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无相》 楔子 舍利子,色不亦空,空不亦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世间万物,最琢磨不透的是虚无。世人不能证明有,不能证明无,随手一抓一放,便是虚无,便也不是虚无,无人说得清道得明。 世分六道,因果得故,六道轮回。神,仙,妖,魔,鬼,脱六道而成界,分界而存。除此之外,世间还流传着一个秘辛。 无相。从虚无中幻化而出,初寄生混沌,后生七窍,而混沌死,尔后强夺他人面容,万千变换,非灵力绝顶者无以辨认。相传无相多化神魔貌美女子,有造物之能,晃蹿六界,搅弄风云,以此为趣。 此等秘辛,虽引人入胜,但人们至多做个睡前故事吓吓小孩子,聊以取乐。大洪荒以来,神魔混战,魔界大败,避于西北,魔兽混沌震西北方,神族无以挥师北上剿灭魔族。鬼族自守于幽冥,数万年未有听闻。妖族自始做小低伏,百来年间还不时有几个悟性高的妖得道飞升位列仙班。人族灵力低寿命短一直仰仗神族鼻息而活受其庇佑。此等太平盛世,和乐安康,若无相真的存在,无论入哪一界,都将掀起腥风血雨,再者,天道轮回,若是作恶多端,会遭天道报应的。 而秘辛之所以成为秘辛,多少还是有点事实依据的,人间不是有句俗话叫无风不起浪吗,故无相确切存在,确有造物之能,不过造的都是些死物。关于强夺人面容多爱化貌美女子这回事,也确实是一个大误会。无相不生不灭,皮相这东西聊胜于无罢了。无相要的,是存在于世间的一个依托,时间在无相身上是不存在的,六界神魔寿命最长,自然乐意化神魔之身。这类似于一场交易,你把你的时间赠与我,我为你完成世上一件事情。 捡了个大便宜 而我,就是一头无相,名唤千颜。但我不同于别的无相,我不知道为何我叫千颜,也不知道我这张脸是怎么来的,自然也不知道有什么人能在无相脑子里下个封印。虽然这些问题时常让我苦恼,但我能感受到,这具身体似乎有无限的时间,怎么说都是我捡着了一个大便宜,便也懒得追究那么多。 自有记忆来,我便伏于玉山底琼岩洞,终日吸食玉髓解渴,一觉便是千年。某一年惊蛰,春雷大动,雨水漫了我琼岩洞,我捏一身新衣,出了洞。方才走出不过百来里路,发现背后跟了一银狐妖,说要借我身躯用用。届时,我并不懂术法也没有灵力护身,慌张中银狐体内忽生冰棱柱,内丹破碎而死。这是我第一次见着上形,她形容已非常枯槁,可见时日并不多了,即使这样,她仍是救了我,我很感激她。无相之间,存在一种浅淡的交情,会面时相伴一时,也算是漫长无望岁月里的一点慰藉。 我把上形带回琼岩洞,剖开玉髓给她时,她还略有惊讶,说这是世间罕有延年益寿的宝贝,我无谓地耸耸肩,指了一手洞底,说那里的玉髓不过万把年又会重新长出来,没什么稀奇,她要喜欢,尽管拿去。之后我就看着上形拿出一个小布袋子,矜持地装了我洞底一半数量的玉髓,我摇摇头感叹,诚然是个好袋子。养足精神后上形又在我洞里在喝了一段时间玉髓,走之前,作为回报,她从袋子里掏出了一个桃子回敬我,介时我并不知桃子是何物,看着色泽红润香味沁人便欣然接受,允她离开,得知那是她从瑶池盗出的蟠桃,已是后话。啃完桃子后随手往洞外一扔,缩回退了水的洞底打了个盹,一觉醒来,看到向来萧条洞外已是一片灼灼桃林。 王母在我眼里是个小姑娘 许是睡得有些久,腰背僵直,我伸着懒腰朝洞外走去,方一出洞口,就被人叫住,我回头一看,竟是一稚气小仙娥,不由分说捆了我朝山腰走去。我这一觉睡得忒久,整个玉山全然变了模样,宫宇回廊,莲池桃林,一个睡觉的地方搞那么精致,住着的人估摸着很闲。 走了约有一刻钟,方看到一间凉亭,我先前竟不知玉山有这般大。凉亭里坐了一个女人,容貌精致,衣着华贵却素净,原本波澜不惊的脸看到我时稍微有点惊讶,我后来知道,那一点点惊讶,已经是她表情最丰富的样子。 小仙娥道了一声王母便退下了,我还心想,这女人年龄并不大,却常年被人叫的那么老,开心不起来也是正常。 我还未开口,她先说话了,音调跟面相一样清冷:“神魔大战后,梵天神君不承认月神瑶光战死,说月神不过暂时归隐。却不知月神归隐在我玉山,招待不周,他日梵天神君怪罪,望月神好言两句。”话虽是客套话,绑我的绳子并未解开,眼神中的杀意更让我怪不自在。我初来玉山时,这小丫头片子还不知在哪,几时成了她玉山了?只是此刻,她们人多,我人少,这眼前亏,我不吃。 我思索一番,作出一副和蔼面孔,说道:“身受小伤,甚是乏累,见这玉山人杰地灵,便找一僻静洞府,将养了些许日子,原是我叨扰在先,有何失了礼数之说。”她静看了我片刻,转身看向远处。良久,才听到她悠然道:“几万年了,若梵天神君见着你,不知是喜是悲。”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当时东君并未允我出战,我自然不知场面如何。阿黎一昔白发,东君身负重伤,他们不知瑶光竟找了无相,真是可笑啊,月神这样容不得魔君苍谷吗。”瑶光,苍谷,她清冷的声音道出这两个名字的时候,我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出,这种感觉让我非常的不舒服。 说话间她钉了个什么东西在我额头上,有点儿发烫。我笑一笑,忙应道:“王姑娘,你生得如此漂亮,本领也了得,既然你知道我是一头无相,我也无妨告诉你,你说的那些事我一概不知,我全然没有记忆。我看你还带着些小孩子心气,若是想看热闹,何不亲自把我拎到你口中那个什么梵天眼前,左右你现在捆着我,我也逃不开?”她并没有被我轻薄的语言激恼,单是望着南方,但所幸听懂了我言语中的暗示,松开了捆着我的绳子。她说道:“我是王母。我曾立誓永不踏出玉山。”然后她一挥袖,我就到了玉山脚下。这么说,我大概是有些听懂了,原来她不姓王,王母似乎是一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剥夺了她一切作为少女应有的情怀,神界真是麻烦。 我这是被算计了? 王母这小丫头看起来年纪轻轻,倒是真有几分真本事,几句话之间就能看出来我是头无相,大抵她是神族难得的高人。那我也挺冤枉的,这张脸的主人有何往事我一概不知,牵扯起来的恩怨却还要找我来讨债,那我可亏大了。 “小姑娘,你现下有何打算?”我冲着玉山顶喊了一句,从山顶急速飘来一团白色的云,蹿到我脚下,不由分说就把我抬到了天上急速飞行。我躺在云上,还算软和,大概王母真的不喜欢我叫她小姑娘。 坐在云团上,我望着远处的玉山,仍在琢磨王母说的话,月神善变幻,又称月相千颜,她说,你多半就叫千颜。那自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唯独就记得我叫千颜。若叫千颜,就前往魔界的往生崖去瞧瞧那块断肠石,你便能知晓先前发生的事情。 我既出了玉山,脚下又有一团祥云,何处去不得,为何偏要往魔界去,为何要去瞧一块石头。我囫囵过了这许多年了,先前发生了什么与我何干,待我再找一处仙气缭绕的洞穴,将自己养起来就是,左右我现下拥有无穷尽的寿命。这样想着,驱着云团往南方赶去,不过走出数里,却有一股力量将我按紧在云团上,直往魔界所在的西北方,我拢着被疾风吹散的头发,知晓王母往我额头钉了什么个物什了。 魔界的浊气很重,白花花的云都染成了铅灰色,不知道这云团浆洗起来跟浆洗衣物有无区别。云团将头发凌乱的我放到一片断崖上,便脏兮兮地离开了,离开的身影有点虚弱。 这是一片很可怖的断崖,鬼气森森的,浊气冲天,挡住了天幕,除却崖口上的一块巨石,空无一物。我猜这便是断肠石了。抚顺了头发走近巨石,能听到微弱的嗡嗡声。还没靠近,巨石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把我紧紧地吸附在上面。继而我听到一把虚弱的声音:“颜儿,是你。”这股吸力很厚实温暖,比我之前躺着的琼岩洞还要温暖许多,但我着实不应该贪这些微的温暖,不然老子就不会跟着这块巨石滚到往生崖底! “我把无尽的寿命和神力给你,我把容貌变幻月圆月缺潮汐之力给你,我要你留着我的容貌,在神魔之战后,将往生崖上的断肠石推至崖底。”往下滚落的时候,一个声音自胸腔中传来,悠远而又空灵,那时我虽然附在巨石上往下滚落,脑子确是一片清明,是瑶光吧,那个没用的月神。 瑶光才不是没用的神 亥会之初,当黑暗,两间人物具无矣,此乃混沌。盘古开天辟地身化天干地支,座下弟子上古神祇乐胥娘娘创华胥国,育有女娲伏羲。大神女娲见世间萧索,比自身模样,取汤谷池泥,造了凡人。万物不分明之际神魔混战,妖鬼蛇虫四伏,大神女娲为保孱弱凡人平安繁衍,过了一段十足十的遇魔杀魔遇神杀神的日子。直到东君自碧海而生,平天地安六界,几十万年,六界才算安稳下来。 天地之初的生机和消亡,使混沌生出了七窍,而后混沌死无相出,大神女娲感叹这超越六界灵力的演化,将此无相收于近旁,赐名荇水,剖半心赠于她样貌寿命。天降塌,大神女娲采石补天大伤元气,视如亲子的荇水却在此刻跟伏羲大帝好死不活的来了一段风月。不知好歹的荇水为制五彩新衣盗了剩余女娲石,听信魔族谗言偷放得介时的魔君苍谷入了神界重伤伏羲大帝,将将修复日月之痕的伏羲大帝灵力不济羽化长眠,无奈使得大神女娲以身补天,羽化之际拼着最后一口气将荇水封印进了混沌兽内。无相的恶名始于此。 我当瑶光是个无用的月神,但她实实在在算计了我一回。九重天上合神仙之力打撒魔君苍谷魂魄,苍谷自封一息神识于往生崖断肠石内,瑶光找着我,面容和神力换了两个条件,一个是将断肠石推至崖底,另一个便是拟一场假的战局困住梵天。我原想,世间哪来如此便宜的买卖,推一块石头就能有神的寿命和灵力。 几万年前那个无名无姓无相貌身份强入凡人梦乡换取寿命的我,穷途末路,耗尽造物之能,吐尽先前所抢妖魔内丹,炼化数十万凡人,拟了一场虚假的神魔战局,之所以能骗过灵力深厚的梵天,无非是我提前将那炼化了的数十万凡人丢进魔窟与妖魔互相啃食,染了一身妖魔之气,在东君梵天一行人出征之时单是让这十万魔人缠住梵天。神仙似是善良化身,惩恶扬善,扶贫济困,如此看来,瑶光算不得什么善神。如此假战,费尽我的体力,更令我没想到的,瑶光在我身上一身神力被十万凡人恶灵反噬,才有了我这浑浑噩噩的几万年,白白浪费了的几万年。 想起这些事实在是机缘巧合,我说瑶光算计了我一回,也确是实在话。给我的神力之中,只得一魄之力,余下两魄,一魄锁于断肠石上,以是有了断肠石吸附我共同滚下崖底,而还有一魄放于六界千万凡尘散于星辰风雨月华光辉,以是六界各处都有瑶光气息,使得梵天笃信瑶光并未战死。 误打误撞摊上大事了 性情懒散之人,处理起身后事也是可以细腻缜密心狠手辣的,瑶光就是个极好的例子,把样貌寿命给我,又设好局让我跟苍谷一齐滚落往生涯,留梵天一人独活偏要在六界散满自己气息让梵天有生望。我不禁长叹,神终究是神啊。 可是讲到底,我仍觉得瑶光无能了些,虽说往生崖并不像名字那般能使人往生,纵然往生崖先前又名诛仙台,但这崖底困了头混沌兽,这混沌兽中封印了荇水这么大的事,她应当提前打听好的。 急速下落的断肠石砸醒了混沌兽,苍谷凭一息之力震开了我,自己被混沌兽嚼的粉碎,困在混沌兽里的荇水闻出这是于她不共戴天的苍谷的气味,震怒之下掏心剖腹狂风骤起引来女娲石救主,血雨腐蚀了混沌庞大的身躯,竟给冲开了大神女娲所设封印,荇水于是破了出来。 我在石缝里抚了抚额头上的汗,想那瑶光与苍谷之间必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瑶光容不得苍谷,不想亲手杀了他,又想借我之力跟苍谷同归于尽,瑶光不想与梵天厮守,又不希望梵天随她而去,这个月神,当真多情。但是现在我似乎不该担心这些,荇水是承了大神女娲一半神力的,百来个月神也不是她的对手。 荇水扫了一眼周围,发现了石缝里的我。我只得不情愿地堆一脸笑走上前去:“后生千颜,恭贺前辈破出封印。”她睁开血红的眼睛,活动了一下脖颈,看向我,说:“你这对眼睛不错”。我打了个寒战。荇水朝崖顶的日头望了片刻,随后跟我讲,她要去屠一下人界,问我要不要同行,我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邀请。 毕竟这祸是王母闯的 我无处可去无人好商量,只好回到玉山,毕竟这个祸是王母闯的。我仍是心有戚戚,这不讲道理的荇水,不会看中了我的眼睛,想夺了去吧,这双眼睛能看到元神能控制潮汐除此之外也别无用处,一个月神的眼睛怕会比女娲的眼睛好看?我不信。 但是难保荇水睡了那么多年,审美发生了一点变化,突然就喜欢脸上长四个眼睛也难说,我要跟王母讲讲这件事,说不定神界现在出了个把人才,能把荇水封印回去,若不能,我再找个僻静地方,避一避,哪天荇水发现水神花神的眼睛更好看,那就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杨婉妗,婉妗,杨...呃..”。一根银箸刺穿我的喉咙,让我发不出声音,而后很长很长时间里,我一直以为银箸是用来扎喉咙的,兼有餐具功能。王母走出来,我把银箸拔下,偷偷收入袖中。“你为何直唤上任王母大名。”她清冷声音说道。“上任吗,瑶光记忆里的王母杨婉妗原是上一任的,这名字听起来怪活泼。”又一根银箸扎我喉间,我竟看不出原来这丫头喜欢扎人。 “你扎我之余不妨看看现在的人界。”我一脸幸灾乐祸地说道。她放出神识,片刻之后捂着心口吐了一口血,我好心地扶了她一扶,突然似是千万剑刃利落地在我身体内穿梭,贴着骨头的利刃还发出刺啦的声音。我知道那是她体内的反噬,世人信王母敬王母,天上的神接受人间香火供奉,保人间安康,四时四季风调雨顺,此时的人格外的虔诚,此时的神也是十分良善,荇水不管不顾地屠了人界,人们祈祷呼喊,天上的神仙饮酒作乐歌舞迢然丝毫没感受到人间的腥风血雨,自然更是感受不到人界对神界的怨恨。软弱的种族向来如此,出了事不会去反抗那个强大的欺凌他们的人,而是开始恶毒地怨恨庇佑他们的人。 王母推开我,脸上却仍是一脸漠然。“我没有胸怀天下的善心,但是我不想无端遭天道报应,人界愿望我听到的也都是有求必应,你知道这玉山的日子是死寂的。人界称我们神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以为六界轮回才是永恒的苦海,他们虔诚信道,祈愿离苦得乐位列仙班,然而我有时候想过,或许神才是永恒受刑的,这样的日子才叫望不到头,瑶光怕也是这么想。”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跟我说了这些话。我想她也可怜,不过一个小丫头,就如此位高权重,说说话的人都没有。然她跟我讲善恶,无相哪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她继而又说道:“我曾发誓永不踏出玉山,所以我只得派人去通知东君和梵天人界的事,我的神识散在六界,以后你若再踏上神界我定会除了你。你走吧,别再让我见到你。” 荇水在强行凝练无相 我被她一手挥出去好远,回头看到玉山成了渺渺一个小山尖。我不知这是何处,只是耳畔隐约能听到人界的哀嚎,这个声音很尖厉,听得人瑟瑟发抖。果然啊,有了神的意识和时间就是不一样,我自嘲地想不会哪天我也开始发慈悲普度众生了吧。 这哀嚎声实在吓人,因此我决定去一趟阴曹地府。比起人界的哀嚎,地府倒是出奇的静谧,十殿阎王脸本来就都很黑,此刻围坐一圈相互黑着脸更是滑稽。