不和梅斯柏共同做别的事。一家三口的衣服几乎全靠梅斯柏一人洗。换煤气、买米、买菜、拖地也是梅斯柏的事。梅斯柏不敢有一点怨言,总是勤勤恳恳地做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梅斯柏和傅静玲就这样若即若离地生活在一起,并且逐渐形成了一种固定的模式。 傅惠玲还常来看梅斯柏一家。她对梅斯柏还很体贴。她说:“感情不能用钱来衡量,姐姐是有过分之处。”梅斯柏不吭声,他已经习惯逆来顺受了。 厂里的形势在变,由于效益不好,时常拖欠工资还不说,还要每个职工交五千元集资款。这对梅斯柏和傅静玲来说又是一大困难。有许多职工连一千元也拿不出来,而梅斯柏和傅静玲总共交了一千五百元。也算较少的了。厂里的政策是工资收入和所交集资款挂钩,这样一来,梅斯柏和傅静玲又要吃亏。梅斯柏感觉到了自己正在走向困境。 叶英涛在靠边站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提前离休了。他看不惯许多事,觉得自己追求一生的事业就要以失败而告终,因此闷闷不乐。也有一些人看不惯叶英涛,觉得他碍事,巴不得他早点离休。 高级工程师季润乾调回云罩老家去了。他是厂里的元老和技术骨干,儿子的工作却安排得最差。特别是引进设备一事,最叫他想不开:他是技术负责人,却没有安排他去海外考察;厂长、总工、相关车间主任,甚至连销售处长都轮到了,却没有轮到他,因此他想不开。梅斯柏一贯尊重季润乾,从他那里学到了许多经验。季润乾的专业能力非常强,工作经验非常丰富。最使梅斯柏佩服的是,季润乾画起立体图来就像画家绘画一样娴熟,从来不用依靠绘图仪器;他还能徒手画出引导轮上的相贯线,而且相贯线上的点几乎完全符合投影规律。 叶英涛、季润乾离厂,梅斯柏都去送了。叶英涛显得很无奈,但并不服气。季润乾则比较脆弱,眼里不停地流泪。 一想到叶英涛背着个旧包独自一人上路的样子,梅斯柏就感到心凉;一想到季润乾随着装满家具的卡车拉家带口离开的情景,梅斯柏心里就觉得悲哀。 傅静玲对梅斯柏说:“现在,你最尊重的两个人都离开了,以后你还怎么呆下去?你的精神支柱没有了,会不会也垮下来?”梅斯柏想继续混下去,哪怕他变成全厂最没有出息的一个,他也要坚持。为了谁呢?就为了梅超晋——他得把梅超晋养大成人。 确实,梅斯柏也看得出,厂里的用人准则对他不利了:小心眼的人上去了;才疏学浅的人上去了;好吃懒做的人上去了;自私自利的人上去了;会骗人的人上去了。工厂在走下坡路,天空逐渐黯淡下来。 等厂里的干部们家里都装了热水器,厂里的锅炉房和公共澡堂就关闭了。十几年来,梅斯柏几乎天天要去开水房提热水,还常去澡堂洗澡。这项福利取消后,不仅觉得不方便了,还觉得少了那种共同生活的气氛,和同事们碰面的机会一下子少了许多。人心逐渐隔离了,空气仿佛要凝固了。 家里要用热水、开水只有自己烧。洗澡要用澡盆。梅斯柏的家务事更多了。 梅斯柏要给梅超晋洗澡,洗衣服。还要给傅静玲倒好洗澡水。虽然觉得麻烦,但傅静玲也没有过分抱怨,因为她老公伺候得还算周到,有时她还觉得很受用呢! 如果梅超晋不在家,她还要她老公帮她洗澡。梅斯柏就小心伺候着,仔仔细细地帮她擦洗。次数多了,她竟喜欢这样了,以致有一次由于过度兴奋而一脚将澡盆踩破了,水流了一地。梅斯柏一边赶忙用抹布蘸水,一边还小声闹意见:“也不知道小心一点。”傅静玲光着身子,扭捏着说:“我太兴奋了。”梅斯柏原谅了她,又买来澡盆,继续伺候。 后来,家里厨房里装了燃气热水器。洗澡的时候,只要将碍事的水瓶、水桶等挪开,放好澡盆,拉上窗帘,就可以了。洗完澡,可以用脸盆将澡盆里的水分多次舀出,等澡盆里的水很少了,便可以端起来倒掉,这样就不费劲了。把澡盆收拾好后再拖地,然后就可以洗衣服了。有了热水器,洗脸、洗菜也方便了,特别是在冬天。 梅斯柏所能做的,就是在最窄小的房子里规划出最合理的布置,以最大可能地方便一家人生活。 他的朋友越来越少了,但他无所谓,因为即使表面上再好的朋友,也只能在一起瞎聊;一说到钱的事情,就都会紧张兮兮地赶紧捂住自家的口袋,生怕上当似的。(未完待续。。) 第96章 梅超晋追求知识 使梅斯柏感到欣慰的是,梅超晋读书很自觉,几乎不用操心,只需照料好他的衣着饮食就可以了。 子弟学校在山脚下,位置比较偏僻,设有小学和初中。一开始,梅斯柏或傅静玲会到学校去接梅超晋,生怕他不知道回家似的,当然,有时候傅营疆或刘果儿也会去接梅超晋。学校有一种人们司空见惯的不正常现象: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去接孩子,很多都是孩子在空手走路,大人帮着背书包,似乎不为孩子做点什么就没有负到责任似的。连梅超晋的外公外婆也是这样。老人们并不知道,他们的溺爱其实是在害孩子。傅静玲说:“抱大的孩子不会有幸福感。”她坚持要梅超晋自己背书包,不能让外公外婆帮忙。刘果儿没有办法,虽然不高兴,也只有依傅静玲的。对于这一点,梅斯柏特别感激傅静玲。 当然,也有一部分家长很注意培养孩子的自理能力。梅超晋每天早上都有任务,即负责买早餐。时间一久,他就习惯了。可是,刘果儿又不高兴了,说不应该把孩子赶出去排队,搞得像个叫花子似的。梅超晋不知该听谁的,抱怨道:“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要我怎样做。”傅静玲又耐心教导了一番,这样,梅超晋才认识到锻炼的重要性。傅静玲还得给刘果儿做思想工作:“我们只是要孩子从小得到锻炼,而不是要故意让他受苦。他做的事,都是容易的。是力所能及的。我不能让他像我一样,二十几岁还不会炒菜。生活自理能力要从小开始培养。”在如何教育梅超晋这件事上,傅静玲和梅斯柏倒是完全一致的,从来没有发生过大的矛盾。 表面上,梅斯柏不怎么关心梅超晋的学习情况。其实,梅斯柏并不是根本不管梅超晋,只是不那么直接罢了。他很清楚,梅超晋的学习状况是正常的。他没有必要鞭打千里马,免得梅超晋产生抵触情绪。只有正确的引导,才能使孩子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只有自觉追求知识。才能学到知识。梅斯柏喜欢给梅超晋念故事。每当碰到带拼音标注的生字,他就假装不认识,对梅超晋说:“这个字我不认识。”梅超晋信以为真,忙凑过来一看。就根据拼音念了出来。经过多次观察。梅斯柏也就知道了梅超晋的拼音过关了。 梅超晋还早早地就喜欢过一个人。有个早上。梅斯柏看见他和一个叫贝贝的女孩子大老远地就四目相望,旁若无人地走到一起,然后四手相握。像是情意绵绵的样子。看见两个小天使相互倾慕,梅斯柏实在不忍心去打扰。过了一段时间,梅斯柏问起那个贝贝,梅超晋却厌恶地说:“你别叫她贝贝,她是个坏女孩。”原来两个人闹别扭了,原因只是贝贝撒了一个谎。 虽然梅超晋已经不喜欢贝贝了,但贝贝似乎没往心里去。一天,梅斯柏去接梅超晋,半道上碰到了贝贝,她非常大方地对他说:“伯伯,梅超晋还在教室打扫卫生,今天他值日。”晚上,她又一个人摸黑来敲门,真是够大胆的。梅超晋好像看死了她似的,对她再也好不起来了。见梅超晋不喜欢她,贝贝竟威胁梅超晋:“我要叫你爸爸打你一顿!”梅超晋回来告诉了梅斯柏,并担心梅斯柏真的会打他。梅斯柏笑了,说:“我怎么会听她的呢?她叫我打你我就打你?”梅超晋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贝贝终于死心了。 梅斯柏还给梅超晋读《格林童话》。梅超晋最喜欢听的是《小红帽》《画眉嘴国王》《学习发抖》等几个故事。梅斯柏还有一本恩格丽语版本的童话——gulliver’s -travel,有段时间,在睡觉前,他就给梅超晋转译一小段,讲给他听。 因为自己不得志,梅斯柏不勉强梅超晋多么努力地去学习,一切随他自己,只要他不走邪路就行了。对于考试排名,梅斯柏对梅超晋说过:“你只要不是中等以下,也就可以了。”可梅超晋却不是这么低调,他是没有考上第一都不满意的。 第一学期结束没有评上三好学生,他就郁闷了。他们的班主任熊老师是个势利眼,故意要歧视梅超晋,所以不让他当三好学生,梅超晋当然不服气。梅斯柏和傅静玲为了安慰他,就给了他一百元钱。从第二学期开始,班主任换成了夏老师,她是个正直的人,很快就喜欢梅超晋了。夏老师还让梅超晋帮她做许多事情——主要是辅导学习成绩差一些的同学。等梅超晋第二学期结束时评上三好学生,他可高兴啦,一回来就向梅斯柏和傅静玲报告喜讯。梅斯柏和傅静玲再也不用给梅超晋一百元钱了。而对于梅超晋来说,他在班上的名次比多少钱都重要。 关于书本,梅斯柏是经历了不同的认识阶段的。小时候读书是为了求知,长大后读书是为了求职,参加工作后读书是为了充实精神生活。但经过多次挫折、失败后,他对书本渐渐由热爱变为厌倦。开始的时候,他坚信知识能给他带来好处,但实际上呢,并不尽如人意。有的时候,他还后悔自己读了这么多书。对于社会来说,知识的力量是无穷的;对于个人来说,知识的力量也就只有那么大。人有了知识,不可以借此以谋私利,而要借此为社会服务。等梅斯柏渐渐有了正确认识后,对书的喜爱之情便淡了许多。这就说明人总是有私心的。 书架上的书,他越来越少光顾。书架上还有一本科技期刊上登有他写的一篇论文,原先他很珍惜,时间一久也就变得平常了,甚至落满灰尘也懒得去管。可是。梅超晋喜欢这些书,尽管他还小,甚至也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书。 “爸爸,这些书你别丢了,都给我!”梅超晋有一次还特别关照过。 梅超晋的意思是:“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书,想丢掉;可是我喜欢,我长大后还是要看的。“ 梅斯柏微微一笑,算是答应梅超晋。其实,人的爱好也会遗传。 这时候的梅斯柏却更加郁郁寡欢。当梅斯柏在电视机前看《决战上甘岭》或《英雄舍身炸碉堡》等电影的时候,难免会哭起来。有一次给梅超晋看见了。他马上就向傅静玲报告。 “妈妈。妈妈,爸爸哭了。” 傅静玲过来一看,知道了原因,就跟梅超晋说:“你爸爸是过去的人。他要是早出世几十年。没准也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可惜。他生不逢时。” 梅超晋不是很明白。但他知道梅斯柏是谁生的。他问梅斯柏:“爸爸,你怎么不想我的奶奶?” 梅斯柏对梅超晋说:“我想,但是不能挂在嘴上。”接着又说:“不管我们现在怎样。都不要忘了祖宗。你的外公没有上过学,但也识字。你的祖父连字也不识。我的祖父更可怜,不仅不识字,还早早地就离开了人世——他没能从劳累的死亡线上挣扎过来。现在生活是好了许多,但人还是不可避免地要经历人生的低谷。有的人把祖宗踩在脚底下;有的人把祖宗供在头顶上;有的人把祖宗放在心里。”对这些话,梅超晋还是似懂非懂。 梅超晋读二年级时,已经会洗自己的袜子了。也许是自以为能完成父母交给的任务吧,梅超晋总爱把自己当大人看。有一次,梅超晋去买早餐,回来抱怨说:“真是的,还小孩呢!”梅斯柏问他:“是谁惹你了?”梅超晋答道:“刚才有个人说:‘让那个小孩先买。’真是的,他把我叫小孩。”傅静玲问:“你几岁了?”梅超晋答道:“七岁。”梅斯柏说:“你才七岁,人家不叫你小孩叫什么?”梅超晋耍起赖来:“我是梅斯柏,你是七岁的梅超晋。”梅斯柏就说:“那好啊,从今天起,你去上班,我去上学。”梅超晋哑了口,不得不当回他自己。 梅超晋是非常听话的,很会体贴父母。有一天放学后到办公室去玩,看到梅斯柏无所事事,梅超晋还帮着出主意:“爸爸,你要是没事做了,就把以前画过的图拿出来再画一遍!”梅斯柏苦笑一下。 梅斯柏看得出来,靠画图,自己恐怕是一辈子翻不了身了。不过他倒是得到了一个高级工程师职称,可是这只是个空头衔,既没有权力也没有实惠。 在评职称之前,因为梅斯柏没有多少热情,人事处的处长蓝伯森曾动员过他:“你的年限到了,应该参加职称评定,又不要你交多少钱。”蓝伯森还对梅斯柏说:“你是我们厂里第一个恢复高考制度后的大学毕业生,又做了这么多年的专业工作,可以说是厂里的一块招牌了。你要好好珍惜。”这样,梅斯柏为了应付人事管理的需要,就去递交了相关资料,很容易就获得了高级职称。 为了评上高级职称,梅斯柏交了三十元钱——这是职称评定委员会统一规定的,说是为了给评定委员会成员发奖金。等拿回职称证书,他就放入屉子里,连傅静玲都对他嗤之以鼻:“一个高级工程师还拿不到我这个磨工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呢?” 梅斯柏在工作上被排挤;在经济上陷入困境;在人际关系上处于孤立地位;在家庭生活中他只处于辅助地位。 梅斯柏在人们心目中是越来越不重要了,但梅超晋还是尊重他。有时候,梅超晋还会骄傲地说:“你是我的爸爸。”看那样子,好像是有许多小孩子很羡慕他似的。梅斯柏不理解,因为他不知道,许多小孩子看到梅超晋学习成绩好,都以为是他爸爸善于辅导的结果,所以羡慕。许多大人也说,梅超晋学习好是因为梅斯柏会辅导他。还有一些家长教自己的孩子和梅超晋交朋友,最好是到梅超晋家里去做作业。因为梅斯柏怕吵闹,就不同意梅超晋领同学回来一起做作业。 其实,别人都猜错了。梅斯柏和傅静玲都不用像别的家长那样费大力气去管小孩的学习。梅超晋曾经提过意见,说别人的父母是怎样关心小孩子的学习的:夏天,母亲抱着孩子做作业,父亲在一旁扇扇子;冬天,母亲抱着孩子做作业,父亲随时给他一个暖暖的热水袋子好暖手。 虽然生活很不如意,日子却过得飞快。眼看梅超晋就要小学毕业了,他的奖状贴满了一扇门。傅静玲见梅斯柏实在没出息,就给他出主意:“老公,你可曾想过到高云或昂赛那边去打工?”梅斯柏当然想过。厂里也陆续有工程师或技术工人出去过,有的混得好;有的混不下去又厚着脸皮回来了;有的虽然混得不顺利,但还在外面苦苦支撑,一边还要为了面子而说些假话——谁都不愿意让人看不起。梅斯柏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基本上知道这个社会不怎么喜欢他这样的人,所以他总是下不了决心。他对自己没有信心,另外,他也实在舍不得离开梅超晋。 梅斯柏原先想混到退休,不曾想到连这样的结局他也得不到——他混不下去了,被淘汰的压力一天大于一天…… 到梅超晋上初中时,厂里的所有住房都需购买。梅斯柏和傅静玲还是交不出钱来,成了全厂要特别照顾的三家困难户之一。厂里的决定是:房子可以住,但厂里帮住户购买,再由住户交房租给厂里——这时,房租就再不是象征性的三元二角,而要涨到三十几元了,而且还要根据行情随时调整。 直到梅超晋快读完初二的时候,傅静玲又和梅斯柏商量起这个家庭何去何从的大事来:“到山上开荒种菜也是个办法,只是买山地也没有钱,只能租一块地来种。”梅超晋也来出主意:“要不回霞香去喂猪也行。”但他又劝梅斯柏:“爸爸,你还是先出去试试,看能不能再找到工作吧;实在不行就回来。”傅静玲同意梅超晋的意见,并说:“既然你害怕到高云去,就到昂赛一带去碰碰运气吧,那边有很多私有公司。” 梅超晋又说,如果家里总是这么困难,他就不上高中了,还是早点帮父母挣钱养家好。 等梅斯柏下定决心,以背水一战的心态准备离开他工作了近二十年的华安挖掘机厂时,傅静玲又叮嘱他:“你出去后要能改变自己,不要让人家一看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受了气,要转眼就忘记,不要耿耿于怀。平时要装得自信一点,不要总是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 就这样,六月底的一天凌晨,梅斯柏便披星戴月地去了火车站。他提着一个淡紫色的简易帆布提包——这是厂里开运动会发的纪念品——,里面装有他的证件和一些日用品,还有一本书——the-octopus.(未完待续。。) 第97章 涂志俊说出狡辩话 自从到外面打工,梅斯柏这是第五次回家了。 现在在桂香花园买了房子,梅超晋又上了师范大学,梅斯柏和傅静玲的生活也算是上了台阶了。房子面积有六十平方米,两室一厅,买下来一共用了六万多元,几乎是倾其所有。 本来,梅斯柏在琳达上班,假期一般就休息休息,不会轻易回家。但傅静玲打电话要他中秋后趁长假回来一趟。她还建议,梅斯柏和梅超晋一道回一趟霞香的老家。梅斯柏一想,就答应了。公司总共只放七天假,所以梅斯柏只有准备马不停蹄地奔波了。 梅超晋也是七天假,因为就在泽西上学,路途不远,所以第一天他就到家了。梅斯柏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假期第二天了。 房子是简单装修的,这对于梅斯柏来说已经够好的了。房子大了不说,又有阳台、卫生间。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家终于不需要每天早晨去倒夜壶了。 因为时间紧,梅斯柏只在家里睡了一宿,打算下午就走。他看着阳台上晾着的一家三口的衣物,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依恋。 上午,原华安挖掘机厂总工程师胡福安来了。挖掘机厂在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以后终于在半年前卖掉了,这梅斯柏是知道的。提起卖厂的事,梅斯柏心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但绝对不是开心。 胡福安比梅斯柏小两岁,两人也算是老同事了。他是个好好先生,年轻的时候就常对人家讲做人的诀窍。先是说:“杀人莫靠前。叩头莫落后;交朋友要紧。莫把钱看重。”后来又变成:“工作莫靠前,吃饭莫落后;拉关系要紧,莫把事当真。”所以,他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即使对梅斯柏,他也一直当朋友来看待。当梅斯柏坐冷板凳时,胡福安还常叫秘书送来恩格丽语资料请他转译。见了面还温和地说:“只要人还在,就应该有碗饭吃。”可见,当初胡福安就不主张将梅斯柏饿死。由于有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理念。胡福安一直在总工的位置上待到工厂倒闭。而他和梅斯柏的私人关系一直都较好,两人从来没有发生过正面冲突。 但是,在降低梅斯柏的工资待遇过程中,胡福安又起了关键作用。虽然梅斯柏是高级工程师,但厂里决定进一步贬低他。胡福安就想出了一个招数:厂里技术人员按职务定工资;以前不设所谓的主任工程师职务,但为了重新定级就设起这个职务来了。这样一来,梅斯柏的高级职称只能代表他的水平和资历,不能代表他在厂里的重要性。一些比梅斯柏年轻七八岁的工程师都定了主任工程师职务,而梅斯柏没有,这对他的打击可算是致命的。一个有水平、有能力的高级工程师如果没有适当的安排。以便很好地为工厂做贡献,这首先就对工厂不利。胡福安自以为高明。自以为有魄力,其实,他是根本没有一点责任心的。 胡福安来见梅斯柏的时候,还是一副顺其自然的样子,心里没有一点内疚,好像他还是工厂的总工。 “梅工,你好啊!”一见面,胡福安就笑嘻嘻地叫道。 胡福安不知道梅斯柏在外面的具体职位,只知道梅斯柏所供职的公司很小,职员人数还不到一百人。 “胡总工,请进。”梅斯柏赶忙请胡福安进屋。 梅斯柏这么称呼胡福安,是出于习惯。虽然胡福安已经连工作都没有了,但他毕竟曾经是一个一千多人的公有工厂的总工程师,派头自然不小。 胡福安带着惯有的笑容,似乎工厂卖掉跟他无关,又似乎卖掉的根本不是他所在的工厂,而是他兄弟所在的工厂。胡福安抬头到处看了看,他要比较一下,梅斯柏的新家和他自己的精装修大面积住宅还差多少,结果当然令他得意——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大家坐下来。胡福安说明来意:“我们厂卖出去以后,这几个月是我负责处理遗留事项。由于私人老板一催再催,老是嫌我们节奏太慢,连假期也不敢休息。” “你辛苦了。”梅斯柏说。 胡福安递上一张纸,要梅斯柏签字。梅斯柏签完字,胡福安就交给傅静玲一笔钱。总共两千多元钱,这就是工厂卖掉后,梅斯柏买断工龄的价钱。假如梅斯柏一直在厂里上班,应该能拿回八千多元,可惜他没能坚持到最后。 买断工龄的方案一出台,曾经有许多人想造反,原因是太不公平:根据工种性质、工龄长短、职务大小酝酿出来的方案几乎是欺压职工的最后一狠招,补偿费从两千多元到两万多元都有。而中途离职的更是一扣再扣,最后所剩无几;就如梅斯柏一样,几乎是白干二十年。 胡福安又说:“你们十二栋的房子也要收回了,如果还有什么东西,就快点搬出来,搬完就把钥匙给我。” 这时傅静玲进卧式拿出钥匙来,递给了胡福安,并说:“房子已经空出来了。” 胡福安点点头,就告辞了。 胡福安刚走,原华安挖掘机厂总经理涂志俊又来了。涂志俊比梅斯柏小三岁,此时看上去已经有些衰老,下巴上由于肌肉萎缩而出现了皱褶。 一见面梅斯柏就想骂他:“你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好好的一个工厂给你卖掉了,你好意思吗?”可是他不能骂,就因为涂志俊是自家的客人。 记得涂志俊刚当上总经理时,梅斯柏曾去找过他。梅斯柏的意思很明白:他为自己的被厂里忽视而感到委屈。他非常低调地向涂志俊说出了自己的不满:“我还能为厂里出力,可是现在这个样子,我都不好出力了。”希望涂志俊能重新考虑人事任命。哪怕是给个主任工程师的职位也好。那样既能多做点事。又能拿到职位补贴。那时,涂志俊官腔十足,完全是一副心黑脸厚的样子,根本不认为对梅斯柏有什么不公平之处,反而觉得梅斯柏不识大体,竟然直接找他要职位,就不顾事实而竭尽所能地对梅斯柏贬损一番:“我们也要看表现,如果你表现不好。我们就不能提拔,这是我们的原则。我们为了工厂的前途着想,不得不将好的待遇提供给已经有贡献的人;提供给能做贡献的人;提供给愿意做贡献的人。你要找到自己的差距,改变自己的工作态度,不是要职位,而是多工作才对,否则难免被淘汰。”涂志俊又对自己爬上高位作了说明:“我们就是因为没人做的事而去做;没人能做的事而去做,才得到重用的。你不要以为我们是靠吹牛拍马往上爬的。”梅斯柏当然不服气,他还不知道涂志俊的水平和能力吗?但是涂志俊要那样说,梅斯柏能怎样呢?梅斯柏是说不过涂志俊的。这不是因为梅斯柏口才差,而是因为他处于不利地位。有所顾忌。看到梅斯柏失望的样子,涂志俊又变了一副面孔,为梅斯柏指点迷津:“你是有才能的人,没有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外面有很多私有公司,你大可以去闯出一番事业来。”涂志俊其实主要还是想彻底把梅斯柏排挤出去。 和胡福安不同,涂志俊来见梅斯柏的时候,是怀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来的;他很清楚梅斯柏的性格,生怕梅斯柏会不留情面。 两人坐下来后,尴尬了好一阵,谁也没有开口。梅斯柏皱着眉头,实在想好好嘲笑一下涂志俊,出一口恶气,但是他忍住了。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尽量婉转地说:“挖掘机厂现在卖掉了,真可惜啊!”见涂志俊低头不语,梅斯柏又说:“卖掉工厂,对于一些老职工来说,比没有饭吃还难受。” 涂志俊说:“我们干部也和普通职工一样,要重新找工作。在卖厂之前,上级部门曾经许诺过,我们几个主要干部很快就可以得到适当的安排,但那只是骗人的;都半年了,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呢,我们只好干坐在家里,心里也不好受啊。”其实,若是仅仅干坐在家里,他并不会难受,他难受的是自己已经变成一只令人憎恨的过街老鼠。 看到涂志俊垂头丧气的样子,梅斯柏觉得解恨。 梅斯柏不仅恨涂志俊,还鄙视涂志俊。道理就这么简单,涂志俊卖了工厂,也卖了全体职工的尊严。在梅斯柏看来,涂志俊不仅无能,而且无耻并且犯了罪。想着想着,梅斯柏就像要发脾气似地站立起来。如果时间倒退五年,梅斯柏肯定会提点意见出来,但这时候,他只想哭。 涂志俊看得出,梅斯柏是多么恨他,又是多么看不起他。但是,无论如何,他应该亲自登门拜访梅斯柏,因为他知道,若是躲避,难保会在别的场合碰面,到那时就会更尴尬了。 梅斯柏又坐下来。显然,此时他的无奈多于气愤。 “我早说过,你是有才能的人,不应该守在这里,在一棵树上吊死。”涂志俊开口说道。“公有工厂没有前途……” 梅斯柏语塞了,原来涂志俊把他排挤走,还是出于好心呢!由此推论,梅斯柏之所以还有工作可做,还能领到工资,不也正是因为当年涂志俊排挤的结果吗? 可惜,梅斯柏很难认同涂志俊的狡辩,更不认为他当时是出于好心——最多也只能是出于无奈罢了。 “公有工厂要垮掉,要卖给私人,这种事没人做,就我来做;这种事没人能做,就我来做。”涂志俊厚颜无耻地说。 涂志俊相信,不管梅斯柏有多么气愤,听了这几句话也该平静下来。 确实,如果当时上面任命梅斯柏当总经理,并明确要求他要搞垮工厂,他梅斯柏肯定不会服从——难怪他当不了官! 梅斯柏再没有心思和涂志俊谈论工厂的历史及命运,毕竟一切都过去了。 涂志俊走后,傅静玲对梅斯柏说:“你也不要把涂志俊想得太坏。他也照顾过我们,要不是他批准,前几年我们连安顿的地方都没有。现在怪涂志俊的人不止你一个。把工厂卖掉,我们得到的补偿少了不说,在卖厂之前,我们又受过多少气,吃过多少亏呢?这些再也讨不回来了,只能算了。涂志俊他们钱也捞够了,吃喝玩乐的福也享够了,现在他们只是没有了权力,生活上还是比我们好得多。” 傅静玲又告诉梅斯柏,反对卖掉工厂的人有很多,而周劲道(后来的工会主席)和离休的原党委书记叶英涛表现得最为愤怒。叶英涛还专程从家里赶过来,当他看到无可挽回时,就指着涂志俊大骂,说他是败家子。叶英涛还为梅斯柏鸣不平,说他最看得起梅斯柏,是厂里委屈了梅斯柏。叶英涛又说,现在梅斯柏在外面有了用武之地,他很高兴;人家私有公司就是有眼光。当叶英涛当着涂志俊的面称赞梅斯柏而鄙视涂志俊时,许多人鼓掌欢呼,羞得涂志俊无地自容。许多恨涂志俊的人找上门去,明里是谈心,实际是想趁机羞辱他一番。涂志俊老婆害怕别人找上门去,就叫涂志俊主动一点,自动到别人家去,就算是负荆请罪吧。 “看来,最恨涂志俊的还不是我。”梅斯柏说。接着又问:“那有没有人感激他呢?” “当然有!”傅静玲说,“那些跟他一起当官的人感激他;还有,新老板也感激他——要不是他把工厂搞垮,老板怎么能用八千多万就买下这么大的工厂呢?” 尽管一想起来就有气,梅斯柏也只有让过去的事情过去。 吃过中饭,梅斯柏就和傅静玲商量回霞香老家的事了。考虑到梅超晋从没有见过爷爷奶奶,就决定带他一起回去。没想到梅超晋竟不想走,他说要跟外公外婆住几天。 正说呢,刘果儿和傅惠玲就过来了。她们也劝梅超晋回一趟霞香。 “外公外婆就在这里,你想见很容易就能见到。”刘果儿劝道。“你爷爷奶奶离得远,不容易相见,就趁这个机会去见见也好。你爸爸妈妈也算是患难夫妻,把你养大不容易,你就听他们的话,回霞香一趟,让爷爷奶奶看看你,也好高兴高兴。” 梅超晋并不想去霞香,因为他对霞香没有感情。梅斯柏不想勉强,就打算一个人走。他实在想看看老家的人,看看故乡了。 傅静玲情不自禁地又拥抱了梅斯柏,还轻轻说了声:“等过年的时候再回来。”他们的爱还在,或者说,他们的爱又恢复了,只是再没有以往那么热烈罢了。 “爸爸,我还是跟你走吧。”临行梅超晋又改变了主意。 傅静玲给了四千元钱,要梅斯柏交给父母,算是这么多年没有尽赡养义务的补偿。梅斯柏记得,这么多年来,自己就从鹿亭寄过一回两千元钱给老家。 傅静玲又找来两件外套,放进一个提箱里。 就这样,梅斯柏夹着小包,梅超晋提着箱子,父子俩踏上了回归故乡的路途。 上了车,摆放好行李,父子俩坐下来。原来车上还很拥挤,偏偏气温又居高不下,即使穿件衬衫也嫌热。 梅斯柏对梅超晋说:“我是回故乡去;你呢,就当是去乡下旅游吧。” 梅超晋有点兴奋,问道:“爸爸,我们要回去的地方叫什么?” 梅斯柏笑起来,说:“我们的祖先居住在霞香一个偏远的地方,叫鹁鸽岭。” “鹁鸽岭很高吗?”梅超晋问。 “不高。”(未完待续。。) 第98章 片片故乡云 鹁鸽岭确实不高,几岁的小孩子都能一口气跑到山顶上去玩,耄耋老人也可以拄着拐杖上去看看风景。鹁鸽岭地处丘陵,土地呈浅红色,山坡上长的大多是松树。 鹁鸽岭一带是很偏僻的,只有一条大一点的路通往外界。山岭、水塘、田垄、村落、小路,组成了一幅宁静的乡村画面。 关于鹁鸽岭和梅斯柏的童年,有一首词: 山峦起伏,小路蜿蜒,点缀村落。见泥坯土屋,窗前倚雀;稻田鱼塘,鸭鹅游乐。松树艾草,红岭赤坡,爱听少年放牧歌。油茶树,堤坝漫开花,随风婆娑。 涧边村姑浣衣,迷住彩云一缕难脱。百湾河水涨,桥断渡口。鸳鸯坳下,日出月落。鹁鸽岭高,度仙坡遥,蔗坊赤岭听人说。人幼小,遐想世间事,几许猜度。 春来看幼苗破土,秋分攒落叶暖灶。童年的记忆总是那么清晰,而故乡的一草一木则令人终生难忘。 人不能选择何时出生,也不能选择出生在哪里,只有在来到人世后,才可以有适当的选择。所有人都是出于偶然,消于必然。 梅斯柏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知道自己是鹁鸽岭人。他所在的村落叫岭西。村子里有十几户人家共一百多个人;七家姓梅,七家姓徐,还有六家姓蔡。几乎家家都住土坯房子。大家和睦相处,很少发生矛盾。 梅斯柏的祖先为什么要迁徙到这样一个偏僻得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来,对他们后人来说,一直是个谜。有的大门上方有一些述古雕刻。但那只是当时建筑的艺术点缀。和他的祖先渊源没有关系。 七十多年前。梅斯柏的爷爷梅兴石娶亲了。那时候梅兴石父母双亡,也没有兄弟姐妹,连亲戚也没有一个。梅斯柏的奶奶叫林兰芝,她这是第二次嫁人。林兰芝第一次嫁人,生了梅斯柏的异姓大伯。林兰芝和梅兴石只在一起生活了六年,梅兴石就去世了。 梅兴石是劳累过度死的。他被军阀征去修筑工事,饱受徭役之苦,最后累得吐血身亡。他不是机灵的人。胆子又小,根本不敢偷懒,不然不一定会那么早死。另外还有一种说法,即他是个不经夸的人,只要同伴夸他力气大,他就会拼命干,因而导致累死。 林兰芝没办法,只好又一次改嫁。可怜梅斯柏父亲梅旺喜那时只有五岁。 几家邻居都是同一个祖先,自然要有人当梅旺喜的监护人,于是梅旺喜就跟着梅连泰一家生活。梅连泰有三个儿子。其中一个和梅旺喜一般年纪,叫梅图德。那时候。谁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梅旺喜只能跟着人家艰难度日。几乎不用人教,他就主动参加力所能及的劳动了。播种、收割,他都要去做一些辅助性的事。至于放牛、喂猪、薅草、砍柴之类的活,几乎就是他的主要活动。上学读书是极少数孩子才有条件的,压根儿轮不到梅旺喜这个孤儿。 梅连泰家虽然也很穷,但很想让梅图德学点文化,就送他去学堂念书。梅旺喜很羡慕梅图德,也想读书,但不敢跟梅连泰说。 有一回,梅旺喜偷偷地跟着梅图德去了学堂,躲在学堂外面看人家读书。等他回来后,梅连泰就问他到哪里去玩了,梅旺喜老实说了出来,梅连泰很生气,要责罚他,他吓得躲到供桌下面,最后还是被抽了一麻绳,颈上留下了一块疤痕。从那以后,梅旺喜只有在心里羡慕有书读的孩子了。不过,梅图德读了几个月书之后也很快就辍学了,只是勉强认识几个字而已。 八岁那年,梅旺喜要负责放养一群鸭子。有一次,赶鸭子赶得急了,被绊了一跤,掉进水沟里了。由于饥饿,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怎么也起不来。真是天可怜见,幸好有个过路人碰见了,气息奄奄的梅旺喜向他求救。那人把梅旺喜抱起来,梅旺喜还想着那些鸭子,那人只好把他连同鸭群送回了家。这一次梅连泰没有生气,因为梅旺喜不是调皮。梅连泰用茶水招待了好心的过路人。他们聊了天,过路人知道了梅旺喜的身世。梅连泰让梅旺喜吃饱,又让他休息。第二天,梅旺喜就继续放鸭子去了。 梅旺喜住在梅兴石留给他的房子里。这些房子包括一间堂屋,两间卧室,一间柴房,一间厨房,楼上还有两间杂货房加一间阁楼。在离主屋三十丈的地方还有一间牛棚兼猪圈。梅兴石手上原有三十五担(四担合一亩)水田和几块旱地,暂由几家邻居代为耕种。还有几片不相连的山林,几乎就不用去管它。 梅旺喜十三岁时,就和梅连泰家分开了,开始独立生活。这时候的梅旺喜,肩上已有些力气,可以挑得起七八十斤的担子了。各类农活如用牛耕田,插秧,割稻,种花生、红薯、豌豆、蚕豆等,也都做得熟练了。各类农具如犁、耙、草筢子、锄头、镰刀、铁锹等原先家里都有的,也就不用买。蒸饭,煮菜也能应付。火刀、火石还在,只可惜他父亲的烟斗不知道放在哪儿,怎么也找不到了;他只好又买了一杆烟斗。 虽然独立生活了,但开始的时候还是非常艰难的。锅破了也没钱去请人补,当然更没钱去买新锅,只好将就着用。他很难买得起盐,所以煮菜时只好省着用。一定要等到收到花生才能去榨油,而且还得用花生抵榨油的工钱。