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林李迎风雨》 第1章 回首又见他 我在一辆车轮有节奏撞击铁轨发出“哐当哐当”声响的绿皮火车上,遇到了一个熟人。他跟以前一样从容优雅,潇洒得不可替代。那笔挺的衣服、冷静的姿态、炯炯的目光跟纷乱不堪的车厢格格不入。 他认出了我,却无视我的存在。我盯着他,他却盯着疾驰而过的窗外。 “你好吗?”我挡住他与窗外的视线,咬牙问道。 对于我的主动打扰,他不能再无动于衷,看向我的深邃的眼睛满含柔情。 他爱我,我多么确定!在我们无数个约会的日子里,我读懂他每一个细微表情所传达的意义,也心领神会地给出他想要的回应。 “我好想你!”我毫无顾忌地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完全不在乎车厢内来往乘客的异样眼光。 “小暄!”他抱住我的腰,温柔的唇扑面而来。 那么恨他的我,没有感到一丝别扭和不适,那么自然的跟他在车厢里重温旧情,谈情说爱。 “你还爱我吗?”我问他。 他凝视我,沉默不语。 “你爱我的,对不对?”我再一次问道,迫切希望听到他肯定的回答。 当然,我也知道,他的沉默,是为了让我保留最后那一丝丝尊严,心知肚明的答案,何必自欺欺人、苦苦相逼,让自己显得更加可怜可悲。 我推开他,紧靠车门而立。 “我们已经分手了。”他说。 “既然分手,为什么吻我?”我带着仇恨,眼神像两颗恨不得钉进他身体的钉子。 “你主动,我配合,于我而言,无所谓损失。”他亵渎地笑了笑,仿佛他面前站的是一个主动投怀送抱、完全失格的女人。 “人渣!”我骂道,不争气的眼泪直打转。 他不恼不怒,鄙视一笑,回头扬长而去。在出口与过道的转角处,跟迎面而来的女人撞个正着。 “老公!”女人这样叫他。 他结婚了,他竟然跟那个女人结婚了。 我顿时觉得自己像垃圾一样被扔进一片苦海,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撕裂让我体不能支,我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按住因承受重击而破碎的心,做着最后的毫无尊严的哭诉。 “想过我吗?没有你我怎么办?既然不爱我,当初为什么要跟我谈恋爱?为什么说爱我,那些甜言蜜语你都忘了吗?”我哭着质问,语气近乎于咆哮。 他没有回答,一旁的她替他回答。 “清醒点吧,李小暄,别拿你们的过去绑架他。当他不爱了,你们的过去一文不值,那些回忆只会让他恶心,尤其是回忆中的你。” 我被她的恶毒所激怒,泼妇般气急败坏地蹿过去打她。不料他站出来抓住我的手腕,像拎一只可笑的鸡仔,我被挂在他粗壮有力的手臂上动弹不得。 “回去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他训斥道。 他寒凉粗哑的嗓音成为压垮我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失去生的希望。多么可悲,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丧失活下去的勇气。 车门“哗”的一声打开。我来不及多想——或是对生命的厌恶,亦或是对现实无可奈何的逃离——纵身一跳。 “啊……!”我叫出了声。 因为在跳出车外的一瞬间,我后悔了。 是啊,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后悔认识他,后悔爱上他,后悔与他有关的所有过往。 但,一切都晚了。 第2章 梧桐大院的新来客 第2章:梧桐大院的新来客 陵江市是坐落在长江边的一座着名山城,从市区驱车往北,在连绵起伏的青山之间,在蜿蜒盘旋复盘旋的公路之上,颠簸五六个小时,有一个群山环抱的县城叫柔安县。柔安县往南三十里,是一片难得的平坦之地,那里有一个小镇,一条清澈的溪流像透明柔美的玉带从小镇南端自西向东穿过,因着溪水的缘故,生活在这里的人给小镇起了诗意的名字——南溪镇。 1993年4月,正是油菜花开得漫山遍野的旺盛时节,山坡、路旁、屋后,呈片状、带状地装点着这个和平安宁的小镇。五岁的我被爸爸李向东背着,同行的还有妈妈吴静芳。我们从西边的高家寨而来,经过南溪镇,从镇上出来以后一直向东走。那时还没有水泥公路,只有一条石子铺成的坑坑洼洼但还算宽阔的土路。随着一上一下的脚步,我被晃得半睡半醒。妈妈背着竹编背篓,里面装的全是衣物。当然,除了衣物,我们也带不走别的。 “小暄,你看那棵梧桐树,我们到家了!”爸爸轻轻晃动后背。 我顿时醒了过来,一个清如明镜的池塘映在眼前,池塘对面,立着一棵翠盖如伞的梧桐树。 终于见到这棵树了,我有些兴奋,从爸爸背上跳下来,崇拜又惊讶地望着。 “他真的活了几百年吗?”虽然来之前,爸爸跟我说过这棵历经过几代人的神树,但我还是不敢相信。 “真的。”爸爸坚定地说:“你一会儿可以去抱抱它,以你现在的小胳膊还抱不住呢,连我都抱不住。” 我觉得这棵树更神奇了。 我们三人来到树下,我看见树上挂着一个人,一会儿双臂抱着树干,垂直于地面,一会儿双脚一勾,四肢朝上背朝下地吊着荡秋千,灵活得像猴子。 “林浩,你小子又爬树了,小心摔下来。”爸爸在树下喊道。 “摔不下来,就算摔下去也不怕,我会游泳。”那个叫林浩的人说。 这把梧桐伞,一半在岸,另一半悬空于池面之上,对于游泳的人来说,如果真的掉下来,就当是体验跳水乐趣了。 转眼间,林浩从树上来到我们身边。 “她是谁?”林浩指着我问。 “她是小暄。小暄,这是林浩,比你大,你应该叫他哥哥。”爸爸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林浩,又高又壮,双眸明亮,露着洁白的牙向我微笑。 “她怎么这么小?”林浩看着我说。 “她才五岁,当然小了。” “才五岁!”林浩不可思议地伸出五根手指,“比我小四岁。怪不得跟小不点儿一样。我去告诉外婆。”说完,“嗖”地一下朝池塘对岸跑了。 我扭头看了看林浩的背影,意识还停留在刚才他那娴熟的爬树技巧呢,心想这真是一个厉害的人。 梧桐树背靠梧桐大院,住着几十户李姓人家,从族谱上看,他们是明末清初从湖广地区迁移而来的。 梧桐树后面,爬上石头砌筑的十几步台阶,高高岩坎上,四间灰黑瓦房和一小间木头搭建的矮房就是我的新家了。 我是跟随改嫁的妈妈一同来到梧桐大院的。我原来姓高,住在高家寨,之前的爸爸是个嗜酒如命的人,两年前在镇上喝醉,半夜回家摸不清方向,掉进路边水井淹死了,那让他欲罢不能非要喝的酒,终究要了他的命。 一年前,这个叫李向东的陌生叔叔开始来家里,倒也不干别的,就是帮妈妈干活,那些重的,妈妈干起来吃力的体力活,他全抢着干。又过了一段时间,妈妈让我叫这个叔叔爸爸,因为他每次来都给我买好吃的,而且跟我说话特别温柔有耐心,比起之前那个喝醉酒总喜欢吼我骂我的爸爸好多了,所以对称谓的改变一点也不抗拒。 但他的到来加剧了妈妈和奶奶之间的矛盾,我经常听她们吵架,自从这个叔叔来了之后,妈妈和奶奶吵得更凶了。 有一次奶奶把妈妈养的猪从猪圈里放出来,害得妈妈天黑以后还在坡上找,不过,妈妈也不是好惹的,她把奶奶用稻草搭建的、以备冬天当柴火用的草树给一把火点了,那火光把半边天照得透亮,宛如白昼。 妈妈离开高家寨的头一天晚上,她们因为一口木箱子打起来。奶奶说高家的东西一丝一毫都不许带走,妈妈说那口箱子是她出嫁时带过来的,是她自己的东西,跟高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奶奶说嫁进高家,就是高家的东西了。只见她们你推我搡,谁也不肯放手,后来爷爷和二叔见她们势均力敌,出来做了奶奶的帮手,妈妈一个人干不过三个,被推倒在地。我看到妈妈受欺负,趁他们不注意,抱着二叔的大腿狠狠咬了一口,二叔“哎哟”一声,用力一脚把我踢飞到旁边阴沟里去了。我哇啦大哭,妈妈见状,箱子也不抢了,心疼地抱起我回屋,并狠狠对他们说“箱子我不要了,留给你们做棺材。”只听奶奶骂道“你个娼妇,嫁了一嫁,嫁二嫁,赶紧从我们高家滚。” 妈妈望着受惊吓而哭的我,咬紧牙,把回击的话咽进肚子里,不管她们怎么在外边骂,妈妈始终没有再出去。第二天一早,妈妈只背了她和我的衣物,跟着新爸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高家寨。 我爬上台阶,一个手持烟杆、皮肤黝黑、慈祥和顺的老人迎了上来。 “到了,终于到了!等你们半天。”他一边说一边笑,额头还露出几条刀刻般的皱纹。 “小暄,叫爷爷。”妈妈说。 我既害怕又害羞,躲在妈妈后面,不肯叫。 “不叫就不叫,孩子刚来,不熟悉哩。”爷爷说。 妈妈朝我瞪了瞪眼,意思是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我倔强地回瞪妈妈一眼,不叫就是不叫。 我们进到屋里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见台阶上传来清亮的声音。 “恭喜啊,恭喜啊!” 话音落下好一阵,才看见一个腿脚麻利、身材清瘦、面色红润的年长女人出现在台阶口。 “周大嫂,快屋里坐!”爷爷说。 “周婶来啦。”爸爸热情地招呼,待来客进屋,在堂屋中央给对方递过去一个方形木凳。 妈妈急忙进到里屋,开始尽作为一家之主的招呼之责。 来客爽快地接过凳子坐下。 “我家林浩说你们到了,这不,我赶紧过来看看。不是明天来吗,怎么今天就到了?” “镇中心小学明天有个教研活动,要求村里教师也必须参加,到时抽不出时间,所以提前了一天。”爸爸说。 “提前好哇!迟早都要过来,晚一天不如早一天。静芳呢?” 此时妈妈听到询问声,应了一句:“周婶,我正在给你泡茶。” “哎呀,刚进门就干活,真是个勤快人,我不渴,你赶紧出来吧。” 不一会儿,妈妈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从里面出来,像个小姑娘似的不好意思地递给周婶。 “你还是新媳妇,别这么忙活,你要是太勤快,向东就会变懒,不能惯他这个毛病。” “周婶,我不管什么时候都勤快,更不会让静芳一个人干活。”爸爸回答说。 “对,这样疼媳妇是对的。这几年静芳在高家寨吃了不少苦,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你吃的这些苦,好在苦尽甘来,你以后好好对她。” 爸爸像受教的小孩,不停点头。 第3章 关注新鲜事 这个叫“周婶”的妇人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递到妈妈面前,说:“静芳,这是我和你李叔的一点心意,虽说你们不操办,但你毕竟是嫁过来的媳妇,以后就是我们梧桐大院的人了,周婶必须表示。” 料想妈妈会推辞,“周婶”正色道:“我跟你说,这是我们做长辈的心意,红包一定要收,否则就是看不起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谁又能拒绝呢。 这个掌控全场的女人的目光突然落在我身上,笑盈盈地问:“这就是小暄吧!多么可爱的小人儿啊。” “对,她是小暄。小暄,叫周奶奶。”妈妈把我从身后拎出来,让我跟对面的人打招呼,我又迅速躲了回去。妈妈有些尴尬,解释说:“小孩子刚来,有点认生。” “不碍事,不碍事。别说小孩子,大人刚到一个陌生的地儿还不习惯呢。我家林浩那小子,来梧桐大院两年了,到现在见到叔伯婶子也不肯叫。” “慢慢来吧,这种事不着急。”爸爸说。 “你们真的不操办一下?远了不说,咱们院子的人总要请一下吧?”周奶奶问。 “静芳不愿操办,我尊重她的意见。”爸爸一边回答,一边看了看妈妈。 “儿子结婚,你不希望他们热闹一点?”周奶奶回头对正在抽烟的爷爷说。 爷爷呵呵一笑。“随他们的意。” “这么冷冷清清嫁过来,终究是有些委屈的。”周奶奶替妈妈叹息道。 “不委屈。”妈妈说:“我是嫁过一回的人,哪有二婚还操办的道理。更何况我跟向东——”妈妈深情地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爸爸说:“能领这个证,已经很不容易。” “哎!”周奶奶又叹了口气。“说来说去,都怪你那个妈。要不是她从中作梗,百般阻挠,你们哪至于今天才结成这个婚?” “我妈对向东还是有偏见,一时半会儿她消不了气。”妈妈说。 “她哪是偏见,是短浅!他们上一辈的恩怨,算到你们头上,这算什么事。再者说啦,那是多大的恩怨?都是些无中生有的事,也值当记这么多年?”周奶奶提到外婆有些气愤,说话声不自觉提高,脸也微微发红。 “以后有机会,我找丈母娘解释清楚,打开这个心结。” 周奶奶摆摆手,完全不认同,说:“难啊!你那个丈母娘……我就没见过她那么心狠的人。” 提到外婆,爸爸妈妈都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至于这个“心狠”的人,从我出生到现在,只见过一次,那是妈妈带我去镇上赶集,偶然碰上的。她不屑地斜视我一眼,问:“这就是那个小东西?” 妈妈用沉默代替。 “长得一点不像你。” “像她爸!” “该死的东西。” 我不知道她是骂我还是骂我爸。总之,她说了那句话,妈妈脸色一沉,牵着我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出于好奇,我时不时扭头看那个“心狠”的妇人。妈妈厉色道:“看什么看!” “妈妈,她是谁?”我问。 “不认识!” “那你们怎么还说话?” 妈妈不耐烦了。“大人的事,小孩不许问东问西!还想不想买糖吃了?” 妈妈生气了,不问就不问吧,跟糖果比起来,好奇心没那么重要。 再回到梧桐大院。 妈妈和周奶奶说话的当儿,屋外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妇女和小孩。那些妇女一进门就扯着大嗓门说:“我来看看向东新媳妇。” 小孩子呢,关注点自然在我身上。她们站在离我不远不近,大概一米左右的距离,像观察小动物那样看我,有时候两个相近的小孩子还互相咬咬耳朵,说些令两人都觉得好笑的悄悄话。 更有一个大胆的小孩走到我跟前,伸出手指轻轻戳我手臂。她是在验证我是真人还是玩具吗?妈妈忙着招呼那满满当当的一屋妇女,无暇顾及我,我只能自保。于是我往后一退,躲到门后面,头探出来,好奇又怯懦地望着大家。真希望自己有一种魔法,让这些呜呜呀呀、闹闹嚷嚷的人消失。 然而事与愿违,我不仅没能掌控魔法,还被目光相遇的妈妈逮个正着。她把我拉到众人面前,让我叫这个伯娘、那个婶子,我自然是低着头,一个也不叫。 那些妇女们倒是很宽容,个个笑着说:“小孩子怕生哩!” “是有点怕生。“妈妈说。”她没个兄弟姐妹,从小就粘着我。” 一个妇人说:“那正好,你跟向东再生一个,多个弟弟妹妹,她就不粘你了。” 其她妇人跟着附和。 妈妈竟然脸红起来。 听到要生弟弟妹妹,我撅起小嘴。妈妈是我一个人的,再多个人出来,不是跟我抢她吗?就像口袋里的糖果,原本属于我,现在要分一半出去,我无法接受。 我紧拉妈妈的衣角,怕她下一秒就被分走了。 屋里人越来越多,凳子不够坐,大家就站着。地上、凳子上仿佛有强力胶,把她们牢牢粘住。她们很享受被粘牢的感觉,都不说离开的事。 后来,一个个头不高、脑袋又大又圆的小男孩拨开人群,挤到中央,对坐在那里的周奶奶说:“周奶奶,林浩爸爸来了,李爷爷让我叫你回去。” “啥时候来的?”周奶奶问。 “刚到!开了两辆小汽车呢,还有专门的司机。”小男孩兴奋得不得了。“他们拉了很多东西,这会儿正往家里搬。” 梧桐大院就是这样,吃饭、睡觉、干农活之外的任何事情,都称得上新鲜事,对于新鲜事,总是兴致勃勃奔走相告,最后不约而同汇聚到事件发生地,津津有味看热闹,久久不愿离去,而当另一件新鲜事到来,他们用脚投票,立马转移目标。 刚才那些黏住不走的人,瞬间齐刷刷往门外涌。她们跑出院子,跑下台阶,跑向对面竹林的二层小白楼。 “静芳,我得回去一趟。”周奶奶说。 “周婶,你忙你的。”妈妈客气地说。 “咱们改天再聊。住同一个院子,见面也方便,别忘了到我家串门。” “一定,一定。” 周奶奶一走,挤在我家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堂屋立马清净下来。 不一会儿,我家对面开始人声鼎沸、喧嚣热闹,犹如潮水上岸。 屋里剩下我们三个。爸爸将我抱起,捏着我的脸蛋说:“现在带你看看我们的新家!” “你别动不动抱她,这么大个人,自己会走。”妈妈说。 “以前抱得太少,现在弥补回来。”爸爸说。 妈妈小鸟依人地靠着爸爸肩膀。我趴在肩上,看见他腾出一只手去搂妈妈的腰,然后手往下滑,在屁股上不停画圈。再看我妈,正陶醉其中,羞涩的脸涨得通红,含情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还看不看新家啦?”我醋意大发,打断他们。 “看,当然看!首先看咱们的卧室。”爸爸一边说一边收回了他的手,还给妈妈使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眼色。 事实证明,吃醋是没用的,我的打断也只是偶尔、碰巧罢了。 他在我疏忽大意、放松警惕或夜晚睡着的时候,尽情欺负妈妈,很多次我在似真似幻的睡梦中听到喘着粗气的哼叫,还有晃动的摇床。 一年后,妈妈挺着箩筐大的肚子在家里转来转去。 他们说,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做姐姐了! 谁稀罕,我只要妈妈。 第4章 别说出去 九十年代的农村,零食像黄金一样珍贵和稀有,我帮妈妈把晒谷场的稻子一簸箕一簸箕搬进屋,才能换来一小瓶可乐的奖赏。我家如此,家家户户如此,所以任何可以用来当做零食的吃食都是梧桐大院所有小孩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到梧桐大院不到一个月,跟院子里的孩子还比较生分,没有打成一片,所以要么跟在妈妈屁股后面,要么独自一个人溜达瞎玩儿。 春和景明,日头高照,大家忙着在田里插秧的上午,蹲在屋前石阶下的我正被一队整齐划一搬运食物的蚂蚁所吸引,它们搬着一粒比自己身形大数倍的白色像米饭一样的东西,齐心协力高高举过头顶,将这庞然大物迎接回家。 我虽看得入神,但当隐隐约约的“叮叮当”铁块敲击的声音传来,我立马对蚂蚁失去了兴趣,警觉的耳朵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像天线般竖起来。 啊,我没听错,是“叮叮当”。卖白麻糖的小贩来了。 那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渴望糖果的心情让我的口水情不自禁泛酸。 我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台阶直奔家。双腿沾满污泥的爷爷正在用扁担挑一对箩筐,箩筐里还放着两大瓶灌好的茶水。 “爷爷!”我叫得很小声。 耳聪的爷爷回过头,展开慈祥的笑容。“小暄,去哪儿玩儿了?” 我指了指台阶。“看蚂蚁。” “呵呵。”爷爷的皱纹像微风吹皱的清波。“那有啥好看的,要不要跟我去田里,爷爷给你抓泥鳅。” 满心惦记白麻糖的我对一切其它事物均不感兴趣,于是我摇摇头。可恶的“叮叮当”又传来了,这一次那么清楚,撩拨人的心弦。 “爷爷,卖白麻糖的来了。”我大声说,希望爷爷能明白我的那点小心思。 “小暄想吃白麻糖?” “嗯!” 爷爷二话不说,放下扁担,去到屋里,等他出来,递给我一张一元大钞。我直勾勾盯着它,激动得快跳起来。 “想吃就去买。”和蔼可亲的爷爷说。 “谢谢爷爷。”我拿着钱,朝“叮叮当”的方向,马不停蹄跑去,生怕去晚卖没了。 我下了台阶,沿崖坎跑一小段,前面有一棵枝繁叶茂的黄葛树,树下拴着一头埋头吃草的牛,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只好往后退两步,打算从另一条稍远的路绕过去。 正当我打退堂鼓,迂回前进时,我到梧桐大院见到的第一个人——挂在树上的猴子——林浩大摇大摆来到树底下,胆大的他可不怕那头牛,只见他气定神闲地把栓牛的结打开,然后向身后张望,发现没有来人,用牛绳子朝牛的后腿狠狠一抽,命令道:“驾!” 那头牛撒开了腿,口中的青草顿时不香了,朝着院子对面的坡上狂奔而去。 在田里干活的人看见牛在狂奔,惊慌失措地喊:“牛跑了,谁家的牛跑了!” 听到喊声,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慌忙回应。“哎呀,我家的牛,拦住它,快拦住它。” 再看林浩,捂着嘴偷着乐,眼下溜之大吉不被发现方为上策。他正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杰作洋洋得意时,目光往左前方一扫,发现原以为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的恶作剧被一个小屁孩撞个正着。 牛主人追过来的声音越来越近,我所在的地方是最佳逃窜方向,他朝我跑过来,跟我擦肩而过时,他举起手指放在嘴边,“嘘”一声,说道:“别说出去。” 我来不及回应,他带着一股风,从我身后拐弯处的台阶消失了。 被放跑的牛是号称梧桐大院高音喇叭的张婶家的。张婶嗓门大,凡事经她一传播,不出半日,人尽皆知,这个绰号跟她也算相得益彰。 她手忙脚乱来到黄葛树下,一拍大腿,骂道:“哪个短命的把我家牛放了。”抬头看见傻乎乎站在那儿不动的我。“向东家的,看见谁放我家牛了吗?”她操着大嗓门问我。 我当时吓傻了,做不到镇定自若,先点头,又不停摇头。 “到底看没看见?”张婶急着又问一遍。 “我——我去买白麻糖,没——看见!”我胆怯地回答,心提到嗓子眼,她如果再逼问一句,我想我一定守不住秘密,把林浩供出来。 幸好跟在张婶后面的李大伯追上来,说道:“向东家的还是个小孩,你问她能知道,当务之急是去找牛,在这儿瞎耽误功夫。” 张婶一跺脚,跟李大伯朝对面坡上追过去了。 我摸了摸吓得半死的胸膛,往后看了看,没有发现林浩的影子,想必他跑远了。我惦记白麻糖,急忙朝“叮叮当”跑去。 一块钱巨资让我拥有好几块甜甜的糖块,我让老板给我敲得极碎,他的小刀片每敲一下,我就在心里盘算,哪一块给爷爷,哪一块给爸爸妈妈,自己留哪几块。 回家路上,我挑了最小一块含在嘴里,美滋滋的味道浸润心脾,整个人无比快乐。走到屋前的崖坎下面,迎面遇上刚才“逃之夭夭”的林浩。 “哟,买的白麻糖。”他低头盯着我手里的小包说道。 林浩比我高出一个半脑袋,他连那头壮实的牛都不怕,想来是个厉害的人,就这样单独遇见他,我还有点怕。 “你——吃吗?”尽管心里很不情愿,但我懂舍财保命的道理。 没想到他嫌弃地摇摇头,说:“这玩意儿吃了粘牙,你自己吃吧。” 天啊,正合我意。听到他否定的回答,我甭提多开心。 “你叫李小暄?”他接着问道。 我咧开嘴,笑着说:“是。” “守口如瓶,还不错。”林浩说。 “你为什么要放张婶家的牛?”我问。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记住,这件事不要跟人说。”明明自己也是小孩,却装作一副大人模样跟我说话。 但他说话的语气天生具有一种震慑力,我遵命地点点头。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因为张婶在对面坡上找回了自己的牛,不巧的是这头牛用粗壮的四只大蹄子踩坏了半块菜地,也许是天意,菜地正是张婶自己的。难道牛也有灵性,知道破坏别人的庄稼不对,专找自家庄稼地祸祸? 第5章 那不是把戏 几天后,我在池塘上游的水田里用爷爷自制的鱼篓抓到一些小指大小的小螃蟹。我的乐趣当然不在于吃,而在于收获的喜悦,那可是我劳动一上午的成果。 我撅着屁股继续寻找呢,一个外力冲击我后背,我两手往前一趴,扎进了又黏又软的泥里。 “光天化日,在我家田里捉螃蟹,拿过来。”一个声音说。 我扭头一看,是张婶的儿子大洪,他拿起我的鱼篓,正数里面的螃蟹。 我好不容易把扎进泥浆的两只手拔出来,说道:“我在石头缝里找的。”我试图夺回自己的东西,他一只手高高举起,我踮起脚尖也够不着他头顶。 “还给我。”我说。 “还给你。哼!前几天放走我家的牛,今天又偷我家的螃蟹。”他恶狠狠地说。 “你家的牛不是我放的。” “那是谁放的?” “我——不知道!你把螃蟹还给我。”我徒然喊道。 他的手举得更高了。我着急的模样让他很是得意,他晃了晃屁股,说道:“不给,就是不给,你能把我怎么着?” 他那么大个儿,我能把他怎么着? “想让我还给你也行,去你爸那儿把这次的考试卷子给偷出来就还给你。”大洪说。 大洪是我爸的学生,每次考试,妥妥的倒数,真搞不懂他做偷来的卷子有什么意义,更何况,我没有那个胆量。 “还给我!”我无视他的要求,一心只想要自己的螃蟹。 “那不好意思,在我家田里抓的,就应该归我。”大洪志得意满地说。 不过他没得意几秒,因为林浩趁他不注意突然从身后抢了那个鱼篓。 “又欺负小孩儿?”林浩说。 大洪本来怒气冲冲要发作,一看是林浩,不仅没了脾气,反而笑脸相迎,说道:“逗她玩儿呢。” “小暄,过来。”林浩伸出手,让我去到他身旁。 我战战兢兢从大洪身旁经过,他一点儿没有为难我。 等我站到林浩旁边时,他把鱼篓还给我,并对大洪说:“这么大块头欺负一小女孩,你可真有出息,有本事咱俩再打一架。” “真的是逗她玩儿,你看她鱼篓的螃蟹,一只没少。”大洪赔笑道。 “你敢再逗她,别碰我的游戏机。”林浩警告道。 “老大,听你的,绝对绝对不会再逗她。”大洪说。 林浩拉着我往梧桐树那边走去,留下在原地呵呵傻笑的大洪。 “大洪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专挑软柿子捏,他见你刚来梧桐大院,年纪又小,觉得你好欺负。你可别怕他,以后他敢再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有办法收拾他。”林浩一边走一边说。 “你打得过他?”我瞪着一双黑眼睛,天真地问。 “那是下策,不得已而为之才打架,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林浩说。 “你说什么?”我听得一头雾水。 林浩看出了我的无知,就算解释,我也不见得多懂多少。 “抓了多少螃蟹?”林浩换个话题问道。 我骄傲地把鱼篓递到他面前。“你看。” 他凑近一看。“不少呢。你也不怕被钳子夹住。” “我知道怎么抓,夹不住。” “这不算什么,我还能在池塘里抓鱼。”林浩也不甘示弱,神气活现地说。 “我——我以前抓过泥鳅。”我攀比道。其实我只是见别人抓过,自己根本抓不住那滑滑的东西,不想在林浩面前显得自己很弱而已。 林浩哈哈大笑,没有质疑我的谎言。我们来到梧桐树下,他倏地一下,爬上了粗壮的树枝,像荡秋千那样,抱着斜插入水的枝干荡悠起来。 起初,我被他灵活的身手所吸引,但当树下又来了一些嬉戏打闹的小孩,我便对他的灵活失去兴趣,转向别处了。 当我再次注意到他时,发现他脱掉外套,在池塘里游泳呢。 他像海豚那样,一会儿露出水面,换气之后,再一头扎进水里,游刃有余的娴熟劲儿,仿佛整个池塘都是他的主场。 “小暄,该你了。”我跟另一个与我一般大,叫燕玲的小伙伴在抓石子,她催促我道。 那是我们在路边捡的大小差不多、棱角不分明、比较圆滑的小石子。一人一把,轮流着来,首先一颗一颗地抓,然后增加难度,每次抓两颗,以此类推。我的水平远不如燕玲,与其说参与,倒不如说是观众,因为我拿到手,一颗抛向空中,地上的还没捡起来,空中的那颗就落在地上了。 一到燕玲手中可不这样,她驾轻就熟地安排好每一颗石子的去向和运动轨迹,最后总能稳稳地握在手心,看得我眼花缭乱,宛如欣赏杂技表演。 我玩不好除了水平低下,应该跟三心二意也有关系,我一边玩儿,一边时不时把目光投向池塘中央,张望像鱼一样游得悠然自在的林浩。 他有节奏的浮浮沉沉让我十分感叹,如果自己也能游泳该多好。不过正当我心生艳羡时,发现他划水的节奏开始变得张牙舞爪,不停拍打着水面,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要喊谁。我以为这是他新发明的逗人小把戏,高兴得拍手直乐。 “救——命!”我听到他喊。 喊声中,刚才的浮浮沉沉逐渐变成了沉沉,他的头从水面往上冒出来的次数变少了,只有那双手伸向空中,徒劳地想抓住什么。我这才意识到,那不是逗人的把戏。 “来人呀,来人呀!林浩要淹死啦!”我向四周尖叫道。 这一声喊,把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我当时并不知道情况有多么危急,只是出于呼叫的本能,让大人们知道。 “林浩要淹死啦!”有人重复我的话,把这个消息传得更远。 寂静的院子顿时躁动起来,我看见远处的大人往池塘边跑,那个在水中挣扎的小小身影没有了挣扎的力气,眼看渐渐沉下去。突然,我身边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朝林浩沉下去的方向扑救过去。 在他游向林浩身边的过程中我才发现,那个人是爸爸。 第6章 我罩着你 梧桐大院顿时热闹非凡,等林浩被爸爸救上岸时,岸边站满了围观的群众,大人小孩齐刷刷望着水面,你一言我一语议论个不停。 “还有气儿没?”有人看见失去意识、脸色煞白的林浩,着急地问。 爸爸来不及回答,他将林浩侧放在地面,把手指伸进林浩嘴里,掏出一根水草,又急忙用手不停拍打他的后背。如此反复,昏迷的林浩突然咳出一口水,紧接着又是几声咳嗽,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围观的人群一阵喝彩。“好啦,好啦,没事啦!” 林浩迷迷糊糊望着大家,不知者无畏的他竟然笑了。 “你小子还笑得出来,再晚点儿,命都丢了。”爸爸擦擦额头的汗珠,说道。 “谢谢李叔。”林浩傻呵呵笑着。 闻讯赶来的周奶奶拨开人群,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她跪倒在林浩身旁,胡乱摸摸林浩的头、脸和肩膀,发现一切都是好好的,突然喜极而泣,给了林浩一拳说道:“你这死孩子,故意不让外婆好过,你要有个闪失,让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说了多少次,不要去塘里游泳,你非不听,你要再不听,我把你送回你爸妈那儿,让他们管,我管不了,出了事,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外婆,我好好的,没事儿。刚才就是抽筋了。”林浩若无其事地说。 “你还说。”周奶奶朝林浩背上又是一巴掌,打得他身子一缩,“哎哟”一声。“我现在就给你爸妈打电话,让他们今天下午把你接走,别住我这儿了。” “别,外婆。我听你的话,以后不游泳了。”林浩连忙认错道。 “周婶,别急着怪他,你看他浑身冰凉,先带回去换身衣服。”爸爸说。 “对,万幸没出大事,得亏向东救得及时。”一个围观的声音附和道。 周奶奶暂时停止责备,改向对爸爸一番感谢。感谢完之后,在一群看热闹的人的簇拥中,林浩被周奶奶带回了家。 “小暄你刚才做得很棒,喊声大,救得及时。”回家路上,爸爸夸奖我道。 我开心极了,想自豪地笑,又腼腆没笑出来。 “今天的危急情况你也看到了,要不是周围有人,及时发现,林浩搞不好会淹死。以后没有大人在身边,不能独自下水。”爸爸借林浩的事教育我道。 我乖巧点头。“我不会游泳,不会下水。” “那就好。”爸爸轻抚我的头说道。 回到家,妈妈被湿漉漉的爸爸吓坏了,她瞪圆了眼问:“这是怎么啦?” “爸爸游到水里救人了。”我光荣地说。 “谁落水啦?”妈妈问。 “林浩那小子,还是咱家小暄发现并呼救的。”爸爸补充道。“快去给我找身干衣服。” “怪不得我听见梧桐树那边闹闹嚷嚷的。”妈妈说着走向里屋,爸爸跟在后面。 我也跟过去,但是走到门口,妈妈让我等在外面。他们插上门,我等了好久也不见出来,真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这么麻烦,换个衣服都需要这么长时间。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时,李爷爷周奶奶带着林浩出现在我家院子。他们提着一个很大的袋子,里面装着比镇上供销社货架上还琳琅满目、数不胜数的零食。 周奶奶叫着爷爷的名字说道:“仁厚啊,今天多亏向东和小暄,我们没啥感谢的,给小家伙拿点饼干和糖果。” 爷爷惊得不敢接受,连忙推辞道:“周大嫂你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林浩福大命大,有老天保佑哩。” “拿着,不是给你的,给小暄的。来,小暄。”周奶奶对站在爷爷后面的我说道:“这是林浩,也是哥哥,作为救命之恩的感谢,他送给你的零食。” 我盯着爷爷爸爸和妈妈,虽然心里很想要,但是没有他们的同意,我是不会伸手去接的。 “静芳,让小暄拿着。这点小东西你们要不收,那就让林中泽跟李玲亲自从县里回来感谢你们。”神情略有些威严的李爷爷说道。 “收,李叔,我们收。”爸爸接过周奶奶手里的袋子说道。“小暄,谢谢爷爷奶奶。” “谢谢爷爷,谢谢奶奶。”我礼貌地感谢。 “还有林浩哥哥。”爸爸提醒。 “谢谢林浩哥哥。”我说。 他们大人说话,林浩抓了一把糖拉着我坐到院子外的台阶上。 “给你,吃吧。”他说。 我拿了一半,另一半留给他。 “都是你的,我不要。”林浩说。 “你不吃吗?” “我家多的是,吃腻了。” 感觉他在吹牛,还有吃糖吃腻的?但我没有质疑和反驳,就像白天我向他吹牛自己能抓泥鳅,他没有质疑我那样。 “今天你救了我,以后在梧桐大院我罩着你。在这个院子,我是他们的老大,没人不听我的。”他用大拇指指着自己鼻尖,老大派头十足。 “怪不得大洪怕你,今天上午你要是不来,他会把我的螃蟹拿走。”我为自己平白多出来一个靠山而高兴极了。 “你知道前几天我为什么要放他家的牛吗?”林浩压低声音,在我耳旁轻声说。 我好奇地摇头。 “因为他妈,就是那个大喇叭张婶,背地里说我妈妈的坏话,我气不过,故意给她一点颜色瞧瞧,可惜那头牛没跑远,丢了才好。”林浩像个胜利者那样,自鸣得意地说。 “张婶说你妈妈什么啦?”我的好奇真是无止境。 林浩朝我眼睛盯了两三秒,然后耸了耸肩。“算了,你一个小孩儿,不用知道那么多。” 我没有非知道不可的迫切心情,他不愿说,我也就懒得继续问,更何况,比起聊大人背地里那些闲话,手里的糖果才令人心驰神往。 “他们都叫你林浩哥,我是不是也可以那样叫?”我歪着头问他。 “当然,从今以后,我是你大哥,你是我小弟。”他爽快应承道。 “我是女生,不能做小弟。”我纠正他。 “知道你是女生,我说的小弟是按长幼尊卑、江湖规矩来论的,不是按性别。”他解释道。 崩溃,他又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不行,我不做小弟,我要做妹妹。”我坚持己见。 他无奈摇头,很不情愿地妥协道:“行行行,随你,随你。” 第7章 错得心安理得 梧桐大院是个令人快活的地方,源泉是那方池塘和池塘边绿盖如伞的梧桐树。 一年四季,梧桐树下总是那么热闹,寒暑假最甚,几乎全院的小孩聚集在这里玩耍嬉戏,一棵树带来的童年乐趣远超游乐场所有的娱乐项目。 不仅小孩,大人也喜欢。 洗衣妇们在池塘边一边洗衣一边唠家常,手里的活儿都变轻快了。男人呢,去井里挑水路过,不忘在这里停下歇歇,有时还加入妇女的闲唠阵营。 我家离梧桐树最近,稍微有点欢声笑语,听得一清二楚。 那是我来到梧桐大院一年多以后的一个晌午,家家户户都做着午饭。我坐在灶头门口,往灶里添柴火,大热的天,我热得满头大汗、一脸通红。怀孕的妈妈穿着宽大衣服,麻利地围着灶台转,洗菜、切菜、淘米下锅,这是她的主场,即使挺着大肚子,也能得心应手地应付。 我听到梧桐树传来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偶尔伴随哄笑,并有“叮铃铃”的铃铛声。我站在门口向外张望,一排柚子树遮挡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妈妈,我想去梧桐树玩儿。”我对妈妈说。 “马上就吃饭了,吃完饭再去。”妈妈搅着锅里的米,头也不抬地说。 “就玩儿一会,饭做好了你叫我。” “你走了,谁来烧火?” “我去找爷爷。”我说。 爷爷在堂屋织簸箕,我找到他,他把簸箕放到一旁,跟着我到厨房。 “孩子想去玩儿就让她去呗,我来烧火。”爷爷说。 “爸,你早晚惯坏她。别的小孩知道帮家里干活,她整天在外撒欢。” “她这么小,指望干啥活儿?高高兴兴,健健康康比什么都强。” “她哪天不高兴?就差上房揭瓦了。” 爷爷不接妈妈的话,对我说:“去吧,一会儿吃饭叫你。” 我看了妈妈一眼,她不是那么高兴,但有爷爷为我说话,她不好阻挠。 “别玩儿太久。”妈妈勉强答应。 “知道!” 我高兴极了,从柚子树外面的小斜坡抄近路直插下去。 “不要走那个陡坡,走前门梯子。”妈妈在身后喊。 “我可以,不会摔倒。”我说。 枝叶茂叠的梧桐树叶形成一个天然的绿色屏障,顶上烈日,树下凉荫。 大洪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在树下平地转圈,雷雷、毛豆站在一旁。灵活的“猴子”林浩哥又在树上荡来荡去。 “哟,小暄来啦?吃午饭没有?”大洪问。 “我妈妈正在做。”我说。 “听我妈说,你妈肚子里是个弟弟。这下你可惨了,等你弟弟一出生,你爸和你妈不会喜欢你了。” “才不会,我妈妈说她照样喜欢我。” “哈哈!大人的话你也信,他们都爱骗人。自从生了我妹,我爸天天打我,不打她。更何况李老师不是你亲爸。” “你瞎说!” “瞎不瞎说你自己不知道吗?你和你妈从高家寨来,你弟弟是李老师和你妈亲生的,你说他更喜欢谁?” 大洪的话戳到我痛处。从知道妈妈怀孕那天起,我就害怕他们因为弟弟妹妹的出生而不爱我。 “说不出话了吧?”大洪见我杵在那里,继续说:“是不是你自己心里也知道?” 我的确说不出话,只好傻站着。 挂在树上的林浩哥说:”小暄,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最爱吓唬人。他挨打不是因为他妹,是他自己不听话。” 雷雷趁机说:“林浩哥说得对。他昨天把王婶家的鸡脖子拧断,人家把死掉的鸡拿到他家,让他妈赔,他爸才打他的。” 毛豆跟着补充道:“前天他还把牛故意牵到我家苞谷地里,把我家的苞谷都踩坏了。” 大洪为这些“光荣”事,笑得直不起腰。 “所以你不要把他说的话当回事,就当个屁,哈哈!”林浩哥说。 “就是,当个屁。”雷雷重复道。 大洪不堪忍受嘲笑,从自行车上下来,喊着追着要揍雷雷。谁知雷雷动作更快,呲溜一下爬到树上,靠近林浩哥,大洪不敢追了。 拥有靠山的雷雷朝大洪使鬼脸,无计可施的大洪除了捏紧拳头、气得鼻子直哼哼,有林浩哥在,他可不敢动雷雷分毫。 大洪下了自行车以后,毛豆问道:“林浩哥,是不是轮到我了?” 毛豆与我同年,大我一个月,是他们当中年龄最小的孩子。 “你排到最后,准你多骑一会儿。”林浩哥说。 “谢谢林浩哥!”毛豆高兴得跳起来。 雷雷羡慕地望着毛豆,对林浩哥说:“林浩哥,我也想。” “行!” “我呢?”大洪插嘴道。 “你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车是我的。” 被拒绝的大洪只好灰溜溜站在那里。 雷雷从树上下来,大洪准备再次追上去揍他,林浩哥遥送一个“你敢”的眼色,大洪只好妥协放弃。 雷雷骑得很熟练,而且不像大洪那样毛躁和炫耀,他稳稳当当一圈又一圈,不时按下清脆的铃铛,岑寂的晌午显得更加恬静。 轮到毛豆的时候,林浩哥让大洪扶着点,因为毛豆还不太会。 大洪乐不可支地领命,能为“大哥”办事是他的荣幸。 那辆自行车很高,前面还有一道杠,大洪、林浩他们可以跨过杠子坐到车垫上,毛豆只能在杠子下面把腿斜伸过去。 “不要低头,眼睛朝前看,扶好把手,踏板踩快一点,胆子放大一点。”大洪一边扶车一边教毛豆。 毛豆小心翼翼地向前骑。“你可扶好,千万别松手。” “放心吧,坚决不松!”。 大洪露出邪魅的笑。 在大洪的帮助之下,毛豆顺利骑完一圈。胆子慢慢变大起来,踩踏板的速度明显加快。这时跟在后面的大洪突然用力往前一推,双手一放,大喊一声“冲呀!” 这辆车像剑一样,“嗖”地往前蹿。 突然的加速度让毛豆叫了一声“妈妈!”然后那辆车就直直向我这边冲过来。 我像个傻子似的站着一动不动,只知道捂着耳朵喊:“不要过来。” 只听“哗啦”一声,我受到一个强烈撞击,全身倒地,被压在自行车下,甩出去的毛豆从我脑袋上擦肩而过,一边脸还被他飞来的手呼了一巴掌。 “啊!”我跟毛豆同时叫道。 我压在车下不能动弹。 过了一会儿,他们手忙脚乱地挪走自行车,把我从地上扶起来。 “大洪,你怎么松手了呀?”雷雷埋怨道。 “他推我,我才撞倒小暄的。”毛豆指着大洪。 “谁知道你技术这么差。”大洪说。“小暄不是好好的嘛,又没撞坏。” “还没撞坏呢,你看这里,磕掉一块皮。” 顺着林浩哥指的方向,我看见右手肘有一块紫红色的擦伤。 “疼不疼?”他问我。 我已经麻木,感觉不到了,所以摇摇头说:“不疼!” “是不是,是不是——?”大洪拖长声音,一副他们过于大惊小怪的样子。“小暄自己都说不疼!” “你以后不许再碰我的车。”林浩哥警告。 “林……林浩哥,以后,我……还能骑你的车吗?”毛豆站在林浩哥身边,胆怯地问。 “当然可以,今天的事又不是你的错。我就是烦大洪,他每次做错事,从来不主动承认错误,错得心安理得。” 我们一齐看向大洪,用谴责的眼神,大洪东看看,西看看,躲避我们,最后说:“我回家吃饭了。” 谁都知道吃饭只是借口。 第8章 爸爸的亏欠 大洪走后,雷雷和毛豆又骑了一会儿,院子那边传来叫他们回去吃饭的呼喊声。 梧桐树下剩我和林浩哥。 “小暄,你骑吗?”林浩哥问我。 “我不会。” “学呀,一学就会。” “我太小了,等我长大再学。” 林浩哥笑起来。“我三岁就会了。毛豆跟你一样大,他差不多也学会了,你竟然说自己小,我看你是胆儿小!” “这辆车太高。况且,况且我这里受伤了,万一再摔一下,可就完蛋了。” 林浩哥摸了摸后脑勺。“说的也是。不学就不学吧!” 他坐在我旁边,再次看了看我的伤口。“好像严重了呢,往外冒黄色的液体。” 我瞅了一眼,满腹忧虑地说:“怎么办,妈妈一会儿肯定骂我。” 林浩哥特别镇定,站起身来。“骂你干什么?又不是你的错。大人责备小孩也要有理由,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骂。我陪你回去,帮你解释。” “林浩哥,你可真厉害,大人都不怕。”我崇拜极了。 “理亏的时候也怕。”他嘿嘿笑着。 回家路上,我想起大洪刚才的那番话,于是问林浩哥:“我爸爸妈妈真的会喜欢小弟弟,不喜欢我了吗?” “当然不会呀。” “你怎么这么确定?大洪说得对,现在的爸爸毕竟不是亲爸,我亲爸已经死了。” “我听外婆说,她说李叔亏欠你和你妈妈,巴不得对你好呢?” 我不明白。“什么是亏欠?” “亏欠就是李叔欠了你妈妈的东西。比如你向我借钱,借完之后不还,你就亏欠我了。” 我更不明白,爸爸为什么向妈妈借钱不还呢? 林浩哥继续说道:“大人的事,我也不完全明白,这是外婆跟舅妈聊天,我无意中听见的。反正你只要知道,你爸妈不会不喜欢你就是了。” 虽然我心中增加了对“亏欠”的疑虑,但打消了可能不再被爸妈喜爱的另一个疑虑。 我开心地跟林浩哥一前一后上了台阶,妈妈正往桌子上摆碗筷。 “吴阿姨!”林浩哥往前跨一步,站在我前面,大声喊道。 妈妈回头一看,说:“呀,林浩啊!午饭吃了没有?” “外婆在家做,应该快好了。吴阿姨,刚才我们在梧桐树那边骑自行车,不小心撞到小暄,把她的手弄伤了。” 妈妈连忙从堂屋出来,担心地问:“是吗?严不严重?” “不严重。”我说。 妈妈凑近看了看伤口,面无表情地说:“得消毒!” “吴阿姨,你别责怪小暄,她在那里没动,是我的自行车主动撞上去的,要怪就怪我。” 妈妈竟然一点怒色都没有,还非常和气地说:“阿姨谁也不怪。这点儿小伤,养两天就好,不过这两天伤口不能碰水,一旦发炎就好得慢了。” 免于责骂,我心中暗自庆幸,便乖巧地“嗯”了一声。 “吴阿姨,你真的不会责骂小暄吧?”林浩哥问。 “这孩子。”妈妈无奈地笑。“阿姨还能骗你吗?怎么,不相信我啊?” “信,我信。”林浩哥憨憨地笑着。“吴阿姨,那我回家了。” “留下来吃饭,我们家的饭做好了。” “不了,外婆该叫我了,我的自行车还在梧桐树那里。” 说着,就往台阶跑了。 妈妈望着他的背影。“这孩子……。” 我怕妈妈当着林浩哥的面说不骂我,等人走了原形毕露,吓得躲到爷爷身边。结果妈妈还是像拎小鸡仔儿那样,把我拎到椅子上,拿来爷爷喝的白酒和棉花给我消毒。 白酒的刺痛比被撞的疼痛厉害百倍。我疼得要晕厥,妈妈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反而让我好好坐着,不许乱动。那哭声,整个梧桐大院应该都能听见吧。 爷爷蹲下来,不停朝伤口吹气。“小乖乖,不哭不哭,吹吹就好,吹吹就好。” 他的安慰让我鼻子一酸,哭得更来劲了。 下午,妈妈不准我出门,说我整天像个疯丫头似的西跑东蹿,性子都跑野了。还说我马上要去镇上的南溪镇中心小学读一年级,得像镇里那些小姑娘一样文文气气。 天色渐暗,黑幕拉开,爸爸载着一个大西瓜回来。第一块我递给爷爷。 “这才像个样子,不枉爷爷对你好。”妈妈终于露出笑容。 “你先吃,爷爷一会儿再吃。”爷爷说。 “你拿着嘛!”我撒娇,硬给他。 “乖孩子,疼爷爷!”爷爷说。 第二块递给爸爸,他看到我手上的伤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中午去梧桐树玩儿,被林浩的自行车撞了。”妈妈替我说。 “撞得可不轻呢!怎么不知道躲呢?” 我把被撞的经过还原一遍。 “这么说不是林浩撞的你?”妈妈问。 “我没说是林浩哥呀!”我说。 “这孩子不说清楚,让我误以为是林浩。我还纳闷呢,他自行车骑得那么好,怎么就撞到小暄,原来这么回事。”妈妈说。 我拿起西瓜坐在厨房门口,打开话匣子。“爸爸,林浩哥说你欠了妈妈的钱不还,亏欠我们,你为什么不还钱啊?是因为你没有钱吗?” 爸爸和妈妈迷茫地对视一眼,再满腹疑团地望着我。 “什么钱?”爸爸问。 “大洪说妈妈肚子里有个小弟弟,他出生以后,你们就不爱我了,还说我是妈妈从高家寨带来的,你不是亲爸,所以,所以就……不会喜欢我。林浩哥说你不会不喜欢我,因为你欠了妈妈的钱没有还。” 虽然我没有完全复述明白,但从他们的表情猜到,他们听明白了。 “这个大洪,哼,哼……”爷爷生气地把瓜皮扔到地上,站起身说:“我去找他爸妈理论理论,怎么教的孩子,小小年纪学会烂嚼舌根。” “爸,你别去。”妈妈拉住他。“大洪几乎天天挨打,他就是这样的秉性,改不了,找他爸妈也没用。” “那就让他这么乱说?” “小孩子说话没遮拦,当不了真,算了,坐下吧。”妈妈说。 “爷爷,不用去找他,他又没把我怎么样。再说,林浩哥说爸爸妈妈不会不喜欢我,我不相信大洪的话就是了。”我说。 “小暄,你过来。”爸爸拍拍身边的板凳。“我的确亏欠你和妈妈很多,所以要补偿你们。” “你欠了妈妈很多钱吗?” “嗯,很多。”爸爸沉思了一下,承认道。 “等你还完钱了还对我们好吗?” “还不完,我挣一辈子都还不完,所以一辈子对你和妈妈好。” 爸爸饱含真诚,我却惊叹得张大嘴。 “哇!妈妈她这么有钱,为什么不舍得给我买裙子?” 妈妈哭笑不得,板着脸说:“你整天跟在那帮小子后面,哪有丫头样儿?穿条裙子出去,还不得把屁股露在外面?” “没关系,爸爸给你买,多买几条。再过几天就上学了,咱们穿得漂漂亮亮去学校。”爸爸宠溺道。 “可是妈妈……。”我又高兴又沮丧。 “妈妈肯定同意。是不是,妈妈?”爸爸送过去一个只有妈妈才懂的眼神。 妈妈立刻柔和了许多,说道:“买吧,明天赶集带上她,让她自己选。” “耶!”我在屋中央转圈跺脚。 那晚,我兴奋到睡不着觉。期待公鸡喔喔的鸣叫,期待冉冉升起的太阳,期待挂在那里正静静等待我去试穿的漂亮公主裙……。 第9章 我是小学生 1994年8月底,那是我去新学校报到的日子。天麻麻亮,妈妈就叫醒我,给我穿上崭新的衣服和鞋子,然后让我坐在小板凳上,将乱蓬蓬的头发扎成两个规规矩矩的辫子。 “妈妈,发卡不要忘了。”我惦记前几天赶集买的两个向日葵发卡,妈妈说必须等到开学才能戴。 “哎唷,不会忘,你看,在我手里,正要给你戴呢!”妈妈说。 “真是太好看了。”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左看看,右看看,很满意。“妈妈,如果我表现好,下次赶集还能给我买吗?” “你这孩子,怎么净想花钱的事哩。” “对呀,反正爸爸欠你很多钱,你又花不完。”我咧嘴笑。 吃过早饭,爸爸骑着他那辆吱吱呀呀的自行车,载我去南溪镇中心小学。在白果村,几乎所有孩子都在村小学读书,因为爸爸是镇中心小学教职工的缘故,我才有这个机会。梧桐大院的孩子,除了林浩哥,我是第二个在镇里读书的小学生。 开学前,妈妈一直强调镇里的孩子家境好、条件好,见多识广,让我团结同学,不要跟他们起争执,还要好好学习,用成绩让老师和同学对我刮目相看。 我似懂非懂地听着。 还是爸爸的话简单明了,他说:“跟你在白果小学上幼儿园一样!” 去中心小学的路上,爸爸先拐到白果小学,开学报到的日子,他班里的学生也要到校,等他处理完,太阳快升到头顶了。 南溪镇有两条街道,一条从东到西,一条从南到北,两条街道交汇处是镇中心的十字路口,也叫十字街,这里是镇上最热闹繁华的地方,银行、药店、面馆、供销社、水果摊等等都是那么有规有矩地罗列在街道两边,还有去县里的汽车总是在十字街东北角停着,即使人已坐满,售票员依然大声喊着“有去县里方向的乘客抓紧时间上车,再过五分钟车就开了”,那些误以为车要即将开动的人,生怕自己来不及上车,提着手里的鸡鸭,或者挑着刚买的化肥飞也似地往车上赶,好不容易上了车,售货员依然大声吆喝,即使过了半个小时,她还是这么吆喝,车却纹丝不动,这嘹亮不绝的喊声,又增加了十字街的热闹。 南溪镇中心小学在从南到北的那条街的南端,爸爸带着我从十字街,一直向南,沿途经过镇政府,农贸市场,电影院,还有一些面馆,茶馆,最后走到下场口,拐进一个巷子,两边都是卖零食、文具的小摊铺。巷子正前方,“南溪镇中心小学”几个红漆大字映入眼帘。 跨进校门那一刻,我仿佛闯入了一个巨大的新世界,对周围一切充满惊喜和好奇。 首先是学校操场,比白果小学的操场大了好几倍,而且地面不是泥土,是水泥地。操场南端还有一个篮球场,周围是一排高大的树。篮球场东边挨着学校围墙那一侧有6个乒乓球台,带拦网的那种。白果小学只有一个乒乓球台,中间的拦网是同学们用几块砖头拼成的,相比之下,这里高级得简直太不可思议啦。 操场东、西、北三面都被楼房围合着,正北的那栋五层楼是教学楼,前方有一个高出操场地面的主席台,台子中央矗立着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 “这个学校好大,比白果小学漂亮好多。”我感叹道。 爸爸笑着说:“以后你会去到更大、更漂亮的学校。现在跟我去见你的班主任。” 我被安排在一年级一班,教室在教学楼一层最东头,班主任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微胖女老师,戴着一副黑边眼镜,看起来很严厉。 “李老师你终于来了,就差你了。” “白老师,实在抱歉,我先去了趟村小学,所以来晚了。” “理解,理解,开学了,你那里也忙!” 他们彼此打过招呼之后,爸爸让我坐在白老师对面。 “你叫什么名字?”白老师抬了抬镜框,直视我。 “李小暄。” “不用害怕,大点声,叫什么名字?” “李——小——暄。” “嗯,这样就对了。李小暄同学,恭喜你成为我们班的学生。” 白老师露出欢迎的微笑,我也笑了。 “李老师,李小暄每天上学放学怎么办?你们有时间接送吗?”白老师问爸爸。 “乡下孩子,没那么多讲究,先接送她几天,等她认路以后,自己上下学。” “路程可不远哩,你放心让她自己走吗?安全还是很重要的。” “不会出啥问题。上学这一路都是熟识的乡里乡亲。” “那还是当心点好。镇里这些学生,学校就在家门口,父母还不放心,每天在校门口接送。你可不能大意。” “我们会注意。” 手续办得很快,学费一交就算完事。白老师说明天不上课,后天正式开学。 我们从教室出来,爸爸去教务处办事,教务处在操场东侧的那栋四层小楼上,我跟在爸爸后面,顺着楼梯上二楼。在拐弯处,遇到迎面而来的林浩哥,还有他的一个同学。 “李叔!”林浩哥恭敬地打招呼。 “林浩,你报完到啦?”爸爸问。 “嗯。” “自己来的?” “跟外公来的,他先走了,我一会儿再回去。” 他瞥见爸爸身后的我。“小暄!” “小暄也来这里读书,以后你们就是同学了。”爸爸说。 “真的?”林浩哥很吃惊。“怎么没听你说?”他问我。 “这几天你不在梧桐大院,我没机会说呀!”我说。 “也是。我大伯和姐姐来了,去县里陪他们几天,昨天晚上才回来。既然在同一个学校,以后可以一起上下学。” “小暄刚上一年级,你要多照顾照顾她。”爸爸说。 “你放心,李叔,我会的。”林浩哥拍了拍胸脯。 “我去楼上办点事,不方便带她,要不你先带着小暄去学校转转?” “好嘞!” “我大概半小时就能忙完,一会儿你们在这里等我。” “爸爸,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到时我跟林浩哥回家。”我说。 “那怎么行!你们俩都是孩子。”爸爸不放心。 “我可以,我知道回家的路。”我说。 “李叔,我每天自己上下学,小暄跟着我不会走丢。” “爸爸,你就相信我们一次。” 正当爸爸迟疑不决,他的一位同事路过,拍拍他的肩膀说:“李老师,还不上去,校长都到了。” 爸爸着急上楼,没有时间跟我们讨论,只好同意。 “你们过马路要当心,路上不能贪玩儿。”他嘱咐道。 “我知道。”我说。 第10章 胆小鬼 我们来到操场,林浩哥的同学就跟我们分开了。林浩哥带我到学校外面的小卖部,那里有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零食,看着真诱人。 “你想吃什么?”林浩哥问我。 我摇摇头,不是不想吃,而是什么都想吃,只是没有钱。 “老板,我要两块雪糕。”林浩哥对柜台后面的中年女人说。 女人笑盈盈地打开冰柜。“要哪一种,便宜的还是贵的?” “贵的。”林浩哥说。 女人麻利地递过来两块大雪糕,我看到包装纸就开始咽口水了。 “小姑娘真漂亮,是你妹妹?”女人问。 “算是吧,我们一个院子,她比我小,刚来这里读书。”林浩哥说。 “我们院子里的小孩都叫他林浩哥,他从来不欺负人,还保护我们。”我不知哪里来的兴趣,对陌生女人说道。 “哟,看不出来,是个孩子王。”女人笑道。 我们从小卖部出来,林浩哥分给我一块雪糕。 “真好吃!”我含一口在嘴里,冰冰凉凉,有一股奶香味。 “刚才问你想吃什么,你摇头,我还真以为你不吃呢!” “我没钱。” “我有啊。够不够吃?不够再给你买。” “够!林浩哥,你这么好,请我吃东西,等我有零花钱,也请你吃。” “好啊。”他笑着说。 我们回学校,林浩哥去教室拿书包,我紧跟在他后面,路过主席台,林浩哥望着飘扬的五星红旗说:“每周一,我都会在这里升旗。” “为什么?” “我是旗手!” “旗手是个啥?” “升国旗的呀!” “哦!就像天安门广场那样吗?” “肯定没有那个威武。人家是国旗手!” “你也厉害。林浩哥,你是最厉害的。” 我夸得林浩哥不好意思,他摆了摆手说:“这有什么厉害的,我们队里好几个人呢。算了,带你到后面看看,那里有好玩儿的。” “不拿书包了?” “回来再拿,走吧。” 我们穿过教学楼下面的走廊,向北走,然后看见一个小操场,之所以说它小,是因为它还没有白果小学的操场大,充其量是一个大院子,院子里种了许多树,阳光洒下来,地上光影婆娑,遮荫又凉快。对面是一排低矮的瓦房,林浩哥告诉我这是那些年轻老师的住房,我的班主任白老师就住在这里。除此以外,还有两间空间较大的砖瓦房,那是学校饭堂,所有师生每天中午来这里打饭,然后各自端回教室。 林浩哥神秘的把我拉到饭堂后面,迎面是一堵两米来高且凹凸不平的砖墙。林浩哥说翻过那道墙就是一中了。 一中是指南溪镇第一中学,饭堂这段围墙是我们学校和一中共用的一段。 “林浩哥,为什么要翻墙去一中?”我不明白。 “这是秘密。你不懂!” “可是我想知道。” 林浩哥思索了一会儿,说:“告诉你也无妨,但你要保守秘密。” “我保证谁也不说。” “一中操场上经常有人踢足球,我过去看他们踢球。”林浩哥说。 “这算什么秘密?”提那么大劲儿想听秘密,结果一点惊喜都没有,我反倒失望了。 “当然不止这些。” 他见我索然无味,继续道。 我的好奇心又被吊起来。 “还有哪些?” 林浩哥故作高深、慢慢吞吞地说:“你不知道,一中操场上有一个半露天像舞台那样的礼堂,学校有比赛或者文艺晚会的时候会用,但平时是空着的。那些学生经常在礼堂打架,我看见过好几次,有一次一个男同学带领一帮人,手里拿着空酒瓶,往另一个男同学头上砸,血流满面,惨不忍睹。” 我听得双目圆瞪,既害怕又怀疑,觉得林浩哥在夸大其词。 “林浩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亲眼所见的事,骗你干什么。” “你不怕被他们发现,打你吗?” 林浩哥一副毫不畏惧的神情。“他们在明处,我在暗处,发现不了。再说,就算被发现,我撒腿就跑,旁边就是操场,有好多人,他们不敢追出来。不过打架流血这种事比较少见。大部分时间我坐在操场旁边的台阶上看他们踢球,有时候他们踢到我身边,我还会帮他们踢回去。要不要翻过去看看?” “不要。”我说。 “为什么?你害怕吗?” “嗯!”我直点头。“如果被老师发现,会被惩罚的。” “你笨啊!不会挑没人的时候翻吗?” 林浩哥这样一说我更害怕了,觉得已经有人在远处盯着我们,就等我们翻墙犯错,罚我们呢。 “我们回去吧,林浩哥。”我说。 “别急。我翻过去看看。” “林浩哥——!” 我试图阻止他,可是他动作太快,踩着墙上几块凹凸不平的砖头,攀岩那样,三两下就爬到墙顶了。 “你看,轻松吧!”他站在高处得意地说。 “林浩哥,你快下来,咱们走吧,我怕。”我焦急地望着他。 “你真是个胆小鬼。”他不仅不下来,还在窄窄的墙垛上走来走去。 “林浩哥,求你了,你再不下来,我自己走了。”我说着就转身,真打算走。 “好,好,我下来。”他说道。然后从上墙的地方轻车熟路爬下来。落地后,潇洒地拍拍手上的灰尘,不忘奚落我两句。“早知道你这么胆小,就不带你来了,没意思。” 我噘嘴说道:“我不全是怕老师,也怕你摔下来,那么高的墙,万一把你摔坏了怎么办?这可不是咱们院子的梧桐树,摔下去是池塘,这是硬邦邦的地。” “摔不着。我一星期爬好几次,从来没摔过。” “不行,我还是怕。” 我的胆小让他全然没了兴趣。“算了,算了,不爬了,去教室拿书包回家。”他说。 林浩哥是绝对称职的哥哥,他时刻谨记答应爸爸安全送我回家的嘱咐,就差方便照顾,在我和他之间绑条绳子,随时拽着我。 源于他骨子里的那份责任与担当,让我与他相处久了,形成了对他的强烈依赖和信任。这种依赖不知不觉刻进心理,成为了理所应当的需求。 第11章 上学别迟到 上学第一天,爷爷正准备送我,却听见林浩哥在台阶下喊。 “小暄,小暄!” 我急忙冲出门,在台阶上回应他。 “快点吧,该走啦!”他说。 然后我催爷爷。“快点,快点。” 好不容易出了门,我和林浩哥走在前面,爷爷跟在后头。我对爷爷说不用送,有林浩哥在,不会走丢,爷爷依然不放心地紧跟我们。就这样持续了两三天,他们发现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就放下戒备,彻底放手,让我跟着林浩哥自己上下学了。 林浩哥非常守时,每天早上叫我的时间比闹钟还要精确。只是我,一时半会儿难以从上幼儿园的散漫状态调整过来。我喜欢睡懒觉,又总是磨磨蹭蹭耽搁时间,少有准时。 对作息时间要求严格的他,我的拖拉是他无法接受的坏毛病,所以怨言和责备随之而来。 “李小暄!”每当他对我有意见时就呼我全名。“你就不能早起一点,搞麻利一点?” “我今天起得很早,就是我的辫子怎么也扎不好。”我解释道。 他转过眼,盯着我的两个垂到肩膀的辫子。“女生真麻烦,为什么留那么长的头发?” 我用手指卷起头顶的长发,说道:“因为漂亮啊。” 他不敢苟同地奚落道:“漂亮能当饭吃还是能免于老师的责罚?如果你明天还是像今天这样慢吞吞,我就不等你了。” 我不服气,但我说不过他,只好闷声闷气答应。 到了第二天,我依然未能守时。林浩哥照例喊我,照例等我。不管他有多么不满。 “李小暄,你为什么又这么慢?” “我找语文书。” “书怎么不见了,不是昨天晚上就应该收拾好吗?” “我放得好好的,谁知道妈妈不注意,用衣服压着了。” “自己不会收拾还怪别人。快走吧,不然迟到了。” 第三天,他的表情明显从气急败坏向无可奈何转变。 “我服你了,怎么一天比一天晚?”他不正眼看我,径直往前走。 我迈着小碎步,一路小跑跟着他,委屈巴巴地说:“今天妈妈也起得晚,饭做晚了,我还没吃几口,嘴都烫红了。” 他突然停下,仅有的那点脾气也消失了,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一包饼干递给我。“先吃吧,一会儿到镇上再买包子。” “不用,妈妈给了我零花钱。”我说。 “你下午不老是吵饿吗?那就午后再吃。”他拉开我书包的拉链,强行将饼干塞进去。 第四天,第五天……日复一日,日日如此。 苦口婆心的劝说或辞色严厉的警告都不能让我改掉拖拉的陋习,林浩哥彻底被磨灭了脾气,不说也不吵了。从梧桐大院到南溪镇的八里地,沿路经常有人看见一高一矮的兄妹俩,哥哥背着妹妹的书包,行色匆匆,一前一后奔跑在去往学校的路上。 当然,我几乎每天也有等林浩哥的时候。五年级的他,下午比我们一年级多一节课,我在教室做完家庭作业再去找他,时间上绰绰有余。 他的班级在四楼,我有时候跟那些不愿早回家的同学在操场玩耍,若是找不到这样的同学,就去往四楼,趴在他教室外面踮着脚尖、探头探脑地张望。时间一长,在他们班同学面前混个脸熟。 “嘿,班长,你妹妹来啦。”每当讲台上没有老师,我趴在窗户上向里窥探时,有同学这样向林浩哥传达。 他有时向我点头回应,有时大胆走到窗户前,隔着玻璃问:“作业写完了吗?” “语文数学,全都写完了。” “再等一小会儿,快放学了。”他说。 我双脚落地,便看不见教室的情况了,然后蹲在墙角,静静等待下课铃声的响起。 林浩哥是个怪人,他书包里每天都会装两包零食,但他很少吃,几乎都被我享用了。每个星期,妈妈会给我一次零花钱,礼尚往来,我通常用这些零花钱在学校外面的小摊上买一些好吃的跟林浩哥一人一半。但林浩哥的兴趣从来不停留在零食的美妙享受上,他爱书,各种各样的书。 学校门口有一个小小的书店,林浩哥是那里的常客,不管巴掌大的小人书,还是厚得跟砖头一样的大书,也不论新旧,就算是一些回收的烂得跟油渣似的旧书,他总不吝惜身上的零花钱,一本一本买来阅读。 “明天放学我回趟县里,你别等我。”我们又一次走在回家路上,他说。 “为什么?明天又不是周末。” “去新华书店买套书,这里的书店太小,没有。” 我书包里仅有的几本课本都把我搞得头昏脑胀,真搞不懂他为什么对书那么痴迷。 “哦,知道了。”我说。 “后天早上自己上学,早点起,别迟到。” “不会,爸爸妈妈会叫我。”我自信满满地说。 不知是林浩哥太了解我还是他的乌鸦嘴一语成谶,他的“担心”两天后真的应验了。 我单独上学的那个早晨,从昨晚开始阵痛叫唤的妈妈生下一个皮肤淡黄、皱皱巴巴的婴儿,爸爸说他是我弟弟。我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只是他们都忙着照顾妈妈和这个刚出生的孩子,没有人管我。 家人忘了我,我忘了时间。 等他们催促我上学时,已经比平时晚了半个多小时。 寒雨让一切变得阴阴冷冷、空空蒙蒙,我举着伞,慢条斯理地走在上学路上。雨滴打在伞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再顺着伞檐滑落。我将伞柄轻轻一转,转出一圈圈晶莹透明的飞花。 一夜急雨,地上出现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水坑,一脚踩上去,溅起的泥浆让人好生欢乐。我没有穿雨鞋,一坑下去,一只鞋从外到内彻彻底底变成了湿鞋,再遇到一个水坑,踏入另一只脚,这样谁也别嘲笑谁的湿了。 我走着走着,偏离了上学的大路,来到一条河边,上涨的河水湍急而浑浊,漂浮着许多横的枝竖的叶。我挖出一个个小型“水库”,在“水库”与“水库”之间,又挖开一条条河道相连,连成巨大的“水库群”。我正为自己的作品得意,忽然听见远处一个身披蓑衣,头戴草帽的人喊道。 “那个小孩是谁,大清早在河边玩水,不怕被淹死?” 我抓起书包朝来人的反方向急奔而去,直到另一个山坳才停下来。 路上传来去白果小学上学的孩子们的说笑声,我知道,这个点去学校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了。再看看身上沾满泥浆的衣服鞋袜和书包,想象着老师的责备和同学们的讥笑,更不敢去了。 第12章 逃学的代价 回家?搞不好板子伺候,更不可取。 自作聪明的我决定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下午放学再回去。明天到校,白老师问起,我就谎称生病,也许这样能糊弄过去。 我爬到人少的坡上,那里种了很多红薯,中午饿了可以充饥。 我就这样躲着。秋风吹来,更觉寒冷,身体发抖,喷嚏不断。 那真是煎熬的一天。我不知道从地里挖了多少个红薯,坡上没有水,我用指甲把红薯皮一点一点剥开,露出红色的瓤,手上都是泥,红瓤也被沾上土,饥饿让我顾不得这些,和着土吃。 实在等得百无聊赖,我竟然在坡上睡了一觉。只是一睡醒,鼻子变得不通气,身上的颤抖更加厉害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我看到三三两两的人背着书包从白果小学出来。但现在还不是回家的时候,从镇里放学回来更晚一些,所以我必须等林浩哥,跟他一起回家。 生冷的红薯吃得太多,肚子一阵阵绞疼,我捂着肚子,弯着腰,从坡上慢慢往下走。 我隐蔽在路旁的土坎里,找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通过草木遮掩的缝隙向路上张望。 不争气的肚子变本加厉的疼。 漫长的时间啊!林浩哥再不出现,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感觉过了一个世纪,林浩哥终于出现了。 “林浩哥,林浩哥!”我在土坎里弱弱地喊,像幽灵在地底求救。 他听见喊声,吓了一跳,左右张望寻找声音来源。 我又叫一声,他循着声音,发现藏在土坎里的我。见我的狼狈,他无比惊讶。 “小暄,你怎么在这里?” “林浩哥,我肚子好疼!”我嗡的一声哭了。 他急忙跳下土坎,蹲在我身旁。 “你怎么了?老师说你今天没去学校,你是生病了吗?生病不是应该在家里,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我逃课了。”我哭着原原本本坦白了今天发生的事。 他难以置信地张着嘴。“所以你就这样在坡上呆了一天?” 我低头默认。 “你的鞋呢?”他这才发现我光着双脚。 “鞋打湿了,我脱下来了。” “湿也比脱下好啊。鞋在哪儿?” “书包里。” 林浩哥打开腌臜的书包,拿出鞋袜。他摸了摸袜子,“啧啧”两声。 “湿得很。要不你穿我的袜子,刚走完路,还暖和着呢,就是有点臭。” 我被他逗得咯咯发笑,这一笑,肚子快抽搐了。 “哎呦。”我叫道。 “你别乱动。”他说。 林浩哥脱下袜子,自己光脚穿鞋。再用我的那双湿袜擦掉我脚上的泥,把他干爽的袜子套在我脚上。 “是不是暖和多了?” “是。” “你可真行,竟然敢逃课!” “妈妈生了小弟弟,没人管我,你也不在。” 林浩哥一愣。“你逃课竟然赖别人,我怎么跟你交代的,早点起早点起,你怎么就不听。” 我自知理亏,又心中委屈,可怜地低着头。 “回家吧,搞不好感冒呢!” 他搀我起来,我却直不起身,仿佛体内抻着一根从头到脚的僵硬的筋,只能缩短,不能拉长。 “林浩哥,我肚子疼,走不动。” “先爬上去。”他说。 我弓着背,尝试往上爬,身体软绵绵,一点力气也没有。 “不行,爬也爬不动。”我再一次哭起来。 林浩哥命令道:“爬不动也要爬。逃学都不怕,还怕这个吗?” 他不仅责备,更像是一种嘲笑,我哭得更凶了,边哭边手脚并用爬那个土坎。 林浩哥在下面双臂交叉,拖着我的屁股,用力往上推。 “使劲儿!”他说。 在他的鼓励和托举之下,终于上来了。 我哭得泪人一般,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别哭啦,我背你还不行吗?” 我不管,就是哭,摇头晃脑、专心不二地哭。 林浩哥对我束手无策。他把书包套在我背上,又将自己的书包挂在胸前。半蹲下,拍拍后背,示意我趴上去。我轻轻一靠,他稳稳当当背起来了。 我双臂圈成圆,围住他的脖子。哭声渐小,变成啜泣的余悲。 “林浩哥,回家以后怎么办?”想到不得不面临爸妈的盘问,又悲从中来。 “还能怎么办,等着被惩罚。” 才停止的眼泪再次扑簌而下。“呜呜呜……” “哎!”林浩哥深叹一口气。“你真喜欢哭。哭有什么用,想办法才行。” “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撒谎骗他们吗?” “只能这样了。但是不能都说谎话,一半真话,一半假话,这样才不会被他们看穿。” “那该怎么说呀?” “你就说早上因为妈妈生小弟弟,没人管你,上学去晚了,你想早点到学校,走得太快,结果路滑摔进泥坑里了。你怕被同学嘲笑,又怕被妈妈责备,只好在坡上躲起来。” “这样跟他们说就没事了吗?” “肯定不会打你,可能骂你几句,到时候你就像刚才那样哭,哭得越伤心越好,他们看你可怜兮兮的样子,说不定气就消了。” 走到一个几块大石头交叠而依的地方,林浩哥停下来休息,他累得气喘吁吁。 “教你的话记住了吗?” “记住了。” “肚子还疼不疼?” “疼。还头晕想吐。” “肯定是吃坏肚子了。上来吧。” 我再次爬到他背上。 走着走着,林浩哥问:“小暄,你怎么在抖?” “林浩哥,我冷。” “坚持一会儿,快到家了。” 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我真的生病了。突如其来的这场病,使我躲过了爸妈的盘问和责罚。回到家,我发高烧、说胡话,浑身发抖,上吐下泻。 爸爸请来医生给我打针喝药。第二天,丢失的魂才算找回来。但四肢乏力,毫无生气。 我躺在妈妈身旁,初生的弟弟躺在另一侧。我以为妈妈会质问我逃学的事,她却未曾提起,只一味关心我是否舒服些。 忐忑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医生又过来替我打了一针,还开了一些白色、黄色的药片,妈妈让我服下,之后又昏昏沉沉睡了。 放学后,林浩哥带来老师布置的作业。 我已能够下床,在妈妈听不见我们说话的地方,压低声音对他说:“林浩哥,爸爸妈妈没有骂我,连问都没问。” 林浩哥诡谲一笑。“放心吧,昨天我替你解释过了。” “他们生气了没有?” “没有。昨天你病得那么重,他们吓坏了。” “简直太好了。” “李叔让我帮你请了三天假,明天也不用去学校。还有,你们白老师说,我带回来的这些作业,有精力就写,没精力不写也可以。” 林浩哥的话让我的病顿时好得差不多了。 原来,生病是既难受又快乐的事。为了不学习的快乐,我宁愿承受这些痛苦。 第13章 你会离开吗 1995年春节将至。梧桐大院家家户户忙着杀过年猪、做腊肉。 从腊月二十到三十,大院的石磨便开始从早磨到晚,大家排着队用它磨豆腐和汤圆粑粑,这是过年不可或缺的两样东西,少了他们就不算过年。 用石磨的邻居很多,却没有出现拥挤争抢的局面,各家相互谦让你来、你先来。 搭把手的事情常有发生。推磨需要两个人,一人推,另一个人不停往磨洞里放米或者黄豆,如果家里有事,需回家一趟,其他人积极上前相助。上家用完,很自觉的把磨子冲洗干净,方便后面的人使用。 妇女们一边推着磨,一边笑着讨论谁家今年豆腐做得多,谁家做得少;谁家汤圆粑粑糯米放得多,谁家放得少。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被这一方小小磨头拉得很近,很温暖。 轮到我家时,爷爷推磨,妈妈放米,我在一旁照顾摇篮里的弟弟,他叫李小禹,一个整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小婴儿。 排在我家后面的是张婶,她一边等,一边说话逗我。 “小暄,你喜欢弟弟吗?”张婶问。 “还行。”我说。 张婶笑了。“还行是什么意思?不喜欢?” “喜欢。”我说。 大人就是这样,凡事需要听到确切的回答,否则一直追问,誓不罢休。 “如果妈妈再给你生一个呢?” 我想了想。“不行,太多了。” 她和妈妈被我逗笑。 爷爷说:“现在一儿一女,好着哩!” 张婶说:“一儿一女是好,可我家大洪,有跟没有一样,这次期末考试,数学考了十几分,英语更是个位数。光学习差也就算了,整天干些偷鸡摸狗、上房揭瓦的事,我跟他爸的脸被他丢尽了。我要再年轻几岁,就再生一个,把这个恼人的东西送走。” “他都上初中的人了,送出去谁要,谁敢要!即使真有那一天,只怕你舍不得。再说,现在计划生育抓得紧,有心也无力啊。”妈妈说。 张婶咂嘴赞同道:“说的也是,这么个混世魔王,谁要他谁倒霉。再生一个,哪那么容易,万一再生出这么个让人闹心肝的玩意儿,还不如不生。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不是?” 妈妈只是笑笑,没有跟腔,继续往磨口里填米。 “呃,有件事你听说没有?”张婶突然扬起眉,刚想起什么事似的,煞有介事地问。大喇叭的她,可不是浪得虚名,她的耳朵比别人灵敏十倍,十里以外发生的事,她总是梧桐大院第一个知道的人。 “啥事?”妈妈问。 “今天林中泽和李玲要来。” “他俩一起吗?” “是呀。” “这倒少见,他们不是谁也不见谁吗?” “是有原因的。这回他们准备把接林浩回县里,不住梧桐大院了。” 林浩哥要走?乍一听,我难过起来。“啊!林浩哥要走了吗?”我插嘴问道。 “大人说话,小孩别打岔。”妈妈瞪了我一眼。 “听周婶说,他们谈好了,林浩跟着林中泽。”张婶继续说道。 “李玲愿意呀?” “同意了。她再嫁的那个男人也有一个儿子,两个孩子在一起,不好处。” “说的也是。不过,林中泽能照顾好林浩吗?当爸的,可没有当妈的心细。” “人家有钱有势,可以请保姆啊。这个林中泽有本事得很,现在可是县长,整个陵江市都找不出他这么年轻的县长。” 他们谈论的事情我不感兴趣,只在乎林浩哥。 我放下小禹,跑到对岸竹林去找他。周奶奶说他不在。 池塘那边传来热闹非凡的喧哗声,今天打鱼,引来众人围观,想必林浩哥也在。 我闻声而去。 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把带有沉子的拦网拖入水中直到对岸,形成一堵绿色的网墙,将整个池塘拦住。拦网两边各站几人,拖曳着渔网向前拉,可能担心鱼儿漏网,他们走得很慢。 我在聚集的人群中找到林浩哥。他正和大洪雷雷一起,探着头自顾自指挥那些曳网而过的捕鱼人。 “小暄,你来得正好,马上收网了。”他兴奋地对我说。 我拉住他的衣角。“林浩哥,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 “听他们说,你爸爸妈妈今天要把你接回县里,以后不住梧桐大院了。” 他满不在乎地说:“我才不会跟他们回去。” “他们可是大人。”我说。 “大人怎么啦,外公外婆比他们还大。你要问的就是这个吗?” “嗯。” “嗨——!我还以为啥事呢。” “你真的不走吗?” “这里这么好玩儿,我当然不走。” “你不走,我真是太开心了。”我抑制不住地跳起来。 “他,还有他。”林浩哥指大洪和雷雷。“都不希望我走。” “林浩哥是我们的老大,他走了就没有老大了。”雷雷说。 “我这个二哥还在。”大洪见缝插针地说。 “你不行,你老是欺负人。”雷雷可不承认大洪自我标榜的二哥身份。 “雷雷,你敢再说一遍。”大洪威胁道。 “大哥,救我!”雷雷躲到林浩哥后面。 大洪只敢怒,不敢动手,无奈地蹦出四个字:“狐假虎威!” 鱼群在逐渐收拢的网中翻腾,搅浑本不清亮的水。我跟在林浩哥他们后面,向泄洪口跑,鱼群在那里收网。买鱼人早已准备好水桶翘首等待。 嬉闹间,人群中忽然冒出一句“那里开来一辆车,是不是林浩爸爸?” 我们寻车望去,果然一辆黑色轿车在高低不平的路上缓缓驶来。 林浩哥看见来车,双脚一跺,气冲冲甩掉我们,回家去了。 轿车从我们身边路过,林浩爸爸和妈妈摇下车窗,客气地跟窗外人打招呼,小孩们紧紧跟在车后,少年护送队般把这个庞然巨物送到李爷爷家门口。 我队列其中。 他们到家以后,拿出许多糖果饼干,多到每个小孩的兜里塞得鼓鼓囊囊。周奶奶让我们拿着糖去外面玩儿——我知道,他们有事商量。 大部分小孩欣喜地散了,或者奔走相告分享喜悦,或者扎在一堆偷偷交换。 大洪、雷雷和我出竹林后往小白楼一看,相互一眨眼,又不约而同偷偷从侧面折了回去,趴在窗户底下听屋里的动静。 第14章 老大的胜利 堂屋传来声音,说话的是林浩哥妈妈李阿姨。 “爸,你不能再惯着他了,说好在你这里住一年,现在倒好,一住就是四年,成天野得不像样子。年一过,9月份上六年级,小升初很重要,至少考个柔安中学吧,他爸还希望往陵江考呢。怎么考?人家都是要掐尖的好苗子,以他现在忽高忽低的成绩,别说掐尖,拦腰都不一定录取得上。” 然后是林浩哥爸爸林伯伯。 “爸,要说教学质量,县里肯定比镇上强得多。虽然林浩的学习成绩在他现在的学校还是不错的,但拿到全县来比,可就没什么优势啦。我们接他回去,是想趁最后这一年半,把基础夯实,再上一个台阶。” 我听到烟杆敲击桌子的声音,李爷爷跟爷爷一样,都喜欢抽旱烟。他说道:“孩子是你们的,你们怎么管怎么教育,我不发表意见。但总得听孩子的意见吧。他不愿意回去,我有什么办法。昨天晚上我在电话里跟你们打过预防针,他态度坚决,劝不动。” 李阿姨高声说:“不回也得回,难不成什么都听他的。” “注意你的态度,不能硬来。”林伯伯说。 “我什么态度?就是平时对他太纵容,以致他现在无法无天,处处跟我对抗。” 屋内传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你笑什么?”李阿姨呵斥的声音。 冷笑不止。 “林浩,你笑什么?爸,你看看,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跟小流氓有什么区别?在父母面前吊儿郎当、嬉皮笑脸,你蔑视谁呢?眼里还有爸妈吗?”被激怒的李阿姨大声吼道。 镇定自若的林浩哥不仅没被吓倒,反而中气十足地反问:“外公外婆还在上面坐着,你当着他们的面大呼小叫,没有一点仪态,你眼里有你爸妈吗?” 李阿姨被呛得没有话说,一时间,屋里死一般的岑寂。 “浩儿,不能这么跟妈妈说话,她会伤心的。”周奶奶和善地劝解说。 “当初她离婚,把我抛弃到这里,她在乎我伤不伤心了吗?好不容易习惯了这儿,我不回去,她非要带我回去,我又不是足球,随便她踢来踢去。”听得出,林浩哥心中有很大的怨气,他的话语既有对爸妈离婚的无奈接受,也有对强行带他回县里的激烈反抗。 “因为我是你妈,我为你好。” “你要真为我好,就不该跟爸爸离婚,也不该着急忙慌嫁人;你要真的为我好,就不要强迫我离开梧桐大院,我喜欢这里,喜欢跟外公外婆住在一起。” “好啦,好啦,各自少说两句。你也是,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要尊重他,别处处表现得那么强势。”林伯伯说。 “我强势?林中泽,我早说接他回去,要不是你三天两头拖,也不至于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李阿姨把火气转嫁到林伯伯身上,怒气冲冲地说。 “怎么怪到我头上?当初是你坚持要争儿子的抚养权,争到了又怎么样,你嫁人了。儿子觉得受到冷落,这才住到爸妈这里来的。” “我光明正大嫁人,不破坏人家家庭,不触犯王法,不像有些人,仗着有些权势,净做些男盗女娼的勾当。” “李玲,你这张嘴,能不能积点德、说点人话!跟你解释过很多遍,我没有做对不起家庭的事,你怎么不肯相信我,离婚几年了,怎么还胡搅蛮缠、扭着这件事不放。” “都住嘴。”李爷爷再次敲击烟杆,声音厚重而坚实。“成何体统,做父母的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话合适吗?我看林浩说得对,你们啊,没有一点仪态。就你们这个样子,别说林浩不同意回去,就算他答应我也不答应。” “爸,我这是减轻你的负担,也是希望他有个更好的学习环境。眼看就六年级了,他的学习怎么办,你管得了吗?”李阿姨说。 “林浩的学习不需要我管,他自律得很,自己就能管好自己。每天上学,不管刮风下雨,他准时起床,从来不用我们喊。每天的作业安排得井井有条,比你小时候强多了。”李爷爷吧嗒着烟杆,说得慢条斯理但铿锵有力。 “爸——!” “这是事实。既然林浩不愿回去,你们就不要勉强,否则适得其反。林浩,你告诉外公,如果继续在镇里读书,能不能考上柔安中学?” “我考柔安中学绰绰有余。”林浩哥说。 “儿子,这么自信吗?可不能说大话。”林伯伯说。 “这次期末考试没发挥好,排名年级第六,这已经是最差的排名了,平时没出过前三。老师说,只要排名能进入前二十,柔安中学就没有问题。” “陵江市的曙光中学呢?那可是陵江市排名第一的中学,你有没有把握?” “我不知道,就算考上了我也不感兴趣,我就在县里读书,离外公外婆近。” 李爷爷欣慰地笑了笑,说道:“这小子,有孝心!” 大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我们正听得聚精会神,吓得一激灵。林浩哥看见趴在屋檐下的我们,也吃了一惊。 “干嘛在外面偷听?” 我们手忙脚乱,罚站那样整齐划一地紧贴着墙,不知如何解释。大洪跟雷雷跟商量好似的,一齐指向我,说:“小暄想听,她不想你走。” 明明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决定,平白无故算到我头上。 “我,我……”词穷的我左看看,右看看。虽然主意不是我出的,但我的确想偷听,也的确不愿让林浩哥走。 搜肠刮肚一番,找不到好的辩解之词,于是冲着林浩哥嘿嘿笑,缓解尴尬的气氛。 “傻样儿,跟你说了我不会走。”林浩哥也笑了,在我头上轻轻拍打一下说道。 他领着我们三个往竹林外面走,李阿姨在堂屋高声问:“你去哪里?” “看打鱼。”林浩哥挺直腰板,迈开步伐,头也不回。 “真的不跟我们回去吗?” “还要我说几遍,不回不回!” 我们的老大在与大人的唇枪舌战中,不仅没有屈服,反而愈挫愈勇,战胜了强大的“敌人”。老大不会离开我们。那一刻,真觉得林浩哥是凭一己之力左右天下的侠客,跟他在后面,顿时虎虎生威。 第15章 道歉 柔安县将举办文化艺术节,从各个学校挑选优质节目去县里演出,首先是学校的内部选拔,胜出者方可参加镇里的比赛,若能过关斩将拔头筹,去更大的舞台登台献艺,就是给南溪镇和学校带来乡曲之誉了。 一时间,放学后,每个教室歌舞升平、脆音袅袅,连窗外黄鹂的婉转鸣唱也黯然失色。 我们班表演舞蹈《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也许仅有舞蹈不够展现桃花的柔媚和绚丽,特意在开场前安排了抛砖引玉的朗诵。我和另一个叫方圆的男生因声音清脆,髙亢绵长——老师的评价——光荣地担任领诵员。 燕子叫,春天到。 春风吹,桃花开。 …… 朗诵毕,音乐起,我们退到舞台一侧。只见那些漂亮的小桃花仙子和着音乐,手拿舞扇,着一身粉白仙裙,迈着纤细的步伐鱼贯登台,翩翩起舞。 我羡慕至极,多希望自己也是桃花仙子。 这天排练,我们的朗诵格外受老师表扬,说我们诵出了对春天的期盼和热爱之情,眼前仿佛横卧着一幅落英缤纷的画卷。 “方圆,李小暄,你们可以走了,舞蹈继续排练。”老师说。 我带着被褒奖的喜悦去找林浩哥。 春风得意,我哼着小曲爬到四楼,连蹦带跳地沿着走廊往前走,他的教室在走廊尽头。 路过隔壁教室,忽然从里面冲出一个同学,以百米赛跑的速度结结实实和我撞在一起,我的头撞在了他挥动的胳膊肘,“铛”的回声在眼冒金星的头顶盘旋。 “哎哟!”我们同时发声。 “你谁呀,走路不看路。”撞我的男同学摸了摸胳膊肘,先发制人埋怨我。 “是你撞的我。”我摸我的额头,好像鼓起一个小小的包。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到我教室门口挡我的路干什么?你是几年级的?”这个男生盛气凌人,自己理亏,还满身是理。 我有点怕,低年级怕高年级是很平常的事,更何况面对的是高年级男生。 我埋头往前不理他,撞就撞了,算自己倒霉。 “别走啊!”他拉住我的后领。“说清楚再走。” 三三两两的学生围住我们看热闹,他更来劲了。“说,你几年级的?” “放开我。”我说话打颤。 “放开你也可以,往那边走。”他指着楼梯口。“低年级小屁孩,走路不长眼,往楼上跑什么跑,把老子撞疼了。” 我正要屈服于他的威力,林浩哥过来了,他冷静地站到我身边。 “林浩哥。”我水汪汪的眼看到了救星。 那个男生一看我有认识的高年级学生,嚣张气焰顿时灭了几分,松开我的衣领,退后一步,靠着教室墙壁。 “她怎么撞你了?”林浩哥问他。 “你谁呀?多管闲事。”男生说。 “她叫我哥,你说我是谁?再问一遍,她怎么撞你了?” “我从教室出来,谁知道她从哪儿冒出来,撞我了。” “林浩哥。”我靠着他肩膀,胆小委屈地说:“我从教室门口经过,他突然从里面跑出来,这才撞到的,我也撞疼了。” “听到了吗?是你从里面跑出来撞到我妹,不是我妹撞你。你应该向我妹道歉。” “呵呵!”那个男生笑道:“我凭什么给她道歉,做梦。” “道不道歉?”林浩哥又问一次。 “呸!我道狗屁的歉。”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男生的脏话刚一出口,林浩哥凌空一拳,打在他扁平的鼻梁上,两股黏稠的鲜红液体从洞内缓缓流出。 这一记拳头打得男生猝不及防、两耳轰鸣,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摸摸自己的鼻子,确定还在,用袖口擦掉快要流进嘴里的鼻血,眼睛瞪得像铜铃,狮子般咆哮地扑向林浩哥。 “你打我。”他怒吼着。 林浩哥往旁边一闪,他扑了个空。他并未罢休,迅速调整作战姿势,双手握拳,像奔泻的山洪再次冲过来。林浩哥待对方靠近,又挥舞一拳打中了他,趁对方当胸被捶,趔趄摇摆之际,将他撞倒在地,然后骑在身上,死死按住他。“道不道歉,道不道歉?” 被压在身下的男生眼里冒着熊熊烈火。“休想。”他说。 林浩哥捶着对方的头说:“那就打到你道歉为止。” 同学们惊得高呼老师。 我在一旁无助地喊:“别打啦,别打啦!” 没有人听我的。 看热闹的同学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拉架。事情因我而起,我害怕极了。我怕林浩哥受伤。也怕打坏那个同学——虽然他已经吃亏,被痛揍了。更怕因打架而遭受老师的批评,甚至请家长。 必须在老师来之前让他们停下来。 我不自料自己的小小之力,试图去拉开他们,谁知道那个男生以为我是帮凶,一脚将我踹翻在地。林浩哥见我倒地,分了神,被对方一个出其不意的翻身,压在身下。形势突然扭转,男生抓住机会疯狂报复,毫不客气地朝林浩哥脸上反击一拳。 我着急地喊:“不许打我哥。”然后从地上爬起来,用我杀伤力虽弱但密集的拳头朝那个男生乱打。 男生腹背受敌,顾不了两头,林浩哥趁机抓住他的腰,向侧面一甩,高高在上的对手倒向地面,林浩哥再次占据上风。 这时,老师来了。围观人群自动散开一条通道。 老师气冲冲吼道:“这是干什么?还想不想读书了?” 林浩哥放开那个男生,起身站到一旁。男生从地上爬起来,不肯认输,飞过来一脚,好在老师挡在中间。 “还打!有本事把爸妈叫来,在他们面前打。”老师说。 那个男生突然哭了。头发薅成炸毛的鸡窝,横飞的鼻血凝在脸上、鼻上和嘴巴周围,给灰头土脸的脸平添几抹暗色,纽扣不知什么时候被扯掉两颗,露出被抓得猩红的胸。 “他先动的手。他们两个打一个。”他千般委屈。 林浩哥一句话也不说。 “都给我滚到办公室去。”老师沉着脸命令道。 我默默跟在林浩哥后面。走到办公室门口,林浩哥轻声对我说:“你别进去。” 我趴在门口,看见老师二话不说,先拿出长长的戒尺,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朝他们各打十个手心。两个人疼得面部扭曲。 然后才开始询问:“为什么打架?” “他欺负低年级同学,我看不惯。”林浩哥说。 老师疾言厉色。“看不惯就打人?这里是学校,不是黑社会。有事情可以告诉老师,怎么能用拳头来解决问题?” 那个男生见林浩哥被批评,得意地抖着一条腿。 “站好!”老师的戒尺落在抖动的腿上,如拍一只讨厌的苍蝇。“站没站相,活像个二流子。王浩然,怎么每次打架斗殴都有你?你说你一周要来办公室多少回?林浩是咱们年级出了名的三好学生,我不相信,不招他惹他,他会无缘无故打你?” 看来那个叫王浩然的男生是调皮捣蛋的常客,怪不得他撞我,还对我不依不饶。 “我没招他惹他!”王浩然振振有词。“我只是问那个小女生几年级,让她没事别往高年级跑。他说那个女生是他妹妹,非要我道歉,我不道歉,他就打人。他妹妹,那,门口那个就是。”王浩然远远指着我。“他妹妹也跑上来打我。” “来来来,你过来。”老师面无表情向我招手,我心想,完了,我也要挨手心。 第16章 不管你的事了 我战战兢兢进了办公室,还没走到老师跟前,就吓破胆,哭得稀里哗啦。 “他打林浩哥,我才打他的。”我伸出颤抖的手,主动迎接处罚。 “没说打你,把手收回去。”老师说。 我疑惑,不打我?那叫我进来干什么?但是不用挨打,眼泪倏地止住了。 “你是几年级学生?”老师问我。 “一年级一班。”我说。 “放学不回家,跑到高年级干什么?” “我等林浩哥放学,每天我们一起回家。” “你跟王浩然怎么产生的矛盾?” 我尽可能不漏掉一个细节,把刚才发生的事复盘一遍,尤其对王浩然抓我衣领,不让我走,和说的那些“不长眼睛”、“挡老子路”等不利于他的言辞重点强调。王浩然对我基于事实的陈述几乎无可辩驳。 老师听完,对林浩哥的怒气果然消了大半,但依然严厉地说:“不管怎么样,打人就是不对。今天也是对你的教训。”老师又对王浩然说。“平时欺负人欺负惯了,今天尝尝被打的滋味,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嚣张跋扈。” 王浩然不服气地偷偷向我们竖中指,大有再打一场、我绝不会输给你的架势。 “怎么办?请家长,还是写检查?”老师问。 “写检查。”他们异口同声。 老师早已料到。“滚到自己教室去写,写完才能走。深刻认识自己的错误,好好反省。” “写多少字?”王浩然嬉皮笑脸地问。 “不少于500。” “标点符号算不算?” “再不滚写1000。” 老师气炸了毛。 “不问了,我去写。” 林浩哥回到教室,班里同学都走了。 “林浩哥,我写不写?”我坐在旁边空位忐忐忑忑。 “你写?”他轻轻一笑。“写给谁看?” 我懂了!问得多此一举。 林浩哥全神贯注地完成这项特殊作业,我中途几次跟他说话,他都让我闭嘴,别打扰他。我只好画画打发时间。结果,我的画还没画完,林浩哥就写完了。 “你画的什么?”他举起看不明白的画。 “这些黑色的点点是池塘,太阳还没画呢,太阳照在水上,池塘里就会出现这些点点。这是池塘边的梧桐树,这些是叶子。”我认真讲解。 “叶子怎么是一团团黑色的圈圈?” “因为没有彩笔,如果有彩笔,就是绿色的了。” “这两个挂在树上的骷髅是什么?梧桐树闹鬼了吗?” “呀!这不是鬼!”我对林浩哥的理解力感到无语。“这是两个人,画的你和我,我们两个坐在树上,欣赏风景。” 林浩哥讥笑道:“你这画风,毕加索都看不懂。” “啥叫毕加索?” “无知真可怕。”他一掌拍在额头上。“我们快去交检查吧。” 办公室空无一人。林浩哥等了几分钟,还是不见老师的身影。 “怎么办?”我焦急地问:“如果老师不来,我们是不是要等到天黑。” “不等了,咱们回家吧。”林浩哥把检查塞进书包。“明天早上再交。” “可是老师说交了才能走啊?” “老师什么时候说交了才能走?他说的是写完才能走,我已经写完啦。走吧,再不回家天都黑了。” 林浩哥说得对,我们从学校出来,日轮垂垂向西,差不多与青山相拥了。我们离开大路,走小路抄近道回家。 “林浩哥,那个王浩然是个淘气的学生,刚才他向我们竖中指,会不会还找我们打架?” “你怕了吗?”林浩哥回头问我。 我的确害怕,又不敢承认。 “你别怕,有我呢。”林浩哥拍胸脯说。“他要是敢再找我打架,我打得他满地找牙。跟你说,面对这种爱欺负人的人,一定不能害怕,打得过打不过都要打,否则就会认为你是软弱的人,无所畏惧天天欺负你。” “可是老师说打架不对,有事应该找老师,要不然还要打手心、写检查。” “写检查怎么了?就当写作文。没出息的学生才会找老师。” “反正打架就是不对,坏学生才打架,你以后不要打架。” “我今天打架可是为了你。王浩然欺负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去找老师,而是可怜兮兮地杵在那里,动不敢动,走不敢走?” “他又没把我怎么样。如果你不来,他就让我走了。” 林浩哥恼到语无论次。“你——,好啊!我今天——。你的意思是,我今天帮你帮错了?那好哇,以后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说完之后,扬长而去。 “林浩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追上去。 他不理我。我追,他跑,我再追,他再跑。 “林浩哥,你等等我。” 他充耳不闻。 我追得筋疲力尽,干脆停在原地,不追了。 见我停下,他在远处也停下。 “怎么不走啦?”他挥手。 “哼!”我转过身,委屈的泪说来就来。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见我哭,他无奈地唉出声。“怎么又哭了,你是林黛玉变的吗?” “呜呜呜——你干嘛要生气?还不等我。我都追不动了。” “你可真麻烦!我不生气了,走吧。”他说。 我慢悠悠走着。 “你刚才说的话算不算话?” “什么话?”他问。 “你说下次再也不管我的事了。” “这个嘛。”他略一迟疑。“当然算啰。” 我想哭,又忍住不哭,眼眶里的泪水直打转。 “又来了,又来了。”林浩哥抓狂地薅了薅头发。“我跟你开玩笑,骗你的。” 他的安慰并没有让我破涕为笑,反而增添了被戏弄的委屈。 一时间,林浩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在路旁摘了一些小野花,做成一个艳丽的花环给我戴上,我总算露出一丝笑意。但我扯掉花环说:“我不要戴这个,我想做桃花仙子。” “花仙子也漂亮。你看。”他在我头顶装扮。“像新娘子。” “真的吗?”我摸摸头上的花。“林浩哥,要不然等我长大了嫁给你吧,我们是好朋友,而且你还听我的话。” “不行,不行。”他连忙摇晃双手。“我不结婚,结婚太麻烦,还要养小孩。我以后去做和尚。” “做和尚就不麻烦了吗?” “对呀,做和尚除了念经,啥事也不干。你看唐僧,出门有白龙马驮着,渴了饿了有徒弟去化斋,大徒弟孙悟空全程护着他,妖魔鬼怪不敢近身,不高兴了还可以朝孙悟空念念咒语撒撒气,多潇洒。” 听林浩哥这么一说,我觉得做和尚是挺滋润的。 “你做和尚,我也做和尚。”我说。 “你不行,只有男的才可以。” 我不忿。“为什么?” “因为女的叫尼姑。” “尼姑跟和尚一样吗?” “差不多吧。都是出家人,吃素不吃肉。” “为什么?” “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我也不清楚。走快点,天快黑了。” “哦!” 我们走在宽宽窄窄、高高低低的田埂上。心有不甘的彩霞褪去最后一抹鲜红,沉溺于诡谲的幽蓝。薄如轻尘的炊烟开始笼罩或远或近岑寂的村庄,偶有顾自吟啸的斑鸠声传来,给万籁的幽静增添几分神秘。 第17章 别难过 1995年秋,经过两个月蝉鸣噪夏的假期之后,我已是二年级的学生。 我的弟弟,那个整天哭闹不止的李小禹,从皱皱巴巴的一小团长成了圆圆乎乎的胖小子,还长出好几颗洁白的牙齿。 “小禹会笑了!小禹会爬了!小禹长牙了!小禹喊妈妈了……!” 妈妈每天围着他转,惊喜于他的每一个变化。 对于我,焦点不在我身上,自然少了许多约束。除了上学,我每天和那群男孩子在梧桐大院疯来疯去,爬树、抓鱼、滚铁环,没有不会的。只是灰头土脸地回家,难免被妈妈唠叨。 “李小暄,你怎么搞的,是在泥里打滚了吗?怎么脏成这样?” “我的天啦,裤子怎么磨个洞,早上出门还是好好的呀!” “你看你的头发,乱成鸡窝了!成天就知道玩儿,作业写完了吗?” …… 妈妈用嫌弃的目光打量我,又无奈地摇摇头。跟在她背上无时无刻不在睡觉的小禹相比,我的确令她头疼。 但爷爷例外。 每当妈妈数落我时,他就拉我到一旁,变戏法似的,有时变出一些糖果,有时变出一个热气腾腾、香飘四溢的烤红薯。 “玩儿饿了吧?吃吧!” 我蹲在妈妈看不见的地方,狼吞虎咽吃起来。 “慢点吃,别噎着。”爷爷又说。 我伸长脖子四处侦查,确定妈妈不会过来,小心谨慎地说:“爷爷,你能不能给我做一个铁环?雷雷毛豆他们都有,就我没有。” 爷爷举着烟杆,吧嗒深吸一口。“好啊。就怕你滚不好。” “我已经学会了。你给我做一个,我再练练,就跟他们滚得一样好。爷爷,我是我们班唯一一个会滚铁环的女生。” “小暄这么厉害哩!”爷爷夸奖说。 我神气极了。“不仅如此,踢毽、跳绳,我都是最厉害的。” 爷爷竖起大拇指,露出慈祥的笑容。 “铁环你要圈得圆溜溜的,毛豆的铁环就有点扁,不好滚。钩子的弯弄深一点,要不然铁环钩不住,容易跑出来。” “好,好,好!” “明天能不能做好?” “我赶赶工。” 手里的东西吃完了,我站起来大摇大摆往院子去,突然又想起什么,折回来凑近爷爷耳朵轻声交代:“爷爷,如果妈妈问起来,你就说是你自己想做,可不能说我让你做的。” 爷爷呵呵一声。“照你说的办。” 爷爷总是那么积极地为我做任何事,不到约定时间,就把我想要的东西交到我面前,做得那么细致精巧。而且他插手的事情,妈妈不敢多问,只能偷偷对我投以愠怒之色。 久而久之,爷爷成了我的保护伞。吃东西,找爷爷;躲责骂,找爷爷;要安慰,找爷爷。爷爷无所不能! 那是一个寒冷的上午,窗外飘起霏霏细雨,我穿着厚厚的棉衣,依然手脚冰凉。 我望着空空荡荡的操场,思绪飞到了南溪镇热闹的集市上。今天赶集,昨天晚上我对爷爷说想要一副手套,爷爷答应了,他说今天给我买,爷爷向来说话算话。 我伸出冻得发红的小手,想象毛绒手套戴在手里,那将是怎样的温暖啊! 下午第一节课刚刚开始,我看见雷雷在走廊向我招手。 我暗想:“他怎么来学校?是找我的吗?” 老师也看见了不停挥手的雷雷。她打开门问:“你找谁?” 雷雷走上前,递给老师一张纸条,大声说:“我找李小暄。她家出事了,她爸爸叫她赶紧回去。” 老师大致看了一眼纸条,回到教室对我说:“李小暄,你收拾书包先回家!” 我不明就里,但内心暗自高兴,可以提前放学了。 我到走廊,还未来得及问什么事,雷雷说:“小暄,你爷爷死了!” 晴天霹雳。我愣住了。 “真的!”雷雷又说:“今天中午,你爷爷赶集回家,快到梧桐大院时,突然倒在地上,然后就死了。” 那时的我还不懂失去亲人的悲伤,但一想到爷爷走了,我的保护伞没有了,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 “早上上学的时候,爷爷还是好好的。”我哭着说。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死了。”雷雷说。 我和雷雷一路小跑回家。远远看见院子里站着帮忙的叔伯婶婶。我爬上台阶,妈妈正背着小禹和张婶商量事情。 “妈妈。”我喊了一声。 “小暄。”妈妈突然哽咽道:“爷爷没了。” 一旁的张婶抓住妈妈的手,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再难过也没有办法。” “去看看爷爷。”妈妈拉住我的手说。 我和妈妈一同来到爷爷房间,穿寿衣的人正给爷爷剃头。我走到床边,爷爷闭着双眼像睡着一样,脸上和嘴唇呈现出微微的黄色。 “妈妈,爷爷真的死了吗?”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妈妈没有回答,只是哭着点了点头。 “他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这么快?”我问。 “脑溢血。”妈妈说。“倒在路上没人知道,等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我搞不懂世界上还有一倒就要人命的病,爷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真希望他只是困了,睡个午觉,也许一会儿就会睁开眼睛。 妈妈拉着我出了房门,她有重要的事情交代我去做——给姑姑报丧。 姑姑住在十里开外的杨家坝,为了路上安全,雷雷陪我同去。 “路上千万不能贪玩,走快点!天黑之前必须回来。”妈妈嘱咐道。 我们那么努力地往姑姑家赶,可怜的姑姑听到这个噩耗,伤心欲绝地坐在地上,凄楚的哀哭任谁听了都止不住跟着流泪。 强忍悲伤的姑父问:“爷爷得了什么病?” 我照着妈妈教我的说:“脑溢血。他赶集回来,倒在路旁,发现不及时,没办法抢救了。” 姑父默不作声地抱起趴在地上的姑姑。“别哭了,我们赶紧收拾收拾去吧。” 沉重的悲伤压得姑姑直不起身,姑父扶她到凳子上坐下。 “难过归难过,爸爸的身后事要紧。”姑父说。 姑姑几乎一路哭到梧桐大院。中途有过短暂的停歇,但离梧桐大院越近,悲伤转化为更撕心裂肺的痛哭。走到我家院子,她再一次因伤心过度,瘫倒在地了。 爷爷的灵堂搭在梧桐大院正堂屋,这是供奉李家祠堂的地方。 超度的和尚正在念经,锣鼓昼夜不停敲打,夜晚更甚。 几个擅长书法的长辈在写袱子,爸爸说这是寄给爷爷的钱,让他在阴间不愁吃喝,写得越多越好,等爷爷下葬时,把这些袱子一并烧过去。 天擦黑,林浩哥、大洪和毛豆找到我。 “你怎么样?”林浩哥问。 “我爷爷死了。”悲从中来,鼻子又有点发酸。 “我知道。我一回家,就听舅妈说了。你别难过。” “对呀,有什么难过的。可以几天不上学,多好的事!”大洪耸了耸肩,一副无关痛痒,甚至羡慕至极的神情。 “说的什么话,敢情不是你爷爷?”林浩哥责问。 大洪嘴巴翘得老高。“我巴不得!” 林浩哥懒得搭理。他掏出两块四四方方的糖果给我。 “小暄,这个巧克力巨好吃,我们几个才吃一块,你一个人两块。”毛豆说。 “谢谢林浩哥。那这一块你们拿去分吧。”我说。 我正要递给毛豆,被林浩哥阻拦住。“他们才吃过,这是留给你的。” “可是我分得多啊!”我说。 “林浩哥说你心情不好,应该多分点儿。”毛豆说。 我感激地望着林浩哥,不知说些什么。 “你请了几天假?”林浩哥问。 “爸爸说等到爷爷下葬了再去学校,估计好几天。”我说。 “你才二年级,耽搁几天没关系。” “明天我也请假。”大洪说。 “跟你有什么关系?”林浩哥不解地瞅他一眼。 “我给小暄他们家帮忙。” “为了逃学,你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林浩哥鄙视到了极点。 “嘿嘿,我不像你,爱读书,我天生跟书本无缘,现在就是混个初中毕业,毕业之后跟我二叔去广州打工赚钱。” “赚了钱可别忘了请我们吃好的。”毛豆说。 “那是当然!” 这时,雷雷也来了。 “你们在这儿,害我找半天。小暄,你妈妈在找你。”他说。 “她在哪儿找我?” “你爷爷灵堂。” 第18章 去往天堂的爷爷 我告别林浩哥他们,往灵堂跑去。路上撞见妈妈。 她责备道:“小祖宗,你跑哪儿去了,到处找你。大人这么忙,你就不知道搭把手吗?” “谁说我不帮忙,今天下午给姑姑报信不是我去的吗?”我反对。 妈妈一时语塞。 “那你这会儿瞎跑什么?去跪到爷爷灵前,给那些上香烧纸的亲戚邻居磕头回礼。” 爷爷的棺材前放置一口大铁锅,那些前来吊唁的人手提一摞黄色纸钱,往锅里烧纸。我跪在一旁,负责给他们磕头答谢。陪在身边的还有姑姑,几乎每来一组客人说“节哀”的时候,她就抽抽搭搭哭一次。 妈妈还交代,灵牌前的香和烛不能灭,要时时盯着更换。那些繁琐的大事我做不了,这种小事还是可以很出色地完成。爷爷去了,我能为他做的,也就这些。 爷爷下葬那天清晨,薄云笼树,空气十分寒冽。 我家后坡,爷爷将和奶奶一起长眠在那里。 爸爸悲伤地端着爷爷的灵牌走在抬棺队伍后面,我举着白幡跟着他,姑姑端起爷爷的遗像一边走一边哭,这几天她一直在流泪,看起来特别憔悴。 棺材填土那一刻,爸爸也抑制不住悲伤,跪在那里,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爸爸”,哭得像个孩子。我跪在爸爸旁边,他对我说:“小暄,你再喊一声爷爷,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真真切切意识到爷爷不会醒了,他对我的宽容、慈爱将随这一抔黄土掩埋,积成最深切的回忆。我喊了一声“爷爷”,哇的哭了出来。为我从今以后,想要而不得的玩具哭、想买而不得的零食哭、挨骂无人劝解的关怀哭。 按照老家习俗,下葬后,做完道场才算丧礼全部结束。据说是为了让逝去的亲人顺利到达天堂。 梧桐大院有一块宽阔平整的水泥地坝,这是继梧桐树下的第二个活动中心。平时各家各户喜欢端着饭碗蹲在地坝周围吃得津津有味。农时用来晒麦子、玉米、谷子、花生等等。谁家有婚丧嫁娶的红白事,也是在这里举办。 爷爷的超度法事就在地坝。 和尚用粉笔画在地上画了许多圈圈,法事开始,其中一个身披袈裟、手持禅杖的和尚领头,爸爸披麻戴孝其次,再后是妈妈和背上的小禹、姑姑、姑父,姑姑家的表哥表姐,我队列最后。 只听他嘴里念着含混不清的经文,周围的和尚们敲着木鱼和小铜锣唱和。我真的相信在庄严和神圣的仪式下,爷爷已经免受地狱之苦,登西天极乐去了。 那天下午,林浩哥放学后给我辅导这两天落下的功课。 “林浩哥,我爷爷真的到天堂去了吗?”我半信半疑地问他。 “肯定去了。”他说。“只要不是坏人,死了以后都能去天堂。” “天堂长什么样啊?” 他思忖一会儿。“天堂高山流水,鸟语花香,没有病痛,所有人长生不老。” 这不是童话般的世界吗?“既然天堂这么好,为什么人怕死?死了不是更好吗,还可以去那么美的地方。” “舍不得呀!你舍得你爷爷吗?再说,死了以后不痛苦,死的时候痛苦啊。我拿小刀子一刀一刀割你,最后流血而死,你敢吗?” 我连忙摇头说:“咦,好吓人,不敢。” “所以嘛,大家当然怕死咯。” 林浩哥说得好像是那么回事。但我还有疑虑。 “你怎么知道天堂的样子,你又没去过?”我问。 “佛教里这么说的。” “什么是佛教?为什么佛教里的人能知道?” “佛教是经书。你知道西游记吗?唐僧去西天取经,取的就是这个经书。” “我知道,我知道。”我连忙说:“那些妖精都想吃他的肉,因为吃了可以长生不老。可是为什么吃了唐僧肉长生不老呢?” “这个——,你得问吴承恩。” “干嘛问他?吴承恩是谁?” 林浩哥实在没耐心解答了。“真无知,你整天学的什么呀!” “你六年级,我才二年级,懂的知识当然比你少了。”我挺不服气。“我在我们班算好学生,老师经常夸我聪明,说我学东西快。” “聪明?”林浩哥嘲讽道:“好吧,就算你聪明,老师没有说你马虎吗?三六十六,五五二十四。还有这里,拜托看清楚,这是加号,不是减号。” “哎呀呀,看错了,这个我会做。”我赶紧拿橡皮擦掉错误答案。 “会做却做错,跟不会做有什么区别?”林浩哥不依不饶。 我讨厌他教训人的口气,跟妈妈一样。于是撅起小嘴不说话。 林浩哥碰碰我胳膊。“巧克力,吃不吃?” 我嘴角上扬,两眼放光,不停点头。 甜甜的巧克力融化在嘴里,让人开心到飞。“真好吃。”我说。 “这是我大伯去香港出差,专门买来寄给我的。” “你大伯真好!” “他是一个画家,暑假他将带我和姐姐去写生。” “你还有个姐姐呀!” “堂姐,我大伯的女儿,她可厉害了,小画家,举办过个人画展。” 连林浩哥都崇拜的人,我更崇拜。 我回到家,妈妈和姑姑正在收拾爷爷的遗物。妈妈递给我一双粉嘟嘟毛茸茸的手套。 “爷爷赶集特意给你买的,谁知道还没亲手给你,人就走了。”妈妈低沉地说。 我握在手里,就像握住爷爷皲裂而粗糙的手。 姑姑情绪有所恢复,但还有沉重的余悲。她对着光亮举起爷爷的一件衣服说:“去年过年给他买的这件棉衣,你看崭新的,没上过身。” “爸对别人大方,对自己总是舍不得,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是啊,一辈子没享过福。” “姑姑,妈妈。”我见她们越说越悲伤,上前安慰道:“你们别难过,爷爷去了天堂,那里环境好,吃得也好,不用干活,也不会生病,爷爷去那里享福了。” 她们竟然笑了。 姑姑说:“小暄说得对,爷爷一定是到另外一个世界享福去了。” 晚上,我梦见爷爷穿着金光闪闪的衣服,他脸上那些沟壑纵横的皱纹不见了,完全是皙白滑嫩的婴儿肌肤。他昂首阔步向前走,后面还有两个保镖护卫他。 我喊“爷爷,爷爷”,他完全听不见,往前,往前,最后走进一团灰白的浓雾,像尘埃那样消失了。 我坚信,他去了天堂,一定去了与神同在的天堂。 第19章 小礼堂的诱惑 林浩哥决定毕业之前,偷偷带我翻一次墙,去一中那边看看他说的小礼堂。最初我是抗拒的,但经他隔三差五的“诱惑”,最后竟成了令我心驰神往、非去一次不可的地方。 那是周五,学校老师举办教研活动,我们上半天课。放学后,我陪林浩哥在教室写作业,等我们回家时,学生几乎走完,仅剩空空荡荡的操场了。 在一楼走廊,林浩哥轻轻戳我胳膊,对着饭堂的小院子说:“嘿,这会儿没人,要不要翻墙去那边?” “万一有人怎么办?” “学生都走了,老师在楼上开会,哪会有人?”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我们悄悄来到围墙下,在对面有一棵树的地方站定。 “从这里上,翻到墙上以后,你踩着那根树枝,从树上下去。” 可是那堵墙对我来说太高了,根本爬不上去,我也没有林浩哥那样的“攀岩”功夫。 “我爬不上去!”我丧气地说。 “有办法。”林浩哥把书包递给我,然后顺着围墙往北走,走到一个狭小的巷子拐进去,端来一个四方高脚板凳。 “你从哪里拿来的?”我问。 “后院老师放洗脸盆的凳子,一会儿我们用完再放回去,没人知道。站上去试试。” 我依照他的话,站在凳子上,伸手离围墙上沿依然有一段距离。 “还是够不着。”我说。 “你先下来。” 林浩哥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些砖头,平整地叠放在凳子上。 “再上去试试。”他说。 我小心翼翼爬上凳子,再踏上砖梯,双手一够,欣喜地说:“差不多啦!” “能翻过去吗?”林浩哥问。 “只能挂在墙上。”我说。 “扶着墙,站稳别动。” 林浩哥踩上凳子,抱紧我的双腿,将我往上送。 “现在呢?” “可以了,松手吧。” 林浩哥手一松,我就跨上一只脚搭在围墙上,再慢慢站起来,扶着头顶的树枝,轻松迈过去了。林浩哥紧随其后。 “天啦,一中这么大!”我被眼前比我们学校宽阔几倍的操场,远处掩映在绿树中的一栋栋教学楼惊呆了。 我的赞叹引来林浩哥的嘲讽。“这能算大?柔安中学比这大多了。” 我不服气。“你敢说柔安中学就是最大的吗?” “当然不是,我大伯工作的那所大学更大,那也不是最大的。不过柔安中学是我们县最大的,再过一个月我就要考过去了。” 一听到林浩哥说毕业离开,我就伤感起来,他走了,我将自己上学,没有同伴了。更重要的是,我要从对他的依赖中抽离出来,那些拖沓、丢三落四的坏毛病,不会有人再从中提醒和托底。 “林浩哥,如果我一直跟你读一个学校该多好。”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渴望。 “你到时候也考柔安中学,我们就在一个学校了。” “可是,我才二年级,要等好几年。” “那没办法,谁让你自己这么小。” “这是我妈妈的问题,她非要那个时候生我,我也没有办法。” “既然我们都没有办法,那就只有等你考进来了。” “那好吧,我到时候一定考进柔安中学去找你。” 小孩的情绪总是反复无常,想到几年后还能跟林浩哥一个学校,心情晴朗了起来。 我们一前一后下到树底下,这里是学校的最高处,往下走是几十级水泥台阶,下了台阶便是操场。 “没有人踢球。”我望着空无一人的操场说。 “这会儿上课时间,不会有人。中午或下午放学后经常碰见。” “那我们看什么?”我有点失落。 “小礼堂啊,那边就是。”林浩哥指着操场南端的半露天房。 礼堂离学校围墙只有一米来宽。面向操场这面是一个半露天舞台,后面有两间屋子,装有离地很高的玻璃窗户,看着像换装的地方;两侧是上台的台阶。 “走,上去看看。”林浩哥说。 我跟着上了台阶,从下面看舞台很矮,但站在上面,又觉得很高。 “林浩哥,会不会有人发现我们?” “我们看一眼就走,不会被人发现。” 我相信林浩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们溜达一圈,正要离开,林浩哥大拇指一翘,对着舞台侧后方的小门说:“带你去个秘密基地。” “什么秘密基地?” “我之前跟你说打架的地方,就在小门后面的房子里。” 我突然后背发凉,吓得声音都发抖了。“我不敢去。” “怕什么,这会儿又没人,只是带你去看看。” “真,真的吗?”我半信半疑。 林浩哥很笃定。“真的。” 我带着突突的心跳跟着林浩哥进了这个小门,穿过短短的走廊,上几级台阶,台阶上方是一间小屋。 “就是那里。”林浩哥说。 我们蹑手蹑脚上到最后两步台阶,突然停下来,因为屋里有人在说话。 “再问你一次,什么时候还钱?”一个凶狠的声音。 “我现在真的没有钱,你就算打死我,我也拿不出来。”另一个可怜的声音。 “还真是,为了这点钱,连命都不要的家伙。”第三个声音。 “我们可不会打死你,那是犯法的,你想耍无赖,用死来威胁,没门儿,老子不打死你,打残你,打得你在学校呆不下去。”第一个声音。 “要不然我们再赌一把,赌个大的。我赢了,就当还钱,赌输了,要杀要剐,随便你们。”那个惨兮兮的人说。 “再赌一把?”冷笑声。“可以呀,先把欠下的钱还了再说。” 我听得两腿发软,拉着林浩哥的衣襟要走。 “小暄,你听这个声音是不是很熟悉?”他不理会我的害怕,转过头来问我。“好像是大洪的声音。” 大洪小学毕业以后,在一中读初中。林浩哥这么一说,倒提醒我那个声音的确像他。 林浩哥走上最后一步台阶。我心里害怕极了,但想知道里面那个人是不是大洪,便壮着胆子跟了去。屋门半掩,林浩哥弯着腰偷偷向虚掩的门缝张望,我蹲在地上往里看。屋里有四个人,两个高大的男生把另一个挤在墙角,还有一个坐在凳子上,俨然是学生头儿,那个被逼在墙角的人抱着脑袋,一副任人宰割的狼狈样。 第20章 好奇害死猫 果然是大洪,虽然他抱着头,看不见脸,但他的身型和那套衣服很容易辨认。 “他们为什么打大洪?”我轻声问林浩哥。 “你刚才没有听到吗,欠钱不还啊!”他说。 “为什么大洪会欠他们钱?” “我怎么知道。” “那现在怎么办?” 我想是我们说话的声音太大,被他们听见了。 “谁在那里偷看?”屋里大喊一声,话音刚落,屋门打开,一个大个子男生站到我们面前。 “哪里来的小毛孩,找死啊!”他凶巴巴地说。 我吓得躲到林浩哥后面,紧紧抓住他胳膊。 “那个人我们认识,他是我们院子的。”林浩哥很镇定。 “你们认识?”男生嬉皮笑脸。“那好啊,你回去告诉他爸妈,就说他在学校跟人打牌,输了不给钱,让他爸妈送钱来,否则我们不客气。” “他欠你们多少钱?”林浩哥问。 “关你屁事。赶紧滚,不滚连你一块儿揍。” 林浩哥纹丝不动,语气更加坚定。“告诉他爸妈就等于惊动老师,你们不仅得不到钱,还会挨处分。” 对方流里流气地说:“哟呵,小屁孩懂挺多。那你说怎么办?你是替他还钱还是替他挨揍?”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另外两个男生跟着哄笑。 蹲在墙角的大洪被他们打得凄楚可怜。 “林浩,你有钱吗?能不能先借我,否则我会被他们打死。”大洪哭着说。 “要多少钱?”林浩哥问。 “连本带利,一百块!”坐在凳子上的“老大”发话道:“如果你现在帮他还,十块钱利息不要了,九十整。” 林浩哥二话不说,取下书包,拉开拉链,从里面的小包里拿出一摞钱来。 “我是个学生,身上没带那么多,这是我所有的钱,应该有六七十块,你们先放了大洪,别再打他了,剩下的钱我下周给你们。” 他们的眼放出贪婪的光。离我们最近的那个人拿过钱在手里数了数,对坐在凳子上的人汇报:“璟老大,这小孩儿真有钱,一共六十六块五。” “这可差得远呢!”璟老大说,但口气比刚才的咄咄逼人缓和多了。 “我说了,剩下的钱下周给你,最晚星期一。”林浩哥说。 “笑话,你刚才还说自己是学生,没有那么多钱,你去哪儿弄钱去。” “他有钱。”大洪插嘴道:“他爸爸是县长,妈妈当老板,他说星期一,就一定是星期一。” “是吗?”璟老大不敢相信,但林浩哥小小年纪岿然不动、临危不乱的气势又使他不得不信。“小子,你真是县长的儿子?” 林浩哥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反问道:“你就说行不行?” “什么行不行?” “别再打他了,先放过他。” “不行。”璟老大干脆地说:“除非你写个欠条,并且说明他的钱你自愿还。” “写就写。”林浩哥毫不犹豫地拿纸笔。 这时,我在一旁捅咕他的胳膊肘,对他说道:“林浩哥,不用写,我书包里有二十五块,你先给他们。” “你哪来的钱?”林浩哥惊讶了。 “二十块是学校六一儿童节表演的服装费,还有五块是妈妈平时给我的零花钱攒的。今天白老师不在,我的钱没交,还在书包里。” 那几个男生听见了,喜笑颜开,连一直粘在凳子上的璟老大也站起身,笑嘻嘻地走到我们面前说:“对,先把这个钱给我们,你们内部的账好算,连欠条都省了。”说着就要伸手过来夺我的书包。 “走开。”林浩哥用身体挡在我前面。“你先找我一块五,我再给你二十五。” “好好。给他找钱。”璟老大使唤身后的狗腿子。 林浩哥拉我到一旁说:“这个钱算我借你的,星期一肯定还你。” “林浩哥,你帮大洪还这么多钱,他以后不给你怎么办?”我说。 “先让他们放了他再说。” 我们把二十五块钱给他们,他们拿着钱,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大洪羞愧难当。想到他平时在梧桐大院神气活现惯了,这会儿奴颜婢膝的模样,真是让人好笑。 “林浩,今天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不知道被他们打成什么样!” “别光谢我,还有小暄,她出了二十五块。”林浩哥说。 “你们俩我都谢。” “搞不明白你怎么欠那么多钱?” 大洪没有一点悔意,反而理直气壮地说:“我被骗了。他们是初三学生,因为教室离得近,所以就认识了,后来他们叫我打牌,你也知道,我不爱学习,一叫我就去了。最开始纯属娱乐,谁知道打着打着就来钱了。我也赢过,一赢就有点贪心,他们说赌大一点,我以为自己手气好,赌得大,赢得多。可他们是一伙儿的,暗中做手脚,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搞赢他们三个人。就这样越赌越大,欠下这么多钱。” “你要是好好学习,不去打牌,就不会输这么多钱。”我说。 “说得轻巧。我要是好好学习,早考上县里的学校了。现在就是混日子,早点混到初中毕业出去打工。”大洪说。 “这个钱是我们借给你的,你要尽快还。”林浩哥说。 大洪面露难色,嬉皮笑脸。“林浩,我现在真的没有钱。除了买饭票,我妈一分都不多给。但是——”他说了一个长长的但是。“只要我有钱就还你,一次还不完我慢慢还。今年过年,我的压岁钱一分不花,全给你。” 看来等大洪还完这笔钱,应该是遥不可期了。 “真后悔带小暄来你们学校。”林浩哥被大洪的恬不知耻打败。 “真幸运遇到你们!”大洪眉飞色舞。“小暄,今天的事对谁都不要说,如果我爸妈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我不会说。说了对我和林浩哥没有好处。” “你说得很对,不能让人知道你们翻墙。” 我和林浩哥回到学校,林浩哥说他去县里。我们一起走到十字路口的车站,上车前,林浩哥对我说:“我星期天就回来把钱还给你,星期一再交给老师。” “周奶奶问我,我怎么说?” “你就说我去县里买学习资料了,回家之后,我会给她打电话。” “知道了。”我说。 见我磨磨蹭蹭不走,林浩哥问:“怎么还站着不动啊?” “林浩哥。”我说出心中的疑虑。“我觉得大洪好像不打算还你钱,如果他真的不还,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自认倒霉,谁叫我们今天遇上了呢,好奇害死猫,我就不该带你翻墙过去。” “那么多钱,好可惜。要是买零食,得买多少啊!” “除了吃,你还能想到什么?车要开了,你快走吧。” 林浩哥上了车,我见车启动走远才转身回家。 第21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听你爸说,今天半天课,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刚到家,妈妈就开始盘问。 “我在学校写作业。” “回家不能写吗?” “小禹整天又哭又闹,写不进去。” 话音刚落,扶着板凳的李小禹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哭了。妈妈生气地把他抱起来,朝着屁股拍打两下,他哭得更凶了。 “作业写完没有?写完了就出去放牛。”妈妈说。 “写完了。”我说。 放牛是我极其愿意做的事,把牛儿牵到路边青草葳蕤的地方,找一块木桩或大石头拴住它,它享用它的美食,我呢,在能看得见它的地方和别人玩耍,我们各得其乐。 我满心欢喜地接受这份美差。没想到出发前妈妈突然问我:“服装费交给老师了吗?” 猝不及防的问题让心里有鬼的我慌乱迟疑。我吓得脸色煞白,不知道该坦白还是撒谎,停顿几秒,才回过神,强装镇定地说:“交了,当然交了。” 妈妈继续问:“交给谁了?白老师吗?” 我想都没想,直接一声“嗯!”。 “什么时候发衣服?” “不知道,老师没说。” 我牵着牛,拉紧牛鼻往外溜,担心妈妈再问下去就露馅了。我和牛儿在外面晃荡一个下午,直到天黑尽,才慢悠悠回家。 爸爸回来了,他正用锤子敲打一个靠背有点小毛病的板凳,自从爷爷去世之后,家里修补的活儿由他接手了。 “小暄,牛拴好没有?”爸爸问我。 “拴好了。”我蹲下来,看他修理。 “下次放牛早点回来。” “它吃得太多了,在池塘那边拉了一堆超级大的牛粪,好恶心,臭死了。”我双手活灵活现地比划。“拉完以后,我带它去池塘洗了一个澡。” 爸爸哈哈笑着。“牛粪可不臭,那是好东西。你知道吗?在我当兵的地方,牛粪是重要的燃料,就跟我们这里的柴火一样,人们用它来烧饭。” “啊?”我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做出来的饭那得多臭啊?还能吃吗?” “傻孩儿,只是用牛粪作燃料。” “不小心掉锅里了怎么办,岂不是粑粑吃进嘴里了?” “越说越没边儿。洗手,准备吃饭。” “小暄,摆碗筷。”妈妈在厨房高喊。 我去厨房,发现今天妈妈炒的肉片,她正往碗里盛呢,冒着香气扑鼻的热气。我伸手抓了一块,趁妈妈来不及阻止,迅速放进嘴里。 没想到妈妈不生气,反倒笑盈盈问我:“好吃吗?” “太好吃了,我给你打一万分。” 妈妈给我夹过来一大块。“小馋猫,吃完洗手去,然后把碗筷摆好。” “好。”我开心极了。 李小禹睡着了,饭桌上只有爸爸妈妈和我。 妈妈今天晚上春风满面,似乎有好事发生,果然,从她和爸爸的谈话中印证了这一点。 我们学校在新修的后街买了一块地,准备给在校老师建住房,价格非常便宜。但是老师多,住房少,需要抽签购买。爸爸运气非常好,不仅抽中一套住房,还是一套一楼带院子的房子。怪不得妈妈这么高兴,如果有风,我猜她一定能飞起来。 “估计小暄上六年级就能住进去,上下学方便啦。”爸爸说。 “小暄,你以后跟班里的其他孩子一样,是镇里的学生了。”妈妈眉飞色舞。 “我不要。我才不去镇上。”我说。 “住镇上多好,下楼五分钟就到学校,早上可以多睡一个小时。”爸爸不解。 “镇上不好玩,没意思,我就想住梧桐大院。” “行,到时候我跟爸爸、小禹住镇上,你一个人住这里。”妈妈说。 “那好呀,你们走了我就可以整天玩,没人管我了。” “想得美。”妈妈一瓢冷水浇下来。“成天就想玩儿,怎么不多想想学习?” “我学习又不差,每次都考前十。” “哈,前十就厉害啦?你看林浩,每次考第一,还是年级第一。” 妈妈的实话让我意难平,却无力反驳,只能闷声闷气吃饭。 一旁的爸爸安慰道:“小暄很不错了,妈妈要求太高。咱不需要做第一,只要按照自己的节奏保持下去就行。” 爸爸站在我这一队,心里好受多了。我重重地“嗯”,既是赞同,也是对妈妈的反抗。 “有你帮她说话,瞧她得意的。”妈妈对爸爸说。 “她才二年级,不用那么紧张。小暄确实不错,每次她们白老师见我都夸她。”爸爸说。 妈妈扬起眉,饶有兴致地问:“怎么,今天白老师夸她啦?” “今天没有。白老师家里有事,请假了。小暄应该知道啊,白老师今天是不是没给你们上课?” 突如其来的询问令我不知所措,脸霎时涨得通红。我低头不敢回答,更不敢看妈妈。 不远处,一股肃杀之气正在逼近。 “白老师今天没去上课吗?”我头顶飘过一句极度令人不安的话。 “她没上课,怎么了?”另一句一头雾水的回答。 “李——小——暄!”我已预感到,这是火山爆发的前兆。“头抬起来。” 头顶仿佛负着重物,我慢慢抬起头,眼神虚幻地望着妈妈。 “你不是说把钱交给白老师了吗?”妈妈强压怒火。 “咋了?出什么事了?”爸爸问。 “今天早上我给她二十块钱,是六一儿童节表演的服装费,她下午回来说交给白老师了。刚才你说白老师今天没去学校,那她这个钱交给谁了?” 两双眼睛同时投向我,向我要答案。 “你说,钱去哪儿了?”妈妈问,她看起来要吃人。 我头皮发麻,什么也说不出来。 “说啊!”沉默让她更加恼怒。 “先别吼,问问清楚再说。” 妈妈没有那个耐心,她只会变本加厉地怒吼。 “李小暄,你究竟把钱弄哪儿去了?我告诉你,你今天晚上非交代清楚不可。” 面对强势的妈妈,弱小的我只能妥协。但我不敢告诉她真相,否则林浩哥和大洪也被牵扯进来。 我眼睛一闭,心一横,决定独自承担这一切。 第22章 妈妈的惩罚 “我花了。”我说。 或许声音太小,妈妈没听见,也或许她难以置信,需再次确认。“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把钱花掉了。” “花了!二十块钱,你竟然花了!”妈妈发出失望透顶的冷笑,然后走到屋外,拿起一把竹篾,毫无表情地端坐在我面前。“说说看,你怎么花的?买了什么东西?” 可怕的妈妈,从来没见她这么凶。我吓得声音都变了。“不,不记得了。”我说。 又是一声冷笑。“不记得?不记得没关系,慢慢想。” “静芳,你去洗碗,我来问她。”爸爸说着去拿妈妈手里的竹篾。 妈妈身子一转,握竹篾的手远离爸爸,头也不抬地说:“别插嘴,也别劝,我今晚非问个清楚。” “问归问,你拿竹篾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妈妈朝爸爸发火。“多大的胆子,交给老师的钱竟然私自花了。再不管,以后怎么了得!” “妈妈,我错了。”我求饶道。 可是妈妈完全听不见我的话,她举起竹篾,“啪”的一声落在我背上,那些锯齿状的小刀子透过衣服,扎进肉里,咔擦咔擦,烈火焚烧的疼。 “说,说清楚,你怎么花的钱?”妈妈在我头顶质问。 我们会因为恐惧而主动虔诚认错,以避免即将到来的惩罚;但若惩罚已成,我们反而无所畏惧的与大人抗衡,变得异常倔强,甚至叛逆。 “花都花了,我怎么记得。”我说。 妈妈彻底被激怒。 她嘴里嚷着:“让你贪吃,让你贪吃”。声音和行动组合在一起,竹篾密集地抽打过来,恨不得把我撕碎。 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越打,我越反抗。 “坏妈妈!坏妈妈!”那是我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 我听到她因气急败坏而声音都变了,心里竟冒出一丝复仇的快感。 “别打了,再打真打坏了。”爸爸说。 卧室里传来李小禹“哇哇”的哭声,外面这场“战争”吵醒了他,整个世界混乱到了极致。施暴的妈妈丢掉竹篾,坐在椅子上痛哭。 我趁机夺门而出,只有一个想法,离开他们,离开这里。 在台阶下我遇到大洪,他站在那里目睹我从上面冲下来,从他为难的表情,我已猜到,他知晓我家刚刚发生的事。他没有喊我,默默看我流着泪从他身旁经过。 那一刻,好想念爷爷。可他躺在黑魆魆的山坡,四周寂静无声的黑暗,我担心山鬼出没。可我又能去哪里呢?我双脚靠意识挪动,最后站在了梧桐树下。 我像平时那样,爬到树杈上,抱着躯干,无声地流泪。 “小暄,小暄。”我听到爸爸在台阶那边唤我。 我还没有从挨打的恐惧中抽离出来,他的叫唤让我害怕,我怕被他找回去,再次迎接妈妈的痛揍。于是我坐着一动不动,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只希望这个夜晚快点过去。 后来,爸爸拿着手电筒在院子寻找。还有帮忙寻找的叔伯大婶。 周奶奶最先发现我。 “找到了,在这儿。”她向其他人喊道。 另外几支手电筒的微光向梧桐树聚集。 “小乖乖,大晚上的,你爬到树上多危险,你爸你妈都急死了。”周奶奶在树下说。 “妈妈打我。”我说。 “周奶奶知道,你妈妈不对,哪有这么打孩子的。听奶奶话,先下来,奶奶给你撑腰。” 这时,爸爸和另外几个婶婶赶过来。其中就有大洪的妈妈张婶。 “小祖宗,怎么蹿树上去了。”张婶说。“周婶,你咋知道她在这里?” “我就是碰碰运气。林浩平时受了委屈,就喜欢躲树上,没想到真在这儿。” “周婶,真是太感谢你了。”爸爸说。 “别急着谢,先把孩子弄下来。”周奶奶说。 树下围着一群人,再躲也是无用的了。 我下到地上,周奶奶撩开我的后背。“这是管孩子吗?瞅瞅,打成什么样儿啦?不是自己亲生的啊?就这么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 几个婶婶七嘴八舌地说:“静芳也下得去手,打得忒狠了。” “她刚才在气头上。”爸爸说。 “你也不是个东西。”周奶奶教训道:“她打,你就不知道拦着?” “我有责任,有责任。”爸爸说。 我在周奶奶和婶婶们的护送下回到家,妈妈端坐在堂屋,余怒未消。 周奶奶先发制人:“静芳,孩子犯了多大错,让你下这样的狠心,打坏了,后悔的是你。” “周婶,你不知道她多气人,服装费竟然拿去买零嘴儿。”妈妈说。 “是不是你平时没给孩子零花钱,孩子馋的,看别人吃,自己也想吃?就算贪吃,犯得着往死里打吗?” “她犯的错太大了。” “能有你们当年大吗?照你这么说,她的出生就是个错误。孩子动了不该动的钱,又是第一次,你嘴上教育教育就行了,只要她改,不再犯,就是好孩子。” 周奶奶的理正辞言让妈妈羞愧地闭了嘴。 “小暄,妈妈打你,是妈妈不对。但是乱花钱,而且这么多钱,也是不对的。”周奶奶和颜悦色地对我说。 她的慈祥让我有跟她说实话的冲动。但我看见大洪在门外站着,他投来乞求的眼光,想到实情一出,又将掀起另外一场风雨,我止住了。 “我错了,以后不乱花钱。”我说。 “听到没有,孩子承认错误了。作为大人,给孩子一个机会。”周奶奶说。 劝解之下,妈妈的怒气渐渐平息。那个晚上,我睡在自己的卧房,没有跟她说一句话。可能是一番争斗让我累了,我竟然睡得很香。 第二天,我跟妈妈还是不说话,她做好饭不叫我,我也不去吃,我们就这么僵着。 爸爸的协调不起任何作用,我们谁都不向对方低头。 下午,我在院子里写作业。林浩哥突然来了。 “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我问他。 “县里呆着没意思,就提前回来了。怎么回事,外婆给我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把买衣服的钱拿去买零食?还说你被你妈打得皮开肉绽。” “已经没事了。”我说。 “你怎么说的呀?”林浩哥很焦急。 “你放心,我一个字都没提你。” “李小暄,你就这么笨吗?我没让你替我挡,自己都保不住了,你就实话实说,干嘛自己扛。就算撒谎,你可以说钱借给别人了,怎么能说买零食了呢?” “妈妈突然问,我没有心理准备。” 林浩哥服气地摇头,对我特别失望。 “我都挨打了。”我说。 “所以我才生气,整个事情跟你没关系,你强出什么头,充当什么女英雄?” 林浩哥的话像一根刺扎进我心里。我只能把委屈变成眼泪,再咽进肚子。 “让我看看你的伤。”他说。 我不理他。铅笔头用力地戳着作业本,戳出一个大窟窿。 “大洪知道你挨打的事吗?”他问。 我依然不回应。 我以为他会继续问,然后给他看我的伤,他看见我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肯定会安慰我。没想到他站起来,二话不说地走了。 第23章 最后一回帮他 有那么一瞬间,我讨厌林浩哥。要不是他拉着我去一中,就不会遇见大洪,不遇见大洪,我的钱就不会被借走,不被借走,妈妈就不会打我。都是林浩哥的错,我替他挡枪,他不感谢,还埋怨。 没过多久,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喊声。有小孩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我一探究竟的好奇心被激发,也循声而去。 田埂上,林浩哥跟大洪打成一团,一个伯伯在拉架,但他们像两只发怒的小公牛,互相掐着对方脖子,谁也不肯放手。 “你俩咋这么倔,拉都拉不开。”伯伯说。 “林浩先动手,他把我往死里打。”大洪说。 “打的就是你,没出息,敢做不敢认。”林浩哥说。 “再不放手,我可叫你们大人了。”伯伯企图用威胁让他们放手。 “想不想让你爸妈知道?想不想让全院的人都知道?”林浩哥高声问。 大洪扫视周围,看见人群中的我,松开了手。 林浩哥也看见我,他放开大洪,对他说:“李大洪,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朋友。如果这件事不想被你爸妈知道,就给小暄道歉。” 所有人目不转睛看向我。 “这么多人,我说不出口。”大洪说。 “面子重要,还是被你爸妈知道重要?”林浩哥反问。 “林浩哥,不需要他道歉。”我弱弱地说。 “李小暄,你——你气死我了。”林浩哥抛下这句话,愤愤离去。 打架的主角已走,看热闹的小孩都散了。 大洪临走时,悄悄在我耳边说:“小暄,求你好人做到底,千万不要把我供出来,要不然,我就活不成了。你的情我一定记着,以后有机会,肯定还你。” 我想去找林浩哥,问他今天怎么了,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但我没去。我错在哪里?为什么对我不耐烦?以前他从来不这样。他说大洪不再是他的朋友,我呢?也不是了吗? 于是,我做了一个决定——从今往后,不跟林浩哥做朋友了。 那真是一个痛苦的决定啊!我为失去林浩哥这个朋友难过得哭了,比妈妈打我还令人难受。早上、中午因为赌气没有吃饭,晚上因为失去朋友,吃不下饭。我默默无言地躺在床上,妈妈看我事隔一天还这么难过,自责涌上心头,放下威严,趴在床头温软细语地安慰我。 我本来没那么委屈,她的安慰,反倒真受天大委屈似的,一时间哭得停不下来。 “咋回事,静芳,还在打孩子?”周奶奶,她就在门口,林浩哥站一旁。 妈妈迎上去。“周婶,没打她,正安慰她呢,孩子倔,一天没吃饭。” “我大老远就听见哭声,以为你又打人家。小暄,好孩子。”周奶奶来到我身边说:“受委屈了,不是你的错,都是林浩不对。” “跟林浩什么关系?”妈妈惊讶地问。 “这件事,责任在我家浩儿。他把小暄的钱借走了,着急忙慌去县里买什么全套水浒英雄卡,说去晚就没了。还交代小暄,必须保密,不能说出去。本来计划从他爸那里拿到零花钱之后,把钱还上,小暄星期一再交。没想到,你们知道了,小暄为了替浩儿保密,撒谎说自己把钱花了,搞成这么大的误会。” “真的假的?”妈妈问。 “浩儿知道小暄挨打,就跟我们承认了错误。算他有担当,催我过来跟你们道歉,顺便把事情说明白,免得你们继续误会。”周奶奶从兜里掏出几张钱,继续说:“浩儿说借了二十五块,二十块是交给老师的服装费,还有五块是你平时给的零花钱,存下来的。” “是这样吗?”妈妈问我。 这是在说我的事吗?我破天荒头次听,找不着北。妈妈问我,我傻了眼,感觉有无数只蜜蜂在飞。好在抬头看林浩哥,他眨眼向我暗示。 我照着他提醒的做,轻轻点头。 “冤枉孩子了不是,这一顿打,挨得真是可怜。浩儿,你过来看看,小暄因为你被打成什么样儿?”周奶奶掀起衣服袖子,一条条深紫色的条纹清晰可见。“背上更多。静芳啊,你对孩子有多大仇,下这么狠的心。刚才我也想打浩儿,看在他主动认错的份上,我忍了。” “外婆,你可以打我,我错了,应该挨打受罚。”林浩哥说。 “这次我不打你,但记住你说的话,以后再敢撒谎,就回县里跟你爸过,别再跟着我们,我管不了你。”周奶奶严厉地说。 “我知道。”林浩哥回答,转而对妈妈说:“阿姨,我想单独给小暄道歉。” “可以。”我连忙说。 我从床上下来,跟林浩哥出了院子。 田野中蛙声一片,此起披伏,像永不停歇的交响乐。 我们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林浩哥不说话,我也不说。我等他先说,因为心里小小的气还堵在那里。 “对不起。”林浩哥说。 我低着头,不回答,脸颊情不自禁流出泪来。 “别哭啦,对不起。”他又说一遍。 “没关系。又不是你的错。”我用脏兮兮的手背擦干眼泪,说道。 他靠我坐近了一点点,但是没有说话。 “其实我有点生你的气。你明知道我不会撒谎,还嫌我撒的不对。我都挨打了,你不安慰我,还跑去跟大洪打架。” “如果昨天晚上我在家,你就不会被打。大洪应该站出来,为你说话。” “其实打的时候疼,一会儿就不疼了。” 林浩哥望着我笑了笑。“我看你是打傻了。” “你也傻,你撒谎说买卡片。怎么不提大洪?” “他不再是我朋友,最后一回帮他。” 林浩哥静静坐着。我静静坐着。 两个小小的影子仰望挂在树梢的明月。成长的脚步像一把小刀,经过的地方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当我回望时,发现我的印记旁还有另外一条清晰的印记。他们交缠、分离、又交缠,像两棵长在一起的树,清辉映照,深刻而迷离。 第24章 三个孩子的疯狂 1996年夏,林浩哥小学毕业,毫无悬念以年级第一考进柔安中学。他没有第一时间跟我们分享这份快乐,考试一结束,就收拾行李去远在成都的大伯家了。整个暑假,我和院里的其他男孩打成一片,虽有乐趣,但林浩哥不在,总是少点什么。 我隔三差五去周奶奶那里打探,周奶奶每次都说:“浩儿开学前才回来。” 答案明确,时间清晰,我就是不愿相信。 期待让人心生美好,充满力量,并且有时真的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那天,我依然去周奶奶家,正好碰上林浩哥的电话,周奶奶说:“浩儿,小暄天天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她现在在我身旁,要跟她说话不?” 那边说:“把电话给她。” 我颤颤微微拿着电话,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 “怎么不说话呢?”林浩哥问。 “嘿嘿!”我傻笑。 “暑假作业写完了吗?” “还没。” “快点写,等你写完我就回来。猜猜我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我说。 “青海。早上才到,明天去青海湖,我姐姐说那个湖碧蓝碧蓝,超级漂亮。我在学画画,但是画得不好,到时把画带回去给你看。” 尽管对于青海一片茫然,但当时我的心已经飞到那里去了。 我无比相信林浩哥的话,写完作业他就回来,可是写完快一个月,他依然没有回来。好在梧桐大院小伙伴很多,快乐无处不在。 我们的时间几乎都献给了梧桐树和树下的阴凉,捉迷藏、抓蜻蜓、摘莲子、钓鱼、滚铁环……。当然,偶尔也有无聊的时候。 我蹲在石头缝旁,用冰糖做诱饵,吸引了一堆乌泱泱的蚂蚁,看它们怎么齐心协力把这个庞然大物搬回家。 雷雷扔过来一个树枝,吓得蚂蚁一哄而散,我正要发作,雷雷说:“小暄,摘李子去不去?” 一听有吃的,忘记生气这回事。“哪儿有?”我眼睛放光。 “二队那边住着一单家独户,门前有一棵大李子树,现在正是吃的时候,过几天再去,就被别人摘完了!” “咱俩吗?” “还有毛豆!” 我欣然同意。 李家坡是梧桐大院最高的小山坡,具体高度我不得而知,村里的长辈也没有人说得清楚,但从山脚爬上去需要半个小时,且站到坡顶,周围十里以内没有比它更高的丘陵了,南溪镇像温婉的女子清晰可见。极目远眺,唯有白峰山和老虎嘴像一道屏障,将南溪镇与外界阻隔成两个世界,南溪镇静静依偎在群山环绕之中,几百年以来从未发生过大的骚动,听去世的爷爷说,陵江多山,交通不便,解放前日本人都不曾来,顶多在天上扔些炸弹,柔安县城曾被日本飞机播撒过细菌弹,制造霍乱死了很多人,即便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南溪镇依然是与世隔绝般的宁静与祥和,在这小镇里的人也是那般安静,个人皆在自己循规蹈矩的日子里过着安定的生活。 我家在六队,去二队有两条路,一是翻过李家坡,下坡以后就到了,这条路距离短,用时少,但爬坡上坎比较累;第二条路,围着李家坡绕一圈,距离长,用时多,但都是平路,走起来不费脚力,对于还是孩子的我们来说自然选择第一条路,我们讨厌一切墨守成规的东西,喜欢未知的挑战。就像去偷李子,我们明知道有可能被主人发现甚至被逮住,却依然勇往无前。 雷雷曾去打探过,对房屋周边及住户情况比较了解,他说:“这户人家只有一个老头,一个傻儿子,还有一条狗。老头大部分时间在地里干活,家里只有那个傻儿,不过不用怕他,他即使看见了也只是傻兮兮地笑,不会阻止我们,关键是那条狗不好对付,它被铁链子拴着,特别凶猛,叫声非常大,听着瘆人,我总担心铁链子会被它弄断。” “那咋办,还偷不偷啦?”我惯有的胆小又来了。 雷雷示意我不用担心:“来都来了,干嘛不偷。一会儿我们一人捡个木棒,如果狗真的撵出来,我们用棒子打它,我就不信,我们三个人还怕它一条狗。” 我们一行三人,雷雷最大,我和毛豆自然听他安排。雷雷说,到地方以后,他负责上树去摘,毛豆在树下捡,我放哨。说到捡,我们想起来,没有拿装李子的口袋,雷雷二话不说,脱掉身上的衣服,把腰间那条细细的红色裤腰带解下来,用力在衣服下摆一扎,递给毛豆,说:“一会儿用这个装。” “雷雷,你裤子不会掉吧?”毛豆笑着问。 雷雷双手一提说:“裤腰是有点大,不过没事,我用枯草编个麻绳先系着。” 毛豆把自己的红色裤腰带解下来递给雷雷:“枯草不结实,万一断了怎么办,况且你还要上树,用我的吧,我的裤子不系也可以。” 雷雷说声好,也不推辞,顺手接过便系上。 那户人家背靠李家坡,屋前是一片稻田,快到水稻收获的季节,沉甸甸的稻穗像害羞的低垂着头的黄皮肤姑娘,连轻柔的风的抚摸也无法使她们仰面。从坡上看,一排排葱郁高大的树把房子遮得密不透风,我很好奇,这么隐蔽的地方雷雷是如何发现的。雷雷说有一次他在坡上放牛,结果牛往坡下跑,他追到这里发现的。 我们蹑手蹑脚来到屋后,发现树木掩映着的竟然是一栋气派的二层砖瓦楼,黑瓦青砖崭新得像昨天才盖的一样,甚至能闻到青砖刚出窑时的泥土清香。房屋周围寂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那种害怕被人抓个现行的小偷的胆怯占据着我的心,走在队伍最后面,脚不似自己的,仿佛被不可名状的什么东西推着往前走。 李子树在屋门前右手边,那条狗就拴在附近,好像天生是为照看李子树而养的。也就是说,我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李子偷走,即使家里一个人没有,我们也必须应付这条忠诚的看家之犬。 第25章 分赃 为了不提前惊动那条狗,我们站在原地,雷雷悄悄绕到房子左面探查一番,回来说:“运气真好,老头不在家,就那个傻儿在屋里,不用怕他,我们直接上树摘,三下五除二搞快点。” 雷雷这句话给了毛豆信心,他露出对傻儿和狗不足为惧的神色,行动也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变得大摇大摆起来。我依然胆小如鼠地跟在最后面,不管是傻儿还是狗,我都害怕,毕竟他们是这里的主人。 那条狗警觉到有生人闯入,立马发出吠如狼皋的吼叫,我吓得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好像这样可以让它停止狂吠。雷雷一个箭步跑到李子树下,蹭蹭几步上了树,毛豆勇敢地跟在后面,没有丝毫畏惧。 “小暄快过来,不用怕,它咬不着你。”毛豆对蹲在地上的我喊。 看他们那么大胆,我捂住耳朵,降低对狗的恐惧,也跑了过去。 树上已经有李子雨点似的扔下来,毛豆边捡边说:“往树梢上再去一点,摘大个的。” 雷雷听了他的话,便往更高的树枝上爬去了。 一切都很顺利,尽管那条尽忠职守的狗一直在叫,却没有人出来阻止我们。 我猫着的腰不知不觉直起来,大胆加入收割“战利品”的行列。 眼看衣服做的口袋装满了李子,毛豆说:“够啦,下来吧,赶紧走。” “再摘几个,把兜里也装满。”雷雷说。 我跟毛豆又听从号令,直到所有衣兜鼓鼓囊囊。 “装不下了,够了。”毛豆说。 雷雷这才从树上跳下来,我们仨揣着偷来的胜利果实准备从来时的路回去,却发现不知何时那里挡着一个人。他穿着一件破旧的油光发亮的军大衣,一条青布棉裤,破洞处的棉花裸露在外,早已变成难以用某一种颜色来形容的杂色,脚下打着赤脚;虽胡子拉碴,脸上还算干净,明显有人帮他洗过;表情呆滞,尤其是那双眼睛,已经看不到明亮的光。不过这一切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手里举着一把菜刀,正看着我们。 “怎么办?”我吓破了胆。 偷李子不算本事,能把这么多李子安全带走才是实力。 我想跑,却被雷雷投过来的叫我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给制止了。 “你们偷李子。”傻儿说,那把吓人的明晃晃的菜刀紧紧握在手上。 “我们哪有偷,只是帮你去树上摘,你看,好大的李子,想不想吃?”雷雷从口袋里拿出两个,做出要递给他的样子。 傻儿高兴地点点头:“吃,吃李子!” 雷雷又说:“把刀放下,就给你李子。” 傻儿果然把刀放到地上。 “扔远点儿,扔得越远,给你越多。” 傻儿捡起那把刀,朝几米开外的远处扔去。 雷雷把手里的两个李子往傻儿身上一砸,大喊一声“跑”,我们仨飞也似地往坡上逃。至于傻儿有没有接住那两个李子我们无从知道,唯一知道的是,我们快跑断了气,一口气跑到半山腰,远远听到傻儿在屋子后面对我们喊“别跑,别跑!”眼看他不会再追上来,毛豆大胆挑衅说:“来呀,来追我们呀,你这个傻儿!” 傻儿当然没有追上来,他一直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我们,直到我们翻过李家坡,或许,他还在那里。我问雷雷他是否知道傻儿为什么傻,雷雷说:“傻儿以前可不傻,能干着呢,他在二队了开了一个砖厂,好多十里八乡盖新房都用他的砖,傻儿没傻之前,还给自家盖了楼房。只不过后来他好像喜欢一个女的,女方要他做倒插门,傻儿愿意,傻儿爸爸不同意,为了不让傻儿去找那个女的,他爸把傻儿用铁链子锁起来关到屋里,傻儿一受刺激,精神便有些不正常,看到傻儿这副样子,后来他爸把他放了出来,没想到刚放出来没有多久,那个女的嫁了别人,傻儿再一次受到打击,彻底傻了。” “他爸为什么不找人给他治呢?”我问。 “疯病怎么治?他爸找了仙娘婆做法,没有用,这是命!” “那个女的呢?为什么要嫁人?” “你傻呀,谁会找个傻儿,拖累自己一辈子。” 雷雷说这件事在二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个人都替傻儿感到惋惜,痛恨傻儿他爸的残忍。 多年以后的一个隆冬时节,我在南溪镇再次见到这个傻儿,他穿着一件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衬衣,敞开着扣子,把冻得通红的瘦如柴火的前胸露在寒风中,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竹棍,嘴里骂着他目之所及的人,骂的内容大概是“看什么看,再看我打你”,但他从来没有打过人,所有与他迎面而过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捏着鼻子露出鄙夷的神情绕开他。我曾买过两个包子递给他,傻儿用他那双污垢不堪的手接过去,把包子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跺了跺,然后拿起竹棍,昂首挺胸、骂骂咧咧往下场口走了。 偷来的李子平均分。我功劳最小,主动让出去一些。雷雷和毛豆比我能吃,没有拒绝。我们一顿狼吞虎咽,恨不得把核都吃掉,毛豆意犹未尽,提议说明天还去,我斩钉截铁拒绝。傻儿手里那把令人毛骨悚然的菜刀似乎还在我眼前晃悠,虽然傻儿眼里暗淡无神,但那把刀却耀眼锋利,想起它我心生畏惧;还有那栋看起来十分气派的楼房,本来清亮如新,当我知道傻儿傻的原因以后,它就如同幽深恐怖的鬼怪静静矗立在那里,准备随时摄取那些试图靠近它的人的灵魂,让他们都变成傻儿。 毛豆打着饱嗝说道:“不去就不去,反正我今天吃饱了。” “偷李子这件事,除了咱们仨,谁都不许说。”雷雷交代道。 “林浩哥也不能吗?”我问。 “他又不在梧桐大院,你去哪儿找他说去。” 我懊丧地耷拉着脸。“说得也是,他离开梧桐大院好久了。” “林浩哥是城里人,他爸爸妈妈那么有本事,他迟早会离开梧桐大院的。”雷雷说。 雷雷的话加重了我的伤心。 连我自己都惊奇,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舍不得林浩哥的呢? 第26章 想见的人总会再见 回家路上,我们远远看到李爷爷家竹林外的小轿车。 “林浩哥回来了。”我们欢呼跑去。 听到我们的呼叫声,林浩哥迎到竹林外。快两个月不见,他高了,黑了。 “我们看见小汽车,就知道是你回来了。”我们仨抢着说。 “你们去哪儿了?”林浩哥问。 雷雷神秘地环顾四周,悄声说:“我们去二队偷李子去啦!” “你们俩?带上李小暄这个胆小鬼?”林浩哥笑道。 “她确实胆小,差点儿吓哭。”毛豆说。 我呵呵傻笑,看到林浩哥比什么都高兴,他们说什么是什么吧。 “李子呢?”林浩哥问。 “吃完啦。不知道你回来,没留。”雷雷说。 “看来你们吃饱了,我带的那些好吃的,想必你们吃不下了吧。”林浩哥说。 “要。