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传之亲一口我的华妃老婆》 第1章 初遇 雍正元年,冬。 大雪连着下了几日,紫禁城被冬雪覆盖,白皑皑一片。 倚梅园中的玉蕊檀心梅凌霜而开,像是白茫茫中炸开的朵朵红云,好看极了。 马上除夕了,各宫苑都需装点,冬日里数梅花开得最好,按着上头的吩咐,得赶紧剪了最鲜艳的送去各宫娘娘那里。 余莺儿此刻正在园中费力的剪花枝。 料峭寒冬,风雪交加,她的手早就被冻得刺红。 高处的梅花开得盛,她个子小,需得踮着脚,手费力往上攀住花枝再压下,如此,花枝上厚厚的一层雪便簌簌往下倒,每每都冻了她一个激灵。 如此反复几个时辰,苦不堪言。 她是刚从其他宫新指来的,又不讨管事公公喜欢,倚梅园的苦差事都落在她头上。 雪花纷纷扬扬洒下,扬在枝头的梅花上,融在地上的雪层中,寂静无声。 倚梅园偏僻,一时间静得只听得咔嚓咔嚓的剪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长吁一口气。脚下放着的几个篮子,层层叠叠的红梅置于其中,已然塞满,因时间长了,还覆了一层新雪在上,红白相间的煞是好看。 她叫了在另一头剪花的杂役太监来帮忙,一同将花送往倚梅园的花房里,得了公公的允准,可以先回房中歇一会换身衣服再来当差。 大雪将她的衣服鞋袜都浸湿了,寒风一吹更冷的不行。 她缩着身子,边搓手边哈气,急急回到了房里。 厚厚的木板门合上,外头呼啸的声音戛然而止,隔绝了风雪,只觉温暖不少。 房中无人,都忙着各自的活计。 顶着寒风厚雪剪花是这里最劳力的活,一般也只有新人和不得管事喜欢的宫女太监做,她把两样都占了。花剪下来还要熟手的宫人打理好看,才能送往各宫,修花是最清闲不过,多是由资历老的宫女来,送花却是人人争抢的美差。 送花既不辛苦又能在各宫走动熟悉人事,还有些运气好的,送的梅花得娘娘喜欢,能拿不少赏赐——除夕将至,宫中有年节犒赏的规矩,许多娘娘都会随手赏些来讨彩,尤其是妃嫔之首的华妃娘娘那,最为大方,每每为着谁去翊坤宫都要争抢一番。 余莺儿不欲计较这些,她冷的很,将干燥的衣服鞋袜换上,又倒了杯热茶喝下,总算是活过来了。 劳作了一上午,她虽累,脸上也没有怨怼之色,只握着茶杯静静地看着一处发呆,似是在想事情。 大后天便是除夕,合宫夜宴,按着剧情发展,皇上会来倚梅园睹物思人,这也是她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她必须把握好机会。 她是余莺儿,却不是这儿真正的余莺儿。 和大热的甄嬛传中炮灰女同名同姓,在一次车祸中醒来,却意外发现自己身处甄嬛传,变成了这里的余莺儿。 甄嬛传她只多年前看过一遍,一些重要剧情倒是熟悉,细枝末节的总归不太记得了,但所幸余莺儿的剧情是清晰地不得了,毕竟同名,印象难免深了一些。 思及到什么,好似发呆的余莺儿侧过头,看着因湿透被扔在一旁的衣物,冷笑一声。 宫女,她绝无可能一辈子做宫女,也决计不会走既定的轨迹惨死冷宫。 后宫不就是天家的后花园,如果说嫔妃像园中开满的各色花朵,虽任皇帝赏玩侍弄,却得绿叶草木簇拥,恩露雨水滋润,那她这样的低等宫女便是随处可见的杂草,遍布满地肆意生长却可以被人随意拔除、践踏。 没有尊严、没有人格亦无人在意,是一只永远困在笼中被欺压的鸟,无法反抗,受人掌控。 她要为自己挣得一条明路。 得宠上位的最快捷径便是沾上纯元,即便只要有那么一点,也足够她受用。 论容貌,她只是中人之姿,也无任何肖似纯元皇后之处,她在这里唯一的长处便是通诗词,善昆曲。 论诗词歌赋,由于兴趣原因,她在现代也颇算通晓,但却肯定不如古代世家精心培养的嫡女精通。论昆曲,纯元皇后善歌不善曲,但不善昆曲又如何,她的声音不似纯元皇后又如何,梅花盛开之时,皇帝思念之情最浓,无需多么精妙的安排,只需稍稍准备也足以让他心动一瞬,只这一瞬,便够了。 温热的茶杯让冻僵的手松缓不少,她不贪恋这种握不住的温暖,起身整理下衣服便出去当差了。 倚梅园只侍弄梅花,人手不多,她是个最低等的杂役宫女,剪完梅花还要去清扫院内的积雪,以便来往通行。 雪大片大片地砸下,混着寒风砸得人生疼。 愈下愈大的雪遮蔽天光,周遭白得刺眼。 扫了一层那边又积起一层雪。 日出而作,深夜而息,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她只能时刻警醒自己,要记住这种身处低位,受尽煎熬的感觉,以后才能支撑她走得更远。 三日后,除夕夜,倚梅园。 余莺儿被指来剪花枝祭神。 她着了一身粉青色宫装,这是年节的份例,宫女新裁的两套衣裳之一,低等宫女的衣服布料最寻常,只简单的绣了一些粉花纹样,却因她身量纤弱又生得白皙,穿得倒是十分好看,巴掌大的脸上不着任何粉饰,清透干净,只因天冷染上一抹红,再在发髻上簪上一朵红梅,一打眼看去倒是动人。 她早早地来了此处,只静静隐在一旁,等待合适的机会。 她必须在甄嬛前得到皇帝青睐,不能走什么顶替的法子。她和甄嬛相比,有如云泥之别,若在这里皇帝先遇见了甄嬛,高下立见,她没有任何优势。 约莫一刻钟后,寂静的园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挑的地方视野好,远远的瞧见一抹身影朝此靠近。 穿着斗篷,手持宫灯。 有些远,看不清脸,却也觉得是个气质绝佳的美人。 是甄嬛。 余莺儿心定下来,慢慢朝前走,稍稍离甄嬛远一些。 差不多皇帝要从另一边而来。 眉目清秀的宫女伫于梅花林中,身沾梅花和落雪,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 她眉间染上轻愁,缓缓开口。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恼人风味阿谁知,请君问取南楼月。 记得去年,探梅时节。老来旧事无人说。为谁醉倒为谁醒,到今犹恨轻离别。” 吕本中的《踏莎行》被当做曲词,以软糯、细腻的水磨调子缓缓唱出。 这词讲的正是梅花,以梅花诉别离愁,以表相思之情。 一首词浅意深的梅花词,用昆腔唱出,行腔婉转,更添一分悠远绵长。 漫天大雪下,月色幽冷,红梅映衬,暗香浮动。 如梅精化身的女子立在树下,身姿绰约,唇齿一张一合间溢出空灵绝妙的曲音,恍若天上人。 面色显有低沉的男子本欲散心,被林中曲声吸引行至此,却瞬间被眼前一幕攫住了心神,蓦地止住了脚步。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便是他此刻的心情。 而不远处,本欲来祈福的甄嬛乍听到声音不敢再前进,隐了身形慢慢往后走,却因雪大斗篷又遮了视线,在即将离开倚梅园时不小心撞上了一名男子。 婀婀娜娜的声音终于止了,余音袅袅,荡在人的心间却不肯离去。 女子唱罢踏莎行,恍若没察觉几步开外的花树掩映下静伫着一人。她从怀中掏出一根红色绸带,系在了朵朵红梅间。 红色的绸带上绣着“平安”二字。 她双手合掌,闭眼祈福:“自到宫中,许久未归,思家心切。求上天垂怜,我不求其他,只愿父母妹妹安康顺遂,那人大展宏图建功立业。” “愿——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话了,她睁眼浅笑,纤细的手轻轻拨弄着眼前的红绸带,细碎的月光映在眼中,柔柔淡淡,恍了恍胤禛的神。 余光中还能瞥见那一抹未曾离去、隐隐约约的身影,余莺儿知道是谁。 在她回身准备走时,似乎恰巧见前方不远的树下有个人影,她惊疑地停住脚步,出声询问道:“谁在那?” 一声轻笑传来,随着鞋履踏入雪层“噗呲”的脚步声,朦胧不清的人影渐渐清晰。 年纪约莫四十出头,看上去很是英武。 脸上虽带着和善笑意,浑身的气势却令人望而生畏。 团龙密纹的繁复衣裳,配以硕大的明珠点缀,昭示着此人尊贵的身份。 是皇帝。 余莺儿心下明了,面上却丝毫不显。眼神状似疑惑地看了几眼,跪下行礼:“奴婢倚梅园宫女,参见贵人,贵人万福。” 那人闻言唇边的笑更显兴味,逐步靠近,“哦?你不知道我是谁?” “奴婢终日与花草为伍,并不常出入宫苑,所以不识得贵人,今日合宫夜宴,想必是贵人饮宴一时兴起来此处赏花,奴婢不知贵人在此处,惊扰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刚才出尘惊艳的一幕令胤禛心生好感,他走上前来伸出手想扶余莺儿起来,却被她躬身避过。 见她如此,胤禛倒是更觉意思,没有纡尊降贵却被宫女拒绝的不悦,只后退一步慢慢收回手背在身后,笑道:“你的昆曲唱得极好,一首踏莎行唱得婉转动人,情真意切,令人心也醉之,如此好曲,又何罪之有?倒是我突然出现,唐突了姑娘,雪天严寒,跪久了膝盖疼,起来吧。” “是,谢贵人。” 观他的举动和言辞,余莺儿知道自己已然成功,皇上对她的确起了意,可若只一面就让他得手了,又岂会珍惜。 她深知越难得到的才是越好的这个道理,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眼下还不宜过多接触,因有意冷待,还未等胤禛开口,她便又屈身行礼,恭敬道:“倚梅园中花开得极好,贵人观赏或是折下插瓶,都是园中梅花的福气。奴婢还有许多差事要做,就不打扰贵人赏花,先行告退。”说罢,便直接转身,毫无犹豫地走了。 干脆利落,饶是胤禛也是微微一怔,没想到此女如此不解风情,他虽未表明身份,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他身份贵重,如此他的一番亲近之语倒是未能激起她的任何心思,换了旁人,怕是早已暗送秋波,提请陪同赏花。 不过这般不为权贵折腰的性情,才配得上刚才树下的惊鸿一眼。 冷、愁、美。 月色雪色下,虚虚看去倒真如天女一般,其实细看之下也只是略有姿色罢了,胜就胜在这股不俗的气质,平添了冷和愁的感觉莫名让人觉得极美。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胤禛失笑,好似把他当豺狼虎豹,有意思。 第2章 除夕 顶着风雪,余莺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倚梅园。 她一早准备好了祭神用的花枝,这会子赶忙拿了送去给坤宁宫,她脚步快,赶到的时候离吩咐祭神的时间还早,却因今日鬓发边的一朵红梅,被坤宁宫的大姑姑劈头盖脸好一通训斥,说她偷懒耍滑,送的这样晚看着就是狐媚样子没个心做事,若耽误了祭神要将她拖去慎刑司活活打死。 平白被指脸大骂,她心中积拢着郁气,一声不吭,只默默盯着那姑姑瞧,黑洞洞的眼神倒把那姑姑看得心里发毛,原本要扬下来的巴掌也突兀地止住了,“呸呸”两声打发她走。 长街上冷冷清清的,到处都是覆盖的雪。 今夜除夕,各宫小主都在饮宴,得闲的奴才们也都聚在一块守岁祈福,辞旧迎新。 倚梅园也不例外。 向来小气滑嘴的管事公公李德福拿出了自己积年珍藏的美酒,嘴上说着与众人分食,其实大半都进了自己肚里。酒劲上来了,拉着人一个劲吹嘘自己家要是没没落他现在怎么说也是个富贵的公子哥,三妻四妾好不快活,又恍然思觉自己如今净了身不能生育,伤心下两行热泪说流便流,乍伸出手死钳着旁边的小林子非要认他做干儿子,让他给自己养老送终。 一副发酒疯的模样,难怪平日里从不敢饮酒。 屋内烧着两盆黑炭,翠玲从御膳房的相好那拿了些芋头来,正放在里面烤。 烟熏火燎的,带着股食物的焦香味,升起的浓烟萦绕在屋内,有些呛人。炭虽差,却也能在冬夜里驱散寒冷。 余莺儿进来后并没引起什么动静,众人都自顾自玩乐,她见此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杵在一旁,站在炭火还能温暖到的边界,默默不语。 翠玲正守着炭火等她的吃食,和红珠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见余莺儿杵着那发呆便连续瞧了好几眼,虽说余莺儿这副模样她早已见怪不怪,平时也都不稀得搭理,但今夜是除夕,她瞧着余莺儿一人孤零零站在那又有些不忍,思考两下还是朝她扬了扬手:“余莺儿,别发呆了,地宽着呢快过来坐吧,这儿暖。我还放了好些吃的进去,快要熟了,你也一同来吃吧。” 余莺儿闻言才有了点反应,抬起眼皮看了那边一眼,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从边上拿了个矮脚凳坐了过去。 她刚才只是专心的在想那个姑姑——嘴那么贱,要拔了她的舌头才好。想到那个血淋淋的画面,她心头隐有快味,随之而来的又是以往记忆涌上的晦暗。 坐过来后果真很暖,她看着翠玲笑了笑,“谢谢。” “诶,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你平时看着呆呆愣愣的,虽然做活手脚麻利,却跟半个哑巴似的,见谁都爱搭不理的,我都没见你怎么说过话。”翠玲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说话也向来心直口快 余莺儿:“......” 她初来乍到,适应周遭环境,除了劳作其余脑子里转的都是“飞黄腾达”的念头,对人确实冷漠了些。 过了几息,她才开口:“我嘴笨不会说话,得罪了原来的管事姑姑才被指了过来,怕又被指出去所以还是尽量少说话。” 翠玲闻言一脸“我懂的”的表情,说道:“我还说呢,管事的说你是从畅音阁来的,那可是个好地方,要是没得罪人怎平白来我们这了。诶我可跟你说咱们这油水少得可怜,一年下来怕是拿不到你原先半年的银钱呢!” 一旁的红珠心有同感也说了起来:“唉别说油水了!前年时节不好,梅花开得败落,原来的沁嫔娘娘,也就是现在的沁太嫔,她觉得是我们这些宫人惫懒没打理好,坏了她赏花的心情,愣是去先帝爷那告状,足足罚了我们三个月的例银!” 还没等余莺儿和翠玲开口,红珠又抱怨起来:“今年是开得好,也没见万岁爷有什么赏赐。” “……” 这也是能随便说的吗?有几个脑袋敢在这讨论皇帝。 翠玲无语地看了红珠一眼,她不愿搭这话头,只默默用铁钳子拨弄炭火里的芋头。 余莺儿则垂头看着炭火,低着眼睛,显然也不想说话。 见没人理,红珠觉着没意思,腾挪地方跟正在刺绣的罗玉靠在一块聊天去了。 李德福已经醉了,一直在说胡话,念叨着要吃什么老家的大发发糕,听不太懂,反复折腾了几下又睡过去。小林子去拿了个木席子和厚棉被,铺在地上让他睡着。总归是一起过年守岁,没有让李公公一人回房的道理。 见李德福睡了,不好再闹太大声,一个小太监不知从哪摸出本话册,讲的是公主招驸马草根小子一步登天的故事,几个太监凑在一块看得津津有味。 红珠的嘴没下消停的,聊得累了便靠在罗玉身上打瞌睡,罗玉被她这样搞得也绣不成花,干脆也闭眼,依偎着一起睡觉。 晴云是资历最老的宫女,都有近四十了,她话也不多,只偶尔搭红珠两句话,红珠睡了,她也不起话头跟谁聊天,只在一旁缝补鞋子。 院外突然响起两声轻微的猫叫,翠玲听到顿时扔下钳子也不管吃的了,急急跑出去,是她的相好来了。 余莺儿又开始发呆了,不知想些什么。 夜已经渐渐深了,一时安静无话,屋内只有炭火燃烧偶尔的噼啪声。 雪不知何时停了,余莺儿望向窗外,没有了雪的遮挡,月亮清晰起来,银光铺照。 她等不到子夜了,炭熏得人暖洋洋的,困得很,干脆起身回房睡觉。 守岁大抵是只心有期待的人才惯愿做的事。 除夕不是所有人的团圆节。 第3章 封位 次日,余莺儿是被激动的翠玲给叫醒的。昨天半夜里燃起了焰火,巨大的轰鸣声和房外的惊呼声把她吵得睡不安宁,这会更是困得不行。 “快起来,马上发年赏了!李公公叫我们去前殿排好,这是皇上登基的头一年,肯定不少。” “这就起。”余莺儿手摸上眼睛,用力扯下几根眼睫毛,顿时清醒不少。 李德福平时看她一副锯嘴葫芦的模样很是不喜,明暗里给了不少重活做,平日也是没有多少好脸色,但今日不仅和颜悦色到有些讨好,竟也丝毫没克扣她的年赏,红红的荷包放在手里沉甸甸的,分量不少,似乎比旁人还要多上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掂着荷包,余莺儿若有所思地往房中走。 她记得剧情发展,按原定的来,苏培盛这天奉命以对联前来寻她,今夜便是侍寝之日。 但经她昨天故意所为,打乱了剧情,应当是不可能了。她既是倚梅园宫女,又在除夕当夜当差,寻她自然简单不过,兴许她的身份已被苏培盛调查清楚了。如此,今天李德福的异样和格外丰厚的年赏便并不是错觉了,苏培盛的打听自然是少不了李德福去回话,苏培盛代表着天子,她转眼变成连皇帝都关心的人,李德福又怎敢得罪。 有了李德福的忌惮好日子的确到了,一天下来就只做了些整理花枝的活儿,不费神不费事的,晚上早早就得睡了,不成想正在酣梦里就又被突地指去做活。 因着雪停了,地上的积雪早已被扫净,露出干净湿润的石板路,只梅花上还留着残雪。 夜色朦胧,眼下倚梅园殿中灯火已熄,唯有余莺儿还在园中剪着梅花枝。幸好雪停,风也没那么冷肃,穿着厚实的冬衣身上倒没有那么冷。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心里明镜似的,李德福来唤她时脸上分明是挂着些讨好的谄笑,并非诚心为难她,让她大晚上的去园里做活。 可见,是有人吩咐了,谁吩咐的,要做什么,便是用脚都能想得到。 虽然知道,但事还是要做的,总不能真的偷懒耍滑,焉知哪个角落里不是藏着一双眼睛正在看着。 她手脚利落地捡着长得最好的花枝剪,眼看着差事也差不多完了,她将败落在雪里的梅花拾掇起来,动作轻柔仔细,这淡淡的幽香的确好闻,既能激起一些人心中的情绪,更也落实她对红梅的“钟爱”。 一方寂静之处,身后却乍响起声音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总算露面了,余莺儿自然知道是谁,今日这一出不就是他一手安排的“偶遇”,只是未免也太心急了,尝不到最强替身甄嬛,便是她一个次品中的次品也让他抓心挠肺了。 其实她原本还打算与他虚与委蛇几回再水到渠成地揭露身份,但他既如此,那也顺水推舟罢。 她恍若被突起的声音惊到,身形一滞,作出一副讶然的模样回头看向突然至此的男子。 他口中念着暧昧缠绵的情诗,含笑缓缓走来,于花树间露出身影。 四十的年纪,丰神俊朗倒论不上,只是保养得宜又有至高权力滋养,这天下的掌权者自然是气宇不凡。 见余莺儿看着,他不禁笑意更深,继续说着。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 发情的狗。 余莺儿心道。 她将那方拾了花瓣的帕子放下,恭恭敬敬跪下行礼:“奴婢参见贵人,贵人万福。” 胤禛几步走至她身前,手虚虚一挽示意她起来,“冰雪林中,暗香疏影。昨夜恍一见,竟是倩影难忘,是以梅花结缘,踏夜前来只希能再得见一面,不想你我确有缘分。” 他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话意却深,亲近之心甚浓。余莺儿却丝毫不为所动,低头不与之对视,只作下人姿态,回道:“贵人实在言重了,奴婢卑微之躯,何以能让贵人挂念。” 胤禛看着面无表情,对他示好之语视若无睹的余莺儿,只觉她冷冰冰的样子更胜后宫堆笑迎合的嫔妃。 想到这,胤禛心里泛起些难耐的痒意,明知故问道:“你我两次偶遇,还未问知你名姓。” 余莺儿回道:“奴婢贱名余莺儿。” “莺雏初出谷,迁木寄晴花。不解如簧语,犹疑度柳斜。”胤禛说:“可是取自许及之的黄莺儿?” 余莺儿纠正道:“是黄莺儿,却是樊增祥的「细听才是莺儿,一味绵蛮,芳树阴里。」” 他向来喜欢有才情气韵的女子,见她朗朗念来,心中更觉满意,点点头问道:“可有什么意?” “奴婢父亲原是昆曲班子的,他希望奴婢的声音能如黄莺儿一般婉转悠扬。” 胤禛“嗯”一声,颇为赞同道:“难怪你昨日的昆腔极正,你父亲取名甚好,确是声如其名,不输百灵。” “贵人相夸,奴婢不敢当,不过些雕虫小技,是贵人抬举罢了。” 余莺儿说完,微微抬了下头,面露迟疑之色,似乎有什么想要说。胤禛看她纠结半晌还未开口,便道:“可有什么事?” 她斟酌几下还是福了福身,开口问道:“奴婢见贵人周身气势不凡,想必身份非同一般,请恕奴婢愚笨还不知贵人身份,还请贵人赐教,以免奴婢无知冲撞了贵人。” 不知向来规矩的人得知他的身份,是何种神情? 胤禛起了几分兴致,故意道:“你猜。” 余莺儿并未及时回答,思考几息后才缓缓开口道:“今夜并无饮宴,夜间却还能在宫中自由走动的贵人也只有凝晖堂的果郡王、庆寿堂的慎贝勒和……当今皇上。” 胤禛:“说下去。” 余莺儿自觉跪下:“贝勒爷年幼自然不是,但皇上和果郡王身份尊贵,奴婢未曾见过。然虽未见过,奴婢却知道皇上是天命所归之人,既是天下共主自然尊贵无匹,气势无人能敌,奴婢觉得只是郡王不该有如此浑足的威势,令人望之心生怯意。” “所以奴婢斗胆猜测您是皇上。”余莺儿抬眼,快速望了他一眼便又低下,笃定道。 话落,胤禛先是沉默,再是大笑。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说:“你很聪明。” 余莺儿一番话令他舒坦、愉悦,没想到此女子不止性情才气绝佳,还有如此伶俐之口,确是个妙人。 看似冷然的人说起恭维奉承之语,本应是梅花被碾入淤泥般,令人不喜,胤禛却奇异地生不起厌,倒觉别有一番滋味。 他愈发满意了,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神情。 身份既明了,余莺儿不敢无礼,忙磕下头:“奴婢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胤禛弯下腰伸手去扶她,余莺儿本想躲开,却被他强势地握住手,慢慢将她扶起。 既无需伪装,他身为帝王强硬的一面便不可避免地展露出来。 “还没问你,朕见你颇通诗书,可是如何学得?” 两人距离靠得极近,问话时,胤禛的手并未放开,只是松了些力道,一双眼睛温和地看着她。 余莺儿想要抽手回来,察觉她的动作,胤禛便又重重握住她的手,不容挣脱。 “奴婢家原是下五旗出身,父亲曾也饱读诗书,后因主家没落,奴婢家这等旁支便出来自己讨生活,是父亲教我读书、明理、昆曲。后宫中采选宫女,奴婢被选中,才来了宫里。” “原来如此。女子读书能识礼,你才这般的聪明、伶俐,惹人喜爱。” 余莺儿闻言头更低了,手还不安分地想挣开,“谢皇上夸赞……这于礼不合,还请放开奴婢。” 余莺儿放低了声音,一向恭敬冷冷的音调这会却带着股羞怯的味道,听得人心口一阵酥酥麻麻。 胤禛循循善诱道:“若你是朕的嫔妃,又何来礼数不合呢?” 余莺儿惊慌抬头,四目相对。 带着玉扳指的拇指轻轻刮过她的掌心,带来微微的痒意。 “奴婢惶恐,奴婢卑微之身,不敢奢求皇上怜惜。”余莺儿恍若被胤禛含情的眼神蛰到,忙低下头,不敢再与之对视。 “昨日初见,你立于梅花树下,雪落在你的发上、眉间,曲声幽幽,那种清冷、出尘的感觉让朕倾心,你可愿做朕的女人?” 她才低下的头几乎是立即抬起,惊讶、不安、羞怯几种情绪交织在脸上,好半晌只呆呆看着皇帝,竟一时说不出话。 胤禛只觉她这等模样甚是可爱,笑道:“只望着朕作甚,朕还在等你开口。” 余莺儿踌躇半刻,似是下了决心,“奴婢冒犯,还有一话想说与皇上。” 胤禛自然应允:“你说。” “皇上乍见之欢,奴婢不知是否能得长长久久,却愿永待皇上一心一意。或许是奴婢空想、妄想,但却是奴婢内心一直之愿。或许皇上还不知道,奴婢其实......” 余莺儿神色有些犹豫,还是继续说道:“您还是雍亲王时就监察永定河、治理黄河、清查京、通两仓,这些功绩奴婢在民间还有入宫后都有耳闻,您当年治理黄河之水泛滥,拯救无数百姓,在奴婢心里一直认为您一定就是天命之人,倾拜不已......是奴婢失言,奴婢不该说这些,还请皇上恕罪。” 话毕,竟猛地挣脱了皇上的手,复又跪在地上。 胤禛听罢,却默默良久,一时竟情绪翻涌而至,不知说些什么。 他昨日听到她在祈愿,情真意切,说的是“愿那人大展宏图建功立业”,竟是在为他祈福吗? 他以为她说的是她的意中人,心中也并没有太在意,总归他看上的人,必然只能是他的,心自然也会是他的。 却没想到,那人竟是他自己。 他从前并不得势,抚养他的孝懿仁皇后早逝,亲额娘一心只疼爱十四弟,父皇钟爱十七弟,皇嗣旺盛,他向来是可有可无的那个,两人都对他冷淡不已,纵然他事事躬身而为,可除了身边的幕僚,却鲜少能得到他人的认可。 一个宫女,自己日子都过得水深火热,却对他从前的事如数家珍,倾拜敬仰,真心为他祈福。他难得有些庆幸,幸而昨日来此,才没能错过一个心思纯净美好之人。 说不上的感觉慢慢涌现,种种情绪糅杂在一块,胤禛只觉心里发闷,看向余莺儿的眼神却是动容。 胤禛喟叹一声,说:“你竟对朕从前之事如此了解。” 余莺儿眼神不再闪躲,她跪在地上,直视天子,话意坚定:“在奴婢心中,不论是从前的雍亲王还是如今的皇上,都是德才兼备的能人,是奴婢心之所向。奴婢身份低微,一直无福见到皇上真容,只能日日在心中祝祷皇上万事顺意。” 胤禛被她这番言论说得有几分感动又很想发笑,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看起来是十分冷淡的,说起这些恭维之语却信手拈来,偏偏眼神纯澈坚定,又不显世故污俗之气,只让人觉得真心一片。 “行了,起来吧,每次见你都要跪上半天。你的心意朕知晓,朕只告诉你,你我并非朝夕露水之情,你待朕情真,朕不愿辜负。”胤禛执起余莺儿的手,认真地看着她,比起之前的调笑、随意多了几分真心,他原本对她只是一时兴起,颇觉有趣,没成想却也有意外之喜。 后宫难有一个真心之人,他自然不想辜负。 胤禛想到什么,眼神转向一处,沉沉开口:“苏培盛,滚过来,别当朕不知道你跟在后面!” 一阵窸窸窣窣,不远处的树后走出个人影,正是苏培盛。他面色戚戚,三步并两步急急跑了过来,跪在地上请罪:“皇上恕罪,这夜深露重,奴才哪能放心您一人来啊,还请......” 胤禛打断他:“行了,别啰嗦了,朕叫你来不是跟你算账,是有件差事要你去办。” “欸,皇上吩咐。” “倚梅园宫女余莺儿,性情温良,深得朕心,赐封号“温”,封为温常在,赐居永和宫。”胤禛心想的倒是:这性子又冷又热的,干脆赐个“温”字吧! “常在?皇上这......按祖制这宫女册封得......”苏培盛也是吓了好一跳,从没有过这样册封的!他不得不提醒皇上两句,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皇上冷冷瞧了一眼,他心里发苦,也不敢作声了。 宫女一跃为常在,闻所未闻,后宫必起风波。怕是太后、皇后、华妃都要轮番叫他去问话,他这次可真是一头雾水,自己都丈二摸不着头脑,要一问三不知了! 余莺儿心思转动,能给常在的位份,得他如此厚爱自然好,只是一则这太过显眼,她不过新人连根基都谈不上,暂时不宜如此张扬树敌,旁的人都还好,若惹华妃注意才是当真不好。二则,即使她想要这个常在之位,可若不推拒一二,真敢直接承了这个位份,难保皇帝不会多心,更显她刻意虚荣。 想到此她便以退为进,主动劝说:“皇上,您怜惜奴婢,奴婢心里知道,亦十分感动,只是这越级晋封实在有违宫规,奴婢不敢以卑微之身为后宫招惹是非,让皇上忧心,还就请您赐奴婢官女子之位吧,只要能在您身边伺候,奴婢并不在意这些虚名。” 她正是刚得的新人,现下又十分喜欢,胤禛倒也愿意听进去两句。看她认真的样子,思量下又觉官女子实在太低,既常在惹眼,就暂且封为答应,只待后面晋封也罢。 既无家世倚仗和前朝无甚关联,又讨人喜欢,胤禛心里倒也真心愿意呵护,这样的女子他宠起来放心。 “温答应今日便入住永和宫,一应事情你给朕打点好,若没办好依朕来看就和你这欺君之罪一并发落罢,办得好就当你将功折罪了。”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办。”若只是答应,历朝也是有先例的,虽然逾矩却也算不得天大的事,苏培盛这才松了口气。 “皇上为何给莺儿如此高的位份?” 苏培盛走后,余莺儿才不解发问。 胤禛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笑道:“朕先前说了,你情真,朕不愿辜负。还需要朕再解释么?” 余莺儿笑了笑,眉眼弯弯。 “莺儿知道了。” 胤禛轻牵起她的手,心中泛起微浅的波澜。这是他第二次见她笑,初次见面她于梅花树下浅笑却散不去轻愁,如今不知是不是得偿所愿,那股淡淡的愁意已然消散,笑起来格外明媚动人。 第4章 侍寝 永和宫,内廷东六宫之一,为二进院,前院正殿面阔五间,前接抱厦三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 是个中规中矩的宫殿,不十分富丽,靠近御花园,风景秀美,是个清雅安静的居所。 皇上也算格外恩宠,永和宫只有她一人独住,若是去了主位娘娘宫里,总拘束被管教许多。 昨夜太晚,一应事并未妥当,还不宜侍寝,皇帝只是亲自送她回宫,又说了些话便回养心殿了。 封位的旨意晚上苏培盛便传了去满宫,次日一早,内务府的份例和各宫的赏赐连拨送来,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的堆了一库房,门槛都要给踏烂了。 如果不是顾着礼数,送礼的宫女太监们眼睛怕都黏在余莺儿身上,都是各宫小主派来探探虚实,看看是个什么模样,竟能从一个低贱的宫女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 所幸是那样的出身,又不是什么绝顶貌美的,有些个嫔妃是松了口气。 永和宫的宫女太监都是按她要求挑来的,要的都是些家中没落无亲友的孤儿,没有牵挂拖累,省得被人威胁收买,这样没有软肋弱点的虽然不好把控,但胜在用着放心。 年纪大小都有,且也是没服侍过其他宫小主的,底细干净。 她跟黄规全提这些要求的时候,看他一张脸都绿了,一是没见过刚得宠就挑三拣四这么难伺候的,二是要的人太干净他主子安插眼线就没那么方便了。 但这新贵得宠,皇上十分看重,他又不敢得罪,只得照办。 人送来后,先是过了遍话,认了个脸,她位份低伺候的人只几个,她也不吝啬银子,便多多赏了下去,又挑了些不错的首饰做见面礼,出手阔绰又和善得宠的小主,谁又不喜欢呢,一时脸上都是藏不住的喜色。 一顿忙碌,眼见着到了午膳时间,永和宫才安静下来。 用过膳,余莺儿坐在榻上,捧了卷书看打发时间。 她的头发被细细挽成精致的发髻,几朵梅花样式的头花点缀其中,鬓边斜插只成色极好的玉钗,坠下两绺珍珠,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摇晃,发出细微碰撞的泠泠声。 向来不施粉黛的脸描上了些许妆容,蛾眉绛唇,衬得雪白的小脸越发好看。 她着了一身水蓝色的冬袄,领间的皮毛光滑柔亮。 殿中烧着炭火,虽是数九冬日,这里却是暖和如春。 只一夜光景,地位带来的差距之深,有如鸿沟。 “小主,这是御膳房进的血燕,滋养身体最是好了,您看书也累了,正好歇歇。” 苏木从外头端了碗血燕进来,她是个颇年长的姑姑,打小入宫伺候也有三十余年了,是原来伺候舒太妃的宫人,舒太妃出宫修行后便被留了下来。 这也是她特意提的要求之一,永和宫内必得要个稳重的姑姑带着才好,要都是嫩青面孔,总不够得力。 苏木年长,阅历深厚,理应是个深谙宫中存活之道的,有这样的姑姑在身边提点她是再好不过了,毕竟她终究是个外来人,许多东西知之甚少,而原来的余莺儿脑子里那点东西也十分浅薄,除了唱曲外也没什么作用。 余莺儿放下诗集,接过递来的瓷碗,描花精致的碗盏捧在手上温度正好,她用汤匙轻轻搅动,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苏木退至一旁,提醒道:“小主,眼下不若休息会,等会也好有精神应对。” 余莺儿点点头:“也好。” 敬事房的来传过话了,今夜是她侍寝。因她出身不高,又封了答应,怕礼数不全言语举止伤了体面,太后特命了教习姑姑来教她规矩。 原先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她还未侍寝就从宫女跳到答应,还赐了封号,要知道正儿八经选秀进来的世家小姐都还有一位位分比她低的。 太后此举大概是要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即便侥幸得了皇帝喜爱,也还是粗鄙不堪,若不修德行是不配伺候皇上的。 只是未免也太小题大作,若是皇后或者一向僭越的华妃倒合常理一点,余莺儿并不认为太后会纡尊降贵来管她一个小小答应的事,这事怎么看都有蹊跷,总归也拒绝不得,且看看再说吧。 大概半个时辰后,教习姑姑领着一干人来了,阵仗颇大。 身后的几个太监捧了一堆书来,余莺儿粗粗看了一眼,《女则》《女训》《女诫》《女论语》等,都是些女德之书。 “小主,奴婢芳菱,奉太后之命来教导您后妃之德和宫中规矩,奴婢每日未时会前来,直至您德、容、言、功都有所成。” “太后厚爱,特命姑姑前来教导,我一定不辜负太后的心意,日后还要姑姑多多费心了。”余莺儿倒很乖觉,上前亲自扶起行礼的芳菱,谦卑相待。 “天寒路滑,姑姑过来一趟辛苦,且坐下喝口热茶暖暖吧。”余莺儿笑道,引她坐下。 苏木奉上一早备好的茶,难得的雨后龙井,揭开瞬间清香扑鼻,芳菱一闻心里便有数,见余莺儿这样客气有礼也不推脱,笑回道:“奴婢谢过小主,小主聪颖机慧,想必不需多时也就能有所成了。” 奴才的态度便是主子的心意,若是太后有意为难,芳菱便不会是此姿态了。 “之后还要烦劳姑姑了。”余莺儿平和笑笑,心中已然有数。 又客气地寒暄几句,便正式开始了。 将近申时一刻,余莺儿正通读识记了《女诫》的两篇,芳菱又考教了她一些不同的行礼方式与规矩。 一个悉心教学,一个聪明认真,一个时辰下来余莺儿颇有所得。身为妃妾的举止规矩是她最为欠缺的,她不敢不用心,而女诫纯粹是糟粕,无可取之处,听听看看知道也就行了。 见天色差不多了,芳菱起身行礼告退。 “小主,时辰到了,奴婢就先行告退了,这些书还请小主闲时也要常看,熟读于心。” 余莺儿应好,亲自送她出去。 回到殿中,苏木已张罗人布好了饭菜。 “小主,您喜欢吃清淡浅口的,这都是御膳房特意进的饭食,您尝尝合不合胃口。”苏木在一旁伺候,她很是谨慎,先是挨个银筷试毒,再夹入余莺儿面前的碗中。 “苏木。”余莺儿没有胃口,随意吃了几口,想着什么突然叫了一声。 苏木道: “奴婢在,小主有何吩咐?” 余莺儿看向她, “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名字是一味药材?” 苏木似乎知道余莺儿想问什么,答道:“奴婢名字确是药材名,是奴婢父亲取得,奴婢父亲略通医术,却去世的太早,也并未有机会教得奴婢,奴婢却是不会的。” “噢。” 余莺儿本也是随口一问,闻言也没有多失望,她低垂了视线,又开始陷入沉思了。 苏木知道小主定是有要紧的事,眼见着一桌饭菜没动几下就快凉了,也不出声打扰,只静静站在一旁。 又过了一会,她听到小主的声音。 “把下午那些书挑几本拿来。” 苏木应了一声,去架子上取了过来。 余莺儿神色认真,将书逐页翻开,然后凑近,仔细地闻着。 苏木从她的动作似乎也察觉到什么,脸色一沉,挥手屏退了在门口候着的宫人。 书有浓重的檀香味,靠得太近只觉整个鼻腔都被冲击,是香的,但未免也太香了。 芳菱说这些书虽不是珍藏孤本,却是先帝时期温僖贵妃亲自抄录给几位新进小主学习的,后同先帝的字画一起被放在文华殿里供奉,日日被檀香洗礼,才有如此味道。 余莺儿下午甫一闻到便觉不舒服,倒也不是身上哪里不痛快,只是联想到太后莫名的命令,这股香闻着也古怪起来。 现在想来,书籍置放在佛堂中被檀香沾染,也应只是裸露在外的部分,为何每页的味道都如此浓重,倒像是被人特意浸在香中泡过般。 仅仅一下午,她自己身上便染上了檀香味,像是在佛堂走了一遭。 半晌,余莺儿放下书,脸色沉沉。 她方才凑近了细细闻着,除了刺鼻的檀香味只觉隐隐约约还有一股其他的味道掺杂其中,极淡,若不是她有心分辨根本无法察觉。 她不懂香料,却也能猜到几分,只觉得心里一凉,寒意和怒意同时涌了上来。 费尽心力被掩盖住的东西,特意送过来让她日日接触,会是什么好东西吗? 一次刻意安排的教习,时间长短恐怕要取决于她“中毒”的深度吧?等差不多了,这些书还要被原封不动的收回。 假若书真的有异,按这个逻辑倒也好推。 太后原不是个多事的性子,她的命令实则是皇后的推动,她们本就是姑侄,一荣俱荣。 在原本的发展中,“余莺儿”自大犯错,皇后碍于情面不好亲自惩处,便是太后为她出头,太后也多次维护,为皇后遮掩许多。 那么这次呢,不是犯错却能冠冕堂皇到让太后出面的由头,大抵也就是安定宫闱吧。 一个宫女,皇上抬高她,太后压低她,越级晋封的荣宠自然褪色不少,一些无宠或少宠的嫔妃也就稍稍宽心,不易生怨。 的确是个好理由。 若这股异香是麝香或是其他使人不孕的药,她长久接触下来便无法受孕,一个不能生的,再得宠也无益,构不成任何威胁。 而皇后借太后之手,先贵妃之手,撇的干干净净。 且证据都要亲自送回给她。 真是好算计。 即便她日后真发现什么,东西都没了,谁又敢乱怀疑太后,怀疑先贵妃的东西? 只是这东西如何来的这么快,即便是要害她,也不该这么快,除非这东西皇后一早就预备好,只待合适的时机赏给其他“不听话”的嫔妃罢了,而她的恰好撞上了。 难怪贞嫔、康常在、孙答应等侍奉再多年也从来无孕,个个都生不了,焉知不是一早遭了她的种种算计。 她现在不过一个答应,即使是破格晋升的也什么气候都还不成,皇后还真是未雨绸缪啊。 瞧见小主愈发阴沉的脸色,苏木心里清明,她一个在后宫多年的,如何能不猜到小主心中所想。 只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她适时开口提醒:“小主,司寝的刘嬷嬷快来了,还是先行准备着,这书———” 余莺儿回过神,侧眼看她,苏木看着桌上摊开的书籍,似有深意地开口:“小主,事缓则圆,人缓则安,不必急在一时。” 二人视线相交,余莺儿心中满意,脸上泛起些笑意,微点了点头。 苏木果真敏锐,她并未言明,她却明白她所想。 第5章 面见 是夜,养心殿。 梳洗干净的余莺儿被抬入后殿。 几个太监将她高高举起,目光平视,步履稳当地走着。 她浑身赤裸,被子紧紧包裹,不敢泄露一丝春光,只余一张素净的脸露在外面,昏黄的烛光映照在脸上,随着移动忽明忽暗。 皇帝已在寝殿中等候。 她被平稳地放置在床上,梅花浴使她浑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香,胤禛已换上了寝衣,坐在床沿笑看着她。 接触到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余莺儿微一瑟缩,窘迫、害羞的小女儿家神态露出,更惹得胤禛大笑。 “平时不是挺胆大,这会可是羞了?” 余莺儿紧咬嘴唇默默不语,只抬眼含羞似怯地看着他,眼中似有媚人春意,勾得人心里发痒。 层层红云似的被子裹着一个娇嫩美人,白里透红的还沁着香,一双杏眼像蓄着一汪水,青涩的脸庞浸着情意、欲念。 心中的怜爱达到顶峰,胤禛低头吻上她的脸颊、秀发,手慢慢剥开裹衣,只待品尝他的美食。 “你好香啊。” 余莺儿喘息,浅浅叫了一声。 纱幔垂下,满室旖旎。几叠鸳衾红浪皱,自是翻云覆雨,不必多说。 新女始承欢,滋味妙不可言。闹得虽晚,早起胤禛却容光焕发,不见疲态,餍足的神色不难猜出昨夜的情谊之深。 余莺儿太累,皇帝起身的动静都未吵醒她,还沉沉睡着,小脸雪白雪白的,眼下还有些乌色。 皇帝忍不住又看了眼她。 他上前亲自将挂起的一侧床帘放下,遮盖住晨起映照进的日光,让她睡得更好些。 芳若默默候在边上不语,眼中闪过惊讶。 “别吵扰着她。” 胤禛说完,阔步朝外走去。苏培盛正在殿门外候着。 “苏培盛,去跟皇后说,温答应侍驾辛苦,晚些再去行叩拜大礼,就让她先好好的睡着。” 苏培盛曲着身子跟在身后:“是,皇上是否午膳同温答应一起?” “不必,让她回宫多休息,免得来回走动累着自个。”胤禛忽又停住了脚步,吩咐道:“叫内务府多挑些好物件送去永和宫,供她赏玩,御膳房也是,叫多做些滋补的吃食送去。” “是,奴才这就去办。” 苏培盛眼瞧着这么一出,对这位新晋小主的地位倒也要重新掂量掂量,皇上现下对她倒是十分喜爱。 观皇上面色也知昨夜温答应侍奉得不错,可闹到大半夜了,娇娇笑笑的声音他在外头都能听到些许,欸他又哪里晓得那些乐趣哩! 余莺儿日上三竿才转醒,帘幔遮掩着,天光疏疏泄露进来,并不刺眼。 身上还有昨夜残留的情爱气息,她微微皱眉,心中泛起浓烈的恶心。 这种欢爱往后常常还会有,她的折磨还很长。 是她自己甘愿出卖身体求来的,她也要受着。 有些口干咽痛,她忍不住“咳咳”两声。 刚发出点动静,两侧帘幔就被陆续掀了挂起,外头的人露出脸来,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姑姑,她福身道:“答应万福,奴婢芳若。” 是她。 余莺儿有印象,笑着道:“姑姑好,我怕是睡得太沉了。” “皇上疼惜您辛苦,特意的吩咐不要叫小主起身,这会皇上还在前殿处理奏折,奴婢伺候您梳洗。” 话音刚落,四位宫女各捧了东西从外头鱼贯而入,“小主万福。” “按着规矩,小主头次侍寝后是要到中宫请安行叩拜大礼,苏公公已去向皇后娘娘禀明,您晚些时候会到。” “那就有劳姑姑为我细细装扮吧,面见皇后娘娘,我只恐失了礼数。” “小主不必客气,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一切妥当后乘了特赐的辇轿,不多时便到了景仁宫。 苏木得了消息一早在景仁宫门口候着,见状余莺儿便遣走了养心殿陪同伺候来的小厦子和春林,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客气和蔼些也是没错的,便也赏了些银子下去。别的不说,她如今银钱倒也宽裕,不止内务府封的月例,皇上那也赏了些金瓜子,这样贵重的赏赐在后宫也并不常见,倒也是沾了点纯元的光。 景仁宫中各色建筑装点端的是大气雍容,倒是十分符合中宫的身份。 随着宫人指引步入正殿,未见人,先闻香。 清新怡人的果味。 余莺儿一步一步,缓缓行至座前,花盆底的鞋子并不好走路,无人搀扶,她几乎是竭尽全力保持如此端庄。 居于主座的华贵女子,梳着繁复精致的满族旗头,金色凤凰高居于中栩栩如生,耳边坠下两颗饱满明亮的东珠,一张脸并不十分出众,却气韵天成,从容典雅,令人一眼望去便心生敬意,不敢冒犯。 她笑看着余莺儿,尊贵又和蔼,莫名令人想到端坐于莲花台的观音,有慈悲之感。 皮囊是很会骗人的,谁又知道里面裹着的是什么东西。 “嫔妾答应余氏,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余莺儿话罢,便行三跪九叩之礼。 行礼举止一点也不生涩,端庄沉稳,倒像是精心调教过的世家女子。 皇后颇满意地看着。 “好了,难为了你的身子,剪秋,快扶温答应起来,赐座。” “谢皇后娘娘。” 礼毕,剪秋搀着余莺儿起身。 落座后,绘春奉上了茶水点心。 皇后目光平和地看向余莺儿,面有仁蔼之色,“本宫都听苏公公说了,妹妹侍奉得皇上很好,只是实在辛苦你了,瞧你脸上都还有疲乏之色,妹妹回宫后可要好好歇息,不然皇上见了要心疼的。”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嫔妾也是想回宫好好的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才能好好侍奉皇上。” “妹妹时刻挂念皇上,难怪得皇上喜欢。” “嫔妾本不过低微宫女,偶得皇上青眼已是感念万分,却不想皇上封嫔妾为答应,嫔妾实在惶恐不已,只觉配不上皇上如此厚爱。幸好能得太后娘娘恩赐,令我精心修习为妃之德,嫔妾一定会好生研习,不辜负太后娘娘一番心意,若是嫔妾平日行事有不妥之处,还要请娘娘多多指教。” 余莺儿复又起身行礼,言语恭敬顺和。 听她所言,皇后面上笑意更深了,“妹妹聪颖,定不会辜负太后的心意,瞧你现在都如此端庄有礼,可知是妹妹用心学了。” “娘娘抬举嫔妾了,是芳菱姑姑教导得好。” “嗯,芳菱是宫中多年的老人了,皇额娘让她去教导你本宫也很放心。” 皇后眼神一点,剪秋端来几匹布料,是极好的云锦,产量稀少,上头的织花精致典雅,色彩精美,犹如天上云霞。 “你年轻漂亮,要多穿些鲜艳华美的衣裳,着云锦是最好不过了,这些你就带回去,妹妹穿得好看皇上自然也喜欢。” 余莺儿正欲谢恩,皇后笑着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礼。 “你我一同侍奉皇上,往后相处的时日还长,以后常来常往的不必太过拘礼,眼下妹妹最重要的就是调理身子,才能为皇上诞下龙嗣啊。” 余莺儿微笑:“是,嫔妾受教。” 皇后点点头:“你也累了,先回宫吧。” “是,嫔妾告退。” 余莺儿的身影渐渐远去,景仁宫又恢复了惯有的冷寂。 “这位温答应,看着倒是和婉有礼,气质颇有几分姐姐的味道,的确是皇上会喜欢的模样。” 皇后眼睛虚虚盯着某一处,脸上褪下了一惯温和的笑,面无表情的样子哪里还有和蔼之态。 又是一个新人,还涉及到纯元皇后。剪秋知道娘娘心里不痛快,连带着更不喜欢那位温答应了,脸上颇为不屑:“也就那样吧,奴婢觉着长得不过如此,她也就是占了个巧,偏生在梅花林中遇见了皇上,不然哪有她飞上枝头的好事。” “话虽如此,终究是她有福气,一举封了答应不说还有了封号,想必日后也是得宠不少,到底是年轻水灵的姑娘家,谁不喜欢。” “娘娘,再得宠左右不干咱们什么事,自有人眼红出手料理,且她的福气也就到此了,一个无用之人罢了,娘娘何必挂心。”剪秋意在宽慰皇后,嘴角微勾,嘲讽似的笑了一声。 皇后收回凝滞在虚处的眼神,侧头看了她一眼,“这样的话也能挂在嘴边说吗。” 剪秋自知失言,急忙认错:“请娘娘恕罪。” 皇后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只提醒道:“祸从口出,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辇轿还在景仁宫外候着,余莺儿回了永和宫,她在浴桶中泡到虚脱,才觉自己身上干净些许。 躺在床上,浑身的疲累却又睡不着。 她脑子里思绪纷纷。 此番得宠,是占了天时地利,是意料之中,但她注定不会走原来余莺儿的老路,得宠后的事情会在她的影响下逐渐走向未知和不可控。 有异的书卷便是第一个不可控的意外,往后只会更多。 若没有真本事,她只有被玩死的份。 她没有可依靠的家世,没有和朝堂的复杂关联,皇帝会因此放心地宠爱她,猜忌怀疑会降到最低,这是她的优势。 然皇帝失去兴致,自然也会因她无家世依仗而行事随心无所顾忌,失去了宠爱她就会彻底失势,这也是显而易见的坏处。 宠爱是一夕之间提高地位的东西,不能没有,但不能只有。 盛宠如华妃甄嬛之流,依然会失宠、失意。 而她什么都没有,能稳固她地位的便只有皇嗣、高位。 她要走得更远。 答应,太低了。 她想要的远不如此。 说实在的,她其实并不贪恋所谓的权势,她是现代人,脑子里生来便没这种追求,只是她的命运从来不甘被人所控。而在这里,封建王朝,皇权大于天,甚至于她平稳熬到二十五岁出宫一样前路渺茫,民间百姓的地位何其低下,平民女性的处境又何其艰难,向来是被剥削压迫的一方,她与其在宫外前途不明像蝼蚁一般过完此生,还不若把握眼下。 成了,万人之上,享无上尊荣。败了,至多不过一死。 皇帝,向来是最高高在上不过了,他们都爱自诩高处不胜寒,无人能懂,其实根本就是从来不把任何人放进心里,对谁都堤防怀疑着,甄嬛从前那样爱他,一心想好好陪着他,结果兔死狗烹落个全家流放宁古塔。 不止甄嬛,真心爱他的人哪个又有好下场?皇后囚困景仁宫死不瞑目,华妃满门被抄惨烈而亡,固然她们是咎由自取,但他在她们的人生悲剧中又是什么角色呢,一个不断推动她们走向死亡,看似手中不见血的刽子手罢了。 玩弄践踏了两个人的真心,最后高高在上判她们死刑,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做过的事才是所有一切的导火索。 他需要的不过是既能讨他欢心又能顺从他心意的人,他高兴时你尚且可以跟他撒泼闹腾,他且纵着你,不高兴时即便说错一个字、一句话说不定就能要了你的命。 感情中的天真和任性是“真爱”才有的权利,即便甄嬛,也同样为自己的天真任性付出了惨烈代价。 纯元死在了他情意最深的时侯,若她现在还好好活着也是年老色衰,被迫浸染了后宫尔虞我诈的肮脏气息,天上明月破碎,虽不至于被厌弃,却也不知还能剩下多少温情。 在她看来,做一个不爱皇帝,却能为皇帝提供情绪价值的女人,才是她的生存之道。 她会做好一个利益至上、令人舒心的好嫔妃。 这些暂且由得慢来,眼下她需要可用的太医。 第6章 太医 卫临拎着药箱跟着苏木穿过长街,永和宫的匾额近在眼前了。 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医,年岁尚轻还在跟着师傅学习,平日只给宫女太监看诊,不成想突然被新晋的小主指来号脉。 他不明所以,心下有些惴惴,又觉得欣喜,是现在唯一的机会,只暗暗握紧了拳头,想要好好表现一番。 永和宫内殿,下人被遣退,只苏木在门口守着。 余莺儿手上搭了一丝帕子,卫临正细细地诊脉。 良久,他松了口气,脸上挂上恭喜之色。 “是平脉。小主脉象从容和缓、柔和有力、节律一致,是极适合有孕的。” “微臣这有味坐胎药,药性温和,小主每次侍寝后喝下,便更容易受孕。” 本以为答应必然欣喜,不想她闻言脸上并无任何喜色,卫临一时倒捉摸不透了。 “卫太医,你来这也有半刻了,不知你觉着我宫里的熏香如何?” 殿中并未燃着任何香,不远处的香炉沉寂着。 卫临知道这话意有所指,且也是对他的考验。他静下心来感受,慢慢闻到股香味,淡淡的,乍闻似是檀香。他刚才心思全放在号脉上了,倒真一时没察觉。 既是考验,他颇为大胆起来,环视着周围。 眼光掠过桌上清烟飘浮的茶水、琳琅满目的妆奁、描花绘云的屏风……最终定格在离美人榻有点距离的几案上。 他站起来,鼻翼翁动。 缓缓走过去,拿起了桌上堆放的书籍。 香味的确是这里传出的,味道极浓,离得近了一个劲往鼻腔里钻,却不只是檀香味。 他仔细闻着,这味道倒像是…… 他心中一跳,几乎立马想通了什么。 他强迫自己定神,步履稳当地回到了余莺儿身边,曲着身子站着,呼吸微有沉重。 “观卫太医脸色,想必这熏香好得很吧,这可是先贵妃的亲自抄录的,受文华殿香火供奉,太后命我日日研习呢。你说我这般劳累,喝了你的坐胎药何时能有孕啊?”余莺儿笑着发问。 不怀好意,拉他下水。 卫临眼前一黑,他不过来号个脉却被卷入这样的风波争斗。 他早该知道,天上没有白来的馅饼。 一个新晋得宠的小主何故找他这样无权无势又没有资历的太医,原来在这等着。 他压住心思,面色趋于平静,看起来并未露怯,只隐晦开口回道:“小主虽身体强健,但劳累过度怕是受孕有碍,坐胎药只是助益,若身子有亏也是无大用的。” 余莺儿带着笑打量他,如今的卫临面容还稚嫩,却也平稳沉静,确能窥见日后的风采。 她支起手撑着额角,懒懒开口:“卫太医,你空有一身医术却无施展之地,怕是耗费才华啊,这一天天熬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出头。你是聪明人,我也是,我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宫中嘛谁不贪图点荣华富贵呢,你助我求位求子嗣,我为太医搏荣华,太医觉得如何?” 声音落在耳朵里,是诱惑,也是淬了毒的。 卫临呼吸越发重了,深深低着头,心思快速转动。 太医院最重出身,要么是名家后人传承数代,要么是心思活络为各宫小主办事占一席之地,他自小学医如今已然十几载,没有家世,是从京城设立的教习厅历尽重重辛苦才考进的太医院,可到现在却也只是个低微的医士,他师傅温实初医术高超却不喜宫里的弯弯绕绕,谨小慎微,并不得重用,他也跟着无出头之日。 这位新晋小主聪明敏锐,这等阴毒之法都能迅速识破,年轻貌美身子又强健,他日生下皇子也算地位稳固。 他即使有心攀高,可那些嫔妃也定然看不上他,如果抓住这次机会,温答应也不失为一个好主。 只是这居然牵扯到太后,难道真是太后不想让她诞下皇嗣?太后身份之尊贵何苦为难一个低末答应,只怕是另有隐情,可若是真的,那岂不是得罪了太后。 见他迟迟未说话略有犹疑,余莺儿似乎能读懂他心中所想。 “抄录的誊本从文华殿而来,若是有人提前置换了,自然神不知鬼不觉,太后娘娘一心礼佛又怎会行如此罪孽之事。” 能在太后眼皮做手脚,皇后? 如此,卫临倒是觉得情理之中。 皇后子嗣早夭,自皇上登基以来后宫竟无一子平安诞下,曹贵人暂且不算,皇上登基时她月份就够大了,几乎是没多时便生下了公主,而芳贵人、欣常在皆无故小产。 宫中只有三位阿哥。四阿哥幽居圆明园,五阿哥送往宫外,三阿哥却是齐妃所生,而齐妃又素与皇后交好。 芳贵人怀的是登基后的第一胎,贵重异常,小产时阵仗颇大,他曾作为太医下手进去伺候过,芳贵人出血异常多,未足月就被堕出的胎儿青紫瘢痕交错,早早咽气,她自怀孕后就精心养着,如此根本不是怀孕常态,只是他知道闭住嘴亦是保命。 宫中曾一时传言为华妃所致,如今想来,怕都是那位的手笔。 他思来想去,已经知晓了此事,做不做半只脚都踏进了这场算计。 现在温答应还是好言好语向他递出橄榄枝,若是他不识相,只要温答应愿意,随意说上两句便能叫人轻易察觉是他卫临来号过脉才暴露了这等算计,还不是一样得罪那幕后之人,且还失去了温答应的庇佑,更是死得快。 念头转过一圈,才恍然觉察温答应其实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卫临重重呼出口气,为前程计,终究是要搏一搏的。 温小主的确是个厉害的,他也没道理永远龟缩在太医院一角默默无闻。 他跪下,深深磕头:“微臣卫临,自当为小主解忧。” 余莺儿笑了笑,慢慢说着:“良禽择木而栖,一切只是开始。只要肯用心浇灌,不起眼的苗终有长成参天大树的一天,自然,也就能庇佑栖息安睡的鸟儿了。” 卫临微笑回道:“微臣相信终有那么一天的。” “坐吧,喝杯茶。” “是,多谢小主。” 虽有苏木守着无人靠近,余莺儿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 “我大概猜到是些使人不孕的如麝香一类,具体倒不知。” “小主聪慧。麝香味重,即便是足量的檀香也不能完全压住,但它确是效力最猛的一味,所以用此法的人极为谨慎,誊本只有少量的精纯麝香再配以雷公藤、零陵香、藏红花,这几类均是味道浅淡不易察觉,被遮掩的极好。常人闻了便只有浓厚的檀香味,即便有些细微的其他味道也不会起疑,只当是放久了或别处沾染了,若不是微臣善识香也不能即刻分辩。还是多亏着小主敏锐及时发现,如长期接触,必难有孕。即便有孕,也多为畸胎。” “难为有人煞费苦心了。”余莺儿眼神冷厉,嗤笑一声,“既然知道了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坐胎药你开好,最好是伤身最小,效用又快的,我要尽快有喜以便应对,太医院耳目众多,你来永和宫自然惹人注意,你知道该如何瞒住旁人。” “是。” “你年纪尚轻,医术上还要多跟你师傅好好学习,有些方子可以给他过目,他与那位莞常在自幼的交情,自然一心为她。我自不会轻易与莞常在生事端,你为我所用之事也不必瞒着,他是个心肠好的,你即使先他出头,他也不会与你起龃龉。”余莺儿深深看了卫临一眼,此举便是叫卫临隐隐传达一个安全的信号。 卫临是她的人,更与温实初关系密切,以甄嬛对温实初的天然信任,无疑能先稍稍卸下甄嬛对她的防备之心,以后才有大用。且卫临,自然也是一枚两用的好棋,他只要有心便可窥探温实初的言行举止,从而叫她推断出甄嬛的心思动作。 “是,微臣知道了。”卫临应下小主的话,不免暗暗心惊,没想到短短时间答应连这些都能了然于胸,真是不可小觑,难怪能从一众宫女中脱颖而出被皇上喜爱,如此厉害的主子,他也生出几分庆幸之感来。 “苏木。” 余莺儿叫了一声,朝她点头示意。苏木知道事已成,走近了卫临,从袖子里抽出一个样式十分普通的荷包,微张开口子给卫临看了下,看似平常的荷包里却塞满了金灿灿的金瓜子,卫临结实吓了一跳。 “收下。”余莺儿语气强硬,“是我的人,就无需客气,你虽未成家,家中也有双亲要孝敬,你出身低微不得重用,又没独当一面,那点俸禄够干什么?求荣华富贵不就是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么?这点银子就当我让你知道,跟对人往上爬的好处,你只要用心做着事就不算辜负我的心意。” 此前还处变不惊的卫临竟有些失态,他颤巍巍地接过荷包,一时说不出话。 他母亲自几年前生下小妹身体一向虚亏得厉害,近来天气冷,着了风寒再加沉疴旧疾发作又卧病不起,饱受折磨,他精通医术又如何,燃眉之急的药材有几味并不常有,他根本用不起,只能慢法子一日一日拖着熬到春天等好转才能行其他之法。他每日在太医院经手多少药材,也想过不如拿点回去给母亲用,可名贵的药材专人看着计量,他若被发现全家都要完,也只能看着。 而眼下多年困境居然轻飘飘就解决了。 仅仅是主子随意的赏赐。 他心下激荡,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沉甸甸地印在心里极有重量:“小主说得对,微臣不过俗人,此番恩德铭记于心,不敢辜负。” 驭人之术有很多,攻心为上。她对卫临却还不甚了解,只知道他断然是个有野心且极其聪敏的,能帮着甄嬛干出毒杀皇帝的事,可见心胸本事如何。但无论如何赏钱是永远不会出错且有效的,太医是顶顶重要的人,那些金瓜子贵重到她也没能留下多少,但若能给自己铺路,也只是小事而已。 银钱能解世间绝大部分的苦难,只要心有牵挂,没人可以免俗。 第7章 准备 夜幕降临,敬事房的徐公公按着时辰去了养心殿,不似以往的兴致缺缺,皇帝不假思索地翻了温答应的牌子,倒让徐公公有些意外。 胤禛食髓知味,今儿心里头老惦记着余莺儿,见了面,却想着她身上劳累,今夜只当作陪陪她也罢,却不成想余莺儿格外胆大,竟自个翻身坐了上来。 摇曳生姿的,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心魂都要给摄了去。 她的身上总是萦绕着红梅的味道,淡淡清香,发间爱别着梅花样式的头花,吟起咏梅诗也是信手拈来。 不免让他想起他的柔则,也是如此喜爱梅花。 刚入王府时,是个冬天,她常常倚窗而坐,看着外头的梅香满园,吟着崔道融的梅花。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初见余莺儿,她梅下唱曲,祈福吟诗,惊艳异常。她的容貌虽没有半点肖似柔则,周身清冷静谧的气质却神似柔则。 安静不语时,神色淡淡,看着脱俗出尘。 热烈似火起来,又令人招架不住。 倒还像是有点世兰的影子。 水火本不相容,却在她身上巧妙地结合。 她这股子别人没有的味道,的确新鲜别致,惹人喜爱。 苏培盛和一干奴才在门外守夜,三更天了,个个都呵欠连天,殿中闹腾了半天烛火已熄。 又是尽兴的一夜。 万籁俱寂,寝殿中两人相拥着沉沉睡去。 晨起时分,胤禛浑身舒爽,笑看着一脸困倦给他更衣的余莺儿:“可累着了吧?朕体恤你你倒还不肯,小女儿家成什么样子?这苦啊你自个受着吧。” 余莺儿佯装生气,手上动作一停,眼睛瞪着他:“皇上惯讨人厌的!” “哈哈!”胤禛朗声一笑,抚住她的手臂,说:“朕逗你玩罢,莺儿辛苦朕自当好好宽慰,朕见你殿中的炭烧得猛,你是个怕冷的,前儿吉林将军进贡的玄狐皮极是难得,朕便赏你了,再叫内务府多拨些好炭火给你用着。” 余莺儿却摇摇头:“嫔妾并不想要这些。” “哦?”胤禛起了好奇心,“那你要什么?” “冬日再冷春天也总是会来的,况且皇上厚爱这内务府给的份例炭火已然足够,嫔妾怎敢奢侈用度?嫔妾不求旁的,只希望您忙完朝政之事,得闲能来看望嫔妾,与嫔妾再去倚梅园中赏花,嫔妾给您唱昆曲呢。”余莺儿柔柔笑着,眼中满是希冀。 胤禛“嗯”一声,“你有这番心,朕怎么舍得不来。只是这炭火也就算了,狐皮你且叫内务府量着你的身段做好,天还冷,朕怕你冻着,到时也好穿着与朕一同去赏花。” 余莺儿浅笑谢恩,为他系上腰间的鸳鸯配:“那嫔妾就多谢皇上了。” “朕先去了,改日再来看你,身子累着要多歇息。” 一行人声势浩大地来又声势浩大地走。 晨昏定省,她也要梳妆打扮好去景仁宫请安,今日是她头一遭露面。 净完手面,余莺儿端坐在妆奁前,铜镜中的女子眉目清浅,神色淡淡,惯常没什么表情。苏木边为她梳妆边提醒道:“小主,今日合宫嫔妃都在,您骤然得宠,一些冷言冷语怕是少不得,您听了就当没听见,还是暂且忍耐,不要露了锋芒才好。” 余莺儿对此原就不放在心中,只让苏木放心:“我知道,我的出身如何能与她们这些世家女相提并论,她们瞧不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人贵自重,她们的眼光于我又何所畏惧,尊卑,尊卑,以后又是谁尊谁卑?” 苏木心想着果然如此,笑着说:“是奴婢多虑了,小主虽年轻,世事却通透。” 她刚被指派来时原以为会是个年轻气盛的,现下不过两三日的相处,观这位小主所为,苏木也颇为惊讶,温答应的确是个适合在宫中生存的人,虽走的路数与从前服侍的舒妃娘娘不同,但她自然也一心侍奉,小主想往上走,她便尽全力辅佐就是了。 “苏木姑姑,我该多谢你为我着想,我毕竟历练不够,有些事我或许能看得明白,但也总有不懂得的,日后路途漫漫,我还望着姑姑多指点我。” 她侧眼看着苏木,十分真诚:“我是宫女出身,自小也没有交好的,若身边没有个信任之人在宫中也是如履薄冰,永和宫我便全然托付给姑姑你了,还请姑姑为我宽心。” 苏木听了,梳发的手一顿,笑着回应:“小主真是折煞奴婢了,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姑姑,我虽知你家中已无亲眷,没什么可牵挂的,我能照拂的不多,但你入宫多年,知交好友也定是有的,想必身边免不得有些意外麻烦,你若有什么不好做的,告知我便可,我虽不敢托大,总归也是会尽力的。” 余莺儿此话倒也不只是为了拉拢。苏木是个聪明严谨也规矩的人,宫中下人生存之道便是一心为主,若那一心二用两面三刀的,谁都瞧不上,背弃过小主的谁也不肯要。苏木在宫中多年,这个道理断然明白,拎得清的不会去做那等不齿之事。她既愿意信任苏木,关系自然比旁人亲近,该帮衬的她也没有道理不做。 苏木倒是一时无言。 这宫中许多时候说话都是要深思熟虑的,说出的话也是弯弯绕绕隐隐晦晦,要人自己琢磨明白,像小主一般话说的如此开,主动给自己揽事担责的真的是少见,何况还是为了她一个奴婢。 虽有笼络之意,却也是真心之语,苏木心下不免动容,“小主又何必如此呢,奴婢怎么样对您都是奴婢该做的,不值得小主如此费心。小主既真心待我,奴婢孑然一身也只有回报真心,才不辜负您的心意。” 她们看向彼此,四目相对,均是一笑。 第8章 华妃 景仁宫正殿,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顶,檐角安放五个走兽,檐下施单翘单昂五踩斗栱,内外檐枋均是龙凤和玺彩画,好不气派。 走进殿内,极为宽阔,正前高座的金丝楠木凤椅还空置着,以它居中朝两侧向下整齐摆放的宫椅陆陆续续坐上了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些什么趣事。 室内高悬皇帝亲题的「赞德宫闱」匾,表该宫室主人之德行是后宫数一数二的。 而随着她的到来,刚才热闹的场子一时冷了。 余莺儿认不得脸,也大致能凭借所坐位置高低和周身气势判别身份。 甄嬛传是沿用了大致的清朝框架,但剧情走向和设定都与清史有出入,只能算是套了半个壳子的架空朝代。 在清朝背景中以左为尊,左侧第一必然是华妃,她还未到。 端妃常年抱病是不来请安的,现端坐于右侧第一的定是齐妃。 她年纪看得出已经偏大,但五官端正,气质柔婉,虽已显有老色却也有些韵味。 左二的位置也是空着,应当是敬嫔的。 往下推,位于右二娇艳欲滴的女子定是丽嫔了,也果真对的起“丽”字封号,端的是艳丽之姿,当真漂亮,只是颇看不上她,她一进来便受了她一个白眼。 左三的是曹贵人,贵人虽多,但贵人中她是唯一个有子嗣,资历又深厚的,必然只有她能坐得靠上些,容貌气质都属于中等,正和丽嫔搭着话。 还有一位坐的位置偏下,玫红色衣裳,也是娇美的长相,容貌虽不及丽嫔但也很出挑,这人倒是异常客气,见了她还朝她微笑示意,是一向和善也心直口快的欣常在。 时辰还早,目前只到了这几位。 她位分在这最低,自然要乖觉些,脸上从刚进来时便盈起淡淡的笑,既不会让人觉得有讨好之意,也不会失了规矩礼数。她走上前恭敬地福身行礼:“答应余氏,给各位姐姐请安。” 静默几息,几人神色各异,在场位分最高的齐妃看着她,语气不咸不淡的:“起来吧。” “是,谢娘娘。”她起身坐至欣常在后面。 丽嫔看到她就又想起皇上已经两月未召幸她了,旁人也就罢了,现在还被这样低贱的人比下去,心里自然不舒坦。 余莺儿不过刚落座,她就忍不住出言讥讽:“唷,本宫当什么天仙似的美人,竟从一个宫女直接爬了上来,原来就如此啊,也不知是使了什么腌臢手段。” 曹贵人略一皱眉,那些选秀的新人不仅没一个投诚华妃,还要与她争宠,华妃已然不喜,眼下好歹又有个新人,拉不拉拢此人还未定,现下还不宜得罪。思及此,她给丽嫔打了个眼色,意叫她收敛些,丽嫔却颇为不屑,一个宫女出身的下贱胚子罢了,还说不得了? 余莺儿听了这样尖酸的话面上还是那副淡笑的模样,十分从容,没有丽嫔想象的难堪之态。她开口回道:“丽嫔娘娘言重了,嫔妾粗陋之姿确实难登大雅之堂,能得皇上宠幸实乃皇上垂怜嫔妾罢了,嫔妾从前便听说丽嫔娘娘丽质天成,貌美异常,见之令人过目不忘,嫔妾今日幸得一见才知果然不虚,两相较下,嫔妾这等姿容自然是入不了娘娘的眼。” 丽嫔一向最得意的便是她这张脸,受了她几句奉承,心中爽快了些,说出的话虽不好听,语气倒没那么冲了:“哼,嘴是个能说会道的,怪不得能哄得皇上给你答应的脸面。” 余莺儿但笑不语,不作回应。 丽嫔还想说些什么,曹贵人却突然提起端妃扯开了话题,她们几人又攀谈起来。 逐渐又来了不少人,除了最前头的那个位置,殿中基本已经坐满。这些人乍见她这副新面孔都微微变了变神色,却也没人出言说她什么,都落座和自己相熟的嫔妃搭起了话,只是时不时有打量的眼神扫到她身上,意味不明。 她只默默记下这些人,对所有探究的视线都装作没看见。 大约小半刻钟后,皇后来了,众人默契起身行礼:“嫔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还是那副和蔼之态:“都起来吧。” 她眼神轻轻掠过左侧第一个那个永远来迟的空座位,很快又收回视线,神色淡淡的仿佛并不在意。 她慢慢看向余莺儿,道:“想必各位妹妹都知道咱们宫里又有了位新姐妹相伴,皇上前朝繁忙,新得了温妹妹也是十分贴心讨皇上喜欢,这回可是破例越级晋升了答应,确是个十分柔顺有礼的。温答应,都见一见各位嫔妃吧。” 话罢,众人的视线都直直聚在她身上,厌恶的、淡然的、羡慕的、鄙夷的、嘲弄的…… 她仿佛没有感觉到,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笑,落落大方走至前,半跪行礼:“嫔妾答应余氏,见过各位姐姐。” 齐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帕,没什么表情;敬嫔自顾饮着热茶,并不在意;丽嫔嫌恶地看了一眼,又看向别处…… 皇后眼神扫过众人一圈,将嫔妃的神色尽收眼底,她慢慢开口:“起来吧,往后都是自家姐妹了,要好好相处才是。宫里的孩子不多,温答应你年纪轻,身体强健,要保养身子好好的为皇上多生几个阿哥才好,也好让三阿哥他们有个伴。” 齐妃抚弄手帕的动作一顿,本还算平静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余莺儿站得前,无意瞥见了那一瞬间的变化,“是,嫔妾谨遵娘娘教诲。” 坐回位置,她与谁都不熟,听她们这些人闲聊罢,只是身旁若有若无的视线,难以忽略。 那人很小心,大约是只略略抬起眼,斜上看一眼又立马收回,很难被察觉,只是她向来对视线敏感。 是安陵容,她也是唯一个位分比她还低的,坐在她下边,也是最后的位置。 只是她俩这样默默坐着,却还是有人把话头搭过来。 “说起来,这能侍寝的也就安答应没侍寝吧?人家莞常在那是病了,淳常在是年纪太小,这安答应又是为何啊?哎,可真是没有福气,倒让个宫女占了先,摇身一变成温答应了,位分倒比她还高了,真是…..” 丽嫔说罢又讥笑了两声,她声音颇大,也毫不遮掩,直直看向这边,轻蔑的眼神将两人一同讽刺了去。 安陵容心中本就觉得丢人,现下更无地自容了,眼神闪躲,不敢出声,低垂着的视线余光中看着坐在她前方,占了她原先位置的温答应,眼中隐隐有怨恨之色闪过。 凭什么、凭什么都要来作践她,现在连一个宫女都能踩在她头上了…… 丽嫔的性子大家也不是头一天见识了,仗着华妃撑腰向来口没遮拦的,也见怪不怪,沈眉庄有心想帮安陵容说话,只是丽嫔话中涉及了温答应,她又不好说什么。 丽嫔的话难听,大家听听看看笑话也罢,这皇后还在那坐着呢,谁也不敢真的搭腔,余莺儿也不语,场面一时僵着。最后还是皇后出言抚慰:“丽嫔,你是皇上的嫔妃,还是一宫的主位,言语举止更得注意些,别失了分寸。安答应,你也不要妄自菲薄,皇上政务繁忙,不常来后宫,你温柔美貌,皇上忙完时总会想起你的。” 皇后娘娘解围,安陵容心生感激,终于是有勇气开口:“是,嫔妾知道。” “华妃娘娘到!” 外头响起高亢的嗓音,一阵脚步声渐渐逼近,殿内一时安静不已。 余莺儿不知怎的,突然一阵心悸,心慌得厉害。 她似有所感地直直看向门口的方向。 “哒哒、哒哒、哒哒” 花盆底走动发出的轻微声音传来,在寂静的殿中格外明显。 随着入门处的日光被身影遮掩,再恢复明亮,一抹极其鲜艳的颜色闯入余莺儿眼中。 许多年后,这个场景的事情已经记不清了,像是蒙尘的黑白照片,唯有那抹色彩,永远不会褪去。 余莺儿想,世上居然有那样一张脸,灼灼盛放,更胜金玉夺目,衬得满殿嫔妃褪色。 华妃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坐在后面的生面孔,她慢悠悠地走向皇后,脸上并无半点迟来的歉意,只微微福身:“皇后万安。” 连行礼都是极其敷衍,眼中还有淡淡的嘲弄之色,仿佛在说:你能拿我怎么样呢? 皇后似乎并不在意,平和地看着华妃:“妹妹请起,赐座。” 华妃坐得倒还算端正,只是姿态十分放松,并不像其他妃嫔样抻直了身子力求端庄,她自有股旁人学不来也不敢学的闲适味道,自得的如在自家一般,显然是没有将皇后放在眼里。 她双手握住一个汤婆子,露出的十指纤纤白皙,嫩如玉笋,指甲上的蔻丹是鲜艳的桃红色,更显得手若凝脂美玉。 她脸上的表情不甚明显,不知笑起来是何等风华。 余莺儿只看她一眼便觉得艳丽到逼人。即便如何,她也并未多看。等了些许时间,皇后和华妃虚情假意的客套几句,便又把话落在了她身上。 “华妃,今儿新人也来了,刚才各位嫔妃已见过了。温答应———” 皇后意在让她去给华妃请安行礼,她自然起身,朝最前方的华妃走去。 华妃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抬起眼皮略扫了一眼:姿色平平,气质倒还有几分不同,清清冷冷的样子看着没那么惹人厌罢了。 余莺儿神色看起来很平静,她规矩地行礼开口:“嫔妾永和宫答应余莺儿,参见华妃娘娘,华妃娘娘万福金安。” 她咬字清晰,一字一句,声音清脆,如初谷莺啼。 声音倒是好听。华妃又看了她一眼,声音像黄莺名字也是,倒让她想起从前在王府时,皇上在山野间给她捉的那只小鸟,可惜死了。 她难得没有刁难的心思,只道:“起来吧。” 本以为这下有的温答应难堪看,却不想就这么结束了,原本幸灾乐祸的齐妃和丽嫔倒笑不出来了。 绘春添了热茶,殿中众人又开始聊了起来。 年羹尧刚平定了西北的罗布藏丹津之乱,龙心大悦,民心所向,年家的威势已然骇人,这下正是最得意的时候,丽嫔和曹贵人状似无意间提及这个,一唱一和地捧着,再不喜华妃的人也只能恭贺,华妃嘴角微勾,满含挑衅地看了皇后一眼,她如今风头愈发盛了。 皇后端着笑,仿佛看不见她日渐攀长的威势和僭越,时间也差不多了,她提醒道:“今也不过初三,天气还有得冷,各位姐妹都要注意身子才好,千万不要冷着了,都先回去吧,本宫也要给太后请安了。” “是,臣妾告退。”众人依次退下。 第9章 风寒 余莺儿从景仁宫出来后便往御花园去走了走,结果刚回到永和宫,外头就下起了雪。 不多时地上、树枝上,檐墙上便铺上了层雪白。 她坐在榻上,支着脑袋看着窗外,嘴角勾起些笑意。 下雪好啊。 晚上,永和宫温答应发热晕厥,太医院卫临匆匆而至,后皇上也赶来。 躺在床上的人高热未退,面色潮红,嘴唇毫无血色。 胤禛刚到,浑身的寒意,他立在床前看着,什么也没说,只这气势,殿中的人均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他转过身子看着地上齐刷刷跪着的人,沉沉发话:“怎么回事?早上人还好好的,你们究竟是怎么当差的?” 苏木头重重磕在地上:“奴婢知罪!今下了雪,小主便一时兴起要堆雪人,奴婢们怎么也拦不住,都是奴婢劝诫不了小主,还请皇上责罚。” “雪人?” “回皇上,就在前院,小主说是和皇上雪天相遇,想要……” 胤禛似乎意识到什么,话还没有听完,直接阔步走了出去,苏培盛赶忙跟了上去。 院子的南面有棵腊梅树,在冬日开出朵朵黄花,树下静静堆着两个雪人,靠在一起,一个小,一个大。 小的那个是个女子模样,头上插了一支红梅,明明有腊梅,偏生是舍近求远的玉蕊檀心梅,脖子系上了一根红色的绸带,绣了“平安”二字。 大的那个是男子模样,堆的很高大,脸部明显比女子模样的雪人精细很多,看得出正在微微笑着,脖子上亦有一根红色绸带,是“顺心”二字。 看到这,胤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他们在倚梅园初见的样子。 亦是这么一个雪天。他既生气又无奈,在雪天如此胡闹,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却又是她一片真心,他哪里忍心怪罪,回到寝殿内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心里愈发软了。 “皇上,温答应现下还昏睡着,您在这看着等着也没办法,还是先这边坐着,看太医怎么说吧。” 为怕过了病气,苏培盛引他坐在离床稍有距离的椅子上,卫临正跪着回话。 “回禀皇上,温答应是风寒之邪外袭,肺气失宣所致,皇上来之前已经喂下姜汤服下散寒,虽现在还发高热,但等药熬好了浓浓一剂下去今夜便可退热,其余症状如乏力、畏寒、咳嗽、酸痛等只好好静养便可,静养期间不宜见风走动,劳心劳神。” 胤禛:“嗯,那就好。你叫什么?以前未曾见过。” 被皇帝这样问,卫临心下不免激动:“微臣太医院卫临。” “你好好照料温答应的身子,不得有任何差池,务必要让温答应尽快好起来。” “是,微臣必当竭尽全力,不敢疏忽。” 视线触及还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奴才们,胤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听不出喜怒:“你们不能好好伺候小主,罚俸一月,若再有下次,朕定不轻饶。” “奴才、奴婢谢皇上开恩。” “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 一阵轻微虚弱的声音乍然响起。 床上的人突然开始喃喃自语,离得最近的苏木大喜,以为小主已经醒了,急急一看小主却依旧双目紧闭,只是口里呓语不断。 胤禛皱眉,起身走过去:“这是怎么了?” 苏木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回道:“回皇上,这是女诫,芳菱姑姑要小主背,小主下午就已经有些不适了,奴婢要去请太医小主都不肯,都是强撑着学,但实在精神不济怎么都背不好,小主不敢辜负了太后的心意晚上也一直在看,又劳着了心神这才……” 胤禛知道太后的意思,虽是让余莺儿难堪,实则也是在警醒他不要任意妄为,随随便便就为了个宫女破格。 小题大做。 只是他也不能拂了皇额娘的面子,胤禛看了眼苏培盛道:“你去回了太后,多谢太后的费心,只是眼下温答应身子感染寒症不宜劳神,就先免了这些,日后身子渐好再说。” 苏培盛道:“是,奴才这就去。” 卫临提醒道:“皇上,小主身感风寒,为龙体安康,近日还是不宜与小主多接触。这里微臣会尽心照料,皇上担心小主身子,每过三日微臣便向苏公公回禀,皇上您可以宽心。” 胤禛点点头:“嗯,你好好照顾着自有你的好。” 他是听闻了消息赶过来的,养心殿的奏折都还未批阅完,既人没有大碍又被好生看顾着,便也先回去了。 无关的奴才都被挥退,寝殿内安静下来,只留苏木和卫临两人在。 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哪有半点昏睡刚醒的样子。 “小主。皇上只是暂免了这些,日后便还是要学的。”苏木语气夹杂些失望。 “无事,那是最好的结果,本就不报太大希望。我知道皇上心中必然也对太后此举不悦,只是毕竟母子,面子不能不给罢了。太后虽说是教我规矩,可不也是打了皇上的脸,只叫人以为皇上看上我这么个粗俗之人。”余莺儿微笑道。 苏木:“是这么个理呢。” 余莺儿是想利用太后和皇帝面和心不和这点,想借皇帝之手避难,虽结果不是最好的,但能拖一阵是一阵,那东西真的是不宜接触。 她只侍寝两夜,但她有心闹得野,每每都到大半夜去,次数确有不少,卫临说她身体适有孕,如果幸运的话,静养期间发现有喜那才是最好不过的事了。即便没有,那也能在此间尽量想好别的应对法子。 怀孕到能把出喜脉需要四十天。 月事还有不到半月便到了日子,很快就能见分晓。 为保万全,她不能在这个期间接触麝香,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出戏。 院子里两个雪人,一个她,一个皇帝,瞧着多般配。 她情深意切,不顾风雪,以至感染风寒,皇帝心疼自然也就不用看那书、学什么规矩了,若是由她开口去回了太后,身份悬殊,只会让太后觉得她不懂事,才不过学了两三日就开始惫懒。由皇上去开口,既免了她得罪太后又能证明她的风寒属实,不是她故意装病偷懒,也能让皇后不起疑心。 “卫临,伤寒的方子太医院留底,但是送来的药得是滋补养气的,事情要做得好,别让人瞧出端倪。” 卫临面色沉静:“微臣有把握。” “下去吧。” 卫临走后,苏木看着小主的脸不禁有些心疼。 力求逼真,这脸是被炭火猛熏了大半刻,可才烧得通红了,也可怜了小主把那雪敷在嘴上,冷的唇上血色全无才能有这效果。 “别让人近我身瞧出什么来,寝殿内有你便可,就说我风寒重怕过了病气下去。还有罚了的俸禄你去库房取了银子发给大家,叫都不要张扬。” “是,大家伙定会感念小主心善。” “本就是我连累你们受罚,我当小主不过几日,素日与他们接触也不多,这些人安分不安分还得姑姑帮我多留心。那个张颜海,我还看不出个一二,不太敢重用。” 苏木道:“张颜海打小宫里伺候多年,先帝时期原来是娄贵人宫中的人,奴婢与他倒也认识,从前免不得要见,只是也不太熟。娄贵人因病去世后他就回到了敬事房当差,奴婢也就很少见了,不过人看着是规矩办事的。” “毕竟是最年长的太监,以后也要他帮着管事,若是个可用的人我也好放心,且看看吧。” “是,药应快好了,奴婢给您端来服了也好睡下。” 第10章 装病 永和宫温答应册封不过几日便感染风寒卧床不起,闭门谢客,刚在后宫掀起点风浪的人就这么沉寂下来,一时惹了不少人笑话。 雪还连着下,外头一片白茫茫的。 碎玉轩内,几人正凑在一块闲聊打趣。 甄嬛坐在榻上,她病未好全身上裹了层袄子,手里正在绣些花样,她抬头看了眼沈眉庄,有些惊讶:“这么快就病倒了?” 沈眉庄点点头:“是呢,听说是雪天非要出去堆雪人,这才着了寒。皇上倒是心疼她,命了御膳房日日送温补的吃食去,还让内务府又加了一倍的例炭,太医院的药也是尽可着用。只不过这病在冬日里难好,怕是要养许久了。” 安陵容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快,话说的却是自轻卑微:“还是温答应有福气,我到如今都还未见过皇上,只怕皇上早已不记得我这号人了。” 甄嬛笑着看了她一眼,安慰道:“妹妹温婉动人,迟早是会侍奉圣驾的,俗话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妹妹的福气定在后头,只管安心等着就好了。” 沈眉庄也接话:“是呀,丽嫔之前说的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前朝繁忙皇上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 安陵容道:“嗯,两位姐姐说的是,陵容记下了。” 甄嬛突然“诶”一声,手发涩绣错了针脚,“我的海棠!陵容,你来帮我看看吧。” 沈眉庄看她那毛躁样微微一笑,安陵容接过那顶帕子看了眼,说:“噢没事,我来改下就好了。” 甄嬛只看她手麻利的动作:“还是妹妹你心灵手巧,看这多好啊。” 沈眉庄故意笑道:“是呢,你笨手笨脚的哪里比得上陵容。” “姐姐嫌我,那你将我送你的那个香囊还来!”甄嬛朝沈眉庄伸出手,嘴里哼了一声。 沈眉庄轻轻拍了她的手掌,给她打下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送人了可还要拿回去,堂堂莞常在也忒小气了点。” “那还不是姐姐嫌弃我笨手笨脚的,那香囊上的并蒂菊花我可是绣了许久呢。” “好啦好啦,是我说错话了,妹妹的香囊我是很喜欢的。” 两人闹着闹着便都各自笑了,亲密无间的氛围外人怎么也融不进去。 落在安陵容眼里,神色微暗。 - 日子转眼过了半月,雪已经彻底停了。 雪色的覆盖褪去,金玉交辉、巍峨壮观的建筑群便显露出来,矗起的黄瓦朱墙里干冷的寒风依旧肆虐,天还是极冷。 一抹身影远远从长街走来,逐渐逼近永和宫,隐在角落的一个小太监急忙推了门跑了进去。 “剪秋姑姑,您怎么大驾光临了,是皇后娘娘有何旨意吗?”张颜海曲着身子,恭恭敬敬地笑着。 “温答应感染寒症一直未愈,皇后娘娘遣我来看看,顺道送些补品来。” 张颜海接过剪秋递来的盒子,忙引她去内殿。 苏木正端了药坐在床沿上喂余莺儿,她面色苍白得过分,喝一口便“咳咳”两声,听着十分骇人。 张颜海提醒道:“小主,剪秋姑姑来了。” 剪秋进了内殿,眼神状似无意地扫过书架,细微的动作被张颜海收入眼底,他默默退至殿外。 剪秋走向床头,面带起笑意,她打量了眼余莺儿,微微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小主。” 余莺儿没什么精神,只抬眼看了下她,“姑姑怎么来了。” 剪秋道:“皇后娘娘听说了小主身感寒疾一直不得好,十分担心,但近日娘娘头风也发作了不得亲自来探望,叫奴婢来看看呢。还遣奴婢带了上好的参来,给小主补身。” “那请替我多谢皇后娘娘的关心,病愈后我会亲自前去谢恩。” “是,皇后娘娘让您务必要好好养病,不要落了病根才好。病中不可忧心伤神,娘娘知道您挂念皇上,皇上那有沈贵人和其他小主侍奉得很好,您也可安心了。” 余莺儿面上似有宽慰之色,笑了笑:“那就好。” 剪秋道:“那小主您一定要好好调养身子,奴婢就先告退了。” 若是剪秋眼神再仔细些,就能发现那碗端在苏木手中的汤药在冬日里竟无一丝热气浮起。 剪秋走后,余莺儿叫了张颜海过来。 “很聪明,派人在门口守着的主意做得很好,眼睛雪亮,我这些日子还倒没有瞒过你。” 张颜海屈着腰,微微一笑:“小主的筹谋奴才不知,但为小主解忧是奴才分内的事。” 余莺儿也笑笑:“张公公如此忠心,那我倒辜负不得。你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当差,外面的动静多留意,可别叫我一病倒成了半个聋瞎子。” “是,奴才知道。半月来宫中并无甚大事,可都与往常一样,只是......” 张颜海犹豫间,余莺儿替他说完:\"只是少不了人在背后议论我没有福气,难以承受天恩吧,一病半月不见好再拖下去怕是皇上该忘了我。” 张颜海:“是,小主英明。小主也宽心,皇上心中自是十分关切小主的,只是近日皇上也少有进后宫了,前朝事太多了。” 余莺儿当然不在意,“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她神色疲乏倒都不是装的,近日她身上懒怠,每日有大半时辰都是睡着的,晨起也总是呕吐,爱吃些酸的。今已经二十二了,她上月的日子是十五,迟来的月事无疑又是个好征兆。 脉象虽不显,卫临却告诉她十有八九。 她只盼着这月事不要来,好让她遂了心愿。 只要能有孩子,不论男女,都行。 苏木将冷了的药倒进盆景内,看着药汤被干燥的土壤迅速吸收,“若不是小主贪睡,不肯起来喝,这药也不会放在这儿冷了。” “那也是巧,正好派上用场,只让这场戏更逼真点。她难不成还真是来看我的,只怕眼神都可着那些书看,哪里会在意你手中的药是冷是热。” 苏木:“这倒是,她进来时奴婢就侧眼瞄见她看那架子,瞧她方才出去又扫了一眼。” 余莺儿:“她主子还真是敏锐,这样了都还要叫人来试探虚实,生怕被我发现书里有异,发现了有异总归明面上也跟她没关系,太后就算知道了也自然护着,火可烧不到她身上,用那么心急作甚。如今看着书都好好放在那,估计也能安心了。” 苏木笑道:“还是小主聪明,早有谋略,怕皇后会遣人来看,那些书都是套了个皮染了点香作假放那罢了。” “我只是防了这一手,到底还有疏忽,是张颜海想得周全,我虽是闭门谢客,但皇后的人来得突然可拦不住。若没有刚才的小勿子急急跑来通风报信,我脸上这粉哪里能这么快抹起来,到时剪秋进来一看我并无病色,一下都给穿帮了。这张颜海也确实有几分本事,单凭内殿只你一人能进便猜出我装病。” 苏木点点头也是有些意外:“是,也是出乎奴婢意料,他以前看着不显山露水的,没想到是个厉害的。”她弯腰为余莺儿掖了掖被角,“卫太医为稳妥起,将您的药换成安胎的了,您可不能再贪睡不喝这药了,那冷药失了药性已经倒了,小厨房里正在熬着新的,等会奴婢拿了来你喝下。” 余莺儿困,本还想睡会,闻言也只能说:“好吧。” 第11章 大喜 暮色沉沉,太阳的余晖点点洒落,透过几扇窗棂投射在养心殿的案桌上,层层叠叠的奏折堆放其中,案前的人面色疲乏,眉头紧锁,几乎没有半刻松下的时候。 苏培盛瞧在眼里,忍不住上前劝道:“皇上,这奏折也不是一时半会能了的,仔细眼睛啊,奴才给您泡了茶,您喝口好歹也歇歇吧。” 胤禛的眼皮都没抬一下,手上不停,写着批文。 “搁那吧。” 苏培盛暗叹一声,也是无法。皇上勤于政务是大清之福,只是太过则伤身啊。 养心殿内安安静静,不敢有人敢吵扰一点,这个当口小厦子却突然从外头急急进来,面上藏不住的喜色:“皇上大喜啊!” 胤禛这才抬起头,面色却无任何波动:\"怎么了,什么大喜。” 小厦子语速极快:“卫太医刚来回话,永和宫温答应有孕一月有余了!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什么? 放下手中的笔,胤禛一瞬间既惊讶又欢喜,忙碌一日的疲惫仿佛尽数散去,他面色隐隐激动:“卫临还在?传他进来。” 苏培盛忙笑着恭贺:“皇上此真乃大喜事啊。” 胤禛松动下僵硬的脖子,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意。 卫临随小厦子进来后便跪下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温答应如何?” “回皇上,温答应一切安好,腹中龙胎十分健康。” “那就好。”胤禛又有些担心,问道:“近日她感染风寒一直用药,可有影响?” 卫临回话:“皇上放心,温答应身子强健,并无大碍,近日答应气色已好许多,已不再咳嗽畏寒,只是身上有些酸痛乏力罢了,这也是怀孕女子有的症状。只是,温答应精气神还不太好,偏嗜睡,这段时日恐不宜劳神。” 胤禛略松了口气,“你好生照料她,不得有半点闪失。” “是,微臣一定尽心竭力伺候小主。” 有了心情喝茶,他端起饮了一口,热茶涌入肺腑只觉浑身舒畅:“苏培盛,传旨,永和宫温答应晋位常在,于胎象稳固后行册封礼。她有孕必得好好养着,那些规矩都不必学了,你去回了太后一声,皇额娘想必也没有异议。” “是,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太后听了必然高兴,奴才这就去办。”苏培盛也为皇上高兴,领了命赶紧退下了。 胤禛却又恍然想起接连小产的芳贵人和欣常在,一个两个都是意外,这么多年他已失去太多孩子了,每每想起不免有些痛心,他看着殿下跪着的卫临,压低了语气:“温答应的饮食,药用,你盯着,仔细着,若有差池,朕唯你是问。” 卫临急忙回道:“是,微臣不敢疏忽。” “下去吧。朕去瞧瞧她。” - “小主求子得子,可以安心了。” 苏木和张颜海伺候在边上,脸上是与有荣焉的喜色。 余莺儿坐在床上,轻轻抚摸肚子,脸上是温柔的笑意:“是,我必得好好护着他。我有孕的事传扬开来势必引起风波,宫中上上下下你俩要盯住了,不允许他们动什么手脚,尤其是我每日的膳食汤药,不得大意,各宫送来的东西不得使用,统统搁在库房,等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咱们也就可以走的稳当些了。” “是,小主想得周全。” 余莺儿看着张颜海,“小勿子既是你的徒弟,我也就一并放心,他素日与宫人混在一起,看得比咱们要多,你要让他多去留心。” “是,奴才知道。” “库房里好东西不少,内务府上回送来那对翡翠镂金镯子很是不错,你俩一人一个,其余的苏木你只拿了银子赏。记住,你们且把我的命令私底里传下去,不可声张,要是哪宫里有人偷偷找他们做事的,要先应和着再回禀了我,我自有双倍的重赏,且不会怪罪他们,知道了吗?” 这永和宫里伺候的人都是无亲眷的,被收买的理由无非是为了钱财前途。既是为了钱财那自然是要更多的钱财,且还不必冒险担着背叛小主的名,至于前途,宫中子嗣稀薄,跟着一个有孕的小主还不算前途?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张颜海和苏木闻言俱是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 “皇上驾到!” 高亢的声音响起,随着辇轿落地,胤禛几乎是三步并两步地走进去。 “皇上果然疼爱小主,看这时间想必是听到了消息立马赶过来的。”听到外头的动静,苏木不免为小主开心。 余莺儿笑笑不语。 听得脚步声匆匆,没多时便已至内殿,可知主人心情如何。 “奴婢、奴才参见皇上。”苏木,张颜海行礼。 胤禛快步走向余莺儿,按住了她想要撑起的手,“快好好坐着。” 苏木和张颜海对视一眼,识趣地退到门口。 “您来了。”余莺儿笑着拉住他的手放在肚子上,柔柔地看着他,眼中情意绵绵:“皇上,这是我们的孩子,嫔妾真的好开心,这是我们的孩子。” “朕也是,朝中的事务繁杂朕不堪烦扰,听了你有孕的消息只感觉神清气爽。莺儿,朕要谢谢你。”胤禛亦是柔情地看着她。 “皇上。”余莺儿低头看了眼肚子,眼中又浮上担忧,有些害怕的看向他:“嫔妾在宫中服侍多年,知道宫里的孩子难将养,可去年芳贵人、欣常在都意外小产,嫔妾刚知道有孕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十分担忧,嫔妾太想好好保护这个孩子,可嫔妾实在害怕。” 这也正是胤禛一直所痛,他握紧了她的手,“你放心,这一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会好好平安降生的。” 余莺儿闻言咬住了下嘴唇,看起来有点紧张,她有些犹豫着开口:“皇上,嫔妾有一事相求。” 胤禛极快地回道:“你说,朕必定答应你。” “嫔妾年轻不懂生养之道,许多事上难免糊涂,可否请皇后娘娘帮忙一同看顾着,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懂得比嫔妾多了多,若是可以嫔妾也好安心。只是嫔妾知道这样说是莺儿僭越了,嫔妾愿意自降位份以作惩罚,嫔妾别无他求,只想保护好我们的孩子,皇上,这是我们的孩子,嫔妾只想要他平平安安。”余莺儿说着,眼中已有泪水,她恳切地看着胤禛,泪珠断了线般滚了下来。 不过几句话,她已经反反复复说了“我们的孩子”,胤禛亦动容,他轻轻抹去她落在脸上的泪珠,“好,朕答应你,让皇后来帮你安胎,皇后一向做事稳妥,必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不要说什么僭越不僭越的,你的孩子自然也是皇后的孩子,皇后又怎会怪罪,朕已让苏培盛传旨晋你为常在,只待你产后再晋为贵人,莺儿,你孕育皇嗣有功,不必推脱。” “皇上,您待嫔妾这样好,嫔妾……” 余莺儿眼中的泪似又要聚起,水淋淋地看着他,他坐得再靠近些伸手将她揽进怀中,两人的手一同抚摸着肚子里的小小生命,想象着这个小人降生的模样,胤禛心里前所未有的柔和宁静。 这个孩子像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倚梅园初见恍惚惊艳,复见便成了他的嫔妃,短短这些时日居然就有了身孕,当真是个福气深厚的孩子。 两人慢慢地聊着这个还未降生的小生命,一时气氛温馨得不像话。 随着苏培盛的传旨,温答应有孕晋升常在的消息很快便传遍六宫,一时激起了千层浪。 翊坤宫里,丽嫔差点失手打碎了手上的茶杯,她神色恨恨,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贱人,狐媚东西。” 华妃和曹贵人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去。 华妃好半晌只盯着曹贵人手中的襁褓,里头正是熟睡的温宜,她脸色几经变化,不无嫉妒地道:“她也太有福气了点。” 她的眼神直勾勾看着温宜,不知道在想什么,曹贵人生怕华妃对温宜起了心思,紧张不安都化作了对温常在的厌恶,她只能尽量降低华妃的不满:“她一个婢子出身,生出的孩子也是低贱之人,娘娘且看四阿哥就知,出身搁在那怎么样也是个不中用的,要是娘娘有孕,那身份必定是及其尊贵,哪是她的孩子能比的。” 华妃闻言脸色果然松缓了点,只是又增添了一份伤感,她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孩子,要是她的孩子还在,肯定是人中龙凤,都长大了,肯定比三阿哥聪明尊贵多了,皇上定然最喜欢了。她闭了闭眼,压下折磨她多年的痛苦,又缓缓睁开,脸上恢复了一贯的轻蔑,她微挑起眉不屑说着:“她那样的人就算有了孩子顶了天也是个贵人,这种人本宫又何必放在心上。” 她丝毫没在意自己的话一并压低了曹贵人,曹贵人心里划过一丝不快,脸上却堆起了讨好的笑容,“是呢,娘娘是妃嫔之首,协理六宫,尊贵异常,嫔妾们只等着娘娘您的好消息,不知是多么好的一个阿哥呢。”她说完便看了眼还未点起欢宜香的香炉,心中痛快不少。 丽嫔听了她的话也跟着附和道:“是呀娘娘,娘娘您正当盛时,可不是那个病歪歪的皇后能比的,她年纪大了肯定是没那个福气,娘娘您就不一样了,好好调理着身子肯定会有喜的。” 华妃想起来那个年老色衰的老妇,哼笑一声,只拿起旁边的玉轮慢慢地滚起脸来,心情果然好了不少。 曹贵人见她不把注意力放在温宜身上,也是暗自松了口气。 第12章 风波 夜色渐深了。景仁宫中刚有点人气便又消散,皇帝从永和宫出来后便匆匆而至又匆匆而回,只留皇后独坐在那脸色铁青。 “本宫当真小觑了她,一个下贱的杂役宫女若没有几分本事又怎么能让皇上如此喜欢。”宜修盯着皇上刚刚坐过的位置,心中十分恼火。那杯倒给他的茶都未曾喝一口,她的夫君已半月未来了,今夜却是为了别的女人安胎而来,撂下几句话就匆匆走了,天底下有做成她这样的妻子吗。 “娘娘,您是说她知道了那些手脚?可奴婢之前还看见那些书好好的放在她内殿中,还有股檀香味,确实没错啊。”剪秋道。 “你又没翻开来看,怎么知道那是真是假。她才学了几日就借病躲了过去,好好的养着病又来了身孕,刚怀就又求着皇上让本宫给她安胎,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本宫可不信。”宜修阴沉沉地说着,她这是被个宫女给耍了。 “娘娘,她就算发现了也不会知道是我们动的手脚,也奈何不了什么。那是太后娘娘的懿旨,先贵妃的亲笔,左右跟咱们景仁宫没关系。只是现在皇上发了话让您务必保着这胎,那咱们.....”剪秋迟疑开口。 “呵。”宜修冷笑一声,眼中杀意一闪而过,“皇上都开口了本宫怎能让皇上失望,只是也要她能有这个福气抚养孩子。” “娘娘是说——娘娘英明。”想明白了娘娘心中所谋,剪秋跟着笑了起来,只盼那下贱东西生个皇子才好。 怀着身孕晋位,可是大喜。皇帝亲赏了不少积年的珍宝,内务府的好东西也一波一波送来,各宫小主的贺礼五花八门的也是丰厚无比,只瞧那库房里都要堆满了,苏木和张颜海在那忙着登记入库,样样分门别类,天刚擦黑才给收拾妥当。 \"那我的小金库可不少了。”听了苏木的话,余莺儿微微笑着,她不爱动弹,刚醒又半靠在榻上,懒懒的样子。 “是呢,内务府惯是会趋炎附势的,小主眼下正得势,送来的东西都是极好的,没半点马虎,那些个绫罗绸缎更是不知道送了多少。除了内务府外就是华妃娘娘赏的最多,比皇后娘娘那的都还要多上不少。”苏木搬了凳子在旁边坐着,手里在绣些小孩子的肚兜。小主不太擅长这些,只能她多多绣些才好。 眼前浮现那人惊艳的面庞,心中微动,余莺儿笑得更加真心实意了。“华妃娘娘性子我以前也有耳闻,合宫奴才大都想去翊坤宫当差,只因她出手是最大方的,虽严厉了点但只要好好做事,银钱少不了。只一点,就是眼中揉不得沙子,不允许宫女花枝招展生出旁的心思,但凡有一点那便是自己上赶着找死。”那个福子的遭遇,可不就是翊坤宫宫女心中的一记警钟。 说着死不死的话,小主的语气却很欢快,苏木看了含笑的余莺儿一眼,意味不明地开口:“奴婢瞧小主是挺喜欢华妃娘娘的。” “是挺喜欢的。”只是,不急。 说完这句话她便闭上眼,好似要在榻上小憩,苏木也并没开口了,只是想起小主第一次去景仁宫见到华妃的样子,心头浮上些怪异的感觉。 温常在传出怀孕消息后的第二天,景仁宫中热闹异常。 余莺儿坐在了淳常在的位置,与欣常在两两相对。 谁都知道皇上重视这胎,特意让皇后给一个常在安胎。所以即便心中如何,见了余莺儿也要撑起笑脸恭贺两句,谁也不敢说冒犯的话,谁知道她会不会在皇上耳边吹风。 来得有些早,想看的人不在,余莺儿百无聊赖,应付着那些“恭喜”“贺喜”的话。 皇上体念她身子刚痊愈,准她近日可以不去中宫请安,可她倒也没有那么不懂事,为了不落个恃宠而骄的名,她昨天也就休息了一日,今天早早地请安来了。 余莺儿只是面带着浅笑一一回应众人的话,恭谨得很,可落在丽嫔眼里却是十足的耀武扬威。 看她得意的样子丽嫔乌眼鸡似的恨不得生吞了她,嘴里有千万句咒骂的话要说,只是现在不敢说罢了。 “各位妹妹都来得好早。”皇后仪态端方地走进来,面带着和蔼的笑,缓缓坐到她的凤椅上。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都起来吧。”她眼神第一个便看向了余莺儿。 “温常在怎么也来了,你怀着身孕现下还未到三月,正是不稳的时候,皇上准你在宫中休养,本宫也是希望你好好养胎,这样才能为皇上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皇子。” “不出来怎么能让各宫这些姐妹好好看看呢,咱们宫里都多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瞧皇上宠爱妹妹的样子这要是生出个阿哥得多讨皇上喜欢,可要把咱们姐妹几人的都给比下去了,你说是吧温妹妹?”丽嫔笑着道,难听的话她是说不得了,但她也不会轻易让这个贱人好过。 三言两语给她拉了仇恨,余莺儿早知道她这张嘴,她依旧放低姿态,笑着回话:“皇上皇后体谅,嫔妾却不敢不尊皇后娘娘,身子既以好必定是要来给娘娘请安的。嫔妾自知身份低微不比齐妃姐姐、曹姐姐和欣姐姐,既出身高贵又有皇上多年宠爱,即使妹妹生下了皇嗣也是万万不敢和几位姐姐相比的,三阿哥天资聪颖又勤奋修习,淑和公主大方知礼,温宜公主乖巧可爱,皇上均十分疼爱,这些都是蒙几位姐姐教导有善之故,但嫔妾粗鄙,却怕是难了。” 她又看向一脸嫌恶之色的丽嫔,“丽嫔姐姐您貌美如花,皇上眷顾非常,您自然是很快也会有好消息的,这是嫔妾孕中亲自绣的香囊,不知道您喜欢什么花,就还未放花瓣,嫔妾就将这孕气传给您,希望您也能得偿所愿,健康诞下一个皇子。” 她说完慢慢起身,向大家行了个礼,笑着祝福道:“各位姐妹也都是有福之人,承蒙皇上天子之恩、皇后娘娘福泽庇佑,自然是均会有好事的,嫔妾就先恭喜各位姐妹了,只等咱们一同为皇上开枝散叶。” 这话说得极为漂亮,态度也是十足十的谦卑,令人挑不出半点错漏。饶是齐妃和曹贵人听了心中的不悦都削减几分,丽嫔更是哑口无言,她面上一副不稀罕的样子,手却是默默接过苏木送过去的香囊,心中隐隐升起一点希望,但愿借点这个贱人的福真的有用。 敬嫔与欣常在原本就不在意这事,现在也只觉得这位温常在真的是个伶俐的人。 其余嫔妃如沈贵人、博尔济吉特贵人、富察贵人、淳常在和安答应都只默默看着这场丽嫔引出的风波刚掀起就平静地消散,心中对这位温常在的厉害知道了几分。 左右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从一个姿色中庸的低等宫女一跃成有封号的常在,瞧皇帝宠爱她的模样只怕诞下龙裔还要晋升,到时候摇身一变成温贵人她们这些世家出身的都要被踩在脚下了,一时羡慕嫉恨的都有。 沈贵人心胸豁达自然是羡慕的那个,她听了只和气笑道:“那就承温常在吉言了。”其余人也应和了几句,一时殿中又热闹地聊了起来,丽嫔挑拨的话被轻轻揭过,看齐妃几人的脸色就知没太放在心上,就连丽嫔她自己都没再出声了。 瞧着这一出,皇后心中忌惮更深,这个余莺儿太过聪明又能忍耐,绝非池中之物,那些沾了香的誊本不过几日就能被她发觉还有了应对之法,她便隐隐觉得这人要是留下必是个大患,这下更是加深了除掉她的想法,只是这对付的法子要再细细斟酌了,不能露了半点,免得反被她抓住了把柄。 再等了一会,华妃终于姗姗来迟。 她依旧是慢悠悠却仪态万方的走着,这次她没能忽略那个坐得靠后的新人,一进来便看了她一眼,恰好余莺儿也正在看她,两人四目相对,余莺儿难得扬起一抹直达眼底的笑,华妃看着心中翻了个白眼——做作东西。 见她来,众人都起身行礼。 “参见华妃娘娘。” 华妃路过余莺儿身边时停住了,瞥了眼她的肚子,闹心地恭喜了一句:“听说妹妹有孕,恭喜妹妹了。” “多谢娘娘。” 余莺儿笑容依旧,落在华妃眼里更加闹心了。这蹄子是在跟她炫耀吗?且给她等着。 “都起来吧。”她走向皇后敷衍的行了礼就坐下了。 皇后看向华妃,面色温和:“温常在有孕是大喜,皇上极为重视,已命本宫为她看胎,你身为嫔妃之首协理六宫,自然也应当好生照料温常在,咱们可要好好地护住温妹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宫中的孩子不多,也好让太后、皇上遂心,能再添上一位皇子。华妃,你说是吧。” 又来拿子嗣说事。 华妃焉能不知这老妇是故意刺激她,她自小产后多年未有孕,谁都知道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病,这老妇逮着机会就要提醒她两句,多少次了,她现在是没有生养,好像她个老东西自个又能生似的,华妃看着一个刚承宠的新人立马就有孕心中本就不痛快,现下更不痛快了。 她不痛快皇后也别想好过,思及此,华妃无所顾忌地笑道:“是呢,不仅臣妾要好好照料这未能降生的孩子,即便是生了下来,臣妾也会好好看顾着,可不要得病早夭不治身亡了才好,这养了几年再夭折了可比在肚子里过了更难受呢,唉,臣妾明白这个理,皇后您自然也明白,如此我们就好生看着温常在了,可别走了咱们的老路了。” 此话一出,殿内静得吓人。 齐妃和剪秋甚至不敢多看一眼皇后的脸色。 这话无异于拿针直接扎向皇后的痛处,皇后再好的修养也维持不住,沉了脸一言不发。 华妃从前再放肆也从未拿过这样的话指着皇后说,可这回她连自己都也一并说了,说的又的确是实话,谁又敢说她说错了呢。 她仿佛没感受到殿中这凝滞的气氛,自顾喝着茶,看着皇后不痛快的样子,她郁气一扫而空,又开玩笑地说了声:“皇后娘娘,臣妾随口一说罢了,您不会生臣妾的气吧?臣妾与您痛失爱子多年,皆是一样的折磨,现如今也该走出来吧。” 皇后听了她的话沉着的面色却立马恢复如常,状似惋惜道:“是啊,妹妹说的对,本宫方才听你一言不免想起了弘晖的模样,一时伤感。唉,弘晖小的时候白胖健壮的可爱极了,长得像极了皇上。妹妹你美貌如此,想必孩子定然是个长相极其出色的阿哥罢,只是弘晖也没有福分见上妹妹的孩子一眼,真不知生下来会是个多么好的孩子,真是可惜。” “哎——”皇后微闭了眼伤叹一声,不忍的样子仿佛真为她感到痛惜一般。 这下是华妃面色一僵了。 宫中两尊大佛斗法,底下的人是大气也不敢出,生怕点着哪个给自己炸飞了。说来这样难看的场面还是头一次,以前她俩再怎么样斗也没谈到这些个忌讳,现如今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气焰嚣张的华妃瞬间被堵住了话,那样子如同一只趾高气扬的斗鸡被人掐住了脖颈,余莺儿看着心里暗笑,做了回出头的勇士,出言打破了僵持的气氛:“皇后娘娘,嫔妾喝药的时辰快到了,可不敢耽误了。”说完又看向齐妃,谦卑笑道:“齐妃娘娘,您生养三阿哥有经验,下回您得空嫔妾去您宫中取取经,还望您不要嫌嫔妾叨扰。” 也不等人接话,她便起身朝着皇后行礼:“时辰不早了,那嫔妾就先行回宫了,明日再来向娘娘请安。” 皇后刚扳回一局就被打断,面上稍有愠色,看向她的眼神隐隐夹杂着寒意:“你先回去吧。” 而华妃似乎想到什么,嘴角一勾。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上了皇后的话,先是装模作样的像皇后般感叹一声,再看了眼对面一脸看好戏的齐妃,不无恶意地道:“是呀,大阿哥若是还在想必也是和三阿哥差不多高了吧,虽差了几岁但这个年纪的孩子差别总还是不大的,难怪皇后娘娘如此疼爱三阿哥,日日都要向齐妃过问呢,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尽可着,想必是思念大阿哥心切,将三阿哥当成亲子了吧,这三阿哥可真有福气,两位额娘都悉心疼爱着,想必三阿哥心中也时常感念皇后慈爱,这也是呀,毕竟是嫡母,皇额娘总归是要亲过额娘的。” 她身子随意地往后靠着,手抚上鬓边的发丝,轻笑一声,说不出的嘲弄味道,“齐妃,你说是吧?” 齐妃面色这下可比皇后刚才还难看了,称得上面如土色,她一向是个藏不住心思的,怀疑的眼神几乎是立马看向皇后。 感受到她的视线,皇后简直要被这个蠢货气死。她只能面上端着笑,平稳接下这记挑拨:“华妃妹妹此言差矣,本宫既是嫡母,自然关心每一位皇嗣。只是皇上看重三阿哥,时常问起本宫,本宫同皇上夫妻一体一心,自然要多关心些三阿哥了。自己生养的孩子总归是跟自己更亲近些的,本宫身子一向不大好,平日里照料几个孩子不多,也只能在言语上关心一二了,孩子娇贵更要精心照顾着,还得你们这些生母多多费心呢,本宫是力所难及了。” 有子的几人闻言都齐声谢皇后关怀。 齐妃面色是好看了些,可到底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日后一点风吹草动便能生根发芽,以后想跟皇后一心怕是难了。她低头紧盯着手中的帕子,暗暗想着……宫中就这一个阿哥养着,又是长子,以后肯定是要继承大统的,但到底是庶出的没有嫡出尊贵,这皇后娘娘的主意不会打在弘时身上了吧......齐妃心里七上八下的,回去要好好和儿子说道说道,得提防着点了。 华妃眼神在皇后和齐妃间流转,忍不住笑了一声,脸上染上得意之色,她懒懒地起身:“哎说了这会子话真是乏了,臣妾告退了。” “都散了吧。”皇后看了她一眼,没了平日虚伪的慈笑,眼中的深意令人心惊,两人对上视线,华妃丝毫不怵,甚至笑得更得意了,她唇角微挑,手看似随意地抬起碰了下耳边坠下的东珠,浑圆光洁,一如皇后耳边的一样。 本该国母才有资格使用的东珠却是皇上亲赏给华妃的,像是一记耳光重重打在皇后脸上。 众人皆起身告退,景仁宫立时便只剩皇后和剪秋。 一个面色铁青一言不发,一个候在一旁低下头不敢做声。 温常在、齐妃,华妃!一个个都要给她找事,跟她过不去! 弘晖、弘晖、居然还敢提她的弘晖! 她闭上眼,压下心中酝酿的风暴。 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要懂得隐忍、蛰伏、一击必中,多年以来她一直如此。 也只能如此。 心绪即使再大起伏,她沉默片刻,再睁眼时,周身的郁色便尽数散去。 高座上还是那位淡雅尊贵的中宫之主,似乎无悲无喜。 剪秋观主子面色好转,这才敢开口:“娘娘,温常在走前怎么就那么巧提起了齐妃和三阿哥,是不是她有意提醒华妃跟您作对的?” 皇后幅度很浅地摇摇头:“不好说。本宫看不透她,这个人未知性太大了,跟凭空冒出与本宫过不去一般。多年来她是唯一一个识破我们手段的人,直觉告诉本宫,她已经知道是我们动的手。” “娘娘,这不太可能吧。奴婢觉得她是察觉到有人要害她,却不确定是谁,不安之下来寻求娘娘庇护,这也说得过去。”剪秋不愿相信这个新人这么难缠。 “太后是本宫至亲,谁能与太后走得最近,又能在太后眼皮下做手脚呢。”皇后语调极慢地说着,突然笑了,许是得天独厚吧,她的脸上没有任何锐利平直的棱角,看着是个极宽厚的人,只是浅浅笑着就令人觉得亲切。 她言语仿佛在谈及什么无关轻重的小事,随意说着:“罢了,人死如灯灭,这些烦恼便都没了。” 剪秋会心一笑,狠意在脸上显现,主仆二人皆是一样的阴毒:“是,娘娘英明。” 不比景仁宫阴森的氛围,华妃一行人可谓是喜气洋洋。 回宫的路上,丽嫔几乎不遗余力地奉承:\"娘娘此计真妙!那个齐妃平日就一直巴狗似的贴着皇后,和皇后沆瀣一气,以为有个三阿哥就了不得了,成天把长子挂在嘴边,娘娘这下三言两语就挑拨了她们的关系,想必她们之后可嫌隙不小呢!哼,这下没了齐妃,宫中还有谁向着皇后呢?” 曹贵人默默跟在旁边没有出声,心里也有些惊讶,她原以为华妃只知道争宠,心思全在那点宠爱和位份上,到底还是有些脑子的。只是,那温常在是有意提醒华妃?应该也不至于,正好凑巧罢了。 华妃高高坐于辇轿上,长长的宫道上,目之所及、所不及皆是她的陪衬簇拥,她勾唇笑着,艳色惊人。 她与皇后从王府开始便争斗多年,皇后从来说话就爱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还挑不出错,平日免不得被那老妇噎过几次吃过瘪,这回当真痛快! 说来还多亏那个做作的温常在打岔,提起齐妃和三阿哥,她才能想到这一遭,挑拨了皇后的党羽狠狠赢了一回。罢了,她心情不错,就让那余莺儿痛快两天,一个常在罢了也掀不起什么浪。 第13章 卫临 永和宫内,余莺儿正低头做女红,时间有些久了,她忍不住闭上眼,缓缓干涩的眼睛。 保养得纤白细嫩的手指生涩地引着针线穿过一丝帕子,来回反复,指腹已经有些泛红细痛。 粉白的丝线交错,隐隐勾勒出雏形,像是朵盛放的芍药。 苏木暗叹一声,十分无奈:“小主,若是送人就让奴婢来绣吧,之前丽嫔娘娘那个香囊也是奴婢绣的,您怀着龙胎不能太伤神,可别累着。” 余莺儿闻言眼睛都没抬下,手中动作不停只慢慢、仔细绣着,神色认真。她曾经很小便会刺绣,莺鸟花草绣了许多,却始终钟爱这一抹丽色。不过她很久都不曾碰过了,时隔多年后到如今也并不怎么擅长。 皇上政务繁忙,每隔几日却也会来看她。今中午又来瞧了她一回,神色很高兴,放松地与她话了很久家常,这也是他们多数时候相处的状态。 自怀孕后每日就是请安、用膳、吃药、闲聊、发呆、睡觉。她与谁都不相熟,只偶尔和沈贵人、欣赏在在景仁宫请安时聊上几句,倒也合得来。华妃大约是瞧她不顺眼的,眼光总是不经意落在她微微凸起的肚子上,但也出乎意料地没怎么为难她,只是免不得酸上两句,丽嫔看华妃脸色,也就不太生事了,一切都很平静。 前院那棵腊梅安静地凋谢,缃色的花瓣融入尘泥。 寒冬悄然离去,万物新生。 草长莺飞,春花烂漫。 时间转眼过去,已是微暖的春日。 一点胭脂淡染腮,十分颜色为谁开。 御花园中的杏花始开,艳态娇姿,繁花丽色。春日的风柔柔拂过,扬下一些粉色的花瓣,轻轻落在眉目清雅出尘的女子身上。 简陋的秋千上,她被推着高高荡起,感受到杏花微雨轻打在脸颊,她笑得灿烂明媚极了。 碎玉轩莞常在突然擢升为莞贵人,平静的后宫又被投下一枚石子,激起不少浪花。听说是尚在病中偶遇皇上,得皇上一见倾心未侍寝便先晋封了。又是一个破格晋封的,但有了温常在这个先例,莞贵人虽然惹眼,倒也不算特别荣宠了。 苏培盛传旨来永和宫的时候,卫临正在给她把脉。苏培盛常常替皇上送东西来,有时候是糕点汤饮,有时候是些赏玩之物,一来二去便也熟悉许多。她留苏培盛坐下喝杯茶,一同听听卫临的诊脉结果,也好等会可以告诉皇上。 不多时,卫临放下手,微微笑道:“数月来小主精心养胎,胎象甚好,十分稳健。” 苏培盛闻言也是十分高兴:“诶呀,那可好了,皇上可关心小主这一胎了,听了必然舒心。” 余莺儿客气道:“苏公公,那就劳烦你告诉皇上一声了,我这里一切安好。” “是是,这是应该的。奴才这还要去各宫传旨,就先告退了。” “张颜海,送苏公公出去。” 等苏培盛走后,余莺儿问卫临:“三月了,可知男女?” “男女之说自古便一直没有太过定凿,只因胎儿健壮强弱不同也有细微影响。微臣虽不敢妄断,但小主此脉象的确像是男胎,有八成把握。”卫临收走诊脉的帕子,仔细叠好小心地放入袖中,看向余莺儿的眼神中带有笑意。 余莺儿:“有八成便好。”她眼神扫向门口的方向,在旁的苏木会意,走过去好生守着,不让人靠近半分。 自怀孕后她的吃食汤药卫临每日都会查验,她知道皇后不会蠢到下这样明显的手脚,不过防还是要防的。皇后既然答允了皇上,必然会帮她保胎,但她也只是“保胎”而已。她现在静静的没有任何动作,必然是更毒的算计在后面。 她看穿了皇后的手段,不仅有了身孕还要她亲自安胎,以她的性子定是必欲除之而后快。她身为中宫多年无所出,想必也很眼热吧。 皇后的心思她也揣度了几分,心里有个底,她看着卫临:“近日我这里一切安好,皇后那暂时没有动作,她不会轻易放过我,思来想去,她大约是想杀母夺子,一举两得。” “杀母夺子。”余莺儿又重复了一次,眼神暗了下来,“如果你是皇后的太医,你会怎么做?” 卫临闻言伏地,忙表忠心:“微臣万万不敢!” 余莺儿不语,只看着他。 向来摸不准小主的脾性,卫临不敢大意,他正了神色,暂且撇开那个假设,仔仔细细地想着。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他终于缓缓开口:“如果是微臣。其一是用药。逐渐让母体虚弱但胎儿强健,体弱的女子常有此症状也不足为奇,可以轻易瞒天过海,只待生产时便只能保住一个,但母体式微,必然是保龙胎。” “其二便是接生。接生产婆极为重要,毕竟宫规如此,太医不能亲眼查看生产情况,生产时小主便是任人宰割,若是产婆佯装情况危急强行扩腔取胎,极其容易撕裂血崩,即便微臣在身边,也不能保证立时能止住血,若是止不住必然......如母体即便侥幸存活也是损伤根本难以再有孕。” “其三,是循序图之。有一极其阴毒之法,汉时曾被用于宫中,后揭露被史书记载。小主生产时宫口打开,产婆可将污毒之物藏于指甲或涂抹在接生器具上放置体内,月子期间本就虚弱不堪,两相作用下污物会使母体内部溃烂不止,恶臭流脓,最终高热不止至死,大约要一月。” 话落,卫临呼吸声渐重,他低着头,神色紧张,一滴冷汗悄无声息的从额角滑落。 余莺儿突然伸出手翻看着自己长长的指甲,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几息,她轻声道:“卫太医,你若是别人的人,我可要担心坏了。” 卫临瞬间心跳如鼓,脱口而出:“微臣不敢!” 余莺儿急促地笑了声:“卫太医这心肠可也太歹毒了。若是你去害旁人,旁人恐怕到死也如在梦中。” 此话意味不明,卫临实在惶恐:“微臣.....微臣不敢!” 余莺儿却在瞬间面无表情,冷厉的声音令人心惊:“有什么不敢的?你不敢害人吗?还是你觉得我不敢害人?” 卫临抬起头看着她,不寒而栗。 余莺儿居高临下地与他对视。 她放低了声音循循善诱:“卫太医,你告诉我,你敢不敢?” 沉默。 两人谁也没移开视线。 袖口处传来隐隐的异物感,有些发痒。本该放在袖子夹层里的东西———那丝诊脉的帕子。 此刻静静覆在他的皮肤上,贴在他的脉搏上。他大逆不道,鬼迷心窍,妄想留住这一丝香。 他认命,只看着他高高在上的小主,定定回道:“只要是小主所想,微臣没有什么不敢的。” 听了这话,余莺儿那张冷然的脸霎时融化,一双翦水秋瞳盈满了点点笑意看着他,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 卫临只觉浑身从头凉到脚。 “你心绪不宁,先回去吧,明日再过来。” 余莺儿看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心里没有半分波动。 她养胎时确与日日前来的卫临亲近不少,除了打发时间也是有意的拉拢,但他却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还真是跟他师傅一脉相承的胆大包天。 脑子都不知道丢哪里了,没有有半点辅助甄嬛的样子。 是该清醒点了。 第14章 看望 四月了,春花竞相盛开。 莞贵人晋封后身子养了月余才好,皇上特赐汤泉宫浴,莞贵人一人随行。她自侍寝后便赐椒房之礼,此后皇帝连宠七日,后宫震荡。 莞贵人出尽风头,已鲜少有人关注怀孕的温常在了。一则莞贵人荣宠太盛六宫侧目,且父亲乃本朝四品官员,论身份和宠爱已越她太多。二则便也得益于她的谨言慎行,她一向不与人争论也从不仗着怀孕耀武扬威,恭谨谦卑的样子得了不少嫔妃好感。 她怀孕差不多也四个月了,近日腰上酸痛,已几日未去请安了,现下天气正好,让张颜海搬了把摇椅搁在前院的树下,她躺在上面,闭着眼睛,感受这闲暇安逸的时光。 和风吹着,树叶微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旁人一走进来便是这幅惬意的场景。一人安安静静的躺在椅上阖眼,婆娑树影投射在地上,细碎的日光从树叶间隙出浅浅镀在她的身上,周围除了一些风吹过的细碎声音再无其他。 一幅平和、沉静的画卷。 沈眉庄看着,轻声笑道:“那我们可是来的不巧了。” 听到声音,本就没睡的余莺儿睁开眼看了过去。见她醒了,不远处沈眉庄带着甄嬛和安陵容朝这走来。 沈眉庄脸上略显歉意:“是我们吵着你了,温妹妹。” “你们来是我有失远迎才是。”苏木扶她缓慢起来,几人客气地行了礼。 沈眉庄看向她微微凸起的肚子:“温妹妹,听说你这几日身子不适,这才前来探望,不知道有没有打扰了你。” “怎会。”余莺儿笑着说:“我这儿都闲得发慌,你们能来我高兴才是。咱们快进去说吧,哪有让你们陪我站在这吹风的道理。” 甄嬛抬眼看向周围的景致,眉间染上兴色,弯了弯唇笑着提议:“妹妹还别说,这儿可比咱们殿中舒服多了。春日暖暖,躲在这树下吹着风,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呢。不如我们在这里坐着罢?我瞧妹妹刚躺在那里很是惬意,想来也是喜欢在这的。” 沈眉庄闻言也看了看,点点头说:“确是不错呢。” 安陵容只跟着打量周围,没有作声,她一向只迎合两位姐姐,不会有其他异议。 宫人很快便抬了桌椅来,置在树荫下,几人坐着喝茶聊天,倒也十分舒服。 三人中,唯有沈眉庄与她熟识些,安陵容平日虽也见得多,但她话少又不轻易开口,两人的关系倒像陌生人一般。 甄嬛与她只有在几日前请安时见过一面,但甄嬛是最伶俐的又爱说笑,有她活跃气氛,几人很快便相谈甚欢。尤其她见了余莺儿虽出身不高却落落大方,言谈举止十分不俗,诗书也能说上几句,与她颇有意气相投的味道,更生两分亲近之意。 现正说到春日里的花,余莺儿笑言:“立春日进内园花,红惢轻轻嫩浅霞。碎玉轩的梨花满堂我可还未见过,改日去碎玉轩同姐姐讨杯茶喝。” “那正好。”甄嬛看向院墙边郁郁葱葱的桂花树,微微一笑,“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那九月里我可要常留永和宫了,妹妹别嫌我。” “诶,嬛儿你怎么个意思,当咱们不晓得这诗。”沈眉庄看向甄嬛,佯装恼了瞪她一眼,说出了下半阕:“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我可喜欢菊花,莺儿喜欢梅花,你说说罢,怎么办。” “哎呀!”甄嬛立马轻捂住嘴,认错地打了几下,然后又狡黠一笑:“我嘴笨,说错了说错了,姐姐妹妹可别怪我。我最喜欢海棠了,可惜我宫里只有那么一棵,去年都没开花,今年总算催得花开,却也并不茂密,零零碎碎的倒失了海棠繁花的美。” 余莺儿笑着接话:“御花园有垂丝海棠,靠近千秋亭那,浅紫一片,我之前散步走到那,还是含苞待放的样子,是好看。” “是吗,那可太好了。有道是春风用意匀颜色,销得携觞与赋诗,秾丽最宜新着雨,娇娆全在欲开时。等再下场春雨,那就是海棠花最美的时候了,咱们可约好一同去。”甄嬛甜甜笑着,又看向一直无言的安陵容,“陵容喜欢桃花,现在也是桃花的时候,可惜宫中只有花房那栽种了一点,旁的地没有。” 安陵容垂在身侧攥紧的手暗自松了些,她露出些笑容,“姐姐还记得。” 甄嬛看着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都糊涂了,陵容不通诗书,她们三人在这卖弄唱和一般可别伤了陵容的心。想到此,她便继续说起桃花,好让陵容也能跟着一块多说些话:“宫中虽没有赏桃花的地方,但我听说圆明园里有个绛妃轩,里头全都是桃花,春天时风一吹簌簌落下跟花雨似的。” 沈眉庄也说:“是呢,妃色一片可不就叫绛妃轩。也许咱们明年去圆明园就能看见了。” 安陵容带着些憧憬与惊讶:“啊,圆明园,咱们也能去圆明园吗?” 沈眉庄:“之前听皇后娘娘提过一嘴,说那边一直都打点着只等皇上开口去呢,皇上为先帝守丧已许久未去了,怕是今年夏天或者明年就会去,到时咱们也好跟着一起去了。” 甄嬛拉起安陵容的手,笑着跟她说:“是呀,咱们说不定明年在那过春就可以一同去赏桃花了,集了花瓣还可以做桃花酿酒,等到了次年,咱们就在那桃花树下喝酒看花。” 安陵容终于笑得开心起来,眉目鲜活动人,“如果可以,那是太好了。” 余莺儿浅啜了口清茶,只看着但笑不语。友情还真是拥挤,时时都要顾念着另一人的心思。 昨天是甄嬛连宠的第七日,今夜便是华妃朝沈眉庄下手的日子。 她看着正谈笑的沈眉庄,手搭在茶盏上慢慢抚着,不知在想什么。 救她,还是直接杀了她? 第15章 溺水 翊坤宫内烛影绰绰,偌大的殿内只零星点了几盏烛火,一室昏暗。 沈眉庄手下不紧不慢地写着最后几个字,眼睛发涩生疼,手上、脖子均酸痛难忍,好在终于写完了。 她没露出半点欣喜放松的神色,只小心的拿起账本起身,走至垂下珠帘的贵妃榻前。珠帘后的身影似乎睡着了,她不知道又要等多久,略微皱眉,低头恭顺的站在一侧候着,不敢出声打扰。 颂芝看了她一眼,轻捏的力度突然加重,华妃这才转醒一般浅浅打了个哈欠,掀起眼帘,一双美目懒懒地盯着她瞧。 “抄完了?” 沈眉庄不敢与她对视,心下忐忑,生怕华妃又要接着磋磨她。 “嫔妾自知字迹不佳,所以各抄录了两份,还请娘娘过目。” 华妃只瞧着她不语,沈眉庄越发不安。过了几息,华妃才开口:“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本宫看完自会告诉你的。”颂芝接过外头宫女递来的账本拿了进去。 沈眉庄抬头,略显惊讶,又松了口气,只想赶紧地离开这,“是,嫔妾告退。” 等踏出翊坤宫的门走到冷寂的长街上,身上的紧绷感一下便消散了。 采月愤愤为她抱怨了几句,她心里又何尝痛快,只是知道自己暂时没有办法奈何华妃罢了,既然如此只一味抱怨又有何用。正好困劲也过了,干脆去千鲤池看看吧,听说皇上在那添了灯,夜晚看红鱼最是漂亮。 前面再转个弯也就到了千鲤池了,这个时辰哪里都是冷冷清清的,一路走来半个人影也没见着,周围总觉得阴森森,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下午离开永和宫时,温常在附在她耳边说的话。 “玉颜溺水死,精卫空为名。晚上寒气重,姐姐在外可别逗留太久,小心着凉了。” 温常在说完这话,眼睛柔柔的看着她,脸上挂着一贯的浅笑,却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还不等她发问这是何意,她便转身回寝殿了,只留她一人莫名其妙。 此情此景——— 夜晚、在外。 千鲤池、逗留。 溺水!!!死! 她心口剧烈震动,脚步突兀一停。 她已经离得很近了,一抬眼便能看见那处波光粼粼的池面,月色朦胧洒下,周遭的景物泛着冷光,那里似乎静得吓人。 鲤鱼突然跃出水面又“咚”的一声跳下,荡起圈圈水波漾开,发出的响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她只觉得那里说不出的可怖。 呼吸不受控制地越来越重,凉意慢慢浸遍全身。 她、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别去、别去! 采月见小主突然停下脚步,脸上不知怎的越来越惊惧,她急急问道:“小主,您怎么了?” 沈眉庄毫不犹豫的转身:“回宫!” “是!快走。” 采月和小施不明所以,却看得见小主惊变的神色,赶紧带着小主往回走。 提灯来寻沈眉庄的颂芝只瞧见长街尽头那几个隐隐约约的人影,不多时便消失在视线中。 她恨恨地盯着,一脸的不甘心:“算她运气好,走得这么快!” 旁边的周宁海皱眉说:“我刚跟在她们身后,眼看着他们进了千鲤池,我正想躲在后面的丛中,结果没两下她们就急匆匆出来了,险些还把我发现了。” 周宁海心里琢磨着,也是古怪了!半只脚都进去了,居然还能转回来。 “娘娘那怎么办!”颂芝哭丧着脸,两人对视一眼,均觉得大难临头。 小勿子守株待兔等了许久,传来沈贵人已回存菊堂的消息。余莺儿听了也只是笑笑,算她运气好。 沈眉庄家世、宠爱都是上乘,更令华妃无法忍受的便是她居然横插一脚协理六宫的权利,华妃想除掉她的心思只怕也不比想除掉甄嬛少。她也只能适当提醒沈眉庄,不能做出任何行动,免得在明面上破坏了翊坤宫的计划,让华妃过早注意自己,还以为她要跟她作对。 成了,两方避免了这么快撕破脸,以皇后、华妃、甄嬛为首的三股势力才能长久抗衡,否则甄嬛一派为了对抗华妃倒戈皇后,华妃逐渐势弱,局势就成定数了。她们三派越是表面平衡,她在里面浑水摸鱼好处才越大呢。 败了,沈眉庄落水,接连便是恨上华妃急于求子直接陷入曹贵人设下的连环套中,彻底失势。剧情如既定轨迹发展,而她手中掌握的剧情也就更有用处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总之,任何一种情况于她而言都无坏处。现在沈眉庄好好的回宫了,不知是被她的话给唬住了,还是她来以后一系列事情引起的蝴蝶效应,也许沈眉庄真的没兴趣去看鱼呢。 也不用费神想,答案很快就知道了。 第16章 噩梦 次日,皇后头风发作不用去中宫请安,沈眉庄一早便去了碎玉轩,神色匆匆,身边没有带延禧宫的安答应。 她没有通传便自己进去了,这一大早的,还是这副模样,可把甄嬛吓一跳。 “姐姐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难看?”甄嬛赶紧让宫人都退下,上前拉着她的手一同坐下。 “嬛儿。”沈眉庄低低叫了一声。 “姐姐,到底怎么了?”甄嬛担忧地看向她,握着她手的力道紧了紧。 “嬛儿,我昨夜一整晚没睡才这样憔悴,没什么大碍,只是…….”沈眉庄叹了一声,继续说:“有一件事老闷在我心里琢磨不出个样子,我就同你说了。” “昨去永和宫,你们不是先走了,温常在说是有事将我再留了一会,她又与我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待我要走时,她突然附在耳边同我说了一句‘玉颜溺水死,精卫空为名’还叫我别晚上在外逗留,当心着凉。” “她那个样子我说不上来,有些怪怪的,哪有同人说溺水死的,我虽与她关系没有太好她也不至于说这样诅咒我的话来。” 甄嬛敏锐察觉到另一层意思:“她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莫不是在提醒姐姐?” “我正想问她是什么意思,她就走了,我心里虽然觉得怪异,可也没有多想,直到昨天晚上,这也实在太巧了些。” 沈眉庄脸上隐隐有些后怕:“昨夜华妃突然叫我去抄账簿,她你是知道的,不过是为难我罢了。从翊坤宫出来后已经很晚了,我一时兴起想去千鲤池看看,到了那里后,脑子里却都是温常在说的话。” “不知道怎的,我突然害怕起来,看着那池水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的,她说溺水、溺水死,我总觉得我真的掉入那池里一样,身上凉的不行,我太害怕了,就赶紧回宫了。” “嬛儿,不知道是不是温常在的话影响了,我那时真的有种莫名的直觉,不能去那,不能去那,我回到宫中,心里头老想着这事,这才这睡不着。” 甄嬛沉思了会,说:“她无缘无故提及溺水,又在话中关心让你夜间不要在外逗留,你晚上却正好想去池水边,结果又因她的提醒而远离了水,是巧。” 甄嬛沉沉发问:“姐姐,你去千鲤池可是自己的主意?有没有被她人引导?刻意让你想去的。” 沈眉庄摇摇头,“是我自己的主意,想到去千鲤池,还是因为之前在皇后宫中大家聊过,说是皇上在那里添了灯,我想到夜间看鱼漂亮,才一时兴起的。” “你从翊坤宫出来,千鲤池又离翊坤宫最近。当时是谁提起的这个话?” “不记得了,大家都出言讨论过,我实在记不得了。” 甄嬛:“姐姐,我们光靠这些想象、感觉也无用,或许是阴谋,或许一切真的是巧合。这其中的重点在温常在,她为何会说起这个,想知道答案,我们不如直接去问问她。” 沈眉庄有些犹豫:“会不会不太好。” 甄嬛笃定道:“她既然敢说这种无头绪的话,就必然料到我们会找她要答案。” “也好。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与其多想一刻烦心,不如我们这就去。” 很快,两人一道来了永和宫。 几人在内殿坐下后,倒是一开始犹豫的沈眉庄开门见山:“妹妹昨个下午跟我说的话,是个什么意思?怎突然说这些?” 看着她严肃得有些难看的脸色,余莺儿沉了语气:“姐姐是不是遭遇了什么?才会如此问。” 沈眉庄看了眼甄嬛,两人交换了眼神,“我昨夜从翊坤宫中出来本打算去千鲤池,不知怎的想起妹妹的话,我这心里感觉不安,看着那池水总觉得阴森森的,就赶忙回宫了。回宫后我总琢磨着你对我说的话,实在不解。” “我早知姐姐会来,却不想这么快,既然如此那我便说了,还望姐姐不要怪我说话晦气。”余莺儿咬了咬唇,看向她神色还有些顾虑,“我前夜突然梦到你夜间跌入水中溺水而亡,我半夜惊醒,可吓了一跳。但梦毕竟是梦,当不得真,只是昨天你来找我,我心中总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很是不安,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姐姐说,才有了那一番话。” 她继续说着,一双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显得很真诚:“不怕跟你们说句实话,我打小直觉就准,也一向很少做梦。其实说实在我与沈姐姐也并不是很熟悉,却突然梦见这样的事。我心中也很犹豫到底要不要说,毕竟只是我的一个梦,我不说就没人晓得这事,于我而言是更好的。但昨天姐姐真心来探望我,我又确实与姐姐和得来。” “我思虑了很久,才将姐姐留了下来。其实若不是实在担心姐姐,我昨天断不会说那样的话,毕竟无凭无据的,我要是说出口了,万一、万一真的,我岂不是八张嘴都说不清了,还被人怀疑是我做的手脚。所以昨天我也有点私心,只敢说的隐晦,也只敢跟姐姐你一人说,还请姐姐不要见怪。” 竟然是这样? 温常在的话合情合理,看她的样子也的确不像在说假话,想想也没有说假话的必要。若是要害人,为何要提醒?若是知道了什么想要救人,也没必要这样隐晦的说,大可说明白了,几人真心感谢她岂不是更好。 如果只是莫名做了噩梦,心有不安下才选择隐晦提醒,倒是全都说通了。 毕竟温常在也是刚不久的新人,平日又少与人打交道,行事也谨小慎微,又能和什么阴谋牵扯上。 甄嬛和沈眉庄对视一眼,均是信了八分,放下了揣测的心思。至于为何是八分,在这宫中,又有什么事、什么人、什么情敢说十分呢。 八分就已经够了。 沈眉庄心里那点说不出的怪异感觉终于消散了,她摇摇头道:“我怎会怪你,你是好心。兴许是我们有缘分吧,昨夜我的确是极其想去千鲤池的,到了那想起你说的话来才走了,我,采月和小施都不善水,不知要是在那一直呆着,是不是真的…….” “呸呸呸!”甄嬛赶紧打断她,“这样的话不许说!” 沈眉庄被她弄得笑了笑,心情好了不少,“好啦,就这么说说而已。”她看向余莺儿,认真道:“不管这些是真的假的,你能和我说这样的话,是你的一番心意,我心里记着。” 余莺儿倒是有点惭愧:“姐姐不必说这些,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也担心万一……我把话说出去连累我怎么办,我算不得太磊落,实在担不上姐姐记着这份情。” 甄嬛宽慰道:“噩梦之说你若直接告诉我们,我们反倒未必相信,日后万一有点什么还反惹怀疑,猜测你是否一早知晓,两相权衡下为自己着想又有何不磊落呢?温妹妹,你担心姐姐是真,选择出言提醒,怎么能不算情呢?” 沈眉庄也说:“温妹妹,人人都有私心,我们浅薄交情,你能如此就很好了。” 余莺儿这才宽心笑了,说:“你俩一唱一和说这些话,倒让我飘飘然了,只觉自己真帮沈姐姐一个忙了。” 甄嬛神色还有一点担心,建议道:“温妹妹既然直觉一向准,那眉姐姐,以后你尽量离这些地方远一点,毕竟多一分小心也总是好的。” 余莺儿也点点头:“是这个理。” “多谢你们的关心,我肯定是不去了。”沈眉庄捂了捂心口,笑道:“昨夜可吓死我,那心跳的跟要蹦出来似的,我也是有种莫名的直觉,那地还是别去,就赶快一溜烟都跑了,不怕被你们笑话,我还是生平头一次走那快,还差点跌了一跤。” 想到那场面,甄嬛忍不住捂嘴偷笑,刚才还有些严肃的气氛登时欢快起来。 她那笑根本就不避着人,沈眉庄见了直接用帕子打了过去。 那力道很轻,但是动作快,甄嬛没能躲开,手上轻轻挨了一下,她一瞪眼,控诉道:“姐姐刚才还说不怕咱们笑话,这一下就恼了。” “谁让那样笑的,多讨厌。” “我捂嘴笑怎么了,我还没笑出声呢。这可是沈大美人,大家闺秀,诶呀,跌一跤还真没见过,不知是什么样子呢。” “你还说!” “你自己让人家说的,不怕我笑话。” “你是诚心笑话我,你这嘴焉坏的。” 看着她俩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余莺儿也开玩笑道:“好啦,两位姐姐再争下去天都黑了。” 沈眉庄收回正要去捂住甄嬛嘴巴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她笑了笑:“让妹妹看笑话了。” 甄嬛也笑笑:“温妹妹,我俩自幼都如此,闹起来没消停的,你肚子里的小皇子可还要休息呢,咱们就先回了,改日再找你喝茶聊天。” “好。姐姐慢走。” 出永和宫后,两人并肩慢慢地走着,讨论着各自的想法。 沈眉庄率先说道:“我现下心里总算是安了,温常在的话我觉得倒可信。” “温常在的性子倒也坦率,我心里也觉着她不像那种城府深沉之人。应该就只是巧合罢了,不过姐姐———”甄嬛眉头一皱,说:“总归是你突然想去千鲤池,那地离翊坤宫太近了,又是大晚上的,我心里倒还有一点说不上的感觉。” 沈眉庄这会倒已全然放下了戒心,她道:“若是没有温常在的提醒,我是一定会去千鲤池的,但也不见得真的出什么事。温常在虽说自己直觉准,但梦就是梦,如果梦全是真的,那不是都乱套了。我昨夜虽说也是有那样一瞬的直觉,但很难说不是被温常在的话给影响了,自己把自己吓到了。” “嗯,也是。”甄嬛笑道:“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们就想那么多做什么,一个梦罢了,谁没有做些不好的梦的时候,只是温常在心思比旁人更细腻些,想的多些,才有这么一出,倒是咱们庸人自扰。” 沈眉庄侧头看着甄嬛,意有所指地道:“温常在这人我倒还喜欢,她如今正怀孕,日后怕还有得晋封。” 甄嬛对上她的视线,明白了什么:“姐姐的意思是?” 沈眉庄正了神色:“我与她几个月相处,她从不与人争辩,不逞口舌之快,可以说是柔婉规矩,也可以说是聪明,懂得忍耐。她的性子与我们也合得来,倒可以真心结交一番,华妃势大,一向与我们过不去,她眼看着我学习协理六宫之事,焉能不来对付我。我们也是该好好筹谋一下了。” 甄嬛心中突然想起陵容来,若是真要在这个上面做筹谋,她们三人感情是最好的,陵容虽不比眉姐姐但她也是真心相待的,只是......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并没有和沈眉庄提起这个令她五味杂陈的想法,只说:“姐姐说的也是,日后我们多多走动就是了。” “嗯。”沈眉庄突然想起什么,边笑边提醒她:“听说昨夜皇上从齐妃宫中出来去了你那,妹妹美貌还真是让皇上流连忘返呀,只不过齐妃那里……” 听到这个,甄嬛既是甜蜜又是苦恼,她唉一声,道:“我待会正是要登门请罪呢,还不知怎么样呢,齐妃现下可不是恼极了我。” 沈眉庄又是笑她这副模样,甄嬛自有玲珑心窍,最后还是投其所好带了些阿哥能用到的物件去了长春宫,虽说受了一顿白眼,但看在她想着三阿哥的份上,齐妃也没有多说什么。 第17章 平静 永和宫内很安静,从外面便只听得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寝殿内烛光朦胧,一片温馨。 两人已经宽衣,靠坐在床沿的姿势看起来亲密无间。 “肚子又大了些,再有五个月就出生了。”胤禛轻轻摸了两下她的肚子,脸上是慈爱之色。 “皇上,昨夜他还在肚子里踢臣妾了。”余莺儿抬眼看着他,撇撇嘴,夹杂一丝埋怨样,说:“许是皇上许久不来看他,他都不记得阿玛了,不想跟您亲近了,您看您来这么久都没个动静呢。” “哈哈,难不成还生皇阿玛的气了?”胤禛笑着,又靠近了些余莺儿的肚子,手轻轻地搭在上面,丝毫不敢用力。 这一下也巧了,这小孩在肚子里突然就闹腾起来,连续动了好几下,好像在回应他的话一般。 感受到手下的动静,胤禛心都不禁柔了下来。 他笑着,眼里的慈爱愈深了:“这是还听得懂皇阿玛讲话,在跟朕生气呢,可见他这个小东西有多么聪明。” “孩子像您,自然聪明。” 胤禛忍不住叹息一声,期待不已:“该是个多么活泼的阿哥,朕真是迫不及待了。” 余莺儿盯着他瞧,轻哼一声:“都是皇上的孩子,公主和阿哥都好,皇上可不许偏心。” “这是自然,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朕都喜欢。”胤禛又转去拉住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叮嘱道:“你要好好养胎,怀孕辛苦,你腰上又酸痛,月份越大就更不方便了,能免的礼就都免了,朕会跟皇后说,你平日一定要多听太医的嘱咐,什么都要注意着,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来跟朕讲,知道了吗。” “卫太医一向细心,臣妾素来身子也还好,胎儿很康健呢。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的,好让他健健康康的见他的皇阿玛呢。”余莺儿眼里闪过狡黠的光,笑着说:“他的皇阿玛博览群书,通贯古今,多大的学问呐。可要教他好好跟着皇阿玛学,就是学到一些皮毛都是不得了。” 她故意说着逗他乐,胤禛果然笑开了,忍不住拍了拍她的手。 “你就知道说些好听的话来哄朕开心,一张嘴惯是伶牙俐齿的。” “只要皇上开心就好,您国事操劳难免烦心,臣妾想您可以多笑笑。若是莺儿的话能让皇上高兴,那就是臣妾的福气,见着您好,臣妾与肚子里的孩子就好。” “你啊。”胤禛不由失笑,总是能被她哄得舒心,除了碎玉轩,也就是这永和宫最让他舒服自在了,能暂时放下那些纷繁杂事,心在这里慢慢静下,得一隅之安。莺儿同嬛嬛一样都是知书达理的人,只是莺儿多了几分温柔贴心,嬛嬛则更娇俏女儿家,虽然总是更钟爱嬛嬛一些,但他自然都是喜欢的。 夜渐渐深了,两人同榻而眠,一夜安稳。 自皇帝发话后,她便很少往中宫请安,在外走动得多难免意外也多,只是皇后的人来的越发勤了。剪秋每隔几日便要来询问近况,看看她的药用饮食等,皇后也亲临几回,言语关切,事事安排妥帖仔细,落在旁人眼里自是十分的贤良淑德。 如今天越发热了,昨儿刚过立夏,外头是高柳新蝉,雨丝霏霏了,盛夏已然逼近。 又是一场雷雨下过,一切都是湿漉漉的,天阴沉着,院中腊梅、桂树被雨打得都弯了似的,叶片聚集着雨水滴答滴答地落下,有一股雨水浇过特有的泥腥味。 近来多有雷雨天,随时都是一声雷劈响,雨乍然就下起了,大家也就不爱出门走动了,她的永和宫也少有造访。 怀孕也有六月了,皇上这么久以来除了出宫体察民情了一趟,剩下的时间也算是雨露均沾,并未十分偏宠哪一位。没了她出手收买花穗等人,甄嬛中毒的事并没有出现,宫中异常平静。 皇后暗暗蛰伏,而华妃似乎歇下了对付甄嬛一党的心思,除了明嘲暗讽,言语刁难外倒也没有旁的动作。如此,倒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过了几日天终于放晴,太阳晒得那些娇嫩的叶片都要卷起来了,剪秋传来懿旨,叫准备去圆明园避暑了。 第18章 桃花 天际破晓时分,旭日初升。 金光普照大地,紫禁城中浩浩荡荡一行人驶向圆明园。 马车驶出午门时,余莺儿掀起帘向后看去,一扇宫门遮挡了世人所有想直视、窥视、仰视的视线,不论身在前,身在后,看过去都只有一幢极其高大深深朱红色的宫门。 紫禁城的风景,大约只有站在群山之巅的人,才有资格看见它,俯视它。 去圆明园的路走得很稳也很慢,清晨出发一路无停大约也是午后才到,即使再舒服的马车坐了半天也浑身都是酸泛的,提不起精神。 说来也巧,她被分在曾经谈论提及过的绛妃轩,这地方极其大,不止是栽了满院的桃花,正偏殿宇也是宽敞华丽,据圆明园里指派的宫女纷儿说是先帝宠妃常住的居所。 绛妃轩离皇上的勤政殿近又富丽,若不是有着身孕又颇得圣心,得内务府抬举,只论常在的位份大抵是住不得这样的地方。 如今六月,桃花早已尽数凋谢,枝头结满粉色的小果,人处在其中恍惚要被这清甜气息浸透。 余莺儿浅浅打了哈欠,眼下困倦,倒是睡上一觉得宜。 甄嬛从碧桐书院出来在园中随意逛着,正和浣碧谈笑着却被突然从远处射来的利箭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两只京郊的野鸽子被一箭贯穿四目,实在好箭法。她不禁莞尔,以为是皇上,结果听赶来的小厦子说是果郡王的手笔,神色微微一变。 她有样物件找不到了。 那样东西丢便丢了,冬日大雪也应早已掩埋毁坏,只是若让人拿去,一个不好便是一桩丑事。 压下心底隐秘的担忧,她笑言:“那劳烦厦公公一并帮我通报,说我等下就去勤政殿向皇上请安。” 小厦子走后,两人依旧漫无目的地逛着,只是美景依旧笑闹声却少了许多。 浣碧连续瞧了好几眼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小主,奴婢见你从刚才开始就心绪不佳的样子,可是怎么了?” 甄嬛看向她,微微一笑,脸上的低沉之色一扫而空。她并不打算言明,并非不信任浣碧,只是有些事若没有非说的必要还是烂在肚子里好。她只说:“我无事,今天车马劳顿再者日头下走这么些时间有些乏了,正好我也有些渴了,我们去闲月阁看看眉姐姐,歇息一会喝口茶。” 浣碧这才放下心:“是。” 甄嬛去见了沈眉庄,不多时两人又一同来了绛妃轩。 这儿像是被桃树整个围绕着的,映目全是绿叶红果,殿宇都被掩映了大半,前院尚且如此,后院更可想而知,也便只有圆明园才能有这样别致趣味、不讲规矩的建筑,换作紫禁城中是万万不可能的。 小勿子见人来跑去通传,张颜海慢慢引她们进去,恭敬道:“两位小主来得正巧,小主刚才睡醒,现下正在后院的杜宣亭中坐着。” 沈眉庄点点头,随意看看,这些树养得也太好了,数也数不清的粉红色,她倒有些馋了。 “捣烂了制成果酱,撒上些山楂碎,再拿冰镇上,酷暑天吃也正好。” 甄嬛笑她:“你是爱喝酒的,收了去叫御膳房弄成桃子酒,酸酸甜甜,再做成些桃糕点心,你一整个夏天都不愁了。” “你现在笑我,等真能吃了又馋嘴来吃我的,叫人讨厌。” 甄嬛亲密地挽住她的手,俏皮道:“ 姐姐的便是我的,不分你我。” “你又来这样。”沈眉庄侧眼看她,拿她没法。 余莺儿不常在殿中,只要天气合适,她总是待在外面多。杜宣亭中,她正懒懒斜趴在栏杆上,看着眼前清澈的水池发呆,听小勿子来通传,她才有了点精神,叫他去准备些茶水糕点来。 很快沈甄二人便来了。 踏入后院,甄嬛抬眼细细打量着周围,日光映射,亭台水榭,一花一树都是相得益彰。这儿远比前院精巧,除开这满院错落有致的桃树,一打眼望去还有凌霄、茉莉、紫薇、合欢开得斗色争妍,清香宜人。 她不禁感慨:“这可真是好看。” 余莺儿不便亲自来迎,只等她们走到了亭中才道:“姐姐们坐,我叫人去准备了些吃的,是枣泥山药糕和藕粉桂花糖糕呢。” 甄嬛看着沈眉庄,打趣她:“你沈姐姐怕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眼见着枣泥山药糕,心里却惦记着你那满院的桃子呢。” 余莺儿:“姐姐爱吃?” 沈眉庄微笑着点点头:“刚才见你这结了许多,倒有些馋了。” “我怀着孕吃不得,原本也准备熟了再摘了送去你们那。” “那是正好了。”沈眉庄说完,视线落在她已经凸起明显的肚子,关切道:“身子怎么样,今天坐了这样久的马车,一路颠簸有没有累着。” 余莺儿手抚上肚子:“我还好,睡了一觉精神许多,卫临晚些会来诊脉。” “嗯,如今六个月了,很快便降生了,不知道该有多可爱呢。”甄嬛将手搭在她肚子上,轻轻抚摸,心里有些艳羡和期待,“我和眉姐姐没生养过也不太懂,你万事需得小心仔细。” 沈眉庄也叮嘱道:“现下虽然天气热起来了,但你可不能贪凉吃那些生冷的,至多殿中多放些冰块也就是了,或者像嬛儿那里摆那风轮吹着冰块,也是舒服透心。” 余莺儿瞧着她俩,低头笑笑,说:“多谢二位姐姐的关心,我自然是会十分小心谨慎的。说句实在的,这也是我以后的指望,不论是公主还是阿哥,我也总算能安稳一些了。” “是这个理。”沈眉庄不无羡慕地说:“还是你福气最好,我也是想着有个孩子,这样终生也有个依靠了。” 甄嬛宽慰她:“姐姐迟早是会有的,不必心急。” 余莺儿也道:“沈姐姐,缘分到了,孩子自然就来了,一切顺其自然才好呢。” 沈眉庄微微笑着,心里想着自个向江城要来求子的方子,她看了余莺儿一眼,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甄嬛一向眼界高,这回倒很喜欢这个后院,极大,布置得真是别有韵味,潺潺流水,阵阵香风,别看花树环绕,却一点都不杂乱,每处都那样得宜。她站起身来不住地看着,如果是春日该有多美,“杜宣亭,杜宣,是不是绛妃轩中所有都是取自桃花呢?” 余莺儿点点头道:“正殿是阳春殿,两侧偏殿是玄都殿、芳菲殿,还有像什么碧桃阁、夭采园。全都是取桃花的雅称,据说是先帝宜妃酷爱桃花,这儿原是她常住的地,所以这些都是她亲自取的名。” 甄嬛坐下来,脸上是舒适惬意的笑,她向来喜欢花草,“单是这个院子,都比得上御花园一角了,我看这种了足足有四季的花,那边我竟还看到几棵腊梅呢。春日下这个院子定是极美的,海棠、桃花、芍药齐齐开放真的是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她不由叹道:“宜妃娘娘真的是个心思奇佳的人。一方水土养一方花草,这里竟都栽种得如此好,可见是下了极大的功夫。” 沈眉姐多望了两眼栽种夏菊的地方,明黄双蒂,色如艳阳,不禁赞同:“是呀,若后院同前院一般,那过了春日就只有绿叶红果了,等果子了了,到了冬日岂不都是光秃秃的,难免荒凉。要是有这四季的花草,那是什么时候都是好看的,哪哪都是不同的风景。” “粲粲发幽芳,何愁午夜霜,花先开六月,节不待重阳。我虽更爱秋菊傲霜怒放,迎风独立的傲骨,但这儿的夏菊当真美丽,半点不输御花园。” 刚说完,沈眉庄兴致又上来了,有了主意:“不如玩飞花令吧,咱们也有许久未玩了。既然这是绛妃轩,我们便一人接一首桃花词,谁要是十息内没接上,谁就亲自绣上两个桃花帕子送与其他人,可好?” 自从噩梦一事后,三人来往便多了起来,一来二去渐渐地也能称得上一声姐妹。三人脾性相投,又均是通晓诗书的,便也总玩些雅趣事打发时间,飞花令便是其一。 三人中论才情以甄嬛最佳,总是她胜得多,听沈眉庄提起,她也兴致勃勃,“欸,这个主意好,以前都是光接词没个彩头,眉姐姐,我可等着你的帕子呢。”她笑着,已然胸有成竹,率先说起:“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沈眉庄哼她一声,不甘示弱:“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余莺儿微微一笑:“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甄嬛迅速接上:“去年今日东门东,鲜妆辉映桃花红。桃花红。吹开吹落,一任东风。” …… 三人你来我往的,一炷香的时间便过去了,最终是以沈眉庄未能接上而结束。 几人在一块也玩过多次飞花令了,总是她输得多,私下里偷补了不少诗集,没成想这回又是惨败,她有些恼了:“我看以后就接词女训!” 要比这个,那满宫的嫔妃怕也没一个能胜过她的。余莺儿甄嬛对视一眼,看她那气鼓鼓的样子均笑了。别看眉姐姐平日端庄大方,其实这性子多少还是有些小女儿家的,只是不轻易在不相熟的人面前展现罢了。 第19章 军情 自打来了圆明园后气候和环境的确更舒服些,但日子过得与宫中也并无不同,她肚子大了少有走动,平日也只沈甄二人来得多些,再有就是皇后与欣常在也来过一次。 这日午后,她正打算小憩片刻,苏培盛却突来传旨,闲月阁沈贵人有孕,赐号“惠”。 沈贵人出身不凡,入宫后恩宠不断,以贵人之位协助皇后、华妃料理六宫事宜,现下又得了身孕,只待诞下皇嗣便能真正分一杯协理六宫的羹,往后最少也是个嫔位,一时风头无两。 闲月阁中,沈眉庄为稳固几人地位提议要将安陵容接来,甄嬛并不是个只耽于情爱的人,出于大局考虑也自然同意了。得了皇上的允准,不想派去的人却从宫中传回消息,安答应吃伤了东西,一把嗓子坏了,连话也说不清楚了,现下心气郁结已然卧病不起。 听到这个消息,甄嬛立时坐不住了,担忧之余,她不由得怀疑,“怎么我们前脚才刚走,陵容就出了这样的事,实在不叫人心惊。这不是一时半会出的事,半月了,竟一点消息都没有!” 沈眉庄亦沉了脸色,“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宫中现在的主事可是丽嫔,她焉能有好日子给陵容过,保不准这消息便是她遏住的。现下太医绝多数来了圆明园,陵容那边怕是要不好,我们得赶紧派得力的人去医治,或许还可挽回。” “是,我这就去禀明皇后娘娘。”甄嬛思考后还是决定回宫一趟,她握紧了沈眉庄的手叮嘱道:“姐姐,陵容那里没人看顾我放心不下,我得回去一趟,亲眼见着陵容好了才行。