晚上点灯的煤油也没有,只好点松明——好在这种松树根很好找。第一次用自家的水桶去挑水,发现水桶是漏的,两桶水挑回来,只剩得小半桶了。第二次去挑水,水就漏得少多了,梅旺喜还当是老天爷在帮自己呢!第三次挑水时。水桶竟几乎不漏了。直到好多年后。他才弄明白。水桶泡水后会膨胀,这样漏缝也就自然而然填满了。 十五岁时,梅旺喜用五担谷子换了一头小牛。这时候他的生活已经有了起色。他一边种田,一边养着牛犊,逐渐地不用梅连泰操心了,有时还能帮梅连泰家一些忙。 又过了三年,小牛长大了,梅旺喜耕田就再也不用去借牛了。也就是在这一年。梅旺喜和黎双凤订了亲。说起来还有点儿巧,黎双凤就是当年从水沟里将梅旺喜救起来的那个过路人的女儿。梅旺喜交给黎双凤家的彩礼是十担谷子。 梅旺喜和黎双凤成亲后,第二年便生了个女儿。那时候土地改革工作队来了。 在他们鹁鸽岭一带主要有四个自然村,即他们岭西村、黄坎村、莲塘村、秀田村;在黄坎和莲塘之间有一个三家村叫隘口,归莲塘管辖。鹁鸽岭村就由这些自然村组成。黎双凤家就在秀田村的东头。土改工作队的干部挑了一个人当临时干事,协助他们做一些调查工作,他就是黄坎村的林诗桃。林诗桃当时也就二十出头,是个土改积极分子。 林诗桃认为梅旺喜家土地较多,划成分等级时会对他们家不利。一天早上,他就到梅旺喜家去商讨对策。他先说明了附近几个村土改的基本情况:黄坎有一家富农。莲塘有一家地主,秀田有一家富农。其他都是贫下中农。岭西要是一定要划一家富农的话,也只有梅旺喜家勉强够条件。他劝梅旺喜放弃位于黄坎村前面的八担水田,让给他们村,这样梅旺喜家就可划成中农,否则很可能就会被划成富农。梅旺喜不答应,他不想做对不起祖宗的事。后来林诗桃又说梅旺喜家两口人有这么多田地,还有这么多房屋,又有一头牛,土改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家。梅旺喜说:“我们家现在有三口人,以后还会生孩子。”林诗桃说:“小孩子不算。”还说梅旺喜是死脑筋,看不清形势。 因为梅旺喜不同意放弃那八担水田,林诗桃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只好回去了。但下午他又放出口风:“明天土改队要去岭西开批斗会,要梅旺喜做好准备!” 梅旺喜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吓得半死。黎双凤正在坐月子,可眼下就有两件事叫人揪心:一是梅旺喜得罪了林干事,眼看就要挨批斗了;二是若是被划成富农,日后就难做人了。思量再三,黎双凤劝梅旺喜还是先躲一躲为好。于是,心神不定的梅旺喜连夜就去二十多里外的异姓兄长家躲了起来。(后来,梅旺喜的这位异姓兄长时常会来看望梅旺喜一家,还会伤感地对梅旺喜的孩子们说:“你们的爸爸这一辈子可是受到苦了!”) 梅旺喜在兄长家住了半个月,估摸着风声平息了,才提心吊胆地回到家里。这时候事情已经过去。那八担水田归了黄坎村,让给了林诗桃的堂兄——据说他堂兄原来只有几块旱地。分田插标牌的时候,黎双凤抱着女儿,当着土改队的面,说那块水田原是自家的,但现在不要了,愿意让给林诗桃的堂兄耕种。梅旺喜家的成分等级被划成了中农,总算没有戴上富农的帽子。而整个岭西村,就全是贫下中农了。梅旺喜跟林诗桃的恩怨一笔勾销,谁也没有再计较。由于梅旺喜不仅能吃苦耐劳,而且犁、耙、滚都是行家里手,林诗桃还让他当过不脱产村干部——组长、副队长等。 那时候,一个家庭的成分等级是很重要的。地主富农家的大人只能老老实实,不能乱说乱动;连小孩子也常遭歧视,因此他们都很自卑。地主富农家的儿子几乎都讨不到老婆,女儿也很难嫁得出去。穷得光荣似乎成了人们最好的安慰。有的时候,连干部们也喜欢穿打补丁的衣服,他们的头脑是简单的:“因为我穷,说明我从来没有欺负过人家。”(未完待续。。) 第99章 梅桑莲讲童话 梅旺喜和黎双凤一共生过九个孩子,基本上是每隔三年生一个。大女儿下面是大儿子——依黎双凤父亲的意思,大女儿起名为依莲,和“一莲”谐音;大儿子起名尔柏,和“二柏”谐音;然后是二女儿桑莲;二儿子是在三年大饥荒的第二年生的,由于饥荒,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了;三儿子斯柏则是在三年大饥荒的第三年末生的,属牛,当然也是先天不足;接下来是四儿子武柏,三女儿留莲,再就是五儿子其柏,四女儿罢莲。按照这个家庭男女交替出生的规律,梅斯柏就应该是个女孩,但偏偏是个男孩。由于贫穷、无知、失控,梅旺喜和黎双凤生下这么多孩子,不为生活负担加重而抱怨,却为人丁兴旺而欣慰。背一个,抱一个,还有一个自己走,这是那时候普遍的情形。 常言道:“一娘生九子,九子九个样。”二儿子夭折,就不说了;活下来的八个孩子,各有各的样,而就数梅斯柏最难抚养。由于黎双凤营养不良,奶水很少,根本养不活梅斯柏,他是吃百家奶才活下来的——鹁鸽岭一带凡是有奶水的妇女,几乎都喂过他。其实人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比黎双凤稍微好一点而已。实在找不到奶水的时候,黎双凤就只有做米糊糊或红薯粥喂梅斯柏了。因为到处讨奶水,按照迷信的说法,梅斯柏长大后也是这里生活一阵,那里生活一阵,很难在一个地方落稳脚跟;换句话说。梅斯柏将是一个奔波劳碌命。梅斯柏八个月大的时候。还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儿夭折了。父母为了救活他,先是双双徒步把他抱到离家二十里外的章水城里去医治,但没有治好,接着只好又抱到六十里外的城里去医治,医生把他治好了,而他的扁桃体也被割掉了。 梅斯柏是先会说话后会走路的。等他会说话了,黎双凤常抱着他去串门。有一回,人家指着贴在墙上的报纸上的一个妇女哄他。说那是他“姑姑”,他相信了。此后动不动就要大人抱他去看“姑姑”——他已经把她当偶像了。 梅斯柏会走路之前,主要是梅依莲背他。等会走路了,就跟着梅桑莲玩。晚上睡觉时,梅桑莲就会跟他讲一些朴素的知识,朦胧中他头脑里就有了关于天地、人世、道德规范、习俗等之类的传统观念。梅桑莲说天是高的,平的,上面住着神仙;而神仙是长生不老的,这让梅斯柏心生向往。梅桑莲说地没有底,也没有边。因此梅斯柏心里很踏实;但梅桑莲又说,地下躺着两条孤独千年鱼。只要它们一翻身,地就要摇动,于是梅斯柏又恐惧起来。 睡着后,梅斯柏也难免要做梦。在梦里,梅斯柏曾不止一次地到过一个所在,那里的房子是砂子做的,似乎一碰就会倒;路上也是砂子,一点垃圾也没有。有两个跟梅依莲一模一样的姐姐,都穿着漂亮的花衣裳,可惜她们不看他,更不会跟他说话,也无法接近…… 梅斯柏两岁的时候,一个算命先生给他算命了。算命先生说梅斯柏的嘴有点儿歪,长大后肯定能说会道;又说梅斯柏的眼神很活跃,是个十分聪明的人。算命先生还说,梅斯柏的前世是个志得意满的富贵人,几乎事事顺心,曾使身边的人受够委屈。算命先生又说,前世作孽今生还,今生梅斯柏要准备做个穷人,凡事别指望如意,时时要甘愿吃亏。说到人生前程,算命先生只黯然告诫:由于梅斯柏性格不好,一生坎坷是难免的。算命先生的话,梅斯柏当然是似懂非懂,也不会去理会,但大人却很当真。梅桑莲尤其当真,她一再诱导梅斯柏回忆,竭力想知道他的前世是谁。梅斯柏的前世是谁,他是无法知道的。但他相信,人都是有前世的。 听梅桑莲讲童话是梅斯柏的一大乐趣。梅桑莲常讲的童话: 1.会生金蛋的鸭子 从前,有一个富人养了一只会生金蛋的鸭子。他把鸭子放在阁楼上,还叫狗、猫和老鼠轮流看守。 他的邻居知道后,就打起了坏主意。他想啊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等富人出了门,他就带上一个包子、一条鱼、一块甜饼来到富人的家里,准备偷鸭子。他把包子给狗吃;把鱼给猫吃;再把甜饼给老鼠吃。它们吃完后就都睡着了。这样,他就把鸭子给抱走了。 富人回来后,发现鸭子不见了,就用棍子打了狗;用鞭子抽了猫;又把老鼠按进水里闷。到了晚上,又把它们赶了出去,告诉他们,找不到鸭子就别想再回来。 它们跑到离邻居家不远处等候着,盼望邻居快点出门。一直等到第三天夜里,邻居才趁天黑出去了。它们赶忙行动:狗进不了门,就在门口望风;猫和老鼠进门后到处找起来。它们先找鸡窝,鸡窝里没有;又找卧榻底下,卧榻底下也没有;再找水缸里,水缸里还是没有。它们又在每一个角落里翻了一遍,仍然没有看见鸭子。忽然,猫朝房顶上看去,发现鸭子坐在房梁上。于是,猫和老鼠就爬了上去。老鼠先用牙齿咬断绑住鸭子的绳子,猫就把鸭子叼到门**给狗。 第二天,富人起来后看见鸭子找到了,就问:“是谁找到的?” “是猫找到的。”老鼠回答。 富人就给猫一条鱼。 “是老鼠咬断了鸭子的绑绳。”猫说。 富人于是给了老鼠一块甜饼。 “是狗力气大,把鸭子叼回来的。”猫和老鼠异口同声地说。 富人就给了狗一个包子。 2.漏 有一天,外面下起了大雨,偏偏房子有漏,雨水滴到小孩子脸上。小孩子就问他母亲:“这是什么?”他母亲就告诉他:“这是漏。”小孩子吓得哭了起来。他的母亲吓他:“别哭!老虎听见了要来咬你的。”恰巧这个时候,真的有只老虎来到了门口。 小孩子说:“我不怕老虎。”他母亲问:“那你怕什么?”小孩子回答:“我只怕漏。” 门外的老虎一听,琢磨开了:“漏是什么东西?怎么比我还厉害呀?”老虎回到山上,问了最聪明的猴子。但猴子也不知道“漏”是什么。它们决定再到小孩家门口去,设法弄清什么是“漏”。 猴子和老虎来到小孩家门口,天已经黑了。猴子爬到老虎背上,从窗户往里瞅,见小孩坐在枷椅上。一只猫咪跑过来,吓了小孩一跳,他叫起来:“妈妈,我怕!” 猴子赶紧悄悄地告诉老虎,说:“那只漏跟你长得很像,就是个头小得多。” 等了好久,猫咪终于出门了,老虎和猴子连忙跟踪上去,一直到猫咪爬上一棵大树。老虎说:“怎么办?我不会爬树。”猴子说:“我会爬树,但我不一定打得过它。”于是老虎和猴子商量好:老虎用一根绳子牵住猴子,等猴子爬到树上去;要是猴子眨眼睛,老虎就赶紧逃跑。 猴子三下两下就爬了上去,眼看就要赶上猫咪了,猫咪吓得撒了一泡尿,正好淋到猴子脸上,猴子忍不住就眨了眼睛。老虎一看猴子眨眼,以为那“漏”可真够厉害,于是撒腿就跑,后面拖着猴子。等跑过一个山头才停下来。这时候,猴子被拖得呲牙咧嘴,都快断气了。老虎一看猴子,以为它在笑,就埋怨道:“亏你还笑得出来,我都差点吓死了!” 3.跛子和盐贩子 有一个盐贩子背着一罐盐回来,走到度仙坡遇到一个跛子,跛子背着一个大葫芦。两个人就聊了起来。盐贩子抱怨贩盐太辛苦,希望能当神仙。跛子就说:“要当神仙,先要自己有度量。”盐贩子就问跛子:“怎样才叫有度量呢?”跛子说:“要能受得了三句话。”盐贩子松了一口气,说:“只要有神仙度我,别说三句,就是一百句,我也受得。” 度仙坡上有三座独木桥,走在上面可费劲了。 到了第一座桥,跛子问盐贩子:“你早晨从山里跑出来,现在都快到黄昏了,你这样跑出跑回是为了什么呢?”盐贩子一边小心翼翼过桥,一边耐心地回答:“我跑出跑回是为了贩盐呗。”然后他们接着闲聊,聊着聊着,盐贩子又抱怨起来:“唉,要是有神仙来度我该多好,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到了第二座桥,跛子又问盐贩子:“你罐子里装的是什么?”盐贩子喘着粗气,不耐烦地回答:“我是贩盐的,罐子里当然装的是盐。”过了桥,两个人接着闲聊。聊着聊着,盐贩子又悲叹起来:“做人真可怜,要是能上天做神仙该多好!” 好不容易到了第三座桥,跛子又问盐贩子:“你背的是什么?”盐贩子筋疲力尽,不得不把盐罐子放下来,气急败坏地说:“你这个人真罗嗦,我不能再告诉你了。你先走吧。” 跛子边过桥边说:“可惜,可惜,你的度量还是太小!”说完就走到桥上,然后一晃就升到空中不见了。 盐贩子这才知道那跛子原来就是神仙,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梅桑莲讲童话一般是在晚上入睡前。都躺在卧榻上后,梅斯柏依偎在梅桑莲身边,以无限向往和好奇的心情听着梅桑莲讲童话。自然这类童话是讲了一遍又一遍的,但梅桑莲和梅斯柏都不觉得枯燥——讲的绘声绘色,听的津津有味。这些故事深印在脑子里,梅斯柏自己都能讲出来了,但还是要梅桑莲讲给他听。(未完待续。。) 第100章 上学遭遇混沌妹 梅斯柏三岁的时候,有个叫蔡铜瓯的伯伯喜欢逗他玩;而梅斯柏也爱跟他闹。蔡铜瓯比梅旺喜大几岁,却没有生育过,两口子住在一间大房子里,厨房也在里面。他家还有一个草鞋凳,他老婆很会打草鞋。 为了逗乐,蔡铜瓯吸烟时往鼻孔里插上两根管子,烟就会从管子里冒出来,样子滑稽极了。他还养着两只猴子,常常让它们表演各种把戏。他自己还会倒立着,再用两只手行走,就像他养的两只猴子一样。最让人叫绝的是他在役使大水牛滚田的时候也能倒立——他往滚子的前后踏板上架起板凳,然后稳稳地倒立起来。看到他功夫如此了得,小孩子们别提有多崇拜他了。 因为自己没有孩子,蔡铜瓯就特别喜欢别人家的小孩。他还动不动就叫梅斯柏:“过来过来,让我看看你是公的还是母的!”逼急了梅斯柏就会说:“让我先看看你是公的还是母的。” 蔡铜瓯还会编打油诗骂梅斯柏: 东山日头起,公鸡母鸡做游戏,婆娘姑娘洗衣衫,我见斯柏扒鸡屎。 梅斯柏当然不服气,就回敬他: 天上日头笑,公牛母牛睡懒觉,东家西家泡凉茶,我见铜瓯接牛尿。 黎双凤不但没有骂梅斯柏,还表扬他,说他够聪明。 梅斯柏四岁时,觉得自己够大的了,就想去实现自己长久以来的梦想——到一里外的度仙坡去看看。他去度仙坡是有目的的,就是期望能碰到背大葫芦的跛脚神仙。梅斯柏不止一次在心里想,如果碰到神仙。则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不要发脾气。要老老实实回答他的问题,还要听他的话。 一天下午,梅斯柏真的动身去了,过了集市上唯一的一条街,就是山坡——也就是真正的度仙坡了。梅斯柏守在桥边,等啊等,太阳都快下山了,却见不到一个背大葫芦的人;来来往往只有牵牛的、挑谷箩的、挑柴禾的、提瓶子的、推车的……梅斯柏又朝山坡上望去。用目光仔细搜寻了几遍,始终只见几个筢草的老太婆。梅斯柏绝望了,最后只好怅然而返。走到河边,碰到了梅桑莲——她刚洗好猪草,准备回家呢。 梅桑莲知道梅斯柏曾有过的企图之后,狠狠地训了他一通:“神仙是不会度小孩子的;你要当神仙也要等到你成了大人,长了很长的胡子以后才行。你一个人再不许到山坡上去了,那边有野狼,见到小孩子就要叼走!” 关于怎样才能当神仙,梅桑莲其实也不知道。她教训梅斯柏无非是想让他明白,小孩子是不可以一个人到处乱跑的。 虽然不再一个人去度仙坡了。但梅斯柏还是一个人去过外婆家。外婆家门口的田边种有两棵桑树,都特别高大,这在方圆十几里内是很少见的。每当桑葚成熟时,都会派人送过来一些。 梅斯柏的三姨在出嫁前来送过一回桑葚。她穿着布鞋,还戴了顶草帽,裤子和衬衫也是新的。她的脸红扑扑的,同时透着秀气和活力。她把装有桑葚的小竹篓放下后,几乎总是直直地站立着,跟大人说一些梅斯柏听不懂意思的话。后来梅斯柏才知道,三姨嫁给了一个木匠。 梅斯柏的表姐——舅舅的大女儿、跟梅桑莲一般大——也来送过一回桑葚。她是光着脚丫,卷着裤腿来的。叫过姑父和姑妈,她就从小竹篓里往外拿桑葚,同时招呼梅斯柏他们过来分。自己又挑那种红得发紫的送到姑父姑妈嘴里,让他们品尝。梅旺喜和黎双凤都不怎么喜欢吃桑葚,因为他们怕酸。 再后来,想吃桑葚时,梅斯柏就自己走到外婆家去了。两棵桑树枝繁叶茂,成串的桑葚有红有紫,惹得他垂涎欲滴。外婆见了梅斯柏,十分高兴,但她并不急着去拿剪刀,而是拿起一把捞子,带梅斯柏走到池塘边。只见外婆将裤腿挽得高高的,慢慢地下水捞小鱼去了。 池塘边是一排猪圈,梅斯柏看见一个猪圈里有一头大母猪,它又长又高,像头小牛犊。梅斯柏听见它时不时地哼哼着,同时闻到猪粪的味道。等梅斯柏观察完猪圈,外婆也上岸了。外婆把小鱼煎熟,让梅斯柏吃饱饭后,才拿来剪刀,将树上红得发紫的桑葚剪几串下来,放进小竹篓里,笑着叫梅斯柏背回家去。走到池塘边,外婆又叮嘱:“过三天再来,还有熟的。” 外婆不仅喜欢外孙们过去,还时常过来看他们。梅斯柏他们偶有头疼脑热,外婆就会过来照护。给他们洗洗热水澡,再给他们煮上一锅绿豆粥。外婆煮好绿豆粥,用碗盛起来,摆在高凳子上,梅斯柏他们就坐在矮凳子上开始喝绿豆粥。说来也神,喝完粥他们就头也不疼了,精神也恢复了。次数多了,每当他们谁有了伤风感冒,自然就会到大门口张望,等着外婆的到来。他们也不知道是谁去给通风报信的,只知道自己一旦不舒服,外婆迟早要从田埂上走过来。 在梅斯柏他们面前,外婆几乎总是慈祥的,但也生过一回气。那天,梅斯柏他们没有谁生病,外婆也来了。梅斯柏虽然高兴,但说错了话,他问外婆:“外婆,你来干什么?”外婆听了不高兴,就告诉了黎双凤,要她好好教导梅斯柏。黎双凤就训了梅斯柏几句,并一再教他,以后再不可以问外婆“你来干什么?”这样的话了,免得惹外婆生气。自然,梅斯柏记住了黎双凤的话,再也不问外婆“你来干什么?”了,可是,他真正懂得不能这么问的原因,却是好多年以后的事:那么问显得太直接,没有人情味,容易造成误解。 除了外公外婆和父母。梅斯柏还十分依赖大姐。当父母都下地干活去了。家里往往就靠梅依莲照顾了。梅依莲一般都要一边编斗笠一边照料弟妹。梅斯柏很急躁。每天在外面玩累了,肚中又饥饿,他就扒在梅依莲的斗笠模架上叫:“大姐,我要吃饭,我要吃饭!”梅依莲一边编斗笠一边说:“等一下,我编完这一象就给你炒饭吃。”梅斯柏只好等。过不了多久他又叫:“要吃饭,要吃饭!”吵闹里渐渐带出极不满意的哭腔。梅依莲只好放下活计,起身去到厨房给他炒一碗饭。一吃饱。梅斯柏便又到处玩耍去了。 看到别的小孩有风铃,梅斯柏又死乞白赖地要梅依莲放下手里的活,给他也做一个。梅依莲只好找来铁丝、硬纸、竹片和麻杆,为他做了一个风铃。梅斯柏就举着风铃,到处跑啊跑,使风铃转得飞快。 梅斯柏还勇敢地爬上鹁鸽岭的顶峰,这时候可以看到百湾河、度仙坡以及更远的群山,还有四周大大小小的村落。梅斯柏双手握住麻杆的一端,迎风站立在松树旁,风铃飞快地旋转起来。很快便变成一个实心圆。他的头发飘动着,脸上现出兴奋的光彩。他满足了。开心了,得意了,在他看来,能那样就是最大的快乐了。 梅斯柏跟别的小孩子一样,不仅贪玩,也好吃,但总是很难吃好。年成差的时候,春天是难熬的。因为青黄不接,粮食不够,早上煮饭要在大米里掺薯粒——这种饭很不好吃。梅斯柏最挑食,每天都是难以下咽的样子。为了照顾梅斯柏,黎双凤不得不留出一碗不掺薯粒的米饭给他。吃过掺薯粒的饭后,再吃不掺薯粒的饭,就是没有菜,梅斯柏也觉得香了。 夏天的时候,梅旺喜每次到蔗坊去买青皮竹,往往会买几个香瓜带回来给小孩子们吃。他最大方的一次是买过一件白色的衬衣给梅斯柏,可那件衬衣是女式的。梅斯柏穿在身上,总觉得不大对劲,可又舍不得脱下来,只好罩上一件外套,这样,白衬衣就只露出领子和袖口。大一点的小孩子还说他“小爱俏”。 梅斯柏六岁那年的一个农忙季节,黎双凤送他去了南瓜寨他二姨家,让他照顾四岁的表弟和两岁的表妹。南瓜寨的房子建在田中间的一块土坪上,四周围有断断续续的栅栏,也许是防止牲畜入侵稻田的。二姨对梅斯柏有点凶,要他照顾好表弟表妹,不准自个儿贪玩。吃饭的时候,又要他先喂饱表妹,自己最后吃。二姨和姨夫都忙着下地干活,家里的小孩和其他杂务就全靠梅斯柏。而梅斯柏也还是迷迷糊糊,哪里能照顾得了那么多,只不过好歹有个人打理而已。表弟又不乖,动不动就想跑到田边去玩水,梅斯柏一边要扯住表弟,一边还要防止表妹摔倒。 有一天,南瓜寨有个出门的人回来了,带了一包饼子分给孩子们吃。他不认识梅斯柏,就问大家,表弟如实说了,于是那个人就照样给了梅斯柏一块饼子,梅斯柏伸手接了,然后就躲到一边吃了起来。 等插完秧,二姨就将梅斯柏送回来了。闲着没事,梅斯柏就去上村里的临时学堂。老师就是本村的徐则栋,小孩子们一般叫他叔叔。他曾在县城读过书,是很有学问的人。七八个学生大的大小的小。可惜那时的梅斯柏无法启蒙,不仅如此,还将课本也弄丢了,于是不到两个月就辍学了,还得了个不堪造就的坏名声。 七岁时,梅旺喜和黎双凤又让梅斯柏去学裁缝。裁缝师傅带了他几天,发现他不是那块料。裁缝对梅旺喜和黎双凤说,梅斯柏的脚太笨,没法做裁缝。梅斯柏只好又放弃了。 梅斯柏不仅瘦弱,而且长得像个小姑娘,这在农村里是不好的——干不了重活。有鉴于此,梅旺喜和黎双凤都很焦急,但他们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梅斯柏八岁时,就到了度仙坡小学的入学年龄,梅旺喜再次送他去上学。这一次,梅旺喜希望梅斯柏能学得进去,而不要总是稀里糊涂。 去度仙坡上学,不比在本村,那是要交学费的。两块三角钱的学费梅旺喜一下子拿不出来,只能先交一块钱,其余的欠着。这在那时也不是绝无仅有的:总有一些尴尬的家长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向老师说情。 这一次上学梅斯柏倒是启蒙了,并且很快就名列前茅。可是,他并没有自在多久,因为一个月后就重新编座位。他本来是跟本村的蔡新砻坐一桌的,两个人从小玩在一起,上学又是新鲜事,自然快乐。 在操场上排队时,梅斯柏还和蔡新砻站在一起,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大难临头。虽然同年,可是蔡新砻家的生活条件好,所以蔡新砻比梅斯柏个头大了一圈。温老师审视了一会儿排好的队伍,就着手进行调整。全班有七个女生——里面有大方的和怕羞的;有爱美的和邋遢的;有进取的和厌学的,二十八个男生——里面有聪明的和愚蠢的;有懦弱的和好斗的;有漂亮的和丑陋的。温老师将梅斯柏调到女生后边,梅斯柏已经开始紧张了,他此时唯一的愿望就是七个女生坐第一排,男生从第二排开始坐起。可是他这个愿望很快就变成绝望:温老师又把他插进女生的中间去了,他不得不站在了严晓秀和蓝春桃之间。梅斯柏的腿肚子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 “温老师,”梅斯柏怯生生地报告说,“我是男生……” 温老师先是皱了皱眉头,继而又笑了,说:“我知道你是男生,但是你太矮。”说完又拍了拍梅斯柏的肩膀以示安抚。 就这样,梅斯柏被迫和严晓秀坐一桌,成了第一排中唯一的男生。为此,他郁闷了很长时间。为了减淡和女生同桌的别扭感觉,梅斯柏几乎不和她们说话。可喜的是,不久,温老师让他当了班长。这时候,他才又找回了尊严——毕竟他和女生是有区别的。 温老师批改课堂作业就坐在梅斯柏对面,用的是同一张桌子。每当看到梅斯柏的本子,他都会露出微笑来——因为碰不到什么错误,可以轻松地给个满分。他虽然不说什么,但会向梅斯柏表示出他的欣慰。严晓秀的学习成绩不算好,可也有她的绝招——她能在作文本上的一个格子里写下二十四个“毛”字。她的绝活,先是女生们知道了,后来是胆子大的男生们知道了,等梅斯柏也知道的时候,则几乎全班的人都知道了。 因为地处偏僻,小孩子们的视野往往有限;对于梅斯柏来说,除了上学之外,所能接触到的无非就是一些和编斗笠、放牛、捉鱼、干农活、拦路等有关的事。(未完待续。。) 第101章 编斗笠神清气定 梅斯柏家的家传副业是编斗笠,其实也就是梅姓家庭的副业。这种手艺梅旺喜是跟邻居们学的。编斗笠要用到的材料主要有青皮竹、箬竹叶子、楠竹等。所使用的工具主要是锯子、篾刀、双片刀、扁锥等。另外还有斗笠模及其支架、竹制长短扣针等。 制备篾条、铺盖箬竹叶子、箍缘、整形,这些可都是技术活,一般人做不了,自然都由梅旺喜来担当。小孩子主要承担编织的工作。编织工作在斗笠模上进行。每顶斗笠都有两个篾盘,即底篾盘和面篾盘,用于夹持固定箬竹叶子。两种篾盘的形式差不多,只是煞缘不一样。编织篾盘的基本步骤是:上脑(即编织篾盘中心的碗形部分,也就是戴在头上的部分),编影篷(分为一二三四象),煞缘。上脑和煞缘是有难度的,一般大一些的孩子才能做。 梅依莲是在七岁那年开始编斗笠的。其实并没有谁专门教过她,是她自己留心大人的做法然后去尝试的。有一天,梅旺喜把上好脑的斗笠留在家里,自己则去犁田,黎双凤也下地去了,只有梅依莲、梅尔柏、梅桑莲留在家里。等大人收工回来,竟见那斗笠已经编好了,只是还未煞缘。梅尔柏是在八岁那年学会编斗笠的,也就半个月的样子,他就全会了。梅桑莲九岁开始学编斗笠,因为此前她忙着拔猪草。梅斯柏是十岁才学会编斗笠,当时他都读小学三年级了。在从未上过学的梅桑莲面前,算是很有文化的人了。 梅依莲的斗笠编得最漂亮。可能是女孩子爱美的缘故。她容不得半点瑕疵。梅尔柏编斗笠的速度最快。他的手指可以同时做各种动作:加篾后,拇指和食指捡搭、夹牢,无名指和小指就一边往下按压、整平。这样的动作其他人都做不到。可惜梅斯柏没有得到大姐和大哥的指教,因为他学编斗笠的那年梅依莲已经出嫁了,梅尔柏则去外地学做瓦工了,第二年他又当兵去了。梅桑莲的断篾搭接技术很高,她非常有耐心,而且手指非常灵巧。搭好的篾就像一根完整的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搭痕完全被盖住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梅斯柏编斗笠时上脑和煞缘的工作都要依靠梅桑莲,他自己很难学会。无论是编织速度还是质量,梅斯柏都显得勉强。 夏天若是天晴,每到傍晚,他们喜欢把斗笠模搬到门口的土坪上来编斗笠。凉爽的晚风吹过来,别提有多惬意了。各种虫子此起彼伏地鸣叫着;萤火虫在飞舞,弟弟妹妹去追赶,捕捉。这时梅旺喜多半会在晾衣杈旁边制篾。他们的视力都非常好。别说有月亮,就是仅有几颗星星在天上。照样能干活。斗笠编得久了,梅斯柏总是会不耐烦起来,于是他就撅撅嘴巴,翕动一下鼻子,或扭动腰身。梅斯柏的耐性就是不如梅桑莲。但是他又好强,编不完斗笠不收工。所以每次都是梅桑莲先进屋睡觉。 编斗笠时,梅斯柏总忍不住会想许多事。有时想,他长大后也要像大哥一样去当兵。当上一名威武神气的士兵,那就是他当时的最高理想了。这时梅斯柏是多么希望自己能长得健壮一些,高大一些!但他琢磨得最多的,应该是书本上的事,作文和算术他都会反反复复地去想。他还会背唐诗,如: 野花沾面湿,山草纽斜齐。 零落残云片,风吹挂竹溪。 还有: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这类诗他不一定全懂,但总爱默念。而乘法珠算,也就是在编斗笠时才有所领悟。当梅斯柏在黑板前的大算盘上完成一道乘法珠算题时,老师欣喜地表扬了他,说他是“真正吃过狗肉的人”。须知,老师已经依次叫过五个学生到黑板前去做珠算了,个个都不得法。此前梅斯柏并不知道“吃过狗肉的人”是什么意思,但这时他猜到了,那就是“厉害的人”的意思。梅斯柏没有沾沾自喜,他认为这是应该达到的程度。可是,说实在的,有很多人怎么也入不了门。面对这种情况,当老师的真的很无奈。 除了编斗笠,梅斯柏还跟蔡铜瓯的老婆学过打草鞋。打草鞋要用到的材料是稻草、黄麻、橡皮条等,还要一张草鞋凳。但毕竟那是闹着玩的,蔡铜瓯的老婆说他一个小孩子做这个人家会笑话,他只好放弃。 不用上学的时候,梅斯柏总会摊上卖斗笠的差事。在鹁鸽岭附近一共有四个集市:东面集市蔗坊,十五里;南面集市章水,二十里;西面集市赤岭,十八里;北面集市度仙坡就近了,只有一里。不知是什么原因,度仙坡从来没有卖斗笠的摊位。 无论是去东南西哪个集市的路上,路边都有好几口泉水井——深的,浅的;大的,小的都有,形状各异。那些井有的在山坡下,有的在田间,有的在水沟拐弯处,一般稍微留心一下就能发现。井边一般都长有蕨草,石头上往往长满青苔。梅斯柏很喜欢到那些井里捧水喝。尤其是夏天,喝那些泉水的时候不仅解渴,井边的凉意更是叫人不想离开。井里的小鱼自由自在游荡着,和路边晒蔫了的小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清洌洌的井水是那么甘甜,那汩汩冒水的泉眼是那么干净,那溢水口的叮咚声是那么悦耳。喝完水梅斯柏还喜欢往自己戴的斗笠上浇上些泉水,这样走在路上也会凉快些。 有一回去章水卖斗笠,因为行情好,梅斯柏连他自戴的斗笠也卖了。回来的半路上忽然下起了大雨,黄豆大的雨点击打着路面,溅起尘土。霎时路上布满小坑。情急之下梅斯柏奔向一个守瓜棚。想进去避雨。他冲进瓜棚。抖落着身上的雨水,心里庆幸没有被罩在瓢泼大雨里。瓜棚里有几捆稻草、两只装满西瓜的箩筐、一把椅子和一把蒲扇——守瓜的叔叔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蒲扇。一开始,他几乎没有正眼看梅斯柏,而只望着外面的大雨出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扭过脸来和梅斯柏说话。梅斯柏小心回答着,希望守瓜人不要把自己赶到雨里去。 “你干嘛去了?”守瓜人问梅斯柏。 “到章水卖斗笠去了。”梅斯柏向守瓜人亮了亮手里的杂木棍——也就是他挑斗笠的“扁担”。 守瓜人笑了起来,说: “卖斗笠的自己却没有斗笠戴。你这样可不行啊!” 接着,守瓜人就给梅斯柏讲起道理来:“今天你的斗笠好卖不是?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天将下大雨了;上午的天气又热又闷,这都是下大雨的征兆。你都这么大了,应该会用珠算算出天气来才行。” 守瓜人又出了两道四则运算题给梅斯柏: 1.两个10两个4,用四则运算得到24; 2.三个5一个1,用四则运算得到24. 此后梅斯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琢磨这两个题目,最后终于列出算式。但对于如何用珠算去算出天气来,虽然他也费尽心思,可还是以失败而告终。 梅斯柏后来才知道,守瓜人是曾经上过两年多大学的人。他在上大学时。不巧遇上了大学编制调整,有一部分学生不得不退回原籍;他运气不好。大学上到中途就辍学了,只好回来当农民。像他这样的人不止一个,都只有抱憾终生或者只当自己从来就没有考上过大学。 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会编斗笠,梅斯柏的大多数同学每当星期天都可能会很清闲。当梅斯柏挑上斗笠去赶集时,在路上难免会碰到同学,而且还往往是女同学;她们喜欢结伴去集上闲逛。每当遇见她们,梅斯柏都窘得想躲,但多数时候还是得打个招呼,尽管显得尴尬。 碰上女同学这份尴尬很快就会过去,而有一件尴尬事却困扰了梅斯柏很久。那次去蔗坊集市卖斗笠,碰上一对男女。那男的是梅斯柏同学杨楚仁的哥哥,叫做杨清志。因他爹是美男子,因此他们两兄弟也都非常漂亮。那女的梅斯柏也认识,她就是度仙坡裁缝店里一位裁缝师傅的老婆。杨清志十七岁,那娘们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梅斯柏曾见过那娘们去裁缝店找她老公吵架。当时她手里拿着一截凳子腿,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口口声声要离婚。她老公也不发脾气,心平气和地说:“离婚?你急什么?我还要和你做几年夫妻呢!”说完照样做他的活儿。那娘们不依不饶,抖动着凳子腿说:“你都娶我两年了,我还没有大肚子,可见你是个废物!”她老公大度地说:“你不大肚子我都不怪你,我快活就行了。”娘们还是不依他:“你不怪我我还要怪你呢,我就不信是我不行。”她老公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说:“你行,你去找个人试试看,我早晓得你的心思,不知羞耻。” 杨清志和那娘们并肩走在前面不远处,他还没她高呢。那娘们比起一般的妇女来,也确实显得漂亮,身材又好。她穿着一件带腰翘的花上衣,下身是一条天蓝色的裤子。杨清志一边和她聊天一边不时瞅她身子,显得很放肆。此前梅斯柏从未见过男人会那样瞅女人的。他们时而快时而慢,梅斯柏想超过去却做不到,而他们又不走得再快一些,好离梅斯柏远点,以致让他看不见。那娘们还几次回头望,担心有人窥探似的。 到了一片甘蔗地,梅斯柏就见杨清志把那娘们拉进去了。梅斯柏走了几步就不敢再走了,放下担子歇了一会儿。但总不见他们出来,梅斯柏只好又朝前走。梅斯柏知道他们从哪儿进了甘蔗地,所以特别留心。梅斯柏要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怎么会要这么久。原来他们并没有进去多深,就在路边几步远的地方,两个人贴在一起。 梅斯柏加快了步伐,生怕他们完事后会追上来。快到蔗坊时,他们还是追上来了。那娘们还打量了梅斯柏一会儿,又问他几岁?梅斯柏告诉她:“十一岁。”杨清志问那娘们:“难道你对他也有兴趣?”那娘们说:“人家还小呢!”接着那娘们又欢欢喜喜地跟杨清志说:“要是能生个小孩像你一样漂亮,像他一样勤快那该多好!” 当天,梅斯柏把这件事告诉了黎双凤。黎双凤教训了梅斯柏一番,说他不知羞耻,人家做这种事也敢去看。