要。”我们更加激动。 林伯伯的司机在院里跟周奶奶告别。他说:“过几天再来接你们。” 我们的注意力落在那些好吃好玩的新奇玩意儿上,对大人之间的告别毫无兴趣。 林浩哥特别阔气,给我们准备了比商店还多的糖果,每个人满载而归,多到我回家愿意和李小禹分享。 “你收了林浩这么多礼物,过几天他走了,你打算送他点什么呀?”妈妈问。 “他去哪里?”我问。 “回县里。他以后不住梧桐大院了。”妈妈轻描淡写地说。 我慌了神。“他之前说他不会走,周奶奶和李爷爷在梧桐大院,他要跟他们住一起。” “那是之前。现在林浩上中学,不能再住这里了。况且为了他读书,周奶奶和李爷爷都搬到县里去住。” “李叔叔他们呢?”李叔叔是林浩哥的舅舅。 “一家子都去。林浩妈妈给李叔叔他们一家在县里安排了工作,举家搬迁。” 李小禹手里还没焐热的糖果被我夺回,我拿着那些糖果,跑到周奶奶家。 “怎么了,小暄,被妈妈训啦?怎么哭了呢?”周奶奶关切地问。 我把糖果放到周奶奶手里,说:“周奶奶,我不吃了,你帮我还给林浩哥。” “哎哟,别哭,别哭,看你委屈的。浩儿那小子欺负你啦?” 我用沾湿的衣襟抹泪,说:“没有。” 恰巧我转身回家,林浩哥从屋里出来。 周奶奶叫住他:“你这孩子,咋欺负小暄了?糖也不要,给你还回来了。” 林浩哥一头雾水。“我没欺负她呀!”他追上来,挡住我。“又哭了,李小暄,你怎么这么爱哭。” “妈妈刚才告诉我,你要回县里,以后不住梧桐大院了。”我说。 “这孩子吓我一跳。”周奶奶说。“我们过几天再走。” 早走晚走都要走,这样的安慰让我更加难过。 我走到竹林外,林浩哥又追出来。“李小暄,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 跟他一起上学两年,每次都是我叫他等我,今天竟然他叫我。 我听话地站着不动。 “别哭了,眼睛都肿成桃子了,真难看。” 我哭笑不得。 “我很喜欢梧桐大院,可是我要读书,将来还要考大学,不能一辈子在这里。再过几年,你也会去县里读书,我们照样能见面。” “可是你说过你不离开这里。” “外婆外公为了迁就我,答应搬到县里。我现在还小,不是什么事都做得了主,除非等我长大,他们管不了我,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大人?” “我姐姐说,读完大学。” 我心里舒坦一点,至少未来可期。 林浩哥递给我一本书,还有一个长长的盒子。“这本《鲁滨孙飘流记》送给你,是我在成都买的,里面还有我写的赠言。盒子里是我画的画,那次打电话说把青海湖画下来给你,但是不要有太高的期待,刚学,画得不好。” 我翻开书,扉页写着一句话:“赠给好朋友李小暄,希望你像鲁滨孙那样大胆,并富有冒险精神,不做胆小鬼!林浩。1996年8月24日。” “你才是胆小鬼。”我破涕为笑。 林浩哥哈哈大笑。 “我送你什么礼物?”我问。 “不需要。”他说。“但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将来考柔安中学。” “万一考不上怎么办?” “那没办法,说明你不够努力。” 几天后,周奶奶家里聚集了全院的人为他们送行。男人帮忙往小货车上搬东西,女人再拉拉最后的家常,说一些关切想念的话。周奶奶依依不舍,流下了泪。我和一帮小孩围着林浩哥,他们叽叽喳喳地说话,我却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终究要告别。告别不会因为我们是小孩而不伤感。 我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告诉自己,我要考柔安中学。 林浩哥上车时,我被人群裹挟向前,不知是我挤在最中间,还是他们把最中间的位置故意让给我,抱歉,我记不清了。 我以为我会哭,因为真的很难过,但是我没有。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说:“小暄,我走了。” 他是每个人的名字都告别了一遍吗?还是只叫了我的名字?我毫无反应,就那么盯着他。 “好了,我走了。”他又说了一遍,转身就上了车。 我还是没有反应。我的嘴像被水泥封堵住,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 只是在车轮转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从新学期开始,我将一个人上学,不会有人像闹钟那样每天早上准时在岩坎下等我;也不会有人在我放学留堂时在教室外面等我;不会有人在我中午打饭时,嫌饭量太少,用自己的饭票多打一份;更不会有人在我嘴馋想喝汽水时,用自己的零花钱对我大方请客。 我的意识后知后觉,眼看车里那个人离开,我才知道我将一个人。没有他,我以后迟到怎么办,中午吃不饱怎么办,没有钱还想吃零食怎么办……我想着想着,迟来的忧伤横冲直撞,撞到那颗小小的柔软的心,心被撞疼,无以言说的泪迟到了,但未缺席。 我泪眼婆娑地眼看那个黑影从大变小,最后在池塘对岸拐弯处消失。 如果这是一场正式的告别,和我告别的不仅仅是林浩哥,还有梧桐大院和那永远回不去的童年和故乡。 三年后,我们搬到镇里。 四年后,我收到柔安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我庆幸那个离开的午后没有跟林浩哥说再见,因为想见的人,总会再见。 第27章 新学校新环境 柔安县城在南溪镇东北30公里处,被一南一北两条河流环绕,各不相干的河水在县城东南的原乡河汇流,涨水时浩浩荡荡、落水时缓慢沉静,因了季节,呈现两种各不相同的自然姿态,河水向东流去,曲曲折折穿过一片茂密翠绿的竹海,因涨水变得略显浑浊的河水在这里得到遗世孤立地沉寂,最后以最清澈透明的原生面孔注入长江。 那两河交汇的地方有一所极其美丽的学校,柔安中学,从校史书上翻阅,它已经在那里矗立了八十多年,它像梧桐大院的那棵老树,时代在变,容颜在变,但它们对那方土、那些人的守护庇佑从来不曾改变。 那个没有作业的暑假好漫长,终于迎来开学的日子,爸爸陪我去学校,带着住校所需要的床单被褥和一切生活用品。 柔安中学在县城东南,距离县城的繁华中心还有几公里路程,汽车行驶在国道上,然后在接近县城的一个丁字路口处停下来,黑瘦的售货员说:“柔安中学,在这里下车!” 她这么一说,车里的人纷纷做下车准备,待车停下,车里的乘客少了一大半。 我和爸爸下车以后,看见路边停着几辆公交车,车里的人朝我们高喊:“去柔安中学的赶紧上车,坐满就开。” 我们上了那辆车,他们倒是很有信用,果然坐满就开,不像镇里十字街的那些车,挤爆了也不见得动。 车里坐的全是学生和家长,但是各不相识,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坐着,谁也不说话,车行驶大约七八分钟,售票员说“柔安中学到了!” 话音一落,我透过车窗,看见外面一个带着民国风的门头,上面写着“柔安中学”,门头式样和常年雨水冲刷的斑驳印记向每一个注视它的人展示自己“百年名校”的历史荣耀。 穿过大门,迎面可见的是一座不锈钢雕塑,足足有三米高,基座上写着“扬帆远航”。 雕塑后面是学校操场,800米红色塑胶跑道可比南溪镇中心小学气派多了,学校教学楼、综合楼、体育馆、宿舍楼、学生餐厅等等在操场四周或远或近的排列着,高大树木掩映其中,与高低错落的建筑搭配成优美的天际线,无不让人赏心悦目。 爸爸说:“小暄,别东张西望,以后有的是时间。” 我“哦”一声,乖乖跟着他走。我们来到新生报到处,那里张贴着分班及宿舍安排,我在初一三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上面还写着班主任姓名,叫唐军奇,看来是位男老师。然后找宿舍,初中部女生住在第一宿舍楼,我的宿舍在二楼最东边,一个房间住八个人。 我选了一张靠近窗户的上铺。铺床时,下铺同学回来了,我高兴地跟她打招呼,两个人相互问对方姓名,知道她叫周蕴。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我问她。 “对,我爸妈在广州打工。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她说。 “真羡慕你没人管。我是爸爸陪着来的。” “我多想有人陪,东西太多,自己一个人拿着赶车,太累。” 原来周蕴住石坪镇,在南溪镇南边,我说:“这下可好,以后周末回家我们可以结伴。” 各项报到的琐碎事情办停当以后,爸爸就回家了。 我拉着周蕴在学校转悠,说是熟悉环境,实则打听高二一班的位置。 整个暑假,我根本联系不上林浩哥,他跟着大伯外出采风,不在柔安县。连我考上柔安中学这么重大的消息都不能亲自告诉他,只能靠周奶奶转告。 他们教室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林浩哥不在。 下午四点,班级集会时间,我们提前来到教室,已经有顽皮的男同学开始打闹了,他们彼此熟悉的进度比女生快得多,同学很随便的两两组合,选定空位自行坐下,我自然跟周蕴同桌。 说是四点到,班主任唐老师四点半才来,他是一位清瘦、矮小,留着中分头,看上去还有些稚嫩的老师,亲和力很强。 他站在讲台上对我们露出真诚活泼的笑容,那个笑容给我留下极好的印象。唐老师先是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他刚从师范大学毕业,教我们数学,我们是他从事工作以来带的第一届学生,第一届班主任。 他认真介绍自己,我们反倒像一群坐在台下听他陈述的考官,他紧张得脸色微微发红,还冒出一些细汗。 接着,唐老师讲了一些上下课作息时间,包括早晚自习,以及宿舍群体生活的注意事项和纪律等等。总之,他语气温柔、平和,让人听得不烦。 “最后,我想说的是,同学们,我虽然是你们的老师,也是你们的朋友,在这里,我们将度过三年愉快的初中生活,我希望你们能收获知识,能稳步考入柔安中学高中部,但我更希望你们能收获快乐,在快乐中学习,在快乐中到达幸福的彼岸!” 唐老师一说完,全班响起热烈的掌声,仿佛看到三年后那个顺利步入高中生活的我向自己招手。 “这个老师好特别!”周蕴小声说。 “怎么特别?”我问。 “看起来不凶。” “同感!”我说。 接下来是全班大扫除,唐老师说打扫完毕就可以去食堂吃饭,晚上七点开始晚自习,今天的晚自习一共两个议程,第一,各位同学做自我介绍,第二,评选班干部。 我惦记着林浩哥,教室一打扫完,让周蕴先去吃饭,自己跑到林浩哥的高二一班。这次教室几乎坐满了同学,各自都闷头学习,我站在门口向里张望,搜寻一遍也没有见他身影。 我正纳闷是不是自己找错教室,这时坐在第一排,离门口很近的男生问我:“同学,你找谁?” “我找林浩。”我说。 “林浩!”他重复一句,回头大声问:“我们班有叫林浩的吗?” 没人回答。 “同学,你是不是找错教室了?”对方问。 “不可能啊。他之前高一一班,现在升了一个年级,高二一班没错。” “你错啦。”对方说:“高二文理分班,我们这是文科班,他可能分理科班去了。” “同学,几班是理科班?”我又问道。 “1-5文科,6-14理科。”他说。 那么多班级,这得找到猴年马月。 没办法,再难找也得挨个班排查。我谢过对方,决定从六班开始,以林浩哥的敏捷思维,他选文科的概率不大。 第28章 突如其来的疾病 我走到六班教室外,隔着窗户向内张望,大家穿着校服,远看不好辨别。我又大着胆子站到前门寻找。 “喂,喂,看什么看,这么入神,我们教室有矿啊?” 不知什么时候,我身后站一大汗淋漓的男生,拿个足球,坏坏地笑。 教室里的同学哄堂大笑。 “我找人。”我说。心里有点怕,但气势不能输。 “找谁?”对方问。 “林浩。” “找林浩?哈哈,又一个追求她的小姑娘!情书给我,我替你转给他。”对方笑得更欢了,明显在拿我寻开心。 “林浩是我哥。”我说。 “没听说林浩有个妹妹呀,你哪儿冒出来的?”对方不依不饶。 我瞟他一眼,说道:“不关你的事。” “哎呀呀,生气了。小妹妹,我劝你打退堂鼓吧,喜欢林浩的人太多,你追不上。” 我不想听他胡说八道,也不想听他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取笑我,甩头就走。 他在后面吹口哨。我走到楼梯口,他说:“小妹妹,看你长得挺漂亮,留下姓名,说不定有机会。” 我加快脚步去饭堂找周蕴,不想听他胡咧咧。 我们班54个学生,那天晚自习,唐老师要求每个同学用半分钟介绍自己,内容可以自由发挥,但大部分同学都是简单介绍自己的名字,不到十秒钟就结束了,也有个别同学的介绍很有意思,有一个叫谢丁的男生站起来说:“各位同学好,我叫谢丁,甲乙丙丁的丁。因为我爸姓谢,我妈姓丁,他们的姓氏一组合,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这次小学毕业考试,我是我们学校第九名。我是金庸迷,喜欢小说里那些行侠仗义,飞檐走壁的人,我学过跆拳道,会点拳脚功夫,如果我们班的同学受别人欺负,我一定为大家打抱不平。” 他坐下去以后,我听到后排两个男生噗嗤笑出来,小声讨论说:“甲乙丙丁的丁,直接叫谢顶多好,好记又好笑!” 不管谢丁这个名字好不好笑,好记是毋庸置疑的,一节自习课以后,所有人都记住那个叫“谢顶”的人了。 唐老师按照考进来的成绩编学号,前两名学号分别做了班长和学习委员,其他纪律委员、劳动委员、体育委员、文艺委员,大家毛遂自荐,全班同学举手表决。 对于学号垫底的我,一不具备重要职位的竞选资格,二无半分特长,更无毛遂自荐的兴趣。心心念念的只有林浩哥。 下晚自习,我又去找他,害怕遇到下午那个说话没有正型的男同学,只能偷偷在远处观望。 好巧不巧,我躲得那么隐蔽,偏偏被他撞见。 “哟,小妹妹,又来啦?” 我像见了鬼一样,撒腿就跑。 过了两天,我把高二年级所有班级的同学筛查个遍,林浩哥半个人影也没有。开学几天了,他不应该不来呀?难道他出事了? 不幸的是,我出事了。 起源是那个变态的体育老师,他又矮又结实,一身腱子肉,壮得跟头牛,第一堂体育课,他让我们顶着巨大的太阳跑八百米,为了不让我们掉队和偷懒,他吹着哨子一直跟在队伍旁边。我心里翻江倒海,跑得头重脚轻,好不容易跑完全程,已是口干舌燥、满头大汗。 我和周蕴去小卖部买冰凉的矿泉水,又买了一块雪糕,那冰冰凉凉的吃在嘴里,才有舒畅的感觉。下午第三节历史课,我的肚子隐隐作痛起来,好在可以忍受。等到吃晚饭时,疼痛消失了,在她们的怂恿下,又去买冰水喝,因为那天实在太热。 晚上睡觉,肚子又疼起来,我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吃那么多生冷的东西,我蜷在床上,用被子把肚子盖严,觉得舒服很多。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去厕所,发现内裤上有血迹,虽然不多,但我认得出,那绝对是血。 我被吓得没了方向,安慰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只要不吃凉东西就没事的。” 我带着重重心事上完早自习,当我起身站起来时,明显感觉到一股液体从下面流出,我想都没想,直接飞奔厕所,发现红色血液变多了。怎么办?难道我要死了吗? 我脑子里唯一想到的人就是林浩哥,这样的大事,我只能找他,或许他有办法。如果找不到他,我就向唐老师请假回家。 我担心遇见那个男生,万一再被他嘲笑怎么办? 所以我站在教室中间靠后的那块玻璃旁边,为了以防那个男生认出我,故意用双手把眼睛以下给遮住,从第一排扫视到最后一排。我彻底失望了,甚至是崩溃。 “算了,还是去给唐老师请假吧。”我哭丧着脸准备离开。 当我扭头,却发现林浩哥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我,他就那么看着,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那微笑告诉我他显然不是刚站在那里,我贴着玻璃扫视教室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站在那里了。 “听说你一天找我好几趟?”他走到我身边,交叉双臂,低下头问。 我欲言又止。 “吃早饭没?” 我摇摇头。 “没吃饭你瞎跑什么?”他双手搭在我肩上,拽我去食堂。 “我不去!”我抗拒道。 “几天不见,长脾气了。”他说。 “林浩哥——”我拖长声音:“我现在很难过。几次找你都不在。” “外婆前两天骨折,送到市里做手术,我昨晚才回来,今早刚到学校。” “周奶奶有事吗?” “手术做完了,至少三个月才能走路。” “这么长时间?” “说说你吧,这么着急找我。” 我正要说,那个讨厌的男生朝我们走过来,像个痞子似的。 “哟,小妹妹,终于见到你家林浩哥哥啦!你哥一来,我就跟他说,一个漂亮的小妞天天找他。”男生靠着林浩哥,得了软骨头症一样。 “赶紧去食堂打饭,我昨晚都没吃。”林浩哥说。 “你也快点儿。”痞子一说完,朝我抛个媚眼就走了,我更觉恶心。 林浩哥说:“他叫赵雷,人就这样,吊儿郎当,没个正行。你怎么啦?” 楼道来来往往的同学,说话不方便,于是把林浩哥拉到楼下一处安静的地儿。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一想到也许自己得了绝症,就控制不住的心酸,哽咽着说:“林浩哥,我生病了,搞不好是绝症。” 第29章 虚惊一场 林浩哥忍住没笑出声。“上学才几天,怎么就怀疑自己得了绝症?你以为绝症是那么好得的吗?症状呢?” “你认真点。”我正着急呢,他却不当回事。“我身上流血了,我以为就流一点点,可是刚上完早自习,又流了。” 林浩哥听我这前言后语接不上的话,不明所以,问道:“慢慢说,究竟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怎么会生病?哪里流血?鼻子吗?” 我摇摇头说不是。 然后把昨天上体育课到今天早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以及身体的变化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我自顾自说得很认真,无暇顾及他的表情变化,当我说完仰起头看他时,发现他的脸红一块白一块。 不仅如此,他整个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一动不动。他是见多识广、极有学问的人,这个反应说明我的病情足够严重,严重到一向处变不惊的他也吓懵了。 看着他那个样子,我呜呜哭出声来。 “怎么办,怎么办?”我抹着眼泪问他。 “你先别哭,不要自己吓自己,听我说,你没有生病。”他一字一句说得很艰难,仿佛有人在他舌头上挂了一块铅。“你只是……只是……”。 他吞吞吐吐说不出来,我急得问他:“我只是怎么啦?” “你多大了?”他问个跟我的病完全不相关的问题。 “12岁啊,2月份生日,已经过去半年了。” “也难怪。估计你妈妈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他自言自语道。“这件事你跟别人说过吗?”他又问。 “没有,就跟你一个人说了,如果找不到你,我打算告诉唐老师,向他请假。” 他低着头,不愿抬眼看我,表情凝重,似乎要说的话太沉重,怕我接受不了这个噩耗。在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沉思了好一会儿的他开口道:“小暄,你不要害怕,这不是病,这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你先回宿舍等着,我去一趟教室,一会儿我叫人过去找你,在这之前,你哪里都不许去,明白了吗?还有,不要对人说你曾告诉过我。” “为什么?”我不解。 他无奈地摇摇头。“先听我的,以后你会明白。你宿舍在哪里?” “第一宿舍楼二楼最东端那一间。” “好吧,我记下了。把身上的裙子换掉,最好选一条颜色深一点的裤子,你带了吗?” “妈妈给我装了一条。” “那就好!还有,这几天不能再喝凉水,尤其是冰水,只能喝热水。” 他问什么我答什么,他交代什么,我听什么。 在他离开我时,我拉住他的胳膊。“林浩哥,我到底是什么病?” “傻瓜,你什么病也没有,你长大啦。回宿舍吧,一会儿你就会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他逃避我的眼神,说道。 我回到宿舍,等着他说的有人来找我。过了一阵,果然有个高年级的学长姐姐敲门找我。她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两包卫生巾递给我,说是林浩哥托她买的。 她耐心跟我讲解女生为什么流血,为什么肚子会疼,也耐心教我卫生巾怎么用,总之关于女生月经的那点事,她事无巨细地跟我说了一遍,她说得很坦然,不像林浩哥那样难以启齿。 “以后每个月都会来吗?”我问。 “是的。这是我们女生成熟的标志,也是最私密的隐私。”她压低声音说:“在古代,一旦来月经,就可以嫁人生孩子,养育后代了。” 我脸上突然泛红晕。 学长注意到,笑笑说:“没什么不好意思,女生都这样。我先走了,林浩在食堂等你吃早饭,换上之后赶紧下去。” 我后知后觉,感觉把这件事告诉林浩哥很丢脸。 林浩哥手拿一个彩色卡通保温杯,站在食堂门口。 “杯子你拿着,里面是热水。”林浩哥递到我手上。 “哦。”我说。“谁的杯子?”我问。 “给你买的,用开水烫过,放心喝。” 我涌起一阵暖意,他跟小时候一样,没什么变化。对他而言,我依然是梧桐大院的小妹妹,刚才的那种自认为丢脸的害羞只不过是庸人自扰而已。 林浩哥说:“吃饭去吧。” 我们来得晚,用餐高峰已过,食堂人不多。 “这几天上学习惯吗?”林浩哥边吃边问。 “别的还好,就是困,严重缺觉。早上六点起床,我还做着梦呢。”我说。 “早自习迟到过没有?” “没有,我卡着点,每天不早不晚,刚刚好。” 我们正聊天,那个叫赵雷的痞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突然坐到林浩哥旁边,吓我一跳。 “让我给你打饭,打的又不吃,跟小妹妹坐这儿吃面条。”赵雷说。 “请你吃一碗?”林浩哥说。 “没诚意,下回早点说,别等我吃饱了再提。小妹妹——”赵雷笑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低头吃面,不搭理他。 “不说我也知道!”他挺会给自己找台阶,继续说:“李小暄,是不是?林浩在农村认识的邻家小妹。” 林浩哥这个大嘴巴。“林浩哥,你怎么跟这种人说我们的事?” “小妹妹,说清楚,我哪种人?”赵雷觉得受到冒犯,逼着我问。 “令人讨厌的人。”我说。 赵雷满不在乎地大笑。“林浩,你妹妹很记仇。前几天,她在教室外面打探,我问她是不是找矿,她不高兴。后来又问她是不是追求你的小姑娘,她一言不发,走啦。” “谁让你胡说八道?”林浩哥说。 “我在替你拒绝那些庸俗的追求者,应该感谢我。”赵雷说。 “什么追求者?”我问。 “吃你的面。”林浩哥说。他抓住赵雷后领,两人同时站起来。“回教室。”他说。 “林浩哥,你不吃啦?”我问。 “吃饱了。”他说。 两个人推推搡搡越走越远。 我回教室,周蕴对我说:“刚才有个高年级男生找你。” “什么时候?” “下早自习那会儿,你刚走就来了。” “我们见过了。” “他谁呀?” “我哥。” “你还有个哥在学校?” “嗯,他上高二。” 这次月经初潮,量不大,时间短。周末回家,我告诉妈妈,她惊讶又自责,后悔没有早点告诉我。她注意到那个保温杯,我骗她说自己买的,只字未提我向林浩哥求助的事。 第30章 探望周奶奶 周奶奶出院后的那个星期天,我和爸爸去县里探望。他们住在离县政府不远的家属院。周奶奶只能靠枕头垫着斜躺,不能坐,更不能下床走路。平时李叔和王婶(林浩哥舅舅、舅妈)上班,李爷爷在家照顾,李阿姨专门请了一位保姆,协助照料。 “昨天静芳说你们要来,我原本不同意,就是摔了一跤,没什么事,又死不了,劳烦大老远跑一趟。你李叔劈头盖脸数落我一顿,说真死了就回梧桐大院,谁还往县里跑。”乐观的周奶奶说道。 “周婶,作为晚辈,于情于理,我们应该,而且必须来。小暄回来一说,我跟静芳就合计过来看望你,当时你没有出院,拖到今天,说起来惭愧。”爸爸说。 “小暄,过来。”周奶奶唤我,我站到她跟前。“比过年见到那会儿高些啦。” “跟她妈妈一样高了。”爸爸说。 “噢哟,不得了,将来肯定比妈妈高。现在的孩子,生活条件好,不像我们小时候,天天饿得面黄肌瘦,没营养,长得又矮又瘦。老李——”周奶奶对床尾的李爷爷说:“小暄来了,怎么不见浩儿出来?” “他一早去书店,还没回来。”李爷爷说。 “那怎么办,能联系上吗?”周奶奶说。 “周婶,不用联系,我们坐一会儿就走。况且他们俩在学校经常见面。”爸爸说。 “不行不行,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坐会儿就走,留下来吃饭。” “周婶,不用。” “看我躺在床上,说话不起作用了?”周奶奶高声说。“没得商量,必须留下来。有才——”周奶奶叫林浩哥舅舅:“王珺买菜回来没有?”王珺是林浩哥舅妈的名字。 “妈,快回来了。”李叔从屋外进来说:“你就安心躺在床上,向东哥我自会招待。” “向东跟小暄难得来一回,让王珺把菜弄丰盛一点儿,让保姆也搭把手。” “妈,我们知道怎么安排。” 盛情难却,我跟爸爸只好留下来。他们几个大人聊天,我和李叔的儿子元宝在客厅玩儿。不一会儿,王婶开门回来,林浩哥提着菜跟在她后面。 “王婶。”我喊道。 “小暄来啦。”王婶热情地招呼,又对林浩哥说:“浩儿,把这些菜提到厨房。”然后走到我身边问:“到多久了?” “刚到一会儿。”我说。 “你爸呢?” “跟周奶奶说话。” “向东哥。”王婶高兴地向周奶奶卧室走去。 大概受周奶奶影响,他们家有一个共同特点,总是先闻其声再见其人,周奶奶如此,王婶也是如此。 “没听你说来。”林浩哥坐到我身旁。 “大人的决定,我事先也不知道。你买书了吗?” “随便看看,没买,去我房间吧。” 林浩哥卧室干净整洁。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摆满书的书架。 “这么多书!怪不得,妥妥的学霸。”我站到满墙的书架前啧啧称赞。 “喜欢随便拿,反正我都看过。”林浩哥坐到书桌旁说。 提到书,我无比头疼。林浩哥搬到县里这几年,每次回梧桐大院,总是送我书。国内的、国外的,少则一二百页,多则厚得像新华字典。他爱书,以为我也爱。谁知那些书被我束之高阁,落满灰尘。 “不用,君子不夺人所爱,你好好留着。”我说。 林浩哥斜眼一瞟,似笑非笑,重复道:“君子?” 重复的反问让人头皮发麻。“对,对呀!” “李小暄,你怎么考上柔安中学的?抄的吧?” “这跟我考柔安中学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说我抄?我很努力自己考的。”我说。 “掌握那点可怜的书本知识也能考上,运气够好的。” “哼,瞧不起谁呢!你脑容量大,装得下这么多,我的小,书本知识能容下就不错了。不要拿你的标准衡量我。”我离开书架,走向书桌,上面放着一副素描画。“好漂亮。” “还没画完。” 我仔细端详,由衷赞美。“你真是天才,学习好,画画也这么厉害。你送的青海湖,我还保存着。”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厚厚的画本,里面全是素描,人、物、景都有。 “大伯是大学美术老师,他帮助我很多,每年暑假,我去他那里学习。”林浩哥说。 “你以后学美术吗?” “没这个打算,纯属兴趣爱好。” 王婶在客厅喊林浩哥接电话,聊天被打断。我跟着走出卧室,看见李爷爷、李叔和爸爸在阳台有说有笑地喝茶。 “小暄。”李叔叫住我:“我跟你爸爸说好了,下午跟林浩一起去学校,我开车送你们。” 打完电话的林浩哥抢先说:“舅舅,我要出门一趟。” “什么事非现在出门?小暄怎么办,你不陪她?” 林浩哥回答说:“她跟我一起去。” 我不明就里“啊”一声。 “别啊了,跟我走。”林浩哥在耳旁悄声说。 “爸爸,我想跟林浩哥一起。”我说。 “这孩子,说走就走,厨房正做着饭呢,不吃完再走吗?”王婶说。 “你们吃吧,我跟小暄有地方吃饭。” “是不是约的赵雷?”李叔问。 “是,他生日,提前约好的吃饭,我忘了,他刚打电话,我才想起。他跟小暄也认识,叫我带上她。” “那去吧。”李叔说。“向东哥,让他们去,赵雷是云开建筑公司老板赵江海的儿子,他跟林浩爸爸老相识,俩孩子打小也认识,他们在一起放心。” 我们告别了躺在床上的周奶奶和一众大人,出了家属院。 “吃完早点回来,别耽误去学校。”王婶嘱咐道。 “知道。”林浩哥说。 “林浩哥,赵雷真叫我了吗?我跟他关系可不怎么样。”我说。 “我叫的,他不知道你在。” “啊!万一人家不欢迎我,那多尴尬,我不去。”我停在原地说道。 林浩哥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去也行,你自己留在家跟他们几个大人吃饭。” 他这是欲擒故纵,明知道我肯定选择跟他在一起。 “我——”我不情不愿,进退两难。 “你什么你,走吧。”他抓着我的手说道。“人家等着呢。” 第31章 初谈梦想 吃饭的地方在街心花园那边的广场大酒店,我和林浩哥步行十来分钟就到。赵雷正在房间门口和朋友说话。他高兴地迎上来打招呼,透过肩膀,发现身后的我,立马露出那张不太正常的笑脸:“李小暄,我的小妹妹,你怎么也在?” “别逗她,人不乐意来。”林浩哥说。 赵雷嬉皮笑脸地说道:“生分,太生分。林浩是你哥,我也是你哥。不对,我比林浩大一岁,我是大哥,他只能排老二。” “滚蛋,你才老二。”林浩哥说。 那是一个精致的小包间,里面坐着七八个同学,男女生都有。靠墙的桌子摆着同学送的礼物。林浩哥看了一眼那些礼物,说:“我们可什么都没买。” “改天给我画幅素描,就是最好的礼物。”赵雷说。 “算了,还是花钱给你买吧。” “咱俩这关系,讨要一幅画就这么难吗?” 林浩哥笑而不语。 当天来的同学既是赵雷的朋友,也是林浩哥的朋友,其中一个我认识,就是到宿舍找我的那个学姐高慧。她健谈、热情,还有点厉害泼辣,每当她认为赵雷言语或行为不当时,就会用眼神提醒,赵雷竟然顺从听话地遵照执行。 一番简单介绍后。“坐坐坐。”赵雷说道。 我被安排到高慧身边,林浩哥被赵雷拉到我对面的一个空位。 那些男生嚷嚷说话的时候,高慧低声给我介绍桌上的同学。男生全都是足球队队员。女生除了高慧,还有一个,是高二年级的同学。 “那个女生叫赵文婧,一直喜欢你哥林浩。”高慧指着我们对面的一个文静优雅的同学,她坐在林浩哥身旁,我看她的时候,她正看我们。 我连忙低下头,说:“她长得还不错。” “可是林浩不喜欢她。她是赵雷的堂妹,赵雷在故意安排撮合。” 我嘻嘻笑出声,说:“男媒婆啊!” 高慧附和道:“可不是。我觉得白搭,林浩一门心思考清华,对她根本不感兴趣。你知道吗,我们学校很多女生喜欢林浩,但他不为所动。” “喜欢他什么?” “相貌出众、成绩优异、家境殷实、性格随和,以上随便一条都足以让人心动,更何况林浩占了四条。你说大家喜欢他什么?” “那不是花痴吗?” “不够准确,应该算青春期的萌动,等你上高中就懂了。” 我好奇地抬头瞄了一眼林浩哥,他跟其他男生说说笑笑。在我眼里,他始终是挂在梧桐树上的那只可爱的小猴子,怎么就转眼变成了万人迷的帅哥,简直不可思议。 服务员上菜,大家提筷开动,我跟高慧还在说个不停。 “开饭啦,别再窃窃私语聊八卦。高慧,李小暄还小,别给她带坏了。”赵雷敲击桌子打断我们。 “我们聊我们的,关你屁事。”高慧回个白眼。 “今天是我生日,不得给我点儿面子。李小暄,第一次给你赵雷哥过生日,是不是该敬我一杯?”赵雷在高慧那里没讨来便宜,开始刁难我。 “白开水吗?”我问。 “敬酒要有诚意,最起码是啤酒。”他倒了半杯,递在空中。“敢不敢喝?” 林浩哥拿回杯子,说:“你让她一个小姑娘,喝什么酒。” “啤酒,跟饮料一样,不醉人。”赵雷说。 “不行。”林浩哥说。 “倒过了。”赵雷坚持道。 林浩哥拿起杯子,一扫而空,说:“我替她喝。” 大家发出“哟呵”的呼声。我咬紧嘴巴,向赵雷发出无声的抗议。 这时,赵文婧默默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啤酒,举起酒杯对赵雷说:“哥,祝你生日快乐,我喝一杯。”说着就要喝下去。 赵雷阻止道:“既然林浩替小暄妹妹喝,哥哥我也替你喝。” 高慧不乐意,双手叉腰说道:“各是一码事,你少混为一谈。李小暄不能喝,你非让人家喝。赵文婧主动想喝,你凭什么剥夺人家喝酒的权利。” “母夜叉,没你事,少说话。”赵雷说。 高慧毫不示弱:“谁是母夜叉?” “这么大一杯,让她怎么喝?” “谁倒的?你倒的?她自己倒的,说明她肯定能喝,谁让你在这儿怜香惜玉。” 赵雷被呛得哑口无言,沉默几秒说道:“高大姐,你别那么多事,今天中午陪好小暄妹妹就行。” 高慧和赵雷斗嘴的功夫,赵文婧一口喝光了杯中的啤酒,然后含情脉脉地望着林浩哥。好像在说:“林浩,我是想让你替我喝下这一杯的。” 我们静待林浩哥的反应,没想到他置若罔闻地看了一眼手表,拿起酒杯倒满一杯酒,轻轻碰了一下赵雷的杯子,说道:“刚才的半杯是小暄敬你,这一杯算我的,祝你生日快乐。家里还有客人,等我回家吃饭,先走了。” “刚来就走,不地道。”赵雷说。 在那一刻我不想走,甚至有点期待接下来的剧情,可是林浩哥走到我身后,一把抓住我胳膊,近似于命令:“坐着干什么,回家。” “哦!”我被拎起来,还没来得及跟高慧告别,就被林浩哥推到门外了。 赵雷追上来。“林浩,饭还没开吃,真的要走?” 林浩哥态度冷漠。“你们吃吧。” 赵雷自责道:“都怪我,不该让她来,我以为……哎,不说了,你也别怪她,喜欢你不是她的错,谁叫你魅力无穷。但你太绝情了吧,至少跟她说句话,简单打个招呼也行。” “不喜欢,不招惹,这是对她的尊重。早知她来,我们就不来了。” “行行行,你有理,你们走吧。可是到饭点儿了,你不吃,李小暄也不吃吗?” “有我在,饿不着她。” 赵雷不再强求,说道:“那行,下午学校见。” 从这家餐馆出来,林浩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我去了另一家餐馆。点餐的时候,想起高慧夸奖他的那些话,便盯着他的脸,凝视个不停。 “李小暄,这样盯着人看很不礼貌。”他伸出宽大的手捂住我的脸说道。 我往后一仰。“干嘛叫我全名。” “刚才跟高慧聊什么,聊得那么欢?” “想知道?不告诉你。” 我以为他会像我那样,越不说越被好奇心操纵,抓耳挠腮地想知道。谁知他专注于菜单,在上面认真勾画,就好像他刚才什么也没问,我什么也没说似的。 “高慧说你的目标是清华。”等待半天,自觉无趣的我主动说。 “想想而已,哪有那么容易。” “你那么无所不能,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无所不能?”他自嘲。“不努力,别说清华,连985院校都是幻想。你想过考什么样的大学吗?” “我才初一,大学太遥远,没想过。” 林浩哥笑着说:“也对,你这猪脑子,想也白想,过两年考上柔安中学高中部再说。” 对于未来,林浩哥永远目标坚定,不受外界干扰,为达成目标,他高度自律,从不停歇。俗话说将军赶路,不追小兔,他从来不给自己寻找停留的理由,总是把时间专注在重要事情上。他的可贵品质潜移默化影响我,没有他的鼓励和榜样,如他所嘲笑那般,柔安中学都是幻想。 第32章 别具一格的惩罚 真被林浩哥说中——我是猪脑子。 历史老师给我们来了一次猝不及防的检测考试。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偷偷准备的试卷,也没有任何前兆提示,就那么在课堂上拿着一摞卷子发下来。 我顿时懵掉。 我一个空一个空地空在那里,手中的笔把脑袋戳破也想不起来课堂上的那些内容,哎,我当然想不起来,因为我从来没有背过,有些习题我觉得似曾在哪里听过,有些习题闻所未闻。我一边写着不着边际的答案,一边想“这下彻底完蛋!” 老师工作效率很高,当天晚自习就把分数公布出来了。 她站在那方高高的讲台,按照从高到低的分数叫每一个学生的名字,越往后被叫到的同学大都灰溜溜走到面前,接住那张画满红叉的代表耻辱的试卷。我低着头在心里默念:“下一个是我,下一个是我!” 念了很多遍“下一个是我”,她却依然叫着别人的名字。分数已经从最高的九十多分喊到六十多分。天啦,该不会不及格吧。 “李小暄,59!”终于喊到我了,只不过是一个晴天霹雳。 我战战兢兢走到讲台前,老师半抬眼皮嘲笑道:“下次考前记得烧香,靠运气及格。” 我拿过卷子匆匆回到座位,一看满篇的红叉,惨不忍睹,再看看同桌周蕴,光彩夺目地九开头,我退学的心都有。 历史老师的惩罚堪称一绝,不打不骂,温柔至极,冷酷至极。 她说:“这次的考题都是书本上平时讲到的内容,没有一道题目超纲,既然你们记性差,那我就帮助你们长长记性。这次考试,80分及以上的同学不予处罚,但以后需再接再厉,提高分数;70至79分,罚抄卷子三遍;60-69分罚抄五遍;不及格者 ,一律十遍。周五放学之前,必须上交,若抄不完,我陪你们留在学校慢慢抄。” 苦不堪言的惩罚,没有人敢违抗老师的决定。如果想按时回家,就要在一天半内誊抄十遍。前面的填空选择还好,后面问答论述,跟长篇作文一样。 那个晚上,我在宿舍楼公共卫生间抄到凌晨两点,很崩溃,很自责,很羞愧,很想睡觉。平时玩闹嬉戏少一点,也不至于这么惨。 第二天,我利用所有休息和吃饭时间抄写,为了早点完成,周蕴帮忙打饭。那天下午,周蕴问我:“还有几遍?” “三遍。”我头也不抬地说。 “别赶了,明天还有半天,来得及。” “这会儿多写一点,晚上早点睡。” 劝说无用,她又问:“你想吃什么?” “青菜就行,卡里没多少钱了。” 钢笔沙沙作响,我“奋笔疾书,下笔成文”,终于理解老师说抄上三五遍就不会再错的道理,更何况已经抄了七遍。 并肩“奋战”的还有那些跟我一样,平时不用功、被迫受惩罚的同学。 从食堂回来的周蕴买回一大份排骨,我疑惑,难道饭卡余额识别有误?或者,她请我? 都不是。 周蕴说:“你家那位比亲哥还亲的哥给你买的。” “你们碰到啦?” “排队一前一后。别怪我多嘴,他知道你考试不及格,抄卷子的事了。” “你干嘛告诉他呀?” “多新鲜,你人不在,我帮你打饭,他一问原因,我还能怎么说?” “他——什么表情?” “面无表情,说了句‘叫她把这些吃完’。” 我饥肠辘辘,色泽诱人的排骨令我垂涎欲滴,腹内饥饿加剧,吃得狼吞虎咽。 “你慢点,注意吃相。”周蕴说。 “太好吃了,你也来点儿?”我说。 “你自己享用吧,我吃饱了。再说,这是你哥给你买的,又不是给我买的,我吃不起。” “说话阴阳怪气,信不信我揍你。” 周蕴递过来一只手,说:“来,你揍。” “别闹,我吃完还要赶卷子呢。” “我说真的,羡慕你有这样的哥,甚至有点嫉妒。亲哥也不过如此,何况你们只是发小。每天对你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活脱脱一位慈祥的老父亲。” “老父亲!你骂他还是夸他?” “夸他。老成持重,少年老成,哈哈。” 开学选班干部那天,沈琪以我们班排名第一的小升初成绩荣获班长之位。她尽职尽责,认真执行老师发布的每一条规定,凡事追求完美,对一些没有明确规定的事项有一套自定的标准,比如在教室吃饭,属于规章制度没有涉及的内容,不能说对,也不能说不对。但在班长眼里,这样做不对,违反班规。 “李小暄。”我吃得正欢,她气势汹汹走过来说:“不许在教室吃饭,还有,你们说话的声音太大。” 我的天,她神经病吧。“我吃饭影响到谁了吗?再说,现在休息时间,那些男生打打闹闹,比我们说话的声音大多了,你怎么不管他们?”我实事求是地说,当然还有对她的蔑视。 她紧皱眉头,捏紧鼻子,好像我吃的不是饭,而是让她闻一下就会晕厥的毒药。“你搞得满教室都是菜味,已经有同学提意见了。” 我也来了劲儿,大声说:“嗬,前后门开着,窗户开着,合着我的饭香味阴魂不散,非打扰你鼻子的清净?” 周蕴拽我说:“李小暄,别说了,咱们去走廊吃。” “不去,我偏在座位上吃。”倔强的我说道。 周蕴拉不动我,拿着我的饭盒就出了门。 “你干什么呀!”我只好跟到走廊。 “犯不着跟她杠,她是班长,手握尚方宝剑,万一告诉老师,挨批的是我们。”周蕴说。 “狗屁尚方宝剑,我看她是手拿鸡毛当令箭。感觉她故意针对我,我是哪里得罪她了吗?” “好不容易手握权力,不得让人耍耍威风!我们不做出头鸟。” “手握权力是用来服务大家的,不是用来作威作福的。你看她刚才那副样子,真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我忿忿地说。 “别说了,她在后面看着呢。”周蕴拉拉我的衣袖说。 我回头一望,跟她目光相对,她投来一个“咱们走着瞧”的眼神,礼尚往来,我也不客气,回赠她一个“谁怕谁”。 第33章 斗志被激发 晚上最后一节历史晚自习,老师让我们抓紧时间抄写试卷,她在教室晃荡一圈就走了。安静的教室,逐渐热闹起来。最初是蚕食桑叶的细微之声,越来越多同学加入聊天搞怪阵营后,俨然室内菜市场。 我和周蕴的前排坐着两个男生,其中一个戴眼镜,叫谭斌,另一个身材矮小似女生,叫董钊。他们交头接耳,手舞足蹈,不知搞些什么名堂,不停撞击我的课桌。 “你俩干什么?”我恼怒。“一个劲儿地撞来撞去,还让不让人写字。” “对不起,对不起,别生气,我们在搞魔术。”董钊神秘一笑。 我懒得理他们的小把戏,眼看试卷誊抄接近尾声,我要抓紧一切时间。没想到这个奇葩所谓的魔术,就是把谭斌的眼镜涂满墨水,像墨镜那样戴上。 “你们看,帅不帅?”董钊回过头得意洋洋地问我们。 我噗嗤一笑,说:“像盲人阿炳。” “再拄个拐棍,更像。”周蕴补充道。 “我试试。”谭斌按捺不住激动的手,摘过来戴上:“像不像周润发?” “叼根牙签差不多。”周蕴说。 谭斌叼根铅笔,环顾四周,用发哥的动作吸引同学注意。 一时间,我们所在区域成为躁动嬉笑的中心,这副私人订制的“墨镜”受到很多同学青睐,大家争着抢着试戴。 我后排的男生跃跃欲试,董钊让我帮忙递一下。 于是,墨镜像击鼓传花那样传到我手里,我正欲传过去,鼓声停止,只听沈琪高声呵斥道:“李小暄。”这一叫,满教室乱飞的麻雀突然安静。“上自习课,你哗众取宠干什么?”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飞向我和手里的眼镜。 “谁哗众取宠?”我觉得自己好无辜,本能回答了一句。 “你们把眼镜涂成黑色,故意逗大家哈哈大笑,扰乱课堂秩序,不是哗众取宠是什么?” 眼镜在我手上,面对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竟无力反驳。 回想她下午的故意刁难,我气不打一处来,回击道:“你怎么那么关注我,喜欢我?吃饭碍你眼,说话碍你眼,递个眼镜也碍你眼。你眼睛长在我身上的啊?” 同学们哄堂大笑,甚至有好事的男生吹口哨,希望我们吵得更激烈一点。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的脸绿像一只松花蛋,鼻息动了动,眼窝明亮,流出泪来。 泪水博同情,开始有同学私议“捣乱分子李小暄气哭班长。” 我像个烈士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在说:“来呀,我不怕你!” 谁也没有注意到教室外面那双凌厉如炬的眼睛。周蕴偷偷捅咕我的后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师在外面。” 我向外望去,和那双愤怒注视的双眼恰好撞上。 在强大气场的压迫下,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走廊的变化。 老师缓缓走向讲台,扫视全场。 我,一个考试不及格的差等生,盛气凌人。沈琪,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正抽抽搭搭伤心欲绝的哭泣,一副被我极尽欺负的模样。 我的悲惨结局,可想而知。 “李小暄。”我的名字犹如陨落的流星,划破沉寂的夜空。“上来。” 我像个罪犯,低头起身。 “拿上你手里的东西。”她命令。 我照做。 她让我站到讲台中央,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戴上那副墨镜。我像个小丑,逗得大家前俯后仰。唯一能做的就是,头低一点,再低一点。 老师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她拿着戒尺,让我抬头挺胸。 “刚才不是很神气吗?如果没记错,你这次考试不及格吧。” 我木讷地站着,不敢回应。 “看来罚抄10遍不过瘾,那就再加5遍。” “老师。”我抗拒道。 “6遍。”她不容置疑地增加一遍。 委屈?愤恨?不服?无法形容我的心情。 “给沈琪道歉!”她没完没了。 凭什么?她故意刁难,处处针对,我只是忍受不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难道这也有错?还是说用眼泪投票,只要流泪,就是正义的一方? 沈琪的戏也是绝了。她梨花带雨地说:“老师,不需要李小暄道歉。只希望她以后自觉遵守纪律,给班级带来荣誉。” 骂人不对,但我当时真的很想骂人。她的助攻堪称神来之笔,在她的语言衬托下,我彻彻底底成了班上的害群之马。 “要不要再增加一遍?”老师问。 屈服吧!每一次反抗都将带来更深重的惩罚。 “沈琪,对不起。”我像蚊子嗡嗡那样。 “大点声,听不见。”老师用戒尺敲击讲课桌说道。 “沈琪,对不起。”我豁出去了,洪亮地说,那是被逼无奈的自我救赎。 “没关系。”沈琪说。高昂的头颅下,那张丑恶的面孔露出“跟我斗,你还嫩点儿”的胜利邪笑。 为了惩罚我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哗众取宠。老师让我在讲台上戴着那副眼镜,站到下课。 我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心里聚集的怨气无处发泄。无端道歉,无端增加6遍抄写,真想书本一烧,潇洒地说:“老子不读啦!”但我没有这个魄力。 脸丢尽不说,还有一大堆惩罚等着。 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宿舍,周蕴留下来。 “别难过了。”她说。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说。 “先回宿舍吧,晚上我陪你。”周蕴又安慰道。 “你走。”我说。 周蕴无奈,收拾好课桌,说:“那我回宿舍等你。” 我静静趴了好一阵,等到心情稍许舒畅,才准备走。起身吓一跳,林浩哥不知什么时候坐在身边。 “怎么不出声啊?”我失落到了极点。 “你疗伤太专心,没听见。” “来嘲笑我吗?” “再狼狈的样子都见过,有什么可嘲笑的。” “我——我后悔来这里读书。”我负气地说:“明明是笨蛋,不自量力,非要跟你上一个学校。好不容易追上,你又定了下一个目标,我呢,连个小小的测验都不及格。” 林浩哥一本正经。“后悔了?换所学校来得及。” “林——浩——哥!”我快急哭了,他还拿我打趣,他明知道我不是真的想换学校。“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或者同情我。” “弱者才被同情,你是弱者吗?” “我是受害者!”我委屈道。 “所有人都戴着有色眼镜,老师也不例外,他们喜欢成绩优异的学生,好学生做错事,大事化小,反之,就被放大处理。” “所以,我是被放大处理的差学生。”我知趣地回答。 “一次小测验而已,下次准备充分。” “你会戴有色眼镜看我吗?” 他温柔地笑了笑说:“我视力好,不需要眼镜。” “怎么办,眼看胜利在望,又增加六遍,这是什么黑暗人生,我不想活了。还有沈琪,她为什么那么针对我?我招她惹她了?” “好啦,教室快熄灯了,赶紧回宿舍写,先过了老师这一关再说。明天放学后,回家再补觉。” 林浩哥送我到教学楼外面。分开时,他说:“要懂得变通,有些题可以适当跳过,问答题该精简就精简,你以为她有那么多时间逐字逐句检查?” 我两眼放光,问道:“你是不是有过同样的经验?” “这还要经验,脚指头都想得出来。” 他目送我离开,我高高兴兴回到宿舍,跟刚才的垂头丧气判若两人。 “林浩这么快就把你安慰好了?”周蕴说着咬耳朵的悄悄话。 我捏紧拳头,斗志昂扬地说:“我算明白一个道理,要想绝地反击,必须靠成绩碾压。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超过她。” “祝你成功!”周蕴拍拍我肩膀说道。 “瞧好吧你。”我说。 我挑灯夜战一整晚,俩眼黑得像熊猫,往镜子前一站,蓬头垢面,以为见了鬼。我提着昏昏沉沉的头上课,肩膀像扛了一袋笨重的米。放学前,我走进办公室,恭恭敬敬上交作业,终于结束这一次噩梦般的惩罚。 第34章 与男生的较量 柔安中学将举行一年一度春季运动会。唐老师宣布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引得全场喝彩。 三天运动会,七天五一小长假,合起来整整十天,这是枯燥无聊的学习生活中多么有趣的色彩啊! 唐老师希望我们每个同学踊跃报名,赛出风采,赛出水平,争取在年级拿到一个好名次。 课间休息,大家纷纷讨论报哪些擅长的项目。 我正沉迷于韩寒的《三重门》,这是一本十六岁天才少年写的书,我简直难以相信,他是什么牛鬼蛇神,小小年纪,竟能写出这样超出他年龄的文字,难道真像书里的男一号是个神童? 我看得津津有味,因为那些诙谐幽默的语句比世界着名有趣多了。 谢丁,那个被我们叫“谢顶”的男生,新学期坐我后排。此刻,他用那支讨厌的笔戳我后背。“喂,李小暄,看什么书,这么入迷?” “你没看过的书。”我冷冷说道。 “切,不稀得看。”他探出头,往我书上凑。 “不稀罕,凑什么凑?”我故意合上书。 “不看也知道,”他酸溜溜坐回座位。“肯定是些情情爱爱的言情小说,小心看多了早恋。” “看言情小说就早恋?你看那么多武侠小说,没见你飞檐走壁?” “武功靠练,恋爱靠谈,后者容易。芳心易动,爱情难收。” “不就多读了几本武侠小说,真以为自己读的佛经啊。郭靖跟黄蓉没爱吗?杨过跟小龙女没爱吗?张无忌连教主之位都不要,非跟赵敏在一起,不是爱是什么?” “哇,李小暄,女侠,知道不少啊!”谢顶鼓掌道。 “你要真是爷们儿,报个1500,跑第一名让我们瞧瞧。”我说道。 “你敢报1000,我就报1500。”他激我。 “我一个看言情的弱女子,报不了。你行,你看那么多武侠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区区1500,靠意念也能跑完,难不倒你。”我反激他。 周蕴添一把火,说道:“谢顶,你要是个男人就别怂。” “哈哈哈。”我俩一起大笑。 谢顶气歪了鼻子,他说:“李小暄,有本事咱俩比一场,输的人报名参加长跑。” 我藐视他说:“我一个女流之辈,为什么要跟你比?难道你只能靠跟女生比赛获得自信?” 我们笑得更欢了。 谢顶从课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方形银色东西,摆到桌子上说:“你要是能赢我,这个电子英语词典归你。项目你定。” 我看那词典一眼,说:“下的血本够大呀!既然你这么想赌,那就奉陪一次,不过输了不许反悔,词典必须归我。” “如果你输了呢?”他问。 “输就输,词典我不要。”我说。 “输的人报长跑。”他说。 “指不定谁输呢?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我终归还是接招了。 我选了一个最有胜算的项目——爬树。在梧桐大院,除了林浩哥、雷雷他们这帮男孩,女孩属我最厉害。 时间定在周五放学以后,地点在学校操场不远的千丈树下面,那几棵千丈树又直又高,分叉点也高,光滑的树干用来比赛再合适不过了。 为了公平公开公正,我请周蕴,他请谭斌分别做见证人。 比赛前,周蕴劝我。“李小暄,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比赛爬树,也不嫌丢人。” “你这属于扰乱军心。”我说:“赢他,词典就到手了。” “万一输了呢?” “呸呸呸,乌鸦嘴。梧桐大院女子排名第一的选手,岂能被他战胜。你看他肥头大耳的样子,迈个腿都费劲,别提爬树。放心吧,我们赢定了。”我自得意满地说。 我们先回宿舍收拾书包,然后去往约定地点。 热闹的学校安静下来。远处操场仅有几个学生在那里踢球。 “我说没人吧,你还不信。”我对周蕴说。 “快点比吧,比完好回家。”她说。 “别急,先选好树。”我说。 我们各自选了一棵高矮几乎相同的树。判定输赢的方法很简单,爬到开叉点,用手触摸树杈,再安全返回,最先落地者赢。 我和谢顶各自抱住自己要爬的树,只听一声“开始”,我双脚一跳,交叉着的小腿紧紧夹住那棵树,双手合握住树干,先动手,再上脚,一步一步稳当往上爬。 我用余光观察谢顶,他跟我不相上下,只是略慢一点。 树下的周蕴和谭斌各自为我们加油,不停地喊“快,快!” 我抢先一步到达开叉点,按照规定,必须触摸一下树杈才算数,我左手紧紧抱住树干,伸出右手去碰那树杈,得意地想“这次稳赢了”。 没曾想,我碰到一个毛茸茸、软乎乎的东西,并且从摸上去的手感来看,是我最平时最害怕的那种活物,还是很大一只,我吓得大叫:“虫,虫!” 我右手用力一甩,全身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恍神之间,左手没有抱住,差点从树上摔下来。情急之下,赶紧伸出右手抱住树干,这才稳住,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虫,我摸到一只虫”。 周蕴在树下急得喊道:“李小暄,你快点!” 我斜眼一瞟,谢顶已经往下爬了,他速度越来越快,我心里一急,顾不得刚才的害怕,赶紧追上去,在离地面一米来高的位置,眼看他就要落地,为了尊严和电子词典,我来不及多想,直接从树上跳了下去。 树下“咚”的一声,伴随一声惨叫,右脚踝结结实实崴在地上,撕裂般的疼痛让我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周蕴他们赶紧围过来,试图扶起坐在地上的我。 “别动。”我表情狰狞,说道。 我的五脏六腑拧巴在一起,呼吸疼痛,需要熬过那艰难的一分钟。 等我缓过劲儿来,周蕴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问:“你没事吧?” “好像有事。”我痛苦地说。 “那怎么办?该不会骨折吧?”她焦急地说。“让你别比,别比,你非不听,这下好了,该怎么办呀?” “这事不怪我,是她自己跳下来的。”谢顶连忙推脱道。 “我只是裁判,跟我更没关系。”谭斌说。 “你大爷的!”他们害怕担责的怂包样儿,让我情不自禁爆粗口。“老子没让你们负责,先扶我起来。” 他们合力扶住我。我用受伤的脚轻轻点地。 “嗷……!”我发出了狼叫。 比想象的更严重,那一刻,我悔不当初,可惜晚矣。 第35章 我保证 一个足球蹦蹦跳跳落在我前方,赵雷奔跑过来,我转过头,用手盖住脸,以为这样他就认不出来。 “李小暄。”他叫道。 我挤出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 “你受伤了?”他走近,看见悬空的脚。 “她跟我比爬树,为了赢我,从树上跳下来,摔了!”十多年后,高铁的速度也快不过谢顶这张嘴。 “啊哈,光荣负伤啊!”他揶揄道。“要不要告诉你哥?” “不劳你费心,我自己能走。”为了证明只是无关紧要的轻伤,我用力一踩,那要人老命的酸爽劲儿,已是言语无法表达,变形的五官展现得淋漓尽致。 “好像不是能走的样子!”他说。 赵雷跑向操场。我知道,他在,林浩哥就一定在。 “咱们赶紧走吧。”我说。 “不等你哥?”周蕴问。 “又不是光荣事,等他骂我吗?” “这会儿知道挨骂,刚才怎么劝你都不听。”她嘟囔道。 林浩哥像堵山挡在我面前,脸色铁青,赵雷紧随其后。 哎,该来的总会来! “摔多久了?”他板着脸问。 “就刚刚!不到十分钟。”周蕴说。 “摔到哪里?”他又问。 “脚踝。”我弱弱地回答。 “你去看看医务室的人下班没有?”林浩哥对赵雷说。 赵雷一走,谢顶和谭斌这两个害怕担责的怂包趁机找借口,也扭扭捏捏跑了。 “她会不会骨折?”周蕴壮着胆子问林浩哥。 “医生看了才知道。”林浩哥回答,然后冷冷问我:“这会儿疼得厉害吗?” 我抬眼看他,说:“疼过劲儿了。” 他扶我到一旁石凳坐下,抬起那只受伤的脚,像研究古董那样凑近观察,然后手指并拢,轻轻一按。 “疼,疼。”我痛苦地喊。 他一点不怜香惜玉,甚至不多看我一眼。“如果医务室关门,就得去校外就医。周蕴,你先走,别误了公交车。” “李小暄,她怎么办?”周蕴迟疑道。 “放心,死不了,我送她回去。”林浩哥一副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样子。 “哦!那,李小暄,我?”周蕴望着我,征求意见。 “你走吧。”我说。 “行,书包给你。”她递过来,林浩哥接住,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知道,我若不先发制人,难逃这顿骂。我采用百试不爽的那套打法——哭——让他软下心来,不那么动怒可怕。 “你想骂就骂,想吼就吼,干嘛一副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我抽抽搭搭,可怜兮兮,好似受天大冤屈。 他不哄我,也不说我。那会儿我真难受。 赵雷回来说医务室有人,让我们赶紧去。 林浩哥二话不说,背着我就走。我趴在他背上,想起小时候逃学那次,他也是这样背着我高高低低地走着。我照样双臂绕圈,圈住他脖子。 好在经医生检查,没有骨折,但软组织受损,需要尽快冰敷,抑制出血肿胀。 “几天能好?”林浩哥问医生。 医生说:“24小时内对扭伤部位冰敷,一两天后,热敷,改善血液循环。晚上睡觉,用枕头把扭伤的脚垫高。这几天不下地走路,十天半个月就会好得差不多。” “那么长时间?”我不敢相信,扭伤而已,又不是骨折。 医生认真地说:“扭伤不是小事,十天半月算短的。这会儿赶紧用冰块冷敷半小时以上,否则好得更慢。” 我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林浩哥坐在一旁替我冰敷。赵雷回操场踢球去了。 “你什么时候才肯跟我说话?”趁身旁没人,我先开口。 他看我一眼,又别回去了。 “爬树是你教的,算起来你也有责任。”我厚着脸皮继续说。 “讲不讲理,这种事,怎么好意思怪到我头上。”他终于说话了。 说话意味怒气正在消散,我就开始说些胡搅蛮缠的话,让他消得更快一点。 “跟别人讲理,跟你不讲。谁叫你是林浩哥?”我开始撒起娇来。“如果你真生气,我就真哭,哄不好的那种哭。” 果然,他冷冰冰的脸舒展一点。 “林浩哥。”我叫他。 “怎么啦?”他说,语气又缓和很多。 “你刚才跟周蕴说送我回去,是真的吗?” “不然呢,你自己能回去吗?” 我嘻嘻笑着。“要是能一起回梧桐大院就好了,雷雷和毛豆一定很高兴见到我们。” “还想着回梧桐大院,你嫌自己摔得不够狠?” “我没有,就是想见他们,你难道不想?” “以后会见的。”他说。 “好想念小时候,我们一起上学放学,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追。你怎么走那么快,我老是追不上。” “因为我腿长。”他说。 我笑了,他跟着笑。我知道,他原谅我了。 一小时后,一辆小汽车在校门外停下,还有专门的司机过来扶我。 “这谁呀?”我小声问。 “我爸的司机。他这两天去市里开会,我刚好借用一下。”林浩哥说。 林浩哥叫他刘叔叔,我跟着叫。他寡言少语,闷头开车,弄得我也不敢叽叽喳喳乱说。没多长时间就睡着了。 后来在林浩哥的摇晃声中醒来。“小暄,到家了。”他说。 “这么快。”我揉了揉眼说道。 林浩哥让刘叔叔在车里等,他自己送我回去。 单元门前有几步台阶,林浩哥蹲下身,我自觉趴上去。 “待会儿你怎么跟我妈说?”我问。 “实话实说。”他说。 “林浩哥。”我轻轻掐他脖子。 “除非你答应,以后不许再这么野了。”他温柔许多。 “我答应。”我说。 “你保证?”他说。 “我保证!”我说。 妈妈开门,看到林浩哥,吓一跳。然后才注意背上的我。 “林浩——怎么啦,这是?” “吴阿姨,小暄下楼梯不小心摔了一跤。”林浩哥说。 我被放到沙发上。 “严重吗?”妈妈问。 “还好。”林浩哥说。“医生说用冰敷消肿,我们在学校已经敷了一会儿,你一会继续给她敷。还有,尽量让她的脚抬高,这几天不能用力走路。” “好,阿姨记住了。”妈妈频频点头。 爸爸闻声从院子进来,李小禹跟在身后。 “林浩哥哥。”李小禹亲切地喊道。 “李叔。”林浩哥跟爸爸打招呼。 “小暄摔倒了,林浩送回来的。”妈妈说。 “坐坐坐。”爸爸招呼林浩哥坐下。 林浩哥推辞道:“李叔,司机在外面等,我先走了,下次再来。” “林浩哥哥,你玩儿会再走。”李小禹拉着他的手不放。 林浩哥摸摸小禹的头说:“暑假再来。” 妈妈也邀请留下,但林浩哥坚持要走。爸爸送他到门外。我听到发动机启动的声音,知道他们离开了。 妈妈像翻一件旧衣服,将我全身翻找一遍,直到除了扭伤,确定找不见其它受伤的地方,才放下心来,于是开始了唠叨。“你这孩子,从小冒冒失失,读初中了,还是这样。要不是林浩好心,我看你怎么瘸着腿回来?” “她受了伤,当妈的,你应该多安慰两句,别动不动责备。”爸爸替我说话。 “就你会做好人,平时不管孩子,出了事,还不都是我照看。” 在家庭理论方面,从来没见爸赢过妈。只要我妈表现出一点怨怒之色,我爸马上缴械投降,笑脸相迎。这次也不例外,眼看我妈说话声大了点,我爸赶紧说:“你辛苦,我没资格说,我自觉点,给闺女敷冰。” 爸爸每次的主动退让,总是让可能燃起的硝烟化解于无形。他的宽容不是没有回报,河东狮吼之后,我多次看见妈妈在他面前展现那小女人的媚态,爸爸被这种温柔缠绕,无法自拔。所以我们家,很少听到或看到他们大吵大闹。 第36章 不可扭转的固执 脚重新恢复上蹿下跳的生机以后,我那该死的争强好胜之心卷土重来。因为受伤,我和谢顶的打赌无奈夭折。他不承认自己输,我当然也不会。两个人僵持不下,谁都不肯低头让步,最后他报1500米,我报1000米,通过运动会一决高低。 “李小暄,你真是没事找事,干嘛非跟他杠?”周蕴一脸不解。 我嘿嘿笑着。“就想试试,能不能跑下来。拉他参赛,是因为烦他上次打赌太不爷们儿,我话还没说,他赶紧推得一干二净,生怕我黏上他。” “你可想好,1000米拼耐力,没那么容易。” “不试试怎么知道,拿不拿名次再说,重在参与。” 表面的云淡风轻并不代表我真的不重视这次运动会。既然参赛,总要全力以赴,争取拿到令自己满意的结果。我能想到的全力以赴的办法就是比赛前,进行一些训练提高体能和速度,帮助我训练的最佳人选,自然是林浩哥。 吃过中午饭,我跑到高二六班,从走廊向教室里寻找林浩哥的身影,瞅见赵雷和几个打闹的男生。他招招手,让我进去。我已是这里的熟门熟客,便大摇大摆走到他跟前。 “林浩哥呢?”我问。 他在我肩膀拍一下,说:“找他干什么?” “肯定有事啊!” “有事大哥帮你搞定,何必找二哥。” 我像躲瘟神那样躲到一边。 “我哥只有林浩一个。” “做我妹妹是你的荣幸,在柔安中学,只要报我赵雷的名字,脚下生风,横着走路。” 我哼笑一声,说:“我可不想做螃蟹。” “螃蟹?”他一头雾水。 我模仿螃蟹的动作,说:“横着走路嘛!” “哈哈哈。”他兴奋地跳上课桌,拍着掌。“对对对,螃蟹。” 我看见林浩哥抱着一摞作业从走廊过来,停止和赵雷说笑,到教室门口等他。 一碰面,我就迫不及待对他讲:“林浩哥,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让你帮忙。” 他叫住另外一名同学,交代他把手里的作业发下去,来到走廊才问:“又惹出什么祸事了?” “当然不是,我最近表现可好,这次语文测验,全班第一。”我眉飞色舞地夸赞自己。 他掠过一丝微笑。“说说你很重要的事,但我不保证能帮上忙。” 赵雷走过来插嘴道:“二哥帮不上,找大哥,没有我摆不平的事。” 我往后推他,说道:“走开,怎么哪哪都有你。”我继续对林浩哥说:“你肯定能,这是你的强项,举手之劳就办了。这次运动会,我报了1000米,比赛前,你帮我训练。” 林浩哥一听,脸色都变了,说话的口气更是没有一点温度。“你的脚呢,不要了?” 我原地弹跳几次,说:“你看,完全好啦。” 他并不这么认为,坚持说:“恢复期,不能进行跑步这种高强度运动,否则二次伤害。” 我撅个小嘴,满不在乎。“只是轻微扭伤,况且当时处理得当,早就没事了。” 他居然板着一副臭脸,说了一句臭臭的话。“忘了自己脸色煞白,死去活来的样子了?” 我也来了劲儿,任性地说:“我就要跑。反正已经报了名,改不了了。” 赵雷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自荐说:“他不同意,找我陪你练啊。” 林浩哥给赵雷当胸一拳,说:“看热闹不嫌事大。” 赵雷咧嘴一笑,说:“你不帮,还不许我帮。” “谁要你帮!”我不乐意地对赵雷说。然后望着林浩哥,俨然绝不低头、越挫越勇的战士,大声说:“不帮拉倒,我自己练。” 林浩哥哥冷冷看我一眼,懒得跟我打嘴仗,扔下我回教室。 我像个圆规似的,也扭过身,气冲冲地走了。 一看我垂头丧气地回来就知道跟林浩哥的见面不欢而散。周蕴不会错过这个八卦的机会。 “让我猜猜,是不是林浩不让你跑,你非要跑,意见相左,吵架了?”周蕴歪着头,盯着我的眼睛,像会读心术似的,一字一句地问。 我一声不吭。 得到确切答案,她继续说:“我就说嘛,你这个状况,参加就是瞎折腾。” “什么意思,合起来挤兑我?”我忿忿然。 周蕴摆了摆手。“那是你哥,不是我哥。上次摔倒,他送你到医务室,还把你送回家,谁能对你这么好?他说不能,肯定就是你的脚不允许,怕你跑出事来。你呀,就是任性。” 为了证明自己没错,错在对方,我挺直腰板,说道:“你没见他刚才怎么嘲笑我,说我摔倒那天脸色煞白、死去活来。” 周蕴两手相对,向外打开,直视我。 “说得没错啊。你疼得脸都变形了,话也说不出来。”她说。 我语塞。但心有不甘。决定的事,怎么能因为他们的三言两语就改变。他们反对,不仅不使我退缩,反而一意孤行得厉害了。 晚自习结束,我收拾好课桌去操场训练。 周蕴拉住我。“李小暄,别去了。” “不试不甘心。”我说。 她拗不过我,耸耸肩说:“不撞南墙不回头。” 我走到教学楼一楼大厅,林浩哥站在那里。我们几乎同时看见对方,我以为他为阻止我而来,气呼呼走到他跟前,大有再吵一架的气势。 他不怒不躁,还面带笑容把头往后一扬。 “干什么?”我问。 “不是想练吗?走啊!”他说。 我欣喜若狂,立马切换成笑脸相迎模式,高兴地跟他去往操场。 “林浩哥,中午还反对,这会儿怎么同意了?”我边走边问。 他从上到下打量我一番,说:“反对有用吗?” 我嘿嘿一笑,开始拍马屁,说好听话:“林浩哥,你真是对我最好的人。” “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等我以后长大了,赚钱了,一定报答你。”虽然我在嘻嘻哈哈开玩笑,但报答的话还是有几分诚意的。 他定格在那里,半晌才给回应:“好吧,我等着。” 第37章 陪练 大概是运动会举办在即的原因,不少同学在操场锻炼。 我一走到跑道,就迫不及待要跑。林浩哥拽住我说:“今晚做几个热身动作,看你的脚能不能承受,如果可以,明晚再开始。不行的话,不能参加比赛。” 他说得那么斩钉截铁,而且有道理,我听从他的建议。 林浩哥往地上一坐,悠哉游哉地说:“先做30个开合跳。” “你为什么不做?”我觉得不公平。 “我是指导教练。做不下来,趁早放弃。”他说。 “做就做。”我说。 30个下来,我累得直喘气。 他问:“受伤的地方感觉怎么样?” 我拍拍那只受伤的腿说:“没什么感觉!” “那就再来个30秒原地小碎步。”他笑着说。 他的笑,让我觉得不怀好意。 “你故意的吧?”我问。 “这才哪儿到哪儿,我们踢球,至少半个小时热身。”他说。 “早知道这样陪练,我还不如自己练。” “晚了。”他得意地说:“我突然觉得陪练很有意思,决定一陪到底。” 我倒真有点后悔,但请神容易送神难,他没那么容易打发。 后来,他又让我做高抬腿前进、蹲踞式走路、直腿跑。我累得像只狗,他一个翻身跳跃从地上起来,拍拍屁股的灰尘,伸伸懒腰说:“今天练到这儿,明天晚自习下课再练。” 我朝他背影狠狠挥打两拳,他突然转过身,我惊得拳头悬在半空,呵呵傻笑。 “记住,如果脚受不了就不要勉强。”他交代。 “哦!”我说。 他三步并两步,向男生宿舍楼走了。 第二天晚上,他更过分,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辆自行车,他骑在前面,我在后面跑,就差在前方挂一块肉。我确定他拿我寻开心。于是停下来,学他昨晚那样,坐在地上,罢工不干了。 “这么快就累了?还有一圈半才跑完。”他骑回来,停在我旁边说。 我一扭头,生气地说:“你干嘛不陪我跑?还骑自行车,故意的是不是?” 他按了按自行车铃铛,说:“你要的是陪练,又不是陪跑。” 我“嗖”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坐到自行车后座上,说:“我不管,你不跑我也不跑。” “就你这样,练不如不练。”他说。 “就你这样,陪不如不陪。”我说。 他停了几秒,侧头问我:“真的不跑啦?” “不跑!”我纹丝不动。 他高声说:“好勒!不跑就不跑,坐稳了。” 自行车缓缓向前,然后慢慢加速,我从后面紧紧抓住他的衣服,生怕一个不小心摔下来。 确定我的脚并无大碍之后,林浩哥才真正陪我练习,他不再坐地上,也不骑那辆招人讨厌的自行车。在起跑点,他对我认真讲解赛前热身的重要性和比赛过程中应该注意的几个方面。 他说:“长跑需要技巧,可以采用分段跑的形式。起跑阶段,用80%的力气冲出去,不能用尽全力,以免后劲不足。中间600米要匀速跑,排名不重要,紧紧贴住前一名就可以。剩下最后一个弯道时,加大摆臂,迈开腿向前冲。” 为了让我更好的领会要旨,我跑时,他一路跟随,并喊口号,为我加油打气。 第一圈还能坚持。但跑着跑着,感觉呼吸困难,脚下跟绑重物似的,抬不起来。越往后越难受,心脏快要炸裂,意识开始飘忽,景物模糊不清。 “跑不动了。”我感觉在用生命最后一口气说话。 林浩哥说:“不能停。现在是最考验意力的时候,你跑不动,你的对手也跑不动,就看你们谁能咬牙坚持下去。你想成为那个最先倒下的人吗?来,跟我一起,鼻子吸气,嘴呼气,节奏与呼吸同频,想象自己是一只轻盈的小鸟,向前,向前。” 他紧紧跟在我旁边,有节奏地喊:“一二一,一二一。” 在他的鼓励下,我忘记了那两只沉重的腿,每一个完整的吸气呼气,带动脚步的移动,像鼓点那样,左右左右,一路向前。 就这样,我竟然跑了八百米。 “李小暄,你很棒。”林浩哥继续给我打气。“剩下最后200米,手臂摆动起来,步子迈大,开始增加频率。还有150米……”每过一段距离,他就给我报数。 “加油,快点,再快点。追上我,终点就在前面。50米,40米……” 我已经搞不清楚他在哪儿了。我垂着头,眼前只有快速移动的地面。五脏六腑堵到嗓子眼,就像被活埋的人已经埋到脖颈一样,只差最后一口气。 当我跨过终点,整个人就失去知觉往下沉,眼前彻底黑洞洞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我只有一个想法:“让我躺下去死痛快点吧!” 可是有一只手勾住我的腰,不让我往下沉,还有一个极其温柔的声音。 “小暄,不能坐。” 我跟件衣服似的,挂在那只手做成的衣架上。约摸半分钟,意识才逐渐恢复。 “跑完之后不能马上坐,可以慢慢走一走,等心率降下来再坐下休息。” 我盯着地面,不知笑还是哭,大声说:“我要放弃比赛,不跑了。” 然后听到他说:“知难而退,也是一种正确的自我认知。” 我知道他在嘲笑。喘息一阵之后,抬头问他:“你参赛吗?” 他动了动眉毛,说:“4x200接力和3000。” “你跑3000米?”我有点不信,从来没听他说过。 他挑起眉,鼻子发出两声“噗噗”的笑,说:“我和赵雷每年必报项目。” 多余我问。他和赵雷踢足球,耐力型选手,跑5000米也不在话下。 我长叹一声,觉得无路可退,说:“你们都跑,我也跑吧,这时候退缩,不得被你们笑话。但是,真的——”我拖长这两个字的音表示强调“真的太难了,我怕跑不下来。” “困难像弹簧,看你强不强;你强他就弱,你弱他就强。今天第一次,你完成得很不错,战胜了困难。”他说。 “真的?”我高兴地扬起脸,确定他没开玩笑。 他认真点了点头。 “可是——”我想了想客观情况,说:“今天因为你在旁边陪跑,给我加油,要不然我中途就放弃了。林浩哥,比赛那天你能陪我跑吗?” 他端着架子说:“看我有没有时间。” 哈!他变相答应了。 第38章 食言 林浩哥向来言而有信,但这次他食言了。 运动会举行的头一天晚上,他非常肯定地对我说1000米陪跑,我听得真真切切,他还说如果我跑进前三,奖励我一顿鸡腿。但我比赛的时候,他没有来。 比赛前,我特别紧张,跑了无数次厕所。其实,什么排泄物都没有,但我就想蹲在那个臭烘烘但降低焦虑的地方。直到周蕴说,不能再拖,我才像上刑场的人那样,低头不语来到操场。 我到处搜寻林浩哥的影子,我确定他在广播里听到了我即将比赛的消息,但他没有出现,连平时阴魂不散的赵雷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站在起跑线上,周围那些挥舞手臂、高声呐喊的同学变成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我的世界紧张到只剩我一个人,我听不见声音,唯有“咚咚咚”撞大鼓的心跳,我连忙用手摁住它,否则真的从嘴巴里翻腾出来。 其她人都跑了,我还灵魂出窍地傻站在那里。 “李小暄,跑呀!”有人在喊。 迈开腿的第一步我就知道——完了!平时训练跑完一半,脚才如同灌了铅,如今比赛的第一步就灌上了。 我艰难地往前挪,那速度应该跟乌龟差不多吧,第一名远远在前,我远远垫后。林浩哥说的那些分段跑,起跑阶段用力80%的技巧被忘得一干二净,我甚至认为200米短跑都不能胜任。 丢人啊! 大概跑出100米,出窍的灵魂才慢慢回来,我总算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能听见周围的声音了。这时,林浩哥训练时说的那些话像遗失的文物那样,一点一点找回来。 他说:“如果你出发不理想,落到最后一名,不要慌,只做一件事,咬住前面那个人,超过她!” 我甩甩头,让自己兴奋起来。深呼吸,调整节奏,追赶那个挡在我前面的女生。 这个策略真的有效,我咬死前面的对手不放,反超好几个女生。其中还有一些根本不需要赶超,跑着跑着就自动倒下的对手。 “你难,你的对手也难!” 回想起林浩哥的话,我开始不断回血,绝不做倒下的那个,爬也要爬向终点。 我没有盼来林浩哥的陪跑,但周蕴和我们班的几个男生来了。他们给我递水,我摇摇头,不需要。 “李小暄,还有最后200米,加——油!”周蕴和那几个男生声嘶力竭地喊。 最后的冲刺,我明白,必须加油。 我心里默念:“加大摆臂,提高频率。” 最后冲向终点的那一段是行尸走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站台的呐喊声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这是即将冲破终点,迎来黎明的信号。 我无暇顾及前面还有几个人,跟平时练习那样,紧盯地面,一往无前。 我告诉自己,只要跑不死,就往死里跑。 当我到达终点,一群人向我涌来,男生女生都有。 我伸直手臂,手心朝外,意思是:“别过来,让我缓缓!” 他们站着不动,静静地看我。 “第几名?”待我缓过劲儿,问。 “李小暄,你太厉害了,第二名。”他们围过来说。 周蕴架住我胳膊,啧啧称赞。 我露出欣慰的微笑。身体任督二脉瞬间打通,无比舒畅。 同学们兴致高昂为我庆贺,但我来不及享受,我需要尽快找到林浩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并且问他为什么言而无信。 我跑到高二六班,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中午在食堂吃饭,几乎找遍了每一桌同学。 他人间蒸发了。 那个下午,高二年级的3000米长跑,他不在,赵雷也不在。两个人同时消失,我预感应该有事发生。 晚自习的时候,周蕴兴奋地在我耳边复盘,一遍又一遍重温从最后一名追比赶超成为第二名的精彩过程。 “李小暄,你怎么那么厉害?被落下那么多,我以为你铁定最后一名,没想到你厚积薄发,潜力无穷啊!” 我“哦”了一声。 “这下谢顶可丢人了,他没跑下来,晕倒在操场上,你可以尽情奚落他!” 我又“哦”一声。 她猛然拍我后背,我吓一大跳。 “你想干嘛?”我不耐烦地问。 “你想干嘛?”她提高八度,反问:“一个下午魂不守舍,说话不听,问话不答,干什么你啊?” “明天是运动会最后一天吧?”我跳过她的问题,问她。 “对呀!”她变得神采飞扬。“明天中午结束,然后放假七天,爽啊!你怎么安排?” “在家,陪我弟!”我说。 “要不要约一天出去玩儿?” “不了。爸妈要去陵江进货,我答应过他们照顾弟弟。” 这是实情,也是隐情。自从搬到镇上以后,妈妈开了一家服装店,她经常趁节假日出门,李小禹交给我。当然,并非七天假期挤不出一天游玩时间,只是我惦记林浩哥,没有心思, 趁机拿来当借口而已。 星期五上午,赛场人声鼎沸到极点,加油呐喊声未曾停歇。因为所有接力项目都安排在这半天。就像奥运会的百米飞人大战,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 终于等到高二年级4x200接力赛。我在广播里听到赵雷的名字,但没听见林浩哥。 我奔向跑道。前面乌泱泱一片人,裁判让观战的同学离跑道远一点,以免发生碰撞。我沿着跑道反向寻找,在离终点大约200米的位置看见了赵雷。他已进入备跑状态,我不能闯进去打扰。 我站在远处,等待起跑的信号枪。 赵雷是第四棒。前一位同学传给他时,他们班落后在第五名。我跟打鸡血似的,使劲儿喊“赵雷加油,赵雷加油!”跟在一众围观者后面向终点涌去。 我跑到一半,听广播里的女生激动地喊:“恭喜高二六班获得4x200接力赛第一名!” 我像只兔子一样在原地跳了几下才又往前跑。 赵雷被他们班的男生合力托起,抛向空中,又被无数双手接住,再抛向空中。如此好多次,才将他放下来。 我只能在最外围,等待他们胜利仪式的结束。 拥挤的人潮散去,赵雷和几个男生互相拍打肩膀,相互恭喜。他正要和站在我身前不远的那个男生说话时,透过身影看见了后面的我。 “李小暄。”他一脸灿烂,无比兴奋地大声问:“看见哥哥刚才最后的绝杀没有?” “我跑在后面给你加油,前面围很多人,看不见,但是我在广播里听到了。”我说。 他双手“啪”地一下搭在我肩膀上,像两块巨石压下来,我一个趔趄,往下一蹲。 “哈哈,小胳膊小腿,缺乏锻炼啊。你跑得怎么样?”他笑着问。 我做出一个剪刀手的手势,说:“第二名。” “不错呀!看来林浩训练有方。”他说。 “他人呢?我几天没见他,说好的长跑和接力也没有他。” “哎!”赵雷叹气道:“在医院躺着呢。昨天我陪他一天。” 一听林浩哥住院,我有点小小着急,连忙问:“他怎么啦?” “急性阑尾炎。昨天上午做的手术。” “啊?还做了手术?”我惊得眼睛睁得溜溜圆。 赵雷往后捋了捋头发,说:“这有什么,最小最小的手术。我们一会儿去医院看他,你要去吗?” 我点点头。 “那行,放学后来教室找我,一起去。”他说。 第39章 林浩哥的拒绝 我和赵雷、高慧坐公交车到县医院。赵雷抓住病房的房门手柄,刚要推门而入,突然又停下了。他转过头轻声说:“林浩妈妈在里面。” 我凑过去,透着一块方形小玻璃往里看,李阿姨正在打电话。 “先别进,等他妈讲完电话再进。”赵雷说。 我们三个静静地站在门口,里面的电话一直讲不完。我和高慧相视而笑,那是心里怀有同样想法的心有灵犀之笑——怎么讲个没完没了! 后来周奶奶到医院,在门口撞见,我们才一起进去。 周奶奶进到病房,对李阿姨说:“工作忙就别来医院照顾浩儿,你不停打电话,是打扰不是照顾。” 李阿姨认真向周奶奶解释:“刚开了一家分店,很多事需要沟通。” 我们三个恭敬地向李阿姨打招呼,她笑得很和善。 “向东的女儿,小暄,还记得不?”周奶奶指着站在离门口最近的我问李阿姨。 李阿姨朝我一看,说道:“怪不得眼熟,在梧桐大院,小丫头的时候见过。” “现在也是小丫头。”周奶奶说。 “四五年没见,比那时高多了,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李阿姨说。 “妈——”躺在病床的林浩哥说道。“他们是来看望我的,你走吧,别耽误我们说话。” “好好好,我走,公司还有一堆事呢。” 周奶奶送李阿姨出门,房间里就我们几个,气氛瞬间轻松。 我趴到林浩哥旁边,发现他脸色发白,嘴唇干得起皮,跟平时神采飞扬的那个他比起来,虚弱很多。说话声中也有一种无力感。 “比赛跑下来没有?”他问我。 “跑下来了,还得了奖。”我打开书包,把奖状递到他面前展示。“要是你在,我肯定能拿第一。” 赵雷接过话茬,说:“你就吹吧!” “真的。”我仰起脸朝他说。“我当时紧张死了,裁判打枪的时候,我都没听到声音,别人都跑出去了,我才跟着跑。一直跑最后一名,后来一个一个追上去的。要是林浩哥在,我肯定不会那么紧张,起跑也能跑好。” 高慧说:“李小暄比赛的时候我在站台观看,她起跑晚了好几秒,后来越跑越好!” 林浩哥笑了笑。“比赛不聚精会神听信号,在想什么?” “在想你怎么没来。”我呵呵傻乐,实话实说。 “哎哟,酸!”赵雷夸张地捂着半边脸。 我不屑于跟他争辩。 赵雷拉了一张凳子,翘个二郎腿,坐在床尾说:“这次运动会,3000米被八班夺走了。接力赛我们险胜,扳回一局。如果你在,轻轻松松就赢了,不会这么惊险。” “你就想说,多亏自己力挽狂澜呗。”高慧嗤之以鼻。 “力挽狂澜,你说得很贴切。”赵雷不在乎,权当夸奖,兴致勃勃地说。 周奶奶从外面进来,她热情地招呼我们吃水果,那利索好客的样子,跟在梧桐大院一模一样。 她对我说:“小暄,嗓子怎么哑哑的?” 我清了清嗓,依然用浑浊不清的嗓音说:“运动会,喊加油,喊哑了。” 她一边摇头一边笑。“奶奶给你倒点热水。” 我急忙在她倒水之前按住水壶,对她说:“周奶奶,嗓子过两天就好了,不用喝水。” “犟!”她说:“帮奶奶给那两个同学倒。” “你们喝吗?”我问赵雷和高慧。 他们摇头。 “他们不喝。”我说。 林浩哥说:“外婆,你不用管,你在这里,他们都很拘束。” “行,不打扰你们聊天,我到楼下等你舅妈送汤过来。”周奶奶说着就出了门。 “你还没吃饭呢?”我们三个同时问。 林浩哥苦笑一下,说:他们今天送好多次了。” 因为要回南溪镇,我呆了一会儿之后就准备走,高慧跟我一起。赵雷留下来,因为他说还有一些同学要来探望,他帮忙照应。 我们离开,与刚刚到来的赵文婧在病房走廊撞个正着。她手里捧束鲜花,满心欢喜向病房走来,相遇那一刻,她收起笑容,跟我们擦肩而过。她与高慧一个班,按理说认识,但她们谁也没有跟对方打招呼。 赵文婧走进病房后,高慧拉住我,神秘地笑了一下,说:“先别走,听听他们说什么。” 我也好奇,跟她蹑手蹑脚走到门外,弓着背,耳朵贴近房门,两个窃听者就这样偷听屋内的动静。 赵雷说:“林浩,她没有别的意思,听说你生病住院,就想过来看看,像朋友那样。” 屋里很安静,没人说话。 然后响起赵雷的声音。“我出去回避一下,你们单聊。” 凳子与地的摩擦声。我跟高慧吓得要逃。 这时听见林浩哥说:“你不用走,我跟她没有秘密,也没有单独聊的必要。”短暂沉默之后,林浩哥继续说:“也许是我的拒绝不够直接,给你带来了不必要的困扰,今天刚好你堂哥在,我就一次性说清楚。第一,我不喜欢你,所以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第二,我不喜欢广交朋友,所以我们没有做朋友的必要。第三,这束花拿走,送给值得你送的人。” “你拒绝你的,我喜欢我的。”赵文婧说。 “死缠烂打,不要脸!”高慧愤然道。 我听得津津有味。 “喜欢一个对你视而不见的人,你觉得有意思吗?”林浩哥说。 “你怎么就能确定永远不会喜欢我?” “我有喜欢的人。” 我跟高慧同时张大嘴,惊讶地望着对方。 “谁?”赵文婧问。 “你有什么资格打听我的私事。趁我还没有说脏话,你走吧,给自己留点尊严。”林浩哥极其厌恶地说道。 门“哗啦”一声打开,赵文婧的胸正对我们眼前,那两个小馒头忽闪忽闪地跳动着。她看一眼我们,脚往地上一跺,气冲冲跑了。 我跟高慧撅着屁股半蹲在那儿,像潮水褪去的裸泳者,只能朝他们尴尬地傻笑。 “脚麻了。”高慧说。 她调皮地揉揉膝盖,我学她的样子,也揉起来,然后我们搀扶着站起来。 赵雷气得说不出话,只能用手不停指我们,反复说:“你俩……你俩……竟然偷听。” 我一瘸一拐走进去,紧贴着墙,手指在鼻子上划拉。 “林浩,你喜欢的人是谁?”高慧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口就问。 “带着李小暄,给我消失。”林浩哥吼道。 赵文婧送的花被他隔空抛过来,我不偏不倚,一把接住。 他厉声说:“下楼给我扔了!回家去!” 他那病恹恹的样子,一定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花扔过来。 我抱着那一束被抛弃的鲜花,走到走廊拐角处的垃圾桶,高慧夺过去,二话不说,以完美的抛物线扔进去了。 “你是不是讨厌赵文婧?”我问高慧。 “非常,非常讨厌。”她说。 “你也喜欢林浩哥,你俩是情敌?” 她不认识我似的,皮笑肉不笑的“切切”两声,然后像大姐姐那样,轻轻拍了拍我的头说:“林浩是很优秀,喜欢他的女生也很多,但你要知道,喜欢上这种完美男生是很痛苦的事。” “为什么?” “竞争太激烈,而且,容易自卑,找不到自我。” “那你说,什么样的女生才能入林浩哥的眼?” 高慧耸耸肩。“你得问他。” 第40章 新年礼物 还记得林浩哥住院,李阿姨说我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吗?不仅她那么说,梧桐大院的叔叔婶婶都这么说。个子比妈妈高,皮肤比妈妈白,嘴巴比妈妈甜,性格比妈妈好,最重要的是五官比妈妈漂亮……我乐不可支地接受这些赞美,真希望所有溢美之词在我身上都能找到归属地。 林浩哥提醒我:“奉承话听听就行,别当真,再笑嘴巴就咧到额头上了。” 我一个后勾脚,踢到他脚踝。 这些极尽夸赞之能事的赞美是2002年春节,梧桐大院李仁贵爷爷80岁寿诞——他是李爷爷的亲哥哥,也是林浩哥的大外公——十里八乡的亲朋好友前来祝贺,在那场盛大的宴会上收到的。 李爷爷和周奶奶从县里回来,专门参加这场寿宴。 从梧桐大院出来的我们,自然也要回去。 我头天晚上就跟林浩哥单独约好了,我们在镇上集合,一起走路进去。 每到过年,南溪镇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的两条街道非常热闹,每个摊位、每个店铺都有络绎不绝的买家。小孩的关注点在那些玩具店和卖烟花爆竹的小摊位上,用手里的压岁钱,买上一把心爱的玩具手枪或者一个可以飘在空中的气球,在楼下广场或者街檐边和要好的伙伴玩上半天。肚子虽然不饿,但兜里的压岁钱隐隐作祟,非要用它们买一些泡泡糖,比赛谁吹得更大,更有淘气一些的孩子,把手里的擦炮偷偷点着,神不知鬼不觉地扔在某个正在聊天的大人身后,在他们聊得正尽兴时,突然身后“砰”的一响,吓得兴高采烈的话题也被中断,那些大人们也不恼,只是假装生气地高声喊:“哪个砍脑壳的娃儿搞的事情,小心炸到人啰!”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必定躲在哪个角落,偷偷笑得前仰后翻。大人们集中在各种副食店门口,商量着给亲戚买些什么过年礼物,一箱饼干,一瓶酒,一条烟,几包糖,足够在那小小的门面挑上半天。 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几分钟,我一口气跑到十字街,发现林浩哥穿着一件白色的套头卫衣,黑色夹克棉服,还有一条把双腿显得更加修长的牛仔裤,他身边那么多来来往往的人,但是在我眼里,只有他那么耀眼。 “林浩哥,对不起,我迟到了。”我来到他身边,赶紧道歉。 他好像并不介意,或许他已经习惯。“早饭没有吃吧?”他问。 “没有。”我说。“李爷爷和周奶奶呢?”我四处张望,没有看见他们,好奇地问。 “舅舅把他们送进去了。你爸爸妈妈呢?” “带着小禹骑摩托车走了。”我说。 他抬起表看看,说:“我们吃点早饭再走吧,时间来得及。” 我们来到在南溪镇中心小学读书时经常光顾的那家面馆,虽是春节,但老板并没有关门歇业,吃面的人很多。这是一对夫妻开的小店,从我上小学一年级,这家店就立在那里了,这些年他们好像感觉不到岁月的变化,只是每天开门,煮面,关门,日子过得平静而安详,面条的味道从来未曾改变。老板娘是一位胖胖的皮肤白净的女人,说话热情大方,我经常在那里吃面,又住在离面馆不远的教师楼,久而久之成了半个邻居,我刚踏进面馆,她笑着迎上来,说:“小暄来吃面啊?过年好哦!”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每次都叫她老板娘,回答说:“老板娘新年好,两碗豌杂面。” 林浩哥离开南溪镇好些年,对这里陌生了。我像个东道主那样推着他往前走。从老板娘身边走过的时候,老板娘认真瞅了几眼这张似曾相识的脸,记忆的马达不停转动。 “这个……?”他盯着林浩哥问:“这个是不是以前经常掏钱请你吃面的男孩?” “你记忆力真好。”我说。 “哎呀,长成这么帅的小伙子啦!多少年没见了。”老板娘感叹道。 我跟林浩哥找了就近的桌子坐下。他那腼腆不说话的样子,看了就想笑。 “夸你帅还脸红啊!”我说。 “不像你,脸皮厚。”他说。 老板娘扭动着灵活又肥胖的屁股给我们端来两碗面,诙谐地问:“今天的面,哥哥掏钱还是妹妹掏钱?” “我掏钱!”我抢着说:“我发了压岁钱。” 老板娘呵呵一笑,又去招待别的客人了。 吃面之前,林浩哥把自己碗里的肉末夹到我碗里,然后才开始吃。我们每次在一起吃面,他都会这样做。南溪镇读书那会儿,有一次我说我喜欢吃肉末,从那以后,他一直记得,并且当成了习惯。 他津津有味地吃了几口,才发现我一口没动。 “怎么了?”他问。 “我今天不想吃肉,想吃青菜。”我说。 “麻烦,不早说。” 他又把那些肉末一点一点夹回去,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夹给我。 “这样行吗?”他问。 “可以。”我说。 林浩哥吃面像头牛,我还没开始,他就干完了,然后坐在那里看我吃。 为了更漂亮,更淑女,我今天没有扎头发。但是一吃面,披散的头发就往碗里掉,我只能一只手拿筷子,另一只手像皮筋那样捏住它们。 “头发怎么不扎起来?”林浩哥问。 “这样好看啊!”我说。 “规规矩矩扎个马尾辫不是更好看吗?”他说。 我嘟囔一声,说:“你才不懂!” “一会儿去梧桐大院吃酒席怎么办,也这样一只手捏着头发?” 他婆婆妈妈起来,有时候不输于妈妈。 “旁边有家精品店,买根皮筋不就好了。”我不高兴地说。 我的不悦被他完全忽视,吃完面,拉着我就进了隔壁的精品店。 “现在好看了吧?”我随便拿起一根黑色的皮筋把头发高高扎起,问他。 他笑了笑,不回答。在琳琅满目的饰品中,他选了一个带有金黄色向日葵的皮筋递给我,说:“你不是喜欢向日葵吗,试试这个。” 我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那朵向日葵是粘上去的,于是还给他说:“带花的这种不结实,绑几天就掉了。” “多买几个。”他说。 “不——用!”我大声说。“我就要最简单的。” 他跟没听见似的,顾自对老板说:“这种皮筋给我多来几个。” “不好意思,就剩这一个了。”老板说。 他有点失望。“那就买这个吧。” 我伸手付钱时,他按住我的手。“刚才吃面你请客,这个我来。” “我有钱。” “新年礼物,送给你的。” 我微笑着接受了。 第41章 明天你好 我们从南溪镇中心小学背面的那条小路抄近道回去,那也是我们小时候放学常走的路。我们走在窄窄的田埂上,我在前,他在后,跟小时候他在前我在后反过来了。 走到比较宽阔的土路时,林浩哥停下来说:“想听歌吗?” “谁的歌?”我问。 “你先听听看喜不喜欢。”他从身上掏出随身听,一只耳机递给我,一只自己戴上。 走在风中今天阳光突然好温柔 天的温柔 地的温柔 像你抱着我 然后发现你的改变 孤单的今后 如果冷 该怎么度过……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男孩的嗓音,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像一种美味的食物咀嚼在嘴里,通过味蕾刺激神经,让人感到回味无穷的温暖。 听完之后我说:“好好听,叫什么名字?” “《温柔》!”他说。 “我以前没有听过。谁唱的?” “五月天,他们是台湾的一个乐队组合。”他取出磁带,上面有五个人,他依次介绍说:“这是主唱阿信,吉他手怪兽和石头,贝斯手玛莎,鼓手冠佑。” “《温柔》。”我喃喃念道。“听起来就好温柔。再听一遍。” 我们从头到尾又听了一遍。尤其最后那句的反复吟唱“这是我的温柔,这是我的温柔”。 看着身旁的林浩哥,他望着远方,眼神悠远如留白意境,棱角分明像清新远山,整个人安静飘逸,这不就是温柔的标准吗?词里的人仿佛在说他。 他转过头,发现我正聚精会神地看他。 “怎么了?”他摸一摸自己的脸,以为沾了脏东西。 “林浩哥——”我真诚而毫不掩饰地说:“你真好看!” 他呛住似的咳嗽两声。阳光俊朗的脸扫过一丝羞怯,但很快调整到一种正常的,甚至极其自信的状态,说:“现在才发现!” 他往前迈一大步,然后转过来,面向我,一边倒退一边饶有兴趣地问:“你说说,我哪儿好看?” 我在脑子里搜寻能想到的夸赞男生好看的词,英俊潇洒,卓尔不群,玉树临风,气宇轩昂……但我觉得这些都不是在说他。 “需要想这么久吗?”他催问。 好看就是好看,非要说得那么具体,一时间真的想不出来,为难死我了。 我走到他跟前,他高得只能让我仰望,好在他低下头,在我斜视45度角的地方和他的眼睛相遇。我看见里面那个小小的我,脑子一转,顿时有了答案。 我踮起脚尖,在离他眼睛特别近的地方说:“你的眼睛好看,因为你的眼里有我。” 林浩哥顿时像喝醉酒的人,满脸通红,还傻站着不动。 我咯咯笑起来,摇晃着脑袋,得意地说:“怎么啦,不好意思啦?瞧我聪明吧,夸你,也夸了我自己。” 他说:“是,你最聪明!” 这是反话,但我不管这些,反话正着听,也是很入耳的! 从南溪镇到梧桐大院的那条土路在半年前变成了四米宽的水泥路,路修好了,路上的各种车便多了起来,那些远离道路的住户人家纷纷把房子盖到路边,再修一块地坝与道路相连,人车出入十分方便。 穿过曲曲折折的田埂,我们就来到了水泥公路。我和林浩哥又说又笑,又打又闹地走着。迎面骑来两辆自行车,是雷雷和毛豆。 雷雷说:“林浩哥,小暄,你们怎么这么慢,我们等半天不见人影,只好出来接你们。” 毛豆也说:“对呀,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我们快急死了。” 于是,雷雷载毛豆,林浩哥载我,我们赶回梧桐大院。 林浩哥跟雷雷骑得很快,尤其当我们爬完一个上坡,再往下骑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我紧紧抱住林浩哥,半个身子都贴着他的后背。他们兴奋地高呼“哟呵”,伴随自行车的铃铛声,像一只鹰那样俯冲到平路。 我们很快就到了李家坡的垭口,翻过垭口,就是梧桐大院了。我们决定,爬完李家坡再回去。他们把自行车停在路边,穿过一条乡间小路和田埂,来到坡底,然向慢慢向上爬。 道路两旁的地里种满了油菜和胡豆,油菜花还不到开花的季节,远看是绿油油一片。胡豆的花朵外围紫色,中间黑色,像蝴蝶,又像兰花,怪不得成熟后的果实叫兰花豆。 爬到半山腰,我气喘吁吁。林浩哥他们遥遥领先,看那架势,他们准备卯足劲儿,一口气登顶。我不行,我必须坐下来休息会儿。 林浩哥原路返回。“累啦?”他问。 “你们太厉害了,我追不上。”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他伸出手,说:“走吧,我拉着你。” 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抓住他的手,继续爬。 雷雷和毛豆已经站在坡顶了,他们脱掉外套,拿在手里像旗帜那样摇来挥去,大声叫我们:“林浩哥,小暄,快点!” 最后坡度近乎直上直下的那几米,林浩哥从后面托着我,与其说爬上去,倒不如说被他推上去的。坡顶是大片茂密枯黄的杂草,深及小腿。我顾不得形象,就地躺在草丛里。 雷雷和毛豆嘻嘻笑我。“小暄,好久不在梧桐大院,体力下降啦。”他们说。 我不反驳。头顶蔚蓝的天空,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真是太舒服了。 他们三个并排坐着,缓过来之后,我也加入进去。左前方,南溪镇依然静静依偎在大地的怀抱,不管过去多少年,它安静的底色始终不曾改变。右前方,远在天边的地方,是白峰山。越过它,仿佛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毛豆跟我怀有同样的期待,他指着白峰山问我们:“你们说,山的那边,跟我们这里一样吗?” 我跟雷雷对望着摇头。从小到大,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了。 “林浩哥肯定知道,他去过很多地方。”雷雷说。 我们齐刷刷注视林浩哥,他的脸上写着答案,写着未知世界的模样。 可是,他的答案令人大跌眼镜。 他说:“山的那边是更大的山,无穷无尽、连绵不绝的山。” 噢!我们的梦想,希望,对未来的美好想象,被他浇得七零八落。 看见我们那失望的样子,林浩哥嗤嗤地笑起来。他捡起一个石子,向远方用力一扔,好像这个石子能像鸟那样长出翅膀,飞过白峰山。 “山的那边是精彩的明天,总有一天我们会到达的精彩的明天!”他大声说。 我们拍着手欢呼道:“啊——明天你好,未来你好!” 雷雷喊:“我希望有一个自己的汽车修理厂。” 毛豆喊:“我希望考上柔安中学。” 轮到我的时候,我迟疑了,因为那是一个我想都不敢想的梦想。能实现的叫梦想,我这个,只能算痴心妄想。 “你怎么不喊呢?”雷雷问。 “我……我没有梦想!”我说。 “怎么可能?”雷雷戳穿道:“刚才喊明天你好,未来你好的时候,你的声音最大。” “是不是你不好意思说啊?”毛豆问。 我看了一眼林浩哥,对他们说:“真的没有!” 第42章 李大老板 雷雷和毛豆不相信我的话,不依不饶,非要问个明白。 “哎呀,烦不烦,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被问得有点气恼,朝他们大声说道。 林浩哥的手分别搭在雷雷和毛豆肩头说:“算了,别问了。” 他们立刻把话题转移到林浩哥身上,毛豆问:“林浩哥,你的梦想呢?” 林浩哥双手插兜,像我看他那样看了我一眼,轻松地说:“考东州大学建筑系,再考个本校的研究生。” 我难以置信,脱口而出。“林浩哥,你不是考清华吗?” “谁说我要考清华。” 我顿时懵了,不是他自己说的吗?等等,他好像没说过,高慧说的。但是……但是……我脑子有点乱。 “你怎么啦,小暄?”毛豆碰了碰站在那里出神的我。 “没事,我们回梧桐大院吧。”我回答道。 我们从李家坡的另一条路下坡。 “小暄,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那里偷李子?”雷雷指着坡下一处房屋说道。 我手里拿根棍子杵在地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说:“当然记得。” 那栋房子以及屋后的那些树显得那么孤独,透着令人生畏的静。 “傻儿他爸死了,现在只有傻儿一个人住在这里。”毛豆说。 “好可怜!”我悲凉地说。“也许他也活不长了。” “死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也许是最好的解脱!”林浩哥说。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不解。 “他已经无法感知这个世界,没有情感,没有依靠,没有尊严,没有意义的活着,死去难道不是解脱吗?” 林浩哥的话听起来那么冷漠、不近人情。 “谁也没有权利判定别人的生死,即便是精神失常的疯子,他肯定有情感,只是我们不懂而已。如果有一天我跟他一样,一定不是我没有能力感知世界,而是我和外界的门被堵死,出不去了。”我多愁善感地说道。 林浩哥被我的胡思乱想逗笑。“我把堵死的那扇门帮你砸开。” 我一点都笑不出来,执拗地问他:“林浩哥,如果疯的人是我,你也觉得没有活着的必要吗?” “你今天怎么了,这么感性。”林浩哥还在笑。 我突然眼眶湿润,逼着他回答:“你说呀!” 他被我的样子吓一跳,脸上浮现的笑容褪去,变得认真起来。“我说过,我会把那扇门砸开。或者,你疯,我也疯,我们的世界就共通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但是他说出来的那一刻,我哭了。 好在雷雷和毛豆已经从坡顶往下冲出十几米远,没有见到我流泪。 “林浩哥,小暄,快点。”他们喊道。 我擦掉眼泪,把林浩哥甩在身后,朝他们俩跑去。 酒席已经开动,李爷爷专门给我们几个姗姗来迟的大孩子留了一桌。在镇上吃过一碗面的我不觉得饿,但也要安安静静坐在桌上走个过场。准备开动的时候,穿着西装革履、头发用发蜡梳得溜光的大洪来了。 我听到有人不知出于真心还是嘲讽,喊他“李大老板。” 他真像个老板那样,双手合十向吃酒席的众人弯腰打招呼,然后向我们这一桌走来。 “林浩,好久不见,稀客啊。”他一巴掌打在林浩哥肩上,跟小时候唯林浩哥马首是瞻的样子判若两人。 雷雷厌烦地看了他一眼,脸别到一边,没有跟他打招呼。 “哟,小暄也在。你跟林浩还是天天形影不离呢?” “你好,大洪。”出于礼貌,我喊道。 “我过来专程还你们俩东西。”大洪高声说,生怕声音小了,那些吃酒席的大人听不见。他从兜里掏出一个钱包,抽出5张百元大钞,故意当着大家的面,一张一张数,然后递到林浩哥面前说道:“那年我在学校打架,多亏你跟小暄借了90块钱,帮我解围。如今我有了钱,把这钱还给你们。我是个商人,做生意宁愿自己吃亏,也不会让朋友吃亏。当年借90,如今本金加利息,还给你们500,怎么样?” “大洪,啥时候的事?”好事的大人们问。 大洪扯着嗓子向那些大人说:“我上初中那会儿,在学校跟同学打牌,被人做了局,欠一屁股债。幸好被林浩和小暄撞见,林浩借给我65,小暄25。小暄这个傻姑娘为了帮我隐瞒,被吴婶痛打一顿。后来林浩怪我没有给小暄出头,把我揍一顿。李叔,你应该记得很清楚,当时你在田埂拉架来着。” 那个叫李叔的叔叔回应:“我记得,当时你跟林浩打得鼻青脸肿,谁也不肯松手。” “大洪,你这死孩子一点儿不诚实,浩儿跟小暄为了你,一个挨骂一个挨打,你忍心看他们受到处罚?”周奶奶说道。 大洪嬉笑着一张脸。“对不住,周奶奶。今天我道歉来了,顺便把钱还给他们。你看我做得靠谱不靠谱。” 林浩哥一直没有说话,他从大洪手里默默抽出一张100元,然后从身上拿出一张崭新的10元放在大洪手上。“利息就算了,我跟小暄拿回本金就行。” 大洪不仅没有收回那10块,还将剩下的400放在林浩哥身旁。“林浩,事情过去好几年了,还跟小孩儿一样生气呢?你也是马上高中毕业的大男人了,心胸宽广点。” 林浩哥看都懒得看那些钱一眼,冷静地说:“钱已经还完,我们两清了。这是给小孩准备的一桌菜,你留在这里不合适。” 大洪尴尬地站在一旁,堆笑的脸挂不住,自己给自己找台阶。 “小孩子,气性挺大。”他说。 在他离开我们这一桌,走向别处时,雷雷抓着桌上的钱追上去塞到大洪手里说道:“林浩哥见过钱,不需要你的利息。” 自讨没趣的大洪晃了晃顶着那一头油的脑袋,走的时候可不像来时那样威风八面了。 “林浩哥,大洪做什么生意,出去打工几年,竟然叫他李大老板。”我望着大洪远去的背影好奇地问。 “你想知道,刚才怎么不问他。”林浩哥没好气地怼我。 “好奇问问嘛。你看他刚才不可一世的样子,跟大土豪似的。”我说。“雷雷,你把钱扔给他的样子很帅、很解气啊。” “回来几天,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甭提多讨厌。”雷雷气愤地说。 “吃饭吧,菜凉了。”林浩哥拿起筷子说道。 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我们都觉得意犹未尽,心有余愤,只有他,仿佛无端闯入一只苍蝇,又被拍走那样稀松平常。 第43章 韩日世界杯 人生很奇妙,也很戏剧!当我们回首相看来时路,那些当时以为的无可救药的谷底却是竭尽全力的巅峰,比如中国足球。 2002年韩日世界杯,我现在都能听到回荡在校园上空的嘶吼和叹息。虽然开赛前林浩哥预判首次闯入世界杯的中国队不会进一球,不会赢一场,但我觉得他的预判太过武断,典型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6月4日,中国队首轮迎战哥斯达黎加,由于我们对中国足球还抱有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信任,学校领导研究决定,临时取消上课,改为在教室观看直播比赛,以期望见证中国足球在世界杯上的传奇之旅,结果以0:2输球,毫无悬念的以失利的开局方式开启了三战输九球的征程。 跌入谷底的耻辱。 但站到今天的视角来看,那可真是中国足球最最辉煌的时刻!中国足球竟然能够踢进世界杯,二十年过去了,那些英姿飒爽的队员开始进入垂暮之年,而这些后起的队员们是越踢越烂,烂到曾经的谷底竟然成为巅峰,昔日的耻辱竟成为不能望其项背的辉煌。 这种百转千回的讽刺,在中国足球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星期五中午,我在食堂吃饭,林浩哥和赵雷坐在我对面,我对他们说:“明天晚上中国对战巴西,只要能进一颗,就一颗,我觉得就是历史性胜利。” 赵雷咂咂嘴,对我极尽嘲弄之能事。“巴西,你知道那是一支怎样的球队吗?四次世界杯冠军,还想在巴西队脚下踢进一球,真是痴心妄想,除非蛤蟆长毛!” “万一呢!”我还抱有希望。“万一中国队超常发挥,踢进去一个。” “这又不是考试做选择题,靠蒙能蒙对的事!” 我不死心,问林浩哥:“你也这么认为?” 林浩哥说:“实力悬殊太大,别输得太惨就行。” 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我用筷子灰心地戳了戳碗里的米饭,说:“中国队有那么差吗?” “跟你这种缺乏认知的笨蛋聊足球真伤脑细胞。”赵雷说。 他这句话让人窝火,我拿着勺子朝他手背狠狠敲一下,瞪着眼说:“你这个货真价实的笨蛋有什么资格说我是笨蛋?每次考试最后一名,智商都能被地板碾压,好意思说我,你哪来的自信?” 赵雷放下筷子,气急败坏地对林浩哥说:“你是不是该好好管一管李小暄?怎么跟哥哥说话,没大没小。你要不管,我可管了。” 林浩哥只顾吃饭。 赵雷眼一斜,坏主意一来,拿起筷子就把我碗里的鸡腿夹走了。 他说:“我买的,有权利收回来。” 我也急了,既然在我碗里,就是我的鸡腿,他凭什么抢走?可是他个子高,鸡腿被高高举起,我抢不回来,情急之下,我把林浩哥碗里的鸡腿夹过来,一口咬个缺口。 好啦,吃过的鸡腿,谁抢也没用。 赵雷只好把手里的那只给林浩哥。 “强盗!”他说。 我以胜利者的姿态得意地耸耸肩。 我们一边吃,一边继续聊足球。 林浩哥说:“今天晚上有一场很值得看的比赛,阿根廷对战英格兰,有你最喜欢的贝克汉姆。” “真的?”一听贝克汉姆,我就兴奋,声音都变尖了。 “两支都拿过世界杯冠军的球队,谁赢谁输,胜负难料。”他说。 “希望英格兰赢,因为有贝克汉姆。”我说。 赵雷插一句:“女生怎么都这样,一个个花痴,就对帅哥感兴趣。” “还有谁喜欢贝克汉姆?”我问。 “高慧!她今晚跟我们一起看球。”赵雷说。“李小暄,你这么迷恋小贝,今晚也跟我们一起看呗。小卖部老张在篮球场支了一个投影仪,好多人都去。” “我下午就放学了。”这是实情。 “那有什么关系,看完球,明天一早再回去。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啦,哥哥我下个月就毕业了,下次聚在一起看球,不知道什么时候。” 他这么一说,我有点心动。 林浩哥说:“一起看吧,今晚我们没有自习,看的人肯定多。” 有林浩哥的邀请,我爽快答应。 学校有规定,非高三年级,周末不允许留校。放学后,我故意在教室写作业,拖延时间,等同学们先走。那天周蕴爸妈从外地打工回来,在学校门口接她,我们不一起走,刚好给我留下来看球赛创造了一个好机会。 晚上七点多,我到篮球场,那里坐满了人,还有一些寻不着座位的同学站在周围。大屏幕正播放广告,他们弄来一台音响,声音震耳欲聋,像开演唱会。赵雷一帮人坐在最中间,悠闲地往嘴里塞东西。 看见我,他说:“李小暄,你怎么才来?马上就开始了。” 我东看西看。 他说:“别找了,林浩在小卖部买东西,马上来。”他的脚放在一张椅子上,踢给我说:“给你留的位置,要不是我替你占座,早被人坐了。” 我也不说谢,拿过凳子靠着高慧坐。 解说员介绍双方首发阵容时,林浩哥拿着几瓶饮料回来了。他递给我和高慧,再回头看后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对我说:“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看这场球赛吗?” “有贝克汉姆呗。” 林浩哥在我身边坐下说道:“那是你们女生的爱好。因为它是今年世界杯最令人期待的一场对决,也被称为三狮军团的复仇之战。” “什么是三狮军团?”我问。 “英格兰代表队队徽由三头狮子和十朵蔷薇花组成,所以也叫三狮军团。”他说。 “为什么要复仇呢?” “这跟你喜欢的小贝有关。”林浩哥指着屏幕里穿蓝色衣服的14号,说:“阿根廷队14号西蒙尼,也在这场比赛的首发阵容当中,他是贝克汉姆的仇人,他跟小贝在1998年世界杯结了梁子,制造了一段江湖恩怨,今天必定要做个了断,况且小贝今天是英格兰队队长。” 听起来就很有意思。 “什么恩怨?”我追问。 “1998年那场世界杯,西蒙尼首先犯规,将贝克汉姆放倒在地,当时裁判已经给西蒙尼一张黄牌,但是小贝年轻气盛,在主裁判眼皮底下做了一个非常没有必要的抬腿轻扣动作,西蒙尼也是一个演技派,就势夸张地摔倒在地,表情非常痛苦,于是贝克汉姆被红牌直接罚下。缺少一人的英格兰队在最后的点球大战中输掉了比赛,止步16强,阿根廷晋级了,当时这场比赛被全世界热议,贝克汉姆因此成了英格兰球迷心中的千古罪人。四年之后他们两个再在赛场相遇,你说小贝会不会复仇?” “西蒙尼也太狡猾了吧!”我替贝克汉姆不值,忿忿然道。 “是小贝给了对方机会。”林浩哥说。 “今天英格兰肯定能战胜阿根廷,一雪前耻。” “不管谁赢,注定是一场不平凡的世界大战。” 那场精彩的比赛,几乎每隔两分钟,人群中都会爆发一次呐喊和欢呼,以及跺脚、拍手,然后因未能进球而发出的叹气唏嘘和可惜的“哎呀”声。 上半场即将结束的时候,阿根廷队的波切蒂诺在禁区内对欧文作出了一个伸腿拦截的动作,欧文前扑摔倒在地,裁判鸣哨判罚了一个点球。我不知道哪个区域叫禁区,也不知道为何在禁区伸腿绊倒对方就要判罚点球,总之英格兰队得到一个点球的机会,而且由贝克汉姆主罚。 我跟高慧兴奋得跳起来。 我们凝神屏气地看着电视,心里不断默念“进,进”。 镜头切给贝克汉姆大大的特写。只见他深呼吸,深邃的眼神盯紧着球,然后助跑,起脚。还未等阿根廷门将做出反应,足球已经钻进球门右下角,英格兰队取得领先。 “啊——啊——!” 我跟高慧疯狂尖叫。 现场也是一片躁动,高声喝彩。 我亢奋地对林浩哥说:“怎么样,我说英格兰会赢吧。贝克汉姆报仇啦!” 林浩哥平静地说:“一分的领先优势很容易被追平。” “走着瞧,英格兰一定赢。”我说。 第44章 一场噩梦 中场休息,我跟高慧去卫生间,篮球场旁边就有一个,但她拉着我往高中部教学楼那边走。我不明白她为何要舍近求远,到人少的地方,她才说:“卫生巾忘在教室里了,刚才站起来那一下,哗哗流,跟自来水一样。你看我裤子上有没有?” 我往后面一站,朝她屁股看了看说:“没有。” “那就好,要不就丢人了。”她说。 她夸张的表情真有意思,把我逗乐了。 到了地方,她让我先去,自己咯噔咯噔往教室跑。 因为是星期五,除了高三,其它年级的同学都放假了,学生非常少。林浩哥说他们今晚没有自习,所以教学楼这边几乎没人。 我走到卫生间门口,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嗡嗡”的,含混不清,好像是男生。我一愣,看看头顶,确定写着“女”,没多想,就冒然进去了。 刚一进去,眼前的一幕让我呆若木鸡。 一个女的衣冠不整贴着墙根,一个男的像捏饭团那样捏住她的脸,还凑过嘴巴亲她。我说不出那个女的是反抗还是迎合,她的嘴唇跟男的紧紧贴在一起,但双手半推半就地推那个男的。 还有一个男的,站在他们侧后方,背对我。 饭团男说:“老子哪里比不上他?” 女的说不出话,只是像胶布封住嘴那样,发出“嗯,哼”的声音。 坏就坏在,如果我当时偷偷出来,什么事也没有。但当时我傻不拉几的“啊”了一声,惊住了他们,这一惊,饭团男放开那个女的,他们一齐盯着我。 我一看,天啦!眼睛都直了,女的是赵文婧。 “他妈的,你谁呀?啊什么啊!” 饭团男凶神恶煞朝我吼。 赵文婧非常镇定地扣好被撕扯开的衣服口子,指着我对饭团男说:“知道她是谁吗?林浩妹妹,你敢动她吗?” 臭婊子,她说这话什么意思? 饭团男对着我朝地上唾口唾沫,骂道:“贱种的妹妹也是贱种,他妈的,有什么不敢动。” 我应该撒腿就跑,但他骂林浩哥,我心里受不了,就回了一句:“你凭什么骂林浩哥?” 反问的功夫,他来到我面前,错过了跑的最佳时机,我只好硬着头皮站着不动。 “你她妈的再说一遍?”他捏蚂蚁那样捏住我的嘴角,恐吓道。 他一口一个你她妈,你他妈,好像他有很多妈,都死绝了那样。 我被捏得话也说不利索,用硬硬的牙说:“林浩哥不是贱种,你才是!” 饭团男目露凶光,像要吃人。 “去你妈的!”他说。 他飞起一脚朝我肚子踢过来,我哪经得住这么一踢,我轻飘飘地飞起来,然后落在不知什么的一滩污水里,那股恶臭和疼痛一齐进入我的五脏六腑。 这还没完。我还来不及摸摸被踢的肚子,他跨上来,朝我的背补踢一脚,就像射门第一次没射进,再补射一次那样。 我实在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霸凌,一边哭一边骂:“你才是贱种,你才是贱种!” 这下算捅马蜂窝了。我的背、肩、腿被一股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力量乱踢乱踩,如同夏天的暴雨那样密集。 头顶还萦绕着发泄的骂声:“去你妈的,去你妈的!” 我像个鸵鸟那样傻乎乎地把头埋起来,自欺欺人地认为这样他就会停止。但他越踢越起劲儿,越踢越疯狂。 如果不是高慧及时赶到,我想我可能要被送进医院了。 我听到她大吼一声。 一直观战的那个男的对饭团男说:“快走吧,那女的认识我。” 等高慧跑到我面前,他们像臭鼬那样逃之夭夭了。赵文婧也不知所踪。 我披头散发,全身是伤,臭气熏天的样子,让高慧不知所措,她慌乱地扶我起来,但我站不起来,她更吓坏了。 “怎么了,李小暄?”她扑到我面前着急地问。“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打你?” 我摇摇头,缓口气。 在那滩臭水坑旁边坐够了,才抓住高慧的手晃晃悠悠起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高慧听完,用力拍着大腿,骂道:“那群狗日的,是不敢把林浩怎么样,拿你出气呢!” “赵文婧不是喜欢林浩哥吗?她怎么……?” 我还没问完,高慧更生气地骂道:“她就是个婊子,荡妇。喜欢不成,就开始做这些下三滥的事发泄。我要去告诉林浩。” “不要。”我连忙说。 高慧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抄家伙去干他们。 “为什么?”她问。“他们把你打成这样,不得出这口恶气吗?” “那个男的是地痞流氓,千万不能去找他,否则吃亏的是林浩哥。眼看就要高考了,如果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呀!”我说。 高慧又气又懊丧地跺跺脚说:“可是你被打成这样,一会儿我怎么跟林浩说啊。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拉你来这边上厕所,也不会遇上这么一档子事。” 我挤出一丝笑容,故作轻松地说:“算我点背,碰上了他们。打也打了,气也撒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不能再节外生枝。你送我回宿舍,我回去洗个澡,那个臭水弄得我全身都是。” “林浩一会儿问起来该怎么说?” “你这么聪明,随便编个理由。” 高慧垂着头,两手一摊,说:“他不会相信。” “只要不让他看见我这个样子就没事了。”我说。 我一瘸一拐回了宿舍。 高慧非要看身上有哪些受伤的地方。我知道饭团男往死里踢,而且踢了很多次,身上肯定有伤。所以我不能让高慧看见,免得她大惊小怪,管不住嘴,告诉林浩哥。 但她站着就是不走,我不脱,她不走。 我们僵持了一会儿,只好脱下来给她看。 背上和大腿后侧的伤我看不见,但高慧惊得“哇哇”乱叫。 “他妈的,他妈的!”她不停爆粗口。 我若无其事地笑着说:“没什么,过几天就好了。好在脸上没有。” “李小暄,你是不是被打傻了?还笑得出来!”高慧激动地说。 我推着她往外走,免得她一惊一乍。 走到门口,我再次强调:“一定守口如瓶,不要告诉林浩哥!” 她点了点头。 为了让她守住秘密,我还让她保证。她照做之后,我才放心让她走。 宿舍没有热水,我就用凉水擦了擦身体。 弄完这一切,我呆呆在床边坐了一阵,本来想把换下来的臭烘烘的衣服洗一洗,但是浑身酸痛,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就扔在那里不管了。坐着坐着,我就呜呜地哭了起来,越哭越厉害,把枕头都打湿了。 哭完我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我梦见我被逼进一个墙角,他们乌泱泱一帮人,举着木棒朝我打。我胳膊挡在前额,以为要被打死,却又发现我在梧桐树下,林浩哥在树上向我招手,我连忙向上爬,可怎么也爬不动。他们追上我,手里的木棒没有了,一群人变成了饭团男和赵文婧两个人。林浩哥拉我的手,他越拉,我越笨拙,最后他扑通一下掉进池塘里了。我一惊慌,就从梦里挣脱出来,全身大汗淋漓。 醒来之后,再也睡不着了。身上像被人吊着用皮带抽打过那样疼痛。我征望着窗外,直到天色变明,我背起书包去汽车站,早早地回了南溪镇。 一到家,我就倒在床上。妈妈见我身心疲惫,憔悴不堪,以为看球赛累的。 她嘟嘟囔囔:“真不知一个球被抢来抢去有什么好看的,你看,你爸也看,父女俩一个德行。” 我望着天花板,被踢的那些地方的噬痛还在持续,但我知道,噩梦总算结束了。 第45章 号文件 星期一,我像往常那样在上午第二节课之后到操场做课间操,按照惯例每个星期一,课间操时间会抽出一部分时间召开学校师生大会,强调学校的校风校纪,安全文明规定,以及活动、考试、放假等通知。 每次大会由体态肥圆、形似冬瓜,绰号谢冬瓜的教务主任主持。 平时讲话是论资排辈,从级别高的领导开始发言。但这次不同,谢冬瓜站在话筒前,拿着一份文件,抑扬顿挫地高声念到: “陵江市柔安县柔安中学2002第13号文件。” 我正跟周蕴窃窃私语,听到宣布重要文件,便抬起头、竖起耳朵认真听。 “关于给予高1999级六班林浩记大过处分的决定。林浩,男,高1999级(6)班学生,2002年6月7日晚,林浩同无视学校规章制度,闯入504男生宿舍殴打本校学生田峰,致使田峰脑部受伤、左腿骨折,林浩的行为给校园安全带来极其恶劣的影响……” 我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像被掏空的马蜂窝。 周蕴一脸茫然向我打探。“怎么回事?”她小声问。 我一个劲儿摇头说:“我也想知道。” 谢冬瓜又念了三个处分,分别是田峰——那个饭团男叫田峰——记大过处分;赵雷警告处分;赵文婧警告处分。 那天的大会比平时长,我挂念林浩哥,急切知道缘由,根本没注意讲些什么。 散会以后,我三步并两步向高三六班人群中冲过去,找不见林浩哥,赵雷也不见。但我看见了高慧。 她似乎料到我会找她。 “你为什么要告诉林浩哥?”我气冲冲问她,话里话外全是抱怨。 她拉我到人相对少的地方,说:“林浩打架不是为你。” 我愣怔一下。林浩哥不是为我打架,竟然有点失望。 “那是为什么?” 高慧面露难色,缓缓道来。 “是赵雷,他帮赵文婧出头,林浩跟着去了。当时林浩手里拿着一根木棒,本来只想吓吓对方,田峰以为真要打他,就抢那个棒子。林浩顺手一推,再轻轻碰了他一下,没想到田峰这么不经碰,一碰就骨折了。” 那么严重的事故,被她平淡无奇的三言两语说完了,我不信,但又不得不信。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前后连起来,也说得通。 “赵雷怎么会知道?”我问。 高慧说:“赵文婧对他说的,仗着赵雷是她堂哥,找他撑腰。” 我感觉赵文婧让赵雷帮忙出头的理由说不通。田峰贴墙壁亲她的时候,她没有奋力反抗,反而还挺享受,看起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会……? 但我顾不得分析赵文婧找赵雷的真实动机,我的关注点只在林浩哥身上。 我愤愤不平地说:“照你这么说,林浩哥岂不是很冤枉?他不是故意的,事情也不是因他而起,要不是田峰抢木棒,他不会推他,更不会误伤他。” 高慧也很无奈,说:“坏就坏在,田峰确实因他骨折住院了。” “那怎么办,百口莫辩了吗?”我急得满脸通红,发烧一样。“他马上高考了,这么大个处分背在身上,东州大学怎么录取他呀!” 高慧看着我,突然问我另外一个问题。 “你的伤好些没有?” 我正担心林浩哥,她却关心起我来,这很不合时宜。 “我压根没事。”我说。“林浩哥呢,他是不是很难过?我没看见他。” “他——”高慧欲说又止,嘴巴张了张,半晌才说:“他这几天可能不会来学校。” “啊?”我倒吸一口凉气。“学校不让他读书了吗?” “不是,不是。”高慧急忙摆摆手。“是他自己想在家调整几天。” 我的心稍微安定一点,又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撤销处分?” 高慧为难地看着我,我便明白她没有办法。 我们分开,各自回教室。 刚走几步,高慧追上来说:“李小暄,林浩和赵雷他们打架,跟你没有关系,所以星期五那天你被打的事,不要跟人提,否则被老师知道你留校,也会受到处罚,林浩因此可能更不利,毕竟——毕竟他让你留下的。” 我坚定地摇摇头说:“绝对不会。” 林浩哥被处分这事,在初中部传得沸沸扬扬。尤其我们班的女同学,知道好多连我都不知道的细节。她们说林浩哥和田峰因为争赵文婧打架,两个人都喜欢赵文婧,为了心爱的女同学大打出手。林浩哥仗着爸爸是县委书记,对田峰下死手。田峰也有后台,亲戚是市里的大官,比林浩哥的后台更硬。 她们最后的结论是:两个纨绔子弟,害群之马,搞得我们学校乌烟瘴气。被处分,活该! 谣言的源头不知从何传起,但我们班是从沈琪那里听说的。 提到她,我也想骂人。这个臭娘们!从初一开始,就跟我过不去。以前她是班长,仗着手里的权力刁难我,后来成绩下滑,德不配位,班长之位换了人。但是我跟她的梁子越结越深,同在一班,却形同陌路。 说起林浩哥的事,她好像身临其境的当事人,讲得绘声绘色。 连周蕴都信了。 “林浩平时看着温文尔雅,没想到是个狠人。”周蕴说。 “听沈琪放屁。” “你整天跟着他,连你也不知道实情吗?” 我该怎么说?我并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如果把我看见的说出来,只能证明赵文婧不是洁身自好的人,并不能证明林浩哥没有打人。更何况,高慧说过,那天晚上的事要做到只字不提。 看我半天不吭声,周蕴说:“虽然你觉得林浩好,但你未必真的了解他,他不是什么事都告诉你。” “我都不知道的事,沈琪怎么会知道?”我反问。 周蕴耸耸肩。“无风不起浪,肯定有几分真才会这样传。劝你不要去找林浩了,离他远点,划清界限,免得惹火烧身,让大家把你归为和他同样的人。” 我不会因为周蕴的三言两语或者同学们的异样目光而自动与林浩哥疏远。反而比平常更频繁地去找他。 可惜,连续三天,他和赵雷都不在。 第四天,我像往常那样,去教室外面碰运气,看他是否已经回校。这一次遇到了赵雷,我高兴极了,心想赵雷回来,他肯定也回来了。 赵雷神情忧郁地对我说:“李小暄,事情闹大了,林浩不见了。” 我听不明白,摇树那样摇他,问道:“什么叫不见了,你说清楚。” 赵雷让我冷静点,说:“双方家长协调的时候,林浩爸爸让林浩给田峰道歉,道完歉,事就算过去了。但是林浩态度强硬,不道歉。他爸爸下不来台,就打了他一巴掌,林浩二话不说就跑了,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傻站在那里,张着嘴,一开一合,就是说不出话。 “但是我觉得高考前他会回来。”赵雷说。 我眼泪汪汪,埋怨赵雷说:“你帮赵文婧出头,为什么要叫上他?你倒好,一点儿事没有,可是林浩哥,又挨处分,又挨打,这么紧张的复习,他却不能来学校,万一他在外面出事怎么办?万一不能参加高考怎么办?都是你害的。” 赵雷不狡辩,默默接受。良久,他宽慰我说:“林浩知道分寸,一定不会有事。放心,他高考肯定没问题。” 我心里好受一点。问赵雷:“你呢?” 他搓搓手,轻松地笑了笑说:“好得很。” 他说他好得很,林浩哥却不好。我又悲从中来,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他拍拍我肩说:“回去吧,林浩回来,我让他去找你。” 第46章 最好的结局 学校的事连南溪镇的爸爸妈妈都知道了。周五晚上,我趴在屋里写作业,妈妈轻轻推开房门,满脸堆笑地送进来一盘水果。放下之后,她也不走,就那么笑盈盈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麻,直打鼓。 我歪着头说:“有事你说话。” 妈妈嘿嘿两声,说:“我家闺女就是聪明。不着急,先吃水果。” “别拐弯抹角,说吧。”我说。 妈妈清了清嗓子。 “林浩——”她一边说一边观察我的反应。“离家出走了,你——知道吗?” 我头也不回,诚实说:“知道。听他们班同学说的。”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 妈妈停顿了几秒,又问:“你们平时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他去哪里没跟你说吗?或者中途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我搁下笔,看着妈妈认真到不能再认真,说:“真的不知道。况且我在学校没有电话,他联系不到我。我们也在找他,连他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如果你知道,还希望你告诉我。” 妈妈连唉两声,不再追问,自言自语地说:“周奶奶一家现在可急死了。这孩子,能去哪儿呢。不出事还好,要是出了……” 我坚定地打断她,说:“林浩哥不会出事。” 妈妈无比诧异地注视我。 想到赵雷那些宽慰的话,我平静地补充道:“从小到大,林浩哥做事向来有分寸,这一次也不例外,他肯定去某个地方散心了,过几天就会回来。”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妈妈喃喃地说。 她犹犹豫豫站起来,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问:“你知道林浩早恋吗?” “早恋!”我重复道,惊得声音都嘶哑了。“跟谁?” 我不是装,是真的不知。上次生病住院,林浩哥说他不喜欢赵文婧是因为有喜欢的人,我以为是为了拒绝赵文婧而故意说的谎话。难道他真有女朋友? 妈妈提醒道:“一个叫赵文婧的姑娘。” 开什么玩笑,林浩哥,赵文婧,恋爱? “你听谁说的?”我问。 “周奶奶。她说林浩自己说的,那个姑娘也承认了。” 我呆住,一动不动。 妈妈一板一眼地警告我:“李小暄,你在学校要以学习为重,敢早恋,打断你的腿。”见我没有反应,她大声说:“听见没有?” “知道。”我点点头。 实在不明白,林浩哥怎么会和赵文婧谈恋爱,他不是讨厌这个人吗?他的每一次拒绝并不像是做给外人看的假象!赵文婧,他和田峰半推半就的亲热也是我亲眼所见,她这种人怎么配得上林浩哥呢? 我身上的淤青还在,那可是拜赵文婧所赐。林浩哥却和弄得我一身伤的坏女生谈恋爱,突然觉得那晚的被打有说不出的心酸和委屈。 打架事件过了两周,林浩哥还没有归校。我每天往他教室跑。眼看高考一天天逼近,为了给高三学生腾教室,我们初中部已经下发了期末考试时间和放假通知。 直到6月底,距离高考仅差七天,我在他教室外的楼梯上见到他。 他腋下夹着两本书,和赵雷说说笑笑并肩下楼,那自在潇洒的模样,看不出不久前发生过重大的事。我先看见他,于是站在原地不动,等他下来。赵雷看见我,用胳膊肘捅了林浩哥的胳膊,朝我点了两下头,林浩哥便注意到了我。 平时话多又喜欢拿我打趣的赵雷,这一次竟然什么话都不说,给我一个微笑的神色,然后从我身边径直走过。 我又惊又喜地望着林浩哥,嘿嘿直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走到我跟前,逗我说:“啧啧啧!这么离不开我,我毕业了,你可怎么办?” 他这一逗,我哭得更凶了,像呜呜转圈的陀螺。他放声大笑,笑得整个楼道都在震动。 “好啦!”他摸摸我的头。“我不是回来了吗?” 我凝视他,又哭又笑,自己都搞不清高兴还是难过。 一些路过的同学看见林浩哥跟我说话,都绕着我们走,走远了,还不忘偷偷扭回头看我们,甚至窃窃私语地讨论。 “我现在是学校的反面教材,别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你还天天往这儿跑,不怕被人说?”林浩哥环顾周围,看到那些同学的反应后说。 “我才不在乎!”我笑起来,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 他欣慰地笑了,拍了拍我肩膀说:“看在你这么挂念我的份上,请你吃好吃的。随便挑,多少都可以。” 我们去小卖部的路上,我问他:“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北京。”他淡淡地回答。“找我姐。” “你去北京大学了?”我惊喜地问。 林浩哥堂姐前些年考上北京大学美术系,她一直是林浩哥学习的榜样,说起这个姐姐,林浩哥无不自豪。也对,林浩哥出走,去姐姐那里是最好的选择。 他嗯哼一声。“姐姐博士毕业,准备出国去米兰。” 我舒口气,说:“早知道找你姐,我就不着急了,害我担心这么久。” 他又开始逗我,故意问:“说说,怎么担心我?” “那可就多了。”我说:“担心你想不开,做傻事自杀。”我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呵呵笑起来,又说:“担心你在外面遇到坏人,被抓起来。还担心你没钱吃饭,没地睡觉,饿着肚子像叫花子睡在大街上。” 他微微点头 ,憋住笑说:“你的这些担心如果成真的话,是挺惨的。” “好在你回来了,能参加高考。”我抑制不住的高兴。“耽搁这么久,你的复习会不会落下,考东州大学有问题吗?” “绰绰有余。我在我姐那儿的复习比在学校有效。” 林浩哥的言语充满自信。他好像完全不受这件事的影响,时隔半月,再次见他,我以为他垂头丧气,没想到依然是那个闪闪发光的他。 但我没有问那件事的始末,尽管我很想知道。究竟如高慧所说,他因帮忙而误伤对方,还是如传言所说,他为女朋友赵文婧出头而故意打伤对方。不管哪种原因,林浩哥为此背上了重重的处分。我若再问,就得旧事重提,无疑在他未愈的伤口撒盐。 那就让过去的过去吧。 过去的终将会过去。 他毫发无损的回来了,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第47章 理科状元 快八岁的李小禹不是省心的弟弟,他虽然年纪小,其行事作风远超他的年龄。每当家里剩我和他,相安无事的相处难,鸡飞狗跳的打架是常事。 自从爸爸在南溪镇中心小学附近开了奥数班之后,家里大多数时候处于父母缺位的状态,我和李小禹的矛盾更深,打架的次数也更频繁了。 七月底的一个下午,我在写作业,李小禹端着一盘围棋冲进我房间,盘腿坐在床上,鞋也不脱,几乎命令的口气说道:“李小暄,陪我下围棋。” “下来。”我吼道。 他晃了晃屁股,说:“陪我下棋。” 我手里的笔朝他扔过去,不偏不倚,砸中他的脸。 他气呼呼从床上下来,出门前对我放狠话:“你等着。” 我懒得搭理,继续写作业。说起暑假作业,真是一言难尽,金山银山,也不如老师布置的作业山。每个老师像统一培训过说辞那样,以即将迎来中考为由,加大量,再加大量,我们像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彻底动弹不得。 我的反击很有效,李小禹出去后再也没来打扰。我清静了一会儿,又有些隐隐不安,他让我等着,是有什么报复行动吗?我决定出去看看。 院子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我循声过去,大吃一惊,那个小坏蛋拿着剪刀,把我种的几盆栀子花连花带叶全咔嚓了,满地的碎尸啊!我的心一阵阵绞痛,胸中的怒火顶到极致,不发泄难以平愤。 “李——小——禹。”我喊的是他的名字,喷出的却是火。 他一副有理的样子,说:“谁让你不陪我下棋,还打我。” 我恨的牙痒痒,跟他这种调皮捣蛋的人,讲不通道理,只有以牙还牙。我掉转头,拿出他遗忘在我屋里的围棋,当着他的面,像天女散花那样,撒的满院子都是,一颗不剩。 他毕竟小,哪受得了心爱之物被蹂躏。当场哇哇大哭。 看着横尸遍野的残花,我的心痛也无处诉说,不可能有闲心去哄他。 这时,电话响了。 他哭着说:“是妈妈,我要告你。” “你告啊,看她帮谁?”我也不示弱。 他跑到客厅拿起电话,不等那头说话,他演戏似的哭得一发不可收拾,犹如受了弥天大屈,还一边哭一边抽抽。 他先发制人,说:“妈妈,姐姐欺负我,打我,还把我的围棋扔了。呜呜呜……” 我咬牙切齿地夺电话,被他用身体护住。他哭得更凶了,喊道:“妈妈,姐姐她又打我。” “李小禹!”我嘴唇发抖,手指着他,说不出话,只能说:“你,你……” 他守住了电话,准备继续控诉。听到对方讲话,我见他眼神一愣。 “林浩哥!”他说。 原来是林浩哥打来的。我让他把电话给我,他不给,对我说:“林浩哥不找你,他跟我说话。” 我听到林浩哥正在电话里安慰他,还说给他买新围棋。我气不打一处来,逼他把电话给我,他更嚣张了,说:“我们说完就给你。” 我只能闷在一旁等。等他们讲完,李小禹那张哭脸天色放晴,得意洋洋,对我做个鬼脸,才把电话给我。 我喊了声林浩哥,他在电话那头笑出了声。 他不该听信李小禹的恶人先告状。我半天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林浩哥主动问:“不想知道我考了多少分吗?” 我大梦初醒般,对哦,他高考成绩该出了。 “多少?”我满怀期待地问。 “你猜?”他卖关子。 听这口气,考得肯定不错。但我急切想知道答案,不想猜。 “林浩哥,你快说,别让我猜了。”我说。 “716,一不小心,考了个柔安县理科状元。”他说。 “啊——理科状元!”我尖叫着。“能不能考上东州大学?” “按照往年的录取分数线,超出70多分,应该没问题。”他冷静地说。 后面说什么,我几乎忘了,因为我一直在叫,一直在喊,一直在兴奋地跳。那么讨厌的李小禹在我旁边竟然都不讨厌了,我还朝他脸上亲了一口,他骂我女流氓,我也不生气。 “过两天去南溪镇找你,给你送点东西。”林浩哥说。 “好。”我开心地挂掉电话。 八月初,一场暴雨倾盆而下,给炎热的夏天带来一丝清凉,也给干渴的庄稼注入充足的水分,旺盛的绿油油的稻田正酝酿新一年的丰收。 林浩哥在雨后的第二天来的。前一天晚上,周奶奶给妈妈打了电话,说林浩哥要来,并且在我们家吃午饭,一大早,妈妈就去农贸市场买菜准备了。 妈妈与林浩哥脚前脚后。她刚把菜放进厨房,林浩哥就敲门了。 李小禹把门打开,只见林浩哥抱着一个大纸箱,箱子上放着一堆高过头顶的礼物,他的脸掩藏在礼物后面,只有下半身可见。 我连忙把箱子上的东西拿下来,林浩哥那张让我吓一跳的黝黑的脸就露出来了。 “你去哪儿晒的?”我惊呼。 他把箱子放在地上,喘口气说:“练车,考驾照,天天在太阳底下。” 妈妈从厨房迎了出来,也好奇地问:“林浩,怎么晒黑了?” 林浩哥把缘由又说一遍。 我去给他倒水,他把那一大包礼物交给妈妈,说是周奶奶给的。妈妈又惊又喜又感谢。 “箱子里是我整理的书和资料,都是给小暄的,她高中能用得上。”林浩哥说。 妈妈感激得不得了,直叫我去看。 我倒满水,走近箱子一看,满满当当的书,顿时兴致全无。他是学霸,高估我,把我也想成学霸了。 里面还有一副围棋,李小禹一看就知道是给他买的,眼睛盯着一转不转。林浩哥递给他,他说了声谢谢,如获至宝,拿着就跑了。 “不知道你选文科还是理科,我只准备了语数外。”到我房间后,林浩哥一本一本往外拿。“这些资料都是我挑选过的,对成绩提高很有用的资料,有些是用过的,里面有详细的笔记,有些是新买的。尤其那些笔记,都是考试的重点,重中之重我还做了特殊标记。这三本很重要。”他把三个厚厚的笔记本递到我面前说:“是错题集,有人高价买,我还不愿意卖,免费送给你,一定仔细看。” 我漫不经心地拿在手里,像翻废纸那样翻来翻去,然后随手扔到桌上。 “还有这个。”他滔滔不绝,掏出几本英语词汇。“中考必备词汇,中考前,里面的单词必须背得滚瓜烂熟。高考词汇,高二之前必须背完。还有大学四级词汇,如果能在高考前背完最好,如果不能,至少背一半。词汇是根本,单词量太少,那些阅读只能靠猜。” 我听得哈欠连天,想睡觉。 他也不恼。在那些书下面拿出几盘磁带和一个随身听说:“这些是英语听力,平时多听多练。还有这个——”他在我眼前一晃。“你最喜欢的五月天。” 我嘴张一半,合上道:“送给我?” “不喜欢的话我拿走!”他故意说。 “别别别!”我赶紧拿在手里,如获至宝。“喜欢,超级喜欢。” “既然喜欢,连同这些书、资料爱屋及乌,一齐喜欢,否则收回。”他说。 “行。”我极不情愿地点点头。“真希望我有你这样的天灵盖,高考也考716分。林浩哥?”我靠近他,注视他,打探他,食指点他额头,问他:“你这里装的什么东西?为什么这么聪明?” 他眼光一躲,说:“跟你不一样的东西。” 我问了个自讨没趣。为了缓解尴尬,朝箱子里看还有什么,发现躺着一本素描画。我伸手去拿,林浩哥抓住我的手说:“等我走了再看。” “送给我的,我有权利看啊!”我说。 “送给你的,什么时候看都可以,干嘛现在非急着看呢。”他说。 “神神秘秘!”我说。 他确实神秘地笑了笑,把画本放进书架。 第48章 不欢而散 李小禹探个小脑袋进来,小心谨慎地问:“林浩哥,能陪我下围棋吗?” 林浩哥欣然同意。 我们移到客厅,李小禹已经摆好了棋盘,但不是林浩哥买的新棋,而是被我撒在院子里,又一颗一颗捡起来的残缺旧棋。 “新棋呢?”我问。 “怕你搞破坏,藏起来了。”李小禹说。 我这暴脾气,又想揍他。 他仗着林浩哥在,知道不敢把他怎样,朝我摇头晃脑地伸舌头。 我将林浩哥带到院子,让他看看李小禹的破坏。林浩哥对李小禹说了声你小子,便无奈地笑了。 跟林浩哥下棋,李小禹算遇上了对手。他的水平,在我家向来横行无阻,独孤求败,没想到林浩哥杀他个3:0,输了棋,他泪眼汪汪,又不好意思哭出来,怕被人笑话输不起。 为了让他高兴,林浩哥又故意输了三局,三比三打平,李小禹才喜笑颜开。 晌午,妈妈做好饭,爸爸的奥数班就放学了。他拿出一瓶酒,说是庆祝林浩哥高中状元。我跟妈妈劝不住,寄希望林浩哥自己拒绝,没想到林浩哥说:“陪李叔喝一点,没事。” 爸爸开怀大笑。“我就说嘛,林浩高中毕业,是个大男人了,可以喝酒了。” 他给自己,也给林浩哥倒了满满一大杯。 “林浩,祝贺你!”爸爸跟林浩哥碰杯,喝一口,杯中酒少了一半。 “谢谢李叔!”林浩哥恭顺地弯弯腰,也喝一口,酒少了三分之二。 这才开头,照这个喝法,三瓶酒都不够。林浩哥别说今天回,估计三天都回不去。 妈妈拦住说:“林浩,慢点喝,先吃菜。”拿起筷子往林浩哥碗里使劲儿夹,多到碗都装不下。“向东,林浩毕竟是孩子,不能带坏他。喝得醉醺醺回去,怎么跟周婶交代。” “我有分寸。”爸爸说。 “来,林浩,再碰一下。”爸爸对林浩哥说:“欢迎你来我家,状元到我家,蓬荜生辉。”说完把剩下的一半一饮而尽。 爸爸打了样,林浩哥也不敢怂,又弯弯腰,把杯里的酒清干净了。 妈妈抢过酒瓶,不让爸爸再倒,对他说:“要喝你自己喝,别拉上林浩。” 我赶紧给林浩哥倒杯温水,让他倒倒口。 “你行吗?”我悄声问他。 他看我一眼,轻轻点头。 爸爸又给林浩哥倒满一杯。 “林浩!”爸爸再次举杯,说道:“感谢你对我家小暄的照顾。上次小暄扭伤脚,你大老远送她回来,我是真的感动。来,咱们再喝一个。” 林浩哥端起酒杯,被妈妈拦下。 她对林浩哥说:“林浩,咱不听他的,喝不下就不喝。” “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杯,不会让林浩多喝。”爸爸说。 林浩哥说:“阿姨,我在家也陪外公和舅舅喝,少喝一点没事。” 妈妈放开酒杯,问:“这一杯行吗?” “行!”林浩哥笑笑说。 我们对林浩哥可能喝醉的担心纯属多余,一顿饭下来,他跟最初上桌时一样清醒冷静。再看看一旁的我爸,姿态就不那么优雅了。他对妈妈又搂又抱,妈妈羞得比他的脸还红,然后用打结的舌头,说些吐字不清、逻辑不顺的话:“我老婆好,给我生了这么好一对儿女。我是个混蛋,让你和小暄受了几年苦。要是……” 妈妈打断他:“喝完酒就胡说八道,别再说了,坐沙发上休息会儿吧。” “妈妈,你让爸爸说完,怎么感觉有故事呢?”我饶有兴趣地问。 “什么故事?要是早一点遇上你爸,咱们就少受两年苦。李向东,是不是这个意思?”妈妈歪着头问爸爸。 爸爸眼明心净。嘿嘿说:“是,是。” “你爸醉得不轻,把自己当救世主了。”妈妈取笑他说。 爸爸也不回答,趴在桌子上眼神迷离。我们相视而笑,最后合力将他拖到床上。他口中说着:“我没醉,我不困。”可是一会儿,鼾声大作,响彻房间。 外面却是乌云密布,雷声大作,天气预报说下午到夜间有暴雨。林浩哥决定提前走。我拿着伞送他去十字街坐公交车。 走着走着,林浩哥突然笑起来。 “怎么啦?”我问。 他还在笑,说:“你不觉得喝醉酒的李叔很可爱吗?” “可爱?”我不认同地摇摇头说:“幼稚还差不多。” “不喝醉,还看不到他的恩爱长情呢。”林浩哥说。 我对爸爸微弱的酒量也是服了。 “林浩哥,没想到你这么能喝,我以为醉倒的会是你。你喝醉了什么样儿?” 他看我一眼,说:“不知道。没醉过。” 我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神经,突然问道:“是不是像我爸抱我妈那样,对赵文婧搂搂抱抱?” 他好像没听清,问我:“抱谁?” “赵文婧啊!你不是喜欢她吗?”我脱口而出。 他转过脑袋,盯着我,像不认识似的。 “赵文婧!”他重复一声,问我:“你知道?” “你为她打架,为她挨处分,为她离家出走。不仅我知道,全校都知道。”我说。 他笑了,说起赵文婧,他竟然笑了。我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酸。 “没想到你真会喜欢那样的人。”我嘟囔一声。 他凝视我,不点头,不摇头。 “也对。”我丧气地垂着头说:“人是会变的,以前不喜欢不代表现在不喜欢。你们毕业了,可以正大光明谈恋爱。但是——”我想说:但是赵文婧不值得你喜欢,她坏透了,口蜜腹剑,她一边喜欢你,一边和别的男生暧昧不清。 他等我说,但我停下了。这个时候说赵文婧不好,林浩哥未必相信,还有可能认为我故意恶语中伤。 “但是什么?”他问。 我咬着嘴唇,违心地说:“你们很般配!” 也许他不喜欢我这样评价他们,冷冷对我说:“是吗?般不般配是我们的事,你管太宽了。” 我燃起一股无厘头的怒火。为了赵文婧,他指责我管太宽,他是被爱情冲昏头脑了吗,为那种女生说话? “谁稀罕管?你跟她谈恋爱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大声嚷嚷,表示自己根本不在乎。 “既然跟你没关系,你在恼怒什么。”他也提高声音,语气那么生硬。 我心里翻江倒海,说不出来的一种滋味,一种从未有过的滋味,就像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玩具被别人抢走那种感觉。那时的我像个小丑那样失态,脸红脖子粗,仿佛战斗的公鸡。 “谁恼怒,喜欢她就去找她呀,来我这儿做什么?”我说。 他云淡风轻来了一句:“我现在就去找她。” 天空突然一个炸雷,轰隆一声。大地为之震动,我的心也被震裂。 我哆哆嗦嗦挤出两个字:“你走!” 他发怒的眼神盯着我,似乎要进入我的内心一探究竟。我以为他假装生气,像往常那样逗我开心,没想到他真的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追他,多没面子!眼睁睁看他走,失落如潮水涌来,令人窒息。他在距离我很远,但依然能看见的地方停下。我见他回头看我,我还在他离开的地方一动不动。我天真的以为他会回来,他就那么看我一眼,然后继续朝前走了。 那个下午,我觉得自己要死了。浑身无力,像得了瘟疫,躺在床上都觉得乏力。脑子和身体同时被掏空,身体不是自己的了。 想到林浩哥的那本画册,我才从床上起来,一页一页翻开看。可是什么秘密也没有,里面是他外出采风和平时的一些画。 直到最后一页,画里那个坐在梧桐树上扎马尾辫的女生吸引了我。她浅浅的微笑像从画里跳出来,画中人可比本人漂亮多了。 旁边写着两行字:“林浩。2002年8月7日。” 林浩!要说这两个字何时住进我心里,大概就是那天吧。明明醋意大发,非说满不在乎。但语言掩盖不了内心。 他感受到了吗? 他视而不见吧!他喜欢赵文婧呀! 第49章 认识新朋友 通往柔安中学那条公路在重新修建拓宽,按照县政府规划,以柔安中学为核心的区域,将全力打造成新县城,届时,县委县政府、各大政府办事机关、医院、银行、新建住宅小区等,以崭新的面貌呈现出来。 一个生机勃勃的、生态宜居的柔安新城呼之欲出。 我顶着近40度的高温,拖着一口坏掉一个轮子的箱子艰难走在那条尘土飞扬的公路上。烈日晒得路边的树叶无精打采,昏昏欲睡。豆大的汗珠模糊我的眼睛,像刚刚哭过似的,看不清道,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跌跌撞撞。 我后悔极了。“早知道让爸爸送我!” 刚这样想,一脚踏进一个没注意的大坑,重心一失,沉重的箱子拽着我,连人带它一起掉进坑里。幸好箱子在下,我在上,不至于狼狈到全身沾满灰尘。 我爬起来,拍拍双手,用手擦掉脸上的汗,心中十分气恼,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就像踢死狗那样气急败坏地朝箱子踢几脚。 “嘿,嘿。”对面一个玩世不恭地男生朝我喊:“人长得漂亮,做事这么粗鲁,不好不好!”说完故意打哈哈。 我瞅他一眼,那人头发黝黑、卷曲浓密,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绵羊,一只染色的绵羊。人跟动物有什么好沟通的呢,所以我没有理会。 他穿过公路,大摇大摆向我靠近。 “柔安中学的?”他问我。“几年级?” 我提着箱子,突然浑身是劲儿,吭哧吭哧迈开腿,远离这个不速之客,落荒而逃似的朝学校走。 他在后面喊:“别跑呀,我不是坏人,我是柔安中学的新生。” 我心里暗暗骂他:“臭流氓!” 要说高一开学最幸运的事莫过于我和周蕴依然分到同一个班,当我和她在宿舍再次相遇时,刚才的汗流浃背、气急败坏立马烟消云散。 高中的开学就没有第一次进柔安中学的那种新鲜感了。我们的宿舍只是从初中部搬到高中部,教室也不例外。一切都那么按部就班,甚至有些麻木。 唯一的预料之外就是我们去教室时,与在校外的那个臭流氓正面相迎。 “哇,一天之内,两次遇到,算不算有缘呢?”他嬉皮笑脸地对我说。 我故意视而不见,拉着周蕴找空位坐下。 “李小暄,魅力不浅啊。啥时候认识的?从实招来。”周蕴像审犯人那样瞄我,盘问。 “你闲的!”我说。 这时,那个男生在我们前面的凳子上倒着坐,自我介绍说:“我叫张木青,美女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周蕴。 周蕴看看我,看看张木青,说:“周蕴。” “这位同学呢?”张木青问我。 我置若罔闻。 “她叫李小暄。”周蕴说。 我暗自踢周蕴一脚,意思是就你话多,她不示弱,回踢我一脚,意思是矫情,说了又怎样。 “李小暄!”张木青慢慢重复我的名字,砸吧砸吧嘴,好像我的名字是食物,能品出味来。“好名字!”他说。 那狗屁不通,还假装一本正经的样儿让人唏嘘不已。 我哼哧一声嘲笑。 他一点不介意,友好地说:“李小暄,你好,认识一下,我叫张木青!弓长张,木头的木,青色的青。” 我抬头看了看对面的羊毛卷,稍微点一下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他也点点头,然后笑嘻嘻地问周蕴:“你们之前就认识吗?” “我们初中在这个学校,同一个班,高中也是。”周蕴说。 他拉了拉凳子,更靠近我们的课桌,兴致勃勃地说:“那你们是优秀的前辈啊!我成绩差,考不上,花钱买进来的。我有个哥,也在柔安中学,但是已经毕业上大学了,他成绩好,我爸就非让我读这里,说这里是鲤鱼跳龙门最好的地儿。” “花钱买进尖子班,你爸很有实力啊!”周蕴赞叹道。 张木青一头雾水,问:“尖子班?这个班是尖子班?” 周蕴笑了笑。“你是来搞笑的吧,这都不知道?” 张木青摸摸后脑勺,也跟着笑,说:“我一个乡巴佬,初次来柔安中学,真不知道。今天我这码头算是拜对了,认识两位高人,请受小弟一拜。” 张木青双手抱拳,恭敬地向我们作揖。 周蕴被逗得咯咯笑。“我们同意了吗,你就拜。再说,谁大谁小还不知道呢,你就自称小弟。” 