一看到我,陆判随即迎了上来,看来瑶光这张脸还是挺好用的。这判官也是端着一张黑脸说道:“月神娘娘来得不巧,前几刻东君和梵天神君刚离开。娘娘已避世数万年,此事惊动娘娘怕是非同小可。”我环顾四周肃然问道:“人界死伤惨重,此刻地府该是人满为患,为何如此安静。”判官叹了口气:“不管是不是生死簿上记载命绝今日的人,魂魄都没能来到地府,小仙灵力低微,但估摸着怕是全都灰飞烟灭了,而且作恶者手法刁钻恶毒,数万凡人被剥皮刮肉,魂魄一丝一丝搅碎,此刻人界的东方已无一个活人。”我心下一惊,荇水这是在强行凝练无相。茂盛的生机和盛大的死亡都是无相得以幻化的条件,荇水来自天地之初盎然的生机,她现在要用女娲最珍视的人族的灭亡和怨恨凝练一个无相为她所用。这番天地,怕是会被荇水搅出一个新面貌。 看来我找个地方避一避这件事刻不容缓了,地府是待不得的,怕是待久了脸会黑。凡人的魂魄全然被打碎,这样想来,幽冥应该也是安静得很,我辞了判官往幽冥赶去,哀嚎声听得我头皮发麻,紧了紧步伐。 片刻后,看到几个人,御着一团祥云,这云诚然是团好云,隔得那么远都能感受到绵泽的温暖之气,跟贯耳的哀嚎相衬倒是讽刺。我再接近一点,感觉眉心一热随即一股很大的力气按着我的额头将我按下云头直砸地面。 王母被夸了 梵天神君见地府异常,盘问几句就发觉事情并没那么简单,虽然他与东君早已避世数万年,但是现在的小辈们沉迷安逸,仙术不昌,遇到事情还是三跪五拜地把这两位请了出来,那时东君拍了拍他的肩头跟他讲到:“在其位就得谋其事,担着那么多虚名,多少也得做点实事,背信弃义名声不好。”他当时还心下想着,东君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名声这种身外之物了。 一到人界梵天的心便揪得很紧,到处都是瑶光的气息,就算气息弥散而又微弱,但他坚相信瑶光没死。经过珐琅山的时候,梵天停下了回头望了望:“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一个女子的喊叫。”东君闭眼探了探四周围,略带惊讶,睁开眼后,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却冲梵天摇了摇头。梵天虽是满腹狐疑,见东君如此笃定,也只好继续往幽冥赶去。而此刻东君已在袖中拟好一封书信递往玉山,信中略加责备然欣慰赞叹之情溢于言表。 “贤徒,贤徒!如今行事颇有本君风范。无相之事,你我二人权当不知,诚月神殒命实是令人惋惜。本君时常教导,世间之事,自有天命安排。凡间之事自有本君与梵君在,贤徒不必劳心。” 王母收到信件,读完之后摇了摇头。转过身坐在廊下,知晓东君许是知道了无相千颜的存在,东君位高权重,却仍是一副爱管闲事爱看热闹的样子,思索片刻之后,决定唤出云团,去把千颜抓回。困在琼岩洞养她个万把年,好过她接近荇水,为虎作伥。 又见故人 我从坑里爬出来,这力道太劲,山头砸出一个大坑。珐琅山山神愁眉苦脸走到我身边,行完礼后,哭丧脸说道:“不知小仙何时开罪了月神娘娘,此时将我山头削下,折了小仙修为事小,伤了山间鸟兽确是无辜。”我环顾四周,果然立了很多受惊的猛禽野兽,其间还不伐有些许修为,百来年便能化成人形的灵兽。 我正在心里想着如何编个合适由头将这苦怨的山神糊弄过去。却见原先在一旁给一头小豹救治的小小少年走上前来,先是对我拜了拜,再对山神福一福手,说道:“山神爷爷,这位仙人娘娘怕是在云头放出神识观测了凡间时态,遭到反噬,身受了重创,才失足跌落云头罢。”我给小少年投去一个欣慰的眼神,不失时机地咳出一口鲜血。 小少年方才自报家门:“在下茅山派第四代传人景励,在珐琅山修行问道。”原来是个小道士,那么看来珐琅山是座仙山,等下我四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洞府能让我修养着。这小道士甚是顺眼,做近邻也不错。 苦脸山神方才收起他责备的眼神,我心下叹气,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仙界现如今仙术不昌道法不济,连一个小小山神都能对月神不敬,但转念一想,瑶光怕是非常平易近人不太遵循礼数,这苦脸山神与瑶光关系大概是亲近的,我还是少说话,免得露馅。 “化清先前不知月神娘娘遭反噬,失礼在先,望娘娘见谅。”山神低着头就要往地上拜,我虽然很想受他这一拜,但既然他与瑶光亲近,那么瑶光便不会受他这一拜吧,我虚扶一下,山神化清便立即直起了身,看来他这一拜果然只是做做样子。 化清打发走小少年,在我望着小少年背影依依不舍的时候,化清换了一副面孔看向我,上下打量了一下说到:“你这月神做得可还过瘾?” 这故人忒记仇 听得他这样讲,我往地上一瘫,看来先前所传仙界仙术不昌道法不济都是匡我的,现在怎么遇着个神仙都知道我是无相。我硬着头皮说到:“这几十万年过来,神也好凡人也罢,都是这样过的。”化清轻笑一声:“得了吧千颜,几万年没见你,还以为你当真被瑶光整死了。”“既是故人,就无妨让你知道我是被王母的法器所束压下云头的,怎的神也会感觉到疼痛,跟个凡夫俗子似的,这位故人,劳烦你帮我按按腰背,酸痛得很。”我对化清说到。 化清好整以暇的绕着我慢慢踱步,从袖中拿出一个布袋,这个小布袋甚是眼熟,似在哪见过。我想起来了,向化清问道:“你是否见过一头叫上形的无相,形容十分枯槁,一副老妇人模样。”化清并未回答我,仍是在布袋子里翻着。我又道:“她有一个跟你一样的袋子,我疑着那个袋子估摸能装下一个珐琅山了。欸这位故人,你可有听到何处有咬牙切齿的声音?”化清继续翻找着,似是明白了他若不回我一句,我得一直絮叨下去,无奈跟我说到:“这叫乾坤袋,能装下世上一切死物,仅此一个。我见过一头叫上形的无相,不像你所说是个形容枯槁的老妇人,而是一个机灵活泼的小女子,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那时我还是紫微宫的化清神君。啊,找到了。”我微微侧起头看向他说到:“原你是犯了错被贬下界当个小山神的,紫微宫的神君身份十分显赫了,你是犯了何等大错?莫不是调戏了哪位女仙不成。不过珐琅山风景秀丽,仙气缭绕,是个不错的将养之地。现下你东西也翻找完了,受累给我按按腰背可好?” 片刻后,化清笑意盈盈地问我:“月神娘娘可还满意?”我趴在地上,以手托着下巴,巧笑兮兮地看向他,慈祥地点了点头。化清似是心情大好,一改先前愁容,在我面前蹲下,捏了我一缕头发说到:“当初娘娘掳走的那十万凡人恰由我紫微星所主,那一方受我紫微宫庇佑,你不由分说将其丢进魔窟,你可知这十万魔人再无法入轮回?嫘祖娘娘慈悲,耗尽神力才将这十万魔人重新塞入轮回,老天君大为震怒,将我贬至珐琅山当一个小小山神,无召不得入天宫。这些都是拜您所赐呢,月神娘娘。”我抢回那一缕头发,和蔼冲他一笑:“珐琅山人杰地灵毓秀钟灵,是一处难得的仙山,这位故人你看起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神采卓然,不想原是个记仇的人,你知无相眼中是没有善恶的,更不用提区区十万凡人的命数,再者,当初用十万凡人为你仙界保住了一个梵天神君,这十万凡人无愧于死得其所四字,你何以将一座山头压于我腰背之上?将你贬下仙界的是老天君,你要怨怼也是对老天君怨怼才是。不若你现下去投奔荇水,她屠完人界下一个怕就是仙界了,虽说荇水用不上你帮她,但是在她将老天君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你上去踹两脚解解气也是可以的,不过你踹完要跑快些,这个荇水喜怒无常又心狠手辣你跑快点或许能挣条活路。” 前往魔界 “小白脸,你欺负一个女娃娃作甚。”身后传来一声怒吼,化清看向后方,眉头皱了起来。我艰难地想要回过头看看,奈何被我削下的珐琅山头压在背上,挡住了视线。化清无奈地说到:“乌甲君,您贵人多忘事,珐琅山现下不是魔族地盘,您擅闯此地我可以将您就地正法的。”乌甲说到:“你个小白脸,将我婆娘勾引了去,我不来此处寻又待何地。”我顿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向化清。化清叹了口气:“小神没有对尊夫人做出什么出格之举,尊夫人也不在我珐琅山,乌甲君不若去其他地方寻寻?”乌甲怒吼到:“自你这个小白脸来了珐琅山,我婆娘就日夜往山上跑,待的时间越来越长,现下不见了影踪。不是被你勾引起来了,又在何处?我如何信你,快快将这个女娃娃放了再将我婆娘交出来,爷爷饶你一命。”说话间,乌甲跳上他眼前的山头,为了凸显气势更是在山头上恶狠狠地跺了一脚。 我虚弱地说到:“乌甲大哥,多谢乌甲大哥仗义相助,劳烦大哥从我背上下来,在下不胜感激。”乌甲听到我说话慌忙从山头下来,下来之后没有看地上趴着的我,却是对着山头说到:“想不到一座山头也能修炼出意识,妹子放心,大哥既然管了这个闲事,就不会让这个小白脸欺负你的,大不了老子将你扛回魔界。”我回到:“大哥仗义,劳烦大哥低头看看。”乌甲低下头,我艰难地抬起头,冲他一笑露出了一排白牙。 这个乌甲是一呆头呆脑的壮汉模样,身材魁梧,像一座小山是的,魔界中人如此耿直憨厚却是少见,料想化清应也是这样想,不愿与他作何冲突。化清挥手将山头重新装入乾坤袋,任由乌甲将我拉起护在身后。“巧的是我正要去魔界走一遭,云团走失了,只得劳烦乌甲大哥引个路。”说罢我朝化清拱了拱手,“再会罢,这位故人。” 我随了乌甲去到魔界,化清没有追上来,不过他们神啊仙啊最有使命感,现在应该是去救人吗于苦海了。这回看到的魔界倒并不像先前的往生崖那样一片死寂,浊气重是没有错,但是山山水水草木虫兽倒是一样不少。“女娃娃,你当心些,那小米粒似的紫色小花叫噬魂花,凡人被它们咬到一点点皮肉都会失魂掉魄的。”听完乌甲的话我收回了想要摸一摸那片紫花的手指。走了一小段路,我辞别乌甲,他这样位分低下的小魔怪,应该不大容易见得到魔君。 魔界向来是强者称王,倨傲之辈大有人在,谁有本事能将魔君打了下来,便是下一届魔君。这一届魔君帝俊年岁不大但是为人果决,行事颇有手段,是一个有勇有谋的人物,上任魔君苍谷犯事被神仙封印之后,他得以服众,登上了魔君之位。 只是,他一个大魔头住的行宫叫大正德殿?我站在殿前,抬头望了望天。 初见帝俊 “你果真在此,东君没有框我”。帝俊拾级而上,看到站在他殿前望天的我,没前没后地来了这一句。 东君究竟是个何等人物,王母对他尊敬有加,这么看来他应当是天上的尊神,而魔君帝俊又似是与他往来甚密,我仅存的瑶光的记忆里,东君时常与梵天一同出现,有一张很板正的脸,但是我脑中却没有梵天的脸,这让我很困顿,怎么说梵天也是老情人不是,日后不能相见不相识吧。 “魔友,我与你一同在此望天已数刻,实在是没瞧出来这天上有什么,不若你看看我?”帝俊站在我边上,陪我望了一会天之后,终是不耐烦地对我说道。我这才将视线移下来,放到他脸上。 这张脸让我很惊诧,十分惊诧,堂堂一届魔君,怎能长成这样,真是有辱先人,竟比小白脸化清还小白脸,帝俊先前当上魔君真的是靠本事不是靠色诱? 帝俊抿起了嘴,打量我片刻之后说道:“这魔友何以打扮成一副女仙模样,可是恋慕哪位仙人,以此博得青睐?我看你生得不俗,不若跟了我,本君比天上那些个神仙都魁梧壮硕,不会让你吃了亏去。”听他这样讲,我知东君并未告诉他我的身份,只是告知他我会来魔界寻他,我看到他的元神,竟是一头麒麟兽,这麒麟兽是天上的祥瑞之兽,何以入了魔道还打成了魔君,这些事情在瑶光的记忆中草蛇灰线,看来我能够留下的记忆不多,以后不坏事就好,指望不上能帮我什么。 帝俊许是见我一直不说话,有些疑惑,自言自语道:“东君说有一女子来寻我,也未说是何身份,如今看来不理人也不说话,莫不是一个傀儡娃娃。”说着便探手往我脸上摸,打量着看看我是不真的,在他的手将将触到我的面皮之上时,我抽出袖中的一根银著,将帝俊钉在了殿前的柱子上。 得他一诺 “我初见你时,你应当还是一个将将总角的童子,人形变幻得还不够熟练,碧色眼瞳,手指还是麒麟爪子,被顽劣的仙童踩在地上。”在帝俊被钉在柱子上那一刻,他条件反射得抬起手挡住了眼睛,这一动作勾起了一霎属于瑶光的记忆,帝俊先前见过我。 “你是月神娘娘?你没战死?”帝俊将肩上的银著拔出,递还于我,而后摇摇头说道:“不可能,我赶到时亲眼看到月神娘娘的魂魄破碎成万千块飘散在六界,我曾尝试去集齐碎片,但是破碎得彻底,我无计可施。”帝俊背对着我走近他的大正德殿,甩出一条素练将我捆起拖了进去。 我随着走进一间密室,帝俊松开了我,丢给我一张弓,我捡起来一看,是一张弯月形状的银白色弓,极细的弦,散发着幽幽地光,这张弓握在我的手中就仿佛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当我左手握着弓右手拉开弓弦的时候,弓身突然发出耀目白光,填满整间密室,更是溢了出去。 “你想整个魔界被夷为平地就尽管把弦拉满。”帝俊说道,我慢慢转过身,将弓箭对准帝俊,“这张月华弓,控制着月圆月缺,拥有毁天灭地之力,与你命脉相连,唯月神能用。”说完,他喘上一口气,神色怪异地看着我眼睛,随后说道:“但是月神不会轻易拉开此弓,此刻月相随着月华弓的动作在变化,六界都知道月神回来了。” 我大惊,冲出大殿,看向天上,进殿之前,日头挂在西南方,虽说已是下半日,可是离现在这副渐盈凸月高悬的样子还差的好几个时辰。帝俊也随着我走出,看到了天上高悬的月相,轻笑了一声:“几万年没见过月亮了,先前的月亮都是隐在厚厚的乌云背后,这世间的夜里,总算是有了光亮,看着月相,你如今应该是魂魄残缺,只怕这世间再无满月了。”瑶光原本是打算着我会跟断肠石里的苍谷同归于尽,她为何以为苍谷会置她于死地,旁的我不知,只知瑶光分出一魄将断肠石锁于往生崖,也算是因祸得福现下这一魄回到我体内了。因此刚刚拉动月华弓,月相得到感应出现了异动,并未以满月之态出现。 我十分忧心,这异动一出,六界皆知月神归位,届时我如何隐匿,神魔之战后,太平了不过几万年,荇水现又出来搅弄风云。若真要与荇水一战,我究竟该站在哪一边。若是站在神仙这一边,荇水头一个要杀的就是我这头胳膊肘往外拐的无相,若是与荇水为伍,要是真的出了个把人才能将荇水重新封印了,势必会一个顺手把我也给封印掉,王母啊王母,你可真是能闯祸啊。 帝俊见我眉头紧锁,在殿前唉声叹气捶胸顿足,估计是见不得我顶着月神这张脸做出如此跌品的行为,一手抚上我肩,掰过我的身子,对我说道:“无论你是何人,你既呈了月神的面貌神力,那我定会尽力保你。”我望向他眼中,看到了他瞳仁中这张的脸,想了起来,我初次见到瑶光是在北川。 北川 她要去北川,寻一头无相。 南海之帝和北海之帝为中央之帝混沌开了七窍,七窍生而混沌死,混沌死而无相出。她只是很久之前偶尔听说了这件事情,但是她没有见过无相,也不知道无相是不是真的存在。 她必须要找到它。 她听说,北川有一头。 她便是月神瑶光。 站在清池边,看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摇动了两下,慢慢地站了起来,瑶光长舒了一口气,找到了。水中的“她”笑着说:“是我让你看到我,不是你找到的我。” “那你自然知道我为何而来。” “你有两个打算。” “那你便去办吧,我把我的神力寿命和面貌都给你,从此以后,你就叫千颜。” 