晚上睡觉前,黎双凤又用一块布蒙上了梅斯柏的眼睛,说是要辟邪。自然,梅斯柏并不认为那样就能辟邪,但又拗不过黎双凤,就依了她。 黎双凤又教梅斯柏千万不要学杨清志的样,要他安安分分做人。黎双凤后来又多次对梅斯柏说:“男人跟着女人跑,迟早身上背稻草!”尽管杨清志没背稻草,梅斯柏还是一直牢记着黎双凤的话。黎双凤还要求梅斯柏,以后找老婆一定要找个丑的,说是漂亮的女人人家就会打歪主意。 梅斯柏卖斗笠,有时候也会与人结伴去。有一次,他跟几个大人去赶赤岭的集市,回来的半路上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前面是一条河,眼看木桥就要被淹没,他们就没有过河。巧的是同伴中有一个亲戚就住在附近的村子里,于是他们就去那个亲戚家躲雨。那亲戚接待了他们,大家一起吃了晚饭。 男主人看上去颇有见识,也很健谈。他跟大家讲了一件事: 不久前,也下过一场大雨,就在他们即将要过的那条河里曾经淹死过村里的一个人。那个人的水性是非常好的。正因为这样,他才会下河去打捞漂流的木料。而他也正是被一截木头撞击后被淹死的。 男主人说,一个人本事大了不一定是好事:淹死的往往是水性好的;醉死的往往是酒量大的;被人打死的往往是拳头硬的;得罪人的往往是能说会道的;…… 这些话听得梅斯柏目瞪口呆。并非梅斯柏不理解这些话,而是他从未想过这么复杂的问题。大人聊天的时候梅斯柏没敢插话,但男主人却夸他聪明。男主人对大家说一个人聪明不聪明是看得出来的,他说他一看就知道。虽然他没有说聪明的人不一定就会有好日子过,可梅斯柏已经联想到了,因此梅斯柏郁闷了起来。后来梅斯柏又想,人总不能一无所能,越笨越好吧!所以还是应该努力才对。 从十岁到十五岁,每次挑斗笠去卖,少则七八顶,多则二十顶,很少有一天能卖完的,至于连自己戴在头上的那顶都会被人买了去的情况则更是少有。价钱一般都在三角多钱一顶,行情最好的时候能卖到三角五一顶。回家前梅斯柏会在饭店里吃一顿饭,标准是一碗饭加一份菜,菜一般是肉片炒卷心菜之类,吃起来还是非常可口的;要用一角二分钱。十四岁那年,在章水集市上,梅斯柏还迷上了一种小折扇,一角五一把,他陆续买了五把。梅斯柏真喜欢那精美的扇纸和上面的花鸟画,忍不住收藏起来。他的收藏后来给梅旺喜看到了,梅旺喜只轻轻地说了句:“买这么多做什么?”——好像是自言自语,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梅旺喜对子女从来就没有严厉过,他也不知道如何严厉,一切顺其自然。(未完待续。。) 第102章 堤上蛮牛顶角 不管上不上学,只要家里养了牛,小孩子放牛几乎都是难免的。梅斯柏八岁时,村子里一共有一大一小两头水牛和六头黄牛,从所有权的角度来说属于集体,只不过是分给几家人管养而已。那时岭西村编为鹁鸽岭大队第三生产队,徐则邦为队长,梅旺喜为副队长。 梅斯柏家养着一头黄牛,早晚都是要放牧的。田埂、堤坝、山坡、河边,处处都是梅斯柏放牛的去处。梅斯柏家养的黄牛性情特别温顺,若要它往哪边走,只要打一下手势,它就会照做;当它想偷吃庄稼时,也只需打一下手势,它便不敢吃了,根本不用等到鞭子落到身上。牛也通人性,跟主人家的人差不多。梅斯柏家的牛合作精神是很好的;只不过梅斯柏家的人几乎个个都有脾气,而牛则从不发脾气。再看看有的人家的牛,偷吃庄稼时赶也赶不开,不管是黄豆叶子、豌豆叶子还是红薯藤,或是正在分蘖的禾苗,只要够得着的,宁愿挨鞭子也要一饱口福。 每天一天亮就要起来,早晨一般要放两个小时的牛。从牛棚里牵出牛来,它的肚子瘪成两个坑。梅斯柏的心愿就是让牛吃到好草,使它的肚子慢慢鼓起来。晨牧是一首词: 高矮青草,牛唇碰露摇。牧童扯桊惹牛恼,瘪肚渐渐圆饱。 稻花吹来香风,田埂豆荚重重。牛拴乌桕老树,濯足石板浅红。 等大人收工了,牛也是要放牧的。晚牧又是一首词: 夕阳斜照田垄。耕牛重踩阡陌。傍晚天变乌云迫。涧边牧童见愁。 万点雨落山野。几把草堆竹篓。牵起牛儿下陡坡,斜戴斗笠湿透。 除了在田埂上放牛要牵着牛绳外,在其他地方是可以不牵的。有伙伴的时候,他们就可以玩耍了。常和梅斯柏在一起放牛的有蔡新砻和梅石豆。 蔡新砻家是贫农,他爸爸是个矿山工人,因为得了病而在家休养。他家养着一头黄牛。 梅石豆家是下中农,养着两头水牛,也就是一头母牛带一头小公牛崽。小牛崽非常依恋母牛。即使母牛在田里受役使,它也始终跟着——母牛拉耙,牛崽就在田埂上随着母牛走来走去;母牛拉滚时,它则在田埂上随着母牛转圈。母牛有时会叫几声,似乎在对牛崽说:“别老跟着我,自个儿吃草去吧!”这时候牛崽也会叫几声,好像在撒娇:“我不!”一直到收了工,牛崽才能贴着母牛。母水牛不仅要耕田,还要承担混炼砖瓦泥的活,因为黄牛不够重。只有靠水牛。 梅石豆原来并不是鹁鸽岭人,他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梅石豆三岁的时候。随着妈妈和哥哥一起来到岭西村,他妈妈改嫁给了他的后爹徐正洪。徐正洪又给他生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毕竟没了亲爹,梅石豆是可怜的——他原来姓梅,来到徐正洪家后还是姓梅,不知道是因为他不愿改姓还是徐正洪不要他改姓。他比梅斯柏小半岁,就因为都姓梅,见到梅斯柏总是叫哥哥,别提有多亲切了。梅石豆最会爬树,他放牛的时候,动不动就像猴子一样蹲在树上。梅斯柏是欺负过梅石豆的,但是,每一次都会挨骂——不是黎双凤骂就是梅桑莲骂,她们都不准梅斯柏欺负梅石豆。 牛在一边吃草,大家就开玩笑,讲故事,比力气,玩扑克,藏物品让人家找……有一个傍晚,梅斯柏和蔡新砻跟梅石豆玩藏衣服的游戏。梅斯柏先用手蒙住梅石豆的眼睛,蔡新砻就藏衣服。蔡新砻把梅石豆的衣服藏在松树枝上,被他找着了;藏在草丛里,也被他找着了;藏在石洞里,又被他找着了;再绑在牛腿上,还是被他找着了。等到天黑下来,蔡新砻灵机一动,就把那件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原来他是光着膀子的。这下梅石豆真没辙了。可以藏衣服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梅斯柏和蔡新砻直笑得前仰后合,别提有多开心了。蔡新砻还不停地逗趣说:“你快点找呀!你倒是找呀!你怎么这么笨呢!”梅石豆一口咬定他的衣服肯定被藏在远处了。梅斯柏又绕着三人画了一个圆圈,还说衣服就在里面,要梅石豆再仔细找。看着梅石豆迷惑而苦恼的样子,他们更乐了。梅石豆不相信蔡新砻和梅斯柏的话,又到处去摇树、挖沙、翻草垛,等这些都做遍了,他又去仔细摸了摸每一头牛,发现牛身上并没有藏衣服,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最后,梅石豆倚在一棵松树旁,无可奈何地刮着树皮,还不时地抹眼泪。一直到牵牛回家的时候,梅斯柏和蔡新砻开心够了,才将衣服还给他。 大家在一起放牛,并不总是开心的,有时也难免怄气。蔡新砻和梅斯柏还打过一回架。打架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争吵。本来,小孩子在一起做伴,争论总是难免的,一般过去了也都会忘记。但是,那一次却是吵过了头,以致发展到动武。 首先争吵的题目是:“到底谁家最穷?”两个人都说自家最穷,互不相让。 两个人摆事实、讲道理,从各家祖屋、家具、农具、人口、劳动力、身体状况、副业收入、各人的饭量、穿着等等方面进行对比,最后蔡新砻硬要说自家最穷,穷到不吃青菜,还逼迫梅斯柏承认。关于他爸爸是工人这一点,他说:“我爸爸虽然有工资领,但他不能劳动,还要治病。”意思是说,他的爸爸还不如梅斯柏的爸爸。梅斯柏争不过蔡新砻,就让步了。 可是,没过多久,两人又争论起来了,这次争吵的题目是:“到底谁家最富?”两个人都说自家最富,互不服气。 两个人又摆事实、讲道理,从各家祖屋、家具、农具、人口、劳动力、身体状况、副业收入、各人的饭量、穿着等等方面进行对比。最后蔡新砻硬要说自家最富。富到不用吃青菜。只吃荤菜,还逼迫梅斯柏承认。关于他爸爸有病这一点,他说:“我爸爸虽然有病,不能劳动,但他有工资领,怎么着也比农民强。”意思是说,他的爸爸怎么样也好过梅斯柏的爸爸。梅斯柏又输给了蔡新砻,忍不住就动武了。 他们面对面站立。手握拳头相击,动作时快时慢,幅度时大时小。起先,两个人都面带微笑,都自信能击败对方。另外,他们也都有意虚张声势,企图迫使对方知难而退。蔡新砻规定不能哼出声来,梅斯柏只好忍着。但是,由于拳头小、体质弱,打了一阵。梅斯柏就渐觉关节生疼、指甲沟发麻,因此要求换一种打法:两人拳头一上一下相击。蔡新砻同意了。蔡新砻又说不许告诉老师,也不许告诉大人,梅斯柏自然也答应了。梅斯柏又敌不过蔡新砻,不得不又要求换打法:两人侧过身子,用肩膀相互撞击,蔡新砻欣然应战。蔡新龙又说好都不许哭,梅斯柏勉强咧嘴一笑,答应了。他是没有哭,最后终于力不能支地渐渐偃旗息鼓,败下阵来。 失败后的梅斯柏一直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怪只怪自己拳头不够硬。整整一个星期,梅斯柏没有和蔡新砻说话;蔡新砻也没有来找梅斯柏玩。 一个星期后,还是蔡新砻熬不住,叫梅石豆给梅斯柏送来求和的一百粒蓖麻籽。按理,如果梅斯柏愿意和好,应该爬树摘五十个松球或其它果实回送给蔡新砻。他是爬树了,也摘了五十个松球,但是没有交给梅石豆去传递,而是一个个握在手里把玩起来。就这样,一个在堤坝上等回音,一个在山坡上犹豫。他们的牛则在不远处悠闲地吃草。 梅石豆像只小狗那样跪在地上,仰面望着梅斯柏,希望他快点把松球交给自己去传递。 “你去问问他,还会不会蛮不讲理?”梅斯柏说。 梅石豆跑到堤坝上,把梅斯柏的话学给蔡新砻听。 “只要他还和我一起做作业,我什么都答应。”蔡新砻说。 梅石豆没有上学,当然不知道蔡新砻的意图。蔡新砻自有他的苦闷,这段时间因为没有和梅斯柏在一起做作业,错了许多,老挨老师骂。梅石豆赶忙跑上山坡,又扑倒在梅斯柏面前,手里捏着一根草,把蔡新砻的意思转达给了梅斯柏。梅斯柏的气还没有完全消掉,就通过梅石豆向蔡新砻发问。为了传递信息,梅石豆就马不停蹄地来回跑着。 “谁家最穷?”梅斯柏问。 “你说谁家最穷就谁家最穷。”蔡新砻答。 “谁家最富?” “你说谁家最富就谁家最富。” “你是棵墙头草。” “我是棵墙头草。” 这样,梅斯柏才把松球交给了梅石豆。从此,蔡新砻又可以和梅斯柏在一起做作业了。不过,蔡新砻只读到三年级就辍学了,因为要帮家里干活。当然,他的学习成绩也实在不怎么样。 如果秋季在较偏远的山间放牛,则还有一件好玩的事,就是捉蟋蟀。蟋蟀主要有两种:一种是黑色的——这种蟋蟀通体黑得发亮,叫声清脆;一种是金黄色的——这种蟋蟀个头较小,通体如黄金般闪亮,叫声更加清脆雄壮,有一个特别的名称叫“金丝黄”。草垛、草丛、土洞、岩洞等都是蟋蟀的栖身之所。勇猛善战的蟋蟀只能到人迹罕至的地方才能找到。只有雄蟋蟀才有健壮紧凑的身体和锃亮的外表,也只有雄蟋蟀才会敏捷地参加格斗;相比之下,雌蟋蟀则显得臃肿、松弛,动作迟缓。 装蟋蟀的笼子是用一节竹筒制成的。竹筒上精心雕刻出若干个长形孔,以方便观察和喂食——一般所喂食物为花瓣、米饭等,参加格斗前有人会喂以米酒,以使蟋蟀更加勇猛——;一端打通并配上闸门以方便蟋蟀进出——格斗或赠送、转让时,两个笼子口口相对,打开闸门蟋蟀就可以通行了。 为了捕捉勇猛善战的蟋蟀。往往要不辞劳苦地跑进山林深处。在岩石下翻找。到峭壁上搜寻,或静听鸣声,辨别蟋蟀的方位。若已确定蟋蟀在某个洞里,则设法往里灌水,直至洞口溢水,蟋蟀自然蹿出。一只健壮威武的蟋蟀,足以使人像如获至宝那样欣喜若狂,直至因极度兴奋而不思寝食。提起捉蟋蟀。有一首词: 松涛歇,涧石垒垒野草结。野草结,鸣声骤起,渐听渐竭。 峭壁恰似褐屏摺,攀高犹恐身陷跌。身陷跌,荒野无人,雁声飞绝。 捉蟋蟀纯粹是为了玩,而钓泽蛙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因为钓来的泽蛙可以用来喂鸭子。家里蓄养了鸭子,除了放它们到池塘里、田里、沼泽地自行觅食外。还得适当喂食,而泽蛙则是鸭子的美味佳肴——只有多吃泽蛙。鸭子才能长得又大又壮。所以,一边放牛一边钓泽蛙也是小孩子们的一个习惯。 钓泽蛙的用具有两样:布袋和钓竿。可以用蚯蚓或泽蛙肉做饵料,不需要用钓钩。泽蛙是比较笨的,咬住饵料被钓到半空才会松口,这时候,只要张开布袋口接住泽蛙就可以了,接完后跟着就要封住布袋口,以免泽蛙跳出、逃跑。 如果胆子够大,还可以捕蛇。只有白花蛇才能卖到药店里去。价格:幼蛇是二元四角;半大蛇是一元七角;大蛇就只能卖到八角。白花蛇是有剧毒的,所以即使遇到,也不得不小心提防。蛇打死后,要剖洗干净,按药店的要求,以蛇头为中心尽量紧密地盘成一圈,蛇头斜伸上翘;再逐渐晾干(或风干、烘干)就可以了。蛇在晾干(或风干、烘干)的过程中所散发出来的气味和鱼类差不多,也是香香鲜鲜的。晾干(或风干、烘干)后的造型也相当美观;若不小心弄残缺了,收购者则会酌情压价。 因为生性胆小,梅斯柏从未捕过蛇,他只敢站在远处看人家捕蛇。 梅斯柏和蔡新砻曾捡到过一条半大死蛇,就因为晾干时不小心弄断了一寸尾巴,结果只卖得一元一角钱;而应分给梅斯柏的五角五分钱,还是卖蛇后一个多月才拿到的,因为当时没有零钱。梅斯柏曾几次问蔡新砻要卖蛇的钱,蔡新砻总是说:“真的没有零钱,等我有了自然给你!”梅斯柏拿到这五角五分钱后,为家里买了一瓶煤油、一盒火柴,又为自己买了一块橡皮、两支铅笔。 放牛时有很多时候是找吃的东西。芦苇根、野草莓、野荸荠、花生芽、嫩的月季藤、油茶花蜜、松树枝上的蜂蜜都是他们的目标。而采蘑菇也是他们所乐此不疲的。每当发现松树下破土而出、白体褐顶的蘑菇,他们都会像找到宝贝一样感到欣喜。梅斯柏上初中的时候,已经会炒蘑菇了。长蘑菇的季节,梅斯柏早饭的菜就几乎都是蘑菇。 炒蘑菇是简单的,就是先把油烧热,将蘑菇下锅一炒,再加点儿水,和盐煮一会儿就熟了。每次采到的蘑菇都很有限,一般也就五六朵,所以那一小碗鲜嫩可口、略带甜味的蘑菇只够梅斯柏一个人当菜吃。 除了松菇之外,还有色彩鲜艳的各种草菇,以及从干粪堆里长出来的蘑菇,那都是有毒的。曾经有一家人,因为实在饥饿,冒险煮了一回草菇,结果吃得一家大小呕吐不止。 最惊心动魄的事莫过于见到牛角斗了。公牛好斗,若两头相互陌生的牛相遇,一般免不了决一胜负。 梅斯柏九岁的时候,在岭西村就数蔡新砻家的牛最能斗,也就是本村的牛王。有一次,他们在学校里谈起牛角斗的事,蔡新砻知道同学杨楚仁家的牛很厉害。蔡新砻不服气,就和杨楚仁约好决一胜负,地点定在度仙坡的一个堤坝上。 杨楚仁家的牛看上去并不强壮,也不高大,只是一头刚长大的牛,连角都还没有长完。两头牛互相打量了一会儿,又挑衅地相互走近,但不是正对着,而是错开了一步的距离——牛在角斗前都保持着警惕。它们进退了三个来回后,终于霍地顶在一起了。 起先杨楚仁家的牛显得力弱,它慢慢地往后退,等退到第四步,它稳住了,又过了一小会儿,只见它四条腿鼓了起来,然后猛地一使劲,霎时间蔡新砻家的牛就如同被针扎了般闪开了。 就因为自家的牛不争气,蔡新砻好几天都抬不起头来,特别是见到杨楚仁的时候。 一般说来,是黄牛和黄牛斗,水牛和水牛斗,水牛和黄牛是不会相互角斗的。 有一次梅石豆家的母水牛发情了,导致黄坎和莲塘的两头公水牛角斗了一回。那天,母水牛在塘边等着公牛,几乎是一动不动。 不巧的是两头大公牛差不多是同时到了,一见面也顾不上去舔母牛,就径直朝对方逼近,吓得骑在背上的主人急忙滚了下来。 两头大水牛瞬间就打得难分难解,只见它们四角相抵,咔哒作响;弓背翘尾,腿筋凸显;双颈牛毛乱抖,八蹄草泥齐飞。几只牛蝇无知,想趁机吸血,不料被牛尾猛甩,啪啪几声,顿时纷纷毙命。 起先它们在岸上斗,不一会儿便斗到塘里。角斗处,清水顿黄,吓得螺丝缩粗脖,震得蚌壳合阔嘴,逼得螃蟹横进洞,赶得鱼虾直远游。等斗到水深处,都发觉水里毕竟不是好斗场,便又回到岸上,展开更激烈的角逐。斗到酣处,哪里还理会那等了半天的母水牛。它们除了顶角,从不顶对方其他部位。搏斗的技巧全在头部,若是脑门被对方顶住,这时就得避让。它们时而进退,时而横移,全力以赴地比拼力气和耐力。两头牛大小一样,又都是壮年期,厮拼半天也分不出胜负。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有心观战,都急得直冒冷汗:万一出现死伤,可不是件小事。人们不远不近观察着,一边徒劳地随着那两头牛挪动身子,想伺机分开它们。后来有人拿来竹篙去赶,但无济于事。直到有人用火把去烧,它们才互不服气地分开。(未完待续。。) 第103章 山塘寻洞捉泥鳅 村子里的孩子,还喜欢做一件事,那就是捉鱼。梅斯柏在娘胎里的时候,跟着母亲挨饿,出世以后,经济渐渐复苏,但粮食一直很紧张。其实每个小孩子都面临着能不能吃饱的问题,吃好自然谈不上。 平时难得吃到肉。至于鱼,则往往要靠自己去弄,平时买鱼吃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条件。 很小的时候,梅斯柏会跟着梅依莲去塘堤上放牛。秋天到了,塘里的水通过排水孔不停地排出,这时候沟里的鱼就会上水。有几个傍晚,天气阴阴的,冷风吹得人直哆嗦。牛在堤上吃草,梅依莲和梅斯柏缩着脖子蹲在一个避风处,看着塘堤下面的排水沟,等着鲫鱼上水。鲫鱼遇到陡坎必然跳跃、翻滚,此时白白的鱼肚耀人眼目。时不时的,梅依莲就往沟边跑去,捉到上水的鱼后再跑回来。她用一根铁线草把鱼穿起来,让梅斯柏提在手里——一条,两条……等到牵牛回家时,梅斯柏手里已经有一长串了。 秋冬季节,田里的泥变得半干。梅旺喜犁田时,犁沟就会翻出泥鳅或鳝鱼,小时候的梅斯柏也曾提着一只篓子,跟在后面捡。也有一些泥鳅或鳝鱼碰到犁的刃口,因而断为两截,一般也会照捡不误。 稍大一些了,梅斯柏便会独立去捉鱼。 田垄上到处都有蓄水池,这种蓄水池一般都是两头通的,鱼虾喜欢聚集在这里。 把水源一堵,戽干积水,最后剩下的就是鱼了:鲫鱼(这是比较难得的)、小花鱼、薄片鱼、肉狗(一种褐色的、形状像鲶鱼。但身体只有指头大的鱼。味道特别香)、螃蟹、虾子等等就都在淤泥上跳着。爬着,溅起泥浆。等捉完泥面上的鱼虾,还可依次盘开泥,寻找泥里的泥鳅和鳝鱼。 捉完鱼,打开水源,一切就复原了。 一般捉来的鱼都要用来做菜的,但小花鱼还可以用来观赏。把小花鱼用盛满水的玻璃瓶装起来,再放进一两根水草。就是一个小小水族馆了。从不同的方向看去,里面的小花鱼忽大忽小,展现出它斑斓的色彩…… 深秋季节,田里四周的排水沟几乎都是干的(泥表面没有水,但泥还是湿的),这是挖泥鳅的好时机。不用设法排水,直接盘泥,就能捉到泥鳅和鳝鱼。由于泥鳅和鳝鱼一旦惊觉,会特别灵活,容易逃脱。所以,挖泥时要尽量轻手轻脚。每当盘开泥。碰到泥鳅露出白白的肚子,就可以小心翼翼地连泥捧起,再将泥鳅挤入篓子里——许多泥鳅都是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挤入篓子里的。若遇到鳝鱼,则要抓住它身体长的特点,迅速出击,用手指将它钳住,并且不等它溜出手指缝,就放入篓里;只要进了篓子,它就是再怎么扭转摆动也是徒劳的了。 入冬后,各处山塘逐渐干涸,塘泥坼裂,这也是捉泥鳅的好时机。在梅斯柏十三岁那年,他常和梅武柏一边放牛一边去山塘挖泥鳅。那时候,他们家养着两头牛,小牛因为太小,连牛鼻桊还没穿呢,牛绳只是绑结在小牛头上。 在那十几口山塘里,他们到处挖泥鳅;牛儿则放在附近的山坡上吃草。跟在田里不一样,在塘里挖泥鳅得先找到泥鳅洞,然后顺着洞追踪。一般只要找到洞口,总能挖到泥鳅,所以收获比较稳定,几乎每次都能轻而易举地挖到二三十条或大或小的泥鳅。 把泥鳅带回来,黎双凤就会煎给他们吃,当然大家都吃。次数多了,梅桑莲就有点不屑,她说:“这两个人天天都挖泥鳅,太嘴馋了!”她这么一说,兄弟俩是觉得难为情。但是,黎双凤却支持他们,说:“只要能挖到,我煮一下也没什么;这又不是做什么坏事。” 收获最大的一次是在即将干涸的水塘里捉到两条大鲫鱼。那天放牛,真是门板挡不住造化,因为水少,两条巴掌大的鲫鱼已是裹满一身泥浆在扭动……这么肥美的鲫鱼到了手里,简直是一笔财富,梅斯柏的满足感是无法形容的。一直到晚上躺在卧榻上,脑子里还浮现着那两条鱼…… 春末夏初季节,还可以点着火笼在秧田里夹泥鳅、鳝鱼。火笼是用铁丝编成的,还有木头提手。夹钳的夹持部位有钝齿,好夹住滑溜的泥鳅或黄鳝。一般都在傍晚时候准备好干柴,天黑以后就可以出发。 天黑以后,田野里到处是蛙叫虫鸣,估摸着泥鳅和鳝鱼都出来透气了,梅斯柏他们就背上背着干柴,腰里系着鱼篓,左手提着火笼,右手持着夹钳,披星戴月地出发了。这时候的泥鳅和鳝鱼都比较迟钝,加上又有夹钳,很容易就能逮住。水沟里、秧苗缝隙里都有泥鳅和鳝鱼——它们正纳凉呢——,几乎都是在打盹的状态下就被人夹了起来扔进篓里去了。 收获是可喜的,但也难免遇到危险。梅斯柏就不止一次地遇到过蛇——既有在秧田里游动的不知名的水蛇也有盘踞在田埂上的白花蛇。这种情形,梅斯柏只有退避三舍。 涨大水时,也是捞鱼的好时机,河里、水沟里、小溪里都可以捞鱼。因为水急,只要用捞子拦在狭窄处,过不多久提起来一看,往往就有落网的鱼。 梅斯柏还看见过人家抢鱼的情形。 有一次,梅石豆家养的水塘里浮起了一条受伤的鲢鱼,只见它缓慢地啮着水,时不时地想沉到水底去,却做不到。因为是要死的鱼了,所以谁都可以捡。 就见五六个大小伙子同时伺机下手;他们有的拿着捞子,有的拿着竹箩,有的拿着破渔网,还有的举着锹。他们个个鬼精鬼精的样子,两眼像猫一样盯着病鱼浮沉的位置。一俟那鱼浮现。即刻奋不顾身跳下水去抢夺。直闹得水花四溅。虽然鱼儿有病,却还有保命的本能,也还有一丝丝气力,所以,受到攻击拼命躲闪,令捉鱼人屡屡扑空。小伙子们并不放弃,依然沿着塘堤极缓慢地游走,生怕惊动病鱼。并希望它尽快浮出水面。几个抢鱼的人裤子都湿透了,他们全然不顾,一心要捞到那条鱼。病鱼浮出水面的机会越来越少,等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小伙子们还舍不得离去;大概他们已经决计要吃到鱼,否则就不罢休了吧。他们几乎绕着鱼塘转过一整圈了,却还是没有捞着那条鱼。不知为什么,受到惊吓的病鱼居然渐渐复苏了,以致最后再也没有浮上来。 几个想捞病鱼的人浑身**的,别提有多懊丧了。 捡病鱼不会被人指责。若有人偷鱼,则另当别论了。曾经有个外地人偷了度仙坡塘里的鱼。被捆了个结实游街。他的嘴里衔着一条鲤鱼,和其他坏分子一起,沿着街道一路小跑着,转了一圈又一圈,不敢停歇。等跑完一上午,又被带到公家食堂门口罚跪。围观的人里面有人用脚踢他们的臀部,要他们跪整齐,还命令他们反复念:“我罪该万死!”偷鱼的人因为口中有物,仅能发出喉音,自然含混不清。杨清志的爹杨业青就上前给了他几个耳光,一边打一边骂道:“你丢尽了你家祖宗的脸!”打完又把鱼从他嘴里拉下来。偷鱼的人恐惧地看着杨业青,赶忙继续念:“我偷鱼有罪,罪该万死!”杨业青又去打他的头,骂道:“你倒是死呀,光说有什么用!”这时杨业青的老婆过来了,她揪住杨业青的耳朵,将他拉开来,一边骂道:“死相!叫你干活你不干,死到这里来逞能来了!你也不是什么好种,吃喝玩乐有一套,一到田里就喊骨头疼!”偷鱼的人像看到救星似地叫起来:“嫂嫂呀,给点水喝,我要渴死了!”杨清志在一旁看得开怀,泄愤似地说:“要水没有,要尿就给你!”偷鱼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可怜巴巴地说:“尿不能喝。”杨清志又问:“那塘里的水你要不要呢?”偷鱼人头点得像鸡啄米:“要,要,求哥哥救命!”杨清志弄来一竹舀子井水,一股脑地给偷鱼人灌了进去。偷鱼人贪婪地喝了个饱,然后大声喘息着,只见他眼泪流了下来。其他坏分子也一个个哀求起来:“哥哥救命!”杨清志又不得不弄来一桶水,逐个将他们灌饱。喝完水的坏分子们舒服地喘息着,眼里充满感激。杨清志一手提水桶,一手握竹舀子,打着官腔问坏分子们:“你们还敢不敢做坏事?”坏分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道:“不敢了,不敢了!”杨清志这才将水桶和竹舀子还到公家食堂去,然后逍遥地躺到一个稻草堆上。他手里捏着几根稻草,旁若无人地把玩起来,这时就有几个大姑娘、小媳妇投去**辣的目光。 每到年底,几乎所有的鱼塘都要全部放干;有的是通过排水管,低洼处还得靠水车。小孩子们都喜欢蹲在塘堤上看鱼梁渐露的情景。水快干时,先是看到大鱼翻起波浪,慢慢地便露出鱼鳍,再就露出鱼背。它们像是很悠闲,又像是无可奈何地游动着,时不时地跳跃一下,引起一阵骚乱。红色的鲤鱼点缀其间,使整个塘底变成一幅会动的图画。由于逐渐拥挤,有的鱼就铤而走险,企图逃出浅水,结果跳到泥巴地上,只能扑腾了。 装鱼的竹箩早就摆放在已干的地方。当塘底几乎全是鱼背时,大人们便下去捉鱼了。一条条大鱼(鲩鱼、鳙鱼、鲤鱼、鲢鱼等)被丢上来,有的直接进了箩筐,有的被扔在地上任其跳跃、翻滚。 捉完大鱼,接着是分类,过秤。这时候塘里还剩下小鱼(鲫鱼、鲶鱼、虾米、螃蟹、薄片鱼等),小孩子们便一齐挽起裤腿,不顾寒冷——有的拿着捞子,有的就徒手,但每个人都有个小鱼篓子——,下去摸个痛快。在浅水里的,可以捞;在泥地里的,就只能捉了。很多时候,是脚底感觉踩在鱼的身上了,此时就探手下去,将鱼抓起来,捋干净泥巴,放入鱼篓。 关于鱼,蔡铜瓯还跟梅斯柏讲过一个故事: 有一个神仙,他不仅会武功,还会法术。一次从鹁鸽岭下路过,看见一些人在插秧,就邀大家一起去赶集,大家推说忙,就没去。神仙不高兴了,打算戏弄一下大家,就在路边捡了一只破草鞋,往田里一扔,那只草鞋顿时就变成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大家看见大鲤鱼,哪里顾得上插秧,就都去捉鲤鱼去了。岂知那鲤鱼格外灵活,在秧田里横冲直撞,跳跃避让,大家怎么也捉不到。等神仙赶完集回来,大家还在气喘吁吁地追着那条鱼,这时候原来插好的秧苗早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神仙走到田里,顺手就那么一捞,那鲤鱼就提在手上了,但马上又还原成了一只破草鞋。神仙嘲笑道:“叫你们去赶集你们说忙,你们若是跟我去了,这些秧苗也不会糟蹋成这样子!” 看来,神仙也不一定全是好的。若神仙够好的话,就应该用他的法术,手一挥帮大家插好秧苗,然后再邀请大家一道去赶集。(未完待续。。) 第104章 上山采摘油茶果 除了弄鱼,小孩子们通常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1.拔、割草 草分为燃料草、饲料草和药草。燃料草一般长在山坡上、田埂上,是比较粗糙的,也是比较老的,要用镰刀割。而饲料草又分为牛草、猪草、鱼草和鹅草。牛草一般也是长在山坡上或田埂上,只是比燃料草嫩一些,也是要用镰刀割;猪草长在旱地里或田里,一般有椭圆形的叶子;鱼草也是长在旱地里或田里,一般是线状;鹅草长在早春的田里(这时候田里是干的),是一些非常细嫩的针叶状小草。药草一般长在旱地里、田埂上,如黄果、车前草、马齿苋等,当然也可以包括艾草、荷叶、金银花等。这些草的种类,小孩子一般在五岁左右就都要认清。 在附近的山坡上割燃料草的时候,有时也会挖杂树根(松树根是不准挖的)。一般来说,从深山里弄回来的柴草最好烧火,村子附近弄回来的柴草只能勉强应付。 2.捡稻穗 集体收割后,田里总会掉下一些稻穗,私人就可以捡回来归自家。 3.翻地 集体挖完花生、红薯后,私人可以再去地里挖一遍,寻捡落下的花生、红薯等。 4.搜树 集体采摘完油茶果后,私人就可以再去找油茶树上落下的果子。 小孩子做的事,老年人也会参与,而一般青壮年人就不会参与了。冬季闲下来的时候,进深山割草、打柴主要还是由大人担当。大人去山里割草。打柴。小孩子就要受些委屈。毕竟大人不在家。 去山里弄柴草,往往要走上二三十里地。大人们起个大早,吃过早饭带上中饭,拿上扁担或挑竿、绑绳就结伴出发了;这时候往往天还没亮。等到了山里,割好草或打好柴,再吃过饭,往回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有的时候,留在家里的大人或半大孩子还要去接他们。帮他们减轻负担。等他们辛辛苦苦把柴草挑回家里的时候,往往早就天黑了。可怜家里的小孩子们,大的背着小的,一个个站在屋檐下,盼得心焦如焚。大人回来后就赶紧烧火做饭,烧水洗脚,还要喂猪、牛;这时候,小孩子们才帮着赶鸭子进笼,赶鸡进厩。狗和猫是不用管的,它们知道回家。 黎双凤生梅其柏的时候。恰逢农忙季节,从梅旺喜到梅桑莲都各有各的活。这时候梅斯柏可排上大用场了。黎双凤坐在卧榻上,叫梅斯柏做这做那。梅斯柏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忙了个不亦乐乎。白天服侍黎双凤,到了傍晚,他还得去山坡上筢草;每天总是累得汗流浃背,脸儿红扑扑的。梅斯柏像是有使不完的劲,背着篓子,拿着筢子,满山坡奔跑,灶房的草角堆满了他弄回来的松毛、稻草衣、枯枝等。等梅其柏满了月,黎双凤就把他放到梅武柏背上,梅武柏就不得不弓起腰来,背过手去小心护着,生怕梅其柏会滑下去似的。梅斯柏还马不停蹄地继续干杂活。 梅斯柏十一岁那年春天,还跟梅桑莲去山里摘过一种花,这种花可以煮来吃,只不过毕竟味道不怎么样,营养也属未知。相比之下,下雨后到山间去采地衣,洗干净用辣椒一炒,倒是可以一饱口福,有点像黑木耳。 同年的秋天,梅斯柏和梅桑莲曾经到过很远的山上去找油茶果子。那边的山又高又陡,油茶树大都零零散散地长在山坡上,有的也成片。虽说离鹁鸽岭只有十几里地,可那里的深山气息却要浓得多,茅草和灌木上都有刺,连土地颜色也不一样,是呈褐色的。因为路远,他们带了一份午餐。 到了山上,梅斯柏和梅桑莲一边寻找油茶果,一边还到处看,山上的景色和山脚下的水库都有一种特别纯净的气息。有时候,还能听到别人在山上说话的声音。有的老太婆见了面,隔老远就会亲热地互相打招呼。 “外婆,今天的天气不错,不冷不热的。”半山腰的老太婆说。 “可不是吗,外婆。”山顶上的老太婆回答道。“早上出门的时候我还担心出太阳,就带了草帽来,没想到又阴了,老天爷也会体贴人呢!” 梅斯柏很纳闷,就问梅桑莲:“到底谁是谁的外婆?”梅桑莲就说:“这只是她们的习惯,跟自己孙子叫的;其实她们自己是平辈。” 中午时分,他们就下山了,来到水库边上,准备吃午餐。那里有一间茅屋,里面住着一个老人。据梅桑莲说,那个老人在那里已经住了好几十年了,是个孤独的人,既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和亲戚。 老人的茅屋四周很干净,墙上挂着一些高粱,门口有一口大水缸,还有一些农具,并设有灶台。有几只鸡在门口的土坪上,显得十分温驯。在湖堤下面有一些水田,稻子已经金黄;还有几块旱地,种着蔬菜和水果。看样子,老人除了要买油盐酱醋之外,基本上可以不出山。见到梅桑莲和梅斯柏下山,老人也只是看了看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见他们坐下来准备吃饭,老人就扛上一把锄头到湖堤下面干活去了。他连门也不锁,根本不担心有人会拿他的东西。 梅斯柏曾经听老师说过古代有的隐士就喜欢一个人住在深山老林里面,那样好修身养性,心想没准这个老人也是一位隐士吧。 梅斯柏十二岁时,家里管养的鱼塘比较偏僻。塘边的山坡上是一片松树林,紧挨着鱼塘有一小块空地。梅斯柏想,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偷偷种上点什么。 于是,梅斯柏就和梅武柏抽空去塘边开垦出了一块旱地,并种上了黄豆。过了一段时间。黄豆就发芽了。等长到半尺高的样子。他们就去除草。 不巧的是。正当他们在除草时,徐则邦过来了。徐则邦当然知道这块地是私自开垦的,于是就半开玩笑地问:“你们这块地是集体的还是私人的?”梅斯柏见躲不过,只好说了实话,同时手里的活也停下来了。徐则邦看得出,梅斯柏已经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就耐心地说:“现在私人不能随便垦荒,我看你还是拔了它吧!”他又解释说。万一被林诗桃发现,不仅梅斯柏家,就连他这个队长说不定也会倒霉。 梅斯柏没有动手,坐在一旁发愁。梅武柏要乖一些,当着徐则邦的面将黄豆全部拔了。第二天,梅斯柏又来到塘边,看着被晒蔫的黄豆幼苗,心里很难过。梅斯柏倒没有怎么怪徐则邦,因为他知道,徐则邦也是迫于形势。但还是去找他谈心了。 梅斯柏和徐则邦坐在一个塘堤上的小竹林旁边。梅斯柏手里拿着一片竹籜,望着被太阳晒得起热浪的稻田。情绪有些低落。两个人都一致认为土地实在是太少了,而分给各家的自留地也是太少了,想多种点农作物也很难。但是,徐则邦还是尽量说服梅斯柏以后不要擅自垦荒,以免引火烧身。 “现在我们做事要多想一想,脑子太单纯不行。”徐则邦说。