张木青说:“你们先来,我后到,自然是小弟。” 周蕴笑得前仰后合,我也跟着笑。 就这样,我们和张木青认识了。第一次见他,以为他是小混混,但相处下来,他除了成绩不好,嘴贫之外,倒也没什么别的缺点。跟赵雷有点像。 他很热心,甚至热心过度,让别人误解。 有一次,我肚子疼——单纯吃坏东西——他不知从哪里听说,女生肚子疼就是来大姨妈,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那么殷殷勤勤地端来一杯红糖水,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大声说:“李小暄,红糖止痛,喝下去就好了,趁热喝!” 可能有些男生不懂,但女生心知肚明。再加上我脸红到脖子根,没人不知道张木青照顾来大姨妈的我了。 当天下午,我被班主任叫去。 一个瘦瘦的戴眼镜的女老师板着脸问我:“李小暄,听说你跟张木青在谈恋爱?” 我莫名其妙,惊讶至极,又哭笑不得。她在班里安插了间谍,窥探我们的一举一动?还是有人主动添油加醋地打报告? “没有。”我毫不心虚地说。 “为什么张木青给你准备红糖水?这么私密的事,岂是男女生之间该做的?”老师问。 我坦然道:“同学之间,相互关心无可厚非。只是张木青没问清情况,以为我肚子疼需要红糖水。” “你对他只是同学的友谊吗?”老师问。 我一丝不苟地点了点头,不做过多解释。 “他呢,对你没有别的想法吗?”老师追着问。 “你可以去问他。”我说。 老师满以为我会滔滔不绝为自己辩解,没想到就那么寥寥几句不软不硬的话,她准备好的一通大道理倒无处施展了。 她说:“李小暄,你成绩优异,保持好势头,高考能考个好大学。但如果被学习之外的其它事情影响打扰,一落千丈是一定的。所以你要好好斟酌,千万别走弯路。” “我很坚定自己未来的路。”我说。 老师抬眼看我半天,看得边框眼镜往下滑,她扶了扶眼镜,说:“你出去吧。” 我出来,张木青随后进去,他也接受捕风捉影的盘问呢。 这些老师,传授知识,还尽职尽责甘当福尔摩斯,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们都以为是早恋在作祟。无所不用其极的阻拦,试图把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我想起鲁迅先生那句批判的嘲笑:“空气从这个男人的鼻孔呼出来,被那个女人的鼻孔吸进去,又从那个女人的鼻孔呼出来,被另一个男人的鼻孔吸进去,简直淆乱乾坤。还不如下一道命令,规定男女老幼诸色人等,一律戴上防毒面具,既禁空气流通,又防抛头露面!” 他们的扼杀,就差戴防毒面具和男女生隔离了。 青春的躁动和美好就在于对爱情的憧憬和期待,没有这蠢蠢欲动的懵懂,还叫青春吗?还值得回味无穷吗?所以他们越想方设法阻拦,早恋的种子就越发旺盛。当一封封情书像晶莹的雪花那样飞舞时,你便知道,什么叫做“惟解漫天作雪飞”了。 第50章 是你吗 当五月天的最新专辑出来之后,我的课桌里便静静躺着一盘磁带。我正疑惑谁装错抽屉,回头看见张木青躲闪又偷偷关注的眼神,顿时恍然大悟。 周蕴的眼如千里眼似的,毒辣地看到它。 “五月天。”她问。“你买的?” “显然不是。” 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谁送的?” 我朝张木青的座位翘翘大拇指。 她领会地点点头,在我耳边轻声说:“我就说吧,他喜欢你!” 我把磁带放进课桌,说:“中午还给他。” “送出来的东西,又被还回去,多伤人啊!他肯定不能要。”周蕴说。 “我更不能要。”我说。 周蕴眼骨碌一转,不怀好意地打趣道:“其实张木青还不错,家里那么有钱,人家可没有因为家境好就在学校横行霸道,恃强凌弱,反而甘当我们的小弟,就是成绩差点意思,但是谁没个缺点呢。我看,你答应他算了。” 我也笑一笑,凑在她耳边说:“被你夸得打灯笼都找不着,你收了算了。” “人家喜欢的人是你!”她说。 “他喜欢我,我就得喜欢他呀。”我说。 我们说完,嘻嘻嘻自乐。 笑完以后,周蕴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头枕在手上,让我靠近她,歪着脑袋问:“林浩还没有跟你联系吗?” 不是聊张木青吗?怎么跳到林浩哥身上了。我假装在抽屉里找书,逃避她的问题。 自从上次在南溪镇不欢而散,我负气让他走,快一年半了,我们相互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每次家里的电话响起,我的心都会为之一颤,多希望那头是他的声音。 “你不想他?”她又问。 当然不是。我想他,我多么想他! 小时候,他离开梧桐大院,我也想。想的是我们一起玩儿,一起爬树,一起上学。 现在,我想他。想的是一个影子。上课时,他在黑板上的字里行间里;吃饭时,他在一荤一素的饭菜里;走路时,他在高高低低的青石板地上;怔望时,他在轻轻浅浅的云层里。除了学习,他几乎占据了我所有的时间和空间。 当我听五月天时,连灵魂都跟着清风随他而去了。 “他不联系你,你干嘛不主动找他?”周蕴继续问。 最初确实想主动跟他联系,想到他说他喜欢赵文婧,并且那么袒护她,我就觉得主动联系是我自讨没趣。后来,一次次在电话铃声里失望,我就开始怨恨,凭什么是我主动,他能做到满不在乎,我难道不能吗?直到现在,我变得害怕恐惧,他不理我,说明他已经忘了我,我是他生命中可有可无的那个人了。 我唯一能想到的跟他较劲的方式就是考上东州大学,光彩夺目站在他面前,颐指气使地对他说:“不联系拉倒,本小姐也能光明正大走进这所学校!” 这种匪夷所思的奇幻想法对于缓解内心的恐惧毫无用处,但对学习却有着歪打正着的疗效。报复有多强烈,学习的劲头就有多疯狂。 一连三问都避而不答,周蕴生气了。 “你哑巴啦?”她说。 我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好多次拿起电话,但是不敢拨,不知道怎么开口?” 周蕴急了,说:“随便聊啊。你以前天天往他教室跑,哪一回因为正事找他。寒假快到了,你就问他回不回来?” 我摇摇头,说服不了自己的倔强。 “他为什么不主动找我。”我的言语带着些许激动和埋怨。 周蕴宽慰说:“或许他跟你想的一样,为什么不主动找他!既然喜欢他,主动一点有什么关系呢?” “谁,谁说我,喜欢他?”说喜欢两个字的时候,我的喉咙在发痒颤抖。 周蕴重重地叹息。“一说这个就逃避。如果真的不在乎,干嘛整天为了他失魂落魄、患得患失?” 我急红了脸,说:“我没有。” 周蕴不跟我犟,煞有介事地问:“想不想知道他寒假是否回来?如果想,我陪你去打电话问他,一个人胆怯,两个人就是勇敢。” 她这样说,我心里真的泛起一阵涟漪。 我们的谈话因数学课的开始而终止。周蕴朝我眨眨眼,点点头,她是说想做就趁早,越拖越伤脑。 中午去食堂吃饭之前,我把磁带还给张木青,他很诧异,问我:“为什么不要?” 我反问他:“为什么送我礼物?” 他说得吞吞吐吐:“因为,这有什么,我们,嗯,是同学啊!” “既然是同学,没有必要搞送礼这一套。更何况送给我一个人,这么特殊,我是否应该怀疑你的动机?” 他颇为懊恼地抓抓头,辩解道:“我又不是坏人,能有什么动机,就是单纯地送盘磁带给你,你不是喜欢五月天吗?” “我可以自己买。”我硬邦邦地说:“不需要从你这里获得。” 他手心相对,向外张开,对我的做法不理解、不认同,他说:“同学之间,一份不起眼的小礼物而已,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正色道:“还给你,正是为了稳固同学之间的友谊,友谊不需要掺杂物质,否则就变了味,到时连同学都没得做。” 张木青的闪光点在于对于我界定的正常同学关系,从那之后,他没有再次破坏这种固有界限,我也无须自恋地退避三舍,刻意与他保持距离,所以我们依然如前。 但是我和林浩哥的距离,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从最熟悉的人渐渐变陌生了,他是天上的鸟,我是海底的鱼,我们再也找不到交集。 周蕴不这么认为。她的怂恿加上我的内心希望,我们站在了学校电话亭。定时炸弹一样令人窒息的电话被她拿在手里。 “李小暄,大胆拨过去。”她说。 害怕听到他的声音,我不敢伸手去接。 迫切听到他的声音,我不由自主往前一挪。 “电话号码告诉我,我帮你拨。”她说。 我像颗钉子钉在那里,纹丝不动。 “优柔寡断,真不是我认识的李小暄。”她激道。 人就是这样,急于在她人面前自证勇敢,打破怯懦的偏见。 “我自己打。”我说。 周蕴投来赞许的神色,电话递给我。 那只手啊,不停抖动。我恍恍惚惚拨完最后一个号码,“嘟嘟”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等待的几秒犹如几个世纪。 “喂?”电话那头问。 终于听到他的声音,我顿时手脚发麻,开不了口。 他又礼貌地问一声:“喂?” 我依然说不出任何话。 时间静止,我们相互沉默。 “小暄?”他问道。 当他探寻问我名字时,我明显感到他的语气由陌生的礼貌变得柔软亲近。所以,他轻轻一呼,眼泪兀地奔涌出来。 “小暄,是你吗?”他又问了一次。 我泪如泉涌,如果不挂掉电话,哭泣的声音一定被他听见。 这可吓坏了周蕴,她见我抱着电话,一句话没说就挂了,还哭得那么起劲。 “他没接?”周蕴问。 “接了。”我哭着说。 周蕴急了,说:“你怎么不吭声啊?不是白打了吗!再打一次。” 我抹掉眼泪,回头往教室走,说:“不打了。” “不后悔吗?你可什么都没说!”周蕴走在一旁说。 我摇摇头,加快了步伐。 第51章 受宠若惊 监考老师说“交卷!” 我停下笔,如释重负地舒口气,再有下午最后一科,考完放寒假。回头看张木青,他正酣眠呢。我敲敲课桌,说:“该醒啦。” 他抬起头,嘴角流着口水,卷子湿一大坨。 我恶心到吐,他用衣角擦擦嘴,说:“终于交卷啦!累死我了,一起吃饭吧!” 我算长了见识,睡觉也成了累人的事。 “你自己去,我等周蕴。”我说。 周蕴在另一个考场,我拿饭盒的功夫,她就急急慌慌跑回来了。 “李小暄,李小暄!”她在教室门口,满脸通红,大口呼气,白烟一样的雾气出来又瞬间消散,像刚跑完马拉松。“那,那边——”她指向身后。 我踮起脚,朝她身后望去,没发现异常。 “那边怎么啦?”我问。 “你出去,出去就知道了。”她说。 我不慌不忙走到她旁边说:“别告诉我那边有人打架,我不感兴趣。” “哎呀!”她烦躁地向外推我。“让你去就去,出口那儿,快点!” 我被弄得一头雾水,看她着急的样子,不像骗我。 我目不斜视地向出口那儿去,可是到了那里,什么也没发现。我以为周蕴耍我,正要气恼地回去找她,一扭头,发现赵雷在去楼上的台阶上,正望着我笑呢。林浩哥在他旁边,他没有笑,就那么定定地注视我。 我顿时明白周蕴的慌张和急迫。 他们的突然出现,虚幻得好不真实,我感觉自己穿越回两年前,他们在校时的光景。可是他们已经脱掉校服,穿上了帅气潇洒的大衣。而我呢,还是那套笨重的,千篇一律的打扮,跟他们再次见面,竟然袭来格格不入的自卑感。 我恍恍惚惚过去。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我颤颤巍巍地问,只敢看赵雷,不敢看林浩哥。 “哟,作为柔安中学的学生,我们在这儿不是很正常吗?”赵雷唏嘘道,然后又说:“李小暄,怎么回事,见到两位哥哥也不见你兴奋?我以为你会高兴得尖叫呢!” 我不是不兴奋,是兴奋到傻掉,怀疑自己的眼睛。 “高兴!”我勉强笑了笑。“只是,只是没想到你们会……” 我这才敢正视林浩哥,出窍的灵魂有点回来的感觉。 “没想到我们会来找你?”赵雷把我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 我点头嗯。 他却摇着头说:“我可不是专门来找你的,我回校看望老师,顺便看你。” 看他那不可一世的样子,我就燃起了反击的动力,毫不留情地讥讽道:“你那点破成绩,就差钉在耻辱柱上,哪个老师稀罕见你?” “还是这么伶牙俐齿。”赵雷嘿嘿一笑,对林浩哥说:“是李小暄,没错。刚才是吓着了。” 林浩哥始终没说话,但他不需要说话,他只要站在这里,让我知道他的存在,就是最大的满足。 赵雷围着我转半圈说:“长这么高。看看这张小脸。”他走近我,故意定睛仔细瞧:“符合我的审美标准。听说学习也不错,追你的男生是不是很多?” 不怀好意的夸赞!我踩他一脚,他像弹簧那样跳起来。 “不聊啦,走啦。再聊下去,另一只脚也废了。”他故意夸大痛苦,弓着背说。 “你就装吧,根本没用力。”我说。 他嘴角动一动,说:“哥哥今天有事,过两天见。”然后对一旁的林浩哥说:“十二点半。”林浩哥一点头,他对我眨巴一下眼睛,就故作潇洒地迈着大步走了。 赵雷一走,我又局促不安起来,尝试好几次,始终做不到张嘴叫他。 “去食堂吃饭吗?”他先开口问道。 “不饿!”我始终盯着地面,做不到坦然抬眼看他。 “下午几点考试?” “两点!”我说。 “去操场走走吧。”他说。 我轻轻点了点头,紧紧跟着他。 他的光彩夺目像一块磁铁,吸引过往的男女同学的关注,尤其那些认识我的同学,无不投来好奇诧异的目光。我,李小暄,在学校,公然并肩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 我是胆怯的,不出意外,我将再一次被叫进办公室,询问是否早恋。只是这一次,我还能像上次那样振振有词地否定吗? 我们在操场边的看台坐下,我还是沉默,但心跳很快,很温暖。 “上次打电话想说什么?”他问。 我一愣怔,想一会儿才恍然过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问。 “猜的。”他说。 我哦一声,心里有千万个问题,又不知道怎么继续了。 “还在听五月天吗?”他问。 “听。”我回答得很小声。 他伸进兜里,把《时光机》那张专辑递到我眼前,说:“刚出来就给你买了。” 我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终于鼓起勇气望着他感激地笑,笑着笑着,鼻子一酸,就哭了。不是嚎啕大哭,是眼泪止不住往下流的那种委屈。 “林浩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说。 他柔情地说了声:“傻瓜!” 这一声傻瓜让我看到过去的那个他,那个对我百般容忍、百依百顺的他,那个对我极尽温柔之能事的他,那个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他。 找到他,就能像以前那样,说我想说的话了。 我仰起脸,抽泣着问:“一年半,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不跟我联系?” 他沉默不语地拿出纸巾,替我擦泪。 “是不是你跟赵文婧谈恋爱,我就多余了?”我继续问道。 刚擦干的脸颊,又涌出泪来,他扯出另一张纸,继续给我擦。他越温柔,我的委屈越深重,哭的一发不可收拾。 “李小暄,没有比你更傻的人了。”他一边擦泪一边说。 “为什么?我哪里傻?”我依然委屈地问。 林浩哥很无奈,他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我不是回来了吗?去年春节去了大伯家,今年暑假外出写生,寒假一回来就找你来了。” 我的情绪转变得那么快,他这样一说,我的眼泪倏地止住了。 “电话呢,为什么电话也没有一个?”我固执地问道。 他微微笑道:“我以为你不在乎我的电话。” 这句话明显有点欺负人,我怎么会不在乎他的电话,他是故意而为之吧。他不该用这句话逗我,因为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泛滥了。 “好啦!”他没有用纸,而是用大拇指擦掉我的泪。“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 我顿时破涕为笑,把五月天的磁带从他手里拿过来说道:“还不都是你惹哭的。” 他毫无怨言接受了我的推责,并笑着说:“过两天我们去白峰山,你一起去吧。” “跟谁?” “我,赵雷,高慧。” 我迟疑。“就我们四个?” “嗯!”他应道。 他带我,却不带赵文婧,我显得更加快活了。 “提前给你电话,去楼下接你。”他站起来说。 “你要走吗?”还没说几句,多想跟他说上三天三夜,我跟着起来,依依不舍地问。 “约好看望老师,时间快到了,赵雷正等着呢。”他看看手表说。 我失落地抿住嘴,嗯声回答。 他看出了我的懊丧,明亮如水晶的双眼看着我,宠爱地安慰道:“先好好考试,过两天就能见,去吃饭吧,不然食堂没饭了。” “我不饿。”我站着不肯走。 “是不是饭卡没钱了?”他揶揄道。 “林浩哥——!”我娇里娇气地叫他。 他呵呵笑了两声,说:“听话,快去。” 我慢慢吞吞往食堂去。他看我上完台阶,才向教师楼那边走。 吃完饭回到教室,周蕴双臂交叉,端坐在那里,看来已等候多时。一番盘问不可避免,我知趣地坐过去,拿出五月天,摆在她面前。 “张某人的被还回去,林某人的就要了。”她说。 “不一样。”我说。 “确实不一样,什么东西能比得上林浩给的呢。”她的风凉话不仅不冷飕飕,还温暖得很。“除了这个,聊什么了?” “就几分钟,能聊什么!”我说。 “哟哟哟!”周蕴捧起我的脸说:“眼睛都哭红了,还没聊什么。是不是一阵梨花带雨,让他乱了方寸,对你一顿温软细语?” 我捂着脸,不让她看我的囧相。 “表白了吗?”周蕴悄悄问。 “表个头。”我打她一下,说:“谁说我喜欢他。” “虚伪!极度虚伪。”她从抽屉里拿出一面小镜子,指着里面那个春风荡漾的我说:“自己看,嘴角上扬,春光灿烂,不是少女怀春是什么?” 我用手挡住镜子,苍白地辩驳道:“真的没有喜欢。” 我的死不承认让周蕴没辙。其实并非我不认,而是我并没有看清自己的心。 她说:“不认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认。但有件事别怪我没提醒你,刚才好多人看见你们走在一起,小心传到班主任那儿。” 传就传吧,我已想好对答之词。 下午最后一科考完,果真被班主任叫去。我不禁暗自惊叹,好事之人之多,传播速度之快,我终究逃不过审查。没曾想班主任并没有盘问,她笑脸相迎,搞得我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而一阵忐忑。 她说:“李小暄,没想到林浩是你哥,真不错。” 我懵了,问道:“什么不错?” 她解释道:“林浩是我前两年带的学生,我们县的理科状元,今天回来看我,说你是她妹妹。有这么好的哥哥,你得多向他学习,争取也考个状元。” 我长舒一口气,心里的石头落下,不用紧张于如何编造谎言了,我态度真诚地说:“我会努力,会努力。” 第52章 赵雷和高慧 两天后,林浩哥果真给我电话,他和爸爸说了很久才让我接。 “小暄,明天早上七点半,楼下接你。我跟李叔说过了,他同意。” 爸爸在旁边,我不能表现得太兴奋,假装冷静平淡地说:“好。” 挂断电话,爸爸竟然说:“听你这口气,不太想去。” 不想去?啊,我装得太像了。就这样,不能被他看穿。 “想去是想去,就是作业有点多。”我故作为难。 爸爸说:“假期这么长,玩一天没关系,耽误不了学习。再说这么久没见林浩,见见面,听他讲讲大学生活,对你也是一种鞭策和鼓励。” “哦”。我说。 回到自己房间,贴着门,笑得肚子疼。 为了这次出行,我翻箱倒柜打扮起来,一套一套又一套,都不满意,床上的衣服像堆成山的垃圾。最后试花眼,彻底没了主意,随便选了一件黄色羽绒服。 只是在扎辫子时,我用了那根林浩哥几年前给我买的一直不舍得用的向日葵皮筋。 从南溪镇到白峰山只有几十公里,但都是国道,沿途经过好几个乡镇,又因即将过年,赶集的人很多,平时一小时的车程,需近两个小时。 林浩哥驾照在手,自己开车。我刚上车,他就注意到了我头上的皮筋,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后面有早餐。”他说。 “不饿。”我说。 “做神仙呢,每次问你都不饿。”他板着脸,那严肃的样子,跟个大家长似的。 我皱着眉,乖乖听话的把面包牛奶拿在手里。 “牛奶要喝完。”这是他的关心,也是要求。 “凉。”我撅着嘴说,其实牛奶是温的,我给不想喝找借口而已。 他当了真,伸手摸了摸,发现我在骗他,说道:“出门前加热好的。” “林浩哥,你的细心和周到,快赶上我妈了。” 他把这个当成夸奖,欣然接受了。 我们在十字街口向东开,从这边过去比从县城绕过去更近一点。 “考试怎么样?”林浩哥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问我。 “拜托你不要像个家长,一见面就问学习,很扫兴。”我说。 他一本正经地说:“你是学生,学习为重。” “你的期末考呢?”我问他。 “我?”他看我一眼,继续开车,自鸣得意地说:“年年拿奖学金。” 他赤裸裸的炫耀很让人生气。在我这个高中生面前,他有炫耀的资本。 “别得意,再过两年,我会追上你。” “拭目以待。”他说。 他打开cd,五月天的《温柔》像一抹斜阳,冲破冬日的浓雾,洒在我身上。我无法不注意他,他的手那么皙长,面部轮廓那么俊朗,还有开车时的专注,散发着迷人的魅力。林浩哥还是林浩哥,我们一起长大的林浩哥,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看够了没有?”他转过头问入了神的我。 我一惊,尴尬地点头又摇头。 “傻样儿!”他笑笑说。 “林浩哥。”我问他:“你带我,不带赵文婧,她会不会不高兴?” 这是我心底的问题,不问浑身难受,可能引起他的不悦,但我必须问。 “你说呢?”他轻飘飘地把问题抛给我。 我看着他的侧脸,注意他的表情变化,一字一顿地说:“应——该——会——吧。” 我们的每一次谈话都被他引导,我问什么,他不答,最后成了我的自问自答,这一次我决定自己把握聊天节奏。 “我问的你,应该你答。”我执着地说。 他格外专心地观察前方和两边的路况,无暇顾及我的话。我心里一哼,想着他故意逃避问题。 “就知道袒护她。”我嘟嘟囔囔,自言自语。 没想到他在一处宽阔的路边停下,十分严肃地问我道:“你希望她高兴还是不高兴?” 天啦!又把问题抛给我。我的思绪飞到一年半之前那个阴云密布的下午,我们就是因为那场莫名其妙的争吵,一年半没有联系,现在再来一次,要彻底绝交吗? “这是你的事,我有什么资格希望或者不希望,再说我又不是她,高不高兴不是我说了算。”我说。 我以为他会像上次那样语气生硬。 但是他平静如水地说:“她不会不高兴,我的事跟她没有关系,因为我跟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以前没有,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我带谁出来,不需要征求她的意见。所以,请你不要再提她了,好吗?” 他想保持冷静,但他一口气说完这一串,无法不情绪激动。最后他那么认真地警告,警告我不要再提赵文婧。 我呢!由最初的惊讶,变成惊喜,惊喜体现在脸上,从嘴角的微微上扬演变成无法抑制的微笑,最后憋不住内心的狂喜,不希望他和赵文婧谈恋爱的希望展露无疑。 “真——真的?”我嘴角抽抽,极度高兴,还要做到笑不露齿,太难了。 “你可以不信。问完了吗?” 他问。 我咬着嘴唇,皮笑肉不笑地点头。 他没有多说,开车继续出发。即使我偶有控制不住的窃喜,他以全神贯注无暇顾及左右的不知,为我缓解尴尬。在cd的陪伴之下,渐渐逼近白峰山。 白峰山因白云缠绕,形似驼峰而得名,它虽不是柔安县最高的山,却因山脚下的白峰寺而远近闻名,被选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我们翻过一个垭口,白峰湖像一面巨大的镜子镶嵌在大地之上,映照着天地的和谐与安宁,白峰寺在湖面尽头,掩映于青山绿水中,红墙黛瓦的明清建筑群隐隐可见,徐徐上升的袅袅香烟让寺庙充满神性隐秘的光。白峰山犹如敦厚亲善的巨人,护着它脚下的湖泊与寺庙,这山、湖、庙构成缺一不可和谐共生的美。 “林浩哥,”我指着山顶那两个驼峰般的凸起说:“我们一会儿爬到最高处吗?” “先去寺庙,然后再爬山。”他说。 即使淡季,白峰寺也人流如织,临近春节,大多奔烧香而去。林浩哥跟赵雷约在寺院入口的山门处会合。 当我看见赵雷和高慧手牵手向我们招手时,我惊得说不出话。 “他们,他们。”我指着他们对林浩哥说。 “对,他们是男女朋友。”林浩哥说。 我几乎飞奔到高慧跟前,她松掉赵雷的手,和我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比我高。”高慧比一比我们的头顶说。 “一米六八。”我嘿嘿笑着。 她举出四根手指,说:“高出四厘米。” “喂,喂!”赵雷在一旁喊道:“别光顾着跟她讲话,大哥在这儿,懂不懂事?” 我转过身对他说:“恭喜你,找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赵雷厚着脸皮说:“太优秀,追的我。” 高慧斜视他,他连忙改口:“追的她,追的她。” 林浩哥过来问赵雷:“门票买好了吗?” “买好了,只管进。”赵雷说。 进寺庙之前,赵雷用数码相机给每人拍了一张照,也让林浩哥给他和高慧拍了一张无比亲热的贴脸照。 “来吧,你俩也拍一张。”赵雷对我和林浩哥说。 我以为也是脸贴脸的那种,慌得脸都红了,连忙摆手说:“不用。” “想啥呢?李小暄。”我的慌乱被他看破,并无情戳破。“正常的合照,不是我们这样的情侣照。” “你——!”我羞得无地自容。 林浩哥拉我站在镜头前,大大方方地说:“那就拍一张。” “站近点。”赵雷说。 我向林浩哥靠近,但中间依然隔着半个身位。 “再近点。”赵雷说。 我又走了一点点。 赵雷不耐烦了,嗤一声,说:“能不能挨着身体?” 林浩哥向我这边一迈,一把搂住我的肩膀,这下我结结实实靠在他半个胸前了,头顶抵住他的下巴,甚至能感受到胡子对我的摩挲。 我紧张得发抖。 他轻声说:“看前面。” 只听赵雷喊“三二一”,我们的第一次拥抱就定格在白峰寺的山门前了。 第53章 白峰寺之行 白峰寺内古木寒山,香烟袅袅,诵经念佛之声不绝于耳。虔诚的香客双手合十,向那些殿里的佛像或者菩萨跪拜祈福。 赵雷和高慧卿卿我我走在前面,热恋中的男女,黏得恨不能长在对方身上。 我跟在林浩哥旁边,寸步不离。 来到大雄宝殿,林浩哥问我:“这是正殿,要烧香许愿吗?” 我摇摇头,对他说:“我拜梧桐树。况且我现在没有愿望。” “怎么能没有愿望呢?”林浩哥不信。 我双手交叉,放在背后,满足地说:“我之前的愿望是见到你,现在已经实现了,所以真的没有愿望,至少现在没有。你呢,你有吗?” “我?”林浩哥看一眼远处,想了想说:“我有,但不需要拜,我相信可以实现。” “这么自信!什么愿望?”我问。 “说了就不灵了。”他故作高深地说。 我不高兴,噘着嘴说:“不敢说出来,肯定不是好事。” 他摸摸我的头说:“逗你的,我的愿望就是考研,这种事,拜谁都不行,只能拜自己。” “你那么厉害,没有实现不了的目标。”我歪着脑袋,笑着对他说。 “你有理想的大学吗?”林浩哥问。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说。东州大学就是我的目标,但我不能告诉他。我的计划是如果考上,从天而降站在他面前,吓他一跳;如果考不上,就当做烂在心里的秘密。 “现在才高一,没想那么远。”我说。 他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问:“文理科呢,有没有想好选哪个?” 我跟周蕴早都决定高二分班的时候选择更有兴趣的文科。 所以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文科。我喜欢文科。” 林浩哥想起过去的事,笑着回忆道:“还记得抄历史试卷吗?真有你的,十六遍。” 那惨痛的记忆,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感觉右手还在颤抖。我甩甩那只两天两夜完成光荣任务的手,说:“历史已成往事,你现在要对我刮目相看了。” 林浩哥眼睛一抬,看见对面的红墙,顺手一指,问我说:“知道这些建筑为什么都是红色的吗?” “考我?” “请教!”他诙谐一笑。 我环伺周围,然后在旁边一处高高的石栏上坐下,与林浩哥视线相对,对他说:“跟皇家帝王有关。因为红色和黄色是帝王之色,不管建筑还是服饰,民间不允许使用的。但是佛教传入中国以后,受到帝王的礼待和重视,所以在他们的特许之下,佛教建筑可以使用红色或者黄色。” 林浩哥一直看着我,等我说完,他托着石栏,轻轻一跳,也在一旁坐下。 “说得很对。”他说。 “有奖励没有?像小时候那样,给块巧克力。”我要求道。 我只是一时兴起,随便一说。 他真的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长方形盒子递给我说:“有。不过不是巧克力。” 我打开,是一支蓝色的钢笔,笔身还刻着东州大学字样。 我看着他,他说:“不是买的,参赛奖品。” “也就是说,刚才的问题,答对才有,答不对就没有了吗?”我盯着那支笔,又盯着他,认真地问。 “傻不傻?”他被逗笑了,说:“就是给你的,本来回去时再给,刚好你要,提前拿出来。” “这么有纪念意义的礼物,送给我是不是太可惜了?再说收了你这么多东西,以后工作挣的钱,都要用来还礼,还不清可怎么办?” “一辈子那么长,总会还清的。”他说。 “林老爷,李长工。”我拱手笑道。 我们的停留引起赵雷的不满。 他在人群对面招手,高声喊:“你俩干啥呢,赶紧跟上呀!” 我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妹妹,咱们来参观,不是坐树下乘凉的。”他说。 我眉头一皱,他腻歪够了,竟然教训我。 “你参观什么了?”我指着大雄宝殿里的释迦牟尼,问他:“知道供奉的是谁吗?”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我趁机奚落:“你不是参观了吗,这都不知道。” “爱谁谁!”他说:“我们得加快进度,一会儿还要去爬山呢。” 我们沿着中轴线一直往前,地势由低到高,当我们站在藏经楼的台阶上,沿途经过的几个大殿便尽在眼前了。 林浩哥指着那些高高低低的屋顶说:“古代建筑等级制度森严,你看大雄宝殿,它是一座寺庙的正殿,代表至高无上的权威,所以在建筑设计上必须要体现出它的地位,在屋顶设计上用了三檐歇山顶。它前面的关圣殿,只有两层屋檐,是重檐歇山顶,说明地位比大雄宝殿低。” 我崇拜极了,毫不吝啬地夸赞说:“林浩哥,你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赵雷一阵嘲笑。“在你眼里,林浩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完美。” “我实话实说,不服你也来,给我讲讲。”我说。 “这是他的专业内容,知道不足为奇。”他说。 高慧对我跟赵雷的互掐很无奈。她故意拽住林浩哥的胳膊往回走,说:“我们先去爬山,你们继续聊。” 赵雷上前一步,霸道地搂住她的腰,假装威胁道:“想得美,只能跟我走。” 高慧莞尔一笑,便小鸟依人地顺从他,跟他手牵手了。 相比于白峰寺,爬山的人少了很多,我们沿着台阶拾级而上,视野越来越开阔。林浩哥和赵雷体力好,他们把走一会儿歇一会儿的我们远远甩在身后。 爬着爬着,高慧突然停下来问:“李小暄,你喜欢林浩吗?” “喜欢!”我脱口而出。“除了爸妈,他是对我最好的人。” 高慧摇摇头,说:“不是这种喜欢,是——,嗯——,我和赵雷之间的那种喜欢,你懂的吧?” 我刷一下脸红了。心跳开始加速,露出那种事情败露的紧张。 “我……我……不喜欢。他拿我当妹妹,我……也……我也不敢。”我故意垂下头,不让她看见我窘迫的脸。 我知道她在注视我,也感觉到了她的笑。 “为什么不敢?”她问。 “他上大学,我才上高一,感觉自己在他面前比较幼稚,不成熟。”我说。 她咯咯笑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说:“跟你说个秘密吧。” “什么秘密?”我抬眼问她。 “你知道高考前林浩因打架的那次处分吗?”她的手搭在台阶一侧的栏杆上,问我。 我和她面对面,学她的动作,回答说:“当然记得,因为赵文婧。” 她扑哧一笑,说:“你可真傻,现在还这么认为。” 我望着她,等待她的秘密,完全没有接话的打算。 她继续说:“因为你呀,李小暄!因为你,他打了田峰;因为你,他受了处分;也因为你,他不愿把你牵连进来,故意拿赵文婧当挡箭牌。我们都知道是因为你,只有你傻傻地不知道。” 我感觉有点天方夜谭像做梦,一时捋不过来。 “你能说详细点吗?”生怕她就此打住,不说了,所以我几乎用乞求的口吻求她。 “事情过去这么久,林浩也顺利上大学了,说出来没什么,我就全告诉你吧。”她和盘托出。“那天看到你身上的伤,被打得那么可怜,从宿舍出来之后,我没忍住,还是告诉了林浩。平时他做事一项稳重,脾气也好,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那天他愤怒到眼都红了。他找到赵文婧,赵文婧知道躲不过,索性把对林浩的怨恨和把怨恨转嫁到你身上全都抖落出来。当时我在场,以为林浩会打赵文婧,或者别的什么,但是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抓住赵文婧的手对她说:‘这么想做我女朋友,今晚成全你。’你知道后来吗?” 她卖个关子,故意问我。 我不想猜,只希望她说下去。 第54章 真相大白 高慧继续说道:“后来林浩拉着赵文婧去田峰宿舍,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他因为这个女人打架斗殴,这样的话,整件事就跟你没有关系,没有人追究你周末留校,更不会落人口实,说你跟高年级男生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再后来我也不得而知,只是听赵雷说的。林浩怒气冲冲找到田峰,用跟胳膊一样粗的棒子打了他。谁都知道林浩是谁的儿子,所以当天在场的人,包括田峰的朋友,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帮他。” 高慧停下来,望着我。“因为事情太大,林浩被带进警察局,他爸爸去领的他。不让我们跟你说实话也是他的要求,所以你问我的时候,我只能编一个漏洞百出的理由,我以为你会怀疑,没想到你信了。” “他……我……怎么会这样?”我语无伦次。 “你被田峰打,林浩很自责,我也有责任,只是没想到,后来他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我心里五味杂陈,惊叹、感动,又为林浩哥不值,他没有必要为我承受那么多。 高慧笑了笑说:“其实我挺羡慕你,身边有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人,好到不顾自己。如果我不说,林浩永远不会说。现在我们毕业了,那件事也时过境迁,不会有人再提,所以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我默然点头,对高慧说:“谢谢你。” 这时,林浩哥和赵雷见我们半天没跟上,回来找我们。 “快点。”赵雷喊道。 “来啦!”高慧说。 她对我说声快走,我们就一起向他们跑去。 “你们聊什么,这么认真?”赵雷问。 “要你管,女生之间的秘密。”高慧说。 说完就拉着我往前走,把等待的他们甩到后边。 站在白峰山顶,周围的丘陵就变成一个个鼻子大的小土包了。比丘陵更远的地方,是比白峰山更高、更连绵不绝的青山。林浩哥说得对,山的外面还是山,更大的山。 我指着北到天际的那座山对林浩哥说:“翻过那里,离东州大学更近了。” 他说:“翻过去是长江。” “真希望有一道像彩虹那样的长桥卧在天空,不用翻山越岭,去任何地方都畅通无阻。”我说。 “如果那样,那座桥最好由我来设计。”林浩哥说。 “对哦,林浩哥。”我恍然大悟:“你学建筑,将来肯定是全国,不对,全世界最优秀的建筑设计师。” 他甩甩头,自嘲道:“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想想就开心,说不定实现了呢。”我说。 白峰山有一个高空栈道,在两座山之间的峡谷地带,搭建一座悬在空中的浮桥,木板与木板之间是一个步子的跨度,除了头顶那根牵引着腰间的生命绳,没有其它多余的扶栏。我站在崖边就开始目眩打颤,更别说走上长长的栈道了。 赵雷说我是懦夫,只要不让我走过去,甘愿被他嘲笑。 他和高慧一前一后上去,刚踏上板,高慧就开始尖叫,直呼“不行,太高啦!”她每喊两声,前进两步,慢慢向对面挪动。走到中央,她停在那里不动了,只听见“啊,啊”的叫声,那叫声,仿佛午夜惊魂,叫得我心里发毛。我吓得双腿发软,坐到离栈道更远的后面,生怕一阵风就能将我吹到山谷。 赵雷和她踩到同一块板上,他们一只手抓住头顶的绳子,一只手相互搂住对方,爱情给她动力和勇气,他们像跳探戈那样,一步一步走到对面,她向我挥手,我听不见,但我猜得出来,她在叫我过去。 “真的不敢?”林浩哥问我。 我双手抱头,把自己埋起来,说:“死也不敢。” 他不强求,说:“好吧。我走一趟回来,从这边下山。” 我见他走在空中,迈着大步,如履平地,快速向对面移动。四个人,我自己孤零零留在山这头。隐隐约约听见赵雷喊“胆小鬼!”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心一横,反正有保护措施,无非克服心里的恐惧而已。我竟然决定接受挑战。 我七上八下地站在入口处,眼睛一闭,山风吹得我清清醒醒,不敢看脚下,凭着感觉迈出第一步,那个恐慌,真是难以言表,心脏都跳到嘴里了。我像高慧那样,啊一声,迈一步,啊一声,迈一步。当我走出十来步,啊也没用,因为一看脚下的万丈深渊,我的身体连同精神都瘫软了。 “妈妈呀!”我惊恐地叫。 我决定回去,懦夫也好,胆小鬼也罢,总比在高空吓尿强吧。 返回,意味着在顺流而下的水里改变方向,这可不容易办到,因为要转身。我在窄窄的,只有脚掌宽的踏板上根本转不过去。 于是我像一根卡在喉咙的刺,停在那里,进退两难。 到达对面的林浩哥看我停在这里,退缩不前,只好回来。 我那苍白的脸让他哑然失笑。 “把手给我。”他说。 我伸出去。 他的手有力量,滑滑的,好温暖,并且传给我勇气和胆量。 他说:“有我在,不用怕。” 我挺直腰板。 他又说:“目标专注,盯着踏板。我喊一,咱们同时迈,喊二,一起收脚。” 我用颤抖的声音说:“好。” 在他的鼓励和带有节奏的口号之下,龟速前进。 “好,很棒,你很棒!”他一直说着这些鼓励的话。 我心中拧紧的螺丝慢慢放松。 走到中心附近,栈道摇晃厉害,下临无地的目眩再一次让我停下。我闭上眼说:“林浩哥,等一等,等一等,我怕。” 他抱住我,对,不是搂,是抱,让我紧紧贴着他的那种抱。 我睁开眼看他,他也在看我。如果我伸手像他抱我那样抱他,我们就是真正的情侣之间的那种拥抱了。但我不敢,他抱我是给我勇气,我若抱他,就是另有所图。 这个拥抱,给了我扫除一切障碍的勇气。 “林浩哥,我可以。”我说。 他松开我,像刚才那样,抓紧我的手。微妙的变化是,我们默契地五指分开,然后再十指相扣。 我们从虚虚幻幻的踏板返回地面,才双手分开。如果不是高慧的窃笑,我真想多牵几秒哩。 “恭喜你,没有掉队。”她说。 “下次再不来了。”我说。 她拍了拍我的后背,大声说:“我觉得挺好。” 当斜阳靠近山头,寒冽的空气逼近,我们才踏上归途。赵雷高慧向北,回县城。林浩哥向南,再向西,送我回家。 我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怎么看都看不够,他的好看不能用帅来形容,只能说无以伦比的温暖,暖到心里,暖到我的五脏六腑都在泉水叮咚。 承认吧,我喜欢他! 只有他带给我饱满的情绪!只有他让我焕发无穷的活力! 他的手的温度,胸膛的跳动无不让我意乱情迷。 而现在,高慧的那些话,言犹在耳。 感动转化为深沉的依赖,我喜欢他更多了。 多希望车速慢一点,我们相处的时间多一点。车行到十字路口,我就为即将到来的告别伤感了。 “林浩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再见?”我问他。 “这个寒假我不外出。”他说。 他知道吗,我所谓的见面是天天见,一天不见,就浑身无力的那种思念!我默默看向窗外,害怕他看穿我的心思。 “手机24小时开机,随时可以联系我。”他补充道。 我用嗯声作回应。 下车时,我看着他欲说又止。 “想说什么?”他问。 我终究摇了摇头,没有说出口。因为我想说:“我喜欢你。” 第55章 大胆的决定 林浩哥回县里之后,我心里空空荡荡,孤独得发慌。我在房间听五月天的歌,越听越伤感,越听越惆怅。 真的好奇怪,他回来了,我们在一起待了一整天,他刚离开,我怎么就孤独了呢! 爸妈以为我在山上给自己弄感冒了,因为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李小禹叫我我不应,妈妈让我吃饭也没有胃口。我蜷缩着身体,甚至因思念而有些轻微地发抖。但我知道那不是病,那是林浩哥的身影在脑海作怪。 妈妈端进来一杯滚烫的姜汤。 “你怎么不敲门?”我为她的不尊重而气恼。 她惊愕,又笑盈盈地说:“我敲了好几次,你没有反应。” 真的吗?我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竟听不见敲门的声音。 “喝下去出出汗,睡一觉就好了。”妈妈坐在床边,把那碗热气腾腾的汤递给我。 “我没有感冒。”我推回去。 她的手背贴在我额头,又摸摸自己的,对比之后说:“有点发烫,不喝不行。” 怎么跟她解释,那不是发烧,刚才在被子里焐的。 但我犟不过妈妈,我不喝,她在屋里就一直不会走,我只好端过来乖乖喝掉。 守着我喝完,她才说:“林浩打电话,到家了。” “怎么不让我接?”我急着说。 “只是报个平安,没有别的事。我说你有点感冒,他让我告诉你一声,让你休息。” “哎呀!”我躺进被窝,为没有接到电话而可惜。 妈妈对我阴晴不定,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的情绪无可奈何。她替我盖好被子,准备让我在里面出汗,汤到病除。 “我出去啦,饿了叫我。”她轻声说。 房门关闭的声音,我知道她走了。我“哗”地坐起来,靠在墙上,对着隐隐绰绰的墙壁,进入深深的沉思。 那一晚,我彻夜难眠的想林浩哥,想得我心都痛了。 他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让我备受煎熬。 他像个大哥哥那样对我无微不至,但正像高慧说的,他对我好到不顾自己,他仅仅把我当做妹妹吗?如果是,今天的拥抱、牵手又怎么解释? 我该怎么办? 这是困扰我的第二个问题。 向他表白?怎么开口。一旦被拒,就意味着兄妹的平衡被打破,以后该如何相处? 纠结一夜,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向林浩哥表白。 他那么优秀,身边不乏与之相等的女同学,如果我明知喜欢却按兵不动,他极有可能被其她女生追走了。就算表白失败,我为自己的勇气鼓掌。 每天第一班去县里的汽车早上六点出发,如果赶不上这一趟,第二班就要等到七点。我无法让自己多一分钟的煎熬等待,必须早点见到林浩哥,告诉他我喜欢他。 我五点半起床洗漱,蹑手蹑脚依然吵醒了妈妈。 她推开卫生间的门问我:“起这么早。” 我假装淡定,一边刷牙一边说:“寒假作业忘拿全了,回一趟学校。” “晚点去不行?天还没亮。” “早去早回。你别管我,回去睡吧。”我推她往外走。 “这孩子,早上冷,外套穿厚点。”她说。 “知道,知道。”我朝她摆摆手,弯下腰洗脸。 打扮结束,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默念:“加油。” 出发前,妈妈在卧室轻轻叫我,我担心她没完没了的询问,三下五除二穿上鞋,轻轻一扣,便出了门。走到单元口才发现,外套忘穿了。我悔得直跺脚,没有房门钥匙,一敲门,全家人都知道了。 我一咬牙,冷就冷吧,好歹穿着毛衣。 昏昏欲睡的大街,寒气满天,连路灯都睡眼惺忪,睁不开眼。我双臂交叉,在胸前抱紧,抵挡刺骨的寒风。 汽车到县城,我转了一辆出租车到林浩哥家。 在小区外面的公用电话亭,我拨通了他的手机。 他还在睡觉,迷迷糊糊地:“喂!” “林,林浩哥。”我的声音在颤抖,不因为冷,因为紧张和激动。“是我。” 他听出我的声音,惊讶得清醒了。 “小暄!” “我在你家小区外的电话亭,你出来一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他问。我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和他急促的呼吸声。 “我……有事找你。”我说完就挂断了。 我在电话亭忐忑不安地等着,双手被冻得通红也不觉得冷,我偷偷演练自己的表情,打算当林浩哥出来时,微笑地、活泼地,像平常那样轻松地跟他打招呼。 可是林浩哥出来的时候,我紧张到了极点,身体像树上摇摇欲坠的枯叶那样左右晃动。 “小暄,你的外套呢?”看见我在风中哆哆嗦嗦的样子,他问。 “不冷。”我挤出一丝笑容说。 他抓住我冰块一样的手,说:“这叫不冷?” “我……。” 他连忙脱掉外套裹在我身上,温柔地责备道:“不是感冒了吗?大清早跑上来,外套也不穿,你想干什么?” 我嘿嘿一笑。“有话跟你说。” “电话里不能说?” “不能,必须当面讲。”我坚定地仰视他。 他拿我没办法,拽着我胳膊往前走,说:“先去家里吧!” “不可以。”我站在原地不肯动。“妈妈不知道我找你,如果去你家可能就露馅了。” 他被我弄得莫名其妙。“搞什么,这么神秘?” “很重要!”我脸都红了。 他看我那个倔强的样子,又看了看家的方向,只好说:“我回去拿件外套,你等一下。” 看着他高大笔挺的背影,想到一会儿将对他表白,心中的小鹿愈发激烈地乱跳。 他跑回去,再跑着折返回来,一小会儿功夫,他就手拿一件白色羽绒服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了。 “穿这件,更暖和。”他说。 我乖乖照做。脱下的外套他穿在身上。 穿好之后,身上暖和起来,嘴却冷得开不了口。 “现在可以说了吧?”他问。 “那个,走一走,再说。”我说。 我们默默来到人民公园,热闹的柔安县城在晓色中慢慢苏醒,街边冒着热气的小店招呼着人来人往的生意;路上的汽车、摩托车,还有自行车多起来,忙着赶路,忙着上班,忙着去市场买菜。 “还冷吗?”我们在人民广场的长条椅上坐下,他首先打破沉默问道。 我摇头,身体不由自主向他身旁靠了靠。 他以为我靠近是因为冷,所以他也往我这边靠。 “怎么了?”他问。 他这一问,使我更局促了,不知道手脚该放到哪里,只好下意识地抓住衣服拉链。 林浩哥观察细微,而且洞察心理,看出了我的不安。 “如果你说的事我能做到,一定答应你。”他给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哎!他的意识还停留在我乞求礼物或者某种好吃的零食上。喜欢这种事,我要求,他难道能答应吗? 不管结果如何,既然来了,总要寻求一个答案。我看着他,定了定神,开口道:“林浩哥,在大学有女生喜欢你吗?” 他对我的问题一点不奇怪,也不觉唐突,像在聊别人,云淡风轻地说:“有一个。” “啊?”我脸色都变了。“那,那你喜欢她吗?” “不喜欢!”他还是刚才那样的语气。 我窃笑,小声对自己说:“那就好!” 接着又是沉默,“我喜欢你”那句话在心中默念了不下百遍,怎么也说不出口。 “着急叫我出来,就是想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他问。 “不是。”我说。 我深深地低下头,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第56章 不见不散 他突然转过身抓住我胳膊,看着我眼睛问道:“究竟怎么了?” 我深呼吸,告诉自己豁出去了,就像期末考那样,早考早超生,早说早解脱。 “林浩哥。”尽管声音颤抖,但我望着他,犹如背书那样,把心中的话和真实的感受告诉他:“昨天高慧问我喜欢你吗,她对赵雷那样的喜欢,我说不知道。我骗了她,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承认,因为周蕴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你上大学一走,我的心都被你带走了。我故意提赵文婧,不是真的希望你们好,而是害怕,害怕任何一个像她那样靠近你的女生,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我舌头打结,感觉不是自己的,头皮发麻,眼神开始飘忽,硬着头皮继续说,因为一旦停下来,可能就半途而废了。 “人总是喜欢舍近求远,忽略近处的东西。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你对我的好,并且认为理所当然。可是当我明白,我对你是另一种喜欢的时候,才意识到离你最近的位置可能是最远的距离。没有音讯的一年半,思念像虫子那样噬咬着我,我变得伤感,不爱说话,总是把自己封闭起来。” 我滔滔不绝地说,同时观察他的反应。发现他正襟危坐,脸上没有一丝被感动的表情。我眼睛一黑,心想完了,我也逃脱不了被拒的命运。 “你肯定觉得我很幼稚。”强烈的挫败感使我深深垂下头,嘴在张,心里已经崩溃,没有足够的自信和说下去的勇气了。“那么多人喜欢你,我算什么。我……对不起……” 我转过身,端端正正望向前方,他的无动于衷令我坠入深渊,知道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 其实我应该起身离开的,给自己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免得像当年听见他拒绝赵文婧那样生硬和无情。我竟然同情赵文婧,现在的我跟当时的她不是一样的吗? 但我不到黄河不死心,想知道他以什么样的理由拒绝。 我僵硬地坐在那里,等待他的回答。 他见我中途停止,问道:“说完了吗?” 我摇头,又点头。 他笑了,问:“说完还是没说完?” 我呆傻地摇头,结结巴巴道:“还没。” “那你继续说!”他说。 “没必要,我知道答案了。”我说。 他一愣,然后一笑,问我:“你知道什么答案?” “你不喜欢我,拒绝我!”我说。 他嘴角上扬,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这么有自知之明?” 干什么?他笑得这么肆无忌惮,我的表白很可笑吗? “林浩哥,你怎么这样。即使不喜欢我,也不能嘲笑我。”我站起来说。 他没有一点点收敛,反而笑得更厉害。我就像舞台上的小丑,专门给他制造廉价而卑微的笑话。 我身受冒犯,往前走了几步又返回来,胸中的怨气不吐不快。 我气势汹汹地指责他:“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为我和田峰打架?为什么要送我那幅在梧桐树上的画?为什么要送我五月天。还有,既然不喜欢我,昨天为什么要牵我手,拥抱我?为什么总是那么温柔细语地对我说话?” 像喝酒那样,情绪一旦上头就刹不住车。我脱掉外套,狠狠扔到地上,说:“我冷关你什么事,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关心我?” 我说着说着就情不能自己地哭了起来。口中还倔强地说:“不喜欢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看我大声嚷嚷,看我把衣服扔到地上。我发脾气时,他才收起了刚才一发不可收拾的嘲笑。他不动声色地弯下腰捡起外套,试图为我穿上。 “走开!不要你假惺惺地关心。”我推他。呜呜呜哭得更来劲。 我的任性挣扎,让他几次都没有穿上。最后他干脆将我抱住,两只手像两根绳子那样紧紧捆住我,我动弹不得。 “别动!”他命令道。 那是天底下最结实的绳子,也是最温暖的绳子。我果真不动,任他摆布。 穿好衣服,他才松开。 “什么时候脾气变得这么大?”他的责备很温柔,甚至是一种变相的关怀。 我酣畅淋漓地流泪,顾不上他的“责备”。 “我只字未说,怎么就知道是拒绝?”他说。 “不拒绝,难道答应吗?”我怒气未消,大声说。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待我情绪稳定,拉我重新坐下。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弯着腰,双手交叉,手肘放在膝盖上,盯着前方问道。 气头上的我一时没听明白,满脸的问号。 “喜欢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下我听明白了,可是却回答不上来。 “不知道,反正不知不觉就喜欢了。也许……也许初二那个暑假,也许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也许你来学校找我的时候。”我抠着手指说。 他静静沉默了一阵,最后说道:“我知道了。” “光知道不行,还要给我反馈。”我可不希望鼓足勇气的表白就收到不明不白的四个字的打发,我必须寻求一个确切的答案。 “你想要什么反馈?”林浩哥问得很平静,表情也难以捉摸。 “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我大着胆子说。 “不喜欢怎么样,像刚才那样又哭又闹,用一连串的为什么绑架我,把我说成彻彻底底的混蛋?喜欢又能怎么样,你才高一,前面还有高考那么重要的人生关口,不顾你的学习和前程,让你分心地跟我谈恋爱?” 林浩哥的责问让我一时羞愧到不好意思看他,于是替自己找补道:“没让你现在答应,等我高三毕业,考上东州大学,那个时候再……再……” “再什么?” “做你女朋友。”我的声音小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如果考不上呢?” “没想过。如果考不上——”我当场思考,给他答案。“如果考不上,我就离你远远的,不会再打扰你。” “你还真是偏执。既然是高考之后的事,那就高考之后再决定。” “高考之后?”我忧上心头。“如果你和别人谈恋爱,就算我考上,再决定又有什么用?” “小暄,高考是人生非常重要的转折点,我不希望因为我耽误你的学业,影响你未来的人生方向。所以,现在不是我们谈论这个的时候。” 我激动地摇头,大声否定:“不是这样的。你一直影响我,但你从来没有耽误我的学习,你的影响是让我变成更好的自己。没有你的鼓励,我考不上柔安中学;如果不是你,我也没有考东州大学的动力。距离高考还有两年半,我就是英语差点,但我有信心补起来。” 林浩哥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柔情,我以为他会答应,但他冷峻的脸和持续的沉默让我彻底心灰意冷。 他是不想拒绝得那么直接才这样的吧,毕竟比起赵文婧,我是他爱护过的小妹妹。虽然拒绝的方式大相径庭,但结果一致。 我也不想要什么确切的反馈了,在他眼里,也许那是幼稚小孩的可笑要求。我不知道这次莽撞的表白对不对,但我知道,我该走了。 这一次,我不哭不闹地再次起身,甚至没有跟他告别。广场对面就有去往南溪镇的公共汽车,我应该去往那里,应该回家。 “小暄。”在我走出几步以后 ,他在后面叫住我,我没有回头,他也没有追上来,隔着几米的距离,我听见他大声说:“等你考上大学,如果依然喜欢我,我们就在一起。” 我在原地站了好久,一阵虚幻,一阵清醒,一阵梦境,一阵现实,再加一阵哭泣。 他走了上来,站在我前面,带着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望着我说:“我在两年半以后的大学之门等你,不见不散。” 转折来得猝不及防,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跟瞧陌生人那样瞧他,然后眼泪都顾不得擦掉,绕过他,向着对面车站狂奔而去。 “去哪儿?”他在身后问。 “回南溪镇。”我说。 “送你回去。” “我坐公交车。” 两条腿跑在地上还没有昨天在高空栈道那样真实。我摸摸自己的心,那里是真实存在的、砰砰直跳的。而我本人,被无穷无尽的幸福和甜蜜包围,沦陷在刚才那一幕短暂既是永恒的感动里。 第57章 毛豆 柔安中学是名不虚传的百年名校,2005年国庆之后,柔安中学就将迎来它的百年寿诞。为了这次盛会,连我们高三年级早在高二下半学期就加入到选拔表演、排练节目的行列之中。 既是选拔,就意味着不是全员参加,能歌善舞有才艺的同学方可加入,像我这种五音不全、肢体不协调的同学更适合在其它地方为母校的生日尽绵薄之力。 我因为字体美观工整,被选去抄写校园板报。它们像散落的瓷片,分散在学校各个地方,操场、教学楼、实验楼、办公楼、图书馆等等。相比于校庆当天的文艺表演,这些寂静无闻的板报受欢迎程度大打折扣,带头老师便把这项工作交给学生会主席负责,让他带领我们讨论具体内容和画面风格,自己只负责验收阶段的把控。 那天我正在抄写,周蕴跑来叫我说:“李小暄,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毛豆的人?” “毛豆!”我重复道。“有,梧桐大院的伙伴。” 她指向教学楼说:“他在教室外面等你。” 我放下笔,感到好奇。“他怎么会来?” 毛豆跟林浩哥高差不多,他魁梧地站在那里,很难将那拥有一身结实肌肉的强壮男孩与小时候在梧桐大院骑自行车的小孩子联系在一起。 从小学到高中,我跟他第一次在同一所学校见面,所以格外兴奋。 “毛豆,真的是你!”我无比惊讶。 他腼腆地笑了笑说:“我们学校跟你们举行篮球友谊赛,刚比完,趁回学校的空档过来看你。” “谁赢了?”我问。 他指了指自己。 “哈哈,厉害!”我竖大拇指说。 周蕴在我旁边,我拉住她,介绍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周蕴,从初一开始,我们一直一个班。”然后面向周蕴说:“这是李峥明,小名毛豆,我在梧桐大院的发小,现在在东桥中学读高三。” 毛豆说:“刚才找你的时候,我们认识过了。” “这么快!”我说。拍了拍周蕴的后背,取笑道:“你不是不喜欢跟陌生男生说话吗,今天怎么开了先河?” 周蕴晃一晃背,甩开我的手。“你说因为什么?” 毛豆解释道:“因为她是你朋友,我也是你朋友。” “懒得理你,下次朋友找你,别让我招待。”周蕴像圆规那样转动身体,回教室去了。 我朝她背影笑了笑,她假装有情绪呢! “想去我们学校转转吗?”我问毛豆。 他呵呵笑着说:“转过了。你们学校比我们学校大得多。以前初中毕业想着能考进来,分数达不到,终究实现不了。” “别这么说,东桥中学也不差。” “不行。”他摇摇头。“我的成绩比你差远了,不过我的要求不高,考个本科就行。” “高三才刚刚开始,有时间冲刺。”我说。 我想起课桌里有很多林浩哥寄来的复习资料,那些都是他筛选过的对高三冲刺很有用的资料,数量太多,我根本消化不完,于是我领他到教室里坐下,从抽屉拿出几本放到毛豆面前,对他说:“这些都是林浩哥寄的,你拿一些回去,对你复习有用。” 他不好意思要,一番推辞。“林浩哥送你的,我不能要。” “接受就是救我,他寄得太多了,以为我是他那样什么都能学完的学霸。你看。”我打开周蕴的课桌展示道:“这里面还有,他寄的这些,我跟周蕴两个人都用不完。你就当帮我们分担学习重担。再说,林浩哥要知道给你,他会很高兴。” 眼瞅毛豆那迟疑不决的样儿,周蕴急了,她拿起书递到毛豆手上说:“只要不是五月天,你就尽管收。资料不够,林浩会寄。” “你也认识林浩哥?”毛豆问周蕴。 周蕴说:“以前他在柔安中学读书的时候见过几面,不算很熟。这不因为她嘛。”她指向我。“天天把林浩挂嘴边,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毛豆没听出个中意思,认真地说:“林浩哥从小就喜欢小暄,我们在梧桐大院的时候,他总是护着她,好吃的东西也总是小暄分得最多,还为她跟别人打架。” “你说得很对,他始终如一,现在也没变!高考那会儿,还为她打出个处分。”周蕴来了劲,点头附和道。 我偷偷掐了她一下,眼神警告她不许胡说八道。 “国庆节他回来吗?”毛豆问。 我略显失落地摇头说:“他要实习。” “那只能等春节了。” “嗯。” 这时,张木青和几个男生打打闹闹走进教室,他一下子就看见我跟周蕴旁边多出一个陌生人,出于好奇,他走近我们,歪着脑袋打量毛豆,问道:“你俩谁的朋友?” “李小暄。”周蕴嘴巴更快。 “我们学校的?”他转过头,问我们。 “东桥中学。”周蕴说。 “怪不得看着眼生。你到我们学校来干什么?” “这是我的自由,跟你没多大关系吧!”毛豆冷静而不失礼貌地回答。 张木青的脸挂在那里,像没人要的肉。 我跟周蕴在一旁偷笑。 “咳,咳!”他假装咳嗽缓解尴尬,给自己找补道:“还真是李小暄的朋友,说话的口气和方式都一样。我的意思是,既然是李小暄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毛豆并没有理会。他对我说该回学校了,我陪他走到篮球场。 在路上,他像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难言之隐,小心翼翼问我:“那个,你的好朋友周蕴,她——她家哪儿的?” 我看他明明很在意,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领神会。 “石坪镇。”我说,并热心牵线搭桥。“我把她电话给你。” 毛豆瞬间面红耳赤,说:“不用。” 我拿起他手里的资料,在上面写上周蕴的电话,对他说:“写都写了,用不用你自己看着办。” 他扫描一眼那串数字,然后嘿嘿笑了。 那天晚自习,周蕴一直向我打听毛豆,说到毛豆,她神情专注、两眼发光,并带有微微羞涩,我知道,那是恋爱的前兆。 第58章 故意针对我 万众瞩目的校庆活动终于到来,空旷的操场被人山人海挤得多不出一丝空隙,全校师生走出教室,穿着规定的各色服装走向操场,一片片花红柳绿在人海中穿梭,像一朵流动的艳丽牡丹。舞台面向操场,正中央是长约30米,高约10米的巨型主背景,主背景两侧分别对称布置四个与主背景高度略低的方形立柱,每个立柱上写着柔安中学的校训。 靠近舞台第一排是各级领导的席位,再往后,按照职位高低依次排列,最后才是学生方阵,各个班级从低到高站队,我们高三年级,在位于舞台最远的地方,不拿望远镜,看不清台上谁是谁,只能凭声音判断。 活动正式开始,首先是各级领导讲话,百年名校,百年风雨兼程,回顾历史,展望未来,三言两语岂能概括总结,要讲的内容实在太多,多到我们在下面从激情澎湃听到昏昏欲睡;从凝神屏气听到交头接耳。 尤其高三年级,天高皇帝远,台上开大会,台下开小会,并行不悖,各有所乐。 当台上宣布文艺演出正式开始,那些昏沉入睡的人,窃窃私语的人,才转动双眼,齐刷刷了望舞台,期待提振心情的表演。 张木青是我们三人小分队中唯一的参演。他在时代新篇章环节用健美操展现新时代柔安中学活泼向上的青春动力。 我和周蕴踮起脚尖,脖子伸得老长,希望能搜寻到舞台上的他。事实证明这是徒劳,那难度不亚于去麦田找一颗带有标记的麦穗,费事且毫无意义。 张木青回到班级队伍,异常兴奋,问我们:“我跳得怎么样?” “这么远,看不清。”我说。 “就是。”周蕴说:“我跟李小暄脖子都伸酸了。” “感谢二位。”张木青显得十分诚恳。 我摆摆手,继续看演出。 我的左手边是二班,每班分成男女两个队列,队尾处,人多的一列自动向人少的一列补齐。班与班之间的距离也就半个身位那么宽。 二班那个与我左右对齐的男生可能属多手多脚的蜈蚣,从活动开始,他就一直手舞足蹈,一会儿跟前面的人打闹,一会儿跟后面的人动手,时不时我遭受池鱼之殃。 我不是豆腐做的,自然碰不坏,但殃及一下,再殃及一下,我就有点烦了。 台上的表演越接近尾声,台下的队伍就越躁动得厉害。这个男生吃了兴奋剂似的,和身旁另一名男同学相互当沙袋,你一拳我一拳的捶打起来。我不幸被他们没有瞄准的拳头打中肩膀,倒也不是疼得受不了,而是心里的愤怒让我无法忍受。 我不管谁出的手,一律算在蜈蚣男头上。 “神经病啊!”我推了他一下,并骂道。 “你才神经病,又不是我打的。”他气势汹汹指着另一个和他练拳的男生。“有本事再推一下?”他威胁道。 周围同学应声围观,目光不约而同聚集过来。蜈蚣男猜想我不敢将他怎样,自鸣得意地看我笑话。那种没有担当,只知道推责的嘴脸看着真让人恶心。 我不计后果,正要再推他。刚出手,对手就被另一只手推得后退两步。 我一瞅,张木青挡在我面前。 “推你怎么了,要吃人啊!”张木青反过来威胁他。“见我们班女生好欺负是不是?” 他嘴巴歪了歪,眼神凶狠,但没还手,也没说话。 张木青质问另一个失手打我的男生:“打到我们班的人了,不应该道歉吗?” 这个男生识趣地跟我说:“对不起!” 我们这个中心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同学关注,不想把事情弄大,于是我拉住张木青衣袖,让他回来,息事宁人。 张木青指着蜈蚣男的鼻子警告道:“再欺负我们班女生试试!” 然后像个打了胜仗的战士,在我们班那群女生的热烈掌声中凯旋而归。蜈蚣男的趾高气昂被挫败,深深垂下了头。 校庆结束,学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我却陷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旋涡。 一天早上,我像往常那样,去教室上自习。当我打开课桌,发现随身听,连同那些英语听力磁带、五月天都不翼而飞。我记得非常清楚,昨晚回宿舍之前,我将它放在课桌里,没有拿回宿舍。我下意识是有人在跟我恶作剧,会跟我恶作剧的人只有张木青,可是我质问他,他很茫然地晃动着脑袋,看上去真的不是他。我又在课桌里翻找,也许是记错地方,藏在某本书里了,我不仅没有搜寻到随身听,还发现我的很多复习资料都不知所踪,我心下一紧,有些慌乱。 “周蕴,见我那些复习材料和随身听了吗?” “它们不是在你课桌里吗?” “不见了。”我说,又继续低头翻找,每一本书都过目一遍,生怕因自己大意而错漏。 我仔仔细细,翻遍每一本书,搜寻完课桌里每一个角落,毫无踪影。 “周蕴,看看你的课桌,有没有丢东西?”我强迫让自己冷静。 她翻翻她的课桌,然后望着我说:“没有!” 我又问问前后左右的同学,他们的回答跟周蕴一样。 很明显,只有我的东西被偷,其实不应该用“偷”这个字眼,因为只有值钱的东西才值得被偷,但我丢失的随身听和资料几乎是每个同学必不可少的,所以理论上是不会有人对这种人皆有之的不值钱的东西伸出肮脏之手;偏偏只有我一个人失了东西,更确定这不是偷,而是有针对性的故意而为之的行为。 可是谁会这么做?我不是福尔摩斯,做不了这种顺藤摸瓜、寻找真相的推理,我当时的头脑也来不及做这些理智的分析判断,丢失的东西是林浩哥送的,所以它们对我并非金钱上的意义,而是精神上的寄托和安慰。 我冲出教室,往外跑。 “李小暄,你去哪里?”周蕴在身后大喊。 我顾不上回答。 那时估计是六点或者六点刚过。我想都没想对方是否方便,就拨打了林浩哥的手机,可惜关机。于是我拨通了那一串烂熟于心的宿舍电话。 好长一阵才有人拿起电话,用沙哑且极不耐烦的嗓音问道:“找谁?” “我找林浩。”我说。 “靠!”我听见那边骂了一声。“林浩,找你的。” 窸窸窣窣过后,林浩哥终于接了。 他操着重鼻音说了声喂。 “林浩哥,是我!”我激动又焦急地说。 “小暄,大清早你打什么电话?”没有温柔,只有不满被吵醒的烦躁。 我的难过顿时又增加几分,但还是继续说。“林浩哥,我的随身听,五月天,听力材料,还有其它很多复习资料都丢了。”我声音带着一点因珍贵东西丢失而心生难受的哭腔。 “丢了重新再买,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压低声音,说得若无其事,好像说着说着就能睡着一样。 “可它们是你送的。” “我说了,重新再买。就这个事吗?” 他的话让我深受打击,我认为天大的事,在他眼里原来这么不值得一提。这个电话不仅没有让我得到想要的安慰,反而备受伤心。 所以我固执地挂掉电话,终止这次不愉快的对话。 我回到教室一言不发。 “李小暄。”周蕴小声说。“报告老师吧。” 我环顾四周,对她说:“教室没有监控,说了也查不出来。这个人故意针对我,估计早都把东西销毁或者藏起来了。” “到底谁跟你有过节?” “鬼才知道!” “你最近有没有得罪过谁?” 我想了想,想不起得罪了谁,只好摇头。 “刚才出去是给林浩打电话吧,他怎么说?” 我苦笑一下,骗她说:“关机,没打通!” 那两天,我一边为那些丢失的东西痛心,一边为林浩哥电话里的冷言冷语伤心。他那么不在乎,我也跟着自暴自弃地赌气,甚至偷偷对自己说狠话:“丢就丢,他不可惜,我也不可惜。”但我满脸可见的忧伤却是谁也骗不了的。周蕴和张木青积极为我寻找蛛丝马迹,抱有失而复得的希望。 第59章 我的报复 星期五早上,我跟周蕴在食堂吃饭,张木青拿着空饭盒跑过来说:“李小暄,你的随身听找到了。” 我忽的一下站起来。“在哪儿?” “你先别急。”张木青示意我坐下,他也坐下,降低声音说:“你的随身听后面是不是有两个大写的l?” “是!”我激动地说。 那两个l,一个代表“林”,另一个代表“李”。是我向林浩哥表白后写上的。 张木青说:“那就对了,肯定是你的。我跟你说,偷你东西的这个人跟咱们有过节,还记得校庆那天站你旁边的男生吗,他叫蒋竹君,这事就是他干的,报复我们呢。那王八蛋看你是女生好欺负,找你不找我。” 我火冒三丈,压火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张木青说:“他们班好几个男生我都认识。自从你丢东西之后,我就怀疑那个王八蛋,所以让他宿舍的男生帮忙盯着点。没想到,刚才我一哥们说,他在蒋竹君床褥子下面发现了随身听,你想,如果是自己的东西,干嘛藏那么深,所以赶紧跑来告诉你。” “狗日的!”我不顾形象地骂道,把碗扔给周蕴,就气冲冲朝男生宿舍跑去。 张木青带路。我一个女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闯进男生宿舍。有人观望,有人惊呼,还有人吹口哨。总之,闯进去的一刹那,我就在柔安中学彻底出了名。 但我顾不了这么多。我迈着大步,气急败坏冲进蒋竹君宿舍,两个正在换衣服的男生吓得用手挡住自己的要害部位。 “你谁呀,你干嘛?”有人指着我生气地问。 我没有解释的必要,更何况有张木青在,他会替我摆平这些影响我办正事的小事。 “别问,闭嘴,跟你们没关系。”张木青说。 我把蒋竹君床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抖开,再像扔垃圾那样扔到地上,果然在褥子与床板之间找到了我的随身听。 至于其它磁带和资料,不知道藏哪里去了。 我的愤怒无以言表,出门前,我将那些地上的“垃圾”抱起来,扔到走廊卫生间处的一个黑漆漆,里面装满各种污秽垃圾的垃圾桶里,他的那堆睡觉必用的东西,与真正的垃圾融为一体了。 当宿舍管理员被告知有女生闯入男生宿舍而勃然大怒,找到我,要将我请出宿舍时,我已经明目张胆做完这一切,下到二楼了。 “什么学生,这么不自重,擅闯男生宿舍!”他吼道。 我像一缕萧瑟的风,轻飘飘划过他油头粉面的脸。 他在身后嚷道:“别以为查不出你是谁,我一定反映到校长那里,严加处理。” 找到随身听不仅没有解气,反令我恼羞成怒。其它东西呢?我的五月天呢? 我来到二班,找同学问清楚了蒋竹君的座位,然后大摇大摆坐在那位置上,把课桌里面的东西翻个底朝天,可是什么也没发现。 怎么办?只有等!等他回来,等他给我一个说法。 我坐在那里,张木青站我旁边。我们的盛气凌人和来者不善引来同学们的围观。 蒋竹君在两个传递消息的同学的护送下回来了,他看见我坐在他的位置上,表情不自然抽搐了一下,这个抽搐,我和他心知肚明。 待他走回座位,我把随身听摆在桌上,冷静得出奇地说:“把其它东西还我!” 如果他敢作敢当敢承认,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但是他故意示弱装无辜,硬着头皮说道:“我不认识你,请你离开我的座位。” 我拿起随身听,指着背面的字母,问道:“这个也不认识?刚刚在你床底下找到的!” 他下意识抓了抓校服,用很大的声音说:“我捡的。” “靠,你他妈真无耻,这种瞎话都编得出来。”张木青骂开了。 这种骂对蒋竹君来说无关痛痒,反而成了他攻击张木青的有效说辞:“这里是学校,请你嘴巴放干净点?” “干净!你手脚干净吗?强盗,贼!”张木青说。 “再说一遍,这是我捡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了?”蒋竹君说。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种心里装着鬼,嘴上却意正言辞自证清白的人。他死活不认,我也没有办法,对付无赖,只能用无赖的办法。 要不回东西,总得出口恶气吧。 我知道张木青偷偷抽烟,有随身带火机的习惯。 我对他说:“打火机给我!” 他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但顺从地掏出来。 我不紧不慢从课桌里翻出一摞重要的复习资料,当着蒋竹君的面,抱到走廊,然后用打火机将书本一角点燃,看着火苗慢慢上窜,发出红蓝相间的幽光。 所有人都知道我在烧书,包括我们班的同学。他们对我的举动大惊失色又疑问重重。李小暄怎么了?李小暄疯了吧! 疯不疯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看着摆动的火苗,我心里无比解气。 烧掉一本,又点燃另一本。 我看见蒋竹君站在人群中,鼻孔像牛鼻那样不停鼓起,憋下,再鼓起,再憋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书本化为灰烬。 如果他清清白白,我相信他会出手挽救,并控诉我的霸道和猖狂,但他什么都没做,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目睹这一切。 石老师被叫来的时候,那堆燃烧的废纸还在发着忽明忽暗的红光。殆尽的黑色烟灰被微冷的秋风吹起,飘在空中,像春节在爷爷坟上烧纸的冥灰。 围观的同学自动闪开一条通道,我在这头,石老师在那头。 “李小暄,你在干什么?”她厉声喝道。 石老师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也是二班班主任。她身材瘦小,却极具力量,力量不来自体能,而是精神上的强大。她是离婚女人,据说在她比现在年轻十岁,还是风韵犹存的少妇的时候,老公在一次出差中与火车上一位萍水相逢的女子相识暧昧被她发现,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她不管是否真有出轨之实,毅然决然带着未断奶的孩子离婚,并通过法律手段获得了高额补偿,最后将那个几乎一无所有的男人扫地出门。 离婚后,曾经的丈夫多次示好,期望破镜重圆,但她始终不为所动。久攻不下,前夫于是调转船头,找了一个对他百依百顺的女人结婚生子。 婚姻的不幸让她对天下男人打上负心的标签,在工作中面对男同事她敬而远之,遇到非打交道不可的情况,她总是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作为班主任,她建立了一套非常严密的情报系统,对那些早恋或者有恋爱倾向的学生给以严厉打击,我曾多次透过窗户看到二班的学生家长神色黑暗走在前,学生惊惧恐慌跟在后,一起向预示着监狱的办公室走去,接受审判。 面对这样一位老师,我接下来的命运可想而知。但我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东西看样子是找不回来了,林浩哥又是那样莫不在乎,当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珍惜的东西再失去的时候,就有了另一种视死如归的精神。 来吧,要杀要剐随你们! 第60章 莫名其妙挨打 我抬起高昂的头,比石老师还正气凛然地站在那里。 “李小暄。”她因为生气,不由自主地晃了两下脑袋,指着地上的灰烬说:“你必须把走廊打扫得干干净净,再滚到办公室!另外,把你父母找来。”她不是用嘴说,几乎是喉咙尖叫出来的,她叫得太过激动,口水四溅,还有一滴落在嘴角边,她用袖子优雅地擦掉,继续道:“立刻,马上!” 我盯着脚尖,纹丝不动,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记大过还是被开除了。 她的权威受到挑战,以更高的嗓门对着我们班长喊——他当时也在围观人群中。“刘子烔,去叫你们叶老师,让他来看看李小暄反天了。” “叶老师马上到。”班长说。 她指着被所有人让出中心位的蒋竹君吼道:“你——先滚到办公室。” 蒋竹君低垂着脑袋,在众人注视之下,穿过我们班走廊,进了教师办公室。石老师拿我没有办法,她再厉害,毕竟不是我的班主任,只能瞪我一眼,扔下一句:“你想站就好好站,等叶老师来了再处理。”然后就回了办公室。 周蕴拿来笤帚和簸箕,手忙脚乱地打扫起来,帮我解围。叶老师赶到时,她正追逐一片在空中飞舞的残片。 叶老师是高二文理科分班之后的班主任,四十多岁,教我们英语,性格和善,敦厚可亲。他的管教方式与石老师的高压政策不同,他采用顺其自然的散养,只要不偏离轨道太远,他的纠偏方式都很温和。 他大概知道一点事情的缘由,所以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有事不能向我反映吗,这么沉不住气,有理也变得没理。” 我跟叶老师到办公室,石老师端坐在那里,班主任对班主任,她正式发威了。 她鼻息一哼,说道:“叶老师,李小暄太嚣张了吧,竟然跑到我们班烧男同学的书,这种行为比打架斗殴还严重,必须严肃处理。还有,烧书的打火机是张木青提供的,请问,一个在校学生,打火机哪来的?用来干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张木青是谁,有名的混家,仗着家里有钱,不务正业,李小暄跟这样的人亲近,你不怀疑吗?他们是不是在谈恋爱?这样的不正之风我们坚决要制止。刚才我已经给李小暄家长打过电话,请他们来一起解决。” “你凭什么给我爸妈打电话?”我急了,气势汹汹地反问。 我的着急,正中石老师下怀,她以为自己真是火眼金睛,什么都能看透。 “一请家长就慌,我就说嘛,他们肯定有事,我认为张木青的父母也要请。” 叶老师在石老师对面坐下,双眉微蹙,说道:“石老师,你说严重了。作为李小暄的班主任,我非常清楚她是什么样的学生。先说烧书,肯定是她不对,但我认为应该听听他们怎么解释,事情的发生总有原因,不可能毫无道理,搞清楚始末再进行教育也不迟。再说她和张木青,我们不能凭他们关系亲近就武断的认为在谈恋爱,作为老师,尤其是高三班主任,在这个重要的人生节点,我们确实要阻止同学之间的早恋,但也不能盲目掐断同学之间的正常友谊。另外,在事情没弄明白之前,你就冒然给李小暄父母打电话,这是不是不妥?更何况,我才是她的班主任。” 我看见石老师鼻子,嘴巴都在抖动。 叶老师依然不动声色,语速不紧不慢地问我:“李小暄,你说一说,今天这事因为什么?” 我刚要说,校长就不请自来。他戴着一副高度眼镜,整日烟不离手,食指跟中指经年累月的熏染,已变成金黄的鳝鱼肚了。 我知道他因何而来,办公室的他们还不知道。 叶老师,石老师分别跟他打招呼,他点点头,在靠近叶老师附近的椅子上坐下。 “正在调查吗?”他问叶老师。 叶老师没想到事情传这么快,抱歉道:“校长,没想到惊动了你。” 校长说:“刚才老王急冲冲向我反映,说李小暄闯男生宿舍。” “啊!”石老师眼睛瞪得像二饼。“李小暄闯男生宿舍?” 校长懵了,说:“你们不是正调查这事吗?” 石老师说:“我们正调查李小暄烧蒋竹君书本的事。” 他们都看向我。 校长说:“李小暄,解释解释。” 我从校庆那天讲起,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叙述一遍。当他们问蒋竹君的时候,蒋竹君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 在我讲述的过程中,校长一直在抽烟,全程看不出一丝丝表情。我和蒋竹君各自都说完之后,他掸掸烟灰,说得语重心长:“你们都在为自己辩解,指责对方的错误。我常告诉大家,做一个善良、有用的人,如果犯了错,大胆认错,并道歉,但很可惜,你们都没有做到。李小暄,不管你多么有理,也不能采用极端的方式进行报复,男生宿舍那边传来消息,说你把蒋竹君的床单被褥扔到了垃圾桶,你让他晚上怎么睡觉,这边,你又烧他的书,要不是老师赶过来,你是不是把教学楼都能点着?” “蒋竹君!”校长又掸掸烟灰,谁也不偏袒,各打一巴掌,说道:“你的错更大,是人品低劣、道德败坏的大问题。你18岁了吧,也算成年男人,怎么就没有一点点男人的担当和胸襟。说到报复,你的方式极其阴毒、龌龊,跟李小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始作俑者就是你,还哪来的底气为自己喊冤。你以为教室没安监控真的查不出来?自我承认是对你最大的救赎。” “那,怎么处理?”叶老师问校长。 校长问蒋竹君:“东西在哪儿?” 蒋竹君动了动嘴巴。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等查出来,不管是谁,一律开除。”校长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蒋竹君终究没有硬到最后,他盯着地面,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扔了。” 石老师眼睛一闭,右手撑着额头,无奈地摇头。 “能找回来吗?”校长问。 蒋竹君嘟囔道:“扔校外垃圾车,运走了。” 我多想踢死他。但当时眼前一黑,满腹委屈无处诉说,只能扶着桌子不停颤抖。 妈妈倒是来得飞快,她在周蕴的带领下来到办公室,那时我正气得嘴唇发紫,想吃人呢。我站在那里,蒋竹君站我旁边,她把他当成了跟我搞对象的男生,于是不问青红皂白,“啪”的一下,给我来了个响响亮亮的耳光。 “不好好读书,搞什么对象,你把我跟你爸的脸都丢尽了。”她说。 这一耳光,打得办公室的空气都安静了,所有人猝不及防,更让校长莫名其妙。闯进来的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打李小暄?李小暄在跟谁搞对象? 我脑子像点燃无数个炸药,炸的灵魂出了窍。 这么多年,我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她,她也不了解我。比起爸爸,她更像后妈。 我捂着半边被打的脸,看看她,再看看办公室所有人——他们也在看我,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句:“我没有你这样的妈?”然后就夺门而出,跑走了。 我能去哪里?只能来到操场,找一个偏僻的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躲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由内而外的憎恨妈妈。她打我是因为我丢了她的脸,但我看来,她打我是丢我的脸。这一巴掌,让所有同学知道我有一个脾气暴躁、是非不分、愚昧无知的妈妈。也让我的自尊心被烙上深深的印痕,这道印痕,像一条银河,隔开我和她,难以弥合。 第61章 妈妈的后悔 我正打着辍学回家,远离妈妈,外出打工挣钱的盘算,周蕴和张木青一前一后找到我。他们同情地望着我,不知怎么开口安慰。 “你们不上课?”我问。 他们一左一右坐我旁边。 周蕴说:“叶老师叫我们找你。” “是不是我害的你?”张木青内疚地问。 “跟你有什么关系,没有你的帮助,我拿不回随身听,也不知道是谁干的,现在至少真相大白了。”我说。 “你妈妈……?”周蕴看看我的脸,犹豫了一下,把想说的话咽回去了。 张木青一掌拍在前排座位上,接口道:“你妈妈真过分,没搞清楚就打人。” 我无可奈何地望着前方,遇到这样的妈妈,还能怎么办呢? “周蕴,这周末我不想回家,能去你家蹭个礼拜吗?” 那是我能想到的最激烈的无声反抗了。 “当然可以,咱俩认识这么久,你还没去我家住过呢。”周蕴说。 张木青热情高涨,插嘴道:“你俩去我家新开的度假村酒店吧,在竹海那边,国庆节邀请你们,你们没去。趁这个机会,我们去放松一下。” “你家的酒店,又不是你的酒店。”周蕴说。 “我爸就我一个儿子,我后妈还有一个儿子。他们说等退休了,家里的产业我跟我哥一人一半。我哥那个人,极其有才,清高自傲,他说要靠自己奋斗,不要我爸妈的产业,所以那些酒店以后都是我的。如果你们觉得别扭,我自己掏钱请你们。” 周蕴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拉倒吧!我可不想欠人情。等你哪天真的执掌家族企业,还记得我们这些老朋友的话,我跟李小暄一定去。现在你还是赶紧回去告诉叶老师,跟他说李小暄找到了。” “急什么,晚点回去,让他们着急。” “你不回,他会让其他同学来找。” 张木青不情不愿地起身,说:“干嘛不是我留下来陪她。” 周蕴越过我去打张木青,他往后一躲,没打住,周蕴说道:“你搞搞清楚,就是因为误会你跟李小暄在一起,她才挨打,你留下来,是想授人以柄啊?” 张木青嘟囔了谁也没听清的一句。 周蕴嚷道:“还不快点。” 他甩着两个胳膊,晃晃悠悠地走了。 “要不要告诉林浩?”张木青走后,周蕴问我。 “跟他说有什么用。东西找不回来,挨的打也收不回去。”我淡淡地说。 “至少他的安慰能让你好受一点,你不是最在乎他了吗?”周蕴说。 我苦涩地笑了笑,说道:“他才不会安慰,只会觉得我在大惊小怪。” 为了让我尽快开心起来,周蕴开始胡说八道。“多虑了,林浩肯定不会这样说你。搞不好他心疼得不得了,千里迢迢跑回来安慰你。哎哟,感动啊感动,要是我,管他什么高考毕业的约定,死缠烂打立刻马上做他女朋友,就这样抱住他,抱得死死的。”周蕴说得眉飞色舞,把她当我,把我当林浩哥,肉麻地抱住我。 “你恶不恶心?”我掰开她的手,被她的夸张表演弄得哭笑不得。 她见我露出笑容,逗我说:“笑了,笑了!一说林浩你就笑,敢说你没这么想过?” 看来不给她点颜色,她会一直拿我开涮,我嘴巴一咧,说道:“是你自己在想毛豆吧?上周末跟谁一起回的家,别以为我不知道。照你们这进度,到不了高考毕业就会确定关系。” “李小暄!”周蕴狠狠打我一下,红着脸说:“你既然知道,干嘛装不知道?” “在等你主动招供呢!”我说。 她气愤地叉着小腰,问道:“李峥明说的?” 我挑了挑眉说:“我跟他从小长大,没有秘密,随便一问,他就实话实说了。亏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我的秘密你都知道,你的秘密竟然瞒我。” 她觉得理亏,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们也就上周见了一次,我复印一些资料给他,没别的事。” 我眼睛笑成一条缝说:“毛豆不错,那五官,那身材,那体魄,那温柔劲儿……” “你夸的是林浩吧?”周蕴实在听不下去,打断道:“李小暄,我看你已经心情舒畅,不需要安慰了。” 我一愣,好像是这么回事,跑出来时满腹哀怨,现在神清气爽。 第二节课铃声响起,我们才回去。 叶老师站在走廊,周蕴进了教室,我走到叶老师面前,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低头伫立,看他怎么说。 “你妈妈走了。”叶老师说。 我朝地上点了点头。 “整个事情我对她做了说明,你妈妈为刚才的冲动自责,她让我跟你说对不起。” 她还会有错?从小到大,我从没见她承认过自己有错。 叶老师朝教室那边摆手,说:“去上课吧!” “叶老师,学校……怎么处分我?下周一师生大会会通报吗?”我问。 “家长请了,校长口头批评过了,还想要什么处分?安心回去上课,把这次月考考好。” 不追究了?我将信将疑回到教室,不敢相信老师们的决定。 我木然坐回自己的座位,翻开抽屉,随身听是唯一找回的东西,五月天却再也找不回来了。一想到这里,我又悲从中来,恨极了蒋竹君。 星期五下午,我到周蕴家之后,避免爸爸担心,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我住同学家。天黑时,他提着一包换洗衣物到石坪镇找我。 “闺女受委屈了,这事儿纯属你妈胡来。”爸爸说。 我鼻子一酸,反倒埋怨他:“你怎么不来学校?” “老师联系的你妈,她没跟我说,打了一辆出租车,着急上火就去了。”说起妈妈,爸爸一脸苦恼。 “你们吵架了?”我问。 “不算吵,说了她几句。” 爸爸说不算吵,肯定是大吵。天大的事,爸爸总是说得稀松平常,他不想让我担心。 我看见他脖颈上有一块红色的抓痕,便指着抓痕问:“是不是我妈打的?” 爸爸连忙缩了缩脖子,不让我看。 “你怎么不还手呀?”我替爸爸冤得慌。 “你妈那德行,谁敢碰她。更何况她不是故意的,心里本来就自责,我说得又有点重,让你妈面子挂不住。” “我妈变成今天这样,都是你惯的!”我咬着牙说。 爸爸咧嘴一笑,还挺享受。 “她是我媳妇,我不惯她谁惯她。”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爱情,令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妈知道你来吗?” 爸爸举起那包衣服说:“我只知道给你送生活费,衣服还是她让拿的。” 我心里总算好受一点。 “这两天你不回家住,她该睡不着了。”爸爸说。 我和她悲伤相通,她为我难过失眠,就没那么讨厌她了,但还是赌气地说:“让她打我。以后再打,我永远不回去。” “这一次你妈肠子都悔青了,不会有下次。”爸爸说。 在周蕴家住了一晚,我闪过回家的念头,转念一想,刚出来就回去,我的面子也挂不住,迅速打消了这个想法。 第62章 特殊的礼物 星期天早上,我跟周蕴还没起床,就被床头的电话吵醒。不知她家电话声太大还是靠耳朵太近,我的耳膜快要震破。 我钻进被子,把头捂得严严实实。 周蕴咕哝咕哝说着话,然后在被子外面拍我的头:“李小暄,快起来!” “干嘛呀,再睡会儿!”我烦躁地动了动。 “不起来拉倒,我跟林浩说你不想接电话。” 我一下子翻腾起来,速度快得自己都吓一跳。 周蕴手举电话,指指听筒,轻声说:“你家林浩。” 我以为她骗我,但这样的骗局,假的我也相信。我将信将疑拿起电话“喂。” “给你寄了一个包裹,大概5分钟到周蕴家楼下,你下来取,单独下来。”他着重强调。 是林浩哥的声音,但他说得云里雾里,我还没问什么包裹,他就挂了。 “怎么回事?”我一头雾水地问周蕴。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周蕴说。 “他说有个包裹,5分钟到。” 周蕴看看时间,说了声:“愣着干嘛,还不下楼取!” 我这才反应过来,冲到卫生间,胡乱收拾一通,匆忙跑下楼。我在路边向对面一望,那个让我吃惊到合不拢嘴的巨型礼物正靠着车门朝我挥手。 我深一脚浅一脚,像借着月光走在乡间小路那样走到他身边,什么心情全然不知。我是想要笑来着,因为他像变戏法那样,把自己变到我面前。可能我太想笑,最后物极必反,变成了哭。 “这么大的礼物,我可装不下。”我说。 林浩哥敲了敲车门说:“礼物在车里,我负责派送,特快专递。” 我明明感动得想笑,却哭得更凶了,像呜呜转的风车,对他说:“一会儿对我好,一会儿对我不好,我是宠物吗,拿我寻开心。” 他伸出手,捏住我胳膊,用力将我往他怀里一拉,我的胸紧紧贴着他的胸,脸轻轻靠在他肩头。我哭得实心实意,专心致志,那些搞不清高兴还是悲伤的泪水把他半个肩膀都打湿了。 我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他抱着我一边道歉一边轻轻摇晃。我仿佛坐上一艘小船在湖面飘荡,船里只有我和他,四周只有清风和阳光。 他的嘴靠近我耳朵,声音轻柔得像按摩。 “对不起,那天电话一说完我就后悔了,可是等我打过去,你已经离开了。”他说。 我在美妙声中渐渐平静,呜呜转变成啜泣的余悲,身体一抖一抖,他抱得更紧了。 哭通透之后,我抬起头,哆哆嗦嗦问他:“所以……所以……你是回来跟我道歉的吗?” 他双手松开,放在我肩膀上说:“学校的事李叔都告诉我了。我想,你可能需要我。” 多么摄人心魄的回答。我撒娇地捶他胸膛,算是这次生气的熄灯号。 “上去背书包。”他说。 “现在就走吗?”我问。 “下午还要返程回东州大学,两点必须出发。”他说。 感觉他在开玩笑,但他说得那么真诚,又不像玩笑。我像出来时那样高高低低地跑回去。 周蕴家大门敞开,我跨进门,从脸上的笑容就知道刚才楼下的一幕被她尽收眼底。我收拾书包,她故意在一旁学林浩哥抱我。 “三分钟!”她伸出三根手指说:“好家伙,你们足足抱了三分钟。” 我推她,她闪到一旁,兴致高昂地自夸:“李小暄,请叫我大师,大师!我神不神,我说他搞不好回来安慰你,预测对了没有?” “你厉害!”我恭维她。 我背起书包往外走,被她拦住。 她一手把着门不让我出去,说道:“有异性没人性。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家又不是旅馆。” “不白让你收留,请你吃三顿肉。”我说。 她不为所动。 “再加三次零食。” 她还是摇头。 我急着下楼,拿出杀手锏,说道:“见面细节,一字不落,全告诉你。” 她立马答应,我跑到二楼,她在楼梯间用超大的嗓门说:“别忘了,见面细节,一字不落。” 我坐进车里,透过车窗,看到周蕴隐隐绰绰的脸。也许知道我在看她,她故意张牙舞爪做给我看。 “你怎么做到的,从天而降。”坐上车,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总觉得在做梦。 “周五晚上打电话,李叔说你不在家。昨天下午的飞机,晚上十一点到柔安。”他聚精会神开车,不影响跟我聊天。 “专门为了我回来。”我咬紧嘴唇,不让自己笑得太明显。 “不全是,也看望外公外婆。” 我望着窗外,满足的微笑想憋也憋不住。 “礼物在后面,自己拿。”汽车行进了一会儿之后,他指了指后座的一个大袋子说道。 隔着袋子我也能闻出里面的味儿,并没有伸手去拿,怏怏不乐地说:“又是书!” “复习资料不是丢了吗,马上就高考了,这个最有用。”他说。 “好,我接受。为了考上东州大学,为了追上你的步伐,我学。”我不情不愿地说。 他微微笑了笑,指着袋子旁边的黑色背包。“那里面的礼物,应该是你喜欢的。” “什么?”我顿时眼光发亮。 “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转过身,伸出手臂把书包拿到前排,拉开拉链,迫不及待拿里面的东西。当我看见那个白色方盒,什么愁云惨雾都消失了,那是我梦寐以求的mp4。 抑制不住兴奋的我毛手毛脚,拿出方盒的同时,把里面的钱包也带了出来,落在我的腿上,并且像翻书那样两边打开。 本来我的激动点在mp4,但钱包里那张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我跟林浩哥在白峰山门口的合影。 误打误撞发现了他的小秘密,林浩哥有点慌张,坚定从容的下巴竟然动了动。 “干……干嘛把我们的照片放你钱包里?”我在紧张什么,说话竟然打结,紧张的应该是他才对呀。 他的情绪调节真是到位,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你说为什么?洗都洗出来了,扔了怪可惜。” 我静静坐着,不吭声,车里安静得出奇。他专注开车,我望着窗外傻笑。 第63章 离别 包里的电话响了。我拿出来对他说:“是赵雷。” “开免提。”林浩哥说。 一接通,林浩哥还没说话,赵雷像个怨妇似的朝他开火。 “回来也不说一声,有没有把我当兄弟?公司开业不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来看看,视察视察吗?你可投资了800万,不怕我卷钱跑啊?” “我到南溪镇找小暄来了。”林浩哥说。 “我看你眼里只有李小暄,提前好上啦?”赵雷那不正经的怪笑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搞得我面红耳赤,林浩哥只有侧脸,脸色没变,但嘴唇动了一下。“不是等她高中毕业才确定关系吗,是不是马上去米兰,一年见不到,先把关系确定了?” 说到去米兰,林浩哥一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拿手机,我眼疾手快,在他的手到达之前高高举起。赵雷不知道这边的情况,继续说:“李小暄怎么样,见你回来,有没有感动得一塌糊涂?跟她牵手了没有,亲嘴了吗?她可是未成年少女,你悠着点。” “开车,免提。”林浩哥对着手机的方向说。 赵雷马上变换语气,说道:“靠,不早说。那个,你们先聊,走之前务必见我一面。小暄妹妹,刚才是我胡说八道,不要介意,林浩正直得很,你不高考毕业,他绝不会行动。”一阵狂笑,然后就挂了。 我们一时谁都没有说话。我像被人当胸捶了一拳,林浩哥放慢车速,停车,熄火,默默望着我,眼神深邃,应该是有好多话吧。 林浩哥主动开口。 “我申请了一家米兰的实习公司,机会非常难得,时间不长,12个月而已,明年这个时候回来。” “考研怎么办,不考了吗?”我没有生气,只是情绪很低落。 “一边实习一边准备。”他说。 “哪有那么多时间,万一准备不充分,考不上怎么办?” “不相信我吗?” 他那么笃定,我不得不信。 我不知是喜是悲。12个月并不长,不用搞得生离死别那样伤感,但是中间刚刚跨着高考和大学开学,我曾无数次幻想考上东州大学,他在火车站接我,我名正言顺做他女朋友的场景。想象太美好,以至于认为一定会发生。 去米兰实习,意味我的一切幻想推倒重来。 “你先备战高考。大学只需等我两个月。” “中途回来吗?”我问。 他摇摇头。“路程太远,回来太麻烦。” “今天见完面,一年以后才能见到了?” 他为难地点点头。“是这样。” “所以你回来是跟我告别的吗?” 他没有回答。 我背过他,望着窗外。 他在背后叫我。“小暄,转过来。” 我听话地转过去。 他身体向我这边倾斜,握住我的肩膀,靠近我说:“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你好好学习,全力以赴准备高考,在大学校园等我。” 我望着他,伤感得想哭,但我知道他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就像我也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一样。 “等你回来。”我小声说道。 “等我回来,一定兑现我们的约定。”那是我在他眼中从未见过的温情,比水还要轻柔,比风还要温暖。 感动和希望驱赶忧伤,我觉得舒服多了,脸上也展开笑靥。 “mp4下载了五月天的歌,每一首都在里面。”他启动车,继续开往县城。 “学习很紧张,其实我只有周末才有时间听一听。” “学习固然重要,但是也不能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要学会劳逸结合。” “说得轻松,咱俩的智商不在一个级别。你当年是清华大学的分数上了东州大学,我却不一样,用尽全力才拼了个勉强够上,稍微有个闪失,就被拒之门外。” “够不上就不够,那么多好大学,以你现在的分数,选择的余地很多。” “不许扰乱军心,只有考上东州大学才能做你女朋友,休想让我知难而退。” 认真开车的他突然笑了,说了声:“倔强。” 我们到县城,林浩哥找了一家饭馆吃饭,我想起赵雷刚才在电话里的800万,不禁好奇心涌上心头,问他:“赵雷说你投资800万,你去哪里弄的800万,投资什么公司?” “高中毕业那年,妈给了我一百万,算是考大学的奖励。还有一些从小为我做的资金理财,加上平时的积蓄,一共有一百多万。这些钱拿在手里没什么用,我就放在了股票市场,没想到运气不错,四年下来,涨了将近十倍。” 林浩哥说得极其平常,我听着确是天方夜谭。 “所以你现在是千万富翁?”我说话的嗓音都变了。 “投资给赵雷以后,手里只剩零头了。”林浩哥说。 “他成立什么公司,要这么多钱?” “赵雷毕业以后不愿意跟他爸搞建筑,自己单独成立一个房地产公司。” “能赚钱吗?”我问。 “我国要加快城市化进程,人口红利必然促进行业的发展,未来5-10年是房地产市场的风口期,北京、上海、深圳这些城市已经在蓬勃发展,柔安县才刚刚起步,应该有不错的机会。” “万一干不起来呢?” 林浩哥耸了耸肩,说道:“反正是从股市里获得的意外之财,权当没赚,不过我相信自己的投资眼光,肯定会有不错的收益。” “啊——啊——”我故意表情夸张地说道。“我要更加努力学习,考上东州大学才行,将来守着你这么有钱的男朋友,我不愁花销了呀。” 林浩哥拍打我的脑门说:“瞧你这出息。” 我们待到他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才分开。离别总是那样伤感,他在我身边都那么想他,更何况他要去那么远的米兰呢? 林浩哥的不舍含蓄而克制,不像我那么泪眼汪汪。 真到最后的分别时刻,纵有千言万语,不如沉默以对。在我推门下车的刹那,他叫住我,我回头,他突然捧住我的脸,在我额头清浅一吻,说道:“等我回来。” 我羞怯到不敢看他,再次打开车门,背对他站在路边。 “我走了!”他说。 我朝前面的树点头。 直到我听到车轮远去的声音才转身。我摸到被他吻过的地方,好像还有他温软的嘴唇和特有的气息。我摸着摸着就笑了。 我看见未来你好在向我招手,东州大学在向我招手。 第64章 我的菜 2006年6月8号,当我考完最后一科,头重脚轻走出考场,看到操场红旗跟我一样低垂着头,深感疲倦,微风也不能使它抬头展颜。周围都是绿色和白色,只有它是一抹鲜艳的红,我目不转睛盯着它,向它走去。一个高大的男生超过我,走到我面前,挡住那面红旗,他双脚挪开,让出视线时,我已经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再次睁开,头顶是晃眼的白和一根细长的连接我到身体的管子。 妈妈,爸爸,李小禹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妈妈!”我朝床边那个抹泪的女人喊道。 “小暄,你醒啦。”妈妈连忙擦干眼泪,俯身摸我额头。 爸爸和李小禹围过来。 李小禹趴在我身边,关心地喊了声:“姐。” 我看了他,又看了一眼爸爸妈妈,回想自己最后一科的糟糕发挥,说了句:“我考砸了。” 话一出口,泣不成声。 我哭,妈妈跟着哭,她拿着一张卫生纸不停给我擦眼泪,说道:“不怪你,小暄,都是妈妈的错,妈妈错了,对你不够关心,连你发烧都不知道。傻孩子,你也不说,就这么硬挺,谁能扛得住39度高烧呀。” 我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曾经幻想的五颜六色的未来化作泡影,跟它一样惨淡无色。 最后一科文综,我只能坚持把卷子写完,至于其它,都是空想。我脑子根本无法转动,只能机械地下笔。 或许,这是老天爷给我开的极不友好的玩笑。 “先不要着急难过,等分数下来,能考哪个大学就报哪个大学。”爸爸说。 他不知道,我的志愿是单项选择,只有东州大学这唯一选项。 这样的安慰,更加重我的悲伤。 关注我高考的还有远在异国的林浩哥,我期待他的每一次来电,但这次,爸爸递给我,我却坐着久久不动。 “接吧。”爸爸说。 我盯着手机,仿佛它有毒。 爸爸抓住我的手,强行塞给我,向妈妈和李小禹招招手,他们就跟着他出了病房。 “小暄,好些吗?” 我忽视他的关心,咬着颤抖的嘴说:“林浩哥,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你从米兰回来,我们也不要见面。” “考不好就不见面吗,这是什么逻辑。更何况分数没有出来。”他说。 “我的试卷我知道。考不上东州大学,做不成你的女朋友,我们没有见面的必要,你也不必兑现约定。” “我什么时候同意,以考上东州大学作为交往条件?小暄,我等的是你,等你考上大学,跟哪所大学无关。” 我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可是他越这样,心里越难受,越想跟自己较劲。 “我不同意。”我固执地说。“如果不能跟你读同一所大学,我宁愿放弃。” “你喜欢我还是喜欢东州大学?” “当然是你。” “喜欢一个人,不会轻言放弃。”他温柔地责备,责备我不懂爱,不懂他。“我在这个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城市,坚持下去的动力就是你,想到我回去,你在等我,犹如身披铠甲,浑身充满力量和希望。可是现在遇到一点点困难你就放弃,倔强地把我往外推,这样的喜欢未来真的经得起考验吗?” 他在那边说,我在这边哗哗流泪。 “如果我们无法在同一所大学,可以选择同一个城市。我身边很多同学都是这种情况,他们每天照样见面约会,一起吃饭,一起学习。” 林浩哥说得那么情真意切,可我说服不了自己,又不能立刻赞成他的观点,既觉得自己对,又觉得自己太幼稚。总之就是钻进一个自己编织的牢笼,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东州大学是我的梦想,除了它,哪所学校都不去。”我说。 “看来我只是你梦想的附属品,小暄,你真的喜欢我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失落,很疲惫,也很无何奈何。 但倔强的我始终执着于自己的决定,无暇顾及他的悲伤。 “林浩哥,考上我们再联系,考不上我们再也不要联系。”任性的我说完果断挂掉电话,为这场还没开始就宣告结束的恋爱悲痛欲绝了。 等待分数的那些日子,我心神不安,整夜整夜受噩梦侵扰。脾气极其坏,也极其脆弱,我主动切断了一切对外沟通的渠道,连周蕴和张木青的电话也不接。爸爸妈妈对我百般包容,生怕哪句话或者哪个表情惹我不快,连李小禹都处处让着我。 出成绩那天,我反倒异常平静。 头上悬着的那把剑终于要落下来了,与其一刀一刀像钝刀子割肉那样,让我死不了也活不成,还不如一下来个痛快。 小小电脑屏幕,挤着我们一家四口的脑袋。我在最中间。 我一个一个敲击准考证号,生怕出错。决定最后生死的确定键是爸爸按下去的。几秒犹如几个世纪,当656这个数字出现的时候,爸妈像中了六合彩那样抱头痛哭,喜极而泣。他们抱够了,又争着抢着抱我。我像个人形玩偶任他们抱来抱去。 “小暄,你考得多好,高烧一点没影响你的发挥。”爸爸说。 “爷爷保佑得好,爷爷喜欢小暄,爷爷有功劳。”妈妈用围裙擦着眼泪。 “咱家闺女真优秀。”爸爸说。 爸爸顾不上害羞,当着我和小禹的面把妈妈抱在怀里,为她拭泪。 小禹搞不清656意味着什么,但他看见爸爸妈妈流下幸福的泪,料定我考了95分以上,在屋里乱跳乱叫。 “小暄,你傻啦,656分!太高兴还是不满意?”妈妈发现我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不悲不喜,蹲下来问。 我朝她点个头,呆滞地说:“高兴。” 她眉头一皱,不相信。“真的吗?” 我突然抱住妈妈,嚎啕大哭。我尽情释放心中的压力,在泪水中获取平静和安宁。妈妈被我感染,再一次跟着我哭。 “爸爸,给我手机。”我放开妈妈,哭声戛然而止,对爸爸说。 他递给我,我拿着就往屋外跑。 我听见他对妈妈说:“肯定打给林浩。” 是啊!我要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分享给他,我能考上东州大学,能做他女朋友了。 “林浩哥,我考了656分,东州大学没问题。”我说。 我以为他会跟我一样兴奋。他停了几秒,冷淡地说:“恭喜你!” “你不为我高兴吗?”我有点沮丧。 他客客气气地说:“你即将实现自己的梦想,当然为你高兴。” 我确定他在说反话,说道:“但我感觉你不高兴,是不是不希望我考上,不希望我做你女朋友?” 他没有搭理我的问题,问我道:“小暄,如果你分数不理想,会给我打这个电话吗?” “你说的如果没有发生,我拒绝回答。”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除了呼吸,没有别的声音。 我知道,他还在为那天的电话而生气。“林浩哥,我错了。”我认错的态度非常真诚,还带着一股子撒娇之气。 他没有接受我的道歉,冷淡地说:“既然分数不错,那就放心报志愿吧。我这边上班时间到了,挂了。” 在他挂电话之前,情急之下我说道:“不许生气,你生气的样子一定一点都不可爱。还有,不管你生不生气,等你回来,必须兑现诺言,让我做你女朋友。” “无赖。”他说。然后传来嘟嘟嘟的声音,电话挂了。 我傻坐在那里,回味“无赖”这两个字所表达的深层涵义,他是喜欢我,觉得我的胡搅蛮缠很可爱,又拿我无计可施才这样说的吧。 “等着,林浩哥,你迟早是我碗里的菜。”我自言自语道。 然后我的世界心花怒放了。 第65章 遇见李阿姨 周蕴和毛豆分别被陵江大学和陵江医学院录取,张木青在他父亲的财力之下,花钱进入到陵江一所工商管理学院。为庆祝高中毕业,各自奔向理想的学校,我们决定在开学报到之前来一次聚会出游。地点就在张木青多次念叨的竹海度假村酒店。 我、周蕴、毛豆在南溪镇集合,坐公交车到县城,再搭张木青的私家顺风车去酒店。从县城过去大概半小时。 毛豆跟周蕴的恋爱进展很快,高考一考完,他们就确定了关系,等我们一起去县城时,他俩坐在一起趁其他乘客不注意,已经开始偷偷牵手了。 我孤独地坐在后排,嘴里不停:“啧啧啧!” “李小暄,你少来。”周蕴头抵在座位之间的缝隙对我说。“敢说你跟林浩没牵过手吗?” “我们还没有确定关系,牵你个大头鬼。”我的嘴凑上去,跟她小声说。 “你可拉倒吧,上次在我家楼下,你们抱了三分钟,那可比牵手激烈多了,说不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们做了更亲昵的动作呢。” 她的话直击我心,林浩哥在我额头的轻吻我可没有告诉她。 “他单纯的安慰我,哥哥对妹妹那样的,不信一会儿下车,毛豆也能那样抱我,是吧毛豆?”我把另一个无辜的人拉进来讨论,就周蕴的那张嘴,还有我无法掩饰的表情,搞不好她就窥探到我心中的小九九了。 聪明的毛豆不介入女生之间的无聊争辩。 “我听歌,什么也听不见。”毛豆说。 我坐回座位,把耳机塞进耳朵。“我眼瞎,你们继续。” 总算各自落了个清净。 酒店坐落的位置三面环山,凭栏远眺,有天使之眼之称的桂湖像颗翠绿的宝石镶嵌在群山之间。八月的烈日炎炎在这里被天然冰箱冷却,竟幻化成沁人心脾的凉爽。 我们将在这里住一夜,感受仲夏夜之梦的甘甜。 谁也没有想到,当我们放好行李,从楼上下来,在酒店大堂与李阿姨不期而遇。更不可思议的是张木青叫他:“妈!” 我不知所措地望着她,跟我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毛豆。她的容颜没变,但我们随着年岁的增长变化不少,我们能一眼认出她,她能认出我们吗? “阿姨好!”不管她是否认识,出于对长辈的礼貌,我紧张地打了声招呼。 毛豆见我开口,他跟着喊。 李阿姨吃了一惊,在记忆里搜索,想了一会儿问道:“你是小暄,向东的孩子?” 我点点头。 “这位呢?”李阿姨指着毛豆。 “他是毛豆,梧桐大院的孩子。” 李阿姨哦了两声,脑子在不停回想。“是不是学兵的儿子?” 毛豆呵呵点头,说道:“李阿姨,你记性真好,我爸爸是李学兵。” “哎呀呀,幸好我还记得,不然不礼貌了。小暄前几年见过,印象深刻一点,好多年没见过你,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完全认不出来了。木青说的同学就是你们啊?” “这是我同学周蕴。”我挽着周蕴的胳膊说。“我们三个高中同班同学。” 周蕴礼貌地喊了声阿姨。 最惊讶的属张木青,他说:“妈,你怎么会认识他们?”他指了指我和毛豆。 “怎么能不认识,他们是我的娘家亲戚。”李阿姨说。“小暄,大学考的哪里?” 我心里忐忑发慌,有点不好意思说,她还不知道我奔林浩哥而去,考的东州大学吧。 “妈,李小暄成绩优秀,考上了东州大学。”张木青替我说道。 “那不是跟林浩一个学校吗?小暄,你跟林浩还有没有联系,他知道你考东州大学吗?”我来不及回答,李阿姨自己给出了答案。“他在米兰,应该不知道。不过没关系,再过两个月他就回来了,阿姨跟林浩说说,让他在学校多照顾照顾你。” 李阿姨说得我脸都红了。大有我背地里偷偷掳走了她的儿子,她还不知情,当面感谢我的负罪感。好在她没有觉察我的异样,又问一旁的毛豆:“你考的哪里,小豆子?” “陵江医学院。”毛豆说。 阿姨真诚地笑着说:“也不错。时间好快,转眼你们都长大了 。” 因为遇到阿姨,我们在酒店的所有花销全部免费,而且消费升级。她没有当着我们的面安排,我们一顿胡吃海喝之后,正为一下花掉那么多钱而略微心痛的时候,服务员才告诉我们。我们之前定的价格较低的房间被调往价格高的湖景房,在那里,我们躺在床上就能看见水光潋滟、湖光秋月的美景。 我跟周蕴去升级后的房间换衣服。她认真打量了每一个角落,还去阳台呼吸了呼吸山间的新鲜空气,回来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说:“真好,住这么豪华的酒店,还不用花钱。” “赶紧换衣服吧,一会儿他们该叫我们了。” 周蕴不着急,她在床上打个滚,坐起来说:“喂,今天你跟林浩他妈妈说话,我看你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你在害怕什么?” “还说呢,李阿姨提到林浩哥的时候,我吓死了。生怕被她看穿我喜欢林浩哥。” “林浩他妈妈真大方,竟然让我们住这么好的房间,我跟你说,这种雷厉风行的女人最容易干成大事。” “她要不给我们调房间,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夸她?” “也不一定,他妈妈看着就很厉害。更没想到林浩跟张木青是兄弟,他们是兄弟这事儿,你之前一点不知道吗?” 我摇头。“除了外公外婆,家里的其他人林浩哥很少提,尤其是林伯伯和李阿姨。” 周蕴向房间四周又扫视了一遍,然后眺望巨幅落地窗外面的桂湖。“你说,家里开着这么高档的酒店,一天得挣多少钱。更何况,张木青说他们家不止这一家店呢。” “你羡慕啊?把毛豆踹了,改追张木青不是没有机会。” “啊呸!”周蕴怒道。“我是替你担心,林浩他妈妈有钱,他爸爸又是高官,可气的是林浩本人不是纨绔子弟,还挺上进优秀,找这么个人做男朋友,想想都觉得累。你呀,跟他谈恋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不过总的来说,林浩还是不错。”周蕴继续说。“他当年在柔安中学,那么多女生追她,也没见她跟哪个女生搞暧昧,唯一的一次,还是因为你。我觉得他对你,是发自真心的,毕竟你们从小长大,这种感情基础,不是简单的外力能破坏的。” 本来周蕴的前半段话让我有点难过和忧伤,但是她的后半段话让我开心明朗起来。关于我跟林浩哥的未来,18岁的我想不了那么远,我甚至还没有体验到恋爱的快乐,又怎么会预知恋爱的曲折和痛苦呢。 张木青和毛豆在敲击房门。“衣服换好了吗,能不能快点。” 我跟周蕴从柔软舒适的大床爬起来,说道:“再等一下,马上。” 第66章 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沿着湖边骑那种双人自行车,周蕴和毛豆一辆,我和张木青一起。张木青在前面掌握方向,我在后面用力蹬就可以。 在一个观景平台,我们停下来休息。周蕴和毛豆渴望二人独处,骑着往前走了。 “李小暄,你跟我妈认识,跟我哥林浩也认识吧?”张木青递来一瓶矿泉水问。 “嗯。”我说。 “哎。”他拧开瓶盖,喝一口说:“搞不懂你们这些学霸,怎么都喜欢东州大学。你知道我哥当年高考可是柔安县理科状元。” 我心里暗笑,怎么可能不知道。 张木青又说:“他的成绩完全可以上清华大学,但不知什么原因,他非不上。因为这个事,他和我妈,也是他妈,吵了一架。我跟你说,林浩是我见过的最,最……”他指着远方,思考用什么词来形容比较恰当。“最有性格的人。”他终于说出来,并长舒一口气。 “怎么有性格?”我假装不在意地问。 “看来你跟他不熟。”他又喝一口水说。“他很怪,记得上次我说我有个极其有才又清高自傲的哥吧,说的就是他。我妈在我一岁那年死了,两岁的时候,我爸就娶了他妈。那时我还小,所以在我眼里,她就是我亲妈。当然,这些年,她对我不错,跟亲儿子一样。” “林浩对他爸妈离婚一直耿耿于怀,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是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来过我家,听说也没去过他爸那儿。呃。”他突然碰我胳膊问道:“你知道他爸是谁吧?” “县委书记!”我说。 他摆了摆手,说:“什么县委书记,那是之前的老黄历了,人家现在可是陵江市市长。他爸的这个官,可谓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你看着吧,过几年,陵江市市委书记的位置也是他的。” 我吓得瓶盖掉到地上,真的吃了一惊。 张木青见我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嘲笑道:“瞧你这点儿见识,吓到了吧。继续跟你说林浩吧,上大学那年,我爸巴结他,在陵江市买了一套二百平的房子,全款,给他作为奖励,人家不要。哎,我现在也读大学,你说我爸怎么不给我买一套呢。”张木青惋惜地拍了拍大腿。 “因为你的成绩不配。”我取笑他。 他并不介意我的取笑,认同地点头道:“是,我成绩不好,所以我爸一味讨好他,可他根本不领情,你说我爸是不是脑子有病。他一直跟他外公外婆住一起,在他眼里,他们才是他唯一的亲人。不过。”张木青想起什么,话头一转说道。“像他这种看似聪明的人,其实也有犯傻的时候。他曾经为了一个据说是非常喜欢的女同学跟人打架,冲冠一怒为红颜,后来把人打进医院,自己也进了警察局,还离家出走一段时间,我爸妈以为他高考泡汤了,没想到……哎,反正好处都被他一个人占了。这些事,你应该知道呀,当时你不是在柔安中学吗,你难道没有听说过?” 我点头道:“听说过,当时学校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那女的你认识吗,长什么样啊,施了什么妖法,把他迷得五迷三道?” 我狠狠踢他一脚,他疼得蹲在地上。 “李小暄,你……。” 我转身偷笑。妖法?他骂我是狐狸精吗?他不被打谁被打! 周蕴和毛豆走远了,我想追上他们,张木青拦住我说:“人家在约会,你去是打扰,周蕴会不高兴。” “好吧。”我说。“那我们朝反方向回去。” 张木青挡在自行车前面,突然严肃起来,说道:“李小暄,我有话跟你说。” 他的严肃让我不适应,笑道:“怎么啦?” 他拉我到湖边栈道,掏出一个精美的盒子递给我,说:“送给你。” 我没有伸手去接,对他说:“不管是什么,我都不会要。” “你还没看。”他说。 “不属于我的东西,看不看有什么关系。”我说。 “李小暄,你很绝情,你不会不知道我喜欢你,以前不说,是怕影响你高考,现在不一样,你马上就是名牌大学的学生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成绩太差,配不上你?”他说。 我不想把气氛搞得那么凝重,真诚而微笑地说:“我有喜欢的人。” 他不相信,以为我在开玩笑,说:“这种理由,鬼才信啊。咱们同学三年,你跟哪个男生走得亲近我不知道吗?” “真的!”我正视他,让他知道我没有开玩笑。“我从初二就开始喜欢他,或许更早。” “不可能。除了我,几乎没见你跟哪个男生有接触。难道他不是我们学校的,是外校生?” “是,也不是。”我说。“他之前在我们学校,但是四年前,他高考毕业,去外地上大学,我们通过电话联系,所以你看不到。” “他大你这么多!”他张大嘴说。 “四岁而已,我喜欢他,十岁都没关系。”我说。 “你们根本没有交集,能长久吗?” “为什么不能?他在大学等我。” 张木青咧嘴一笑,为戳穿我的谎言自鸣得意,说道:“我就知道你在骗人,他大你四岁,今年刚好大学毕业,怎么等你。”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他学建筑,大学五年,研究生三年,我们刚好一起毕业。” 他头一歪,意识到什么似的。又望了望对面的山峰,良久,转过头问:“你喜欢的人是我哥林浩?” 没有必要再打哑谜,我坦白道:“对,我喜欢他。因为他,我才那么努力考东州大学;因为我,他跟别人打架。我就是你嘴里会施妖法的狐狸精。” 他捂着脸,靠着栏杆一动不动。 “这个礼物送不出去了吗?”他把盒子举到我眼前问。 “你可以自己用。”我笑着说。 他苦笑,说道:“女士项链。” “扔到湖里,说不定能碰到美人鱼。” “你的笑话一点不好笑。”他说。“算了,我留着,万一哪天你跟林浩分手,还有机会送给你。” “咱当哥们儿多好,还有周蕴,咱们仨友谊地久天长。” 我推着他去骑车,他走到一半,突然转过头问:“李小暄,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我说。 他沮丧地笑了笑。“你喜欢的人竟然是我哥,我哥喜欢你,李小暄,我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遇到这么强大的劲敌,我的初恋还没萌芽就夭折了。” “走吧,友谊地久天长,这是比爱情还牢固的情谊呢。” “你倒挺会宽慰人。” “这是真理。” …… 第67章 留个电话 2006年8月,我提着一口巨大的行李箱,踏上陵江去往东州的绿皮火车,第一次奔向我梦寐以求的远方。火车启动的那一刻,我看见爸爸站在窗外,跟着车往前,速度越来越快,他也跟着跑起来,最后再也跟不上火车的速度时,他站在原地,挥动双手跟我告别。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有点舍不得他。但我更期待远方,因为林浩哥在那里。 火车上挤满了学生,幸运的是,我的邻座,一个瘦得跟竹竿似的戴着眼镜的男生也是东州大学的新生。 “董天盛,机械系。” “李小暄,广告系。” 我们相互介绍。 既是老乡,又同校,我们熟络得很快。一路上说说笑笑,26小时的路程一点不觉得远。 我们在火车站找到东州大学迎接新生的大本营,跟随校车,穿过一条条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城市街道,最后在一个非常气派的大学门前,有学生喊道:“东州大学到了。”我踮起脚尖,在车身的另一端看到“东州大学”四个大字。 校车在大门处停下,待我们都下完车,它又掉转车头,朝火车站而去了。 迎新志愿者举着标明院系的旗帜在门口迎接我们。我裹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汗流浃背地来到新闻传播学院,在新生接待处,我出示自己的证件做完新生资格审核,然后被告知去宿舍办理入住手续。 我的宿舍被分在南楼七栋513,其间有很多热心的男学长迎上来问: “同学,什么专业,拎这么重的箱子,要不要帮忙?” “同学,你哪里人,认识一下。” 我为他们的热情感动,后来发现他们只问女生,不问男生。尤其长得好看的女生,几个男生抢着帮忙。心里骂道“一群色狼”。便拒绝了所有不怀好意的帮助。 当我爬到三楼,实在不堪重负,停下来休息。为了不挡别人的路,我把箱子尽量靠边,新买的笔记本电脑放在箱子上。谁知道祸从天降,一个跑着下楼的同学因为速度太快,来不及刹车,把我的箱子连同箱子上的电脑撞翻,它们像两个连滚带爬的人一样蹭蹭蹭往下滑,最后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 我心疼地喊了一声:“电脑。” 这个同学神色慌张又不好意思地站住,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帮我把电脑捡起来,箱子扶起来,说道:“你打开看看,有没有撞坏。” 楼梯间上上下下都是人,也没个坐的地方,怎么看。 “回宿舍再看吧。”我说。 她倒没有趁机溜走,反而问我:“你在哪间宿舍,我帮你。” 我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并告诉她:“513。” “呀,我也住513。我帮你,帮你。”她说。 两个人抬果然比一个人省力多了。 撞到我箱子的女生叫秦初晓,山西人。宿舍还有两个女生,于姝,来自辽宁;白杨,来自天津。从地理纬度看,就我一个人在南方。 秦初晓催我打开电脑,查看有没有摔坏。我点开电源键,能够正常开机,应该没什么问题,我笑着说:“还好还好。” 她摸摸前胸说:“幸好,幸好,要不然我还要赔你一个电脑。” 这时,她看到五月天的电脑屏幕,饶有兴趣地问:“你的偶像五月天?” “对呀。”我说。 “我喜欢周杰伦。”她说。 不到半天,我们宿舍四个姐妹就搞得很熟了。 刚开学那阵,大家初来乍到,属于恋爱空白期——我虽然有林浩哥,但他远在国外,没有约会空间——而且学习任务没那么重,所以我们做事统一,步调一致,吃饭、去图书馆,甚至晚上在宿舍打游戏,几乎绑在一起。 国庆节前夕,秦初晓突然向我们宣布——她恋爱了。 正在修眉的白杨把眉刀一放,操着一口浓浓的唐山话问道:“靠,这么快,哪个专业,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我正跟周蕴发短信,扯闲篇,听她一说,手机扔到一边,也围上去。 “老白,注意你的措辞,什么叫勾搭。我们是一见钟情,相互吸引。” “这年头,一见钟情真容易。”我说。因为除了她,周蕴和毛豆也是一见钟情,所以发出这样的感叹。 “没办法,感觉对了。”秦初晓说。“他也喜欢周杰伦,上次我们在老乡会上认识的。” “原来是老乡啊!”白杨说。“我告诉你,老乡会就是你们这些男男女女打着老乡联谊的幌子搞对象。” “老乡联谊会咋了,你以后不搞对象吗?学校那些乱七八糟的社团,不也是变相的相亲角吗?”秦初晓说。 “搞对象这事,我坚持的观点是,既生我必生我夫,急什么,缘分来了,水到渠成。”白杨说。 “既生我必生我夫。老白,你是个人才!”秦初晓竖起两个大拇指说。 白杨拿起眉刀,又对着镜子,给花剪枝那样在眉毛上小心翼翼刮来刮去。 秦初晓是第一个因谈恋爱从四人小团队分出去的人,她的男朋友叫黄亿纬,汉语言文学系,自从谈恋爱以后,除了上课和宿舍睡觉,平时就很少看到她了。 除了上课,我整天泡在图书馆看世界名着。高中三年,除了读资料,做卷子,几乎没有多少时间坐下来读类似于《大卫科波菲尔》、《红与黑》、《荆棘鸟》这样的长篇小说,即使有,被老师发现,最终会落得没收的下场。当我走出校园,走进社会,回忆在图书馆翻阅的那些书,除了书名,对书里的内容和人物名称已模糊不清了。但当我遭遇困难和挫折,觉得人生无望的时候,书里那些闪闪发光的生命又告诉我不要倒下,只要坚持,你的人生会有无限可能。 我一本接一本地阅读,读到天气渐凉,寒意扰人的十一月。每次从图书馆回宿舍的路上,我会情不自禁遥望天空,细数林浩哥回来的日子。 绵绵秋雨,从周一下到周五,整日的淅淅沥沥让天地空蒙。周六晚上,我从图书馆出来,发现雨变大了,落在地上,溅起四处蔓延的水花。 没带伞,那就硬着头皮跑吧。 刚走进雨中,后面有个人在叫我:“李小暄。” 我回头一看,火车上偶遇的同校老乡。 “董——董——” 记不清名字,叫了个开头。 “董天盛!”他说。他举着伞为我挡雨。“回宿舍?送你。” “多不好意思。”我说。 “为漂亮的女生服务,求之不得,更何况咱们是老乡。”他笑道。 “谢谢啊!”我说。 我们一路聊着初入大学的新奇感受和学习状态,不知不觉到了宿舍楼下。我看见他半个肩膀和胳膊都湿了,自己身上一点没打湿,有点过意不去。 “你的雨伞,被我享受了,真不好意思。”我说。 他瞅了一眼自己湿漉漉的半身,说:“很合理。如果你被打湿,就说不过去了。你要真觉得不好意思,咱们留个电话,方便日后联系。” 我迟疑了一下,虽然是老乡,但日后跟他没有联系的必要,总不能再碰到下雨的情况,让人家送伞吧。 “对不起,我是不是要得太冒犯了?没有别的意思,想着我们是老乡,万一以后回家买票需要我帮忙呢,我可以整夜去火车站排队的。” 他说的倒是实情。听林浩哥说,每年寒暑假,尤其寒假的火车票非常难买,去火车站彻夜排队,撑死买个站票。多个人多个帮衬,不仅买火车票,其他地方搞不好也需要帮衬。 我就爽快的把电话号码给了他。 第68章 无理取闹 回到宿舍,白杨和于姝围着哭泣的秦初晓,于姝正给她递纸巾。 “怎么啦?”我感觉气氛不对,凑上去轻声问。 “跟她男人吵架啦。”白杨说。 “这才谈几天,因为什么?”我问。 “她家老黄天天去网吧打游戏,她说老黄,老黄不听,还吼她。”白杨说。 我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哪知道该怎么办,教她以毒攻毒的办法,说道:“他吼你,你吼他呀。再说,他打游戏,你也打呗。” “她怕老黄跟他分手,哪敢吼他。”于姝说。 我坐在秦初晓对面,感到好奇,问道:“老黄何许人,有什么魅力,你们见过没,长得帅还是家里有矿?” “我见过一次,有魅力个屁。满脸青春痘,没一处光面。”白杨说。 白杨说话总是那么形象直白,损人不留情面,又解气得令人发笑。 “他这几天吃太辣了才长痘,没痘的时候很帅。”秦初晓说。 “秦初晓,实事求是,那叫帅吗?东州大学随便一抓一大把,就你把他当个宝。”白杨无语地摇头。 “爱屋及乌行了吧,我喜欢他,他什么都是好的,青春痘都好看。”秦初晓受不了白杨这么贬低老黄,为他辩解。 这一句酸话,搞得我们三个差点把晚饭吐出来。 “既然爱屋及乌,他爱打游戏,你也应该包容啊。”于姝说。 我们说说笑笑又安慰了一小会儿,秦初晓情绪好了大半。看来是小情侣的偶尔闹闹脾气,没多大事。我端着一盆脏衣服去洗衣房。正满手泡泡地洗着,于姝拿着手机过来,说:“李小暄,你电话。” 我一看,是周蕴。 “你家林浩啥时候回来?”她开口就问。 “你比我还关心。”我把手机放在耳边,肩膀和脸夹住它,一边洗衣一边说。 “可不,关心你们的进展。”周蕴在那边阴阳怪气地笑。 “你是想窥探隐私吧。”我说。 “等价交换呀,我的隐私你全知道,你要不告诉我,就是不够意思。”周蕴说。 装衣服的盆子飘满肥皂泡泡,我刚把衣服捞起来,肩膀一松,手机一滑,嗖地一下掉进盆里,周蕴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我手忙脚乱把手机捞起来,看见滴着污水的手机,感觉鼻腔全是臭烘烘的味道,实在不忍心就这样拿在手里,贴近耳边。反正已经进水,干脆放在水龙头下把外壳冲一冲,至少把脏水冲掉。也怪我点儿背,我的手滑,手机也滑,刚一冲水,它像泥鳅一样难以驾驭,挣脱到水槽,几乎同时,旁边一个女孩满满一盆水“哗啦”一下,洪水般奔涌过来。我的手机便随着这盆水往下水道顺流而下,最后在过滤器那里搁浅了。 等我拯救起来的时候,它已经停止工作,无法运转了。 我不怪自己,怪周蕴,讨厌的她早不打晚不打。这下好了,刚买的手机,要是坏了怎么办,看得我心在滴血。 “晾晾水,看明天早上能不能开机。”好心的于姝给我建议。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后悔又自责。“如果买新的,我妈肯定唠叨半天。” “实在不能开机,学校对面有个修手机的地方,可以拿去试试。”于姝说。 第二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开机,操作好几次,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沮丧地扔在床上,只能等维修店开门,送去那里救治了。 东州大学有九个食堂,从入学第一天起,我们就定下目标,每个食堂,不管远近,都得吃一遍。我们像一群没有见过世面的屌丝,约在一起,讨论今天翻哪个食堂的牌子。 秦初晓和老黄的争吵还没有和好,难得周末跟我们在一起,决定中午去丁香园吃饭。 每到周末,时间自由,用餐分散,食堂不像平时上课那样拥挤。我们走进丁香园,沿着过道往前走,向各个摊位四处张望。 她们三个北方人,对面条情有独钟,至于我,唯有那一碗香喷喷的大米饭百吃不厌。如果我目不斜视,打好菜跟她们说说笑笑吃完离开也就算了,偏偏我端着餐盘东望西瞧,准备找一个离她们买面窗口较近的位置。 林浩哥和那个女生就这样闯入了我的视线。最初我以为是自己思念太深,把别人误认成了他,可当我带着难以置信的疑惑走近时,那清隽熟悉的轮廓我再也无法错认。 他跟对面的女生谈笑风生,聊得那么心无旁骛,根本没有注意到站在他不远处的我。 我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的怒火。他不是下周才回来吗?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食堂,还是跟女生。如果提前回来,应该告诉我一声,就算不告诉,至少回学校之后,来个电话吧。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白杨在一旁叫我。 “李小暄,看什么呢这么专注,走,吃饭啊!” 见我没有反应,顺着我的目光延伸,她也看见了有说有笑的林浩哥,然后在我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怎么,那对情侣你认识?” 正是她这句话,激起了我心中的愤怒。我当时失控了一样,端着餐盘走到他们跟前,像扔垃圾那样,把餐盘扔到餐桌上,盘里的菜被震得四处飞溅。 突如其来的打扰使他们吓一跳,尤其对面的女生,低头看见胸前的油点子,怒道:“你谁呀,发什么神经?” “该我问你吧,你是谁,为什么跟他一起吃饭?”我本是个不速之客,却像质问犯人那样,质问得气势汹汹、理直气壮。 “小暄,你干什么?”林浩哥站起来,拉我衣襟说。 我这才转身看他,一年了,没想到我们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你说我干什么?”我蛮横地问他。 气头上的女生问林浩哥:“林浩,你们认识?” 林浩哥十分抱歉地对女生说:“我女朋友。对不起,她不懂事,你别介意。” 醋味让我失去理智,我朝林浩哥嚷道:“谁是你女朋友?” 林浩哥脸一沉,厉声问:“那我怎么介绍你?” 我顿时哑口无言。 白杨她们见我在这边吵吵闹闹——应该还有其他同学的关注吧,但我当时眼里只有林浩哥和对面那个女生,无暇顾及周围——赶过来拽着我说:“李小暄,干嘛呀,吃饭去!” 我红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浩哥。 他无情地说:“去吃饭吧,别在这儿无理取闹。” 我没有环顾四周,看有多少人看我。反正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索性不体面到底,我推开白杨,给了林浩哥一拳,带着被蹂躏的自尊,往食堂外面跑了。 我顶着萧瑟的秋风,跑到一个几乎没有人的湖边,蹲在石头上哭得伤心欲绝。一边哭一边敲打自己的脑袋,既为刚才的冒失而悔恨,也为林浩哥的无情而痛苦。 一年的等待,我以为他回来会温柔多情地向我表白,结果却跟另外一个女生亲亲我我,不管有没有,在我心里,他们在一起吃饭,就是亲亲我我。 我该怎么办? 我们该怎么办? 第69章 为什么要难过 我在湖边哭了好一阵,后来有散步或者约会的情侣过来,我收拾好情绪离开了那里。回到宿舍,她们肯定会七嘴八舌问我,可我不想聊,我不愿告诉她们我今天为什么疯了一样在那多人面前丢人现眼。 所以我去了常去的图书馆,在那里通过阅读消磨时间,通过书中的文字给自己疗伤。到晚上十一点,差不多快闭馆,同学们陆续离去,我才慢慢悠悠从里面出来。 很巧,在图书馆楼下又遇到了董天盛。 “你不考研,这么晚才回宿舍。”他说。 “你不是一样,也这么晚。”我说。 “刚好去趟校外,要从你们宿舍楼下经过,介不介意跟你走一段?” “那就一起。” 一路上,我走得默默无言,任谁都看得出来我情绪低落。 “看你不太高兴,发生什么事了吗?”快分开时,董天盛出于对同乡的关心,问道。 “没事。”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今天遇到一老乡,闹了点矛盾。” “是我们这一届的吗?” “不是。” 我不想多说,他也不再多问。 “对了,过两天有个老乡会,都是来自陵江的大一新生,各个专业都有,你有没有兴趣参加?” 我想起白杨说的老乡会只不过是各位同学打着幌子搞对象,便果断拒绝了。 “没兴趣。”我说道。 “其实就是在一起吃吃饭,聚聚餐,联络联络感情。” 我已经明确拒绝,他还在说,这让我心里很反感,多少有点强迫参加的意思。不过当我看到宿舍楼下那条路上站着的熟悉身影时,我顿时改变了态度,变得异常有兴趣。刚才的低落情绪也一扫而空,准备以“谈笑风生”以牙还牙。 “听起来还不错,有多少人参加?”我故意问得很大声,并且眼睛望着董天盛,就好像是十分投缘的异性朋友。 三百六十度的转变让董天盛也有些诧异,不过不管怎么样,我总算表示出了浓厚兴趣,这让他很高兴。 “不少,初步统计二三十个。”受我大声说话的影响,他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我透过余光,发现他正往我这儿看。 “好啊,你到时候给我打电话,咱们一起去。”我还故意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没问题,一定约上你。”董天盛说。 在我们告别,他向校外走去的时候,我站在原地,无比开心地跟他说再见,目送他离开,就差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色了。 我知道,这一切,一旁的他都看在眼里。而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要让他知道,他能跟别的女生谈笑风生,我也可以。 更过分的是,我假装看不见他,蹦蹦跳跳从他身边经过。 “故意的,是不是?”他突然抓住我手腕,将我拽到他跟前。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抬头挺胸直视他。 “我以为你会难过,看来是我想多了。”他的眼里冒着火,但我一点也不怕他。 “你谁呀?凭什么在这儿别自作多情,我为什么要难过。”我火上浇油地回答。 他的腮帮咬得紧紧的,铁青的脸,表情冷漠到极致。 我不甘示弱,表情倔强到极致。 我们像仇人那样对视了几秒。“算了,我不该来找你。”他突然放开我的手,看起来非常后悔,然后转过身,离开的背影跟初二暑假那个决绝的背影一模一样。 我再一次傻站在原地。可不同的是,那一次我的心隐隐作痛,这一次,痛到难以呼吸。 “坏蛋!”我像在骂他,又像在小声地自言自语。 不争气的眼泪犹如清晨荷叶上的露珠,瞬间滚了下来。 我回到宿舍,十一点多了,她们还在闹闹嚷嚷,原来是秦初晓跟老黄吵架,故意拔了宿舍的电话线,不让老黄联系到她,以至于外面的电话打不进来,白杨和于姝气不过,正在对秦初晓进行谴责。 “下次不拔就好了,你们一直叨叨个没完,又没有影响你们的大事。”秦初晓可能被白杨和于姝说烦了,不服气地说。 “怎么没有影响,我妈从昨天晚上到今天给我打一天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人都快急死了,还以为我出了什么事。”白杨情绪很激动,脖子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你妈不会打你手机呀。”秦初晓还是那副他们过于小题大做的表情。 白杨顿时气炸了毛,说道:“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有手机。” “秦初晓,你确实挺过分,宿舍电话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就算拔,好歹跟我们说一声,这样做,挺不道德。”于姝在一旁说。她也挺生气,但表现得没有白杨那么愤慨。 我没有加入,而是端着脸盆去水房刷牙洗脸,等我回来的时候,她们停止了争吵。 “李小暄,今天中午在食堂见到的那个男的一直在宿舍楼下等你,刚才见到他了吗?”于姝的床铺离我最近,见我洗完脸回去,她扒着床柱问我。 “没有。”我说。 “可能等你太晚,人走了。喂,他真是你男朋友?” “不是。”我否定道。 “那你中午发那么大脾气。” 我抬眼看于姝,想强装微笑笑不出来,想哭又觉得自己很可笑。最后索性埋进被子里,不愿任何人介入我的悲伤。 当我去维修店取手机,老板遗憾地告诉我,主板烧坏修不好了。眼睁睁看着开学前刚买的手机变成了一堆不值钱、不能用的废品,我的心是崩溃的。 不敢告诉妈妈,我只能偷偷跟爸爸说。 “喂,爸,我手机掉水里,主板烧坏,不能用了。”我说。 “闺女,手机坏就坏了,爸爸给你寄钱再买一个,哭什么呀?” 爸爸温柔的安慰让我崩溃,想起昨天发生的那些事情,委屈一股脑涌上心头,我哭得不能正常说话:“就是……就是……挺难过,才用几天就坏了,一部手机好贵。” “傻姑娘,你都上大学了,出点事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哭鼻子。一会儿我就把钱打过去。”我的哭竟然将爸爸逗笑了。 “爸爸,你别告诉妈妈。”我不忘交代他。 “我知道,爸爸偷偷给你寄。” “可是……妈妈管得那么紧,你的私房钱够不够?” “够,爸在奥数班挣的钱没有全交,你妈不知道。”我听出了爸的一丝窃喜和得意洋洋。 他跟妈妈的斗智斗勇突然让我破涕为笑。 “谢谢爸。”我擦掉眼泪说。 “跟爸这么客气。中午饭吃了没有?” “打完电话就去。” “那赶紧去,别耽误了吃饭。” 第70章 我在哭他在抖 爸爸给我寄了一笔远超手机价格的钱,我打算隔一天,等到周六再去买。 周五下午,上完课我直接去了图书馆,没多久,董天盛就来了。他敲敲我的桌子,低声说:“李小暄,你果然在这儿。” “怎么啦?”我声音小得只能通过嘴型判断。 他指了指外面,意思是出去说,不能打扰到别人。 “嘿,你手机怎么回事,不会给我的假号码吧,根本打不通。”我们来到图书馆外面的走廊,他说道。 “哦。”我顿时反应过来,急忙道歉。“对不起,电话号码是真的,但不凑巧,我的手机这两天坏了,新的还没来得及买。” “怪不得,我说嘛,给我个错误的号码,应该不至于。” “找我什么事?” “你忘了,说好的老乡会,就在今天晚上,联系不上你,我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来图书馆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在这里。” 我根本忘了这件事,前天晚上心口不一地感兴趣只是为了气那个人,我并非真的想去,甚至还很抵触。可那是我亲口答应的,难道要告诉他,他只是我用来故意气我喜欢的人的棋子吗? 李小暄啊李小暄,你在玩弄男人于股掌之间的本事还真是无师自通。 “怎么了,晚上有事?”见我愣在那里,董天盛问。 “啊……嗯……没事,我跟你去。”在迟疑和拿不定主意之间,我选择了同去。 “那还等什么,时间不早了,走吧。” 聚餐的地点在离学校四站公交车的一家自助餐。对于食量大如牛的学生来说,自助餐无疑是聚餐的最佳场所,不用担心菜点太少不够吃的尴尬,也避免了菜点太多导致的囊中羞涩。每个人都可以敞开了肚皮吃,直到撑得走路都费劲。 这家店很有意思,门口故意放着一台体重秤,几乎每个进去的人都会站上去秤一秤,等到吃完出来,再上去一次,女生会矜持一点,轻轻点地,生怕指针突破得太快,为自己刚才摄入的食量感到不好意思。粗糙的男生可不这样,惊人的体重变化甚至让跟他们形成了一种比赛,体重相差最大的反而引来拍手喝彩。 如董天盛所说,来的都是陵江的老乡,大家简单认识以后,纷纷拿出手机,相互留电话。我因为没有手机,省去了这个流程。 吃饭的过程闹闹嚷嚷、嘻嘻哈哈,气氛一直很活跃,持续到九点多。散场的时候,已经有几个性情开放的女生跟男生打成一片,勾肩搂背了。 我心中长舒一口气,因为不想来的聚会总算结束,我不用担心自己在董天盛面前食言。 大家从二楼楼梯下来,外面是热闹的大街,意犹未尽的同学相约去网吧打游戏,回学校的同学分成两拨,一拨打算走路回去,还有一拨去路对面等公交车。 当时我跟董天盛站得比较近,这时一个不知道喝没喝醉的男生突然将手臂搭在我跟董天盛肩上,跟哥们儿那样,夹在我们中间。 “董天盛,这个老乡叫什么名字,我看她今晚很安静地坐在那里,几乎没说话。” 我正要挣脱,另一只手将我一拉,那个男生被人用力一推,倒退了两步。我抬头一看,已经被林浩哥单手搂在胸前了。 “别碰我女朋友。”他口气不是那么友好地警告对方。 “你……谁碰她了,老乡而已。”那个男生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 其他同学纷纷注意到我们。 另一个男生对被推的那个男生说:“走吧,人家情侣间的私事。” 我没有说话,林浩哥也没有说话。大家看到他搂着我的样子,谁都知道我们关系不寻常,各自掉转脚跟走开了,包括董天盛。 等到所有人都走远,我才甩开他的胳膊,站到与他相隔半米的地方。 “你不是后悔找我吗,干嘛还要跟踪我。”我盯着他,又开始了情绪不受控制的表达。这几天的压抑和委屈,我需要一个发泄的窗口,不然我真的要死了。 “小暄,你要闹到什么时候?”他走过来,想要靠近我,但我往后退了一步。 我冷笑了一声,说道:“我闹什么了,打扰你跟你女朋友约会吗?噢,对不起,都是我眼睛的错,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我向你道歉,扰了你们的清静。” “胡搅蛮缠,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胡搅蛮缠这一套?我女朋友是你,哪还有别人。”他被我气得有些抓狂,还有些恼怒。 但我没有打算平心静气跟他谈话,依然像刺猬那样,说着最伤人的言不由衷的话。“我是你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我承受不起,你那么不可一世,那么高高在上,我不配。” “小暄,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你一通胡说八道,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听你解释,你就是个大骗子,大混蛋。”我骂道。 为了展现我的愤怒,我像他离开我时那样,给了他一个离去的背影。 “李小暄。”他叫的是我的全名,我站住了。“你真的喜欢我吗?对我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在你心里,我是那样一个脚踏两只船的不堪的人吗?考上东州大学才做我的女朋友,考不上就离我远远的,还是那个问题,你究竟喜欢我还是在乎这所大学?或者,你只是像小时候那样,觉得跟我在一起让你觉得安全,遇到事情有依靠,但那根本不是喜欢,而是一种习惯。” 我有一种喉咙被不明物堵住的感觉,嗓子发干,身体发麻。当我转过身面向他时,眼泪几乎遮挡了视线,看不清他的样子了。 “我每天都在等你回来,幻想做你女朋友那一天,可是你没有电话,没有短信,在食堂跟别的女生从天而降,你让我怎么接受?我没有谈过恋爱,学不会冷静处理,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冲过去,被你们当成了笑话。我那么努力地考东州大学,不是因为我在乎这所学校,是我太在乎你,我渴望势均力敌的缘分,你那么优秀,我不想被你落太远,我不要带着自卑跟你卑微地谈恋爱,这是我唯一能靠自己努力做到的事情。” 他的质问让我不再像个刺猬,通过咄咄逼人的方式自我保护,而我发自肺腑的宣泄和委屈的哭诉让他摇摇晃晃向我走来。 这一次我没有反抗,任凭他紧紧把我搂在怀里。 我在哭。 他在颤抖。 第71章 误会解除 “小傻瓜,是我的错,这几天我快被你逼得不知道怎么办了,你让我真真切切体会了一次心痛的感觉。”他在我耳边温软细语地说。 “你……心痛了……了吗?我以为你不在……在乎我。”我在他胸前啜泣道。 他捧起我的脸,擦掉脸上的泪水。身边人来人往,不适合我们彼此互诉衷肠。“先回学校,我再慢慢向你解释。”他说。 我们搭上一辆去往学校的公交车,一路上,他一手抓着扶栏,一手搂着我,虽然默默无言,但恋爱的种子在慢慢生根发芽。 踏进校门,迎面遇上跟他在食堂吃饭的女生,不过不是她自己,还有一个跟她牵手的帅气男生。 “哇哦,林浩,看样子,误会解除了。”女生也看见了我们 ,当我们相遇时,她笑着说。 “什么误会?”一旁的男生问。 “那天在食堂吃饭,你中途去加餐,剩我跟林浩,被他小女朋友撞见,误会了。”女生对男生说。 我当时羞愧得无地自容,为自己的莽撞暗自叫悔。 “对不起。”我红着脸,真诚地向对方道歉。 “没关系。”女生爽朗地说。“油点子洗不掉,林浩答应赔给我一件新的。” “你们去哪里?”林浩哥问。 两个人深情地对望了一眼。“看电影,有没有兴趣一起?”女生说。 “走吧。”男生拉着女生说道。“人家误会刚解除,还没有升温,看什么电影。” “走啦。”被拉出几步远的女生回头跟我们说再见。 我知道自己错怪了他,但这几天受的委屈不能白受,所以我没有跟他道歉。林浩哥也没有因为真相大白而趁机解释。在我们走到一条两边种着树,人相对较少的校园路上时,与我并肩而走的他伸出手,把我的手握在他手里。 我四肢僵硬地跟他走在一起,眼睛盯着地面,周围的一切都不敢看。当他牵着我走进一条灯光更暗、人更稀少的小路上时,突然停下来。 “小暄。”他面向我,含情脉脉地注视我。“做我女朋友吧?” 我虽然做梦都想做他女朋友,但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因为紧张,不敢看他的眼睛,脑子乱得没有了思绪,说话语无伦次。 “不,不可以。”我娇羞地说。 “还在生气,不肯原谅我?”他温柔地问。 “就……就算我误会你,但是……但是你回来没有联系。” “傻瓜,我还想问你呢,你的手机打不通,宿舍电话也没有信号,我以为你知道我要提前回来,跟我捉迷藏。” “什么时候?” “在食堂遇见的头一天晚上,我十二点到学校,迫不及待想见你,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你,电话打了不下20个,短信多得我自己都数不清,手机上有完整的记录。” 头一天晚上!头一天晚上我的手机掉进水里,宿舍电话被秦初晓拔了线,他能联系上我才怪。 看来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误会,好在已经过去了。我看着他真诚解释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手机坏了,维修店的老板说修不好,爸爸给我寄了钱,还没有来得及去买。” “宿舍电话怎么回事?” “室友跟男朋友吵架,不想让对方联系上自己,把电话线拔了。” 林浩哥听了哭笑不得。“甜蜜的痛。”他无奈说道。 “现在可以答应做我女朋友了吧?”笑过之后,他再一次问道。 “林浩哥,你喜欢我吗?”那是我的最后一个疑虑。 他将我散乱的头发别在耳后,凝视我的眼睛说:“小暄,我一直以为喜欢靠做,不是靠说。如果我不喜欢你,怎么会答应那个约定;不喜欢你,又怎么会知道你在学校受委屈时,千里迢迢从东州跑回去见你,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小时;看见你跟别的男生在一起,我明知道你故意气我,依然嫉妒得方寸大乱。” “真的吗?” 他拿起我的手按住他跳动的心脏。“真的。” “林浩哥。”我扑进他怀里,流下了幸福的泪。 那个晚上,我又失眠了,高兴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我终于做了林浩哥的女朋友,他昨晚那些温柔的表白回想起来怎么那么令人心动,那么令人回味无穷呢。 宿舍电话响起。“李小暄,找你的。”白杨的床铺离电话最近,几乎每次都是她接。 “起来了吗?”来自他的宛如天籁的问候声。 “还没有。”我说。 “洗洗漱漱起来吧,一起去吃早餐,然后陪你去买手机。” “哦。”幸福和甜蜜悄悄爬上嘴角,挡也挡不住。 他在楼下等着,我走过去,他很自然地伸出手,跟我的手牵在一起。 “想吃什么?” “汤圆。” 他想了想,说道:“采薇园有家汤圆做得不错。” 在去往食堂的路上,我问他:“林浩哥,考研准备得怎么样,还有两个月,时间来得及吗?” “担心我考不上?” “我是看时间很紧张,每天晚上图书馆走得最晚的那些人,全都是考研的学生,恨不得24小时不闭馆。” “只要你不跟我闹脾气,不让我分心,应该没问题。” 我停下脚步,佯装不满和生气,那是我从小到大的惯用伎俩,他当然看得出来。 “相信我,没问题,为了跟你一起毕业,就算不睡觉地复习,我也要考上。”他说。 我喜欢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当年高考也是这样。 周六上午,我们干了两件大事,一是买了一部崭新的手机,还有一件事,林浩哥带我去买了一辆梦寐以求的自行车。 车店老板能准确摸清客户需求且在满足需求方面无所不能,他在车座前安装了一个小座位,那是专门为我们这种情侣量身打造的专座。还在专座上铺了一层毛茸茸的垫子,以防坐上去硌屁股。 简单改装之后,这辆属于我和林浩哥的自行车正式派上用场。 当我坐上去,才真正领会这辆车的奇妙之处。我扶把的手在内侧,林浩哥的手在外侧,我的整个身体被他和前面的车把围起来,像婴儿在母亲的子宫里那样温暖安全。 那天下午,林浩哥载着我逛遍了整个东州大学,有许多以前没注意的地方,或者没进去过的场所,林浩哥像导游那样给我讲解。毕竟,东州大学,他比我熟! 第72章 叫我林浩 一整天的约会结束之后,林浩哥进入了紧张的考研备战。 白天,我们各自上课,晚上,我经常去找他,他总是在固定的阶梯教室。在一起的那几个小时,我们说不到十句话,但是他在我旁边,我感到安心和满足。 12月中旬,东州下起了鹅毛大雪,漫天飞舞的精灵把这个城市变成雪国世界,对于我这个没有见过雪的人来说,别提多么兴奋。我第一时间把这份喜悦分享给周蕴。 电话过了很久才接,而且她语气低沉。 “怎么了,周蕴?”我顿时忘了分享下雪的事,只想关心她。 她在那头“呜呜”地哭,听起来好伤心。 “你说呀,怎么了?”我着急地问。 “李小暄,你有钱吗?”她问。 “要多少?” “两千。” “有。”我想都没想,回答道。 我确实有那么多钱,上次买手机,爸爸多寄给我一些,还有这个月的生活费,但是给她之后,我也就所剩无几了。 周蕴哭得那么伤心,一定是遇到了难事,我可以克服,但是她不能。 “什么时候要?”我问她。 “现在。” “你把卡号给我。”我说。“你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一问,她哭得泣不成声。 “是家里出事了?”她不说,我只能猜。 “不是。” “是你跟毛豆的事吗?” 她没有回答。沉默是最好的回答,果然是她跟毛豆闹矛盾。 “毛豆欺负你了,是不是?”她依然不回答,我追着问。 我当时很生气,对她说:“你不告诉我,我打电话给毛豆,问问他,怎么回事。” “李小暄,我怀孕了。”周蕴突然说。 我整个人懵了。 “李峥明根本没有多余的钱,我妈也是按月给,我每月都花光,他去问过了,人流手术需要八九百,做完之后,我不能回宿舍,需要在酒店躲几天。” 怎么会这样。他们……他们……。 林浩哥电话打来,我那慌乱的语气一下子就被他听了出来,于是电话内容对他和盘托出。 “等着我。”他说。 不一会儿,他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奔跑着出现在我眼前。 “学校东门有个atm机,去那儿近。”他一刻不也停留地说。 “毛豆真是坏,他们才谈恋爱几天。”我愤愤不平走在林浩哥旁边谴责道。 “这种事情在大学校园很常见。”林浩哥倒没有起什么波澜,好像见惯了似的。 “可是出了事他做缩头乌龟,他不想办法,让周蕴开口借钱。” “也许他没有来得及开口,你跟周蕴打电话,恰好赶上了。” “林浩哥,你为什么老是替他说话?”我停下来,噘起嘴吧,略有些生气地看着他。 他转过头清浅一笑,然后抓住我的手说:“小傻瓜,我不是替他说话,事情已经发生了,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决,埋怨有什么用。” 我收起情绪,跟林浩哥到了东门外的atm机。 “你的钱别动,我转过去。”林浩哥说。 “我卡里的钱够。”我说。 他轻轻敲了敲我的脑门。“转过去之后又准备节衣缩食呢?” “没那么夸张,实在没钱吃饭不是还有你吗?”我笑着说。 他一边操作机器,一边说:“一会儿你跟周蕴说打了三千过去,告诉她一定要去正规的医院做手术。上次高慧出现类似的情况,赵雷大意了,差点整出人命。” “啊!高慧也……也……”我挡住机器屏幕,睁着难以置信的眼睛,望着林浩哥。 他看了我一眼,轻轻将我搂在身体一侧。“别影响我转钱,万一多按一个零怎么办。” 我靠在他肩头偷笑,他也感觉到了我的笑。 “三千块算我借你的,分期还你。”我说。 “那我这个男朋友做得真没有存在感,给女朋友买手机,她不要,帮助共同的朋友,她跟我谈钱。你不知道吗,谈钱伤感情。” 我在他一只手的虎口处轻轻掐了一下,算是回应。 “妈刚才给我打电话,问到你了。”他说。 “李阿姨问我什么?” “好了,转过去了。”他直起身说道。“你先去给周蕴打电话。” 我走到一旁在电话里安慰她,有了钱,事情就好办许多,她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毛豆在他身边,一直在自责、咒骂自己。 回到林浩哥身旁,他要回阶梯教室复习,我决定陪他一起去。 “林浩哥,李阿姨问我什么?”我再次问道。 “她不知道我们谈恋爱,以为我不知道你考上东州大学,叮嘱我主动跟你联系,多关照关照你,还说你小时候救过我的命,要不是你,我在梧桐大院那个池塘淹死了。” “是爸爸跳下去的。” “如果不是你及时发现,谁跳下去都没用。” “命中注定,你要是死了,我去哪儿找这么好的男朋友。” “我好吗?” 他淘气逗我的样子真让人受不了,我甩开他往前走,不想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 “等等我。”他追上来说。 路过一个学生出入较少的花园,他一把将我拉进去,然后结结实实把我抱在怀里。 “不是要去学习吗?” “抱抱再去。” 他拉开外套拉链,将我按到胸前,再用外套将我包裹起来。他的下巴抵住我额头,轻轻摩挲,胡子的颗粒感让我那里痒痒的,麻麻的,我喜欢那种感觉,并哑然失笑。 “笑什么?”他在我头顶问。 “林浩哥,你的胡子好痒。”我说。 “小暄,从今以后叫我林浩。”他低下头说。 “为什么?我叫了这么多年。” “以前兄妹相称没关系,现在不一样,我是你男朋友,更希望叫我名字。” 不知怎么的,我叫不出来,从林浩哥到林浩,不仅是称呼的改变,在我心里,更是他从哥哥到男人的转变。想到这里,我的脸火辣辣的,好像要燃起来。 尽管夜色黑暗,但借着灯光,能看见我绯红的脸。 “脸红了?”他明知故问。 “我……我叫不出来。”我说。 “我想听。”他说。 我咬了咬嘴唇,尝试了几次,始终开不了口。 “算了。”他看我实在为难,抱紧我说道:“哪天你想叫了再叫。” 我搂住他脖子,脸贴着他下巴,小声叫到:“林浩。” 他欣喜地低下头想要看我,我躲避他,把头深深埋进他胸膛,又喊了一声:“林浩。” 他没有强迫我抬头,我听到他说:“寒假回家,我打算把我们的关系告诉外公外婆。” “会不会太早了?”我趴在他胸膛,声音瓮声瓮气。 他抚摸我的头,轻轻说道:“你是我喜欢的人,他们是我的亲人,我希望他们知道。” 第73章 理科状元的实力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周蕴给我电话,从她轻松的语气中判断,那个麻烦已经解决了。 “谢谢你,李小暄。”她说。 “我更希望听你说‘我没事了’。”我说。 “我没事了。” 我总算放下悬着的心。 “你会责怪毛豆吗?”我问她。 “打了他,也骂了他,但是他没有逃避,去医院做手术和在酒店恢复的那几天,不管我怎么发脾气,怎么闹,他一直陪着我。这种事,我也有错,不能归咎于他一个人。” 我在电话这边默默点头。 “那些钱我会慢慢还给你。” “周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情谊比钱珍贵。”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因为钱糟蹋了这份情谊。” “如果你非还不可,不必急于一时,反正我们的友谊很长,以后有很多时间。” 她没有再说感谢之类的话,语言具有某种破坏性的力量,有时候留在心里远比说出来更能传达彼此的感情。 我们在东州大学的第一个元旦假期,宿舍姐妹决定去燕然山滑雪公园。 “集体活动,不许缺席!”这是白杨的原话。 “来去的车费,门票费,吃住费,加起来不少,不能去个便宜点的地方?比如市区的植物园、动物园。”秦初晓说。 “你给老黄买一双三四百的运动鞋,眼睛都不眨,这会儿嫌贵了。”白杨说。 “那不一样,鞋穿在脚上,能穿好几年,去一趟燕然山,两天就把几年的钱给花了,属于透支消费,更何况中途转几趟车,麻烦死了。” “行,既然你觉得不划算,可以不去,我们三个去。”白杨被秦初晓的理论快气死了。 我们都以为她说这么多,是为了节省钱、打退堂鼓不去,结果秦初晓说:“去也行,能不能带上黄亿纬,人多热闹,而且有男生在场,可以帮忙拿重物。” 白杨翘个二郎腿,轻蔑地笑道:“原来是想带上老黄,你早说呗,叽叽歪歪搞这么多理由。也行吧,反正你跟老黄穿一条裤子,分不开。你呢,李小暄,带林浩吗?” 如果非去不可,林浩也去的话,就是鱼和熊掌并兼而得的乐事,我当然希望他去。 “如果可以带,我愿意。”我说。 于姝说:“干脆我也找个伴。” “你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找谁?”白杨问。 “没有男朋友,可以找男性朋友。我有个高中同学,在隔壁理工大。”于姝说。 “靠!”白杨气愤地拍着桌子。“合着你们都有伴,就我自己孤家寡人,不去了。” “集体活动,不许缺席,你自己说的!”秦初晓敲着桌子强调。 不管怎么样,出行计划就这么愉快地确定下来。我发短信告诉林浩,他一直不回。时间不晚,我决定去阶梯教室找他。 路过活动中心,遇到老乡董天盛,他和另一个男生在路灯下说话。 “嘿,李小暄,好久不见。”他招呼道,然后对那个男生说:“先这样定,有变化电话沟通。” 那个男生回答好,就往我来的方向走了。 “自从上次老乡会,再也没见过,感觉你从东州大学消失了。”他扶了扶眼镜。“往哪儿去?” “阶梯教室。”我说。 他翻开手机一看,说:“这个点了,还去学习?” “去找我男朋友。”我说。 他愣了一下。“所以上次在大街上拉住你的那个男生真是你男朋友。” “我们之前闹了一点矛盾,所以那几天心情不太好。” “明白,你的状态说明了一切。那——赶紧去吧,别耽搁你们约会。” “再见!”我跟他愉快地告别。 我进了阶梯教室,悄无声息在林浩附近的座位坐下。我以为他会发现我,等半天,除了桌子上的书,没有什么能让他左顾右盼。我自觉没趣,乖乖坐到他身边,戳他胳膊,他才注意到我。 他握住我的手,装进衣服口袋,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书上了。 我在旁边陪了一会儿,在书上写下一行字:“出去,有话说。”他看完那行字,和我来到教室外面。 我抱着他的腰,抬头问他:“马上考试了,紧张吗?” “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他说。 “不能听天由命,你要相信人定胜天,必须考上。”我说。 他凝视我,坏笑道:“如果考不上,我就投简历,找工作,离你远远的。” “你敢!”我警告他。 “为什么不敢?你高考,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他故意气我。 我用手指抵着他的胸膛说:“不许学我说话。你要相信,柔安县理科状元的实力。” 他握住我的手,聊回正题:“找我说什么?” “刚发信息你没回。” “宿舍充电,没带在身边。” “元旦我们宿舍姐妹去燕然山滑雪,那时你已经考完了,我们一起去。” 我以为他马上点头答应,他却说:“别的时间可以,元旦不行。” 我一脸失望,没想过他不去。 “考试结束了,为什么不能?”我问他。 他耐心解释道:“还记得我在米兰的实习公司吗,东湖那边有个项目邀请他们做设计,元旦过来考察,我在公司实习过,对本地又比较熟悉,所以给他们做向导,顺便做翻译。” “他们怎么跑这么远接项目?”我表示不解。 林浩说:“建筑无国界,更何况这是一家世界级设计公司,其中不乏很多顶尖大师,他们已经在国内拿下好几个项目。东湖这个项目的董事长,建筑系出身,所以在建筑上要求设计至上,用打磨艺术品的标准来打磨建筑,对设计公司的要求极为严苛。” “照你这么说,这家公司很厉害。我一直好奇,你为什么去那么远的米兰实习,他们为什么同意你的申请?” “得益于我姐,她从北大毕业之后去米兰工作,与这家设计公司有业务往来。我的各项条件符合公司要求,结果就申请成功了。” 我虽然失落,但不得不接受。“那好吧,正事要紧。” 他搂住我,抱歉地说:“可是怎么办,不能陪你去。” “以后有机会再陪我去,就我们两个。”我说。 他动情地握住我冰凉的手,说道:“外面冷,回宿舍吧,我再去看一会儿。” “别看太晚,备考重要,充足的睡眠也很重要。”我说。 “不用担心,你要相信,柔安县理科状元的实力。”他重复我刚才说过的话。 送到走廊尽头,他才停下向我挥手。 几天后,他神情自若、步履轻盈地从考场出来,真像一个凯旋的战士。虽然刚刚考完,离成绩公布还有一段时间,但我笃定,他一定能陪我毕业。 第74章 出行燕然山 燕然山滑雪公园在距离东州市西北二百多公里的燕然市,我们需要转两趟公交车到东州市汽车站,然后坐长途汽车到燕然市,再转两趟当地的市内公交。 为确保中午之前到达,并舒服地吃顿午餐,我们约定早上六点半在学校门口集合。但我们高估了自己准时起床的意志力,老黄打电话说他到了,催我们下楼,我们还没有一个人起床。 “晓,你们搞快点,你不知道外面多冷。”老黄对秦初晓说。 秦初晓听到老黄说话打哆嗦,心疼他说道:“你先回宿舍等,我们下楼再给你电话。” 林浩问我什么时候出发,我一看大家磨蹭的这个速度,对他说:“预计七点半左右。” 我的预计很准确,七点十五,我们背着书包下楼,七点半到学校门口,分毫不差。回宿舍休息近一个小时的老黄再一次赶到,见到我们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这些女的,没一个靠谱的。” 于姝的高中同学在汽车站等我们,那小伙,我们还在睡梦中时就出发了。我们出发,他已经在车站大厅等待一个小时了。 老黄说得没错,天气奇冷无比,寒风刺骨,黑云低沉,像要下雪。想到这么冷的天,转这么多趟车,林浩又不在,我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我们正要穿过马路,去对面的公交站牌,一辆商务车在我们身边停下,惊讶的是,林浩推门下车,站到我们面前。我一脸疑惑,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他跟我们一起去?” 他拉开中门,对我和后面的姐妹们说:“我去过燕然山滑雪公园,途中转好几趟车,中转不是很方便,天气也不好,给你们租了一辆车,送你们直达,明天回来,负责把你们送到学校门口,节约路程时间,你们游玩的时间更多。” 突如其来的安排,让我们所有人惊讶,大家面面相觑,什么情况? “林浩,你请客?我们可多没有多余的费用支付包车费。”白杨说。 林浩礼貌回答说:“当然,钱已经付过了,放心坐。” 白杨高兴地拍我后背,说道:“李小暄,你男朋友真他妈体贴大方。” 秦初晓、于姝她们也都喜不自胜,感谢林浩。 “车上暖和,快上去吧。”林浩对他们说。 恭敬不如从命,她们拿着行李纷纷上了车。 “手套帽子带了吗?”他问我。 “带了。”我说。 “水杯呢?” “也带了。” “手机充电器?” 哎呀,他比我妈还唠叨。 “除了你带不走,该带的都带了。”我说。 他刮刮我鼻子,说道:“好好玩。” “包车的事,提前怎么不告诉我?”我皱着眉,行使女朋友的权利,问他。 “不想让你路上太折腾,临时起意,忘了告诉你。”他说。 “哼——”我知道他在撒谎,明明是故意不告诉我,眉头皱得更紧了。 “好啦!”他轻轻捏我下巴,说道:“大家都在等你,赶紧上车吧。” 我回头,发现她们在车里窥探,于是推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他从容地笑了笑,替我打开车门说:“走吧。” 上车时,他抓住我胳膊,轻声说:“晚上打电话。” 他柔情的嗓音真令我着迷。要不是他们在,我多想抱一抱他再上车。他关上车门,我一直望着他,眼睛里快望出水来。 燕然山滑雪公园是一个以亲子滑雪和体验型滑雪为主的休闲滑雪场。除了滑雪,还有温泉、影院、购物中心,整个公园更像一个浓缩的雪国小镇。 元旦期间,前来游玩的人非常多,幸好我们有先见之明,提前预定了酒店。 我们吃完中午饭,办理好入驻手续,就来到那片晶莹剔透的白色世界。服务中心有专门租赁滑雪装备的地方,我们换好装备,一群完全没见过世面的小屌丝,呼着喊着“我来啦!”一头扎进雪地,傻子的快乐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除了于姝和她来自东北的朋友有过滑雪经历以外,我们都是新手,但一点没影响对这项运动的热情。雪板,雪橇,雪地摩托车、雪地撞撞球,这些之前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项目,我们玩得不亦乐乎。 我们一直玩到天黑,玩到筋疲力尽,后来回到酒店泡一泡温泉,释放一天的疲惫,又觉得神清气爽了。 然后聚在一起商量明天的安排。燕然市是一个古城,有很多值得逛的历史遗迹,于姝偏向于去市里逛逛。秦初晓更愿意爬山,她家离平遥很近,谑称平遥是她家后花园,从小到大看腻了,古不古城没什么兴趣。 白杨坚决不同意爬山,她身体微胖,最喜欢的运动就是静坐,今天的滑雪已经突破她的体能极限,再去爬山,用她的话说“要我老命。” 没有林浩,干巴巴爬山,一点动力都没有,所以我更倾向于逛古城。 最后的决定是秦初晓和老黄爬山,我们几个逛古城。下午三点集合返程。 安排妥当之后,她们几个去白杨和于姝房间打牌,我躺在床上接妈妈电话。 “小暄,什么时候放假?”妈妈问我。 小禹在电话那头疯了似地叫:“姐,快回来救我。” 妈妈吼他:“李小禹,给我滚一边去。”然后是巴掌打屁股的声音和小禹假哭的声音。 “再过20来天吧。”我说。 “我跟你爸盼着呢,半年没见了。” “妈,哪有那么夸张,8月底才走,这才4个多月。我爸呢?” 听见妈妈在笑,他说:“你爸在厨房灌香肠。” “我爸?”我不敢相信。“他会灌香肠?他主动的,还是你逼的?” “我逼他?我巴不得他别干,肠衣都挤破好几处,他非要干,做给你吃呢。”妈妈说。 爸爸的声音从话筒远处传来:“小暄,别听你妈胡说,我灌得好得很。” “我在闺女面前夸你。”妈妈对爸爸喊。 “今年这么早做腊肉吗?”我问妈妈。 “梧桐大院王奶奶前两天杀了一头猪,喂的都是粮食,你爸爸去买了几十斤。这两天他净往乡里跑,开春清明前准备把爷爷奶奶的坟修一下,现下在4队请石匠敲石头呢。爷爷去世那年你才7岁,转眼你都19了,瞧瞧,他竟然走了12年,时间过得多快。”妈妈感慨道。 妈妈的感慨勾起了我对爷爷的思念。12年,他那刻着皱纹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如果他还活着,看见那个整天疯跑的野丫头变成大姑娘,考上了名牌大学,他会感到欣慰吗? 第75章 我想你小傻瓜 从对爷爷的思念中挣脱出来,我对妈妈说:“长快点不好吗,我工作挣钱,你跟爸爸的负担就轻了。” “说什么傻话,你的任务是学习,替我们瞎操心。梧桐大院你张婶的儿子大洪,前几年挣了些钱,回乡耀武扬威,大家都以为他在外面做什么大生意,原来是跟一帮人做犯法的事,靠贩毒挣钱,前几天被抓了,你张婶急得头发都白了,据说判了二十年。” 说到大洪,我并没有好的印象,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和林浩在田埂上打架的场景,因为那件事,我挨打,林浩挨骂。还有他当着一众叔叔伯伯的面,故意还给林浩500块钱,给自己塑造一个年轻有为、挣到大钱、出人头地的成功人士形象。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深深的为他感到惋惜和悲凉。 “火车票买了没有?”妈妈见我不吭声,换个问题。 “还没有。”我说。 “趁早买。”妈妈说。 “不用紧张,辅导员说学校统一买,肯定能回家,你跟爸爸安心在家等我。” “跟林浩一起回吗?” “没问他。期末考试的时间还不确定呢。”这是我的伪装,把我跟林浩的关系故意说得很平常。 妈妈“哦”一声,又问:“钱够不够,不够妈再寄点,不是说跟同学出去玩吗,去了没有?我现在店里的生意不错,你爸教书加上培训班挣的钱,足够你和小禹上学。” “现在就在酒店,她们在旁边玩,我在屋里给你打电话。” “你也去玩,妈妈不打扰了。” 李小禹在旁边高喊:“先别挂,我还要跟姐说话。” 妈妈让他滚开,但显然他没有,听筒那边传来了他清晰的声音。 “姐,我的好姐姐,你寒假回来给我买什么礼物?” “你想要什么?” “电脑,笔记本电脑,跟你一模一样的笔记本电脑。” “我是在外面读书,不是打工挣钱,我哪有那么多钱给你买电脑,你应该找爸爸妈妈。” “他们偏心,给你买不给我买。” “因为你是小孩子,我用电脑是为了方便查资料,不像你为了打游戏。” “哼——”他停了一会儿说道。“那你送我点别的,除了学习资料,什么都行。” 我在这头偷偷笑了,他真是我弟,跟我当年对学习资料的恐惧如出一辙。 “好。”我说道。“给你买。” 在我即将挂电话时,妈妈又拿过手机说:“小暄,你在东州读书,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遇到感冒生病什么的,你要即使打针吃药。除了学习之外,生活上不能委屈了自己,该花的就花,别老想着省钱,如今家里比较宽裕,不用过得紧紧巴巴。” 妈妈的话让我备受感动。自从上了大学,妈妈变得深明大义,以前我就像挂在她腰间的钥匙,随时随地要对我进行掌控,如今我远离家乡,飞得远了,除了那根风筝线握在她手里,我想怎么飞就怎么飞,她不管了。她放手,倒让我多了几分依赖。 我去白杨房间找他们,他们玩儿得正嗨。老黄满脸贴着白色纸条,兴致高昂地喊:“四个二。”然后把剩下的一张三一丢,说:“我走啦,第一名。” 于姝喊道:“拿回去,四个二我炸。” “炸啥呀,我走啦。”老黄说。 “耍赖,你都没问我们,直接扔了,不算数。把三拿回去。你走不了,我双王炸。”于姝把大小王扔下来,老黄傻眼了,不出意外,这把又是最后一名。 我加入其中,跟他们玩到十二点才回房间。我跟秦初晓一间,她回去,老黄厚着脸皮跟过来。 “你俩腻歪一天,还不够?”我说。 老黄嬉皮笑脸,说:“我们再腻歪十分钟。” 我进到房间打开手机,有两个小时前林浩的短信和电话,因为太吵闹,没听见。 “玩得开心吗?”他短信问。 也许他已经睡了。我还是回了一条。 “开心。如果你在,更开心。刚刚跟她们打牌,没听见。你今天怎么样,陪他们累吗?” 他很快回过来:“想你。” 我看着屏幕傻笑。而他们两个还在门口黏乎,看来不让老黄吃一口,他不会善罢甘休。我去到走廊,对他们说:“进去亲热吧,只能十分钟,不许碰我床。” 他俩谢了又谢,“砰”一声把我关在外面。 我摇摇头,在走廊尽头找到一处沙发,坐下来给林浩打电话。 “接电话打扰你室友吗?”我故意压低声音说。 “宿舍就我一个人。”他说。 “他们人呢,出去玩儿啦?” 他的笑声传来:“一个个都跟女朋友出去住了。” 不知怎么的,我竟然羞涩低下了头。 “我也在外面,秦初晓跟老黄在房间亲热。”我说。“妈妈刚才给我打电话,问我买票了没有,是不是跟你一起回去。” “你怎么说的?” “我骗她说没问你。我们一起回吗?”我问。 “你说呢?元旦之后我就去买票。”他说。 “学校说统一买。”我提醒他。 “你确定统一买的票能让我们坐一起?”他反过来提醒我。 “对哦。”我摸摸自己的榆木脑袋,瞬间笑了。“想想都开心,28个小时,除了上厕所,其它时间我们都在一起,你期不期待?” “很期待,但是万一买不到票呢?” “那就买站票,只要跟你在一起,站回去也高兴。”我说。 “傻瓜,回房间睡觉吧。我也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去酒店。”他说。 “把你刚才在短信里发的那两个字说一遍再挂。”我要求道。 “我发的什么?”他装作不知。 “你要说,你不说我不挂电话。”我小鸟依人地撒娇。 “好,我说。我想你,我的小傻瓜。” 周围没有人,但我依然用手盖住脸,生怕甜蜜长了翅膀,不捂住就会飞走。 我回到房间,老黄已经离开,看到秦初晓那春风荡漾的脸,想必他们已经吃饱了。 第二天,我们睡到十点才起床,他们约定的爬山因时间来不及而泡汤,最后决定跟我们一起逛燕然古城。 我们回到东州,正是夜幕降临,华灯初放的时候。街上飘着带雪的小雨,把城市装扮得流光溢彩。不管过去多少年,这个城市和城市里的这个学校,俨然我的青春故乡,在记忆深处闪闪发光。 第76章 寒假回家 2006年底,柔安县到陵江市的高速公路正式通行,上大学离开那天,我和爸爸坐了5个小时长途汽车,晃晃悠悠才到陵江市,当我寒假归来,两个小时就从市里到县里了。 我们在柔安县下高速,过了收费口,不到五分钟,最新投入使用的新车站映入眼帘。我和林浩从车上下来,自觉将手分开,爸爸和李叔在出站口那儿等着呢。 我空手走在前面,行李箱交给林浩,给爸爸来了一个拥抱,又无比快活地叫李叔。 爸爸笑得合不拢嘴。 李叔说:“欢迎两位大学生回家。” 林浩赶上来,分别跟爸爸和李叔打招呼。 李叔用力拍了一下林浩的胳膊,说道:“这小子,怎么想起坐火车回来,是不是为了跟小暄作伴?” “他之前不坐火车吗?”我看了一眼林浩,惊奇地问李叔。 李叔笑了笑说:“每回都坐飞机,第一次见他坐火车。” “舅舅。”林浩打断李叔。“小暄半年没回家,阿姨在家等着呢。” “是,是。”李叔对爸爸说。“向东哥,你们回镇里,别让嫂子久等。” 爸爸和李叔告别,我跟林浩也告别。 我坐上爸爸新买的汽车——也是我们家的第一辆车——离开车站,往南溪镇去。一路上,我像个gps定位系统,不停向妈妈报告所在位置,本来挺快的路程,被她催得无比漫长。 她和小禹在路边翘首张望,看见爸爸的车开过去,他们连忙迎上来。 “姐,姐。”还没下车,小禹拍着车门喊。 我下车,他的第一句话是:“姐,我的礼物呢?” “嗬,原来稀罕礼物,我以为你想我呢。”我说。 她夺过我的包,背在自己身上,说:“最主要想你,其次是礼物。” 妈妈围着我转了两圈,好像她的眼睛是称重器那样,说道:“瘦了,闺女。” “妈,我明明胖了两斤。”我挽着她的胳膊说。 她哈哈一笑,说:“胖了好,要不然干瘦干瘦不好看。” “妈,现在流行一句话叫好女不过百,再胖就超了。” “瞎说。不能完全看体重,还要看身高对不对。你这个头,再长10斤都不算胖。” 估计在她眼里,再长20斤也是苗条的。 熟悉的家,熟悉的摆设,熟悉的味道,还有熟悉的床。我四仰八叉躺在上面,离别半年,倍感亲切呢。我把家里视察一遍,然后坐在沙发上,拿出为小禹准备的礼物。 那是我跟林浩一起给他选的一套魔术道具,林浩说男孩喜欢新奇玩意儿,小禹应该喜欢。他拿着那套东西,果然爱不释手。为避免穿帮,他躲在屋里研究,再出来时,故作高深地跟我们表演起来。 妈妈做了很多我爱吃的菜,爸爸说,为了这顿饭,妈妈下午店都没开。 “年前生意是不是挺好?”饭桌上,我问妈妈。 “还不错。”妈妈说。“店里离不开人,你爸也在培训班忙。趁你回来这段时间,帮李小禹辅导辅导功课,我们不在家,他整天无所事事地瞎玩,成绩差得没法看。” “送到爸爸的培训班里去呗!”我说。 “我不去。放假就是让玩儿的,不是让学习的。天天学,人生的乐趣在哪儿?”一旁的李小禹说得理直气壮。“姐,我跟你不一样,天生脑子笨,再怎么努力也没用。” “别拿笨当借口。勤奋是最大的聪明,刻苦是最好的方法。”我用筷子敲他脑袋说。 爸爸呷一口酒说道:“你姐说得对。天下之至拙胜天下之至巧,学习不是靠天赋异禀,而是勤能补拙。” 小禹悲叹一声,说:“姐,我希望你回来拯救我,不是跟爸妈一起对我进行说教。你上学这么久才回来一趟,吃个饭不应该轻松愉悦一点吗?你来一个排比句,爸爸来一句我根本听不懂的文言文,这饭还怎么吃呀。”说完,他放下碗筷往客厅去了。 “不吃了吗?”妈妈问。 “不吃啦,饱啦,被他们父女俩的学习鸡汤喂饱啦。”他说。 爸爸伤脑筋直摇头,说道:“一说学习就这样,不愿听。” “现在的成绩能考上柔安中学或者东桥中学吗?”我问。 “柔安中学别想,东桥中学,勉强。”爸爸说。 “那就努努力,东桥也不错。”我安慰道。 吃完中午饭,我去妈妈店里转悠,却发现人多到她一个人招呼不过来。有些不明就里的人以为我是店员,向我询问价格,我只好大声问妈妈,妈妈告诉我,我再告诉客人。 “小暄,你让她们先试,试好了再谈价格。”妈妈扯着嗓子说。 于是我和妈妈分工协作,我负责介绍款式和给出搭配建议,她负责谈价成交。我觉得我在销售方面具有一定的天赋,从进来的客人中,通过穿着打扮、高矮胖瘦基本能判断对方的穿衣偏好和适合的衣服,于是有针对性地给出建议。不到一个钟头,帮助妈妈成交好几单。 “小暄,你真厉害。”趁就那么两三分钟没有客人的空档,妈妈喝口水夸奖我道。 “你也很厉害,这些衣服款式都不错,所以买家多。”我说。 “也不看看你妈是谁,我跟你说,我进的这些货,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放眼整条街,没有哪家的衣服能有咱家时尚。” “吴女士,请你低调一点。” 妈妈眉开眼笑。“刚好你回来,过两天帮我看一天店,马上就过年了,仓库的存货不够,我得去趟陵江,把货整足。” “我搞不来,万一卖错了价怎么办?”我拒绝道。 “衣服上有价钱,你把折扣记住就行。” “还是不行。”我摇头道。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看见妈妈这么忙,不知道搭把手。再者说,不让你白干,有酬劳。” 一听有酬劳,我眼睛亮了。“多少?”我问道。 “一天100。”妈妈说。 “一天200,再加销售额10%的提成,否则免谈。” “算计到你妈头上了,行,依你。”妈妈很不情愿地说。 店里又进来两拨客人,嗅觉灵敏的妈妈仿佛又看到了即将落进口袋的人民币,面带笑容,上前招呼去了。 第77章 有没有追求你的男孩子 半下午,周蕴到南溪镇找我,我从店里出来。镇上小,没什么好玩好逛的去处,我领着她回家。 “晚上住我家吧。”我说。 “方便吗?”她笑着问。 “什么话,当然方便。”我说。 她搭着我的肩说:“不啦,在你家玩儿会就回去,我爸妈今天晚上回来。” 我们开门进家,把坐在沙发上吃薯片看电视的小禹吓一跳。屁股上犹如装了弹簧一般,他嗖地跳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姐,你……你不是去妈妈店……店里了吗?” “所以你优哉游哉地看电视?今天的作业写完了吗?”我一边换鞋一边问他。 他拍掉手上残留的薯片渣说:“现在就去写。她谁呀?”他指了指周蕴。 “我同学,叫姐姐。”我说。 “姐姐好!”他打了一声打招呼,然后就躲进屋里不出来了。 周蕴被我们家客厅外面的精致小院所吸引。沿着墙角,妈妈种了一排蔷薇,每到晚春,开满红色粉色的花,香气阵阵,沁人心脾。到了初夏,栀子花、茉莉花清雅高洁的芬芳幽幽散开,整个屋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一到周末,我最大的乐趣就是提着水壶,给众芳施水。除了花草,爸爸还开辟出一小块专门种菜的地方,冬天种香菜、豌豆苗,开春种西红柿、豆角,小小的院落,被他打理得别有洞天。 “真是太美了。”周蕴对这个院子赞不绝口。 “缺个葡萄架。爸爸说今年搭一个。”我说。 “对,既可以乘凉,又可以吃到新鲜的葡萄,一举两得呢。”周蕴说。 参观完院子,我们来到卧室。 “跟林浩谈恋爱的感觉怎么样?”她背靠书架,轻声问我。 我在她就近的椅子前坐下,抬头对她说:“他从米兰回来忙着考研复习,好不容易考完,期末考试又到了,我们不是在教室看书就是在去看书的路上。” “没去逛街、看电影?” “暂时没有。” 周蕴双手搭在我肩上说道:“对于你们这些学霸来说,学习就是谈恋爱,谈恋爱就是学习,共同进步、别具一格的浪漫。” “搞得好像你不是学霸似的,别忘了你的成绩一直比我好。” “你是有林浩这个动力,我是后劲儿不足,所以高二高三的时候我们的差距越来越大,最后你遥遥领先,我已经不能望其项背了。” “别提这些没有意义的过去,高考都已经考过了,难道你想重来一回。” 周蕴连忙摆手。“我可不想,那种挑灯夜战的日子不想再经历一次。” “这就对啦,往事不可追,余生只愿笑。” 她笑了笑,转过身,目光落在前方的书架上。 “李小暄,你买这么多书?” 我从书架取出那本《鲁滨孙漂流记》递给周蕴,对她说:“大部分是林浩买的,这是他小学毕业送给我的。” 她翻开书,指着扉页的文字念道:“赠给好朋友李小暄,希望你像鲁滨孙那样大胆,并富有冒险精神,不做胆小鬼!林浩。1996年8月24日。天啊,李小暄,这本书送给你快11年了。那时你几岁?” “我8岁,他12岁。”我说。 “现在你19,他23,难以想象,你们认识这么久了。”周蕴说。 “这是我们认识好几年,他送我的。第一次见到林浩,我只有5岁,他9岁。”我订正道。 “林浩叫得这么亲热,怎么不叫林浩哥了?”周蕴注意到我对林浩称呼的变化,问道。 “你明知故问。”我把《鲁滨孙漂流记》夺过来,放回原位说道。 “我不知道。”她笑着说,那故意装傻的样子分明是不想放过我。 “你以前没有这么八卦,现在怎么跟狗仔一样。” “那是因为你以前跟林浩没谈恋爱,现在谈了。” 我败下阵来,对她说:“算了,我认输,说不过你。你身体怎么样,完全恢复了没有?” 周蕴嘴角向下弯曲,表情从取笑我的轻松变成认真。“李小暄,老实告诉我,当你听到那件事的时候,有没有在心底看轻我?” “这话从何说起?”她怎么会这么问。 “毕竟……毕竟我跟李峥明谈的时间不长。结果就……你会觉得我不检点吗?”她无法做到从容问我,中途停顿了两次。 “胡说八道什么,我当时感到吃惊,又对你在电话那头的哭泣感到愤怒,愤怒于毛豆没有挺身而出保护你,让你一个女孩子找朋友开口解决这样的难题。这种事怎么说,也许是水到渠成的自然发生。” 她抬头向天花板静默了几秒钟,然后注视我问道:“你跟林浩水到渠成到什么地步了?” 我怕小禹在外面偷听,靠近她身边说道:“拥抱,牵手。” 周蕴的眼神告诉我,她不信。“仅此而已?没有这样吗?”她将两个大拇指靠在一起,意思是亲嘴。 “还没有。”我摇头说。 “慢点也好,进展慢一点他才会足够的珍惜你。”她最后做出结论。 每天下午五点,不管放假与否,一中的校园广播会定时播放音乐。我们聊到音乐响起,周蕴便和我告别,坐上了回石坪镇的公共汽车。我送她到车站,目送她离开之后,去到妈妈店里。她刚打扫完门店,准备关门回家。 “周蕴怎么不留下来住一晚?”我和妈妈并肩回家,她问我。 “她爸妈今晚回来。”我说。 “哦!”妈妈说。停了一会儿,她问:“听说她在跟毛豆谈恋爱,有没有这回事?” 我停下脚步望着妈妈,问她:“你听谁说的?” “前两天刘婶来镇上赶集,我们碰巧遇见,她自己说的。”妈妈说。 刘婶是毛豆的妈妈。 我纳闷地问:“刘婶怎么会知道?” 妈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回答说:“这还用问,毛豆说的。” “那刘婶什么态度,赞同他们谈恋爱吗?” “有什么不同意,我看她话里话外对周蕴很满意。” 我们默默往前又走了几步,妈妈突然开口问:“小暄,在学校有没有追求你的男孩子?” 她的话锋转得真快,让人猝不及防。我的脸顿时变了色。 “妈,哪有这么直接问自己女儿的?”我迈着大步朝前走。 “你要是谈了,妈妈不反对。”妈妈跟在后面说。 “没有,没有!”我甩下她,近乎于跑起来。 第78章 换种身份见他的朋友 吃过晚饭,我躺在床上跟林浩发短信,小禹在门口探头探脑。 “姐,能进来吗?” 我一招手,他就进来了,并把门轻轻关上。 “跟谁发信息?”他伸长脖子,往手机上瞅。 我往背后一藏,说:“不许窥探别人隐私。” “你是我姐,不是别人。再说,你的隐私不就是林浩哥嘛。”他说。 小鬼好像知道点什么。我心里发虚,表面很淡定,说道:“胡说八道什么呀!” 他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说:“不用掩饰,我们都知道,你跟林浩哥在谈恋爱。” “你闭嘴!”我慌忙捂住他的嘴,害怕被爸妈听见。 他掰开我的手,胳膊枕在后脑勺说:“姐,不用躲躲藏藏,大方点,爸妈都知道,我还是从他们那儿偷听的呢。” “他们怎么会知道?” “你问我,我问谁。反正他们在房里聊天,我听见的。他们说林浩哥喜欢你,你也喜欢他。还说你考东州大学是为了他。”小禹为自己的偷听感到得意洋洋。 爸妈藏得够深啊。什么都知道,表面却不动声色,装得跟不知道一样。怪不得在回来路上,妈妈故意提毛豆和周蕴,原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老狐狸!”我自言自语道。 “姐,什么狐狸?”小禹问。 我让自己淡定,然后继续问小禹。“爸妈什么态度,赞同吗?” “赞不赞同的,他们也不会告诉我呀,我还是个小孩,你得自己问他们!”小禹说。 “小鬼,不好好说话就出去。”我说。 这时,妈妈突然开门进来,我吓一跳,我的惊吓让她也吓一跳。 “怎么啦?吓成这样。”她问。 “你怎么啦,进来怎么不敲门?”我说。 她抱歉地笑笑说:“对不起,你不在家的时候,妈妈没敲过门,习惯了。我煮了汤圆,出来吃一点。” “九点半,吃完汤圆怎么睡觉?”我说。 “晚点睡。你不是总念叨镇上的汤圆吗?” “哎呀,那也不能念叨什么就吃什么吧,况且寒假这么长时间,干嘛非要今天吃呀。”嘴巴说不吃,脚却不由自主往厨房去,最后干完一大碗,似乎睡得更香了。 几天之后,我正监督小禹写作业,电话响了。他像箭一样冲出去,抱着手机喊:“林浩哥,是不是找我姐约会?” 我朝他屁股一个飞踢,他差点摔地上。 “踢我干嘛?”他不忿。 “叫你乱说,手机给我。”我嚷道。 “林浩哥,我姐这么凶,你就不能找个温柔点的女朋友?”他对着那头喊,喊完就把手机扔沙发上,溜烟跑了。 “李小禹,你给我等着。”我喊道。 “以大欺小,这可不好。”林浩在那头说。 “谁欺负他,你没听见他刚才乱说话吗?”我说。 “有吗?他说得很对,我就是找你约会。”林浩说。 我在这头含羞地笑了笑,回家几天没跟他见面,特别想他。 “什么时候?”我问。 “今天晚上。”他说。 “今天晚上!马上五点,天都黑了?”我说。 “天黑适合约会。”他坏笑道。“赵雷他们想见我女朋友,怎么办,只能委屈你出来一趟。四十分钟到你那儿,换件漂亮的衣服。” 第一次以女朋友身份跟他的朋友见面,既期待又紧张。 我拿着两套衣服在镜子前换来换去,犹豫不定。门口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小禹在偷窥。我没有回头,说了声:“进来吧。” 他推门而入,大摇大摆走进来,像个形象打造师那样往椅子上一靠说:“裙子那套。” “为什么?”我问他。 “淑女,温柔。”他说。 我重新对比了一下,指着另一套说:“我喜欢这个风格。” “你天天都是这个风格,可以适当变一下嘛,否则,林浩哥视觉疲劳,懂吗?” 我对着他的脑袋手一挥,他眼疾手快躲过去了。 “还有你这个头发,散下来更好看。”他说。 “真的?”我竟然被一个小孩说得动心。 “真的!相信我的眼光。”他无比自信。 “你出去,我试试看。”我说。 “我是你弟,有回避的这个必要吗?”他坐着不动。 我把他从椅子上拎起来,推到门外,说:“回自己房间。” 他甩甩头,不满地说:“过河拆桥的女人,我以后的女朋友,绝不能找你这样的。” 当我穿搭停当,允许他再次进屋的时候,他拿出一支口红和一瓶香水对我说:“这个弄点,绝对锦上添花。” “哪来的?”我无比惊讶。 “爸爸给妈妈买的。你偷偷用点,看不出来。”小禹拧开口红盖,急着让我涂。 “李小禹,你是个小学生吗?”我难以置信地问他。 “马上就升级打怪变中学生了。快点,姐,林浩哥该到了。”他说。 为了不让林浩看出我精心打扮,香水喷了一点点,口红只抹到嘴唇看起来不发白的程度。 “好看吗?”出发前我问小禹。 他竖起大拇指说:“我姐绝对漂亮,就怕林浩哥见你太漂亮,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来。” “李小禹,等我回来再找你算账,小小年纪不学好,整天在学校搞些什么玩意儿。大学生都没你成熟。”我靠着门口的凳子一边穿鞋一边对他说。 他跟没听见似的,问我:“爸妈问起来,怎么说?” “就说我去县里跟同学聚会了。”我说。 “鬼才信。”他伸伸舌头。 “那你就实话实说,但是。”我伸出手指强调。“正常的见面,不许说约会。” “我懂。”他说。 林浩在马路边等我,我正要跑过去,小禹像一只老鼠那样,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反超我,冲在我前面。 “林浩哥。”他抓住林浩的胳膊说。“你是我姐的男朋友了,以后是不是经常来我家?” 林浩摸摸他的头,眼神停在我身上说:“看你姐让不让?” “她每次跟你发信息的时候都傻笑,有时还笑出声,我听见好几回。”小禹说。 林浩伸出一只手对我说:“过来。” 我走过去,他当着小禹的面牵住我的手说:“你是有事找我吧?” “林浩哥,你真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你。”小禹笑着说。“我有个同学,他仗着自己有个读高中的哥哥,总是欺负我。下次你来,我带你去见他,跟他说我有个更厉害的哥哥,你替我撑腰摆平他,让他以后不敢欺负我。” “李小禹,亏你平时那么厉害,这点小事都摆不平。”我说。 “主要是他欺负我只有姐姐,没有哥哥,腰杆挺不直。”小禹说。 “好!过两天我就陪你去见他,给他一个狠狠的警告。”林浩说。 “林浩,你怎么跟小禹一样幼稚。” 他捏了捏我的手心,对小禹说:“我答应你了,现在回家吧。” “林浩哥,你要说话算话。”小禹说。 “答应的事,绝不反悔。”林浩说。 得到确切回答,小禹心满意足地往家走,我和林浩上了车。 第79章 唯一的变数 我关上车门问林浩:“真答应他,还是开玩笑?” 林浩俯身为我系安全带,说道:“当然是真的!你见我什么时候开玩笑。” “他是小孩,你也是小孩吗?小禹胡闹惯了,你跟着胡闹?”我说。 他在我脖子周围轻嗅,又用鼻子摩挲我的脸说道:“好香。” 我轻轻推他,不仅没有推远,反而让他靠得更近了。 “别转移话题。”我捧起他的脸说。 “既然是小孩,就用小孩的方式,糖果、玩具、游戏装备,总有一样能笼络人心。走吧,赵雷他们等着呢。” 汽车开动,离开闹嚷的街道,驶入快车道。 “我有点紧张。”我靠着靠背,转过脸对他说。 “有我在,不用紧张。” “赵雷平时就爱拿我打趣,今晚肯定更不会放过我。” “他的语言没有杀伤力,哪回不是你的手下败将。” 回想我跟赵雷的那些过往,打嘴仗,我确实没输过。 “今晚先吃饭,再去唱歌,回来得会晚一点。” 我点头明白。 赵雷在县城最好的酒店定了包间,我忐忑地下了车,跟林浩坐上电梯,最后来到包间门口,进门前,林浩握紧我的手,吐出一口气,推开那扇门。 偌大的房间立刻传出“哟呵”的叫喊声。他们站起来拍手,吹口哨。我仿佛跟他们初次见面那样紧张害羞。 “林浩,身边的这位是谁呀?首先说好,必须要隆重介绍,好好介绍,说得不好,不许坐下。”赵雷咧开嘴,首先向我们发难。 林浩伸出胳膊,搂住我的腰对大家说:“李小暄,我女朋友。”说完就站在那儿不动了。 “这就结束了?”赵雷觉得难以置信,展现满脸的不满意。“你要这么介绍的话,今天晚上我看你们俩是坐不到桌上了。” “林队,不能这么敷衍。”有曾经的足球队队员附和道。 林浩自知逃不过,深情地看了我一眼,面向大家说道:“李小暄,你们都认识,高中两年老往我们教室跑,硬是从外来客跑成了常客。” 诙谐的开头让他们忍不住笑起来。 “我知道,你们就是想听点八卦,但是很抱歉,我们之间没有发生惊心动魄的故事,唯一的一次为她打架,你们都清楚。我一直觉得自己是稳重的人,习惯以自在沉着的姿态面对生活,但她是我唯一的变数,有时让我躁动,有时又让我欢脱得像个小孩,我想,这应该就是我的命中注定。” 林浩说完,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也许他们觉得林浩还会继续说下去,正翘首期待他接下来的内容。 “说了这么多,你们还不满意?适可而止,别故意刁难我们,否则我带她走了。”见大家没有反应,林浩说道,并故意做出要带我离开的样子。 “满意。”赵雷带头说。“非常满意,你们过关了,快让小暄妹妹入座,位置都给你们留好了。”赵雷指着他身旁的两个座位说。 房间立马热闹起来。路过高慧旁边,坐在赵雷另一侧的她抓着我的手说:“李小暄,你先吃饭,一会儿唱歌的时候我们再聊。” 因为当晚有两场,所以吃饭的时候,大家喝酒比较克制,打算把实力保存到ktv包房。即使这样,作为首次以男女朋友关系跟大家见面的我们,少不得喝一点才能过关。 林浩要开车送我回去,他自然滴酒不能沾。 过关的人是我。 赵雷倒了一杯啤酒放在我面前,说道:“小暄妹妹,知道你酒量不行,但是这一杯你无论如何得给面子,今晚的局是哥哥我专门为你组的。” “她不能喝。”林浩把杯子推到赵雷面前说道。 “你可以替她喝,但是你替了,一会儿就不能开车送她回家,我们各自也有事。那怎么办,除非你今晚不让她回去。” 赵雷明显在欲擒故纵,他料定林浩不会喝。 “说好了,就这一杯。”我把杯子拿到自己面前说道。 “说话算话,就这一杯。”赵雷说。 “好,我喝,谢谢你的款待。” 我刚举起杯,林浩拦住我。“你真喝!” “一杯而已,应该没事,你都过了你那一关,我也要过我这一关。”我说。 当我像喝水那样一饮而尽之后,赵雷拍着手说:“这就对啦,瞧我这妹子,豪气。” 他刚说完,我肚子像胀气一样,有一股气体往上翻。我捂住嘴,生怕吐出来。林浩见状,连忙拍我后背,心疼地问:“能行吗?” 我摆摆手,让他别动我,等缓过来之后,才抬头对他说:“没事。” “不许再让她喝了。”林浩对赵雷说。 “放心吧,说好了一杯。”赵雷说。 我那点微薄的酒量让他们见识以后,果然没有人再劝酒。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讲过去那些有趣的事,还聊起了赵雷和林浩合伙开的地产公司。在那些谈话中我知道,他们在新县城拿了一块地,目前正在开发建设,很快就可以入市开售。当然,这一切的运营都是赵雷在做,远在东州的林浩只是一个投钱的股东。 当我们开车去往ktv时,林浩对那杯酒的后遗症还心有余悸。 “真的没事吗?”趁周围没有人,他抱着我问。 “好多了,当时应该是喝太急了。啤酒跟马尿一样难喝,真搞不懂你们为什么喜欢?” “你又没喝过马尿,怎么知道啤酒跟马尿的味道一样?” 这让我怎么回答,话不好听,但是事实。 电话响了,是妈妈。 “小暄,什么时候回来?” 我本能地看了一眼林浩,说道:“还有一会儿。” “是跟林浩在一起吗?” “是,他会送我回去,所以你不要担心。” “晚上开车视线不好,你让林浩开慢点。” “好,这边正吃饭呢,挂了。” 不等妈妈回应,我咔嚓把手机合上。 “听见了吧,催我回去呢。”我对林浩说。 “没听到阿姨催你,只听到她说视线不好,慢点开车。” 他偶尔嘴贫的样子像幽默风趣的少年。 “林浩,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认真的吗?”我想起他在大家的鼓动下,介绍我时说的那些看似轻描淡写,实则令我动容的话,问道。 “我刚才说了很多话,你指哪一句?”他又开始装傻充愣。 “别跟我闹,不然我不去唱歌,直接回家了。” “当然是真的,你是那个变数,唯一能影响我的变数。”他转过脸,正色道。 第80章 喝酒听秘密 进了ktv,一个个就跟疯了似的,酒瓶碰得“咣咣响”,开瓶器一瓶接着一瓶打开。尤其是酒过三巡,酒精的作用开始发挥,大家逐渐开始亢奋洒脱,话语更多了,嗓门更大了,他们拿着话筒跟其它包厢一样,唱着永远也唱不上去的高音。 我跟高慧坐在一个角落聊天,撕心裂肺的噪音干扰能缓解一点点。 “林浩终于梦寐以求,把你追到手了。” “我追的他。” 高慧神神秘秘地笑道:“只能说他太有定力,你像猎物那样,被他摄取了。” 我听得不明不白,但是没有追问。 “你跟赵雷在一起工作吗?” “对,我在他地产公司的财务部,你要不要抽时间去参观?林浩放假这两天,一直在公司。他们又看上一块地,在做前期的勘察调研。” “他们哪有那么多钱买地?”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现在县里的房地产市场非常火,他们开发的第一个项目,还没有开售,好多人都抢着交钱,生怕买不到。等预售证一到手,这个……”她两个手指在一起摩挲。“不就有了。” “这……一边卖房,一边又去拿地,手里能留得住钱吗?” “第一个开发项目,公司少说挣几千万吧。” “这么多。”我惊得下巴快要掉在地上。 “所以现在要趁大好形势,抓紧时间拿地开发。你家林浩可说了,房地产的黄金周期也就一二十年,等城镇化率一提高,购房需求没那么旺盛,再想在这个行业赚钱,可就难了。” “他说什么你们都信。” 高慧指着自己的脑袋说:“他的这里跟别人不一样,赵雷非常相信他。” 说赵雷,赵雷在我们聊得最起劲儿的时候过来了。他提着两瓶啤酒,一瓶递给高慧,说道:“媳妇,喝一个。” “跟你说了,我今天身体不舒服。”高慧的脸别向一边,对赵雷有些烦躁。 赵雷一屁股坐在高慧身旁,强行把他按到胸前。“怎么不舒服,来亲戚了?” “知道你还问。”高慧说。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反倒让我不好意思。 “行,你不喝,小暄妹子喝不喝?”他看见坐在一旁的我,问道。 “刚才在饭桌上我喝过了。”我说。 他往杯子里倒了一杯酒,说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不一个局。” 高慧拦住他,说道:“你别让李小暄喝,小心林浩跟你急。” 赵雷哈哈笑着说:“这酒我不强迫,我手上有很多关于林浩的秘密,小暄妹子如果想知道,可以一杯酒换个秘密。” “他能有什么秘密?”我当他在开玩笑。 “那多了去了,我是他最好的哥们,现在又是合伙人,他的很多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知道林浩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赵雷故意抛话题,吸引我的兴趣。 这招挺有效,我立刻被他吸引,有点欲欲跃试,但一杯酒太多,我实在无法驾驭。 他看出我的犹豫,换个杯子倒了半杯,说:“这总可以吧,半杯换个秘密。” “行。”我爽快地答应,端起来就喝了。 “说吧。”我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说道。 “豪气。”赵雷说,又给我倒了半杯,包房里唱歌的声音太大,他扯着嗓子说:“初一那年,你跟班上的男生比赛爬树,从树上摔下来,从那个时候,他就喜欢你了。” “你怎么知道?”我也扯着嗓子问。 “我问他,他招了。他背你去医务室,又送你回家,不喜欢你,能做到这个份上吗?”赵雷说。 我后知后觉回想当时的情景,有点道理,便点头赞同。 “还想不想听?”赵雷问。 “再说一个。”我说。 他把酒杯推到我面前,手指并拢,往前一伸,示意我先喝,他再说。 为了听秘密,我又干了。 “高一那年,你跟他表白,约定毕业后做他女朋友。他高兴得发了疯,跟个神经病似的大清早跑到我家,我在被窝睡觉,他掀开被子躺进来,哎呀,你不知道,两个大男人,躺在一个被窝有多恶心,关键我还裸着呢。”赵雷表情夸张,故意做出一脸嫌弃的样子。 “不想听你的细节,说林浩。”我说。 “他搂着我脖子,说‘小暄跟我表白啦,她喜欢我,她喜欢我’,你说他是不是疯了?”赵雷摸摸自己的脖子,仿佛现在还被林浩抱着那样恶心。 回头看林浩,他正被那群男生围着聊天,暂时没有注意我们。 我主动给自己倒了半杯,咕噜咕噜喝下去。 “再来。”我说。 “行,那就再讲一个。”赵雷靠近我耳朵说:“你知道林浩为什么要学建筑,而且能考清华,却不报清华吗?” “跟我有关?”我问。 “大学五年,研究生三年,不就是为了有机会跟你一起毕业吗?至于学校嘛,如果他在清华,你的高考压力不就大了吗?。” “东州大学勉强追上,要是清华,我就望尘莫及了。”我说。“还有吗?” “还想听?”赵雷感到诧异。“你酒量可以呀。” “已经晕了。但是喝酒听秘密,这个交易划算。”我说。 我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正要端起来,被林浩按住。 “小暄,你干什么?”他抓住我的手问。 我指着他的鼻子呵呵笑。“喝酒听故事。” 他问赵雷:“她喝了多少?” “不用那么紧张,一杯半,喝不醉。”赵雷说。 我推开他,竖起一根手指,说:“你不要阻拦,我想听关于你的秘密。” 说完之后,我端起酒杯如牛饮水,几下就喝掉了。 “这回喝了一杯,讲个大的。”我要求道。 “能讲吗?”赵雷问林浩。 我站起来,脚底像绑了两块圆圆的鹅暖石,重心不稳,一晃一晃。我扶着赵雷的肩膀,坐到他另一侧,对他说:“不用问他,酒我已经喝了,你不许耍赖。” 赵雷转过身,几乎贴着我耳朵说:“他去米兰之前回来看你,返程晚了,赶着去机场,司机在超车的时候撞到护栏,林浩脑部受伤。还好没出大事,在医院住了三天,三天之后才回学校。” “真的?”我盯着赵雷不眨眼。 “我会拿这种事跟你开玩笑?”赵雷说。 “他没有跟我说。”我说。 “说了只会让你替他担心,更何况那时你高三。” 我越过赵雷含情脉脉寻找林浩的身影,发现他正越过赵雷生气地看我。 “嘿嘿嘿。”我傻笑着走向他,刚一起来,就差点坐回沙发。 眼疾手快的他伸出修长的手臂,一把将我搂住,我就舒舒服服靠在他肩头了。 “一会儿让我怎么跟叔叔阿姨解释。”他板着一张脸说。 “《温柔》,我想听你给我唱《温柔》。”酒精的麻醉让我不再矜持,当着众人提“无理”要求,我知道自己没醉,但我想借着酒劲让自己放肆一点。 “你喝多了。”他说。 “我没喝多,我要听《温柔》,我要听五月天。” 第81章 我不迷人吗 在我奔放又娇嗔、不唱死不罢休的要求下,在大家迫切看热闹、不停摇铃呐喊的鼓动下,他终于败下阵来,答应唱《温柔》。为了仪式的庄重性,他被拉到中央,站在那里为我献唱。 那是他少有的紧张和腼腆时刻。我深情款款地望着他,音乐响起,和着节奏,听他轻轻吟唱—— 走在风中今天阳光突然好温柔 天的温柔地的温柔像你抱着我…… 老实说,在没有听赵雷刚才跟我讲的那些事情之前,我能感受到他对我的喜欢和包容,但我并不能确定他是否像我喜欢他那样对我具有同样的深情厚谊。所以那些秘密对我不仅仅是情感上的感动,更多的是我找到了为他心动的意义。 桌上有空余的杯子和数不清的酒,我给自己倒满了两杯,趁着他带来的温柔气氛,我彻底把自己灌醉了。 在他架着我离开时,我还在喃喃自语:“倒酒,还有什么秘密,一起说给我听。” 我被他扔进车里,我确定是扔,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温柔。然后我被他绑起来,窗外的街景和灯光向后浮动,意识模糊但又十分清醒的我知道,我的身边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不回家,我想跟你在一起。”我说。 他不听我的,一直往前开。 我软绵绵地向他那边靠,撒着娇说:“林浩,我还不想回家。” 他把歪掉的身体扶正,说道:“坐好。” 我努力坐好,但是坐不好。他扶正以后,我又往他那边歪。 “不回家。”我大声说。 他腾出一只手扶着我耷拉的脑袋。 我抱住那只手,像抱住救命稻草那样。 “林浩,不回家,不回家,我还没有跟你呆够呢,我们俩都没有好好约过会。你以为我喝醉了吗?我没有,我只是有点头晕。”我说。 他开到那条去往南溪镇的国道上,靠边停了下来。 他熄完火,目光放在我身上,看我想干什么。 “抱抱。”我伸出胳膊去抱他。 安全带阻碍了我前进的距离,他为我也为自己解开安全带,这样我就可以完全倾斜过去抱他了。 我趴在他肩膀,半晌不说话。他身上散发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迷人香味,也许是头发的香味,也许是浆洗衣服残留的余香。我趴在那里,轻嗅这种跟酒一样醉人的味道。 “睡着啦?”他用脸摩挲我的头问道。 我搂紧他的脖子说道:“没有。我喝酒,你生气。” 他的一只手放在我后背说道:“我只是不知道一会儿怎么跟叔叔阿姨交代。” 我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什么都不用交代,我来说。” 他轻抚我脸颊说道:“你打算怎么说?” “告诉他们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说。 他动容地望着我,凝视我一阵后,说道:“你喝多了。” “喝酒听秘密,我听到了好多关于你的秘密。” “那些都是赵雷的胡说八道。” “不管是不是胡说八道,我都相信。” 他拿我没有办法,只能静静地看着我。 我迷离地笑着,搂紧他,靠近他,直到我们的鼻子碰到一起,嘴巴在咫尺之间。 多么希望他吻我,尤其我那么妩媚地盯着他,故意翘起性感的嘴唇,让他唾手可得,只要他稍稍一靠近,我们就能吻到一起。但是他没有,他的喉结动了一下,注视我的眼神四处飘忽,移到了别处。 我很懊丧,虽然我不希望有周蕴那样的急速进展,但也不愿意我们的亲热停留在牵手拥抱而停滞不前。 “我不迷人吗?”我直勾勾望着他,语气带着不满。 “什么?”他不明所以,听不懂我的话。 “谈恋爱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吻我?”酒精真是催情的好物,喝下去,什么都敢说。 “我……”他的喉结又动了一下。 “为什么不吻我?对我不感兴趣吗?”我再一次问道,失落的表情那么明显。 他盯着我,嘴唇动了动,他想解释什么?我是他女朋友,吻我那么难吗? “小暄——”他终于开口了。“吻过你,我怕我想要得更多。” 我媚眼勾人地笑了,说道:“林浩,我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看着我的眼睛。我娇艳的唇向他靠近,他也在向我靠近。当我们 快要吻在一起时,我感受到他心脏的剧烈跳动,而我,屏住呼吸,等待他的亲吻。他像蜻蜓点水那样在我唇边停留不到一秒,又快速离开了,但就是这刹那的触碰让我触电般麻起来,心旌摇荡起来。 他并没有远离,还在我的唇边逡巡,我还是那样勾魂摄魄地望着他。也许那试探性的一下让他觉得眼前的猎物没有威胁,甚至美味无比,可以尽情享受,所以他定了定神,鼓起勇气再次光临。 他的唇多么温柔,像他的性格那样柔情似水。我瞬间没有了支撑的力气,身体像一团泥那样往下沉。他用更大的臂力搂住我,用更深情的吻将我包围。我不知不觉张开嘴,他的舌头伸进来,我用同样的方式迎接,唇齿间弥漫着淡淡的酒味和他身上特有的香味。他的吻像蜜一样甜,像酒一样醉。我们吻得那么专情,分明是独立的两个人,交融在一起后却不愿分开了。 “吻过别的女生吗?”在他吻得忘情的时候,我推开他,顶着绯红的脸问道。 “你在侮辱我。” “那就是天才学霸的无师自通,初次接吻都这么老道?” 也许对他而言,那是一句撩拨人的话,于是他托起我的脖颈,激烈的吻暴风骤雨般袭来,我的双唇都在颤抖。我呼吸急促,他也呼吸急促,整个车里充斥着我们缺氧般的呼吸声。直到我们因长时间肢体扭曲,身体僵硬发酸才停下来。 “酒醒了吗?”他放开我问道。 “你比酒更醉人。”我说。 “以后不许在别的男人面前喝酒。” “为什么?” “太迷人,我怕他们爱上你。” 我靠在他肩头笑了,我听到他也在笑。 当我们再次出发,他轻轻抚摸我的脸说:“休息一会儿,到了再叫你。” 真是令人沉醉的一个夜晚。我抱住他的手,像枕头那样枕着。我感觉自己像一艘船,飘荡在高高低低、浮浮沉沉的海湾,没有狂风和巨浪,只有寂静无声的黑夜,我在黑夜中酣睡,做着甜美的梦。 第82章 无地自容 我从梦中醒来,头痛欲裂的脑子恍恍惚惚。我向四周张望,是我熟悉的床、柜子、书桌,原来我在家里,在自己床上。可是我明明跟林浩在一起,在他的车上。 有些情景不能回想,一回想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发烧、发烫。我跟他在车上,我抱着他,他搂着我,我借着酒劲儿,变得风情万种,然后……。 我摸摸自己的嘴,天啊,他吻过的余温还在。 房间里只有我自己,但感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也许那是屋里的空气和尘埃的眼睛,它们应该在嗤嗤地笑我吧。我忍受不了这种嗤笑,躲进被窝,蒙着头独自傻笑。 后来我打算起床,却发现沉沉的头像吊了一麻袋米,根本抬不起来。 “妈!”我靠在床头,对着房门叫了一声。 客厅很安静,没有人应答。 “妈!”我又大喊一声。 过了一会儿,妈妈没来,小禹推开房门。他跟做贼似的,露出半个身位问道:“姐,你终于醒啦?” “妈妈呢?”我问。 “店里忙着呢,今天赶集。”他说。 “爸爸呢?”我问。 “培训班。”他说。 他不进来,也不离开,就那么半露着身子莫名其妙地朝我笑,笑得我心里发毛。 “笑什么?”我问他。 “姐,昨天晚上的事情你还记得吗?”他意味深长中带点幸灾乐祸。 “昨晚,什么事?”我问他。 问他的同时,自己也在回忆。昨晚吃饭、喝酒,然后去ktv,林浩给我唱《温柔》。后来我们接吻了,再后来……没有印象。 小禹慢悠悠进来,站到我床边说:“昨晚的事真的想不起来了吗?” “昨晚发生了什么?”我当时还很淡定,毕竟接吻那激烈的一幕是在车上发生的,他们不可能知道。 “昨晚你喝多啦,林浩哥送你回来的。”他说。 “我知道。”我说。 “哎!”他假装叹气,拉着凳子在床边坐下,似笑非笑地说:“你都醉得胡言乱语了,还知道什么呀。林浩哥把你背回来的,你不让他走,勾着他的脖子,非要当着爸妈的面让他亲你。”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说,以为这样就能证明他的捏造有多么荒唐。 “看来你醉得真是不轻,那么精彩的一幕怎么能不记得呢。林浩哥把你背到沙发上,你一把拽住他,跟他说‘林浩,抱抱,不许走’,林浩哥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没想到你没完,搂着他的脖子喊‘我要亲亲’,当时林浩哥那张脸,红得像块毛血旺。连我这么小的小孩,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更何况他。姐,你真是太丢人了。”小禹一边说,一边比划,还一边模仿我的声音,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差两条眉毛真的飞起来。 我气得想踹他,但昨晚回家之后的事,我真的记不得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 我脑子的浆糊又开始回炉重造了,舌头也开始打卷。 “你……你说的是真的?”其实我心里已经相信了。 “不信你打电话问林浩哥。我撒谎,他不会撒谎。姐啊姐,让你出去约个会,回来怎么那么放飞自我,不会喝酒不要逞能,这下好了,爸妈都在场,丢人丢大了。还让我帮你瞒着他们,自己抖落得比什么都干净。” “不可能。”我捂着脸自欺欺人地说道。“我只是喝得有点晕,根本没喝醉。” “不相信算了,你问林浩哥吧。”他看我就像看一个无可救药的人,除了摇头,没别的可说了。 “后来呢,林浩怎么办?”我问。 “他肯定不能答应你的无理要求,当着爸妈的面抱你亲你呀,你不要脸,他还要脸呢。”小禹说。 我拿起枕头朝他扔过去,被他一把接住。 “故意气我是不是。问的不是这个,爸妈知道后,林浩怎么办?”我问。 小禹放下枕头,顿时来了兴致,拉住凳子往前挪,说:“林浩哥十分诚恳地向爸妈道歉,承认错误,说你喝酒是他的责任。还承认了你们的恋爱关系,说他喜欢你。” “爸妈怎么说?”我问。 “爸爸没说话,妈妈说时间太晚了,让他赶紧回去。” “就这样吗,他们对我们的关系没表态,同意还是不同意?” “他们什么都没说。”小禹说。 他那真诚的脸告诉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我认真回想昨晚发生的事,对在车上睡着以后的情景完全没有印象。我觉得有必要向林浩求证。 我支开小禹,独自拨打他的电话,他好像等着我打过去似的,第一个嘟声还没响完,他就接了。 “睡醒了?酒醒了吗?”他问。 “小禹说你昨晚送我回来,我不让你走,当着爸妈的面要亲你,有这回事吗?”我开门见山地问他。 “嗯,你亲我的欲望很强烈,拉都拉不开。”他很冷静,冷静中明显带着调侃。 “怎么可能?”我顿时趴在枕头上,生无可念。“我怎么可能当着爸妈的面做那么丢人的事。” “我觉得让他们以这样的方式知道我们的关系也挺好,免得我们找机会跟他们说。” “你倒说得轻松,敢情丢人的不是你。” “你抱的人是我,想要亲的人也是我,你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别忘了我当时很清醒,要面对他们三双眼睛,你说,谁更丢人?回家那一段不记得,在车上发生的事还记得吗?” 我摸摸嘴唇,仿佛还停留在昨晚。 “车上发生了什么?” “车上发生的事你也不记得了?”他声音提高好几个分贝。 “你没有喝酒,你告诉我,车上发生了什么?”我也学他,问得那么风轻云淡。 “不记得就不记得,下次见面原封不动再来一次,看你还会不会忘。” “你真讨厌。” “这么快又记得了?”他在那头阴险地笑。“忘记什么都可以,但不能忘记我昨晚吻过你。” “那么深情,后来又那么激烈,谁能忘得掉。” “我们的事,昨晚叔叔阿姨那里知道了,所以今天早上我跟外公外婆也开诚布公地讲了。” “搞得这么人尽皆知,万一我们以后分手了怎么办?”我说。 “那就把你重新再追回来。”他说。 第83章 我喜欢他 用躲来缓解尴尬的办法实在不可取。爸妈回家,我躲在房里不出去,实际是对昨晚醉酒之后所做荒唐事的欲盖弥彰。 妈妈在外面轻轻叩门,问我:“小暄,妈妈能进来吗?” 我连忙躲进被子,用含混不清的嗓音回答说:“可以。” 她进来了,感觉就在头顶,一股黑压压的气息自上而下,被子都显得沉了。 “小禹说你今天没有吃饭,不饿吗?”她在被子外面说。 怎么能不饿呢,肚子叫了无数遍。 “妈妈给你煮了皮蛋瘦肉粥,起来尝尝,香的很呢!”她说。 我像蚕一样,在被子里蛄蛹了一下。 她拍拍盖在头上的被子说:“快起来,要不然凉了。” 我如同胆小怕事的蜗牛,慢慢悠悠探出头,露出被子的一刹那,与妈妈眼神四目相对,我的脸瞬间红透。 她假装视而不见,端起那碗粥送到我鼻尖说:“闻闻,香不香?” “香!”我点头道。 “全吃完,不够厨房还有。”妈妈说。 我接到手里,妈妈在,不好意思张口吃。 “你吃,吃完叫我。”会察言观色的妈妈说着就要出去。 走到门口,我叫住了她。她一愣,折返回来。 我心想,与其这样别别扭扭闭口不提,不如真诚坦白来得痛快。 “妈妈。”我一手拿碗,一手拍拍床边,说:“你坐。我有话跟你说。” 她坐下来,凝视我。 我眼神躲闪,飘忽不定,最后定下心,看着她说:“昨天晚上喝酒失态,丢……丢人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喝酒。但我喝醉跟林浩——哥”本想说林浩,后来又加上“哥”。“没有关系,不是他的责任,他阻止我喝,是我自己贪杯,非要跟他们喝,没想到我酒量这么差,酒……酒品也不好。” 妈妈安静地听着,没有责备,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异样。 “我——喜欢林浩。”我低下头说,不好意思看妈妈的眼睛。“初中那会儿就开始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为了不影响我读高中考大学,我们——我们直到现在才开始谈恋爱。小禹说你跟爸爸早就知道,你们——你们同意吗?”我抬眼问。 妈妈表情舒展,蜷着一只腿说:“恋爱自由,你跟谁谈恋爱,我和你爸爸都不会有反对意见。林浩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品学兼优,才识过人,行事稳重,要说喜欢上他,说明我家闺女眼光独到,挑人一流。” 说到这里,妈妈欣慰一笑,我也跟着傻笑。 “只是——”妈妈脸上闪过一丝忧虑。“小暄,你有没有想过,他的爸爸如今是市长,妈妈在县里也是响当当的企业家,我跟你爸,一个农村妇女,一个小学教师,从父母的社会地位到家庭经济实力,我们家跟他家悬殊这么多,按照过去门当户对的标准,你们不合适。妈妈并不是说你们谈恋爱必须谈出个结果,新社会,合得来就合,合不来就散,但我和爸爸不希望你在这段恋爱关系中因为差距而受委屈。” 我把碗放在床头,郑重其事地对妈妈说:“你跟爸爸给了我温暖的家,有爱的环境,这是任何物质和权力都无法比拟的,如果非要对富有下个定论,我觉得我们家比林浩更富有!我喜欢林浩,不会因为他的家庭而感到自卑,只怕自己不够优秀,所以我才那么努力地想要追上他的步伐。” “所以填报志愿的时候,义无反顾选择东州大学?” 我点了点头。“其实他当年可以进入更好的大学,为了我才填报东州大学。虽然我无法像他那样优秀,但是因为他,我在一步步努力变成优秀美好的自己。”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坐下来跟妈妈说过这么多话,而且是我推心置腹、毫无保留的话。我说的时候,把她当做朋友,真诚的倾诉对象,而非妈妈。 也许我说的这些话让妈妈觉得我已经长大懂事、有自己成熟的思想和判断,不需要再像小孩那样对我进行认知教育。她的忧虑我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或许那是令她满意的答案。 她心疼地看着我,重新端起那碗粥,递到我面前说道:“喝粥吧,该凉了。” 不凉不热刚刚好,我吃得大快朵颐。 “慢点吃,厨房多的是。”妈妈说。 终于可以坦然面对爸爸妈妈,心情舒畅的我一口气吃了三碗。 几天后,林浩帮小禹解决了他所谓的麻烦,过程我不得而知,因为他们说那是男生之间的秘密,不足为女生道。 原本我们计划了一场约会,去县城逛街吃饭看电影,但是小禹的闯入让这场约会泡汤,最终变成四个人的集体活动。 “林浩哥,我真的很想去县里的游戏厅玩一次,爸爸妈妈不可能带我去,你跟姐姐天天在学校见面,约会有的是时间,以后可以补给她,所以你们今天带我去一次吧。”从我们家离开时,小禹眼巴巴地望着林浩说。 林浩被说动,带上了他。 他那旺盛的精力,需要一个与之匹配的玩伴才行,于是我们又叫上了李叔的儿子元宝。 两个不相熟的孩子见面不到五分钟,已经熟络到宛如多年的好友。 进到游戏厅,他们像草原上自由的马,奔腾而热烈。每一部机器都不会错过,而每一部机器所带来的快乐让他们高兴得手舞足蹈。 “他们两个玩得倒是潇洒,我们的约会却被破坏了。”站在能看见他们的地方,林浩说。 “还不是你心太软,小禹一请求你就动了恻隐之心,不过没关系,回到学校补给我。”我说。 他把我拉到身体一侧。“回到学校每天都是约会。” “你看他们玩得跟疯了一样,来都来了,我们要不要去试试?” 林浩的脑袋朝他们一甩。“走。” 原本两个小孩的乐趣所在,后来竟成了我跟林浩的竞技场。他可不会因我是他女朋友而手下留情,不管什么游戏机,只要关乎比赛,他总把我杀得片甲不留。 我使出撒娇、耍赖的伎俩也没用,不仅无法赢得比赛,换来的却是他们三个对我的嘲笑。 “还比吗?”他邪魅地微笑着,一副胜利者对弱者轻视的姿态。 “不玩儿了。”我用力拍了拍机器,好像我的失败是它造成的。 “姐,技不如人要承认,你别输不起。”小禹给我脆弱的玻璃心又补上一刀。 我负气地看着他们每一个人,哭笑不得的脸带着些许委屈和不服。 “小禹,不许欺负我女朋友。”林浩假装站出来,替我出头警告小禹。 “假惺惺装什么好人,就是你带头笑的。”我向他娇嗔地说道。 “好,我的错,我不笑了,都玩儿饿了吧,吃饭去。” 两个精力旺盛的家伙走在前面,他跟在我身边,牵住我的手,不用任何言语上的哄骗,我就从那场屡战屡败的竞赛中走出来,变得喜笑颜开了。 第84章 最美的遇见 很巧的是我们在火锅店门口竟然遇到了张木青,他跟四五个朋友正在拉扯打闹,跟高中时的幼稚没什么两样。不过,距离高中也就半年时间,能期望他有多大改变呢。那几个朋友我认识两三个,曾经老跟在他后面转悠的小弟。 当时我是一个人,林浩带着他们两个在隔壁便利店买饮料。 “李小暄,你很不地道,上了大学不跟我联系也就算了,我跟你联系竟然不搭理。”他抛开跟他打闹的人,独自向前说道。 他的抱怨是实情,我眼里只有林浩,所以对这位曾经对我有过好感的异性同学刻意保持了距离,以免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很少用qq聊天。”总得解释点什么吧,所以我说道。 “算啦,不用解释,不怪你,怪我自己没有魅力。你是路过还是要去店里吃饭?”他指着火锅店的招牌问道。 “吃饭。”我说。 “就你一个人?” 我的眼睛朝便利店动了一下,说道:“林浩在买东西。” 这时,便利店的玻璃门被推开,元宝跟小禹并肩走了出来,然后是林浩,回头的张木青看见了这一幕,林浩也看见了他。 他的脚步动了动,双手局促不安地搓了两下。 “哥。”待林浩走近,他恭敬地喊了一句,他的恭敬充分显示出他们关系的陌生。 “木青哥,你怎么在这里,也来吃火锅?”元宝叫得很自然,他们应该经常见面。 林浩微微点了点头,他的回应不冷漠,但也算不上热情。 “不是,我跟一帮朋友从这里路过,刚好遇到李小暄。”他在回答元宝的问题,又像在跟林浩解释。也许他担心自己的解释不够充分,又加了一句。“我们是高中同学。” 林浩又点了点头。 “那——”他指向那些在不远处等他的朋友。“我走了,哥。李小暄,再见。” 然后以无法多停留一秒的急迫,跑向了他们。 他们在门口拉扯了几下,我听到有人说:“不是吃火锅吗?”我看见张木青往那个人背上捶了一拳。最后这帮人搭着肩,与火锅店擦肩而过,在十字街口的拐弯处消失了背影。 两个家伙已经进了火锅店,我跟林浩走在后面。 “你跟张木青还真是陌生呢。”我说。 “从小到大没有见过几面。”林浩说。 “你看他刚才畏惧你的眼神,他在学校可不这样,实打实的活跃分子。” “他现在还喜欢你吗?” 我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表情不知不觉僵硬成一块石头。 “你还知道什么?”他眼里装着洞察一切的敏锐,所以我也想一探究竟。 “不多,但我知道你在学校的那次委屈是因为阿姨误会了你们的关系。”他毫不掩饰地说道。 “爸爸跟你说的?” “他在电话里提到张木青这个名字。” “那你回来的时候怎么不问我?”我有点恼,他既然知道,但他闭口不提。 他舒展眉头,露出微微的笑容。“无中生有的事,问你做什么。再说,问出来会显得我对自己不够自信,对你缺乏信任。” “我不这么认为,如果你问我,我会觉得你在乎我。” “刚才我问了。” “为什么要问?是因为你不自信或者不信任我了吗?” 我的反问让他意识到,他把自己绕进去了。他拉住我的手,十指紧扣,踏上火锅店门口的台阶,说道:“都不是,是心中那点该死的醋意。” 服务员给我们带到一个靠窗的卡座,他们两个在菜单上圈圈画画,我们过去,元宝把菜单递过来说:“我跟小禹点了我们爱吃的,你跟小暄姐姐自己点。” 林浩一看,满篇的对号。“你们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吃得完。”他们几乎异口同声,还为彼此的默契击掌。 “咱们就别点了,吃他们点的吧。”我说。 林浩一个一个核对菜品,我向窗外眺望,阴沉沉的天空这会儿下起了小雨。街道的行人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毕竟寒冬腊月的雨落在身上,可不只是清凉那么简单。 这时,我看见两个匆忙的行人,她们一边跑一边欢笑地聊着什么,我急忙拍打林浩的胳膊,指着外面说:“你看,你看!” 她们走得很快,几乎一闪而过,林浩向外张望时,只剩两个背影了。 “看什么?”他问我。 “赵文婧。”我说。 他的目光又落回手中的菜单,淡淡地说:“看见她值当你这么惊讶?” “不是,她旁边还有一个人,你记不记得我刚上初中那会儿,处处针对我,害我多抄六遍历史卷子的班长沈琪,她跟赵文婧竟然走在一起,原来她们认识。” “别这么大惊小怪,给你增加了这两个菜,你看行不行?” “这不叫大惊小怪,是恍然大悟,她们认识的话,沈琪莫名其妙针对我的理由就说得通了。一定是赵文婧喜欢你,为了扫除身边的障碍、发泄情绪,把我当成了敌人,故意让沈琪整我。我多惨,你那时还没有喜欢我,我却背了那么重的黑锅。” “谁说我那时没有!”他没有直视我,但他的余光在我身上。 “有吗?”我俯下身,脑袋凑到他胸前寻找答案。 对面两位小观众在捂着嘴笑,林浩用他宽大柔和的巴掌把我的脑袋顶回去,说道:“不是饿了吗,吃饭。” 从火锅店出来,雨越下越大,林浩先把元宝送回了家,再开车去往南溪镇,在我家外面的马路上停下。 “小禹,你先回去,让我跟你姐独处几分钟。”熄完火,林浩回头对坐在后排的小禹说。 “行,不当你们的电灯泡。”小禹知趣地打开车门,把衣服上的帽子往脑袋上一扣,一路小跑进了单元楼下的小巷。 确定小禹不会再偷偷跑回来,他才从车门的地图袋里拿出一个方形盒子递给我。“送给你的礼物,本来打算回东州大学的那个晚上给你,阴差阳错,搁浅到现在。” 我打开一看,特别精美的一条银白色手链。 “给我戴上。”我来不及感动,只想迫不及待戴在手上。 “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礼物。”他一边戴一边说。“我为你设计的。” 我张大嘴巴呆傻地望着他。 他握住那只戴好手链的手,说道:“清新洁白的栀子花是你,两个l形的卡扣代表我们,原本天各一方的两个人,在懵懂的时光里相遇,成为交织在一起的恋人。” 他一说完,我不管车窗外是否有来往路过的行人,不顾一切地抱住他。 “小暄,给它起个名字吧。”他在我耳旁轻声说道。 “遇见,叫遇见,认识你是最美的遇见。”感觉再说下去,感动的泪水又就要流出来了。 拥抱过后,他捏住我的肩膀,让我面向他,问道:“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 “什么时候?” “在柔安中学的第一次见面,我的心动,从那时开始。” 我望着他逐渐笑逐颜开,因为脑子里重温的是他当时听完懵懂无知的我对他毫无遮掩地讲述月经初潮时,他因羞愧而弥散在脸上的热潮。 第85章 只看得见你一个人 我们一直牵挂的考研结果终于在阳春三月尘埃落定,春节期间公布初试成绩,林浩毫无悬念地进入复试,他顺利通过东州大学的考研复试,正是校园樱花开得烂漫的时候。 我穿过那条长长的樱花大道去找他,不计其数的情侣手牵手漫步树下,或坐在树下的长椅,任由和畅的惠风把飘散的花瓣装饰在女生的肩上、头上。 他靠着美术馆的巨幅玻璃,和一个齐耳短发的女生说话。交谈的时候,他的眼神不停向出入口这边张望,我想,他一定在搜寻我的身影,所以我刚到,他就搜寻到了。 他向我招手。跟他说话的女生也顺着目光投向我这里。 我没有近到他身旁,那个女生就从我来的方向往外走,在距离林浩几米远的地方,与她擦肩而过。刹那的对视并不能让她在我脑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只是她那高冷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派头让我有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你老师?”我一度这么认为,也这么问林浩。 他瞟我一眼,嘴角轻轻翘起,感觉在笑,又感觉没笑。 “曾经追我的女同学。”他说。 一听就是骗人的假话,我顺着他的话问:“现在怎么不追啦?” 他微微一笑,没有回答,牵住我的手往美术馆里走,说道:“今天晚上不学习,有人要见你。” “谁要见我?” “暂且保留一点神秘,晚上就知道了。”他说。 我拉住他,一直忙着说别的,竟然忘了恭喜他。 “想说什么?”他以为我有话要说。 我突然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双脚离地跳起来,他连忙托住我的屁股,甜蜜地呵斥道:“李小暄,这么多人,你干什么?” “恭喜你考研成功啊,我们还能在东州大学共处三年。”我说。 “赶快下来。”他命令道。 看他的表情,明明享受其中,非要板着一张一本正经的脸。我知道,大庭广众嘛,他不好意思。 我像从梧桐树上那样跳下来,还潇洒地搓两下手。 “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奋。”我说。 他歪着头说:“大伯这两天在东州大学,极有可能在美术馆,万一撞见怎么办?” 我觉得他故意吓我,环顾四周,都是学生,怎么可能他大伯突然出现。 “把我当三岁小孩了吧。”我说。 他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带我到楼上的3号展厅,看到门口导视牌写着“美育生境——林中谦绘画作品展”的时候,我还煞有介事,像发现新大陆那样提醒他:“林浩,这个画家跟你同姓。” 我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应该让他觉得很好笑吧,但他没笑,不动声色地带我进去。 进到展厅里,我对着一副副不知道如何品味的绘画作品啧啧称赞,有些东西就是好,但是作为外行,说不出哪里好,只能词穷地以几个字概括万字。 “这幅漂亮,线条柔美。” “这幅的用色很有特色。” “这幅更漂亮,寥寥几笔,神韵自在。” …… “对不对,林浩?”赞叹完,还不忘拉上林浩,以求他对我评价的认可。 “对!”他敷衍地回答说。 那时,他正在专心致志欣赏一副名叫《荷塘朱华》的作品。我把脑袋挤过去,认真看了看那幅画,问他:“有什么特别的吗?是不是荷花的鲜艳跟荷叶的淡墨形成巨大反差,视觉冲击力独特?” 他的手轻轻放在我脑后,平静地说:“这幅画在贵州画的。” “你怎么知道?画上有标记地点吗?”我凑近那幅画仔细找,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耐心对我说:“因为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我以为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戏谑道:“是不是还有几笔是你添加上去的?” “大伯画画的时候谁都不敢在旁边捣乱。”他说。 “大伯?”我顿时不淡定了。“林——林——林什么名字的画家是你大伯?” 他浅笑一下说道:“刚在楼下就跟你说了,大伯这两天在东州大学,你不信。” “你说得那么轻飘,谁能想到是他的作品展。”我说。“坏了,今天晚上跟他见面吗?” “你害怕?”他问。 “废话,当然害怕。敢在这里展出的画家,能是一般人吗?我一个无名小辈,怎么能跟他那样的大人物在一起吃饭呢。”我说。 他微微一笑,说道:“跟他在一起吃饭的确很压抑,我也害怕。不过不用担心,晚上不跟他见面。他来东州这两天,轮不着我们见他。” 我摸摸自己的胸脯,心跳还在,自言自语地说:“幸好!幸好!”然后拉着林浩往外走。“不看了,赶紧走,万一真遇见你大伯,我怕吓得尿裤子。”我说。 出了美术馆,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林浩那些听起来像玩笑的玩笑话,好像不是玩笑。也许是我自以为是的认为他在开玩笑,其实他没有。比如大伯在东州大学,又比如那个女生。 “刚才聊天的女同学真的追过你?” 我这绕一大圈又回到原点的脑回路让他不禁失笑。 “是不是真的?”我站到前面拦住他问。 “是。”他看着我说。 “哼——”我皱着眉抬眼瞪他。“你是不是喜欢她?” 仿佛我讲了个让他开怀大笑的笑话。他绕开我,迈着大步往前走。走出几步,发现我没有跟上,又折回来牵我的手说:“愣着干嘛,走呀!” 我甩开他的手,站着不动,也不理他。 “让我看看,是不是在吃醋?”他歪着脑袋,眉飞眼笑地打量我。 我气得心生一计。盯着他身后,大惊失色地拍他肩膀说:“你大伯!” 他几乎想都没想,吓得连忙脸朝外,双手挡住脑袋。我笑得直不起身,他才知道上了当。 “李小暄,你这个江湖骗子。”他恼羞成怒地说。 我抬起头,背着手,像他刚才扔我那样扔下他,说:“让你得意。” 他两个跨步追上来,牵住我的手,走在旁边。 “我真的很怕大伯,从小就怕,我爸也怕。他比我爸大16岁,不像哥哥,更像父亲。每次见到他都目光冰冷如霜,少有笑容,语言也很犀利,好几次当着众人面让我爸下不来台。我跟他学画,分外严厉,没有哪一次交上去的作业不被圈圈点点。严肃得令人望而生畏。” “上天入地的林浩也有怕的时候。”我说。 “害怕是人类的天性,也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进化异常,促使人避开危险。比如现在,怕你生气,主动牵手示好。” “谁跟你生气。”我口是心非地说。 “还没生气,嘴噘得能拴头驴了。”他说。 “谁叫你不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说。 “明知故问的傻问题让我怎么回答。我只看得见你一个人,其她女性对我来说都是男性。” 他的回答正是我那种需要从甜言蜜语中获得安全感的小女人所需要的,所以我立刻变得心花怒放。 第86章 古板的人 到了吃饭的地方才知道,林浩带我见的人是他姐姐林宝儿。她戴着一副丝边眼镜,皮肤白得像天空的明月,那一抹口红就像张爱玲笔下高贵如朱砂的红玫瑰那么鲜艳,金色的头发垂及肩膀,和高垫肩黑色西装搭配起来相得益彰。那一秒扫视全场的霸气眼神无不显示出她的强大气场。 林浩叫姐,我也跟着叫姐。 透过镜框,她抬眼将我从上到下扫描一遍,一声中气十足地“坐”把我吓得局促不安,手心冒汗。 林浩扶我坐下,我小心谨慎地端起水杯,给自己灌了一口水,也许这样能压压惊放松点。水杯还没放回原位,她问道:“李——小暄是吧?” 我的姓被拖得老长,拖音的那两秒她又扫了我一眼。 “是!”我吞咽了一下口水,回答她。 林浩把我手里的杯子拿过去放在桌上,说:“姐,别这么严肃,吓着她。” “严肃吗?我平时说话就这样。”姐姐说。 “小暄第一次见你,不知道你的脾气秉性,以为针对她呢。”林浩说。 姐姐视线落到我身上,问道:“你会心胸狭窄地认为我针对你吗?” 我吓得连忙摆手,说:“没有没有。” 姐姐头一歪,两手一伸,对林浩说:“你看,她没有这样的想法,是你在多想。” 林浩觉得姐姐在强词夺理,但又无力改变她的沟通方式,于是握住我的手说:“真不该带她来见你。” 姐姐盯住林浩,嘲讽地说道:“金屋藏娇不可取,既然是你女朋友,迟早要带出来见面,除非没打算和她长期交往。”姐姐根本没有给林浩回答的机会,接着问我道:“我称呼你李小暄还是小暄?” “叫我小暄就可以。”我说。 她微微点头,从身旁的椅子上递过来一个精美的手提袋,说道:“小暄。初次见面,这是给你的礼物。不知道你的喜好,我就按自己的意愿买了。” 意想不到的礼物让我惊讶,我正迟疑犹豫要不要伸手去拿,林浩一把接过来放在我面前说:“姐送的礼物,赶紧打开看看。” “可以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对面的姐姐。 她轻松一笑说:“已经是你的东西了。” 那是第一次见她笑,她笑起来很亲切,顿时不那么让人发怵了。 我拿出来,里面是一个黑色皮质鲨鱼包,不到两个巴掌那么大,造型可爱,做工精细,我在大街上从来没见过那么特别的小包。 姐姐说:“喜欢吗?” “喜欢。”我说。 林浩说:“喜欢就收起来。” 于是我一边把包放回袋子,一边对姐姐说:“谢谢姐姐。” 服务员端上牛排,我们开始用餐。 姐姐看着表说:“我只有二十分钟的用餐时间,八点四十飞上海,明天上午飞米兰。” “这么赶,不跟大伯见面?”林浩问。 “他没时间,我也没时间。这样挺好,免得听他训话。”姐姐摇摇头,一副听训话,头都变大的无奈样。“不过他最近夸你了。”姐姐补充道。 林浩很吃惊,说了句:“难得!” “你在《er sriquis》建筑杂志发表的那篇《在传统文脉中找到‘中国精神’》的文章,他仔仔细细看了不下十遍,给了极高的评价。” “大伯怎么说?” “寻根起源,尊重文化,自然而生,这才是当代中国建筑设计师的使命和担当。” 林浩看似淡定,但他泛红的耳根告诉我,得到大伯的认可,他内心无比喜悦,只是他从容镇定的性格,克制住了这种喜悦。 “看来谈恋爱依然让你头脑清醒,不错。”姐姐由衷地赞扬道。“小暄。”她忽然叫我名字,我突突紧张,心想她该不会问我对未来如何规划之类的宏大命题吧,小脸瞬间发白。“你怎么会喜欢林浩这种古板的人呢?” 不是那种问题,我瞬间放松了。但是她说林浩古板。我没听错吧,是我对古板理解有误,还是她的误解? 我斜眼看了一下林浩,他也在看我。我们亲热的时候,他用话语撩我的时候,一点不古板呢。我忍住笑,认真地说:“他——对学习、对专业严谨、缜密,但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他比较宽容,对我没那么多要求。” “是吗?”姐姐低头切牛排,无暇抬头看我。“也许是他上大学这几年成熟了一点吧。知道吗,林浩来北京找我那年,真的很幼稚。” “姐,过去的事,不提好吗?”林浩打断道。 一看林浩这么紧张,姐姐笑了笑,忽视他的打断,说道:“他几千公里跑到北京,告诉我他喜欢一个女孩,问我怎么办?我把他痛批一顿,要求他必须停止喜欢,专心高考。他当时饱含眼泪,想哭又不敢哭,那痛苦的模样,真让人好笑,我本来想安慰他,结果他跟个女生似的,抱着我痛哭流涕,跟我说他多喜欢多在乎那个女生。现在好了,终于追到她了。” 姐姐说完之后,我偷偷在腰间掐林浩,他抓住我的手,放在自己滚烫的脸上。 “对了,林浩,恭喜你考研成功。”姐姐放下刀叉,举起酒杯敬林浩。 “谢谢!”林浩回敬她。 “会继续考博吗?”姐姐问。 “暂时没想过。”林浩说。 “毕业后欢迎来米兰工作,ludwig很看好你,上次从东州回去,他几次提到你。如果你去米兰,他会收你为徒。”姐姐说。 “听起来很诱人。”林浩说。 姐姐又看了看表,站起身说:“当然,千载难逢的机会,有这样一位师父,你设计生涯的起点比常人高出很多。对不起,我得走了。你们——”她指着我和林浩。“好好谈恋爱,珍惜难得的校园时光。” 姐姐不让我和林浩送她,我们站在路边,眼看她踩着一双恨天高上了出租车,尾灯消失在眼花缭乱的光影世界,但她走路带风的自信和气质让我久久难忘。 “我以后也要像姐姐那样厉害。”我向她远去的方向眺望,喃喃地说。 林浩从身后抱住我说:“千万不要,我喜欢小鸟依人的你。” 我用力拍打他的手说:“我可不会为了取悦你,活成你喜欢的样子。” “不用取悦我,做真实的你。”他说。 “毕业后你去米兰吗?”我问。 他转过我的身,让我面向他。 “不知道。”他说。 我明白,他心里隐藏的答案是“想去”。 我们回到校园约会,林浩告诉我,姐姐在米兰一家全球知名奢侈品品牌公司,这家公司的产品有酒店、珠宝、香包、配饰等等,姐姐送给我的鲨鱼包就出自这家公司着名的香包设计师bradley之手。 “是不是太贵重了?我都不敢用,应该把它当成藏品好好保存起来,说不定有一天还会升值。”我说。 “财迷。”他说。 “还有这条手链。”我举起手说。“等你以后出名了,这属于林大师的早期作品,而且是独一无二的孤品,肯定价值不菲。” 我说得正起劲,他像一头鲁莽的野兽,含住我的嘴,深情款款地吻起来。我依偎在他怀里,用同样炙热的吻回应。四周灯光幽暗,没有来人打扰,他的手大胆地伸进我衣服里,我浑身热血沸腾,又紧张又害怕。 “我古板吗?”他问。 “手都在这儿了,你说呢?”我打着颤音说。 他在昏暗的光线中笑了笑,手指冲破内衣的阻碍,朝那里去了。 “坏蛋,是不是太快了?”我轻声说。 “要不是小我四岁,多想跟他们一样,跟你在校外租房住。”他说。 “噢!”我轻轻叫出了声,紧张于他的动作,又希望他的摩挲不要停止。 我像一个极其成熟的女人那样挺起胸膛,急促的呼吸和颤抖的身体让他更加肆无忌惮,他的另一只手也伸了进去,笨拙地解开内衣扣,隆起的山峰彻底成了他的掌中之物。 那是比激吻还刺激百倍的亲热,我浑身像着火一样,烤成了冬天的栗子,口中不停地呻吟轻哼。 “林浩,毕业后你去米兰吧,我留下来读研,等你回来。”亲热的间隙,我红着脸、喘着气对他说。 “你舍得我们分开吗?”他停下手里的动作,但双手依然握住那对白鸽。 “如果去米兰能让你变得更优秀,我愿意等,除非你不再爱我。”我说。 “我怎么能不爱你,如果天平能称出爱情的重量,我的一定比你重。” 他的情话那么迷人动听,我踮起脚尖吊住他的脖子,主动和他亲吻,似乎只有那样,才能表达我内心的爱。我沉醉他在怀里,他的抚摸更加温柔和缠绵,我却始终没有阻止他,因为我知道,我们亲热的地方,不会有人打扰。 第87章 我的谎言 2009年底,五月天将在东州举办演唱会。对我来说,那是令人振奋的消息。终于有机会跟林浩看一场五月天的演唱会。 兴奋的同时,我遇到资金不足的现实问题。 如果直接告诉林浩,他肯定二话不说,承担起买票的责任。但我想在开唱那天,不动声色地带他到现场,给他一个惊喜。 所以一切准备工作都要保密,包括筹集资金。 于姝建议我做家教,但我正在做考研的复习,周六周日是比较完整的学习时间,不想被家教割碎。另外,家教较低的收入对于短期内就要筹集一大笔钱的我来说犹如临时抱佛脚,太晚了。 白杨有个来钱快的路子,说:“去ktv陪酒,一晚上能挣好几百,要是遇上大款,说不定上千,资金问题一下就迎刃而解了。” “靠!你让老子卖身赚钱?”我骂道。 “卖啥身,这是工作,只负责倒酒陪酒,后面没内容。”白杨说。 “滚!”我朝她扔过去一本书。 “赚快钱,就要走野路,循规蹈矩,看啥演唱会。”白杨说。 算了,跟她聊不出个正型。 我决定,如果门票开售时,还筹不够,要么不看,要么找爸爸——借! 就在我为钱发愁的那段时间,我在图书馆查找资料,阳光透过窗户斜斜洒进来,形成一道道明暗交替的光。我在光影交错的书架前寻找,忽然在书本的缝隙之间看见对面的董天盛。 “嘿,你也在这儿。”我小声打招呼。 他绕着书架转一圈过来说:“这个点儿,不是应该在食堂吗?” “马上就去。”我说。 “刚好遇上,一起?” 我点点头。 我们来到最近的食堂,各自点了一份饭,坐定之后,他问:“最近几次见你都是一个人,你男朋友呢?” “他在设计院实习,白天不在学校。”我说。 “怪不得。我还以为你们分手了呢。”他说。 我礼貌地笑了笑说:“我们感情很稳定。” “考研准备报考哪个学校?” “传媒大学。你呢?” 他晃了一下头,说:“我不考,找工作赚钱。” “社会这堂课我们迟早要面对,即使考上,只是把时间推迟两年,早点工作也挺好,我如果考不上,也要准备跑各大招聘会。” “你跟你男朋友留在一个城市,找工作会有难度吧?” “他毕业之后去米兰深造几年再回来。” “米兰,设计之都。”他像在跟我说,又像在喃喃自语。 既是吃饭闲聊,我想起赚钱那件事,无意问到他:“你有没有什么路子能在短时间内快速赚到钱?比如国庆放假,能兼职赚钱,而且劳务费比较高的那种。” 他不明所以,眼睛发光发绿。“你想干什么?遇到难事了吗?” “那倒不是!”我朝他摆摆手说。“我想看五月天演唱会,门票即将开售,但是我的钱不够,需要在开售前凑齐,否则很有可能买不到票,或者只能在黄牛手里买高价票。” “先找同学借点啊!或者找男朋友要。” “如果有赚钱的机会,自己买不是更好。”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没有这样的路子。但是有个老乡,隔壁音乐学院的,她可能有办法。” “你遍地老乡啊!”我笑着说。 “多人多条路嘛。”他说。 “这个老乡男的女的?” “女孩儿,也是大四。我现在打电话帮你问问。”他热心地说。 我听到他跟对方沟通说:“对。嗯。国庆七天。又高又瘦。身材没问题。长得很漂亮,相貌也好。好的。谢谢。” 挂掉电话,他对我说:“李小暄,你运气真好,真有个兼职招人。国庆期间,东州会展中心举办车展,这个老乡说正在找兼职车模,身材、身高、五官你都符合。一天200,七天下来就是1400,足够你买门票。” 七天挣这么多,我简直不敢相信。 董天盛兴致高昂地说:“我把这个老乡的电话给你,你叫她老乡就行,都是陵江人,自然特殊照顾,你跟她单线联系。” 他迅速把电话推给我,我满口感谢。 第二天,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给对方拨打电话,咨询做兼职的事,这个老乡倒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她约我们事前见一面。我本想出于礼貌去她学校,她说她更想来学院风气浓厚的东州大学,我就不好推辞了。 我叫上董天盛,约这个老乡在学校咖啡厅见面。 董天盛主动承担接她到咖啡厅的任务,我远远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火辣的女孩和他进来,一猜没谁,肯定就是她了。 我连忙迎上去打招呼。她迅速扫了我一眼,说:“老乡,你这条件没问题。” “你确定我能胜任?”我自我怀疑地说。 她大大咧咧地摆摆手,说道:“我们是兼职车模,不是全职,工作内容非常简单,形象和身高达标基本没问题。只要穿上主办方提供的衣服,站那摆几个造型,保持微笑就行,难就难在穿高跟鞋站一天,腿受不了。” “衣服会很暴露吗?”我问。 “不算暴露,但也不会捂得严严实实。腿、腰是吸睛亮点,肯定要露出来,这一次的服装是上身紧身衣,露肚脐的那种,下身包臀裙。” “那些看展的人,不会——不会动手动脚吧?” “哈哈哈。”老乡咧嘴大笑:“不会。公共场合,除非变态,否则谁敢耍流氓。当然,确实有一些无聊的臭男人,看车模长得漂亮,故意靠的很近。不理他们就行。还有,会有一些记者在现场拍照,拍到你的时候,不要怯场,也不要躲镜头,自然而然微笑。” 老乡说,国庆节连续工作七天,工资在最后一天结算。我一盘算,白天工作,晚上回学校复习功课,虽然耽搁几天,但在其它地方挤一挤,能找补回来。刚好几天前,林浩说他国庆节加班,白天没有时间陪我,真是天助我也,我就爽快答应了。 但是临近国庆节,我跟他在操场约会,他高兴地说假期能休息两天。 “不加班了?”我心里一紧,问道。 “你好像不兴奋?”他注意到我不是那种欣喜若狂的表情。 我极力掩饰自己的慌张,随口撒了一个谎,说道:“主要是你先前说加班,我跟宿舍姐妹约好去秦初晓老家,山西玩几天。” “几天?”他问。 “五天。”我又撒了一个谎。 他肉眼可见的失望。那一刻,我真想推掉那份兼职,钱不挣了,五月天演唱会也不去看了,跟他在一起比什么都快乐。 “这是你们大学时光的最后一个国庆假期,既然定好了就去吧。”他通情达理地说。 “那你呢?” “我只有两天假期,不能陪你去。” 我摸摸他的脸,心中无限愧疚。 他以为我舍不得他,安慰我说:“我们每天晚上打电话。” 我不敢看他,害怕眼神出卖自己。只能抱着他,一句话不说。 “赵雷和高慧春节结婚,让我们当伴郎伴娘。”抱了一会儿,他说。 虽是意料之中,但也着实让我惊讶。“结婚,他们两个要结婚?” “他们结婚有什么稀奇的吗?赵雷比我大一岁,快27,高慧也27了吧,到了结婚的年龄。”林浩说。 “我只是感叹时间好快。认识赵雷的时候我才初一,他拿个足球跟个流氓似的问我找谁。刚好十年,我认识他和高慧整整十年了。” 第88章 兼职工作 兼职工作开始前,老乡带我去见主办方,进行简单的面试,他们一听我是东州大学的学生,又有老乡的极力推荐,走个过场,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就同意了。 老乡说:“这群人眼睛朝天上长,即便兼职,他们也看学校。” “我该怎么感谢你,请你吃饭吧。”我说。 她爽朗地笑着说:“都是老乡,不用这么客气。” 我平时很少化妆,手生不熟练,所以开始工作那天,早上四点半就起床准备。忙活一通之后,再坐公交车到会展中心那边。 展会还没开始,我就看见乌泱泱的人,心里那个怵,眉头快皱到一起了。幸好老乡一直在旁边给我打气,叫我不用紧张。 我一直在深呼吸,让自己冷静,再冷静。 看展的人鱼贯而入,过道犹如不停往锅里下饺子那样,瞬间人头攒动。 每个模特在外场站15分钟左右可回到休息间休息一会儿,老乡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她主动打头阵,将我尽量往后排。 我上场时,她说:“抬头挺胸,自信微笑,你没问题。” 在她的鼓励之下,我走向外场,第一次向工作岗位发起冲击。 我的两条腿,感觉是从别人身上抢过来的那样陌生,难以驾驭。它们硬邦邦地支撑我走到固定位置。我站在那里,眼前的人啊、灯啊、镜头啊突然什么都不在了,仿佛进到了一个奇幻空间,那里只有我一个人,隐隐从地底或是哪里传来“嗡嗡”的响声。 我像背口诀那样,默念倒数,把老乡说的那几个动作,轮番展示。 第一次觉得十五分钟比十五年更漫长。当接替我的另一个女孩出来时,我的脸已经僵得不能动了。 “呃,做得不错。”老乡说。 “真的假的?”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真的。气定神闲,稳如泰山。有了这次经验,下一次出去会更加松弛。”她说。 “其实我大脑一片空白,心里一直默念怎么还不结束。” 她拉着一张凳子在我面前坐下,说道:“我第一次做这个工作的时候,腿直哆嗦,跟打摆子一样。” “我刚才只是没倒下。”我说。 “那个董天盛,你跟他熟吗?”她突然不好意思地提起董天盛。 “嗯——?见面打招呼的那种认识。怎么了?你想问……?”我说。 她戳戳手心,感觉自己有些冒昧,小声问:“你是他女朋友吗?” 我噗嗤笑出来。立马明白她问话的用意。 “我有男朋友,而且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那种。” 她还是不放心,问道:“董天盛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你喜欢他?”我问。 她眉头一皱,摇头道:“他对我好像不感冒。” 我仔细打量她,又无比诚恳地说:“你的身材,样貌,五官,追他,应该很容易。” 她继续摇头,并不赞同我的看法。 “他毕竟是东州大学的高材生,我们这个学校,哎,跟你们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我不像你,好的学校,好的外貌,美貌与智慧并存。”老乡说。 “不要妄自菲薄。优秀是一个外在标准,只是世俗人的评价而已。真正的优秀植根于内心。所以你管别人怎么看呢,从容追他就好了,如果他拿学校来衡量你,并作为你们不可交往的理由,这样的人喜欢他有何用。” 她赞同道:“也对,可以试一试。” “祝你成功!”我给她加油。 老乡说得对,当我第二次出去站台的时候,崩的如弹力绳一样的神经缓和了很多。经过一上午上上下下的锻炼,我基本能淡定自如地站在那里。 中午有两个小时休息时间,我后悔应该把书带过去。 “明天吧。”我心里这样想。 林浩发信息问我们旅游出发了没有,走到哪儿了,我只能用一个又一个谎言来骗他。我不是没想过,一旦他真以为我从山西回来,吃的什么,住的哪里,行程如何,景点怎样,一连串的问题,我如何编得下去,他那么聪明,前后一细想,立马会被戳穿。但我已经在做,暂时就不能回头。只能在网上把攻略做好,应对他的提问。 到了下午,我做得更加得心应手。老乡说,五点准时结束,我看看时间,再出去站一次就能结束今天的工作,心里倍感轻松。 我正在补妆准备上场,老乡过来说:“下班后,董天盛请我们吃饭?” “你们去,我回学校复习。”我说。 “他叫我们两个。” 我向她眨眼道:“你单独去不是更好。” 轮到我站台时,董天盛就在对面站着,他说了声“加油”。我不是听见,而是通过口型判断出来的。 我感激他的鼓励,但不能给他任何语言上的反馈,只能微微一笑,表示感谢。 我正暗自窃喜结束一天紧张又刺激的工作,林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站到过道中央。那时来看展的人远不如早上的门庭若市,所以他怒气冲冲在那儿注视我的时候,我一下就看见了。如果地上有个缝,或者有一件宽大的衣服,我一定藏进去。 可惜,除了那一身露肚脐的上衣和仅仅遮住屁股的短裙之外,什么遮掩之物都没有。 他向我走近,以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愤怒眼神,我慌得好彻底,不知道怎么办。 主办方的负责人就在附近,我不能擅自从岗位下来跟他解释。所以我只好硬着头皮站着,希望他冷静,等我结束之后,一定好好跟他说。 但他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他也没有那样的耐心。 “李小暄,你在干什么?”他一把将我拉下来,我穿着高跟鞋,重心不稳 ,差点摔倒。 “林浩,林浩!”我乞求他别这样。 他的手犹如一把铁链,完全不听我的乞求。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好奇地议论纷纷,这是怎么了。 还有人站出来呵斥阻止,是那个白胖的负责任:“你是谁?” 林浩根本不管周围这些人的关注、议论,也不管负责人的阻止,怒火燃烧对他说:“走开,这是我和她的私事。” 负责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立马闭了嘴。在一群看热闹的人的观望中,他像拖一只狗那样把我往外拉。 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我只能跟着他往外走。 第89章 你是个混蛋 他将我拉到会展中心外面的广场,我那副酒吧妹的模样把他气疯了,他甩开我的手,吼道:“你不是去山西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穿成这样站在台上丢人现眼?” 我本想跟他好好解释,但他说我丢人现眼,我也急于为自己辩解:“正常的工作,我怎么丢人现眼了?” 他拉住我长度不到肚脐的衣服下摆,嘲讽道:“正常的工作穿成这样?半截身子都露在外面给人看,还不够丢人的吗?” “那你还来,还不赶快离我远点,免得给你丢人。”我顺着他生气地说。 他越发恼怒,对我说:“你是不是缺钱?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非要自己挣,不要你的钱。”我说。 他恼羞成怒,咬着腮帮轻蔑地说:“你在这里一天挣多少?我十倍给你。与其脱给别的男人看,不如脱光给我看。” 一向温软细语的林浩怎么能对我说出这样轻薄的话。 “林浩,你是个混蛋。”我咬着嘴唇,泪水夺眶而出。 我流泪的时候,他立刻意识到刚才的话说重了,愧疚地想要抱我。倔强的我推开他,往后一退,朝她尖叫道:“离我远点儿。” 他听话地呆站在那里。 董天盛和老乡拿着我的衣服和包包追出来。看见我泪流满面,他们不敢靠近。 我抹掉眼泪,悲凉地笑起来。从他们手里拿过那件长长的风衣穿在外面,对他们说:“我们走。” 林浩从身后抓住我的腕子,我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放开我。” 我的尖叫和反抗只会让他抓得更紧。 董天盛大义凛然地站出来抓住林浩的胳膊对他说:“她让你放开她。” “滚开!”林浩吼道,并一把推开他,瘦小的他一个趔趄,后退三步。 “你发什么神经?”我甩掉林浩的手,指责道。 他跟没听见似的,指着董天盛问我:“他带你来这儿干这个工作的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正当的工作,她为什么不可以做?”董天盛走近林浩,昂着头,振振有词地说道。 话音一落,林浩跨上去铁锤一般的拳头打在董天盛脸上,这个人连同脸上的眼镜都飞了起来,落地之后天各一方,人在近处,眼镜飞到老远的地方。 “你疯了。”我气急败坏地推搡林浩,然后跑到远处帮董天盛捡起落在地上的眼镜。 “你没事吧?”我把眼镜递到董天盛手上,愧疚地问他。 董天盛戴上眼镜,挥动着拳头要对林浩进行反击。可他还没有靠近林浩,先入为主的林浩又是一拳,这一下打在了董天盛的鼻子上,鼻血瞬间流了出来。 “你干什么?”我站在林浩跟董天盛中间,用弱小的双手的力量抓住林浩的手,阻止他可能再一次的攻击。“动不动就打人,除了打人你还会干什么?” 我的话让他眼中燃烧着一团我从未见过的怒火,他像撕一块烂布一样,把我扯到一边,穿高跟鞋的我哪经得住他这样的用力拉拽,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他对我没有一点怜惜,只想用手中的拳头发泄胸中的愤怒。他眼里那可怕的光芒让我知道,如果再让他打,董天盛就不是躺在地上那么简单了。 “别打了,林浩,他没有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打打我。”趴在地上一时起不来的我抬头向他恳求道。 我不懂的是,我为别的男人向他恳求只会让他更加怒火中烧,他高举的拳头犹如一块即将落下的巨石。 “林浩,你敢再打他,我就跟你分手。”我别无他法,只能用我情急之下想到的唯一可能通过威胁让他住手的办法,也是愚蠢至极的办法。 他的拳头停在空中,征望着我的眼睛冰冷如水,好像不认识一样。然后他抓住胸口的衣服,要给他们扯烂似的。他看看周围,看看我和我身后的董天盛,还有老乡,感觉自己就是多余的存在。他挤出一丝苦涩的微笑,转过身跌跌撞撞地走了。 “你男朋友是个什么货色!”林浩走远后,极度生气的老乡说道。 我从地上爬起来跟她说对不起。 “他妈的,人渣。”董天盛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骂道。 “对不起。”我继续跟他们道歉。 “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董天盛说。 我从包里掏出200块钱递给董天盛,他不要,我硬塞到他手里。 “对不起,全都因我而起,这些钱应该够你买跌打损伤的药。老乡,对不起,你帮我忙,我还给你带来困扰和麻烦。” 说完我就往林浩离开的那个方向跑去。 董天盛喊道:“李小暄,这种人,值得去追吗?” 我回过头,非常确定地对他们说:“他不是货色,也不是人渣,他是我男朋友。” 其实我没有去找林浩,也没有给他打电话。他应该跟我一样,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阵痛吧。他的话像一根根刺,插在我心里。我当着他的面,保护别的男人,说分手那样的狠话,不正是把那些刺又扎回他心里吗?我们爱着对方,却用最恶毒的方式伤害对方。 我在一条叫不出名字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心里一阵发酸,坐在路边伤心地哭了起来。我被来来往往的行人包围,不能像疯子那样嚎啕大哭,只是一行一行的眼泪,一颗又一颗往衣服上滴。车声,喇叭声,说话声全都能听见,但听不见哭声。 坐够之后,我站起来往前走。这时手机响了,我以为是林浩,却是妈妈。 我调整好情绪,不让她听出我的重鼻音。 “姐。”原来是小禹,他用的妈妈的手机。 “爸妈呢?”我语气一如往常。 小禹一反常态,声音低沉,支支吾吾,他说:“姐,爸爸妈妈去陵江看病。刚才,刚才妈妈打电话说,爸爸明天做手术,你,你是不是应该回来一趟?” 我脑子一嗡,哆哆嗦嗦地问:“爸爸怎么了,什么手术,妈妈怎么没有告诉我?” “爸爸腰疼。”小禹说。 “你一个人在家吗?” “妈妈说最近几天回不来,一会儿姑姑来我们家。” 我挂断电话,给爸爸打了一个,很久之后,妈妈接的。 “妈妈,爸爸做什么手术?”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不要慌,不要哭。 “小暄,爸爸他——肾癌。”妈妈说完,呜的一声哭了。 我不知道肾癌是什么病,但听到那个“癌”字,心里就凉透了。 妈妈的哭声让我心力交瘁,小禹还小,唯一能靠的就是我,我如果再跟着哭哭啼啼,无疑加重妈妈的悲伤,只能佯装坚强,给她鼓励和勇气。 “妈妈,你别哭,这时爸爸需要你,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必须做手术,切除一个肾。” “什么时候手术?” “明天下午!” 我只有一个想法,立刻回去,如果爸爸在手术台上下不来,我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就像爷爷那样,当我回家看见他时,他永远无法睁开眼睛跟我说话了。 “妈妈,你不用怕,我今晚赶回去。” 我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宿舍,于姝跟白杨正在看书,我满眼通红的样子把她们吓一跳。 “你不是兼职挣钱去了吗,不顺利啊?”白杨问。 我来不及跟她们解释那么多,强忍着悲伤对她们说:“我回趟陵江,如果假期结束前赶不回来,给我请个假。” “怎么了?”她们关切地问。 “我爸爸做手术,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什么病,严重吗?” “不小。”我说。 她们同情地围过来,帮我收拾。 于姝说:“票买好了吗?” “去机场买。”我说。 “你路上慢点,别着急。”白杨说。 我感激地看她们一眼,简单装了两件衣服,就出了宿舍。 第90章 妈妈的脆弱 去到机场,我买到一张晚上11点的票。一路上,我在手机上查阅关于肾癌的相关医学知识。爸爸属于中早期,肿瘤细胞没有转移,网上说只要爸爸身体健康,取掉一个肾,只靠一个肾也可以维持生命的正常运转,并且治愈率能达70%以上。 担心自己在网上查阅的信息不够准确,我特意给毛豆打电话咨询了一下,他的回答跟网上说的基本一致。 毛豆安慰我说:“小暄,你不要着急,叔叔治愈的可能性很大。” “谢谢!”我说。 “我跟周蕴在陵江,需要帮忙,你给我们打电话。林浩哥跟你一起回来吗?” “我上飞机了。”我说。避开了他的问题。 凌晨两点多,我赶到医院。 妈妈在病房门口等我,她一见我,像电话里那样,哭得像个孩子。我抱住她,她趴在我肩膀,哭得一抽一抽。 “妈妈,我查过资料,问过毛豆,想必医生也跟你说过,爸爸的病做完手术不会有大问题。”我安慰她。 妈妈的眼泪停不下来,她眼睛肿得像桃子,我回来之前,她肯定哭过很多回,妈妈说:“还是有复发或者转移的可能。你爸爸他,他不能有事,不能。我——我不能没有他。” “不会的,你要相信爸爸。”我为妈妈擦泪,说道。“他那么爱你,爱我们这个家,他做完手术一定会痊愈,而且比以前更健康。爸爸最害怕你哭,你这么伤心,他比你更难过。这个时候你要坚强,妈妈!” 在我的安慰中,妈妈逐渐平静。 我们轻轻打开病房的门,爸爸正在熟睡。 “他一直在等你,等着睡着了。”妈妈说。 我在床边坐下,握住爸爸的手,他一下就醒了。 “闺女。”他叫了一声。 “爸爸。”我趴在床上抱住他。 他抚摸我的后背安慰道:“吓到了吧。妈妈一惊一乍,这么远把你叫回来。” “不是,我自己要回来的,应该回来。”我滑下一滴泪,但迅速擦掉了。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爸爸说。 妈妈听到他说不会有事,又开始抹泪。 爸爸伸手,让妈妈去到床边。妈妈过去以后,他抓着妈妈的手说:“这么大个人,遇到事就哭,还当着女儿的面,真是个长不大的小孩。” 妈妈坐在床边弯下腰说:“我怕你有事。” “怕有什么用。事来了,只能解决,哭没用。再说我们发现得早,痊愈的可能性大,以后跟正常人一样。” 妈妈一边擦泪一边点头。 爸爸睡了之后,妈妈挨着他沉沉睡去。我坐在走廊的长椅,拿出手机,有几条未读信息。 秦初晓:“李小暄,怎么回事,刚才碰见林浩,问你在哪里,我说好像在车展做兼职,他大发雷霆,你们俩搞什么?” 周蕴:“李小暄,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难过,但是你相信,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叔叔不会有事。这个病手术治愈的机率非常高,你和阿姨都要坚强。” 小禹:“姐,你见到爸爸妈妈了吗?我想去陵江。” 于姝:“李小暄,到陵江了吗?你爸爸没事吧?” 我把手机装进兜里,疲乏的身体靠在身后的靠背上。爸妈一直是我的保护伞,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爸爸会躺在床上等我去保护。沉重驱除杂念,唯一的愿望就是爸爸手术顺利。 第二天中午,爸爸被推进手术室。 我跟妈妈在外面走廊坐立不安地等待。时间越长,心中的不安越是强烈。 妈妈不停踱步,从这头走到那头。我静静站在那里,望着对面的墙壁,其实大脑发空,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想。就那么呆呆地看着。 这时,一个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妈妈焦急地迎上去问。 “医生,李向东什么时候出来?” 医生面无表情地说:“不知道。” 妈妈脸色煞白地望了我一眼。我扶着她安慰道:“妈妈,再等等,爸爸很快就会出来。” “小暄,如果,如果——”妈妈身体往下沉。 “不会有如果。”我笃定地说。 坚强的妈妈变得多么脆弱,我扶着她颤颤微微坐下。她坐着,我站在她身旁。再一次陷入沉默的等待。 妈妈叫林浩,仿佛是在梦里。我从沉思中挣脱出来,转头一看,他真的站在那儿。 “林浩,叔叔他……”妈妈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手术室那三个字哽咽道。 林浩慌忙走到妈妈面前,抓住她的手,说:“放心,阿姨,叔叔不会有事。” 安慰完妈妈,他看向妈妈身旁的我,脸上写满脸了深情和疼爱。从接到小禹那个电话开始,我一直告诉自己坚强不能哭,再大的压力和悲伤都要咽进肚子里,但是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悲伤和难过,尤其当我看到他布满血丝的那双眼睛,疲倦而苍白的脸,我知道,过去的24小时,他的痛苦并不比我少。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也顾不得妈妈在场,他靠近我,伸出手臂一把将我抱在怀中。我没有伸手去抱他,只是泪水像倾盆大雨那样顺着脸颊流进他胸膛。 然后我们三个站在那里,注视着手术室的门。因为他的到来,等待的日子没有那么漫长和煎熬了。 那扇门终于打开。 医生喊道:“李向东家属。” 妈妈连忙回答:“在。” 医生说:“手术很顺利,现在推回病房。” 妈妈紧锁的眉头终于有一丝丝舒展。 在回病房的路上,已经苏醒的爸爸麻药劲儿还没有完全过去,他凭着那些不太清晰的意识,下意识地叫:“静芳,静芳。” 妈妈牵住她的手,说:“我在,我一直都在。” 回到病房,爸爸时睡时醒,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才真正清醒过来。 “我说没事,你还不信,白白浪费那么多眼泪。”爸爸有气无力地逗妈妈开心。 妈妈果然笑了,回答说:“那么神呢?” 爸爸饱含感动地望着妈妈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妈妈把头转向一边,说:“孩子还在呢。” 我跟林浩站在床尾,爸爸的目光转过来问林浩:“下午到的?” “是,叔叔。”林浩恭敬地说。 “跟小暄吵架了吧?” 我跟林浩心下一紧,我看爸爸,林浩看我。 “不用看她,她什么也没说,两点多一个人回陵江我就猜出来了。”爸爸说。 “叔叔,是我的错。”林浩说。 “不用道歉,你们小年轻谈恋爱,吵架很正常,你能站在这里,说明你们已经和好了。”爸爸说。 我跟林浩像接受老师教训那样,惭愧地低下了头。 第91章 嫉妒使人发狂 那天晚上,我们守着爸爸把所有点滴打完,已是凌晨一点。妈妈留在医院照顾爸爸,我陪她,她不让,医院没有多余的供人睡觉的地方。妈妈让我去医院旁边找一家酒店住下,一天一夜没合眼,确实很疲惫。 “你呢林浩,去你爸爸那儿吗?”妈妈问道。 “我住赵雷家,他在陵江有房子。”林浩说。 我和他相对无言从医院出来,站到路边,我还没有来得及张望附近的酒店在哪个方向,就被他拉进一辆出租车里。我知道,他一定有他的安排,我更知道,我们需要一个空间,一个让我们从那场争吵中和好如初的空间。所以我没有任何反抗,我们坐在后排,他抱着我,我安安静静靠在他肩头。 出租车停下,他带我走进一栋住房,娴熟地按下密码。门打开,里面一片漆黑。等我进去之后,他没有急于开灯,当我们适应了这种黑,并通过对面楼栋传过来的微弱光线能看清对方的轮廓时,他捧起我的脸,让我面向他。 我们的争吵需要解释,需要坦白,需要自我批评,但是此刻,我们更需要身体上的安慰。 所以当他寻找到我的唇,并想要把我整个人生吞活剥时,我也予以同样的回应。沙发离我们不远,我们在黑暗中向那个庞然大物移动。他的身体轻轻往前一探,我倒下去,躺在柔软的垫子上,而他,在我身体的正上方。 他不再局限于我的嘴,从鼻子到耳根,从耳根到脖颈,他的唇似乎要吻遍所有他未曾到达过的地方。而那双手,从衣服下摆伸进去,握住了那一对活脱跳动的野兔。我发出窒息的哼叫,身体的欲望像猛烈的潮水拍打着脆弱的海岸。我跟他一样,双手伸进他的胸膛,用手掌丈量我从未去过的地方。 他弓着背,交叉着双手抓住衣服下摆往头顶拉,当他再次俯身向我而来时,我知道那是一个结实的、赤裸的、充满欲望的身体。他用同样的方式脱掉了我的衣服,内衣的扣子早被他解开,他粗暴一拉,我的上半身什么都不剩了。 我完全成了他的猎物,他没有任何边缘性地试探,那温热的唇从脖子往下。我顿时像因电击而濒临死亡的人,在黑暗中抓住他浓密的头发,在他身体下面扭动、呻吟。 情到浓时,促使两个相爱的人自觉从肉体分开,需要神的意志,可惜我们都没有,肆无忌惮地占有和前所未有的兴奋让我们想要得更多。 “小暄。”他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含混不清地叫了我一声。 我听出了这声呼唤里的强烈渴望。 “林浩!”我叫道。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占有欲比他更加强烈,甚至已经已做好完全属于他的准备。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地上的手机突然嗡嗡嗡响起,打破节奏的震动犹如一把惊天巨斧,把我们瞬间劈开。 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他一个翻身,从我身上下来,随后把我也拉起来。我做了几次深呼吸,再清了清嗓子,才敢按接听键。 “小暄,找到酒店了吗?”妈妈问。 “找到了,正准备睡下。”我说。 “那就好。折腾了一天一夜,你也累了,明天早上不用那么早来医院。” “嗯!” “赶紧睡吧。” “好!” 挂完电话,我把手机拿在手里,没有看黑暗中的他。 他裸露着上半身,从后面抱住我。我靠在他胸膛,我们静静地抱着。 良久,他愧疚自责地说:“小暄,对不起,我是个混蛋。” 我的头扭过去,朝他裸露的肩头狠狠咬下去,直到他疼得无法忍受,口中发出痛苦的低声哀嚎才停止。“让你跟我说那么轻佻伤人的话。”我说。 他没有回答,用更深沉的拥抱来表明自己的错误和后悔。 我们把散落的衣服规规整整穿在身上才打开灯,刚才那激烈的一幕像是做梦,但当我们在明亮灯光下注视对方的脸,发现各自的目光带着羞怯和躲闪,以及不可隐藏的红潮时,梦境里的那一幕却是那么真实。 “怎么会这么及时地赶回来?” “毛豆告诉我的,你们挂完电话他就预感到不对。” “既然知道,中途为什么不联系我?” “电话里的安慰和道歉太苍白无力,你需要活生生的我站在你面前。” 我扎进他胸膛,感动得热泪盈眶。 “你们都在这里,小禹怎么办?他一个人在家。”过了一会儿,他问道。 “他想来,但我们顾不上他,只能让姑姑暂时照顾。”我说。 他在我耳边点头,然后用因劳累而沙哑的嗓音说:“困了吧?睡觉吧。” 我的脸顿时一红,抬起眼问他:“怎么睡?” 以为他会说一起睡,结果他说:“有两个次卧,我们一人一间。” 我听完竟然有点沮丧,嘴上没有说出这种失落,只是在他胸前动了动,不舍得松开他。 当他照顾我躺下,起身去另一个卧室休息时,我抓住他的手贴在脸上。 “林浩,我想买五月天演唱会的门票,但是钱不够,所以才去做这份兼职。”事情因我而起,我也应该给他一个诚实的交代。 “傻瓜,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买。” 我的脑袋在枕头上左右晃了晃。“就是因为这样,才更不能让你知道,跟你说,你会把一切都安排好,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只能偷偷买票。撒谎好难受,看见你一句话不说地离开,我心都碎了。袒护董天盛不为别的,是怕你把他打出个好歹,如果他进医院,你就得进警察局,我不能让你进那个地方,那些伤人的话不是我的真心,是情急之下的冲动和慌不择路。” 他俯下身慢慢靠近我,疲惫的眼中带着温情和激动。“小暄,你知道吗,我嫉妒得发狂,丧失了理智,无法接受你被另一个男人保护。” 我捧着他的脸,恨不得让他进入我心里,让他知道我有多爱他。“我是你的,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我在他唇边亲吻着说道。 不是所有争吵都是情感的消耗,有时候是更加清楚地看清内心、了解对方的良药,只不过入口的滋味很苦涩。 等他离开房间,我困乏的眼帘一拉,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92章 住到一起 我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许多人在说话,还有小孩的嬉闹声,从这种幻境中挣脱出来时才发现那是窗外传来的真实声音,我猛然拿起手机一看,时针走到了十点半。 “坏了!”我自言自语道。 我穿鞋叫林浩,他没有答应。我在床头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道: “小暄,看你睡得那么香,不忍心打扰。避免被叔叔阿姨警觉我们昨晚在一起——加了个笑脸——我先去医院看叔叔。上午回柔安把小禹接过来,也回家一趟看望外公外婆,下午返回。如果厨房锅里的早餐已经凉了,加热再吃,吃饱再去医院。” 我抱着纸条沉醉地傻笑,昨晚的温存回味够以后,才洗漱吃饭,去医院。 妈妈正坐在床边照顾爸爸,他看起来还是那么虚弱。 “病去如抽丝,昨天才做完手术,肯定一天一天慢慢好,没那么快。”爸爸安慰我。 在我和妈妈面前,他永远乐观。 “你干嘛跟林浩说小禹想来陵江,他早上六点多过来看你爸,然后急急忙忙回柔安接小禹,多折腾他。”妈妈的责备很温和,对林浩的心疼也是真心实意。 老实说,我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早起来往县里跑,他疲惫的面容在我脑中那么清晰,我对他的心疼不比妈妈少,但是他既然已经回去,折腾的事实已经发生,我再自责也于事无补,所以我说:“小禹担心爸爸,很想来。林浩说他回去看望外公外婆,顺便把小禹带过来。” 一听是一举两得的事,妈妈也不好再说什么。 临近中午,周蕴和毛豆一人捧着鲜花、一人抱个果篮来医院看望爸爸。 妈妈收礼物的时候愧疚难当,毕竟他们两个还是学生,没有多少多余的钱。 虽然还没有毕业,但作为未来的医生,毛豆的探望显得很专业并且受用。他在爸爸病床前,询问他做完手术的感受,并从医学的角度耐心宽慰他和妈妈,降低他们对于术后康复的忧虑。 受到鼓舞的妈妈对爸爸又增添了几分信心,这从她脸上发自内心的笑靥就能看得出来。 为了不影响爸爸休息,我们三个来到走廊上说话。 “李小暄,手术很顺利,这下放心了吧。”周蕴说。 “放心多了。刚知道那会儿,我整个人都吓懵了,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回来的,跟做梦一样。”我说。 “一切都过去了,叔叔会好起来。” 我看着一旁的毛豆,想起他在我慌得六神无主时的帮助,便感慨万千。“经过我爸的这事才明白,有个医生朋友是多么幸福的事,谢谢你毛豆。” 他腼腆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这份感谢,说道:“其实我什么都没做。” “别这么谦虚,你看我妈,你们来之前还满面愁容,我看到我爸虚弱的样子也不好受,但是你一开导,我们都好多了。” “叔叔这病,看似凶险,但只要做完手术,做好术后护理和定期复查,生活中避免高糖、高脂、高盐的食物摄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虽然不懂医,但毛豆说的这些话让我的脸浮起笑容,眼神中流露出更加感激的神色。 周蕴左顾右盼,问我道:“林浩呢,怎么没有看见他,该不会在东州没有回来吧?” “大清早回南溪镇接小禹了。”我说道。“下午才能回来。” “你回来那天,就是前天,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她低着头,担心妈妈突然从病房出来听见,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 “是闹了一点矛盾,事发紧急,我回来的时候没有告诉他。你家毛豆警觉性很强,我在电话里什么都没有说,他竟然预感到事情不对,要不是他给林浩打电话,估计他不会这么快赶回来。” “他也就是瞎猜的,没想到猜对了。那你们和好了吧?” “你说呢?”我轻轻一笑。“本来都不是多大的事。” 她赞同地点点头。后来我们又聊了些考研、找工作这些即将面临的现实问题,到中午饭点儿,不管妈妈怎么挽留,我甚至已经走出病房,打算陪他们在就近的饭馆吃饭,他们拒绝的意愿非常强烈。 “李小暄,等叔叔完全康复我们再在一起吃吧,眼下照顾他才是要紧的事。” “那好吧。”我知道那是周蕴真心实意的话,便不再强迫,在路边目送了他们。 晚上十一点,我们才等到满身疲惫的林浩和小禹。 “对不起,叔叔阿姨,遇到一个需要紧急修改的设计方案,交稿要得急,去接小禹的时间耽搁了。”进到病房,他连忙道歉。 “不要紧,阿姨是担心你呀,昨晚休息三四个钟头,今天又忙活到现在,小暄不应该让你跑这一趟。”妈妈的眼神再次落在我身上,觉得他这么劳累,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小禹趴到爸爸身旁,一向话多的他,突然没有了言语,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脸上基本没有血色的病人。 “叔叔今天好些吗?”林浩趋身向前问道。 “下午舒服些,没那么疼了。”妈妈在一旁回答。 “爸,你的伤口在哪儿?”小禹问道。 爸爸指了指左边的腰,说:“这里。” 小禹隔着被子往那里看了看,说道:“林浩哥说你修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对,所以你跑来干什么,在家等着不好吗?” “姐姐在这里,我也要在这里。我的作业都带来了,林浩哥说我可以假期最后一天回去。”小禹当来医院是种乐趣,想到可以在这里呆好几天,竟然开心地笑了。 “医院没有你睡觉的地方,也没有写作业的地儿,不是胡闹吗?”妈妈说。 “阿姨,赵雷的房子离医院不远,一直空着,面积足够大,这几天小暄和小禹可以住那里。”因为有小禹的加入,林浩当着爸妈的面大方从容邀请我们过去住。 “这……不太好吧,毕竟是赵雷的房子。”妈妈说。但她说的时候,敏锐地看了我跟林浩一眼,明显是我们住在一起令她不放心才说的托词。 “我想去住,跟林浩哥在一起,他还能帮我辅导作业。”小禹说。 “妈,我觉得行。”我站出来说道。躲闪只会让妈妈更加多虑怀疑,如果坦然地接受反而会打消她的疑虑。“赵雷是我跟林浩的好朋友,住几天没关系。不仅小禹可以每天来医院看望爸爸,我也可以做点简单的食物给爸爸端过来,家里做的毕竟比在饭店买的更健康。” 妈妈踌躇不定。 “时间不早了,让他们去吧,三个人在一起也热闹。小禹想呆就呆,再说他这个脾气,回南溪镇我姐也管不住他,跟着林浩住几天也行,他向来听林浩的话。”爸爸说道。 “行吧。”妈妈似乎在爸爸的劝说下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但是李小禹,那不是我们家,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你要问过林浩哥才行。” “我知道。”小禹一边回答一边迫不及待往门外走。 “你们走吧。”妈对我和林浩说。 我们和妈妈告别。其实我已经心花怒放,但我知道她肯定在后面看我们,所以我跟林浩在那条长长的走廊故意保持着正常的并肩距离。连身体的触碰都没有。 第93章 深明大义的林浩哥 在医院楼下的停车场,林浩开了一辆我没有见过的车。 “从县里开过来的?” “是,赵雷的车,这几天应急先用。” “走之前送回去?” “放到地库,他下次来,自己开回去。” 回到住处,我先安顿眼皮打架的小禹上床,他住昨晚林浩住过的次卧。等我洗漱完再去看他,他已经趴在那里睡着了,被子都没盖。我为他盖好被子,关掉灯,轻手轻脚出了门。 疲惫不堪的林浩正在卫生间洗脸,我一进去,他关上卫生间的门,立马有了精神,把我按在墙上劈头盖脸地吻。我挺起的胸脯不停颤抖,他掀开我的衣服,麻利地伸了进去,像是给我治病,又像是推我入深渊。 大学四年,在跟他无数次亲吻与抚摸的训练下,我已经是相当成熟老道的女人。除了最后一公里,男女之间的一切我们都尝试过。 他像牛那样厚重地呼吸。“小暄,好想要你。”他说道。 我意乱情迷地笑了。“昨晚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放过?” 他粗暴地亲吻我的嘴,然后痛苦地叫了一声,亲吻和抚摸都停止了。 “小暄——”他露出吃人的目光说道:“我不会放过你。但我要感谢阿姨的那个电话,要不然我可能控制不住已经做了。这里不是我们的房子,不属于我们,我不想我们的第一次发生在别人家里。” “你是要等到我们结婚那天?”我问道。 他摇头笑道:“如果等到那天,我可能已经被憋坏了。” “你……”他把这种事那么认真地说出来,让我哭笑不得。但迷人成熟的外表下又使他多了几分可爱,我抱着他,会心地笑着。 林浩说主卧有赵雷和高慧的残留味道,他受不了躺在别人滚过床单的床上,更何况,主卧属于主人最私密的独享空间,就算是最好的兄弟,也概莫能外。所以我们在客厅沙发上简单铺了铺,他躺上去,抓住我的手,不到一分钟就沉沉睡过去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睡觉的样子,均匀的呼吸,俊朗的脸庞,从容的神态,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浅笑。我的手抽出来那一下,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带着更满足的微笑翻了个身。 当我早上起来,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林浩正在厨房煮粥,小禹在餐桌上写作业,这个从来都是晚上拖拖拉拉赶作业的人,头一回见他早上学习,并且我在身后站了半天,专注的他竟然没有察觉。 “醒啦?”林浩回头的功夫看见了正注视他们的我。 “他——”我指着小禹问林浩。“怎么回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小禹知道我所谓的怎么回事是什么事,头也不回,还带着些骄傲对我说道:“林浩哥说只要这次月考能进入年级前200名,就给我买一个苹果手机。” 我觉得他在开玩笑,但我知道这种花钱的事,林浩从来不开玩笑。 我走到小禹对面,板着脸严肃地跟他说:“进入前200名就奖励手机,还是苹果手机,搞这种没有难度的奖励跟白送有什么区别?李小禹,你知道一个苹果手机有多贵吗?林浩跟你一样,还是学生,只是……只是比你年纪大的学生,他哪有那么多钱给你买手机?而且你要手机干什么,用来聊天打游戏耽误学习吗?” 小禹抬起头,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对站在厨房的林浩说:“林浩哥,你看你女朋友,教训起人来真是厉害,这唠叨劲儿快赶上我妈了。姐,前200名对你来说简单,对我来说可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我现在只能考到年级400多名,承蒙你高看,觉得我考得进去。” “那——不能实现的目标,定个奖励有什么用。”我顿时放了心,以为也就是林浩逗小禹一乐,用的望梅止渴法。 没想到小禹颇为得意地说:“林浩哥还说了,只要这个假期的作业认真完成,让他看到我的努力和勤奋,可以从200名放宽到400名,那样的话,努努力,还是有很大希望实现的。” 我怒气冲冲地看向林浩,他看我的脸变了色,而且不是佯装的那种,连忙从厨房过来,两只胳膊把我夹在中间,手掌按在餐桌上安抚我道:“他假期的表现好不好你说了算。” “你这不是胡来嘛。”我对林浩说。“他一个小孩,认真努力学习是应该的,你拿物质引诱他,不仅对学习没有帮助,还会让他养成贪婪和不劳而获的恶习。” “没有这么严重,一个手机而已,他们平时上学不让带到学校,周末的时候适当玩玩儿放松放松也没什么,把握好度就行。” “说得轻松,他要是能把握好这个度,成绩会这么糟糕吗?他可不会只是放松,会沉迷得不能自拔。你看元宝,一心学习,他怎么不想着要这些影响学习的东西。” 林浩忍俊不禁地笑了,说道:“就是因为元宝想要一个苹果手机,我想着设置点门槛,给他和小禹一人买一个算了。是我主动提的,不是小禹的要求。你看他这么早起来学习,你刚才没起床的时候,他很认真,一句话闲话都没有讲,我觉得与其否定他,放大他的缺点,我们更应该相信他、鼓励他。” “林浩哥,你就是深明大义,要是你是我亲哥,天天跟我住一起,我肯定比跟他们住在一起更优秀。”小禹无不崇拜地看着他对面高大伟岸的哥哥说道。 他什么意思,嫌我们不够深明大义,不懂得体谅他吗?我想继续跟他争辩,但林浩拉着我往厨房去,说道:“别打扰他,让他好好写作业,去看看我给叔叔熬的粥,一会儿该送过去了。” “可买的是苹果手机啊,那得多少钱?我……”我转头看了一眼小禹,他没有注意我们,于是把声音压到最低,说道:“我在展会上穿成那样站一天,累得半死才挣200块,这一部苹果手机我得站多少天?” 他用自己的身体把我挡住,形成一堵坚实厚重的墙,弯下腰在我耳边吹气。“所以我才那么生气地说与其穿成那样给别人看,不如脱光给我看,你要多少我都给,包括我的命。” 我一个手肘捅在他肚子上,他故作夸张地哼了一声。 “再胡说,还打你。” 他坏笑着,厚着脸皮在我脸上亲了一下。“他们都用苹果手机,我们也各自买一部。” “你真富有。”我讽刺他。“是不是投资的地产公司赚了不少钱?” 他的眉毛欢快地动了动,把讽刺当夸奖。“赚钱并不使人快乐,有你跟我一起花钱才幸福。” 我轻轻捶他胸膛,那娇羞的样子刚好被小禹看见。他一副轻蔑的神色,还向我们扮鬼脸,我跟林浩停止了打情骂俏,假装严肃起来。 厨房散发着淡淡的米香味,我看着嘟嘟冒热气的白米粥,顿时觉得饿了。 “有我的吗?”我问。 “煮这么多,叔叔喝不完。”林浩说。 “哪来的米?” “楼下超市,早上去买的,冰箱里还买了一点菜。”他揭开另一个热气腾腾的蒸锅。“给你买的酱肉包,洗完脸刷完牙就可以吃了。” “你跟小禹吃过了吗?” “小禹吃过了,我想等你一起。” 第94章 爱你一样爱她 林浩去停车场停车这段时间,我拿着保温盒先去了病房。 穿过长长的走廊,我走到病房外面,正要推门进去,幸亏我那敏锐的眼睛往里多看了一眼,连忙松开把手,站在那里屏住呼吸停了下来,如果冒然闯进去,我会尴尬得难以自处。因为透过门上那方玻璃,我看见爸爸躺在那儿,妈妈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离爸爸很近,爸爸正在用他打点滴的手轻抚妈妈的脸。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那么出神入迷地望着对方,爸爸饱含柔情,妈妈带着笑意。 感动肉麻的一幕被我尽收眼底,但不能让他们发现我的目睹,所以我站在门的一侧,准备等到他们浓情蜜意的举动结束,故意在门口弄出点动静,让他们知道我们来了,再若无其事地进去。 “今天不说,明天不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ta。”他们在里面说话,是妈妈的声音,虽然声调不高,但我听得很清楚。 “ta对我那么孝顺,说不说有什么关系。说了反而难以解释,还要把上一辈人的旧事扯出来。”爸爸的声音还是有些虚弱,但是也足够传到根本不隔音的门外。 他们在说某个人,他们口中的不知男女的ta顿时引起了我的兴趣和好奇。 停好车的林浩跟小禹往我这里过来,他们看见我紧靠着门不进去,小禹正要开口叫我,我连忙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做出“嘘”的手势,他立刻领会了不能发声的提醒,并对这种猎奇充满兴趣,便猫着腰踮起脚尖轻轻来到我旁边。 林浩不知道我在搞什么,也默不作声站到小禹后面,跟他一起侧耳倾听。 “对你孝顺是因为你对ta好,并不代表在ta心里你就是ta真正的爸爸。我带ta从高家寨过来已经五岁了,ta有记忆。”妈妈继续说。 我顿时脑子好像被人打了一棒,晕头转向不说,还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嗡鸣声。我抬起眼睛吃力地看向林浩,惊讶使他捏紧小禹的肩膀,又带着想要一听究竟的渴望。 小禹悄声问我:“姐,谁五岁?” 林浩连忙捂住他,让他不要发出声音。 “以后有机会再告诉她。”里面传来爸爸的声音。 “以后,以后,以到什么时候?那天她回来我就想告诉她,躺在床上的不是别人,是你亲爸爸。我就怕你要是从手术台上下不来,她还没有真正跟你相认,你就走了。”一并传来的还有妈妈的哭声。 “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还记不记得当兵那年,我走的时候,你背着你妈出来见我,哭得天昏地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去战场打仗。” “还好意思提。” “没想到,就那一次,你就怀上了小暄。吴静芳,你真厉害,一下子给我生了这么好的女儿。”爸爸呵呵的笑声。 “高家人都以为她是早产儿,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她是足月出生的孩子,甚至比预产期晚了几天。生下来的时候把我吓坏了,跟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我多怕他们高家人察觉出来这孩子根本不像他爸。” “他们不会认出来,连我都没有认出来。我看见你和别的男人结了婚,还生了孩子,静芳,你知道我当时什么心情吗,我痛苦得发疯,恨不得拿把刀宰了他。” “向东,我迫不得已。我怀着小暄没地方可去,你的信被妈妈没收了,我没有你的消息。如果我不嫁,她一定会拉着我去把孩子打掉,我不能,绝对不能。所以我只能答应妈妈的条件,嫁到高家去。” “我知道你们娘俩很难。” “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本来我已经认命,决定带着小暄在高家寨就那么过一辈子,没想到那个酒鬼把自己喝死了。我不恨他,真的,一点都不恨他。他下葬的时候我哭了,因为感激,虽然他活着的时候打我骂我,但是她对小暄还算仁慈,没有动过手,还给过我一个外人看来完整的家。他也是受害者不是吗?唯一的孩子并不是他的。” “静芳,我当时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这一辈子不能娶你,就一个人过下去。” “不知道小暄是你孩子的时候,心里真的爱她吗?” “当然,她是你的孩子,爱你一样爱她。” 屋里的谈话声停止了,可他们停止时,我已经被我的身世所震惊,被爸爸妈妈经历风雨、百转千回的爱情故事给感动得泪流满面。他们相爱的这些年,我并不能完全理解爸爸对妈妈的包容、忍让、甚至有时在心底认为这是一种男性的懦弱;而对于我,他把我当亲生女儿,给我和小禹付出同样的可以拿天平衡量的爱,我却一直把他对我的爱归为他温良的性格,以及骨子里的善良和慈悲,很少将父爱的无私联系起来。 因为在我的内心最深处,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深渊地带,始终有一个声音:他不是真正的爸爸,是继父。 小禹看着泪水涟涟的我问道:“姐,你怎么哭了?” 病房的房门打开,露出妈妈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你们……你们怎么会在外面?”她紧张到说话打结。 她的目光投向林浩,林浩在向她点头。她的脸顿时失去了光泽,因为她没想到事情会以超出她预定计划的方式让我知晓,不知道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否能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事实。 “闺女,对……不起,我跟你爸……”妈妈说到一半,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我没有听她未完待续的解释,甚至没有抬眼看她,只是缓缓走进病房,走向爸爸。他看见我满面泪水的样子,恨不得奔过来给我安慰。 “小暄,是爸爸的错,应该听妈妈的,早点告诉你。”他满怀愧疚地说道。 “所以……所以我们是一家人,你是我的亲生爸爸?”我的声音带着哭腔,问得那么难以置信。 他的脸皱缩在一起,似乎只剩下那对眼睛,而那对眼睛流出了跟我一样的泪水。 “你们,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如果不是今天这次偶然的机会,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真相?”我情绪激动,肩膀在颤抖。 不是我无法接受这个真相,而是真相太过美好,我多么渴望早一点感受到这种美好。可他们却拖到现在,还是被动让我知道,他们凭什么剥夺我享受美好的权利。 “小暄,爸爸本来想等你结婚再告诉你。” 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还在艰难地解释,但是我已经等不及,我跌跌撞撞去到他身边,趴到他胸前,声泪俱下、意味深长地叫了一声“爸爸”。 当我抬起头再看他时,他那充沛的泪水已经把半个枕头都打湿了。 爸爸妈妈的爱情经历听起来那么曲折回环,但当我的身世真相大白,一家人尽情相拥、释放完眼泪以后,他们讲起父辈,也就是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恩怨纠葛,更是一段爱恨交织的往事。 妈妈说,我的奶奶叫吴秀琼,解放前是吴家大地主的掌上明珠,外公叫吴良远,是奶奶家的长工。由于年龄相仿,地主家的女儿与长工在长年累月的交往中渐渐产生情愫,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地坠入爱河。 阶级地位的差别,注定这段爱情不会有结果。 在奶奶父亲的逼迫下,外公不得不离开吴家,到外地另谋活计。当他再回来时,身边多了一个女人,也就是我的外婆孙淑霞。 娶进门来的媳妇,没过几天就听说自己丈夫之前还有一个爱而不得的女人,而且是地主家的女儿,门第的悬殊让外婆产生了自卑,自卑又让她心生嫉妒,所以对奶奶恨之入骨,总觉得身边的男人跟那个女人勾勾搭搭有私情。 后来新中国解放,土地革命,奶奶家的命运可想而知。 