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风雨录》 引子 宋高宗建炎二年,公元1128年,戊申,天象五星连珠,车轮粼粼,尘土飞舞的旅途中,一个绝大的计谋雏形渐成,却不料另一场绝世之计也在策划之中。随即金宋大战,宋军虽决死以战,却屡战屡败,四太子金兀术乘势率军南下,破建康,焚临安,搜山检海,兵锋直抵舟山,宋高宗赵构仓皇逃至海上,不料金兀术挥师北返之时,连连败于一代名将韩世忠与岳飞之手,黄天荡被围四十八日,几乎丧命于此,仓皇北逃之后,终生不言南下,只是两年后,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刚满周岁的婴儿来到临安,悄然住下。 五星连珠后十年,江南武林中异事频起,或一派掌门,或派中高手,不是在一夜间忽然身死,就是急病不起,数日中就匆匆亡故,更有甚者,飘然不知所踪,音讯全无。一时间江湖中颇为惊异,却又毫无踪迹可寻。过得数年,绍兴合议成,金宋暂息兵戈,宋朝得以偏安江南,自此歌舞升平,金粉繁华,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大宋极盛之时,哪知道一场欲来的风雨,裹挟着一点淡淡的血腥气息,悄悄的出现在这临安的青山秀水之间..; 序章 夜半,万籁俱静,昏暗的月色下,不时传来几声夜枭的鸣叫,让阴冷的冬夜平添了几分阴森诡异的气氛,庐州府首富易家后花园中,四个身影轻轻越过墙头,鬼魅一般落在地上,四人均都一身黑衣,黑布裹脸,其中一人低声道:“大哥,你为何挑着易家下手?这易老儿虽然功夫一般,却十分豪爽,在江湖上颇有人缘,做了他们家,只怕这两淮,咱们兄弟是再也不能立足了!”另一个却道:“二哥,你这话说的不对,难道我们不做这易家,就能在两淮立足了么?如今这两淮和江南武林,人人恨不得将咱们淮西四凶千刀万剐,那淮阴成家,建康府丁家,淮西吴家,那一个不比这易老儿家家大业大,咱们兄弟不也照样做了么?” 那被称作二哥的人犹自有些踌躇道:“老四,话虽不错,但这易家跟江湖中许多高手都过从甚密,又与官府相与的好,做了他们家,只怕这两淮和江南,咱们兄弟四人是再也不能来了。” “不回来就不回来”,那被称作老四的人道:“天大地大,咱们四兄弟联手,虽说不是天下无敌,只怕也罕逢对手,那金国,西夏,哪里容不下咱们四兄弟,二哥就是胆子小!” “老四说话小心,你二哥并非胆小,只是从来小心谨慎,心思周密,所以思虑的未免多些,若不是你二哥,只怕咱们早被黑白两道高手打在网中了,你二哥若是胆小,岂敢单人匹马将那些江湖高手引去建康府?”说话之人正是这几人中的老大,正在斗口的二人见他开口,顿时都默不作声。 那人这才又说道:“无论是两淮,还是江南,咱兄弟再也不能呆了,虽然老二机谋深远,到底这东躲西藏不是人过的日子,况且老二日前说,这一批来追踪咱们的人中,似乎有那宫中的高手,还有一两人剑法似乎是那括苍剑隐的传人,看来无论是江湖还是官府,这一次都是动了真格了,万一惹得那移山手万钧还是那使剑的老妖怪亲自出马,咱兄弟都是吃不了兜着走,因此我才想在这易家做上一次大的,咱们兄弟就此远走高飞,也算给两淮和江南武林留个念想!”话音一落,几个人都是嘿嘿一阵低笑。那老四露出的双眼带着一丝淫光,看着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一人道:“大哥说的不错,只是三哥恐怕留下的要多些哟”那老大也看着被称作老三的黑衣人坏笑道:“老三只怕不是留下,是下流,这易老儿的三个千金可都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老三,你可不要弄得明天咱们兄弟抬着你走路哟!”