“我们现在搞的主要是集体经济,有点自留地种菜就行了,不要再去想心思种别的。” “搞集体经济,有的人还是有私心,学会磨洋工的人越来越多了。”梅斯柏说。 “私心自然谁都有,但也没有办法,大家的觉悟都不是那么高。”徐则邦说。“但你不能因为这样就随意去开荒,都像你那样村里会乱套的!” “我以后不再去开荒了,还是多花点力气把鱼养好吧!”梅斯柏答应道。 鱼塘虽然是集体的,分给各家管养以后,到了年底是要按产量算工分的,所以,也是各家庭收入的一个组成部分。 徐则邦又找梅旺喜谈心,说了梅斯柏的思想问题,要梅旺喜开导开导,免得梅斯柏日后吃亏。梅旺喜老实巴交的,虽然是个副队长,其实除了出死力干农活,对于其他的事也只有言听计从的份儿,自然会对梅斯柏规劝一番,叫他不要再去垦荒了。 尽管梅斯柏思想有过问题,后来徐则邦还是人尽其才地让他帮着集体做一些需要写写算算的工作:每天晚上给社员们记工分;帮生产队收牲畜粪等。对于这样的安排,梅斯柏倒也乐意接受,只是干起来也不是很开心——毕竟是些琐碎的小事,那几个会写字算数的大人都不怎么愿意做。这件事还传到学校去了,梅斯柏得到了郝老师的表扬,说他不仅学习成绩好,还能学以致用。 有一次,梅斯柏挨户收粪,帮徐正洪家称好一筐多牛粪、一筐猪粪、小半筐狗粪,在他家的肥料本上写下数量: 牛粪陆拾捌斤 猪粪伍拾肆斤 狗粪贰拾叁斤 接着是梅斯柏签收。恰好徐则栋过来了,他要过本子看了看,对梅斯柏指出:“陆”字写错了!梅斯柏一向尊重徐则栋,当时就脸红了,但又相信自己没有写错,就问徐则栋,“六”的大写应该如何写?徐则栋无言以对——他也许是忘了,但还是认定梅斯柏写错了。那时梅斯柏在读四年级,课本上不用繁体字。徐则栋和梅斯柏的分歧也许就在这里。偏偏徐正洪又不识字,将信将疑,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梅斯柏天生胆小,一直担心徐正洪会去哪里告状,没想到最后竟平静过关了——徐则邦没有来批评他;郝老师也没有批评他。 记工分的时候,工作分类很有些费事。因为没有什么标准,梅斯柏得费尽心思想出一些名称来。比如灌溉,就有车水、挑水、戽水、疏浚等类别,工分是不一样的;施肥有草木灰、磷肥、厩肥、粪肥等;除草有旱地除草、水田除草、田埂除草等;收割有割稻、递把(就是小孩子或弱劳力将妇女们割下的稻穗分批运送给脱粒的人)、脱粒、清斗、捆稻草、挑谷等工项。也有好写的,如拔秧、挑秧、插秧、采油茶果、挖红薯、挖花生等。但役使牛耕地又有好几种:犁、耙、滚,这三个工项评分依次递增,因为要求的技能越来越高。冬天挑塘泥一般是记件,根据远近定出一个评分标准,再加以计算。开春后采摘红花草种子是计重量的,一般是合家出动,一齐动手,一家的工分记在一个人名下就可以了。 虽然年纪小,梅斯柏基本上也看得出,村里搞集体经济很难吃饱,把田地分开来耕种也许会更好一些。但是,梅旺喜跟梅斯柏说过:“分不分田由林书记说了算,我们只能照办:他要我们合起来我们就合起来,他要我们分开我们就分开。” 从此,梅斯柏的额头上拧起了一个疙瘩,多年不能舒展。他不甘心家乡是那么贫穷落后,他也不愿意自己知识浅薄。拼命劳动和如饥似渴地求知成了他的主要活动。(未完待续。。) 第105章 金飞龙摆渡赚快乐 在鹁鸽岭这样的穷乡僻壤,生活总是一成不变似的。通往外界的唯一大道是村子后面的马路,也就是鹁鸽岭和村子之间的一条大路,是从度仙坡到二十里外的章水的交通要道。这条路的路面是泥土和碎石,路的两边挖了浅浅的排水沟。路面蜿蜒曲折,翻山越岭,穿田过巷,还要跨过五六条河。 因为生活非常单调,在这条勉强能行驶车辆的马路上所发生的事往往也能给人们带来一点热闹的气氛。 小孩子们很喜欢看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只要不是种田的,他们还往往会露出羡慕的神情。在鹁鸽岭南约五里远的地方有一所瓦坪中学,学校有一位洪老师,他老婆就是度仙坡小学的郝老师。洪老师几乎每隔几天就要去看郝老师。洪老师可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他不仅会写文章,还会背很多诗。他戴眼镜,还戴手表,走起路来很悠闲。妇女们都说他“不会老,总是那么年轻”。确实,比起做农活的人们来,洪老师简直就是天之骄子,生活要多优越有多优越。有时候,洪老师站在路边看大家插秧,也会应大家的要求背诗词,什么唐诗、宋词他都能背出许多来,让大家觉得耳目一新。 梅斯柏四五岁的时候,还经常看到有一个老者走在路上。看他弓腰驼背,满脸皱褶的样子,怕是过了八十岁了。他不是别人,就是鸳鸯坳的夏三拐,他和他老婆田秋妹无儿无女,有几担水田几块旱地。住的是两间茅屋。因为偏僻。土改时方圆几十里唯有他家没有动。也无须动,但成分等级还是定了的——中农。夏三拐常去度仙坡卖草鞋,他也喜欢卖弄学问,而最拿手的是背《三字经》,因此动不动就摇头晃脑地背起来: 人之初 性本善 性相近 习相远 苟不教 性乃迁 …… 听到这种古老的声音,干活的人们往往还要报以掌声,而夏三拐也就心满意足地继续去赶集了,背上的草鞋一摇一晃的。好不得意。 关于鸳鸯坳的夏三拐和田秋妹,有一首逍遥诗: 两面青山夹碧河, 一对鸳鸯栖南坡。 茅棚堪比青砖屋, 薄田更胜金银坨。 世事根绝有清净, 雨雪屏蔽无忧愁。 虫鸣鸟啼常忆昔, 耄耋只作少年过。 如果他们是很有学问的世外高人,则还有一首自在诗: 无知虽有无知苦, 有知亦有有知难。 古有巨匠惹火焰, 今见泰斗投池塘。 鱼虾螺蚌戏清水, 高官名人坐针毡。 明知富贵黄粱梦。 何必半夜倚栏杆。 其实夏三拐并不识字,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就会背《三字经》的。 梅斯柏六岁那年初夏。他还在南瓜寨,有一天下暴雨发大水,百湾河上的木桥被冲垮了,大家通往度仙坡的路受到阻隔——水流虽不算湍急,毕竟水深难以通行。 等梅斯柏从南瓜寨回来,就特意走到河边去,看到桥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几根木桩立在河里。不过,在下游看见了一只小船,原来是有个人在摆渡。 木桥被冲垮后,有好几天大家没法过河。公家考虑到实际需要,就请了河上游狗腿坳的金飞龙来摆渡。 金飞龙是个光棍,人品不怎么好,脸皮也厚,常趁机招惹妇女。此时凭借有一条破船,又得这个摆渡机会,更是如鱼得水。动不动故意衣不蔽体不说,若遇到俊俏姑娘或媳妇,他还要往人家身上溅水,然后没个正经劝人家把湿衣裤脱下来!怕羞的扭过脸,忍着一口气,等上岸了急急离开;也有脸厚的,跟他耍笑几句,或用树枝撩拨他;若遇到泼辣妇人,他就要吃亏了,被骂是轻的,挨打是常事,倒霉的时候,一上岸人家就把他往一棵大梧桐树上绑个结实,再找来杉树枝,在他身上抽个痛快,直到他告饶为止。 除了老人他不好欺负外,对于小孩子,他也是喜欢整治的。金飞龙生性懒惰,别想他殷勤摆渡。若没等够五个小孩,他就不开船。上船前,还得排好队,再往后退开十几步远,然后听他口令:“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依次登船。有时还要哄骗小孩的东西吃。谁要是敢骂他,就会被他脱掉衣裤往河里扔,等到小孩在水里扑腾够了,他才跳下河去捞救。 要过河的小孩多数是度仙坡小学的学生。他们有的从家里出来得走上七八里地才能到学校,在鹁鸽岭一带的小孩子就算是很近的了。 梅斯柏虽然不一定要到度仙坡去,但也想搭船过河,无奈害怕金飞龙,所以只敢站在远处望着。有一次,金飞龙向他招手,表示要渡他过河,他也还是不敢过去。 一直到了中秋节后,桥梁才修好,这时金飞龙才不用摆渡了。他不仅得到了公家给的三十六块钱补贴,还耍了个够。 新桥是水泥桥,不仅可以过人畜,还可以过汽车、拖拉机,只可惜那时候度仙坡还没有。公家还在桥北堍竖起一块木牌,说明凡是青壮年通过,都要收费,一个来回一分钱。为了节约,家中除了碾米、买卖牲畜、买柴草等需要大力气的事项外,其余如买火柴、打酱油、买食盐、卖鸡蛋、卖蔬菜等事项则尽量让小孩或老人去办。所以,在规定过桥收费的一年里,度仙坡的集市上往往是老人小孩多,青壮年少。 梅斯柏八岁那年的秋天,放学后喜欢到马路边的一个小山包上去放牛。那时候,徐则邦家要盖猪圈,需要用一些石料。徐则邦就令他女儿徐青枣和儿子徐铁犁到那个小山包上去放炮采石头。 徐则邦虽然是队长,家里却并不宽裕,况且他老婆早早地就死了,是他一个人拉扯着一双儿女过日子的。徐青枣和徐铁犁都没有上过学,不是在家干活就是出门谋生。 那年徐青枣十六岁,长得很秀气,特别是她的嘴,也就只有一个李子大,稍微有点儿尖。她弟弟只比她小一岁,长得较胖,看上去倒是有把力气。他们两个人都曾经在矿山做过事,所以采石应该算是熟手。和在山上的时候一样,打起炮眼儿来总是徐青枣抡锤,徐铁犁掌钢钎。徐青枣抡锤的动作非常娴熟,节奏感也很强,特别令人惊奇的是,她的眼睛总是望着正前方,似乎没看钢钎,但每次都打得很准。 牛在山坡上吃草,梅斯柏没什么事,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徐青枣抡锤,心里还忍不住想:“假如我能学会她那种动作,我宁愿抡一辈子的锤。” 等炮眼打好,徐青枣就回家去了。徐铁犁往炮眼里装上炸药和雷管后,就高声朝下面马路上的行人吆喝:“喂——放——炮——喽——”眼看路上被阻的人越来越多,徐铁犁却一拖再拖,并且每隔几分钟就吆喝一次:“喂——放——炮——喽——”可就是不听炮响。半个小时过去了,只见下面马路上南北两边都排成长蛇阵:挑担的、推独轱辘车的、提油盐酱醋的、背包的、空着两手的;穿草鞋的、穿布鞋的、穿胶鞋的、穿皮鞋的、光脚丫的;男女老少起码有四五十人在那里翘首望着山顶。 徐青枣回到山上,问徐铁犁为什么不放炮,徐铁犁傻笑道:“我逗他们玩呢!”岂知山下早有人等得不耐烦了,有两个壮汉跑上山来要看个究竟。他们问徐铁犁为什么不放炮,徐铁犁见再也瞒不住,只好说:“放,放!”看出徐铁犁原来是在恶作剧,两个壮汉发怒了,其中一人拎住徐铁犁的领子,就要殴打,徐青枣连忙过来阻止。 壮汉扭头看见徐青枣,马上转移目标,和另一壮汉一起将徐青枣按倒,又找来藤蔓将她绑了个结实,再装进一个大篓里,然后用脚踢着滚下山去,篓子里不停地发出徐青枣的叫声;徐铁犁跟上去想止住篓子下滚,哪儿抵得住两个壮汉的推搡,竟在山坡上跌了几个跟头。 篓子一直滚到山下,两个壮汉终于出了一口恶气,骂道:“看你还害人不!”徐铁犁帮徐青枣从篓子里钻出来,解开绑索,两人可怜巴巴地坐在路旁,喘息着,任由大家责骂…… 徐青枣的命是够苦的,因为她在矿山的时候,也曾被人装进一个铁桶里面去滚下山了。那一次是因为她买了包子上山,但不肯把包子分给几个陌生男人吃,他们就故意整治她。 一直到梅斯柏九岁那年的冬天,马路上终于可以偶尔看见手扶拖拉机了。这是一件十分令人兴奋的事。听见那清脆的突突声,小孩子们个个都会提起精神来。他们追赶着,闻着柴油的气味,而且喜欢扒车。手扶拖拉机手也不怎么管他们,任由他们胡闹,反正速度也不快。有的时候,男孩子、女孩子好几个扒在车上,享受着被捎带的乐趣。梅斯柏也扒过一回手扶拖拉机,只是他比较笨,松手的时候被摔了一跤,膝盖擦破了。一直到他上了中学,学过物理以后,才明白那是为什么:根据惯性原理,人下车后不能站定,而应该随车跑几步,那样就不会摔跤了。 ……(未完待续。。) 第106章 列车员从容对刁难 梅斯柏后来无论是搭各类汽车还是火车,都再也不会产生小时候扒手扶拖拉机的时候那种新奇的感觉了。不过,他从没有向梅超晋提起过这类事,也没有怎么向梅超晋提起老家的事,因为他知道梅超晋不会感兴趣。确实,如果不是因为要跟梅斯柏回老家,梅超晋几乎不会去想鹁鸽岭是个什么样子。 梅斯柏和梅超晋坐上回老家的火车,行驶了近十个小时后,也就是在午夜时分,就到了霞香境内。因为车厢里人还是很多,所以温度并不低。少数身体弱的人穿着外套,更多的人是穿着衬衣。梅斯柏和梅超晋都还穿着衬衣,只是有一点点冷的感觉。 梅斯柏昏昏欲睡,神经越来越麻木,昔日的情景在他脑子里仿佛变成了梦境。梅超晋半睡半醒,忍受着长途旅行的煎熬。父子俩一个在回忆,一个在幻想,但几乎都和鹁鸽岭有关。 “好热!”隔着几排座位有个粗嗓子的人向列车员抱怨道,“能不能把空调打开呀?” 当梅斯柏和梅超晋刚上车的时候,因为是在午后,人又比较多,那时候空调是开着的。但是从傍晚时候开始,因为有的人喊冷,列车员就把空调关掉了。这时候,温度虽然没有降低多少,但还不至于有多热。列车员很为难,就说:“我还要看看其他人呀,不能只顾你一个人。这车厢里一百多人,有的喊冷。有的喊热,我该听谁的?” 列车员是个年轻女孩子,长得十分漂亮。穿着整齐的制服,但神情很随和,并且有一个好脾气。 “这还不容易吗?”刚才那人又说话了,“你做个调查不就知道了吗?我相信喊热的人会比较多。” 列车员没奈何,只好开始搞调查了。她先是向大家说明了理由,接着就要大家配合。她依次问了10号、20号、……100号座位上的旅客,结果是五个说热。五个说冷。 “我再问一个,”列车员说,“56号旅客。你是热还是冷?” 56号是梅超晋,但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征询了梅斯柏的意见。 “我有点冷!”梅斯柏对梅超晋说。 “我冷,别开空调!”梅超晋大声说。就像故意附和列车员似的。 “不要乱讲。”那粗嗓子的人表示抗议。口气却还算温和,接着便沉默了。 梅超晋站起身来,目光寻找着说话的人,当然他是徒劳的,因为那人已经闭嘴了。梅斯柏拍了拍梅超晋,要他坐下。 “他说我乱讲。”梅超晋不服气地说。 “等他说去。”梅斯柏不想让梅超晋和人家争吵。 “如果开了空调,温度低了怎么办?”梅超晋问。 “实在不行我就把外套穿起来。”梅斯柏说。 “你的脾气真好!”梅超晋笑了起来。 “都是出门的,又何必太当真呢!” 说完。梅斯柏又想起自己小时候扒手扶拖拉机的情形,觉得现在坐在火车上实在是一大进步。就算和人发生什么矛盾也应该感到幸福。 过了一会儿,刚才讲话的粗嗓子又向列车员提意见了: “这车厢又挤又热,地上脏得不得了,你的服务态度有问题。” 列车员挤了过去,看了看那里的地面,发现的确很脏,一地的果皮、纸屑,还有方便面包装袋等,就说:“知道了,我等一下过来打扫。” “还要过一下?你真是懒欸!”一个尖嗓子的人说。 “是我懒还是你懒?”列车员不服气地说,“东西不都是你们自己扔的?你们什么都往脚下扔,一点素质都没有!” “怎么着?”那粗嗓子又接腔了,看样子和尖嗓子是一伙的,“你的工作没做好,反而怪我们?我们要提意见!” “有意见当然可以提。”列车员倒是很欢迎。 “怎么提呀?”粗嗓子没好气地问。 “那儿有意见簿,”列车员满不在乎地说,“有意见尽管往上写!” “你叫什么名字?”尖嗓子带有威胁的意味问道。 “你不要管我叫什么名字,”列车员说,语气一点也不惊慌,“我们列车上只认工号,不认姓名。我的工号是656103.” “你敢不敢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粗嗓子又来劲了。 “你不需要知道,”列车员平静地说,“只要是这节车厢,只要是这个工号,列车长准能找到我。你们把意见写下来就可以了。” “你一张死脸,写了又有什么用?”那尖嗓子气愤地说。 列车员没有再理睬他们,就往列车连接处挤了过去。到了调节温度的地方,她就对大家说:“我先开一会儿空调,等温度低了再关掉,请大家理解!哪位要是觉得冷就请加件衣服。谢谢!” 本以为事情已经平息下来,不料那个粗嗓子还不依不饶,硬是挤过去拿来意见簿,自己写好意见后还到处问:“还有没有谁要提意见的?”到了梅超晋面前,梅超晋就要来意见簿,翻开一看,只见刚才那人在上面写着:“656103号列车员工作懒散,态度刁蛮,应予以处分!”梅超晋问那个人:“这样写不好吧?”那人说:“怎么不好?这就是我的意见,你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写嘛!要是觉得她好,也可以表扬她,没人会管你!”说完就回座位了。梅超晋在意见簿上写道:“656103号列车员服务周到,应予以表扬;态度和蔼,值得学习!有的旅客故意找茬,别听他们的。”写完,梅超晋就挤到车厢端部去把意见簿挂好。 车厢里面虽然拥挤不堪。卖食品的推车却频繁地推过来推过去,伴随着呆板的叫卖声:“花生、瓜子、火腿肠、啤酒、纯净水……” 站在过道上的人有的厌恶地扭转身子避让,有的坦然地收腹等推车通过。有的无可奈何往座位前的空隙里挤。有的人实在受不了,就抱怨道:“这么挤,还卖什么东西!”但推车人不予理会,依然顽强地在过道上推来推去,口里不停地吆喝:“花生、瓜子、火腿肠、啤酒、纯净水……” 听着那叫卖声,梅斯柏却在想着小时候吃喝过的那些东西:“蜂蜜……炒蘑菇……煎泥鳅……井水……” 梅斯柏想是想,但也知道那些东西再也很难吃到了。因为即使不是在火车上,也很难见到那些东西了。 午夜过后,车厢里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了。同时梅斯柏和梅超晋也实在熬不住了,于是先后进入了梦乡…… 等梅斯柏和梅超晋醒来,天也快亮了。这时候,陆续又来了几个乘警做保健牙刷、电子香烟、膏药、玩具等的商品推销。他们都能口若悬河地介绍产品。不厌其烦地做使用示范。苦口婆心说服乘客不要错失良机…… 梅斯柏朝车厢外望去,夜幕逐渐在消散,田野和山峦若隐若现。经验告诉他,在车上有两件事最好不要做:一是吃饭——不但贵而且很难吃;二是上厕所——不但要排队里面还很脏。前者他和梅超晋做到了,后者则做不到——两个人不得不轮流去了一趟厕所。 沿途不断有人下车,车上逐渐显得空了。一个三十多岁的高个子男人坐到对面的座位上。他很瘦,脸色黝黑,风尘仆仆的样子。整个人充满阳刚之气。他的眼睛很小,可是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他是那种常年在室外劳作或奔波的人。至于是做什么的,却难以判断。但不管怎么说,他不是那种坐在办公室里的人。他显得直率、真诚、正直,并且能吃苦耐劳。 他打开一包瓜子,但不是自顾自地吃起来,而是先招呼梅斯柏和梅超晋一起吃,但梅斯柏谢绝了。虽然梅斯柏是谢绝了,可没有马上移开视线,脸上也没有一丝轻视的意味。 因为梅斯柏显得亲切,那个高个子就和他闲聊起来。 “一看就知道你们两个人是父子,”高个子说,“长得这么像。” 梅斯柏笑着点点头。 “回家探亲还是旅游来了?”高个子问,一边还嗑着瓜子。 “探亲。”梅斯柏回答道,他又问对方:“你呢?” “我?”高个子笑了笑,带着自嘲的口气说,“推销的。” “推销什么?”梅斯柏问。 “红薯、花生,还有别的,都是地里长出来的。”高个子说。“跑了两天,白跑了。” “东西多了是不好卖的。”梅斯柏说。 “可不是吗?”高个子说,“去年,我家种的卷心菜,喊破喉咙只卖出去一半,一半烂掉,最后却没有赚到一分钱。” “反正饭是有吃的了,最多不发财。”梅斯柏试图安慰对方。 “难呢,”高个子说,“种地也要成本,老不赚钱,也不好办。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都要用钱。”说着,他又笑了笑:“今年要能卖出一半,我也就知足了。另一半可以放起来,红薯、花生不像卷心菜容易烂。” “你有没有用花生榨过油?”梅斯柏问。 “怎么没有?”高个子说,“几年前,榨过一回。但榨油不也是要成本吗?能不能赚得回来也难说呢!说不定又是瞎折腾。” “真是百样生意百样难!”梅斯柏感叹起来。 “可不是。”高个子说。 等到站了,高个子就收起他的瓜子,提起背包准备下车——他只坐了一站路。 梅斯柏望着高个子离去的背影,忽然想到自己老家的经济状况。他知道,家里要是靠种一般经济作物,也会遇到和那个高个子一样的问题。至于老家人到底怎样了,他还得等到家后才能知道。 车窗外的土地颜色和植物已经是和老家一个样的了,梅斯柏就要回到久别的故乡了。(未完待续。。) 第107章 梅武柏上山当场主 章水变化很大,到处都是楼房。原来章水就一条主街道,一条大马路,房屋也比较矮,一出城就到处是空地了。这时候,梅斯柏走了很久都找不到回度仙坡的出口。 小时候,当梅斯柏来章水卖斗笠或干别的事,多半是走小路回家,偶尔才会走大路。走出大街就是一条大马路,路边是高级中学,再过去二三百米是油库。过了油库,走过一些房舍和菜地、池塘就有一条小河。过了小河就可以离开大路,拐弯到小路上了,那边有大片菜地,菜地中央是一个气象站。再过去就是田野,村子,然后又是一条大一些的河。河上有一座木桥,就像彩虹一样横在河面上。桥面很窄,只能一个人通过,若是对面有人过来了,还得等他下桥后再上桥。如果是夏天,梅斯柏一般不走桥面,而是趟水过河。 从上大学的时候开始,梅斯柏每次回老家,到了章水以后,多半也是走小路的。这一次,他还是想领着梅超晋走小路。父子俩盲目地逛了半个多小时,又在街上吃过饭,顺便才打听到回度仙坡已经有班车了,大概是半个小时一趟。 车站在比较偏僻的角落里,显得很简陋。里面有去蔗坊、赤岭、度仙坡以及更远的地方的班车,就算度仙坡的车最小。司机和售票员都是陌生人,梅斯柏不认识。买票的时候,梅斯柏才说出自己回鹁鸽岭。 从章水到度仙坡的路已经修过了——以前是石子路,现在是水泥路了,只不过还是很窄。而且弯弯曲曲。频繁地上坡下坡。沿路的景象也有很大变化。梅斯柏几乎很难辨别地方了,觉得十分陌生。 过了鸳鸯坳,车子很快就到了鹁鸽岭,售票员叫梅斯柏俩人下车:“鹁鸽岭到了!”梅斯柏朝外望去,觉得不像——因为有许多砖房在路边,以前路边是空地——,就没有下,而是说:“再过去一点吧。”售票员不好勉强。过了一分钟。车就到了百湾河。梅斯柏又看到砖窑以及远处的矮岭,这时才知道坐过头了。若是还不下车,转眼就要到度仙坡了。梅斯柏抱歉地跟售票员说:“我看错了,麻烦你停一下!” 好在也没有几步路,俩人提着行李,站在桥上四处望,只是想确定一下自己身在何方。往回走了一会儿,看见马路边有一个三十几岁的人在地里松土,彼此点了点头,却互不相识。对方倒是很亲切随和。可是不能讲话,梅斯柏也就没法询问。接着又走。一边朝村子望去。村子的四周山坡上新盖起来许多砖房,只是零零散散,没有规划。 到了村口,梅斯柏和梅超晋都有点盲目,一边到处看一边找路。走过那些牛棚,幸好遇到了梅石豆和他的儿子。 梅斯柏和梅石豆两个人都变老了,但轮廓没有变,所以没怎么费力就认出来了。从感情上来说,虽然隔了多年没见面,一见之下两个人还是老样子,好像从来就没有分开过。连梅斯柏自己都觉得奇怪,似乎自己这么多年在外面是做了一个梦。 梅石豆先问了梅斯柏的情况,梅斯柏简单说了。梅石豆还顺便说起蔡新砻的情况,说他几年前已经在章水买了房子。 蔡新砻十六岁的时候,在他爸爸去世后就去矿山顶了职,但不是当矿工,而是当了个厨师。他是个灵活的人,很快就和矿山上的人混熟了。虽然只是一个厨师,文化又低,却也没有吃过什么亏。后来矿山卖了,他分到了一些钱,再加上原来的积蓄就到章水买了房子。他的老婆还是梅斯柏初中时候的同学,长得也很漂亮。总的说来,蔡新砻在生活上也不比梅斯柏差。 梅斯柏一边走一边和梅石豆说着话,很快就看到了自家的院子。这时候,梅斯柏才逐步记起村子的本来样子,同时也看到哪些地方变样子了。梅石豆父子一直把梅斯柏父子送进院子,见黎双凤出来了,他们才转身离开了。 家里只有黎双凤和梅留莲跟她老公林崇义。屋里有些昏暗,黎双凤佝偻着身子端详着梅斯柏,又看了看梅超晋。梅超晋叫过“奶奶”,就坐到一边。梅留莲打好热水,让梅斯柏和梅超晋洗脸。 梅斯柏跟家里好久没有联系了,此时看到家里只剩下母亲,也不好急急忙忙追问。和林崇义闲聊之后才知道,梅旺喜已经和梅武柏一家人住到山上去了。黎双凤舍不得离开老房子——这所房子已经不是梅旺喜继承下来的祖屋,而是梅旺喜后来自己建的;建这所房子时,梅斯柏十五岁——和那些邻居;当然,她也还要常到祖屋那边去看看。黎双凤养着一些鸡、一条狗、一只猫,就这样过日子。城里的梅尔柏一家、山上的梅武柏一家、学校的梅其柏一家、莲塘的梅依莲一家、狗腿坳的梅桑莲一家、黄果岭的梅留莲一家、白狼坳的梅罢莲一家,都不定期地会有人来探望一下,或小住几日。外孙和外孙女们都很孝顺,黎双凤也算有些安慰。唯一挂心的是远在外地的梅斯柏;偏偏梅斯柏又不通音信。 梅留莲捉住一只鸡,拿着菜刀准备杀,却发现菜刀已钝,根本杀不死鸡,只好叫林崇义先磨刀。 黎双凤要梅斯柏晚上先在老房子里住一宿,第二天再上山。 黎双凤又说,家里这些人都是好的,要梅斯柏不用担心,只是也不可以老不通音信。梅斯柏听后默默无语。 林崇义在磨刀。梅留莲已经放开那只鸡,进了厨房。黎双凤到客房(就是以前梅其柏住的房间)开始整理。堂屋的房梁上有几个燕子窝。燕子倒是比以往还要热闹似的,它们飞来飞去,也不知在忙什么。梅斯柏来到门口。梅超晋跟在一旁。 有副鱼网挂在门口屋檐下。显然有好久没有用过了。 鱼网是梅旺喜好多年前买的。那时候。梅旺喜到了年末就常去帮人家打鱼。本来呢,去帮人家打鱼,收费不多,人又辛苦,而且还有危险,家里人都不同意他出去。梅武柏还想把鱼网烧掉,免得梅旺喜让人担心。有一次,梅桑莲的一个邻居来请梅旺喜打鱼。梅旺喜差点被淹死——不知为什么水进灌了防水衣里面,整个人直往深水里沉下去,幸好梅桑莲在场,把他拉了上来。事后梅桑莲说:“要不是我在跟前,他早淹死了。” 尽管如此,只要一有人来请,在门口叫:“梅师傅,梅师傅,帮我打鱼!”梅旺喜还是会兴奋得像个小孩子,连忙招呼客人进来。一起喝过米酒,再扛起鱼网乐颠颠地就去了。一家人拦也拦不住。黎双凤无奈地说:“迟早要把老命丢了!” 梅旺喜不仅喜欢喝自家的米酒。还喜欢到度仙坡喝酒。几次喝完酒回家,醉倒在河畔或破砖窑那里,要么是人家把他背回来,要么是人家来叫梅武柏去背他回来。 门口的土坪杂草丛生,只留出两条小道:一条通向围墙门,一条通向围墙边的茅房。这个茅房是梅武柏盖的,他怕黎双凤年纪大了,不好到远处的茅房去,免得摔跤。 那口井已经干了,再压不出水来。当初,这口井的水是又充足又清凉,可是后来周围开的井多了,而且一口比一口开得深,导致这口井渐渐枯竭了。 那株月季也显得枝老叶稀。当梅斯柏读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满树红花,连房子也照亮了,曾经引得多少人驻足观赏,最开心的莫过梅旺喜了,他常常望着那株月季笑得合不拢嘴。 这株月季还是梅武柏和杨楚仁妹妹杨艳艳的媒人呢!因为无独有偶,杨楚仁家的门前也有一株月季开得特别好。梅武柏和杨艳艳又是同班同学,就互相去看了对方家门前的月季花。一来二去,两人就产生了感情,谈起恋爱来,后来就结婚了。 这两株月季的开放是为了梅斯柏和杨楚仁——他们是同时考上大学的——有出息还是为了要撮合梅武柏和杨艳艳呢?两种说法都有。 围墙右角落的两株桃树、两株梨树都还在,另外靠围墙门又多了两株柿子树。 在屋后的小杉树林里叽叽喳喳的麻雀嬉戏着。那里的杉树也有碗口粗细。树下的菜畦里种着蒜、葱等菜。 第二天一早,大家就上山了。 原来,梅武柏就在分给自家的鹁鸽岭南山坡上盖了养猪场和房舍,门前还种上了几十亩果树。 山上也养了一条狗,它一见梅斯柏和梅超晋就作出防范的架势来,但黎双凤教它:“摇,摇!”它真的就乖乖地摇起了尾巴。很快,狗就欢天喜地地围绕在梅斯柏或梅超晋身边了。 房舍是简陋的,和猪圈之间隔着几间杂物房子,里面放有许多饲料和一些杂物。 梅武柏和杨艳艳都显得很开心,这倒使梅斯柏松了口气——他担心梅武柏和杨艳艳会怪他不孝敬老人。 梅旺喜坐在门口,他已经不抽烟了,酒也很少喝,这都是梅武柏劝好的。 梅武柏的两个女儿——十八岁的梅惜恩和十四岁的梅乐怡早就想见到梅超晋了,这时自然显得格外亲热。 梅惜恩初中毕业后在家劳动,人又勤快又好学。刚刚拿到了会计证书,还到章水去找到了一份工作,工资虽少,她也算称心如意了。梅乐怡则在读初中,学习成绩也还可以。 十二年前,也就是上次梅斯柏回家来探亲走后,梅武柏就开始筹划搬到山上来。当时梅旺喜不同意,理由是农民不能丢下土地。 “捡粪的多过狗,”梅旺喜常说,“人家养猪你也养猪,到时候卖给谁?还是种地靠得住。” 但梅武柏还是在分给自家的山上盖起了养猪场,又开垦出果园,当起了场主。确实,在这十里八乡的,也只有养猪、养鹅、养鸭和种水果这几样副业比较容易做,做砖瓦、木材的也有,可本钱大。 几年后,梅旺喜因为身体不好,不得不也搬到山上来了,一上来就在山坡上开荒种地,那片菜地就是梅旺喜的劳动成果,地里种着南瓜、冬瓜、红薯等;还有一块地,原来种着花生,此时花生已经拔掉了。(未完待续。。) 第108章 忆往事历历在目 现在一家人的田名义上就黎双凤在种,实际上多数活计都靠梅桑莲两口子帮忙,好在除了梅罢莲外大家住得都不算远,几乎是随时走动的。 既然养了猪又种了果园,梅武柏就不再种田了,只是种蔬菜,省得买。他的猪全部喂饲料,猪粪一方面用来供给沼气池,一方面用来做果园的肥料。 家里种的菜,不仅要给自己吃,还要满足梅其柏一家的需要。梅其柏几乎天天来取菜,菜要新鲜、干净。他们自己却从来不种菜,还做出一副怕脏的丑相来,特别是梅其柏的老婆,每次到菜地去都捂着鼻子或戴上口罩。黎双凤心疼他们,往往会提前根据他们的喜好准备好新鲜蔬菜,还要洗择干净。梅其柏曾反复强调:菜薹、小白菜、芹菜等要选最嫩的,黄叶要择除,清洗不能用塘里的水,而要用井水,捆绑的稻草要去掉外层稻草衣等;辣椒、茄子、南瓜、冬瓜等要外观圆滑,大小均匀,老嫩适宜,不得有虫孔、划伤、龟裂、凹坑、弯曲、枯皮等缺陷,要整齐摆放在一个篮子里,他们来了可以提起就走;土豆、萝卜、花生外观漂亮,不能带泥。每次来取菜,梅其柏两口子往往还要挑三拣四一番,黎双凤就在一旁像仆人一样接受批评,并答应下次一定改。不仅蔬菜,连家禽、鱼类,他们也要挑好的拿。而孝敬老人却又不够主动。 不过,梅武柏没有跟梅斯柏说起梅其柏的缺点,倒是跟他提到梅其柏的优点:梅其柏两口子都评上过优秀教师。梅武柏自然也问起梅斯柏在外面的情况。梅斯柏感慨了:“以前在公有工厂。事情不多。钱就少;现在到了私有公司,是比以前好得多了,但年纪也大了,不知道还能做几年。”梅斯柏又问起杨楚仁的情况。梅武柏不无失望地说,杨楚仁在卡内达(君主国),说起来是有房有车,女儿也上了大学,可是也不宽裕。连贷款还没有还清呢。这时杨艳艳就插话了:“其实跟你差不多,刚毕业几年,虽然只有几十块钱的工资,还寄一部分回来。后来结了婚就连回家探亲也难得,再后来有了小孩,就慢慢连信也很少写。现在他在卡内达,哪能常记得我们这小山村;就是记得,也只能空想了。” 虽说卡内达是个发达的地方,但并不是谁都有用不完的钱,这一点梅斯柏能理解。杨艳艳又说:“当初我大哥没少挨我爸爸的骂。总是说他只会游手好闲、吃喝玩乐,没有一点正经本事。现在怎么样?还不是要靠大哥给他养老!”梅武柏说:“在外面也有外面的难处。”他又对梅斯柏说:“我们现在好过多了。开始的时候。又要贷款,又要盖猪圈,一边又种果树,还得学习养猪的技术。”说着梅武柏又对着杨艳艳笑了起来。“我不也是常挨骂吗?总骂我最没出息!” 梅旺喜和黎双凤老两口对四个儿子的态度,也经历了一个很大的变化过程。以前,他们很为梅尔柏、梅斯柏、梅其柏得意,却嫌梅武柏没出息。后来,三个有出息的儿子越来越少关心家事,特别是梅其柏,不但不关心家事,还总是保持着娇生惯养的习惯,老两口的态度才有所改变。姐妹们都议论说:“读书人都是一样的没有孝心。”梅武柏对梅其柏看不过眼,也说:“这都是惯坏的。”黎双凤却说:“他们当老师的,一个人管那么多学生,也辛苦。就算要我心疼他一辈子,我也愿意的!只要还能动,种种菜算不了什么。” 临近中午,梅其柏和他老婆、儿子就一道过来了。大家见过面,自然聊了聊天。梅惜恩、梅乐怡领着他们到果园去,摘了十几个橙子、几个柚子。梅其柏他们就想回去,并要梅斯柏和梅超晋到他们家去看看。 “吃过饭去吧,”梅武柏挽留说。 梅其柏他们没有留下来,因为他的岳母在家里等着他们回去。梅斯柏和梅超晋也没有跟过去,因为梅依莲、梅桑莲和她们的老公、小孩随时会过来。 梅惜恩和梅乐怡又带梅超晋来到红薯地里,梅惜恩拿来一柄锄头,要挖红薯。梅超晋接过锄头,自己挖了十几个红薯出来。梅惜恩蒸了一些,又在灶膛里煨了几个。 梅超晋拿了几个红薯给他爷爷奶奶,然后自己也吃起来。原来梅超晋还挺喜欢吃红薯——蒸的、煨的;白心的、红心的都尝遍了。看到梅超晋津津有味地吃着红薯,黎双凤笑道:“你爸爸最不喜欢吃红薯了,小时候吃怕了!”梅斯柏好多年没吃家里的红薯了,就拿了一个小的来吃,觉得还是味道不好,勉强吃完。午饭前,梅旺喜又特别交代杨艳艳:“一定要做一碗冬瓜,梅超晋吃了煨红薯,恐怕要上火!”杨艳艳说:“他上不上火我都要做冬瓜的,因为你老人家要吃。” 大家都知道,杨艳艳不但很勤快,还是个十分孝顺的媳妇。 由于语言不通,梅超晋也只能和梅惜恩说说话。 吃过中饭,梅斯柏就要去拜祭外公,然后再到瓦坪中学去看看。 梅斯柏的外公是两年前去世的,享年九十五岁。老人家的墓建在鹁鸽岭南山坡,离梅武柏的房舍有二百米的样子。外婆是已经过世十几年了,安葬在秀田。两个老人家生前不怎么和睦,就没有合葬。梅斯柏上次回家是去祭拜过外婆的。这次他就领着梅超晋,在梅乐怡的带领下,找到外公的墓,祭拜了一番。 接着,梅斯柏就和梅超晋、梅惜恩一起去看母校遗址。