你在这里一定要多加小心,尽量少出门,防备着华妃她们,有什么事都要互通消息,我会尽快回来的。” 沈眉庄点了点头,回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且安心去,陵容的身子要紧。” 温实初还在护国公孙家诊治,皇后仁慈,亲派院判章弥太医与甄嬛同行。 有了章太医的潜心医治与甄嬛的时时宽慰,安陵容的病情才稳定下来,人也不似最开始般消瘦得吓人,虽然终日还是恹恹的,没个精神,但总也是性命无忧了。 眼下这里刚有好转,甄嬛提起的心总算能放下,结果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沈眉庄派人从圆明园传来消息,安陵容的父亲安比槐牵涉西北军粮一事已经下狱,极有可能立马问斩。她惊骇不已,原本想瞒着安陵容,结果安家一封家书送来,安陵容几乎晕死过去。 她尚未侍寝就嗓音全毁,此生于恩宠无望,现下父亲入狱,全家前途未卜,桩桩件件只觉天塌下来般,真不如叫她死了! 她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身子,直直朝甄嬛跪下,声泪俱下,急迫地说话让她还未好全的喉咙像刀割一般痛苦,已不复清丽的声音粗糙沙哑,难听至极,令人心惊。 “姐姐、姐姐、求你救救我父亲!求你救救我父亲!父亲向来谨小慎微,为人只求自保,是绝不会与蒋文庆勾结的!姐姐、姐姐!求求你。” “姐姐…….姐姐……” 甄嬛实在不忍,真是个可怜人!她赶紧将安陵容扶起来,为她顺气,先将她安抚下来,“陵容,别激动,我们慢慢说,慢慢说。” “宝鹃,快拿杯温茶来!” 宝鹃急忙端来,温茶喝下,嗓子的剧痛缓解不少,甄嬛慢慢抚着她的背,安陵容情绪稍微平静下来,只是她的眼泪止也止不住,不住地流。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她! 她仔仔细细将父亲的事从头说了一遍,光彩不再,溢满绝望的眼睛紧盯着甄嬛,只将她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苦苦哀求:“事情发生在济州地界,都由眉姐姐的父亲济州协领审问,姐姐,求你帮帮我,帮我和眉姐姐说一声,只要她一封家书,便可救我父亲性命。” 甄嬛看着她这样子,心里清楚若是拒绝了只怕她真的要倒下了,只是这样的事谁又敢担保?她不能不帮陵容,叫她这样消沉绝望下去,只是她不能将眉姐姐拖下水去。 她轻轻为她擦拭脸上滚落的泪珠,认真道:“陵容,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我现在动身回圆明园,你一定要自己珍重,若是你父亲蒙冤,一定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安陵容听她肯帮自己终于松了口气,死气沉沉的眼里泛起一点微光,她泣不成声,“姐姐……今日之恩陵容铭记于心。” 甄嬛心底轻叹,拍拍她的手,“你我姐妹,无需如此客气。” 派去的人匆忙赶回,等得了皇后允准,她便立马动身回了圆明园,生怕晚一点安比槐的境遇便危险一分,甄嬛一刻未停赶去闲月阁,与沈眉庄商量起来,要赶紧有了周全的法子才好。 “眉姐姐,事情虽然发生在济州,但是事关西北军情,你父亲若是贸然偏袒,怕是不好。你怀着身孕,华妃现在虎视眈眈,行差踏错一分给她抓住了把柄便是难以预料的结果。”甄嬛还未开口说安陵容的请求,沈眉庄便主动提及要去向皇上求情,并遣家书一封,请父亲关照安比槐,可甄嬛却并不想让她犯险。 沈眉庄心里也是纠结,她和陵容好歹姐妹一场,她既做不到坐视不理,可又不能真的拿沈家去赌,这下可是犯了难。 既不能自己出面,她神思急转,突然有了主意:“皇后娘娘一向宽和,此事我们能否请她出面,皇后得皇上敬重,或许还有转圜之地。” 沈眉庄的提议甄嬛一时没出声回答,她在来的路上并非没有这样设想过,只是华妃屡屡针对她们也只能算是小打小闹,并未真正伤她二人,可华妃却是和皇后真正的斗了多年,分庭抗礼,势如水火,若她们求皇后,皇后出面,势必会让华妃认为她们已然投靠皇后,岂不是将她们推到风口浪尖,更置于危险处境。 她与眉姐姐家世皆不低,圣眷正浓,交好的温常在、淳常在也是一分助力,现下眉姐姐有了身孕更是地位稳固,嫔位唾手可得,实在不需要投诚任何一方。 只是……哎。 她看着沈眉庄,认真问道:“姐姐,华妃虽然与我们不合,多次刁难,可也没有真正威胁到我们身家性命。皇后虽宽和但涉及前朝军情,她又岂会轻易求情帮忙,我们请她出面势必与她牵扯上,这样更被华妃视作眼中钉,你有了身孕,地位稳固,如此,你可想好了?” 甄嬛话意挑明,她们本可自成一派,是否真的要为陵容去冒险。若是她自己也就罢了,她原本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眉姐姐与陵容的情谊本就不甚深厚,她打心眼里也不想眉姐姐如此。 沈眉庄一心想救人,话说出口时并未想这么多,这下经甄嬛提醒,一时又没了主意。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当真烦心! 气氛正凝滞时,采月急急进来通传,绛妃轩温常在来访。 第20章 求情 安答应父亲的事已经传开了,在这个节骨眼来,怕是为了同一件事。 眼下情况紧急,两人都没有玩笑说话的心思,见她来也只是勉强堆起了笑,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余莺儿心知肚明,她也不客气委婉,坐下后便直接讲明来意。 “二位姐姐,观你们脸色也知是为了安答应父亲一事,既然并没商量出个对策,可否听我一言,或可解眼下困境。” 余莺儿从来是平和沉静的,不急不缓的语调莫名令人相信。 两人心有慰藉,均是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安答应父亲出事,我亦然不忍,可我与她本没什么交情,自然不必心烦,可我却不想看你们为难。” “西北军情事关江山稳定,若是安比槐牵涉其中,死不足惜,而姐姐们到现在未去求情,想必也是顾虑一点。” “毕竟,咱们不是安比槐,谁又能真的笃定他是否勾结呢?他的罪名尚未有确凿定论,但你们这一开口求情,万一被查出安比槐真的勾结叛国,那为通敌之人求情,岂不是纵容包庇,沈甄两家又该如何自处?这个罪名谁能承担起?华妃素来与你们不睦,自然会让年羹尧狠狠扣下这项罪名,你们可为族人考虑过?” “退一步讲,若是安比槐已经定罪,这样的罪名今午后怕是和蒋文庆一起斩立决了,何以继续拖着,难不成皇上还真是给安答应面子不成?只怕还是在细细调查中。若他真的冤屈,自有沈大人查明真相,皇上又岂是滥杀无辜之人。” “我知道姐姐你们,若是什么也不做自然心里不安,不如一同去向皇上请安,请求皇上严审此案,不要提到半点减轻刑罚之事,只请求皇上为了大清江山稳固,为了安慰边关将士,必定要重重严审此事,不轻饶有错之人,也不枉杀无罪之人,秉公处理,不使一人含冤也就是了。” 听了她所言,二人面色稍缓,均觉得是个好法子。 “的确是我们心急了。”甄嬛懊恼道。 情势危急,她们一时竟局限在求情二字上,蒋文庆今午后已被下令斩立决,她们更是心惊不已,一想到安陵容枯槁失色的哀容,她就只想让皇上从轻发落安比槐,先保住性命再说,难怪错了主意。倒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 见她们脸色有所好转,余莺儿继续宽慰道:“做人做事,只求问心无愧,尽人事听天命,你们不必过于忧心。就算是结果不尽人意,安答应自然也不会怪罪于你们,毕竟她入宫后受你二人照拂良多,病后甄姐姐更是亲自照顾,如今险境你们亦尽心尽力,安答应向来懂事,是明白事理的。” 若真明白倒好!甄嬛心里微叹,也有些许不快。设身处地,若是她父亲出事,她是断然不会去求眉姐姐干涉朝政的,就算眉姐姐肯她也是要拦着的,事关重大怎能让姐姐全家冒险,只是陵容大约是没有想到这一遭的。 看着大热天怀着身孕还赶来为她们解忧的余莺儿,字字句句都是为她和眉姐姐着想,两相较下,甄嬛心里更是十分的感谢动容,“今日多谢妹妹及时相劝,否则我和眉姐姐陷入僵局,怕是还要争论个半天,岂不是耽误了。” 沈眉庄原本就喜欢她的性子,现下只感觉更亲切了,她握住了余莺儿的手,亦是谢道:“你为我俩考虑周全,这份心意我们明白,今日是多亏你了。只是现下不能好好招待妹妹,我们晚些时候自当亲自去绛妃轩向妹妹赔罪。” 余莺儿伸出手来回握住她,笑道:“眉姐姐上次带来的酸梅汤我倒喜欢的紧,若是要赔罪那便让人做了送我那吧,我也正好馋了。” “我这就吩咐下去,妹妹且在宫里等着就好了。”沈眉庄自然应好,赶忙让茯苓做了立马送去。 她们眼下急着去勤政殿,余莺儿便回绛妃轩了。 第21章 姐妹 晚膳过后,夜色朦朦胧胧的,院中都点起了灯。投下一把鱼食,红鱼在池水中争抢嬉戏,发出咕噜咕噜的水泡声。 昏黄的光映射在水面,金色的波光粼粼下隐约能见许多的红鱼甩尾游动。 “真好看。”沈眉庄脸上染上兴色,她没能在千鲤池看见,这回可是如愿了。手上又抓起一大把鱼食,纷纷扬扬洒了下去。 甄嬛轻摇团扇,看她孩子气的样子,故意笑她:“你也问问莺儿依不依你的贪心,既要人家的桃,还看上人家的鱼。” 沈眉庄斜她一眼,不理她,又去看那密密匝匝的鱼群。 “皇上命沈姐姐的父亲重审运送军粮一案,姐姐可以放心了。”余莺儿说。 “是呀。”甄嬛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地了,“下午我去请安提及此事,半个时辰后圣旨就下了,我已命人将消息递去宫中了,想来陵容也可放心养病了。”她将浣碧留在延禧宫照料陵容,浣碧一向心细,又有章太医在,心病解了想必也能很快好起来,虽然嗓子无法恢复从前,但只要能正常说话也就好了,往后的日子,她和眉姐姐护着陵容便是。 “幸好皇上并未怪罪,我虽说言语小心谨慎,不敢将自己牵扯到干涉朝政上,但所求之事却是实在的干涉朝政,严审一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幸皇上愿意体谅,竟直接命人重审,这也是我没有预料到的。”甄嬛越说,脸上的甜蜜之意越浓,眼里蕴满明亮雀跃的色彩,俨然一副陷入情爱的痴模样。 “有姐姐在,安答应会好起来的。”余莺儿笑笑,将一盏刚烹好的蒙顶石花递给她,甄嬛接过细嗅,醇香宜人,慢慢品了起来。 沈眉庄多瞧两下那鱼也没了原先的兴致,用帕子擦了手坐了过来,“还是皇上看重你,多亏苏公公提醒拦住了我,这事毕竟涉及我父亲,我并不好开口,一开口更会惹得华妃与我反其道而行,安大人会更加危险,我没能与你一同进去说情,此事没尽到一份力,心中虽有愧,但所幸结果是好的。” “姐姐有心就好了,姐妹在宫中虽说要互相扶持,但万事也是尽力而为,强出头有时反倒坏事。”余莺儿总是不忘宽慰她,令她心中熨贴。 “谢谢你安慰我,如今情势明朗,我也修书一封遣回家中了,可以稍稍缓我内疚之心。”沈眉庄怀孕也快两月了,她的手总是下意识抚摸肚子,露出愉悦的神情来。 甄嬛瞧在眼里,也是为她高兴万分,“你俩接连遇喜,真真是好事成双,我虽针线女工不如陵容,却也在绣些肚兜衣衫,只等你们一个二个平安生产完便给咱们小宝贝穿上。” “那是再好不过了,有你这个干娘在,以后我和莺儿的孩子可都指望你了,我看你还是勤加练习手艺,要不等你做好,孩子都长大了。”沈眉庄笑道,惹得甄嬛轻哼一声。 “听说伺候你的太医是新上任的,放不放心呢?要不我请卫临来再给你瞧瞧,也好多一重保障。”余莺儿看似十分关心她。 沈眉庄闻言便拒绝了,她对自个的太医很是放心,也不想再麻烦这一遭,“多谢妹妹的好意,刘太医我是信得过的,也就不必再麻烦妹妹了。” 甄嬛摇着团扇的手顿了顿,她本来是想让眉姐姐听从莺儿的建议,卫临毕竟是温实初的徒弟,她自然更加放心,只是眉姐姐既十分信得过,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那也就算了罢。 “我如今要七个月了,真是累得很,他爱在我肚中闹腾,难睡一个好觉。”余莺儿苦笑叹道,她身子骨本身就是较为纤瘦的,胎儿压迫着她腰时常不舒服,晚上胎动又异常活跃,真是折腾。 “我倒还好,也不怎么孕吐呢。我本以为正是要害喜的,没成想我的身子倒还好。”沈眉庄笑着,眼里浮起为人母亲的慈爱来。 谈起这个,气氛逐渐温暖浓厚起来,几人又欢欢笑笑的聊了许多。 “等陵容好了,便将她接来,咱们也好一同来这品茗说笑。”甄嬛弯起唇来左看右看,眉姐姐是她挚交,莺儿虽相处时间不长,她却也真心喜欢。 寂寂深宫勾心斗角,能得几人伴在身侧,确是幸事。 “是呀,失了嗓音陵容心里到底不太舒坦,我们也好时时宽慰她,叫她不要一味意志消沉才是。”沈眉庄看向余莺儿微微一笑,“莺儿与咱两实则也不过半年的交情,可却很是投缘呢。”说实话,她原本以为出身低微的宫女大多不识礼仪,举止也必然小家子气,可见了莺儿通身气质学识,倒是她眼界狭窄了,不知道有时候这人如何其实也并不全干出身。 余莺儿没说话,只是脸上同样溢起笑来。 晚风卷着花香,在院中流淌。离得远了,只见那美人罩在昏蒙烛光中,幽清月色投下,为她们的身影浅镀了层银辉,暖暖笑颜、淡淡轻语,步摇珠翠摇摇晃晃,宛如仙境。 这样融洽和谐,言笑晏晏的画面,已记不清多久没看过了,也只有她们这样心思纯净的人,才能如此。若菀菀还在……胤禛站在远处默然看了许久,才缓缓走向亭中。 他没让人通传,只带了苏培盛跟在身边。夜色暗沉,斑驳树影,了了蝉声,倒叫人一时没能察觉他的靠近。 还是伺候在一旁眼尖的流朱突然讶异了一声:“皇上来了!” 三人皆是一惊,抬眼望去果真是皇上从不远处走来,忙起身相迎。余莺儿肚子大动作自然迟缓些,胤禛远远看了便摆摆手提高了声音:“快坐下,免礼。” 近日烦事多,他本意是来余莺儿这坐坐得些自在,不想其他两人也在,倒是让他碰巧瞧见那一幕,心中静了片刻。 “朕来看看莺儿,方才见你们聊得畅快,在说什么趣事?”他大步走来坐下,心情不错。 “能有什么趣事,说来说去也就是孩子罢了,皇上就欢欢快快等着嫔妾与姐姐的孩子叫您阿玛吧。”余莺儿回道。 胤禛看着她俩,脸上有些笑意。 “皇上,莺儿的孩子可康健活泼了,嫔妾方才手刚搭上去,就被他给蹬了一下。”甄嬛话落,引得胤禛也笑,“朕知道,每次来瞧他,免不得挨上两下,也不知使的是手还是脚,力也太大了些。” “皇上上能弯弓射雕,下能御马纵横驰骋,想必孩儿是随您了,以后皇上可要多教他骑马射箭才好。”甄嬛道。 “那是自然。”胤禛眼神总是多停留在余莺儿的身上,总觉她这胎这样活泼好动定是个阿哥,心里不免喜欢得紧。 “皇上可不能厚此薄彼,眉姐姐的孩子皇上也要一同教呢,两个孩子年纪这样靠近,以后长大还有个伴,这多好啊。”甄嬛笑道。 胤禛瞧着她,揶揄道:“你净说别人,跟着朕的时间也不短了,什么时候也给朕生个阿哥公主,朕自然也疼爱。” “皇上。”甄嬛嗔他一声,那把海棠鹊鸟的扇子轻掩着半边面颊,露出的眼睛视线斜垂着,是害羞的模样,倒让胤禛觉得更添可爱。 如此,夜色中几人又畅谈半余时辰,沈眉庄回闲月阁,胤禛便随甄嬛去碧桐书院了。 第22章 茯苓 桃花坞中,皇后听着剪秋回禀的话,脸色愈发难看。 “娘娘,丽嫔那压着风声,安答应的事之前半点都没传回来,时间过去太久,章太医实在是无法再确认了,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剪秋小心解释道。 “无用!本宫让他查,这么久就给本宫查出这点东西?”皇后沉了脸色,安答应的事来得蹊跷,十有八九都是华妃那边下的手,想要借机挫挫甄嬛和沈眉庄的锐气罢了,她特意让章弥前去就是为了拿住疑点证据。毒害嫔妃,即便是无宠的,这项罪名就是华妃也不能轻易揭过,给了这么长时间,竟一点证据都找不到,她怎能不气,到底是她人在圆明园,宫中丽嫔主事,她有些鞭长莫及了。 “娘娘凤体要紧,莫伤了身子啊。”剪秋忙端了茶让皇后消消气,说:“其实就算这事被咱们拿住了,西北战事紧迫,皇上也不会拿华妃怎样的。” “这本宫自然知道,只是莞贵人沈贵人与安答应情同姐妹,此事被揭发出来,她们必然人人自危,知晓这宫中真正的敌人是谁,也就知道该如何做了。”皇后不免惋惜道:“这安答应真是个不中用的,本就是那样的姿容出身,这下嗓子都毁了,本宫便是想用她现在竟也无用了。” “娘娘,华妃已经下手了,沈贵人已然成不了气候,安答应也算废了,如此孤立无援到时候莞贵人自然知道依附谁才能在宫中立足。有莞贵人在,娘娘何须担心华妃,咱们只管坐山观虎斗。” 皇后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倒是认为万无一失了。” “有娘娘筹谋,奴婢自然一百个安心。”剪秋道。 皇后饮了口茶,脸色还有些沉,“不可掉以轻心,若让她活了下来,这宫中局势怕就不是你我想看到的。” 温常在若好好诞下皇子,地位只怕要越过莞贵人去,照如今这情形,两人要是拧成一条心,那便不好办了。 剪秋知道事情轻重,一切都已暗中打点好了,她上前为皇后轻按着头,笑着回道:“娘娘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 - 近日,天气热得烧心,蝉声嗡叫一刻不停。 酸梅汤成了最叫人喜欢的解暑汤。 “还是你宫里制的最好喝,该叫苏木好好学学。”余莺儿喝下一碗,舒心畅快,唇齿留香。 “是茯苓的手艺好。”沈眉庄今带的采月和茯苓来的绛妃轩,茯苓听后微微福身说:“奴婢多谢小主夸赞。” “昨儿皇上来,也想喝这个,结果说是没你宫里的好呢。”余莺儿道。 甄嬛听了心中微微一动,她看了眼外头刺目灼人的日光,提议道:“天气热,皇上在勤政殿批阅奏折就更劳累了,不如给皇上送碗冰镇的酸梅汤吧,消暑解渴是最好。” “嗯,近日连皇后都暂免了请安。”沈眉庄略想了想便吩咐下去,“茯苓,你先回宫中,将冰镇好的酸梅汤送去皇上皇后那吧。” 茯苓下意识抬眼,望向余莺儿,余莺儿视线好似不经意与她对上,不甚明显地笑了笑。 “是,奴婢告退。”茯苓领命退下,谁也没发觉到两人细微的动作。 勤政殿内无人,酸梅汤送进桃花坞中,皇上和皇后正在一块聊天。从外头进来听到似乎是有关曹贵人晋封的,隐约是说了什么延后。 剪秋领着茯苓进来:“皇上,娘娘,惠贵人叫人送了酸梅汤来。” 酸梅汤被绘春取走置放在炕桌上,茯苓福身行礼:“奴婢见过皇上,皇后娘娘。天气炎热,小主让奴婢送来冰镇的酸梅汤,好为皇上,娘娘解燥消渴。” 皇后笑了起来,“惠贵人有心了,皇上此刻正觉闷热。”她亲自将一盏汤碗盖子揭开,轻递了过去,温柔地望着眼前人说:“皇上,这冰镇过的闻着就叫人舒心,您喝过身上也就能透快些,还是惠贵人体贴。” “嗯,眉庄宫里的汤饮的确是不错。”他接过,慢悠悠喝了起来,“你回去跟惠贵人说,朕晚上去看看她。” “是,奴婢告退。”茯苓起身,见皇后端起那盏烧制着凤凰牡丹的汤碗,放下心来。强装镇定地走出桃花坞,手心已经有些出汗,她在衣上蹭了蹭,轻吁出口气,也没想到自己如此胆大。 沈眉庄回到闲月阁,茯苓便上去回禀。 “小主,酸梅汤已经送去了,皇后娘娘说天热喝这个最舒心,很是喜欢呢,还夸娘娘心细体贴,皇上还说晚上要来看小主。”茯苓低着头说道。 沈眉庄脸上浮出笑意,她看着茯苓心中也很满意:“喜欢就好,难为你每日做来,今这么热还叫你去一趟。” 旁边的采月会意,拿了几锭银钱给了她,“小主赏你喝茶。” 沈眉庄想了想,又道:“皇后娘娘一向奉行节俭,殿中都少有冰块,桃花坞中比其他宫里都要热上不少,既然皇后喜欢,那便每日送了去,正好我们宫里也是日日在做,也不麻烦。” 茯苓回道:“是,奴婢遵命。” 第23章 沾血 下过一场雨,天气稍微凉了一些,皇后命众人前往闲月阁中一聚,一是恭祝惠贵人怀胎三月胎像稳固,二是宫中因为气候炎热已许久未曾一同小聚了,除了抱病的端妃和月份太大不宜频繁走动的温常在,圆明园嫔妃已尽数在此了,一时热闹非凡。 皇上也在处理完朝政后赶来,便是在外边也能听见里头的盈盈笑语。今日惠贵人是主角,她着了身立领斜襟石榴色的长裙,一如既往绣的是菊花纹样,繁复的髻上斜插了太后亲赏的和合二仙发簪,端然坐在那,和和气气地承接着众人的话。 见皇上来了,围站着的嫔妃都福身行礼,她想起身相迎,胤禛却快步向前让她坐下,细细问起她的身子,“怎么样,今日觉得如何?” 沈眉庄微微一笑道:“嫔妾觉得很好,多谢皇上关怀。” “嗯,那就好。” 胤禛话落,华妃便率先关心起他:“皇上用过晚膳了吗,臣妾宫中来了一位新厨子,做得一手江南好菜。” “在绛妃轩那用过,改日吧。”胤禛抬起头看了眼她,便又和沈眉庄聊了起来,言语十分关切。 华妃脸色微变,心里泛起浓烈的妒恨来。自打惠贵人、莞贵人和温常在得宠后,皇上便再未像从前那样宠爱她,一个个都该死!垂眼恨恨地看着沈眉庄,想到之后的好戏,心中忽又痛快起来,唇边勾起一抹稍纵即逝的笑。 “伊犁将军进贡了蜜瓜,皇上一同尝尝吧。”皇后道。 “也好。”胤禛道。 时辰到了,敬事房的徐公公又是十分没有眼色的进来让皇帝翻牌子。满宫的嫔妃都在这,他略一思索便想翻皇后的牌子,一抬眼却见了华妃期望的神色,想到近些日子不常去看她,一时不忍,便脱口而出:“就华妃吧。” 皇后神色一顿,华妃却是瞬间嫣然一笑,眼睛盛满星光一般倏亮了起来,色若春花,明艳不可方物,令胤禛的眼神微凝。 纵然满宫繁花丽艳,世兰的姝色始终无可比拟。 再交待了莞贵人和宫人好生照顾着惠贵人,他也打算同华妃去她宫里,众人便也随皇帝一同出去。 踏出内殿还没两步,前方的林丛中突闪过一个黑影,似乎是个女人,见到人便躲了起来,胤禛眉头一皱,“谁在那鬼鬼祟祟的。” 御前侍卫快步上前,很快将那人拖了出来,押到皇帝身前跪着。 见她的衣着打扮是个宫女,胤禛一时觉得眼熟,还未想起,曹贵人却十分眼尖地叫了起来,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这不是惠贵人宫里的茯苓吗!” 声音之大,直接将殿内的沈眉庄惊动也走了出来。 茯苓满脸惊恐不安,身体细微颤抖,手中紧紧抱着一个包袱样的东西,不知是什么。 苏培盛快步走到她身前,斥问道:“手上拿的什么!”茯苓吓得一瑟缩,紧抱着东西侧身躲了过去,似乎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苏培盛见状一把将她手上的东西拿了过来,冷声道:这是什么?” 瞧着就是个包袱,鼓鼓囊囊装了不少东西,苏培盛随意扔弃在地上,冷冷问她:“想偷了小主的东西夹带私逃?” 什么? 沈眉庄一惊,又见了那奴才惶恐的神色,心里信了八分,乍生出怒意来,亏对她不错,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冷了脸色,忍不住出言责骂:“好个没出息的奴才,赶快给我拖出去!” 见她如此动怒,胤禛伸手拦她,语气平缓却没刚才殿中那般温和:“你有身子的人,何必跟她动气。” 茯苓见状急忙磕头大喊:“小主!小主救我啊!” 沈眉庄敏锐地觉察出皇上语气的细微变化,心里一沉,眼见了茯苓如此作态更加厌恶,她竟不知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怎会救她,只想赶紧打发了她,平白在这污眼,还让皇上疑心她御下不严,“你做出这样的事叫我怎么容你,快去快去!” “等等!”紧要关头,曹贵人却出声阻拦,她上前捡起扔在地上的包袱,翻弄起来,不想却扯出一样怪异的东西,“这、这是什么?” 她缓缓翻出一角,竟看到一团鲜红的血迹,曹贵人面色一惊急忙脱手,将这些全然往地上一扔,包袱散开,沾满血迹的裤子便大剌剌展示在所有人眼前。 “是血!” “怎么有血?” 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齐妃嫌恶地看了眼,皱起眉头用手帕掩住口鼻,惊疑道:“这、这裤子上怎么有血?” 华妃屈起食指轻掩鼻子,出言猜测道:“难不成是有人谋财害命?” “这事蹊跷。”胤禛看向皇后,“哪有人偷东西不偷值钱的东西,专拿些裤子裙子且是污秽之物。” 听了皇上的话,沈眉庄心里惴惴,眼下这出不知是个什么情况,皇上的意思,怕是要彻查,只是她闲月阁中又有什么可查的?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茯苓又为何如此,不明所以,她急忙看向甄嬛,两人对视也皆是一头雾水,只是看这情形心里泛起许多不安来, “这是惠贵人的东西吗,怎么会沾上了血。”皇后看向茯苓。 茯苓低头咬唇不语,欣常在看了两眼那衣物,迟疑道:“莫不是惠贵人见了红?”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惊声。皇上皇后也瞬间看向她,沈眉庄连忙摇头否认:“没有啊……” 那倒怪了,这带血的污裤是怎么回事? 一时众人费解,胤禛眉头微皱,眼神扫视了一圈,华妃见状上前提议道:“皇上,这丫头古怪的很,臣妾愚见,不如拖去慎刑司,好好查问一番。” 华妃的话正中沈眉庄下怀,这丫头不知搞什么名堂,在她宫里鬼祟,还吞吞吐吐不肯说明,惹出这样的风波叫人平白看笑话,决计不是好东西,还是赶紧拖走,免得又生出什么事。 在看不清琢不透的情势催动下,不安的感觉愈演愈烈,皇帝还未发话,她凌厉的眼神便射向跪在地上的茯苓,大声呵道:“手爪子这样不干净,赶快给我拖出去拷打!” 见她这样大的心绪波动,甄嬛不免担忧,忙用手给她顺气,生怕她惊着肚里的孩子。 茯苓却仿佛变脸一般,一开始的瑟缩和惴恐不安转眼消失不见,抬起头竟是一脸的忿恨,她有些怨毒的目光直直看向沈眉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口气,“小主!小主,奴婢替你毁灭证据,可你却狠心弃奴婢于死地,奴婢又何必再忠心于小主。” 她眼神一转,看向皇上,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手脚并用地跪爬向前,重重磕了一个头,声泪俱下:“皇上,皇上!” “事到如今奴婢也不敢欺瞒皇上了, 小主,小主她其实根本就没有身孕!” 沈眉庄瞬间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脚下一趔趄,险些跌下去。 茯苓继续控诉着她的罪行,字字诛心:“这些衣服也不是奴婢偷窃的,而是小主前两天信期到了,弄污了衣裤,让奴婢去丢弃的,这些衣裤就是铁证啊!求皇上做主啊!” 沈眉庄只觉眼前一黑,气得竟是两眼一翻,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往旁边倒下,幸被在身侧的甄嬛紧紧扶住,“姐姐!姐姐!” 场面一时静默下来,在场的人神色各异。干系重大,皇后一时没有发话,皇上微低着眼似乎在思考此话的真实性。 沈眉庄缓了口气,知道再不辩解便晚了,她指向茯苓,恳切的眼神望向皇上,希望皇上能为她做主,只是她实在气急攻心,说出的话也是颤巍巍的:“皇上,她、她污蔑臣妾!” “惠贵人受惊,去请太医来。”胤禛却并不看她,只让人叫太医来,是要验她。 沈眉庄心里一寒,见苏培盛领命刚要退下,她忙出言请求:“苏公公,请为我去请护胎的刘太医吧,只是不知道今日是不是他当值。” 唉,真是糊涂,惠贵人怎么就看不明白呢,这当口还要往皇上的疑心上撞。苏培盛心底暗叹一声,他也只能回道:“回小主的话,今日并不是刘太医当值。” “不在也无妨,院判既不在,去请太医院吏目李庆来。”胤禛道。 沈眉庄眼下心里惊俱,她信不过旁人,生怕来的又是要算计她,她急急开口:“皇上,可是嫔妾的胎一直都是刘太医看护的……” 她这话一说,倒像是心虚不已,更惹旁人疑心。胤禛心里对她已是怀疑到了极点,他看了眼她,眼中早没了温情,加重了语气打断她还未说出口的话:“无妨,都一样是太医。” 沈眉庄一颗心顿时坠入谷底,他看过来的眼神是那么冷淡,映射着浓重的猜疑,为什么?那双眼,方才殿中还那样温柔。 她张了张嘴,一时什么也说不出,被算计的茫然、愤怒、不安好像通通感受不到了,她只觉心口猛然刺痛起来,一下一下,激得她发昏。 甄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边安抚着她,一边想着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阴谋,众人的见证、背叛的茯苓、沾血的衣裤、被指认的罪名还有恰巧不在的太医,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24章 假孕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折磨,一点点噬咬着沈眉庄的心。偌大的殿中无一人言语,寂静异常,一刻前还历历在目的温情仿佛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夜深了,冷月的银辉透过窗棂洒进,偶有夏风裹挟花香扫过殿中,带来几许蝉虫的嗡声。苏培盛与李庆终于来了,一方帕子轻轻覆在洁白的皓腕上,随着指腹或重或轻的按动,沈眉庄的心也绷成了一根细弦。 老成的太医不敢马虎,他反复按压感受,却始终没能摸到该有的脉象。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殿中的气氛沉重得快要化为实质,盛暑天气,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收了手,望了眼静坐于前的皇帝,帝王的威压沉沉而下令人不敢直视,他跪了下来,颤颤巍巍禀报:“皇上皇后恕罪,惠贵人,她、她这并未有喜啊,微臣把脉并无察觉任何胎像。” 沈眉庄浑身一震,起身惊声叫了起来:“这不可能!好好的胎像怎么就突然没有了!” 转动碧玺珠串的手微顿,皇帝的神色似乎并无波动。 他掀起眼皮瞧了眼她失态的模样,说不出的冷漠:“再请一次。” 李庆伏地惶恐道:“皇上,微臣不擅妇产医科,技艺不精,不若请妇产医科圣手江诚太医来,方更稳妥些。” “苏培盛,叫他来。” 沈眉庄跌坐回椅上,一种如蛆附骨的恐慌慢慢爬上她,她不知道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旦夕之危像高悬于头顶的一把尖刀,而终于也像预示般,在颤巍中狠狠刺向她。 江诚确诊她假孕,他亲手写下的助孕方子变成了他口中推迟月信的方子,藏于妆台底的药方凭空消失,死无对证,她举荐的同乡太医刘畚人去楼空,早已逃得不知所踪。 桩桩件件,无形的黑手在背后推动,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她辨无可辨。 跪在地上,她声嘶力竭喊着冤枉,泪水夺眶而出,她乞求皇上为她查明真相,而她爱着的高高在上的帝王,投射而来厌恶的眼神像是最锋利的箭轻而易举刺破了她的心。 看着捂住嘴低声哭泣的她,皇帝心中只觉厌烦,她这样的人何能配得上他之前的宠爱。愈来愈冷凝的眼神轻视地打量着她,骤然一寒,视线定在她发间的一抹亮色上,他心中的厌恶瞬时到了极点,霍然起身走向她,干脆利落地拔出了太后赏她的发簪。 沈眉庄惊恐抬眼看他,不敢置信。 盘起的青丝瞬间散落而下,凌乱地覆在失了颜色的面颊,形同冷宫的疯妇。她也在这样羞辱的动作下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向后倒去,傲骨不折的菊花也终跌在地上,心如死灰。 她听着他冷冷念着她的“罪行”,被他说不堪,她张张口无声说着没有,眼睛失了光彩,任泪水控制不住地落下。 嬛儿为她求情,险些被连累,她找回一丝理智,强拉住嬛儿的手让她稳下,只求她能自保。 “贵人沈氏,言行无状,褫夺封号,降为答应,幽禁闲月阁无朕允许不许任何人探视!” 而她也绝望闭上眼,迎接她的结局。 宫门被紧紧闭上,御前侍卫将所有的口子团团围住,势必不能让有关沈答应的任一东西进出。 闲月阁转眼空荡荡地只剩她一人,今晚的月色也太凉了些吧,沈眉庄望着窗棂发呆,恍惚地想着好冷啊。 圆明园中花树草木繁茂密布,宫女太监们幽幽掌灯照明,微黄的暖色无法透进浓密骇人的漆黑,摇摇晃晃得照不真切。谁的心急如焚,谁的得意畅快都被夜色深深掩住。 深夜的绛妃轩迎来不速之客,灯火通明,仿佛早有预料。 热茶浸入肺腑,安息香丝丝萦绕,置身于熟悉的环境,甄嬛才终于缓了神色。 她盯着手中的茶杯,缓缓开口,讲得很多,几乎囊括了所有见到的细节,甚至于在场众人各异的神色,等到前因后果一并讲清,热茶浮起的氤氲水汽也消散没有了。 她抬起头看着余莺儿,脸上有不易察觉的恳求之色。 余莺儿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她旁听了这么久终于开口了:“一个高明的局。假意帮助眉姐姐的江诚突然说谎,喝助孕药时眉姐姐原本的太医却突然告假回乡,紧接着温太医立马被指派去护国公家诊治,无人可用之际,恰巧碰上同乡新上任的太医。” “新指的宫女茯苓,做得一手的好酸梅汤,间接导致眉姐姐嗜酸不已,更加印证有孕事实,她私下偷走了那张助孕的方子,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指认假孕罪名,更是一早安插好的棋子。” “如此算计,姐姐认为谁是幕后黑手呢?” 甄嬛与她对视几秒,沉思后开口:“华妃。” 余莺儿摇了摇头,却有别的看法,她道:“不止。” 不止?甄嬛面色一寒。 “人心隔肚皮,若只凭表面便断定谁是幕后黑手,那天底下尽是冤案了。我们不需要想那么多,多思反倒多扰,最直接的法子就是看谁是这件事的得利者,这样高明的算计可见费了不少心思,谁都不会做得不偿失的事,必然是对那人有极大的好处。” “眉姐姐论宠爱虽不及你,但她的家世却高,父亲是有兵权实权的济州协领,她最让人忌惮的就是刚入宫便可以学习协理六宫,这是皇上最看重她的证明,也是有人最不能忍受的,分权。” 甄嬛思考了这番话后,略迟疑道:“皇后?” 余莺儿点点头,“华妃分权已久,仗着年家赫赫军功,威势在宫中已然隐隐凌驾皇后,而如今眉姐姐作为一个新人便能得此殊荣,假以时日未必不是下一个华妃,而原本只属于皇后的权力,却要生生均成三份,眉姐姐年轻体健以后自然有所生养,若是皇子,地位稳固之下,三人相争面对她的将会是被架空。” 余莺儿紧接着话锋一转,又道:“当然,皇后素日里悉心教导眉姐姐,或许也是想让她和华妃抗衡,坐山观虎斗,两败俱伤之下她坐收渔翁之利,如果是这样,那么现在时机不对, 这一计便不会是皇后。” “但到底是忌惮眉姐姐分权还是有意培养眉姐姐,那便不得而知了。我只是觉得若是第一种,皇后也未尝不会下手。” 甄嬛一时不言,也考虑起这个可能性,她心头倏地掠过一些画面——— 茯苓曾多次前往桃花坞,是眉姐姐让她去送酸梅汤,但有一次她去向皇后请安,刚踏进宫门,便见到茯苓侧身与剪秋在不远处偷偷说着什么,茯苓转头见她神色似乎有一瞬的慌乱,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当时以为自己看错了,并未怀疑什么,毕竟茯苓常去桃花坞,一来二去与剪秋熟悉起来也是情理之中,或许是有些宫人之间的话要说呢? 而今日,皇后为何要突然要以眉姐姐胎象稳固之名兴师动众的召集众人一同前往闲月阁呢?温常在也是有孕之身,且快要临盆根本不宜走动,若说恭喜祝贺小聚一番也应在绛妃轩才是。 绛妃轩不去,庆典的殿宇不去,怎么就偏偏在闲月阁,又正好碰上了茯苓揭秘,茯苓那明明是看准了时机跑出来故意撞上皇帝一行人,才将事情生生揭露在所有人面前,让所有人来见证眉姐姐的“不堪”。 甄嬛一时疑心重重,闲月阁中曹贵人未免太活了些,华妃又素来看她们不顺眼。她当下直觉便认为华妃十分可疑,但眼下看来皇后也未必置身事外。 见她眼神几经变化,余莺儿便又顺势分析:“华妃与沈姐姐不睦已久,但说到底也是逞些口舌之快,最严重也是寻几个机会暗暗蹉磨一下,倒并未真的如何要害沈姐姐,她同皇后一样因为分权或者还有分宠有害人的理由,但实难分辩到底是谁做的,恐怕还要找到刘畚,让刘畚吐出实话来。” “还有江诚是谁的人也不得而知,听你的意思江诚在皇上面前将自个摘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的嫌疑,已没办法从他下手。眉姐姐打听到的江诚底细如果为真,那么他就不会为华妃所用,皇后的嫌疑更大。如果是假,那么就更有可能是华妃所为,她们原本就是沆瀣一气,故意放出假消息,引得眉姐姐上当。” 甄嬛听完后眼神一顿,她斟酌着说:“太医院的院判章弥,我听温太医说过是一直伺候景仁宫的,他是太医院之首,可以说太医院大半人在他掌握之中———” “而华妃,她似乎对太医院涉足不多,只是几乎把持着内务府的所有事务。” 脑子一片纷杂,思绪像密密麻麻的丝线缠绕,乱得解不清,甄嬛拨开那些无关紧要的,找到最好最适合的解法,她深深呼出口气,“茯苓已被杀,皇上命人活捉刘畚,幕后黑手极有可能会杀人灭口,要尽快找到刘畚,让他吐出真话来才能还眉姐姐清白,我会让父亲和眉姐姐在京中的外祖加派人手务必尽快找到他。” “眼下我不敢求情,她们一个个巴不得我也受牵连倒下,方才殿中齐妃蠢蠢欲动就想拉我下水,若我也失宠谁来庇护眉姐姐,失去了地位和宠爱,那些人还不知道怎么对姐姐!想想就害怕,眉姐姐那么傲气的一个人,我真怕她想不开。”甄嬛垂眸想着办法,姣好的面上浮有愁容。 第25章 计谋 余莺儿也微叹一声,安慰她几句,两人又商议了一会,更深夜静时分,甄嬛才离开了绛妃轩。 送她走后,余莺儿也疲累地躺下,辗转反侧,始终没有睡着。 她曾以为沈眉庄未陷入千鲤池危机,便不会急于求成诞下皇子与华妃抗衡,三派势力还能维持表面平稳,没想到假孕事件还是发生了,听苏培盛传旨的那刹那,她的心思就全白费了。 是她低估了沈眉庄的野心,也高估了这人的脑子。剧中沈眉庄因为华妃差点害她性命,从此恨上想要与之对抗才那么心急要子嗣,没成想就算没有华妃的威胁,她依然迫不及待想要巩固地位,以致于一步步踏入曹贵人的算计。 事情已经发生,不可挽回,那便要最大化利用。 她之前出手干扰了剧情,重要的千鲤池溺水和花穗下毒事件并未发生,华妃展露出的不过就是嚣张跋扈和言行上的刻薄,倒并未真正算计她们两姐妹,所以她们印象中的华妃还不是一个真正的狠毒之人,那么假孕事件的指向未必就一定是华妃。 利用原剧和现在的印象差别,还可以好好筹谋一番。既然明眼上看华妃的可能性最大,那么她就祸水东引,皇后也别想逃过,彻底断了甄嬛投诚皇后的可能性,三派泾渭分明。 也根本不需要多么高深的计谋。 她只是让茯苓下了一点难以察觉的成瘾药在那碗酸梅汤里,皇后懂医理,那也只是理论,到底不是真正的医士,尝不出差别,且那味药无任何副作用,只是叫酸梅汤味道更好些而已,即使现在不喝之后有细微的症状,茯苓已死,这事彻底断在这也查不出个什么。 皇后知道沈眉庄假孕并不是华妃身边出了奸细,而是因为太医院有她的耳目,章弥。江诚江慎的关系瞒得过别人瞒不住她,既然有华妃为她“鞍前马后”对付沈眉庄,她没有不同意的道理,顺水推舟就是了,只是她无从知道华妃的这枚棋子是茯苓,所以并未对其设防。皇后只当沈眉庄故献殷勤日日送来,她便自然承她的心意装一装慈蔼,如此便造成茯苓与皇后联系颇密切的样子,再让茯苓找准时机假借沈眉庄的名义与剪秋说了几句话,恰巧让甄嬛看见罢了。 茯苓,一个被华妃以家中威胁,对沈眉庄下手的人。 捏着这点,想恐吓威胁她,自然简单。 一个背主的东西,若是被她捅出到沈眉庄和甄嬛那里,她不仅没有活路,家里更会因她办事不佳,被华妃迁怒,一样无法保全。 还不如为她再做点无伤紧要的小事,换得家中富贵。 那日以酸梅汤好喝为由,沈眉庄将她谴来绛妃轩,不过三言两语压下,茯苓便识趣地知道如何选择。 有了茯苓埋下的种子,只要甄嬛有那么一点怀疑,便会自然而然揣摩皇后的所有言行举动。 而皇后,若抛开众人一惯以为的虚伪慈后面具去看,她的言行深意大抵皆是些暗示挑拨,以甄嬛的聪慧必然察觉,心中就会永远忌惮。到时候就算找到刘畚指认了华妃,那么在甄嬛心里,皇后也不会是善茬,至少同她表面所呈现的不同,只会一直保持警惕。 而余莺儿要做的,只是合理地引导甄嬛。 她假意结交,毒害安陵容,隐瞒沈眉庄假孕,收买茯苓,拉皇后下水,干脆利落。 苏木曾以为毒毁安陵容的嗓子,是因为安陵容曾在永和宫展露出的清越歌喉,怕她有朝一日得宠越过她去,所以才痛下狠手。 是也不是。毒坏了安陵容的嗓子,少了日后竞争的对手是好,但并非真正的原因。 而是安陵容没了得宠的资本,便失去了挑拨、拉拢的作用,等同于一个废物,皇后自然看不上,在安比槐入狱一事上也就不会担着后宫干政的风险主动为她求情,毕竟安陵容人在紫禁城,既没有亲眼看见皇后为她奔波,又怎么会感恩戴德呢?且当时安陵容的利用价值实在少得可怜,皇后那时估计只等着沈甄二人顾念姐妹之情找上门来,再假仁假义地答应向皇上求情,展现她的仁慈善良,加以拉拢罢了。 安陵容前面瞧着似乎不起眼,其实却是整个剧情十分关键之处。安比槐一事,甄嬛为她向皇后投诚,皇后利用她挑拨姐妹关系,借机邀功还在安陵容心中种下了一颗攀附皇后的种子,宫中局势初次转变。假孕争宠后,沈眉庄失势,安陵容避之不及,甄嬛联合皇后推她上位,她一朝得宠便觉自己扬眉吐气再接连有浮光锦,诅咒一事,两人即将离心,皇后则顺风顺水铲除一切障碍。 桩桩件件,难以改变,她便直接按住安陵容,掐灭了事端的源头。 安陵容是皇后手中无往而不利的箭,是背后深深捅甄嬛刀子的好姐妹。她暗示华妃借三阿哥挑拨齐妃与皇后,暗害安陵容,就是要让皇后没有一人可用。纵使她有天大的本事,做的也不过是借刀杀人的伎俩,无人可用她便只能自己动手,只要一动手,那尾巴可就藏不住了。 即便是九尾,也有断尽的那一天,她就好好的等着。 谁害她,她就要谁死。律法约束之下尚且能杀人,何况是这里。 皇后想用誊本毒她,她怎么能不回报一二。 在她眼里,安陵容死不死不要紧,但甄嬛绝对不能沾染皇后,甄嬛理应好好地对付皇后,做她手中最锋利的刀。 第26章 临盆 自从沈答应禁足后,皇上似乎真的连带怀疑起她的好姐妹莞贵人,一直冷待着未曾召幸过,宫中纷传着莞贵人即将失宠的消息,碧桐书院一时门可罗雀,冷冷清清。这莞贵人也不着急似的,从没有主动去过勤政殿,平日也就是惯在绛妃轩待着。 沈答应失势后,温常在的地位随之水涨船高起来,因有了假孕的这桩事倒显得她这一胎更为金贵了,皇帝也十分的看重。瞧莞贵人和得宠的温常在关系不错,内务府一干人等也不太敢如何放肆,除了态度难免冷了些,吃穿用度倒都没克扣。 大约七八天后,皇帝贵步亲临碧桐书院,也不知这莞贵人如何使得浑身解数哄得皇上,只知道次日皇上出门时心情似乎不错,此后一连几日陪在皇上身边,莞贵人又恢复盛宠。 温常在这边已经是紧锣密鼓地筹备生产事宜了。怀胎十月倒也不是说真的足十个月,也就是九月多些。余莺儿基本都不出门了,至多每隔一两日皇上便要来一趟,皇后也是来了几趟绛妃轩,说是安排好了一切,让她安心躺着,只等临盆了。 为了防止意外,她早早就向皇上请了旨,叫卫临近日只负责她的胎,不再应诊其他小主或王公大臣,以免临盆时卫临被人调走,打她个措手不及。 她的饮食都由卫临和苏木日日看着,一点问题都寻不出来。手底下的人个个瞧着麻利忠心,因着沾了小主的光,银钱多又有面,谁也不想轻易丢了这份差事,都是严阵以待牟足了劲做活。 稳婆五人和奶妈二人都提早半月入住了绛妃轩的耳房,都还是前朝那时候从京郊精挑来的人,经验丰富,在宫里伺候已久。排除了永和宫的因素,皇后想要动手那便只能在这上面做文章了。 她让张颜海亲自盯着她们七人,偷偷找内务府要了记录派了小勿子去她们宫外的住所探查情况,细心观察几日果然发现有两户接生婆子家日子过得比别家阔绰,仅凭月钱是没有如此富足的。 这两户接生婆正好是稳婆里领头的,也就是亲自为她接生的嬷嬷。她按兵不动,叫来了甄嬛,将情况与之说了一遍,甄嬛果然心惊不已,这些歹毒的手段当真是防不胜防。 生怕打草惊蛇,永和宫下人均不再出宫,甄嬛私下叫温实初趁休沐去宫外传信,请甄夫人替她寻了两个可靠的婆子来。等临生产前再将那两个婆子按下再顶上,免得让皇后发觉。 甄嬛担忧她的身子,更知道如今眉姐姐受难,安陵容还要受她庇护,她和余莺儿两人皆是新宠根基不稳,敌人蛰伏左右难以辨明,只有互相扶持才能站稳脚跟,真正与她们抗衡。 九月二十日午后,温常在突发阵痛,见红,即将发动生产。 皇上听闻消息一时按耐不住,竟放下奏折赶了过来,几乎是同一时辰皇后也到了,他们坐在外殿等着,太医稳婆的声音和产妇的痛呼惨叫不断交替传来,胤禛原本还算激动的心也慢慢沉寂下去。 “小主,小主用力啊!” “呃啊…..啊!!” “热水,热水!快快!” 闻声赶来的还有甄嬛,她是最快到这的,心中记着事唯恐又出乱子,也顾不上血腥忌讳了,在寝殿内和苏木亲自看着,就是防着这些外人动手脚。 染红的水一盆盆端出,殿外一直猛烧着火,张颜海守着小厨房,干净的热水又一盆盆端进,所有人都脚步匆匆,面色紧张。 进进出出的婆子宫人好几茬了,没见着熟悉的脸孔,皇后心下微沉,轻飘飘瞥了旁边的剪秋一眼,剪秋心中一跳,慌忙低下了头,那两婆子都是她叫人找的,如今竟一个都没出现,殿内传出的产婆声音听着也不大像,怕是……她暗叫不好。 “皇上,政务繁忙,您还是先回勤政殿吧,有了消息臣妾立刻着人禀报,温常在这里臣妾一切会照看好。” 妇人生孩子不是一时半会就能了的,再者在这他总是想起纯元生产时的惨状情景,心中十分不安,他神色有微不可察的黯然,点点头说:“也好。” 待皇上走后,皇后眼神一凛,淡淡出声:“剪秋,去里面看看情况怎么样。” 寝殿里的气息污乱一团,实在难闻,剪秋一进来后便嫌恶地捂住鼻子,很快又放下走到床边状似担忧地询问起来:“方才听温常在叫声惨烈,娘娘十分不安,让奴婢进来看看情况如何了。” 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冷汗不断沁出,双眉蹙紧,唇上有被牙齿咬破的痕迹,微微渗血,口中时不时溢出几声惊叫,似乎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卫临回道:“一切都还顺利,还请皇后娘娘放心。只是温小主身子纤瘦,胎儿足月生下会比旁人痛苦一些,微臣命人熬了药,等下一碗下去便可缓解很多。” “那皇后娘娘可以安心了,奴婢就先出去回话了。” 剪秋眼神不经意扫过接生的几个婆子,果然她们的人一个都不在。眼下心中再如何气恼悔恨也无力回天了,只怕这下贱的女人真要生出个皇子飞上枝头,心里着急,她快步离开寝殿,都不用开口,单凭她的脸色皇后也知道什么情况。 皇后眼神瞬间寒了下来,皇上叫她负责安胎的事宜,产婆都是剪秋着内务府安排好的,为了降低这人的戒心,她更是磊磊落落亲自带来给温常在瞧过,如今事情败露,不是上赶着将把柄送到人手上。 这里人多眼杂,还不是怪罪剪秋的时候,那两个无用的婆子必定是被温常在扣起来了,她一直隐忍不发恐怕就是打算生产完再向皇帝检举,重刑拷打下那婆子根本受不住,必定吐得干净。 皇后暗叹一声,可惜了一个中用之人。 她指尖按住额角,抬眼看向剪秋,状似随意开口道:“本宫有些头痛,去给本宫沏杯暖茶来,记住,去了生姜,丁点都不要,免得辣口。” 剪秋原本觉得愧对娘娘十分挫败,还有些低沉,乍听了这话她也立马警醒起来,娘娘是叫她……剪秋点头,回皇后一个意会的眼神,道:“奴婢知道了。” 第27章 皇子 弯月斜挂枝头,繁星遍洒,婴儿的啼哭划破深宫宁静的夜,绛妃轩的喜事传遍了满宫。 温常在为皇上诞下一位皇子,哭声嘹亮,十分的健壮好看。一时不知多少东西流水似的赏进了绛妃轩,皇上时隔多年终又喜得皇子,殿内上上下下无一不是喜气洋洋,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露出些不满来,立马就能被拖走打死。 余莺儿产后喝了安神药还在睡着,苏木用热水为她擦洗了全身,再换好了干净衣裳。此刻人戴着抹额静静躺着,瞧着还是虚弱,皇上连同皇后已在旁候了许久,只等她醒来,眼里满是怜惜。 奶娘抱了孩子坐在床边的凳上,柔软的襁褓中熟睡着一个婴孩,残留着淡淡的奶味,脸上一点也不像三阿哥出生时皱巴巴的难看,小脸光滑又白,像极了他额娘的皮肤,看眉眼又十分的像他自己,越看越是喜爱的紧,舒心不已。 听说是个皇子,一惯不怎么理会永和宫的太后也派了竹息来瞧,竹息一见着孩子也是一惊,她眼中带有一丝怀念,笑着说:“皇上,六阿哥和您很像,除了这肤色白了点,其余与您出生时几乎一模一样呢。” 胤禛也笑,忍不住起身上前用指节刮了刮六阿哥的脸,听了竹息的话,他仿佛也看到了幼时的自己一般,“朕也瞧着像,哈哈。” 他说完看了眼皇后,动作带了几分亲昵,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夹杂了满意和欣慰:“多亏有皇后,将莺儿照看得处处周祥,孩子才如此康健。得皇后贤妻,是朕之幸。” “皇上……”皇后神色动容,低低唤了一声,此刻心中再多的阴暗情绪也烟消云散,她深深回望爱重的丈夫,眼眸深处隐有泪光闪动,她笑了起来,唇边的弧度比往日更深几分,生出明丽之感,是独属于宜修而非皇后的笑,“这些都是臣妾分内之事,皇上何必同臣妾客气呢。” “皇后贤德。”胤禛道。 能得皇上连赞两次“贤”,这已是极高的赞誉了,皇后却并不在意,她心中只反复品着那句“是朕之幸”,一向冷寂的心中溢出丝丝甜意快味来,知主莫若仆,也只有剪秋知道娘娘这会子的心情,也不禁笑了起来,真心实意为娘娘开心。 竹息略看看六阿哥也就回寿康宫了,大约小半刻钟后,余莺儿意识回笼,渐渐转醒。她刚睁开眼,便听到耳边响起的急切呼声,是苏木在唤她。 她偏头看向床边,径直对上了皇上关怀的眼神,“莺儿,你醒了。” “皇上......”她开口轻唤一声,声音有些沙哑,想来是方才叫得声嘶力竭,嗓子干痛发紧。 “快,拿些茶来。” 温热的茶被皇上亲自一口一口喂进嘴里,干涩的喉咙得到滋养,舒服不少,两人相望着,情意与疼惜在对方眼中交缠,殿内霎时又泛起些浓情蜜意的味道来。 她暂时还不能起身,孩子被胤禛从乳娘手里抱来给她瞧,粉白粉白的小小一个,极为可爱,余莺儿看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莺儿,你为朕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皇子,你知道朕有多高兴吗。” 余莺儿眼神不离孩子,定定地瞧着,怎么一点不像她?说来她也是头一遭当妈,当真是痛得不行,她还有些没缓过劲来,略笑笑说:“能为大清开枝散叶,是嫔妾的福气。” “温常在诞育皇嗣有功,皇上也合该晋一晋妹妹的位份,双喜临门岂不更妙。”皇后笑道。 胤禛心里也正是这么想的,听皇后主动提及更觉她大度端和,看似作为得利者的余莺儿心头却警铃大作,皇后此时提及位份,当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转念一想也是,眼下她等的时机到了,自然着急了。 皇后的确聪明,这段日子可谓做足了贤良的戏码,人人看在眼里,皇上已然十分满意,她此次最多晋升贵人,位份不足以抚养孩子,六阿哥按规矩不是直接放在阿哥所便是交由位份高且无子的嫔妃抚养,皇后眼下虽然没能除掉她,但依然可以顺势而为,提出亲自抚养六阿哥,有她以往言行衬托,更彰显她的慈爱,皇上想必不会拒绝。 既已知道皇后打的什么主意,她必然要先发制人,若先机被皇后占尽,就白费了她这么久的心血筹谋。 余莺儿眼神一转,伸手轻轻扯住皇上的衣袖一角,柔柔开口,还有些微哑的声音听得人不免生出怜爱:“皇上,嫔妾不在乎位份,常在也好,贵人也罢,嫔妾从来没有真正放在心上过。只求您可以让嫔妾亲自抚养六阿哥,这是嫔妾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若就这么送往阿哥所,嫔妾恐怕日日不得心安。”她恳求地望向他,眼下还有一层淡淡的乌青色,睁大的眼中满是紧张不安,密匝匝的红血丝愈加明显,是为他生下孩子痛苦的痕迹,令胤禛心口微紧。 余莺儿此话一出差点断了她所有谋算,皇后面色有一瞬间的难看,寒意在眼中一闪而过。温常在还未醒转时,若贸然提及此事只会让皇上觉得她狼子野心,这些日子的照顾是有利可图。现下她提及晋位,正好可以引出此事,不想温常在敏锐至此,竟被她一句话轻飘飘堵住,温常在恳求的是皇上,皇上多疑,又涉及皇子,她实在不好先行开口,这温常在也未免太伶俐了,着实令人忌惮。 皇后收起心思,看向皇上,他似乎正在权衡,一时并未开口,倒还有机会。 余莺儿亦紧盯着皇上,此刻的紧张倒也不全是装的,她心下确有几分忐忑。她能算计很多,孕中多次直接或委婉提及孩子对她的重要性,就是为这一刻做准备,可偏偏圣意,难以揣度。皇后更是见缝插针,生生在这等她醒转,将她可利用的时间强硬压到只余这么一会,胜算大跌。 到底宫规如此,她也只能先博取同情怜爱,争取率先得到皇上的允许,但最终结果如何,不止她忐忑,即便皇后也不能确定。紫禁城真正的掌权者从来惟有一人罢了,一切,都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胤禛不知面前他以为良善的二人之间无声的交锋,他视线下移,重重握住余莺儿伸出的手,想想还是答应了。 一则虽然宫中规矩非一宫主位不得抚养皇嗣,但有曹贵人这个先例在,再添一例也无伤大雅,想来也没太多风言风语;二则眼下这个皇子太过扎眼,总免不得遭人妒恨,皇家的孩子难将养,他比谁都清楚,何况他也不想自己的孩子与他曾经一般,放在亲额娘身边时时看顾总是更好些;三则他现在心里也是十分疼莺儿,如此淑良纯挚的女子,一腔真心深爱着他和孩子,实在不忍她伤心。 “有了皇子,你的位份在常在不合适,总要升一升,这个封号朕觉得可以改一改,容朕在想想。六阿哥还小,朕不让你们母子分离,就留在你身边吧,朕时常看望你们也方便,孩子在你这儿,你可要细心照顾着。” 天子一言九鼎,他既发话,这事就这么定下了,皇后正欲说出口的满腹思量也没了用武之地,令余莺儿觉得有趣的是,他甚至没问过身边皇后的一声意见,或是在他心中,皇后是一向仁善顺从的,自然不会有异议。这装的太久了,深入人心的贤德也并不全是益处啊,只看皇后那瞬变的脸色就知一二了。 余莺儿得了允准,喜逐颜开,立马开口谢恩:“嫔妾多谢皇上。”她向皇后投去一个隐晦的眼神,似乎夹杂着几分得意蔑视,又似乎只是随意的一眼,并无其他意思。 皇后脸上和气的笑容不变,似乎也在为她高兴,只那双交叠在身上的手微微收紧,显示出她并不平和的心。 应了她一桩心事,胤禛瞧着余莺儿脸色也看着好了点,比刚才恹恹得可有精神多了,他又看向手里沉甸甸还透着热气的襁褓,有些不舍得撒手,真真是像极了他,他怎能不疼,只是朝政事多,他不得不勤勉。起身小心将孩子抱给乳娘,打算回去,他转身又叮嘱道:“朕还有些折子没批完,就先回去了,夜深了,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六阿哥还小,乳母一定要仔细照料,不能有一点差池,知道了吗,若缺什么短什么,尽管来跟本宫说。”皇后也吩咐了乳母,起身打算同皇上一同回去。 胤禛望向她:“莺儿还在月子里,自身还需调养,许多事难免自顾不暇,六阿哥就许皇后多多费心了。” 宜修微笑,“臣妾身为嫡母,职责在此,一定悉心照顾好六阿哥,皇上放心。” “嫔妾恭送皇上,皇后。”余莺儿说。 很快,帝后并行离开了绛妃轩。 第28章 晋位 孩子已经被乳娘抱走了,寝殿沾了血腥味的污浊气息已消散干净,鼻尖还能嗅到若有若无的奶香和婴儿独有的气息,余莺儿有些恍惚,似乎还没能适应她已经为人母这个事实。 但身下传来的阵阵刺痛,无不提醒她此刻有多么真实。那是撕裂的伤口,甚至还能感觉到鲜血汩汩留下的痕迹,即使清洗得再干净,涂了再名贵的药膏,也不能掩盖那处所经历的非人折磨。 她好似盯着床幔一错不错地看着,实则眼中没有任何焦点,她神情很复杂,隐隐夹杂了一丝悔意。她似乎和这个封建王朝融合得很好,她来到这里几乎没有迷茫,只有想活下、向上爬的欲望。 想对付她的人当然该死,可她也同样残忍,能毫不犹豫对与她无冤无仇的人下手。 但是,她做错了吗? 她想,她大概还没有将眼前这些人当作是真正活生生的人吧,她的意识总还停留在这些只是剧中的角色,她只是来到一个电视剧里,所以她即使身临其境、如鱼得水地玩起了宫斗,内心对这个皇宫依旧存有虚幻的感觉。 像一场梦。 但是这个孩子让她明白,她此刻,真真正正与这里建立起了密不可分的联系,她的血肉诞生于她以为的虚幻,成为了紫禁城中真正的一员。 她的孩子是剧中从没有出现过的人物,但他是活生生的人,其他人亦是。 余莺儿心中生出一点悔意,这种罕见的感觉一闪而过,又归于从容平静,是了,她为什么要后悔? 她想保护自己,保护孩子抑或是所有在意的人,就更应该不择手段地铲除障碍,铺平一条平坦宽阔之路。 她向来是个利己且狠的人。 从前是,现在只能更是。她闭了闭眼,脑中闪过一些腥气的画面,最后又定格在一张容色摄人夺目的脸上。 她勾唇笑了笑,神情似愉悦又带着些难以言说的诡异。 “小主,卫太医来了。” 苏木的话打断了余莺儿的思绪,她收敛神情侧头望去,卫临端了药来,冒着腾腾热气,隔得远都能闻到那股浓郁的药苦味。 卫临走过来见她精神还好,放下心来,“小主,您刚生产完气血两虚,这是微臣熬下的补血益气的药,您趁热喝下吧,以后每日三副,直至您出月微臣再来定夺。” 苏木接过药碗,轻轻吹凉些,再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喂余莺儿,“此次还是多亏小主聪慧,早早防备了那些婆子,不然可真是不好了。现在小主即使生产完,卫太医也都是亲自在小厨房煎药,不敢懈怠,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被人钻了空子,动了什么手脚,哎,这些手段真是防不胜防。” 似乎看出余莺儿想要说什么,卫临语速很快,抢先回道:“小主不必谢微臣,这都是微臣该做的。” 余莺儿很浅地笑了笑,不太在意他的失礼,询问道:“皇上赏了你们什么?” 苏木:“所有宫人都赏了半年月钱,后宫在皇后把持下一直在节缩用度,宫人们日子并不太好过,自您有孕以来他们做事无不勤勉用心,如今得了赏钱,大家伙都感念皇上,小主恩德呢。” “微臣得了皇上的夸赞和赏识,便是微臣最大的恩典。”卫临照顾下的温常在母子平安,经此一遭,他总算在人才济济的太医院中出头了,甚至比他师傅温实初的声名还要大上不少,皇帝适才当着众人的面赞他心细如发医术精湛,似乎对他颇为满意。 身边人都跟着她得了好处,余莺儿心里也安乐。药很快喝完了,苏木拿来蜜饯,她嚼了几颗,嘴里的苦味渐渐冲淡。突然想到什么,她脸上有些俏皮之色,语气欢快:“咱们库房是又要充盈许多了吧。” 苏木笑着点点头:“这么多年宫中才又添了一位皇子,刚皇上一来见了六阿哥便笑不可抑,阿哥长得像极了皇上,任谁都瞧得出皇上的欢喜,当真是命内务府赏了流水的花样进来,太后那里叫人也送了些东西来,虽不多,却都是极其珍贵的物件。” 余莺儿向来大方,奉行有福同享的准则,她位份不高,伺候的人不算多,她日子既过得好她的人自然也要比旁人更好,想到这,她不假思索地吩咐下去:“皇上的赏是一回事,我的赏又是另一回事,你知道我的性子,如今我们各项上都富足,你明日便看着安排下去吧,但你也得让她们晓得,享了我的好就该知道心要往哪长,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管好自己的言行举止,别一时风光就个个就翘了尾巴让人抓住错处。” 余莺儿复又想到什么,仅有的好心情很快消散,眼神冷了下来,“眼下多的是人我想抓我的把柄,给我安个德行有失的罪名,好从我们这生生夺走六阿哥。告诉底下人,谁要是敢借我的名头胡乱生事,乱棍打死是最好的下场。” 孩子才刚生下,与已经懂事的其他阿哥不同,谁养便和谁亲。不止虎视眈眈的皇后,多年无子的华妃难道就不想要?华妃自个未必想到这一层,但有曹贵人在,她不得不防。只怕她们不止是要抓她的错处,想直接要她死也未尝可知。 苏木也收了笑意,脸色十分严肃,“是,奴婢知道轻重,必会耳提面命,不敢大意。” 余莺儿微点点头。 苏木略一顿后,才接着说:“莞贵人一直陪在小主身侧,见小主母子平安,您昏睡时分才不堪疲累先回宫歇息了,说明日再来瞧您。近日来,莞贵人之心,奴婢就不再多言了,想必小主心中有数。” 余莺儿听了只笑笑,不置可否,她看向卫临,语气温和,“你也累了这些日子,今晚早些回去好好歇息,也好有精神,日后你肩上的担子可要重上不少。” “是,微臣告退。”卫临眼神凝重,他知道在这宫中彻底站稳脚跟有多难,他与小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小主生下皇子才只是开始,他必要更潜心钻研医术,力保小主母子平安更为小主解忧。 余莺儿又谴下苏木去休息,殿外由张颜海与秋嫣守着,殿中只余她一人。 她闭上眼睛轻吁出口气,她与孩子皆无碍,这件事总算尘埃落定,虽然日后的争端总会接踵而至甚至难以应付,可有了他,漆黑的前路亦有明光点点闪烁,也算安慰,心中那根时刻紧绷的弦可以松缓片刻。从得宠到现在,十个月了,她比谁都要累,她此刻不再烦思于这些,松下身心,很快又沉沉睡下。 次日晌午,阳光洒透而下,一室安宁。 余莺儿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温常在余氏,诞育皇嗣有功,人品贵重,温良恭俭,德行出众,特晋为贵人,赐封号“昭”,为昭贵人,于出月后行册封之礼。钦此。” 苏培盛臂弯搭着拂尘,弯腰笑着恭喜道:“昭贵人,奴才恭喜您了,昭一字可是十分尊贵呐,皇上昨儿批完奏折还在勤政殿为您拟选封号,奴才瞧着个个都是好意头,可见皇上对您用心之至啊。” 皇上说要改封号,余莺儿本以为会是“祥”“瑞”“顺”一类的字。昭,从日,召声,日明也,古时以日月为尊,的确尊贵。如此好的封号,余莺儿自然也很喜欢,她笑回道:“多谢苏公公吉言了,公公来一趟辛苦,不如坐下喝口茶再回。” 苏培盛:“欸呀,小主客气了,您现在身子还需得多多休养,奴才怎敢打扰您,这时间得回去伺候皇上了。” 余莺儿并不强留:“那苏公公慢走。” 苏培盛恭敬道:“奴才告退。” 如苏培盛所言,她确实要好生休养,苏木扶她躺回床上休息,又喝下药,睡醒之后大约是午膳时辰了,一睁眼便听见熟悉的声音。 “莺儿,你醒了。”是皇上。 “皇上怎么不叫嫔妾,您国事繁忙,若在这里等着嫔妾,岂不耽误您的功夫。”余莺儿与他仿佛心照不宣的默契,手从被子里探出,胤禛则轻轻握住。 “等你怎么会是耽误功夫。朕也才刚来不久,想着同你一道用午膳,刚去芳菲殿看过六阿哥,白圆一团实在可爱,惹人喜爱,与你一样,都是个爱眠觉的。”胤禛笑看着她,“朕给你定的封号可还喜欢?” “且不说字的意思极好,单是皇上您亲自选的,嫔妾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得了余莺儿的肯定,胤禛却一时没有接话,他轻轻摩挲着手下细腻的肌肤,神色比刚才低沉了些,余莺儿也不说话,只静静等他。 两人交握的手上传来温热的感觉,片刻后胤禛才缓缓开口:“朕已年过四十,却依然子嗣不丰,孩子连连夭折,有孕的嫔妃也接连小产,朕从未对人说过。这些就像一道阴霾沉沉压着朕,令朕喘不过来气,朕时常想难道这就是朕的......”胤禛并没有说下去,很快他脸上又浮现出幸色,是庆幸,“可莺儿,你与六阿哥的出现,让朕看到了希望,笼罩在朕心中的阴霾终于消散,得以窥见明光。” “昭,便是你与六阿哥。” 胤禛望着她,眼神包含了太多情绪,复杂到令人难以读懂。除了窥见天明的欢喜,余莺儿想,大约那其中还有对纯元的痛心、华妃的愧疚和许许多多孩子的惋惜吧。 她对上他的眼睛,抿唇一笑,说话的声音很温柔,轻轻涤荡过胤禛的心,“嫔妾在皇上的眼中看到了悲伤,嫔妾懂得皇上。那些逝去的孩子永远会在您心中,孩子的心最澄澈,他们会知道您的不容易与心痛,会高兴有您这样的好阿玛,也会惋惜不能一直陪着您,他们太喜欢您了,不舍得您,所以嫔妾有了六阿哥,他有了哥哥姐姐的祝福,平平安安来到您的身边。” “嫔妾与六阿哥,会永远陪着您。”余莺儿笑着,眉眼一如初见,明明不是最艳的颜色,却令人无法忽视。轻柔的话语像是一阵风吹来,不是轻飘飘刮过,带起的纷飞柳絮,是冬日裹挟着雨雪的风,在他心中,风过留痕。 胤禛眼神柔下来,泛起的复杂心绪被缓缓抚平,他什么都没说,可她却似乎能明白他的心,她永远这样,温温和和的像一道流水,不争不抢,从不惹他烦心,带着春日或炎夏的温度,被它途经的地方会透着温暖的气息,有时阳光热烈,会被这样的温度灼烫,但总让人舒服,不自觉沉浸其中。 有些难以言喻的感情在发芽,胤禛感到些许陌生,好像浑身不自在起来,又有些难耐的痒,他此刻很想做点什么,来缓解他突然又泛起波澜的莫名心绪,他俯下一点身子,另一只空余着的手开始细细抚着余莺儿的脸颊。 动作亲昵,两人靠得太近,气息交缠,仿佛都要混杂到一块,不分彼此。余莺儿心里排斥,几欲作呕,但她眼神都未曾变一下,一如刚才的情深温柔。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旁人喜欢什么样,她便可以是什么样。 似乎也察觉到这样太过黏腻,胤禛面色有些奇怪,很快便直起身恢复原有的坐姿。 “六阿哥的名字,朕原本还在考量,这回朕已想好了。弘冀,表期冀希望之意,是朕的希望,与昭一字意思相衬,如何?” “自然都好,弘冀,也是嫔妾的希望,嫔妾很喜欢这个名字。”余莺儿说。 “莺儿,朕已属意你为嫔位,只是你出身略低了些,侍奉朕的时间也才不过一年,若此时晋你为嫔难免议论纷纷,不能服众,太后皇后那也怕不会同意。现下只待你再诞育一子,便可顺理成章了。”胤禛说着自顾自乐起来,对她抱有莫大期望,仿佛已经预见她很快便能再度有孕。 “嫔妾原本只是一届宫女,低微不堪,爱慕之意深藏于心,只能默默祈祷,不想上天眷顾,能与皇上以梅花结缘,才得如此美满,皇上待嫔妾如此,嫔妾死而……” 胤禛伸手点唇,按住她还未说完的话,他敛起眉头,神情显得有些严肃,“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胤禛指尖用了些力道,余莺儿张张口说不了话,好像觉得这样好玩,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方才柔情的模样褪下,转眼又活泼起来,眨巴眨巴眼睛,只回以羞赧一笑,惹得胤禛也跟着莫名笑了起来。当真是好玩,初见的冷傲也好,互通心意的炙热也罢,还有那间或出现却永远恰到好处的温柔脆弱,每一面都让他爱不释手。 第29章 话聊 两人一同用过午膳,就去看了弘冀,弘冀很是可爱,只是尚且还小,还不会玩笑,只会饿了嗷嗷的哭,憋得小脸通红。胤禛看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开玩笑说要请如意馆的画师将这模样临下来留念,只等弘冀又睡了,胤禛才回去处理政务,心里到底牵挂得不行,说是晚上再来。 弘冀养在芳菲殿,由乳母、保姆和宫人照顾着,其实这儿余莺儿反而可以放心些。弘冀的地位不言而喻,是登基后头一位皇子,皇上看重得不行,下人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没有那个胆子对皇子下手,旁人即使要做点什么,疏通不了关节也无机可趁,无人可用。且皇子出事,必然彻查,谁又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不留任何痕迹,所以芳菲殿反倒少些烦恼,她自己才更加危险。 一如昨日猜测的,她只要一死,这个康健的皇子自然花落别家。 喝了御膳房进的阿胶红糖水,她眠回床榻,苏木则在一旁为她细细分析局势。 “沈答应禁足,如无真相大白那天,想来这辈子也就如此了,不过沈答应的母族强盛,时间一长皇上气消之后也会顾忌一二,总不会太过苛待就是了,只是再想风光如旧是不可能了。” “安答应出身比之其他妃嫔太过低微,且从未得宠,如今损了嗓子,容貌经历风波后也衰败不少,今生只怕就仰仗莞贵人了。” “淳常在虽与莞贵人交好,却也并无宠爱。如今放眼宫中,莞贵人能相互扶持之人细细想来便也只剩小主您一人了,莞贵人从前虽与您也是姐妹相称,但可没有如此亲厚,昨日之举或说近日的亲昵,真心有却不能说全无私心。毕竟,莞贵人树敌不少,好比华妃对其一向冷嘲热讽,与之一党的丽嫔、曹贵人也自然十分不喜。在她眼中,皇后疑似主谋沈答应假孕一事又在此次产婆事件上最大嫌疑对您下手,焉知下一个不会是她,齐妃又与她因宠积怨,这些敌人不是有宠就是有位,可个个不好惹啊。若是无人帮衬,一朝失意,可真要任人宰割了。” “登高跌重最是寻常,不止是沈答应和莞贵人,小主虽此刻风光,却也是她人眼中钉肉中刺,咱们虽做足了准备日日防范,却难防她人主动生事,一旦遇险便孤立无援,所以,依奴婢之见,莞贵人确为有力之人。小主在沈答应一事上隐瞒不语,但莞贵人之后若有什么……小主您怕是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苏木说的的确不错,不止是甄嬛需要她的帮扶,她亦需要甄嬛的助力,单打独斗可不适合后宫生存,眼下,她俩不论真心有多少,起码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她从一开始便预料到这个结果,算计好了,步步与之亲近,在甄嬛那,或许认为她冷静、聪明又良善,是个可靠之人。余莺儿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意味,也不知现在她的地位在甄嬛心中有没有越过安陵容去,毕竟她可比安陵容有用太多,即使是真心相待的好友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但见丹诚赤如血,谁知伪言巧如簧。”余莺儿慢慢念着,清丽的嗓音透着股阴森气,一双眼睛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也不知她说的是别人,还是自己。 “安答应那怎么样。”余莺儿又说。 “莞贵人虽还得势,但到底难以顾及,宫中丽嫔娘娘主事,她在宫里日子也不算太好,嗓子倒是好了,声音却无法恢复,章太医已经回圆明园了,她难以安眠,太医院随便指了一个小太医给她调养,现在精气神很差,整日恹恹的,住一块的富察贵人也不爱搭理她,嫌她晦气。”苏木说,有些迟疑地问:“小主的意思……” “宝鹊倒是事无巨细的回禀,不急。”余莺儿说,她笑笑,“马上入冬了,京城的春风也快吹进紫禁城了,她也该发挥最后一点作用。” 苏木敛目不语,并未多问。她只知道小主许多话她并不能完全懂得,也知道小主有时候仿佛比旁人多长了一双眼睛,能清楚洞悉许多还未揭露出的算计。沾染了麝香的誊本、华妃主谋沈答应假孕和皇后指使产婆几件事,像是未卜先知,总能化险为夷,或从中获取益处。 小主很不一般。苏木如此想着,心中又隐隐生出一点骄傲来,她还从未见过有十六岁的女子能像小主一样的聪慧,兼具狠心。 小主一定能好好的走下去,苏木微微笑着。 大约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秋嫣这时进来回禀,莞贵人来了。 “去请。” 苏木扶她坐起来,她看着门口的方向,待一抹俏丽的青烟色身影走进,她脸上也挂起和煦明媚的笑容。 “甄姐姐,你来了。”余莺儿说,“苏木,去沏杯普洱茶来。” “你记得我爱喝普洱,我也想着你怕苦,每天这样喝补药,可不难受,给你带了新酿的桂花蜜来,最是清甜。”宫人接过槿夕和浣碧手中的蜜罐以及一些绸缎衣衫和珠饰的贺礼,甄嬛笑着坐了下来,两人虽是平起平坐,也无需行平礼问好,很是熟稔。 甄嬛仔细瞧了她几眼,放下心来,“今日气色要比昨日好。” “昨日我那样痛,哪能有什么好气色,白得吓人倒是。今日好歹缓过神来,又见了弘冀,自然心情舒畅,看着也就精神了。” “说来,还未恭喜妹妹晋升贵人,我这做姐姐的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相赠,只亲手绣了几个肚兜想给弘冀穿,我手艺不佳,还望妹妹不要嫌弃才好。” “你亲手绣的,我们六阿哥高兴还来不及,他成天在肚子里听我俩说笑说话,指定认得你。” 甄嬛也期待的笑了起来,她生得明眸皓齿,如此更多几分清丽,“刚听秋嫣说弘冀还睡着呢,等会我去瞧瞧他,一定玉雪可爱。” “他白天眠一个时辰多就得醒一次,他胃口大得很,嗷嗷待哺的,现下也差不多快醒了。”余莺儿说,恰巧苏木沏了茶端来,便吩咐她:“你去告诉乳母一声,若六阿哥醒了喝完奶就抱来这。” “我也该瞧瞧咱们六阿哥生的有多俊俏,必定和额娘一般好看。”甄嬛接过刚烹好的茶浅浅抿了一口,不知想到什么,高兴的神色又忽的黯淡下来。 “姐姐是想眉姐姐了吧。”余莺儿说,语气也有些低沉,她轻叹一声,“当时我们几人在杜宣亭中,那样热闹,欢声笑语的,转眼竟——只要想到那个画面,心里总是空落落的,这肚兜原本还有眉姐姐孩子的,没成想……是一场空,还让姐姐陷了进去。” 第30章 结束 甄嬛一时默然,垂下眼睛不语,很是感伤的模样,余莺儿便又安慰她几句。 “这些日子我一如咱们商量好的,并未在皇上面前提起过眉姐姐一次,免得让皇上想起更加烦心。我前些日子托了芳若姑姑在那帮忙照顾眉姐姐。”甄嬛下意识看向周围,压低了声音,“眉姐姐这会子递了信出来。” 余莺儿叫宫人都下去,顷刻间殿内只余她们二人,甄嬛才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叠的方正的宣纸。 “嬛儿:饭菜有毒,得敬嫔相助,无虞。敌在暗,不可轻举妄动,请务必自保,勿为我操心,与莺儿互为依靠,以待来日。” 甄嬛脸色肃然,她看向余莺儿似乎想寻求答案,“有人想杀人灭口。” “敬嫔与姐姐同住一块,若姐姐那出了错漏敬嫔怕是也要被人拿住难逃罪责,且眉姐姐与她一向交好,她必然会护着眉姐姐,先别担忧。”余莺儿说,“现下眉姐姐还能书信提醒你我二人,便知她未自暴自弃,只要我们在,眉姐姐就还有希望,我们应该如眉姐姐所言,静静等待机会。” “是,以待来日。”甄嬛又皱起眉头,语气夹杂着不安,“温实初从家中给我带话,刘畚迟迟未能抓捕,究竟是被灭口还是逃得千里之外,我心里不免忧烦,怕姐姐没有能沉冤得雪的那一日。” “等,就要耐得住。敌在暗,我们在明,她们对付了眉姐姐,很快就会是你,是我,若我们沉不住气,一个都逃不掉。”余莺儿警醒她,“姐姐你要记住,我们不得不防范,你盛宠已久,而我高调诞下皇子,她人已视我们为眼中钉,不管是皇后,华妃抑或是其他嫔妃,人心难测,我们现在,只有彼此了。” 甄嬛眼神凝重起来,从她得宠那一刻起到如今的盛宠不衰,不知是多少人厌憎的对象,眼巴巴想看她跌入深渊的都在暗处蠢蠢欲动,只等她露出破绽便争先恐后蜂拥而至将她撕碎,她早已退无可退,惟有一争。 “我们几人又何曾害过别人,一味的隐忍从不生事,可却还是有人想要了我们的命这样歹毒。陵容的嗓子,眉姐姐的身陷囹圄,还有为你接生的产婆,狠毒到每样都令我惧怕心惊。”甄嬛紧紧握住余莺儿的手,陵容受挫,眉庄落难,莺儿侥幸逃过,而她连敌人都看不明,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自己和莺儿被动到只能遭人暗害,而自己毫无应对之力,既然有人要斗,那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莺儿,我既是你姐姐,一定会护住你。”甄嬛深深看着她。 两人交握的掌心温度与她眼中满涨的情绪,准确传回余莺儿心中,她笑起来回望甄嬛,点点头,“不止是姐姐护住莺儿,我亦尽全力护住姐姐。” 她们心照不宣地将安陵容排除在外,聪明人之间,落下一个带有感情又夹着利益的稳固缔盟。 滚烫的热茶已经变成可以顺畅入口的温度,甄嬛端起那盏放下的茶,欲品了起来。 “是什么味道。”甄嬛却未立刻饮下,她细嗅几下,确认般闻了闻手中的茶杯,又觉不像,她有些疑惑,“你殿中似乎有股异香,之前从未闻过。” “噢——你说的这个吧,是卫临调制的香。”余莺儿眼神转向桌上放置的一盏插瓶桂花,“见过血的殿中下人们再怎么打扫也难免有股味道,我一闻到就想到昨日的痛苦,心里很不舒服。院中折下的一从桂花香气稀薄掩盖不住,卫临那有自己调制的一种香,除了寻常香料外还掺杂了一些草药,可以安神。熏香味重,六阿哥还小若在我这便不太好,苏木聪明,是将香料碾碎了糅在水中,再泼洒在桂花上,融合了多种气息,我倒是觉得好闻得很,味道独特些。” “左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掩盖一二罢了,尽量不让自己闻到那股子血腥气,少些烦恼,但那痛苦我怕是一年都忘不掉。”余莺儿无奈地说。 不止香味,这法子也是有些独特,甄嬛笑笑,饮茶的手微顿,突然面色一僵,缓缓转头盯着那盏花瓶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她很小地出声,像是自言自语:“掩盖?”,忽的她又恢复如常,只是眼中寒意乍现,“是啊,掩盖住就好了。” 见她如此,余莺儿眸光一闪,也露出一个莫名的神情,等甄嬛回过头来,她迟疑问道:“怎么了,这香有什么问题吗?” 甄嬛摇摇头,整个人的状态似乎和刚才有些不同,具体何处乍看却也说不上来,若是非要说的话倒像是眼神更为锐利了,她开口道:“没什么,只是想通了从前未想通的事,倒是豁然开朗了。” 她又问道:“那两个产婆,你打算如何处置?” “晚上皇上会来我这,届时我会回禀皇上。”余莺儿沉下了语气说,“我生产一应事宜都由皇后统管,婆子是剪秋让内务府安排的,皇后自己也见过,现在出了这样的问题,虽说不完全排除她人收买的可能,但皇后,她决不是面上这般和蔼模样。” 余莺儿似是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幽幽道:“当时你还在病中的确不知道,我怀孕后去中宫请安,她明面上当着众人面夸赞我,实际是字字不安好心,我那时形单影只,她分明是想挑唆别人来害我,旁人也许看不出来,可我自小在宫中尝遍冷暖,这样的伎俩已经见怪不怪了。” 是啊,甄嬛此刻无比认同,她勾起些笑,向来纯挚的面容带上了少有的讥讽之色,她倒又想起了原先的一件事。她装病避宠的时候,剪秋前来,在她跟前大说了一通,句句暗示眉姐姐抢了本该是她的宠幸,像是挑拨她和眉姐姐的关系,那时她并未多想,后又见了皇后平日的宽和,更加认为只是剪秋随口一说罢了,从未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她当真愚蠢,连同那些香气馥郁代表新贵入主的金桂,更显得她从前像个傻子。 这些事她即使想明了也并未开口,纯粹是认为没必要,说了也是徒增莺儿的烦恼罢了,有些事只关乎她自己,她便自己记在心中,来日自当好好算账,免得说了莺儿听着更烦心,有碍月子期间的安神修养。再则,发现麝香后她装病避宠,欺君之事她不想暴露分毫,莺儿聪慧难免会猜到那时她的时疾有异,发觉二者有关,还是不宜犯险的好。 如今想来,竟觉那成日张牙舞爪,横行霸道的华妃都顺眼起来,跟丽嫔一样,嘴上不饶人,但凡有个坏心思都写在脸上,生怕别人看不出来,眉庄一事那样缜密阴毒的设计,的确不像她的作风。 “此事即使揭发出来,只怕在皇上面前也揪不出幕后黑手,有些人位高权重,又有太后撑腰,总能找到替罪羔羊。”甄嬛冷冷道,竟已默认是皇后的手段。 余莺儿对她的转变并不奇怪,只顺势接下她的话,作一副无奈的模样说:“她自然不会是傻子,产婆肯定不是与她和剪秋直接接触,甚至产婆可能都不知道是为谁做事,看来内务府虽由华妃把持,但也有她的内应。这次,恐怕只就是翦除她一个党羽罢了。” “夫欲善其事,必先知其当然,至不惧———”甄嬛也知道至多这个结果,并不着急。 “而徐徐图之。”余莺儿缓缓接上。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见过弘冀后,甄嬛回到碧桐书院,她心思急转,闲坐不住,立马叫小允子去找慎刑司服役的小施打听情况,闲月阁除了贴身的几个宫人,其余下人均被罚至慎刑司了。 她又叫了佩儿去其他地方打探消息。 等二人回来,带来的结果一如猜测。 甄嬛连连冷笑,存菊堂、延禧宫、钟粹宫根本就没有皇后亲赏的桂花!唯独她碎玉轩得了那禺州进贡的金桂,真是天大的恩赏,给她好大的脸面,若不是她无意发现,她日后就跟那芳贵人一样,不止,她碎玉轩所有宫女都要惨遭荼毒,她们何其无辜,她又何其无辜,还有那无故小产的芳贵人更是无知无觉就失去自己的孩子,疯癫到打入冷宫,至今都不知仇人是谁。 若不是莺儿无心之举,让她想起这件事来,她恐怕至死都还遭受蒙蔽。 甄嬛环视周围站着的人,见到浣碧、流珠、槿夕,佩儿,心里更是起火。 她曾经刚得知麝香一事,她只是庆幸后怕,却从未如此生气。 她以为她只是恰巧入住碎玉轩,倒霉承担了那份不属于她的阴毒手段,她不知道原来这一计早就是一石二鸟,生生给她准备的。是她,差一点就连累了她视为姐妹的几人,她如何能不恼怒。 她以为害了陵容、眉庄、莺儿,下一个就是她,没想到她才是第一个,从踏进这紫禁城的那一刻就被人玩弄算计。 难怪近年来,只有曹贵人平安生下温宜,她受华妃庇护,皇后根本不敢妄动,或许也是她故意为之,唯有华妃的人才能诞下皇嗣,造成宫中人人疑心皆是华妃造下这么多的杀孽,谁又能想到是那个一向宽仁待下,连皇上都赞不绝口的继后。 一想到从前她尊敬皇后的模样,更觉作呕。 她面色从得知消息开始就难看得吓人,几人都急切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身上不好,不舒服,她好的很。 她深呼吸,压下心里拔高的情绪,缓缓开口:“我从前竟是个傻子,受了别人的算计还浑然不知,我如今方知道真相,当真是叫我惊喜。” 几人不明所以,甄嬛也不想说那么多,从前麝香一事便只有她和温实初二人知晓,说的越多越错,越惹麻烦,她只告诫他们,行事谨慎小心,以后景仁宫送来的东西一律经温太医查验,再送入库房,一切不可声张。 如此,也算是给了众人一个信号:景仁宫不可信。 小主既不想说,自有她的考量,几人也并不多嘴问什么,只心里牢牢记住。唯有槿汐,想起那日在海棠树根下挖出的东西,小主生病的异常就是那日开始的,小主打听桂树,难道是和景仁宫……槿汐心中已隐隐有个猜测了,难怪小主如此生气。 夜间,胤禛果不其然又来绛妃轩,有了弘冀,两人感情升温得很快,相处间是肉眼可见的温馨舒适。 余莺儿适时提了产婆的事,不出二人所料,皇上震怒,却丝毫不疑皇后,只命人严查此次经手产婆一事的内务府督办人员,同时对产婆严刑拷打,务必供出幕后黑手。不出一日,婆子很快便吐口是内务府副总管姜忠敏收买指使她们二人,家中还有姜忠敏给的钱财物件为证。 证据摆在眼前,姜忠敏脸色灰败,对罪行供认不讳,他不想死,直言是梁官女子指使他。 按姜忠敏的陈述,梁官女子嫉恨同为宫女出身的昭贵人,明明容貌不比她出众,一个就能扶摇直上,另一个却只承宠一月就被弃之不顾,怨恨嫉妒下于是找到曾经与之有几分交情的姜忠敏,将所有身家用来收买,只想看昭贵人垂死挣扎再一命呜呼,换得自己一息痛快。 据敬事房记录,自登基以来,官女子只有两位,其实本该是三位。一位是养心殿出来的但已经病逝的柳官女子,一位是御花园出来的梁官女子,还有一位便是倚梅园的昭贵人,宫女出身但越级晋封。 梁官女子承宠后只过一月便再未得召幸,既无位份又无宠爱,所处的宫殿很快便形同冷宫,无人问津,听伺候的宫人说性情已经有些可怖了,又在不甘和嫉妒的催化下,作出如此行径,倒也合乎情理。 胤禛知道后,许久,才终于从记忆深处忆起这样一个人,但也只大约记起有这样一个人,样貌气度已全然模糊了。连仅有的一刻相处都记不起,他与她自然也无情分可讲,只感慨一声歹毒心肠,死后扔于乱葬岗罢了。 梁官女子并无申冤的机会,她连一句话都未曾吐口,一条白绫直接断送了她凄苦的一生。 得到消息后的余莺儿和甄嬛倒沉默良久。皇后做事很绝很利落,一天不到就能铺陈好前因后果,将自己摘得干净,仅有的一点失察之罪也自请惩处,如此贤德反得皇上宽慰。 最令她们心头不适的,是梁官女子的死。可想想,若是自己有一日也跌到如梁官女子这样的谷底困境,被随意拉去顶罪处死、任人宰割的,就是自己,原本迟疑的心又好像硬了几分。 菩萨金像端坐慈笑,仿佛能解世间一切忧愁,两炷檀香燃起,白烟袅袅,飘散再消散,是两张略带虔诚与抱歉的年轻面容。 事情的真相就此掩埋。或许皇上有过怀疑,后宫众人也有过怀疑,但都不重要,有些事,需要一个结局。 第31章 私语 圆明园本是避暑纳凉之地,一向很少待到这时候,因顾忌昭贵人产后虚弱和六阿哥太小才一直未曾动身,如今她方出月,时间转眼也到十一月,该回紫禁城了。 红砖垒砌的高高宫墙内干净如新,一如去时,只有这风打在身上更冷冽、萧瑟了。 永和宫不再是清雅宁静的小居,因六阿哥入住,皇上特意吩咐内务府整修翻新了一遍,比原先富丽、精致许多。只瞧那摆着的珍异花草,置放的青粉瓷瓶,漆器雕件,无一不昭示着此间主人的恩宠。 前院后院本就打理得十分好看雅致,除了新移栽而来稀有的玉兰海棠种,其余变化不大。院内的腊梅舒展枝叶,绿意盎然,准备迎接它的盛放。倚墙而种的排排桂树谢了黄花嫩蕊,幽香不再,却依旧翠绿繁茂,养精蓄锐,等待下一个秋天。 风拂来,树叶沙沙作响,带来有些沁凉的味道,偶卷起几片淡黄的银杏叶飞起旋转,再跌入尘泥,唯松柏直直矗立不曾被打偏分毫。 可惜,余莺儿不喜欢梅花,也不喜欢桂花,更不爱松柏银杏。她喜欢的从来都是玉吐幽香,绿叶红花似火烧的芍药,时机到了,她总是要在这满栽芍药的。 从行宫回来到现在也正好是午后了,出于一些原因考虑,永和宫她又差人上上下下重新清洗一遍,现在正是人声嘈杂的时候。她身旁只带了秋嫣一人,打算去御花园里走走。 犹如踩高跷般的花盆底鞋绣着精美繁复的团花纹,踩在石子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这时候的菊花开得极盛,并蒂而生的秋菊铺满了路径两侧,偶尔能见几株三蒂的,格外好看。色彩明丽大气的黄菊是最多的,其次便是红、紫、白、粉的菊花单簇点缀其中。 这条石子路的尽头是几株攀藤茂盛的凌霄,穿过路径拐角处,就到了垂丝海棠生长的地方,余莺儿随意一瞥,却意外看到了不远处千秋亭中坐着的身影。 亭中的视野很好,她见着了那人旗头上的满翠镶珠和环插鬓钗,那身绛红色的衣裳更衬她肌肤赛雪,矜贵得无可比拟。 她敛起笑意,不疾不徐地走过去,那人也终于看见了她,投来随意又凌厉的一眼。 “嫔妾见过华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似是故意为难,大约十息后,才听得她懒懒的一声,“起来吧。” “嫔妾方才已走了许久,想在这亭中小坐片刻,不知娘娘可允。”余莺儿问道。 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华妃看着她,“颂芝,看茶。” 余莺儿与她相对而坐,桌上搁置了许多吃食,几样点心模样很是新鲜精致,均是御膳房从未进过的,想来是翊坤宫小厨房的手艺。见她多看了几眼,华妃不免有些鄙夷,小门小户是没见过世面的,她好似大发慈悲地说:“昭贵人那里想来是难有这样的点心,本宫也有些吃腻了,不若都赏与你吧。” “那嫔妾就谢过娘娘。”余莺儿笑着说,似乎没听出来话中的挖苦,“能得娘娘赏赐,是嫔妾的福气。翊坤宫糕点的美名嫔妾耳闻许久,一直未能有幸得去翊坤宫中拜见,娘娘果真大度端和,竟都赏于嫔妾。” 华妃眉毛微挑:“噢?妹妹竟想来翊坤宫拜见本宫,怎不见你差人传话过来,若是妹妹前来,本宫岂有不见之理。” “娘娘尊贵无比,嫔妾身份低微,即使有心却也不敢冒昧,若是娘娘首肯,嫔妾自然愿意常在翊坤宫尽心侍奉娘娘。”余莺儿说,她端起面前那盏茶汤清亮的雨前龙井品了起来。 “妹妹一张嘴倒是惯会说话,也是,跟莞贵人在一起久了,想必这嘴皮子的功夫也要厉害不少。”华妃说。 “嫔妾说的都是真心话,娘娘可是错怪嫔妾了。”余莺儿抬眼看着她,眼里盈着清浅笑意。 华妃即便再轻狂也心中有数,眼前这人有宠有子,同为贵人可比曹琴默能耐多了,又怎会轻易投诚于她。她冷哼一声,似挑衅道:“既如此那妹妹真心本宫岂能辜负,不如明日起便日日来翊坤宫与本宫好好说话,本宫自当好好招待妹妹,只怕妹妹没有此心,倒害了本宫的一番好意。” 余莺儿面色不变,从容接道:“能得娘娘如此,嫔妾怎敢不尊。只是皇上最是宠爱娘娘,翊坤宫中常得皇上眷顾,妹妹又怎好时时在旁打扰。弘冀还小,嫔妾也要费上不少心思,但若有空,嫔妾一定前往,不敢辜负娘娘盛情。” 提到弘冀,华妃心中一跳,突想起来曹贵人说的话,眼神霎时幽深起来。 「昭贵人羽翼渐丰,假以时日皇子长成,地位稳固,再想除掉也有心无力。」 「杀母夺子,以来固宠、揽权。」 她那时还在犹豫,别人的孩子再得皇上喜爱,与她也终究不够亲厚,她总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可这么多年…… 华妃久久未接话,余莺儿似乎读懂了她的眼神,她缓缓起身,再走近,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语,华妃掀起眼皮斜她一眼没有拦,她倒想看看她想做什么。 清脆又绵柔的声音低低传入耳间。 若说前面几句算作诚意叫人怀疑心动,也叫人认识到这个看似温良女子的阴险狡诈,但后面,完全是叫她心里砸起惊涛骇浪。 葱白的手指绞起,手中的丝帕瞬间被攥起几道痕迹,华妃面色一变,好看的眉头下压,一双妩媚又锐利的凤眼直勾勾盯着她似要将她刺穿、看透。 余莺儿淡淡笑着,丝毫不惧她那威摄意味甚浓的眼神,“娘娘可拭目以待。” “那本宫,就好好等着。” 听着似乎有些咬牙切齿。 看着余莺儿那岿然不动的模样,一时失态的她倒像落入下风,华妃自然恼火,她嘴角扯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眼中狠意毕显,“时间一到,你就给本宫在阴曹地府好好筹谋。” 她那般神态,不显刻薄,独有一股张扬肆意的美。 “娘娘生气起来,鲜活可爱,美貌更甚六宫。”余莺儿真诚夸赞。 什么? 华妃心起疑惑,顿时被她这莫名的一出噎住,面色变得有些奇怪,张张口竟不知道说什么,这人说的什么浑话? “嫔妾告退。”这四个字语速极快,像是生怕对方反应过来。 冒犯了人,此地不宜久留,余莺儿转身没有丝毫犹豫便走了。 瞧那看起来落荒而逃的背影,华妃才后知后觉,一时气结,她竟被这蹄子调戏?! 精致的茶盏被失手扫落,应声而碎,淅出一滩清浅的茶水,颂芝垂眼盯着,几乎透色的茶犹如一面水镜,隐约映射出那张即便恼怒也艳色惊人的朦胧面孔。 其实,昭贵人也并没说错。 回到永和宫中,宫人还在仔仔细细清扫,左右无事,她倚坐在榻上,肩上轻披素帛,捧了一卷书,低头看着,发髻素雅,鬓上流苏垂落,垂眼安静的模样好似在品文鉴诗,心思却完全不在此。 站得高,跌得越痛。她总在分析,梳理,再筹谋,不容许自己犯错。 她是有些人的心腹大患。按照之前的猜测,如果是想要她死,皇后不会先于华妃动手,她几计不成还损了一名得力之人,永和宫对她几乎是全然防备,她亦深知永和宫的棘手。 以皇后的性子,应该是刺激挑唆华妃和齐妃,不管是谁先忍耐不住,等到有人动手,她身死或废,皇后便早已暗暗拿住把柄再适时候告知皇上,得意忘形的害人者被揭露遭挫,只能为皇后做嫁衣,再有太后推波助澜,弘冀最终为皇后所有。 这样借刀杀人、一箭双雕又完全撇清嫌疑的,她用得最为顺手。 齐妃因三阿哥,对皇后多少生出一点戒备之心,但她蠢钝无比,难保不做她人棋子,她也应亲自登门拜访,好好提醒一下。 华妃纵横六宫,心狠手辣,最厌恶有人夺她宠幸。皇后知道她有曹贵人出谋划策,也迟早对永和宫下手,自然想做那个螳螂捕蝉的黄雀。 至于其他人,说实话,暂时还没那个谋略,还有胆量。 三阿哥性子软弱无能,自上书房后便不得皇上喜欢,鲜少过问,但曾经好歹是养在宫中唯一的皇子,借着这个光母子二人得势不少,可如今到底不同了。她的六阿哥出身的确不高,可再如何低微终究是宫中盼了多年才再得的一位皇子,又有一张得天独厚的脸庞,长相与皇上极为相似,或许是想到自己儿时的苦楚,皇上几乎把他捧在手心里疼爱,怕冷怕热怕他难受,日日牵挂,宫中不是顶好的物件玩意都不敢往永和宫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中宫不计,永和宫的宠爱和实际地位仅次翊坤宫,她已是贵人之首,嫔位只是时间问题,只要资历一深,便是囊中之物,届时只空有年久资历的丽嫔、敬嫔自然也被牢牢压下。 况且她年轻,若再有孕诞下一子,而满宫继续无所出,到时候的尊卑地位和局势,要有大变。 且敬嫔、沈眉庄可以被皇帝捧起当成制衡华妃的一枚棋子,难道她就能逃得过?现在论来,她只会是更有力、更合适的棋子。 她丝毫不介意,要制衡,皇帝就得让天平两端保持一定的、相对的重量,他就必然要给她更高的地位,更多的权力,她乐见其成,甚至求之不得。 一年不到,她从一个低微宫女走到这里,并没有表面那样风光轻易。她时刻绷紧自己,掰开了心思面面俱到,装饰好温良的面具,柔情的话语几经斟酌,暗自忖量着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多少人想看她失宠、看她笑话、看她小产痛苦,她偏偏不如别人的意。 她想要很多的东西,想要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可世上聪明的人太多了,算计人的时候她自然也惶恐过不安过,可是这些多余的情绪没有用呀,只会让她畏手畏脚,有这样的功夫还不如多动脑子,输了也死得其所。 御花园中捏住了华妃的痛点,她有十分的把握华妃暂时不会再动任何手脚。齐妃,她倒好防备,只要她送来的东西统统扔了,一点不沾,保准没事,直白的狠毒带着几分愚蠢,令人想笑。 现在——只等冬天来了,再走。 初春悄临之际,时疫破土而出了。 余莺儿的视线从手上的书卷移开,转头看向窗外略显苍凉的景象,微微一笑,残忍之意转瞬即逝。 十二月,初雪。 接近年下,京城的热闹更甚从前。十里长街,华灯璀璨,四面人声鼎沸。 有名的销金窟如意坊坐落在最北端的街心,镶金雕彩的门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络绎不绝的人影来来去去。有失了精气颓靡走出的,双眼死气沉沉,有揣着甸甸金银直直走进步履如风,势在必得的。擦肩而过,寥寥一眼,走出的仿佛看见了几个时辰前的自己,进的也顿了脚步,歇了气焰,开始惴惴,很快又扬起意气,阔步走了进去。 冷风过,他拢了拢身上不足以御寒的薄衫,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奢靡繁闹的赌楼,暗自想着卖了女儿有了本钱一定会赢回来。他仿佛又找回了之前的精气,佝偻的身子直了起来,也不冷了,神情得意起来,只快步赶往家中。 这里的人只能看见掷酒梁手中变换摇摆的骰子,再睁大了眼睛疯狂嘶喊,或倾家荡产或一夜暴富,无人会在意一个身躯被活生生拖走,他的喊叫在这里激不起任何波澜。 不起眼的后门直通暗巷,两道高高狭窄的石墙,构成这一方天地,暗得月光都难以渗进,是处置犯了规矩赌徒的屠宰场。利刃刺进皮肉划过,是沉闷的一声,鲜血迸射,墙上地面陈年的血渍得以滋养,红得鲜艳,一股浓烈的腥气。 地上的人早已不再挣扎,他的血好像流尽了,只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 “了结了?” “回娘娘,死得透透的,是死不瞑目呢。” 长燃的十几盏八角灯将殿内照得透亮,炉中的欢宜香化作缕缕青烟萦绕在鼻尖,深吸一口,香气浓郁,是她最喜爱的。 这个时辰,她已褪了珠饰华服,只披了罩衫斜坐在贵妃榻上瞧着账本,听颂芝来禀报,她动作一顿随手放下账本,抬起眼盯着虚空一点若有所思。 她眼神中有探究,疑惑还有安心,她想起那人随意又笃定的轻语,漫不经心就解决了她几个月来的心腹大患。 而这,只是她口中微不足道的一点诚意。 那之后呢,会如她所言一般么。 向来傲然的她也罕见的生出一点不安,那个人看上去明明无任何特别之处,可她的姿态却闲庭信步的给人一种运筹帷幄的感觉,都不用再多接触,她的确是个难以掌控的人,就连她都没有太大的把握。 而且,她为的什么,她想不通。 那便不想。不自觉蹙起的眉头顷刻松缓,她向来不是一个多思之人。左不过贱命一条,若是敢同她耍心眼子,直接杀了便是。 时间还早,那就让她好好看看,她到底有几分真本事,值不值得她,交出那份特别的诚意。 第32章 刘畚 碎玉轩。 “什么?!” 桌上的茶盏险些被扫下,甄嬛大惊失色,她几乎是拍案而起,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怎会、怎会! 温实初暗叹一声,明白她的失态,可他从不骗她,也只能道:“千真万确,甄伯父派去的人亲眼所见,刘畚在如意坊惨遭割喉,人找到的时候已经断气了,野狗胡乱啃咬过,尸身都已经开始发臭。” 竟是真的——— 事实摆在眼前,再不容她抱有侥幸,她跌坐回榻上,最有力的证人没了,她一时也失了主意,喃喃道:“眉姐姐怎么办……” 那样形同冷宫、悲凉凄寂的存菊堂,难道就是眉姐姐的一生! 温实初也只能感慨世事弄人,着实可惜,他道:“原本有了眉目,可有人先甄伯父一步,找到了刘畚。” “定然是幕后黑手想杀人灭口。”甄嬛心几乎沉到谷底,现在的情形,连仅存的最后一点希望都消散了,她又该如何,“没了刘畚,茯苓也死了,最重要的两个人已根本不能吐口,唯一的就只剩下当初开下药方的江诚,可那张药方也早已不知所踪,也根本没有任何存档,眉姐姐又承认是她主动求来的方子,江诚那里自圆其说,毫无破绽,根本就无从下手!” 她每说一句脸色便更沉一分,旁边的槿汐等人也没想到,沈甄二府用了那么多人手忙活了几个月,眼见了一点希望竟还是叫人捷足先登断了后路,刘畚的尸身被随意丢弃腐败,似是故意在等她们找来,无声嘲讽她们的无能。 温实初看她这样也着急,知道沈答应与嬛儿她情如姐妹,现下心中必然十分难受,只是他向来笨口拙舌,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才好,他斟酌几下,才开口道:“小主,事情已经发生了,已无力挽回。不过眼下我们倒是可以确定一点,幕后之人的势力之大,绝对非同小可。赌坊虽然鱼龙混杂,但若无半分倚仗谁又敢在天子脚下肆无忌惮杀人,下手干脆利落,狠辣至极,比之沈甄二府的众多人手更为得力,显然不是寻常官员便能做到。” 槿汐眼神一深,点点头,她若有所指道:“温太医此话不假,能见此人心狠手辣,胆大包天,后宫若论此,恐怕唯有……” 她未出口的字,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 甄嬛却立即摇头,她仔细想想,还是将藏在心中许久的事情一一道来,这些事她从没和任何人讲过,本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埋在心底一人琢磨没有个商量的地也不是办法,所幸面前几人都是可以信任的心腹,也总该集思广益才好。 隔墙有耳,即便在碎玉轩中她依旧小心谨慎,叫小允子待在外面守着,务必不要让任何一人靠近半分。 她压低了声音慢慢道来,很快,假孕一事的重重疑点和对幕后之人的猜测经她叙述逐渐展开。 她讲得很多,但略去细枝末节或是不甚重要的,也便有几点最是疑窦丛生的。 其一,事发前,茯苓与桃花坞来往甚密,出现任何动静,互通消息十分方便,且茯苓明面是受眉姐姐指使前往桃花坞,来去频繁也不使人怀疑。 其二,她曾无意见过茯苓与剪秋二人偷偷私语,被发现后茯苓眼神有过一瞬的慌张,似乎在商量些不可告人的东西,才会露出那样难以掩饰的心虚表情。 其三,幕后之人一定可以随意调度太医,势力根植其中。眉姐姐原本的太医突然告假回乡极有可能是被迫,又能指使江城,派走温实初,调来刘畚,如此随心所欲,必然位高权重。 其四,那日晚上,皇后为何大张旗鼓引后宫众人前往闲月阁一聚,以致假孕一事被当场揭发,闹得六宫皆知,关键时刻恰好刘畚又人去楼空逃之夭夭,再无从查证。此番到底是皇后碰巧为他人提供了机会,还是她一早便串通好了在那夜大做文章。 其五,许久之前,碎玉轩海棠树根挖出一个古怪的坛子,那是导致芳贵人小产的罪魁祸首——麝香,而她却继芳贵人之后被安排在深藏麝香的碎玉轩中,险些成为了第二个无知无觉的芳贵人。 其六,又十分恰巧的是,碎玉轩前院多植禹州金桂,是香味最馥郁的花之一,能神不知鬼不觉遮掩雄麝香的浓烈气味,而其他新进小主宫中并未有过。这是难得的珍品,皇后却独独送碎玉轩这一片,她并不是当时新进小主中位份最高或最低者,说看重抬举或有意安慰的理由都完全说不通,那这番区别对待的用意,稍微一联想便昭然若揭,令人毛骨悚然。 随着甄嬛话落,殿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这样的消息狠狠砸下,任谁都无法不心惊,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沉默。 那日无意挖出的坛子,竟然…….是最为阴毒的麝香?难怪小主那日见过温太医后被吓得生了好久的病,实在是阴险至极的手段。 “你们猜的那位,我也并非没有怀疑过。”甄嬛看着她们各异的神色,说道:“我第一次见她,她便打残了夏冬春,而后在井中见了她宫里宫女泡涨的尸身,我何能不对她的毒辣心有余悸。” “她屡次三番针对眉姐姐与我,处处不饶人,言语难听,我不得宠时宫里便一直受了内务府不少挤兑冷落,眉姐姐之后更因为学习协理六宫屡屡遭她细碎折磨,所以当时眉姐姐一出事,直觉便是她有最大的嫌疑。” “可细想想,她这些仗势欺人,不得要领的闲功夫,除了让自己名声更厉害、难听些,还从未真正如何威胁到我和眉姐姐的身家性命。其实从夏冬春一事便可看她性子张扬浅薄,她若看谁不顺眼,以她的地位有千万种法子好好折磨,可她却当着众人的面直接下了狠手,这般虽是个杀鸡儆猴的下马威,可却完全不顾及皇上太后如何看她,后宫诸人如何议论她,可见不是个城府深沉之人。” “二则,她为人确不怎么良善,可也算表里如一,对我与眉姐姐从来都是不假辞色,蛮横的跋扈直白白明晃晃的,完全不遮掩恶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厌恶我们,的确不像那种口蜜腹剑的难防之人。” “而且,以她平日的作风,出了这样的事,旁人自然会以为我们最怀疑的就是翊坤宫,这样一来,我们便容易贸然与之对上,而真正的幕后黑手却反倒容易被忽视,在暗处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流朱恍然懂了小主意思,她道:“沈答应那件事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早早算计好了,环环相扣的,转眼所有能拿出的证据都凭空消失,沈答应无从辩驳只能被冤,可见背后之人心机之深,而单以华妃娘娘这样的性子,貌似并不像她平日所为。” 浣碧也道:“一向倚仗华妃娘娘威势的丽嫔,也是这样的性子,这点宫中人人皆知。” 若说华妃的党羽,倒还有一人,槿汐想起她,但印象十分的少,她道:“比之华妃丽嫔,曹贵人的性子更加内敛,她一向不显山露水的,也从没听过和谁起冲突闹难堪,倒默默无闻的,瞧着只是一心抚育温宜公主。” “她们三人关系密切,一向被视作一党。假孕这样厉害的谋算,我实在想不出来她们几人中谁能出这样的主意。”甄嬛说着,眼神一凝,“若非要说,那便曹贵人最有可能。那日,她比平日显然要更活泛些,便是她将带血的亵裤给扯出来的。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她平时安静,却也难保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浣碧急道:“那到底是谁要害眉庄小主?” 槿汐道:“自小主得宠后,即便事事低调,为人谦恭,却也无济于事,那些人早视小主如鲠在喉,恨不能除掉。沈答应当时前途一片光明,而小主圣眷优渥…..她们若不先翦除一羽,恐危及自身。” “皇后此人心机深沉,不止我一开始便遭了她的毒计,昭贵人亦受了她不少算计,我为她拖家中寻产婆一事你们也知道,宫中安排的产婆中有两个婆子被收买,事情败露后现在已经被处死了。而这些事,全由皇后做主,若不是昭贵人机敏提前发现,后果不堪设想。”甄嬛面色黯然下来,紧接着说:“但证据谈何容易,即便知道又能如何,昭贵人一事,最后也是名不见经传的梁官女子做了替死鬼,眉姐姐一事,干净利落的更是死无对证。” 槿汐微微敛眉,出言猜测:“如此缜密,倒像同一人的手法……” 甄嬛眼神扫过众人一圈,正色道:“眉姐姐那里我还会继续想法子,当务之急,碎玉轩上下里外你们要看严实了,茯苓那样的事吃了一次亏,我也不想再有第二次。景仁宫,我就不再多言,话说到这你们心里想必清楚了,该如何便如何吧,别叫人轻易猜了我们的心思。” “是,奴婢知道。”听得小主这样说,谁也不敢马虎做事,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那位的景仁宫更是要十足的戒备了。 - 永和宫,敬胜斋。 弘冀裹在层层厚实的衣裳里,只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闭眼好睡着。余莺儿小心地抱着他坐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他的背,露出的笑是从未有过的。 苏木轻手轻脚地走进,走到近处才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小主,翊坤宫差人带话了。” 余莺儿神情不变,心中有数,她笃定道:“刘畚死了。” 见小主似乎早有预料丝毫都不意外,苏木更觉她敏锐得吓人,同时心中也有了猜测,她问道:“是小主告知翊坤宫刘畚的消息?” 余莺儿想到什么,唇边的笑意扩大,看着心情上好,她故作玄虚一般的说:“一个不痛不痒的开胃小菜而已。” 这意思,是让她做好准备,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惊喜呢?苏木聚精会神开始琢磨起小主的玲珑心思,每每都要逐步分析小主的一言一行,去想那背后暗藏的深意,要花上许久的时间,可若猜中了,便有种意外的惊喜,觉得十分有趣。 这也变成了主仆二人心照不宣的“小游戏”。 “回内殿,叫卫临和张颜海来,我有事情交代。”余莺儿将襁褓放回床上,动作很轻,并未惊醒孩子,她细心地盖好被子,才抬眼看向苏木,迎上她沉思的眼神笑道:“好戏要开场了。” “是,奴婢去请。”苏木说,心下也有几分期待,她脚步略快地前往太医院。 余莺儿再看了几眼弘冀便打算回去,见她背影已然远去,门口守着的保姆乳母和宫人这才鱼贯进入,看护六阿哥。这是永和宫的规矩,贵人在何处,何处便不能有任何人近身,必得自觉待在殿外守候,只当自己聋了耳朵瞎了眼睛,除非有特别的吩咐或有客前来,否则也只苏木张颜海几人,才能随意进出。 永和宫,已然被约束管教的很好。 第33章 时疫 不多时,苏木带着卫临来了,张颜海早早到了。 卫临将药箱搁好,行礼后便得坐下,桌上备了永和宫常喝的龙井,她偏爱绿茶的幽香和回味的淡淡清甜,而他似乎也很喜爱,每每赏给他的茶在离去前总是见底。 “小主,微臣先给您号脉。”卫临取出脉枕和帕帛,余莺儿感到温热的指腹落下,静静等待结果。 “还好,还好。”卫临很快笑起来,“您已出月月余,这段时间您精心休养,调理得很好,身子基本无碍了。” 苏木也松了口气,看向小主,试探问道:“那药,是否需要更换呢?” 似乎明白她的意思,还没等余莺儿开口,卫临便很快回道:“小主脉象虽无虞,但毕竟产后都还不足三月,之前又虚亏得厉害,即便现在好转,再如何也要继续调养,现在实不是适合孕育的时机,短时间内再有孕,身体恐难以承受。” 卫临说着便又起身跪下请罪,“请小主恕罪,眼下若是顺其自然倒可,可若借助药力有孕,恐伤根本。助孕药虽无害,可毕竟不适宜现在,依微臣之见,可再缓一段时间,再稍三月,微臣再号脉,便可定夺了。” 苏木也觉失言,请罪道:“是奴婢有欠考虑,未曾想到小主身子,是奴婢的疏忽。” 任铁打的身子也没有这么快再有孕,余莺儿本就打算延后些时间,苏木的意思她也明白,只不过是日日陪在身侧看她殚精竭虑算计,最能明白她想要什么,只想着若她再有孕便真正地位稳固,也是真心为她着想。 而卫临更多是医者的本能。 都为忠心之人,她没有怪罪的道理,她笑起来,和颜悦色,“你们各有各的考量,没有对错,都起来。” “如卫临所言,之后还是调养为主,等几月后再来定夺。”余莺儿说着,缓慢扫量几人一圈,笑容渐渐敛去,神色颇严肃起来,她平日再大的事也是轻松调笑的自在模样,少有这样端了脸认真的时候,想起小主说有要事,几人心都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来之前也说了,是有件重要的事与你们一同商议。涉及范围之广,干系之大,若走漏了半点,咱们主仆几人就干脆一同吊死算了。” 她又微微笑了起来,末尾语调恢复到平日慢腾腾说玩笑的模样,可提起的心谁也不敢放下半点,都屏住了气,竖起耳朵听小主接下来的话。 大约一刻钟后。 几人听得外面一声鹪鹩的叫声才回神,惊觉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无人敢置喙小主的任何决定和吩咐,永和宫便是在小主的带领下才能有如此地位,他们这些人,只忠心一条,定好心神按吩咐行事,不耽误小主的谋算就好。 只是苏木,她张张口欲说什么,却还是没说出口,眼中溢上浓重的担忧。 十二月下旬,京城外。 厚实的布巾蔽住了口鼻,愈来愈凝重的神色被遮掩住看不见,小勿子站在高处,垂了眼睛沉默不语。 他的衣裳有股特别的味道,并不是什么名贵香料,是有些浓重的干燥的艾草味。他会识字,但不敢写下,只将这逐渐蔓延开来,人心惶惶的所有情景牢牢记在脑中。 他游走在京郊一带,这里人大多贫苦,条件有限,不受朝廷关注,时疫便是在这里生根发芽,逐渐壮大。一天的时间,几乎将这方天地的惨境尽收眼底。 京城中心还未遭受太大波及,但照这个趋势,也快了。 他回到永和宫,第一时间回禀小主。 “头痛、发热、颈肿、发颐,与之前一致。”小勿子沉了语气,“京郊已经泛滥,如有一人染疫,后必祸及家人。医馆人满为患,百姓哀叫不已,路有尸骨,无人问津。” “奴才五日前下观京郊,只是偶有病患,尚且不是如此可怖,可见时疫传播之快,京城很快便要岌岌可危。京城内眼见一片繁荣,歌舞升平,恐只是还未披露开来,不出七日,蔓延之势必然惊动宫内。” “叫卫临。”余莺儿说。 卫临匆匆而至,小勿子很快将所见之状悉数告知,连同他花银钱找宫外医士要的方子及观察疫病者服用后的反应作用,事无巨细。卫临听后沉思片刻,他将唯一带有存在痕迹的方子燃灯烧毁,道:“前几日微臣在京郊观察过几名病患,后日夜查阅古籍,方听小勿子一言,微臣心中更有些眉目了,但具体如何,恐要试过才知。” 以卫临的性子能这般说,定然有一定把握了,余莺儿颔首,问他:“你这般异样,可否惊动温实初?” “并未,小主思量周全,微臣借小主突病之名,敛眉哀气,日夜勤勉,旁人只当微臣尽心竭力侍奉小主。所有相关,微臣一字未记,不敢留迹。现下,还请小主配合微臣。”卫临道。 “两日后,我突疾痊愈。你因劳累告假几日,把握住时间,万事谨慎。”余莺儿眼神一点,苏木从妆奁下取来一枚香包,有一被各色花样环绕的“吉”字赫然绣于上,刺绣看着有些生涩,但胜在料子极佳,“我闲来无事所绣,里头搁置了一些驱邪的草药与艾叶,当为你祈福避灾,望你平安。” “京郊不平,万事慎重,不必逞强。宫中爆发之际,还有时间给你琢磨。” 卫临低眉接下,不敢再抬眼看,压下心室不安分的颤动,跪下谢恩,“微臣多谢小主关怀备至,必不负小主期望。” 出去后,无人之处,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将香囊置于怀中,妥帖安放于心口之处,只隔了一层微薄的布料,抚慰他躁动的神经。 深冬之冬,天际倾覆而下的雪也没能掩住肆虐的疫病,京城一夕爆发,举目混乱。 百姓深陷水火,即便富察贵人一朝有孕,皇帝依旧再未踏足后宫。 京城的情势已遏制不住,随着一缕初春之风隙过朱门吹进,翊坤宫殁了个奴才,紫禁城瞬息也人人自危。 第34章 濒死 翊坤宫小德子的死只是开始,由他起,后宫像陷入可怖的深渊,杂役宫人接二连三染病而死。 荒芜处焚烧尸体、物件的青烟似乎没有尽头,浓烈的味道弥漫开来,死亡的阴霾沉沉压在紫禁城上空。 “一人有病染及一室,一室有病染及一宫……” 章弥的话言犹在耳,很快,东西六宫开始施行一系列防治措施。 食醋洒扫地面、烧酒清洁宫苑、每日三次在宫中焚艾,由宫人制作的香囊装上驱疫药草挂在身上及宫中,并减少各宫走动。 皇上忙于百姓时疫之事,焦头烂额苦苦不得解决,若后宫也成为遭乱、烦心之处,那便是有人料理无方,不堪大用了。 幸好死的只是些杂役太监宫女,还不打紧,宫中贵人尚未有一人波及。皇后下了命令,西六宫交由华妃治理,务必做好驱疫防治之事,就连一向禁足的存菊堂也得打开口子焚烧艾叶,不容有失。 永和宫因有六阿哥在,大量的艾叶苍术被送进焚烧,宫人严阵以待,裹上余莺儿命人制的面巾,每人三条用来换洗,都是用库房里的厚实料子做的,去了不少缎子,比内务府统一发的粗布白巾好上不少,隔绝飞沫是上佳。 初春之际,冰雪还未消融,这会子冷得与数九天气无异。余莺儿动用了不少积蓄用来发炭,凡永和宫宫人,不论品级,居住的耳房夜里均烧炭不止,每日五次烧热酒、食醋、沸水,不止清洁宫苑,更要用来洁身净面净手,既能使他们在冬日里保持干燥暖和,避免患寒症不易染上时疫,又能达到消杀的作用。 处处比之其他宫更好的代价便是一日日消减下去的银钱,饶她再富足也去了不少,大家伙心知肚明,尤其在宫道上见了一具具抬走的尸身,谁不打心眼里感念小主天大的恩德。 民间的时疫来势汹汹,更有大臣不幸染及,太医院几乎出动了所有人,一部分在宫中救治宫人,研究疫病,一部分在宫外主持救治,只是倾覆全力依旧无甚成效,治标不治本。 这日晨起,一个令人心惊的消息不胫而走,延禧宫里出大事了,祸及贵人了! 先是一名叫宝鹊的丫头染了时疫,病情还十分的严重,夜里高热晕厥呓语不断,一早就活活病死了!紧拖出去烧了没多久,她家小主安答应竟又染病了! 延禧宫里可是有怀了龙裔的贵人,可不能经受这样的事。 富察贵人吓了半死,险些惊动胎气,她只不过将草药全拿了去,怎么知道那贱坯子命真这么短,竟然真的感染时疫!她大喊大闹,非要将安答应全宫上下的东西通通烧掉,不把她赶走不肯罢休,这番折腾下竟是惊动了皇上。 一个从没见过的答应,差点殃及他的皇嗣,皇帝也嫌她晦气,根本没有计较富察贵人泼闹的性子,但安答应到底算是妃嫔,又顾念她和莞贵人有几分交情,烧了物件搬走,叫太医去救治就是了。苏培盛很快来传了口谕,命人将安答应腾挪到偏僻之处,宫中所用之物全部烧毁,跟随伺候的宫人同去,但不允许进出任何宫苑,只命人每日送答应所需至此。 小勿子将消息一一带回永和宫。 “安答应被送去竹香馆了,那地偏僻异常,少有人走动,恐怕还没收拾太好,灰大得很。皇上只随口一说命人医治,根本无暇关心安答应,宫里人心精着呢,听闻她病重异常太医谁也不愿去,都借口推脱。碎玉轩得了消息,莞贵人似乎很是担忧,传了温太医过去,温太医从碎玉轩出来后很快前往了竹香馆,带了许多东西去,奴才瞧了有炭、酒和艾叶,应是去救治安答应的。” 小勿子一顿,又道:“额,莞贵人自个倒没去。” 余莺儿与小勿子隔了一些距离,小勿子带的是最好的那种面巾,外头看着与永和宫其他宫人的一样,内里的夹棉可是她冬衣料上的一部分,不起眼的太监服上熏艾味比之有的宫小主身上更浓,他的声音透过厚实的面巾传出,有点低低闷闷的。 “其他呢?”余莺儿似有所指道。 小勿子很快回道:“都干净了,小主放心。” “嗯。”余莺儿也并未露出多少满意之色,她只是叮嘱道:“弘冀还小,你师傅成日看着走动不开,便由你在宫中替我探听,这些日子你走得多,你也多注意下自个。” “小主厚爱,奴才感念于心,不敢不用心做事。”小勿子道。 “若有不适,不要强撑,及时去找卫临。”余莺儿压低了声音,看着他神色很是认真,扪心自问她确非良善之人,说狠毒便也担得上,一个宝鹊,一个安陵容,马上就要接连断送在她手上,可她自己的人她比谁都要看重,“虽然此事还没到时机,但记住了,你们的身子比我的谋算更重要,务必保重。” “奴才,遵命。”这次回话显然比刚才要慢上许多,语气似乎也更沉了些,有面巾遮掩,小勿子紧咬住唇,低了头,有些不好意思,不敢让小主看见自己的神色。从小孤苦伶仃一人在宫中搓磨,幸得师傅照拂,又来了永和宫伺候,他生来命贱,难得牵挂,即便小主此刻说的是假话,他也认了。 “下去吧。秋嫣那里备好了烧酒和热水,洗干净手面再当差。” “喳。” - 温实初去过竹香馆,后至碎玉轩回话 他全身在焚烧艾叶的浓烟里滚过一圈,再带上厚厚的面巾,才敢靠近甄嬛。眼神很凝重,甄嬛一见他这模样,心瞬间凉了半截,忍不住提了声音发问。 “到底如何?” “不太好。”温实初如实说,心中也有些悲凉,\"宝鹊昨夜患病,尸首今一大早便拉去焚烧,可见凶猛。安答应正是被宝鹊传染,病症十分的凶险。高热到晕厥,脱水,尤其颈部肿得十分严重,已经危及喘息,怕撑不到今晚了。 “小主——”温实初抬眼见了小主的神色,还是沉沉说出了口:“节哀。” 甄嬛睁大了双眼,什么话也说不出了,仿佛脱力,直起的身子一下失了支撑,软软往后倒,跌在冰冷的椅上。 她不敢置信,目眦欲裂,只喃喃重复:“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她不信! 她不信这样的噩耗是天意!是上天不佑!沉浸在悲痛中的她恍然意识到什么,瞬间起身,“去竹香馆!” 都拦她,可她去意已决,见小主如此,她们也没法了。 她从没走得这样快,什么妃嫔仪态都丢到脑后,根本顾及不得。 才踏进竹香馆里,一股年久失修的尘味扑面而来,随意望去,四处简陋不堪,这样的地方如何能养病?皇上当真就如此狠心吗?竟让人将陵容赶至此! 都怪她、都怪她,顾及时疫竟没去延禧宫看过陵容一次! 寝殿里有浓烈的烧酒艾叶味,厚重的帘幔压下,看不见床上的人影,浓重到骇人的呼吸声一声声传来,如破了的风箱,仿佛连呼吸都十分艰难,阴沉沉死亡的气息瞬间攫住了甄嬛,她突兀地止住了脚步,甚至没有勇气上前了。 她从没觉得死亡离她如此之近,她怕看见垂死的好友,她害怕。 她紧咬住唇,一言不发,身旁的槿汐和温实初也随她静默在原地。菊青从外面进来,她屏住呼吸上前,很快将两侧帘幔掀挂起,床上奄奄一息的人终于得见。 紧紧闭着眼,脸色苍白又透着潮红,瘦了好多,面颊有些凹陷了。呼吸困难又沉重,颈部的肿胀一眼便能瞧见,十分骇人,此刻也分不清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迷着。 忍了许久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胡乱流满脸颊。甄嬛红了眼眶,定定看着,无边的愧疚如潮水一般席卷了她。良久,她才哽咽出声:“陵容,陵容……” “陵容……”她痛哭了出来,又紧捂住嘴巴不让哭声溢出,隔着一段距离,深深看着那个消瘦的人影,不能再靠近半分。 她想起那个初见羞涩内敛的妹妹,想起她低低唤她姐姐的模样……她从未觉得回忆如此痛苦,也许是濒临分别的惨境给了她一点勇气,她很想上前,再握一握陵容的手,想把她叫醒,听她再唤她一声姐姐。 静止许久的脚步渐渐动了,她毫无犹豫地踏了出去,却在瞬间被人狠狠箍住身子,不得前进。 “小主!疫病如此凶险,若您也染上了,沈答应又该怎么办啊!” 槿汐只能忍痛往小主的心尖里刺去。 想要往前行去的身影失了最后一点气力,甄嬛仿若被当头一棒,闭眼苦笑,她掰开槿汐的手,不再有任何动作,只呆呆望着床头的方向,任泪水肆意横流。 槿汐亦湿了眼眶,别过眼不忍再看。 菊青神色恍惚,已经哭不出来了,一夜之间,旁边的宝鹊死了,与她同住一屋的宝鹃刚也说不舒服躺下了,小主也……她张张口,声音有些嘶哑,“莞贵人,奴婢……” 察觉到菊青似乎有话要说,甄嬛转头看向她,强迫自己定了神。 几人走到外面,菊青跪了下来。 “求莞贵人替我们小主做主!” 第35章 身死 菊青的沉沉一跪,无疑是甄嬛的一针强心剂,她果然猜得没错,什么天灾,分明是人祸! 她不怕艰难险阻,就怕连支撑她仇恨的对象都看不清。 “菊青,你是从我这出来的,宝鹊和安答应的事情蹊跷,我不是没有猜测,你若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只管如实道来,我断不会坐视不管。” “你快起来,别跪着了。”甄嬛看了看,示意往左边走,“院中风大,去那里。” 槿汐将她扶起,几人一同到了廊前坐着。 得了莞贵人笃定的一番话,菊青深觉有了希望,她不敢隐瞒,只将自己知道的如实禀报。 “宫中自时疫爆发以来,便开始施行焚艾、烧酒、煮醋,太医院每隔几日便会送来艾叶和苍术一起焚烧驱疫,小主可知,我们繁英阁从未焚烧艾叶过!”菊青愤愤抬眼,满是心酸。 “什么?!”甄嬛惊声道。 “富察贵人仗着自己怀有身孕,扣下了延禧宫所有的药草,我们繁英阁,从未得过半分。即便我和宝鹃苦苦哀求,也是无用功,反让小主遭到欺辱,小主入宫以来从来没有得势过,没有人将我们放在眼里,富察贵人如此明目张胆,竟无人敢管。” 菊青不吐不快,继续说着:“不止这些,就连份例的炭火都被她拿走了九成,我们连烧水给小主用都紧巴巴的,何以能用来烧什么酒和食醋!” 甄嬛立时坐不住了,霍然起身怒道:“我记得我差小允子送了不少艾叶和银炭去!” 菊青讲到这里也有些哽咽,她道:“是,多亏有您挂念,小主才心有慰藉,不至于郁郁寡欢,原本靠您接济日子还能过下去,可偏偏、富察贵人骄横,她见不得我们繁英阁有半天好日子过,将那些银炭悉数拿走,只留了几篓黑炭,那些艾叶更是碰都没能碰到一下就被活生生抢走!就是您送来的满宫都有的香包,都被拿的只剩几个,莞贵人,咱们小主是硬生生被逼成这样的啊!” 菊青终是哭了出来,泪如雨下,“富察贵人跋扈,我们也曾想找皇后主持公道,可被她威胁说皇后娘娘下令各宫不得随意走动,派人守在门口不肯让我们出去,是宝鹊、宝鹊忠心耿耿,她趁深夜守门的太监瞌睡不防溜了出去,在景仁宫门口熬到第二日晨起,可却被人打发了出去,说皇后娘娘操心时疫根本没空见她,根本不让我们有伸冤的机会,就这么熬啊熬啊,只等来皇后娘娘带太后和几位娘娘去了宝华殿祈福住下的消息。” “天那么冷,宝鹊失魂落魄回来了,外面渐渐死的杂役多了起来,她也像是感染了风寒,人有点畏寒,再过了几日突然在昨夜里就烧起来了,然后……呜呜……今早就去了!谁也没想到居然是这要命的时疫…….” 菊青涕泗横流,呜呜的哭,“很快,小主早起后没多久就开始不适,然后再是突发高热,颈一下子肿了起来,就要不好了,没成想这时候被富察贵人知道了,大闹着要迁宫,若不是您叫了温太医来,根本没人理会咱们,东六宫明明归皇后娘娘管,可皇后娘娘根本不予理会我们繁英阁,若是她能管管…….宝鹊和小主就不会,呜呜…..!” 听到这,甄嬛眼神如同淬了寒冰,锋利得吓人,她冷硬开口,:“富察贵人跋扈,皇后冷眼纵容,若不是她们———皇后、富察贵人。” 她咬字极重,似要将她们的名字咬碎了,咽下,牢牢记在心中。 “什么没空见!”菊青突然恨恨叫道,声音之大,便是宫门口也能能听见一二,不怪她激动,她只是猛然又想起了宝鹊多番恨恨讲与她的话,那话中夹杂了多少愤懑不甘,她只要一想到宝鹊的凄惨死状就满心的怨恨,什么尊卑,什么国母,命都要没了,谁管她是谁!“那朱门在午后敞开过焚艾,宝鹊一直不肯离去守在外面,她分明看见皇后好端端站在殿前,就是不肯见她!” 菊青狠狠磕头:“莞贵人,若不是她们苦苦相逼至此,我们繁英阁怎么会连艾叶和炭火都用不上分毫,宝鹊和小主又怎么会染上时疫……诺大的宫中,就只有我们繁英阁遭了殃啊!” 一个她、一个眉庄、一个莺儿,还不够吗?为什么偏要将人逼上绝路! 愤怒到极致,她控制不住地颤动嘴唇,几欲呕血。 小主激荡的心绪槿汐何能不知道,她叹口气,真是世事难料,没成想竟会到如此不死不休的地步。富察贵人出身何其好,满洲镶黄旗更是沙济富察氏一支,若单论出身,后宫当属第一,即便她阿玛在朝中官位并不太高,可确是实打实的大族。一朝有孕,地位扶摇直上,以后更是不可限量,一个出身高贵怀有龙裔,一个落魄家族从无圣宠,况且富察贵人又一向与皇后一党的齐妃交好,皇后又怎会为了安答应,去训斥正在风头上的富察贵人,可若知晓了却不予以责罚便是中宫失职,如此,冷眼旁观只作不知道,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人命这种东西,对有的人来说贱如草芥,轻如鸿毛,可对小主来说,是一生都不能承受之重。 若安答应薨逝,以后,与她们,与景仁宫、延禧宫,便是不死不休,绝无平和可能。 槿汐低声开口,即便她看惯世态炎凉,面对这样险恶的人心竟也有些许无奈:“若是富察贵人能与人和善一些,皇后娘娘能不失偏颇公平待之,又何至于此阿。” “呵。”甄嬛心寒到极致忍不住发笑,“若是,若是———若是人人没有害人之心,这里就不是令人闻之色变的紫禁城了。”连着发冷的语气,她似乎连心肠都硬了几分,她愚不可及,曾经竟以为不争不抢不与人交恶就能平安度日,她何曾害过人?陵容何曾不敬富察不敬皇后,眉庄即使学习协理六宫又何曾傲慢过无礼过,可现实非逼她丢下良知。 死死守住那一丝底线,不肯主动同化变成连自己都厌恶的人,却终究躲不过,她亦不想再躲。 心思厌恨急转之际——— “笃笃——笃笃——”是叩击宫门的声音,在这一方僻静之地格外悠长。 谁还会来? 甄嬛转头看向宫门的方向,冷凝的神色瞬间收起。 菊青用衣袖狠擦了眼泪跑去开门,见了是谁,先是有些迟疑,很快便听她语气欢快了几分,似乎有什么好事,“是小勿子!” 莺儿的人? 甄嬛有些疑惑,也走了过去,宫门被完全推开,小勿子脸上裹了面巾,背上带了一大篓的东西来,见了她立马跪下行礼。 他弯了腰,那背篓中的东西便一眼可见。 是艾叶混杂苍术的草药,满满一篓。 “先起来吧。” 见莞贵人面有不解之色,小勿子飞快道:“安答应的事小主已经知晓了,小主说宫中人拜高踩低是寻常,竹香馆难免受冷待,便命奴才送来好些药草来,为避人耳目,底下上好的银丝炭都被艾叶遮掩着,用来供安小主驱寒用的。” 甄嬛心里涌上几分感动,莺儿与陵容并不熟识,能如此,多是顾念着她与陵容的关系罢了。 只是陵容这样,怕也用不上了,她心下无边的黯然,更不知生了多少愧疚,连不相熟的莺儿都知道差人关心陵容一二,她这个做姐姐的竟然冷漠至此,若是前些日子,她能多想着陵容一些,多爱护陵容一些,不是只派人送些东西去,而是能够亲自去延禧宫一趟,富察贵人何以嚣张至此,陵容又……说来说去,总是她无用。 “替我谢过莺儿,你先回去吧。”甄嬛看向菊青,语气只有她们自己清楚的灰暗,“收下吧。” 甄嬛抬眼望向天空,阴沉沉的,难见天光,一如她已然死寂的心。 菊青走了,她低头看向一直沉默跟在身侧的温实初,想了很久,还是问道:“陵容,她有什么异样吗?” 温实初回道:“宝鹊染病而死已拖去焚烧,微臣不得已查验。安小主微臣细细把过脉,确认过症状,是时疫无疑,只是凶险异常。微臣也医治过一些染病的宫女太监,凶险到如此地步短短时间便致命的有,只是不常见。”说到此,他叹口气,“安小主身子本就不太好,心绪又一直……一时染病所以会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听菊青所言,宝鹊曾有不适症状,想必那时候已经染至,只是后面突然严重到一下毙命,究其原因,毕竟微臣未能亲观,倒不太清楚了。但微臣猜测,或许是,因为缺少炭火,又感染寒症所致。”温实初说完,迟疑片刻还是道:“安小主如此,或许也有此原因———今年初春十分的冷,她确是还有浮紧脉,一般为风寒之象。”他并不想嬛妹妹陷入仇恨中,一旦说出炭火的致命之处,嬛妹妹只怕更深陷其中,只是他终究不愿意骗她。 槿汐紧了紧扶住小主的手,小心地观察小主的脸色,可甄嬛听后只是默然,不再讲话了。 她没回碎玉轩,悲凉坐在竹香馆里,想陪伴陵容最后一段时光,等待她回光返照,再与她说上会话。 雍正三年春,元月十六日晚,安答应薨。 她的丧仪简单到不像一个妃嫔该有的仪制,时疫之下,谁也不想在一个卑微的答应身上多花时间,整个紫禁城,大约只有碎玉轩莞贵人流干的眼泪伴随她而去。 第36章 真相 夜色沉沉,乌云蔽月。 “姐姐,姐姐,你怎么才来看我啊———陵容好痛啊,好痛……” “姐姐!姐姐,呜呜…….好冷啊…….” “姐姐———让她们来陪我吧……陵容好痛啊……” 一张惨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一双瞪得老大死不瞑目的眼,兀地出现在她面前,就这样死死看着她,留下两行凄惨血泪。 “啊———!”甄嬛惊声尖叫,猛然吓醒。 她坐起身子,急喘着气,颤抖着发冷的身子,惊魂未定。 几天了,又是这个梦。 反反复复的折磨似要将她也拖进地狱。 那日,她看着陵容在床上睁开了眼吃力却欢喜地唤她姐姐,又看着她痛苦、不甘、怨恨,最后挣扎着失去所有生机。 这一切都成为了她的噩梦,紧紧缠绕着她。 她知道陵容的死不是她的错,可是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是她—— 是她残忍地将陵容划到了边缘,她下意识靠近能帮助她、扶持她的莺儿,她的心不自觉的被肮脏浸染,开始分析利弊得失,在她还没有清醒认识的时候,心已经听从势利的声音,渐渐冷落她认为此生无望得宠、永远只能受她庇佑的陵容。 她从一开始真心为陵容好,不知不觉变成了一种潜意识里大发慈悲的施舍,好像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为完成她曾说出口的,要做她姐姐的一句承诺。 所有的关心、保护,好似都只为来印证她曾经的真心。 可当真心都要被刻意证明,她其实早已失去了初心。 父亲教她,做人做事,只求问心无愧,可这次,她问心有愧,她愧对陵容临死前那声只有欣喜,没有怨怼的姐姐,愧对曾经在甄府许下承诺的自己。 她早不再那样真心在意陵容,是她始终不肯正视自己已经生变的心。她送了陵容很多东西,很多很多,数不清的衣料、首饰、吃食、银子,还有大筐大筐的药草、银炭……却很久、很久没有再踏足繁英阁一步。 她甚至去永和宫探望过莺儿和弘冀,不止一次。 如果她能像从前一样真心对待,事事周详,富察贵人就不会那样毫无顾忌地轻视陵容,皇后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富察肆无忌惮欺压陵容,她不是罪魁祸首,可也做了推波助澜的刽子手。 她眼前慢慢浮现起富察贵人轻狂傲慢的嘴脸和一如既往端着虚假笑容,说着安定宫闱的皇后。 没关系,她想。她会将这无边的愧悔,化作坚不可摧的锋芒,势必要她们偿命。 蓄在眼中许久的泪终于落下,甄嬛却如释重负笑了起来,她不会再做这个梦了,如果有,那梦里一定是别人的血和陵容得偿所愿释怀的笑。 - 永和宫。 “今是她的尾七吧。”余莺儿淡淡地说,手上抱着已经睡醒的弘冀,时不时伸出手逗他玩。 “是。”苏木说,“奴婢在菩萨面前上了几炷香,趁焚艾时……偷偷给她烧了几本经书和纸钱。” 余莺儿觉得有些好笑,无所谓道:“自欺欺人罢了,死于我手,即便烧再多的东西,罪孽也不会消减半分。” 苏木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总归还是想给小主积点德,说到底也的确是自欺欺人。 “宝鹊倒是个可用之人,可惜。”余莺儿的未尽之意,苏木替她说完。 “她能背叛安答应,便能背叛小主您。”苏木如是说道。 张颜海在旁适时说道:“宝鹊的东西连同尸身一早烧干净了,繁英阁所有东西在富察贵人的泼闹下也被烧的一干二净,断没有一点痕迹,小勿子亲自盯着,小主放心。” 他们三人再加上卫临,办事没有一个不让她放心的,余莺儿没什么可说的。 时疫?是,也不是。 疫病可没有这么快致命,慢慢的折磨煎熬太痛苦,便加点让她们轻松的东西,叫她们颈肿窒息,早点归西。 从延禧宫通向景仁宫的曲折长街上,藏着让人死得无痕的药,卫临比谁都要清楚时疫,也比谁都清楚温实初惯用的诊疗法子。宝鹊是个“忠仆”,天蒙亮便叩开景仁宫的朱门,引得洒扫宫人将她打发,她等了许久,直到日落时分,冷得发抖,才失魂落魄回到延禧宫,将满腹辛酸讲与碎玉轩出来又忠心耿耿的菊青听。 东六宫的长街上弯弯绕绕,穿过廊门,走过某个拐角,那里是永和宫。 第37章 手帕 富察贵人自怀孕后便开始作威作福的性子六宫皆知,本以为安答应人死了丧仪都了了,富察贵人能安分一点,谁知自莞贵人去看望她后,也不知说了什么,她又开始成日的睡不好,矫情个没完,非说延禧宫有安答应魂魄死缠着她,不得安宁。 皇帝被吵得没法,终究顾及皇嗣,即便朝政缠身也在夜间抽空去延禧宫看她。经太医诊脉,的确是心绪不安,只是这为何不安,旁人如何说得出来,也只有富察贵人自己清楚了。 “繁英阁东西上上下下都烧了,伺候的宫人也遣了个一干二净,你这里天天焚艾驱疫的,太医日日在照看,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胤禛坐在这许久听她说些有的没的,脸上已有些不耐烦了。 富察贵人一时语塞,她看了眼皇上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声音软下来,似在撒娇一般:“皇上———嫔妾就是担心嘛,毕竟那多晦气,嫔妾就是担心肚子里的皇嗣,才会睡不好。” “明日叫宝华殿的法师来,你担心皇嗣就更该知道爱护自己的身子,成日的发脾气闹,皇子在你肚子里能好吗。”胤禛本就不甚喜爱她,并不吃她那一套,只觉烦心,语气也没有太好。 见他如此,一向外强中干的富察贵人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低低道:“嫔妾知道了。” 胤禛深深呼出口气,再吩咐了几句太医,起身就走了,坐上辇轿打算回养心殿时,突想起他的弘冀来,不免有些心痒。 那孩子乖巧可爱,连同她母亲也是温柔体贴,有孕时再难受也是安安静静的,不比富察贵人,矫情,闹心。 思及此,他开口道:“去永和宫。” 时疫爆发以来,他许久也没空见莺儿和弘冀,既然都出来了,便是再费些时间也无妨。 不远处隐着的人影似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很快闪了身形,快步离开了。 永和宫,敬胜斋。 一只手不停地在空中张合,跟随着动作,碧玺珠串垂下的穗子摇摆不停,引得弘冀直勾勾盯着,张开小嘴笑着,短胖的小肉手也颇吃力地做着张合的动作,似乎在学他。 “哈哈!”胤禛朗声笑着,“真是个爱玩的家伙。” “原本弘冀都睡了,不知怎的刚才就突然醒了,怕是在特意等您来陪他玩呢。瞧他,笑得多开心。”余莺儿坐在一旁看着胤禛逗孩子略显稚气的动作,温柔笑着。 “他想朕,朕也想极了他。”胤禛继续弯腰逗躺在小床上的弘冀玩,嘴里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怪异的哼叫,引得弘冀乐个不停,他看着自己也说不出来的畅心,“若不是朝政上的事实在多,时疫严重至此,朕倒是天天都想陪冀儿玩一会。” 冀儿?余莺儿看向弘冀与他阿玛相似到极点的脸庞,微微一笑,这样亲昵的称呼,怕是独一份了。 又是玩了一会,小家伙似乎累了,开始安静下来,任凭如何逗他,都是不肯再赏脸一笑了,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很快就闭上不动了,纤长卷翘的睫毛静静覆在上面。 两人都忍不住无声看了一会。 “皇上,弘冀睡得香,就让乳母保姆照看吧,嫔妾刚才叫人备了些茶点,都是您素日爱吃的,您用过再回养心殿吧。”余莺儿低声道。 “也好。” 回到内殿坐下,苏木上前斟好雨后龙井,喝进口中是正好的八分烫,茶香幽然。炕桌上有许多精致的糕点,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桂圆红枣汤。 胤禛饮下热茶,只觉舒心,他把玩着手中的一样小玩意,白日的疲累烦恼在此刻消散不少。 “那是内务府制来给冀儿玩的小木头鼓,皇上您也不害臊,非抢了冀儿的拿走,也不怕冀儿明日醒来哭了。”余莺儿嗔他一眼。 胤禛乐了起来,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手中的小木鼓被他摇动着发出好听的响声,他半开玩笑道:“朕小时候可没有这样精细的玩意,朕拿来开开眼。” “您真是——”余莺儿也玩笑道:“皇上怕不是太想冀儿了,打算拿这个去睹物思人吧。” “爱妃心细如发啊!”胤禛假叹一声,咧嘴笑笑,模样是十分的放松,他顺着余莺儿的话说:“朕的心思半点都瞒不住你,朕是被你们母子俩害了相思。” 这话惹得旁边的苏培盛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余莺儿捏起一块小糕点,大着胆子就往他嘴里塞,佯装说不过他羞恼的模样,“皇上多吃点吧!”言外之意便是要堵住他这张坏嘴。 胤禛也不恼她,笑眯眯地接住点心吃了起来。 有一道是刚炸出的芝麻糖酥饼,内里是他一惯爱吃的红豆馅,很合胃口,就是碎渣多了些,他进的多,嘴角不免沾上了些,余莺儿见状捂嘴笑笑,侧眼看向旁边的苏木。 苏木心头一紧,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却没任何动作。余莺儿好似无意再看了她一眼,眸中的深意令苏木终于横下心,很快转身从案上取了一条手帕来。 她的手似乎有一些不稳,并不明显,余莺儿好似没看到,十分自然接过那方帕子,看向对面的皇上,神色温柔又夹杂着几分揶揄,笑道:“皇上,您吃得也太心急了些。” 胤禛看了一眼,“你不是素日钟爱梅花细雪样式的,今怎么是条翠竹兰花的,倒是清雅大方。”他朝余莺儿伸出手,余莺儿将帕子递给他,随意道:“虚竹幽兰生静气,和风朗月喻天怀。皇上还不许嫔妾修身养性,陶冶情操么。” “你倒是雅趣,对集字联竟也颇为通晓。”胤禛对她性情有几分清楚,闻言倒也不是很意外,莺儿的确才韵上佳,可堪与嬛嬛一较。 帕子上有些混杂的味道,永和宫每日焚艾烧酒的,大约是沾染了那些杂味,他没有在意,手上的动作随意又细致,那条帕子很快被他擦拭过唇边一圈,碎糕点渣沾在嘴上有些干涩,他下意识张嘴微舔了几下,贴在唇上的帕子很快被洇湿一个迹点。 他用完便将帕子随手放在桌上,余莺儿并不去接。 她只端着笑,静静看着他。 苏木则深深低头,不让人看见自己的神情。 第38章 野心 时间不早了,胤禛略带不舍离开永和宫后,听得外头一声高亢的“皇上起驾”,苏木自觉跪了下来。 余莺儿并没像往常一样宽和待她,让她起身,只冷了脸垂眸静静看着她。 苏木自知犯了小主的忌讳,她未曾辩驳,只磕头请罪:“请小主责罚奴婢!是奴婢犹豫不决,险些耽误小主大事。” 良久,余莺儿才道:“你以为我气你什么?” 一时摸不准小主的意思,苏木思索起来,很快,她答道:“奴婢身处宫中多年,本应冷静谨慎尽心辅助小主,可今日却令小主失望,不堪大用。” 余莺儿幽幽叹口气,她打量跪在榻下的身影,腰躬得很深,头低着,盘好的鬓发中有一绺明显的灰白,苏木也四十三了,安稳过了大半辈子,她的思量和忧虑,她明白。 她道:“姑姑,我气的是你为何不信我。” 苏木瞬间抬起头,她几乎不经思考便下意识道:“奴婢如何会不信小主。” 余莺儿将话说得很明白:“你信我,就不会犹豫。你为何不敢,是因为你害怕我会失败,害怕我的谋算得不偿失,你不信我。” “小主,奴婢……”苏木脸上涌上慌乱,着急想要解释什么,余莺儿打断她,“姑姑,我从没有怀疑过你的忠心。” “正是因为你忠心,你才会为我考虑,在你眼中,我似乎太肆意妄为,太剑走偏锋了,胆大得不像一个小小贵人能做出的事,你不安,是因为你担心我承受不了失误的代价。”余莺儿柔下了语气,“我明明有更好、更稳妥的选择,其实不是必要走上这么绝的路。姑姑,你的心意我怎会不明白。” “只是,我不想等。”余莺儿说,“风险和回报,从来是同等的。六阿哥得到的偏爱有多重,我的处境就有多险,你觉得凭我现在,一个贵人,能好好在这群狼环伺的地方护住弘冀,护住我们永和宫吗。” “我不想让自己陷入被动,不想再等别人来算计我、陷害我,再想方设法的躲避、自证、回击。” “我要我自己如同在沈眉庄和安陵容的两个局中一般,永远做那个操纵局势的人,我要主动权永远在我手里。” “我想要位高权重到让别人忌惮、惧怕、时时刻刻提心吊胆防备,只唯恐我对她们下手,而不是在这成日殚精竭虑思考别人要如何来害我、杀我。” “能给我带来这一切的,只有皇上,我明白他,懂得他,逢迎他,于是他喜欢上我这样虚假的空壳。他是我最好,最能利用的东西。”余莺儿几乎在剖白自己。 小主的话犹如千斤巨石一句句砸进心口,苏木有些怔然,她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小主,能揣摩小主的心思,可事实并不如此。她抬眼定定看着令她一向感到骄傲的小主,小主的脸和神情一如既往,但此刻她终于明白小主的心,是她糊涂了。 她从前谨记为奴忠心一条,唯小主马首是瞻,从不质疑多话,只尽心办好所有事情,可这次,事关重大到她瞻前顾后,忧心忡忡,想护住小主,反而是小主的绊脚石。卫临、张颜海、小勿子他们都不曾有过一丝怀疑小主的决心,她不应该在最关键的时刻犹豫不稳,伤了小主的心。 幸好幸好,她还是做到了。 “小主,这次是奴婢糊涂。”苏木十分愧疚。 “姑姑,这样的事,是最后一次。”余莺儿深深看着她,“以后我要做的事未必比今日好到哪去,你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我打心里敬你,信你,你可以在我做任何事情前同我商议,让我改变主意,但我一旦决定,谁都不能与我言行相悖,如有,那便是生生坏我的事,和背刺无异。” 不等苏木说话,余莺儿便下榻亲自将苏木扶起,她握紧苏木的手,脸上是少有的真诚和示弱之态,“姑姑,你能明白我的,我知道。宫中,我最信你。” 苏木亦紧紧回握小主的手,“小主,奴婢惭愧。奴婢知道您一直志不在一个贵人或者嫔、妃,但奴婢也并不能十分懂得小主的心思,此次错误,奴婢必然不再犯。”她要谨记于心的是,她的主子永远是永和宫的昭贵人,不是皇上。 “姑姑,我虽胆大妄为,可却不做无把握的事,静待几日,我必得偿所愿。”余莺儿笃定道,眉梢眼角有几分恣意鲜活。 “奴婢知道。” “好了,姑姑,处理一下,也下去仔细净一下。”余莺儿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笑道:“你也给我打盆热水和烧酒来吧。” 苏木也笑了:“是。” 那方置于桌上的翠竹兰花帕子很快被火舌吞噬,化为青烟了无痕迹。一方与之一模一样的翠竹兰花帕子又重新回到了余莺儿衣袖里。 那是一个病了两天,就高热死掉的宫女,深深掩过口鼻,日日贴身的物件。 她从一开始就打算用时疫给自己谋算。 第39章 染病 养心殿。 清凉的薄荷脑油味渐渐弥漫在整个殿中,胤禛撑住额头,手用力揉捏几下,眉目倦怠。近日,不知怎的,总觉得身上不舒服,头昏昏沉沉的,地龙猛烧着身上也是寒津津的,有时吐息都连带着胸口闷疼,让人难受。 他深叹口气。 一抬眼便是案上堆积成山的奏折,一半已经批阅置于旁边,多数都是各处疫病的蔓延、伤亡、损失情况和众大臣提出的一些解决方子,作用有,却无法直击痛处。总归疫病一日没有解法,再多的也是尘垢秕糠,这一处为民生民事,实乃国之大患。 百姓深陷水火,他亦如置身于炙火焚烤之上。 百姓困境一日不解,他如何能在榻上安眠。 又是叹口气,他强打起精神继续处理朝政,薄荷脑油涂了多少也无用,头愈发痛了,眼前光斑闪烁,视物有些模糊,他闭了闭眼,想缓上片刻,却更觉昏沉。撑了没多久,支起的手力道一松,奏折瞬间跌落在案上,人随即失去了意识。 “皇上!!” “来人啊!!!” 苏培盛刚端了烹好的茶进来,本张口想劝皇上休息片刻,乍见了眼前一幕几乎目眦欲裂,伴随茶盏碎裂的“咔嚓”一声,是他几乎穿透殿顶的失声惊叫。 - 延禧宫。 焚烧艾叶的青烟从早上熏到夜间,一刻未停,浓烟呛人,不知是要驱疫,还是故意叫里头的人难堪。 富察答应抱腿坐在床上只敢龟缩在殿宇里,往日盛气凌人的眼睛只剩不安恐惧,面色萎黄憔悴,似是许久没有睡好。 “皇上,皇上———”她焦虑地舔了舔嘴唇,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旁边的宫女,嗫嚅开口,“他怎么样了?” “小主,您忘了。”宫女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太后不许咱们宫的人出延禧宫半步,养心殿那,奴婢……” 富察低了眼睛,心里说不出的悔恨,还有逐渐破土而出的恨意。 雍正三年,元月廿九,皇帝突染时疫,罢朝。 朝臣人心惶惶,太后亦震怒。命人将皇上近日的行踪饮食查了个遍,才知原来皇上曾踏足过出了时疫,殁了奴才的延禧宫。 听苏培盛所言,皇上那日夜间就有些许不适,但并未在意,朝政繁忙,皇上近来一日只睡两个时辰,根本无暇顾及,他这个做奴才的多番劝阻皇上也无用。 皇帝近日除了在养心殿和上朝就去了延禧宫和永和宫一趟,永和宫向来平安无事,因着六阿哥在防得十分紧,至今都没出过一个染病的宫人,唯有延禧宫,死了个宫人不止还殁了个搬走的答应。 那样的脏污之地,如何能去,询问下去竟是富察贵人借孕邀宠多次遣人去请,句句不离皇嗣,非烦得皇上去一趟不可。 如此竟是皇帝的无妄之灾了!太后盛怒之余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若不是她和皇后这些日子避在宝华殿中,怎么也不会由着富察贵人这样闹! 出身望族行事却难登大雅之堂,她如何能容忍后宫有这样的不堪之人,即刻下旨降了富察贵人的位份,贬为答应,若不是看在肚子里皇嗣的份上,累及龙体,死不足惜。 连日来,太医院绞尽脑汁,章弥带人苦苦研究时疫,病状虽缓,却始终没得解法。华妃更是着急上火得不行,带着江慎连夜翻看医书,几乎未曾合眼。 养心殿,后殿。 皇帝被喂了药,沉沉睡着,颈部微肿胀着,能听得吐息声之沉重。 亲王在此轮流侍疾不得出,这日正好是果郡王。 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台上青瓷瓶中的红梅好似发呆,不知想些什么。许久,他回头,视线落在伏在床头而眠的昭贵人身上。 她脸上裹着布巾,阖眼睡着。紧闭的双目下是浓重的乌青色,自皇兄病后,她已守在这里好几日了。 皇兄佳丽满宫,此人倒是少有的重情之人。他眼中有几分欣赏之色,而后轻手轻脚走出,打算问再去看看情况,他走至旁侧偏殿,那里是太医聚集之处。 时疫能传人,太后是万金之体,一向身子又不好,即便是担忧至极也只敢在殿中远远一见。皇后、华妃闻了消息便是被吓得血色全无,她们平日不和,可到底都是一心系在皇上身上的人,都疯了似急赶去要亲自照顾皇上,可最后都被太后拦了下来。 “前朝已然动荡,后宫不能再无人,若任时疫这样传播下去,宫中永远不得安生了。一个皇后,一个妃嫔之首,在这个时候更要帮皇帝稳住后宫情势,养心殿自有太医和奴才照料。” 两人即便再如何担忧不安,也只能听太后之命。太后何尝不知道两人的心,只是若让皇后照料,后宫被华妃顺势接掌,她管制得好便是协理有方,日后权势威严更重,万一皇后也被染及,她身子一向偏弱,一个不好,后宫以后便是华妃的天下了,连与之抗衡的人都没有一个。 若让华妃照料,她深爱皇帝又行事鲁莽,只怕她日夜不寐在侧照顾更容易被染及,眼下皇帝病倒,朝中就靠隆科多和张廷玉维系着,朝野不安啊,大清这时更离不开年羹尧,他军权独揽在外征战,最是疼爱华妃,怕是比之亲子更有过之而不及,若是得知她一夕染病,还是时疫,必然要不好。 如此也罢,这后宫又并非只有她们二人情深意重,自然有的是别人也痴心一片。 但令太后意外的,先来找到她的,是昭贵人。 那日晚上,昭贵人跪在她面前,自请去养心殿侍奉,她字字坚定,不曾有过一丝犹豫,她道自己命贱,能有今日全靠太后、皇上垂怜,她感念于心,不惧任何,愿意在皇上跟前日日照顾直至病愈,只请求太后能将六阿哥接到寿康宫,护他周全。 太后垂眸看着她,她记得她,却是第一次见她,模样不算十分俊俏,或许这周身的气度才是皇帝为她破例的缘由。看似稀松平常的宫女,无家世也无人扶持,却能在短短时间有如今地位,比之她当年从一介女官走到贵人,可要顺畅多了。 这宫中,最不缺厉害的人。 若人人都如表面一般无害,紫禁城里也就不会尽是冤魂了。 她既然情深,那便成全她。 若福气好,只怕更得皇帝偏爱,若她时运不济,六阿哥金尊玉贵的,自然有人抚养。 第40章 双赢 申时,养心殿。 先是指尖的微动,意识逐渐清醒起来,而后是头的昏沉,吐息的灼热和全身弥漫的寒意,所有感官逐一复苏。 胤禛睁开了眼。 很难受,但比之前醒来要舒服一些,他能感到身上似乎不那么疲软无力了,大约章弥等人的药终于有了起色。 殿中有浓烈的艾味和药味,微微侧头,还有熟悉的身影一如既往守在床边。 晨光熹微还是夜色阑珊,不管何时,他每每醒转,她总是在旁,或是流着泪怔怔唤他,或是为他用热水擦拭身子,或是像现在这般眠于床侧歇息,总是都在的。 她离他很近,呼吸声很浅,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眼,能见眉目疲倦。胤禛看了她许久,并未出声。她似乎一点也不怕他,不怕这要命的疫病随时会染上她,她也很任性,这种时候不在永和宫看护六阿哥,却日日在此。 是很任性啊,如此想着,胤禛脸上却露出一点笑意。 苏培盛一直侯在里头,床榻上没任何动静,他一时还没发现皇上已经醒了,这会子转眼想瞧瞧皇上如何了,就见了皇上正侧着眼一直看着昭贵人,眸中是很少见的情绪。 他仔细看了几眼,皇上才服下卫太医进的药,脸色就更好些了,看来的确是良方啊!他心头一喜,高兴得“嘿哟”一声,喊了声“皇上您醒了”,就忙跑出去了,是要叫诸位太医过来。 余莺儿浅眠,则被他发出的动静吵醒了。 “你醒了。”迷迷糊糊的醒转间,耳边响起一声,她听出了是皇上,似乎比午间那时听得有气力些了。 她伏床而睡,手有些麻了,正要起身,一抬眼就见了皇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很清明,不似之前那般浑浊。 “皇上,您醒了!”余莺儿原本刚醒还有些懵然,听了声音还没什么感觉,见了他才反应过来一般,立马直起了身子,紧盯着他,眼中瞬间满是惊喜,好像又有几分心疼。 他的莺儿实在是个爱流泪的人,看她眼睛里氤氲水光,好似又要哭了。是这疫病太厉害,他每日服的药也有安神作用,一天清醒的时间甚少,每每醒转都能见她这副喜极而泣的可怜模样。 她说话连珠炮弹似的地一声声炸响在胤禛耳边,着急得不行。 “皇上,您好些了吗?身上如何了?” “啊!刚听您说话有些劲了,脖颈上的肿胀好像也消了一些,太好了,这药果真是解疫的方子。” “皇上,您是不是也觉着好了些呢,苏公公很快带太医来了,您会好起来的,会的。” 她似乎太过激动喜悦了,说话间蓄起的眼泪滚落下来,洇湿了一点布巾,胤禛即使见得再多,也不免有些心疼,他想抬手帮她擦掉眼泪,可身上还是冷冷的,劲也没多少,他也是有心无力,叹息一声道:“这么大的人了,像个小孩子一般,老是哭像什么样子,都是做额娘的人了,娇气。朕不是好好的在这,现在也的确好一些了。” “你刚说什么解疫的方子?”胤禛又追问道。 还没等余莺儿说话,外间的脚步声已然响起,以章弥为首的一干太医步履匆匆地来了。 余莺儿很快起身将位置空出,章弥则坐下细细号起了脉。 片刻后。 “微臣得罪。” 他又仔细查看了眼睛,喉咙,最后摸了摸肿胀的颈部,终于松下口气。 “皇上,您脉象好转,其余症状也在逐渐减轻,皇上龙气庇佑,万岁万福!” 此言一出,众人皆跪下,异口同声:“皇上万岁万福!” “好了,起来吧,朕有事情要问。”胤禛看向章弥,眼里有几分欣慰和喜悦,“你研制出了解疫的法子,朕要好好赏你才行。” 章弥面色惭愧,他行医数十年多讲经验之道,却局限于老法子,不敢冒前,倒不如弱冠小儿虽然激进,但着实令人眼前一亮,他实在汗颜,拱手请罪:“皇上恕罪,微臣万万不敢担,此方乃太医院卫临所研制,昭贵人所举荐,也是今日午间才给您服下,一副药下去已见成效,可知确是良药。” 胤禛也不免惊讶,眼神转向余莺儿。那原本就是一个在太医院名不见经传的,也是伺候莺儿之后,才被人熟知,原只当是个医术颇佳的小太医,竟有如此之才? 