落魄的她嫁给梧桐大院的爷爷李仁厚,远离吴家,跟外婆也算相安无事了几年。 谁曾想爸爸李向东出生以后经常去吴家院子,与吴家院子的妈妈吴静芳就那么认识相爱了。两个年轻人心里的爱情之火谁也扑不灭,即便极力反对的外婆也无法阻止。外婆恨奶奶,连同爸爸一起恨,可是爸爸妈妈越被阻挠,爱得越坚定。 最后就有了那段,爱人当兵前夜,相爱的人不忍分离,在黢黑的夜晚,难以抑制内心燃烧的熊熊爱火,意外怀孕之事。 而我,就是他们的意外。 “奶奶怎么去世的?”当他们讲完后,我问道。 “我去当兵的头一年,她总说肚子胀不消化,在镇上的诊所吃药打针不见效,到县里检查,医生说胃癌晚期,活了不到半年就去世了。”往事如烟,爸爸平静地回忆道。 “外公呢?”我的脸朝向妈妈。 “你外公……”妈妈刚说出三个字就停了下来,眼里藏着深重的悲伤,还有一种无法释怀的恨。“你一岁多的时候,他跟你外婆吵了一架,喝药自杀了。你外婆没有告诉我,半年后我才从别人嘴里知道。” “外婆太过分了,这么重要的事她竟然不告诉你。”小禹义愤填膺地说道。 “她的心,不是肉长的。”妈妈说。这不是一句狠话,但却是我从她身上见过的最狠的表情。 第95章 再见林伯伯 世间的事有时就是那么凑巧,假期结束前一天,我跟林浩在住处附近的街道上竟然撞见了林伯伯。当时我们牵着手去前面超市买东西,打算晚上给小禹做一顿好吃的菜,因为明天我们各自回学校,再见面就是寒假。 一辆正常行驶的黑色轿车从我们身旁经过,但是在我们前方十多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我们不明就里继续朝前走,走到车旁,车门一开,林伯伯从车上下来。 林浩定是吓了一跳,因为他的微笑瞬间被夺走,腿也变得僵硬,走不动了。 “爸!”他的声音还算镇定。 林伯伯跟我在梧桐大院见到的那个样子差别很大,头发花白的他明显老了,鼻翼两侧刻着岁月留下的痕迹,当年挺直的肩膀略微有些萎缩,但他变化更大的是脸上那威严、庄重、官派十足的神情,令人不由自主地胆怯,尤其那双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扫过我和林浩牵着的手时,我慌乱到像做错事被逮个正着的孩子。 “林伯伯。”我礼貌地叫了一声。 “上车。”他的命令很平静,却又带着不容反驳的严厉。 林浩一句话不说,拉着我钻进车里。 我们都坐上去之后,林伯伯对司机说:“回家。”司机一点头,那辆车拐过一个弯,就行驶到了宽阔的立交桥上。 我们到了一个入口把守非常严格的小区,在一栋小洋房前面,司机停下车。他给林伯伯开车门,林浩牵着我的手下了车。 林伯伯走在前面,我们跟在后头,我忐忑不安地挨着林浩,好像马上要上刑场一样。 进门之后,一个阿姨笑脸相迎地走出来,看见我和林浩站在林伯伯后面,她愣了一下,然后笑脸相迎,礼貌又不失庄重地说:“林浩来啦。” 林伯伯回头,眼神落在我身上说:“这是林浩的女朋友,他们晚上留下来吃饭,你多准备几个菜。” “行,我这就去。”阿姨说。 “再给他们泡点茶。” “好。”阿姨说完之后,麻利地忙活去了。 “坐吧。”林伯伯指着客厅的沙发说道。 我傻傻站着不动,林浩拉我,我才跟他一起坐下。 我们的手还像上车前那样,打过胶似的黏在一起。 林伯伯盯着我们的手说:“牵这么久,不嫌累的慌。” 我连忙缩回来,平平顺顺放在膝盖上。 “你是梧桐大院那个孩子?”林伯伯问我。看来他对我跟林浩谈恋爱知道一点。 “是的,林伯伯。”我毕恭毕敬地回答。 “也在东州大学?” “是的。” “本科还是读研?” “大四,准备考研。” “准备考哪个学校?” “考传媒大学。” 简短的一问一答之后,林伯伯看了看我身旁的林浩。 “回陵江也不知道来看望看望你爸,要你这个儿子有什么用。”比起跟我说话,林伯伯对林浩的口气就严肃多了。 “你堂堂一个市长,每天有那么多事要忙,我怕我的看望对你来说是一种打扰。”林浩挺起腰板大声回答,似乎不准备跟林伯伯平心静气地聊天,而是准备跟他进行一场语言上的战斗。 林伯伯嘴角动了动。“不要学你妈那么刻薄地说话。” “我妈说我的刻薄随你。”林浩反击道。 父子俩对话的时候,各自盯着对方的眼睛,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让我感到窒息,我以为他们会因此争吵起来。这时,阿姨端过来几杯泡好的茶放到我们面前。 “注意你的说话态度。”她送茶给林伯伯时,对林伯伯说道。 林伯伯手一挥,阿姨便端着托盘又离开了。 “回县里看望外公外婆了吗,身体怎么样?”林伯伯端起茶喝了一口,冷静地问。 “挺好。” “你妈呢?听说她的生意越做越大,酒店开到陵江来了。” “你不也在陵江吗?她喜爱钱财,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你贪慕权力,官位步步高升。你们各得其所,所以当年离婚的决定是对的。” 林伯伯顿时脸色铁青,但他没有发火,只是又喝了一口茶,连同儿子对自己的怨恨一同咽下去,吞进肚子里。 我带着谴责的目光看了林浩一眼,对他总是这么反唇相讥地跟林伯伯讲话感到不满。 “你跟赵江海儿子合伙搞的那个地产公司怎么样?成立才几年,三个项目在建,土地和资金是不是通过正规渠道来的?有没有打着我的旗号搞特殊?”林伯伯又问道。 林浩露出一丝嘲弄的微笑。我立刻偷偷碰了碰他的脚,提醒他别再那么阴阳怪气地回答。他看了看我,对林伯伯正色道:“不算合伙,只是投了一点闲钱,没有参与公司的任何运作。每个项目的拿地、建设、销售,包括财务等所有流程都合规合法。虽然有三个项目,但是前两个项目的体量都很小,建设周期短,施工方又是赵伯伯的建筑公司,进度自然更加快些。目前柔安大力发展新城,消费需求旺盛,房子一经入市,卖得很快,加速了资金的回笼速度,公司的流动资金一直都比较充裕。” “至于有没有打着你的旗号搞特殊——”林浩轻蔑地笑了。“以你现在的地位彻查一下不就知道了。你林市长的铁腕手段无人不晓,没有人不痛快,给自己找麻烦。 林伯伯认真听完林浩的回答,他看似沉着,满不在乎,但双目散发着微弱的亮光。 “投进去的钱回本了吗?” “第一个项目的分红就够本了。” “没有再追投进去?” 林浩摇摇头。“所有的分红陆续转投了一家做新能源汽车研发的公司。” “怎么想起投资新能源汽车?” “这两年新能源汽车在国内呈现全面出击之势,今年3月,国家首次提出大规模发展新能源汽车的目标,毫无疑问,在这一战略背景条件下,未来十到二十年新能源产业必定是继房地产之后的另一个市场风口。你的政府工作报告里不也提到,要把陵江打造成全国最大的新能源产业园吗?” 再次看林伯伯,他的眼睛不再是微弱的亮光,而是明眼可见的欣慰。 “读建筑真是屈才了,你应该去搞投资。”林伯伯的话语还是有些生硬。 “学建筑是我的爱好,搞投资是天生具有的敏锐洞察力。”林浩毫不掩饰地自夸道。 第96章 生儿育女 当我们移到饭桌上吃饭,气氛相对轻松了一些。 好心的阿姨忙着给我们夹菜,林伯伯制止道:“自己的孩子回家吃饭,不用搞得那么生疏客气,他们自己会夹。” 林浩真的不客气,闷着头吃什么夹什么,还给我夹。 “给小暄多夹点肉。”林伯伯向林浩说道。 林浩照做,给我夹了好几块肉。 “够啦,吃不完。”我小声说。 “吃不完我吃。”他说。 林伯伯看着我们的举动,什么话也没有说。又安静地吃了几口饭,他突然问道:“你在实习,小暄在考研,怎么有时间回陵江?” “小暄爸爸前几天在昌华医院刚做完肾肿瘤切除手术,目前还在医院住着,她回来帮着照顾几天,明天上午我们就回学校。”林浩说。 “术后恢复得怎么样?”林伯伯问。 “挺好,再过两三天就可以出院了。”林浩说。 林伯伯听完默默点头。 小禹还在家等着,他已经给我发了好几条信息,催我们回去,我偷偷给林浩看了手机里的信息,所以饭吃到一半,林浩借口说去医院,林伯伯便没有挽留,离开时,他还温和地嘱咐我照顾好爸爸。 “放寒假往你爸这儿来吗?”林伯伯将我们送到门外的单元口问道。 “看时间。”林浩傲气地说。 林伯伯没有吭声,林浩也没有再多说,拉着我的手往外走。 “不跟林伯伯说再见吗?”我悄声提醒林浩。 “有什么好说的。”他很不屑。 “不说我跟你生气。”我警告。 他不情不愿地转过头恭敬地对林伯伯说:“爸,我们走了。” “林伯伯,我们走了。”我也说道。 林伯伯大手向外一挥,说道:“走吧。” 走出很远,我回头看,林伯伯像个路灯一样静静地站在那里。 计划给小禹的一顿美餐最后由一碗方便面代替,饿得饥肠辘辘的他倒也吃得开心。 “你们为什么出去这么久,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约会?”他一边吃一边问。 “我们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约会,为什么要背着你?遇到林浩的一个同学,耽搁了一会儿。”我解释道。 “这可不是一会儿,你们去了很长时间,再不回来我就饿死了。” “这不买方便面给你赔罪了吗?” 他对我敷衍的赔罪表示无语。“你真是我亲姐,就让我吃这么没有营养的东西。” “还想吃什么,我下去给你买?”林浩拉过一张凳子,坐在小禹身旁问道。 小禹打一个饱嗝,摸摸肚皮说道:“已经吃饱了。” “作业收拾好没有?不要落下。”林浩关心地问。 “有两道物理题等你教我,可是你们一直不回来。” “那还等什么,去拿。”林浩命令道。 两颗脑袋挤在一起学习的时候,妈妈打电话吩咐我们早点睡下,第二天要各自赶行程。我问了爸爸下午的情况,妈妈说很好。等林浩辅导完,安顿好小禹睡觉,我也回到房间躺下。 还没有睡着,听到房门轻轻一响,一个巨大的黑影朝我走过来。 “你不是睡了吗?”我欣喜又害羞地说。 “睡不着,回到学校就没有跟你共处一室的机会了。”他小声说道。 我从床上坐起,他一来到我身边,又给我压了下去,温柔的手那么自然地伸进去。 “不可以,万一小禹进来怎么办。”我抓住他的手说。 他翻身坐起,走到门口轻轻把门反锁,再折返回来,更加大胆和放纵地亲我,等他摸够了、亲够了才把我放开,静静躺在我身边。 “你今天那样跟林伯伯说话不对,他看起来很严厉,但是对你足够包容和慈爱,你那些刺耳的话多伤人,但是他一直在克制,没有朝你发脾气。”我说道。 黑暗中的他没有回答,只是将我往他胸前紧了紧。 “你是为他们离婚的事耿耿于怀,还是因为田峰那件事他打了你而心生嫉恨?”他不说话,我又问道。 “他们离婚这么多年,我从最初的不能接受到现在,其实已经释怀了,更何况我如果不去梧桐大院,怎么会遇见你。不管离不离婚,都是为了各自的幸福,事实证明,他们离婚确实对彼此都是最好的选择。至于他打我,我没有那么小气,他是我爸,打我也正常。” “那为什么要这样?” “这些年一直跟外公外婆住,我已经不知道怎么跟他们沟通了,或者是我内心还带着小时候的偏见,觉得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想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我身上,所以我总是本能的与他们站在对立面。” “我觉得林伯伯很开明,也懂得倾听,你说的那些话感觉他都听进去了,从他脸上欣慰的表情看得出来,对你是认可和赞许的。” “仅仅见过一面,就对他的评价这样高?” “我这是发表一点浅陋的意见,你可不要笑我,你的那些投资理论我根本听不懂,但我看林伯伯听得很专注,除了父亲的角色,他还是市长,一个市长听你讲投资,没有反驳和打断就是最大的赞许。” 他在我额头亲了一下,感觉他在笑。 “不过。”我继续说道。“最开始见到他时,心里怦怦跳,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让我害怕极了。” “害怕什么?” “害怕他反对我们谈恋爱,毕竟……毕竟你是市长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傻瓜,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谁都无法左右我,无法左右我选择什么样的人生,更无法左右我选择爱什么样的人。” “你说我们能像爸爸妈妈那样相爱吗?生一对可爱的儿女,看着他们出生、上学、长大,我们在吵吵闹闹中变老,过得比谁都幸福。” 他爬到我身上,用紊乱的气息对我说:“小暄,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房间,在一张床上,你跟我说生儿育女,是在考验我的意志力吗?” 我脸一阵发热,如果再说下去,恐怕他真的要干些什么了。我用被子把头蒙住,对他说道:“你快走吧,我要睡觉了。” 他隔着被子拍了拍我,温柔地说:“好好睡觉,我出去了。” 国庆最后一天,把小禹送到汽车站,看他上车,目送他离开,我们才从车站出来。然后去医院跟爸爸妈妈告别。妈妈无微不至的照顾和爸爸积极开朗的心态使他的术后恢复非常好,气色好了很多,也能在病房慢慢走动。 “回到学校好好复习,不用担心爸爸。”临别时,爸爸说道。 “记住医生说的,戒烟戒酒,吃饭也要清淡,定期复查。”我说。 “一定谨记,更何况还有你妈妈的监督。” 对,有妈妈在,他的身体和心里都能得到最好的照顾,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第97章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研究生考试的日子日渐逼近,热闹了几年的宿舍顿时冷清下来,白杨很不习惯,因为她是唯一不考研的人。 其实,早在大三下学期,四人宿舍因为秦初晓的搬离,就少了一些争吵的乐趣,她和老黄在校外租了一套房子,从那以后,除非跟老黄吵架,大部分时间我们面对的是空空如也的床铺和沾满灰尘的床单。秦初晓每次回来都会拿着一把长毛刷,像刷马毛那样,一遍一遍清理床上的灰尘,搞得整个宿舍尘土飞扬。 白杨离她最近,意见最大。 “靠,扫能扫干净吗?你不能换个干净点的床单被罩?”白杨像拍苍蝇那样一面向空中拍打着灰尘,一面气冲冲地说。 “睡一晚上而已,洗来洗去多麻烦,凑活着睡吧。”秦初晓继续刷她的马毛,丝毫没有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这么确定你俩一晚上能和好?” “非常确定。没有我他会死。”秦初晓自信满满地说,快四年的恋爱,在她心里,她把老黄拿捏得死死的。 事实确实如此,没有哪一次不按秦初晓的预定计划来。每次吵架,老黄总是把秦初晓的手机打爆,生怕这个动不动玩儿失踪、不理人的小娇娘不出去跟他住。 所以,秦初晓扫马毛的举动虽然招人讨厌,但我们不真的生气,因为她回来,我们宿舍的人才算聚齐,又能够像完满时的那些日子那样谈天说地了。 我总是在固定的地方,固定的座位复习,一是习惯,二是方便林浩找我。他每天下班都会来,尽管他有时肉眼可见的疲惫。我看书,做题,他大部分时间涂涂画画弄方案,有时在纸上,有时在电脑上。每当我看到一张空白纸被他聚精会神的用一笔笔线条勾勒出不可思议的建筑外形时,总是被他的才华横溢所折服。 偶尔他也会检查我英语的复习情况,遇到明显因失误而失分的题,他总是蹙着眉头,佯装生气,默默弹我一个脑门,惩罚我的不细心。那是我们另一种甜蜜的亲昵形式。 考完那天,我步履轻松地走出考场,惊喜的是他早早在那里等着,我飞到他身旁,他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接下来,我们把考研结果交给时间,耐心等待。 经过几个月的调养,寒假看到爸爸时,他的身体恢复如初。院子里被他侍弄的花草像他一样,即使寒冬腊月,也长得那么葱郁茂盛,生机勃勃。 赵雷和高慧的婚期在腊月最后几天。林浩因为实习,放假晚,婚礼前才赶回来。他敲我家的门,我正起床,顶着散乱的头发准备去卫生间洗漱。 小禹开的门。“林浩哥。”他叫道。见到林浩,他永远那么快乐。 爸爸闻声从院子来到客厅,林浩把手里拎着的茶叶交给爸爸,说道:“李叔,小暄说你现在不喝酒,改成喝茶,我路过陵江看望爸爸的时候,他让我拿回来一些茶叶。” 爸爸听闻是市长的茶叶,慌得两手连忙在衣服上胡乱擦一通,才伸手去接。 “这么贵重的礼物,怎么好意思收。” 他嘴上说不好意思,手却很主动,已经把茶叶拿到手了。 “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林浩问。 “好得很,做完手术不到一个月,就回学校上课了。” “阿姨在店里吗?”林浩环顾四周,没有看见妈妈。 “对,马上就过年了,买衣服的人多,这几天尽让小暄给她帮忙。” 他看到站在卧室门口的我,偷偷给我眨了一下眼睛,我心里暗笑,对他说:“你跟爸爸聊会儿天,我去洗个头再走。” “这孩子老喜欢睡懒觉,她妈出门的时候就催她今天有正事,早点起来梳洗,还是睡到这么晚。闺女,明天一早人家上门接亲,你可别睡过头了。”爸当着林浩的面说道。 “爸——瞧你说的,我心有那么大吗?” 爸爸朝我笑了笑。 “李叔,时间不晚,这会儿去来得及。今天的事不多,明天才是最忙的一天。”林浩对爸爸说。 我从卫生间把自己收拾出来,他们已经喝下一杯茶了。 当我们坐进车里,他的第一句话是:“想我吗?” “还行。” “听起来好像不太想。” 我望向人头攒动的窗外,不自觉笑了。 “昨天去林伯伯那儿了?”我问他。 “顺便去了一趟,春节就不再单独跑了。”他说。 “林伯伯高兴吗?” “气氛还行,没有剑拔弩张。”他伸出一只手握住我。“半个月不见,真的不想我?” “讨厌。”我把他的手放回去。“好好开车,路上行人多,不能三心二意。” 他听话照做。“一会儿先去婚纱店试衣服,赵雷跟高慧也去。” “伴郎伴娘的衣服吗?” “对呀。”他转过头看我一眼。“我们还没试呢。” 我们在婚纱店门口与赵雷高慧相遇,一起进到店里。等候多时的店员直接带我们去各自的试衣间。 我的伴娘服是高慧为我选的一条镶嵌有亮片的藕荷色v领纱裙。 “李小暄,我觉得你穿在身上一定很好看。”高慧举着那件衣服向我展示。 “我就是个陪衬,不给你丢人就行。”我说。 “你配的不是我,是你身边的林浩。明天他妈妈和县里好多做生意的老板都会来,他们肯定会讨论林浩,作为他的女朋友,你也逃不掉被讨论的命运。” “说得我紧张兮兮,要不我不做了,你找别人。” “你敢。”高慧假装生气。“快点进去试,我还期待你往林浩身边一站的样子呢。” 我向她做个鬼脸,然后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穿过那种淑女得带些仙气的裙子,当我拉开试衣间的帘子面向她们时,总觉得从别人身上偷来了一件衣服,浑身不自在,看向高慧和店员的表情也有些不自信。 高慧抬眼定睛一看,没有说话,只是围着我转了一圈,又让我原地转一圈,眼神停在我身上不动。 “怎么啦?”我摩挲着手背,更加不自信了。 “李小暄,你无敌漂亮。”她由衷地赞叹。 我的眼弯成月牙。“真的?” 她从上到下扫视一遍,带着几分真诚和诙谐。“面如桃花,乳房丰满,腰如杨柳。” 一旁的服务员冷不丁一笑,又努力装出没听见的样子。 “干什么呀,说得这么露骨。”我凌厉的眼神充满了不满。 她哈哈一笑,凑近我说:“我是怕林浩招架不住你现在的性感和妩媚。” 我们从试衣间去到外面,我脸上还保持着窃喜和难为情的笑容,林浩却在那里站着。他一点声音也没有,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也许我跟高慧的对话被他听见。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穿着一套笔挺的黑色西服优雅地望着我,浓密的睫毛下面那双眼睛像秋水那样明亮。风采英俊的脸庞,高峻绝伦的神态,再搭配高大的身材,宽阔有力的肩膀,谁能说他不帅呢?他并不是那种扎在人堆里不起眼的人啊! 我一定是看傻了,因为我的眼睛直勾勾凝视他,半天没有挤出一个字。 “喂,你们两个,再看就化了。”赵雷的话如一道闪电,把我们激活。 他伸出手,跟我的握在一起,真诚地问赵雷和高慧。“这样行吗?” 赵雷拍手称道:“太行啦,你们站一起简直绝配!我跟高慧算修成正果了,你们也得抓紧。” “赵雷,你胡说什么呢。”我含羞地低下头说。 “小暄妹子不好意思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跟林浩迟早会有这一天。” 第98章 幻想我们的婚礼 从婚纱店出来,我们一起去酒店,新郎新娘在司仪的主持下,需要把婚礼当天的流程提前演练一遍。 赵雷给高慧准备了一场盛大、奢华又极致浪漫的婚礼。为了这场婚礼,他包下了柔安县最好的酒店,最大的宴会厅。高慧喜欢蓝色,他为她打造了一个以星辰大海为主题,宛如童话世界的婚礼现场。对于第一次参加朋友婚礼的我,进入会场那一刻,就被眼前满眼的星光、波浪的曲线、浮动的光影以及朦胧的静谧所吸引,顿时看傻了眼。 “你觉得漂亮吗?”高慧碰碰我的胳膊问道。 “很美!”我不假思索地赞叹。 “我很喜欢。”高慧幸福地说。 “最美的新娘,你明天是全场最闪耀的星星。”我衷心祝福她。 司仪在舞台中央等待这对新人,事无巨细地跟他们讲述婚礼当天先做什么,再做什么,具体的站位在哪里,包括需要准备哪些感人的发言。 至于我跟林浩,司仪说做好贴身管家的职责,做好细碎的辅助的事,为了能做得更好,我像考试那样,把司仪提到的所有可能出现问题的点用手机记下,生怕漏掉每一个细节。 从婚礼现场出来,这对新人暂时就不能见面了。林浩送我们回高慧家,赵雷开车去婚房那里,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安排,电话一个接一个,快被打爆了。 新娘子家也在忙着装饰婚房,屋里挤满了亲戚朋友,我们度过了一个喧嚣热闹的下午,直到晚上十点多,吵吵嚷嚷的人群散去。 但高慧的兴奋和紧张才刚刚开始。 “李小暄,明天藏鞋的时候不要藏得太严实,万一他们找不到怎么办。”她拉我到她房间,眼里散发出热切的光,像要燃烧起来。 我环顾这间小小的婚房,说道:“放心,放到衣柜里,他们准保能找到。” “还有,他们敲门进来的时候,塞几个红包是那个意思就行,不要一直把着门不开。” “那群男的,明天肯定跟野兽一样,谁能把得住他们呀。” 她认真一想,也对。明天来的那群人都是高中时的那些人高马大的壮汉,谁跟他们对着干,不是自讨苦吃吗。 “戒指,一定记得装包里,千万别落了。” “别紧张。”我抓住她的手说。“你明天什么都不用管,交代的事我会认认真真做好,你呢,以最好的状态、最美的笑容嫁过去,成为最幸福的赵太太。” 她激动地坐在床边,仿佛自言自语。“没想到我跟赵雷真的要结婚了,像做梦一样。” “什么感觉?”我问她。 她歪着头,思考了一下。“说不上来,一种很奇妙的化学反应,期待和恐惧并存。你知道,他的地产公司运营挣钱以后,开始在县里有些小名气,身旁的女人多了起来,很多主动投怀送抱的那种,没有几个男人经得住这种诱惑。”高慧露出一丝凄切,一种结婚也抓不住这个男人的那种凄切。 “你这是婚前恐惧症。赵雷选择娶你,用一纸婚书把你们连在一起,这是爱你的最好方式,何必要杞人忧天呢。”我说。 高慧那双明亮的眼睛盯着我,好像感谢我给她安慰。 “说得也对。”她赞同地点头。过了一会儿,她明亮的眼睛变得异样兴奋,神秘地对我说:“李小暄,跟你说个秘密。” “你跟赵雷真不愧是一家人,总有那么多秘密。”我想起喝酒听秘密的那段往事。 “你的林浩曾经也是我的倾慕对象。”她坦然地说。 我惊愕地看着她,张开嘴又合上。 “不过我果断放弃了,我在他眼里是跟赵雷一样的男性角色。他唯一一次窘迫地找到我,求我帮忙,却是为了你,而且是月经这样的私密之事。他流露的关切、怜爱不是哥哥对妹妹,而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朦胧的怦然心动。后来他对你的好,进一步证明我的猜测没错。我的优点就是察言观色、知难而退。” 我几乎屏住呼吸听完,问道:“让人惊讶的秘密。林浩知道吗?” “只有你知道。”她闪动着清澈如水的眼睛说。“女人之间的秘密。” “这可是个大秘密。”我说。 “呵呵,你不会介意吧?” “小看我,当然不会介意。如今你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你跟赵雷一定要幸福地走下去,明天婚礼上可别哭哦。” 她洋溢着笑容。“有可能,但我会忍住。”然后她挑着眉,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明天赵文婧可能会来。” “赵雷是她堂哥,她来,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我说。 “狗屁堂哥,其实是隔了几代的远房亲戚,她自己论的堂哥。知道他老公是谁吗?” 我摇头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田峰,被林浩打折一条腿的田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俩人在一起,真是臭到家了。” 他们狼狈为奸的样子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我不忍回忆。 恰巧高慧的电话响起来,是新郎官赵雷,他好像喝酒了,我隔着一米远都能听见手机里传出的高嗓门:“老婆,老婆!” 还有一群大喊大叫的男人。 “明天就结婚了,这会儿还在喝酒!”高慧对着电话嚷嚷。 赵雷嘿嘿说道:“单身派对,今天晚上这顿酒之后,我赵雷从此失去自由,被围城围住了。” “这么不想围住,那就不结婚,反悔还来得及。” “不行,不行老婆,从明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了,今天晚上我要跟过去单身的自己告别,明天将是崭新的一天,我跟你的崭新一天。” 高慧耷拉着脸,一脸无奈。 我的电话也响了。我以为林浩跟赵雷一样喝得酩酊大醉,他却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说话的语气温和冷静,不像喝多的样子。 “外面在下雨,好冷。”他说。 “你在哪里?” “车里。”他说 “怎么没跟赵雷他们在一起喝酒?” “中途出来买点东西,一会儿就上去。准备睡了吧?” “没有,高慧很兴奋,拉着我聊天。” “小暄,你今天穿礼服的样子真漂亮。” “肉麻!”我不好意思地抿着嘴说。“穿西装的你也很帅。”我说。 “看到他们结婚,有没有幻想我们的婚礼?” “想不到那么远。我就想能考上研究生,认真读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然后等你从米兰回来。” 他没有回答,在电话那头送给我一个亲吻。这就够了。 第99章 迎娶新娘 我的预测没错,那群迎亲队伍简直就是横冲直撞的土匪。匪首老杜,一个过早过劳肥,不到30岁,体重直逼200斤的彪形大汉冲在最前面。他们声如洪钟的敲门的阵势,就把婚房里的我们吓得缴械投降。 但是他们冲破阻碍,房门打开的那一刻,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新郎官赵雷一反常态的含蓄,看着端坐在床上的新婚妻子,竟然胆怯地不敢莽撞向前了。 他捧着一束花虚虚幻幻地走进来。快到床边,不知谁恶作剧地在后面一推,他连人带花,扎扎实实地压在了新婚妻子身上。屋里发出野人般呼朋唤友的嚎叫。我的林浩,他害怕我在这群土匪面前意外受伤,新郎保护新娘的同时,他也在全力护着我。 土匪们找到新娘的鞋之后,神圣地交给新郎,让他为新婚妻子穿上。然后是各种姿势的亲吻,以满足所有旁观者的猎奇之心。 司仪严格遵守当地的迎亲流程和时间把控。让新郎把新娘抱到客厅,对新娘父母行拜别之礼。仪式结束,司仪又在闹闹嚷嚷的人群中,呼叫大家下楼坐婚车赶往酒店,将在那里举行隆重的结婚典礼。 高慧家住四楼。迎亲队伍自然不会放过为难赵雷、考验他体力的绝佳机会。他们要求赵雷抱着高慧下楼。在众人的吆喝声中,春风满面的新郎官抱起新娘,小心翼翼地迈着台阶,生怕一个趔趄,让妻子遭受磕碰。 作为伴郎和伴娘,我跟林浩也被要求按他们的方式下楼。 他的手扶着我的腰,我双脚轻轻一跳,他另一只手往上一抬,托住我的膝盖内侧,我绕着他的脖子,他就全身发力,轻轻巧巧地抱着我下了楼。 我听到有人对他说:“林浩,赵雷都结婚了,你也要抓紧赶上。” 还有人打着哈哈说:“他想等李小暄再大点,熟透了再摘。” 他无暇顾及这些人的七嘴八舌,投来温暖的目光,问我:“冷吗?” “你抱着不冷。”我说。 我们紧跟着新郎新娘,上了第二辆婚车,去往婚礼现场。 这场婚礼奢华、庄重,双方父母盛装出席,生意场上的宾客好友悉数到场祝贺。婚礼司仪极尽煽情之能事,似乎不赚足大家的眼泪,就不算一个优秀的司仪,不让大家感动得热泪盈眶,就显不出这场爱情的轰轰烈烈和刻骨铭心。 婚礼的主角,在这场人生中最重要的神圣时刻,说出了爱的宣言和恪守一生的承诺。高慧哭得泣不成声,我从未见流过泪的赵雷也湿了眼眶,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在舞台中央深情地亲吻自己的新娘。 站在一旁的我也噙不住泪,扑簌簌往下流。 台上的仪式结束后,高慧迅速换上敬酒服,新郎新娘开始轮桌敬酒。一番番长辈的祝福纷至沓来,意味着这场浪漫感人的婚礼即将进入尾声。 我跟林浩分工明确,他负责递酒招呼,我背着一个专属的新娘包,帮高慧整理服饰,收红包。这个部分的节奏很快,因为桌数特别多,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整场来宾敬完。 林浩妈妈,李阿姨所在的那桌,坐的都是柔安县叫得出名字的着名企业家,也是赵雷父亲的好友或者生意场上的伙伴,是当天继双方父母之后,非常重要的来宾,整场敬酒仪式结束以后,赵雷和高慧又单独过去敬第二次。如高慧所说,大家再次向新郎新娘送祝福的同时,对伴郎林浩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因为他是阿姨的儿子,也是市长的独子,这两个父母赋予的光环,让他在长辈眼里熠熠生辉。 林浩内敛淡定,没有表现出对他们恭维的冷漠轻视,他只是从容地跟阿姨介绍的长辈们点头问好,体现出无可挑剔的沉稳和修养。 “小暄,穿这么点儿不冷吗?”当林浩与各位长辈的招呼打完之后,阿姨把目光投向林浩身边的我。 “阿姨,有空调,不觉得冷。”我说。 “一会儿敬完酒就去把外套穿上。” 我感激地点头。 然后她把我拉到身边向大家介绍。“今天的伴娘是我儿子的女朋友,两个人青梅竹马,从小就认识,现在都在东州大学读书。” 立刻有人赞许和恭维。“真是郎才女貌,李总,什么时候喝你儿子的喜酒?” 阿姨大方地笑着说:“他们还没有毕业,我儿子说过两年,到时候一定邀请大家。” 那些见惯了生意场上逢场作戏的宾客们,纷纷起身举杯,提前向阿姨祝贺。 重要的宾客第二波敬完,终于可以去换衣间换下礼服,坐上赵雷专门为好友单独相聚而准备的大圆桌。其他帮忙的朋友也轻松坐下来,放松高度紧张的神经,卸下疲惫不堪的身体。 其实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我几乎都没吃东西,肚子早都饿扁了。跟我同样饿得能吞下一头牛的还有新娘。 “结婚真累。”高慧一边说,一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坐在这里的都是同学好友,不必顾及优雅的形象。“你也饿坏了吧?”她问我。 “饿得快低血糖。幸好趁人不注意,吃了几块喜糖。”我说。 “辛苦你了。一会儿这帮人还要喝酒,赶紧先吃几口菜。”高慧说。 “我不用喝吧?”我天真地问。 她阴险地笑起来。“你是伴娘,你觉得那群男的能放过你吗?” “靠!”我放下筷子。“感觉被你坑了。” 看我变色的脸,她爽朗一笑。“有林浩在身边,你怕什么,他不会让你喝多,甚至不会让你碰,把心放肚子里。” 这话我信。自从唯一的那次喝醉,林浩不让我碰一滴酒。 我抬起头看看桌上的人,轻声问高慧:“不是说赵文婧来吗,没看见她。” 她只顾低头吃饭,头也不抬地说:“没来。估计是知道你和林浩在,见面尴尬,想起自己当年的龌龊事,羞愧难当,不来不是更好,免得让我看了厌烦。刚才林浩妈妈说的那些话我可听见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介绍你,这是当众承认你这个准儿媳的身份。到时候你们结婚,肯定比我们的婚礼风光多了。” “结婚这么繁琐,我看着都怵。”我说。 “心里乐啊!人生就这一次,风风光光把自己嫁出去,繁琐也值得。”她说。 赵雷和林浩一前一后从屋外进来。看来宾客散尽,就剩里屋这一桌了。 新婚夫妇举杯敬我们,与刚才在大厅不同的是,白酒代替饮料,真正地喝起来。 “你可以吗?”我问身旁的林浩。 “这一点不碍事。”他说。 作为新郎新娘最好的兄弟、朋友,赵雷和高慧带头单独敬我跟林浩。 “最好的兄弟,最好的妹妹,感谢你们的帮忙。”赵雷说。“这杯喜酒我先干。老婆,你也喝一杯,不会影响今晚的洞房。”他向高慧抛一个意味深长的媚眼,说道。 高慧胳膊肘顶了他一下,爽快地喝了。 林浩把自己的喝掉,把我杯里的酒一并喝掉,搂着我的肩对他们说:“我和小暄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你们也要抓紧,抓紧。”赵雷说道。 那群男的开始兴致高昂地喝起来。每个人商量好似的,先跟新郎新娘喝,再跟伴郎伴娘喝,我们根本没有辩驳回旋的余地,非要跟每个在场的人喝一遍,他们才肯善罢甘休。 我从来没见林浩喝那么多酒,喝到酒局结束,他像个听话的孩子,乖乖靠在我肩头,需要我扶着才能走路了。 高慧安排车送我们回去。 “不用,我们自己打车。”林浩说。 “你行吗?”高慧问。 林浩站直了对她说:“我可以。” 第100章 密码是你的生日 出租车来到我们跟前,我扶他进到车里。 “滨河路,拾光里。”林浩对师傅说。 司机收到地址,车辆跑起来。 “林浩,你醉成这个样子,要去赵雷的婚房吗?”赵雷和高慧的婚房在拾光里,我以为他喝多了,神志不清。 他抱着我,脑袋耷拉着说道:“我住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 “嘘——”他淘气地眨着眼,不许我问,然后像睡着了一样,再也不说话了。 师傅在拾光里停下,我搀着他,他脑子清楚、但步伐虚幻地带我走进一栋楼,进入电梯,按下六层。出了电梯,他领着我跌跌撞撞走到一个门前,指着门上的密码锁说:“六位数,你的生日,。” “我的生日?”我惊奇地重复一句。“林浩,这是哪儿,我们不能随便乱按,要不然会被人误以为小偷。”我说。 他带着醉意的笑,抓住我的手说:“你按,不会错。” 我半信半疑按下去,再按确定键,门锁顿时发出转动的声音,我轻轻一拧把手,往外一拉,门真的开了。 屋里的装修令我大吃一惊,那是典型的艺术家的装修风格。简约、自然、古朴到极致,没有多余的装饰和繁琐的堆砌如山的家具,像东州大学美术馆里的展厅,东西虽少,却使视觉感到极致的享受。 他有必要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但他迷离的眼神告诉我好像条件不允许。当务之急是把他扶到一个地方休息。于是我什么也没问,搀着他来到沙发上,他躺下去,一把将我也拽下去。 “小暄,不要走。”他拉住我的手说。就算喝醉,那双眼睛也充满爱意。 “不走。”我说。“我帮你把鞋脱掉。” 我拔掉他的鞋,将他的双腿舒服地放在沙发上,然后蹲下来说:“林浩,你需要睡一觉,屋里有毯子吗?” 他把我拉到靠近脑袋的地方,伸手抚摸我的脸,那双秋水一样的眼,守口如瓶的嘴,坚定的下巴令我着迷。 这时,高慧的电话打过来。 “李小暄,林浩到家了吗?” “嗯。” “他怎么样?” “有点醉,我想,睡一觉才会好点。” “你们在拾光里吗?” “对。” “你先照顾他,有事给我电话。” “好。” 当我挂掉电话,林浩已经抓着我的一只手睡着了。我想把手抽出来,找个东西给他盖住。但是刚一动,他抓得更紧更结实。 我索性坐在地上,趴在他身旁。没过多久,跟他一样,沉沉睡去。 鼻子一阵一阵发痒,我是被这种痒给弄醒的。睁开眼一看,原来是林浩的恶作剧,他正拿起我的头发往鼻子上掸灰呢。 “好些吗?”我靠近他问。 “好多了。”他说。 “喝那么多酒,真让我心疼。口渴吗?我去给你烧杯热水。”我说。 他点了一下头。 这是套完全陌生的住房。我穿过客厅,来到厨房,却发现台面干干净净。我试图打开柜子找水杯和水壶,可是什么也没有。 我回头叫林浩,他就在我身后,像猫一样,没有一点声音。 “不知道东西在哪儿。”我抱歉地说。 他指指餐厅旁边的柜子,说:“在那里。我来吧。” 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外面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斜斜地拍打在窗户上,奏出轻快空灵的打击乐。冬天的夜来得就是快,幕布一拉开,瞬间就暗了下来。在这个偌大的房间,只有我们两个人,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林浩,我该走了。”我的胸脯在剧烈跳动,脚却定在那里,半分也没有挪动。我并非真的想走,只是我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 水壶冒出沸腾的热气,他直到水烧开,将热气腾腾的水倒进杯子,才来到我身边。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慌张,但眼里燃烧着的像火一样的渴望,我顿时明白,他为什么醉酒之后还能保持清醒地带我来这里。 他抱起我,让我坐在身后的台面。我不知所措,浑身冒汗,低头不敢看他。时间停滞了,我知道他在看我,他屏住呼吸,痉挛地捧起我的脸。 “不走,好吗?”他声音打颤。“今晚不走。” 我身上的任何器官都不起作用,脑袋、手、双腿,或是心脏。我能感觉到,他在向我索求,索求我们相爱的最后一公里。 并非我不愿意,只是当时我不知道用语言回答还是行动表示。 他看我半天没有反应,急切又畏惧地请求:“小暄,今晚不走。” 我的心狂跳起来,仿佛是种痛苦的折磨。 “好。”我喉咙动了动,望着他说。 他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变得更紧张了。 不仅声音,那双捧我脸的手跟我的手一样,涔涔冒汗。“小暄。”他盯着我的眼睛,又似乎不敢看我的眼睛。“今晚,我想让你完全属于我。” 我能怎么回答?就算同意,甚至心中急切盼望那一刻,我也不会说:“可以。”于是搂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用行动代替回答。 他带着酒味的舌头伸进我嘴里。真奇妙,第一次跟他接吻,我带着酒味,这次是他。我还没来得及参观这套房子,就被他抱进了卧室。窗外的雨更大了,深沉的、神秘莫测的夜晚来临,雨夜啊,雨夜,竟然比春天的夜晚还让人沉醉。 他的手伸进我腰间来回摩挲,我的手在他的胸膛抚摸,我们像两棵缠绕在一起的老树,各自从大地吸收养分,又迫切地想把养分输送给对方。等待我们的既然是沉沉的夜,他没有那么急于自己的行动,而是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轻柔缓慢,仿佛我是易碎品,稍微用力就会碰碎似的。当我们像温习功课那样,把之前熟悉的内容复习一遍,开启新篇章时,他紧张得踌躇不前了。 “害怕吗?”他像刚被从冰窟窿里拯救出来的人,哆嗦地问。 我看着他,26岁的他看起来那么胆怯。 “不!”我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 如果他的冲锋需要一往无前的勇气,我的话就是响彻耳边的冲锋号吧。我的林浩,他早就想进入那片从未进入的伊甸园,而我也一直在等待他的到来。我爱他,多么深切的爱,所以我愿意把一切毫无保留的给他。 我确定,他跟我一样。 一种混沌的状态生发,弥漫,在这种状态中,爱情化作肉体的快乐,我们不仅需要精神上的拥有,他这个人,他的每一寸肌肤我都要。 我咬着他的耳朵,他咕哝喊了一声“小暄”。 我张着因呻吟喊叫而变得干巴的嘴,像缺乏空气快要窒息的鱼,气喘吁吁,无法抑制地发出惊喜的“哦哦”声。 他跟我一样,发出厚重的近似喘息又似呻吟的声音之后,满头大汗趴在我身上,背上跟刚洗过澡那样光滑潮湿,我知道,我彻底拥有了他。 他也一样。 第101章 我们的房子 “小暄,你终于完全属于我了。”他温柔地说。 我歪着头凝视他,昏黄的灯光下,他看起来更加成熟有魅力。我摩挲他的下巴,古怪地笑了笑问道:“你的预谋对不对?” 被我说中,他不好意思地趴在我肩头,浓密的头发不停摩挲我的耳朵,我感觉到了他的笑。 “第一次,疼吗?”他温柔地问。 我绯红着脸在他肩头轻咬一口,并点了点头。 他在我鼻尖说道:“下一次我更轻点。” “坏蛋。”我用手遮盖住眼睛。“准备……准备……” “小暄,这一刻我盼了好久,不能只有一次。”他掰开我的手,那么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说。 他粗鲁的语言是那么受用,甚至比温柔的情话更让我情绪上头。 “不回去,阿姨会不会催你?”他又问道。 “不会,我以为今晚要闹洞房,跟妈妈说在县里住两晚。” “真聪明。”他笑道。 “没想到,我的聪明被你用在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上。” 他接受我的“称赞”,在我肩头趴下,我们默默相拥而卧,有那么几分钟,谁都没有说话。后来,当他的手在肌肤上滑动,我似乎从刚才那场酣畅淋漓的占有中恢复过来。 “是不是很大?”我故意挑逗他。 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用那种摄人心魄的声音问道:“高慧说我乳房丰满,腰如杨柳,是这么回事吗?”我媚态十足地凝视他,双手搭在他光滑的腰间。 他面带微笑静静望着我,眼中带着再次吃掉我的烈火。 “小暄!”他一边轻呼我的名字,温热的唇再一次铺天盖地而来。 比起第一次的慌乱,我们似乎轻车熟路多了。 “噢!林浩!”当他的吻遍及全身,我用麻酥的声音喊道。 是啊!亢奋和激情只是暂时消退,我们是精力正旺的男人和女人,漫长的夜啊,怎么可能只有一次潮水的惊涛拍岸呢。 我屈服这谜一样的雨夜。 所以当他情绪活跃上涨,我以同样的高昂激情和他一起到达,然后又疲惫得像身体被掏空那样沉沉睡去。在一次又一次相同的类似经历中,我们忘记了时间,忽略了黑夜和白天,只有窗外的雨声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不是赵雷那个电话…… 我们同时从电话声中醒来。他的胳膊和一条腿压在我身上,另一只胳膊枕在我脑后。 “赵雷。”他拿起电话对我说,并不想接。 “接吧,万一有事。”我说。 他清了清嗓子,不耐烦地问:“干什么?” “几点了,还没醒?”耳朵灵敏的赵雷听出这是还没起床的沙哑嗓音。“昨天那点酒量不至于把你醉成这样。是在拾光里吧?我去找你。” “不方便!”林浩看我一眼,对着电话冷冷地说。 赵雷惊呼:“怎么不方便?” 他沉吟一阵,从容地说:“小暄在这里。” 那边一阵狂笑,笑得太猛,呛到气管,不停咳嗽。 “终于拿下了?数了没有,几次?” 那张优雅帅气、棱角分明的脸抽动了一下,然后喉结动了动,说道:“滚。” “悠着点,以后来日方长,别一次干得太猛。” 他们男人之间的对话尺度确实不是我能平心静气听下去的,我躲进被窝,逃离这种尴尬。直到他打完电话,把我拯救出来。 我烧红的脸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心里想,我的人生还没有过醒来时看到另一个男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这种内心的满足比昨晚的翻云覆雨来得更加真实。他是我的,不管这个人还是他的心,就像充满了香甜气味的花草树木,就像薄云笼树的清晨空气那样令人心醉。 “有多余的毛巾吗?我得洗个澡。”我说。 “我先去,你再睡会儿。”他说。 我迷迷糊糊又睡了一阵,他叫我,我才再一次醒过来。 他用一件宽大的衬衣把我盖住。 “抱你进去。”他说。 当我掀开被子露出床单那一刻,有一小团红色的疤痕一样的东西显眼地留在那里。 我顿时脸红了。 他望着那团可爱的小东西笑了笑,说道:“我来洗。”然后把我抱进浴室。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他指着洗面池那一堆早就准备好的洗漱用品。 “什么时候买的?”我问。 “前天下午,把你送到高慧那里之后。”他老老实实地说。 “凭什么料定我会留下?” 他抬起我的下巴,说道:“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要做好准备。昨天中午真怕自己醉得不省人事。” “你睡着了都拉着我的手不放。” “如果不挽留你会走吗?” 我调皮地朝他眨眨眼,说:“当然——”故意停了几秒。“不会。” 他在我嘴上亲了一下说道:“去洗吧,我准备早餐。” 当我清清爽爽从浴室出来,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那种天潮地湿的阴冷竟然让人觉得温暖。我这才发现屋里根本不冷,光脚踩在地上是暖的。 锅里咕噜咕噜冒热气,已经猜出他煮的是什么了。 我从后面抱住他,问道:“是不是没馅儿的那种汤圆?” “鼻子这么灵。”他说。 “多煮一点,我要吃两碗。” “够你吃。”他抓住我的手,温柔地说。 肉体满足,腹内空虚,我们确实需要吃些东西补充体力,于是分食了他煮的所有汤圆。 “现在可以告诉我房子是怎么回事了吗?”吃完之后,我问他。 他牵着我的手来到阳台,指着对面的几栋楼说:“这是赵雷的地产公司第一个交付项目。忘了我也有投资吗?我和他一人选了一套,他的在那边。”他指着最远的一栋楼说。 “所以你之前说属于我们的房子,指的就是这里?” 他拉我回到客厅。 “我在想,等我从米兰回来,我们就在这里结婚,去镇上迎娶你的路程也不远。我们未来不住县里,但是逢年过节回来,我们需要一套自己的房子。带你去楼上看看。”他说。 这是一套客厅挑高的复式楼。我和他折腾了一晚上的主卧在一楼,连接一个大阳台。楼下还有两个卧室,一间作为林浩的画室,另一间空着。楼上的房间散布在公共活动空间周围,基本都是空的。 “时间太赶,只布置了客厅和主卧的家具,其它房间等我从米兰回来再添置。”我们从楼上下来,他说。 “装修设计是你做的吗?” 他的手放在我肩上,说道:“赵雷和高慧的功劳。他们帮忙请设计公司,我给出大致的装修风格和色调要求,其它的让他们看着办。” “你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第102章 像你和阿姨那样相爱 送我回家前,他把我头上的发卡留了下来,放在洗面池的柜子里,说道:“现在,这是你的地盘,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我走之后,你住这里吗?”我问他。 他苦笑一声。“屋里全是你的味道,你不在,我怕睡不着。什么时候再来?” “还没走呢。”我抱着他说。 他下巴放在我头顶说:“不希望你走。” “过几天。”我说。“但是——”我抬起头看他,难以启齿地提醒他。“你需要买些那个,不然——怀孕——怎么办?” 他的嘴唇动了一下,认真地说。“床头柜里有。” “那你——怎么没用?” “我知道你的经期,这次很安全。” 好吧,这场预谋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甘愿落入他的圈套,并且甘之如饴。 那真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寒假。没有理由的在外留宿必然引起爸妈的怀疑,所以我们做了疯狂的决定,他早上接我,晚上再送我回家,一整个白天我们黏在一起,筋疲力尽之后,我们一起做饭,一起窝在沙发看电视吃零食,或者来到画室,他画,我看,他专注于一件事的认真神情有时比裸露的胸膛更具有魅力。 我们穿着宽大的里面空空荡荡的衣服,敏感的我们只要有一丝体力,任何的皮肤碰撞或言语上的引诱都能使我们燃起熊熊欲火。所以我们不仅在床上,浴室、沙发、地板甚至去二楼的台阶,都曾留下我们销魂摄魄的呻吟。 而他从第一次的惊慌失措、不知方向被训练得游刃有余、轻车熟路。 “我们——我们疯狂的样子真像非洲大草原的狮子。”我曾呼吸困难地对他说。 “我们可不像狮子,它们发情的时候每天要交配100次。”他说。 被压抑的欲望多么强烈,爆发的时候就有多么疯狂。说的正是我们吧。但奇怪的是,每次疯狂过后,我发觉自己似乎更爱他,更离不开他了。我明明已经拥有了他,却总觉得不够,我想要的更多。 甚至希望我们血液融在一起,变成一个人。 返校前的那个下午,我们关闭房内所有电源和门窗。 “林浩,你说得对,这个地方我永远不会忘记。”出门时,我站在门口,回望在这里梦幻般的同居生活,发出恋恋不舍的感叹。 “对我来说,也是这样。” 我抱着他,伤感地说:“你去米兰的日子,我会很想念这里。” 他俯身吻我,我抓住他,仿佛他明天就要远行,所以像大海里溺水的人抓住断桅残桁那样抓住他。 回到南溪镇,我们在单元门口遇到从外面回来的妈妈。 “林浩,留下来吃完饭再走。”妈妈说。 “好。”他立即答应,一点转瞬即逝的考虑都没有。 “一点不客气。”我说。 “阿姨做饭好吃,返校之后想吃就难了。”他说。 妈妈喜不自胜,颇有点丈母娘招待女婿的感觉。 爸爸和林浩在客厅喝茶,我在屋里收拾行李,房门虚掩,他们的聊天我能听见。 “前几天你妈妈给我打电话,关心我的身体,还聊了聊你跟小暄。”爸爸说。 “她没跟我提起。”林浩回答。 “你跟小暄的恋爱,我跟你阿姨都看得明白。你没有因为家庭背景而骄横自大,反而对小暄百般呵护,这是你温良谦逊的优秀品质,作为梧桐大院出来的孩子,你让叔叔无可挑剔。本来以为你们当初在一起就是谈谈恋爱,没想到小暄说你们谈到了谈婚论嫁。如果你们真的能走到一起,作为我女儿的终身托付对象,对你自然有更高的要求。我不会因为你爸爸妈妈的权势地位、经济实力,对你有任何攀附和仰望,我看重的只有一点,你是否真心的、一如既往地爱她。” “小时候爸爸妈妈离婚,他们忙工作,忙事业,把我送到外婆家,虽然外婆给我无微不至的关怀,但我内心感到害怕,总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人,心里越害怕,就越表现得坚不可摧,无所畏惧。后来你带着小暄来到梧桐大院,她像个柔弱的需要保护的小妹妹,遇到难事不知所措地找我求救,但她又那么坚强,为了保护我,默默承受一切,即使挨打受罚,她一个字都不说。遇到小暄,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我感激不尽。” “她也是我和她妈妈人生中最幸运的事。” “我们会像你和阿姨那样相爱。” 我听到爸爸喝下一口茶,呵呵笑了。 “过几天考研成绩就出来了,不知道小暄的结果怎么样。” “我们讨论过,不管结果如何,无非是工作或者延迟两年工作。我去米兰只是暂时,并没有长期留居海外的打算,最多三年就回来。叔叔,我和小暄并非把恋爱当做儿戏,我是一定要和小暄结婚的。请你相信,我不会靠父母的帮助来迎娶她,我靠自己。” “你的商业头脑,还有搞的那些投资,我略有耳闻,不靠父母我是相信的。只是你父母的婚姻对你的婚姻观有影响吗?” “有!他们破碎的婚姻,和我在这段离婚关系中所受到的心里伤害,让我渴望拥有完整的家,我的孩子必须在健康的家庭长大,而不是像我这样,外形完整,内心残缺,我的世界只有外公外婆,至于父母,那两个重要的位置曾经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却是缺失的。” 我依着门听完他们的对话,看不见林浩的脸,但他仿佛在我跟前,那些话是对我说的。 “妈,我的充电器呢?”我故意高喊,终止他们的谈话。 果然,他们停止了。 妈妈来到我房间,操着大嗓门说道:“丢三落四,天天找不到东西,包里、床上找过没有?” 我傻呵呵笑着,径直去到床边翻动枕头。“原来在这里,还是妈妈厉害。” 妈妈无奈地摇了摇头,脸带微笑地说:“去厨房帮妈妈剥两头蒜。” “来啦。”我说。我去的时候拉着林浩一起。 因为第二天回学校,有一段日子见不着,所以林浩回县里的时候,妈妈和小禹跟着我出来送他。 “出国前会回来吗?”妈妈问。 “会。”林浩说。“工作以后未必有假期,回来看外公外婆一眼再走。你和叔叔保重身体。小禹,趁我还在国内,需要什么东西随时告诉我。” “我姐不让。”小禹嘟着嘴说。 “不需要通过你姐,不是有手机吗,直接跟我联系。” 小禹高举着他的苹果手机,喊了一声“yes!” 我和他没有纸短情长的别离,因为明天就见了。 当车轮转动,我们三个同时向他挥手。 第103章 旅行计划 当我看到自己的名字在传媒大学录取名单上时,第一时间告诉了爸爸妈妈。 我是这么故作悲伤地说的:“对不起,妈妈,复试结果出来了。” 妈妈听到我低沉的语气和开头的对不起,估计心里凉了半截,但她克制自己的失望,安慰我说:“没关系,小暄,考不上就找工作,慢慢找,不着急,爸爸妈妈养得起。” “妈妈,我的意思是,你要做好再交几年学费的准备,因为我考上啦。哈哈哈!”我一边叫一边笑。 “啊!考上啦!死丫头,你怎么骗妈妈。向东,向东,李向东……”妈妈高叫爸爸。“你女儿考上研究生啦。” 一个喜讯,被她叫得河东狮吼一样。 过了一会儿,爸爸急促又欣喜的声音传过来。 “闺女,考上了吗?确定吗?” “确定,十分确定。”我说。 “好,考上真好,我家闺女——静芳,咱的女儿多棒。”亲昵的亲吻声。 “爸,电话还没挂,你跟我妈要不要这样,我都听见了。”我说。 爸爸嘿嘿嘿地笑。 “林浩知道吗?” “没来得及,这不先跟你们两位大人报告嘛!”我说。 “好好好!”爸爸连说三个好。“高兴的事,实在是高兴的事。需要钱不,爸爸给你寄,出去庆祝庆祝。” “这会儿挺阔气,可是我不需要,你留着等我读研的时候多给点。” “好好好。”爸爸说。 半小时后,他给我发来一条短信。 “闺女,我和妈妈给你寄了一笔钱,作为你考上研究生的奖励。不用担心,不会从你读研的生活费里扣。” 我告诉林浩的时候没有玩故弄玄虚、一波三折的把戏,直接单刀直入告诉他。他为我庆祝的方式极其粗暴和受用——把我按在酒店床上,像狮子那样充满野性。 不过,考研的结果,几家欢乐几家愁。 我去传媒大学,于姝去厦门大学。 但是秦初晓落榜了,连调剂都无望。她家老黄,考进南京大学,这让她心中的悲凉又蒙上一层难以言说的阴影。 白杨在招聘会上签约了一家不错的传媒公司,地点在北京,这与她的老家很近,用她的话说,那是比考上研究生还令她兴奋的事。 也就是说,我们宿舍,在即将告别大学生活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崭新的方向和未来,只有秦初晓在毕业的十字路口迷茫,找不到方向。 离校前的那段时间,是我跟林浩比较悠闲的一段日子,他结束了设计院的实习,就等毕业证到手,7月初去米兰。所以我们几乎每天都在约会,那辆陪伴我们四年的自行车,还在任劳任怨地工作,林浩说不到最后一天,不让它下岗。 我们在校园湖边的长椅上,我看书,他画图,直到夜晚来临,周围没人的时候,他躺在我腿上,偷偷钻进我衣服,解开内衣扣,就那么肆无忌惮地“欺负”我。他说他喜欢听我抑制不住情欲的那种哼叫。哎!更激烈的肌肤之亲都经历过的我们,这个又算什么呢! “小暄。”当他得到足够的享受之后从衣服里钻出来,搂着我的腰说:“我们去旅行吧。” “哪有时间?”我抚摸他的额头说道。 “6月中下旬离校,7月初去米兰,中间有半个月。” “你要回家的呀。” “看望外公外婆两天就够了。” “叔叔阿姨呢,还有赵雷,他可说了,新上马的规划图需要你审核把关。” “爸妈那里一天就可以。赵雷那儿,设计方案我不想过多参与,这次找的设计院在国内有些名气,做县城项目不在话下。叔叔阿姨那儿需要一天,把这些刨除掉,我们还有10来天的旅行时间。” 他的计划挺让人动心,10天,对我来说跟度蜜月一样甜蜜。 为了让我坚定跟他出去旅游的决心,他继续说:“你可想好,我可能三年才回来,中途没有假期。如果你不去找我,我们三年见不了面,这是我们难得的相处机会。” 我被他说动。“去哪儿呢?你有想法吗?”我问他。 “去你想去的地方。”他说。 “嗯——?”我想了想。“去西藏。” 他连忙摆手。“不行。去西藏有高原反应,正常走路都喘气,更何况我们在床上剧烈运动,要人命的啊。” 他坏起来的时候像无赖,又爱又恨的无赖。我伸出手盖住他的嘴。“小声点,生怕别人听不见吗?”我说。 他拿掉我的手,说:“你想个靠谱一点的地方。” “那就去新疆。”我说。 “新疆也不行,那地方风景很美,但住宿条件极差,房子不隔音,放个屁隔壁屋都能听见,不合适。” 我抓着他的头发生气地说:“不是说去我想去的地方吗?这不行,那也不行,你是旅行,还是想找个隔音好的酒店,让我陪你住上几晚?” 他厚着脸皮说:“首先酒店要好,房间隔音,床要结实;其次才是风景。” “那我们干脆回柔安,住拾光里算了。” “不是不想,但条件不允许,晚上你出不来。” “白天不是可以吗?” “我喜欢晚上,早上起来第一眼看见你。” “哎!”我轻声叹息。“真难伺候。” “要不然去莫干山,风景好,又凉爽,我们租一套别墅,白天想出去就出去,不想出去就呆在别墅里,谁也打扰不了我们。”他建议道。 “那得多少钱?”在享受和花费方面,他从来不手软。 他忽的一下从我腿上坐起来说:“你知道的,钱不是问题。” “说来说去,什么都听你的。”我推开他,站起来往灯光明亮的地方走,一脸不高兴。 他以为我真的生气,追上来说:“好吧,听你的,去西藏,我多带几瓶氧气。” 我动不动生气,他动不动怕我生气的样子实在好笑。 走到自行车旁,我拍拍车座说:“送我回宿舍。” 他单手扶把,抱我上去,然后再坐上来。 “说好了,去西藏。”他说。 “听你的,去莫干山。”我仰起脸吻他下巴说。 第104章 分手 推开宿舍门,一口无精打采的行李箱靠在秦初晓床边,箱子上还有一个背包,也是那么颓丧。秦初晓黯然神伤地坐在床头,眼睛呈暗色的灰,没有一丝光亮。 我像以往那种开玩笑的语气问她:“又吵架啦?” 白杨和于姝朝我摇头。 “这次很严重吗?”我走到白杨跟前问。 “应该是,回来到现在,不管怎么问,就是不开口。”白杨说。 她就那么坐着,不哭,不说,不发泄。我们拿她没有办法。 第二天早上,我们起床,发现她不在床上,打电话,手机在枕头底下。 “问问老黄。”我说。 于姝打的那个电话,她打开免提,我们围成三角。 “秦初晓跟你在一起没有?”于姝连招呼都没打,直接问。 “没有,我们没在一起。”老黄客气地说,就好像我们问的是他不认识的一个陌生人,只是出于礼貌的礼节性回答。 “你们怎么啦?她昨天提着箱子回来,什么也没说,这会儿不在宿舍,手机扔在这里,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那头沉吟了几秒,说道:“我跟她分手了。” “靠,分手!”白杨把电话抓到自己面前,大声问:“为什么分手?是不是你考上研究生,她没考上,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不是。”老黄很激动地否定,但这个否定并不是那么有底气,至少我们听着是这样。 “不是!你敢说不是?”白杨轻蔑一笑。“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原因?” “你们可以问她。反正,我们已经分手,我努力过,但是她——你们问她吧。嘟嘟嘟……”老黄挂断了电话。 我们再打,他不接了。 “他奶奶的!”白杨气得喘不上气似的直抹胸。 “这老黄什么路数,平时看着挺好,毕业就原形毕露了吗?”我看着她俩问。 “果然毕业季就是分手季。”于姝无限唏嘘。 “狗屁分手季。说来说去,是秦初晓瞎了眼,找了老黄这么一个人渣,谈了四年,睡了四年,小日子过够了,没有新鲜感了,就把她弃之如履。” “应该把秦初晓找回来,她现在一定很难过。”我说。 “东州大学这么大,去哪里找。等着吧,她自己会回来。”白杨说。 不得不说白杨有料事如神的本领,我们吃完中饭到宿舍的时候,她像昨天那样坐在那里,好像从来没有出去过,她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只是那双幽幽的眼看着让人心里有不可名状的冷。 我们上前安慰她,把早上给老黄打电话的事告诉了她。并且非常痛恨的,用我们所能想到的极其恶毒的语言咒骂了老黄。我们表达的中心思想是——分就分了,老黄这样的人,早点认清是极大的幸事。 她挤出苦涩的笑容,对我们说:“我没事。” 我们并不知道,当一个人说自己没事,有可能暗藏天大的事。 又过了两天,秦初晓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那样睡觉,起床,吃饭。只是她不怎么说话。但是她外表看着很正常。我们甚至以为她很坚强冷静,对毕业分手保持了难得的人间清醒。所以我们谁也没有多想。 那天下午,我跟林浩在食堂吃了晚饭,他想看电影,我去楼上换衣服,让他在宿舍楼下等。我当时很兴奋,跑得很快,因为我知道看完电影之后,他今晚不会让我回宿舍了。我几乎撞开了宿舍的门,正当我迫不及待冲进去换衣服的时候,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 首先看到的是地上的血,还有血的正上方,秦初晓垂下的那只手腕处血肉模糊的手,顺着这只手往脑袋延伸,然后才看见她的那张面如死灰的脸。 我惊叫了起来,宿舍只有我一个人。我又惧又怕。我慌不择路地站在那里,嘴唇发紫手发抖。我甚至不敢走到她面前,把手放在她鼻息,确定她是否还有呼吸。 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林浩打电话。 “上来,快点上来!”我用一种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午夜惊魂似的呼喊声。 “怎么了,小暄?”他被我吓住了。 “上来,快点,秦初晓她……她……她自杀了。”我说完以后就瘫在门口。 后来楼道仿佛震动起来,楼管呵斥的叫喊,和穿着暴露的女生被一个不速之客惊扰所发出的惊慌连成一片。总之不管他用什么办法,的确是最快的速度来了。 “秦初晓她……”他站在宿舍门口,我指着床上那个不知命运几何的人,哭道。 他比我冷静,也没有慌不择路。他冲上去做了我不敢做的事——伸出手指放在她呼吸的地方——然后命令我:“打120,快,东州大学南门。” 他跟我说话的功夫,已经抱起了那个可怜的小人。 楼道里因为他毫无礼貌的横冲直撞而怨声载道,但他抱着秦初晓冲下楼的时候,理都没理那些异样的眼光,好像她们根本不存在。 我们在途中遇到楼管,她正气势汹汹追上来,看谁这么大胆闯女生宿舍,当她看到林浩和林浩怀里那个奄奄一息的人时,吓得说了声:“妈呀!”便怒气全无了。 林浩一定使用了他全身的力气,从宿舍到南门,那么长一段路,他一直在跑。直到秦初晓被送上救护车,他才稍微喘了一口气,对我说:“有我在,别怕。” 我在救护车上给于姝打了电话,让她和白杨赶往医院。 秦初晓被送进去抢救的时候,我木讷地坐在那里等待,林浩忙着办入院、交费。 于姝和白杨一到,我抱着她们哭了,把发现和送往医院的经过详细描述了一遍。 “给老黄打电话了吗?”白杨问我。 “没有。”我说。 “那个王八蛋,如果秦初晓有事,他这辈子能安心过下去吗?”白杨骂道,她一边骂一边拨老黄的电话。 “你给他打有什么用?让他看秦初晓的笑话?让他知道,没有他,秦初晓活不下去?”于姝阻止道。 “那怎么办?出这么大的事,难道不该让他知道吗?”白杨说。 “当务之急是告诉她妈妈,如果……”于姝控制不住地流出了泪。“我们只是她的同学,如果真出事,我们解决不了。” 林浩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衣服上还有一些血渍。 此刻,他是我们的主心骨,我们三个一起望着他。 他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和脸上的汗,说道:“血管、神经、肌腱均有不同程度的断裂,需要手术,通知她父母。” “能抢救过来吗?”白杨颤抖地问。 “不知道。”林浩面色凝重地回答。 第105章 未曾来过 我们三个当时吓得泪流满面,于姝拿着秦初晓的手机给她父母打电话;白杨拨通了老黄的电话,骂他人渣、罪人;我靠着林浩,呆站在那里。 后来,吓破胆的老黄脸色煞白地来了,白杨迎面给了他一记耳光,又踢了他几脚,他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晚上十点多,手术室的门被打开,医生说幸好送得及时,秦初晓转危为安,送回icu观察。 “谢天谢地,命保住了。”白杨哭着说。“她怎么这么傻,为了这样一个渣男,轻视生命。那么痛都下得去手,分手这点痛忍受不了吗?” 我跟于姝抱着她,又后怕又感到庆幸。 老黄来到我们跟前,跪着忏悔道:“我无法面对带给她的伤害,即使我留下,我们也不会有结果,只会增加她的痛苦。请你们转告她,不要为我这样的人做傻事,不值得。” “你什么意思,不等她醒过来就走吗?里面那个人因为你,因为你躺在那里。老黄,你是个人吗?还是说,天底下就没有爱情,所有的男人都这样?”白杨因为认清眼前这个男人的真面目而痛心疾首,她想再次踹老黄,被于姝拉住了。 于姝说:“让他滚吧。他不配留在这里。”她又咬着牙,狠狠地对老黄说:“老黄,哦,不是,黄亿纬,我不知道你会有什么样的一个未来,但我知道,你的人生一定有挥之不去的一团黑影,它日日夜夜像魔鬼那样侵蚀着你,你得不到宽恕,你永远不得安宁。滚吧,滚——!” 老黄带着于姝对他的特殊祝福,踉踉跄跄地走了。 我们四个人在病房外守到第二天早上四点多,秦初晓父母心急如焚地来到医院。她妈妈脸上血色尽褪,像皓首一样苍白,还没有走到病房门口,她就坐在了地上,我们手忙脚乱地扶她坐上旁边的椅子。 “阿姨,不要难过,医生说抢救及时,转危为安了。”于姝安慰阿姨。 阿姨靠在椅背,向我们点头,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白杨指着一旁的我和更远的林浩说:“是李小暄及时发现的,幸亏他男朋友在宿舍楼下,他们叫的救护车,送到了医院。” 阿姨连忙站起来,跟叔叔一起感谢我和林浩。 叔叔阿姨留在医院,我们每个人都很疲惫,林浩叫了一辆出租车,我们回到学校,各自回宿舍休息。 白杨说:“下午再去看她。” 我们没有异议。 可是我们下午去医院,没有见到秦初晓,阿姨说她的情绪非常糟糕和脆弱,任何的外界刺激都会让她再次产生轻生的念头,更何况,不想见我们是秦初晓的意思,阿姨不敢违背,再三跟我们道歉。 我们无法理解她的想法,但我们尊重她的意愿。 回到学校,林浩在大门口等我,白杨和于姝跟他打过招呼后往宿舍去,我留下来跟他一起在校园里走走。 “秦初晓状态好点吗?” 我摇摇头。“她不想见我们,在病房外跟她妈妈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 “她可能不会那么快从失恋的痛苦中走出来,需要一些时间。” 我认同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她跟老黄发生了什么,那个老黄也是,以前没有秦初晓活不了似的,如今翻起脸来,一点情面都不留,四年的感情,真是一文不值。” “他应该是不爱了。”林浩停下来,看着我的眼睛说。 “感情这么经不起考验吗,说不爱就不爱。” “跟考验无关,关乎人心,是他的心变了。” 人心,可怕的人心,捉摸不透的人心。是啊,爱你的时候,你的一切都是好的,恨不得我的世界就是你的世界;一旦不爱了、变心了,你就变成我世界中最厌恶和陌生的存在。 “林浩,你会因为变心跟我分手吗?”我突然情绪低落地问他。 他怜爱地看我一眼,牵着我的手说道:“不要问这样的傻问题,不要受秦初晓那件事的影响,我们跟他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老黄变心,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变心,不再爱我,离开我。”我越说越伤感,越说越固执,明明是正常的聊天,却好像这件事早晚会发生在我们身上,提前看到那悲伤的结局了。 “小暄,我从来没有想过不爱你,更不会跟你分手。”他说。 “老黄对秦初晓说过同样的话,但他还是离开了她。”我说。 我突如其来的不安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想用身体的拥抱给我安慰,但来往路过的行人不允许他那么做,所以他捏了捏我的手,用最温柔和动情的话语安慰道:“小暄,我要怎么说,你才肯相信。我们结婚吧,先领结婚证,等我回来再补办婚礼。”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甩开他的手往前走,心里更难过了。 他追上来,再次抓住我的手,紧紧地,甩也甩不开。 “我们虽然只谈了四年恋爱,但我已经喜欢你十年,十年,不是一个短暂的时间跨度,如果变心,足以让我移情别恋很多次,但我非常确定,除了你,我爱不上任何人。” 他的回答真诚而富有感情,我深受感动,在心底笑了,但表面上看去还是很忧伤。 “未来还有那么多十年,你能确定往后十年也是如此吗?” “对我、对你自己那么没有信心?我还担心有一天你爱上别人,把我抛弃了。”他摆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让我差点笑出来。“我看不了那么远,最多看到三年以后,你嫁给我,给我一个完整的家,生一对可爱的儿女。”他知道我的忧思伤神在减轻,所以开起了玩笑,让我尽快开心起来。 “不要脸,谁给你生儿女!”我果然难为情地笑了。 “你啊!”他歪着头靠近我耳朵说,好像声音一大就会被路过的人听见似的。“你亲口说的,不许反悔。” 好吧,我承认刚才的不快都是庸人自扰的烦恼,他聊聊几句让我彻底快活起来。 五天后,出院的秦初晓没有再回学校,直接被爸爸妈妈带回了老家。从她在医院醒来到离开,我们始终没有见到她,没想到大学四年的同窗好友,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分别。 她的床铺、行李是阿姨只身前来打包带走的。 我们默默帮着阿姨把最后一件属于她的东西装进包里,空荡荡的床,好像她从来没有来过。再过一些日子,我们都会离开,当我们所有人搬离这里时,也许我们都未曾来过。 第106章 有点累 白杨和于姝开始打包,把一些大件行李提前寄回家,我也着手收拾我的东西。本来托运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些书本和冬天的衣物,但是学校有很多毕业生以非常低廉的价格处理图书,其中不乏一些名着小说之类,我非常喜欢,想买下来,林浩却说光这些书的运费都够买新的了,但他怎么可能犟得过我。 我们从食堂出来,路过那条长长的摆售各种书籍的林荫大道,一家一家看过去,还没有逛到一半,林浩手里已经抱着一摞书了。 “不逛了,好不好?”他在我身后,像个仆人一样,近乎哀求的语气。 我踮起脚尖,看向摊位的尾部。“快了,让我逛完。” 然后像在古董市场捡漏那样,在一群旧书中间左顾右盼,继续搜寻。 “这么多,打算什么时候寄?”无奈的他抱着那摞发愁的东西问道。 “你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帮我寄。”我盯着书摊,漫不经心地回答。 说话间,发现一套《追忆似水年华》。 “好书啊。”我拿一本在手,看看封面,翻翻内页,跟新的一样。“多少钱?”我问。 卖书的是一对情侣,看见我问这套书,喜不自胜地说:“3块一本,总共7本,21块,你给20就成。” 这跟白送有什么差别。 我呼叫林浩,他不高不兴地跟过来。 “这个好便宜。”我举起那本书说。“我想买。” 苦水快从他肚子里翻涌出来,他把手里的那摞书放在地上,站起身劝我:“不能再买啦,你看,一会儿工夫买这么多。” “可是我喜欢,7本,他们只要20块钱,多划算呀。”我撒娇道。 “这样,你想要什么书,列个清单,我在网上给你买,寄到家里,好不好?” “我就要这套,买完这个不买了。” 他招架不住我的撒娇和坚持,拿在手里掂了两下,问道:“真的?” 我立刻明白这套书将是我的囊中之物了,痛快地回答:“真的!” “买也行。”他面色认真,一板一眼地说。“买书的钱和寄费自己掏。” “不要,你付。”我只管拿书,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你买书,让我付,有没有道理?” 我把那些书摞在一起,放在他手上,向他抛个媚眼,说道:“我就是道理,付钱,快点!”说完我大摇大摆逛下一个书摊了,走出几步回头一看,那对情侣正给他找钱呢。 付过钱的他撵上我。 “小暄,沉死了,好歹帮忙抱几本。” “允不允许我买?”我骄横地问他。 “允许,允许。”他直点头,无奈投降。“但是今天不买了,要不然真抱不动了。” 我这才快活地接过几本在手里,减轻他的负担。 “一会儿去快递站寄走吧。”他说。 “干嘛这么着急,万一明天还逛到喜欢的呢。”我说。 “明天我去深圳,不陪你逛。”他说。 “去深圳干什么?”我停下来问他。 “项目规划设计的事,赵雷打电话,非让我去跟设计院对接。”林浩说。 “怎么不早说,去几天?” “我想告诉你,你一直忙着逛——”他环顾周围的环境,在想用什么词形容,最后说:“旧货市场,没有机会说。很快,三四天就回来。” 我的不舍挂在脸上。 “舍不得我?那就跟我一起去。”他眨巴眼,意味深长地邀请。 我知道他所欲何为,笑着说:“算了,我去耽误你正事,还是在学校乖乖等你回来。” 他坐第二天下午的飞机去深圳,他说外面天气热,不让我送他。晚上,他跟赵雷碰面,赵雷趁他跟我打电话,还跟我聊了几句。 “李小暄,不跟林浩过来,不担心他被外面的女人拐跑吗?”赵雷说。 “你老婆高慧去了吗?”我反问。 “没有。”他说。 “那不就结了。你这种整日花天酒地的人都跑不了,更何况林浩!” “哈哈哈——” 林浩不在的那几天,我把行李托运了一部分回家,还有一些等到正式离校的时候再办。我还去内衣店,买了一套看起来比较性感的睡衣,准备旅行时给林浩一个惊喜。晚上躺在床上,我开始幻想这次的奇妙旅行,想到那些难为情的私密情节,像个花痴一样埋进枕头傻笑。 睡觉前,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我好想你。明天什么时候下飞机,我去机场接你,晚上住酒店。” 但是到第二天早上,他也没有回。 我看着手机,假装生气,又发了一条。 “哼!昨晚喝多了吧,再不回信息,后果自负。” 又过了两个小时,手机依然没有动静,我觉得有必要打电话过去质问他。可是关机,打不通。 “搞什么?”我自言自语地说。 白杨和于姝拉着我去拍毕业照,同学们在一起合照很开心,时间过得也很快,当我中午看手机的时候,发现他回了一条。 “晚上回东州,时间太晚,不用接我,我回宿舍。” 我明明说去接他,并且表达了住酒店的意愿,他却绕开这个话题,说住宿舍,变相回绝我,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但是他终于要回来了,明天一早就能见着,想到这里,我的失落只是转瞬即逝的事。 我以为第二天他会急迫地来找我,但是他没有,直到我给他电话,他还在宿舍睡觉。 “几天不见,不想见我吗?”我气呼呼地问。 “有点累。”他说。 听他说话的口气,的确有些疲惫。 “几点到的学校?” “凌晨一点。” “好吧,准你再睡会儿,下午必须陪我。”我说。 下午见面,我以为他充足休息之后,精神焕发地见我。但是他看起来很困倦,仿佛几天几夜没合眼。他极力对我微笑,但他笑得那么勉强,似乎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在强颜欢笑。他伸开手臂抱住我,好长好长时间,他一直那样抱着,一句话也不说。我想换个姿势动一动,因为感觉脚站麻了,但是每当我轻微一动,他抱得更紧了。 第107章 怎么了 “怎么了,去深圳不顺利?”我贴在他胸前问。 他的下巴在我头顶左右摩擦。 “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你离开四天我都这么想,过些天你要离开三年,我真不知道怎么过。你想我吗?” “想,做梦都想。”他用力按住我的头,要把那颗头塞进他胸腔的样子。 我感到他说话的语气不对,身体发烧般地抖动,我仰起脸看他,他的眼眶竟然湿了。 “怎么了?”我又一次问,这一次心里莫名其妙地闪过一丝黑影。 “没事,想到离别,有点伤感。”他说。 但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游离闪烁,不像以前那样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回应。 “赵雷回陵江了吧?方案定了没有?”我问他。 他点了点头,好像在回答,好像又没有回答。 “行李我托运了一部分回家,你的什么时候收拾,要我帮忙吗?” “我自己可以。”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我们就毕业了,感觉昨天才进校园,你有没有一点伤感?” 他的心思不在跟我聊天上,看见远处的食堂,他说:“吃饭吧。我饿了。”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饿,我从没见他那么狼吞虎咽地吃东西,全程不跟我说一句话。 “你慢点儿,去深圳几天没吃饱吗?” “没有学校的饭好吃。”他低头说。 “学校的饭也吃不了几天了。”我说。 晚上在校园约会,他牵着我的手,虽然话很少,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对我一如往常的那种珍惜和疼爱。所以我告诉自己,他一定是太累才这样,不要多想。 不过这种状态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有所好转。又过了几天,他还是像刚刚回来那样,每次我们在一起他依然对我那么好,他的温柔、怜爱、体贴无处不在,但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墙将我们分开,看起来紧密,实际在慢慢疏远。 他心事重重,有时候恍惚走神,像个耳背的老人听不见我说什么,总是三番两次絮叨才能拉回他的注意力。如果我不打电话,他便不会主动打来;吃饭也一样,除非我要求,否则他不再叫我吃饭。我耍小脾气,以前即使他知道我故意假装,也会尽力哄我,而现在他视而不见,似乎没有心劲儿哄我了。 我们那么信手拈来的亲吻也成了费劲的事,我亲他,他总是有意避开嘴,把脸颊和脖子留给我,或者干脆把亲吻变成拥抱。当我抱他时,感觉他的身体笔直冰冷,虽然紧紧搂住,但似乎少了曾经的温暖。 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旅行计划他不提了,就像从未讨论过这件事,眼看离校时间越来越近,这种沉闷让我委屈到想哭。他看似没有哪里不对,处处都好,但是处处都感觉不对。 一天晚上,当他准备搂我入怀的时候,无处发泄的我终于爆发了对他的愤怒。 我厌烦至极地推开他,对他说:“别碰我。” “怎么了,小暄?”他再次伸手。 我后退一步,发出一声冷笑。“怎么了?这不是我最近一直问你的问题吗?林浩,你是不是当我傻子,什么都看不出来,什么都感觉不到?从深圳回来,你就变得不正常。” 似乎我的话戳中了他的心事,他哀怨地看我一眼,为自己辩白道:“我还是我,有什么不一样?” “噢,我天,你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如果这会儿有面镜子,真想让你看看撒谎的样子是多么可笑。你知道自己最近的状态吗?寡言少语,满腹心事,恍恍惚惚,对我不冷不热。这是你吗?是我认识的林浩吗?每一次问你,什么都不说。你是遇到过不去的人还是过不去的事了?就算有,我是你女朋友,你是不是应该让我知道,我可以跟你一起扛。” “小暄!”他苍白无力地叫我名字,胳膊伸在半空中,我又往后退了一步。 “别碰我。”我再一次激烈地警告他。“抱或不抱,亲或不亲都是你说了算,连出去住酒店也是这样。凭什么一切都是你来主宰,我只能被动接受,我们俩的爱情平等吗?” 他第三次伸出拥抱我的手,我照样往后退拒绝他,这一次他没有绅士地站在那里不动,而是我越反抗,他越用力地控制我。他强健的胳膊放在我后背,不管我怎么捏紧拳头打他,撕扯他的衣服,他都不松手,死死地把我被困在他的包围圈里。 “林浩,你是个混蛋!”我一边打一边骂。 我多想他明白我心里的难过,多想他承认他的变化,多想他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铁了心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用沉默代替一切。 等我再也打不动,就屈服在他怀里,冷冷地说:“我们分手吧。” 他身体震动了一下,我感觉到了,就在我说分手的时候。他原本像没有知觉的人,我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他对这个穴位有反应,于是我乘胜追击地说:“如果以这样的方式爱下去,我宁愿不爱。” 他松开我,我得以凝视他,他在发抖,他的眼睛发出了疯狂的光,几乎快狂乱了。 “等你想好跟我坦白一切的时候,再来找我。”我说。 比起我那冰冷的神情,说话的语气算得上热情了。 我向宿舍走去,在他能看见我的地方,我走得很快,但确定他看不见我时,我又慢了下来。分手是我口是心非、以退为进的恋爱游戏,我知道他不会跟我分手,我料定他会因为我的生气而急急忙忙追上来,而一旦他追上来,说明他做好了跟我坦白一切的准备。 可惜!我失算了。他没有追来。我在宿舍楼下伫立了很久,空等一场。 自尊心不允许我回去找他,问他为什么不追我,不哄我。我预见自己会掉入一个漆黑的深不见底的深渊。至于何时坠落,我不知道。 我需要回宿舍。 重要的是,我必须装作一切正常,甚至比往常更加心情愉悦。 秦初晓和老黄的事刚刚过去,我不希望在我们宿舍,类似的事接踵而至,更不希望她们眼里的林浩,与老黄一丘之貉。 第108章 小心有人进来 我是在送走白杨跟于姝之后去找的林浩。自从我发出以分手为威胁,要求他主动坦白事实,否则不要来找我的警告之后,整整十一天,我们没有半点联系,那是何等煎熬的十一天啊。我有时候不敢相信自己的忍耐力,那么爱他,想他,想得要发疯,竟然克制了去找他的冲动。我们像小时候玩的那种谁先动谁就输的木头人游戏。 我们各自都想赢。 空空荡荡的宿舍剩我一人。热闹了四年,人去楼空的时候仿佛经历的是一场梦。 林浩说去旅行,我连回家的车票都没有买,如今被遗忘在这里,我该怎么办?我和他怎么办?无论如何要找他说清楚,哪怕是最坏的结果。 该死!他的手机占线,一直打不通。 我来到研究生公寓,准备去他宿舍碰碰运气,因为一旦决定找他,我无法让自己多等待一秒。他的宿舍我从来没有上去过,但我知道在几层几号。真佩服我偷摸上楼时的敏捷。我趁楼管跟一个同学说话,疏于防范并被那个同学挡住楼道出入口的时机,像每天住在这栋楼里的学生那样,淡定从容地走了进去。 我目不斜视来到三楼。当然,我知道有人向我注视。那有什么关系,我走得气定神闲,只有得到楼管承认进入的女生才会这么镇定。 “同学,请问307宿舍在哪里?”我在两侧都是宿舍的楼道里大胆问一个男生,心里告诉自己,越淡定,越不会引起怀疑,大街上怎么问路,这就怎么问。 果然那个男生没觉得奇怪,指着东边的走廊说:“倒数第四间。” “谢谢。”我礼貌地说。 推开宿舍门,我和他都吓了一跳。他一定是因为我的突然出现而感到惊讶,但更加惊讶的是我的眼睛,他坐在一堆由方便面、塑料袋、剩余零食、杂乱的书本组成的垃圾后面,那蓬头垢面、沧桑颓废、邋里邋遢的样子让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一天不见,他变成了一个乞丐。我的林浩,潇洒帅气的林浩,怎么能变成乞丐。 我关上门,伸手迎了上去。那一刻,完全忘了自己因何来找他。 “林浩,你怎么了?”我抱住他的头,不停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平时散发着迷人香气的头发竟然带着浓浓的烟草味。“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 他最初硬邦邦的像块石头,被动接受我的拥抱。但我抱着他动情地痛哭流涕,不撒手时,他终于伸出胳膊,从后背交叉缠绕着我。 那一刻我多么确定,他是爱我的。 “对不起,我不该耍小性子,动不动说分手那样伤人的话,我是想让你哄我、在乎我才那样说的,你一定觉得我无理取闹,我就是无理取闹,林浩,我是个不称职的女朋友。这些天你不来找我,我快要死了,我不怕我们吵架,怕的是你不跟我吵……” 我的滔滔不绝因为他的亲吻而终止。他从来没有吻过我似的,在我张开的嘴里,他的舌头快伸进我的喉咙。我的一排整齐的衬衣扣被她扯得像空中飞舞的兰花豆,内衣也被他无情扯掉。 “小心有人进来。”我保持最后一分清醒说道。 他放开我,走到门口,反锁了那道外人推门而入的防护网。然后拉上宿舍的窗帘,用嘶哑的声音说:“他们都离校了,这里只有我们。” 他像一座山压了下来,压抑的情绪让我极度渴望他的到来,谁也没想到,我们在宿舍,完成了一次地动山摇地结合。 “你爱我吗,林浩?”我们汗流浃背地躺在床上,我趴在耳旁问他。 “爱。”他说。 “今天来找你,以为我们真的要分手。我很怕,怕你不爱我。” 他转过身,眼神像钢铁那样坚定地盯着我。“听我说,小暄,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爱你,永远。” 我感觉他的坚定后面还隐藏着巨大的恐惧和折磨。 “能告诉我怎么了吗?林浩,你瘦了,是不是生了很重的病,害怕让我知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上次爸爸住院,刚好遇上我们吵架,但是我很坚强,一滴眼泪都没流,直到你回来,我有了依靠才哭。” “我的小傻瓜,让我怎么爱你才好。”他久久地凝视我,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 我没有用任何语言破坏他的凝视,也那样时间停滞似的望着他,还带着浅浅的、事后满足的微笑。 “马上就离开东州了,有没有想玩想逛的地方?游乐场、海洋馆、商场……?”当他凝视够了,沉思了一阵,突然问道。 “现在吗?” “对,就现在。” 他简直是个行动派,我还没有回答要不要去,他就开始做出发的准备,而且兴奋了起来,从刚进门时的颓废变成了生机盎然。 “说去就去,也太突然了吧。”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很高兴。 “在东州大学四年,除了图书馆、阶梯教室,我们几乎没有出去好好玩过,今天把这四年的缺失都补回来。” 他跟我说话的功夫,已经穿好衣服,等待我了。 受他的情绪影响,我也一扫阴霾,变得激动不已。 “坏蛋,我的衣服。”我哭笑不得地举起那件被他弄坏的衬衣。 他咧开嘴,无比得意自己的杰作,然后拿出一件自己的t恤为我穿上。 “太大了。”我说。 他左看右看,一边打量一边点头。“好看,相信艺术家的眼光。” “艺术家?”我一阵唏嘘和嘲笑,拉着他站在镜子前。“是这种邋遢的艺术家吗?” “稍作打扮就能帅回来。”他诙谐道。 他的调皮、贫嘴让我心安,因为他在外人面前习惯保持沉稳、冷静,但跟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充分展现自己的两面性,是那个欢脱、躁动、带着些孩子气的大男人。 我喜欢他稚嫩的模样,也只有回到那种模样,我才觉得自己拥有他。 而此刻,他正是我希望看到的样子。 第109章 我爱你 我们去了我最喜欢、林浩最恐惧的游乐场。他害怕过山车、跳楼机、海盗船这些令人眩晕的项目,四年来,我一直想去但没去。当我提出去游乐场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 “你不是害怕吗?” “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结果他用吓得惨白的脸,陪我玩遍了所有他之前拒绝的项目。只是……他无数次跑到厕所,我在外面都听到他呕吐的声音。他像被扔到高速旋转的洗衣机里的老鼠,机器停了,但转动的脑子因为惯性停不下来。 他牵着我的手,晕晕乎乎走在高低不平的路上,没迈出几步,他捂着自己的嘴说:“不行,小暄,我还想吐。”然后冲进就近的卫生间,半天才面无血色地扶着墙出来。 吃中饭时,他看着端上来的饭菜,闻着饭香味,再一次勾起了他呕吐的欲望。 “菜鸟!”我无情嘲笑。 他耷拉在我肩头,气若游丝,慢慢说道:“抱住我,我晕。” 从游乐场出来,当我们路过一家珠宝店,他拉着我进去,莫名其妙挑选了一对戒指。 “你不是要自己设计吗?”我拒绝试戴。 “既然看到了合适的,说明跟我们有缘分,先买一对。”他说。 “未来的结婚戒指我不要买,要你设计的才行。” “好。” 我准备收下这个礼物,因为我们戴在手上,是那么相配。我问服务员多少钱。 “三万八。”她说。 “多少?”我又问一次。 “三万八。”她重复一次。 我摘下戒指,拉着林浩就往外走。 但他拽住我说:“小暄,我要买。” “你脑子进水啦!”我说话的口气特别像妈妈,他像小禹。就好像小禹要贵重的礼物,妈妈不愿买,连多看一眼都不允许的那种表情和腔调。“三万八,三万八,你听见了没有?两个圆圈而已,值得吗?” “值得!因为你值得。”他说。 “林浩!” “我要买。”他铁了心地说。 最后那两个戒指分别戴在了我们手上,他开心得活蹦乱跳,我甚至没见他有那么幼稚的时候。毕竟他一直是闲静稳重的人啊! “既然戴了,就不许摘下来。”我说。 “听你的。”他说。 最后,我们去了ktv,我们唱五月天的歌,唱到声嘶力竭。他给我唱《温柔》,一遍又一遍地唱。我们唱《笑忘歌》、《恋爱ing》,只是唱到 《突然好想你》的时候,本来我们很快乐,一直在吼,一直在叫,一直在笑。但我唱着唱着就哭了…… 我们像一首最美丽的歌曲 变成两部悲伤的电影 为什么你带我走过最难忘的旅行 然后留下最痛的纪念品 他抱着泣不成声的我,跟我一样恸哭。 “林浩,如果我们的未来变成歌词里那样,我不会想你,我恨你,一定会恨你。” “不要恨我,小暄,你应该忘了我,只有忘记,彻彻底底地忘记才不会痛苦。” “我怎么可能忘记你。我忘记自己也不会忘记你。” “小暄,在我心里,不管什么时候,只装得下你一个人。” 一首歌让我们这么伤感。只有五月天才有这个魔力吧! 在宿舍楼下,我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林浩,她们都走了,剩我自己,我们出去住吧。”我说。 “今晚我要收拾行李,你也该收拾行李了。”他说。 “要去莫干山了吗?明天还是后天?”我两眼放光地问道。 他把头扭向一边,我以为他逃避我的问题,结果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我。 “这个拿着,里面有一点钱,我去米兰以后用不着,你读研的时候可以补贴生活费,密码你的生日,你知道的。”他说。 我看着那张卡,推了回去,说道:“林浩,你这样显得我很没有用,像寄生虫一样花男朋友的钱。” “我说过,连我都是你的,更何况它呢。你读研期间我不在身边,万一遇到紧急的事,身上有些钱更方便。过几年等你上班挣了钱养我,我不在乎当寄生虫。”他说着,把那张卡装在了我的裤兜里。 我朝他眨眨眼,古灵精怪地问道:“里面有多少?够不够我去米兰看你的机票?” “够。”他望着我,温柔地回答。 “但是去米兰还有一段时间,干嘛现在给我?” “万一走之前事情多忘了呢?” “你记性这么好,才不会。”我说,说完,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假装惋惜和感叹:“哎,戒指戴了,钱也收了,看来不嫁给你是不行了。看在你这么有心的份上,我乖乖等你。到时候身边的男生,一个都不跟他们讲话,要是有人追我,我就亮起戒指给他看,让他知道我名花有主。” “如果有好的男生追你,可以考虑,没有必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哼——什么意思?”他的纵容让我不满。“鼓励你女朋友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吗?” 他露出勉强的微笑,把我散乱的头发别在耳后,说道:“回去吧。” “明天早点给我电话。”我说。 “回去吧。”他又说了一声。 被幸福冲昏头脑的我没有察觉他的异样,他让我回宿舍,我调转脚跟真的向宿舍楼走去。即将进入楼道的时候,他突然叫住我。 “小暄!” 我站在那里不动。 “我想再抱抱你。”他大声喊。 我二话不说跑回去,扎进他怀里。他的拥抱,让我多么真实的拥有他啊。 “我爱你,我爱你……”他不停在我耳边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回答。 当我们松开交缠的胳膊,发现他已经热泪盈眶。我甚至嘲笑他什么时候学得跟我一样多愁善感,替他拭去眼泪的时候,他抓着我的手,紧紧贴在沾满滚烫泪水的脸上。 我以为她们离开之后自己住宿舍会害怕,实际是我多虑了,我不仅睡得好,而且做了一整晚的美梦。我梦见跟林浩回到柔安,住在那栋属于我们的房子里,他穿着一套慵懒的睡衣站在阳台望向窗外,阳光洒在他脸上,浮现一道金色的轮廓。 他帅呆了! 第110章 不要逼我 我大概是临近中午的时候,因为他没有打电话,我主动打过去。但是持续到下午,一直是关机状态。我的那种如临深渊的预感又来了,而且这一次无比强烈。 慌乱空荡的直觉不会骗人。 所以当我再次来到他的公寓楼下,做不到昨天那样的淡定了。楼管拦我的时候,我有点失去理智,想通过蛮力冲进去。但我不行,力气太小。 “我不进去,但能不能麻烦你上去帮我看看,他在宿舍吗?” 楼管不耐烦地说:“我很忙。” “我知道你忙。但是,但是你就帮我看一眼,我只想确定他在不在。他……他生了很重的病,万一他倒在宿舍起不来怎么办。” 谎言让楼管立马重视起来。 “你打过宿舍电话吗?”他问我。 “打过。没人接。”我说。 楼管想了想,可能他真的觉得林浩会倒在宿舍,顿时害怕到毛骨悚然,对我说:“你跟我一起上去,看完就下来。” “好。”我感激不尽地说。 我们来到林浩宿舍,推门时,楼管让我在前,他在后。我看到的是怎样一副景象啊,宿舍除了床板,什么也没有,我昨天看到的那些垃圾和垃圾后面的林浩,一夜之间,不翼而飞。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叫还是该转头离开,只是傻了眼、灵魂出了窍。 楼管见我不动,挤到前面往里一看,说:“人都搬空了,找什么找。” 我抓住一个从门口路过的同学问:“你知道这个宿舍的林浩去哪儿了吗?” 他很诧异地看我一眼,说:“他离校了。”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大概十点多。” “他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对方无能为力地摇摇头,他知道的,仅此而已。 我想,如果我的世界有一根支柱的话,那一刻,瞬间崩塌了。我前所未有的惊慌,从楼上下来,往学校外面跑,在车水马龙的大门口,我环顾四周,哭不出来,喊不出来,我甚至不会发声了。我咬自己的手,咬出深深的印痕,一点不觉得痛。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心痛的滋味,只是慌和乱。像被囚禁在孤岛那样,四周一片漆黑,未来没有方向,我孤身一人,没人救援,但我还抱有一丝会被拯救的希望。 我在那里站了许久,看了许久,沿着两侧通向远方的道路盼望了很久。我希望这是一个玩笑,也许我多等一会儿,他就会出现了。也许他正在某个我看不见他,他能看见我的地方窥探。他一定在逗我玩儿。 等到夜幕降临,我还在那里。时间,跟我们在床上做ài那样,不再是一分一秒的向前迈步的指针,而是比时间更真实的像流水一样深沉的东西了。 我根本忘了时间。为了等他,我忘了时间,也忘了自己。 “林浩,林浩!”心底的名字一直在默念。 当我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玩笑,我开始从惊慌走向下一站。 痛苦! 我惶惶不可终日地度过了三天,这三天,我找遍了学校内外的每一个角落,给林浩打了上千个电话。我知道找到他的希望渺茫,但我无法让自己停下来,我必须找到他。 电话终于在第四天的凌晨三点接通了。 他没有说话,传过来的是马路上汽车的声音,我不明白凌晨三点他为何在马路边,就像他不明白凌晨三点我为何在宿舍楼顶一样。 我在流泪,悄无声息的那种,除了楼顶的风声,他听不见我任何声音。 “小暄。”他终于叫了我一声。 他的声音有一种穿透夜空的魔力,我瞬间哭了出来,不是那种嚎啕大哭,我努力忍却忍不住的那种压抑的哭。像被人一鞭一鞭地抽打着心脏,死不了,活不成的那种。 “林浩,你说什么做什么都好,求求你不要凭空消失。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你在哪里?再没有你的消息,我要发疯了。” 他沉吟半晌,挤出一句话:“我们——分手吧。” 我的心瞬间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拖入海底,再爆裂成碎片。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我忍住绞痛,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生硬地重复道:“分手吧,我不想跟你继续下去。” 我从地上站起来,在楼顶的平台走过来,走过去。如果冲动的魔鬼降临,我一定勇敢地从楼顶跳下去。 分手?简直可笑。一个月前,他说我们不一样,说他爱我十年,期待跟我组建家庭,眼看那些温柔的甜言蜜语温度还没冷却,他就提分手。他什么时候,在哪里学会的这套哄骗人的朝令夕改的把戏? 这句话真的出自他的口吗? 极度的荒谬反而让我冷静,我对他说:“可以。但是你必须当面告诉我,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说。” “电话说跟当面说有差别吗?” “有!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受人胁迫,也想知道是否出自你的真心,更想看看你说分手时的样子,我要记住那个样子,永远记住。”我咬着牙说。“还有,分手总要有原因,不管瞎编乱造还是实事求是,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我以后恨你的时候,恨得更具体。” “小暄。”他喊得那么痛苦。 但我无暇顾及他的痛苦。 “不管你此刻在哪里,今天之内我必须见到你。”我说。 “我不会回去。”他说。 我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冷笑。 “林浩,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你听!” 我把电话举在头顶,夏夜的风从传声筒吹过,然后再贴在耳边对他说:“我在宿舍楼顶。如果你不想看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最好回来。我不会缠着你,只是需要亲口听你说,既然有勇气分手,自然不会懦弱逃避。” “小暄,不要逼我。” “哈哈!你觉得我在逼你?那好吧,你可以试一试,看我是否说到做到。考柔安中学、东州大学,做你女朋友,每一件我想做的事都做到了,不要以为我跳不下去。你不是爱了我十年吗,我会用我的死让你痛苦一生,纠缠你一生,让你永远不得安宁。” 我说话的语气像从地底冒出来的幽灵,阴森恐怖,让人脖颈发凉。 “我回去。小暄,你冷静点,我一定回去。” 我果断地挂掉电话,没有听他多说一个字。 彻夜未眠的我给自己洗了一个澡,穿上最漂亮的衣服,他喜欢我扎马尾辫,所以我按照他喜欢的样子扎了一个。后来,我坐在镜子前,瞧着里面那个苍白不堪的自己。李小暄,无敌漂亮的李小暄,不该是这个鬼样子。你应该容光焕发,俊俏脱俗,而不是像被抛弃的怨妇那样。所以我坐下来,对着镜子,化着最精致的妆容,迎接旭日阳光。 第111章 我给你自由 那个下午,他回来了。只不过不是他自己,还有一个血色苍白,犹如大病初愈的女的跟他一起。那张面孔让我觉得似曾相识,可我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又怎会细想他旁边的女人呢。我甚至轻蔑地从她身边走过,连正眼都不愿瞧她一眼。 我靠着一种他不可能真心跟我分手的信念和他谈分手。我不相信他看着我的眼睛能说出那残忍的几个字。我认识的林浩不是那样。 “分手而已,两个人的事,至于拉着第三个人吗?”我毫不客气地嘲弄一句。 他朝远处一挥手,那个女的就乖乖朝示意的地方去了。 其实我已经心痛到无法呼吸,整个身体像涂抹了一层麻麻的东西,虽然没有抖动,但每个毛细血管都在挣扎。 双腿像被人砍断一样,失去了知觉。 “小暄。”他抓住我即将倒下的身体。 “没关系,我很好。”我甩开他的手说。 “小暄,对不起。”他说。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我看见的不是林浩,是一个面目黧黑,枯槁萎靡,憔悴至极的人。这样的人,好端端一夜之间,从爱我到跟我分手,我能相信吗? “对不起我什么?不想跟我分手,不得不跟我分手吗?明明爱我,非说不爱吗?随便拉一个女人过来,我就相信你爱上别人了吗?”我咄咄逼人地问。 “不管你相不相信,这是事实,我不会跟你走下去。那个人——”他指向身后。“如果你记忆还在,就应该记得,三年前在美术馆你见过她,你还问我是不是爱她,她从大学开始就喜欢我,直到现在。” “那又怎么样?她喜欢你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对她从来没有回应,你不喜欢她,要是喜欢,你早喜欢了,何必等到现在。” 他的脸扭曲得可怕,我根本不认识。 “可是现在不一样,我决定跟她在一起。”他开始带着激动的情绪,可能我的质疑让他有深深的挫败感,分手搞得这么不干脆。他想快刀斩乱麻,可我偏偏不被他牵着鼻子走。 我依然云淡风轻地说:“为什么?你选她总要有个理由。我们那么相爱,你爱我,我知道,发自内心的爱骗不了人。你别告诉我跟我谈恋爱还在跟她偷偷联系这种鬼话,我不会信。” 他逼近我,在我脸庞附近,那么急切地希望我认真对待他说的每一个字,他说:“我爱过你,但我们的爱从深圳回来就结束了。结束了,知道吗?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原因吗?原因就是我去深圳遇见了她,我们几年没见,相谈甚欢。她依然爱我,我也动心了,我们——我们——” 当他连续说两个我们,却没有一口气说下去时,我一直保持的冷静再也无法克制了,因为他眼里闪着的那道光提前宣告了答案。 但我还是强忍着最后的体面和倔强,缓慢低沉地问:“你们怎么了?” 他把自己搞得像个浪荡公子,轻松地甚至沾沾自喜地说:“男女之间还能怎么,就像你我那样。” 我受到外来力量的暴击,身体晃了一下,但我站住了。 “林浩,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流出一滴泪,像流星一样迅速滑落。 “我当然知道。”他保持放荡不羁的口吻。“她怀了我的孩子,这就是我为什么跟你分手的原因,你能宽容大度地接受自己男朋友跟另外一个女人上床并怀孕生子吗?” “林浩,不要把自己说得那样污浊不堪。”我说道。至少在那一刻,我不允许他那样说自己。“你不是那样的人,为了跟我分手,这么贬低自己吗?” “难以接受,是吗?但这是事实。”他嘴角动了动,认真严肃地说。 我左右看看,确定我们在同一个地方说话,确定我不是在做梦,然后笑了笑,问他:“你跟她真的有孩子?”那是带着泪的笑,笑着笑着只剩哭的那种笑。 “是。”他的回答更加吊儿郎当。“就那一次……” “啊——别跟我说细节。”我捂住耳朵,蹲下身尖叫道。他被这声尖叫吓得住了口。好一会儿,我才重新站直了身体,说道:“你们的事我不感兴趣。”然后,我又仰起脸,泪水顺着脸颊流成河,我颤颤微微地问他:“我们呢?既然选择她,我去宿舍找你的时候,我们算什么?” 他看着我,脸部肌肉动了动,冷淡又轻视地说:“那是你主动找上门的,不睡白不睡。” 林浩!林浩!他——! 我想谴责他,用一句句恶毒的话咒骂他,或者在他脸上像拍苍蝇那样拍一巴掌。但我什么都没做,他说完后,我的心凉得死死的,我死死盯着他,如同将死之人不肯闭眼贪念世界那样盯他。 如果我的眼睛以前有光,清澈,水灵,充满希望的话,从那时起,它就暗如死灰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绝望、惶惑、屈从、愤怒……?但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吓到他或令他心生恐惧,因为我那样盯着他时,他先前的轻浮、放荡、浮夸全都不见了,他一直隐藏起来的温柔、疼爱、怜惜展现得一览无余。 他准备为我拭去泪水,可是刚伸出一点点的手因为不知名的力量,又缩回去了。 我任凭泪水在脸上流淌,他那句伤人的话彻底粉碎了我心里残存的那一丝幻想。我们回不去了,不管他给的分手原因是真是假!天啦,我到现在还在质疑他故意这样说话骗我。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吐给他听:“林浩,跟我说这样的话,你的心不会痛吗?你只是希望我答应分手,非要把我撕得遍体鳞伤吗?我们的未来,你一点退路都不留?” 我的话勾起了他的一丝怜悯之心,他揪住胸前的衣服,好像我的话是尖刀,刺伤了那里一样,他吃力地说:“小暄,我是薄情寡义的人,根本不配拥有你,不值得你流泪。不要做傻事,不要有轻生的念头。你应该庆幸早日跟我这样的人分手,你有大好的青春,未来你会遇到真心对你的人,善良的你一定会拥有美好的爱情。” 是啊!这样的林浩不值得我流泪。我盖住脸,双手像毛巾那样把脸擦个遍。当我把手拿开时,后面是一张极度悲伤的笑脸。 我带着冷笑、绝望、憎恨,慢慢取下手上的戒指和手链,像扔垃圾那样扔到地上。 “林浩,我不会强求,也不会挽留,不就是分手吗?我同意,我给你自由,彻彻底底的自由。我李小暄的人生从此与你无关。” 我说完以后,没有再求他一言一语。我望着他往后退了两步,那两步是用来记住他的脸的,我要把他刻在脑子里,永久地刻在那里,永久地记得一个叫林浩的人对我的伤害。他看我往后退,情不自禁向前走了一步,走的时候我看他肩膀不停地抖,脚像绑了千斤巨石那样迈不动。我多解气啊,那正是我要的结果,我要他跟我一样心痛,让他为失去我而悔恨。就像老黄在秦初晓那里一样,永生得不到宽恕。 然后我转身,抬起高傲的头,决绝而勇敢地返回学校,始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在我怀揣梦想和希望进入东州大学那天,何曾料想,我是这般凄清孤凉的和它说再见。出租车启动那一刻,我甚至没有回头望它。我在这场摧心折骨的爱情中,丢了林浩,迷失了自己,我曾经最引以为傲的梦想成为了埋葬青春的坟茔。 多么令人讽刺! 第112章 一别两宽 伤心绝望、痛哭流涕在回家之前就很好隐藏了起来。我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那样,风尘仆仆、兴高采烈地敲击房门。妈妈看见我吓一大跳,因为我事先根本没有告诉他们,就像夏日的雷阵雨那样突然从天而降。 她惊诧地接过行李箱,并没有发觉微笑底下压制的悲伤。 “妈妈,我毕业啦!”我比任何时候都兴奋。 “怎么不让爸爸去接你?” “今天不是周末,他要上课呀。” 妈妈一拍脑门说:“对对对,看我这脑子,林浩跟你一起回来的吗?” “没有!”我弯腰换鞋,还是保持那种轻松快活的口吻,但不敢看妈妈。 “他出国走了没有?”妈妈继续问。 “走了。”我低头说。 我走进院子,看见那些正在开放的小白花还有架子上豌豆大小的葡萄,跟第一次见似的,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爸爸把院子收拾得这么好呢!老远都能闻到香气。”我说。 “每年都这样,又不是没见过。不过晚上睡觉你把窗户打开,茉莉花的味道飘进房间,沁人心脾,做梦都是香的。”妈妈把我拉在身边,说道:“我跟爸爸准备去县里买套房子,也买个带院的一楼,到时候把这些花搬上去。” “好端端的去县里买房干什么?这个住着不好吗,又大又宽敞。” “爸爸学校很多老师都去县里买了房,楼里有些老师已经搬走了。” “他们搬他们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喜欢这儿,不要去县里。” 妈妈神色飞扬。“也是为了你和林浩。现在买,过两年交房装修,等你们结婚,就可以从新房嫁出去啦。” “你怎么确定我们会结婚?”我情绪激动,脱口而出。 妈妈被我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一跳,带着怀疑的眼神打量我。 “你们吵架了?”她问。 我躲开她的眼睛,向着一边说:“他在国外,我去读研,万一我们各自遇到比对方更合适的人呢。明天发生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三年后。你希望我早早嫁出去吗?” “妈妈不是这个意思,也没有说你和林浩非要有结果。只是你们关系稳定,我看他一直是奔着结婚为目的跟你在谈恋爱,等他出国回来,快30的年龄不算小了,你们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我只想继续完成学业,其它事情不感兴趣。”我生硬地说。 妈妈神色惊奇。以前谈到林浩,我是多么神采奕奕,恨不得他占据我们所有的聊天话题。她是过来人,如此明显的态度转变,她不可能看不出来,不可能不起疑。 “你跟林浩——?”她探寻地问,并带着深深的忧虑。 我凄然一笑,平静地说:“我们分手了,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所以你,我们家,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人。” “为什么?好端端的怎么会分手?”妈妈不信,很诧异。 为什么分手?我该怎么说?跟她说林浩跟另外一个女人相爱并怀孕,我如同弃子一样被抛弃的事实吗?不可以。我不希望因为一场分手,林浩被塑造成一个混蛋,我是那个遭人同情的弱者。我心里爱着他不是吗?怎么忍心说这样的话,又甘心在爸妈面前展示自己的懦弱呢。如果真的要说,我希望有一天,由他自己亲口承认。 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 我向自己房间走去,边走边编造他们不会怀疑的谎言:“谈恋爱这种事,时间一长,新鲜劲儿一过,所有缺点都暴露出来,发现我们不合适,爱得没那么深。更何况——”我回头看向妈妈。“你不是担心我跟他的家庭差距吗?你的担心一直存在,我们不平等,所以我的爱很卑微。对我来说,分手不是解脱吗?终于可以自己定义自己的人生。” 妈妈愣在那里,也许被我分手还能保持的冷静态度震惊,也许对一直以来对我和林浩很相爱的假象所不能接受。 但回到房里的我就不能保持那份佯装出来的冷静和成熟了。我靠在门上,眼泪在眼眶打转。我努力克制揪心的痛,不愿泪水夺眶而出,因为一旦出来,它们就像开闸的水,再也收不住。 妈妈在外面拍着门说:“小暄,是不是跟妈妈开玩笑?你跟林浩真的分手了吗?” “让我向前看,不要再提他。”我朝着门外大喊。 然后身体往下掉,直到坐在地上。 那是怎样的一种万念俱灰。一个我最爱的人,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他曾经是我的啊,是我一个人的,但从今以后,他的温柔以待、心思柔软与我无半点关系,我无数次幻想与他的厮守一生,终究是美丽而转瞬即逝的泡影。可我又能如何,遗憾、舍不得、不甘心、无能为力之外,还能做什么呢!也许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然放手,不纠缠,给我的人生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我多么希望收到他一条长长的短信,告诉我分手是他的玩笑,或者他后悔那个愚蠢的决定,告诉我他有多么想我。我甚至听到每一次手机的震动都以为是他主动求和的信号,但每一次怀着希望拿起,却带着失望放下。 心里的阵痛,阵痛!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肠一日而转九回。 但无论我心里怎么阵痛,夜深人静时怎样默默流泪,我从来没有拨打过他的电话。因为倔强告诉我,不打扰是我的温柔。那时我才明白,原来《温柔》唱的不是温柔,而是爱而不得。 第一个得知他电话号码是空号的人是小禹。当他知道我们分手,做弟弟的他为姐姐打抱不平,背着我偷偷给林浩打电话,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带着一腔稚嫩的怒火按下那个曾经按过无数次的号码,听到的却是空号的回应。 他懊丧地来到房间对我说:“姐,我想替你骂林浩哥,但他的电话打不通,是空号。” 我讥讽地笑了笑。“也许他以为我会纠缠他,故意注销了。这样也好,如果真的打通,你成了没有礼貌的小孩,我——”我想了想说。“我是那个拿不起放不下的失败者。” “林浩哥好过分。”他孩子气地说。“以前他对你那么好,对我也好,现在说变就变,电话号码都变。” “我们没有必要讨论他。说说你的中考成绩,有信心考进柔安中学吗?”我把话题带往另一个方向,俨然严肃的姐姐询问弟弟的学业。 “清北班不一定可以,但平行班还是信心满满的。不过也不是那么自信,需要等到成绩出来才知道。” “你有厚积薄发的潜力,中学三年比小学成绩进步很多。考进柔安中学再努力三年,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姐,其实——其实我们很担心你。”小禹把话题拉回来,吞吞吐吐地说。“爸爸说你若无其事的样子令人担忧。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是把痛苦憋在心里。姐,你需要发泄,发泄出来才会好,你怎么不哭,整天还笑呢?” “因为在笑之前已经哭过了。”我云淡风轻地说。 自己不打开心扉,没人能走进来。不说,不聊,意味着所有的痛苦悲伤需要自己慢慢愈合,那正是我选择的路。 小禹离开之后,等到夜深人静,我颤颤微微拨打了林浩的电话。曾经每天要拨打的电话,按下去竟成了最需要勇气的事。正如他所说,已经变成空号。我想撕心裂肺地哭和呐喊。我想发泄,怒吼,对着天空尖叫“原来我的一切终究是错付了”。但在那个狭小的空间,我除了埋进被子,不停抽打自己快要炸裂的胸膛,似乎不能做得更多了。无法释怀的我拔出手机卡,冲到厕所,扔进马桶,顺着那道旋涡冲了下去。 再见吧林浩,从此我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第113章 该来的总会来 失恋没有把我打垮,经过一个多月的疗伤,我告别了伤心欲绝,变得异常平静。 八月初,我决定出门走一走,来一趟自己一个人的旅行。晚饭时,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爸妈的时候,他们很高兴,认为那是解压的极好方式,尽管我已经走出分手的阴影,但他们看来,我心上一直锁着一把提心吊胆的锁,出去一趟,说不定就能释放危险、安全打开了。 “准备去哪儿?”爸爸问我。 “没想好。到火车站,买发车时间最近的一趟,开到哪儿去到哪儿?”我说。 “这不是胡来吗?连个目标都没有,瞎游啊!”妈妈说。 “我觉得挺好,前途充满未知,多刺激。姐,带着我。”小禹说。 “不行。”我的拒绝很干脆。“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太聒噪。” 天气太热,妈妈给每个人盛了一碗冰凉的绿豆汤。递给我的时候她说:“带上小禹也可以,你考上研究生,他考上柔安中学,就当给你们姐弟俩的奖励。” 我一口气把绿豆汤喝完,放下碗说:“妈妈,你不能替我做决定,我并不想带他。” “一个人出门容易胡思乱想,有他在旁边叽叽喳喳排忧解难多好,还有个照应。”妈妈坚持道。 我非常固执地说:“我从来没听过叽叽喳喳可以排忧解难,况且我没有胡思乱想,不需要排忧解难。如果非带他去不可,我宁愿不去。”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妈妈说。 “是你总强人所难。”跟妈妈犟嘴方面,我从不示弱。 也许是我绿豆汤喝得太快,又和妈妈言语对抗的原因,胃里突然泛起一阵恶心,我连忙推桌而起,跑到卫生间吐了出来。 妈妈着急地跟过来说:“不让小禹跟着就不跟,激动什么?”她嘴上厉害,但手很诚实,不停拍我的背。“绿豆汤从冰箱刚拿出来,你肯定是喝太急刺激到肠胃了。” 我也那么认为。所以当我晚上躺在床上又泛起一阵恶心时,我依然那么认为。 第二天,我确定没有饮食不当,这种恶心再一次卷土重来,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因为恐慌变得惨白。忙着挣脱失恋的牢笼,我却忽略了另外一件事,从去林浩宿舍那天到现在,月经一直没有光顾。我这才后知后觉,那时的我并非处在安全期,而我们没有采取任何保护措施。 急于验证自己那可怕的预感,我跑到药店买了一根验孕棒。等待的几分钟,我闭上眼向天祈祷“不会,一定不会。”但老天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我睁开眼时,那两道鲜明的红杠击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的幻想。 “哦,不!”我轻喊一声。 然后蹲在卫生间流下了崩溃的眼泪。 “林浩!林浩!”分手以后,我第一次那么无助地喊他的名字,从来没有像那时那样需要他。 我不知道在里面呆了多久,只希望时间停滞,我可以永远呆在里面,永远不用处理接下来面临的难题。 “姐,你进去多久了,还不出来?”小禹在外面喊。 我没有答应。 他锲而不舍地喊:“姐,姐!” 我猛然开门,他望着我吓一跳。 “姐,你怎么了,你哭了?” 我从他身旁经过,摇摇晃晃回到卧室,把自己反锁在里面。 “李小禹,不要打扰我!”我对着门外喊。 然后躺在床上,几乎瘫在那里了。 我该怎么办?如果我只是急于把这个孩子拿掉,那么只需要做一次人流手术,就可以解决掉这个麻烦。不过我摸着自己的肚子,发现里面有一个小生命在孕育,那是我和林浩的孩子,我竟然闪过不舍的念头。 如果他知道我主动送上门的行为有了这样一个结果,他会怎么样?可笑啊!可笑!他的滥情竟然让两个女人先后为他怀孕,当他对那一个女人负责的时候,对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又将怎么处理呢? 想到这里,我从最初的恐慌和无助变成一种具有报复心理的快感。这个孩子不就是一种报复吗?我得不到他,得到了他的孩子。 事情变得奇妙了起来。 更不可思议的是,我对这场分手开始重新梳理,进行全新的解读。他并不爱那个女人,否则他从深圳回来不会那么痛苦,他枯槁的面容,颓丧的状态是我亲眼所见,如果他真的做了干脆的决定,爱她不爱我,那他不会那么纠结和痛苦。我们去游乐场,我们去唱歌,他为我买那么贵的戒指,难道这一切都是骗我的把戏吗? 他是林浩,他是从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林浩。 还有,他给过我一张卡,让我补贴生活费的卡。我想起来,确实有那么一张卡。它现在还躺在我的钱包里,我并没有还给他呀! 我自嘲地笑了笑。那是一张他早就预谋好的作为分手费的一张卡吧。当他未来回忆这段感情觉得有愧于我时,他会理直气壮地说:“我曾辜负过她,但我用金钱补偿过她。”他打的多好的算盘呀! 我在这种恨他又为他辩解的矛盾中来到银行,因为我很好奇,我们这段感情在他心中价值几何。 那是一串很长的数字,长到我几度以为自己的眼睛有问题。我对着屏幕个十百千万地数,最后数到了百万。哇!多么庞大的一个数字,多么豪阔的举动,这张卡里装着150万,我不知道他为何会有这么多钱,但我知道他当时用不值一提的口吻告诉我说里面只是补贴读研的一点点生活费。 如果非要给我们的感情定价,那我觉得他出价太高了。然而我并没有因为这笔标定我们感情价值的巨款而感到欣慰,反而陷入深深的仇恨。这不是一笔钱,是让我落入圈套的槛宑,一旦入套,终身无法解脱。 我把那张卡像扔掉不要的铅笔头那样扔进抽屉。 “林浩,我不会让你得逞!”合上抽屉的时候,我对着卡这么说,仿佛它就是林浩。 当然,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对他进行憎恨。因为夜深人静,妈妈趁爸爸和小禹睡着以后,推开我卧室的房门,那洞察一切的眼神让我知道,有些事藏不住,更何况那时我正对着垃圾桶一阵呕吐。 该来的总会来。 我知道,躲不掉了! 第114章 孩子的爸爸呢 “小暄,你是不是……?” “是!”不等妈妈问完,我坦白道。 妈妈犹如听到一个晴天霹雳的噩耗,承受不住压力,坐在床边傻了眼。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吐得七荤八素的我力不能支地靠在床头对妈妈说:“分手前发生的。” “傻女儿,你怎么能……怎么能跟妈妈当年一样呢!” 有那么一阵,我们相对无言,默默地坐着,谁都不说话。 后来妈妈打破沉默说道:“明天跟我去县里的医院,偷偷做掉,刚好离开学还有一段时日,好好调养,不会影响你报到。” 她竟然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我趴在妈妈肩头感动得泪如雨下。 “没事,有妈妈在,不会让你有事。”她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我的后背,安慰道。 “妈妈,我爱他,我爱林浩。”我终于说出了最真实的心声。“我没有一天不想他。” “我知道,从你若无其事的假装过好每一天我就知道。但是怎么办,你们分手了,说明你们不合适,他不是对的人,未来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他是对我最好的人。我再也见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一生那么长,没有他,我该怎么过。” 妈妈的声音充满悲伤,她说:“小暄,你有妈妈,有我们这个家,你的人生不是只有林浩。” “但我不能没有他。没有他,我活不好。活不好,妈妈。”我哭得伤心欲绝。 “别说这样的傻话,谁离开谁都能活。时间一长就会淡忘,离开他你会变得更加坚强,活得更好。” “我不要忘记他。从小到大他对我那么好,那些好已经刻在心里,擦不掉了。” 妈妈松开我,坐在我面前,认真地说:“如果他真的那么好,会跟你分手,忍心看你伤心难过成这样吗?如果他真的那么好,你就不会一个人手足无措地处理现在的问题了。” “妈——妈!”我扎进她胸前哭得一抽一抽。 “好了,不哭。”妈妈摸着我的头说。“明天过了就好了,不再为这件事烦恼。” “我想要这个孩子,我和林浩的孩子,我想留下来。”我说。 我的话让妈妈为之一震。她推开我,再也不能像刚才那样温柔慈爱地跟我说话,而是一种严厉而不容置疑的口吻:“李小暄,想都别想。你马上要去读书,是别人梦寐以求的研究生,你的人生不可能被这个孩子葬送掉。未婚生子,你让别人怎么看你。” “读不读研对我没那么重要,凭现在的学历和学校,我可以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至于别人怎么看我,我从来都不在乎。你在乎的是你和爸爸的脸面,我可以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生下这个孩子,我有钱,林浩给我留了一笔钱,完全够我生养孩子的费用。” 妈妈气得嘴唇发紫。 “你疯了吗?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为了这个孩子,前程不要了,未来也不要了。” “当年我是你和爸爸的意外,但是你把我留了下来。”我说。 提到她的当年,妈妈的语气缓和下来,说道:“我的情况跟你现在不一样,爸爸是去当兵,我们没有分手,所以我那么坚决地生下你。可是你和林浩,你们已经分开了呀。分手到现在,他跟你联系过吗?他不会因为你生下这个孩子而回心转意,你还死守着这份倔强干什么?听妈妈的话,明天就把这个孩子做掉,越快越好,这件事除了你跟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爸爸。” 妈妈的话说得有什么错,我无言以对地坐在那里,颓然接受了这个决定。 “我的傻女儿,你怎么会这么傻,做这么疯狂的决定呢!”妈妈把我的头掰过去,靠着她,喃喃地说。 我度过彻夜未眠的一个夜晚。那天晚上,我坐在书桌前,把林浩这些年送给我的礼物从头到尾拿在手里摩挲了一遍。我在遥远的时光里重温了和他的美好回忆。虽然悲伤,但那些闪闪发光的幻灯片一样的过往,让我知足和温暖。我甚至拿着手机里留着的唯一一张我和他的合影照片,放在肚子上,对里面的小生命说:“嘿,你看,这是爸爸!” 然后关掉灯,换上衣服。 因为天亮了。 我听从妈妈的话,从镇上到县里,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全程没说一句话。到了医院,我沉默地坐在那里,等待叫我名字的那一刻。妈妈在旁边焦躁地踱来踱去。 “李小暄。”叫声传来,恐惧啊恐惧,我低下头恨不得马上死掉。 对方又喊了一声,但不是医生那种冷冰冰的声音,甚至还有点惊奇和热烈。 我抬头一看,是高慧。 “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啊!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怎么会在妇产医院。 我苦笑了一下,对她说:“我——怀孕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林浩知道吗?”她在我身旁坐下,着急地问。 妈妈在一旁看我们,我对她说:“妈妈,这是我的朋友高慧。” 高慧跟妈妈打过招呼,拉我到人少的一个角落。 “你妈妈知道了?”她朝妈妈那边看一眼问。 “她陪我来做人流。”我说。 “该死的林浩,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不在身边。”高慧忿忿不平。 “你呢,是不是怀孕了?”我问。 “我以为怀上,结果空欢喜一场。别说我,说说你,电话怎么打不通,换号了吗?” “嗯。” “应该告诉我一声啊。林浩去米兰之前特意给我打电话,让我多跟你联系,如果遇到麻烦,让我帮你,但是你怎么都联系不上。结果他出国以后,也联系不上。不知道你们俩在搞什么。” “他什么时候给你打电话,让你照顾我的?” “有一段时间了,6月底吧。” “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他的有情有义。” “什么意思?” “除了照顾我,他没说别的吗?” “没有。” 我背靠墙壁,两眼无神地望着她。 “李小暄!”病房门口那边穿白大褂的医生叫我的名字。 我双腿发软往下滑,高慧扶着我。我抓住她的胳膊,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对她说:“你陪我进去好吗?” 她点点头。 我们去到那个苍白的房间,里面放着一张苍白的床,还有一台冰冷的机器。医生让我躺到那张冰冷的床上。 “现在就要拿掉吗?”我感觉孩子下一秒就要没了那样害怕。 高慧抓住我的手说:“别紧张。” “这是术前检查,具备做手术的条件才能做人流。”医生空洞地说。 我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医生拿着一个凉得让人颤抖的东西在我肚子上滚过来,滚过去。滚了两圈,她说:“姑娘,你的宫腔内有两个孕囊。” “什么意思?”我和高慧都不懂,高慧问道。 “你怀的是双胞胎。看,孕囊饱满,卵黄囊清晰,长得非常好。”她指着机器对高慧说。“双胞胎也不要吗?做了多可惜。孩子的爸爸呢?” 高慧一嘴接过去说:“爸爸在国外,赶不回来,我是她姐姐,陪着她来。” “你们可以回去跟孩子的爸爸商量一下,再决定做不做。” 我们来到走廊,高慧举起电话对我说:“告诉林浩,一定要告诉林浩,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们要联系上他。就算做人流,他必须陪在你身边。” 我靠着墙壁抓住她的手说:“不用了,我跟他早就分手了。” 高慧任由我抓住她,失去知觉那样,她不相信吧!那么相爱的我们,竟然会分手。 第115章 妈妈 妈妈看见我,连忙走过来。 我放开高慧的手,望着妈妈,什么情绪都没有,淡然而坚定地对她说:“妈妈,对不起,我不能听你的话,我要留下肚子里的孩子。” “李小暄,这件事由不得你。”大惊失色的妈妈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坚持这个荒唐的决定。 “我自己做主,不会听你的。”说完,我从她和高慧中间的空隙逃走了。 我难受想吐,根本跑不快,妈妈在医院外面的路边追上我。她抓住我的衣服,说道:“小暄,你不要这么固执,孩子不能要,绝对不能要,否则你的前程就完了。” “妈妈,医生说是双胞胎,双胞胎你知道吗?他们在我肚子里长得很好,我已经开始爱他们了。如果林浩知道,他一定跟我一样开心,他那么希望我给他生孩子,那么希望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我终于能给她了。”我失去理智似的笑着说。 “你清醒一点,他根本不爱你,不值得你为他付出。” “那有什么关系,我爱他就够了。” “你还要上学的呀,还要读研的呀,你就这么毁掉自己的人生吗?” “林浩和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的人生,我不能没有他们。” 妈妈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我已经失去理智地跟她争辩。可怜的妈妈,被固执的我逼成这样,她没有办法,只能靠武力让我屈服了。 她拽着我的手腕把我往医院拖,我哪肯屈服,也抓住她的腕子,拼命往背离医院的方向挣扎。 “你必须回去。”妈妈吼道。 “我死都不会回去。”我挣脱她,说道。 “大街上这么多人,你还要不要脸?”妈妈急了,骂道。 “你跟爸爸有我的时候,也没想过要脸。”我刻薄地回击。 我承认,我这样说只是一时性急的气话,没有真的那么想过爸爸妈妈,但是我的这句话,深深地伤害了妈妈,就像林浩说我自己主动找上门那句话一样伤人。 “李小暄,你无可救药。”妈妈嚷道,在我脸上打了一巴掌。 我相信,她跟我一样,也是一时性急打的我。如果我们稍微冷静一点,就不会这样对待彼此。当时她打的那一下,我感到无尽的痛快和发泄,因为她从小打我的那些经历一齐涌上心头,那是无穷的恨。也让我更加坚定留下肚子里的孩子,我要和妈妈对抗,和林浩对抗。 我后退一步,绝望而又叛逆地对妈妈说:“对,我无可救药,你就当我死了,不要管我的堕落、沉沦、自暴自弃。” “小暄。”无助的妈妈伸手过来抓我。 “你别动。”我高声尖叫。“我要我的孩子,就像你当年没有放弃我那样。” “不可以。” “我不会让你把我拉进医院。再见妈妈!” 我说到做到。为了逃离妈妈,为了保护我肚子里的孩子,我朝马路对面飞奔而去,把非离开不可的决绝背影留给妈妈,任她在我身后追赶呼叫。我被爱情和即将做妈妈的母性冲昏了头脑,丧失了理智,对外界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防备。当我意识到一辆汽车跟我一样似乎丧失理智飞驰而来,一切都不可逆转地发生了。划破长空的刹车声也挽救不了这场因我的任性带来的灾难,我只听到妈妈那声惊厥的喊声“小暄”,身后被她伸出的双手推了一把,然后眼睁睁看见那辆车,如庞然大物般冲撞过来,直到我和妈妈一样飞起、抛出,落地一刹那似有千斤铁锤挥向头颅,一切痛觉都消失了,只有无尽却永不会到来的后悔。 在我目之所及之处,地面闪动湿湿的流光,那猩红的液体慢慢向周围扩散,向我靠近,妈妈的脸浮在液体上面,凌乱的头发在血泊中游动,被死神亲吻的苍白的脸,二十年来,我从未如此专注她的模样。 “对不起,妈妈,我错了!”如果我能说话,多想向她诚恳地道歉。可是我只能徒劳动一动手指,再也抓不住她了。 还有林浩,我的堕落自弃,连并今天的悲剧,都是和他恋爱的代价吗?如果是,那么这份爱太深沉,我已无法承受其重了。 死亡是长长的睡眠吗?为何还有梦的侵扰! 我爬上那棵常年伸展手臂带来绿荫的梧桐树,妈妈在树下池塘的青石板上洗衣,锤棒在她手里有节奏地举起落下举起落下。我发出五岁孩童的咯咯笑声,躲在粗壮的树枝后面跟妈妈捉迷藏。 “小暄,快点下来,小心摔倒!“妈妈的叮嘱声。 我笑得更欢了,在树上跳舞。 林浩骑着自行车穿过那片竹林向我驶来,在高低不平的路面,叮当车声和他的口哨声动听入耳,时光倒流,他怎么变成了小孩?我自己扎着小辫也是小孩模样。 “小暄,我们一起去摘桑葚。”他在树下说。 “我不会骑车!”我站在树上不肯下去。 “我带你呀!”他拍拍自行车后座。 我回头看妈妈,想要征得她同意。不知什么时候她骑上林浩的自行车已走到池塘对面。我慌忙跳下树去追,问妈妈:“你去哪里?” 妈妈却不回答。 我追啊追,追到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三岔路口。那里有一个很高的坡,我爬了很久才爬上去,可等我爬上去以后,妈妈不见了。我该往哪一条路去追她?我想打电话给爸爸,告诉她妈妈走了,他的电话号码总也输不正确,我焦急地在原地打转,最后沿最右侧那条路追过去。翻过垭口,我来到山坳里,寂静无声的四周不见妈妈踪影。 “妈妈,妈妈……” 除了回声,阒无一人。 我返回到路口,从另外一条路追过去。我飞奔到一座破旧楼房,遇到一个背影,我问她有没有看见妈妈,她指着楼下操场的那个人说:“在那里!” 我欣喜若狂下楼去,走近一看发现那人不是妈妈,是林浩。我无比失望地看着他。 “妈妈……!”我继续喊到。 我嘴里喊着,内心意识到妈妈走了,再也回不来了。这种恐惧犹如将我置身湖底,太阳明媚可见,却窒息难耐,对生的渴望让我拼尽全力挣扎到水面,喉咙发出憋闷的“哼哼”,噩梦惊醒似乎使我恢复有限的意识,又像带我进入另一个似幻似真的梦境。 “妈妈。”我终于喊出来,不是梦境,是现实。 第116章 莽撞的代价 我周围围了一群医生,他们在我身上动来动去,我好像没有力气阻止他们的行为,因为我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唯一能动的是眼睛,最初是模糊的印象,渐渐清晰了,眼珠慢慢转动,我看见白色的顶和白色的墙。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消耗体力的梦,梦让人疲惫,我需要睡一觉,于是我闭上了眼睛。 “小暄,小暄!”我被幽幽的来自很远的声音唤醒。 那声音低沉而沙哑,但是很熟悉,是爸爸的声音,我记得。 我有气无力张开眼帘,果然爸爸在我身边。他又不像爸爸,因为他看起来那么沧桑。 “爸爸。”我张开嘴,叫了他一声。 听到我叫他,他趴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 我继续躺在那里,木然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暄,你终于醒了。”他刚才还在哭,突然又笑了。 “我怎么了?” “你出了车祸。” 车祸?我的意识开始慢慢恢复。最深刻的记忆和冲撞往往最先到来。我想起了那辆车,把我和妈妈撞飞的车,还有猩红的血,和倒在血泊里的妈妈。 “妈妈!”我想到这里,喊了一声。 爸爸脸上的泪没干,新的泪又涌出来,他咬着脸颊的肌肉,哆嗦道:“妈妈在家。” 妈妈没事!那是我的第一反应。妈妈没事。 还想起什么?我的孩子,对!我的孩子。我想伸手去摸肚子,但伸不过去。我徒劳地动了动手指,说了一声:“孩子。” 爸爸抓住我像稻草一样的手左右摇晃,他的泪顺着我的手臂向下流。 “小暄,你还年轻,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爸爸说。 “我的孩子。”我绝望地叫道。 我没有挣扎的力气,连声嘶力竭的喊叫都是奢侈。这就是命运的无情嘲弄吧,我得不到林浩,我们的孩子也保不住。这是对我的惩罚吗?惩罚我的贪婪,惩罚我觊觎不属于我的东西。林浩不属于我,他的孩子也不属于我! 我颓然躺在那里,接受自己的宿命。 当我精神再好一点的时候,发现那个温和乐观的爸爸心里似乎藏着深重的忧伤。他表面看起来没有异样,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医生每说到我的情况在好转时,他会欣慰地握住医生的手,不停摇晃。不过,不管他隐藏得多好,我注意到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由黑色转成了晦暗的灰。还有他走路时的状态,佝偻着腰像龙钟的老人,他才45岁,怎么能老成这样。 “爸爸,你有心事。”他给我擦手时,我说。 “你一天天好起来,爸爸高兴都来不及,能有什么心事。”他平静地说,毛巾不停在我手背擦来擦去,好像那里有很多脏东西,总也擦不干净似的。 我用仅有的一丝力气抓住他的手说:“爸爸,别说假话,你的眼神、状态骗不了我。是不是妈妈出事了?从我醒来到现在,她一直没有来过。是不是她的情况比我遭,躺在医院还没有醒过来?” 爸爸扒开我的手,脸扭到一边说:“我去换盆干净的水。” “妈妈在哪里?”他走到门口时,我再一次问。 爸爸背着我,手往眼睛那里动了动说:“你妈妈在家。” 这样欲盖弥彰的话我能相信吗?爸爸出去之后,我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妈妈一定在医院的某个房间。她倒在血泊的样子我历历在目,她的情况不会比我好。况且,她当时从后面推了我一把,否则……。 有个可怕的想法带着黑影在我心里闪过,我再也无法冷静,决定去找妈妈。瘫软的双腿像棉花那样,还没碰地,我就轻飘飘倒下了。爸爸听到异样声,闻声而来。 “小暄!”他盯着地上的我,惊慌失措地叫喊。 我并不觉得疼,比起找不到妈妈,这个算什么。 “妈妈在哪里?” “告诉过你,她在家。”爸爸手忙脚乱地把我抱回床上。“小暄,你这是干什么呀,要让爸爸担心死吗!我去叫医生,让他们看要不要紧。”他把我放下以后,眼眶噙着泪,眼看就要流出来。 “爸爸,不要回避我的问题。你让妈妈接电话,我想听她的声音,跟她道歉。”我说。 那个背影看起来那么悲伤脆弱,好像有东西压着他那样,把他压矮了,压塌了。 “告诉我。”我说。 我体内的一切往头顶翻涌,像气球那样不停往里面吹气。但没有到爆炸的时候,因为我没有听到爸爸的回答。 万一!我做着那个万一的梦。 那个瘦小的,不能再经受打击的身体慢慢转过来,已是泪流满面。可怜的爸爸,他那么老。我这才发现,他的头发白了一半,他怎么就白了呢。 “小暄,妈妈她……她走了。事故太严重,抢……抢救不过来。” 妈妈死了,是这个意思吗?因为我的一意孤行和莽撞,害了我的孩子,还杀死了妈妈,是这样的吗?罪魁祸首躺在床上安然接受别人的照顾,一心为我着想的妈妈却再也回不来了,是这样的吗?爸爸怎么办,他用生命爱惜的那个女人被我害死了。我呢,还没有来得及跟她说声对不起,她怎么就走了呢! 死的人为什么不是我?我犯的错,为什么让无辜的妈妈承受牵连。 李小暄!你是罪人!你应该带着深重的耻辱引决自裁,而不是苟且活着。 想到这里,翻涌的气血从我嘴里吐了出来,我尝到一种从未品尝过的苦涩,那是五脏六腑化成的液体,还是胆汁的喷发? 我模糊的视线中,爸爸佝偻的身体在那里晃动,他那惊惶万状的脸在我眼前浮来浮去,对我说着一些我听不见的话。他会原谅我吗?我竭力张开嘴,想对他说“原谅我,爸爸。原谅我,妈妈。”当他的泪水滴在我脸上那么滚烫发热时,我知道,我不需要他的宽恕,因为他从来没有埋怨过我。我看到他瘦弱的身子踉踉跄跄奔向门外,再也看不到他进来的身影。 这一次,我昏过去一天,但是阎王爷那么不想要我的命,又一次把我退了回来。 像我这样的罪人,是不是下地狱都不配? 公正的阎王爷也没有手下留情,退回了我的躯壳,把灵魂收走了。 我这具躯体在众目睽睽下垮掉,可以躺一整天,也可以坐一整天,再也感受不到悲伤和痛苦。好多人在病房进进出出,他们每个人或神情庄重,或泪眼婆娑地跟我说话,可是我已经没有能力回应他们,就好像我已经没有能力因为妈妈的去世而歇斯底里地嚎叫和悲鸣了。 唯一能感受到的是窗前由明到暗,再由暗到明。 “小暄,该吃饭了。” “小暄,该睡觉了。” 爸爸反复说着这样的话。 直到有一天,爸爸说:“小暄,我们回家吧。” 我对着他,喊了一声:“妈妈!” 他别过脸,用衣袖在脸颊蹭了蹭,回头笑着对我说:“回家见妈妈。” 第117章 清高和骨气 回到久违的南溪镇,打开房门那一刻,我以为妈妈会出来接我,对我说:“小暄,你回来啦。”可是里面站着姑姑,她手里拿着一条绳子,我是一个罪孽深重的罪人,她是不是向我讨罪,想用这条绳子勒死我。我吓得躲在爸爸后面,浑身发颤。 “小暄!”爸爸转过身拉我。 我死死抓住他的衣服,靠在他肩膀,像鸵鸟那样,深埋着头。 “小暄,这是姑姑。”爸爸说。 不管是谁,只有他的臂膀最安全。 我来到妈妈房间,那里没有人。我像往常那样叫她,希望她从客厅出来,或者从院子里进来,但是叫了好几声,她都没有答应。我站在房屋中间,不悲不喜地问爸爸:“妈妈呢?” 爸爸用那双灰蒙蒙的眼睛望着我说:“爸爸跟你说过,妈妈不在这儿,在老家梧桐大院,跟爷爷奶奶在一起。” 我听明白了似的,懂事地点点头,但是过了一阵,我又问:“妈妈呢?” 他和姑姑面色凄楚地望着我,姑姑搀扶着他,他才没有倒下。 出院以后,我在家里度过了一段平静安宁、与世隔绝的日子。自从有一次出门,我在大街上看到一个背影很像妈妈的女人,我笑咧咧地跑上前去拉住对方叫妈妈,怎么也不肯撒手,把那个女人吓坏了,她气急败坏地叫我疯子,一帮看热闹的人也那么指指点点嘲笑我,从那以后爸爸和姑姑就不让我出门。我每天不是在院子就是在卧室打发时间,但并不觉得苦闷,也不渴望大门外的世界。 我只是有时候感到害怕和恐惧。 爸爸在院子里给我准备了一个躺椅,我时常坐在那里望着头顶的葡萄架发呆,上面挂着一长串一长串葡萄,像绿色的珍珠,可爱至极,不过有时候,它们看起来不像珍珠,像子弹。有个声音告诉我,有人要用那些子弹杀我,我吓得毛骨悚然,连忙从那里逃脱出来,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有时候在自己的卧房,有时候在卫生间,也有时候躲进桌子底下,总之,哪里安全,我就躲到哪里。 爸爸总说:“小暄不要害怕,没有人会害你。” 他的安慰暂时让被吓得大汗淋漓、哆哆嗦嗦的我放下戒备,可是等到另一个危险出现,比如姑姑切菜的那把明晃晃的刀,小禹写作业的笔,爸爸手里的茶杯,都是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凶器,我又会抱头鼠窜地逃离,躲到自认为安全的地方,逃脱被整个世界追杀的危险。 时间对我来说已经是毫无意义的东西,我不知道这样过了多长时间,只知道爸爸脸上的皱纹怎么也展不开,每当我躲藏、吓得瑟瑟发抖的时候,他满含泪眼地望着我不停摇头,苍老的脸失去了笑的能力。 有一天,我躺在妈妈房间,盯着头顶的那盏灯,望着望着,发现他们在吊灯里安装了炸弹,再不躲开,它就要爆炸,把我炸得尸骨无存。 “爸爸——”我高声尖叫,吓得变了声。 闻声匆忙而来的不止有他,还有姑姑和小禹。我指着灯,拼了命地摇头,他们便知道我又一次被“恐吓”了。 爸爸抱着我的头温柔细语地说:“小暄不怕,不怕,爸爸在这儿。” 他哄三岁小孩的那些话对我很有用,在这个家,我只信任他。 我在爸爸温暖的拥抱中、吟哦呢喃的安慰中平静下来,最后回到卧室,爸爸说我需要睡一觉。我习惯了听他的话,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只是这一次我没有睡着,他们在院子里的谈话透过没有关闭严实的窗户一清二楚传进来。 “我不能一直呆在你家照顾她,我也有一家人啊,你姐夫没人管,前两天感冒,连给他烧口热汤的人都没有。”姑姑哭着说。 “姐,这几天国庆节,你先回家照顾姐夫,我跟小禹在家。”爸爸说。 “国庆节以后呢,你上课,小禹上学,她怎么办,不还得让我来看着她。向东,你这样是在害她,出院的时候医生就对你说过,她脑部严重受伤,又受到多重打击和刺激,精神已经垮了,需要心理治疗,让你早点送她去专门的医院,你就是不听,眼看越来越严重,再耽搁下去,她这一生真的就毁了。” “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吗?我咨询过那里的治疗方式,他们会给小暄吃药,吃各种各样的药,麻痹她的神经,她最后会变成行尸走肉的人。” “你真愚昧,那是医院,救人的地方,把小暄送进去只有好处,不会比现在更坏。”姑姑抽抽搭搭的哭声。“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毁了,死的死,疯的疯,说来说去都是你跟静芳对她太纵容才会出现今天的恶果。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不好,非找个市长的儿子,你见过谁家的高官子弟是好东西?你们不好好管教,还让她未婚先育,现在整条街都知道你李向东的女儿被市长儿子抛弃不说,还搭了三条人命,你看小暄这疯疯癫癫的样子,活着也只剩半条命。” “姑姑,你凭什么这样说我爸妈说我姐?我爸妈教得很好,我姐也很优秀,你生的那几个表哥表姐,有哪个考上大学考上研究生了?”小禹打抱不平的气愤的声音。 “放肆,滚一边儿去,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爸爸呵斥道。 “允许姑姑说就不允许我说!妈妈都死了,她说妈妈的坏话,还说姐姐是疯子。都是……都是林浩哥不好,他害姐姐变成这样,害我们家变成这样。”小禹哽咽的哭声。 姑姑没有因为小禹口无遮拦的反驳而生气,一听到林浩的名字,跟着附和道:“对,怪林浩,怪他们林家和李家。出这么大的事,他们轻描淡写说联系不上人,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可能联系不上,他们就是不想负责。” “姐,小禹不懂事,你也跟着胡来吗?” “我胡来?”姑姑一声嘲讽的冷笑。“我是为你好,为小暄好。李玲给你的那笔钱为什么不要,静芳的车祸跟林浩脱不了干系,小暄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他们家的呀,如今小暄变成这样,都是拜他儿子所赐,好好的研究生上不成,大好前途毁了,看病治疗也需要钱,这是我们应得的补偿,你怎么就拎不清!” “姐,你别说了,我们家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同情。”爸爸的声音很大,几乎在嚷。 “你清高,你有骨气,那你怎么不自己照顾她,要让我帮忙?” 院子里顿时安静,没有人说话。 我犹如当头棒喝,麻木的脑子被敲回一点知觉、敲出一些疼痛。 第118章 再也不见 “姐,你不帮我,没有人能帮我。”我听到爸爸近乎哀求的无助的声音。 “不是姐不帮你,而是小暄这个情况,你不送进医院,天天跟看犯人一样在家里看着她,什么时候是个头?静芳下葬这么久了,她除了嘴里喊妈妈,连坟头都没有想着去看一眼,你想让她自己走出来,死了这条心吧。” “她只是听到静芳离世的消息急火攻心,暂时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感知能力,可是……送进精神病院真就成了病人,可能再也出不来了。”爸爸说。 “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她除了总幻想别人会害她,少言寡语之外,其它的还算正常,越早治疗越容易康复,难道你要等她彻底胡言乱语迷了心智才肯送进去吗?那就真的晚了。” 爸爸没有发声。 “我们杨家坝那边有个跟小暄情况差不多的人,也是感情不顺,经受不住打击在家发了疯,人家送到陵江的大医院治疗半年,回来以后她爸妈给她寻了一户人家,日子过得好的呢。” “啊——也要给姐姐找户人家嫁了吗?”小禹着急地问。 “要是有好人家愿意娶小暄,也是小暄的福气。”姑姑说。 板凳在地上拖拽的声音。 “你要去哪儿?”姑姑问。 爸爸的声音在客厅响起。“出去透透气。” “我一会儿就回杨家坝了,你姐夫来接我。听姐的话,尽早送到医院,不能再拖了。” 大门一声砰响,爸爸出去了。 他们的对话犹如一剂剂强心针注射至我的身体,大脑在一片混沌不堪的迷雾中开始醒悟,迷幻的神经逐渐有了思考的能力。 我默然从床上坐起,才发现自己沉睡了很久。因为一场自私的恋爱,我亲手送走了妈妈,还有肚子里的两个孩子。当别人都在痛苦悲伤的时候,我却把自己关到一个谁也无法走进的世界,用麻木和荒唐来对待我所犯的错,犯错的我不仅没有得到惩罚,还成为了爸爸沉重的负担和拖累。 如果我继续用沉睡、麻木不仁的方式来逃避这场灾祸,他们将把我送到精神病专科医院,从此我将彻底打上疯子、傻子的标签,跟我小时候去二队偷李子所见到的那个傻儿成为同一类人。 苍天有眼让我治愈出院的话,也许能找个不嫌弃我进过精神病院的好人家,我将跟这个“好男人”共度一生——我李小暄最好的人生结局。 难道这就是阎王爷故意不收我的原因吗?死了一了百了,活着才能受尽折磨和侮辱,他是想以这样的惩罚方式让我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吧? 