家里的狗始终跟随着,它时而跟在脚边,时而远远地观望,时而和别的狗打闹。时而跑到草丛里嗅嗅。它不像猪圈里的猪那样。只会躺在那里。时不时地哼哼几声,或者偶尔翻个身,然后继续睡觉;它显得机灵而乖巧,又活蹦乱跳的,是一副随时准备听候派遣的样子。 没有人去理那条狗,也没有人赶它回去。 走到一个小山包,他们看见一排猪圈,里面传出阵阵猪叫声。全不像梅武柏家的猪那么安静。梅惜恩说,里面的猪一定是饿了。 又到了一个山坡上,那里种有许多橙树,可是又矮又黄,几乎没有结果。梅惜恩说,这些橙树也有好多年了,早该有收成,却因为缺少肥料,才变成这样的。 梅惜恩和梅斯柏、梅超晋边走边聊。令梅斯柏稍感惊讶的是,她还问梅斯柏搞设计是不是用电脑。 “是用电脑。”梅斯柏答道,“不用电脑的人会被淘汰。” “用的是cad吗?”梅惜恩问。 “是。”梅斯柏更惊讶了。“你也知道cad?” “cad是一种能精确绘图的软件。”梅惜恩说。“伯伯。我说得对吗?” “对。” 途中经过一片梯田,但已经荒芜了大半。梅惜恩说,现在种地没有多少好处,还不如做点别的。许多人家都是买米过日子。自家之所以还种田,因为姑姑们会来相帮。确实,连梅惜恩自己都不会插秧,只会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即使这样,在年轻人里面,也属少见的了。 梅斯柏走到一块田边,告诉梅超晋,傅静玲曾经在这里参加过收割。那时,梅斯柏和傅静玲刚结婚,傅静玲不仅请假跟他回家探亲,还跟他下田收割。傅静玲穿着花格子的裙子,割稻的动作有些生硬,但她干得很卖力。这引得许多路人驻足观看,连骑着自行车的人也不怕摔倒,频频扭头观望。那时候,村里人几乎没有穿裙子的,更不用说漂亮的裙子了。 “妈妈真的在这里割过稻子?”梅超晋问梅斯柏。 “当然。”梅斯柏答道,眼里又湿润了。 父子俩默默站在田埂上,虽然看不见傅静玲,脑海里却浮现出她健壮娇娆的身影。 梅斯柏毕业的瓦坪中学已经搬迁到公路边,现在是几幢楼房,被命名为修贤中学;仅设初中。 梅斯柏领着梅超晋来到以前的瓦坪中学,那里已经变成一个私人养鸽场了。这所学校只办过一届高中,后来接着就取消了。从这里曾经有三十二个人高中毕业,只考出了一个大学生,就是梅斯柏。当时的叶校长别提有多高兴了,别人问他怎么送梅斯柏去学校,他说:“我们就考上这么一个,就是背也要背过去。”叶校长知道,凭教学质量,凭其他学生的成绩,其实一个也考不上,幸亏有个梅斯柏,否则,瓦坪中学只有吃鸭蛋的份。梅斯柏当然不需要人来背,他是由黎双凤护送,光着脚丫子走到章水,然后买了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在人家家里洗过脚穿上,再去搭车的。 杨楚仁和梅斯柏是同学,但他只在这里读过高一,后来因为嫌这里师资力量弱,就通过关系转学到赤岭中学。杨楚仁从赤岭中学也考上了大学,而且还一直读到博士毕业,现在在卡内达工作,是超导研究专家。自从杨楚仁到了海外,梅斯柏和他就一直没有相互联系,也许是因为两个人的境遇相差悬殊吧。虽然两个人的关系不是很密切,但一提起杨楚仁在科学技术上的成就,梅斯柏还是十分激动: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呵! 上高中时,梅斯柏还挺有名气,赤岭的罗老师传经送宝来上化学课,还特意要看一看谁是梅斯柏。罗老师可是远近闻名的优秀教师。 那天,罗老师一进教室就叫道:“哪位是梅斯柏?”梅斯柏吓了一跳,赶忙站起身来,他以为罗老师要提问呢!没想到罗老师却走下讲台,过去拍了拍梅斯柏的肩膀,并说:“原来你就是梅斯柏,好,好,我见到你了!”然后示意梅斯柏坐下。梅斯柏坐在倒数第二排,那时,他的个子还算是高的,因为上初中的时候他长得快。可是,上大学后就再没有长高了。记得刚上大学时,有个最小的同学只有十六岁。个子比梅斯柏还矮一截。大家称他为小不点。一个学期后。小不点就赶上了梅斯柏;等大学毕业时,那个小不点已经变成全班最高大的帅哥了,真正的小不点是一直不长个子的梅斯柏,只不过人家不那么叫他而已。 …… 昔日的教室如今房门紧闭,里面关着鸽子,门前的高地上再没有种蔬菜,而是堆放着许多木料,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围墙的大门上有块木牌。上写:“腾飞种鸽场”。另外,旁边还有一幅广告: 本场大量收购田螺、蚌壳、虾米、小鱼,价格优惠。 操场上早已杂草丛生,篮球架也倒下了,变成几根朽木。梅斯柏就在操场上站着,回想起青少年时代自己在做广播体操的情形。那些同学的模样又一个个清晰起来——他们的衣服、笑脸、动作、话语,都令人激动不已。那时候,大家学习、劳动,一起住宿、比成绩,当然也难免会搞帮派。直闹得不亦乐乎。夏日里,到了晚上。还要结伴到井边去洗澡。甚至耳畔又响起那个时代的歌曲——《我的祖国》《渔家姑娘在海边》《清粼粼的水蓝莹莹的天》《珊瑚颂》等。他们就在这些充满浪漫激情的歌声里,全力以赴地学习解析几何、排列组合、化学方程式、抛物线、牛顿力学等神奇的科学知识。为了考大学,梅斯柏在最后一个学期就住在学校。那时梅武柏在读初中,家里的杂活就靠他了。不仅如此,为了支援梅斯柏学习,梅武柏还要给他送菜。黎双凤总会做点好菜,叫梅武柏每天早晨带过去给梅斯柏。如果没有梅武柏,梅斯柏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学习;没有梅武柏,梅其柏也不可能有那么好的条件去章水读高中。家里也就是靠了梅武柏才没有垮下来。现在,梅武柏又要给父母养老。 等梅斯柏他们从学校遗址回来,梅依莲、梅桑莲和她们的老公、小孩子们都早就过来了。大家坐在门口聊天。梅桑莲对梅斯柏有些误解,觉得他实在不够孝顺,只是也没有明说。当得知他已经到外面去打工,还以为他改行了呢! “你在外面做什么?”梅桑莲问梅斯柏。 梅斯柏想了想,笑笑答道:“主要做设备开发。” “到底是些什么事呢?”梅桑莲又问。 “就是画画图,看看图等等,因为老板要按照图纸来做机器。”梅斯柏说。 一旁的梅留莲插话了:“桑莲哪里懂这些!” 当然,梅桑莲没有上过一天学,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怎么可能懂什么设备开发或机械制图呢?不过,若不是当时梅旺喜和黎双凤有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梅桑莲说不定会比梅斯柏更有出息。梅桑莲和梅依莲一样,没有上过学,虽然不能说她没有抱怨,但这丝毫也没有影响她支持梅斯柏上学。当梅斯柏考上大学的时候,她一样感到脸上有光——毕竟是自己的弟弟有出息。要不是梅桑莲出嫁时的彩礼钱,梅斯柏去上大学的路费也成困难。 “我懂!”梅桑莲不服气地说,“那种工作一定轻松。” “轻松?你去试试看!叫你画图你就画不像。”梅留莲说。 “画不像我就不会多画几遍?”梅桑莲说。“再怎么说,画图也比插秧、挑谷子轻松吧!” 梅斯柏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免觉得好笑。 傍晚时分,梅依莲等人就各自回家去了。 这次梅斯柏和梅超晋回老家住了两晚,除了梅尔柏、梅罢莲因为路远未能相见外,其余都见着了。 最令梅斯柏感动的,是梅武柏根本没有怪罪的意思。当梅斯柏问起梅武柏有没有怪罪时,梅武柏说:“这没什么好怪罪的。你们出门在外的,老惦记家里也不好。大哥离得近,回来的次数多,也没有帮家里多少忙。这都是不要紧的。只要你们在外面过得平安,家里也就放心了。” 梅斯柏也有遗憾:他自己没有为改变家乡的落后面貌而做过什么;他小时候曾经想过的,他都没有去做。 临行黎双凤又退给梅超晋一千元钱,并对梅斯柏说:“能回来看看就好,给不给家里钱都不要紧。”又对梅超晋说:“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有柚子和橙子,你就带一些回去吧!你妈妈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些果树呢!”梅斯柏转译给梅超晋,梅超晋说想去挖几个红薯带给他的妈妈。梅惜恩就赶紧拿来锄头,梅乐怡提着一只篮子,准备装红薯。 就在梅超晋他们在地里挖红薯的时候,梅旺喜坐在门口,苍老的脸上浮现出慈祥的笑容,他远远地凝望着孙辈们的身影,像一尊佛像那样久久不动。 对于老家人来说,红薯是最不值钱的了,偏偏梅超晋十分喜欢。梅斯柏也知道,家里的红薯皮薄、水分多,味道是比较好,只是自己不爱吃而已。上车的时候,梅斯柏的小包里多了一个柚子,而梅超晋的箱子里则多了一袋红薯,两个人心里都好像很满足。 梅斯柏和梅超晋在火车站分手,一个去鹿亭,一个回华安。因为梅超晋的车先开,梅斯柏就先送他进站。 “路上要注意安全。”梅斯柏嘱咐道。 “知道!”(未完待续。。) 第109章 虞淑瑾上台抽奖券 回到鹿亭,梅斯柏就不得不收了心,不再去多想老家的事了。去上班的时候,他把从家里带来的柚子带到办公室,并分给大家吃了——基本上是一人一瓣。因为柚子特别甜,大家还问了梅斯柏这是什么品种,梅斯柏就说:“这是鹁鸽岭甜柚。” 在办公室里,要梅斯柏处理的事情并不多;他只要坐在里面,保证技术工作不出异常也就可以了,因此显得非常清闲。 自从白云飞走后,童梦瑶的工作能力又有了进一步的提高,以梅斯柏的标准,应该达到了白云飞的水平。不过呢,白云飞走了,这在梅斯柏想来,毕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好在白云飞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归宿,梅斯柏也可以安心了。梅斯柏还常常望着前排的空位子发呆:虽然白云飞已经离开一年了,却觉得一点也不久。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琳达陆续搬迁到了一公里外的龙灯镇,位于驻马桥以西,离宿舍更近了。新厂房足有50亩,那里更开阔,也更僻静,交通倒也便利。 现代化的厂房就是令人耳目一新,再加上工作服改款,人人都好像变得漂亮、精神了。食堂也分成两部分:大间主要供车间员工就餐,小间主要供办公室人员就餐;原来的经理餐厅取消了。 技术部设在三楼,办公桌变成了格子间,还是分成五组三排——第一组为独立组,二、三,四、五为双联组。各人座位基本维持原状。姚继业在第一组的最后一个位子。梅斯柏还是坐在中间最后一排。周中柱搬到最后一排,其余人不变。 对于梅斯柏来说,正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春节前,公司照例举办了联欢晚会。吃过饭,表演完歌舞、游戏等节目就是抽奖了。抽奖人以奖项大小排序如下:陈甫正抽出特等奖一名,师攻玉抽出一等奖二名,齐美琼抽出二等奖三名。梅斯柏、姚继业、钟涌浪等各抽出三等奖二名,吕世才、秦泰、时润根、容金石等各抽出四等奖三名,财务、人事等部门主管各抽出五等奖四名。全公司任何员工都有机会得奖,但概率不一样——和各人在公司服务时间的长短有关。一般来说,凡是参与抽奖的主管,若是自己得奖了,都会捐献出去,因为自己不好意思上台领奖。几乎每个主管都有过这样的经历。 等齐美琼抽完奖,梅斯柏正准备上台,却听男主持人吕世才(女主持人是薛咏梅)宣布:“今年的三等奖由虞淑瑾小姐、姚继业经理、钟涌浪经理抽出。请各位到台上来。” 梅斯柏一听感到意外,也有些不高兴。他知道虞淑瑾是陈甫正夫人;虽然四十多岁了。大家还是习惯称她为小姐。 正憋着气呢,就听台上吕世才宣布:“虞小姐抽出的第一个三等奖是4号奖票,请中奖者上台领奖。” 4号奖票是梅斯柏的,他一听自己中奖了,感到为难,但很快就有了对策,走到台上去对吕世才耳语一番,要将奖金捐献出去。这样,吕世才就宣布出来:“中奖者梅总工要捐出奖金,请虞小姐多摸一回!” 虞淑瑾一愣,当即就问梅斯柏:“梅工,你没有抽奖,奖金可以领回去吧!”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是多么希望梅斯柏能够高高兴兴地领走奖金! “谢谢虞小姐,我还是捐了吧。”梅斯柏说完就要走下台去。 这时候,虞淑瑾将梅斯柏拦住,问道:“捐给技术部可以吗?” “可以。”梅斯柏答道。 于是薛咏梅宣布:“梅总工的奖金捐给技术部,作为部门费用,请查妮托上台领奖。” 查妮托就上台去了。 就这样,在旁人看来,梅斯柏是在生虞淑瑾的气了。本来呢,虞淑瑾作为陈甫正的夫人,来观看晚会是正常的,但她偏要参与抽奖。为了照顾师攻玉、齐美琼的威信,陈甫正就把她排在后面取代了梅斯柏的位置。 事后陈甫正还特地向梅斯柏解释:“梅工,这次抽奖我临时让虞淑瑾取代你仅仅是因为想照顾你:一是让你好好休息,不用跑来跑去;二是万一你得奖可以领回去,不用捐献。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意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没有往心里去,陈董。”梅斯柏口里这么说,心里其实还是不畅快。 梅斯柏和虞淑瑾之间产生隔阂,不仅是因为她取代了他抽奖的位置,还因为他看她不怎么顺眼:四十多岁的人,让人家称呼为小姐而不加以纠正,好像还很自得受用似的;平时说起话来也是十分嗲气,比起童梦瑶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梅斯柏和虞淑瑾两个人年纪差不多,处事都比较圆通,所以,很尖锐的矛盾是不会产生的。对虞淑瑾来说,如果梅斯柏实在容不下她,她可以少去公司;对梅斯柏来说,如果虞淑瑾实在容不下他,大不了他离开公司。如果双方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春节刚过,虞淑瑾和她十三岁的女儿陈芸茜到技术部来看了看。陈芸茜还有个名字叫陈琳达——在家里或公司大家叫她芸茜,在学校大家叫她琳达。因为琳达机械成立的时间只有十二年,所以,很多人都知道公司名称的来历。 虞淑瑾先走到姚继业面前,和他打过招呼,然后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只见姚继业站立起来,扫了整个办公室一眼,说:“你挑一个位子吧。”虞淑瑾点点头,就走到蒯定棋那一组,看过后又来到童梦瑶面前,接着又去看她后面的空位子,最后就问梅斯柏:“梅工,你前面有没有人坐呀?” “噢。没有。虞小姐。”梅斯柏答道。 梅斯柏一点都不热情。更没有露出巴结人的笑脸来,从他的表情上仅能看出一点局促不安的心情。 虞淑瑾不但没有计较,还好像占了便宜似地笑起来。陈芸茜走到梅斯柏的身旁,两眼紧盯着电脑显示器——她到技术部来看人家搞设计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每次都是默默地看,从来不乱提问,这可能是因为事先大人有交代的缘故。 “好了,芸茜。”虞淑瑾拉过陈芸茜,把嗓门憋到最低、最细的程度说,“不要妨碍梅总工做事,我们走吧。” 奇怪,她的声音竟不折不扣地传进了梅斯柏的耳朵。 “叔叔,拜拜!”陈芸茜临走还向梅斯柏告别。 陈芸茜说起话来倒显得开朗大方,丝毫也不做作——不知道她是不想做作还是没有学会做作。 梅斯柏挤出一点笑容来,向她们点点头——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子太呆板,好像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虞淑瑾和陈芸茜又到姚继业那儿去了,小声商量了一阵后就离开了。姚继业起身送到门口。 大概过了一个月,姚继业忽然亲自将梅斯柏前面的座位仔仔细细地做了一遍清洁工作;接着又安排周中柱过去安装好新的电脑。接上新电话;再就是叫查妮托买来一束塑料花摆在桌子上。看到姚继业这么一张罗,几乎每个人都可以猜到这个位子上肯定要来一个身份不一般的人了。 当新人第一天来上班的时候,大家都有点小心对待,同时也难免猜测他的确切身份,只是不敢肯定。新人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比较高大,微胖,眉清目秀的,举止斯文而自然,表情很温和。一见梅斯柏,他就像老熟人那样十分开朗地笑了起来,梅斯柏向他点点头表示欢迎,然后就照常工作了。 新人到底是谁呢?最后知道秘密的人是梅斯柏和童梦瑶。 因为坐在同一组,梅斯柏、童梦瑶特别留意新来的人的一举一动,也猜测过他的身份。但是他们都没有直接向人打听过,都很沉得住气——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的。 一直平静地过了两天,陈甫正忽然打电话要梅斯柏、童梦瑶过去一下。 陈甫正很客气地让两个人坐下,然后问:“你们知道和你们坐在一组的人是谁了吧?” 两个人同时茫然地摇头,不敢妄加猜测,陈甫正觉得好笑——没想到这一老一小竟如此安分! “这件事是我疏忽了,”陈甫正说,“没有及时给你们介绍。——怎么样呢?他表现得好不好呀?” 新人才上班两天,很难评价,最多也只能看到一个表面现象。他这两天的工作都是姚继业安排的,好像是在画琳达的新旗帜,再就是小声用电话和外界联系——因为说的是恩格丽语,梅斯柏听不懂,童梦瑶则能听懂一部分。看得出,他很认真做事,只是不像一般的新人那样紧张。姚继业有话要说,总是跑过来,而不是叫他过去。他对姚继业很有礼貌,也很尊重,但是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他的身份特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装腔作势,没有影响任何人的心情。他也从来不管别人的事情,更不会用监工或间谍的眼神去注意别人,只是尽心尽力做自己的事。另外,他好像没有去食堂吃饭;对此梅斯柏、童梦瑶也不好问。 “他做事是认真的。”梅斯柏说。“中午没有跟我们去食堂吃饭,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是一般的新人,梅斯柏也好,童梦瑶也好,都会关心一下,带他去食堂,再询问一下人家有没有困难之类的;但是,对于一个由姚继业亲自照顾的人,他们自知不能冒昧。 “这两天他是跟我一起吃饭的。”陈甫正说。“过几天,等他把姚经理的工作完成后,加入你们的行列了,我再让他和你们一样在食堂吃饭。” 直到这时候,梅斯柏、童梦瑶才知道新来的人的大概身份——他是老板家里人。 他确实是老板家里人,是陈甫正的儿子,叫陈效邦。陈甫正终于说出了真相。 单纯从外貌上看,陈效邦和陈甫正不怎么相像,所以别人一般不敢肯定他就是陈甫正的儿子。特别是梅斯柏,他以前曾以为周中柱是陈甫正的儿子,结果却根本不是,因此不敢随意肯定陈效邦和陈甫正的关系。 “我找你们来,”陈甫正说,“是要交代你们一件事,你们必须对他负责。” “要我们负什么责呢?”梅斯柏问。 “他必须在两年内成为一个设计人员,至少能够独立完成一般的设计任务。” 梅斯柏沉吟了一会儿,接着便问:“他以前是学什么的?” 陈甫正说,陈效邦曾在玛里念过inistration)课程。本来,他还打算向梅斯柏、童梦瑶解释mba的含义的,但看到两个人都没有表现出什么疑问,就没有多说。 “如果没有学过机械制造专业,那会有困难。”梅斯柏说。 “正因为有困难,所以才把他交给你们。” 梅斯柏笑了:说实在的,要让陈效邦成为一个能够独立完成设计任务的工程师,确实是一个大工程。 陈甫正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有他的道理。他知道,一个mba在一个公司不一定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客户看重的往往是能对整台设备的结构以及其上的每一个零件负责的人,甚至是对零件上每个尺寸、每种材料、每种加工等都能负责的人,而工程师可以做到这一点。也就是说,决定设备品质的主要是工程师。陈甫正安排陈效邦在技术部上班,有两个目的:一是让陈效邦直接参与具体的设计工作,了解设计的过程,以便日后更有效的从事管理;二是以此来鼓励工程师们,让他们认识到他们的工作的重要性。 “我会尽力而为。”梅斯柏说。 陈甫正朝梅斯柏点了点头,然后又问一直沉默的童梦瑶:“你呢?” “他的学位这么高,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听梅工的。”童梦瑶说。 她好像一点信心都没有。 “我已经跟他说过了,”陈甫正说,“暂时不要当自己是什么mba,什么都从头来。” 童梦瑶这才默默点头。 梅斯柏说:“其实,他是mba也是件好事,至少可以直接和海外客户联系,以后我们就可以少麻烦马海均了。” “你们看着办吧,陈效邦就交给你们了。”陈甫正说。(未完待续。。) 第110章 陈效邦画好旗帜图 离开陈甫正的办公室,梅斯柏对童梦瑶说:“我原来还以为他不是陈董的儿子,因为两个人不怎么像。” “我只见有人对他窃窃私语,以为他是靠关系进来的重要人物,没有想过他竟是陈董的儿子。”童梦瑶说。 “你觉得他怎么样?”梅斯柏问。 “你指哪方面呢?” “他长得怎么样?” “还算漂亮吧。” “确实,他比陈董漂亮得多。” “毕竟年纪轻嘛。” “我们走了一个美男子,又来了一个。”梅斯柏说。“你觉得他和白云飞比起来,谁更漂亮呢?” “这不好比较。”童梦瑶羞怯地说。 “你就比较一下嘛!”梅斯柏一定要童梦瑶给出一个确定的看法。 “怎么说呢?我有一个不恰当的比喻:白云飞是天然美男子,而陈董儿子是人造美男子。” “你是说陈董儿子是机器人?” 童梦瑶听梅斯柏这样一说,直笑得弯了腰,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就继续说:“我可不敢说陈董儿子是机器人,我是说,白云飞是遗传美男子,但陈董儿子主要是靠后天才长得这么漂亮的。这就有点像天然宝石和人造宝石,是不一样的。”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梅斯柏好像很不满意。 “实在是你提的问题不好回答,我们还是说别的吧。” “对,一来就议论人家的外貌是不好。”梅斯柏自觉失言,于是赶紧转换话题:“也许我们要分下工。” “分工?怎么分呀?”童梦瑶问。 梅斯柏不想回办公室。就和童梦瑶一道来到加工部旁边一块空地上。这里堆放着一些零件。两个人站在一块大的花纹钢板上。继续讨论陈效邦的问题。 “我看还是由你来当他师傅比较合适。”梅斯柏试探着说。 “我?”童梦瑶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梅斯柏说,“你看我像吗?” “怎么不像呢?能者为师嘛!”梅斯柏尽量用鼓励的语气说。“你不知道,我现在可崇拜你了!” “你今天怎么专门跟我开玩笑呢?”童梦瑶有点不高兴了,还跺起脚来。“你明明知道,我那点技能都是从你那里学来的,哪儿有资格让你崇拜呢?能得到你的表扬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好吧,我就不开玩笑了。”梅斯柏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来。“但我还是想让你来帮助他,因为你们都是年轻人。沟通起来比较方便,也比较自由。我不想让他受到太大的压力。” “只要想做我们这一行,就不可避免会受到压力。我看还是这样吧:大的方向还是你来掌握,你才是掌舵人;一些小的细节他要是愿意的话,可以来问我,我都会毫无保留地帮助他,我就做个敲边鼓的人吧。” “那好吧。”梅斯柏好像是在听从童梦瑶的安排似地点头了。 “就这么定了!”童梦瑶终于松了口气。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梅斯柏又感叹道: “我好感动,陈董把儿子送到技术部来镀金。” “镀金?” “肯定是镀金呗,总不是像我们一样一辈子就搞设计了。”梅斯柏说着。兴奋起来。 童梦瑶和梅斯柏的心情不一样,她不是兴奋。而是紧张——她以前是一点都不紧张的。这时候,她不得不考虑如何谨慎对待陈效邦了。 实际上,童梦瑶的紧张是多余的。陈效邦没有一点架子,虽然没有经历过多少生活的磨练,但文化教养是没说的。他基本上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态度。不要说对同一组的人——梅斯柏和童梦瑶,就是对技术部其他人员,他都很尊重,完全就是来学习的姿态。连在过道上走路他都是先人后己,从来不要人家让他。他很清楚,在技术部他是最没有经验的一个,而且还有许多专业知识要补课。陈甫正交代过他,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要尽量问梅斯柏、童梦瑶,不要到处问,要和同一组的人紧密联系在一起;等到有一定的基础后,就要和梅斯柏、童梦瑶组成一个设计小组,专门迎接挑战性的设计任务。 因为cad操作不熟练,陈效邦画起图来比较慢。这当然不要紧,因为刚来,只要能进入工作状态也就可以了,原本没有指望他做出什么事情来。有时候,他会坐到童梦瑶旁边,看她设计,顺便问一些cad操作上的问题。有时候,当他觉得童梦瑶很拘谨的时候,他又坐到梅斯柏旁边,看他画图,或和他一起看图。 等陈效邦画好旗帜图,童梦瑶就教他打印出来。姚继业看过旗帜图后,要陈效邦交给梅斯柏审核。 “问一下梅工,你画的公司旗帜图是否符合公司的图面规范。”姚继业交代。 陈效邦不能完全理解“图面规范”的意思,更不了解图面规范的内容和作用,只好照姚继业的要求问了梅斯柏一遍。 实际上,旗帜图不属于机械的范畴,不需要符合机械制图图面规范的要求;换句话说,机械制图的图面规范不适用于旗帜图。一面旗帜和一个零件在功能上是不同的,它只是一个标识而已,只要表达出布料、颜色、尺寸、图案等就可以了;不需要像机械零件那样考虑强度、硬度、加工、装配等一系列问题。针对陈效邦的问题,梅斯柏不得不耐心作了解释。姚继业要陈效邦问梅斯柏那样的问题,说明他对图面规范的意义并没有正确而恰当的理解,属于囫囵吞枣。 不过,姚继业既然提到图面规范,倒也不是毫无意义。因为梅斯柏正好得到提醒。可以让陈效邦先看一下公司的《图面规范》。 等陈效邦看过《图面规范》。觉得不知所云,想问问题,又不知从何问起。看到陈效邦疑惑不解,梅斯柏就对他说:“这只是个开头,你只要先了解一下大概,以后再慢慢加深理解。”听到梅斯柏这么说,陈效邦才没有那么大压力,但还是轻松不了。毕竟还是一头雾水。 为了帮助陈效邦补课,梅斯柏罗列出以下课程:机械制图、公差配合、机械制造工艺、机械零件、机械原理、机器设计、金属材料与热处理、金属切削刀具设计等,这些都是机械工程师必须具备的知识。等找到教材,陈效邦便开始学习。 但是,机械设计是实践性很强的专业,就算陈效邦很聪明,理论基础又很好,还是不能够一看书就完全懂的。好在有现成的老师可以教他,使他能够及时解除疑难。光看书是不够的,必须一边做设计工作一边学习才能得到最好的效果。所以,梅斯柏就安排陈效邦画一些零件图——这些图其实早就有了。等陈效邦会画简单的零件图了。梅斯柏就让他做一个小机构——三角包覆机送料机构的设计。这个机构是童梦瑶设计的,已经投入使用。之所以要陈效邦再设计一遍,纯粹是出于培训的需要。 这个项目的设计输入即初始条件、设计要求等都是现成的,马达减速机、轴承的选型由童梦瑶提供帮助,陈效邦所要做的其实就是画一个装配图,几个零件图,而最主要的零件图就是机架图。 本项目的参考工作步骤: 1.将马达减速机、轴承等外购件画好,只需表达出外形尺寸和装配尺寸,一些次要的结构可以不考虑;也可以直接从供应商电子档型录中调用。 2.按设计要求确定主动辊及被动辊位置。 3.选择链条规格,计算链轮传动比并确定两个链轮的齿数。 4.初步画出装配图。 5.分解零件,画出各零件图。 6.必要时修改装配图,使装配图和零件图一致。 这些步骤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必须的,只不过熟练的人会做得很顺利,而不熟练的人往往是每一步都会遇到疑惑。尽管梅斯柏给陈效邦写了参考工作步骤,陈效邦还是觉得很难下手,因此几乎每一步都要问很多问题。这都是正常的。就拿减速机和轴承来说,如果没有事先拟出步骤来,陈效邦可能要头痛:如何设计减速机呢?如何设计轴承呢?——其实这些都是采购专业厂家的产品,无需设计。通过这件事,陈效邦就初步有了外购件和加工件的概念。他要做的,就是要选用合适的外购件,设计出正确的加工件。所以,在装配图上,一般是先画出外购件来,因为这些部件往往比较固定,没有那么多变化——只有当发现选型不当的时候才会有修改;为了安装这些外购件,再根据需要设计相应零件。 最初几天,陈效邦的设计都没有什么进展,只是熟悉了设计流程而已。他所画的装配图,只是一些毫无内在联系的线段,等于还没有开始。 在这种情况下,梅斯柏也好,童梦瑶也好,都不能过分主动去帮助陈效邦,必须让他体会到工作中的实际困难。他们对陈效邦的态度是: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提出来。 当陈效邦认识到自己其实不具备独立设计的能力的时候,梅斯柏才要他先抄图。陈效邦看了以前的设计结果后,觉得大开了眼界,就问梅斯柏:“梅工,这个项目是不是还有别的作品呢?” 梅斯柏一听这话,一时间不好回答。一方面,机械制图不能叫“作品”,因为和绘画不同。绘画含有想象和自由发挥的成分,也有理想化的成分,它是创作出来的,讲究的是视觉上的艺术效果;而零件图或结构图只是根据设备的功能要求、材料性能、加工方法等实际情况而严格按比例画成的图形,并且应该包含必要的技术要求,以便加工和装配,它是设计出来的,讲究的是装配关系。另一方面,一个项目的设计结果,一般只有一个,也就是最好的那个,或者是客户指定的那个。梅斯柏不得不针对陈效邦的情况作了详细的解释,并嘱咐他:“以后,你只能叫人家给你看零件图或装配图,再不要把机械图叫‘作品’了。机械设计和绘画是两回事。”(未完待续。。) 第111章 虞淑瑾挂职采购部 接着,梅斯柏就向陈效邦介绍材料(分材质和型材两个方面)的用法。等陈效邦找到工作的大方向,其余具体问题就交给童梦瑶了。经过一个阶段的实际工作,陈效邦终于像戴了防毒面具一样闻到了一点设计一台机器的酸甜苦辣。 等做完第一个设计——确切地说应该是经过了一个设计的过程,因为最终只是将童梦瑶的设计抄了一遍而已——,陈效邦自嘲地说:“我现在还只是个累赘,做不了有益的事情。” 陈效邦又向梅斯柏诉苦:“梅工,我在这里好像不能起到作用。如果不是我爸爸,我可能连自己都养不活。最近我感到压力特别大。”梅斯柏说:“你的压力是正常的,但你不用一下子要求自己太高。你看童梦瑶,刚开始一年也是做不了什么事情,后来不就慢慢学会了做许多工作吗?我自己年轻的时候更是学习、摸索了好几年,才能逐步做一些简单的设计。开始的时候,我连简单的工装图都看不懂。为什么呢?因为实践经验太少了。你现在在技术部,其实已经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你的恩格丽语好,直接和海外客户沟通就很方便。我们虽然也懂,但说起来就不行了,最多只能看,只能写。而你呢,能说一口流利的恩格丽语,这就帮助我们能够更顺利地与海外客户交流。” 确实是这样,在纽木恩的设备——ver洽谈中,陈效邦在协助技术联络方面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 由于资料——其实只是一些供报价参考的草图——模糊,有的结构看不清楚。时常要向客户代表询问。 例如梅斯柏问:“这一部分是不是超声波裁刀?” 陈效邦便转译:“ –e?” 梅斯柏又问:“这台设备一共包含几套红外线烘干装置?” 陈效邦又转译:“ –  e?” 还有更多诸如此类的问题。陈效邦都能流利地转译出来。可见他的作用是非同小可,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他的转译水平不在马海均之下,而且不用事先准备,可以随机转译,只是表情没有那么丰富,语气也显得平缓一些——如果不听声音,只看表情,都不知道他是在说华夏语还是恩格丽语。 更难得的是——梅斯柏没有说——。陈效邦来了后,几乎童梦瑶就再也不用直接和齐美琼打交道了,也就再不用受她的气了。齐美琼对待陈效邦总得客气一些,至少不能任意辱骂,最多是倚老卖老,而陈效邦则很尊重她。她也不好意思再胡搅蛮缠,她要为自己留条后路——得罪小老板可不是闹着玩的。 等陈效邦在技术部上班后不久,虞淑瑾也动了凡心。长期休闲的生活使她感到腻味:美食与减肥,美容与焦虑,消遣与无聊总是相生相伴。令人自寻烦恼。陈效邦都能下决心去搞设计,为何她不能去做做清闲一点的工作呢? 