见皇上疑惑,余莺儿摇摇头道:“嫔妾也不知具体,时疫爆发突然,太医院每日接触疫病宫女太监太多,六阿哥还小,嫔妾便让卫临最近不必来永和宫里请平安脉,免得万一染及弘冀,还是在太医院尽力为好,也能为皇上分忧。” “所以卫临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为宫女太监救治,也是不侍奉皇上的,昨日夜间他匆匆来此要见嫔妾,嫔妾还以为弘冀出事了,没成想他跟我说有个他医治的小太监,用了他多次调整后的新药,症状自服用开始便一直在减弱,大约三日就已经好转很多,五日脉象已然趋于平稳,虽还有一些轻症,但再服药几日静养,必然恢复。” “他欣喜坏了,皇上您还身陷时疫,为人臣子自然要尽心,可他并没有资格伺候皇上,院判、吏目还有资历深厚的太医们又都在养心殿这日夜守着不得进出,他也怕旁人不信,他一向伺候永和宫心急下便想到找嫔妾,想请求嫔妾为他引荐一下,于是嫔妾找到章太医同他一说。”药理方面她不懂,余莺儿说到此便看向章弥,示意他为皇上解惑。 章弥接道:“昨日昭贵人带卫临前来,他的方子微臣同李庆看了许久,顿觉神思清明,耳目一新,法子用药乍看十分的激进,可细细研究下发现药性实则温和,有几味药配得当真是点睛之笔,极其巧妙地中和了猛药的烈性,达到药性和疗效的平衡,十分适宜时疫之症。” “但这药此前只是一太监所用,且唯有一人用过,是否有遗症,是否稳定还尚未可知,皇上万金之体不可大意,微臣也不敢擅作决定,今日晨间便去请示了太后、皇后,得了允准才熬下汤药在午间给您服下。” 听到此,胤禛十分满意,目光扫视一圈:“卫临何在?” 章弥:“卫临正在其他几个身染时疫的太监身上试药,时刻看着,记下反应,力求万无一失。” “实在心细,得太医如此,朕之幸事。”胤禛由衷叹了一声,转而目光投向章弥,不紧不慢地说道:“医乃仁术,无德不立。若非卫临时时与患了疫病的杂役们处在一起,潜心医治,又怎会对时疫了解至此,又怎会有如此良方解救百姓,解朕之忧。” 看似平和的眼神打在身上章弥只感觉有如千斤重压,他怎能听不懂帝王的言外之意,惶恐跪下:“微臣实在惭愧!” 其他太医也瞬间随他沉沉跪下,齐呼:“微臣惭愧!” 余莺儿看了这阵仗,无声笑了笑。在场的这些人,哪个不是资历深厚至极的,可他们只会把主子当人,杂役和普通百姓当然不算人。 时疫不是突来的一两天了,月余了。剧中为何是温实初研制出了时疫的方子,不是在场任何一个医术高明者呢?他们难道真的不如温实初? 若这些搁一起快有千岁的太医们都不如一个温实初,当真是笑话了。 是只有温实初,他仁善,他不仅第一时间接诊宫女太监,更日日照顾患了时疫的沈眉庄,用的什么药,什么作用,什么反应,差在何处,如何调整,非亲力亲为者不可知。 只听人禀告情况,再纸上谈兵,有什么用? 这些德高望重的太医见过杂役、百姓吗?他们只会救治王公大臣和京中望族,这当然没错,资源是有限的,他们的地位注定只会倾斜到上位者,而代价就是他们医治的束手束脚,唯恐得罪,不敢冒险,只敢取中规中矩之法。 这次医治皇上不就是如此么,试错成本太高了,九族挂在裤腰带上,若非万不得已,他们绝不敢轻易冒险,只想在有了十足把握再下手,所以他们医治下的皇上几日来也只是稳住症状,却无甚起色。 宫中染病者向来是在太医院最无地位的那些小太医救治的,不是他们最有医德,而只是被人驱遣而已,死了他们又不要紧,还可以积累点经验,说不定更快研制出解法。可他们医术精不精湛都不知,人人怕死更是本能,仁心者或许用心医治,私心者当然敷衍了事,在可能致死的未知危险下,仁心者又会有几个,由此倒是能见温实初的确本性良善。 这次卫临先他一步,难道是卫临比他更仁心,更有德行吗。 当然不是,他为何愿意在京郊亲自照顾百姓,又在宫中时疫爆发之夕时时救治。 是因为他贪心、聪明兼具胆识。 他只是知道,时疫蔓延至今,危及多少百姓,若能研出解法,解救万千性命,更有她谋划,给他机会解救帝王。他会真正的名声大噪,扶摇直上,会是大清太医院记事里浓墨重彩的一笔,会是皇上眼中德能兼备的人才,所以他紧紧抓住了这个机会,并非她轻飘飘命令,他就被所谓的“喜欢”蒙蔽像个蠢货一样不顾性命去做,这从来都是双赢。 余莺儿站在旁,沉默听着皇上慢慢敲打这些太医,思绪万千。其实皇上并非不知章弥等人的心思和处境,也并非不能体谅,规则向来如此,他心知肚明,只是不免失望罢了,敲打几句叫他们长个记性,也并没责罚。 第41章 照顾 皇上病情有所好转,苏培盛第一时间去回禀了寿康宫,正好皇后也在,既然有了解法,两人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也没那么多顾忌了,很快一同来到了养心殿中。 积郁在心中月余的忧患已解,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胤禛这会子气色也看着更好了些,他躺在龙床之上,已经听了好一阵关切宽慰的话语,他都一一应承着皇额娘,只是心中也无太大波动。视线微微后移,他看向站在后头的余莺儿,她正低了头,在几人面前也插不上话,只静静听着。 到了服药的时辰,苏培盛将熬好的药端来,太后见了顺势接过,眉目慈爱,难得地要亲自喂他,胤禛瞧着,心终有触动,眼浮出些淡淡的暖意来。 “皇额娘身子要紧,疫病虽能解但终归磨人,若不小心染及皇额娘,儿子怕是病中也不得安心,这些小事就让莺儿来做也罢。这段日子总是她在儿子身边,也伺候惯了。” 皇后见状也劝了两句,太后便也作罢,她看向余莺儿,语气温和:“昭贵人,过来些。” 余莺儿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她很快走至太后身边,接过她手中的药碗,叫道:“太后。” 太后仔细看了看她,道:“是个细心的人,也难为你这些日子辛苦在此。” 皇后也道:“是呀,这些日子本宫与华妃忙于东西六宫的疫病之事,多亏了昭贵人你在这服侍皇上,瞧你,眼睛下都青了一圈。”她又看向皇上,似乎很是担忧余莺儿的身子,建议着说:“皇上,既然已经有了解疫的法子,不如让昭贵人先回宫休息,她这些日子怕也是夜夜睡不好,六阿哥定也是想极了他额娘,左右宫中还有华妃,这里就由臣妾来照看吧。” 皇后的提议倒十分妥帖,胤禛却并没说话,只是看向余莺儿。余莺儿坐在床侧正喂他喝药,她目光温柔,似乎明白他的意思,说道:“皇后娘娘与皇上夫妻多年,情谊深厚,若是娘娘凤体有损,不止后宫一时无主,只怕皇上更要担忧。眼下皇上正是需要人时时照顾的时候,嫔妾能得太后娘娘允准有幸服侍在侧,怎敢说辛苦,嫔妾卑微之身,只要能在皇上身边尽力,甘之如饴,还望娘娘以保重凤体为要,这样合宫嫔妃也能安心了。” “嗯,莺儿所言有理,后宫事宜不少,皇后难免要操心,华妃终究性子毛躁些,大事还得你把持着。”胤禛说,“皇额娘,六阿哥在您那,孩子还小,难免闹腾,弘冀就劳您多多费心了。” 皇帝一心想让昭贵人服侍,太后自然看得出来,这些都是小事,随他去就是,况且想起六阿哥来,她也笑道:“六阿哥很乖巧,哀家也喜欢,含饴弄孙是哀家的心愿才是。”她又看向皇后,“这段时间,皇后也一直在寿康宫看顾六阿哥,细心周到,昭贵人母子此前也多亏你尽心尽力。” “皇后贤德。”胤禛一向对她很是满意。 皇后忙说:“这些都是臣妾本分而已,臣妾身为皇后,自然将皇上每一个孩子当作自己的亲子一般,不敢马虎。” 药喝完了,太后也打算回去了,她随口道:“这次疫病多亏了太医院,还有昭贵人,皇帝之后要好好嘉奖才是。” “皇额娘说的是,方子已经交给张廷玉去办了,等时疫一解,百姓安居,儿子自然是要论功行赏。”胤禛说,“宫中的疫病就劳皇后多费心了。” “是,臣妾一定仔细办好,皇上一定要安心养病才好,切莫忧思了。” 等二人走后,养心殿又安静下来。胤禛自醒来后也费神不少,药这时也起了作用,昏昏欲睡的,现正阖眼休息。 余莺儿坐在榻上,静静等着,她估摸着时间,应该也快来了。 果不其然,很快从外头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只听便知是个风风火火的人,而后是苏培盛在殿外说了些什么,那脚步便立时轻了下来,慢慢走至殿中。 余莺儿眉眼有些笑意,她起身迎上那人着急的眼神,上前行礼:“嫔妾见过华妃娘娘。” 华妃不欲理她,径直走到了床边,而后坐下,无言地看着皇上,心中阵阵发痛。 人瘦了,也憔悴了,殿中都是些药味,皇上受苦了,她这些日子吃不下睡不好,担忧得不行,又不能来看,还好,还好。 她知道皇上难受,现下正安睡,不敢出声扰他,泪盈于睫,无声滴落。 很美。 一方帕子很快出现在眼前,她抬眼,见了余莺儿关切的眼神,“娘娘,擦擦吧,皇上知道会心疼的。” 华妃接过,并不言谢,她轻轻拭过脸颊,看着睡中的皇上,似乎有些哽咽,“皇上……” “娘娘,这边说话。”皇上眼下需要静,余莺儿示意她同她过去。 两人落坐在榻上。 余莺儿率先说话,她看着华妃还有些湿淋淋的眼睛,声音很轻,安慰道:“娘娘不必担忧,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很快会好的。” 刚才便也算了,华妃不愿在她人面前展露脆弱姿态,她很快止住了心绪,用帕子擦了最后一点泪,打量起旁边的人来,语气罕见的温和。 “疫病可怖,这些日子你在这里,本宫便知道你不是个狐媚子,你举荐了良方,救治皇上,本宫该好好赏你才是。” “娘娘言重了,嫔妾知您何尝不想在此日夜照顾,只是您贵为妃嫔之首,忧难之际自然要扛起重担,嫔妾自知不如娘娘辛苦,只是略尽本分,不敢担赏。” 她似乎很喜欢定定看着别人说话,华妃也没多想,也不想听她酸话,直接道:“本宫赏你受着就是了,哪来那么多话。” 知道她的性子,余莺儿也就不再推脱,笑着谢道:“那嫔妾先谢过娘娘了。” 华妃远远瞧着榻上之人,心疼不已,她低声开口:“皇上他,有没有太受罪?” “疫病,自然是不好受的。”余莺儿道。 良久,才听得华妃低低一声:“算了……后宫就让皇后操持,本宫还是守在这里。” 余莺儿没拿出回绝皇后那副姿态,而是道:“嫔妾在这惯了,对这疫病也更了解些,娘娘若不觉辛苦,那嫔妾便与娘娘一同在此照顾皇上。” “也好。”华妃似乎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起身走了过去,她此刻只想好好看看皇上。 第42章 散步 戌时,皇上醒了,华妃喜极而泣,两人说了许久话,华妃侍奉他喝下汤药,又给他用沸了药草的热汤擦拭了身子,再等他睡下,到这会已经很晚了。 她是真的霸道,虽说是一同照顾皇上,余莺儿却只能给她递药,倒茶,拧那湿巾,但凡能碰到皇上“贵体”一点的事,她手还没伸出去,一记眼刀就飞了过来。 她从酉时到现在,几个时辰守下来,已经累得不行,余莺儿看她神色已经很倦怠了,正在浅浅打着呵欠,却还是不肯离去,时不时掖一下被角,摸一下额头,或只静静的看他。 真心炙热到这种程度,竟也暖不了一颗冰冷的心。 这种性子的人,很倔,几乎将自己全心交付给所爱之人,在爱里迷失自我。若她爱的人也如此爱她,一心一意,她可能天真烂漫又有些骄纵无理,却不会是作恶的人。 他若能善待宜修,能将她当作自己的妻子爱重,宜修或许也不会如此。 可惜,他是王爷时尚且做不到,何况是帝王了。 她一心看着他,她便看了她许久。 在养心殿里浓烈的药味中,偶尔能窥见一丝幽香。 余莺儿侧开眼神,向旁边望去。 窗台边的红梅艳丽如初。 并非红梅不会死去,而是有人不允许她凋零,它可以在倚梅园里败落,却不能在养心殿里枯萎,在他心里褪色。 昨日午间,她见了它有一丝老去的痕迹,可今日又如初绽时鲜艳夺目,是苏培盛换上的。 窗只开了一条细缝,看不见外头,余莺儿走至殿门口,除了御前的人外,还有华妃宫里的颂芝。 紫禁城很少有繁星遍洒的时候,月亮斜挂,天上有些许星子,与月色一同驱散了浓稠的黑暗。 “娘娘,嫔妾陪您出去走走吧。”余莺儿回到殿中,看着她疲累的神色,“今晚月色很美,这里离雨花阁也很近,不如顺道去佛堂为皇上祈福。” 见华妃一时没回应,余莺儿又道:“皇上睡下不久,药有安神作用,怕是一时半会不会醒,这里有苏培盛他们看着。您既然还不想歇息,呆在殿中时间久了也闷,不如出去醒醒神,透会气也好。” 从御花园那次到这里,华妃抬眼看着似乎对她格外热络的人,琢磨不出她到底几个意思,但是她的提议是不错,于是她再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便起身。 她身量比余莺儿高一些,居高临下打量了余莺儿一眼,赏了个好似“能陪本宫是你的福气”的眼神,随意道:“走吧。” 她走至门口时又细心叮嘱了苏培盛几句。 华妃和昭贵人要去雨花阁祈福,苏培盛叫了人跟着,长街上,宫女太监在前幽幽掌灯,两人近身侧只有颂芝一人。 “娘娘是不是很少有心平气和与嫔妃一同散步的时候。”余莺儿总是率先打破安静的那一个。 “你倒是自信。”华妃说,却并没有驳她。 “嫔妾耳聪目明,自然看得出娘娘对皇上的一片真心。”余莺儿笑道,“您既然说嫔妾并非狐媚之人,自然也是看出了嫔妾与您同样的心思,娘娘又怎会厌恶真心为皇上好之人呢?“ ”自然,嫔妾也是真心喜欢娘娘。”余莺儿又加了一句。 “喜欢。”华妃冷笑一声,故意讥讽道:“怎么?这样示好于本宫,是迫不及待要来做本宫身边的狗?” 余莺儿失笑,这是在报复她当日在御花园与她说的话,她那时说了很多,可若说“狗”,那便是—— “娘娘,您费心养了两条狗,可那样的蠢货能帮您什么。” “刘畚的事很让娘娘苦恼吧,您说他会逃到哪,会不会被莞贵人抓住了,若皇上知道了,那可怎么好。” “不如叫他死了,怎么样?” “杀了她,嫔妾来帮您。” “噢,您还不信嫔妾吧,没事,嫔妾愿意先让娘娘看见嫔妾的心,等娘娘知道谁才是真正能帮您的人,嫔妾再等娘娘送上那份大礼。” “......” 余莺儿侧头看向身旁的人,略有深意地打量着那张脸,笑道:“嫔妾不爱吃骨头。” 第43章 加更 “想当本宫的狗,你还没有资格。”华妃冷冷觑了她一眼。 她本意想问,她如此示好,到底想从她这得到什么,可这样问,倒像是被余莺儿牵着走,她不愿在这人面前落入下风,话出口,又是一副睥睨嚣张姿态。 “嫔妾有没有资格,娘娘心里清楚。”余莺儿急促笑了声,并未被她激怒。 不论是刘畚,还是其他,她给的诚意可不止一点。 狗?她可不爱咬人,除非。 “你一个贵人,得了两分宠爱,以为耍点小聪明帮了本宫一个忙,便敢来本宫面前顶嘴了,若他日你为嫔为妃,是不是还要在本宫面前拿乔,叫本宫供着你了。”华妃侧眼看她,轻蔑笑道:“本宫,可不喜欢不听话的狗。 “娘娘害怕掌控不了嫔妾,没有自信叫嫔妾听话,那才是嫔妾的厉害之处。”余莺儿从容道,“若只知道听人吩咐便汪汪两声,华妃娘娘尽可满宫寻去,多的是愿意被娘娘提携的美艳宫女,想为娘娘分忧呢。” “可若是有用的话,华妃娘娘又怎会容许嫔妾在御花园里犯上冒昧。” “伶牙俐齿。”华妃一噎,搜肠刮肚也只说这四个字。 “嫔妾曾说过,一岁时间必然坐上一宫主位,届时会奉上一份您喜爱的礼物给您。没成想上天也怜我喜爱娘娘,想为娘娘分忧之心,竟让卫临研制出了解疫法子,娘娘您说,皇上论功行赏,会给些什么予嫔妾呢。” 余莺儿笑了起来,侧过脸,直勾勾看着她,眼中似乎闪烁着今夜天穹的星光,十分耀目。 是少有的恣意张扬姿态,这般模样,甚少有人敢在华妃面前表露,若有,现在也早已投胎。 华妃不悦地眯了眯眼睛,想要发作,却不得不承认这做作东西说的是实话。那太医是她的人,她不仅举荐有功,救治皇上和百姓,又不顾危险日夜看顾龙体,皇上那样疼爱六阿哥,自然顾及生母身份,只怕真要给她升位份。 一个宫女,现在竟也要爬到丽嫔和曹贵人头上了,养她们这么多年有什么用,当真是叫人笑话。 “至于礼物,娘娘尽可安心等着,只要您不背信,嫔妾自然一心一意。” 华妃没说话,只是冷哼一声,听着颇为不屑。她年世兰有什么好背信的,不过就是不对那狐媚东西甄嬛下手罢了,能为她对付皇后,她忍忍又如何,迟早了结了她。还有这个余莺儿,也是个黑了心肝的,不过能叫那沈眉庄和甄嬛尝尝遭姐妹算计的滋味,也格外不错。 想到余莺儿瞒着沈眉庄助她假孕一计,又设计泼了脏水给皇后,虽然茯苓那个东西敢阳奉阴违,但叫甄嬛那个坯子恨上皇后,为她做马前卒,当真痛快。 她不仅助她杀了刘畚,绝了后患,还顺道为皇后树敌,的确是个中用的,她既然能把自个的把柄递上来,也算有几分真心为她做事。 想到此,她止了脚步,用那种惯常带着三分轻视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几眼余莺儿,算了,看着也有几分顺眼。 华妃心中的不悦消散不少,她是把心情都写在脸上的主,余莺儿看了也笑了笑,去雨花阁的路上,她偶尔提起话头,她也敷衍回应两句,余莺儿想,也还算融洽吧。 第44章 昭嫔 卫临的药见效很快,大约五六日后,皇帝晨起只觉身上沉疴已去,十分精神透快,开始处理起积压的朝政。 这日午后听张廷玉回禀,京城内外疫病基本已控制住,局势逐渐好转,许多死里逃生的百姓都聚集跪拜紫禁城的方向,群民高呼“皇上万岁”,他更是顺心不已,抚掌大笑。 如此,也是该好好嘉奖一番了。 他沉思片刻,便动身去了寿康宫。 “她日夜侍奉在侧,德行也算是不错,这次又举荐有功,皇帝要赏她也是应当的。只是,也要考虑合宫嫔妃的感受。”太后沉沉说道。 胤禛拨弄着手上的珠串,静默几息后才道:“儿子是想,六阿哥是儿子多年才盼得的皇子,儿子亦对他寄予厚望,他的生母若只是个贵人,出身难免略低些。” “她福气深厚,即便没有此次,迟早也会是一宫主位,晋封又何必急在一时。”太后点他,“皇帝如此厚爱,别叫宫里的老人寒心了。” 皇额娘的话的确有理,可他总还是想起病重昏沉而醒时,身旁那张温柔流泪的脸,每每叫人心中妥帖慰藉。总也是想给她多些荣宠,别叫人看低了她,她的一腔炽诚真心亦是配得上他的这份偏爱。 拨弄珠串的手微顿,他看向太后,“莺儿颇得儿子心意。” 见他执意如此,太后也只提醒说:“花不常好,月不常圆,眼前此间未必不会瞬息而变。恃宠骄纵,则势炽日甚,皇帝也该心中有数。” 见太后虽然不赞同,却也松口,胤禛自然知道她的忧虑,他道:“儿子便请皇额娘多多费心调教了。” “也罢,这宫中得皇帝宠爱开得娇艳的花也从来不只一株,百花齐放总也比一花独放,无出其右的好看。” 太后此言也正是他所考虑到的,这个时机是最恰当的,胤禛道:“是,皇额娘的话儿子受教。” 知道他勤勉于政事,太后也不多留他,微微点头,“去吧。” 很快,册封的圣旨便传遍了满宫。 昭贵人救治时疫有功,人品贵重,德行宽裕,特晋为昭嫔,允学习协理六宫之事,以示嘉奖。 卫临则连升数级,成为御医。 卫临来请脉时,余莺儿知道了还调侃他:“成堂官了,可是仅有的十三位御医之一了。卫御医,你可羡煞宫里多少太医了?” “娘娘……”听她这般语气,卫临似乎有些难为情。 余莺儿笑笑,眉眼弯弯,现下情势甚好,一切都朝原本预计的结果发展,她也难得有心思瞎想瞎乐,卫临都成太医院领导班子成员了,她也做了紫禁城党组成员,都有资格参加后宫三重一大事项决策了,下一步可以争取做个副书记? 唉,路漫漫啊。 她为了前程生生在养心殿熬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又有点虚亏了,人也憔悴不少,卫临开了补气血同一些美容养颜的药,让她好好休养一阵。 今早皇上恢复,她和华妃被他遣回宫中休息,现下也正好去接弘冀回来。 弘冀长得像极了皇上,太后见了他,自然想起她曾经怀胎十月诞下的孩子,会不会也想弥补一点自己曾经作为额娘缺失的陪伴与疼爱呢。自然,太后越是看重弘冀,皇后投鼠忌器,便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寿康宫里常年不散的是焚香的味道,厚重,也让人沉静。 “臣妾参见太后,太后娘娘万福金安。”余莺儿规矩行礼。 太后淡淡道:“起来吧。赐座。” “谢太后。” “这些日子你辛苦,瞧着人也不大好,该仔细养养精神了。” “臣妾多谢太后关心,一定谨遵太后娘娘的话,悉心调养。” “几日不见,你已是嫔位了,皇帝倒是十分的疼你。”太后慢慢道。 太后自然可以随意一语,好似什么意思也无,可为嫔为妾的却不能装聋作哑,听不懂长辈的言外之意,余莺儿立马起身跪下,“皇上厚爱,臣妾惶恐。” “怎么?”太后说,“你举荐良方有功,侍奉皇上有德,理所应当,也会觉得惶恐?” “太后曾命臣妾修习为妃之德,臣妾自知出身粗鄙,也辜负太后慈爱,未曾完全习得芳菱姑姑所授,不敢称德。” 太后轻笑一声。 “为妃之德也好,女德也好,看着洋洋洒洒,长篇阔论,实则只有一条,那便是讨皇帝欢心,让皇帝顺心,为皇帝解忧,唯皇帝是从。”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又放缓了语气,“皇帝既说你德行出众,那你便担得起。” “起来吧。” “是。” 竹息端来一盏清茶,茶香清透,水汽氤氲上浮。 “既然皇帝看重你,命你学习六宫之事,皇后身子一向不好,这么多年难为华妃一人操持后宫大小事宜,劳神不已,你要好好地为华妃分担,别叫她累着,让皇帝心疼。”太后说,“皇帝为前朝之事烦忧,若后宫也成为皇帝忧心所在,岂非叫他不得安生。” 余莺儿心知肚明,她一副十分上道的模样,微微笑道:“臣妾一定在翊坤宫跟着华妃娘娘好好学习,也好早日为华妃娘娘分忧,请太后放心。” “嗯,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难怪皇帝喜爱。”太后也露出一点细微的笑意,“你当初得皇帝偏爱越级晋封,六宫非议,恐生怨气,哀家一则为了安定妃嫔之心,二则也好叫你潜心修习,以便更好侍奉皇帝,才叫芳菱去教授你妾妃之德。眼下你忙于照顾六阿哥又要学习六宫之事,便也罢了。” “是,臣妾十分感谢太后教导之恩,是太后娘娘为嫔妾着想,才叫嫔妾免遭非议,能安生度日。”余莺儿道,“那些抄录的誊本是先贵妃亲笔,也该送回文华殿受香火供奉才是,臣妾不敢昧下。” “嗯,你叫人送去便是。”太后随意道。 余莺儿回以一笑,“是。” 事情到这已经很显然了,一如她原先所猜一般。 皇后当初以她越级晋封,恐生嫔妃怨恨为名,想要借机敲打一番,让太后知道她介于皇上正在兴头上十分难做,便好名正言顺替她。 太后并非要真心为难她,只看芳菱的态度便可知,更不会看皇后明目张胆在子嗣上下毒手害她。 只会是皇后提前置换了文华殿的誊本,她掌管后宫,这点小事简直易如反掌,待芳菱前去取时,已然是沾了麝香她一早备好的誊本了。 她也不知道是字迹仿得太逼真,可以让芳菱信以为真,还是温禧贵妃的字迹,知道的人本就甚少,让人无从辨析。 现在看来,皇后的手段似乎并不太高明,她不仅最终还是没有瞒过太后,还得要太后来给她善后,既然迫不及待想要收回,她身为妃妾,自然也该听从长辈之命。 给就是了,在太后面前卖个乖,这个把柄,她原本就捏不住。 第45章 权力 弘冀被接回永和宫,太后养得很好,没有叫他病着,皮肤白净又透着粉,很爱笑的模样,脖子上多了一个太后亲赐的金玉项圈,十分的好看。 今日太后的意思,或是说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便是叫她制衡华妃,削一削她的气焰,不要出现宠妾凌驾于中宫之上的荒唐局面。 她虽有位,有宠,有子,但要与之平起平坐自然不可能,不过母凭子贵,又有皇帝予她分权的资格,这样一来就未必没有与之一较的资本,她是最好的人选。 已经雍正三年春了,年家大厦将倾,覆巢之下无完卵,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眼下得知她将学习协理六宫,不知华妃是何等心情? 等明日去见过她,便都知晓了。 她荣升嫔位,赐下权力,自然早早安心睡下,可宫中却有的是人彻夜难眠。 局势瞬息万变,她也站在了风口浪尖。 有了解疫的方子,宫中的蔓延形势也被遏制住,近日来成效显着,皇后便忙着些扫尾事宜,暂时还不用去中宫请安。 一早起余莺儿好生梳妆打扮了一番,她最近的确憔悴,不想太难看。 翊坤宫她还是头一回来,也是终于见识到她的厉害程度。 这远比景仁宫奢华太多。 张扬,奢靡之物,处处皆是。任谁一看,都难以想象只是个妃子居所。 她也丝毫不予掩饰,僭越二字明明白白写在华妃脸上。不知皇帝每每前来,是何种心情。但她多年来一向如此,未曾收敛,自然也是他的纵容默许。 她被周宁海引进殿中等候,已经干坐了一刻。 这是给她下马威呢。 本在养心殿一同侍奉皇上时对她有了几分好脸色,没成想竟是个要与她争权的,可不是恼了。 不知等了多久,她手边的热茶都凉透了,才终于见着了人影。 “华妃娘娘到。”是颂芝尖利又刻做肃然的声音,外面还齐刷刷站了一排的宫人。 余莺儿失笑,左不过是从寝殿走到正殿,在自个宫中还摆这排场,当真是好玩。 她福身行礼:“嫔妾参见华妃娘娘。” 未听得叫她起来的声音,余光只见一道身影施施然走向殿中的主座,而后才是漫不经心的一声:“起来吧。” 她旋身坐下,抬眼看向高座上的华贵女子。 连日的劳累不减她的雍容气度,美不胜收,只这脸色十分的轻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妹妹如今都成本宫宫中的座上宾了,来日倒真要叫本宫供着你了。” 余莺儿笑道,十分卖乖:“座上宾那是做给外人看的,殿门一关,嫔妾还不是娘娘的掌中人。” 这话倒是说得舒坦,华妃嘴角微勾,带着几分笑意敲打她:“昭嫔妹妹一张小嘴倒是挺甜,本宫还有几分喜欢,可就是别走了存菊堂沈答应的老路了,叫本宫伤心。” “嫔妾自知比沈答应耳聪目明些,尤其是有娘娘这等德贤之人悉心教导,嫔妾只管听娘娘的就是,断不会将珍珠错当鱼目,走错了路。”余莺儿笑道。 华妃意叫她老实点别想着分权,否则就别怪她心狠手辣落得沈眉庄一样的下场。她自然听的出来,表表忠心哄她开心也就是了。 协理六宫的权她当然要,但还不是现在。 华妃见她还算懂事,倒是满意,“还没恭喜妹妹晋升之喜。” 话落,几个铺得满当的托盘被宫人呈了上来。 无需细看,只那绸缎与珠钗金玉的光泽,便知是上等之物。 “这些,都赏你了。”华妃随意道,并不把这样的东西放在眼里。 “嫔妾多谢娘娘。” “皇上既让本宫教你,你便每日前来,自有好吃好喝的供你,也好叫人知道我的宽和大度。”华妃一脸自得,倒是早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 余莺儿忍不住轻笑出声,惹来她凌厉的一眼。 好似有杀气,她忙道:“是,嫔妾自然会向外宣称娘娘之德,叫皇上太后都知您悉心教导,无所偏私。”她说完一顿,又转眼看向外头,似乎有些为难。 华妃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眼神一点,颂芝将其余人全部挥退。 “娘娘觉得,沈答应一事,皇上会作何感想?” 华妃略微皱眉,并不懂她的言外之意,“什么意思?” “沈答应当初学习协理六宫,可是在景仁宫中多些还是在翊坤宫中多些。”余莺儿慢慢引导她。 很快,华妃也想通了其中关窍,她眼睛一亮,“那老妇想要拉拢,自然少不得是景仁宫中多待些,她也是殷勤,三天两头往那跑。” 葱白的手指抵唇轻笑,美目流转,“唉呀,可真叫人笑话,皇后悉心培养可就培养出这么个东西,现在都还在禁足,惹皇上烦心,可不知是不是那上梁不正下梁歪。” 皇后若是上梁,您也是下梁,娘娘。余莺儿心说。 “行了,本宫自会做足样子。”华妃说,“以后准你跟着本宫学些,一些小事交由你办就是了,你知道要如何做。” “自然是既体面又彰显娘娘恩德。也好让皇上知道,谁才是真正有能力教导嫔妃之人。”这顶帽子扣得高,华妃却十分受用。 有些话她不能说的太明,也只能同她耍点心机了。 华妃不允许她接触权力,她即便有心,也不想与她作对。 可有人叫她制衡华妃,也总要拿出点东西,叫人看见。 她若短短时间便能从华妃口中撕出点协理六宫之权的肉,自然是她能力的证明。 第46章 暗害 翊坤宫内殿。 华妃坐在榻上用玉轮斜推着脸,丽嫔和曹贵人则坐在她下首,才被敲打了一番,神色戚戚。 华妃瞧着她们,愈发觉得不中用了。 自新人进宫,丽嫔几乎失宠,连在皇上面前说话的资格也没有了,也就这位份还行,配在她身边当条狗。 这曹贵人倒还有脑子,出谋划策好歹拉下了沈眉庄。 可惜,加一块都不顶那黑心肝的有用。 人家那样的出身和容貌,都连连晋升做了昭嫔,有了皇子还有了宠爱,再看她们,真是废物。 她极重地冷哼一声,在寂静的殿中分外明显。带着威压的眼神居高临下扫视她们,吓得二人不敢作声。 那凝了寒意的视线,尤其在曹贵人身上,停留了许久,意味不明。 曹贵人不敢抬眼看她,心里暗想着法子。 她总觉得华妃与以往有些不同了,从前她可不是个能沉住气的主,眼见了莞贵人宠爱如旧,又见了昭嫔风光无限,居然能气定神闲在宫中喝茶。她们特意等余莺儿走后才过来,本以为又能见华妃砸碗碎盏的,气势汹汹叫她赶紧想办法除掉二人。 可谁知,是这副局面。 就是她之前主动提及是时候可以用浣碧这枚棋子,华妃都按下不动,只说不急。 当初原本是打算拉下沈眉庄后,趁甄嬛势弱将她一并除掉,可谁知浣碧被甄嬛留在宫中伺候安答应,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甄嬛也与昭嫔交好,两人拧成一心,一时不好下手。 等从圆明园回来后,她花些时间斟酌了几个法子,提出浣碧可以用起来了,可华妃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只抚弄鬓边新制的金簪,并不在意。 她实在始料未及,也不安极了。 她如今就像个弃子,已经没资格得知华妃的想法了,也失去了为她分忧的唯一作用。心中升起的可怕猜测,令她浑身冰凉。 她从前并不得宠,在王府投诚华妃,就是见了她势大又不甚聪明,比之皇后更加适宜她生存。她尽心竭力为她出谋划策,她则保她扶持她,最后她也的确顺利怀上龙胎又无虞诞下温宜。 可若是被视作弃子,她知晓的秘事,足够要她的命了。 不行……我还有温宜。 她要让华妃知道,她的用处。 “娘娘,这昭嫔刚坐上嫔位,就敢与您争协理六宫之权了,这来日还不知道怎样。”曹贵人讨好笑着,似乎有了法子为她除掉昭嫔,“她这样的卑微之躯,何有资格惹娘娘烦心呢。” 华妃推着玉轮的手一顿,似乎有了点兴趣,她“噢?”了一声,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曹贵人,倒要听听她有了什么妙计。 “嫔妾听说昭嫔甚喜欢喝龙井,几乎是每日都要烹煮来饮。”曹贵人眼中闪过阴狠之色。她是如何知道,当然是因为她的那份,被内务府拿去孝敬了永和宫。 西湖雨前龙井多贡皇上和几个得宠的娘娘宫里,也被视作赏人的顶好东西,她是惯常没有的。雨后龙井自然也是上好的茶,可却远没那么稀缺,她跟着华妃,内务府一向也供着给她,她也爱喝。 她平日几乎不敢在衣着打扮上费心思,什么珠钗罗绣,香料脂粉的,怕是比常在还要素,她也就这点子好东西了。 可自从那永和宫的诞下皇子后,听她宫中的人同内务府的说别的茶无所谓,就偏多要龙井,他和六阿哥多得势,黄规权哪敢在那当口得罪,可雨后龙井却也不多,他不敢克扣当初沈贵人和莞贵人那份,柿子挑软的捏,偏生将她那份拿走了,美其名曰换成了更加珍贵的洞庭碧螺春予她。 是珍贵,可那茶分明是存放不当,有股子霉味了,真当她小门小户就尝不出差别了,怎么不见去敷衍那些高门大户出来的小主? 昭嫔,你既然这么爱喝,那就好好的品着吧。 “倒有点意思。”听曹贵人细细说来,华妃脸上有了几分笑意。 狗咬狗,真是有趣啊。 余莺儿啊余莺儿,你若着了曹琴默的道,可真叫本宫失望啊。 第47章 甄嬛 不知翊坤宫中已有人计划着要她命了,余莺儿心情颇好回到宫中,就见了甄嬛已在殿中等候,不知有多久了。 时隔多日未见,甄嬛见了她竟是先福身行礼。 “见过昭嫔……” 余莺儿眉头一皱,忙扶她起来,有些责备道:“姐姐这是做什么?” 见她如此,甄嬛才真心笑了起来,故作玩笑道:“妹妹晋升嫔位,姐姐是先君子后姐妹呢,今日你这样说,往后再要见我行大礼可难了。” 余莺儿也是一笑,“我们之间,从来无需如此客气。” 两人一同坐下。 “听说你去了华妃宫中,可受了什么委屈?”甄嬛关心道,当初眉姐姐就是有了这学习协理六宫之事的名,可不就遭了华妃屡屡的言行针对。她是最嚣张肆意的性子,恐怕莺儿以后在她手下也不大好过。 “还好。”余莺儿微微一笑,叫她放心,“许是因为疫病的缘故,她见我侍奉皇上有心,那几日又与她同在养心殿,有了几分熟悉,倒未如何怎么我,只是敲打敲打也是免不了的。” “你可去见过皇上了?”余莺儿又问。 “见了。”说到此,甄嬛神色微有黯然,今一早她便去了养心殿,只是皇上似乎对她并不如之前那般了,虽然是十分细微的变化,可总叫她心里惴惴不安。 到底是她未曾请命去养心殿侍奉,惹皇上伤心了。可那时她若一走,难保有人不趁机对眉姐姐下手,陵容的死便是前车之鉴,她不能冒险。 所幸犹豫不决间,莺儿便不顾弘冀自请去了照顾,她也稍稍放心,也自觉惭愧。 患难见真情,不怪皇上如此嘉奖莺儿,也稍带冷落自己些了。她即便心中有些不舒服,可也是明白事理的,又怎敢生出什么妒忌之心。 只是,明明是师徒,为何却是卫临,不是温实初呢。她当时虽不能亲自照顾,可自然也心急如焚,令温实初日夜研究,她也跟着翻阅并不太懂的医书,已经颇有成效了,可终究晚了一步。 若是温实初先研制的解法,皇上定然能理解她这些日子的担忧和苦心,也就不会对她失望了。 越想心下便越是黯然。 余莺儿见她这副模样,就知虽然许久未见,皇上却并未如何热络与她。 可不是,平日最宠爱的知心人在他病重时却不见人影,任谁也会心有芥蒂。 她拉过甄嬛的手,同她说道:“看姐姐脸色我也能猜到几分,其实姐姐不必感伤,当时合宫中也只有我一人去了,难不成皇上个个都要冷待了。” “皇上昨日才觉好,又积压了那么多朝政,忙起来自然是无暇顾及,何必多忧,卫临都与我说了,你那段时间也跟着温太医劳神不已,自是尽心尽力为皇上的,你自个不便同皇上说,改日我自当寻个机会,皇上又怎会不知你同我是一样的心思呢。” 余莺儿的话无疑令甄嬛喜笑颜开,莺儿如此毫无私心又真心为她,她倒为刚才那一转念的不甘无地自容了,忙道:“莺儿,多谢你肯为我费心,我是怕极了皇上对我失望,再与我生出嫌隙来。” 余莺儿则回以温柔一笑,不难看出,此刻的甄嬛的确是一心爱着帝王。 “皇上化险为夷,富察答应的惩处估计看在富察氏族和腹中皇嗣的份上也会开恩,总不叫富察一族脸上无光。”甄嬛突然提及道。 “她这些日子可不大好过吧,日日提心吊胆的。”甄嬛既然没同她说,那她当然不知道富察与甄嬛的恩怨,只道:“说来也是她骄纵,若不是她怀了龙胎便自视甚高,也就没有这么些风波了,自己偏要让自己受罪。” “怀孕的辛苦你是不知,她那时便成天叫这不舒服那不痛快,胎气本就不甚安稳,若又成日的这样心绪不宁,皇嗣在她肚里定要难受了。”余莺儿又状似随意道,略叹一声。 她眼神不经意间落在甄嬛神色微变的脸上,话点到这,接下来要怎么做,便是皇后和甄嬛的事了。 她只知道,富察这孩子断然是生不下来。 她的弘冀,自然还是最得天独厚,最受宠爱的皇子。 她素来与安陵容没什么交情,即使知道了也犯不上为安陵容犯险去设计富察,甄嬛选择不告诉她,其一是出于这个考虑,毕竟她与甄嬛的敌人只有皇后,共同利益之外的东西,若强行牵扯给她便是甄嬛的不懂事了。其二,或许也是不想让她过早看见自己狠辣的一面,早想好了自己动手。 只是,她能否对无辜婴孩下毒手? 第48章 邀买 等京中时疫彻底了了后,已经是二月中下了。 春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是最适宜的。 依旧是前院的那棵大树荫下,和不间断的欢声笑语,只是人却不如旧。 “呀,昭姐姐这里的点心可真好吃!御膳房的都比不上,哼哼,好吃。”淳儿顶着一张白净圆润的小脸,手一个劲往嘴里塞花样,憨态贪吃的小女儿家模样,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十分可爱。 甄嬛每每都忍不住笑,“这是你昭姐姐从翊坤宫拿来的,可不是比御膳房的要好吃。” 淳儿弯弯眼睛笑了,实在佩服极了余莺儿,她用力咽下点心,崇拜道:“华妃娘娘那样的厉害的人,我每次见了都害怕,昭姐姐却能同华妃娘娘交好,还能有这么好吃的点心拿来,昭姐姐真厉害。” 交好?余莺儿也是勾唇一笑,她想起午间离开翊坤宫的情景。 她想将一碟新制的蟹粉酥拿走,那人既气急又趾高气扬地看着她,神色略带鄙夷,“怎么,偌大的宫里竟连一个昭嫔都养不起了?成天在本宫这连吃带拿,倒不怕将你这皮给撑破了。”骂她厚脸皮呢。 “若日后皇上问起本宫宫中这日渐庞大的开销,本宫只能据实相告了。” 余莺儿本就是故意逗她,她将那碟蟹粉酥又端回到她面前,微微一笑,只拿了些更寻常的点心回来。 华妃娘娘一言千金自然是说到做到,说有好吃好喝的供着可一点也不含糊,旁的东西华妃倒不在意,若是多吃了点她的蟹粉酥,保管有道森然的视线会不期然扎在身上。 一开始倒还好,华妃总是“大发慈悲”,可怜她没吃过好东西一样叫她多吃些,可时间一长,发现这余莺儿每每将她的蟹粉酥吃了大半。蟹粉金贵,又是这个时候,本就不多,倒也不是她小气,她自个都不够吃呢这会子,小门小户的嘴倒是刁! 那副不舍得又不能表露,只能挑起凤眼三分讽刺七分嘲笑的让余莺儿自己败退的神情,是极其可爱的。 余莺儿回过神来,脸上都还有些笑意,“华妃娘娘治下严明,我乖巧些倒也得她几分好脸色。” 欣常在没插这个话,她是见不惯华妃那副嚣张气焰,可她也不会扫大家的兴,只端起眼前的茶抿了一口,转移话题道:“妹妹这的茶当真是好,清香扑鼻,回甘润甜。” “她最爱龙井了,我瞧前几日内务府又送了许多来,虽是去年的陈茶却也十分的好。”甄嬛笑道,有几分调侃,“马上又是清明了,届时那西湖的明前雨前,还是雨后的新茶,皇上可不都供着妹妹。” 欣常在听了也略羡慕,心里有些戚戚的,“是呢,皇上最疼爱昭妹妹了。” 她眼神微微抬起,看向余莺儿。 余莺儿对上她的视线,只一笑,眼中笃定,让她放心。 欣常在侍奉皇上多年,算宠爱也算有些,可也不多,所出的淑和公主又不大得皇上喜爱,一年也见不了几次。她在这常在的位份熬啊熬,等到曹琴默诞下公主都成了贵人,作为新人的余莺儿更是一跃为昭嫔了,还没等到皇上想起她来。 既然有人记性不好,余莺儿自然不会吝惜帮她一把。 原本也就是今夏的事。 顺水推舟,邀买人心的事,谁又不会做呢。 第49章 儿歌 今夜,皇上来了。 手下的肌肤白皙细腻,杏眼含了春水一般莹润,嫣红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晕晕烛光下美得不像话。 似乎更甚从前许多。 手指轻而缓地摩挲指节下的白皙,带着些许暧昧的气息,胤禛一错不错与她对视,两人眼中似乎胶着着脉脉情意,周遭逐渐升起潮热闷湿的味道。 随着重重的一声闷哼,烛火被窗户泄进的夜风吹得摇摇晃晃,拧棉丝的烛芯也快燃了大半。 “莺儿,朕总觉得你比从前美了许多。”是一声叹息。 余莺儿依在他身旁,轻笑了一声:“皇上莫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胤禛也笑了起来,又有些一本正经道:“莺初解语,何止西施。” “臣妾哪里敢说是……” “解语非干舌,能言不在声。”胤禛不等她说完,便侧头去看她,莺儿脸上一如既往是未曾变过的温柔神色,似乎能稍缓他心中一直渴求又永远无法填满的空洞。 刹那间,他想起了貌美胜莺儿许多的嬛嬛。而未曾说出口的,是在心。 解语花,花解语,曾经是甄嬛,如今是我了。 “睡吧,皇上。”余莺儿朝他一笑,撑起身子仔细为他掖了掖被角,实则只是不想再同他说话了。 “嗯,明日朕来陪你用午膳。”胤禛闭上了眼,啧了下嘴,“也看看冀儿。” 星沉月落,天际露出鱼肚白。 朝阳升起,片片金光,再逐渐炽目,院间花草的晨露落下或蒸腾,化为虚无。 等饭食的香味开始浸透殿中,胤禛也如约而至。 他们并不贯彻食不言的规矩,而是慢慢说些平常话,再聊聊弘冀。 等午膳后,便一同去了敬胜斋。 这会子弘冀还没睡,余莺儿一直逗弄他玩,惹得他咯咯笑了起来。 有一换下的小褂惹了胤禛的注意。他拿起来,看了两下,绣工格外精巧,上面绣着的图样也十分别致有趣,并不像内务府一惯的物件。 是只小兔与小狗扑蝶的模样,童趣得紧。冀儿出生那年是癸卯,正是应景,不知是谁这么有心。 “这是你给弘冀做的?” 见他拿在手上端详许久,余莺儿先是问道:“是不是极有趣?” “内务府的东西自然都是上好的,可看惯了那些吉祥绣样,远没有这个来得可爱,臣妾才没有这样好的手艺。” 胤禛下意识猜道:“可是莞贵人,你素日里同她交好。” 余莺儿好似瞪了他一眼。 胤禛顿时有些莫名,就见莺儿颇为不忿道:“皇上怕是要将淑和给忘了吧。” 淑和?胤禛一愣,才想通了那图样的含义,淑和早弘冀几年,是还在王府时欣常在为她诞下的第一位公主。倒许久未见过淑和了,一时心里生出点愧疚来。 他道:“欣常在有心了。” “淑和很是可爱,见我便昭娘娘的叫,声音脆生生的,性子很像欣姐姐。”余莺儿眼含笑意,“她上次与欣姐姐来,她还同我说等弟弟会走路了,要带着弟弟去御花园里玩耍呢。” 淑和自小就是爱笑的模样,一点也不怕人,便是想叫她文静端和些才想了这个封号,他想起那丫头第一次叫他阿玛的时候来,他当时不知有多欢喜。到底是有了温宜和弘冀后他疏忽了,竟冷待了许久她们母女二人。 “淑和很想皇阿玛呢。”余莺儿道,也有几分心疼,“她说他还记着皇阿玛叫她要多读书,女子要识礼才好,只是不见皇阿玛来教她。” “是啊,朕也许久没好好与淑和说会话了。”胤禛说,又想起向来直白爽利的欣常在来,实在也是个懂事的人,即便他逐渐冷落了她,也不见她想过借孩子邀宠,侍奉他多年又为他诞下公主,确实有些委屈她了。 “那皇上今晚可要好好陪一会欣姐姐和淑和。” 余莺儿这话,听来倒像是带了两分恃宠而骄的指使味道。 胤禛并没恼她,只是故作严肃,“你竟敢命令起朕来了,当真是顽劣……” 余莺儿才不理他,不听他说完便看向抓着小布偶玩耍的弘冀,低声告状一般,“弘冀啊,你皇阿玛在凶额娘。” “你竟在孩子面前说朕不好。”胤禛说着,伸手拿了个小兔模样的小物件,在弘冀眼前晃悠逗他开心,自个面上也有了两分笑意,“也不怕教坏六阿哥。” “冀儿,玩耍这么久该要睡觉了,额娘给你唱曲好不好啊?”余莺儿温柔道,面对孩子时,总是会忍不住放轻声音。 她转头看向胤禛,问他:“皇上想听什么?” 胤禛神色平静,“朕还听哄孩子的歌,叫人笑话。” “您爱听,冀儿也会喜欢的。”余莺儿却似乎执拗起来,偏要他说,眼神一直看着他。 胤禛静默了会才道:“朕不知道名字,只记得从前听人唱过,那样的律甚好听。” 他神色似乎有一瞬的低落,“应是有一句,快睡吧,好长大……” 余莺儿眼睛倏亮了起来,她笑道:“可不是父子连心,这是乳母哄冀儿睡时常唱的曲,臣妾也会呢。” 那只哄弘冀的手透白干净,未着任何东西,在被子上轻轻慢慢地拍着,独属于母亲慈爱的眼神温柔注视着他,柔柔的音溢出,殿中一时只有这样的低低唱声。 弘冀在熟悉的声音里渐渐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不再颤动,安静下来。 胤禛看着眼前这个场景,很久没有移开眼。他看着弘冀那张像极了他的脸,再看着莺儿在春光里被爱镀得有些神圣的脸,心里如有一股暖流拂过,微微笑了。 第50章 富察 不出所料,胤禛回到养心殿便下了旨意,体念欣常在抚育公主有功,又侍奉多年温柔体贴,晋为贵人。 欣贵人没有特别殊荣,并不能亲自抚养公主,胤禛当晚便去阿哥所接了淑和,又去了储秀宫,也是其乐融融。 皇上此前倒未想起她来,一出了永和宫便如此,这消息传到旁人耳朵里,都心知肚明是谁在皇上面前吹了风。 连苏木也笑言:“娘娘的话现在在皇上心中可是极有分量了。” 余莺儿并不理这话,她只略微皱眉,盯着手中的茶,“是内务府前几日送来的?” “是,颜色鲜亮,存放得极好。”苏木见了小主的神色,也有些疑惑,“可是有什么异处吗?小主爱喝,宫中多饮此茶,之前的也差不多了,奴婢刚才便拿了这新得的茶。” “卫临是什么时候出宫医治的?” “大约也有五六日了吧,卫太医现在声名鹊起,许多大臣也都知晓他的才能,听说是点名要他去的。” 余莺儿再饮了一口,极慢地感受茶水的味道。 龙井是微苦,清香,回甘。她有个习惯便是茶叶要反复烹多道,才会丢弃,喜欢咂摸舌尖那最后一点点微甜和香气。 这茶起初并未品出什么异处,但是三道后的这杯,微有涩感,很淡,但不该是茶应有的味。 她轻轻摩挲着杯壁,略微一想便了然。 真是极其熟悉的手段啊,没能用在甄嬛身上,倒是想要她的命了,有人想跟华妃表忠心呢。 华妃还没送上这份大礼,你倒自己来找死了。 她勾了勾唇,“将那只雪兔抱来,每日喂它三盏茶,无需喝水,只让它习惯这上好的雨后龙井才好。” 这样的把戏,自然少不了那人的默许和助力。 华妃娘娘,您想玩,嫔妾就陪您好好玩一玩。 时疫彻底肃清后,皇后不知是不是太过劳累,一下病倒了,休养了一些时日,直到现在才恢复了晨昏定省。次日一早,众人时隔多日又一同前往景仁宫中请安。 正殿陈设一如从前,只是人的位置已经大不同了。两月余,余莺儿已从贵人走在了三妃之下,力压无子嗣的敬嫔和丽嫔,施然坐在了华妃旁边。 她面带几分笑意一一回应打量在她身上的眼神,像一块蒙尘多年的璞玉,显露出原本的光华,锋芒毕露,再也没人敢将她不放在眼里。 华妃看着她这副模样,生出一股受了挑衅的滋味来,想着曹琴默的话才压着脾气没有发作。 若是余莺儿当真愚蠢不堪大用,连曹琴默都能暗算了她,她又何必忍着不动手,只一味等她那份还不知是真是假的大礼。 只是那余莺儿万一当真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那她的孩子必然要是她的,她在外自然要作出一副容人之态来,只叫皇上认为她与之交好,才会放心叫她抚养六阿哥。 想到此,她敛气展眉,笑道:“昭嫔妹妹,昨日怎么不见你来本宫这,本宫宫里那个江南厨子,又研制了些新菜式,听闻你素日爱吃清口的,也好叫妹妹尝尝。” 齐妃闻言一阵恶寒,打量她两眼,眉头瞬时皱得能夹死只苍蝇,别过脸不想看,偷摸翻了个白眼。 余莺儿回道:“昨日皇上早早说了要来嫔妾宫中用膳,也看看六阿哥,所以嫔妾花了些时间准备,还请娘娘见谅。” 华妃十分能体谅的模样,道:“原是这样,那自是辛苦妹妹了,本宫原是想教你学着点看账本。” “那是正好。”余莺儿笑着说,“等会嫔妾随娘娘去翊坤宫叨扰一二了。” “好啊。”华妃敛了点笑意,似笑非笑颇有威压地看了她一眼。 说话间,皇后也出来了。行礼后,又是惯常的话聊。 “欣贵人,你侍奉皇上多年,皇上体念你辛苦,如今晋为贵人了,你更要好好的服侍皇上,为大清再添个皇子才好。” 欣贵人今日着了身水红色的衣裳,眉眼精心描过,十分的娇艳,她起身回道:“嫔妾多谢皇上、皇后恩德,必然尽心侍奉。”坐下时,她视线经过昭嫔,微微一笑。 一干嫔妃,各怀鬼胎。 曹贵人隐晦看了眼欣贵人,心下有些不舒服。她都能得昭嫔相助一夜晋贵人,温宜可比淑和得圣心,她熬了这么些日子,华妃却总是不肯为她在这上面费心。 富察常在则恨恨看着斜对面的莞贵人,若不是她吓唬自己,自己又怎么会吃了这个哑巴亏。如今皇上是看在她母族的份上才勉强复了她常在之位,可这些日子,皇上几乎彻底厌弃了她,即便怀了龙胎也不曾再来看过了。 心绪波动下,肚子似乎又有些痛了起来。她皱眉捂了捂,呼出口气,没像从前那样兴师动众,到底不敢张扬了,唯恐惹来旁人讥讽她自作自受,她如今可不就是满宫的笑话了!她本都不想来,可又怕遭了口舌,又说她仗着龙胎无礼轻狂,不尊中宫。 她是不做声,尽量不引人注意,可华妃却怎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她将富察的神色尽收眼底,大声讶异了一声,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富察贵人,噢,是本宫一时忘了,富察常在,怎么了?可是不舒服,脸色这样难看。” 听得华妃起头,丽嫔充分体现乘势使气这四个字,她轻笑一声又是熟悉的那股子讽刺味道,“不舒服怎么不请皇上来看看,若是皇上不来,多差人去养心殿请几次就好了,可不知焚烧了这一月的艾,你这延禧宫还干净不干净啊?” 以前谁没见过她那副耀武扬威的嘴脸,一时都笑了。 连一贯与她交好的齐妃都有些幸灾乐祸,叫你成天把生皇子挂在嘴边,可不遭了霉。 富察难堪得不行,低下头咬牙切齿又反驳不出来。甄嬛看了她一眼,唇角勾了勾,痛快得很。 华妃“唉呀”叹一声,只往她心窝子里戳,“富察常在,若是不舒服可要叫太医好好调理,你这样成日忧思,腹中胎儿还能康健吗?可别自个作死将指望也一并作践干净了。” 近日腹部时不时的疼痛已叫富察不安极了,太医开的药总觉得没什么用,华妃的话更是叫她慌了神,仿佛即将应验一般。她脸色极其难看,朝皇后求救般嗫嚅开口:“皇后娘娘,近日嫔妾频感不适,太医的药也总不见效。” 皇后:“可向皇上回禀了?” “回了。”富察神色黯然,不再说下去,可见是皇上并未放在心上,连看望都不曾有。狼来了的故事便是她这般,自作自受。 皇后叹口气,“本宫身子虽有些精神了,却也总觉劳累,恐怕不能时时看顾你。”她视线转向余莺儿,带了几分命令道:“昭嫔生育还算有经验,既然皇上让你学习协理六宫之事,便是对你含了指望,叫你为后宫分忧。既如此,就昭嫔去帮着照顾一二吧,皇嗣安康,也好叫皇上放心。” ? 余莺儿心骂了声。 她反应何其快,瞬间明白了事情原委和皇后的算计。 富察这样不舒服必是皇后动了手脚,她自个装病再趁机将这样的烫手山芋给她,她是个有皇子的,若保不住富察这胎,一则她无能,二则明晃晃妒忌暗害之名便压下来,皇上向来疑心,再有皇后刻意引导,不可能不怀疑她。 除掉富察这胎,去她协理之权,再惹帝王疑心,若有了什么捏造的“证据”,或许还能治她失德狠毒之罪,降她位份,更夺走六阿哥。 一箭五雕,还真是以牙还牙。 看胎,不就是报复她曾对她用过的手段。 余莺儿心思急转,瞬时想好了应对之法,正要回话,甄嬛却率先道:“皇后娘娘,嫔妾觉得怕是不妥。昭嫔姐姐近日忙于照顾六阿哥,又在华妃娘娘那学习协理六宫之事,华妃娘娘倾心所授,昭嫔姐姐亦不敢不用心,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甄嬛看向欣贵人,笑道:“前几日嫔妾同欣姐姐一同去永和宫,便看昭嫔姐姐头痛不止,又兼之咳嗽,忧神倦态,只是昭嫔姐姐向来恭谨,不肯向皇上皇后回禀,让皇上皇后担忧,才一直强撑着身子。” 淳常在眨了眨眼,啊?那日昭姐姐明明很好呀。这怪怪的的气氛她并不能看太明白,她也不说话,反正莞姐姐这样说肯定是有道理的。 欣贵人自然明白甄嬛的意思,她刚承了余莺儿的情,没有不帮的道理,很快接道:“是呀,皇后娘娘,昭嫔的身子您也是知道的,本就是产后才不过半年,正需要调养的时候,前些日子又在养心殿连日侍奉皇上,劳心劳神的,身子更是还没调理完全,若让皇上知道了,怕是要心疼了。” 有她们从旁说情,自然如虎添翼,余莺儿也站起身回话:“皇后娘娘担忧富察常在之心,嫔妾亦动容,只是嫔妾实难担此大任。皇上叫嫔妾在华妃娘娘那悉心学习,嫔妾不敢不用心,嫔妾若身兼数事,恐分心叫皇上失望了。” 言下之意皇后不会不懂,皇上叫她在华妃那上眼药,杀杀气焰制衡华妃,皇后却要她去照顾富察,岂不是和皇上本意背道而驰了。 几人的话均是有理有据,若是强将事压给昭嫔,反倒落了刻意,惹人怀疑。皇后闻言便细心叮嘱叫昭嫔要好好保养身子,眼神则慢慢转向华妃。 华妃本还在感慨这个黑心肝的当真会邀买人心,个个跳出来帮她,就见了皇后看过来的视线,眉心一跳,瞬间明白了她在打什么主意,想叫她去照顾富察?做梦! 她立马先发制人,装模作样道:“哎,近来又是侍奉皇上又是教昭嫔的,当真是累极了,皇上见了本宫都说本宫憔悴许多了,本宫近日可要好好养一下,少些烦思,别让皇上看了烦心。” 瞧她这样,丽嫔和曹贵人自然上道,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她保重身子,堵死了皇后还未说出口的话。 有协理之权的,都冠冕堂皇挡了回去,没人愿意接皇后的话。 其他的,便名不正言不顺。 皇后一时深觉无力,齐妃一则还不能急,二则也是蠢笨,看不清局势,连话都不会帮着说上一二。现如今身边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谋算总是不能顺利落下去,白白花心思。 富察见了众人将她当成瘟疫一般,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暗自咬碎了牙,心中发狠。他日生下皇子,她定要叫她们好看! 最后还是皇后发话,从内务府多拨了几个宫人去照顾,再叫太医好好看着,有什么不适及时回禀,她自个精神都还不济,能如此在旁人眼里也算尽心尽力了。 第51章 风雨欲来 等众人依次散去,甄嬛和欣贵人知余莺儿要去翊坤宫,微笑示意后便结伴先行了。 今日华妃并没有乘坐辇轿,她走在最前头,左右两侧是步履放慢,不与之并行的昭嫔和丽嫔,后面则是曹贵人。 相对而言,能看见昭嫔与华妃更近些,行走间相差细微,不知情的或许以为她们二人关系更密切。 丽嫔横竖看昭嫔不顺眼,却也知她不是曾经可以任她嘲笑的温答应了,见了她现今如此风光,一时间既是忌惮又是妒恨。 余莺儿却仿佛一点不记恨她曾经的所为,依然是端着笑同她说话问好,这般谦卑姿态倒叫丽嫔心情稍霁,也有了两分好脸色。 曹贵人是个玲珑心窍的,偶尔提起话头或是插话谈笑都十分自然,一时心思各异的几人倒也聊起来了。 起先华妃倒也还好,她惯常是被这几人捧着的,只要谈及她相关话里话外总是恭维之意,她也颇为受用。 可当她们聊得更自得欢畅些后,华妃却开始一言不发,她已经连续看了丽嫔几眼,又很快收回视线,意味不明,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可她脸上的风雨欲来之态却愈演愈烈,敏锐察觉到这点的几人都自觉闭上了嘴。 她们三人同在西六宫,顺了一道路后便分道扬镳,丽嫔和曹贵人可不想触霉头,都各自回宫里去了。 到了翊坤宫内殿,华妃刚坐下,便开始居高临下打量她,眉头下压,是十分不悦的模样,忍了一路的脾气似乎即将发作。 颂芝端来茶,这上好的茶盏被她狠狠砸在桌上,茶汤溢出,听得一声响亮,随后满殿寂静,落针可闻。 她威胁又锐利的眼神狠狠钉在余莺儿身上。 “你倒是厉害,左右逢源,邀买人心,一个甄嬛不够,还要费心抬举欣贵人,连丽嫔那样的性子都能对你顺眼三分了,若由得你这样下去,岂非以后宫中你余莺儿说了算?” 华妃这样的人,皇后始终压在她头上已经是叫她日夜心绪不平,不甘,不忿,她向来不允许自己的权利受到任何威胁,一旦权势削弱,她便不能高高在上地蔑视那几个贱人,叫她矮那几个贱人一分。 她年世兰自小受尽疼爱,从来顺心,她年家英勇抗敌,满门忠心,就算到了这紫禁城也合该是她年世兰众星捧月呼风唤雨,她要最盛的宠爱也要最盛的权利。谁拦在她面前,她就叫她去死。 眼前这个依旧面容平和的人,若是不论其他,她心里委实不算太讨厌。 可这个贱人却偏偏爬得这样快,得了皇上偏爱不说,有了皇子还沾了权力,即便是做小伏低屡屡向她示好投诚,但这样能威胁到她的人杵在眼前,怎么不叫她烦心,最不想承认的还是每次见了她,那股隐隐约约又似乎愈演愈烈的说不明的担忧。 她眉心聚拢着极盛的怒气,凤眼里的猜忌探究又夹着几分讽刺,她的脾气谁人不知,宫人见了都敛声屏气,深深低头,生怕被她注意到,便真是遭了殃。 余莺儿却从来没有怕过她的模样,她起身走过去,在靠得很近的位置方停下,低声开口。 “娘娘,嫔妾的话还不够明吗。”余莺儿深深看着她,“您在害怕什么呢?” 她侧头看向颂芝,平静道:“都下去。” 这怪异的气氛浓重到压人,连心跳恍惚都沉慢了几分,颂芝小心瞧了眼娘娘的脸色,见娘娘几息并未开口,便知是默许了,赶紧带着一干人退了出去。 殿内霎时便只剩她二人。 第52章 求娘娘疼我 内殿安安静静,一丝声音也无。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诡异的感觉在殿中慢慢升腾,气氛一时胶着。 一个永远高高在上的睥睨姿态,一个则向来从容平和,鲜少有动怒的时候。 目光就这样相交,仿佛谁先移开视线便是输了气势,那道扎在余莺儿身上威胁意味浓烈的眼神并未削减半分,有那一瞬是真的动了要她死的念头。 她默许曹琴默下手毒杀余莺儿,像是借机检验一下这人的真本事,其实她内心深处从未觉得余莺儿会败在曹琴默手里,她是那样狡诈又聪明,祸害遗千年,怎么可能死得这样轻易。 余莺儿彻底投诚的条件是要她亲自杀死曹琴默作为诚意,而当曹琴默忍耐不住提出设计了结余莺儿时,她便顺势而为,抱着坐山观虎斗,从中择一而用的心思,只看她们两相互算计,角逐出她最有用的一条狗。 曹琴默是比不得余莺儿,可却胜在聪明兼之听话可控,二者平衡。余莺儿狠辣,惯常是会装的,连甄嬛沈眉庄都叫她蒙蔽,城府极深,本是个顶好的暗棋,却实难把控,令人捉摸不透。 她是自傲,可也无比清楚自己,这宫里除了皇上太后,她从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丽嫔,一个在她身旁簇拥、恭维,为她鞍前马后的跟班。 曹贵人,一个受她庇佑有几分聪明,为她出谋献策,铲除异己的碎催。 她们可以当她的狗,乖乖匍匐在她脚下,任她差使。 可余莺儿——— 她是厉害,厉害到哪天皇上心血来潮又要给她妃位,届时就要踩在她头上了,厉害到她若能真心投诚于自己,凭她收买人心和邀宠的本事,架空皇后是迟早的事,以后这宫里便没有那老妇的地位了。 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任她搓扁捏圆,怕是一日日费劲心机想往上爬,现在是唯恐她费心对付她,一味在她面前做小伏低,他日可说不准了。 她要是应下余莺儿,以余莺儿的性子,势必不会像丽嫔曹贵人二人那样听话,甚至反咬一口都可能。她能将她们二人不放在眼里,只当条狗,却不能将余莺儿当条狗看待。 这样的威胁应该尽早铲除才是。 杀意在瞬间几乎凝为实质,带着寒意生刮着余莺儿。 她在这样的眼神下终是叹口气,定定看着眼前人,谎言在心中一瞬成形,“娘娘,您不知道您有多好吗?” 华妃神色一滞,带了两分疑惑。 余莺儿移开视线,微微笑着,自然坐在了她旁边,似乎在回忆。 “嫔妾因为会唱昆曲,采选入宫中后便被分到畅音阁。那一年,是皇上登基那年,您和丽嫔几人来了看戏听曲,您不知道为何看着很高兴,等曲毕,更赏了许多赏钱下去。” “嫔妾便是在其中。那时候还是夏日,我病了,愈来愈严重,临到头却和嬷嬷说好了许多,涂脂抹粉盖了病色,因为嫔妾知道贵人听曲大约是有赏钱的,嫔妾那时的银钱给了家中所剩无几,没人会管嫔妾,只将希望放在这上面了。” “是娘娘恩德,分得的赏钱嫔妾拿去求了太医,最终捡回一条命。那时太医跟嫔妾说,若再晚一点,便活生生拖死了。” 余莺儿转头看向半信半疑的华妃,并不怕她去查验,“娘娘,您觉得嫔妾需要依附您才能在宫中走下去吗?” “嫔妾走到现在,都是嫔妾自己费心所得。” “自嫔妾察觉到沈答应假孕一事颇有蹊跷后,嫔妾便决然选择暗中襄助您,知您与皇后不和,便引得茯苓为皇后树敌,只为将您的嫌疑尽量撇清。” “嫔妾若有什么想害娘娘之心,大可一早告知沈答应,按住刘畚与江诚,去皇上面前揭发。您以为您还能端然坐在这华妃之位,皇上再看重您和年家,为了安定宫闱也会惩戒一番,更叫皇上对您失望。” “知道甄大人抓捕刘畚的动向,嫔妾更是作为诚意奉给了您,并叫您与江慎着意疏远江诚,不留痕迹,彻底断了沈答应翻案可能,娘娘才得如今高枕无忧。” “娘娘,您该知道嫔妾为您所做的事,若不是嫔妾,莞贵人早已拿住证据,要将您拉下了,皇上的失望可比失去位份权力更叫娘娘伤心吧。” 余莺儿的所做之事的确如她所言,华妃到底听进几分,难看的脸色缓和不少,但却始终无法消除对她的怀疑。 华妃侧过脸,眼神看着余莺儿,似要从她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怎么,昭嫔是要来本宫这报恩?” “恩自然是要报的。”她慢慢说着。 话落,她勾唇笑了笑对上华妃的视线,向来温和的脸看着竟有几分阴森之意,“怎么,不舍得杀了曹琴默。” 华妃不明白为何她执着于曹琴默死,她心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一瞬间仿佛找到了余莺儿的弱点,挑了挑眉轻蔑道:“昭嫔平日不是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怎么竟怕了这小小的曹贵人了,你若是自觉不如曹琴默,生怕曹琴默比你有用,叫你不配在本宫身边伺候,本宫倒可考虑考虑你的建议。” “娘娘慧眼如炬,嫔妾真是害怕,生怕她出谋划策为娘娘分忧,眨眼间要了嫔妾的命了。”余莺儿蹙了蹙眉,做苦恼模样,面上瞬间晕了几分请求之色,柔柔开口。 “世兰姐姐,帮莺儿杀了她吧。” 若是她能跪下,低声下气求她帮她,她倒觉得滋味不错。可这番姿态,即便是示弱也是做作到了极点,华妃看了几眼,实在忍不住。 第53章 求娘娘疼我2 “收收你那副扭捏造作模样。” 华妃白了她一眼,但被她这样一打岔,胸中积郁的怒气倒消散得差不多了。 她眼见了余莺儿在她话落瞬间收起了可怜兮兮的求情之色,转眼又是一副温和样子,正含笑看着她。 “娘娘还生嫔妾的气吗?” “你说呢。”华妃自是不会告诉她,不答反问道,语调冷冷的。 她方才砸那茶盏时,溅出的茶水洇了衣袖几个湿点,浸在布料里仿佛也染上了鲜艳颜色,在花团锦簇的衣裳上并不明显,她自己也没察觉。 余莺儿从袖中抽出手帕,缓缓起身,又靠近她。 华妃坐在榻上抬眼看她,余莺儿站在她身前,自上而下的眼神盯着她,莫名生了几分压迫感。 华妃顿觉不自在起来,眉头一皱就要叫她滚。却见那人将帕子压在了自己衣袖上,“湿了,嫔妾帮您擦擦。” 华妃低头,那点痕迹隐在鲜红的刺绣花样里,连颂芝都没能瞧见,她似乎格外关注自己,华妃眯起眼,敏锐觉察到这点,却搞不明白她的意图。 余莺儿神色平静,动作温柔给她擦拭几下,可这不是一滩水,是湿了的衣裳,帕子并不能带走所有的水汽,只能等时间干透,才能了无痕迹。 她却一反常态的执着,容不得这点湿迹,手渐渐用力起来,眉间染上一丝少有的焦躁,幅度不受控的越来越大,专注又难以言说的眼神死死盯着那点痕迹,显得她整个人看着有点神经质。 如果之前华妃还是心安理得享受她的“伺候”,这会子已经感受到冒犯,她直接抽开了手,斥她一声:“滚回去!” 余莺儿这才回神一般,眼睛有一瞬的怔愣,而后又恢复如常,她攥了攥手中的帕子,坐回榻上。 眼前是刺目喷薄的淋漓鲜血,染红了她的整个视线,她恍惚又看见年幼的自己用一把尖刀狠狠割开了那个人的脖子,皮开肉绽,粘稠猩气的血从中绽开,溅了她一身,怎么洗也洗不掉的那如蛆附骨的恶心。 她此刻太安静了,低垂下视线,脊背弓得很紧,是罕见的不安姿态。 华妃从她身上居然看出了两分脆弱。她后知后觉想到她刚才的不对劲,似乎这才是剥掉伪装真正的她,透着阴森可怖,与以往大相径庭。 华妃却勾唇笑了笑,竟有种好滋味涌上心头。平日在人前装的再完美,还不是在她面前露了怯,她好似抓住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般,有些得意。 她喜欢这人输于她的姿态。 “行了,本宫便大发慈悲帮你一把。”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恩赐般。 娇美又慵懒的声音绕耳,将余莺儿堪堪拉回现实,她极慢地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见她那呆瓜样,华妃鄙夷笑了一声,“怎么,还不跪下来朝本宫磕头?” 余莺儿露出一个怯怯笑容,日光透过旁边的窗扇洒进眼睛,像装了一汪波光粼粼的水,她咬了咬唇,更见可怜样,手心朝上抬起,向她的方向伸了出去,低声求道: “求娘娘疼我。” 华妃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似是故意折磨她,等了许久,见她还是那副可怜见的模样,才懒懒伸出了手虚搭了一下。 心照不宣之余,她不忘冷言威胁:“本宫愿意帮你,是信了你几分真心,你若是敢跟本宫玩心机,本宫便叫你全家下地狱。” 余莺儿并不在意她的话,又笑了笑,看着十分无害。 华妃的提前松口始料未及,却并不影响她的雀跃心思。若是娘娘不肯,她也只好叫那只雪兔生生死在皇帝面前,再来威胁娘娘杀了曹琴默了。 这宫里,聪明人无需太多啊。 且娘娘不该永远高高在上坐享其成,也该叫她看见娘娘的一丝真心。 第54章 莺儿的故事 【这章一直过不了审,主要是莺儿的性格成因解释,一个简单的故事。】 【想看的见作者有话说】 以下为凑字数过审,不用看。 2. “主要目标”中“到2025年,…,单位地区生产总值能耗较2020年下降12%”,该指标与市下达指标一致。 3.“大力发展新能源”中“到2025年,全县光伏总装机容量达到33万千瓦,垃圾焚烧发电总装机达到1.5万千瓦”,电装机总容量为33万千瓦,垃圾焚烧发电装机总容量为1.5万千瓦。 4.“推动城乡建设绿色低碳转型”中“到2025年,全县采用装配式施工的建筑占同期新建建筑的比例不低于40%”,该指标)》中“2024年底,全县采用装配式施工的建筑占同期新建建筑的比例不低于40%”,经与县住建局沟通,2025年可以完成该指标。 5.“加快提升建筑能效水平”中“到2025年,城镇新建建筑全面执行绿色建筑标准”,该指标对标市实施方案, 6.“大力优化建筑用能结构”中“到2025年,城镇建筑可再生能源替代率达到8%”,该指标对标市实施方案。 7.“大力优化建筑用能结构”中“到2025年,…,新建公共机构建筑、新建厂房屋顶光伏覆盖率力争达到50%”,该指标对标市实施方案。 8.“推动交通运输装备低碳转型”中“到2025年,新能源公交车占比达到100%,出租车(含网约车)新能源汽车占比进一步提升”,根据县交通局反馈,目前只有两辆非新能源公交车,到2025年可以达到100%,出租车、网约车监管难度较大,指标难以定量,因此修改为“比例进一步提高”。 9.“推动交通运输装备低碳转型”中“到2030年,营运车辆、船舶单位换算周转量碳排放强度较2020年分别下降10%、5%”,该指标对标市实施方案。 10.“构建绿色高效交通运输体系”中“到2030年,铁路货运量占比达到5%。”,该指标对标市实施方案。 11.“构建绿色高效交通运输体系”中“到2030年,主城区绿色出行比例不低于70%”,该指标对标市实施方案,且与县交通运输局沟通,2030年可以完成该指标。 第四部分,政策保障。提出了加强碳排放统计核算体系建设、加大财税、价格政策支持、发展绿色金融、发展环境权益交易市场等4个方面的保障政策。 第五部分,组织实施。围绕加强组织领导、强化责任落实、严格监督考核等3个方面提出实施要求。 (四)指标情况说明。《实施方案》共涉及量化指标20项,以下对指标设置依据及相关情况进行说明。 1.“主要目标”中“到2025年,非化石能源消费比重达到19%”,根据测算年非化石能源消费比重将根据文件要求,现就《碳达峰实施方案(审议稿)》(以下简称《实施方案(审议稿)》)的编制情况,作简要说明。 (一)编制背景及过程。力争在2030年前实现二氧化碳排放达峰、在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内国际两个大局作出的重大战略决策,事中华民族永续发展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导小组决策部署要求,高度重视碳达峰碳中和工作,为扎实做好碳达峰碳中和工作,县发改委会同有关部门抓紧做好我县碳达峰数据支撑,研究制定全县碳达峰实施方案,确保碳达峰碳中和工作开好局、起好步。(二)总体考虑。在起草过程中,主要突出“三个注重”。一是注重与国家和省市达峰方案、省市区(县)有关规划的协调衔接。《实施方案》深入贯彻讲话和指示精神,全面落实党中央、国务院关于碳达峰、碳中和重大战略决策部署,整体框架结构与国家和省达峰方案基本保持一致。同时,《实施方案》全面衔接省市“十四五”总体规划和各领域专项规划,在认真研究基础上进行充分吸纳,做到可以用定量数据指标量化实际工作成效,实现总目标和子目标相衔接、具体目标和行动任务相衔接。二是注重把握全县能源及产业结构现状。综合考虑我县经济体量小、产业结构以服务业为主、能源结构不优但发展潜力巨大的实际情况,《实施方案》在目标设定和任务安排上应符合实际情况,努力寻求碳排放、经济发展、能源安全、生态保护、居民生活五个维度的最优解,确保可以在实现 第55章 抓住她 她并未起身,只睁眼看着床楣,任由思绪放空了很久。 其实她很久没做这个梦了。故事的结局是她又变回了孤儿,她被带去做了很久的心理疏导,人好似又平静温顺起来,那个形容可怖的样子只是长期压抑的过激反应。 她一直都在失去,从没有真正拥有过她想要的东西。她生下来被父母抛弃,领养后失去了养母,又亲手杀了养父。孤零零地来,孤零零地走。 她会喜欢年世兰不是很正常吗。 她是她曾经在孤儿院无数日夜渴望想活成的肆意模样。 她也那样好看,是妈妈小时候教过她的诗。 “娇红粉翠趁风流,十里珠帘尽上钩” 她就坐在那里盛放,谁不会被她吸引,她也自愿上钩。 更比娇花艳三分,她像颗耀耀璀璨光华的明珠,轻而易举夺走了她的全部视线。 她没喜欢过旁人,但她知道,喜欢的东西,就要想方设法的抓在手里,只能是她的,不管她愿不愿意。 她曾经很小,抓不住唯一喜欢的妈妈,但她已经长大了,她会有千万种方法牢牢抓住年世兰。 她会做到的。 帘幔遮掩着床榻,她眼里的算计与戾气横生,她知道她从没疗愈好幼时的创伤,那又怎么样呢,她会装就好了。在她高枕无忧前,不会有人看见。 - 过了几日,内务府来了人,是新上任的副总管胡音,上次送茶来的也是他。 这次他来送月例,又带了些内务府新制的珠翠首饰来示好,装了几个漆木盒子,格外丰厚。等临要走时分脸上露有些犹豫,似乎有什么要说,又难以启齿。 余莺儿请他到了殿中说话。 “请娘娘饶恕奴才!” 他立时便跪了下来,向她请罪。 “公公何出此言?”余莺儿笑着看他,指尖随意抚了抚耳边的金累丝灯笼坠子,有几分漫不经心。 听了半天,大概是说那次送给她的龙井茶叶有个奴才疏漏,当时不小心洒上了点水,虽然及时阴干了,但就怕没存放好,时间一长容易霉了,他也是今日才听那奴才战战兢兢来禀告,这生怕怠慢了娘娘,叫娘娘对内务府有一丝不满,便赶忙带了点心意来,还请娘娘饶恕他们无心之失。 有一漆木盒子里头是极好的茶叶,下头还有些他们的孝敬,还请她笑纳,不要叫皇上知道了他们内务府的人办事不用心。 “那会生霉的东西可不大好啊,娘娘为了您玉体安康还请别喝了,万一娘娘身子不适,奴才们可万死难逃其咎啊。”胡音抬眼,是十分惶恐的模样。 不知是什么意思,余莺儿并没开口,只用那含了点笑意的眼神看着胡音。 看似温和无害,胡音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跪在地上许久,终于听得了那一声。 “就放本宫这吧,也不用公公带走了,省得惹人注意,叫公公难做。茶润桂花,碾成了粉叫本宫这花草养得更肥沃些也好。” “是是是,多谢娘娘疼奴才。”胡音松口气,谄媚又笑说了几句,余莺儿便叫他走了。 挺假的由头,他演得倒真。但也干净利落,瞒住了旁人,又“救”了她。 这便是娘娘的诚意。 娘娘已从她和曹琴默中作出选择,总不能还看着她喝那掺了东西的茶,但又不肯让她知道自己默许曹琴默害她之事,让她生了异心,所以才有了这么蹩脚的一出。 “咕咕!咕咕!”是怀中雪兔生气又惊慌的叫声,自从那一次稍微重了点力,它便再不肯乖乖呆在她手上。 余莺儿不理它的抗议,依旧抚着它的皮毛,只一手压住它的头,叫它无法咬人。 “信不信我剥了你的皮。”余莺儿轻声道。 雪兔听不懂这既轻柔又带着威胁的声音,它只害怕这人的气息,依然不住地叫着。 余莺儿垂眸盯着它的反抗。有了娘娘“救”她,这只可怜的雪兔也捡回一条命。 她原本是想慢慢来,一日日的喂它再死去,她会先按下不提。要有心彻查下去,内务府必然有人保不住,甚者供出主谋,娘娘若不想牵连到自己,只要杀了曹琴默,她便装没有这回事。 没用黄规全和任何脸熟的人,可见曹琴默是有几分本事。这个生面孔顶替了原来姜忠敏的位置,是华妃的人,只是从外头看,与翊坤宫并无什么联系。就算查到了胡音头上,皇上也不会第一时间疑心华妃,等供出了主谋,只怕也不会是曹琴默和华妃中任何一人,以曹琴默之聪慧当然准备好了替死鬼。 即便事发,也要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就像她在原剧中想毒害甄嬛,也是有“余莺儿”这个替死鬼,再不然查下去也是丽嫔那派出的人,总牵扯不到她。 而想要用这威胁娘娘,属实还得废一番功夫,没那么简单。 可谁知娘娘当真怜她呢,省了她许多事。 想到此,她笑着,动作更温柔下来,手慢慢地轻抚着,那只雪兔却在她怀里挣动得愈加厉害。 “可怜它了,多给它喂点清水吧。”一松手,雪兔便又是一溜烟窜开了,在离的有些距离后,不忘回头朝她尖叫两声。 余莺儿看着它躲进了喂养过它的秋嫣怀里,换了一副模样,耷拉着耳朵,小声的呜呜,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 明明是她的兔子,可却不喜欢她。 等你躲到第十次,我便扒了你的皮。 皮毛这样漂亮,她应当会喜欢。 第56章 新人 寒气随着疫病留下的残景一并褪去,艳艳朝阳与暖暖和风的涤荡之下,京城内外气象一新。有道是人间最美三月天,最是烂漫展新颜。 色如碎玉,美若月明的梨花绽放,团团炸开,清香幽远,浸透了整个碎玉轩。 一缕初阳映射进,铜镜中女子眉目清媚,憨态娇姿,她将一支栩栩如振翅欲飞的绕丝蝶钗插入鬓发间,便定定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勾唇笑着,颜色傲然。 待字闺中久,蓦思连理枝,秋波入明镜,花面炫芳时,绾鬓高云出,扫眉新月之。 “小主这般花容月貌,更胜其他嫔妃许多呢,定然能脱颖而出得皇上宠爱。”身侧的宫人为她簪上最后一支鬓钗,细细看了女子一眼,不由得赞了一声,是恭维却并不作假。 “走吧。”她弯唇自得,带了几分笑意,柔嫩纤细的手被宫人搀好,步履轻盈地走出了碎玉轩。 浣碧站在廊前,遥遥望了许久,脸上有几分失意。绿裳粉花,她自觉娇美,此刻却相形见绌,微生黯然。 她手里是一支初开的海棠,沾了点晨露,她回到寝殿,小主正打算梳妆。素净的脸上未着任何脂粉,却已是肤如凝脂,玉洁冰清的模样,一如她手中刚折下的海棠花,自有气韵。 又不知更胜她几分。 她压下心中的情绪,走到妆奁前,勉强笑道:“小主,晨起海棠开了,奴婢待会给您簪上。” 甄嬛看了看她,问道:“方才听到些动静,祺常在已去了?” “嗯。”浣碧执起梳子,为她梳发,含了两分说不出的意味,道:“昨才进宫,偏殿还有许多要收拾的功夫,怕是今夜皇上便会召幸吧。” 流珠听不出她的不痛快,只笑道:“祺常在生的当真好看呢,她昨儿来拜见小主,瞧着似乎也是个脾性好相处的小主。” 浣碧抿了抿唇不语,心中的堵塞无人可言说。 甄嬛没什么表情,祺常在与柔常在均因病错过选秀,现在却还能被送进宫中,自然是有人在背后推动。陵容与梁官女子逝世,富察常在有孕,莺儿忙于照顾六阿哥与学习协理六宫事宜,更有许多年长的嫔妃身子已不宜有孕,皇后便提议再择几位新人进宫,一来更好侍奉皇上,二来也是开枝散叶,绵延后嗣。 前些时候在景仁宫中请安时,皇后便说了此事。因是在错失选秀的世家女子中挑选,既不铺张也算名正言顺,皇上便也同意了。 内务府择了个日子安排看选,皇上原本还有些兴致缺缺,见了人后倒是有几分喜色,选了两位,且都赐了封号,可见的确合乎心意。均是满军正白旗的,一位是瓜尔佳氏族,瓜尔佳文鸳,另一位是杭佳氏族,杭佳瑞安。 父亲通了书信来,叫她与祺常在互相照应。因着她们父亲同朝为官,又为好友,所以祺常在便也住进了碎玉轩。 若说以前,她自然欣喜,可现在,她实在不愿意轻易相信旁人了。 有花凋谢,便有花盛开,世事如此,后宫新人总也一茬接着一茬,她淡淡出声,说不上什么心情,“能入皇上的眼,自然是貌美之人。” 今天的景仁宫,怕是热闹非凡了。 第57章 千红万紫 余莺儿到了景仁宫时,除了皇后与华妃,基本都在了,竟都是格外的早。 殿内很安静,并无多少说话声,她也只饮着热茶,静静等着。 眼神随意轻扫,嫔妃神色各异,但均有些黯然之感,殿中的气压一度很低。 一家欢喜几家愁,皇上本就不常来后宫,又格外宠那几个,她们有人本就是已模糊到边缘了得不了多少雨露,现下又来了新人,如花似玉的更将皇上勾走,一时都自觉前途渺茫。 别说这些,便是现下正得宠的莞贵人,也不免生出几分怅然。 正有些出神的余莺儿察觉有道目光打在她身上,她侧眼望去便见了斜偏下座的祺常在。 祺常在见她看过来,面上有一份怔然,很快便也盈起笑容,移开视线。 余莺儿自然不欲理会祺常在的心思,眼神只轻掠过在她旁侧的柔常在身上,能见与甄嬛眉眼间的细微相似之处。 纯元名为柔则,能得“柔”字封号,她并不觉得是偶然。她的相貌并不逊色于甄嬛,只是气质不大相同,一双婉约含水眸,柳眉微蹙,加之过于白皙的薄肤,颇有几分弱不禁风之感。倒让余莺儿想起红楼梦中的林黛玉,气韵有些相通之处。 祺常在则是与之截然不同的娇娆明艳之美,笑之便见樱唇贝齿,面若玉石莹润,更添几分娇憨之态。 满宫繁花总有几株开得异常美艳,难以较出个高低好次,各花入各眼罢。若她来评,自然当数华妃压百花,冠群芳。 片刻后,皇后入殿。 她倒是有些春风得意之感,面上的笑似也更见深意。 等众人行礼请安坐下,她便开口说道:“祺常在、柔常在本应早是宫中姐妹,虽晚些但终究也是缘分,今儿相聚,往后便将宫里当成自家一般,安心住下,用心服侍皇上便是。” “嫔妾谨遵皇后教诲。” 话落,便听得外头华妃到的尖利声音,一如从前声势浩大,姗姗来迟。 一道身影由远及近,慢慢行至眼前。她今日似乎格外下了心思,走动间摇曳生姿,美得令人移不开眼,余莺儿只觉呼吸一滞。 衣香鬓影,着红点翠,极尽奢华却只为她容颜增色,相得益彰,丝毫不显珠光宝气,只觉贵不可言。 她像只衔珠而来的凤鸟,轻而易举网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她享受着聚集而来的目光,骄傲又自如,仿佛天生就应受人瞩目。 那道身影不疾不徐走向皇后,鬓边垂落的珠玉流苏轻轻摇晃,她随意行了礼便旋身落座,见了余莺儿未散去惊艳的眼神,略微勾唇,眉目间满是骄矜之色。 余莺儿发现,她就该是这样的神情,最为衬她。转念一想也不是,或许更美的样子,她还未有机会见到。 人已齐,江福海便指引新人行礼。待向皇后行完叩拜大礼,便是见过华妃行长万福礼。 祺常在自持美貌,一向自得,今日满殿嫔妃,论容颜她自觉比之名声在外的宠妃莞贵人更甚一筹,也唯有丽嫔可以一较。 她早听说了华妃倾城之姿却不以为然,总不过是仗着兄长之势才得如此美名罢了,方才恍然一眼,竟觉艳丽逼人。 她跪在她下首,恭敬行礼,心里却有几分不想承认的挫败。 余莺儿就在华妃身侧,看她悠悠敲打祺常在和柔常在,傲慢又随意的神情,倒没听进去几个字。今日她着实耀眼,便总忍不住再多看。 她只需坐在那,便已胜春色满园。 第58章 甄嬛的危机 新人居所是皇后安排的,祺常在居碎玉轩与莞贵人同住,柔常在则居承乾宫,与昭嫔一般是一人独住。 今日见了两位新人,嫔妃们闲聊时总也忍不住猜测今夜是谁率先获得宠幸。 此刻春花正盛,日光洒下,更见明艳之色,御花园中几道身影结伴而行,衣裙掠过,香风阵阵。 齐妃面有哀色,没心情说话,她看着那些开得正好的花,便想到自个已然衰败的容颜,一时糟心得不行,只听旁侧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祺常在娇丽,柔常在清婉,我倒是觉着皇上会更喜欢祺常在那般模样的多些。”欣贵人笑笑,若说前年新人刚进宫时她难免失意,但习惯了倒也不十分在意了,原总还是有点心思指望,可自从知道小产后她的身子便难以有孕后,她也就想守着淑和,熬着资历坐上一宫主位,余生就平淡如此了。 “皇上身边姹紫嫣红的多了,见了柔常在这般淡雅纤弱之姿的,应是眼前一亮。”余莺儿说。 “应当吧。”博尔济吉特贵人慢慢出声,向来是个无甚表情,看不出悲喜的模样。 她们几人若说关系也并不太相熟,只昭嫔与欣贵人还好些,齐妃那甚至隐隐有些看不惯昭嫔。是今日请安散去后,新人随皇后去了内殿大约说些教导之语,华妃一行人回宫,莞贵人则去了上书房,昭嫔见春色正好,问了谁愿一同赏花,几人便罕见地聚在一块了。 齐妃原本是想散心,不成想在这御花园里看繁花盛开更郁结了,真是后悔应了昭嫔,她不想在这呆下去了,便说:“本宫要去延禧宫看富察常在,就不与几位妹妹在此赏花了。” 余莺儿接道:“齐妃娘娘一说,嫔妾便觉惭愧,这些时日竟没有去看望过富察常在,她近日不曾来请安,也不知如何了。” 见她如此说,欣贵人便也道:“是呢,不如一同去吧,同为宫中姐妹,也是要尽份心意。” 富察常在怀着孕,博尔济吉特贵人并不想进这样的是非之地,她便说自己乏了就不去了。 走到延禧宫内,富察常在却是出乎意料的姿容焕发。她坐起来与几人聊话,肚子已经显怀了。 “前些日子是难受,皇后娘娘免了我的请安,太医调理着,今感觉好多了。”富察笑着,不见半分勉强。 余莺儿看着她这极好的精气神,若有所思。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端详片刻后,似随意开口提道:“富察常在院里的海棠开得极好,莞贵人还是今日没来,她若见了必然喜欢。” 话落,她见了富察微变的神情,笑容仿佛裂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不见端倪。 余莺儿眼睛弯弯,面上的笑容更深了,她关心道:“怀孕总是辛苦,你也要多多歇息。” 齐妃自然发觉不了这样细微的变化,她看了富察如此安康,不自觉紧了紧手中的帕子,面上关心了几句,心里却觉隐隐失望,看来当真又要添一位皇嗣了,若是个皇子,那他的弘时就更无立足之地了。可她又能如何,这怀孕的人一个接一个的,也不是她不想就能没有。 “妹妹怀着龙胎,要多休息少走动,勿劳神费力,咱们几个就不多吵你了。”大约过了一刻,欣贵人表了离去之意,几人便各自回宫了。 富察脸上的笑容很快便消失无踪。 她捂住微痛的腹部,伤心到极点也恨到极点,面容一时有些扭曲。 “小主,该喝这药了,不然……”桑儿小心翼翼道。 “当然要喝。”富察常在瞥她一眼,毫无犹豫接过喝下,她擦了擦洇湿的嘴角,眼中闪过狠意。 余莺儿回到永和宫,她坐在榻上一言不发。 拇指轻轻摩挲着茶盏,是她犹疑间的习惯。 富察这胎没有保住的可能,她这般模样像极了陷害嫁祸前的伪装,至于对象,自然是她认为在延禧宫恐吓导致她失宠的罪魁祸首。 甄嬛并未同她说过此事,但随便一猜都能想通。 安陵容死后,甄嬛曾去延禧宫一次,她自然不是去同她说笑的,那之后富察便开始以鬼神之说作妖,却从未言明为何害怕,也不曾说出是甄嬛有意为之,毕竟甄嬛只是实话实说,是她自己极度心虚,不敢叫皇上知道是因她的跋扈害死了安陵容。 嫔妃加宫人,繁英阁几条命,这样的残忍失德之事,若皇上知道她必然要遭受厌弃。 甄嬛那张嘴向来厉害,怕是三言两语的暗示,就能将她吓得半死,或许从别处也下了点其他的功夫,那她便无从得知了。 富察那个脑子,没比齐妃多长多少,只会被人牵着走,这段时间皇后派的人在照顾她,富察的异样皇后不会不知,以她温润仁慈的模样极其容易令人相信,胎像不稳害怕之下富察求救吐口,或许是皇后好言好语,或许是威言引诱,但基本能断定皇后已经知道了富察和甄嬛的恩怨。 一个阴谋已经揭开一角,缓缓展露。 此刻,她也正在权衡利弊,到底是助甄嬛躲过这次危机,还是装作不知任由皇后同富察算计。 或许,还有一个更妙的主意。 这个时间点,甄嬛会不会怀孕了呢。 她扑翅而起的蝴蝶效应,能引发多重改变,可富察有了,她自然也有很大希望,不是么。 她端起手中的茶正欲饮下,清亮的茶汤泛起波澜,将她温和的面容映照得有些悚然。 第59章 纯元3.0 晚间,下起了淅沥小雨。月色幽清,余莺儿沾染了一身梨香。 碎玉轩内烛光明灯,笑语盈盈。 “我当真不会丹青,若画不出姐姐的花容月貌,可别恼我才是。” 甄嬛倚在窗扇前,手执了一支沾雨梨花,半侧着身子,做低头而视,眉眼安静的模样,听她这样说,唇边不禁绽了一个浅笑。 “无妨。” 窗开了半扇,能听得雨打湿水声,闻见梨花浸露的幽然香。 极美的夜景,她看了眼,心里却凄然。 今儿晚上是柔常在侍寝,一早就有消息了。莺儿似乎自个伤怀也怕她闷闷不乐,便来此陪她说话,见了这梨花春带雨的,便一时兴起接起飞花令来,输了的人需为对方作一幅美人梨花图。 余莺儿抬眼,细致描摹夜色烛光下她的朦胧身形,再犹豫又轻慢下笔勾勒出墨色的痕迹。 她不敌甄嬛这般才情,败下阵来。可她不会做水墨画,怎么下笔都觉不好,又不能真的胡乱作一通,只求尚可入眼便好。 殿中有许多梨花,淡淡香气萦绕,似乎可以使人沉静。她作画的几案上置了一盏,大约是晨起插进的,如今已落下几瓣琼片,静在手边。 应当不算作弊吧。余莺儿放下笔,取了那几瓣落花,沾了水印在了纸上———唯一传神之处了。 “好了。”她吹了吹墨迹,笑眯眯道。 甄嬛走过来看了,斜她一眼,“你是会偷懒的,胜在意境不错。” “此言差矣,是巧思。” “是,十分的巧思,迹干后浣碧帮我收起来吧。” 两人又同坐在榻上,余莺儿懒懒打了呵欠,“六阿哥渐渐大了,更爱玩,每日由着他闹,身上倦怠得很。” “我也是如此,近日晨起总觉得乏力,身上也懒懒的,不过我也惯了,向来都是春困的,过段时间便好了。”甄嬛不甚在意道。 余莺儿看了她毫无知觉的样子,便轻笑了起来,“孩子长得真是快,六阿哥的衣裳前儿又置换了一批。” “我正想着这事。”甄嬛笑道,“我绣了小衫和小褂,还差两下针脚,也快完工了,赶明给你送去,我也有点想弘冀呢。” “行了,我也困得很,先回了,你也早些休息。”走时,余莺儿不忘再宽慰她一句,“你今日即便笑着也带着愁容,需想开些,皇上的心即便再如何,也从来不是独一人所有,你如此只会伤了自己。” 甄嬛见了她离去,还有些出神。 其实早做了准备,可到底心难自控。柔常在那样好的模样,皇上应是很喜欢吧。 “莫惊宠辱空忧喜,莫计恩雠浪苦辛。” 她慢慢念着,说服自己,泛起的心绪也渐渐平和起来。 可第二日晨起的消息蓦传来时,她失手折断了梨花,有些惶然。 柔常在晋为柔贵人。 便这般喜欢,这般快吗?她神色看着平静,却藏着失措。 槿汐幽幽叹了一声,并不意外。 那柔贵人面容分明是有几分似纯元皇后,便是声音也像了三四成,昨日在景仁宫见了她便觉不好,因柔贵人与小主也有细微相似,幸好小主并未察觉。 纵使知道,可她又该如何开口讲呢?若说出口岂不是大大伤了小主的心和皇上与小主的情意,便也是没有办法。 “小主,奴婢伺候您梳妆吧。” 甄嬛木然由着她们涂脂抹粉,想起了漫天杏花微雨下的初见,她或许也不是多么独特。 第60章 阴谋进行时 景仁宫。 今日请安众嫔妃又是赶早,连华妃也未迟来,凤位空置着,等待片刻才见皇后携着柔贵人入殿。 柔贵人很是懂事,一早起便去侍奉了皇后,是以和皇后一同前来。 众人先是向皇后请了安,再是柔贵人行叩拜大礼,得皇后和蔼笑颜。 “快起来,你侍奉皇上有心如今得升贵人,本宫便赏你一樽玉麟天赐,意为麒麟送子,望你为大清早日诞下皇嗣,开枝散叶。”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柔贵人声如其号,柔柔婉婉的,听得令人心中舒适。 祺常在看了一眼便别开视线,只盯着地面瞧,眼中闪过些许不甘。 华妃剜了眼身量纤弱,姿如柳枝的柔贵人,真是做作!净扮些狐媚样子,她若与她计较岂不跌份,于是眼神幽幽看向丽嫔。 丽嫔立刻会意,拔尖了嗓音就道:“唷!柔贵人这侍奉完皇上就赶忙来伺候皇后,这般献起殷勤,可不显得咱们这些人多不懂事啊!” 华妃正想接嘴讽她两句,却听柔贵人不卑不亢道:“尊卑有别,身为妾室当服侍主母,这样的规矩即便不是在宫中,凡通习女德者也应知晓,娘娘又何出此言?” 倒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合着这满宫就她一人知晓规矩,华妃轻笑出声,嘲弄道:“柔贵人是很懂事,咱们这些人倒失了规矩。往后这景仁宫的宫人可省些功夫了,有这知晓礼仪的柔贵人时时侍奉在皇后身侧,可不一同也有个伴了。” 柔贵人轻看了华妃一眼,掌权弄势,果真如传言一般嚣张,张口就将她讽作婢子,她微微笑了,记下这笔,不再开口。 丽嫔是丽嫔,华妃是华妃,她自然心中有数。 皇后见状很快温声出言化解:“各位妹妹侍奉皇上辛苦,本宫自然体谅,说到底都也是自家姐妹无需如此客气,只要你们用心伺候皇上,皇上舒心,本宫也自然万安。”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众人异口同声。 “富察常在,你今也来了,章太医虽说你胎象已稳,但也要仔细注意才好。”皇后看向富察,关切说道。 “多谢娘娘关怀,嫔妾一切都好,待会正准备去养心殿向皇上请安。”富察规矩道,她今日着的鲜亮明艳,脸上描了脂粉,一扫前些时候来请安的颓靡之气,眉目有神,看着是无虞了。 “是了,皇上最重子嗣,你如今安好皇上知道了想必也十分安乐。”皇后笑道。 甄嬛看了富察却隐隐觉得不对劲,略皱起眉,暗自思索。 温实初曾按她吩咐在太医院脉案中翻看富察之象,也才是她上次请求皇后保胎那会前后的事,当时能见脉象不稳,十分虚弱,难以保住,她心中直道是报应。如今怎么安然无恙,竟半点看不出来,即使章太医如何妙手,也该是循序渐进的好转,不该短短时间便如此好的精气神,她觉察古怪,但一时也想不出个章程来。 皇后又说了些话,众人便散了。 甄嬛与余莺儿结伴而行。 “这富察常在当真是有福气,之前还那样憔悴,如今倒都安了,我昨日与欣贵人同齐妃到延禧宫看她,也是这般好模样。”余莺儿说。 甄嬛心里想着事,本多个人商量是好事,可却也不知如何向余莺儿言明,从最开始便未说出口的话直到现在才来说,也只会叫莺儿觉得她有所隐瞒,她颇为伤神,也只道:“是她福气好。”语气夹着几分黯然。 回到宫中后,余莺儿让张颜海前去送一盏梨汤去养心殿,探探情况,再叫了卫临来请平安脉。 等她与卫临讲完话后,张颜海便带了消息回来。 “奴才方才进去,便听了富察常在的说笑声,皇上得知了她一切安好似乎也很是高兴。” 苏木道:“她骄纵在先,累及皇上在后,皇上虽然之前不予理会延禧宫,但见她如今收敛许多,到底又是以皇嗣为重,胎象安稳,皇上心中总会有所慰藉,不至于太厌了富察常在。” “皇上还让奴才带句话给小主,说是今河南考生罢考,立马着就要去河南一趟,午后就走,请小主务必顾好身体,也看护好六阿哥。”张颜海说。 余莺儿颌首,看向卫临,“回去吧,你知道轻重。” 午膳后,余莺儿来了翊坤宫。 地上没有碎盏,宫人也没有大气不敢出的神情,便知她今日并未如何发脾气,本以为柔贵人得宠她便要好一通气恼,倒是稀奇。 “嫔妾见过华妃娘娘。” 华妃正斜坐榻上把玩一支新制的绞丝点翠钗,见她来了也懒得说话,眼睛移开视线时微微向上看,倒像翻了个白眼。 “都下去吧。”余莺儿叫退了宫人。 看她有什么要事的模样,华妃才幽幽道:“如此自得,来本宫这耍威风?” “近日别靠近富察常在与莞贵人,忍着些,也别生出敌意。”余莺儿直接提醒她,这出阴谋虽不是针对娘娘,但她性子太毛躁气盛了,显露出的厌恶轻则容易被人说闲话重则便被当枪使。 从她的话中华妃也觉察出两分不同寻常的味道来,她不耐烦道:“话讲清楚些,别跟本宫在这故弄玄虚。” “讲不清,届时就知道了。”余莺儿浅笑了笑,末尾又加了句,“我不会害你,且你会高兴的。” 又是这般尽在掌握的惹人嫌作态,华妃狐疑看了她片刻,勉强信了她的话。 余莺儿见她端起茶饮了饮,又抚了抚鬓发,接着眼珠子斜看向不知道什么东西,一连串假动作后才听她不自在道:“曹贵人那,本宫自有安排。” 余莺儿当真轻笑出声,难得见她那样扭捏的模样,是个极其不适应“示好”的人,她知娘娘在急什么,便道:“放心,曹贵人了后,嫔妾向来不让娘娘失望。” 看着她笃定的模样,华妃自觉心安了些,她期盼多年而不得,若当真能让她如愿,她自不会亏待了这黑心肝的。 第61章 阴谋进行时2 等到晚间,卫临将药送了过来,他极小声叮嘱。 “此为慢性的落胎药,药力缓缓而至,可使未成型的胎儿停止生长,逐渐失去生机,此味药服下母体无任何痛苦,只能见胎象微弱,多为母体虚弱所累,断断诊断不出服药所致。” “药已磨成粉末,微苦,若溶于食物中便难以察觉,娘娘可以安心。” “好,你也做好准备。”余莺儿眼神轻点,卫临会意。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虽然此事牵涉到温实初,两人间有一番教导之恩在,但她也从不疑卫临。 时疫一事,她从中得到的益处多到难以一言概括。 其一,她晋位,在皇帝心中牢牢占据一席之地,得宠;皇帝意用她抗衡华妃,允学习协理六宫,得权。 其二,借机杀了宝鹊和安陵容,一则永绝后患;二则挑拨皇后、富察与甄嬛关系;三则安陵容死延禧宫成不祥之地,富察震荡必然大闹,一助她销毁证据,二胎气不稳,三引来皇帝,正好用她为自己做嫁衣,将皇帝得时疫的脏水泼进延禧宫;四则压住甄嬛,以安陵容之死威慑,她担忧沈眉庄,便不会与她来抢侍奉功劳,在皇帝心中埋下一根刺,她正好上位。至于皇后和华妃是否会来,后宫不稳,更关系前朝,太后不会允许她们胡来,就算她们前来,她一个贵人身份低微且有六阿哥作诱勾,她若死自然便宜她们,是以她定然可以侍奉在侧,而她有疫病解法,当然不会输。 其三,卫临名利双收,扶摇直上,更重要则是得皇帝信任,等过个几年资历上来了,进而再扶持他坐上太医院之首,日后若是想对皇帝下手,便好做多了。 其四,拉拢人心,有她提前谋划,京郊时疫加之宫中爆发,她让卫临接诊宫人,不断改进下很快便研制出解法,有了解法,才开始真正施行一切算计。卫临游走于染病宫人中,以她的名义救治宫人,那些从死亡线被拉回的人对她永和宫感恩戴德,日后若有安排莫不敢从。杂役虽低微,但遍布各宫,有时候能做的可让人惊喜,留得一手暗棋,不愁没有用处。 其五,当然是不必再忧心忠诚二字。时疫祸及皇帝,永和宫几人也好,卫临也罢,若泄露一丝,无一人逃过,参与此事的人自听她算计起,便已然紧紧绑在一起,荣辱与共,且她从未亏待几人。 时疫局大胜,接下来这局,便是看富察常在了。 次日,太医院设京教习厅新学子初试,指派了几位太医去宫外监考,其中便有温实初。 得知了消息的甄嬛心下更觉古怪,似乎隐隐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这是否太过巧合。上回便是温实初出宫救治,接着眉姐姐出事,这会子富察怪异,她本就难以揣明,温实初又突被指派出去。 由头总是名正言顺,却带了两分不寻常的味道。 温实初一向侍奉碎玉轩,这点是极显然,众人皆知。此举,倒像是刻意将她身边之人谴开。 她面色难看,沉了脸坐在榻上。 槿汐宽慰她:“卫太医是温太医的徒弟,温太医也说是为人是信得过,又一向侍奉昭嫔娘娘那,奴婢看小主也不必过于担忧,总也有卫太医在。” “是,这也是我唯一慰藉所在。”甄嬛依旧忧心忡忡,她皱眉道,“可我总觉不对劲,却实难想明白,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难以忽略。” “皇上也不在。”甄嬛低下了声音,“宫中皇后和华妃做主,她们二人……” “这感觉实在不好受,我似乎察觉到了阴谋,可却看不清任何,她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小主不如去昭嫔娘娘那坐坐。”流珠道,一派天真,“若有什么,昭嫔娘娘说不一定能解开小主疑惑。” “也好。”甄嬛说,“将那两件衣裳带上,正好带与莺儿。” 永和宫中,余莺儿刚将弘冀哄睡,便听人来通传,碎玉轩莞贵人来了,她使了个眼色给苏木,苏木微点点头,径直去了小厨房。 甄嬛看了会睡着的弘冀,安安静静的,皮肤白嫩嫩,心情舒适不少,两人又来到内殿坐下。 “那两件小衣很是精致,弘冀穿了定然更显玉雪可爱。”余莺儿笑着同她打趣,“姐姐好巧的手,莺儿代弘冀谢过姨娘,谢礼便是请莞姨娘多做两件才是。” “真是贪心!”甄嬛也被她惹笑,这时候张颜海沏好了茶,端了上来,汤色橙黄,甄嬛见了有些惊讶,“这茶清苦味好重。” “凤凰单丛的苦种,内务府送来的,说是极稀少的茶,若不是姐姐来,我还不舍得拿出来呢。”余莺儿率先饮了一口,张颜海紧了紧眼神。 到底是极特别的贡茶,甄嬛也没尝过,她品了品,眉目很快舒展,染上些惊喜之色,“味道苦中带甘,山韵味浓,真真是好茶。” “上次皇上来也是如此说。”余莺儿说着,又护食道,“你便是喜欢,我也是不肯给的。拢共也就那么些,我还打算留着与皇上一同品呢。” “昭嫔娘娘这般待客,真真叫姐姐心寒。”甄嬛看向张颜海,眼中狡黠,“我今儿便就喝这苦种,你便多准备些吧!我喝得不尽兴断然不肯走人的。” “姐姐也惯赖皮的。”余莺儿笑了笑,“时辰也不早,小厨房里正在制膳,不如留这一同用吧,等弘冀醒了再陪他玩会,我一人逗他可劳神。” “我看你诚心邀我用膳是假,想使唤我才是真吧。”甄嬛轻哼道。 “姐姐错怪莺儿。”余莺儿眨了眨眼,略俏皮道,“那就罚姐姐帮莺儿喝完这盏茶。” “你啊!”甄嬛笑笑。 永和宫的膳食比碎玉轩精致些,甄嬛来这后心绪好转许多,不知是不是看出她眼底的忧心,莺儿今日惯逗她开心的,她这下胃口也好了些,若吃了荤腥,便喝口苦种茶,极为解腻,也用进不少。流珠在旁看了也很是开心,还是昭嫔娘娘厉害,小主今日在碎玉轩愁眉苦脸,到了这才安乐些。 两人在院中散步消食,这会是春日,微风打在身上,拂过衣裙,只觉浑身舒适。 “温实初出宫去监试,还需授课,怕是有一段时间了。”甄嬛似随意开口提起。 “你说这个,听卫临说宫中去的大约都是这个年岁的太医,毕竟只是初试,一些德高望重的老成太医自然不会纡尊降贵,年纪小的资历又不够深,便温太医那样的最为合适。”余莺儿说,“太医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断不能大意,皇上此前也下令卫临要照顾好六阿哥,所以太医院也不敢在这些小事上麻烦他,院判他们也给我永和宫这个面子。” 话落,几息未听得声音。 余莺儿转头看了看她,疑惑道:“姐姐是在担忧什么吗?我今儿见你似乎心里有事。” 甄嬛就知没能瞒过她,微点了点头,“有些说不清的不安,许是上回温太医走后眉姐姐就出事了,他突然不在,我总觉得像有事发生。加之富察常在前些日子十分不适,这样快又好转,这其中我认为有不合常理之处。” “我们与她接触甚少,即便她的好转有异常,一时倒察觉不到什么猫腻,这些时候我们虽也过了些安生日子,只是这宫里争斗算计总是躲不过。”余莺儿同她说,“如今温太医不在也总有卫临,有事你差人找他便可,温太医走前也是叮嘱了卫临帮着顾好碎玉轩。再说,我也在这,咱们互相帮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我如今有了六阿哥,也在嫔位,许多事上得力些,也更说得上话。” 甄嬛听她如此讲,感动之余心里也更安稳些,真心实意笑了笑,“幸好还有你在。” “皇上不在,你若是得闲也可常来我这,帮我一同照看弘冀,我也好偷偷懒了。”余莺儿看着甄嬛,弯了弯眼睛,朝她半撒娇道,“好姐姐。” 甄嬛一时失笑,为她理了理微风吹开的一丝黑发,“好。” 第62章 赏花 此后一连几日,甄嬛闲时都与余莺儿聚在永和宫中,由着六阿哥玩乐,品茗话聊。 她们也时刻注意着富察的举动,派了人在延禧宫外盯着,只见她日日前往景仁宫请安,举止恭谨,除此外并未有其他动作。 而后似乎看她性子收敛沉静了些,皇后便还带她去拜见了太后,富察大约是想要请求太后原谅她之前的错处,她们谈及了什么不知,只能见她从寿康宫中出来神色自如。 似乎什么事也无,一切风平浪静,可甄嬛却一日日提心吊胆起来。富察何时如此安分过,短短时间,当真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日请安时,听柔贵人赞了声景仁宫中地气好,早早催得花开,尤那牡丹当真雍容华美。华妃便又讥讽她两句,话里话外嘲说她当婢子上瘾,成日侍奉在侧,连哪个旮旯花开都一清二楚。 柔贵人不跟她呛声,最后还是皇后顺势邀嫔妃次日前来景仁宫中观花赏春,众人都应下。 春光倾泻而下,盈盈笑语,灿灿光景,景仁宫院中一时姹紫嫣红的,分不清是春花更盛,还是人更娇美。 宫人将盛放的花都搬至庭院,幽香扑鼻,引彩蝶翩舞,设座几席,布清茶糕果,随众人自便。 一场聚乐,隐隐能见局势划分。 被繁花簇拥的牡丹抽蕊吐香,幽幽盛放,置于百花间更显雍容典雅,不仅是美丽的体现更也是地位的象征,皇后看着只配栽在旁侧,妄凭颜色便想喧宾夺主的芍药,眉眼具是笑意,她伸手抚弄眼前勃艳动人的牡丹,身侧立着齐妃、柔贵人和富察常在,依次笑语恭维。 灿烂妩媚的芍药从牡丹旁延伸齐绽,瓣若绸软,色如朝霞,鲜艳之色于嫩枝细叶间团团炸开,璀璨明艳,美压群芳,清幽之香萦鼻,华妃着意喜欢那株极为明艳的紫红川赤芍,上头还带着些晨露,日光映射下来,更显姝色。她悠然赏花,丽嫔则站在她身后,随意打量,见了那谄媚讨笑皇后的几人,翻了个白眼,心中啐了一声。 院中还有许多各色花草,隐以昭嫔为首,莞贵人、欣贵人、祺常在和淳常在则在迎春花下笑谈什么,只闻淳常在无忧的笑声最清亮。 敬嫔和博尔济吉特贵人一向是不理世事,与人无争的模样,两人皆是安静的性子,此刻正立于廊前闲聊,赏着几株绽放得宜的朱顶红,似乎也很投缘。 曹贵人近来身子不太舒适便在宫中歇息。端妃则是许久未曾出门了,后宫怀孕的人接连,连跟着她遭受的折磨更是不断,已然无法起身了,便是这些所有新进的嫔妃都与她无缘相见。 华妃从未失势,她又怎敢出来偷得喘息。 抚弄牡丹的手微微下移,折下一朵在眼前闻得芬香,皇后面上隐约笑意,便听柔贵人细细吟来。 “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 华妃斜眼看去,轻嗤一声,成天那个贱人模样,她悠然走至皇后身侧,面带嫌色似玩笑道:“这牡丹花开得倒是好啊,只是粉红一色终究是次色,登不得大雅之堂。” 转身折下那朵迎光灼放的芍药,她长眉略挑,朝皇后嫣然一笑,“还不如这芍药,虽非花王却是嫣然夺目,这才是大方的正色呢。” 她仿佛没有看见皇后已隐隐发青的脸色,凤眼中的嚣张不以掩饰,唇角略勾便要公然凌驾于她之上,“粉红都是妾室所用,只有正红跟嫣红才是正室所用,其实只要人年轻,簪什么花还要分颜色吗?” 见了皇后那张越发难看的老脸,华妃得意笑了笑,心中十分畅快。 瞧这边气氛似乎有些奇怪,余莺儿几人从迎春花下走来,便见皇后一行人脸色难看,华妃则反之,可见是刚才发生了什么,华妃得大获全胜。 敬嫔两人看都往皇后那去,也起身走来。 见众人都齐齐聚了过来,柔贵人看了眼皇后,见她眸中压抑的沉沉情绪,这才开口。 “牡丹贵为国花,端的便是如皇后娘娘般中宫之主的雍容气度,不与百花争艳,便是何种颜色也不减国色分毫,芍药即便如何艳丽,终究也只能沦为陪衬,就如娘娘这庭院中,芍药也只配旁开于侧。” 见华妃张扬的神色锐减,柔贵人微微一笑便继续说着:“正如刘禹锡所言,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华妃脸色微沉,皇后则心颜大悦,正欲开口之时,余莺儿却笑眯眯抢先道:“说来也巧,皇上同嫔妾论诗时也说到此句,皇上当时曾说,皇后娘娘如牡丹雍容高贵,气度典雅,华妃娘娘便同这芍药娇艳绚丽,华美无匹,花终究只是观赏玩物,自然不必入心。便是连皇上都分不出个高低好坏,咱们姐妹又何需争论这些呢?” 端着冁然而笑的脸,却将皇上抬出来,轻而易举堵住了众人的嘴。 有余莺儿解围,没让她难堪,华妃轻哼一声,警告似看了柔贵人一眼,转身走开了。 皇后看着余莺儿面上无甚表情,余莺儿弯唇直迎她的视线,平和浅笑,敛了寒气,蕴藏深意。 第63章 无尸两命 牡丹芍药之争的小插曲似乎对皇后而言无足轻重,她和蔼开口让大家尽兴随意,妃嫔们又各自散开了。 “皇后和华妃起冲突,你又何必淌这趟浑水。”甄嬛颇不赞同道,她见皇后吃瘪自然痛快,但也知若无与之抗衡的地位便还是韬光养晦的好。 “见不惯皇后那副嘴脸罢了。”余莺儿笑笑,“再者,华妃性子直接明了,比起笑面虎一般的人我倒更喜欢她,这段时日我在翊坤宫示弱,她也对我还好。”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余莺儿深深看了一眼甄嬛。 甄嬛心中一动,华妃与皇后不睦六宫皆知,她可是屡次当众下皇后面子,丝毫不讲尊卑规矩。说来华妃许久未曾针对自己了,这些日子都可着柔贵人百般讽刺,当真是一如既往的不予掩饰自己的喜恶。她现在对华妃也只是有所忌惮,毕竟她下手实在狠辣,但终究也不认为她是那样作恶的人了。 仔细想想从前的事,也是夏冬春逾越宫规无礼在先,并非华妃无中生有,那日见到泡胀的尸身,莺儿在翊坤宫一段时间后也探清楚了,原来那人是皇后赐给华妃的,不成被发现想要勾引皇上,难怪华妃那般,也真是自作自受。 想到此,她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心里也有些烦闷。这样心思不正的人,难道她身边就没有吗,若不是顾着情分,她一早打发了。 “总你说的有理。”甄嬛看了看院中角落的一棵海棠,“那儿清净,咱们去那。” “昭嫔。”欲走时不远处幽幽传来一声,是华妃。 余莺儿侧头看去,华妃朝她挑了挑眉。 意思简单:滚过来。 余莺儿笑笑,“姐姐,你在那等我。” 估摸着刚才莺儿为她解围,华妃有什么话要同她说,甄嬛也没在意,一人便往那海棠花下走。她打量了几眼,似乎是新移栽不久的,土很新,且之前她来这庭院时未曾见过海棠树。 花开得倒是好看,她伸手压了一枝,凑近轻嗅。花盆底走动的声音逐渐逼近,甄嬛闻声侧目,富察常在挺着肚子正往她这走来。 “莞贵人好雅兴啊。”她走至甄嬛身边,摘了一朵海棠花,又弃之于地,含笑又带着挑衅的话传进甄嬛耳中,“这海棠盛放当真美丽,听说姐姐宫里也有这海棠繁花。唉,今年冷落江南夜,心事有谁知,杨柳风和,海棠月淡,独自倚阑时。可惜碎玉轩中的海棠之美唯姐姐一人独赏了。” 富察唇边的笑意扩大,她盯着甄嬛那张脸,眼中闪过恨意,轻声问道:“沈答应禁足,安答应香消玉殒,夜里时分无人述说心事,可不知莞贵人思友之心如何?” “举头三尺有神明,是非曲直菩萨自然心中有数。”甄嬛压住怒起的情绪,她环视周边,近处并无人在侧,僻静之处也无人注意,面上微微一笑,“妹妹之前日夜噩梦不安,连皇上都被妹妹所惊扰,想必是身在答应时受得苦楚还不够,听说前些日子姐姐腹痛异常,可不知是哪路神明听见了冤屈,想要予姐姐肚里的孩子赐福呢。” 似乎被戳到了痛处,富察神情一变,染上几分可怖,她越发靠近甄嬛,低声恶意道:“生来贱如草芥,再如何也成不了气候,许是神明见我除去不祥之人,为紫禁城带来安宁,福泽庇佑,如今我肚里的皇子可安乐了。” 颠倒黑白,轻贱人命,无丝毫悔改。 甄嬛此刻真恨不得亲手杀了她,以慰陵容在天之灵。 远处都是人,她自然不会做出什么可以让人拿住把柄的事,那双遍布寒意的眼睛盯着富察看了片刻,却笑了出来:“但愿真的安乐。” 她不欲与她纠缠,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因为刚才,她终于明白一直以来觉察的不对劲是什么了。富察那前后判若两人的举止,此刻的故意激怒和神情中暗藏的歇斯底里,都让她瞬间醍醐灌顶。 温实初翻出的脉案千真万确,这个孩子根本就保不住。 富察在众人面前宣称胎象无虞,在中宫露脸、见皇上、甚至拜见太后,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孩子是康健的。 如果孩子没了,定然是有人故意害她! 富察看准她一人在此,便前来找她,故意提及陵容之死激怒自己,似乎就是想要看她失态,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做出什么。 万一孩子没了,她难逃其咎。 知道利害,甄嬛没有丝毫犹豫,可就在转身将走之际,却被富察狠狠拉住手,推向自己的肚子,惊变就在一瞬间。 “啊!!!” 一声痛苦的惊呼响彻庭院,众人闻声看去,只见富察常在倒在地上,捂住肚子神情狰狞。 “我的孩子!!!” 甄嬛被莫大的恐惧攫住,无措怔愣在原地,手还静止在似乎向外推的姿势,见富察身下渐渐被鲜血染红,刺目可怖。 “富察常在!” “那里怎么了!” 惊呼声让她回过神来,顾不上其他,连忙去扶她。 “滚开!不要在这里假惺惺!”富察狠盯着她看,神情怨毒到仿佛要将她撕碎。 甄嬛不理会她的抗拒,弯下身子,伸手想要托住她的背。富察恨透了她,手上用尽全力将她推开———那个姿势,她推的正是甄嬛的腹部。 花盆底鞋一扭,甄嬛失去了平衡,重重向后跌去。 “啊….!” 甄嬛痛叫一声,眉目扭结,似乎感到身下冰凉,她惶然低头一看,血…… 为什么有血……小腹传来刺痛,她似乎觉察到什么,她看着那团被染红的布料,开始颤抖,不可置信。 众人走到近处,便是这副骇人的景象。 “太医!” “传太医!” “富察常在晕过去了!” “有血!莞贵人怎么也流血了!” “姐姐、姐姐!” 余莺儿赶来,面色焦急先扶住了甄嬛,甄嬛看了她了一眼,满目泪水凄凄而下,而后晕在了她怀里。 华妃没在人群中攥紧了帕子,神色恍惚。 一阵哄乱嘈杂,晕厥的两人被抬进景仁宫偏殿,太医匆匆而至,而后太后闻声赶来。 云层压低,蔽住日光,明朗的天际转眼被乌色取代,天空乍响起一道闷雷,似乎要有暴雨了。 第64章 无尸两命2 一场雨下得毫无征兆。 似乎上天也怜龙脉危殆。 庭院中刚才还娇艳动人的花簇在暴雨如注中损了颜色,残瓣满地,再被风卷走吹散四处,一派凄凉。 所有人都无暇顾及这方天地,只最后剪秋叫人将牡丹花搬走安放在廊下,躲过这一场风雨。 偏殿齐聚了嫔妃,却无人敢言语,气氛沉重压在人身上。 富察常在还在晕厥中,宫人进进出出,热水混着腥气,谁都知道这胎大约是保不住了。 “怎么样了?” 太后才到,她径直走向床榻,皇后掀开一角床帘,能见富察常在面容苍白,周遭血腥味浓烈,太后心里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便知不中用了。 章太医擦了擦额间的汗珠,血才止住了,他再号了号脉,方起身向太后、皇后回话:“富察常在此前郁郁寡欢已致胎气不稳,腹部隐痛,微臣这些日子竭尽全力才将胎象稳住,原本已无虞。” 他跪在地上,斟酌着开口:“可这次,常在是腹部遭受撞击,因常在身子才刚调养好,并不似常人那般稳健,现下见红,胎气剧烈震荡……请太后恕微臣无能!” “前几天在哀家宫中都还好好的,怎么会成如此?”太后发问,着意看了皇后一眼。 齐妃看这形势,压住心里的雀跃,率先跪下回话:“方才在院中,莞贵人和富察常在两人一同赏花,臣妾们突然听见富察常在一声惊呼,就见了富察常在倒在地上,身下还流了血,莞贵人则站在原地,手还是往外推的模样,仿佛是莞贵人推搡所致。” “太后娘娘,臣妾们当时所看情状的确如此,只是不知莞贵人为何要推倒怀有身孕的富察常在。而后,莞贵人似乎才回过神来去扶富察常在,只是被富察常在推开,跌倒在地,等臣妾们赶到跟前时才发现莞贵人居然也流血晕厥了。” “现下莞贵人还在另一侧偏殿,昭嫔和欣贵人、淳常在几人在那守着,太医还在那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皇后满面哀容,似乎极为痛惜,“皇额娘,当时的情况便如齐妃所言,妃嫔们也皆是见证,也不知道她们二人到底起了什么龃龉,竟会到如此地步,这莞贵人,也着实糊涂啊。” “伺候的宫人怎么说?”太后问,“当时谁在她们二人跟前。” “赏花宴遍邀嫔妃,人数众多,许多嫔妃们都将宫女留在外面候着,莞贵人那会没有带贴身宫人进来。”皇后回话道,“至于富察常在……” 桑儿从床侧走来扑通跪下,“太后娘娘恕罪,小主怀着身孕一向贪食,当时小主叫奴婢去桌上拿碟糕点来,奴婢便转身去取了,小主口味比从前嗜甜不少,定要食偏甜的不然断吃不下,奴婢分不得这些糕点的味道,便还去问了绘春姑姑,耽误了些功夫,而后才见了小主在海棠树下同莞贵人说话,奴婢便想着过去,谁知就见了莞贵人突然和小主靠得极近,冷不丁就伸手推了小主一下,小主便倒在地上了。” 桑儿声泪俱下地磕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啊!小主熬了多久吃了多少苦药,好容易才使胎象稳固下来,日日盼着为皇上生下一位皇子,若非莞贵人如此,小主又怎么会见红……若小主醒来知道了孩子的事,太后娘娘!还请您为我们小主做主啊!” 太后一时并没开口。 就在此时,卫临满头大汗从另一侧偏殿赶来,见太后等人都在,便径直跪了下来。 皇后沉沉发问:“莞贵人那里如何了?怎么会见血?” “莞贵人怀孕快两月了……”卫临说,略有迟疑,“不知为何,莞贵人身侧竟无一人知晓,还是方才微臣号脉才得知。” “糊涂啊!”皇后脸上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而后勃然大怒道,“身边跟着的人都是做什么吃的!” 太后看了皇后一眼,“现在如何了?” “莞贵人身子底子似乎本就虚,能见胎象极为赢弱,加之……”卫临似乎不敢开口,惹太后不快,加重了语气,“到底如何?” “请太后、皇后恕罪!”卫临说,“微臣听昭嫔娘娘和欣贵人说,见到富察常在用力推开了莞贵人,正是重重推及了腹部,而后莞贵人跌在地上,腰部又被极硬的石板路震伤,方才便见红了,现在已然……” 外头风暴依旧肆虐,太后闭了闭眼,语气有些许黯然,“下去吧,好好照顾莞贵人。” 齐妃并不看得太懂脸色,这番情境下她竟然还问:“那莞贵人她,要如何处置?富察常在的孩子……” 太后并不想理会齐妃,她只是哀叹自己的皇孙们,命途多舛,如何会有这样一位嫡母。她不是不知道这宫中的人心险恶与争斗算计,莞贵人若是个草莽蠢货,皇帝又怎么会如此喜爱。 她垂下视线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齐妃,似乎只是随意一眼,齐妃却瑟缩了一下,不敢作声了。 狂风暴雨的泥泞味道被吹进殿内,湿气和尘味更添殿中几分寂静沉闷。 莞贵人有孕却又骤然失子,众人的心仿佛被高高悬起又重重落下,本该是她狠毒害死富察孩子的现世报应,可一时也说不清是何种心情。 若说旁人心绪多少还有些复杂难明的,说不上难受也不说上多快意。只唯皇后面色哀戚,心中却是无比的痛快,连自己怀了身孕都不知道的蠢货,真是连上天都在帮着她啊……富察啊富察,你可真是叫本宫惊喜。 “事关皇嗣,等她们醒来,查问清楚,再留皇帝回来定夺吧。”太后看向皇后,“富察常在和莞贵人失子哀痛,不宜再伤神了,皇后你要安抚好,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是,儿臣知道。” “另外,富察常在复位贵人,也算一点慰藉吧。”太后说完便走了。 皇后环视众人一圈,开口道:“各自都回去吧,富察贵人本宫在这看顾着,华妃你就去照看莞贵人那边,一则要询问清楚当时情况,二则要细心安抚,不要叫她生了怨气,伤六宫和气。” “是。”华妃不情不愿的应下,再看了床榻一眼便转身走了。 事发突然,她也是才刚回过味来,一下折损了两个皇嗣,怎么可能是意外。若是她今儿也在那海棠树下,她当真又要百口莫辩了!曾经那个该死的芳贵人不就是例子,分明是自己保不住孩子还非说是她暗害了,疯疯癫癫的,不就是平日骂了她两句,她也配她费心对付?! 想到余莺儿当日同她说过的话,此刻,她才心有戚戚。 等下——— 华妃突兀止住了脚步,心中随即想起什么,脸上霎时酝酿起怒气,这个该死的余莺儿!居然利用她! 第65章 莺儿的算计 华妃怒气冲冲走向另一侧偏殿,花盆底鞋穿在她身上仿佛未着一物,行走间踏步生风,步伐踩得极重。 而后在有几步距离时,她放慢了速度,强压住心中的不悦。 余莺儿再如何,也是她们二人关起门来教训的事,轮不到别人来看,在这外面少不得装模作样一些。 她走进殿内,摆摆手示意行礼的几人起来,而后走到了床侧,皱了皱眉,“还没醒?” 卫临回她:“莞贵人心绪有些惊惧过度,加之身子方小产,还处在虚弱中,微臣已然施针,开的药也命人去熬煮了,等会喂进一碗,大约不多时也就能醒了。” 余莺儿看起来是心急如焚又担忧难安的模样,她握住了甄嬛的手,双眉蹙紧,不耐出声道:“流珠,快去小厨房看看苏木那里怎么样了,怎么还没好!” 才话落,便见苏木急急忙忙端了碗药进来,“卫太医,按您的方子,快火滚开再煎上一刻,已经好了。” 流珠身上没一处是好的,头发凌乱衣裳也湿了,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眼睛红肿了一大圈。她见了苏木进来忙从漆盘上一把将药碗端过,一点也顾不上烫,就那样紧在手里。余莺儿把甄嬛扶起,半靠在自己的手上,方便她喂进去药。 流珠看着小主苍白的脸,咬紧了唇,心疼得不行又痛恨自己,都怪自己没用,护不住小主! 事情太突然了,她同其他宫人一起在殿外等着毫无知觉,等人群混乱起来她才知道里头出事了,猛然冲进去却只看到昭嫔娘娘怀里晕过去的小主,身下的衣裳被洇红了一块。 她信不过皇后,更不敢信皇后的人请回来的太医,求昭嫔娘娘看好小主便跑去太医院,她只知道这所有的太医里唯有卫太医可以信任,幸好他在,她匆匆说了一下小主的大致情况。 可接下来卫太医的话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响在她脑中。 “只是跌到为何身下流血,难不成莞贵人有喜?!” 流珠这才惊觉小主近日的频频乏力困怠是为何,她恨不得以死谢罪才好!为保万全,卫太医即刻拾掇了一些保胎的药物同她赶来,可实在无力回天了。小主身子本就弱些,孩子还那样小本又是最不稳的时候,加之被富察惊吓,腹部再被人重重推过跌在地上,本就弱的胎象竟直接微不可察了。 一碗药被喂进,淳常在在旁看得直流下泪,她方才已经哭了一回,可见了莞姐姐这个模样,她又忍不住伤心。欣贵人也是叹气,想到自己那个意外小产的胎儿,满面忧愁与痛惜,怎么就都保不住。 只华妃盯着看似悲从中来,面色惨淡的余莺儿,心里隐隐涌上一丝不安和害怕。 这个人,未免太会装了,也太毒了。 之前,余莺儿同她说,温实初似乎察觉到她的一个算计留下的痕迹,便让她寻机会将他调走,留有时间以便她销毁证据。 现在,余莺儿的心腹卫临,在这里,究竟是保胎,还是落胎。 一切只不过是调走温实初的借口。 留下流朱,那碗由苏木去熬煮的药,只有她自己清楚那是什么。 也是余莺儿同她说,叫她远离富察和甄嬛,不要与她们生事。而后离开翊坤宫走时,还装可怜样央求她,若察觉大庭广众下她与甄嬛两人独在一起时,便要将她支开,说她不想沾染别人的算计,弄得自己一身腥。 谎话连篇。 余莺儿明明什么都知道。 她将她蒙蔽,又借她的手达成目的。 好算计啊。 她是想甄嬛死、富察死,可她从没想过让她们的孩子死! 心中升起对余莺儿的忌惮更加深了被利用而喷薄的怒火。 本宫要你好看! 她咬了咬牙,尽量使自己平下心绪,“既然没醒,本宫先回去了。昭嫔———” 余莺儿看向她,华妃两道森冷的目光扎向她,“等她醒了问清楚,再来翊坤宫回话。” 要秋后算账了。 “嫔妾知道了。”余莺儿平静说。 第66章 莺儿的算计2 “轿子备下了吗?” “回娘娘,已在外头候着。” “景仁宫多有不便,莞贵人待会情绪必然激动,恐惊扰皇后,多安排些人手先将莞贵人移回碎玉轩。”余莺儿面色还有些难看,她起身有条不紊吩咐道,“轿中多置放软垫,叫太监们步履一定稳当,不能再让莞贵人受惊,本宫先去同皇后说一声。欣贵人,淳常在,你们今也受到惊吓,先回储秀宫吧,本宫会陪在甄姐姐身边悉心照料,等她精神好些,你们再来瞧她吧。” “是,嫔妾告退。” 富察那里也不容乐观,皇后正忧心忡忡地看顾着,余莺儿同她说了一声后,便随轿子快步走到了碎玉轩。 小产的事也是才出,这儿地偏消息还没传过来,刚才焦头烂额的也没顾得上差人回来通消息,这会子槿汐几人见了这阵仗着实吓了一跳。 等将人安顿好在床上,才听流朱哽咽着将事情讲明白。 天降横祸一般,没人想到好好地去赴宴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宫人全部扑通跪了下来,红着眼圈磕头请罪。 “请昭嫔娘娘降罪,奴婢们真是疏忽到什么地步了,真是罪该万死啊!”槿汐看了眼尚在晕厥的小主,无尽的自责几乎将她淹没,她痛恨自己实在大意,小主月信不准是常态,她便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便是都没叫过卫太医来看上一眼。 “请娘娘降罪!”闷声的磕头与异口同声的请求。 “够了!”余莺儿冷冷环视伏跪在地上的众人,拔高了声音怒道,“你们成日在姐姐身边贴身伺候,竟连这姐姐怀孕都丝毫未察觉,难道连月信迟来都不知道叫卫临来请脉象吗,究竟是糊涂到了什么地步!本宫罚你们什么,你们个个往这墙上一撞以死谢罪就能挽回那个失去的孩子吗?!” “小主......奴婢们实在愧对小主......”浣碧终于止不住情绪呜呜哭了起来,泪水连串滚落而下,为什么她不能劝着小主去看看太医,那也是她……未能出生的小外甥啊…… “现在不仅是没了孩子,姐姐还被牵扯到富察小产一事,众目睽睽,若是这事被皇后扣下来,你们以为姐姐以后还能安然度日吗!”余莺儿看着她们弓紧而细微颤抖的脊背,深呼了几口气,终是冷静下来,而后沉沉开口,“消息已经递去河南了,这事要等皇上回来才能定夺,本宫会在皇上面前说情澄清,力求保住姐姐声名。你们当务之急是要尽心尽力照顾好姐姐,不要让她落下什么病根,只要身子还在,孩子总会再有的。” “莺儿......”虚弱的声音响起,不知道醒了多久,“别怪她们。” “姐姐。” “小主!” 见她已然醒了,众人都赶紧围了过去 甄嬛手抚在小腹,双眼无神地盯着虚无,无声的泪流了满面。她从莺儿第一句怒声时便醒了,她默然听着,巨大的悲伤悔恨笼罩而下,直直将她的心绞开,痛苦得甚至一时说不出话。 “姐姐......”余莺儿担忧地轻唤了一声。 甄嬛终于痴痴哭了出来,渐渐地,从无声、呜咽声、细微声、而后是撕心裂肺般的痛哭声,姣好的面目因痛苦扭成一团,似乎要将眼泪流干。 偌大的殿中,任哀恸哭声肆意而出,声声惊心。 没人劝她,她此刻需要发泄。 余莺儿面带心疼用帕子轻轻为她擦拭眼泪,似乎极为她感到痛惜,眼里一时也泛起了莹莹泪光。 甄嬛哭了许久,直到筋疲力尽。 余莺儿沾了湿气的眸子看着她,手为她轻轻顺气。心中却无一丝波动,她在等她冷静。 弱者和蠢货才会被打倒,甄嬛只会奋起反击。 甄嬛是在意安陵容,可却远不到为她倾尽全力的地步。安陵容的死只是在她心中狠狠扎进的一粒复仇种子,与她伴生,不会消失。随着时间推移就像是引线上的一点火星,忽明忽暗,需要隐忍,需要沉寂,需要等待。此刻,腹中血肉的痛失不需要任何时机与理由,点点火星化作灼灼焚烧的烈火,引线轰然而起。 她的仇人当然是“策划一切”的皇后以及刽子手富察了。 余莺儿心想,好戏要正式开始了。 以为笼了富察,寻了两个新人就能高枕无忧了吗,先是她们,再是你,好好等着吧。 第67章 哄好娘娘1 余莺儿很清楚,若论原剧而言,后宫里真正滥杀无辜,视人命如无物的唯有皇后与华妃二人罢了,其他人的恶毒行径或多或少都是受她二人唆使影响,威胁命令。 现在,华妃自不在考虑范围。 娘娘纵然残忍,只是她自己也同样好不到哪去,谁又嫌弃谁呢,依她看正是金玉良缘,天作地设的般配。 皇后眼里容不下皇嗣,容不下与她争权太后之人,更容不下脱出掌控之外的变数。 这样的人,除了阻碍她往上爬,更是屡次害她。 皇后不是善类,她自然也不是,那就看看到底谁先搞死谁。 对她来说,甄嬛不是多大阻碍,如何除掉皇后,才是问题。 皇后难除的根本原因不是她本人在皇帝心中如何有分量,而是一在纯元,二在太后。从皇帝后期的话中也可看出,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纯元之死是皇后所为,可为着纯元临死前的嘱托,太后一而再的维护和皇后平日的大方端和,这点怀疑很快就被压在心里最深处,不曾再想起了。 若由得太后病死才去对付皇后,是简单许多,可不知要蹉跎多少年,变故太大了。 有共同的敌人,自然就是朋友,能做到最后赢家,甄嬛当然是无比聪明的,与其在她未起势前一味打压她,倒不如趁她还尚且稚嫩时加以利用。 浣碧生母之事,装病避宠欺君之事,纯元替身之事,或许还有日后能见端倪的私通之事,不愁在她得意之时不能将她拉下。 手中的刃见了血,恐反噬自己,便是时候封存。 凄凄的哭泣声已经消散了。 外头大雨如注,簌簌打着窗扇,明明还是午间,却如夜一般阴沉。 无人有雅兴闻听风雨。 良久。余莺儿垂着眸子,幽幽叹了口气,她最后为甄嬛掖了掖被角,轻声道:“难过是一时的,也是要深藏于心的,时间还长,若是颓废下去,被人顺势推倒,甄府必遭牵连。万事有我还在你身侧,今天的事有多蹊跷,看来有人已经迫不及待了,坐以待毙,便是你我的死路。” 余莺儿的话在她心中盘旋,甄嬛不会任由自己沉浸在悲伤中,她木然转了转眼珠,死气沉沉的感觉逐渐被打破,沙哑又一字一句道:“失子之仇,我必定、必定要她们陪葬。” 她的声音已经很微弱无力了,可其中蕴着的恨意和决绝,字字仿佛泣血,令人心惊。 “姐姐,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夜还很长,明日我再来看你。”余莺儿安抚一般为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动作轻柔,而后起身吩咐,“槿汐,你们要仔细照料,若有什么不妥及时找卫临,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落下病根。” “是,奴婢们一定尽心尽力。” 苏木为她撑起伞,她的身影没进了长街的雨中,油纸伞隔绝了雨水,有风夹杂着细微湿意吹在脸上。 翊坤宫有人在等她,她脚步匆匆,裙边湿透了一圈。 等进了殿中,她的脸被吹得已泛红了,身上难免落了雨,整个人有些湿淋淋发着水汽的味道。 “作什么样子在这里,与我装可怜?”华妃说,触及了余莺儿故作“可怜巴巴”的眼神,而后顿了顿,不耐烦道,“带她去换身衣服,等会不知道的以为你走出本宫这里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颂芝,本宫要那件玫色金线满绣芍药花的。” 华妃深呼吸一口,才忍住了想把手侧茶杯砸在她脸上的冲动。 “还不带着她滚去偏殿!” 颂芝脸上表情都不屑变化了,她对昭嫔的行径已然司空见惯,出入自家一样把吃食往永和宫搬、拿走了娘娘头上的几支点翠、撸下娘娘手上带着的白玉手镯……数不清了。昭嫔每每都说自己穷苦人家没见过世面,请娘娘帮她开眼,次次都说是来学习协理六宫,小忙小烦的事是帮了娘娘一些,可她顺走的东西恐怕比景仁宫厉行节约省下的几月银子还多。 反正娘娘每每看着生气到最后也不会和她计较,也真是怪事。 她去取了衣裳,再去带昭嫔换上。 偏殿中。 “颂芝,本宫穿的如何?” 语气能听得一丝雀跃。 颂芝低头为她整理衣衫,仗着这人看不见暗自翻了个白眼。真是白费了衣裳,连娘娘半分头发丝都比不上,山鸡也想做凤凰。颂芝心里腹诽,抬起头时面上却盈起了笑意,“娘娘肤色白皙,身段又与咱们娘娘相近,自是好看的。” 是么? 余莺儿在铜镜前端详了片刻,沉默了。 花团锦簇的衣裳在她身上,额…….一只彩色的鸡? 十分的不相宜,她完全撑不住这样张扬艳丽的纹样,并非是气势不够,而是她脸太清淡素净了,穿在身上有种人被花裹挟的感觉。 她许久不曾着艳色,明明小时候十分衬她,怎么现如今这样难看,她原还想着惊艳娘娘一把……忘了并非是同一张脸。 算无遗漏,居然在这里失策。 灰败着脸走进内殿,华妃随意打量了一眼,而后嗤笑一声,心中堆积许久的火气似乎都被眼前好笑的一幕冲淡了一些。 她红唇轻启,可以想见要吐露出多么刻薄讽刺的话,余莺儿见她展颜笑着,眉梢眼角皆是风情。 “娘娘,别笑话嫔妾,嫔妾羞愤欲死。”余莺儿抢先道,坐在了她旁侧。 “这人长得难看呐,以为凭件衣裳就好看得起来?” “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不要肖想,人要懂得摆清自个的位置。” “这顶好的玩意物件啊,自然人人都想要,但有时也得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华妃眼神轻蔑看着她,“昭嫔,你说是吧?” 这话里话外又是敲打她不要想着与她争权夺位,余莺儿抿唇笑道:“娘娘说得对。” “哼。”华妃轻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第68章 哄好娘娘2 她悠悠端起茶抿了一口,欲放下之际,突地眼神一凝,被这该死的余莺儿一打岔,差点忘了正事了。 她原本稍稍熄灭的火焰顿时烧了起来,说变脸就变脸,声音仿佛淬了数九寒气般冷冽:“你是长本事了,算计到本宫头上,看来是半点没把本宫的话放在心上,昭嫔若是想家破人亡便尽管直接开口,本宫大可以成全你们余家。” 她这般怒极恐吓,余莺儿却轻笑一声,侧头去看她。 “娘娘很生气么?” 华妃不说话,一双眸子满是寒意。 “我以为娘娘会高兴。”余莺儿无辜道,“想给您一个惊喜。” “你哄傻子?”华妃眯了眯眼,两道锐利的目光直直扎向她,“你若是知道本宫会高兴,便不会想那些糟乱的由头来利用本宫。” 余莺儿也不反驳,也没有被戳穿的自觉,她表情不变,只提高了语气,诚恳道:“娘娘好聪明。” 她承认了,可周身气势平稳淡然,有恃无恐一般,半点也不害怕。 华妃瞬间被她激怒。 “你以为本宫不敢杀你?!”华妃怒目而视,狠意毕现。 她面色难看到有些吓人,从没有人敢利用她,在这公然挑衅她。 余莺儿这个贱人本应该跪在地上求她,拉着她的衣角哀求她饶恕!然后再被她狠狠一脚踹开。 华妃心中的火烧得越旺,那套喜爱的瓷盏被狠狠砸向地面,瞬间四分五裂,碎片溅了一地。 颂芝在旁被吓得身体下意识一哆嗦,而后有几分不知所措,昭嫔惹娘娘生气,她本应该顺着娘娘的气势大喝一声“贱人竟敢惹恼娘娘,还不跪下!”然后再得娘娘眼神授意,狠狠左右开弓掌她的嘴。可昭嫔现在的身份她哪里敢……而且昭嫔平日在娘娘心中的地位她看在眼里,她这几月都被昭嫔使唤,娘娘都不管,万一她和娘娘和好如初,她就要倒霉了。 犹豫间,看见昭嫔娘娘给了她一个退下的眼神,她咬了咬唇,再看了眼正在气头上爆发的娘娘,赶紧无声带着宫人溜了。 “娘娘别生气了。” 余莺儿起身,她缓缓走至华妃身前,轻按住了那只握了一个茶杯正欲怒砸的手。 华妃抬眼看着她,突然温下了声音,含了几分品不出的意味,“好啊,本宫不生气。” 竟是松开了手,端然抚上鬓发,神态放松。 余莺儿一阵牙酸,察觉有些不对。 而后华妃扬起那只莹润如玉的手——— “啪!” 猛然扇了她一巴掌。 她被那蕴满了怒气的力道扇得偏了头,耳边的金玉珠环随之晃荡,重重砸在侧边的皮肤上。 一时双耳轰鸣,麻了半张脸。 直到手抚上疼痛火辣的右颊,才堪堪回神。 她维持着抚脸的姿势笑了笑,去看她家娘娘的神情。 果真是神采飞扬,眉目傲然,蛮横之气写满周身。 “本宫消气了。” 华妃见她看过来,灿然一笑,朱唇皓齿,眼神恶意挑衅,竟有几分孩子气。 余莺儿眉心一动,一时龇牙咧嘴,好似十分疼痛难忍,惹华妃笑得更加得意了,发间的珠翠泠泠微晃起来。 她就知道,只有这般的余莺儿才是最合她心意的,就好比她答应她杀了曹琴默那次——— 那样看起来脆弱不堪,与她平日大相径庭的模样,才能让她顺眼。 这一巴掌余莺儿并不生气,她对她的东西向来脾性很好。看娘娘终于开心了,便低头去拉她那只垂在身侧的手。 冷不丁的动作让华妃一时没能做出反应。 “还痛吗?” “掌心都红了。” “我脸上现在都是麻的,娘娘也太用了力些。” “下次娘娘该轻点,我又不躲,随你撒气就是。” 那只的确发痛的手被人视作珍宝一样拿起,轻轻吹气。 华妃一错不错地看着,余莺儿脸上竟没有半点难堪、不悦、隐忍。 似乎还隐隐有几分心疼。 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着实看不懂这人。 心里那点子开心很快沉了下去,气更是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慢慢涌上的怪异感觉,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那只手就给她那样温柔捧着,一时竟忘了挣开。 良久,她才回神一般抽开了手。 “滚回去坐着。” 余莺儿听话的坐了回去,就是人不安分,嘴里老是“嘶嘶”的,分明就是装可怜。 “我想吃蟹粉酥。” 在心头余余绕着的怪异感觉瞬间全然消了,荡然无存。 从没见过事这么多的,华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颂芝!” 颂芝胆战心惊地走进,就见了偃旗息鼓的娘娘和坐在一旁捂着脸似乎有点做作的昭嫔———是娘娘成天说昭嫔做作东西,她竟下意识学了起来。 还真和好了,幸好她没下手! “取些冷水来。” “是,娘娘。” “蟹粉酥呢?” 华妃并不理会她,扬了声音威胁道:“本宫数到三。” 余莺儿果然移开了手,侧头笑眯眯道:“不生气了吧,娘娘气消了也该听我的解释才是。” “本宫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来。”华妃颇咬牙切齿睨她一眼,不是她大度,是她完全生不起气来了。 现在这情景与她原本预想中的天差地别,要她好看的念头还没停留多久转眼就给忘了。 这余莺儿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先是像个杂毛山鸡一样惹笑她,再是乖乖挨了一巴掌,又是奇奇怪怪为她吹气的,左一下右一下,总能搅散她的思绪。 第69章 娘娘心动 外头雨声如旧,檐上水滴很快汇流成股,急急砸向地面,高处落下溅起微点,再顺着石砖铺就的间缝淌走。 华妃在等她解释。 余莺儿却转头去看侧后方的窗。 “倚窗凭栏听风雨,静待花开落枝头。改日细雨微风,娘娘同嫔妾去高台赏雨看花,才应是诗里的光景。” 颂芝端来冷水擦拭过脸后,肿胀微麻的痛感削减,能见脸侧几道略深的红痕,是她尾指护甲划过。 华妃盯着那痕迹看了片刻,也没有多少痛快的感觉。 “娘娘理应高兴的。”余莺儿微微看向她笑道,这才步回正题。 自然能听懂话中的深意,华妃一时没答话。 “不是吗?”余莺儿轻声反问,眼里都是笃定,“娘娘从来只是生气嫔妾瞒着您。” “两个皇嗣当然不是意外,不过比起那点心疼怅然,娘娘更应觉得心头一轻吧。” “您见了她们落红时,听了她们小产时,是不是也在想,幸好?” “幸好———幸好她们生不下来,若是个个都是皇子,您该怎么办?是不是全都封嫔封妃的,要抢了您的协理后宫之权,夺了皇上所有的目光宠爱。” “嫔妾为什么瞒着您,自然是您那多余的一点恻隐之心。” 华妃恍若被猜中心思,面色一滞。 余莺儿一直看着她,“失子切肤之痛,如蛆附骨,若是您知道这个算计是叫旁人如您当年一般,您当真能下得去手吗?” 迎着余莺儿似乎要将她看穿的目光,华妃瞳孔一缩,骤然别开了脸。 “本宫……”她眼睫颤动,不肯去看余莺儿,她真的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痛恨别人怀孕,嫉妒像烈火一样时时刻刻灼烧她,要将她一同燃尽。讽刺的是,她却从未想过要害她们的孩子。可是她真的甘心吗,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别人为皇上诞下子嗣,她只能夜里独自流泪,梦里惊醒痛哭。 看见她们小产时,她并不高兴。衣裙上鲜红的血晕开,她怔然,眼前只有她当年小产时的歇斯底里,那样可怕,那样绝望。 可余莺儿说得对,她后知后觉的,是慢慢爬上心间的喜悦,是庆幸。 没了孩子,就没人跟她抢,没人跟她争了。她不必嫉妒了,因为她们和她一样了,她也不必难以安眠,浸湿枕头。 “瞒着您,这样便都是嫔妾的错。”余莺儿笑着,丝毫不在意手中沾染的鲜血,“不是吗?” “是嫔妾残忍、算计,而您只是被蒙蔽,只是一点无关紧要的错处,这样不好吗?” “与其等她们生下皇嗣,得宠晋位,娘娘日夜不安,不如嫔妾提前帮您了结了。”余莺儿眼神温柔到极点,似乎在步步诱她,“只要您不想,嫔妾就都会帮您做到,娘娘不喜欢吗?” 心毫无征兆剧烈跳了起来。 殿内太安静了。 她好像切身听到了身体里躁动的声响。 年世兰怔怔看着那双清澈又缱绻的眼,什么话也说不出。 “为什么。”良久,她才低声问道。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如果是为了算计她,她想不出目的。 “没有为什么。”余莺儿就那样看着她,眼里都是笑意,“年世兰,不需要理由。” 空气似乎静止了,连着风雨的气息都一同滞了起来。 第70章 落胎局细节 年世兰三个字,便不需要理由? 现在贱人们表忠心都是这样说吗? 说得倒是好听,谁又知道真假? 她那张嘴脸骗过多少人,谁知道不是在故意阿谀她? 虽是这样想的,华妃眼神却虚了虚,而后似乎有些仓皇地别开视线,只盯着殿内地上置放的一盆鲜花瞧。 余莺儿静静看着她,笑意压弯了眼睛——— 娘娘上钩了。 她从来不是心思纯粹不求回报之人,瞒着娘娘,不过是确保杀甄嬛孩子万无一失罢了,娘娘心狠,但在子嗣上未必会助她,毕竟调走温实初她现在还做不到。 但是显然娘娘爱听,娘娘并不是很聪明之人,弃了曹琴默便更没人为她分析利弊,以她稍浅薄的城府十分容易被她影响。她自然乐意为自己的动机润色,叫娘娘对她也有那么一点喜欢。 剧情不全按轨迹走,原剧这时候温实初还在处理时疫收尾之事,并未得空去请平安脉,可现在时疫在卫临提前研制出解法后已经消散干净了,若此时温实初主动去请脉,或是甄嬛发觉不对自个去请太医,这胎要除便太难了。 甄嬛对皇后忌惮痛恨,必不会再入她的圈套,更不会用章弥,在甄嬛全神防备与温实初悉心照料下还想要去算计她这胎,就算成了,恐怕也有露出端倪的时候。 甄嬛这胎若是个皇子,自然是依靠,以后想要除去她又便难上许多,还不如正正好,提早落了此胎成全了富察,反正她早已恨得牙痒痒,还省了皇后殚精竭虑的功夫。 如此看来,她还是有一点成人之美的。 正无话时,却听娘娘突然问道。 “药渣清干净了?”年世兰去看她。 余莺儿眼神一闪,“娘娘好敏锐。” 娘娘对药似乎格外敏感些。 慢药才用了几天罢了,只是使甄嬛缓缓虚弱不稳,富察的重重一推才能使胎象震荡见红,而苏木熬的那碗的确是正儿八经的落胎药,彻底绝了还有挽留之地的胎象,这药力自然会有些疼痛,可这点痛,经富察之手和小产本就该有的症状,便轻而易举被掩盖。 景仁宫中熬的药渣自然不能留下,连同那个小厨房中的药罐卫临一并带回了太医院处理,那时候混乱,没人注意这点小事。 “当本宫不知道?莞贵人平日牙尖嘴利的怎么看也不是体弱之人,她的孩子怎能推了一下就直接小产。”年世兰已经平复了心里的情绪,“你是厉害,一箭双雕。失了孩子,她们算彻底结仇了。” “富察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年世兰问,脸色颇有些难看,“也是你干的?” “是皇后。”余莺儿将事情始末与年世兰讲了一遍,话落,惹年世兰一直紧盯着她看。 “甄嬛什么都没同你说,就凭富察那时候的鬼神之说和此前的异样,你便什么都算到了?猜到她们的恩怨,猜到安陵容的死和富察有关……” “安陵容的嗓子,你做的?”似乎想到什么,年世兰眼神骤然凌厉,似乎还咬了咬牙。 余莺儿脸上染上些疑惑,“什么?” 她脸色松缓了些,看来不是了。肯定是皇后那个老妇自己下的手,还故意散播谣言害宫里人都猜测是她叫丽嫔干的!以为什么人都配她动手? “富察行为举止的确大不相同,你料到她受皇后指使陷害甄嬛倒是还合常理。但是连甄嬛都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你如何知晓?还能早早布下算计。”年世兰狐疑道。 “她症状同嫔妾曾经一样。”余莺儿面不改色撒谎。 那也说的过去,年世兰没有多想便信了,难不成还是她余莺儿能未卜先知。 “甄嬛现下可不恨死了皇后和富察,以后可真是精彩啊。”年世兰勾唇笑了,这才满意看了余莺儿一眼,“算你还有几分本事。” 满宫除了她自己,便是这余莺儿风头最盛,连她都知道老老实实投靠自己,为自己铲除异己,今后还有那皇后的地位吗? 况且,还有那一向在皇上面前得宠卖乖的莞贵人,正想处心积虑的对付皇后呢。 这余莺儿还真是省心,她只需在这翊坤宫里坐着,不痛不痒吩咐两句便可心想事成,还能不留下任何把柄,与她年世兰半分关系都无,落个干干净净,怎人家那点子心眼就那么会转,还好这余家在京城落户,几口命都握在手里,倒是不必担忧她那乌漆麻黑的心眼摆到她身上。 这以后宫里,迟早是她年世兰一人说了算。 第71章 追娘娘的计策 余莺儿再坐了会便打算走了。 她同年世兰笑了笑,便侧过脸去,拈起一点衣角施然起身。 “这一折腾也不早,嫔妾先告退了。” 从年世兰的角度,能见她唇角的笑还没完全收下去,侧脸的弧度恬淡柔和,肤色很白,只那红痕碍眼。年世兰皱了皱眉头,她那一身衣裳也十分的不合适,若让人看见了,岂不笑话她———不,是笑话她年世兰的衣裳才是,她可丢不起这个脸。 “你这样的姿色穿本宫这件金线密织的锦缎,可真是麻布手中绣牡丹,着实配不上。”年世兰面冷,却吩咐颂芝,“去拿那件藕色并蒂莲纹样的给她换上,再拿盒去红的药膏。” 颂芝有些迟疑,“娘娘……” 那可是一匹千金的蜀锦,名贵倒还是其次,就是颜色稍稍清雅,娘娘自己都没穿过,这岂不是便宜了昭嫔。 “啰嗦什么?” “是。”颂芝不情不愿去拿了,倒余莺儿有些摸不清这状况,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嫌她丑得刺眼?不能够吧。 说来也好笑,年世兰少有为她好,余莺儿猴精似的人却突然迟钝。 她随颂芝又到了偏殿去,而后到了内殿去谢恩。 脚步声夹在落雨声里并不真切,年世兰随意抬眼,便见了一道清丽的身影,自外头雨幕沾了水汽踏进,见了她很快盈起了一点笑意。 一点细微的惊艳很快不见,她又恢复惯常懒懒又矜贵的神情,“倒是人模人样了。” 蜀锦比之其他并不常得,颜色上的选择便少了许多,这匹是蜀锦里头的月华锦,以轻盈细腻,夜色下光华流转闻名,多崇淡雅静谧的纹样与色彩,虽然精美有余却过于素净了,不入她的眼。虽然她不喜欢,可她也不愿赏了其他贱人,叫她们白白着了这好衣裳,如今配这余莺儿也算有两分清雅之色。 “多谢娘娘赏赐,嫔妾很是喜欢。”余莺儿朝她福了福身,杏眼灵动,笑能见齿,一副秀丽模样。 她年岁还小,即便为人老成也只有十七,脸上偶能见青涩之感,无丝毫艳色,是清秀和婉之颜,在宫里自是不出挑,但也算不得太普通。 张扬的团花锦簇半分不衬她,这样朦胧藕荷色却令她自有一番素雅之气。 如今她站在殿门不远处那样笑着,神态倒真有纯澈之感,年世兰看着又想起了她杀人不眨眼的阴狠模样。 就在刚才不久。 已经分不清哪样是她的真实面目。 年世兰微翻了下眼皮,随便吧,那贱人这样会装也不是一两天了。 只要是个有心为她做事的,她年世兰也不是容不下她。 她再看了余莺儿一眼,有些没有好气地说:“杵在这干什么?” “嫔妾告退。”余莺儿走了。 雨下得太久了,湿意凝结,走在春日的长街里似乎都有些幽冷之感。 “这华妃娘娘下手也太重了些。” 余莺儿在翊坤宫时,苏木基本都在殿外等着,无吩咐不必跟着,刚才看她出来见了那道痕迹,在脸上分外明显,不由得有些心疼。 “娘娘何必如此呢,怎由得华妃打您。”苏木哀哀叹气,她不是不知道娘娘格外喜欢华妃,素日里亲近无可厚非,怎还任她折辱了呢。 余莺儿听了只笑笑,她手那样快我即使想躲也躲不过啊。打一下便打吧,她开心就行,虽是事出有因却也是她利用娘娘在先,这一巴掌挨得也挺值当,若没有这一掌作引,娘娘又怎么会对她生出一点别样的心思。 娘娘的眼神藏不住任何事,她看清了,那其中应是有一瞬的心动吧。 苏木或许有察觉她的心思,可却并不太懂得,时间还很长,苏木迟早能看明白,她只需要知晓翊坤宫娘娘对她很重要便可。 这样恼人的天气若无必要做的事都紧着避雨,再穿过几道廊门后,长街上冷冷清清的,除了她们二人再无其他。 余莺儿并没回答苏木的问题。 她愿意捧着娘娘,不论是一巴掌,还是十巴掌,无论是她的错,还是非她之错,娘娘开心就好。 她都不会生气,不会计较。 自娘娘答应提前杀了曹琴默,并偷偷为她去了龙井之毒,她便将这些举动默认为一点甜意。 她开始更加好脾气的对待娘娘,因为她想要娘娘的真心。 她姑且称为追求的过程,她可以低声下气,如今日在殿中一般,或者更甚,只要能看见娘娘的心逐渐向她倾斜。 她也会一步步算计,想方设法让娘娘如她一般喜欢上她。 当然,她耐心也是有限的。 如果娘娘始终不肯回应她,她自然也不必再装。 没有得不到的,只有不想得到的。 没有心的娘娘,她也喜欢。 第72章 来龙去脉 霈雨下了大半日的光景,终于在申时歇了气势,汹汹而来遮蔽天光的狂风骤雨似乎了无踪影,可鲜细枝头上千万朵嫩白的梨花却被打落满地,昭示那一场风雨来袭。 甄嬛昏睡过去再醒来后,双眼怔怔望着床幔,已经很久没有开口了。 小腹隐疼,她却不肯喝药。她哀哀地想,那是唯一证明她的孩子来过的痕迹,他还那样小,还不到两个月,连手和脚还没长出来,是她盼了多久的珍宝,可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已经彻底错失。 她恨自己的疏忽大意,恨自己蠢笨的脑子,恨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去赏海棠。 皇后宫中此前从未有过此花,满宫里唯她喜爱,赏花宴赏花宴,不就是料定她会去那吗。 栽在那隐没一角,满院鲜红里无人注意,唯有惊声一道时,才聚集了所有目光。 富察倒在地上那一瞬,鲜血直流,她木然着手懵在原地,随之周围惊呼声连起时,她全然想通。 有人赏花,有人却想赏她的“罪过”,她的“狠毒”。 这场算计,有人该多畅快。 不仅让她背上残害皇嗣的罪名,更是无形促使也叫她失去孩子。她在碎玉轩掩面痛哭,有人却在肆意说笑,或许大声赞好吧。 皇后,富察。 我甄嬛在此发誓,必要你们血债血偿。 - 景仁宫,偏殿。 “啊!” 富察猛然睁眼,还未来得及思及任何,身下的剧痛便随之传来,让她瞬间如置噩梦。 “好痛……我的孩子……” “你醒了。” “皇后娘娘……”富察抬眼望了望立于床前的身影,哭了出来,眼底似乎还有一分希冀,“孩子……” “孩子没了,是你们缘分尚浅。”皇后温柔地看着她,眉目和蔼,似乎丝毫不为她感到痛惜,能见唇间隐隐还有笑意,“你做得很好,莞贵人的孩子已经下去陪他了,你不必担忧他走得孤单,他很高兴,高兴有你这样一位能干的额娘,为他报仇血恨。” 富察先是不可置信,睁大了眼睛,而后心里的郁结疼痛像是一瞬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蔓布全身的狂喜,她想着晕厥前甄嬛衣裙的那团血红,原来她也有了身孕! 哈哈哈哈!她很快便状若失心疯般笑了起来,混合着满脸横流的泪只见狰狞万分,“老天有眼……哈哈哈!” 殿内只余她们二人,还有剪秋,桑儿。 皇后并没制止她疯癫失态的模样,居高临下看着,神色从容平静,只那眼神未被刻意压抑,能见舒心笑意。 剪秋则扬了扬唇角,深为娘娘感到欣慰。她们这些人,也配生下皇子? 以自己的亲生骨肉去算计,大约只有桑儿一人为富察感到心痛吧,她灰败着脸,心里像被石头压住一般沉闷难受。 一步错,步步错,从小主轻视安答应拿走她本该的药草炭火时,之后延禧宫便像受了诅咒般彻底走进了地狱噩梦里…... 安答应死了、莞贵人说了几句话小主便开始疑神疑鬼、终于请来了皇上可皇上却染上了时疫、一朝天翻地覆从贵人降为答应、大人受牵连被治了教养不善的罪名、小主也在连番变故下胎气受损、又认定是安答应在找她索命日夜不安……章太医潜心医治却始终不见成效,直到那日皇后亲临延禧宫,却发现了床底露出一角藏着的驱邪请神的符纸,逼问出了事情始末。 小主苦苦哀求皇后为她保密,小主已经失去了君心、宠爱、还有唯一能救她的孩子,她已经不能再承受了,家中一脉丢了富察氏全族的脸面,父亲的官路也做到了头,若是再治罪于她,她就没了所有指望了….. 皇后娘娘似乎生了怜悯,答应了小主的请求,直至最后小主愤恨脱口都是莞贵人的错恨不得她去死,皇后竟然也没有反驳……等所有的算计全都铺开,桑儿才后知后觉察觉出不对,从来哪有一丝怜悯? 分明就是一早打了这个主意要利用小主,所以才会那样百般暗示,隐隐怂恿,最后再状似大发慈悲地帮助小主。 桑儿抬眼看着淡然含笑的皇后,浑身只有寒意。 第73章 皇上来了 消息到了河南府时,胤禛痛苦地闭了眼沉默许久,一时恍惚。 心系百姓,他无法即刻动身,等到考生罢考的事终于到了尾声,他几乎一刻都不想再等,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到了紫禁城的时候是夕阳时分。 彩霞漫天,本该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好时候,雄伟壮观的宫殿楼宇却在金红残阳的映照下庄重肃穆得似乎没有人气,宫里太安静了,死一般沉寂。 皇嗣折损,谁又敢在宫道人前热闹说笑。 今年的春日也并不如往常叫人觉得温暖,越近碎玉轩,他便越觉阴冷。 鼻尖能闻到飘浮在空中的药味,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菀菀,那个孩子是他毕生之痛,念头起,他便想起了世兰曾经失声哭泣的模样……如今,他又连失两子,嬛嬛她——— 他走得比通传的宫人还要快,脚步匆匆,踏进那一道门槛,而后又没了声音。 甄嬛似有所感地抬眼,刹那四目相对。 触及那道日思夜想的脸,她睁大了眼鼻尖猛地一酸,心中闷闷钝痛起来,泪断了线滚落而下。 “四郎……你来了。”是轻声的呢喃呼唤,仿佛不可置信又欣喜万分。 “别哭。”这样的眉眼,这样的泪珠叹息,太像他的柔则当年离开他的模样了,他一阵心慌,急急走了过去,握住她伸出的冰冷的手。 埋藏于心的委屈齐齐爆发,甄嬛痛哭了出来,她松了手紧紧揽住了他,倾身伏在胤禛肩头,巨大的难过之余涌上了一丝丝心安,似乎终于找到了依靠。 脊背因为痛苦而细微颤抖抽动,泪水滴落在他肩头,胤禛耐心极好地为她轻抚。 就这样默默任她发泄了许久。 暖意从他身上汲汲传来,冰冷的心也渐渐活了起来,泪水止住了,甄嬛激起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只睫毛上残留着细微水光。 她恍然想起了什么,突然直起身来看着他,手攥着他的衣角,眼里都是委屈和无助,“四郎,我没有,我没有推富察。” 她话说的急切,似乎还掺杂了一点害怕,她害怕四郎就这样怀疑了她。 “朕自然信你。”胤禛笃定道,只将那只攥了她衣角的手牵起,好好握在手里。 宫里递来的消息里简略说了这事,富察与嬛嬛似乎起了争执,但不知具体如何,等众人回过神来便见富察倒在地上了。胤禛心里自是不信的,否则他也不会一回宫就来了碎玉轩,嬛嬛不是这样无知恶毒的人,怎么会在皇后宫中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行事。 她的身孕无人知晓,自己都未曾察觉,此前刚进宫也是一病休养了大半年,身子一向是弱,此番也只能是意外,可富察她毕竟怀胎四月,胎象稳固,若不是景仁宫中重重一跌,又怎么小产。 他虽然信得过,但这事颇有蹊跷,还得细细查问斟酌。 见嬛嬛此时平静下来,他也才问:“听说这段时日皇后都在照顾富察,也体谅你刚失了孩子,便没有再追问下去怕惹你伤心,事关重大,也是等朕回来再定夺。嬛嬛,你且将事情始末与朕说来,朕也好还你一个清白。” 甄嬛紧盯他,而后轻声道:“嫔妾若说是富察贵人自己故意摔倒,皇上您信吗?” 故意?胤禛手紧了紧,只等她说下去。 “那日,皇后娘娘设赏花宴,众人同乐。嫔妾于海棠花下驻足,随后富察紧跟而来,嫔妾与她话聊几句便想走,谁知转身之际却被她抓住手推向她的腹部,而后便见她倒在地上。” “嫔妾着实吓了一跳,傻在原地,手还僵在半空,后知后觉才想要去扶她,可毫无防备之下却被她用力一推将嫔妾推开,跌在地上。”甄嬛说及此,隐隐又有些激动,她咬了牙,忿恨说道:“她推的正是嫔妾的肚子!” “如果不是她,嫔妾又怎么会痛失孩子。” “皇上,皇上,那是我们的骨肉啊,并非是嫔妾不小心,而是他还那么小,就被迫成了别人算计中的牺牲品。”泪又盈了出来,甄嬛期期看着他,是多么殷切希望他能为这个孩子主持公道。 “唯嫔妾与她二人,若她一口咬定是嫔妾所为,嫔妾自知百口莫辩,无一人作证,可嫔妾所言句句属实!如有一句虚言,嫔妾便遭受挫骨……” “不许说这样的话。”未尽的话被止住,胤禛移开了捂在她唇间的手。听了嬛嬛似并不作伪的话,他神情复杂,心头一时混乱。 “嫔妾只问皇上,若在场所有人都说亲眼所见嫔妾推出去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富察亲口控诉是嫔妾所为,落实嫔妾残害皇嗣的罪名,嫔妾该是什么下场?” “皇上那时不在宫中,谁会信任嬛嬛,来为嬛嬛做主。