三人顿时又是一阵低笑,那老三却只是不言不语。 “咯厉厉厉厉……。。”几人正在互相调笑,头顶猛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夜枭叫声,顿时都吓了一跳,急忙抬头看是,就见树梢上一只体型硕大的夜枭蹲在那里,两眼放着幽幽绿光,盯着树下几人看,那老四呸了一声道:“半夜碰着这个晦气星,倒吓了老子一跳,看老子先送你归西”,说话间在腰中一摸,月光下一枚微微闪着蓝光的透骨钢钉拿在手中,一扬手就要将那夜枭打下来。 “老四且慢!”一直被称作老二的那人赶紧一拦,看着那夜枭道:“大哥,有些蹊跷,这夜枭似乎并非这庐州地方所有!” 那老四道:“管他什么地方所有,先打下来再说,省的叫的人心中发瘆!” “老四!”四人中老大此时也看着那夜枭冷冷道:“你二哥说的不错,这夜枭确实来的奇怪,这不是庐州的东西,只怕我们被人盯上了!” “被谁盯上?”,那老四突然拔地而起,就空中转了一个身子,又轻轻落下道:“四下里并无异常,哪里有人?大哥你莫不是被那些江湖上人吓怕了,依着我说,赶紧行事,这府里还有三个如花似玉的黄花闺女等着三哥呢!”说着一拍那老三肩头道:“三哥你说是不是?” “是啊,老三,你从来对这事最是心急,今夜怎么不言不语,倒似不放在心上?”那老大看着老三冷冷问了一句。 “嘿嘿嘿嘿嘿”就听那老三一阵冷笑,声音却异常阴森恐怖,倒像是学哪夜枭一般,其余三人顿时大惊,身形急退,就听嗤的一声响,却是那老四听这“三哥”声音不对,已知身边并非故人,此时二人相距不过两尺,因此身形未动,手中索命钢钉已对着那人咽喉激射而出,两人相距既近在咫尺,发钉之时手上又用了十成劲力,就见那人头颅一低,凄厉笑声戛然而止。 此时三人站在一处,都是惊魂未定,他兄弟四人夜间一同饮酒,一同出来作案,哪知半路上一人却被人悄无声息的换了去,其余三人竟然一丝一毫也没发觉,只这份诡秘可怖,就叫三人胆战心惊,那老四颤声问道:“大……。。大哥,这人不是三哥,那他却是谁?”那老二却一直看着树梢的那只夜枭道:“我知此人是谁了……。”此时那老大也回过神来,一把撕下脸上黑布,咬着牙冷笑道:“夜枭叫,无常到,我说这只夜枭如何来的这般奇怪,看来咱兄弟今夜是遇上真鬼了!” “鬼狱无常?!”其余二人低声惊呼一声,也撕下脸上黑布,目不转睛看着那人,那老二也咬着牙道:“大哥,若真是鬼狱无常,只怕老三是凶多吉少了!”那老四却壮着胆子道:“除非他是真无常,若他是人不是鬼,中了我索命钢钉,我就不信他不死!”虽是如此说,却并不敢往前一步。 “嘿嘿嘿嘿嘿”三个人正在琢磨,忽听那人竟然又是一阵惨笑,慢慢抬起头来,三人不禁惊恐万分,他们素来知道这老四索命钢钉上面所喂的乃是剧毒,别说见血封喉,就是擦破一点皮肉,也即刻毒发身亡,此人如此近中了一枚,竟然毫发无损!难道真如老四所说,这不是个人,乃是个鬼?!等那人整个抬起头来,三人这才看见,这人一只几乎跟风干了一样的一只枯手正在颌下,两只干柴一样的手指将那枚钢钉稳稳夹在中间,顿时心中惧意大增,只觉腿脚发软,那人这才开口,声音极为阴森道:“老大天狗武穷,老二夜叉阴奇,老三无常步浑,老四瘟君丘敦,你们老三本就是无常,我也是无常,我却如何不是你们三哥?” 