陈甫正的家人互相称呼是这样的:在家里和公司里要像对待外人一样称陈董、陈工程师、陈芸茜同学、陈太太;在外面倒可以像一家人那样称爸爸、妈妈、儿子、女儿、哥哥、妹妹。他们这样做还有依据。即在家里和公司里不要忘了工作和学习,在外面则要团结一致,保持亲情。 看到陈效邦上班后虽然有压力,但毕竟是只有工作压力,而且是压力越来越小,虞淑瑾便下决心了。一天早晨,趁陈甫正出门之前,虞淑瑾叫住了他。 “陈董。”她叫道。 “陈太太,有事吗?”陈甫正问。 “最近公司缺不缺人手呀?” “你问这干嘛?” “我想找个工作来做。” “你?太老了!”陈甫正说完就直奔车库。 虞淑瑾碰了一鼻子灰,便又找机会要陈效邦当说客。看到陈效邦从公司回来,就叫住他。 “陈工程师,你好!帮个忙好吗?”虞淑瑾对陈效邦说。 “陈太太,要我帮什么忙呢?”陈效邦好像很忙的样子,站在楼梯下,正准备上楼。 虞淑瑾硬把陈效邦拉住,把他按在沙发上坐好,然后自己也坐下来,请求说:“你帮我留意一下,看我能不能也到公司去上上班。” “这个忙我帮不上,你还是找陈董吧。” “我找过了,他不同意。” “他既然不同意,我就更加帮不上忙了。” 虞淑瑾撅起嘴巴,嗔怪地看着陈效邦,一边去抚弄他的头发,一边说:“你可别忘了,你在技术部的位子都是我去帮你选好的。” “你只是去看了看位子,工作可是陈董安排的。” 虞淑瑾撒起娇来,捏住陈效邦的嘴巴,陈效邦想挣脱却怕痛。陈效邦嗯嗯了一阵,他是想说:“陈太太,你放开我!”但这句话是闭着嘴巴说的,当然就含混不清。 虞淑瑾放开陈效邦的嘴巴,却顺势搂住了他的腰,还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别这样!”陈效邦有点不耐烦了。 “那你答应我!”虞淑瑾不放手。 “好吧,我就帮你。等找到合适的职位,你再去向陈董申请。” “那还差不多。”虞淑瑾总算放过陈效邦了,但她的姿势却没有变。 就在这时,陈甫正进来了,他厌恶地看了虞淑瑾一眼。一声不吭。虞淑瑾就以牙还牙。厌恶地瞪了陈甫正一眼。 “陈董辛苦了!”陈效邦叫道。 陈甫正点点头表示答应。然后问虞淑瑾:“陈太太,你是不是觉得陈工程师越来越漂亮了?” “不仅越来越漂亮,而且越来越成熟了,陈董。”虞淑瑾说。 “他现在工作压力大,你不要多打搅他,要多支持他的工作,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材料、视图、尺寸、公差配合、行程、转速、清单,他不能像你这个闲太太一样生活。” “我也很快就会有工作了。” “我不是说过吗。你太老了,只能在家里闲着。” 虞淑瑾放开陈效邦,站起身来,用一种矫揉造作的口气对陈甫正说: “陈董啊!” “我不喜欢你这样子,你都几十岁了,还要学小姑娘的样子!”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因为你有那么多相好的。” “你知道什么呀!” “我知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你一共有五个相好的:一个是开舞厅的,一个是开宾馆的。一个是开出租车的,一个是银行职员。还有一个老一点的是档案馆的馆长。” 陈甫正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理亏还是因为虞淑瑾调皮。 “好吧,”陈甫正忍住笑,“你的工作安排问题就由陈工程师负责联系吧!” “陈工程师已经答应帮我找工作了。” “好吧,等他找到后再说。”陈甫正说完就独自上楼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效邦却打退堂鼓了:“陈太太,我记得你以前学的是医药专业,恐怕在琳达不合适。” 虞淑瑾一听,本来吃得津津有味的,一下子又没了胃口。她放下筷子,要保姆林甘丽给她倒一杯地瓜汁。陈芸茜也要喝地瓜汁,并说:“陈太太喝什么我就喝什么。”林甘丽只好去准备了。 等虞淑瑾喝完果汁,就继续说:“谁说医药专业就一定和机械专业没有共性呢?我就不信公司里的人都是搞机械的,不也有财务、统计、烹调等各专业的人吗?你要是找不到合适的职位给我,说明你无能,你这个工程师也是假的。” 陈芸茜是机灵的,她已经从大家的谈话中知道了虞淑瑾想去公司上班了,就插嘴道:“如果陈太太去上班了,我的作业谁来辅导呢?”虞淑瑾说:“现在有陈工程师在这里,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他比我强。”陈芸茜看了陈效邦一眼,征求他的意见。陈效邦说:“你都读初中了,要学会独立思考;实在有想不出来的题目,才可以问我。”说完,又答应虞淑瑾:“好吧,我尽力而为。” 找了几天,陈效邦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职位——又怕虞淑瑾受不了累,又怕她承受不了压力,又怕她爱面子不干,总之是没有合适的位置。最后,陈效邦就干脆问殷可碧:“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性,年轻时候学的是医药专业,能否在公司找到职位?”殷可碧不假思索地回答:“除了打扫卫生,我们从不招四十岁以上的女性;我们公司是机械行业,医药专业不对口。” 陈效邦没辙,在为交不了差而苦恼的同时,又在心里埋怨起虞淑瑾来:“几十岁的人了,忽然又找什么工作呀?吃多了撑的!” 回到家里,陈效邦当着陈甫正的面对虞淑瑾说:“公司不要你,说你太老了。再说,你又何必去上什么班呢?你在家里不是好好的吗?” 虞淑瑾诉起苦来:“陈工程师,你有所不知,我的生活并不充实,而且常常要注意减肥,这是很麻烦的。我很想像你们的梅工那样,坐在办公室里,有事就做一做,没事就闲一闲,既不会太累,又不会觉得生活无聊。每天的活动也有规律,说不定也就不用再减肥了。” 没想到陈甫正却坚决反对:“怎么啦?你想去当总工吗?那可不是好玩的!” 陈效邦也附和道:“总工不是那么好当的。” “我知道的,我不是要当总工——那种工作只有神仙才敢去做,”虞淑瑾说,“我是想做点别的。” “那你在和陈董结婚之前做过什么呢?”陈效邦问。 “只做过一年多药品采购。”虞淑瑾悲观地说。 “这么说还是有希望!”陈效邦忽然高兴起来,“我看你可以去做采购。” 因为工作有了着落,虞淑瑾兴奋得像个快要出嫁的姑娘,赶紧就准备起来。还别说,有了正经事要忙以后,虞淑瑾好像精神多了。 就这样,虞淑瑾成了采购部经理,这样一来,薛咏梅、刘佳慧就有了顶头上司,而不是直接归师攻玉、齐美琼管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虞淑瑾的体重有所下降,身体也变得轻盈了,自然也就不用减肥了。(未完待续。。) 第112章 陈效邦实习当车工 其实,虞淑瑾上班不像陈效邦那样规矩,她是有些随便的。她在公司的时候,就管管采购部的事,不在的时候,就都撂给刘佳慧、薛咏梅和师攻玉、齐美琼处理。如果涉及到技术方面的事,虞淑瑾就几乎只相信梅斯柏一个人,就好像技术部只有梅斯柏一个人懂技术一样,没有他确认一件事,她就让它悬着。 如果不是在上班,则非但梅斯柏,还有其他一些人都不知道怎样称呼虞淑瑾才顺口:叫她小姐,她太老;叫她老板娘,显得俗气;叫她夫人,好像附庸风雅。既然她能屈尊来上班,那大家就正好叫她虞经理,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其实,虞淑瑾问梅斯柏的所谓技术问题都比较简单,如:“1恩格丽尺等于多少毫米?”“哪种安全夹头是带轴的?”“当零件尺寸为1米的时候未注公差范围是多少?”这类问题,技术部每个人都可以回答。但是,既然虞淑瑾只问梅斯柏,那么他也只好亲自回答或去查手册,然后再告诉她。陈甫正向虞淑瑾提过意见,要她照顾一下技术部其他人员的情绪,不要太倚重梅斯柏一个人,也不要让梅斯柏做过于琐碎的事,但她没有听。虞淑瑾和陈甫正不一样:陈甫正喜欢拐弯抹角,从来不会喜形于色;而虞淑瑾则比较外向、直爽,所以,往往见到梅斯柏就会笑,因为她知道梅斯柏在琳达的重要性。梅斯柏其实不好意思承受厚爱,因为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而已,并不是一个财神爷。再说。他在工作中。一不小心也难免会出错。因此。他始终得意不起来,多半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这也可以说是一种职业病。 相对于虞淑瑾熟悉采购业务来说,陈效邦熟悉设计工作的进程要慢很多。为了让他尽快进入角色,等他抄完三角包覆机送料机构后,梅斯柏就让他帮童梦瑶分解零件。一些常规的设计项目,总是童梦瑶画装配图,陈效邦画零件图,完成后交由梅斯柏审核。 由于没有一点机械加工的实践经验。陈效邦在理解零件的加工过程方面总是有障碍的。梅斯柏明确提出,应该去现场亲自加工几个零件。陈效邦也觉得有必要,于是就跟陈甫正说了。 为了到现场实习,陈效邦还到仓库找了一套旧工作服穿上,这样才显得和现场员工一样。 梅斯柏奉命找到时润根,说明来意后,又提出:“最好是找一个车工当陈效邦的师傅,最好是不知陈效邦的底细。”时润根推荐了一个叫罗会宁的女工,她是才来一个多月的老师傅,技术很过硬。梅斯柏先交代陈效邦:“你一切要听罗师傅的安排。等你能车制一套m10的螺栓螺母了,就结束这一阶段的实习。”梅斯柏又交代罗会宁:“我们的这位年轻工程师没有接触过金属切削机。你要从头教起。严格要求,不用客气;安全第一,学习第二;专心传艺,少说闲话。” 罗会宁三十几岁,看上去很能干,也很会配合人,就问梅斯柏:“他叫什么呢?”梅斯柏答道:“叫他小陈吧。”罗会宁根本不知老板姓甚名谁,更猜不到陈效邦是谁了。她好像缺乏信心,担心自己会不能胜任,也不知从何做起。梅斯柏为了鼓励她,又把具体的实习项目写了下来: 1.用铁钩清理切屑; 2.使用顶尖支撑工件; 3.必要时协助加切削冷却液; 4.下班前清理整机的切屑,抹拭车削机特别是导轨,给车削机加润滑油; 5.学会装卸工件; 6.能磨制常用的车刀,并学会装夹刀具; 7.学会操纵杆操作,并能使用调速手柄; 8.学会使用游标卡尺、深度尺、千分尺等测量仪器; 9.学会中心钻头、麻花钻头、丝锥、板牙的使用; 10.学会加工一套m10的螺栓螺母(图面稍后提供)。 看完以上实习项目后,罗会宁笑了:看来事情并不是那么难的。 就这样,陈效邦就开始学车工了。实习项目虽然都是一些最基本的技能,但对于陈效邦来说,没有师傅教还真不行,于是他虚心地跟着罗会宁学习,一点都不敢松懈。 在罗会宁的车削机附近有一个钳工工作台,陈效邦实习期间,梅斯柏每天下午都会下来,在工作台上做一些零件修磨的工作。有一些导向块,连钳工自己都嫌麻烦,但梅斯柏正好用来消磨时光,就借来金刚锉刀,摆开架势锉了起来。他做得还挺顺手的,最后将过渡圆弧修磨得非常光滑流顺。客户应该想不到,这些导向块竟是琳达的总工程师亲手修磨出来的。 经过两个星期的实习,陈效邦终于在罗会宁的指点下完成了螺栓螺母的加工——确切地说是车削加工。零件还没有完成最终制作,因为螺栓螺母的六方尚未加工。陈效邦拿着零件,皱着眉头,似笑非笑的;罗会宁也似笑非笑的。 “师傅,下一步该怎么办呢?”陈效邦问罗会宁。 “我只能做到这样,你去问梅工吧。”罗会宁说。 陈效邦就去对梅斯柏说:“罗师傅也不会加工六方,怎么办呢?”梅斯柏就跟他解释起来:六方一般是安排在铣削机上加工的。至此,陈效邦已经圆满完成了实习任务。他还将两个零件带回办公室,放在自己的桌子上当作留念。 有了感性认识的陈效邦再跟着他的“梦瑶姐”搞设计自然思路就清晰得多了。经过半年的努力,陈效邦已经可以独立完成一些小的设计项目了。 陈甫正很高兴,就在家里口头考核陈效邦。 “陈工程师,你搞设计也有半年了,明天能不能拿出一个得意的作品来给我看看呀?”陈甫正问。 陈效邦一听,觉得不对头,就回答道:“机械设计一般不叫‘作品’,只能叫设计成果。” “不错,你能这样回答我说明你没有白呆在技术部。”陈甫正高兴地说。“但是,你应该知道我所说的‘作品’代指什么吧?” “知道。我明天给你看一套图面,装配图是童梦瑶画的,零件图是我画的,可以吗?” “最好是装配图和零件图都是你画的。” “那只能再等一段时间了。” “两个月够了吗?” “应该够了!”陈效邦说完又叹了口气。 “你怎么啦?不开心吗?”陈甫正问。 陈效邦低下头,似有难言之隐。陈甫正看着陈效邦,等待着。 陈效邦在家里和在公司简直就判若两人:在家里他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而在公司,他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也很爱面子。另外,他在家里的时候,对各人的态度也有很大区别。 陈效邦曾几次向陈甫正要钱,陈甫正都没有给。在琳达上班都半年多了,陈甫正连一次工资也没有给陈效邦发。 这时候,陈效邦又想到这件事上去了,于是就忍不住而提了出来,父子俩便又老调重弹了一回。 “陈董,你给我发一次工资好吗?”陈效邦的样子有点可怜。 “钱脏呗!”陈甫正说。“另外,我们为你设置了一道行为底线,那就是不能让你接触钱,一旦你都要直接数钱了,说明公司也就该关门了。” “我在玛里的时候身上都带钱的,没有钱实在不方便。”陈效邦说。“在玛里人家欺穷,在华夏恐怕也一样吧?” “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吗?你怎么会穷呢?你有好几亿呢!”陈甫正说。 他的表情好像是着实替陈效邦高兴似的。 “可是,”陈效邦说,“我的口袋里没有钱呀!” “你有别墅住不是?”陈甫正耐心地说。 “可那是你的呀。” “你有车开不是?” “那是辆便宜的面包车。” “你不要光想到财产,还要想到责任——你不能坐吃山空,你得设法使资金成长。你现在坐在梅斯柏前面,你就是副总工。将来,等我退休了,或者我觉得你堪当大任了,就让你接替我当董事长。你现在跟他们坐在一起,是为了让你更好地了解他们的工作过程,以便你以后作出正确决策。公司的管理模式总是要变的,不可能老是像现在这样。 “我可以证明给你看,你没有必要带钱。你穿的是名牌,这个归你妈负责;你的日用品,你妈会安排好,你不用操心;你住别墅,物业管理费、水电费不用你交,我会安排人去交;你的面包车要加油,要维修,叫罗杰华就可以办;你吃饭也不用掏钱;你要接受培训,费用有财务的卢晓芳帮你交;你的电话费自然有财务帮你交。” “我到街上要上厕所,你总得给点零钱吧?”陈效邦说。“如果交女朋友呢?我总得请人家吃吃饭,或者别的什么娱乐,或者送点礼物什么的。” “好了,好了,你别闹了!”陈甫正还是和以往一样坚决不答应。“不管你哪里要用钱,都可以叫人帮你打点,用不着你亲自数钱。” “我领不到工资,总觉得没有成就感。也可能因为是你的儿子,就再不会有成就感了。”陈效邦还是不服气。 “你不要以为做我的儿子就不会有成就感。你的责任是很大的,当然发挥的空间也就很大。不要总在乎口袋里有没有装钱,你又不是打工的!” 陈效邦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只得作罢。(未完待续。。) 第113章 陈效邦害上相思病 陈甫正没有发工资给陈效邦,陈效邦还是得独立搞一个设计项目去接受陈甫正的考核。梅斯柏给他找了一个充气成型机构的优化设计项目,并将参考资料给了他。梅斯柏提出设计目标: 1.在强度满足使用要求的条件下减轻重量; 2.改善外观。 这样,陈效邦就开始工作了。首先,他必须将原机构的结构原理分析清楚,然后才能按照要求进行优化设计。 过了几天,当陈效邦基本了解清楚这套机构的结构后,童梦瑶就去芦干出差了。 童梦瑶出差后,陈效邦很不习惯,毕竟两个人天天在一起上班有半年多了,不知不觉间便产生了感情,只是他从来不敢越雷池一步。 陈效邦对童梦瑶说过的最动情的一句话是:“梦瑶姐,你的裤子很漂亮!”但这句话很令童梦瑶生气,因为她当时穿的是一条由于褪色而成浅蓝色的旧裤子,要款式没款式,要面料没面料,是一条适合干粗活时候穿的裤子。这条裤子是薛咏梅准备丢掉的,童梦瑶看到还好就捡来穿了。童梦瑶时常穿着这条裤子去上班,觉得很舒适,看上去也很合身,正好衬托出她的匀称身材。童梦瑶和陈效邦主要是沟通工作上的事情,很少说私事,忽然听到陈效邦说出那句话来,很不习惯,还以为他是故意嘲笑她呢!因为童梦瑶没有给他好脸色,陈效邦再也不敢乱说话了。但是,童梦瑶没有计较他什么。工作上依旧很好沟通。没有一点障碍。这样一来。陈效邦似乎得到了鼓励,在规矩了一段时间后,又开始打她的主意。 童梦瑶不在,陈效邦有一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他的工作进展得很慢,但又不是因为没有童梦瑶的帮助,而是因为他的眼前没有童梦瑶的身影。 上下班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停留在童梦瑶的桌子上。三天后,他竟害起了相思病。要越来越频繁地坐到童梦瑶的位子上去。有时看她电脑里的图面,有时翻看她的文件夹。从第五天开始,他就对童梦瑶的安全帽、水杯、电话机一一抚摸,以表达对童梦瑶的思念之情。有的时候,他将自己的安全帽盖到童梦瑶的安全帽上,有时候又反过来,将童梦瑶的盖到他的上面。喝水的时候,他还用童梦瑶的杯子去接水,然后再往自己杯子里倒——他也不嫌麻烦。午休的时候,他还趴在她的桌子上休息。最后。又将两人的电话机交换了,陈效邦宁愿用自己的高级电话机换童梦瑶的廉价电话机。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一些人的眼睛。最先注意到这件事的是靠得最近的张玉迷、查妮托,接着是很有洞察力的周中柱。 张玉迷和查妮托窃窃私语过:“小老板有点反常!” 周中柱则说:“技术部要有爆炸性新闻了!” 这时候,陈效邦表现得像个小偷似的,天天在办公室掩耳盗铃。他的内心很矛盾:既想表白,又不知从何说起,生怕童梦瑶会拒绝他。害相思病使他变得憔悴,严重的时候还好像很伤感呢! 童梦瑶在芦干呆了一个多星期后,终于回来了。这时候,技术部乃至其他部门的部分人员都已经知道了陈效邦喜欢上了童梦瑶的内幕,但也有一个人不知道,那就是梅斯柏。 童梦瑶回到公司宿舍的时候,刘佳慧和薛咏梅正在窃窃私语呢。两个采购小姐当然知道了技术部发生的事。待童梦瑶洗完澡,就跟她说了。 “你们技术部出了新闻。”薛咏梅说。 “是什么呢?”童梦瑶问。 “你明天就知道了。”刘佳慧说。 童梦瑶好奇,便追问起来。 “有个人爱上你了。”薛咏梅说。 童梦瑶的心一抖,身子差点瘫倒:“别开玩笑。”稍一镇定,她又恢复常态,没把刘佳慧她们的话当回事。 见童梦瑶不信,两人便将这几天来大家的所见所闻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听得童梦瑶脸上红了白,白了红。 当晚,童梦瑶没法入睡。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和陈效邦发生感情:一则陈效邦是老板家的人,自己只是个打工的;二则陈效邦比她还小;三则她其实也做好了当老姑娘的准备,不再想和任何人产生男女感情。但是,如果撇开这三点,仅从外貌、品行、学识、性格等方面来考虑的话,她不但不讨厌陈效邦,甚至有些喜欢他。 童梦瑶想了一整晚,没有得出什么结论。都不知道该不该去上班了。天亮后,她才决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先去上班再说。于是,她穿上了自己认为最没有吸引力的一条裤子,也就是薛咏梅不要的那条裤子,可是穿上后又想换下来,因为她依稀记得陈效邦曾经赞美过这条裤子——只是不知是真是假。犹豫了一阵后,她还是穿着那条裤子,没有换。 就在去上班的路上,童梦瑶想出了对策:“先将一切复原!”于是,她一进办公室,也不敢去看陈效邦,就开始平平静静地将她的杯子从陈效邦的桌上拿回来,将两个摞在一起的安全帽分开,再把电话机换回来。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露出一点笑容。 技术部顿时平静了,陈效邦的心有些凉。使陈效邦感到安慰的是,童梦瑶除了没有对他笑之外,在其他方面倒也没有什么变化。而且,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她穿着那条旧裤子。 由于专业能力提高了,陈效邦需要问童梦瑶的事不多,因此接近的机会也就少了。他回想起刚开始的一段时间,他几乎天天都可以碰到她的衣袖,甚至触摸到她的皮肤。闻到她身上的芳香。他现在再想靠近她似乎很难了。但是她从不故意躲他。连吃饭的时候也还是有意无意地肯和他坐在一起。他不敢直接向她表白,只能静静地观察她的态度。 等陈效邦完成充气成型机构的优化设计项目后,陈甫正很高兴,而陈效邦却哭了。 “你为什么哭呀?”陈甫正以为他是过分激动呢。 陈效邦说出了自己的苦恼。 “这么说,你是真的爱上她了?”陈甫正问。 陈效邦点点头,然后说:“她很严肃,我不敢再去接近。” “那她生气了没有呢?” “没有,只是不再对我笑了。” “你先不要难过。再想想办法。” “陈董,你给我五块钱!”陈效邦哀求道。 “干什么?” “我要买一枝花。” “这是林嫂的事。” 就在陈甫正交代林甘丽去买一枝玫瑰花的时候,虞淑瑾问起了事由,陈甫正如实相告。于是一家人坐下来讨论一番。 “童梦瑶年龄太大,对陈效邦不合适。”虞淑瑾不同意陈效邦和童梦瑶谈恋爱。 “都是年轻人,大一点小一点没有什么关系,只要感情好就行了。况且看模样还是童梦瑶比陈效邦小一点。”陈甫正却支持陈效邦。 “童梦瑶身材不够苗条。”虞淑瑾又说。 “她很健壮,也很匀称,我看很好。”陈甫正说。 “她不够妩媚。”虞淑瑾说。 “要那么妩媚干什么?只要漂亮,健康就行了。”陈甫正说。 “她的恩格丽语说得不流利。” “这是次要的;再说。只要陈效邦能说流利就可以了。” “我还是觉得不合适。” “又不是要你娶她。” “也不是要你娶她。” 两个人争论了半天,没有结果。虞淑瑾又试图说服陈效邦放弃童梦瑶:“你能不能另作选择呢?比你小的好女孩多得很呢?”陈效邦低着头回答道:“只要她肯要我。我就不想考虑别人了。”陈甫正听到陈效邦的这句话有点不高兴,说:“你也没有必要把她看得太高,说不定她是因为自卑才对你冷淡的呢!”陈效邦说:“那就让我试一试吧,趁她现在还没有生气。”陈甫正说:“也好。既然明知道你想追求她而她却不生气,说明她心里看得起你。如果你爱她而她却气鼓鼓的,那就应该放弃。” 这样,陈效邦就鼓起勇气将一枝玫瑰花放在了童梦瑶的桌上;当时她在,看见他送花给她,既没有高兴也没有生气,只是默默地将花插在文件夹里。 过了几天,当那朵花快要枯萎的时候,陈效邦又写给童梦瑶一张字条:“我有句话要和你说。”童梦瑶向他点点头。他又写了一张字条:“下班后先别走!”下班后她没有走,等大家都离开后,她写了一张字条给他:“我是一块铸铁,而你是一块磷青铜——我们是没法焊在一起的!”陈效邦一看字条,顿时一身冰凉。童梦瑶慢慢地收拾桌面,又从容地离开了办公室,脸上始终没有笑容。 陈效邦就想:“真的铸铁和磷青铜不能焊接在一起吗?”他很苦恼,第二天就去请教梅斯柏,梅斯柏并不知道陈效邦的用意,只以为他确实有这样一个工作问题,就教他:“这两种材料是不能焊在一起,但如果你需要将它们装配在一起,可以用螺栓连接呀。”陈效邦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经过几次谨慎试探,陈效邦终于没有了顾虑,他大胆握住了童梦瑶的手。就在这时候,童梦瑶却向他提出了要求:“你现在要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只要我能做得到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只怕你也很难做这件事。” “你先说出来嘛!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呢?” “好吧,我就说出来,你可别怪我太过分哟!” “你能有什么过分的事情呢?” “有两个人,我希望你能帮我料理一下。” “什么人?” “就是师总和齐美琼。” “哎哟,原来是他们。你要我怎样呢?” “我要你把他们脱光衣服,然后两个人面对面地绑在一起!” “这叫什么事!”陈效邦真的不高兴了。“想不到你看上去像个淑女,竟说出这种不文雅的话来。” “你又要我说,说出来你又不帮我。那就算了吧。” “这是犯法的。”陈效邦考虑再三,觉得这件事不好做。 陈效邦知道,师攻玉和齐美琼曾经欺负过许多人,当然也包括童梦瑶。那么,他所能做的事最多是婉转地要求他们以后不要乱骂人。 童梦瑶一笑,表示不再胡闹。虚惊一场的陈效邦忽然想吻童梦瑶,却被轻轻推开了。她又要陈效邦为她做第二件事,这第二件事也不好办,是骂梅斯柏一顿。 陈效邦越发纳闷:“你为什么满脑子怪念头呢?” “你不照我的话做也可以,我就什么都听你的,但你必须把我当同事或你家的雇员。”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我骂梅工什么呢?总不能瞎骂人家吧!” “他泡妞!” 陈效邦一听乐了:“你说笑吧?他不是那种人。” “我说他泡妞!” “泡谁呢?” “你看见他常常跟谁在一起吃饭?” “你?” “除了我。” “生管的曾幽兰?” “正是。” “看不出来。” “我现在告诉你了,你帮我骂他一顿。” 这件事对于陈效邦来说也很难,但又不好拒绝童梦瑶,于是决定试一试。陈效邦知道,梅斯柏这个人除了对工作比较认真之外,不太计较个人尊严,说不定挨骂不会往心里去。(未完待续。。) 第114章 借通话童梦瑶明家境 陈效邦先是在心里酝酿了几天,本打算拐弯抹角向梅斯柏提意见,要他离曾幽兰远点,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来,而是称赞了他一回:“梅工不抽烟,不喝酒,是个好男人;在家里肯定很勤快,是个好丈夫。”梅斯柏一笑,他不是很清楚陈效邦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这几句话来,但基本上也能猜到这和童梦瑶有关。实际上,陈效邦是要求梅斯柏做个好男人、好丈夫。怎么一个好法呢?自然应该包括不泡妞了。 当陈效邦将一朵玫瑰花放到童梦瑶桌上的时候,梅斯柏恰好看见了,也看见童梦瑶默不做声地把花插进文件夹里了。这时候,梅斯柏才猜到陈效邦原来喜欢上了童梦瑶。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陈效邦和童梦瑶就谈起恋爱来了。到了年底,一贯不怎么在乎过春节的陈效邦又变得紧张了。童梦瑶要回云罩,这就意味着:要么他们分开一段时间,要么陈效邦跟随童梦瑶回去。陈效邦对童梦瑶的依恋程度确实有点匪夷所思,他是很难空这么长时间不见童梦瑶的,所以,他决定跟随童梦瑶去云罩。童梦瑶知道,她不能拒绝陈效邦跟随自己,却担心他会不习惯家乡的生活。她跟他说,她想买一张火车票回家过年,他马上就急了:“你一个人回家过年,那我呢?”说实在的,童梦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她倒是希望陈效邦不要跟她回家,而是老老实实跟他自家人在一起——留在鹿亭或回麒麟山去。 那天吃过午饭,童梦瑶和陈效邦没有马上回办公室。而是来到车棚附近。这里人少。也比较清静。车棚入口处拴着一条狗。正躺在那里休息。那条狗见到童梦瑶和陈效邦走近,只是乖乖地站立起来,没有显露出警惕性,因为它认识他们——实际上,只要是琳达的人,它基本上都认识。 陈效邦跟狗打了招呼,那条狗就舔了舔舌头。 “你家里有狗吗?”陈效邦问童梦瑶。 “有,一般还不止一条。但没有它这么乖。”童梦瑶说着指了指那条狗,接着就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先后跟爷爷、奶奶、父亲、母亲聊了几句,说她快要回家过年了。接着又拨通了童致远的手机,还把她的手机声音调得很响,对方的声音足以让站在一旁的陈效邦听清楚。 “姐。”童致远叫道。 “你在学校吗?” “不,我已经放假了,我在牛奶场南面的山坡上。” “我问你,”童梦瑶说,“狄冈的厕所修好了吗?” “没有。还是要用公共厕所。” “奶牛场那边呢?” “奶牛场这边的厕所修好了,就挨着沼气池。” “有门吗?” “有移动门。” “有没有贴瓷砖?” “没有。是水泥的。” “可以冲水吗?” “要用水桶接水去冲。” “洗澡的地方呢?” “洗澡,还是得用澡盆。” “家里有几条狗?” “三条大狗,还有一窝共四只小狗;那条黄狗就在我身边,我现在就让它叫几声给你听。” 果然,就在这时,手机里传过来几声狗吠,连陈效邦和童梦瑶身旁的那条狗也听见了,于是它也跟着吠了起来,陈效邦赶忙打手势加以制止,它这才安静下来。 “那些鸡是不是还是可以到处乱跑呢?”童梦瑶接着问。 “可以关进篱笆里,那里有一个鸡舍。” “我知道了,看来家里的条件还是不怎么好。” “家里是这样的,习惯了就好了。” 童梦瑶关了手机,脸上现出忧郁的表情。陈效邦明白了她在他面前打电话的用意。从她的眼神里他看出来了:她是在担心他会嫌弃她的家境。其实他并不怎么在乎她家里的生活条件,最重要的是能跟她在一起。而且,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还更具有吸引力,哪怕需要付出艰辛与经历磨难。陈效邦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还说:“就算你要住在牛棚里,我也要跟你走了。”这时候,童梦瑶再没有反对了。 “我只能坐火车回家,也不知道你习不习惯。”童梦瑶又说。 “我还是要跟你回去的,你不坐飞机,我就和你一起坐火车走。”陈效邦说。 这样,陈效邦就和父母说明了自己春节期间的去向。虞淑瑾倒是表示坚决支持了,可能是因为要补偿一下童梦瑶吧。 “我帮你们订购机票吧。”虞淑瑾说。 “我们要坐火车回去。”陈效邦说明。 “也好,就依你们。”陈甫正说。 “我来订购车票。”虞淑瑾说。“但是,在你们出发的前一天你应该领童梦瑶到我们家来住上一天。” “好吧。”陈效邦答应了。 就在童梦瑶去陈效邦家里的前一天,陈甫正要虞淑瑾配合他演一出戏,目的是让童梦瑶尽快融入这个家庭,虞淑瑾当然答应了。 在进门前,童梦瑶先问过陈效邦她应该怎么称呼他的父母;她说她习惯称呼他们在公司的职位,也不知道要不要改口。 “你可以像在公司的时候那样称呼他们。”陈效邦说。 果真,她就称陈甫正为陈董,称虞淑瑾为虞经理。 陈甫正和虞淑瑾说的第一句话都是:“童工程师,欢迎你!” 这倒是童梦瑶所没有料到的。过了一会儿,她才明白,原来这个家庭原本就是喜欢在家里称呼职位的。 吃过晚饭,童梦瑶原本想动手收拾桌面的,却被制止了。 “这是林嫂的事。”虞淑瑾说。 等林甘丽收拾好桌面,童梦瑶就跟到厨房去,想帮林甘丽做点什么,却被林甘丽拒绝了:“这是我的工作,我是要领工钱的。”这样一来,童梦瑶就只好随便看看了。 等童梦瑶回到客厅,却见虞淑瑾的嘴巴撅得老高,陈甫正也像在生气,陈效邦则低着脑袋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只有陈芸茜还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我们家的规矩是不能变的。”陈甫正的声音很低沉,口气却很坚决。 “那是以前。”虞淑瑾高声说。 “那是以前。”陈效邦低声附和。 “那依你们该怎么办呢?”陈甫正问。 “这还用问吗?我辛辛苦苦上了大半年的班,应该发工资。”虞淑瑾说。 “你想要多少呢?”陈甫正问。 “二十万。”虞淑瑾说。 “二十块还差不多。”陈甫正撇了撇嘴。 “我们罢工!”虞淑瑾说。 “罢工。”陈效邦跟了一句。 “我怕你们威胁吗?”陈甫正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先示意童梦瑶坐下,接着便踱起步来。“首先让我来批评虞经理,我说你是在无理取闹。当初你好说歹说求我和陈工程师,说很想到公司上班,免得在家里闲得无聊。后来陈工程师帮你找到了一个职位,你的愿望也就达到了。但是,你现在又要我发工资,那就不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的人一切支出都有专人管理,自己人只要签字就可以了,又何必一定要亲自数钱呢?你现在接手了采购部的工作,忽然又说要罢工,那造成的损失谁负责呢?” “我不管。”虞淑瑾半赌气半撒娇地说。 陈甫正没有理她,接着又批评陈效邦:“陈工程师,你的问题更严重。你从小到大花费了我多少钱?你应该多想想如何还这笔债,而不是在乎那点工资。