若不是嫔妾意外痛失孩子,太后娘娘怜嫔妾,下令必得等皇上回来定夺,恐怕嫔妾已经形同幽禁,甚至已经被打入冷宫了。” “皇上回来,听得嫔妾恶行恐也要厌弃万分,嫔妾此生便被人算计得彻底。” 胤禛心中一震。 甄嬛挣扎着要起身,她不顾他的阻拦,跪在地上,深深磕头,弯下的脊背,卑微又决绝的姿态,字字如针扎进胤禛心中。 “嫔妾请求皇上彻查!还嫔妾孩儿一个公道!富察贵人之子若是嫔妾所为,嫔妾必定以死谢罪!” 宫人都退在外面,胤禛去扶她起来,深深看着她,手轻抚她短短时日便消瘦憔悴的脸颊,“朕一定还你清白。” “去景仁宫!”让她睡下,胤禛大步跨出碎玉轩,行走间腰间的鸳鸯佩随之震动,他现在既是痛惜又是满心的怒火和不解,皇后一向公正,这样的事还是要找她商量一下。 第74章 富察的说谎 “那道鸭子汤快好了吧。” “慢火煨了大半日,皇上定然喜欢。”剪秋话毕又有些迟疑,“皇上一回到宫里便去了碎玉轩,莞贵人定然哭得伤心,皇上会不会一时心软在那陪着她。” “皇上一定会过来的。”皇后说,思及什么,脸上的笑意很快消失,嘲弄之色一闪而过,“话都说那份上了,还同样是失了孩子,皇上就真能偏袒到这个份上。” 皇上多疑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这回竟是分毫不曾疑心过莞贵人了。但凡皇上有一丝犹疑,都会先来景仁宫向她询问清楚,而不是迫不及待赶去碎玉轩安抚她。 有那样一张脸,自然是怎么看都是纯良之辈,多可笑。她当年失了孩子得不到片刻温情,还要忍住丧子之痛日日侍奉有了身孕的姐姐,她姐姐什么都不用做,不用知道如何打理王府,不用知道如何为四爷分忧,只需着了淡淡青衫吟诗作对,捧着一颗善心端然坐在那,就能得到皇上所有的爱。 而她呢,即便坐到了中宫之主,要聪明、贤惠、大度、端和、忍耐、慈蔼,才能换得他一丝敬重。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大约是嘲弄自己,而后又丝丝畅快起来,任姐姐如何,还不是死在了她手上。 剪秋再望了眼门口的方向,落日余晖也无了,天暗了下来。 “娘娘您思虑周全,早料到莞贵人没那么能轻易处置,早有准备。富察贵人仗着出身和龙子曾经自视多高,如今还不是到了娘娘手里,任她不情愿也只得乖乖照办。”剪秋略有得意道。 “好了。”皇后微微笑着,“命小厨房准备布菜吧,本宫去亲自沏一壶茶给皇上。” 殿内八角陆续掌灯,满室明亮。 “皇上奔波回来,劳碌万分,臣妾知您心系两位贵人之事,一路上定是不曾安睡好食,可也要保重自身。”皇后为他盛了一碗鸭子汤,剪秋端过置放于皇上面前,皇后劝道,“忧思之事还急不在这一时,臣妾知道您日落时分便能至宫中,便命人早早备了皇上素日喜爱的吃食,等膳后皇上精神足了,再来商讨也不迟,臣妾实在担忧您的身子。” 皇后的细心周到着实令他烦闷的心中妥帖,皇后所言不错,他这几日当真是食不下睡不好,总想着皇嗣的事,又怎么安下心。 他微叹:“皇后体贴入微,朕怎能不领你这份心意。” 鸭子汤软烂入味,醇香浓郁,手侧八分烫的茶也正宜入喉,就如皇后这人一般,是正正的恰到好处,不需情趣和美貌,只要能解他烦心即可。 “这事皇后怎么看。”塌上,胤禛又沉了心,也终于提起正事。 “唉。”皇后惋惜叹道,“臣妾也难以想通,富察贵人一向珍视此胎,这些日子她也吃透了之前的教训,人恭谨许多,连太后也夸她懂事不少,皇上也是知道的。” “富察贵人一醒来后便说是莞贵人推的她,还请求臣妾为她做主,以她的性子应当不会轻易再与莞贵人生事,可莞贵人聪慧机敏,臣妾又深觉得她不是那般作恶之人,又怎么会推怀有身孕的富察贵人,导致她小产的呢。” 这也正是胤禛想不通之处。 嬛嬛自不是这般行径之人,可她字字言说富察贵人是故意摔倒以此来陷害她。问题就在于,富察贵人与嬛嬛无冤无仇,又怎能费心去设计嬛嬛,同样,嬛嬛为人和善,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故意污蔑富察贵人。 “难道是富察贵人有了身孕,莞贵人一时……”皇后猜测道。 “不会。”胤禛摆了摆手,毫无犹豫打断了皇后的话。 皇后眼神一顿,略紧着眉又思索片刻。 “又或许是,庭院那一角路上砖石总有凸起,花盆底鞋偏高,富察贵人又挺着肚子容易难以顾及脚下,而后一时不注意底下不稳便摔了出去,两人一同赏花莞贵人又离得太近,或许富察贵人惊惧之下以为定是莞贵人推的她。” “而莞贵人见她倒下去,下意识伸手去拉,可众人听到惊呼声去看便只能见她伸出去的手,再加之富察贵人的话,未曾细想便自然而然以为是莞贵人推的她。” 这番言论听来确是极有可能的,若是一早听了,他或许便觉这是最接近的真相。可他依旧还是沉了脸色,嬛嬛直言,是富察趁她转身之际抓住了她的手,而非是嬛嬛主动伸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他并未开口,皇后便又慢慢说着:“这也是臣妾的一点猜测,莞贵人那里是如何说?臣妾怕她难受都一直未曾去查问,莞贵人大约已同皇上说了吧。” 她意在试探甄嬛的心思,胤禛也不知道是否听出,一时也不接茬,转动珠串的手愈发快了,良久只道:“莞贵人那,富察贵人一推致她小产,这点已是确凿,人人可见,她心里自然不痛快,也只说自己不曾推过。” “两人各执一词,这事实在难办。”皇后也十分苦恼,又建议着说,“富察贵人毕竟刚失了孩子,整日沉闷,皇上不如……” 知道她想要说什么,胤禛也有这个打算,很快便道:“皇后一同去吧,朕也想听一听她是如何说的。” 两人很快便到了延禧宫。 这里也是一股浓烈的药味,身子有损,自然是日日喝药调养。 富察贵人的状态要比莞贵人差很多,到底是四个月才小产,身子更加虚弱,她见了皇后关怀的神色,不由得眼神闪了闪。 “不必多礼,躺着吧。” 坐下后,先是问了一下身子的情况,才得知她之后难以有孕,场面又冷了下来。 “富察贵人,是你说莞贵人亲手将你推倒的,千真万确。”胤禛看着她,锐利且盛满帝王威压的眼神令富察贵人心里虚了虚。 她不敢露了怯态,只思及自己多恨那个贱人,害自己一落千丈又再也不能有孕,心里的滔天怒火便可以叫她轻易演出蒙蔽他人的模样。 胤禛见她咬牙切齿,眼里的恨意竟也不似假,“是她,是她!皇上,嫔妾就站在那,忽觉身侧一股力道,嫔妾如何稳得住身子,就那样重重摔了下去,血流了一地啊!” “当时便只有她一人,除了她还能有谁!皇上,求求您杀了这样的恶毒妇人,为您的皇子报仇啊!” 不比甄嬛的眼泪可以轻易让他心疼,在这儿他心思速转,十分冷静地问:“莞贵人为何推你,你和她有什么争执。听说是莞贵人先在海棠树下赏花,朕不记得你也喜欢海棠,你怎么想到去那。” 皇后看了眼神色不变的皇上,即使再习惯也不免心里一寒,是了,她失去孩子时皇上何尝有过锥心之疼,就连难受都不曾有过多少,可轮到了姐姐竟是天翻地覆了一般。皇上,从来都是这样的,既无情又有情。 富察贵人没有被问住,也没有皇后这样复杂的心绪,她从没得过皇上多少宠爱和温柔情意,并没有觉得皇上此刻有多理智狠心,她只是按早已想好的那样,说:“嫔妾曾有胎动不适之症,经太医治疗后虽已无碍,可也要悉心保养。那日,嫔妾陪娘娘们在牡丹花簇中赏花,牡丹气味香浓嫔妾待久了便觉有些不适,又不好扫了娘娘们的兴致,西府海棠清香正值绽放,章太医也说过,海棠香气有安胎之效,所以嫔妾才想到去那。” 胤禛转头看向皇后。 “牡丹今年开得格外早,众嫔妃多聚赏此花,富察贵人那日的确驻足许久,而后便见她走去了海棠树那。也确如富察贵人所说,海棠花清香,闻之能使人心气舒畅,有孕之人从而胎气安稳。” 胤禛微点了点头,语气有所松缓,“你们可有起什么争执,你说莞贵人推你,但若无缘故,空口白牙朕又怎么为你做主。” 说到这,胤禛发现一向未看出任何说谎迹象的富察贵人,似乎眼神轻微躲闪,语气比之前虚上一丝,“没有,嫔妾只是与她闲聊了几句。” 胤禛眯了眯眼,打量她瞬间弱下去的气势,自然发现了端倪,富察的回避伪言,也许就是揭开真相的重要一点。 第75章 富察的陈情 “是吗,你们素日少来往,既没有任何冲突,她又为何要推你。”胤禛说,“你若是只能这样跟朕说,那朕治不了莞贵人的罪,反而你推了莞贵人致她小产,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此,皇后,就按残害皇嗣治罪于她吧。” 他似乎没有对富察的一丝温情在身上,话毕竟是直接起身,神色在昏黄烛光里说不出的冷漠。 富察一时懵然,她饶是知道皇上一向偏心莞贵人,也从没有想到会偏到这个地步。 皇后一时左右为难,出声劝道:“皇上……” 就在皇上转身之际,她看了一眼富察贵人,无声眼神微点。 “皇上恕罪!”富察贵人这才着急大喊一声,似乎还有什么情要陈。 胤禛闻言也止住了似乎要走的脚步,试探下确是有隐情,他转过身来,眼神却还是冷冷的,“此话怎么讲。” “嫔妾……”在这样的目光审视下,富察又开始犹豫起来,眼神飘忽,紧咬着唇,似乎这话说出口,需要极大的勇气,一时默然下去。 皇上的耐心是有限的,见他脸上已经染上些许不快了,皇后忙劝富察贵人,苦口婆心道:“糊涂啊你,本宫曾经也多番询问过你,你却始终说你与莞贵人只是闲谈,如今皇上在这,若是有隐情也该陈明才是,皇上宽厚仁慈定会为你做主,难不成本宫真要将你治罪了你才肯说。” “皇上…..莞贵人她的确有因才推嫔妾的!” “嫔妾、嫔妾,她恨嫔妾……” 富察丧着脸,不得不将因安答应与莞贵人结仇的事一一说明。 说到后面富察贵人已经开始断断续续了,眼里还沁出了仓惶的泪,她害怕打量着皇上的神色,心里战战兢兢,脸色更苍白几分。 胤禛脸色铁青,难言地看着床上这位世家出身的贵人,竟觉这些表面温良的女子内里却如此凉薄。 “贱人。”他毫无留情说,“你何德何能配做朕的女人。” 可以说富察贵人是导致他染上时疫的罪魁祸首,从头到尾的罪魁祸首,辨不出一丝情理。难怪,难怪就算小产也始终不愿在旁人面前多说一字。 延禧宫几条人命就死在她的蛮横跋扈上,险些还差点……若不是莺儿和卫临,他怎么不生出怒火。 “皇上,皇上,嫔妾是有罪,可嫔妾的孩子是无辜的啊!” 富察声泪俱下:“莞贵人她先是恐吓嫔妾,若不是她,嫔妾又怎会难以安眠去请皇上,嫔妾虽然有错,可莞贵人她,她又如何说得上无辜!” “现在嫔妾的孩子也拜她所赐小产,嫔妾再也不能有孕!莞贵人为何能当众推倒嫔妾,不就是仗着嫔妾不敢言说吗!是,嫔妾的确不敢说,害怕皇上彻底厌弃嫔妾。她是那样得皇上宠爱,三言两语就能让皇上偏心她,皇上和旁人也不会真疑心她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来推嫔妾!” “她就那样仗着宠爱和皇上的信任,轻而易举杀了嫔妾的孩子,自己还能置身事外得皇上关怀,撇得干干净净,嫔妾的孩子无辜啊……嫔妾恨啊,不甘心啊。” 到后面,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没有半分仪态,就那样扭曲着一张脸,既哭又恨。 胤禛一时默然。 皇后似乎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沉沉叹了一口气,而后斟酌着问道:“皇上,莞贵人她,该如何……” 如何处置?胤禛没有答话。 他面前闪过莞贵人憔悴支离的脸上全是泪痕,闪过她跪在地上求他做主的哀痛模样,又看着眼前疯癫一般的富察贵人,他甚至觉得比朝政之事更叫他难明心累。 后宫如何会生出这样的事,归根究底,又怎么能任由富察贵人昧下安答应的份例东西,东六宫的事……皇上隐隐看了皇后一眼。 “你所言朕自会查明。”胤禛说,“这事会有结果。” 这样说,便是不完全信富察贵人,还要再调查了。 胤禛走出延禧宫,心中的郁结令他烦闷无比,他需要找人纾解,他吐出一口浊气:“苏培盛,去永和宫。” 第76章 华莺 【小故事奉上】 【与主线无关,当然也是婚后小日子的缩影】 【华妃性格会逐渐向莺儿靠拢】 【当然是锅盖配,谁也别嫌的双向奔赴!】 - 近日宫里多了位得宠的新人。 只瞧她眉眼娇美,行事轻狂肆意,皇上却喜爱得紧,宫人都私下里说像极了翊坤宫那位。 手下的肌肤胜雪白皙,凝乳般透嫩细腻,轻而缓地细细揉捏,感受那寸寸莹润柔软的肌理,心猿意马。 华妃慵懒支手半撑,侧躺于床榻之上,艳红的唇瓣微张,时不时溢出一两声闷哼又似叹息的轻微呻吟,眉目舒展,似乎被伺候得极其舒服。 身上的衣裙被撩开,亵裤也不知所踪。 两条白玉似纤润的细腿交叠,芍药遍开莺鸟啼飞纹样的衣裙被人向上翻叠,虚虚搭在腿根处。 余莺儿跪坐于她身下,摘了护甲,十指交替,为她舒缓酸胀之感。 微微抬首,春光便迷了眼。 华妃美目流转,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笑非笑轻哼了一声。 脚下轻微用力,在她怀里踢了踢。 “听说你在那贱人宫里待了许久。” 余莺儿捉住她作乱的脚,手下摩挲把玩,看了看娘娘的神色,笑了一声:“娘娘吃味了。” 华妃又哼了一声,余莺儿使坏,随后见她细微瑟缩,笑了出来:“痒。” 娇娇懒懒的媚态似要将人勾走。 华妃看了看余莺儿略显痴迷的神色,轻启红唇,状似随意又引诱说。 “把她杀了。” “我不喜欢。” 腿上揉捏的手似乎顿了顿,不再用力,华妃自以为像从前一般,昭昭会笑着答应她,问她喜欢哪种死法。 可等了片刻,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人却没有答话。 华妃心里一沉,脸色也僵了些,她撑起身子去看余莺儿,语气里夹杂了几分薄怒:“怎么,不舍得。” 她加重了语气,余莺儿却还敢朝她作出蹙了眉的模样,似乎正在权衡,不肯说话。 华妃拢着怒意,凌厉的眼神锁着她,若是余莺儿敢说一句不,她一定会让她以后永远只能待在永和宫。 那个新来的贱人长得极其像她,谁知道余莺儿会不会起其他心思。 她隐藏在余莺儿身边监视的人同她说,余莺儿似乎对那个贱人很是温柔。 那么喜欢,我就将她做成人彘,放在永和宫里让你每天都好好看。 思绪延伸时,一道促狭的笑意传入耳中。 只见余莺儿笑眯眯看着她,眉目尽是狡黠。 “娘娘想叫她怎么死。” 华妃其实不是华妃,而是摄六宫事的皇贵妃。 昭嫔也不是昭嫔,而是三子之母,最得圣心的昭贵妃。 她们想玩死一个新人,易如反掌。 华妃这才知道她是故意逗自己玩,松口气之余怒气横生,冷哼一声,脚下用力将她踹得向后倒。 她们在床榻间,不会受伤。 余莺儿很快坐起,手从她的脚踝一路轻抚往上,停在一方隐蔽之处,抬眼看着她:“娘娘打算如何奖励我。” 华妃不语,只微微liao起腿gen处的衣裙,春光隐约乍现。 惹余莺儿一时无法呼吸,再是重重叹息。 第77章 皇后的益处 等皇帝的身影彻底远去,富察贵人仿佛瞬间被抽失了气力,骇人的神情褪去,她转动眼珠,看向皇后。 “皇上他……以后还会再见我吗。” “你现在的身子,不宜多思,要好生静养才是。”皇后并未正面回答她的话,因为这个答案太显然了,她只是放缓了语气安慰她,“等莞贵人失了圣心,她一向树敌颇多,还愁没人帮你报仇吗。本宫也是为你着想,虽然答应了你为你守住秘密,可你也看到了,皇上他实在太过偏心莞贵人了。” 富察贵人有些绝望地闭上眼。是,不如此,皇上怎么会愿意相信莞贵人的恶行,怎么为她失去的位份、孩子和宠爱讨回公道。 可若是不说,皇上总还是会怜悯她失了孩子,她总有一丝希望再得君心,这条路她真的选对了吗。 她何尝不知道一切难逃自己的自作自受,可她没法面对,她需要一个承载她所有恨意悔意的人,不然她该如何活下去,从风光无限到一落千丈,她接受不了。 “皇上虽对你难免失望,可有富察氏族在,多少还是会顾及,日后你安生度日,好好看着莞贵人如何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 皇后或许以为她会欣喜,可她心中也只泛起了一点微波。 见富察贵人心绪低迷,皇后也不欲久留,交待了几句便走了。 “此一计,真真假假,莞贵人恐吓是真,推倒是假,可她已然百口莫辩,若真要计较,她可也算是导致皇上患上时疫的元凶,即便皇上痊愈不与她问罪此事,但富察贵人小产,以皇上的性子对她必然生疑,太医院那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的,断然没人知道富察的胎象有异。” “莞贵人心气高,自以为自己与旁人不同,自然也受不了皇上的怀疑冷待,就算她想得通,可有这么件事,她日后怕是出尽百宝,还想这般得宠也是永无可能了。”剪秋忍不住嗤笑道。 “有人得宠,就有人失宠,反之亦然,道理如此啊。”皇后慢慢说着。 “柔贵人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把握机会。”剪秋说,“昭嫔素日与莞贵人走得近,莞贵人要失势,没了她,昭嫔一人也翻不出什么浪来,娘娘也就不必太过担心了。” “她,本宫总是不能小觑了她。”皇后说完,忽又想到什么,眼神沉了下来,冷冷道,“华妃近日那有什么异样吗,她这些日子竟十分沉得住气,莞贵人倒也罢了,昭嫔明目张胆在翊坤宫与她争权,她竟一点动作也没有,如此,实在反常。” “咱们的人也只能在翊坤宫里做杂役,近不得身,近些时候听她回话似乎是不太和睦。”剪秋说,“昭嫔每每去华妃都要屏退宫人,只留了心腹不知道里头在干嘛,不过她倒好几回在外头听见砸碎瓷器碗盏的声音,具体就不知了,她也不敢多打听,华妃的人多数忠心厉害得很,若是问了恐怕引起注意。不过想来,定然就是昭嫔惹恼了华妃,华妃在训诫她罢了。” 剪秋知道娘娘最担心什么,华妃和昭嫔二人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若是她们交好,比之皇嗣才更叫娘娘烦忧,如此想着剪秋便出言笃定道:“华妃的性子娘娘还不清楚么,轻狂又自视甚高,哪里能对宫女出身还生了皇子的昭嫔有好脸色,只是她是六阿哥生母,皇上喜爱六阿哥一向重视昭嫔得紧,华妃在人前自然给两分面子,在翊坤宫里可不就是可劲地羞辱。” “娘娘也是知道昭嫔,此人心机颇深,早与我们结怨,若是她再得罪了华妃,可不是自找死路了。她这般在华妃面前做小伏低,那日赏花宴还明言帮着华妃,不就是讨好华妃,惧怕华妃对她下手吗。不过昭嫔再如何谄媚奉承,对华妃来说也就是下一个沈答应罢了,不过就是昭嫔谨慎得很,华妃即使想对她做点什么,一时也找不到机会。” 是呀,华妃是什么人,她难道不是最深有体会,这么多年,忍着一个妾室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百般欺上,讽她庶出,讽她年老,讽她失子。 太后叫她隐忍,皇上叫她大度。 可她也是人。心中避不可免的生出恨意,她是中宫,是国母,她不能表露,那些快要将她淹没的情绪在没有合适的机会是永远不能露出端倪的。 皇后面上恢复平静,她道:“只要有心,没有找不到的机会。” 她想做的从来都是彻底斩去莞贵人的宠爱,她太不中用了,有那样一张脸竟连昭嫔也争不过,原还想利用她除掉华妃,可谁知两人迟迟未对上,她又与昭嫔那样交好,若由得她们下去,便是愈大的威胁,昭嫔狡猾不好下手,这莞贵人是该除掉了。 即便不能彻底落实她的罪名,可皇上看着她那张相似姐姐的脸,恐怕再也提不起多少兴致了。 柔贵人,才会是姐姐最好的影子。 这回,连老天也站在她这一边,莞贵人愚蠢至极,连带着落下两人的孩子,又让皇上和莞贵人离心,顺势翦除昭嫔一羽,再有一向不喜人与之争宠夺权的华妃对昭嫔虎视眈眈。 剪秋说的对,只要有协理六宫的权利在,昭嫔的野心和华妃的跋扈,注定这两人绝无可能平和。 表面一池静水,底下却暗潮汹涌,不论是谁胜,算计总不能完全无痕,她只管寻住了细微之处,做那只最后螳螂捕蝉的黄雀。 第78章 昭嫔的分析(一) 残月垂天,无一星子,夜间比白日要凉上一些。 空荡荡的长街,只有脚步和辇轿行走发出的“嘎吱”轻微声音。 胤禛从延禧宫过来,遥遥见了永和宫的匾额和微光,便觉稍稍舒心了一些。他没让人通传,听她在敬胜斋,便似有所感地放缓了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敬胜斋里也掌起了灯,只是幽幽几盏不太明亮,应当是怕刺伤了弘冀的眼睛,昭嫔抱着他,正在哼唱小曲儿。 他从河南至京,披了满身的疲累,站在殿门口,驻足看了融在朦胧光影里背对着他哄孩子的余莺儿许久。 弘冀似乎轻轻“呀呀”了一声。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平安诞下的皇子了。大阿哥、二阿哥夭折,三阿哥平庸,四阿哥卑微,五阿哥体弱,也唯有六阿哥,让他每每心里宽慰。 弘冀很好,很康健,如他母亲一样叫他心安。他还那么小,有额娘全心全意的照顾疼爱,皇阿玛殷殷之情的期望关怀,一定会平安长大的。 呼出一口气,他心里平静许多。 “莺儿。” 余莺儿蓦然回头,见了是他,脸上有雀跃欣喜,而后又赶紧作了一个噤声的表情,轻声道:“闹了半天,哼哼唧唧的,才刚睡了呢。” 胤禛过去,从她手中接过了弘冀,学着余莺儿那般轻轻左右晃着,小孩子白胖肉乎的脸和微微的呼吸映在眼里,似乎能削减许多连失两子的痛苦。 “皇上赶路回来,人都憔悴了。” “来,乳母来。”胤禛抱了会便将六阿哥交给乳母,转去拉余莺儿的手,“朕来是有事与你商议。” 到了寝殿,余莺儿叫苏木去沏茶,又命人燃了安息香,自己则与他用同坐一榻,为他按着额角。 “皇上既来了,也不急一时半会,先喝杯热茶吧,松泛身子,您精神瞧着有些差,臣妾再为您揉一下。” “也好。” 两人一时都没有讲话,胤禛阖目休息,余莺儿则渐渐轻下力道。 窗只关了半扇,有夜风进,蜡烛燃烧的微弱火光偶尔忽闪跳跃,偶尔能听外头花草里几声蛐蛐的虫鸣,那东西春日晚上叫得正欢。 安息香丝丝缕缕的味道慢慢飘散至整个寝殿,令人能得些许沉静。 半刻过去,胤禛睁开了眼。 “富察贵人和莞贵人的事,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余莺儿收回手,起身去了旁边榻上,侧过身看着他,相对而坐。 “皇上想先听臣妾讲一遍当日的情况。” “嗯,把你见到的,一五一十与朕说。” 余莺儿正了神色,她先是说:“臣妾虽与莞贵人交好,但事关皇嗣,臣妾绝不会偏私,隐瞒皇上。” 得他微点头,余莺儿才开始回忆那一日的情况。 “都说景仁宫地气好,早早催得花开,皇后便邀诸位嫔妃一同去庭院里赏花,设了简单小宴,随众人自便,春花极尽美丽,开始都还欢声笑语。” “而后皇后与华妃起了几句不快,牡丹芍药的主次之争,皇上大约也能想见了,臣妾怕场面难看便出言解围。” “莞贵人喜爱海棠花,衣裙珠饰多以此花为主,皇上也是知道的。她眼尖,见了南角有棵西府海棠,开得茂盛。臣妾从前好似未曾看过,想来是景仁宫里新移栽的,那处被草木掩映有些僻静,不太显眼,人声笑闹莞贵人想图个清净,便叫臣妾与她去那赏花闲聊。” “臣妾自然愿同她去,但华妃娘娘叫住了臣妾,说是有事吩咐臣妾,莞贵人见状便说她先去。” “近来华妃娘娘教导臣妾六宫事宜,她问了交代臣妾去办的一些事,以防疏漏,华妃娘娘治事严明,臣妾不敢马虎,仔仔细细依样说来,并未注意莞贵人那里了,连富察贵人什么时候过去的也不知道。” “等听到一声惊叫才看,只见海棠树那里富察贵人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莞贵人则手伸了出去,凝滞在半空不动,脸上还有惊愕之色。” 余莺儿伸出自己的手,仿了当时的模样给他看,看上去的确是往外推的姿势。 “莞贵人很快回过神去扶地上的富察贵人,靠近时却被富察狠狠一推也跌在地上。等我们走到她们身边时,两人下身竟然都见红,随后接连晕厥,这之后,也就是太医诊治,出血严重,都……小产。” 听到这,胤禛还是呼吸微顿:“意外,也太多意外了。”他看着一向令她舒心,能解他烦忧的余莺儿,“你觉得这事如何?” 余莺儿先没回话,而是叫了外头的小勿子进来,才说:“臣妾方才全是亲眼所见,皇上也可去查证,但是臣妾从不认为这是意外,言语或许欠缺说服力,还请皇上借苏公公一用。” 胤禛不明所以,他朝苏培盛示意。 余莺儿说:“请苏公公狠狠推一下小勿子。” 似乎明白什么,胤禛只看着他们二人。 苏培盛放下拂尘,站在小勿子旁边,而后伸出手狠推向他的腹部——— 小勿子将倒下那瞬,眨眼的电光火石间,几乎是下意识反应,根本不容苏培盛思考,那只推出去的手瞬间收了回来。 胤禛瞳孔微缩,手蓦地攥紧了佛珠。 如果等地上那人叫出声再吸引旁人注意看过来,谁都看不见方才那只始作俑者的手,而莞贵人推人之举,又如何会被众人亲眼所见,真真切切。 这是苏培盛,他的人,不可能会配合昭嫔,这就是最本能的,夹杂一丝心虚的反应。 “小勿子,你再叫一个人来,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待会抓住他的手推自己。” 结果不出所料,那人完全没有料到眼前倒在地上的小勿子是什么情况,脸上一瞬就是惊住怔然之色,那只推出去的手并没有像苏培盛一样瞬间收回,而是在人倒地的那一刹那没反应过来,还傻傻凝在半空一下,再慌忙收回去扶,停留时间很短,但也足够被窥见———与莞贵人情境,何其相似。 余莺儿跪下,字字铿锵:“臣妾只是猜测,当然没有证据,但是臣妾不敢有一丝隐瞒皇上,这便是臣妾所想。莞贵人为何要去无缘无故推富察贵人,想必众人都心有疑虑,臣妾更是无法想通,先不说莞贵人为人和善,即便她们二人真有什么不外为人所知的恩怨,莞贵人又怎么蠢到在那种时候公然下手。” 方才眼前昭然若揭的一幕,让胤禛心里的天平急剧倾斜。 但他始终无法确定——— 富察那张快要扭曲的脸,还有她歇斯底里嘶喊的话,还历历在目。 他让余莺儿起来,盯住她的脸,问她:“莞贵人与富察贵人生怨已久,她没告诉你?” 余莺儿眼神染上懵然,神色还有些不解,几乎是脱口而出:“什么?” 看来是当真不知了。也是,这样的事莞贵人又怎么会到处宣扬。他的爱妃可真是叫他惊喜,竟不顾他孩子的安危,借安氏之死去恐吓富察贵人,扰她不得安眠,若不是如此富察贵人怎么会三番五次去请他,他能得时疫,莞贵人着实出了不少力。 如此行径,平日的纯洁良善,竟都是浮于表面罢了,算不得真正的好女子。 之前莺儿还为她解释,他得时疫时莞贵人担忧不已,日夜不停忙着同温实初研制解疫之法,他听后也心慰许多,不再与她有芥蒂,如今看来,她那段时日的尽心,又夹杂多少愧疚。 丑事不外扬,莞贵人自然不欲告知莺儿,但是一定将她之前同他说的“富察贵人抓住她的手推向富察贵人自己”说给了莺儿听,莺儿一直心向着莞贵人,他不是不知道,或许莺儿被她蒙蔽也未可知,才会尽心尽力为她如此。 “什么怨?”余莺儿有些疑惑,再追问道。 胤禛沉着声音,将所有事都讲与了她听,见她沉默下来,皱了眉头似乎还在思索。 他此刻与在碎玉轩中真切痛惜的模样大相径庭,他丝毫不予掩饰自己对甄嬛的怀疑,说:“富察的确自私狠毒,罪该万死,害死了安氏,还惊了朕。但她说的有一点对,小产这事,朕不会真的疑心莞贵人会那样蠢笨,公然去推她,反而会让莞贵人有了可趁之机,借此脱身。” “她聪慧,定能想到这一层。而这些反应,装一装,并非也不可以。” “她和安氏要好,必然对富察贵人心生怨恨,如此,她便脱不了下手之嫌。” 余莺儿对他的转变并不意外,皇后想要拉下甄嬛,富察贵人在皇后操控下已然对安陵容之事全然吐口,皇上虽未说太细致,但他联想到时疫之事自然也会对甄嬛心生不满。 只是她觉得,时疫终归痊愈,甄嬛又面临失子,皇上其实并不会多么厌她,或说只会是一时的心有不悦,而他真正在意的应是———甄嬛这样看上去一向良善的人,为何私下却换了一副面孔般,去恐吓他有孕的妃妾,这副心肠,如何能与纯元相较? 德行有失,那张相似的脸,便成了难以容忍的错处,像是纯白上突兀的一块黑迹,是玷污。 余莺儿只是忍不住再看了一眼胤禛冷漠至极的脸,心里对帝王这个角色,有了更深的感悟。 “皇上有没有想过,恨意是相互的。” 余莺儿说:“既然莞贵人恨极富察贵人可以想出这样的法子,去为死得无辜的安答应报仇。富察贵人或许也能因觉莞贵人是害她失了君心的罪魁祸首,所以也愿付出惨烈的代价,用失去孩子来嫁祸给莞贵人,旁人同样不会疑心,她会自己害自己。” “若成,莞贵人便彻底失去圣心,富察贵人则得皇上怜悯。” “你方才叫人演示的,的确很有力。可富察贵人完全没必要牺牲这个皇嗣,若是个皇子。”胤禛道,他心中又开始隐隐倾向延禧宫。 “臣妾说的是——旁人以为的,惨烈的代价。”余莺儿说。 第79章 昭嫔的分析(二) “虎毒不食子。”胤禛下意识出口反驳,而后面上有难以察觉的一瞬尴尬。 “其实臣妾也是方才想到一些事,才有如此猜测。”余莺儿看着他。 胤禛示意她往下说。 “臣妾并非要故意抹黑富察贵人,皇上细想,富察贵人前后判若两人的行为举止,她对嫔妃恭敬有礼,规矩非常,丝毫不见以前的张扬模样,后面甚至还能得到皇上皇后的认可,太后的饶恕。” 胤禛的确有过惊讶,富察贵人那日来请安,面貌一新,伶俐可爱,乖巧懂事了许多,皇后也为她说了几句好话,见她既然知错悔改,又还怀着龙胎,他也没有太给她脸色。 “她此前请安时,众嫔妃皆是见证,脸色憔悴支离,腹痛不好,言语恳求皇后为她保胎。而没多久,她便全然好了一般,日日请安露脸,行走于皇后和太后间,逢人便说自己胎象十分安好,像是刻意宣扬。” “是,那日她的确说自己没有大碍,一切都很好。”胤禛顿时疑窦丛生,“康健的孩子怎么会那样一摔立马就小产。” 如果不康健呢?所有一切就都有缘由了,散落的疑点串联成一条完整的线,直指延禧宫。 他锐利夹杂浓烈怀疑的眼神猛然射向余莺儿,似乎要看透她的心思,“你是说,富察贵人这胎原本就岌岌可危,胎象安好只是假象,一切都是故意设计陷害。” 若全然是富察贵人算计,为她诊脉替她看胎的章弥和皇后,无一人能撇清干系。 皇后此前亲口同他说,章太医诊脉富察一切安好,伺候富察的太医还有宫人,都是皇后安排的。 昭嫔这样说,意欲何为?到底是为莞贵人洗刷冤屈,还是在为自己打算? 余莺儿不敢置信,却也急忙跪下,“臣妾不敢。”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脸上还有被怀疑用心的震惊和委屈,“涉及两个皇嗣,臣妾为皇上心痛不已,但是臣妾并不聪慧,想不明白原委,只能将心中所有一一告知皇上。” 声音隐有哽咽和颤抖,“皇上您并非不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与臣妾何曾有一丝干系,臣妾大可以置身事外,一字不说,只凭皇上做主,臣妾落个清清白白。” “臣妾何苦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是因为臣妾真心想为皇上解忧,臣妾以为皇上是信得过臣妾的……” “没想到臣妾高估自己,到底惹皇上怀疑,若皇上觉得臣妾是故意如此揣测,那臣妾自知百口莫辩。” 她似乎很难过,却不敢太过表露,哭腔被刻意压住,只那下意识受伤的眼神惹胤禛一时心疼,都是他方才糊涂了。莺儿跟此事当真没有任何关系,若换了旁人定然不敢对皇嗣夭折这事置一词,恐自己惹祸上身,何况现在似乎又隐隐涉及了皇后,话出口必然惹他怀疑,宫里明哲保身为上,可莺儿却没有一丝隐瞒私心,如数告知,到底是她赤子之心。 “快起来。”胤禛起身去扶她,“是朕一时心急,是朕的不是。” 余莺儿却倔强地不肯起,只更抬起头看着他,定定地说:“臣妾自成了温答应起,得了皇上的一丝怜悯,便满心把皇上当作天,只要是皇上的话臣妾从未有过犹疑。” 这样的眼神,令胤禛微窒。 他想起了病最严重的那时候,子夜里他醒来,他故意用时疫吓唬她,她却不肯走,守着他,说永远陪着他,似乎不怕一点不害怕,眼里就是这样的真挚不容一丝杂质的光彩。 可如今真挚不变,这只双眼里却浮上了难过委屈。 是他的错,这样的女子一心为他,他不该去揣测怀疑她的真心。那时候,便是皇额娘和皇后,都不曾进来照顾他,只因她们要考虑大局,考虑大清,不能涉险。他纵然理解,可为人子,为人夫,怎可能没有一丝失落心寒。 而莺儿她,她不同,她是小女子,只一心想着他,连六阿哥都可以丢下。 那时震得他心口发疼的动容,此刻一一重现在眼前。 他握紧了她的手。 “莺儿,朕保证,从今以后不会再对你有疑心。”胤禛鲜少说这样的话。 余莺儿咬了咬唇,眼里有些水光,“皇上一言九鼎。” “好了好了,快起来,跪在地上不怕膝盖疼。” 刚才还冷凝的气氛消散无踪。 胤禛侧眼看着苏培盛,说不出的威严,“昭嫔所说的话,命人一一去查探清楚,事关重大,别惹人注意,不能走露一丝风声。” 苏培盛:“是,奴才遵旨。” 第80章 帝王的怀疑 苏培盛领旨下去,二人同坐一榻,默契没再提这个话了。 皇上既然能许苏培盛去查,便是已经怀疑了富察和皇后勾结的事,他也不是全然信了莞贵人在其中的无辜,他要证据。 连损二子,若是人为故意,他不得不震怒,也不得不怀疑起从前那些夭折的皇嗣,到底是上天对他的惩罚,还是一开始就遭了宫中的算计。 这事查下去,任何人来看都和她永和宫无关,她自然置身事外,而皇后和富察—— 她不信以苏培盛的能力查不出蛛丝马迹。 苏培盛面上看是中立,心里却隐隐偏向碎玉轩。莞贵人若是失势,再由得皇后彻底将她拉下,那贴身伺候莞贵人的宫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苏培盛不会明着针对任何人,尤其更不会这么早得罪皇后,但有崔槿汐在,他查出什么不偏不私,实话实说总是可以的。 皇上多疑,再由她旁敲侧击,皇后身上总会沾上腥气。 但她心里清楚,就算查出了此事与皇后脱不了干系,凭这要让皇后大伤元气也没有可能,太后在,还有皇上对她多年隐忍操持的愧疚在,息事宁人,相安无事,才会是皇上的选择。 她只是要在皇上心中打开一个“皇后并非面上那样贤良”的口子罢了,事要缓缓而至,才能见效。 一次两次可以装作没看见,三次四次呢,等皇上对她再无多少情意,纯元之死才能板上钉钉,无可辩驳。 纯元之死是最大底牌,但是暴露得太早,不仅不能一击命中,皇上更会疑心是否为旁人故意陷害皇后,只有等他对皇后的本性已经看明,彻底失望,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 她心里早盘算好,此事到这,她不能再做手脚了,即使她愿意暗中推动,襄助皇上的人趁早拿住皇后和富察的疑点证据,可那些定都是人精,他们在探查,她便不能露了一丝马脚,现在就静静在这永和宫才是最好的。 菊青,她一直留着。 只希望苏培盛,不要忘了去确认恩怨真假之事。 “皇上以后有什么都别来问臣妾了,只当臣妾是个傻子,什么也不知道。”余莺儿故作生气。 “胡说,朕的昭嫔善解人意,最得朕心。”胤禛说,又叮嘱她,“此事不可张扬。”莺儿方才所说富察贵人言行异常的话的确令他心里一震,如果确凿,追根究底下去皇后当真参与此事,他不能不给皇后这个面子,更是顾着皇额娘的心思。 “臣妾方才只是和皇上闲聊几句罢了,这样的小女儿家事难不成臣妾还要往外言说。”余莺儿看着他,“皇上心系大清,自有明断,臣妾不懂这些。” 知情知理,胤禛心中极为满意,抚了抚她的手,“时辰也不早,朕有事便不陪你,先也回去了。” 余莺儿温柔看他:“好,皇上慢些,臣妾就不送您出去了。” “嗯,你要好生休息。”再看了眼她,胤禛也转身离去。 走时他被院里盛放的白玉兰吸引了一瞬视线,这玉兰还是整修永和宫时他吩咐人移来的,稀有的品种,这样团放是皎洁好看,像十五月明,但莺儿也不算喜欢,她喜欢红梅。 踏出去的脚步微顿,皇后喜欢海棠吗?她庭院里新植的海棠花……不,夫妻多年,他知她并不多喜爱这些样式的花。 心里微沉,胤禛似乎知道了什么。 第81章 落胎局尾声(一) 后宫里消息传得快,尤其这本就是人人竖尖了耳朵想打探的事,还没到次日早上,皇上回宫又连去几宫的事,众嫔妃哪个都听闻了,一时不知多少人等看莞贵人的下场,乐得欢喜。 漆黑寂静无声褪去,金辉的朝阳慢慢爬上,再看着一点点落下,最终隐没,又是一个夜幕降临,月光轻洒,惩处的旨意却没有任何动静。 此后一连三日,后宫静得像是从没有发生任何事。 皇上从河南回来,应是奏折积压,整日便只待在养心殿,一心上朝理政,似乎不再过问后宫之事。 皇上的心意无人敢探听,更没人敢去问,只皇后隐隐焦灼,用富察贵人神思还是不好之事微微试探了一下口风,也只得皇上一句毕竟失了孩子,等她们二人精神好些,再做决断。 这理由名正言顺,皇后听了心里却是涌上些莫名的慌张,皇上如此态度,未免有些奇怪,皇上素来重子嗣,就算不会立刻对莞贵人如何,也不会丝毫不置一词,就这样连着冷待整个后宫。 她了解自己的枕边人,最是多疑,这么多年也就一个姐姐得了皇上全然信任。富察贵人和莞贵人之间的恩怨皇上命人一查就知,繁英阁曾经伺候剩下的人都还遣散在各宫,既然此事确凿,皇上不可能不怀疑莞贵人,可如今这情形,似乎不太好。也不知道皇上那日去永和宫,昭嫔到底说了什么,是不是昭嫔从中作梗,才使得皇上迟迟下不了决心。 太医院那边干净富察贵人脉案天衣无缝,原先的早就销毁换了新的,从不适到渐渐好转,用药都一一记在档案,延禧宫里有她的人看着,富察贵人身边的人也没有那个胆子,皇后再细细想了一圈,确认没有任何可以供昭嫔抓住的疏漏,才放下了心。 这日晚间,养心殿外头来了个生脸孔,苏培盛与他低声说了会子话,心中有数了,等他走后面上也有了些笑意,甩了甩拂尘重新搭在手上,进去回话了,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平常。 夜深,皇上夙兴夜寐,不肯停下,此刻还看着奏折,皱了眉头。听他进来的动静,头也没抬地吩咐:“茶凉了些。” “是,奴才这就去换。” 等端了茶进来,苏培盛到了近跟前,才说:“皇上命奴才查的事,有眉目了。” 热茶入喉,胤禛微微叹息,其实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笃定,“说吧。” “奴才首先命人去查了太医院脉案,只看着富察贵人胎象没有什么问题,写的用药也没错,想在这上面自然好做文章,为怕疏漏,奴才便命人去查太医院每日药材使用计量,时疫那时候用药颇多杂乱已无从考证了,便从时疫清理后,章太医接手诊治富察贵人那时候去看,又问了可靠的太医,着重看了一些药材,增减的数目再一对,果然有些问题。” “章太医所写药方的用药无异,就是有几味药材药方上没有,可平白无故库存少了些许,不是多名贵,不引人注意,因为那几味本就较少用到,一般为有孕女子才会使用,又翻看太医院那段时日所有脉案都没有记载。” “而正是那缺少的几味药,若加在那药方里,药效便全然不同了,原本上好的安胎药却变成了……”苏培盛斟酌着说,“药效会格外霸道凶猛些,能使有孕之人看着安然无恙,神采奕奕,即便是有小产之兆,也能平稳一段时间,看着厉害,其实是实打实的掏空底子,损伤根本,就如回光返照一般。” 与富察贵人如出一辙,胤禛心下了然:“没有惊动人。” “皇上放心,就是值夜给人打下手的一个小太医,平日兼些整理晾晒药材的活计,不引人注意,动作也小心,所以才花了这么些时间。” “是个有用的,让他在那好好待着,以后自还有他的用处。”胤禛说。 “除此之外,奴才倒还探出一些东西……”苏培盛犹豫着说。 “说。” “是。”苏培盛道,“富察贵人和莞贵人之事,奴才想着干系重大,这事的始末也要确凿才是,但为避免惊动人,便没有在碎玉轩和延禧宫探听,只着了人去偷偷寻了安答应曾经的宫人,近身服侍的宝鹊死了,一个宝鹃也在后面染时疫去了,跟着去竹香馆还有一个贴身伺候了不少时日,叫菊青的。” “她一开始还警惕得很,不肯说口,后面听了了是来调查安答应之死的,她倒全部说了,这富察贵人明目张胆扣下了所有药材炭火确凿无疑,但菊青还说了一句……奴才不敢不报。”苏培盛说,“最开始染了时疫的宝鹊,她曾去景仁宫寻求皇后做主,可被拒之门外了,似乎有……”包庇之心四字没有出口,他一个奴才不敢冒犯皇后,但皇上自然能听懂。 “菊青虽如此说,但宝鹊已死,这事空口无凭,也不见得是真。”苏培盛先抑后扬,又如此说。想知道这事是不是真,便要着手去景仁宫里暗查了,但恐怕瞒不过皇后,他查到这也自觉收手了,因为他知道皇上不会这样做。 果不其然。 “菊青背后非议皇后,为奴不忠。”胤禛说,看了一眼苏培盛,“这样的人,不配在宫中伺候。” 是要菊青死,让这事没有发生过一样了。死了也好,其实菊青以为他的人是莞贵人派去的,才最后吐口的,可想而知这事碎玉轩门清着,说不定连带着一同恨上皇后,为怕加重皇上的疑心,他私心里便瞒住了,莞贵人一向聪慧,又有槿汐提点着,这样的事自然不会暴露。 若是日后有机会能说明,好歹也能让她领一点自己的情。 苏培盛只躬身说:“奴才知道了。” 胤禛没有再批阅奏折,他拿起桌上的佛珠,慢慢转动起来。 事情到这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莞贵人的确无辜,昭嫔从一开始对莞贵人下意识动作的疑心至后面富察贵人的异常也全猜对了。 这两样事后宫人人都看在眼里,可却只有她看到了旁人不能看到的细节,剥茧抽丝,寻出了一个真相。 并非昭嫔心机深沉,为人多么机敏。 究其缘由,不过是旁人都一心盼着莞贵人受罚降位,最好打入冷宫,只有莺儿愿意相信莞贵人,想为她洗刷旁人的猜疑和莫须有的冤屈罢了。 莺儿待人,当真赤诚。但凡莺儿嫉妒莞贵人得宠,生了一丝私心,这个真相恐怕就不能被发现,而他被人算计欺瞒之下,念及旧情虽然不一定重罚莞贵人,却也自然一直会疑心碎玉轩。 很好,欺君之罪,累及无辜皇嗣,富察贵人是留不得了。至于皇后,她为何要这么做,要去纵容协助富察贵人陷害莞贵人,她贵为中宫,能有什么缘由去害一个小小贵人。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了柔贵人,旁人不知她还不知吗,那张脸——— 是皇后提议他再择秀女,柔贵人便赫然在其中,当真是巧合吗。 胤禛面色有些沉暗,皇后真是体念他心思,治理六宫不好好费神,生了这样的污糟事,倒揣度起他的喜好来。若是莞贵人失宠,思念纯元之时,他自然会偏疼同样有几分肖似纯元的柔贵人。 培植势力,一切都有迹可循了,他倒也能想明。 到底因为年羹尧,华妃势愈来愈大,从王府开始便压了她许多年,她也为大局考虑,一直容忍,着实受了不少委屈。 想到此,他即便再失望,也生不出太多气来了。 不过华妃,她虽然毛躁气盛,手段严厉,但打理起六宫却井井有条,不曾有过疏漏,这么久以来也十分的安分,除了言语举止依旧有些张扬,到底也没做出过什么伤人害人之事,世兰只是有点骄纵罢了,性子本就不坏,这么多年协理六宫也的确为他分忧不少。 “富察贵人和莞贵人之事皆为意外,六宫不得再妄论一词,若有任何,朕定不轻饶。”胤禛发话,佛珠转动得愈快了,“富察贵人体弱,长期要将养着,太医院院判一直照顾她不合适,你便找个太医去为她好好调养身子。” 苏培盛背上一凛:“奴才知道了。” “碎玉轩那,便让昭嫔好好看顾着。”富察贵人前后行径之狠毒,令他十分厌恶,死不足惜。而对于甄嬛,他喜欢过,用心过,宠爱过,可她那件事太叫他失望了,如今她失了孩子,也算得了教训,再让她好好静静心思吧。 想到她,便想起从前碎玉轩里那些好光阴,一时难言的心绪涌上,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感情。 第82章 落胎局尾声(二) 皇上的旨意传遍六宫,局势瞬间惊变,嫔妃们心里都炸开了锅,可为着苏公公传达的那句皇上暗含了警告意味的话,没人敢多议论一句。 皇上的这番举动无疑是要息事宁人,皇后不知道皇上是如何想的,不敢轻举妄动。但她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章弥被谴走,延禧宫换了新的太医,皇上是发觉了什么? 一边隐忧之余,富察贵人那里也快要安抚不住了,她豁出一切,却落了个这样的结果,莞贵人除了失去孩子外毫发无损。怕富察贵人坏事,皇后苦口婆心先劝住了,实则命人暗暗将她料理了。 大约半月时间,皇上免了两宫一切行礼规矩,只让她们二人好生休养,自己则埋头于朝政,夜间除了在翊坤宫和永和宫留宿,没有踏足过其他嫔妃宫里。 虽然未曾去探望过莞贵人,可柔贵人那,也没有得到一丝眷顾。 就连中宫这么多日,也没有来过一回。皇上先是直接下了旨意并未同她商议过一句,再是莫名更换太医之事,由此思及,又被皇上冷待,她自知是被人摆了一道,颇伤脑筋。 要说是谁,满宫除了诡计多端的昭嫔还会有谁,也不知她是怎么和皇上说的,涉及子嗣、中宫还有皇家脸面,以皇上的性子竟半点也不疑她,实在是反常。永和宫里半个人都插不进去,想打探也寻不到机会,不过一个低贱的宫女出身,哪来这么多思量本事,真是叫人难以想通。 这日一早,晨起熹光,本该是四月里正好的光景,延禧宫却突然传来噩耗。 富察贵人因小产一事,忧思过度,今早已经去了。 苏培盛将消息禀了给皇上,胤禛并不意外,语气没有一丝波动,“她下手了。” “是,沈太医说发现富察贵人连日来还服食了另一种药,应是富察贵人的吃食里被掺杂了药物,本都是使人失了精气,慢慢散神的药,把脉几乎难以察觉,可两药一同作用下,药力却瞬时凶猛,富察贵人很快便撑不住了。” “知道了,厚葬吧,按嫔位仪制去办。富察贵人她父亲不太中用,叔伯在朝中还算得力,这个脸面不得不给富察氏。”胤禛抬眼,似有寒意,“这事就到此为止了,朕不希望有任何风声传出。” “是,奴才一定办好。”苏培盛心里微叹,延禧宫知晓此事的人自此都要闭紧了嘴,中宫失德,只会惹臣民非议。这紫禁城少不得又有几条人命了,死人的嘴才是牢靠的,不就是几个下人的命抵了,与皇家颜面一比,也不值得什么。 “皇后身子一向不好,该好好将息。”胤禛说,心里早有了考量,“昭嫔心细,为人谦和,华妃带着她也操持了一些琐事,还算不错。” “你传朕旨意,皇后身子不适,近日不宜劳神。昭嫔学习协理六宫得当,便正式赐昭嫔协理六宫之权,六宫事皆由华妃打理,昭嫔从旁协助。” 那位算计到最后,却是昭嫔得了益处。苏培盛心里也犯嘀咕,这昭嫔娘娘……从答应至如今地位,是否太过顺畅了些。 苏培盛下去传话,胤禛将手中奏折摊在一旁,没继续看了,微微后仰着身子,吐出一口烦闷之气。 这事他不得不给皇后一个警告,掌中宫者应有国母风范,雍容典雅,贤惠仁德,大度端和。这次是昭嫔窥见端倪,她知情明理也算不得大事,若换了华妃,被她确凿抓住了皇后的把柄,以她的性子必然闹得六宫皆知,就是他也难以给皇后这个颜面。 身在宫里,人人都有许多身不由己,都会有私心算计。他可以容忍一个聪明的皇后,但不能容忍一个愚蠢的中宫之主。 这则警告,宜修应当能明白。 他自然也不会任由华妃威势渐长,昭嫔有皇子,也最合他心。她们二人,一动一静,一躁一宁,取一中和,势力平衡。 前朝之事不甚烦忧,他也希望后宫可以清静一点,这样的事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第83章 伺候娘娘沐浴(一) 永和宫里,等苏培盛走了,得了消息的余莺儿笑了起来。 有人为她除掉了菊青和富察贵人,便彻底坐实了富察—皇后—甄嬛这条确凿令皇帝患上时疫的,完整的证据线,也坐实了皇后纵容包庇之罪,因无人会查证,也无人再敢查证,时疫一局真正天衣无缝。 经此,她手段的细微痕迹被掩埋消失,皇后受创,甄嬛失子,而她掌权。 甄嬛当然不会失宠,富察死了,还有皇后在呢,她死去的妹妹,囚禁的姐姐,枉死的孩子,她会振作起来的,无论是屈膝逢迎还是其他。 皇帝的冷待,足够她心寒,看清局势了。 只是生了一点难以被抹平的芥蒂,她便不会再拥有从前那般盛宠和独特的地位,甄嬛本就应该这样,只需要有些宠爱,有些分量,便刚刚好。 既威胁不到她,又是枚好用的棋子。 有人被害,连连遭挫,有人蛰伏,想做黄雀。而她只想做一网打尽的人,铺开的网无声罩下,螳螂和蝉,再有黄雀,都是她网中之物。 她是处心积虑的胜利者,而娘娘,应是她的战利品。 她等不住了,她要去拿她应得的赏赐。 “去翊坤宫。”她霍然起身。 苏木讶异:“这会子,快要布膳了,娘娘是要去华妃娘娘那用膳吗?” 欲走的脚步一顿,余莺儿看了眼外头大好的天光,想到什么,眉头微挑,有些狡黠笑意。 白日能有什么好赏赐,夜幕降临才好。 怀揣着不为人知的心思,终于熬到了此时,窗中窥月,她动身去了翊坤宫。 “昭嫔娘娘万安,有些不巧,我们娘娘这会子正在沐浴。”颂芝说,“昭嫔娘娘请稍候片刻。” “不必。”余莺儿说,“你去告诉你们娘娘,本宫亲自去伺候她。” 啊? 颂芝呆愣片刻,张了张嘴:“昭嫔娘娘,这恐怕不合规矩。” “你只管去说。”余莺儿脸上有胜券在握的笑。 如今风头正盛的昭嫔,却屈身像奴婢一样侍奉她。 对娘娘来说,可以算是明目“羞辱”她了,娘娘怎会放过。 “回话时别让人知道,等会出来时把下人全部遣在前院,不要靠近。” 颂芝揣着几分莫名的忐忑,走进了一处房间,热气氤氲,她靠近娘娘,轻声耳语。 “当真?” 只见娘娘一瞬便得意笑了,“叫她来。” “都出去吧,这里有我伺候。”颂芝挥手叫退了所有人,再将外头周围的下人都打发走了,才去引了昭嫔过来。 “你守着,本宫自己进去。” 颂芝觉得十分怪异,昭嫔娘娘莫不是有了新的谋算,可谈话非得在这吗?她也没多问,老老实实道:“是。” 门被合上。 这里瞬间只有她们二人。 花瓣的气息,满室香,不远处纱帘水汽掩映,看不清。 余莺儿呼吸声渐重,脚步放得十分轻,她走得很慢,在安静的房里,一声声,却回响。 她似乎有一种拆礼物的念头作祟,里面是难得又易碎的珍宝,她不敢快分毫,她要一点点品尝这种即将有惊喜出现的漫长的期冀渴望。 心跳已如鼓。 一步一步,终于只有一纱之隔。 第84章 伺候娘娘沐浴(二) 她呼吸一窒。 薄纱后,蒸腾而起的水汽,模糊不清,只有绰绰的身影,墨发莹肤,撩手而起,轻微的水滴声。 “还不滚过来?要本宫亲自去请你?”年世兰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自然便带了两份娇媚的声音,娘娘没有任何意思,可在她眼里,此情此景,像是某种隐秘的邀请。 手轻轻揭开。 热气熏了眼睛,她下意识微闭了闭,而后春光一一入目。 娘娘倚在浴桶,头上没有任何珠饰,发浸在水里,露出皎洁又媚人的脸,听了声音正侧了头来看她,面上含了两分得意,一双凌厉张扬的眼沾了氤氲湿气,失了盛气凌人,多了勾魂摄魄的诱惑。 余莺儿很轻地眨了下眼,一时没有任何动作。 “杵在那做甚,还不来服侍本宫。”艳唇沁红,美目染上颐指气使。 余莺儿走过去,红艳的花瓣密密浮于水上,几乎掩透了,水底一池风光半点看不见,她皱了皱眉。 “娘娘,莺儿伺候您。” “嗯。”懒懒哼出一声,一只玉手浴水而出,余莺儿轻轻握住。 她眯眼挑了挑位置,而后从双腿间处舀了水,她下手快,那处的花瓣被带走,很短地泄露一丝春晖。 余莺儿促狭地笑了。 眼里全是得逞。 水慢慢自上而下淋着,晶莹的水珠顺指而落,融进一池水里,她心里盘算着地方,趁娘娘无知无觉,一点点窥见盛景。 等两条纤手都被淋净,余莺儿再拿了布巾为她轻搓,等布巾丢在一旁再净了手,她又给她细细揉捏,手指轻抚肌肤,软肉嫩滑细腻,沾上丝丝搓洗的红痕,恍若情欲之迹,色气无比。 “莺儿给娘娘梳头发。” 她从身侧的位置,走到后方。 年世兰回头上下打量她两眼,有些狐疑,也是没想到余莺儿真如此乖顺,她回头抬眼的动作自然微微直起了身,两团藏于水下的酥ru终于露了端倪。 白得惊人,视线触及,能遐想柔软到极致的手感。 这处离娘娘太近,一直不好舀水,隐隐渴望许久,此刻终于能欣赏。 喉咙发涩,余莺儿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嘴。 将发从水里捞出,一点点梳开,她故意将头发往后扯些,不会疼,娘娘却会不自觉向后仰身,挺立的白软便渐渐出水,像是山峰只见山峦,却能想见未见的光景,从余莺儿的角度自上而下看着,耸立、硕大、白得晃眼。 不知她的手是否能堪堪握住。 “娘娘好香。” 年世兰被她伺候得很是舒服,闭着眼睛对两道灼人色意的视线毫无知觉,慢悠悠说:“这花是花房每日迎着晨露摘下最鲜艳的,再放在本宫喜爱的幽合香里熏一道,自然好闻。” 梳子一下下蓖头发,余莺儿轻声说:“娘娘黑发如墨,肌肤胜雪,艳绝之姿,无人堪比。” 这样的话她很是受用,她自然不知自谦为何物,唇边娇意笑了笑,“你倒是实话实说。” “娘娘满意吗。”余莺儿说,“莺儿为您夺权,六宫尽在掌握。” “您不喜欢的富察贵人死了,媚上的甄嬛失子又与皇上生了嫌隙,与您相争的皇后遭了怀疑,一时失了圣心,莺儿只唯娘娘马首是瞻,后宫中谁最尊贵?” 年世兰睁开了眼,心里自然是无比畅快,余莺儿总是能给她带来惊喜,不声不响,就让她高高坐起,不需她费心,不需她费力,曹琴默又有什么资格能与余莺儿比。 太慢了,是该让她快点死了。 年世兰又去看余莺儿,低眉顺眼,见了她便笑起,一双杏眼睛倒是灵动好看,她得了协理六宫之权,人还是乖觉,不需她敲打便知道谁才是主子,这样的姿态她很喜欢。 只要余莺儿能一直如此,她年世兰自然愿意掏出几分真心,保她余家荣华富贵,此生无忧。 第86章 分权 等到发间最后一丝水汽消散,余莺儿放下布巾,手指轻插入,再缓缓向下,柔滑的触感抚过指缝,为她理顺发丝。 动作轻而慢,似乎怕弄疼她,也极其有耐心,良久,才听得温柔一声。 “好了。” 见她如此乖巧伶俐,年世兰转头去看她,伸出那根纤纤玉指,染了桃红寇丹更衬洁白,指尖轻点她额头,微微用力一按,像是招猫逗狗般含了两分满意,挑唇浅笑:“昭嫔很听话嘛,跟以前可不大相同了。” 在她收回手时,余莺儿却伸手握住了,紧了紧,掌间柔荑娇嫩,下意识摩挲,微摸了几下,也笑:“娘娘风华绝代,嫔妾自然甘愿俯首称臣。” 年世兰听不出来里头含着的深意,只把当成是夸自己无边厉害手段的话,便没在意她的细微冒犯,只随意抽手回来,“你懂事,本宫自然疼你。” 她又欲起身,余莺儿眼尖得很,立马将手递了上去,她便顺势轻轻搭在她掌间,“上次本宫着一身装扮,见你似乎很是喜欢,盯着本宫瞧,那套头面可是哥哥从前寻外头匠人花了重金打的,便赏你了。” 余莺儿转了转眼珠记不起来,什么头面?谁看那个? 她侧头去看娘娘昏黄光影下的脸,“娘娘还是对莺儿不假辞色的好些。” “什么意思?” “皇后失势,太后可还在呢。”余莺儿提醒她,“皇上看重嫔妾,虽位份不能比肩,有六阿哥在你我表面便平分秋色,皇后自然以为我们二人私下必然相争,即使一时失去圣心也不会太过惊慌,可若是知道你我之间关系尚可,太后或许就不会安心颐养天年了。” 年世兰心里莫名一突。平分秋色?皇上此时赐余莺儿协理六宫的权力,难不成是要制衡她?不,她很快便着急否定了,这种可能她打心里不愿触及,她们夫妻多年情深意重,皇上怎么会防着她,只不过是皇上体念她一人操持辛苦,余莺儿又有几分本事,才会如此罢。 自己说服了自己,可她心里却隐隐有说不上来的感觉。 “你说的对。”年世兰面色不算太好,“毕竟是姑侄,太后心里总是偏帮皇后,现在六宫事皆在你我手下,断由不得她再夺去。” “我与她争斗多年,这老妇看不惯本宫一人独大,少不得搬出太后劝动皇上,拿那些尊尊卑卑的酸话来堵,本宫可不能让她如意。”年世兰思量着,余莺儿已算是她最得力信任之人,见她有什么算计都不瞒她,唯一那件也算事出有因,又事事都为她周全办好,这些权力就给她一些也无妨,“东西六宫的事不少,本宫会分出与你,让人挑不出本宫的错。” 她眉目傲然,“皇后管不住底下人,本宫可不会手软,定要让皇上看看本宫铁腕手段下还有谁敢给本宫生事!你我治理下六宫清肃,皇上就知谁才是真正有能力之人,自然会放心。” “失势一时,皇后毕竟中宫,又有太后,不会太伤她脸面,迟早会复她权力。她暗下毒手至皇嗣折损,这事皇上没有放到明面上,咱们也即使门清也不能多说一字,否则便是有悖圣意,只是她德行有亏,皇上也不得不给她警告而已。”余莺儿说。 年世兰冷哼一声,根本不以为然,嗤笑道:“就算皇后有一日重掌六宫,你我之威势也早已深入人心,她不过就是个名存实亡的东西!” 说到这,她略警一般看了余莺儿一眼,又好似叮嘱,“本宫信你,才将事情交给你。你聪明,本宫之前让你操持一些琐事也算不错,但你毕竟见识不够,凡事不要托大,若有不懂便来找本宫,这要是出了岔子,岂非给了那老妇机会。” “娘娘愿授,莺儿当孜孜以求,委诚求当。”余莺儿笑着应下。 这事还算重要,她们二人只在里头说完,才打算回寝殿了。 颂芝办事麻利,外头除了她自个便无一人,廊间夜风吹来,衣裙微动,有翊坤宫花草香,近到身旁还有缕缕幽香。 余莺儿看了看娘娘被吹起的发丝,突然毫无征兆收回了手,年世兰手下蓦然一空,侧头望去,就见她还往边上踱步,方才极近的距离一下拉开,是要离她远些。 这人总是喜欢贴近她,这会子走开,连带那股她身上的热气也从身侧消散了。 做什么? 她微微皱眉,眼神又有些不悦。 余莺儿无辜看她,无声做口型:装模作样,别生气。 噢,年世兰才想起,是刚才的话,要在外面装一装。 只是这又没别人,装什么装? 她有什么好生气?莫名其妙! 面上被她说得似乎又有一丝极淡的心虚闪过,方才见她躲着她一般,心里是有点不舒服。 余莺儿送娘娘回去,留在寝殿里吃茶看帐,走前似乎失手打碎了一个茶盏,还发得一声惊叫,那是皇上亲赏的,惹年世兰气急怒斥她几句,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明显,无人敢去查看。 而有心人自然能听到。 第87章 甄嬛的回忆 似乎是印证皇上那句“皇后身子不适”,中宫这几日一直免了请安。 甄嬛也已经好转许多,温实初早听闻了消息,这日刚回宫,便匆匆来了碎玉轩,他着急,走得一身的汗。 听流朱说昭嫔娘娘也在,他先是平复了一下心绪,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而后步履慢上一些走进,不让人看出他的心思。 甄嬛坐在榻上,卫临正在为她诊脉,温实初行了礼就候在一旁,有昭嫔在,他也不敢过多露了心急担忧。 卫临却很是识趣,叫了声师傅自觉起身,脉枕还在,温实初便赶紧搭手号脉。 “还好还好!”他心定下来,看向甄嬛,眼里是宽慰之意,“身子基本无虞,没伤了根本,日后有孕无任何影响,可见是卫临费心调养了。” 他起身向昭嫔行礼:“莞贵人如今大好,这也多亏了昭嫔娘娘的悉心照料。” “应该的。”余莺儿转去吩咐卫临,“莞贵人的身子一直是你师傅照料,也最为了解,你将这些日子莞贵人的脉案,药用都仔细与温太医讲清。” “温太医回来了,我也就不好多劳动卫太医了。”甄嬛看着一直陪在她身旁的余莺儿,眼里不自觉有亲近之意,“弘冀还小,还需要照看,以后便不用烦他跑来跑去了。” “也好,温太医一直都是照料你,我也更放心。”余莺儿说,“现下我也要先走,以后忙于宫中琐事,便也没空常来,你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才是。” 甄嬛笑着应下,欲叫人送她,余莺儿直说不必,很快离开了碎玉轩。 温实初看了卫临一眼,卫临也假称有事,先回太医院了。 见人都走了,温实初才急忙跪了下来:“嬛妹妹,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的,若是我在———” “不干你的事。”甄嬛说及此事,眉目冷淡,“有人想要你走,你又怎能留得下。” 温实初面色一惊:“你是说?” 点了点头,甄嬛看向身侧,槿汐会意,将事情与他说完整说了一遍。 “皇后想咬死是我推倒富察贵人,才致她小产的罪名。我有没有推,自己清楚,定然猜得到那胎异常,她怕我察觉了什么想翻案,去叫太医暗探富察贵人胎象究竟,一早就将你遣派走。”甄嬛眼中说不出的寒意,“我一向只有你看诊,旁人都猜得出你是我心腹,没了你,哪个太医能帮我,敢帮我,放眼望去谁知哪个是皇后的人呢?” “卫临,我信他,可是无用。皇后能做这样的事,在太医院定然有防备,若是卫临为我去翻查富察脉案的举止被抓住,是否会被皇后一口认定为是我同党,莺儿该如何自处?甚至牵连到她,她风头盛,谁不是红眼看她。” “皇上不在,皇后害我,华妃作壁上观,莺儿无能为力。” “旁人都说亲眼见我推的富察贵人,即便有人信我,我又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无辜失子,太后不问事,却也看出事情怪异,先保下了我,我卧在床上,连起身都难,承受莫大苦痛,又该如何反击呢?” “终于,皇上来了。”甄嬛苦笑,没能再说下去。 她以为她的依靠来了,可那一夜后,他却再也不曾来看她了。 原来他还是怀疑自己,等啊等,事情最后却以意外告终,息事宁人,她的孩子没能在紫禁城里留下任何痕迹。 她不敢置信,而莺儿似乎知道什么,几次欲言又止,却始终没能说出口,她便猜到是与皇上授意有关,不再询问叫她为难。 直至等到了富察贵人突然离世,紧跟皇后失权时,她恍然大悟,原来是莺儿协助皇上查明了真相,找到了幕后真凶,莺儿那段时日总在皇上身侧,却又闭口不谈,原来是在为她。 富察固然死不足惜,可皇后呢?可那是两条活生生孩子的命,皇后的罪孽就这样轻飘飘揭过吗? 原来一切都比不上所谓的大局,身份,脸面。 那一瞬,她无比清醒。她要好起来,她要宠爱,她要地位,她要不惜一切报仇。 可她也无比困惑,为什么皇上明知她的无辜,却要一直冷落她,抛弃她。莺儿不能说,她只能绞尽脑汁的想,她不信她和皇上的情意就这样虚无到不剩一丝。 终于,她想起了快被自己遗忘的一件小事,她想通了皇后为什么那么笃定可以咬死这件事,原来……她早就埋下了隐患,那场时疫,被恐吓的富察,皇上的到来…… 皇上刚得时疫时,她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错。富察贵人骄纵,从来都是寻各种由头非把皇上请来,就算没有她,陵容之死也足够成为她的借口,她不会改变分毫自己的行为,皇上终究会去。 可她现在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皇上在意,甚至耿耿于怀。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即便帝王之心难测。 可为了她要做的事,她要争——— 她去看温实初,眼里早不复纯真之态,“我久失圣心,若不是莺儿照拂,这里早已像冷宫一般,我不能再让她操心了。” 槿汐也顺势问他:“小主毕竟此前很是伤心了一回,也不怎么睡得稳,脸上还是有些憔悴,不知有什么法子可尽快使小主容光焕发?” 只要小主还有心思争,不一蹶不振,他自然一万个情愿肯帮她,温实初忙说:“外敷内服,双管齐下,见效甚快。微臣等会将药包好,送来碎玉轩,七八日下去就可有效。” “好,你先去吧。” “小主预备着如何?”槿汐问道,是该好好筹谋一番了。 “四月,杏花开了吧。”甄嬛看不出什么神情,她只是心冷,即便她有错,可她失了孩子,皇上不曾严惩皇后,也一点不再心疼她了吗? 杏花虽美,可结出的果子极却酸,当日展颜欢笑,是否一语成谶? “秋千不知是否还在。”流朱知道了小主想要做什么了,她急得很,立马跑出去,“奴婢去看,如果没了就让小允子再扎一个。” “好,你们都下去吧,我乏了,躺一会。” 梦里回到了那个如梦似幻的场景。 漫天杏花微雨。 “我是果郡王。” 你不是,这人如何胡说? 她腹诽,却不能说自己曾无意在雪夜见过,才知他不是果郡王,能在宫里如此大胆,合算一下年岁,他是皇上。 嗯,是挺有威严的。 “尊驾说是,便是吧。”她无奈说。 箫声清清,一首杏花天影,曲有误,周郎顾。 依旧是杏花纷飞,极盛之姿,她看着他,心思不自觉萌动。 不能再任自己与假借身份的他谈词论赋了。 杏花吹在她发间,她一脸娇俏,说从蛛丝马迹中看穿了他的谎言,一早便猜到了他的身份,只是皇上觉着有趣,才便应了。 他果然不计较,只是笑着:“朕的莞常在,聪明伶俐。” 无需伪装,情意相通,她荣封莞贵人,心中灌满了蜜糖一样甜。 第88章 娘娘生气了 今日,景仁宫正殿敞开,纤尘不染,庄严典雅,满殿红飞翠舞,一扫往日冷寂,热闹非凡。 “本宫身子一向不好,吹了点夜风便病了一些日子,也是许久未见各位妹妹了。”皇后端和笑道,“本宫身子还不算大好,这宫里的事,就劳华妃和昭嫔多多费心了。” 年世兰侧眼去打量身旁的人,似乎含了两分不屑,微翻了个白眼。 皇后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笑意更深,继续道:“昭嫔年岁还小,做起事来到底会有失稳当,又有六阿哥要照顾,难免劳心劳神,华妃,你是宫里的老人了,要多带着她才是。” 都以为华妃会趁机讽两句昭嫔,却不想她勾唇去看皇后,面色挑衅,“这是自然,臣妾掌六宫之事,职责所在,自当好好教导嫔妃,皇后您年岁渐长,这身子难免不适,还是多多保养为宜,免得还叫皇上操心。”她笑着,随意抚弄耳边坠下的东珠,浑圆洁白,是皇权默认赋予她僭越的底气,长眉挑动,言语公然凌上。 余莺儿看了眼嚣张的她,心底无奈笑了笑,上次的话娘娘到底只能听进半截,这性子根本无法收敛一丝。 皇后早知今日免不了针锋相对,脸上笑意纹丝不动,“本宫身子的确不如年轻时候了,这段时间好好休养,也算是偷偷得闲了,六宫的事就要烦劳二位妹妹。只是华妃,你也要多注意自个身子,切勿太过操劳了,你还年轻,保养好身体,才能为皇上早日诞下皇子啊。” “臣妾自然心中有数。”年世兰暗咬了咬牙,却驳不出来,一脸的寒意,眼神不自觉向旁侧了侧,却没听见任何反应,不由得更加气恼。 见她吃瘪,齐妃掩帕无声笑了,想到自己的三阿哥腰杆瞬间也挺直几分,叫你成天说我们弘时愚笨,你倒是自己生个出来。 丽嫔瞥了年世兰神色,心里一颤,眼珠子滴溜一转,连忙岔开话题,将矛头指向快沦为笑话的祺常在,“哟,祺常在这身缎子很是娇艳,只是皇上好像不曾召过你吧,真是白费了这样好的打扮啊,连本宫都为妹妹感到伤心。” 一个入宫一月多都未侍寝的常在,丽嫔丝毫不放在眼里。 年世兰懒得接嘴讽她,只看了眼身旁一脸平静,不曾开一下金口的余莺儿,眯了眯眼,有凌厉肃杀之气。 坐在下首的祺常在突遭丽嫔发难,面色一僵,是正正被她戳中了痛处。她进宫才三天皇上就去河南了,还被柔贵人抢先了,等皇上回来又生了这样的事,根本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也都怪这个甄嬛无用,失了孩子也拢不住皇上的心,皇上都许久都不来碎玉轩了,又怎么会想得到她,真是白白被她连累了。 她心里烦,又没底气,抬眼中气不足的回话:“丽嫔娘娘,嫔妾并未想这么多,嫔妾只是觉得穿得鲜亮些,自个也看得舒心罢了。” “是了,祺常在你才十八,正是如花的年纪,皇上若见了必然会喜欢。”皇后出言宽慰,“只是前朝政务繁忙,皇上不得空常来后宫,你也不要多想。” “是,嫔妾知道。”祺常在说。 “莞贵人身子还没恢复么。”皇后又问。 余莺儿一直照料她,听了便回话:“大体已经无虞了,只是心绪不免有些低落。” “罢了,就让她好好休息。”皇后宽和道,“今天就散了吧。” 齐妃打算留下与皇后说话。 华妃先走,昭嫔紧跟其后。 一路上气压很低,年世兰剜了她好几眼,只是人多没有发作,余莺儿深觉待会又要遭殃。 她步子踩得极重,回了寝殿,周身散发着怒气,颂芝偷偷看了眼后面一脸从容自在的昭嫔,得了她眼神,又是一挥手,熟门熟路带人退下了,颂芝叹口气,只觉她如今像有两个主子了。 娘娘真的不管管吗? 年世兰已然坐下,余莺儿走得慢她几步,刚要上榻就遭冷冷一眼,“谁准许你坐的?” 余莺儿乖乖停住了。 “你给本宫站在那思过!” “娘娘,莺儿好无辜啊。” 无辜?年世兰怒上心头,新置的茶盏又是遭殃。 余莺儿觉得脸隐隐作痛。 熟悉的碎裂声伴随她恼火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传来:“你就看着本宫遭那个贱人耻笑!本宫要你有什么用!” “你那张嘴平日不是很会说吗,今日怎么哑巴了!” 她分明去看了她,这个贱人竟还对她视若无睹,叫她在那里任皇后笑话,该死的余莺儿! “娘娘,您忘了,我们说好在外装一装不睦。”余莺儿略显委屈道,“这也是为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又听一声——— “装什么装?本宫何时需要怕她!即便她全盛时期,不照样被本宫强压一头!”年世兰火爆性子,一点即燃,这时候跟她说这些就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置若罔闻。 她霍然起身,狠盯着余莺儿怒道:“你要是再敢对我阳奉阴违…… 余莺儿一本正经纠正:“娘娘,是阴奉阳违,而且古人都说这是褒义。” “再者您白了嫔妾一眼,嫔妾也不曾计较。” 长本事了,现在还敢顶嘴?年世兰威胁的眼神生刮着她,余莺儿不敌,败下阵来,“好好好,嫔妾的错。” “大局虽重,娘娘的心意更重。”余莺儿挑着她喜欢的话,一点点毫无忌讳往外蹦,“任何时候,娘娘都不能落入下风,遭人笑话,皇后老妇阴毒,实乃贱人,嫔妾日后一定公然站在娘娘这边,时刻为娘娘宽心。” “继续。”年世兰又施然坐回榻上。 下意识看看周围,没有旁人在,余莺儿接着说,声音低了些又带了两分哄的意味:“她一把年纪,嫉妒您貌美,得宠,嫡出,她空有中宫之位,样样却比不得您。” 余莺儿步步靠近她,俯下身子。 “她身子又不好,说不定几年后一命呜呼———” “您就是莺儿的皇后娘娘。” 她已经不防备她了,两人离得极近,一个弯腰轻语,一个倾身聆听,她的吐息热气灼灼传来,激起耳后一阵酥麻。 年世兰下意识微抖,却不在意,因她听得浑身舒畅,她脾气来去都快,一下子也没气了,只稍直起身子,抬眼满意看着她,露出一道皎洁的脖颈,垂眸便能收入眼底,惹人眼神一凝。 丽嫔和曹贵人就不如她,到底都会顾及身份,不敢太过大胆,最多阴损两句,饶是她自己虽看不上皇后,言语上也会注意几分,这余莺儿倒是胆大,什么都敢说。 但是说得倒是令人舒心啊。 “本宫要是有福气,你———”年世兰说,美目盛满光华,像是奖赏她的识趣,“自然是本宫之下第一人。” 余莺儿轻笑出声,只看着她。 翊坤宫内殿的贵妃榻上,春光洒进。 两道身影像是交缠。 一人坐起含娇抬眼,一人探身低眉浅笑。 看似安静的人眼里都是温柔纵容,肆意的人则是不自觉沉浸其中。 第89章 情灭前兆 四月十七,晚间。 提前送生辰礼去碎玉轩的苏木刚回,她将莞贵人话一一带回:“娘娘,莞贵人都妥当了,御花园杏花盛放之处,只求与皇上偶遇。” “她生辰,皇上不会不记得。”余莺儿说,“杏花糕点备下了,明日送去养心殿,皇上自会过去。” “这样是否太过刻意。”苏木说,“皇上必然能知道您的心思。” 铜镜前,秋嫣为她卸了珠钗,余莺儿侧头摘下耳环,随意说:“皇上只是心有芥蒂,并非不再喜爱莞贵人。” “皇上跨不过心中那道坎,就不愿踏入碎玉轩,咱们只需让他知道莞贵人对他的思念和用心即可,到底情分还在,不然又怎么让本宫去照料她,真厌恶了就是自生自灭任旁人折辱了。” “冷了这么多日,再多的不悦也消散些,他也只是想要个由头,顺势给他,他又怎会计较。” 再者苏培盛还在旁边,没有不成的道理。 在提及旁人以为都对小主十分重要的人时,镜中的女子面无表情,不见一丝温情,看上去像个极其冷淡寡言的模样,在无需伪装的时候,她脸上永远如此。 苏木日日看在眼里,小主也只有偶尔说起华妃,眉目才会流露色彩,鲜活灵动起来,至于皇上和莞贵人,小主大约从未用过一丝真心。 翌日,御花园中杏花纷纷扬扬洒落,箫声凄凄悠扬,暗藏苦楚思念。 女子无声的眼泪,低低的呼唤,男子泛起的心绪,无奈的叹息,秋千摇摇晃晃,又重新荡了起来。 自此,莞贵人复宠。 碎玉轩常有眷顾,祺常在也趁皇上来时,寻住了机会,少女娇憨明艳之姿,连连得了宠幸。 只柔贵人,因着皇后之故,沉寂下来,再不得召幸。 宫中最受宠爱者,一为自陪伴圣驾起便长宠不衰的华妃,二为生有最得圣心六阿哥的昭嫔,三为玲珑心思才貌双全的莞贵人,四为明媚娇气的新宠祺常在,其余则平平淡淡,偶有临幸。 紧接着淳常在也到了年岁,似是受莞贵人引荐,凭借独有的可爱纯净之态一时也颇为受宠。 齐妃无宠,端妃避世,敬嫔只与博尔济吉特贵人常有走动,两人都不喜争宠,沉静安分。 丽嫔不温不火,只一张嘴依旧尖酸刻薄,曹贵人突然病重,卧病不起,嗓子也不太能说话,温宜公主已被移去阿哥所抚养。 昭嫔位份不算太高,却兼有皇子、圣心与权力,日渐势盛,如鱼得水,又与莞贵人、欣贵人、淳常在交好。 华妃则是多年来早已深入人心的厉害。 宫中下人眼睛尖着,趋炎附势,隐隐以翊坤宫和永和宫马首是瞻。 这两人间也微有摩擦,左不过都是华妃公然发难,斥责昭嫔,昭嫔也不顶嘴,一副坦然受教之姿,她做起事来仔细利索,华妃又挑不出大错,一直也拿她没法。 面上维持着仅有的一点平和,都说她二人私下里已经开始争斗。 毕竟家世位份都被压一头,皇上旨意也是华妃主理,昭嫔从旁协助,听说昭嫔每每在翊坤宫里,都要受一顿搓磨教训。 “六宫这些日子安安静静,不曾生出一点事端,这也是你和华妃治理有功。”胤禛也听闻了不少风声,似乎怕她受委屈,得空来了永和宫里,“华妃她人不坏,只是从小被家中娇纵着,到了王府朕也偏疼她,难免气性傲些,这些日子倒难为你在她那受些气了。” 余莺儿仿佛不在意,只是笑说:“旁人臣妾或许不知,只是自学习协理六宫到如今,一日日下来,臣妾能看出华妃娘娘对您的一片灼灼真心,凡事以皇上为先,她与臣妾都是一心为皇上之人,偶有不虞只是小事,臣妾不会放在心里,又怎么会生气。” 她是当真懂事,胤禛对她的性子挑不出半点错处,也只说:“你是肯学又心细的,如今料理事情来也还得章法,便不必多去,朕也怕你在那受了委屈,你是个闷葫芦,不肯与朕说,朕还能不知道么。” “等皇后病愈,若有什么不懂的,把握不准的,也可常去景仁宫问询她。”胤禛似是心疼,又温柔抚了抚她的手,可心里究竟考量的是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臣妾听皇上的。”余莺儿仿若无知无觉,轻声说。 又说了些话,送走他后,余莺儿也在思考对策。 什么委屈心疼都是次要,只是见她的确能担大用,已经隐隐能与华妃抗衡,时机到了而已。 皇上特意来一趟,一为不暴露华妃欢宜香秘密,因她长期接触之下,若身体内有麝香,怕卫临诊出;二则也是怕她身体受损,不能再有孕。 太医院是都长着一条舌头,可不能完全保证有人不会私下吐口,难不成知情人个个都杀之后快。 她明日要去一趟翊坤宫,有些事是要办了。 第1章 欢宜香的秘密(一) 这个秘密娘娘迟早需要知道。 她以前是想再晚点,再晚一点,叫娘娘再多在意她一点,让她胜算能大一点。 即便她如何想要她,强求来的终究没有心甘情愿来得更长久美满。 但皇上已经担忧隐患,不许她频繁与翊坤宫来往,她也只能将这件事提上日程。 秘密容易揭晓,如何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得干净,半点不惹皇家猜疑才是关键,最好再拉别人下水,才更是完美。 计划在心中隐隐有了雏形,只待随机应变了。 天气已经慢慢热起了,还不算太燥,只是日头渐盛,丛林间虫鸣声聒噪响起。 次日请安时,皇后提了一嘴今年去圆明园避暑的事,是要叫华妃和昭嫔提前打点好,也是快要去了,两人都应下。 散去后,甄嬛邀她去看御花园里新开的花,余莺儿说好,并未像以往一惯随年世兰至翊坤宫,听她询问安排六宫之事。 等到了午膳后,余莺儿才来了翊坤宫。 她踏入内殿,正巧颂芝欲往香炉里添欢宜香,年世兰见了她来,便懒懒吩咐:“不必添了。” “是。”颂芝带人下去了。 “本宫以为你今日不过来了。”年世兰屈手轻掩,打了个哈欠,原是她午睡的时候了。 “娘娘这里好香。”余莺儿略微福了身就算行礼了,也不等人叫起便自如坐下,“可惜嫔妾现在都无法用香。” “是你自己矫情。”年世兰看着她,声音有几分沙沙倦意,“身上沾染了点香,就说六阿哥闻了不舒服,整夜闹腾,本宫这的香世上独独一份,偏就你们母子花样多。” 所以白日里,翊坤宫里迁就她已经少有焚香了,夜间倒是长燃。 “是娘娘体谅。”余莺儿起身走至香炉旁,抬手轻扇了扇,已是残香,余余幽气入鼻,她转头粲然一笑,“听说里头有一味龙涎香,一般是为皇上所用,所以贵重异常。” “如若不然,本宫这如何算得是独独一份,绝无仅有呢。”年世兰傲然时便喜爱抚弄鬓发,脸色自得,很快她又浅浅打了个哈欠,开始有些不耐,“你来这什么事,净挑这种时候来。” “嫔妾想问娘娘要一些香灰,觉着娘娘今日午间大约会焚香,便前来讨了。”余莺儿说。 “做什么?”年世兰狐疑看她两眼。 “还记得嫔妾答应您的一件事吗,曹贵人已是强弩之末了,嫔妾是时候也该遵守诺言。”余莺儿微微笑着。 年世兰瞬间睁大了眼,困意消失无踪,原本懒懒斜靠着的身子直起,紧紧盯着她:“你当真有法子?” 余莺儿弯了弯眼,“否则嫔妾为什么这样快有孕。” “这香灰……”年世兰站起来,难掩激动,“可是要入药?有奇效?” “嫔妾从民间来,听闻过一秘法。”余莺儿轻声说,“嫔妾当初有孕,便是让卫临按那法子抓了药,虽没有龙涎香这一味,但用了其他也算替代,这成果如何娘娘也是亲眼所见。” 年世兰加重了呼吸,她无法平静,来回在殿中踱步,脸上是一种终于拨开云雾的色彩,她走近余莺儿,眼里闪着亮得可怕的光,“你若能让本宫如愿,本宫必永保你,保余家一辈子荣华富贵,你会是本宫的恩人,永远是本宫宫中的座上宾。” “本宫,本宫终于要有孩子了?”年世兰紧盯着她。 似是极其惊喜,又极其不真实,令她不敢置信。 余莺儿面上是不变的笑意,却第一次避开了她的视线。 年世兰根本没心思在意,她说完,又深深吐出一口气,走到香炉那,一脸压不住的喜色,嘴里急问道:“你还不快点弄走?这么点够不够?要快点将药配出来,缺什么本宫立马着人去找。” 她转过来雀跃的脸,美好到不可思议。 “够。” 还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余莺儿,也朝她笑了,年世兰很信她,恍若吃了一记定心丸,几乎要喜极而泣。 在她别过脸时,余莺儿微微闭眼。 她以为她能冷眼看着。 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般,细密的疼。 她必须这么做,不破不立,只有皇帝在她心里彻底死去,她才有完全占据的机会。 过了足足一刻,年世兰都没能平复心绪,她坐在了榻上,有些冷了的茶也品得乐趣,眼睛看什么,什么都顺眼。 “龙涎香一味,只需一点点,欢宜香毕竟招眼,残烬的香灰即可,但配出药恐怕没那么快,嫔妾那时十六,娘娘如今二十六,又小产过,身子状况不同,药的剂量自然因人而异,还要卫临细细斟酌,也是为了娘娘着想。” 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么一会,虽她恨不得立马就能服用,却也知急不在一时,语气温和,“他尽心尽力办好,本宫亏待不了他。” “请娘娘不要透露一字。”余莺儿正色道,“一则欢宜香中的龙涎香毕竟为御赐之物,若在嫔妾和卫临手中,恐遭议论。二则,娘娘想有孕,可宫中多的是人不想娘娘有孕,这要有了风声……” 余莺儿还未说完,就被年世兰打断,她想起那个小产的孩子,眼里尽爬上狠意,“本宫知道,必然一字不会多说。” 到此为止,余莺儿暂时不想再提及这个话题,转而扬了扬眉,故作玩笑道:“娘娘可知皇上昨日来找嫔妾说了什么?” “什么?” “都怪娘娘演得太逼真,皇上特意来安慰嫔妾了,说嫔妾日日在翊坤宫里应是受了娘娘不少委屈。” 年世兰瞥她一眼,“你在外面丝毫不敢顶嘴的窝囊劲倒是令人舒心。” “前些时候的那场端午宴,应是嫔妾办得尚可,皇上看在眼里,又以为是受了您的委屈,让嫔妾不必多来翊坤宫了。”余莺儿顿了顿,“也让嫔妾之后可去景仁宫里讨教,话里话外,怕是皇后的‘病’快好了。” “好便好了,她除了皇后之位,还有什么呢?你我现在难不成还怕了她。”年世兰张狂之余又有些不甘心,“皇上未免也太轻轻放过了,知道她这样的行径,竟然也就是叫她病了几个月。” “别气。”余莺儿说,“她毕竟是太后至亲,纯元皇后的妹妹,又是多年夫妻,皇上总是为大局考虑,皇上既然打算让她病愈,也是提醒嫔妾这件事要永埋心底。” “皇上对你有授意,本宫自然不会乱说。” “娘娘忍了她这么多年,也不必太心急。”余莺儿笑着说,“有嫔妾呢,即便再难,嫔妾也总会让您称心如意。” 除了亲子,余莺儿无声在心里补了一句。 年世兰幽幽看着她,没开口。 一小捧香灰被妆奁上的脂粉盒子装走,年世兰看着她出去的背影,有些出神,明明是协理六宫的昭嫔了,穿得还是很素净,那身蜀锦也不见她穿过了,珠钗首饰的从她这明抢了不少,怎不见她戴上。 人也是清清瘦瘦的。 年世兰心里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这个人,似乎永远能让自己如愿开心,当真就是无意间那一个恩情,就能叫她做到如此吗。 恩,会有还尽的那一日吗? 第2章 欢宜香的秘密(二) 从翊坤宫出来后,余莺儿的脸色一直沉着,苏木也不敢多问。 余莺儿想,她本该开心的。 她轻而易举控制了娘娘,亲手将她推到满心欢喜的高地,又即将赐予她无尽绝望。 锥心痛苦过后就是新生。 她会给她比皇帝好无数的爱。 但是娘娘希望的眼神刺痛了她。 她不是很高兴。 沉默着回到永和宫,余莺儿将袖中的盒子取出,能闻见丝丝余香,她端详了许久。 藏着娘娘无尽希冀的香灰被倒入水中搅散,再被随意浇进殿中的盆景,茂盛的花叶遮掩,见不到缓缓吸收的水迹,仿佛从没有存在过。 她垂眸无言,本就是镜中花水中月,全部都是谎言,没有用的。 娘娘永远也没有办法生下自己的孩子。 她不再想,转去看苏木,语气不自觉冷硬几分,“打听清楚了吗。” “敬嫔娘娘除了与钟粹宫走动外,平日都鲜少出门,不过近来日头好,还不是太热,多数时候喜欢在日下时去池边坐坐,或是园中走走。” “让小勿子盯着,今儿若敬嫔去哪,递消息回来。”余莺儿说。 娘娘循序渐进,从轻症起,慢慢加重,曹琴默一开始并未察觉不对,只当自己日夜多思,心力交瘁下才病倒,直到愈来愈重,总不见好,才知晓有异,可她有心也无力了。 娘娘既下手,从太医和宫女都打点好了,如今她话不能说,身无法起,求救无门,温宜被带走,就是给她一个警告。 此前皇上疲于应付河南秀才罢考再到皇嗣折损一事根本无心去看她,等到她病重,皇上闲时想起她时,温宜已经被华妃提前得了皇上的同意,以怕过病气也怕吓着孩子的由头,早送去阿哥所了,年羹尧还在京,曹琴默母家也被制住,曹琴默自知华妃要灭口,却无可奈何。 她一副病体已经无力回天,可她的温宜,她的父母,她自然做得出选择。皇上见了她无甚气力,虚弱不堪的模样,最终也是叹叹气,叫江慎好生照料。 看这情形,大约也没几日了。 温宜需要一个额娘,她需要一个收买人心的机会。 而娘娘需要有她就够了。 她若登门咸福宫未免落了刻意,由着有心人传到皇上耳朵里,她的用心便易遭怀疑。 闲等的时候,她坐在榻上,翻出书来看,更熟悉些皇上喜爱诗人的诗词作赋。 大约一个时辰后,小勿子传来消息。 余莺儿颔首,也慢悠悠起身。 等走到了澄瑞池边,已是夕阳残景,火烧金云,尾带粉霞。 敬嫔在亭上坐着,她一如既往着青蓝衫,此刻侧头而视,眉目低垂,安安静静,添了两分寂寥。 亭下一方池水清净,微光折射,见鱼摆尾,水草茂盛。 她像个不速之客,打破了这一片宁静。 “敬嫔姐姐。” 余莺儿声先至,人缓缓走近,敬嫔见她来,脸上很快挂起恰到好处的笑,起身行礼,两人虽同在嫔位,可论位份余莺儿现比她虚高些,本也受得起,但敬嫔资历长,余莺儿自然不欲落个不敬的名声,也同她福身一礼,客气笑说:“不算打扰姐姐吧。” “怎会,如此好的风景,当同赏才是。”敬嫔慢余莺儿一些坐下,寒暄道,“妹妹料理琐事又要照顾六阿哥,难得今日有空出来走走。” “六阿哥还小,离不得人照顾,我这做额娘的难免操心。”余莺儿笑看她,“说来,弘冀满月那日,敬嫔姐姐送的一把如意锁,极为精巧,他可喜欢抓在手里玩呢,还得谢过姐姐的一片心意。” “六阿哥喜欢就好,我也没旁的什么好赠,这如意锁也是希望六阿哥健健康康的,寓意一生吉祥如意。”敬嫔说。 “姐姐对六阿哥用心之至,若是谁能做了姐姐的孩子,那可才是真有福气呢。” 敬嫔听着余莺儿似有深意的话,面色一顿,而后笑了,惋惜道:“我哪里有妹妹那样好的福气。” 她温和的眼神看着余莺儿,对她的来意心中已然明了。 温宜公主一向得皇上喜欢,现在曹贵人病重,这孩子即使是个公主也终归是个依靠指望,更有甚者会利用来争宠也不好说,即使华妃不想要,丽嫔想必也不会轻易放过,有华妃助她,自然好办许多。 她自己不是没动过那一转念的心思,只是她如何争得过。 如今看来昭嫔与华妃当真是不睦,此番是想要借此拉拢她,昭嫔之势渐长未必不能与华妃一较,既然是要对付华妃,她孑然一身,早被她细碎折磨多年,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她从新人入宫伊始,便观望许久,等了许久,原以为会是沈答应,莞贵人,不成想一个被囚,一个被害,似乎都不足以与那人抗衡,倒是没想到最后是这昭嫔更加厉害。 “姐姐何必妄自菲薄。”余莺儿轻声低语。 敬嫔幽幽叹气,看着她说:“若是能有个孩子,我自然会用我所有去疼爱她。” “姐姐只肖有这个心,妹妹便提前恭贺姐姐如愿以偿了。”话中似乎很是笃定。 敬嫔笑笑,转头去看斜阳,金乌西坠暮天苍,道道余晖耀水光,是个好光景。 第3章 欢宜香的秘密(三) 五月廿五,天阴,云低,却不见雨。 从景仁宫里出来后,余莺儿未与甄嬛结伴,而是恰巧同丽嫔一道,慢悠悠走着。 丽嫔瞥身旁人一眼,心中有些忿忿,却也没有表露,她虽不喜欢昭嫔,却也认得清情势,现连华妃都奈何不了她,她又能如何。 她们二人一居东六宫,一居西六宫,本不同路,但昭嫔说近来六阿哥偶有夜咳,想去宝华殿为六阿哥求一道平安符,所以正巧顺道,她们又无甚大的冲突矛盾,总不至于一前一后太过泾渭分明,而且若同道,她现在也只能走在昭嫔后头,不想面上太难看,也便一起走了。 所幸昭嫔这人也还算懂事,知道她资历深,虽有了皇子和协理六宫之权,倒也客客气气知道点礼数,不敢在她面前摆什么姿态。 长街上人来人往不多,并行的脚步声清晰。 “听说曹贵人身子愈发差了,江太医都在那里夜守,丽嫔姐姐一向与曹贵人交好,想必心中也很不痛快。”余莺儿低低叹息,“皇上前些时候去看了她,心绪也一时低沉。” “我与她多年相识,自然也难受。”听了她的话,丽嫔违心道,她又多看了余莺儿两眼,心思一转,突皱眉作出一副伤感模样,“正好我也与你一起去趟宝华殿,也是为她祈福,可怜的温宜啊,唉,真是心疼这孩子。” 丽嫔心里盘算起来,她早眼热曹贵人许久,若她有了温宜公主起码能抓住皇上的心,多来启祥宫几趟,那时候听曹贵人时日无多,她火急火燎去求了华妃,华妃也只说到时候会帮她说说情,可这端妃、敬嫔都没孩子呢,谁知道皇上怎么想的,她自己也总得费些心。 这昭嫔陪在皇上身边多,话又有分量,她性子一向柔婉,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会因华妃针对她而转来怨怼自己的人,就算不是帮她,这实话实说总也行吧。 还是得多让别人看看自己的善心慈爱才好。 丽嫔突然觉得自己甚是聪慧,思虑周全,也不等余莺儿开口,又自顾自说起,心痛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我与她自王府起相识也这么多年,一直以姐妹相称,温宜玉雪可爱,我自己膝下寂寞,便也格外疼些,谁知天意弄人。” 丽嫔边说,边偷打量余莺儿的神色。 余莺儿当没看见她拙劣的演技,只担忧着说,“温宜公主我也见过几回,的确讨人喜欢,皇上向来也疼爱。现下公主为避病气挪去了阿哥所,虽有乳母宫人伺候着,但到底没有额娘在身边,也不知这孩子冷热的,曹贵人病中怕也是挂念的紧。” “你这么一说也是,晚些时候我本就要去看温宜,也正好告诉告诉那些下人,该好好照顾公主,别以为她额娘病着,就一时松懈了,宫里多的是人疼爱着温宜。”丽嫔道。 “姐姐心疼公主之心,想必曹贵人知道了,病中也可欣慰些许,皇上也能放宽些心了。”余莺儿说,似乎信了丽嫔的一片真心。 丽嫔不敢表了得意,她自觉若将这些功夫做足,便是势在必得。这又是为曹贵人祈福,又是去看望公主的,这几日也该多多去曹贵人那陪着,好让人知道她是多么关心这对母女,传到皇上耳朵里,也就能对她放心了。 她没有察觉出有任何不妥,一时踌躇满志。 等到了宝华殿,她们各自虔诚跪拜,再去法师那取了东西便分道扬镳。 丽嫔午后又去了一趟阿哥所,听说亲自哄抱了温宜公主好一会,还带了几件粉绣小衫去。 到了晚间,还去了曹贵人居所陪了许久。 从这日起,丽嫔几乎每日频繁去见曹贵人,似是极其关心她的身子。 转眼到五月尾了。 眼见了曹贵人即将要断气,丽嫔心里颇为畅快,觉得上天也在顺她意,这紫禁城里不知打哪吹来的一阵东风,她的体贴举止已然传遍了合宫,想必皇上和太后必定满意。 六月初日,群芳落尽,红瓣入泥。 未时三刻,曹贵人有了气力,挣扎着坐起,要见温宜公主。 殿中围满了人。 卫太医去禀明了帝后,皇后劝说终归是不吉利,皇上沉默过后,还是坚持去了,其余嫔妃得了消息,有忌讳的,也有不在意的,陆续也来了几人。 这里向来门可罗雀,今日难得热闹一回。 宫人去抱了公主来,曹贵人眼里亮起死前最后一点光亮,她消瘦的手紧紧抱着她的孩子,泪落了满脸,心如刀绞,却无可奈何。 公主不懂,只觉得额娘的手收得好紧,痛,她呀呀哭了出来。 曹贵人为她着急抹泪,嘴里发着残破的声音,开始轻轻哄她。 “温宜乖。” “温宜乖。” 应该是这句,听不太清了,她病久了,药性已经伤及了喉咙。 在场众人侧目,不忍再看,许是有孩子的嫔妃更见不得这样的事,昭嫔眼圈微微泛红,可见是同为人母,更能感同身受,一时真心难过。 华妃忍不住看她,心底无语,她面上微沉,不多悲伤,却也合宜。 敬嫔知道她这时候不能不来,她默默在一旁,没有出声,脸色隐隐痛惜。 丽嫔心绪波动似乎最大,她紧拧着帕子,满脸不加掩饰的伤心。而等曹贵人彻底失了生机,那一刹那,装出来的悲痛掩盖不了她眼中乍现的精光。 她的心沉浸在莫大的欣喜中,没有看见一道凝结了寒意的眼神,森冷看向她。 “皇后身子还未好全,华妃,昭嫔,好好操办她的后事。” 胤禛收回视线,轻捂住温宜的眼睛,抱着她往外走去。 六月初一,申时,曹贵人殁,追封为曹嫔,温宜公主暂留阿哥所,皇上格外宠爱,宫人莫敢疏忽。 第4章 欢宜香的秘密(四) 曹嫔的尾七刚过,灵柩已送去妃陵。 紫禁城里风水养人,不过是汲取许多人精气只养起些许尊贵之人。 御花园里攀援而生的葛藤干多、细瘦却葱郁,初夏之际本该紫穗悬垂,花繁而香。 一隅之地没来得及盛放,依附的树干与冠叶被人一朝移去,本不起眼却得遮掩庇佑下安然静开的紫星团花,耐不住热,尽数凋谢,残苞满地。 御花园的匠人们说,这花微贱,依附而生,不知不觉叶繁枝盛的,恰巧遮住了假山旁小亭里往外望去的视野,有碍主子们赏光,修剪后又极快生长出来,于是干脆尽数除了。 温宜公主去捡了地上的紫瓣,拾了满手,咯咯笑了。 余莺儿带着她,看她玩乐。 丧事已了,办得很体面,温宜公主的落处一时悬起,众说纷纭。皇上说昭嫔抚育幼子心细,便叫昭嫔暂时看顾,但到底还没定下来交由哪位嫔妃抚养。 玩累了,余莺儿抱了会她,有些重,又牵她的手回永和宫了。 没想到皇上正在殿中候着。 见她们来了,胤禛脸上有细微喜色,他去抱了温宜,手背抚了抚她的小脸。 “皇阿——玛。”脆生生的尚且稚嫩童声,惹胤禛笑起。 “朕的温宜快两岁了,说话更利索许多,从前嘴里只知阿呜的听不出说的什么。” “温宜公主聪明伶俐,学话也快。”余莺儿用帕子去擦她袖上染的一点污迹,应是方才捡东西不小心沾上的。 “皇上今日怎么有空来,倒是臣妾不好,害您空等。” “朕忙完以后想看看温宜,曹嫔去了,她小,虽不懂事,朕也想在这种时候多陪下她。”胤禛去看余莺儿,“似乎憔悴了一些,难为你带着两个孩子,想来应是没休息好。” “臣妾很喜欢温宜,却也不敢托大。”余莺儿说,“虽然臣妾心里疼爱公主,可分心琐事和弘冀,也不能时时看着,臣妾也怕一时不察,叫公主跟着臣妾受委屈了。” “你的意思朕知道。”胤禛示意苏木将温宜抱走,而后才道:“这宫里多的是没有孩子的嫔妃,朕也是想为公主寻个德行好的额娘,好好抚养她长大。” “皇上做主就是了。”余莺儿并不多话,“只要温宜公主能得到用心照顾,曹嫔在天之灵也能安心。” 胤禛很满意她这一点,只要不问,便不会去多说别人的话,他抿了口茶,“朕心里也很是考量了一番。华妃、端妃、敬嫔、丽嫔都是侍奉朕多年,膝下没有子嗣。” “朕原本先是问了华妃的意思,可她毕竟操持大小事宜平日忙些,也觉自己年轻,不必急在一时,便也罢了。”胤禛顿了顿,“她倒是觉得丽嫔还可托付。” “华妃娘娘许是觉得丽嫔与曹嫔交好,所以温宜公主给丽嫔更放些心吧。”余莺儿随意附和,“臣妾倒也听说丽嫔和曹嫔情如姐妹,从前还在王府时便很是投缘。” “你从哪里听来的?”胤禛问。 “六阿哥此前受了点风,夜里开始咳,臣妾心里不安,便去宝华殿为六阿哥求平安符,那日恰巧与丽嫔同路,她也说自己要去为曹嫔祈福,一道走所以与臣妾闲聊些。”余莺儿说。 胤禛心下了然,更也生了几分不悦,这丽嫔性子浅薄,四处宣扬,曹嫔还没去时,便听说她已极尽殷勤,一边陪着曹嫔,一边阿哥所里差人送去的衣裳玩意不知几许,已是将温宜视为自己女儿般疼爱。 从前,怎不见她有这样的善心气度。 “说来,温宜公主今日的衣裳也是丽嫔送的,臣妾那日奉命去阿哥所接温宜回来,便见了丽嫔正在那逗弄她玩。”余莺儿说。 胤禛转动手中的珠串,没有接话,他知道丽嫔想干嘛,明知昭嫔要去接温宜,故作一副慈爱模样,想叫昭嫔看了,能与她说些好话罢了,如此心机,焉能教养好公主。 只是昭嫔,莫不是也在有意为她说话。 “你是觉得丽嫔尚可。”胤禛虽信她,却也免不了含了一分怀疑,他去看余莺儿,“朕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余莺儿面上有些犹豫,胤禛看出她的顾虑,直言道:“你如今也是协理六宫的人,这样的事说上两句也是合情合理。” “华妃娘娘没有此心,端妃娘娘和敬嫔臣妾也不甚相熟,但丽嫔……”余莺儿说,似乎有些不理解,“那日臣妾见她逗弄公主并未摘下护甲,公主年幼,脸上肌肤更是娇嫩,不留神十分容易划伤,丽嫔许是不曾注意到。” 说到这个,胤禛倒也想起余莺儿来,她身为嫔位,如今也更尊贵,却没有留长甲,虽说有乳母和宫人伺候,可她一有时间几乎都是亲自带弘冀,每每来看她,见她都是在敬胜斋多些,也正是她的一片慈母之心,才窥见这些细节。 虽华妃为丽嫔说情不少,但她自个不合宜的行为,还有莺儿所说这些,也足可见以丽嫔的德行,教养公主确实不大适合。 那丝对莺儿的怀疑不攻自破,也是他惯常多心了。 端妃缠绵病榻,一则有心无力,二则若给了她,华妃那不知又要怎么闹起。 胤禛嘴里咂摸下,心里已有了主意。 太后近些时候病了,皇后一直在寿康宫侍疾,他晚间去了一趟,把这事也定了下来。 第5章 欢宜香的秘密(五) 次日午间,苏培盛到各宫传了皇上旨意,温宜公主正式交由敬嫔抚养,这桩悬心事总算定下来了。 敬嫔得了消息,连忙收拾出了殿宇,又赶紧着带了人来永和宫接温宜公主,一时难掩欣喜,心中激动。 她步履稳当又轻快,似比平常急上两分。 永和宫这里已经都捡拾妥当,公主的所有物件都由宫女太监们端了一一送去咸福宫。 “昭嫔妹妹。”有了这遭情,两人显然亲厚些,敬嫔走进内殿,唤了一声,余莺儿起身与她搭了手行礼,笑看着对方。 “敬嫔姐姐。”余莺儿转身去抱了乖坐于榻上吃点心的温宜,轻轻将公主交在她手上,为她感到高兴,“这以后,就是姐姐的孩子了。” 温宜不怕生,再者手里的点心香甜,她咂巴小嘴任由敬嫔抱着她,也不哭闹。 敬嫔此时还有点怔然,怀中白软一团的,她低头看去,令她心都柔了下来,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温宜乖,叫额娘。”余莺儿逗她说,温宜很喜欢昭娘娘,也很听话,她好像听懂了,慢慢将点心吞下,仰头看了看抱着她的人,竟真的乖乖出声:“额娘。” 甜糯糯的嗓音,真叫敬嫔心都化了,她知道自己此生无福生养,以前也只是羡慕曹嫔有这么玉雪可爱的丫头,没成想也有自己如愿的一天。 这个孩子,她一定视作亲子般。 “温宜与姐姐有缘,她喜欢你。”余莺儿笑说,“温宜,是不是呢?” 温宜懵懂点了点头,继续小口吃着糕点,脸上都还沾了些碎末。 敬嫔细心为她轻轻擦去,眼中闪了些泪光,看着余莺儿动容道:“谢谢妹妹成全,为了温宜这句额娘,我定当倾我所有去爱护她、疼她。” “我自是信得过姐姐为人。”余莺儿说,“皇上也是信得过,姐姐一向沉静,往后有了温宜,姐姐的日子可也要热闹许多了。” “是呀。”敬嫔浅笑笑,眼中盛满温柔。 余莺儿自然知道,她与丽嫔不一样,敬嫔会是个好额娘。 “莞贵人来了。”小勿子走进来通传。 才话落,就见了甄嬛笑意盈盈的脸,她们俩的关系自不必等她同意再传,甄嬛径直走进,向两人行了礼。 “快坐。” “说起,嫔妾今日来是来特向敬嫔姐姐道喜,估摸着敬嫔姐姐还在永和宫,一道也来瞧瞧莺儿。” “我倒成顺便的了。”余莺儿睨她一眼。 甄嬛莞尔笑笑,槿汐端了一漆木盒子上来,这会子打开,里头是一条白玉嵌珠的项圈,光洁无瑕,一看便知是难得的好物件。 “白玉自古便有纯洁美好的寓意,珍珠则寓温宜一生健康美满,此物赠与公主,是正正合适的。”甄嬛取出亲自为温宜戴上,确是十分的漂亮,敬嫔笑着谢她。 “咸福宫里一向冷清,眉姐姐在那里一直受敬嫔姐姐照拂,嫔妾心中很是感念,也不知如何回报,也只是略尽一点心意给温宜。”甄嬛坐下。 “你放心,沈答应那我一定会帮着照顾着。”敬嫔说,“这两日去看她,她也托我给你们带句话,她一切都安好,叫你们不要太过挂念,也叮嘱你们万事都要小心,尤其是莞贵人,还要好好照顾自己,总会有来日的。” “她知道你小产后没有一蹶不振,而是重新复宠,也安心许多,不再整日忧思吃不下饭了。” “她也说多谢昭嫔为她费心。”敬嫔去看余莺儿,“自从昭嫔妹妹协理六宫以后,存菊堂的日子就好过多了,沈答应虽是禁足在里面,好歹衣食物件样样无缺,那些守着的人也客气许多,她平日多看些书画来解闷,不至于太过难受。” “那就好。”甄嬛听了是欣慰又是动容。 她话落便转去看余莺儿,相视笑笑,没有说什么。 小产一事最低迷受挫之际,莺儿陪着她,还她清白,甄嬛经此也几乎全然交心,如今她们俩也到了无须言谢的地步了。莺儿总是如此肯为她们俩尽心尽力,一路走来,从前的淡水之交,到道义之交,再是情势危急的心照不宣,一次次风波的患难之情,到现在,能有这样的姐妹,是她的幸事。 眉姐姐一事,她纵然心急,绞尽脑汁却也无计可施。只等着将那幕后黑手拉下,彻底还姐姐一个清白,有莺儿与她在,定然会护着眉姐姐。经历了这些事,她偶尔也会觉得眉姐姐能避开这些肮脏算计,安心在存菊堂度日,其实也不算太坏,起码还有一片安宁。 第6章 欢宜香的秘密(六) 抚养温宜公主的事尘埃落定,丽嫔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谋算落空,在启祥宫里发了一通火,寝殿里能摔的几乎尽数碎在地上。 宫人齐刷刷跪下承受她的怒火,她看见一旁战战兢兢的康禄海,便想起了莞贵人,再想起了她的好姐妹昭嫔。 是她,都是她在照顾温宜,肯定是她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 她怒极,啐了一声,花盆底的鞋狠狠踹在了低着头的康禄海身上,他毫无防备,惨叫一声往后倒去,心下无边惶恐。 “都是贱人!”丽嫔怒骂,还不解气,桌上一杯滚烫的茶水就这样砸在康禄海身上,激起地上人一阵压抑的痛声。 丽嫔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很快去了翊坤宫。 康禄海咬牙忍着痛苦,怨毒盯着她的背影许久。 此时正是膳后时分,翊坤宫里,被搅了午睡的华妃阴翳看了她半晌。 接触到那眼神,丽嫔浑身的气势一下消退,她再大的火也不敢在这里发。 “娘娘!”丽嫔最终只是不甘心的叫了一声,愤愤不平。 “自己没本事,还在本宫这里耍威风?”华妃并不理她。 “就算嫔妾所作所为没能感动皇上,可您都帮嫔妾与皇上说了,皇上怎么还是将公主给了敬嫔。”丽嫔脱口而出,隐隐夹杂了一丝埋怨。 华妃不悦地眯起眼,“你的意思,是本宫无用。” 丽嫔自知失言,急忙跪下认错:“嫔妾不敢!” 她转而恶狠狠骂起昭嫔,“都是昭嫔这个贱人!都是他迷惑了皇上!温宜公主放在她那里养,除了她还会有谁!” 昭嫔这个贱人?华妃看着丽嫔,眼里涌上些危险意味。 颂芝站在一旁,看了看娘娘的脸色,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起,觉得丽嫔今日恐怕要倒霉了。 这同样是打搅了娘娘午睡,娘娘对丽嫔和昭嫔可大不相同。 丽嫔无知无觉,她为了激起华妃的怒火,继续说道:“娘娘!她这是故意针对您与嫔妾啊!她受您几次教训,就趁机来报复嫔妾,这不是打娘娘您的脸,让别人看笑话吗!” “娘娘,您可要为嫔妾做主啊!” 华妃心中的不悦更盛。 真是个蠢货。 当条狗她都嫌愚蠢。 难怪余莺儿说要将她们二人所有事都瞒着她。 “昭嫔是贱人,你不是连贱人都不如?”华妃看着她,寒意浸满全脸,“你做个嫔位,她也是嫔位,怎么你如今只配被她踩在脚下?本宫庇佑你多少年,你就是用这点本事来回报本宫!” “留你又有什么用呢。” “还是说你也想下去陪曹琴默。”华妃冷冷的声音剜着她,令丽嫔瞬间闭住了嘴,开始心慌。 “娘娘……” “你以后若还是只有这撒泼闹腾的本事,却留不住半点皇上的心,说不上半句有用的话,便不要再来翊坤宫。” “……” 丽嫔一时大气不敢出,低声嗫嚅道:“是……嫔妾告退。” 华妃多看她一眼都觉晦气,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她最后翻了个白眼,水葱似的手懒懒指了指妆奁,言简意赅:“信。” 颂芝去取了来,就见娘娘展开看了半刻,难看的脸色瞬间好转许多。 信是今日晨间昭嫔娘娘差苏木送来的,借了送新鲜瓜果的名,没叫人察觉。 莺儿的华妃娘娘亲启: “昨日皇上提及公主归处一事,已经对丽嫔十分不悦,她蠢事做尽,太过刻意,言行与以往相悖,惹皇上怀疑居心,温宜公主不会在启祥宫。 望娘娘不要误会,以为是莺儿故意不帮丽嫔说话,和您作对呢。 曹嫔事了后,太后病倒,中宫免了请安,为避旁人猜疑,不能常去侍奉娘娘,已有许久未见娘娘风姿,甚是想念。 昌平行宫的汤泉甚好,娘娘可还记得答应过嫔妾? 秘方之事卫临还在斟酌,别急,有了结果嫔妾会亲自去告诉您。” 华妃展眉,很快又看到下面,心里无语: “一时忘了,娘娘,莺儿早说您身边以前净是蠢货,您信了吗? 莺儿是不是更加聪明? 勿留迹。 余莺儿书。” 将信又一遍看完,年世兰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张纸上字歪七扭八,真真是鬼画符,民间是叫狗爬,便是几岁小童书写也比这好看。 一肚子墨水,只用在嘴上,手里是半分没留。 “颂芝,你说这字难看不难看?”年世兰心情甚好,挑起眼去看颂芝。 “难看。”颂芝如实说,“比娘娘差得远了。” “行了,拿去烧了吧。”年世兰可惜叹了一声,本应留着下回嘲讽她的,可惜不适宜留迹,不过就这手字,以后还愁没机会笑话她吗。 她困意这会又上来了,浅浅打了哈欠,打算去小睡会。 那张纸很快被火舌吞噬,字迹随之湮灭。 谁又知余莺儿是故意逗她笑呢。 她吟诗词歌赋信手拈来,若不会写,太叫人起疑,好的毛笔并不难适应,她早早练好。 娘娘开心就好。 第7章 欢宜香的秘密(七) 今年少雨,本当春雨如丝,夏雨如注,到六月里了,却还不见几场甘霖。 无雨,易旱,庄稼则败收,百姓便不能饱食。 听各处报上来的情况,养心殿里气压沉沉,皇上忧心民生,最终打算亲自去天坛祭祀求雨,皇后随行。 这日一早,旭日初升,大鼎鸣钟声恢宏震响,帝后的仪仗从正阳门浩浩荡荡驶出,禁军开道,携旌旗舞动,尽彰天家威严之势。 皇后不在,华妃真正代掌六宫,昭嫔从旁协助,每日的晨间请安均在翊坤宫中。 晴好的天,众嫔妃却一时深觉云层灰暗。 齐妃少不得被她以三阿哥愚笨之名讽喻一顿,敬嫔白白捡了个女儿,则得了一通敲打,其他各自多多少少受了训,话意外说得不算太重,也都习惯她这般嚣张之姿了。 这旁人也就罢了,略微几句就算过了,华妃现在是尽可这柔贵人针对,柔贵人是皇后的人,又曾对她出言不逊,华妃怎会让她好过。一说她扮柔弱姿态净是做作模样,难怪得了皇上厌恶,再也不曾召幸,二说她面色不忿是心有不服,违逆尊卑,公然藐上,现在还在外头烈日下跪着,一张小脸晒得惨白。 她让人加了冰,再添了冰镇过的甜水来,滋润透心,宫人轻摇团扇,嫔妃们安然舒坐在殿中,看她一人跪地暴晒,神色各异。 华妃威慑的眼神扫视一圈,声音冷厉,美目尽是凌人之气。 “这,就是忤逆本宫的下场,你们都要好好看着,学学乖才好。” 心下戚戚,众人异口同声,“是,嫔妾受教。” 看她们不服也要顺服的模样,华妃勾了勾唇角,算是满意。 她眼神又一转,轻哼一声,去看离她最近的余莺儿,眉头轻挑起,语气似乎颇有威胁,实则夹了两分不为人知的趣味,“昭嫔,你说呢?” 余莺儿对上她的视线,忍住不笑。这道眼神看似厉害,旁人都以为敲打她呢,其实就是娘娘故意逗她。 余莺儿轻轻朝她眨了眨眼,规矩道:“娘娘治下严明,嫔妾心悦诚服。” “嗯。”从嘴里哼出一声似的,听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日头渐高,蝉鸣聒噪,冰块渐融出水迹,不知过了多久,华妃才眯起眼,瞧着外头颤着身子快要晕厥过去的柔贵人,勉强合了意,懒懒叫人送她回宫。 “今日的教训是小惩大戒,想必你们心中也有数,都散了吧。”很快她话锋一转,听着有几分兴味,“昭嫔,你留下。” 眼下无人制她,虽同协理六宫,但昭嫔位份低她一等势弱于她,她这般语气,定然是没好事。 甄嬛和敬嫔递了个担忧的眼神给余莺儿,怕她要在这受罪,余莺儿微微笑着,很是从容,示意她们先走。 等人都离去,宫人退下。 正殿只余她二人。 余莺儿没了规矩的模样,起身径直走至年世兰座旁,低头笑道:“娘娘好威风。” 年世兰抬眼,语气不悦,脸上却没有恼色:“谁准许你上来?” “娘娘今日的点翠旗头格外夺目,比之中宫皇后所配更华美繁复许多。”余莺儿直接上手,轻轻按在了她的一侧香肩处。 “嫔妾十指平整,想来伤不到娘娘,愿自告奋勇,为您舒适一下。” 这样的冒犯的动作她竟不自觉习惯,向来也懒得与她计较,今日这满头珠钗,虽比以往更见华丽,却也有些压人,脖颈处微微酸胀。 “回寝殿。”年世兰眼皮略掀,自然抬手,余莺儿递上掌心。 向来下人才这般搀扶主子。 这回行至廊下,她没有撤手,乖乖搀着她,年世兰去看她温驯的模样,满意扬了扬眉。 旁人都以为华妃一朝势更盛,趁机折辱昭嫔呢。 第8章 欢宜香的秘密(八) 夏花浓烈,几枝初日芙蓉和金粉莲插于瓶中,盛放的长春是极艳丽的红。 从殿门延伸至贵妃榻,盆盆并蒂彩菊错落置放,地上生花一般好看。 香炉沉寂,满殿花香。 冰块的寒气渐渐驱散暑热气息,一室无话。 一人静坐,一人站立,偶有舒适的微叹声。 葱白细指本该着戴护甲,染凤仙丹蔻,高高在上任人服侍,不沾阳春点水,却心甘情愿揉弄手下骨肉匀称的两肩。 寸肩之处,指下丰盈,能想见当晚所披露的盛景华美。 白皙,圆润,光洁,点滴水光,透肩而下是…… 背对着娘娘,眼里无需隐藏,余莺儿放肆回味。 “嗯———”年世兰出声,“再用些力。” “嫔妾都没劲了。” “真是没用,才捏几下?” “都半刻了,手酸。” 不耐烦轻啧一声,“成天吃本宫这那么多金贵玩意,本宫看你是懒骨头犯了。” “那是以前,已好久没吃了,手上没劲。”色心也做不了气力,娘娘又不褪下衣衫与她赏看,这按得心猿意马,心思不在手上了。 怎事这么多,年世兰微微侧头,斜上抬眼睨她,“刁嘴。” “嫔妾小户出身,没见过世面。” 又是这句,从她这白拿多少?年世兰翻弄白眼,不吃她这套。 “本宫没有余粮给你,堂堂昭嫔连膳房都使唤不动?” “膳房不比娘娘殿中的。”余莺儿加了一句,略带罕见撒娇意味,声音甜上几分,“娘娘,我饿了。” 向来这样,左一句“莺儿”,右一句“嫔妾,偶尔又胆大包天自称“我”。 从前没跟她计较,倒让她顺杆爬,拉都拉不下来。 还有这是什么做作语气?真是烦人。 年世兰拧了拧眉,白她一眼,“这会子不知道避嫌?” “嫔妾被您留在这翊坤宫里定是受了好大委屈,娘娘为不落人话柄,一棒一枣的也很合宜嘛。” “就你有嘴,好坏都让你说透了。”黑心肝的坯子,年世兰心骂了一句,而后微哼一声,还是嘴硬心软,吩咐下去,“颂芝,午膳多备点清口的。” “还是娘娘疼莺儿。”余莺儿笑弯眼睛,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更加卖力。 舒服。年世兰微眯起眼,这余莺儿按是比颂芝好些。 “知道本宫疼你,也该拿出点本事来回报本宫才是。” 知道她意指什么,余莺儿轻笑,压下心里泛起的微波,只说:“好。” 她能说好,便是快了,年世兰满意笑了。 午膳后,余莺儿也不肯走,似是流连美人殿,弘冀抛一边。 再陪下娘娘吧,娘娘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失去笑颜。 天坛祭祀这个机会,她等了许久,帝后在外需要些日子,心腹手爪随之一同出去,是最合适的,让娘娘知晓真相的时候。 艳丽无匹的花终究等来了凋零死去的一日,有人不懂养花,只会随意洒下恩露雨水,为她冠上稀世珍品美名,不曾注意过茎杆上一点点暗生的黑洞,翠绿繁茂下几片焦边瘦黄的焉叶,逸出枝桠上一日日压弯的弧度。 有人只需要花看起来美艳夺目。 这朵常年不败的花枯了,就好似死了。 她会拾好残根,换一片土壤,静待下一个春日,看她重新灼灼盛放。 而余下这么点自在开心的光阴,她想与她在一块。 “娘娘,我为你作画,好看。”余莺儿故意道,极为自信的模样。 果不其然听得嗤笑一声,年世兰顿时笑得花枝乱颤,旗头上坠下的珠子颤颤摇晃,笑声清亮又娇媚。 颂芝抿紧了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笑。 年世兰眼中满是笑话揶揄,“你那手狗啃一样的字,连笔都拿不好,还敢说好看?” “便是抓了只鸡沾了墨水,在纸上胡乱一通,也比你强上几分。” “娘娘还不是看明了?”余莺儿一本正经说,“字载意,人能看懂,便不能说不好。” “哪来的歪理。”年世兰瞪她。 “让我画一幅。” “……”年世兰颇为不屑,懒得理她。 窗扇镂花,日光映进。 插花瓶被置放在榻上的方桌,红艳绽放的花旁是一张白底浓彩的脸,长眉色乌而入鬓,斜挑起显得凌厉却又蓄了一池风韵媚意的丹凤眼,琼瑶玉鼻,梁上挺直,增了一分隐隐倔气,唇若丹霞之美,脸如白玉无暇。 她面无表情,甚至品出两分不悦,她有些苦恼想着,自己怎么还是坐在这任余莺儿描画。 都是余莺儿一张坏嘴,说东说西,说七说八,绕在她耳边跟外头的蝉鸣一样嗡嗡,害她一时松口,烦死了! 她狠狠剜了案桌上,神色认真,看着像那么回事的余莺儿一眼。 余莺儿笑眯眯:“一寸秋波,千斛明珠不觉多。” 她似乎要将这年世兰副神情画进去,手里开始默默点画,口里还念念有词。 “娘娘这一眼,点睛之笔。” “你敢?!”年世兰眼含了肃杀之气看她。 余莺儿扬眉展颜,轻轻几句将她哄得服帖:“嬉笑怒骂,宜喜宜嗔,如何都美,满宫皆是俗物,独翊坤宫娘娘仙姿佚貌,人间难得几回闻呢。” “嫔妾见过百花,却只您当得上艳冠群芳四字,她人姿容便如您足下尘泥一般,微贱不已。” 老是满嘴好听的话,谁知是真是假? 年世兰嘴里哼了一声,一边想,一边已不自觉傲然起来,眉目飘扬,受用得很。 余莺儿想起为甄嬛作画时,下笔认真却也平平,最后是沾了点真花,求了一丝意境,堪堪能看。 垂眸,案桌上摊开的画纸,娇笑动人的女子眉目跃然纸上,她坐在花旁,后面是洒进的日光。 彩墨白纸,细节并不逼真,笔法很弱,可却令人一眼能觉画中女子笑颜妩媚,含肆意骄纵之态,鲜花为衬,艳绝之姿。 她不懂画,只会临摹形,手在描线挥笔时不自觉倾注了情,画上的美,是她心里觉得的美,才会看上去灵动逼人。 “好了。” 年世兰本想立马起身去看,却又不想显得自己太感兴趣,于是作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懒声道:“好了?” 再是不耐烦:“真是多事,拿来吧。” 年世兰坐在榻上端详片刻,她也不懂画,只能看出个大致美丑,还行,虽不及她容貌三分之美,却也勉强入眼。 眼神下移,画纸右下角,赫然写着: “昭昭作。” “……” 下意识在心里念出,年世兰瞬间汗毛倒竖,做作! 她一把将画扔给她,冷声道:“难看。” 余莺儿笑着收好,“明日,我会带了娘娘心系之物来。” “当真?!”当下什么玩闹心思都无,年世兰霍然站起,惊声道。 “是。” 美梦似乎即将成真之际,各种心绪纷沓而至,年世兰一时说不出话,只一双眼睛,满是欣喜。 “娘娘,嫔妾……”余莺儿哑声道:“明日见。” 第9章 欢宜香的秘密(九) 眼看着日头渐低,霞光漫天,再坠入西山,托举明月而上,星子几颗。 再见银光铺洒,却照不透浓夜,蝉鸣歇声,万籁俱寂。 锦被轻摩,辗转反侧,或泪眼盈盈,或幽幽叹息。 思绪更迭几轮,终天际破晓,日月交替,似又一个好晴天。 翊坤宫永和宫,两人几乎一夜无眠。 众人发觉今日请安时,华妃格外好颜色,一不训斥二不刁蛮,连一脸菜色的柔贵人都幸免于难,只见她眉间神采奕奕,还与众嫔妃破天荒笑谈起,叫人摸不着头脑,疑心是不是她又想了些新法子要暗折磨人。 等到了散去时分,华妃叫住了昭嫔,能听言语间藏不住的喜色,自然,落到旁人耳朵里,定是要恶意折磨人的兴味。 同样收到了安慰忧心的几道目光,余莺儿点头微笑,只应好。 等人走,年世兰去看余莺儿,眸中都是光亮,熠熠生辉,比朝阳更盛,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她昨夜想了一晚上,又哭又笑,她那个无辜死去的孩子,是否能重新投于她腹中,求求上天,求求神灵,能让她再有机会好好保护他,她年世兰发誓一定会做一个世上最好的额娘。 她会给他所有、所有,她不要他建功立业,只求他一生肆意欢心。 余莺儿一阵刺心。 娘娘这样的眼神,她自觉比任何都令她难以应付。 “去寝殿说话。”她轻声说,面上已无一丝笑意,隐有暗色,沉沉压抑。 “好。”年世兰自顾沉浸在惊喜中,无暇去关注她细微的变化。 两人走到寝殿。 “颂芝,过来。” “昭嫔娘娘。” “寻一个好由头,叫外面的人全部散开,不允许靠近半步。记住,任何人不许,你老实在外守着,若听了什么动静,也只当自己聋了,知道了吗?” 有必要如此?年世兰到底没说什么,颂芝听命照办,很快出去了。 只余下两人,余莺儿却一言不发,沉默半晌,去合上所有窗扇,随细微轻响,隔绝大半虫鸣,满殿顿时安静下来。 她从最后一扇窗边,转身去看年世兰,渗透而进的日光发散开,背着光,模糊了面颊,看不清神色。 静伫半刻,一步步走近。 逆光而来,那张脸清晰显现,年世兰看着她沉着的脸色,才后知后觉嗅闻到风雨欲来的气息。 好安静,似乎落花可闻。 她心里突突地跳,手不自觉攥紧,帕子拧成一团。 不——— 她不愿去猜、不愿去想、不愿触及任何不好的结果,她承受不住。 不会的,她说过会帮她的,她从没有食言。 呼吸都紧绷起来。 余莺儿就那样静静看着年世兰,始终没有开口。 “怎么了?”心中的喜色在莫名凝结沉重的气氛中褪去几分,她不安,话中夹杂几分惊疑和害怕。 “娘娘……” “到底怎么了!”年世兰受不了这种不知不觉缠绕在殿中的压抑感觉,令她心慌不已。 “欢宜香有问题。”余莺儿看着她说。 “什么问题。”年世兰一时没有听懂,只是紧紧盯着她。 “有麝香。很多。” 年世兰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她好似失聪失声,没有听到,也说不出来。 “皇上御赐的欢宜香,有大量麝香。”余莺儿直言,残忍挑明,“卫临从香灰中辨出,长期使用,必然无子。” 耳朵嗡鸣响起,外头的蝉鸣好吵,她听不清。 眼前好像有些模糊,今日的光好盛,余莺儿的脸她看不清。 两片嘴唇控制不住地颤动,年世兰只觉是天方夜谭。 她张张口,喉咙却被什么堵住,吐不出一个字。 脸已经毫无血色。 她急喘着气,不想听不想看,连连后退几步,脚下却发软,就要倒地。 余莺儿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滚开!”年世兰终于出声,狠狠推开她,她勉强立身,却颤颤巍巍,抖动不止。 像一枝在暴雨中即将被打断枝茎的花朵,美丽,也残破。 “你撒谎!!!” 泪流满面,她站不住,撑靠在榻桌上,恶狠狠盯着余莺儿,似乎要将她撕碎。 “你是贱人!你撒谎!” “那香是皇上赐给我的!” “贱人!是你挑拨离间,本宫要将你碎尸万段!” 眼中带泪,满是倔强戾气,还有杀意。 就为了他。 余莺儿看着年世兰,心疼无了,居然翘起唇角笑了,面目不见往日平和,只有可怖,她轻启薄唇,话里不含一丝感情,冷冷击碎她。 “是啊,香赐下,所以你从前房中丽嫔,敬嫔,同你一般,再也没有子嗣。” “就连你曾经的孩子,也是他亲自杀死的。” “因为他不要有年家血脉的孩子,他忌惮,他也害怕,娘娘,你的第一个孩子,是他杀的。” 他杀的…… 他杀的…… 不、不、不,是端妃,她要杀了端妃! 血,她流血了,好多血……. 孩子、孩子没了,血、好多血! “他杀的!” “是他杀的!” 余莺儿的声音好似地狱恶鬼,紧紧锁住她,用尽力气捂住耳朵,一阵、一阵,依旧响彻,要将她也拖进地狱。年世兰一瞬仿佛重新置身于那个可怕噩梦中,她凄怆哭出,急呕出一口鲜血,晕死过去。 余莺儿接住了她,笑了。 第10章 欢宜香的秘密(十) 【有车,过不了审,大家见作者有话说】 【真的累了,从下午卡到现在,改了无数遍,改成全清水都过不了。】 【主要内容:娘娘晕厥失去意识,被余莺儿指叉,亲吻。】 【四轮车……】 【建议看,我觉得挺香。】 【以下为达到发表字数随便写上去的,忽略。】 近年以来,坚决贯彻落实上级部门关于发展数字经济决策部署,深入实施数字经济“一号发展工程”,高位推动、主动作为、抢抓机遇,切实推动“数字产业化、产业数字化、治理数字化”,多措并举,落实到位,目前取得一定发展成效,现将数字经济发展工作总结汇报如下:法》《网络零售企业奖励暂行办法(试行)》等相关政策,加大对网络零售企业和专精特新、小巨人及科学型企业的奖励扶持;同时,园区、工信、发改、科技等多部门联合深入企业实地走访,加强政策宣讲,积极发挥政策撬动作用,指派专人上门上户指导企业申报各类称号,现场为企业排忧解难,帮助企业准确吃透政策、精准用足政策,用心用力支持企业做大做强。 三是优化营商环境,推动电商产业发展。依托电商公共服务中心,整合电商全产业链服务资源,向电商企业提供一站式、全流程电商服务,加快孵化培育电商企业,助力电商企业做大做强;聘请专业电商培训机构,开展各类直播实操培训活动,将普及性培训延伸至乡镇,推动电商进村、入户到人,有效带动全县农产品网络销售,激发群众创业就业活力。 二、近年数字经济发展水平 (一)数字经济核心产业增加值。 2022年度,数字经济核心产业企业新增数10家,数字经济核心产业增加值完成万元,增2023年度,新增数字经济核心产业企业数9个,1-11月全县已认定的规上数字经济企业20家(其中工业14家,贸易6家),累计实现营业收入4.7378亿,同比增长21.7%。 (2022年度新签约29个数字经济项目,引进了文创智能电子产品生产项目、碳化硅晶圆项目、新型高端新材料智能制造项目、电子信息成套装备制造项目等重大数字经济项目。2023年度,引进了半导体分立器件制造项目、光电子器件制造项目、电子线材制造项目和数控机床项目等数字经济项目32个,总计投资总额81.9亿元。 (四)5g网络建设 2022年度,每万人拥有5g基站数为15.08个,双千兆应用创新1个,500m及以上用户占比33.94%。移动物联网用户占本地人口比例34.91%。 2023年度,每万人5g基站数17.36个。千兆用户占比33.8%、“双千兆\"应用数量1个。移动物联网用户占本地人口比例34.91%;2022年度为市级数字经济产业集聚区,目前已投入使用。2022年引进数字经济企业16家、商业业态1家。1-12月实质性运营企业15家,营收6.8亿元,缴纳税收1700万元。2023年度,基地电子产业园为市级数字产业集聚区,1-11月集聚区新增企业4家,入驻企业16家,实现营收4.亿元,同比增长94.2%,相较去年同期增长2.1215亿元(六)数字经济重点项目工作推进 2022年度,4个市级重点项目已全部开工,12月平均投资完成率142%;1个市级新基建项目月当年投资完成率112.5%2023年度,市级数字经济重点项目4个,实际投资额达13.4亿元,年度投资完成率达105.3%;省新基建项目1个,实际投资额达0.7亿元,年度投资完成率达140%;市新基建项目2个,实际投资额达1.12亿,年度投资完成率达120%; 三、2023年新增数字经济发展情况 (一)高成长性数字经济企业新增数。 2023年度新增数字经济领域省级专精特新中 第11章 欢宜香的秘密(十一) 从辰时等到了午时。 她就坐在床侧,一直看着。 这个人,终于快要是她的了。 娘娘比想象的更安静许多,或许是大喜大悲的冲击,不敢置信的绝望,让她浑身颤抖,她没有太多气力声嘶力竭哭喊。 卫临的安神药似乎没有压得住她的心绪,娘娘应该做噩梦了,她的眼角开始流泪,一汪泉水一样,很快沾湿了余莺儿的帕子。 听微弱传进的蝉鸣声和轻浅的呼吸声。 她好像快醒了,好看的睫毛点点颤动。 余莺儿安慰性地抚了抚了她的手,低头,再次落下一个吻。 大约片刻,床上的人睁开了眼,她的眼睛似乎无法聚焦,空洞,失神,或许是现实太可怕,梦也太可怕,她反应不过来。 像是短暂失去了感应外界的能力。 良久,她感到一丝凉意,感到自己脸上泪滑落而下的痕迹,再被人轻轻擦去。 她去看,余莺儿那张脸,她全然想起了。 她不能骗自己,她不得不醒来。 她也没有力气去质问,只是沙哑开口:“你没有骗我。” “没有。”笃定又温柔的轻语,余莺儿看着她,“你难受,可以不说话,我慢慢和你讲。” 年世兰闭了眼,她后知后觉感到口中很痛,连张嘴都困难。 “娘娘,不论你怎么想,要怎么做,我永远在你身边。” 一句情人低语似的呢喃,年世兰依旧阖眼,好似没有任何反应,只垂在身侧的手微动,指尖却触及一片被包裹的温热。 她才发觉自己的手被余莺儿握住,她下意识挣了挣,那人没有丝毫松手的迹象,便算了。 她已经没有多余力气理会。 “欢宜香的香灰里还有一点残留的香末,二者里,卫临都发觉了麝香的踪迹,他善识香,不会有错。” “而麝香,能使人不孕。” 再次听到,那块失了感觉的心好像又被狠狠扯烂开,血肉模糊的痛刺了上来,叫她呼吸不能。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紧,余莺儿慢慢轻抚她。 “任谁也会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摆在眼前。” “所以,娘娘你即便调养好身子,宠爱不衰,可却再也没有过身孕。” “你长燃欢宜香,丽嫔敬嫔从前在你房中,同样遭了麝香伤害,她们分明伺候多年,却从未有喜,可以想见是身子已然受损,无法有孕。” “皇上不想让你生下带有年家血脉的孩子,甚至丧心病狂到不惜毁了几个人。” “曾经的事我并非没有听过,端妃的那碗安胎药———” 年世兰猛然睁开眼了,盯着她。 “是皇上下的药。” “所以端妃安然无事,甚至册封为妃位。” 年世兰突然笑了,咸腥的眼泪肆流,她却尝到了满嘴的苦味。 原来痛到极致,是苦,苦到她恨不得去死,苦到她满脸狰狞。 她想起了她有孕时,皇上最初的欣喜,到最后的愁容。 她想起了端妃从不肯承认的罪名,和她模棱两可的话语。 她想起了皇上赐她欢宜香时深情的面容,又想起了衣裙上炸开的团团血花和失去孩子的撕心裂肺。 皇上说,欢宜香只有她有,是给她的无上偏爱。 皇上说,最喜欢她身上的欢宜香味,听她日日焚香,眼里满是欣慰。 那碗掺了红花的药,那份独一无二的香。 他的爱,全是假的。 而她的爱,只是笑话。 “忌惮外戚之势,皇上便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外戚?年世兰扯了扯嘴角。 没有哥哥,他能当皇帝吗,不是皇帝,何来外戚。 原来一早,一早,就要绝她年世兰此生。 “如若存疑,娘娘可以送欢宜香出去,自有分明。” 是啊,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她终究不肯全然死心,或许是不甘心吧,不甘心她年世兰瞎了眼,蒙了心。 “我还有许多话,想对娘娘说。但是娘娘心绪不好,我便不再多说。” “唯一点,还请娘娘不要露了破绽。” “好。”年世兰看着她,艰难开口。 第12章 欢宜香的秘密(十二) “事关重大,知情人愈少愈好,娘娘务必思量周全,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床上累极的人眨了眨眼,算是回应。 余莺儿知道娘娘城府不深,却也不傻,以前是被情蒙蔽眼,身在混沌,如今破开了清醒的一点口子,自然想得明白,便没有再说什么。 她探下身为她擦了擦眼泪,手下人木然,没有任何反应,由着她亲近的动作,余莺儿再柔声与她说,永远都会陪着她。 她走了。 没了她在,殿中安静了很久。 年世兰强撑着起身。 她叫了颂芝去安排,秘密行事,一点欢宜香被藏在一个年家安插进的太监身上,很快带出宫去。 她没有说这是什么香,只说是为别人准备的,那人以为是她要害人的手段,自然没有丝毫怀疑。 她只是问一个答案,这味香是否能确保使人不孕。 余莺儿的话提醒了她,她不仅是华妃,也是年世兰,身后是年家。 她神思似乎清明许多,特意嘱咐了,这种小事无需惊动哥哥,直接找府医即可。 龙涎香珍贵异常,见之闻之人甚少,不是宫中一定资历的太医应当难以分辨,不必担心暴露。太医院的嘴是皇家的嘴,府医却不懂宫里这些细微事,里头有没有麝香难不倒一个老成医士。 暂时瞒着哥哥,是因为若是真的,皇上根本就是全然防备年家,以哥哥的脾气势必不能忍受,可事已成定局,即便亲厚信任是假象,曾经的王爷也成了帝王,掌天下生死,她们年家又能如何。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等……等有了结果,她再想想吧。 她根本无法去理顺这些杂乱无章的东西,她从来不擅长这些,能想到这已经是她极限了。 等以后……要不然,问余莺儿也好,她,她应该有办法吧。 她看起来总是游刃有余的样子……能让她唯一安心一点。 她侧眼去看,不远处的香炉,里面还残留着她引以为傲的味道。 有麝香,制作欢宜香的内务府知道。 有麝香,太医院所有应诊过翊坤宫的太医也都知道。 他们装聋作哑,他们把她欺得好苦。 她坐在一个皇上编织的华丽梦里,金玉交辉,到处都那样好看,让她喜欢,而建立在虚幻谎言之上的美梦,破了。 她的心烂掉了,在流血。 送去验明的欢宜香不过是她垂死挣扎的难堪样子,她信了,她无比清楚。 有些事只要暴露出一点,一些以往被无意或刻意忽略的东西突然间全部涌现,自发串连起令她窒息的真相。 她害怕去想往日的情分,害怕去想从前一切美好的回忆。 一切都令她恶心又痛苦。 真真假假,她要一个结果,烂了就剜了,她要逼自己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而她现在,也只能信她了。 余莺儿她,她很好,似乎一直纵容自己。 甘愿受她巴掌,甘愿为她驱使,甘愿做那些明明只有下人才会做的事。 满宫里就只有她敢与她揭露欢宜香的秘密,没有惧怕皇权,没有冷眼看她陷落沼泽而不自知。 她自己说的,会永远陪着她。 她信了,她一个人好害怕,别走。 第13章 欢宜香的秘密(十三) 漫漫长夜,似乎有一个季节那么长,比以往他去别人宫里更叫她难眠,年世兰几乎是睁着眼,流干了泪,生生等到天明。 颂芝守在床榻,不敢劝,也说不出口,她自个也无声偷偷哭了一夜,眼圈红得吓人,娘娘和她说时,她还来不及想其他,只能想到娘娘该有多难过。 娘娘难受,她便更加难受,心都皱扭成一团。 她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失态来揣测娘娘,她趁天还漆黑,便吩咐外头守夜的小太监取了水来,先压一压自己的眼圈和难看的脸色,强打起精神来。 天大光了。 “去说,天热本宫身子不适,这几日免了请安,六宫事交昭嫔打理,叫她每日忙完便过来回禀和侍疾。”年世兰哑着声说。 “再去太医院叫江慎开两副去暑热的药来,就说本宫困乏,先喝着药,不必叫他来了。” “是。” 天气炎热,身子不适也是常有,没人起疑不说,众嫔妃更是暗暗松了口气,谁又愿天天去华妃面前请安,受她的高傲气焰。 永和宫里,甄嬛在。 “华妃即使病了,也是丝毫不肯放权,还叫你日日去回禀,定是要敲打你,你现打理琐事不说,一要在翊坤宫里侍疾,二还有弘冀要照顾,她此番实在太难为人了。”甄嬛皱了眉,有些不悦,正为她抱不平。 “她的性子,不就是这样。”余莺儿笑笑,“这样的明着直白,可见心思不深,总也比暗里下手,防不胜防的强。” “你说的也是。”知道她意有所指,甄嬛眼有寒意,“如今她身子应也大好了,此前尽心侍奉太后,现又是随皇上去祭祀,可见圣心回复,想必等回来时便是个精气神极好的中宫娘娘了。” “失了些叶片而已,只要根未腐烂,得雨水滋养,自然能重新翠绿。”余莺儿看着她说,“不急。” 甄嬛点头,她现在想要做什么不过是以卵击石,眼下最重要的是一点点稳固自己的地位,稳固莺儿的地位,铢积寸累,自然有她们心愿达成的一日。 她去握余莺儿的手,“你性子好,可也别太忍气吞声了。” “华妃只是看不惯我与她争权夺势,言语说上两句罢了,其实并未如何对我,你也看得出,我这么久不也是毫发未损,她这种性子不必太过全心设防,反倒更自在一些。”余莺儿眼有笑意,当真是不太在意,甄嬛见了她如此也放心了。 紫禁城里规矩沿袭多少年,要做的事都是有定数的,许多事参照原先,按部就班也就成,六月里没有什么大日子,帝后又不在,其实不算太忙。 内务府来禀了一些事,她简单吩咐后便打算去翊坤宫了。 小厨房里有她一大早亲自熬上的汤,这会子刚好。 乘了辇轿到了翊坤宫,余莺儿走进寝殿,清清静静的,颂芝见了她,面上露出一点喜色,轻声说:“娘娘不肯吃东西,昭嫔娘娘,您劝一劝娘娘吧,娘娘听您的。” 余莺儿瞥她一眼,嘴倒是挺甜的,点点头说:“知道了,你下去吧。” 苏木将汤盅放在桌上,识趣也退下了。 余莺儿没有先去床榻边,而是舀出一碗,尝了尝温。 还有点烫,先放着。 她起身,轻轻走近娘娘,娘娘紧闭了眼,似乎累极,听到了动静也没有出声。 坐下,低低出声。 “我来了。” “哭得眼睛疼,就别睁眼了,我陪着你。”执起她垂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静躺着的人没有一丝反抗。 “爱错了人,不是你的错。” “是他的错,娘娘,这次流尽了泪,就别再有一丝伤心了。” 睫毛轻颤,像两瓣振翅欲飞的乌蝶。 她好乖,余莺儿忍不住去抚她的脸侧。 “莺儿会让你开心的,我们在深宫里,做彼此永远的慰藉好吗。” “爱从无罪,都是他的错,不是你。” “我陪你。” 年世兰睁开了眼,紧紧攥住了余莺儿的手,她很无助,像是寻求最后一点希冀,眼底是想不通又委屈又痛苦的血红,她紧紧看余莺儿,她说: “我好恨。”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她似乎又哽住,眼泪重新模糊了双眼,一刀刀刮开自己的心,艰难开口:“我爱他,好爱好爱,多少个夜里我为他彻夜不眠,看他宠幸别人,心一点点碎裂。” “他一点关心,一点偏爱,我便着魔,失去了自己,我爱他。” “可是为什么!” “我的孩子,为什么,我的孩子!” 年世兰再次绝望哭了出来。 呜呜的,压抑的,狰狞的,一声高过一声。 那个成型的胎儿,是她毕生不能释怀的痛,多少次、多少次她梦中哭着醒来,求求她的孩子不要离开她。 是她最爱的人亲自扎进的尖刀,狠狠无情搅烂她,比任何都让她难以接受。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她要他死!!! 突然一股愤怒到极致的恨意攫住了她,她眸中爆发出惊人杀意。 眼泪滑下,她看着面目模糊看不清的余莺儿。 求救般向她嘶吼。 “帮帮我,帮帮我,我要他死!” “我要他去死!!!” 回应她的歇斯底里,是一声轻笑。 湿润的眼睛被慢慢擦干,余莺儿对她笑。 眼睛弯弯,似乎无比愉悦。 “我帮你。”她说。 “我永远帮你。”她再次重复,温柔到不可思议。 年世兰看着她,她已经分辨不出余莺儿眼里可怕的情绪,她只知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重新失力,再次晕厥。 只手依旧紧紧攥着余莺儿,不肯松手。 第14章 欢宜香的秘密(十四) 沉压于心的郁气化作恨意吐出,娘娘也被抽干所有力气般倒下,或许也只是睡了,她需要休息。 只是手始终不肯放。 余莺儿轻轻掰开一点,她便受惊般,眼睫开始不安稳地颤动。 娘娘留了尖长指甲,尤其是环尾二指,攥紧的动作就像死死掐住她,痛。 时间长了,钝痛一点点变成刺痛,想缓缓抽出,看了她这样,也舍不得,便也算了。 痛就痛吧,她自己拿应有的奖励。 余莺儿毫无顾忌去摸她脸,另一只没被禁锢的手,伸出指尖一点点流连,她的眉毛、眼睛、鼻子,最后是丰盈两唇,轻按,依旧柔软,令人心神遐想。 娘娘为谨慎起并未请太医,她也只能故技重施,亲自喂药了,天地良心,她怎么会故意轻薄娘娘。 她只是担心娘娘身体。 唇间落下一个轻吻,舌尖微顶,一粒药被送入口中,滋润,温热的气息从微弱吐息中渗透,极其好的滋味,软得惊人。 她伸手去扯床幔,轻纱落下,她探身而至。 浅尝辄止的想法变得艰难,分离时连带出一点银丝,她坐起了身,面容平和,又像个正人君子。 那碗汤早凉透了。 期间颂芝进来一次,见娘娘似乎睡着,眉目安静,唇间也有了血色,差点喜极而泣,余莺儿叫她备好吃食,晚点她哄她吃点,颂芝点头蹬蹬跑出去了。 时间慢慢过去,听她平稳的呼吸声,余莺儿就那样耐心等,不曾离开,也不曾抽回手,那点被掐住的皮肤红透了,快要流血。 两只乌蝶忽然颤得厉害,扑棱扑棱,闭眼的她有另一种美,她要醒了。 “水……” 噢,嘴里很干吗? 余莺儿动了动,半梦半醒间,娘娘终于肯松手了,她去桌上倒了茶,又坐下扶她半身起来。 年世兰睁开了眼,还有些懵然。 她下意识抿了抿唇,觉得很不舒服,干涩,似乎还有肿胀微麻,她没有多想,转而抬眼去看余莺儿。 “我睡了多久。” “一个半时辰左右。” 余莺儿让她倚在床靠上,开始一口一口喂水。 手上几处鲜红的痕迹惹了年世兰注意。 “你手…” “你抓得不肯放手,我不想吵醒你。”余莺儿无所谓道。 年世兰没说话,只是垂眼去看自己长甲,她睡中觉得手上一直有股温热的感觉,汲汲传来,很舒服,令她安心,原来不是梦。 她怎么不知道抽手? 好像要流血了,哦,她也不是很心疼,本来就应该这样。 她心里很高兴。 一杯茶喂下,余莺儿问她:“好些了吗?” “嗯。” “吃点东西,会难受。” “不想。” “吃一点,稍微垫下肚子,我喂你。” 年世兰看了看她的手,“嗯。” 果然听话,很乖。 余莺儿吩咐了一声,颂芝立马端了吃食来。她就无甚气力靠着,任余莺儿一小口一小口去喂,也吃了半饱。 “还想干什么吗。”余莺儿问。 “不想。”年世兰说完,又加了一句,“我想躺着,你…..” “我不走。”余莺儿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你躺着,我在这里,你什么时候要说话,我都陪你,好吗。” “好。”年世兰安心闭了眼,她没问她是否有这样多的空闲,也没问她需不需要用膳,她要她坐在这里,不想问。 反正她也能命令她。 那句大不敬的话,依旧回荡在心间,她不知道,既像是自己一时怒起的狠话,本该清醒后抛之脑后,却又像是埋在心里的一颗种子,随着失子之痛的重现一点点开始发芽。 宫外的消息应该快回来了。 她等着。 第15章 欢宜香的秘密(十五) 日暮时分,年世兰再一次醒来,她方才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 睁眼,神思还没清醒,便能见余莺儿坐在床沿,对她笑。 她当真一直守在这吗。 六阿哥不用去照顾了吗?午膳用了吗?她怎么坐得住? 年世兰最终都没问出口。 “你醒了,好些了吗?”余莺儿去牵她的手,年世兰温顺的让她动作。 “嗯。” “你睡了,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余莺儿笑着问,有些狡黠。 年世兰疑惑看她。 “等你也无事,我便显露一手丹青好本事。” “古人题词有虞美人,便说的是娘娘这般——” “睡美人。” 余莺儿收回牵她的手,取了旁边的画纸,轻轻展开,念念有词。 “玉盘光洁,乌眉长挑,凤眼轻阖,朱唇吐息,色如春花,更盛艳阳。” 她毫不吝啬夸赞之词,仿佛画中人天上有,地下无。 年世兰定睛去看,水墨勾勒,不知什么技法,画上的女子,嗯,是个人。 只粗粗见得五官身形。 她当真忍不住笑了,连带着颓靡之气都随之淡去几分。 余莺儿就知道夸得好听,那双拙手却并不听她使唤。 她看着余莺儿居然略显自得的脸,轻轻吐出:“真难看。” 本就是故意逗她,能见她稍微展颜,余莺儿识相认错:“是我的错,娘娘的花容月貌我……” 宫门下钥前,太监出宫取了消息再赶了回来,他身上揣着黄头绳,翻露一截,意味着身后之人来头大得很,是替贵人办事的,出入间侍卫并不过问搜身。 除了确凿的消息,还有一些银票,他恰巧碰见了回府的年将军,没有多问是办什么事,只叫他顺便捎带些贴补进去,提醒娘娘夏日炎炎,不要热着,一多用些冰,二也多置些衣裳首饰什么的都无妨。 他到了翊坤宫,颂芝得了他的话,这银票揣在手里是半点也笑不起来,心沉到谷底,都不知道怎样面对才好,灰败着一张脸走进。 她步履踏得跟赴死一般沉重,可才没多久就突然止住了脚步———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娘娘怎么笑了? 这种时候,娘娘笑出来了。 颂芝惊疑再看了两眼,心里犯起嘀咕,总觉二位娘娘间似乎有点奇怪,她隐隐有种现在不该进去的感觉,可她依然毫不犹豫出声打断,“娘娘,有消息了。” 原本带着些欢快,又更见亲密的氛围瞬间冷了。 年世兰脸上已然毫无笑意。 余莺儿话还没说完,转头看她一眼,默了一息,眼神像刀子,“过来说话。” 颂芝身上一寒,那种视死如归的感觉更重了,缓慢走近床侧,见两人看着她,又并未直接开口,似乎斟酌着如何说。 多年情谊,年世兰看她一眼脸色就知道了,嘲弄又笃定道:“有麝香。” 颂芝被娘娘的眼神刺得心里一痛,她话出口有些哽咽,“是、很多……府医说,香调配得极好,难以察觉、又可以无形使人不孕……” 空气仿佛静止,凝结,几息后,再碎裂。 “知道了。”年世兰似乎很平静,只她又开始忍不住细微颤抖的唇和手,显示她并不平静的心。 终于、终于,她做了一回彻底的笑话。 她就像犯了死刑的囚犯,奔赴刑场的折磨时时锁住她、缠紧她,可无尽的害怕、痛苦和怨恨之余,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微弱希望,现在,她没有等到救她的圣旨,那把铡刀终是落下,一切都结束了。 “真是可笑。”她喃喃道。 “大将军,他……” 一听这三个字,年世兰仿佛被触到最敏感的神经,顿时急切看着颂芝,极快问道:“哥哥怎么了?” “大将军顺带送了银票进来,天气闷起来了,让娘娘多用些冰,不要热着,再添置些衣裳首饰,大将军他,一直记挂着娘娘。” “嗯。”年世兰只觉鼻尖眼睛蓦地一酸,刚才没哭,现下泪水一齐涌了出来,“哥哥总是最疼我。” 她仰面躺着,眉目都沁了水,静静哭出。 余莺儿的帕子,现下又湿了一条。 换做以往,年世兰即便是流泪也是侧身,抬眼,用高傲伪饰,不让人看见自己的脆弱,可现在,她的心活生生被剜了一大块,缺失的口子哗哗流血,更失态的模样早就显露无疑。 颂芝忍不住也偷偷抹泪,心中一半心疼一半咒骂,她不敢说,只能在心里骂两句。 只余莺儿,无言欣赏了片刻。 像快碎掉的白瓷,有种想让人欺凌的美,就像昨天,她将手指cha进去肆意玩弄,看她yin靡不堪,如果是因她流泪———算了,想入非非却吃不到,曾漫漫如今路渐短,等是她的人,以后有的是机会。 良久,低低哭泣声渐止。 “下去吧,本宫想静一静。” 颂芝点点头,就要离开。 余莺儿心思一动,明知她只是吩咐颂芝,却也作势起身要走。 嘴里慢悠悠道:“那我也……” 年世兰看她一眼,并不直接说,而是问,声音还有些嘶哑:“永和宫有什么事?” “唔……”余莺儿朝她轻眨眼,笑出声,“没事。” “娘娘以为什么?我只是有些渴,想要去桌上倒杯茶。” 这样趁虚而入的机会,她甘之如饴才是,只不过是稍稍试探一下娘娘的心意。 年世兰用仅有的力气翻了个白眼,侧身背过去,不再看她。 余莺儿哄她几句,年世兰闭着眼睛不为所动。 于是茶水也不敢去喝了,乖乖坐在床沿。 第16章 欢宜香的秘密(十六) 余莺儿午间来的翊坤宫,直到夜深才离开,晚间她喂了年世兰用膳,再等她睡着,才起身离开。 回去的路,她慢慢走着,月光如水,静静泼洒,夏日的夜有许多虫鸣,并不寂寥。 手上的深红印慢慢淡下,只有一点痕迹了。 天坛祭祀大约十日左右,这才第二日,娘娘已经肉眼可见地开始依赖她。 至爱之人才能伤得最深,身在巨大的谎言欺骗中,真相一朝残忍揭露在眼前,太过痛苦不安,惶恐害怕,她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塌,她需要一个能紧紧抓住的慰藉。 一个不骗她的,不会带给她谎言的,不会伤害她的人。 娘娘自然对从来顺从她、纵容她、为她打破谎言,又给出永远陪伴承诺的人,生出依赖之情。 娘娘只喜欢这样的她吗? 她当然愿意一直顺着她,可她的心并不如面上这般平和。 伪装只是一时的,她不是,或许是太想要了,如果得到,她也不知道会不会伤害她。 余莺儿很矛盾。 她的心疼不假,为她以为能如愿的眼神心疼,为她日日期待的模样心疼。 但她的恼怒和愉悦更不假,昨日,看她为皇帝痛苦,不愿相信真相的那一瞬间甚至想要杀了她,她很生气,于是她顺从心意,用手指玩弄奸、淫了她。 她就在床侧看了她很久,想着她的心一点点在烂去,又慢慢能被她占据,那一点心疼的念头早死了,只有愈来愈深的,发自内心的喜悦,还有与此同时滋生的阴暗欲望。 她有时在想,应该怎么样对待爱人? 她从没有过,她只知道喜欢的,就要千方百计得到,紧紧攥在手里。 如果她费尽心思,娘娘却始终不肯,或许喜欢也会变得戾气横生。 夜风吹来,干燥,闷热,没有一丝水汽,她开始漫无目的地想,会下雨吗? 娘娘会很喜欢她吗? 永和宫快到了。 余莺儿依旧每日午间去,晚间归。 第三日。 娘娘萎靡不振,她静静陪伴。 第四日。 娘娘开始剥脱萎蔫的叶片,她为她抖动茎杆,枯黄落了一身。 第五日。 叶片还剩一些,娘娘说她难受,她为她剪去蛀洞的残枝。 第六日。 残枝满地,茎杆细长,光秃秃的,娘娘却觉得干净,开始为她铲除烂根。 第七日。 根都扔了,娘娘将它们燃起,焚杆还田,留出位置,余莺儿为她换上松软的土,开始浇水。 第八日。 茎杆好像粗壮一些,余莺儿扬起温柔的风,欢声笑语像暖阳照着她,似乎要抽芽了。 第九日。 细细小枝干舒展延伸,几片翠绿的嫩叶随风扬起,是新生。 第十日。 日光耀进,临镜梳妆。 笑语轻轻,神态欣欣。 “长眉入鬓。这样,再这样,可好?”余莺儿执起一根螺子黛,有些生疏为她描眉。 她蹩脚的手艺,颂芝忍了许久,眼见这那抹黛色斜歪出去,她实在看不下去。 “昭嫔娘娘,不如还是让奴婢来吧。” 年世兰皱皱眉,看向镜中自己,掀了眼皮斜上去看余莺儿:“你让我如何出门?” “别出门。”余莺儿说,“我陪你待在宫里,不是也很好吗。” 懒得理她痴言痴语,横她一眼,年世兰直接从她手里拿走螺子黛,“我怎么会信了你,你丹青画成那样,描眉又能好到哪里去。” 重新对镜,瞧着里头的自己瘦了许多,两腮少肉,年世兰轻啧一声,手执着眉黛摔在妆奁面上,发出一声响,忍不住抱怨:“病歪歪的瞧着都心烦!” “怎么会。”余莺儿说,“环肥燕瘦,便是不较身姿丰腴或是纤瘦。” “颂芝,你为娘娘梳妆吧,嫔妃们等会也要来请安了。” “是。” 年世兰还有些烦躁,她讨厌自己这般模样。余莺儿在旁侧去握她的手,一眼便能看出她的心思,她笑着,不掺半分假话:“庸脂俗粉,不可与世兰同日而语,即便近日憔悴些许,也是增添几分纤弱容色,非她人可以比拟。” 今日是娘娘宣称身子不适后的第一次请安,众嫔妃都在这,她这是不想落入下风,纵使不再对皇帝抱有心思,她的性子,自然不愿差与别人分毫,一向只想做那要耀眼夺目的。 手中温热的感觉传来,年世兰垂眸去看,没有说话,即便她不再那样脆弱痛苦,相交的温度,也能带给她心安,让她平静。 是一种与从前握他的手,不同的感觉。 以前像是得到他的恩赐,垂悯,会自喜,会自得,她像个乞怜者,献出自己的心,总是妄想得到所有偏爱,一点点就能让她着迷。 现在,她觉得是她在恩赐余莺儿,因为余莺儿会用她曾经对他那种姿态来对她,时时念着她,顺着她,想让她开心,不想让她烦心。 这么多日,她才后知后觉,原来真正被偏爱,是这样的。 她从前给了别人,别人不要。 她看着余莺儿。 她更喜欢这种感觉。 第17章 养花(一) 较比景仁宫更富丽华美的正殿,众人几乎都落座轻语,无人敢在翊坤宫里放肆,只有早早来的,没有敢晚上半分的,殿中虚置两位,只等最上方正座,以及左侧第一的两人了。 现下谁不私下里说昭嫔这些日子可受尽刁难了,明明身份不低却偏偏被命令着日日侍疾,还要忙着打理琐事,听说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可见是有人诚心蹉磨了。 这不今日一早,那位明摆着身子好了,昭嫔却还要在翊坤宫里侍奉,真是跋扈!以她那样的脾性,永和宫的不知受了多少气。 添茶置上点心,随着外头渐近的脚步声,终于是来了。 只见为首那人瑰丽华贵,艳若桃李,身形修长,略略瘦削有些病色,只眉目间是从未变过的高高在上。 后者则是全然与之相反,婉兮清扬,淡淡妆成,沉静之态。 这两人只是站在一块,极素极艳,都令人觉不相宜。 “见过华妃娘娘。” “起来吧。” 等嫔妃皆落座,华妃开始用惯常带了两分高傲的眼神打量一圈,落在柔贵人身上,更凝了两分寒意。 皇后的人。 该死。 余莺儿说得对,欢宜香,分明就是紫禁城这三位一齐的阴谋,哥哥多年征战,浴血沙场,才换得如今边境稍稳,她们安坐权力顶峰。 从王府一路费尽心力送他们入主紫禁城,却逃不过狡兔死,走狗烹。不,他们太狡诈了,太阴险了,还没有攀得那份滔天权势,就想早早除去隐患。 那么早防备她年世兰的肚子,那哥哥呢? 皇上亲口所说一家人?太可笑了。哥哥,只是他们利用的刃,是他们的心腹大患,是害怕忌惮到连带有年氏血脉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明知她再也不能有孕,成日用子嗣暗讽她,看她难堪,皇后很得意吧? 思及此,年世兰的眼神一瞬间阴冷到仿佛淬了杀意,触及这道视线,柔贵人不由得心头一颤。 “本宫一病这些日子,你们倒乖觉,没有给本宫生出事端。” “嫔妾不敢。”众人忙道。 年世兰哼笑一笑,幽幽说:“柔贵人,本宫见你面上似乎有愠色,难道是本宫身子好了,你心里不痛快?” 分明是无中生有,柔贵人却也只能急忙起身请罪,“嫔妾不敢。是嫔妾自己身子虚弱,面色晦暗难看,才使得娘娘误会,都是嫔妾的错。” “这身子虚的人。”华妃去看丽嫔,“是该好好养着的吧?” 丽嫔立马会意,说:“是啊娘娘,柔贵人身子不好,本该好好将息的。”她又斜眼去看柔贵人,含了几分嫌弃,讥讽道:“时节不好,自个身子差就别跟着成天在外头晃悠,谁要沾上了你的病气,可不都要陪着你一起倒霉,还在这给娘娘添堵,真是晦气!” 柔贵人面色有些难堪,皇后不在,自然没人为她解围,她本是寻个话认错,不成想被如此侮辱,她想出声辩解几句,却被华妃冷冷看着,自知只能忍受。 若她有宠爱,又何需如此忍气吞声。 “柔贵人身子不适,不宜侍驾,摘了她的绿头牌,回宫好好休养,也为合宫姐妹着想,怕过了病气,没本宫的吩咐不得外出一步。” 听说皇上就在这几日回程,这时候却要摘她的绿头牌,她本就许久无宠,现下岂不是更要绝她前路,柔贵人暗暗咬牙。 一时失言,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辩都辩不出什么。 见她似乎不忿,年世兰随意笑问道:“怎么?柔贵人不是自个说身子弱,本宫这般安排可有不妥?难不成你方才是同我玩笑?” “还是说,柔贵人明目张胆欺上,藐视本宫,无视尊卑?杖责五十?” 柔贵人知道华妃的狠辣,现下无人庇佑不敢与她作对,忙作出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说:“嫔妾不敢,嫔妾多谢娘娘关怀,必定好好养好身子。” “那就是了。”年世兰嘲弄看她,而后说:“皇上皇后明日回宫,你们便不用再来请安了,散了吧。” 齐妃率先走,余莺儿也起身,甄嬛在下首站起笑看她,是要等她走过来一同离开。 年世兰没有动作,微眯着眼睛看,余莺儿快步走向甄嬛,两人似乎极为亲密,一同离去,甄嬛说起话,余莺儿侧头去看,柔和温婉的侧脸能见欢笑之意,是很愉悦的模样。 两道都是淡雅清素的背影,年岁相仿,看上去的确极为合宜。 年世兰不知在想什么,不自觉攥紧了手。 明知全然是余莺儿的伪饰,是假的。 但是她开始烦躁。 第18章 养花(二) 第十日,余莺儿只有晨间留在翊坤宫。 请安离开后,她先与甄嬛去了湖心亭,再是去了碎玉轩。 年世兰看着桌上的午膳,再看着晚膳,清清淡淡,都是余莺儿喜爱的。 人都不在,厨子倒是个蠢货,难不成这么久做惯了,就快忘了原先的模样规矩。 食之无味,她搁下筷子,毫无胃口。 这是她这么多日来,第一次一个人坐在这用膳,前几天是有人哄着喂,后面她愿意下床走动,也是她们坐一起用。余莺儿做着从前颂芝一样的事,为她夹菜,看得出她更喜欢哪一道,又劝她炎炎夏日要清口一些。 她还会做冰甜水,冰块混杂许多新鲜果子,鲜艳好看又沁凉,做来与她解燥。 还画了许多难看的画像。 也总是逗她笑。 桌上满目翠白清淡色,吃不下。 她看着旁边空荡的位置,微微出神。 碎玉轩里,她们也在用膳吧。 果然,周宁海跛着脚走进,到近处小声说:“娘娘,昭嫔还在碎玉轩。” 殿内安静几息。 “叫她滚过来。”年世兰到底没忍住。 周宁海一时踌躇,“娘娘……” “怎么?本宫请个人来,何时需要理由。”年世兰冷声道。 “是。”见娘娘脾气似要上来,周宁海应下很快出去。 碎玉轩里。 烛光影下,笑语连连,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昭嫔娘娘,咱们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这个时辰,怎么还要发难,甄嬛先声发问:“华妃娘娘可说是什么事?”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周宁海说。 “知道了,本宫等会便去。”余莺儿回他。 这…..娘娘那模样怕是等不得半点,周宁海继续说:“娘娘似乎是有要紧事找您,昭嫔娘娘,奴才这回去,若没带着人,定要受罚了。” 余莺儿笑了,她去看甄嬛,已然起身,“大约是宫里的事要问,那我先去了,你早点休息。” 甄嬛点点头,眼神有些担忧。 等出了碎玉轩,便见一顶辇轿候在外头。 这是铁了心要来接她走了,大概还嫌她走得慢。 余莺儿心情颇好。 “娘娘用晚膳了吗?” “似乎没什么胃口,只草草吃了一点。”周宁海说,“昭嫔娘娘,您可要帮着劝一劝咱们娘娘。”他眼睛精贼着,虽不在里头时时伺候,许多细微不知,但二位娘娘关系定然不一般,不说其他大小事,也就只看颂芝态度便知了,那叫一个恭敬。 “嗯。”余莺儿笑着想,娘娘已经忍不住主动插进她的身边了。 到了翊坤宫寝殿,便见一道身影清冷静坐,似乎等了许久。 桌上的饭菜已经冷了。 余莺儿进来后不与她行礼,而是直接看着颂芝吩咐:“全部热一下,再送来。” 她径直坐在娘娘身边,而后手撑在桌上支起额角,好整以暇去看她,明知故问道:“怎么不吃饭。” 年世兰瞥她一眼,“吃不下。” “真是娇贵。”余莺儿哂笑,“没有我布菜,你便没有胃口了,那莺儿来服侍你好不好?” 年世兰没说话,默认了。 “是我不好,不来也没和你说一声。”余莺儿乖巧认错。 “谁要你来了?”年世兰嘴硬,“本宫是有事找你。” “好好好,是我不请自来。”余莺儿笑道,十分顺她,“原是我做昭嫔觉着没意思,思来想去还是做娘娘的莺儿有意思,特意的上赶着过来侍奉,还望娘娘不要嫌弃我笨手笨脚。” 年世兰心里舒快了,斜她一眼,轻哼一声,“能伺候本宫是你的福气,你知道就好。” “知道,知道。” 等颂芝她们将菜热好一一布上,余莺儿便开始为她夹菜,瞧着那绿油油白清清的,年世兰又开始觉得饭菜还算可口。 “别挑食,吃这个。” “这个也吃点。” “娘娘用膳也这么好看。” “……” 颂芝不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兼多余了。 炕桌摆放着冰块,散发着丝丝凉气,宫人呈上刚剖开鲜红的西瓜瓤。 两人对坐榻上,烛光在旁。 余莺儿去看,卸了珠钗,鬓发垂散,有两缕墨色随轻微动作滑至胸前,或许是柔和的光映照,凌厉之气减去许多,娘娘看起来好温柔,眉眼带着笑,再看,也会忍不住心动。 “明日皇上就回宫了。”余莺儿说。 “噢。”年世兰很快收了笑,面上闪过厌恶之色。 虽不想扫兴,余莺儿也只能说:“娘娘,那你,他知道你此前病了,会多来瞧你的。” “就如他对我一般,我自然也能伪笑对他。”