瑶光找到我的时候,我已时日不多,正准备干一票大的,不成功便成仁。我本由一头为中央之帝的混沌兽体内破出,与其他来自虚无的无相不同,我能强入凡人梦乡,听取愿望,帮凡人实现之后换取寿命,只是凡人寿命始终有限,瑶光和我其实是互相需要的,可能是这样,她才能找到我。 北川,其实是一个不存在的地方,那只是无相的一个梦,待在梦里,时间就无法流逝。神魔大战,瑶光身负重伤,魔君苍谷只剩一息神识,苍谷必须死,瑶光也必不能独活,可是世间需要月神,日神也需要月神。 只有无相能帮她了。 瑶光的来历 伏羲大帝以自身灵肉修复日月之痕,得其感召,日光汇聚,凝练出了神识,这便是梵天神君。梵天得法于伏羲大帝膝下,主管日升日落,控制着日光的温度和亮度,被凡人尊称为日神。 几万年的日光反射,使得月华凝结成了一团银色元神,梵天取一段太阳光芒,取一段伏羲琴的音律,再从大神女娲处求得汤谷池泥,将这些糅杂起来助那团元神获得金身,得伏羲大帝赐名为瑶光。 瑶光身成之日,四海皆平,海内的潮汐随瑶光双眼的开阖规律地运作,月相随瑶光在梵天身旁的走动阴晴圆缺。由于瑶光金身是由汤谷池泥所致,十分脆弱,大神女娲取残月剪影为弓,月华为箭,为瑶光制成月华弓,用以防身,是以瑶光被尊为月神。 梵天身成之日便是成人模样,瑶光却是从一个小娃娃长起的,一个孱弱却充满灵力的小娃娃自然是蛇虫妖魔眼馋的对象,伏羲大帝命一人保护瑶光,形影不离日夜看护。 日神梵天和月神瑶光,是天地间自然演化的第一批神仙,后来慢慢的灵气凝聚,星宿归位,才出现了其他仙官,梵天和瑶光是天地之间生机存在的凭据,本应是相互辉映,永无终止。 伏羲大帝命人看护瑶光,那人是一头名为荇水的无相。荇水自然不可能做到形影不离日夜看护,她三五日能看一眼瑶光都算是很勤快,瑶光丢了她都不知。 届时四季还不分明,白昼着单衣外出玩耍的瑶光,夜晚被风雪堵在了鲜山的一处洞穴,洞穴中栖了一条鸣蛇,正当鸣蛇扇动翅膀高高立起想要将瑶光一口吞下之时,一个过路的人投掷石块砸死了鸣蛇救下瑶光。那人自称举父,将身上所披火狐裘裹在瑶光身上,便要离开。瑶光看到举父身后的不远处立了一人,举父便说是那人示意他来救人的,瑶光远远地朝那人拜了一拜。 举父将瑶光送回到昆仑山,荇水也并未询问她去了哪里,只是将火狐裘夺了去。 成为魔使 帝俊说要保我,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把我身上的衣服给扒了,他说他见不得一个大魔头作一副女仙打扮,我只得委婉提示,若他想见识一下真正的魔头,可以去人界将那荇水瞧上一瞧,跟荇水比起来,我就是无牙婴儿般无害了。 帝俊表示,我确实是无害的,一切都要归功于瑶光那神奇的体质。瑶光能将魂魄分成三份,就是因为她本身是由月华、日光、伏羲琴的音律组成,身躯则是汤谷的池泥,原先我体内只余伏羲琴的音律,月华用以锁住苍谷,滚下往生崖的时候回到了我的体内,余下的一寸日芒,瑶光使其散于六界,躯壳又在神魔大战中化为碎片,我现下用的这具身体其实称不上是身体,只是瑶光的银月战袍罢了。帝俊刚一扒下我的衣服,我就只剩一团光飘在空中了。 帝俊似是看到了了不得的新鲜事,将这团光打散又聚齐,还在其中穿梭,然后下一刻他就被一根银著钉穿喉咙钉在梁柱上。我回到衣服里面,恢复了人形。 晓得这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情,帝俊告诉我,我有两个选择,一是找到梵天,让他再给我截取一段日芒注入体内,再找到荇水,请她使用女娲神力再帮我捏一个金身;二是屈尊在他这魔界当一名魔使,想要什么躯壳他都能替我寻来。 我告诉帝俊,下回莫再浪费口舌之力了,直接将第一个选择摘去就行。王母法器在我体内,我压根近不得梵天半步,退一万步讲,我能靠近梵天,也取到了日芒,除非荇水变成了慈悲善神,否则她不可能会帮我重塑金身。 于是,我要了一个红狐的身躯,在帝俊名下挂了一个名当魔使,这名字还怪威风的,叫血狐魔使。 学技 在帝俊的大正德殿安置下来之后,我过了几天惬意日子,帝俊怎么说还是在天上当过一些日子仙童,将这天界骄奢淫逸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我先前听说过有一种名为鲛人的妖,人身鱼尾,貌美柔弱,善歌舞,能泣珠。帝俊在偏殿养了一池子,我这几日偶尔会放出神识观察一下人界的情况,每每反噬来袭之时,我就朝池子里抽几鞭子,听到鲛人一边歌唱一边化泪成珠,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稍微能缓解一下。 帝俊怕我这样折腾下去,会把他好不容易抓回来的一池子鲛人都给折磨死了,表示希望我能去找个魔界中技艺高超且资历深厚的人学一学防身术。 我于是见到了举父。举父原是崇吾山的一只妖兽,善投掷,幼年被苍谷所救之后就一只跟随苍谷,神魔之战虽受重伤但伤不致死。帝俊倒是思虑周全,我不适宜使用神力,举父能教我善用巧力,以投掷之术击退来犯者。我现在魂魄残缺,寄居灵狐身躯,如果强行使用神力只怕会承受不住日月牵引以及潮汐之力,成为这自古以来第一头被自己玩死的无相。 “我见过你,在你很小的时候。”举父对我说,他是比记忆中年老了许多,左眼也瞎掉了,但是他仍是只靠投掷石块就能致鸣蛇于死地的举父。“我记得你救过我,但你只是一头妖兽,为何你有这么多年的寿命?”我问道,哪怕他救下瑶光的时候是刚出生不久,到现在几十万年了,一头妖兽不可能会有这么长的寿命。举父耐心的回答我:“魔君战前给了我一颗丹药,是由伏羲受伤后所流的血炼制而成,我靠它苟活了这么多年。”我很是不解,既然有这等灵药,神魔大战的时候,苍谷为何不自己服下,要将它给举父。 举父不想再回忆之前的事情,他很老了,就算靠着丹药维持,也是时日无多,我于是跟在举父身边学习起了投掷。 荇水出事了 化清来到魔界寻我的时候,我在若水河畔扔珍珠。举父教导我,投掷靠的是巧劲,并不在于投掷之物的大小和投掷之人的力道,最重要的是要找到敌人的命穴,不管是用的是石块还是米粒,都能置人于死地。 找命穴,对于一双能看到元神的眼睛,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举父教导了我一些投掷方法,但是要想像他一样精准,想要敌人当场死或是想要敌人昏迷,甚至是昏迷三个时辰还是昏迷三天,就还需大量的练习。所以举父想了想还是只教导给我如何让人一招毙命方法。 所幸我的准头不行,不然前紫微宫的化清神君现珐琅山的化清山神,就要死在鲛人珠下了。 “荇水出事了!”化清急慌慌地对我说。我一脸的疑惑,这语气是怎么回事,现在不都盼着荇水出事嘛。“那又怎地,天上一堆神仙,你找我作甚。”“我想着你也是一头老无相,说不定在有点经验。” “举父不是说,投掷不在于物体的大小吗?”帝俊追击擅闯魔界的化清,寻到了我这,看着被一头小短鼻象砸晕的化清问我。我过去把短鼻象捡起来,丢回若水里面,对帝俊说:“这样砸,我爽。” 我问向帝俊:“想不想重回天宫?”帝俊微眯起双眼,仔仔细细地看着我,然后问道;“你想做什么?”“荇水承了大神女娲面貌神力,并不是强取豪夺而来,而是由于女娲剖半心赠予荇水。你想想为何荇水会钟情伏羲大帝,又为何女娲石会来救主,是因为某种意义上,荇水就是一半的大神女娲。人族由女娲所创,为保人族繁衍兴旺,女娲曾斩杀了杀害人族的爱将陆吾,此刻荇水大肆屠杀人族,不仅违背了女娲的意志,也违背了她体内跳动着的半心的意志。”帝俊又问:“那能怎么样,我们魔族应该坐壁上观还是螳螂捕蝉?”“都不可,我们要给荇水借力,荇水不是要凝练一个新的无相吗?现在肯定是受阻了,我们要帮助荇水将这个无相凝练出来。”“这是为何?”我透过帝俊望向他身后,说道:“荇水凝练出新的无相,这头无相要想为她所用,她势必会去寻找合适的元神供新的无相使用,这时自然无法再抽出精力屠杀人族,所幸人族的数量这么多,不是轻易能屠尽的,神族便能有片刻喘息,寻求对策,或者有时间做你们最擅长的事情--搬救兵,你听明白了吗化清?”帝俊回过头,化清早已恢复神智,站在若水边安静地听着我跟他的对话。 化清摇了摇头:“扬汤止沸”。 “这是釜底抽薪,左右你们也没有别的法子,你将这个法子说与天上的众神听,说新的无相凝练成之日,月神会现身相助。化清,回你的紫微宫做神君吧,这是我欠你的。”我拿出月华弓,递给化清,要他以此为证,上天宫去。 打发走了化清,帝俊问我:“你真会出手相助?”我掏出一粒珍珠投掷向水中的一条花蛇,花蛇身子立即变得僵直,但是片刻之后,挣扎了一两下,又活泼地游了起来,我看向帝俊,对他说道:“你看我成吗?” 一位“魔姑” 成为帝俊的血狐魔使的第十三日,帝俊领我见了一位魔族女子,十分美丽,十分倨傲。 帝俊向我介绍,说这是魔族的长公主。我看出来她的元神是一头雪狼,似曾相识,帝俊是跟何人苟且,才能生出一头雪狼的?迎向我疑惑且带着八卦的目光,帝俊正色说道:“这位是前魔君苍谷的义女,是我们魔族唯一的公主,按辈分我应当称她为姑姑,魔使以后不得违逆长公主的意思。”我脱口而出:“魔君的姑姑?魔姑?” 那名女子此刻才有了一分笑意,对我说道:“我不叫蘑菇,我有名字,父亲叫我雪姬。” 雪姬!这个名字我是知道的。 瑶光的第一个朋友是一头小雪狼,那是在女娲和伏羲双双羽化,荇水被封印之后的事情。瑶光从未觉得自己身边如此空旷,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瑶光从一只虎精的口下,救下了这只小雪狼,因它一团雪白,因此起名字为雪姬。由此可见瑶光起名字的本事真是一般,怎么省事怎么来。 瑶光:“这是头小雪狼,是我的朋友。” 苍谷:“可是我大它许多,我能做它的朋友吗?” 瑶光:“你比梵天还年老,应该是不能做它的朋友,或者你可以做它的父亲。” 苍谷:“那你是它的朋友,你是否也该叫我父亲?” 瑶光:“伏羲大帝尚且不让我称他为父亲,你不知羞。我不做它的朋友了,既然是我救下它的,我应当可以做它的母亲。” 苍谷:“非常好,我做它的父亲,你做它的母亲,雪姬是我们的孩子。” 瑶光:“之前你是我的朋友我没有礼物送你,现在你是我的孩子,雪姬,我送你一个礼物,吃了这个星核,你就可以永远跟我们在一起了。” 瑶光给雪姬服下一颗星核,无异于雪姬成了一颗天上的星星,原来在众星归位之前,都是以星核的形式存在,之后万万年灵气的演化,星核才成为各路星宿的天官。我闭目观测星象,竟是天狼星,本应是天上最亮的一颗,现在却暗不可见。 昔日的那头小雪狼竟然能长得如此好看,真是狼不可貌相。我问雪姬:“那你的母亲呢?”雪姬变了脸色,似乎又是很不想提起那个名字,只是说:“她背叛了父亲,便再不是我的母亲了。”我摇了摇头,对她说道:“是因为你自以为站在了父亲的立场,实际上你父亲并未这样以为。更何况,你实在不应该忘了你的母亲,就是因为你跟她离心,你所在的天狼星才会如此暗淡。” 雪姬听后勃然大怒,水袖中甩出很多暗器,直向我飞来,我轻声唤了一句:“毛团,过来。”片刻之间雪姬变回雪狼模样,乖巧地掉入我的怀中。我轻轻地抚着她柔软洁白的毛发,一股暖流直涌向我的心间,之前的瑶光苍谷和雪姬,应该是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月神归位 我知化清会再来寻我,不知他会这么快来寻我,不过这一次他不再只是一个小小山神,而是作为金光闪闪的紫微宫化清神君,光明正大,威威风风地来到魔界寻我。 “月神娘娘为何会在魔界?”“月神娘娘避在哪里不好,要在魔界休养生息?”“这是真的月神娘娘吗?”化清一路上被身后的星君们提问,这些星君在他们的主位仙官归位之时都没有这么多问题。 神魔大战之后,魔族长公主雪姬为报月神再生之恩,费时几万年,用自身元神修补月神瑶光的魂魄碎片,感其德行,着封为天狼星君。 化清去了一次魔界,带回了两个女人,一个就是刚从魔族长公主变成天狼星君的雪姬,一个就是我,无相千颜。雪姬没领我的情,虽然我也需要一个回来的借口,但是她表示,不可能因为我给她的这个便宜星君就原谅我之前做的事情,再者,她不论是不是星君,天狼星的命数都与她相连。 雪姬要不要原谅瑶光,与我千颜何干。总之我作为月神回到了天宫,化清估计是回去后想了一想,所以十分机敏地在我收拾东西归隐之前,将我从魔界提了上去,并且化清十分大度地表示,他因我被贬,又因我擢升,我与他之间的恩怨已了,他会帮我保守秘密。我会心一笑,夸赞他真是个大度的仙。 在我走之前,帝俊叮嘱了我很多,犹如一个老父亲,不过都是一些废话,唯一一句有价值的话是对化清说的,说我十分孱弱,在没有彻底恢复灵力之前,应当给我配备一些保卫,也不用多厉害,战神就可。化清想了想,告诉我,战神是不可能担任我的保卫的,但是有一人可以,这人尚年幼,心智与我相似,是个合适的人选。 “小少年?你几时上来了,你的崂山派呢?”我看到化清说的那个人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远远地就迎了上去。景励心中疑惑,只听人说过月神和善,竟不想如此热情的么?景励规规矩矩对我行完礼之后告诉我,他是前些日子飞升刚上来的,还没有来得及指派职务,正好就被化清拎了过来我这当差,崂山派没人了,都死于荇水手下。景励说:“娘娘,我不难过,天下因荇水骨肉分离生离死别的不在少数,景励只望早日除尽天下无相,换六届一个安宁。”他说完这番话我只得瞪大眼睛瞧着化清,化清笑着将景励打发了出去,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王母的不得已 自我恢复记忆起,我一直对梵天抱有很浓厚的兴趣,这个兴趣甚至远在苍谷之上,这股强烈的兴趣使得景励在我眼中黯然失色,造孽啊,我先前是以为跟这个小娃娃做个近邻都是件开心事,现在这个小娃娃天天都在我眼前给我看着,我反倒念着别的男人了。但这应该不是我的错处,我现在是月神瑶光,她是个多情的神,承了她的神力我应当也是头多情的无相了,这样想我心里就好受了许多。 在见到梵天之前,我先见到了王母。这次不是小仙娥拿捆仙锁拴着我,而是以神界最高的规格,被请上了玉山。 玉山的一切都如此的熟悉,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接下上形那个桃子,不该把桃核随手扔在洞外,要是玉山一如既往的萧索,应该也不会被王母选作流放自己的地方。 “阿回,我来了。”屏退一众小仙娥,单我跟王母对坐的时候,我轻声地叫了她一声。候回,这是成为王母之前她的名,现在这名被丢弃了,我捡起了它。 王母施法,取出了我额间的东西,将其放于我手上。“我本想除了你,或者是将你囚起来,万万年不见天日。但刚刚那一瞬,我感觉唤我名字的就是瑶光。若瑶光必须死,留一个你带着她的记忆和面貌活下去,实在想念的时候,看看你总好过看看画像。这结障珠,是上古神器,我取了一半出来,改了施在上面的咒伽,若你有恶念有恶行,它会压制你。结障珠还能结障作保,你留着防身吧。” 这世间的女仙,倘若还有一点生望,倘若胸腔还留有一滴热血,都不会选择成为王母。玉山之于候回,是一副镶满珍宝的枷锁;王母的威严和名望,是加重候回生命的重量,她靠此活着等着命劫的到来。 “阿回,你不必如此,你是除瘟之神,你只是做了你应做之事。”我尽量使我的语气接近瑶光,安慰着王母。 