那被称作老大的天狗武穷见这人开口说话,抱拳拱手行礼,两个大拇指却往左右一翘,这才道:“阁下虽是无常,却不是步老三,既然前辈今夜在此,我兄弟不方便打搅,还请前辈行个方便,将我们步老三放了罢!” “放了?”那人也除下脸上黑布,却是一张白森森的长脸,仿佛整年不见天日一般,加上那阴森凄厉的声音,和这凄凉寒冷的夜色,活脱脱一个地狱里的白无常,三人心中都是一颤,就听这鬼狱无常道:“步老三既然人称无常,自然是去那阴曹地府里应差了,放不放,不是我说了算,你们打点好去找阎罗王要人才是!你们若不认得路,我这就送你们一程,这也是我的职份所在”他话音一落,树梢上那只夜枭,仿佛应和一般,又是一阵凄厉无比的鸣叫。 “原来前辈今夜竟然是替天行道来了!”夜叉阴奇虽然此时心中万分惧怕,但听这无常话中意思,今夜竟然要将四人一网打尽,暗地里吸了一口气道:“江湖上谁人不知鬼狱无常心狠手辣,穷凶极恶,杀人如麻,原是我兄弟仰慕之人,如今如何却变了性?反倒帮人追杀起我兄弟来了?” “嘿嘿嘿嘿嘿”那无常又是一阵阴森恐怖的惨笑道:“你说的不错,穷凶极恶,杀人如麻……杀人如麻……你们只能怨自己生而为人了”说着身上咯剌咯剌一阵爆响,原本垂下的双臂忽然暴长,十个手指惨白中透出一股碧油油的绿光,在夜色中看起来甚为诡异。 “追魂索魄手!”天狗武穷惊呼了一声,手底却毫不迟疑,右手一挥,已经多了一把缅刀在手,劈风之声直奔这鬼狱无常脖颈,夜叉阴奇和瘟君丘敦也不怠慢,阴奇身形一矮指爪齐出,却是下三路极为阴损的招数,丘敦双手连挥,瞬息打出十几只索命钢钉,罩住鬼狱无常上中下三路,让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三人这一出手,都是全力施为,自淮西四凶出道以来,还从未有过三兄弟联手的时候,但今夜这鬼狱无常来头太过阴森恐怖,曾有出名的江湖高手见了这鬼狱无常,活生生吓死的事情,不料今夜竟然会找上自己兄弟头上,因此天狗武穷对这鬼狱无常抱拳之时,两只大拇指外分,其余二人都心中明白,今夜只能拼命相搏,否则只怕谁也走不脱。 “咯厉厉厉厉……。。”忽听头顶那只夜枭又是一声极为凄厉的鸣叫,三人身上汗毛都是一炸,眼前一花,三人就觉自己这全力施为的招数尽都走空,定睛看时,面前竟然什么都没有,那夜枭却又在头顶“咯厉厉厉厉……。。”的叫了一声,倒似乎在嘲笑这兄弟一般。 瘟君丘敦此时声音中已是带了哭腔道:“大……大哥……只怕江湖……江湖中传说是真……真的,这…。。这…。。这鬼狱无常……根本……。根本就不是人……是……是鬼!” “呸!”天狗武穷唾了丘敦一口,环顾周围道:“你见过有鬼还练功夫的吗?小心在意,那夜枭还在,这鬼狱无常必然就在左近!”话音未落,武穷就觉自己后背一阵风声,紧跟着就听阴奇喊了一声:“大哥小心!”,武穷此时也不及回头,手中缅刀顿时转了反手,往背后从下往上一撩,谁知刀才走到半途,就觉后心如同被千斤石锤击中一般,整个人向前飞扑而出,倒在地上,嘴里也一点血丝也未流出。 “嘿嘿嘿嘿嘿”阴奇和丘敦亲眼见那鬼狱无常从黑影中闪身而出,一掌直奔武穷后心,虽则武穷应变极快,仍旧是中掌毙命,两人低喝一声,身形急动,都是搏命的招数,必要将这鬼狱无常留下,谁知那鬼狱无常又是阴笑一声,在树影枯枝中一晃,两人竟又是扑空。 “老四”阴奇此时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声音略微颤抖道:“也许你说的不错,这不是人,是鬼!”丘敦已然惊惧的不知如何是好,站在那里已然开始发抖,阴奇眼珠一转,对丘敦道:“老四,你我背对背站着,互相照应,看他还能如何!”