年世兰突然想起什么,她才发现,她沉浸在无孔不入的温柔里,似乎一直以来忽略了一样东西,她紧紧盯着余莺儿,目光锐利,“你对他,你很在意他。” “谁说的。”余莺儿眉头一挑,拒不承认。 见她如此,年世兰搬出最有力的证明,眯着眼睛说:“时疫……” 余莺儿忍不住嗤笑一声。 年世兰没放过她任何一点表情,她不知道她这一声笑是什么意思,只语气都不自觉染上浓烈的危险意味,迫问她:“你见我对他死心,便少了人与你争抢,是不是很开心?” 她的眼神吓人,似乎还有一层言外之意——— 你不瞒着我欢宜香的事,根本就不是为我好,而是本就要看我失望痛苦,你再好趁机霸占他? 她越想,便越觉得心凉,越有可能。 这似乎可以也足以解释余莺儿的殷勤。 她迫切想得到答案,心绪激动,眼底因充血慢慢爬上血丝,余莺儿却一时没有说话,像是无声默认。 看着不语的余莺儿,年世兰不知道自己那一瞬间在想什么,她只觉气血翻涌而至,脸色难看到骇人。 她不想听到那个答案,如果是、如果是、如果连这些好也是假的…… 她不能再忍受背叛了,如果有,那就在她说出口前掐死她!她死了,就永远还是那个对她最好的余莺儿…… 年世兰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我只对你有真心。”余莺儿轻声说,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眼里是真挚笑意。 阴暗的情绪被轻飘飘按住,年世兰怔然。 “余莺儿只对年世兰有真心。”她再说了一遍。 “……” 年世兰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余莺儿探身,牵她的手,眼底映着柔柔光晕,唇角一勾俏皮叫她:“世兰姐姐。” 仿佛一瞬被蜇到,年世兰下意识甩开了手,毫无威慑吐出两字:“放肆。” “之前叫过一回,娘娘也没说什么。”余莺儿问,“如今不让了吗?” 年世兰睫毛轻颤,不去看她,心里涌上些怪怪的感觉,同一个称呼,怎么听起来大不同了。 反正——— “不许。”她说。 “世兰姐姐。”余莺儿偏要。 “你找死?”眼皮一掀,依旧震慑不到某人。 “你不舍得。” 烦死了!年世兰心说。 原本是对坐,余莺儿这会子起身非要跟她坐在一起,也不算挤,年世兰半推半就由着她了。 “我不喜欢他。”余莺儿说。 “时疫只是我赌赢了,我想要地位。” “只有走得高,才能入娘娘的眼,不是吗?” “我不是丽嫔,不是曹贵人,我不做你的附庸。” “我是配和你站在一起的。” “就像现在一般。” “娘娘,我从来不喜欢他。” “我永远是你的。” 像是余莺儿的低低诱哄,等人无知无觉被引诱,而后毫无犹豫跳下去,再也走不掉。 是她的吗?年世兰呼吸越来越紧。 是完完全全自己的东西吗?可以任她随心所欲吗? 心跳得很快,双耳轰鸣。 她看了她的东西许久,虽然不是很好看,不是她殿中任何一样物品的繁复华贵,但她会把她摆在最好的位置,每日驻足欣赏。 沉默片刻,她最终问出了一个一直以来疑惑不安的事。 “为什么。就因为那一个恩情,你可以这样对我,如果恩还完了,如果别人对你有恩。” 你是不是又要跑去别人的殿中做东西做摆件。 余莺儿说:“我说了,永远。” 她并不正面回答,也没有说出自己的情欲心意,而是定定看着年世兰。 “永远就是到我死,不要问我无意义的问题。” 年世兰也不需要其他答案,她不想再追问,她要的从来只有这个,余莺儿说出来了,她很满意。 第19章 花的崩坏 第十一日。 帝后回宫,晚间,皇上翻了翊坤宫的牌子。 世兰似乎没有以往热情,胤禛并没有多想,知道她近日病了,精气神差些也是应当的,只当陪着她。就是独独难为了莺儿,世兰性子傲,怕是在她这受了不少气。 或许是诚心所致,上苍庇佑,过了几日紫禁城里毫无征兆下起了淅沥小雨,而后乌云密布,渐渐转大,再听各方即将见旱之地都一一上报沐乘天恩,降下甘霖,一时龙心大悦。 这日向中宫请安,皇上后至,先是问了几个孩子的近况,再是随意说起皇后身子痊愈,合该重掌六宫事宜,但还是不宜过于烦劳,许多事还要华妃和昭嫔要尽心协理,为皇后分忧。 一如之前所猜测,没有什么可惊讶的。 本以为今儿皇上来就是这出事,令众人没想到的是,皇上又突然提及华妃侍奉多年,协理有功,应当好好晋一晋位分,便册为华贵妃。敬嫔同样侍奉多年,又尽心抚养公主,便晋为敬妃。让礼部挑个好日子,风光行了册封礼。 话毕,胤禛去看面色沉静的余莺儿。她到底在他心里是当得上妃位,只是毕竟资历尚浅,又无甚家世,离之前封嫔也不过小半年,便等之后寻个机会再晋也不迟。 “如今天越发热了,是该准备着去圆明园避暑了。”景仁宫俭省,少用冰,这儿人又多,待久了连胤禛都觉着身上有些发燥。 皇后回说:“都已经打点妥当了,就等皇上发话了。” “嗯,等行了册封礼便动身吧,这事皇后要好好操办。” “是,臣妾遵旨。” 天热,等皇上走后,皇后也叫众人都散了。 两人晋位,并无人在意安安静静的敬妃,只都看着华贵妃一日日势强起来,不免心下不安又担忧。 这样的人掌权,她们焉能有好日子。 无子便位至贵妃,怕是第一人了。 有些不知隐情的,更是暗暗惊骇,想着若是华贵妃有朝一日诞下皇子,这后宫岂不都要改朝换代了。 而理所当然本该无比得意,处在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年世兰,却并没有如旁人所想露出趾高气昂的姿态,她只是笑了一下,又看上去十分平静。 如果连人都不在意,他给的尊荣又有什么好在意? 她笑,只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可以永远将余莺儿压下,她需要永远听服自己。 一个没有家室的嫔位,想和她平起平坐,该要多久呢? 贵妃,也不是没有好处。 她要自己永远在上,余莺儿则永远在下。 噢,还有皇后,她很在意她惯常凌驾于她之上吧?是也该好好让她难受。 走时,年世兰多看了一眼余莺儿,她依旧和甄嬛亲密同行,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碍眼。 她觉得自己很奇怪,越来越在意余莺儿。 但是转念一想,谁会不在意自己的东西呢? 与甄嬛顺利一道,又分开,回到永和宫,余莺儿便坐在榻上沉思。 华贵妃,敬妃。 她回想,时间线也的确到这个节点了。 原本应是今年端午,那时没有动静,延后到现在,只是蝴蝶效应下的一点细微变化,现在的后宫,并不能影响真正的时局。 娘娘的无上荣光便昭示着年家的没落。 这是麻痹,是淬了毒的风光,只为遮掩暗里的清算。 即便娘娘举止比原剧收敛太多,可年羹尧,是不变的。 娘娘的安分并不能代表什么,抵消什么。 何况那些的确是板上钉钉的错处。 即使没有错,功高震主,独霸青海,受尽爱戴,手揽民心,也可以是错,终归逃不过被忌惮被弹劾的命运。 皇上大约要有动作了,年家将倾。 而她在其中,又应如何呢? 一切便要看娘娘的诚意了。 她要她,她希望娘娘可以把自己送给她。 第20章 养孩子 是夜。 凤鸾春恩车接了祺常在走,春风得意的马蹄行驶过,哒哒声响彻长街。 听得外头声音,余莺儿幽幽想着,她也想去翊坤宫侍寝。 应是红帐暖语,烛光晃晃,一夜销魂。 她叹息一声,不再多想,低了眼去看手中的书,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又开始发呆遐想。 夜风灌进,烛火噼啪跳跃起。 正魂游呢,周宁海突然来了,乍见翊坤宫的面孔,还有些没回过神的余莺儿心里掠过一丝罕见的心虚。 “有事?” “娘娘说,上月的账本有一处错了,叫您过去给娘娘一个解释。” “带了轿辇?” “正候在外头。” 余莺儿笑了,是心想事成,还是心有灵犀呢? 勉强也算是凤鸾春恩车吧。 “走吧。” 此时还不算太晚,年世兰还没梳洗,正坐在榻上翻看账本,手侧还有一卷敬事房的记档,隐隐有被用力攥过的一角痕迹。 “娘娘。”余莺儿叫了一声。 “站在那。”见她径直就要坐上来,一点规矩都没有,年世兰似懒懒看她一眼,轻飘飘说:“跪下。” ? 余莺儿没反应过来。 “怎么,见了本宫不需行礼?谁给你的胆子在翊坤宫里放肆。” 干嘛呢?余莺儿想,摆这阵仗。 “难不成娘娘成了华贵妃,就与我生分了吗?”她委屈道。 年世兰看她,好像这会才想起要教她尊卑,“你也知道本宫是华贵妃,你只是昭嫔。” 余莺儿并没有如她愿下跪,而是直接坐下,耍赖道:“贵妃姐姐,我腿疼。” 年世兰给了她一记眼刀,不语。 余莺儿这才看见桌上合起的敬事房记档,她先是疑惑,而后明白了什么,手抚了抚卷上皱起的痕迹,狡黠一笑,“娘娘怎么想起看这个,吃味了?” 皇上娘娘自然不在意了,那便是在意她了。 “你成日说的什么浑话?”年世兰白她一眼。 “噢。”余莺儿去翻看,“昭嫔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年世兰猛地一甩手,打在记档上,有些恶狠狠的意味,“再多话就滚出去。” 一声夹了笑意的轻唏。 “我们要有孩子了。”余莺儿说,“给你养,好不好?” 余莺儿端着一张灿烂笑脸,看着她,脸沐在烛火光晕里,晃了晃年世兰的眼。 她好像没听懂,又好像听懂了。 脸色凝滞。 良久才喃喃:“你说什么。” “我说,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你来养好不好?” 温柔的轻语,一下下刮着年世兰的心。 余莺儿静静等着她的答复,娘娘会要的,她知道。 娘娘心空了,她当然要用自己,用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点点填满这个缺口。 同样,她需要一个联结娘娘的纽带,也需要一个固权固位的机会。 从喜欢上娘娘,再到筹谋着揭露欢宜香秘密时,她便一直如此打算。卫临的药,她身子调养无宜后便在用,皇上从天坛回宫后,她便把心思放在这方面许多了。 违背自己的心,自然恶心,但是她同样没有选择。 想要的东西,本来就有代价。 殿内很静,两人视线交错。 “你真的愿意……”年世兰问。 “愿意。”余莺儿很快说,没有一丝犹豫。 “我,我没有养育的经验。”年世兰看着居然有些无措,眼睛微微瞪大了。 “没事。”余莺儿安抚她,忍不住伸手去抚她的脸,柔声道:“娘娘是最好的额娘。” 年世兰没躲,就那样任由她轻抚自己的脸,迎着她温柔的视线。 轻微呼吸交缠,烛光下,似乎暧昧横生。 “我现在就要。”年世兰任性开口。 余莺儿失笑,她又不是下蛋的鸡,“等等。” “要多久?” “我还没怀上呢……” 年世兰顿时直起身,一下甩了覆在脸上的手,什么暧昧气氛都荡然无存,白眼一翻,“那你说什么!净是废话。” “唉,快了嘛。”余莺儿看着娘娘“见利眼开”的模样,笑说,“别急。” 她又起身想要去和年世兰坐一块,被两道不悦的视线生刮着也恍若未闻,一屁股坐下,嘴里还不忘说,“娘娘这里好香。” “滚远点。”年世兰好似嫌弃,却没任何动作,还是由着她坐着。 “不是你特意请我来的?”余莺儿说,“不知道谁见了我侍寝,还冲我发脾气。” “我为什么不能侍寝?” “为什么啊?” “娘娘在想什么?” “娘娘为什么发脾气?” 余莺儿喋喋不休,比外面聒噪的蝉鸣还吵。 年世兰冷哼一声,将账本甩她脸上,“蠢货东西,自己算错了账,本宫给你擦屁股?” “那我是蠢货。”余莺儿接住账本,翻都没翻便爽利承认,而后还是不放过她,“那你为什么看敬事房记档?” “本宫协理六宫,做事需要你来过问?”年世兰眯起眼看她,“本宫还没治你犯上之罪,成天在这里使唤本宫的奴婢,以为在永和宫当自己家了?半分尊卑规矩都没有。” “娘娘尊,我卑。”余莺儿说,“但是娘娘疼我,便无需那些繁琐规矩。” 不等年世兰说什么,余莺儿转而从袖中取出一丝帕子,递给她,“我绣的,娘娘能收下吗?” “少献殷勤。”年世兰瞥了一眼,手比嘴快,已经拿了,打量两眼,是个芍药盛放的图样,针脚普通,用色倒还尚可。 她伸手抚了两下,芍药花上,还驻足了一只似乎在啼鸣的黄莺。 她唇角沁出些笑意,而后压了下去,冷冷道:“真难看。” “那你要吗?” “用这种帕子,本宫拿出去能见人?”年世兰视线飘忽一瞬,“不过看你还算有心,本宫便勉强收下吧。” 余莺儿笑出声,惹年世兰又是一记危险的眼刀,于是忙说,“娘娘晚上还要帮莺儿检查账本,莺儿为你按肩。” “算你识相。” 翊坤宫里,笑语盈盈,夹杂几声怒嗔,听着也是娇娇的味道。 第21章 甜甜日常(一) 赤日几时过,清风无处寻。 大小暑已过,可那热气似是丁点未散,六月末,天极热。 终是到了去圆明园行宫的日子,因着天坛祭祀和册封的事,倒比去年晚上许多。 这回跟着去的妃嫔不少,除了丽嫔、博尔济吉特贵人、祺常在和沈答应外,此刻都在圆明园里了。 柔贵人本不应在避暑之行,皇后解了她的禁足,顺势以养病为由捎带上她,看来是要有新动作了。一张相似的脸,不俗的才情,总会勾得人心动。 余莺儿的居所依旧在绛妃轩,年世兰则在其不远处的清夏斋。 满目的桃子熟透,在捣烂滤好的西瓜汁里头浇上冰块,搁置小块的粉色桃肉与剥好皮的葡萄,再撒上留有的桂花香蜜,最后放在冰上镇一刻。 余莺儿捣鼓了半天,带着去了清夏斋。 “这是什么吃法?”年世兰看了半晌,再尝了尝,入口甜香,果肉饱满充盈,冰凉气丝丝,透心宜人,的确解燥热,不错。 正欲开口,却见了脸上挂起笑似乎坐等夸赞的余莺儿,她才不会让她得意起来,于是淡淡出声,十分骄矜难伺候的模样,点评:“也就勉强入口吧。” “你明明喜欢。”余莺儿戳穿她,“你怕热,我刚才见你几口下去,眉目都舒展了一瞬。” 年世兰睨她一眼,“越来越放肆了。” 哪有成天紧盯着别人瞧的,有没有点规矩了? “娘娘惯的。”余莺儿哼笑。 年世兰怎会真的与她计较,只说:“比御膳房新奇些,从哪学的?” “知你怕热,我特意自己想的,也是我自个做的,就想着为你解燥也好。”余莺儿甜滋滋说,往往能哄得她开心。 嘴里哼出一声,年世兰听着心里高兴,面上却不显,话里还隐隐有酸味,“甄嬛那坯子,想必也喜欢的紧吧。” “她哪有资格和娘娘相提并论?我亲手做的,自然是只给娘娘。”余莺儿不假思索道。 这还差不多,年世兰这才显露笑颜,再尝了一口,更觉沁凉舒适,问道:“这叫什么?” “粉桃紫葡红瓜黄蜜冰冰乐,就如此叫吧。”余莺儿完全不费脑子,随意说。 年世兰被她逗笑,“起得什么名?能听吗?” “只有我做过,我也只做给娘娘吃。”余莺儿说,“娘娘起名吧。” “好。” 年世兰一口应下,觉得有些意思,开始思索几个雅致的名,无奈搜肠刮肚,没几两墨水,竟也想不出,结果就是她的脸色越来越黑。 余莺儿见她这样也笑了,“这是你的,你想叫她什么便是什么。” “冰甜蜜香彩果子,就如此吧。” “真好听。”余莺儿眼都不眨,给她捧场,“清新自然又别致,我怎么就想不到呢,娘娘好厉害。” 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故意哄人开心的,无奈年世兰就爱一水好听话,且最爱听余莺儿嘴里溜缝出的,每每跟抹了蜜似的。 “随便想想罢了。”年世兰勾了勾唇角,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 “天热,也不能太贪凉,你方才也吃了不少冰玩意,现下喝了这碗就算了。”余莺儿说,“别害得肚子不舒服。” “知道。”年世兰说,没有被她人隐隐管教的不悦,她将这碗独一无二的冰甜水喝完,自然说着:“明日本宫还要,葡萄没有去籽,你给挑了,多搁些桃肉,这肉上留着些点皮的,也不要,弄干净些。” “再多冰镇上几刻,应当更好。” 真是祖宗,余莺儿笑着应好。 第21章 甜甜日常(二) 一场夏雨落,滴答滴答,花草带露,檐墙流水。 年世兰倚在窗前,静静看着,心思不在那人身上,这些日子,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平和。她不用再铆足了劲去争宠,去想着害人,去妒忌、去忌惮、去厌恶每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这些阴暗的东西似乎远离她很久。 夜里虽不免还会被噩梦惊醒,可积压沉郁的难受也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消散许多,她感到心里一点点慢慢好了起来,在有人的陪伴下重新拾起最简单的开心快乐。 只是,她想起有一天,余莺儿说要带她去高台听雨看花。 下雨了,夏花开了。 她人呢? 酉时了。 她的好心情好像没了许多。 周宁海坡着脚走进来,递来了消息,看着娘娘的脸色犹豫着说:“昭嫔娘娘她,她……” “说。” “在碧桐书院。” “干了什么。” “好像在赏雨,作诗。” 回答他的是茶盏落地的轻脆响声,周宁海急急跪了下来,心里吓得直发抖。 他也不知道娘娘为何生气,总之只要昭嫔娘娘不来,还去了莞贵人那,便就是每每都会生气。 再看了眼窗外的雨,年世兰一脸的狠意。赏雨?好啊。她怒起,狠狠扫落了一桌东西,砸碎了一地。 年世兰盯着地上的碎片,眼神一错不错。 她发现,她错了,她好像没变。 她年世兰也从来不需要做出改变,她永远如此。 只是她的心思,好像终于离了他,又不知觉系在了别人身上。 什么平和,一朝激起就碎了。 余莺儿明明是她的东西,甄嬛凭什么要来抢! 她从前多少次想将他据为己有,永远只能陪着她,永远只留在她房里,他去别人房中一次,她便整夜难眠一次,他多喜欢别人一点,多对别人笑一次,她便钻心的妒忌疼痛。 是,她是妾室,他是王爷,后面又是帝王,从前,她没有资格抓住他的心,困住他的人。可现在,不代表她控制不了余莺儿。 是啊,年世兰想,她能完全掌控一个人的。 她也不知道余莺儿对她来说算什么。 她只知道余莺儿会纵容她,会无微不至的对她,会用好多心思来哄她,也从来不会对她生气,不会让她失望。 她在她面前可以随意任性,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她可以打她,可以骂她。 便是从前与他感情最浓时,她也不曾真正肆意任性过,因为他先是四爷,后是皇上,他有好多好多女人,他的心从来不是她一人所有,她会怕自己失言,惹他生气,怕自己哪里做不好,叫他少喜欢自己一点点,从来没有真正心安过。 可在余莺儿面前,这些统统不见了。 第一次有人给她这种感觉,父母和哥哥疼爱她,却也不会什么都由着她性子来,余莺儿却好像从没有对她说不行,只会让她再等等,她可以为她去筹谋,去杀人,为她如愿,就好像天生就是为了让她开心。 不是她妒忌、不是她妒忌!她没有!她没有!是余莺儿自己说的,她是她的东西! 是她不好,自己要跑掉。 她甚至没办法给自己的东西下定义,她们是姐妹吗?是好友吗?是盟友吗?是什么呢? 她不懂,她只知道很重要。 清脆的落雨声,衬得这一方寂静得可怕。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苏木的到来,才打破了这一片晦暗。 颂芝带她进来,屏气凝神。 “华贵妃娘娘万福金安。”苏木也被满地狼藉吓了一跳,只不过她语气依旧平静。 “什么事。” “小主说,黄昏时分,落帆阁约您一叙。” 年世兰没说话。 苏木摸不准华贵妃的意思,只接着说:“小主说今日急雨淋淋,很是好看,听说阁中茉莉栀子恰已开,想邀娘娘一同赏雨看花。” 年世兰松缓了些神色,发觉到自己刚刚的失态,她很快调整好心绪,听不出喜怒说:“叫她自己来请。” “是,奴婢告退。”苏木退下。 “清理一下。”年世兰静了片刻,说,又重新去看雨,面色如常,好似刚才乖戾的模样不曾有过。 第22章 甜甜日常(三) 听说娘娘生了好大的气。 余莺儿来了清夏斋。 快到时,她让苏木移开了伞,雨飘落了一身。 她故意蹭着石板路边的花草走,衣裙摆动掠过上头的水。 现下是发上雨珠,衣摆湿透,脸带急色,似乎是紧赶着来,匆匆忙忙的,看上去又十分可怜。 她踏进内殿,先发制人,可怜兮兮喊了声:“世兰姐姐,我身上湿黏黏,好难受。” 年世兰盯着她看了半晌,落汤鸡一样,“从碧桐书院赶来的?” “我就去她那坐坐,谁知下雨了,便没来得及走。”余莺儿乖乖解释说,“突然想起这样的天气,正适宜与娘娘一同观赏,便叫苏木去请,谁知娘娘不大乐意呢。” “去碧桐书院干什么。” 一副盘查的口吻,余莺儿心里美滋滋的,却好似恼说:“娘娘如今什么都要管着我吗,难不成我去一处,都还得向你说声,得你允准才行。” 年世兰眉头一挑,原本是余莺儿臊人的话,她却觉着十分不错,她怎么没有想到?于是很快开口:“就按你说的办。” 见余莺儿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年世兰瞬间冷了脸,不容置疑的语气压了下来,“怎么?你不愿意?” “没有。”极快答道。 “周宁海。”年世兰可不管她是真愿意还是假愿意,直接叫了一声,就要吩咐下去。 周宁海很快进来,“娘娘。” “本宫记得你身边那个叫连胜的,做起事来毛手毛脚的,叫他以后就在永和宫里,跟着张颜海多学学。” 连胜就是他手下一直去打探昭嫔动静的人。 周宁海下意识去瞥昭嫔的脸色,娘娘这不是明摆着安插人去监视的,哪个好脾气的怕都不能忍吧!谁知他还没开口,就见昭嫔喜笑颜开,一副上赶着要的模样。 “莺儿谢过娘娘,这样的安排,莺儿很喜欢。” 周宁海听得一阵牙酸,到底是他奴才孤陋寡闻了,如今是越发看不懂二位娘娘在干嘛了,腻得人牙疼,只点头应下:“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现下高兴了?”余莺儿笑看她,“娘娘脾气也忒大了点。” 脾气大?年世兰横眼,作势要骂,就听余莺儿继续说,“不过,脾性再大,我也自是愿意受着的。” 年世兰这才哼笑展颜。 见余莺儿当真乐意,她心中那点恼怒几乎全然消了,现在看她站在那,一副可怜见的模样才想起心疼了,“颂芝,带她去换身衣服,擦干些。” 娘娘这里,倒多了许多淡雅的衣裳,花团锦簇的边上,是她素日喜爱的颜色花样,她随意捡了件便换上了,似乎也正正合适,其实娘娘,身量要比她高些也丰腴些,这好像就是特意为她备下的。 她去碧桐书院自然不是闲聊。 甄远道与瓜尔佳鄂敏是拉下年羹尧的关键,这其中当然少不了甄嬛的助力,她的确厉害,不仅是才女,更通晓政事,原剧中因着与年世兰的仇恨,她可谓是全然身在其中,年羹尧与敦亲王一事中,她为皇帝出谋划策,如鱼得水得不像宠妃,俨然像个政客。 如今,她并不恨年世兰,自然不会主动为敌,将自己牵扯进庞大阴谋之中,沾染干政之名,可是她父亲甄远道,却是个实脑筋的言官,必然会上书弹劾。 时间线或许有变化,但这件事定然不会改变。 如今,甄嬛并不如原剧中那般极其受宠,皇帝因时疫和富察之事芥蒂或许依旧还在,又是否会选择信任她? 而甄嬛是否知情铲除年羹尧一事,是否还会重新成为皇帝的“门客”,都还不得而知。 皇上从来不会问及她前朝之事,当然,她也不欲在明面上沾染半分,一个多疑的枕边人,她不能让人抓到错处。 她需要在甄嬛身边,网住消息,同时又不能惊动娘娘。 换好了衣服,她们一齐来到了落帆阁。 临窗而坐,布上清茶点心,听雨簌簌打声。 侧眼望去,窗外绿叶细枝摇晃,栀子茉莉洁白无瑕,随雨打轻轻摆动,花香浓郁,随雨携风送进。 黄昏六月雨,花瓣带露滴。 “娘娘听过一句诗吗?”余莺儿说。 年世兰自顾喝茶,懒得理她。 “雨细如丝六月天,夜莺啼声入梦眠。” “我为你唱曲,好不好?” 年世兰白她一眼,没好气说:“你来什么劲,现下还没天黑,叫我入什么眠?” 唱曲博宠那也是不太上台面的东西,都嫔位了,能不能干点体面事,传出去让人笑话。 “好听。”余莺儿说,其实她只唱过一回,便是倚梅园那夜。唱曲得宠,在这终归叫人诟病,那一曲只是做引,她自然有比昆曲更吸引人的地方。 “宫中缺你一门嗓子?”年世兰说,“不准唱。” 末了,又加了一句,带了几分警告看着她,“以后都不准。” “你何时听我唱过。”余莺儿笑说,“只是觉着风好雨好,幽香沁凉,突然想为你唱,不关其他,娘娘只说愿不愿意。” 年世兰犹豫片刻,看着她笑起的脸,“小点声。” 将人都屏退下,余莺儿幽幽唱了起来。 夹着雨水的湿气,空灵又好似温柔的声音渐响,年世兰就坐在那里,支手看着半边脸映在窗外透洒微光里的余莺儿,有些出神。 很好听。 而那张明明不是顶好看的脸,现在似乎越看越顺眼了。 第23章 弘历(一) 处暑这天,众人同聚。 荷花清香,水波浮动,丝竹管弦之声绵绵不绝。 苏木不动声色从后头走近,好似无意间轻轻拂了一下余莺儿的衣裳。 “这些歌舞看多了也乏味的很。”甄嬛说。 “向来如此,不求太过,只求无过,中规中矩的。”余莺儿回说,手下意识轻抚小腹,胸中觉着十分闷,欲作呕。 “你怎么了?”甄嬛也发觉她脸色有些难看,关切道,“瞧你似乎也没怎么动筷子,可是暑热,身上不舒服?” “人多,闷,我出去走走。”余莺儿说。 “我陪着你。” “我有苏木陪着就好,要我们俩都走了,可不太过显眼。若是皇上问起,就说我马上回。” “那你自个慢点走,别晒着了。” “好。” 余莺儿暂时先离席,皇上正和果郡王搭话喝酒,一时未曾注意。 出了殿门,远离声嚣,小勿子在外面候着。 “娘娘,四阿哥就在前头。皇上不喜,他便不能来参宴,似乎很是失落,坐在那假山石上张望了半天。” “好。” 苏木搀着她慢慢走,她也便像是随意散心般,打量路径中的美,圆明园的景,集天下园林之精巧雅致,一花一草,一水一木,互相映趣,相得益彰。 穿过转角石榴花开处,便远远瞧见一抹青色独坐于假山石上。 愈走愈近,那道身影便更清晰。 他似乎也没想到宴饮这个时辰有人会来,他看清了衣着打扮,应是个娘娘,瞧着脸生,他便知道是谁了,赶忙就跳了下来。 “诶!小心点。”余莺儿似乎被他的胆大吓到,急出声道,小勿子忙上前去扶他。 “儿臣见过昭嫔娘娘。”他快步走过来,撩开了衣袍行了个极郑重的礼。 “四阿哥好。”余莺儿不拦,只笑着扶起他。 “娘娘知道我是谁?”弘历眼中有细微光亮。 “皇子自是天之骄子,当气宇不凡,不同常人。”余莺儿弯下腰同他说,“也自然聪慧过人,我们并未相见,四阿哥不也知道我是谁。” “昭娘娘。”弘历叫了一声。 余莺儿去牵他的手,轻轻用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一点灰尘,笑看他:“怎么没有嬷嬷跟着你,一个人出来该要当心才是,方才那样高的地你也敢跳,也不怕摔着,瞧你的脸都花了一块,若受伤了可如何是好,以后慢点,知道吗?” 弘历抬眼看着,昭娘娘的眼神,好温柔,可惜她已经有自己的皇子了,不能做他的额娘。 他心下失望,但还是回道:“嬷嬷们有自己的事,不能时时顾着我,且儿臣即使摔了也不怕什么,儿臣向来没人管,也没有人心疼。” “四阿哥这么说,可是伤了昭娘娘的心。”余莺儿并不过多藏着心思,似有所指道,“从前是我们无缘,如今见了只觉分外亲切,以后我来心疼心疼你,可好?” 弘历怔住了,眼睛微微瞪大了,还有几分孩子的可爱之气,他自然听的懂,可这似乎太匪夷所思了。 他不信能协理六宫的宠妃心思如此简单,她这样说,便只能是那个意思,可为何、为何会要他? 他求见皇后,不予理会。 他常常在华贵妃身旁经过,或引起注意,也不曾得过半分多余眼神。 他特意巧遇莞贵人,莞娘娘十分和气,可她也只是言语关心几句,再送了些糕点与他。 三位娘娘无子,他才敢冒险拼一拼,可昭嫔娘娘协理六宫,又育有六阿哥,怎会过多留心于他? 但既然昭娘娘有这番意思,想必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他便借着童真,直言道出自己的疑惑:“昭娘娘有自己的阿哥,皇阿玛很是喜爱,儿臣喜欢昭娘娘,可弟弟还小,需要额娘每日照顾,昭娘娘真的可以常常来看望儿臣吗?” “你皇阿玛啊,不惑之年才又添了这么个小皇子,自然心疼紧了,只是我照顾起来也难免的费神费事。”余莺儿说,“六弟弟还小,才不满一周岁,若等他长到弘历这样大了,这样聪明懂事了,瞧你这胆大往下跳的模样,看起来是个小男子汉了,都可以保护昭娘娘了,那我就可省心多了。” 弘历眼神一闪,明白了什么。 “小弘历,慢慢想。”余莺儿并不着急,她去看了看茂盛繁景,柔声道,“这儿真是不错,只是少了些清池流水,近靠大殿又人来人往的,难免燥热,你呀也别待太久,小心暑气。” “儿臣多谢昭娘娘关心,只是儿臣瞧昭娘娘面色似乎也有些不适,想必也是这恼人天气不好,昭娘娘也要当心身子才是,听闻凝香池旁十分的幽静沁润,若昭娘娘觉热,不如得闲时可去那处乘凉。” 余莺儿笑说,“四阿哥很是心细,我便谢过你的关心,改日寻了时间,一定去瞧瞧,也不辜负你的一片心意。” 等弘历走后,余莺儿便说:“回去吧。” 她有皇子,若叫人知道她私下会了四阿哥,难免的疑心,又容易传去皇上的耳朵里,便久等了饮宴这个机会,趁众人齐齐聚乐,与他见上一面。 她并不担心有人将他抢走,他实在太不起眼了,若不是实在没有可用的皇子,皇帝也未必能想起他来。 只是他年纪还小,最适合培养感情,日后有心,总有机会接来身边养,也总是为了不出岔子,还是趁早做了此事好。 第24章 弘历(二) “娘娘为何独独对四阿哥另眼相看?”回席路上无人,苏木忍不住问道,“他毕竟是皇上十分不喜爱的皇子,若娘娘与他沾染过多,一时不防被人察觉,怕也不太好。” “多一成胜算,总比少一成好。”余莺儿并未细说。 “可咱们已经有了六阿哥,又最得皇上圣心,现下又正有了,娘娘又何苦冒险呢,且四阿哥瞧着也不是个心思浅的,亲兄弟间尚且,何况……以后怕后患无穷啊。”苏木小声忧心道。 余莺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一个半架空的剧中自然不能与史实混为一谈,但剧中皇帝同样在位十三年,如果顺延原本的时间线,她好好培养六阿哥,虽不过十一二岁,年纪上也勉强够用,再有诸多老臣辅佐,加之这时候皇帝已经基本清除内乱,尽斩党羽,屡退外敌,大清势强,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隐忧,名正言顺。 可若皇帝早死呢,死的时候尚且没处置了圈禁的阿哥,会不会给别有用心之人吹起复燃之势,不止这些,朝中还有其他王爷、郡王,对外更有准葛尔和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推六阿哥上去,年岁实在太小,便留有许多叫人诟病之处,也给人以可乘之机。 她作为额娘出身不好,没有可以倚仗的母家在前朝支撑,若有人想趁机夺位,届时能不能稳固皇权都难说,如果大清不稳,政权不稳,一样得不了长久。 现在皇帝便开始谋划清算年羹尧,那他的结局只有两种,死,或者永交出权力,半退下去,就算她和娘娘同心同德,恐怕年家到时候能给六阿哥的助力也不多。 皇帝在九子夺嫡胜出并不是只单单靠脑子便能脱颖而出,他应感谢有一个好额娘,得了隆科多全力的支持。再有一个骁勇善战,一身军功比他更早得了先帝赏识的年羹尧在侧。 她暂时给不了六阿哥这些,余家只是一个没落小家。她干干净净一身毫无牵扯,得了皇帝的许多信任,自然也能成为阻碍。 她需要时间,因为她现在还做不到。 甄嬛当初有钮钴禄氏族,甄远道也在朝为官,还有一个嫡亲妹夫慎郡王,再且因着她是当时唯一有皇子的妃嫔,大臣自然愿意向她卖好。 可她朝中一人都无。 她只有爬得更高,妃、贵妃或者更上。等到她变成势,变成怀有野心的朝臣趋之若鹜之人,才能引得别人主动递上投名状,为六阿哥谋路,平途。 她既想加快皇帝死的步伐,又不能不为后面的路担忧。 她自然比谁都属意自己的儿子,可局势本就难以预料,她不能不多做一重打算,随机应变。如果她早早能揽势,一个活在她羽翼下的皇子,若不懂事,寻个机会杀了就是。 “不必过于担忧,我心里有数,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且看一步走一步吧。” “奴婢知道了,不过娘娘打算什么时候同皇上说这件事?”苏木说。 “再瞒着,现下还不稳,等中秋前后吧。”余莺儿说,去抚自己肚子,“那是个大日子,又临近六阿哥满周岁,皇上必然高兴,我也希望借此一举封妃才好。” “娘娘福泽深厚,必定又是个健健康康的小阿哥。”苏木说,“只是这侍寝……” 余莺儿笑了一声,“怕是皇上近日都难得想起我,你没瞧见柔贵人今日格外费了心思打扮,待会怕是有好戏看了,皇后借处暑这日办赏荷宴,哪里是心血来潮,是要为她铺路呢。” 苏木说:“柔贵人是皇后的人,她若是太过得宠……” “不用过虑,她翻不起什么浪。”余莺儿并不放在心中。 “也是,娘娘现还在孕中,也不宜多思,当下咱们最主要还是顾好娘娘腹中的小阿哥,这才是最要紧的。”苏木说。 余莺儿低头一笑没有说话,她倒希望是个公主。 年家未除。 皇子,娘娘养不了的。 瞥开思绪,慢步走着,近到殿门处,能听一道极为清丽的嗓音娓娓传来,恍若天籁,自然而然所有,便浑然天成胜丝竹凡音许多。 再走近些,各色舞妓皆退去,台中只一人翩然起舞。 随音而动,姿态轻盈,柔若无骨,衣袖翩飞间似有香风袭来。 随意几眼,一时不知谁更胜一筹。 余莺儿落座后,便听甄嬛意味不明说,“皇后还真是用心良苦,配合得这样好的舞曲,当真叫人心旷神怡。” 余莺儿去看高台上的胤禛,他双目流连,更多在柔贵人身上,不舍得移开半分视线,显然是极其满意。 唱歌的是柔贵人,弯眉水眼,着了身豆绿衣裳,细柳身段,只站着便是盈盈之姿。 跳舞之人虽姿态极美,容色却差上柔贵人不少,应是宫中舞妓。 “这是怎么回事?”余莺儿低声问道。 “乐部特意编排的轻蝶舞,仿蝶翅之姿,一人独舞,极为优美,得众人瞩目,皇后也夸了几句,舞毕时柔贵人却突然出言,舞乃上佳,可合奏之音繁杂富丽,蝶乃自然之物,此乐配却稍显俗气,倒失了几分灵动之趣。” “皇上向来通音律,似乎也颇为赞同她,顺势问她觉该如何,便是眼前这幅景了。”甄嬛说,她看着二人笑笑,“一作引,二作衬,三便如愿。” 余莺儿自然听得懂,她也笑,“这样用心,自然势在必得了。” “你身上如何了?还难受吗?”甄嬛又问。 “我闷,出去透透气,好多了。” “那便好。” 还笑。年世兰在对面已经看了她们半晌,她两只眼睛目不转睛的,好似在全神欣赏台上舞姿,却透过纷飞扬起的衣袖,飘散的墨发间隙,无声看了余莺儿许久。 “娘娘别气,昭嫔娘娘都是为了和您的大计这才不得不如此,昭嫔娘娘心里和您才是最亲的。”颂芝在旁,自以为贴心道,“莞贵人算个什么呀,怎能和您比。” 谁说本宫生气了?年世兰瞪她一眼,吓得颂芝不敢说了。 恰巧余莺儿也望过来,眼中带笑,手碰了碰酒杯,再朝她俏皮眨了眨眼。 年世兰心里还不痛快呢,面上十分不屑,手却也拿起酒杯,两人无声对饮一杯。 她一饮而尽,余莺儿一滴未沾。 第25章 弘历(三) 几乎没有悬念,舞曲毕,龙心大悦。 皇后精心所挑之人,歌喉又怎能不似。 食色性也,他先前也是为着冷皇后之故才一直未召幸,后有甄嬛复宠,祺常在动人,一时倒也未曾想着,又不是真的不爱这张脸了,如今乍见,又更觉惊艳。 “好,好。”胤禛笑说,“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朕倒是觉比李贺夜闻箜篌声之妙,更甚许多。” “皇上赞许,嫔妾愧不敢当。”弯身一拜,再抬眼一笑,似是故人几分魂归。 胤禛一时凝目,“坐,此等妙音绝舞,才称得上是赏心悦目。” 柔贵人坐下,目光暗含了几分扬眉吐气,若有若无去看华贵妃,却见她神色平平,正又慢饮一杯,一点多余的眼神都未分给别人,好似并不在意,怎么会?她不是最在意这些吗? “柔妹妹的歌声可真是好听,本宫都觉余音绕梁,幽幽不绝耳。”齐妃先是夸赞,而后又玩笑似提及,“听说昭嫔妹妹也会唱昆曲,能一举夺得皇上倾心,想必也是个中行家,可不知何时也能听得妹妹一曲,也好叫大家能饱饱耳福啊。” 贵人就是贵人,还算不得正经小主,何况人家是得了皇上允准这才献技,可让六阿哥生母出来唱曲以娱众人,若要较真,算得是羞辱了。 “昭嫔既要照顾六阿哥,又与华贵妃一同协理六宫,诸事繁多劳神费心的,哪有空再去琢磨这些。”胤禛已然沉了点语气。 听皇上这样说,原本想接话的柔贵人也不敢吭声了。 “是臣妾失言。”齐妃面色一僵,急忙认错,她也是一时不忿,想着六阿哥才那么小就越来越得圣心,她的三阿哥却备受冷落,这以后,这以后可怎么过啊,难免的生了怨气,才脱口而出。 皇后不悦看齐妃一眼,说话真是过不得半点脑子,合宫请安时不见她牙尖嘴利给昭嫔找难堪,偏偏在皇上面前忍不住说了真心话,真是蠢呐。 余莺儿十分淡然没有出声,年世兰可没有那样的好脾气,她自己骂两句得了,以为谁都能来踩一脚? 众人只见宴席大半时间不怎么开口的华贵妃悠悠放下酒杯,眼微挑起,含了两分讽刺尽往齐妃心里刺,轻飘飘就叫她哑口无言,“原这大家都没听过昭嫔唱曲,也只有皇上才有这耳福罢了,连本宫都不知道昭嫔妹妹还会唱曲呢,怎齐妃姐姐心思这样细密,偏让你给知道了,有这样细巧心思,放在旁人身上多可惜,还不如多多教着三阿哥读书呢,也好早日让皇上放心。” 齐妃被她堵得脸色极其难看,张张嘴想说又辩不出什么。 胤禛显然也是想到这一遭,倚梅园初见后,便是他也未曾再听过莫说提及过,这样的事自然不算什么要紧事,宫人嘴里一个二个的也渐渐传得开,想必一两年来大家也都知晓,只是突然被放在明面上指着说,便像是分外留意别有用心了,叫人心中不悦。 “华贵妃此言有理。”胤禛也没多说什么,只不重不轻看了齐妃一眼,那意味便叫她心中一急,很是不安,忙立马起身说:“臣妾一定谨记。” 这出便算是过了,转眼歌舞翩起,众人觥筹交错又热热闹闹,不见方才一点龃龉。 热闹间,余莺儿去见娘娘风采,年世兰似有所感也看过来,两两相望。 余莺儿露出个见齿笑容,神情恰似枝头石榴花那样明艳,年世兰嘴里啧一声,想起她那窝囊样就来气,斜起翻了个白眼。 不着护甲的手指轻敲酒杯,轻轻拿起,眉眼弯弯似乎邀人同乐。 年世兰还是端起自己的酒杯,勾了勾唇角,饮尽了。 恰巧高台之上突然发话,听他雄浑声音传来,心中激起一点别样的感觉。 余莺儿摩挲杯身,低头再笑了笑,有种公然偷情的滋味。 宴席散,多少都饮了酒,各自回去歇息了。 今夜,柔贵人侍寝。 此后一连三日尽召,似有莞贵人始承宠之势,便见请安时她风姿勃勃,言行颇有一雪前耻之味,结果被年世兰从头到脚讥讽了一顿,华贵妃之威如日中天,现连皇后都要让着,她便声都不吭了。 如此藏不住心思,这皇后找的人,美貌情趣十足,却当真没有几个聪明的。 或许可能的唯一一个,也早死了。 昏黄之时,凝香池。 圆明园亭台曲池甚多,这儿远居所,僻静得很,几乎了无人烟。 草木茂盛葱郁,掩映之地。 苏木和小勿子在不远处守着,许久后。 “儿臣一定听昭娘娘的,勤读书,修习自身,绝不妄自菲薄,绝不乱了心思,烦扰自身,有害无益。”弘历躬身,只觉心里通快不少。 “弘历是个小君子,自然能做到。”余莺儿拉起他的手说,“这宫里拜高踩低者屡见不鲜,从前便是从前,是用来警醒自个的,不是用来贬低自个,生出心坎来反绊住自己的,如今有我在一日,便不会苦了你半分,内务府那里我会关照好,日子还长,以后总有缘份,知道了吗。” “儿臣知道,一定不辜负昭娘娘教诲。”弘历动容,从没有人这样开导过他,昭娘娘说的对,从小受人冷待不是他的错,他不能乱了心神,陷入自疑,“昭娘娘对儿臣的好,儿臣谨记于心。” “好了,昭娘娘便先回了,自己要好生注意自己的身子,过段时间我找个机会将你身边的人换掉去伺候你,不要让你疏于照顾,或者你自个觉得谁好,便寻了机会和我说,我自然成全你,可好?” 可以他自己做主吗?弘历笑了笑,十分的真心实意,“真的吗,儿臣多谢昭娘娘!” “好了,自己回去的时候走慢些,不要急,我瞧你来的时候应就是走太急,衣上沾了不少灰迹,回去记得换一身。”余莺儿笑看着他,眼里的温度似比夕阳的霞光还要温暖,“天虽没那样热了,可也要仔细日头,别老往太阳底下跑,晒着自己。” 弘历心想,如果他额娘还在就好了,昭娘娘也是宫女出身,他额娘会不会是也是这样子的? 第26章 怪异的年世兰 时至白露,夏秋之交,白日里尚还是热,只是夜里渐凉,风不再裹挟浓燥吹得人烦闷,而是带着些湿意沁味。 今儿节气,众人在皇后宫里饮了白露茶,华贵妃和昭嫔别出心裁,学了民间习俗,邀皇上在这日一同酿了五谷酒,寓意五谷丰登,社稷安定,旨在为民祈福,愿盈车嘉穗,惹皇上大悦。 清夏斋的院子夜风习习,窗扇皆开,迎风而进。 掌灯而起,铜镜前两人轻轻笑语。 突然,一声斥音。 “轻点!” 原来是不小心弄疼了,余莺儿梳发的手更放轻柔些,“是我不好。” 身着寝衣,散了鬓发,年世兰悠然享受身后人的伺候。 手下都是沐浴后的气息,缕缕香味萦绕,心猿意马,有人的心思早不在头发上了。 “今脸色不是很好,身上不舒服?”年世兰疑惑问。 “嗯。”余莺儿淡淡应声。 还真是不舒服? “怎没听你说。”年世兰不解,她惯常没事也爱装可怜的,如今真病了竟一声不吭? “没吃东西。”余莺儿又说,惨兮兮的声音,“好久吃不下。” 年世兰回头瞪她,“想死我宫里?” “也看死法。”余莺儿被她惹笑,“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饿死,这种断然不会。” “那你做甚?”年世兰想到她的为人,下意识猜测,“那你便是故作不适,又在想什么阴损招?” 余莺儿俯身,附耳轻声,唇好似无意沾上那点敏感肌肤,“我怀孕了。” 耳后一阵细密酥麻,竟渐渐蔓延开来,年世兰被激得浑身一抖,又着实消息被惊到,心里的怪异感觉便顾不上,忙抬眼去看她,惊喜交加,“当真?” 余莺儿直起身子,手按在她肩头,低头轻吻了吻她的发间,“嗯。” 年世兰自顾沉浸在喜悦中,哪注意自己后面站着的是个心思不轨之人,她神色几经转变,最后竟没有那样欣喜了,霍然起身。 她紧张去看余莺儿,“你,你真的舍得吗?” “舍得。”余莺儿抬手为她抚去眉间的不安,温柔说,“但要费点心思,要如何做,娘娘听我的便是。” “我听你的。”年世兰眼里隐隐晕起泪光,她已经再也无缘自己生育,可余莺儿愿意成全她,她发自肺腑地说,“我就要有孩子了,你放心,我一定视如己出,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他。” “我信。”余莺儿轻声说,“好了,娘娘快别哭了,花都皱了。” “嗯。”年世兰稍微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绪,叮嘱说,“那你一定注意,要多休息,不要累着。” 两人又去榻上同坐,年世兰头一回絮絮叨叨的,嘴里没停,“饮食,还有安胎药可一定要盯着,我知道你谨慎,但宫中这人心难防,千万要仔细着。” “这宫里的琐事,你也都别再料理了,别劳心伤神的,还有我和皇后,少你一个也没什么。” “等你有孕的消息传出去,我看皇后第一个坐不住,这个老妇……” “……” 七七八八说了许多,余莺儿只应好,年世兰都觉口干舌燥的,才想起忘了要紧事了,“有多少日子了?身上是怎么不舒服?” “一月多,卫临一直看着,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呕得厉害。”余莺儿说,“中秋将近,那日我打算告知皇上这个喜事,届时还请娘娘助我一臂之力。” “什么?” “如今皇上登基三年了,四妃不全,莺儿自然属意。”余莺儿笑说。 年世兰心中一跳,妃位?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快。 等她再有孕,是不是又要求她,助她做贵妃呢? 而等她一朝做了贵妃,还会这样对她吗? 她原本极兴的面色几乎立马凝滞,那份喜悦消失殆尽,不安,又生出一点怒意。 她知道她很莫名,可她可以护住她,她不应该,不需要站得太高。 “为什么。”年世兰冷硬开口,转眼间换了副神态。 余莺儿头一回看不太懂娘娘,她似是不解,掀唇反问:“我坐上妃位,不好吗?” 不好。年世兰心里想,但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根本无法宣之于口,还是说:“你势更盛,协理六宫也更名正言顺,没什么不好的。” “那你,生气?”余莺儿半笃定半犹豫。 “你哪只眼睛看出的?”年世兰半点不承认。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余莺儿想,话说口却是,“那是我看错了。” 若余莺儿坐上妃位,又诞下二子,兼协理六宫之权,地位就超过齐妃了,在妃嫔中仅次于她,还是个有实权的。 她们二人离彻底掌权,便只差一步。 很好,没什么不好的,年世兰说服自己。 “知道了,本宫会提醒皇上。” 余莺儿没说话,只若有所思看着她。 娘娘,似乎有些奇怪? “回去,时辰不早了。”年世兰心里烦躁,第一次认真下逐客令,以往都是她故意这样说,其实知道余莺儿会赖着不走。 总是等余莺儿自己说走,她才会真的离开。 “好。”回答她的,十分爽快。 余莺儿已经起身。 明明是自己要她走,可看她这样,年世兰只觉心头更浇上一把火,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还不滚。” 余莺儿走了。 年世兰怒起,一个上好的杯子就那样砸碎在地上。 颂芝脸皮发抖,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 第27章 微妙的感觉 殿内那声清脆,余莺儿听到了,她没有回头。 一则叫娘娘体验一下突然不被哄着,隐隐“失控”的感觉,她自然不愿意娘娘不安,但有时带着点情趣意味的患得患失才能叫娘娘更在意她,也更看清自己。 二则她也看得出娘娘今夜很不对劲,娘娘难道还瞒着她什么,不想让她知道,为何一下有了自己藏起的小心思。 为什么。 她需要想一想。 回宫的路上,余莺儿琢磨许久。 提到妃位,娘娘瞬间变脸,甚至连即将拥有孩子的喜悦都能被紧紧压下去。 怕她权势超过她?威胁地位?不是。 不想去多面对皇帝,觉得恶心?也不是。 还是觉她野心太盛,难以掌控?应该也不是。 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瞒她?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各有考量,谁也不愿开口,像是从来没有那一夜的怪异,如常一般相处着。 转眼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夜。 九州清晏,一场家宴齐聚。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胤禛举杯。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起身同祝。 “听闻赏荷宴,柔贵人一曲动人,臣弟那日未能在场倒是错过,皇上有这样的歌中美人,若藏着掖着岂不叫臣弟等伤心,今夜宴饮若不能再闻一乐,又有什么趣呢。”敦亲王笑呵呵的,脸上横肉堆积,竟是要以妃嫔取乐。 突然被点到的柔贵人一时有些慌神。 胤禛脸色平静,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只道:“十弟好兴致,朕本不该拂了意,只是这柔贵人近日吃伤了东西,嗓子不适,怕是要贻笑大方了。十弟若要好曲,朕便叫乐部重新上就是了。” 柔贵人也识趣起身,遥望皇上,嗓音故作暗哑低沉,“是嫔妾扫兴了。” 一听这声音,顿时便没了兴致,敦亲王也懒得再说什么了。 他一双眼睛转起,转而想到赏荷宴上传出的消息,这会唱曲的又不止一个,嘴边笑起。 余莺儿看着他,两人恰巧对上视线,那双眼里满是恶意,又怎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自然不想陷入这种难堪中,便直接开口,“皇上,今夜月色如醉,臣妾却怕是不能与您同饮了。” “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胤禛关心道。 余莺儿起身,笑说,声音不大却响彻每一个人心中,“臣妾怀有身孕,不宜饮酒,皇上不会怪罪吧?” 满殿哗然。 胤禛起身,声音不自觉提高:“当真?” “已经快两月了。”余莺儿说。 “好,好啊!”胤禛大笑,尽是喜色,而旁边的皇后差点没维持住笑脸。 “恭喜皇上,恭喜昭嫔。”众人恭贺。 “坐,快坐。”胤禛说,“苏培盛,赶快把昭嫔的菜式换了。” “昭嫔真是好福气啊。”欣贵人笑说,“六阿哥满周岁也就在下个月了,这下又有了身孕,可真是双喜临门啊皇上。” “是啊,皇上,昭嫔姐姐可辛苦了,淳儿瞧昭嫔姐姐平日既要照顾六阿哥,还要帮着皇后娘娘料理琐事的,现下又怀了身孕可不得受累呀,您可要好好赏姐姐才是呢。”淳常在天真直接道。 “昭嫔福泽深厚,此胎定又是个健健康康的小阿哥呢,臣妾觉着昭嫔妹妹也当真是个有福之人,如此真是羡煞众姐妹了。”敬妃说。 胤禛听着,脸上的笑没有褪下过。 “花好月圆人长久,正是极极应景。今夜中秋同乐一喜,昭嫔怀有皇嗣二喜,近六阿哥满周岁为三喜。”甄嬛起身,端起酒杯,“秋高气爽,三喜临门,乃吉祥之兆,百姓必得安居乐业,国泰民安,嫔妾恭祝皇上,恭祝大清!” “好!说得好。”胤禛道,极为高兴。 “恭祝皇上,恭祝大清,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又是同饮。 众人落座,华贵妃看向昭嫔,幽幽道:“真是好福气啊。” 似乎含了许多落寞。 胤禛看她,心里细微一刺,终究是他对不住她。 而齐妃见年世兰这般模样,刚被昭嫔堵塞的心里却痛快些,她话里不禁夹了些得意,“华贵妃年轻美貌,皇上又最宠爱,这孩子迟早是会有的啊,怎么好端端倒伤心起来。” 胤禛懒得理她。 若不是她有三阿哥,她资历又深,怎么会叫她坐上妃位。 说来妃位,合该是有四位,如今倒是可以添补上去。 世兰之前还玩笑说他心都被其他女人勾走了,都少来清夏斋了,若是他再一时兴起宠爱起来各个封嫔封妃的,岂不是立马就要越过她,更要忘了她了,话里话外是不准他给别人晋封呢,真是小心眼。 不过也只是些女儿家的玩笑话罢了。 “淳常在说得有理,昭嫔协理六宫尽心尽力,为皇后分忧,又诞有六阿哥,弘冀康健自是她这个做额娘的花费不少心思,现下又是怀有皇嗣,朕该好好赏她才是。” 胤禛看向余莺儿,“恰如莞贵人所言,三喜临门,吉祥之兆,如此朕便再添一喜,喜上加喜,着晋昭嫔为昭妃,与六阿哥满周岁之日同册嘉礼。” 年世兰面色一僵,一瞬间极为难看。余莺儿将她神色收入眼底,心里微黯,娘娘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面上却是笑,“臣妾多谢皇上。” 她抢尽风头,这场中秋夜宴自晋昭妃一言起,便以她为中心,各人恭喜话,余莺儿皆一一笑回。 宴席在欢声笑语中散去,余莺儿故意不与她同路而回,两人像是凭空生了难言的隔阂。 夜风吹来,年世兰走在花草密布的路间,只觉身上好凉。 第28章 暧昧一夜(一) 清夏斋里冷冷清清。 初秋,白昼渐短,夜慢慢变长,绿叶染黄,大约凄凉。 年世兰感觉很久没有见过余莺儿了。 她不去请安,不再理事,更不来这里,两人竟一点交集也无,以往清夏斋里的笑闹随着一日日肃风吹走,半点也无了。 听说她的绛妃轩里门庭若市,今是莞贵人,明是敬妃,又是欣贵人、淳常在的,她真是好本事啊,哪里需要靠她。 七八日了,一句问候也无。 果然,当了昭妃,一朝得势,就变了。 力一寸寸收紧,手中的丝帕开始变形,上头生涩针脚的芍药花皱巴一团。 今儿秋分,她请安还是不去,怀个孕就多矫情了,以为揣了个金蛋么? 她低下视线看见自己这身衣裳更是一肚子火,哪个不长眼的送来的,绣什么鸟!难看死了。 她急声道:“赶紧给本宫换件。” 颂芝暗叹一声,这不是您特意叫奴婢给您找出来的花鸟缠枝的衣裳么?说是吉庆,这今早没见着昭妃娘娘,就半点不好看了。 她越来越摸清娘娘在想什么了。 娘娘一会一个样,从前是为着皇上,如今怎就又为了个昭妃娘娘呢。说来昭妃也真是,这么久都不来瞧娘娘,从前那样亲近,如今当真是要伤娘娘的心。 颂芝估摸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二位主子明摆着闹什么事呢,她心里有个主意,壮着胆子试探问:“奴婢瞧娘娘这几日气色不好,想是夜里吹风受凉身子不大好,不如回床休息会,这人病了该找人来瞧瞧才是。” “本宫瞧你这眼睛……”年世兰刚想斥她两句,忽的回过味来,“你是说……” “娘娘,您是华贵妃,可是嫔妃之首,便是皇后都要让您几分,这皇后之下谁又敢违背您呢?”颂芝继续怂恿。 年世兰蹙了蹙眉,眨眼间娇弱起来,唇边终于有了点笑意,“是啊,本宫身子不舒服,得要人好好伺候着,这风吹得人难受,本宫还是先回床上歇息会。” 见娘娘好像开心了点,颂芝松口气,赶紧地就走了。 叫着怀孕的妃子来侍奉人,这主仆俩一个敢想,一个敢做。 这要是传进太后皇上耳朵里,不责罚也是要受训的,还不是仗着那人不会声张动怒罢了。 这其中还有年世兰自己的小心思,她忍不住主动递了一个台阶给余莺儿:本宫都不跟你计较了,你还在那装什么? 绛妃轩里。 “昭妃娘娘,入秋了夜里凉,咱们娘娘不小心着了风寒,这会子正闹着不肯喝药呢,您说这不喝药哪成啊,身子熬着可不得熬坏了人。”颂芝颇为苦恼地说。 正等着呢,结果半晌没听见声,颂芝抬眼去看,就见昭妃娘娘笑了一声,饶有趣味盯着自己,那眼神叫人头皮隐隐发麻。 颂芝其实还是有些怕她的,看着面善,算计起人眼都不眨,就连娘娘都拿她没法。 她一时不敢作声了,在年世兰面前话里的横气不知道去哪了。 “谁的主意?”余莺儿直接道。 这就被发现了? 颂芝硬着头皮答话,“华贵妃娘娘正等着人喂药呢。” “还要本宫再问你一遍吗?”余莺儿神色淡淡,轻声说,那样子却叫人害怕。 颂芝叫苦,破罐子破摔得了,反正她也只是为了二位娘娘好,于是一股脑说了:“昭妃娘娘恕罪,是奴婢的蠢主意,奴婢也只是想叫二位娘娘尽早解开嫌隙,才出此下策。” “她怎么说?”余莺儿问。 “娘娘一听可以引得您过来,自然就答应了,娘娘心里可惦记着您了。”颂芝说。 是吗? 余莺儿没多说什么,她已经起身,“走吧。” 颂芝喜出望外,心定下来,她自己出的主意,这要是没把人带回去,那她就要倒大霉了。 等到了寝殿门口,颂芝识相的不跟进去,乖乖守在外头。 年世兰听到动静,立马地闭上眼,好似睡着。 余莺儿在她床边坐下,只看着没有出声。 她见过她睡着的模样,许多次,怎能不知道她在假寐。 她去握她的手,轻轻摩挲,一如她之前对她那般,掌心相交,指尖触碰,温热汲汲,两人都觉心安。 余莺儿的确故意冷着她。 中秋夜宴封妃时,娘娘那个难看至极的神情,足够她知道娘娘干了什么。 娘娘没有帮她,或许故意破坏都可能。 为什么要骗她? 她答应说,会帮她,实际却欺骗她,她以为她在娘娘心里不该这么轻。 也是她不好,明明她惯骗人,却不能容忍娘娘骗她。 那夜察觉娘娘不对劲后,其实她也早隐隐预料,所以即使没有娘娘,她依旧顺利得到妃位。她不是非要这份助力,她只是很难受,娘娘的欺骗。 理智告诉她事出有因,她应该尽早问清,娘娘不会害她。 可她也有点生气,于是她故意避着她,让娘娘同她一样,也尝一下难受的滋味。 娘娘依赖她,在意她,习惯她,或许心动,却不懂喜欢她。 不懂喜欢,总懂得害怕,失去。 冷落她,让她自己想一想也好。 所以,娘娘受不了,忍不住了。 主动请她来。 好吧,她听颂芝说时,很高兴。 但是——— 余莺儿露出一个笑,她另一只手缓缓抚上年世兰的脸。 从额头一点点,停留唇间,然后轻轻蹭弄。 指尖下是莹润,随着吐息有热气,湿意。 余莺儿一点点挤进去,唇开了一个小口,她在娘娘清醒的时候,插进去了。 第29章 暧昧的夜(二) 【原始版见作者简介或上一章有话说】 她赌娘娘不敢醒。 她的手指轻易地陷入了她的口中,床上的人合着眼,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 余莺儿静静地感受着。 被人接、纳的滋味,笑着欣赏了一会她那张,看一眼就将她迷住的脸。 装得真拙劣,面色都一瞬吓得青白,手都发紧了。 眼睫不安地抖动,像被困住的蝶,不安振翅想飞,却挣动不开。 怎么不敢睁眼呢。 怕吗? 怕什么? 只敢享受她的纵容,却半点不敢面对这份好里面的深意。 娘娘乖乖躺在这的模样,总是极其好看。 手忍不住轻微搅、弄,舌尖滑过,涎水湿润覆指,而后感受到微微颤抖的唇。 余莺儿抽回了手,没再逼她。 年世兰几乎能听到胸腔激响。 震耳之声一下一下,提醒她,余莺儿做了什么。 这个人用手,一点点亵、弄了她。 她脑子轰鸣,空白了,她先是觉得自己疯了,是不是神智不清了,然后觉得是余莺儿疯了。 她一时作不出任何反应,再是整个人后知后觉,又热得烧着了一样。 余莺儿眼见她脸上红色一寸寸爬上。 她凝眸,这是气的? 好可爱。 余莺儿恶劣笑了,好像半点没察觉她醒了,低声喃喃:“娘娘怎么这么美。” “娘娘好看,最好看。” “是莺儿最美的娘娘。” 言语肆意,肉眼可见那层红,有渐浓之色,像唇色,像舌尖之色,是淫靡之色。 “娘娘睡着了,应该没事吧。” 随着余莺儿一声微叹。 她要干什么? 年世兰蓦地绷紧了身子,不好的预感笼罩而下,可她却始终没有睁开眼。 她不知道……她怎么了。 她本应该狠狠教训这个以下犯上的人。 可睁开了眼,以后怎么办。 心绪沉沉浮浮,极度不宁,突然间她感到一阵热气渐近。 听到了鬓发间珠翠摇摇的微微声音,离她很近。 而后是沉重的吐息声,几乎只有一指之隔。 她不安地睁开一点眼睛,眼前一幕却几乎叫她心都要静止了。 呼吸不能。 余莺儿……她! 她愕然看见她闭眼,似有虔诚,再低下头,那点朦胧的距离顷刻化为乌有。 她唇间一片柔软。 很轻,很热,是余莺儿的唇。 是余莺儿,是她,她吻了自己。 为什么……年世兰怔住。 绷紧到极致的身子开始控制不住微颤,余莺儿知道她已经快到极限了,再逼下去明目扯开了这层纱,娘娘会难堪,会想不通,她需要多点时间。 她很快离开。 这个清醒又发疯的吻一触即分。 她流连,再暧昧抚了抚她的唇,笑语轻轻,夹了许多叹息,“好喜欢娘娘。” “莺儿最喜欢娘娘。” “娘娘会喜欢我吗?” 床上的人依旧闭紧着眼,恍若未察一场侵犯,一场剖白。 “娘娘好睡,明日莺儿再来。”余莺儿好似自言自语,“娘娘,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那点人的热气消散,殿内落针可闻。 等所有动静都无,年世兰惶然睁眼。 第30章 和解 星沉月落,天光大好,又一个无眠之夜。 这日请安,许久未露面的昭妃早早来了,近日格外勤勉的华贵妃却称病未来。 也是巧了,不过无人放在心上。 离六阿哥满周岁还有二十多日,皇上的意思是要高高兴兴的办一场,便是不能有半点差错,昭妃虽协理六宫可怀着身孕不便操办,这事自然也就在皇后和华贵妃身上。 眼下华贵妃称病,不知道是故意骄横不敬中宫,还是确有其事。 从桃花坞出来后,甄嬛往勤政殿去伺候笔墨,余莺儿径直来了清夏斋。 殿门外守着的颂芝见她来,先是伸手拦了拦,拒之门外的模样,而后见余莺儿看着她,在那眼神下又不太敢了,只收了手,愁眉苦脸的,小声说:“昭妃娘娘就别为难奴婢了。” 寝殿内安安静静的,年世兰听到了外头一点声音,没有任何思考便闭紧了眼,装睡的模样,而后回过神来,为着自己下意识躲避的动作又生出恼怒来。 这余莺儿真的是好本事啊,她年世兰何曾如此憋屈过。 “为什么?”余莺儿故意大声问,好像很是不解,“娘娘抱病,本宫特意看望,有何不妥?” 年世兰竖起耳朵听了个一清二楚,厚颜无耻,简直简直……她真想狠狠掌掴余莺儿那张嘴,说到嘴,她又想起……啊,当真是烦死了。 颂芝还想说什么,余莺儿瞧着她,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开。”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年世兰一边装睡,一边心里怒骂:蠢货!守在外面到底干什么吃的!就这样让她进来了。 余莺儿自如坐下,而后去握她的手,细细抚摸。 昨夜也是如此,先是手,然后…… 年世兰手一抖,睁开了眼,被吓的。 余莺儿笑了:“娘娘醒了。” “你来干什么?”年世兰硬着声音问,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近人情。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甚至也不知道昨夜,余莺儿到底是故意,还是真的以为她病了,睡过去了,毫无知觉。 “颂芝说你着凉了,我便赶着过来,可昨夜娘娘未醒,你不舒服,我不想打扰你,只陪了会娘娘便走了。”余莺儿慢慢从容说,“今你又没来,我担心,自然要来看你。” 年世兰没说话,紧盯着余莺儿的脸一错不错,她看起来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昨夜一直是清醒的,好似半点没发现的模样,如此平静如常,寻不出一丝破绽。 对视不语,空气隐隐流动着莫名的、一触即发的意味。 年世兰紧了紧呼吸。 余莺儿到底知不知道? 安静半晌,余莺儿见她一直不开口,脸上的平静终于破开了一个口子,似乎有点惶惶然,又有丝难言的焦急,她轻声犹豫着问:“娘娘昨夜睡着……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好像也在惴惴不安,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 见她终于伪装不住,年世兰反而心安了些。 只要装作不知道……一切还是一样的,对吗? “有吗?”没得到她的回答,余莺儿声线有些颤抖。 “没有,怎么了。”年世兰淡淡出声。 肉眼可见的又恢复从容,余莺儿随意说:“没什么,我怕你睡不好,给你唱了哄睡的曲子,以为吵醒你了。” 年世兰咬了咬牙,这样的谎话也说得出口,真是个黑心肝的玩意。 “娘娘为何昨夜叫颂芝来请我,今儿又将我拒之门外。”余莺儿问,“娘娘不高兴吗?莺儿做错了什么?” 还有脸问。年世兰掀唇反问:“你说呢。” “是因为我许久不来,娘娘生气了。”余莺儿承认,“我不该惹娘娘伤心。” “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年世兰看她,十分不屑的模样,“本宫会为你伤心?真是笑话。” “那是为什么?”余莺儿说。 “你答应了本宫什么?叫本宫听你的,这么些时候了,你的谋算呢。”虽是假借的托词,可年世兰还是怒道,“还是说,有人一朝成了昭妃,揣了皇嗣,便眼睛长到头顶上,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想要自谋出路,违逆本宫了。” 冷冷的怒意,丁点不假,原为了孩子生气么?以为她要反悔了么。 余莺儿没有认错,而是说:“娘娘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有数。” 年世兰面色一僵,而后似是心虚,不自觉提高了声量:“本宫做了什么,轮得到你来过问?” “你骗我。”余莺儿定定说,“看我成了昭妃,有那样叫你难受吗?” 被发现了她出尔反尔的动作,被说破了难言的心事,年世兰一时说不出话。 “我对你不好吗?你在防备我?”余莺儿继续说,没有责怪,没有恼怒,只是问询:“为什么?” “那又怎样?”年世兰觉得躺着,被她居高临下看着,似乎人会不自觉处在了下风,她撑手起身,坐起,丝毫不避她的视线,脸上也没有任何被戳破的心虚,冷冷道:“没有本宫,也有敬妃,有莞贵人,个个忙不迭为你说话,你不是照样成了昭妃,至于本宫做了什么,重要吗?” “重要。”余莺儿极快说。 年世兰不自然撇开眼神。 “我成了昭妃,权势更盛,有什么不好吗。” “娘娘在害怕,害怕我会背叛你,脱离你掌控吗?” 余莺儿没有等她的回答,而是伸手,轻掐住了她侧过去的脸,手腕用力,强要她看着自己。 “即使有一天我成了贵妃,我也永远是娘娘一人的莺儿,不要再骗我了,好吗?” 余莺儿不去计较她的欺骗,只想告诉她,她在,可以安心。 年世兰看着她,感觉心里好像有一滩水在流动,不知为何突然生了委屈。 但,随之而来便是更盛的怒意。 “所以你早知道了,故意冷着我。” “请安也不去,就是避着我。” “……” 糟了。 余莺儿想继续找补,可沉默的两秒已经暴露自己,年世兰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去死吧!” “娘娘……” “滚开!” 第31章 下一个计谋(一) 那日一时不察,娘娘生了好大的气,险些要动手打她,余莺儿赔笑脸,笑得脸都要酸了,又搜肠刮肚一箩筐好话,什么美如洛神,沉鱼落雁,又是说她心胸有容乃大,恢廓大度,足足花了几天,说遍了所有知晓的好词,才堪堪哄好。 真是难搞啊,余莺儿谨记教训。 转眼和好如初,又是如常的欢快日子。 秋意渐浓,圆明园里裹着新色,有四季常青,有败落凋零,有枯萎死去,又有秋花新盛。 宫人发现,最近华贵妃宫里,多了只爱宠,荤草甘露,比人更甚。 寝殿内高挂起的红酸枝镶螺钿樊笼,立着只毛色鲜艳,却口不能啼的黄莺鸟。 年世兰很是喜爱,但为着黄莺不愿被困,终日啼鸣,于是叫雀鸟司的人让它永远不能再叫。 它身上覆着明黄色羽缘,尾羽和飞羽漆黑,是名贵的黑枕,很好看。 但是扼杀本性,会活不久。 余莺儿每每见了,都莫名有种心下发凉的感觉。 娘娘从来不多说什么,但她隐隐觉得这只鸟,在影射她。 那只鸟,是她? 娘娘心里的她吗? 许是她一直觉得娘娘是个明丽,热烈直接的,厌恶或喜爱都轰烈,但没有过多心思的女子。 是以她虽如此想,却也没多心,没意识到自己迟早有一天也会落到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的地步。 秋日傍晚,一艘船悠悠荡波,行驶在圆明园湖间。 秋风秋雨,本该寂寥,却因窈窈歌声,盈盈笑语,添了份别样滋味。 湖中是皇上和柔贵人。 亭中是余莺儿和甄嬛二人。 她们来这赏雨落绿澜,正巧,遇上了这情趣盎然的一幕。 “过于冒险,莺儿。”是甄嬛的声音。 余莺儿去看那湖中小船,摇摇晃晃的,似会翻倒倾覆,“我们能赌赢。” “可是孩子到底是最重要的,即便如今胎像安稳,咱们也不必……”甄嬛急道。 “一池碧水尽欢游,逐浪翻波身若舟。”余莺儿笑说,“你见过鱼,淹死在水里的吗?” “你会……?”甄嬛犹疑,“当真没事?” “我有把握,放心。”余莺儿笃定说。 等湖中人尽兴,小船游游荡荡停靠,胤禛这才发觉不远处亭中,有两道纤细身影。 清浅安静,看着便叫人舒服。 雨势已去,余下这绵绵细丝不打人,他阔步走去,柔贵人撑起伞,一时险些没跟上脚步。 “皇上万福金安。” “嫔妾见过昭妃娘娘。” “不必多礼。”胤禛去扶余莺儿坐下,关切道,“身上可有不舒服,下雨怎么出来了,不怕着凉了。” 余莺儿去看甄嬛,甄嬛会意,她也坐下,半吃味半玩笑说,“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这样的好景致,皇上和柔贵人喜爱,独独扁舟游湖,就不准嫔妾与姐姐一同赏雨么?” “数你嘴快,朕这不是担心莺儿的身子。”胤禛笑着说,手一下一下抚着余莺儿的肚子,心里高兴的紧。 “皇上放心,孩子很好,臣妾近来也清闲得很,顾着安胎,宫里的事也没能帮上皇后忙。“余莺儿说。 “不妨事,皇嗣要紧,皇后虽然总是三病两痛的,华贵妃却向来熟悉这些,有她在出不了什么岔子。”胤禛说。 “听雨入湖波,赏雨静心,臣妾很喜欢。”余莺儿去看甄嬛,“也是难为姐姐雨天陪我出来解闷。” “哪能叫陪,咱们是作伴,圆明园里湖池几许,数这昆明湖最美,你喜欢,我也喜欢,也是今儿天不好,落雨不便,改日天晴,咱们来一同泛舟游湖才好。”甄嬛笑眯眯道。 “这等美事,朕也来。”胤禛说。 “一叶小舟,若再加个皇上,怕是不好掌舵,在湖中急急晃晃呢。”甄嬛玩笑说着。 惹几人都笑。 胤禛:“你这妮子,明暗里说朕重呢,实乃顽劣,数你心思点子多,离好日子还有些时间,朕便罚你好好协助皇后和华贵妃,办好莺儿册封还有弘冀生辰的大喜事。” 甄嬛脸上笑意更甚,“是,嫔妾一定竭尽心思,投其所好,给姐姐一个极好的礼物。” 他们三人相谈甚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柔贵人除了陪笑,在旁竟也插不上话。 雨丝渐渐停了,天也不早,胤禛送余莺儿回宫,其余两人也各自走了。 第32章 下一个计谋(二) 清夏斋里夜色幽清,有凉风,却不觉冷。 红酸枝鸟笼被取下,高处悬挂起了景泰蓝镶象牙的,明黄色的莺鸟萎靡地立于其中。 樊笼之下,是贵妃榻。 年世兰摸了好久余莺儿的肚子,她很轻的力道,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喃声说:“我的。” 一声轻笑。 “好了娘娘。”余莺儿去握她的手,“再这样,不知道的以为是你和我生的。” 年世兰臊得脸一红,果然甩手,瞪她一眼,没多少威慑,倒是娇俏的很,“就你胡说。” “是娘娘无用。”余莺儿玩笑说,“不然孩子姓年。” “你!”年世兰一时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整个人差点烧着一般,作势就要打她,“闭嘴!” 余莺儿还在笑。 年世兰拿她没办法,咬牙忍着,打又不能打,说又说不过,快气死了。 “娘娘觉得莺儿和孩子哪个更重要。” 年世兰眼皮都没抬下,毫无犹豫冷声道:“孩子。” “没有我,哪来的孩子。”余莺儿说。 “孩子还不会说话,没人像你嘴一样,净惹人嫌。”年世兰说她。 “娘娘,什么时候带我策马?”余莺儿突然说。 年世兰没说话,瞥了瞥她的肚子,意思很明显:你行吗? “早听说娘娘大名,将门之后,策马扬鞭,好不厉害。” “那是自然。”年世兰骄傲挑眉,说不出的恣意,“成天学那些女德女工琴棋书画的真真无趣,像个呆木头一般,人人一模一样,我自小就和别人不同,喜欢跟着哥哥,纵马游水,山间野玩,看哥哥为我捉鸟捕兔,我躲在他怀里,同他在风里笑闹,这才是趣事。” “娘娘好厉害。”余莺儿说。 原先没觉得什么,突然说起,年世兰又生出几分怅然。她去看那只被困住的莺鸟,再去看眼前笑着明媚的余莺儿,又觉得在这紫禁城里,也不算太没意思。从前一心系在一个飘忽的梦中,摇摇欲坠,如今清醒了,才知道要自己抓住线,那头的东西才不会跑。 “等明年,我带你去猎场玩。”年世兰勾了唇角,便给她一点甜头。 “纵马游水,那娘娘便也熟悉水性。”余莺儿说,眼里似乎满是憧憬。 看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年世兰轻哼一声,傲然看着她,不语默认。 “那娘娘要救我,我不会水。”余莺儿笑着说,“我也想玩。” “旱鸭子,没趣。”年世兰说。 “娘娘记得救我,莺儿怕水。”余莺儿再次重复,声音轻轻的。 年世兰看她,总觉得怪怪的,也没多想,当她怕死呢,似是不耐烦,“事多,知道了。” 九月初十,离六阿哥生辰还有十日。 绛妃轩里,卫临正在把脉。 “娘娘胎象一切安好,皇上放心,微臣不敢有丝毫马虎,必定竭尽全力保得皇嗣平安。” “那就好,你虽年轻,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昭妃和六阿哥朕便放心交由你看照。”胤禛说。 “微臣遵旨,必不负皇上所托。”卫临说。 “你如今怀着身孕,不要多走动。华贵妃总是以些由头叫你去清夏斋,她见你有孕难免的羡慕,都是朕娇惯坏了她的性子,你不要过于上心。以后就不必过去了,免得你在她那受了委屈,朕会好好同她说。”胤禛说。 “臣妾知道,华贵妃娘娘暂时还没生养,只是见臣妾有孕,女子间的艳羡而已,她没有对臣妾如何,皇上放心。”余莺儿说。 没有生养这四字,胤禛听了心里隐有愧疚,他不自觉黯然了点神情,其实世兰她,若是当初是个公主。 “朕知晓你好性子,世兰骄纵你便多担待些了。”胤禛说着,起身欲走,“好了,朕也该回去了。” 他伸出手抚了抚余莺儿微显怀的肚子,唇边还是挂了点笑意,“好好照顾自己,朕明日再来看你。” “臣妾恭送皇上。” 待他走后,余莺儿示意卫临坐下。 她神情似有满意,慢声道:“刘康,的确可用。” 卫临笑道:“能帮上娘娘一点忙,是微臣的福气。” “不止一点,这事若能成,便是由你这事起头。”余莺儿笑说,“你有本事,也机敏,有你,也是本宫的运气。” “是娘娘早有谋划,时疫一事,微臣救治宫女太监不知几许,若不是当初娘娘授意微臣去做,又何能有旁人表忠心的机会。”卫临说。 “好了,你确定是公主?”余莺儿问。 “此胎安康,却与上次六阿哥时略有不同,微臣有把握。”卫临说。 余莺儿抚着肚子,笑了,“那便好。” 卫临不懂为何是公主好,可他并不会多嘴。 “你先回去吧,太医院也还有事要做。” “微臣告退。” 余莺儿瞧着自己的肚子,低头笑了。 娘娘,你会如愿的。 我也会如愿。 刘康,内务府船只水运处的太监。 卫临很好,那日中秋,封妃之日,不该是四喜,而是五喜。 卫临来把脉时,给她带来一个惊喜,自知道刘康起,一个计划便隐隐在心里成型。 第33章 下一个计谋(三) 为着九月二十的大日子,宫里各处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布置了。 桃花坞中,帝后同坐用膳。 “宴席准备的如何了?”胤禛问。 “都差不多妥当了,莞贵人倒是递了个巧宗,昭妃喜爱昆明湖水上风光,便着意在这上头花了些心思,既好看又吉庆,臣妾觉得也是不错的。”皇后笑着,为他夹了一筷子玉笋。 “嗯,莞贵人心思细腻,又一向同昭妃交好,自然是要办到她心坎上。”胤禛说,“这事情繁琐,辛苦你和华贵妃了。” “怎会,昭妃诞下六阿哥,如今又有了身孕,为皇家开枝散叶,她可是我们大清的有功之人,臣妾为她好好置办,也是应当的。”皇后说,手下又动作起来,她自己几乎少动筷子,多是时刻注意着她的夫君,为他及时添菜。 胤禛并不在意她动了什么菜,爱吃哪道,自个是否吃饱,只自然而然享受着无微不至的伺候,他再喝了口润肺的莲子汤,说:“日子也近了,昭妃她是个有福气的,朕不如先帝子孙昌茂,若她这胎再是个阿哥,朕也欣慰啊。” 话落,他似乎想到什么,又添了句:“公主也好。” 皇后笑着说:“是,都好,只要是皇上的孩子,臣妾都会视如己出,好好照顾。” “嗯,你是嫡母,理应如此。”胤禛说。 午膳后,胤禛回去处理政务。 不多时,柔贵人前来桃花坞中问安。 殿中花果香宜人,她站在榻下,殷勤为皇后揉捏额角,“皇后娘娘,这些日子您为着宴席之事操劳不少,嫔妾为您揉一揉。” “知道你懂事。这些日子,皇上一直宠着你,也是你自己有本事,能留得住皇上的心,也算本宫没白栽培你。”皇后说,“如今昭妃有孕不能侍寝,少了一个与你争宠的,你也更要好好花些心思。” “是,嫔妾知道。”柔贵人应下,转而又犹豫着说,“昭妃这胎若是皇子,那她,迟早会是下一个华贵妃,甚至更盛。” 皇后摆手制止她的动作,抬眼看她,“想说什么,直接说。” “娘娘您说,这华贵妃跋扈多年,会眼睁睁看着昭妃与她争抢吗?”柔贵人轻声说,“华贵妃若与昭妃相争,两败俱伤,娘娘岂不是高枕无忧,独掌后宫。” 皇后看着她。 “赐坐。” 柔贵人在下首坐下,低声道:“皇后娘娘,华贵妃始终对昭妃不满,言行针对,却一直不曾下手,想来只是找不到机会,而昭妃为人谨慎,竟也一直隐忍不发,她们二人协理六宫,又微妙平衡了这么久,嫔妾觉得,向来平静的湖中该投下一枚石子,激起波澜,是时候可以打破。” “入秋天凉,风冷肃着,您头风病怕是不相宜。”似有暗示的一句,柔贵人看着皇后。 皇后笑了笑,眸中有满意之色。 她当然知道柔贵人恨透了华贵妃对她的屡次侮辱,她不加以阻止,便是激化这种恨与不甘。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柔贵人哪里是为她着想,想来是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华贵妃受挫了。 “本宫这些日子的确有些不适,这宴席,恐怕只能由华贵妃一人操办了。”皇后说。 柔贵人见她同意,面上涌上一丝喜色,她站起身来,在皇后身边,附耳轻语。 第34章 下一个计谋(四) 九月十四日晨,桃花坞中,众嫔妃请安。 皇后罕见的姗姗来迟,她上了妆,却依旧掩盖不住黯淡面色,精气神瞧着有些差。 她缓步坐到凤椅,按了按额头,而后开口:“许是入秋,夜凉,本宫近日身上频感不适,今日你们来了便算了,往后几日请安就免了吧。” 齐妃率先关心说:“皇后娘娘可是头疾又犯了,这秋夜不比夏日了,可要当心凤体呀娘娘。”说罢,又去看前头空置的昭妃之位,“还不是为着她和六阿哥的事,娘娘操劳过度,要不怎么也不会旧病复发了。” “好了,昭妃如今贵列四妃,马上的又是二子之母,皇上分外看重她,本宫自然也看重她,九月二十是她和六阿哥的大日子,本宫怎么能不尽心。”皇后叹出口气,似是疲惫,“华贵妃,这些日子便要你多多费心了,本宫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还有莞贵人,你也要好好帮着华贵妃,为她分担才是。” 甄嬛忙起身:“嫔妾遵旨。” 华贵妃端然不动,拿起帕子懒懒遮了遮呵欠,才慢悠悠道:“知道了。” 而后,她不再等皇后说什么,直接起身,双手虚虚靠在身下一瞬便算行过礼了,嚣张至极,“臣妾可没有娘娘这样的好福气,这凉风一吹便可以撂挑子不干,先告退了。” 脚步声在突然静下的殿中格外响亮明显。 她拢共比皇后早不了两脚到,才坐下没多长时间,来的时候风头足,走的时候风头更足,那又怎样,没人拿她怎么办。 她自然也从不在意这些人如何看她,她只需要别人惧怕臣服她,纵使心里想什么,到她跟前还不是乖乖做小伏低。 走过甄嬛身边时,她着意停了下,看了一眼,满是嫌恶。 皇上还让这贱人横插一脚,不就是见她和余莺儿交好,一个贵人,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插手。 偏偏还是个爱现眼的,非提出个什么巧思,想的什么破烂玩意儿,皇后还同意了,余莺儿爱赏雨想泛舟跟你有什么关系? 年世兰心里隐隐冒气,走了。 想是这样想,办还是该好好给余莺儿办,风风光光的,这拨下的银子不多,她自个还填补了不少进去。 内务府,船只水运处。 一艘杉木船正在进行最后的下水,舟身四面描彩绘华,气派非凡,新刷的桐油干透,裹着艳丽的色彩,静在碧湖水波上,匠人们正在仔细验船。 华贵妃可是下了好严的命令,半点马虎不得。 她还不是想着她怕水,便着意叫人细心些。 刘康是个手脚利落的太监,这艘木船制时便一直在一旁替匠人打下手,递递这个,看看那个的,任人指使。 如今他也在船上跟着查验,他不知是累的还是其他,脸色能见难看,不多时便气喘吁吁,不过只要见了人,他就挂起一副笑脸,又是惯低着头,不看人,倒也没人察觉。 场面嘈杂得很。 刘康仔细脚用力踩着船面,发出噔噔的声音。 “刘康,你那没问题吧!” “诶!没有,好着呢,好着呢!”刘康忙扯着嗓子说。 他再看了眼木板船面,又探头去看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波纹浮动,一瞬扭曲,面容好似枯槁,倒像是病重之人。 新春特辑(一)大开特开 【雷者慎入!!!!大雷特雷!!!年世兰上位。】 【与主线无关】【纯爱好,新年小礼物】【人设直接设定,与主线略有不同】 【这一特辑华在上,特辑二莺儿在上】 【特辑1和2,完整版已放送在vb,自取】 【众口难调,宝贝们一人一口,如果不接受可以不看,还有机会退出,我是互攻党,且口味略重。】 噼啪爆竹,声声炸响。 红砖黄瓦,处处张灯结彩,闻个个喜气洋洋,道是辞旧迎新。 焰彩齐鸣,将天映紫红。 京城百里华都,火树升腾,异彩纷放。 应是人间巧艺夺天工,炼药燃灯清昼同。柳絮飞残铺地白,桃花落尽满阶红 将手伸出,能接住雪花。 往脚下看,是爆竹满地碎红。 天上艳彩依旧,轰鸣声里。 “娘娘,新的一年。”余莺儿侧头去看年世兰,眉眼俱是笑意。 年世兰也笑,她从身后环抱住余莺儿,整个人将余莺儿紧紧笼罩,是全然掌控的姿势。 余莺儿看着天上焰火,微微笑起,她独身很久,终于也有人陪她守岁,只是娘娘似乎抱得太紧,手箍着她,有些压人。 她想挣动,却只能得到更重的力道。 天际再好颜色也夺不走年世兰的视线,她只看着余莺儿的侧脸,柔莹的肌肤在华光下熠熠生辉,她忍不住低头靠近,泠泠珠翠垂下扫在她脸上,两人轻语,呼吸交缠,耳鬓厮磨。 “娘娘,红包。”余莺儿故意撒娇,“压岁。” 年世兰去抚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不知想到什么,眸色幽深,“给谁的。” “我的。”余莺儿灿然一笑。 “好。” 礼花炸开,声音震耳。 “那我呢?”年世兰又问,“我的东西。” “什么?”余莺儿笑说,“压岁吗,娘娘也贪莺儿这点微薄金银。” “像上次那样。”年世兰摩挲她的手,吐息似有沉热,“我想要。” “……”余莺儿呼吸微微一颤,年世兰话语间喷薄的热气吹在耳后,激起她身子下意识抖动,有些后怕。 她张了张嘴,“我八个月了。” 委婉的拒绝。 身边人没有说话,刚才还浓情蜜意般的气氛瞬间冷然。 一日日的故意纵容便是年世兰越来越专横的性子,余莺儿尝到了自己种下的果,又因着之前一桩事,年世兰现在已经到了毫无顾忌的程度,她手一寸寸收紧,冷下了脸,“你不愿意。” 她几乎将整个头都重重压在余莺儿肩头,视线下移时忽然凝固,眼神盯着余莺儿腰间许久,突地她伸手扯下了一个香囊。 语气说不出的危险:“是甄嬛你是不是就愿意了。” 那个香囊被年世兰拿在余莺儿眼前晃,余莺儿解释说:“我怀孕,她只是做了一个祈福的,我便带着了。” “我不是说过,不准沾上别人的气息吗,不许和别人来往过密。”年世兰直接扔在地上,“还是说你想像之前一样……” 那次她毫无察觉被她喂了药,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差点被玩死在翊坤宫床上。余莺儿想起都后背发凉,她现挺着肚子,根本奈何不了她,只平静说:“没有,你别多想。” “娘娘,你只是故意发难,你明知我根本不喜欢甄嬛。”余莺儿戳穿她的心思。 年世兰被说破也不心虚,反而笑了,“那又如何。” “我只是问你,你以为你能拒绝。” “被我削了权,不想再被困着,就乖乖听话。” “要么,我帮你分开。”年世兰玩味笑着。 “要么,你自己张开。” 余莺儿看着戾气越来越重的她,无奈笑了。 新年特辑(一)大开特开2 除夕夜,焰火已停。 殿内猛烧地龙,丝毫不觉冷。 被人按着重新沐浴,余莺儿身上水汽未散。 “你不是喜欢梅花。” 几枝红梅被折下,根茎洗净,尖锐磨平,艳红花瓣,明黄蕊心,静静置放在床上。 用途昭然若揭。 余莺儿脚步微凝,年世兰轻声问:“你开花给我看,好不好。” “娘娘,我不喜欢梅花。”余莺儿不想过去,试图讲道理。 “你喜欢。”年世兰拉着她的手,一步步走近床榻,“你以前不就是这样得宠的。” “娘娘,你总是故意如此。”余莺儿无奈。 年世兰扶她慢慢坐在床上。 而后她起身去倒了杯茶,“喝掉。” “……”余莺儿没接,察觉不妙,“什么东西。” “你总是挣动厉害,我怕伤到你和孩子。”年世兰似乎半点不隐瞒说,“喝了,就没力气了。” “真的是没力气?”余莺儿当真不信她,娘娘现在已经黑透了心。 年世兰笑了,眉头挑动,“你倒是警觉,一点点而已,你不喜欢吗?” 余莺儿曾经赤luo身子,忍不住晃着乳、波,扭捏又渴望,痴痴求助她的银荡模样,常在脑中浮现,引诱。 “若我们换一下,我便喜欢。”余莺儿说,她下意识抚了抚高隆起的肚子,为着这个,她行动不便,屡屡遭欺压,近来是一把辛酸史。 年世兰一饮而尽,朝她晃了晃手中空杯,笑意惊人,“你不怕就好。” “……” “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我不是说这个换。” 余莺儿忍不住心里飙了脏话,完了,她宁愿自己喝。 “劝住我。”年世兰笑了,眉目肆意,似是故意吓她,“我或许会控制不住。” “算了,给我一点。”余莺儿说,“你如今能听我半句,我跟你姓年。” 她看着娘娘,笑了笑,良辰美景,就一起疯吧。 她爱她,便愿意接受她所有。 一杯含了情药的茶被一点点渡入口中。 不知是有意无意,那点茶水总是不能全然被送进余莺儿唇间,每每从她口角流出些,滑出一道水迹,缓缓落入衣襟间,湿意激在肤上,她像是不能自控的人,连喝水都要受人摆布。 那点含情水渡尽。 年世兰将她推倒在床靠之上,余莺儿无力反抗,手被人抓住反剪身后,被动承受。 她只能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白着一张小脸,任人掌控。 年世兰跨坐于她身上,上身倾靠,重新覆压她的唇。 唇舌交缠,滋滋作响。 余莺儿已经开始嗯啊不止,她身子不如之前,孕期总是敏感异常,急风骤雨落下的亲吻,快叫她已经要呼吸不了。 沉沉压在身上的影子突然撤去,年世兰坐起,余莺儿潮红着脸,得以片刻喘息。 年世兰饶有兴味看着她急切呼吸时,无法控制的,一张一合的双唇,一个小口,能见里面嫣红,她笑,“你以前,很喜欢如此。” 余莺儿眼见她将手指伸出,再轻松插入自己唇中,“含住。” “唔……” 【……】 第35章 封妃典礼 九月二十日,大吉。 破晓了,余莺儿端坐在铜镜前,梳发、描妆、着服,跟随指引一步步行至大殿。 华贵沉重的旗头,步摇生辉,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晴日天际,万里金光。 钦天监堂官高声:“吉时已届。” 内赞礼女官赞:“跪。” 余莺儿跪下。 “宣册。” 宣册女官就册案捧册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典司宫教、率九御以承休。协赞坤仪、应四星而作辅。祗膺彝典。载锡恩纶。昭嫔余氏德蕴温柔、性娴礼教。故册封昭嫔为昭妃,钦此!” 内赞礼女官赞:“受册”。 余莺儿跪着,接过圣旨,躬身下,衣上精美的绣纹在日光下流光溢彩,一纸明黄执于手,肃然脸庞,尊贵无匹。 “谢主隆恩。” 行六肃三跪三拜礼。 礼成。 女官节使,依次退出,成仪,迎昭妃,余莺儿缓步走出,殿外,皇上静待,见她出来,唤声:“莺儿。” “皇上万福金安。”余莺儿半跪下行礼。 “快起来。”胤禛扶她,“你现在有孕,以后见朕不必如此,这样跪着若伤了孩子可怎么好。” “皇上厚爱,臣妾不敢放肆。”余莺儿迎他的视线,淡笑说。 “你总是懂事。”胤禛知道她的性子,再看了眼她身着吉服的沉稳贵气模样,说:”走吧,朕随你一同去皇后那。” 桃花坞中。 皇上坐于上,皇后坐于侧,余莺儿跪在下。 “昭妃,贞静幽闲,端庄诚一,孝敬仁明,慈和柔顺,徳性备矣。望今后理性情,治心术,崇道德,谨训仁以居之,义以行之,智以烛之,信以守之,礼以体之。”皇后说。 余莺儿俯拜三次:“承教于皇后,不胜欣喜。” “昭妃诞育皇嗣有功,协理六宫有德,朕心甚慰。只是你如今怀着孩子,皇嗣是最要紧的,你身子实在不能操劳,六宫事便等你出月后再理也不迟。”胤禛说,“皇后还有什么要嘱咐昭妃的吗。” “昭妃,你育有六阿哥,如今又即将为二子之母,身份尊贵,望你谨记教养之道,教之者,导之以德义,养之以廉逊,率之以勤俭,本之以慈爱,临之以严格,以立其身,以成其德。”皇后教导说。 “臣妾一定谨记。”余莺儿说。 “嗯,皇后说的有理,六阿哥虽小,朕也寄予厚望,今后在教养上一定要多多用心。”胤禛说。 “是,臣妾不敢辜负皇上皇后教导。” “快起来吧,先坐下。”胤禛脸上有些笑意,“为着六阿哥周岁和你封妃典礼,可是下了好大功夫,等会你便能见着了。” “妹妹果真是皇上心里极疼爱的人,今是你的大日子,为着给你个惊喜,皇上还下令不许多言。”皇后也笑,“莞贵人心思奇绝,妹妹一定会喜欢的。” “你告诉朕,莞贵人有没有偷摸着告诉你。”胤禛看着余莺儿玩笑说。 “倒是让皇上笑话了,其实是臣妾忍不住自个问过一回,莞贵人非不说呢,臣妾心里一日日猫抓似,就是咬牙拿名家的书卷去贿赂,她都不肯松口呢。”余莺儿笑道。 胤禛笑了一声,“好了,时辰也快到了,朕与皇后先去,你随内务府的人走便是。” “是。” 身着吉服,戴点翠金珠旗头,乘一顶辇轿,绕过曲折路径,时值秋日,落得一身桂菊香。 翠鸟桥头,已然停靠一艘杉木棹船。 约二丈五尺,船舱上有一平顶和一歇山顶,船头悬红色彩绸,船面四身绘画,华美异常。左面绘有“必得其寿”,洁白玉兰和漆黑寿石旁,环飞蝴蝶和延伸有瓜蔓不断的南瓜,表示延绵不断,多子多福。右面绘有“绣球锦”,两狮齐舞,持彩球逗之,上下翻腾跳跃,寓意为祛灾祈福。船身前后则均为“宜尔子孙”的繁茂萱草图样。 “昭妃娘娘,您请上船。”黄规权弯着腰谄媚笑道,“为着娘娘和六阿哥的大日子,奴才们可半点不敢马虎,想着一定得好好的用心,让娘娘您满意,这船上的绘彩,奴才们也是花了好大心思琢磨,恭贺娘娘您福寿安康,子嗣绵长。” 站在岸上,一眼只见碧绿湖面水波悠悠,送来清风。 “黄公公有心。”余莺儿缓步上船,笑说,“本宫承你这份心意。” 船平稳行驶在浩大昆明湖上,一条穿过园林的碧绿水带,沿途花草建筑不一,日光倾泻,美不胜收。 余莺儿坐在船舱,透过窗扇向外看去,前面是仙镜桥,苏木扶她站起,直至走到甲板上,垂眸望去,像是什么东西不小心擦过木板,在前面的板缝间留有一个不明显的黑点。 她没再走,只挂起笑来,左右环顾,似被景致吸引。 第36章 落水 棹船驶过仙镜桥,再荡过一个弯,已进入九洲清晏岛了,驶过一点碧波,逐渐近相接游廊处,离宴厅圆明殿不远了。 眼前视野收窄,两旁依水环绕建筑,别有洞天,宽阔波澜的一望无际渐变为悠悠流水,再近,竟是另一片天地。 水路两侧上遍种的丹桂飘香,风拂过,能见黄星花子落入水中,送来极为幽静之味。 而清清水面自旁铺满荷花,红粉瓣开,怒放至极,涟漪泛波,日光碎金般洒下,映衬成趣。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余莺儿已经隐隐能见对岸黑压压的人群。 都是来迎她的。 近午了,船头悬挂的彩绸红艳艳的,看着极为喜庆,日光越来越盛,金辉打在身上,物上,积得久了,似乎都有灼热之感。 船依旧安稳驶进,这片丹桂荷花的花海仿佛没有尽头,一路香气宜人,而再至前方,竟是满目一片红艳之色,远远看着,像是梅花。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梅花呢。 余莺儿不自觉踏前一步,像是要看得更加仔细。 船身终于近了,原是成片成片的花灯,染了艳色,做成了梅花样,漂浮在水面,随波荡漾摇晃,像是雪压雨打下枝头颤动的梅花。 似乎还有梅花清香。 应是在梅花香料里熏过的。 好别致的心思。 岸上的人,已经依稀能见清容貌了。 两道明黄色身影,与一道嫣红身影,被众人簇拥,最为醒目。 岸上人只见眼前水波梅花拥上,行彩船,昭妃一袭宝蓝吉服,静立于甲板之上,渐渐进入视野。 胤禛笑起。 她见了,便再往前走了一步,黑点被花盆底鞋完全盖住,脸上是绚烂笑意,手帕微扬起了一点弧度,似乎在朝众人打招呼。 脚下的木板能听隐隐的脆声,再用力踩住,是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岸上的年世兰瞧她过来了,压了压嘴角,斜上去看日头,真是晒人,她多大阵仗,都在这候她许久。 她看着她慢慢逼近,而后见船头的彩绸似乎一瞬红得太艳,不,好像是火光之色。 年世兰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知是谁惊声尖叫。 “啊!那是不是走水了!” 只见船头彩绸忽然轰燃起一般,烧起火光,顿时场面全然闹哄。 余莺儿似乎也被吓住了,隔着火光,都见她大惊失色,一脸惊惧的模样。 “快,快靠岸!”是胤禛反应过来的大喝。 “救火!救火!” “往里面走!!”年世兰着急大吼,“滚进去!!” 皇后诧异看她一眼。 年世兰呼吸急促,攥紧了手,已经快到岸边了,没事的。 众人都在呼喊,余莺儿忙往里走。 脚下一声脆响,在嘈乱里并不明显,可她蓦地停住了。 一块木板塌陷,她一只脚被卡住了,而后像是踏空,身躯失去了平衡。 众人不知她为何一瞬停在原地,只见余莺儿突然像崴脚一般,身影摇晃,而后竟直直往后倒,又摔了出去。 噗通一声,旁边是水。 忽然见惊惧一幕,四面惊声尖叫。 “啊!” “救人啊!” “昭妃落水了!” 余莺儿在水中胡乱扑腾,不过几瞬便呛水,她怀着孕,身子重,猛然一下遭了惊吓,六神无主,水面被她激起一阵急波。 “救…..我….” 宫人和侍卫会水的已经全然涌入湖水之中,全力游近她。 甄嬛着急看着湖面,急得脸色发青,她特意带着小允子,他已经在水里救人了,她嘴中担忧喃声:“快快,快快。” 胤禛沉着着脸,紧盯着湖中那道身影,心悬一线。 余莺儿不会水,她呛水厉害,很快失力,两眼一翻,竟然要晕过去了,身影一寸寸下沉。 胤禛想着她和孩子,就要忍不住冲下去,身侧却突地划出一道红影。 “废物!” 年世兰怒骂一声,竟直接纵身跳下。 “世兰!” 甄嬛也是一惊,不可置信,惊呼出声,“华贵妃!” 胤禛的脸色从没有这样骇人过,他捏紧了手中的珠串,几乎能感到珠子压住掌骨的疼,极为阴沉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触到他的眼神,身子一软,惊恐的脸色凝滞,险些往后一跌。 年世兰拼尽全力,顾不上任何体面,她整个人沉进湖中,像鱼甩尾一般快速穿梭,率先握住了余莺儿发软的手。 再拖住了她的身躯。 她想不到任何,低头看余莺儿紧闭着的双眼,害怕到心都在颤抖。 她带着余莺儿挣出水面,胤禛和甄嬛同时松了一口气。 她拖着她,费劲往岸上带,两个尊贵的妃嫔,浑身湿透,众目睽睽之下,太监和侍卫并不敢靠近上手,只自觉围绕成一个半圈,眼睛紧盯着,只做应急。 众人快步迎上近岸的两人。 年世兰脱力晕厥前,还紧紧护住了余莺儿在怀中,口中残破吐出一声:“救…..她。” 余莺儿手指轻抖。 两人似乎都失去了意识。 第37章 年世兰的配合 昭妃庆典遭难落水,呛水过多,至今昏迷不醒,肚子里皇嗣危在旦夕。 华贵妃纵身相救,耗尽力气,尚在昏厥。 手中的碧玺珠串几乎被砸烂,杯盏亦碎了满地,皇上震怒,命令苏培盛彻查,一律经手船只造办行运者全部扣押审问。 卫临满头大汗,他跪下急急回话:“皇上,娘娘现在惊惧过度兼之呛水,虽然水已被逼出来,但心神大损,脉象紊乱,胎气震荡,微臣也只能尽力保全。” “什么尽力,朕要昭妃母子俱安。”胤禛语气沉重,“若不能保全,便是你们太医院无能。” “回禀皇上,情况危急,微臣想试试一个方子,或有奇效,可……”卫临犹豫。 “说。”胤禛道。 “此方有一味药,老犀牛黄,此物极为珍贵稀有,即便宫中现也所剩无几,微臣不敢擅用。” “现所有药全部紧着昭妃母子,包括贡药,只要能保全昭妃母子,都不是什么要紧事。”胤禛说。 卫临大喜过望,忙叩头,“是,微臣遵旨。” 皇后在旁宽慰出声:“皇上,昭妃吉人自有天相,她和小皇子一定会没事的。” 胤禛看着她,面无表情,“但愿如此。” 话里的冷意,生刮着皇后。 皇后不敢再言语,极为气恼,她面上依旧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只是无声用力收紧了垂于身侧的手,长长的指甲,深深刺痛了掌心。 好啊,一个华贵妃,一个昭妃,真的是好本事,装作不睦骗过了所有人。 下意识救人的反应,华贵妃根本就是真正担忧。 她精心一出算计,原本是想要激化两人关系,矛头最终却全然指向自己,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根彩绸,只是船头一点着火,她算好了时间,等到岸时,根本伤不到昭妃,只不过是一点警告、一点威慑,岂不像极了那位一手操办典礼事宜的,不满别人争权夺位的,平日言行百般刁难的,华贵妃的手段。 谁知道昭妃居然脚下不察摔倒出去,原本是突然的喜从天降,若是一尸两命,正正好是华贵妃所为。 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华贵妃居然毫无犹豫跳了下去,费劲力气将昭妃救上,无形中洗清所有的嫌疑,一瞬倒转给她!皇上已经疑心自己了,即便推出了柔贵人,也无济于事。 皇后面上不敢露了半分不合时宜的神情,只在心里伤神,想绞尽脑汁挽回,江福海已经去太后宫里,太后总会助她。 虽然秋日,午后的太阳依旧烈。 颂芝裹着一身热意,急匆匆进来,胤禛见她,忙问:“世兰如何了?” “娘娘已经醒了。”颂芝说,“娘娘一直在哭,还请皇上……” 胤禛起身,他交代小厦子守好昭妃这里,人随颂芝过去。 “孩子……孩子…..” “我的孩子…..” 是年世兰的无助痛哭。 嚎哭的呜咽声像是最尖的刀,扎向他。 胤禛急阔的脚步蓦地收住,停在殿外,突然不敢进去。 他闭了闭眼,眉目罕见哀伤。 他知道,他知道了,世兰,为何救了她一向厌恶的莺儿。 是孩子……那个她死去的,被他杀死的孩子。 是世兰耿耿于怀的。 殿里头是不住地哭声,一门之隔的殿外,胤禛默默驻足,却始终没有进去。 颂芝不敢出声,良久。 “罢了,朕不进去,你,好生照顾好华贵妃。” 终是不想看见,也不忍看见,世兰凄凄痛哭的脸,是他的错。 胤禛走了。 颂芝在门口观望许久,确定那道明黄身影离去,才回到殿中。 “娘娘,皇上走了。” 哭声止住了,年世兰脸色寒得像要结冰。 隐藏在屏风后的小勿子也走出。 年世兰坐起,冷冷看他:“本宫演的好吗。” 小勿子一身冷汗,吓得不敢说话。 “你们主子好生厉害啊,为了将孩子送给本宫,不惜用苦肉计,本宫是不是还要对她感恩戴德?”年世兰心里的起的怒火已经要累到顶峰。 小勿子想要说什么,年世兰突然出声:“滚出去!” 年世兰看着殿中那只华美樊笼里,立着的哑了口的黄莺,眼神晦暗无比。 她方才刚醒,担忧得不行,赶走了太医,顾不上自己的身子,便急着要去找余莺儿,她不要孩子了,只求她别死。 求她没有事。 还没走到门口,余莺儿身边的小勿子却突然进来,将余莺儿的叮嘱与她全然说了一通。 她才得知了今日的真相。她没有半点即将如意的高兴,只觉得荒谬,可笑,又是无处发泄的怒火。 原来一切都是余莺儿自导自演的戏码,故意落水,惹她着急,奋不顾身去救。 她救了,她好庆幸。可她醒来,一切竟都是假的。 余莺儿算好了一切,起先瞒着,等事情做了,这当口又怕她露出马脚,便叫人来跟她说,别担忧她,别暴露,惹人怀疑今日之事是二人早有配合。 只让她哭,让她伤心,让皇上痛,孩子就是她的。 如果她没有救上她呢,如果余莺儿死了呢。 她讨厌欺骗。很讨厌。 她出神了许久,忽地极为平静,她对颂芝说:“把那只莺鸟的脚,剪了,全部。” 她会配合余莺儿的,她得到自己要的,再让这一只不安分的,分外厉害的鸟,付出代价。 第38章 落水局(一) 九月二十日,黄昏时分。 一场聚乐横生变故,直指昭妃母子,险些酿成一尸两命的惨剧。 经手此事的所有宫人均押在慎刑司,面色惨白,接受审问,这一茬茬的人,暂时还没看出个蹊跷,苏培盛紧锁眉头,嘿哟着急上火的,皇上可是下了死命令,只给他两日时间。 哪个造孽的王八羔子,眼睛长在屁股上,这样的事也敢做。 苏培盛看着眼前畏缩惶恐的匠人和宫人们,突然眼睛转起,这人都不是傻子,昭妃再孕,皇上当宝贝一样看着,马屁还来不及拍,谁跟着没长眼去做这样的事,这富贵险中求,自己命都要没了,为谁求呢? 寻常宫人没那个胆子不敢做,能做的,要么报了必死之心,为自己家人落个余生富贵。 要么就自个与家中受了胁迫,被逼无奈的。 先找着那些最有嫌疑的,再多派些人,从家里搜罗查起,那便好办多了。 按这路子,几个时辰下来,终于有了些眉目。 金乌西沉,最后一丝明光也没入远山峦中,凉气沁人。 昭妃开始呓语,像是被梦魇缠住,浑身颤抖。 胤禛在床边坐下,紧紧握住她的手,沉沉呼唤:“莺儿。” 余莺儿呼吸急促,即使闭着眼,也能见她面上惊惧,抖动愈发厉害。 “卫临!怎么回事。” 卫临忙道:“回皇上,刚才一味药服用下,使娘娘已有苏醒之迹象,可也因惊吓过度,心神极其不稳,这才被梦魇缠住。” 话落。 “啊!”床上人一声惊呼。 余莺儿猛然睁开眼,瞪大的眼中害怕未散,迷蒙中又开始剧烈咳嗽。 “快,拿水来。” 余莺儿被扶起,喂下茶,她似乎才找回了一丝清明。 “孩子,孩子……”她颤抖着声音,去抚摸肚子,眼泪积了一汪水,着急问:“孩子没事,是不是没事?”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胤禛看着她,眼里是笃定。 她像是找到了依赖,一头栽进他的怀抱,胤禛轻抚她的脊背,余莺儿的哭声几乎震响在他心里。 “皇上、皇上……咳咳、咳咳。” 胤禛柔声安抚:“没事,都会没事的。” “昭妃,你福泽深厚,孩子会平安康健的。”皇后站在一旁,也说。 卫临:“容微臣把脉。” 腕上搭了诊帕,时间一点点流逝,殿中压抑,静得可怕。 卫临脸色极其凝重,迟迟没有开口。 “太后驾到。” 胤禛松手起身去行礼,余莺儿坐着,身形单薄摇晃,似乎受了极大的打击 太后应是也听闻了此事,一时不顾病体,来看昭妃。 “见过皇额娘。” “不必多礼。”太后坐下,去看余莺儿,“可怜的孩子,大好的日子让你受惊了。太医,昭妃如何了?” 卫临收回手,回话:“启禀太后,昭妃…….今日湖中剧烈挣扎,晕厥呛水,心神俱震,之前几乎危在旦夕,微臣无法,一剂猛药而下,现昭妃人既然已醒,便没有大碍,只是……” 卫临看了急切的余莺儿一眼,又去看太后,似乎在问,是否要当着昭妃的面,如实说出。 “说吧。”太后隐隐叹息。 卫临小心开口:“胎象,胎象……太过微弱了,牛黄药力还在,吊住了胎儿精气,但之后恐怕很难保全。” 似乎受不了这个结果,余莺儿急喘几口,面色难看至极,她突然痛苦得狰狞,“啊……” 手伸进被褥下,拿出,颤巍的指尖沾满了鲜血。 见红了。 一时几人心都瞬间沉到了谷底。 “啊…..怎么会如此。”皇后惊声。 太后看了眼好似担忧的皇后,又看着即将失子的昭妃,一瞬闭目,胤禛则大喝:“保胎!快!” 场面再次杂乱。 紫禁城最尊贵的三人,一齐沉坐在外殿,没人开口。 良久,太后叹了口气,才说:“皇帝,昭妃还年轻,迟早会再有的。” “皇额娘,若是天灾,朕亦无话可说。”胤禛说,似乎意有所指,“今日之事实乃人祸所为,怕是有人看不惯朕宠爱昭妃母子,想要她落得个一尸两命。残害嫔妃子嗣,手段狠毒无比,如果昭妃腹中之子不能保全,朕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人,以慰昭妃,以正纲纪。” 在场人似乎都心知肚明,他在说谁。 皇帝的意思很坚决,太后看出他压抑的怒火,点了点头没说话,皇后心中惊颤,面上险些失态。 三刻后。 卫临匆忙过来回话。 “如何了!”胤禛说。 卫临跪下,还在大口喘气,“万幸万幸,保住了、保住了。” 三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方才几乎把不到任何胎象,情急之下微臣叫人将一点牛黄磨成了细粉,直接用水喂进,幸好皇上赐下的老犀牛黄是极其精纯之物,药力极强,才堪堪保住。”卫临擦了擦额角的汗,“牛黄性寒,孕妇本不该服用,但用在这时却是正合适,微臣也是偶然古书中看过此法,本不敢轻易使用,幸好不负皇上、太后所托。” 太后欣慰不已,点头说:“很好,你很好。太医院有你这样的能人,哀家很是放心。”她又去看皇帝,“犀牛黄的金贵之处哀家知道,宫里也没有多少,不是谁都有福气能用上,是皇帝爱子心切,将这样的救命之物尽给昭妃母子用,也是皇帝的诚心感动了上苍,保佑了我们爱新觉罗氏的子孙。” 胤禛终于笑起:“东西再贵重稀有,总归是人紧要。” 皇后当真也是松一口气,她虽不想看见昭妃母子安康,可事情已经远超自己预料,华贵妃被择出去,她的嫌疑难以洗清,皇上太过重视昭妃母子,若是真的出事,深究下去,这次恐怕连太后都难以保全她。 卫临又严肃说:“昭妃娘娘历经此事后,胎象虽勉力保住,可也比寻常虚弱许多,养胎便必须精细,需得极常一段时间卧床静养,且不能再吹风、劳心、劳神。这胎已经经不起任何周折了,不能再有一点刺激,若是沾染风寒或其他,微臣恐怕再也无能为力。” “好,你全权做好此事,务必不能有任何闪失。”胤禛说,侧眼去看皇后。 莺儿这胎总归保住了,日后精心看照着,想必也能无虞,只要不再有人想动手脚。 触及胤禛视线,皇后瞳孔微缩,她看出皇上的警告之意。 她起身跪下请罪,说:“这次的事臣妾也有过错,操办典仪一事监察有失,臣妾这就去宝华殿为昭妃母子祈福,日日手抄佛经祝祷,求皇上子嗣安康绵长。” 太后说:“你虽然三病两痛的,典仪后面都交由了华妃去操办,可你到底身为中宫,许多事自己要心中有数,所有事都要妥帖,眼睛更要放得长远,平稳,不能一味叫旁人去做。这次你确有失察之罪,该谨记教训。今日是昭妃福气好,若再有下次,别说皇帝动怒,哀家也不会饶过你。” 太后喜静,所住之地清幽远人,现下身子还病着,从居所至九洲清晏,要许多功夫,她如何会来,自然是有人请来的。胤禛听着,岂不知道太后的袒护之意,他默然看着皇后衣上坠下的皎白玉佩,那是菀菀送给宜修的,他沉默了几息,终是说:“你有此心也好,去吧。” 皇后已经先行离去,听昭妃还在沉睡,不欲吵扰,太后和皇上也便各自回去了。 第39章 落水局(二) 九洲清晏,清晖阁内殿。 余莺儿好似睡着,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昭妃需要静养,里头只苏木候在一旁,张颜海殿外看守。 卫临从外殿回来,小声说:“都走了。” 床上的人瞬时睁开了眼。 “娘娘,皇上等并无任何怀疑。”卫临说。 “只有我越严重,孩子命悬一线,旁人才不会有丝毫揣测,戏演得真,便断绝所有我参与其中的可能。”余莺儿冷然开口。 卫临说:“微臣去回话,能见皇上已经怀疑皇后,太后前来,也是为了护住皇后。皇后只自请失察之罪,日日抄诵佛经,皇上允了。” “无事,她要倒台,没那么轻易,如今她失去了信任,地位在皇上心里摇摇欲坠,日后也无需多么费劲。”余莺儿说。 “今日太混乱,皇上不让闲杂人等靠近清晖阁,莞贵人在自己宫里,应是明日会来看娘娘。”苏木说。 “彩绸一事,我没料到,的确突然,那点火并不致命,只是一种恐吓手段,也正好将计就计。”余莺儿嗤笑,“偷鸡不成蚀把米,嫁祸不成反遭噬,皇后倒真会自找罪受,船只水运处也是人才辈出,不要命的倒挺多。” “刘康病重,将死之人为了家人豁得出去。”卫临说。正是时疫结缘,刘康才敢大着胆子私下求卫临救他,病情无力回天,既然要死便干脆搏一把,求卫临给他一个为主子办事的机会,保他全家富贵。 “皇后这事只会为自己留一个把柄,若是她想斩草除根,一了百了,才真正是天助我也,皇后自掘坟墓,彻底将她钉在这项罪名上。”余莺儿笑了,“刘康那里,一定会给皇上一个惊喜。” 见主子胜券在握,苏木虽不想打断,却还是说:“小勿子那里说,华贵妃虽然配合娘娘,但,得知真相后,生了好大的气,很大。” 一点笑意凝固在脸上,余莺儿叹气。 她也是没办法,若一早告诉娘娘,娘娘根本不会允许她和孩子置于危险之中。即便这事能给皇后极大打击,娘娘也不会同意,在娘娘心里,孩子,或许还有她,才是最重要的。 她敢以身作局,娘娘失去过孩子,她不敢赌。 事成,一则激发皇帝愧疚,娘娘顺理成章得到她的孩子,她们二人关系便也不必再任何遮掩,救命之恩在,亲近些自然无可厚非。 二则,重创皇后,削减地位名声,稳固她与娘娘的权力。 三则,保护孩子,皇后遭挫,投鼠忌器,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她会水,所以她不会死,她从不做会输的算计。 那点见红的血,只不过是她自己割伤的。 她从没有失去意识过。 苏木为她换衣,衣袖里藏着利物,她在被褥里往下狠狠一划,摸得一手血,她向来对自己狠,能达到目的,便都不算什么。 近身都是苏木和卫临,宫人只能见身下衣裙染红,没人知道,那点血是下体伤口的,而非小产征兆之血。 见红了,几乎就要保不住,孩子是后宫女子的命脉,巩固地位最好的东西,谁也不会怀疑,她会如此狠。 算计是冰冷的,娘娘是炙热的。 湖水冰冷,她紧握住她的手中,温度灼灼烫人,可以透过沁凉的皮肤,到她的心里。 那个怀抱好紧,似乎她变成了娘娘的害怕失去的珍宝。 她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 第40章 落水局(三) 九月二十一日。 昭妃母子堪堪捡回一条命的消息传遍满宫,上至嫔妃下至宫人,都私下里揣测是谁下的毒手。 慎刑司里来来去去许多人,气氛沉重压抑。 昭妃无暇照顾六阿哥,已经被皇上的人接到阿哥所,由芳若姑姑暂时看顾。 后宫不稳,前朝又突然生事,皇上正焦头烂额,烦不胜烦,张颜海将昭妃已醒的消息递了去勤政殿,他处理事务,一时还没来清晖阁。 巳时一刻。 甄嬛听闻了消息来了,此刻正坐在床边。 “突然起火始料未及,所幸你没有伤着。”甄嬛说,“那一瞬我担忧得不行,没想到竟还有人下手,原以为是华贵妃的警告,见她跳下去全力救你的模样,半点不掺假,才想到另一种可能。” 甄嬛勾了勾唇角,嘲道:“她病的可真是时候,那当口所有事宜都是华贵妃主理,华贵妃与你不和,若是出了什么事,她难逃罪责,一则想让你们日后针锋相对,二则极有可能趁机褫夺华贵妃协理六宫之权,三则便叫你受惊,震动胎气。” “她总是这样好算计,却料不到我们正好请君入瓮。”余莺儿说,“本来便是诬她之计,现下她自己耐不住出手,便更坐实她的罪名。皇上那,姐姐知道如何提醒。” 甄嬛点头:“这次,必得让她元气大伤才是。”她说完,倒还不解,又问,“华贵妃为何会救你?” “我从前在她宫里学习,很是顺从,她满意我的姿态便待我尚可,可自从正经协理六宫开始,便开始处处针对我。”余莺儿说,“可你没发现,我还全须全尾的在这,没有遭什么罪,众人都知她城府浅薄,张扬个性,口舌言行之快而已。” 余莺儿说着,脸上也有些疑惑,“其实她没必要救我。如此,其实也有些怪异。” 人不恶,也不代表是善,甄嬛不信华贵妃只是单纯救人,看着余莺儿的肚子,她倒有个猜测,低声说:“她会不会,是在算计,想要你的孩子。” “她多年无所出,你此番晋位,又再孕,极大威胁她的地位,如果你的孩子,被她所救,你自然心生亲近,皇上也会感念她一片慈心,她正好顺理成章抚育你的孩子,用来固权。” 甄嬛原本想,会不会彩绸也是华贵妃所为,毕竟那火临到岸才着,躲在船舱里估计着伤不到人,只是她想引出后面之事,才有了这一遭。可转念一想,故意落水,是她和莺儿一早的谋算,目的直指皇后,华贵妃根本无从知晓,所以不可能是她。 余莺儿听了她的话,似也沉思,“不错,如你所言那解释便能通。她担忧的不是我,而是我还未出生的孩子。” 甄嬛回想昨日的片段,慢慢说:“你方落水,是侍卫和宫人率先冲下,她并未第一时间纵身去救,见你湖中昏厥,才着急忙慌跳下。或许还有一层原因,她害怕牵连到自己,如果你出事,她自己根本无法逃过皇上的责问,再如何也是失责之罪。所以,起火时,她极为恼怒吼你,半担忧半生气,应也是害怕。” 第41章 落水局(四) “无论如何,终究是她拼尽全力救我,这份情我不得不受。”余莺儿说。 “华贵妃这一救,正好也为自己洗清了嫌疑,暴露了皇后的险恶。”甄嬛说,眼里有狠意,“苏培盛那里迟早会有结果,我会尽量待在皇上身边,适当言辞提醒,也该叫皇上再一次认清,他枕边人的可怖面目。” 许多话,许多事,余莺儿自己不好说,不好做,若是什么都要自己动手,岂不处处留下柄端,甄嬛的作用便是如此,推波助澜。 她既聪明也能读懂皇帝的心,又太看重她与皇帝这段建立在“纯元替代”上的虚假感情,有显而易见的弱点。 “听闻皇上正在忙前朝之事,不得空见你,想必也是忧心不已,我便将你‘虚弱‘之况告知,借机宽慰之余顺便伺候笔墨,以待机会。”甄嬛说。 “好,你去吧。” 甄嬛走后,余莺儿本打算休息,耳边却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 踩的又急又重,还很快,转眼便要踏进内殿。 似乎不是来看望,而是来寻仇的。 危。 余莺儿心里跳起,忙闭目装死。 她还没想好对策呢。 “华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外头宫人请安声响起,颂芝没进来,自觉同张颜海一道,像俩门神杵在殿门口,四只眼睛来回盯着外面的人。 是一只苍蝇得不到允许,也飞不进来。 苏木请过安后,在年世兰眼神下,也不再逗留,门口又多了一樽门神。 年世兰坐下,她看着似乎能见弱态,阖眼沉睡的余莺儿许久,而后眼神下移,盯在那露出的纤瘦雪白脖颈上,真想掐死她,死了,这张嘴就不会再骗人了。 她逐渐俯身靠近,笑了。 余莺儿能察觉一道吐息热气,似乎带着暧昧的气息,渐渐逼近自己。 难道是……余莺儿心跳先是停住一瞬,再是猛地加速,胸腔震响,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而后——— “啪!” 一声清响,炸在耳膜上,隐隐能听嗡鸣声,她被那力道扇歪了头,脸上火辣辣地痛起。 “再不睁眼,本宫不介意再赏你一巴掌。”年世兰说。 余莺儿半点气势也无,默默睁眼,开口:“娘娘……” “怎么?这次不是卖乖叫世兰姐姐。”年世兰饶有趣味说,似乎在与她玩笑。 余莺儿抿了抿嘴,开口:“世兰姐姐。” “坐起来。” 余莺儿不明所以,还是照做,然而——— 年世兰又是毫无征兆一巴掌,用尽了全力。 余莺儿几乎失聪了几息,一时头晕目眩。 “你是本宫的一条好狗,说什么,你便做什么。”年世兰嗤笑,“这就是本宫给你的奖励。” “……” “怎么,你不喜欢这个奖励。”年世兰危险挑眉,“狗没有拒绝的权力,你告诉本宫,喜欢,应该怎么说?” 余莺儿指尖触着脸,既疼又麻,好似没了知觉,可她依旧咧嘴一笑:“莺儿还要。” 年世兰也笑。 她将自己的手伸出,像是极尽侮辱,“要,便自己来。” 第42章 落水局(五) 一个浑身戾气,想要凌辱。 一个带着笑意,从容不迫。 场面静了几瞬。 余莺儿伸出手,握住年世兰的手,保养得极好的纤长指上没有护甲。 她将这只手静静贴在自己脸上。 没有任何动作。 脸上是热,掌心是微凉。 “痛。”余莺儿说。 她期期看着年世兰。 脸上很红,有指印。 年世兰手心一抖,别开了眼,“你自找的” 她不去看余莺儿可怜兮兮的眼神,只硬着声音说:“你不该骗我。” “为了大局……”余莺儿还没说完,年世兰便忍受不住,她强硬的声音竟不自觉带上一丝哽咽。 “他将我骗得好惨,你知道。而你呢。”年世兰又去看她,视线直直锁着余莺儿,面上有几分难以理解和愤怒,“你跟我说,永远不会骗我,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娘娘……”余莺儿呼吸一滞,她没想到,娘娘最介意的是这个。 “你也说过,会永远陪着我。你若死在昆明湖里,我便让你死后也不得安宁。” “你这次可以以为我好的名义来欺骗我,蒙蔽我,是,你多聪明,你早知道我不会真的如何对你,只要花些时间又能与我和好如初。”年世兰冷笑说,“下次呢,我如此信你,你会不会像他一样,一点淬了剧毒的糖哄我吃下,在我无知无觉时,重新将我推入深渊。” “你们的心机叫我害怕,你这样,只会让我一点点想起他曾经对我的样子,我不想再陷入这种循环。” 年世兰手慢慢下滑,掌心包裹余莺儿的细瘦喉颈,跳跃的颈搏一下一下响在手心,她收紧手,掐住,余莺儿被迫仰头。 她一字一句说:“我不需要这种好。” 她没有太用力,余莺儿垂眸看着她的脸,慢慢说:“你需要这个结果。” “而想得到要的东西,手段注定不会太好看。”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喜欢孩子。” “莺儿从不让娘娘失望。” 余莺儿笑看她,似乎甘愿为她献祭自己。 这样的眼神,好像是温柔,又好像温柔之下是无处可逃的禁锢,如果放任沉浸,就会被她彻底捕获。 她曾经看不懂余莺儿的眼神,只知道她很好,只希望永远都那样好。 在紫禁城里陪着她。 可现在她知道,那是情意,快要溢出。 迟早有一天,会被捅破。 她年世兰从前是一只落入情网,失去了翅膀,无力挣扎的蝶,如今,她真的要重蹈覆辙吗。 像之前一般,不是很好吗。 她沉默几息,而后脱手,不再钳制余莺儿,下意识避开那道灼人视线,声音已经不自觉软了几分:“你总是有这样多的理由。” “娘娘抱我好紧,是很担心我。”余莺儿去拉年世兰的手。 年世兰要抽手回来,余莺儿却用力抓紧了,想到她受的罪,手又不自觉安静下来,任她亲昵握着。她嘴上并不承认余莺儿所言,说:“我担心我的孩子,用得着你说。” “是吗。”余莺儿不信,“你一来并未过问孩子一句,而是因我一时违背承诺,不顾惜自己,大发雷霆。你重视我的承诺,便是重视我,所以。” “你在意我,甚孩子许多。” 是笃定带笑的话语。 年世兰甩手,似乎被戳中心事,铁着一张脸,冷硬说:“胡说八道。” “不生气了。”余莺儿说。 “戏演得倒逼真,听说你往后都需卧床,怕是宫也出不得。”年世兰若有所思,眼中闪过一丝暗光。 “嗯,娘娘来照顾我。”余莺儿撒娇说。 年世兰打量她好像虚弱不堪,无法反抗的模样,笑了,“好啊。” 第43章 落水局(六) 待年世兰回去后,余莺儿命人送了许多东西去清夏斋。 七八个太监宫女端着漆木盘子,鱼贯入内。 宫中都说,华贵妃前去探望,昭妃报答救命之恩,从库中搜罗了各式样贵重物品以示感谢。 宫人也都说,华贵妃与昭妃一向不睦,是那天典礼极大疏漏,眼看着就是自己的过错,怕牵连自己,才舍身相救。不过历经这遭,想必日后这两位也是针锋相对不起来的。 消息很快入了勤政殿。 甄嬛正在伺候笔墨,有她在宽解烦心,胤禛也稍稍松下些眉头。等临近午时,胤禛先去了清夏斋看望华贵妃。 依旧是熟悉的欢宜香味。似乎一花一草都沾染奇香。 往日不觉什么,见了世兰殷切迎他的脸,此刻竟有些难言的惆怅。 他去扶起她,两人同坐榻上。 “你身子也是落在水里的人,怎么不多休息会,这会子去瞧过昭妃,她如何了。”胤禛说。 “就如此吧,虚弱的很。”年世兰低下眉头,似有苦味,“只是难为孩子跟着她受罪了。听说一直要卧床静养,半点不能再受影响,药也不能断,孩子恐怕在胎里都觉苦。” “世兰,朕要多谢你。”胤禛去牵她的手,重重握住,“朕向来知道你娇纵,可心肠却终归不坏,你如此看重皇嗣,虽然不喜昭妃,却也没有顾念一己之私,反而是奋不顾身,连太医也说,早救上一息,便是多一息的时间,分外紧要。” 年世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胤禛,声音轻了几分:“皇上不怪臣妾吗?臣妾以为,皇上一定厌恶极了臣妾,昨日颂芝去请,您也不愿见臣妾,臣妾今日甚至都不敢去勤政殿。” 年世兰直直看着他,不曾移开半分视线,眼中又有些惊喜,有些不敢置信。 胤禛抚摸她的手,“朕知道你的惶恐不安,可你再如何心细,也难防人心难测。这事朕会查一个水落石出。” “只要孩子无事……皇上信任臣妾。”年世兰动容,“臣妾即便如何都不要紧。臣妾是不喜欢昭妃,有了她,皇上就不那么在意世兰了。可臣妾也是失去过孩子的人……” 年世兰说着,一脸哀戚,哽咽着声音,泪水夺眶而出,“臣妾怎么会那样心狠,见死不救。孩子还那么小,那么小,若是当年臣妾可以仔细点,再仔细点,臣妾的孩子是不是还在……在叫臣妾额娘……” 她已经说不下去了,泪水肆意流出,胤禛无法与她对视,只能紧紧拥住她。 年世兰起伏的脊背一颤一颤,眼泪轻而易举打湿一片衣襟,那痛苦也化作愧疚直击胤禛的心。 他不禁道:“会有的,会有的。” 像是说服年世兰,又是说服自己。 年世兰在他肩上抽噎,断断续续哭说,“为什么人人都可以,就我不行……皇上,是不是他还在怪我,怪我没有护住他,太医说,他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他知道……他都知道,都是我不好,我没有用。” “是他不肯原谅臣妾…….”年世兰慌忙直起身,迫切要找一个答案,她急声问眼前人,痛苦不安凝结在眼里,“是不是?是不是?” 胤禛一时说不出话,几息后艰难开口,“不是,孩子怎么会怪你。” “不是,不是……”年世兰哭起来。 直到许久之后,她才在胤禛的安抚下安静下来,只是人已经失神了,眼中半点光彩也无。 脸上的淡淡脂粉,已经被泪水浸得斑驳,不复华美之态。 她此刻不是权倾六宫的华贵妃,只是一个失去孩子的痛苦母亲。 胤禛踏出清夏斋,秋风习习,一口浓烈浊气堵在心中,不得疏解。 昭妃没有移回绛妃轩,还在九洲清晏住着。他坐在辇轿之上,闭目沉思。这些事,桩桩件件,牵扯甚广,让他烦闷至极,何时后宫才能叫他得些安宁。 第44章 落水局(七) 年世兰已经睡着了,力气耗尽。 那点为孩子痛哭的泪水,怎么会是假。她只恨自己被蒙蔽,又庆幸自己已经清醒。 清晖阁中,胤禛刚至。 他快步走近,坐在床侧,余莺儿朝他虚弱一笑。 “皇上。” “刚才华贵妃到看你。”胤禛说。 “是,臣妾很感念华贵妃。”余莺儿说,“臣妾知道华贵妃什么都不缺,但若不做些什么,于心不安。华贵妃能救下臣妾与孩子,臣妾无以为报,只能送了好些东西,略做心意。” “娘娘,汤好了。趁热喝下的,最是补气血了。”苏木这时从外头进来,福身行礼后,端着药汤上前。 胤禛闻了闻,说:“是地精,三七,且年份不少,的确是极好的东西。” “华贵妃娘娘叫人送来的,她说让臣妾喝着,自己好了,孩子才能好。”余莺儿说,“臣妾本以为华贵妃娘娘应是不喜臣妾的,原是臣妾小人之心。” “华贵妃曾经失子,不忍你也受此罪。”胤禛说,“这些年了,她心里也是苦闷。” 药一口一口喝下,满嘴苦味。 “你一定要听太医的话,安心养胎,不要伤神,这个孩子福气好,可保住也实属不易,朕也不能再受一次绞心之痛了。”胤禛说。 余莺儿看着他,“皇上,臣妾昨日身至悬崖峭壁之上,险些摔得粉身碎骨,臣妾如何安心,又该怎么安心。”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要平复心里的波澜,“臣妾想要让孩子安好,可臣妾屡屡遭暗算,怀弘冀时,被梁官女子买通产婆,险些丢了这条命,如今再孕,依旧是被人视作眼中钉,臣妾如何能不害怕,惶恐。” 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胤禛知道她是不想因心绪起伏而影响胎儿,可她脸上却一点点控制不住激动起来,眼里满是愤恨。 “臣妾曾经只是一个小小常在,便能招来杀身之祸,如今得蒙皇上怜爱,遭人忌惮,又险些成了湖中冤魂,臣妾心里如何能不怨恨,只求皇上为臣妾、为弘冀、为臣妾腹中的孩子,讨一个公道。” “此人不除,臣妾无法心安。” 余莺儿恳求他,泪含在眼里。 胤禛心里知道,莺儿有宠有子,无论是嫉妒还是忌惮,这事似乎人人都能做,可谁最有可能,他心中亦有数。 世兰的性子六宫皆知,不是所有人,都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他没有那样笃定,那样快去回答,只是握了她的手说:“ 朕明白。” 太医说莺儿需要静养,他也怕再说下去,她便越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于是说:“朕还有朝政之事需要处理,你一定要顾好自己,有什么要及时叫人回禀朕,知道了吗。” “皇上神色疲乏,眼有红丝,臣妾知晓您两头重压,莺儿不能为您分担,也不便时时侍奉在侧,午时了,皇上一定记得用午膳,不要像往常一样,一忙起便不爱惜身子了。”余莺儿还记得关心他,“您也要顾好自己才是。” 即便这种时候,莺儿也不忘这些,胤禛心下一软,自然有所动容。再烦闷,他的声音也柔下,“好,你我都是,朕得空便来看你。” “好,皇上慢走。” 酉时一刻。 花房差人送了百合至碎玉轩,崔槿汐接过,两人眼神相交,小太监轻眨眼,露出一丝笑。 崔槿汐踏进碎玉轩内殿,她低声说:“差不多了。苏公公那,已经抓住了。” 甄嬛点点头,勾唇一笑,\"这些是皇上爱吃的,带着走吧。” 烛光起,勤政殿正用膳。 一盏莲子汤,一碟八珍糕,一碗绿豆百合粥,从食盒里依次取出。 “都是嫔妾亲手制的,平心解燥是最合适不过了。”甄嬛说,“嫔妾知道您烦闷,皇上吃些吧,您好歹有了精神才好处理政事,莺儿也很是担心您,叮嘱嫔妾要您多用些呢。” 胤禛眉心一动,“你又到看她了,怎么样,她精神可好些。” “嫔妾陪了她一会,她心情总算好些。因记挂着她不能伤神,嫔妾不能做什么,也只是想极力纾解一二。”甄嬛暗下眼神,有些自责,“也都怪嫔妾想的主意,才给了人可趁之机,嫔妾若不守着莺儿,实在难以心安。” “她喜爱昆明湖风光,你这样想也无可厚非。”胤禛说,“九州清晏本就沂水而建,圆明园多行水路,这个法子也是最寻常不过。况且,只要有人生了歹念,何能寻不到机会。” 甄嬛有些食不下咽,她低声后怕说:“多亏了华贵妃,此次若是莺儿出事,嫔妾与华贵妃,又如何能逃得过罪责。” 胤禛草草吃了几口,便搁下筷子。 若是当真出事,又何止一箭双雕,这事越是深思,就越叫人疑心。 第45章 落水局(八) 秋风穿门过,安静的殿内,只有轻微的研磨声。 素手执墨,砚台里一点点沁出颜色,一支青玉管碧玉斗紫毫提笔轻点,案上奏折留下几行墨色痕迹。 苏培盛从外头进来,满身的夜凉气。 “奴才请皇上安,莞贵人安。” 胤禛再写下一行示文,才从案台中抬头,沉声道:“有结果了。” 苏培盛看着旁侧的莞贵人,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莞贵人应也知道是什么,很是识趣,研磨声止,她福身行礼:“嫔妾告退。” 胤禛身子微向后仰,吐出口气,“无妨,朕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甄嬛站定,“是。” 苏培盛跪着回话:“这艘船奴才搜查下发现,除了庆典必用的彩绸被人动了手脚外,船身的木板有一处也有松动之迹象,正是昭妃甲板站脚那处,已经踩出一个豁口。” 胤禛暗下神色:“所以昭妃落水,并非是受到惊吓一时不慎,而是旁人精心算计。” “是啊皇上,因着见皇上与众嫔妃相迎,昭妃娘娘定然要出去,那处正巧是甲板正正中央,一般而言定是会落脚或是经过此处。”苏培盛说。 甄嬛这才恍然大悟一般:“难怪,莺儿下午也说昨日感觉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脚,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时被吓到,那花盆底鞋又高,许是自己崴了,所以也不敢确定。” 苏培盛继续说:“奴才将经手此次船只所有事宜的宫人都审问一遍,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 “彩绸被烧成灰烬,但众目睽睽并无人点火,是被掺了东西在长久的烈日炙烤下自燃而起。奴才就命人查,多番排查审问下,找出了一名叫小茂子的太监。” “此人不是装点船只的,找出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他是船只水运处一个小太监,那彩绸绣坊做好后正是安放在库房之中,九月十九日当晚,库房守夜的人溜出去打马吊,用些钱贿赂了请他帮忙看一下,玩忽职守之辈害怕受处罚一直没敢说,后面才审出来的。” “小茂子说自己平日起夜摸黑害怕,身上都会带着火折子,那日火折子不小心掉在地上,包裹着的竹筒子连同里头的东西碎了一地,他心疼得拢了起来收起,忘了自己沾了满手的碎末,后面他见了那红彩绸悬挂在库房里,很是好看,不由得摸了一把,这才是不小心沾了上去。” “火折子那里头可都是硫磺黄磷一类的,日头一直晒着不得着火。” “奴才觉着这事没那么样简单,可这小茂子铁了嘴这说法,奴才便特意地来问问皇上,是否要用刑。” 胤禛冷冷说:“交到精奇嬷嬷手里,务必吐出真话。” “是。”苏培盛说,“还有一人,叫刘康的,那松动木板正是他所为。奴才前后审了许久,从他京郊的家中搜出了不少钱财,正是官银,他已经慌了神,却如何都不肯供出幕后主使,似乎受了胁迫,不敢吐口。” “带他来。”胤禛说,他倒要看看,在他面前,谁人的胁迫还做得数。 甄嬛默默不语,低垂的眼中划过一丝痛快。 小茂子被移送至精奇嬷嬷手中,刘康很快被带来勤政殿。 面色苍白骇人,死气沉沉的模样,他抖动着身体,似乎极其害怕。 他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磕头。 “抬起头来。” 帝王之音而下,刘康只看了一眼,一接触到那两道不怒自威的目光,便惊恐低下头。 “朕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胤禛说,“你若继续不肯说,朕便叫你为全家送葬。” 刘康瞬间瞪大了眼,疯狂磕头,咚咚直响,“皇上饶命!” 甄嬛说,引他开口:“紫禁城里人人都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你既然是受了他人胁迫,这世上,谁又能厉害过皇上。有皇上为你做主,你若实话实说,谁又敢胁迫你,皇上也会留你一命,你应该知道如何选。” 刘康又是不要命似地磕头,咚咚声响彻殿内,他额角鲜血直流:“请皇上饶恕奴才全家!” 几人都在等他吐口。 刘康一扫此前的惶恐样子,高声笃定说:“是华贵妃!” 甄嬛惊诧出声,“什么?” 胤禛站起,蕴含天子之威的眼神沉沉压下,“是吗。” 他反问,刘康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他还想说什么,却突然面目痛苦,瞪大了双眼,直直倒在地上。 突然的变故始料不及,他的头重重摔在地上,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苏培盛上前探查,他瞥了瞥皇上难看至极的脸色,小心说:“回皇上,死了。” 地上的人,形销骨立,穿着最低等的太监衣服,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还直直瞪着。 死不瞑目。 说完华贵妃,便死了。 胤禛直接踹翻了案台,笔墨奏折散了一地。 甄嬛苏培盛齐齐跪下,大气也不敢出。 殿内静得吓人。 第46章 落水局(九) 月色如水,夜风似霜刮。 勤政殿内落针可闻。 “好一个华贵妃。” “好,很好。” 是帝王寒意彻骨的声音。 他的目光停留在瘫在地上死透的太监身上。 “如今已经算计到朕面前了。” 死在勤政殿里,死在他的审问之下,他像是被人当众狠狠打了一耳光,威严被挑衅的怒意压在周身,似乎即将爆发。 他坐下,龙椅之上的呼吸不可遏制地加重。胤禛看向跪在一旁的甄嬛,沉沉吐出命令。 “你来说。” 甄嬛抬眼,不敢妄论:“嫔妾不敢。” “说。” 不容拒绝,甄嬛只得说出,她先是沉吟片刻,略作思考,而后慢慢开口。 “嫔妾觉得蹊跷。” “其一。他只是一名船只水运处最低微的小太监,他如何能与华贵妃有所接触,怎么会如此笃定是华贵妃所为,一口攀咬。” “就算如他所言确是华贵妃指使,但华贵妃怎会纡尊降贵且惹祸上身,必然只是下头眼生的奴才去办,刘康能供出的,也应是与他接头者。不过既然他是自个家中能受了胁迫,那刘康也定能猜晓是宫外有一定势力者所为,满宫嫔妃,家中有人在朝为官者也不在少数,怎么就断定是华贵妃呢?” “其二,刘康直言为华贵妃所为后便即刻暴毙,即便皇上有所疑惑,也再无从查证了。刘康死的时间未免太巧了些,根本不让人有细问之机,或许有人嫁祸,也或许真是华贵妃所为,意欲斩草除根。可这分明是一场死局,不论是不是华贵妃所为,人之常情,皇上也必然会生疑心。” “而这点疑心,或许才只是一个开始。” “皇后抱病,华贵妃主理此事,典仪的极大疏漏似又是人祸,如果昭妃娘娘与腹中皇子不慎…….种种原因加之刘康的指认,皇上会如何处置华贵妃?” “其三,还有一个最大的违和之处,华贵妃昨日奋不顾身救人之举。如果是华贵妃所为,欲趁机除掉或恐吓昭妃母子,她又为何要多此一举去救,甚至自己也晕厥不醒。情急之下言行最难伪装,昨日众目睽睽,都知华贵妃拼尽全力。” “嫔妾不知具体,只能斗胆猜测是因典仪由华贵妃主理,突然失火,昭妃落水危在旦夕,华贵妃当然会害怕牵连自己,如若出事,她必然难逃罪责。” 胤禛微点了点头,说:“还有一因。华贵妃曾经失子,她最是不忍旁人母子分离。就连曾经温宜公主,也是她求朕,才养在曹嫔身边。她虽然素日严厉,可这点上,无人比她更心软。” “这些嫔妾倒不知,皇上也觉此事深思下有极大文章。若不是华贵妃所为,那便是有人的蓄意陷害。” 说到这,甄嬛停住了,似乎不敢再说下去。 胤禛:“说下去。” “树大招风,昭妃遭人妒忌也能想见。嫔妾不知是谁,只知此计极为高明。” “若成。一则昭妃极有可能一尸两命,一个宠妃加之腹中之子,双双被害。” “二则嫌疑全然指向华贵妃,必然褫夺华贵妃协理六宫之权,轻则幽禁,重则降位,且圣心永失。” “三则,归根结底,嫔妾也参与其中,提出了庆贺法子,虽非嫔妾所愿,可嫔妾的下场,只怕也好不到哪去。” “四则,六阿哥骤然没了生母,皇子年幼又极得皇上喜爱,不知会不会落入其他人手中。” 甄嬛止住了声音,她只能说到这,胤禛却无比清楚她的未尽之意。 宫中风头最盛者,无一例外,皆落入此局。 华贵妃,昭妃,莞贵人。 如何就这么巧,皆是他极其看重之人,要么手握重权,要么子嗣丰盈,要么宠爱不断。 轻,失势。重,殒命。 协理六宫之权不复存在,后宫权力前所未有聚拢。三位嫔妃一连遭挫,宫中重新洗牌。 仿佛有人完全置身事外,又不动声色揽尽所有益处。 胤禛闭目敛住了眼中瘆人冷意,良久,他说:“若非世兰意外破局,朕只怕也要全然蒙在鼓中。” “是,足可见有些人纵然心机手段再深,终也不敌真心二字。六宫皆知,华贵妃一向不喜昭妃,谁也无法料到,华贵妃竟然会救下昭妃。而又正是这个意外之举,华贵妃的一番善心,不但自救,以证清白,还救了皇上的孩子。” “也让一个近乎完美的局,露出了难以自圆的破绽。” 甄嬛所言,胤禛心中全然有数。 “苏培盛,盯住小茂子,朕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务必从他嘴里,吐出一个实话。” 他起身,开始踱步。 眼前闪过那日昭妃湖中挣扎的绝望模样,她身下溢出的血,愤恨的面孔。 又闪过世兰为孩子连连痛哭之凄状,莞贵人与他谈诗对弈的温柔笑颜。 无一例外,全部险些遭人无声无息算计。 他甚至不敢再深想下去。 昭妃生弘冀那时,产婆之难,当真是一个无宠无位的官女子所能做到之事。 芳贵人的意外,欣贵人的意外。 未免太多意外。 究竟是上天对他的惩罚,还是身侧伴有豺狼。 一瞬,情绪几乎累积到顶峰,他难以忍受如此毒妇,心似乎一下完全硬了下来。 可骤然间,他又想起宜修系在腰间的白玉佩,想起纯元的音容笑貌,临死的期期叮嘱,最后是皇额娘教导的脸孔。 他好一阵没有言语,纵然他掌天下,身不由己的感觉却从来无法挣脱。 他神色隐隐罕见挫败,最后只说:“事情未有定论前,今日之事,朕不想听到任何一句闲话。” 苏培盛不见意外,甄嬛心里却难免失望。 这话,便是极有可能不会重罚。 可她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晓,只待下一步。 第47章 落水局(十) 慎刑司人多眼杂,审讯的消息瞒不住有心人,听说审出了两个内务府船只水运处的太监,一个被带去了皇上跟前,另一个还在拷打。 但到底如何了,御前的人也是讳莫如深,丁点消息都打探不出。 刘康的尸体被拖走,苏培盛下了命令,但凡知道的都没有敢不要命去声张的。 桃花坞中,剪秋正在为皇后揉捏额角,江福海进来回话。 “娘娘,慎刑司得了消息。”江福海说,面有急色,“小茂子已经在精奇嬷嬷们那了,那些手段最是狠,怕是要不了多久,就撑不住。” “听说有个叫刘康的,被带去了皇上那,到底怎么回事。”皇后说,心中有不好预感。 “苏公公亲自办的事,奴才探不出什么,事关重大,他身边的人口风紧得很。奴才便又去内务府探,但内务府到处都是华贵妃的人,多半是那黄规全狗仗人势提点着,船只水运处的人也不敢多说。”江福海说,“慎刑司的人也只说,好像发现那日船上还有块木板松动,才导致昭妃情急之下滑脚摔入水中。这刘康便是查验船身的宫人之一,那处地正是他所验之处,似有玩忽职守之嫌,才带他去问罪的。” 江福海知道这事巧合得有点蹊跷,可一时半会也理不出头绪,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小茂子,他沉声说:“奴才亲眼所见,侍卫奉命出宫搜查,回来时带了东西,黑布裹着看不见,不过倒像是许多银锭。” 他抬眼看着皇后,“不知是从何处搜来。” 剪秋瞬间察觉危险,她忙说:“难道是柔贵人收买小茂子的金银。” 江福海也正是如此想,忧心道:“都没想到苏公公会去宫外搜查。皇上这次是动了极大的气。” 皇后心沉下,若不是那个意外,局势怎么会一下如此。 刘康之事,真的是巧合吗。 昭妃的落水,瞬间激起了本不该有的风暴,原本一场不伤性命的小小警告,转眼变成了似要杀人的尖刀。 叫这个她一手掌控的局,开始失控,变得扑朔迷离。 她闭目沉思,眼前闪过昭妃心机深沉屡屡让自己吃亏的模样,又浮现起莞贵人巧笑提议乘船布花之举,最后是华贵妃着急救人的失态,种种似乎隐隐要串联起来。 可华贵妃心思浅薄,昨日见她担忧中明显十分意外,半点不似伪装,兼之昭妃湖中剧烈挣扎晕厥,醒后见红又险些小产。 没人比她更知道,子嗣的重要性。 似乎又在表明这并不像个精心的算计。 脑中纷乱却思不出个确切,叫她头痛欲裂。 “娘娘,事都是柔贵人办的,小茂子那左不过就是咬死她,她阿玛不中用还在咱们掌控之中,她没有那个胆子敢供出咱们。皇上已经疑心娘娘,不如正好摘得干净。”剪秋眼有狠意,是想要干脆弃了柔贵人,以求撇清干系。 “不妥。”皇后出言否定,“柔贵人一死,便再没有一个可以争宠的了,且柔贵人与本宫来往不少,咱们又怎么能彻底撇清干系。以皇上的性子,怕是不会再全然信任本宫了。” “没了她这张脸,咱们就只能看着莞贵人一步步越走越上,昭妃与华贵妃之势越来越盛,若他日莞贵人再有孩子,这以后,后宫还有本宫什么立足之地。”皇后脸色阴沉思量着对策。 墙上悬着一幅北宋的《弄璋戏婴图》,泛黄的画卷上,无声轻铺慈爱之情。 皇后盯着许久,转瞬想到什么,她周身气势一松,唇边有笑意,“这宫中,母子情深皆是。爱其亲者,为之计深远,乃人之常情。” 剪秋先是不解,而后躬身笑道:“娘娘之思,奴婢拜服。” 第48章 落水局(十一) 慎刑司,刑房。 污糟气息充鼻,烛光昏暗,一室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陈血染上新红,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小茂子的嘴是真的硬,受尽几个时辰折磨,一字不吐。 夜已深,刑房只余他一人,他蜷缩着残破之躯,身上的痛叫他颤抖不止。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这些痛像是要了他的命一般,十指秃秃,早没了指甲,一动便是钻心之疼。 连用血在地上描画容颜都做不到。 他想着不小心犯错被责罚时,柔贵人解救他时的婉婉笑颜,那样温柔美好,他总是期待着她能来泛舟游湖,他便能躲在码头边,偷偷看上几眼。 明明是个主子,可却受人胁迫,要来做这样的事。那日不慎偷听到柔贵人与侍女的话,她那样心善,有那么多无奈。他不愿叫她为难,愿意为她做一切。 以命做赌,他第一次有勇气走到她面前,他说不会背叛她的,如愿得到了为她办事的机会。 嘴里被塞住团团棉花,连自我了断都无法。 他想快点死,他害怕在这样的疼痛下,他会失去本心。 他迷蒙中昏睡,不知过了多久。这儿没有窗,只有一盏微弱之光,能叫人看清这儿的可怕。 一个送饭的太监从外头走近,原来天亮了。 没有说出实话来,慎刑司不能叫他死了。 一碗烘臭的杂粥。 他被人用力掐住下巴,棉布被抽走,粥被直直灌进嘴里。 两根手指探进,一粒东西被拨弄进齿边。 还有太监阴恻恻的眼神和细碎的声音。 他察觉到什么,也听清了。 天光大盛,精奇嬷嬷带着洗不净的血腥气踏进刑房。 一点点,直到第三十六种刑法,那双眼睛终于有了求饶之色。 此刻,他已经不成人形。 九月二十二日午时,小茂子终于吐口。 精奇嬷嬷邀功,苏培盛却叹了一声,他带着按了手印的供词来到了勤政殿。 “如何了。”胤禛说。 “已经招供了。”苏培盛说,“供词请皇上看。” 一张纸被交到胤禛手中,他看着,而后重重一甩,承载了罪恶的纸张轻飘飘落地。 小茂子口述,宫人白纸黑字写下: “奴才父母已死,也无手足,但尚有姑母一家还在,翠果姑姑以家中为由要挟,想叫奴才引得火势让昭妃娘娘受惊小产。” “齐妃。”他沉沉吐出两字,目光如炬。 “这就是你给朕的结果。” 苏培盛忙跪下请罪:“奴才无能。” “好啊,一个华贵妃,一个齐妃。” “一个让木板松动,一个引得彩绸着火。”胤禛满面冷色,“倒是安排妥帖,细微周到。” “是不是朕重重罚了华贵妃、齐妃,再罚了莞贵人,便能叫人满意了。” 这是要给朕出主意啊,好啊,好得很。 小厦子突然急匆匆进,一脸骇色。 苏培盛看他,小厦子忙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苏培盛亦一脸沉重。 “皇上,慎刑司来报,小茂子经受太多酷刑,身子已经撑不住了。” 胤禛快速转动手串,他似极为平静:“死了。” “好一个死无对证,无从再查。手段干净,朕亦叹服。” 苏培盛深深低着头。 胤禛说:“传朕旨意,华贵妃救护昭妃皇嗣有功,晋皇贵妃。” 苏培盛一阵心惊。 这道声音却还未停止。 “昭妃无故受惊,颇遭磨难,朕心痛惜,晋昭贵妃。” “齐妃抚育三阿哥有功,晋齐贵妃。” “莞贵人温柔细心,侍奉有功,晋莞嫔。” 苏培盛一时连劝说都无法开口。 拨弄珠串的手越来越快。 “庆典一事变故,查清乃贱奴玩忽职守,既然已死,昭妃母子也得保全,朕便不再追究。只是朕不能忍受再有如此之事,内务府一干人等即日起全部清肃,心思不定者全部赶出宫外,永不入京。皇后身子不好,昭贵妃不便,此事全权交由皇贵妃与齐贵妃主理。” “另,皇后身子欠佳,一时失察至祸,朕实在不忍苛责。皇后心善,心意至诚,却也不必常在佛堂祷告,以免劳累自身。” 苏培盛领旨下去,擦了擦额上的汗。 他抬眼望了望,这宫里,变天了。 第49章 尾声(一) 几人晋封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紫禁城,一时满宫哗然。 日隐,天沉,秋雨落。 世事变幻皆如此间云浮,有人欢喜,有人愁。 苏培盛这头人还没到,翠果便从外面带了喜讯,齐妃听了简直不可置信,猛地站起,结果唉哟惊叫一声,脚下一崴,险些朝前跌去摔了个大马墩。 翠果忙扶住了她。 齐妃瞪大了眼睛,紧紧抓住翠果的手,“真的?真的?” “是真的啊,娘娘,千真万确!” 齐妃恍若被这天降大喜砸晕在原地,一时懵了,静立好半晌,说不出话。 她眼下是百思不得其解又是喜极而泣,脸上是苦尽甘来一般的幸色,她用帕子掩了激动的泪珠,眼圈都红了,忍不住喃喃自语:“这昭妃落个水,皇上心疼,怎么本宫就成了贵妃了……怎么就这样的好事了,她还是本宫的福星不成......” “娘娘抚育三阿哥,皇上许是见昭贵妃娘娘受罪,不由也想起您这些年的不易,也是心疼您呢。”翠果忙道。 “是啊,是啊......皇上还记得本宫。”齐贵妃只觉浑身舒畅,她眼神看向宫里人,急声笑道:“本宫高兴,快快,赏、赏,都赏!” “多谢贵妃娘娘赏赐。” 齐贵妃捂了捂激荡的心口,重新坐下,又笑中含泪了好一会,久久不能平复心绪。 她心思直白,想不了那么多,便只一心沉浸在喜悦里,眉梢眼角都是快活。 与之截然相反。 桃花坞里,气氛沉闷压抑得简直叫人无法呼吸。 剪秋和江福海跪在地上请罪,身子弯得极低,惴惴不安,面有惊恐。 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皇后眼里满是狠意,在此刻她终于明白,自己遭的算计。 刘康,好一个凭空冒出的刘康,好一出戏。 她并不认为自己做得一塌糊涂,齐妃那个蠢货完全有动机谋害昭妃,以皇上的性子即便觉得此事存疑,心中也必然开始揣测怀疑齐妃,可供认罪词后,皇上却置之不理。 如此反常,一定是刘康那里,出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 他在勤政殿,向皇上说了什么。 听说那日甄嬛也在场。 皇上刻意模糊真相,她也无从探查,许多细枝末节根本无法清楚,可如今这情势,她怎么能不知道,自己已经全然中计。 这两日匆促之间,不宜叫柔贵人来这,昨日听江福海禀告,她也从未细想宫外搜罗出金银之事。也是方才,她才得知,柔贵人,竟然并非用金银行收买之事,那被搜出的,是谁的,昭然若揭。 柔贵人这个蠢货!她竟害怕被她知道与那小茂子关系过切,怕不小心传扬出去被怀疑私相授受,便从未与她提及过此事! 真是愚蠢! 这个陷阱,甚至于,是她自己跳进去的。 好啊,好啊。她心口闷胀,几乎要吐出一口鲜血。 中宫尚在,便册立皇贵妃。 是要告诉满宫,皇后失德吗。 她狠狠攥紧了手,强迫自己不去想皇上残忍的圣旨,无情的心。她在想,皇贵妃得意洋洋,即将对她百般羞辱的面孔。 你站得如此高,如此轻易,她没有夫君的心,唯一能抓住的中宫华光也要被人蓄意遮盖,她要喘不过来气了。 皇贵妃,你不是向来骄傲自持是皇上所爱,意欲取本宫而代之。 那么本宫,一定会叫你一朝跌到尘埃里,与本宫一样,在深宫里糜烂了一颗心,万劫不复。 第50章 尾声(二) 清晖阁中,余莺儿与甄嬛皆有意外。 她们原本的算计,并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 皇后失德,但毕竟有活着的太后在,死去的纯元在,皇上不至于如此下她面子。 册皇贵妃,封两位贵妃,几乎要全然剥夺中宫的权柄。 满宫恐怕早已议论纷纷。 甄嬛心有惊诧但一时并未多想,看皇后如此困顿受挫,她更加欣然接受这份意外之喜,余莺儿却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个举动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若只是为了震慑皇后,警告皇后,未免太过,也显得皇帝太浅薄了。这其中,恐怕还大有文章。 皇贵妃,捧得太高了。 一个迷惑人心的烟雾弹。 年家清算,真的开始了。 “齐贵妃晋位应当不是偶然。”余莺儿说。 甄嬛思量片刻欲开口说,被派去探消息的小勿子正匆匆进来。 他跪下,话里轻快:“回二位娘娘,奴才都打听过了,那小茂子虽死,却不是赐死的,死得很是蹊跷。听说苏公公刚从慎刑司到勤政殿没多久,就死了。”说到这,小勿子顿了一下,笑说:“倒像是刘康的死法呢。” 供出了人,却不留任何余地,直接取了性命。 甄嬛一时嗤笑出声:“你猜对了,她想得便是一了百了,倒是自己逼自己上绝路。难怪皇上生了这样大的气,先是‘污蔑‘皇贵妃,想来小茂子所供出的是齐贵妃吧,齐贵妃有三阿哥,若说她会下手也无可厚非,可这样皇后便像是尽拖嫔妃下水,以固自个呢。” “她这心思当真是狠,若是没有刘康做引,她这一招,齐贵妃岂不是要做她的替死鬼。” 甄嬛越说脸上便越是快意,皇后到底棋差一招。 “她是想要的太多。她请来太后做护身符,皇上蔽住了消息,她一时判断不明,自断后路。”余莺儿说,“大厦将倾,摇摇欲坠,很快咱们便能真正痛快了。” “是啊,只要一想到我那未能出世的孩子,无辜死去的陵容,我便......”甄嬛沉着脸,忍不住闭了闭眼,时至今日,她仍没有一丝释怀,时间并不能磨平伤痛,恨意倒一天天越烧越浓,叫她焦灼煎熬,她说:“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便好好地,等着那一日。” “细数往日她所行恶事,看着她居然还那样端然坐在皇后宝座上,我何尝不是如鲠在喉。”余莺儿说,“只是我们不比她命好,有那样一个好家族,好姑母,即便恶贯满盈,依旧被安然庇佑。” 她面上与甄嬛一般同仇敌忾,心下却开始转动起别的心思。 甄嬛恨毒了皇后。 死人再重,终归开不了口。皇后的最大靠山,还是尚未彻底与皇帝离心的太后。 年羹尧与隆科多都是扶持皇帝登基的重臣,即便要除,也需要循序渐进,短时间内杀一则不能杀二。 为何不能是隆科多先死。 甄嬛再坐了会便走了,余莺儿躺下,开始一点点构思,完善脑中的计划。 第51章 尾声(三) 秋雨飘摇,白昼渲染得低迷,才是黄昏时刻,便像入夜一般沉暗。 皇上在太后处用膳,母子两人不知多久没有同进膳食,似乎是久违的温馨时刻。 苏培盛却能看得出皇上心情欠佳。 精致的食物入口,胤禛却尝不出多少好滋味。 皇额娘叫他来用膳,可曾有过一次,是想念他这个儿子。 她永远日思夜想的人,不在这。若非十四根本无心皇位,皇额娘恐怕早早要将他踢出夺嫡之争。 他们明明都是亲母子,他与十四究竟差在哪。为何从年少到此,他如何做,甚至坐到了九五之尊,皇额娘也始终不肯多念自己一点。 莺儿可以那样疼爱冀儿,齐贵妃可以那样疼爱甚至于不成器的三阿哥。 皇额娘为何不能同样如此待他。 除了这些心思和权力,他们母子还有多少温情。 “皇帝此举,就不怕后宫,朝野震荡。”太后终于开口了。 “皇额娘心知肚明。”胤禛说,还是放缓了语气,“昭贵妃当日情状,皇额娘亲眼所见,她醒来哀求朕为她做主,此事既然只是贱奴才们不当心,两条贱命即便是死了也难以宽慰她所受之罪。儿子也只能在这些地方,稍作弥补。” “她无辜受惊,险些小产,皇帝是该抚慰一二。她身子一向好,侍奉时间不算长,便能有二子,这次虽然糟了磨难,来日养好身子,定也能有三子,甚至四子,往后迟早也是贵妃,皇帝就当提早给了她也无妨。”太后点点头,又说,“齐贵妃是跟着皇帝多年的老人了,这些年她抚育三阿哥也是辛苦,她晋贵妃,想必也没有多少闲言碎语。” “至于一个嫔位,甄远道也算个清官,她跟着皇帝这些日子,人还算懂事,皇帝看着办就是了。”太后说,“只是皇帝,皇贵妃的脾性你不是不知道。这以后,岂非叫人议论。尊卑若不分明,就会失了序度,便再无安宁。” “儿子有时候倒庆幸,这后宫尊卑不算太过分明。”胤禛面有冷意,“尊为上,卑者下,上行下效,若上者有亏,不能服众,如何能有序度。” 胤禛看着太后,“若一味尚尊卑,不崇德行,便高者自得,低者自危,言官又如何敢上书弹劾,罪名被藏,朕又如何叫大清安定。后宫自然也是如此,若强弱悬殊,有些公道又该何处寻之。” 太后一时语塞,她也知道,皇后有时候的确太过失度了,这些年,多少人命子嗣折在她手里,从前是无人揭出,可如今这后宫里的新人个个耳聪目明,已不是皇后可以掌控得了的。 可宜修到底是乌拉那拉氏的皇后,她不得不为了满门荣光思虑。 只要册封礼还没成,一切便还没成定论。 太后欲再劝说几句,被胤禛率先打断。 “朕知道皇额娘担忧之事,皇额娘不必过虑。”胤禛说,“孰轻孰重,儿子心中有数。年羹尧独揽军事大权,陕甘一带如今是只知年羹尧,不知朕这个天子。” 胤禛沉了脸色,“他在京中已然是横行无忌,卖官鬻爵,言行僭越,私相授受,结党营私,种种罪行难以一言蔽之。” “儿子有心清理蛀虫,可非一日之功。”胤禛饮了口茶,“甄远道为人刚正,屡次上书弹劾,年羹尧得闻消息,近日来便借势打压针对,想要儿子重重惩处于他。” 太后点头问道:“皇帝预备如何。” “年羹尧朋党众多,遍布京城,一时也有些难办。甄远道还尚可用,等过几日便贬他去督察院,搜罗几个可用之人再计,以求暗中捉住证据。”胤禛话里说不出的冰冷,“天欲令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一个贵妃便能令他迷了心智,何况是触手可及权力之峰。” 太后笑了笑,也是她老糊涂了,皇帝从来都不是轻易失度之人。 他的一番谋算,她此刻才懂。心中满意,不再多说。 皇贵妃只是年家一道催命符罢了。 莞嫔,便只是宽慰忠臣之心。 为了不过于显眼,显露目的,昭贵妃和齐贵妃,不过是看似名正言顺的障眼法而已。 一则警告皇后。 二则抚慰嫔妃。 三则麻痹前朝。 皇帝做得很好,不会因一点小事,而任性无度。 第52章 被软禁的鸟(一) 秋日高悬,册封礼浩荡行完,从皇后宫中出来,红砖黄瓦的长街,皇贵妃的仪仗驶过,远远便能见黑压人群,旁侧高举的缎宝相花伞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明黄翟轿上,拥坐一人,雍容华贵之服,头戴金翠美冠,镶璀璨明珠百余颗,凤凰盘居于上,栩栩如生。 她抚了抚衣上的牡丹,随意笑着,无边的尊贵。 “去清晖阁。” 颂芝抬眼看了轿上之人,沉甸的凤冠和繁琐的衣饰,虽极尽华美,可却是累人的,娘娘脖颈本就常有不适合,于是她问:“娘娘,是否要先回宫更衣。” 年世兰不悦睨她一眼。 颂芝识趣,立马高声:“去清晖阁!” 年世兰勾了唇角,她像只高傲的凤凰,打算去领地看看自己座下那只落难的鸟。 以后就落入她手中了。 今日大吉,余莺儿因身子不好,卧床休养,并未来行册封礼。 她此刻正半坐起,头懒懒歪在床靠之上,看些民间书集,这篇短集讲得正是个俗套的情爱故事。 这行正说到,书中这对夫妇不慎在乡里惹了灾祸,奔走逃命。 着者批语: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余莺儿百无聊赖想,应该一起死才对。 她再次张望外头,幽幽叹息。戏演得过了头,如今装病当真无趣,整日闷头躺着,她觉得自己要发霉了。 手上的书许久不曾翻动了,她开始发散思绪,想着娘娘。 今日册封,娘娘聆听皇后教导时,神态该是如何的骄傲张扬呢,皇后的脸色应当也很精彩。 出神时,外头一声高亢的嗓音破风传进,打断思绪。 “皇贵妃驾到!” 一时所有宫人出来迎接。 年世兰着满身华光,慢步走进殿中,携了万千艳丽之色,一如初见般,恍了她的神。 呼吸窒了几瞬。 如愿见余莺儿眼中有惊艳痴迷之色,年世兰哼笑出声。 “当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她傲然说。 几步靠近床榻,居高临下看着如今只能躺在床上,仰视自己的余莺儿,眼中还有更深的笑意,她饶有趣味地叫她,三个字竟然念得缱绻。 “昭贵妃。” 余莺儿轻声应她:“娘娘。” 她眼神肆意流连在年世兰身上,“好美,莺儿看不过来了。” 年世兰心知肚明她在想什么,也没在意,随意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通身精雕细琢,花纹栩栩如生,簪头掐金丝点翠底托,镶红蓝宝石数颗,嵌浑圆明珠。 华美一如簪饰主人。 她俯下身子,将它别在余莺儿发上,定睛看着。 余莺儿脸上未着一点粉黛,发间只有这一抹艳色。 清秀的脸,配她的发簪,似乎违和,又有些奇异的合适。 她心里涌上些莫名的满足,直起身,话里有笑意,勾得尾调上扬,“赏你了。” 余莺儿看着她意外亲昵又稍显怪异的举动,试探说:“我不喜欢。” “莺儿不想戴。” 娘娘竟然没有变脸。 她只是启唇说:“那又如何。本宫叫你如此,你便没有拒绝的余地。” 余莺儿一时没有着急回话,她只是看着娘娘的反应,而后笑了笑,“皇贵妃娘娘好威风。” “方才在皇后宫里,皇上说,你的身子日后全权由我照料。”年世兰盯着她,“以后,你便乖乖听话就是。” 不等余莺儿说,年世兰便侧眼看向苏木,“传本宫旨意,昭贵妃身子不虞,一心安胎,如今天气渐凉,恐携寒气惊扰,有碍静养,无本宫吩咐,不见外人。” 苏木一时不敢答话,眼神看向自个主子。 余莺儿似乎略显无奈,“娘娘,你在软禁我。” “你肚子里是本宫的孩子,本宫可不容许他有一丝闪失。”年世兰坐在床侧,隔着被子抚了抚她微隆起肚子,“你太多心思了,乖乖呆着,本宫才能保住你们。” “娘娘,纵使你喜欢,莺儿只能陪你玩一会。”余莺儿说,“我还有事要做。” “什么事。” 余莺儿绝口不提年羹尧之事,只笑眯眯道:“自然是送娘娘坐上中宫之位。” “是吗。”年世兰可没从前好糊弄了,她深知眼前人的狡诈,“那便一一说来,你既然如此费心,本宫怎么能不出力。” 余莺儿一时还没编好,只作伤心模样说:“娘娘不信莺儿吗。” “什么时候想好了,说给本宫听,若是还算实际,本宫让莞嫔进来便是。”年世兰油盐不进,甚至玩笑一般说,“你若是想像从前一般,费尽心思欺瞒本宫,去行你的好谋算,便就永远待在这里。” “你很好,本宫比谁都清楚。我能一步步坐上这个位置,全然归功于你。所以你即使废了,本宫也会让你过着比万千人好无数的日子。”年世兰笑着,既认真又随意。 余莺儿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模样,险些气笑了。 她那一瞬以为看见了自己。 很好,只是位置反了。 第53章 被软禁的鸟(二) 自从皇贵妃下令后,清晖阁里便冷清许多。 虽然专断了些,皇帝对此举却也没有异议,卫临当日的话他犹今还记得,昭贵妃是不能再经受任何一点波折了。秋渐渐凉起,不多时也快入冬了,人来人往一来有碍静养,二来也怕过了什么病气进清晖阁,若昭贵妃不小心染及风寒,后果没人担当得起。 六阿哥如今还是养在阿哥所里,由御前的人看着,一个最受宠爱的皇子,皇帝心里清楚,由谁暂时代养,都会使其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且生母不能时时看顾,也易遭有心人算计,不如就在阿哥所也好。 一时之间,除了皇帝探望和皇贵妃时常照看外,清晖阁无他人踏足。 强断了外界的联系,余莺儿暂时被人网在笼子里。 或许失去了一点自由,的确能换取两人的心安。 她能感觉到娘娘很在意她,她也的确在被娘娘需要着。 只是,太被动了,她不喜欢。若换成娘娘自愿囚在金丝笼里,她会更加心安。 东西自己握在手里,才好。 权当陪她玩一玩吧,时间还没到。 甄嬛叫人递了消息来,她父亲因弹劾年羹尧被训斥贬官,提醒她这其中应当没那么简单,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她大概与皇贵妃终是无法平和。也是暗示她独身在这,需得防备皇贵妃,她们二人交好,若皇贵妃因甄远道一事更加厌憎她,恐余莺儿被她牵连。 余莺儿只让人回了暂时安好。 这日晨起梳洗。 余莺儿看见端水进来伺候的宫人是个生面孔,她心下了然没说什么,等用过膳,才问苏木。 “有几人了。” 她问的是,娘娘到底安插了多少人进来。 苏木愧道:“宫女三人,太监三人。” 余莺儿失笑出声。 变相软禁她后,清晖阁上下,几乎是娘娘在管,她想全然掌控她宫里。 而她清晖阁的宫人不知为何近来总是出“纰漏”,惹娘娘动怒,再被遣走,内务府便顺势拨新的人来。 如今内务府奉命在整顿清肃,齐贵妃空有名头,内里根本插不上话,那几乎是她年世兰一人的天下。 新拨来的人全是娘娘的眼线,再任由她这样无法无天下去,以后她余莺儿就真的是一只断了脚的鸟。 娘娘在她身上专横独断的一面曾经初露端倪,如今愈来越严重了。 她知道是落水这次,她的欺骗和冒进,刺激了她。 她或许可以明目戳破那层窗户纸了。 “十月萧条,秋风肃然,这花开得倒好。”余莺儿说。 是花房送来的,端放在桌上。 苏木扶她起身,宫里烧了炭,不冷。 未开窗,她便坐在榻上,插花闲玩。 “怎么起来了。”年世兰恰好走进。 “娘娘这也要管。”余莺儿没看她,剪子咔嚓修着枝叶。 “今日吃炮仗了。”看出她的不情愿,年世兰坐在她旁边,四个多月了,她肚子隆起明显起来,忍不住抚了抚。 “没有,只是许久不见人,成日都是一般光景,闷了点。”余莺儿唉声叹气,暗含指责似的。 年世兰哼笑,算不得不悦,只眉头一挑,“以前是谁像要把自个心都掏出来似说,永远是本宫的东西,现在本宫不过关心你些许,你便在这里摆脸色,倒是忘了乖觉二字怎么写。” “哪有。”余莺儿放下剪子,突然倚靠在年世兰身上,有些亲昵,“娘娘是太过关心我,我受宠若惊呢。” “本宫亲自照顾你,这份殊荣,你自该感恩戴德。”肩头多了一点重量,年世兰指尖点了点她,作势往外推,那人厚脸皮纹丝不动,想着她这些日子心里或许不舒服,便由着她犯懒靠着。 “嗯。”余莺儿闷声说。 “行了,你不就是要新鲜,本宫便讲一件新鲜事与你,别整天作这副脆弱不堪之态。”年世兰白她一眼,“假模假样。” 她看了眼桌上的花,是木芙蓉,开得温润好看,顺势拿了一株,随意说:“甄远道贬官了,他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弹劾起哥哥来,你说,本宫要如何惩治莞嫔才好。” 这是七八日前的消息了。 新鲜? 娘娘这是在试探她。 余莺儿背上微凛,有些诧异。 娘娘的心好似变黑了,她费心血养开的花,歪了? “还有这样的事?”她好似疑惑,心下转过许多念头,最后盈盈一笑,无所谓般,说:“那她该死。” “是吗。”年世兰勾了勾唇,“你是不是还想说,该死,却不该这时候死。” 余莺儿咽下了嘴里未说出的话。 “你的心思真是多,本宫近来细想了下你的惯常言行,随意猜想的,猜对了吗。”年世兰笑说,手中木芙蓉修剪好了,她插在了倚靠在肩头上的乌黑髻发中。 “娘娘太过关心莺儿。”余莺儿抚了抚头上的花,轻声说,“莺儿好喜欢。” “口不由心。”年世兰说,“你也是骗子。” “你要记住。” “本宫现在所作所为,是为你好,是保全你。” 年世兰叫她起来,两人对视,她难得软下声音说,“同你之前一样,本宫也都是为你好。所以,本宫即使如何过分,你还会跟本宫生气么?” 她说的是软禁,或许还有安插人手。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娘娘当真越来越狡诈了,余莺儿还能说什么。 簪着一支木芙蓉,着了娘娘要她穿的衣裳,她笑着:“不会。” 年世兰这才满意。她侧头,视线下瞥,是肩头的位置,示意她可以靠过来。 像是奖励。 余莺儿笑了一声。 娘娘愈来愈有手段了,知道她喜欢她,自己不愿戳破,便给她甜头一样,诱哄她听话,满足她那不为人知的欲望。 一直以来,她对娘娘的无限纵容,许下的太过绝对的承诺,终给自己埋下了隐患。 娘娘是在爱慕她,还是单纯想控制她。 第54章 被软禁的鸟(三) 转眼到了十月底,昭贵妃脉象虽弱却也稳下来了。 胤禛刚下了朝,便来清晖阁看她。 “朕这段时间忙着朝政,没顾得上经常过来,瞧你气色比之前好了些,朕也就放心了,咱们的孩子是有福气的。”胤禛欣慰说,“看来皇贵妃也确实颇为用心在照料你,听卫临说,她还将自己库里用来滋补的极好药材拿来不少。” “皇贵妃面冷心热,看着疾言厉色,其实也是分外担心皇上的孩子,有皇贵妃如此为臣妾考虑周全,是臣妾的福气,臣妾也一直感念于心。”余莺儿说。 “嗯,皇贵妃个性如此,你倒清楚。”胤禛紧紧握住余莺儿的手,看着她说,“落水这事终究是朕对不住你,无法为你寻出一个公道,看你这些日子只字不提,像是丝毫不怨恨朕,朕心里却更觉不安。” “臣妾心里不是没有过怨气,比起贵妃之位,臣妾更在意的是其他。经历那样的事,臣妾甚至无法安眠,做了好一段时间噩梦,梦见臣妾死在那天的昆明湖里,连同孩子一起……” 胤禛心中一紧。 “可是看见皇上您紧皱的眉头,便想起您为了朝政,为了大清子民,日夜忧思,殚精竭虑,疲乏不已,心头又怎么再生得出怨。”余莺儿低下眉头,轻声说:“您有您的难处与不得已,臣妾不想因自身,再叫您更加难受了。好歹孩子终归保住了,只要没人再来害他,能叫臣妾安安心心把他生下来,臣妾也没什么好说的。” 胤禛看着这张温柔的脸,心里说不出的熨贴,他知道,莺儿总是肯体谅他,懂得他。 他定定说:“你放心,没有人再敢害你和孩子,朕绝不容许。” “有皇上这句话,臣妾便安心。” 胤禛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动作十分地轻柔,生怕伤了孩子。 片刻后,胤禛松开。 “原本是该到了回宫的日子,只是你的身子,怕是不好腾挪地方,朕也是怕意外,回京的路途不算短,路上难免颠簸,万一一个震动,朕实在不敢冒险。”胤禛说,“朕与皇额娘也商议过了,今年便在圆明园过年也无妨,留你在这,朕也不放心。” “好。”余莺儿说,“等身子再好了些,臣妾想回绛妃轩,清晖阁近水,臣妾有时这里总觉得寒津津的,皇贵妃的清夏斋与绛妃轩也近,臣妾也不想总是劳烦皇贵妃来回麻烦。” “你喜欢便好,届时卫临说可以,朕便会叫苏培盛督办好这件事,确保无虞,想来这么短的距离应该也没事。”胤禛说。 “臣妾身子也乏了,皇上政务繁忙,先回勤政殿也好。” “好,朕得空一定来看你。” 等胤禛走后不久,一个太监也出去了,方才同小勿子一块守在寝殿门口的,小勿子跟了他一段路,大致看看了方向,便回来找娘娘禀告。 “皇贵妃娘娘的人,应是去清夏斋。皇上来过,他该是去回话。奴才观察许久,几个新来的人,就他最为活络。” “知道了,下去吧。”余莺儿在苏木服侍下净了净手,打算歇一会。 “娘娘预备着如何做?”苏木试探问。 “要么回绛妃轩前,全部处理了。”余莺儿随意说,“要么同娘娘此前动怒时,送来察我行踪的连胜一般,收为己用。你和张颜海看着办。” “奴婢知道了。”苏木说。 那边清夏斋,得知余莺儿还算乖巧,没有在皇上面前提什么闷得慌,想见谁之类的,年世兰笑了笑,心里满意。 她手里还有些事,等弄完就去看她。 “蟹粉酥好了没。” “回娘娘,小厨房一早就在准备,大约还有一会就行。”颂芝说。 “嗯,吩咐小厨房不用备午膳,本宫会在清晖阁那用。” 等年世兰到时,余莺儿已经睡着了,还没醒。 她难得这么安静。 年世兰没有吵她,示意众人退下,自己则破天荒干坐着等人。 怀孕辛苦,她定是累了。 以如今她们的地位,以后她便不要再受这份罪了,有六阿哥,她会帮她的。 桌上搁着食盒,如今螃蟹肥美,念着她也爱吃蟹粉酥,每每来此都会记得带来。 年世兰没有去榻上坐,人在床沿坐着。 低头去看她安然睡着的模样,白净的一张脸,睫毛黑长,能看出年岁比她小很多,不知哪来那么多的坏心眼,将许多人耍得团团转。 也包括曾经的自己,总是被她轻而易举欺骗过,虽然没有半分恶意,却也实实在在被她利用。 若不是她对自己存了那样的心思……她为了上位,又会用什么手段来算计自己,对付自己,想来自己也会着了她的道。 皇后那样那难对付的人,曹琴默从王府开始跟在她身边多少年,对付旁人是颇有手段,可对皇后却是一点法子都没有,那看似无坚不摧的皇后如今却在个原本籍籍无名的余莺儿手里屡屡吃亏。 谁又能想到。 她视线下移,停留在她唇间。 此刻平日能说会道的嘴轻轻合着,露出一点点唇缝,有轻微的呼吸声。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那一夜。 余莺儿用手……在她嘴里,还说了许多臊人的浑话。 年世兰一时脸热了起来,又羞又怒,像是不堪回首,还有几分咬牙切齿。 她久久盯着余莺儿那点嫣红唇缝,竟有点鬼迷心窍。 躁动的心在跳,她手抖了抖。 赶紧别开了视线。 她强迫自己定神。 情爱是最不靠谱的,她不应该再陷入这个漩涡里。 她是很喜欢余莺儿,可却不是余莺儿所喜欢她那样,她只是想要和余莺儿在一块,在深宫里互相陪伴。 她一人太寂寞了,她的心曾经满过,被血淋淋挖空,又在那最难熬的十日里被余莺儿的温柔一点点抚平,再在之后的许多日里,在她纵容里,笑容里,慢慢新生。 其实余莺儿在她心里很早就是不同的,她为自己做了那么多,她知道。 如今,她更加不同了,也更加重要了。 她记得她说,永远是她的东西的时候。 她记得她说,她们一起抚养孩子的时候。 那时她心跳得好快,满涨的,她的心里长出了新的东西,原来的已经不痛了。 年世兰去牵余莺儿的手,如同以前她握自己那般。 她想好了。 她会说服余莺儿的。 她们有许多日子,情爱都是短暂的,会很快就没有的。 她不想再失去了,她不想。 她会安排好的,莺儿出身低,皇上迟早会给她抬旗,不如就做她义妹,名入族谱,跟着她姓年,年家不是上三旗又如何,她年家不比任何人差。往后她们一起抚养孩子,互相扶持陪伴,就像现在这样,很好,一切都会在自己把控中。 第55章 被软禁的鸟(四) 外面秋风打,冷冷肃肃,黄绿交错,难免几分萧条,银杏落叶满地,又被宫人一一清扫。 清晖阁里,没有凉风吹进,这里温暖安宁。 年世兰执手握了她许久,思绪早已散开,漫无目的。 直到余莺儿下意识挣了挣,她醒了。睁眼便是娘娘在看她,不由得笑了,“这样看我,莺儿脸上有花。” 年世兰面上划过一丝窘迫,很快又消失不见,她甩开了余莺儿的手,“平日不照镜子?长什么样,自己心里有数。” “那是自然,莺儿总是比不过娘娘花容月貌,才能叫我一见倾心。”余莺儿接她的话,笑里的深意叫年世兰心慌。 “什么一见倾心,没有半分体统,你再说这样的混账话,本宫便掌你的嘴。”年世兰尽量叫自己看起来自然,却还是忍不住面上一急,硬声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娘娘艳若春花,俗人赏花,不是惯常事么,我不过随口一说。”余莺儿慢慢坐起,与她平视,一字一句问:“娘娘,你心虚做什么。” 年世兰心里一紧,下意识拔高了音量,“本宫哪来的心虚!别以为本宫纵着你,就随意在这胡言乱语。” 疾言厉色,倒更见心虚。 余莺儿状似疑惑,“我不过玩笑话,娘娘怎么就急眼了。” 末了,她又添了一句,“娘娘不会,以为莺儿说的一见倾心,是那种意思吧?” “啊,娘娘误会了。”余莺儿好似苦恼,像是极力证明自己心思纯正,皱起眉头继续说着:“娘娘虽美,可莺儿……” 真是无耻至极! 她几句话下来,倒像是她年世兰自作多情一般。 偏偏那人还不知死活,喋喋不休。 年世兰极重地哼出一声,怒极反笑,那双挑起又冷厉的眼睛眯起,夹着危险打量着她,慢慢将手扬了起来,纤纤玉指白皙,像是泛着冷光。 余莺儿抿住了嘴,将脸不着痕迹往后移。 嘴里求饶:“别。莺儿错了。” “日后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本宫拔了你的舌头。”年世兰狠声恐吓道。 “不信。”余莺儿笑起,“娘娘哪里舍得。” 她抓住了年世兰的手,缓缓摩挲,朝她俏皮眨着眼睛,甜滋滋说着:“我还要陪娘娘一辈子,娘娘不是允过了,怎么会出尔反尔呢。” 蓄意的柔情攻势下,年世兰不敌,鸣金收兵,败下阵来,满腔怒气化作温和的水流抚过心间,面上却还是看着不悦的模样,不轻不重吐出几字:“能说会道。” “娘娘生辰如何过。”余莺儿问。 年世兰斜眼瞥她,没说话,那意思是:你又想做甚? “想为娘娘准备礼物。”余莺儿笑着说,“娘娘想要什么?” 年世兰看她两眼,还算她有心,便微微展颜,能见欢喜,转而却又故作骄矜道:“你送的东西,也能入本宫的眼?” 她转头去随意打量满殿,颇为自得,翘了唇角,说:“你最好的东西,可都是本宫赏赐的,绫罗绸缎,翡翠珠宝,更别说这些器物,便是满宫也找不出几件更华美的。” 自从余莺儿“卧床不起”,她好歹承她一声娘娘,也就勉强顾着“自己的东西自己养”的原则,闲暇便往这儿塞各样东西。 “你要记着,谁才是你的主子。”年世兰勾着笑,尾音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好可爱。余莺儿眼睛不离她的脸,笑看着她,乖乖说:“知道。不过娘娘你说,做对了事,是不是该有奖励。” 年世兰看着她,一看就知她在打什么坏主意,“说吧,矫情。” “今日皇上来,娘娘应该知道莺儿没有向皇上多说什么。”余莺儿慢慢说,“笼子里很好,鸟儿不想飞。” “这样,是做对了吗。” 气氛顿时凝滞。 余莺儿还在笑,年世兰脸色却冷了下来,她果真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监视她,知道自己怪异的心思。 “你这辈子就止步于此了,不是吗。”年世兰轻声说,“难不成,你还有其他的念头。” 皇贵妃,贵妃,一字之差。 皇贵妃只能有一位,余莺儿再厉害,也永远止步在贵妃,永远屈居于下。所以她曾为余莺儿晋升妃位动怒,如今看她成了贵妃却丝毫不在意,因为自己已经站在她再也攀不上去的地方了。 余莺儿说:“没有。” 年世兰不信她,她信她对自己的真心,却不信余莺儿的野心,她状似随意说:“你父亲已经不在昆曲班子,与母亲两人安度晚年,抚养你的幼妹,你为他们在京中购置了一处宅子,奴仆几人,每月差卫临或是小勿子,送白银五十两,些许物件至余府。” “继续。”余莺儿说。 “本宫从未害他们,反而叫哥哥暗中多多关照,不要让有心人欺负了你的家人。”年世兰盯着她,“你是贵妃,我是皇贵妃,往后拉下皇后,这后宫便是你我说了算,我们一同抚养六阿哥,还有你腹中的孩子。” “像你对本宫承诺过的那样,就如此度过深宫的寂寂日子。” 似乎很好。 却并不是那样好。 年世兰在说,你乖乖的,家中我会庇佑,你若有异心,便别怪她。 家人在她手里,余莺儿也要在她手里。 无比贪心。 “只是如此吗?”余莺儿没有介意她越像自己扭曲的心肠,只是若有所指地说:“没有别的。” “什么。”年世兰说。 在装傻。 余莺儿盯着她看了片刻,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年世兰有些紧张。 她开始害怕余莺儿会说破。 眼前这张盛气凌人,又夹着隐隐不安的脸,余莺儿看着,指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 她也在思考。 第56章 捅破的窗户纸(一) 清晖阁向来很安静,此刻却静得太过,窗扇关着,连风声都无。 余莺儿久久没有说话。 她没有回应娘娘那句“什么”,只是一直静静看着她。 那像探究,又像什么都没有的眼神,叫年世兰气势一寸寸虚下去,她很少有发怯的时候,现在却不敢追问余莺儿为什么不答。 似乎都心知肚明。 一个不说,一个便装作不知。 余莺儿动了,她去看殿门的方向,那儿空空荡荡,无人敢踏足。 “娘娘。”她唤她,叫得温柔异常。 年世兰脸皮一颤,“什么。” “再坐过来点。”这气氛僵硬至极的当口,余莺儿居然开始撒娇,声音娇娇的,既不合时宜,又像个勾子似的,“娘娘今日好美,还簪了莺儿此前送你的芍药钗子,我想再看仔细些。” 事出反常必有妖,年世兰警惕,一动不动,狐疑看了她几眼。 “不愿意吗?”余莺儿像是生气,神情暗淡下去,撇开脸不去看她,“那我睡了,你走吧。” 古怪得很。年世兰盯看她,又拿她这样没办法,毕竟是自己软禁她在先,只能挪坐过去,两人本就亲密的距离更加缩近,一时靠得极其近。 她就在呼吸可及之处,余莺儿又不说话了,手伸出去抚弄年世兰头上的钗子,微微笑着。 太近了。 年世兰身子僵硬无比,余莺儿的温热吐息,她都能感觉到。 她总是想起那个黏腻骇人的夜晚。 没人出声,气氛一时更加怪异。 年世兰不知她想干嘛。 见娘娘像是如临大敌一般,余莺儿轻笑出声,她手从发间一点点下移,而后猝不及防,那只手张开。 掐住了年世兰的细白脖子。 她猛然用力将年世兰往床上带,自己则一手撑床起身,位置瞬时反转,她将年世兰牢牢压在床榻上,自己的身下。 她俯身靠近,危险的面庞在年世兰眼中一点点放大。 她手上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年世兰被她掐得呜呜,发出残破的声。 一双凤眼半分惊慌,半分害怕,又狠狠瞪着,蓄满了被以下犯上的怒意。 突如其来的变故,年世兰下意识便用力挣扎,可狡诈的余莺儿却故意将隆起的腹部紧紧贴着她,感到那柔软的地方与她只有衣物之隔,年世兰眼里的火光几乎要化为实质。 她挣扎地力气越小,而后不再动了。 她不敢,里面是她们的孩子。 余莺儿笑了,空余的那只手抓住娘娘的手便往自己肚子上带,“你推吧。” 明知她不敢,她便愈加过分。 “唔唔…..唔!”她被掐着,发不出完整的声。 好看的凤眼里,怒意几乎要喷薄而出,死命瞪着余莺儿。 余莺儿头更加靠下,呼吸打在她脸上,掐着脖子的手上松了力道,年世兰不等急喘息后便骂道:“混账东西!” “滚下去!” 余莺儿蓦地皱眉,小声啊叫一声,突然一手捂住肚子,呼吸声重起,似是难受,年世兰见状比她还急,顾不上骂她了,急声问:“怎么了!” 那两瓣红唇一开一合,涂了嫩香口脂。 余莺儿促狭一笑。 年世兰才知上当,怒上心头,手下意识便扬起要教训她,却也一时失防。 那刚扬起一点弧度的手被按住,余莺儿已经覆上那红艳艳的唇。 是花香味。 她忍不住舔了一口。 柔软潮湿的触感重重侵袭,年世兰浑身一震,而后唇上蔓延出一股酥麻感,细密传遍全身,她睁大了眼,无措着。 趁她发愣,余莺儿已经彻底欺压在她身上,两手钳制她的手,高压于她头顶,一点点吻她。 年世兰回过神来,扭动着头想躲开,余莺儿便咬她,很用力。 “啊…...”年世兰痛呼一声。 “我爱你。” 余莺儿短暂说完,探唇而进。 年世兰忘了反抗。 【下一章有大量删减,vb看完整】 第57章 捅破的窗户纸(二) “我爱你。” 心间鼓胀,震耳欲聋。 年世兰有一瞬失聪。 而后恢复,她听到了急重呼吸声,听到了----的暧昧声。 --- 鼻尖是余莺儿身上与她近乎一致的气息,她在几乎停滞的思绪里想起,余莺儿的衣裳好多是自己准备的,是与她身上是一样的熏香味。 她们不知不觉间,已经如此亲近。 她把她软禁在这里,当成自己可以随意摆弄的东西,安排她的一切,她也乖乖会听自己的。 像一只笼中的鸟。 乖顺的表象久了,她都有点忘了,余莺儿的真面目。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真的会乖顺吗,她一直在自己身边等着,现在目的终于完全显露出了,她不再隐藏,在她面前狰着利爪。 而她自己。 她被困在床榻之间,身上压着她自己放任的人,还有她的孩子,她不敢挣动,也忘了挣动。 ------- 她说爱她,她不想听。 她喜欢听她绝对的承诺,看她为自己算计一切,而不是情爱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大概也喜欢听这样热烈的示爱,她的心在应声跳动,是余莺儿爱她的声音,她说出来,弱点也送到了自己手里。 她爱自己,所以她注定要输给自己。 但她不想回应。 她知道,爱得多的人,才会永远被受制。 她想听,我永远陪着你,我永远对你如此,永远不变。 余莺儿停住了,她没有得到回应。她微微离开湿热的唇,看着年世兰,喘着气,“莺儿爱您。” 年世兰睫羽一颤,别开眼。 她重新被人一点点吻住,很温柔,微甜的滋味在拉扯,她任由唇间酥麻的感觉蔓延四肢百骸,一点也不反感,甚至身体被亲得发软,她就是不回应,无声抗拒。 她在告诉余莺儿,也在说服自己,她只是为了孩子被迫承受。 ----- -------- 暧昧的气息沾上了血的味道 余莺儿猝不及防被咬了个结实,那齿尖还在用力,刺痛的感觉如此鲜明,下唇很快皮开肉绽,血不断涌出,顺着交缠的唇舌,一齐染红了两人。 余莺儿手上收力,放开了她,慢慢直起了身。 ------ “好痛啊……”余莺儿说。 她指尖摸了摸唇,伤口太深,血顺着唇流下,清秀的面庞被染红,她又微微俯身,将血抹在了年世兰脸上,见那张令自己着迷的脸上划出了血的痕迹,她微微笑了,逐渐变得邪性。 “花脏了。” 年世兰被她吓住了,一时作不出任何反应。 她像个疯子。 视线带着浓重的侵虐感下移,脖子上被掐的指痕明显,在过白的肌肤上格外触目惊心,她方才很用力,皮肉上满是红迹,余莺儿看着,那气势一下消失无踪,眼神黯淡,“对不起。” 她低头,开始一点点温柔细密吻着年世兰的脖颈处,像是示弱:“姐姐……” “世兰姐姐……” “对不起……我有时候控制不住。” 有冰凉的水珠滴滴落下,温热处激起一阵颤栗。 余莺儿居然哭了。 年世兰被她搅得心烦意乱。 手将扬未扬,话将说未说。 她从没有见过余莺儿这样。 她觉得自己憋屈又狼狈,满腔怒火被迫压抑,她没有一点办法应对。 颈处埋着余莺儿的气息,湿热。 她一边轻吻,一边落泪。 年世兰感觉自己要炸了,各种意义上的。 她从没觉得自己脾气这样好过。 --- 她甚至怀疑余莺儿故意的。 “够了没!”她推了推身上的人,忍不住高声说,火被搅弄得又泄了大半。 余莺儿乖乖起来 ------- 眼睛里蓄着一汪水,看着怯怯的,盯着年世兰。 “你最好不是装的。”年世兰坐起来,就见了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气得咬牙切齿,真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 “我喜欢你。”余莺儿又说。 “那你喜欢吧。”年世兰摸了摸又酸又痛的脖子,摸到一手的水,谁知道是口水还是眼泪,两眼一黑,一时气结。 她那点害怕被捅破的不安不知不觉已经不翼而飞,凌厉的眉头傲然挑起,“世上喜欢本宫的多了去了,你以为你算得上号?” “但我是第一个吻你的女子。”余莺儿厚颜无耻道。 “那又如何?”年世兰在她被褥上擦手,眼神盯着她的肚子,“本宫看在孩子的份上,才容许你放肆一回,你倒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年世兰嗤笑一声,“你难不成以为,本宫还能喜欢你?” 她眼神轻蔑扫视余莺儿,夹杂嫌弃般,意思不言而喻。 看不上。 余莺儿咧嘴笑了,“娘娘不会和我计较吧。我只是讨要一点奖励。我乖乖被您关在这,总要一点甜头。” “娘娘不是最擅长如此?” “莺儿听一次话,您便奖励一次。有时是蜀锦制的衣裳,有时是难得的翡翠首饰,有时又是您的手,您的肩。” “我如今被关了一个多月,不过分吧。” 若不细谈情,只说这些。 “好啊。”年世兰半点不甘示弱,“你现在便跪在床上,再哭给本宫听一次,等帕子湿透,本宫便赏你一根手指。” “我只被娘娘手 指 玩 弄时才有这么多眼泪。”余莺儿说,“娘娘愿意玩 弄莺儿吗。” 年世兰并非不通人事,一时想到什么,脸噌一下烧起,眼里满是鄙夷,话像从牙缝里挤出似的,“不知廉耻。” “我说的是,伤口。”余莺儿笑了,“你在想什么呢,娘娘。” “莺儿唇上破了,好痛,娘娘若用指尖顶 弄,自然疼得落泪。”余莺儿再轻声问,“娘娘方才,想什么呢。” 年世兰脸红得滴血,她一下起身,头上要热得冒烟了,脚落在地上,甩下一句:“以下犯上,你给本宫在这好好反省!” 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我喜欢您。”又是一句。 年世兰脚步一顿,身形晃了一下,而后几乎是快步冲出去的。 余莺儿见她走了,擦了眼角的泪,舌尖慢慢舔弄唇上的血,神色好像平静。 娘娘忘记擦脸上的血了,好漂亮。 原来芍药泣血,可以是这种。 不再是衣料上洗不干净的血。 第58章 捅破的窗户纸(三) 一个粘稠血腥的吻,捅破了两人之间本就薄薄一层的窗户纸。 听话与奖励的训诫游戏弱化了这场心意的剖白。 娘娘喜欢做掌控者,不愿意被她压制,却愿意用自己做为奖赏,付出欣赏她乖巧听话的一点代价。 很奇怪,却也很明显。 她不介意和自己有肌肤之亲,那个吻,她不是拒绝不了。 她害怕的是关系失衡所带来的地位失衡。 被软禁的日子里,她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年世兰,控制欲望强烈,失去了把她作为人和东西区分的界限,对她言行容忍度提升的同时伴随着对她不愿服从的专断。 她和娘娘某种程度来说很相似。 只是她习惯性埋得更深。 她装病代表着欺君,除了乖乖待在清晖阁里再无他法,便像是失去了自救能力,而往日她的纵容更弱化了她在娘娘心里作为昭贵妃的身份,一个满腹算计善于欺骗却一朝落难的余莺儿暴露出来,娘娘则迫不及待彰显自己能完全掌控她的心思本事。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娘娘当初那么介意她升妃位。 一种害怕失权的天然戒备。 或许是害怕有一天失去了被余莺儿高高捧起的资本。 当地位相同,她没办法再随心所欲对余莺儿颐指气使,享受那份一点点根植于心,不肯放手的好。 娘娘盯着她的家人,连她身边都要插人进来,她害怕自己脱离掌控。 娘娘已经很在意她了。 不反感,却又不愿意接受她的爱。 像是也喜欢她,却又没有那么喜欢。 余莺儿并不能完全懂得情爱,只知道想要的就应该不择手段攥在手里,她曾经所想的比娘娘现在所作的过分得多,只是如果能两情相悦,心里那些阴暗的想法并不一定需要存在,她也不愿意全然病态对待娘娘。 娘娘这样骄傲肆意很好。 娘娘如今已经一步步沦陷了,它可以用平常的手段得到爱,得到人。 那一点不愿去想的可能,她无法逃避。 如果娘娘真的不喜欢她,不肯同她在一起,年家覆灭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从不在意那些人的死活。 还省了许多算计心思。 雍正三年的冬天快来了,她等不及了。 殿中浮动着蟹粉酥的香气,娘娘想错了,她从来不喜欢吃蟹粉酥,只是喜欢抢她的玩,看她咬牙切齿的模样。 娘娘也忘了,她现在吃不得。好多次了,她总是找借口晚点吃,却从来没有提醒娘娘她不能吃,她只是喜欢娘娘记得她,也喜欢娘娘每每邀功一般的神态。 瞧,本宫带了什么? “蟹粉贵着呢,满宫里,哪有几个比你口福更好?还真是怀了金蛋,都是本宫真金白银的喂进去。” “你用的人参,虫草,哪样不是本宫挑得最好的。” “你这身衣裳……” 余莺儿擦干了唇上的血,平静的脸上一点点笑起,而后躺下。 不知道娘娘在想什么。 会不会又想着自己被压了一道,气急败坏,在宫里乱砸东西。 大概吧。 第59章 米奇历险 夜色幽静,洒落银辉。 清夏斋。烛光昏昏,翻来覆去,怅怅叹息,隐隐夹杂几声骂,又有烦躁之音。 颂芝在床下守夜,每每要睡着之际,都被娘娘发出的动静惊醒。 她也不敢问,娘娘今日从昭贵妃娘娘那回来后,便开始阴晴不定起来。 神情大多急恼,偶尔唇边笑一下,又怔愣一瞬,便开始怒极,骂一声,接地上碎盏一片,再咬牙切齿片刻,后叹一句。 耳垂尖红透了,眉目好像还有羞恼之意。 望着从前昭贵妃作的画出神,手里边紧了又松,缓了又攥,那帕子都不成形了。 叫人半点摸不着头脑,还不许人问。 她才开口说了一个“昭”,就遭了一个恶狠瞪眼,危矣,大有昭贵妃惹祸,殃及无辜之兆,她恐遭泄愤,便乖乖闭嘴了。 反正两位主子越来越怪了,她还是避着点好。 不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没两天功夫准又好。 呸呸呸!什么床头床尾的,她这说的什么糊涂话,真是困傻了人。 娘娘何时睡着? 她好困啊。 颂芝打了个无声的呵欠,床上嚓嚓被帛声还在呢,她漫无目的想,娘娘们又不是仇敌,哪有软禁人的,怪哉怪哉。 颂芝抬眼看着,鸟笼空荡荡的高挂着,还未取下,那只黄莺已经死了。 能不死吗,都糟蹋成那样了。 也不知娘娘何时有的新趣味,她看了都瘆的慌。 嗯?迷蒙间,她突然想起昭贵妃的名讳,余莺……莺? 颂芝瞬间困劲都没了,吓得脸皮一颤,两眼睁圆,精神抖擞。 啊?不会吧。 她用自己为数不多的脑子开始思考——— 笼子,鸟。 清晖阁,昭贵妃。 笼子是锁着的,娘娘不让它飞出去,清晖阁是闭门谢客的,娘娘不让别人进来,昭贵妃也出不去。 颂芝一时感觉自己呼吸都急促起来,她像是发现了什么骇人的秘密,探到了娘娘不为人知的心思。 所以是有了新的鸟,新的趣,所以笼子里不再需要了吗…… 那只黄莺死了以后,雀鸟司的人机灵着,忙不迭又送来毛色最鲜亮的,娘娘却说不用了,说那话时的神情她现在都还记得,微微笑着,眼底是她看不懂的情绪,也怪瘆人的。 颂芝了搓了搓手,浑身抖了一下。 她微微坐起身,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娘娘……?” 年世兰从嘴里闷出一声,“嗯。” 床帐遮掩,看不见她的神情。 颂芝鼓足勇气,“娘娘,昭贵妃……”她停了几瞬,没听到娘娘的怒声,才敢说下去,“是她惹您生气吗?” 里头没有声音。那就是了。 肯定是昭贵妃被娘娘欺负,于是忍不住朝娘娘发火了,娘娘脾气也不好,一下都点着了。 颂芝心下转过许多念头 ,自认有几分把握,尝试劝道:“娘娘就别跟昭贵妃计较了,她、闷、在清晖阁里许久,估摸着性情一时不好也是有的,昭贵妃有错,您也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夜深了,而且昭贵妃娘娘怎么会真的生您的气…….” 床上的人火立时冲到胸口,本以为颂芝好歹自己的人,能说出点熨贴话,不成想是嘴巴欠收拾了。 余莺儿那个混账东西还有脸生气?! 年世兰霍然起身,扯开床帐,怒目而视,“滚出去!” “是是……”颂芝吓死了,飞快卷起地上的被褥走了,还是昭贵妃脾气好…… 这是晚间,娘娘没空收拾她,若换作白日,定是一顿掌嘴了。 颂芝关好门,瞧着天上月色,惆怅万分。 差事怎么当啊,娘娘睡不着可怎么好。 第60章 年世兰的惩罚(一) 一连三日,清晖阁不见年世兰踪影。 听说皇贵妃是勤勉忙于后宫之事,一时脱不开身也是有的。 余莺儿盘坐在榻上,身上拢了披肩,她一手压在宣纸上,一手执笔,写下几字。 等墨迹干透,她折好。 “苏木,送到皇贵妃那去。”余莺儿说,“午间备膳按她的口味来。” “是。”苏木去办。 她借了送糕点的名,一齐送进了年世兰手中。 年世兰拿在手中盯了半刻,就是不展开看。 颂芝心急了半晌。 只见娘娘将纸随手搁在桌上,当真是不想看的模样,身子懒懒斜靠起,“给本宫挑本趣集来看。” 看了估摸有一刻,半刻里眼睛都是斜视着桌上那张她“丝毫没有兴趣”的纸,嘴里还要骂道:“酸臭文墨,真是难看!” 接着眼神不悦,“蟹粉酥还没制出来?” 吃了几口,又放下,“真是腻人。” 安宁没多久,她便瞧那地上摆着的花也不顺眼起来,“别的都是一朵朵开,怎它就偏不同,缠着别人做并蒂模样,本宫就瞧这花也是不安分的。” 她凤眼一斜,“还不搬走,碍眼。” 颂芝照样办来,接着换了“过苦”的茶水,“老气”的花瓶,而后她紧紧盯着桌上那张昭贵妃送来的纸,她算是看明白了,娘娘现在是浑身刺挠吧? “娘娘,您不看看昭贵妃说了什么。”颂芝换了个思路,循循善诱说,“说不定是昭贵妃认错,向娘娘讨饶呢。” “依奴婢看,这昭贵妃肯定知道自己错了,现在正后悔莫及呢。” 见娘娘神色有所松动,颂芝继续说:“您看,昭贵妃还给您送来了点心认错呢,想来这几日是既后悔惹恼您,又是分外想念您,娘娘您大人有大量,就看在昭贵妃如今有孕不宜忧思的份上,可怜可怜她吧。” 年世兰哼声,纡尊降贵般伸出了自己莹白的手,“那本宫就看看吧。” 她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尾音不自觉上扬,像是怕人误会似的,又加了一句,“权当本宫可怜一下她了。” 纸张被展开,只有短短一行的字迹。 “莺儿知错,等娘娘随意惩罚。另,想您。” 惩罚?是该好好教训了。 几日来的复杂心绪令她陷入困境,矛盾不已,还未想好如何去见她,虽不想承认,但她其实也有点想这个黑心肝的坯子了。 成日对着皇上皇后那两张老脸有什么可看的,真是脏了眼睛。 余莺儿既然知道错了,乖乖认罪,又低声下气请自己去教训她,那便叫她好好记住,以下犯上的代价。 她好像不用在意那些恼人的心意,余莺儿在说,这是一场游戏,她年世兰还是赢家。 余莺儿甘愿受罚。 年世兰满意哼笑起来,忍不住勾了勾唇,眉目舒展,终于彻底展颜,而后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喜形于色,看了颂芝一眼,将纸小心叠了起来,面色恢复如常。 颂芝铆足了劲想看一眼,没看见。 “收起来。” “同那些画放一起。” 年世兰施然起身,眼里满是骄横,话里藏不住心思,听得隐隐是兴奋。 “去清晖阁。” 第61章 年世兰的惩罚(二) 娘娘会来的。 余莺儿着了年世兰送她的衣裳,是蜀锦新制的,浅淡水蓝色,绣的花鸟缠枝纹,这颜色衬她,发上簪了年世兰送的几支发饰,花了额外的心思,扮了点妆,作清丽模样。 她不是大美人的胚子,独胜在皮肤透白,莹润肌肤上许久未施粉黛,偶尔沾上色彩,倒是好看。 眼睫长长,瞳仁漆黑,眸子晕了水一般,她可怜兮兮的眼神,最能惹年世兰心软。 娘娘最喜欢她在别人面前强硬,在自己面前软弱,喜欢她有用,又不喜欢她太有用。 但是,更喜欢的还是她听话,乖巧,永远捧着她容着她,既要有做事的能力还要兼之甜言蜜语哄她开心。 当然,娘娘除了这些难以一言以蔽之的“优点”,还有其他许多体贴的方面,比如在专断的同时偶尔也会默默纵容她,又十分护短,对她尤其大方,舍得,只要能用银钱物件证明的,统统毫不犹豫。 余莺儿简单评价:大女子主义。 听外面皇贵妃到的通传声起,余莺儿收起思绪,神情调整至最佳模样。 年世兰步调放缓,一人慢慢踏进寝殿,心竟跳得有些快。 在期待应如何惩罚犯错的人。 步履轻快,往前几步,她便见了余莺儿正跪在床榻间,双手交叠在膝前,怯怯抬眸看来。 翦水秋瞳,盛了三分惶恐,七分可怜。 真做作。 又假。 还装。 年世兰心里评道,唇角却不由自主翘起。 “昭贵妃这是做什么。”年世兰看着她,而后笑说,“没得向本宫行这样大的礼,本宫可无福消受。” “莺儿以下犯上,折辱了娘娘,娘娘唇上、颈上,还痛吗?”余莺儿看似弱态,话出口,却字字惹恼年世兰,像是挑衅。 年世兰微眯起眼看她,一步步走近床榻,居高临下睥睨着,幽幽说:“狗咬了本宫一口,太医自有良药。” “莺儿同娘娘一样,被咬的地儿也好了。”余莺儿弯弯眼睛,话里有话。 年世兰眼神一凛,猛然掐起余莺儿两腮,她被迫仰头更高,承受年世兰凌厉的视线,神态更见可怜。 “昭贵妃这张嘴,倒是半点不变,本宫可瞧不出丝毫认错的模样。” 余莺儿眨眨眼,一字一字艰难说:“我、错,了。” 她似是难受,手攀上年世兰的手腕,轻轻扯开,想叫她松开自己,嘴里破叫一声:“痛……” 年世兰手上更加用力,惹余莺儿皱起眉头,她笑起,“你不是叫本宫来教训你的,现在卖什么可怜劲?” 余莺儿不语,眼里泛起微微水光,似是当真痛极了,只乞求般看着她,年世兰瞳孔一缩,还是撤了手,放开了她,嘴里不忘骂道:“做作东西。” “娘娘心疼了。”余莺儿捂着脸颊,“还舍得惩罚我吗。” 年世兰为着刚才的一时心软恼怒,眼皮一掀,像是含了危险意味,“你说呢。” “不舍得吧。” 余莺儿说完,很快收了认错模样,她坐起来,又靠近床边立着的年世兰,双手伸出,轻轻拥住了她身子,将头埋在了她腰间。 “好想娘娘。”像是喉咙里闷出的一声,听着颤颤的。 身上被她的热气包围,年世兰低头垂眸,看到了乌黑的发,和一点点白皙的脸。 “松开。”她不自在道。 娘娘又不推开她,余莺儿自然不听,只在她腰间仰起头,抬眼问她:“娘娘不想我吗?” 年世兰与她对视,嗤出一声,不屑:“自作多情,在这发癔症?” 她有些受不了余莺儿这股子怪劲,腻腻歪歪的,换作旁人她早一脚踹开了,恶心倒不至于,就是叫人心里发毛,身上激起了点奇怪的感觉,她忍不住动了动,嘴里不耐烦:“起开。” 余莺儿用着他,鬓发在腰间蹭了蹭,才松开了手,脸上几分回味,不忘感慨,“好细软的腰。” 年世兰登时怒目圆睁,险些一巴掌下去,“你再给本宫说一遍?” 似乎一朝剖明了心迹,余莺儿半点不怕,念念有词,“柔香肌体,体如玉润宫腰细。” 年世兰微微闭眼,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眼前这是个怀了孩子的人,还不能动粗。 都是她这些时日惯出来的,好得很,现在竟敢言语戏弄自己了。 “手伸出来。”她扬眉,狠狠看着余莺儿,怒道。 余莺儿乖乖递出手,掌心朝上,“娘娘轻点,我怕疼。” 年世兰不吃她这一套了,满殿找着物件,最后从瓷瓶里折了根粗花枝。 她将刑具扬起来,说: “口无遮拦,二十下。” “恬不知耻,三十下。” “以下犯上,四十下。” “九十下,你给好好本宫受着!” “手打烂了,被人看见了怎么办?”余莺儿试图劝说,“莺儿解释不了。” “你不是最会装?你怕什么?”年世兰冷声。 “好吧。”余莺儿见她铁了心,便闭眼,又似乎害怕,睫毛轻轻颤抖。 害怕? 年世兰白眼一翻,她还不知道她,惯是装模作样的,谁要是信了她,一准掉进她挖的陷阱里,还一掉一个准,接二连三的,那坑里不知埋了多少人。 这合宫里死去的嫔妃,受难的嫔妃,哪个不是遭了她的罪。 还偏偏所有人以为她多好一副心肠。 这会子对她心软,以后保准她会顺竿往上爬,越来放肆。 对,不能轻易饶过她。 年世兰再看了眼手中粗糙的花枝,余莺儿嫩红的掌心,最后是那张清隽的脸和她一身自己的气息。 还是狠了狠心。 “啪、啪、啪。” 皮肉被抽打的声音,花枝破风而下的声音。 余莺儿忍受着一下下的刺痛,她没叫出声,紧咬着唇。 掌心的红痕明显,纵横交错,薄薄的皮肤就快要见血。 到第二十下时,年世兰有点难以下手。 余莺儿微颤着手,忍痛的模样,让她烦躁。 余莺儿怎么还不求饶? 按往常不是开始耍赖了,今就真这么乖? 年世兰紧了紧手中的花枝。 像是等谁先熬不住,赌气似的,她再打了下去,更加用力。 三十了。 掌间触目惊心的痕迹,沁出几丝血。 余莺儿终于闷哼出声,她睁开了眼,疼极了的模样,里头蕴满了水光。 她抽了抽鼻子,话里有哭腔,可怜得很,“世兰姐姐……” 轻微一声,是花枝落地。 年世兰扔掉了,她打不下去了。 明知她装可怜也没有办法。 第62章 我爱你 “不打了?” 声音似乎夹了几分惊喜,听得她心里莫名一涩。 作什么样子,就如此乖乖挨打。看她掌心的皮肉被划破,红丝一点点变深,渐渐流出血了。她何尝好受,这样细皮嫩肉的,也有自己好生养的一份。 她就是这样,挨就挨吧,打了几下,又要装可怜劲。 倒像她蛮横跋扈,无理取闹一般,明明是她,是她强行那般……辱了她。 厚颜无耻! 那日被按在床榻之上欺辱,半威胁半强制的事,年世兰心里不止羞恼,也憋着一口气,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被人用力掐着脖颈,深红指痕如今还未完全褪去,被她用孩子威胁压迫,不能反抗,任人吻弄。 只是她心乱,心烦,总隐隐害怕自己太过在意,太过动怒,便像是太过嫌恶她一般,嫌恶余莺儿这个人,这份情。 所以她没有如何表露怒,表露气,她压着,她害怕余莺儿以为自己的心意被她厌恶,便会心有芥蒂,她们再也不能像从前一般亲密。 嫌恶吗,她没有这样想过。 她很矛盾。 她既不想余莺儿离她而去,可也不愿应她。 她知道自己关不住余莺儿,软禁只是她被欺骗后心里不可避免生出的恶念,她只是想余莺儿软弱一点,听话一点,等孩子生下,那点恶念她会压住的,一切便回到从前,她也只想两人像以前一样,等拉下皇后,杀了甄嬛,没有旁人,她们好好养着孩子,打闹玩笑,又互相纵容着。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就这样煎熬到了第四日。 等来了余莺儿的主动认错,她好像也不再深入这个情爱的话题,暗示她,只需将这个意外当作一场游戏,等惩罚过后,就结束了,她们依旧如昨不变。 惩罚。 脚边是花枝,年世兰看着她,看着她哭了一般的模样,看着她红痕骇人的掌心。 她倒是想给她一个教训,却实在拿她没有办法。 她不想承认自己心如此软,不知不觉一点点被余莺儿牵着走。她一直没说话,恼怒又几分挫败看着她。 “手上好痛。”余莺儿低声说。 “……” “苏木。”年世兰还是唤了一声。 药膏和冷水被送进,她坐在了床沿,握住了她的手,为她擦净血丝,冷着脸一言不发上药。 “嗯…..好疼……” “轻点……啊……” 余莺儿哼声叫着。 像猫抓似的。 “鬼叫什么?”年世兰动作顿了顿,白眼一斜,语气难听,是实在烦她,手上却忍不住再轻了力道,乳白色的药膏在她掌间慢慢抹匀,妄图找回自己的气势,“若不是看你身子,你以为本宫会轻易饶了你。” 余莺儿没有答话,她坐在床上,乖伸出两手,年世兰低头为她轻抹,掌心是肌肤相触带来的温热感觉。 余莺儿看着她,明明脸色冷冷的,连满头珠翠都泛着冷色,手上却很轻。 她眼里是蔓延而上的温柔,忍不住倾身靠近,在她发间轻吻。 她没有走,唇间印着墨发,是熟悉的幽合香。 年世兰身形僵硬,手上动作突兀止住。 “同我在一起,好不好?”余莺儿声音很轻,她微微直起身,又低下,靠在年世兰肩头,侧脸贴着她的鬓发。 “你在上,我在下,你永远是我最重要,最宝贵的娘娘,我会对你很好,比所有人都好。” “好吗。” 余莺儿闭着眼,乞求着。 年世兰心在颤抖。 互相看不见神情。 余莺儿久等不到回应,她直起身,双人视线交错。 “我爱你。” 余莺儿虔诚吻在她额间。 第63章 好吗? 柔软的感觉贴在额间,极尽交缠的距离,熟悉的味道汲汲传来,温热的呼吸惊颤了她眼睫,叫它止不住地轻抖,她好像感受到虔诚的爱意。 心乱如麻,她慌了神。 手控制不住地推开眼前人,年世兰仓皇侧开眼,不敢与她对视。 “我不喜欢你。”她听到自己说。 “不喜欢。”她重复说,声线说不出的硬。 余莺儿没有被拒的恼羞成怒,她还是很温柔,手背慢慢摩挲年世兰的脸,笑了笑,“没关系。” “你只要和我在一起,就好。” “不喜欢,我也会对你好。” 年世兰似乎听不懂,她眼神盯着殿中不知道什么,下意识问:“什么?” “你看过来。”余莺儿说,“别躲着我,不敢看我。” “害怕我。” 年世兰闻言,微微转头,眼神故作蔑视上下打量,却说不出的虚,嘴里一如往常的硬,“本宫会怕你。” “我说,你只需点头,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余莺儿说,“我们便和往常一样好吗,等你也喜欢我,我再……” “你再什么?轻薄我?”年世兰这次反应却极快,美眸狠瞪。 余莺儿失笑,“不行吗。” 她又恳切说:“我喜欢你,情至深,我是俗人,难以忍耐,就别怪我。” 望过来的眼中满是情意。 “我说了,我不喜欢你。”年世兰心中一紧,她再次重复,眼里似没有半分动容,“我能容忍你几次犯上,你便要会错意么。” “你我关系是亲近,我一向你视作妹妹,这种有违人伦的事,到此为止了。” 年世兰好似找到了极有说服力的理由,眼神越发冷凝了,只垂在身侧看不见的手,一寸寸收紧,指甲刺得掌心疼。 好像言不由衷,她的心在跳,口却在说谎。 胸腔闷的难受。 她真的喜欢余莺儿了吗。 不,她怎么会喜欢女子。 她们都是女子。 只是余莺儿对她太好,她没有分清。 她继续说,像是说服她,也是说服自己:“你所想所思,全是痴语妄言,天底下岂有女子相爱的道理,你早日想通,我不会怪你。” “姐姐会软禁妹妹。”余莺儿无情戳破她的伪装。 年世兰面色一僵。 “我陪你玩,当你的笼中鸟,随你摆弄,你现在和我说,你是我姐姐?”余莺儿挑起眉,像是听到了笑话。 “孩子,你说是我的。”年世兰说,“你不把身子当回事,敢以身犯险,我这样做,有什么错。” “是吗。”余莺儿看着她,一点点撕破她的伪装,“你让我只能穿你拿来的衣裳,戴你送来的首饰,也是担心我。” “我全身上下都是你年世兰的气息,你想做什么?” “把我养成那只挂在你房中的,任你控制的鸟。” “不,你还做不到。只要我不愿意,我随时都能出去。” “你不会想等着我为你除去皇后,你一人独掌权,再来这样对付我吧。” 那点有过的,最隐秘的心思被彻底说破,年世兰已经快要维持不住平静的脸色。 她的手攥得太紧,尖锐的指甲刺肉,快要见血。 她曾经是想这样,可她也想明了,她不会,她更愿意她们除去了所有阻碍,安生度日,只要余莺儿不背叛她。 所以——— “我没有这样想过。”年世兰说。 “你可以这样想。”余莺儿倾身靠近,轻笑的话语像是最惑人的毒。 “你怎么知道,我会不愿意。” “娘娘可以这么做。”余莺儿半诱惑半哄骗她,“你同我在一起,我自然就是你的人。你想怎么对我,我都甘愿的。” “不是吗?我喜欢你,我都愿意的。” 余莺儿靠得更近,眉眼惊人的柔软。 “娘娘不喜欢我,可———” “有没有情无所谓,我是你的,不就行了?” 年世兰呼吸紧绷,眼神紧盯着她。 “好吗?”余莺儿柔声问她,她将自己身子压低,头仰起,抬着眼看她,说不出的示弱姿态。 她是妖怪。 年世兰几乎就要陷进去。 一个“好”就要脱口而出。 她魔怔瞬间,一闪而过是他的脸。 第64章 泪吻 那张脸,比现在被无上皇权浸淫得威严又更加丑陋的模样,要年轻许多,与她笑着,带她在山野纵马。 耳边的甜言蜜语被吹散在疾驰的风里,她听到了自己心为他怦然跳动的声音。 她跌进漩涡里了,又被人拉出来。 她迎上了余莺儿情切的眼。 她知道余莺儿不是他,她脸上是清秀的好看,心黑透了,却只为自己而跳,一点也不丑恶。 她身上,发上明明很香,可怎么了。 她却闻到了红花、闻到了麝香,闻到了血。 看见了堕下的孩子。 一团鲜红的血肉,她痛苦挣扎起身,只看到了一眼,做了多年噩梦。 她身上开始细微颤抖。 她觉得可怕,觉得冷,她不要这些,她不要再爱上一个人,眼前这张脸,太会蛊惑人心,她会在她的爱里,再一次迷失自己。 若有一天余莺儿不爱她了,她不知道怎么办,她从来斗不过她。 她只想要握得住的东西,就跟她姓年,不好吗? 她拿出曾经想要说服余莺儿的话,她对她说。 “不好。” 她看着余莺儿,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脆弱,她终也放下了身段,哀哀乞求她一般,“我们像之前一样,我,也会对你好。” “你同我姓,我帮你求来,你同我姓。” “我会疼爱你。” “是你先唤我姐姐的,我应下的。” 从未见过的可怜神态。 偏偏用来拒绝她。 “娘娘……”余莺儿恍然被扼住了喉咙,只余叹息。 “你不要说这些,我不想听。”年世兰怔怔看她,她很无措,她不知该怎么办,她害怕不愿意,余莺儿便再也不愿亲近她。 她又要变成一个人。 颤颤落下了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了余莺儿心间。 向来高傲的人低下了头。 年世兰在为她哭泣。 余莺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靠近,唇温柔覆在她眉眼间,再一点点轻吻落了泪珠的脸颊上。 “咸咸的。” “别哭了。” 年世兰似乎察觉她的退让,泪扑簌簌落得更多,她好像开始无理地委屈起来,鼻尖酸,喉上涩。 她任由余莺儿吻去颊上滴落的泪珠,她温柔缱绻的动作,令她感到安心,她的心好像变成了湖泊清泉里的水,在为余莺儿流动。 她们靠近,心也贴近。 其实她很喜欢的。 原谅她的胆怯,或许是太在意这段不合时宜却来势汹汹的感情,她害怕会失去,所以缩在里面,不敢迈出去。 她告诉自己,说服自己,女子相爱不为世容。 是错的。 她忽略心底听到示爱的欢喜,把它藏起来。她不说出口,却好像已经心知肚明。 没有办法给她回应,她只能对她更好,让她也像自己一样,陷落其中。 她们出不了深宫,只有彼此,还有她们紧紧系在一起的孩子。 咸湿在嘴里蔓延,一点点,一点点,泪止住了。 余莺儿停留在她颊上许久,而后轻拥住了她。 她们额头相抵,无需亲吻,情意在无声涌动,呼吸温热交缠。 安静了很久。 年世兰的顺从与纵容她明了,对这样的肌肤之亲毫无抵触,却对心意闭口不言,以娘娘的性子能默认容许她的犯上,喜不喜欢已经很明显了。 那点惊慌失措的眼泪告诉她,娘娘只是不愿意承认,她害怕。 余莺儿没再逼她,只轻声说,“我与他不同,情爱,没有那么可怕。” “你不愿意,便算了,我还和从前一样。” 得到她的允诺,年世兰无言的安心,她深深闭上眼,蜷在她的温暖气息中。 “不过娘娘,你应该知道。” “爱,欲,本就同生。” 再次被点破心思,年世兰睁开了眼,她看着咫尺间的一寸白皙皮肤,止住了呼吸。 “没有爱,你便没有这许许多多的欲,你想说不是,你在想借口,你不用说,也别在意,因为无所谓。”余莺儿手一下下抚着她的头发,轻闭着眼,说不出的势在必得,“我们的时间,还很长。” 良久。 “嗯。”年世兰应了一声。 两人之间像是落下一个没有说明的约定,将感情维持在了这一步,一个不再说爱,一个不敢说爱。 年世兰用眼泪搏来余莺儿的心软,换回一张堪堪缝补起的薄薄窗户纸,或许一场不大的雨打在上面,就能轻易刺破,掩盖的东西便再也无处遁形。 第65章 公主和亲 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子夜落下,到天光时,满目雪色。 十一月上旬,初雪了。 京城往常冬日都有雪,从没觉特殊,今日晨起,乍见了银装素裹,覆盖檐墙之景,听了外头宫人来回走动踏进雪里的噗嗤声,年世兰心里生出密密欢喜。 她去桃花坞里请安,本想走个过场,却不想皇上刚下早朝,也来了。 原是为着准葛尔使者入宫求娶公主一事。 年世兰暗自翻了个白眼,兴致缺缺,这样好的光景,余莺儿约了她下雪之际,用枝头新雪沏茶,煮果子赏雪呢。 这一夫一妻,满嘴的道貌岸然。 一说准葛尔无礼在先,必得求娶嫡亲公主。 二说攘外必先安内,准葛尔一向厉害,大清钱粮不足,不宜战事,只有和亲一计。 三说温宜公主年幼,实在不宜和亲。 如此便只剩下了先帝最小的女儿,朝瑰公主。 皇上装作难为不舍,似极为顾及兄妹之情,皇后便劝慰宽解,苦口婆心,生生将嫁给年逾六十的可汗说成了无比尊荣之事,到最后,公主和亲之举竟是皇上为幼妹终身大事考虑周全。 为了大清稳固,和亲公主也不是先例,只是他们的模样,令她不适。 年过六十的可汗,当公主祖父都绰绰有余,这两人不知怎么一唱一和说得出,此人是公主夫君上佳人选之语。 准葛尔臣服已久,不过边疆部族,哥哥能一举平定西北,西南,还能怕了他们,也不知是否是害怕哥哥军功更甚之由。 也许同余莺儿待久了,近墨者黑,她也开始多思多想了,能用一女子解决之事,又何必再起烽烟。 换作从前,这样的事上,她定然是为他考虑,处处体谅他的不易,可如今看着那张脸,除了最初的痛苦,现在只余恶心。 事情在“商讨”间就这么定了下来,朝瑰公主封为固伦公主,十日之后下嫁准葛尔,由皇后与皇贵妃打点好一切。 胤禛也算松了口气。他只有这个一个未嫁的妹妹,先帝托付,若就这样下嫁给老可汗难免连累自己名声难听,如今由皇后主动提及,又思虑安排妥帖,和亲之事有了个好听的名头,也免得届时议论纷纷。 他脸色更好看些,转而去看年世兰。 “皇贵妃,昭贵妃近来如何了?” 年世兰心中如何想,脸上都及时笑起回话,“昭贵妃如今也五月了,除了脉象不可避免的弱于常人,其他一切都还好,皇上所托,臣妾半点不敢马虎。” “嗯。”胤禛满意点了点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昭贵妃怕冷,今又下雪,往后便更要冷了,千万不要叫她见了,着了寒,这上面还是要你多多费心了。” “皇上的孩子,自然也是臣妾半个孩子,臣妾一定尽心照顾昭贵妃。”年世兰脸色黯淡一些,话里也有低沉之意,“是臣妾无福,也辜负了太后和皇上的看重,这么多年,臣妾始终未能为皇上开枝散叶。” 胤禛最是听不得她说这些,终究他对不住世兰许多,他不禁放缓了语气,“这事上,还得要缘分,咱们会有孩子的。” “皇贵妃,你还年轻,悉心调养身子,迟早会有的。”皇后温声宽慰说,“你也要放宽心才好。” 敬妃低了眼,嘲弄之色一闪而过。 高台上一出接一出虚伪的戏,看得也是乏味。 皇贵妃,她自己,还有端妃,丽嫔,这辈子,谁又能有亲生孩子呢。 她在王府时便隐隐察觉不对,托了父亲私底下找人瞧过,果然,她体内有麝香,再难有孕。 年氏纵横六宫,焉知自己一早被枕边人算计,帝王薄情,她深深知道,不过这些也都与她无关了,昭贵妃突生意外,年氏有恩于她,以后怕是再也不会与年氏生事作对。 一个位高权重的皇贵妃。 她纵然心中有恨,可也知晓凭自己,是再无可能了,如今有了温宜,她承昭贵妃一份重情,自然也不欲与她所好之人为敌,好在年氏,也不曾对自己如何了。 不过眼前这一出和亲,也足够给她警示。 等女儿及笈,该早作打算,免得走到朝瑰公主一般地步。 桃花坞中,等皇上走后,皇后也让众人都散了。 从皇后宫中离开,外头白雪纷飞,扑扑簌簌而下,雪又厚了些,年世兰乘了辇轿,匆匆至清晖阁。 第66章 复杂的局(一) “你来了。” 余莺儿从榻上,朝她投来含笑一眼。 年世兰走过去,同她对坐,斜看窗外,也不直说,只装作欣赏,若有所指道:“下雪了。” 余莺儿像是没听懂,见她指尖微红,递过去一个暖和手炉,“今出门怎么没带着,也不怕冷到。” 年世兰接过,被风雪抚过泛冷的手温热起,“知道你这地龙烧得猛,多待会便跟暖春一样,便算了。” 她上下睨了余莺儿两眼,“真是虚,满宫没见过比你更怕冷的。” “以前冬日还要做活,冷惯了,如今能暖,不想俭省。”余莺儿玩笑说,“若是份例炭用完了,娘娘可否贴补一些。” 年世兰才想起这人从前做杂役宫女也应受了不少苦,她是惯不把心疼放在嘴上,只哼声说:“你若能使出点本事讨本宫欢心,本宫赏赐你点,也不是不行。” “什么才能讨娘娘欢心,娘娘明示莺儿吧。” “你若是连本宫的心意都想不明,哪来的脸找本宫要赏赐。”年世兰掀起眼帘斜她一眼,像是朝她轻瞪眼般。 “外头新雪,我为娘娘沏茶。”余莺儿说,“天一光,我见了雪色,便让人去取了竹叶上的厚雪,如今还未化呢。” “一直在等你来。”余莺儿看着她,“怎么会忘,是我约的娘娘。” 算你识相,年世兰这才勾唇笑了。 一个风炉搬进,里头一早烧了明火,用了荔枝木与龙眼木,化作炭后,便有股淡淡果香。 搁了紫砂壶在上头,余莺儿倒了雪进,不多时便散作雪水。 桌上拿了许多茶饼来,年世兰挑了自己喜爱的,掰了碎茶进去,看雪水渐渐沸起。 余莺儿正在榻上为她细细剥果子,说是等会放进里头算作果茶,不就是民间喜爱的茶泡,她知道,却也没尝过,就看她弄着吧。 外头还在下着雪,白茫茫一片,雪混着风落得越急,像是碎琼乱玉的敲击声。 院里的草木树枝,不堪重压,偶尔被打得落下些碎雪,又被宫人一一扫去。 余莺儿低着头,能见她光洁的额头,她很白,不像冬雪的冷白,像是她腕间白玉的色泽,莹润润的,这对白玉镯子,是她送她的,很衬她。 她嘴里哼出她喜爱的昆曲调子,声音很轻,却听出股婀婀娜娜的意味,白嫩的指尖在果子上轻撕外皮。 炉上热水翻腾,白烟升起,又散开。 听水咕噜沸声,闻满殿清茶香,见她眉目安静,与她度初雪之日。 炭火偶尔噼啪作响,她嘴里哼唱的调子越来越好听。 原是这点点细碎声音,铺就了一隅安宁。 心里从未有过的静。 年世兰撑在炕桌上,手支着额头,目光总是多看她,这无处不在的温和气息,让她竟有些困劲。 “好了没?”她打了个呵欠,懒懒问出一声。 “嗯。”余莺儿抬眼看她,笑着,“快了。” 她起身,揭开壶盖,将碟中剥好的各样果子依样放进,再放了点蜂蜜进去。 “多放点。”年世兰说,“若是难吃的紧,好歹抿口甜味。” 由着茶水再沸了半刻,紫砂壶被苏木取下,她将茶与果子倒在碗盏中,再端过去,搁置在榻间炕桌之上。 烫得很,余莺儿竟还为她吹了会,年世兰心里说不上的美,话出口又是: “小心别脏了本宫的茶。” 余莺儿笑起看她,“又不是没尝过,有什么好嫌弃的。” “你……”年世兰被她堵住,懒散的倦怠模样没了,猛然直起身来,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些画面,羞恼不已,她手威胁似拍在桌上,发出一声噔响,眉眼横起,“你再说一句,本宫……” “好了,尝尝。”余莺儿不再说,“若是不好,娘娘可要多担待。” 年世兰端起尝了口,味道居然不错,瞧她动作那样麻利,也不像手生之人,她状似随意说,“第一次弄么,尚可。” “非也。”余莺儿纠正说,“熟能生巧。” 年世兰瞬间冷了脸,她将碗重重搁下,不善瞧着她,“做这么多次,还这样难吃。” “莞嫔……”余莺儿才开了头,便受了年世兰两道冷飕飕的目光剜着。 她就知道是甄嬛这个贱人,成天装什么姐妹情深,居然敢让她来吃甄嬛吃剩的东西。 余莺儿好似没察觉到危险,眨眨眼继续说下去,话里还有笑意,“是莞姐姐……” 年世兰忍无可忍,怒声打断她,“莞嫔说不错,你便敢拿来在本宫面前显摆了,她那样的破落门户懂什么,半点好东西没尝过,没得拿这样的东西摆在本宫跟前,本宫瞧你是……” “是莞嫔教我的。”余莺儿编瞎话不打草稿,说,“我是试了很多遍,才敢拿到娘娘面前献丑的。” “你这样生气是做什么?娘娘,你好奇怪呀。” “莫非,你吃味了。怎么我每次一说她,你便怪异的很。” 余莺儿端着盈盈笑脸看她,眼里满是得逞之意。 年世兰看她这样才知她故意激自己,真是无耻。她当然不肯承认,还夹了两分气,“他父亲竟然敢弹劾哥哥,本宫见她,听她便烦,怎么?本宫现在喜恶何人,需你来过问。” 一如既往的嘴硬,余莺儿失笑。 “那请娘娘再多忍耐些吧。”她说,“我与她,还有要事相商。” “什么。”年世兰心中一紧,落水那事引起的症结似乎好不了,她忍不住追根究底,生怕她又要欺瞒着自己,“讲清楚,本宫再考虑一下。” 余莺儿转而去看自己身侧,年世兰会意,起身与她同坐一榻。 “快些讲清。”有些着急。 “想不想,做皇后。”余莺儿在她耳边轻语。 年世兰浑身一震,去看她,喃声:“什么意思……” “想吗?”余莺儿再问。 年世兰紧了紧呼吸,她看着余莺儿,“你呢。” 女子地位权利的巅峰。 余莺儿笑了笑,没说话。 年世兰直直说:“你也想。” 余莺儿没否认,只伸出手轻抚她脸颊,眼神温柔到极致,“给你。” 后位在她眼里,如此轻易摘取吗。 很荒谬,可年世兰却从不疑她的手段,只声音有些发颤:“为什么。” 余莺儿眼里的爱意全然攫住她,她心跳失衡,止住了呼吸,只听她慢声在说: “只有这样———” “你才能是母后皇太后。” “而我为圣母皇太后。” “这两个位置,是我们的,我们一起做世间最尊贵的人。” “谁阻拦,便要她们,去死。” 好似大逆不道的疯,年世兰却不能不为之心动。 她说不出一丝拒绝,一丝不愿意,她听到自己说:“可以吗。” 余莺儿浅笑。 “记得我曾经说过的吗?只要你想,我都为你做到。” 余莺儿双手轻托着她的脸,两人眼里只有彼此,她看见余莺儿对她无边的纵爱,让自己空缺的心口满涨。 这张嫣红的唇一张一合。 余莺儿在说:“我失败了,你便陪我一起死。” 年世兰怔怔看她的眼,被爱的情网锁住,无法思考,她好像又一次迷失自己。 她说:“好” 没有犹豫。 余莺儿笑了,神情明媚,比天光更耀眼。 年世兰也笑了。 第67章 复杂的局(二) 雪下了几日,又停了,余莺儿从清晖阁搬回了绛妃轩。 九州清晏到底太清净,离人也远了些。 天越冷,年世兰今晚了点来。 她步履轻快,面上含了笑,神气得很,不像来看人,倒像来显露什么似的,自得之色溢于言表。 余莺儿抬眼看去,见了她这副模样,以为她得了什么好消息,得意又欢喜的,便问:“什么好事,娘娘倒像尾巴翘起来了。” 年世兰朝她挑眉,嘴里轻哼,大有叫她开眼之态。 她侧了侧头,颂芝从后面端了东西上来。 “这墨狐皮,可是哥哥曾在青海平叛时射猎得来的,一共才得了两匹,他听说你素来畏寒,如今怀孕辛苦,特意叫本宫送来给你御寒呢。” 她话里无不得意,解下斗篷坐在余莺儿旁边,眼里似有邀功之意,“这东西,稀缺得很,眼下宫里怕就独你有了,你可还真是我们年家的座上宾了。这吃的喝的用的,样样金贵,不知废了本宫多少银子。” 余莺儿细细抚摸这墨狐皮,细腻光滑,如绸缎柔软,毛色鲜亮,极为好看。 她噙了两分笑,送的还真是时候,她倒是不得不为他费点心了。 好歹,以后也算一家人。 “如何?”年世兰见她眼里有惊艳之色,翘起唇角问她。 “极好。”余莺儿笑着,“替我多谢哥哥了。” 年世兰横她一眼,“谁是你哥哥,你倒是最会的顺杆往上爬。” “我不是称,年莺儿?”余莺儿说,“我的世兰姐姐。” 年世兰眼神飘忽,有些不自在起来,这人老是挑起她极力想藏起的记忆,那日她算半求着这胚子做自己妹妹,真真是坏透了的心眼,诚心叫她羞愤难当。 她只得没什么威慑道:“你再多嘴,拿回来,本宫送与她人了。” “我哥哥送我的,姐姐凭什么做主。”余莺儿就是不放过她,还一个劲的说。 自知说不过她,年世兰便气得去拧她的软肉,余莺儿顿时痛叫起来。 “娘娘使诈。” “叫你一张嘴使坏,本宫迟早修理你一番。” 两人又都笑了。 年世兰低头去抚她隆起的肚子,抬眼便是余莺儿温柔看她,恍惚间竟想起了她当日那句戏言。 “都是娘娘无用,不然孩子姓年。” “不知道的以为是我和娘娘生的。” “……” 她面上飞快闪过一丝红晕,胡言乱语,她哪里能让她……就瞧她嘴里净是浑话,当真是顽劣不堪。 她恼了,又轻拧了下余莺儿的手泄愤。 惹余莺儿疑惑眼神,“干嘛?” 年世兰有些心虚,面上却横,“你管本宫?” “你莫名拧我,还不准我说了。”余莺儿眯了眯眼,瞧着她脸上莫名的红起,“你刚才想什么呢?青天白日的,对着我脸红。” “你胡说什么呢!”年世兰似乎被戳中心思,屁股着火一样站起,嘴里急声道,却更显可疑,“别以为你怀着本宫的孩子,本宫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话出口,似乎有歧义,她反应过来,脸上更见红,似乎不小心透露了什么,一时心虚极了。 余莺儿看她这样,思索几下,笑出了声。 “你想让我怀孕?” 她话实在太直白了。 年世兰先是呆了一瞬,而后不可置信。 眼神颤颤乱飞,不知往哪里放。 她、她……!简直有辱斯文! 年世兰羞得忘了驳她,硬着脸一言不发,对上余莺儿调笑的模样,直接眼睛狠狠一剜,脚下噔蹬走了,花盆底鞋踩得极重,落荒而逃。 余莺儿捂着肚子笑看她背影,乐不可支。 张颜海这时从外面走了进来。 余莺儿收了笑,示意他说。 “敦亲王刚从外劳军归来,戎装上朝,不合规矩,被御史张霖弹劾请求严惩……” 听他说完来龙去脉,余莺儿便知久等的时机终于到了。 她神色淡淡,心思几经转动。 “知道了。” “请莞嫔过来。” 第68章 复杂的局(三) 敦亲王劳军归来,戎装上朝,视法纪为无物,被御史张霖当众弹劾,敦亲王并未当场发作,却在下朝回府路上将张霖拦住一通暴打,如今张霖已经卧床不起。 殴打言官,触犯众怒,一时议论纷纷,文臣皆上书请求皇上严惩,以正朝廷刚纪。敦亲王闻得风声,避不上朝,称病不出,一时陷入僵局。 可事情却闹得越来愈大,已经传到后宫里了,言官文臣向来一张嘴厉害,得不到说法,是断不肯善罢甘休。 甄嬛也正听了这个消息,有所思量。恰张颜海来请她去绛妃轩,已许久未与余莺儿相见,她也想念得紧,忙起身欣然赴约。 殿中备了她爱吃的点心与茶,将人遣退,她笑着去握余莺儿的手,“那一遭没有伤到你和孩子真是万幸,吉人自有天相,孩子一定康健。” “话说回来,这些日子,皇贵妃有没有发觉你的异样。” 她自然还以为落水局是她与余莺儿两人的谋算,年世兰只是恰巧被牵扯进的人。 余莺儿摇头,“没呢,我都在困在这床榻间,怎么瞧也是身子不适之人,况且太医是卫临,旁人没有疑心。” “我也说身子的确好些了,这才搬回了这,与你相见也方便了,只是还是要少些来往。” 甄嬛点头,以她们二人的关系也不绕弯子,与她直言:“你是不是也听了敦亲王一事,有些心思想与我说。” 余莺儿说:“朝政之事我倒不是很懂,只是听说皇上因这事十分苦恼,脾气燥起,闷在养心殿里一天,我有些担心罢了,又不知如何宽解。” 甄嬛也是在斟酌,莺儿对皇上的真心自不必多说,疫病那会都敢以身犯险,想来现在也是担忧得紧。对于皇上,她自己曾也算掏心窝子一般一心一意,可失子之痛时他的无情冷待,倒不得不让自己清醒一些,并非她不爱,只是到底不那么纯粹了。 换作从前,她必然因他烦忧而烦忧,为他绞尽脑汁不让他难做,如今却也思量其他许多。 她思索片刻后说:“苏培盛也遣人来说皇上已经一天未进多少饮食了,大约是想叫我劝一劝。” “一边是亲兄弟,处理得不当恐有阋墙之祸,一边是众臣,若不能安抚,也叫人寒心,里头利害关系复杂,皇上正夹在中间不堪烦扰,想是左右为难。” “如若能解,皇上必然龙心大悦。只是涉及干政,我倒不敢开口了。” 余莺儿听了也赞同说:“也是,纵然我们担忧皇上,却还是不宜多说什么,免得被别人抓住把柄,说咱们心思不纯。那这事,便装作不知就是了。皇上那应也只是暂时烦心罢了,总会有法子解决。” 甄嬛迎上她的眼神,一时没有讲话。 是有顾虑,可她却不想轻易放过这个机会,莺儿已成贵妃,自己却还是嫔,宠爱虽不断,也不如最初了,既无子嗣傍身地位不稳,家中还受年羹尧打压贬官,她察觉其中有异,父亲书信里却不欲多说,皇上因时疫一事心有芥蒂,并未对自己全然信任了,从前在养心殿还会与她偶尔谈论奏折,那之后却再也没有了。父亲贬官这事上皇上未说一字,她也并不好在皇上面前多嘴打探。 可眼下她不得不为家中打算,年羹尧势强,更有皇贵妃权倾六宫,父亲与他作对,究竟为何,是否会为全族惹上大祸?便是她自己,也有切身危机,皇贵妃极有可能记恨父亲弹劾她兄长,转而对自己下手。 甄家全族,都系在她与父亲身上。 情势不明,不如握住这个眼下时机,一则为皇上解忧,显露旁人没有之能,日后朝廷中事,皇上未必不会再次向她提及,她只需谨言慎行不让皇上起疑生厌,知道的多些,家中也好多一重保障。二则,以担忧皇上身子为名,又能实际为他解烦心之事,皇上自然记得这份独有的好,地位也能逐渐水涨船高。 想到此,她看着余莺儿,眼有深意,“我不过只是一个嫔妃,担忧皇上整日烦闷累及自身罢了,可若是皇上主动问我,以退为进,倒算不得我的过错了。” “你当真想好了。”余莺儿似乎还是为她此举担心。 甄嬛不疑有她,将自己方才所想与她说了,“皇贵妃那,终归还有你在我旁边,咱们齐心,她不一定奈我何。可家里,年大将军的性子谁人不知,我当真害怕父亲出事,我总觉得这事不对劲,却理不出个头绪来,若什么都不知,我心里不安。” “你为家中打算,有几分冒险却也是可行之计,自己思量好就行,只是也记着分寸,言语注意些,知道吗。”余莺儿说。 “嗯,我心中有数。” “你打算如何做?”余莺儿又问,“我也帮你想周全些。” 甄嬛说:“闹成这样无非是要个说法,自然是两全其美,既能让文臣满意,又能避免兄弟阋墙。” 余莺儿听到这便知,大约法子和原剧中是一样。 让敦亲王登门亲自向张霖致歉,平息风波。 而敦亲王身份尊贵,性格在皇上面前都是从不收敛的狂傲,又一向看不上言官,若没有十足的利益驱动,让他低头比杀了他还难受。 “义动君子,利动贪人。”余莺儿笑说,“文臣求在义,敦亲王意在利,皇上心在和,你如此解法,我觉得很好。” 甄嬛也觉可行,“一味好处自是不行,适当的威慑敦亲王也是势在必行了,我便看皇上心意,随机应变就是。” “好,就还记着我的话,言语还是得当小心些。”余莺儿叮嘱说。 “我知道,你好生安养,我晚些时候便打算去勤政殿。” “嗯,路上小心。” 余莺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自然不留人。 她意在引甄嬛干政,试探有关清算年羹尧一事与日后其他政事。 如今看来,与曾经所想一般。 原剧中,甄嬛与年世兰有失子之恨,皇帝忌惮年羹尧,无法及时为她做主严厉惩处年世兰,以致与她生了嫌隙。后和好,皇帝意在补偿和还甄嬛公道,甄嬛也萌生无边恨意,两人一齐协商铲除年羹尧,皇帝几乎事无巨细与甄嬛商讨,出谋划策也好,配合做戏也罢,俨然帝王与政客之道。 而如今,铲除年羹尧一事本就为暗中行事,不宜张扬,多一人知道,便多一分暴露之险。皇帝因时疫一事对甄嬛心生芥蒂,一则本身已不再与她谈论政事,二则甄氏与年氏之间缺少激烈的仇恨矛盾,年羹尧并不是甄嬛与皇帝间共同的、不死不休的敌人,因此便更多泄露风险。 甄嬛,已经不符合皇帝心中“全然信任”的标准了。 是以,皇上从没有和甄嬛提及过年羹尧一事。 甄远道受皇命之托,自然保密不言,而她父亲骤然被打压贬官一事让她无法不心生忧虑,可她却无从得知事情原委。 在甄嬛眼里,她父亲得罪年羹尧,她宠爱不如从前,位份、权利、子嗣都无,担心年世兰对她下手,年羹尧对父亲下手,急于保护甄家,巩固自身,她便选择成为皇帝的宠妃兼门客。 敦亲王一事若由甄嬛起头,完美解决,后续年羹尧之事,也不知道皇帝是否会选择告知甄嬛。 毕竟,甄年两家明面上有弹劾与贬官之争,也算是政敌,且看皇帝如何想吧,不管怎么做,她总能从甄嬛嘴里探出蛛丝马迹。 甄嬛十足信任她,若参与这样的事,虽必定不会告知,但一定会暗自提醒她,远离年世兰。 余莺儿从始至终想要的是,甄嬛干政,成为她的耳目,为她探清政事,她则清白隐在幕后。 敦亲王殴打张霖之事与原剧情是相同的,甄嬛的法子必定能说动皇帝,一切便会如她所言实行。 而似乎能左右皇帝决定,提前得知皇帝命令。则是她向年羹尧抛出的诱饵,她能力的证明。 能送年世兰坐上后位,他坐上真正国舅的能力证明。 甄嬛为她铺路,她该走下一步棋了。 第69章 复杂的局(四) 入夜了,窗外透进零星月色,旁侧燃烛。 宣纸自桌上铺开,玉白手指执笔落墨,一手端正小楷,字迹娟秀。 都说字如人,也不全是。 年世兰写完一行,没听到声响,抬眼去看余莺儿,“还有什么?” “宵同梦,晓同妆,镜里花容并蒂芳。深闺步步相随唱,也是夫妻样。”余莺儿含笑念完,望着她。 年世兰手一抖,墨滴落而下,宣纸上,晕成一团黑迹。 以为她半点不通诗词就听不懂了,这分明是女子……余莺儿越来越放肆了,她想管教又管教不了。 清脆一声,笔被搁置,她不写了。 “娘娘怎么不动笔了。”余莺儿单手托腮,好笑问。 “一派混账模样。”年世兰骂她。 余莺儿夜里请她来,她白日气急本不想来的,却又想起哥哥派人传的话还未说,才敛了脾性,到这屁股才刚坐下呢,余莺儿这厮就开始指使她来了,非说她白日一声不吭就走,伤了她的心,要让她听声临字,说是没见过她书法,很想观赏一番,算作补偿。 真是被她烦死。 “娘娘……”那人还在唤她。 眼下有正经事,不与她计较。年世兰还是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才道:“哥哥询问我,那件事几成把握,如何布局。毕竟是关乎我年家的大事,万一事败,可不好收场。” 余莺儿笑了笑,“你与他,都说了多少,我这还没开始与你说谋算,你便这样心急了,连年大将军都惊动了。若不是今日这张墨狐皮,我还不知年大将军如此关心我身子,还真是要将莺儿认作一家人了么。” 年世兰下意识看了看周围,无人。 才低声说:“我如今坐上皇贵妃,也就是一步之遥。哥哥知我求子不得,他亦心急,前些日子说要将自个在青海的大夫给我看看,我便说,你这胎,是我的。” “我很早就让哥哥帮我在京中关照你们余家,说了你不少好处,哥哥知道你这号人,晓得你是我心腹,也没想到你竟如此肯舍得。” “你我的打算,可不是轻易能做到之事,少不得哥哥从旁协助,除了不想让哥哥多心,欢宜香一事未曾说,至于你此前种种好与如今种种打算,都说了。”年世兰没有忌讳隐瞒,一五一十讲了。 余莺儿没在意她对年羹尧的和盘托出,或者说,她本就预料到,也乐于见到。这对兄妹,无任何嫌隙,非一般亲近。 余莺儿嗯了一声,弯弯眼睛,卖乖道:“说了我什么好,我也想听听,娘娘,是如何夸耀我呢?” 年世兰一不自在就会开始抚摸鬓发,移开视线,余莺儿笑看她这模样,“说呀。” 年世兰烦死她了,斜她一眼,似是不耐烦说:“无非就是说皇后多番受挫,我坐上这个位置,皆是你的功劳,你出谋划策保了本宫一路顺畅,又肯将孩子给我,是我年世兰有恩之人。” “如今你想助本宫坐上后位,哥哥不可能不愿,只是对你,还有所存疑。” “毕竟使点手段陷害容易,连根拔除可非易事。我与哥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事关年氏,若没有把握,必得再斟酌。” 余莺儿微点点头,随意猜测:“你与年大将军说了应也有一段时间了,如今才来问,想来是信了我的真心,这段时日,将军怕是将我的底细查了个底朝天吧,看我身世的确清清白白,唯一有的牵挂,父母家人又握在你们手里,自然也不再担忧我的居心。” “如今,无非就是想探探我的能力。” 余莺儿眨了眨眼睛,“今儿墨狐皮送来时年大将军与你传话的吧,一则与我示好,表结盟之意,二则想让你代为传达,叫我拿出几分本事,也好让他信服,再给予助力。只是娘娘今日白天光顾着翘起尾巴炫耀,而后又羞得落荒而逃,忘了自个的目的了。” 年世兰咬了咬牙,全被她说中了,“你哪来这么多的心眼!” “娘娘不知道么。”余莺儿真诚看着她,“家里有个缺心眼儿的,我若不多长几个,怎么是好。” 年世兰猛地一拍手,桌上震响,两道威胁的目光钉着余莺儿,毫无知觉又陷入某人言语陷阱,张口就是:“你说谁呢,本宫看你是皮痒了!” 余莺儿疑惑一声,“我何时说过是娘娘,还是说,娘娘已自认为是莺儿家中人。” “世兰姐姐———”得逞唤了一声,尾音拖长,故意得很。 年世兰几乎每日都要中她的奸计,将自个气死,她深呼吸,恶狠狠道:“等孩子生下,本宫定然要你好看。” 余莺儿唇角上扬,不以为意,年世兰重重一哼。 “娘娘脾气可真大。”余莺儿挑了挑眉,“我有些打算,的确要与年将军说。” 年世兰看她,追问:“说来听听。” “敦亲王一事沸沸扬扬,你觉得皇上会如何处置?” “本宫怎么知道。”年世兰下意识说。 “我知道。”余莺儿说,“我会告诉将军,而后需要将军办件事。” 年世兰狐疑,“你如何知道。” “旁人都不知,我却知,比圣旨更早,年将军是否就信了我的能力呢。”余莺儿说,“天子之心难测,却能轻易被我窥见,如若应验,将军自然不疑于我。” “办什么事?” 余莺儿笑了笑,“很长,会有些无趣,怕娘娘听得无聊。” “你想瞒我?”年世兰冷冷道。 “听话。”余莺儿说,“你心思浅,容易被人发觉端倪,知道的少,是好事。我如今与你同一条船,你还担心我如何?” 年世兰心中发紧,不听她诡辩,铁了心要听,“说。” “将军知道后,及时与敦亲王互通消息,获取敦亲王信任。” “为何?敦亲王那等人,皇上早已忍耐许久,恐怕下场不比八爷好到哪去,哥哥如何能与他走近!”年世兰急声道。 余莺儿略显无奈,“这就是我想让你不知情的原因,急性子。” 年世兰沉默。 余莺儿言简意赅告诉她:“太后与隆科多。” 她执起笔,一张干净宣纸上写下二字。 “私通。” 年世兰瞪大了眼睛。 宣纸被火舌烧尽,了无痕迹,余莺儿知道她无法前后联系,一头雾水,轻声与她解释。 第70章 复杂的局(五) 离得很近,声音很轻,随着吐息打在两人颊边,在耳间流淌。 “将军的最大政敌是谁?”余莺儿笑问。 “自然是隆科多。”年世兰不假思索道,“他与哥哥多年来一向不和,现在更剑拔弩张,相互看不惯,哥哥说他一派小人作态,联合言官,暗里参了哥哥不少,只是皇上到底没有轻信,未曾惩处哥哥。” “哥哥去岁平叛,年熙那孩子重病,皇上竟找人去算,说哥哥命克长子,为求妥善,直接将年熙过继养在隆科多名下,圣旨已下,哥哥回京后即便不愿也无法挽回。那时哥哥与隆科多早已闹翻,却还不得不顾着年熙,投鼠忌器,和他维持表面平和,拉下脸与之结交了一段时日。” “可年熙过继没多久,那孩子到底还是病逝,哥哥伤痛不已,更认定是因隆科多之故,非亲子,又怎会悉心相待,那之后哥哥心里一直憋着怒气,早就想除去隆科多,只是苦寻不到办法。” 年世兰说到此,面上也染上低沉,年熙,是哥哥的长子,她又怎能不亲近疼爱。 而后,她似乎也想通了余莺儿所言的其中关窍,语速渐渐变急切,有几分快意,“太后与隆科多私通一事若被传扬开来,隆科多,皇上是断然不会留下的,自己的舅舅与亲额娘通奸,皇家遭天下人非议,皇上又该如何自处,为了太后声誉,大清颜面,他必死无疑。” “太后本就一副病体,若姘头死了,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声名又毁于一旦,乌雅氏与乌拉那拉氏因她蒙羞,她那把老骨头直接一朝殡天,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对母子,毁了本宫半生,就让这传言愈来愈大,让皇上尝尝血统被疑,江山动摇的痛苦。” “这样,一则能使皇后失去太后这座靠山,二则铲除我年家心腹大患,平哥哥心中苦楚。” “皇家丑闻与血脉之疑虽会对大清有一定危害,但毕竟只是些风言风语危不及根本,只要兵权稳固,内外皆不敢妄动,最多就是让爱新觉罗氏受点屈辱罢了,也是他们自作自受。” “不过,和敦亲王有何关系?”年世兰自然乐于见到这个结果,但她想得还是浅显,心有疑问。 “隆科多与太后一事,且不论真假,单这一事被提及,便是诛九族的死罪。放眼望去,不是谁,都有胆子,敢去宣扬的。”余莺儿挑眉笑笑,“普天之下,能有本事做到,又最恨皇上,最恨太后的,当然是自个亲近的所有兄弟被削爵圈禁,九子夺嫡惨败,心有不甘的敦亲王,他的愤恨,是多年累累积压,可非一日之功。” “他总还一心记挂着八爷,恨不得给这对夺得天下的母子泼尽脏水,恐怕极尽恶意,皇上的血脉纯正之疑将闹得人尽皆知,他希望看到皇上和太后被世人的言语质疑羞辱,人心浮动,大清政权不稳,他才有机可乘,他手里自有一定精兵,虽远不敌将军,却也说不定他日后有了胆子谋反,还能师出有名。” “但敦亲王亦不是傻子,私通一事太过引火上身,他需要有人为他兜底,有人确保消息真假,才能一击必中隆科多、皇上与太后,否则只会反噬自身,而独揽军权又一向性格狂莽的年将军,似乎与他有同样的目标。” “因利之交,自算不得真心,不过各有隐瞒,暗怀心思。” “年将军自绝口不提后位一事,旨在用杀死多年政敌隆科多为饵,借此靠近本就有一定私交且多年来亦被隆科多屡次针对的敦亲王,娘娘贵为皇贵妃,乃年家满门荣耀,敦亲王图谋皇位的小心思必不会,也不敢在将军面前暴露,他必然会以自己同样厌憎隆科多为名,与将军一拍即合,谋算此事。” “将军与他,只是有了短暂的,相同的目标,各自心思,互生防备。等隆科多一倒,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局面,怕是又要开始相争了。” “以势交者,势尽则疏,以利合者,利尽则散。”余莺儿慢声说,她的神情很淡,外人眼中与世无争的人,却能在此间,置身局外,轻易将人心分析得透彻。 年世兰安静看着似乎将一切尽在掌握的余莺儿,眼里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痴迷,余莺儿身上,似乎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魔力,在她气定神闲算计他人时便更格外明显,令她移不开视线,心怦怦跳起,愈来愈快。 这样的人,说喜欢自己,说永远是自己的人。 谁又舍得放手。 余莺儿任她看着。 她良久,才轻声说:“等隆科多倒,太后若背负罪名死去,惹得皇室蒙羞,皇上莫说会对与太后同一血脉的乌拉那拉氏爱屋及乌,只怕是会更加生厌,到时候加以手段,皇后失了依仗,又有此前种种罪名,便能被轻易连根拔起。” 余莺儿眼中有笑,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好像得了赞许,年世兰前所未有极力思索起来,她顿了顿,却想起一事,问出心中一重疑虑:“只是,你如何确认私通一事真假。我方才细细想,还有些担忧,皇上或许不一定非杀隆科多不可,也许认为是有人蓄意构陷污蔑,编造谣言,想动摇大清根基,毕竟隆科多是他名义上的舅舅,也是扶持皇上登基的重臣。而如此,哥哥身为他的最大政敌,又一向不和,岂不是会被皇上第一时间疑心,是哥哥所为。” 年世兰紧盯着她。 被一双求知又美到极致的眼眸紧紧攫住的感觉,余莺儿顿了顿,而后轻声笑了。 “若私通是无中生有,其引发的可能会有千万种。可若皇上心知肚明太后与隆科多私通一事,只是为了大清颜面才隐忍多年而不发,如今一朝被人撕开遮羞布,将通奸淫乱之事翻扯出,将皇室狠狠钉在耻辱柱上,皇上会作何感想?” “传言不尽信,外人或许猜测是有人故意想挑起大清内乱,隆科多与太后只是被蓄意攀咬,而身为一国之君的皇上,自己却无比清楚,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是令他暴怒又只能强忍不发的事实。” “他会想,埋藏多年都相安无事的隐秘旧事,怎么会被人发现。” “是有人胆大包天,有人失言暴露,才为皇室招惹风波,使皇权沦为他国笑料。” “谁会暴露呢?谁会知道这样的事呢,太后和皇上会说吗,不会。他们身边最亲近的人敢说吗,不敢。” “那是谁。” “是隆科多。” “只有他知道,只有他有机会。” “是他,他觊觎太后,侮辱先帝,令皇上蒙羞。” 余莺儿一字一句为他安排罪名:“是他酒醉误事,吐露内心,竟将欺辱太后视作毕生光耀,给人可趁之机。” 年世兰也笑了,她明白了余莺儿的意思:“隆科多面上看似忠良,却有一点,喜好美色,家中妻妾成群,人尽皆知。若是不小心酒醉,又与人同处一室,男女间自然有些体几私隐话要说。” “说的什么,怕只有他们二人知晓了。” “而我们,只需让皇上知晓有这么件事,只要皇上起疑,他就必死无疑。” 余莺儿笑看她:“不问我如何知晓此事,又如此笃定。” 年世兰:“不,我信你。” “我也想明白了,为何你要提早告知哥哥,敦亲王一事处置结果。你要让哥哥知道,让敦亲王知道,后宫中有人暗暗在皇上身边,窥见天子之心,左右帝王之音,从而确保私通一事,确有其事,才能正正好,百无一失算死隆科多。” “娘娘好聪明了。”余莺儿说,“转告将军,事应从民间起,人言烧起燎原之势,千万百姓,因无处寻之,才能让皇上无法追根溯源。” “具体如何做,便看将军与敦亲王了,他们二人朝中浸淫多年,且府邸豢养死士不少,这点事,自有良方。” 余莺儿直至说完,饮尽温茶,年世兰还盯着她瞧。 “你看我,是想让我轻薄你。”余莺儿说。 年世兰骤然移开视线,声音却轻轻软软,“胡说八道。” 余莺儿好笑看她,而后猝不及防倾身,唇贴她红颊一瞬,一触即离。 “软的。” 是说她脸上软,还是余莺儿的唇瓣…… 年世兰胡思乱想一瞬,不知怎得,竟恼不起来,只余羞意,抬眼看着调笑她的余莺儿,心里飘飘起一般浮荡着,没有着落。 她想给这人一巴掌,又扬不起手,最后佯装怒极,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眼里自以为都是威慑,震得手边宣纸一角翻动。 余莺儿看她撂下一句“你给本宫等着”的狠话,又起身噔噔走了。 宣纸上是漂亮的一手楷体,写着余莺儿念的情诗,娘娘听不懂她一开始所言,依声写下,倒像是对她的示爱。 余莺儿端详片刻,开始临摹。 仿写有些难,多花些时间,摸清规律,便好。 等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大约也就到了时机。 第71章 复杂的局(六) 年世兰回到宫中,静坐片刻。 撇开余莺儿引起的纷乱心绪,她深知这事绝不能走漏一丝风声。 年家安插进的太监原是他们家生奴才,绝对可信,她怕口述言不达意,遂将余莺儿所言一字一句书下,详陈利害。 她事无巨细书完私通一事,却发现自己性子实在冒失,臊得急急回宫,少问了关键一处,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敦亲王一事,她还不知。 又要去一趟余莺儿那吗。 正懊恼,连胜匆匆来了,带了一封信,她心下一喜,知道是什么,忙展开,果真是: “娘娘跑得好快,我话还未说完。 敦亲王一事,他将亲自登门向张霖致歉,由后妃劝敦亲王福晋出面说动,加以利诱安抚及威慑。敦亲王长女破例封和硕公主,交由太后抚养。六岁幼子获封贝子,承袭爵位,满门尊荣富贵。 如何说动王爷,劝诫王爷知后不露声色,将军谨记隐字,切勿叫人发觉,否则有碍大计。” 敦亲王目中无人,却最是敬畏爱重福晋,如此的确良法。年世兰看完心中有数,她正想毁迹,动作一顿,再定睛瞧了一遍,这字,乍看之下倒有一两分自己的形,细微相似,余莺儿字写得难看,看来还真是欣赏她的书法,在有意临摹了,算她还有眼力。 带着一点笑,字迹很快被烛火烧尽,送往家中的则被她贴身收着,如今宫门下钥,只等明日一早遣人送给哥哥,走人少的偏门出,又有她宫中的信物,侍卫不敢搜身,却也务必藏得严严实实。 夜深了,外面起风了,吹得树叶作响。 年世兰没有睡意,只着了寝衣在榻上出神许久。 她指尖轻点脸颊,不可避免在想那个柔软气息的吻。 余莺儿的确不再提及那日之事,不再强求给她回答,看似相安无事,两人好像回到了从前。可她的言行却一日日放肆、越界,她在渴望更多,一步步试探自己的底线。 她似乎想要一点点,一点点让自己潜移默化适应她,习惯她,再一次撕开那层薄薄窗户纸,直到让自己再也无法躲避她。 年世兰怔怔,她该怎么办? 她总狠不下心,也不舍得推开。 可她又不想让自己再次走到之前的困境地步,患得患失,日日不安。 是不是可以等到她们真正平稳,坐到那个位置,她们之间牵扯皇权、子嗣、感情、利益,再也无法分割,也无人能动摇,她们就可以好好的在一起。 那时候,便再也没有可以威胁她们关系的东西了,她愿意的。 带着心中几分美好所思,年世兰入眠。 余莺儿照字细细看来,烛光映下临摹了几遍,也安寝了。甄嬛则下午入勤政殿后再未出来,似乎所言极得皇上欢心,有人一扫烦闷之气,解语花理所当然被留宿,共赴一场云雨。 次日,一切如昨。 两日后,敦亲王福晋进宫请安,在桃花坞中留了许久,似乎与皇后话了不少妯娌间事。 而后不久,敦亲王便登门向张霖致歉,言辞竟颇为恳切,见往日最是桀骜不驯之人低头认错,众臣不再发作,此事平息不少。 甄嬛也因此事,被默允自由出入勤政殿,宠爱更甚,与皇上更见亲密。 其实剧中,是由甄嬛亲自劝服敦亲王福晋去说动王爷,她自觉与皇上恩爱不疑,是皇上的独一无二的知心人,不仅自告奋勇去做,又当众以妯娌身份自居,无视中宫皇后,虽办好了此事,却遭皇后忌惮厌恶,太后敲打,为日后干政之罪埋下隐患。 余莺儿知道了这与原来剧情不同的些许变化,也并不诧异,她随意想着,大约是甄嬛爱的少了,心才更透,不敢再自视甚高,言行僭越。 不知不觉已经十二月了,梅花初开,雪连下许久。 她肚子也快六个月了。 年下了,娘娘来得很少,或许忙着除夕事宜不得空,或许是被戏弄后的胡思乱想,兴许躲着自己。 她在等流言四起,隆科多倒的那一天。 娘娘可以再选择一次,不愿的话,她也不想等了。 第72章 年家暗祸 皇后身子不好,许多事都要皇贵妃操持,近来皇贵妃为除夕事宜忙碌,不得空侍驾,昭贵妃自然不必多说,这一下少了两个长宠不衰的,众人便眼见着莞嫔的地位一日日渐起,宠爱愈盛。 莫说这流水的赏赐,连日的召幸,单看她家中之势也可见一斑。 她父亲原先犯错,从好好的大理寺少卿一朝贬成了从五品的督察院御史,现不过因女儿极得得宠,他也跟着得了皇上圣心,一跃升至正三品左副都御史,负责监察百官,弹劾谏议。 这实权是没有多少,可往大了说,也算皇上半个耳目,亲近臣子,也足可见女儿得宠有多要紧,这枕边风还是厉害。 而甄嬛的母亲,竟也是得了三品诰命夫人的封赏,真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家跟着得势。 这日难得不下雪,天晴,莞嫔便来昭贵妃这探望。 余莺儿见她着装不似往日清淡素雅,衣裳首饰富丽,颇有招摇之意,便更明了她和皇上演戏呢。 甄远道当初明面看似被贬官,实则潜在督察院寻求对年羹尧行事不忿却苦于无法的可用良才,如今人选想来已经有了眉目。皇上升他官位,给予他更高地位才得更好行事,这便是预示着他们一干人等可以真正开始行动,待年羹尧多番罪证如数被寻得证据,年羹尧多年嚣张跋扈以致人心尽失之时,便是年家一朝被连根拔起之日。 需要证据,需要时机,缺一不可。 若不等年羹尧声名狼藉,皇帝便杀他,便会落得一个杀害大清良将之名,毕竟年羹尧虽德行不能服众,但收复部族,屡次平叛敌军的赫赫战功却做不得假,也早已深入人心。皇帝最是看重脸面,只会更加一日日更骄纵年羹尧,骄纵年家,令他越来越放肆,最终走向绝路。 甄远道是被年羹尧打压下去的臣子,皇帝若不师出有名便给他越级升官,还是这样监察百官的敏感位置,难保年羹尧不心生怀疑警惕。 而甄嬛的盛宠,恰好掩盖了这一层目的,不过是就是个沾了女儿光的臭墨庸臣罢了,大大降低年党戒备之心。 甄嬛这时候来,不会是只来看看她这么简单。 而也不出所料,她先是说了一些其他无关紧要的话语,而后便暗暗提醒她远离年世兰,虽承蒙她多日照顾,可应尽量不与之交好,落水相救之恩,日后总有机会报。 余莺儿似乎看出她的为难,也不多问,只装作不知,一一应下,叫她放心。 其实也可见,甄嬛倒对她是姐妹真心,虽不能明言,却也冒险提醒,就是怕年世兰受年家倒台,她若与其过于亲近恐有祸患。 可惜,她的真心却太少,除了对自己,便只容得下一人。 若不是因为娘娘,她的心思算计能少上许多,何必殚精竭虑,处处为她思量许多。 不过世事如此,有失必有得,她也甘愿。 谁让她也鬼迷心窍,美色蒙眼。 第73章 生辰礼物 十二月初九,小雪。 皇贵妃生辰,皇上此前提及,有心为她好好办一场,皇贵妃却推拒了,说一则眼下事情繁琐,二则除夕将至,众人也很快相聚同乐,就不必大摆宴席庆贺,铺张浪费。 皇上见她比往常更懂事几分,惊讶之余也很是欣慰,今日一早,就命人赏了库里许多珍稀玩意给她,皆是些贵重,华美又精致无比的,他知道她喜爱这些。 皇贵妃这次虽说未曾大肆宣扬,宴请同饮,可闻声而来的各路大臣献的好物件是一波接一波地送进清夏斋,合宫嫔妃自不必说,更是早早地遣人送了贺礼,连太后也叫竹息送了东西来贺她生辰。 一上午过去,只绛妃轩那还没半点动静。 年世兰看着宫人忙碌清点,一张艳丽的脸是越来越黑。 颂芝这时恰好从外头进来,福了福身子,说:“娘娘,昭贵妃遣人来,请您一同用膳,想来是午间打算为您贺一贺。” 年世兰脸色稍霁,一时也没说去还是不去,只看着懒懒的模样:“知道了。” 颂芝晓得就是去的意思,忙出去回了话。 时辰差不多,年世兰才打算从榻上起身,她可不想显得自己好像太过急切似的赶去,她堂堂皇贵妃,这宫中要她操持的事,可多着。 临到殿门前,她脚步又顿了顿,往回折返几步,着意在镜前看了看。 颂芝笑说:“娘娘这个发髻配这身衣裳,花团锦簇,华丽大方,格外好看呢。” 年世兰没说话,只傲然笑着,镜中人凤眸上挑,轻抚弄鬓角,说不出的美艳夺目。 踏过风雪,等到了绛妃轩,入了寝殿,还未见人,便听一声轻唤,再映目是一张灿然笑脸。 “娘娘。” 神态欢欣,似是等了她许久。 年世兰满意勾起一点笑,手微扬,颂芝为她解下斗篷,遮掩褪去,极尽美丽的身段便显露无疑。 她走近榻边,步伐迈得格外端庄,似乎要比往常慢上几分,仪态万千窈窕,行走间颜色落缀满室。 她像是刻意炫耀什么,翘起的尾巴隐隐藏不住,眉眼里俱是不自知的等人夸赞的意味。 余莺儿只看她一眼,便知她想什么,娘娘跟孔雀开屏似的,忍不住也笑了。 她上道地上下打量欣赏,移不开眼,脸上满是惊艳之态,口中念着: “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 年世兰好像听明白了,应是说,她是普天之下无人出其右的美丽,千载也才能生得如此一人。她受用无比,唇角控制不住地翘起,身姿翩然坐下,却还是问:“什么意思。” “娘娘今日如洛神一般,令莺儿这满殿生辉。”余莺儿说,腹中搜罗一筐好语,又去细细夸她,从头到脚,“云鬟雾鬓,冰肌玉骨,绮罗珠履,衣香鬓影,无一处不美。” 年世兰丝毫不作谦虚,只嗔骂一声,“你是越来越胡说八道了。” “我向来实话实说,娘娘还担不起么。”余莺儿接着又故作委屈说,“娘娘好些日子不来,莺儿以为娘娘都要忘了我。” 年世兰眼神移开,一时浮起淡淡的心虚,而后又在心里嘀咕骂她,谁让你老是满嘴浑话,动手动脚的,叫人难以应对。 她端起茶浅饮一口,只见面上从容,哼声说:“皇后那老妇病歪歪的,这宫里本宫自然要多承担些,你这的好东西还少么,不都是本宫差人依样送来。你不知感恩便算了,还委屈上了,难不成还要怪本宫。” 意思是,若不是她管着后宫,哪里有这好东西都先紧着绛妃轩。 余莺儿叹声,假模假样打趣:“娘娘只是皇贵妃便不得空见我,若他日成了皇后,我怕是如置冷宫了。” 年世兰顺她话说,半点不给她占便宜,“自有你日日给本宫请安的时候,颂芝笨手笨脚,是需要一位像柔贵人一般的懂事之人,时时端茶倒水,侍奉本宫。” “说不过娘娘了。”余莺儿佯装认输,而后吩咐苏木,“布菜吧。” 宫人将午膳布起,余莺儿被人搀扶着起身,年世兰屁股没挪动。 她趁说话,眼睛在殿中已经不动声色转了一圈,还未见到什么,像她生辰礼物的东西。 她看了看已经站起的,好似半点没有话说的余莺儿,心里又骂了几句,才略显不忿的同她去用膳。 第74章 生辰礼物(二) 琳琅满目的吃食,一见便知是用了心,基本都是她爱吃的,年世兰尝了几口,心里总算舒快些,只这眼神还是忍不住,偶尔瞥在殿中角落。 之前早早还说给自己备生辰礼,东西呢? 而后又想,她年世兰难道还缺她这一份贺礼?再稀罕的东西,只要她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这蹄子又能拿出什么顶好物件。 “好吃吗?”余莺儿问。 年世兰掀眼看她,“食不言,寝不语。” 余莺儿挑了挑眉,心知肚明,“先用膳,等会给你看。” 年世兰手上动作一顿,“谁说这个了,谁稀罕?” “娘娘稀罕什么?”余莺儿疑惑,“我说的是将军送我的墨狐皮,绣院已做成了大氅送来,正想给娘娘看看。” 年世兰眯起眼睛看她,隐有杀气。 余莺儿面色从容,“怎么了?” 玉手压下,赤金筷子被重重搁置在桌上,年世兰不与她兜圈子了,凤眼一睨,“东西呢。再废话,本宫便走了。” “这么急,哎,想来是太在意了。”余莺儿笑说,也不吃了,低头从腰间解下一枚香囊,递过去,“喏,就这。” 年世兰接过端详,云锦的料子轻滑糯软,还是芍药莺鸟的绣纹,绣工却比从前那张锦帕精细许多,上头还用金线绣有小字,是如愿。 如愿。她知道,是希望她能如愿,是永远事事为她如愿的意思。 年世兰没在意这小物件似乎比起库房里堆砌的其他更寒酸许多,她从不缺好东西。 她若眼中有谁,那人的心意便是最好的,从来无需同他人比,向来如此。 她伸手一点点抚摸绣上的字,心里发暖,面上也有了点笑意,嘴上却还是不饶人,“没半点新意,不会是从库房随意拿了件来敷衍本宫的吧。” “娘娘二十五岁,生辰安乐。”余莺儿笑眯眯地看着她。 嗯?年世兰眉头下压,就要发怒。 就听余莺儿继续说,“是补去岁的,我与你,昨年才算有了交集,其实那时候一直绣好了,只是没有机会在生辰送你。” 年世兰的心忍不住软了,手却紧了。 是一直绣好的,上面的图样,她不是不知道意思,盛放的花,驻足的鸟,落在一处相伴,是她们。 余莺儿,她到底什么时候起的心思,未免太早了……她又突然想起,从前偶遇的御花园,附耳轻语交易之时,余莺儿那句莫名的,说她动怒起来美貌更胜六宫的调笑之语。 莫非她一早,就见色起意? 那……那日在翊坤宫伺候她沐浴,足足一个时辰——— 简直是厚颜无耻、有辱斯文、下流不堪。 年世兰将香囊收起,而后狠狠瞪了余莺儿一眼,“用膳!” 余莺儿顿时有些莫名,难得有她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娘娘这又是怎么了。 阴转多云转晴再转雨。 “二十六岁,在这。” 用完膳,余莺儿将药喝完,带她走至殿中矗立的彩墨山水屏风前。 这屏风不是一直都在这的,年世兰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里面。” 宫人将屏风推折收起,没了遮挡。余莺儿早早命人制的生辰礼物,此刻立在那,通身遮盖着红布,还未揭开,看不出是什么。 年世兰慢步走近,没有立马扯下遮掩,而是问:“是什么?” 她又看了两眼,才觉这形制似乎有些眼熟。 伸手轻揭,红布落下,一面巨大的铜镜,如实映照两人身影。 年世兰眼中闪过惊艳。 一眼便是华光璀璨,不同所有雕刻花纹及祥瑞浮雕以求精美逼真的镜鉴,这面铜镜并不求过于方正椭圆之形,花梨木的线条砌得如水波蜿蜒婉转,外壁更是别出心窍,嵌了许多明珠彩宝,颜色绚丽夺目,在殿内熠熠生辉,若是有月色烛光晕晕打在上面,更可想而知其流光溢彩之美。 余莺儿靠近她,镜中,她们一前一后,身影半侧交叠。 “喜欢吗?”她问。 年世兰抚摸镜壁,说不出反话,“嗯。” 她又在镜前端详自己,凤眸朱唇,底色是白璧无瑕,而后指尖轻点颌颊,弯曲小指,护甲长翘,她微微侧头而视,金玉耳环摇晃,露出脸侧姣好细白线条,像是感慨美丽的顾影自怜,眉目惧是傲然之色。 她勾唇一笑,十分自得满意,只有这样的铜镜,才配得上她今日之艳。 余莺儿将她神色收入眼底。 “是我准备了许久,打算送与莺儿心爱之人的。以娘娘的眼光若是都觉喜欢,那她定然也挑不出半点不是。”余莺儿笑说,“邀仙镜,是我所取,因镜中所映之人,当是仙姿佚貌。” 余莺儿温柔又迫人的视线直直看着铜镜中映照的身影,窈窕身姿,华服美钗,与她视线相交,她轻声问: “娘娘认得我心爱之人吗?” 极尽的距离,温热的吐息密密麻麻打在颈后,年世兰动作僵硬。 “娘娘的二十六岁生辰之礼,是它。”余莺儿轻笑,她绕至镜后,从后面被挡得严严实实的小檀桌上,取了一长锦盒来。 盒子打开,是一柄八成金累丝如意,通身金灿,雕古钱纹,镶嵌绿松石。 余莺儿慢慢递给她,“生辰安乐。” 年世兰却不想接,她喜欢的是邀仙镜。 她看着镜子,里头映着她,着了花费一月精心所裁制的衣裳,今早一个时辰才梳饰好的发髻,无人比她更美。 这镜子,本该是她的东西,她却开不了口要。 她知道,余莺儿就是故意的。 她攥了攥手,再看了眼满壁镶嵌得错落有致的华宝,又咬了咬牙,大红大绿,真是俗气,谁稀罕! 她一把夺过如意锦盒,低头看了眼,冷冷吐出:“寒酸。” 余莺儿看她先是赏了自己一个翻上天的白眼,长长的睫毛都跟着一齐翘飞,接着毫无犹豫转头,气哼哼回到榻上坐着,手搭在桌上,护甲点敲,两道视线狠狠刮着自己,浑身写着,本宫很不爽。 她慢悠悠也坐她旁边,年世兰瞥她两眼,冷哼出声。移开视线,她定睛看着那面邀仙镜,远远见着便隐隐光华夺目,心里痒痒,面上却染上几分故作的鄙夷。 “上面的金银彩宝,玉石明珠,花费不菲吧。本宫就说你哪来的阔绰,瞧着眼熟,不会是用本宫送你的东西,拆下来补上去的吧?” “净做些涎皮赖脸的事,谁会稀罕你那破镜子。” “才刚当上贵妃,便要跟着奢靡无度,本宫见你是一朝清闲,忘了自个身上协理六宫的担子了,瞧你这模样,想来是库里存粮不少,还要什么月例银子,往后自个过活吧。” 年世兰斜眼看她,阴阳怪气:“要是没得花,跟着那上头搂两宝石珠子下来,本宫还算你勤俭,定会在皇上面前好好夸你。” 余莺儿一声还来不及吭,就被她连珠炮弹地说骂着,她当然不生气,只细细品着年世兰的怨气冲天。 “谁话多,谁心里虚。”余莺儿朝她眨眼。 心里虚的人又开始重拍一声桌子,跟着上头摆着的茶杯里的水晃了三圈,溅出一两点水花。这力道,不敢想打在脸上有多销魂。 “你手不疼吗。”余莺儿倒吸一口凉气,装作忌惮害怕。 “你说呢。”年世兰威胁看她,“再多嘴,本宫保证,它会在你脸上。” 余莺儿乖巧住嘴。 “来人,搬走。”年世兰直接扬声说。 她干脆装也不装了,她要,那就是她的。 看出余莺儿似乎还有话讲,她冷冷一瞥,满含威慑,“你有意见?” 余莺儿脸上皆是笑意,微微摇头,又托腮看着她威风的模样。 娘娘变聪明了,现在不跳陷阱了,改成暴力手段了。 【下一章全文删减,原版见vb】 第75章 除夕夜(删减版) 疏梅吐幽艳,轻冰释寒澌,一岁尽今夕。 九州清晏,推杯换盏,歌舞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天潢贵胄同度除夕。 “宜入新年,万事如意,三羊开泰,万象更新,和气致祥,丰年为瑞。”皇后端起酒杯,遥望众人,“愿我皇福寿绵绵,大清千秋永固。” 众人起身,捧起酒杯,恭祝之声响彻大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胤禛朗笑,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突提及果郡王娶亲之事,又是笑闹而过。 莞嫔似乎不胜酒力,没多时便离去透气。 果郡王才吹过笛声,和舞而起,清亮悠长,丝丝缕缕,余音绕梁。曲毕,又几杯下肚,推说自己醉了,需得出去醒酒,被胤禛好一通玩笑才放了人。 桐花台中,夕颜旁开,倩影被寻住,得几刻知交欢喜。 家宴散,上过万寿灯,子夜将过,年世兰也有醉意,颂芝搀扶她,身影有些晃。 “去绛妃轩。”年世兰坐上辇轿,支住额角,头在发晕。 “娘娘,您醉了,不如回宫歇息吧。”颂芝说,“昭贵妃怀着孕辛苦,这个时间怕也是入睡了。” “答应陪她守岁,等下没去,她岂不是要翻天了。”年世兰喝醉了,声音飘忽着,心里话却说得出了,“今儿就她一人孤零零的,可怜见的,怎能叫她空等。压岁的带着了?” “在奴婢身上。”颂芝说。 年世兰闷哼出声,有些难受,记不太清了,又问:“是两份么。” “是呢,孩子一个,昭贵妃一个,足足六千两银票。”颂芝说得自个肉疼,虽说年下得了外面官员不少孝敬,将军也送了来,可由着娘娘对昭贵妃流水似的花,再加上娘娘一向大方,都是几倍犒赏宫中上下,一时竟也剩下不多了。 “嗯。”年世兰昏昏沉沉,不再说话,闭目将睡。她头疼,意识也逐渐模糊。 余莺儿披着墨狐大氅,素净小脸被烛光打得晕黄温暖。 她听到动静,在寝殿口站着。 “娘娘。” 年世兰远远见了她,便走得急了,颂芝险些没能扶住她,她醉意更甚,两颊桃红,露出一个笑,竟跌跌地直往余莺儿怀里撞,口中迷糊说着:“本宫的。” 怀着孕呢,余莺儿没办法由着她,只能先双手撑住她直直靠下的身子,再慢慢往自个身上带,幽香撞了满怀。 她笑了,“喝了多少。” 颂芝:“一壶都干净了,这酒是外邦贡来的,闻着香甜却烈着呢,娘娘这会子已经酒劲上头了。” “去弄碗醒酒汤来。”余莺儿吩咐苏木,而后抚了抚年世兰的脊背,轻声说,“起来了,带你进去。” 年世兰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没反应,眼睛闭着,吐息都混着酒香,是灼热的。 “莺儿肚子疼。”余莺儿说。 年世兰似乎被触到神经,啊一声,猛然直起身,眼睛还是半闭着的,人还不清醒,却下意识迷糊哼出:“嗯?” “不痛......我......太医。” 余莺儿看着心都要化了,醉酒的人比平常乖太多了。 她和颂芝一起扶她进去。 年世兰软着身子,被安置在榻上。 地龙烘着,她的脸更红了,像石榴色一般娇艳。 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太医......不痛......” 余莺儿摸着她的手心,轻声哄着:“太医已经来了,莺儿不痛了。” 年世兰勉力睁开一点眼,隐约见了一张好看又叫人心安的笑脸,嗯一声,再头一歪,彻底睡过去了。 余莺儿温柔整理她耳边落下的一点鬓发,带着点浅笑,看了她许久。 焰火燃放,轰鸣声起,窗外彩光闪烁,新的一年了。 余莺儿低头,静静贴在眼前人唇上。 她心中许愿,祈年年岁岁有今朝,岁岁年年人不离。 她终于也心有牵挂,浮萍落处是年世兰。 齐鸣的火彩声震耳,年世兰被惊醒,她突然睁眼,还有迷茫之意,与余莺儿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 余莺儿没有动作,只垂眸看着她,眼里俱是温柔。 年世兰好像认得她,看到她会想笑,唇角勾起一点,眼前又开始阵阵发晕,有些重影,懵然之余生出疑惑,唇上压着东西,好软,她探出舌尖舔了舔,反应慢地想着,好软,好像是她的东西,可以吃。 她开始主动亲吻余莺儿,唇瓣紧贴,一点点舔弄,轻哼出声。 “甜的。” 余莺儿任她玩,安静看着她动情的模样。 ——— 她身上好热,扭动着身躯,无意识高仰着头,喃喃地:“好难受……” “嗯。” ——— ——— 余莺儿亦被挑得情动不已,手开始不安分地——— 殿内尽是情欲气息。 颂芝呆若木鸡,僵硬原地。 她将春色尽收眼底,一双眼睛干瞪着,嘴巴张得老大,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原来这就是以前娘娘总留她在殿外等候的原因。 她这次守在旁边,可两人显然视她为无物,尤其是昭贵妃,她、她、她! 端着醒酒汤的苏木毫无防备,掀帘走进。她心中其实已经隐隐预料,可眼前一幕依旧叫她震在原地。 两个心腹侍女面面相觑,瞠目结舌,不敢出声。 只默契地走到门口,一左一右守着。 直到年世兰没了力气,余莺儿放开她,缓缓直起身。 “过来。” 两人走近,再跪在地上,呼吸紧张。 余莺儿眼神侧过,淡淡看着她们。 “别的本宫也不多说,你们知道轻重。” “是,奴婢知道。”两人忙说。 年世兰不宜留宿,余莺儿喂她喝完醒酒汤,宫人将她扶入轿中,回清夏斋了。 颂芝走前给了她两个红包,是娘娘给她和腹中孩子压岁的。 余莺儿捏着金纸包住的银票出神很久,而后笑了笑。 新的一年了。 第76章 除夕夜(二) 除夕夜注定是不安静,点点不起眼的热闹,蔓延在满宫的深夜。 绛妃轩的宫人却在耳房中眉飞色舞,喜气洋洋,压低了声音说话,却也听得欢声笑语。 宫人们聚集守岁,只为心中有个盼头,余莺儿经历过,她更着意添了几分喜气上去。 张颜海按着吩咐,子夜一过便拿着丰厚的犒赏挨个发了,比往年更多上许多,掂在手里极有分量,能叫他们顶顶好过个年。 昭贵妃几乎从不打骂宫人,良蔼宽厚,大方端和,只一点,定下的规矩严。玩忽职守、仗势欺人、阳奉阴违之辈,若被掌事的发现有一点迹象,半分情面也不会留,即刻就被打发走。 这些人里其中多是跟着余莺儿从答应一路过来的,他们这些年本就蒙受主子不少恩惠,这会子看着手上甸甸银子,更是感念万分,祈愿自个的同时也不忘给昭贵妃与阿哥许下心意。 伺候昭贵妃的差事,早就是后宫奴仆人人趋之若鹜的,自时疫那时她处处护着自己宫人起,她的好名声便开始逐渐深入人心。 焰火停下了,外头的声响止住,耳房里却因赏钱更加热闹起。 张颜海身为管事太监,也不盛气凌人,今儿除旧迎新,看昭贵妃那歇下了,也卸了担子,这会子与众人同乐,其乐融融。 角落有几个小太监挤在一起,干着最常见的趣事,一齐看着话本,嘴里时不时发出怪声。 这几个都是识字的,品得津津有味,这下不知看到哪个桥段,啧啧称奇,一人还在回味,念念有词,“真是淫乱。” 小勿子耳朵尖,忙凑了过去,“什么淫乱?” “哦!勿公公,话本上这女的,上巳节这日竟然背着丈夫通奸!”一人指着这本子上一段话,“三月初三,趁爷宠幸别人,竟胆大包天私会情人,夜里大行秽乱之事,艳叫连连,翻云覆雨,啧啧。” 又心照不宣似的淫笑两声,“嘿嘿。” 他们都是天残之人,最爱看的就是这些沾了点荤腥的香艳本子,平日这种册子在太监中流通甚广。 小勿子定睛看着那段话。 “多少年了,两人才偷得一点温存,只瞧晨婢这会已醉了酒,双眼迷蒙,直直扑在了钶铎身上,一身的精壮男人气,勾得她心里发昏,流水涟涟,紧接着烛光熄灭,趁着月色只见那肚兜翻扯,玉体颤动,交合肥美,喘息靡情……” 小勿子心下一喜,似乎也来了兴趣,与他们一同看着,直到半个时辰后,这本翻尽。 “还没写完!真是吊人胃口,现在宫外最时兴的就是这个了。”那人意犹未尽,说着:“太精彩了,只瞧那后宅妇人手段层出不穷,府里几个公子哥明争暗斗,抢那世子爵位,这云雨之事又极尽详陈,半点不会枯燥!精彩,精彩。” 他又略显谄媚看着小勿子,“勿公公,你若是喜欢,小的那里还有一二册,供您平日看个闲趣。” 小勿子哼笑两声,一切尽在不言中,几人又闹作一团,喋喋不休议论起前面的故事来。 第77章 回忆 旭日东升,金光映照圆明园满目雪色,正大光明殿钟鼓大奏,恢弘之声鸣起,皇帝接受百官朝贺。 是雍正四年,正月初一。 一个极好的光景。余莺儿得宠的第三年。答应到贵妃,她走得很快,比所有人都快,从最开始的新欢,到现在的不衰,一环一环算计下来,以一己宫女之身慢慢盘踞扎根在紫禁城。 她知道。以时疫博得皇帝的那一点真心,是她稳稳获得一切的前提,宠爱傍身便如虎添翼,因孩子,才是真正送她坐稳位置的关键。若她没有六阿哥,没有此番再次有孕,即便她用尽手段极得圣心,可以一个低微的宫女出身,就连坐上嫔、妃之位都艰难无比,需得多少光阴汲汲营营。 所以她与皇帝虚与委蛇,她极力忍耐,她伪情假意,因她背靠无物,一切惟有自己争得。 她算计了许多,如愿得到了帝王的信任和宠爱,便就得到了势力地位。 若她从来平庸,便没有资格被年世兰放入眼中,自然,若不是爱上年世兰,以她的性子,也只会添上热油,让年家的火把这位宠妃一起烧光。 她一早看中那张脸,后也真心喜欢这个人。 外头有风,吹来礼乐鞭炮声,隐约不断。初一,又是一个开始。 她指尖点点轻抚过昨夜,被年世兰濡湿气息紧紧贴裹住的地方,上面,还有被啃咬的痕迹。她微微笑了。这株花,是她的了。 天光很好。她一夜安稳无梦,很早便起来了,用过膳,此刻懒坐榻上,腰间盖了薄被。虚虚视线与思绪从窗外的热闹中移开,缓缓回神。手上有一本民间话册,方才展开。 “青梅竹马不忍分离,嫁成人妇早已成局,多年相遇情难自禁,搅弄风云合谋狰狞,血脉轇轕泣泪淋淋,孽缘,孽缘。” 是此本引言,道尽纠缠。 她低头细看,薄薄扉页翻动间,带有轻微沙沙声。 日光寸寸爬上,透帘微洒,年世兰眼睫轻颤,宿醉才醒。那酒酿得好,她昨晚一时贪杯,实在喝太多了,这会儿依旧头痛。 隐约记起今儿是初一,按祖制该早去请安。 唇上隐隐有撕裂感,皲干舌燥,才微张张口,就是难受。 “颂芝。” 沙哑的声音响起,颂芝掀挂起帘子,忙安排梳洗。 净脸时,擦的巾子携着热气烫在唇上,开裂的地方一碰水汽,她嘶嘶声起,有些吃痛。 “本宫昨晚吃了什么?”年世兰皱眉,坐到妆奁前,铜镜映像,她抬眼,指尖微触,看见自己艳红,轻微发肿,又添了细小伤口的唇。 吃了昭贵妃……颂芝脸皮一颤,下意识心道。心里话她自然不敢说,只屏住呼吸,心提到嗓子眼,小心翼翼观察娘娘的神色。 这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她要怎么说?会不会挨训斥? “哑巴了?”年世兰斜眼,已有不悦。 颂芝怯怯的,有些结巴,“娘娘、您,您不记得了?” “本宫记得还需要问你。”年世兰本就头疼,这会被她的愚笨更挑起火来,她闭了闭眼,“去告诉皇后,本宫不去请安了。” 颂芝:“是。” 见她要走,年世兰啧一声,“压岁的给了那胚子?” “回娘娘的话,都给了。” “这酒害人,竟浑浑沌沌的。”年世兰揉了揉额角,一想事情头上便更难受,阵阵发胀,是好酒,就是劲大了些。鼻尖轻嗅,身上都还有股残留的酒气,她不喜欢这留了一夜的味道,拧了拧眉头,“本宫要沐浴,叫人备下。” 直到浴在热水氤氲里,满身浸着花香,身上松快下来,她精神才终于好了些。 闭眼靠在沿上眯了一会,宫女添换热水的动静将她惊醒。缓缓睁眼,视物被热水汽熏得看不太清,宿醉一夜的疼痛已经慢慢褪去。 她舔了舔发痛的唇角,而后一怔,脑子里似乎闪过什么画面。 被醉意难受模糊掉的,朦胧暧昧的东西,此刻一点点,一点点清晰浮出水面。 她好像、用力攀住了余莺儿的脖子,强压下吻着……余莺儿的手还在她…….年世兰低头,浑然雪白上果然有轻微红痕。 “……” 她一时如遭雷劈,木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 “哗啦。” 水面泛起激烈的波澜,是她猛然直起身子荡出的水波。 假的、假的、是做梦。 自耳边蔓延开来,红晕爬满整脸。 她眼神已经飘了,紧咬着下唇,藏在花瓣水里的手脚僵着。 她还记得自己似乎哼哼叫着,半点不反抗。 “……” “颂芝!!!” 怒不可遏的声音响彻云霄。 第78章 颂芝站队:娘娘是1 颂芝这厢人还在桃花坞回宫的路上,半道迎面跑来自家宫人,被她急匆匆拉住,直喘大气,弯着腰,一脸严肃。 “姑姑、姑姑,娘娘找您。” “生好大气,快,快回去。” 颂芝闻言瞬间垮下脸,心惊肉跳,昭贵妃救救奴婢啊! 她暗自悔恨,昨夜就不该贪昭贵妃屋里地龙暖和,就该死守在外面瞎了眼睛才好。 以她对娘娘的了解,应是方才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兴师问罪来了。 又不是奴婢干的事,奴婢也拦不住啊! 老天爷,谁知道娘娘和昭贵妃竟是磨镜之好。 暗通款曲……这是、这是、私通?颂芝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 急匆匆赶回去,脚下不敢有丝毫停顿,她心思又控制不住延伸开来,隐隐想着,呸!狗皇帝!活该,竟那样对待娘娘,人人私通气死那皇帝才好! 两只脚沉重迈进内殿,娘娘这会子已经梳妆整齐,坐在榻上,阴沉着脸,无半分好颜色,颂芝只看一眼,便闻到一股子大难临头的气息。 她跪下,声音轻颤:“娘娘。” 其余宫人都打发走了,年世兰凤眼一瞥,冷冷道:“看到了什么。” 颂芝咽了下口水:“都、都看到了。” “管住你的嘴。”年世兰看着她。 颂芝点头如捣蒜,“奴婢必不敢泄露一字。” 殿内就这样安静下来,年世兰许久不说话,颂芝战战兢兢,也不敢起来。 膝盖发疼,良久她才听得上面一声动静。 “咳。”年世兰清了清嗓,扭动了动身子,脸色怪怪的,声音虚渺得跟从天上飘下来似的。 “谁———” “占了上风。” 话了,像是掩盖不自在,又轻咳了一声,眼里怀了几分鼓励?期冀?直直看着颂芝。 啊?颂芝一脸疑惑,抬头,听不懂。 她一时没吭声,便见娘娘瞬间转变成十分不中用的眼神看她,两分鄙夷,脸上满是谴责。 “是娘娘。”颂芝好像、似乎理解了,她也发现娘娘并不打算责怪她,还很在意她和昭贵妃之间的这个、这个?说不明白,她就是意会,立马眉飞色舞,活色生香描绘起,“娘娘叫她都呼吸不了,刚离开一点,娘娘就给她一把扣下来…….” 年世兰顿时横眉倒竖,猛拍桌子,将门虎女的风姿叫桌子抖三抖,震耳欲聋,“本宫瞧你是眼睛不想要了!” 死丫头!谁叫她看那么仔细?! 颂芝快速看了一眼主子的神色,恼怒中分明夹杂着得意,一双眼睛滴溜转起,低下头声若蚊蝇地辩解一般:“就是娘娘厉害……奴婢没有胡说。” 娘娘听后果然没有再骂她,静默一会,还和颜悦色让她起来。 颂芝松了口气,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嘻嘻。 片刻后,年世兰再叮嘱她,眼神威慑。 “本宫什么都不记得了。” 颂芝会意,立马点头:“嗯嗯,奴婢也一字不敢透露给娘娘。” 年世兰哼笑,这才满意。 而后又想起什么,咒骂一句,“什么破酒。” 她掩盖的心思全暴露了。余莺儿这厮该得意到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她才不会让她张牙舞爪肆意调笑,日后更成天拿这个说事。 第79章 私通的故事 她不记得了。她还是宁愿心知肚明的喜爱却不承认,沉溺这朦胧暧昧中,不愿说开来,真正在一起。 她被酒意激出的难抑情动,唇间索求纠缠的回应,都在说她很喜欢这样。她甚至开始下意识计较,谁才是这段扭曲关系里掌控的一方。她当然喜欢压制余莺儿,她被自己扣压住脖颈吻弄得呼吸不得的感觉,令她心烧起来。 她知道,昨夜很过火。余莺儿甚至挑玩起她的…..而她竟然没有半分抗拒,任她隔着衣料揉弄。她太醉了,便想不起什么人伦,天理,什么应当不应当。 大抵她也疯了,在白日清醒时分,她此刻竟也不禁想,余莺儿那样狠辣狡诈,万般厉害的人,若能在自己身下婉转呻吟,软弱求饶,会是什么模样。 此间种种露骨心思,令她一时羞恼,攥紧了手,也害怕。她怎么就倏然变了?自愿被余莺儿一点点拉下这个漩涡。 她明明之前是喜欢男子的,人人都是如此……她按了按跳胀的心口,又想,或许情意只看人,而不是男女之别。 那些书上的东西,谁又说都是对的? 她就不爱看书。 那些夫子大道理,阴阳调和的,她也不爱听。 其实这会子她心里已经明镜似了,却还是不肯对余莺儿承认心意。 或许她也有恃无恐,总觉得有人会一直容着她,等着她。她还不必非逼自己去触碰那道危险的线。 跟以往一样。她这样任性也是可以的。 就这样缩回去,继续维系着这段情,似乎就是她想要的……只是不知为何,心里还有些不得劲。 有些难受。 她忽略心底泛起的闷,又难得缜密地想,若是真不记得了,自然要如往常一般相处着。一味缩在宫里,便叫人以为自己故意躲避似的,弱了姿态,一看就知是假装的。 别想太多。她闷闷吐口气,很快又提起精神来。 她不像之前似的,被故意调笑后就羞得想走。这回可是艳光四照的模样,打算直直迎上余莺儿,才刚用过午膳,便雄赳赳地去了绛妃轩。 她绝对的信心,不会露出一丝马脚,给余莺儿可乘之机。 宫人挑起帘子,她一脚踏入,地龙烘烘暖意扑面而来,她下意识活动了下脸,微微笑起,将自己的笑调整到自认为最自然的模样。 她忘了,余莺儿有多了解她。 她何尝这样春风拂面和煦笑过,若她这样踏进皇后宫中请安,环视一圈,怕是激得在场妃嫔汗毛倒竖,一身鸡皮疙瘩。 她的笑总是妩媚娇艳,又带着几分下意识的骄傲明丽,眼里有许多风采——— 但这满面温柔? 余莺儿看得牙酸。一眼看出年世兰的心思,唇角略动。 她也不动,就看她那样自如坐下。 手上的话册已经换了一本,也将翻至最后了。 “娘娘。” 年世兰坐榻另一边,余莺儿却一反常态不说话了,唤了声娘娘,便低头自顾自看着手中的玩意,半点不将她放在眼里。 年世兰好像被忽视了,有些不悦,拿起苏木刚端来的茶微抿了一口,又故意重重放下,再咳咳两声,弄出些吵闹动静。 余莺儿抬了抬眼,“安静点。” 复又去看那话本。 “?”年世兰怔愣了一瞬,而后咬了咬牙,顾不上动怒。她有种被人一把掐住脖子的感觉,这口气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余莺儿竟然不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难道她一点也不在意昨夜的事。 怎么会不在意?她之前不是最爱言语上占些便宜….. 难道她一朝主动了,她就不新鲜了? 怎么可能,余莺儿这黑心玩意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什么东西这么好看? 真的不新鲜了吗,她的确没有反抗…… 这个贱人。 年世兰脑子里一时转过八百个念头,虽然她认为肯定不是这样的,但是忍不住八百个中有四百个是咒骂余莺儿的。 她斜眼,狠狠瞪着,嗤笑一声:“书里有金子。眼珠子抠出贴上去得了。” 余莺儿挑了挑眉,老神在在的模样:“这书娘娘看了,想来也自会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呢。” 年世兰狐疑看她,伸出手,“拿来。” 到了手中,她定睛一看: “月色轻笼,满室旖旎无处可藏。 应争约束呼吸,躲在屏风后已有一个时辰了。可怜他年幼的眼早早窥见不堪,再也难见澄澈,只余散不去的惊颤。眼前一幕,只叫他浑身发抖,牙关紧咬。 就一十岁孩童,怎么料到……” 年世兰忍不住翻动到下一页。 第80章 杀隆科多(一) “脚下花灯,耗费心血,可怜他思念母亲提早躲藏,未料惊喜碎成一地,无意探见银乱,令他目眦欲裂。 无措,惊慌,害怕,震怒,又有一种劈头盖脸的屈辱。 可怜呐,可怜! 皎皎明月照闺门,深阁幽屋欲飞魂。 波旋冲浪阵阵高,酥骨低吟声声闻。 颠鸾倒凤的两人情意浓烈,只顾缠绵,不曾发现一双年幼的眼,将他们的苟且尽收眼底。” 年世兰似乎明白了什么,再草草翻了几页。目光定格在通奸者的名姓上。 “晨婢……乌雅成壁。” “钶铎……隆科多。” “应争……胤禛。” 年世兰心中一跳,呼吸有些紧张,去看余莺儿:“都已经到你手上了。哥哥他们,这样快。” “敦亲王也算能人了。”余莺儿笑笑,“这册子才写了三本,因价格定得过低,内容也极尽缠绵纠葛,加之刻意造势,民间已经广泛流传开来,在街巷随意可见百姓谈笑讨论。” “寻常百姓哪里知道宫里这些腌臢事情,名字相似忌讳的,也不会往那上头去想,自然都当本趣集看。这书热,就有人紧着排了戏,一日三次的大唱着,还有些说书的,趁势活色生香地讲,卖座得很。” 年世兰那些杂乱心思这下也抛开了,低声问:“宫里头呢。” “太监手里已有。”余莺儿说,“已经到宫里了,等势头再烧旺一点,自然有人添枝加叶,煽风点火,我们只需看着,便好。” 年世兰肃然神色,若有所思:“有些猴精的,怕也是察觉出古怪了。百姓大多不知这几人名讳,宫里人可都门清着。总有会比旁人更敏锐些的。何况,民间一些读书人,或是爱看这些玩意儿的官宦子弟,不乏有暗暗猜想的。” “自然。不过也没人敢宣之于口,引祸上身,往那上头去攀扯。敢开这个头,引起燎原之势,让民间所有忍不住议论纷纷,令人再也无从寻由的,只有敦亲王。”余莺儿说着又笑了,“颠鸾倒凤,奸夫淫妇,乳水涟涟,艳诗浪词,敦亲王的确恶趣。” 年世兰瞥了她一眼,脸上闪过欲言又止之色,还是没做声。 “外寇强敌虽被退,却暗暗蛰伏,京城内不乏细作。他国应也极想看这个笑话,闻得风声必然乐于添油,情势越来混乱,将军与敦亲王便更能全身而退。”余莺儿说。 “三月初三上巳节,那人亲眼窥见。明明你胡诌给哥哥的,这书里耗费极多笔墨,写得倒真是煞有介事一般。”年世兰随意说。此前余莺儿再添了些内容叫她写了送出去,就是这些。话本的主意,也是这厮想的。 “嗯。”余莺儿说,提醒她,“从现在开始,断了所有宫外来往。等那人草木皆兵之时,这点后妃与家族的私相授受,只会惹无尽怀疑。尤其,你姓年。” 年世兰心中免不了一恨,眼神也跟着冷了下来,“好。” 若后位虚悬,自然只有她这个皇贵妃最有资格上位。等她攀上那位置,也该劝哥哥尽早退下。年家得他如此忌惮,届时就算没了兵权,失了些地位,她的位置也足够保住年家满门光耀。 第81章 杀隆科多(二) 民间近来有出故事极为热闹,几乎是人人都能说上两嘴。 几个铜板便能得个消遣,想那所耗笔墨粗纸,估摸都不只这价了,是以格外吸引人,倒像占便宜似的,当日一经出来,便哄抢一通。而它本身的精彩纷呈又更将这个故事推举到前所未有的广度。 《后宅秘事》第四册将将才出,里头比之前几册有过之无不及,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且兼之香艳无边,不出几日又泛滥在大街小巷。识字的看本,不识字的听个戏,几文钱赏个说书,都津津乐道得很,是又掀起一场讨论风波。 百姓们忙于奔波生计,只不过闲暇间得些趣,没闻出个什么别样的意味。 宫里头却一朝变了情势。这玩意,原本很快在宫人间蔓延开来,大家伙都乐看着,而后似乎是被人揣测到了什么,太监们私下里都突然缄口不言,别说提了,看都不敢再看了,都要寻了机会自个销毁。 他们惜命得很。就是有一点那意思,他们也不敢沾上了,可况所处就在天子慑内,更胆战心惊了。 天际闷雷炸响,或许要下雨了。 如此阴沉沉的天,也削减不了奔流人潮的半分热闹。是元宵。 夜色降临,一弯玉轮只微微探头,露出一角,大半被乌云笼罩。 盏盏花灯的连缀映照,若点点明星,铺就满城华彩。 官道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万头攒动,齐贺此刻。 喝彩声,笑闹声,孩童奔走发出的笑如脆铃铛被风叮啷吹响,夹在小贩们此起彼伏谁也不服谁的吆喝声里,在听不清言语细密的所有周遭人声,有打趣,有生气,有看热闹,还有调皮被打出的哭叫声,比铃铛更响,又惹人哄笑。 嘈杂热闹,亦是盛世。 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简陋戏台子上,一出被编排的后宅秘事刚刚唱罢,赢得满堂叫好。 “真好,平时都要花银子看戏,今儿庆元宵,不要钱给咱看呢!” “哎呀是呀,再来!再来!” “再来一出啊!” “好看!再来!第四回还没唱呢!” 无数附和人声响起。 张廷玉衣着朴素,褪去官员的光鲜,他这么多年也难得陪家人出来逛逛,手里牵着尚且几岁的小孙子,一路见百姓们欢声笑语,他心里也十分欣慰。 “前面是戏台子!”稚童声起,拉着他的衣角就要过去。 水泄不通的地,张廷玉抱起他,身边乔装的护卫自觉疏通开道,他们轻而易举站在了视野极好处。 谁人一看就知是个官老爷,看着平常,却还是一身的霸王气,旁人的地偏被他们莫名挤走,却也知惹不起,都识趣地离他们远点。 叮铃哐啷声起,再安静,再一出戏开幕。 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 “奴见过姑母,应争表哥。”女子做娇羞模样,声音婀娜。 一威严男子旁侧走出,坐下。两道虎炬目光打量几眼眼前俏丽女儿,“晨婢,这便是你的表侄女罢。” 张廷玉没得眼皮一跳。 花旦唱戏声自台上飘渺而下。 听了一刻,他已然沉了神色,太过巧合,便不是巧合。 偏生台上一时唱到伤心处,恰巧安静几息,旁人的讨论声,一字不落地传来。 “你说这晨婢也是,非跟自个儿子的干舅舅私通,偏生被应争瞧见了,现在落个母子不合,这会都要娶妻了,也只舍得找个不入流的庶女给儿子,岂不是叫其他姨娘捡漏子。我瞧他们夺世子之位悬咯!” “是咯,狐媚子,就不是正经人!要被爷发现了,我看赶紧就沉塘去。” 一妇人顿时不乐意了,嘴里瓜子皮一啐,大声说:“嘁!竟说这些,我瞧那钶铎又是什么好玩意,一个管家的没得跟姨娘勾搭上了,也就是烂货!” 张廷玉阴沉严肃着脸,侧耳吩咐几句,家人携孙都先回府。他慢慢朝周围走动,隐没在人群里,听各处言语,已按不住惊起的心思。 太过骇人。 是谁在兴风作浪? 第82章 杀隆科多(三) 黑云压下,高悬之月彻底被遮盖。轰隆隆炸响,又是一声惊雷。 台上的戏已然唱罢,众人意犹未尽,三两成群地谈论,正欲散场。 “且慢———” 一极洪亮男声,带着挽留之意,引得众人心中一喜,忙顿下脚步,以为是又要再来一场,纷纷叫好。 “在下不才,乃草台班主乔鸣,今儿元宵,与大家伙同乐,特送几出戏,不知各位可满意否?” 自然赢得喝彩。 他一躬身,四面作揖,笑得和煦。 “天子圣明之治,才得今日百业昌盛。小的深感于心,昨年时疫险些丧命,得蒙圣君庇佑,分得药材,才侥幸留命。在下不才,想趁这好日子,咱们高兴日子,想给咱们大家伙说一说咱们这位明君,不知大家伙想不想听?” 张廷玉敏锐觉察阴谋来势汹汹,他驻足,看看这位到底要唱些什么戏码。 一护卫从远处匆匆而至,近到身前低声回话:“老爷,这样临时搭出送戏的班子,每条街上都有。” “速速安排人过来,今日恐有异变。待会人散,紧跟着他,活捉住。” 张廷玉目光聚在台上那看似和善的中年男人身上。 “咱们这位明君,可是上苍选中的真龙天子,集大气运者,依在下看,便是从这几点就能窥见一二……” 城中巡逻的护卫恰巧巡到此,听了一嘴。民间不得聚集妄论帝王,但这些追捧之语,溢美之辞,却是不必在意,甚至于是多多益善,暗暗默许,这也是多年默认的规矩了,哪个皇帝不想受子民爱戴?见了这是在传播帝王美名,便没有在意,很快也走开了。 “胤乃多福多贵,德行美好之意,禛为福佑双全之意,又同真龙天子之真音同,可见咱们大清的皇帝,胤禛二字,可为是上苍选中之人。” 他说完,一双眼从左扫到右,停顿几息。 张廷玉瞬时明白了此人想干嘛,却不敢动作,大庭广众,他乃言官,岂可公然抓人。 果然下面有人开始嘟囔:“咱们皇帝大老爷叫这名?哦!这不是后宅密事那人,不就是叫应争的吗。” “是哦,还真是巧了。” “是巧……” 张廷玉着急万分,忍不住开始张望,护卫还未带人来,台上那人继续开始妖言惑众,以极尽赞美之词,将太后名讳、辅佐皇帝登基的功臣隆科多,一一说明。 台下瞬间激起千层浪,忍不住交头接耳。 几个平常面孔不知不觉混入人群,突然惊声突起。 “那岂不是太后和大臣私通!奸夫淫妇啊!” “不会吧!太淫乱了!这不是罔顾人伦纲常!” “皇帝不会是隆科多的血脉吧!看来这话本里的都是真的!” “不会吧……” “真的吗……不是吧……” “名字怎么这么像,难道都是真的……” “你敢说这,你不怕掉脑袋……” “别人说,这不都在说,他知道我是谁…….” “是真的吗……不是吧,早听说皇家全是乱污事,估计还真是……” “快回家…..快快,嘿哟这我不敢说啊……太吓人了……” 这一方天地,全然开始窃窃私语,势头蔓延开来。 突又是一声极大的动静: “九子夺嫡,怪不得隆科多就帮着如今的皇帝,怕不是他们才是亲父子吧!” 有人一唱一和的接着: “是啊!听说皇帝一登基就封了他一等大臣,难怪啊,这不自己爹,可不得给弄点好名头!” 百姓左看看右看看,不敢高声讨论,心里头却忍不住顺着人群中的话想。 场面一时嘈杂无比。 台上那人似乎没料到这场景,吓得大惊失色,忙慌慌往后走,溜没人影。 百姓们也都哄散,嘴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 张廷玉转身就走,急步离开,人群散开,望眼人头攒动,根本无处寻得那人以及故意散播谣言者,他身边几个家中护卫,也顶不上用。 其他戏台班子,可想而知,是一模一样的戏码。 流言四起,要乱套了。 第83章 杀隆科多(四) 张廷玉回到府邸,坐立不安,一时拿不定主意。 思索良久后便是深深叹息。 他手上是路上摊子买来的后宅密事的本子,已经摊开翻了许多,他也从商贩口中探出了些消息。 从这种行当下手,流传甚广,又因这些东西一向寻常,不过是坊间处处可见的玩意,兼之这种下三流故事,不是什么文家之作,根本入不得官员及皇家子弟的眼,一时竟没人察觉,或说察觉到的也不敢言说,以至于到现在根本没引得朝廷注意,如今竟然也蔓延到这个地步了。 这显然是一出故意针对皇家的阴谋,用心恶毒之至,几乎要让皇家受天下人非议,外邦他国耻笑。 实在是狠毒,这计根本无需真假,只要流言起,议论纷纷,即便日后杀尽幕后歹人,布告天下此为有心人的恶意捏造,意在动摇民心,可千千万万张民众的嘴里不乏有痛恨朝廷的,皇上永远难以摆脱这个污名。 若要叫天下人住嘴永不能言,非暴刑之下人人自危矣。 但皇上是明君,秉持仁孝之治,最在意的便是千古名声,他怎能为这事,残杀所有无辜出言的百姓。百姓也只不过是被恶意利用的人言,若真施以暴行,落个残酷之名,便是为皇上杀害圈禁手足之行更添了一把猛火,岂不是再给了有心人又肆起流言的机会! 悠悠众口难堵,尤其在这谣言纷扰之际,更是万万不可妄动百姓,否则,将有大患。 这事关乎声名,极其棘手难办,更遑论皇上本身亦极其重名,历代天子都是如此。 便是他,没周全斟酌好一字一句,也不敢向皇帝进言分毫。 这是对天家的公然挑衅,将天子颜面踩在脚下肆意凌辱。 天子雷霆之怒,他也难以承受。 深夜,是最静的时候。 四更天的打更声幽幽响起。 这位老臣依旧未睡,他心绪沉沉,辗转难眠。独自一人睡在了书房,他匆匆披上外袍往外走,吹了冷风,才叫他神思清明些。 他整理梳洗一番,早早就往行宫赶。他相信这夜风波,得知了消息的不少,难眠的应更是隆科多。 他坐上马车,车轮压过青石板的声音在夜里声声清晰。或许他是第一个向皇上进言的,即便是再容易被迁怒,引火烧身,他也不得不与皇上据实禀告,要尽早按下这事才好! 旁的耳目通达的大臣,他心里有数,怕是谁人一时也不敢言说。 行到半路,序章过长的雨终于落下了。没有淅淅沥沥,直接便瓢泼而下,像是天被倾斜,哗啦泄水一般急猛,青石板路溅起不断水花涟漪,车轮行驶的声音已不明显了。 闷雷炸了许多声,本就是有一场大雨。 胤禛被急淋淋的雨声吵醒,他皱眉,微微转头去看窗,闪电划过,照亮外面千万银针落地的一线夜景。 他还倦,批奏折太晚,没睡多久。他重新闭目,没有发出声音,想再寐上片刻。 苏培盛背靠着床,盘腿席地而眠,他在雨刚落时便早早醒了,因他本就浅眠,一点动静就能惊醒。 现也快五更了,夜日交替之时,没多时皇上也要起来了。 他起身看了眼皇上,还未醒的模样。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入目,便见了一脸骇色的小厦子。 “师傅……张廷玉大人在正殿外等候。” 在朝唯一无召亦能主动入殿的大臣。 都还未到上朝之时,能着急到这个地步。苏培盛沉下脸色,瞅了两眼乌漆嘛黑的天和像要砸死人的大雨,摇摇头叹息,“还是来了。” 小厦子吓得一激灵,惊恐抬眼:“师傅,是那事……” 他前些时间看到了些东西,忍不住呈给了师傅,师傅只不过两眼一扫,脸色便极其吓人,只叫他牢牢闭上嘴。 “行了,管好嘴。最近别跟着在皇上面前晃悠,当心你的小命。”苏培盛甩了甩拂尘,脸上依旧沉沉的,“下去吧。等皇上醒了,我自会跟皇上说,叫大人再等会。” 小厦子穿过连廊急急走了,苏培盛忍不住继续叹息。 他那日见了一眼册子,早知道这宫里是躲不过一场暴雨。可这事,甭管谁去说,就是不能从他嘴里说出去。他要是敢去说,便是上赶着找死。非他不忠心皇上,是牵连甚大啊。 能在宫里太监手里兴起,叫宫人私下揣测议论,是他这个总管太监的失责,是也不是?即便他侍奉皇上几十年,怕也就最多剩半条命。他便紧紧断住了宫里下人口舌,没人敢再触这东西,宫里头看着风平浪静得很。可这一出原从宫外起,能见是有人处心积虑,蓄意为之,那这一天便迟早要来。 他也只能装聋作哑。这天大的霉头,也就张廷玉大人敢触了。 “哎……” 声音没在嘈杂的雨声里。 苏培盛在外站了许久,沾了满身湿凉气,才转身入内。 这雨,有得下了,雨落之处,无处不入,该是人人沾染。 第84章 杀隆科多(五) 风云中夜变,大雨如决渠。 应该破晓之际,此时却黑云遮蔽,不见天光。 “何事?”胤禛摩挲两下手,缓步坐上龙椅,自上而下的目光沉而威慑,“能叫你失了分寸,急急前来。” 张廷玉跪在地上,深深伏地,话音有力,“请皇上恕罪,此事之险更甚边境万千敌兵。微臣不得不前来回禀。” 他直起身,从宽大衣袖中取出话本,作上呈之态,脸色肃然。苏培盛走向前接过,薄薄的本子如千斤重,压得他背弯曲,手也细微绷直。 他无比清楚,一场危机将猝然而下。 在张廷玉大人眼中,这一场阴谋,只不过是有心人蓄意抹黑皇家而编造的内容,旨在动摇江山,最重要的就是平息谣言,抓住幕后之人,一切都还有章法。可大人不知道,真正要命的是,这不是子虚乌有的捏造,是事实,私通,本就存在。而皇上,心知肚明。 叫天下人非议的滋味,便像是被人赤裸裸扒出最难以忍受的耻辱秘密,随处的唾沫星子,无意揣测的一言一语都是直直往皇上心里最痛处、最恨处戳啊! 他半点都不敢沾染。 苏培盛面色如常,手上那点紧绷极快放松,他将册子平稳自然递给皇上。因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该知道。这事,他自然是没察觉分毫的,又没传进宫里头,这宫外之事,该找朝臣,跟他一太监总管有甚关系? “后宅密事,卷三。” 胤禛拿过,扫了一眼,此时还未觉察不妥。 他随意展开几页,起先只是皱眉,能见故意冒犯名讳之罪。手上快速翻动,一目十行,将到这册尾声时,他平静的脸色却在顷刻之间如被泼墨一般暗沉,只看见三月初三上巳节,便叫他浑身如置冰窟,再翻,直至看到: “脚下花灯,耗费心血,可怜他思念母亲提早躲藏,未料惊喜碎成一地,无意探见银乱,令他目眦欲裂。 无措,惊慌,害怕,震怒,又有一种劈头盖脸的屈辱…… 颠鸾倒凤的两人情意浓烈,只顾缠绵,不曾发现一双年幼的眼,将他们的苟且尽收眼底……” 应争,钶铎,晨婢,书页被攥成一团看不清的皱巴纸张,这上面字字句句皆在讽刺他,讽刺他这个天子的颜面! 皇阿玛,他也是天子啊! 那夜,隆科多与皇额娘…… 那些被刻意潜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无边腾起的怒火叫他双眼充血,目眦欲裂。 记载他一生耻辱的册子被狠狠扫在地上。 帝王失态地推翻了案台,笔墨纸砚砸落一地,明黄的奏折在翻滚间沾上了黑漆漆的墨汁,静静躺在污黑之上。 像是他这个九五至尊,抹不去的,有污痕一生。 他死死看着那明黄一色上大片的、狰狞的黑迹。 他控制不住踹翻了身边所有一切,地上一片狼藉。他胸腔急剧颤动,向来威严的帝王,立着的身躯像在微微发抖。 外头又是一声轰隆,惊雷像是活生生从耳边炸响,如巨石自天滚落,雨声连带着也狰恶可怖。 紫红电光倏然划过,一瞬的明光,照亮这位天子脸上,犹如恶鬼一般阴沉恐怖的模样。 或许是急火攻心,他的声音像是怒火直接撕开胸腔般喷薄而出,响彻大殿,比雷雨声更重。 “放肆!!朕要屠他九族!” “九族!!” “放肆!!!” “都该死!!!” 天子吼声在宽阔的殿中荡出回音,连同窗外雷雨声,破风箱般沉重的喘息声交织,令这一方天地将要窒息。 苏培盛早已跪在地上,头紧紧贴着冰冷的砖石,汗湿了一点内衫,一声不敢言语。 张廷玉心惊下却是错愕,他似乎没料到,眼前像是气急败坏的一幕。 几声吼,倒像是抽干了所有精气,胤禛跌坐在冰冷的龙椅上。 宽大沉重的案台倒地,只剩后头藏不住的龙椅,没了遮掩,天子之威似乎也少了不可侵犯的神秘,一张雕龙的座椅直面殿门,龙椅上的所有都被窥见,无处遁形。 他手抬起,金线织就的五爪金龙跃然翻飞于衣袖之上,他伸出一指,直指张廷玉。 “查!给朕查!不惜一切代价!” “朕要让他们生不如死!永世不得超生!” 张廷玉惊恐抬头,心下转过无数念头。他此刻,甚至都还没出口,昨夜民间的种种事由及人言猜测,只是一本册子,一些编造的污秽的内容,就能叫皇上失态如此。他清楚皇上会极其动怒,可皇上的模样,似乎不仅仅是声名被污的暴怒,倒更像是被人狠狠踩住痛脚一般……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也竟不敢再说下去了。 大殿内良久无声。直到在剧烈喘息声中,胤禛自己慢慢,稍微平静下来。 他的声音沉闷至极。 “张廷玉,你一五一十的说,若敢有一丝隐瞒,不察,朕绝不放过。” 第85章 杀隆科多(六) 张廷玉重重磕下头,再抬眼,看向天子说:“请皇上恕微臣冒犯。” “微臣也是昨夜闻得此事,事关重大,未免打草惊蛇,叫幕后人有机撤手,便只派遣了奴仆外出打听,也将情况摸了一个一二。” “该册价格极低,一月多前一经出来便遭哄抢,其中自然有他人刻意造势宣扬,这册子便也瞬间席卷了民间,在市井随处可见议论。说书、唱戏等行当见势头好,也紧着日日编排。如此,民间几乎被浸染透,即使不曾看过的,也听过了。” 胤禛脸色极其难看,他攥紧了手没有发作,他已经失态过一次,此时最紧要的是探清阴谋再彻底肃清此事。 “这些东西虽是文,却是最不入流的文。既非有名姓的文士所作,从名目与内容来看又一心钻营妇人勾心斗角,用词放浪,更是下九流。我朝官员、官宦子弟及文人书生,秉皇上圣训,崇尚德洁以修身,皆鲜少接触这些玩意,基本从无流通,即便是听过一些,也不曾格外关注。是以竟没人制止,叫这波阴风在百姓中突然刮起。”张廷玉顺势为自身,也是为所有言官大臣辩解,而又恳切请罪说,“也是微臣等的渎职疏忽,微臣领罚,请皇上降罪。” 胤禛说:“只一个多月,便能操控民间人言议论,激起如此猛势,不被朝廷察觉。” “才一个多月,一个多月。”他重复。 短短时间,几乎不给朝廷反应时间。更甚者,焉知不是朝中势力庞者处心积虑谋划、阻拦。 瞬间,胤禛心里已浮出几个人的面孔。他压制心里冒出的杀戮之气,冷冷说:“继续。” “原本名姓的相似,并不在民间引起风波,不过就只是闲暇打发的趣本趣事。只因大多寻常百姓只知天子所立年号,却不知天子名讳,更遑论久居深宫的太后名讳,在民间寻常百姓中知晓者更甚少。” “此人极其狡猾,纵看四册,其他所有均是随处可见的常名,并不惹人注意,唯独就只夹杂了这几个刻意的名讳,且名中半点不提姓氏,只敢隐晦用名,更还减字,更叫旁人难以觉察。” 功臣隆科多的名字,世人就不那么陌生了,便直接去掉了隆字,假说“钶铎”,狡猾如此! “昨夜元宵,微臣携家眷观游,碰见一戏台子,正在编唱此话本改成的戏,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也是因此,微臣才能得知此事,只是终究晚了一步……” “如今已成大祸。” 胤禛似乎预料到什么,面色突变,手背青筋暴起。 他深深闭眼。他该知道,仅仅只是将要引起祸端的册子,张廷玉不会如此莽撞。 张廷玉汗珠滴落,“昨夜幕后之人已经动手,谎称元宵送戏,所有街道遍布戏台,引得民众聚集,唱罢后,又以传扬皇上治国之明举为名,将皇上、太后名姓全然揭出,满街哗然,再有刻意安排的人混在人群中一唱一和揣测皇家,已然流言四起。” “放肆!!!都放肆!” “说了什么!” 胤禛怒起,龙袍哗啦甩动,他可怕的目光狠狠钉在张廷玉身上。 张廷玉脸上颤动,饶是他历经风雨,这些话要出口,也是极其艰难,对他来说太过大逆不道。 他于是又极重地磕了头,沉闷一声,砸得风雨声似乎因其停滞一瞬。 他仿若视死如归般直迎天颜,说: “人言议论,隆科多与太后…….私通。” “皇上……非先帝血脉。” 胤禛身形一晃,几乎站不稳。 人言,也能叫天子呕血。 他内心最害怕的,连他自己都曾怀疑过的,从来不敢深想的,就这样被他的所有子民,一口一口唾沫将他钉在耻辱之上。 一滩鲜血,溅在地砖上。 “皇上!” “皇上!!!” 胤禛盯着地上的鲜红色血迹,感受不到胸腔的刺痛,他被苏培盛扶起,坐在好像开始摇晃不稳的龙椅之上。 他眼神涣散,强撑一口气,声音沾染了喉间粘稠鲜血,暗哑至极,“今日起,城中官员兵马由你尽调,三日内,朕务必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 仿若也在陈说,天子雷霆之怒。 皇上晕厥,张廷玉领命而下。 一场血流开始。 第86章 杀隆科多(七) 正月十六。 临到午时,胤禛终于醒了。他困顿于噩梦之中,他看见自己身上流着隆科多的血,他看见百姓一张一合间千千万万张嘴,看见老八老九在宗人府放声的肆意讥笑,直到看见龙椅坍塌。 他终于惊醒。望着头顶上明黄的帏帐,他有些恍惚。 “叫夏刈。” 元宵一夜的发酵,到今天白日。宫外肆起的流言已经同无处可网的风一般无孔不入地传进宫内,即便苏培盛有心阻拦,终究也只是明面上的风平浪静,消息极快地在私下铺开,而后人人似乎缄口不言,又如临大敌,肃然脸孔,不敢在宫道、人前再论说一字。可后妃也好,宫人也罢,他们心里清楚,这大清将有一场震荡。只希望不要波及自己。 乌雅氏族着急忙慌递进了消息,请求太后为保住满门荣耀,尽早平息事端。太后捏着那张薄薄的家书,连连呕血,艳红的鲜血喷溅在宣纸、锦被、帛帕之上,她几乎没有喘过来气,病情急剧加重,还昏厥床榻,脸色惨白。 而宫外另一位。佟佳氏名门望族,自觉遭辱,被恶语中伤,天才微光,族中便尽派家丁仆人在各处街道高声放话,要造谣揣测者不得好死,比之朝廷动作更快,似是急于掩盖遮羞。而佟佳氏一族威望最高的隆科多,惊恐万状,除了吩咐几句,便只敢抱病,龟缩府邸。 两个自知罔顾人伦、背叛天子、令皇室蒙羞的始作俑者,无边的惊惧后是压不下的心虚、恐慌、害怕。 三月初三,便是这一日的时间,都是对的。他们无比清楚,有人探知了秘密,将他们布告天下。 雨下了一天,路面湿淋,泥泞不堪。 晨起的早集街道还未热闹多久,肃杀的铿锵脚步声已经响彻在京城。 城门被封,非令不得出。一时间,城中所有戏台班主、说书人、话本商贩及木活字印本商尽数被捕。 哭喊声,痛骂声,求饶声,声声可怕。宁错抓,不放过,牵连入狱者足足近四百人。 人心惶惶。 扣押嫌犯的队伍游过长街,押入刑部,似乎远去,再看不见。却像一块巨石压在所有百姓身上。 而后更令他们悬心颤巍的一幕破雨而出,闻声者,目睹者,被气势全然慑住,恍然都以为是要来抓自己的,惊惧不已,两股战战。 以朝廷禁军为首,号令城中守卫,黑甲森冷,执皇家禁军标旗,旗面五色飞龙腾起,雨水倾覆,旗帜无法飘动,却不损一丝威慑。他们代表天子威仪,面目严肃,步履有序,目光森然掠过每一个行路人。 百姓们看见龙旗,看见了帝王之怒,惴惴不安,自觉闭口,一字不敢言说。 他们巡在城中每一个角落。似一条泛着冷光的黑红长带,紧紧缠裹住京城。 狰狞的佩刀长枪,是对百姓无声的威胁。 似乎手中的利器,随时能刺入他们心口,划拉出一道血迹。 街道上的人声喧哗很快消散,兵甲冷冽,是无上皇权的威慑。 无言的肃杀紧张氛围蔓延笼罩在京城,若天上阴云密布,雨势不停,叫人难以喘息。 大街上除了他们这条裹住京城也裹住民间言语的铁甲做成的黑红带子在流动外,空无一人。 有躲在屋里开细缝窗偷偷看的,有刚推开门无意对上目光颤抖着身子看的,有瑟缩着身子不敢看的……时间一长,他们发现,这些看起来威武可怕的禁军守卫,似乎不同那些抓捕的官兵,他们不为难任何一人,只不知疲倦地梭巡着城中所有。 也无声恐吓着所有人。 白日沉重,一点点碾过去,等到这股震慑已经深入人心,人人自危,生怕因自己无心口舌之失而被捕杀之际,朝廷有了新动作。 傍晚时分,全城张贴布下公告,并在所有街道沿途高声宣读: “朝廷严查此案,诽谤皇室,动摇民心,绝不姑息。百姓被歹人利用,非议君主,言行触犯律法,以致满城风雨,但始终罪不在百姓,朝廷秉持公正严审,绝不滥杀无辜。虽祸事已起,危害大清,本不该轻放,然朝廷体念百姓,此前种种不论,今后不再言者,传者,均视为无罪!但若再有违者,视为同党,格杀勿论!” “无罪!” “真的吗。” “太好了,太好了……” “是真的!孩子她娘,我听见了,无罪!”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瘪犊子的,老子昨晚就不该说,幸好幸好!” “……” 百姓欢声惊呼,纷纷推门而出,奔走相告,一天的担惊受怕可算是没了。 他们昨夜顺应人言,或多或少都说了几句,本也没当回事,这人人都在说,她们说几句还能咋的?总不能全都抓了吧!可今日这一出,不就是抓了数不清的人呐!再是那些吓死人的刀枪队伍,在家门前来回晃悠,时时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也进了牢里。 如今总算是得了定心丸! 先是煎熬一日的惶恐万分,再是意想不到的无罪论叫人庆幸安心,如此大起大落,倒像是捡回一条命一般,令百姓都一时深觉当今皇上可谓仁德明君。 见势头秒,刻意安排的人便开始起头,跪地叩谢皇恩,一派感激叫好,而后引得群民效仿,不由义愤填膺,倒转风向,纷纷痛骂幕后歹人,是处心积虑想要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命,幸得皇帝不怪罪。 一时天子之威更甚。 张廷玉深思熟虑,他不主张严惩管制百姓,加以束缚压制太过,如若大肆见血,反而易激起民愤。他出其不意,恩威并施,为皇帝赢得一出好名,扭转局势。 人言难防,反之,也能再次加以利用。 流言竟一时被迅速制止住。 暗处观察之人神色凝重,身形一闪,落进一平常屋子。 - 勤政殿。 张廷玉只用了一个白日,民间人言便极大好转的消息已经进胤禛耳中,他十分宽慰。 夏刈悄无声息走进,帏帐后的天子闭目躺着,旁人窥不见神色,不知是否清醒。 苏培盛点头,示意他可以说。 夏刈跪地回话:“奴才已查明。” “说。” “年将军,敦亲王近来未探查出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他们二人行事只与往常一般张狂,目中无人。其他,没有异动。只不过敦亲王,他今日竟在府邸放声笑语,大行赏赐下人,似是极为高兴,有冒犯之罪。” 胤禛早有预料,听他这个十弟如此不加掩饰,丝毫不怕惹火上身,粗浅无脑,倒更觉得心安两分。他缓声道:“他若是沉寂不发,安安静静,想要避嫌,才是可疑。” 不过终究还是可疑,老十,说是当前朝中最恨他们母子二人也不为过。老八余党,迟早他会清得一干二净。 至于年羹尧,他只是不得不防,这事上,倒没有起太大疑心。虽说年羹尧与隆科多有旧怨,但年世兰已是皇贵妃,地位尊贵,他仗着皇家厚爱一日日忘了自己身份,猖狂嚣张,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人,不可能会来打年家仰仗的皇家的脸面,来削自己的势。 夏刈继续说。 “不过隆科多大人,近来的确有一桩颇有异处之事。两月前,他在铭雅楼赴约,与其朋党同饮,期间似乎酒醉,而后与楼中舞妓,两人共处一室。”夏刈顿了顿,有些颤声道:“是,外邦女子。” 胤禛瞬间睁眼,眼中寒芒乍现,他从床上挣起,声音凛冽,“准葛尔?!” 夏刈深深低头:“经奴才查探,此女为准葛尔人,却为孤女,多年前奔波流落至京城,被铭雅楼人救起,后一直养在楼里。隆科多大人,一直醉心美色,府邸美妾成群,虽我朝官员不得出入青楼,但巧立名目,以观歌舞风雅实则暗地营生也不少。” 胤禛心中瞬间理出一条线,“准葛尔,细作,潜伏,酒醉,祸端,动摇江山……” 夏刈试探问:“是否,杀?” “如果真是准葛尔之祸。”胤禛沉着脸,“派人守住,尤其看住那女子,不要打草惊蛇,你,必须引出幕后之人,一网打尽。” “是,奴才告退。” 夏刈走后,苏培盛斟酌片刻,还是小心翼翼禀告:“皇上,方才太医来报,太后她尚且昏厥未醒,病情凶险。” 胤禛眼中闪过一丝嫌恶,是他此前再心寒,也从未有过的,他无比冷淡说:“是吗。且才到什么时候。” 苏培盛瞬间冷汗涔涔,不敢说话了。他明白皇上的未尽之言,隆科多大人是非死不可了。 若是大人一死,太后岂不更…… 私通一事,知者甚少,不过就这几人罢了。皇上和太后自然绝无可能,他与竹息,不必多说,自然也不可能。 唯一的变数,只有在宫外的隆科多大人同其心腹。 