昔日她还是括苍山山神,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东君最小的弟子,因能力卓群,被封为除瘟之神,掌人畜兴旺,消世间恶瘟。候回不要天上的仙宫,仍是守着她的括苍山,只因那里有她的情郎,散仙药师。药师与她一同治愈这世间的恶疾,向人界传授药方,被人界尊为药祖,开宗立庙。如果药师没有被他膨胀的欲望吞噬,他们应当会万万年地幸福快乐下去,只是药师渐渐地忍受不了候回的优秀,忍受不了人人说他依仗着候回的势力,终有一日,心智蒙蔽的他,从除瘟之人成了降瘟之人。 “这世间只有玉山王母,再无括苍山候回。” 新的无相诞生了 荇水凝练的新的无相受阻,化清觐言,靠此谋划重回紫微宫,因此谋划只他一人能做到。紫微星为帝王星,主帝王运道,成王败寇,王在成为王之前,经历了数场战争,化清执掌紫微宫数万年,人间战争数以计万,有战争便有死亡,集结数万年战争中的死亡,于荇水所行之处的一处坟场中,助荇水凝练出了新的无相。 荇水被封印了这么多年,且她又是天地间第一头无相,自然不比我的消息灵通,强行凝练新的无相这个想法,不是荇水独创。很久之前有一头叫做五苦的无相,掳去了轮回道门前的数万魂魄,要凝练新的无相。新无相凝练成之日,因这些魂魄都未过轮回道,都是无主的魂,因此不可能有记忆,五苦凝练出的无相什么都不会做,只能凭着本能抢夺寿命,最唾手可得的一条命,自然是造出它的五苦。最后听闻五苦死于与新无相的战斗之中,也有人说五苦没死,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五苦一定把新的无相杀死了,还颇费了一番时间。 果然如我所料,荇水凝练的新无相,更加难以控制,且不说荇水屠杀手段的残忍,人界亿万凡人,没有哪个凡人会有一模一样的想法,现下这些想法这些魂魄和寿命,都集中到了一头崭新的刚来到这个世间的无相身上,这头无相于是集合了世间所有的善念、恶念、贪念、悔念、嗔念和痴念。万念只在一瞬,善恶也只在一瞬。 听闻荇水给新的无相起名为抚兮,这世间女子,任你有通天本领,在情爱面前,都不过一个败字。 荇水现在最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灵魂,这个灵魂要足够恶,才能将原本抚兮所带的善覆盖,而这时如果神界能捷足先登,给予抚兮一个充满善的灵魂,那么这头无相不仅不能为荇水所用,反倒会成为荇水自掘坟墓的一把铲子。 而我说的,月神能出手相助,无非就是我打算着,纠集一队人马,趁乱将抚兮偷出来。荇水要找极恶之人,首选应该是魔界,于是我又见到了帝俊,帝俊表示愿意帮我这个忙,并且把这计划称为“偷人计划”,请回了他的姑姑,我的义女雪姬帮忙,虽然他名义上说是雪姬战斗力超群,但是我觉得他更像是邀请雪姬来看个千载难逢的热闹。 意料之外的人选 我怀着感恩的心,使用月神的神力,作万千变化,最后化作了荇水的模样,帝俊跟我兵分两路,他带着雪姬去直面荇水,我带着化清去偷抚兮。 “原来女娲娘娘长这般,真是国色天香。”化清看着我幻化成的荇水模样,绕着我打量了好几圈,我用荇水的赤色瞳仁瞪向他,并告诫他,在他所主凡世帝王中,有一个叫商纣的人,他就因肖想女娲娘娘落得何种下场,他最是熟悉不过,望他引以为戒。 不出我所料,荇水把抚兮藏在了混沌兽内,荇水真是没有创意。化清让我动作快一点,说天君思来想去觉得这头无相如果能为天界所用,是再好不过的,所以为了增加胜算,他请了东君梵天以及王母一同前来,前两位我不意外,他竟然能让王母破誓,看来天君要么就是备受尊敬,要么就是无耻至极。 我得快一点动作,因为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直面梵天,最近瑶光的记忆总是一段一段地恢复,毫无规律可言,现在就见到梵天,势必会露怯。虽然这时我不知,东君已经知晓了此事,为了事态的发展更加的跌宕有趣,东君也在尽量拖延时间,等待我记忆完全恢复。 偷下抚兮的过程并不难,简直可以说是太轻松了,荇水生活的那个年代,大家都直来直去,完全不像现在,不管是神仙妖魔都满肚子弯弯绕绕的心肠,荇水估计是想不到,大家的思路竟然不是想杀抚兮就要先杀了她,而是把抚兮偷走再杀了她。 因此当我千里传书给帝俊的时候,帝俊十分惊讶,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他还想着要怎么样拖延一下时间的。 几乎是刚到荇水附近,喊了几句话,我这边就告诉他大功告成了,他们正想着开溜的时候,荇水用灵蛇堵住了他们的退路。女娲乃是造物之主,无相又能造些死物,帝俊和雪姬只能拼死抵抗,毫无还击的余地,所幸,东君梵天和王母及时赶到,帝俊怎么都想不到,他竟还会跟他们并肩而战。 鏖战中,荇水袭向雪姬,想要取她元神。帝俊和雪姬两人胸中同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可思议,雪姬:“荇水认为的极恶之人竟然是我!”帝俊:“荇水认为的极恶之人竟然不是我!”后来我有安慰雪姬,虽然她吃兔子都是直接杀死了吃,不会活着就吃也不会折磨致死才吃,但是她险些弑母这件事,情节比较恶劣,不孝大概是比不忠稍微恶一点点的。说完之后,如果眼神能杀人,我大概要死两次。 天狗食日 王母替雪姬挡下一击,荇水似乎是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之后攻击的重点都是集中在王母的身上,东君和梵天都极力反抗,受到打击的帝俊和雪姬,退到了后排。最终王母还是落到了荇水手上,灵蛇将王母包裹起来,不断绞紧,可是一声巨响之后,灵蛇堆里,只有一枝枯死的桃木,看来天君还没有这份本事,能将王母本尊请出玉山。东君和梵天似乎是之前就知道了,在王母的化身落入蛇堆的时候,就往后撤退了,东君空手走在前面,梵天一手帝俊一手雪姬紧随在后。 我以为,帝俊已经是一个成熟的魔君,雪姬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星君,他们应该足够成熟能自己回家,所以在回魔界的路上,与东君梵天狭路相逢之时,我感觉眼前一黑。 我赶忙扶住左侧的人,“化清,我可能是神力还没恢复,刚刚变幻形态,现下有点精力受损,头有些晕。”我说道。“娘娘是我,神君在您的右侧。”景励说道,我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嗯?他何时跟来的。这时我右侧传来声音:“不是你眼前一黑,是天狗食日。” 在发现不对劲之后,荇水可能突然就意识到了世道险恶人心不古,连忙赶回去一看,发现抚兮不见了。为了凝练抚兮,荇水每日要忍受的反噬无异于热油煎心,刮骨蚀肉,抽血洗髓,所以她如此愤怒放出天狗,我可以理解一二分。 只是天狗原本是月中凶神,现在怎么跑到荇水手里了! 断然不能让天狗真的把太阳吃了,这样梵天会死,我也会死,天狗也会撑死,荇水这是要见我,我站在梵天对面,知道他正看向我,我却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在大家都还没有缓过神的时候,我往荇水所在的方向冲去。 所有人都冲了过来想要拉住我,我丢出王母给的结障珠,将他们都困在里面。只有我能去,我体内有伏羲琴音律,伏羲大帝身归大地之后,伏羲琴也不知所踪,念着这个,荇水或许不会杀我。而且,荇水应该猜不到是我偷了抚兮吧,那我只需要找个人来背锅就好了。盘算了好了这一切,我走到荇水旁边,把天狗召回,送回月上。 荇水一把扼住我的脖子,我慌忙说道:“天君,是天君命人偷了新的无相。”荇水把我放下,一道光刺入我的眼睛,我看到了荇水伏在石案上听伏羲大帝抚琴,那时的荇水,转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眼中的倒影只有伏羲大帝一人。 既见君子 云胡不喜 她来到这个世间的时候,一切都是混混沌沌的模样,四季不分,五识不明,昼夜交织。这个世间所有的事物,旧的变成崭新,新的变得更新,都在繁衍,都在生长,都在这个不分明的空间里盎然盛大,于是她出现了,从水里来,像一团荇草,飘忽忽地滑过每个人眼下。 她或许是所有人类欣欣向荣的生念,她或许是世间万物生死交替的执念,她或者什么都是,又或者什么都不是。汤谷边被大神女娲发现后,剖半心赠予样貌寿命,赐名荇水。 大神女娲是她的母亲,可是女娲更是大地的母亲,是全部人族的母亲,是不断演化而出的神君星君的母亲。荇水讨厌那个小女孩,为什么偏偏就她是从婴儿长起来的,为什么她能够分走伏羲大帝这么多的关爱,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她孱弱得理所应当,这真令人讨厌。 苍谷说用女娲石制成的五彩新衣可以使得穿上的人变得更加美丽,更神奇的是,穿上这件五彩新衣的人可以短暂地变化样貌,荇水想知道,如果自己的脸不是跟女娲的一样,伏羲大帝会不会钟情于她。 为寻女娲石,荇水途径凤栖山,雷暴作乱天降冰雹,荇水受了一些伤,本来是不严重的,但是回到昆仑山见到伏羲大帝之后,就觉得身上到处都是疼痛异常,若能听伏羲抚琴,或许会好一点,荇水这样想。东南有异鬼作乱,伏羲很疲累的样子,但是他发现了荇水的伤,让她坐在近旁,抚琴为她疗伤。 荇水趴在案上,看向对面的人,在心中对自己说了一句话,坚决而笃定:我愿为他战死。 瑶光的过往 与荇水待在一处,使我想起来很多很多的事情,若说荇水是个穷凶极恶的人,我会反驳,她自始至终唯一的错处就是爱了不该爱的人。 “千颜,若你再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我,你会失去你的眼睛。瑶光的眼睛,我一向讨厌。”荇水侧目对我说道。我赶忙收回了我的眼神,紧盯着脚尖,又开始担忧她是否睡太久审美发生了变化。 荇水一向讨厌瑶光,不仅是因为她孱弱,更重要的是因为她的这双眼睛。瑶光的眼睛能看到元神,能控制潮汐,在瑶光稍微长大了一些之后,伏羲大帝在水边战斗时总喜欢带着她,高大的伏羲大帝,喜欢用一根树藤把瑶光栓在背上。荇水觉得明明自己更加强大,但是伏羲大帝从未允她一同出战,站在他身侧的,唯有大神女娲。 荇水不想当一个被保护起来的角色,但是她又会羡慕遇到危险时,所有人都会先去保护瑶光。但是瑶光懂什么呢,她的心智在那时不过是一个懵懂的小女孩,她不知道荇水不喜欢她,她只知道荇水是伏羲大帝指派看护她的人,所以她会跟荇水说小秘密。 瑶光缠在荇水身边说这些话,荇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一直在想的是那个魔君的建议,眼下有现成的女娲石,天降塌,大神女娲补天的工作已经快要完成,借用一些无妨。 “你不要交一些奇怪的朋友。”这是瑶光絮叨了一大段又一大段之后,荇水对瑶光说的话。 荇水又不见了,瑶光又能偷跑出昆仑山。若这日瑶光被拦下,事情或许不会发展成现在那样。荇水果然偷盗了女娲石,制成了五彩新衣,苍谷说这件五彩新衣需要放在魔界的若水中浸泡三个日升日落,才能有功效,荇水就这样将五彩新衣给了苍谷。 苍谷原是一头蛟龙,女娲原形人首蛇身,伏羲原形牛首人身,现在为了保护孱弱的人类以及现下演化而出的各类神官,就要把与女娲伏羲同一时代演化的一众魔怪驱逐于魔界,后来才被创造的寿命短又弱小的人类却得到了庇护,苍谷觉得并不公平。妖魔眼中弱肉强食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妖魔吃人,人也会降妖伏魔,同是世间的生灵,当女娲和伏羲站在人类的一边时,他们就成了敌人。 苍谷化成荇水模样,骗过了昆仑山守卫,瑶光若在还能帮伏羲大帝辨别元神,可是此刻瑶光偷跑了出去,苍谷于是重伤伏羲大帝。而后的事情,就是伏羲女娲双双羽化,荇水被封印了。 昆仑山的一切重担,突然一下子落到了梵天和瑶光的身上,没有了伏羲和女娲的保护,人类遭受不断妖魔的袭击。直至东君自碧海而生,平六界、安天下、定四季,成昼夜,六界逐渐太平,不少能人异士修炼术法成立门派,求仙问道,斩妖除魔,瑶光对于魔君的恨意才逐渐平息。 月色撩人 就像女娲和伏羲一样,瑶光以为,她和梵天也会这样,结为夫妻,共同为这个天地间的正道战斗。苍谷怎么办,他是毛团的父亲,没有人教过瑶光该怎么做,所有人只是认为日月辉映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苍谷说,他叫烛阴,是钟山的山神。山神是蛟龙吗,或许是栖在山间中的龙吧,瑶光这样想。然后瑶光说,她叫千颜。 我问荇水:“你有什么忘不了的事情吗?”荇水说:“伏羲倒在我眼前,女娲要杀我。”我沉默半刻,再次问道:“不是这种,是那种略微温情一些的。”等了很久,在我以为荇水不会再回答我,而我要再开口跟她说半个字的她便会让我命丧当场的时候,荇水说话了,她说,可能是那些的月色吧,我那时还有意识,那些月色真好,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是那个时候吗,瑶光喂雪姬吃下星核,月光被乌云遮挡,天狼星大放光芒,苍谷说:“星光再耀眼,始终不及月光。” 夜幕降临之后,月亮升起,不论是满月还是残月,月光都洒在了世间的每一个角落,从没有人赞美过它,苍谷的话让瑶光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乌云散去,天幕中一轮满月,月晕微黄,瑶光看着苍谷眼中的月影,禁不住伸手触向他的眼睛。苍谷在此刻回头,挡住了瑶光的手,反手握在手中,这么小吗这只手。瑶光只觉得月晕无限扩大,直至把他们裹挟其中,在苍谷的眼中只看到了自己的脸,苍谷说:“但都不及你。”苍谷的眼睛仿佛能夺走瑶光的力气,她伏在苍谷的臂弯之中,忘记了眨眼,直到苍谷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时,人界的夜,满月挂了十七周天。 我突然觉得胸腔一阵疼痛,无法正常站立,荇水看着我捂着心口蹲在地上,她只是看了我一眼,没有表情,然后她说:“想起来心会痛是吗,我没有一刻不是如此。” 双角犀鸟 瑶光的记忆里,没有梵天的脸,而我只要一闭上眼睛,沉默的苍谷,开怀的苍谷,疲惫的苍谷,狡黠的苍谷,苍谷不同的表情和神态,都能够清楚地出现在我的脑中,我甚至能够看到苍谷在风中扬起的发丝,这让我的心像微风一样的柔软。 瑶光和苍谷并没有过很长一段的美好时光,一切都是源于那张钟山网。钟山的山神求见梵天,告知钟山网被抢一事,瑶光看到了那个钟山的山神,是一个须发花白之人,元神是一棵长寿松。 瑶光化作举父模样,询问苍谷钟山网要作何用处,苍谷说:“缚日月之神,杀之。唯有此举,昆仑山再无执掌之人,便于取而代之。” 苍谷再见到瑶光是一百四十年之后,雪姬已经长大一些了,也学习了一些术法,能在月圆之夜借月晕变幻人形,她偶尔会管苍谷要一下母亲,苍谷寻遍六界,没有一个叫千颜的人。直到魔界劫杀七十二星君,东君连下十八道军令,神魔之战正式打响,他才在一众道貌岸然的神之中,看到了骑着天马,手执月神弓的瑶光。 “你的权谋计策,是为的给你魔界争一块立足之地,所以我不恨你,你想杀我,我也不恨。