丘敦只是木然点点头,伸手又掏出两只钢钉来,两人就此相背而立。 丘敦站了半晌,见四周毫无动静,忍不住道:“二哥,这半天不见那鬼出来,莫不是走了?”却未听见身后阴奇回话,再一凝神,身后连一丝呼吸之声也没有,心中一惊,连忙转身,却见哪里有阴奇的身影,正在惊诧,就见树影传来一声阴笑,那鬼狱无常慢慢出来道:“夜叉阴奇果然极富智计,这等时候竟然都能想到脱身之策,不简单,不简单!”丘敦这才明白,阴奇让他相背而立之时,恰好他替阴奇封住后路,阴奇却趁此机会逃之夭夭,这下明白过来,顿时咬牙切齿道:“阴老二!你这无耻小人,背信弃义,我就算做鬼也不放过你!” “不错,绝不能放过”鬼狱无常在一旁接口道:“不如这样,我帮你索了他的命,你用一样东西来换,可好?” “换?什么东西?”丘敦听说这鬼狱无常说可以用东西换,眼中一亮,赶忙问道,那鬼狱无常阴笑一声,手指一点道:“你的命!”话音一落,身形即动,两指伸出,直取丘敦双眼,丘敦大惊之下,身形忙退,手中两只钢钉即刻发出,鬼狱无常正急点丘敦双目的两指往下一落,两枚钢钉刚从丘敦手中出来,就已被鬼狱无常用二指夹住,倒像是丘敦将这两枚钢钉递到他两指之间一般,丘敦急忙再摸,却摸了个空,心中一凉,知道自己赖以成名的喂毒钢钉已经尽数打空,再不犹疑,双手在腰中一叉,两副钢指套闪着寒光套在手上,口中道:“跟你拼……”那个“了”字未及出口,就觉喉头一紧,耳中听着喀嚓一声,咽喉已被鬼狱无常捏的粉碎,顿时全身劲力尽失,这时那个“了”字才和着血沫从喉咙间含糊不清的发了出来。鬼狱无常这才道:“你既然愿意用命来换,我就让你四兄弟同赴阴曹地府罢。”说完一直看着丘敦在手中憋的眼耳口鼻尽是鲜血,在地上滚来滚去,带着钢指套的双手将自己胸前开膛破腹,抓的稀烂,这才阴笑一声,隐没在夜色中,那树上的夜枭也随之展翅而去。 鬼狱无常离去约莫半个时辰,墙头上却人影一晃,来的正是刚才悄悄逃走的夜叉阴奇,他方才骗丘敦帮自己看住后路,自己却借着丘敦心神不定之时,轻步走到墙根下,背靠墙环顾自己身前,确定毫无异状,这才脚尖轻轻一点,跃上墙头,几个纵越,身影便消失在四周民居之中,只是他心中仍是暗怕那无影无踪的鬼狱无常悄悄跟在自己身后,因此逃了一段,忽又绕了一个大圈折返回来,俯身在墙外听了许久,里面再也没有一丝动静,这才壮着胆子跳了进来,等到看见丘敦尸首,先是一惊,随即便舒了一口气,知道那鬼狱无常方才必然没有追踪自己,否则老四怎会身死,只是此地并非久留之所,看来今夜必要逃出庐州城,心思一定,又在地上细细查勘了一番,展开轻功,不再原路而回,却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阴奇赶到庐州城下,见东方已然微微发白,心中略觉安宁,庐州城墙虽高,却也不再他眼中,站在城下,又左右看了看,这才拔身一跃,轻轻落在城墙之上,谁知刚稳住身形,就听头顶“咯厉厉厉厉……。。”一声鸣叫,顿时腿一软,险些坐到在地,抬头看时,哪只夜枭正站在城墙一根旗杆之上,再仔细一瞧,脸色猛然变的煞白,那夜枭所站的旗杆之旁,三个人靠墙而立,各个脸上都是惊惧恐怖之色,正是自己三个结义兄弟! “嘿嘿嘿嘿嘿,夜叉阴奇果然好计谋,好心机”就见旗杆上那面旗子一动,一个人影如同落叶一般从上面飘飘荡荡而下,不是那鬼狱无常却又是谁?阴奇此时万念俱灰,眼见自己这三个兄弟,一个比一个死的惨不忍睹,自己若是落在这人手中,还不知要被如何折磨?想到此处不禁叹息一声,手腕一翻,一把匕首拿在手中,对着自己心窝就急扎下去。 “慢来!”