你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表现不错,我是很替你高兴的。经过这段时间的工作,就算你还了几十万元吧。但是,你还有三百万要还。你要努力啊,按照我们的算法,你能否争取在五年的时间里还清所有债务呢?” 等虞淑瑾和陈效邦回了房间,陈甫正就对童梦瑶说:“童工程师,你应该不算外人了,我得把他们的情况告诉你。”接着,陈甫正就先说虞淑瑾的情况。等说完虞淑瑾的情况,他又说陈效邦的情况,最后又说明:“陈工程师要还清债务也不是很难,我的计算方法对他有利。只要是他通过工作所赚的利润都算在他的名下。如果他参与的工程亏了,那么,他也必须承担一部分额度。所以,只要他多做贡献,他很快就可以还清他的债务。举例来说,公司卖一台油压吊镀生产线,技术部产生利润为30万元,梅工和你只领工资和少量的奖金,而陈效邦呢,他的名下就可以多出5万元;因为按贡献比例,你们三个人依次为:梅工15万,你10万,陈效邦5万。你和梅工赚的钱用于公司发展,不会算在你们名下。如果你以后和陈效邦结了婚,正式成了我们的家庭成员,你的名下也要建立账户,到时候你就再也领不到工资了。当然,你也不需要数钱了,因为你的一切开支都有专人管理。家庭成员中没有为公司做贡献的,名下资产为负值,但也不会影响生活,一切开支都没有问题,就像陈芸茜那样。”(未完待续。。) 第115章 童梦瑶低调回故里 陈甫正和童梦瑶说完话,见她默认了他家的做法以后,就领她上楼了。在一间卧室里,他们看见了虞淑瑾和陈芸茜。还有两间卧室里没有人。他们又上了三楼,在露台上找到了陈效邦。把童梦瑶交给了陈效邦后,陈甫正就下去了。 陈效邦和童梦瑶在露台上一边看远处的夜景,一边又讨论了一回家里的经济管理方式。他们此时的心境很平和,就像是在议论别人家的事情一样。陈效邦也没有了怨言,可能是因为有童梦瑶跟他做伴的缘故。 因为第二天早晨七点就要出发,陈效邦决定早点儿睡。他领童梦瑶进了自己的卧室,用眼神征询她的意见:“你想和谁睡一间屋?”童梦瑶点点头,表示要和他在一起。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童致远来的电话。 “姐。”声音依然很响。 “嗯。” “你男朋友是不是到过玛里呀?” “他以前就是在玛里留学的。” “我有几个恩格丽语学习的问题想问他。” “现在吗?” “不,等你们回来再说。” “好吧,你先准备一下。” 童梦瑶关了手机,对陈效邦说:“想不到你还很忙,放假了还得教人家学恩格丽语。”陈效邦一笑:要他教别的不一定行,要他教恩格丽语那还不是小菜一碟!童梦瑶撒起娇来:“我们先洗澡吧。” 睡前陈效邦又去问陈甫正和虞淑瑾:“今晚我要和梦瑶姐睡,可以吗?” “这得问童工程师自己吧?”陈甫正说。 “她已经同意了。” “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呢?”虞淑瑾问。 “就这半年内吧!” 得到许可的陈效邦回到卧室,童梦瑶坐在席梦思上。屋里有点冷。陈效邦就习惯性地打开了空调;可是童梦瑶不高兴了。硬要关掉。陈效邦只好照办。等两个人睡下后,童梦瑶又喊冷,陈效邦又想开空调,童梦瑶又撒娇了:“不用开空调,人家想你抱嘛!” “谁想我抱呢?”陈效邦很纳闷。 “我想你抱!”童梦瑶边说边靠近陈效邦。 “原来是你想我抱,那还不容易吗?”陈效邦乖乖地抱紧童梦瑶。 “我现在好想做一件事呢!”童梦瑶说。 “我也一样,好想做一件事。”陈效邦笑了,并且把她抱得更紧。 “你先叫我。” “师姐。” “那我们的师傅是谁呢?” “梅工。” “就算是吧。只是别让他知道了。” “他也没有当自己是我们的师傅。” “不管他当自己是什么,对我们来说都是重要的,明白吗?” “明白。” 他们甜蜜地想着:“只要努力工作,我们的账户上的数字就会由负变正,再由小数目变成大数目;太好了!” 一个温馨的夜晚过后,接着就是长长的旅途劳顿了。本来,童梦瑶还以为陈效邦会支持不住,没想到他还挺能吃苦,不但没有让她操心,还一路上照顾她呢! 下了火车。他们又去搭汽车,等到了童梦瑶的故乡——狄冈镇那个简陋的车站。就见童致远和他的女友一起站在那里。大家见过面,就回了镇上的家。这里是祖屋,现在仅是童致远和女友上班的时候住着;童梦瑶的其他家人一般都住在奶牛场。奶牛场离狄冈镇约有十五里,因为天快黑了,就决定先在镇上安顿一晚。 童致远在狄冈镇的中心小学当老师,教四年级的语文和恩格丽语。他的女友王菁是他的同事,教美术的。 对于陈效邦来说,住在镇上就像住在一个古老的旅店里一样。一切陈设是那么简陋、陈旧,仿佛用过了好几百年了。 王菁煮了羊肉水饺,算是对陈效邦的热情招待。也许是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吃东西的缘故,陈效邦觉得很好吃。因为室内没有厕所,晚上睡觉又有不方便之处。童致远的房间显得整齐一些,于是就让陈效邦和童致远睡一间屋,童梦瑶和王菁睡一间屋——卧榻还是临时铺的。 童致远和陈效邦聊得还算投机,最后还向陈效邦请教了几个恩格丽语学习的问题。童致远的问题如下: 1.单词“writer”和“author”的区别在哪里? 2.句子“ -go.”和“ go.”是不是意思一样呢? 3.句子“k- english?”对不对? 4.“标准恩格丽语”转译成恩格丽语是不是“ish”? 陈效邦解答如下: 1.“writer”是“专门写作者”“作家”的意思,偏重于职业。如:  a -writer. “author”是“作者”的意思,偏重于某本书或某篇文章出自何人之手;此人不一定是专业作家。如:aret. 2.这两句话的意思不同。“can”表示“有能力”“办得到”的意思;“may”则是“被允许”“不再受约束”的意思。 3.这句话在语法上虽然没有错,但不符合习惯。应该是“k -english?” 4.应该转译成“lish.” 童致远又向陈效邦说出了自己的困惑:无论他怎么努力,看多少语法书,他的恩格丽语水平都似乎很难有所提高。不知道自己的学习方法出了什么问题。陈效邦说。为了学好恩格丽语。只是看语法书是不够的,一定要多看原文著作。如果要学会说恩格丽语,那就一定要和玛里人直接交流才能比较有效。 第二天.童致远就借了一辆三轮车,将童梦瑶和陈效邦带到奶牛场去了,王菁骑辆自行车也跟去了。 奶牛场在山间的一个湖边,房子建在山脚下,是一个二层楼,显得比镇上的房子宽敞得多。为童梦瑶和陈效邦准备的房间也像那么回事。还专门买回来一张席梦思,卧单被子也是新的。童梦瑶还特意要童致远带他们去看了新建的厕所。原来厕所很简单,所谓的移门其实只是一扇竹片编织的简易门,并没有滑槽,使用时必须用手搬动。 离童梦瑶家三百米远的地方还有一栋房子,那是她叔叔家的。爷爷奶奶两家都住,有时是一家住一个,没有规律,反正不远,走起来也不累。 奶牛场那里除了奶牛之外还有一匹马。山坡上有一群羊。在陈效邦看来,童梦瑶家里应该很有钱才对。但实际上呢。正如她的父亲童爱华所说:“那都是空架子,赚不到什么钱。” 童爱华夫妇很勤劳,一天到晚忙里忙外。童梦瑶想帮着做点什么,也被劝住了:“你是工程师,不用做这些了。多带小陈去到处转一转,休息休息。”童梦瑶看得出,家里的一切,在他们回来之前都清理过一遍,目的是要给陈效邦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下午,童梦瑶领陈效邦上了山顶,从高处往下看,那匹马显得很小。忽然,陈效邦说:“师姐,我能不能骑一下那匹马呢?” “当然可以。”童梦瑶说。 其实,连童梦瑶自己也没有骑过那匹马,但为了满足陈效邦的好奇心,她还是把他扶上马背。因为担心陈效邦的安全,童梦瑶一直牵着缰绳。 “我们到山坡上去吧!”陈效邦骑在马上,很有些兴奋。 童梦瑶看了陈效邦一眼,媚笑起来,接着,她就牵着缰绳朝山坡上走去。等过了一个山坳,小路平坦了些。陈效邦又要童梦瑶一道骑在马上。童梦瑶犹豫了一下,但见四处无人,便答应了。走到一处有岩石的地方,他们停下来。童梦瑶站到岩石上去,就爬上了马背,坐在陈效邦前面,手里还握着缰绳。 马儿一直很乖,两个人骑在它背上,它也似乎没有抱怨。陈效邦把手叉在童梦瑶的腰间,就像在给她量腰围似的。童梦瑶有些紧张,不敢回头,生怕惊动马。陈效邦轻轻地低下头去,慢慢吻了童梦瑶的头发。到了一条小溪旁,他们下马了。 两个人坐在水边,让马在一边休息。溪水很浅,潺潺流淌着,就像在奏乐。 “如果是夏天,我肯定要喝溪水。”陈效邦看着清澈见底的溪水说。 “溪水一般不能喝,井水才能喝;那边就有一口井。”童梦瑶指了指不远处。 “但我看溪水也很清澈呀!” “味道不一样,有点咸,最好不喝它。”童梦瑶说完就起身带陈效邦走到井边。 “你以前是不是在这里喝过水?” “我经常在这里喝水。” “难怪你这么熟悉。”陈效邦说着就拥抱了童梦瑶。 童梦瑶偏过头,看着井里的倒影。 “我都不想走了。”陈效邦说。 “为什么?” “在这么宁静的地方,又能拥抱你,我都不知道我还需要什么别的了,好像这就够了。” “这只是个偏僻的山沟,不值得你留恋。”童梦瑶说着就想拿开陈效邦的手。 陈效邦不但不肯松手,还加大了力气,童梦瑶只好靠在他胸前。等他们亲近了一阵,便重新上马,沿原路往回走。快要看见奶牛场的时候,童梦瑶就下马了,手里继续牵着缰绳。 等童梦瑶和陈效邦回到奶牛场,王菁就过来给他们拍了一张照片,拍完照片就和童致远回她家去了。 童梦瑶和陈效邦在家里住了五天,因为天气一直还算好,又不太冷,几乎每天都要骑马去山间玩一阵。当他们动身回鹿亭的时候,包袱里多了一张照片:陈效邦骑在一匹马上,童梦瑶则牵住马的缰绳。(未完待续。。) 第116章 失威严齐美琼闹离职 童梦瑶和陈效邦回鹿亭后不久,陈效邦就要童梦瑶搬到他家去住。童梦瑶犹豫了好一阵,因为她看得出来,同室的薛咏梅和刘佳慧不高兴——她们觉得童梦瑶太走运了——,只是没有表现得太明显而已。童梦瑶并没有把她不愿意搬家的原因说出来给陈效邦听,因为她觉得很不好启齿,毕竟那是一件微妙的事。每当看到薛咏梅和刘佳慧那不友好的脸色,童梦瑶便后悔自己和陈效邦这样的人产生了感情——她宁愿陈效邦是一个来打工的人,而不是老板的儿子。 但是,陈效邦等了一段时间后,便以为童梦瑶不喜欢他了,于是生气了。看到陈效邦生气的样子,童梦瑶这才下了决心,再不那么在乎别人的脸色,搬到陈甫正家去了。搬家的时候,也没有请人帮忙,就是陈效邦自己开着面包车去拿那点东西的——主要就是两口箱子,其他用品都没有拿。 住到陈效邦家里后,童梦瑶就每天都和陈效邦一路上下班了。看到这种情形,齐美琼心里很不是滋味。齐美琼虽然也算是老练的了,但见到童梦瑶和陈效邦那么亲密,不仅不高兴,似乎还变得十分悲观。她是个敏感的人,看得出这件事情似乎将对她产生不利的影响。师攻玉知道她的心情,就找机会安慰她,要她顺应环境变化,她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似乎她的末日已经来临,工作的劲头也日渐减弱。 还有一件事更加使齐美琼难过,就是虞淑瑾和陈效邦都不怎么喜欢看见她骂人。每当看到她骂人的时候。虞淑瑾或陈效邦都会露出惊诧的表情来。自从陈效邦和虞淑瑾先后来上班。齐美琼就逐渐感到莫名的压抑了。她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是在挨骂的环境里会感到压抑,而她则是不能骂人了就会感到压抑。 有一次,齐美琼趁虞淑瑾不在的时候,骂了薛咏梅。没想到虞淑瑾却忽然回了办公室,因此看见了齐美琼的泼妇相。虞淑瑾就把齐美琼叫到会议室里,跟她说:“你只是一个助理,不能那样骂人。那样显得很没有教养,明白吗?”听了虞淑瑾的话,齐美琼感到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她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委屈,原来自己在虞淑瑾眼里这么没有价值。确实,如果换一个人这样说她,她可能就会反驳:“不骂能进步吗?”但既然是老板娘说她,她便只能忍气吞声了。 虽然虞淑瑾也好,陈效邦也好。都没有明令禁止骂人,但是。齐美琼还是不好意思当着他们的面骂人。时间一久,她就觉得以后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好开口骂人了。既然不能任意骂人,她便觉得自己没有威严,而没有威严就跟一个助理一样没有地位了。 实际上呢,还是有很多人忌惮齐美琼,包括童梦瑶。童梦瑶住到老板家后并没有多么得意,而且处事更加谨慎了,但齐美琼还是感到心里极不平衡。为了重新找到自己的价值,齐美琼唯有寄希望于职位的提升了。 于是,齐美琼找陈甫正谈话,请求他正式任命她为副总经理,希望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但被拒绝了。 这样一来,失势的齐美琼就想离职。她先把她的打算告诉给了师攻玉,师攻玉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一下子就拉住她的手,两眼脉脉含情地注视着她,就像想和她亲近一番似的。 “我现在没有心情!”齐美琼挣脱开师攻玉的手,没好气地说。 “你先冷静下来,先别提离职的事,好吗?” “我已经想了好久了,现在陈董的夫人、儿子都在公司,确实轮不到我这个外人帮他打理公司的大小事务,我已经成了无足轻重的闲人了。不离开显得我不知趣一样。” “请你多为我想一想好吗?你应该知道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师攻玉吐露真情道。 “我就是留下来也不会有太大作为了,还不如早点离开。”齐美琼说。 “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吧。”师攻玉急了。 见师攻玉这么在乎她,齐美琼便变得越发脆弱了,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如果说她平时还有一点自律意识的话,那么,这时候,面对师攻玉的百般柔情,她便像洪门大开一样,让心里那种极端自私的意念一股脑儿地宣泄出来。 “我有什么办法呢?”齐美琼撒起泼来,“我只是想骂骂人,这个要求过分吗?又没有骂老板。” “骂人跟做运动一样,不过分。”师攻玉赞同道。 “我不过是想什么事都由我做主,什么责任都让别人负,这有什么错?” “这样别人才会有压力,而有压力才会有进步,没错。”师攻玉曲意逢迎道。 “我只是要人家把我的话当圣旨,听到就要立即执行,这样过分吗?” “这还不是为了提高效率吗?不过分。” “我不过想要有一张永远也刷不完的信用卡,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一辈子不愁没钱用,这有什么错?” “不愁没钱用,这样才能心无旁骛地投入工作,没错。” “我只是想要养尊处优,青春永驻,这样过分吗?” “我们接待客户,当然要注重外表,不过分。” “我不过是想在家里有老公疼,在公司有你这个甜心关怀,这有什么错?” “没错,没错,现在不正是这样吗?” “既然我没有什么错,也没有什么过分,那为什么还是不能满足我的要求呢?为什么别人一来就可以当官,而我就十年都得不到应有的地位呢?” “这样吧,你再去找陈董谈,想办法说服他给你一个正式的任命。我最怕你离职。你一离职。我也就干不下去了。” 齐美琼依言就又去找陈甫正谈。她知道。师攻玉怕她离职,陈甫正不一定怕她离职,但是,她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说服陈甫正,于是,还得老调重弹。 “陈董,我想离职。” “为什么?”陈甫正淡淡地问,脸上现出不屑一顾的表情。 “你都看见了。我现在一点威信都没有,跟一个助理没有什么两样。” “我早说过,在我们这里,助理的级别是很高的,相当于副总经理。” “可是我现在连人都不能骂,这算什么呢?” “你别想得太多,还是好好上班吧。” “我在琳达都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觉得委屈。如果你不给我一个正式的任命,我就没法呆下去了。” “你要我任命你为什么呢?” “当然是副总经理。我一直就是以这个职位的身份在工作的。” “如果我任命你为业务部经理,你满意吗?”陈甫正半真半假地问。 “不……不行。”齐美琼犹犹豫豫地说。 “你又何必一定要那个虚名呢?” 齐美琼说出了她的苦衷——没有合适的职位是很不好开展工作的——。但是没有怪罪虞淑瑾和陈效邦,并且表示以后再不骂任何人了。 “任命你为副总经理我看会有许多人不服,所以,我很难办。” “只要你任命,谁还敢不服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你得罪的人太多了,我实在是不好任命。” 求了半天,陈甫正就是不答应。齐美琼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耍赖,最后陈甫正就提出一个条件:只要齐美琼能求得全公司员工的原谅,就可以考虑正式任命。这样,齐美琼才将信将疑地离开陈甫正,一边想着如何去完成这个任务。 齐美琼赶紧向师攻玉报告了情况。师攻玉一听陈甫正的意见,马上就为齐美琼出谋划策。 “你为了公司的长远利益,确实得罪了很多人。”师攻玉说。“要大家轻易原谅你,是有困难的。但我们不能放弃,要设法通过难关。你要各个击破,从薄弱处下手——也就是先求和你关系最好的人原谅。如果已经有一部分人原谅了你,其他人一定会跟从。这样问题就好解决了。到时候,陈董也不能食言,你也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副总经理了,而我也就不会失去你这个最佳拍档了。” 话是这么说,真的要做起来,齐美琼还是觉得困难重重。一时间,齐美琼似乎已经得罪了全公司的每一个人。她无礼顶撞过的有陈甫正、师攻玉,恶意贬损过的有姚继业、钟涌浪、秦泰、时润根、容金石等,恣意辱骂过的有技术部、电气部、财务部、生管部、人事部、采购部、加工部、装配部、焊接部等部门的大多数员工,存心气过的有梅斯柏等人。 齐美琼要殷可碧把全公司的员工名单打印了一份——殷可碧很快就给她打印了一份考勤表——,然后放到师攻玉面前,自己又一次变得像一个小丫头般卑微。 “师总,你帮我看看,哪几个人的关系和我比较好呢?”她这么问纯粹是做样子。 师攻玉看着名单,微微点着头,好像在挑选似的。半天,他也只能将陈甫正、师攻玉、姚继业等几个人打了勾。 “先找这几个人签了名再说吧。你要有耐心,别急躁,事情总能解决的。” “噢。”齐美琼乖乖地应了一声。 于是,齐美琼就拿着那几张考勤表,开始到处求人签名。 她最先找到陈甫正跟前。 “陈董,我来请求你原谅,原谅我曾经不知高低贵贱,冒犯过你。”齐美琼诚恳地说。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知道,我不该目无尊长,动不动就敲你的桌子。”齐美琼流着眼泪说。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我悔改!”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陈甫正签了名,名字后面写上了“原谅”两个字。 齐美琼深深向陈甫正鞠了一躬,就像她接待吉般客户时一样表现得既谦逊又周到。 “仅有我的签名是不够的,这八十几个人,一个都不能少。”陈甫正又说。“就算是长期出差在外的,你也得设法让他们发传真回来,表示他们已经原谅了你。” 一听这话,齐美琼刚刚展开的笑容就又收敛了,继而还感到头痛,脸上露出了凄苦的表情。(未完待续。。) 第117章 齐美琼匆匆求签名 齐美琼接着就去找师攻玉,先报告了签名进展以及陈甫正的具体要求。师攻玉一听很高兴地说:“万事开头难,”他边说边签了自己的名字,“先有了陈董和我的签名,其他人多少要给你一点面子。” 齐美琼又找到姚继业,请求签名表示原谅她的冒犯。 “你也没有冒犯过我呀!”姚继业说。 姚继业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齿来,可就是不签名。 “如果你肯原谅我,就请你签个名吧!”齐美琼既像在请求,又像在提醒。 “不用签什么名了,”姚继业十分大度地说,“你根本就没有得罪过我嘛!” 姚继业原本没有什么坏心,但无意之中却使齐美琼感到为难。如果是以前,他肯定要挨她骂,说他一点悟性都没有;但这时候,她不敢骂。 “我以前经常得罪你。”齐美琼说。 “是吗?怎么我想不起来呢?” “我骂过你,说你什么都不懂。”齐美琼设法让姚继业想起来。 “噢!那叫什么骂呢?我本来就不怎么懂嘛!再说,谁又能懂多少呢?谁也不是神仙,哪儿能什么都懂呢?” “我还指责过你不负责任。” “你指责得对,比起你来,我负的责任是小得多。” “我还说你管理无方,技术部一片混乱。” “你骂得对,所以我才会改进,技术部才会进步呀!” “那么你是愿意原谅我了?” “你没有错。何必要我原谅呢?我应该向你学习。向你致敬!” “那你是不讨厌我了?” “当然。我还要感谢你呢,你帮了我那么多的忙。” “好吧,请你签个字。” 这样,姚继业就签了字,只不过名字后面不是“原谅”而是“感谢”两个字,表示他很感谢齐美琼。 得到姚继业的签名后,齐美琼放下心来。她顺便看了看技术部其他人,觉得没有把握。就采取了欲擒故纵的策略,不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齐美琼找到钟涌浪后,吸取了在姚继业面前得到的教训,变换了一种问法。 “钟经理,你讨厌我吗?”齐美琼诚恳地问。 “齐小姐,你今天怎么啦?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可爱?”钟涌浪问。 “你能不能帮我签个名?”齐美琼递上名单,指着钟涌浪的名字问。 “当然可以。”钟涌浪爽快地签了名。 “后面加一笔,你可以写上‘原谅’两个字吗?” “原谅你什么呢?你又没有什么错!” “就算原谅我一直以来对你们电气部照顾不周吧!” “什么话!你还要怎么照顾我们呢?你已经够照顾我们的了。” “我的工作总是有待改进的,我就不具体说了,只要你对我过去的工作疏忽表示原谅就可以了。” “好吧。那就不客气了。”钟涌浪终于在他的名字后面添上了“原谅”两个字。 齐美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已经有了四个人的签名,齐美琼总算有了一点信心。师攻玉更是感到有了希望。他又向齐美琼面授机宜:“梅工那里你先缓一缓,估计他很难原谅你;技术部的其他人,除了姚继业之外都不会是省油的灯,要作为重点来攻打。你先去找现场的几个头签名吧,我已经打过招呼了,量他们不敢怎么难为你。” 齐美琼依言就去了现场。焊接部、加工部、装配部三个部长,个个见了齐美琼都如临大敌。 容金石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无论齐美琼说什么,起先就是不签字,还说什么“我哪儿够资格呀?”最后,齐美琼是捉住他的手,手把手地签上了名字,又添上“原谅”二字的。 时润根倒是拿出了十二分的配合精神来了,表示只要齐美琼吩咐,要他干啥他就干啥,莫说是签个名。但他又借故说自己的手比较脏,在签名之前必须充分做清洁,于是跑到厕所去了;而这一去竟有半个小时没有出来。齐美琼左等右等,老是不见他出来,又不好发作,只能在机器旁生闷气。等时润根签过名,齐美琼差点又骂了:“你刚才是不是掉进厕所里了?为什么这么久都爬不出来呢?”但她知道自己可以随意骂人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因而强忍住了。 最叫齐美琼生气的还不是时润根,而是秦泰。他一见齐美琼拿着名单笑吟吟朝他走过来就跑,还边跑边讨饶:“齐小姐,你等等,我们改,我们改!”——他们改什么?真的是叫人莫名其妙。齐美琼自知追不上秦泰,就强忍怒气站在一台胶料冷却机的风冷门旁边等着。她看见门的缝隙很大,确实需要修改,但此时她的心思不在工作上,哪里顾得了那么多!等着等着,齐美琼脸上的怒气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忧虑和伤感。她真的服了,就像孤独的孩子盼娘归一样盼秦泰回到机器旁来。当秦泰探头探脑折回来的时候,齐美琼不是怒目圆睁,而是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秦泰见母老虎并未发作,便小心翼翼上前并按要求签了名。 如果说,这一阶段的签名使齐美琼哭笑不得的话,那下一阶段的签名就使她感到步履维艰了。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一副面孔——置之不理,理由也一致:“工作忙!”就这样,一耽误就是好几天。 当陈甫正向齐美琼要签名结果的时候,齐美琼硬着头皮把考勤表给了他。 陈甫正一看签名的那么少,就对齐美琼说:“瞧见了吧,不是我不任命你,是员工们讨厌你。虽然做主的是我,我不也得顺应民心?大家讨厌你。我就不好任命你了。所以。我看你还是安于现状吧!” 齐美琼一气之下就向师攻玉递交了离职申请。师攻玉企图挽回局面。拒绝签字,无奈齐美琼又撒泼了,冷不丁地在师攻玉下巴上咬了一口,然后捉住他的手硬是签了字。 “以后你要自己保重,我要走了;我就不信,离开琳达我就会饿死!”她气咻咻地说。 师攻玉哪里肯放,急忙上前拼命将她拉住,齐美琼也拼命挣脱。硬是把他撂倒在地上。但师攻玉是坚强的,即使躺在地上也不松手,紧紧地拉住她,使她一时走不脱。 “你不要走,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师攻玉一边流泪一边说。 两个人相持了一会儿,等师攻玉缓过劲来,就起身抱住齐美琼,疯狂地在她脸上、身上吻着,最后竟跪了下去。将头埋进她的两腿间。 齐美琼心软了,蹲下身子。抱住师攻玉的头,温情地叫道:“玉儿!” “琼儿!”师攻玉仍然哽咽着。 “好!我不走,我豁出去了,我就是为奴当仆也一定要得到所有的人签名!”齐美琼发疯了。 “我谢谢你,我谢谢你!”师攻玉破涕为笑,站立起来,不停地朝齐美琼作揖。 齐美琼坐下来,师攻玉就坐到她身边,两个人都需要休息,也需要重新理出一个思路。他们两个人都有点后悔:齐美琼后悔自己不够冷静,处事太冲动;师攻玉则后悔自己失态了,没有一点大将风度。 “师总,你还得帮帮我。”齐美琼不无忧虑地说。 “唉!”师攻玉做出一副沉着的样子来,“帮你不就是帮我自己吗?” “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该这么早就放弃。”齐美琼试图重新树立信心。 “是呵!”师攻玉尽量用老成的语调说,“尺蠖之曲,以求伸也,你暂时委屈一下,等你当了副总经理,就什么都好了!” 齐美琼一听这话,顿时流下热泪,感激地看着师攻玉。 这么多年来,两个人一直一唱一和,搭配得如鱼得水,也不知打败多少对手,使他们个个臣服。尽管师攻玉常常对外说:“齐美琼挨我的骂最多。”但实际上,这只不过是师攻玉掌握平衡的一个伎俩而已——他压根儿就没有真的骂过齐美琼,总是把她当知己一样对待,两个人狼狈为奸。他之所以要那么说,无非是暗示人家:“挨骂不一定是坏事,齐美琼就因为能挨骂才成了我的亲信的。”自然,这一招是很管用的,许多人都觉得挨骂越多就越受器重,因而也就越有前途了:他们俯首帖耳地挨骂,挨过骂后还不忘向师攻玉展现笑容——一种乖顺的笑容。 但是,记仇的人总是有的,而且不能说记仇的人就一定不好——有的时候,一个表面上不记仇的人可能更加阴险,或者根本就是一个失却公心的人,一个毫无责任心的人。那些记仇的人,当然不想要齐美琼偿还什么,因为他们知道那是不现实的,但心里所受过的伤痕并不会说抚平就可以抚平的,往往会留下永久的疤痕。 也许虞淑瑾和陈效邦不知道,由于他们的参与,琳达骂人的现象得到遏制——连师攻玉骂起人来也没有那么凶了。大家当然会由衷地欢迎他们,哪怕他们什么也不做。 其实,只要齐美琼能够将属于她的那点工作料理好,并没有什么人会存心算计她;但她心虚,总觉得有人要对她不利了。她是得罪过梅斯柏、童梦瑶以及技术部其他人,也得罪过秦泰、时润根、容金石他们,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就算计较她,也没有人会趁机报复,只不过要真心原谅她也是很难的——她曾经实在太可恶了! 齐美琼自然知道自己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不好,可是要她改变也非易事。如果要她留在琳达当一个安分守己的助理,她很难做到,即使她很喜欢师攻玉这个上司。所以,她不得不再一次放下架子,准备去请求那些员工的原谅。(未完待续。。) 第118章 得所愿齐美琼痛哭流涕 为了给齐美琼铺路搭桥,师攻玉又亲自出马,分别找到容金石、时润根、秦泰等人,要求他们对其下属员工做好思想工作,配合好签名活动。他还强调说:“不要以为这件事跟工作无关,留住齐小姐也是十分重要的工作!” 这样一来,毕竟是下了功夫的,齐美琼就又得到了一部分员工的签名。技术部也有强燕飞和冯婉丽两个人签了名,其他人则还是躲避的态度。 师攻玉又请求陈甫正,要他设法说服梅斯柏带个头,在齐美琼的考勤表上签字。师攻玉的策略是,只要梅斯柏原谅了齐美琼,则技术部的其他人应该也会原谅她。 陈甫正找到梅斯柏,跟他谈起齐美琼请求原谅的事,并希望他能带个头签字。 “我很难原谅她。”梅斯柏为难地说。 “她好像并没有直接骂过你吧?”陈甫正问。 “她虽然没有直接骂过我,但曾经经常严重阻碍我的工作。而且,她骂别人的时候我听见了,她说的话是很难接受的。” “她也是为公司着想吧!”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我有不同的看法:被她骂过后,人往往会失去工作热情,很容易产生消极情绪。” “这我就不理解了。”陈甫正皱起眉头来。 “你想不想体验一下被骂的感觉呢?” “试试看吧,我不认为她说话会有什么副作用。” “那就开始了,陈董。我扮演一回齐小姐。你可千万别见怪。” 接着。梅斯柏先提出了三个等级:一级,可以用粗话任意伤害对方;二级,可以用表情随意贬低对方;三级,心平气和地说出见解,令对方无地自容。陈甫正选了三级, “那好,我不会像齐小姐那样用粗话骂你,只是以她的一般态度对你说几句话。你再看看效果。” “你说吧,我不见怪。”陈甫正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来。 “请问陈董,琳达去年的利润有多少?” 陈甫正一愣,不好开口,因为那是机密,一般不会对梅斯柏泄露。 “你随便说个假数字也可以。”梅斯柏说。 “五千万。”陈甫正有点得意地答道。 “这么少?以你这样的规模、这样的实力,才赚五千万实在是太少了!” “实际上不止,有六千万。” “太少了,你白拥有了这些精良的设备和这些优秀的员工,对不起信任你的客户。当然,也对不起你自己。” 陈甫正一笑了之。 “你不要笑。我现在请你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琳达的效益会这么差?” “依你看,好像琳达还有很大的潜力可挖?我倒要听听你的高见。”陈甫正耐心地说 “你就不该这样说话,你才是老板,决策是你定的,我只是服从而已。你看看鹿亭的其他公司,无论人力物力都不及琳达的有很多,可是人家的效益为啥就那么好呢?” “我不管人家效益好不好,我只管我自己,我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陈甫正自我安慰道。 “你一个大老板说出这种话来就不怕人家笑话吗?人要脸树要皮,你还是争一口气吧!” “你要我怎么争气呢?”陈甫正有点激动了。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我教你吗?多挣钱呗!” “我争取明年挣够十亿,行了吧?”陈甫正瞪起眼睛。 “十亿?太少了吧,不够塞牙缝。” “一百亿?”陈甫正咬紧牙关。 “你这不是明显在吹牛吗?你要知道,一个老板不负责任地瞎吹牛,是很令人反感的。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注意一点自身形象呀?就你这样也配当老板,别丢人现眼了!” “你不要太过分!”陈甫正气急败坏地喝道。 “模仿……陈董……模仿……”梅斯柏吓得直哆嗦。 陈甫正耷拉下脑袋,变成一张苦瓜脸,他意识到自己是失态了。虽然他知道梅斯柏只是在模仿齐美琼,心里却像是堵上了一团棉花,半天恢复不了常态,就像是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傻瓜一样。 “怎么样?