可是你利用荇水和我杀死了伏羲和女娲,你便是神界不共戴天的仇敌,我必须要跟你决死一战。”瑶光拉满月神弓,直视着苍谷。旁的人可能关注不到,唯有举父,在那一瞬看到了苍谷眼中的绝望,是那种一瞬间面如死灰的样子,这个人是他们魔界最尊贵最强大的君王,此刻他正在想着或许死也无妨。 月华箭刺穿了苍谷的肩胛,瑶光虚弱地跌下云头,苍谷不顾自己的伤纵身追去,落入了早已步好的钟山网中,也只有苍谷,在那一刻还能自嘲,现在是明白作茧自缚究竟是个什么场面了。 躺在钟山网中,苍谷回想着,瑶光看起来孱弱,这一箭的力道倒是不错,好歹也是与天地同寿的月神,他还担忧她无法在这个世间存活,想要将这番天下打下来之后就退位,找个僻静地方与瑶光安度余生,现下也好,她是受人敬重的月神,在平叛魔族大乱中立下大功,苍谷想,刚刚中箭的时候应该让她射在心脏上的。 应当还要再见她一面,苍谷这样想,将自己的一息神识自封在断肠石内。只是他不知道,瑶光那一箭本就打算射向他的心窝,只不过瑶光的神力都已经给了我,她所留下的不过是个虚架子罢了,她也要死,双角犀鸟不独活。 第一个赶来救我的人竟然是? “似乎有人来救你了。”荇水对我说道,我干笑了两声,告诉她:“我现在毕竟是瑶光吗,他们来救很正常。” 我想着要怎么跟梵天说第一句话,没想到第一个赶来救我的人是东君。东君十分的器宇轩昂高大挺拔,让人一点都联想不到他曾是那个铁腕手段,杀伐果决的天地共主,一开口说话倒是觉得他像个浪荡登徒子。“我贤徒说与我知,你名唤千颜,倒是合着瑶光的性子。”说罢还绕着我转了两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端详了我一阵,接着开口说:“造化啊造化,你当真跟瑶光长得一般无二,来亮个嗓,让我来听听声音有无区别。”我抿紧嘴唇不想同他讲话,谁知他袖中扔出一个白色小球,刚接触到我的时候瞬间爆裂,“啊!”疼得我大声叫了出来,东君说:“是了,声线都是一样的,果真了得。”我:“...” 东君告诉我,本来我刚冲出来的时候,他们就要追上来,尤其是梵天,大有一种若我死了他必会跟随的架势,但是化清拦下了,他极力表示月神娘娘自有打算,叫我们不要破坏。我笑着对东君说,帮我转告紫微宫神君,我谢谢他。 但是东君本着人道主义关怀的精神,还是打算来看我一看,他说,你们无相本就稀少,不太会做自相残杀的事情,荇水似乎对我也没有折磨得太过,看我现下还能直立行走便知,那他就回了,问我要不要捎点东西,我想了想,拟了一封信让东君交由化清,他便真就走了。 东君走后,我想着我老这样待着也不是办法,荇水虽没有让我为她所用的打算,但也并没有让我走,她似乎是在等我给她一个报复的建议,这个建议要比屠杀人界更加有效。我自从窥探到她的这个打算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艰难地回忆,这天上的神仙中,有谁跟瑶光有旧仇,有谁跟瑶光不对付。大概是因为瑶光天地同寿日月同辉的身份实在尊贵,倒也没有人给她使过绊子找过不痛快,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该由老天君背着个锅。 一则老天君十分老了,二则虽然东君梵天雪姬更老,但是他们是自己人,老天君是外人,三则老天君让东君和梵天收服荇水为自己所用是动了贪念,可见他已不够清明。于是我委婉地告诉荇水,天族太子尚且年幼,她可以杀了老天君,然后夺得天族太子的神力寿命,继位天君,届时降下天灾人祸,人族的存亡还不是只在她的一念之间,这可比亲自屠杀雅致得多。 与上形重逢 荇水觉得我的计划十分可行,随即就上了天界,留我一人在灵蛇堆中四顾茫然。荇水的灵蛇虽然咬不死我,但是它们十分缠人,我若被这堆蛇缠住,可能就要等这些蛇都老死之后我才能出去。我在怀中摸索,思量着若使用月神弓给自己开出一条道,精力受损是一定的,要如何把握力道才能留下一点精神腾云远离这里。 而后我在怀中摸到了一把珍珠,噢,先前被化清拎上天的时候,我抓紧时间抽打鲛人得来的,本是打算串一串门帘挂起来观赏。我跟举父学过投掷,怎么把这茬忘了。我投出第一颗珍珠的时候,扔偏了,擦着一条灵蛇的蛇背滑过,不知是我想多了还是怎的,我在这条灵蛇的眼内看到了轻蔑,接着我看准了它的元神一击致命。本以为这样会对其他灵蛇起到威慑作用,不曾想彻底刺激到了它们,突然之间暴起而攻之。 我只得疯狂地向四周投掷珍珠,而这些灵蛇像从地里钻出来的一样,完全杀完,正当我做好准备打算以一个稍微自在一点的姿势被缠住的时候,地面突然冒出数万根冰刺,直穿过灵蛇体内,我放眼望去,这一地的灵蛇在冰刺上蠕动,血浆顺着冰刺流下也不见融化,这场面当真令人头皮发麻。 在下一波灵蛇冒出来之前,上空伸出一只手,把我拉到了一只鸾鸟上面,我看到来人是一个水灵灵娇俏俏的小丫头,刚想开口提一下意见,这样恶心的手法实在配不上她如此娇俏的容颜,她却先开口了:“我说千颜,你怎么数万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化清说的话:“我确实见过一头叫上形的无相,但不是一个枯槁妇人,而是一稚气小姑娘。”这个人莫非是?“上形?”我问道,她咯咯咯的一阵笑,对我说道:“正是,几万年不见,你可好?”我说:“尚能直立行走,算好算好。” 待行到熏吴山,上形将我放下,又从身后拿出一个大袋子,让我好生保管,三五日之后她便来取回,走之前还顺手剖了两块玉髓给我回复一下精力,便乘鸾鸟离去了。我想上形那个小布袋子真是了得,几万年前装走的玉髓喝到现在都没喝完。 我四处打量了一下,熏吴山上寸早不生,满山都是金和玉,人类最爱这种闪着光的物什,这山上金玉却保存完好,山中必有凶兽。 “偷人”专业户 上形那个小布袋子,现在是在化清的手里,那眼前这个大布袋子,估计这是用了束灵锁的普通袋子,我踹上一脚,诶?是软的,再踹一脚,再补一脚,直到袋中传出了一声闷哼。 我费了一番力气,将这个大袋子拖到山下的一处洞中,用结障珠封闭了洞口之后,打开袋子瞧瞧里边有什么。刚解开束灵锁,里边便跑出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直往洞口冲去,再到撞到了结障珠的结界,被弹到地上一动不动,我才得了方便仔细将他看上一看。 一看不得了,这个半大不小的少年,虽然长开了一些,但是跟瑶光记忆中那个小童子的模样无甚区别,这个少年就是此时的天族太子臧渝。看来荇水失手了,天族太子被偷了出来,那么现下荇水只能夺去老天君的寿命,这样对她来说,也不算坏事,我先前告诉他抚兮是被老天君偷了去,她扮成老天君的样子再把抚兮要回去,那我们这一阵就白折腾了。 我原先是打算,她杀了老天君这一番肯定要费些精力受些伤,又加上夺得的是小太子的神力寿命,那么天族一众尊神趁虚而入趁火打劫趁人之危把她给拿下,眼见着是损失了一个天君和太子,但是成效显著不是,现在臧渝在我这,也不知道上形背后之人,是想帮助天族还是想害天族。 臧渝转醒,我发现他周身神力被人封住了,在地上挣扎了一下,臧渝无法起身,只得在地上朝我拱手,敬称了一声月神娘娘。原来东君说的尚能直立行走,真就算是好好的了。 我将臧渝扶起,才发现他身上附了一层薄纱,我将薄纱拿下一看,发现这竟然就是钟山网,那这一切说得通了,我托东君将一封信交给化清,让他速速去寻钟山网,既然这张网能将魔君苍谷网住,说不定就也能将荇水网住,而化清似乎是上形旧主,由上形诱骗臧渝,再用钟山网将臧渝缚着拎我这来,化清可能是为神的阅历比较丰富,想事情有几套不同的逻辑,可以可以。 拿掉钟山网,臧渝的神力恢复过来,他说与我知,洞外有人。我侧耳仔细听听,发现确实如此,臧渝的本领看来是十分了得的,那我也不妨将接下来的事情告诉他。天上的老天君死了,但是地上又去了了一位老天君,但是老天君确实是死了,所以接下来就要由臧渝继位,天君继位是要受天雷劫的,天雷劈不到那位,但是却能劈到臧渝,往年在继任天君之时被雷当成劈死的也是有的,所以接下来的事只能由他自己完成,我不能陪着,还要走远点。 臧渝表示可以,我告诉他我一去便不再回来,他若能受着这个天雷劫,三五日之后会有人迎他回天宫,若受不了也有人来收尸,他只需在此洞中等待即可。 抚兮的改变 留了臧渝一人在洞中,我仍是将结障珠留在洞口,出了洞口果然有人在外等候。看打扮有些像当山神时的化清,只是这个山神十分凶煞的面貌。他毕恭毕敬地对我行礼,面貌凶恶声音倒柔和:“多年不见,月神娘娘可好,熏吴山由唐郎镇守,满山金玉保管完好。”我点点头,果然这山上的金玉是被保护着的,只是神仙一向不看重这些,凡人要取便取了去,我还以为山上有些猛禽,喜欢这些闪闪发光的东西,没想到是一只螳螂怪。唐郎,螳螂,莫非? 我脑子突然涌上一段回忆,瑶光说“你替我看管这些金玉,今日起你便叫做唐郎,郎为男子的意思。” 果然。 荇水化作天君之后,为了掩人耳目不会马上就要找抚兮,那么抚兮不在天界这件事也不会这么快露馅,我快马加鞭赶到魔界,打断帝俊的盘问,让他赶紧将抚兮交出。帝俊却一下子面色冷峻,还说些什么我死心吧,快离开他不会将抚兮交给我,直到我一筷子把他钉在墙上,他才放下戒备,由衷开心地说道;“我的大魔使啊,你可算回来了。”帝俊不愿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能猜的出来,有人假扮我的样子来过魔界。 我将混沌兽内的抚兮唤醒,看了眼一旁帝俊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将他轰了出去。抚兮虽然是被我唤醒,但仍是一副无意识的状态,脸也一直在变换,男女老幼喜怒哀乐,这是那些惨遭屠杀的凡人的脸。我试了试,正如我所想,虽然抚兮眼睛是睁开的,但却实实在在的是在做梦,会做梦那就好办了。 我进入到抚兮的梦中,万万没想到抚兮的梦竟然是这样的,没有痛苦也没有欢乐,没有光明也没有黑暗,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我只看到一张不断旋转的八卦图。混沌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抚兮是万千人类集合体而且是被强行凝练而成,我原先是打算就将他困在混沌内,凡人寿命短,哪怕是十万凡人加加减减算下来最多也不过五百万年,让抚兮沉寂地待着再慢慢离去,这未尝不好,可是现在不行了,抚兮必须要真正地醒过来,我化出一朵佛宗的莲花,将它扔向八卦图,突然我感受到了抚兮情绪的波动,很痛苦,因为抚兮感受到了凡人的大苦大难,感受到了自身的所背负的罪孽,我看着八卦图阴阳互搏慢慢化成六十四卦分散成为三百八十四爻最后化作星星点点消失不见,我眼前只有那一朵佛宗莲花。 我从抚兮的梦中出来,抚兮再没有变过形态,她对我说多谢我将她真正唤醒,她体内的善打败了恶,往后五百万年,她将济世于人,救苦救难,用十万法相普度众生,我看着眼前的她,肉身成佛得法于神界成身于佛莲,自此佛道双修。 “抚兮,你当去见见荇水。”我对她说道。她点点头,说与我知,自此她便不叫抚兮,梦中她得了一个法号,慈航。 重回天宫 慈航前脚刚走,帝俊后脚就进来了,跟我说那个小白脸山神又来了,我告诉他人家现在不再是什么小山神了,而是执掌紫微宫的神君,他的姑姑我的义女雪姬都是在紫微宫的掌辖之下,帝俊咋舌,说想不到那小白脸如此了得,想不到我这老贼辈分如此高,我摸摸袖中已无银著便一脚把他踹到混沌兽面前,他还笑,区区混沌何足畏惧,我告诉他苍谷的一息神识就是被混沌嚼碎的,帝俊忙不迭撤了出来。 我走出帝俊的大正德殿,看到化清长身玉立在殿前的台阶下,感叹果然是时运养人,他这副样子可比在珐琅山时愁眉苦脸的样子好看多了。见我款款走下台阶,化清冲我微微一笑,这一笑让我有稍许恍惚,松开了袖中紧握月神弓的手。 我知他是来告诉我老天君要见抚兮的,在他发问前,我问他:“前几日我见着了上形,她果然还是一副稚气小丫头面貌。”化清只是点点头,淡淡说了一句:“这么些年,她没变老么。” 回天界的路上,我告诉他现在的天君是荇水,臧渝在熏吴山主峰往南约十二里的山洞,叫他赶紧遣人去找,就说月神请他回来,路上若有人阻挡不论是谁都杀之。 化清说他那日看到天雷就猜到了,已经让雪姬去了天雷附近,并叮嘱雪姬若受雷之人扛不住了就帮着挡一下,我很惊讶雪姬会答应,化清说承诺雪姬,做完这件事就可以不用待在紫微宫。雪姬听罢,招呼都没打就往天雷降下的地方赶去了。 回到天宫,一行人在天门前等候,我第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景励,走上前抓住他的手问道:“我那一切可好。”景励说:“好着呢,神君将我派到月神娘娘面前,本是为了保您平安,是景励失职了请月神娘娘降罪。”说着就要往地上跪,我忙拉着他站起来,一叠声安慰他不是他的过失。 我听到背后有咳嗽声,方才缓缓将景励的手放下,回过身看到了笑得促狭的东君,还有东君身侧立一位着青衫的神君。 天经地义之事 “梵天神君,你快同月神娘娘说话呀,你等了好久了。”景励对梵天说到。自月相异变月神归位起,梵天虽然与东君在东方尽量解救人类,但是他无时不刻没在想着要来找瑶光,天狗食日远远地望了我一眼,现在终于站在了我的面前,没想到竟然像个闯了祸的无辜稚子一般的无措,我看他这副样子,心有不忍,开口说道:“劳日神记挂,我还好。” 我当然是好的,只是瑶光不在了。 我从来没有什么亲近之人,从来没有被谁记挂过,更没有人会等我数万年,即便寻我,十成十是来寻仇。若此刻站在梵天面前是真的瑶光,若我能成为真的瑶光,那他的苦等便不会白付了,我第一次有这种想法。 我问梵天可有见到慈航,梵天说已让慈航去见荇水了,我望向化清,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转而看向东君,他仍是笑着,我便知道,现在大家都知道老天君有异,但是梵天还不知我是无相。 那一行人走在前边,我跟梵天走在末尾,梵天问我什么我只管回答,所幸梵天话也不多,再三确认我只是丢了一魄没了躯壳之外没什么大事,就不再多说了。我才得空,细细回想一下瑶光记忆里的梵天。 关于梵天,瑶光的记忆中最多的就是天经地义这几个字,瑶光要在梵天的身边才能使用全部的灵力这是天经地义,瑶光必须要跟梵天婚配这是天经地义,瑶光跟梵天相见要同他说说话这是天经地义,哪怕瑶光要死掉梵天跟随也是天经地义。因为这些天经地义,瑶光才什么都不愿跟梵天说,梵天是梵天瑶光也是梵天,既然是同一个人,就如对着倒影中的自己,那有什么好说呢? 在见到梵天之后,瑶光记忆中的梵天才有了模样,大多是大踏步地往前走着,突然停住回头看一眼瑶光。目送着梵天离开,这也是瑶光的天经地义。在梵天以为他为瑶光打出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天地时,瑶光却在这个天地里将自己的一腔少女情怀,给了陪她说些俏皮话陪她做些无聊事的苍谷,最后瑶光选择一同赴死的,也是苍谷。 我突然停在宣武殿的台阶前,梵天也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着我,我看着眼前这位神君,突然说了一句:“不然我们一同养只灵宠吧。” 直面荇水 天君的宣武殿在七百六十四级台阶之上,我为何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呢,因为站在台阶前我说完那句话之后,梵天问我,可是累了?