原本皇上还有些存疑,可如今夏刈一说,已经是辩无可辩了。 一品大员,竟跟大清心腹大患,准葛尔人同处,还是醉酒之下。若清醒,大人自然不会暴露,可迷蒙酒醉下是否无心吐口,便难说了。更有甚,是否是被准葛尔人下药。 色一字,算是隆科多大人自己把自己逼进死路了。 让皇室蒙羞,皇上遭受奇耻大辱,所有的祸事之首,隆科多已没有再活命的理由。 第87章 杀隆科多(八) 皇上身子不适,勤政殿却不允许探视,皇后、皇贵妃和莞嫔等均被拒之门外。 如今太后还在昏厥,皇后便在旁照看。 圆明园被铁甲包围,宫门守卫戒严,进出者不论谁,逐一登记搜身。防得就是宫内外私相授受,互通消息,图谋不轨。 他们严阵以待,目光紧紧盯着这个叫小碌子的,这是皇贵妃宫里的人。上头隐晦授意,与皇贵妃关联者,不止搜查仔细,还得派人暗中随身跟着,进出宫后所有一举一动,全部监视。 小碌子身上很干净,他说自个是告了一天假的,家里老母生病了。 侍卫很快放行,而后有人悄无声息跟在他身后。若有异动,直接缉拿。 朝廷大肆抓捕的动作已经传进宫内,年世兰一时忧心忡忡,却也知道此时更不能,也不敢与府里联系,难免有些悬心。 “你担心。”余莺儿手中还慢慢在一面小小肚兜儿上绣花,听到身边人安静下来许久不语,便抬眼去问,有淡淡笑意。 “嗯。”年世兰说,“一切应是都听你之前的计划,元宵夜当夜只要流言一起就全部撤手。” “只是,府里面这些日子没办法通消息,我总是不安。哥哥他们不会受到牵连吧。”年世兰担忧说,真到了这时候,难免有些心惊害怕。 她脸上是平日少有惆怅之色,两道好看的眉头拢起。她侧眼看了余莺儿与自己截然相反的淡然模样,好像半点不怕,心安之余又还有些不爽,嘴里半怪罪半骂道:“若是不好,本宫就要跟着你一起进棺材了!真晦气。” 余莺儿对上她的视线,微微一笑:“娘娘就不能自己顶罪,留下我吗。我是无辜的。” 年世兰鄙夷,翻起一个白眼,“本宫瞧你把心挖出来丢昆明湖里泡一泡,水都跟着发黑了。” 余莺儿没辩解,“近墨者黑,娘娘也是如此。”她又说,“没事,别多想———” 声音刻意留有蕴意的拖长。 年世兰以为她要说什么慰解宽心或分析时局的话,结果竖起耳朵是: “人固有一死。”余莺儿随意的声音。 年世兰气结,真想蹬她一脚。 余莺儿看她那狠瞪眼的模样,狡黠一笑。她心中有把握。 敦亲王与年羹尧虽然狂莽,但也不是个傻子,此事一个不慎,牵连家人,自然是要想万全之计以保全身而退。 那次提出话本主意给年羹尧时,她提点了几处关键,依样办来想来没有漏洞。 一则,两人及其府邸中人不得露面,府里不得有任何异动。 二则,从死士中挑选一聪敏善于言辞者在外总揽此事。 三则,祸水东引,准葛尔。 要看起来所有都和二人府邸毫无关联,沾染。 他们二人盘根已久,训养的死士绝对不止京城一处,府邸里不能有调遣人员之举,便从其他处安排过来一一乔装入京,不接触王府及将军府,而后隐在市井处只听一人吩咐命令。 正是此人奔走联系,在各路商贩中刻意留下许多痕迹。张廷玉必然能查得到,而后终于寻到具尸体,尸体上却在隐秘处发现有准葛尔部落标记,好像是有很大的疑点,可人死了,家眷也无,从何处查呢?且准葛尔早有不臣之心,乃大清心腹大患,皇帝必然更加疑心。 隆科多那边,敦亲王已经为他下了套。铭雅楼,曾经是他母族,钮钴禄氏私产。 加之,余莺儿认为,准葛尔应当本就有细作混在京城,他们如果忍不住淌这趟浑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最后,只能是真的。 张廷玉确有本事,平息流言比想象中快。可时间还早,就让事情慢慢再次发酵。 雨还在下,窗外雨打落水声不断。 “到你了。”余莺儿展了展眉,将手中肚兜递给年世兰。 给孩子的,一人绣一半。 年世兰接过,一脸为难,端详一刻,沉默片刻,还是下手了。 红色的小肚兜上,一半是盛放的灼灼的花,一半像是开半截死掉的花。 年世兰气得不行。她嫌晦气,想剪掉。余莺儿拦了拦,看着年世兰身段若有所思,眼睛盯在胸前看,又心里丈量了几下,裹一半的胸衣,不也挺好? “给我。” “娘娘的手艺,贵在心意,莺儿当然珍藏。” 余莺儿笑眯眯说。 年世兰被哄得心里还有些美,没有疑心。 第88章 杀隆科多(九) 正月十七。 城门依旧紧锁。民间的流言平复许多,即便是心里揣测的,也不敢明面上说了。 刑部夜也是亮如白昼,灯火通明。 张廷玉仔细查看所有,都没能找到元宵当夜在台上刻意引导众人的,自称“乔鸣”的人。包括所有其他戏台那夜,出现了无数个言辞一致的“乔鸣”,而如今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审问这些抓过来的戏台班主才知,他们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草台班主,那些元宵夜戏罢后上台说话的,都是这些日子突然出现,在后头出钱支持他们没日没夜唱的老板。 老板想唱完戏后登台说几句,他们自然没意见。 他们称免费送戏也是这些“老板”的主意,至于怎么会这样,他们也是不知道,哭天抢地求饶。 刑部召集了所有人一日一夜的审问,终于找出了代写本子的落魄书生,他原本是被勒令不许声张的,可奈何虚荣心作祟,见自己写的玩意被人大肆追捧,有时便忍不住在人前隐晦炫耀,总保不齐被人察觉,叫一个吓得屁股尿流的说书人供出来了,说自己不想死,知道一个可能是写这本书的人,想给自己抵罪。 每卷书的最后落了名字,是个笔名,梅花三。查出的真名叫廖昌邦,原本是个一心想考取功名的,后面多次落榜,家中双亲也都在最初来势汹汹的疫病里死了,逐渐心思就颓废了,每日就靠在各个戏台里投本子糊口,被看中了就一个月不愁,要是没看中就勒紧腰带过,总之就是不再碰什么科举了。听邻舍说,平日言语忿忿,总是说朝廷黑幕云云的。 从他和大批量木活字印制话本的当家口中问到了幕后人的线索。 售卖话本的小摊贩们也说出了类似的样貌特征。 基本断定是一人。 为人和气笑眯眯的,叫众人都喊他老刘便可。 这人颇为财大气粗,生生用钱以极快的速度打开了路子,大肆印制第一册后不计成本直接免费供摊贩们售卖,只是这价格要定得极低,美其名曰是自个想要先在民间博出名声,就在这本子上先亏个些许,等日后出名了再出些新鲜本子,不愁本本不卖座。 又说,若是这一册卖得好,百姓喜欢,还有二册三册的再找他要本子,也可以最低的价格拿。索性就赔本赚吆喝,下次总有赚回来的时候。 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市井贩子们哪有想那么多利害,天上掉钱的事不捡不就是傻子?管他卖得多少,这头一批可是不要钱的,随便卖都有的赚呢。 沿着商贩提供拿货的地方一路追查下去,那隐在僻静之处的住所早已经人去楼空,空荡荡得根本不像住过人。 很快下令全城搜捕,不漏一户。找人按众人描述画了像,张贴各处,悬赏三千金。 禁军官兵的脚步声又以更骇人的威势响彻在大街小巷。 有许多百姓也提供其他线索,说是看到了几个面孔在元宵夜那时四处高声揣测,只是也只能说出个大致高矮长相,不知道是谁,平日好像也没见过,说话口音听着不像是京城的。有人说自个在北街上见过的几个看说话不太像大清人,还有人说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他们出入,依稀指辨地方。 雨已经停了。本以为正是官民一心的时候,十八日,鸡鸣破晓之时,天蒙蒙亮。 早市来的最早的菜贩谢大嫂,一声震颤的惊叫,唤醒了尚还不清明的周遭民众,与她身后大片走来摆摊的摊贩。 “死人啦!死人啦!” “啊啊啊啊!” 尚处平静的百姓中,又掀刮起隐隐震荡。 “这不是张屠夫!太吓人了……” “这是高老二……!” “这好像是老李家那个赌鬼……怎么死了……” 很快这里便围满了人。 百姓们捂住口鼻,七嘴八舌的议论,惊骇不已。 这几位的婆娘也被人拉来,这会子哭天喊地,闹哄无比。 “天杀的朝廷啊……这就把我家老庆杀了!”一妇人跌坐在赌鬼李连庆尸体边上,哭声连连,“我老庆不过就说了几句,怎么就这样给人杀了……天杀的朝廷啊……不是说无罪吗、呜呜、老庆、老庆啊……” “对,我记得那天晚上他喝了酒,就一个劲乱喊,嚷嚷那谁……”压低了声音,“皇陵长绿毛,死得这么惨,真是朝廷干的?” “不是说无罪吗,他烂赌鬼,惹了仇家也不一定…..” “也是也是…….” “这高老二平日也爱胡侃,那天说得最有劲那也是他……真是,他总不是结仇吧?” “……” 经人言议论确凿,死的三人,都是元宵那夜猜测皇家丑闻最放肆的。 “杀鸡儆猴啊!扔在这大街上,不就是给大伙看的!” “这是明摆着吓我们呐!” “狗朝廷……” “我记得那谁说的也很大声……不会他也要死了吧…..” “你们都是傻子呗!怎么可能是朝廷!” “告上都清清楚楚写着无罪,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我看就是幕后歹人故意的,想叫大伙吓个半死又去议论朝廷,这是想害死咱们啊!” “对啊对啊…….” “不都说皇帝一言九鼎,不会跟咱们计较吧…….” “故技重施啊!忒不是东西了!” “嗐!说不定就是这几人惹事了……” “怎么就偏偏死了他们……” “诶!官兵来了!” “走走走……” 一下全部哗啦散开。 有人云亦云的,也有坚信朝廷的,有害怕的,也有坦然的。 总心里有鬼的,那时到处放肆言说的,惴惴不安。 见着这似乎没引起太大波动,几人隐在一摊贩后,用不太标准的官话小声讨论。 “再杀几个?” “不太好动手了。” “那晚送了消息出去,等大人的,应该这几日快到了。” “嘿嘿,其他应该也得了消息,有好戏看了。” “这些愚民,信任朝廷,怕不是不会再起太大波动了,干脆今夜…….” 为首的那人犹豫,最终点了点头。 他们留意那些神色张皇的,步履匆匆,似乎着急往家里赶,心绪不安。 - 夜里,有人报案,湖里看见尸体。 与告示上,通缉犯老刘,极其相似。 明日便是正月十八,皇帝给的三天最后期限。 现在人找到,却是一具泡胀的尸身。仵作所验,自尽,无挣扎之痕迹。 “这人虽死在水里,皮肤细微处难探,可还是能见虎口,手指处粗粝无比,是常年骑射握刀才就留下的痕迹,几乎确定是习武之人。脚踝处,有几道很重的刮伤,血肉翻烂,但小的发现,似乎是在掩盖一刺有的极小的图案。只余下一点点,但像是准葛尔那边的。”仵作说,“莫非,是外邦之祸?” 张廷玉与刑部侍郎一时皆没开口,气氛沉着。 “张大人,白日的尸体,可见有人已有人蓄意在我大清为祸。”刑部侍郎斟酌说,“有民众也说,见过不似大清口音之人肆传流言。查到这,怕是再查不出什么了。此人故意抛头露面,幕后操纵者隐匿,不见分毫,是谁,恐怕只有死人才知了。” 张廷玉何尝不知线索断了。 所有的线都指向一人,这人住所的契名不是他,查下去才知是屋主人租出去的,他也就只见过这一人,旁的没见过。 张贴悬赏,也无一人说的出他是谁。好像除了留下这些刻意的痕迹,其余就像是凭空捏造出现的人,没有一点记录,没人认识。 他微微叹气,只能如实去回禀天子。 第89章 隆科多死 正月十八日。 一早,再次莫名死亡的百姓,彻底打破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平静。 另一处集市上,摆放着几具尸体,死状可怖。 听死者亲朋好友惊声,依旧是曾大肆宣扬过那事,口舌难听的。 连续两日如此。是在示威,抑或是别有用心之人与朝廷作对? 有人能察觉似乎太过刻意为之,并非朝廷手段。可大多百姓已然开始害怕,京城再次人心惶惶。 尤其拖家带口一身牵挂的,一时间甭管什么真假,谁又没说过几句,赶紧地大门一关,躲在家里,是一点不敢出去。 私下里暗暗痛骂朝廷的也不少。 而这几日民间的消息早就吹进行宫里。 殿中是浓烈的苦味。 太后沉沉闭眼,昏睡于床榻之上气若游丝。皇后在旁侍奉汤药,一口也喂不进去,她望着自个姑母随时都要撒手人寰的模样,脸色难看至极。 她怎能不害怕。若太后倒,还因着这样的事死得不光彩,她与太后身上流着大半相同的血,荣辱与共。此前她能得太后庇佑,皇上看重,这时自然不可避免就会被皇上迁怒,再想及虎视眈眈的皇贵妃与昭贵妃二人,更是心下不安。 太医跪在地上,也是战战兢兢。 “太后到底怎么样?”皇后压了气说话。 “回皇后,太后她身子本就弱,一直将养着。一时受了刺激,心绪震荡,这么久以来又无半点回复,药也不大肯喝,现已伤及根本。” 这几日太后每每醒来,便问皇帝是否来过。 无一例外,没有。 亲儿子的嫌恶,似乎令她雪上加霜,人也更见虚弱。 那些疑心血脉的糟污传言,皇帝怕是怨极了自己。 她噩梦缠身。梦见死去的纯元,死去的皇孙,死去的先帝。 似乎都在指责她是个恶毒至极的女人,所以曾经做下的孽,都一一应回来。 她的十四被终身幽禁,皇帝也嫌弃她这个生母丢人。被自己亲手送上皇后宝座的宜修作恶多端,害死了多少皇孙,她却包庇纵容,如今皇后也一点点遭了厌恶,恐怕最后也逃不过凄惨。 外面流言已起,私通臣子,背叛先帝,再怎么平息,再怎么布告天下,在旁人每每提及当今太后时,她永远逃不过这个污点,能平口舌,但人人心中都会留下痕迹。 乌雅氏、乌拉那拉氏,终究难以保住这份荣耀。 太医再一次去了勤政殿,皇后也派了剪秋来。 苏培盛犹豫再三,这节骨眼上实在不敢提。 张廷玉大人刚来回话了。 现在不止是散布谣言之人已死,查不下去,更极有可能为准葛尔部落蓄意谋划。原本这些难听的口舌终于断了,连着两天宫外又突生变故,连续死了无辜百姓,民间人心又开始动荡不安。 皇上刚发了一通大火。 还没好转一丝,紧接着,夏刈也来了,带来了极坏的消息。与隆科多共处一室的外邦女子,那名舞妓,也自尽于房中,无声无息服毒,夏刈想救也无力回天了,且期间并未见任何人与之联系。 一个散布谣言者,一个极有可能探听密辛者,全部自尽,没留下一丁点线索。 龙椅上,是声声沉重呼吸。 压抑至极。 良久,他开口: “苏培盛。” “奴才在。” “有件东西,你带给隆科多。” 胤禛随意指了指殿中青烟袅袅的香炉。 祭死者,坟前上香。 苏培盛脊背猛然一凛,“是。” “朕的舅舅一向聪明,他会让朕放心。”胤禛平静说,“也会让佟佳氏一族放心。” 他甩了甩手中的佛珠,安静的殿中珠子碰撞之声,清脆。 胤禛闭了闭眼。 隆科多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借吏部尚书之便,多次擅自对官员直接任命,藐视皇权,安插党羽,排除异己,朝中有人敢弹劾年羹尧,却无人敢弹劾隆科多,在文臣中植根可见一斑。 年羹尧与他,这两人,居高自傲,所犯累累罪行他一清二楚,不过是一丘之貉。 所谓成功易,守功难。 只不过因着隆科多到底是名义上的舅舅,又无兵权,不比年羹尧手握重兵,明目张胆放肆,令他寝食难安。是以即便要除,他也只是盘算着料理年羹尧后再与他秋后算账。 如今既见了准葛尔如此不安分,他们虽区区草原部落,还没成大器,但若是一朝发难,也不得不小心应对。大清良将难求,年羹尧虽屡犯大错,可目前尚还忠心,又有他一向看重的年世兰在宫内,也还算可用。 暂时便不好动。 至于隆科多,他是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 他既然引出一场风波,牵连旁人性命,自然要用他的血来祭。 近来,城中的守卫又多了。 日夜不停巡逻,哒哒的脚步声伴随着每个百姓入梦,总算再没出人命了。 至于是谁杀的,菜市门口悬挂几个血淋淋的首级。 枭首示众。 朝廷说这便是真凶,乃曾经被杀的流寇之后,对大清怨恨,此番是故意毁坏朝廷声名。 朝廷不忍百姓无辜死亡,担忧或许流寇后人还有余孽,是以加强巡逻,保护百姓。 张廷玉手段高明,无罪之论依旧立得稳直。 真凶当然没有抓到,不过是一个警告,兼之树立朝廷威信的手段。 若是万一再起了人命,便可顺理成章说是其流寇余孽。 几个准葛尔细作伪饰得很好,搜城也没逮到他们。只是如今形势愈发紧张,他们也不敢再起异动,百姓们听信假话,生怕真有余孽,个个防备心重得很,看见生人都要仔细打量。邻舍四边认识的都互相帮着防那些眼生的,平日不怎么说话的,他们就住在闹市中,再敢动手就是自寻死路。 如此便平静许多。 几日后,臣服大清的几个部族,派使者前来。 正巧蒙古与准葛尔同一日到。 他们被宣召大殿,一前一后。 蒙古使者一说有谣传被有心人传到部落,现已经彻底平息。二说蒙古部落与大清一心,若有异心者想起烽烟,蒙古必将尽力襄大清诛之。 此举是在表忠心, 这番谣言意在动摇民心,一说明此番非蒙古所为,二暗示或许是其他部族所为,三则表明可以助一臂之力。 准葛尔虽然臣服,但近年来不安分也不是一日两日,蒙古心知肚明,大清自然也是。同为草原部落,若是大清有意趁它还未成大势时歼灭,蒙古愿意一助,届时难免损伤,最好便能叫它侵吞一二。 蒙古的态度无疑让胤禛宽慰些许,蒙古使者表完态度后,再恭敬转说王爷对皇上的多番关心之语,胤禛与他聊得相谈甚欢。 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响彻大殿,足够有心人听得一清二楚。 一刻后,蒙古使者迈出大殿,候在殿外的准葛尔使者看了他一眼,擦肩而过时,嘴里似乎在说,孬种。 他自然没说出声,惹恼蒙古,只是心下忿恨不已。 他们故意把消息带去蒙古,本以为今日有得皇帝难堪,谁知蒙古兵强马壮却还是甘愿做人附庸,真是丢了他们草原的脸。 胤禛看着进来的准葛尔使者,眼里一瞬尽是冷意,很快也恢复平和。 准葛尔听着似乎言语恳切,其中却包含恶意,暗讽嘲笑。他们恳请大清皇帝尽早平息此事,以儆效尤,不要寒了准葛尔子民的心,使刚和亲不久的固伦公主遭受非议。又磕头,言明他们敬畏天子,爱戴公主,相信皇帝能平准葛尔部落人心。 以看似真诚姿态,一暗指皇帝无能,二表明该谣言在准葛尔人尽皆知。 字字往胤禛心里刺。 但他面上平和,甚至微微带笑,回答得无懈可击,令人只见天子威仪,不见半分失态。 胤禛最终还是没有将此事与准葛尔问罪。 见了准葛尔这藏不住的得意洋洋,倒像特意赶来笑话的模样,他心里已有八九成认为就是准葛尔起的祸事。 那些种种指向准葛尔的证据,想来好像太过明显又使人起疑的证据,焉知不是他们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好加以狡辩是有人陷害。 这个部族,说到底,就是自恃日渐兵马强盛,已有不臣之心。 问罪与否,意义不大。 归根结底,只有一个问题,就是该不该,这时候起战事。 若是要打,这个罪名是时机。 若不是不打,说到明面上若得不到妥善解决,反倒叫其他部族笑话。 况且年羹尧,实在不宜再有军功。 年羹尧可以是威慑,但他不能再功上加功。 蒙古的一番暗暗请战的话,也足够暂时震慑准葛尔。但蒙古的心思,他也知道,想顺势吞并准葛尔这个近年来资源颇丰之处,他绝不会允许。 如此维持,也好。 这个悬心民众许久的事,在正月二十五日,终于落幕。 这日,谣言案破获,罪犯当街处死。 一共八人,鲜血直流,染红了街。 群民愤慨,纷纷咒骂。 其余无辜者得以释放。 城门打开,欢呼声起。 准葛尔细作看到了部落的暗记,知道此事了了,跟此前一般,继续隐藏在热闹中,像个普通百姓。 他们不过就是想看大清笑话。 没成想不够精彩。但此时也不是开战的好时机,不过日后正好以这个由头开战,名头他们小汗王都想好了,就叫清吾国血脉,铲大清孽障。 风吹过,拂过长街,沾上了血腥气,风声快无的时候,抵达了一等公府邸。 二月初九,隆科多因病而亡。 本积劳成疾,又遭小人诬陷。皇帝感念忠臣劳碌一生为国为民,予以厚葬,特追封谥号“文正”。 第90章 生命的吻 二月的天开始回暖,冬日的寒气已经渐渐消散。 昭贵妃也将近八个月了。 太后那头似乎有些好转。皇后日日守在近侧。皇帝自然也是孝子,除了谣传最开始那几日自个身子也病倒实在是去不得外,一等事情了结得差不多后也是频频出入太后宫中,甚至多次抛下朝政,可谓孝顺至极。 太后那,除了帝后常在侍奉,旁的人都不允许去,似乎是怕年轻不经事的扰了太后养病。 卫临说,太后早就不行了。能熬到现在,是一直用药强行吊着。 皇帝大约不愿让太后死得太早,若是隆科多一死,太后也即刻跟着薨逝,岂不叫世人揣测怀疑。 只是不知,还能吊多久。 太后都是将近七十的人了,活受罪罢了。 余莺儿这,近来多了许多新鲜玩意。 多是年羹尧在外搜罗的,年世兰拿过来的。 她肚子到后面大得厉害,衣裳不知裁制了多少,她倒是不用操心,年世兰每样事都为她办好,一日日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 如果听到胎动,感受到孩子的手脚在动,在踢,年世兰会笑得头上珠翠摇摇晃晃,同她的笑声一般清脆。听了几个月了,半点没有腻。 她们共同绣了许多衣衫裤袜,大多不怎么好看,花纹总是有一点歪歪扭扭,却会是穿在孩子身上最温暖的。 厚重的帏帐散下,外层的纱幔随窗户隙近的风轻晃,看不清里面的春光。 余莺儿小心地半倚靠在床上,年世兰为她轻解衣裳。 “娘娘好深的心机。”余莺儿笑说,“趁机占我便宜。” 她甚至装模作样护住了自己胸口。 年世兰不屑嘁出一声,眯起眼上下打量一番,“你浑身上下,哪处算得是便宜?” “我若不小心看见了,也只有你身子占了本宫眼睛便宜的份。” 见她不识抬举,年世兰也懒得与她温柔,三下五除二将余莺儿上身脱得只剩件胸衣。 高高隆起的腹部,没有了层层衣裳的遮掩,纤瘦的身子顶着孕肚的模样看来竟有几分触目惊心。 白皙的上面,有一道紫红痕迹,分外碍眼。 年世兰呼吸停了一瞬。她眼里有热意,将手轻轻抚了上去,喃声说:“好大。” 怪不得总是说腰痛。 “还好。”余莺儿自然说,“没娘娘的大。” 年世兰登时被她满嘴混账话刺得动作一顿,有些恼火。不过,她也忍不住视线悄然上移。 红色的胸衣似乎裹不住,洁白的丰盈有些翻露了出来。 好白。 她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耳根子轰一下发热,猛地移开视线,急声骂道:“你成日的嘴里胡诌,当真以为本宫不敢教训你了。” “我看见你看了。”余莺儿盯着眼前人耳边那抹红色,而后幽幽叹了一声:“我不干净了。” 年世兰深深吸气,看着她被撑得高而薄的白嫩肌肤。 她这么多日都是这么告诉自己,忍了几个月,不差这么一天。 余莺儿也没再说下去,她轻声问:“是不是很难看了。” 年世兰心里一刺,她细细抚摸那道纹路,“没有。” 她取出药膏,低头一点点抹上。 那点气早没了,闷声说,“涂了就会好的。不会难看。” 她只顾着来回涂抹,不敢去看余莺儿的眼睛,大概是怕看到难受。女子天性爱美,一道瘢痕,这人就是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好受。 果然余莺儿沉默下来。 年世兰又说:“就算消散不掉,也不会难看。”她不太会安慰人,心里发紧,绞尽脑汁地比喻,“不就像你以前画的紫藤花。紫的。” “你自己说什么、紫藤挂…..什么美人。”她哪里记得这些,不免有些挫败。 余莺儿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凌厉美艳的线条此刻显得格外柔和。低垂下的眼,紧抿住的嘴角,还有自己皮肤上小心翼翼的动作,她是在心疼自己。 她接年世兰的话说,声音带了微微笑意,“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 “嗯。”年世兰听她似乎高兴了点,急忙抬头去看,猝不及防撞进满眼温柔笑意。 “娘娘说好看,莺儿怎么会不相信。” 年世兰看她那样笑,瞳孔微颤。 她心里头似乎被人重重挠了一下,酸酸涩涩,又甜甜蜜蜜。 她去看这圆润润的腹部。 不知为何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冲动。 她闭上眼睛,竟低头吻了吻。 仿佛爱有所感,薄薄的肌肤下传来了回应。 她们俩的掌上明珠印出了小手掌,得到了第一个掌心吻。 年世兰看着那撑出来的手掌的模样,不可置信。 “莺儿…..这是手……吧。” 余莺儿闷声笑了,身子跟着微动。 “好像是脚。” “你胡说八道。”年世兰笑骂。 她心间止不住地轰鸣。她看着这个很快没有的痕迹,心空了一点,又虔诚的,重新吻上。 那一个是给余莺儿的。这一个是给孩子的。 年世兰期待着。 “她来了。”余莺儿能感受到。 几人心跳都在此刻连成一线。 唇下是跳跃的生命。 年世兰哭了出来。 第91章 日常 八个多月,余莺儿脚上开始肿了。 越来越近临盆日子,要生的还没如何,年世兰却肉眼可见的焦躁,整夜整夜睡不好。她总是怕出岔子,只要跟绛妃轩那有关的事都要一天三趟的查问。 她宫里面多了尊新佛,跪在座下生涩念着那些祝祷之语。她从前向来嗤之以鼻的东西,如今竟也开始寻求心安。 人也好,孩子也罢。她再也承受不起失去,再没那么多泪可以哭干。 等了好久,托嫂嫂找福寿双全的妇人辗转去十多座香火鼎盛寺庙一一求过的平安符,终于送到了。 “你贴身带着。”东西一到,年世兰便急切赶过去,她坐在床沿,将一枚承载了浓重焚香气,或说是有人藏起了爱意的平安符递了过去,能见她眉眼比以往憔悴许多。 像是美艳艳的花朵瓣开出了些焦黄。 余莺儿伸手抚了抚她眼角,轻声说:“别担心了。会没事。” 年世兰没有避她亲昵的动作,反而顺势搭住了她的手,而后往下带,两手紧紧交握。她眉头微拢着,神态难得脆弱,“我有些怕。你说原来的纯元皇后,还有民间那么多不好的。从前没觉得什么,到了这时候,我也不知怎么了,每日惴惴不安。” 年世兰闭了闭眼,她近来常做噩梦。梦见那团没有气息的血肉,梦见昆明湖水下余莺儿冰冷的手。 余莺儿温柔看她,感受手中皮肤相触一点点传来的暖意。年世兰其实很少这般主动亲近她,彼此的心意心照不宣,年世兰却总是不肯宣之于口的。这一回,她是太不安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余莺儿弯了弯唇,“娘娘不总如此说我。” 年世兰半点没被安慰到。白了她一眼,没好气说:“你还贫。迟早把你嘴缝起来。” “好了。没事的。”余莺儿温声说。 年世兰松了手,将头轻轻抵靠在她肚子上,她头上不似以往那般满是珠钗,很素净。自那一日亲眼见了胎动,她便常常爱如此感受,她怕自己不小心会弄疼余莺儿。 只要静静地靠着这片柔软,心里便能安静许多。过了许久,年世兰闷闷说:“以后都不要了。” “嗯。”余莺儿细细摸她的鬓发。 “没人能跟六阿哥争。”年世兰直起身子,她去看余莺儿,眼里有几分狠意,“若有,就变成没有。” 余莺儿明白她的意思,她说:“嗯。娘娘不要厚此薄彼,该多疼疼冀儿。” 年世兰想到什么,突然有些心虚。上次连压岁的好像都忘了算六阿哥了。她心里很快盘算着该从库里送些什么东西去阿哥所,哥哥送进的孩童玩意也该均分一分,她说:“嗯,既然是你的孩子,我会待他好。” 年世兰又说:“等你生完,身子好了,六阿哥也可以回来由你亲自照顾了。” “偶尔想了,会叫人抱过来看看,已经大了许多,一岁半了,会爬了,也会咿咿呀呀的说话。”余莺儿随意说,“莞嫔时常为我去阿哥所看照。” 年世兰面色难看一瞬,也更心虚了。 连莞嫔都知道去帮着余莺儿看照六阿哥,她除了吩咐内务府和阿哥所要好生待着外,也没别的表示。她也不是不疼余莺儿的孩子,只是因皇上的人在守着六阿哥,没人敢动手脚,是以她并不担心,便也便很少关注那。 余莺儿是在暗暗谴责她吗? 是觉得莞嫔比她更贴心吗? 她心下转过几个念头,脸色黑了。 她又不好发作,是她不对在先,要说了岂不显得她恶人先告状,于是不情不愿硬着声音答:“知道了。” 余莺儿笑了一声。 年世兰见她还笑,斜眼瞥她,而后眼神一顿,停留在余莺儿身后垂挂的一枚平安香包上。 绣得很精巧,乍一看要比自己上回绣那个好多了。她忍不住冷了冷声,“哪来的。” 余莺儿挑了挑眉,不答反问:“你不都猜到了。” 年世兰默了两息,两道眼神快要洞穿那香包。她直接上手扯下,先是轻蔑打量两眼,再在手中翻转看了看,试图找出瑕疵,“这种破料子你都要。” 果然比自己绣得好看,贱人。 余莺儿还没说话。 “你觉得配吗?”年世兰又说。她扬起香包,眼神看了看余莺儿身上的蜀锦衣裳,她身下的贡缎被褥以及再转头环视满殿的陈设。 “寒酸气。”年世兰怕她听不懂,又嗤声加了一句。 “还行。她的心意在就好。”余莺儿继续拱火,“心意最难得。” 本宫花出去流水的银子就好得了?!年世兰将手中的东西攥得皱巴巴,含了两分气,不容置疑的语气,“扔了。” 余莺儿抖了抖脸,嘶了一声。 年世兰疑惑:“怎么了?” “牙疼。”余莺儿眨了眨眼,朝她笑了笑,“好酸。” “我宫里的醋缸子应该打翻了,太酸了,闻得倒牙。” 气得年世兰直接将香包砸她脸上。 “诶!”余莺儿接住了,在手中得意晃了晃,娇俏的很,“这可是莞姐姐的心意呐。” 年世兰危险眯起眼睛,索性这人哪哪都珍贵,偏偏嘴是最多余的,便直接直起身上去狠狠拧她的嘴。 结果——— 余莺儿咬住了她的手,还不知死活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唇角高高翘起,朝她挑衅。 年世兰真的怒了。 那点害怕不安的担忧早就抛走了。 闹声很快充斥一方小小天地,比外头披露出的春光更明媚。 第92章 生产 暮春三月了。 红花分外红,一夜满园中。蝶飞其间,群莺啼鸣。 三月十六日子夜,余莺儿忽觉胎动不适,下身开始阵阵发疼。 她轻微的闷哼声很快惊醒了守夜的苏木,漆黑的夜里燃起一点烛光,逐渐连成一片明亮,随各殿窸窸窣窣的动静,绛妃轩已经嘈杂起来。 寝殿很快乌泱泱围满了人。 月色凄清,高高悬起。 皇贵妃得了消息,她匆匆披了外衣就赶过去,踏出门槛时因着急差点跌倒。 太医说就在这几日,是以她根本没睡着。 她来得是最早的。 “如何了!”她哪顾得上其他,火急火燎冲进寝殿。 开指还不够,还没到接生的地步,只能等着。余莺儿疼得额上满是细密密的汗珠,嘴唇发白。 她见年世兰来了,勉强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声音低低的,听起来很难受,“娘娘……” “莺儿……”年世兰眼睛一酸,在她旁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再用帕子一点点温柔为她擦去汗珠,她看着余莺儿难忍疼痛的模样,心里一下下发紧,声音轻哄着,“不怕,我为你守着。” 余莺儿又是笑了笑,“嗯。” 年世兰摩挲着她的掌心,头微侧,眼睛凌厉扫向在旁边伺候的产婆和太医,气势骇人,“本宫决不允许昭贵妃出事,你们给本宫用出十二分的心。母子平安,本宫保你们一生富贵,若谁要是敢耍心思,本宫有的是法子叫你们生不如死!” “是,皇贵妃娘娘,奴婢一定尽心竭力,不敢有失。”产婆们俱是心中一凛。 她们本就是年家从外面找来送进的,哪里敢有半分异心。 子时三刻,催产的药喂下,终于发动了。余莺儿的惨叫声一声声刺在年世兰心里,她觉得自己心口破了个洞,在哗啦啦流血。 “用力啊娘娘……” “热水,热水……” “呃啊…….啊——” 年世兰甚至没办法一直握紧她的手,所有的痛苦只能余莺儿一人承担。她看着她,连呼吸都困难,鼻腔里全是血淋淋的味道,她不敢想余莺儿有多疼。 她只能站在一旁,看余莺儿脸色惨白如纸,看她的脸因痛苦紧紧皱起,看她唇边生生咬出的血。 手心被指甲刺破,她一直在落泪,红了眼眶。 她恍然切身体会到那种生生剥离血肉的痛。 好像余莺儿纤瘦的身躯里,鼓鼓的一团,也有她的半条命。 烛火在摇晃,人影似乎也在重叠。 恍惚间,年世兰捂了捂自己的小腹。这里也曾经隆起过。小产那一日,她疼吗,应该吧。只是她不记得了,只因那一日身上的痛,怎能比得上心里的痛分毫。 “没事的……没事的。”她喃喃念道,身上在颤抖。 一盆血水从眼前端过,年世兰好像还没清醒,她以为回到了曾经,骤然停住了呼吸。 她去看余莺儿,她还在,她还在。 稳婆在为她接生,孩子还在。 “啊…….” “娘娘,您得用力啊……” “呃啊……” 连连惨叫声,从她身下端走的一盆盆血水触目惊心。 她再也管不了那么多,屈着身子,去拉余莺儿的手,哀求她:“不要走……别死……” 余莺儿抬眼见到流泪的她,她太痛了,只能艰难回应她,挤出一个笑,“别怕……出去。” 年世兰摇着头不肯走。 她为她理了理脸颊上被汗浸湿的发丝,哽着声音,“减轻疼痛的药在熬了,等下就不痛了。” 没来得及回她,撕裂的疼痛,令余莺儿再一次痛呼出声。 年世兰一脸的着急与失措,只能不断为她擦汗,嘴里喃喃:“等会就好了……快好了…….” “娘娘……”是稳婆小心翼翼提醒的声音,“昭贵妃要专心……” 年世兰点了点头,她又重新守在一旁,只能心急如焚地看着,煎熬着。 没有半点即将要拥有孩子的喜悦。 第93章 公主 很快,昭贵妃生产的动静惊动了宫里所有人。 皇上宿在莞嫔宫里,两人闻了消息即刻就来了。欣贵人、淳常在结伴而来紧随其后,而后是敬妃。 苏木出去回话。 “回皇上,皇贵妃在里头亲自监看,确保无虞,昭贵妃服了催产药,已经发动了。” 胤禛点了点头,有些焦心,“昭贵妃现在如何了?” 苏木说:“娘娘身子弱,现有些太过疼痛,气力不太够。药已经在熬了,卫太医说等下服下能减缓些许。” “臣妾进去看看。”甄嬛担忧,她没办法干坐着,听着里头的声音,三步并两步走进。 殿内弥散的血腥气叫人心惊,她急声问卫临:“怎么样了?” 卫临道:“莞嫔娘娘,一切都还好。只是难免和从前一般,昭贵妃身子纤弱,胎儿足月生下会痛苦异常。” 甄嬛点头,她向年世兰行礼,“皇贵妃。” 年世兰站在一旁,只垂着头定定看余莺儿,手紧攥成一团,并没理她。甄嬛也不在意,她走近床榻,心疼地唤道:“莺儿。” 亲昵的呼声惹年世兰眼睑一跳,极其阴冷看了她一眼。 余莺儿没有多余心思回应甄嬛。 她整个脸因痛苦而显得微微扭曲,她太小了,不止是年纪,那处也格外狭窄,生弘冀时也是这般的撕扯巨痛。 “出去。”年世兰冷声说,她并不看甄嬛,晕黄烛光下在她侧脸打下一片阴影,显得她此刻格外冷厉。 甄嬛看着她,那半张脸,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得与平常不大相同。 “嫔妾实在担忧昭贵妃,想在此陪着昭贵妃,娘娘能否谅解。” 年世兰视线未动,只一句:“滚出去。” 甄嬛无法,也不欲争执吵扰余莺儿,只能再担忧看她一眼,而后出去。 年世兰狠掐掌心,才能使自己好好站在这。 余莺儿又疼出了好多汗。她急忙上前擦拭,很快又走开,一言不发,只眼神半点没离开过床上人。 药喂下了,疼痛有所减轻,余莺儿生了一些力气,顺利许多。 月色暗淡,夜风飒飒作响。 终于,夜日交替,平旦之际,三月十七日寅时三刻。 在烧心的煎熬折磨中,随着产婆的连连喜呼声,孩子安然无恙生下了。 重重拍打几下,婴儿的啼哭声嘹亮,如明亮星光划破阴霾,年世兰怔怔流泪。 “是公主!” “是个小公主!” “恭喜娘娘……” 年世兰没管孩子,她径直走过坐在床沿,握住了余莺儿已经脱力的,软绵绵的手。 “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好。”她竟像是失而复得一般的喜极而泣,哭腔颤颤,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滚落而下。 余莺儿此刻连眨眼都觉得累,她想伸手为她擦掉眼泪,却没有办法。只艰难说,声闷闷的:“别、哭。” 她还想笑,却头一沉,彻底晕死过去。 那双灵动的眼睛紧紧闭了,苍白脸上没了最后一抹血色,好似失去了生机。 年世兰僵硬了身体,一动不动。 手心的温度明明是热的。 她说不出话,喉咙梗住了,她好像尝到了血的味道。 “娘娘。”卫临大致查看了小公主的情况很快过来,却见昭贵妃已然失去了意识,忙急声道:“请容微臣把脉!” 年世兰好像反应不过来,握着那只手僵坐在那。 卫临只得加重了音量:“皇贵妃,昭贵妃晕厥,微臣需要把脉。” 年世兰眼珠蓦地动了动,如梦初醒一般,这才很快起身,将位置让出。 是她犯傻,明明就是有温度的,她还以为…… 她喉间不适,腥气弥漫,手帕轻掩,有血。 她方才气血猛然上涌,兼之这么多日忧心郁气,一时竟呕出血。 她没有吭声,紧张等在旁边,公主的哭声都没能吸引走她的注意。 很快,卫临松了口气,他先向年世兰微点点头,使了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后面容沉沉,似乎情况又不大好。 年世兰悬起的心终于落下,而后胸中满是酸涩。她自然明白了过来,知道了余莺儿的良苦用心,这种时候,还不忘为了把孩子给她而殚精竭虑着。 她将唇边血擦净,没觉得半点不适,后知后觉涌上欣喜,先是一点点、一点点,然后是很多、很多,蔓延在她整个心里,快溢出来,暗淡的眉目重新焕发光彩。 孩子身上的血污已经洗净,裹在小小的襁褓里,产婆抱来给她。 小小的一团,软软的。年世兰有些不知所措,怔然看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抱起,她靠近,是热的,有气息的。她不知不觉又落下了泪。 是活的。活生生的,她的孩子。她有孩子了。 她抱着孩子站在床边,看看余莺儿虚弱的脸,看看襁褓里粉粉的团子。 她喃喃说:“永明。” “永明。”重复念着。 她笑起来。你们都是我永远的掌上明珠。也如明珠一般,永远照耀她。 第94章 平安 年世兰如珠似宝地捧着小永明,她步履极慢,走去外殿复命。 这里脏污一片,等宫人紧着理净,皇上才能踏足。 方才苏木出来回过话了,众人都翘首以盼等着。 甄嬛见她走出,从椅上站起迫不及待迎上,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年世兰看她也算真心,这会子因余莺儿母子平安心里又十分安乐,便难得对她有了点好脸,将襁褓朝着她展了展。 甄嬛“呀”了一声,忍不住屈起手指,十分轻微地碰了碰这团小小的粉嫩,笑说:“好像她额娘。” “快免礼。”胤禛也已经从榻上起身,来到年世兰身旁,脸上是藏不住的爽朗笑意,“好啊好啊,公主也好!” “朕抱抱。”胤禛甩了甩珠串,展开了两手,抱起他的又一个孩子。轻轻柔柔的触感在怀里,他不由得感慨,莺儿得宠三年,却已为他诞育两个皇嗣,既欣慰又疼惜:“昭贵妃是朕的福星。” 很快敬妃几人也都围了上来,一时笑声不断。 “我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东西送给公主,但是我以后有什么好吃的,一定有公主一份!”淳常在总是稚气出言,惹众人纷笑。 “真是玉雪可爱,瞧这小脸蛋,公主很像她额娘呢。”敬妃也说,她又想着她的温宜,脸上的笑十分真挚。 “跟淑和一样,刚出生时这脸呀红扑扑的,小嘴巴还在一鼓一鼓地动呢。”欣贵人说。 “皇上,公主还没喂奶呢,可别把咱们小公主饿着了。”甄嬛笑说。 “嗯,嗯。”胤禛有些爱不释手,他再看了两眼,脸上的笑都没有褪下过,将孩子交给了乳母,他又略有担心问:“方才苏木说昭贵妃产后脱力昏厥,太医还在诊看,现在如何了?” 年世兰回:“还不知,卫太医在里头,皇上进去看看吧。” 胤禛没有即刻动,他看着年世兰,她脸上虽是欣喜,却难掩憔悴疲色。他去牵她的手,竟没握到冰冷的护甲,可见她有多么珍视孩子,心中一时更是说不出的情绪,“辛苦你了,这些日子尽心尽力看照她们母女,今儿还累得你守了这么久。” 年世兰眼里含泪,“皇上的孩子,臣妾怎么会不心疼。能见到昭贵妃母女平安,皇上皇后欣慰,臣妾所有的辛苦便不算辛苦。” “你如此懂事,朕倒不知说什么好,赏你些什么好。”胤禛叹说,与她握手同行。 卫临刚吩咐了其他太医抓药,见皇上等人已来,很快跪下行礼:“微臣见过皇上,各位娘娘。” “昭贵妃如何?”胤禛坐下。 “娘娘产后虚弱,气血亏空,只怕一时难以好转。”卫临说,“娘娘从前身子还算健朗,但此前那一遭……导致母体体弱,虽好好将养了许久,可身子也比常人要更难恢复。” “此次生下公主,娘娘痛苦异常,兼之失血过多,便更孱弱。寻常人月余便可出月,昭贵妃怕是最少三月,且日后还要仔仔细细地养着,不能太过劳心劳神,致心气受损,才能确保不落下病根。” 胤禛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人,有些心疼,“嗯,你尽心尽力做好此事,万不能让昭贵妃身子有任何差池。” 卫临又说:“公主虽足月而生,但在腹中时颇有磨难,微臣方才看过,身子并无大的问题,只是也难免体弱些,不比六阿哥刚出生时活泼体健,也需得十分的小心照顾。” 胤禛拨弄珠串,一时间没有言语。他看了累极的年世兰一眼,又看着拼命为他诞下女儿的余莺儿一眼,十分为难。 莺儿视孩子如命,若要叫她们母女分离,他也怕她伤心呐。可世兰她,到底是他这么多年愧对她。两边都叫他不忍,颇难抉择。 “罢了。”胤禛说,“皇贵妃,既然你此前照顾昭贵妃事事周到,如今昭贵妃身子不大方便,虽有乳母保母,公主还是要你多多来照看,也好叫朕安心。” 敬妃心念一动,定定看了皇上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而甄嬛,也敏锐察觉到这话的深意,神色微微一变。 年世兰也没有太大的悦色,叫人起疑,只说自己一定不辜负皇上的嘱托。 胤禛说完,默了几息,又去看甄嬛:“莞嫔,你一向同昭贵妃交好,她身子不好,整日闷在宫里难免的心气郁结,于养病也是不相宜。朝政繁忙,朕不能时时在此,你也要帮着疏解昭贵妃烦恼才是。” “是,臣妾遵旨。”甄嬛应下。 窗外熹微光亮,已经破晓时分了。 胤禛回宫,众人散去,一时只余年世兰与甄嬛在此。 余莺儿沉沉昏睡着,脸上唇上还是很苍白,呼吸声浅微,虚弱至极。 方卫临一言叫甄嬛忧心,她也没想到余莺儿竟元气大伤至此。殿中无处可避的浓烈血腥气与她全然失了血色的脸庞,无不提醒她那一日的冒险行事,冰冷的昆明湖水,终归让莺儿的身子受损。比生弘冀时,受了更多罪。 药被喂进去,已经是天光了。 公主睡着了,年世兰抱着她坐在榻上。甄嬛则坐在一旁等余莺儿醒,她心里有许多疑虑,想要同她说,可皇贵妃怎么还不走? 她们都是担心余莺儿,同在殿中,偶尔四目相对,总觉得有些难言的怪异。 第94章 兰莺 或许是太累,余莺儿这一觉从未有过的长。她在梦里被阴影缠身,跌跌撞撞去拼凑高楼一跃而下,被砸烂的妈妈尸体。 她醒来时,已经很晚了。身边只剩下年世兰殷殷守候。 眼睛缓缓睁开,迎上一张满是惊喜之色的脸,一如初见的明艳。仿佛能破开梦里无解的阴霾。 “昭、昭。” 入耳是十分生涩的唤声。 余莺儿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愣了一瞬,“什么。” 年世兰面上一恼,不肯再说了,“什么什么,昭贵妃。” 余莺儿虚弱笑笑,“怎么这样叫我。” 年世兰没说话。她示意苏木将水拿来,俯下身子去托起余莺儿的颈,亲自喂她,“喝水。嘴里不苦?” “是有点,药味。”余莺儿说。 年世兰用帕子为她细心擦了擦嘴角的湿润,再缓缓抽手让她躺好。 余莺儿身上是无尽的疲累与难以忽视的疼,她看着明亮的室内,看着年世兰眼下的乌青,“娘娘一夜未睡,熬到现在,先去歇息吧。” 年世兰垂下眼睛,说:“还好,不能看到你醒来,我也睡不着。” 余莺儿定睛看她,“娘娘如今好温柔。”也能直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她感到那种心身累极的疲倦逐渐好起来。 而年世兰的心早就在余莺儿一夜的血和痛里软成一湾水,她也不反驳,只静静去握余莺儿的手,感受心安。 “孩子呢?”余莺儿又问,“还好吗?” “嗯。在睡呢。”年世兰亮起眼睛看她,“叫永明。好吗?” “嗯。娘娘永远是莺儿的明珠。”余莺儿笑说。 年世兰也忍不住笑了,心里的水像是烧起沸腾了,在胸腔里鼓起了无数柔软的泡泡,她嗔道:“你胡说。永明才是明珠。” “小名呢?”余莺儿问。 “小明珠?”年世兰说。 “就叫小珠宝,如珠似宝。”余莺儿说。 “你怎么不叫她金银珠宝?点翠玛瑙?多俗,不要。”年世兰微微白眼,又想了一个,“叫小余儿。” “……有点难听。”余莺儿为难道,“像是我叫大余一样。” 大鱼?惹得年世兰扑哧一笑,脸上像是盛满了春光,“你自个想吧。永明是我想的,不许改。” “是春,也是花。”余莺儿盯着她的脸笑起,很快说,“鸳帏睡起,正飞花兰径,啼莺琼阁。” 她不再说下去,只眼神深深看着年世兰。年世兰放慢了呼吸,轻声说出:“兰莺。” “嗯。名叫兰莺,封号永明。”余莺儿说。 年世兰一时像是被灌进了余莺儿的蜜糖里,她无比动容,小声念着:“兰莺,兰莺。”名字反复咂摸在舌尖,像是她心尖尖上的宝贝。 余莺儿好笑打断她,“昭昭?” 年世兰脸色一顿,笑收了收,心一虚声音倒是提了上去,“你管我?” “不敢。”余莺儿说,“就如此吧。唤我莺儿的许多,昭昭倒是独一个。” 年世兰轻哼一声,对她反应还算满意。 药这会子也端了上来,浓重的药苦味又让她的好心情沉重不少,年世兰紧了紧手,忍不住连声发问:“还疼吗?已经上药了,会不会很痛?” 余莺儿很浅的嗯了一声。 年世兰沉默了很久。良久,她看着刚喝下药的余莺儿,眼里是说不出的心疼与难受,她像是承诺一般,沉沉开口:“我会对你好的。我不会让你白白疼了。” 余莺儿并没有说什么心甘情愿的宽慰话,她只是似有所指地笑笑,“我想要的,但愿你能给我。” 年世兰动了动手指,不知道说什么。 她该如何开口? 对于情爱,心中那张用害怕和恐惧垒起的高墙好像在亲眼看见余莺儿的苦痛之后已经碎了,轻轻一推就能倒下。 她看到了余莺儿的爱,全然看清了自己的心,不再设防。但她竟然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说愿意吗,说自己也喜欢她吗。 女子相爱可以吗? 一想到自己要剖白心迹,要将心意吐露,她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像是将自己所有褪干净了站在余莺儿面前,很不自在,很羞怯。 要不喝点酒? 等余莺儿身子好了以后。 她心下转动念头,很快打定了主意,回话也有了底气一般,扬了扬眉,又带上了惯常的骄矜懒洋洋的,“知道了。” 余莺儿睡着了,没听见。她的手还被年世兰紧紧握着,温暖的感觉早就让她昏昏欲睡。 在年世兰还在思考时,她已经就着宁静的气息安眠了。 她太累了。 年世兰久等不到回应,才知道这人睡了。她以为她一直闭着眼睛是累了,真睡了? 年世兰眼珠子转了转,做贼一样,左看右看,而后伸出了指尖,碰了碰余莺儿的唇。 第95章 情趣 年世兰很快收回了手,指下的柔软却像是印在心间,迟迟不肯离去。 她盯着余莺儿看了许久。 这人无知无觉地沉沉躺着,脸上苍白,长睫安静,唇上还有她因痛咬出的破口,流过血,现在泛着红。 她想起来从前余莺儿对她做过的事。 亵弄了她。 亵弄……这两个字,光是在心里微微想着,便要生出许多难堪羞恼。 似乎又远不止如此。 那一触即离的感觉像是激起内心深处一点欲望的波澜,令她有些蠢蠢欲动。 她呼吸越来越轻,侧眼去看周围,不远处守着许多宫人。 会被看见的。 她听见自己说:“都出去。” 她怎么能这么说呢?她在干什么?她可以吗? 她并没有收回自己的命令。 无人敢违背皇贵妃,殿内霎时间只剩一个失去意识的余莺儿,和一个正在心里尝试说服自己的年世兰。 她想,余莺儿还很虚弱,她怎么能这样。 又想,可要不是如此虚弱,余莺儿就不会这样任人宰割的模样。她一定会温良笑着,身后却藏了尖锐利爪,迟早有一天彻底张开,朝自己发难。她一直看着无害,心思却深得可怕。 而她也感觉到,余莺儿快要忍不住了。 她知道自己再也拒绝不了。余莺儿是条在她身边蛰伏已久的蛇,一旦被她看出了自己的变化与心软,便会毫无留情攀上缠绞她。 可现在,她已经难以强硬伪装起来,如余莺儿所言,她变得温柔了。永明的出生,这个夜,令她前所未有地软弱不安,她被余莺儿牵动所有心神,自己的弱点已经暴露了。 如果终要在一起——— 换一换,由她来主导,余莺儿是不是也可以作出那样无助、不安、乞求、脆弱的神态。就像她曾经被她掐着脖子强扣住,压在身下那般的无措惶恐。 如果是这样,那种微妙的关系改变所会带来的未知与不安或种种难以言说的东西,似乎就没那么害怕了。 余莺儿也同样拒绝不了自己,不是吗。 可以对余莺儿做这些的。 她被自己说服了。心开始一下下震响。 但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她再次缓缓伸出了手,竟有点颤抖。 修长的一指,点按在余莺儿唇间。 这张唇本身就是微微张开的,露有细微唇缝,年世兰犹豫着,又含着别样心思,一点点顶了指尖进去。 她碰到了牙关,是紧闭的。 一时没有动作,停留了许久。这里是温热的,随着轻微的吐息,有湿漉漉的气。 她看着余莺儿的脸,有些恍惚。她在干嘛? 她应该抽回手的,她很不适应自己的异样,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可是她用力插 进去了。 被牙齿磨过的感觉有些疼,但她全然忽视了,她瞳孔收缩,看着自己的一指没入了余莺儿的唇舌之间,她碰到了……. 原来余莺儿当时也是这样看自己的。 她该动吗? 年世兰迟疑起来,她在仔细看余莺儿有没有苏醒的迹象。她觉得可以这样,可又不想被发现,感觉很怪异。 算了。她往外缓缓抽出。 腕间覆上一片温热,激起她一身汗毛,她像是被突然死死掐住命门,感到恐惧。 余莺儿握住了她。 第96章 亲吻 那种被猛然被蛇缠身的感觉出现了。 从余莺儿握住的那片肌肤,迅速蔓延全身。 她微微颤栗。 心思赤裸披露。 她僵硬着动作,做不出反应。 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直直与她视线相交,眼中明明带笑,她却感到一股浓重的侵略性。 余莺儿带着年世兰的手,离开自己唇舌之间,那根纤润的手指,沾了暧昧的涎水,年世兰脸已经绯红,她想要挣开,却被死死扣住。 “世兰姐姐。”缱绻一声,她像是故意在刺年世兰本就绷紧的神经,“你———” “插、痛、我、了。” 她张着被人弄过的唇,一字一句。 脸上是纯真又色情。 直白淫气的话语,令年世兰感觉脑中一根弦崩裂了,劈头盖脸的羞耻。 她用力想挣开被制住的手,却挣不开,余莺儿不让她离开。 “我想玩我吗。” “可是好疼。” 余莺儿朝她张了张红艳艳的唇口,清丽的脸爬上欲望之色。 “我只给我的人,插、弄。” “娘娘想吗。” “只要你想,你可以随意玩弄莺儿。” “你同我说一声。我不都依你了吗?”余莺儿笑着说。 那股无形的侵略感越来越重,年世兰被紧紧裹挟,她难以呼吸。是她自己刺破了那张薄薄窗户纸,用隐秘的欲望,用拙劣的手段直接捅在了余莺儿面前,她没有话语可以辩解。 眼前的人,像是毫无反抗之力。 虚弱的身子,示弱的脸。 永远将自己放在弱势,作出心甘情愿被年世兰掌控的姿态,而事实是,年世兰一次次被她制压。 就如现在,而年世兰完全招架不住。 她只在虚假的气势上高过余莺儿。 实则余莺儿从来不怕她,不论她是低微的昭贵人还是如今的昭贵妃,余莺儿总是如此游刃有余。 她回想从前,自己一早就被余莺儿觊觎,而后也走到这个局面。仔细想来,她好像很被动, 像是被人半是蓄意又半是顺其自然带到这段情爱里。 余莺儿才是这段关系的掌控者。年世兰没有因她深沉的算计而感到冒犯,她很喜欢她为了得到自己而穷尽心思的模样,她不会生气。但是。 年世兰不再挣动,深深看着余莺儿。 她想扳回一局。 她年世兰凭什么老是要处在下风? “张开。”她缓缓命令。 富有压制意味的眼神盯在余莺儿身上。 眼尾上挑,眸中还有几分兴味。 余莺儿凛了凛,若有所思了几息,才微微张开了嘴,松开了手。 年世兰铁了心重振自己的皇贵妃的气势。 她也不客气,直接上手掐住了余莺儿的下颌,惹人厌的唇被迫张开,没了牙关的阻碍,她两指长驱直入。 触碰到那片柔软,她手还是忍不住微颤了颤,她从没这样过,总是有羞耻之意。 “我告诉你。我同你好与不好,都不影响我如此对你。”年世兰傲然挑眉,“你余莺儿,永远没有拒绝我的余地。” 余莺儿再看了她两眼,而后舌尖裹住两指,她在舔舐。 温热湿滑的触感,年世兰瞬间破功,脸色裂开,手一抖,像是被触电一般猛地抽了出来。 她看见余莺儿得意的笑了。 气恼不已,脸也红透了。 “我痛。”余莺儿低低喊了一声,“难受。” 年世兰知道她不是装的,才第一天,那里会痛的。 “你帮我上药。” 年世兰下意识啊了一声,有些呆住了。 余莺儿一点点喊痛。 之前那些心思半分也顾不上,年世兰自然又开始心疼,思索片刻,而后视死如归一般——— 她飞快在余莺儿唇上印下一个吻。 想要离开时,一只手比她更快,瞬间扣住她的脖颈。 呼吸渐重,气息交缠, 第一个清醒下,缠绵的吻。 唇齿相交,却并不激烈,温柔而缱绻。 第97章 永明 交织的喘息不分彼此,唇齿带出一些轻微的水声,连空气都开始黏腻,她们不想其他,只平静地感受属于对方柔软的心意。 穿堂风掠过,窥见一室温存。 她们听见了窗外树叶沙沙,听见了搏动的心跳。 余莺儿半仰起头,她闭着眼,手上的力气早已散去,轻轻搭在那片细长脖颈上,只因年世兰不曾反抗。 当暧昧一点点静止,声响消散。 湿淋淋的吻涤荡了心间流动的水,年世兰微微离开,睁眼看着身下人。她目光并不清澈,有浓重的情动的意味,比余莺儿的喘声更重。 她想到了什么,有些控制不住。她的手既轻又急切,探按在了余莺儿胸口上。 “别。”余莺儿握住她妄想作乱的手。 年世兰喘着气,用眼神表达疑问。 “我还未……除非你想为我通乳。” 年世兰反应了一会,才急急收回了手,有些苦恼,有些害臊。 她方才有点鬼迷心窍了。 她看见了余莺儿过于白皙的脸,不知为何想到了她比脸颊更莹白的一处,她曾见过的。自己也曾被余莺儿抚弄过的。 她没动,只是感觉按下的触感,有些过于弹软,有些大,叫她心一瞬跳得更快。 “你这样对我。”余莺儿似是被人欺辱,软着声音央求说,“要负责的。” 她的唇是被吻过后淫、靡的红润。 “……”年世兰眼神移开,耳根子红了,飘了声音说,“我考虑一下。” “多久?” “等你出月。”年世兰一反常态地极快说。 以往提及这个,她都是顾左右而言他,能避则避的模样。 余莺儿看着她这会子丝毫不曾犹豫,也并非敷衍,真切一副早有安排的口吻,若有所思。 她轻声说:“我害怕。” 年世兰美眸一横,“你装什么?” “真等我出月?”余莺儿问她,含笑的眼神倒像是在给她机会一般。 年世兰也敏锐察觉到一些不寻常的意思,身上一凛,有些紧张。余莺儿恢复后,自己真能制得住她吗?酒管用吗? 她是非要扳回一局不可。虽然此刻心意无须多言,但现在应下,便还是那种被余莺儿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她势必不能让余莺儿再蹬鼻子上脸! 要不……下药……? 余莺儿看她一直不说话,又咧开嘴笑了,半叹息道:“娘娘真好。” 那种背上发凉,怪异的感觉又更重了。 恍然切身有种危机感,仿佛要是自己不先下手为强就只能被…… 年世兰硬着声音,试图提高自己的气势:“啰嗦。”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刚才冒出头的想法。 “去歇息吧。”余莺儿说,“被你闹醒,我还想再睡会。” 细数这人以往的阴险狡诈,年世兰无法确定,便问:“你不是装睡?” “谁都像你一样。”余莺儿勾唇笑着,她模仿被插、唇的动作,问她:“装睡,好玩吗?” 年世兰一口险些气得梗住,眼中起火。 很好,很好。她那些纷乱心绪,不安无措,全部都是这个黑心玩意故意的,她还听她演戏,演得那么真切,她便就傻傻信了。 无知无觉又被她摆了一道。不知道多少次了。 怒火中烧,年世兰狠狠盯着她,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话:“你迟早也会变得这么好、玩。” 余莺儿不甘示弱地挑衅:“莺儿好怕。” 年世兰闭了闭眼,气得肝疼。她不能对余莺儿动粗,深呼吸几口,只阴恻恻看着她那张作怪的嘴,想着她那片黑漆漆的心肠。 对付黑心的,便只能比她更黑。她一定要余莺儿付出代价。 打定主意,年世兰却还是气不过,大力拧了下她的手心,才稍稍泄愤走了。 唇上还有残留的气息,勾出丝丝心安,余莺儿很快重新睡下了。 年世兰记着呕出的那点血,回去后让太医看了看,只是连日心绪不宁加之受刺激,急切攻心之症,并无大碍。她便放心了,有了这样沉的牵挂,她还要长命百岁呢。 至于甄嬛,年世兰早打发走了,越看越碍眼,便是没办法和她在待在一块。尤其见了她那殷殷切切等候又挂心的模样,余莺儿要是醒来看见了,谁知道她会不会想什么? 雍正四年,三月十七日,大清第三位公主出生。 次日,皇上同昭贵妃商定,赐封号“永明”,极尽恩宠。 名字未定。 第98章 绝精 甄嬛自晨间迎着朝露而来。 今日还是无需往中宫请安,太后那突然又病重,皇后便还是一天到晚地守着。 靠山将倒,有人知道再留不住,可纯孝二字,她是势在必得了。这样叫人称颂的好名声,前朝后宫现在谁又不知。 绛妃轩里披洒晨光,入目是忙碌进出宫人,有食物的香气与熬药味。 余莺儿脸上已经有了血色。 “是我不好,到现在才来看你。”甄嬛坐下,内疚说。 她头日被皇贵妃轰走,次日又不赶巧,碰上余莺儿睡了。直到这会子,两人才算说上第一句话。 “我知你两日都在,只是我未曾醒来。”余莺儿笑说,“我也不便再叫你来回地跑,你担心我,我心里自是清楚的。” 甄嬛也莞尔笑笑,开始询问她身上有何处不适,余莺儿也都一一回应。 “如卫临所言,此番会比之前生弘冀时损耗精气许多。不过见永明平安,我心里松快,精神也尚可,至于身子,慢慢调养就是了。” 两人又慢慢说了许多,等到半刻后,甄嬛才斟酌着问:“永明的事,如今都是皇贵妃在照料?” 余莺儿闻言似是苦笑,“永明虽养在我这,可伺候的人手,多是皇贵妃派来的。皇上既叫她如此,我也不能如何。” 甄嬛脸色也不大好,“那夜,我瞧皇上的意思,倒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余莺儿转而又平静下来,“当时皇上叫她照料我身子时,我并未想太多。可后来,皇上总明里暗里提及皇贵妃多年无所出,膝下寂寞,我才恍然惊觉,这孩子或许我难以留住。但总归只是一点不安的猜测,我便也不曾说出口。” “直到生产后醒来,才知皇上竟然在我昏迷之时已经下旨,借我身子不好之名,要皇贵妃多多照顾公主,我便更知道无力回天。皇上,已经铁了心,只是还未与我明说而已。” “是以公主的封号,皇上昨日来时说叫我想,大概是要我这个生母留下念想。永明也已经得了特别的殊荣,一出生便赐下了封号。提前的补偿,慰藉罢了。” “难怪。”甄嬛低声出言,似乎也彻底明白过来皇贵妃像“护食”一般咄咄逼人的模样了。如今看来,怕是皇上一早就和皇贵妃暗自商量好了,所以皇贵妃那样跋扈之人,却连月来待莺儿处处周到,无不仔细,甚至亲自监产。 她原先以为皇贵妃是太过重视皇上,既然皇上有令,是以用心照料,而事实却远不止如此。 甄嬛无不心寒说:“所以皇上,叫皇贵妃照顾你,根本是想再叫你承她一份情。加之落水那次,她于你有恩,皇上若要以此压下,你根本无法拒绝。” 而因她也至今也无子嗣,皇贵妃生怕因着关系亲疏有别,莺儿闹起来宁愿撕破脸将孩子给只是嫔位的她,所以也一直防备她,不肯叫她过于靠近莺儿母女。 甄嬛蹙起眉头,面容上有几分难以理解,也有几分不忿,“皇上,怎么能生生叫你们母女分离?皇贵妃是否有子嗣,于你有何干系?” 且皇上分明想除掉年家,怎么又会将公主给予罪臣之妹抚养,难不成,皇上又另有思量?抑或是其中还有她并不清楚的利害关系,天子之心,当真叫人难以揣度。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我如何想,何曾重要,若不扬起笑谢恩,就是我的不懂事。”余莺儿慢声说,像是认命,“她是皇上多年心中最疼爱的人,我不过是侍奉几年的新宠罢了,偏心也是可想而知的。” 她又像是自我安慰,勉强笑笑,“皇贵妃强横,公主大约能被她护得很好,同在宫中,以后我也能常常得见,与其一味伤神,倒不如想想公主以后的前途,得一点安心。” 甄嬛一时默然。前途,若年羹尧获罪,公主即使为皇贵妃女,也终究叫人诟病。可这事,是隐秘,她无法言说。她脸上有压不住的忧心忡忡,微叹说:“前途一事最是渺茫,不到那时,谁又能知。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你如今还在月子,也不要劳神。永明总是你亲生的。” “嗯。”余莺儿似被安慰到,又打趣起她,“你也什么时候生个才好。” 甄嬛黯黯神,下意识抚过小腹,那个曾死去的孩子,艰涩开口:“不知。我也总想着。我福气,或许不够。” 余莺儿没再言语,她想,甄嬛不会再有孩子,不,是所有人都不会再有。 与其防着,害着,不如彻底消除,断源绝流。 如今,也该是时候做了,有一便有二,她大概已经得心应手。 第99章 年世兰正在学习做1 雍正四年,三月二十五日。 太后于午后骤然薨逝。 丧钟敲响,哀乐奏起。 晴好的春日也突然暴雨如注,大雨遮蔽天光,天转瞬漆黑。哭声自殿内连绵而起,压抑的氛围无孔不入地渗透,整个宫中,被沉沉笼罩在阴云之下。 据说死前,那双浑浊恳切的眼怒睁未闭,是皇上亲自阖上的。 太后于这日驾鹤西去,帝后悲痛欲绝,罢朝七日,举国缟素。 年世兰一身丧服,却半点不见哀色,她从灵堂过来,连日来扮得素雅得很,极简下却反而更显姝丽。她一踏进余莺儿寝殿,无需隐藏,脸上便是不加掩饰的得意畅快的笑。 这老妖婆终于死了。接下来便是她那至亲侄女了,早晚送她俩一起在阴曹地府团圆。 “皇上不顾身子坚持守灵,皇后伉俪情深,形影不离,夫妻俩还真是一模一样的仁孝。”年世兰半扶着她给她喂水,唇边讥笑,不无讽刺道。 余莺儿还是月子里的头半月,但即使身子不好,也不能缺席这样的时候。只是她守灵的时间要比旁人短一些,方才体力不支就先回了。年世兰一看她走了,心里便不得劲了,装那痛苦伤心装得烦躁,眼见了终于到了用膳的时辰,安排了事情后就忙赶来了。 她是皇贵妃,丧仪大大小小少不得她在操持,偶尔偷得一点时间,便总是要来这。 “太后死的不光彩,但也是暗里的事。皇上看在皇后这么久以来悉心全的孝道,即便心里或许不舒服,但为了名声,明面上只会更善待她。怕是也不会再因着那事而迁怒于她。”余莺儿复又躺下,说:“不过在皇上心中留了点易燃的引线,咱们添点油,烧起是迟早的事。” 年世兰不疑有她,总归她想,她听着做,便成了。 “嗯。”年世兰看了她的脸色几息,仔细为她掖了掖被角,“别着凉。” “我真不冷。”余莺儿无奈说。她身上都要被年世兰捂出痱子了,衣裳要多多穿,被子也要层层厚实,抹额还是用的墨狐皮毛裁做的,三月底了,还在殿里给她燃炭。 “你坐月子,自然跟平常不同。”年世兰不理会她的抗议,自有一套说辞,“你曾浸过水,本来也怕寒,便更不能再着凉了,一时不好岂不是容易落下病根。再过个把月就好了。” “……算了。”余莺儿说,“午膳给你备下了。不得荤腥,都是些素菜,你也勉强用点。” “你用过了?”年世兰问。 “没胃口。等会吧。” 年世兰便沉默看她,眼里似乎有谴责意味,一动不动,是不打算起身。她用过膳便又要赶回去,余莺儿怎么这么不懂事? “……”行吧。 她伸出手,年世兰这才松了脸色,自然握住,而后扶她起来,嘴里还说:“别偷懒。太医说了,伤口愈合了,得适当走动。” 余莺儿扬了扬眉,好笑说:“明明是有人想要我陪着用膳。怎么倒打一耙,反说我偷懒。” 年世兰也不害臊,哼声反问:“是又如何?” “不如何。”余莺儿说,“我自是愿意的。” 年世兰笑了笑,轻赏她额间一个吻。 蜻蜓点水般,余莺儿陷在她连日柔情里。清醒下不曾克制的那一吻,仿佛打破了两人间长久以的最后一点隔膜,娘娘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避让二字,是再也没有过的。 只是,她隐隐感觉,这是个计,美人计。 想要让她乖乖听话,循序渐进的美人计。 余莺儿看了看年世兰,品出了点意思,娘娘现在都在琢磨什么呢? 这样浅淡的吻常有,颂芝斜眼看花,苏木垂眼看地,两人默契得很。 时至今日,膳桌上也终于反着来了。 余莺儿只肖慢慢吃,筷子都无需往外伸,年世兰会给她布菜。 叫她吃这个,喝那个,要养好身子。 无微不至,当真是月子里才有的待遇,要是寻常时候,年世兰必然是那个等着余莺儿来伺候的。 宫人将药端了上来,是膳后用的,黑漆漆的一碗,冒着热气,闻着便倒胃口。 余莺儿尝了尝温度,很快喝尽。 年世兰想到什么,使了个眼色,两人去了殿口守着。 唇边沾了点药汁,余莺儿用帕子擦干,而后脑后生凉,她毫无防备被人扣住脖子强带了过去,猝不及防印在一片柔软之上。 她被急风骤雨般的吻侵入,掠夺呼吸,被吻得呜呜直叫。 “呜……嗯……” 因她后颈被掐得生疼,那只手狠狠箍在她颈上一般,力气甚大。 苦药味在唇间蔓延,逐渐变成微甜。 年世兰喘着气放开了她,“去床上。” 余莺儿发懵了,眼里还有被人制压气息,吻出的荡荡水光。 “你去歇息,我要去守灵。”年世兰柔下声音说,“药不苦了。” 余莺儿恍然有种浮动在云中的感觉,身上轻飘飘的,她还在平复呼吸,“好。” 该死,谁教她的美人计?她——— 真的没有定力啊。 年世兰擦了擦湿润的唇,再盯着余莺儿看了片刻,眼中侵略感愈强,“我走了。” 她起身出去,等走到长街,雨水的湿气淋下,冲淡了那股劲,才后知后觉羞臊起来。她怎么能光天化日下,如此行径。 可余莺儿那般模样,的确很好看。 于是,她幽幽对身边人说:“自己去领一百两。” “书找得不错。” 颂芝红了脸,声若蚊蝇:“是……” 那是本讲磨镜之好的书。 该死啊,她翻看了几页,真对不住昭贵妃。 第100章 谈恋爱的烦恼 近来,余莺儿有一个烦恼。 或许叫甜蜜的负担。 年世兰一天到晚跟住在她这儿一样,原先因主持丧事,得空才来,可等尾七一过,她便扎根了。 一早来,极晚才走。 六宫之事也是叫人送来绛妃轩料理。 余莺儿想干点什么都不方便。 连见个人,她也防贼一般,抱着永明坐旁边,两道眼神射过来凉飕飕的。 像个无声的威慑立在那,敬妃等人来看望她,一见了年世兰,话也说不了几句就匆匆走了。 她又不好走动,现在仿若活在监视下,像半残了。 也只有甄嬛,能经常过来。只因皇上说过,叫她常来陪着解闷,年世兰才不好赶人,只不过脸色每每臭得很。可当着年世兰的面,二人又不好多说什么。 这日,年世兰又发脾气了。 甄嬛前脚刚走,她哄永明睡了,便兴师问罪来了。 “留着她还能有什么用,你倒是说说。”年世兰冷声说,已然起了杀心。她在这,常常看着余莺儿与甄嬛谈笑,从哪儿的花开了到谁的诗词歌赋,她们俩倒像是亲密无间的知音,她半点也插不进去。她怎么能忍。 她最恨别人染指她的东西。 “可杀了她,于我们也没什么用,反而徒增……”余莺儿说。 “你不要告诉我,你居然会介意手上多一条人命。这话,你自己信吗?”年世兰狠声打断她,危险的目光盯着余莺儿,阴恻恻的:“我看,是你不舍得。” “演得久了,难道,这点情,你自己便当真了。” 年世兰已经很少有这副模样,她如今多是温柔的,含娇笑着的,或耍小性子,嗔骂的。竟叫人一时忘了,她从前的心狠手辣。 “把沈眉庄放出来。甄嬛便没心思常来,我留她自有用处。”余莺儿很快说。 她又倾身而上,温柔在年世兰脸上轻啄几下,声音有细微笑意,“别生气,以后打发她走就是了。” 她也没说要杀了她。 年世兰还是有些怒气,别开脸,眼斜起看她“什么用。” “你忘了。”余莺儿将她侧过去的脸扳回来,依旧在她颊边落下几个缱绻的吻,“她是唯一一个能随意出入勤政殿,甚至与皇上谈论国事的人。敦亲王殴打言官那事,如何处置,便是她与我通气。少了她,我便少双眼睛。” 年世兰仔细想了想,才略微消了气。 她又抿了抿唇,问:“你不觉得她矫揉造作。”她在心里愤愤加了一句,成日的扮作一副通贯古今的才女模样,天天来这卖弄,还故意同你挤眉弄眼,嘻嘻哈哈的,真真做作。 余莺儿没听懂她这个“矫揉造作”具体什么意思,但是她知道该说什么,便毫无犹豫点头,信手拈来哄她:“嗯,我也总盼着她快些走,看得总有点不舒服。不像娘娘这般,雍容大气,令我一眼便着迷。” 年世兰任她在自己脸上胡乱地亲,听她蜜糖一般的话忍不住勾了勾唇,似是不信,又扬了扬调,“就一眼?” “嗯。一眼。” 年世兰便奖励她一个唇舌交吻。 她们白日里也总情不自禁地温存。年世兰原来还有些放不开,对余莺儿随时的亲近还有些忐忑。可自从她上次自个开了头,尝了甜头,便早忘了什么害臊,羞涩。 她已经离经叛道,也不差这么点了。 将近一个月了。她们还只停留在唇上这点温度,并不放肆,似乎心照不宣,等余莺儿出月。 等年世兰的“考虑”。 只不过考虑的已不仅仅是如今无需答案的愿意与否,显然还有其他,更令年世兰在意的东西。 而余莺儿发现,年世兰已经不再留长甲,不知什么时候修剪掉的。就记得有一日,随意一看,发现她十指平整。 她自然而然,那瞬背后有点发凉。 当真是悉心养花,结果花长得歪到天边去了。 倒反天罡。 谁教她的? 第101章 臣妾乃钮祜禄.莺儿 四月中旬,余莺儿身子好转许多,大体已经恢复,只人前依旧装着产后虚弱身子亏空,还是不怎么出门。 到了十七之日,本是永明满月,因着太后刚去不久,不宜张扬,并没有操办宴席。只这日午间,皇上来陪着余莺儿和永明一同过。 玉雪可爱的模样,抱在怀里,时不时地逗弄,公主还不怎么会笑,哭倒是顶个的厉害,模样跟着生母,皮肤白嫩,是好看。 “朕的永明,什么时候才会叫朕皇阿玛。”胤禛玩笑说。 “才一个月呢,皇上急什么,以后自有她成日跟您撒娇,叫皇阿玛叫得您头疼的时候。您不知道她多闹腾,以后必然是安静不下来,风风火火的性子。”余莺儿笑着。 “得有点你的沉静温柔才好。”胤禛又忍不住笑,“别是皇贵妃带的多,学着皇贵妃的脾性了。那要是长大了,可是真要闹腾朕了。” “这些日子,皇贵妃对永明的疼爱照顾,臣妾看在眼里,感念于心。”余莺儿说,“臣妾身子不好,若不是皇贵妃在这时时帮衬,臣妾便更不知费神多少了。” 胤禛喜欢她的懂事,见她这些日子似乎明白自己未出口的意思,也终于打算与她好好提及这件事。他示意乳母将公主抱下去,自己则去牵握余莺儿的手,“你永远不让朕烦心,朕真不知该如何宠你才好。” “皇贵妃陪朕多年,却始终无子,她心里头暗自伤神了多年,朕都知道。”胤禛叹说,“可朕亦心疼你。你明白朕,体贴朕,事事对朕用心之至,若不是你身子不好,朕又怎么能叫你们母女分离。” “皇贵妃她,她或许性子傲些,但对孩子是旁人都难得的真心,她必然待永明如亲子一般疼爱。”胤禛看着余莺儿,轻拍她的掌心,“朕答应你,永明会是朕最疼爱的公主,朕会给她极尽殊荣。” 余莺儿似乎不舍也动容,眼里含泪,只回望着他,没有说话。 “朕已属意,封永明为固伦公主,她是朕第一位固伦公主。” “皇上,永明她还小。臣妾能否再多照顾几月,臣妾实在不舍……”余莺儿泪滚落了下来。 “别哭啊。皇贵妃那你可以时时去,你是她生母,永明无论如何都会与你亲近。”胤禛说,“弘冀还在阿哥所,也是时候可以回来由你照料着,你也不要太过伤心,这样又如何能养好身子呢。朕还等着你再给朕添上几个阿哥,承欢膝下。” 他用帕子给她擦了眼泪,余莺儿微点点头,“臣妾知道。” “好了,别顾着伤心了。还有一事,你听了必然高兴。”胤禛眉眼间有了点笑意,“你为朕诞下两个孩子,是妃子里从未有过的,你性子又恭顺谦和,如今位列贵妃,等出月后六宫之事朕也要你帮着皇后操心。朕思来想去,便想给你抬旗,好让你更有底气,旁人也对你服气,不敢再妄论你的出身。” 余莺儿知道这也算是对她的补偿。只因母子分离,何尝不是他一生所痛,冷漠之人难以共情,也只有他自己感同身受,才会如此。 她便作出受宠若惊,无比动容的模样,含了两分哭腔,“皇上……如何待臣妾如此好。臣妾虽不愿自轻自贱,可皇上的莫大荣宠,令臣妾惶恐,臣妾自知难以……” 胤禛温声打断她:“你在我心中自是足以配得。余家的情况朕知道,虽算不得大族可在我朝也出过些官员。你们那一支多年没再有过进士,青黄不接,自然也就没落了罢了。倒可怜你从前过了苦日子。” 胤禛很早便摸清了底细,的确清白人家,心中也有数,他继续说:“如此,朕便赐你大姓,满洲镶黄旗,钮钴禄氏。可好?” 余莺儿脸上似有慰藉,起身行礼谢恩,瘦弱身姿惹人怜惜,她说:“谢皇上隆恩,臣妾必定好好养育教导六阿哥,疼爱永明,悉心协助皇后料理琐事,不敢有负皇恩。” “你能如此想是十分的好。快起来。”胤禛说,“另外,你父母也可安度晚年。朕虽不能越矩给你父亲一官半职,但会赐下一座宅邸,你妹妹到了婚配的年纪,朝中若有合适的清贵人家,朕会赏她一个恩典。” 余莺儿眼含热泪,“谢皇上为臣妾家中考虑周全,臣妾真是……臣妾只有更加用心对待皇上,才能对得起皇上的一片真心。” 胤禛揽着她肩,不无叹息说:“你的心意朕清楚。时疫那时候,朕卧在病榻,每每见了你守在身侧,疲累又不肯走,半点不顾惜自己的模样,心中便总是想着,该对你更好些,不应辜负了真心之人。” “如今臣妾以宫女之身,得承贵妃之位,是皇上的格外怜悯与厚爱。”余莺儿慢声说,“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胤禛柔情笑了笑。 旨意很快传遍六宫。 永明公主封为固伦永明公主,正式交由皇贵妃抚养,为皇贵妃年氏之女。昭贵妃诞下公主有功,赐抬旗之荣,入满军镶黄旗,称钮祜禄氏。 第102章 年世兰玩心机 皇贵妃得女,年家又一位掌上明珠。 年羹尧月前听了昭贵妃产女的消息,难免的一瞬黯然,而后思及什么,又即刻喜笑颜开,半点不见阴霾。 妹妹膝下寂寞多年,再有个丫头片子陪着她也是好的,必定要金尊玉贵地养着,像吾妹这般骄傲尊贵。 如今圣旨已下,永明公主真正给了年世兰抚养,他心思也是落定,一边差人紧准备好公主的各样玩意送去宫里,一边立马着人在府大摆宴席,风声裹挟朗笑声,回荡在年府,不绝于耳。 一向傲视六宫的皇贵妃竟得了昭贵妃的公主,宫内自然激起轩然大波。 不少人暗自心惊,有了公主,皇贵妃和昭贵妃日后必然来往密切,宫中权势最盛的两位妃嫔,不见针锋相对,反而和睦相处,那失去了太后倚仗,又无所出的那位,岂不是要日夜不安了。 皇后早知她们二人私下颇有勾结,头疼不已,可却也无力回天。 年世兰这会子高兴,大赏了宫人一番,此刻正抱着永明坐在榻上,轻声哄着,眉眼间的笑温柔不已。 “娘娘,都收拾好了。”颂芝进来回话,是将绛妃轩里头公主的一应东西捡拾妥当了。 女儿即将真的要走,余莺儿也有些不舍。 “给我抱抱。”她从年世兰手里接过,屈起手指,用指节碰了碰永明的脸,故意玩笑说,“跟我一样,是个美人胚子。” 果然惹年世兰嗔她:“你也不害臊。” 余莺儿轻声说,眼中似有两分得意,“我若不是美人,娘娘又怎老是占我便宜。还总盛气凌人得很——— “叫人,反抗不得。” 年世兰不知从哪得来的奸计,如今开始玩起强硬和训诫来了,像是在一点点暗示,她们的位置该如何,提早让余莺儿清楚,再慢慢接受。 余莺儿现在若是想亲近她,必得先让年世兰高兴了才行,否则就会被无情推开,拒绝。年世兰把这个作为对余莺儿的恩赏,奖励。要余莺儿自己来争取。 或言语,或行动。比如若是说起甄嬛的不好,便能得到一个缠绵的长吻。年世兰百听不厌。 而她自己想要亲近余莺儿,手一揽或一按,掐住余莺儿的脖子就开始了。余莺儿若是要挣扎,不愿,她就会动怒,发脾气,最终还是要余莺儿哄才能好。 余莺儿想要得到什么,必须放低姿态,将她高高捧起。而年世兰却可以对她任意索取,专横无比。她让余莺儿追逐着她,让余莺儿自然而然处于弱势,而她才是掌控的一方。 余莺儿看出了她想干什么。 脾气暴,力气又大,控制欲还强。 真叫月子里虚弱的她既喜爱又头疼。该治治年世兰的气焰了,无法无天了都,迟早要把自己烧着。 此乃攻心之计,娘娘无师自通? 余莺儿半是控诉半是玩笑的话,令年世兰笑了笑。 她略勾起唇角,长眉挑动,眼神微微侧视,那是妆奁的位置,上头立着面铜镜。 葱段似的细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蛮横地笑:“谁占谁的便宜,还真不好说。” 意思明了:平时不照镜子? 余莺儿自然忍不住多瞧她这张脸,眼里含笑说,“娘娘姿容,莺儿自然心悦诚服。” 年世兰身子后斜,哼了一声,似拈酸吃醋:“本宫哪比得上莞嫔,桃李年华,青春正盛。” 她当然毫无自轻自贱之意,声调娇媚,故意勾人一般,分明是言说的反话。她眼神直盯着余莺儿,暗藏了期冀鼓动,未明之意在说:还不快说本宫比那贱人好看。 余莺儿了然,却不打算顺着她,敛起眉头作思索模样,一时不语,似乎真的在比较两人谁更美些,能见十分纠结。 可把年世兰这个火桶点着了。她要的是余莺儿毫无犹豫的回答,她竟然敢在这思考? “快点。”恶狠狠的话,催促余莺儿。 “什么?”余莺儿没懂一般,疑问说,“莞嫔的确美貌,清丽婉约,出水芙蓉。” 她看见年世兰眯起眼,嘴抿紧,颇咬牙切齿模样了。 永明还在余莺儿怀里,年世兰忍了忍,不欲发作,她上下打量余莺儿几眼,很快收了神色。只慢悠悠,略有深意的说:“你出月了。” “考虑好了?”余莺儿笑问。 年世兰微微一笑,“你不是知道了吗。该你考虑。” “考虑?”余莺儿说,又笑了笑,“娘娘似乎不打算给我留余地。” 像是打哑谜般,两人却心知肚明。 年世兰看着她:“明天,来我宫里。看永明。” 她想起,最初之时,见了刚从鬼门关里走出的虚弱至极的余莺儿,她心都要难受得碎开了,认明自己的情,只想日后借酒话出心意。可也是那时候,她控制不住。从碰了余莺儿的唇开始,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她喜欢与她亲吻,但是她会动情,会有欲望。 她总想要对她做点什么。可她不懂女子间……只是一味地吻她。 直到她翻开那些东西。 既然心机手段永远比不上余莺儿,那这里,她总也要牢牢压制她。她的心可以被余莺儿握住,被她牵动,而她会不安,也应要握住什么。 她很喜欢余莺儿明明无边厉害,算遍后宫,却独独对自己剖白,哀求,示弱的模样。 “白日去吗。”余莺儿朝她笑笑,似不知死活,无声与她说,一字一句:“白、日、宣、淫。” 她在做口型,笑容俏得惹眼,唇口一张一合,能见嫣红的舌尖。 年世兰心里有章程,却也总被她的放肆言语挑起恼人羞意,这人忒不要脸了,嘴里净是下流之语。 “晚上。”年世兰白她一眼。 “不去。”余莺儿斩钉截铁,“卫太医说我身子不好,得休养三个月,才能出月呢。” “装什么?你分明好了。”年世兰嗤笑,“平日不是很能,这会倒是缩头缩尾。” 余莺儿若有所思:“昌平行宫。” 汤泉沐浴?年世兰笑了,好啊。她当初被她无知无觉占尽了便宜,是要让她还回来。 “行吧。”年世兰点点头说,眼里有认真,“明日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虽然的确无需言明,可她也总该告诉她。 她也爱她。 第103章 喝醉了 窑变釉杏圆贯耳瓶中盛满金粉酒,安静置放在桌上,酒的幽香中是烈。 余莺儿在清夏斋中与年世兰同用晚膳。 四月多了,白昼逐渐变长。 似乎白日的明亮天光像某种禁忌,不宜让人敞开心扉。直到月色清清,夜慢慢笼罩,这里掌灯而起,烛光幽幽,才开始布菜。 宫人都被屏退,颂芝与周宁海守在门口,殿中只有她们二人。 年世兰为自己与她斟满了酒。 她端起鎏金酒杯看余莺儿,挑起眉头,微扬了扬下巴,笑了:“嗯?” 示意她与她一饮而尽。 她没有注意到余莺儿眼中的一点犹豫与忌惮。 余莺儿端起手边被斟满的酒杯,与她轻轻碰杯,清浅喝了一口。 年世兰饮尽,却见了余莺儿还剩许多,不由好笑:“怎么?你不能喝。” “毕竟刚出月,应不宜饮酒。”余莺儿从容说。 “是吗。”年世兰没太在意,随意道:“很少见你饮酒。但之前宴会,你不是还很爽快地同我对饮。等你身子好了,我带你去宫里的望月楼再饮,那儿很高,许多风景一览无余。” “嗯。”余莺儿微微笑着。之前吗,只是想敬年世兰而已,她滴酒未沾。即使未怀孕,她平日也从不碰。只因她喝不得酒,沾些便容易醉。 如果在年世兰面前暴露弱点,可想而知以后她必然要被逼着喝,神志不清,难以反抗。 桌上,两人互给对方夹菜,什么都说,天南地北聊着,笑声不断。 金粉酒入口细腻醇厚,年世兰喝得很快,逐渐几杯下肚。她撑起手,侧看着余莺儿,这人今日描了妆,肌肤在光下格外莹润,唇上有嫩红口脂,很好看。看得她心里有些痒。 “喝了。”年世兰说,“陪我饮一杯。” 余莺儿盯着酒杯,有些犹豫。年世兰藏在桌下的脚不满踢了踢她,竟开始撒娇,软着声音,“只一杯。不碍事的。” “一点点。”余莺儿略微松口。 难得的撒娇都没用。 年世兰有些挫败,也有些疑惑,余莺儿很少不纵着她的,何况只是一杯酒。她身子明明好了。 她盯着她看,似乎察觉到什么,“你真是因为刚出月,不能喝?” 余莺儿心头警铃大作,面上依旧平静,反问:“不然呢。” 年世兰似是没再深究,笑了笑。 她醉意不多,隐约些许。单手举起酒杯,余莺儿再次与她碰了碰。 那点酒入喉,年世兰咽下,眼神未移,看着余莺儿微张了张口,只碰了很少,便放下酒杯。 她唇边的笑意扩大,毫无征兆说: “我喜欢你。” 余莺儿怔住了。她心像被人扯动,狠狠颤了颤,她看着年世兰,往日的伶牙俐齿仿佛在这一刻失效,她应该回说,我也是,应该去拥住她,在她耳边说上许多好听的话。 可她什么都没做。她有种迷蒙的感觉。 只因她,实在等了好久。 “就像你喜欢我那样。”年世兰再为自己斟了一杯,她含了一口,而后起身。 她走到余莺儿身前,居高临下望着她。余莺儿仰头看她,年世兰倾身,将一口酒尽数渡给她。 唇间是酒味与彼此的气息。 她们互相纠缠,暧昧的声音充斥殿中。 那点酒消散于唇舌间,年世兰缓缓直起身,她直视余莺儿,四目相对,缱绻说出了那句未说完的话。 “ 喜欢你。” 就像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 余莺儿笑了笑,她按了按胸口,那里酸胀,她说:“嗯。” 是苦尽甘来吗,或许吧。 她眼里有湿意。 年世兰吻了吻她的眼睛,她不厌其烦地说:“喜欢你。” 她拿起了余莺儿未喝完的酒,一点一点,喂给了她。 余莺儿没有办法拒绝。 她喝了多少。不知道。她又听到了斟酒的声音。热意自身上发散,酒意已经让她开始发昏。她呼吸很重,神思越来越慢,只仰起头与年世兰交吻。 她没有防备,她被那一句喜欢,真切蒙了心。 她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她没有料到,自己平日过分的纵容,让年世兰发现了她的破绽。 年世兰想,余莺儿怎么会舍得拒绝她,一点酒,她不会的。 最敬而远之的东西,烧着情意,不断入了喉咙。余莺儿心甘情愿中了美人计,年世兰说喜欢她,她没有办法。 一刻后,余莺儿被压在床上。 鬓发散乱,脸颊布满红晕,唇被吻得有些发肿。 她身上燥起,温度很烫,呼吸灼热。 年世兰还清醒着,她看着余莺儿醉了,整个人都软下来,任由她弄着。 她忍不住笑出声,含了几分得意,“原来真是不会喝。”她竟算计了余莺儿一次,这人色欲熏心,果然受不了她一点引、诱,乖乖喝了酒。 年世兰起身放开她,想去拿点水来喂她,余莺儿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扣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带,年世兰跌在她身上。她便迅速制年世兰的后颈,翻个身,反将年世兰压在身下。 ——— ——— 余莺儿闷声笑着,嘴里软声命令她:“脱了。” 第104章 说真话的余莺儿(全文删减一半) 她半温柔半强硬的口吻,令年世兰终于有些回过神来。 她正被一个酒醉的,身体发软,已经没什么威胁的人压住。她怎么允许? 她将头别开,喘着粗气,手从余莺儿的腰间离开,手上用力,将压着自己的身子稍稍撑起,肘间抵在床榻——— 她很臊。她甚至没有这样对过自己,却在这人的身上,做出了极度悖德的事。 ——— 她呼吸不由更重。眼中兴奋与欲望交织,她去看余莺儿,神态在快感浸淫中妩媚至极,唇边是惑人的笑,诱声命令说:“合该你褪去衣衫与我看。” 余莺儿微微一笑,没理她,她只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子有些混沌,本能却在——— 年世兰自然受不了挑逗,嘴里控制不住地小声叫着,有些舒服——— 她们为彼此的动情而更加动情。 ———身上流连,只温柔起来,开始深而长的交缠亲吻,涎水自嫣红唇缝流出一点,沾在唇边。 酒意更催生了许多的欲望。 ——— 帏帐内压抑的呻吟,是交媾的前兆。 越来越诱人的气息使人逐渐沉迷。余莺儿已经一点点撩起了她的衣裙,年世兰无知无觉沉浸在快感中——— ——————- 她媚态横生,说:“你脱了,我便给你玩。” 等余莺儿将自个脱干净了,就由不得她有说话的权利了。年世兰的笑愈发腻人,勾引着她。似尝到了甜头,再次想用美人计算计余莺儿。 “昭昭。”年世兰似是不满她的犹豫,眼里盛满了水光,又去唤她,近乎呻吟的音调,裹着骚动,从她唇间隙出——— 像魅惑人心的狐狸精。 余莺儿呼吸声更重,艰难思考了一下。她快要被眼前人的妖媚容光迷了眼,年世兰眉梢眼角的风情万种在她心里重重挠了一下,欲罢不能,又令她浑身汗毛炸开,像是一场色欲盛宴的邀请,太诱人,叫她本能感到危险。 “不。”她最终摇摇头,拒绝了,“你先脱。” 怎么醉了还留着黑心眼。年世兰瞪了瞪她,余莺儿便毫无防备痛呼一声。 ———十分不悦:“怎么?你不肯。” 余莺儿握住她的脚,缓缓摩挲,她双眼迷蒙,口中软软绵绵的,“世兰姐姐……让莺儿玩一玩。” “玩一玩。”余莺儿撒娇着,央求着,胜雪的肌肤晕着情欲,偏偏此时她失去了平日的厉害劲,强弱悬殊使她整个人看着,是极其柔软可口的。 年世兰眼里含笑,也不跟她废话,美人计不成她打算直接上手。 她脚下用力,余莺儿向后歪歪扭扭仰倒,她便顺势起身,欺身而上,“乖一点。我帮你。” 她已经打算出尔反尔,不等昌平行宫了。余莺儿难得弱势,她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颂芝。”她喊了一声。 而后颂芝胆战心惊走进,帏帐遮掩,她看不见,只知道娘娘的声音很重——— 她怕余莺儿突然又像刚才那般冒出股劲。 “不要。”余莺儿的抗议自里头闷声传出,没多少威慑力。 “快去。”年世兰见她还杵着不动,开始不耐烦。 颂芝呼吸一窒,心一横,转头就去取。昭贵妃…..是奴婢对不住您……不过为了娘娘您牺牲一下吧。 ——— 她是真的不能饮酒。年世兰醉了酒会发蛮劲,余莺儿却力气一点点散尽,她微弱的挣扎与反抗只能让年世兰欲望更盛。 ———她耐心不够。 ——— 年世兰呼吸都停了停,瞳孔因兴奋而收缩。 ——— 余莺儿控制不住嗯啊乱叫,她想躲开——— ——— 她裸着半身——— 反抗不了的浪荡模样。 她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落到自己手里。 可以将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飞鸟,进了自己的笼子。 长期以来的,因手段和城府不对等的隐约不安烟消云散。她要余莺儿的人,要余莺儿日后常常如此给自己赏看玩弄,作为交换,她把心给了她。 “娘娘……放开我。”余莺儿说。 “等会。”年世兰说。 褶裙还在——— 很快年世兰动作突兀止住。 “你怎么还有葵水?!”惊怒交加的声音。 余莺儿没什么力气,却笑出了声,一震一震的,乳波被带得微微摇晃。 “我什么时候说我没有。” 她是被美人计迷了心,但不是傻了。若不是有倚仗,她怎么敢露出弱点陪她这样玩。 年世兰只感觉自己飘上了云端,又瞬间落在了地上,有些泄了气,狠声骂她:“狡诈。” 余莺儿低头,示意她看自己的情状——— “你想违背约定。” “你到底醉了没,谁让你长多心眼子。”年世兰半点不悔改,甚至恶人先告状。 余莺儿嗯了一声,闭上了眼。她早醉了,只是余有一点对危险感知的理智,她也感到即将一点不剩。 “吻我。”她说。 年世兰压在她身上,吻她,方才一点不愉消散,手下的柔嫩与唇间的吻弄——— 她不想承认她在渴望被抚慰。 余莺儿呻吟的声音是情药,她已经忍不住解开她的束缚,将自己的上衣脱净——— “发……骚了。”余莺儿说她。 年世兰红着脸——— ——— ——— ——— ——— 沉重的呼吸声交织。 “我爱你。”年世兰也说,她看着余莺儿,眼里只有她。 余莺儿心为她颤抖。 她笑了,她也有爱人了。 或许是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她便又生出一点无法忽视的不安。 在温存中,在剧烈的喘息中,余莺儿揽住她,“如果有一天,我变得不像我,就杀了我。” “什么?”年世兰听不懂,但她看到了余莺儿认真至极的神色,她没来由地害怕。 她怎么会杀余莺儿呢。 余莺儿轻轻吻在她额间,“如果我变了,就该杀了我。不要犹豫。” 她的爱人是她的,不是“她”的。 她的到来是意外,还会有下一个意外吗? 她不能忍受。 年世兰说不出话。变了,余莺儿是在说,她以后或许会变心吗。 她不愿意去想一点可能性,如果是,她或许真的会杀了她。 “你不能变。”年世兰说。 余莺儿浅笑了笑。或许是醉意上头,她理智被丢干净,也或许是爱让她也卸下了伪装与戒备。 她开始真正朝年世兰敞开心扉。 她感到头很沉重,慢慢地回忆,慢慢地说。 “记得第一次见你,我很喜欢你,起初,我只要你这张脸。” “只要你是我的就行了,你的心是否愿意,我并不在乎。我总有办法得到你。” “我没喜欢过人。是不太懂。我很早就不自觉在保护你。于是我想,算了,我喜欢你,你也应该喜欢我。” “我做了很多事,是坏事。你说我的心是黑色的,大概吧。你终于也喜欢上我了。我们有了永明。我也有了爱人。” 年世兰固执说:“你不能变。” “我的心永远为你跳动。”余莺儿脸上还有迷醉之色,眼里不甚清明,只喃喃说,“你若感到变化,那我便不再是我,你应该杀了。我才能永远还是那个余莺儿。” 年世兰流下了眼泪,她感觉被一种无形的恐惧攫住了心,她摇摇头,“你那么诡计多端,我怎么能杀得了你。” “如果我变了。那一定变成了个蠢东西。娘娘一眼便能认出来,认出来了,就不要犹豫了。你放心,你轻轻一指,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娘娘最厉害了。” 她的话里,似乎还有第三个人出现。 为什么余莺儿会不再是余莺儿。 年世兰终于察觉了怪异,“她”是谁? 昏睡过去之前。 余莺儿走马观花式回顾自己两次人生。 这儿远比现代令她留恋。但她,真的能永远留下吗? 酒激发了她潜藏的脆弱。 她以前从来不思考这个问题。可现在,她的心,已经扎根在这里。 “如果我不见了,记得照顾好永明与弘冀。” 年世兰怔住了。 会不见吗? 为什么? 她沉默了很久。 【删了快一千字吧 完整自己去看】 第105章 年世兰黑化2.0(已升级) 醉倒的人沉沉睡着,暧昧气息荡然无存,酒香味依旧幽幽萦绕。 年世兰那一丁点醉意早就清醒了。 金粉酒烈,却远不如上次外邦进贡的那酒,远远不到使她迷蒙的地步。 她去看安静睡着的人,忍不住握住她的手,一点点摩挲她的掌心。 一个本该柔情蜜意的夜,却让她惴惴不安。 她实在不懂,可她害怕。 直到夜很深,她才将余莺儿轻轻拍醒。 “嗯……怎么了。” 不胜酒力的人睁着惺忪睡眼,口齿含含糊糊,有几分难得可爱。年世兰却没心情赏看。她只想让她清醒,把模棱两可的话讲清,不要叫她一颗心沉沉浮浮,没有着落。 “回去了。你如何能在我这过夜。”年世兰说。余莺儿对外是需三月才能出月,自然是不能饮酒的,便没有酒醉睡在她这里的说法。且她们二人关系,在旁人看来还未到能睡在一宫的地步。 “嗯。”余莺儿虚飘得很,挣扎着起身,没多少力气。年世兰去扶她,她坐起便软趴趴地靠在年世兰怀里,头伏在她肩头,手像是自然反应,还不忘揽着年世兰的腰身。 有些散开的鬓发胡乱在肩窝里蹭了蹭,无言的眷恋,余莺儿迷迷糊糊说:“那我走了。明天见。” 末了,还亲昵加了一句,“大宝贝。好漂亮。” 脸上有懵懵笑意。显然是不太清醒。 年世兰:“……” 什么东西? 看着她这样,知道今夜是问不出什么了,便只能先让她走了。 守夜的人都遣退下了,将她扶上轿子,随着行走的声音,人渐渐远去了,缩成一个小点,在朦胧月色下,很快消失在宫道尽头。 等到什么都看不见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笼住她。 “娘娘。夜深了,奴婢伺候您梳洗吧。”颂芝说,“这儿风大,还有些沁凉,您当心身子。” “嗯。”年世兰转身,“走吧。” 躺在床榻间,她感觉身侧还有那人的气息。方才不久,她们还在这温存过。 余莺儿的话又开始反复折磨她。酒后吐真言,如果是真言。 她都无法接受。她好不容易真正有了心意相通之人,有了沉沉的念想,与她还有很长的以后,她怎么容忍有任何变数。 漫无边际想了许多,睡下前,她在想。是不是真的要关住,东西才不会跑。 漆黑的夜一点点被击碎,金晖自远山攀爬而上,寸寸耀眼。 永明很早便哭了,喂过奶,年世兰亲自哄带。 而直到日上三竿。 宿醉的余莺儿才醒来。 她眯着眼睛,不适应光亮,脑袋还有些发蒙。 回神思考,记忆逐渐复苏。 她的脸上也有了真切的明媚笑意。因而她终于等到了。她不需要那些腌臢的手段,那些阴暗的,会伤害人的手段,年世兰自愿与她在一起。心甘情愿的也爱她。比想象的还要好。 她记得年世兰说喜欢她,她又一次落入美人计,而后她们倒在床榻上,帏帐散落,紧紧交缠。除了下面,该做的都做了。 胸口此刻还是痛的。她解开一点衣衫,低头看了看。上面青红痕迹交错,年世兰半点没控制力道,如果再早些时候,叫她这样子玩,她就该溢乳了,汁水横流。 不过年世兰这儿应当也没好到哪去。她也没有收力。谁能忍得住。 她最后只想得起她们彼此动情……记忆断在这儿,后面不大想得起了。这个时候她大概彻底醉了,没有印象了。总归是些温存之语,也无所谓了。 她唤了苏木,起身梳洗。 这日午间,敬事房皇贵妃的绿头牌挂起来了。据说是耗费心神带公主,身子也有不适,不宜侍驾。 等到午膳前一点时间,年世兰匆忙来了。永明睡下了,她便赶着来了。她一上午都很不安,等待令她眉眼都染上焦躁。 坐下后她便紧盯着余莺儿,脸色不大好看。 昨日才那样,今儿怎么倒不高兴了。 “怎么了。”余莺儿疑问。 “都出去。”年世兰沉声命令。 她的目光很锐利,不曾从余莺儿身上移开半分,“昨夜的话,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你要敢骗我……” “什么。” “你别给我装。”年世兰此刻一点就燃,怒道,“你自己说了什么你自己知道,你存心想叫我胡思乱想吗?!” “我说了什么?”余莺儿疑惑问她。 她的确真诚发问,可却起到了火上浇油的反效果。 年世兰听了愈加生气,以为她又在装傻充愣,想要故意瞒着自己,不肯承认。于是狠声道:“我早就说过,你不能再骗我。你如果还想像以前一样瞒我,就别怪我心狠。” 意识到被年世兰误会,余莺儿温声解释:“我酒醉误事,的确不记得说了什么。” 她温柔抚了抚她的手,抚平她的情绪,坦然说:“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年世兰见她不似作伪,神情才平静几分,手在她温热的掌心里动了动。 然后便沉着声音问:“你说你或许会变,会不见。什么意思?” “你会去哪?” 她悲哀地看见余莺儿微变的神色。 淡然的脸似乎破开一点裂缝,而后瞬间又毫无破绽。 “我人在这。如何会不见?”余莺儿笑着说,眼里盛满了真挚柔情,全然没有作假一般,“一些醉言,娘娘怎么当真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一张熟悉的,清丽的脸。一弯温柔的、从容的笑。 年世兰却已经不信她了。 若不是她紧紧盯着她,她根本发现不了这人脸上的一点细微变化,她太会装了。 又在骗她。 为什么要骗她。 她的心暗了暗。 “你没有骗我。”年世兰看似平静说。 余莺儿按下心里的波澜,“没有。” 年世兰听到了心弦崩裂的声音。 她还不死心一般,继续问:“你昨夜,分明像酒后吐露心迹,你当真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们才刚刚开始,她不想破坏这份温情,年世兰不等她说话,便又示弱,软下声音像是央求般说:“你跟我说这样奇怪的话,让我不安,你就叫我这样胡思乱想,却不肯告诉我。” 就是不能叫你更不安,才不能说。余莺儿黯了黯神。 她知道,藏在心底的,像是怪力乱神的话一出口,年世兰如此信她,她会当真的。到时候只会更加担惊,一个不属于的这的人,谁知道呢。 她没办法,只能面色如常地哄着她说:“我当真不知道。你都发现我不胜酒力了,我平时不饮酒,便是酒后爱胡言乱语,你看,这不就惹你笑话了。” “好了,别多想。我人就在这,还能跑了不成。”余莺儿揽她入怀,安慰说,“我会信守承诺,永远陪着你。” “……” “如果我变得不像我,就杀了我。” “如果我不见了,记得照顾好永明和弘冀。” “我会永远陪着你。” “如果我不见了……” “如果我变了……” “永远陪着你……” 年世兰靠在她怀里,疲累闭上眼睛。几句话重复,无休止,在她脑海里。 这个怀抱并不会带给人安宁。因为有人总爱说谎。 她在她怀里睁开眼,环在她腰上的手更紧了紧,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别怪我。她心说。 余莺儿看不见她的神情。 第106章 沈眉庄解开封印 时至四月下旬,还是妍丽尽绽之际。 春夏之交,风也有了热的温度,林中虫鸣躁动,重新聒噪起来。 在圆明园里轮转了将近一个四季。从去岁到现在,再好的地待得久了,也会乏了,皇上似乎也觉得些许无趣,索性今年是不打算在这避暑,准备回宫去了。 永明公主的名字也正式定了下来,爱新觉罗.兰莺,此间含义昭然若揭。 取生母与养母名中各一字,本是没有如此先例,是皇贵妃亲自去请的命。只因感念昭贵妃割爱之情,如此算是给生母的一点慰藉,好叫公主日后也不忘昭贵妃生育之恩。见她执意如此,皇上便也随她了。只是公主的名罢了,算不得要紧,且这事上,他也的确有愧于她们二人。 昭贵妃一月多来精心调养,身子好了不少,虽还是虚,但走动也无虞。等圆明园和紫禁城都捡拾妥当了,回宫浩荡的仪仗便自一日午后驶行。 因着临近端午,各宫打算同乐,不大办,也是要在团圆的日子聚一聚。余莺儿适当提了幽禁近两年的沈答应,是否教训给得够了。此时正值六阿哥响亮唤了一声皇阿玛之际,胤禛龙心大悦,抱起地上玩耍的弘冀颠了好几下。 弘冀很亲近他,在他脸上蹭了一口。 一声轻轻的“啵”,深深联结起父与子的纽带。胤禛笑得不行。 “你看着办吧!”胤禛朗声说着,“只叫她往后别再失了分寸。” 弘冀一岁半了,走得稳快,说话也清晰,都说聪颖得紧,模样也是一天天更像皇上。胤禛常常去阿哥所看他,似乎寄托了许多无处宣泄的心思,疼爱得不得了。 “这孩子,长得真快,比上回又重了不少了。”胤禛摸了摸他的额发,再将他放下。 “额娘。”弘冀这么小却已经知道雨露均沾了。他刚一落地,牵着余莺儿的衣角,又稚声喊了一句。 余莺儿将他抱起,坐在自己怀里。桌上拿了块糯糯的甜糕,弘冀接过小口地舔吃,模样很安静。 “朕瞧你身子好了些,冀儿也乖巧,不费你太多心思,是时候接回来了。”胤禛说,“你受累了。怀永明时,只得卧床休养,没一日不叫你受罪,朕看着也心疼不已。如今有皇贵妃带着她,你便悉心顾着冀儿。也好。” “是,臣妾定然尽心尽力。”余莺儿说。 “等再有一月,你身子好全了,也帮着皇后和皇贵妃料理琐事。皇后身子常年不好,自顾不暇。皇贵妃性子急,做事难免得有不恰当之处,朕瞧你倒是能压一压她。”胤禛喝了口茶,继续说,“朕信得过你,将后宫事交由你,你要多多用心,也好安定六宫,能叫朕少些烦心。” 话中深意并不掩藏,余莺儿微微一笑,“臣妾知道。皇上忙于前朝之事,后宫若也要叫皇上忧心,那就是臣妾等的不是了。” 皇上既对年世兰愧疚不已,将公主给她抚养。又担心有公主在,她们俩人交好,势力如日中天,便在后宫搅弄风云,无人压制。是以在提点她,不要生出事端,也要看着点年世兰,不要叫她过于嚣张张狂。 余莺儿了然,她在皇上心中的确有几分分量,且还不轻。如果当真并不在意她,稍微使一些手段,譬如他轻而易举让端妃与年世兰反目成仇那般,他自然有本事可以做到。但胤禛并未如此做,他将手段预在了后面,先留有一些真心。 他在观察。如果她如此得势却并不与年世兰“同流合污”纵横睥睨六宫,还能压住年世兰的气势脾性,不作出伤天害理之事,两人安分治理后宫,他便不再多管。毕竟,他也并不在意皇后,甚至心底厌恶,不在意皇后是否介意被分权,被架空。他只要表面平和就好,不愿多费心思在女人集聚之处。 如果余莺儿做不到,他必然会算计挑起争端,不容年世兰独大。 两个精于算计之人,同坐而笑,面上和谐,心思一致。 余莺儿心中所想,正是胤禛心中所思。 至于六阿哥,他坐拥天下太久,以利揣度,却并不担心。余莺儿性子再怎么平和,也不会蠢到将六阿哥这个金尊玉贵的,后宫争夺的最大筹码,送给年世兰。她如今是钮祜禄氏,背着这个大姓,朝中自然有愿意支持的,并非像从前一般背靠无人。若趁现在年家势还在,年世兰想顺势抢夺,一山怎么容二虎,两人迟早争斗。而若年家势不再,六阿哥是否与年世兰亲近,无伤大雅。 说到底,只要六阿哥不在年家手里,年家没有指望,年羹尧即便有兵权,也不会生出异心。 弘冀的东西很快收拾回了永和宫。 同日下午,尘封已久,却也不透风雪的存菊堂,终于打开。 甄嬛喜极而泣,与沈眉庄紧握住彼此,话流水地往外倾泄,似要述尽两年思念挂怀。 院中花瓣扬落一些,拂在她们身上。 流过泪,便是笑声清亮。 日头悬空,金光挥洒,和风徐徐,的确美不胜收。 余莺儿没怎么说话,多看这二人互诉衷肠,时间分隔,情谊也并未削减。 太后死了,沈眉庄成不了气候,即便日后她的算计暴露,这两人与她反水,沈眉庄也不过一个无宠的人,不足为惧。 算是她私心里让她出来的吧。 无他,阻碍不了自己的人,也没必要赶尽杀绝。 或许,是她心比以前软了一点吧。 存菊堂这只有零星的花,她出神看着,开始想年世兰了。 娘娘近日很纵她,予取予求。是很不寻常,大概是又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她怎么会不知道。 但是她喜欢。 便先由着她吧。 插图 嘿嘿 第107章 生气了 沈眉庄的精气神很好,既无被禁足的苦闷愁意,也无得见天日的欢欣悦态,只有姐妹重见的拨开云雾之喜。 气韵淡然,又有傲骨,风姿倒比从前更胜。 余莺儿知道她在冬日病了一场,甄嬛叫温实初来医治的,时间也不短。不知是否有这层缘故在。 “我在这,总是感念莺儿照顾。我知道,若不是你多有照拂,我便不知被人冷待磋磨到什么田地了。”沈眉庄说,话里微有低沉,“不过两年,你竟成贵妃了,如此风光,但这一路上的心酸便只有你自己才知。不过总也是好的,嬛儿能与你互相照应。如今我,倒是拖累你们了。” 她曾也是盛极一时的宠妃,样样得意。现在如此败落。她不自苦自己的境地,只是难免生了惆怅。一个连罪名都还未洗清的答应,她若是在宫里,只会让昔日嫔妃嘲笑,让嬛儿与莺儿连带着难堪罢了。她倒真成了一个拖累。 甄嬛见不得她如此,忙急言安慰她几句,余莺儿也自然,总算叫沈眉庄稍稍展颜。 “欸,瞧我这记性。”沈眉庄转而去柜中取了许多衣裳裤袜来,笑说,“我不知道阿哥与公主的身量尺寸,都是凭了感觉来的。我在这索性也无事,这些都是绣了给六阿哥和永明公主的,还望你不要嫌我手艺不精才是。” “怎么会。”余莺儿朝她一笑,随手翻看了一下。给弘冀的这些,是从肚兜到如今穿的的样式都有,大小横跨了有一两年的时间,应是从很早一点点堆积到现在的。 “是我的一点心意,不知不觉也这么多了,一直没有机会给你。”沈眉庄看着她,温和地说,“本来是想托人送出去,想想,我又怕连累你。万一被人看出是我的手艺,说你与我私下还有往来,被人拿去皇上跟前,反倒害了你。” 她这两年的安生日子是余莺儿暗地费心。她只是一个受了冷落此生无望的答应,她们之间相交的情谊也不过小半年,能有这样一份真情,她动容也珍惜,此刻一双眼里满是亲近之意。恰如失子后的甄嬛曾如此看余莺儿。 余莺儿心里却没什么波动,只回以温柔一笑。她能为她请命出来,已经是她为数不多的心软。有一些甄嬛的因素在吧。甄嬛待她算是真心,但即便如此她也并未觉得愧疚后悔,只是在不阻碍自己的前提下,她可以稍微让步。若是挡了她的路,一切都要另当别论。 “如今可都好了。”甄嬛拿起公主的一件粉色小衫,细长的远山眉弯起,笑着对她俩说,“眉姐姐快别谦虚了,这花样多好看,针脚也精细得很。以后六阿哥和公主的衣裳,我看莺儿你也不用备下了,叫沈姨娘通通包揽就是了。” 沈眉庄斜她一眼,“你如此便是想要全然累我,你好自个偷闲了,你这主意可打得真好。我瞧莺儿又岂能轻易放过你,你这么些年下来,可也是一双巧手不是。” 话落,她思及什么神色一变,很快收了笑,甄嬛也转瞬黯然。 若说最巧最细腻的手,应当是安陵容。可惜桃花已谢,也不再开。沈眉庄无心一语,倒让场面静了下来。 一时间只闻得风声虫鸣。 余莺儿微叹口气,正想开口慰解二人,便听了外头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侧头一看,是颂芝来了。余莺儿心下便有数了。 果不其然——— “昭贵妃吉祥,莞嫔,沈答应吉祥。昭贵妃娘娘,皇贵妃找您。还请您即刻往翊坤宫一趟。”颂芝说。 余莺儿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只应好。外头天近黄昏,彩云翻滚,她已经在这待了许久。娘娘的性子还是半点忍不了,直接抓人来了。当真是成日地盯着她。 她如此想,唇角却勾了勾,浅淡一笑。 “你快去吧,或许是永明赖额娘了,在哭闹。”甄嬛说。 “是呀,公主要紧。咱们以后还有得是时间聊。这些衣裳,我待会叫人送你那去。”沈眉庄说。 “好,那我先走了。”余莺儿起身。 随颂芝出去,到了长街,坐上轿辇。 “永明睡了吗。” “回娘娘的话,公主半个时辰前就睡下。”颂芝心有戚戚,小心翼翼地说,“娘娘方才去永和宫没找到您,回到宫里发了通脾气。” “沈答应解了禁足,娘娘应知本宫必定在这。”余莺儿说。 “是如此。但娘娘以为您应该早早就好了。说您待了两个时辰了……存菊堂是有金子银子。”颂芝瞥了眼贵妃的神色,“叫您流连忘返,日后岂不成天的贴上去。” 余莺儿笑了笑,“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颂芝微一瑟缩,说:“娘娘……” “走吧。” 金乌西斜,再坠落,到了翊坤宫时,天只剩些许亮光。 一道纤长丰盈的嫣红身影侧躺在贵妃榻上,见余莺儿来了,便懒懒抬起美目盯着她瞧,唇边带出轻哼一声,含了几分阴阳怪气,“身上净是些寒酸霉气。那样的破落地儿,你倒跟着像是有金子捡一般。” 余莺儿掀开珠帘,朝她靠近,探身笑道:“金子不在这躺着呢吗。” 年世兰幽幽抬起手,抵住了她一来便想要在自己身上作乱的脏手,“起开些。一身臭味。” 余莺儿怎样都能占到便宜,如此便顺势在她腕间亲了一口,“晚些再沐浴。” 年世兰还是不大乐意,剜她一眼,抽回手,转了个身,是不想理她。 一道闷声从她口中像是飘渺传来,她藏起了脸。话里似有委屈不愉,也有难言的深意,“你就是爱往人堆里扎,待在宫里不好么,作什么成天往外跑,这样不安分。” “好了。”余莺儿哄她,坐在她身侧,去抚她的手,温柔说,“是我不好,没注意时辰,叫你跑空。不再会了,以后都叫人时时回禀你可好。” “……嘴上说的好听。”年世兰不信,“你以前也如此说。可没见有人来我这。” 余莺儿笑了笑,“我以前被你禁在绛妃轩,还需得听你吩咐呢。我能去哪,娘娘净冤枉我。” 年世兰背过去的头动了动,向外转了一点,露出小半边脸来,眼斜着看余莺儿,模样甚是好玩可爱,话里还有几分骄傲自得,“对付你这样的心思多的,还就得这样才有用。” “对付我做什么。”余莺儿见她似乎消了气,便忍不住去吻她的半侧脸颊,微光下还能见到一些绒毛。年世兰却眼尖得很,噌一下躲开,“谁准你放肆的,离我远些。” 余莺儿一朝落空,无奈笑了笑。看来是还没消气。 也是难得又有了小脾气,不再纵容她。满宫里头的女人,醋劲加在一块都没娘娘大。 也没她惹人喜爱。 第108章 又哄好了 再生气,余莺儿也总能哄好她。 看这榻上。 明明刚还在闹别扭,不知怎的,才不过半刻,两人又滚到一起去了。 天水碧覆压一袭嫣红,是沉重呼吸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年世兰头上斜簪的珠钗还不小心划到了余莺儿的耳朵,留有一道红痕。发髻也经不起二人折腾,散出碎缕。 半激烈半热切,转而温情又缠绵。 直到唇瓣分离。 年世兰颈间已有细腻的汗珠,一双手还虚虚搭在余莺儿腰间,胸膛微微起伏,正平复呼吸。 “天天在我这作乱。给我下去。”年世兰脸上是羞红,白布泼洒了胭脂水般。此刻天都还没完全黑,她又被余莺儿勾得脑袋发昏,与她做如此事,实在可恶。她声音想硬起来凶些,眉头冷横着,话说出来却软绵绵的,“这才什么时辰,你也不害臊。” 余莺儿还压在她身上,此刻半撑着手看她,掌骨抵着额角,好笑说她:“娘娘惯会欲拒还迎。” 年世兰眼里还有春情水光,唇上绯红色,是被舔弄后的诱人色泽。她张张口还想说什么,余莺儿却低头,复又堵住她的呼吸。 年世兰扭动了身子,躲了躲,意思性表示了点自己的抗拒,想说自己没那么好哄。而后没几下,手乖乖环住了余莺儿脖颈,交缠吻弄。 她比余莺儿更喜欢黏腻又亲近的动作。是她热烈天性使然。 情欲沸腾,两人都觉身上烧起。 余莺儿唇重重擦过年世兰颊边,而后覆在她耳边,灼热吐息打在耳侧连着一片白净脖颈。 “让我舔舔那儿。” 话落。 年世兰怔然一瞬。然后,直接羞得冒烟,烧得一脸通红,仿若被什么东西刺到一般,下意识手脚用力,半点不含糊的劲。 “噔。” 余莺儿猝不及防被踹下了榻。 “……” 年世兰忙起身去看,见到她那坐在地上懵了的样子,又忍不住笑起。 “活该!”她哼说。 余莺儿甩赖一般就坐在地上,仰起头看她,撒娇说:“莺儿还小,让让我怎么了?” 等她葵水走了,又是年世兰的。好不容易到这时候,两人心底都暗自惦记着。 年世兰勾起唇角哼哼的,这是让不让的问题吗,这是她年世兰尊严的问题。已经被这个黑心玩意弄得五迷三道,这头上,她可不要再让她嚣张得意。 “没门!”她一如既往回绝,而后想到什么,两道锐利的眼神狠狠瞪着她,“你是说我老?” 她神色又一变。 “哦,那姓沈的,姓甄的年轻,所以你便流连忘返是吧。” 念头转了一圈,竟然又生气了。 她原本说“老”,只是故意与余莺儿闹着玩,想听她哄着自己,说些好听的蜜糖话,什么美若天仙,艳如桃李……结果越想越气。脸黑了。 余莺儿站起,笑看她,“什么老不老的,你自然永远都是最好看的。不必和她们比,因她们焉有资格与你相较。” “哪有鲜花与大粪作比的。”余莺儿玩笑说。 说话粗俗至极。 “不都说鲜花插在….…”年世兰说不出口,只看着余莺儿,“我是鲜花。” 余莺儿:“嗯。” 年世兰:“那你是……” 余莺儿笑了,“你好坏的心眼。” 她在榻前拥住坐起的年世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而后一本正经说:“我是小鸟。” 年世兰扑哧一笑。 “也是只黑心的鸟。” “什么颜色都好。是娘娘的鸟就行。” 是她的,年世兰忍不住笑。她也不再说话了,就埋头在余莺儿怀里,眷恋不已。 第109章 谁是黄雀 缱绻缠绵够了,也该用晚膳了。 年世兰起身时还颇有怨词,小声骂着下流,不知廉耻的话,自己的手脚却不依自己的话,亲近时余莺儿都被她勒得腰痛。 宫人去永和宫接了弘冀来,两大两小坐在一块,一人怀里抱了一个。 “华娘娘。”弘冀脆生生喊了一句。 “叫得可真甜。”年世兰展颜,“看来是随了你额娘。” 说罢,还挑眉看了余莺儿一眼,“以后又是一张蜜糖嘴巴。” “额娘说,华娘娘最漂亮。”弘冀人小鬼大的模样,笑得露齿。他学话比旁人早,如今是半奶水半膳食的喂着,此刻嘴里还有一点余莺儿喂给他的青菜,牙上还沾了一点。 “把嘴里的东西吃完再说话。”年世兰笑说。 “我想看妹妹。”弘冀说,探着头往年世兰手里望。 永明已经喂过奶了,在年世兰怀里睁着眼睛左看右看,小手抬起动来动去。 余莺儿松开他,弘冀一下地便凑在年世兰跟前,他看永明,手忍不住摸了摸,“妹妹。” “下次洗过手,才可以碰妹妹。”余莺儿教他,“你才吃完东西,一手的油花,没见着?” “冀儿知道了。”弘冀乖乖伸出手,余莺儿给他用帕子擦净,柔声说,“等你再大些,就可以抱妹妹了。” “我带她玩。”弘冀很开心,他笑看着自己额娘,有些疑惑,再看着华娘娘,童言无忌,“嘴巴,好红。” 年世兰拿筷子的手一顿,狠瞪了余莺儿一眼。 “去玩吧。”余莺儿摸了摸他的头说。 “冀儿想看书。”弘冀说,“额娘讲故事。” “好,晚些时候。” “好!”他眼睛亮起。 秋嫣牵着他的手去院子里了,太监宫女带着他玩老鹰捉小鸡一类的。其实余莺儿看他还小,并未让他识字,他自己倒有主意,见她总喜爱翻读诗书,便也缠着要看,这么小竟也认得些简单的字。 “这么小就愿看书。”年世兰有些意外。她七八岁时都不想看一个字,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就晕。还是被父母亲逼着才识字写字。 余莺儿笑着说,“随我和他,大概是早慧。” “你倒是自夸。”年世兰哼笑,也有些自得起来,“可比那呆头木瓜三阿哥强多了。也是,他哪有资格和咱们六阿哥比。” “再过几年他也要上书房了,是否有成才之资便可知了。”余莺儿看了看沉寂的香炉,“听说将军夫人近来身子不适,你哥哥从太医院叫了不少老成的去,如今可还有大碍。” 年世兰眼神突闪了闪。 她略叹了口气,话里又夹了几分不满,“还是老样子罢了。一群庸医。” 余莺儿吃着东西,没说话。 年世兰知道她一向聪慧,心里有些发虚,面上却是不显,她只试探性询问说:“卫临……” “想让卫临去看看吗。”余莺儿说。 年世兰脸上是十分忧心,她道:“他年轻,医术却好,或许能有好办法。哥哥请了许多名医,嫂嫂也一日日不见好,哥哥发愁难眠,我自着急上火。” 接着,她话锋一转,也是很为难的模样,“可卫临这一走了,又不知要多久。你和阿哥身边没个太医,我也不放心。便也一直也没和你提。” 她说罢抬眼紧看着余莺儿,似想看她有什么反应。 余莺儿神情不变,对她如常笑了笑,“将军能信得过他么。听说将军极其疼爱夫人,应是各处谨慎小心,不愿叫夫人受罪。卫临毕竟年岁轻,不够有经验。不过你要是实在担心嫂嫂,叫卫临去一趟也无妨,只是若有不妥,还要请将军担待一二。” 年世兰见她似乎并未起疑,放下了心来,点了点头,“我信得过,便是哥哥信得过。既是我差人遣去的,哥哥自会以礼相待。之前早也是想给哥哥举荐,就是担心你这头。” “既是你嫂嫂,那便也是莺儿的嫂嫂,我又怎么能小气。”余莺儿弯弯眼睛笑说,是答应了。 “就你惯是嘴坏的。”年世兰勾了勾唇,“也不害臊。谁是你嫂嫂了。” 余莺儿似乎今日格外顺她愿,只见她点了点头又说:“他一走,我这没个太医也的确不便。温太医毕竟是甄嬛的人,不能不留心眼,我倒不敢全信。且若他常来永和宫,我也怕被看出些端倪。” 年世兰佯装思索几息,“姓江的不可信。我好吃好喝的待着又如何,多年来也不是与我一心之人,万不能用。之前我也让哥哥搜罗些人,走大考的路子插在太医院中,医术或许不如卫临,人倒是信得过。” 余莺儿不多问,是全然信任她的模样,“医术是其次,人用着放心即可。你便差个人来吧,索性我身子也无虞,弘冀也都还好,不过看看诊,也不是什么要紧。” “什么无虞的,你别成日不当回事。你血气因着永明那一遭亏空了多少,现在内里都虚着,还是要当心些,补药更是不能停。我会让他好好为你调理。”年世兰像是数落她,眉目里又是藏不住的喜色。 余莺儿侧头看她许久,而后笑了笑,像是温柔,又意味难明。 第110章 谁上谁下,两人打一架吧 回永和宫的路上,她牵着弘冀慢步走着,并没有乘轿。夜风袭来,月色当空,有星子零散于天幕。 她们特意途径御花园,这儿曲径花香,虫鸣,有树叶簌动,织就初夏图景。路边的丛中常有响动,偶尔能见到萤虫绕着树藤,幽幽明光。 “会飞,在发光。”弘冀指着说。 “要抓吗。”余莺儿问他,“放在灯罩里,明堂堂的,陪你睡。” 弘冀停下脚步,仰头问她:“额娘。冀儿以为,它飞起来,才会亮亮的。” 余莺儿一愣,又笑了,“这话,也该一并说给你华娘娘听。” 弘冀懵听着,自然不懂。 “不抓。等过了这段路,就见不着了,想在这看么。”余莺儿问他。 “嗯。” 余莺儿牵着他站着,陪他在这看了许久。 “额娘,它有故事吗?”临走前。弘冀眼巴巴看着余莺儿。 余莺儿盯着那点隐约的浮游散光,她的确没听过什么萤虫的故事,想了想,才引了一诗说:“熠耀宵行,虫之微么。出自腐草,烟若散漂。物之相喣,孰知其陶。” “……”一点也不好听。弘冀拉了拉她的手,“额娘,我们回去。” “嗯。” 待哄弘冀睡下,余莺儿回内殿,卫临正在殿门口候着。 “坐吧。” “谢娘娘。” 斟下的茶水白烟袅袅,细碎说话声,外头听不明。 良久,两盏热茶变得温和。 “你知道如何保全自己。别引火上身。” 宽大的官服袖中,是一段未燃却有幽气的欢宜香。似乎很轻,却也沉。 卫临肃然正色:“微臣知晓。既是皇贵妃引荐,将军自然不疑有臣。臣乃皇贵妃娘娘的言舌,必当尽心竭力为年家解忧。” “收拾好东西,明早就走吧。”余莺儿脸上有细微笑意,“省得有人总不放心。” “是。”卫临又说,“恕微臣多嘴一句,那药……千万不可用多。” “知道。下去吧。”余莺儿淡声说。她拿着瓷瓶在手中把玩,微微一笑。 娘娘只有在玩美人计时,她才会昏头。 年世兰若是想要什么,欲做什么,又何必麻烦。只肖脱光了往那一躺,玉体横陈,她必然应允。 还想算计她呢,狐狸尾巴都藏不住。 不过误打误撞,也造就了个时机,便只好以身作引,请君入瓮。 再瓮中捉鳖。 多日来的亲昵纵爱她早就发觉,到如今想调走卫临,年世兰想干什么,一目了然。 她醉后无意一言,让她害怕了。加之娘娘本身又极不情愿叫她与旁人交好,平日多说几句便要恼怒。是真想让她乖乖待在永和宫里,逃不开,走不掉,才不会“不见”。 为她调养身子,只怕药一日日喝下来,她真就要弱柳扶风,吹风就倒,浑身无劲。 余莺儿盯着掌间的小玩意,眼有兴色。娘娘困在翊坤宫里,不也挺好。 “收起来吧。” 她又淡淡一声。 “不必放得太深。” 因很快就能用上。 花不只有静静开着才好看。被风雪吹打,枝头颤动,滚落下点点水珠,当别有一番风味。 第111章 再次算计(已删减) 新来的太医姓秦,年世兰次日便带着他来号脉。 与卫临所说大差不差,并无大碍,只是还有虚亏,需要多食温补之药,夏日也尽量少用阴冷之物。他会开了药,为防有人动手脚,每日在太医院亲自熬过了,送来永和宫。 “你可要听太医的话,药都要喝尽,苦就嚼几个蜜饯子。”年世兰叮嘱她,“将身子养好来。若不然你这样内里一直亏着,后面容易落下病根。”年世兰又说,像是劝她,声音慢慢轻轻的,“太医说了,你产后亏损。若再受个寒什么的,往后可不得病歪歪的,倒要累得我成日守着你。” 余莺儿与她坐在一榻,便往她肩上靠了靠,随意说着:“你自然愿意如此。不是正合你意。” 年世兰心中一跳,面上镇定,“你胡说什么呢,你身子不好,叫我和永明弘冀怎么办。” 余莺儿笑笑,似乎意有所指,“娘娘最喜欢我虚弱不堪的模样。我哪里有说错。”她用那种暧昧的语调低声说着,手从腰侧一点点抚上那处,轻按了按,“像我醉酒那般。娘娘,不喜欢吗?” 被她点住那儿,年世兰忍不住闷哼一声。原是说这个。她暗自松口气之余,不忘将余莺儿无法无天的手狠打下去,美眸斜了眼门口的方向,再瞪着她,“青天白日,你又想作死?” “轻点。我手都红了。”余莺儿嘶一声,控诉她说。 年世兰可不怜香惜玉,斜眼看她,“以往是谁说,叫我打了,还怕我手疼。如今就娇气了,反倒跟我卖起软来。” “还不是姐姐纵的。”余莺儿甜腻腻地说,又坐直了,不像没骨头一般软缠在年世兰身上,有些正色,“我有一事,想与你说。” “嗯?”年世兰还有些意外,这人脑子里最近都糊着情欲那事,就知道动手动脚没个安分,没得以为是个要傻了的,如今竟还有正事了。 “皇后那,娘娘不着急么。”余莺儿也不再放肆,就规规矩矩坐着。 年世兰眼神一顿,再忌惮似上下瞥她两眼,含有探究,这是又有算计了?怎她色欲熏心之余还有这样多心思,自己如何却想不出什么良方,真是可恶。 她话里颇有不忿,“又打什么主意了?” “无论我做什么,你会跟莺儿生气么。”余莺儿不答反问,扯了扯她的手,软声亲昵,“世兰姐姐。” 年世兰垂眸看着自己被她小猫小狗似的抓住轻晃的手,强压了压想勾起的唇角,心里明知这人故意装软却难以抵抗,实在是颇为受用这套。 “是打算做了错事,便又想凭撒娇打滚蒙混过关。” 她轻哼声,身子朝后斜了斜,半靠在榻桌上,半撑着头,姿态骄傲随意,面上却摆出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白日做梦。做错了事,就该罚,岂有任你耍赖的道理。” “有错当罚。世兰当真如此想。”余莺儿一双灵动的杏眼倏然亮了亮,更添清丽,脸上微微笑着。年世兰心里却突突跳起,只觉看到了一个得逞的奸笑。 她不懂这人莫名其妙地在想什么,却感到不妙。说到惩罚,余莺儿怎么一副上赶着要,求之不得的状貌。实在诡异。 就在这疑惑的当口,余莺儿突然欺身而上,蜻蜓点水在她脸上啄了一口,似感慨着,“娘娘这么说,我心里好受多了。” 年世兰浑身的汗毛都猛然炸起,她有点瘆得慌,硬声问:“你到底说些什么。” “没事。莺儿喜欢被娘娘惩罚还不成么。“余莺儿嬉皮笑脸的不多解释,转而又步入正题,“现下有关二点,正有个良机。” 年世兰忽略心底发毛的感觉,“你说。” “自然是侍寝与皇后。”余莺儿依次说来,“你我自然不愿侍寝,可这原不在你我,而在于他。那点去子的药每每他来咱们宫里时,总掺在各处喝下不少,他年岁大了加之一点点作用,迟早永绝后患,再无子嗣。但若绝了侍寝,却还用不得药,必得是他自己不愿踏入咱们宫里。” 叫人无法怀孕事小,这不是明面上的东西,太医即便诊断出来也无人敢告知皇帝,糊里糊涂下去也就是了。可若是下药使他没了那起来的功能,皇帝也不是傻子,他必然难堪震怒,发疯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对这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来说,这一尊严若失去了,大概比死还叫他难受。绝对会暗中彻查是否是有人想蓄意谋害他,意在断绝江山,在他药用饮食里动了手脚。 余莺儿暂时不敢。这事跟时疫那次不同,她不想冒险。即使想让他彻底废了,也得有其他名头,比如皇帝自个不慎受伤,或是病重…….有了契机,才能循序渐进,顺理成章。 “你有什么办法。”年世兰一听了便急声道,面上是毫无遮掩的嫌恶。一想到他,真是令人作呕。 “欢宜香。”余莺儿言简意赅。 “什么。”年世兰却一时没懂。 余莺儿给她解释,“你得了公主,近日便用子嗣挑衅皇后,最好叫她在人前动怒。而后,寻个机会与她单独同处一室,出了景仁宫便开始魂不守舍,必得让人看见你这副模样。再匆匆去端妃宫里,打发走所有人,别让人知晓你们说了什么,呆久一些。最后,晕倒在翊坤宫。” 年世兰这回总算懂了,忙接起她的话,“我醒来后,便疯了一般去请太医院所有太医,让他们为我诊治身体,求一个亲生子嗣。” “卫临不在,他自然避开风波。”余莺儿笑说,“你私下寻江慎,让他给你看探查,你常用的欢宜香,常用的胭脂水粉,常吃的东西是否有异。” “江慎寻常时候的确是你的人,忠于你。一旦涉及到这,他必然只忠于皇帝。他不敢,自会去告诉皇上,如此,你得不到欢宜香真相。但皇上知道,是谁挑起了你的疑心,让你伤心,险些坏了他多年谋算。” “皇后再次被卷入,且无法为自己辩解,谁让她,是太后的亲侄女,什么都知道。失势又盛怒下忍不住说了一些模棱两可刺激人的话,令你起了疑心,无可厚非。加之端妃,亦是知晓真相之人,谁知道你又听到了什么呢。皇上他多疑,不会轻易放过皇后和端妃。” “而等他急匆匆来哄你,又从江慎口中确认身边所有无异,你放心下来,却又紧紧追问当年如若不是端妃,是不是皇后害得你,你这样一番,虽然言语有失,却能让皇上放心,你并未对他起疑心。你与皇上依旧情深意浓。可他应当,暂时没有心思面对你。”余莺儿摩挲她的掌心,“能避一时是一时,日后我会想办法彻底解决,好吗。利害很大,我需得捋一捋。总之,皇后失了靠山早是强弩之末,再加些火,马上你就能得到想要的。” “一石二鸟,又将那老妇拉下水。你怎么想到的,将这秘密的突破口嫁祸给皇后。”年世兰呼吸紧张,“你还有什么想不到的。” “不知道。那你有什么瞒着我吗。”余莺儿温柔一笑。 “没有。”年世兰很快说,她心里开始纠结。她真的很想紧紧抓住这只鸟,可余莺儿真的甘愿吗。 她向来是把情爱看得比地位重的人,她害怕,便只想早早困住她,再自己想办法对付皇后。可论算计,她似乎差得太远了。 是否再等等,等皇后被废除,她荣登后位,届时,她真正统掌后宫,余莺儿便在自己掌中。 可这次卫临被调走,余莺儿没有起疑心,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不会伤害她的。只是没有什么力气而已。 日后,她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握。 正无言出神。 “哎。”余莺儿突然叹了一声。 “怎么了?”年世兰被转移注意力。 “想什么呢,净发呆。”余莺儿说。 年世兰看她干净的眼神,有些心虚,做起又俯身,去吻了吻余莺儿的额间,落下温热气息,“没什么。” “娘娘好甜。”余莺儿笑眯眯说。 年世兰显然不认可,看着她说,“谁有你嘴甜。” “那你不尝一尝?”余莺儿仰起头,红唇微开,作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总是说话下流,人也色透了,年世兰忍不住笑骂她:“做作东西。” “不来吗。”余莺儿问。 年世兰又瞄了眼门口那,还能见颂芝守着的半个身影,她看余莺儿这样子,心念一动,竟有些痒。 ***************** ***************** 堵住了这张嘴。 第112章 欢宜香 五月的尾声拉开盛暑的序幕,近来夏风闷燥,烈日当空。 许是暑热攻心,皇贵妃也耐不住,脚步虚浮,这一日,竟直接晕倒在翊坤宫门前,面色惨白。 皇上正处理奏折,闻言大怒,正欲前往翊坤宫探望并惩处一众侍奉不当心的奴才,起身走时却让苏培盛劝了一劝。 “皇上,这……奴才听说,皇贵妃娘娘是从端妃宫里出来后,似乎就心神不宁,加之这恼人的日头一熏,才致昏迷,这其中或许......”苏培盛话未尽,小心翼翼地提醒他。 胤禛略有急色的神情转而极其难看,他沉沉坐下,目光锐利,“叫江太医好生照料她。去查,端妃宫里可有什么异样。她得了永明,许久不曾去延庆宫,又怎么会突然至此。” “喳。”苏培盛领命而下。 与此同时,翊坤宫。 昭贵妃与丽嫔闻得消息很快便前来。 丽嫔虽不受宠,可曾经背靠的华妃已经位至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她日子过得比以前受宠时都好上不少,如今寻着机会就要表表忠心,一点都不敢疏忽。 昭贵妃则是担心永明公主无人照顾,看了眼华贵妃便去侧殿哄公主了。 江慎号脉,的确是心绪不宁,躁动。 他写下几味药,交由随诊的小医士去抓。 过了午后,苏培盛那也有结果了。 “皇上,皇贵妃今日请过安后,便将这月的账簿去给皇后过目,皇上您也是知道的,二位娘娘性子不大相同,偶有些意见相左也是常有的。听闻皇贵妃从景仁宫出来后,面色便不大好了。而后,直奔延庆宫,谴退了一干下人,这具体说了什么,奴才愚钝,恐怕便只有皇贵妃与端妃清楚了。” “皇贵妃近来如何。”胤禛问。 “额这……”苏培盛一副犹豫的模样,像是不大敢说,实则得有皇上的授意方能出口,否则就是以下犯上。 “你说。”胤禛眼神微凝。 “皇贵妃多年无缘子嗣,自从有了永明公主自然是春风得意啊,在合宫请安是总忍不住与众人谈论说笑。这,有一回,似乎与皇后因子嗣的问题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皇后娘娘在这块多年来也是心有黯然,自然便也不大高兴了。后面听说是昭贵妃好言宽慰了几句,场面才没闹开。” 胤禛不耐,嘴里颇为不满啧了一声,“皇贵妃她,实在是骄纵惯了,不曾约束言行。她那如何了,是否醒来了。” 小厦子一直看着那边,苏培盛现下还未得到消息,正欲回话,便听外面一阵急匆匆脚步声。正巧是来了。 “回皇上,翊坤宫方才乱成一团。”小厦子跪下,心惊胆寒地回话,“皇贵妃娘娘似乎受了不小刺激,醒来后便叫人去将太医院所有国手请来,说是想看看自己身子什么时候才能有孕。” “大胆。”胤禛神色猛然一变,沉声道。 苏培盛也急忙跪下。 “你说,皇后与端妃到底和她说了什么!”胤禛拍案而起,目光盛满骇人怒意。 “奴才该死!”苏培盛深深低头,“只听侍奉的宫人说,景仁宫今日,二位娘娘言语不大和顺,似乎是再次提及子嗣,一时叫皇贵妃娘娘伤怀了,应是想起从前的事了。” 龙椅上的身影思索几息后。 “苏培盛。” 沉稳的声音夹杂浓烈危险意味,“你是首领太监。宫内外若有私相授受之事,朕绝不轻饶。” 为防万一,这是要避免皇贵妃与年将军互通消息,若是这个差事他没当好......苏培盛浑身一寒,心突突跳着,“是,奴才遵旨。” 此时,江慎赶来,求见皇上。 “传。”胤禛说。 江慎满头的汗,他知道事情轻重,不欲惹祸上身,跪下便开门见山道:“微臣参见皇上。皇贵妃娘娘,她让微臣探查日常所用所有之物,是否有异,其中……”他颤着声音,“有欢宜香。” 胤禛闭上眼,脸上竟有几分悲凉之色,默然一会才问:\"她怀疑朕。\" “娘娘与微臣说,她突然感觉,当年之事或许非端妃所为。她疑心,多年来她未有子嗣,是否是有人在暗害她,却不知其法。只想着若是身子无故,便是有人在其他地方动了手脚,是以叫微臣事无巨细都探查一番。” “娘娘似乎并未察觉是欢宜香之故,只是草木皆兵,殿中所有都叫微臣不得疏漏。只以为......是......”江慎脸上还有惊惧之色,呼吸发紧,他自是骇然不已。若是娘娘所举他敢不报,他日真相一朝揭发,皇上必然以为是他所泄密,他死无葬身之地。帝王之威实在叫人害怕,他压住心绪,将话说尽:“是皇后。” 她们二人不合多年,又有争斗利益冲突,她下意识能有如此猜测,实属正常。 胤禛闻言反倒松了口气,是因年家之势也好,年世兰那一份炽热的真情也罢,他都不愿与她走到那一步。只因为,他不知如何面对世兰悲绝的面容。也不愿见。 “下去吧。你知道如何说。” 殿内重新安静。 胤禛眼神盯着一处,他甩动佛珠,而后面色一瞬厌恶,“念在昔日情与纯元情谊,朕屡次饶过。在其位,而不谋其政。不想着为朕解忧,却多次挑起祸端。如此沉不住气,不中用啊。” 第113章 余莺儿发疯前兆 他不是不知道宜修多年来是如何忍耐嚣张越矩的年世兰,为了大局,她在这块上总是深受委屈。只是她是皇后,便没有委屈二字可言。他让她坐在这个位置上,屡次三番保她,她却实在叫他失望。 身为皇后,当和睦六宫。他为天子都不得不为了大清的安定而处处忍耐考虑,区区妇道人家的妒忌心却险些叫他功亏一篑。宜修有心刺激也好,无心之言也罢,总归都是她挑起了年世兰的疑心。 皇额娘她,实在过于亲近这个侄女。从前疼爱纯元倒也罢了,纯元那般性情风姿,皇额娘如何疼都不为过,可这宜修如何能与纯元相提并论,皇额娘却也对其百般维护纵容,临了时还不忘托付与自己。以至她什么都知道,却没有中宫应有的气度。 生了这本不该有的风波。 佛珠在手中转动,他思及什么,心念一顿。 隆科多之事,未必只有三人知晓。有人常常陪伴皇额娘身侧。她自然不会做损害自己利益的事,但她宫里那些贱奴才们...... 愈发的烦躁,胤禛深拢眉头思索。很快又否定,那事的最大嫌疑还是隆科多自己,祸从口中,以至于招致准葛尔人惦记生事。 虽如此想,心里头到底还有些不舒服。 “去翊坤宫,朕要去看看世兰。”后宫总是这样,不曾安宁。他心神累极,疲倦起身,打算去好好安抚年世兰一番,让她放下心来,不要过于忧思,反倒去想一些有的没的。 至于端妃。皇家的确对不起她,却也是无奈之举。那个成型的男胎,他是绝对不允许活在世上。从前年世兰对当年之事从不做他想,现在,倒是不大同了。 “端妃为人忠贞,性子安静。贞静二字。也好。”胤禛的心在面对他的江山取舍间从未软过,明黄色的身影立于冰冷的龙椅前,他眼神不曾变一下,侧头,冷声而下,“去办吧。” 是端妃的谥号。 苏培盛拿着拂尘的手都忍不住发紧:“奴才知道。” 皇贵妃时隔多年突生疑心。有人,便要无声无息地死去。要做得了无痕迹,不能有一丝一毫突兀,惹人怀疑。 皇上,是绝对不让皇贵妃知道真相。让年将军,知道真相。 隆科多大人已死,皇上不欲短时间内连杀二位重臣,世人难免会加以诟病,揣测隆科多大人实非病死,而是当今天子要兔死狗烹。 年将军的罪证已然掌握不少,只是欠缺一个时机。欠一个年羹尧犯下更大冒犯之罪,声名狼藉的时机,才能一举拿下。而在这之前,这事是不能给还牢牢控制兵权的年将军知晓,否则必有大祸。 苏培盛何能不知道皇上的无情。只是难免得悲凉。端妃娘娘半生折磨,为皇家做了一把尖刀,承受无数苦果,最终却还是得不了善终。 胤禛很快将一直哀哀哭泣失神的年世兰哄好,她说自己多年无子嗣是不是被人害的,不然自己身子无虞,又怎么会如此,话里话外都指向皇后,连什么大逆不道的巫蛊之术都说出来了,满眼深切怨恨。可却对皇上依旧是亲近不疑,言行举止与从前无异,甚至因为伤心害怕,更为依赖一般。 他与她夫妻多年,朝夕相处的时候太多了。以年世兰浅薄的心思,好就是好,坏就是坏,断然是装不出来的,从前在王府每每干了什么坏事,便是连个尾巴也藏不好,她也是不屑于装的。胤禛知道她的性子,便也实实在在松了口气。 “怎么会呢,世兰你不要多心。子嗣上终讲究缘分,或许是朕才连累得你。”胤禛拥住她,深深叹口气,也极其低沉的模样,“这些话,朕从不和人说。朕当年登上皇位,自然是沾了不少鲜血,不知是不是因朕最疼爱你、看重你,上天便要直直往朕心里戳。一些因果竟然予在你与孩子身上,朕每每想及此,都无法安眠。” “朕的心,为你而痛。宫里这样多的人,也只有你,能让朕难受至此。”胤禛沉声中又含着无比柔情。 这样颠倒是非兼甜言蜜语的好口舌,好本事。年世兰听了竟也有些怔然。 若非余莺儿一早告知她真相,她即使日后有所怀疑,眼前人只怕三言两语便能叫她重新迷失,跌在深渊里。她毫无保留爱过他,又怎么能不信任、不喜欢他的话。 她闭上眼,不看这人令人作呕的脸。手直掐着掌心,屈辱软在他怀里。 永明安睡,余莺儿从偏殿来。 她站在内殿门口,遥望相拥的两人。平静的脸,疯执的眼。 她早已忍够。 第114章 昏迷 盛暑气候,余莺儿却浸透了一身的寒意。 年世兰似有所感,随意一瞥,却见了余莺儿立在殿门那。 背着光,面容看不清,不知看了多久。 她说不上那是什么滋味,只觉一阵心惊无措,张张口想说什么,下意识撑开拥住她的怀抱。 却只是徒劳。 余莺儿走了,只留下一个莫名叫人害怕的背影。 她肉眼可见的失落,整个人像是被暴雨浇注过的花,蔫叶落瓣,萎靡起来。 直至晚间,她望着窗外月色发呆,苦等不到她的身影。 她总想着那人似乎决然的背影,心里阵阵发苦。 “颂芝......她生本宫气了么。”年世兰低声猜测,眼里是压不住的酸意,含了委屈的隐隐哭腔,“可本宫,本宫哪有办法,她怎么能这样对本宫。” 颂芝心疼极了,忙劝慰道:“娘娘,贵妃娘娘怎么舍得与您置气。许是六阿哥还在玩闹不肯睡呢,贵妃娘娘现在带着他,自然要多费些精神。” “也是。那你还不快为本宫妆扮一番,本宫要去永和宫看看六阿哥。”年世兰患得患失,一颗心没有着落。她猛然起身,只想尽快见到那人。 而这时候。 “娘娘———” “你去哪呢。”有些笑意的声音突然传来,是她苦等已久的。 年世兰心中一喜,急停住了动作,而后坐回榻上,别过脸迅速收起一副愁容,反作出面无表情的动怒样子来。倒看愣了颂芝。 那道烟青色的纤瘦身影如愿一步步出现在年世兰眼前,身后跟着的苏木提了个食盒,能闻见果子的酸甜味。 “你还来做什么。”年世兰高冷地斜眼而视,“本宫这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她说罢,还朝旁边扭了扭身子,头上的珠钗跟着一齐晃荡。只露出个半边脸来,是不肯对着她的怄气模样。 “你故意歪了歪身子,榻上正好留了这样大的地,是诚心叫我贴着你坐。”余莺儿靠近她,立在她身前笑言,“是不是?” 年世兰白眼对她,嘁了一声,“自作多情。起开些,别挡了本宫的光。” 她就是这么个性子。若是余莺儿不来寻她,她便担惊害怕,唯恐余莺儿真的恼了,甚至愿意难得地低头去向余莺儿示弱。可余莺儿一来,她就晓得这人是不舍得不来见她,特意来哄,自己还是她心尖尖上的人,这一下知道了,那股傲劲就藏不住,又一股脑跑出来了。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见风使舵”。 “那我错了。娘娘如何肯原谅我呢?”余莺儿按住她的肩,手下用力将她身子正了正,年世兰也没怎么反抗,只是还有些委屈,眼睛总是微微翻着看人,嘴里哼声。 余莺儿又忍不住抚了抚她一头乌黑柔顺的鬓发,再俯下身子,轻柔地在她发间落下一个吻,再是额间,眉间,久久停留。 安静的吻,温厚的气息。年世兰心里安宁,面上才有了点笑。余莺儿没有说话,只在亲昵的唇间,就将她轻而易举哄好。 “你今日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年世兰乖乖让她吻了自己,言语间试探余莺儿是否真的生气。 “不知道。”余莺儿闭着眼,按下快压不住的情绪,随意回答。她放开年世兰,坐在她身侧,朝苏木那略点头。 “是什么?”年世兰心情好了,转而又鲜艳起来,她盯着那食盒,颇为期待,“闻着像葡萄,又像山楂,梨儿。” “今儿没吃到蟹粉酥?”余莺儿笑她,“一副馋虫模样。” 年世兰正欲回嘴,不想身边站着的人更快。 “咱们娘娘今儿都记挂着昭贵妃您呢,这没见到您,膳食都没进多少。昭贵妃娘娘,您不在,娘娘用膳都不香了。”颂芝也是心惊肉跳,壮着胆子抢先说。 她是再也不想看娘娘愁容满面了,有些话娘娘自然是不好意思开口,那就她斗胆说说吧。娘娘本就是只要昭贵妃在,心绪就好,一会子没见着,就要想得紧。这下她说了,昭贵妃总该常常来吧,娘娘也能如愿。 年世兰听了要臊死了,果然不肯承认,“谁准你胡说的!自己出去掌嘴。” 颂芝也是越发如鱼得水了,嘴上急忙认错,身子却一动不动,悄悄抬起眼皮,看了眼余莺儿。是在搬救兵。 “行了,你下去看着永明吧。”余莺儿开口。 颂芝这回动作极快,忙起身窜了出去。 “这个死丫头!”年世兰忍不住剜了眼余莺儿,“你对她使了什么迷魂计,你是她主子,还是我是她主子。” “妻妻本为一体,理所应当。”余莺儿一本正经地说。 妻,妻子? “你......”年世兰总能被她的言语搅弄得心里跟要飘起来一样,勾了勾唇,“就知道说好听的话哄我。” “吃吧。”余莺儿看着她笑,神情自然,“甜吗。” “好像有些发酸,但也勉强可以。”年世兰先尝了一口,觉得这酸的味道有些古怪,却没多想,只当余莺儿一时没弄好,一点点用尽。 “我每日都做来,你都用,好吗?”余莺儿问她。 年世兰放下碗盏,眼前阵阵发虚,她好像看不清余莺儿的脸,“嗯......好。” “你愿意,我每日都陪着你吗。”余莺儿慢慢说。 神思模糊间,听到这一句,她顾不上自己晕眩的身子,下意识回说: “嗯。你来......” 而后,话未尽,软倒在余莺儿怀里,彻底失去意识。 直到晕倒前,她都未曾有过防备怀疑。 余莺儿一点点抚摸她的脸颊,神情好像平静。 今夜,她网住了一枝只为她而盛开的花。 第115章 第一次争吵 夜沉沉,更深人静。 皇贵妃今日心绪起伏不宁,加之连日来亲自照看公主,常常夜寝早起,操劳不已,以至在晚间忽然乏力晕厥,不省人事。 皇上匆匆来见,问过太医,是需要平心静气,安心修养一段时日为好。恰巧昭贵妃放心不下,这时候来了翊坤宫照看永明。皇上与她话聊片刻,知道她身子已经无虞了,思索几息后,便吩咐她这段时间就受受累,帮着照看皇贵妃与永明公主,不要出了差池才好。 已过子夜了,万籁无声。 殿中留有几盏烛光,照亮昏黄朦胧一片。 床侧,唯有一道清淡身影守着。 床上阖目安睡的人,露出一截雪白纤细脖颈,藏于薄被下的身段,只着了贴身亵衣。是余莺儿一件一件为她脱净。 先是眼睫的轻轻颤动,鸦羽欲飞。再是掌中指尖的一点点细微动静。 沉睡了许久,她要醒了。 余莺儿眼里盈起淡淡笑意,从容平和,无一丝惶恐。娘娘失去意识躺在这的模样,像一幅沉静的画卷,无言的美丽在静悄悄地开。 “嗯......” 年世兰逐渐苏醒,她感到疲倦,嘴里溢出一声难受的闷哼,再缓缓睁眼。 入目,是余莺儿熟悉的面容与笑,安宁席卷于心。 “我怎么睡着了。”她还未曾反应过来,皱了皱眉头,“好累。” 她见余莺儿不说话,有些奇怪,想撑起身子坐,从她掌间抽回的手却毫无征兆软倒在被子上。 她动了动手,想抬起,不过越了两指的距离,竟失力跌回床榻之上。 她没有力气了。 心似乎静了一瞬,而后,猛然跳起,寒意顺着脊背一寸寸爬上。 “你对我做了什么?!”是她惊怒交加,又夹杂着害怕的质问。 向来骄慢的眼里充溢着对未知和失势的无措,而余下那点威慑怒意,不过是被困后恐惧的虚张声势。 这双眼很好看。即便是狠意瞪人,也像是勾人。 余莺儿顺心而为,指腹抚上她的眼尾,又轻而易举拢住她的手玩弄,含笑回她:“不就是你,想对我做的那样。” 年世兰神色一变,有些心思被戳破的不堪,再是无边的恼怒挫败,她咬牙切齿,狠狠盯着余莺儿,“你对我下药。” 她还想挣扎,几度想起身,却只能像落在细密网里无处可逃的蝴蝶一般,一点点认清身为鱼肉,任人宰割的处境。 “嗯。”余莺儿坦然承认,执起她的手再指尖落下一吻,又说,“可莺儿都是为你考虑,你怎么能与我生气呢。” “之前是莺儿想错了。你看,欢宜香一事,皇上如此关心你,生怕你知晓秘密,又怎么会没有心思对你,只怕是日日前来陪伴,看你是否起疑。都是我不好,一早谋划时便算错了。可,我也要尽力弥补才是。” “看,如今,你病了,他又怎会来寻你呢。要是一辈子都病了。”余莺儿无害笑笑,“我难道,不是在帮娘娘,以绝后患。” 年世兰险些再度晕过去,她闭了闭眼,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她现在是知道了,这个人就是如此阴险狡诈,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故意戏弄自己,如今她一时不慎,无知无觉成了她的掌中之物。 “你早就知道我在想什么,提议算计皇后,再顺势算计我。”年世兰无法遏制住怒火,“这才是你的一石二鸟。” “哪有。我人不聪敏,偶尔想错了不是很惯常,这不过是我的稍加弥补。”余莺儿面上还是那般平和,她说,“我答应你,不叫你侍寝,怎么能食言。” “究竟是我不想侍寝,还是你见不得我侍寝?!”年世兰几乎是怒吼出来的,“你呢,那你呢!你凭什么与我在这惺惺作态!” 余莺儿不再与她玩什么温情游戏,她脸上的面具像是一瞬碎裂,露出狰狞的本性。 她猛力扣住年世兰的下颌,强迫她抬头,眼神幽深可怖,声音凝结了刺骨寒意,“你说呢。侍寝?你每日雌伏于我身下,才是你年世兰应该做的事。” 这个岌岌可危的话题,她们从来有意回避,不曾撕开一次口子去争论。只因这是两人心底都无法不去在意的伤口与无奈。 年世兰强忍着被她言语刺伤的痛,眼里却不争气流出了泪,她嘶吼着说:“那你去杀了他啊!你没有本事,就要来迁怒我,你就是一个没用的东西!” “是,我没用。”余莺儿手下越发用力,“我看着你年家满门去死,才是我该做的事。” 年世兰怔住了,“什么......” “你以为你哥哥现在还活着,是为什么。”余莺儿收回手,放开她。 她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怒,今日是的确是她心绪不好。 知道年世兰与他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一回事。她没有办法忍耐。 “你说清楚,我哥哥,我哥哥怎么了。”年世兰顾不上其他,她几乎是恳求地看着余莺儿,眼里的泪一点点滑落。 余莺儿理智似乎才恢复,她深深呼吸,去抹掉她的眼泪。 “乖乖待着。年家的事,我会帮你。” 她动作温柔,却又面无表情,像是无声的威胁,仿佛她若是反抗,年家随时将会覆灭。 哥哥......她不是没有预感,年家的危险。 她威胁自己。 年世兰眼里一点点失去光彩,侧过头,不再问。 余莺儿霍然起身离开。 她走了。 年世兰不受控制地转头,看见那一个背影,痴痴在哭,眼泪委屈而落。 “嘭!” 是余莺儿将茶盏狠狠砸向地面的声音。 她回到永和宫,阴沉着一张脸,十分骇人。苏木一言不敢劝。 余莺儿在想年世兰受伤的眼。 是,她做不到,做不到现在就杀了皇帝。 做不到现在就让年世兰永远不去侍寝。 她不是没有法子,只是若要最快,便是欢宜香。 欢宜香的真相如若真正披露,年世兰与皇帝撕破虚伪温情,是能避免侍寝。可同样,年世兰永远当不了皇后。皇帝不会让一个对自己充满怨恨,再无情意的女人为后,即便他心中有愧。 年世兰怎么会甘愿只做太妃,她早不如以往那样心性。即便相爱,年世兰也想要永远有和她抗衡的资本,她们差了九岁,年世兰曾不止一次担忧。她会害怕,她想要自己不会是被人随意抛下的存在。 若往后,一个是太后,一个只是太妃。强弱悬殊,她怕她爱意不再,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如何不懂年世兰所想。 可她再也没有耐心去忍。 她的心淬满了烈火,是妒忌与不甘在燃烧。 那是她的爱人,有些事情只是想想,就要让她再无安宁。 她只能困住她,年世兰不会甘愿的。 她就用年家,威胁她。 是暂时的,很快会好。就当她放肆一次吧。 第116章 保年家 从未有过的难堪争吵,两人几乎都是眼睁睁看着深夜至天明,没有睡着。 余莺儿很早起身,她没有急着去翊坤宫,吩咐苏木做了些吃食送过去,自己则倦态坐于榻上。 “拿纸笔墨来。” 她轻按宣纸,一笔一画写下一手娟秀的小楷。行笔稳快,不曾犹豫,仿若她的字迹本该如此。 “哥哥: 此前托哥哥请嫂嫂演一出戏,只为调走卫临。当时含糊不清,为何要此人入府,是不想哥哥起疑,而时至今日,哥哥定然已经知晓妹妹用意。 哥哥浴血沙场,征战半生,又何曾想过,苦苦拿下的平叛大捷,西北大雪山上的马麝,会尽数用在我身,断送妹妹一生。 皇家难容。妹妹忧思难眠,支离病倒,唯恐年家大祸。请哥哥收敛锋芒,不要让妹妹日夜挂心。 此秘密,予妹锥心之痛,妹妹强颜欢笑,屈辱自处,只为保全年家,不让皇上发觉。 而近来,他似乎已觉察妹妹异状,极其忌惮提防,妹妹心神不宁才病于床榻,担惊受怕,恐年家走上历来多少功臣兔死狗烹的死路。皇家耳目众多,防不胜防,恐难与哥哥再通消息。哥哥万望不要将大逆不道之言送与翊坤宫。 宫中,唯有昭贵妃,可信。 若有异动,妹妹会如今日一般,托她遣人从永和宫递出消息。 还望哥哥谨记,万事以年家为上,忍耐,才得善终。” 一封看似劝诫,实则字字陈说痛苦的信。以年羹尧爱妹之心,劝导必然一字听不进去,只会火上浇油,勃然大怒。 年世兰当初想调走卫临,千载难逢的时机,她自然顺势而为。 卫临将消息一早传回,年羹尧在得知欢宜香与他妹妹当年小产真相时,当场拍断了案台,提起佩刀就要冲出去,面目狰狞,似要活剐了罪魁祸首一般。 而后卫临自然要假借年世兰一番思量的苦口婆心之名,先将其安抚住了。如若在年羹尧动怒那时便直接煽风点火,引动他的愤恨,年羹尧清醒之余自然会察觉前后矛盾的相悖之处。 出于对年家的考虑,是以年羹尧连日来极力忍耐,并未有放肆之举。 但他当真不怨恨吗。 他向来自视甚高,为大清打下江山,立下汗马功劳。而皇家却反手戕害他最疼爱的妹妹,忌惮他年家,甚至于要除去年家也未可知。 这封信,是余莺儿点起他不忿的火。 只要他对皇家越发不敬,很快,许多人所等的时机便要到了。 皇帝等到了彻底除掉年家的机会。 敦亲王等到了笼络造反的机会。 她则等到了让年羹尧活命的机会。 一场风波即将起,她为了年世兰站在风暴中心,她不能有出差错。 余莺儿将信叠好,交给了小勿子去办。藏在了刚死不久,要丢去乱葬岗的宫人身上。等光明正大从侧门出宫,被草草搜身的小勿子,再去偷偷翻了出来,送往该去的地方。 这出算计,自除掉隆科多起,本就是息息相关。 她要年羹尧杀了敦亲王,再次立下不世之功。 置之死地而后生。 只有年羹尧与敦亲王一起造反,起兵之际,斩杀敦亲王,再提首级邀功。 不费一兵一卒,平下一场皇权之战,拿下乱臣贼子,收服敦亲王兵队。 年羹尧只是为除大清祸患,不惜以身犯险与敦亲王谋反,实则却忠心耿耿的臣子。 她早已为他想好活路。只要他乖乖听话照办。 第117章 小鸟戏花 苏木送去的吃食一动不动,年世兰到午后也滴水未进。 余莺儿到的时候,她正蜷缩在床榻里,蔫了的模样。 年世兰听得出是余莺儿的脚步声,微微睁开了眼,背对着人,一动不动。 “先吃东西,其他等会再说。” 年世兰自然不吭声。 “你想看着年家去死,大可以直说。不必和我耍性子。”余莺儿随意说。 年世兰不可置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猛然转头,红着眼梗着喉咙,“你以为你能困住我,我只要让人出去说一声……..” “你去,让所有人知道我囚禁你,知道你我私通。”余莺儿毫无畏惧,“那就一起去死。你不是很愿意吗。” 年世兰像是第一天认识她,眸中都是被刺痛的受伤。她别过头,不想看她的模样。 余莺儿直接将她头转过来,不由她躲着,冷声道:“这不就是你想对我做的。你下药时,有想过我会像你现在一般吗。你现在跟我在这里这样,是要做什么。” “你痛恨我用你年家威胁你。你呢,我在京中的家人,不就是你一早打算好威胁我的东西。你与我有何区别。” 年世兰眼里这才涌现出一些别的情绪,她想为自己辩解,她和余莺儿是不同的,可只喃声出一字:“我……” 又沉默下来,她该说什么,她只是害怕她不见了…….可不止如此。她不想余莺儿去别人宫里,不想别人来找她,不想看她同别人说笑,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也不想她侍寝…….她的私欲远胜害怕,她根本辩不出什么。 “你以为我对你没有底线,不舍得与你生气。你做什么都会纵容你,是不是?”余莺儿直接戳穿她的心思,“仗着我常常纵你,便费尽心思算计我,我若没有察觉,乖乖喝了秦太医的药,现在站在这居高临下的是你。” 年世兰心中发紧,被点破的难堪叫她下意识躲开她的视线。 “年世兰。你可会心疼我。”余莺儿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她总是笑着,喜欢带着缱绻情意唤她娘娘,或亲呢玩笑的世兰姐姐,从没有这样冷然对过自己。 不,不要这样。 她生生看黑夜到天亮,再煎熬到现在。几个时辰,以往最疼她的人却都不曾来看过自己。此时,她终于来了,却一点也不温柔,比昨夜更冷漠。 她从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恼她算计自己,威胁自己…….她忘了自己原来也是如此。 她只等她来哄自己,只是一时气昏了头,又怎么会真的……不喜欢她,不愿见她。 可余莺儿…… 年世兰突然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害怕,仿佛她所拥有的温情即将离她而去。余莺儿后悔了吗? 她紧紧去盯着余莺儿的眼睛,想不了其他,只生怕看见她对自己的一丝不耐烦与厌恶。她不能不要她。 “别…….” 她惶然睁大的眼睛藏不住心事,余莺儿清楚看见她在感情上后知后觉的恐惧不安。 相视沉默几个呼吸。她不舍得不对她心软。无奈,还是温下了声音,用指腹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透露出她并没有再要生气的心绪,“你想困住我,再对我安抚的说辞,便是我要对你说的。你觉得你做得对吗。” 年世兰眼睛控制不住发酸,她总是如此,明明自己也有错,可一看见余莺儿这般温柔的样子,就会更生了许多委屈。眼眶湿润发红,又不肯说话。 余莺儿坦诚与她说开,“我对你如此,自然是有私心。我怎么愿意看见他碰你。你明明是我的。你现在知道了,真要与我生气。” 年世兰紧咬了咬唇,还是不语,似乎在别扭的心思里困住了自己。 “你如此怨怼,不肯理我。是打算要与我分开么。”余莺儿低沉下眼,似乎受伤地说。 年世兰面上一急,顾不上其他,脱口而出:“我没有!” “那你亲我一下。”余莺儿将掌心靠近她。 年世兰才反应过来,她在故意。 可她不想再让余莺儿阴晴不定,又那样冷冷对自己。宁愿是这样,余莺儿温声细语,轻轻将她哄好。 她唇贴在了那片手掌间。 连同藏着的委屈的眼泪一齐流在了上面。 余莺儿也笑了笑,又像从前一样,吻上了她流泪的眼睛。 隔阂在温存中很快消散。爱欲本就同生,两人如出一辙阴暗的心思,会伤人,又是她们确切相爱的痕迹,当心贴近,还能留有那么一点疯执的甜蜜。 她们又怎么会想冷战。 片刻的温柔后。 两人牵握着手,经历心绪许多跌宕起伏的年世兰还有些别扭,眼神飘忽不定,不知又在想什么,又恼又烦。余莺儿则在思考。 她顺利窥见了一点突破口,年世兰并非不会心甘情愿被困。她可以得到更好看的局面。 “我爱你。”余莺儿毫无征兆的示爱,打了年世兰一个措手不及,她的唇上还沾有湿润的泪珠,而后用一种难以令人抗拒的,卑微恳求又满含柔情的声音说,“我想每日都能看到你在这。就像这样。纵容我一次,可以吗?” 年世兰愣神一瞬,想说可以,又想说不可以。感觉说什么都不对,不知如何应对她,只虚了虚声音,“你是也生我气,那样对你……才来这样对我……” “不生气。你是莺儿的明珠,该永远的明亮璀璨,我怎么舍得让你难过,变得暗淡无光。我只是喜欢你如此,你在这儿等我。娘娘……”余莺儿甜言蜜语,又拉长着尾音,撒娇道。 “莺儿心里好难受……娘娘,可以吗?”