陈董,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应该奋进了呢?”梅斯柏问。 “好像不是想奋进,而是想逃避,要不就是破罐子破摔。” “难道我刚才的话没有激发出你的工作热情吗?” “没有,我还真不想开公司了,免得被人嘲笑。” “我只是模仿了一部分,还没有骂人。她骂我们的时候总是什么‘小贱人’‘小蹄子’‘老狐狸’之类。” 事实上,虽然不能说骂人没有一点作用,但毕竟没有人喜欢挨骂。况且,对人打击过头了并不能激发出潜力来,反而会挫伤人的意志,产生消极情绪。再说,谁都不愿意自己的顶头上司是一个白痴。齐美琼说起话来从来不通过大脑,那也就等于白痴,别人很难接受。 为了安抚陈甫正,梅斯柏说:“刚才是齐小姐对别人说话的口气,而且是最温和的一种。现在你再和我本人聊一遍同样的话题。” “还聊?”陈甫正有点害怕了。 “我刚才多有冒犯,想赔罪。” “好吧,随便聊。” “请问陈董,琳达去年的利润有多少?” “五千万。”陈甫正有点悲观地回答。 “这是不容易的。以你这样的规模,这样的实力,能赚五千万实在是不容易的。这都是你经营有方的结果。你在赚取利润的同时,也是在为我们员工造福,为客户效力。我们能为你这样的老板打工真是三生有幸。” “大家尽力而为吧。”陈甫正笑了,又找回了一贯有的尊严。 两人沉默了一阵,这时候基本上有了一致的看法:齐美琼乱骂人是不利于公司生存与发展的,应该改正。在陈甫正的一再要求下,梅斯柏表示愿意在名单上签字。这样一来,陈甫正可算是为齐美琼开了一盏绿灯了。 当天下班时,琳达门口可热闹了。只见齐美琼胸前背后都挂了牌子,前面写着:“我错了,请原谅!”后面写着:“我有罪,请宽恕!”——她可是真的豁出去了,无论如何也要趁下班的时候圆满完成签名的任务。值班的是贾西蒙,临下班的时候齐美琼叫他:“帅哥,请帮帮忙!”要他将大门关上——平时下班总是敞开的——,仅留侧门供大家通过。齐美琼拿着那份名单,老老实实地站在侧门边。这样,每个人都必须经过她的身边才能出去。 凡是没有签过名的人到了门口,齐美琼都会极为礼貌地鞠躬,然后递上名单,先尊称对方一声,再说:“对不起!请签名!”就这样,没有一个人能轻易混得出去了。齐美琼又会对着过去的人的背影说上一声:“谢谢!” 即使这样,还是有人想钻空子躲出去,只是有贾西蒙在一旁维持秩序,不好表现得太明显而已。必要的时候,贾西蒙会高声叫道:“请大家合作一点,排好队伍,不要拥挤!” 技术部的人多数都不想签名,就远远地站着观望。齐美琼时不时地看看梅斯柏,眼神里带着某种期待。梅斯柏见躲不过,只好不紧不慢地朝门口走去。 看到梅斯柏过去,齐美琼就叫道:“梅总工,对不起,请签个名!”待梅斯柏签完名,她照例说一声:“谢谢!”梅斯柏签好名,技术部其他人也就真的跟从了。 陈甫正、师攻玉、陈效邦、姚继业、钟涌浪等人是开车的,就在不远处等着。等人都走了,他们才准备开车出去。 这时候,齐美琼一看名单,还差三个人没有签名:虞淑瑾、陈效邦、童梦瑶。她赶紧奔到虞淑瑾面前,叫道:“夫人,请帮我签个名!”接着又奔到陈效邦面前:“少爷,请帮我签个名!”又对童梦瑶说:“少奶奶,少奶奶,是我有眼无珠,是我下贱,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留我一条狗命吧!”童梦瑶心里很不是滋味,面无表情地签完字,上了车以后还在发愣,脑子里一片空白。 所有的人都签字了,齐美琼一下子变得欣喜若狂。也许是叫得口滑的缘故吧,她居然跑到陈甫正面前,呈上那份名单,同时改口叫他:“老爷,请过目!” 陈甫正粗略看了一眼名单,确认过后就对师攻玉说:“明天可以出通告了,任命副总经理。” 齐美琼一听,激动得倒在门卫室的墙角痛哭流涕。 “你快起来吧!一个副总经理就像一堆烂泥,真是丢死人了!”陈甫正说完就开车出了大门。 师攻玉赶忙过去,先将齐美琼脖子上挂的牌子摘下来交给贾西蒙,再把她扶起来,口里不停地安慰:“来,来,现在好了,回家去吧!” “我不回家,我要跟你回去!”齐美琼撒娇说,并顺势给了师攻玉一个热吻。 “可以,我带你回家就是。” “你抱我上车。”齐美琼向师攻玉张开双臂。 “好,我抱你。”师攻玉抱起齐美琼。 这时候,附近没有什么人,几乎都走光了,只有贾西蒙站在门边,像一个卫士一样背对着师攻玉和齐美琼……(未完待续。。) 第119章 冤家握手言欢 第二天,师攻玉亲自打印了任命通告,还拿去给陈甫正签了字,然后就贴了出去。接着,师攻玉又叫殷可碧帮齐美琼制作一个新的员工识别卡,殷可碧按要求做了,还送到师攻玉手里。师攻玉亲手将齐美琼胸前的识别卡换了下来,然后才开始处理自己的工作。 整整一个上午,齐美琼都呆坐在位子上,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接电话——电话来了总是师攻玉接。 从此以后,虽然胸前挂上了“副总经理”的识别卡,齐美琼却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威风和霸气。她不但不再骂人,连话也说得少了。走路时喜欢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到现场去,总是悄没声儿地走过。若发现路上有障碍物,她就尽可能地挪开,还要看旁人的脸色行事,生怕犯错误似的。 不管到哪个办公室去,她都带着腼腆的笑容,对谁都谦让,绝不和人家抢道。 若有人找她签文件,她往往还心平气和地推辞:“这个不用我签是可以的。我现在只是做业务。” 如果有谁向她请教什么,她就笑着回答:“我是不懂的,我只是跑跑腿。”——有时还要加上必要的解释:技术问题找技术部;生产问题找生管部;现场问题找现场主管;采购问题找采购部等。 若要安排人家做什么事,她也不用命令的口气,而是像个助理那样婉转表达。假如遇到障碍,她就会向师攻玉或陈甫正反映;她像个淑女一样站到师攻玉或陈甫正面前,说话的时候注意保持着恭敬的姿势和端庄的表情。 她也不再要求师攻玉或罗杰华接她上下班。而是走路过去搭公交车;后来干脆又买了一辆电瓶车。天天骑过来骑回去的。就像岑粉蕾她们一样了。电瓶车要充电,她总是先人后己,从不和人家抢插座。 如果说,以前的齐美琼曾经令技术部的人最头痛的话,那么,现在的她便令技术部的人感到了最大的方便了。当技术部需要和客户联络的时候,任何图面或技术文档,只要有了负责工程师和梅斯柏的签名。她都会照发,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横挑鼻子竖挑眼了。即使工程师客气地问她:“齐副总,请你检查一下我们的图面,看有没有错误。”她也是浅浅一笑:“我是个外行,你才是专业人员,我哪儿能班门弄斧!” 她对梅斯柏很客气了。因工作需要而送过来的联络单上,再不会随意出现“急件!”“优先处理!”“客户不满意!”“重新设计!”“说明理由!”“太笼统!”等强硬词语;多数都加有“请过目!”“请处理!”“请提宝贵意见!”“多谢合作!”“辛苦了!”等词语。 她对技术部的人说得最多的话便是:“欸!”“知道了!”“好的!”“邮件发出去了!”等等。在技术部,虽然纽木恩工程和业务的联络人主要是陈效邦,但考虑到调和矛盾,他还是向梅斯柏提出应该让童梦瑶也能恢复和齐美琼的和睦关系。为此。梅斯柏便找到一个机会让童梦瑶去找齐美琼。纽木恩有一台设备的一个零件——ket(接近开关座),只不过用于安装一个接近开关而已。却用了合金钢的型材,这肯定是材料误用,照例必须向客户反映。梅斯柏将图面挑了出来,注明需要修改的理由,提出修改方案——将材料改为普通碳素钢型材后,就交给了童梦瑶:“你请齐副总发给客户。”童梦瑶就去找齐美琼。虽然童梦瑶知道现在的齐美琼已经不再骂人,她还是想起齐美琼百般刁难的态度:“你怎么知道人家是材料误用呢?人家就是要求高,特意要用合金钢做支架的。你们不要自以为是,时时刻刻要把玛里工程师当成专家,而把自己当成初学者才对!你们居然敢这样对待客户,你们还想不想接订单呀!”想到这里,童梦瑶摇了一下头,似乎这样就能赶走那些杂乱的声音了。 等到了齐美琼面前,只见齐美琼将头略微低下,像是害羞的样子。童梦瑶有点生硬地将图面交给她:“齐副总,这张图面有点问题,梅工已经改过了,请你发给客户确认。”齐美琼抬起头来,双手接过图面,然后平平地放在桌面上,答应了一声:“知道了!” 童梦瑶一转身,又想起齐美琼以前爱说的话:“你们要多学习,少挑毛病。你们做事不够严谨,老是害得我跟你们一起挨客户的骂。都是因为你们,我不知道挨了多少骂!”实际上,此时的齐美琼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查找相关设备对应的客户代理人,准备发邮件。 一切都进行得很安静,仅一天时间,玛里客户就回复:“  – - you!”收到邮件后,齐美琼便打电话给童梦瑶:“梦瑶,昨天那张材料误用的图面客户已经同意了你们的修改,你看一下邮件。”童梦瑶说了声:“谢谢!” 无论是胶轱辘设备还是电镀设备,琳达的客户都已经遍及海内外,不仅有像纽木恩、比来利这样的策略客户,还有众多的普通客户——在魏特拿慕(民主国)、赛蓝(君主国)、恩蒂(民主国)、布拉泽尔(民主国)、阁雷阁(民主国)、吉般、坎柏里(君主国)都有。现在与这些客户之间的联络再没有人为的障碍了。齐美琼成了真正的窗口,而不是一道屏障。 齐美琼变了,由一只母老虎变成了一只绵羊。琳达安静了,尤其是技术部安静了。再听不到令人心惊肉跳的骂詈声。 看到公司总是这么平静。陈甫正却不习惯了。所以说。陈甫正在骨子里并不喜欢齐美琼和技术部和睦相处。 陈甫正几次找梅斯柏谈话,表面上夸他工作做得好,对公司有贡献,实际是要试探他的心理状态。梅斯柏是个老成持重的人,根本不敢居功自傲,总是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陈甫正则说:“你所做的工作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确切地说是很少有人能胜任的。”梅斯柏说:“人与人总是有差别的,我从来不认为我比一般人强;就算我在某些方面比旁人强。不也是因为环境适当吗?我个人离开环境是什么也做不了的。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而且个人的力量归根结底还是来自社会。这我很清楚。”陈甫正问:“如果技术部没有你,那会怎样呢?”梅斯柏答道:“应付现成的资料、常规的设计是没有问题的,因为现在技术部的实力比我刚来的时候已经提高了很多,几乎人人都掌握了设计规范。但是,总是会出现一些新情况、新问题,对这些新情况的处理、新问题的解决,我还是能发挥作用的。这并不是说,没有我就一定解决不了,而是说有我在场就多了一份力量。”陈甫正问:“你能不能将你的设计技能尽快传授给其他人呢?”梅斯柏答道:“传授是随时随刻都可以进行的。但并不是可以一次性灌输,因为设备结构是千变万化的;对于每一种变化。都可能需要新的思路和经验、技巧。在设计过程中,每一个步骤都有可能会遇到三岔路口,需要进行科学判断,才能找到最优方案。在一个新的设计项目还未完成之前,连我自己也还要摸索,只有等设计完成后,我才知道我所能找到的最佳结果是什么。”陈甫正又问:“你会不会认为你们技术部就数你的作用最大呢?”梅斯柏答道:“不一定。其他年轻的工程师也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总的来说,我的作用是越来越小了,但有时候也会起到关键的作用。大家有了这么大的进步,我也是高兴的。”陈甫正还试探他:“你资格老,上下班要不要派车接送呀?”梅斯柏说:“不必要。我每天都必须走一段路,好锻炼锻炼,否则身体会吃不消的。” 确实,因为公司和宿舍之间总共只有三里路,每天下班后,就算不去街上吃面,梅斯柏往往也要故意绕上一大圈,大约需要多走一个多小时的路才能到宿舍。他走得最多的是采莲文具门口那条街;街上有许多小商店,可以带给人一种闲适的心情。他不知道,齐美琼每天下班也要经过这条街,只不过一般会比他先过去而已。 可是,也有那么一天,齐美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晚下班半个小时,于是两人在街上相遇了。当齐美琼慢慢地骑着电瓶车经过身边后,梅斯柏发觉这个背影有些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正当他竭力猜测的时候,齐美琼就下车了。她一回头,差点把梅斯柏吓了一跳。 “梅总工,真的是你呀!”齐美琼好像很欣喜。 “是我,你好呀!”梅斯柏不得不也笑了。 等梅斯柏走近,齐美琼便推着她的电瓶车和他并排走着。这时候正好走到采莲文具门口,两个人同时朝里面望去。 “咱们公司的文具多数都是这个公司的产品。”齐美琼找到了话题。 “是啊。”梅斯柏附和着。 “别看他们做的东西很小,人却很多,据说里面有好几百号人呢!” “噢。” “但人再多也不能跟咱们公司比,咱们公司做的设备多复杂呀。” “是相当复杂。” “不过对你这样的老专家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有许多东西我也需要摸索。” “有你在,我就有信心,琳达就有希望。” “你太客气了。”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鹿亭的环境问题,两个人的看法还很接近:这里环境优美,水污染的问题已经得到遏制。最后,齐美琼礼节性地要带梅斯柏一段路,梅斯柏谢绝了。 “你这个习惯真好。每天下班走走路。对身体有好处。”齐美琼说完就骑车朝前去。可是,没有驶出几步又停下来了。只见她停好车,折回来,走到梅斯柏面前,伸出了右手,梅斯柏出于本能握住了她的手。齐美琼显得有些激动,直到梅斯柏向她露出微笑,她才满意地离开。她骑得比较慢。梅斯柏至少有五分钟都还可以看见她。远远地看去,她的身影显得那么美好,很难和她以前的可恶品性联系起来。不知不觉间,梅斯柏忽然觉得自己受到抬举了,似乎齐美琼是个贵妇人。 当齐美琼逐渐远去后,梅斯柏就走到道路的最边缘,步子越来越慢。 第二天下班,梅斯柏看见齐美琼跑得比兔子还快,因此就决定走老路去逛大街。没想到的是,刚出公司。曾幽兰便跟上来了。 近两年来,他们在工作上的接触依然很多。吃饭也还常坐在一起,只是不再谈感情的事了。曾幽兰的想法是,爱过,也被爱过,争取来世嫁给他那样的人,没有什么好后悔的;梅斯柏每次见到曾幽兰都会感到安慰,仿佛见到前世的爱人一般。 此时已经是初夏的季节,路边的鲜花散发出浓浓的香气,令人陶醉。两个人先是相互点了点头,然后就并肩走着。 “梅工,你是越来越听童梦瑶的话了,你敢不敢承认呀?”曾幽兰笑眯眯的。 “不至于,她听我的还差不多。”梅斯柏也笑了。 “就算现在你敢不听她的,恐怕以后也很难不听她的。” “她说得对的我就该听,这又有什么呢?”梅斯柏坦然地说。 “这个世界变得好快哟!” “我们不要想得太复杂了,我教你唱歌吧。” 梅斯柏教曾幽兰唱《夕阳伴我归》: 夕阳已染红了大地,我正在回家的路上。我赶着路,路在追我,修长的身影伴着我。灿烂的彩霞在微笑,温暖我寂寞的心窝。只见那背后的景物,一一次向我道再见。当夕阳西下的时候,留下了一片片红霞。让焰火交织的光芒,伴我脚步声,回到可爱的家。 其实曾幽兰会唱这首歌,只是她故意要跟着梅斯柏唱而已。等唱完《夕阳伴我归》,曾幽兰又反过来教梅斯柏唱《多少柔情多少泪》: 多少柔情多少泪,往事如烟去不回。想起过去多少欢乐,如今已随流水。多少柔情多少泪,良辰美景去不回。剩下一片美丽梦境,梦醒时更悲哀。爱情的梦,爱情的梦,如今已消逝。爱情的花,爱情的花,如今已枯萎。多少柔情多少泪,泪已流干心已碎。长夜漫漫,往事如烟,如今独自沉醉。 梅斯柏当然也会唱这首歌,但他很喜欢跟着曾幽兰唱。两个人越唱越快乐,仿佛是一对真的恋人。 等到了采莲文具门口,梅斯柏转了个弯,特意去看门口贴的一张招聘启事,曾幽兰跟着。 原来采莲文具要招收操作工10名,仓管1名,品管2名,维修工2名。 看了一会儿,又议论了一会儿,梅斯柏就和曾幽兰离开了,继续朝街上走去。没等他们走过采莲文具的可视范围,就见前面的一辆面包车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女孩子——原来是童梦瑶,接着,陈效邦也下来了。 童梦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神情激动,脸上红扑扑的。梅斯柏和曾幽兰都觉得惊讶,又不好问。等童梦瑶平静下来,梅斯柏才问她为什么忽然在路上停车。 “我还以为你在哪条路上呢,差点就错过去了。”童梦瑶答非所问。 “你在找我吗?”梅斯柏问。 童梦瑶点点头,又看了曾幽兰一眼。接着,童梦瑶又请曾幽兰回避一会儿,说是有工作上的事要和梅斯柏说清楚。这样,曾幽兰就不得不退后几步,和陈效邦走在一起,两人同步跟随着。 “梅工,我知道,你每天早上都要跑步,下班后还要逛大街。是不是这样就会舒服一些呢?”童梦瑶用闲聊的口气问。 “是啊。身体不行了,再不注意锻炼就不好继续上班了。” 童梦瑶回了一下头,似乎想望一眼采莲文具,却发现再也看不见了。 “你好像对采莲文具有兴趣?”童梦瑶问。 “只是一般的兴趣,看看热闹而已。” “我还以为你不想在琳达做,想跳槽了呢?” 梅斯柏一笑:“我没有想跳槽,以前倒是想过离职,那是因为实在做不下去了。现在什么都好得多了,我为什么要跳槽呢?”说完心里又想:“我就是要跳槽,也不会去采莲文具当仓管吧!” 童梦瑶好像松了口气,说:“我还以为你想另找工作呢!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一有空就想这件事,总担心你会跳槽。现在我追上来,就是想跟你说清楚这件事。如果你因为身体原因而不能上班了,琳达肯定不会勉强你留下来。但是,如果你要离开琳达而另谋职业,那就很不给琳达面子了,连我也会觉得脸上无光。” 前一天的晚上,确实有人给童梦瑶打过电话,说是应该注意梅斯柏的动向,免得人走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梅斯柏看得出,童梦瑶确实是多虑了,因为他哪里会想另谋职业呢?即使要另谋职业,也还得有人要吧?像他这样的情况,虽然琳达很看重,别的公司却不一定看得上。别的公司有这么复杂的机械设备要设计吗?既然没有这么复杂的设备要设计,那么,像他这样老资格的工程师也就用不上了。听了童梦瑶的话,梅斯柏一方面很感动——原来她这么迫切地为琳达着想;另一方面又觉得好笑——童梦瑶好像还很幼稚。 梅斯柏为了安抚童梦瑶,就平静地说:“在鹿亭,最适合我的地方就算琳达了。别的城市我不了解,估计很难找到更好的地方。就算有更好的地方,像我这样的年纪,也不一定会感兴趣了。如果琳达愿意留我,我当然应该尽量做下去,直到需要告老还乡为止。” 童梦瑶的眼里滚出泪珠,她趁回头看陈效邦的时候偷偷揩拭了一下。梅斯柏不是很明白,总觉得她过于在乎他了,又不知如何使她平静下来。 “我看你还是和小陈回家吧,不要担心我会跳槽了。就算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会尽力而为的。” 又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童梦瑶才跟陈效邦回到采莲文具那边去,好开车回家。 曾幽兰赶上梅斯柏,两个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华夏超市门口。曾幽兰要进去买东西。 “你想买什么?”梅斯柏问。 “我想买一包小饼干。” “是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还有芝麻。” “你不怕发胖吗?” “我吃得不多,没有关系。”曾幽兰说完就进去了。 这时候,超市里面的喇叭正在播放:“……我爱的是你,我爱的是你,此生难舍情难了,难忘记……”梅斯柏听得入迷了——那甜润的嗓音、真挚的感情深深地感染了他。同时,他还望着曾幽兰那娇小柔美的身影,不禁在心里说:“我不能爱你了,亲爱的。我祝你走运!”(未完待续。。) 第120章 总工何去何从 梅斯柏一回到宿舍,就赶紧把在超市门口听到的歌词记了下来。他不知道歌名,但很想查一下,还想找一台机器或一个部件和这首歌曲对应起来。 回想自己曾经设计或了解过的各种机器设备(部件),耳畔就会响起与之对应的歌曲(诚然这些歌曲并不是只对应于一种机器,每一种机器也不止只有一首歌和它对应,这种对应,仅对于梅斯柏来说是刻骨铭心的),那些机器仿佛有了情感,随着歌曲的旋律而启动、运行。二十六年来,主要是以下这些机器和相应的歌曲陪伴着他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1.铲斗——《红河谷》; 2.伸缩臂——《榕树下》; 3.底盘——《相见不如怀念》; 4.振动轮——《相思河畔》; 5.履带——《一帘幽梦》; 6. drum——《甜心树》; 7. disc——《卖花姑娘》; 8. 和面机——《梅花三弄》; 9. 油压吊镀生产线——《未识绮罗香》; ibrator——《爱你一万年》; 11.冷却生产线——《重相逢》; 12.auto-cutter——《蓝色的梦》; 13.trolley——《甜蜜蜜》; 14.端子裁切机——《舞女泪》; 15. 绕线机——《星夜的离别》; 16.送料盘——《甜心的眼泪》; 17.conveyor——《小窗相思》; 18.吹塑机——《绿岛小夜曲》; 19.轱辘耐久试验机——《想你想断肠》; 20.铸铝机——《夕阳伴我归》。 这些歌曲和机器一样,都令人难忘。 …… 在琳达工作六年后,梅斯柏的工资已经从当初的1800元逐步加到了4200元。在经济上可以说是翻身了。此时。他的目的不是如何赚钱。而是如何做事。 对于梅斯柏来说,再漂亮的机器也不能令他激动了。倒是看见那些锈迹斑斑的栏杆以及冲孔薄板,还有放在室外作时效处理的铸铁件,能使他产生丰富的想象,能使他仿佛听见一个曲调,一个说不出旋律的曲调。在他眼里,在他的想象里,只有损坏的、落满灰尘的、废弃不用的机器才变得情韵绵绵。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一切都会成为过去。而已经作废了的东西,反而更能代表历史痕迹。有时候,他会望着一些废零件发呆,似乎在回忆它们曾经发挥过的重大作用。 本来,梅斯柏也没有去想是否要离开琳达的问题,但是,傅静玲向他提到过一件事,那就是已经卖给私人老板的挖掘机厂——现在的岱宇机械有限公司逐步显得人才不足,特别是年纪大、经验多的老工程师,现在是一个也没有了;年轻的、比较优秀的工程师也不稳定。都想到外地去多挣钱。目前,岱宇机械的技术工作状况。按照他们钟老板的说法,就是应付日常的技术工作是勉强可以,但缺乏开发设计的潜力。因此,傅静玲想到,他们可以趁机结束这种两地分居的状况。对他们来说,钱多钱少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这对患难夫妻经过多年的煎熬,早已没有了什么雄心壮志,他们老早就只剩下一个愿望,就是合力将梅超晋拉扯大——现在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提供他自己能争取到的教育所需要的费用。 而梅超晋再往后的前程,他们考虑得很少,只想让他自己去面对。梅超晋是个孝顺的孩子,非常体谅父母的难处,也表示要自己面对人生,不愿意没玩没了拖累长辈。他的观点是,如果什么都要靠长辈,那自己的人生还有多少意义?不过,有两件事他做得过头了:一是去当人家的家庭教师,二是去申请助学金。尤其是第二件事,梅斯柏和傅静玲都不赞成,他们说:“我们是曾经很拮据,但现在条件好得多了,完全有能力保障你的学费,你没有必要再申请助学金,应该把名额让给有需要的同学。”还有,梅超晋在个人感情和人生前途方面再不像梅斯柏和傅静玲那样看得很重了;他总是表现得很坦然,追求倒是有的,但不怎么在乎结果。这倒使他的父母宽心了许多。 既然梅超晋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如果有条件,他们希望能在一起平静地度过晚年。 梅斯柏考虑再三,就以身体欠佳的理由向陈甫正提出,可否让他回去。 像梅斯柏这样的学历、水平、经验的人其实是大有人在的,陈甫正不用发愁。但是,陈甫正有一种惰性,他不愿意再费心思去重新物色人选,更不愿意冒公司技术大滑坡的风险。即使很快找到资历相当的替补人员,也很难保证对方不提过高的要求;再说,任何新人在技术上、人际关系上都需要经历一个磨合过程。人员更替不是一件好事。 陈甫正给梅斯柏的答复是:“你可以提条件,别急着离职。”梅斯柏能提什么条件呢?陈甫正应该知道,梅斯柏是不会再提什么条件的:他不是那种喜欢趁人之危的人;他也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人;他更不是那种喜欢搞特殊化的人。 陈甫正接着又找到师攻玉和齐美琼,面授机宜,要他们设法留住梅斯柏,让他心甘情愿继续为公司服务。陈甫正还要求技术部其他人在一段时间内必须和梅斯柏保持一定的心理距离,但又要向他暗示这么一个信息,即他不应该随意提出离职。公司还需要他继续服务。 经过师攻玉和齐美琼的精心策划。技术部发生了某些令人不能忽视的变化。 在同一天内。技术部的人(除了梅斯柏自己)都像不怎么正常似地借打电话或聊天的机会故意说一些闲话给梅斯柏听。 姚继业(信心十足地):“你放心,我们有总工,我们的总工是有真才实学的,设计经验是非常丰富的,不是滥竽充数的。有我们的总工在这里把关,我们才敢接你们的订单。我们不仅要接订单,还要保质保量地完成订单所要求的工作。我们不会拿公司的利益和信誉做赌注,没把握的设备我们不会接来做。……没有技术做后盾。就是接到你们公司的订单我们也赚不到钱,那我们又何必自找苦吃?……走?他哪儿敢走?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我们都知道,公司从来没有亏待过他。再说了,让他走他也不会走的,他都一把年纪了,还能一点道理都不懂吗?……是啊,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左富山(语无伦次地):“咱部门就数姚经理年纪最大。年纪越大经验就越丰富,论资排辈其实是有道理的。……有的人表面上很善良,其实一点都不善良。他只顾自己,不顾别人。一个顾全大局的人应该多为他人想一想。” 蒯定棋(心不在焉地):“q235是一种塑料。这是一种热塑性塑料,分成a、b、c、d四个质量等级。” ——故意胡说。 周中柱(语重心长地):“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以后不要再说‘牛头不对马嘴’这句话了。这句话是有问题的——牛头本来就不对马嘴嘛!也不知道那些文人是怎么想的,硬要让牛头对上马嘴才称心似的;他们为什么不创造出‘男人不是女人’这么一句话来呢?真的是令人费解!你就说m8的螺帽配不上m10的螺钉就可以了,再不要拖泥带水说什么‘牛头不对马嘴’了,这种不符合逻辑的话听起来别扭。”——自以为是。 陈效邦(耐心地):“常用的管螺纹有两种,一种是非螺纹密封,一种是螺纹密封;前者我们称之为r螺纹,后者我们称之为g螺纹,明白了吗?”——故意颠倒。 强燕飞(心平气和地):“槽钢、角钢都是通过切削加工形成的,要什么形状有什么形状,要什么尺寸有什么尺寸,这个你不用担心。” ——故意胡说。 童梦瑶(嗲声嗲气地):“我们有好几台加工中心,所以什么焊接、铸造、锻造、电火花加工、电解加工、热处理都不成问题。基本上所有零件都在加工中心上加工,这样精度就有保障了,而且零件不会生锈。” ——故意胡说。 冯婉丽(善解人意地):“理解理解,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的图面都是用电脑画的,打印出来后不用经过审核就归档,一般不会有问题。我们的人都很精通cad,都很有经验,所以图面质量较高。” ——故意胡说。 查妮托(不耐烦地):“你是不知道,一个办公室坐着一个老头子,这气氛别提有多沉闷了。他坐在那里,成天都像块木头。他又不怎么做事,事情几乎都是我们做的。他高兴就看几张图,不高兴就闲着。他还要对我们画的图横挑鼻子竖挑眼,可不讨人喜欢了。 “有一次,我的图面上将‘白雾铬’写成了‘白屋铬’,他硬是要我改过来,重新打印。其实呢,‘白雾铬’也好,‘白屋铬’也好,不就是那个意思吗?犯不着那么较真,只要零件不做错就行了。他就像个语文老师,老爱给我们纠正错别字。我发誓,只要他一离开公司,我就要将所有图面上写的‘白雾铬’改成‘白屋铬’。我倒是要看看,我这么一改天会不会塌下来。 “记得他刚来的时候,还写了一个图面规范,七拼八凑,也不知道是从哪几本书里抄来的,总共就那么十几条,还硬要我帮他签名,免得丢了他的脸。我们谁也不欢迎这些规范,碍手碍脚的。如果他退休了,我一定要设法废除这个规范,那样我们画起图来就自由了,就有艺术性了。 “其实他也很无知,对网络很生疏,连丁克(dink)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都是老板死脑筋,以为只有老头子才靠得住。我们的老板是有点问题,否则不会这么偏心,这么看重一个糟老头子。如果都是像我这样的小美人该多好,我们的脑子又灵活,大家边聊天边设计,多快活!” 张玉迷(自暴自弃地):“现在做人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只能混日子了。像我做的这种工作,要多简单有多简单,真是傻瓜都会做。那几张烂图,我总是闭着眼睛给他画,对啊错啊不都一个样,丢的又不是我的脸,丢的是我们头的脸。我又无知又笨,操那么多心干嘛,反正有头在……我们的头是个老头子,就是我们的总工;不是经理,经理只管安排工作,不管图面。再说了,反正老板有的是钱,报废几个零件算什么?……特氟龙是一种非金属材料,也就是聚四乙氟烯;你别念错了——是‘聚四乙氟烯’,不是‘聚四氟乙烯’,明白了吧?再见!” ——故意胡说。 听到这些话,梅斯柏不免觉得好笑,但他也意识到自己在琳达还算是个重要人物。 他又想起刚到鹿亭后曾经工作过的几家公司,想到自己那时候的地位和待遇,仿佛自己完全变了一个人。 几年来,梅斯柏对那四家公司还时常回忆,只是从来不带上任何企图。每一家公司他都不止一次地去看过,但仅仅是站在远处观望,同时想象着里面的情景。 第一家公司即曹堪德的建材商店,早就已经改行做钢材生意了。琳达的型材主要由曹堪德提供。梅斯柏避免和曹堪德见面,因为不好意思,同时也怕对方不好意思。 第二家公司即晶晶电机已经有了新厂房,自然门卫室也气派了。只是不知胡重来是否还在那里当警卫队长,也不知道赖雯丽怎么样了。 第三家公司即康朗摩托已经破产。胡智超不知所终。姜海、祝志明等人不知去向。夏山武开了一家机械加工厂。他的厂房是租的,有两三个人帮他做事,工厂规模和袁容刚的差不多,但两个人的经营状况是天差地别:夏山武是身价数百万;而袁容刚则是资不抵债。原因也许是多方面的,但最突出的原因是两个人的思路不同:夏山武的目的是赚钱,并且不择手段;袁容刚的目的是逞能,而且没有什么手段。梅斯柏很清楚,夏山武为了拉拢客户,几乎每次都会行贿,谁帮他赚到了钱,谁就一定会得到高额回报。可以说,这个社会一点也不廉洁,因为像夏山武这样的有钱人实在很多。相对于梅斯柏来说,夏山武是发迹了,他不仅买了高档住宅,还有了汽车。他曾贬低过梅斯柏:“别看你文化高,在这边除了一份工作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像个流浪汉!”看到梅斯柏不高兴,又赶忙纠正:“你只是像流浪汉,其实你不是;如果你是流浪汉,那世上就没有人了。”可见,夏山武又是多么看得起梅斯柏。他一直和梅斯柏保持联系,一是要梅斯柏帮他看看图纸,二是期望梅斯柏也能帮他接到订单——当然这是没有实现的。有两次,梅斯柏就是坐在夏山武的汽车里看破产后的康朗摩托的。大门上的银粉漆已经剥落,里面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使人感到阵阵悲凉。 第四家公司即罗芬塑胶从外表上看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宿舍楼的外墙变黑了。远远地站在公司大门对面,梅斯柏仿佛看见,龚连生和他那班做苦力的兄弟依旧在吹塑机旁施焊,切割,装拆机器部件或咬紧牙关搬运几百斤重的零件…… 梅斯柏想着想着,又想起傅静玲的话:“你还是回来吧!”——他为难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