然后他不由分说地就将我抱起,我心跳如擂沉默着数下来的。在殿门口东君回头给了一个赞许的眼神,化清回头看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回过头,也没说什么,只是步伐紧了紧。 一行人站在殿中的时候,化清才对我说了一句话:“月神娘娘用不着自己爬台阶,也热吗?”我只得干笑着回答:“日神福泽绵厚,掌日光日华,靠的近时,可热。”也不怪我神色异常,任哪一头无相被日神抱在怀里都会想象到若是触怒日神被活活融掉会是如何滋味,更何况我还假扮他的老情人,七百六十四级台阶,每上一级我就多给自己想到了一种死法,如何能不面目涨红,汗流浃背呢? 荇水从殿后走出来,身后并没有仙侍,身侧也没有掌案文官,她直看向我,却没有说话。我想着要不要说两句话缓解一下气氛,东君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直接就打了过去,一副我忍了你很久的样子,我与化清站在一旁边看边点评,过了一会发现东君除了慢慢将老天君的仙驱打散之外,并没有想要伤荇水的意思。打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我一手拉住梵天的衣袖,一手将化清狠狠推到荇水面前,化清还能有空回头看了我一眼,并且能将惊讶愤怒恐慌等表情展示完毕,可见我们站的是相当远的,我借了梵天的力这一掌是使了多大力气的。 可是化清还没靠近荇水,就被景励冲上去捞了回来,化清重新站在我前面的时候,我迎着他怒瞪的眼神,理直气壮同他说道,我先前不是让你趁荇水把老天君整得半死不活的时候上去踹两脚解解气嘛,现下性质差不多,你再不去老天君就没了。我遥遥地看向身后,颇带惋惜地对化清说:“罢了,已经没了,你错过了这个机会就再没有了。” 老天君的仙躯没能撑多久,可见老天君是真的老了,时寿也不多了。若是由紫微星所主的十万凡人丧命要贬谪化清,那老天君所主的人界糟此大难他因此所死,那也公平,所以算不上是我让他背锅。 荇水的下场 我问梵天,为何东君不直接对荇水下手,莫不是打不过?梵天回答说:“我觉得更有可能是东君想看看女娲娘娘是何模样。” 东君自碧海而生,关于东君的来历有很多说法,有人说他是杀神,因碧海本是生机盎然之海,自东君演化海中海外无一活物。也有人说他是文神,因东君退位于老天君之后主张世间文运。更多的说法是说他是由女娲和伏羲羽化之后灵气汇聚演化而来的,是女娲伏羲之子,若这个说法成立,那东君好奇女娲长什么样子,也是正常。 荇水立在殿堂上,不知是不是错觉,静立在那里的荇水,俯视着我们一行人,像昔日的女娲俯视着被他斩杀的陆吾,竟是一脸的悲悯。在这里本不该由景励说话,可他却说了一句让荇水暴怒的话,他说:“纵将千古踏平,横将八荒毁尽,如此便能解你心中执念吗?” 我知若不控制一下这个小小少年,他可能会起歹心想要渡一下荇水,我感知到慈航过来了,对东君说:“可否让我跟荇水单独说几句话?若慈航来了,只管叫她进来。”东君点点头,将大家带了出去,化清从我身侧走过去的时候,往我手中塞了两样东西,我知是月神弓和钟山网。 慈航进来的时候,荇水正准备挖我的眼睛,她一浮尘挡下了荇水的手。荇水定定地看向慈航,说道:“我以为你能理解我一二分。”虽是看向慈航,但话是对我说的,我也看向慈航,对荇水说:“我能理解一分吧,其余的九分是因我没有过去未来,没有真切的拥有过亲人。”荇水转向我,说道:“亲人?”我点头,荇水突然笑了,慈航在旁边说了一句:“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看着我满脸疑惑的表情,慈航换了一种较为通俗易懂的说法:“了生死,非得从自心下手,她是,你亦如此。” 这句话我是听懂了,心病得用心药医嘛,我对荇水说:“我的眼睛不能给你,但是你愿不愿意待在北川?” 做个梦给她 北川是无相的梦,既是我的,也是慈航的,也是荇水的,荇水来得早去的早,对于后来的一些新功能有很多盲区。我告诉她,唯有一个地方,没有人类没有神仙,她可再见到伏羲大帝,长相伴长相守,那便是北川。 荇水没有花很多时间思考就同意了,我将体内伏羲琴的音律剥离出来,多亏慈航助我稳住元神,不然我可能就要彻底碎掉了。北川时间不会流逝,只要我还在,那荇水就能永远在我的梦里,离开前,荇水把女娲的半心丢给了慈航,让她帮我去捏一副新的身躯,又把女娲石留个了我。 荇水说;“用这些女娲石,将女娲娘娘也放在我的梦中吧。”我不知道荇水是在爱情和亲情之中选择了什么,或许她一直就知道,她是因为女娲娘娘才能得到伏羲大帝的关爱,在伏羲大帝的眼中,她不是一个影子,也不是一件复制品,而是跟瑶光一样的,一个孩子。 荇水离开了,我瘫坐在地上,慈航看着女娲娘娘的半心慢慢地进入到她的体内,慢慢跳动起来,她苦笑着说:“我的业障又深了一层,我在这世间偿还的时间又多了一倍。”“与天不老与地无穷,我同你是一样的。”我看着她笑,突然嘴角僵住,这样的心境这样的话,我曾听人说过。 辞别了我,慈航前去汤谷取池泥,我叫她不用太着急,左右梵天说要给我再去截取一段日芒,帝俊也说或许能找到合适的替代之物,等这些集结之后,再铸金身不迟,所幸我现在还余一魄月华,勉勉强强能在这天地间走动。最近我每每觉得很疲累时,都会念起琼岩洞,我在洞中倦了便睡去,一觉就是千年。我做了很多梦,梦中我看到很多凡人的生平,我与他们同喜同悲,我见过兄弟反目,世仇止戈,也见过庙堂权谋,人情市井。我突然很想睡一觉。 慈航离去之后他们都进来了,东君问我荇水去哪里了,我说她走了,不会回来了。东君惋惜地叹了口气,我对景励说:“劳你替我给王母下个拜帖,现在就去。”之后我回过身看着身后的两个人,左右看了一看,将伸向化清的手收回,对梵天说:“日神可否扶我一扶?” 去玉山睡一觉 收到拜帖之后,王母派她的青鸟来接我,天门前只有景励一人送行,我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化清,老天君骤然离世太子下落不明,他们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做,景励临危受命为宣武殿掌案,不能再为我做一些琐事,但景励表示化清神君没有忘记魔君嘱托,千挑万选了一个更加合适的人选保护我,刚说完这句话之后,景励身后突然闪出来一个人,景励介绍到:“这是款冬,是化清神君从战神手里抢下来的。”我看向款冬,一个柔柔弱弱的斯文女子也能成为女战神吗?但是我转念一想上形的长相和她杀灵蛇时的做派,觉得人还是不可貌相。 去往玉山的路上,款冬闭目静坐一言不发,我端详着她,倒是个美人,比雪姬也不差许多,当然我看雪姬是老娘亲看女儿越看越中看。“娘娘这样瞧着下臣作何?”款冬突然问道。我瞧得入神,被她突然说话惊到了一下,一时之间也不好告诉她我是在拿她和其他女仙比较,只好胡编了一句:“我在想着,你这名字起得好听,是否有个什么弟弟妹妹叫请夏的。”款冬轻笑了一声:“下臣没有弟妹,只有一个哥哥名唤折丹。” 我便再不说话了,好嘛,天上地下除了那个风神之外还有几个折丹,我再一次由衷的觉得款冬在我这大材小用了,等从玉山回了天宫,还是应当将她送回去做战神罢。 见到王母,我特意打量了一下这山上的青鸟,王母收到我拜帖知我是特意上来玉山找着琼岩洞睡觉的,她将我送至琼岩洞内,说洞中已修缮了一番,我看着这一洞的精致皱了下眉,让其他人退下之后,我问王母:“阿回,你可有事瞒我?”王母看着我,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古井无波,她说:“我与瑶光并不亲厚。” 王母的话不像否认,更像提醒,我知趣地再不说话,躺在这温暖的洞中安心地睡去,睡之前还在心中默想,若是醒来琼岩洞中一切如旧,洞底的玉髓安然地生长,洞口的低洼还是积着雨水,那关于月神王母荇水之类的,也只是一个梦吧。 上形是山神? 我醒来时,洞壁上的夜明珠幽幽地发着光,床幔外的高高的沉香炉缭缭绕绕的升起白烟,在触到洞顶之后四散开来,床边的石案上,白玉细颈瓶中插着的桃花落下了两三朵,我将款冬叫进来一问,她说我睡了七个时辰,我望着那些白色的烟雾有些惶然,果真我再无梦了。 我对款冬说,那便走吧,款冬问我需不需要辞行,我说不必了。刚行到玉山底下,青鸟已在等候,化清说的款冬是更为合适的人选,我知是为何了,款冬从不好奇,不是压抑着自己的那种,而是真的完全不在意身边的事情,不论是从战神变为侍从,还是我千里跋涉要去玉山睡个觉,她不提问不好奇不执著于所谓真相。 化清独自一人立在天门前,手反剪在背后,我从青鸟背上下来的时候,化清走上前想扶一下,却又将手收回了,款冬随即从青鸟上面跳下来要扶我,我轻推开款冬的手。 化清对我拱了拱手,说道:“天狼星在紫微宫恭候月神娘娘多时,快随我前去吧。”稀奇,雪姬不是片刻都不愿待在紫微宫吗,放她走了又自己回来是做什么,难不成闯下不得了的大祸了?她没去魔界找她的爱侄帝俊,反而来找我这个便宜母亲,那八成是天上的事,最近交由她办的天上的事,唯有臧渝这一桩了。 我让款冬去紫微宫将雪姬请到我宫中,我方能时隔许久的跟化清单独说几句话。我说:“你能不能帮我探查一下,杨婉妗养的鸾鸟有没有死绝。”化清回想了一下,告诉我:“上任王母所养鸾鸟余下三只,现下都养在玉山。”“那候回还会不会差使这些鸾鸟?”“王母送信,接送仙者均是差使青鸟,上任王母的鸾鸟年岁也十分大了,再难做长途飞行。”“那还有谁养了鸾鸟?”化清思索了一番“东君养了一只替他捉太清池中的鲤鱼喂小灵猫,太白星那里有一只是上任王母赠送的,风神折丹养了一只用以乘风日行九万里,还有杻阳山鹿蜀,儃爰山类明,仆右山度是,会稽山...”我打断了他:“这样说来鸾鸟是个稀松平常的神鸟,谁都可以养养是吗?”化清摇摇头“也不尽然,鸾鸟是不算稀奇,但是绝不认二主,驯服难度也大须得从一颗鸟卵就开始,很费功夫。”“那为何上形有一只?”化清顿了一顿,说道:“会稽山,上形。” 上形竟是山神?化清告诉我,上形从瑶池盗出蟠桃和乾坤袋,化清一路紧追至会稽山,会稽山多水患,化清顺手就把水患给处理了,会稽山神十分感激,想要以身相许,化清连个余光都没给就离开了,以至于这个山神由爱生恨心理扭曲,将面貌神力给了上形,让上形将化清拉下神坛,我说呢那十万凡人也没个神仙来救,原来是上形助了我一把。 “那你为何不属意会稽山神,看上形现在这副皮相,会稽山神是个娇娇悄悄的小女子,活泼伶俐巧笑兮兮的。你不喜欢这样娇嫩的莫非喜欢年岁大的?”听完我这句话,化清拂袖离去。 雪姬的烦恼 我回到宫中,雪姬站在殿门前等候,我问她为何站在门外,去里面坐着等就好,雪姬径直走过来,抓住我的手,对我说道:“母亲,大事不妙。”我看着雪姬睁圆的双眼和轻颤的睫毛,心中点了两下头,我儿雪姬确实是比款冬好看许多,生动许多。 遥想前些日子在魔界初遇,雪姬还想着要弑母,现下抓着我的手亲厚地叫母亲,真是恍如隔世,我想这些话不能跟帝俊讲,也不能跟化清讲,必须得跟我讲,那一定是女儿家的心事了,雪姬开蒙这么许多年了,没能积攒一些经验,对这些还是一窍不通,可见不论是人类还是神魔,都得有个母亲。 我先是宽慰雪姬,没往男女之事上讲:“天塌下来了有我这个母亲在,实在不济还有帝俊在,神魔间许久没动兵戈了,臧渝死了就死了,一个天族太子而已,怎能跟魔界唯一的长公主相比呢。” 雪姬说:“他死成了便好了,紫微宫神君说若我能将太子平安送回便允我自由,我赶到熏吴山时,天雷已劈了八道,眼见太子已奄奄一息,若这样死了我岂不是会年年岁岁地困在紫微宫,看那太子年岁也不大,老天君一向健壮,他必是没有准备好要接任天君的,我一时心中恻隐,替他挡下了最后一道天雷。我这星君是母亲送的,自然也没被天雷劈过,谁知天雷如此之劲道,当下就将我劈晕过去了。待我醒来,那天族太子,此时应是新君,那新君就那样定定看着我,问我是不是天狼星君,说我为母献身孝感动天,说我替他挡雷义薄云天,非要让我做他的君后,母亲啊,他还未及弱冠,我若动作快一点,重孙都有他这般大了。” 我虽是捂住了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雪姬急了:“母亲取笑我!”我连连摆手,对她说道:“我原先还想,我儿既是魔族长公主又是月神之女,现下还成了天狼星君,这么多名头怕是不好给你说门好亲事,一则我与帝俊都觉得你才貌无双,天上地下无人配得上你,二则你身份尊贵非常,寻常的神魔怕是无法降住你。现下问题迎刃而解了,说来你与那臧渝除了年岁上差了一些,其他都是合合当当的。”雪姬摇摇头,对我说:“母亲与父亲当初可是因为和当才在一处的?我虽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但也明白,两人在一处讲究的是情义相投。还是说母亲最近觉得合当更为重要了,所以打算与日神重修旧好?” 我知雪姬可能叛逆期略长于他人,不想她的叛逆期如此长,说话还会专戳人痛处,我说与她知:“我与你父亲自然是因为情义相投,但就是因为不合当,才致使你的父亲陨命,你的母亲身魂残破。我缅怀了你父亲几万年,也助他得到了解脱。你可知为何到最后,大家选择婚配对象是讲究合当呢,大抵是经历得多了,发现只凭情义相投是不行的吧。”雪姬再不说话,气氛就沉寂了下来。 不知从何时起,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会将自己代入瑶光,思她所思,想她所想,假以时日,千颜会消失吗?那如果我以无相千颜的身份,去爱一人呢? 需要请教一下 关于情爱之事,我不知能去请教何人。按道理说要找年岁大一点的过来人,可是现在还健在的过来人,就只余下寥寥几个,若是跟梵天探讨的话,那便会从谈情爱变为谈情说爱,这不是我理想的效果,若是去魔界找举父谈论,我怕他所剩无几的寿时会消耗得更快。 思来想去还是只有东君能商量商量,只是我不知为何突然念起了荇水。 在前去拜访东君之前,我讲款冬叫到跟前,问她“你可有爱慕过谁人?”款冬笑笑:“那是自然,我爱慕战神许久!”我连忙解释:“我说的不是这种崇敬的爱慕。” “月神娘娘,您知晓月相千颜,满月是月,晓月残月便不是月了吗?崇敬的爱慕是爱,狭隘的爱慕也是爱,归根到底只要我心中敞亮,那我便爱得敞亮。”款冬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闪亮着光芒,原先哪个说她不生动的? 我见到东君,将款冬说的话说与东君听,东君听后抚掌大笑,说想不到折丹的这个妹妹,竟有如此气魄。我接着问他,是否真的心中敞亮,便能爱的敞亮呢?东君说:“若真是如此,人人都做尊泥菩萨好了。人本无善恶之分,恶的是念头,偏偏这念头是最琢磨不定的,若受情爱之伤,那便都是恶念结下的苦果了。”我还是不太明白,若真如此侯回怎算,起恶念的是药师,尝恶果的是侯回。东君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纸扇,他将纸扇点了点西方,说道:“你可是在想着我那贤徒?”我点点头,东君将双眼微闭上,一挥手燃上了一旁的沉香屑,问向我:“半刻钟后我与梵天有一棋局,你可愿看?” 