姑姑大摇大摆开门进来,她从来不像妈妈那样先敲门——妈妈,我终于想到了妈妈——看到坐在床头的我吃了一惊。 “小暄,你醒了!” 她不知道我根本没睡。 我木然坐在那里,对她没有回应。 “姑姑走了。”她坐在我身旁抹着泪说。“你要是能好起来该多好,你妈妈走了,只要你好好的,你爸就有奔头,谁曾想你变成了这样,造孽啊造孽。” 她抓着我的手,摩挲摩挲,泪滴在了我的手上。 走出房间,离开我们家时,她还在流泪。 从姑姑的眼泪中,我看到自己给这个家带来的深重苦难。爸爸什么也没有说,但他日益压弯的脊背证明已经无法承受苦难之重了。 那个晚上,我坐下来跟爸爸和小禹吃饭,才发现妈妈的那个位置永久空了出来,原本欢声笑语的家变得死气沉沉。微笑、打闹成为了我们家最高不可攀的奢侈品,每个人相对无言地扒着碗里的饭,连同无尽的黑夜一样的悲伤一同咽进肚子里。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而我还在若无其事地享受他们给我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并持续不断地给他们制造新的痛苦。 “爸爸。”我望着憔悴不堪、失去光芒的爸爸叫了一声。 他以为我又出现幻觉,吓得放下手中的碗伸出胳膊给我安慰。“小暄不怕,爸爸在这儿。” 这一次我没有因为害怕而颤抖,在他臂弯里安安静静靠着。 后来我没有任何异常的上床睡觉,在灭掉灯的黑暗中,我开始审视自己在这个家存在的意义——只要我在,这个家就不会安宁。 一个本应该死去的人,却带着一副躯壳活了下来,还给家人带来无尽的烦恼。既然都是死,我应该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自生自灭,不要成为他们的拖累。更何况,我不想去到精神病院那个地方,过着没有尊严的人生,最后没有尊严的死去。 我的离去可能会给爸爸和小禹带来短暂的痛苦,但这些痛苦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我的离去可以让他们过上正常的生活,不用担心家里有个不正常的人而天天看守或提心吊胆。 离开,离开这个家,离开南溪镇,那是我能想到的并下定决心做的事。 能带的东西并不多。桌子上有一张我们全家人的合影,我把它装进箱子里。随手从衣柜取了一些衣服放进去,打开抽屉,躺着我的钱包,我知道,关键的时候需要它。钱包下面,是林浩留给我的那张卡,我征望了两眼,脑子在回想什么?有一些像碎纸片那样飞舞的记忆一闪而过,我的嘴角凄然地挤出一丝微笑,那些往事、那些碎纸片应该随风消散。 活着的李小暄不会动它,更何况已经死了的李小暄。我找来一张白纸,在上面留下简短的三行字: 罪孽太深,无颜面对你们。 拖累已久,不想再成为你们的负担。 若见林浩,此卡归还于他。 这张纸,连同那张卡,放在书桌上。 离开前,我在黑暗中最后回望了一眼这个家,它顿时变得那么陌生。也许在梦里会回到这里,但我笃定地告诉自己,不可饶恕的我,永远回不来了。 我轻轻关上那扇门,没有忧伤、没有不舍,带着对爸爸妈妈、对小禹的无限愧疚,我提着那口箱子,走出单元门,走下台阶,走到街边马路上。 一辆命运般出现的出租车在凌晨三点半停到我身旁。 “姑娘,要坐车吗?” 妈妈说深更半夜一个女孩子不能单独外出坐出租车,有什么关系,我似乎从来没怎么听过她的话。 我打开车门,抱着那口箱子对司机说:“去县城火车站。” 南溪镇在我眼皮底下消失了,整个去县城的道路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不会在心里说再见,因为我决定跟这一切再也不见。 第119章 初到津海 两天后,当其他旅人带着欣喜或疲惫从津海市火车站出来,我像个没有情感的异类夹杂在他们中间,被裹挟的人群带到出站广场。高耸的大厦、整齐的街道、穿梭的人群,无不向外人兜售这座城市的繁华。 大家带着理想和目标来到这里。我呢,命运安排使然,因为陵江火车站的售票员说,这是发车时间最近的一趟车。 有目标的人脚步坚定,大步流星向前,他们像空中绽放的烟花,各自找到降落的地方,只有我没有目标,所以在那里游荡。 东南西北都可去,我无路可去。 我来到一个十字路口,红灯变绿时,身旁的人纷纷提脚,穿过马路,去到对面,我跟他们一样,抬起腿一左一右向前走,走到马路中央,我看见一辆车向我驶来,脑子里立刻响起刺耳的刹车声,还有疾驰而来的庞然大物,我立刻蹲下,蜷缩成一团,像只惊吓过度的刺猬。 我越蜷缩得厉害,耳边的喇叭声越响个不停。不止一辆,好多辆。 “你他妈找死啊,蹲在马路中间。” 我听到有人烦躁不安地骂人,赶紧把耳朵捂了起来。 有人拍我后背时,我抱紧头大喊:“不要,不要!” “姑娘,快起来,不要蹲在这里,危险!” 我慢慢抬起头,一个戴着袖章的阿姨俯下身跟我说话。 她看我有反应,继续说:“你怎么啦?到路边站着,别在这儿,你看后面的车都被堵在那儿呢。” 我循着喇叭声眺望,似乎整个津海市的汽车都因为我停了下来。 路过的行人有人在说:“这人是傻子吧?” 还有人说:“估计是失恋。” 我跌跌撞撞穿过人群和马路,来到路边,那些看热闹的人短暂驻足观望,便没了兴趣,各自忙各自的事。只有那位阿姨,关切地问我:“姑娘,你遇到难事了吧?” “谢谢,我没事。”我说。 她看我除了刚才的行动有点怪异,说话还算正常。 “有什么阿姨能帮你的吗?”她问。 我摇摇头,准备离开。刚要迈腿时,站直了身体问她:“你知道附近哪有租房子的地方吗?最便宜的哪种。” “原来是外乡人啊!”阿姨带着几分同情的神色喃喃地说。“沿着这条路往南走到头,那里的八里庄,是城中村,有便宜的房子。” 我谢过阿姨,朝她说的那个地方去。 目标越坚定,脚步就越踏实。尽管只是找个住的地方,但这是我来津海的第一个目标,不再像刚才下火车那样不知去东去西的茫然了。 阿姨说得没错,我走过一个又一个路口,终于在众多的高楼大厦之间看到一片与这些现代建筑极不匹配的低矮房。杂乱的电线,拥挤的街道,还有从小商店门口的音响传出的清仓甩卖广告,立即让我涌起一阵强烈的归属感。 刚才沿途经过的繁华对我来说是海市蜃楼,这里才是我落脚的地方。 它们那么破旧,但它们的破旧跟我那么相称。 我在毫无秩序的内部街道穿梭,墙壁上、电线杆上、大门上被那些疏通下水道、房屋漏水、宽带安装、专业搬家等小广告装饰得五花八门。 后来,我在一家张贴有“房屋出租”的住户门外停下,广告上说“出租单间,套间”。我凝视了一下,径直走了进去。 一个肥胖的女人坐在摇椅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我走到她跟前,才发现身旁有个人。她像见鬼了一样吓一跳,但很快镇静下来,问我干什么。 “租房。”我说。 她扔掉手中的瓜子皮,把遥控器放在一旁说:“单间套房都有,租哪一种?” “单间。”我说。 “一个月240。押一付三。水电另付。” “可以,先看一下房。” 她摇晃着身体带我到二楼,刚爬上去,她就累得喘不上气,扶着墙壁休息一会儿,才来到门前。 “门锁有点紧,从里面锁的时候用点力,要不然锁不严,如果你介意,明天让人帮你修一修。里面收拾得非常干净,你进去看看。” 屋里确实干净,不到十个平方,除了一张床,一个过道,一间狭窄的卫生间,几乎摆不下别的东西,也容不下多少垃圾,所以说它干净。但是对我来说,这样的条件已经很知足。 和老板简单签订合同,我当天就住下了。 我取出了卡里所有的钱,那是当初作为考研成功上岸的奖励,我给自己买了最便宜的生活用品,剩的那些必须花到我找到工作并发工资那天。 晚上,我躺在床上,开始规划明天的生活。找一个网吧,写份求职简历,如果迟迟没有面试或面试不成功,我需要打一份零工,维持开销。 总之,李小暄虽然死了,但叫李小暄的这个人并没有放弃生的希望。 半夜,不知是楼上还是隔壁,传来一阵阵男女的呻吟,还有床嘎吱嘎吱与墙和地撞击的声音,那种穿透力,就像在我耳旁现身说法。 不得不承认,很多事情的发生总是那么具有讽刺意味。我在家时,在窗明几净的卧室,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整夜整夜心慌失眠。但是在津海,在这个小小的容身之所,在这些此起彼伏的声响中,我闭上眼,竟然不受影响睡到天亮。 第二天,从陌生环境醒来,有那么一刻思念爸爸和小禹。我立刻遏制住这种思念,把它埋下去,埋下去,埋到心底最深处。埋好之后,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李小暄,你是一个罪人,你不配爱人,也不配拥有别人的爱。” 我以为我在津海可以顺利找到工作,顺利安定下来,顺利让自己好起来。但事与愿违,接下来的事让我每走一步倍感艰难。出门去网吧时,我才发现包似乎被人动过,我下意识翻开钱包,所有没用的卡都在,唯独剩余的那些钱不见了,一分不剩。 那是我的所有家当。 我动了动那扇门,根本没锁住,必须用尽力气使劲按,最后听见“啪”的一声才算锁好,显然昨晚睡觉的时候没做到这一点。 我坐在床上,神情黯然地倒下去。 怪房东?她友好提醒过。 怪小偷?别开玩笑,自己的疏忽不正是给人有机可乘的机会吗? 其实要怪就怪自己。当明白这一点,我就从床上起来,到楼下找到房东,让她务必在今天之内将我房门的锁调整好,对于丢失的东西,我只字未提。 “你要出门吗?”房东问。 “嗯。”我说。 “你不在家,屋里没人,怎么进去帮你调?” “房门开着。” “我们擅自进去,东西丢了怎么办?” “没有值钱的东西。”我说。 一个人穷到一无所有只剩自己的时候,还会担心所谓的身外之物吗? 第120章 没有流泪的资格 我出了八里庄,进入繁华城市的心脏,在那里环顾、仰望。我告诉自己,今天必须挣到钱,哪怕五块也可以。 我路过几家餐馆,问他们是否招人。有的头也不抬地让我走;有的说老板不在,不清楚;还有的态度稍好,问我有没有工作经验,我一摇头,他们也跟着抱歉地摇头,说只招有工作经验的人。 除了这些,还陆陆续续问过一些服装店、理发店、书店、花店等等,没有一个例外。 我一边走还要一边记回家的路,也不能走太远,否则晚上回不去。当时唯一的安慰是有落脚的地方,不至于露宿街头。带着这个信念,我继续在大街上寻找机会。 正当我落魄街头,不知所措时,一个迎面而来的阿姨塞给我一张单子,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她就飘过去给别人发了。拿在手里一看,赫然写着“紫晶公馆”四个大字,我心中自嘲,原来她把我当买房客户了。 我本来打算一笑置之。不知为何,脑海突然闪出赵雷那家地产开发公司,也正是因为这一闪念的突然出现,我莫名其妙叫了对方一声。 “你好!”我说。 对方听见有人喊,转过身,见我正对着她,兴奋地来到我身边。“你要买房吗?” “哦!我是想问,你们发这个广告有酬劳吗?” 阿姨一听我不是因为买房叫她,兴奋的神色立刻暗淡下来,不过说话还算客气。 “不给钱谁干!” “多少钱一天?” “40。” “当天能结吗?” 一个多么穷困潦倒的人才会问这样的问题。阿姨显然惊了一下,从她在我身上一顿扫视的眼神便知道,她在打量和猜想。 “好像可以,但是日结的话,只能拿到30。” 我不觉得钱少,于是拜托这个阿姨打电话问上面的领导,是否还要派发单页的人。电话那头回复说带过去看看,我欣喜万分,抓住阿姨的手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谢谢。当时我那窘迫的困境,也只能口头感谢了。 阿姨姓朱,她让我叫她朱姐,我自称小李。 一路上,朱姐问我:“小李,你是不是出来兼职的大学生?” “我不上学了。”我说。 朱姐轻叹一声,无比同情地说:“这年头没有学历,不好找工作。你看见那些写字楼没?”她指着右前方一排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光芒的高大建筑。“没有本科学历进不去,还必须是名牌大学毕业才行,像我们这种没有文化的,只能干点最低级的工作。” 我不失礼貌地跟着望了望那些写字楼。 几分钟功夫,朱姐带我去到一个广场的路边,见了他们三十多岁的孙经理,又黑又瘦,中等身材,穿着一件发黄的衬衣和皱皱巴巴的西装,坐在一辆小货车上。 孙经理斜眼瞟我说:“日结30块能接受?” 我站在马路牙子上说:“能。” “上午8:30-11:30,下午2:00-6:00。” “可以。” “干活踏实吗?派单这个工作认不认真全靠自觉。” “我需要这份工作,所以没有不踏实的理由。” 他转过脑袋,正对着我,指了指我身后的大广场,说道:“那好,明天早上八点半,后面的永和广场集合。” “今天不行吗?” 他举起手机,把时间亮给我看。“已经10点了,怎么给你算工资。” “我从现在开始干,你给我20可以吗?” 也许我对这份工作的执着和渴望让他动了恻隐之心,也许从我眼里看到他曾经的自己。他端直后背,清清嗓子说:“也——行——吧!” 我立刻松了口气,因为今天不会饿着肚子睡觉了,对孙经理大仁大义的善举,我又感谢了一通。 他向后转了一下脑袋,对朱姐说:“今天你带着她。” 朱姐很高兴地答应了。她拉着我来到车尾,从打开的车厢里拿出一个手提袋,装了一摞单页进去,递给我说:“见到过路的行人,一人发一张。” “跟他们说什么?”我问。 “没有人会听你说,他们不拒绝或者不当着你的面把单页扔进垃圾桶就不错了,所以你只管闷头发,咱们赚的就是这点钱。”朱姐说。 “万一有人问呢?” “啰!后面有电话,让他们打销售中心咨询。”朱姐指着单页背面的一串售楼电话说道。 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朱姐带着我在附近的街道、商场、超市等人流量大的地方派发。我学着她的样儿,迎面来人就递过去,有些人会接在手里,有些人礼貌地摆摆手,有些人视而不见地忽略我们。 不管哪一种人,我总是勇敢地递出去。 到中午休息的时候,我跟朱姐分开,她回家吃饭,我在附近的商场找了一个座位。看见那些来来往往,手里拿着食物的人,我闭上眼睛,避免视觉诱惑加重腹部的饥饿。 我对自己说,不会有比今天早上更糟糕的情况,再坚持几个小时,我就能赚到20块钱。 所以到下午派单的时候,尽管又饿又渴,我始终以饱满的状态来完成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当我派发得足够多时,竟然有一两个人主动问我楼盘的具体情况,但是很抱歉,我什么都回答不上来,只能告诉他们拨打单页上面的电话。 下午收工时,我们在永和广场集合,跟我同样干这份工作的人有20多个,多数是像朱姐这样的中年女性,还有一些专门干兼职的在校大学生。 结算时孙经理比早上谈好的20多给了5块,我很诧异,他解释道:“小李,朱姐说你发单页尽心尽力,这5块算给你的奖励。” 我感谢他,感谢一旁的朱姐。 回到八里庄,我买了一瓶矿泉水和几个包子。那时很饿,但我没有急于吃掉它们。走到一楼,房东叫住我说:“姑娘,你的门锁调好了。” “谢谢。”我说。 我洗了洗手和脸,才坐到床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那是我从来没有品尝过的珍馐美味,咀嚼和吞咽让我感到无比满足。有那么一瞬间,我狼狈到差点要哭,急忙用手揉揉眼睛,把代表懦弱和无能的泪水扼杀在摇篮中。 这一切都是我的选择,我没有流泪的资格。 第121章 想挣更多的钱 我很快适应了派单这份工作。其实除了勤奋,这份工作没有多大的难度。当然,我并没有打算把未来的工作规划放在派单上面,它只是我的一个过渡,我希望解决温饱之后,再图其它。 不过没过两天,正当我卖力干活时,朱姐坐在街边的花坛上,把单页拿在手里当扇子扇,她叫住我说道:“小李,这会儿抽查的人不在,你稍微偷个懒,歇会儿。” “没关系,我可以。”我说。 她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腕,坐到她旁边。“你这小孩儿,实在得过了头。第一天我以为你图表现才那么认真,没想到你天天这么认真。跟你说,咱们每天挣的这点钱,干好干坏一个样,不会多给也不会少拿,你干嘛那么死心眼儿。” “我需要这份工作,需要钱。”我说。 朱姐斜着眼瞟我一下,笑着说:“看得出来,从第一天20块钱你都肯干,我就看出来了。不过这能挣几个钱,满打满算,一天不休息,一个月才拿900块。” “对我来说900已经不少了。”我说。 “你是不是没挣过钱?” “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 “嗨!”她恍然大悟一般。“怪不得这么容易知足。” “不瞒你说,咱们见面那天,我的钱被人偷光了,身无分文,连一瓶水都买不起,所以我迫切需要一份工作。”我坦诚相见地对朱姐说。 她立刻转向我,那双黑色明亮的眼睛表现得多么惊讶。“还有这回事!一分钱都没有,你怎么吃饭?” 我感激地说:“天无绝人之路,幸好遇到你,朱姐你是我人生中的贵人。而且困难是暂时的,你看我这两天不是很好吗?” 她不可思议地摇头。“这能叫好,你身上有没有100块?” “快了。”我嘴角上扬,乐观地说。 她再一次晃动脑袋。“都这样了,竟然笑得出来。想过接下来怎么办吗?发单页就是个临时工作,紫晶公馆只派发三个星期,结束之后呢?” “那就把这三个星期的钱赚到手再说。” “哎!”她沉重的叹息声。“小李,你的乐观里透露着一种傻气。你爸妈呢,知道你现在的境况吗?” “我一个人。”我保持那份镇静,含糊其辞地回答。 朱姐在揣摩这句话的意思。我拿起单页向路人派发,至于她怎么想怎么猜,我无权左右。 也许她有了心中的答案,认定我是个可怜人,她上前跟我说:“小李,孙经理那儿有很多派单的活儿,这个项目结束,还有其它项目,不愁赚不到钱,只是赚得少点儿。一会儿咱们去找他,让他以后有活儿的时候叫着你。” “谢谢,朱姐。”我发自肺腑地感谢她。 她不好意思承受,摆摆手说:“举手之劳,谢什么谢。”我们往前走了几步,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小李,如果你想多挣些钱,又勤劳肯吃苦,不怕被打击的话,还有一个办法,不过要舍得拉下来脸,还需要一些运气。” 打击!还有比那场车祸更大的打击吗? “什么办法?”一听到钱,我就有兴趣。 “紫晶公馆这个项目单纯派单的话,费用很低,因为没有附加任务,把单页发出去就行。但是如果你在派单过程中,发现意向客户,把客户带到销售中心,最后这个客户签约买房,你可以拿4‰的佣金。” “4‰的佣金大概是多少?” “大概两三千吧。我没拿过,这个钱不好挣。你想,发单页成交,跟大海捞针一样。” “有人拿过吗?” “有,很少。” “具体流程怎么做?怎么带客户,带到哪里?” 朱姐看我对这件事这么上心,耐心地说:“遇到那种向你咨询一两句的人,有可能会买房。你一定要想办法留下对方的电话,或者直接带到销售中心,那里有专门接待的销售人员。他们负责讲解和成交,你只需要做好带客登记,证明这个客户是你带进去的,一旦成交,你就可以拿提成。” “这么简单?” “不简单。我发这么久的单页,没有成交一套。所以我认命,每天旱涝保收,挣40块钱,没有一点压力。你不是需要钱吗?可以试一试。” 对我来说,一套房两三千的佣金堪称巨大诱惑,每月成交一套,可当我派发两到三个月的单页。 “有兴趣吗?”朱姐看我走神,问道。 “有。”我说。 热心肠的朱姐说:“等下午收工,你去找孙经理,找他要一些介绍紫晶公馆的资料。” 我拿起单页,翻到背面,指着密密麻麻的那些字问朱姐:“是不是这些?” “这种太笼统,不够详细,孙经理那儿有专门的培训资料,比这个有用。” “既然有培训资料,怎么没见他跟我们培训过?” “谁愿意听啊!我们都是奔着40块钱来的,没想过挣佣金那份钱。” 朱姐的话激起我赚钱的欲望。即使带不了客,不能成交,于我没有损失,但多一条路,就多个希望。如果真的能卖出去,拿到那笔钱,我就可以缓解暂时的危机,有条件找新工作。 孙经理很热忱,大概是难得遇到一个主动要求了解项目的人,他把能给的资料全都给我。房地产基础知识、宏观调控政策、开发商中恒地产的介绍、紫晶公馆项目介绍等等,连银行的各项按揭贷款政策都囊括其中。 “朱姐说你要往销售中心带客?”给完那堆厚厚的资料,孙经理问。 “只是试一试。”我说。 “好!”孙经理很欣慰。“小李,你刚干这一行,有闯劲儿和拼劲儿,不像那帮老油条,守着几十块钱一天的收入心满意足。资料很多,你慢慢看,不懂的可以问我。” 我结合这几天的派单情况,首先把路人咨询过我的那些问题做了一个简单的梳理,他们通常关注单价、总价、户型、面积大小、交付时间等。对照那些材料,我把能找到的答案填写下来,不能找到的答案,准备向孙经理请教。 然后像考研背书那样,把我认为的核心内容圈出来,尽可能记在脑子里,以防客户问我的时候,回答不上来。发单页时,我不再跟没有感情的机器人那样,闷头塞给行人,因为每发出去的一张单页,就是成交的一个希望,我抱着这种信念,一边发一边说:“紫晶公馆,地铁上盖的精装小户,欢迎了解。” 但我得到的礼貌回答基本都是: “不需要。” “买不起。” “不感兴趣。” 至于那些不礼貌的回答,我自动屏蔽,想挣钱,就要收起玻璃心,管他们说什么呢。 第122章 没那么容易 “紫晶公馆,地铁上盖的精装小户,欢迎了解。”我再一次向接住单页的人这样介绍。 “你这项目在哪儿?”一位三十来岁,带着小孩的女士突然停下来问我。 我立刻跟打了鸡血一样,热情地说:“青年路与开阳路交叉口,地铁2号线和6号线换乘处,出行非常方便。” “多大面积?” “40-90平米,一室、两室和小三室都有,全部都是精装交付。” 正当我以为有戏,准备进一步发力的时候,她把单页还给我说:“面积太小了。” 她拉着孩子往前走,我跟在一旁,继续介绍:“你想要多大面积的房子?我们最大户型91平,是三室两厅一卫的功能户型。” “不考虑。”女士说。拉着孩子的脚步走得更快了。 我紧紧跟着。“这个户型又紧凑又实用,虽然面积小点,但是内部格局一点都不局促。客厅开间三米九,两个卧室朝南,还有两个阳台,赠送一半面积,加上赠送的那些,将近100个平方呢。” “不考虑。”女士再一次说,并因为我的步步紧逼,感到不悦。 我不放弃,继续道:“你可以去现场参观一下样板房再……” “不考虑。”我还没说完,女士嚷道。“要我说几遍。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不放,别再跟着我,我不买。” 我知道,再说下去,她真要发火了,那张愤怒的脸已经变成黑色。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向对方道歉。 女士拉着小孩,愤愤离去。 我徒然望着她们的背影,一个有点希望的客户,就这么走了。回头一看,朱姐在远处咧嘴嘲笑,她笑我的执着与傻气。 “我说了很难吧,你还不信,热脸尽贴冷屁股。”我走过去时,她说。 我只能无奈赔笑。 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遇到另一组客户,是一对小夫妻,女士对一套70平的两房感兴趣。我忘记之前的所有失败,瞬间燃起斗志。 “价格是不是太高了?”他们说话非常礼貌,尤其那位女士,语言轻柔,带着一丝羞怯。 “这是精装修房,交房之后,厨房、卫生间、柜子、灯还有硬装都已经做好了,你只需要买家具家电就可以入住。价格看着比毛坯房贵一点,但是刨除装修的费用之后,比周边楼盘更划算。”我说。 “开发商的装修能有多好,还不是打着精装修的噱头,故意抬高房价。”男士说。 “我们按照一平方1000块钱的标准来做的成品交付,销售中心有交付展示,厨房、卫浴采用国内一线品牌,具体型号都有明确标注。我带你们去销售中心现场了解,你一看就知道这个档次的装修卖这个价格,真的很划算。” 女士的眉毛动了动,他歪着头看了看一旁的丈夫。 我趁热打铁。“首付不到13万,交房以后,装修省时省力还省钱。另外,还有两条地铁在那里交汇,交通方便,配套也齐全,就算你们不住,用来投资,也是不错的选择,值得你们去看一眼。” “那——去看看?”女士看着他丈夫说。 “看看也行。”男士说得很勉强。 我兴奋到起飞,说话声都带着颤音。 “你们有车带我们去吗?”女士问。 这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的问题,只想着带客户,没想过真有意向客户去现场的交通该如何解决。 “你们有车吗?”我用同样的问题问他们,底气顿时少了几分。 他们摇摇头。 “那——?”我想了想说。“我打电话问问。” “不用问。”男士说。“我们自己打车去。” 我当时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说道:“行,你们先去,我马上就过来。” 夫妻俩点了点头,说说笑笑往路边走了。我忙着激动,就那么把他们扔到一边,自己跑到朱姐面前对她说:“我遇到一个意向客户,要去销售中心看房。” 朱姐踮起脚尖望了望。“客户呢?” “打车去销售中心了,我把没有发完的单页先给你,一会儿回来找你。” “还不快跟紧。”朱姐比我还激动。 “好。”我说,然后撒腿就跑。 到路边时,眼看那对夫妻上了出租车。我本来也想打辆车跟上,奈何囊中羞涩,这一趟过去,一天的派单费没有了,我连忙来到公交站,迎面开来一辆车,我二话不说跳上去,期望跟上他们。 当这趟车晃晃悠悠开到目的地附近的站牌,我又穿过两条马路才到达紫晶公馆时,那对夫妻早已不知去向,我想联系他们,却发现连电话号码都没留下。 我走进销售中心寻找他们的身影,晃动的全是陌生的脑袋,我问销售员有没有看到一对年轻夫妻进来,忙碌的他们根本无暇搭理我。 怎么办?我垂头丧气出了销售中心,在路边一个石墩上坐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车流,坐着坐着,苦笑了出来。 李小暄,李小暄,做出这种没脑子的事不是你的特长吗,有什么难过的? 朱姐看我那么慢才回去,而且没有一点点垂头丧气的样子,高兴地问:“咋样,成交的希望大不大?” “跟丢了,没寻见人。”我说。 她无比惋惜,说道:“傻姑娘,你啊,你啊,怎么能跟丢呢?一定要寸步不离,只要离开视线,他们就会改变主意。” “就当长教训吧。”我说。 正如朱姐所说,成交一套真的很难。我每天信心满满地派单,向路人介绍,说得口干舌燥,唾沫星子乱飞,咨询的人不多,能留下电话或者去销售中心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小李,本来我不想鼓励你,因为我根本不相信撒单页能卖出去房子,但是看你这么认真卖力地干,我觉得你迟早会开单的。”我跟朱姐认识十来天以后,她在一次中午休息的时候这么说。 “恐怕不能,还有几天派单就结束了。”我肉眼可见的丧气。 “派单结束,但是紫晶公馆的佣金奖励没有结束,你就算去别的项目发单页,遇到对这个项目感兴趣的,可以偷偷介绍。再说,其它项目也有佣金奖励,你只要有激情,肯干,这个项目成交不了,下一个项目说不定就可以。” “谢谢朱姐你这么看得起我。”我说。 “你是我见过最努力的孩子。不说我这种四十多岁混日子的大妈,说那些跟你一般大的兼职大学生吧,哪一个不是混一天是一天,只要查岗的人不在,都猫在一个地方偷懒。” “我跟他们不一样,没有偷懒的资格。” “说的也是。但是你骨子里有一股不被打倒的狠劲儿,这股狠劲儿能成事。你要是学历高点,准保有个好前程。你上过中专或者大专这类学校没有?” “没有。” 并非故意欺骗朱姐,不真诚相待,只是我的境遇,真说自己从东州大学毕业,感觉在给母校抹黑。 她嘴角一撅,叹惋道:“跟我一样,吃没有文化的苦。但是你跟客户介绍,讲得非常好,没人教你,你怎么说得那么好呢。我就做不到,他们一问,我就紧张,尤其答不上来的时候,脸憋得通红。” “孙经理给我的资料很齐全,所有讲解的内容都有。” “那也不行,那么多,谁有耐心看。说来说去还是你厉害,有刚才说的那股狠劲儿。” “朱姐,你还会看相。” “那当然,如果你真的拿到佣金,记得请姐吃饭。” “妥妥地请。” 第123章 一无所获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从凄怆的悲伤中第一次释放自己的笑是在梦里,梦见自己卖了数不清的房子,满屋子的钱堆在那里,等着我去数。睁开眼,脸上还挂着笑,当我意识到这只是黄粱一梦时,失落到不愿起床。 这十多天,我每天只吃中午和晚上两顿饭,有时候路过卖肉的熟食店,忍不住咽口水。好几次停下脚步对自己说,买一点点,但摸摸身上仅有的那一点钱,我克制住了味蕾的贪婪。 一无所获的一天,比一无所获还让人难受。 我吸取上次客户没有跟紧的教训,自掏腰包打车,费劲巴拉带了两组客户到销售中心,但是接待的销售员说,这两组客户意向程度很低,根本没有成交的可能。 两组客户打车费40多,我忙活一天,不仅没赚到钱,倒贴十多块。 下班以后,我没有急着回家,在永和广场找了一处树池坐下来。我什么也没想,关于明天,关于未来,关于我的病。 哦!我的病。姑姑一心要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治疗的病,它是觉得我穷困不愿跟我受穷吗?最近侵扰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以前我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的时候,它就来找我,告诉我这个要害我,那个要害我,我总是那么积极回应,陪它玩儿。现在我每天忙着发单页,忙着找客户,下班以后不是累就是困,它再来时,我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可能它顿觉无意,不好玩儿,渐渐就不太愿意来了。 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过那段光怪陆离的荒诞日子,还是说精神疾病患者在为明天生计而发愁的困窘面前会自动痊愈,或者那个曾经充满爱的李小暄真的已经死了,如今的这个人只是没有感情、没有记忆的机器人而已。 但我对刹车声的恐惧困扰一直存在,越尖利的声音,我越害怕。有一天,我跟朱姐在前面走,后面突然传来划破天际的刺耳声,我根本没有回头看是什么发出的声音,直接抱头蹲在地上,然后耳朵失聪了一样,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仿佛进入了地狱世界的大门,周围黑洞洞,唯有自己的心跳。 当我站起来时,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 “小李,放炮声把你吓成这样。”朱姐看我瑟瑟发抖的样子,嘴巴翘得老高。 我擦掉额头的汗,像喝醉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 “姑娘,你这个广告能不能给我一张?”正当我在永和广场神情落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一个五十来岁的阿姨指着我旁边没有发完的几张单页问我。 “可以。”我瞬间站起来,递一张给她,以为是买房的客户,收起毫无用处的伤感,又激情满满了。“你是打算买房吗,阿姨?” “不。”她跟我当时向朱姐摆手的手势一模一样。“我想拿来垫在衣服下面。” “一张恐怕不够大,给你两张。”虽然不买房,但我照样热心地说。 “谢谢你,姑娘。”阿姨说。 “两张单页而已,阿姨你不用客气。”我说。 她一边把衣服放在单页上面,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这个房子多少钱一个平方?” “均价9000。” “哎哟,现在的房子都这么贵呀。” “阿姨,我们这是精装修,买了家具家电就能住的那种。项目周边有些毛坯房都要8500左右呢。” 阿姨敷衍地点点头,拿着一把舞扇往远一点的宽阔平地那里去。 “阿姨。”我跟上她说:“你是跳广场舞吗?我多给你几张单页,万一你的朋友需要拿来垫衣服或者别的东西呢。” “好好好,谢谢。”阿姨感谢道。 我回到树池,心想今天没有挣到钱,晚上饿一顿算了。反正回去也无所事事,就在外面多逗留一会。天色逐渐暗下来,到广场上游玩散步的人多了起来。我看到还有一点单页没有发完,干脆趁这会儿功夫,再去碰碰运气。 等到我发完,准备回住处,刚才那个阿姨拉着另一个明显比她年轻、手里拿着单页的阿姨找到我。 “姑娘,还以为你走了呢。我这个朋友想咨询你们的房。” “好呀!”我喜不自胜,停下脚步,对买房的阿姨说:“你好,阿姨,我叫小李。你想买多大面积的房子?” “不要太大,七八十个平方就行。”阿姨说。 “我们目前卖得最好的就是七八十平方的房子。户型在这儿。”我指着单页背面的户型图说:“两个卧室朝南,而且都有飘窗,不算面积。客厅外面的阳台进深有一米八,算一半面积,赠送好几个平方。” “老刘说你们的价格太贵。”阿姨说。 说价格太贵的刘阿姨接住话:“对我来说价格贵,对你这个有钱人来说,这算什么。” 刘阿姨不经意的一句话给我带来希望,我遇到了一个不差钱的客户,并且有买房意向。 “我称呼你刘阿姨行吗?”我没有急于介绍项目,转攻刘阿姨。 “行。这位是黄阿姨。”刘阿姨主动介绍想要买房的这位阿姨。 这样我就不用费尽心思去问对方姓什么了。 “黄阿姨,你买来自己住,还是投资?”我问。 “她到处都是房,哪住得完。”刘阿姨替黄阿姨回答。 “有没有面积更小一点的房子?”黄阿姨问。 “有。四十六平方,一室一厅一厨一卫。” “一套多少钱?” “40万出头。” 我的介绍没什么吸引力,黄阿姨听完,面无表情地说:“好。” 广场那边响起了音乐,刘阿姨拉着她去跳舞,她们便往身后去。我跨一步上去,对她们说:“黄阿姨,能方便留一个电话吗,一会儿我把项目的详细资料发给你。” “不用了。我随便问问。”黄阿姨兴趣索然地说。 “哦,没关系。要不然给你一个我的电话,如果你想问,我随时给你解答。刘阿姨说你不缺房住,那这个小户型你用来投资再好不过。整个津海有这么好地段的房子不多,卖一套少一套,不管出租还是卖,都是一笔不错的收益。” “如果现在买,过几年再转手卖,能卖到什么价钱?”黄阿姨突然停下来问。 “不知道。”我说。 黄阿姨立即又没了兴趣。 “但是。”我连忙说。“根据近几年津海市的经济增长速度和人口增长速度来推算,未来3-5年,津海市的经济增长能比肩北上广深,并且将近有200-300万的新增人口涌入,人潮和钱潮都具备,这样的市场,我无法估量房地产的升值潜力,如果你投资紫晶公馆,或者涨到一万二,或者一万五,或者翻倍。” 黄阿姨眉毛稍微动了一下。 我以为是我的讲解引起了她的兴趣,见缝插针地再次索要对方的电话。“黄阿姨,方便的话,你可以把电话号码留给我,我一会儿回去给你详细分析这个项目的升值潜力,以短信的形式发给你,方便你慢慢看。” 已经走到舞蹈队人群中的黄阿姨神色冷淡地说:“我的电话就算了,把你的电话给我吧,需要咨询的话,我打给你。” 我有些失望,因为我的电话给她,主动权握在她的手里,她如果不理我,就相当于石沉大海。但我没有别的办法。 后来,我留在永和广场一直不肯离去,希望等她跳完舞,再做一次努力。但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黄阿姨推脱说有事,不愿听我讲解。 我以为遇到一个真正的买主,没想到又是空欢喜一场。 第124章 意向客户长什么样 回到八里庄,我又累又饿,心累。心里的疲乏比身体上的疲乏难受百倍。饥肠辘辘的我买了一瓶矿泉水,带着无奈和惆怅一口气闷下去,肚子瞬间被撑饱。 一对骑三轮车的夫妇,看上去六七十岁的样子,在我身旁渐渐降低车速。老太太指着我的矿泉水瓶问道:“姑娘,空瓶子还要吗,不要给我?” 我伸出手递给她。 她看见我手里还有个袋子——紫晶公馆的手提袋——问道:“袋子要不要?不要也给我。” 我被搞得哭笑不得。 负责开车的叔叔没好气地对老太太说:“你这人,啥都要,真成捡破烂的啦!” 老太太理直气壮:“反正要扔,我替她收着不一样吗?” “没事,没事,阿姨,你需要就拿去。”我连忙说,真担心他们为这点东西吵起来。然后毕恭毕敬地递过去。 她拿在手里摸了摸袋子的厚度,欣喜地说:“这么厚的纸,又还干净,卖了多少是个钱呢。” 我礼貌地笑了笑,说:“对,多少是个钱。” 阿姨盯着袋子外面的logo。“紫晶公馆。” 我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她这一念,我顺口问了一句:“阿姨,你买房吗?紫晶公馆的房子可好了,交通方便,购物方便,还是精装修交付,免去了装修的烦恼。” 不过,我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暗自嘲笑自己,介绍项目介绍到魔怔的地步了。 阿姨竟然没向我摆手说买不起,还问了一句:“什么价格?” “有高有低。平均八九千,刨除装修的部分,七千多的也有。”我说。 “哦”。她说。 然后那个叔叔就开着车往前走,趁车速还没有起来的时候,我追上去说:“阿姨,对不起,我今天的项目资料发完了,要不然留一个你的电话,我给你发些项目资料,买不买没关系,如果你真的打算买房,可以多看看,多做比较。” 阿姨当然不愿意。但是叔叔停下车,对阿姨说:“给小姑娘留一个吧,九点多还在卖房,多不容易。” 于是阿姨就报了她的电话号码。回到住处,我给她发了很长一段文字,介绍项目的优势及未来发展前景。然后疲惫地躺下去,那瓶矿泉水的挡饥作用局限于去卫生间之前,我再次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唯有睡觉能忍住饥饿的侵蚀。 第二天中午,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给昨晚的阿姨打了一个电话。 “阿姨,你好,我是小李,昨晚九点多,在大街上碰到的小李。”我说。 阿姨想了半天,才想起我,客气地说:“哦,哦,你叫小李呀。” “对,阿姨,昨晚我给你的楼盘资料你看了吗?有没有需要我进一步跟你讲解的地方?” “你们的楼盘在哪里?” “青年路与开阳路交叉口。” “是不是开阳广场那里。” “对。地铁2号线和6号线的换乘点都在那儿。” “你在销售中心吗?” 我一听,感觉不对,声音又开始因激动而发颤。 “你要过来吗?阿姨。” “可以去看看。”阿姨说。 我拿着手机,一边跟阿姨介绍楼盘情况,一边去赶公交车。我在紫晶公馆销售中心门口等了两个小时,终于等到阿姨和叔叔的到来,他们的交通工具还是那辆电动三轮车。 我领着他们进入销售中心,在入口处做了带客登记。负责接待叔叔阿姨的销售员——我叫她佳姐,后来这么叫,当时根本不认识——是一个又白又高的女孩,嘴唇稍薄,鼻梁高挺,黑眼睛闪闪发亮。 然后我从销售中心出来,走到门口时,因为最近带了好几组客人,跟有些销售人员能混个脸熟,站在摆位的那位销售员问我:“这组客户从哪儿搞的?” “他们在大街上骑三轮,凑巧碰上的。” “这样的客户也能被你拉来,意向度能高吗?”对方笑道。从嘴角不屑的笑容知道对方嘲笑的是什么。我赔着笑,出了销售中心。 我没有成交过客户,不知道他们嘴里的意向客户长什么样,我只有一个信念,带客,带客,哪怕成交一套,我就有静下心找工作的资本了。 叔叔阿姨进去了很长时间,我一直在销售中心外面等,这是一组我不怎么抱希望的客户,毕竟萍水相逢的见面方式不是那么光鲜亮丽,跟那位刘阿姨口中有钱的黄阿姨相比,叔叔阿姨只是骑三轮车的拾荒客户,他们有这个经济实力吗? 我翘首期盼了很久,几乎快到半下午了,朱姐催我赶快回去。回之前,我忍不住决定进入销售中心打探一番再走。结果刚一进去,就遇到叔叔阿姨在销售员的陪同下往外走。那个销售员用垂到下摆的手偷偷给我做了一个ok的手势。 我的心扑通扑通狂跳,一个不抱任何希望的客户竟然是意向客户。 但事实并非如此,阿姨见到我时,说道:“小李,谢谢你的推荐,我们买了。” 我当时一懵,脸色大变,像受了惊吓一样。 “阿姨,你是说,你们——买——房了吗?” “今天交了个首付,晚上回去跟女儿商量,再决定一次性付清还是按揭贷款。” 这种峰回路转的结果让心脏承受巨大的悲与喜。就像眼睁睁经历股票连续杀跌的那种绝望,又来个暴力的触底反弹,心率的跳动跟着这样的节奏上蹿下跳,一刻不得安宁。 销售员佳姐也很高兴,将叔叔阿姨送到电动车上,直到背影越来越小。 “小李,恭喜你,如果阿姨一次性付清这套房,你可以很快拿到提成了。”佳姐说。 “我真是没想到他们会买房,昨晚遇到阿姨的时候,找我要废瓶子来着,肯定是你的介绍非常到位,他们才动心买的。” 佳姐对这样的赞美却之不恭。“这种老人最低调,不显山不露水,实际有钱着呢。” “他们买的多大面积,如果一次性付款,我能拿多少提成?” “90平的小三房,70多万,你自己算算。” 我脑子飞速运转,盘算到手的佣金。 在我计划佣金到手,日子不再那么窘迫,需要置办哪些东西的时候,佳姐对从销售中心出来的一个三十多岁,又高又壮,皮肤白皙,身板挺直,西服笔挺,但看上去极为严肃的人叫:“石总好!” 佳姐恭敬地弯了一下腰,那个叫石总的人连下巴都没动一下。 “卖房啦?”石总居高临下地问佳姐。 “卖了一套。”佳姐说,声音里带着敬畏。 “什么渠道?” “拉访,她带来的。”佳姐指着我说。 石总正眼没瞧我,对佳姐说:“继续努力。” “好的,石总。” 然后这个叫石总的人挺着高傲的头钻进一辆早已有人替他打开车门的车,那个头高得,好像有人在脖子上给他安了一个没有弹性的圆柱筒,根本缩不回来。 “中恒集团区域总监,分管中恒集团在津海市所有房地产项目的营销。”佳姐望着远去的那辆车的屁股说道。 “哦。”我回应。 管他谁谁谁,我只在意即将到手的佣金。 第125章 实力加运气 开单的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早上,我们在永和广场集合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我从一对拾荒的老年夫妇身上赚到了第一笔佣金——叔叔阿姨是退休职工,孩子不在身边,闲来无事,喜欢收一些废品垃圾消遣时间——我一个默默无闻的派单新人,瞬间被大家仰望高看。 孙经理当着众人,将我狠狠表扬一番。 “小李,一个高中都没念过的新人。”估计我的初中学历是朱姐告诉的他。“靠踏实和勤奋,不到半个月成功开单。你们那些口口声声说派单没用的老人不觉得惭愧和羞耻吗?你们觉得不可能的事被一个新人给搞成了,打不打脸?羡不羡慕?” 孙经理这种奖一个踩一个的表扬方式被大家所愤恨。我是唯一被奖的那个,刚才还被仰望,孙经理的话没说完,一些人就对我投来了敌意的神色。 你卖房,你拿钱,你受表扬,凭什么我们挨骂? “靠运气卖房,不羡慕,还不如去烧香。”我身后传出一个低沉的嘲讽的声音。 我懒得回头看出自谁之口,而且我自己确实对这套房的成交归结为运气。 耳听八方的孙经理听到了这句不服气的话。“运气?”他对着我身后那个人,用同样嘲讽的语气说。“运气总是降临给那些有准备的人,天天偷懒耍滑,过一天日子撞一天钟,只怕运气来了也接不住。” 事情真就那么妙不可言,我被质疑靠运气拉访带客时,叔叔阿姨成交三天之后,我又通过拉访成交一套。 第二次成功带客需要感谢的人是佳姐,叔叔阿姨成交那天,我以虚心请教的姿态问佳姐紫晶公馆的客户群体主要是哪些,生活或工作在哪个区域,她提到天河商务中心,那里全是写字楼,年轻上班族特别多,对精装小户比较青睐,首付压力小,后期装修不费事。佳姐当时是随口一说,但我听进去了,接下来的那天我好言好语乞求孙经理,让他给我分到那片区域。因为有成功带访的经历,孙经理答应得很爽快。 朱姐不愿意,她嫌太远,我只好自己去。 第一天只留了几个电话,往销售中心领进去两组客户,简单了解就走了。 第二天我去一家小餐馆要了一份盖浇饭,旁边坐着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我对任何一个靠近我或与我擦肩而过的人都不放过,我向她推荐紫晶公馆,重点从乘坐地铁方便、首付压力小、装修不费事这几个方面挖掘卖点。 因为是坐在那里吃饭,女孩有充分的时间听我讲,讲完之后,她主动提议下班之后可以去看看。于是我留了她的电话,下午一边发单页,一边等她下班。我专门带她坐地铁去紫晶公馆,沿途帮她计算上下班所需要的时间。到销售中心以后,她被销售员接待进去,我一直在那里等。通过叔叔阿姨的成交经验,我发现等的时间越长越好。 她出来后对我说,今天来看房的时间有点晚,屋里光线暗,希望明天中午我能陪她再来一趟,看一看白天的光线。 她是一个真诚的、信守承诺的女孩。隔一天,她果然再次来到销售中心,当她从里面出来,我从销售员那张舒展微笑的脸庞中嗅到一丝成功的味道。 “采光怎么样?”我镇定地问她。 “还不错,我挑的那套楼层比较高。”女孩说。 “你——买了?” “今天交了定金,过几天来签约。” 我丝毫没露惊异之色。稳重得体地恭喜她,并将她送到公司楼下——顺便的事,因为那里是我派单的地方——地铁上,我们还轻松地聊起了天。 “你为什么把我领到销售中心就不接待了?”女孩的声音温柔细语,宛如大家闺秀。 “因为我不是销售员,我只负责在外面派发宣传资料。遇到想买房的客户,就带过去,由专业的销售员介绍。”我说。 她动了一下浓密睫毛下面的大眼睛。“怪不得,我说你怎么不陪客户。” “你很厉害,我们俩的年龄差不多大,你都买得起房了,我……”我将空空的两手一摊,做出一无所有的样子。 她的脸因被夸奖而变成桃红。“靠我自己哪买得起,我出一部分,爸妈给我出一部分。未来房价还会涨,买得越晚,掏的钱越多。你说是不是?” “对,房价上涨,大势所趋,更何况像津海这种经济高速发展、外来人口不断涌入的城市。”我说。 “你怎么不像那些销售员那样去卖房呢?你讲的东西非常具有感染力,我就是听你昨天跟我说的那些,被你说动才去看的。”女孩那张真诚的脸与我面对面地说。 一直以为我是靠执着、勤奋和运气在拉访客户,从没想过得到客户的认可。 “你真的听进去了吗?”我惊喜地问。 “对呀,不然我怎么跟你去。” “我还以为是我运气好遇到你呢!”我不好意思地说。 “应该说,努力加实力,再加运气。”她笑着说。 这个女孩偶然的一句话犹如在我心里扔进一颗石子,荡起层层波纹。两套房的佣金接近5000块钱,我从穷得叮当响到眼看有这么大一笔进账,除了喜悦,还燃起不满足于现状的欲望。既然能活着,那么我希望活得更好。 我深切地知道,当初那个离家的决定,注定我今后无所凭依,能靠的只有自己。 第二套房成交以后,朱姐跟我疏远起来。 “小李,我们不是一路人,你积极上进,我消极怠工,别让我影响你的业绩。”她说。 天真的我不知道人与人之间有一种好叫我希望你好,但是我不希望你比我好。当她这样说时,我睁大那双不谙世事的眼睛问她:“朱姐,你不是挺希望我卖房的吗?等我拿到佣金,还要请你吃饭呢。” “吃饭就算了。你卖你的房,我派我的单。”朱姐冷冷地说。 不管怎么跟她解释都没用,她始终不肯接受我。倒不是说我离群索居过不下去,而是没有朱姐的帮助,搞不好我当初真的要翻垃圾桶的残羹剩饭。 后来,我用仅有的那点钱给她买早饭,期望她回心转意,她说什么都不要,就像饭里有毒那样,塞给我就跟其他派单人员相约而走了。 于是我接受现实,自己一个人在规定的区域范围派单。 第126章 守株待兔 派单倒数的第三天,我找到孙经理,希望紫晶公馆派单任务结束后,能有新项目让我继续做,他知道我是认真干事的人,很愿意我跟着他干。 “新项目派一个月。”他说。“每天的派单费比紫晶公馆多给10块,而且每拉一组客户到销售中心,奖励5块钱。” “这等好事。”我眼睛放光。 “你现在平均每天拉几组客户到销售中心?” “3-4组。” “不错,小李,前途无量。”孙经理用舌头发出清脆的类似响指那样的声音说道。 我在永和广场再一次见到黄阿姨,就在找孙经理的那天晚上,不是凑巧,是我守株待兔,期望做最后的努力。她们没有开始跳舞之前,我主动过去跟她聊天。 “小李,你上次说的那些经济、人口因素,我基本认同,但现在是调控时期,全力压制房价上涨,对于投资者来说,哪有什么升值潜力。”黄阿姨说。 原来她的顾虑在这儿,但她的问题确实让我难以回答,我只能硬着头皮说:“黄阿姨,凡事都有两面性。”我故意说了一句废话,而且说得很慢,因为一边说一边想后面的内容,中途不能冷场,一旦我说不下去,她肯定不会信任我。“你刚刚说的政策漏掉两个字。” “哪两个字?”黄阿姨问。 我重点指出来说:“过快!政策调控的目的是为了抑制房价上涨过快,而不是抑制房价上涨,因为多了这两个字,就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也就是说政策是允许房价上涨的,但是速度要温和,不能直线拉升,这样不利于国计民生。” 没想到我的话引起了黄阿姨的兴趣,她专注地听着,没有打断我——我倒希望她打断,因为有点词穷了。 “所以说,未来的房价趋势整体是往上走的,只不过是坡度较缓的那种攀升。其实做投资,需要的是稳定的投资收益,如果一个行业总是飞速暴涨,我倒并不认为是值得投资的方向,因为暴涨与暴跌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永远交织在一起,如果没有政策的干预,我真不希望你投资这个行业呢。” 黄阿姨听下去的兴趣还在,但我不能一直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必须得到她的实时反馈。 “你觉得呢,黄阿姨?”我停止了介绍,突然停下来问她。 她动了一下脑袋,说:“也对,暴涨暴跌都不好。” “其实你看那些世界级投资大师,他们的年化收益率也就不到20%,所以我觉得稳定、持久的上涨才比较安全。” 也许黄阿姨对收益率的期望过高,所以当我说出20%那个增长率时,她眉头一皱,显得有些失望。我暗自叫苦,心想完了,但是我又告诉自己要放平心态,已经成交了两套,她买与不买都没关系,把我知道的东西讲出来就可以。 于是我继续带着激情和我能讲出的专业程度说道:“另外,就投资时机来说,政策干预期间往往是最佳买房机会,因为行政手段的干预不可能一直存在,从房地产最近十几年的行业发展趋势来看,一直在政策干预和鼓励之间交替进行,这次也不例外。任何一个成功的投资者都是在别人观望的时候买进,而在政策放松,全民热望的时候果断出手。” “小李,你觉得这次调控会持续多长时间?”黄阿姨问。 “我说不准。”我微笑着摇摇头说。“但根据前几次的经验,一般2-3年吧。” “我到调控快结束的时候再投资不是更好吗?” “即便调控期间,房价也是温和上涨的,越往后,投资成本越高。你现在买紫晶公馆,不仅有较低的价格优势,一年半以后交房,届时政策放松,你手里的现房可以根据行情随时出手,我觉得是更好的选择。” 我这句话说完,黄阿姨完全没有了兴致。 “谢谢你的介绍,小李,有需要的话我再找你。”她非常客气地对我说,然后拿着舞扇跟那帮阿姨跳舞去了。 我因为没有说动她而轻声叹息,转而又自我安慰——李小暄,你已经做到问心无愧了,就我那点浅薄的销售知识,照本宣科背些项目资料还可以,对于这种宏观的大势分析,我的确不能给出打动人心的理由。 正当我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峰回路转的事发生了,第二天早晨,我们正在永和广场集合,黄阿姨给我电话说想去紫晶公馆看看,突然的转变让我大吃一惊。 我连忙往销售中心赶,生怕她早到一步,失去带客凭据。 “小李。”黄阿姨在销售中心外面见到我,一改昨日那冷面如霜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温和。“我回去想了想,你说的那些话有点道理,先看看你们的房子。” “黄阿姨,了解完紫晶公馆的地段、交通、配套和开发商实力以后,你会更加坚定地投资的。”我信心满满地说。 她拍拍我的后背,笑着说:“好,带我进去看看。” 当我像往常那样,把黄阿姨领进去交给销售员就要出来时,固执的她坚持让我介绍。我告诉她自己只是派单人员,没有接待资格,并且无法像销售员那样介绍得全面具体,她的不悦立刻在脸上展露无遗。 “小李,我因为信任你才决定过来了解这个项目,现在你把我交给别人,是不是不负责任?”她严肃地盯着我和旁边的销售员,大声问道。 我被问得语塞。刚才解释的那一通她似乎根本听不进去,也不愿意听。场面一度有点尴尬,再僵持下去,感觉黄阿姨搞不好会愤愤离去。 恰巧这时石总被几个人簇拥着从外面进来,看见我们堵在销售中心门口,他依然伸长着那个永远也缩不回去的脖子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销售员连忙上前给他解释缘由。 石总听完,对黄阿姨礼貌地点了头,建议道:“由销售员小姜给你介绍,小李在一旁陪同怎么样?” 黄阿姨看了看眼前这个人气定神闲、官派十足,周围一众人对他唯诺恭顺,料定他是个有地位的人,这才勉强答应。 第127章 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参观紫晶公馆。我在黄阿姨身旁,全程听完销售员的讲解,听完后就一个感受,如果我有钱,一定买这里。 我们从销售中心去景观示范区,再去样板房,最后回到销售中心,一路的讲解,黄阿姨几乎不怎么说话,而且似乎越听越皱眉,她这令人难以捉摸的状态让我心里凉了一大截。 “小姜,刚才进门遇见的那个是你们领导?”黄阿姨坐下来喝水的功夫,问销售员。 “我们的区域总监。”销售员小姜说。 “找他买是不是有更多优惠?” “我们楼盘的价格是集团定的,优惠都一样。”小姜说。 “你把他叫来。”黄阿姨平静中透露着霸气。 “这……”小姜很为难。“你还没说看上哪个户型呢。” “非常感谢你的讲解,但是接下来的事与你无关了,你只管把刚才那个领导叫来。”黄阿姨好像很难沟通,根本不在意销售员说什么。 场面再度陷入僵局,销售员暗自给我使个不友好的眼色,怪我带了一个难缠的客户。 好巧不巧,石总当时就在销售大厅,而且黄阿姨看见了她。作为客户,她不管对方什么身份,在她眼里,购房者就是最尊贵的身份。 黄阿姨叫住石总,不管石总内心是否拒绝,出于礼貌和对客户的尊重,他坐了下来。 “你们先去忙别的。”黄阿姨指挥我跟销售员小姜说,那气势仿佛她是这里的领导。“我单独跟你们领导谈。” 石总手一挥,我们就起身离他们远远的。 “小李,你在哪儿拉的奇葩客户,拽得不行。”走到远处,小姜压低声音向我抱怨。 “永和广场跳舞的阿姨。”我说。 “广场舞大妈?”小姜嘲讽地笑起来。“那群大妈能有钱吗?” “好像有钱,另一个阿姨说她到处都是房。”我说。 小姜噗嗤一笑。“听她们吹吧。” 黄阿姨跟石总单独谈了大概个把小时才出来,当时我正在销售中心外面的小广场等着,见到她身影,我连忙迎上去,那个高高在上的石总亲自把她送出来,从两个人和气的面容来看,那种初相识的陌生和客气荡然无存,变得亲近相熟、谈笑风生了。 “小李,刚才在销售中心看不见你,以为你走了。”黄阿姨笑着说。 “那是他们上班的地方,我不好在里面长呆。”我诚恳地解释道。 “石总——”黄阿姨突然转过头对身旁的石总说。“小李这个小姑娘很不错,对待客户真诚有耐心,介绍得还很专业,要不是她三番两次在永和广场向我推荐,咱们还没有缘分认识呢,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让她接待,说老实话,刚才的那个男孩我不怎么认可。” 石总看了我一眼,对黄阿姨礼貌但同样报以微笑说道:“小李是中介公司的派单人员,跟我们公司没有劳务关系,让她接待,确实违背公司的规章制度。” “像她这么优秀的人,干嘛不招进你们公司做销售?”黄阿姨心直口快地建议道。 她突如其来的夸奖让我心里一惊,被客户认同的喜悦感随之油然而生,不过我拎得清自己能力几何,所以流露出的是没有能力承受如此夸赞的自卑,眼神不自在地逃避躲闪。 “如果小李对销售员这个职位感兴趣,可以投一份简历,让人事部门面试看看。”石总好像是在应付黄阿姨的建议,漫不经心地说道。 “小李,听见没有。”黄阿姨十分热心地对我说。“你要是卖房子,我觉得比谁都厉害。” 她的夸奖再一次让我不知所措,只得低下头掩饰内心的惶恐。 事实证明销售员小姜犯了经验主义错误。第二天,黄阿姨又来了,并且由石总亲自接待,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总之接待之后,黄阿姨一口气买下10套60平的房子,一次性付清。 也许是消息太过震慑人心,我被搞得耳鸣眼花。当她开着那辆车标中间像个8,两边带有一对小翅膀的汽车扬长而去时,我耳朵还在嗡嗡作响呢。 “你叫什么名字?”旁边有人问我。 对了,是石总,他不仅亲自接待黄阿姨,还亲自送黄阿姨离开,此时我们肩并肩站在销售中心外的停车场。 他这一问,我立刻面向他,回答说:“李小暄。” “什么学历?”他问。 “大学本科。” 他眉头一皱,是觉得我在撒谎还是开玩笑。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在街上发单页吗? “哪所大学?” “东州大学。” 他定睛望着我,满脸的疑惑不解,眉头紧锁得更加厉害。 “以前做什么工作?” “派单是我的第一份工作。” “干多久了?” “嗯——”我认真计算了一下,回答他。“20天。” 他眼睛闪过一丝异样的光,继续问:“跟客户介绍的那些说辞向谁学的?” “派单经理给过我一份材料,里面有详细的内容,我照着背下来的。” 那丝异样的光消失了,转而是领导的那种威严。 “有兴趣来紫晶公馆做销售员吗?”他问。 他的邀请没有让我感到多大的兴奋,因为我知道,这几套房子的提成到手,足够我省吃俭用一年的生活费了。 “挣的钱多吗?”我平静地问。 石总嘲笑我的不知天高地厚,说道:“有人一年挣几万,有人一年挣几十万,挣多挣少取决于你的销售能力。” 几十万!这笔庞大的收入一下子刻在我脑中。 “可以。”我想都没想,立刻回答,仿佛几十万的票子在向我招手。 “准备一份简历,明天早上9点来紫晶公馆面试,直接找我。”石总说,说完就往停车场去了。 从天而降的工作机会,天赐的优厚待遇,我当时的喜悦跟被馅饼砸中没什么两样。但是石总快上车时,我突然想起更重要的事,便大着胆子追上去对他说:“石总,如果我面试上销售员这个岗位,你能——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此话一出,石总的嘴角立即耷拉下来,但他毕竟是领导,就算被冒犯,也不会跟我这种愣头青斤斤计较,耐着性子问我:“什么条件?” 我搓着手,局促不安地说:“第一套房的提成能否这两天先发给我,我……我身上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很需要这笔佣金。” 他像看一个怪人,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看得我深深地低下头,窘迫得不敢抬眼看他,那是囊中羞涩的一种悲哀,是被有色眼光审视,羞愧得无地自容。 “提成要按照正规的发放流程。”石总冷冷地说。“但是如果你面试通过,成为正式员工,可以预支一个月工资。” 我感激地抬起头对他说谢谢,就跟面试百分百能通过,预支的工资一定能拿到手似的。 他扭转脚跟,连个回应也没有,挺着缩不回去的头上了车。人在心情愉悦的时候,那些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举动也不觉得令人厌烦,就像石总,我望着他那不可一世的背影,竟觉可爱和敬慕。 第128章 一席噩梦十二载 我在一辆车轮有节奏撞击铁轨发出“哐当哐当”声响的绿皮火车上,遇到了一个熟人。他跟以前一样从容优雅,潇洒得不可替代。 他为了身旁的女人,再一次抛弃我。 即使时光倒流,他仍然坚持当年的选择。 于是才有了我故事开篇的纵身一跳,但是在在跳出车外的一瞬间,我后悔了。 虽然后悔,但,一切都晚了。 …… 大汗淋漓的我从床上惊弹而起。旭日的光辉透过厚厚的窗帘,若明若暗照射进来,床头闹钟显示7:08。天亮了,刚才那一幕只是一个噩梦。 除了心痛和眼角的泪水还在,一切都消失了。 多么庆幸,大梦一场而已。现实中的我不会真的傻到为一个不值得的人轻生。 可梦境折磨人的程度比现实来得更猛烈。十二年了,我努力遗忘的过去,没有因岁月流逝而冲淡,时间像一片分不清方向的森林,我被裹挟其中,在迷失中旋转,在遗忘中挣扎。 当回忆太过美好,沉甸甸的往事便会蚀人心骨,伤口永远无法愈合。 起床、梳洗、打扮,坐地铁上班,这是我在津海一成不变的生活。当初那个22岁的外乡人,如今已经34岁。我坐在镜子前,无情拔掉一根碍眼的白发,它什么时候长出来的,我之前怎么没有发觉呢。是岁月恩赐的礼物,还是提醒我,冯唐易老的短暂生命。 我甚至还没有开始享受生活啊。 手机微信一直在不停的嘟嘟。我一看是“师父”,便充耳不闻地撂在一旁。 中恒大厦,那栋我每天穿梭其中上班奋斗的地方,从一楼乘坐电梯到二十六楼,经过前台,再通过宽敞的办公区以及各种被透明玻璃分隔开的办公室,便到达师父离开总部前留给我的办公室,门上写着“总监室”。四年前,他的位置被我取代了。 “李总,玖珑台项目的营销会议改在下午2:30。”刚走进公司,我的秘书小袁,二十多岁年轻有活力的小帅哥对我说,他是三年前被招进来的行政秘书,看他思维缜密、对数字非常敏感、尤其是那张赛过明星的俊俏脸蛋让人看了赏心悦目,我从行政部把他要过来,做了自己的销售秘书。 “跟行政部沟通过了吗?”我问。 “沟通过了,中午1点出发,用车时间重新做了调整。”他说。 “昨天悦景湾发过来的销售报表怎么回事,几十套银行放款,为什么回款的数字那么低,你问过项目总监没有?” “打电话问过。项总说这个月回款任务完成,所以把一部分回款算到了下个月。” “谁给他的权力?” 小袁见我脸色大变,吓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项……项总……说……说你知道。” “知道个屁。你告诉项元华,在我面前做事,别给我搞圆滑这一套。让他重新把昨天的销售数据报上来。”我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对他说。 “哦。”小袁跟在一旁,乖乖地应承道。“还有……石总他……他让你……。”小袁欲言又止,好像有人顺着张开的嘴割他舌头似的。 “师父怎么啦,又要让我去陵江?跟你说过很多次,他给你打电话,你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听。”我打算说“出”,但就在我即将说出口那一刻,发现师父坐在我的座位上,黑沉沉的脸吃人一样盯着我,于是我急中生智,连忙将“出”改成了“听”。 第129章 师父的新命令 我给小袁一个眼色,他知趣地走开了。 “师父,您老人家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回的津海?”办公室的门大大开着,我跟变色龙一样,把自己伪装成十分高兴见到他,并笑脸相迎的样子。 师父知道我的伎俩,并不领情,还生气地哼了一声,掉着下巴说:“我明年才50,老吗?是不是巴不得我在陵江,永远不回来?” “不敢,师娘还在津海呢。”我恭敬地站在他面前,说道。 “不敢?”师父不屑地笑道。“还有你李小暄不敢做的事?项元华是不是我向集团要的人,集团都同意,凭什么你抓着不放。” “他那人总是偭规越矩,我怕你要了去,给你添麻烦,所以我留在身边好好调教,打磨好了再给你送过去。”我说。 师父被我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理由气得不打一处来,随手拿了办公桌上的笔筒就要砸过来。我双臂一挡,盖住头求饶道:“师父,你别动怒,我给你泡茶。” 他放下笔筒,依旧不依不饶。“给你发那么多信息,怎么一个都不回?” 我听话地一边给他泡茶,一边说:“师父,你说,跟你的这些年,除了这件事,我有哪一件事违背你的意愿。你让我去哪儿我去哪儿,最难做的项目,最不被看好的项目,只要你发话,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因为你是栽培我的师父,但是,唯独去陵江这件事,我自己做回主行吗?” “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师父生气地嘲讽道。“你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这些赴汤蹈火的项目让你挣的钱还少吗?” “师父,连你也这么认为?那些项目别人都觉得是火坑,不愿意跳我才听你的话,硬着头皮去做,我当初顶了多大的压力,干好了没有功劳,干不好一群人等着看笑话,跟赴汤蹈火有什么区别。眼瞅着销售顺畅了,挣钱了,有溢价了,自己吃不到葡萄,反过来酸溜溜倒打一耙,这都是些什么人!”对于占理的事,我说话向来刚直,在师父面前也不例外。 “好,不说以前,就谈现在,陵江是你的老家,你为什么不愿意去那里工作?三年前让你跟我一起去,你拒绝,三年了,我做师父的好话说尽,你还是不肯,到底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师父的火气很大,脖子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师父也不能强人所难啊。”我小声嘟囔道。 “你说什么?” 我把泡好的茶恭恭敬敬地放到师父面前。“我说这是上好的岩茶,请师父笑纳。” 他闻了闻,又品了一口,端起茶杯站起来,不动声色地说:“我这两天在集团开会,你只有两天交接工作的时间,等我回陵江时,你必须一起去。” 我顿觉天昏地暗,一时没有注意说话的语气,朝他大声嚷嚷:“师父,你干嘛这么独断专行,为所欲为,就因为当年你把我招进来,我就要什么都听你的吗?” “可以不听我的,除非你离开中恒集团。”他寒气逼人地扔下这句话,因为不满而气得直哆嗦的我也被扔在办公室。 公司没有秘密,更何况我们这顿争吵几乎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到十分钟,项目上的项元华打来电话。 “老大,如果石总非让你去陵江,你把我也调过去,我跟着你。” 他以为这是小孩过家家闹着玩儿呢,更何况那时我心情极度糟糕。 “滚!”我吼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出发去玖珑台开会的时候师父的会议没有结束,等我从项目回来,前台告诉我师父已经走过了。 手机有一条未读信息,我点开。 “今天上午跟你说的话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有半点回旋余地。” 师父,师父,永远霸道强硬的师父。 我回到办公室,凝视着巨幅玻璃外的高楼大厦,木然地坐在那里。 陵江,12年前,我提着一口破旧的行李箱从那里的火车站奔向津海时,就像一个监狱的逃犯,早已做好流落天涯的打算,从未想过漂泊的浮萍还能再次回到出发的原点。这些年,我多少次在梦里回去过,但梦里的故乡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爸爸好吗?小禹好吗?那些故乡的人,他们好吗?在他们心里,我早都不活在这个世上了吧? 我似乎已经忘了什么是伤感,因为内心没有感情的人不会伤感。我只是一部忙着工作和赚钱的机器。这些年,我在房地产行业摸爬滚打,积累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经验,只有师父,当年招我入行的师父欣赏我的这些经验。集团任命他为陵江中恒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时,他向集团要的第一个人便是我,但作为他的得意徒弟,我却拒绝了他。 那个拒绝,让师父耿耿于怀。 并非我的能力多么出众,而是多年的合作,师父只信任我,但我辜负了他的信任。这三年我留在集团,他只身去陵江,收拾上一任领导留下来的不坏但绝对算不上好的摊子。 我知道师父的难。这个行业不像我刚入行时那样蒸蒸日上,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它已经从当初的朝阳行业逐渐西偏,不用自吹自擂它多好,从股票池里打开地产板块,看那些众多被st的个股,便知道行业的艰难。 作为徒弟,我不是不感恩的人,但凡任何一个地方,师父的召唤,我惟命是从,唯独陵江,我出走的地方,让我再次回去,仿佛将我的人生拽回12年前,将那些痛苦的经历再循环一次,我有承受的勇气吗? 李小暄已经死了。我这么认为,我希望所有12年前认识我的人,都这么认为。不管我多么想念他们,只要不回陵江,我就能控制住这种想念,但我回去之后呢,还能像在津海这样过着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洒脱的人生吗?这就是我为什么坚持不回去的原因。 即使回去,能改变那场摧心折骨的意外吗? 我——不——能——回——去! 师娘的微信打断了我的沉思:“怎么把我家老头儿欺负成这样?还不过来赔罪。”顺便附上一张师父在角落喝闷酒的照片。 逃不过!那就只好面对。 第130章 一秒都无法等待 我在子非酒吧外面下了车——六年前,我跟师父合开的酒吧——走进去迎面撞上师娘,年近五十,身材宛如少女、风韵犹存的女人。 “刚一回来就干仗,你就不知道让着他点?”师娘那修长细嫩的手搭在我肩上,温柔地责备。 “他越来越顽固,以前还讲点道理,现在一点道理都不讲。”我说。 “调你去陵江的事?” “嗯。给了我两条路,要么跟他去,要么辞职走人。” “那正好,辞职来店里,我正愁忙不过来。”潇洒的师娘指着座无虚席的客人,努着嘴笑着说道。 “好啊,就是不知道我辞职来这儿,会不会把他的肺气炸。”我诙谐地附和道。 我正要往师父那儿去,师娘一把将我拽回来。 “昨天给你安排的相亲怎么没去?”师娘问。 “项目上开会,抽不出时间。”我说。 “每次都拿开会搪塞,没有新鲜一点的理由?对方可是企业高管,人家不嫌你年龄大都不错了,容你撂挑子,把人家扔在那儿。” “年龄大怎么啦?你这个样子走出去,跟人说25岁都有人信。” 师娘佯装生气的那张脸立刻笑靥如花。“再耽搁下去,真成剩斗士啦,终身大事如同儿戏,怎么就不知道着急,你到底在等什么?” “我去看师父,跟他道歉。”我避开师娘的问题,说道。 “去吧。”她摆手道。“好好说,别针尖对麦芒。” 我坐在师父面前,他一声不吭,只顾喝酒。待他喝完,我默默给他倒上。 “师父。”我打破沉默。“有没有第三条路?” 他根本忽视我的问题,说道:“集团调令明天下来,到陵江以后,职位是总经理助理,分管营销和物业两个条线,基本年薪上浮20%,佣金比例按集团给的顶额配置。你也知道,这几年大行情不好,各大房企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我们中恒集团好在前几年没有盲目扩张,又有新能源产业做支撑,否则日子也不好过。逆市涨薪,这已经是师父做的最大努力了。” “我对现在的收入很满足,对更加优厚的待遇没兴趣。”我没有买师父的账。 “钱不感兴趣,人呢,也不感兴趣吗?”师父语气温和,却那么掷地有声。 “师父!”我懂,但装不懂。 他一眼看穿,说:“别用这种逃避的眼神看我。这些年你不愿意说,我不问,也不许师娘问,作为过来人,我们心里跟明镜似的。过去的那些人和事,该放下的放下,放不下的终究要面对。十几年,没休过假,没请过假,没回家看望过父母一眼,确定这就是你要的人生?不管你经历过什么,遭受过多大的伤害或打击,都不可以作为逃避的理由,这是懦夫和自私者的选择。” 师父的脖子跟当年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伸得老长老长,但再长也长不过当年,快50岁的他,两鬓被岁月挑染的霜花无不向人诉说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而爸爸呢,他的天命之年早在七年前就过了呀。我望着师父那长辈般慈祥的脸,那是另一张宛如父亲的脸啊。我连忙将视线投向远处,投向酒池那些攒动的人头。 我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想念还是仇恨在心中郁结,无法消散,我眼前浮现出林浩的身影。不是梦境中的出现,现实中,活生生的,越过那些晃动的人头,他就在那里。那张刻进脑子里的脸,再过十年也不会忘记,尽管眼见的那个人留着比最后那场告别前还短的头发,但我知道就是他。只是他一闪而过,没有给我看第二眼的机会。 “小暄,你去哪儿?”师父在身后喊,他刚才说了那么多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回答,如今又鬼使神差地站起来,像个傻子一样往外走。 我盯着他消失的地方,心里早都喊开了“林浩,林浩。” “小暄,怎么啦?”师娘抓住我问道。 我推开师娘,他一出现,我的世界又只剩下他了。 “别管我。”我说。 我追到他刚才站的位置四处张望,他人间蒸发了吗,还是我看错了?我追到大街,川流不息的人群啊,怎么才能找到他。很可笑不是吗?我用十几年努力忘掉的人,却因为一个晃动的身影破防了。我沿着大街往前走,拽住每一个和他身形看起来差不多的人,期待用这种愚不可及的方法找到他。 在一个十字路口,我看到了路对面的他,穿着一件灰色大衣走在人群中,我说过,他是那种在人群中很难不起眼的人。我几乎忘了他当年给我的伤害,只想找到他。我无暇顾及红绿灯的颜色,也忘了那场车祸的惨痛教训,径直冲上了人行道。 “嘀——嘀——嘀——” 急迫的鸣笛由远及近,就像对着我的耳膜发出声响。那辆紧急迫停的车辆离我不足半米。 “你他妈碰瓷的吧?”骂声传来。 我傻傻地望着晃眼的车灯,任凭灯后那个人对我骂骂咧咧,然后固执地不顾危险地穿过马路去找他。但他消失了,消失在茫茫人海。或许他根本没有出现过,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太过思念而出现的幻觉。忘记他,只是我自欺欺人的障眼法,我不愿承认自己的懦弱、无能、放不下。林浩,他一直在我心里,我和他经历过的所有绚烂,最终却用寂寞来偿还。每当夜深人静时,他就充满我的回忆,让我在过去的美好与痛苦中来回拉扯。 他给了我最好的时光,也给了我最坏的岁月。 想念如果会有声音 不愿那是悲伤的哭泣 事到如今终于让自己属于我自己 只剩眼泪还骗不过自己…… 街边传来五月天的歌声,那不正是我和他离别之前的歌吗?我曾经哭着对他说,不要活成歌里的样子,如今我们活生生成了歌词里的两个人。 我坐在能听见歌声的地方,像22岁那个不谙世事的我那样,蹲在街角痛哭流涕,就像是一场迟到但不缺席的眼泪。为我丢失,永远找不回来的爱情而哭;为去了天堂,再也见不到的妈妈而哭;为这十几年,我行尸走肉找不到自我的躯壳而哭。 回家!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愿望。见爸爸、妈妈、小禹……跟我十二年前离家的渴望一样,一秒都无法等待。 我擦干眼泪,拨通了师父的电话。 “你去哪儿啦?”他的焦急像极了爸爸。 “师父,我同意回陵江。” “小暄,你……” “给我两天假,我要回家。” 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但在出声之前,我挂掉了电话。 第131章 回家 当高铁车门打开,我从车上跨出去,脚踏柔安那片熟悉的土地时,却因为胆怯而踌躇不前了。魂牵梦萦的故乡山水依旧,云海漫漫之下的新高铁站时尚得让人仿佛经历了一场时空穿越。人群熙熙攘攘,乡音耳边萦绕,熟悉与陌生交织,归家的渴望与内心的害怕齐头并进。 新县城对我来说完全是一个崭新的城市。宽阔的街道、整齐的高楼和鳞次栉比的沿街商铺,它的繁华快比得上中型的市级城市了。 “柔安县撤县划区以后,依托新兴智慧产业和旅游业,经济发展得特别好,一会儿路过的产业园区,每年给区里贡献一半的gdp收入。”出租车司机聊到柔安县——我习惯它旧时的称呼——的发展,无不自豪地向我介绍。 “撤县划区几年了?” “七年。这得感谢前陵江市市委书记林中泽,他之前在柔安做县委书记,因为政绩出众调到陵江,后来做了陵江市委书记,是个厉害的人。如果不是他,柔安区这些年发展不了这么快,也不会有这么好。” 我不想让自己陷入回忆,立刻用另一个人话题阻隔了思绪。 “新区房价贵吗?” “普通高层七八千,好一些的洋房和临湖住宅,卖到一万五六。” 司机师傅说得没错,穿过一些我不认识的街道,来到县里去往镇上的那条国道,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道路了,离开那年,好多地方是星罗棋布的农田,如今两侧均被巨型集装箱式的产业大楼覆盖,逦迤不绝。 出租车驱驰到南溪镇,它的变化就小多了。街道的树木、茶馆、卖小面的餐馆,数十年如一日地守候在那里,我看到这些熟悉的场景时,贪婪地细数着每一个微小的变化,又恐惧地不敢多看它们一眼。因为家就在前面,我甚至能看见教师楼绰绰的身影。 我爬上单元门外的几级台阶,突然停下来,不敢再走了,甚至有折返回去的冲动。他们还住这里吗?认识我吗?会原谅我吗?或者,在他们眼里,我早已经是死去的人,会不会吓到他们?更有甚者,爸爸当年的病,医生说有复发的可能,如果真的复发,他……。天啊,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爸爸还在吗? 还没到家,没见到他们,我就被心里那些可怕的想法搅得翻江倒海,难以平静了。但不管怎么样,距离家门只有几步之遥,我必须回去看看。 我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着往前走,那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包括我轻轻敲击房门,好像不是自己在做,而是有人借我的身体,操控我做这一切。我的思想,随着我剧烈跳动的心脏,不知去向了。 “谁呀?”一个年轻的陌生女人的声音。 老天,救救我吧,我站不住了。为什么不是爸爸的声音?他们搬走了吗?我回来得太迟了吗?李小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么多年,你有勇气逃避,却没有勇气回来,你是个地地道道的懦夫。 我又敲击了几下,伸出去的那只手连同身体一起不受控制地晃动。 “谁呀?”声音变得烦躁不安。 与此同时,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位长发披肩、肚如箩筐的怀孕女人,与我四目相对时,她脸上还挂着家门被打扰的余怒,但是见到我那一刻,她睁大眼睛、略微歪了一下头打量我。 透过她的身体,视线往后延伸,我看到旧日的家完全不是昔日的模样,家具、沙发、墙壁、装饰都变了,变得像柔安新县城那样,对我来说,故乡变成了异乡。 回来得太迟,爸爸他们搬走了!在陌生人面前,我强忍泪水与悲伤,正要为自己的冒昧打扰向她道歉。但怀孕女人打量我的那双眼睛瞪得更大、更明亮了,甚至好像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平静的脸吓得脸色大变、惊慌失措。 “爸,爸,小禹,小禹。”她捂住脸大喊大叫。 听到喊声的两个人从院子慌不择路地跑过来。当他们看到门口的我时,便明白刚才的叫声为何那般惊慌了。爸爸差点倒在地上,小禹那把切菜的刀举在手里,他们石化了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爸,她……她……是不是姐?”女人望着那两张呆站在那里,说不出什么表情的脸,指着我吞吞吐吐地问。 爸爸,他那张瘦削、皱纹满面的脸到底承受了多少悲伤,那些皱纹都是我刻上去的吗?把我背到梧桐大院的时候,他还是黑发青睐的年轻人啊,怎么头发全都白完了?七十岁的老人还没有他白得那样彻底啊? “姐,你还活着?”小禹放下手里的刀,一个箭步冲上来,我已经在他怀里了。“姐啊,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怎么这么残忍,活着为什么不回家?我以为你……”他紧紧地抱着我,哭得泣不成声。 我抬起头,为他擦眼泪,他低下头,为我擦眼泪。小禹,27岁的弟弟,他的高中、大学、就业我一项都没有参与,如今的他已经长成年轻力壮的男人了。 两米之外的爸爸佝偻着身子望着我。他的嘴一直不停地颤抖,那双痉挛的手握成拳头,无法控制地晃来晃去。 “爸。”我泪如泉涌地叫了一声,我想奔过去抱他,但是刚迈出一步,便膝盖打弯地跪了下来。那是我走过的最漫长的一段路,两米的距离,我用了12年。“爸,我错了。”我哭着跪着向他那儿去。小禹扶我,我甩开了,那段长长的悔恨之路,我必须亲自走完。 “原谅我,爸。”我去到他身边,抱住他瘦弱的双腿说道。 “你去哪儿了,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家?”他弯腰抓住我的肩膀大声责问,两行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哗哗往下流。 “爸,女儿不孝!”我仰起脸,乞求他的原谅。 他颤抖地双臂放在我后背,老泪纵横。“你既然活着,12年才想着回家,你的心是有多狠。” “爸,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头在他胸前疯狂摇晃。 “一声不吭地走了这么多年,你是要……要……惩罚你爸吗?”他四肢无力地瘫软下来,只有胸膛在剧烈跳动。 我从来没想过惩罚他呀!我只是,只是害死了妈妈,又怕被送进那个地方,不敢面对他们,也不敢面对良心的谴责,逃跑了呀! 第132章 爸爸的坚持 “小暄,当年为什么要留下那么一张纸条离家出走?”当我们流下重逢的热泪,能正常面对彼此说话时,爸爸问我。 懦弱的决定,逃避的选择,恐惧的驱使,我应该告诉他哪一个? “是不是听到了我和姑姑说的话?”见我不回答,爸爸用发颤的声音问。 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说不出一个字。 爸爸脸色苍白,他愧疚地看着我,然后对着自己的脸,狠狠打了一巴掌。 “爸——”我尖叫着拉住他的手。 “小暄,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消失,肯定是听到了什么。你要是不回来,我死都不能瞑目,去那边怎么跟你妈交代啊。”爸爸蜷缩在那里,哭成一团。 我抱住他,小禹那双更长的手臂抱住我和爸爸,我们像一堆小小的火焰,燃烧着,哭泣着,相互温暖着。 哭痛快之后,爸爸坐在沙发上,心情稍许平静,向我介绍为我开门的女人。“这是紫嫣,小禹家的,去年结的婚。” “姐。”紫嫣亲切地叫我,她的眼肿得跟桃子一样,我们抱头痛哭时,她也在一旁流泪。 “你怎么会认得我?”我问她。 “家里有你的照片,爸爸和小禹经常拿出来看,但是刚开门那一下,我没有认出来,瞧了一阵才发现你跟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我靠着爸爸肩膀,再一次默默无言地流泪。 离别家乡的岁月太多,我们有很多话要说,我想知道他们的变化,他们更想知道我出走之后发生的一切,所以那顿晚饭,我们各自聊着分离这段时间的生活,当然,我报喜不报忧,对初到津海那段落魄不堪的日子只字未提,爸爸为我担心得太多了,不值一提的往事,何必再一次让他为我伤心落泪。 “津海?姐,你真的在津海?”小禹似乎不相信我说的话,对津海两个字特别敏感。 “对啊。除了有三四年在外地做项目,其它时间都在津海,在津海有什么问题吗?”我对小禹激烈的反应感到奇怪,问他。 “哦——没有,就是——就是觉得挺凑巧。”他躲闪着眼神说。 “难道你去过那儿?” 爸爸看了小禹一眼,小禹就用另一个话题岔开了。 “姐,我和紫嫣是周蕴姐介绍的,她们都是东桥中学的老师。”小禹说。 小禹高考毕业,考进了陵江师范大学,后来读了研究生。毕业后,为了照顾爸爸,他回县里的柔安中学教书。 “周蕴——”提到往日的同窗好友,我尽量让自己像正常聊天那样冷静。“她好吗?” “好,她和毛豆哥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女儿五岁,儿子三岁。毛豆哥在柔安区第一人民医院上班,是副主任了,爸爸身体不适去医院,都是他安排。” “毛豆跟周蕴那俩孩子不错,你离家的这些年,他们很照顾我们,家里有个大事小情,他们当自己家的事来做。”爸爸补充道。 我嚼着一根不知味道的蔬菜,默默听他们说,没有插话。 “周蕴姐每每提到你都感叹。”紫嫣说道。“姐,你回来,她肯定特别高兴。” 我咽下那根蔬菜,苦涩地笑了笑。 吃完饭,我给爸爸洗脚,尽多年未尽的孝道。 “这么说,你到津海以后,幻觉出现的次数变少了?”爸爸问。 “出现过好几次,每次出现的时候,我都告诉自己,不要害怕,那不是真的,再加上工作很忙,满脑子都是搞定客户,没那么多时间瞎想,渐渐就不出现了。只是听到突然的响声、爆炸声,尤其是刹车声,我还会下意识地感到害怕,脑子像暂时性短路那样。” 爸爸摸着我的头。“这么多年,不知道你在外面受了多少苦,但也许你受的那些苦是对的,如果你留下来,我——我把你送进精神病院,一定比今天的结局好吗?” “妈妈因我而死,我是罪魁祸首,无颜面对你们,我只是给自己的逃避找了一个借口。” “哦,小暄,那是一场逃不掉的意外,是新手司机,错把油门当成刹车,才酿成了惨祸。” “如果我乖乖听妈妈的话,留在医院,做掉那两个孩子,就不会在马路上争吵,就………” “不要这么自责,小暄。”爸爸抓住我的肩膀摇晃道:“十几年了,你一直活在这种自责的旋涡里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哪天来哪天走都是注定的,你这么痛苦地活着,你妈在天上都不会安宁。” “我无法饶恕自己。” “我们是人,不是神,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我们只能由选择决定结果,而不能以结果左右当初的选择。如果非要找源头,错应该在我,不把你和妈妈接到梧桐大院,就不会有后面发生的所有事,对吗?” “爸——!” “活着,我们好好活着就是对自己最大的饶恕,也是对你妈妈最大的慰藉,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她在那边也是欣慰和高兴的。” 我低下忏悔的头,无言以对。 “刚才饭桌上说了那么多关于工作上的事,个人问题呢,结婚了吗,有小孩了吗?” 我闭而不答,默默用毛巾擦掉他脚上的水,再为他穿上棉鞋。 “男朋友呢?”他继续问。 我逃避地站起来,把水倒进马桶。 “明天去梧桐大院看妈妈和爷爷奶奶。”我背向他说。 他没有再问,只传来一声轻叹。 小禹说当大家都以为我出走多年未归,不可能再活着回来,只有爸爸在倔强地坚持,他每天都做好把屋子打扫干净的准备,就是坚信我有回来的那一天。 走进我的卧室,恍惚间我从未从这个家离开过,跟出走前一模一样,数十年如一日的定期打扫、更换床单,就像我在家时那样。我的床头、书架没有落一丝灰尘,连那些旧书的摆放顺序都未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我走到书架前,那些熟悉的书无法不让我陷入回忆。当你想念或憎恨一个人,会拿起与他相关的东西,回忆的闸门便随之打开。那本他高考毕业时送给我的画册正拿在手里,过去与现在无缝对接起来,他应该是一个出色的建筑设计师了吧?我在津海看见的那个身影,召唤我回家的身影,究竟是幻觉还是他真的出现过? 第133章 他的消息 “你离家后的那个寒假,他回来了。” 小禹的话打断了我的沉思,甚至被吓一跳,画册落在地上,我蹲下去慌乱地捡。 “姐。”小禹扶着我站起来,因为我浑身冰凉,抖得厉害。 李小暄,再掩饰下去有什么意义,你回来不就是想知道他的消息吗?现在终于能听到关于他的事了,不好奇他听说自己的孩子没有了是什么反应吗?他会自责悔恨吗? “我开门的时候看见他,吓得想叫他却发不出声,因为……因为我觉得见到了鬼。他当时形容枯槁、面如死灰,眼里布满可怕的血丝,浑身湿漉漉,不知从哪里弄的泥和血,沾满了一身,像刚从地狱爬出来一样。姐,我恨他,真的恨,如果不是他……但是我看到他那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原谅他了。他倒在门口,半天爬不起来,我伸手去扶他,但是被爸爸制止了,等他有力气爬起来时,噗通一声跪在那里向爸爸磕头认错,梆梆磕在地上,磕到流血爸爸也没有说一句话。” 小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后来,爸爸把你离家前交代的那张卡还给了他。对他说‘我们都是伤害过她的人,我没有资格怪你,只是这个地方,跟你没有半点关系,永远不许再来。’” “他走的时候,我看他魂都没有了,摇摇晃晃,高高低低,随时都会倒下。我尾随他出了单元门,在下梯子那里,他站在最顶上的台阶,身体像被人推了一把,一头栽了下去。我追上去一看,他躺在台阶下面,嘴里一直喊着你的名字。姐,他当时肯定知道错了,他的痛苦不是装的,你出事的时候联系不上他,他不知道不是吗?” 李小暄,高兴了吗?满意了吗?他受到的惩罚令你解了气吗? “那一摔,一条腿当时都骨折了。” “你们……没……没送他去医院吗?”听到他受伤,我的心为何会那么痛。 “赵雷哥在台阶下等他,当时赵雷哥既心疼他,又一边生气地对他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除了口中叫你,什么话也没有。” “寒假结束以后,我回学校遇到元宝,元宝跟我说他在医院因为拒绝治疗差点死掉,高烧四十度不退,进入了惊厥状态,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清醒后,他拖着残缺的腿要去津海,因为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在津海,他相信那个梦是真实的,所以你今天说这些年一直在津海,我觉得很神奇,难道真的是上天的旨意!” “高中毕业后,我跟元宝不在一个学校,他的消息就知道得很少了,更何况爸爸不允许我打探他的消息,只是偶然听毛豆哥提起过一次,说他去了米兰。” 我扶着凳子坐下,心里像坠了一块铁,沉重得再也直不起腰来。 “姐,如果他做的仅止于此,我也没什么好说,不会觉得他是个有良心的人,但是没想到我大学毕业那年的春节又见到了他。”小禹继续说。“那天我从街上回来,在外面的路边看见他,他没有注意到我。他靠着一辆车,就是以前每次来镇上接你,总喜欢停车的那个地方,一支烟一支烟地抽,我以为他抽一会儿就会走,他在那里整整呆了一上午。我在想,他应该是那时从米兰回来,没有再出去了,因为听梧桐大院的叔叔婶婶们说,从那之后每年清明和春节他都会去妈妈坟上祭拜,一直到今年,从来没有间断过。还听毛豆哥说他每年都会去津海找你,可是造化弄人,你在津海,他始终没有找到你。” “去年我跟紫嫣结婚,赵雷哥送给我们一套200平的商品房做贺礼,爸爸知道,一定是他送的。爸爸说,我们承受不起这样的大礼,坚决不收。” “姐——”见我一直沉默,小禹问道。“高慧姐说你宁愿不上研究生也要留下肚子里的孩子;他呢,知道妈妈死了,孩子没有了,你带着病失踪了,而且这一切跟他有关,他的悔恨、自责和绝望我是亲眼所见,他活着但是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你们明明都爱着对方,当年为什么要分手?其实……其实他看起来很可怜。” “可怜!”我重复这两个字,悲凉地笑了。“听说过最美好的东西要用最痛彻心扉的代价来换取吗?这是我和他的宿命吧。” 紫嫣挺着大肚子,小心翼翼端来一碗汤圆。 “姐,小禹说你最爱吃这种没有馅儿的汤圆。” 我连忙接过来放在桌上,责备小禹道:“紫嫣身子重,你还让她做这些。” “他不知道,我自己想给姐做。”紫嫣说。 “姐,这些年在外面吃过这样的汤圆吗?”小禹问。 我吃了一口,饱含着眼泪说道:“当然吃不到,谢谢你们。” 我感动,他俩跟着感动,紫嫣比我还先流出眼泪。 “姐回来了,咱家总算团圆了。”紫嫣抹着泪说。 “好啦。”小禹给她擦泪。“今天哭得够多了,别再把姐惹哭了。” “我是高兴,高兴得哭。”紫嫣说。 我放下碗,想起重要的事。从包里拿出两张卡,一张递给紫嫣,一张递给小禹。 “小禹,等我走了以后,你把手里的卡交给爸,紫嫣手里的那张本来是你的,但是你结了婚,理当交给老婆保管。里面有一点钱,是我这些年给你和爸存的,你们的这张就当给你和紫嫣的结婚贺礼。”其实每张卡里面有100万,但是我怕具体数字说出来以后,他不肯接受。 “姐,我们不能要。”小禹不伸手,也不许紫嫣伸手。“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能挣钱。” “我说得很清楚,这是你跟紫嫣的贺礼。”我正色向他强调。 “看见没——”小禹歪着头对紫嫣说。“我姐就是这么厉害,脸色说变就变,收着吧。”他把卡接过去塞到紫嫣手里,又厚着脸皮嘿嘿问我。“里面有多少钱?” “有时间自己去查,密码六个零,爸那张卡的密码也是一样。”我说。 “那你这次回来在家住几天?”小禹问。 “明天下午就走。” “这么快!” “我现在被委派到陵江分公司,少说也会在这里工作三五年,回来一趟很方便。” “今年春节回家吗?” “回。” 第134章 我跟他没有未来 妈妈的坟茔跟爷爷奶奶挨在一起,那里荒草丛生,她陪伴他们静静躺了十几年。十几年,她去世十几年我才第一次有勇气来看她。 我爬上那个小坡,远远看见她,就已经双腿发软,难以支撑了。 爸爸说,就算心里再悲伤,也不要在他们面前嚎啕大哭,入土为安的他们喜欢清净。我在那时才知道,车祸当天,妈妈还没来得及被送进医院,就停止了呼吸。 我望着妈妈的遗像,她笑得多么灿烂。 “小暄,小暄!”她言犹在耳地叫我名字。 “妈妈,对不起!”我膝盖一曲,跪在坟前,把迟到了12年的道歉说了出来,我知道一切都晚了,就算我说成千上万个对不起,也无法挽回妈妈的生命,所以我只能跪在那里,一个又一个向她磕头,乞求她的原谅,让心灵得到宽恕。 “姐,不要这样,妈妈不会怪你。”同样悲伤不已的小禹想把我拉起来。 我犯下那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多想一直跪在妈妈坟前赎罪,而且事到如今,我唯一能做的也就如此了。我轻声啜泣、悲而不嚎地对妈妈说:“妈妈,原谅我的莽撞和无知,原谅我给你带来的伤害,原谅我让你和爸爸阴阳相隔。”。 “静芳,咱家闺女回来了。”爸爸的身体靠近墓碑,紧紧挨着妈妈,就好像她在身边一样。“你肯定跟我一样,一直在等她回来吧?闺女像你,尤其倔强这一点,她那么狠心,一走就是十二年,但是你放心,我替你责备过她了。她人虽然回来了,但心思很重,不能从当年的阴影中走出来,你泉下有知,托个梦给她,告诉她你不怪她。她还那么年轻,不能在悔恨和自责中度过余生。” 最思念妈妈的人是爸爸,他凄楚地望着妈妈的照片,一副渴望将她叫醒的眼神。我出走的这些年月,不知道他多少次这样跟妈妈说话。他老得那么快,那么突然,是因为妈妈不在身边的缘故。他们那么相爱,为了成全我的私心,葬送了他们美满的爱情,叫我如何心安理得地过下去。 “小暄,自责只会让自己背负着沉重的负担,日子过得苦,也不能让你妈活过来,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放下吧,既然活着,就要给自己留一条生路,这是你妈愿意看见的。” 我一言不发地跪着,眼前是妈妈那张和蔼微笑的脸,她会原谅我吗?也许在庞然大物撞来那一刻,在她从背后推我那一刻,她就原谅我了吧。 从妈妈的坟前下来,我们往另一个方向来到公路。在路过一所新坟时,我被碑上的名字所吸引,伫立在那儿默念碑上的文字,并向逝者深深地鞠躬。 从生卒年月上看,就在今年。 “夏天走的,胃癌,去世的时候瘦到六十多斤,在梧桐大院老房子咽的气。”爸爸说。 “你去参加葬礼了吗?”我问爸爸。 “虽说这些年我有意不跟他们家联系,但是这样的大事,要去参加的。” “他……”我知道他最在乎的人是外公外婆,所以不知不觉想到了他,但问出一个字就把后面的内容咽了回去。 爸爸明白我口中的他,也明白我为何只问个开头。 “他守着李爷爷断的气,办丧事那几天,他一直在梧桐大院。” “周奶奶身体怎么样?” “几年前检查出阿尔兹海默症,医生说三到五年的时间,本来以为她会走在前头,没想到你李爷爷先走。如今很多人和事都不记得了,在她意识里,李爷爷一直活着,想起来就喊。” 我的记忆被拉回30年前,梧桐树华盖如伞,周奶奶精神矍铄,爷爷脸上沟壑纵横,妈妈春风含笑,我和林浩美丽的初见,一切都是最美的样子。 如果时间倒回,明知今日的痛苦,我还愿意那场美丽的初见吗? 看望完妈妈的那个下午,我坐高铁返回陵江。 “回来住一晚就走,这么急吗?”爸爸说。 “刚到陵江,需要一些时间来捋顺项目上的事,今年过年多陪你一段时间,或许更早一点,紫嫣生孩子的时候回来一趟,毕竟我做姑姑了。” 爸爸认同地点头。“工作重要,有时间就回,没时间,多打电话。” 我抱住他,轻声对他说:“保重身体。” 他温和地对我说:“我身体好着呢,不用担心。” 我坐上了小禹的车,他和紫嫣平时住县里,周末回来陪爸爸。望着倒车镜里迟迟不肯回去的爸爸,小禹说:“这个春节他该高兴了,这些年你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所以老得这么快,其实什么病都没有,就是想你想的。” 我凝视窗外浮动的人和树,问道:“姑姑还好吗?” “她身体还行,这些年也是愧疚,说她当年在院子里不该说那些话,你肯定是听见了才离家出走的,每次见到爸爸都自责。” “外婆呢,这些年有来往吗?” “妈妈走的第二年她就走了,我在读书,爸爸料理的后事。” 我对外婆除了称谓,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小时候在南溪镇的那一次匆匆一瞥,不足以在我心里留下印记,但她走了,跟妈妈脚前脚后地走,到了那边,是否能放下这一生的嫌隙,做一对感情深厚的母女。 “姐,如今你回来了,他们问起你,我们——照实说吗?”小禹问。 “无妨。”我盯着窗外回答。 “要是……他呢?” “我们交叉的朋友很多,他应该不需要从你这儿打听。” 小禹没有了声音。他应该鼓足了很大勇气,停顿了很长时间,小心翼翼地问:“姐,如果……他……跟你道歉,你会原谅他吗?” 道歉是建立在他有错的基础上。他有错吗?细细想来,他没有错。他不爱了,所以主动提出分手,不能因为他提分手,就定义为他有错。至于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咎由自取,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他曾说过,去宿舍找他,和他的那一次肌肤之亲是我主动找上门的,我怀了不该怀的孩子,一听说是双胞胎,心生贪念,执意把孩子生下来,最后葬送三条人命。惨痛的结局,没有哪一个决定是他逼迫我做的。 所以他不需要向我道歉。 我只是恨我自己,恨自己为什么那么爱他。我曾经信誓旦旦地告诉妈妈,不会卑微地谈这场恋爱,事实确是我已卑微至尘埃,早已没有自我。 “如果可以回到那天,我宁愿死去的人是我,可惜人生是单行道,没有假设。”我说。 “我说的不一样,是对未来的假设。”小禹说。 “我和他不会有未来。”我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不再说话,他默默送我到高铁站,再依依惜别。 第135章 伤害太深不敢爱 陵江是一座很奇特的山城,上一秒还在山的盲肠回荡鸣响,下一秒被吞吐出来,悬浮于两山之间,像一道横跨天际的巨型彩虹。时尚高耸的现代建筑沿江而建、错落有致。大型船只往来于江上,不禁令人想起“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的孤客之叹。想必千百年来,这条亘古不变的古老江水,见证过多少繁华与变迁,忧愁与离别。 因为我不会开车,为上下班方便,师父给我安排了一处离公司较近的公寓。刚放下行李,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回家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弥补心里的遗憾?” “师父,咱们还是先说工作吧。”我岔开话题。 他知道我的性格,想说时自然会说。 “住处满意吗?”他问。 我站在阳台,眺望远处宽阔的江面和万家灯火,点头说:“视野很好,房子里的家具也很齐全。” “还需要别的什么支持,尽管开口。” “明天我先去各个项目暗调一圈,摸摸他们的案场管理情况。你给我派一台车,一个司机,早上8点在楼下等我。另外,每个案场今年的销售数据传给我一份,越快越好,今晚我要看完。关于陵江市房地产市场调研报告,我需要一份最新的、详细的数据。” “还有别的要求吗?”师父问。 “找集团要人,把项元华调过来。” “他是你徒弟,只有你叫得动他。”师父带着怒气说道。 “你是他师爷,你的命令比我有用。”我厚着脸皮对他笑。 挂完电话,我给项元华打了一个电话。 “老大,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 “我已经让师父向集团要人,十天之内,务必到陵江。” “要不要多带几个人?” “咱们是做项目,又不是打群架。” 打完这两通电话,我收拾了一下为数不多的行李,简单洗漱之后,电脑微信便嗖嗖不停地收到师父传过来的资料,我打开电脑,坐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我越看越眉头紧锁,陵江分公司共有五个项目,一个即将交房,另外四个均为在售项目,销售业绩最好的中恒丽湖年度任务完成不足80%,最差的中恒樾府完成率不到40%。离年底仅有月余,照这个进度来看,年度整体任务完成率不足60%。 摆在前面的可不止一块难啃的骨头,是块块难啃,压力山大。 我把惨淡的销售数据截图发给师父,附上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师父回复:“在风平浪静的大海上,每一个人都是领航员。勇挑最重的担子,敢啃最难啃的骨头,这才是你李小暄的实力与担当。” 我凝视那两句话,自嘲地笑了笑。 手机响了,陌生电话,归属地显示陵江。我预感到应该是曾经的某个老友打来的电话,所以看了半天,脑子在猜测谁会是第一个给我打电话的朋友。 从那一声熟悉的“李小暄”我就听出是周蕴,不管相隔多少年,她的声音还像学生时那样没有一点变化。 “一个人躲这么多年,过得开心吗?”她满是责备地说。 我听着这样的责备竟然满足地笑起来,只有最亲近的朋友才会说这种直白的话,这是我跟周蕴之间长久以来的熟悉的沟通方式。 “接电话前我很好奇,谁会是第一个给我打电话的人,紫嫣告诉你的吗?”我说。 “晚自习遇到她,她跟我说你回来了,李小暄,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高兴得直流泪,我才确定自己的眼睛跟耳朵都没有问题。” “恭喜你跟毛豆修成正果,儿女双全。”我说。 “作为我最好的朋友,我结婚,给孩子办满月,你一样都没有参加。”周蕴抱怨道。 “过年回去把礼物补上。”我抱歉地说。 “李小暄,能听到你的消息,知道你过得好,就是最好的礼物,失踪的这些年,我们都以为……以为……”她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以为我死在外面了吗?”我轻松地自嘲道。“当年是想死来着,可是没有自杀的勇气。你家主任呢?”我把话题引向另一个方向。 “医院有个紧急手术,还没有回来。” “厉害的李主任。”我笑道。 “哪有你厉害,一个人去到津海那么陌生的地方,好家伙,如今做到总经理助理的位置了。不过也不奇怪,从认识你那天起,你李小暄想做的事,拼了命也要做好。还记得你为了赢谢顶一个电子词典从树上跳下来的事吗?那么虎的事也就你干得出来,崴得脚都走不动,要不是林……林……”她感觉自己失了言,突然戛然而止,轻松的聊天气氛也变得凝重。 我没有搭腔,只是她提到他时,我的心颤抖了一下。其实我早有准备,既然我选择回来,他的消息或有关于他的事,会源源不断传到我耳边。 只是每一个人提到他都那么谨小慎微,而每当提到他,我也是选择沉默。 周蕴停下来静默了几秒钟,问道:“紫嫣说这么多年,你没有结婚,连个男朋友也没有,一直一个人,是没有遇到合适的还是放不下他?” 空气再一次安静,时间似乎停止了走动,她在等我的答案,我拿着电话一声不语。 “喂,李小暄,你在听吗?”她问道。 我朝电话那头笑了笑。“一个人挺好,我习惯了一个人。” “伤害太深,不敢爱了吗?” 我该怎么告诉她?伤害,我因为爱情迷失自我,付出惨痛的代价,那场事故是他带给我的伤害吗?可当我从小禹口里知道他从那场事故中痛苦过、自我折磨过、甚至付出过生命的代价,我在恨他时又多了一丝同病相怜,因为我跟他不管怎么弥补,都永远得不到救赎。我在心底最深处——不管爱还是恨——他是唯一在那里的人。 周蕴那边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哭声来得那么时宜,我们匆忙挂了电话。 司机小陈第二天早上7点50给我打电话说在楼下等我,他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身板像训练有素的军人那样挺得笔直。 “李总早。”他为我打开车门,声如洪钟地说。 我钻进车里说道:“先去最近的中恒东望。” “好的。”他关上车门,坐上驾驶位,车子跑了起来。 第136章 她是我徒弟 这一天,我暗自走访了全部的五个项目,东望、丽湖、岚月、浅山、樾府。 丽湖是陵江分公司的王牌项目,业绩相对较好,销售中心的客户量和销售员的接待质量、物业服务水准尚可。东望和岚月属于第二梯队,接待能力还行,但到访客户明显不足,偌大的案场比较冷清,缺乏成交氛围。浅山即将交房,剩余的货源均为临街商铺,我扮作客户重点询问交房前的工程进度,销售员充满信心,说中恒浅山将超标准交房。至于樾府,我最后去的这个项目,它在陵江市西南的南新区,从销售中心可怜兮兮的一组客户和接待台处销售员顾自抠手机、闲聊天的状态可知,倒数第一的销售业绩不足为奇。 除了这五个,还特地去了陵江市的几个热销楼盘,了解他们的在售产品、案场氛围、营销手段、获客渠道等等。 结束之后,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小陈带我到一家饭店,师父在那里等我。 “我已召集了分公司的所有中高层领导明天上午开会,正式宣布集团对你的任命。” “几个项目的营销总监会来吧?” “会。今天的调研怎么样?不要跟我说问题,我只问你,有没有信心?” “我如果信誓旦旦地说有,只是空喊口号说大话。今年还有一个月,回款是重点,至于明年嘛,老规矩,你向我要结果,我向你要政策。” 师父听此一说,点头道:“只要我在陵江分公司总经理的这个位置上,只要有利于销售,满足你的一切合理要求。” “项元华的事怎么样,集团同意吗?” 师父狡黠地笑了笑。“下周一报到,你准备给他安排到哪个项目?” “不去项目,让他统筹所有项目的销售,打造我们自己的直播平台,获客引流,各个在售项目协同作战。小袁,你能想办法弄过来吗?” “这边的销秘能力不错。” “跟能力无关,我看重的是他的颜值。”我也狡黠地咧开嘴。“更何况他习惯我的做事风格,免得再磨合。” 师父无奈地摇摇头。“一下子向集团要三个人,明年再不整点动静出来,怕是我们都要卷铺盖走人。” “怕什么,师娘会收留我们,不对,她会收留我,至于你嘛,难说!前几天你让我做选择,师娘巴不得我从中恒离职去店里帮忙。”我没脸没皮地说。 “那你怎么不去?”师父板着一张脸说。 “三年换六个区域总监,我再不来,你是不是继续招人换人?” “贫嘴。”师父露出了笑容。“你老实跟我说,之前态度那么坚决,怎么就突然改变主意来陵江?那天在子非酒吧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跑出去?” “师父,你要的是结果,不管我做了什么样的心里建设,终归是来了。至于原因,我也说不清楚,就是突然想家了,想跟着你干了。” 师父看着我的眼睛,他自然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躲避他的眼神,看向一边。 “阔别十几年,回家的感觉怎么样,郁结的疙瘩解开了吗?”师父再次问到我在电话里绕开的那个问题。 “那是个死结,解不开。”我说。 师父用过来人的那种淡然开导我说:“世上哪有什么死结,只要你学会看淡,那些解不开的结自然就开了。得不到的放下,走不通的转弯,改变不了的释怀,人生不就这点事吗?” 我望着师父,努力让自己释怀地笑。其实我每天都在做这种努力,但是收效甚微。心中的人性远远胜于佛性,所以我在这种煎熬中过得并不快乐,尽管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 正式上班第一天,师父宣读任命书,隆重地把我介绍给分公司的各位领导,营销部、开发部、工程部、财务部、物业部、行政部、外联部悉数到齐,我坐在离师父最近的位置,虽然只是总经理助理,但谁都能看出我在师父心中的分量。 任命书宣读完之后,师父对在场的开会人员说:“李小暄是我从集团要过来的人,她是我徒弟,跟了我十几年,一直以来我们师徒相称,但是举贤不避亲,她有没有能力坐这个位置,明年的销售数据自会证明。从今天起,陵江分公司所有项目的营销工作和物业交到她手里,我不直接参与管理。” 大家拍手欢迎。我向他们一欠身,表示感谢。 “下面由李总简单向大家打个招呼?”师父说。 又是一片掌声。 我站起身,说道:“感谢石总对我的信任,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我,我一定不负重托,向领导提交满意的答卷。也很高兴认识大家,我的工作目标很简单,在规则范围内想尽一切办法创造业绩;我的工作方式也很残酷,能者上,庸者下,优胜劣汰是常态。希望我们勠力同心,做好年底最后一个月的冲刺,更做好明年打硬仗的准备。” “今年的销售数据实在难看,我希望明年,在李总的带领下,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有没有信心?”师父大声问。 不管有没有信心,回答“有”的声音倒是掷地有声。 欢迎会结束之后,师父去项目工地上视察,我和一帮营销总监留下来召开部门会议。 “每周一上午九点召开周例会,次月第一个周一召开月度例会。我对各项数据和数据的正确性非常敏感,所以你们对汇报的所有销售数据必须做到准确无误、烂熟于心,一旦我问到,第一时间脱口而出,而不是临时翻找查看。另外,我不喜欢长篇大论,所有的汇报方案简明扼要,弱化问题,突出可执行的解决方案和公司能够给与的支持。” 我在说,他们一边沙沙地记。 “樾府营销总监是哪位?”我问。 一个阔鼻、厚嘴唇,中等身材、微胖的男士颤颤微微举手道:“是我!” 我盯住他说道:“如果我下次去销售中心,销售员还在前台闲聊玩手机,你和销售经理可以一起下岗了。” 他脸色煞白地望着我,又看了看其他几位营销总监,嘴巴动了动,但终究什么都没狡辩,低眉说道:“好。” 第137章 压力山大 捋完销售上的事,又跟几位物业经理开会,晚上九点多,我在办公室看资料,思考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电话的震动声,是小禹。 “晚自习结束了?”我问他。 “刚结束,准备回家,你呢,已经睡了吗?” 我站起来走向窗口,伸了伸懒腰对他说:“还在公司加班。” “这么忙?” “刚来,捋顺了就好,找我什么事?” “那个——”他说得很犹豫。“今天下午六点多——林浩哥来学校找我了,我——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我身体晃了一下,连忙抓住身旁的扶栏,回答:“嗯。” “他知道你回来了,要走了你的电话和住址,我本来不打算给他,但他看起来实在可怜。挺高大的一个人,孤独得像棵树,只有手上的烟有些温度,我提到你的时候,烟嘴烧到他的手指都没有察觉。他问你过得好吗,我跟他说‘你会去找我姐吧?你应该当面问她。’” 我静静听着,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姐,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好,也许是这些年深受痛苦的折磨,毕竟找你那么多年都找不到,他心里一定想过你再也回不来了吧。他的举止依然从容冷静,但是脸上看不到往日的风华了,只有我提到你一直在津海,他才抬起眼看我,眼里总算露出那么一点点光亮,不过不是欣喜的光亮,是凄楚。” 我听着小禹的声音,望着窗外的夜色,那些闪烁的霓虹灯模糊起来,再一次抓紧扶栏,像抓住命运的缆绳那样。 “姐,你在听吗?” “在。”我压制着颤音。 “你知道吗姐,林浩哥的双鬓竟然长白发了,后来一想也对,人是会老的,他也不例外,毕竟他快四十了。姐,他一定会去找你,如果他真诚地认错悔过,你会原谅他吗?” “小禹。”我打断他。“先不说了,进来一个电话。” 我再一次选择逃避。 因为小禹的每一句描述,仿佛令他站在我面前,眼中只见他的温柔、体贴、爱抚,全然忘了那些刻骨铭心的伤害。我不能让自己胡思乱想,做不切实际的梦。 我不能又一次迷失自己。 几天后,两个得力助手项元华和小袁同一天到陵江报到,他们来不及去住处,先到公司跟我打照面。 “老大,安排工作吧。”项元华迫不及待地说。 “急什么,先把住的地方安顿好。”我不慌不忙地说。 “你帮我们安排的住处肯定没有问题。”他转过头问小袁。“是不是?” 小袁嘿嘿笑着说:“是。” “开16个小时的车也累了吧,今天不工作,休息调整,明天再干活儿。”我说。 “多谢老大体恤。”项元华抱拳说道。“反正来都来了,你跟我们说说接下来准备干什么吧,我们心里也有个准备。” 我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水,然后才慢慢说道:“陵江的整体市场环境还是不错的,但是我们在这边的项目,营销渠道单一、陈旧,缺乏创新,各个项目的来访量严重不足,所以拓客引流是关键。我打算让你挑选每个项目的销售精英,进行直播培训,给你半个月时间打磨,元旦前直播卖房必须做起来。” “前期的场观数据不会好看,想对销售起立竿见影的作用很难。”他忧心忡忡地说。 “所以要寻求外部合作,小袁,你联系成熟的直播平台,与当地的地产销售主播签约。至于销售政策,我向师父争取,只要不破报给集团的底价,一切都可变通。”我说。 “营销费用呢,会向新媒体倾斜吗?”项元华问。 “这个不用你担心。”我说。 “只要不卡营销费用,事就好办。” “谁说不卡费用?销售额3%的费用比不能超。” “老大,我说的就是这3%。”项元华满足地说。 正当我们聊得兴奋,师父来到办公室,高兴地说:“你要的人都给你配齐了,就等你们登台唱戏。” “师父,别给我们那么大压力。”我说。 “你们三个在一起,什么压力能阻挡你们。”师父给我们灌迷魂汤。 我们三个相互看了看,心照不宣地笑了。 “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先跟我出去一趟。”师父对我说。 “去哪儿?”我好奇地问。 “新项目,车上谈,对方等着呢。”师父说。 我跟他俩简单交代了一下,出门就跟师父走了。 坐上车后,师父没有忙着介绍项目,而是问我老家的情况。“小暄,你老家是柔安的?” “对。”我说。 “巧了,一会儿去见的这个开发商老板也是柔安的。” “真的假的?”我微笑着随便一问。“不会姓赵吧?” 师父定睛看我,既吃惊,又疑惑不解。“你怎么知道?” “哦,我不知道,我有个很久远的朋友姓赵,也是做地产开发的,但他在县城做项目。” “地块位置很不错,在北江新区,难得的江景房,占地180亩,容积率2.8,限高100米。对方最初想跟我们中恒合作开发,用土地入股,不参与任何经营管理,但总部希望我们整体收购,全部打包买过来。” “你跟对方接洽多久了,谈到了哪一步?” “谈了快半年,目前收购价格基本谈妥,就是付款方式没有达成一致,对方希望一年内付清,公司希望按照工程节点,分三年付清。” “对方自己怎么不开发建设?” “这两年地产行情不好,找个有实力的开发商合作是最稳赚不赔的办法,整体打包卖给我们虽然赚得少些,但不用承担任何风险。” “那倒是,风险被我们承担了。” “所以付款方式上我们比较强硬,不过对方也不肯让步,除了我们,还有好几个开发公司都盯着,一旦我们谈不拢,他们闻着味儿就上。公司的原则是不能放弃这块肥肉,但也不能很快亮出我们的底牌。” “今天过去的目的是……?”我问道。 “继续谈呗,顺便让他们见见我们新上任的总经理助理。拿下这个项目志在必得,你刚好趁今天接洽的机会初步构思前期产品定位,这关系到后期的销售。” “知道。”我说。 第138章 恨不得是瞎子 当我们到达太辰地产董事长办公室门口,行政秘书带领我们进去,他们嘴里的赵总正弯腰低头在文件上签字,从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已经猜到八九分,世界真就那么巧上加巧,他不是别人,是赵雷。 他抬头跟师父打招呼,一声“石总”还没叫完,看见了身后的我。他诧异地站起来,悠悠然盯着我不放,那种一眨不眨地直视让不明就里的他们看着很不礼貌。 “你好赵总。”我像初次见面那样,客气地称呼他。 他回过神,嘴角略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笑意,笑过之后,放下手中的笔,动情地向我走来。 师父还没介绍我是谁,当着师父和他秘书的面,我们拥抱在一起。 “我没有看错吧,你是李小暄吗?”拥抱过后,他惊讶地大声问,眼眶还有些湿润。 “如果我不是,会责备你唐突了。”我微笑道。 他松开我,问石总:“你们——你们认识?” 师父的手搭在我肩上,说道:“中恒集团陵江分公司总经理助理,也是跟了我十几年的得意门生,分管销售,我的钱袋子是鼓还是瘪,以后由她说了算。看来刚才在车上你猜对了。”师父跟赵雷说完,又对我说。 赵雷激动地问:“她猜的什么?” “我说你是柔安人,她问你是否姓赵。”师父说。 赵雷哈哈大笑。“看来我这位老朋友没有忘记我。” 我跟师父坐下,赵雷坐我正对面,仿佛不相信坐在那里的是我——其实我也像做梦一样,相见太突然,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感慨道:“2010年你离开的吧,2014年,公司就搬到陵江了,真没想到,我们竟然从事一个行业。” “你是老板,我是打工人,现在我们陵江分公司都要看你脸色,你一召唤,师父都得来。”我谦虚地说。 “这是一种亲密的合作关系,石总,以后的每一次接洽,要求李小暄参加。”赵雷说。 “只要有利于工作推进,又在她的职责范围之内,我倒是很乐意这样的安排。只是你们的关系,看起来可不像普通朋友。”师父望着我跟赵雷直白地指出来。 “你说对了,石总。”赵雷坦然地说。“我跟李小暄的交情远超普通朋友,当年我结婚,身后的伴娘就是她,只是后来出了一些变故,她离家很多年,没有跟我们任何一个人联系。不知道李小暄有没有跟你提她的过去。” “我知道她心中藏着不愿回首的往事,但是她从来没提过,包括调她回陵江工作,她十分抵触,我要求了三年她才答应。”师父说。 “回过家了吗?”赵雷像一位大哥哥那样语气柔和地问道。 师父看着我,他也在看着我,也许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但我知道我是跟师父来谈工作、而不是回忆往事的。 我向他点头,然后说道:“你们谈正事吧。” 他们洽谈的主要内容依然停留在付款方式上,我第一次跟师父出来,况且这并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所以我只是听着,始终没有发表意见。 后来公事谈完,我跟师父准备离开,赵雷叫住师父,对他说:“石总,我能跟李小暄单独聊几句私事吗?” 师父朝他一点头,对我说:“车里等你。” 眼见师父的背影消失不见,赵雷才恢复了我们做朋友时的那种轻松表情。 办公室只剩我们两个人,彼此有好多话想说,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不敢想,十几年后还能见到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哇哦……”他从上到下将我扫视一遍。“走到大街上,不敢认你,想必……”他迟疑了一下,转而问道:“你好吗?” “比我预想的好。”我说。 他再一次拥抱我,紧紧地,充满重逢的喜悦。 “我以为你永远回不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喃喃地说。 我并不认同,惨然一笑,说道:“活下去而已。” 他松开我,望着我的眼睛说:“你活着,他也就活过来了。” 我并不想谈他,虽然我知道,他是我跟赵雷之间避不开的话题。 “我该走了,师父还在车上等我。”我对赵雷说。 “他并不比你好受,他活着,跟死了差不多。活死人,他就是个活死人。”赵雷继续说。 但是赵雷越是卖力地为他说话,我胸中越是涌起一股怨愤。 他活成什么样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于是我朝门外走去,对他口中的那个人带着一份永不释怀的敌意往外走。 “李小暄。”赵雷把住电梯门,试图再说些什么。 我冰冷的眼告诉他什么都不想听。他动了动嘴,终究没有再为他辩解。 他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很苍白。 本以为可以逃避赵雷,却在电梯门打开的一刹那看见了他。小禹说,他会给我电话、会来找我,一个星期过去了,每当我看到陌生来电,都以为是他,总是颤抖地拿起电话说“喂”,但他并没有像小禹说的那样跟我联系。我每天在期待与失望中承受煎熬,最后将这种煎熬化为了某种畸形的仇恨。 所以刚才赵雷提到他时,我那么抗拒地听到跟他有关的消息。因为我恨,新仇加旧恨,那根他扎进我心里的刺,插得更深了。 我们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没有因为十多年未见而心生悸动,胸中反而涌出莫名的怒火,它们燃烧至眼睛,导致那里发红发干。他牵着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脸上还挂着没有消退的笑容,但在见到我的那一刻,笑容变成了一种深沉的、捉摸不透的东西。 时间是静止的吧。我盯着他,他盯着我。我咬着牙,努力做到表情没有一丝波澜。他跟我一样,冷静得仿佛眼前这个人是空气,或者昨天才见过那样稀松平常,只有那双看起来不那么明亮的眼睛诉说着隐隐的哀愁。 身旁的小孩打破了这种静止。 “爸,怎么不走啊?”男孩晃动他们牵在一起的手,问道。 那一刻,我的世界又一次崩塌,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不用看见眼前的一切。 第139章 田螺姑娘 他有孩子了!我的眼珠情不自禁动了一下,无法不关注被他牵着的那个孩子。对,很合理,我们分手,不就是因为那个女人怀了他的孩子,如今正是十多岁的年纪。我竟然傻到还要为他生孩子,多么愚不可及的笑话。 我的目光从他和孩子身上移开,望着前方,仿佛在看某个空洞的缥缈的物体。然后我挪动双脚,跨出电梯门,朝着出口大步而去。 站直了,别趴下,我告诉自己。 事情的结果本来就该这样,别以为时间能改变一切,时间最大的意义是教一个人认清现实。以前他把你当垃圾那样扔掉,现在自然不会再捡回来。 我佩服自己超强的忍耐力。 去到停车场,找到师父,无事发生般那么冷静,甚至还讲了一个无厘头冷笑话。车子启动回公司那一刻,我在倒车镜里看到了他的身影。啊!他追出来了,就在车子的后面,他站在那里,目不转睛望着我们这辆车,车子动,他也动,直到离开停车场,驶入快车道,他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 “小暄。”师父在叫我。 我回过头。“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他说。 “对不起。”我抱歉道。“什么事,师父?” “下午我回趟津海。” “不是才从津海回来吗?” “是私事。” “几天回来?” “两三天。” “告诉师娘,我很想她。” 师父点点头。“赵总这边如果这几天需要见面,你代表公司带上开发部的同事去见他,营销和物业上的事你全权把控就好。” “师父,分内的事我自会推进,但是赵总那边,不是我的业务范围。” “没有什么分内分外的事,你是我的助理,我安排的工作都是你分内的事。再说谁让你跟赵总熟呢,他了解你的过去,我不了解,看你们刚才互相看对方的眼神就知道,跟太辰的沟通,少不了你。”师父说。 哎!他既是老大,也是师父,我可以发牢骚,但牢骚之后遵照执行。 晚上,我给项元华和小袁接风,特地请他俩吃饭。我们约在一家人满为患的小酒馆,图个热闹。平时我不到万不得已,滴酒不沾,但是我叫老板搬了一箱啤酒。他们俩看傻了眼。 “人生不过二两酒,一两心酸一两愁,老大,你这是遇到难事了。”项元华取笑道。 我哈哈大笑,笑中已经带着心酸,但我逞强道:“哪里学的酸词,喝酒是因为快乐,你,还有你。”我指着他们。“你们来了,我不是单打独斗的面对困境,所以快乐。” “那今晚这酒不能白喝,必须喝出个朗朗乾坤,喝出个子丑寅卯,喝出个……喝出个业绩长虹。”项元华高声说。 “对,我们一定能把陵江的项目打造成集团的王牌项目。”小袁说。 跟这两个年轻人在一起,仿佛自己也变年轻了。 “小袁。”喝完好几杯,兴头逐渐上涨,嗓门大起来。“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招你进来,为什么要让师父把你从集团要过来吗?” “因为我能力出众,深得你心。”他的酒精也开始上头,说话不像平时工作那样谨慎,王婆卖瓜地说道。 “狗屁。”我喝下一口说道:“什么能力出众,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方面,重要的是你长得帅,我喜欢帅哥。像他——”我指着项元华。“不如你帅气,我把他打发到项目上去了。” “老大,我不靠脸,靠实力。男人跟女人一样,外貌过于出众没什么好处,只会带来烦恼。”项元华说。“论长相,我不如你俩,但我是我们三个唯一有对象的人,羡慕不?” “李总是不愿意找,她要想找,优秀男人排成长队。”小袁说。 我给小袁倒满一杯酒,赞赏地说:“有眼光,说得对,师娘给我介绍很多对象,我都懒得见。我啊,一个看不上。” “老大,你年纪也不小了,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项元华问。 我喝下一整杯,然后用袖子擦掉嘴角的酒,望着那两张疑惑不解地脸说道:“年纪大怎么了,年纪大也有过美好的青春,我喜欢……喜欢小袁这样长相俊俏的。” 露骨的挑逗让小袁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并不喜欢那种难喝的酒精味,只是喜欢醉的感觉,我把它们当成水在喝,它让我暂时忘掉心中的痛,甚至忘记我是谁。 当我喝到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时,梦见自己在马路边,我伸着那只怎么也伸不直的胳膊拦车,一辆黑色越野在我面前停下,林浩奇迹般地从车上下来,他叫着我的名字,我被他抱进怀里,多么温柔多情的怀抱,我隔着梦境都能感受得到。我想拒绝他来着,却被他抱起来放进了车里,我喜欢那种朦胧的感觉。梦里的霓虹灯高高低低、远远近近,他的轮廓也是那么不清不楚,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他,我叫他的名字,他没有回答,我们行驶在一条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公路上。 然后,我在头痛欲裂的难受中睁开了眼,那个梦像隔了一个世纪那样遥远。我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床上,床头还放着一杯白开水。 咕咚咕咚喝下去之后,我才开始回忆昨晚发生的事,但除了喝酒的前半段和那个梦,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怎么回来的?怎么躺到床上?浑然不知。但这杯不请自来的温水,说明有人在照顾我这个醉酒之人。 项元华?小袁? 我带着疑问出了卧室,发现餐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餐,鸡蛋、牛奶、稀饭、面包……天啦!我的家里来了田螺姑娘。如果记忆没有错乱,这些材料家里是没有的。我的冰箱,只有矿泉水的冰箱,可我打开它才发现,里面装满了琳琅满目的食物,摆得整整齐齐,我搜寻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除了我,没有别人。 “你送我回来的?”我给项元华发了一条微信。 “老大,你喝断片了吧?我和小袁送你,你非要自己打车,把我俩推进一辆出租车,让我们先走。”他回复。 我突然意识到,也许那根本不是一个梦。我的住处,他早就向小禹打听过,至于房门密码,跟我们曾经一起住过的那套房子的密码一模一样。当我明白这一切便追了出去,追到电梯口,什么都没发现。我木然地望着电梯门,想什么呢?他在我醒来之前就离开了。 第140章 只爱他 赵雷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太辰一趟,说是谈新地块收购的事,我知道这多半是借口,但还是答应了,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因为是周末,司机放假,我自己打车过去,去到公司,可惜他不在办公室,昨天的那个小孩——林浩儿子竟然在里面写作业。 “干妈!”他一见我就朝我喊道。 我以为他叫我身后的某个人,但是转头一看,身后没有人。 “你叫谁?”我问他。 “你啊!我爸说你是我干妈。”男孩真诚地回答。 正当我觉得匪夷所思时,赵雷从里面出来,看见站在门口的我,显得十分欣喜。 “李小暄,这么快就到了,看来你这位总经理助理对新地块的事很上心啊,儿子——”他拍着小孩的头,说道:“快叫小暄阿姨。” 小孩很懵懂,歪着头不解地问:“不是叫干妈吗?怎么又变成小暄阿姨了?到底叫什么?” 赵雷脸色大变,不好意思朝我笑笑,又对他儿子瞪眼,说道:“谁让你叫干妈了?” 小孩更觉无辜,声音提高八度,说道:“不是你昨天说的吗,干爸找了干妈十几年,如今干妈回来,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赵向晚,你给我滚到外面去写作业。”赵雷对他儿子吼道。 小孩对他做个鬼脸,拿起作业往外走,路过我身边时,故意大声喊:“干妈!干妈!”然后回过头,挑衅地看了他爸一眼。 赵雷无奈地摇着头,将我请到沙发上,说:“小孩子胡说,你别介意,实在没办法,一到周末就往公司跑,没地方安置这个魔王。” 当我知道他不是林浩而是赵雷的孩子时,堵在心中的那团怒气似乎消散了很多,也没有因为叫我干妈而觉得刺耳难受、无法接受。 “高慧呢?”我问。 “茶还是咖啡?”赵雷问我。 “白水。”我说。 他接了一杯水,递给我说道:“我们离婚好几年了,孩子归我。” 我愣了一下,端着那杯水,不知道怎么问下去。 “对……不起。”我为自己的唐突道歉。 “你离开的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不知道也不奇怪。”赵雷坐下来说。 “叫我过来真的谈收购的事?”我切入正题问道。 赵雷笑了笑。“当然不是,收购的事我跟你师父谈,不让你参与其中。是另外有事相托,我下午回趟县里,天天没人照顾,你帮我照看照看。” “我刚回陵江几天,成你保姆了。” “不管咱们多少年不见,别忘了,我是你哥。” “我可没有认你这个哥。不是还有他吗,怎么不交给他?” 赵雷拍了拍大腿,叹气道:“去米兰了,早上刚走,这会儿应该在飞机上。昨天在楼下见到他了吧?”赵雷看着我的眼睛问。“还把天天错当成他儿子?” 我装作不经意地问。“他告诉你的?” “天天说的,他说干爸在电梯里遇到一美女,看傻了眼,还追了出去,我一算你离开和他来的时间,应该刚好碰上。” 我用喝水代替误会的尴尬。 “小子恶作剧,故意叫爸,他没有结婚,孤家寡人一个。”赵雷说。 “他的车——是不是一辆黑色越野?”我问。 赵雷点头道:“有那么一辆,你见过?” 原来昨晚那一切不是梦,真的是他! “上天给你们开了一个很残忍的玩笑。介意我抽烟吗?”赵雷抽出一支烟夹在手里,征得我同意,他才点燃,说道:“昨天我说他是活死人,那样的表述并不夸张,这些年失踪的是你,杀死的却是他。” 我捧着的那杯水从最初的平静到泛起细小的波纹。我吞咽着口水,静静听他讲述。 “他回来那天下着雨,天灰蒙蒙,冷得像冰窖。我正准备开会,他突然出现在我办公室,当时高慧也在。我现在都记得他脸上的笑容,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和开怀,我跟高慧结婚都没有那样笑过。显然,他那时还不知道你出事,所以我说记得他的笑,我们带着极大的愤怒望着他,他却不知道自己即将坠入万丈深渊,那是坠落前的最后的微笑。” “‘你们两口子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他看到我跟高慧的表情不正常,轻松地拍着我的肩膀问道。‘这么久不见我,吓到了吧?’” “我跟高慧依然不说话,但高慧望着他的那双眼睛像要吃人。‘这几个月真是糟糕透了,遇到一点麻烦,但是现在解决了,我一回柔安首先想到的就是你们,还没来得及回家看望外公外婆,看我够意思吧。’他说得那么轻浮,甚至有点狂妄自大。‘看你那凶狠的样子,怎么了?’他转头问高慧,被高慧的样子吓一跳,但他依然诙谐地问‘记得我之前给你打电话,让你帮我照顾小暄,她现在怎么样,应该放寒假了吧?’” “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地发生,当他提到你的名字的时候,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的高慧给了他一耳光,高慧什么都没有说,但脸上流出的泪和那莫名其妙的打让他瞬间意识到什么。他捂着被打的地方,脸上的笑消失了,被一种不可捉摸的慌乱代替。‘是不是小暄出事了?’他看了高慧很久才问出这个问题。” “‘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负责任的人,可是你比那些始乱终弃的人渣还不如!’高慧朝他吼道。‘李小暄怎么了?真希望当你知道她怎么了,还能像刚才那样笑得出来!’” “‘告诉我,她怎么了?’这下轮到他慌了,彻底慌了,说话的声音发痒,她摇着高慧的肩膀,让高慧赶紧说,但是高慧为了惩罚他,故意跟他绕弯子。‘在乎她是吗?还爱她对吗?’高慧讥讽地说道。” “‘我当然爱她,我只爱她。’他似乎忍受不了这种过程的煎熬,急迫想知道你怎么了。” “‘爱她就好。’高慧轻蔑地说道。‘爱她就用你的一生为你葬送的几条人命赎罪吧。’高慧说完就离开了办公室,扔下身体已不能支、左右摇晃的他,他的眼睛渴望又绝望地望着我,我知道他希望从我这里得到答案。” 第141章 小暄阿姨 “我说得很冷静,中间没有停顿,一口气和盘托出。‘李小暄怀了你的孩子,她找不到你,只能被她妈妈拉去做人流,但是医生检查出是双胞胎,她为了留下那两个孩子,跟她妈妈在大街上起了冲突,后来……一辆车撞翻了她们,她妈妈当场就去世了,两个孩子也没有保住,至于李小暄……她昏迷了八天,醒来后承受不住打击,精神崩溃,在家调养了一个月,病情没见好转,她爸爸打算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国庆期间的一个早上,她留下一张纸条,离家出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是带着病出走的,已经失踪三个多月了。’” “其实我说到你妈妈因为车祸去世,他的脸就变得十分苍白,身体剧烈地颤抖,仿佛掉进了地狱,当我告诉他你失踪了,他整个人被戴上无形的枷锁,膝盖弯曲,身体向下,最后带着心如死灰的绝望靠着墙壁滑到了地上,他的那双眼睛当时特别恐怖,乌云密布,比外面的天气还要深沉黑暗。” “我虽然没有像高慧那样大发雷霆,但心里对他是深有谴责的,但看见他那个样子,又立刻涌起怜悯之心,我走过去抱住他,就像抱住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额头不停冒冷汗,豆大一样的汗珠,然后鼻子不停往外面冒血,止都止不住。” “我当时吓了一跳,连忙叫高慧,高慧跑过来哭着说‘林浩啊林浩,你这是何苦,伤害完她又来摧残自己。’我们知道这个消息对他的打击太大,害怕他出事,拖着他去医院。可是当他恢复了一点意识以后,软绵绵从地上站起来,喉咙被堵住那样,说了声‘我要去找她’。” “他那个样子,能让他去找你吗,更何况你又在哪儿呢?我知道他当时想去哪里,为了安全起见,我跟他来到楼下,在街边的一个水坑,他一个趔趄倒在了那里,我看他挣扎着起来,但是像被人痛扁过一顿,怎么也站不起来,后来我扶他进的车。” “我开车把他送到你家门外,当他出来时,从那么高的台阶摔下来,估计他不知道痛,比起失去的痛,那点痛又算什么呢。我们把他送到陵江做手术,但是术后那个晚上,他40度高烧不退,最高的时候快41度,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 “是术后感染吗?”我插了一句,林浩躺在病床,奄奄一息的样子,我仿佛亲眼所见,无法做到冷静麻木地听下去。 “不是,手术处理得非常好,是他没有生的欲望。他惊厥的时候,只记得你的名字,只会喊你的名字。但是很奇怪,烧到最高温时,我们都绝望了,高慧在耳边反复对他说‘李小暄还活着’,他的温度竟然渐渐降下来了。是不是很奇怪?包括他那么执着地去津海找你,因为你在梦中告诉他,你在津海。谁都觉得这个很荒唐,但你这些年真的在那里。” “他苟延残喘地活着,唯一的动力是天南海北地找你,正如高慧说的,他在用自己的生命向你、你们赎罪,他看似活着,其实已经死了。” “我问过他很多次,你们当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分手,他失踪几个月又是因为什么?但每次问到那些问题,他就沉默不语,不是抽烟就是闷头喝酒,恨不得把自己喝死。李小暄,你能告诉我当年怎么了吗?” 那是一段漫长的叙述,等赵雷叙述完,杯子里的水已经变凉了,我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看着他悲苦地笑了笑。“我也想知道,但是我除了被分手,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他哀叹地点头,过了一会儿问道:“出走以后,你的病怎么治好的?” “根本没治,初到津海生活所迫身无分文,那些胡思乱想在活下来面前不值一提。”时过境迁,派单的日子恍如昨天,再次聊起已经很淡然了。 “你一定过得很苦吧?” “没有比那场车祸更苦的事了。”我说得很平静,但平静中带着不被宽恕的痛苦。 天天这时跑进来,拿着一道题问他爸:“一批零件,甲独做6小时完成,乙独做8小时完成。现在两人合做,完成任务时甲比乙多做24个,问这批零件一共有多少个?” 赵雷听完题目,一个头两个大,说道:“自己去电脑上查。” 孩子撇嘴道:“要是干爸在就好了。” “我能跟你干爸比,他什么学历,我什么学历?”赵雷说。 我笑道:“不用去电脑查,我教你。” “对,你干——”赵雷发现自己嘴巴太快,失了言,连忙改口,说道:“你小暄阿姨也是学霸。” 我让天天坐在我旁边,对他说:“这是常见的工程问题,主要研究工作量、工作效率和工作时间三者之间的关系,解答这类问题的关键是把工作总量看作1……。” 天天听得很认真,按照我给的解题思路,他一步一步算下来。 “所以这批零件一共有168个。”他说。 我竖起大拇指说:“非常棒,你搞懂了这三个变量之间的关系,遇到类似的问题,都可以按照这个思路解出来。” “还有一道。”他指着另外一题说。 我耐心地为他讲解,直到语文、数学、英语所有难题讲完才罢休。 赵雷忙着回县城,放心地把天天交给我,临走前他说:“下午送他去高尔夫球场上课,上完课先到你家或者公司呆会儿,我回来以后去接他,给你们派了一台车,出行方便。” “我不会开车。” “放心,带司机。” “大概几点回来?”我朝他远去的背影问道。 “不确定。” 天天应该是被迫习惯了赵雷的“忙”,耸着肩说:“这下好了,以前把我扔给干爸,现在扔给干妈,他可真自在。” “你爸爸真的有事要忙,等他晚上来接你,不过,赵向晚小朋友!”我盯着他认真叫他的名字。 “叫我天天。”他对我叫他大名不是很乐意。 “知道你叫天天,但我接下来说的事情很重要,所以叫你大名是为了让你正视我即将说的事情。”我严肃但温和地说道。 “什么事?”他没有发怵,反而更坚定地看着我问。 “我不是你干妈,请叫我小暄阿姨,如果你再叫错称谓,我有权不理你,并且以后再遇到你爸爸有事,把你交给我的情况,我不接收。” 他毕竟是小孩,只要我不苟言笑,他会以为那是十分严重甚至可能让大人动怒的事情,我如此一说,他也就乖乖就范,说道:“不叫就不叫,我更愿意叫小暄阿姨。” 我被逗乐,他跟着笑起来。 第142章 捡回他的命 离下午去高尔夫球场上课还有一些时间,我把天天带到公司,没想到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虽然是周末,加班的人不少,他们看我带一个陌生小孩进去——我即将35岁的年龄一直未婚本就是个谜,带小孩到公司,成了更大的谜——不由得好奇心发作,偷偷私语,讨论这个孩子。 只有项元华敢跟我谈工作时,问到天天。 “老大,这小孩谁啊?”他明明十分想问,却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太辰地产,赵总的孩子。”我冷漠地说道。 他很惊讶,脸上浮现出莫名其妙的微笑。“太辰地产,你昨天才见过那位赵总,今天就……” 我很不友好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收起你的八卦,我跟赵总是多年的好朋友。” “哦?”他不仅好奇心,兴趣也提了上来。“老大,你的人际关系很宽泛啊,竟然跟赵总认知?” “我认识赵总很奇怪吗?他柔安人,我也是柔安人,同在一个小县城,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我疾言厉色地说道。 一旁的天天突然鼓着眼睛,皮笑肉不笑地对项元华说:“不好好工作,就知道打听领导的隐私,我看你是闲的。” 项元华被天天突如其来的教训吓一跳,我也非常惊讶地看着天天,并嘲笑项元华的自讨没趣儿。 “小孩儿挺横啊!”项元华笑着说,打算去摸天天的头。 天天头一歪,更加不客气地说:“吊儿郎当,不务正业。” “得!”项元华甘拜下风,大声笑道:“大老板的儿子说话果然不一样,小小年纪就有领导的派头,很看好你哦,小家伙。” “要你看好!”天天斜眼一睃,说道。 “知道小朋友的厉害了吧。好了,别逗他了,小孩儿说话不知轻重,别一会儿真说出骂人的脏话来。”为了阻止他们的斗嘴,我干涉道。“直播整合营销的方案开始构思了吗,要不要开个碰头会?”我问项元华。 “正在拉框架,这两天去各个项目走一趟,过两天再碰。”他说。 “你自己安排,但是时间要抓紧。下午我不在公司,有事电话联系。” “老大,你去哪儿?是不是昨晚喝多了,状态不佳?” “要你管,忙你的事情去。” 中午,我带他在外面饭店吃饭,然后司机把我们送到高尔夫球场,他在里面训练,我在大厅休息等他,顺便处理一些需在电脑上操作的工作。 中途接到爸爸的电话,他口气轻松,听起来心情不错。 “闺女,工作怎么样,顺不顺利?”爸爸问。 “你不用担心,没问题。”我说。 “我不担心你的工作,闺女的能力我是知道的,我是关心你的生活,小禹说你每天都加班到很晚才回家,工作固然重要,身体也是要注意的。”说话中爸爸带着特有的关切。 “放心吧爸,我会劳逸结合。” 爸爸话锋一转,有些严厉地问道:“那两张卡怎么回事,里面那么多钱?” “你去银行查了?”我微笑着说。“什么怎么回事,给你和小禹存的。” “怎会那么多?从哪儿来的?”听得出,爸爸对那些钱的来路有些担忧。 “瞧你问的,爸,能怎么来,光明正大挣的。”我中气十足地说。“你女儿业务能力强,这些年挣的钱不止这些,还有我跟师娘投资酒吧的分红,有时比上班工资还多。” “就算你能挣,也犯不着给我和小禹这么多钱,我在学校教书,一个月拿的钱足够家里的花销,小禹跟紫嫣各自都有稳定的工作,钱也是不缺的。你一个人在外,吃饭、住房、应酬请客干什么都得花钱,钱给了我们,你自己怎么办?” “爸,没你说得那么夸张,我给自己留的钱远比给你们的多。安心拿着吧,离家这么多年,没有好好尽过孝心,这些就当我的一点补偿。” “孝心孝心靠的是心,不是钱。”爸爸说道。 “爸,以后我会尽女儿的孝道,但是这钱你拿着吧,不然我心里不安。” 爸沉默了一阵,说道:“那好吧,爸替你收着,等你结婚那天,给你做嫁妆。” 我酸楚地笑了笑,结婚,那比天上的星辰还遥不可及。为了让爸心里踏实,我说:“好,等我结婚,你多给我准备一些嫁妆。” 天天的课上完以后,我把他带回公寓,多亏昨晚的田螺姑娘,冰箱里有很多食材,我得以给他做一点简单的饭。 一下午的训练让他腹内饥饿,所以吃得津津有味。 “好吃吗?”我问他。 “好吃。我平时在学校吃,周末的时候,如果干爸不出差,我去他那儿吃饭。” “妈妈呢?多长时间见她一面。” “她结婚以后,跟那个叔叔生了一个妹妹,我基本不去,她偶尔来陵江看我。” 天天的话让我一阵心酸。当年他们结婚时的海誓山盟,我还依稀记得,如今却分道扬镳。 “你爸有女朋友吗?”我问。 “有很多。”天天兴致勃勃地说。“但是我爸只谈恋爱,不结婚,他说除非我同意。” 他越是不谙世事的兴致勃勃,我越发感到酸楚,泛起莫名其妙的母爱。 “天天,喜欢吃小暄阿姨做的饭,可以随时来我这里。”我说。 他笑着,眯缝着眼,吃下一大口。 赵雷过了十二点才姗姗来迟,见面以后,他一个劲儿道歉,天天的眼皮早都开始打架,劝他去床上睡,他非要等他爸。 “明天怎么办,还要我带一天吗?”我问他。 “不用了,明天我有时间陪他,今天辛苦你了。”赵雷说。 “快走吧,你看他都睡着了。”我看着刚躺进车里就闭上眼睛的天天说道。 赵雷急忙上了车,离开前,他摇下车窗,跟我说再见,眼见他走远,我才裹紧衣服往家走,在路上,收到赵雷的一条短信。 “李小暄,谢谢你帮我照顾儿子。你回来,他的命也算捡回来了。” 我回复。“好好开车。” 第143章 遇见老校友 陵江算得上大城市,但在这样容纳上千万人的城市,大街上竟然遇到熟人,又不得不觉得这个城市好小,小得如同巴掌。对方觉得这是缘分。 我以微笑赞同。 相识的老熟人不是别人,是大学同校老乡董天盛,地点在公司楼下不远的咖啡厅,我坐在临街靠窗的位置看一份材料,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嘿,真的是你,李小暄。”他还是像大学时那样,每次打招呼前都会“嘿”一声。 我抬起头,立刻认出了他,尽管岁月流逝,他从当年那个瘦小的人变得发福发胖,脸圆成了一个五官不清晰的肉饼,宽大的西装也挡不住向前凸起的啤酒肚,但是整体面貌没有改变,尤其那副眼镜,感觉从没换过。我这脑子,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再一次记不住对方的姓名。 “董……董……”我不好意思地叫半天。 最后还是他自己给自己解围,补充道:“董天盛。” “名字就在嘴边打转,愣是说不出来。”我难为情地解释道。 “没关系,习惯被你遗忘,大学时也没见你记熟过。”他在我对面坐下,笑道。“好多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 “感谢恭维,十几年不见,怎么可能老样子。”我说。“喝点什么?” “哦,不需要。”他急忙摆手。“你说巧不巧,我从外面经过,感觉你似曾相识,定睛看了几眼,果然没看错。这些年你去哪儿了?大学毕业毫无音讯,来陵江出差还是在这里工作?” “工作,刚到陵江不久。你呢,一直在陵江?” “前几年在外地,后来公司在陵江建了工厂,我就申请调回来了。你老公呢?是大学时谈的那个吗?” “我——单身。”我说。 他有点惊讶,后来大概觉得是预料之中的事——大学恋爱,有多少修成正果的呢——便不觉诧异。 “加个微信吧,我现在是陵江通,你初来乍到,以后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找我。”他热情地说。 我欣然同意。 加完之后,他进入我的朋友圈,问道:“你做房地产?” “做了很多年。” “找你买房能便宜吗?” “一点点,不多。”我实话实说。 “多少都可以,我得找机会好好了解,最近正有买房的打算。”他说。 我礼貌地笑了笑,并没有趁机推售。 后来我们各自回公司,临别时,他问:“嗯——有时间可以约你吃饭吗?” “如果有时间,我不反对。” “一言为定。”他说。 我在一楼大堂遇到项元华,他特别兴奋,见到我,又是耸肩又是挑眉。“老大,陵江的山水养人,你比在津海更有魅力。” 我知道他话中有话,斜眼看了他,不予理睬。 “太辰赵总是你朋友,刚才那位呢?”他像一块狗皮膏药黏着我,走在我身旁,问不出结果不罢休。 “你很闲。直播方案出来了吗?具体流程如何操作?什么时候首秀?有多大把握?”我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周一例会汇报方案。目前正在准备直播大纲,下午约好在丽湖项目碰头,你知道,五个项目融合在一起,既要面面俱到,又不能厚此薄彼,比操作单个项目更难。要不老大,你跟我去一趟,现场帮我们把把关,心里更有底。”他说。 “少油腔滑调,这个年能不能过好,取决于你的工作成效。” “你就放心吧,老大,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就像你在石总面前,从来没让他失望那样。津海那边,今年的销售任务超额完成,我算了一下,你的提成、奖金,到手起码这么多。”他神秘莫测地摆弄着手指说道。 “项总,你对我的事真上心。”我连讥带讽地说。“说吧,想要什么奖励?”我对自己能拿多少,心里早都有数,但我知道,项元华功不可没。 “我女朋友,因为我来陵江,多少有些不乐意。为了哄她高兴,打算春节回去送她一个包。”他说。 “让我买?”我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反正要奖励,给我给她一样。”