那双眼竟也沾染湿意,欲落不落,盈了一汪水波,“就容昭昭放肆一次,娘娘…….昭昭爱你。” 迷魂手段,年世兰根本无法招架。 “……嗯。”年世兰毫无理智应下,而后便开始懊悔,有些恨自己不清醒的脑子。 就在余莺儿喜形于色开口之际,她急忙说:“一会儿。一会儿,不是一直!” 若是永远,她是绝计不肯。若她困在这,余莺儿出去做了什么,又和谁勾搭上了,她怎么容忍。 “嗯。几个月,可好。” 年世兰想起自己想要对余莺儿做的,她那时想的是一辈子。她咬了咬牙,勉强至极,仿佛割肉一般,“好吧。” “年将军的事,你不用多管。”余莺儿给她一剂定心丸,“你如果信我,便不要多问。不是我故意瞒着你,你的性子你自己知道。” 年世兰阴恻恻看她:“你昨夜威胁我。” “你口不择言说了什么。”余莺儿提醒她。 “是你先!”年世兰瞪她。 “我说的没问题。”余莺儿坦然。 “我凭什么在你!”年世兰看了看周围,弱了点声音,“身下……” “以智取胜,是我的本事。” “有本事你别给我下药!” “那你不是给我踹下去了。” 年世兰莫名其妙被她惹笑,又觉得自己在这当口笑出了声输了气势,就恼了想打她,可药效还没过,她根本使不上劲,于是更加气恼。 “你到底下了多少?!” “手抖了。”余莺儿笑说,“有点多。” “……你不要落到我手里。”年世兰用略有威胁的眼神看着她。 “没事,总归是我占到便宜先。”余莺儿挑起眉头,朝她暧昧笑笑。 年世兰瞬间汗毛炸起,心里警铃大作,才意识到自己掉到她的坑中坑里去了,她现在…….没力气反抗。 “你别过来…….” “你想什么呢。先吃东西。” “吃完也不行。” “再看吧。” 年世兰急忙喊了一声,“颂芝!” 外面没有动静。 “她啊。我让她去看永明了,外面是苏木。” “你…….” “安静点,先吃东西。”余莺儿为她吹凉带来的汤羹,食盒里还有其他糕点饭菜。 年世兰犹豫,不肯张口。 “都下了药,你选哪个吃都一样。索性你答应我了,你不会反悔吧,皇贵妃娘娘。” “我可以装病…….不需要这些。”年世兰说。 “皇上怀疑你,卫临也被你调走,太医是谁的人,你自己知道。这药既能使你……也可瞒天过海。”余莺儿笑说,“喝吧。” 年世兰只能忍辱负重,谁让她技不如人,棋差一招,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人反过来制住。 “别这么视死如归的模样。” 年世兰咽下最后一口汤,怨气冲天,“我遂你愿,也该你来侍奉我。” “你说。” 年世兰颇为得意,自以为在为难她,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你给本宫洗脚。” 余莺儿见她又鲜艳起来,心念一动,忍不住逗她。 “你脚有味?” 年世兰眼眸瞬间瞪大,“你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不臭为何要洗。”余莺儿理直气壮。 “……”她被这歪理气得脸上发黑。 “好了,我洗。”余莺儿又说,“再吃点。” “你觉得我吃得下?给本宫滚开些,看到你就烦。”年世兰狠狠翻了一个白眼。 “你……”余莺儿点了点眼角的位置,欲言又止。 “怎么?”年世兰没好气说。 “眼泪干了。有……” 年世兰险些心梗,用尽所有力气,将旁边的枕头糊在了余莺儿脸上。 “滚出去!” 第118章 就这样(已删减) 夜幕降临,晚间。 翊坤宫,寝殿。 接下来大段删减,剧情:余莺儿用手嬷 年世兰高超 (沙贝大圣女果) (直接一个你们自己去看的大动作) 请下来请欣赏古诗一首:(后面接剧情 字数不够)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娥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年世兰狠狠别过脸,羞愤欲死。 “不准碰我!”声音都还是软绵绵的,半点威慑都无。 “我哪有碰你。”余莺儿大言不惭,“我玩弄的是衣裤。” 说罢,还甚为细心为她整理了下欲盖弥彰的肚兜,提了提凌乱的亵裤,正义凛然,“这不都穿得好好的,娘娘少污蔑莺儿。” “厚颜无耻。”年世兰咬牙,“卑鄙无耻,恬不知耻,不知廉耻,趁虚而入,小人!” 余莺儿吃惊一般,“你还会用这样多成语呢。” 幽幽的语调,“诸葛世兰。” “…….!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年世兰不忿隐忍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她已经预料到自己即将被人吃的凄惨结局,却还是张牙舞爪的模样。只是指甲都不锋利,跟在余莺儿身上挠痒一般。 “嗯,等着呢。”余莺儿气定神闲,一直不停戏弄她,“好害怕。” 年世兰盯着她气人的脸,只能干瞪着。白天就知道装可怜,晚上就原形毕露了。 她一定要她好看! 年世兰冷哼出声,极力思索起应对的法子,这蹄子这么春风得意,尾巴已经翘到天上去了,以后还不知怎么样。 原本她都“认命”了,可现在——— 死余莺儿,她就还不信了,回回都是她才能不声不响算计人。 她这边还在想,余莺儿的手又肯不安分了,正按住她的腰侧,一点点从她肚兜里向上移进。 “你乖乖的,我下手没有轻重,让你难受了一整天,我会减轻你的药量,让你每日留有一些力气梳洗。” “记得之前说的么。”年世兰突然想起什么,计上心头,眼珠子狡黠转了转。 “嗯?”余莺儿手里软嫩,敷衍说。 “昌平行宫。”年世兰好似不甘不愿的,哼声又鄙夷的模样,“黑心肠。你不就是想做那档子事。那没人。我可不想……” 啧。刚还生气呢,这回子又为她着想了,余莺儿看破不说破,顺着她的话说,“一早说的汤泉沐浴,却一直不得机会去。” 年世兰半是卖软半是警告她,“我可不想糊里糊涂的就与你…….哼,就去那。在此之前,你可不准放肆。” 正好她身子不适,有由头去。 她要是去行宫,那日必然要有更多走动的力气,不然令人起疑。 只要再让颂芝偷偷去秦太医那拿点东西…….余莺儿,你给我等着,有你哭的时候。 她很快又高兴起来。 余莺儿满眼笑意,便看她能翻出什么花来。 “都依你的。” 第119章 聪明的年世兰(已删减) ....... ****** 一场囚禁,竟也其乐融融,好不甜蜜。 两人是愿打愿挨,天生一对。 年世兰被蔽在了这一亩三分地,不再出入,自愿幽禁。好像是拘困住了,可余莺儿为了讨她欢心,每日都来陪她很久,比以往更久,又十分自觉,从不过多停留在其他人地界,只一心一意地在她身边。 为她作画,有懒斜在床上的,有闲来插花弄草的,有对镜挑选珠钗耳饰的,嬉笑怒骂,样样神态都给她抓在了薄薄的画卷里。虽然总画不出她的半分花容月貌,但也勉强入眼吧,哼。 偶尔晨起来得早,趁她还有点气力梳洗,余莺儿便会为她描妆点唇。虽是装病,她也不愿委屈了自己素面相待,只不过这人的手实在粗笨,要么是眉头粗了,要么眉尾一溜烟儿斜飞出去,有时又是颜色深了。亏得她一张脸长得好。 她的声音清脆而又缠绵,似出谷莺啼,又朗如玉珠,比所有她曾在戏台上听得更好。她自己胡乱编了怜香伴的曲词昆调,一段一段的唱,低低的音韵,唱尽女子情爱。只有她能听见,本也是只许她一人听的。 这个满腹黑水的人也不全是只算计人的坏水,还有些文墨在呢。会为她作诗,押着韵脚,听得像那么回事,虽然她并不太懂。不过只要是她一个人才有的,她就高兴。 将近一月来,什么都依着自己,无所不纵。 她沉浸在有意又无孔不入的浸透中,完全没觉察出什么被囚困的失意寂寥,眉眼好似被滋养得更见娇艳欲滴。 她还有些天真地觉得。她被困,余莺儿也就被困在她身边了。她们若能一直如此相依相伴,好像也未尝不可。她在形影难离,如梦似幻的甜蜜日子里短暂失去了分辨,陷入了情爱的迷惘桎梏。 可今日,缥缈的美好终于破开了一点口子,她好像开始清醒了。 因余莺儿没有过来。 那种焦灼的等待,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一点点灼烧她。她似乎开始意识到失权,失势,失控的感觉。 她意识到她的低微姿态,她年世兰居然像只等待别人豢养的玩宠,一味享受别人的溺宠,却忘了自己身处的是个牢笼。 她根本不知道余莺儿在做什么。她每日只有等她来,等她来。如果她不来呢? 一股切身的凉意害怕笼罩她。几个月,真的是几个月吗? 余莺儿会信守承诺吗? 不,她不知道。 余莺儿随时能反水。 只因每日的药她都无所防备地喝下,如果余莺儿改变主意呢,一点让她永远失去反抗的药,她就再无挣脱的机会了。 心急促敲打,突突狂跳。 为什么余莺儿近来这么无限纵容她…… 年世兰身上因后怕而微微颤抖,她好像隐约窥见了这个人的可怕居心。 她时至今日才回过神。她竟然愚蠢到将所有的主动权交给了余莺儿,明明她知道余莺儿根本不是常人心性。 有些恍惚。 所有人都知道,年世兰分明是最高傲不过的,像倨傲又美丽的一切,父母哥哥说她是年家唯一的掌上明珠,熠熠生辉,生来就该灿烂。 她被宠得眼高于顶,曾经只为一人低头。他是帝王,凌驾所有人之上,她的所有情爱荣宠也皆系于一身,她没有办法不低头,不去迎合,乞怜他的恩宠独宠。 可余莺儿,她分明只是个位分低于她的人,分明她居于她上,可她居然心甘情愿因她困在这儿。 她的确被她纵得很好,心口每日都灌了蜜糖一般发甜,甜得她昏了头。 若不是余莺儿今日不知为何迟迟不来,她还不会猛然意识到,这份美到不真实的好随时都可能崩塌。 她是飘起来的风筝,飞在彩云间,看似张扬肆意,余莺儿却紧紧握住了线。 不能再这样下去。 如果只是仅仅几月便罢了,她愿意纵她。可她不能不忌惮害怕余莺儿的出尔反尔。 这个人行算计,从来没失手过。 …… 余莺儿并不知年世兰完全急转变的心绪。 她的确有事,且是极其要紧的事。 近来,年羹尧心有不忿,行为屡屡越矩,能见嚣张更甚。他怨恨皇帝,一见到那张害死自己妹妹亲生儿子的面孔,便根本无法心平气和,甚至称病不去上朝。可却因此被被人参了一本,说他大不敬之罪,疑假称身子不适,却在府内赏听歌舞。 倒是敦亲王听了,冷哼一声,满含讽刺说了那言官一顿。音律自古便能入肺腑,声疗为医法,又有何不可,倒是有人牟足了劲净盯着别人府邸,可见心思阴暗,小人之辈。是为年羹尧说了好话。 这些消息,年世兰却全然不知。她困在翊坤宫,断了联系。若她知道,必然心急如焚,劝阻年羹尧行为谨慎,不要冒犯。 余莺儿早就提醒了颂芝与周宁海两人,娘娘性格莽撞,容易冲动,让他们不要多嘴,必要管好上下,否则有碍大事。她与年世兰的关系,旁人不知,他们还不知么。也更知道年世兰视她如眼,事事皆听昭贵妃,她们早是一体,互有把柄,又互为依靠,昭贵妃断然不会作出损己之事。 直到今日,晨起弘冀闹不舒服,昨夜熟睡踢开了薄被,有点着凉了。她担心守到他喝了药睡下,本就耗费了时间,正要去翊坤宫时,甄嬛独身却来寻她,并未与沈眉庄一同。 她知道,她有事前来。 前朝的风平浪静终归开始起波澜。 敦亲王前些日子上了奏折,请封生母温僖贵妃为贵太妃,将其陵墓迁入妃陵。 温僖贵妃出身大族,极为高贵,又位列贵妃,诞有子嗣,的确尊贵无比。可她死后却并未追封为贵太妃,实是先帝的旨意。只因温僖贵妃曾与如今的舒太妃争宠使计,而惹得先帝大怒不悦,是以厌弃非常,不允她入妃陵。 敦亲王此举,实乃置皇帝于不仁不义之地,若皇帝应允,便是有悖先帝旨意,也愧对已故去,当初为妃时一向颇受温僖贵妃欺压的皇太后。 而若不应允。皇帝虽早已意欲除去敦亲王,只是还有些考量,未必能有十成的把握,面上便只一味容忍他许久。若此时直接拂了,怕打草惊蛇,又不得不忍耐。 若仅仅如此就也罢了,可年羹尧竟也很快上了奏折,明暗支持敦亲王所言,叫皇帝勃然大怒。 他们二人,果然勾结愈深。 本就有多年前共理青海事务的交情,如今蛇鼠一窝,朋比为奸。 前有敦亲王为年羹尧辩驳言官,后有年羹尧为其请封造势,这两人,狂傲自大,兼有兵权,他是再不能留了。 甄嬛知道她不是没有心思之人,虽也不敢明说,只很早就暗里提点她多回。 而此时突然寻她,必有其他异动。 很可能是年羹尧的罪证,已经基本搜罗齐全,都察院已向皇帝禀告,只待皇帝发话如何做了。 甄嬛常在养心殿,她父亲又在其中牵涉颇深,皇帝允她出言献策,她必然是知情。 她与甄嬛聊了许久,甄嬛与她随意讲了一个典故,余莺儿了然,听明白其意思。 也知道时间到了。 只是,她问了一句: “你担忧永明前途。” 甄嬛点头,“多的,我也不言。你有思量,亲疏远近分寸我早不再说,只因你有了不可割下的牵挂,又有皇命在身,不由你心做主。” 余莺儿送走她,叫来了小勿子。他该出宫一趟了。他要年羹尧知道,是全族的命紧要,还是气性权力紧要。 既然罪证已掌握,那便是威慑年羹尧的东西。 她记得原剧里,他那些足够他诛九族的罪名。 尤其是一人,年羹尧最信任的副将,如果罪名被切实寻住,他必然此时已经背叛了年羹尧。她会告诉他此事,年羹尧到底并非傻子,只需用心留意,便能发觉自己已被身边人狠狠插刀,卖主求荣,便明白了那些罪名皇帝早已经一清二楚,明白皇帝为何一直隐忍宽容自己,原来是打了一击必中连根拔起的主意,他若再不转圜必然死路一条,自然懂得怎么选。 权力所带来的脸面和尊严固然如性命一般重要,但年羹尧坏事做尽,唯独一点,是重情之人。他看重妹妹,看重妻儿,看重双亲,他若清楚利害便必不愿连累家人。 余莺儿吩咐叮嘱好他该如何说话,抬眼看了看时间,才察觉时辰已经不早了。 年世兰定等急了,也该生气了。 她起身匆匆而去。 第120章 顺毛 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 本该闲逸的时光被骤然泼上阴霾,再耀眼的日光也驱散不了暗色分毫。 翊坤宫内华丽无匹,错落有致的器物堆砌满室金贵,却又无边的萧索空荡。 她就坐在那,像无数个曾经等候胤禛的夜一般,望着门的方向,不知有多久。 终于,在烈日高悬时,那里闯入那一抹消解的清淡绰影。也唯这个人,是她纳入心里的独有颜色。 余莺儿匆匆而来,提摆踏入,微微一转眼,入目便是年世兰满含复杂的眼。 有怒也怨又晕了伤心。 她不由心口微沉,被眼前人这副模样激起难受。 径直走过去,坐在床沿边,她去握住年世兰的手,语速极快地温声解释:“是我不好。弘冀病了,有些着凉,一早发了低热,他一向很少病,不舒服了便有些赖我,我便一直哄着他,后面又有其他事突然而至,我一时未曾注意时间,忘叫人来与你说一声。” 她眉眼温柔且诚恳,拇指轻轻摩挲掌心的皮肤,神态隐隐可怜,“都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年世兰本面无表情似又透着冷硬的脸顷刻间微敛起眉,没有说话,似乎有些犹疑。 她并没有叫人去寻她,去探她的行踪,只是含了气,生了怨,想要看看这人到底几时才能想起自己。忍到现在,心里憋了一口汹涌的闷气,是不吐不快。 可弘冀生病,事出有因。母亲爱子,她感同身受。 沉默了几个呼吸,她还是下了决心。即使这次的确不好发作,可她亦决意与余莺儿说开,这种如蛆附骨的害怕恐慌,不被自己握在手里的感觉,她再不愿有。 年世兰微抬眸,眼里目光定定,启唇正欲说之时。余莺儿却似乎看出她将出口的话,低头用唇亲昵蹭了蹭她的手,用卑微祈求似的低低声音先发制人,“下次不会了,娘娘,你应了莺儿几个月。别让莺儿伤心好吗。只是几个月,你也不肯了吗。” 年世兰一口郁气冲到喉头,此时是咽下也难受,吐出也不快。 “娘娘......”又是那种惯常撒娇的语调,眼下还有些憔悴之色,“世兰姐姐......可以吗。” 室内亦是安静沉默,没有回应。 “冀儿病得迷迷糊糊的,还一直喊着华娘娘。”余莺儿见卖可怜无果,默默上了一个令人再也生不起气的诛心之计,“娘娘不疼我们的冀儿了吗?” 年世兰仿佛被人掐住七寸,脸色霎时黑上加黑。 “娘娘也不再疼莺儿了吗?”余莺儿趁热打铁,又皱着一张清丽小脸,将年世兰的手掌静静贴裹自己的一侧脸颊,那双好看又灵动的眼里即刻便蓄起了泪花,“求娘娘疼疼莺儿。” 年世兰想起曾经那个落下羁绊的晌午。那时的余莺儿还只是昭嫔,也是在这里。她露出一个怯怯笑容,日光透过旁边的窗扇洒进她的眼睛,她的眼里像装了一汪波光粼粼的水,是个可怜见的模样,掌心朝上抬起,向自己的方向伸了出去,低声求说。 “求娘娘疼我。” 第121章 顺好了 她那时说了什么,她纡尊降贵应了她,却说仔细要她全家下地狱。 即便她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做了许多难看的事,这人也从来不跟自己计较。 年世兰还能说什么。她的性子,没有暴躁地骂出来,就已经很明了。 她实在是感到什么叫狡诈,什么叫有苦说不出。 她恨恨盯着余莺儿,心里忍不住骂她。九子夺嫡怎么没有你在?你这切实黑了心肝的人对付我算什么本事,你怎么不直接去当了女皇帝。 她狭窄又满当的心被这对狡猾的母子搅起浪花,似一叶小舟飘飘荡荡,沉沉浮浮,又落到了归处。 她又有些恨自己的心软,实在是恼了余莺儿这张作怪的脸,看得生厌!讨人嫌! 眸子狠狠一横,躺下,被子一盖,露出个脑勺,一气呵成,话里都是烦闷之意,“滚出去,本宫睡了!” 余莺儿趁她看不到,略有得意笑了笑。 “嗯,那我回去照顾冀儿了。” 她站起来,花盆底鞋刻意踩出声音。 重重再轻轻,又似消失。 床上别扭的人瞬间心里一空,失落不已。 她忍不住扭了扭头去看,却对上一双等待已久,含笑的眼睛。 “我爱你。” 心又猛然空了一下,却是那种狂跳之前惊喜的序章。 明明听了很多次,可年世兰还是脸上通红烧起。眼里,还有莫名的酸意。 她咬了咬唇,又别过脸,不肯看余莺儿,嘴里没什么怒意地骂道:“黑心肝的玩意。” “再黑也是心肝儿。”余莺儿立在床前,轻轻扳回她躲起来的脸,于她唇上落下一吻。 唇齿相贴。 似乎又回到那种熟悉又缠绵缱绻的时候。 年世兰由心而为,伸手揽住了她的脖颈,一点点加深这个吻。 明明才几个时辰的煎熬,却让她过了几年一般。她那些复杂害怕的心绪被她轻易抚平,余下的则是,她有多想她。 她清醒着,却又一头栽进了这个坑里。 这次,她赌自己不会输。如果输了,她就鱼死网破,让她死在自己前面。 “去昌平行宫。” 气喘声中,年世兰说。 余莺儿愣了一瞬。她察觉到话里的暗示意味,与之前,不一样。 “甘愿献身?”她故意臊她。 年世兰眸子瞪她,狠狠拧了几下手下的细嫩后颈肉,“你再多嘴。” “妾身遵命。”余莺儿在她眉间轻吻,“皇贵妃娘娘。” “不对,是———” 余莺儿附耳轻语,“我妻。” “胡说什么呢!”耳根激起的酥麻之意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她浑身过电一般。什么妾身什么妻子……一张坏嘴!脸上似疾言厉色,实则臊得眼睛乱飘,手胡乱推在余莺儿身上,力又不大,倒像欲拒还迎。 “我妻。” “你!” “我很小声呢。” “不准说!” “就要。”余莺儿挑衅似,刻意拉长音调,“我———妻。” 年世兰下意识扬了扬了手,到跟前见了那张明媚笑意的脸,却巴掌舍不得打,说又说不过。 年世兰干脆堵住她那张嘴,齿间用力,狠狠咬了她。 室内又恢复了安宁。 偶尔闻得,床帐间一些暧昧溢出的水声。 第122章 助年家 同一时间,宫外,年府。 年羹尧常年驻在西北任职,因家人亲眷多留于京中,是以定期回京述职时,每每都停留许久,如今已在京中有很长一段时日。 西北早已是他一人天下,他自是不着急回去。 他如今因欢宜香与当年妹妹小产一事而满腔愤恨,如鲠在喉。本应回了西北眼不见为净,却又担心自己不在,妹妹刚历经这遭会受了旁人的委屈,现又一下病倒了,他外男不宜探望,可心里记挂着哪能一走了之。 上朝他是不愿看那嘴脸,只能装病在年府。以他性子而言,着实落了一肚子气。 小勿子出宫门时照旧被随意搜了搜身,侍卫知道他是永和宫的人,不敢多冒犯。索性上头的吩咐只是要格外盯紧了翊坤宫与启祥宫,不能有一丝错漏。 小勿子很谨慎,他不敢托大,在外面晃悠很久,确定无人跟着,这才走进一家不起眼的店铺,很快改头换面,模样成了个送药材的小厮。 他带着铺里头给的东西,顺利从年府专供下人的侧门进,而后见到了卫临。 卫临一见他,便知道是娘娘来了吩咐。 二人小心私语片刻,不敢留下什么字迹痕迹。 等到入夜,月色笼罩。 卫临拎着药箱,是去把脉,身边跟了个弯腰低头的奴仆。 他去见年羹尧,行过礼后,示意其往自个身侧去看,再极小声说了一句,昭贵妃。 年羹尧定这才定睛一看,果真是上次那个送妹妹书信来的。看来宫中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利眸朝旁一横,其伺候在一旁的心腹会意,即刻出去,着实将屋内上下附近,连同房檐处都巡了一遍,确认无人后便立在门外守着,单手搭在佩刀上,姿态似随意,眼神却扫视各处。 “说吧。吾妹又让贵妃递了什么消息。”年羹尧背靠于楠木椅,两手搭在扶手之上,言语颇有威严。 小勿子也不怕,抬眸看了年将军一眼,只轻声说:“我们娘娘叫奴才问将军一句,往后是想死,还是想活。” 年羹尧顿时拍案怒起,沉声喝道:“她好大的威风。” “将军息怒。”小勿子忙说,“昭贵妃心系皇贵妃,便也是心系年家,奴才此来,自然是两位娘娘的意思。” 年羹尧向来看不起这些阉人,极其冷硬地哼出一声,“若不是看在皇贵妃的面上,本将军今日就能叫你死。” 他复又坐下,面上十分不虞,即便昭贵妃此人颇有能力,助他年家不少,却也容不得她来冒犯自己。他去看这个阉人,“你倒是说说,本将军的路,何时要她一个贵妃来指手画脚。” 小勿子不疾不徐,“将军怕是还不知,您的副将,已经将您视为垫脚石,这会子正想要狠狠踩上一脚,跳到那荣华富贵里头去了。” 年羹尧眼神一凝,心头猛地一紧。 “每逢战时,虚报兵员数量,虚报火耗,虚报运费,侵吞军饷,侵蚀钱粮。每逢战后,论功行赏,却虚冒军功,营私纳贿,为党羽谋取高官厚禄。”小勿子说,“年将军,这可是那副将亲口说的,如数罪证皆以呈予皇上。这是真是假,将军心中有数,那副将多年来着实是您心腹,他手上的东西,怕是不止这些,将军是否要掂量掂量。” 卖主求荣的杂碎,年羹尧双目充血,勃然大怒,他呼吸沉重,连同肺腑都烧着怒意,“狗东西,本将军要他碎尸万段!” “娘娘让我告诉您一声,这些东西,皇上很早就知道。”小勿子说,“将军进士出身,应明白,长吏马肥,观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驰驱不已,至于死。这个道理。” 一个将人捧得高高在上忘乎所以,致其自取灭亡的故事。 年羹尧的怒火戛然而止,劈头盖脸的是一身寒意。 “卖爵鬻官,贪污受贿,为臣僭越,狂悖......都察院一干人等已尽数掌握证据,只待皇上发话,便群起而攻之,叫您万劫不复。长久以来,皇上知而不发,将军觉得是为的什么。” “住口!”年羹尧目眦欲裂,自欺欺人地怒喝,“本将军平乱退敌,戎马半生,为这大清立下汗马功劳,他岂敢杀我?!” 为何他如此狂妄,嚣张,归根结底,他从始至终认为没有他,就根本没有如今的雍正朝。 这天下是他打下来的,他是大清的恩人,功臣!是以他的居功自傲,骄横跋扈,在他认为不过就是理所应当。 这天下,本就有他的份。 被利欲权势迷了眼,明明也才学不菲,却忘了功高震主,忘了君臣之别,忘了兔死狗烹。 “将军。”小勿子无情打破他最后的幻想,直迎他的视线。 “亲子尚可杀,何谓外人?” 年羹尧恍若当头一棒,又被凉意浇透。 他妹妹,那个已经成型的孩子。 连亲生骨肉都可以无情剥离的人,流着比谁都冷的血。 连妹妹都早就预料,年家最终可能走向的路。 顷刻间,他气势失了大半。 他也有骨肉,有至亲,他该如何? 刹那间,他想起了一人。 敦亲王。 正犹豫思索间。 “昭贵妃,能助您。” 一道似乎能破局的声音入耳。 年羹尧不再有那种轻蔑神情,反而肃然脸色,“贵妃娘娘如何说?” 他的确低估了此女。她只一人搅弄前朝后宫风云,以宫女之身位列贵妃,主谋逼死隆科多,连带除掉太后,在内屡害皇后扶持妹妹,入得政事,听得内信,连他所犯之罪,皆一清二楚。他此刻也终于认清,皇帝当真是要清算自己了。 这样的人,竟甘愿屈居吾妹之下,幸好,吾妹大恩于她。也幸好,其所有谋算同年家有扯不开的关系,他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甚至于她为主导,她是脱不开身的,必然倾力襄助。 “娘娘说,敦亲王近日怕与您联络不少吧。他意欲起兵造反,见将军屡次不敬皇上,意在拉拢,而将军心有愤恨,也在权衡思量。” 心思全然被猜中,年羹尧心口一震。 小勿子走上前,靠得极近,声音细小却能激起巨浪。 “娘娘说,答应他,然后,杀了他。” “杀了他。您就能活,年家才能活。” 年羹尧眼神凛了凛,等他说下去。 第123章 劝服年羹尧 “将军本与敦亲王共同料理过青海事宜,虽无什么情谊,但也对其脾性有一定了解,近年来见其言行举止,隐隐察觉敦亲王谋反之心,实乃大逆不道,其罪当诛,但因忌惮其不弱兵力,其精兵又在天子脚下,不宜打草惊蛇。” “将军忠心耿耿,一心想为大清彻底除去隐患,思量再三,才以身犯险。将军多次公然挑衅皇权,似乎彰显对圣上不满,看似张狂,实则惶恐不已,此举实非本心,只为让人觉察君臣不合,才有机可乘。果然引得敦亲王频频示好,而后再以利诱。” “将军将计就计,假意答应,实则只为出其不备,彻底为皇上解忧。于起兵之时,趁敦亲王并不设防,直取其性命,党羽精兵群龙无首,便知大势已去,将军又一向威严赫赫,顺势加以收服。此乃不费兵卒,平息叛乱。” “取其首级面圣,将军却不该邀功,而是请罪。请隐瞒,擅作主张之罪,却不悔为大清除去乱臣贼子。” 年羹尧眼里亮起些色彩,像是叹息,“本将军乃再次平叛之功臣,他又岂敢即刻问罪于我,岂非叫世人诟病其忘恩负义,不辨是非。” “皇上只会从缓,罪证尽数在手,何能逃过?”小勿子跪地似请求,“将军多年征战,身体残败,难堪大用,愿交出兵权,颐养天年。此乃唯一活路。” 年羹尧心中也已隐隐料到,他闭了闭眼,布满兵茧的手有微微颤抖,却始终不愿言语。 “娘娘叫您务必认清境地。敦亲王狼子野心,求利无情,将军若不愿交出兵权,情愿与其谋反,别忘了,敦亲王向来以八爷马首是瞻,他若起兵直逼紫禁城,事成必定拥护八爷登基,将军九子夺嫡时如何对待八爷,对待八爷党羽,难道就能得善终?何况兵权,历来没有皇帝不会忌惮,名不正言不顺,敦亲王本是叛乱贼子,不比皇上多少还会顾及名声。” “与虎谋皮,他要是事成,恐怕第一个,杀鸡儆猴,以您开刀。” 年羹尧的手颤得更加厉害,眼里有些许悲凉之色。 “将军煊赫半生,基业甚大,即便失了兵权,可得了功臣名声,皇上想要的不过就是您失去威胁,您的功绩无人不知,而后必定对您以礼相待,您乃一等公爵,子弟承袭,世袭罔替,不减荣华富贵。年将军,当朝皇贵妃之兄,他日——”小勿子恭恭敬敬说道,“更为太后之兄啊。奴才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年羹尧心绪竟一时激荡。太后之兄,这是何等的尊贵啊! 他们年家就是真正的皇亲国戚,甚至能得全族抬旗之荣! 年家的基业是他拼死杀出来的,是妹妹在宫里承受煎熬换来的,他的儿子还年轻,他日还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如今皇帝要他死,怕是株连之罪,他又怎么能让年家全族尽数毁去? 区区一个敦亲王,琼浆玉液,骄奢淫逸灌得他满肚肥肠,疏于武艺,难道他还杀不得了? “好一个昭贵妃,好一个昭贵妃啊。”年羹尧心一横,眼里射出精光,“本将军势可成,必不败!” “娘娘说,朝内百官,论兵法与勇猛无人胜过将军,将军既有决断,便不会输,只是该千万思量,不可轻敌,若无完全把握,关键之际可用毒。卫太医,自会助您。” 立于旁侧一直未曾开口的卫临躬了躬身。 “玲珑心窍,吾妹能得娘娘,实乃大幸。也不怪吾妹这等眼界,也对娘娘称赞有加。” “将军,您也该去上朝了,这娘娘病了,将军连同夫人也病了,一时无所谓,时间长了怕是起疑啊。卫太医是二位娘娘立身根本,估摸差不多时间,也该回宫去了,实在不宜在风口浪尖之际留于年府。至于如何取得王爷信任,出其不意,将军必然有法。” 年羹尧自幼博闻强记,当年二十便进士及第,文武双全,得先帝夸赞重用,若不是权势迷心蒙眼,也不至于走到这地步,他要肯花心思,必不是那草包敦亲王可比,否则一胸无城府思量之人,何能屡屡胜战? 他微点头,“娘娘的话我记下了。代我问二位娘娘安。” 小勿子退下,廊下吹来夜风,他面有喜色。劝服年羹尧,他不负主子的安排。 不欲逗留,他着了奴仆装扮出府,不曾引人注意。等次日清晨,他在那接头的铺面里换回太监衣服,紧着从另一偏门回宫了。 第124章 莺儿补脑 晨起不久,余莺儿刚从景仁宫请安回来。 皇后面色能见不好,厚厚脂粉也盖不住萎靡的精气神。皇上已经连着多日不去景仁宫,十分冷淡,昨夜正值十五,去了一回却也不曾留宿,由此思,可见其是因年世兰骤起疑心一事得了皇上一顿敲打。 余莺儿在想,倘若欢宜香一事揭露,娘娘却痛斥皇后,皇上又是否会让皇后揽下罪责。 罢了,这只是不得已的后手。年羹尧失去兵权,欢宜香皇帝自然会顺势去掉,若是先手暴露,总有许多横生枝节,也易惹皇上怀疑。她自有更好思量。 小勿子已候在那,等着回禀消息,看其神情模样,是否事成,余莺儿已心中有数。 只不过昌平行宫是暂时去不了。年羹尧若异动,年世兰就是被圈禁的人质,皇帝不会让她离开紫禁城,且这时候离宫是大忌,倒像坐实了前朝后宫勾结。 太后逝世,敦亲王之女和硕公主仍被留在宫中,由贵太妃教导,亦为人质。 人质并不一定有扭转局势之用,但总能多一些胜算。 要等到那时候,还不知多久。年世兰自个已然松口了,到眼前的肉飞走,那是不可能的,事就要趁早办了才好。 “娘娘,六阿哥夜间反复的低热已退,只需再服一剂药,好好休息几日便可。”听罢小勿子所言,秦太医也来报。 “看好六阿哥,身侧断不能离人。下去吧。”余莺儿按了按额角,又见张颜海进来,“说吧。” “回娘娘,奴才叫人盯梢,发现江福海此人在宫外私产不少,其一处三进宅子,是他不当值时常去,但还未寻到此人有何牵挂或是极大错漏,怕是一时难以下手。至于王府当年伺候过纯元皇后的两位贴身婢女,一死,还有一位早已离开京城,听说放出府后随丈夫远在四川,连那太医,也在皇上登基之时告老还乡,奴才也已经叫人去寻了。” 余莺儿敛目,继续揉按额角,随意说:“江福海有大用,必须为本宫所用,继续盯。再不然,只能寻到人证,直接威胁他了。是惨死还是苟活,让他自己选。至于那婢子,若人在四川,那就好办了。” 川,陕,甘,合为西北。十几万驻军,年家的天下。 皇后已快到绝路,该送她最后一程了。 剪秋自小陪皇后长大,家中无人,是为孤儿,又对皇后忠心不二,上下一块铁桶,自然油盐不进,寻不到突破口。可江福海,却远不如其忠心,从他下手,最为稳妥。 纯元之死,要一个合适的时机从皇后身边最亲近之人嘴里吐口,才顺理成章,板上钉钉,皇后必废无疑。至于竹息,她未追随太后而去,其手中必然有太后懿旨,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的算计,一个留在宫里已无所依仗的姑子,她自然能寻到机会下手,让那懿旨变成一捧被烧尽的灰。 钦天监那里,年家现在被都察院盯着,暂时不宜动作,她也已托甄嬛安插人手,亦是拉下皇后至关重要的一环。 额上青筋隐跳,她近日事颇多,闹得头疼。 保年羹尧,稳年世兰,谋废皇后,相交甄嬛,探听前朝,又要协理六宫,照顾子女,还需稳住自己,不让皇上起疑她平日所举,让甄嬛起疑她多番用心,让年世兰起疑她联络年羹尧暗自图谋,从而乱了计划。 桩桩件件,耗费心神。 她不够聪敏,只能多思了。 苏木从外端进一碗甜汤来,再为她按着,余莺儿稍得舒缓,又略叹叹气,“晚些进碗核桃露来。” “娘娘,您气色不好,这会儿还早,奴婢服侍您歇一会吧,好歹松泛松泛精神。” “不必。”余莺儿喝了两口汤,吩咐她,“午膳也不必备。等下本宫也去翊坤宫了,永明近来闹腾,本宫不在,她也不安心。” 等额上的痛消退些,余莺儿正了正斜躺起的身子,说:“去拿账本来,昨儿瞧有笔支出有些存疑,本宫再略看看,未时叫黄规全来回话。” “内务府新贡来的缎子,浅绿的那匹送去碎玉轩,满绣明菊那匹送去存菊堂。其余的你纳进库房,你和秋嫣若有喜欢,便自己留着。” “还有……” 苏木瞧着娘娘事事操心自然心疼,也劝过一二,可这身居高位,若不尽职本分,失了权柄,娘娘也是不愿的。 第125章 后宫好和谐 朝堂之上波云诡谲,后宫却少有的安静祥和。 皇后失了圣心,只求自保,一时不敢下手,其党羽柔贵人在甄嬛之下也难成气候。 皇贵妃卧病,皇后看似统辖六宫,实则权柄大多落在了永和宫手里,亦为皇上默许。 祺贵人与柔贵人美貌不相上下,恩宠也大差不差,两人之间互不对付,一人瞧不上那股弱柳扶风的做作劲,一人则看不惯那讨好殷勤的媚上劲,言语颇有摩擦,被余莺儿一通训斥后也安分许多,不敢再明目张胆争风吃醋。 昭贵妃与齐贵妃有次在御花园中偶遇,小坐片刻,二人攀谈半晌,自此,齐贵妃似脑袋清明了些,也甚少与景仁宫亲近。她是愚蠢,却爱子情切,寄予厚望,断不容得旁人来夺他儿子。 其余,如敬妃,莞嫔,欣贵人,淳常在,沈答应等几乎都以昭贵妃为首,和和气气,互有来往,十分融洽,不曾有过针锋相对。 皇上得见后宫安宁,也对昭贵妃甚为满意。 惯常的一个悠闲午后,夏蝉栖与繁枝密叶间长鸣,日头暴晒,大块的冰在室内消融,宫人执了扇子取凉,四面生风。 雕花木桌上,骨角牌摩擦碰撞的清脆声叮叮。 “三万。” “碰了!” “又是你。” “……” “九索。” “和了!” 沈眉庄连输多把,还是败在同一人手上。她似狠瞪着甄嬛,眼里却没有丝毫怒意,嘴上说着,“我瞧你莫不是在耍赖,回回都看准了我。” “技不如人,该愿赌服输才是。”甄嬛扬了扬眉,朝她身后的锦盒望去,“姐姐,镯子拿来。” “哎呀呀,是莞妹妹手气好。”敬妃笑道,手里利落地洗牌,“这一下午啊,就见你一人和得最多了。我倒也不错,给我们温宜呀赢了各位妹妹们不少好东西。” 欣贵人也笑说:“我倒不信了。今儿个我也霉,来来来,再来。” “我带来的玩意可都要落进你口袋里了。”沈眉庄轻哼一声,采月取了盒子里一个玛瑙镯子去,甄嬛即刻就戴在手上,像是炫耀似的,在沈眉庄眼前展了展,“这成色果真不错,我瞧我带着是好看极了。” “还说。定要叫你吐出来才是。”沈眉庄含笑打出一张牌,这会手气还不错。 几个妃嫔聚在一块,孩子们也窝在一起玩闹,在殿中跑着笑着,童趣声欢快明亮。 淑和公主俨然是孩子王,裙摆后跟着咯咯笑的温宜,后边还吭哧走着弘冀,他口里喊着大姐姐,二姐姐,玩到兴头上,他还去拉甄嬛的衣服,问:“姨,妹妹呢?” “妹妹在睡觉呢,弘冀乖。”甄嬛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实在可爱,喜欢得紧,“去玩吧。” “哎呀,昭贵妃是难见一面了,近日都没空来同咱们一起乐呵乐呵,还真是有点念着。”敬妃打出一张八索,随意聊着。 “眼见着莺儿都快成半个翊坤宫的人了,这些时候见她憔悴不少,皇上嘱托,她也当真是累。”沈眉庄说,“可也没什么办法,等皇贵妃身子好了,她也就能松快松快了。” “永明公主还那样小,昭贵妃妹妹那性子认真,怎么放得下永明,这忙完六宫的事,还得去照顾公主。皇上又叫她顺带看照一下皇贵妃,可真是难为她了,的确是千头万绪,难以脱身啊。”欣贵人环视看了看众人,笑了一声,“我看满宫里头,就我成天地没事干。也怪我闲的,一叫我我便上赶着来,倒快叫我要输光了月例了。届时别怪我讨嫌,往你们宫里打秋风去。” 敬妃丢出一张,甄嬛眼睛一亮,又碰了一下,边摸牌边也玩笑说:“没事,这要输了,妹妹我再借姐姐一点,姐姐可别不来找我们玩才是。” 一时都笑起,恰似风来卷拂过,枝头群芳窸窸窣窣地颤动。 第126章 差一点点 夏风的热气浓浓燥烈,又裹着盈盈笑语的欣然快意,从咸福宫的花团锦簇中吹起,轻飘落在了翊坤宫里。 永明刚睡。 嫣红绸缎被卷起,一条纤长细润的腿压正在余莺儿身上,肤如凝脂,滑润如玉。 按在腿上的力度愈来愈小,敷衍极了,年世兰抬眼懒懒看向那人,而后脚下踢了踢。 “听说那几个在打马吊?”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嗤,“瞧你这模样倒像是心驰神往一般。” “嗯?”余莺儿回神,转而用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手下皮肤,暧昧笑了,“我在想你脱光了的样子,心驰神往。” 年世兰掀起眼帘微瞪着她,实则里头没有半分厉害劲,启唇骂着,语调透着股掺了倦意的慵懒味道,“厚颜无耻。” “我若皮薄了些,便没有如今的好日子。”余莺儿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娘娘总是欺压莺儿,以前被娘娘骂了,斥了,回去我都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年世兰才不信她,言简意赅评价她拙劣的表演,“鬼话连篇。” 本就是逗她玩儿,余莺儿先是笑了,而后又坐直了身子,语气神态眨眼间就变了,“娘娘就不曾心虚。” 她眼神锐利,一手自然往上抚去,轻拧了拧年世兰腿根上的软肉,话里大有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从前可有什么瞒着我,叫我好是伤心。”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惜,年世兰做过,这蹄子摆明在说当年往她茶里下毒的事,现下被揭出心里难免虚了虚,不过她还是惯不讲理的跋扈,反倒要恶人先告状。 只看她眉眼满是骄横气,手上长了天眼一般用力拍开余莺儿声东击西,心怀不轨的爪子,扬了声音斥责道:“你若是早些顶用,本宫从前哪能受那些气,说来说去都是你不懂事,害本宫白白遭受这些年的蒙骗委屈。” 她笑得肆意,活脱脱一位闭着眼睛断案的活阎王,唇角勾起,幽幽问罪:“昭贵妃,你可知罪?” 余莺儿一声叹息,手真疼啊。就不该心软,早早减轻了娘娘的药量,这身子没那么虚乏,力真不是盖的。 “兰大人,我认罪。”她配合她玩闹,将脖子抬起,露出一截脖颈,一副悉听尊便的摸样,可怜兮兮地说,“奴听候皇贵妃发落。” “哼。”年世兰勉强满意,却一时没开口,似是在思考怎么惩罚这个犯错的罪人,不多时,她娇美的面容晕开了极盛的笑,灼灼美丽,灿烂生辉。 她挑了挑眉,颐指气使地蛮横命令,“就罚你———在昌平行宫,好好伺候本宫。” 呼吸一滞。 那双眼,余莺儿很难形容,晕了明媚的喜欢,热烈又直白,似又含了微微一点羞,那点横生的娇惯气,又叫她说不出的勾人,平添欲色。 艳绝的人邀她赴一场情欲盛宴。 余莺儿被她这股千娇百媚的劲儿勾得魂都飘了一瞬,有些五迷三道,直白说:“你这样,莺儿都要无法思考了。” 年世兰见轻而易举叫她满目痴色,色欲熏心,也有些飘飘然,自得的很。她以后便是勾勾手指,给点甜头,余莺儿这厮岂不乖乖听话。 斜躺的身子即刻坐起,她微微支起腿,倾身而下,居高临下扣住余莺儿下巴抬起,强势至极的模样,“磨蹭什么,你不行?” 实实在在对余莺儿会心一击,她凶狠吻上去,年世兰亦回应,床帐被扯下,余莺儿思绪疯狂运转,理智与情欲在缠斗。 昌平行宫,这时候根本没办法去。 该死的大局。 缠绵动情间。 “什么时候……”年世兰眼里都是被吻出的水光,声音也似猫叫一样挠了声。行宫那儿氤氲温泉间,无人打扰,她….… “娘娘……打个商量。” “什么?” “……” “……” 余莺儿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 第127章 做饭 白皙的脸上留有痕迹,不深,但总归是红了一片。 “活该。”年世兰瞪她,她是惯常嘴硬心软,手上动作不自觉放轻,为她轻抹药膏。 “不舒服吗?”余莺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见你喜欢得很。” 年世兰动作一顿,美目羞恼,“住嘴!” 余莺儿与她打商量,因言而无信,暂时无法带她去昌平行宫,是以打算先好好补偿一下。 补偿的结果就是——— 年世兰亵裤在迷乱中被人退净,余莺儿占尽便宜后,居然还张了张嘴,舌尖微微吐露,故作天真疑惑:“娘娘,**和谐和谐。” 一巴掌受得着实不冤。 年世兰一想起那小人得志似的模样就来气,手上又渐渐用力,骂道:“混账东西。” “我错了。”余莺儿眉开眼笑地认错,青天白日的,处处不便,不过一点开胃小菜而已,她想要做的远不如此,肉自己送上门来,她可忍不了。 狡黠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黑密密的好看,她声音掺了蜜一般透着甜香,讨好卖乖道:“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莺儿贪恋美色,色迷心窍是有错,可仔细想想,娘娘您生得如此容光,专勾人心,叫我神魂颠倒,难道就没有错么?” 一张嘴当真是天花乱坠,年世兰告诉自己不要轻易掉进她的蜜糖罐子里,她将药膏拧起,随意放在枕边,而后轻掐住余莺儿的脸左右摆弄,赏看几眼自己引狼入室的奸诈玩意,而后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花言巧语,满嘴胡诌,又想占得本宫什么便宜?” “娘娘好硬的心肠。”余莺儿一计败。 “那茶好毒,叫人喝得好难受。”她复又提及那茬陈年旧事,无辜可怜劲显露出来,“莺儿险些呕血,足足调理了三月,才缓过劲来。是谁这样坏的心眼让莺儿受罪,娘娘您可要帮我教训她。” 是在明里暗里叫自己弥补她呢。这人不见兔子不撒鹰,只要一卖可怜,瞧着那股做作劲儿,就定是要从自己这里讨要便宜去,年世兰还不知道她那点心思。这还没多久,环住自己腰间的那只手就又在不安分地摸摸索索,不由得好笑,直接点破她,哼声道:“收收你那三百年没吃饭的饿死鬼样,本宫的被褥都要叫你口水淹了。” “哎呀。”余莺儿轻笑,“娘娘看出来了。” 年世兰手点按住她胸口,随意拨弄,媚眼如丝看人,“说几句好听的,本宫就考虑一二。” 如此说,那便是要一些特别的了。可不是夸赞两句容颜,就能叫其心花怒放,愿提前与她共赴云雨,颠鸾倒凤了。 余莺儿很是上道,她轻轻抓住年世兰的手,而后牵带其用力揉在自己胸前,脸上欲色无边,似是难以承受,口中细细流出呻吟。 她顺势倾倒在年世兰身上,压在肩处,侧头贴近其耳后,叫给她听。 “娘娘……” “嗯…..啊、不要……” 年世兰呼吸渐重,无需她控制自己的手,已胡乱开始隔着衣服玩弄起来。 将自己的软弱媚态露出,年世兰果然喜欢。 直到余莺儿用一双含水眸子脉脉注视她。 “娘娘。” 年世兰*和谐和谐,如愿见她闷声轻哼,这才纡尊降贵,高高在上赏赐她一般,芳唇微张。 “允了。” 第128章 情乱一夜(已删减) 【完整见wb】 一杯酒过,再一杯酒。 是意乱情迷。 淌出的酒液自艳红的唇角一点点向下探入,冰冷又烧着焦热的玉液流进半开不开,似欲拒还迎的衣襟,那一层薄雾烟笼似的轻纱将曼妙而丰韵的身形遮裹,无边的艳色,也就叫人沉沦。 无风起,殿内落下的珠帘安静,泛着烛光的昏黄,垂下的连片珍珠细密缀起的隙中,虚虚藏起一方旖旎。 一道莹白透欲的颜色被欺压在软榻上,反抗不得。 “呜……呜……” 余莺儿单手掐住其下颌,用力迫使她高仰起头,玉颈绷出纤长的一线弧度,盛满的酒盏高高倾倒,溢出的晶莹酒液向下倾洒,年世兰唇口大开,被迫吞咽。 有人恶劣玩弄,肆意流入唇边的酒液溅落在眉间,睫羽,两颊,年世兰艰难承受,摇着头呜呜抗拒,眼下点点水光,不知是烧人的酒,还是可怜的泪,也只会叫人更想破坏。 幽香满室。 *大片和谐 “你混账。”口中满是被强行浇进的酒液气息,年世兰咳咳两声,狠瞪着双蓄满怒意的眼,有气无力地骂道。 *大片和谐 “玉质莹润,洁白无瑕,想来不会伤人。” 余莺儿轻笑一声,指节随意摩挲手中冰冷的器皿,示意年世兰看那壶身上弯曲的,长长的,注酒的壶嘴。 年世兰瞳孔猛然一缩,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一瞬变得煞白,不受控制地微微颤着身子。 *大片和谐 年世兰当真想踹她一脚,那双漂亮又含春水的眼中半是勾人半是恼怒,被人盯住那处直勾勾看着的怪异感觉令她浑身不自在,却又隐隐更见空虚渴望,她忍不住出声催促,手点了点那人:“快点。” “嗯?”余莺儿就是不如她愿。 *大片和谐 年世兰眼中蓄满了受屈的泪珠,美人流泪,本该惹人怜爱,可惜,余莺儿在情事里,逐渐撕开了隐藏的面具,她满是破坏欲的一面,曾经短暂显露,如今肆无忌惮。 她知道,她能得到允许,与原谅。 位置置换,年世兰同样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 娘娘不聪明,心却不都是软绵绵的。她的狠辣与偏执,尽数藏在了那张娇美勾人的面庞下。 第一次随心所欲作出囚禁与捆绑的人,甚至于想要用药困住她一辈子的人,都是更难已自控的年世兰。 且那时候的她们,已然相爱。 正因为年世兰没有她想的多,所以下起手来便毫无顾忌,从不犹豫。 两个病态的人缠在一起,没有太多应不应该。夜还很长。 空白画卷上渐渐添了几笔颜色。 余莺儿也并未总欺负她,或温柔吻她,或黏腻情话。 *大片和谐 窗被微微打开,旖旎气息随风消散。 年世兰被温热的水擦净身子,余莺儿抱着她去床榻间睡,她在情事里体力不支,昏厥了。 那张画卷,只作了一半。 烛光不明,模糊映着宣纸上一株好看的花。 幽香花蕊上,本该还有一只自愿驻足的鸟儿。 第129章 事后 天际露白,晨光隐约。 蒙蒙亮之际,翊坤宫院中的走动洒扫声窸窸窣窣。 无人敢打搅的寝殿内。 年世兰眼皮微颤,方一睁眼,思绪还没来得及流转,便觉浑身山倒似的疲乏难受,那不可言说的地方更是万般滋味一齐交杂,发涩,发酸,发疼——— 昨夜迷乱疯狂的记忆尽数涌现。 喉咙也撕扯般生疼,干痛难忍,她不记得喊出过多少声。 只记得那人有多无耻。 微抬抬手,腕上是触目惊心的红,是被紧紧勒住吊起的痕迹。更别说她被迫———她连动一下都难。 她此刻恨不得将那始作俑者的皮活活扒了,她竟敢那样折辱自己取乐,简直是肆无忌惮、犯上作乱、大逆不道! 她、她、她要这个该死的混账她付出代价! “咳咳、咳咳。” 年世兰气急,又不适咳出两声,浅眠守夜的颂芝一骨碌起身,她掀帘去看,视线定在娘娘颈间那一截雪白上的点点红梅,眼神有些飘忽,“娘娘,您醒了。” 她赶忙端了茶,喂年世兰喝下。 “娘娘,昭贵妃夜里就回到公主那了。奴婢都安排好了,断没有人发现。” 她今儿也本该早早梳洗后来伺候娘娘,可她实在不敢走,生怕娘娘突然醒了有什么吩咐,这当口可不能让那些不懂事的蹄子进来,只能她近身,是以从半夜起都是寸步不离守在这。 不过昨夜见昭贵妃健步如飞,春风满面般,怎得娘娘竟如此虚弱?实在不应该啊。 莫不是娘娘一展风姿,以致耗费心神,榨干精力,所以也难怪昭贵妃那般餍足? 原来如此,那昨夜…….呸呸呸,她想什么呢,青天白日的,要臊死人了。 “娘娘,这会还早着,您再歇一会?”她面有微红。 年世兰也没有多余力气讲话,她根本没睡多少时辰,是被渴醒的,喝下茶润了又闭眼睡了过去。 颂芝则将药轻轻涂抹于年世兰颈上,再将领子拢了拢,遮住了红痕,才落下帘帐出去。转而就是一副大宫女的威严派头,冷着脸环视一圈宫人,“娘娘身子不适,正睡着,谁若是敢进去吵饶,别怪娘娘动怒,赐一顿好赏,再怨我没有提醒你们。” 至于请安,娘娘都听贵妃的,近月来用着药一直抱病,本就无需前往景仁宫。 偏殿中,余莺儿也正起身。 卫临前些日子已经从年府回宫了,她借着他的手,以永明不舒服为由,昨儿放心不下因而来了翊坤宫守着,才得了这一夜放肆。 女儿在摇床中睡,安康得很,长大了些,眉眼越来越像自己。 她抱起来在怀中,忍不住用额轻轻贴着永明的小脸,亲昵片刻后,她吩咐下去:“本宫先回永和宫了,叫乳母等人来吧。” 娘娘应该还在睡,昨夜委实受累,怕是一时半会缓不过来劲。 她后面下手没有轻重,那里肿得厉害,涂了药了,但是要些时候恢复。晚些,她该来请罪,到时候少不了一顿磨。 回到永和宫,弘冀也起来了。 见到她来,便小跑着往她腿上扑过来,“额娘。” “用膳去。”余莺儿蹲下身,也将他抱起,“有鲜奶烙,甜的。” “爱吃。姐姐也吃。” “哪个姐姐?温宜姐姐,还是淑和姐姐?” “一起吃。” “好,额娘待会带你去找姐姐玩。” 弘冀吧唧一口,直直亲在余莺儿脸颊。 有爱人,亦儿女双全,她温柔笑了笑。 “额娘惹华娘娘生气了,该怎么好?” 抱着小不点边往她殿中走,余莺儿佯装苦恼地问。 弘冀想了想,想起额娘之前教他的话,稚气说:“华娘娘,最美。” 掰着指头,咬字还有孩童的些许模糊,语速很慢,却说得头头是道,“华娘娘,最好,华娘娘,最疼冀儿。” 余莺儿被他这模样逗得眉开眼笑,“好乖乖,晚上陪额娘去看华娘娘。” “嗯。”弘冀点点头,十分雀跃,又有红红的、黄黄的、绿绿的点心吃了,好多呢! “用完早膳,额娘念书给你听。余莺儿亲了他一口,以示奖励。 娘娘如何还能生得起气来了。 第520章 特别番外(余莺儿视角) 雍正四年,五月二十日,爱搞百合集团特派记者小白菜应广大读者要求,于晚间十点来到知名国企紫禁城,对其党委副书记余莺儿进行采访。 接下来请跟随记者脚步,进入正式采访,今日的采访话题是“妻妻一百问”。 小白菜:请问您的名字? 余莺儿:余莺儿 小白菜:年龄是? 余莺儿:18 小白菜:性别是? 余莺儿:你觉得呢 小白菜: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余莺儿:(思考一会)平易近人 较好相处 为人和善 小白菜:(沉默一会)据我们收到的多份受害者投稿,似乎与您所描述的有点出入 余莺儿:(微微一笑) 小白菜:(感到杀气)(尴尬而不失礼貌一笑)(转移话题)您爱人的性格? 余莺儿:可爱 小白菜: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余莺儿:我加入组织后的第一次全体(扩大)会议 小白菜: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余莺儿:我的 小白菜: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余莺儿:都喜欢 小白菜:讨厌对方哪一点? 余莺儿:你觉得呢 小白菜:(放弃)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余莺儿:(温柔一笑)天作之合 小白菜:您怎么称呼对方? 余莺儿:娘娘、世兰、世兰姐姐 小白菜: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余莺儿:老婆、昭昭、黑心肝儿 小白菜: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余莺儿:猫 小白菜: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余莺儿:贵的 小白菜: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余莺儿:(不假思索)给我玩 小白菜:(小脸一黄,小脸通黄)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余莺儿:(似乎随意一眼) 小白菜:(感到害怕)您的毛病是? 余莺儿:(不假思索)没有 小白菜:(存疑)对方的毛病是? 余莺儿:(痴汉脸)太可爱了,想日 小白菜:(这段打码)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余莺儿:不看我 小白菜: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余莺儿:不看她 小白菜: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余莺儿:我们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小白菜: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余莺儿:(认真思索)浴房 小白菜: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余莺儿:(毫无犹豫)如胶似漆 小白菜: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余莺儿:她愿意被我看光(痴汉一笑) 小白菜: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余莺儿:会议室、寝殿 小白菜: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余莺儿:秘密 小白菜: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余莺儿:(面不红心不跳)她 小白菜:(先犹豫然后害怕最后坚定发问)据多位知情者及群众爆料投稿,说几乎都是您死皮赖脸,诡计多端,疑似舔狗。似乎与您所说的完全不符? 余莺儿:(淡淡开口)知道我太多事的,一般是什么下场? 小白菜:(识趣闭嘴) 您有多喜欢对方? 余莺儿:死在一起 小白菜:那么,您爱对方么? 余莺儿:(面露不愉)你说呢 小白菜: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余莺儿:爱我,喜欢我 小白菜: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余莺儿:在刑法上有 小白菜:(一噎)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余莺儿:(面色平常)刑法上也有 小白菜: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么办? 余莺儿:(笃定)不会 小白菜:(疑惑) 余莺儿:(随意)我会帮她处理好所有事,她没有迟到的机会 小白菜:对方性感的表情? 余莺儿:(肉眼可见兴奋)(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白菜:(小脸一黄,这段也打码)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余莺儿:她爱我的每一刻 小白菜: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余莺儿:爱(说完一顿)只要在一起,都幸福 小白菜:曾经吵架么? 余莺儿:嗯,一次 小白菜: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余莺儿:(下药)(囚禁)(强迫)刑法上有 小白菜:之后如何和好? 余莺儿:(美滋滋)她爱我 小白菜: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余莺儿:(不悦)爱没有转世 小白菜: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余莺儿:(下意识)扇我巴掌,不是,是她对我笑 余莺儿:(友善脸)这段删了 小白菜:(后退半步)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余莺儿:(思索)(简单总结)没有得不到的,只有狠不下心的 小白菜: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余莺儿:芍药,与一切热烈美丽的花 小白菜: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余莺儿:我有,她应该没有 小白菜:您的自卑感来自? 余莺儿:(抬眼看)我自卑? 小白菜:(果断出卖)xxx群众的投稿 余莺儿:(难得真诚)不自卑,只是没有安全感 小白菜:请问什么可以让您填补这种安全感? 余莺儿:精通刑法,精通心理学 小白菜: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余莺儿:秘密 小白菜: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余莺儿:(平易近人的笑)维持不了,你第一个死 小白菜:请问您是t,还是p? 余莺儿:随便 小白菜:初次h的地点? 余莺儿:翊坤宫 小白菜:当时的感觉? 余莺儿:(回味)妙不可言 小白菜:当时对方的样子? 余莺儿:**、**、**、**、漂亮 小白菜: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余莺儿:21次 小白菜:(震惊)那么,是怎样的h呢? 余莺儿:随我玩 小白菜: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余莺儿:等下次她会告诉你 小白菜: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余莺儿:很多 小白菜: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余莺儿:妖精 小白菜:坦白的说,您喜欢h么? 余莺儿:(不耐烦)你说呢 小白菜:您想尝试的h地点? 余莺儿:(玩味的表情)金銮殿 小白菜:(???有被吓到,这是可怕的政治斗争) 小白菜:对于「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余莺儿:赞同 小白菜:为什么 余莺儿:是我的就够了 小白菜: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余莺儿:(回想了一下年世兰的模样,微笑)尚可 小白菜: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余莺儿:求我 小白菜:您对sm有兴趣吗? 余莺儿:有,但不会。我精神不正常,可能会控制不住,失去边界 小白菜:(好直白,欣赏,但有点疑惑)您考虑做m吗? 余莺儿:(思考)不考虑,她精神也不正常 小白菜:(沉默) 小白菜:(看了看时间)最后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余莺儿:(正欲说) 年世兰:(突然而至)(面有不善)(看着小白菜)她是谁,怎么这时候在你寝殿? 小白菜:(着急起身)(解释)我是...... 年世兰:(冷漠)(看余莺儿)你离她那么近,怎么,很熟悉? 余莺儿:(委屈)(控诉)娘娘,她勾引我,还总旁敲侧击想让我说出你的不好 小白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被狠狠一击) 年世兰:(暴怒)来人,拖下去,让慎刑司好好伺候她。 小白菜:(???)果然是一对,好美丽的精神状态 据悉,记者小白菜经受酷刑,采访稿件丢失,最后变成白菜干被抬出来的。 第130章 见皇帝 今儿起得很早,余莺儿带弘冀用过早膳,才去的景仁宫中请安,便是她寻个由头不去,也没人说什么,一切都平平静静的。 她如今大权在握,地位稳固,只有旁人唯恐她发难的,没有敢同她呛声的。宫里的人眼睛都雪亮着,谁不知道皇后已经失势,而昭贵妃样样皆是得意的,宠爱、子嗣、权力,连出身都如此高贵了,当真是如日中天。 皇后的立足之本被余莺儿一点点击溃蚕食,只余下纯元的情谊苦苦支撑这个尊贵的空壳,到现在,她也仅剩了一些所谓的中宫体面,其余是皆如流水一般,越想攥得劲,却什么都不握不住,随水势逝于掌心,只留下一点被沾的湿意。 或许她是可悲的,却也是可恨的。 余莺儿自己么,她不太感慨人生,她也很少有过多的情绪去评判别人,人的好坏,不只是片面,她无谓这些,只争输赢。 她只知道自己想要的,再想方设法铲除一切阻碍自己的人。心里有条泾渭分明的线,人和物,只分她的与不是她的。 她也不怎么有喜欢的东西,而被她喜欢上的人,如果是个良善之辈,大概是算那人倒霉。 或许她也幸运,她的娘娘不是。年世兰是个为了独占爱可以草菅人命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有一些像,所以不必为对方的疯和狠而感到介怀。 如她心里说过的千万遍,她们是天作之合。 乘轿回到永和宫,弘冀正在眼巴巴地等着她来念书,给他讲了一个典故,教他认了几个简单的字,再陪他玩了一会,等小厨房那碗汤饮好了,便带他往养心殿去了。 如今七月中旬了,等再过两个月,弘冀也就两岁了,按如今这伶俐聪慧的模样,届时就该好好给他启蒙了。 年羹尧与敦亲王的事暗潮涌动,明面上,皇帝从不发作,朝堂之上,若是有了什么错处,也是百般纵容二人,要么不苛责过问,要么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力求不伤君臣兄弟和气。那二人的名声也就越发地臭了。 只不过面上是一回事,心中所想便又是一回事了。据说前些日子,是生了极大的气,险些叫了太医来,是苏培盛去碎玉轩,还是请了甄嬛去劝解,才得了安宁。 大约是截获了二人来往密信,勾结甚至意图谋反的罪名是板上钉钉了。 只怕马上就是一场风波。 案台上的奏折小山似的堆起,胤禛埋头于其间,面容疲倦。 “皇阿玛好。”脆生生又童真稚气的嗓音突兀地响起。 胤禛心中一动,抬眼去看,就见一个小团子吭哧吭哧地走进来,白润润的,愈发可爱了,娇养的模样。 “皇阿玛——”弘冀又叫了一声,仰着笑脸,直接小跑凑到了胤禛身边,欢喜得很,“想您。” 胤禛一把将他抱起,心里无比慰藉,“你额娘呢?” “臣妾在这呢。”余莺儿哭笑不得地入殿,行过礼后玩笑说,“他嫌臣妾慢,耽误了与皇阿玛亲近,自己跟个小球了似的滚过来了,将臣妾甩在后面。” 弘冀似乎听懂,嘿嘿笑了起来,极为可爱,重复说:“想皇阿玛。” 胤禛常去看弘冀,不忙时几乎日日都要见,孩子还小不辨是非,但谁对他好,能感受到,是以弘冀一直都与皇上很亲近。 “是吗?莫不是哄朕高兴的?”胤禛朗声笑起,就是再冷硬的心见了自己最疼爱的孩子,还一脸孺慕之情说着想自己,也都会顷刻间软下来。 “想皇阿玛。”弘冀再次大声重复,他坐在胤禛怀里也不安分,就跟屁股上被针扎一般,扭着身子要下来玩,胤禛也就随他了,放他下地,他自个摸索着玩边上立着的繁复摆件去了。 余莺儿走至他身侧,而后手微扬,苏木奉了一盏汤至桌前,她将汤端起,轻微搅动,送至胤禛眼前,温声劝道:“臣妾知道您心系臣民,不愿歇息,可过劳则伤身。听苏公公说皇上又没用早膳,臣妾特意进了一碗滋补益气的汤,还请皇上喝些吧。” “您夙兴夜寐,为的是江山社稷,您是明君,百姓爱重,都求您千秋万代福泽庇佑呢。所以皇上就算为着百姓,也要多注意自个的身子才是。” 这样的话说得叫人心里舒适,熨帖,胤禛岂能不承她一片心意,见了她们母子,便是疲乏都消散不少了。 他微叹息,“朕喝尽就是了。” 在旁伺候的苏培盛见状笑出一声,面有喜色,“诶哟,还是贵妃娘娘您最体贴皇上,皇上一下这精神也好多了。” 皇上昨夜就睡了一个多时辰,上朝回来就是批奏折,茶也没喝两口,饶是铁人也受不住啊。他今早愣是劝了半天都没用,实在怕伤了皇上龙体,才放了消息出去,昭贵妃这三言两语的既令皇上高兴又顺顺当当领情的,他也是佩服。 这昭贵妃呀,向来是最明白皇上心意的人,皇上也从来赞不绝口,他跟着皇上多少年,自然看得出来,昭贵妃是皇上难得放在心里的人。到底是那份患难的真情难能可贵。 汤的温度正适宜入口,有微甜,余莺儿执了了帕子,温柔看他一点点喝尽。 “要说这雪蛤红枣汤,也就你和皇贵妃宫里的最好,最入味。”胤禛咂摸了下舌尖,随意说,“味道也像,旁人宫里的都没有这股子浓香,到底是你们宫中的厨子要比旁人的好些。” “皇上近日乏累,若是您喜欢,臣妾便是一天三趟的送来,也是甘之如饴的。”余莺儿递上丝帕,拿过空碗,苏木则接好碗盏放起。 “永明那孩子如何了?”一碗汤下肚,肺腑舒服,胤禛拉过余莺儿的手说,“难为你了,听说昨还在翊坤宫守了一夜。你一片爱子之心,朕亦动容。还有皇贵妃,朕近日忙着朝政之事,也有些日子未去瞧她。” “臣妾有罪。皇贵妃五月底病到至今,臣妾一直不敢疏忽,药用也都是江太医亲自熬煮,说是平心静气,安静修养便可,本已渐渐有了起色,可这会子因着永明一病,皇贵妃有些急火攻心,精气神便又一下更差了些。”余莺儿说着就要跪下,胤禛赶忙扶她,蹲在一旁玩的弘冀不明情况,却也着急地过来扯着明黄衣角,“皇阿玛,不要,生额娘的气。” “还知道护着自己额娘。”胤禛却是欣慰,摸摸他的头,“不枉你额娘从前每日辛苦带你,唱歌谣哄你睡,还这么小,就懂得孝字,是好。” 他又宽慰余莺儿,“与你无关,你的心细朕知道。皇贵妃身子一向健朗,甚少病痛,大约是那次暑热勾起她积压的劳累之疾,才病了这么久。” 第131章 胖橘绝育 “你不必苛责自身,瞧你最近操劳的,人也憔悴了。朕知道你辛苦,又是肯学肯做的,后宫这么久没生出什么叫人烦心的事端,自是你协理有方。”胤禛说,“下面新贡了些上好的玩意,其中有件极其周正的正阳绿翡翠,是对玉镯,浑然一体,毫无杂色,朕都给你。” 余莺儿谦卑一笑,假意推脱,“都说上贡的翡翠是一年不如一年,也难得有这样的好东西,臣妾怎好昧下。既是一对,不如皇上赐给皇后娘娘,相得益彰,也是帝后和睦之举。” 提及宜修,胤禛心中一厌,而后万般柔情与眼前人说:“愿如此环,朝夕相对。朕愿与你如此。” 似是缱绻深情,轻易蒙骗许多人。 这是他曾对年少时宜修说过的话,当初亦是情真意切,却也可轻易转移。 余莺儿听后只盈起恰当笑容,用脉脉眼神回应他,“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这样的虚与委蛇,她厌恶,却不得不做。只有到了那个时机,送他上路,她才能真正解脱。因为她的所有,所有尊荣位分,在这个帝王还鼎盛的时候,皆付于他一念之间。 一方墨色逐渐晕染开,余莺儿立于胤禛身侧,素手研墨,回到最初的话题。 “方才皇上说起永明,卫太医的医术皇上是知道的,药化作乳汁喝下去,永明便已好转了许多,已没有大碍了,皇上放心。” “只是皇贵妃有心无力,臣妾难免两头跑,常常伴在公主身侧,臣妾也怕旁人笑话,说臣妾僭越无礼。” 毕竟,虽说她为公主生母,可毕竟永明已经是皇贵妃的女儿了,入了宗室玉蝶,世人皆知。 而皇帝,却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只看到了余莺儿一片澄净爱子之心,即便是自己的亲子已做了她人子女,断了名分,她也明明有更为贵重的皇子,却能依旧不减护女之心分毫,无微不至疼爱永明,这是难能可贵的,最为触动他的。 他心里自是觉得嘉奖还来不及,岂容那些冷了心肺的人去乱嚼舌根。 “你贵为朕的贵妃,协理六宫,照顾公主自是名正言顺,何来僭越?谁若是敢放肆冒犯,你只管惩处,朕也必不饶她。”胤禛低头,毫笔点墨书写批文。 “谢皇上体谅臣妾爱女之心。”余莺儿动容,她笑了笑,抱起脚下的弘冀,好笑地问:“你不是有话对你皇阿玛说。” “皇上您不知道,他会认字了,每日抱着书,叫臣妾读给他听。虽然磕磕绊绊的,好歹能念出一两句了。” “嗯?”胤禛颇为期待,放下笔,“朕的冀儿不到两岁,怎得如此机灵,说吧,皇阿玛听听。” 弘冀先是笑,而后微微摇头晃脑,点一下头,就念一个字,颇为好玩,“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皇阿玛,后面,不记得了。” “哈哈哈哈。”胤禛大笑,不知是不是太过欣慰,叫他脱口而出,“不到两岁,便能背千字文,天佑我大清。” 苏培盛在旁听着,心中一跳,微抬了抬眼皮,着意看了昭贵妃母子二人一眼。却不想昭贵妃敏锐至极,竟垂下眸子,与他对上视线,其微微一笑,意味难明,苏培盛面上凛了凛,心中有所考量。 余莺儿面上似是苦恼,说:“皇上,臣妾可教不来他,他这股聪明好学劲,臣妾可没有,怕都是跟着皇上了。” “是个早慧的好孩子。”胤禛叹声满意,他拢共这么些年,也就这么几个儿子,三阿哥实在不成才,四阿哥卑贱,五阿哥体弱,他心里最看重疼爱的也就是六阿哥了,如今见他竟也是个早早开了窍的,不由更添几分喜爱。 这孩子,真是处处像他。这模样和这股上进的劲,叫他怎能不偏疼。 “冀儿快两岁了,先由着他再玩些时日,到时候生辰一过,朕会为他找一个师傅好好教他。三阿哥五岁才上书房,冀儿如此年岁,当真叫朕惊喜。” “是,皇上安排就是。就是孩子得要吃些苦头了,也不知他受不受得住。” “嗯,冀儿虽乖巧,到底还小,不宜成日拘着累着。到时候你也要多多留意,不要叫他病了才好。” “臣妾知道。” “好了,这里有奴才伺候,你也辛苦,带弘冀先回去吧。”胤禛体恤说,吩咐下去,“苏培盛,将那对玉镯取了给贵妃带走。” 养心殿外。 苏培盛捧了一方锦盒,笑着恭喜:“贵妃娘娘,这玉镯的成色极好,乃少有的珍品,皇上也一直也在思量着赏给哪位娘娘,才一直搁置着。如今还是您最有福气,皇上看重。” “有没有福气的,原不在一对镯子上。”余莺儿浅笑,“只要六阿哥好好进学,不辜负皇上期许,本宫才能得稍稍宽心。” “诶,六阿哥聪慧,贵妃娘娘不必过忧。”苏培盛笑着说,“您如今协理六宫有方,皇上倚重,娘娘且放宽心呐。” “那就承公公吉言了。”余莺儿说,“公公就止步吧,皇上操劳,您侍奉在侧,还是得多多提醒,劝皇上以龙体为重,切勿过于劳累了。” “是,奴才知道,贵妃娘娘慢走。” 弘冀跟两个姐姐玩去了,永和宫安安静静,那碟碗盏很快被洗净。 或是亲自送去,或是留宫用膳。 银针验不出,把脉号不明,那点药便一点点入了五脏六腑。 胤禛掏空自身倾注朝政,底子早就虚了,慢毒两月多来循序渐进,到今日这最后固效的一碗,便永绝后患了。 太医连月来即便发现他肾精衰竭亏损,越来越弱,恐难有后,可没有人敢言说,涉及天子尊严,在太医院浸淫多年的老狐狸们比谁都精,几乎是默认缄口不言,至多开着补药,暗暗进补挽救,却也是杯水车薪。 皇帝既会留于各宫用膳,忙于朝政时各娘娘也殷勤,譬如皇后,皇贵妃,昭贵妃,莞嫔,甚至几位贵人,也常常往养心殿送糕点汤饮,入口的玩意不知几许,太医即便有疑心是否人为,却也不敢说出更别提查验,是以根本断不出来源头。 外头日晒,些许尖嫩叶片发黄卷曲,蝉声虫鸣藏于其间,驱赶不走,一直那样聒噪。 青烟浮动,飘起淡淡幽香。 余莺儿坐于榻间,翻看古书,悠然饮茶。 听人来禀报年世兰还在歇息,她忍不住笑了笑。 那点痕迹是她的错,隔床纱诊脉,太医发觉不了。若是皇上去看望,她也命人告知颂芝,为她换了件完全遮掩脖颈的衣物。 一声轻叹。 什么时候才可光明正大,无所忌惮。 也是得等到她们登上太后之位了。 容她想想。 一杯清茶饮尽,她闭眼盘算。 第132章 她们的真心 等到晚膳时分,余莺儿携了弘冀去翊坤宫。 人小鬼大的机灵鬼说话随了他额娘,一口一个华娘娘叫得甜滋滋,好话也是一箩筐,叫人一肚子的火只能往下憋,发也发不出来。 何况余莺儿这厮,奸诈得很,竟还将偏殿的永明抱在怀里,小不点已吃饱喝足,睁着圆溜溜的眼到处乱看,白嫩嫩的脸上肉鼓鼓,可爱极了。 “你故意的。”年世兰抿着唇角,眯起眼睛,不善看着一脸悠然自得的余莺儿。 “是冀儿想您。”弘冀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咽下去后脸上是十分的坚定。 余莺儿笑起,作出无辜的模样,“孩子不会说谎。” 年世兰只得狠狠剜了她几眼,她才不想让两个孩子害怕她,最后还是软下了声音,“给我抱抱永明。” 她身上难受得紧,靠坐在床上,余莺儿把永明放进她怀里。 年世兰低头看着她的永明,脸上一瞬便温柔起来,“便是日日都看,也觉得永远都看不够。” 她手上没劲,抱不了多久,边逗弄孩子,边掀起眼皮威胁似的看着余莺儿,“纵得你无法无天,什么都遂了你的愿,你日后休想在我这耍混,即便鼻涕眼泪横流哭哭闹闹的,我也一概不理。” 言下之意,两人约定的期限到了,她不会再拘在这了,任是余莺儿撒泼打滚,那也是丝毫不会心软的。 她所说的,也是余莺儿一直也在思量的。 拘困着她,一是为年世兰性子太急,年羹尧的事,虽然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总归涉及谋反,与敦亲王勾结,她即便知道是计策,也必然坐不住,焦急万分,担惊受怕,容易露出马脚,叫人疑心。这事,又怎能容得下破绽,引火烧身。 二则是她的私心。她心里不是没有过那样的念头,情愿她变成废人躺在这一辈子,也不愿她去承宠,她去看别人。她不是做不到,也有过犹豫,是否要下狠手,但是年世兰不该如此。便如初见,她应该璀璨,不应该在囚禁下失去光彩。 “娘娘,非我不愿。”余莺儿说,“将军的事即将要爆发,就在这些时日了,我将你困你在这,蔽住了你的消息,是担心你按不住心思,反倒最后害了将军,我们也难逃牵连,你想想两个孩子。” “娘娘,我没有在威胁你。”余莺儿比从前更坦诚,“这个局,很早就布下了,早到逼死隆科多,早到揭露欢宜香,而你的算计,让卫临入了年府,那一刻才真正推动了计划。” “很早时,我也在想。年家被忌惮,清算是迟早。我该袖手旁观,抑或顺水推舟,还是其他。我分明有那么多条路,都是坦途,曲径幽香,山明水秀,最后,我看到了你,一头跳进了这个火坑里。” “你的父母兄长,疼爱你,宠溺你,你才生的如骄阳热烈。你若信我,就待在这,什么都不知道,对年家才是最好的。” 话毕。余莺儿安静等她回应。 年世兰一时没说话,沉默许久,她颤了颤眼睫,吩咐颂芝带两个孩子下去,而后才抬眼看余莺儿。她紧咬了咬唇,像是极力忍耐什么,最后却似动怒道:“杵在那做什么,怕我打你?” 余莺儿失笑,这才起身走过去,坐在床沿,她极近的地方。 “诡计多端。” 一道嗔声。 年世兰像是不悦,却倾身揽住她脖子,仰头虔诚亲了上去。 柔软的唇印在余莺儿额间。 没等人细细感受,她又很快离开,将自己的半身倾靠,埋头在余莺儿的肩上,是亲昵依恋的姿态,她闷声道:“你做的这么多,叫我怎么还。” 她是半点没有生气的,只觉得心里软胀胀的,又发酸,这样难受,害她眼里都浮起一层水雾。 “你爱我。”余莺儿闭眼,“就够了。” “其他的,有我在。” 有她在。那点泪不争气的落下,年世兰哽咽,心里又细密的不安,“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余莺儿轻拍她的脊背,头微侧,在她发间落下一吻,声音温柔如水,“会的。” “说好了,”年世兰破涕为笑,翘起唇角,“不准走。否则我就打断你的腿。” “好好好。”余莺儿抱着她,轻抚她鬓发,“你说了算。” “那下次你,任我玩。” “我耳朵不好,没听见。” “你无耻。” “听不见。” “……” 所有声音都藏尽于吻间。 第133章 保下年羹尧 日子似乎就这样平静下来。 朝政上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皇帝连着大半月都未踏入后宫一步,便是最疼爱的六阿哥也就见了一面,但是观前朝,又并未有什么风声传出,倒是怪了。 永和宫里桂花尽开,已经将近中秋了。 今夜注定难眠。余莺儿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了。 夏日的奏章总是很长,拖着热气的尾巴不肯离去,八月里的金光依旧那样滚烫。 只不过蝉声消停了些,虫鸣也渐渐弱了声音。 黄昏时候下起雨,突炸响的雷声威势骇人,天际翻滚乌云,以为即将倾倒一场风暴,不想最后稀稀拉拉地落下,打在千万枝叶与檐墙黄瓦上,雨点绵长却小。 落雨溅起灰尘,飞尘又被雨砸下,没浇透的雨,使得到处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泥腥味。 年世兰再喝下一杯热茶,莫名的情绪依旧没得到半分缓和。 她状若发呆,出神望着窗外雨景。 不知怎的,今日心悸气短,频频不安。 许是许久没下雨了,乍听着风雨的簌簌声,竟叫她有些风声鹤唳。 到了晚上,她被雷声惊醒。 睁眼,心跳不可控地狂跳。 她慌张起身,扯开一角帘帐,环望四周,烛光昏蒙,雨还在下。 颂芝还蜷缩在睡,雷声不大,是她今日草木皆兵。 闭眼平复,她叹自己今日的反常。 但愿没事。 但愿都没事。 - 鲜红的血从断裂的脖颈处顺流而下,雨水冲刷,湿润脚下寸寸砖缝。 狰狞面庞,死不瞑目。 雷雨交加,更添一分可怖。 年羹尧高高举起尚还鲜活的头颅,夜里电光划过,照亮他手中,敦亲王的骇人脸孔。 他竟然直接斩杀当朝亲王,取其首级,振臂高呼。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漆黑的兵甲泛着冷光,年羹尧部下皆挥舞兵刃,于深夜高颂吾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敦亲王部下见主已死,群龙无首,一时骇然。 年羹尧高声呼喊。 “本将杀乱臣贼子,尔等自降,归顺吾皇,吾皇仁厚,必不滥杀!” 谋反之人本在今日,于半夜里,守卫最倦怠时分,直攻紫禁城,率先擒王,不想发兵之际,横生变故。 一暗探悄然靠近,乍见这一幕,惊愕失色。 怎么回事?! 敦亲王已死,其部下臣服。 年将军,难道是皇上故意安排?! 他的身后是另一支蓄势待发的精兵。 他急急回去,禀告这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幕。 - 养心殿。 年羹尧甲衣未卸,深深跪在地上。 他一心为大清,铲除异族无数。从往日明知故犯,是为蓄意敦亲王上钩,再到如今隐忍数年,终于一举拿下叛臣,字字泣血,自陈其罪,表其忠心。 兵符,头颅,密信的罪证,皆呈于案桌上。 “请皇上降罪!罚臣隐瞒,调兵,擅自斩杀亲王之罪!臣罪该万死!死不足惜!” “但请皇上看在臣虽然愚不可及,但对皇上一片忠心,多年来征战沙场的微薄力量,恳请皇上不要降罪于臣族人,若能如此,臣便是死也无憾!” 不可一世的年将军诚惶诚恐跪伏,竟也懂得识时务三字,明白君威至上。 帝王居高临下看他,一时并未言语。 这个结果,它亦是始料未及。 他沉沉的目光盯在那块兵符,又短暂停留在那颗并未遮掩,狰狞无比的头颅上。 除了被人反将一军的憋屈不悦外,他又是何等的畅快。 敢冒犯帝王,只有一个下场。 一条老八的走狗,曾疯狂撕咬过他。 现在,这条狗死不瞑目的惨状,叫人心头舒畅。 又并非死于他手。 他轻而易举脱离了再一次杀害手足的恶名。 收回了皇权最为忌惮的虎符。 而一个呕心沥血扶持他登基的,失去了所有兵权的人,自是大清无出其二的功臣,他素来爱护良将,贤名在外。 他微微呼出口气,目光转而可惜,似颇为感叹看着年羹尧。 “老十一步错步步错,多年来,朕都念及手足之情,屡屡饶过,不想他却如此不知悔改,竟敢擅自谋反。” “你平叛有功,斩杀乱臣,收服兵队,此前种种不过是为大清忍辱负重,事出有因,朕又怎么忍心苛责。”胤禛说,“你是一路陪朕走来的人,朕从来最信任不过,大清边境若没有你,朕又怎么能安心。” 他微扬了扬手,苏培盛很快将兵符拿起,恭敬递回年羹尧身前。 年羹尧深深躬着脊背,手重重压在地上,迟迟没有动作。 胤禛见状便劝道:“你方请罪,说羞见天颜,有愧于朕,是以不愿再领兵镇关。朕向来赏罚分明,你此番为我大清殚精竭虑,除去祸患,朕才应好好赏你才是。大清的边境安定,百姓安居,少不了将军。” 话里似乎十分强硬,想要他继续领兵。 年羹尧心里无比清楚,他拿了,就是死。 皇上收回兵权当名正言顺,他此刻刚平叛立功,却即刻收回他的兵权,皇上此举便如过河拆桥一般,受人诟病,百姓非议。 皇上是在告诉他,让他自己将这个兵权,名正言顺的,令人无从非议的交上去。 明君怎可恶待功臣? 皇上是明君贤主。 “臣愧不敢当。”年羹尧磕头请求,“请皇上恕臣无礼。” 话落,他直起身,卸了甲衣,褪了内衫, 纵横伤疤,触目惊心。 “臣屡屡刀口逃生,身上的伤从未断过。” 有几道能见曾经必然深可见骨,留下的瘢痕紫红一片。 “流血受伤,臣为将军,从来无所畏惧,可多年征战来,也抵不过岁月侵蚀,早已经虚空了身子,如今———” 似又是无奈的一声。 “膝上更是再无行军之力。” 他艰难站起,膝处竟然晕染一团刺目血迹。方甲衣着身,并不明显,没了遮掩,能见鲜血淋淋。 “臣斩杀敦亲王,交锋之际,他知臣膝盖多年老伤,予以重重一击,筋骨断,血肉糊,半残之人,何能担以重任?” “快传太医!”胤禛瞳孔微微一缩,而后起身喝道,“你受伤竟也不曾跟朕说,苏培盛,还不快扶将军坐下!” “宫中太医尽全力,必然能保将军恢复如常。”胤禛说。 年羹尧拱手,“皇上的心意臣无以为报,可臣的身子臣心中有数,膝上旧伤多年来反复不断,又有这一遭。即便侥幸恢复一些,臣行军打战也是有心无力,将士们如何能够对臣服气?岂不辜负皇上期许。” “还请皇上体谅臣,留给臣一些体面吧。”年羹尧说,“臣戎马一生,与家中聚少离多,对夫人也十分愧疚,臣如今身子不好,难当大任,皇上励精图治,我大清人才辈出,必然有许多青年才俊一片忠心,想要为大清建功立业。” 胤禛见他执意如此,无奈叹气,也作罢。 那块兵符重新回到了他触手可及的案桌上。 “你为我大清浴血奋战,战功赫赫。朕一直视你为大清的股肱之臣,更为朕的家人。” 他几句落定结局,“你因公负伤,无法再战,是大清愧对你,朕会给你无限荣光,安养天年。” “臣及全族,叩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年羹尧坚持起来跪下,十分恭敬。 天子许诺,便是旧罪一笔勾销,他里放下一块巨石。 谢恩起身时,眼神轻轻掠过那颗头颅,更是彻底放下心。 贵妃说的对,敦亲王必杀,而且必然要死于他手。 他们共同逼死了隆科多,令天子蒙羞。 只这一罪,抵过千罪万罪,他逃无可逃。 不能活捉,不能让他开口。只有敦亲王死了,死得干净利落,才没有暴露自己的机会。 至此,他总算没有成为年家的罪人,他就等着,等贵妃出手,妹妹延续家族荣光,他们年家,依旧是无可匹敌的富贵荣华。 第134章 尘埃落定 雍正四年,八月十二。 敦亲王起兵造反,被年羹尧斩杀于兵前,奉其首级面圣,龙心大悦。 年羹尧受敦亲王死前一击,膝上重创,再难行军策马,加之多年征战,积劳成疾,五劳七伤,召集无数太医亦无能为力,年羹尧深觉难当大任,有愧于大清,不敢忝居高位,自请退去抚远大将军之位,并恳请皇帝念其身子不好,西北三省总督一职有心无力,能准许他在京任职,休养新伤旧疾,与家中常聚。 皇帝爱惜功臣良将,感慨不已,多番恳切挽留,无奈年羹尧意已决,身子又为大清平叛落下终身病根,皇帝实在不忍再叫他奔波劳累,是以最终准许。 年羹尧为一品太保,一等公爵,已是臣子里封无可封的尊贵。皇帝体念其赫赫战功,特下圣旨,赐其三眼花翎、四团龙补服,嘉奖其母亲为正一品诰命夫人,其夫人为正一品诰命夫人,其长子年富承袭爵位,其幼子年兴赐封男爵,其二子夫人为正三品淑人,另赐其良田黄金。 年羹尧彻底失去实权,授以虚职留于京中安养,年氏一族荣耀加身,满门光耀,却是令人望而却步的尊贵。 所有均在令人措手不及又唏嘘的早朝中尘埃落定。 甄远道等人几乎呕血,年羹尧绝对反击,先杀叛臣为此前种种诡辩,再交兵权换得自保,他们苦心收集的罪证皆化为流水。皇上本就不欲留下杀害功臣的恶名,现除了敦亲王这个心腹大患,又顺势收回了西北二十万兵权,如此一来,良将明主,竟然是双方都利的局面。 他扼腕叹息,叹的是啃噬大清的蛀虫安然无恙,鄂敏等人目眦欲裂,恨的是眼睁睁流走的莫大功劳。 退朝后,养心殿。 “你这个大太监,朕看是做得太舒坦了。”胤禛转动手里佛珠,轻飘飘看了一眼苏培盛。 “奴才死罪。”苏培盛心惊肉跳,忙下跪认罪。 “有人通风报信,有人为他悉心筹谋,将朕的心思揣摩至深。”胤禛眼里冷光闪现,“年羹尧,何能有这样的本领。” “奴才罪该万岁!”苏培盛已经命人紧盯着,但是的确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出入年府。唯一的不过就是前前后后出入的太医,不过也是年将军自己将宫里的圣手请了个遍,也无从查起啊,也就是卫太医之前待的时间长了些。这也不是翊坤宫的人,昭贵妃那样聪慧谨慎,还有阿哥的,又怎么会涉足这种事。 “知道这些的,后宫唯有莞嫔。”胤禛手一顿,“罢了。她父亲,甄家都牵涉其中,她不会泄密。你去查,年府近来新收的幕僚,或是他近来接触的文臣。” 他啧了一声,似为赞叹,“是个人才。” 这样的诡计,洞悉朝廷局势,洞悉天子圣意,千钧一发之际力挽狂澜。他昨夜听年羹尧辩解时便已清楚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算计,敦亲王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弃子,可随之带来的完美局面,却也令人难以拒绝。 “把他给朕找出来。”胤禛将佛珠随意甩于案上,那点被人揣摩又算计的不悦转而变成几分兴趣,“朕倒是想会一会。” 苏培盛吁出口气,擦了擦额间的汗,“喳,奴才遵旨。” “麝香价贵难得,以后宫中便不必再用了。”思及什么,胤禛眉间有了几分松缓之色,“朕去看看皇贵妃,传莞嫔候着。” “喳。”苏培盛不由得为其捏把汗。皇上多疑,即便认定为年府幕僚人才所为,也怕是少不了一顿试探敲打了。 第135章 与甄嬛私聊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局势转瞬惊变。 圣旨已下,敦亲王与年羹尧的事很快便传遍了六宫,引起人言议论。 余莺儿并不着急前往翊坤宫,也并不喜形于色,她仿若不是这盘胜局的棋手,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手上落下最后一笔墨,一幅桂花盛开的秋景跃然纸上,她的技艺越来越娴熟了。 “备好普洱。”她指腹抚平卷起的一角,边赏看画卷,随意说,“待会有客来。” 苏木吩咐下去,而后将画挂起阴干,言道:“皇上下朝后不久,直奔皇贵妃宫里。莞嫔却同一时辰被召去养心殿空等皇上,想来皇上是对其有了些许疑心,令她自己揣摩用意。” “莞嫔聪明,必然会猜测是否娘娘担忧公主之故,有意无意泄露给皇贵妃,才致使她父亲与皇上原本的一番谋划满盘皆输。” 余莺儿微微笑了笑,坐下喝茶,似乎默认她所言。 “娘娘预备如何应对?”苏木问。 “有何可应对。”余莺儿抬眼,“你大概不曾看明白她与沈答应二人。她心思敏,城府深,但也重情,为人算是坦荡,若她能主动寻我问清,便是没有生出芥蒂,只不过对此事存疑,想听我如何说。” “疑心易生暗鬼。她若并不直接找我,反而回宫细细思量,与我才是真正的嫌隙。”余莺儿说。 苏木这才恍然大悟,方才的思量不全。 等到将近午膳时分。 秋风袭窗,刺来芬芳花香与一阵窸窣脚步声。 “莺儿。”她一身碧绿落紫花的衣裳,两把头上简单缀饰几朵绢花,侧垂下翠色细密的珍珠流苏,走动间泠泠作响。脸色却不大好看,步履也匆匆。 “你来了。”余莺儿说,“快坐。” 甄嬛一时没有开口,余莺儿微微抬手,殿内转眼只剩她们二人。 “前朝的消息我也听说了。”余莺儿率先开口,点明其来意,“听说你在养心殿待了好一会,脸色这样难看,可是有什么事?” 甄嬛点头,将情形大致说了一遍,而后神情能见些许受伤,“那些事我连眉姐姐也都不曾说,因着担心永明,才与你隐晦提及几句。可如今这个结果,的确始料未及,莫说我,便是我父亲,皇上都全然没有想到。虽说君臣和睦的局面好,皇上也未曾真的动怒,可到底含了不悦,觉得叫人算计。” 她垂眸轻言:“自言歌舞长千载,自谓骄奢凌五公。” 是在叹自己,又一次高看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小产那一次明明吃够了教训,又在自伤什么呢,帝王的疑心谁又能逃过呢? 她甄家分明忠贞,她亦与父一心,她又怎么会如此做,她能得到什么益处?那些试探伤人的话,只能令她的心又清明些许,也更冷上几分。 甄嬛并未言明对余莺儿的猜测,但聪明人之间本身也不需繁琐言语。 “不是我。”余莺儿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开口,她也没有过多冗长的解释,只看着伤神的甄嬛,“那日你提及汉时韩信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典,我心中对年家结局也就有数了。” “公主便是公主,她身上有一半流着的是皇上的血,能恨屋及乌,自然也能爱屋及乌。即便年家倒台,牵连皇贵妃,但亦有我在,我费劲辛苦坐上这个位置,不是叫旁人来欺负我女儿的。” 甄嬛听她恳切言后,微微莞尔,心里总算舒坦一些,也道:“我若不信你,也就不必着急忙慌地来了。你心思缜密,行事万全,也是断不会拿弘冀去冒险。” “皇上那,你……” 余莺儿话未尽,甄嬛便说,“帝王多疑,即便外人看我如何受尽宠爱,我亦不是例外。苏公公也宽慰了我几句,你放心,皇上并非真的怀疑我做出这等事,只是横生了根尖刺,忍不住试探罢了。” “不过莺儿,我也不得不劝你一句。”甄嬛与她说着掏心窝子的话,“有些人,是注定无法交付所有真心的,你虔心给出的,未必入得了旁人之心。留有余地,方得保全。” “便说眉姐姐吧。假孕一事,似乎没有了所有翻供的证据,可难道又真的天衣无缝么。眉姐姐那时样样可谓得意,出身好,宠爱盛,权力唾手可得,何愁不能真正怀上孩子。假孕假孕,益处哪里有分毫,分明是将自己推上死路。皇上难道真的没有疑心吗,不,他只是不在意一个眉姐姐罢了。” “若不是你向皇上求情,皇上可还记得他曾盛宠过,亦有过百般柔情的眉姐姐?” 余莺儿倒没想到,甄嬛一时竟看得如此开,坦言来劝自己莫将皇帝的情看得太重。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赐死后于老年苦追往昔,教人可笑。杨贵妃都得如此,可见帝王总是薄情。” 甄嬛牵握住余莺儿的手,两人都是叹了一声。 “事已成定局,我们也不必多想。”甄家凭空少了即将得来的功劳,她自然也不欲提此事反而对永明与她的好处,只玩笑着说,“明日打几转马吊,我便输些玩意给你,可能叫你高兴些。” “你可不许抵赖,反倒赢了我的去。”甄嬛也展颜一笑。 余莺儿唤了苏木上茶,一盏汤色亮且幽香的普洱奉了上来。 “好香,你素来是不爱喝的。”甄嬛勾了勾唇,明白她总是为自己备着。 再聊过几刻,翊坤宫便着人来报,请昭贵妃去看看公主,公主不知为何,正大哭不止。 甄嬛知晓年羹尧失去实权,皇贵妃必然有所影响,大概更想攥紧莺儿这个有皇子的极大助力。如今父亲大敌已认清情势,远离权力中心,往后自然安分守己,她不必再担心族人遭受针对,也可安心了。 “本还想厚着脸皮留在这用膳的,倒是许久没尝过那地道的江南小菜。”甄嬛哎呀一声,像是可惜。 “改天你同眉姐姐一起,我还能不欢迎么。” “那更好了,今日,我便先走了。”甄嬛起身。 余莺儿叫苏木送她出去,而后对镜略略整理了下鬓发衣襟,思索一会,添了支芍药花样的金簪,才往翊坤宫去了。 娘娘听了兄长的消息想必是极尽高兴,好不容易送走了赶来现眼碍事的皇上,应正等着她去找她呢,不想一打听,她却被甄嬛绊住了脚,迟迟不来,不知道是不是又在生气了。 不过。解决了娘娘一桩心事,护住她哥哥族人,想来又可以讨赏了,应是一顿好赏。 等转入深秋之际,渐渐凉起,便是时候去昌平行宫了。 温泉氤氲,朦胧雾间,春色无边。 画作上,点点湿意,补上那残缺的色彩。 第136章 调情 行至翊坤宫外,两道朱红漆门敞开,有风穿过,送来的花香味中便隐隐夹杂了膳食的鲜香。 余莺儿闻到了一品清炖鲜鸭的气息。 落了辇轿,苏木搀扶她下,弘冀在永和宫用,没带他来。今儿正是好时候,她与娘娘若是情难自禁起来,小孩子看不得。 “昭贵妃吉祥。”颂芝候在内殿门口迎她,远远见了便福身行礼,眉开眼笑,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娘娘一直等您,午膳已经布好了,都是娘娘您平日爱吃的。” 入殿抬眸,便对上一道似乎暗含了不悦的视线。 “还知道来。”年世兰冷冷启唇,阴阳怪气,“我这可容不下你这尊左右逢源的大佛。” “左右逢源”四个字,咬得格外重,意有所指呢。 余莺儿含笑看去,八仙桌上热气腾腾,碗碟码放齐整。糜子面丝糕,燕窝莲子扒鸭 ,熏肘花小肚,卤煮豆腐,烹掐菜,口蘑嫩鸡等,浓香扑鼻。 “好了,你眼里的喜色压都压不住,分明是高兴。”余莺儿坐下,笑她,“就想等着我哄你是不是。” 年世兰的小心思被戳穿,登时有点恼了,脸色一顿,狠瞪她一眼,“食不言,寝不语。” “好熟悉的话。”余莺儿挑眉说,“当时谁没见着生辰礼物,气急得很,好像也说过此话。” 见年世兰满含威胁震慑的目光,余莺儿又忙说,“好了好了,我不羞你了,年家如此,你可舒心了?” “嗯。”年世兰神情即刻软了下来,她心里不知有多欢喜。便如曾经许下的承诺,余莺儿从不让自己失望。她说出的话,永远都是真的。 她护住了她整个年家。 自己为年家女,都未如此殚精竭虑过,余莺儿似乎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礼物,叫她总能顺心如意。 这样好的人,每每叫她喜欢,又不安。 她会紧紧攥在手心里。 余莺儿也是自愿落进自己怀里的。 忍不住勾起唇角,年世兰为她盛了一碗鸭汤,两手呈着递了过去,眼中柔情似水,“尝尝。” “烫得很。”余莺儿接过,却告诉她说,“别烫到了,下回不必给我盛。” 年世兰心口一甜,她又颇有求知欲问,“事发突然,我也来不及多想。前朝得来的消息也只是大概的,你是如何想的,算的这么精准呢?又如此周密,叫哥哥前后所有能自圆其说。” 说话时眼里的光彩熠熠,倒像是自豪又崇拜一般。 余莺儿抿下一口汤,看她,“甄嬛。” “她是棋局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我知道你不喜她,往后……” 话未说完,被年世兰急急打断。 “慢着。哥哥怎会听你的?”年世兰突然愣住了,她便是才反应过来,“你与哥哥一直互通消息?” 余莺儿也不急,好笑着反问:“谁将卫临一脚踢进年府的?” 年世兰假咳一声,装作没听到。 “这件事说来复杂,听得你怕更是晕头转向。”余莺儿不多解释,“局下得太早,我思量也太多。你只需知道,你们年家已无虞了。” 模仿得分毫不差的字迹,利用她假意取得的信任,故意暴露她不想出口的麝香隐秘,这些,余莺儿一字未提。 年世兰永远不知就好。 她怕她知道的太多,会害怕自己,又要生出一场信任危机。 “算了。反正也尘埃落定,一切都好。皇上忌惮年家,我心里清楚,原本也是想倒时候劝了哥哥早早安养天年,也怕哥哥一向心高气傲要颇费一番功夫。” 年世兰笑说,“你总是厉害。没想到你心里一直想着,惦念着年家,又不声不响就做成了,还再次让哥哥立下了平叛功劳。如今哥哥虽没了莫大权柄,但年家却更是荣耀无比了,加上父亲,一门四爵,女眷个个得封诰命,皇上本就有愧于我,也更为了名声,以后也只会以礼相待年家,年氏一族算是尊贵无匹了。” 到如今这时候,连囚禁都不放在心上了,以她们二人的关系,年世兰自然不疑,不再多问了。 她这会子安心又感动,心念一动。幽幽伸出水葱似的纤纤一指,抬起眼来,凤眼含娇,嫣然笑起。 指腹一点点,一点点向下,奖励似地往余莺儿胸前轻轻划过,带起无言又撩人的春波。 余莺儿心照不宣握住她作乱且勾人的手,缓缓摩挲,低头笑言:“娘娘可奖励昭昭?” 年世兰不语,咬起唇来不轻不重哼出一声,像是往人心口上挠了一下,生出细密的痒来。 两人都没心思用膳,暧昧拉扯的情调,更胜菜肴活色生香。 至于永明,她这会还安然睡着呢,何曾大哭不止。 第137章 下一个局 白日调情,夜里温存,当真蜜里调油一般的好日子。 中秋一过,皇上听了太医所言,便也准许了翊坤宫的昌平行宫之行,允了昭贵妃陪同。 温泉池畔,骨软筋酥,人间仙境。 鸾颠凤倒,鱼水之欢,翻云覆雨。 春风又几度。 瞧这人养病养病,养得肤光胜雪,桃唇润红,眸水春情,是再没法装下去了。 等到八月下旬,翊坤宫娘娘终于是好了。 秋意渐浓,青黄交错,叠翠流金。 景仁宫已被冷落多时,寂寂寥寥,早不复太后在时,当年光景。 或许秋风萧瑟,皇后的端庄明秀的容颜也被打得更见衰败。 皇贵妃时隔多日,终于于人前露面。 那道明黄身影不过入了半角衣边,齐贵妃便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再抚了抚胸口,像是终于顺气,神色藏不住得意。 叫你猖狂,如今靠山倒了,看你还有多神气。 她似乎忘了,年世兰不是曾经的华妃,亦不是华贵妃,是唯一一位,无皇子便位列皇贵妃的人。她,才是自己最大的倚仗。 即便是未卸兵权,权力滔天的年羹尧,与之也只是相辅相成。 位同副后,年家甚至仰仗她的尊荣,才更得人趋之若鹜,阿谀奉承。 后宫人人都晓得这个道理,皇上以礼相待年氏一族,年羹尧即使盛势已去,皇贵妃也依旧无可撼动。 偏偏齐贵妃看不明。 “见过皇贵妃。”众人起身行礼。 “皇后万福金安。”年世兰敷衍福了福身,未得皇后开口,便自如坐下,摆了摆手环视众妃笑言,“各位妹妹都起来吧。” 倒像是她该为景仁宫之主一般的姿态。 齐贵妃自然看不顺眼,从前忍就罢了,如今她总算找到机会可以发作了,唇角勾起率先开口,“皇贵妃,难为你受罪了这么久。想是这病还没好,你兄长负伤的消息便突然传来,才叫你忧思不已呀?” “如今,年将军卸了西北重担,留京好好休养,安养天年,嫔妾看皇贵妃往后也可安心了。”齐妃状若安慰,拧了帕子遮了遮唇,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皇后面容平和,适当说:“兄妹连心,妹妹担心兄长也是理所应当。皇上看重年羹尧,特意准许了他长久留京,你们二人兄妹情深,往后皇上首肯,还有的是机会再见,皇贵妃你倒不必为此太过伤怀,别耽误了自己身子才是。” “是啊,调理好了身子,才能尽快有孕不是?”年世兰笑吟吟看着皇后,“臣妾多年未孕,难免的忧思伤怀,也难为皇后如此挂怀了。唉,皇上这得知您格外关心臣妾身子,可欣慰呢。” “这一高兴,连您素日操劳都免了。也是,您陪伴皇上多年,年岁也渐大了,身上不痛快也是常有,哪能劳心劳神,还得是昭贵妃年轻能干,六宫事料理得井井有条,皇上都赞不绝口呢。” 被刺到了有口难言的痛处,皇后脸色隐隐难看,她眼神轻垂,神色很快又温和下来,似乎并不在意,“本宫身子不大好,有昭贵妃在,本宫的确省心不少。” 她转而看向余莺儿,“昭贵妃,你虽然协理六宫,可也不要顾此失彼,需盯紧了六阿哥的启蒙才是。这孩子实在聪慧,听说皇上已经在为其物色启蒙师傅了,打算过了生辰就上书房了。本宫记得,三阿哥当初是五岁启蒙,那时齐贵妃尽心尽力,不敢疏忽一点,你若有不懂的,可去问问她。” “唉,也难怪皇上如此疼爱六阿哥,当年皇上也便是两岁多就识字蒙学了,见了六阿哥如此,怕是叫皇上欣慰不已啊。” 齐贵妃听着心里突突的,攥了攥手,原本的得意尽散,只余担忧,又恨恨不已。她的弘时曾也是唯一一位养在宫里的皇子,是多么的尊贵。谁也别想抢他弘时的前途! 余莺儿虚虚搭手而坐,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 她亦有些佩服,齐贵妃这人纯粹是没长半个脑子。皇后明言挑拨,而她半点察觉不到,反而脸色一瞬惊变,接着眼珠子四处乱窜,不用说,心里头是开始琢磨了。 她若是对弘冀下手,成与不成无所谓,只要她做了,于皇后而言都是益处。 无论弘冀安康与否,她做的事一经捅出来,以皇上爱子之心,她必废无疑,三阿哥失母,便可被皇后轻易收入囊中。 她敲打过齐贵妃远离皇后,为的是让皇后进一步成为孤家寡人,得不到皇子为依仗。本以为齐贵妃听进去了,能多长了两个心眼,不想还是如此令人“惊喜”。 余莺儿客气应了话,再着意看了眼齐贵妃,微微一笑,心头掠过一个更妙的主意。 她最擅长的,是请君入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安插好的钦天监,被挑拨的齐贵妃,寻到的纯元旧仆,露出破绽的江福海,连成一线,竟意外打破她原来的计划,延出另一条更好的路。 她端起茶慢慢饮着,一个庞大的,又能将自己置身事外,废除中宫的局一点点完善。 年世兰与她对面而坐,看着她那安静沉思的模样,眼皮一跳,她每每那样都是在琢磨算计谁,看来这宫里又有人要倒血霉了。 第138章 甄嬛的疑心 随皇后一言,请安散去。 众人依次行礼告退,年世兰最为敷衍,竟岿然不动。轻扯了扯衣襟上垂下的月白龙华,她脸色一凝,斜眼不善盯着那转眼便要凑在一块黏起的三人,心头十分不悦。 她懒懒起身走在后头,倒想看看她们三人的“姐妹情深”。 “欸,今日你可逃不过了,早早应下我的。”越过景仁宫高高的门槛,甄嬛与沈眉庄相视一笑,而后看着余莺儿说道,“我和眉姐姐都等着去你那尝尝那位江南厨子的手艺呢。桂花又开了一秋,风也习习,当于香下共饮桂茶,赏诗聚乐。” 狐媚东西。年世兰慢悠悠走着,步履一顿,眼里蓄满怒意。就知道投其所好博余莺儿欢心,诗书诗书,一身的臭墨文气,以为余莺儿就会喜欢了吗。 她心里酸得不行,又气余莺儿花枝招展的不安分。 “昭贵妃还真是日理万机呢。”年世兰的声音幽幽从几人身后传来,“本宫身子既已好,又哪能懒怠,昭贵妃也合该将六宫事细细禀于本宫才是。难不成躲着避着,是想握着权柄不放?” “皇贵妃万福金安。”几人福了身,甄嬛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心里冒出疑惑。其实,她一直有股说不清的微妙感觉。几年来,莺儿与皇贵妃的关系似乎并不清晰,像是交好,像是交恶,像是因利而聚,也像是真的生出情谊,又令人觉得都不是,好像随时在变。永远隔着一层纱,一片雾,叫人看不清,辨不明。 这种怪异令她不解,她却也解不开疑团。但总是皇贵妃的言行举动叫人心里莫名,莺儿是个坦诚的人,大概是她实在接触甚少皇贵妃,平日所见都是片面,对其性子和心思自然也就不够了解了。 “嫔妾不敢。”余莺儿欠身,眉眼含笑,“皇贵妃多虑了,账目繁琐,嫔妾也正打算回去样样理好,才好去向皇贵妃回禀。” “最好如此。”年世兰凤眼凛冽扫过几人,颇具威严,“今日内,本宫在翊坤宫便候着了。” 又虚抚了抚鬓发,居高临下瞥人,嗤笑一声,“你们附庸风雅的懒劲犯了,吃茶赏诗,本宫管不着。可耽误了本宫的事,到时自有你们的好。” 话落,着意看了眼甄嬛,眼里隐有寒意,而后直接甩手离去。 甄嬛瞧着她背影,一时更莫名得很。 皇贵妃似乎十分不悦她与莺儿在一起,细想从前也是如此。总是没有好脸色,或用各种由头叫走莺儿,像是为难,现在想来或许又只是不愿她们二人共处。 甄嬛心头转起,思绪万千,实在不解。 只余莺儿暗暗好笑。娘娘这厉害劲的模样,当真可爱极了。平日在她面前,看着都像虚张声势的装虎的猫儿,亮出的爪子都是软绵绵的,这会子看,还真像是威风凛凛的虎。 “那便算了,还是皇贵妃那紧要。”沈眉庄开口说,“你若晚了,她可要为难你了,咱们下次还有的是时候。” “是啊。”甄嬛也说,“江宁织造新贡的缎子比去岁的更柔软些,天气渐凉了,我和姐姐为弘冀绣了几件衣裳,也快好了。他一口一口的姨叫着,真叫人心里都软了。” “嬛儿,我知你从未放下过那个孩子。”沈眉庄听她隐有暗沉的话,便出言开导她,“子嗣上终究看缘,你瞧这满宫里花红柳翠,多少年来,能有缘分缔结出果子的也只数人而已。你也不要过于伤怀,也莫心急了。” “我何尝不明白。只是日日见到为祸之人,高坐其位,我又如何真的安心,能轻易放下。”甄嬛平静的神色里暗藏着恨,“若不能亲眼见其灭亡,我这一口气,永远都无法咽下。” “她今日用冀儿挑拨齐贵妃,齐贵妃心思太过浅了,又爱子情切,怕是最后成人之刀还未察觉。她若稳不住心思,宫里便又有一场风波了。”余莺儿面上泛起冷意,提醒她们二人,“有人将风扇起,盼得嫡子美梦,却未可知不是一场你我乘势的东风。” 沈眉庄尚且还在思索。 甄嬛却一点就透,“你的意思是......将计就计,反客为主?” “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余莺儿笑说,“山已颓,势将倒,何不叫她,永世翻不了身。” “容我再想想。”甄嬛心中跳起,点头说,“此事,我们必得细细再议。若单凭这个,毕竟有从前的情分在,想一举击溃,怕是还稍有欠缺。” 余莺儿唇边勾起,卖了个关子,“我近来得到了些消息,想来,足够送她上路了。” 两人对视,见她模样,甄嬛安下心来。余莺儿行事,似乎天生自有股胜券在握的风姿。 沈眉庄心里却有些泛起嘀咕。 她禁足两年,得余莺儿关照,此前也有一定交情,心中对其很是亲近喜爱,但说实在的,两相较下,与莺儿却实在不如与嬛儿情谊那般深。 并非她要揣测其心性,只觉难免有些心惊她算计人的本领。之前一些事她也听嬛儿说了,想想也是,三年便能位至贵妃且掌权之人,合该如此聪慧敏锐。何况皇后险些害她夺子,便是泥塑的菩萨也有几分气性,怎能不反击呢? 只是,总令人想起从前她不显山露水,温柔平和,又谨小慎微的模样。 不过莺儿再如何也是锋指敌人,她待自己与嬛儿是极好的,可以说是还有恩于她们,她心里也自是信她的。 第139章 又幸福了,兰 娘娘发话,余莺儿可不敢留人了。 账目是假,阴阳怪气是真。 不过话都说出来了,还是得装模作样一番,回到永和宫,她小坐了片刻,便直接携了册子去翊坤宫。 正巧永明醒了,年世兰在逗弄她玩。 小小的拨浪鼓摇啊摇,发出咚咚清脆的响声。 永明目不转睛地盯着,手胡乱攥着,白粉粉的小脸庞笑起,咿咿呀呀的,可爱极了。 掌上明珠高兴,年世兰也高兴,连带着见了这个“拈花惹草”的人,也没有冷下脸来。 “乖乖,别朝她笑。” “她一身的脂粉气,要熏着你了。” “好酸的话,谁醋劲这样大呢。”余莺儿笑眯眯的,立在她们身前,顺手拿起桌上的小木人,弯腰在永明眼前慢慢晃悠。是个色彩鲜艳的精巧玩意,永明也不看那拨浪鼓了,被上头的颜色吸引,张着手指想要去拿。 “看孩子哪有赏花吟诗来得风雅好玩。”年世兰瞥她,“只怕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心里头不知怎么编排我。” “娘娘只管污蔑莺儿罢。”余莺儿坐下,素手托着腮,眼里亮晶晶地看着她,“逢场作戏,怎可同姐姐温香软玉可比。” “你倒是忙,还逢场作戏。”年世兰翻了个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为计献身,不惜出卖色相,去讨好那两个贱坯子。” “姐姐情人眼里出西施,莺儿哪有什么色相。分明满宫绿叶陪衬,唯有娘娘一朵鲜花呢。”余莺儿一派纯真作态,笑得眼弯弯,“姐姐,我心悦你。晚上,莺儿给你按肩,可好?” “嘁。”年世兰斜眼看她。 按肩?谁知道按着按着,按哪去了。她对此人卑鄙行径门清得很,十分不屑,“你打的什么歪主意,我不知道?” “唉呀,被发现了。”余莺儿也不分辩,分明就是一个劲逗她玩,而后又一字一句的,开口的唇瓣像嫣红绽开的石榴花,似难言诱惑道,“不若,娘娘为莺儿按按?” “嗯?”神情含着那般笑,勾人得很。 年世兰目光一凝,眯起眼上下打量她,还有自己送上门的好事? 这人惯会装的,平日里和那事上完全是两个人,半分分寸也无,又强势得很,叫人恼死了。她每每反抗无果,想扳回一局吧,那书里的东西实际用起来却根本无用,摸索玩弄半天,反而让自己湿腻腻的难受死了,又被这个狡猾的人吃干抹净。 这会子,竟肯主动乖乖任自己玩了? 不会是陷阱吧? 多次上当受骗的经历叫她下意识怀疑。 “娘娘不敢了?”余莺儿似是失望,可惜叹了一声,“那便算了吧。” 年世兰半点受不得激将法,正要脱口而出,突然想到一茬,眼中一亮,幽幽笑起,“好啊,不过,你既然如此心急,不若将我那坛桂花醉饮下,同我好生雅上一回。” “只怕是有人不敢了。”年世兰幽幽挑衅,刻意拉长这语调,“我忘了,昭贵妃平日惯是人五人六的,实则畏首畏尾,胆小如鼠呢。” “看你用词功底又好上几分,我又哪有什么不肯的。”余莺儿似是惊讶,揶揄一笑,乐得见牙不见眼,故事重提,“诸葛世兰。” 年世兰气得要打她,手半扬起来,才想起怀里还有个永明。 她深吸几口气,咬牙切齿地冷哼一声,恶狠狠威胁,“给我等着,有你求我的一天。” “嗯哼。”余莺儿挑眉。 年世兰别过眼不看,嫌她烦,继续跟永明玩,还是女儿乖巧可爱。 颂芝见二位娘娘消停了,奉茶而入。 明前龙井的幽香而至,温度也正适宜。 屋外秋高气爽,新果簇簇,宫人正用长杆打下高枝上的石榴,扯开厚实柔软的长布铺上,窸窸窣窣间,红澄落了一地。 都说石榴寓意着多子多福,是翊坤宫繁花锦簇的名贵草木间,唯一棵平常的茂密果树。倾注了此间许多个日夜的殷殷希冀。 终也开出了漂亮的,鲜红的果实。 “给我抱抱女儿,你手也酸了,待会我帮你按按。”余莺儿说,起身从怀里接过永明。 “午膳在这用么。”年世兰轻甩了甩手说,“怎么没带弘冀来。” “在皇上那。”余莺儿说,“隆科多与敦亲王已死,你兄长退权,朝廷顽疾沉疴一朝尽去,权力前所未有集中,皇上这时候才是真正没了任何掣肘,坐稳,掌控了江山。” “是以朝政之事,近来未有那么多,他心情也大好,日日都要见弘冀,有时还亲自教他认字。” “他的确从未如此偏疼过一个皇嗣。”年世兰压低了声音,“怕是有储君之念了。” “兄弟阋墙,皇上见得多了,就算有,也应不会如此明目宣之。他还小,还有得是时间给我们为他铺路。”余莺儿说,“如今前朝没有忧患,后宫没有太后规劝,皇后也失去圣心。此后,皇上举止怕是会渐渐随心所欲了。” 就如剧内,隆科多死后,甄嬛回宫之时。他排除万难,不管不顾,为迎回甄嬛所作出种种惊心之举。这是他做为帝王,对朝廷绝对掌控力的一种体现,那时他已不必瞻前顾后,困于臣子反对人言议论,处处考虑利害。如果是在登基初期,内忧外患,胤禛绝不会如此举止。 “宫中一直收录纯元皇后的画像,如意斋便有其一,我已找了画师偷偷记下模样,在宫外府里描了一幅。也打算着意挑些长相相似的或是极为美丽的女子,莺莺燕燕的新人在怀,他也就没心思管你我来。” 年世兰自是乐见其成的,她点头,轻声说,“反正,宫里也不会再有子嗣,于我们构不成任何威胁。” “说起来也要九月了,冀儿生辰快到了,娘娘可送他一物,允他心愿,”余莺儿笑说,“他可是想了许久。” “什么东西?”年世兰下意识想,应要花上多少银子? 她眼皮跳了跳,心里盘算起自己的金库余粮了,难得有些惆怅,忍不住说,“这以后,我的财路算是彻底断了。” 她向来大手大脚惯了,甭管多少银子进来,也是留也没留下多少。如今哥哥自然不能再做那些路子,连着她也要安分些了。年家虽满京臣子里屈指可数的富裕,但也不能由着她总向兄长家中要钱了。 想着想着,这下心情即刻低落了下来。 她抚了抚鬓发上华贵的金珠步摇,微微叹了口气。 余莺儿看着她这模样便忍不住笑。 “莺儿养你。”眉眼弯弯,口气竟颇大。 年世兰看着她没说话,只眼神已是很明白了,对此存疑。 何况她向来是将余莺儿视为所有物,一直以来都有心惯着永和宫,多少好东西银票都流水似的给了进去。如今自己突然跌了下来,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余莺儿也只有乖乖被自己养着的份。 拨弄手上的翠绿翡翠,她骄矜地哼出一声,“本宫堂堂皇贵妃,位同副后,需要你来养?” “可是你那金线密织,穿宝石珠子的簪子,那些镶满明珠的,通身点翠的,掐丝珐琅的,金玉交辉的…….”余莺儿笑着说,“年年新样式,旧物娘娘可不喜欢,若都叫内务府出了,奢靡的名声只怕太过,也影响年家,若自己掏些也罢,可那也是所费不赀呐。” “还有每逢年节,上下几倍犒赏宫人的。” 余莺儿依样说来,见其思索的神色,笑意盈盈地问,“娘娘改变主意了?” 年世兰冷哼一声,她才开不了口,笑话!她堂堂皇贵妃,年氏之女,轮得到她费钱养自己? 这死余莺儿蹬鼻子上脸,如今敢到她面前摆阔了? 恼怒的话未说出,便听余莺儿笑着开口。 “娘娘本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年世兰生来如此,理所应当。” “莺儿唯愿你永远恣意。” 话里的纵爱叫人骨也酥麻,年世兰眼里发酸,心口灌了煮沸的蜜糖,甜滋滋地翻滚冒泡。 哼,好吧,她就纡尊降贵,勉强领情吧。 只瞧美眸光彩熠熠,蛮横地说,“你既上赶着侍奉,本宫,便准许你有媚上的资格。但日后若有丝毫叫本宫不虞的,你再不准上本宫的榻!” “我遵命。”余莺儿容着她横,满眼温柔。 年世兰被她那样直勾勾盯着,那眼神却不又掺半分欲望,只有看不尽的对自己的纵容,她也竟然还有些难为情。 忍不住笑起,身子微弯,慢慢探了过去。 本正是情意绵绵之际—— 永明却突然大声哭出,嗷嗷流泪,什么暧昧旖旎也顿时荡然无存了。 刚一直没人理她,她手抓了半天,一点也不好玩。 两人对视一眼,唉。 是两位额娘的幽幽叹息。 第140章 同喜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今年难得的雨水充沛,滋养生息,连绵起伏的田间,庄稼累累金黄,穰穰满家,盈车嘉穗,五谷好丰年。 秋分这一日,皇上要去天坛祭祀土地神,以表感谢上苍神明,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痛快写下两行诗,胤禛甩笔朗笑,喜形于色。听各地奏报农收繁忙,今秋钱粮颇丰,百姓都得安居乐业,身为君王,当真是欣慰不已。 “但愿我朝年年如此,气象更新。”他微微叹说,“朕亦不辜负臣民信任。” “皇上您圣明之治,才得如今百业昌盛,有您在呀,我们大清必然是年年岁岁的国富民强。”苏培盛笑着说,眉毛都乐得耸动。 “哈哈!”恰到好处的奉承叫人受用,胤禛笑着说,“将这字裱起来,春时耕种便提醒朕不忘今日秋收之喜,更应修水利,定田赋,使民安居乐业,大清海晏河清。” 捻起桌上的珠串,他脸上笑意未褪,“从天坛回来,还未去看过昭贵妃母子,也不知冀儿有没有想朕。摆驾永和宫。” 龙辇停于长街,秋风习习,送出一院欢声笑语。 胤禛摆手,示意无需通报。 “皇贵妃,承让。” 甄嬛笑着说,推下面前的骨牌。 年世兰脸色铁青,余莺儿感觉她牙都要碎了,看得险些笑出声来。 颂芝胆战心惊,只得精心挑选了一个成色最差的翡翠玉簪,颤着手递了过去。 “再来!”年世兰凤眸扫视几人,冷哼一声。 几人带来的首饰盒子里,就见她一人的空了大半,可不是气恼了。 前院里,大树荫下。 皇贵妃,敬妃,莞嫔,欣贵人,四人围坐,手上利落地洗牌,旁侧坐着抱着永明的昭贵妃,和笑观的沈答应。边上,淳常在带着弘冀和温宜,围着几棵树玩老鹰抓小鸡,手里还抓着一块糕点,嘻嘻笑笑的声音银铃清脆。 胤禛停住了脚步,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才好,脸上的神情很是丰富,他甚至下意识回头想看看门匾,他走错了? “皇上来了。”余莺儿眼尖,提醒说。 众人一慌,忙起身行礼。 胤禛左看看,右看看,怎么感觉有点牙酸。 “你们这是……?” 他看向余莺儿,又示意着朝年世兰那头点了点,眼里有几分好奇,是在隐晦问:你还能把她请过来?还这样坐在一起聚乐? “都坐吧。” 年世兰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而后又装得十分高兴一般,率先开口,“皇上怎么来了?” “朕瞧你倒是新鲜,竟还与她们打起马吊来,”胤禛坐下,看着自己后宫的千红万紫笑说,“你们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同皇贵妃玩,可都要牟足了劲才是,她的东西,若赢走个一件两件都是大赚了的。” 几人都掩唇笑。 年世兰存心叫他出血,便哼声说:“皇上这样替臣妾大方,你们可听清了,等会本宫若输了,你们只管找皇上要去,皇上那什么好玩意没有,本宫的账,便全记皇上头上了。” “好好好,朕便替你补上就是。”胤禛心情正好,一口应下,朝余莺儿那展了展手,“来,给朕抱抱永明,有没有重了些。” “皇阿玛。”弘冀也跑了过来,“您来啦。” 温宜乖乖行了礼,也甜甜喊着,“皇阿玛好。” 如花美眷在身侧,几个孩子绕膝,胤禛心里说不出的安乐。 “这也是你的功劳。”他对余莺儿说,“后宫中难得如此和睦安宁,叫朕舒心,少些烦恼。” “皇贵妃,她从嫔位起便是你一手调教的,能如此思虑周全,行事平和,可见是你费了不少心思。皇后三病两痛的,身子从来没有好利索过,你们二人便要替朕好好管着六宫。”胤禛也有几分欣慰,想来是年羹尧退权,大势已去,世兰性子也终于收敛了些,识大体许多,也竟肯于嫔妃们结交了。 从前,忌惮着年羹尧,他亦有意无意让世兰与人为敌,才好使她少拉拢些党羽。细数满宫大多嫔妃对她的敌意不满,其间终究也有他的推波助澜。 “臣妾与昭贵妃必当尽心,请皇上放心。”年世兰脸上的笑这才有了几分真心实意,抬起眼就去看余莺儿。 “今日来,也是想说说六阿哥的事,马上就到日子了。届时办个大宴,热闹热闹地给六阿哥过生辰。若有忙不过来的,敬妃,莞嫔,也要帮着皇贵妃和昭贵妃分忧。” 去岁六阿哥周岁的生辰本是个双喜同贺的好日子,却在昆明湖上横生变故,至今想来也叫人心头不悦。是以这一次,胤禛打算好好地弥补一下她们母子。 “皇上,既是大喜,自是众人同乐。”余莺儿笑着提议,“淑和也十二了,再过两年便也到了定亲的时候,淑和是皇上第一位公主,承欢膝下多年,这时候定也是要提早看选,择上好额驸的,想必如此皇上也能安心。欣贵人姐姐侍奉皇上多年,皇上也合该赏姐姐一个恩典。” 母凭子贵,亦是子凭母贵。即便是公主,可若其生母只是个小小贵人,世风如此,其自然也是难觅到上佳夫郎的。 众人一时都明白她的体贴心思。 贵妃说的突然,欣贵人也没想到,她竟然一直惦念着淑和,为她打算。她自己不是没有过念头,只是人微言轻罢了,此时只觉心里头是一股股的暖流,欢喜感念不已。 “是啊,淑和转眼也这么大了,只觉还是曾经那么小小的孩子。你不提,朕竟也疏忽了。”胤禛颇为感慨道,“难为你心细了,替孩子思量周全。如此,便晋欣贵人为欣嫔,选个好日子办册封礼。” “臣妾谢过皇上。”欣嫔忙谢恩,眉梢眼角都是欢快。 胤禛触及她惊喜之色溢于言表的模样,微点了点头,而后目光看向依旧憨态可掬的淳常在身上,也道:“淳常在入宫也有三年了,常瞧你带着阿哥公主玩,也是有心,便册为贵人吧。” 最后掠过眉眼沉静的沈答应,他心里一时颇为复杂,他又岂不知她的无辜,只是有些事终究无法水落石出罢。沉吟片刻,还是道,“你的教训也吃够了,既如此,便复位常在吧。” 一连晋三人,这下,也算是真的同喜了。 消息一出,谁都看在眼里,任谁也知道了同昭贵妃交好的益处了。 第141章 史上最强替身 皇帝冷待中宫,宠妃之势无人遏制,便会愈来愈盛,皇后虽有过错,但终究是太后至亲,与已故的纯元皇后更是亲姐妹。长此以往,尊卑无序,人心思变,只怕易起宫闱之祸。 许是老臣的劝谏,景仁宫终于有了些人气了。皇上去了几次,虽只是坐坐便走,鲜少留宿,却也令旁人知道,皇后和皇上之间永远有一层联结的纽带,是血脉亲缘,轻易断不得的。 她要告诉众人,她的位置,是宠妃如何得势,收买人心,也越不过的嫡庶尊卑。 “好了,都散了吧。”宜修微微笑着,脸上施了薄粉,衰败的容颜似又得了雨水滋润,生了些许光彩,“齐贵妃,你留下。” “是。”齐贵妃拧着帕子,心里有点不安,这些日子一直忌惮着,生怕皇后惦念三阿哥,又眼见着皇后失了势,她几乎也不去景仁宫问安了。皇后重得圣心,这会子,不会是要兴师问罪,斥责她墙头草吧? 余莺儿起身,眼神随意在她脸上停留一会,就便听了一句—— “走了。”是年世兰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她回头,便对上一了双含了薄怒的眼。 “嗯。”余莺儿应声。 到了长街,年世兰忍不住问:“你方才想什么呢?” “时机到了。”余莺儿说,“齐贵妃受不住皇后的本事,她那点防备的戒心,很快就会在皇后的春风化雨下土崩瓦解。” “该开始了。”她抬头望了望,高墙之内,划出了窄窄长长的天,却也澄蓝的美。垂眸,她温柔的笑,“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娘娘,我会送你上去。” 年世兰那点别扭的心思很快化作激荡的水,溅起阵阵涟漪,她眼眸闪着亮光,“真的?” “嗯。”余莺儿笑。 棋局已布,只等棋子落定,再逃无可逃。 十月十七,是淑和公主生辰。 大概有心弥补,皇上这一日命人设宴,虽不是热闹大办,但宫里有些脸面的嫔妃,也林林总总的都到齐了。 欢歌笑语,酒过三巡。 长袖舞尽,舞姬依次退下,随后箜篌之音空灵奏响,香风幽幽,一片嫩绿青色扭着软肢入殿,两手若杨柳摆舞,袖上薄薄轻纱垂动,半遮脸庞,是娇而柔美的春情绿腰舞。 似乎无人在意,众人只顾谈笑。 舞到半时,袖纱于身侧翻飞,一张张脸庞便如雨后探枝的新叶,青青嫩嫩,俏丽颜色披露开来,渐渐入眼。 胤禛饮下一杯,正在同欣嫔笑。 清脆的叮啷一声,是失态碰倒酒杯的皇后。她鲜少如此,此刻几乎怔住了,眉眼凝滞。 胤禛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一瞬,他便霍然起身,恍若入置梦中,身躯竟也细微颤动。 宴席间团团绽放的鲜艳面容,似乎都变成了黯淡灰色。 他看见其间唯有一抹色彩,一道身影,是他的妻。 “停!”苏培盛甩动拂尘,喝道。 方才还热闹的大殿,转而寂静无声。 似是故人梦回,胤禛急步走下去。 “菀菀……”一声饱含不知多久深情的呼唤。 手中的茶惊落,甄嬛如遭雷劈,细腻的肌肤顷刻被烫出一片红,她恍然未觉。 这一日,注定是个许多人彻夜难眠的夜。 南府舞女,穗绾,封熹贵人,暂居养心殿偏殿。 第142章 年世兰的危机 惜花,扬州瘦马,无姓。 她说自己想改名。当年家中粮谷不结穗,不能饿着弟弟,她在绝望哭喊声中被卖与养瘦马的牙婆,从民入贱。她至今犹在梦中害怕,又可笑抱有一丝幻想,父母当初能留下她。 从今以后,她就叫穗绾吧。 她于六岁被卖与扬州府,长成后再被牙婆卖与京城一官员,半月前入京时下马游街,恰被人寻住。既是年家想要,那贪钱养瘦马的官员吓得半死,岂敢不从,忙不迭相送。 已接入京的纯元旧仆仔细端详,说穗婠素着脸就已有七八分像了。她从前为福晋梳妆,最是清楚福晋喜爱什么,惯常如何施粉涂脸,经她手一点点描画,只求形似,到后来,有近九分了。 画形难画神,皮在骨不在。 她长于压抑中,她的身上,没法生出那一点世家嫡女该有的风姿神韵,其纤弱柔美的躯壳下,是死气沉沉,不曾有那种隐隐的意气风发,矜贵傲骨。 但也足够了。 被脱去往日痕迹,她拥有了干净的身份。 她是何穗绾,包衣出身,这月新选入宫中南府的舞女。 穗绾想,那位贵人只需轻轻的几句话,就能脱了囚她一生的贱籍。 而她,也该知恩图报。 既然都是困于男子身侧,她何不做那天下最尊贵男子的女人。她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可犹豫的? 一朝故人似梦回,胤禛放任沉醉其中。 自此,一连十日,养心殿里温香软玉。 白日勤勉务政,夜里巫山云雨。 不过他即使再如何,也不曾误过朝政半分,朝臣们倒不好开口了。何况听闻那贵人与故去的纯元皇后极其相似,皇上发妻之情甚深,难免一时情切,他们也就不大敢触这个霉头。 而皇后似乎默许这种逾矩之举,并不去规劝,其他人自然也就不欲再去。 待心头那股冲动终于稍稍冷却,胤禛也知道如此不妥,便让熹贵人住进了承乾宫,直居主殿,许她一人独住,独承乾坤恩露。原本的柔贵人则搬去了延禧宫,倒成了宫里半个笑话。 甄嬛那日心绪震动不宁,而后不知听了瑾汐的什么话,竟一下病了几日,皇帝却是未去探望。他忙着抒发自己满腔对妻子的深情思念,顾不上任何人。 对着一个明知不是自己的人发了痴,也不知纯元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这日,合宫请安,一直被免了礼数的熹贵人第一次来中宫拜见。 “嫔妾何氏穗婠,见过皇后,各位姐姐。”她的身姿很柔婉,步履轻盈,袅袅婷婷的,脸上含了淡淡的笑。 那一日宴席中虚虚一观,都只惊于帝王失态,如今这金屋藏娇似的容颜终被众妃彻底看清,确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的美丽,似有莞嫔的清灵脱俗秀色,又添柔贵人弱柳扶风姿仪,举手投足间更自有娴静和婉之态。她那张脸,美到极致,却也令人心惊不已—— 和莞嫔与柔贵人,似乎难言的,诡异的相似。 众人脸上几乎都隐隐变色,心中打鼓。 甄嬛垂眸,掩住眼中冷意。 菀菀,莞莞,婠婠?何其可笑。 那种劈头盖脸的羞辱,她记忆犹新。 而触及那张脸,宜修的手控制不住地收紧,心里掀起刮骨般的恨意痛楚。专房之宠,风华万千,仿若她最为憎恨妒忌的女子,重新如噩梦一般回到了自己眼前。 宜修忍住情绪,嘴角牵扯出笑,“起来吧,剪秋,赐座。” 她说服自己,有这张脸在,皇上便时时能想起姐姐的好,想起姐姐临死前的殷殷叮嘱,她也便能随之更加稳固,重得皇上看重。 她怨恨妒忌姐姐,却又不得不利用姐姐,仰赖姐姐的恩赐,永远活在其阴影之下。在皇上心里,她没有自己的姓名,她只是纯元皇后的亲妹妹。 她的心也早就在这种煎熬中一日日扭曲。 穗婠起身,退至后座,眼神下意识轻轻掠过昭贵妃。 余莺儿微低着头,视线下移,并不去看穗婠。身侧有一道目光狠狠扎在自己身上,她若敢多看一眼,有人真要动家法了。 穗婠的出现,年世兰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第143章 我喜欢带劲的 一场请安,不过各怀心思。 皇后脸上的笑随着说话越来越深,她对新人极为和蔼,言语处处关切,仿若回到从前与姐姐在家中相伴的模样。 她再一次提及希望其为皇帝诞下子嗣,着意看了看齐贵妃难看的脸色。 一个宠爱盛到骇人的新人,如果诞下皇子,皇上对其又会是何等模样? 皇后最喜欢借刀杀人。 齐贵妃这把刀,又会将尖刃指向何人呢? 景仁宫中再聊了一会,皇后便提议散去,她似乎格外喜欢这位熹贵人,特意留其下来陪自己说话。 呵。这么相似的脸,相似的性情,她一向敬爱姐姐,怎么会不心生喜欢呢?不想多多与之亲近些呢? 她对穗绾的态度如何,便是对姐姐的思念有多深,情谊有多浓。 翊坤宫内,余莺儿正着笔画人。 年世兰坐于榻上,手搁在桌上,半撑着头,微微弯着的身段很是漂亮。 她看着余莺儿认真勾画的模样,状似随意开口:“今日那熹贵人耳上两钳掐丝嵌红宝石的耳坠子倒是挺好看的。” 余莺儿头也没抬一下,专心落下一笔,妩媚眉眼的神韵顷刻便出来了,漫不经心道:“是吗?她带了耳坠子么?” 年世兰略勾起唇,像是对其今日的装扮很是感兴趣,又说:“那红宝石可是难得的色泽,只不过也比不上她旗头上,那只点翠仙鹤步摇来得稀罕,倒是个可人。” 熹贵人发间多以绢花金珠点缀,分明未簪步摇。 余莺儿抬眼看她,微微一笑,“仙鹤么?倒是不知,我只注意到娘娘今日那支凤口含珠的金簪格外好看,行走间轻摆,灵动欲飞。” 年世兰的那点心思自以为隐藏的很好,还知道暗暗试探,不管她问什么,说什么,余莺儿只有一个标准答案。 她看都没看熹贵人一眼,怎知她的风姿如何?自是一概不知的。 若知道,那还得了? 年世兰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冷凝而不自知的脸上这才展颜一笑,恰若三月园中最盛的春景。 余莺儿低头,为画间女子唇间点上一抹红晕,倾国倾城,莫不如是。 年世兰看了那画卷一会,而后眼神飘忽,微微别开眼,不去看那桌上挂起的支支毫笔,脸皮上阵阵发红。 奇技淫巧! 下流! 余莺儿落款写下昭昭二字,扬了扬手中画纸,似惊叹地笑问她,“呀,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这画上是谁,怎么生得如此美,想来是九重天上神仙妃子,也难以相较。” 年世兰恍如坠飘飘云雾间,禁不住这重重撩拨,以帕掩唇,美眸流转,哼笑道:“就知道说些好听的,就是专哄我开心罢了。谁知道你心里头转得什么歪主意。” “嗯?”余莺儿侧头看向床榻,“那算不算歪主意?” 年世兰横她一眼,“没出息。” 一天天净顾着那事,活像色中饿鬼。 余莺儿并不知羞耻,反而顺竿往上爬,暗示笑说:“画阁送了几支新笔来。” 年世兰一顿,而后羞恼不已,抓起桌上的葡萄就往她身上扔,砸了她一身紫红,瞪眼骂道:“在这发梦呢!” 余莺儿忍不住笑。 甄嬛也好,穗绾也罢。娘娘纯属多虑了,她喜欢长得带劲的,鲜艳如火的,没人比年世兰更带劲。 第144章 屠龙杀机惊现 天越冷了。 立冬那日,熹贵人晋熹嫔,博尔济吉特贵人晋谦嫔。 冷风肃肃,寒意彻骨。 端妃在紫禁城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无声无息殁了。 年羹尧已没有威胁,皇上和皇贵妃多年来恩爱两不疑,自是没有任何嫌隙可言。 或是说,两个于己都是感到愧疚的女子,皇帝终是选择了皇贵妃。 真相是需要埋葬的。只要有那碗红花在,那个小产的孩子在,皇贵妃和端妃之间就永远不可能平和,既然端妃迟早都是要死于皇贵妃怨恨折磨下,不如就舍了也好。 皇帝感念其多年伴驾,似心痛不已,特下旨,将端妃追封为端贵妃,谥号“贞静”,以皇贵妃仪制下葬。死后也是极尽殊荣了。 年世兰听闻了消息倒默默一会。说不上悲痛,也不曾后悔,只是对其的怨念到底随人死而消散了,竟突然有些茫然。 那碗药,或许她最开始知情,也并不知情,可最后,是她自愿替皇上承担罪名。将心献祭给了无情之人,注定会自取灭亡。可就算她只是被借用的刽子手,她也永远不会原谅齐月宾。 小产之痛,看其化作一滩血肉,谁又能够忘却。 她们从前也曾交好,姐妹相称。齐月宾情愿被自己苦苦折磨,甘心承受皇帝的多年冷漠,即便清楚皇帝一直放任自己的肆无忌惮,多年如一日的凌辱践踏她,她也始终不愿背叛皇帝,搅乱他的大局,告诉她一个真相。 是啊,齐月宾不敢说,她怕自己会癫狂,会不顾一切,这样,兄长当初便绝不可能助他登基。 她就是死死爱着那个无情的人。 跟她从前一样。 真是可悲又可笑。 “她曾经,找过我。”余莺儿看着她安静的模样,突然说,“在我刚有永明,封妃之时。” “什么意思?”年世兰皱眉说,“她不是一直卧病在床,从没有出延庆宫。” “你猜她有多恨你。”余莺儿说,“她以为,我可以扳倒你。她想看你死。” 端妃是个拖着病躯,暗暗蛰伏的人。 她活于阴影下,苟延残喘。 她敏锐嗅着,只要年世兰受挫,身上稍微流点血,她便会撑着走出那方病榻,寻找任何一丝可以击溃年世兰的机会。 在剧中,她找到了甄嬛。 可是,她来了。 自己的到来,改变了许多。 年世兰有过受挫失意吗?没有。 她有过妒忌无行以致失宠吗?没有。 她有任何一点失去过圣心吗?没有。 她有被剥夺过协理六宫之权吗?没有。 她是高高在上,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华妃,华贵妃,皇贵妃。 所有的血,都是她余莺儿杀的。 年世兰便没有弱点,没有破绽。 端妃看着,看着自己的仇人越来光鲜亮丽,她已经喘不过来气了,她找不到任何一丝机会,甚至被折磨得没有多余的气力去算计。 最后,她终于看到了余莺儿。她爬得那样快,似乎是满宫中唯一一个可以与年世兰抗衡的妃嫔,而且她们还那样不睦。 端妃以为,她与她,有同样的目标。 余莺儿自然没有理她,反而借机直接送走了她。 她喜欢一箭多雕。 年世兰先在景仁宫受激,而后去延庆宫佯装密语,便轻易将皇后和端妃同时拉下水。 一个是欢宜香,一个是当年小产。 知道太多,利害取舍,皇上怎么会留端妃。 那次,既免了侍寝,囚禁了娘娘,伤了皇后,又可借皇帝手为娘娘报仇。 “她要我死?”年世兰冷笑,“她怎么不要他死?” “她那碗药害了我,我为何不能折磨她?!”年世兰言语激动,“她蠢成那样,自愿受罪,自愿为他承担,就知道一切都是她活该!” 眼前茶杯被狠狠扫落,年世兰似乎不止是生气,还有些说不清的,似是同病相怜的恨其不争,“我当初信她,却被人狠狠背叛失去了孩子,个中的痛楚她可有想过我?她反倒有脸来恨我?是我让她去背负一条人命的?是我无所不用其极去利用她吗?是我吗?!” “她情愿被他利用到死!怎么不舍得去恨他?!” 她越来越激动,开始口不择言,“便是当年她告诉我真相,我宁愿自己孤老,宁愿与她一起想办法报仇,即使是死,我年世兰也不悔。” “虎贲将军泉下有知,自己女儿窝囊成这样,早就再气死一次了!”年世兰似怒极,眼里却渗出些泪。 “是她,让我还傻傻地与自己的杀子仇人,同床共枕那么多年……”年世兰痛苦哭出,“虎毒不食子,为何要这样对我的孩子……欢宜香,又杀了我多少个孩子。” 余莺儿微微笑着,为她拭泪,只有三个字。 “杀了他。” 第145章 齐贵妃动心思 长春宫。 外头雪密密下着,院中光秃秃的枝上不多时便着上新色。 齐贵妃已经在榻上出神很久了。 窗间透进缕缕白茫茫的光,轻打在脸上,脂粉盖下的纹路便再也藏不住,似乎其柔婉的容颜也在一日日自苦中,渐渐更显老色。 “我的弘时啊,你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她愁容满面,自语出声,几乎是哭叹,“明明你才是皇上的长子,却处处有人想压你一头,额娘是不中用了,以后你该怎么办啊。” “一个贱婢生的皇子,才那么点大,就要踩着你爬进你皇阿玛的心坎里啊。”齐贵妃拧帕抹泪,“为娘的多么恨啊,只怪自己不能叫你皇阿玛喜欢额娘。” “娘娘,您别太伤心了。”一个模样俏生生的宫女见状忙劝道:“皇上呀,就是太看重三阿哥,才会那么紧张三阿哥学业的,不过是几句训导,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呢。这俗话说,爱之深,责之切呐。还正就是皇上看重,寄予厚望,才得这样谆谆教诲,叫咱们阿哥勤勉好学呢。” “真的?”齐贵妃霎时抬眼,隐有欣慰,“那这么说,皇上心里其实还是很疼弘时的。” 那宫女嫣然笑道:“正是呢。您看,皇上常常问起三阿哥学业呢,这难道不是疼爱咱们三阿哥。这历来都是论长幼尊卑,娘娘的三阿哥可是皇上的长子,最是尊贵了。”她去倒了杯茶,端了给娘娘,“您且放宽心呢。” 齐贵妃攥着手按在胸前,眼眸转转,泪也止住了,看着这个颇聪慧的丫头,有几分喜欢,“欸,你好像是新来的吧,你是叫……” 前些时候,那些到了年纪的宫女放了一波出去,内务府也调教好了新人,各宫一时都添补了些嫩青面孔进来。 那宫女福了福身,“奴婢名叫兰湖,娘娘叫奴婢湖儿就好。” “这翠果突然病了,你这丫头倒还伶俐中用,以后就在本宫身边伺候吧。” 湖儿似惊喜笑了笑,忙跪下谢恩,“奴婢谢过娘娘。” 觉得这湖儿说话中听,叫人心里头舒服许多,既然是自己人,齐贵妃一时也打开了话匣,“你说这六阿哥,他才两岁多,皇上就给他找了师傅,方才又当着弘时的面说六阿哥早慧,恨不得亲自教才好,只将本宫的弘时贬得倒像生来愚钝一般。” “还这么小,就知道讨皇上欢心,他额娘昭贵妃又那样的有手段,这以后会是什么光景,本宫可真是不敢想了。” “湖儿呀,本宫要怎么办才好啊。”皇后从前的话又隐隐在心里浮现,齐贵妃一思及这些便六神无主,甚至问起一个刚亲近起来的宫人。 “娘娘,长春,长春,说的便是长长久久的吉祥好处,皇上赐您长春宫,可不就是寓意您的福气绵长。”湖儿轻易就能叫主子舒心,一张嘴舌灿莲花,“您从王府便陪伴皇上多年,位列贵妃,这才是真正的名副其实呢。依奴婢看,皇上最是长情,在皇上心中,您伴驾十数年,位置可重了。只不过乱花渐欲迷人眼,莺莺燕燕的,天底下哪个男子不是贪新鲜呢?不过一茬又一茬,谁又能永得圣眷,总归是您福气长。” “咱们三阿哥可是长子,怎么有人敢跟三阿哥争。”湖儿边为其捶肩,盈盈笑说,“那可不是颠倒尊卑,存心与娘娘作对嘛?” 齐贵妃听她几言,只觉一块沉积心病被抚慰,心里从未有过的畅快。 是啊,他们三阿哥是长子,谁都别想和他的弘时争! 她眼神闪了闪,攥了攥手。 谁要是挡弘时的路,就是和她过不去。 可永和宫向来厉害,她该怎么办? 第146章 甜甜一吻 雪下,似没有尽头,紫禁城的冬日,常是银霜素裹。 冬青松柏苍苍的枝叶被厚雪层层掩埋,只簌簌落下些积雪飞溅时,才能探露出一抹青翠。 已绽出骨朵的梅花最喜爱迎风弄雪,犹自以团团鲜艳的红云独立于茫茫雪色之间。 庭院里的大瓮,已接了半缸雪。 风雪不停,冷得透骨,近日便免了请安。宫道长街上也是扫也扫不完的积雪,便各自都窝在各自宫里,一时都清净闲心得很。 茶咕噜咕噜地冒着泡,白烟滚起,香味四散。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掌里掂着个暖炉,抬眼看廊前雪花穿飞,余莺儿笑说道。 身侧的年世兰听了,略勾起唇,竟也吟说:“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说罢,哼笑一声,挑起眉来颇为得意地看了眼余莺儿,“以为,就你们几个知道风雅么?成日的卖弄。哼。本宫,只不过是不想沾染那些迂迂绕绕的酸腐气罢。” 言外之意,若是她愿对诗词歌赋的用点心,可不就是什么甄嬛沈眉庄能比的。 两人披着同样的墨狐大氅,似是心照不宣,一人鬓发间簪了支熠熠生辉的宝石芍药步摇,垂下细密的粉白串珠,一人旗头则别了支掐丝点翠的雀鸟啄羽样缀镶明珠的华钗,两道纤长的身影并肩立于门廊前。 雪白,天也染白,伸手便能接住一片轻盈的冬,偶有飞花随风落至衣角,那上头绣着的栩栩如生的花鸟缠枝便也像是顷刻间落入了深冬之际。 永和宫到翊坤宫的路再难行,总也是要来陪她的。 殿中茶香袅袅,她们的“雪里龙井香含花”快好了。 谁取的名,自然是如今的“后宫状元”年世兰了。 余莺儿露出笑,去握身侧人的手,年世兰眼睛下意识瞟了瞟,见没人,便压了压翘起的唇角,欢喜地与她十指交扣。 “听说娘娘近日闲来时不时翻看诗书,莺儿还以为娘娘是想做状元郎,不想是含了碎玉轩里酿的浓浓酸味呢。”余莺儿轻缓摩挲她的指节,年世兰却狠掐了掐她的皮肉,凤眼斜瞧着人,似笑非笑说:“春日的花儿总是招蜂引蝶,只没想到一些被啄了眼的傻鸟却也是不例外的,巴巴地扑上去还以为是什么蜜儿甜的牡丹芍药,原就是几支蕊无香的破海棠,可也架不住就是有人喜欢尝上两口。” 瞧那拈酸吃醋的劲。 余莺儿受用的很。她笑得弯起眼睛,突然哎呀一声,脚下一崴,作势便要跌倒,纤纤的身段似冷风里压弯枝的嫩枝,柔弱无骨地落下,年世兰伸手轻揽住她腰肢,作乱的人被接了满怀。 庭院纷飞雪幕,宽大的狐皮被人撑起,遮住一方天光,满头珠翠泠泠声中,余莺儿仰着头靠近,年世兰的脸颊被猝不及防贴上一吻。 得逞的人很快站起,像只小狐狸般狡黠。 “好甜。” 年世兰按着脸颊,不知道是恼还是羞,学着她撑起自己的大氅,却是在遮掩中抬脚踢了踢她。 “给我进去!”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第147章 余莺儿的小心思 (已删减,完整看vb) 两人转而入内,门上厚实的暖帘放下。 余莺儿拢着她腰往前带,将其推倒,压在榻上细细吻弄。 年世兰最是喜欢欲拒还迎,佯装反抗着将身前人推开,面上好似薄怒羞意,实则手上半分力气也没用上。 ——— 颂芝一人站在暖帘那红透了脸。 一方天地隔绝屋外风雪,长燃的地龙烤得里头暖烘烘的,满殿都是叫人倦怠的舒服。 直到唇间——— 年世兰脸上一红,四目相对,都还未褪去情动,两人都有些难以控制地气喘。 那地龙的暖意更身上烧得发热。 “可以吗?”余莺儿的手已经按在了衣裳侧扣上,解开一颗,摸索着探了进去。 “起来,滚下去。”回应她的则是看似凶巴巴,内里却软绵绵没有厉害劲的声音,那眼里只有欲色,分明是故作矜持地邀约。 大氅遮掩,冬衣被侧开,灵活一手摩挲着向下。 ——— “嗯啊......”口中下意识吟出一声,年世兰想起还有人在,浑身一颤,却不曾推开身前人,而是侧头看着颂芝那,喝说:“转过脸去。” “好乖。”余莺儿笑着一点点吻她。 ——— ——— 脸上已是失态的媚意。 炉上茶水沸煮声,悄然掩了黏稠旖旎之音。 她放任余莺儿,自己衣衫齐整被人白日里压在这玩到去了两次。 “你就是......”年世兰想骂,却深知这人刀枪不入的脸皮厚,再怎么说也是不会脸红一下的,遂改成狠狠掐她,以此泄愤。 她鬼迷心窍,白日在这被她弄。 “歇一会。”余莺儿轻吻下眉间,为她慢慢理好衣裳。 年世兰则软在余莺儿怀里安静半刻,渐渐平复失序的呼吸。 狐毛大氅取下,小炉上的茶也煮好了。 “你手......”见她捻起果子就要往茶壶里扔,年世兰欲言又止地提醒她。 余莺儿手一顿,而后似是百无忌禁,捻着果子亲自动手,一颗颗全搁里头去了。 年世兰沉默两息,别过脸一言难尽说:“你自己吃吧,这茶我不要了。” 余莺儿笑出了声,搭在桌上的手慢慢敲击,揶揄说,“刚才伺候娘娘的,是这只手呢。娘娘可别嫌弃这茶了,人无辜着呢。” 年世兰一愣,下意识开始回想。 好像是…...想到这,回过神来的人分外恼羞。 “闭上你的嘴!”她斜眼瞪人,手上重重一拍,炕桌震动,用实际武力告诉余莺儿这个家是谁做主。 等水再滚上一会,果子浸透了茶花香,余莺儿提起紫砂壶,倒了两盏出来。 “这次的还成。”年世兰细细抿了一口,“夏日留着的干花煮开香也淡了些,再搁些鲜花蜜来便刚好。” 这是她们自己弄的新花样,明前龙井与收着的花一起用雪水煮开,而后再放上喜欢的果子,便是新鲜别致的茶泡了。 所以年世兰才叫它,雪里龙井香含花。 “红梅这时候也差不多开了,虽还不盛,蕊却是清香的。明日我们做个梅花茶泡,如何?”余莺儿说。 “哼。”年世兰想起什么,凤眼睨着她,“可别叫人去请,不成又去了什么碎玉轩,承乾宫。说是姐姐妹妹的,实则看是魂都要勾去了,流连忘返呢。” “穗绾是怎么回事,娘娘还不清楚么。”余莺儿看她那酸溜溜的摸样,扬起唇微微笑说,“穗绾不过十六,也是浮萍可怜人,如今既是为我们所用,闲暇时,自也是要好好关照的。” “穗绾?叫得可真亲热啊。”年世兰眼睛微眯,而后斜抬起眼皮森森看人,“怎旁人都叫她熹嫔,偏你不同,怎么,是喜欢她那张脸?” “明明是我年家替她脱的籍,明的路,偏偏就认你做恩人呢。听说昨日还将一交颈鸳鸯玉雕送你永和宫去了。”她似是冷笑,“没心肝的东西。” 不知骂谁呢。 “娘娘说的对,熹嫔实在是太没心肝了。”余莺儿颇为同仇敌忾,“太不应该了。” “你装什么呢?”年世兰见她装傻充愣,一时更气,抓起身侧靠枕就狠狠仍她,“还鸳鸯交颈,谁准许你收的?你和谁在那鸳鸯交颈?” 余莺儿抓着靠枕,笑眯眯地,“莺儿自然是和娘娘了。方才,我们还在那交颈好几刻呢,娘娘这就忘了么。” “以后承乾宫和碎玉轩送的东西,通通给我烧了砸了。”年世兰冷冷觑着她说,“从来你要什么,我没有给你。她们几个送三两样破玩意讨你欢心,你就忙不迭地收了,不知道以为你昭贵妃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什么个破东西都当个宝贝,当真丢了本宫的脸。” 年世兰只要心里一想着那熹嫔做作万分,扭捏着腰,端着个暧昧的鸳鸯交颈玩意给余莺儿,余莺儿还不知死活笑着收下的模样,她就恨不得过去烧了。 余莺儿还说她只有十六,自己都二十七了。 她已经开始后悔,当初为何要同意让熹嫔进宫。那张脸,很好看。那个贱人只把余莺儿当恩人,而余莺儿又一向贪爱美色。 话出口许久,却还迟迟不见余莺儿开口应下,她岌岌可危的想法即将到了爆发边缘。 “别生气,方才逗你玩的。”余莺儿探身握住她的手,温柔笑说,“我的就是你的,你想如何,就可以如何。你说不要,那便不要。可好?” 年世兰稍稍舒服了些,心里却还是不安地跳动,她眼神一凛撂下狠话,“我至多再给你一年,让她们消失在我眼前,不论去哪。” 她眉目是很久不曾出现的狠戾,似是警告,抬眼一字一句道:“不然,我就自己动手。” 为了大局,她一直容忍甄嬛没有边界的靠近余莺儿,如今,又更多了一个自持报恩,上赶着献殷勤的熹嫔,叫她怎么能忍。 她就是如此。 她的东西,只要想跟她争的,就得死。 就算不争又如何呢,靠得太近,她就不允许。因为她没法确定起心思的人不会是余莺儿。 “好。” 眼前人没有犹豫的回应,终是让年世兰安心许多。 余莺儿抚着她掌心默默笑着,她总是很喜欢她为自己失控的模样。 其实熹嫔很听话。她并没有亲近自己,彰显二人特别的关系,而是谦逊示好六宫,各处都有送了物件。 只不过那尊鸳鸯交颈,是她刻意的安排而已,且还绘声绘色地传到了年世兰耳中。 否则,谁会在意这些送往各宫的东西,具体是什么。 第148章 机会来了 深冬之冬,将近年下了。 御花园里处处讲究,四季之景各有千秋,眼下虽极寒之时,不复春夏之盛,却自有一股寒冬灵秀之美。 松柏林立,长青不衰。 漫天雪色间,腊梅,朱顶红,金鱼草,玉兰,蝴蝶兰等悄然绽放新色。 衰败的草木被雪轻覆,余下玫瑰丛丛,艳色天下重。 雪绵绵地下,慢步走在青砖铺就的小路上,油纸伞上积落一层。 “呜呜、呜呜。” 寂静之时,闻有哭声。 左右环看,却未见人影,只那幽幽低诉,不绝于耳。 齐贵妃惊疑停住,眉头一紧,不由喝道:“谁在那?” 似是没想到有主子来,那人顿时被吓住,声音顷刻间便停止了。 窸窸窣窣地一阵,蜷藏在树后的身影快步走来,惊恐地跪下请罪:“奴婢见过齐贵妃,奴婢无意惊扰贵妃娘娘,请娘娘恕罪。” “你是哪宫的人,怎么下着大雪还躲在这哭,差点惊着我们娘娘。”湖儿扶着主子的手,冷声责问道,“是太没规矩了些!” “别、求娘娘饶恕奴婢!”那宫女抬起头来,脸上有深深的掌印,一双眼都哭得红通通,唇上也冻得发白,可怜的紧,她含泪磕头求饶,“奴婢是永和宫的,因伺候小主子不当心,被姑姑责骂,奴婢一时想不开这才失了规矩,还请贵妃娘娘饶恕奴婢吧!” “永和宫?”齐贵妃有些惊讶,想想又略有嫌色说,“难怪跑到这来哭丧一般。” 这是御花园东南角,离永和宫近。 湖儿手上用了些力道,抬起眼来看了齐贵妃一眼,似有深意,而又问道:“是伺候六阿哥?六阿哥金尊玉贵的,你若是不仔细着,昭贵妃能饶得了你吗,难怪脸上还有掌痕,这是做了什么,得了这样一顿赏。” 齐贵妃心念一动,意识到什么,脸色松缓许多,竟有些和颜悦色看着那受了掌掴的宫女,也说,“本宫也不是不讲理之人,既是事出有因,那便起来吧。” 那宫女如得大赦,一脸感激涕零,忙谢恩,“奴婢谢齐贵妃娘娘。” “唉,本宫素日修身养性,也是为本宫的三大哥积福,性子自然好说话些。昭贵妃炙手可热,这又看眼珠子似的看着六阿哥,年岁小也不大经事,自然脾气有些急躁,你日后可得当心些了。”齐贵妃状似怜悯说,“可怜你一张脸了,生得倒是清秀。被人打成这样,若是留下些伤痕伤疤的,岂不是日后都留不得在宫里伺候了,竟是不曾顾忌你的前途了。” 那宫女咬了咬唇,眼神转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湖儿,找个空,送支软膏给这丫头。也是可怜。”齐贵妃半点不见之前不耐烦的嫌色,言语和善,开口施恩,“那药极好,都是本宫常给三阿哥用的,你每日抹上两次便就不大会疼了,红消得也快,不会叫你留下瘢痕。” “是,奴婢记下了。”湖儿应下主子,看着那宫女笑说:“咱们娘娘性子一向是最好的,资历也深,本应该劝劝昭贵妃的,可毕竟是永和宫的事,倒一时也不好开口了。但咱们娘娘心善,你若日后再受了委屈,娘娘也是不会不置之不理的,虽是难为情,却也就是软下脸多说几句好话,将你讨过来伺候也就是了。” 齐贵妃微微笑着,脸上有欣慰,由着湖儿说下去,很是满意。她还从未有过这样机灵的丫头,真是处处合心得紧,有她在规劝自己行事,连三阿哥都更讨皇上欢心了,这老天开眼,总算给她一个厉害的左膀右臂了。 “姑姑的话奴婢记住了,奴婢孤身一人,自小在宫里任打任骂也惯了,还从没遇见过齐贵妃娘娘这样好的主子。娘娘的好意奴婢心领了,昭贵妃娘娘一向说一不二,又协理六宫,奴婢不敢以卑微之身使得娘娘与昭贵妃不睦。” 她抹了抹脸上的泪,哽着声音说,“奴婢名叫容织,日后有机会奴婢一定报答娘娘。眼下奴婢不回去伺候,怕又是要挨骂了,本就是偷跑出来,奴婢也不敢再耽误了。” “去吧。”齐贵妃温声说。 见着那宫女急急跑回去的背影,齐贵妃眉眼舒展,难得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隐有得意。 这么久了,苦苦钻营几月,总算被她寻住永和宫的漏了。 那熹嫔皇上看得太紧,成日地宠,以后再有机会好好琢磨了,可这六阿哥实在太聪明了,有他在,皇上就不愿多看她的弘时了。 孩子年岁小,不到三岁夭折是常有,也不足为奇了。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她得好好想想。 树木掩映,层叠不清,余莺儿披着雪色斗篷,静静立在那看了一出好戏。 湖儿似有所感,侧头向远处望去,触及主子投来的淡淡视线,微微一笑。 第149章 新的一年 又是一年除夕,雪未停。 熹嫔自入宫以来,短短数月,宠冠六宫,无人能及。 她的承乾宫,亦是椒墙新香,满目琳琅。 天恩雨露集于一处,自然养得其娇艳欲滴,容光春盛。 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最是应景此间了。 伴驾多年的嫔妃看惯宠爱万变也就罢了,曾经盛极一时的宠妃莞嫔,却也难得不自苦自伤,没有恩宠,便同好友赏景游冬,听曲看戏,碎玉轩里总是欢声笑语,半点也不冷寂。 至于皇贵妃与昭贵妃,身居高位,她们早无需如流水似从不长久停留的宠爱傍身,自忙着打点年节的各处繁琐事,照顾子嗣,也是难以抽身。 皇后偏疼熹嫔,常叫人来说话,送出的绸缎珍宝也是不胜枚举了。皇上知道了很是满意,心里想着发妻,爱屋及乌,便于十五之日都留宿于景仁宫,平常也有问候,两人似又回到从前相敬如宾的时候。 大殿之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年世兰端坐下首位,华衣美服,夭桃秾李,极盛之颜,令人只肖一眼便觉光艳逼人,丰颜无可堪比。 那张脸,眉目流转间,讲不清的风姿韵味,似被养得更胜从前。 若说形若纯元的熹嫔是丽秀之极,那年世兰便是浓艳之绝,任谁第一眼,都会直直看向她。 可她眼中,却从来只容得一人。 遥举酒杯,她嫣然绽开笑颜,眸水春情,定定看着对面亦正笑看她的人。 “昭贵妃。” 余莺儿同举金盏,勾唇笑。 “皇贵妃。” 在热闹亦嘈杂的众目睽睽间。 高台是帝后,身后是王公。 两声似推杯换盏间的轻唤,各中滋味便只有她们自己能懂。 她们在背德,在背弃人伦。 在践踏高台之上帝王的尊严。 她们私里相爱,公然偷情。 大殿所有皆是她们的证人。 置身于繁华人声,周遭似乎群狼环伺,虎视眈眈,又好像闹新婚般齐聚亲朋笑开颜,他们的笑,他们的言,皆是赠予她们欢好盛宴的浓情薄礼。 台上的舞似到高潮,衣袖翻飞,音声锵锵。 她们一饮而尽。 殿中红梅枝枝,暗香浮动。 胤禛默然看着案旁朵朵红花黄蕊,又转眼看向熹嫔,她柔和的侧脸在烛光下清幽动人,恍若他的妻子从未离去,她还坐在那,与自己共饮同欢。 他常去承乾宫,只因他午夜梦回时总想起那个死在自己怀里,一出生便咽了气息,紫青瘢痕交错的孩子。 他想这个孩子了,若是熹嫔能有,应当会像吧。 “熹”为明光,是他看其第一眼,便不假思索拟下的封号。 他笑,突然起了兴致。 “梅蕊年年破腊时,玉花飞舞集鸾池。独将艳色添真色,任尔冰肌映雪肌。” 胤禛拍案,环视笑说,“来来来,在场所有都可接梅词。最后胜者,朕有重赏!” 一时无人应声,甄嬛笑笑,率先起,颊上有酒带来的微红。 自持什么偏爱,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她只将此后争得恩宠种种,皆视为护持甄家之本,雪恨之本。至于其他,不若与眉姐姐绣花玩闹,与莺儿赏诗饮茶来得痛快自在。 伤心完了,哭也哭尽了,她倒庆幸了。她甄嬛生来有傲骨,宁要真实的痛,也不要虚妄的梦。 ...... 焰火起,观礼,一场宴饮散。 年世兰又醉了。 呼吸间烧着酒香热气。 榻上。她正死死掐着余莺儿的腰,不肯松手,却又兀自茫然着,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凭借本能,她手摸索着往上摸了摸,按住一片柔软,她神思好像明了一瞬,脱口而出:“脱了......” 颂芝眼睛一亮,暗自攥了攥拳头。明明在暖帘那守着,听了这话,眼却一个劲地瞟过去,隐隐激动。 又见软绵缠人的醉鬼,余莺儿任她胡乱揉着。 “还有礼物呢,娘娘要不要?” 嗯?年世兰略过,手已经流连不肯走。 “我去找甄嬛了。”余莺儿一字一句,“还有穗绾。” 嗯?! 年世兰迷蒙的眼瞬间清明一半,她手上半点没客气,摸到块肉便下意识狠狠拧,好像还有点硬硬的。 余莺儿聪明反被聪明误,差点没叫出来,龇牙咧嘴,“松手。” “噢......”年世兰听到她似乎很痛,便讪讪松开那团又硬又软的肉,重新紧紧箍着人的腰,就是不让人离开。她摇了摇发疼发胀的头,又开始发迷糊,“昭昭、别走......” 余莺儿一手捂着胸口,疼得没缓过劲来。 “礼物没了。”她吸着凉气说。 “找死?”威胁的意味在她绵软娇媚的声里半点显现不出,醉鬼年世兰全然凭借本能对话。 挣开困着自己的手,余莺儿转身看她,眉眼温柔。 总是这样,她们相爱,却一人清醒,一人沉沦。 低头,唇贴近,心也印在一起。 “年年岁岁有今朝。”余莺儿说。 “岁岁年年人不离。”年世兰也在迷蒙中说。 又是一年。 年世兰安心在余莺儿怀里睡着,呼吸轻柔而绵长,打在人身上暖烘烘的。 周遭很安静,余莺儿抚摸她的头发,看着她的睡颜笑了笑。 她们还有许许多多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