我接下了东君的逐客令,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对款冬说:“你在我这大材小用,我让你独自回去怕是你不好交差,走,我送你回战神殿。”款冬回了声好,就领着我往战神殿走,脚步比来我月宫轻快一些。其实让款冬自己回去也不是不行,既然能讨过来,那她在战神那儿也不是必不可缺的。只不过我实在好奇,这一届战神,据说是年少有为,我想看上一看。 说起年少有为,景励这个小小少年在我眼中,已经是足够的年少有为了,这位战神莫非也是个少年不成,若他比景励年岁大,那便算不上了,我心中一直默默盘算着这些事情,连款冬行礼问安都没听到。 “这便是月神吗?画像果真是相差甚远了。”听到这把声音,我才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看起来不过像是人界十八九岁的少年郎,眼神却是凌厉得不一般,身形也高大,只是作为战神确是过于纤细了,但是连帝俊那副有辱先人的斯文模样都能当魔君,这位少年郎战神也不是那么的令我讶异了。 他是战神,我便也是 何为情爱?我决定研究一番,众神听闻我突然对凡俗的情爱感了兴趣,纷纷前来出谋划策,第一个不请自来的,是月下仙人。 月下仙人捧了一把麻绳粗的红线给我,让我看中了哪个就只管把那人拴起来,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因这红绳太粗,勒死就有份,栓人怕是行不通。第二个不请自来的是是那太白星君,太白星君给我寻了些人界的戏本,说书中就有情爱。太白星君还将写凡人命格的灵运神君一并带了过来,灵运神君十分不解,说他在写些洒狗血的男女命格之时,会着重参考日月之神与魔君的三角虐恋,为何现下月神又将情爱感兴趣起来。 第三个来的是战神合辙,款冬也随在后面,两人穿戴着盔甲战袍,说是刚在兵场练完天兵,顺路过来一下。我对那合辙说:“战神殿与我月宫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战神今日是好兴致,散步绕着大圈子顺路就来了。”战神一手叉腰一手握着剑柄,还未说话先听到爽朗的笑声,他说:“我只在古籍中听闻月神的事迹,幼时还与学伴争论月神与母神孰美。如今月神思凡,我不能不来看一看。”合辙还有要紧事,便将款冬留在我这,还叮嘱起款冬,要记下月神娘娘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回去一一说给他听。 我问款冬:“合辙他原先也这般求知的吗?”款冬笑了笑,说:“娘娘见谅,战神也是新近成为战神的,早些年的时候还是东君座前的掌案,与灵运神君是故交。”我想了想,事到如今也不能怪他。“那你既有风神做兄长,该是无人敢欺你,为何偏要做个战神?”我问款冬。款冬说:“我原先也做掌案的,只因他是战神,那我便也是战神。” 款冬离去后,雪姬来了,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月神又要背叛父亲吗?”我不解的问:“你父亲离世数万年,我纵是真给你找个继父,也全然算不上背叛。”想了想我又补充了一句:“你不要这么偏执,这世上的人不是只有交好和背叛两种选择。”雪姬显然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她说:“若你能属意旁的男子,那你就不是真爱父亲,你若不是真爱父亲,你便就是做了背叛之事。”我想了想,若真是她这般逻辑,那我岂不是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背叛着梵天?雪姬走之前告诉我,她方才将臧渝敲晕了,回魔界之前来跟我辞个行。我问她好言好语不行吗,为何非要动手,雪姬说她是魔界之人,许久不伤人了,一下子做起正事来没把握好力度。我让她安心去,我会看着办。 这一趟趟的人走了之后,化清竟然来了,不过若今天化清不来,那这里要说的便是:化清竟然不来。 化清说,若想真的体验何为情爱,最好的方法就是做一回人,我觉得这个建议十分可行,但是若做人,那便十分不安全,化清说可以抽一根细细的神识丢去轮回道,其他的放在北川,我想着梵天去日芒,慈航筑池泥,干等着也是等,就同意了让化清将我给拆了。 一颗绊脚石 化清从我的元神中撕下细细一条,说只需将这缕元神放入轮回道,我将其余神识封起来,只感知这一缕就好,我听来这番操作也不难,就让化清这般做了。 我正想将神识封起,去人界做个襁褓婴儿之时,款冬贸然闯入,告诉我天君来了。 我向来没有过什么尊卑等级观念,也向来没觉得天君是多大一回事,可是现下是在天宫,天宫之中,连东君都必须给天君留面子,纵然我可以倚老卖老,但我不能将天君赶出月宫。既然不能赶出,那只能迎入了,要迎入那必得从场面话说去,要费一番周折,这个臧渝,已经不是第一次成我的绊脚石了。 臧渝走进来,已没有熏吴山相见时的稚气,他从善如流地坐下,即位不久,天君的派头却已经展现得十足。臧渝说:“瑶光,你也坐。”我心中盘算,论资排辈的话,臧渝是老天君长孙,我至少比臧渝长了三个辈分,这都是我没占东君的便宜,我若是想占一占东君便宜,我得比臧渝高出四个辈分。在人界,四个辈分无异于老祖宗了,他这一声瑶光,是如何喊得出口的? 我没坐,仍是站着,问他:“天君可是真的钟情于小儿?”臧渝倒是坦荡:“那是自然,雪姬貌美,有情有义,只是身份可憎。老天君虽是封她为星君,可她终究是魔界之人,神魔之战,魔界欺我们甚重,他日我必得铲除。”我不解问道:“你既要铲除魔界,为何要执意娶雪姬为后?”臧渝坦言:“我是给她机会,她成为君后,为我所用助我除去魔君,过往一切我便可既往不咎,没有了魔界她便不是魔界长公主,只是我神族君后。”我再不接话,理解雪姬为何要将他敲晕,也赞同雪姬是个善魔这个说法,若我是雪姬,何止敲晕,我得将他打得即日退位。 臧渝说到他的雄心壮志时,怒瞪了一下眼睛,我脑中出现一幕画面。 “接着打,既是神兽就好好当个坐骑,这幅模样,神不神魔不魔的,难看死了。”“对呀,眼睛还是黄色的,哪个仙人是黄色眼瞳。”“我看他就是个魔怪吧!”… 我在兜率宫前,从一众蛮横欺人的仙童脚下,救下一头小麒麟兽,这头麒麟兽资质不凡,被元阳神君点化,在座前修习,这些天生的仙童却无法得到元阳神君的青睐,对小麒麟兽十分恼火,三不五时地找些麻烦,期间,冲在最前面的,下手最重的,在气恼时也喜欢瞪大眼睛。 不过此时的臧渝,不再会如此明显得表达喜怒,此时的帝俊,也不再是一言不发只能用没有幻化完全的爪子挡住眼睛的小神兽了。 得罪了天君又如何 我将天君得罪了,因为我斩钉截铁说与他知,让雪姬成为君后这回事,即便是雪姬自己同意,我也决不同意。 自东君平四海安天地,世分六界。人族寿短力微,妖族作小低伏,鬼族自守幽冥,唯有魔族,自盘古开天后便存在,世道之初神魔不分,井然有序伸张正义者为神,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者为魔。若不是大神女娲为保人族繁衍,将魔界驱逐于西北,现在的天地怕不是这一副模样,魔族本无错处,只是过于强大,强大到不在神仙的条条框框束缚之下,强大到威胁了人族的生存,若无人族,谁来信奉神仙?神说的正义,也不过是趋于功利罢了,女娲、东君都不曾想过要将魔族赶尽杀绝,轮到臧渝便就要了? 得罪了天君又如何,我本不是天宫之人,瑶光也本不是天宫之人,孰先孰后,臧渝心中没数我心中有。 轮回道之事只能再耽搁一下了,我去往魔界,帝俊与雪姬正在饮酒作乐,离开板正的紫微宫,雪姬的脸色红润了许多。帝俊侧卧在榻上,旁边的几靠上,放了一面鲛人珠穿成的挂帘,他看向我说:“魔使可算回来了,这面挂帘给你穿了十九尺,快搁不下了。”我冲他笑着点了下头,看向雪姬,对她说:“臧渝不会再纠缠于你了。”雪姬站起身走向我,将我扶到榻上坐下,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没有作多言语。 池中的鲛人一曲罢,我问帝俊:“可想重回天宫?”雪姬抢着接了话:“天宫那个破地方,究竟有何好,人想上,妖想上,魔也想上。”我抚了抚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说道:“越是得不到越想要。不管是谁都是如此。”帝俊难得的正经,他像是回想起了不堪的过往,起身走向殿外,经过我的时候留下一句话:“纵然东君曾说错不在我,可元阳神君确是因我而殒命。如此不忠不义之人,有何颜面重回天宫。” 元阳神君之死,确实错不在帝俊,也确是因帝俊而起。幼年帝俊功成心切,被人教唆吞食了大量丹药,这些丹药功效不一,帝俊狂性大发,闯出天宫想要寻一处偏远洞府躲避,偏偏就闯入了幽冥还惊动了地狱三头恶犬,元阳神君寻至幽冥,与恶犬打斗之际,被拖入地狱,元阳神君斩杀了三头恶犬得以脱身,可这恶犬原是镇守地狱之门为防恶鬼作乱人间的凶神,无奈元阳与狱内恶鬼缠斗四十九周天,最终以身慰灵以魂作屏,守住了地狱之门。 只有帝俊知道,教唆他的人是谁,也只有帝俊知道,自请从天宫贬下凡间,还被穷追猛打赶尽杀绝,只得逃亡魔界的心情。可魔界也并不安稳,想要生存只得将想要杀他之人杀死,杀到最后,成为了魔君。 哑儿 这一番耽搁,时日已过去了许多,我将神识封住,慌忙赶向轮回道,却发现我那一缕神识已经过了轮回道,入了凡胎肉体,且已经长了一些个头,瞧着模样,像是有四五岁大小了。 “油也贵米也贵,李家出了个窝囊废,哑巴娘生哑巴儿,吃了果子不吐壳。”一大清早,我就听到窗外有些童子在唱着些儿歌,我闭上眼睛将这具凡胎肉体五年间的事情快快地回看了一遍。 我这一缕神识,虽是跟着这个凡胎过了轮回道,可是因为我耽搁了许多时日,这缕神识只是萦绕在这具凡胎表面,等到我昨日寻到了这才真的归位。我托生的这一家姓李,是一户寻常人家,家主李郎中有一家小药堂,家母却是一位哑姑,我这具凡身取名于一味药材:香附。 李家有儿,名为香附,自小痴呆,不能言语,投喂坚果,随壳嚼之,这便是前五年的总括。这一遭,我托生成了男儿? 半月之后,李家的哑儿变成了远近闻名的神童,一夜之间哑儿开口说话,年仅五岁,能测字能作赋,能开方能卜卦,能谱曲能辩奸。我本是来凡世体验情爱的,奈何托生为男儿,还因我让李家平白无故糟了外人五年的白眼,我只得圆他们一个望子成龙的心愿,平顺过完这一世。 又五年,我与李家情分已尽,李郎中和哑姑双双患病离世,虽然是明白人死如灯灭,他们一入轮回道,就再无前世记忆,我还是按照凡世的礼数,厚葬了他们,李香附因此又多了一份孝子美名。我不禁想,凡人在世所做所为,有几分是出自真心,又有几分是想要博得赞许呢? 十六岁生辰,李香附考取了功名,成为了当朝年岁最轻的状元郎。高头大马,身戴红花,打马游街之时,我突然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看着眼前众人,仿似这是我卧于琼岩洞中所做的一个梦,只不过是这个梦真切一些,吵闹一些。 我突然想到了昆仑山,女娲伏羲双双羽化之后,瑶光骑着天马走遍各个地方,每座山头都有山神,有灵兽,有草木,重创之后的人族繁衍得更快更多了,到处都是伤痛后的生机与活力。可是好空旷啊,这一片空旷压在她的身上,压得她如此喘不上气。之后瑶光捡到了一头奄奄一息的小雪狼,之后瑶光见到了一位自称是烛阴的钟山山神,瑶光介绍说,她叫做千颜。 “千颜。” 这一声招呼,像是刺穿了人潮的箭,穿山越岭地来到我耳边,虽然是一声轻呼,却像在我的耳边炸裂的巨响,我猛的转头,在人群外的一处灯柱下,看到了一位负手而立的白衣男子。 岁岁长如旧 那应该是一个上昼,或者是下昼也说不清,我好像没有用过午饭,也可能是时间太紧没赶上。我在人群中,穿着一身颜色吵闹的朝服,与周遭浑然一体,我好像笑了,我笑的是凡胎肉体的心脏,可以跳得如此叫嚣吗? 新科状元没去鹿鸣宴,这可是开朝以来头一遭,但是这个新科状元身上挂着太多头一遭了,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人界的王说:“就让他做个居士吧。”做个居士,子民们都夸耀,我们的王真是开明又爱才啊,如此明君屈指可数。 逃掉鹿鸣宴的新科状元去了哪儿呢? 站在女娲庙内,我问:“我们若许愿,能灵验吗?”化清叹了口气,说道:“或许能吧。”或许能吧,世人都向神仙许愿,那神仙该向谁许愿呢,对神仙有求必应的,好像只剩下无相了,不过是人类供奉香火,神仙拿出寿命,其实是一样的,不是吗? “若能有求必应,你想要许个什么愿望?”我问化清。他这句话像是在腹中已掂量了许久,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他说:“愿岁岁长如旧。”我却笑了,这句话之于侯回,无异于一个枷锁一道诅咒,怎么到化清这,成愿望了呢,天色渐暗,化清告诉我,他此行的目的是来告诉我,梵天的日芒和慈航的汤谷池泥都已备好,帝俊也寻到了替代伏羲琴音律之物,我即日回天宫,便用这些给我重塑金身。 他说:“这下你是就真的是月神了。” 我顶着李香附的脸冲化清笑,我问他,那此刻我是谁?他说,千颜。不知为何我突然心中涌起一阵恶趣味,我攀上化清的肩膀,软软地靠在他耳畔,轻声说,那此刻呢?边说还边将他的散落在肩头的头发拨到身后。化清尽管不说话,直到我觉得肩颈僵直,想将头拿开的时候,化清转过身,我直接就撞上了他的胸膛,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说:“你是千颜。” 我感受到了一阵快乐,来自灵魂深处,让我想要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大吼,可我却是吼不出来的,只能感觉到一整颗心脏沉甸甸的,从心脏里滑出了一条柔软的绶带,拂过我的喉咙拂过我的鼻头。这种感觉从未有过,我站直身子发现还是比化清矮了一截,可能之前是站得远,没能发现,化清虽然看起来文弱,可他实实在在是健壮的。我花了一些时间,完整地不保留的将我的奇异感受说与他知,化清只是安静地听我说着,庙外的月光打了进来,化清背对着月光,仿佛整个人站在月晕里,但这可能是我的错觉。 这种场面我见过!那日的瑶光和苍谷,还有人界挂满了十七周天的满月,情爱!这便就是情爱了吗?那现在这个姿势,这个氛围,发展下去岂不是要? 若化清像苍谷亲吻瑶光那样亲吻我的眼睛,那是一件多么难为情的事情,我幡然顿悟打算往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岂料一步还未完成就被化清揽住了肩头距离缩得更小,我将眼睛瞪大,我瞪大了眼睛看你还如何亲吻。 下一刻,化清的的亲吻落在了我的嘴角,我的心上像是有一片羽毛在轻轻撩拨,以至于我做了一件十分想不到的事情,我微微侧过了头,完成了这一个契合的亲吻。像是受到了默许,化清轻咬了一下我的下嘴唇,有些许痛,我下意识地想要舔一下被咬疼了的嘴唇,刚伸出舌尖却与化清的舌尖不期而遇了,我触电般地收回,想要挣开他的手臂,化清步步紧逼直至我的脊背贴到了墙壁上,不等我站稳化清揽我在怀中,手隔在我的脊背和冰冷的墙面之中,毫不客气地重新亲了上来,细细碎碎的舔舐,逐渐加重的力道,直到我没有了力气将整个人放在他怀里之后,化清才停下来动作。 化清紧紧将我抱在怀中,学我刚才的样子,将嘴唇轻贴在我耳畔,问道:“千颜,我可以亲吻你吗?” 