他说。 “用你的直播数据和效果说话。” “老大——各是一码事,咱现在说的是津海项目,怎么扯上陵江项目?” “对我来说,一回事。”我扔下这句话,进了电梯,里面人满为患,我们停止了讨论。 师父从津海回来的当天下午,带着开发部同事风尘仆仆地出了门,晚上,我在公司加班,他兴奋地来到我办公室,说道:“跟太辰的合同签了。” “签了?”我知道他不会跟我开玩笑,但签得太突然,还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不是你动用个人关系,让他让步了?”师父问道。 他的抬举让我承受不起,更何况这种越过公司的私下谈判行为是不可取的。 “师父,我有分寸,不会循规越矩。这样的大事,赵总自然是从公司层面考虑,他怎么可能儿戏,让人情大过企业利益呢。” 我说得句句在理,师父为自己刚才冒失的询问解释。“是我多想了,主要是合同签得太顺利,出乎意料之外,难免想到你跟他的关系。” “我们关系是不错,不到影响对方决策的地步。”我坦言道。“支付条件怎么谈的?”我问师父。 “签订合同之后30日内一次性支付40%,剩下的款项两年付清,明年底40%,后年底20%。”师父说。 “没有完全达到预期,但是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我们的资金压力。” “所以我从集团把分管法务的副总裁给拽了过来,合同一审,直接签约,免得走流程耽误时间,接下来前期规划设计的工作就可以着手准备了。” “准备用哪家设计院,集团指定还是我们自主选择?” 师父两手叉腰,还保持着亢奋状态,说道:“还没来得及沟通。你先安排几个市场部的员工去地块周边做调研,不管怎么选设计院,我们自己的产品定位报告要提前拿出来,给他们做参考。” 第144章 L&D建筑事务所的林总 项元华虽然嘴贫,但他是不折不扣的行动派,十天后,他和我们签约的销售主播第一次联合直播,直播间定在东望的样板房和园区内。看着他和另外的大主播侃侃而谈,我如同吃了定心丸,实时的场观数据显示,比预想的效果要好。 “李总,要买流量吗?”和我站在一起的小袁问道。 “不急,这几天测试,就用自然流量,每天直播结束之后,根据后台数据,做好总结,不断优化。”我说。 “项总的控场能力很强,不比大主播弱。” “他就是大主播,只不过初到陵江,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 我跟小袁说话的当口,师父的电话来了,催我回去。 “效果怎么样?”师父问。 “还不错。”我说。 “那就赶紧回来,设计院的人马上过来。” “设计院定了?定的哪一家?”言语中充满好奇和讶异。 师父故意卖关子,说道:“这次的设计公司不会让你失望。” 小陈开车送我回公司,离师父的办公室八丈远,我听到里面谈笑风生,一片和谐,看来他们谈得很愉快。我因为去得晚,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调节好呼吸才走进去。没想到推开门第一眼看见的人是他,他正叼着一支烟,跟其他几个吞云吐雾的烟鬼一起,把偌大的办公室搞得乌烟瘴气。 若在平时,我必定痛恨这种烟味,但我当时正为突然见面的手足无措而尴尬,那扑面而来的刺激烟草味直入鼻腔,让我咳得直不起腰来,缓解了这种尴尬,我不用看他,不用看他们任何人。 “跟女同事工作就是这点不好,闻不得烟味。”师父微笑着、抱歉地跟他们解释。“没事吧,李总?”师父关切地问我,在公事面前,他称呼我李总,我叫他石总。 我扶着身旁的椅靠对他摆手道:“没事,让大家见笑了。” 等我从咳嗽中缓解过来,师父郑重地开始介绍:“李小暄,陵江分公司总经理助理。李总——”师父指着我面前的两个人说。“这是l&d建筑事务所的林总,这位是周总。” 我伸出那只冰凉的手,先和周总握手,叫了一声:“周总好”。然后转向林浩,仿佛首次见面的陌生人,冷静而礼貌。 “林总,你好。”我伸出手,他握住我,只是商务礼仪的一瞬间,我像触电了那样。多么熟悉又陌生地接触,往事一幕幕,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但我保持着冷静,准确地说,有些冷漠,松开之后,我坐在师父身旁,盯着对面的墙壁,害怕一丝毫的眼神游动,跟他产生视觉对撞。 正是盯得过于专注,他们的谈话内容,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李总。”师父碰我的胳膊,我跟做了一场梦刚刚醒来一样。“刚才林总的建议你觉得怎么样?”师父问道。 我茫然地望着师父,刚才他们说的什么,他又提了什么建议。 “石总——”也许他看出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听进去的尴尬,解围道:“刚才的建议只是很初步的不成熟的想法,对于可实施性,我们需要回去斟酌。今天我们来,主要是让石总和贵公司更全面的了解我们l&d建筑事务所,在项目进入实际的规划设计阶段,我会详细给你和李总阐述我们的设计理念。” 经过他一番解释,师父不再要求我回答。 “上次让你安排的前期规划设计报告出来了吗?”师父问我。 “在做收尾工作,不知道设计院的同事今天过来,如果提前通知,我们可以昨晚加班做出来,今天给大家汇报。”我说。 “不成型的方案你看了吗?” “看过,但是有些指标正在调整,主要是容积率这一块,我们正在测算2.5和2.8不同容积率下的边际收益,还有户型面积搭配,既要结合地块周边的竞品做参考,还要结合公司其它几个在售项目不同户型结构和面积的去化速度,两者综合考量,尽可能给出准确的规划意见。” “我们准备去地块那里实地勘察,你也一起去,顺便在路上跟林总聊聊你对产品规划设计的一些想法。”师父说。 “石总,让产品设计部的同事跟过去吧,新地块我去过,没必要再跑一趟,林总想了解的想法,我在方案完稿后可以以邮件的形式发给他。”我本能地、不客气地拒绝道。 我的不尊重、不客气让师父有些诧异,还有些动怒,毕竟我并非说话不知轻重的人,但在正规场合如此驳他的面、驳客人面还是头一回。 恰巧他的电话响了,发作的怒气暂时被压了下来。 那通电话让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像打翻的墨瓶,应该是某个项目出了不小的事。 “怎么了?”当他挂完电话我小声问道。 “你陪林总他们去新地块,我去趟浅山。”师父对我说,那坚决的语气,不容我再拒绝。“林总,很抱歉。”他收起刚才黑着的那张脸,尽力保持微笑。“工地上出了一点麻烦事,不去不行,我让李总陪你们去,她是我的得力助手,她的意见就代表我的意见。” 师父走后,我们也准备去新地块,行政小秦说外派的车辆最早回来需要等半个小时。 “李总,不介意的话坐我的车,刚好在路上可以听听你的想法。”他当着周总和我们公司同事的面大方邀请道。 扭捏拒绝会显得我做作,我非常礼貌地感谢他,在地下车库,我坐进了他的车,那辆我曾经醉酒坐过的黑色越野。 周总另外有车,所以车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里没有别人,我们不用再伪装,不用假惺惺一上车就开始谈工作,搞得好像我们真的是关系和谐的合作伙伴那样。我们相互都没有说话,他安静地开车,我目不斜视地望着窗外,等待他先开口。我很好奇,十二年不见,他会跟我说什么,我又怎么来反击他所说的话,还未开口,我就已经是一只带有攻击性的刺猬了。 第145章 彼此彼此 两个人的沉默让空气变得十分压抑,他随手打开了音乐,传来五月天的歌声。 人群烟火香槟和气球 是你带我从派对逃走 逃离人间耳语和骚动 这里只有你我和星空 …… 唱到高潮部分,我在没有征得他同意的情况下,擅自把音乐关了。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结果他那么沉得住气,我像空气一样坐在他身旁。有那么一瞬间,他快把我拽回十二年前东州大学门口那个崩溃的下午。 如果我们之间是一场迟到的博弈,是否谁先开口谁就输了?好吧,他不说话,我陪他沉默到底。 车即将开到一座江面大桥上时,他在路边停了下来,他先下车,然后为我打开车门,我跟着走下来,另外开一辆车的周总也在那里停下。 周总拿出相机拍照片,他带着我来到桥头,指向江对岸我们要去的地方问道:“能看见那块地吗?” “能。”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点头道。 “那块地我很熟悉,以前赵雷刚拿到的时候,打算自己开发,让我给他做规划设计,我去现场勘察过,有一些初步的构思,后来他决定跟别的开发商合作,设计的事就搁浅在那里,我也忙着做别的项目,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我们手里。” “林大建筑设计师都是做城市地标、公共建筑、精神建筑之类的大项目,怎么想起自降身份做这样的商业项目?”我阴阳怪气地说。 “你怎么知道这个项目不会成为北江新区新的城市地标?”他不动声色,充满自信地反问道。 他的自我标榜并没有让我生气,就他的设计才华来说,从他学建筑那一天起就开始崇拜,如果以前的崇拜纯属个人魅力的盲目追随,那么现在,在我做房地产这么多年,对建筑美学有一定认知以后,对他的认可不止停留在个人魅力,而在于真正的实力仰望上了。以前我有意逃避跟他相关的所有信息,但是回陵江以后,耳边从朋友们那里源源不断传来他的消息,我会刻意搜索跟他相关的内容,那些出自他之手的建筑作品每一个都让我心生欣慰。 在我少不更事的时候说过他会成为着名的建筑设计师,年轻的他做到了。 但这些只是我心底深处的认可,口头上,我对他保持刻薄和鄙夷。 “林总说话一向这么自负吗?” 他忽略我的讽刺,也没有半点生气,平静地说:“带你从这里眺望对岸是为了让你知道,我们的规划设计不局限于地块内的探索与实践,而是从整个沿江的城市面貌出发,打造肩负国土空间新使命的地标建筑,这个地方,是跳出局部的最佳全景视角。” “林总真不愧是伟大的建筑师,寥寥几语就描绘出一幅宏大辽阔的蓝图。”我一半是恭维,一半是真诚的夸赞。 “前面的江水、背靠的大山,还有参差的楼宇天际线,希望这180亩土地能生长出与自然和谐共生、与城市兼容并蓄并具有引领性的艺术建筑。”他喃喃地说,既是说给我听,又好像说给自己听,那是他对这块土地的尊重和希冀吧。 “林总,拍好了。”一直在拍照的周总过来说。 “走吧。”他说。 我们各自上了车。 江边的风很大,我单薄的大衣抵挡不了寒风的侵袭,他注意到我冻得通红的脸和手,还有微微颤抖的身体,默默把车里的暖气开到最大。 到地块以后,他从后备箱拿出一件宽大厚实的羽绒服,趁周总不注意,他将我拉到身旁裹到我身上。也许他料定我会反抗,所以不等我说话,他说道:“先对付穿一会儿吧,江边很冷。” 不管我有多么不情愿,多么抵触他的关心,但我当时确实需要一件保暖的棉衣,对他没有感谢,我理所应当地穿在了身上。 我几天前用脚步丈量过那块土地,但是跟他在一起,通过无人机的视角观看又是另外一种感觉。那个小灵精在他的掌控下飞上天空,俯瞰整个地块。 “南低北高,落差有30米。”他对着无人机拍下的画面说道。 “设计有难度吗?”我离他很近,看着那个画面问道。 “不能说难度,不同地形高差有不同的设计方法,平地与坡地很难分出哪个更好。陵江是山城,不像津海那种平原城市,很难找到一块平整的土地。” 无人机飞到地块靠南的一端。 “今天跟石总沟通,初步的想法是把大门规划到这里。”他说。 “进入大门抬头仰望,错落有致的天际线凸显得更流畅吧?”我根据经验推测,问道。 他点了点头,把无人机交给周总,对他说:“多拍些照片。你对规划有些什么想法?”他问我。 我转过身,背靠着山,深深吸了一口令人清醒的空气,望着眼前的一派江景说道:“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我希望住在这里的人,既可以感受清风地徐徐吹来,也可以将明月尽收眼底。” “李总也是一位出色的画家,在你的描绘下,建筑有了朦胧的中式美学。”他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说道,但他的赞美跟我不一样,没有含沙射影的讽刺。 “彼此彼此,你是宏观的上帝视角,大气磅礴,我只是微观的个人心境罢了,借了苏东坡笔下的光。” 我一边说一边无意识往后退,不知后面是一块石头还是路面不平的低洼处,失去平衡的我身体向后,眼看就要倒在地上,眼疾手快的他一把拽住我胳膊,再用力一拉,我被拉到他胸前,我抬头看他,他低头凝视我,有那么短暂一刻,我看到他眼中昔日的柔情,而我的眼里也充满爱意。 但理智很快占据上风,闪过那一丝我自己都觉得可笑的爱意之后,我用冰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再生硬地说了声谢谢。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我感觉到了他的在意,我从他胸前离开时,他抓住我胳膊的那只手明显紧握了一下,松开时是那么慢,他是不舍得放开我吧。 “关于这个项目从销售角度提出的更多的产品建议,这两天我会派人发给你,但是林总,我们的建议很常规,你在户型面积配比上多做参考就好了,其它的部分按照你们的想法来。”我背向他说道。 “我懂。”他回答。 然后我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 “这是我的电话和邮箱,你可以随时联系我。”他说。 我看了一眼,没有说谢谢,也没有回头看他。 第146章 愤怒的借口 从地块回来,天色渐暗,我把羽绒服还给他,他拿在手里问道:“回家还是回公司?” 我看了看手机,这个点回公司早过了下班时间,对他客气地说:“如果你不嫌麻烦,给我送到最近的地铁口,我坐地铁回家。” 他拉开车门说:“上车吧。” 我上了车,他跟周总简短说了两句,也坐上来。 他没有送我到地铁站,那是去往我家的路,连导航都没有开,他那么熟悉地朝我公寓开去。我们之间除了工作,似乎就没有别的可说了,那一路漫长的沉默,他就算礼节性地问一声“你好吗?”之类的客气话也好,我再一次被当成了空气。 极大的愤怒在我心中集结,他却像一团棉花,让我无力可施。最后我只能压抑着这股怒火在公寓楼下跟他做了无声的告别。 当我回到家,发现家里明显有人来过——进门的鞋摆得整整齐齐,冰箱里又添了新鲜的食物,乱七八糟的客厅被收拾得井井有条——是他干的,他想干什么,我在他身旁一句话不说,背着我做田螺姑娘的善事,他以为我会领情吗?他是在给我今天无处发泄的愤怒制造借口吗? “你上来。”我拿起电话,朝他嚷道。 他多么听话,我站在那里看着干净得不像自己的家,火冒三丈,他飞蛾扑火般的来了,还煞有介事地敲门。可笑不可笑,我不在家的时候,他进进出出,仿若进入无人之境,这会儿假惺惺敲门。 当他跨进门来,我俨然一头发怒的母狮。 “再擅自进我家,动我的东西,我报警。还有,冰箱里的那些东西给我拿走,我不需要。”我红着眼睛,暴跳如雷,并气急败坏地打开冰箱,扔里面的东西。 他抓住我的一只手腕,我伸另一只手的时候,他又将另一个手腕抓住。我如同被绳子绑住,双手无法动弹。他的用力只持续了几秒钟,随后就松开了,当他松开时,我将矛头对准他,朝他手腕上咬去。他如果喊疼,或者颤抖,我一定会停下来,可他像玩具娃娃那样,一点知觉都没有,甚至把自己坚实的手臂送到我面前。 我疯了似的咬他。 咬到我充分发泄胸中的愤怒,为他心疼才停下。 “林浩,不要以为你做这些,我就会感动,忘了发生的那些伤痕累累的往事。忘了你怎么跟我分的手吗?忘了你跟我分手时说的那些话吗?我记得,永远都忘不掉,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就像你在用刀子割我心上的肉。至于妈妈和我的两个孩子,成为了你我之间无法跨越的银河。我更愿意你像分手时那样狠心、绝情,不要你这么假仁假义地对我。” 我背靠冰箱,咬他是一种发泄,把所有责任推到他身上也是一种发泄。 承认自己爱他。但爱,和跟他冰释前嫌是两回事。 他红着眼睛,我知道,我说的话也像刺一样。他疼,他怎么会不疼呢,我知道那种心痛到生不如死的感受。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我吼道。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里散发出凄婉的光。 可是他越表现得可怜,我心里的怨愤越激烈,三条人命的葬送、十几年的背井离乡,不是他一个哀婉的眼神就能让我轻易原谅的,我抓起桌上的什么东西,像掷铅球那样朝他砸去,他根本没打算躲,只听见玻璃炸裂的声音,地面上散开无数的碎玻璃碴子,他的额头,被我砸过的地方,渗出一汩鲜红的血。 我的心揪着疼,为我的鲁莽,为他受的伤,还有我们无法释怀的过往。 “你……”我被吓到,想说“你怎么不知道躲?”但我说不出来。 血还在流,我流下了心疼的泪。 “林浩,你走吧,不要再到我这里来,我们回不到过去了。”我终于不再歇斯底里地尖叫,冰冷的话透着对于过去和现实的无尽悲凉。 “小暄。”他终于叫出了我的名字,当他叫出那一刻,我的泪不再是一颗一颗,而是成河那样倾泻而出。“感谢上天,你还活着。我犯的错太大,没有宽恕的可能。”他的清泪滑落而下,那是悔恨的泪水吗?“我不敢乞求你的原谅,也不会奢望更多,只要能看见你,我就知足了。” “你跟我分手的时候想到过今天吗?想到过我主动送上门的犯贱会怀上你的孩子,会带来那场车祸吗?我痛恨自己还活着,我为什么要保留对你的执念,为什么要固执地留下那两个孩子,他们的到来本就是一个错误,我却用这个错误换取更大的错误,如今他们都不在了,只有我这个犯错的人还活着,每天承受着痛苦的折磨。” “小暄——”他不知何时过来,把情绪激动、在地上蹲作一团的我抱在怀里。“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对不起阿姨。” 我任由他抱着,好像经历了一场身心俱疲的战争,那些恨再也不能使我激发斗志,只能有气无力地说道:“如果当时能联系上你多好,你就算再无情,也会帮我想办法,可是你一点音信都没有。也许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看你跟我一样,承受无尽的痛苦和折磨,永远得不到宽恕。” 他忏悔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衣裳,那颤抖的胸膛抱着我一抽一抽。 我被他抱到床上,他额头的血凝固在那里,我多想伸出手给他安慰,告诉他我的心疼,可我终究倔强地别过脸,紧咬着牙关,无声控诉他的不可原谅。 客厅传来他收拾屋子的声音,后来门推开、关上,咔咔两声,我知道他出去了。 我趴在枕头上,放肆地大哭,不由自主地叫他的名字。 令我又爱又恨的林浩,我就知道,见到他我将失去自我。十几年建立起来的看似坚不可摧的防线,顷刻崩塌。我口口声声说不会原谅他,可在我心里,从听到他消息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原谅了。心中的怨愤爆发得越激烈,我对他的爱回归得越迅速。 恨得越刻骨铭心是因为爱得太义无反顾。 我还是那个卑微的李小暄,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林浩。 第147章 冒犯 我首次参加的直播卖房总结会在丽湖项目召开,项元华作主要汇报,我作结束前的简单总结,对他们的工作给予肯定的同时,增强大家对企业的信心,并提出新的营销方向。 “目前的市场现状是降标交房,延期交房,甚至烂尾房比比皆是,工地没有工人,大门紧闭。对于在售项目,业主和客户对开发商信心不足,他们不再相信广告宣传和销售员的宣讲说辞,更愿意看到实景现房的呈现。我们要借助中恒浅山的这次交房活动,给其它四个项目的业主和客户树立信心,让他们知道,不管处在什么样的市场环境,中恒地产开发的项目值得信赖。我们不延期,不降标,严格按照合同履行职责。”我说道。 “项总,所以你们的直播不能停留在热销的几个项目,浅山项目的交房活动也是重点。正式交房前,我们会进行三次预验收,这是难得的宣传时机,你要带领大家把握机会,建立信心比什么都重要。”我特地对项元华说。 “好的。”他说。 “另外,一定要坚守房住不炒的大基调,紧跟政策。”我说。 “明白。”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会议结束不久,那位老校友董天盛突然发来一条信息,约我晚上去吃饭。我没有拒绝,回了一条信息:“饭店位置发给我。” 他很快发过来一个地址,很巧,就在我公司附近。 准备去赴约,我在路边打车,赵雷一个电话打过来。 “妹子,你真下得去手。”接通以后,他来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什么?”我迷茫地问了一句。 “你们昨天见面了吧?带着一身伤回来,额头一道血口子,手腕快被你咬烂了。” 我立刻明白所为何事,他昨天把狼藉的地面收拾干净离开以后,我没有关心被砸到的额头是否有大碍,至于手腕,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咬了多少下。 “他跟你说的?”我冷淡地问。 赵雷发出一声哼笑,说道:“还用他说,我去他家正撞见往额头上擦药水,手上的那些牙印一看就明白,除了你,谁敢那么放肆。” “你是替他打抱不平来的?”他说我放肆,我干脆放肆地笑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乐在其中,我干嘛咸吃萝卜淡操心,管你们的闲事。” “那你找我干什么?” “回来陵江这么久,哥哥还没有给你接风洗尘,打算今天晚上请你吃饭。” “很不凑巧,今晚我有约,改天吧。”我傲气地拒绝他。 “有约?”他听起来很惊讶。“跟你同事?” “一个大学校友。” “这才回陵江几天就跟老校友联系上了,男的女的?” “诶——”我不满意他的步步追问。“问得有点多了吧。” “那就说明是个男的。”他下定结论。“也对,同性约会吃饭,多没意思。把地址发给我,万一遇到骗子,哥哥好救你。” “无聊,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挂了。” “别挂,别挂!”他慌忙说。“真把地址发给我,找你还有点别的事,电话里不方便说,不影响你跟老校友约会,你们吃完饭我们再聊。” “什么约会,单纯地吃个饭而已。”我纠正道。 “好,好,吃饭,我口误,但是麻烦你把地址发过来。” “真有事啊?” “真的有事,关于高慧的。” 一听高慧,我知道他不会骗我,于是把吃饭的位置发给了他。 那是一个格调高雅、环境清幽的星级餐厅,在摩天大楼的顶层,透过窗外,陵江的夜景一览无余。董天盛比我先到,他西装革履,甚是精神。 “对不起,外面下雨,路上不好打车,耽搁了一阵。”我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落座,连忙向他道歉。 “你没有开车?”他十分惊奇。 “我不会开车。”我坦然道。 “早知道这样,我去接你。”他说。 “平时打车很方便,只是遇到今天这样的天气,拦车困难一点,路上还特别堵。”我望一眼窗外,小雨渐渐下大了。 “我专门选的离你公司近的餐厅,走路过来也不会多远。” “刚好在项目上,不在公司。” “瞧这弄的,本来想给你个方便,倒搞麻烦了。”他自责道。“陵江的冬天就是雨多,下不大,但是下个不停,这种阴冷真要人命。我特别怀念东州大学的暖气,屋内屋外两个世界,每次回到寝室,眼镜片上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我不戴眼镜,体会不到这种感觉。”我说。 服务员递来菜单,我喧宾夺主地拿过来,准备点菜。 “今天我请客。”我说。 “笑话我呢,约女士出来吃饭,女士请客,我的面子往哪儿放?”董天盛感觉受到了侮辱,抢过菜单激动地说。 “老校友见面,一顿饭而已,不用那么计较。你就当我对你的感谢,迟来的感谢,还记得大四那年我拜托你帮我找兼职的事吗,虽然半途而废,但是你和那个老乡,哦,对不起,我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们的帮助我一直铭记在心。” “哎,过去多少年的事了,我又没帮上忙,还给你带来麻烦。不过说起那事,我还有点气愤,你那个男朋友真有暴力倾向,人高马大,蛮不讲理,打得我鼻青脸肿。”时隔多年,他早都释怀了,当个笑话在讲。 “他平时不那样,当时气坏了,因为我骗了他。”我解释道。 “真有你的,分手了还替他说话。后来你们去看五月天演唱会了吗?” “没有,忙着考研,没再想了。” 他点菜的功夫,我四处张望,寻找赵雷的身影,但周围都是一张张陌生脸,也许他还没有到。 “有朋友要来?”董天盛点完菜,见我左顾右盼,问道。 我带着笑意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李小暄,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怎么会单身?是一直单着的那种还是离婚了?”当我们等菜的时候,他好奇心发作,问到我的个人问题。 “一直单着。”我不想回答,但停顿了一下选择直言不讳。 他好像很满意我的回答,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你跟那男的什么时候分的手,大学毕业还是研究生毕业?” “老校友,咱们聊点别的吧,比如陵江的天气、你这些年的工作经历,或者你不是想买房吗,聊聊房子也行。”他总是围绕我跟林浩的那点事询问,已经压制不住心中的反感,展现在脸上了。 如果这样还看不出我脸上的不悦,那真要建议他更换眼镜了。 “对不起,是我冒犯了。”他不好意思说道。 第148章 把你该结的账结了 用餐的过程还算轻松愉快,董天盛说他现在做到了部门经理,管理着百十来号人,每年的收入也不低,让我给他推荐一套合适的房子。 我给他推了一张麓湖项目销售经理的微信名片,对他说:“你跟这个人联系,他对房源和价格非常清楚,看上合适的房子交过定金之后可以再跟我联系,看在老校友的份上,我单独给你批优惠。” “交完定金才能找你批优惠?”他抬高声音问道。 “这是公司流程,你不交定金,我给你批再多优惠没有意义。”我平静地说。 “我交了定金,你批的优惠没有达到我的预期怎么办?” “说明你不是真的想买房。”我淡然地戳穿他,并礼貌地笑了笑。 他眼神躲闪,表情僵硬,说道:“我确实有买房的打算。” “房子够住就行,不用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为了给他一个台阶,我说道:“我做房地产这么多年,没有买过一套房子。” “真的?”他瞪圆眼睛,以为我开玩笑。 “真的!一直租房,觉得挺好,连房贷都省了。” 他脸上的尴尬总算烟消云散。趁我脸上带着开心的笑,他把一个盒子放到桌子上,向我这边推过来,说道:“今天路过的时候,觉得很适合你。” 我扫了一眼,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说道:“作为校友,我觉得我们偶尔聚在一起吃顿饭就够了,任何多余的形式,都会败坏这份友情。” “没有别的意思,老校友,一份重逢的礼物而已。” “这顿饭就是礼物,你不是抢着付钱吗,我不跟你争,所以,请你把这个拿回去。” 他没有收回,反而大胆放肆地说:“你现在单身,我有追求的权利。李小暄,当年如果不是那个男的,你有可能是我女朋友,见你的第一面,从陵江到东州的火车上,我就喜欢你,大学四年,我默默喜欢你四年,要不然我怎么会那么积极热心帮你找兼职?” “所以今天晚上这顿饭不是老校友重逢,你有别的目的?”我恍然大悟。 “追求你而已,能有什么目的。你能来赴约,难道你心里没有别的想法吗?” 我觉得可笑至极,对他那种自以为是的自信流露出一种轻蔑的嘲笑。“董天盛,如果今天的赴约让你有任何误会,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以后咱们还是不见面的好。”我不想多言,只想赶紧离开。“还有,这顿饭不用你请,我也不打算请,咱们aa,我会结我的那部分。” “追求你有错吗?”他见我起身,跟着起身,问道。 “没说你有错,但是我不接受你的追求。”我说得很坚决。 “为什么不接受?忘不了那个男的,还是我哪里不符合你的要求?”他也很固执。 跟他多说一句都觉得是废话,所以我懒得回答,穿上外套,拿着包准备离开。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女人,我还没看清她的容貌,她拿起桌上的红酒泼我一脸,那些酒全给我洗脸了,一滴都没有浪费,酒渍顺着脸颊往下流,滴进脖子里。我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只听她骂道:“贱货,小三,勾引别人的老公。” 骂声那么洪亮,响彻餐厅,无数双眼睛投射过来。 我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当我用手擦掉残留在脸上的酒渍,终于可以看清面前的女人。她的脸气得一块红一块白,鼻子忽闪忽闪一开一合,怒不可遏的表情下带着一种正宫娘娘的威风。再看董天盛,刚才那副为爱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坚毅变成了跳梁小丑般的羞愧。 我也羞愧,为什么要犯贱前来吃这顿饭? 但是我并非那种蒙受冤枉,不自证清白的人。我能理解眼前女人的痛苦,但是她发泄错了对象。 桌上还有一杯红酒,我像她泼我那样,原封不动地泼回去。看见暗红的液体在她脸上游荡,我升起一种复仇的快感。 “你眼前的这个男人在我眼里只是垃圾而已,想做福尔摩斯,擦亮你的眼睛,别像个疯狗一样到处攀咬。”我说道。 女人疯了,大概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小三”。她像魔鬼那样伸出两只手,企图抓住我的头发——女人打架惯常薅头发,她也不例外——但是在快要触碰到我的时候,另一只手,连同一个庞大的身体挡在了我和她之间,抓住她的那只手将她往后一推,她一个趔趄,差点坐在地上。 除了他,还会有谁。除了他,还有赵雷。 林浩挡在我前面的时候,赵雷弯曲的手臂从后面勾住董天盛的脖子。 “小四眼儿,官儿不大,钱没几个,看不出很浪荡啊!”赵雷说。 女人看见三对一的场景,并且面对的是两个比他老公高出半头的男人,气势瞬间弱了下来,但她是“正义之师”,她不能弱。 “你们是谁?”她吼道。 那些投射的眼睛看得津津有味,正房手撕小三的戏码,没人不感兴趣。 “如果不想让他变成残疾,带着他,赶紧滚。”林浩用低沉到如同魔鬼发出的声音说道。 “滚。”赵雷松开脸色变得煞白的董天盛,从背后踢他一脚,将他踢到他老婆身旁。 女人不服气,想继续闹,但是看到林浩和赵雷吃人的表情,她退缩了。无处发泄的她只好对着董天盛,给了重重一记耳光。 董天盛狼狈地跟在他老婆后面往外走。 但是我叫住了他们。“等一下。”我朝他俩的背影喊道。 他们转身时,那个被我扔出去的盒子恰好飞到他们脚下。 “你的东西。”我面无表情地说。“还有,去吧台把你该结的账结了。” 他老婆捡起那个盒子,推搡着他,骂骂咧咧地出了视线。 被莫名其妙当做小三,我并不好受,但又难辞其咎,我自己傻、笨、愚蠢,羊入虎口,活该! 我没有感谢这两个帮我解围的男人,就算狼狈,我也要高傲地离开,不给他们嘲笑的机会。我在门口吧台结了账,冒着飘下的小雨,走进朦胧的雨夜。 第149章 感冒 林浩在饭店外面的小广场追上我,一个人。他脸色铁青,生气了,但是他有什么资格跟我生气。 我比他更生气,我气势汹汹地来到大街上拦车,理直气壮的样子,就好像刚才当着众人出糗的人是他。 “故意的,是不是?”他挡在我前面问道。 我瞪他一眼,往左一步。“跟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跟着往左。“不是跟踪,是保护。明知道他是那样的人,还跟他出来吃饭。” “谁要你保护?谁稀罕你的保护?你说说,他是哪样的人?”我往右。 他也往右。“李小暄,拜托你心明眼亮一点,找人谈恋爱,起码找个正常人。” 多么讽刺!我盯着他,笑得那么不屑。“我若心明眼亮,又怎会跟你有那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走开,别影响我打车。” 我推开他,就像推某个非常碍眼的东西。 他站在一旁,被我的话伤到了吗?这才哪儿到哪儿,比起他给的那些伤害,这些言语上的攻击不值一提。我那么不想看见他,准备离他远远的,顾自走开了。 我以为他会追上来。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从毛毛细雨走到淋淋漓漓的小雨,他始终没有追来。那些从身旁擦肩而过的行人,要么撑着雨伞,要么成双成对地靠在一起,只有我形单影只。我应该早都习惯这样的状态了吧?和他分手之后,我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原来怎么过,现在还怎么过!李小暄,不要对他有任何幻想! 冰冷的雨落在身上,我享受这种冷得像冰窖一样的孤独,原来自我蹂躏也是一种解脱。 从饭店到公寓,我落寞地走了回去,走了快两个小时。当我回到家,浑身已经湿透,喷嚏不断了。我到浴室洗了热水澡,倒在床上,身体开始乏力,无法控制的颤抖来袭。怕是要感冒。我裹紧被子,告诉自己,睡一觉就会好。 我捱到第二天早上,感冒并没有因睡一觉而好转,反而加重了。我一如往常去上班,但脚步发虚,身体发冷,浑身无力。我在办公室倒了一杯开水,趁热喝下去,才感觉轻松一些。 但这种轻松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昏昏沉沉地无力感再次来袭。我只好背靠沙发,面向窗外,闭上眼睛,天旋地转的感觉,只想找个地方躺下。这时,有人敲办公室的门。是师父。 “怎么了,不舒服?”他关心地问。 “有点,可能是昨天淋了雨,不过没事,喝点热水就好。”我说。 “寒冬腊月的雨还敢淋,你真是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师父说。 “你怎么比师娘还婆婆妈妈。”为了证明自己没事,我站起来转一圈给他看,说道:“好好的,年轻,身板硬,白水就是药。” 他咧嘴一笑,说道:“没事就好。你去趟l&d建筑事务所,把集团的入库材料整理一份拿回来。” “这么点小事,派行政上的人去不行吗?” 我的拒绝让师父一愣,他冷静地看着我,慢慢问道:“最近工作是不是遇到了困难?” “没有。”我脸别到一边。 “那就是对这家规划设计公司不满意?” “集团的委派,我哪敢不满意。” “知道就好。”师父的脸黑了下来。“这家建筑事务所是肖总定的,由负责人担任主创建筑师集团更是花了高价,你代表公司告诉林总,他们的设计工作可以着手开始了,最迟明年五月份,设计方案要定稿报批。” 我望着师父,双唇紧闭,头轻轻一歪,算是不情愿地答应了。 把公司和项目上的事安排完毕之后才决定去。当我让行政派车的时候,因为没有提前报备,车被外出的同事用完了。 “没关系,我打车。”我说。 我坐上一辆出租车,林浩的公司,我第一次去,原本以为在高楼大厦里面,却在一个风景如画的人工湖旁边。因为昨晚下过雨,雾气很重,但那栋独特的建筑在烟斜雾横的模糊世界里依然展现出独特的光影色彩。 如果不是身体不适,我一定会饶有兴趣地在周围转转。 出租车在门口停下,我穿过一个精致的庭院,走进那栋房子。 “你找谁?”接待台的行政人员站起来问我。 “林浩!”我直呼其名。 “有预约吗?” “没有。” 对方很为难,不敢打破公司的接待流程,冒然让我进去,说道:“你先跟他预约一下吧。” “告诉他我姓李,中恒集团的,他知道。”我说。 对方还是没有进去通报,但她看我自报家门时的底气,想必我跟林浩认识,万一真是领导朋友,怠慢得罪了可不好,于是客气生硬地说:“林总在开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要不你在会客室等一会儿?” 我向她点头说好。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我的头昏沉晕乎抬不起来,只好趴在桌子上。中途我问了一次前台接待员,她说快了,这是个宽泛的时间,可能十分钟,可能一个小时。 但我发冷心寒的身体好像支撑不了那么长时间。 所以趁会客室没人,我在一旁并排的凳子上,蜷缩着身体躺了上去。然后像寒号鸟那样冷得瑟瑟发抖。我躺着不动,不知是睡着还是烧得迷糊混沌,反正忘了时间和环境,直到我被人摇晃着、呼唤着醒过来。 眼前是他,担忧而心疼地望着我。 “小暄。”他喊了一声。 “你终于忙完了。”我软弱无力地说道。 他惊慌地抱起我,我勾住他的脖子,任由他抱着。 “对不起,不知道你来。”他愧疚地往外走。 “好冷。”我对他说。 “你在发烧,送你去医院。”他说。 我晃动脑袋,乞求他:“不去医院,我要回家。” 有人在为我们开车门,他把我轻轻放进车里,那双眼,我又看到了那双柔情似水的眼。“好,我们回家。”他轻抚我的脸,动容地说。 他载我去到一个我不认识的别墅,美得像艺术品,然后我被放到床上,他在脱我的鞋袜和外套。 给我盖上被子后,他急冲冲出去,又急冲冲进来。 “这是哪儿?”我气若游丝地问他。 “我家,这里离公司近。听话,测个体温。”他像跟孩子说话那样轻柔。 “还是冷。”我抖得更厉害了。 他在我身上加盖了一床被子。测体温的那几分钟,他按住我的胳膊,不让温度计从腋下掉落。另一只手放在我脸颊,跟以前那样温柔体贴,好像我们之间什么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我望着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好闭上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他替我擦掉眼泪,什么话都不说,放在我脸颊的那只手,贴得更紧了。 第150章 无法回到从前 “38度8。”他举起温度计,转动着刻度,喃喃念道。 当他再次进来的时候,我被他扶起来,他坐在我身后,我背靠着他。 “乖,吃药。”他说。 他说什么我都听,再也不是那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了。吃完药,被放下之后不久,他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有他在,我很安心,我只是需要睡一觉。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汗流浃背的湿漉漉的粘稠感弄醒了。浑身都是汗,最初是冷得仿佛掉进冰窖,这会儿热得想把被子全部掀开。 他大概是听到卧室的动静,耳边的电话还没有讲完就挂了。 来到床前的他手搭在我额头上,说道:“退烧了。” “热。”我一边瞪被子,一边扯着脖子上的衣服说道。 他一只手大胆地伸进我衣服内,摸到湿漉漉的汗水和湿透的衣服,然后他麻利地去到外面,端来一盆水,我被他再次抱起,他在脱我的衣服。 “不要。”我软绵绵地说。 我当然知道他想干什么,那个时刻,我在他眼里,只是需要照顾的病人。 “身上汗湿了,必须换下来。”他说。 我尝试推开他,双手靠近他的那一刻,变成了棉花。算了,随他去,清醒的时候理智占据上风,现在生病发烧,那就让情感支配理智,遂了自己的心吧。 他脱掉我所有的上衣,包括胸罩,那块被他指挥的毛巾在手臂、肩膀、后背穿梭,擦胸前的汗水时,他停顿了一下,迟疑没有延续两秒,他像擦其它地方一样,冷静地擦过去。擦完身体,他为我穿上一件干爽的睡衣,当他扣完最后一颗纽扣时,我没有任何预兆地冲动地搂住他脖子,任性又倔强地哭了起来。 “都是你害的,为什么把我扔到大街上?”这是埋怨他昨晚不来找我,让我在雨里淋湿两个小时导致的感冒发烧。“妈妈走了,孩子没有了,我们怎么办,怎么办?”这是我知道即使我们依然爱着对方,也回不到过去的无奈和痛苦。 他两只手交叉,紧紧抱着我的后背,我靠在他肩头,哭得酣畅淋漓。 等我哭够了,他再将我平平整整放回床上。 “暂时退下了,一会儿可能还会烧。”他坐在床边说。 “几点了?”我问。 “下午两点刚过。” “不行,我要回公司,师父等我拿资料回去。”我支撑着双手坐起来。 “你这个样子没法工作,石总那边,我帮你请过假了。” 我微微抬起的身体松懈地躺回去。 后来,我又睡了过去。中途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动我身体,还在给我喂药。他的身影在半睡半醒之间来来回回,反复出现。 天黑之后,我清醒过来,低眉一看,他趴在床边睡着了。 我伸出手去摸他的头,刚叉进他浓密的黑发,他就醒了。我连忙缩回来,头转向另一边。 “小暄,感觉好点吗?”他问。 “嗯。”我说。 他捧起我的脸,把我的脑袋掰向他。“昨晚没送你回去,是我的错。”他说。 “别来假惺惺这一套,我不接受。”我咬着牙说。 他当这是一句夸赞的话,竟然欣慰地笑了,问道:“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我盯着他不回答。 他像我肚子里的蛔虫,知道我饿,说道:“我煮了粥,给你端进来。” 他走出去,又进来,手里多了一碗粥和一把勺子。 “皮蛋瘦肉粥。”他端在我鼻子边,故意用香气引诱。 我一天未进食,闻到那股香味,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所以当他抱我起来,我顺从地配合他。厚厚的枕头被他垫在身后,我舒服地靠着,等待他的投喂。 “慢点,烫。”他一边喂一边说。 那是我喝过的最美味的粥了吧。即使他喂我毒药,我也甘之如饴,在他眼里,我这个病人如同小孩,弄脏的嘴角不忘替我擦掉。 那碗粥被我喝得精光,他收拾好再回到我身边时,我觉得自己好多了,对他说:“谢谢你的照顾,我该回去了。” 他按住我肩头,说道:“病没完全好,今晚住这儿吧,再说,衣服洗了还没干。” 我们离得那么近,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独特的香味和淡淡的烟草味。我抬头望着他,额头的伤疤明显可见,心中顿生心疼和悔意,他忧伤怜惜地望着我。那一刻,我忘了心里对他的怨恨和憎恶,只剩他清澈多情的双眼。小禹说他两鬓染霜,我想看看那里生出多少白发,那只伸出的手触摸到他耳鬓,他抓住那只手,放在嘴边亲吻。然后他另一只手放在我后脑勺,用力一带,我们的嘴相隔咫尺。彼此局促呼吸两下之后,我们同时吻了上去,像缺水的鱼刚被扔进大海那样欢腾饥渴,我的舌尖,他的舌尖,相隔十二年,终于又体验到交融在一起的曼妙了,我们激烈地吻着,最后连舌尖的唇齿交融也无法满足,我抱住他的头,塞到脖子下面,他的嘴在那里横冲直撞,眼看就要奔乳房而去了。 我完全丧失了理智,不应该吻他,不应该。我建立的防线呢,它们存在吗?存在过吗?李小暄,忘了他当年怎么对你的吗?忘了妈妈是因为什么倒在血泊之中吗?怎么能因为一次的榻前照顾就对他不计前嫌了呢?你就不怕这种糊里糊涂的亲热再次被他当做“主动送上门”的下贱吗? “不可以。”我的理智终于及时赶到,命令我推开他。“林浩,不可以。”我叫着他的名字,再喊一次。 他放开我,眼中透露着渴望与酸楚。 “林浩,感谢你的照顾,但我不能再次被你伤害。”我很伤心矛盾,一方面爱他,一方面无法信任他。 他比我更痛苦,那些伤痕累累的往事,我每次提及,他无法辩驳。 只要那根刺还在我心头,我们就无法回到从前。 他将我放在床上,盖好被子,颓丧地出了门,我埋进被窝,撕扯着被单,失声痛哭。哭着哭着,竟也睡着了,连梦都没有。 第151章 物色新对象 当我起床时,天已经亮了,床边放着洗好烘干的衣服,我穿好到客厅,林浩不在,只有他的一条信息。 “小暄,你要的材料,我已打过招呼,司机带你去公司取。白色杯里的牙刷是你的,用热水烫过,毛巾在卫生间架子上。好好吃早饭,补充体力。不愿原谅不要勉强,你怎么做我都接受。” 我咬着腮帮,不愿再次动摇——其实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自欺欺人而已——洗漱完,找到家里的餐厅——房间太大,摸索之后才弄清楚每个功能区的位置——那里有他为我准备的早餐。我理所当然享受完这一切才离开。 他安排的司机在门口等着,我刚一出现,他就小跑到我身边,笑盈盈地说:“李总,林总让我送你到公司。” 我坐上车问道:“他到公司了吗?” “林总去武汉出差,这会儿在高铁上。”司机说。 “这么突然!” “本来是昨天下午的高铁,林总改签到今天早上。” “他——什么时候回来?” “林总没说。” 我没再多问。到公司以后,昨天接待我的前台完全换了一副面孔,不是说她昨天的接待有问题,而是差别太大,一夜之间,她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低到仿佛做了很大的错事。 “李总,昨天很对不起,怠慢了你。”后来知道,她叫anda。 “正常的接待流程而已,没什么好道歉的。”我说。 “林总说,以后只要你来,直接去他办公室,任何人不得干涉。”anda还在为昨天的事自责,她以为我会介意。 我关心地问:“林总责备你了吗?” “他没有,但林总看见你蜷缩在凳子上颤抖的样子,他看我的眼神比责备还可怕。我不知道你生病,也不知道你对林总来说是那么重要的客人,要是我知道,肯定第一时间通知他。”anda委屈地说。 “昨天是我感冒得不是时候,连累了你,应该我跟你说对不起。” “不敢,不敢,李总。你不怨我,我就很感激了,怎么能让你说对不起。要是林总知道,我真要受责备了。” “你们林总是个大魔头吗?怕他怕成这样!”anda噤若寒蝉的样子让我刷新对林浩的认识,他有时候冷峻严肃,但不至于到让人色变的地步。 “林总平时挺好,语言温柔、态度和善,但是昨天,他——他确实很吓人。”anda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好啦,过去了。我敢肯定,林总不会再提昨天的事。” “真的吗?” “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是真的。对了,林总说我要的材料……” “哦,我知道,林总交代过,昨天下午我们就准备好了。” anda带我到林浩的办公室,让我在那里稍做等待,她把资料拿过来。 林浩办公室的两面墙是顶天立地的落地窗,窗外坐落着那片人工湖,那是与自然连接最顺畅的角度,感觉他偶尔坐在窗前,一杯咖啡或一支烟的时间可以忽然想到一个建筑方案的灵感。两三米长的长条桌上看似纷乱,又乱中有序地摆放着图纸、画笔和长及一米的三角尺。大小不规则的绘画随意散落在各个恰如其分的角落,毫无章法,却与周围的搭配那么相得益彰。 anda把准备好的材料交给我,我对照集团的要求,发现一样不差。 “还需要拍一些办公环境的照片,介意吗?”我问。 “完全不介意。”anda说。 忙完以后,司机在我下车的地方等着。 “我可以自己回去。”我说。 “林总的命令,他出差回来之前,我负责你的接送。” “如果我不同意呢?” “李总,别让我为难。”他已经面露难色了。 我叹息道:“好吧!” 身体一好,我又变得脚下生风、虎虎生威了。临近年底,最重要的事情之一莫过于去集团参加一年一度的营销总结大会,这一次很特别,我不仅作为陵江分公司的销售代表在会上讲话,还将以津海分公司区域总监的身份做津海片区逆市红盘的销售经验分享。 “小袁,去集团汇报的年度方案修改好了吗?”当我一回到公司,把l&d的入库资料交给行政,直奔小袁的工位,他正在聚精会神地敲击键盘。 “中午之前能改好。” “数据反复核对,不能出错。” “明白,李总。” “少说困难,尤其是市场环境所带来的困难,整个行业都一样,没人愿意听,多提解决思路和既定任务的达成路径以及我们明年的决心。” “李总。”小袁站起来,欲言又止。 “别吞吞吐吐,直说。” “石总说,陵江分公司的方案他亲自汇报。” “他在公司吗?” “在,不过石总准备跟工程部开会。” 我趁会议没有开始,赶紧去办公室找到他。 “师父,为什么去集团的汇报人不是我?”我急冲冲问他,甚至忘了进门前敲门。 他如同没听见,抓起一小撮茶叶放进茶杯,把茶杯递给我,我拿到热水器旁,接满一杯开水再递给他。 “身体好点了吗?”师父问。 “不发烧了,就是有点乏力。”我说。 我将泡好的茶放到他面前,他指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说:“坐。” 坐下之后,他说:“让你逞能,非说自己没事,结果麻烦人家林总送你回家。” “我是甲方,他是乙方,这点小忙算不上麻烦,顶多,举手之劳。”我厚着脸皮说。 “合同没签呢!”师父说。 “肖总亲自指定的合作单位,签不签早晚的事。师父,你还没说,为什么不让我去集团汇报?”我再问一次。 “你来陵江分公司不到一个月,今年的业绩跟你有什么关系?明年的汇报,当仁不让,今年就算了吧,你自己做好津海分公司成功经验分享的报告。” “哪有总经理亲自汇报营销方案的道理,你把握的是全局,不是这一个条线。再说,今年这业绩……你往前顶,我缩在后面算怎么回事。” “谁都知道你刚调来,我若把你往前推,师父成了什么人?业绩完不成,拿你做挡箭牌,我配坐这个位置吗?从事房地产二十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市场浮浮沉沉,哪会一帆风顺。景气的时候享受荣耀,面对不景气,也会有承受的勇气。别把你师父的格局想得那么低。” “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不想让我在其它老总面前难堪,害怕我面子挂不住。面子能值几个钱,明年用销售业绩把面子赚回来不就行了。” 听完师父的话,顿觉自己很狭隘。我默默从办公室出来,师父在身后说:“别替我担心,操心操心自己,师娘又给你物色了对象,等你回去见面。” 师娘啊,她为我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 第152章 回到津海 几天后,我再次回到津海那个熟悉的地方。开会之前,先去师父家拜见师娘,还给她准备了一份礼物。在师父家里,我跟自己家一样自在不拘束。 师娘拉着我衣角,轻声问:“你师父在陵江老不老实?” “你指哪方面?”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问。 师娘瞪我一眼。“跟我打马虎眼。” “这么大年纪,经不起逗。”我笑道。“你要不放心,跟着去啊。” “说得好听,我走了,酒吧怎么办,你回来经营?” 我连忙摆手,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不行,我没那个能耐。你放心,师父很听话,他不近女色,就算有人主动,也是坐怀不乱。” “谁主动,你认识吗?”师娘略显紧张地问。 我拿起一块切好的水果放进嘴里,说道:“我就是打个比方,没人主动。师父眼里,只有地块、房子和回款,女人对他来说,还不如混凝土有魅力,当然,你除外。哈哈。” “没个正型。”师娘跟着笑起来。“对了,明天开完会以后去酒吧。” “对方干啥的?有钱没钱?帅不帅?头婚还是二婚?”我吊儿郎当地问。 我问得师娘崩溃。“李小暄,相亲的时候能不能好好做自己,非装得那么世俗,把对方吓跑,想干什么呀?听你师父说,你心里装着人,不管装着谁,不该惦记的别去惦记,真是你的,早跟你在一起了,青春年少都不要你,年老色衰更不可能。你醒醒吧。” 这时收到一条信息,来自林浩,那个青春年少把我丢弃的人。 “小暄,你去津海了?” 我盯着屏幕那一行字,沉思要不要回复。想了想,输入一个“嗯”发给他。 师娘在说话,但我没听清。我抬起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留下来吃饭。”师娘说。 “哦,不了,明天汇报的方案需要再熟悉一下。明天晚上,我去酒吧陪你。” 师娘没有挽留,她知道明天会议的重要性。但是我离开时她交代:“明天晚上打扮温柔一点,别再穿西装了。” “可我没有别的衣服。” 师娘知道这是我的借口,将我往外推,口里说道:“走吧走吧,看见你尽让人生气。” 说来搞笑,从事房地产,一直向别人推售楼盘,我在津海却没有自己的房子。我曾经想过,孤单一人,到哪儿都是漂泊,即使有固定的住所也不能称之为家,从最初穷困时八里庄的城中村,到后来,搬到豪华的精装公寓,我一直租房住。中途公司推出员工内购房时有过几次买房的投资,但那只是为了赚取差价。对于我安身立命的家,始终是一片空白。 这次回来,只是短暂停留两天,我住酒店。 林浩的电话在我为明天的分享会做演练时打过来的。 “喂。”我说,然后一言不发。 他也沉默,静止几秒钟,他问道:“身体好些吗?” “嗯。” “家里——你不在,好空荡。” “因为林总的豪宅太大了。” 他的笑声传来,听起来很干涩。 “去几天?” “两三天。” “除了开会,有别的安排吗?” “有,相亲。”我大声说道。 我说完,整个空气都安静了。打火机的声响,烟嘴进入口腔的吧嗒声,还有他的吸气,呼气。脑子里瞬间闪过他坐在窗台,孤单的身影被烟雾笼罩的画面。 “你——少抽一点!”难以掩饰的关心让我的喉咙情不自禁堵塞。 “是在关心我吗?” “是在提醒你,吸烟有害健康,没别的事我挂了。” “相亲是真的?”他在我挂断之前,问道。 “师娘介绍的,明晚在子非酒吧见面,你不是喜欢跟踪,看我笑话吗?有本事跟过来,再看一次。” “小暄。” “我挂了。”我说到做到,立刻切断电话。 他能猜到我在报复他吗?故意把相亲的消息告诉他。他越在乎,我就越让他寝食难安。尽管,我从这种愚蠢的报复行为中没有获得半点获胜的快感。但我就想那么做,让他挣扎,自己也陷进旋涡。因为我找不到合适的与他相处的方式,我的心很混乱,像无头苍蝇那样乱撞,想到哪儿做到哪儿。 一年一度的营销总结大会在中恒集团总部举行。各个城市分管销售条线的老大都要参加这次会议,每年如此。这是我进入中恒集团,第五次参加。 这样的会议向来很严肃,每个人着正装出席,不管业绩好坏,站到台上汇报的每个人都必须神采飞扬、眼里有光。台下的每一位参会人员都听得极其认真,像期末考试成绩公布现场,寻找自己在同班同学中的排位。越靠前越轻松,至于末尾几名,免不了忐忑不安。 中恒集团董事局主席肖总做开篇发言。 “二十多年,房地产行业从曾经的黄金时代,到白银时代,再到如今的黑铁时代,活下去成为每一个地产人的主题。我们中恒集团这艘巨轮能够穿越牛熊周期,靠的是一直以来对市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醒认知和危机意识,度过一次又一次难关。否则,我们早已像那些固执的快速高周转房企,无一例外的以爆雷方式被迫拍死在沙摊上……” 肖总的发言,引来雷鸣般的掌声。他说出了地产人的心声,也让中恒人对企业“居安思危、临危不乱”的战略方针更加坚定。 接下来是各个区域营销总的汇报,汇报的时间很长,从早上说到下午。 我的汇报放在会议即将结束的时候。轮到我时,主持人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面对困难,我们不能躺平,唯有迎难而上,方有一线生机。下面由原津海分公司城市总李小暄分享她在艰难的市场环境下,带领津海团队勇担重任、突出重围的成功经验,欢迎李总。” 我在众人瞩目中走上汇报台,拿起话筒,定了定神,向台下那些聚焦的面孔说道:“感谢主持人对我和我的团队这么高的评价,勇担重任是使命,突出重围其实是偶然。”我俏皮地笑了笑,台下的人被我的自谦逗笑,跟着发出一阵笑声。 “但这次偶然的成功,是中恒集团在座各位领导准确预判房地产行业的发展趋势,及时调整中恒的战略方向和布局,寻找机会的必然。”我的“马屁”拍得很受用——其实这是实情——团队和个人的成绩与领导高屋建瓴的决策密切相关,我把这种关联在开篇中举足轻重地提出来,各位高层领导脸上有光,自然受用。所以我的话一说完,台下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然后我按照早已准备好的内容,镇定自若地进入主题。 “如果非要分享一点点偶然的成功心得,我觉得八个字‘尊重趋势,敬畏市场’。这几年,我们倍感艰难,看不到光亮。有些人在黑暗中迷失方向,但有些人在黑暗的隧道中奋力前行,很幸运,我的团队属于后者……”结束时,我说:“我们像敬畏生命那样敬畏这个市场,没有光,我们活成自己的光,照亮前方的路。谢谢大家!” 台下再一次掌声雷动。 我带着这份被仰慕的殊荣回到座位,心里舒一口气。明年的艰难谁也无法预料,但那是明年的事了,此时此刻,我可以稍作喘息。 第153章 相亲 紧张的一天汇报结束之后,晚上的宴会,进入到另一种轻松的气氛中。我们那群同级别的同事三个一群、五个一组地聚在一起,聊着这一年的艰难和明年的展望,并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相互取经。 师父和几位领导端着酒杯陪伴肖总,挨个圈子轮转。 转到我们这里,肖总说:“小李,今天的分享很不错,陵江分公司,希望你们师徒二人明年交上来一份亮眼的成绩单。”他说师徒二人时,目光落在师父身上。 “谢谢肖总,我们陵江分公司全力以赴。”我说。 “加油!”肖总举起酒杯。 师父在一旁给我投来坚定的眼神。 肖总又对同圈子的其它城市总加油打气,频频举杯,一个都不落下。每个人点到之后,才转去下一个圈子。他们一走,我们聊得更自在,时间也过得更快。 师娘的信息催命似的嘟嘟震动。 “结束了没有,赶紧过来。” “李小暄!别故意拖拖拉拉。” “再不来,我去拽你啦!” …… 无奈的我只得将师父拉到一旁,悄声对他说先撤。那样的聚会,少一个人没人会在意,师父点头道:“去吧。” 我打车来到子非酒吧,在酒吧人多的地方东张西望,找不见师娘,然后走向后面相对安静的位置。 “小暄,这儿。”她在远处向我招手。 她对面坐着另一个人,只能看见半个后脑勺,想必是她给我介绍的对象。我不紧不慢走过去,当我看清相亲对象的全貌,又恼火又吃惊。 不是别人,是林浩!他可真搞笑,真的跟踪到了津海。 我望着他,半天不说话,他似乎早料到我会这副表情,淡然地喝着酒。 师娘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一只手在我眼前晃动两下,问道:“傻啦,不认识林总?” “你怎么认识他?”我问师娘。 “什么他呀他,没礼貌!”师娘拍打我指着林浩的那只胳膊。“人家林总来津海出差,专门来我们这儿捧场,你师父让我好生招待。” “他?出差?”这么牵强附会的理由,听起来真可笑。“林总,你在津海有项目吗?”我耷拉嘴角问林浩。 “有啊,麒麟大厦,云荟中心都是我们建筑事务所的项目,只不过这种级别的项目,不值当我亲自参与。”他悠然地呷一口酒,说得那么自负,真想一拳打上去,让他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刚刚跟你师娘谈了一个新项目。”他又说道。 “师娘,你跟他合作什么?”我越听越觉得扯淡。 “哎呀,事后跟你说,先去见相亲对象,人家等了快两小时,你再不来,他就走了。”师娘推着我往前走。“林总,你先喝,我带小暄过去,一会儿回来。” 林浩一欠身,一点头,说:“你们请便。” 他不是跟踪而来的吗,我现在去相亲,他满不在乎。啥意思? 牵线搭桥的师娘做了简单的介绍之后,就回到林浩那儿招待他去了。 对方是个小的私企老板,我一看,西装革履、油头粉面、阔鼻厚唇、肩宽背圆,完全不注重身材管理,胃里顿时翻涌想吐。师娘什么眼光,难道我35岁的年纪就该跟这样的人相亲吗?小袁那样的帅哥也不是像三条腿的蛤蟆那么难找,她怎么就不能给我介绍一些高富帅的男人。 但我做了不动声色的伪装,看起来甚至有点喜欢这种类型呢。 他绅士地请我坐下,我笑脸相迎地接受,并说:“谢谢。” “汪先生相貌堂堂,事业有成,怎么会至今单身呢?”我跟他碰杯,享受这种相亲的感觉,妖娆地喝下一口酒。 “李小姐温润知性,美丽大方,不是也单身吗?”他笑着反问道。 我眼角的余光在观察远处的林浩,他真的一点不在乎,不往我这边看,跟师娘谈笑风生地聊天。 “那我们相见恨晚咯。”我笑得更加灿烂,说了一句勾引人的话。 “我们一见如故。”他说。 我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再不这样做,真的会吐出来。 他端起酒杯,我跟着喝了一大口。 “李小姐很喜欢喝酒?” “看心情,高兴时或者难过时,会喝点。” “那就是喜欢喝了。人生在世,无非高兴和难过两种情绪,你都有喝的理由。” “对。”我放肆地笑着,说道。 “现在是高兴还是难过?”他眼神暧昧,问道。 “高兴,非常高兴。”我收到暧昧,还以暧昧。 他干完杯中酒,说道:“这里环境太吵,我们要不要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 我想都没想。“可以啊!”说得那么迫不及待。 他闪过一道惊喜的光。 我们站起来,我没再看林浩那边,也没打算跟师娘打招呼,跟他往外走。 他带我到一辆车旁,绅士地拉开车门让我上去。 “你喝了酒,敢开车吗?”我按住车门,自然不会进去,心里开始倒数默念。“10、9、8、7……” “叫代驾。”他的头往我这边歪。 我往后一退,刚好退在林浩结实厚重的胸膛里。 7,我才数到7,还以为数到1才会出现呢。我多么畅快啊!他的漫不经心呢,视若无睹呢?他终究放不下我。 他不由分说地抱着我往酒吧走。 “干什么!”我扭捏地说道,却任由他抱着、拖着我往回走。 “李小姐,这谁呀?”汪先生莫名其妙,又有些懊丧,他大概已经在幻想上车后的情景了吧。 “她老公!”林浩气呼呼嚷道。 “他不是。”我嬉皮笑脸地否定。 但我依偎在他怀里的样子,任谁都不会认为这是正常的男女关系。 “小暄,有完没完?”林浩瞪着我,咬着牙说。 我推开他,恢复到正常的样子,也咬着牙说:“完不了。”然后顾自回了酒吧。 “小暄,你着了什么魔,怎么能跟那个男人离开呢?”我刚坐下,师娘的唠叨就来了,林浩跟过来坐在对面。 “师娘,你介绍的对象,好不容易遇上个中意的,我得抓紧。”我拿起桌上林浩的酒杯,一饮而尽。 “那也不能这么快,这才见面几分钟!今天怎么了,看着这么不对劲。”师娘觉得我甚是古怪,坐到我旁边,眼神充满关切。 我知道自己刚才的那个样子浪荡风骚,我也不想那样,但是林浩他任由我在他眼皮底下相亲,他明知道我心里装着他,他还那样做,他故意,我也故意。错的明明是我,我却满腹委屈,并且无法掩饰这种委屈,抱着师娘伤心恸哭。 第154章 有我在 被我的反常吓一跳的师娘像妈妈那样双手放在我后背,传来安抚的声音:“今天的汇报不顺利吗?” 我趴在她肩头直摇晃。 “想你心里的那个人了?” 心里的那个人近在咫尺,我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多么令人悲伤啊! “好了,忘了他吧。我再帮你找,直到你遇到满意人的为止。”师娘拍着我后背说道。 我在师娘的肩头得到安慰,渐渐平静下来。 “安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为什么不把李总介绍给我?”这时,坐在对面的林浩一本正经说道。 “林总,你说什么,没开玩笑吧?”师娘松开我,难以置信地问林浩。 他双手交叉,凝视师娘认真地说:“李总单身,我也单身,就是不知道你给她找相亲对象的条件是什么?” 师娘立刻来了兴致,问道:“林总你未婚,还是离异?” “未婚。” “资产状况怎么样?”师娘单刀直入。 “即使现在不工作,也有实力让她丰衣足食地过完后半生。”林浩说。 “别这么笼统,在某些人眼里,喝粥吃咸菜也算丰衣足食。” 林浩环顾四周,看了看这家酒吧,说道:“你这样的店,我可以投资上千家。” 师娘眉头一紧,认为他在吹牛,抬高身价。“实力这么雄厚,怎么会未婚呢?” 林浩波澜不惊,云淡风轻地盯着我说:“一直在等那个对的人。” 师娘的目光在我和林浩身上来回切换,感到气氛有些异样。因为我们看对方的眼神不像陌生人,也不是一见钟情的那种闪烁着爱慕的光,甚至有些忧郁。 “小暄是你觉得对的人?”师娘问。 “可以试试。”林浩说。 林浩的主动一时间让师娘没有了主意,她看着我,耸了耸肩,仿佛在问:“你觉得怎么样?” 我起身离开,兴趣索然地说道:“没必要,林总不是对的人。” 师娘喊道:“你去哪儿?” “回酒店。” 林浩追出来,跟在我后面。我走,他也走,我停,他也停。 “你想干嘛?”我突然调转脚跟,面向他,恶狠狠问他。 “看不出来吗?我在追你。”他干巴巴地说。 我真想当胸给他一拳。 “别那么自负,林浩,没有你,我照样过得很好。这个城市,我待了12年,这12年,你什么都不是。”心里越发虚,说话的声音越大。 “小暄,你失踪的这些年我没有放弃,现在你出现在我面前,谁都别想阻止我。”他说。 我极尽嘲笑之能事,说道:“真会花言巧语,这么多年,还是老一套。你是忘了我们怎么分手的吗?你忘了你带着那个女人站在我面前,指着她说你爱她吗?我很好奇,你们怎么没在一起?你们的孩子呢,你当年多么神气活现地告诉我她怀了你的孩子。怎么,她识破你的真面目,带着孩子离你远去了?没有人再愿意上你的当,受你的骗,你又回来故技重施,把那些老套的戏码在我身上再来一遍?” “是,我当年做了很多错事,你恨我、讨厌我,但你为什么不找个人结婚?为什么心里还装着我?一个这么不堪的人,你在期待什么?刚才那个相亲的男人,明明对他没有感觉,为什么要假装入戏做给我看?” “林浩,你混蛋。”我气急败坏地叫道,他不留一点情面,把我心里的伎俩赤裸裸挑出来,连空气都在嘲笑我的自作聪明。“我期待尽快从这场噩梦中醒来,妈妈还活着,爸爸没有苍老,我在读研究生,那个我深爱的林浩依然对我温柔多情。我的期待跟你没有半点关系,因为你不是他,你不配拥有他的过去。”我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那场分手,改变了我的人生方向。该上的学没有上,该爱的人阴阳两隔。那种遗憾和痛苦深入骨髓,我本就无法从痛苦的泥沼挣脱出来,他的一番话,无疑将我拉进更深的沼泽。 我们都戴着面具在彼此试探和防卫,既然他洞悉了我的一切,我们没必要再纠缠下去。我像分手那天那样,擦掉眼泪,收拾自尊,离他而去。 但他没有让我离开,他从后面抱住我,像一条又粗又壮的麻绳。 “我是个混蛋,彻彻底底的混蛋。”我最初挣扎了几下,他抱着我时身体不停打颤,我能感觉到他的哀愁和悔恨。于是我停止挣扎,聆听他迟来的忏悔。“我身上背着四条人命,不知道怎么救赎,每天活在地狱里,生不如死,直到听到你的消息,我才觉得自己还活着。明知道你相亲是为了故意气我,我依然心如刀割,赶过来就为阻止这一切。我爱你,从来没有变过,说那些分手的狠话,我心在滴血,那不是我的本意。如果早知道会发生后面这一切,我宁愿用自己的命换阿姨和我们孩子的命。” “既然爱我,为什么要放弃我?”我转过身,望着泪流满面忏悔的他,问道。 那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他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好像有人堵它不让它说。 “你说啊!”我抓住衣服摇晃他,眼神渴望,表情懊丧。 如果我坚持,也许他会坦白,但是那会儿我的手机响了。我想置之不理,向他追问,手机一直响,一直响,我只好放弃。 “姐,你现在能回家一趟吗?”小禹的声音急促而低沉。 我心里一紧,警觉地问:“家里出了什么事?”并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抓住林浩的那只手。 “都——都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他们。紫嫣现在被送往医院,她——她在咱家门外,我自己往前跑,没管她,她挺着大肚子在黑咕隆咚的台阶摔了一跤,不知道孩子会不会有事。爸——爸扭伤了,这会儿躺在床上动不了,他不听我的,不肯去医院,家里——家里乱了套,我一个人两头照顾不过来。”小禹说得很慌乱。 林浩发现我脸色大变,他一把抓住我问道:“怎么了,小暄?” “回家,回南溪镇。”我望着他,灵魂出了窍。 “有我在,别怕。”他的眼神和话语让我找到了依靠。 “我马上回去。”我对小禹说。 他听到了林浩的说话声,问道:“你跟林浩哥在一起吗?”事情紧急,又不允许他多问。“姐,家里的门虚掩着的,你一会儿到家,可以直接进去。”他说完就挂了。 我们直接飞奔机场,几乎是卡着登机那一秒,赶上了最后一趟飞往陵江的航班。候机的那会儿功夫,他在打电话安排车辆。 “你刚才喝了酒,一会儿能开车吗?”我担心地问。 “那个跟饮料差不多,不会有事。”他安慰我。 “可是……” “好了,不要担心,你相信我。”他握住了我冰凉而发抖的手。 第155章 伤心欲绝的往事 从陵江到南溪镇,林浩一分钟也没耽搁,他知道我心急如焚,所以他开得很快。凌晨三点多,我们回到了南溪镇。 进门时,他站在我身后,踌躇不前。 “一起进去吧。”我说。 他看着我,依然有些迟疑。 我担心爸爸的身体,没时间跟他客气,抓住他的手,给他拉了进去。 爸爸听到了屋里的声音,以为是小禹。“小禹——”他在卧室着急地喊。“你回来干什么,紫嫣怎么样?” “爸,是我。”我顾不上换鞋,冲进他屋里。 “小暄,你怎么回来了?”他趴在床头,歪着脑袋看见我,欣喜极了,掩饰不住的兴奋。他试图翻身坐起,但是用力的一瞬间,他五官拧在一起,哎哟一声。 “爸。”我奔到床边,抓住他的手。“我送你去医院。” 他摆摆手,说道:“不去。我没事,就是——就是岔了气。紫嫣,紫嫣她因为我,摔了。”爸爸满脸愧疚。 “小禹说紫嫣她没事,产科医生都在,估计一会儿就生了。”我安慰道。 回来的路上,小禹给我打过电话,医生说幸好那一跤没有大碍。紫嫣倔强,不愿剖腹,正在待产。 爸爸稍微安定了一些。“这么晚,谁送你回来的?”他问道。 我回头望了望林浩,他站在门口的阴影处。 爸爸顺着我的目光看见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李叔。”林浩走过来,在靠近床边的地方叫了一声。 爸爸身子不能动,只动了动脑袋。 “好。”他望着我,望着林浩,说道。 我准备打120,把爸爸送进医院,固执的他抓住我的手,说:“我真的没事。”并自责地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他在卫生间洗脚,倒洗脚水时,闪了一下腰,疼得死去活来,整个人不能动。当时情况紧急,用身上的手机给小禹打了一个电话,小禹一听爸那气都喘不上来的声音,急了,带着紫嫣从县里匆匆忙忙赶下来。走到外面那几级台阶时,小禹嫌身子重的紫嫣走得太慢,自己先回去看望爸,让紫嫣在后面慢慢跟上。没想到,紫嫣也是个急性子,她也着急忙慌往前跑,台阶那儿晚上本来就黑,再加上她挺着大肚子,看不清脚下的路,一不留神,趴了下去,肚子疼得也站不起来了。 “要是这个孩子出了事,你爸我该怎么办?”爸爸依然懊恼。“我太矫情,给小禹打什么电话。小禹也是,离家这么几步,干嘛给她扔那儿不管。” “爸,你别自责,谁能预料事情的发生。紫嫣的孩子足月了,一定不会有事。” “小禹怎么还不打电话,到底生了没有?” “快了,你耐心再等一会儿。” “你给小禹打个电话,问问他什么情况。” 我知道爸很急切,于是当着他的面拨通了小禹的电话。 “生了吗?” “在里面。”小禹紧张地说。 “别慌,别慌。”我安慰道。 “爸呢?” “有我在,你放心。” “好,我放心,我放心,姐。” 这时传来婴儿的啼哭,我和爸爸眼前顿时放出难以言说的光。 “姐,生了,生了。”小禹在那头欣喜地说。 我跟爸激动的泪夺眶而出。 “爸,听见了吗?”我把手机放在爸爸耳边,让他听听那响亮的哭声。“你当爷爷了。” “小暄,你当姑姑了。”爸爸的泪那么充沛。 小生命的诞生给全家带来希望和喜悦,也让自责的爸爸变得欣慰。折腾一晚上,他终于可以安然地躺下。 “明天早上请镇上的王大夫来家里给我扎扎银针,过几天就好了。”他舒坦了很多,言语也变得轻快。 我给他盖上被子,准备从卧室出来。 “林浩开了一路的车也累了,让他留下来休息到天亮再走吧。万一我想去个厕所,有他在更方便。”爸爸说。 我关上灯,跟林浩从爸爸屋里退出来,然后将他领到我的房间,以前他来这儿多么自在,如今却那么局促不安。当他看到熟悉的房间,一切陈设依旧时,站在门口征望,久久不敢进去。 铺好床和被子,我对他说:“还能休息几个小时,躺一会儿吧。” 他进到房间,站到我身边问道:“你呢?” “我去小禹屋。” 当我出门时,他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小暄,我什么都告诉你。” 我背靠着门,转身面向他。 他走到窗边,打开一条小缝,掏出一支烟,默默点燃,一口气抽完半支,他才张开千斤重的嘴,叙述那段至今令我悲痛欲绝的往事。 “她叫褚蓝之,在东州大学,我们一届,她追过我,你曾经问我时,我如实说过。小暄,我很坚定对你的喜欢,不会心里有你,还暧昧别的女人,所以大学五年,我跟她没有半点逾越同学之间的关系,对我来说,她跟任何一个男性同学无异。后来你考进东州大学,我们谈了一场无比美好的恋爱,我的每一句誓言和承诺都是真的,去深圳出差前,我把我们旅行的机票和住宿都安排好了,本想回来给你一个惊喜。” 他点燃了另一支烟,继续抽下去。“她刚好在赵雷合作的那家设计院供职。前两天一切都很正常,回来的前一晚,她说难得老同学见面,出去喝一杯。我没有拒绝,那是我平生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这个决定让我和你的人生变得那么痛苦和绝望。我去了,老校友热情地招待我,我毫无防备地跟她喝了几杯,然后我的世界一片混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醒来,睡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旁边躺着赤裸裸的她,还有我。” “鬼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林浩连续猛吸几口,他陷入不堪的回忆,痛苦的神情告诉我,发生那一切非他所愿。 但我听到这里,顿时揪心的痛,他是我的,却跟另一个女人赤裸相见,叫我如何承受。 “她一点不惊慌,很轻松惬意。我极力否定自己做过,但现实摆在那里,我不能证明自己做过,也不能证明自己没做。她没有让我负责,却说了一堆戳中我软肋的话,她说‘你小女朋友知道你和别的女人上床,猜她会不会一如既往的爱你?你忠诚于她的身体,在别的女人身上得到过欢愉,我猜,以后你们做ài的时候,看着她的脸,是否会想起自己的不忠,想起我,咬牙切齿的那种想也算。林浩,别再说你爱她那样的话,你的身体已经背叛了她,你们之间有了裂痕,这个裂痕越来越大,你缝合不了。’” “小暄,那个女人很可怕,她看穿了我的心。”林浩眼里布满愤怒和无可奈何。手中的烟头扔向窗外,他迅速又点燃一支。 不能让他那样抽下去,我心痛,也心疼。 归根结底,我爱他,不管他做过什么。 第156章 守身如玉 我去到他身边,夺过刚刚点燃的那支烟,扔到窗外。 “不能再抽了。”我说。 他抓住我的双臂,因为激动和愤怒,他抓得很用力,我不禁叫了一声。 “对不起。”他松开我,靠着床边的墙,无神地凝视前方。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回学校以后,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曾经想过和盘托出。无法想象,你听说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跟我分手,或者跟我一样,活在这种左右为难的纠结之中,因为这种胆怯和懦弱,每到嘴边就咽了回去,只能拖一天是一天。令人崩溃的是,小暄,她竟然怀孕了,而且她对我说她要生下这个孩子,不管我认不认,她要让孩子姓林,我必须去深圳,到她身边去,否则,她就带着孩子去陵江找我爸,她知道我爸的职位,找他并不难,我如五雷轰顶,事情怎么可以发展成这样。” “我选择了妥协,妥协的代价就是跟你分手,不是因为害怕她带着孩子去林家认祖归宗,而是我对你无法交代。你虽然温柔善良,但是你性格坚韧,有时候像钢铁那样硬,你不会原谅我,就算原谅,我们之间的那道裂痕无法修复,你会进退两难,对我爱而不得,恨而不得,我们会陷入无止境的争吵和怀疑之中,最后把我们珍存的美好消耗殆尽,与其那样,还不如来个痛快。这就是我跟你分手的真正缘由。” 他顺着墙坐在地上。 “起来。”我蹲下去拉他,因为地板冰凉。 “小暄。”他眼眶湿润地叫我。“你说得对,我不配拥有林浩的过去。” “不。”我跪在一旁,伸手抱住他。他疲惫地靠在我怀里,轻声抽泣。 我原谅了他。深爱他的我,就那么原谅了他。终于明白他当年为何那般神情恍惚、心力交瘁。他也在承受煎熬呀!我的林浩。 “小暄,你把手链和戒指扔到地上,我就知道自己将永远失去你了。你问我跟你说那些话,心不会痛吗?我怎么会不痛,痛到无法呼吸。你去宿舍找我,我们——我们发生那一切,不是因为你主动送上门,是——是我知道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我多么珍惜和不舍……” “别说了。”我阻止他。 我变得力大无穷,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掀开被子,把他推到床上,像我生病时他照顾我那样,脱掉鞋袜和外套,让他坐进被窝。然后关紧窗户,对他说:“休息吧。” “不要走,小暄。”我从窗户边转身,他像小孩那样攥住我的手。 我在他身旁坐下,他继续说:“那个孩子没保住,宫外孕,输卵管破裂,差点要了她的命,所以你看到她时面色苍白。” 林浩说得很平淡,没有因为这场事故而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痛心。 “你送她去的医院?” “如果我送她去医院,事情倒简单了,可惜我到深圳时,她已经做了手术。” “那孩子不是你吧?”我平静地问。 他的惊异之色肉眼可见。 我干笑一声,说道:“出事那天上午,我去做b超,医生筛查宫外孕,她说如果是宫外孕不能做人流,还好,我的两个孩子很健康。医生还说,宫外孕停经6周,输卵管才可能会被挤破,你从深圳回来只有3周左右,时间对不上。” 这么浅显,网上一查就能查到的常识,他没有一点怀疑。事情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谁又能阻止呢。他对自己当时的愚昧应该悔恨了很多年吧。提到我和他的孩子,他双手盖住脸,头靠在床头,再一次失声痛哭。 我没有安慰他。 哭吧,林浩,我当年的痛苦是你现在的十倍、百倍。 “小暄,我这一生都不会有孩子了,对吗?我亲手杀死了我们的孩子,每当我看到那些与我们的孩子年龄相仿的小孩,都会产生幻觉。我把赵雷的儿子当做自己的孩子,企图这样为自己赎罪。小暄,我罪不可恕啊!” 他身体不停晃动,肩膀一耸一耸。 我掰开他的手指,他双眼猩红、充满泪痕的样子令人酸楚动容。我们都是罪人,怎么能让他一人承受呢。我无法让他从那个悲痛的阴影中抽离出来,但我能让他得到片刻的安定。我捧起他的脸,将自己的嘴送了过去。 “小暄。”他从喉咙发出的声音被我的嘴堵住,含混不清。 我勾着他的脖子,他搂着我的背,我们在嘴唇的触碰、舌尖的交融中慰藉彼此。然后我们的身体一起往下滑,从最初的坐着到最后他躺在下面,我匍匐在他胸前。 他暂时忘却了痛苦,那柔情似水的眼里充满了爱,对我深沉而愧疚的爱。 我离开他的嘴,替他盖好被子。他平静许多,抓着我的手不放。 “小暄,我多么愚昧无知,竟然没有一点怀疑。如果我及时发现,就不会给你带来那么深重的伤害,阿姨也……” 他再次激动起来,我用手指按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 “后来你怎么发现的?”我问。 “我在游戏上认识一哥们,经常瞎聊天,什么都说。他说他女朋友怀孕两个月,没及时筛查宫外孕,最后输卵管破裂,他提到两个月,我才有所警觉。于是我偷偷找到她做手术的那家医院,找到当时的医生,搞来了她的检查记录,原来她在我去深圳之前就怀孕了,并且知道自己是宫外孕。我拿着那个结果去质问她,她承认了一切。” “那个孩子究竟是谁的?” “她也不知道,她在一次酒会上跟好几个男人喝酒,不知道跟谁发生了关系,醒来之后,对方已经走了。发现自己怀孕之后,她怒火中烧,本想偷偷做掉,结果遇见我,昔日的追求对象,成了她的发泄目标。她用那个男人灌醉她的方式,在酒里动了些手脚,趁我没有意识,带回她的住处。小暄,她亲口承认,我当时像昏死过去那样,和她什么都没发生。她脱掉我的衣服,制造了那个假象。” “既然去了深圳,没有和她住在一起吗?” 他凝视我,好像这是一句侮辱的话,令他备受冒犯。 “小暄,我不爱她,怎么会跟她在一起。但我当时很愧疚,以为自己酒后乱性,对不起她,补偿给她一笔钱,后来她见我一天天消沉,无事可做,以女朋友大公无私的身份为我求得一个面试机会,想让我借此振作,面试我没有去,又给了她一笔钱,作为她不要来打扰我的条件。小暄,你相信我,我根本没有碰她。不仅她,这十几年,我一个女人都没有碰过,我只想要你。” 他为我守身如玉,害怕我不信,急于为自己辩白的那股真诚劲儿让我想笑。 我平和地问:“那半年你干嘛了?” “在深圳租了套房,没日没夜打游戏堕落,我一辈子都没有打过那么长时间的游戏,正当我就此沉沦,觉得生命了无生趣的时候,无意中从那件事中解脱出来,获得重生。我满心欢喜回到柔安,打算先见赵雷,从他那里弄辆车,去南溪镇找你负荆请罪,我当时打算不顾一切,就算你杀了我也要把你追回来,向你坦然错误,乞求你的原谅,结果听到的却是晴天霹雳、生不如死的消息,我连说爱你的资格和勇气都没有了。” 第157章 一表人才 他的眼窝深深陷进去,就好像他被罪恶吞噬、魔鬼缠绕那样。 我把他的手放进被窝,掖了掖被子,说道:“睡会儿吧,天快亮了。” 他侧转身,不听话的手又伸出来,握住我的手放在枕头上。“毛豆给我打那个电话,说你回来了,没有人知道那通电话对我的意义,就像9岁那年,李叔把我从池塘里捞上来那样,我被救活了。” “听话,睡觉休息。”我呢喃道。 也许他从我的话中听到了宽恕和原谅,他闭上眼,不再说话。我静静看着他,看见了他耳边的丝丝白发。可他睡着的安静样子,跟当年一模一样,稚嫩、淘气,抱歉我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他,因为在我眼里,不管他年龄几何,一直是青春时的模样。 等他呼吸均匀,我轻轻把手抽出来,关上门,来到小禹的房间。 我根本没睡,在床头静静坐着。以前我恨他,把所有悲痛的根源归结为他跟我分手。如今一切真相大白,我该怎么面对他?原谅他吗?哦,从回家第一天,小禹跟我提他那一刻,我就原谅他了。跟他重新再来,再爱一次?我一直爱他,在津海的那些岁月,我没有一天不想他,只是不愿承认而已。但要跟他重新再来,像以前那样,我心里的那堵墙拆不掉,如果一切推倒重来,前提是妈妈必须活过来,我怎么能要了她的命,又跟林浩若无其事地在一起呢? 天亮了,爸爸和林浩都还睡着。这两个我深爱的男人都在身边的那种圆满让我从刚才的心理斗争中挣脱出来。听天由命吧。 这些年,我几乎不做早餐,但我决定为他们做一次,从最简单的煮鸡蛋、熬白米粥做起。我尽量小的发出声音,以免吵醒他们。 准备好之后,我才蹑手蹑脚走到爸爸床边。 他被极小的开门声弄醒。 “好点了吗?爸爸。”我轻轻拉开窗帘,外面白雾弥漫,等太阳冲破云雾,又是一个晴朗的冬日暖阳。 他动了动闪着的腰,说:“好一点。”但是他坐起来时,还是表情痛苦。 “真的不去医院吗?你可别犟,本来没事,因为耽误拖出大事。”我拿起枕头垫在他后面说道。 “没磕着、碰着,去什么医院,扎两天银针,准保没事。”爸爸摆出一副马上就能恢复到健步如飞的样子,高兴地说。 “那我就在家陪你两天,如果两天不好,非跟我去医院不可。”我说。 爸爸嘿嘿直笑。“闺女陪我好啊,只是公司那边怎么办?” “你女儿好歹是总经理助理,请个两三天的假没有问题。再说我在公司这么多年,累积了很多天的年假,有的是调休时间。”我说。 爸爸一听更高兴,说道:“闺女回来就是好,我现在出去跟他们喝茶打牌,说话的声气都比以前大了,谁也不敢私底下嘲笑我有个离家出走不知所踪的女儿。我女儿,比谁家闺女都厉害,随便给我一张卡,里面就是一百万。” 我望着爸爸,看着他的小孩模样——这两个男人都是小孩——叹口气说:“爸,你怎么跟小孩似的,喜欢攀比吹牛呢?以前的低调沉稳去哪儿了?这不是你的风格。” “老小老小,说明爸爸老了。人活一口气,年纪一大,黄土埋半截,没什么可比的,就比孩子。以前找不到你,有些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可怜我,我现在不需要谁的同情可怜,女儿回来了,爷爷也当了,我啊,圆满了。” 爸爸的话无法不让我伤感、自责。妈妈不在,我又出走,他的苦找谁诉说呢。 我去到卫生间,打来一盆热水,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依旧微笑着回到爸爸那里。 “我煮了早饭。”我把毛巾递到爸爸手上时说。 “知道家里的东西在哪儿吗?”爸爸一边擦脸一边问。 “老地方,没变。”我说。 我把鸡蛋、咸菜和粥端到爸爸面前,他故意吃得那么香,一点儿不剩。 “林浩起来了吗?”爸爸问。 “还没有。”我说。 “别打扰他,让他再休息会儿,你们和好了?” “我不会开车,他送我回来。”我端着空碗往厨房去,不愿多说。 爸爸没有逼问。 我收拾好碗筷,准备去请王大夫,出门前打算偷偷看一眼林浩,推门时,发现他睁着眼往门口看,我们的目光遇到一起。 “怎么不多睡会儿?”我走到床边说道。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脑袋在枕头上摇晃。 “我去叫王大夫来家里。”我说。 他点点头,还是一直看着我。 “厨房有早餐,但是很简单,复杂的我不会做。卫生间那个灰色的杯子是我的,你跟我用一个吧,牙刷在……” 我还没有说完,他抓住我的手说道:“我等你回来再洗漱。” 气氛有些不自然,也暗藏一丝甜蜜。 “好,那我走了。”我说。 我其实挺害怕自己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结果他说他等我回来,我心里无比喜悦。 爸爸说王大夫在十字街往西的诊所。我从楼下的广场沿着旧日老街往北,两侧的商铺、店面变化很大。记得小时候有很多木头搭建的房子,如今早已硝烟云散,不知被埋于地下还是被凌迟寸截,用作他处了。走到十字街,开往县城的公共汽车倒是数十年如一日地停在那里,好像从来没有开动过,连颜色都跟儿时所见的颜色一样。 从十字街往西,路过银行、水果店、理发店、粮油店…… “王大夫针灸推拿”几个红底白字的门头赫然醒目。我找到那个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医生,自报家门,他听说李向东老师,立刻拿着那套行头跟我往家来。 我打开门,林浩从爸爸的卧室出来。我领着王大夫进去,林浩跟在后面。 “爸,王大夫来了。”我说。 南溪镇很小,街前街后的人,多打几次照面就熟了。 “李老师,怎么会扭伤腰呢?”王大夫关切地问。 爸爸躺在那里,挣扎着起来,王大夫连忙按住他说道:“你这个样子就别起了。” “倒个洗脚水的事,闪着腰,疼成这样,年纪一大,没一点儿用。”爸爸说。 “老啥老,还没退休呢!你得换个姿势,脸朝下,趴着。”王大夫说。 爸爸又挣扎着翻身。林浩见状,连忙走到床边帮助他翻过去。 “这是儿子还是女婿?”王大夫看了一眼林浩,好奇地问。 “女婿。”话音刚落,爸爸趴在枕头上说。 “你女婿一表人才。”王大夫又看一眼林浩,夸赞道。 没想到爸爸这么介绍,我尴尬地站在那里,再看林浩,他不动声色,盯着王大夫手中的银针。 “那个。”王大夫看着我,叫不出名字,说道:“你爸爸要脱裤子,你——要不先出去,你爱人在这儿帮忙就可以。” “我爸爸严重吗?”我问道。 “放心吧,小问题,针灸理疗两三天就会好转。”王大夫说。 我“哦”一声,难为情地从屋里退出来。 第158章 小核桃 厨房的鸡蛋和粥变少了,我知道他吃过了。卫生间的牙膏牙刷没动,他没刷牙洗脸? 我先给师娘打电话,跟她说了昨晚家里的突发情况,让她帮我去酒店把房间退掉。又跟师父请了三天假。然后打给项元华,交代项目上的一些事。 最后回到卧室,打给小禹,问他紫嫣和小侄女的情况。 “姐,他们都好,现在正吃奶?你说神不神奇,宝宝一出生,紫嫣就有奶水了。”小禹抑制不住的喜悦。 “我这两天在家照顾爸爸,等他好一点,再去医院看你们。”我说。 “爸爸他没问题吧?” “我请了王大夫,这会儿正在治疗。” “姐,辛苦你了。” “你安心照顾紫嫣母子,我会一直照顾到爸爸好转。” “姐——那个——是不是林浩哥送你回去的?” “是!” “你们是不是……?” “事情紧急,时间又那么晚,我找不到别人。” “哦,挺好,挺好。”他说。 那两声挺好说得意味深长,信息量极大,我当然不会自讨没趣问他什么意思,两个人各自心里明白就行了。 他们在里屋治疗,我把厨房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又把卫生间清理干净。早上喝粥,中午不能再让爸爸喝粥,我忙着做午饭。 大约过了两三个小时,屋里传出轻松的笑声和爸爸的感谢声。我进去,王大夫正在收拾药箱,看来今天的治疗结束了。 “下午还来吗?”我问王大夫。 “明天再来,你爸现在好多了,李老师,动两下给你女儿看。” 爸爸果然动了两下,我顿觉神奇。 我跟林浩把王大夫送到门口,关上门时,他对我说:“下午三点临时有个重要的会,师父ludwig也要参加,我得回趟陵江。” “他来陵江了?” “线上视频。” “不吃中午饭吗?” “来不及了。” 我把不舍深藏在心里,表现得无所谓,然后跟他去到爸爸卧室,对爸爸说:“爸,林浩下午有个会,这会儿要赶回陵江。” “昨晚没有休息好,开车要紧吗?”爸爸望着林浩,眼里满是关切。 “李叔,没关系,我可以。”林浩说。 “工作重要,你走吧。闺女,你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去,爸的身体好着呢,不用留在家照顾。”爸说。 “爸,说好了陪你两天,等你能下床走路,生活可以自理了我再走。” 爸费劲地动了动身体,笑着说:“瞧你说的,好像爸已经瘫痪了一样。留下来可以,爸巴不得,你先送林浩走吧。” 跟爸告别,林浩到我房间穿外套。 “爸说得对,昨晚没有休息好,开车要紧吗?”我靠在门框问道。 离别的不忍他应该感觉到了。 他一把将我拉进去,关上门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两三天,看爸爸的恢复情况,返回之前去县里看一眼紫嫣母子再走。”我说。 “我回来接你。” “不用,我坐高铁。” 他满眼柔情地看着我,问道:“刚才李叔对我的介绍,是不是说明他原谅……” “我爸只是情急之中的搪塞,你不要当真。”我言不由衷地打断他,其实爸的那个介绍,我心里何尝不满意。 他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被我浇灭,微微点了点头,换个话题说道:“吃到你做的早饭,我感觉无比幸福。” “吃饭之前怎么不刷牙?” “我刷了。” “牙刷呢?” “用的你的。” 他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恶作剧成功的笑。 我没有恼,脸别向一边,嘴巴动了动。 “我走了。”他说。 “你的烟——”我抬眼望着他说。“能不能少抽,或者不抽?” 他将我拉到胸前,在额头吻了一下,深情笃定地说道:“有了你它们也用不上了,我戒!” 我只能送他到卧室门口,再多走一步,分别的愁绪真的会爬上脸庞了。 三天之后的那个下午我在医院见到了紫嫣母子,小禹指着那个熟睡的小婴儿说:“姐,她名叫小核桃,大名等出院之后,让爸起。” “她的睫毛真长。”我弯下腰,仔细端详小核桃的五官,说道。“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紫嫣,你真勇敢。”看完小核桃,绕过婴儿床,去到紫嫣身边,对她说。 “姐,我当时没想那么多。”紫嫣笑得无比幸福。 “什么时候出院?” “后天上午。”小禹说。 “回镇上还是留在县里?” “马上到寒假,回镇上。”小禹说。 “挺好,爸爸一定很高兴。” “爸爸的腰呢?”小禹问。 “我本来半信半疑,没想到镇上的医生真管用,好得差不多了,下周一就可以去学校上课。”我轻松地说。 “那就好。那晚真把我吓坏了,我赶回家时,他在床上疼得直哼哼。你能想到,他是从卫生间爬回床上的吗?结果,紫嫣在外面……”小禹回忆起那晚的事,还心有余悸。 “都过去了,好在有惊无险,老婆孩子都在身边,爸爸也没事,你应该高兴。”我安慰道。 “是,我做爸爸了,特别高兴。”小禹灿烂地笑着。“对了,姐,你看那些东西。”小禹突然指着墙角一堆堪称琳琅满目的婴儿用品说道:“林浩哥托人送来的。我该怎么处理,要还回去吗?” 我走到旁边一看,真是一应俱全,从衣物、床品、洗浴用品到日常护理和婴儿车、玩具等,无一遗漏。 “既然是送给小核桃的,你就替她收下。”我说。 “你不反对吗?”小禹有点惊讶。 “又不是送给我的,我有什么权利反对。”我拿起一件粉色的小披风,左看看右看看。 “小禹,那个事你也得告诉姐。”紫嫣提醒道。 “我知道,正准备说。”小禹说。 “还有什么事?”我放下手里的东西,站在他们面前问道。 “除了这些,林浩哥还给小核桃送了两套玉器,我跟紫嫣分不清好坏,但是看那个包装,应该不便宜,我们——我们不知道怎么处理。”小禹说。 “你拿给姐看看。”紫嫣说。 “不用看。”我摇头。“你们都收着。” “可是……”小禹犹犹豫豫。 “扭捏什么,你以前又不是没收过他的东西,甚至还背着我向他要。”我说。 小禹憨憨地摸着后脑勺,望着我和紫嫣傻笑。 第159章 余情未了 从医院出来,我径直去高铁站,在候车大厅,林浩的电话打了过来,我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接电话。 “小暄,什么时候到陵江?”他温柔地问。 “快检票了,一个小时左右应该能到。” “对不起,要不是这个案子紧急,我一定回去接你。” “高铁很方便,不用来回跑,你这次出差几天?” “后天,到陵江估计晚上了。” 我望着川流不息的行人,没有接话。 “李叔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他问道。 “可以下地走路了。”我说。 他欣慰地说了声“那就好”,然后我们两个都陷入沉默,没有多余的话说,但我们谁都不愿意挂电话,就那样拿着,听着彼此的呼吸、感受彼此的存在也很满足。 “小暄,我想你。”打破沉默的他突然说道。 我咬着手指,依然没有回应,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他知道我在听,也许连我的反应他都料到了。“给你安排了一个司机,我不在陵江的时候,他负责接送。”他继续说。 “我们公司有车。”我说。 “公司的车只能公务外出,这个是私人服务。” “董事长级别的待遇,我怎么敢接受。” “我多希望你接受,只恨我不能给你更多。” 他的语言有毒,让人迷失心智的毒药,不会一次致死,但长久的体内入侵,依然会中毒身亡,十几年前体验过一次不是吗? “林浩——”我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所以穿上防备的外衣,把自己武装起来,冷漠地说道。“感谢你对我生病时的照顾,也很感谢你半夜送我回南溪镇,我会找机会报答你,虽然……虽然我们最近发生过几次身体上的接触,但那是特定情况下的不理智行为,不代表我们有超出常人的关系,毕竟……毕竟我们都是饮食男女,有时候共处一室,难免做出不合规矩的举动,如果冒犯到你,请你谅解。” 这些话说完,连我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如果我是他,一定会不留情面地撕下这张伪装的面孔,让赤裸裸的虚伪无处可藏。 但是他平静坚定地说道:“该说感谢的是我,感谢你给我机会,让我照顾你。我的行为很理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小暄,不管你怎么看、怎么想、怎么做,阻止不了我爱你的决心,即使这份爱不能让我们像以前那样在一起。” 也许他言尽于此,也许他后面还有更具有杀伤力的语言,都结束了,我慌忙挂了那通电话,因为恐慌,我已经武装到牙齿,他却撬开牙齿,把毒药灌了进去。可悲的是这杯毒药并没有让我情绪低落、黯然神伤,反而像坠入春日池塘的石子,那里躁动不安,荡起层层波纹。 我恼火地拍自己的脑袋,心里埋怨道:“李小暄,你想干什么?一边享受他的照顾和温柔,一边仗着他的偏爱有恃无恐;需要他时,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不需要他时,像个胡言乱语的神经病,你是个变态吗?” 你就作吧,作到哪天,他筋疲力尽,真的放手! 到了陵江,谁能想到,赵雷和天天在高铁站接我。 “小暄阿姨!”天天跳起来跟我招手。 “你们怎么在这儿?”出站遇见熟人,还挺欣喜。 “刚送完林浩,你就回来,你俩在玩儿猫捉老鼠呢。”赵雷笑道。 我不搭理赵雷,顾自走到天天身旁,搂住他的头问道:“作业写完没?” “你怎么跟干爸一样,见面就问作业。”他歪着头盯住我的脸说。 “小朋友也就学习这点事儿,不问作业问什么。” “问作业伤感情,你应该问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玩了什么。” 我看一眼赵雷,他跟我一样,哭笑不得。 “一起吃个晚饭吧。”上车之后,赵雷建议道。 “好啊。”我说。 “我想吃龙虾。”天天说。 “不行。”赵雷说。 “为什么不行?”我好奇。 “他海鲜过敏,吃完以后浑身疙瘩,又肿又痒。”赵雷说。 “小淘气,怎么管不住嘴呢。”我对天天说。 他头靠窗户,咯咯直笑。 我们去了一家高端典雅的法式餐厅,赵雷应该是那里的常客,他一去,餐厅经理亲自接待,将我们领到一个窗外视野开阔的独立房间。 “你爸爸身体没大碍吧?”用餐时,他问。 “还好,年纪大,扭伤了腰。”我说。 “人啊,我发觉变老不是慢慢变的,而是一瞬间的事。小时候爸爸打我,追着我满屋跑,等我大一点,楼上楼下跑,不管我跑多快,总能被他追上。去年做完心脏搭桥手术,看见他躺在病床上,我瞬间觉得他老了,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长的皱纹,什么时候白的头发,什么时候身子骨就脆弱了,感觉昨天还拿着棍子打我呢。”赵雷感慨良多。 “爸,你不是说你小时候很听话,爷爷不打你吗?”天天插嘴道。 “大人聊天,小孩插什么嘴,吃你的饭。”赵雷瞪着天天说。 “我吃饱了,想玩会儿手机。” 赵雷把手机递给他,指着不远处的凳子。“去那儿玩,别影响我跟小暄阿姨聊天。” 天天求之不得,拿着手机躲得远远的。 “上次你说找我说高慧的事,怎么后来没音了?” 他大概是想起了那晚的搞笑戏码,邪谑地笑了笑说道:“那晚是想说,谁想到发生那么精彩的一幕,你走了,林浩也追了出去,我哪有机会说。” 事情过去一阵子,我也放下了,当时的那种尴尬荡然无存,平静地说道:“现在说也不迟。” “算了。”他放下筷子擦了擦手,看起来神情沮丧,说道:“以后再说。” 他不说,我也不强迫,确保天天听不见,我问他:“你准备一直单着吗?当初为什么跟高慧离婚?”。 “没有特别的原因,她敏感多疑,管我管太严,担心我喝酒应酬跟外面的女人胡来。最初真没有,但她越管,我越跟她对着干,可能是寻求那种无拘无束的刺激,后来……”赵雷耸耸肩,说道:“逢场作戏嘛,我没动真感情,但她接受不了,我怎么道歉认错都没用,后来一气之下答应她的离婚要求,没想到刚离完婚,她就跟另外一个男人闪婚,可气的是那么快就怀孕了。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活该。你就没想过所谓的逢场作戏给她带来多大痛苦?你还想让她守着这些痛苦等你浪子回头,再也不犯?你做得到吗?” “那她没有必要为了报复,一离婚,紧接着就结婚,这么无缝对接,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们离婚前,她就找好了下家。” “越说越离谱,因为你深深伤害了她,她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再嫁是为了转嫁痛苦,忘掉过去,迎接崭新的未来。” “林浩当年给你带来那么大的伤害,你怎么没有找一个人转嫁痛苦,迎接未来,宁愿为他单身这么多年?” 赵雷的反问让我非常生气,却又无言以对。我皱着眉,抬眼看他,鼻子不停动来动去,手里的叉子举在半空,真想戳他。 “你别生气。”赵雷发自肺腑地说。“这是我的真心话。她若真像你爱林浩那么爱我,至少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归根结底,爱得不够深。我现在对女人没兴趣,只要有钱,她们闻着铜臭味四面八方涌来。” “我看你是对高慧余情未了,不甘心。” 赵雷干巴巴地笑了,眼神略过一丝苦涩。 第160章 我跟你没完 一直在玩儿游戏的天天拿着已经接通,并按住免提的电话递给赵雷说:“干爸的电话。” 赵雷把电话放到桌子上,对着屏幕问:“这么快到地儿啦?” “小暄送回家了?”林浩问。 赵雷说得一本正经。“朋友约了她吃饭,我负责送到饭店。” “男的女的?” “听她讲电话,好像是男的。” 沉吟了几秒,林浩平静地说:“昨晚洗的衣服,忘了从洗衣机拿出来,你帮我晾上。沙发上的内裤和袜子是干净的,你收进衣柜,免得明天保洁打扫卫生,露在外面不好看。水槽里有几个碗和杯子,你一并刷了再走。” “林浩,你把我当保姆了吧?” “就这样,挂了。” “先别急着挂。”赵雷连忙说。“你就不好奇李小暄跟哪个男的出去吃饭?” “跟谁吃饭是她的自由。” “行,你不在乎,最好他们吃完饭再出去唱唱歌,喝点小酒。” “滚蛋。”林浩爆着粗口。“敢带她去喝酒,我跟你没完,吃完早点送她回去。” 赵雷咧开了嘴。“免提开着呢,要不要跟她说两句?” “不用了,下午打过电话。” 挂断以后,赵雷把手机递给天天,对我说:“怪不得不着急,知道咱们在一起。” 我望着窗外,嘴角浮现出笑意,脑子里是当年第一次喝醉酒,在车上索吻的场景,时隔这么多年,仿佛近在昨天。 周例会第一次在项目上召开,并且是晚上,我选择了最远的樾府,这个曾经销售业绩最差的项目,近期有明显起色,我想看看案场的变化,并鼓舞销售员的士气。 “小暄,我准备坐高铁回去。”去樾府时,林浩发来一条消息。 “嗯。”我回复。 “晚上见一面。” “想我了?”我调侃道。发送的时候,我又删了,改成:“晚上我开会。” “我等你。” “不用,在项目上开,离高铁站太远。” 然后把手机扔到一旁,没有再回复他的信息。 曾经被我在会上点名的项目营销总黄总监因为业绩的提升,显得自信了许多,车刚到,他跟迎宾的物业人员站到一侧。 “李总。”他声音洪亮地叫道。 “其它项目的营销总监来了吗?”我问。 “项总和丽湖的营销总监还没到,他们直播结束再来。”黄总监说。 我点着头,进了销售中心。 相比上次的冷冷清清,这次的来访量明显好转,这是周一,按理说是来访量较少的日子。我走到前台,翻看当日手写的来访来电数据。 “业绩好转的原因做总结了吗?”我问。 “做了。”黄总监说:“从市场环境来看,最近政策制定者开始放宽房地产政策,包括下调抵押贷款利率、要求银行增加对房地产行业的贷款、以及赋予地方政府更大的灵活性以缓解当地住房政策的压力,这些一系列组合拳,促进整个行业温和复苏。当然,我们不绝对依赖环境,还有项目自身的因素,自从开展直播卖房以来,项目在市场的发声和引流都取得显着成效,多亏你和项目的英明领导。” “少拍马屁。一会儿开会听你详细阐述,用数据说话。”我对黄总监说。 “收到,李总。” “银行那边盯紧放款。” “正想跟你沟通这事,再过几天就是元旦,每年到这个时候,银行的额度紧张。你能不能约见一下各分行行长,高层打通比我们催促更有用。” “目前哪个银行积压的放款户数较多?” 我们在vip室坐下,物业服务人员紧随其后地进来。“李总,你想喝点什么?” “白开水。”我说。 她微笑着点头,离开的时候我叫住她,对她说:“叫吕经理带着物业服务协议和临时管理规约到这儿来。” “好的。”她一边后退,一边回答。 “目前浦发和中行积压的户数较多。”黄总监说。 “具体户数和金额?” 他掰着手指,眼睛45度角向上斜视,眼珠不停转动,因为紧张和害怕,脸色都变白了。 “总共有17户待放款,总金额3400万。浦发8户,金额是1700万。中行6户,1100万。其它几个银行3户,金额是600万。他们说12月31号之前放款。”黄总监终于把那些数据算出来,说道。 “本月报给集团的回款任务是5000万吧?”我说。 “对,已经回了1900万,如果银行按时放款,回款任务可以完成。”黄总监说。 “最后几天加把劲,再卖几套,增加一些回款。银行那边我去做工作,你们案场该催的只管催。” “好的,李总。”他恭敬地说。 物业经理吕经理进来,黄总监出去。 “李总,你好。”吕经理毕恭毕敬坐在对面,把两份资料递到我手上。 “按照集团的要求,物业服务协议更改的那些条款做调整了吗?”我问。 “这是修改后的版本。”吕经理说。 我拿着材料,翻到修改的那几项,与集团的要求吻合,递给他说:“可以走oa流程。审批人不要漏,尤其是法务。否则从头再走,耽误时间。” “好。” 我看看时间,距离开会还有一会儿,对吕经理说:“去园区看看。” 他点头起身。 我们查看了整个示范区的物业管理情况,回到销售中心时,他们已经在会议室做好了开会的准备。 “开始吧。小袁,你先做整体汇报。”我说。 “好的,李总。”小袁移至汇报位,打开ppt,说道:“陵江分公司上周销售情况如下,签约126套,签约金额……” 小袁汇报完,五个项目的营销总监依次汇报,项元华排在最后,重点汇报直播和短视频平台的引流和成交情况。 “房地产跟其它行业一样,营销渠道也要随着市场的变化而发生改变,从最初的纸媒时代到图文为主的新媒体时代,再到今天的直播与短视频时代,营销获客的根本目标不变,变的是内容形式和传递内容的渠道,所以在新的一年,我们将加大对直播与短视频的投入。希望大家在项总的带领下,各项目利用好这一平台,勠力同心,完成明年的销售任务。”会议结束时,我总结道。 “老大。”项元华提议道:“难得结束这么早,咱们出去聚个餐。” 我看了一眼投影右下角的时间,9点刚过,对于这群夜猫子来说不算太晚。 “聚餐可以,先讲好,明天上班谁都不许迟到。”我说。 “没问题。”他们拍手道。 第161章 煮鸡蛋管够 我被一帮人簇拥着从销售中心出来,项元华和小袁一左一右靠我最近,大家说说笑笑往停车场去,走着笑着,我突然停下来。 因为林浩优雅地靠着车门,在前方等我。 我的停下和他的注视,让所有人明白,这个高大帅气的男人奔我而来。 “老大,这不是l&d建筑事务所的林总吗?”项元华拽了拽我的衣服小声问。 我转过身面向大家,有点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说道:“嗯——”结果不知道如何说,愣在那里,尴尬极了。“项总。”我突然点到项元华的名字。“你——你带着大家聚餐,我——我下次,拿好发票,我——找我签字。”一向出口成章的我,竟然结巴了。 项元华眼睛闪了闪,皮笑肉不笑。 “老大,你这是紧张吗?” 其他同事跟着暗笑。 “快走,不然我让你自掏腰包。”我对他使狠色。 他朝后一招手,说:“咱们走吧,别耽误老大约会。” 真想从后面踹他一脚。 他领着众人往林浩身边去,林浩温文尔雅地跟他们点头。等到他们各自上了车,溜之大吉,我才走到林浩身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可没有欣喜若狂,甚至有点气恼。 “你告诉我的。”他轻松地说。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了?” “中恒地产在陵江离高铁站最远的项目也就这儿了。”他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 “就算你来,可以发个信息,在车上等,现在搞得众人皆知,解释不清。”我更加恼。 “解释什么,我们俩的关系吗?我故意的。”他为自己的小算盘高兴,还得意地耸肩。 “林——浩。”我叫道。“在他们眼里,我是甲方你是乙方,这样赤裸裸的私下见面,公司是不提倡的,人言可畏,万一有人借我们这样的见面,传出什么利益输送之类的谣言,会影响他们对你的专业判断。” 是我对他的在乎表现得太明显了吗,他目不转睛地凝视我,眼中的感动一目了然。“你是害怕影响我的工作吗?” 他一语中的,我却不能亲口承认。 “小暄,如果不是你,这个项目我不屑于参与,更不在乎所谓的人言可畏,如果你在乎,我可以退出这个项目。”他说得那么自大,却又那么真诚。 “你以为小孩儿过家家呢,想参加就参加,想退出就退出。”我教训的口吻。 他毫不在乎,脸上的自负与骄傲显得更加明显。“因为我有任性的资本,别忘了我以前说过,设计只是爱好,投资才是积累财富的正业。” “狂妄!”我正色地批判道。 他不置可否地逗我笑。“上车吧,外面冷。”他打开车门,推我上车,我不动,他的手搭在我肩头说:“听话。” 当他在我身旁时,我又觉得满足和喜悦了。以前不就是这样吗?他开车,我陪在身边,在从南溪镇到县里的那条国道上,我们不知奉献了多少甜蜜的笑声。 “我还没吃饭,好饿。”他一边开车一边说,肚子的响声大如雷。 “那就找个地方吃饭。”我转向窗外笑了笑,说道。 “不去外面,去你那儿,吃你做的饭。” 我心动紧张了一瞬间,然后说道:“不行,我家里很乱,不方便。再说,家里除了鸡蛋和牛奶,什么都没有,还是上次你买的。” “是吗?我以为你扔掉了,你给我做水煮蛋。” 那张成熟男人的脸又开始变得孩子气。 我终究还是让他进了家门。换上拖鞋,连忙往沙发上跑,因为那里散落着我的贴身衣物。他紧跟在后面看着乱糟糟的客厅和因着急隐藏内衣内裤的狼狈的我,啧啧两声。 “要不,你雇我,我帮你打扫。”他说。 我抱起那堆东西往卧室床上一扔。 “吃几个?”我问他。 “五六个就可以。”他往沙发上一坐,说道。 “五六个?”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吃这么多消化得了吗?” “能。”他说。 我摇头表示无语。 那些鸡蛋,拿起又放下,拿起又放下,害怕他吃不饱,最后煮了八个。我又另起一锅,给他煮了粥。整个做饭的过程,我获得极大的愉悦和满足,当我发现客厅没有声音,走出来看时,他躺在那里安然睡着了。 我打开空调,又拿来一床毛毯轻轻给他盖上。 他一定太累了吧。我煮好饭——勉强称之为饭——他还睡得很香,我不忍心打扰他,来到卧室,恰好接到爸爸的电话。 “闺女,没睡吧?”爸爸问。 “没有。”我说。“你的腰怎么样?” “完全好了。”爸爸轻松的声音。 “小禹他们回家了吧?看到小核桃了吗?” “看到了,小脸又白又嫩,真是好看,睡觉的时候还会笑呢?” “名字起了吗?” “起了。叫李云初。” “云初。”我在嘴里念了念。“云树晓层层,初霞照屋棱,好名字,跟她出生的季节和时间刚好吻合。当年我跟小禹的名字,你怎么不好好斟酌,起个诗情画意的呢?” “李小暄李小禹对爸来说,就是最好的名字。” 我正感动呢,两只手臂从后面伸到我腰间,我知道他醒了。我扭头看他,对着电话说:“爸,我先挂,师父找我有事。”不等爸说再见,我就挂断了。 “林浩,你干什么?”我掰他手腕。 他什么也不说,别过我的脸,俯下身对着我的嘴一顿狂吻,吻得我无法呼吸。 “林浩。”我喊道。 他没有停下,继续在脸颊、耳根留下嘴唇的痕迹,然后强行将我的身体掰向他,伸进衣服内,粗暴地撕扯内衣,企图蹂躏早已动如脱兔的乳房。 “林浩,你见我就是为了要我吗?”我保持最后一分冷静,问道。 如果他说是,我会让他如愿,但是如愿之后,我们之间除了肌肤的欢愉,便剩不下什么了。但是我说完,他立刻愧疚地僵住,充满自责的眼望着我一动不动。 “小暄,我……”他的手从我身上抽回去,像做错事的孩子。“我……”支支吾吾无法为自己的鲁莽辩解。 我并不是不想从他身上得到他想要的那些,我无数次在夜深人静的夜里思念他,包括思念和他活色生香的过去,甚至幻想他在我身旁,满足我作为女人的欲望。只是,没有释怀的我,心墙打不开,不能回到从前,心无旁骛地把自己给他。 “我需要时间,别逼我太紧。”我没有责怪他,而是尽我所能给他最大的安慰。 他拉我入怀,我们静静抱着,我感受到了他火热又无奈的心跳。 “鸡蛋煮好了,还有粥。”我松开他说。 他一口气把八个吃完了,看得我目瞪口呆。 “是不是煮多少你吃多少?” “平时吃不了这么多,这是今天唯一的一顿饭。”他说。 “你这出的是什么差,饭都吃不饱,春节前还会出去吗?” “周末去趟米兰,处理一点事。” “不是才去过吗?怎么又去?” 我挂在脸上的失落那么明显。 他看到以后,显得无比欣慰。“这次是另外的事,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给你买回来?” “哪有送东西还主动问人家的。”我噘着嘴不忿。然后想起项元华索求的奖励,又摆着有求于他的那种笑脸说道:“你帮我买个包,女士包,送人用,款式你看着办,相信你的眼光,价格别超过3万,人民币,可不是欧元。”我强调。 “好。”他说。 “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有跑腿费吗?” “有,煮鸡蛋管够。” 吃完之后,他离开了。我站在窗台,远远看着他往外走。在大门口,他突然停下来,向着我的楼层眺望,然后出了小区,坐上车,车灯一亮,消失在车水马龙之中。 第162章 春节临近 l&d建筑事务所林总约我的消息在陵江分公司不胫而走,连他是前陵江市委书记儿子的事都被扒出来。尤其行政和财务那帮闲得无聊的女人,把它当做津津乐道的八卦。 “李总厉害,要么不找,要么找个有钱有势的成功人士,后半生无忧啊。”我在卫生间时,她们以为没人,一边补妆一边聊得火热。 “他爸都退休了,能有什么权势。” “以前靠他爸,人家现在是着名的建筑设计师,不需要他爸再给他铺路。听说在樾府接李总时的那辆车,400多万。还有住的那个掌灯别墅,是陵江最顶级的别墅,光是那套房,就够李总在咱们公司奋斗一辈子了。” “你说林总年纪轻轻这么有钱,钱从哪儿来?不会是他爸在位时贪污的吧?现在好多贪官家里随随便便翻出几个亿现金。” “我也有点疑惑,做建筑设计这么赚钱吗?我认识设计院的朋友,他们说所长、院长也不过……” 我打开卫生间的门,她们吓一跳,聚精会神的聊天被打断。 “李——李总。”她们颤抖的嘴弱弱地喊道。 我走到洗面池,平静地洗手,整理妆容,然后旁若无人地走了。 “吓死我了,我以为她会发脾气。” “走吧,她不发脾气比发脾气还吓人。” 她们在身后小声嘀咕。 同事八卦也就算了,没想到师父也来凑热闹。我跟他沟通第一次交房演练,他突然把话题扯到林浩身上。 “你师娘说,林总毛遂自荐地追你。” 我哭笑不得。“师娘还说什么啦?” 师父哼笑两声,回到交房演练的正题上。 春节逼近,我们各自忙着处理手头的工作,准备迎接新年。从来没有休过年假的我,特地申请了7天年假,为的是在家多陪陪爸爸,也是离家12年后的第一次回家过年。 小禹说爸爸准备了很多腊肉香肠,还专门到梧桐大院,用那个早已废弃的磨头磨米浆,做汤圆。梧桐大院啊,我魂牵梦萦的地方,有时真想回到那里住几天,看看翻滚的云海,听听斑鸠的吟啸,住住儿时的老屋。还有望着竹林对面的二层小白楼,看见林浩从那个田埂飞奔而来,嘴里喊道:“小暄,上学迟到啦。” 我所有的美好记忆都留在了梧桐大院、南溪镇和柔安中学,儿时想着离开,现如今想着回去的地方。 不仅想家,也想林浩。他这一去,半个多月不见回来,时间越长,思念越深重。他关心的信息每天都有,我的回复不仅客气,还夹杂着爱搭不理,故意把思念深深隐藏起来。 “李总。”小袁敲门走进办公室,把一份材料放到我面前,说道:“这是本周各个项目的销售汇总数据,请你过目。” 我翻到大定和签约一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开年干得不错,告诉各位营销总,再接再厉。”我说。 “谢谢李总。新的佣金提成方案集团已经审批通过,大家都很感谢你为他们争取的利益。” “房地产销售工作本就辛苦,尤其是当下的市场环境,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这时候,手机响了。 点开一看,林浩发来一张图片,配文说:“帮你带的包,看看是否满意?” 我扫描了一眼,关注点不在于包,在于他的归期,嘴角情不自禁一翘,回复道:“林总是要回来了吗?我以为你在国外过年呢!” “后天返程,只想见你。” 我手捏成拳,放在嘴边,望着屏幕近乎于嗤笑。 “李总,要是没别的事,我下班了。”小袁说道。 怪我太痴迷,一时忘了他的存在。我如梦初醒地抬起头,嗤笑那么显眼的挂在脸上。 “你——下班吧!”我手一挥,说道。视线又被手机吸引了过去。 “是林总吗?”小袁略带些调皮地问,我有些不自然地看他,他大胆地又问了一句:“信息,林总发来的?” 我咬着嘴唇,吼一句:“还不出去,等着加班!” 他咧着嘴、迈开腿,关上门的一刹那,给我做个加油的手势。 我瞟他一眼,内心喜不自胜。 回家路上,赵雷打电话过来。 “下班了吗?”他问。 “在路上。”我说。 “晚上有事,估计回来得很晚,保姆不在家,把天天送到你那儿,帮忙照看一晚。” “送过来吧。” 我先到小区,在路边等他们,赵雷的车很快停在我旁边。 “谢啦!”他摇下车窗说道。“让他今晚住你这儿,明天再来接他。” “明早我要上班。”我说。 “带他去你公司,他很听话,不妨碍你工作。”话一说完,不等我开口,扬长而去。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远去的车灯,又无奈地看了看天天。他耸着肩膀,宛如大人说话的口气,说道:“女朋友在等他。” “你爸新交女朋友了?”睁大的眼睛代表我的难以置信。 “哎!”天天老成地叹口气。“谁说不是呢?” 我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笑道:“回家吧。” 晚饭后,我在厨房洗水果,听到天天在餐厅接电话,他在叫妈妈。 “爸爸出去了,我在小暄阿姨这里。”他说。 然后又说了些“嗯,知道,好”之类的话,说完以后,走到厨房,举起电话对我说:“小暄阿姨,我妈妈让你接电话。” 我把手上的水慌乱地在身上擦两下,略微有些紧张地拿起电话,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说:“喂,高慧。” “李小暄!谢谢你帮我照顾儿子。”我听到她亲切又感激的声音。 “我们之间,不用这么见外,我很喜欢天天。”我真诚地说。“你好吗?”我问道。 “我挺好。”她说,为了证明她确实很好,还发出了笑声。“前段时间天天他爸说见到你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就知道,你肯定在某个地方,你回来,林浩不用像苦行僧那样活着了。” “高慧,你跟赵雷……” 我的话被她瞬间打断,或许她不愿提,或许她不方便提。“天天劳烦你照顾,你跟他爸爸说,后天早点把他送到柔安。”高慧突然变得很客气。 “好。”我说。 “以后有机会当面感谢,今天先这样,再见。” “再见。” 我挂断电话,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她的态度转变得太快,并且通话戛然而止,是有不能说的难言之隐吗? “天天。”我去到客厅,对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看电视的天天说道。“你妈妈找的这个叔叔对你和妈妈好吗?” “没感觉。”他撅撅嘴,头也不回地说。 “什么叫没感觉?”我坐在他旁边,问道。 “无所谓好,无所谓不好的意思啰,反正我不跟他们住一起。妈妈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小暄阿姨,水果切好了吗?我想吃。”他的目光盯着电视一眨不眨,跟我的聊天完全心不在焉。 不过他小小年纪,我心中的疑惑不可能从他嘴里得到答案,于是放弃了打听,起身说:“好,天天少爷,我伺候你吃水果。” 第163章 住一晚 电话关机,外出一宿的赵雷第二天中午才跟我联系,困倦在慵懒声里打转,他哈欠连天地说:“我大约一个小时到你公司。” “酒醒了吗?能开车吗?”我毫不客气地责备他。 “能。”他嘿嘿笑着说。 我无语摇头。 “小暄阿姨,你跟我爸妈是好朋友吗?”一直在我对面认真画画的天天突然抬头问。 我点头道:“当然,否则他们怎么放心把你放到我这儿呢。” 他转动着眼珠,像大人一样思考,煞有介事地点头。 “干爸呢,也是你的好朋友吗?”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抿着嘴,给了他肯定的眼神。 “那你怎么不愿意原谅干爸?好朋友做错了事,只要道歉,不是应该原谅吗?这样他才能弃其旧而开其新。”他说的时候,一只手在纸上潇洒游走,好像是身体的另一个成熟的灵魂在跟我对话。 他的大人模样让我忍俊不禁。“你说什么,弃其旧而开其新,干爸教你的?” “不止这些。”他把手里的画摆到我面前。“这个也是他教的,怎么样?” 我拿在手里,对那幅造型准确、明暗立体、手法流畅的素描画啧啧称赞。“真不错啊,看来他教你不少东西。” “干爸十项全能,没有他不会的,不像我爸,除了吼,啥也不会。所以说,小暄阿姨,干爸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喜欢他,是他自作自受吗?” “你听谁说的这些?” “干爸自己说的。” “他跟你说这个?” “上一次干爸在我家喝酒喝哭了,他一边哭一边说,说他做错了事,得不到你的原谅,他自作自受,我在二楼听得清清楚楚。” “小孩子偷听大人说话。” “我才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大声,把我吵醒了。” “他们喝多了吧?” 天天咧嘴一笑,说道:“嗯,他跟我爸在地上睡了一夜。” 赵雷在楼下接上天天,我把高慧的交代转达给他,他眼里闪过深沉的、异样的神色。是恻隐之心还是旧情难忘,我不得而知。 “她跟你说什么了?”他话里的关切我能感受到。 我抱歉地摇摇头,说道:“什么也没说。你想知道什么?干嘛不直接问她?” 他挤出一丝苦笑,瞬间又恢复了平静。“我走了。”他说。当他打开车门,正要钻进去的时候,扶着车窗问我:“林浩回来,要不要去接他?” “我不会开车,帮不上忙,你去合适。”我淡淡地说。 “我只是他的司机,他想见的人是你。” “走吧,后面有车来了。” 后面的确来了一辆车,这是催促他离开,结束这段对话的最好借口。 两天后的深夜,林浩拎着两口巨大的行李箱出现在门外,他没有回家,直接奔公寓来,我真想跳上去抱住他。 但我的想和做,南辕北辙。 “赵雷没去接你吗?”我靠着门框,没那么着急让他进来。 他摇摇头。“我打出租车,不需要他接。” “现在很晚了,你来我这儿不方便。” “帮你带的东西。”他拍拍箱子。“我可是分秒必争送到你手上。” 我被他的借口逗笑,转身回客厅,他在后面跟了进来。 “听说天天前两天住这儿了?”他把箱子靠在墙边,问道。 “嗯,赵雷要外出,家里的保姆不在,你也不在,只能往我这里放。”我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说道。 “他住的哪里?” 我的头往客厅另一端的房间一甩,说道:“客卧。” 他二话不说,推着行李箱大步流星往那儿走。“天天能住,我是不是也能住?”他厚着脸皮问。走到门口,他看见我板着的那张脸,笑着说:“住一晚,明早就走。” 我表面不动声色,心底在暗笑。 “想吃点什么?”我跟过去,在门口问他。 “不饿。坐了快16个小时飞机,身体很乏,想洗个澡。”他说。 “我这儿没有你的洗漱用品。” “箱子里有。” 那是万能的百宝箱吗? 我妥协了,说道:“我去帮你放水。” “水别太热。”他说。 我故意为之,把水调到最热,听到他走进浴室,大叫一声“啊”,心中无限畅快。 “小暄,睡了吗?”他洗完之后在门外敲我的门。 “嗯,困了。你飞一天也累了,回房休息吧。”我故作困倦地说。 门外沉默了半晌。“晚安!”他说道。 我没有回答。 然后传来他远去的脚步声,和客厅关灯、房门关闭的声音。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空空荡荡的房间,在欲望生发的夜晚,即使我心里有难以逾越的鸿沟,当情欲占据上风,压倒理性那一刻,我很有可能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所以我把自己关在卧室,阻隔胡思乱想的根源,但他真的离去回房那一刻,我顿觉失落了。 他出差的这些日子,我深深地知道,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房间死一样沉寂,窒息的空气,没有一点昏沉的睡意,近在眼前的思念有时比远在天边的思念更让人伤神。 我辗转反侧,一直到时针走向两点。 “他应该睡了吧?被子盖好了吗?” 我给自己找了去他屋里窥探的理由。 床头的壁灯亮着,他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美得像一幅画,半截身子露在外面,我把被子往肩头拉,心中涌起被他需要的那种刺激的、满足的欢乐。 在我轻轻触碰他肩头时,他柔情似水的眼睛睁开了。我仿佛做错事被逮个正着那样窘迫地看着他。急于缩回的手就是“做坏事”的证据。 撤退之前,他抓住了那只手,在手里摩挲。 “好想你。”他的话语跟眼神一样温柔,像是对我发动了一次成功的偷袭。 “我——我看见你屋里的灯没关。”不管他信不信,我总得说点什么。 他抓住我后背,用力一按,我趴在他身上。 “不要走。”他说。然后一个90度翻身,我躺在他旁边了。 我起初不敢动,连呼吸都胆怯,生怕他会有进一步的举动,因为那时的我没有任何抵抗力。 “不要害怕,只是想抱着你好好睡一觉。”他搂住我流着冷汗的身体,把头按在他脖间,说道。 我在他岿然不动的怀抱中渐渐放松,最后大胆地伸出手,抱住了他的后背,直到我在不知不觉中睡着。 第164章 谁要出嫁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枕边的他不见了。我转过头,发现他的两口行李箱消失无踪。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我这是酒店。”我心生埋怨,惆怅地自言自语。 我带着这种失落去洗漱,路过客厅时,看见他正在餐桌上悠闲地吃早餐,我见鬼似的,吓得跳起来,心里的阴霾因为这一跳,一挥而散,变得晴空万里。 他抬手看表,镇定地说:“正想去叫你呢?” 我走近一看,包子、油条、鸡蛋、粥,应有尽有。“你做的?” “我买的。”他眨眼说。“快去洗脸,吃完早饭上班。” “哦!”我说。走到拐角处,我停下来,颇为不满地对他说:“这是我家,怎么感觉你是主人,我是客人。” “在你面前,我是仆人。”他谐谑道。 “仆人!”我那么不屑地重复一遍。 当我洗漱完毕,上桌吃饭时,他接近尾声。 “帮我带的包呢?”我边吃边问。 他朝我身后的沙发一望,说道:“在那儿。”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个袋子斜斜躺在沙发一隅。 “价格没超吧?” “按照你的要求买的。” “除了包,没给我买点什么吗?” 他脸色大惊,面露愧色,说道:“啊!你没说要啊!” 吃进嘴里的包子立刻不香了,我噘着嘴,忿忿然瞅他一眼。“吝啬鬼!” “你说什么?”他盯住我的眼睛问道,好像真的没听见。 “我说——”我怏怏不乐地放下筷子,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我什么都不想说。”然后起身去卧室换衣服,懒得跟他多说一个字。 我进到卧室,迎面撞上他的两口大箱子,气不打一处来,正要伸腿踢一脚,他站在门口嬉皮笑脸地说:“想踢我,别拿行李箱撒气。” “你——”我哭笑不得。“你走开,我换衣服。” 他退到门外,我用力一合,房门砰的一声。 “小暄,不买礼物,真的生气吗?”他贴着门问道。 “都说林总家财万贯,你当着师娘的面炫耀自己的财富,牛都吹到天上了,结果出趟差,连块巧克力都不舍得买。有豪宅不住,跑到我这小公寓凑合一晚,林总,你真是难以捉摸的人呢!” 我的气话被他当笑话来听,在门外笑得乐不可支。我换好衣服打开门,他依然满脸堆笑地望着我。 “拿上你的箱子,走。”我瞟他一眼,走在前面。 “一会儿去公司,带着箱子不方便,今晚来拿。”他说。 “今晚还来?”我转过头,没好气地问。 “明晚也可以。”他嬉笑道。 我用高冷和阴沉代替内心的喜悦,为了不被他看穿,我走得那么急冲冲,一到楼下才知道上了他的当,他的司机在那里等着,行李完全可以放在车里,根本不存在不方便的情况。 “林总早,李总早!”司机打开后排车门,恭敬地喊道。 我们坐上去之后,林浩说:“先送李总。” 他言语平和,却自带威严,与刚才那个痞坏的他判若两人。 途中他接到一个电话,我以为那是一个工作上的电话,故意离他很远,免得隐约听到他们的通话内容,但是他几乎没有说话,都是对方在说,那张上车前还很稚气活脱的脸越来越凝重,到挂掉电话时,他近乎于出神了。 “怎么了?”我问他。 他转过头看向我,游走的灵魂还没有归位似的。 “怎么了?”我又问了一遍。 他甩了甩头,让自己保持冷静和清醒。“姐刚才在电话里说让我带爸去医院检查检查,他最近老是吞咽困难,瘦了二十多斤。” “你有多久没见林伯伯了?” “很久,快半年了。” “什么时候带他去检查?” “一会儿,送你到公司。” 他看起来很沉着,但我知道他心里紧张,一个好端端的人体重下降二十斤,任谁都会涌出不好的预感。 在公司楼下,他送我下车。“先检查,看了检查报告再说。”我握了握他的手说道。 他抓住我的手不放。“我知道,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能承受。” 恨我不能为他做太多,只能眼见他上车,神情焦急地离去。 上午,我们视频召开春节前的最后一次营销工作会,部署春节期间各个案场的安排。会议刚一结束,小袁进来对我说师父找我。 我去到他办公室,他说:“明天回津海,走之前请太辰赵总吃饭,定在今天晚上,你作陪。” “还有谁?”我问。 “开发部杨总,太辰那边两三个。还有——”师父看着我,停顿了一下。“l&d建筑事务所的林总。” 我眼神莫名其妙地躲闪,心里在想“他能去吗?当务之急是林伯伯的身体检查,如果检查出来大问题,这个年对他来说将是一种煎熬。” 师父以为我的躲闪是不好意思,微笑着问:“答应他的追求了?” “哪有!” “有人看见你从他车上下来,据我所知,林总昨晚才回陵江。”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心不在焉地说。 “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尽快把自己嫁出去。” “谁要出嫁?”工程部吕总推门而入,听到半截话,好奇地问。“李总,是你吗?” “吕总,你真会说。”我说。 “咱们公司的大龄剩女就剩你了,不说你说谁?刚才我听到几个女同事窃窃私语,说你跟林总好事将近,到底有几分真?”吕总是那种肩宽背圆,五大三粗的人,嗓门特别大,正常说话也像吼,整个办公室充斥着他的声音。 “吕总,我结婚一定告诉你,盼你送个大红包。” “哈哈哈。”吕总的笑声使得整层楼都在打颤。“红包有,至于多大,还得仰仗李总和你的团队啊!” “在石总面前,别给我那么大压力。” “李总谦虚了,自从你来,销售业绩明显上升,看看石总的脸,满面春风。” 师父坐在沙发上,默默微笑,吕总提到他,他才说话。 “进来半天,找我什么事?”师父问。 “东望项目西区分包,希望我们年前打一笔款。”吕总说。 师父脸一黑,低沉地问:“工程款没有按合同约定按时支付吗?” “工程款不拖欠,但是……”吕总面露同情之色,并看我一眼。 我会意地跟师父和吕总说:“你们谈,我先出去。”然后出了师父办公室。 这件棘手难办的事,师父跟吕总商量了一两个小时,直到吕总从我办公室外路过,做个“ok”的手势,我知道事情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办妥了。 但是这一天我过得心神不宁,想给林浩发消息,问他林伯伯的检查情况,又怕这样的询问加重他的忧伤,我只好静静等待他跟我主动联系。 第165章 醉酒的师父 下午六点,司机载着师父、杨总和我去往饭店。 坐定不久,赵雷跟一个面相五十多岁的男人来到包间。姓江,我们叫他江总。 一番寒暄、谦让入座之后,师父问赵雷:“林总能来吗?刚才跟他联系,一直没有接听电话。” “我们先吃,不用等他。家里有点事,不一定来。”赵雷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料定林伯伯是不好的检查结果,只想去到他身边,给他安慰。 “赵总。”师父端起酒杯说:“今天这酒没别的意思,北江新区b-16宗地,你们太辰能以这样的条件卖给我们中恒,除了感谢还是感谢,这杯酒,我敬你。” “石总,别说感谢这样的话,你们有你们的战略计划,我有我的盘算,咱们算是各取所需,我相信这宗地在你们中恒集团的开发下,一定会打造成北江新区的明星楼盘。”赵雷说着也干了一杯。 师父开怀大笑,说道:“借你吉言,地块位置肯定具有明星楼盘的潜质,我对林总的设计也充满信心,很期待他的规划方案。” “石总,你们请l&d是明智的选择,林浩简直就是建筑设计界的天才,凡是出自他之手的规划,我用叹为观止来形容都不为过。” 赵雷的夸赞让师父对林浩的信心又增加了几倍,他又倒满一杯酒,跟赵雷碰杯道:“希望b-16宗地也能长出叹为观止的建筑。” 作为请客的东道主,师父带头敬完酒,杨总紧随其后。 “小暄,你跟赵总喝一杯。”杨总喝过以后,师父对我说。 当时我正在发愣,师父叫了两声,如梦初醒地回答:“好的”。 我端着酒走到赵雷面前。“来吧,赵总,感谢你忍痛割爱,把那么好一块地让我们中恒集团收入囊中。” 他看出我的心不在焉,碰杯的时候轻声说:“不用替他担心,应该没事。” 虽是短短一句话,却给我极大安慰。 敬完赵雷,再走到江总身旁,恭敬地敬他一杯,才回到座位。 我们这边尽完主人的敬酒之仪,他们开始礼尚往来地回敬我们。把刚才师父送他们的话,再反着来一遍,送给我们。反正你一杯,我一杯,总能找到喝的理由。 饭局走到后半段,林浩竟然来了,姗姗来迟的他向师父拱手说抱歉。 “石总等你半天,先自罚三杯。”赵雷急吼吼地说。 林浩毫不推辞,欣然接受。 待林浩喝完,师父指着一旁的杨总说:“林总,这是我们公司开发部杨总。” “林总好。”杨总起身和林浩握手。 “你好。”林浩礼貌地欠身。 师父指了指我,对林浩说:“李总,不需要我介绍了吧。” 林浩毫不避讳,当着众人的面朝我送来柔情的目光,我感觉酒劲上头,脸上顿时发热发烫。这种明显的变化,在场的各位谁都看在眼里。 待林浩坐下,师父关心地问:“赵总说你家里有事,怎么了?” “我家老爷子最近身体不太好,倔强不去检查,讳疾忌医,我带他去医院做了一个全身体检,没什么大事,就是胃食管返流,影响吞咽,调养调养就好。”他说没什么大事时,眼睛注视我,我知道他是想借机告诉我。 但我不领情,既然林伯伯无大碍,为什么不发消息告诉我,害我担心一整天。 “林总,你父亲是林书记吧?”师父明知故问,却问得饶有兴趣。 “几年前的事,现在就一退休老头儿。”林浩淡淡一笑,说道。 “这个退休老头儿不得了,短短十多年的功夫,把陵江市打造成全国最大的新能源汽车及零部件产业基地。”师父高声夸赞道。 林浩默默给师父斟满一杯酒,没有因为有这样一位名誉陵江的父亲而感到自豪光荣,反而显得非常谦卑和沉静。“石总,北江新区新地块的设计我会全力以赴。”他没有打算谈论林伯伯,而是把话题拉到与之相关的工作中。 “林总,你现在就是一位画家,我很期待你能在这张纸上画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师父说。 “惊世骇俗太夸张,但我会从企业、居住者、自然环境和地块特点出发,多角度构思,希望不负肖总所托、也不负你的期望。” 林浩的谦和似乎让师父很满意,他们连续喝下好几杯。 师父是好酒的人,但不擅长饮酒,这么多年的酒桌实战训练,也没能让他的酒量大起来。这顿酣畅淋漓的酒喝到最后让师父开始高声说话,跟人称兄道弟。 我知道,他离醉倒在地不远了。 “赵总,林总,我比你们的年纪大,姑且倚老卖老,当一回大哥。今儿大哥有一事相问,如果有冒昧得罪,请你们见谅。”师父带着浓浓的醉意说道。 “石总,你想问什么?”赵雷爽快地说。“只要我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林总在追求我的助理小暄,这事儿你知道吧?”师父问。 “知道。”赵雷看了我跟林浩一眼说道。 “你不介意?”师父有些讶异。 “我为什么要介意?”赵雷倍感奇怪。 “你是不是以前跟小暄谈过恋爱,后来把她甩了,让她伤心绝望离开陵江十几年?” 此话一出,我、林浩、赵雷面面相觑。 师父继续说道。“上次带她去你公司,我看你们见面那一刻,你看她的眼神就觉得你们之间关系匪浅,一定有故事。当然,我问过她。”师父指了指我。“她矢口否认,说你们是朋友。” 师父真的是喝醉了,什么醉话都说得出口。 明白个中缘由的赵雷嘴角一扬,对师父说:“石总,李小暄没有说谎,我跟她确实是朋友,还有林总。”赵雷的手搭在林浩肩头说道。“我跟林总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发小,初中高中,我们一直是同班同学,李小暄跟我们同校,是我们的学妹。” “这么说你们三个很早就认识?” “老同学,认识。李小暄年纪小,同校两年,我们就高中毕业了。” “这个世界真小。怪不得林总当着小暄师娘的面,推荐自己,由头在这儿,是这样的吗,林总?” 林浩沉默不语,只是望着师父微微点头。 第166章 师父的回忆 赵雷对师父说:“我这个公司,之前林总有股份,后来他在米兰成立新公司,需要资金,再加上林总眼光独到,看到了新能源汽车这一新兴产业的机会,投资了当时结构转型,深陷债务危机,亟需融资的鸿途汽车,把在太辰的股份一部分卖给我,一部分卖给江总。” “这几年可是新能源汽车快速渗透的几年,鸿途汽车从当年濒临破产的企业,一跃而成国内新能源汽车的排头兵,林总的投资眼光堪称一绝。”师父转向林浩,由衷赞许道。 林浩淡淡一笑,既没有因为师父的夸赞而感到不可承受,也没有露出特别的喜悦。 “林总在投资方面具有天生的灵敏嗅觉,除了新能源汽车,他在与之相关的锂矿、智能驾驶方面也有投资,每一处投资都让他得到了巨大收益。他在米兰还有一家叫lin-too的家具品牌公司,这也是他为什么频繁在国内和米兰奔波的原因。”赵雷继续说。 “恕我直言,林总,你忙得过来吗?”师父问。 “我的工作重点在l&d,lin-too的运营由另外一个股东林宝儿全权负责,我只参与和把控产品的设计部分,至于那些投资,有专门的顾问帮我打理。”林浩一如往常的平静。 “这个林宝儿是……?” 不等林浩回答,赵雷抢先说:“是林总的堂姐,他大伯的女儿,也是国画大师林中谦的掌上明珠。” 师父眼中闪过一道光,一道被震惊到酒醒了三分的光。他盯着我,在我脸上探寻答案,但我一脸茫然,师父便放弃了这种探寻。 “林总。”师父拍着林浩的肩膀,粗声大气地说:“你追李总的事,全公司的人都知道,虽说你们是校友,很早就认识,但你是认真的吗?” 林浩回答师父问题的时候,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很认真,只是李总不好追,没有因为看在曾经校友的情分上,给我降低难度。” 我眼眸低垂,不愿跟他对视。 师父呵呵一笑,颇为得意,说道:“我这个徒弟,确实不好追。她呀,这些年追她的人不计其数,但没有成功的。”师父摇摇头,轻叹一声,似乎在为那些追求者惋惜。“别看她只是总经理助理,在整个中恒集团,像她这样年纪轻轻坐到这个位置的人,屈指可数。喜欢她的人不乏企业老板、成功人士,她呢,通通不喜欢,唯一喜欢的就是工作,还有钱。” “师父,你跟师娘不是我喜欢的吗?”我辩驳道。 “不一样,你对我们是对长辈亲人那样的喜欢,我现在说的是男欢女爱,爱情,你别插嘴。”师父摇晃着脑袋指我一下,他醉得不轻。“知道她为什么喜欢钱吗?因为她穷啊。”他抓着林浩的手,跟兄弟一般。“她当时来津海的第二天,钱被偷了,身无分文,我给她招进中恒集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预发一个月工资。” “师父。”我连忙去到师父身边插话道:“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我没喝多,让我跟林总还有赵总说完,你那些光荣事迹我还没讲,他们肯定感兴趣,你回去坐好。”师父兴趣高涨,不听我的,把我往后推。 “刚才说到哪儿了?”师父问林浩。 “身无分文。”林浩提醒道。 “对,她当时身无分文,没钱吃饭,要是赚不到钱,她就得饿肚子。后来遇到专门派发单页的中介公司,一天40块钱,她要求当天付,人家只给30,因为晚开工一个小时,又少了10块,给他20,就这样,才勉强没有饿肚子。” 师父说的时候,林浩盯着我,我盯着某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听起来很可怜吧,但是一点都不可怜,她发单页不到20天,通过往售楼部拉访客户,拿了两万多块钱的佣金。有人说她是运气,但事实证明她靠的是实力。干四年销售员,年年销冠,高光时刻是2015年初吧,是不是小暄?”师父问我。 “是。”我答道。 “一个人一天卖了一栋写字楼,听起来是不是天方夜谭,不可思议?我到现在都不相信,但这就是事实。客户是山西煤老板,其貌不扬,穿一双布鞋到销售中心,没人愿意接待,她去了,结果光是提成拿了大几百万。李小暄这个名字顿时在中恒集团家喻户晓,成了大名人。后来两年时间,从销售经理干到区域总监,扶摇直上。那个煤老板听说她是东州大学的高材生,样貌也符合要求,主动介绍儿子跟她认识。” “后来呢?”赵雷听得津津有味,迫不及待地问。 “没有后来,她看不上,冷漠地拒绝,人家知难而退了。像这样的金主,她遇到太多啦,眼见从年轻的小姑娘熬成30岁往上的老姑娘,她师娘急着到处给她介绍对象,结果剃头挑子一头热。” “因为她有心结。”林浩面露愧色,说道。 师父一拍桌子,把我们吓一跳。“对啰,林总,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她有心结,让她十几年不敢回家的那个结,她始终不愿告诉我和她师娘,这十几年,她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没有社交、没有娱乐、没有假期。不过她最近见到你,眼里倒是有光了,希望你是打开她心结的那个人。” 林浩僵直地凝视我,我低头的瞬间,他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又斟满一杯,再一次喝下。 我转动眼珠,给赵雷示意。他收到信号,拿过林浩的杯子,阻止了他。 “林总这是追不到李总,喝闷酒吗?”赵雷笑道。 “看来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师父拍着林浩的后背,跟着笑。 那一晚,他们喝到尽兴而归,每个人都有醉态,庆幸没有醉到不省人事。在停车场分开时,林浩大方对师父说:“我送李总回家。” 师父嘴角上扬,说:“好。”便和杨总上了车。 只剩我、林浩和赵雷时,赵雷问我们:“你们回哪儿?” “你先走,别管我们。”林浩往外推他。 司机为赵雷打开车门,将他扶到车上,他打开车窗,扒着窗户说:“李小暄,原谅他吧,他为自己的错误,坐了十几年心灵牢狱,如今你们重逢,也该刑满释放了。” “开车,带他走。”林浩俯身对司机说道。 车子启动,赵雷依然挂着车窗,问道:“你们还没说回哪儿呢?”眼看他脑袋越来越小。 第167章 我们怎么办 林浩的车在侧后方,司机在上面等着。 “跟我回别墅吧?”他按住我肩头,温柔地摩挲,说道。 我用沉默代替回答。 他一招手,车开到我们身旁。 一路上,他牵住我的手不放,我的手冰凉,他对司机说:“暖风开大点。” 那颗拥有一张迷人脸庞的头靠在我肩膀,眯着双眼,一动不动,直到司机把我们送到地方。 “林浩,到了。”我轻轻晃动他的脑袋,说道。 他睁开眼,头岿然不动,没睡醒似的问:“这么快?” “林总,车留给你还是开回公司?”司机问。 他身体坐正,说道:“太晚了,你把车开回家,明天开回公司。”他对司机说。 “好的,林总。” 我们来到大门外。“密码跟拾光里一样,依然是你的生日。”他说着按着,听到锁芯转动的声音,门开了。 门口放着一双女士拖鞋。 我不忘取笑一句。“家里进女人了?” “嗯,给你准备的。”他不惧取笑,温和地说。 “什么时候买的?” “上次你生病发烧之后。” 然后他走向沙发,靠在那里,解开两颗使他闷气的衬衣扣。 “可以给我烧杯开水吗?”他的目光牢牢落在我身上,恳求道。 突然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我们的第一次就是在这样类似的环境中发生的。他在赵雷的婚礼上喝醉,带我到他预谋好的住所,我照顾他,为他准备开水,然后我们就……。 “烧水壶在哪儿?”我停止回忆,正色道。 他往我身后一指。“厨房。” 我去到厨房,找到水壶,当我端着一杯温热的水从厨房出来时,他深情款款的眼神从我出现到他身边,一直没有离开过。 “喝吧!”我递到他手里说。 “你呢?没喝多吧?”他坐起来,如牛饮水,一口气喝完,问我道。 “我还好。”我接过水杯,放到茶几上。“林伯伯身体没事,为什么不打电话或发信息告诉我?”再怎么伪装平静,也不可能做到不动声色。 “我以为你不在乎。”他认真地说,还觉得自己很无辜。 “你……”我怒气上涌,蒙着眼睛都能看出来我在乎,他那么聪明,怎么会察觉不出来。 我正想发作,他突然喜笑颜开地捧着我的脸,贫嘴道:“逗你呢,知道你在乎,只是今天忙得一塌糊涂,上午带爸去医院,幸好他身份特殊,有专门的医生负责检查,要不然真要在医院逗留一天。武汉的项目又出了点事,股东换了,设计方案推倒重来,以前的工作白费,跟新股东开了一下午的会。” “即便是这样,十秒钟发个信息的时间都没有吗?” 他无可辩驳,带着些委屈的成分。“想着晚上见你,见面说一样。” 我的心软下来,谁说女人楚楚可怜让人心疼,男人也一样。“春节要加班吗?”我柔声问道。 “加班是一定的,不过假期也是有的,短一点而已。你呢,什么时候放假?” “后天。我向公司额外申请了一个礼拜的年假,可以休息半个月。”我故意把半个月几个字说得很重,有炫耀的成分。 他并没有露出羡慕之色,而是温柔地说:“后天一起回柔安,我开车。” “我买了高铁票。” “可以退掉。” 他靠近我,我被捧着的脸动弹不了,当能闻到他呼吸的酒味时,我不由自主地躲避往后仰,快45度斜角时,他伸出手臂,抱住我的后腰用力一转,将我压在沙发靠背上。 我们彼此望着对方,我以为酒后的他会粗暴大胆地强行亲吻,但是对视过后,他把我抱进怀里,只是抱着。 “小暄,难以想象,你初到津海受的那些苦,我是万恶之源。” 我既不承认是他的错,也不否定不是他造成的。生命中那团挥之不去的阴霾是他给的,我心里很纠结,不因为他的自责反省而原谅。 我的沉默不语加重了他的悲伤,他抬起头神情沮丧地凝视我说:“小暄,如果有一天我在一场车祸中死去,你是不是就能原谅我了?”他说得那么猝不及防,仿佛明天就会发生这种天崩地裂的事,我只是无法从阴影中走出来,但是从未想过他以死的方式离开我。 “不要。”我吓得尖叫起来,如同见到鬼一样恐惧。“林浩,不要。” 他只是说了一句荒唐的假设,但我感觉他真的要离我而去。我抱着他,生怕下一秒面临的将是他冰冷的尸体,所以我疯了似的亲吻他,把此刻当做永恒。 他那么温热的唇此刻却像寒霜,使我更加害怕。 “小暄,我该怎么办?怎样做才能回到过去?”他哭泣着,清冷的泪滴在我脸上。 我跟他一样,与其说亲吻,不如说是一种无奈地挣扎。我们没有从亲吻中得到肌肤之亲的欢愉,而是面对无解命题的痛哭流涕。 怎么办?既然精神无法救赎,就让身体得到释放吧。 我在心墙没有推倒的矛盾中把他推倒了,一种单纯的从肉体中寻找出路的荒唐之举。他被我突如其来的主动所惊住,但是我抓住他腰带,粗鲁地想要解开时,他也在一种矛盾和试探中向我靠近,并变为主动。 我们从沙发滚到地上,一直在亲吻,一直在尝试找回曾经的感觉。 但那些温存像难收的覆水,一去不返。他企图脱掉我衣服,在冰冷的地板上要我时,我的人、我的心、我刚刚燃起的一点点激情,如同地面一样冰凉。 我没有阻止他,甚至没有说一个“不”。只是脑海里闪现出那场车祸,和那一阵撬开死神大门的刹车声——那是我至今不敢开车的原因。 眼角的泪水悄无声息滑落。 我的毫无迎合让他警觉,他抬头看见我的泪,深知刚才那一切不是我的本意。他慌忙将我抱起,按进他胸膛。直到我在那里得到足够的安慰。 那一晚,我在主卧,他住客房。我带着无法治愈的伤痛,即使梦中,也不安宁。 中途醒来,手机显示4:30,发现客厅的落地灯亮着,以为是他忘了,我走过去,经过旁边书房,那里亮着昏黄的灯,他坐在灯下,聚精会神地绘图。我以为他发现了我,他停下笔,端详眼前的方案,深吸一口,沉思片刻,画笔再次飞舞起来。 我背靠墙边,抬头仰望。 一个在里,一个在外,他近得触手可及。 我那么爱他,却因为那堵推不倒的墙,无法靠近。 伫立良久,我步履沉重地回到床上,想着他,想着我们犹如在黑暗森林中迷失方向的未来,进入梦乡。 第168章 跟你很般配 早晨起床,他卧室大门敞开,睡得很沉,应该刚入睡不久。我凝望了一阵,轻轻扣上门,洗漱之后,出了掌灯别墅。 刚到办公室,小袁就“咚咚咚”敲门。我一招手,他拿着一摞单据进来。“李总,麻烦你签个字。” “什么时候回家?”我签完后问他。 “今天下午的高铁,跟石总一趟车。” “新年快乐,路上注意安全。” “谢谢李总。你脸色看起来很差,昨晚没睡好吗?”小袁拿起单据,望着我不怎么有精神,甚至有点萎靡的脸问道。 “没事。”我冲他一笑。“昨晚跟师父喝多了,一晚上没睡着。” “喝酒不是有助于睡眠吗?怎么还失眠?” “哪来的谬论。”我不跟他打嘴仗。“项总什么时候走?” “他坚持到最后一天,下完播,大年三十下午回。” “难为他了。”我说。“春节期间的销售数据你要按时发到营销群,另外,节后我休假期间的营销工作由项总代理。” “打算出去旅游吗?” “没规划,到时再说。” 小袁出去之后,我回了一趟公寓,拿上林浩为我带的包,去往丽湖。