阴奇匕首还未触及衣衫,就听那鬼狱无常冷喝一声,随即手腕一凉,一只枯槁异常的手已经稳稳拿住自己脉门,当下不及细想,一掌一腿齐出,直奔鬼狱无常要害之处,谁知自己腿掌才动,就听咯剌咯剌之声不绝,一阵剧痛从那被抓住的胳膊上传来,这鬼狱无常竟然将自己一条胳膊寸寸捏断,阴奇痛极生怒,厉声喝到:“你究竟与我兄弟有什么冤仇,要下此毒手?” “没有冤仇”那鬼狱无常一张苍白的脸上丝毫表情也无道:“只是借着你们淮西四兄弟,替我传句话而已”,说着将一个小小东西放在阴奇被捏断的那只手中,跟着手掌一合,阴奇几乎痛的晕了过去,再看那只手掌,已被紧紧成一团,那放在手中的,似乎是一面小小旗帜,上面几个小字还未看清,那鬼狱无常又拿起他另一只胳膊,又是咯剌咯剌一阵响,这只胳膊也被捏的寸寸断绝,阴奇忍着剧痛道:“你……你……。究竟是何意思,为何要这般折磨于我?”就听那鬼狱无常轻轻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第三”,阴奇心中灵光一闪,吸着凉气道:“原来是……”不等他话说出口来,就听一阵喀嚓喀嚓一阵响,一阵奇痛直彻心腹,自己一条腿竟被那鬼狱无常捏的粉碎,当时再也撑不下去,眼前一黑,昏晕过去,那鬼狱无常却似乎毫不在意,提起阴奇另一只腿来,也将骨骼捏的粉碎,又将阴奇胸前衣服撕开,指尖现出碧油油绿光,在阴奇胸膛似乎写了几个字,却又丝毫没有痕迹,这才心满意足的站了起来。将手一摆,那旗杆上的夜枭腾空而起,自己也从墙头飘飘荡荡而下,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微微发亮的晨曦中。 第一章 淮南第三 江南三月,桃红柳绿,日煦风暖,最是一年春光无限,晌午刚过,临安城余杭门外街道上,午间熙熙攘攘的热闹已经散场,一条宽整的大街上虽不冷清,却也尽是些赶着出城入城的路人。此时正是一天里生意最淡的时候,沿街的商贩也懒得招呼生意,不是坐在摊子前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蝇拂子打盹犯困,就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整个街道上,一派懒洋洋的气氛。间或几只燕子在时不时卷动的酒招子间翻飞来去,只有如庖丁楼一般几家大酒家里,不时传来江湖豪客醉醺醺的猜拳嚷闹之声,让这春日午后的街道上更添了几分慵懒气象。 突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这春日午后的困意,几个睡意正浓的商贩一脸嫌恶的抬起头来,口中含糊不清正詈骂几句,猛然一匹白马上稳坐一人从眼前泼风似掠过,众人不禁吃了一惊,待回过神来,那白马已然掠出四五丈远近,只见那马浑身上下一片雪白,就如同用一整匹白缎给身子裹起来一般。又不同普通白马呆滞的纯白,奔腾间与阳光相映,隐隐泛起一股闪亮的银色,却又流转不定,稍瞬即逝。虽然这大街上懂马之人不多,但临安城乃是江南第一大都会,就算市井小民,眼界也不同他乡外阜,此时见到如此骏马,不免一片啧啧之声。 “庖丁楼?!”忽听马上骑士讶异一声,此时白马正昂头疾驰,只见那骑士两腿夹紧马腹,丝缰只一提,白马猛然一声长嘶,疾驰的身影如同撞到石墙一般就地顿住,人立而起,原地转了几个磨旋,稳稳的停在当地。