朝生夕死 闭上眼睛仿佛过去了很久,仿佛方才是一场梦,化清没有再继续,他将我扶住,问道:“为何你在恍神?” 我说:“你见过大雪纷飞的模样吗,不知为何方才我很努力地想要忆起,可我脑中就偏偏没有关于下雪的记忆,我肯定见过雪,但我记不清了。” 化清说:“为何偏偏是雪?为何不是春雷夏雨秋风或其它?” 我说:“我猜测是因为雪中初遇吧。”雪中初遇,瑶光与苍谷。若我活着一日,就不可能将瑶光的情感和记忆摆脱,我甚至会越来越像瑶光,有时我静望月亮,会想究竟有没有在北川见过瑶光,究竟我是不是一头无相,还是说千颜跟瑶光从来就是一个人,我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方才,我真切地觉得我只是我自己,为何会这样呢?我需要再确认一下。 “允。”我抬头看着化清的眼瞳说。 尔后我解开衣带,将外衣褪下,将手抚上化清的脑后,将他按向我,与方才化清单方面地吻我不同,我仿佛无师自通般回应着他,若方才是被动接受,那这一回才是势均力敌旗鼓相当。许久,久到我好像一直忘记了呼吸一般,我将嘴唇与化清分离刚吸上一口气,就被化清抬起下颌堵住了呼吸。化清的手顺着下颌滑向我的脖子再是我的锁骨,直到他的手探向我的衣内,我脑中才石破天惊地轰出巨响,我现下是个男儿! 我想挡住了化清的手,可他单手就将我两只手抓住抬起,按在了墙上,另一只手在费力地解我的中衣。 “啊—!” 我俩停住动作,齐齐转头看向殿门,顿时我两眼一黑,想要顺势倒向地上,化清眼疾手快扶住了我。 我看着殿外,一派清明地说到:“都来了啊,什么时候到的,我竟都没有发觉。” 东君将手掩在袖中,又以袖掩嘴,强忍着笑意说道:“来了一会了,从‘你为何恍神’便到此殿了”。甚好,那便是什么都看完了,我点点头,对着款冬说:“为何要如此缚着战神?”款冬迟疑了一下,松开了合辙嘴上的术法,“啊啊啊啊啊!稀奇!天下之大稀奇!啊—”合辙脸泛红光地叫道,东君一挥手,将术法重新下在合辙嘴上,还在他周身加了几道缚仙灵。尔后我对太白星说:“太白星君,烦请你将灵运星君手上的纸笔拿下,劳驾。”接下来,我看着怒目圆睁的雪姬,刚想说句什么话,就见帝俊扑向雪姬,可他终究还是慢了一点,雪姬甩出的星箭正中我的胸膛,我闭上眼睛之前还在想,新科状元李香附,幼年先是不得言语,自开蒙起被传为神童,年少丧尽双亲,十六岁考取功名,命殒之日尚未及弱冠,短短十余载,这十余载在神仙万万年的寿数中如朝生夕死的蜉蝣一般,可这做凡人却当真是比做神仙有滋味。 直到我完全没有了意识,化清的手还在我的腰间,我想告诉他知不用怕我跌痛了,这不碍事,可我无法发出声音,只知他与我站立一侧,其余人站立另一侧,泾渭分明。 重塑金身 帝俊果然没错评了雪姬,她诚然是个战力超群的,那一袖暗箭,将李香附杀得死透了,还伤了我为数不多的神识,好在是他们也正要给我重塑金身,本着不破不立的精神,东君将我整个给打碎重建。 一缕月光、一寸日芒、一抔池泥、一章天籁,这是瑶光,一线残破月华、一寸日芒、一抔池泥、一张金玉琴,这是我,无相千颜。兴许是机缘巧合,帝俊所说的找到替代伏羲琴音律之物,竟就是熏吴山的满山金玉,以玉为床金为弦,筑成之日,这张金玉琴于天地间响奏,自成一派,以此琴音凝集汇聚,加以月华日芒,混于汤谷池泥之中,由慈航使用荇水赠与的女娲之力,祝我重塑金身。 我虽然在昏迷之中,但是能感受到我的元神逐渐有力,我被绵厚磅礴的灵力包裹,我仿佛能听到天地分离时的沉闷巨响,好像看得到尘埃中的雕琢宇宙,最后,醒来之前,我看到了乐胥娘娘。我从未见过乐胥娘娘,梵天也肯定从未见过,但是我肯定她是,她站在那里,即有着伏羲的宽稳,又有着女娲的柔相,她什么都不做地站立在那,就仿佛这个世间一切的答案都在她的眉宇间,我感觉安全,感觉智慧,感觉我与天地万物互通。乐胥娘娘说了四个字,像是对我说,像是对六届生灵说,也像是没有说。 那四个字是:天生无相。 何为天道,天道是最初的智慧,统领着一切生灵,我一直以为无相是天道之外的其他存在,可是乐胥娘娘的话,让我不禁思考,无相是天道衍生出来的,为了完成天道的意志,为了传达无上的智慧,像一个拥有着无限权力的管理者,而这个权力又处处受限,最聪明最愚蠢,最凶恶又最慈悲。 我醒来,是在昆仑山。 这并不意外,梵天独自一人坐在玉床尾,也并不意外。 “瑶光可有留话给我?”梵天问我。 这可令我意外了,他是何时得知,还是一早就知道了呢? 我说:“不曾。” 梵天转头看了我一眼,我看不出他眼里是否有喜悲,也看不出是不是有杀意,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站起身,从门口走了出去,一袭青衫,背影如常。 我细细一想,知道了端倪。瑶光怎会当着梵天面红呢?那天殿前台级之上面红耳赤,梵天怕是已经知道了些大概,他才会许久许久不来见我,到人界寻我,也不见梵天身影。 不管是瑶光还是我,自始至终都未将半分情爱给过梵天,梵天不会难过,自神魔之战后,梵天的心脏用于支撑人界仙山,若不是感受到人界的地动山摇,我还会笃定,梵天不会难过。 时疫 我提起笔,想要给梵天写封信,他该有多难过,人界才会如此的地动山摇。可是我却不知该从何写起,哪怕是我细细地将瑶光的记忆一遍一遍地翻找,我还是找不到任何聊以慰藉梵天的蛛丝马迹。 熏吴山的金玉没了,唐郎再无需镇守熏吴山,以是他改为镇守我,这样好得很,无需将款冬拘在一个毫无生气的我身边。 “款冬?你为何又来了?” 这小丫头莫不是侍奉我还侍奉出感情了,几次三番都送不回去。但见款冬退开,战神合辙手抚剑柄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唐郎紧随在后,一副为难的样子:“娘娘,小神拦不住战神。”款冬转头瞪了唐郎一眼,这威武壮实的汉子,脸一下子红了个透。 摒开二人,合辙驾轻就熟地在我床尾坐下,端出一副严肃模样,说与我知:“人界现下时疫泛滥,除瘟之神西王母曾立重誓不离玉山,紫微宫神君只得只身前往,日神已赴人界助之,此次时疫蹊跷,源自人界一男子,名为李香附。” 药师之后,神界再无降瘟之事,现下有人暗暗降瘟,将瘟疫种在我在人界的已死肉身之上,还偏就将时间挑在众神为我重塑金身,神识懈怠之时,瑶光在天地间没有仇家,要这样对付我的,必然是知道我是无相千颜,那这人选无出其右了。 “向来这种传话看热闹的差事,都由六界第一闲散之神东君来做,今日怎么来的是战神啊?” “东君现下在玉山。” 我点点头,东君去早了。 “紫微宫神君为助娘娘重塑金身,于昆仑山颠步了七周天星象,星光熠熠皆化为人间生机,集其生机注于娘娘元神,尚未歇息片刻,便赶往人界除瘟。” “日神以蛟龙麟片为甲,近日取芒,折损龙鳞之外,双目直视日光多时,目力大不如前,彻底恢复不知耗时几何?” “魔君削山取金玉,以若水池泥填之。背不孝之名,压天狼星于魔界第四十三重狱,自折寿元制金玉琴。” “慈航使用女娲之力,汤谷池边耗时七十二日铸就人形,金身大成之时,以万千法相化莲座壁垒,使得日芒音律融于你一身。” 我看着合辙,他为何要当战神?做个掌案文神,与灵运神君厮混,岂不快活许多,我仿佛听他说了一段书,甚为酣畅。 “月神娘娘可是在想,这些是他们应当做的,只因您是神界的尊神?” 我点点头:“诚然。” 接着我说到:“你这一副失望而又意料之中的模样是何缘故?料到我会这样讲了吗,我原不想他们大费周折,天地间少一个神罢了,有何少不得,女娲娘娘都能羽化,我算什么。可是我活着,是因为瑶光要我活着,她需要一个月神。” 合辙还想说些什么,我一句话堵住了他:“款冬心悦你,许久。” 合辙张着嘴,要讲的话就这么卡在了牙关,眼睛忽而瞪大,眉毛皱起又舒开,竟咬起上嘴唇,兀自摇起了头。 与雪姬对峙 “岂敢!岂敢!” 合辙一步三叹地离开昆仑山,款冬果不其然地被留了下来。 我差遣唐郎去魔界将雪姬请上来,不出片刻,雪姬杀气腾腾上了昆仑山。 “你恬不知耻!” 我摇摇头:“你将李香附打死时,除了星箭可有使出什么?” “你管我使出什么,我只管要你的命。” “下界之前可有见过谁?” 雪姬颇不耐烦,却也还是回答了我:“我在魔界,还能见到谁?” 那李香附是在此之前就已染疫,那是谁在何时,悄无声息地在我身上种下瘟疫呢?我突然有些心惊,为何方才我会怀疑起来化清,这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上形掳走臧渝,我也是先就怀疑起化清,这次若要起疑心,那我势必也应该先怀疑化清才对,若背后布局之人连这一步都计算了进去,那这人心思之缜密恶毒,可见一斑。 “有人在我人界肉身之上下了瘟疫,你不这么快打死我,神界众神君势必能察觉异常作出应对,现下李香附一死瘟疫蔓延,帝俊压你在地牢算是在保你,真论起罪来,臧渝可以把你丢下诛仙台的。” 雪姬不以为意,撇撇嘴,不屑地说:“那就只管来,我去见父亲就是。”我轻笑一声:“苍谷神魂具散,幽冥地府轮回道皆无处可寻。” 雪姬扔出的星箭被我挡下,反钉在她肩头。 “人界有一词为白眼狼,用以形容不念亲恩大不孝之人,我现下看着你,算是明白为何人界不说白眼犬白眼虎单要说白眼狼了。狼这一牲畜,当真养不亲热。” 雪姬不怒反笑:“那你可知人界有一词为水性杨花?” 我笑着走近雪姬,化去她肩头的星箭,她抬起头看我,气势退了许多,像是有些不解问道:“你有了日神还不足够吗?” “几时你将化清看上了?” 迎上雪姬怒视的眼睛,我苦笑了一下:“要是能像让颗梨一般简单,我也乐得大方将化清让于你,可这事也不是我一人说了作数的。”按住雪姬意欲动作的手,母女二人爱上同一人,人界的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我想了想,告诉雪姬:“你许多年未开蒙,突然就开蒙了,眼前相貌周正的也就化清一人,难免心生爱慕,不过初次爱恋都是没有善果的,你也无需沉湎悲怀太久。” 最终,识时务的雪姬,选择暂时待在昆仑山,待我去人界助化清除去瘟疫之后,再去臧渝面前讨人情。讲到底我与雪姬也没什么血海深仇,不过是她心悦的男子心悦了她的母亲我罢了。我不觉歉疚她亦然,如此甚好,若她乖顺,那我与她二人自然可以母慈子孝,若她非要逆着来,那这天地间便再无她容身之地,雪姬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星汉灿烂 天涯或是海角,日与月都能将其照亮,晴空万里,朗朗月光,可不曾见日与月在同一天幕出现,太阳独自耀眼,拥抱月亮的是星星。 起先是一团迤逦的光霞,化清处于其中,无前无后,无上无下,所见即四顾。光霞流转着变化,不知几多时,化清突然开了听觉,那是天地远方的一声巨响,随后是细碎的“铃玲锒锒”,但不吵闹,只觉得温暖觉得绵厚,然之后是一阵触感,从远处来极尽温柔。化清到这时才知,流转变化的不是光霞,而是他自己,光霞毅然不动的处在乾坤之中,像母亲的眼眸,深不见底而又坚定不移。 化清想停下来,他要寻一个归处,他见到天幕中有一个光点,清清亮亮的引人靠近。向它靠近吧,向它靠近,化清感觉到迫切,感觉到压抑的力量在膨胀着坍塌着,直到光点成为了一轮圆盘,挂在了不远处的天幕上,化清耳中的铃铃锒锒停止,他好似回到了之前没有听觉的时候。 紫微星归位,为斗数之枢,主帝王运势,而后,文昌、文曲,天魁、天钺,左辅、右弼,禄存、天马这八曜陆续归位,紫微宫成。得伏羲大帝赐名,化于星云,清雾茫茫,化清神君执掌于紫微宫。 化清神君从无纰漏,所主人世帝王将相条理分明,更迭不息。这位板正的神君,犯下错处,要比不板正的神君犯下错处惊人得多,十万凡人,变成魔怪互相啃噬,相传女娲庙中神像淌下血泪。 珐琅山主峰临天而立,这便是老天君给紫微宫主位神君留的体面。 月神有些不寻常,化清是发现了的,神魔之战将魔君逼至绝境的月神,本来神色中全然是玉石俱焚的决绝,一夜之间神色平常了,眉眼间还有几分戏谑,化清远远看着,像之前看着那个可望不可及的光点,他想靠近。 月神身殒,月亮终夜隐在厚厚乌云背后,人世间的夜里再无月光。 “那不再是月神,是无相,除却无相,世间再无穷途末路的抉择”坐于鸾鸟之上,会稽山上形顺走他的乾坤袋之后给他留下的话。 除瘟 化清站在那里,不见一丝疲态。反而有一种奇异的亢奋,合辙觉得他很是不对劲,又说不出来不对劲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瘟疫来势汹汹,以极短的时间席卷了整个人界,距离荇水发动的屠杀并没有过去很多时间,纵然凡人寿数短繁衍快,也不过是稍微缓了一口气罢了。 众多大罗神仙闻讯赶来,也挡不住瘟疫蔓延的速度,我看到李香附的村子整个被大火烧毁,留下的断壁残垣像是一个嘲讽的手势,连带着神啊仙啊都在有意无意地责怪月神的任性,似乎没有我到人届走的这一遭,就不会有现在的横祸,因为实在找不出降瘟之人,只能将所有的怨恨归结到一个具象化的人身上,那便是李香附,或也是托生于李香附的我。 凡人们不知是从何而知,此次的瘟疫怕火,所以每家每户不分昼夜季节地点着一丛明火,墙被熏黑了,人脸也被熏黑,树木被伐倒焚烧,没得东西烧的人家都认为自己大限将至,烧到最后把自己丢进火堆里,透过烟雾立在云头的我,竟也觉得烟灰涩眼。 原是我错了,我突然有了一种觉悟,降瘟之人所针对的不是月神瑶光,也不是无相千颜,这人恨的是整个人届,这样的话,似乎就说得通了,那这人,得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无相,要一开始就知道我用一魄锁住苍谷,更要知道崖底困了混沌兽,如此一来才能一环接一环地做出这套连环扣,可这人不知道北川,没将荇水会轻易离开算进去,人届没有彻底毁灭,这可是女娲的心力,是女娲宁死也要保全的人届,尚有生机便能繁衍壮大。因此才有了降瘟一事,而李香附不过是碰巧撞上去的一个活靶子,倘若没有李香附的尸体,这瘟疫也会被发现在其他尸体之上。 化清眼神明亮地看着我,伸出手实实在在地将我扶住,我与他一同将弥漫的瘴气净化。 合辙不知,化清的亢奋来自于与月神并肩作战的关系,他不再是遥远地仰望着那一点清亮,而是实在地与她站立在一起,月神于他而言不再是一缕银色的月华,而是实在地有重量的立在他身旁。合辙当然不知道,他什么都不懂,还认为款冬的爱慕是岂敢。 “为何不见王母?”我轻飘飘地问了一下离我不远处的合辙。 “月神娘娘健忘,王母娘娘曾立重誓,不离玉山。” “她可是除瘟之神呢。”说完这句,化清侧过头看着我轻笑了一下,我便知这句像是自言自语又稍带抱怨的话,语气定是拿捏得恰到好处了。一众神仙似乎是醍醐灌顶了一般,纵然王母不离玉山,那她也可远远地尽点心,连娇滴滴的花神都赶来了,她作为除瘟之神,怎可置身事外呢。 正说着,从西方急急飞来一只青鸟,鸟背上驮着一大捆扶桑木枝,扶桑木长自汤谷池边,是太阳升起落下之地,无火自燃且长明不灭。火神现身,将扶桑木枝分给凡人,地面上的凡人将头叩得山响,我摇了摇头,王母这一招治标不治本着实高。 众神迢然离去,瘟疫并不见好转,长明的火堆没有真正阻止疫情,但凡人们似乎恢复一些,继续生养,继续吃喝嫖赌。 若说我在做李香附的时候看到的恶,是片面的小恶,那我此刻立在云头看着芸芸众生,看到的就是绵长亘古的恶,有太多人要渡,有太多恶要化,这降瘟之人,起先是否也爱过这众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