窗外雾沉沉,飘起蒙蒙细雨,天气预报说未来两天小到中雨。 雨,几乎占据了整个陵江冬天的主旋律。 我去到丽湖,项元华正在直播,我旁观了一会儿,他状态松弛、讲得妙趣横生又饱含情感,他说“家在我们中国人的生活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甲骨文里,家的字形是屋里养了一头猪,猪是繁殖力旺盛的动物,对古人来说,家里养猪表示食物富足,蓄养生猪便是定居生活的标志,后来,汉字几经演变,家的字形却始终没有太大变化,可避风雨,食能果腹,这是我们祖先对家的全部幻想。所以在黄土高原,我们的先人利用粗笨的石制工具,开凿出了一个个足以栖身的洞穴——窑洞;在华北平原,建造围合而成,承载三代或四世同堂的合院;在多水多桥的江南,粉墙黛瓦,亭台楼阁,家又多了几分诗意……” 我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去往销售中心,刚好遇见一组情绪激动的客户在vip室大喊大叫。销售员和销售经理忙着安抚。 “出了什么事?”我问离我最近的物业客服。 “好像是客户要退房。”她说。 销售总监闻讯赶来。“李总,是这个客户胡搅蛮缠。”刘总监说。 “别影响其他洽谈客户。”我指着大厅的来访客户说道。 我们走到二楼办公区,刘总监说:“这个女的小三上位,当初买房的时候跟男的没有扯结婚证,虽然写的是女方的名字,但首付款是从男方的银行卡刷出来的,买完这套房才领的结婚证。前几天那个男的突然糖尿病并发症瘫痪了,前妻一看情形不对,担心这个男的再也醒不过来,拿出几年前的离婚协议,要求男方提前支付协议上剩余的280万。巧了,当初这套房他们刚好付了280万,剩下的在银行贷款,前妻认为这280万原本是支付给她的赔偿,如今用于购买丽湖的房,要求把这套房收回。这个小三不愿人财两空,急着退房,把280万弄到手,但是银行的贷款还在,房子也备了案,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她就咬着我们不放。” “告诉她,退房手续给她办,银行的贷款我们还,先把房子收回来,让销管去撤销备案。”我说。 “这样可以吗?”刘总监有点担忧。 “有个前提,财务退款必须原路径退回。我估计,这两天房子就会被查封。” “为什么?” “那个前妻肯定志在必得要那280万,走法律程序是最快的途径。这套房,等解封之后再卖吧。” “好的,李总。” 午后一点,项元华下播。我把礼物送给他,他翻来覆去瞅半天,甚是满意。 “老大,你就是阔气,我收啦,这礼物让我媳妇无可挑剔。” “结婚了吗?媳妇叫得这么亲热!”我说。 “时下情侣都这样叫,特殊的昵称,浪漫有归属感,你不懂。”他解释。 “我确实不懂你们的浪漫。”我鄙夷地瞅他一眼。“这包可是我托林总从米兰带回来的,拿去在你女朋友面前炫耀吧。” “老大。”项元华眼神惊喜地放光。“我可听说一件事情,不知道真假,刚好你提到林总,那就问问你。” 他笑的那副模样,就知道不会有好事,于是我冷言道:“你可以问,但我可以不说。” 项元华环顾四周,没人靠近我们,他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耳旁,问道:“传言你跟林总同居啦,真的假的?你们确定恋爱关系了吗?” “传言长腿了还是长翅膀了,怎么飞到你耳边的?” “哎哟,现在大家都知道。有人大清早看见你从林总车上下来,还小鸟依人地跟他说话。”他说得活灵活现,好像亲眼所见一样。 我轻叹一声,传言具有石破天惊的力量,谁也无法阻止。 他当我的轻叹是默认,高兴激动起来。“老大,林总人不错,跟你很般配。” “你跟他熟吗,怎么知道他不错?” “长相出众啊!刚好符合你的审美标准,你不是最喜欢帅哥吗?小袁就是因为拥有好看的皮囊被你招进来的,我就不行,外貌不济被你发配到项目。” “胡说八道。” “还有一点,他多金啊,多少女人梦寐以求找个有钱人,苦无门路,你守着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当然不错啦!” 我一阵冷笑,将一杯白水推到他面前,说道:“项总在直播间侃侃而谈,下播以后还能洋洋洒洒地说话,一定很口渴吧?” “谢谢老大。”他眯缝着眼,欣然接受。 “下一场开播的是谁?”我拉回正题,问道。 “东望项目连续两年的销冠,业务能力很强。” “直播时长也是四个小时吗?” “对。目前我们每天保持八个小时的直播。” “你要尽快把他们带起来,让每一个人都有你那样的直播能力。” “老大你放心,五个销冠很快就能单兵作战,通过他们,再培养第二梯队的主播。” “还有,新地块的设计方案年后出来,我跟师父商量了,那个项目交给你。当然,其它几个项目也不能放松,所以春节后,你身上的担子更重。” “谢谢老大的抬爱,我有信心把这份工作做好。”他捏紧拳头,自信地扬起眉,说道。 第169章 一语成谶 从公司下班,已经是晚上八点。一整天,林浩没有任何电话和信息,我回到家,看着他留在卧室的行李箱,回想他下飞机,直奔我家的场景,面对此刻空荡的房间,失望落寞起来。 可联系又能说什么呢? 那些无解的命题不会因为一个电话、一个信息豁然开朗。 就在那时,他的信息来了。 “小暄,明天早上九点去接你。” “今晚来我这儿取行李吗?”输入好之后,删掉重敲。“你在哪儿?”思忖半天,依然觉得不妥,最后回复他一个字:“哦!” “一个字输入这么久?以为你有很多话说。” 我笑了,回复道:“在家,还是公司?” “在车上,准备去爸那儿。” “哦!” 我不想结束这次聊天,心中确有很多不知从何说起的话。 “包包的钱,一会儿转给你。”我找了一个话题。 “好。” 他用一个字结束话题,我呆呆地望着屏幕,不知道怎么继续聊下去。 但是他又发来一条。“从爸那儿回来之后,要去公司,时间会很晚,今晚不去找你。” 我舒展愁容,展开笑靥,想了想,又高冷地回复一个字“嗯。” 他发过来几段长长的文字。 “行李箱装的是给你的礼物。谈恋爱的时候,几乎没送你什么东西,回想起来,连玫瑰花都没送一朵。如今想送,却害怕你胡思乱想,认为我想从你身上索取什么,所以当晚没有当着你的面把它们送给你。” “我不止一次悔恨,但我也不止一次假设,假设时光倒流,不知未来几何,当我重新面对那个问题,是否会做出截然相反的选择?答案是否定的。” “事情因我而起,我制造悲剧,却不能化解悲伤。当你在那段往事中痛苦挣扎时,我束手无策。小暄,我决定不了人生剧本的走向,那就做我该做的事,好好爱你。” 这几句温柔的话具有直击心灵的力量,我的落寞、失望荡然无存,那些积压已久的像鸿沟一样的伤痛在他安慰和爱意的填充下,变得平缓,也许有一天完全被抚平。 我读完一遍又一遍。感动在心中汇聚成雨,变成几滴晶莹的泪,从眼中缓缓流出。 “等你明天接我。”我回复道。 我爱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等他、对他的需要便是最好的诠释。 他发过来三个字。“我爱你!” 那三个字如同他的脸,在屏幕若隐若现,我露出近乎痴傻的笑。 笑容还没来得及褪去,爸爸打来电话。 “小暄,明天几点到柔安,我去接你。”爸爸声如洪钟。 “爸,我跟林浩一起回,不坐高铁。”我很自然地说出林浩的名字。 沉默几秒,爸爸应该是愣住了,惊讶之余,揣摩我跟林浩之间的复合进度和关系。 “你们什么时候到家?”爸爸问。 “不堵车的话,中午之前。” “你告诉林浩,明天下雨,开车慢点。” “知道。” “那个——你们——嗯——回来就好,晚点也没关系,你们到家再开饭。”爸爸说得结结巴巴,似乎有别的想问。 “爸,要是错过午饭时间,不用等。再说,林浩只是送我,不在我们家吃饭。” “行,你们回来再说。” 挂断电话,进到卧室,看见那两口行李箱,我在外面敲了敲,并没有打开。既然是礼物,我希望由他亲手打开送到我手里,期待和幻想有时比现实的拥有更有魔力。 腊月二十九,我早早起床梳妆打扮,收拾行装,满心期待等林浩,却等来赵雷的电话。 他的语气惊恐到语无伦次。“李小暄,林浩他——他出事了。” 我脑子一嗡,声音打颤,问道:“他怎么了?” “撞车了,这会儿在医院。” 我一滑,手机咣当掉在地上。脑子闪过他的那句“如果有一天在车祸中死去”,不吉利的话一语成谶,但我根本不能没有他。 “喂,喂,李小暄,你在听吗?”赵雷的声音在地板上传来。 我泪流满面地捡起手机,问道:“哪家医院?” “北江医院。” 我什么都来不及想,跌跌撞撞出了小区。 “师傅,去北江医院。”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哭着说道。 心里像被硫酸泼过那样,噬痛到要晕过去。 那一路,我不知道怎么到的医院,无尽的恐惧和害怕,我在心里祈祷:林浩,你不能有事,绝对不能。我的恨,我的爱,我的怨,我的遗憾,我的悔不当初,我的阴晴不定,我一切的情感来源都因为我爱你,如果你有三长两短,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爱你,可我们重复之后,还没有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当我揪心痛苦的时候,也做着最坏的打算。如果他幸免于难,我感谢上天的恩赐;如果不能,他一定是因为愧疚和思念,去找我们的孩子了,我不会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去找,我们的命运从遇见那一天就绑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没有他,我不能独活。 当我抱着这种生离死别的痛苦跑到医院,以为浑身插满管子的他一定奄奄一息,医生在做生死存亡的抢救,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得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他和赵雷在急诊室跟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谈笑风生地聊天。那时我脸上还挂着泪,悲伤到不能自己,他看见我气喘吁吁、脸色惨白地站在那里,竟然无比轻松好奇地问:“小暄,不在家等我,跑医院来干什么?” “你不是出事了吗?”我盯着他不放,逐渐意识到这是一场骗局,问道。 “我挺好啊,没事。”他笑着说。 没事?没事跟我说开车撞到了一起?没事让我以为世界末日来了?他是在跟我开玩笑,逗我吗?他无聊不无聊! “你脑子有病啊?没事给我打什么电话。”我气急败坏的泪水夺眶而出,刚才的担惊受怕全都转换成了愤怒。“一而再、再而三骗我有意思吗?” 他一脸无辜,走到我身边温和地问:“我骗你什么了,小暄?” 第170章 让你失望了 他骗我什么了?他骗我的眼泪,骗我的担心,骗我为他做最坏的打算。 “林浩,你要死就去死,别给我打电话,我不在乎你的死活。故意拿车祸说事,你是觉得当年的车祸对我打击不够大吗?就算你真的遇到车祸,死了,再也救不活了,别想着我为你悲痛欲绝,我根本——我根本不在乎你!”我高声尖叫,说了一堆失去理智的话。 一旁的医生和赵雷被我激烈的反应吓一跳,周围看客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 “李小暄,这里面有误会。”赵雷一看情形不对,连忙劝说。 “你闭嘴!”朝林浩发完脾气,又把矛头对准赵雷。“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整天朝三暮四,沉迷于花丛柳绿,你们在一起能干什么好事?我当初就不应该从津海回来,不应该见你们。” “这里是医院,你冷静点,小暄,发脾气能不能让我搞清楚原因。”林浩的脸像外面的天气那样灰暗,他想握住我的肩膀,让我得到安慰和冷静。 但是我更怒了,我后退一步,咬紧牙关,仿佛要把他咬碎。“你走开,别碰我,别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我受够了。林浩,我不想再看见你,与其你活生生站在这里,还不如被车祸带走,跟你的孩子去作伴。”我的口气无情到令人心寒,深切的诅咒让他嘴角的肌肉不停抖动。 对最爱的人,发出最狠毒的咒言。不仅如此,我像看见仇人那样望着他,除了致对方于死地的仇恨,没有一丝丝怜爱。 “李小暄,林浩不知道我给你打电话,他确实出了事故,只是我故意说得那么严重,我的本意是催化一下你们的感情。”事态朝着预料之外的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赵雷忙着解释。 “别费劲了,我跟他没有感情。”至于是不是林浩的主意,完全不重要。邪火一旦上来,违背心意的话说得那么斩钉截铁。 “小暄,你发这么大脾气难道是因为看见我没事吗?你希望我有事吗?”林浩带着怒气,激动地问。 “对。”我浑身都在发力,顺着他的话声嘶力竭地喊:“我希望你有事,你在马路上死了我才高兴。”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他俨然一个陌生人,眼中发出晦暗的光,面如寒霜,言如硬铁地说。 我仿佛掉进了冰窟,浑身失去知觉。我用语言伤害他,但我没有在伤害中得到快乐,反而心如绞痛,泪如泉涌。我像个失败者,默然转身,朝来时的路狼狈逃离。 “李小暄,你别走,都是我的错。”赵雷拉住我挽留道。 “别管她,让她走。”我听到林浩冷酷地说。 泪水再次奔涌而出,淹没了视线,连同对他的爱,一同淹没。 跑到医院大门外的我遇到一辆刚刚停下的出租车,我不由分说钻了进去。两侧的大树迅速往后移动时,我看见追出来的他在川流不息的街道寻找我的身影。 他不是让我走吗?他干嘛要找我! 我顿时像刚刚失恋的小女生,委屈得哇哇大哭。 那天昏地暗的样子,把司机师傅吓一跳:“姑娘,你怎么了?” “开你的车,别管我。”我呜呜哭着说道。 “你得告诉我往哪儿开呀!”师傅很无奈。 “随便。”我说。 说完又哭起来,仿佛真的遇到天大的过不去的事似的。 司机载着我在陵江城转悠,林浩的电话打了过来,打一个我挂一个。 “小暄,你在哪里?” “接电话好不好。” “我错了。” “接电话,小暄。” …… 电话我不接,短信一条接着一条。他越着急,我心里越畅快,最后干脆关掉手机,在陌生人面前尽情挥洒眼泪了。 司机转过一条又一条大街,我的悲伤和泪水在徘徊的街道中释放,最后趋于平静,安静地坐在那里。 “姑娘,我都转了半个多小时了,说说看,你打算去哪儿?”司机对着后视镜问我。 “柔安县你去吗?”我低沉地问。 “你说的是柔安区吧?”师傅反问。 “对,柔安区。” “这——去是能去,就是价格贵点。”他为难地说。 “你开价。” “拉不拉别人?”。 “不拉,就我自己。” “含不含过路费?” 他的问题太多,我有点不耐烦,但耐着性子说:“含。” “你看,现在油价很贵,又是春节,回来的时候只能空车,你得……” 没等他说完,我叫他停车,扔下200块,气冲冲走了。 大街上充斥的新年快乐气氛跟我的悲凉形成强烈反差,我像个走在街上的幽灵,神形俱散地挪着步。当我觉得步履沉重,走不动时,就拦下另一辆车,回到公寓。 昨晚退掉的高铁票买不到了,除非大年初一,但我怎么可能大年初一回家。 我提着行李箱,决定到长途汽车站,坐大巴到县里,再从县里打出租车到镇上。 只是这一路走得极不顺畅。汽车站人很多,尽管坐满就发车,但我从队尾排到跟前,用了很长时间。更悲催的是,行驶到途中,这辆车跟所有归心似箭的旅客对着干似的,坏在那里纹丝不动。等到修好,重新出发,到柔安,再转车到家,几乎折腾一天。 敲门时,我跟行李箱都已筋疲力尽。 爸爸见到我,跟当初我回家时的表情如出一辙,快瘫到地上。 “你去哪儿了?手机为什么关机?”因为着急,他跺着脚,声音大得出奇。 “手机没电了。”我疲惫地说。 “你们——你们两个不是小孩儿了,吵个架让全家人跟着担心。”爸爸后退一步,扶着身后的墙壁,情绪依然很激动。 靠近沙发的小禹接过我手里的箱子说道。“爸,你别这么动气,姐不是回来了吗?”然后对我说:“姐,爸联系不上你,急坏了。” “爸,对不起。”我去到爸爸身边,靠着他低声道歉,眼泪哗哗往下流。 “小暄,你把我急死了,我真怕,真怕……”他回想当年,害怕往事重演。 “爸,我不会出走。”我安慰他。“只是大巴走到一半坏了,耽搁了一些时间。” 他抱着我的头,从这场虚惊中回过神来。 第171章 爸爸的教育 小禹在一旁打电话,我听到他说:“林浩哥,我姐回来了,刚到。” 林浩收到通风报信的电话,不到一个小时就赶到了,但我把自己关在卧室不出去。 我听到小禹安慰他说:“林浩哥,我姐这次回来一直在哭,只要她哭就没事,不哭才吓人。” 他轻轻拍着房门,在门外说:“小暄,找不到你,我担心了一天。但我活该,早上不该那么对你说话。你是怕我真的出事,才说的那些言不由衷的话,我竟然当真了。开门好吗?我向你道歉,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不理我。” 他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反倒显得我不近人情。 所以我没有任何反应,不回答,也不开门,就那样僵持着。 “小暄!” “小暄!” “小暄!” 我铁了的心如磐石般坚定,不管他怎么唤我,始终不理他。 但我们僵持没多长时间,听到他接了一个电话,然后他走到门口,隔着门对我说:“小暄,我走了,只要你安全到家,我就放心了。” 门被合上的声音,我知道他真的走了。我负气地坐在床头,为他的离开难过。 女人啊!有完没完,到底让他怎么做才满意? 后来,爸爸敲门,我打开门闩让他进来,他看着我泪眼巴巴的样子,突然笑了。 “爸,我现在很伤心。”他应该安慰,而不是这么袖手旁观地嘲笑。 “真的吗?”爸爸不信。“当年跟你妈妈吵架,她为了让我加倍哄她,也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提到妈妈,我流下思念的泪。 “爸,你想妈妈吗?”我问。 爸爸在那张用了很多年的书桌前坐下,眼睛深邃,仿佛透过那双回忆的翅膀,能抓住妈妈。“怎么能不想,希望夜夜梦见她。你妈活着的时候,每次跟我吵架,总是说最伤人的话,脾气一上来,打我、踹我,恨不得把我赶出家门。”爸爸回忆起这些往事,淡然地笑了,就像看电影,在眼前发生那样。“但是她不生气的时候,她用温柔、坚强、贤惠来爱我,爱我们这个家。小暄,你的性格跟妈妈一样。” “妈妈遇到你,是她的幸福。”我说。 “那你呢?林浩不是你的幸福吗?你关机的大半天,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电话打到我这儿,我听得出他声音里因为找不到你的那种无助和害怕。爱他就要让他心安,而不是让他慌神,如果他因为找你,开车出了差错,真遇到什么事,你不后悔吗?”爸爸语气坚定,对我进行温和的教育。 “你原谅他了吗?我不在的时候,你不是从来不让他进我们家吗?”我对爸爸态度的转变很好奇,问道。 爸爸长叹一声,说道:“我确实埋怨过他,但是他当年来家里向我认错的那个样子,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始乱终弃的人。这些年他从来没有放弃找你,出国回来后,每年给你妈上坟,在门外探望我,也没找个女人结婚,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打心底原谅他了。但是只要你一天不回来,他守在外面就没有意义,所以我没让他进屋。你老实告诉爸爸,还爱他吗?” 我心中一阵一阵地酸楚袭来,抬眼望着爸爸点头说:“我爱他。但是我逃脱不了那场车祸的阴影,爱得很痛苦。我总是想到妈妈,她的离世是因为我跟林浩这场自私的恋爱导致的,如果我们在一起,怎么对得起妈妈。” “小暄。”爸爸语重心长地叫我名字。“人的一生很短暂,要么老去,要么有趣,既然老去,为何不有趣地变老,非要费心盯着那些消逝的过去,在纠结中变老呢?人的一生也很长,你的人生还没有走到一半,有爱情的羁绊,一天都度日如年,难道剩下几十年都要在折磨中度过吗?爸爸开车,知道挡风玻璃比倒车镜大很多,因为往前看更加重要。人生的路也是这样,不要总想着失去了什么,多想想拥有什么。我们这个家、你爱的人都在身边,这就是你往前的勇气和动力。放下吧,小暄,跟过去的往事握手言和,也给自己一个更好的未来。” “爸爸。”我丰盈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我趴在他肩头,哭得一抽一抽。 “既然爱他,就去找他吧,你们都是成年人,矛盾和误会沟通之后自然就解开了。”爸爸拍着我后背说。 我松开爸爸的肩膀,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去吧,小暄,不要让他心累,你的主动和坦诚是他坚定走下去的勇气。”爸爸说。 我抹掉眼泪,穿上外套,沿着单元楼外的台阶往下跑。我想拦一辆去县里的出租车,但是越着急,偏偏越遇不上。我急切地跑向十字路口,那里永远有一辆开往县城的公交车。 尽管道路宽阔,公交车行驶的速度比儿时快了很多,我依然觉得漫长。远处的山水竹林田野,车上的人声鼎沸全都消失无踪,我心里只剩迫切见到他的冲动。这种迫切,不是一天两天积累的思念,而是12年,我仿佛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就没有见到过他。 当我来到拾光里,轻轻叩击房门的时候,我的心啊,狂跳不止。大四那年,我们在这里度过了前所未有的欢乐时光,之后再也没有来过。他还住这儿吗?他在吗?我的到来,他会感到高兴吗? 几次的叩击,没有人开门。 但我没有沮丧,我按下再熟悉不过的密码,门开了。他在,他一直都在,他保留这套房子不就是承认我们的过去吗? “林浩,林浩。”我站在门口颤抖地叫着。 没有回应。我去到里面,在屋里寻找一圈,只有我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回响。13年了,屋里的家居摆设没有丝毫变动,我甚至能闻到当年的窗帘、沙发、壁画所散发的气味。闭上眼睛,看见我和他赤裸着身体,像原始动物那样,用身体的占有来表达爱的欲望。 那一刻,我因为寻不见他而失望透顶。我希望他在,希望他因为我的到来而感动,希望我们穿越时空回到过去。 第172章 相同的雨夜 由于不甘心,我又将每一个角落查看一遍,呼唤一遍,确定他不在家,也许他根本不住这儿了。我彻底死心之后,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往门口走。 在我距离大门不足两米时,听到门外输入密码的声音。我还来不及收拾自己失落的表情,那扇门打开了,我的林浩,出现在门外面,只有孤独的行李箱陪伴在侧,他看起来跟我一样落寞。 看见站在屋内的我,他由吃惊、转为疑惑、又变成欣喜,最后定格为难以言说的柔情。 “小暄。”他的叫声使我的每一个毛细血管都充满感动。 他进来,关上门,向我走近。我连忙后退一步,他吓得不敢继续走。 “小暄。”他又叫一声。 “我以为你搬走了。”我低着头,脚趾抓地,快要哭出来。 “搬去哪儿?” “你那么有钱,在柔安买个房,九牛一毛而已。” “这里是你曾经属于我的地方,我生命中最珍视的回忆,除了你,就是这儿了。” 他的情话从来都不是山盟海誓的誓言,却每次能戳中我的软肋,把我感动得一塌糊涂。我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望着他,泪水尽头是他温柔如水的脸。 此时此刻,我决定把那些深藏于心的话告诉他。 扯掉虚伪的面容,做回真实的自己。 “林浩,我在津海躲了12年,为的就是努力将你遗忘,我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做到了,但其实怎么也忘不掉。直到两个月前,我在子非酒吧偶然看到你的身影,我不知道那是我的幻觉还是你真的出现过,我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原来我是那么想你,我们之间的事情,我记得清清楚楚。你为我打的那些架,为我唱的那些《温柔》,跟你一同漫步在湖边时的夕阳,当你抱着我,嘴角浮现的那个笑容,我一直都记得。其实我每天都在祈祷见到你,哪怕你不再爱我,哪怕你身边牵着别的女人的手,我也想见你。我追到大街上,对着陌生的行人喊你的名字,我多么希望你能听见,多么希望见到你,任凭我在大街上崩溃地呐喊,你却像风那样消失了。所以我才决定回陵江,我想回来打听你的消息,打听一切跟你有关的事情。” “在我回家的那个晚上,小禹说你来找过我那一刻,我就原谅你了。我只是害怕正视自己的过去,把所有责任推到你身上,自私地让你分担我的痛苦。赵雷说你出事了,我无法想象你从我的世界消失会怎样,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对你说爱你。我之所以从那场车祸的打击中走出来,因为你还在,如果没有你,我活不下去,林浩,所以我那么着急地去医院,又那么失去理智地朝你发脾气,我怕——我怕你像妈妈当年那样离开我。” 我敞开心扉,尽情诉说着压抑在心底的话,我不怕我的依赖被他嘲笑,我只怕他不知道我爱他。 他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在我说那一段长长的话的时候吗?他优美细长的手指在我脸上轻抚,清澈的双眼充满了爱和渴望地盯着我,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在那双眼睛里。 “小暄。”他磁性的嗓音变得沙哑动情。“我以为再也听不到你说爱我了。” 我摇着头,否定道:“林浩,我爱你,我对你的爱从来没有变过。我只是心里长了一根刺,不知道怎么拔掉,才故意那么若即若离地对你,故意说那些做那些违背真实心愿的话和事。如果我们不能重逢,我会把这份爱带进坟墓。”我的嘴在颤抖,身体也在颤抖。 “你来找我,是刺已经拔掉了吗?”他的声音被我眼中的柔情所吞噬,他也在颤抖。 “是的,我不要再那么压抑扭曲地爱你,林浩。”我说。 他顿时湿了眼眶,一把将我拉到怀里。那剧烈跳动的胸膛啊,像刚刚出厂的崭新的发动机,发出近似轰鸣的声响。 当我们彼此松开时,他一只手搂着我的背,一只手捧起的我脸,秋水般的目光吸引着彼此的热唇,我再也不做违背心意的抗争,享受和他的亲吻。这是令我魂牵梦萦的亲吻。 我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害怕他下一秒就会离开。 他有些紧张和惶惑,也许他以为我的主动会像两天前的那个夜晚,所以停留在接吻,而不敢越雷池一步。 当我那双勾住他脖子的手臂变得轻盈虚幻,整个身体软弱无力的时候,他停了下来。仿佛时间暂停似的望着对方,在对方眼里看到那团即将燃烧的火焰。 “林浩,我是你的,永远都是。”我抓住他一只手放在隆起的胸前,咬着他的嘴唇说。 那团火瞬间被点燃。他抱起我,走进了那间我曾经完全属于他的卧室。多么巧合,13年前,那是一个雨夜,今天又是同样的一个迷幻的雨夜世界,我们仿佛回到13年前的那个夜晚,这中间的所有悲伤不复存在,只剩那个夜晚,我们从那个点开始,开启全新的生命旅程。 我已经酥麻到没有脱衣服的力气。他也没有急不可耐地扒掉我的一切。我们在亲吻中逐渐褪去身上的负担。 一股暗流在我身体的最深处涌动,心脏快要炸裂似的,紧紧抱住他的头,手指深深叉进他的头发,身体扭做一团,跟他的身体缠绕在一起。 我活过来了,那静如死水的身体活过来了。我在他宽阔的背上摸到光滑的汗珠,两只如鱼得水的鱼,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相爱。 林浩,我是你的,自从我们有了第一次以后我就知道,这一生我只属于你。 温柔过后,他冷静坚毅的脸开始发狂、颤抖、痉挛,13年前他也是那样,他似乎要耗尽所有体力,把他全部的爱传送给我。而我,跟他同样的表情,像逃命那样,张着大嘴、气喘吁吁,嘴里喊叫着谁也听不懂的“喔哦”声,只有我们能听懂,那是爱的释放和欢愉。 我的林浩,相隔这么多年,我们终于再一次完完全全地拥有彼此。 第173章 过河拆桥 我们一点力气也没有。他软绵绵趴在我胸前,我勉强抬起胳膊抱着他的头。 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吸,万籁阒静。 当他恢复一些体力之后,才伸出胳膊,让我枕在上面。 “小暄,我不是在做梦吧?”他抚摸我的唇说。 “就算是梦,我也知足。”我伸出一条腿,放在他的腿上。 他低下头在我嘴上亲吻着,说道:“你的那些话,我听得既心碎又感动,我爱你,但我不确定你是否像以前那样爱我。” “现在呢?”我眨着眼,略显得有些淘气。 “被爱的感觉真好。”他知足地笑了。 “只是真好吗?”我触摸他又长又黑的睫毛问道。 他拿起我的手,我们指尖触碰,交叉,再触碰,再交叉,深情的眼停在对方脸上,刹那都不愿离开。 “你在子非酒吧看到的那个人不是幻觉,是我,我去过那里。”他慢慢地说:“我走到大街上,仿佛听到你在叫我,我以为是太想念你出现的幻听,如果我能站在原地不动,你是否就能找到我了?” “也许是天意。” “是天意的捉弄。”他说得很无奈。“我去津海那么多次,竟然都没有找到你。小暄,我跟你一样,如果我们不能重逢,我宁愿把这份爱带进坟墓。” “既然知道我回了陵江,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凝视我的眼神一动不动。 “我罪过太深,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只能每天晚上守在你公寓楼下,看你回家,开灯,关灯,此生能再见到你就够了,不敢奢求更多。” “怎么知道的房门密码?” “喝醉酒的那晚,你告诉我的。” “真的假的,我那么急不可耐地告诉你吗?” “不止如此,你借着酒劲儿差点强暴我。” “胡说,我才不会做那么丢脸的事。” 他笑了笑,揪住我的脸问道:“那些礼物有喜欢的吗?” “没打开。等你亲自送给我。”我歪着头,想离他的肩膀和胸膛更近。 他盯着我沉默不语,向身体滑落的手停在胸前,在那里摩挲。 “今晚回去吗?”斜风细雨落在窗户上,他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问道。 “不回去。”我带着诱惑的风情说道。 “李叔那儿?” “傻瓜,我不是22,而是快35了,这个年纪跟男人夜不归宿,不算坏事,更何况爸爸知道我来找你。” 他高兴地俯下身,亲了亲我的嘴。手却一直向下,向下……我知道,我不回去,他会更加随心所欲地释放自己。 “哦,林浩……”我叫道,身体又开始颤抖。 “小暄,如果这是一场梦,我希望永远不要有梦醒的那一刻。”他说。 他温柔的刺激再次到来…… 我们的欢愉像外面的冬雨那样,下一阵,停一阵,仿佛要把这十几年的空白一次性补充完整。他的体力不减当年,跟26岁的那个他不相上下,除了茂密的头发夹杂了一些岁月的痕迹,他结实的肩膀、发达的肌肉、坚毅的眼神……他依然是我心中的那个他。直到深重静谧的夜色在我们一起一伏中溜走,我们才相拥着、困乏地沉沉睡去,黎明已来,但我们做的还是深夜的清梦。 即便是梦里,我也知道他就在身旁,所以那个梦是甜的。睁开眼,他面向我熟睡呢。浓密眉毛下面那双紧闭的双眼微微上翘,高挺鼻子下的嘴唇翘得更厉害,他的梦也是香甜的吗? 我靠过去,跟他鼻尖对鼻尖,咬住他的嘴唇。 他睁开明亮如水的眼,定神看了我好长时间,然后双眉一挑,有了坏主意那般,扑上来压到我身上。 “林浩,我不行了,饿了。”我大声笑着求饶道。 他翻身下来,胳膊还在我的后背,说道:“我这里除了鸡蛋,也没有别的。” “这次煮几个?”我歪着头问他。 “我能吃十个,你呢?” “你真是头野兽。”我嘲笑他。 野兽翻身而上,我们欢笑着、打闹着、亲吻着、抚摸着,将睡眠所积聚的能量再一次释放殆尽,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那张大床。 我洗完澡去厨房,他正往盆里捞煮熟的鸡蛋。一堆密集的像刚刚考古发掘出来的恐龙蛋,多得不计其数。 “这是多少啊?”我站到一旁惊得眼睛都直了。 “没数,冰箱里的都拿出来煮了。”他说。 “你真浪费,吃不完怎么办?”我嗔怪他。 他抱起我,放我到厨房台面,他的掌心衬着台面,在我身体两侧一边一只。“昨晚耗费了那么多体力,能吃完。”他无限接近我的脸说。 我抿着嘴,似笑非笑。“我想喝醪糟汤。”我要求道。 “没有醪糟,我出去买。”他说着就要走。 我捧住他的脸,把他拉回来。“算了,亲亲你性感的小嘴就满足了。” 女人总是喜欢玩那些欲擒故纵的游戏,他主动送上来时,我身体往后仰躲开他,他俯身往我这边够,我仰得更厉害。 “林浩,不要。”我欢笑道,心里荡起的浪花快飞上云端。 哦,他可不会那么听话。我连忙身体坐直,抬起他的下巴,爱抚他的脸,准备亲吻那里的时候,眼神不经意间从他的肩膀后面延伸过去,看见那里站着一个人。我吓得裹紧衣服,大惊失色地看向那个不速之客。林浩看到我的神情变化,猛地回头一看。 “麻烦你敲个门,我同意你再进来。”林浩把我从台面上抱下来,颇有意见地对赵雷说。 “我什么时候到你家还要敲门,是你们不注意场合,那么大的床不够折腾,跑厨房找刺激。”赵雷理直气壮地回应。然后径直走到厨房,看见盆子里那些鸡蛋,阴阳怪气地说:“哦哟哟,这么多鸡蛋补充体力,昨晚干了多少次,没虚脱吧?”说完还不忘朝林浩胸前捶一拳。接着对我说。“李小暄,不知道他昨天撞了一下,脑子有点轻微脑震荡,你也不怕出事。” “你昨天真撞车啦?”我盯着林浩不敢相信。 赵雷接话道:“骗你干什么?赶着去接你,在一个十字路口,撞到人家的车屁股。当然,没有那么严重,我故意跟你说得很吓人,我也是好心,看你们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加把柴,让你们烧旺点。谁知道你昨天那么大反应,骂他就骂他,我被殃及鱼池臭骂一顿,你的脾气跟年纪是一起在长吗?不过还好,过程曲折了点儿,结局还是挺圆满的。” “说完没?说完赶紧走。”林浩往外推他。 “你这人啊,过河拆桥。”赵雷边走边说,一副很伤心的样子。“有了李小暄,我就没用了,忘了当初是谁陪你买醉,喝酒喝到后半夜?是谁陪你去ktv唱五月天的歌?亏我今天来看你……”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被林浩请出门外了。 第174章 嫁给我吧 赵雷离开以后,我担心地摸着他的头,在上面寻找撞击的痕迹。 “没事,就是轻轻碰了一下。”他说。 “轻轻碰一下能到医院去?你就是这样,报喜不报忧。”我耷着嘴说道。 “我怕你担心,所以不告诉你,赵雷那张嘴,向来不靠谱,还闹出那么大一个误会。” “这次咱俩和好真得感谢他,要不是他昨天拱的那把火推波助澜,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勇气把那些话说出来。不过爸爸的功劳更大,你走后,他对我说了好多呢!” “他说什么了?”林浩投来探寻的眼神。 “有时间再说,这会儿饿了,吃鸡蛋,帮我剥。”我递个鸡蛋给他说道。 我亲昵地坐在他腿上,两个人齁甜齁甜地互相投喂。 “真像一场梦?”他吃着鸡蛋,喃喃自语,又情不自禁地独自笑了。 “从昨晚到现在,这句话你说了好几遍了。”我提醒他。 “你掐我一下。”他抓住我的手说。 “就算是梦,一直在梦境里不好吗,干嘛要掐醒呢!”我靠在他肩头,感受他真实的气息,其实我对我们之间的关系突然转变也感到梦幻,害怕这一切真的是一个梦。 窗外幽幽然传来五月天的歌声,唱的是《因为你所以我》。 因为你所以我爱上那片天空 天空下我在祈求那是你牵着我 最深刻的故事最永恒的传说 不过是你是我能够平凡生活 …… 我们相拥着,静静听完了这首歌。 “林浩,如果人的一生,折磨和煎熬有上限,我们是不是已经经历完,剩下的都是平凡的生活?”伤感的泪落在他脖间,他感受到了。 “就算还有也不在乎,我有你,你有我。”他说。 “我们的人生虽然残缺,充满遗憾,但也很幸运,错过的还能重逢,失去的也找回来了。只是爸爸……他一句责备我的话都没有。” “咱们一起向他赎罪。” “他不要我们赎罪,爸爸说我们过好未来的每一天,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他掰过我的头,我们脸对脸,他说道:“小暄,我知道失去的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已经失去过一次,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除非我老了,死了,再也护不住你了。” 我含泪点头,带着感动和对他的信任。 这时,他手机响了。 “儿子,快中午了,怎么还不过来?”离他耳边很近的我能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 林浩用眼角的余光看我一眼,说道:“一会儿过去,你多增加一副碗筷。” “谁要过来?”李阿姨问。 “到了就知道。”林浩那张带笑的脸说得很神秘。 电话一挂断,我认真地凝视他,心里有些忐忑,说道:“是不是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你就是最好的准备,妈妈和舅舅他们看见你,肯定又惊又喜,还有外婆,说不定能记起好些事情。”他坚定的眼神和温柔的话语给我极大勇气。 “真的吗?”我问道。 他捧着我的脸颊,手指顺着耳后叉进黑得发亮的秀发,无比肯定地说:“毋庸置疑,因为他们知道,你在我心里无可替代。” 我满足地笑起来,嘴唇却不由自主地送过去,跟他缠绵地吻在一起了。 当我穿好衣服,在镜子前整理妆容,希望以最好的状态迎接这次见面,他打开我前面的柜子,从那里拿出一个小卡子。我对它无法不熟悉,无法不印象深刻,它是我曾经放在这里,证明我来过,证明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地方的证物。它一直在这里静静等我回来吗? “昨天在屋里找不见你,我好担心你已经搬走,不住这里了。”我把卡子拿在手上,略微有些伤感地说。 他站在我身后,拽住我一只胳膊,让我转身面向他。 “小暄,我们——”他喉结动了一下,带着颤音,说道:“我们结婚吧。” 多么遥远的事,我曾经幻想过,但是好多年过去了,结婚对我来说就像天上的圆月遥不可及,不敢再痴心妄想。可再次提到这两个字,仿佛珍视的东西经过绝望再失而复得那样,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说完的一刹那,刚刚画好的妆被滚烫的热泪冲洗得一干二净。 “我不能再哭,再哭眼睛就肿了。”我喜极而泣地说道。 “嫁给我吧,我等不了了。”他说。 “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正月初七,上班第一天,我们去领证,然后选个日子举办婚礼,你想要什么风格、多么盛大都听你的。”他捏住我的肩头,让我再次面向他,那种急迫,恨不得明天就是领证的日子。 “我不要婚礼,林浩。”我眼神真挚而诚恳。 “为什么,你不想穿婚纱,成为最漂亮的新娘,被大家祝福吗?”他问。 我带着泪花直摇头,说道:“我不喜欢形式主义的东西,也不需要那么多人的祝福,分开十几年还能在一起,林浩,这是老天爷的成全和祝福,像今天早上这样,醒过来你在身边,我就知足了。” 他一把将我按到胸前,我在那片深沉的大海中遨游。 我的最后一丝泪痕风干之后,他捏紧的拳头逐渐松开,一大一小两枚戒指逐渐显露在我的视线。 “它们……?”我激动得说不出话。 他抬起我的手,在无名指上从指尖滑进去。“跟当年一样合适。”他说。 “你一直留着吗?”我微笑着问道。 “看见它,就跟看见你一样,怎么会舍得丢弃,给我也戴上。”他喜悦的笑容是那样稚嫩,跟26岁的那个他一样。 我拿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戴在他的无名指上。然后我们十指相扣高举那两只手久久凝望,眼前飘起一片梦幻似的、关于我们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 “手链呢,是不是也在?”我问道。 他伸进裤兜,我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期待它的回归了。 我曾经悲叹这无常的命运,认为一切的世间美好与我无关,当我鼓起勇气重新面对自己和他时,那些遗失的美好竟像长了脚一样,鱼贯而入地回来了。 “林浩,它们将一直戴在身上,不会摘下来了。”我仔细端详着,笃定地说道。 “我知道,就像我在你身边,不会再离开一样。”他说得很平静,但又像誓词那样铿锵有力。 第175章 错位的记忆 我们去的是李阿姨的汀兰别墅,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半山腰,云缭烟绕的雾气聚集在山头,颇有米芾笔下的蔼蔼烟云之境,山脚下是一片曲折回环、相映成趣的湖泊,氤氲的水汽与山顶的雾气遥相呼应,宛如世外桃源。 错落有致的中式庭院散落在群山绿水间,与自然融为一体。 “这么优美的自然环境,别墅长在这里,也算天生贵胄了。”我发出由衷的赞叹。 “外公去世后,妈妈把外婆接到这里,跟她住一起了。”林浩说。 “这里环境清幽,也许对周奶奶的病有好处。”我伤感地说。 林浩轻声叹息,说道:“但愿吧。” 也许是有人提前侦查到林浩开往别墅的车,我们到达时,黑压压一群人在门口等待。 “哥。”最先迎上来的是元宝,那时车还没有停稳,他透过打开的车窗,看见副驾驶的我,回头向众人高声道:“我猜得没错,是小暄姐。” “这么多人!”我顿时吓得变了声。 “忘了跟你说,全家人都聚在这儿吃团年饭。”林浩平静地说。 “真的忘了吗?”我保持微笑的表情,从牙缝挤出这几个字。 “有我在,别紧张。”他停好车,温柔地给我安慰。 我们同时从两侧下车。 林浩从车的另一端走过来那两步,我只能笑盈盈地望着大家,期望他快一点到我身边。这种提到嗓子眼的高度紧张在他牵我手的一刹那,得到释放。 他们从我们亲昵的动作中知晓一切。 但林浩依然郑重地向站在迎接队伍最前面的李阿姨说:“妈,我和小暄在一起了,再也不分开。” 李阿姨还是那个看起来雷厉风行的干练劲儿,岁月侵蚀她的容颜,却销蚀不了她的气质,优雅和知性的美在她脸上展现得淋漓尽至。 “阿姨好。”我喊道。 她想微笑,跟我拥抱欢迎我来着,但是在握住我胳膊的那一刻,她突然眼眶一红,嘴唇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点头,不停点头。 “妈,我把小暄带回来是高兴的事。”林浩说。 李阿姨用手背沾了沾眼角,说道:“妈就是高兴,高兴过了头才会控制不住情绪。小暄,让阿姨抱抱。”她再次伸出胳膊,我们动情地抱在一起。 “儿子,你也让妈抱一下。”我们抱过以后,她对林浩说。 林浩俯下高大的身躯,向李阿姨靠拢。 接着是跟其他长辈依次见面。我第一见到了张叔叔——张木青的父亲——他身材不高,深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脸上露着温和的笑意,说话的声音柔和快捷。 “欢迎你,小暄,听说你在柔安中学的时候跟张木青是同学。”张叔叔大声说道。 张木青站在张叔叔旁边,多年未见的老同学,他比在柔安中学读高中时那个瘦得跟麻杆一样的他健康协调多了。 “李小暄,我是不是该改口叫嫂子?”他的招呼中多了一丝老朋友相聚,口无遮拦的玩笑。 “哥,你手上的戒指,昨天还没有呢。”观察细致的元宝注意到了我们手上的变化,说道。 林浩十分配合,与我十指相扣举起来展示给他们看,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姐,好事将近,这下踏实了,儿媳妇就要娶进门,准备喜事吧。”李叔叔在人群中说。 “对对对。”好几个声音欣喜地附和。 “赶快进屋吧,见见外婆。”李阿姨拉着我和林浩往大门去。 在一楼的阳光房,我见到了周奶奶,当年那个红光满面、声如铜锣、腿脚麻利的年长女人已经失去往日的光华,她默默坐在那里,呆滞地望着远方。她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天一天变成这样,但是对我来说,她的老去跟爸爸一样,因为中间十几年的间隔,他们在我这里,几乎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突如其来的改变更加使人悲伤。 “刚喂过饭,让她在这儿坐会儿。”李阿姨说。 “外婆。”林浩半蹲在轮椅旁,抓住周奶奶的手,声音充满依赖。 她的目光循着喊声落到了林浩身上,那失去光泽的眼动了动。 “浩儿。”她的声音很无力,但是情感充沛,布满皱纹的脸开始微笑,瘦骨嶙峋的手抬起来慈爱地抚摸林浩的头。 “外婆,你记得我?”林浩感动到眼眶湿润。 “这孩子,外婆怎么不记得。”她看见在轮椅另一端,跟林浩同样半蹲着的我,那么自然地向我伸手。“小暄,放假啦?跟浩儿一起回来的?”她竟然记得我,问得那么亲切。 但这种错位的记忆和亲切,让我无法隐藏自己的悲伤,流出了泪。“周奶奶,我跟林浩放寒假,回来看你。”我顺着错误的记忆回答她。 “哭什么?”她颤颤巍巍给我擦泪。“是不是跟浩儿吵架了?他又犯什么浑?” “我跟林浩没有吵架,好久没见你,想你想的。”我说。 她张开嘴,笑得像个老顽童。“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个躲在静芳后面的小姑娘竟然是我外孙媳妇。” “外婆。”林浩挪到我身边,搂着我的肩膀,说道:“再过几天,我跟小暄去领结婚证,你看,这是我们的戒指。” 周奶奶艰难地凑过来,眯缝着眼,仔细观察一番之后,问道:“不去米兰了?” “结完婚再去。”林浩说。 “好好好。”周奶奶靠回椅背,欣慰地说:“小暄妈妈担心你去米兰,你们的婚事有变故,你们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她准保高兴。” 在她仅存的那点记忆里,妈妈还活着,我心中的悲伤变成了酸楚。 这些话似乎耗费了她的全部精力,她靠在那里之后,就像我们刚进屋看到她时那样,呆呆地望着远方了。 “外婆。”林浩像刚才那样叫她。 她的眼珠除了在林浩身上转了转,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李阿姨来到我们身旁,说道:“记忆每天都在退化,行动力一日不如一日。”她每天都在面对周奶奶每况愈下的身体,已经接受这种变化,变得平静了,只是眼里藏着无可奈何的忧伤。“蒋兰!” 一个中年妇女应声而来,恭敬地站在门口。“李总!” “把老太太推到卧室,照顾她休息。”李阿姨说。 “好的,李总。”那个叫蒋兰的保姆推着周奶奶往外走。 “吃饭吧,大家在等你们。”李阿姨拍着我的肩膀说。 第176章 圆满 一大家子人把大圆桌围得满满当当,我的左边是林浩,右边是元宝。李阿姨绝对的权威坐在主座,张叔叔和李叔叔一左一右在她两侧。 除了林浩,我们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杯红酒。 李阿姨端起酒杯,笑容满面地对大家说:“今年团年饭的第一杯酒先迎接和感谢小暄吧,她的到来,我们这个家圆满了,我儿子的小家也圆满了,也治好了我的心病,我们一起跟小暄喝一个。” “这是喜酒,必须喝一个。”李叔叔说。 他高兴地端起酒杯,正要往嘴里送,李阿姨说:“什么喜酒,这是团圆酒。你这个当舅舅的,不给红包就想喝喜酒,哪那么容易。” “姐,你放心,我给他俩准备一个大红包。”李叔叔说。 “这还差不多。”李阿姨笑着说。 全家人高兴地喝下第一杯。 等大家都放下酒杯,林浩对李叔叔说道:“舅舅,你的红包留着给元宝娶媳妇,我跟小暄不办婚礼。” “为什么,儿子?”李阿姨吃惊地望着我们。“我一直盼着你结婚,风风光光地举行结婚典礼。” “对我和小暄来说——”林浩牵着我的手,满是温存地看我一眼,对大家说。“幸福来得太艰难,我本来已经做好一个人过一生的准备,没想到还能等到小暄,这就够了。我们可以旅行结婚,去她想去的地方。” 他说的时候,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话里的情真意切,还有那场事故给我和他的人生带来的重大阴影,如今这团阴影正在消散,那正是他们想看到和倍感欣慰的。 李阿姨对不举办婚礼有些失落,但是她也认同地点了点头。 李叔叔高兴地接过话茬说道:“浩儿,不管你跟小暄办不办婚礼,舅舅的大红包都要送。” “那是当然。”李阿姨一展笑颜。“谁的红包都可以不要,你不行。可惜啊,随了这么多年的礼,一个子儿都收不回来。” “姐,你是咱柔安着名的企业家,还在乎这点儿礼钱。”李叔叔打趣道。 饭桌上立刻又变得欢声笑语。 吃过饭,我到别墅的二楼平台眺望远处的山水风景,寒冽的空气吸进肺里让人清清醒醒。我裹紧大衣,却不愿回屋,眼前的一派朦胧之色简直太美,像仙境。林浩走过来给我披上一件厚厚的外套,元宝在他旁边,那个臭小子,长得那么白净斯文,不知虏获多少女人的芳心。 “你怎么还不不找女朋友?”我一副长姐教训弟弟的口吻,问道。 “没遇到合适的,不能凑活,我要学你和我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他说。 “我们的爱情独一无二,你学不来。”林浩趁机炫耀。 “哥,在小暄姐面前,你真幼稚。”元宝嘲笑道。 “敢说你哥幼稚。” 哎,他俩确实像颠倒了位置的兄和弟。 张木青也来到平台。“哥。”他叫得恭敬谦和,很有礼貌,林浩温和地向他点头不语。“李小暄。”他接着叫我。 “好久不见,你——”我认真看了看他。“比上学那时胖了些。” “逃不过中年发福!”他自嘲道。 “也不算发福,以前太瘦,现在刚刚好。时间过得真快,咱们离高中毕业,快奔20年去了,你跟周蕴有联系吗?”我问。 “以前很少联系,这半年增多了,她是我女儿的班主任。” “什么?”我吃惊得不敢相信。“你女儿上中学了?” “不可思议吧。”他呵呵笑着。“上初一,老二都上四年级了。” 我看看林浩,心中无限感慨,如果我们没有经历那场风波,是不是我们的孩子也已经上学了。 李叔叔突然出现在平台对面,他向林浩招手道:“浩儿,等你打牌,赢你钱呢。还有你,木青——”他又朝张木青喊道。“牌局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上桌。” 张木青和元宝应声而去,林浩牵着我的手走在后面。 他们闹嚷着打牌,李阿姨带我到她卧室,我第一次跟她那么近距离独处,心中难免忐忑,离开棋牌室时,向林浩投去需要的目光,他向我微微点头,似乎在说“去吧,没事儿”。 “小暄。”李阿姨拉我坐在床头,拿出一个翡翠镯子。“阿姨今天真高兴,这个镯子是我当年生林浩的时候,他大伯送的,如今终于可以传到你手上了。” 我听不明白,只能好奇地看着李阿姨。 “这个镯子是林浩奶奶留下来的,他跟你提过他爷爷奶奶没有?” 我茫然摇头。 “说到他爷爷奶奶,那可是相当厉害的人物呢。”李阿姨眼里闪着光。“他们都是大学教授,但是文革被打为右派,先后都去世了,我跟你林伯伯结婚时,他们走了快十年,所以林浩对他们没什么印象,也就在家里的老照片上见过。” 怪不得林浩曾说林伯伯从小由大伯养大,长兄如父,非常惧怕大伯。 “虽然是解放后的大学教授,思想却很保守,这个镯子在他们林家只能传给长房长媳,你大伯只有林宝儿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所以我生林浩,他就把这个镯子交到我手上了。跟林浩他爸离婚的时候,他没有把这个镯子要回去,不过我心里知道,它在我这里只是暂时的保管,等林浩结了婚,我就传到儿媳妇手里。” 我顿时觉得那个镯子太过贵重,根本承受不起。 “阿姨,我跟林浩还没有结婚,现在给我,是不是太早了?”我既感动又诚惶诚恐地说。 李阿姨拿起那个镯子,慢慢戴到我腕子上,说道:“小暄,除了你,没有人能戴上这个镯子。你离开的这些年,他长大了,变得十分懂事,以前他总喜欢跟我吼、跟我对着干,凡是我赞同的他反对,我反对的他赞同,现在他性格温和笃实,好多事都顺着我。” “但是……”李阿姨突然情不能自控,眼角流泪。“我并不希望他这样。你妈妈从那场事故中走了,你毫无音讯,谁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某个地方跟你妈妈一起去了。他摔断腿发了那次高烧以后,整个人就变了,好像有一团火把他的心烧成了沙漠戈壁,他活了下来,却活得清冷、孤寂,每年春节,独自守在拾光里,把自己关在监狱般的牢笼,我……我看到他那个样子,心疼啊,可我知道,我拯救不了他,只有你小暄,你能让他心里的荒漠变成绿洲,他一直在等你,哪怕等的只是一个念想。” “阿姨。”我也流出了泪。“我折磨他,折磨自己,折磨所有人。” “他当年犯的错太大,是老天爷在惩罚他,如今你回来,他不用再像个苦行僧那样活着了。”李阿姨搂住我肩头说道。 第177章 留下来吃年夜饭 林浩来到卧室,我跟李阿姨还带着泪水跟余悲,但是看见林浩,李阿姨连忙擦掉眼角的泪,变得快活和高兴。 “怎么不打牌了?”李阿姨笑着问林浩。 “该送小暄回南溪镇了。”林浩看着我说。 李阿姨一语惊醒似的地说道:“看我这脑子,只顾高兴说话,忘了时间。这样,妈准备一些东西,你给李叔带下去。” “不用,妈。”林浩拉住试图忙着去准备礼物的李阿姨。“我今天是送小暄回去,初二再正式上门拜年,你给李叔拿礼,等到初二也不迟。” 李阿姨停在那里笑了笑。“年纪一大,办事就是不中用。” 我们在卧室门口看望了正在熟睡的外婆,然后离开汀兰别墅,去往南溪镇,李阿姨让其他人留在家里,自己出门送我们。 “终于苦尽甘来,儿子,你可要好好待小暄。”李阿姨挽着我的手,对身旁的林浩说道。 林浩把我从李阿姨手上拽过去,送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一会儿见着李叔,替妈带个好。” “知道。” “当年的事因你而起,伤害最大的是你李叔,在他面前好好承认错误,争取得到他的原谅。”李阿姨说得很沉重。 林浩的回答更加沉重,还带着某种视死如归的坚定,说道:“我会的,妈。” “晚上过来吃饭吗?”车子启动时,李阿姨隔着车窗问。 “不过来。”林浩回答。 “拾光里什么都没有。” “我可以去赵雷那儿。” “大年三十跑朋友家怎么行,我安排人买些东西给你送过去,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林浩想了一下,说道:“买些糯米粉和醪糟吧,其它的你看着办。” 李阿姨点头说道:“慢点开。” 车缓缓往前,她紧跟了几步。 “回去吧,阿姨,外面冷。”我说。 车速越来越快,李阿姨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与山间白雾融为一体,变成一个深颜色的小点。 “妈刚才跟你说什么了?”回镇的路上,林浩兴趣盎然地问我。 我抬起手炫耀手腕的翡翠镯子,兴奋地说道:“传家宝,她把你们林家的传家宝给我了。” 他瞄了一眼,正视前方,没有露出丝毫的高兴之色,问道:“你知道戴上这个镯子意味着什么吗?” 我一愣,感觉他话中有话。“能意味什么?意味她承认我这个儿媳妇呗。” 他默默一笑,那笑似乎嘲笑我的天真,也让我心慌和不自信。 “你笑什么?”我假装严肃地问他。 “亏你那么聪明,这个都想不到,妈是把抱孙子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有了孙子,这个镯子才能传到孙媳妇手上。” “啊——”我恍然大悟。“那万一我生不出儿子怎么办?” “那就慢慢生,生十个八个,总会生出来。” “林浩——”我掐着他腰上的一点点肉娇里娇气地说:“你可真坏,早知道这个镯子是枷锁,我就不戴了。” 他把我的手拿到嘴边,在那里亲了一下又放回来,开着最肉麻的玩笑,说道:“晚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我的手捏成小拳头放在嘴边,因为嘴角的微笑是那么明显,不加以掩饰,恐怕会笑出声。 到了南溪镇,当我跟林浩手牵手并肩而站,大门拉开的一刹那,小禹的表情从平静的瞬间变得惊喜万分,他捂住脸,不顾熟睡的小核桃,在屋里大声喊道:“爸,爸,姐跟林浩哥回来了。” 仿佛我跟林浩一同消失了12年似的。 系着围裙的爸爸甩着满手是水的手从厨房跑出来,呆呆地望着我们,看见我们毫不遮掩的笑容和扣在一起的手,他松口气地举起那双手在围裙上左擦一下,右擦一下,露出了老父亲慈祥欣慰的笑。 “李叔。”林浩叫道。 “快点进来。”爸爸招呼道。 他突然腼腆地看着我,等我发号施令。 “傻啦,又不是第一次来。”我笑着说,把他拽进去。“爸,林浩留下来吃年夜饭。”我自作主张对爸说。 “好,好。”爸爸满心欢喜地点头。 听到声音的紫嫣从卧室出来。 “姐,林浩哥。”她站到小禹身旁,热情地叫道。 “兜兜转转还是那个人,你们的缘分老天注定,挺好,挺好。”从我们进门,爸爸脸上的笑容一直就没有停下来。“小禹,给你哥泡茶,我去杀鱼。” “李叔,我来做。”林浩换上拖鞋,顾不得脱外套,抢着去厨房。 “你会杀鱼?”爸爸感到惊讶。 “在国外那几年,什么都学会了。”林浩说。 爸爸掌心向外一推,说道:“你别动,免得沾你一身水。” “爸,你让他去,我想看看他有没有吹牛。等我们结婚了,洗衣做饭、收拾家务这些活都是他的。”一夜之间,我的态度天差地别,昨天跟他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今天竟然那么自然地聊起谈婚论嫁和婚后生活,他们三张脸都惊掉了下巴。 “姐,你跟林浩哥要结婚了,什么时候?”小禹问。 我准备卖个关子,欣然一笑,说道:“结完之后自然告诉你。” “啥意思,结完之后,你不提前说吗?” “提前透露多没意思,保持点神秘,我喜欢看你刚才惊讶的傻样。” “爸,姐又开始欺负我了。” 爸爸呵呵一笑,说道:“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执意要杀鱼的林浩脱掉大衣,我给他系上围裙,那双比女人还白嫩细长的手抓住那条鱼,熟练地操作起来。 “我的林浩这么棒!”我站在一旁,歪着头说。 他环顾一圈,厨房没人,说道:“别用嘴夸,用嘴亲我一下。” “不要。” 他突然俯下身,来个突然袭击,在我嘴上亲一口,又若无其事地挺直腰板,继续认真地杀鱼,仿佛刚才那一切是个幻觉。 我甜蜜地摸了摸他刚才吻过的地方,意犹未尽地抿抿嘴。 “姐,你干嘛呢?”小禹从客厅过来,问道。紫嫣在她后面。 “什么干嘛?看林浩剖鱼呢!” “去镜子前,好好看看你的那张脸,快笑烂了。” “李小禹,敢取笑你姐,信不信我揍你。” 他往林浩身边一躲,说道:“林浩哥,我姐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动不动打人,真为你的婚后生活捏把汗。” 林浩嘴角笑了笑,忙着剖鱼,无暇顾及我们的拌嘴。 我懒得搭理他。“紫嫣,带我去看小核桃。”我对没出月子的紫嫣说。 第178章 一秒都不想分开 小核桃比出生的时候胖多了,还不到一个月,那浓密的头发长成了郁郁葱葱的小草。 “晚上睡觉闹腾吗?”我问。 “不闹腾,可乖了,就是要起来给她兑两次奶粉。”紫嫣说, “母乳不够?” “嗯,我的奶水不好。” “没关系,现在的奶粉也很健康,你看她白白胖胖的,长得多好。” 我弯下腰,轻轻碰了碰她卷曲在一团的小手。她的小手动了动,眉头皱在一起,好像责怪我不该打扰她的美梦,我吓得赶紧把手缩回来,不敢碰了。 紧随其后的小禹也来到卧室,他不再是取笑我的模样,真诚的祝福挂在脸上。“姐,你跟林浩哥重归于好,真为你们感到高兴。”他说。 “我感到幸福。”我说。 “你回来那天晚上,小禹说你跟林浩哥一定能和好,真被他说准了。”紫嫣说道。 “凭什么那么判定?” “因为你爱他,他爱你。”小禹简短地说。“你知道林浩哥当年对我姐有多疯狂吗?”小禹煞有介事地跟紫嫣讲我们过去的事。 “林浩哥做了什么感人的事?”紫嫣饶有兴趣地问。 “姐上高中的时候,在学校受了一点点委屈。”为了表示委屈的微不足道,他掐着指甲盖说:“林浩哥竟然买机票飞回来哄她,见面几个小时,又飞回学校赶星期一的课,你说是不是很疯狂?” 紫嫣听着难以置信,又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姐,林浩哥怎么那么浪漫!” 浪漫的人这时出现在门口,看来他已经杀好鱼了。 “是在说我吗?”他明知故问。 “快点看。”我指着紫嫣一副着迷的脸说。“你当年的举动快把紫嫣迷倒了。” “当年做了很多,你们说的哪一件?”他走到我身边,抓着我的手,沾沾自喜地问。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我小鸟依人靠在他胸膛说道。 林浩杀完那条鱼,爸爸包揽了整个厨房,妈妈去世以后,他自己独立生活,已经把妈妈那些炒菜做饭的本领练得炉火纯青。 我和他去到卧室,翻看以前的回忆。 “也许我在梧桐大院的时候就喜欢你了。”他站在我身后,将我包裹在他怀里,翻开那本《鲁滨孙漂流记》,说道。 “夸张,那时你才多大?”我微微转头,对着他的侧脸说。 “否则怎么解释好吃的好玩儿的就想跟你分享呢?”他也微微转头,脸对脸问我。 “因为我们一起上学放学,在一起的时间长。”我说。“不过你离开梧桐大院的时候,我心都碎了,在那之前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心碎呢。” 他眼神中的柔情让我窒息,我吻了上去,触碰他的舌尖。 爸爸为年夜饭辛苦了一下午,我们的任何帮助他都不要,自己一个人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妈妈在世时做给我的那些好吃的菜。 正式开饭前,团圆桌上摆着爷爷、奶奶、妈妈的碗筷。爸爸给他们每个人倒了一杯酒,对他们说:“爸,妈,静芳,今年的年夜饭,我们家的人都到齐了,小暄回来了,还有林浩,他们要结婚了。小禹的孩子叫小核桃,又健康又漂亮,明年这个时候,说不定小暄和林浩的孩子也会出生,我们家更圆满了。” 爸爸说得很平静,仿佛他们三个真的坐在那里,静静听他说。 我的嘴角在抖动,但我咬着牙抑制住了这种悲伤。但是我的林浩,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李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伤害了小暄,伤害了阿姨,给这个家带来无法弥补的遗憾,我对不起你们。”他伟岸的身躯在哭泣中晃动。 “林浩。”我跟着跪在他身旁,心疼和悔恨的泪倾盆而下。 “你们两个起来。”爸爸流出了两行泪,一手拽我,一手拽林浩。可他那点力气,怎么可能拽得动林浩,更何况是我们两个。 “姐,林浩哥,你们别这样。”小禹被伤感阴郁的情绪感染,也是泪流满面。 我们一家人哭作一团。 爸爸拉不动我们,只好坐在我们前面,他喘着气说道:“林浩,该说的话,我昨天跟小暄说过了。凡事往前看,不要钻往事的牛角尖,如果你们真觉得自己有错,求我们原谅,不是跪在这里哭哭啼啼赎罪,而是好好相爱,过好你们的后半生,不要让我闭眼的时候还为你们操心。” 林浩转过身,捧着我的脸,颤抖地对我说,也是向爸爸保证。“我会给小暄全部的爱,我会用尽我所有生命爱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她。” 我同样捧着林浩的脸,那张沾满泪水的脸,当着爸爸的面勇敢地保证:“爸爸,我比任何时候都爱林浩,我们一定会好好相爱,不再让你担心。” 然后我们拥抱着,酣畅淋漓地哭了一场。 爸爸抚摸我和林浩的头,因为感动而变得哽咽,说道:“我的好孩子,起来吃饭,高高兴兴地吃年夜饭。” 那是我吃过的无比开心和感动的年夜饭,爸爸一分为二,既做爸,又当妈,所以那些菜里不仅是妈妈当年的味道,还多了几分爸爸的粗犷在里面。 吃完饭,我们跟爸爸一起喝茶,直到九点多,林浩准备回县里。我依依不舍地送他到外面的车上。因为是大年三十,来来回回的行人很多,我们不能再拥抱亲热。 “你回去一个人,怎么过?”我拉住他的手,想到他自己守岁,心里不是滋味。 “每年都这样,习惯了,你在津海是不是也这样?”他关心起我来。 我摇摇头,不愿回想没有他的那些孤独岁月。 “你开车慢点,明天早点下来。”我放开他的手,说道。 “小暄,我一秒都不想跟你分开。”刚断开的手,他又握住了。 “走吧。”我往外推他,好像这一别就是永恒。 “走啦。”他抠抠我的手心,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 我站在车旁,根本不愿他离去,眼见那车轮开始转动,我涌起强烈的跟他在一起的冲动。我要跟他走,我不要让他自己守岁。所以我追了上去,在车停下来的一刹那,我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小暄?”他不知道我想干什么,疑惑地望着我。 “跟你回我们的家。”我快哭了。 他伸出手臂抱着我,我们在车里狂吻。 后来我给爸爸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我跟林浩回县里。他说:“开车注意安全。” 第179章 第一年 当我们回到拾光里,在门口就急不可耐地脱掉身上的衣服,一路丢盔弃甲来到客厅,唯一所剩的只有巴掌大小的内衣了。我胳膊搭在林浩肩上,双脚像青蛙那样轻轻一跳,他托住我的屁股走向了我们的大床。没有什么比他在我身旁更让我觉得幸福,他是我的全世界,我们的爱是那样混沌和深沉…… 电话响了起来,我跟他刚刚办完,正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在家吗?”赵雷声音低沉。 “在。”林浩调整呼吸,调皮地朝我笑。 “李小暄在吗?” “在。” “我十分钟到。” 说完就挂了。 “什么情况,听上去好像不太高兴。”我说。 “先起来。” “不洗澡了吗?” “等他走之后再洗。” 我们刚刚收拾停当,赵雷就来了,搬了两箱啤酒,还有下酒菜。 “大年三十晚上,找我们买醉呀!”我看着那一堆东西,故意刺激他。 “你俩现在和好了,别饱汉不知饿汉饥。”他把外套随便往地上一扔,瘫到沙发上。 我去厨房拿盘子,把那些下酒菜盛出来,那股熟练劲儿,好像我跟林浩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天天呢?”我问道。 “在我爸妈那儿。”赵雷有气无力地说。 他掏出一支烟,递给坐在沙发上的林浩,林浩往后一推说道:“戒了。” “靠!”他声音大得惊人,对我说:“李小暄,你是什么人,让一个没有烟活不下去的烟鬼戒烟?” 我去到沙发后面,搂着林浩的脖子,在他脸颊亲一口,说道:“林浩的女人。” 肉麻的情话让他顿感恶心,他闭着眼甩了两下头,似乎那样能让自己清醒点。 他打开三瓶啤酒,给我和林浩一人递来一瓶,说道:“敬你们,满满的祝福。”说完,一口气把整瓶给喝完了。 林浩也把手里的那瓶喝完,我喝下三分之一,他拿过去放在茶几上,说:“你不用喝这么多。” 赵雷又打开两瓶,跟林浩一人一瓶,他什么话也没有说,闷头全部喝了下去,然后打下一个嗝,倒在沙发上沉默半天。 他低落的情绪我跟林浩谁都能看出来,他不说话,我们跟着沉默。 “为了你,为了十二年前那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一直悲苦地活着。”赵雷望着我,我知道他是在对我说。“我觉得他是作茧自缚,干嘛把自己搞成这样,因为一个人,因为一件事,葬送自己的一生。在我眼里,所谓的爱情,只是他妈的利益和欲望在作祟,世上哪有什么真爱。” 他打开第三瓶,猛灌一口,凄然地看了看我们。“不过——看见你们现在这样,我才知道孤独和等待的意义。用十二年的煎熬和折磨换取后半生的相守,也算值了。对——”他调整坐姿继续说道。“林浩的眼光永远那么独到,不管投资还是看人,他都不会看错。” 说了一大堆,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他眼中流露的悲伤,又让我不忍,放荡不羁的赵雷、有钱有势的赵雷,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落寞伤感。 “你怎么了?”我开口问道。 他朝我跟林浩看了看,喝下一口酒,苦涩地笑了。 “当年你们分手,林浩是不是给你一张卡,上面有150万,你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了,对吗?”赵雷问我。 “对。”我说。 “为什么不花,给你的钱你为什么不花?”他激动地问道,好像不花里面的钱是极大错误。“150万,十几年前不少了,你要是把那些钱花得干干净净,一分不剩,也许,也许林浩的负罪感能少一点。”他喝下半瓶,接着说。“李小暄,你知道吗,她就是受了你的影响,所以我们离婚的时候,她一分钱不拿,一套房不要,净身出户嫁给另外一个男的。我知道她什么心思,她目睹过林浩因为自责和悔恨为你悲痛欲绝的样子,她希望我为她后悔,她用这种方式惩罚我。”说完,他把另外的半瓶喝了。“你喝,陪我喝。”他碰了碰林浩的酒瓶,说道。 我能感受到赵雷的难过,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林浩喝的时候,我跟着喝了一些。 “可我不是林浩,我天生浪荡,喜欢在不同的女人身上找刺激。她要找个有钱的男人也行,没钱,长得好看也算,可她找个什么东西,没钱没色,你说她图什么?为了让我后悔,搭进去自己的一生吗?傻,愚不可及。”赵雷蒙住脸,半天不说话,当他再说话时,开始哽咽。“你跟林浩因为一次意外怀了孕,但是我跟她,我们大学三年,三年,我他妈是个禽兽,每次都控制不住自己,她为我不停地打胎,没有一句怨言。有一次药流没流下来,她大出血,送到医院的时候脸都白了。” 我仿佛从赵雷的回忆里看到了高慧那张苍白的脸。她坚强、乐观,这些事,她从来没跟我提过,每次聊到赵雷,她的眼里充满无尽的崇拜和深厚的爱意。 “她做到了,她处心积虑设的局成功了。离婚这几年,我根本没法忘记她,不管我跟多少女人躺在床上,那只是满足性欲的发泄,我念念不忘的却是她。”赵雷的呜呜变成了爱而不得的哀嚎。 我跟着哭了起来,一向玩世不恭的赵雷也有这样的铁骨柔情,如果高慧没有结婚,我真想让她看看这个为她痛哭流涕、夜不能寐的可怜男人。 “回不去了,我跟她回不去了。”他喃喃地说,酒像水一样灌进肚子里。“老子有的是钱,身边喜欢闻这些铜臭味的女人一大堆,却买不回她的回心转意。” 林浩看见同赵雷一起哭泣的我,把我按在他的肩头,亲吻我的头发。 当两箱啤酒一扫而光,他们躺在沙发上,纷纷醉倒在那里。 赵雷睡在客厅,我用尽所有力气把林浩扶回床上。客厅的狼藉收拾干净我才回到床上,他睡得那么深沉,然后我关掉灯,躺进他怀里。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难忘今宵》的歌声,春节联欢晚会结束,新的一年到来。我甚至忘了这是哪一年,但我知道,这将是我作为林浩妻子的第一年。 第180章 回到梧桐大院 我在新年的爆竹声中醒来,看见的那张脸是我曾经朝思暮想的林浩,那种美梦成真的感觉,怎能不让人心动。 “新年快乐。”我说。 “新年快乐。”他说。 我埋进他胸膛,只想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几点了?”我问道。 “七点刚过。”他的手放在我后背,说道。 “得去梧桐大院了。” “来得及。” 他让我平躺望着他,胳膊肘支撑在我耳侧,脸朝下,在我鼻尖上方。 “对不起,昨晚喝多了?”他说。 “在家里,允许你放纵。”我说。 “怎么放纵都可以吗?”他的笑里带着吃掉我的欲望,身体压了下来,开始抚摸我。 “赵雷在外面。”我胆战心惊地说。 “走过了。” “什么时候?” “你还没醒的时候。” 我绷住的神经松懈下来,手和腿勾住他的脖子和大腿。“也不知道他昨晚受了什么刺激?” 他茫然摇头,表示无可奉告。 “你是他最好的兄弟也不知道吗?” “好兄弟不是什么都说的。” “不过——看他那个样子挺让人心疼,我们出双入对,他形单影只一个人。”我由衷感慨。 “我形单影只了十几年,不是更让你心疼。”他的身体压得更低,手也摸到了让我情绪上来的地方。 我身子一扭,把他的手拿开,故意卖弄风情地问:“体力真好,怎么就吃不饱呢!告诉我,有需求的时候,你怎么解决的?” 他难以启齿地羞红了脸,停了一会儿说道:“胆大了,这种问题都敢问。” “脸别红,说说看。”我继续挑逗。 他不惧挑逗,骑到我身上,露出征服的欲望,说道:“所以你要做好准备,把这些年的缺失补回来。” 休息一夜的他,体力多么充沛,他的吻和手指在我的每一寸肌肤游荡,我的每一个细胞兴奋到了极点。 “噢,林浩。”我颤颤巍巍地喊着他的名字,十根手指恨不得深深扎进他的肉里。 他望着我迷幻的眼神、抖得发紫的小嘴,他知道我在渴求什么,所以他更猛烈的“兽性”被激发,我们那么结实的床快被他摇塌了。 我的叫声啊,感觉整个世界都充斥着我的叫声……。 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冲破了乌云的阻碍,天地山川明亮了起来。我们的车从南溪镇十字路口往东,沿着那条我和林浩上学时来来回回不知走过多少遍的蜿蜒道路不断深入,最后看到了梧桐大院的池塘和池塘旁边的那棵神树。但我们没有停留,因为那些逝去的亲人在等着我们。 经过年夜饭那顿悔恨的抱头痛哭,我跟林浩去给妈妈上坟时,悲伤变得很平静。他跪到坟前给妈妈倒酒,我跪在他旁边。 “阿姨,等下次再来看你,我就改口叫妈了。感谢你生养出小暄这么好的女儿,娶到她是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林浩说。 “妈,林浩对我很好,他以后也会对我这么好,虽然我们听不到你说话,看不见你,但是我们知道,你一定能看见我们幸福的样子。”我说。 然后我们一起给妈妈磕头。 冥灰在空中飞舞,照片中的妈妈的微笑在摇曳的火光中摆动,照片中的她仿佛活了过来,那灿烂的笑容是在为我们祝福。 爷爷、奶奶到最后的李爷爷,我们采用最古老的祭祀方式,一一祭拜。 去梧桐树下许愿是我和林浩不约而同的决定。 我们站在树下,仰望那棵曾经不知道留下多少欢乐的大树,心中无限感慨,我们都变了,它却一点没变。它就是这样数十年、百年如一日地守候这方土地上的人。 闭上眼,双手合十,我在心中默默许下愿望。 “许的什么愿?”林浩好奇地问。 “不告诉你。”我拒绝了他。那个愿望只有我知道,谁都不能说,除非有朝一日实现。“你呢?”我问道。 他冲我一笑,说道:“我的愿望就是希望你的愿望能实现。” “讨厌。”我说。然后指了指粗壮的斑驳嶙峋的树干。“爬得上去吗?” “应该可以,但是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灵活了。”他说。“我试试。” 我拉住他。“还是算了,万一摔下来,心疼的是我。” “狼狈的是我。”他说。 我们被自己的幼稚逗笑。 当我们转身准备离开时,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带着五六岁的小女孩站在我们后面,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打量我们。 “你们是谁?”小男孩大胆地问。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我们真的老了。”我对林浩说。 “我们是谁?我倒想问问你们是谁?”林浩一副威严的大人模样反问他们。 “我们住在梧桐大院,但是我们没见过你们。”小男孩挺起胸膛往前一步说道。 “我们住在梧桐大院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生,当然没见过我们。”林浩觉得这个小男孩很有意思,跟他逗起嘴来。 “你们——你们是坏人吗?”一直没说话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问。她有点怕我们,躲在哥哥身后露出半个身子,像极了小时候初到梧桐大院的我。 我弯下腰,朝他们两个亲切地笑了笑,说道:“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住在这里,喏。”我指着后面的旧平房和池塘对面的二层小楼。“那里和那里以前就是我和叔叔的家。” 小男孩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了望,跟他妹妹说:“别信他们,那是李太爷的房子,根本不是他们的。爸爸说越是长得漂亮的人越是骗子,把我们骗走,天天干活,不给饭吃。” 我跟林浩被这小男孩的童言逗得哈哈大笑。 这时,从竹林后面的缝隙闪过一个挑水桶的男人,我们没看清身影,只听他在叫唤:“李俊驰,你敢带妹妹上树,我打断你的腿。” “我没有。”小男孩回答那个声音。“爸,这里有两个陌生人,像骗子。” 一闪而过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我们前方,他应该是想看看这是怎样的两个“骗子”吧,眼神注视的一刹那,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定了定神,激动得把水桶撂在地上,跑了过来。 “林浩哥,小暄。”他激动地喊道。“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去上坟,路过这儿,来看看。”林浩说。 雷雷紧张地搓着手,想握住林浩的手,又因为胆怯缩了回去。 “你好吗,雷雷?”林浩主动伸手握他。 雷雷感动地说:“好,这么多年不见,我——我激动得说不出话了。”他对那俩孩子说:“俊俊,乐乐,快过来,跟叔叔阿姨问好。” “爸,我跟乐乐以为他们是骗小孩的骗子。”俊俊跟他爸爸一样,一边搓手一边嘿嘿笑。 “滚犊子,他们长得像骗子吗?”雷雷飞起一脚踢他儿子,他儿子一个躲闪,跑开了。 他站在离他爸一米开外的地方说道:“爸,你说的,越好看的人越危险,像山上的毒蘑菇,越是五颜六色毒性越大。” “兔崽子——”雷雷骂道。“没办法,正是狗都嫌的年纪。”雷雷无奈地摇头。 “多可爱呀,我喜欢。”我说。 雷雷拉着林浩往家里去。我们事先并没有这个计划,但是他非让我们去不可的那个劲头,不容我们拒绝。 “毛豆跟他媳妇也放假回来了。”雷雷在他儿子的腿上踢了一脚,说道:“去,叫峥明叔来我们家,就说林浩哥跟小暄阿姨回来了,快去。” 俊俊收到命令,拉起乐乐的手飞也似地往院子跑。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不就是我跟林浩的小时候吗? 第181章 珍惜当下 既然盛情难却,我跟林浩决定去一趟。 趁雷雷弯腰挑水桶的时候,林浩把车钥匙递到我手上,悄声说:“去后备箱拿点现金,给几个孩子包红包。” 话还没有说完,雷雷直起腰,我们不能再交头接耳。 “你们先去,我的东西忘在车上了。”我借口道。 “我们等你。”雷雷停下来说道。 “不用,我知道你家。”我说。 雷雷没有强求,挑着水桶跟林浩往家里去。 “四个,每个五千。”我正犯难怎么装时,林浩发来一条消息。 我坐在车上认真核对一遍,确定没错,才下了车。 当我出现在雷雷家的院子时,已经在那里等待的周蕴和毛豆迎了过来。 “李小暄。”她又哭又笑,奔跑着冲过来抱住我,那个撞击力,我胸口像被捶了一下。“说好春节回来找我,人呢?” “这不在你面前吗?”我松开她,逗她说。 “狡辩,跟以前一样,有异性,没人性。不过——”她往后退一步,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突然对身后的毛豆发飙说:“李峥明,你看看李小暄,再看看我,彻底沦为了家庭妇女,都是你害的。” 她在意自己日渐变形的身材,但我听起来,更是一把诠释甜蜜婚姻生活的狗粮。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庸人自扰。”毛豆轻蔑地对他老婆说。“小暄,恭喜你跟林浩哥。”他的祝福让人感动。 “谢谢。”我说。 我第一次见到雷雷老婆,朴实憨厚的女人,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我终于知道乐乐像谁了。我们打过招呼,两家的小孩子都在,我把过年红包人手一个递到他们手里。没一个小孩敢接,张着迟疑的眼向爸爸妈妈寻求答案。 “让孩子们收下吧。”林浩对几个大人说:“说来惭愧,这么多年,我跟小暄第一次给孩子们红包,你们再不收,我们真的不敢回梧桐大院了。”林浩没有用激烈的语言让他们非收不可,而是用温和的语气表达我们真诚的心意。 他们对望了一下,又感激地看了看我们。 “收下吧。”毛豆对孩子们说。“但是要有礼貌,收到红包说什么?” “谢谢叔叔阿姨,祝叔叔阿姨新年快乐,身体健康。”雷雷的小女儿乐乐说道。 她一带头,其他几个孩子的祝福纷至沓来。 “还是原谅他了。”当我跟周蕴单独在一起时,她搭在我肩上,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当年我去医院看你的时候,你在昏迷,整整一个星期,李小暄,你真是福大命大、死里逃生。也许老天是公平的,给你们刻骨铭心的爱情,也给你们锥心刺骨的痛,就看你们是否经得住考验。你们两个……”她摇摇头,俯首低眉地笑了。 “觉得我们可笑吗?”我瞪着她说,假装不高兴。 “当然不是。”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在笑你家林浩。” “他怎么了?” “我笑他自作自受。我一直觉得他是那种称不上纨绔子弟,但是毕竟家里有钱有势,是那种目空一切,做错事也不愿低头的霸道的人。你看我老公和雷雷见了他,林浩哥叫得毕恭毕敬,这不跟大哥带小弟一样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上次你突然回家,紫嫣跟我一说,我就跟我老公说了。他连忙给林浩打电话通风报信,当时我在旁边。你说搞不搞笑,他去津海找你,你呢,从津海回来。” “哎呀,说重点。” “我老公跟他说‘林浩哥,小暄回来了。’他好像在做梦,没醒过来,半天才问‘真——真的吗?’我老公说千真万确。然后就把紫嫣跟我说的内容原封不动跟他复述一遍,我听到他在那边哭得呜呜作响。说实话,听到他那么为你哭,我还挺解气。这是不是自作自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我老公问他要是你不原谅怎么办,他说他愿余生护你左右,不求原谅,只求能够听到你的消息。” “像他说的话。”我冷静得出奇。 “你怎么不感动?” 我举起那只戴着戒指的手说道:“还不够感动,我已经答应嫁给他了。” “李小暄,你们速度真快。”周蕴摸着戒指说道。 “12年前买的,分手的时候我还给了他,他留到现在,算是再续前缘。” “你们当年搞得那么惊天动地,到底因为什么分手?” 很抱歉,原谅我的虚伪,就算是最好的朋友,我也不会把真实的原因说出来,我不会给任何人留下议论他或嘲笑他的机会。 “因为我们太年轻,不懂事,把爱情当儿戏”。我说。 她轻声叹息,颇有感触地说道:“爱情教我们成长,也让我们变得坚强,但是你们这代价也太大了。” 背后一阵喧闹声吸引了我们的目光,林浩为难地站在一堆腊肉和香肠后面,向我投来无可奈何的眼神。 “林浩哥,这是我媳妇养的猪,不喂饲料,你在外面花再多的钱也买不着,跟小时候的味道一样,香肠是我媳妇灌的,味道特别好。”雷雷媳妇还在往外拎。 “我跟林浩不做饭。”我看着那堆肉,发愁地说道。家里还有爸爸准备的一堆呢。“再说,这也太多啦。” “不多,小暄。”雷雷说。“我媳妇能干,我常年在外面打工,她一个人在家,不仅种地干活带孩子,还是养猪好手,今年杀了两头大肥猪。去,再去灶头取条猪腿。”雷雷指挥他媳妇。 “嫂子。”我连忙拉住雷雷媳妇。“别再拿了,我们真的吃不了。我一年加起来在家做不了十顿饭,这些肉吃到猴年马月。” “那不行啊,小暄,你嫁给林浩哥就要给他做饭,不能整天叫外卖,那玩意儿能健康吗?”雷雷说。 “谁规定嫁给他就得我做饭?”我反问道。 雷雷一愣。“那,你不做,难道林浩哥做?” “对,我做。”林浩在一旁说。“但是我们确实要不了这么多,我跟小暄拿一块就行。” “林浩哥,我杀两头猪,你拿一块肉,笑话我小气呢?如果你们不把这些肉拿走,我就让俊俊和乐乐把红包还给你们。愣着干啥,让你拿的猪腿呢?” 嫂子一听,调转脚跟往厨房跑,无论我怎么叫,她只听雷雷的。 “你们送这些肉,我跟周蕴送什么?”毛豆嫌我们不够头大,插嘴道。 “把你儿子送给我。”我逗弄周蕴手里抱着的那个三岁的小男孩。 “赶紧拿去,我正愁养不起呢。”周蕴说。 “别跟我开玩笑,小心我真要。”我说。 “说真的,小暄,我跟周蕴没什么送给你们。”毛豆不开玩笑,真心地说。 我也不开玩笑,真诚地感谢他:“我不在的这些年,你为我爸的身体没少帮忙,我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我在医院,举手之劳的事。不过自从你回来,他的状态不知好了多少倍。”毛豆说。 “还有你,小禹跟紫嫣的婚事。”我对周蕴说。 “我跟他不是因你结的缘吗?”周蕴指着身旁的毛豆说。 雷雷把那些腊肉香肠装进编织袋,不管我们同不同意,固执地放进后备箱。 车子开动的时候,他们齐刷刷向我们招手。 “林浩,真希望回到小时候,我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梧桐大院。”我望着他们说道。 “我喜欢当下,因为你在身边。” 他伸出手,我伸出手,我们握在一起。 他说得对,珍惜当下! 第182章 扬眉吐气 从梧桐大院出来,林浩回县里,我回家,我们在楼下的车里告别。 “那些肉放在外面的露台,别放家里。”我向他交代。 他静静地看着我,点头不语。 “明天早点下来。”我说。 他的头又点一下。 “礼物少买点,买多了爸爸反而不高兴。” 他摸着我耳边的头发,依然沉默。 “这么深情,舍不得我?”我嘴角上扬,逗他道。 “不能跟我回去吗?”他终于开口说话。 “再忍几天,到陵江以后天天在一起,回来还没有好好陪过爸爸呢。”我说。 他沮丧地点头,但赞同地说道:“是该陪陪李叔,初三我回陵江。” “加班做方案?” “目前手里好几个案子,包括你们中恒的项目。师父最近在印度接了一个城市地标,也准备让我来做。” “林大建筑师,你好忙。” “你什么时候回来陪我?”他靠着座椅,歪着头问我。 “初六怎么样?” “我回来接你,别忘了带上户口本。” “你不用来回跑,怪麻烦,再说初六是返程高峰,路上堵车,一来一回更浪费时间。” “我初五晚上回来,你跟我住拾光里。” 我捂住嘴,傻笑道:“好。” 依依惜别后,目送他的车消失在车流中,我才返回家。爸爸正往桌上端菜。 “林浩呢?”爸爸看了看我后面,发现没有人,问道。 “回去了。”我说。 “大中午,你让他饿着肚子回去?” “到县里就一会儿工夫,李叔做好饭等他呢,饿不着。” 我穿过院子,去卫生间洗手,朝厨房那边大声说:“爸,明天林浩来给你拜年。” “来吧,刚好姑姑、姑父也来,明天家里热闹了。”爸爸在厨房说。 “姐。”小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突然出现在卫生间门口,吓我一激灵。“林浩哥是不是以准女婿的身份上门?” 我湿乎乎的手指往他脸上一弹,水点子喷他一脸,说道:“什么准女婿,单纯的,晚辈给长辈拜年。起开——”我扒开他去往厨房。“姑姑、姑父喜欢什么?”我问爸爸。 爸爸一边摆碗筷,一边问:“让林浩给他们准备礼物呢?” “都是长辈,肯定要准备一点,要不然显得他不会办事。”我说。 “自家人,谁会嫌他不会办事。小核桃出生,他送来那么多东西,这才没几天,又送,怎么好意思。”爸爸说。 “大过年的,空着手来,他怎么好意思。爸,你总不希望我给你找个抠门的女婿吧?你就告诉我姑姑他们喜欢什么,否则他瞎买,姑姑他们不喜欢怎么办?” “姑姑没啥爱好,就你姑父,喜欢抽烟喝酒。你姑父平时抽的烟十块钱一包,给他买一条;至于酒嘛,镇上的散装酒,灌十斤,按这个标准让他准备。” 我撇着嘴,摇摇头,叹息道:“要是小禹这么吝啬,我宁愿没这个弟弟。”小禹刚好在一旁,我问他:“以后小核桃长大找男朋友,你是不是让他们按这个标准给我送礼?” “那哪儿行呀!小核桃就你一个姑姑,敢这么吝啬,过年别进家门。”小禹跟我一唱一和。 “听见了吗,爸?连小禹都鄙视你。”我取笑道。 爸爸的手掌抬得很高,落到我头顶时变得很轻,说道:“上桌,吃饭。” 我们围拢在一起,心情不错的爸爸呷起了酒。我夺过酒杯,不让他喝。 “姐,你让爸喝一点吧,这点酒没事,你回来了,跟林浩哥的事也尘埃落定了,难得今年春节他这么高兴。”小禹说。 “爸有定期检查吧?” “有,爸的身体没问题。” 我把酒杯还给爸,正色道:“爸,就这一点,不许贪杯。” “陪爸喝一口?”爸爸邀请我说。 “好,我陪一杯。” 小禹见状,说道:“我也陪一杯。” 哺乳期的紫嫣倒杯开水,加入进来。“还有我。” 又是一顿其乐融融的团圆饭。 午后,我躺在床上,给林浩发信息,告诉他记得给姑姑、姑父买礼物。 “知道。小暄,你想要什么礼物?”他问。 “你不就是最好的礼物吗?天赐的礼物。”我回他。 “我把自己打包,亲自送到你床上!”还发来一张邪恶的笑脸。 我回他道:“别以为我吃素,坐怀不乱。你敢爬上我的床,我就敢吃掉你。”并把那张笑脸弹回去。 “那我就放心了,就怕你不吃我。你申请的年假,打算怎么过?” “在家给你做饭,等你下班回家,做你的贤妻良母。” “不想出去度个简短的蜜月吗?” “你那么忙,不让你分心了。有你在,在家也是蜜月。” “体贴的老婆,真让我感动。” 首次看到这样的称呼,我脸红了。在床上滚了一圈,望着屏幕傻笑,满脸的幸福溢在脸上,眼里快掐出水来。 “喊早了,还没嫁给你呢。”我敲过去。 “老婆,老婆。”他回过来。 “讨厌!” 我趴进被子捂住头,因为他甜蜜的轰炸快让我笑出声,不能让门外的他们听见。我打开售票软件,买了一张初五早上的高铁票,打算从天而降,给他一个惊喜。即使这样,依然觉得时间走得好慢,恨不得今天就是跟他厮守的日子。 为了迎接林浩,爸爸从下午就开始忙活起来。我的劝阻在他的坚持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往厨房外面一个劲儿推我,对他来说,我的帮忙简直是一种打扰。 “姐,让他忙吧,你看老头子忙得多有劲头。”小禹在一旁劝道。 “怕累着他。”我说。 “他现在干劲儿十足,昨天晚上你们走了以后,他迫不及待跟姑父炫耀,说你要结婚了,女婿不是别人,正是十几年前的林浩哥。” “爸可越来越高调了。” “容他高调一回吧,这些年姑父处处压他一头,明知道你失踪在外,爸爸心里不好受,还故意说一些戳心窝子的话,每当表哥表姐们结婚、办满月酒总爱炫耀,尤其是表姐,嫁的那户人家在县里有点官职,姑父每次见到爸爸都拿出来说,还含沙射影地说读书无用,嫁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爸心里憋着气,却又无处发泄,如今你跟林浩哥结婚,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我望着爸爸的背影,发现他的身板确实比我回来时所见到的挺直了很多呢。 初二早上,我还赖在床上,姑姑就推开了我的门。 我来不及反应,她抱着我痛哭起来。“小暄,当年都是姑姑不好,不该说那些话,你离家出走,姑姑有责任,我对不起你。” 往事如烟,我明白姑姑是为了我好,怎么会计较她说的那些话呢。 第183章 我们努力 爸爸、姑姑、姑父三个人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不知情的还以为做满汉全席。 “姐,今天不许当着他们的面提当年的事。”我偶然路过,听到爸爸对姑姑说。“这些年,他们摆脱不了心里的阴影,一直在自责和悔恨,够他们受的了。” “不用你说,我有分寸。”姑姑说。 “说起林浩,他小时候我见过,长大的样子还没见着呢?长得怎么样,快四十岁了,看着老吗?”姑父问道。 爸爸对姑父的话那么不屑,回答道:“我的女婿,仪表堂堂,老什么老,跟他当年和小暄谈恋爱时一样,而且更加成熟稳重。” “向东,你这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姑父觉得爸爸在夸大其词。 “万里挑一的女婿,能不顺眼吗?”爸爸理直气壮地夸赞道。 林浩临近中午才到楼下,那时忙活一个上午的爸爸和姑姑已经做好了饭菜等他。 除了紫嫣和小核桃,所有人都去单元楼外的台阶下迎接。 他们开了三辆车,两辆越野,一辆皮卡。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招呼皮卡司机从车上搬花。 我们迎了上去,首次面见姑姑、姑父,林浩免不了行晚辈之礼。他高大笔挺的身材往姑父面前一站,姑父仰着头看他,俊朗的面容一时让姑父失了神。 “向东,你说得没错。”姑父盯着林浩,对爸爸说。 “什么没错?”爸爸不太明白。 “你女婿,仪表堂堂。”姑父眯缝着眼,解释道。 爸爸冲姑父一笑,说道:“姐夫,难不成我骗你。” 这一夸,反倒使林浩不好意思。 “怎么开这么多车下来?”我问他。 他指着那几辆车说:“东西太多,一辆装不完,我一辆,妈又安排了一辆。皮卡司机是专门负责运盆栽的。”他说。 “不是让你少拿点吗?”我说。 他诚诚恳恳地说:“我听你的话,减了又减,再减就不像样了。有些是妈准备的,有些是舅舅拿的,我也买了一些,第一次上门,怎么都要在老丈人面前好好表现,不能寒酸。” 我绷住想笑的脸,说道:“傻样儿。” 大家一起来到皮卡车旁边。“买这么多花!”小禹闻着芬芳四溢的花香说道。 “李叔喜欢伺花弄草,给他找些他喜欢的事情做。”林浩说。 爸爸看见那些花草和盆栽,喜欢得合不拢嘴。 “爸,这份礼物可喜欢?”我挽着他胳膊明知故问。 “喜欢,送什么都喜欢。”他咧着嘴,乐不可支。 “往哪儿搬?”司机问道。 爸爸连忙跑过去在前面带路,小禹帮着往家搬。 我准备帮忙,他脱掉外套递给我说:“你别动,我来。” 几个人一齐上阵,一趟又一趟,当所有花搬进院子,累得气喘吁吁,额头涔涔冒汗。 “爸,你的院子快填满了。”我说。 “还是林浩懂我,以后有的忙啰!”爸爸眼里闪着耀眼的光。 搬完花,送花的司机就离开了,林浩他们再一次出去,跑了三趟才把两辆车里的东西搬完。爸爸嘴里说送得太多,那脸上喜笑颜开的样儿,我就知道他口是心非。 “林总,我走了。”另一位司机说道。 “走吧。”林浩对他说。 “李总说如果你中午喝酒,下午我再来接你。” 林浩点点头。“我会提前打电话。” 那个司机跟所有人告别,然后出了单元楼。 姑父被这些目不暇接的礼所震惊,趁林浩不注意,偷偷凑上去观看那些精美的包装,心里暗自盘算物价几何,表情不动声色,但眼中流露出艳羡的神色。 “姑父,小暄说你爱抽烟喝酒,这是给你的。”当所有礼品搬进家里,林浩拿出给姑父准备的烟和酒,恭敬地递给他。 姑父两只手都抱不下,小禹帮他拿一部分。 “这……这么多,怎么好意思。”姑父高兴极了,嘴上却假客气。 “姑父,这不多,小暄说你每天至少喝二两,这几瓶,还不够你喝一个月。”林浩说。他又拿出另外两个盒子递给姑姑,说道:“姑姑,这是给你的。”我远远看见,是一盒燕窝和一套首饰。 姑姑不好意思伸手去接,在伸与不伸的迟疑中,突然哭了起来。“林浩,你对姑姑这么好,当年……当年我可没少说你的坏话。” “姐——”爸爸连忙制止道。“你怎么又提当年的事,说了不让提不让提。” “我没提,我是……我是……”姑姑卡在那里说不出来,显得很无辜。 “姑姑,当年是我愧对小暄,愧对阿姨,你的责备对我不亏。”林浩说。 姑姑一边抹泪一边笑,把那些礼物安心地收在手里。 然后是给爸爸、小禹和紫嫣准备的礼物,多到无法一一介绍。 “小暄,赶紧带林浩去洗手,准备开饭。”爸爸说。 “对对,吃饭,再不开动,菜都凉了。”姑父说。 我跟林浩去到卫生间,我站在门口给他递肥皂。“怎么这么晚才下来,不是让你早点来吗?” “外婆早起身体有点不舒服,送她去医院做了检查。” “有问题吗?”我紧张地问。 “她得这个病,身体各项抵抗力都在下降,寻常的小病对她来说都是大病,医生说这一次暂时没事,别担心。”他反过来安慰我。 “还在医院吗?” “接回家了,有妈和专门的保姆看护。” 我放了心,脸上笑起来,他趁机在我额头亲了一下。 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是爸爸催我们吃饭,我们只好移步到餐厅。 第一次与爱喝酒的姑父见面,又恰逢新年,不喝说不过去,林浩决定陪他喝几杯,作陪的还有小禹,爸爸因为以前做过手术,又有我在一旁监管,只给他倒了茶水。 “姐,姐夫,这个年过得畅快,女儿、女婿在身边,又添了孙女,再过两年,我家这张桌子就坐不下,要分成两桌了。”爸说的是实话,也有故意显摆的成分。想起小禹昨天说他跟姑父的较量,我不禁哑然失笑。 姑父是大大咧咧的人,爸爸如此一说,跟着高兴,但也不忘再次自我夸耀一番。“林浩,小暄,你们要加油,姑父我已经一个外孙一个外孙女了。” 林浩顺势递上去一杯酒,对姑父说:“借你吉言,姑父,我们努力。” 第184章 姑父的谋划 姑父接过林浩斟的酒,开怀大笑,本就爱酒之人,再加上林浩的礼貌和谦和,让他几杯下肚,就跟林浩热络起来,称呼也从林浩变成了侄女婿,话变多了,开始聊一些我们结婚的事。 “侄女婿,你跟小暄结婚的仪式省了,聘礼不能省吧?”姑父认真地、带着女方长辈的身份关心地问道。 我们都很惊讶,姑姑捅咕一下姑父的胳膊说:“你这死老头儿,怎么什么都问。” 姑父很不以为然,说道:“现在结婚都讲究三媒六聘,黄金珠宝、翡翠玛瑙、还有定媒的现金,哪家娶媳妇不得提前商量好,咱们得替小暄着想。” “那也轮不着你问,向东在这坐着呢。”姑姑说。 “没关系,姑姑。”林浩一脸平和,并不介意姑父的问题。“是我的疏忽,我确实没有跟李叔商量,也没有问过小暄她想要什么。” “你看,还不许我问,我要不问,小暄嫁得冤不冤枉。”姑父觉得自己拯救了这场婚姻的巨大漏洞,脸上神采飞扬。英明睿智的他喝下一口酒继续问道:“既然是疏忽,今天姑父提出来,现在准备那些东西来得及。你准备给小暄买几套首饰,下多少礼金?我可听说你爸是市委书记,你妈在我们县里是响当当的富豪,想必这个聘礼不会那么寒酸吧?” “姑父,这是我的婚事,跟我爸妈没有关系。再说我爸他只是公职人员,已经退休,我妈年纪大了,生意大不如前。”林浩用不大不小、不快不慢的声音说。 “那——”姑父犯了难。“聘礼不给了吗?” 这时,小禹端起一杯酒,跟姑父喝下一个,笑着问:“姑父,我姐好歹算你半个女儿,你说,想让林浩哥下多少聘礼?” “那自然是越多越好。”姑父笑着说。 “总得有个数吧,一万、十万、还是一百万?”小禹问。 姑父想了想,说出了他的盘算。“琪琪(姑父的女儿)当年嫁到县里的时候,男方给了28万彩礼钱,还买了金耳环、金项链、金手镯和钻戒,这还不包括县里的一套房。我觉得侄女婿给小暄的聘礼肯定要高出这个标准。”姑父说。 小禹嘴角上扬,对姑父说:“姑父,你呀,甭替我姐担心,我姐对林浩哥死心塌地,根本不在乎聘礼。更何况你说的那个标准,加上县城的房子,加起来也就林浩哥一块手表钱。他今天给你买的那四瓶酒,赶上我两个月工资了,你可得好好品尝,别当自来水喝。” 姑父怀疑地望着小禹,又难以置信地盯着林浩的手腕,那双英明的眼睛仿佛能洞悉一切。 我敬姑父一杯,说道:“姑父,我跟林浩自由恋爱,谈了很多年,好不容易在一起,只想得到你们的祝福。” “你就是瞎操心,林浩要是对小暄吝啬,今天能拿这么多礼吗?”姑姑瞟了姑父一眼说道。 “那四瓶酒真那么贵?”憨厚的姑父思维慢了半拍,还在盘算酒的价钱。 “哈哈,姑父,酒喝完,酒瓶留着,还能换两条烟。”小禹大声笑着说。 姑父不明所以,小禹笑,他跟着嘿嘿直笑。 午饭之后,林浩趁爸爸他们喝茶的功夫,拉我到卧室,掏出一个红包和一份购房合同,我翻开一看,业主写着小禹的名字。 “这……?”我望着他,只说了一个字。 他娓娓道来。“红包是给小核桃的,作为姑父的压岁钱。这套房产原本是给小禹准备的结婚礼物,本来想借赵雷的手送给他,但是被李叔退了回来,我知道李叔性格刚烈,不敢再送,但是如今你回来,我们在一起,是小禹名正言顺的姐夫,应该能接收了。” 我翻到销售价格一栏,建筑面积200平方,总价180多万,一次性付清,这么大份厚礼摆在眼前,不知道高兴还是难过。 “有你这么送礼的吗?”我哭笑不得地问他。 “怎么了,不合适?”他看着我的眼睛,不安地问。 “出手这么阔绰,你吓着他们。” “他是我小舅子,送套房表表心意而已。” “而已!”他的轻描淡写又把我逗笑了。“也对,当年他一个初中生,你竟然舍得给他买苹果手机,你这个姐夫,做得可是相当到位呢。” 林浩听得云里雾里,搞不清楚我的态度。 “小暄,你说明白一点。”他把我手里的合同拿过去扔在床上,捏着我肩头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这么重的礼会给爸爸和小禹增加心理负担?也会给我增加压力,搞不好别人说我是扶弟魔。如果日后我们吵架,小禹一看自己住的房子是姐夫花钱买的,他还有底气帮着姐姐、替姐姐出头吗?” 他搞不懂我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颇为苦恼地说道:“我们吵架等不到他出头,你就把我收拾好了。”他把自己说得那么弱小,我听着就想笑。“小暄,我送得心甘情愿,我们之间的事为什么要在乎别人怎么说呢。小禹是你弟弟,也是我弟弟,他就跟元宝一样,以后元宝结婚,我也是按这个标准准备,小禹没有特殊对待,更何况这套房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跟当年买苹果手机没多大差别。” 我噗嗤一声。“你是在跟我炫富吗?” “我在陈述事实。这份合同早就拟好了,就等小禹签字生效。难道我们夫妻不应该一条心,让小禹快点接受这份合同,把房子的事了了吗?” “谁跟你是夫妻?”我挑眉说道。 “你啊,再过五天就是我合法的妻子。”他搂住我的腰,让我紧紧挨着他。 “小禹结婚你送这么大一份礼,我们结婚呢,打算送我什么?” 他朝门口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外面,然后坏坏地咧开嘴,在我耳边轻声说:“昨天不是说了吗,把自己打包,亲自送到你床上。” “没个正型。”我挥拳要打他,被他带着酒味的亲吻所融化,变成了一滩水。 第185章 遇见高慧 等姑姑、姑父从我们家离开,我才把红包和那份合同拿出来给小禹,他跟紫嫣吓得仿佛那不是一份合同,而是一块烫红的铁,不仅不伸手,躲得远远的,生怕被铁花溅到身上。 爸爸也在一旁看着。 “爸,以前这是林浩的心意,如今这是我跟他一起的心意,你替小禹收下吧,如果不收,就是把他当外人。”我把合同摆在爸爸面前,那庄重坚定的样子,就没打算再被退回来。 “林浩,李叔知道你能挣钱,但是这份礼太贵重了。”爸爸说,但是他没有坚决地把合同推给我们。 林浩准备开口,但是我捏了一下他的手,说道:“爸,你不是原谅我跟林浩了吗?真的原谅,就请收下,我们也能得到一些慰藉。如果不是那场风波,我相信我跟林浩早就结婚,你也早都做上外公了,以林浩的豁达慷慨,这十几年给你和小禹的不止这些。所以,作为接纳和原谅,你替小禹收下吧,否则我跟林浩心里的阴影挥之不去。” 爸爸用慈爱的眼神看我跟林浩,然后感动地点点头。“行,爸爸替小禹收下,你跟林浩……”爸爸突然哽咽,停了下来,我要去安慰他,他一手阻止我,一手遮住浸湿的眼睛,待到那里干涸,他才松开手,笑着说道:“爸没事,就是有点感慨,你跟林浩竟然能有今天这样圆满的结局,爸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经过这些年的分离、磨难、煎熬,爸相信,你们一定能把今后的日子过好。小禹——”爸转过头对小禹说。“前几天你姐给你那么大一笔钱,今天姐夫又送这么大的礼,你小子不劳而获得到这么大一笔财富,要学会珍惜,不能铺张乱用。” “谢谢姐,谢谢林浩哥。”小禹扑上来,趴在我和林浩肩上,半天不撒手。 林浩拍拍他的胳膊说道:“我该谢谢你,要不是你告诉我小暄的住址,我不会那么快见到她。” “李小禹,你个叛徒。”我轻轻捶小禹的后背。 我听到小禹在笑,爸爸也在笑。 林浩几乎待到天黑才离开南溪镇,李阿姨派了上午的司机来接他,周围都是送别的人,他想跟我吻别,但条件不允许,只得用那双深情的眼睛多凝望我几眼。我们并非热恋中的小情侣,但他消失的那一刻,想到几天以后才能见到他,思念和不舍竟然像洪水那样泛滥成灾。 大年初四,我跟周蕴约在县里见面,去她家吃午饭。在商场挑选礼物的时候,遇到迎面跑来的天天。他先看见我,隔着老远招手叫我:“小暄阿姨!” 我在他身边看不到任何大人,问道:“你跟谁来的,爸爸还是妈妈?” 他指着与我视线90度拐角的地方。“妈妈在那儿。妈妈,小暄阿姨。”他喊道。 话音一落,高慧容光焕发地出现在视野内。 “李小暄。”她尖叫道。 “高慧!”我连忙迎上去。 然后我们拥抱在一起,想到当年她对我的帮助,感动油然而生,跟她抱了很久。 “对不起,回来这么久都没有跟你联系。”我说。 “我不介意,我知道我们肯定会见面,这不今天就见到了吗?”她跟当年一样,笑起来永远那么爽朗。 “爸爸说要不是你及时把我送到医院,我也……”往事历历在目,我回忆起来很不是滋味,痛苦仿佛再次袭击。 “过去的事过去了。”她打断我。“往前看,你现在不是很好吗,听说你跟林浩和好了?他人呢,没跟你在一起?” 我马上笑起来。“公司有些事,他提前回陵江了,赵雷给你说的?” “嗯。”她点头。“大年三十那天听他说的,恭喜你们,林浩——值得被你原谅。” 我环顾四周,除了她和天天,没看见别人跟着他们,于是问道:“大年三十那天,你跟赵雷吵架了?” “我有我的家庭,跟他已经形同陌路,有什么好吵的。”她带着一种心中无法消除的恨意说道。 “可是他那天晚上在拾光里拉着我们喝得酩酊大醉。”我试图减轻她的恨意,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他那么落寞。” 她看了看蹲在地上玩儿陀螺的天天,毫无感情地说:“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她越表现得无情,我越从那双眼睛里看到有情,就像我当初对林浩那样。 我想替赵雷说几句好话,对嫁做人妇的她来说,替另一个男人说情显得那么不合时宜,所以我只能露出朋友那样的关怀和无奈之色。 “我们不像你们,当年林浩确实犯了错,但他真的爱你,也是真的知道错了,在用心弥补,不是靠嘴说,而是实际行动证明。我和他——”她停下来,用嘲讽自己的神色说道:“是我不切实际,明明守着一海王,幻想他是情种。” “赵雷只是看起来洒脱随性,遇到事情从不敷衍了事。” 高慧不愿再提赵雷,说道:“好啦,李小暄,我现在是别人的老婆,还是两个孩子的妈,讨论前夫的好坏,有什么必要呢。”她挑动双眉,问道:“说说你和林浩吧,什么时候结婚?” “我们结婚简单,领个证就行,不举行仪式。”我说。 “简简单单挺好,那些庄严浪漫的仪式是做给别人看的,对婚姻没他妈一点用处,两个人真心相爱最重要。” 我知道她愤恨的所指为何,所以沉默不语。 “祝你们白头偕老。”她真诚地说。 “谢谢!”我报以真诚的感谢。然后望着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的天天,问道:“他回来一直跟着你吗?” “没有,他不爱去我那儿,跟那个人无话可说,面对面尴尬,住他爷爷奶奶和我爸妈家,我一有空就过去。” “你们一会儿去哪儿?” “带他买点东西,给爷爷奶奶拜年。” “天天。”我弯下腰问他。“什么时候回陵江?” 他头也不抬地说:“过两天,爸爸说旅游的时候接我走。” “去哪儿旅游?” “滑雪。” 高慧抓住他衣服后领,说道:“你这孩子,小暄阿姨跟你说话,能不能有点礼貌,那个玩意儿转来转去,有什么好玩儿的?” 他站起来,朝我们呵呵傻乐。 第186章 满满当当的行李箱 跟高慧的这番叙旧,耽搁了去周蕴家的时间。 “李小暄,什么时候到?”她在电话里催促道。 “你家小区外,来接我吧。”我刚下出租车,把东西堆在地上。 不到一分钟,她跟毛豆跑了出来。看到我买的那些礼,鼓着大大的眼睛说:“你怎么不把超市都搬来?” “搬不动,否则真可以。”我说。 我们说说笑笑进了她家,两个小孩不在,周蕴说在旁边小区的外婆家。 “怎么来这么晚?”周蕴招呼我坐下,问道。 “遇到高慧,你认识的,赵雷前妻。” “她怎么样?” 我正准备说,系着围裙的毛豆从厨房出来打断我们说道:“你俩先洗手上桌,一会儿边吃边聊。” 我看着色香味俱全的一桌菜问道:“谁做的?闻着这么香。” “当然是我。”毛豆举手示意。“周老师在家的地位高高在上,心情大好的时候才会偶尔进一进厨房。” “瞎说,你不在家的时候我跟孩子不吃饭了?” “吃饭,跑丈母娘那儿去吃?”毛豆嘲笑道。 夫妻俩一唱一和,把恩爱的小日常展现得淋漓尽致。 坐下吃饭之后,周蕴又聊到刚才未完待续的话题,问高慧怎么样。 “看起来还不错。”我说。 “不错?”周蕴瞅了我一眼,重复道,确定我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见到她现在的老公了吗?” “没有,她跟她儿子两个人。” 周蕴咂咂嘴,说道:“也对,他老公不可能出现,整天在地下赌场呢!” “地下赌场,什么意思?”我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连忙问道。 “你不知道吗,他老公是个赌徒。”周蕴的音量提高几分说道。 “周老师,说话别这么尖酸刻薄。”毛豆在一旁提醒他老婆。 周蕴不以为然,说道:“我实话实说,他老公输得债台高筑,不是赌徒是什么?” “赵雷知道吗?”我问。 周蕴嘴一撇。“连我都知道,赵雷那么神通广大,他能不知道。” 我似乎有点明白赵雷那晚喝闷酒的缘由了。他定是知道高慧的窘况,想接济她,但固执的高慧拒不接受,宁愿守着这个赌徒也不回头。 而她面对周围人的所有笑容,都是她伪装的保护色,因为她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不想博取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悯。 这种对自尊心的保护,我感同身受。 “高慧人不错,我丈母娘住的那套房,是赵雷公司开发的,当时他们还没有离婚,因为我们跟你的这层关系,她做主,成本价卖给我们。”毛豆说。 “是啊,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周蕴说道。“哎,反正他们两口子走到现在,总觉得可惜。以前为你跟林浩惋惜,现在你们修成正果,他们两个倒成了距离最远的陌生人。所以说——”周蕴突然拍着毛豆的大腿,画风一转,大声说道:“李主任,在医院工作就工作,别天天想着那些朝三暮四的事,于家不利,于你自己也不利。” 毛豆被周蕴这神经兮兮的转变搞得一愣,当他反应过来,故意笑呵呵地逗他老婆。“周老师,我有那心没那胆,有那胆没那精力,有那精力也没那实力。” 周蕴一听,脸色一沉。“意思就是你想咯?” “天可怜见,小暄听着呢,我哪句话说想了?”毛豆觉得冤枉。 “李小暄,你品品他刚才说的话,是很想的意思吧?”周蕴拉着我问。 我只管往碗里夹菜,说道:“饭菜已经够丰盛了,你俩这狗粮,我不吃。” 我们三人相视而笑,他们也停止了秀恩爱。 当我回到南溪镇,爸爸已经装好出发带的东西了,两个行李箱,塞得水泄不通。我一看,一个头两个大,根本拿不了那么多,我一样一样拿出来,只见爸爸的脸一点一点变长。 “这个我爱吃。”我看见爸爸耷拉的脸,知道他心里不高兴,再往外拿,搞不好真的生气了,于是留下那几包汤圆粉说道。 “光有这个不行,醪糟跟红糖有吗?”爸爸依然板着脸。 “超市有,随时能买。” “超市的东西能有你爸做的东西好?”爸爸说。他倔强地端起一个大玻璃罐,里面是洁白如雪的醪糟,重新塞回箱子。“这是我自己做的,不如你妈的手艺,但是跟超市那些醪糟比,你爸的这份儿,独一无二。” “姐,拿着吧。”小禹说。“爸准备这些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说话间,爸爸抱过来另外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切碎的红糖。“怕你不会切,我切好了,煮汤圆的时候放进去一两块。”他说。 小禹眨眨眼,示意我也带上。 “行,爸,我拿上。但是这些肉——”我为难地皱着眉,望着那些他包装得整整齐齐的腊肉。“你帮我留着,现在离家近,我跟林浩周末回来,你煮给我们吃。或者,你放假的时候,去陵江看我们,去的时候带上一块给我们做。” 爸爸不屑一顾。“我才不去,你看院子里的那些花草,我不在,它们怎么办?腊肉你都拿着,要是嫌拿不动,让小禹开车亲自给你送到陵江。” “别呀,爸!不值当让小禹跑个来回,我坐高铁多快。” “那就让他送你到高铁站,林浩在那边接你,费不了你多少力气!” 我哪敢说是偷偷回陵江,故意给林浩惊喜,他态度那么坚决,只能独自应承,说道:“好吧,我都拿上。” 爸爸终于露出微笑。“你跟林浩要是孝顺爸,就经常回来,买不买东西的不打紧,爸看见你们就高兴。” “行。”我靠在他身旁。“等你退休,再给你买只猫和狗,出门遛狗,在家撸猫。” “那敢情好,我正有这个打算。”爸笑着说。“跟林浩在一起,凡事谦让点,脾气收敛点,他事业做得那么大,自然会忙一些,家里的事你多分担分担。还有你的工作,要兢兢业业,对待上级要知分寸,对待下属要谦和。” “我知道,爸。” “光知道不行,还要做到。” “好,都听你的。” 第187章 从天而降的惊喜 我拖着原本笨重的箱子在陵江下了高铁,但一想到一会儿就能看见林浩,精神的力量转化为动力,箱子不觉得那么沉了。我直接去了掌灯别墅,把从家里带的那些东西收拾妥当,洗完澡,褪去身上的疲惫和汗水,故意做了一番精致的打扮,决定去他公司,给他一个从天而降的惊喜。 不到正式上班时间,事务所很安静,空空如也的接待台也没有人干预,路过开敞的办公区,看到几个在加班的人,他们看到我这个不速之客,先是一愣,上次在公司的公然晕倒,应该有人认出了我,所以他们没有阻止我,反而有一个离我比较近的人说:“林总在办公室。” “谢谢!”我朝他点头。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他那么认真地埋头工作,以至于我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他都没有察觉。我轻轻搂住他脖子,他身体一震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是我!”我的声音像要勾他的魂。 “小暄。”他听出我的声音,反手一把将我拽住,在那力大无穷的臂力下,我坐在了他的腿上。“你怎么会来?” “想你了。”我依然搂着他脖子,不愿意松开。 我还没有看清他那张欣喜的脸,他的热吻就送了上来,我无比享受地回应。 “身上好香。”他松开我的嘴,眼中冒着火说道。 “在家洗了澡,还喷了一点香水。”我显得那么娇媚。 他怎么受得了我这种迷幻的引诱,眼看两只手就要爬进我衣服里,却被眼神无意扫过的东西给吓得停住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办公室外正露着几颗看热闹的头,为首的就是我曾见过面的周总,一旦他们的偷窥被我们察觉,他们顿时发出像鱼那样的警觉,以最快的速度逃走了。 “甭理他们。”林浩满不在乎地说。 我当然不在乎,但也不好继续坐在他腿上。“还有多久能忙完?”我站起来问他。 他跟着起身,手放在我腰间,低下头在我耳边吹气,说道:“忙不完,但我可以回家。” 我已经开始幻想回家后的场景了,脸上不自觉泛起红潮。 路过办公区,刚才那几颗看热闹的人头还在好奇地张望,但是他们的目光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直视,只能一边偷看一边躲闪,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生怕跟林浩的眼神撞个正着。 唯有周总大胆询问:“林总,你是好事将近了吗?” “对!正月初七我们领证,到时我要休两天假,谁都别来打扰我。”林浩大声说。 偌大的空间传出他们几个压低的惊喜声。 “跟你这么多年,方圆一公里不见女色,也从不谈论女性,我还以为你对女人不感兴趣,原来是李总没有及时出现。”周总更加大胆地开玩笑。 “你带着他们加班,我走了。”林浩无暇顾及周总的玩笑,只想早点离开公司。 “林总,正月初七你不在,开年红包怎么办?大家都等着呢。”周总说。 “不是还有你吗?”林浩已经牵着我的手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回家的路上,除了傻笑,我几乎什么话都没有说,他除了几秒一次地柔情凝望,也基本保持沉默。但是回到家里,他就没有那样矜持了,我双脚还没有沾地就被他抱到床上。 “你想干嘛?”我赤裸裸地调戏他。 “故意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你说干嘛?”他开始慢慢脱我的衣服。 “我饿了,早饭还没吃。” “先吃我。” 我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进一步行动。 “去洗澡。”我说。 他不听话地摇头。“昨晚才洗过,不脏。” 我不想让他那么快得逞,本想欲擒故纵地再周旋一阵,也许是好几天的分开让他情不能自控,胸中燃起的熊熊欲火早都渴求扑灭,他粗暴地扯掉了我的衣服,疯狂得像只野兽,亲吻竟然像坚硬的牙齿那样锋利,我感到脖间快被他吸出血来,对,他要吸干我的血,好像没有我的血他立刻会死一样,可我那么享受被他这么粗暴的对待。 缠绵悱恻的疯狂过后,他躺在我臂弯一动不动。 “这会儿听话了?刚才真是一头吃人的野兽。” 他露出淡淡的笑,往我胸前靠了靠。“这几天太想你了。” “我也是,等不到你回来接我,所以我主动来了。”我搂住他说。 他的头埋在我两峰之间,最初还淘气地舔一舔,然后渐渐的没有了动静,呼吸也逐渐平稳,等我轻轻松开他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想起刚才在他办公桌上堆的那些图纸,他一定是晚上加班,没有好好休息吧。 我手脚很轻地从床上起来,站到客厅第一次认真审视这套别墅,上下共四层,一楼除了主卧,一间客卧,还有一间面积很大、功能合二为一的书房和工作室,最东边有一个由两面落地窗组成的会客室,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宽阔的江面和江对岸的青山,在一个闲暇的午后,坐在窗前喝上一杯茶读上一本书是最惬意的享受。二楼是他的健身房,以及一个像艺术展厅那样的开阔空间,我发现墙上还有出自他大伯和姐姐的作品,虽然我不会欣赏,但是挂在那里,对视觉来说是赏心悦目的,屋内还有一些陈列,收藏的都是他的一些独特爱好,甚至看到一个由世界球星签名的足球。三楼除了凌乱的画室,其它都空着,是啊,他一个人,哪用得了那么多空间。至于负一层,昏暗的灯光下,全是眼花缭乱的酒,红酒居多,摆放得有规有矩,还有专门喝酒的吧台沙发,看来他跟赵雷没少在那里买醉。 独自参观完这一切,我回到厨房,准备给亲爱的他做点午饭。 冰箱里的食材很丰富,日常的青菜、辣椒、土豆一应俱全,我用自己的能力所及,炒了最简单的两个菜,推开卧室的门,他睡得依然那么沉。 我的手刚叉进他头发,他迷离地睁开了眼。 “你怎么起来了?”他这才发觉我根本不在身旁。 “昨晚加班了吧?”我问他。 他动了一下脑袋。“画设计图来着,早上才睡。” “怪不得这么困,要不要吃点饭继续睡?”我俯下身,压着他的胸说。 “你做饭了吗?” “嗯。”我点头。 他有点不太相信,一个翻身把我压到身子底下,问道:“真的?” “不信闻闻我身上的油烟味。”我说。 他凑上来,用尖尖的鼻子真的在我肩头和胸前一顿轻嗅,然后完全压到我身上说:“有老婆的感觉真好。” “你起开,还没有嫁给你呢。” 他幼稚的在我脖间猛亲一口,然后望着我傻笑。 第188章 今天一定要娶你回家 大年初六我搬家,从公寓搬到掌灯别墅,能拿的东西也就几件衣物,最大的两件行李是林浩从米兰提回来的箱子,所以连搬家公司都省了。 “很期待你买的什么?”他准备开箱时,我像小时候那样,乖巧地蹲在他身旁,仿佛要打开美味的巧克力盒子。 “小暄,你让我很紧张,万一买的东西你不喜欢怎么办?”也许我的过于期待给了他压力,他的手停在半空不敢动了。 “开吧。”我把他的手按在开箱口。“你送的什么我都很喜欢。” 他没有迟疑,迅速打了箱子,我的视线被女人们所喜爱的奢侈品包包、鞋子、化妆品、衣服等所充斥,老实说有那么一瞬间我还是有点失落,因为比起这些,我更觉得那条叫“遇见”的手链更加贵重,但是又怎么能奢求他的所有礼物都如同那般亲手设计呢?所以我依然很高兴,也很感动。 “衣服和鞋子的尺码都对吗,穿不上怎么办?”我拿起一双高跟鞋,担忧地问。 “你身体的尺码被我用手丈量过,不会错。”他颇为得意地说。“坐下来,穿上去试试。” 我坐在一旁的沙发凳,他抬起我的脚,小心地为我穿上那双高跟鞋,不大不小刚好合适,我捂住嘴开心极了。 “站起来走走看。”他说。 我很乐意那样做,于是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他跟着站在我身旁,也许是低估我穿高跟鞋走路的平衡力,他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 在鞋跟的帮助下,我跟他的身高差顿时缩小了,几乎不用踮脚就能吻到他的嘴。 “喜欢吗?”当我走了几步回到原点时,他问道。 我不停点头,表达自己的喜爱,并仰起脸,那么轻易地亲吻他,如果不穿,我非把脚尖踮得高高的才行。 后来他静静坐在那里,看我把所有衣服和鞋包都试个遍,我快活的神色让他也有满满的成就和知足感。 “另一个箱子也是吗?”我坐在他腿上勾着脖子问。 他轻轻摇头说不是。 我自己打开了那个箱子,里面是一些或造型精美的工艺摆件,或憨态可掬的玩具公仔,还有有一些很有个性特色的手办,从我不停“哇”的口中就知道我有多喜欢那些小玩意儿。 “你可真傻,从这么远的地方买这些回来,不嫌太沉不方便吗?国内也能买到的。”我感动到不能自已,但心疼他千里迢迢费时费力,所以言不由衷地说。 他移步到我身边,随手拿起一个造型有点像绵羊的小公仔说道:“你买不到,因为还没有量产。” “什么意思?”我蹲坐在地上,靠在他胸前问道。 他把小公仔腿上的一个极不易察觉的logo展示给我看,上面写着“lin-too”,我立刻明白,欣喜得直“哦哦”。 “你是说,你是说……” “给你带回来的这几个有些是我参与设计的,还有姐参与的。”他指着箱子里的造型像一个奇形怪状的柱子说道。“那个就是姐的杰作。” “这个公仔呢?”我带着无比期盼的眼神问道。 “我!”他冷静地说。 “讨厌,这么好的礼物,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高兴地抱着他,过度兴奋让我的撒娇变成类似嘤嘤的哭声。 他在我耳旁笑出声,说道:“送给你这么久了,你不愿意打开。” “那是因为你没有说清楚。”我怪他道。 他接受我的无端指责,反正我说什么他都能接受。 “你们公司不是专门做家具吗,怎么也做这些小摆件?” “别忘了摆件是家居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要小看这些摆件,都是具有收藏价值的限量款,不比一套普通的沙发便宜。”他耐心地解释道。 “你做建筑设计,怎么想起设计它们呢?” “设计是我无法抑制的爱好,而且灵感总是在不经意间自然而然的发生,虽然设计的初衷不是为了变成商品,但不得不承认,当他们创作出来的时候,很受市场欢迎。” 他自夸的样子不仅不狂妄,反而令我更加着迷,我崇拜地望着他,真想钻进他脑子,看看里面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构造。 我把那些摆件搬到二楼,让它们在陈列室找到归属。至于衣服包包,他分门别类地放进衣帽间,并捏住下巴,非常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似的,点头说道:“有了女人,这个家果然不一样。” 收拾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很晚了,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七,我们领证的日子,虽然没有结婚仪式的神圣,但对于我们来说比生命中任何一个时刻都重要。那个夜晚他老老实实地抱着我睡觉,我问他为什么那么听话,他说要留到洞房花烛夜,总觉得他心里充满了各种诡诈的阴谋,却又对他的阴谋无比神往。 我第一次那么期待旭日的到来。 他的电话响起是在半夜,一直呜呜响,我们都被震醒了,他怕打扰我,准备到外面去接,我抱住他,告诉他没关系。 我听到有个急迫的声音叫他“林总”,他冷静地听完电话,问对方:“在哪里?”然后又说:“好!” “怎么了?”我从床上坐起,感到一丝不安。 他觉察到我的不安,捏了捏我的肩膀安慰道。“没事,赵雷喝多了,我去给他弄回来。” 我拿起手机一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需要多长时间?” “你接着睡,我很快就回来,大概一个小时。” 我眼看他穿好衣服,却不愿意重新躺回去。 “开车慢点。”我说。 他俯下身让我躺进被窝,柔情似水地说道:“我知道。听话,在家好好睡觉,等天一亮容光焕发地做我老婆。” 他的宽慰立马让我觉得温暖,心里的不安也随之散去。 但他出门之后我睡不着了,盯着手机的数字跳动,一分一秒计算他回来的时间。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他突然打来一个电话,我以为他马上到家了,欣喜得打算去门口接他。 “小暄,赵雷喝多了不能开车,高慧出了点事,我得送他回县里帮忙处理,一来一回估计明天早上才能到陵江,户口本在客厅的袋子里,如果我不能及时赶回家,你直接去民政局门口等我。”他的话里带着对我失言的愧疚,也有对帮助朋友的义不容辞的坚定。 “好。”我说。“你不用那么赶时间,开车安全最重要,今天领不了证可以改到明天后天,或者更晚的某一天。” “领证日期不能改,等我回来,今天我一定娶你回家。”他说。 第189章 杯弓蛇影 打完那个电话,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他的电话再也没有打过来,有些事,一旦经历过一次就会杯弓蛇影,尤其当我主动打过去,再一次听到关机的提示,那笼罩的阴影黑沉沉压下来,我只能靠着墙壁让自己保持站立。 我看着桌上的户口本和身份证,极力说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时间和眼神是空洞的,心里一遍遍默念他的名字。 手机响了起来,赵雷的电话。 “喂!”我的声音很低沉。 “小暄!起床了吗?”不是赵雷,而是他的声音。 不知哪里来的泪水,没经过情绪酝酿就流了出来。 “刚醒。”我咬着嘴唇说。 “对不起,时间晚了,我现在坐高铁回陵江,速度更快,你去民政局,我们在那里见面。”他说。 “不要!”我的拒绝很大声,也很固执。“我去高铁站等你。” 他被我激烈的反应吓得停了两秒,说道:“好。床头柜有一部手机,你趁洗漱的功夫充上电一起带过来,还有充电器。手机摔坏了,中途没办法给你打电话,见面再细说,我把车次和到达时间发给你,一定要带上身份证和户口本。” “好!”我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想哭,说话也发颤。 “另外再带一件干净的衬衣和外套,身上的弄脏了,来不及去拾光里换。”他说。 他这几个小时发生了什么,手机弄坏、衣服弄脏!但不管发生什么,他马上就回来了,一切都会揭晓。 我在电话这边点头。“还有别的吗?”我问道。 也许他听到了我压抑的啜泣,也许他感应到了我复杂的担心,他没有再做多余的解释,只是简短地、笃定地说:“我爱你,等我。” 所有的杯弓蛇影、心绪不宁、胡思乱想都被这一句话化解。 一小时以后,我在高铁站见到他,额头和手臂带着划伤的口子,外套和衬衣沾着不知是他还是别人的血渍。我震惊的神色中有成百上千个问题,他憨笑的脸跟我诉说着抱歉,还有结婚领证不被耽误的庆幸。 来不及询问我想问的问题,对于我来说,不管发生什么,没有比他活生生站在面前更让人觉得踏实可靠。我摸摸他的伤口,他懂我抚摸的意义,我一个字没问,他一个字没说,把我拽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中途好几次松开我,想要脸对脸跟我解释些什么,但是我摇摇头,不想用苍白的语言破坏我对他的拥有。 “让我去卫生间换个衣服,再推迟一会儿,我们预约的号该错过了。”他说。 我松开他,等他从卫生间出来,那潇洒俊朗的模样简直是名副其实的新郎官。 “幸好昨天提前拍了照,要不然我们的结婚照该破相了。”他摸着脸上受伤的地方不忘开玩笑。“手机拿了吗?”他问我。 我从包里掏出来给他。 那个摔坏的手机像一块用铁锤砸碎的烂玻璃,他把卡拔出来,换到备用手机上,然后一边走一边打电话,听上去是在安排司机到民政局。 我们搭上一辆出租车,春节上班第一天,路上堵得一走一停,从县里坐高铁抢回来的一个小时眼看消耗殆尽,快到民政局时,彻底堵得无法动弹,往前看不到头,每辆车都在烦躁地按喇叭,可是越按喇叭那条长龙铁了心似的,纹丝不动。 他焦急地望着车外,不停抬手看表,恨不得长出一双会飞的翅膀。 “小暄,我们下车跑过去吧。”既然不能飞,那就靠自己的双腿,他说道。 “可这是立交桥。”我有些担心。 “不用害怕,有我在。”他说。 然后他牵着我的手,在被车停满的密密麻麻的桥上飞奔起来,跑着跑着,他突然放声大笑,我也跟着笑,周围没有一辆车挪动,只有我们两个快活得像疯子一样的身影在其中穿梭。 跑到民政局大厅,我已经累得喘不上气。 “林浩,李小暄。”我听到广播里叫我们的名字。 他紧张又激动地望着我,我跟他一样。 “小伙子,怎么挂着彩来登记?”工作人员看见他额头上的伤,好奇地问,还下意识地瞅了我一眼,心里的腹语是“不是身旁这位打的吧?” 林浩嘿嘿一笑。“早上出门太兴奋,摔了一跤。” 工作人员跟着一笑,说道:“那你这是兴奋过了头,资料带齐了吗?” “带齐了。”他谦和地递上资料,浓黑的眉头向我闪动。 整个流程跟做梦似的,想起他昨晚离家时的令人不安到今天早上的毫无音信,我担心我们的幸福再一次成为泡影,此时此刻,两个红色的小本拿在手里,里面是我和他幸福的微笑。 那两个从少年时代就相爱,经过一场摧心折骨的误会,以为会从生命中彼此错过,十几年的分离,又峰回路转、组建家庭,终于成为了相知相守的爱人。 我无限感慨命运的捉弄,又十分感谢上天的恩赐,起落的人生漂泊如浮萍,最终在他的身边永久停留。 “怎么不说话?”当司机载着我们离开民政局,他问依偎在他胸前的一言不发的我。 我仰起脸看了看他,又静静地靠着他,一直傻笑。 他接到赵雷的电话,把屏幕亮给我看,说道:“肯定问我们领证的事。”然后故意按了免提,让我也能听见。 果不其然,赵雷开口就问:“你跟李小暄的结婚证领了没有?” “刚拿到手。”他说。 “恭喜你们修成正果。看见你那个样子,她什么反应?” 林浩看了我一眼才说:“还算镇定。” “等你们蜜月回来,我请吃饭。” 林浩一声浅笑,说道:“好。” “我们要去度蜜月?”电话一断,我转过身难以置信地问他。 他指了指窗外。“没发现这不是回家的路?” 我向前方眺望,刚好看到司机往写着“沧北机场”的路标拐过去。 “不是休息两天吗,怎么这么大的惊喜?”我喜出望外地问道。 “婚礼省了,蜜月不能省。一个月给不了,一星期可以。” “去哪里?” “海南。” “不拿行李吗?” “故意给你的惊喜,早收拾好了,在后备箱。” 第190章 蜜月 林浩偷偷准备好了这趟蜜月旅行的所有事宜。我们下飞机之后,提前安排好的车在那里等着,他自己担当司机,除了我们,甚至连空气都很多余——如果我们不靠氧气也能活的话。 酒店在一座山上,我们先朝拜大海,再向山而行,葱郁的热带雨林夹着温热的海风。 海围着山,山围着我们。 那是一座座像散落在山上的孤岛那样的别墅。肥硕宽大的常绿阔叶便是别墅与别墅之间的天然屏障,目之所及,只有郁郁葱葱的翠绿和偶有打扰的飞鸟,宛如世外桃源般宁静。 “林浩,我喜欢这里,除了山风吟哦、鸟雀闲谈,只有我们。”我赤脚站在阳台,闭着眼,感受风的温度和拂面的轻柔。 他从后面抱住我,我抓住他的手臂,头深深地埋进双臂之间。 “我需要洗个澡。”他说。 “去吧。”我懂他的目的。 “不一起吗?” “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先收拾行李。” 浴室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我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看来他是带着工作出来度假的,电脑、图纸、画笔赫然在目。在给我准备的衣物中,竟然有两套性感的绝对有魅惑力的睡衣,我情不自禁地涌起了红潮。 “爸,我跟林浩今天上午领证了。”收拾完这一切,他还没有出来,我去到客厅,告诉爸爸这个喜讯。 “怎么这会儿才告诉爸爸?”听得出他很高兴,因为过于高兴,反而责备我没有及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一领完证往机场赶,这会儿刚到酒店,连口水都没有来得及喝就给你打这个电话,他爸爸妈妈还没有告诉呢。”我对爸爸说。 爸爸一听,传来满意的笑声。“跟他度蜜月去了?” “他偷偷安排的,我也是领了证才知道。” “度完蜜月回家一趟,没有仪式,但爸爸的祝福不能少。” 一股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还有他特有的呼吸声。 “好的,爸。”我说。 电话一挂,他的吻就在脖间开始了。 “今天上午跑得一身汗,我也要洗个澡。”我说。 “我不介意。”他轻声说。 “我介意。”我说。 他放开我,当我走进浴室,他躺在床上说:“等你。” 然后我们心照不宣地笑了。 我期待跟他接下来的温存,正如他所说,那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眼看山间的光线由耀眼的白向橘红的暖转换,最后会归于诡谲的蓝,沉沉的黑夜即将来临,又将是一个缠绵悱恻的夜晚,所以我在浴室花费了很长时间。 当我如出水芙蓉般出来,等待他亲手采摘时,他已经进入深度睡眠,不知道我站在身旁了。我暗自笑了笑,他是有多困。不过我知道,不管昨晚发生了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夜没睡。我没有叫醒他,轻轻在他身旁躺下,傻傻地、静静地、出神地看着他,自己也在这种恬淡美好中睡着了。一直到众鸟休憩,山影重重,沉甸甸的夜晚来袭。 门铃响了,我打开门,是酒店的服务员,前后队列好几位。 “林太太,您好,这是林先生定的蜜月晚餐。”领头服务员一欠身,礼貌地说。 我稍微愣了一下,但很快明白过来,说道:“嗯——拿进来吧!” 他们从门口到餐桌排成排,从近到远,依次把食物传递到桌上。再由领头服务员摆放整齐。最后递过来的玫瑰花和蜡烛,众星捧月般摆在中间。 红酒打开,醒上之后,领头服务员说:“林太太,祝您和林先生新婚快乐!”。 我点头微笑,他们集体欠身,出了别墅。 闻了闻玫瑰的花香和红酒的醉人香气,正迟疑要不要叫他起来,他倚着门框正眼中含笑地看着我。 我指着桌上的蜡烛说:“还真是洞房花烛,名副其实呢,连怡情的红酒都准备了。” “今天晚上允许你喝。”他站在那里不动,说道。 我的眉头稍微动了动,没有回答。 他离开门框,用打火机点亮蜡烛,再关掉客厅的光源,昏黄幽暗的烛火洒满四周,我们的人影被照在地上。 我们面对面坐下,他给我倒酒,在高脚杯清脆的碰撞中,他说:“老婆,祝我们新婚快乐!” 窗外只有清风明月、虫吟鸟叫,我们深情地凝望彼此,最后他来到我身旁,抱我坐在他的腿上,在悠悠天地的鉴证下,我们喝了交杯酒,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洞房花烛夜,显得那么静谧、又别具一格的浪漫。 “林浩,我们真的结婚了吗?”一切太过美好,我似乎要从他的嘴里得到验证。 “没有比现在更真实的了。”他在我嘴边说道。 “人生的际遇真奇妙,谁能想到梧桐大院挂在树上的小男孩,是我生命中的伴侣。” “我们是上天赐予的缘分,不管经历多少波折,你注定是我的爱人。” 他的深情款款跟我的含情脉脉相遇,我们不再说话,时间也暂时为我们停滞,他伸出的手跟我伸出的手在胸前交叉紧扣,不管我们做什么,眼睛始终望着对方,饱含的坚定跟柔情胜过万语千言。 我早已经是他的人,只是今晚,我将以新婚妻子的身份属于他,人生只有一次的洞房花烛夜,我有点迫不及待了。 万籁阒静,夜色如水,四周的山影加注了这份爱的荒情和野趣,红酒的催发让我比平时更加主动和妖娆。微醺的我面向他,两腿分开坐在他腿上,风情万种地吻他。 我以为他会用野兽的那种疯狂撕咬我,但是他没有,他在我脖间亲吻,他的嘴唇,怎么能像锦缎那样柔和与丝滑呢,温热的气息,我开始天旋地转,是红酒的缘故还是他的缘故?不重要了!我闭着眼,用力伸长脖子,好像要把它跟肩膀分开似的。他越慢,我的状态生发得越快,死亡就在前方。 “林浩,去床上。”多说一个字我就要断气了。 他毫不费力地把我抱起来,我终于躺到那张绵软的大床,渴求的、想要的、无法控制的,他都会给我。可他故意在脱光我衣服的时候停了下来,那张脸露出心怀奸计的诡笑。 “叫老公。”他温柔地命令道。 已经烧成焦炭的我无奈地望着他,我知道那是他的阴谋,可我心甘情愿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强烈的电击使我浑身麻透了,能救我的只有他。 “老公。”我甘之如饴地叫道,并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抓住枕头。 他终于不再逗我,在死亡的前一秒,他骑上来,从我的表情和动作读出我想要的节奏,所以他的亲吻、抚摸,是那么恰到好处,最后用同频共振的高潮将我拯救回来。 得到他,我瘫软了,整个世界变得更加安静了。 第191章 浓情缠绵 欲望得到满足,他把我抱进浴室,一起在浴缸里卸去身体的疲乏。 “现在可以告诉我身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了吧?”我靠在他胸前,望着垂落在浴缸外面的手背上的伤问道。 他沉默不语地低下头,撒娇地靠在我肩上。 “赵雷也受伤了?”我问他。 他动了动脑袋。 “是跟高慧老公打架?”我又问道。 “你怎么知道?”他有些惊讶。 我怎么知道,从周蕴告诉我高慧的老公债台高筑,从他昨天在电话里说高慧出了事,从那带着伤回来的样子,我就已经往那方面猜了。 我抱住他的胳膊,不屑地哼笑着。“还以为自己是愣头青呢,动不动打架?再说你们俩也太菜了,这么人高马大的两个人竟然打不过人家一个。” 他觉得受了委屈,把我抱得紧紧地说道:“岂止一个,他们那边一帮子人。” “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我仰起脸,望着他的下巴,心疼地问。 他在我嘴边留下一个缠绵的吻才开始说道:“昨晚我接到赵雷,他醉得话都说不利索,本想给他弄回家就可以了,他非要回柔安,说高慧被秦开年打了,秦开年是高慧现在的老公。” “高慧跟他说的?”我打断道。 “天天偷偷打的电话,高慧在医院不知道。” “天杀的,那个王八蛋把她打到医院去了?”我愤怒地问道。 他露出同情之色,说道:“那个人简直是禽兽,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跟这样一个人结婚。”除了同情,还有他对高慧做此选择的深深不解。 “你们回去之后呢?” “赵雷那个人心口不一,心里很在乎,说出来的话却极其伤人,专捡难听的说,他以为是激将法,但是高慧要强,本来就很羞愤,赵雷的尖酸刻薄怎么让她受得了,两个人在医院吵得不可开交。” “从医院出来。”他继续说道。“赵雷打听到了秦开年出入的赌场,他要去找秦开年,我必须跟着他。多亏去之前给警局的朋友打了电话,让他们也赶过去,就是担心他怒气冲冲地过去会跟对方干起来,赌场人多,就我跟他两个,打起来吃亏的是我们。” “果不其然,一到地方,他二话不说就跟对方打了起来,赵雷虽然在县里有些名气,但不是每个人都认识他,他来势汹汹,像是砸别人的场子,所以另外几个人不管青红皂白,一起围了上来。” “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好兄弟单打独斗,也加入进去了?”我说道。 “当时那种情况,容不得多想。”他颇带点自豪的口气。 “他们用什么打的?” “应该是酒瓶茶杯之类的东西,现场太乱,看不清,随手拿到什么就用什么,幸好警察及时赶到,我跟赵雷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秦开年伤得重些,赵雷对他是下了狠手。” “要是没有你的英明睿智,提前打了那个电话,今天我们还能领这个证吗?” “早上是不是害怕了?我在电话那头听得出来。”他俯下身,脸贴脸地问我道。 “一夜没有消息,电话打不通,我确实很害怕。” 他吻了吻我的脸颊,说道:“电话应该是他们掀桌子的时候不小心掉在地上,被桌子砸坏的,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后来去警局做笔录,他们把破碎的电话拿出来我才知道。想着你一定会担心我,天一亮,我就用赵雷的电话给你打了过去。” “我害怕像十二年前,你也是跟赵雷一起出去,可是一切都变了,一双无形的手把我推进深渊,如果再来一次,你觉得我还能有勇气爬上来吗?” 他摇着头,双臂搂住我脖子,像是忏悔,又像是在告诉我这样的事绝对不可能再发生。 后来我抬起脸吻他,他吻我,我们在浴缸的这一次算不上山崩地裂,可谓名副其实的水乳交融了。 我们度过了一个浓情缠绵的蜜月,白天我们走出酒店,感受热带的风地吹拂、刺眼的阳光地照射,在沙滩上乘凉、在泳池中打闹,也会潜入一碧万顷的大海中遨游,或者登上白色的帆船向大海的更深处探寻。 有时被他折腾一晚上的我身心俱惫,像散架了似的,连白天也懒得动,就躺在床上,聆听窗外的自然之声。他在阳台挥动手中的画笔,我会偷偷地、轻轻地从身后搂住他,在他脖间轻笑,他专注时不会理会我的打扰,如果他情绪上来,就会放下手中的纸和笔,把我拽到胸前,原地占有。 也有时,我们什么都不做,遇到一场倾盆而至的大雨,我们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欣赏这天潮地湿的灰色世界,骤雨打击着芭蕉,潺潺汇聚的细流从屋檐倾泻而下,古老的打击乐远远近近、空空蒙蒙,奏出千万种美妙的古老音乐。 我享受单独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每一秒都那么珍贵。 旅行即将结束的那个夜晚,我听到一阵嗡嗡声,拥抱我的那只手离开身体,朦胧听到他担心吵到我而悄声去往阳台的声音。 我跟着醒了,但是没有叫他,因为他在接电话,用一口流利的英语。 夜晚的山风带来微凉,我看见他的睡衣搭在床尾,知道他光着身子站在外面,于是披上长衫,拿着衣服出去找他。我动作很轻,他专注于打电话,并不知道我在身后。 我把睡衣披在他身上,并从背后抱住他,温柔的惊扰让他一愣,握住我扣住他的手,直到把电话打完。 “吵醒你了?”他转过身问我。 我抱住他摇头,久久不说话。 “怎么了?”他觉察到我不对劲。 “你又要出差!”我失落地说。 “听见了?”他问。 “嗯。这次去几天?” “去印度,大概一个星期。” 我依然黏人不撒手,这些天的浪漫和快乐即将告一段落,不免有些留恋和惆怅。 “蜜月结束了。”我的语气是那么不舍。 他温柔地摸着我的头说:“傻瓜,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蜜月。” 第192章 好兄弟的祝福 在机场办完托运,林浩说肚子有点饿,我们去了离安检处比较近的一家餐厅吃饭。前面有两个人在排队,我跟他浏览头顶的菜单,准备点餐。 快轮到我们时,前面的女顾客结账出了一点问题,手机信号太差,一直无法支付,我跟林浩站在后面耐心等待。试了两次,还是没有成功,显然那位顾客有点生气,我看不见她的脸,从说话的口气中听出来的。 “你们这是什么店,网络这么慢,退了吧,不要了。”女顾客说。 她用力甩了两下手机,似乎这个动作可以提高网速。这一甩不要紧,动作幅度太大,手机失手甩到地上,刚好落在我脚边,我弯腰捡起来,准备还给她,她也万分热情地对我说“谢谢”,但是我们四目交会的瞬间,眼前的那个人总觉得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的惊讶不比我少,尤其看到我身旁的林浩,震惊到瞳孔都放大了。 我相信林浩在她认出他的一刹那也认出了她,只是他对这种突然遇见无动于衷,除了坚毅的下巴动了动,没有露出任何欣喜、不安或者愤怒的神色。 “林浩!”对方喊道。 我的记忆被拉回很多年以前,在东州大学的美术馆似乎见过这个人,在他跟我提出分手的那个午后,站在他身旁的苍白的那张脸好像也是这个人。 不可思议,我们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再次遇见。 看来并不是所有遇见都被称作美好。 林浩捏着我的肩,没有理会她的招呼,带着我径直走到点餐台说:“一碗牛肉面,一碗杂酱面。”然后冷静地付完款,找了一处离她最远的座位。 没想到褚蓝之跟了过来,在我们对面坐下。 “故意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是因为忘不了当年的事吗?”她像个被深受冒犯的人,带着咄咄逼人的口气。 “忘不了我当年的愚蠢,那是刻骨铭心的教训。”林浩的冷静是克制的,他握着我的那只手在暗暗用力。 “你还在恨我。” “太高看你自己了。” 褚蓝之看到我们手上的戒指,说道:“不管怎么样,你们还是在一起了,祝福你们。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对你和你爱人说声对不起。” “大可不必,此时此刻从我们眼前离开,我们将感激不尽。” 她看了看我们,僵硬的五官挤在一起,向我们点点头,再次说声“对不起”,便起身离开了。 林浩似乎陷入到某种无法挣脱的悲伤之中,他靠在我肩头,脆弱得像个刚刚经受挫折的少年。他的不堪的往事,我的不堪的往事,一齐涌上心头,但愿这次遇见,能给那段不堪的过去划上一个句号。 赵雷父子的火眼金睛在灯火明亮的那一刻就观察到了,我们前脚进家,他们后脚跟进来,跟约定好似的。 “干妈!”天天拿着一幅画走在他爸爸前面,朝我们飞跑过来。 赵雷把一个箱子放到餐桌上说道:“你们夫妻刚回来,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我让保姆做了点,给你们提过来。” 我们感激地点头微笑。 天天急切打开手中的画,展示他的心意。“干爸干妈,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画中是穿着洁白婚纱的我和身着西装、风度翩翩的林浩。 “画得这么好,谢谢天天。”我拥抱他,说道。 “拿给我看看。”林浩伸出手,天天自觉把画递过去,林浩一看逗他道:“不是早生贵子吗,怎么只有我跟你干妈两个人,弟弟妹妹呢?” “我又不知道你们生几个,先空着,等他们生出来再画呗。”天天理直气壮地回答。 理由让人哭笑不得,却又那么合乎情理。 林浩一拍天天的屁股,指挥道:“把画拿到书房去。” “好呢。”他回答。 他熟悉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欢快地跑走了。 我跟林浩坐下吃饭,赵雷坐在对面,看着我们吃。 “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你们这一趟蜜月度得真是与世隔绝!看你们脸上滋润的气色,过得应该挺甜蜜的吧?”赵雷说道。 “知道还问。”闷头吃饭的林浩说道。 “你跟天天的滑雪怎么样?”我问赵雷。 他一摇头,一叹气,说道:“没去成。” “因为高慧?” “他妈在医院躺着,我忍心带他出去快活吗?”赵雷说。 原来他果然在担心自己的前妻,又害怕被我们看出他的担心,故意拿天天说事。 “高慧出院了吧?”我问。 “不说她的事,管她出不出院,跟我有屁的关系。”他不耐烦地说道。 “怎么跟你没有关系,她这个样子是你害的。”我说。 赵雷顿时觉得冤屈大了,声音提高八度,说道:“我逼她嫁给那个赌徒的?” “她从你这个苦海,跳进另一个苦海,你是始作俑者。”我声音也大了起来。 “离婚是她决定的,嫁给那个赌徒、给那个王八蛋生孩子也是她决定的,李小暄,你竟然替她说话?”赵雷气得快跳起来了。 赵雷激动,我反而变得十分冷静,但冷静中透着几分为高慧打抱不平的谴责。“我怀孕时,她陪我打b超;林浩联系不上时,她跟我一样绝望;出事时,她送我去医院,我没有不替她说话的理由。她是那么单纯善良的一个女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所以离婚这几年,你在外面玩女人,仅仅停留在玩,因为你对她抱有幻想。不要以为你这样做是对爱情忠诚,她应该感激涕零,趁她现在婚姻不幸,你站到道德制高点指责她,最没有资格指责她的人就是你。她不幸,你可悲,你再也找不到一个像她那样只付出、不索取的女人。” 赵雷望着林浩,希望他帮忙说两句,但林浩始终默默吃饭,不搭腔。 他张着嘴,在想应对之词,想了半天,他放弃了,但是很不服气地对林浩说:“你老婆强词夺理,但是我无力反驳。” 林浩给我碗里夹了一块肉,算是对我跟赵雷争辩的回应。 “除了送菜,你还有别的事吗?”我不客气地问。 “当然有!”他怒气褪去大半,说道。 “什么事?”我跟林浩异口同声。 他被震了一下,转而笑道:“你们是有心灵感应吧?”然后把一张卡放在桌子上,推到我跟林浩中间说道:“兄弟跟小妹结婚,这是做大哥的一点心意。” 林浩一句推辞也没有,拿起卡放在我手里,说道:“老婆,收好。” “要啦?”我总觉得伸手就拿,跟硬抢差不多。 “好兄弟的祝福,必须收下。”林浩说得很干脆。“密码多少?”他问赵雷。 “你老婆生日,跟你家大门密码一样。”他说。 “谢啦!”林浩孩子气地咧开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