顿时一街两旁众人无数叫好称赞之声,马上骑士倒似乎充耳不闻,径自翻身下马,众人这才发觉非但白马神骏,这马上骑士也是个英朗之人,容貌俊秀,举手投足间英气勃勃,一身素白箭衣裁剪合度,腰中一条紫缎束带,两枚用作带扣的碧玉,青翠通透,流光晶莹,一望可知乃是上等玉石,身材长大,肩宽腰阔,行动中隐隐透出一股剽悍气概,只是双眼深邃,眼神犀利,总是透着一丝睥睨神色,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赵家酒,余家柳,原来这庖丁楼余家却在此处!”,那骑士看着庖丁楼三个古色古香的大字匾额,自言自语着下了马。随手将缰绳扔给迎出来的酒保,也不吩咐,看着那门口一副对联“座中客恒满,樽中酒不空”,不禁一笑道:“店家只想无忧,只怕小二要忙死”。再往里面看时,偌大的一个庖丁楼,内中陈设粗率简单,几乎与村野小店一般,座头多是红油桌椅,站在门口,张眼就能看到几个江湖豪客半踩半坐,已然喝得满面通红,犹自划拳喝令。那骑士不禁脸上闪过一丝憎恶之意,退了一步,重又看了看那匾额,问那正在拴马的小二:“这庖丁楼,临安城共有几家?” “只此一家,别无分店,”,那小二拴好马,登登登过来一躬身:“客官请进来随意坐,要用些什么酒菜,尽管吩咐,我这就去招呼后头给您安排”。 “哦……哦…。。捡你们拿手的来几样,务必精致”,那骑士略有些踌躇的吩咐道,看着小二一道烟往后堂去了,又望了望那门头上的招牌,这才重又入内。 “好一匹骏马!”那骑士正要迈步进楼,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喝彩,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回头只见一个老者,六十岁左右年纪,一身褐衣,气势豪放,虽然年纪大了些,仍旧身材魁梧,虎背熊腰,左手牵着一头健驴,右手拎着一个大酒葫芦,浓眉长髯,捋着长须绕着白马周身上下打量,赞不绝口。颇有一种恨不得骑上去驰骋一番的意味。那骑士看老者这幅模样,也自一笑,他一路南来,这匹白马也曾被不少人夸奖,从来颇为得意,信步踏上庖丁楼台阶说道:“老丈当心,此马性子暴烈,莫要伤了你”, 老者看也不看那骑士一眼,伸手在马背上用力按了两按,口中自言自语道:“筋毛明亮,似雪如银,骨骼宽大,身长蹄阔,呼吸深匀,四肢刚健有力,能负重,善驱驰,一百里内,只怕临安城只有两三匹能追得上它,五百里内,或许有十匹左右,只不过…。。可惜,可惜啊。”白衣骑士听这老者一席话,倒是点头赞许,听他忽然说出“可惜”二字,脚步一顿,回头笑着问道:“可惜?如此好马,不知老丈有何可惜?” 褐衣老者这才抬头瞄了一眼骑士,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回头再打量几眼白马,似乎有几分遗憾道:“马是好马,只怕人就未必是好人”。 白衣骑士脸上颜色微微一怒,一道阴鸷神色一闪而过,口中语气略带阴冷道:“老先生,你我今日之前素未谋面,姓名不知,你如何知道在下未必是好人?” “嘿,所谓南橘北枳!知者自会辨识”,褐衣老者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道,语气一转,冷冷道:“此马非南国所有,所以我知你并非好人!” 哈哈哈,白衣骑士不由一阵冷笑:“我曾听闻以貌取人,不想今日在这临安城,头一回遇到以马取人,此马的确非南国之种,只是这临安城中北马须也不少,难道那有一匹北马的,个个都不是好人?老先生既然因此马而知我非好人,倒请老先生赐教了,在下洗耳恭听!”最后这“洗耳恭听”四字说的极为斩钉截铁。 褐衣老者又看了那白马几眼,刚刚还称赞绝口不断称赞,此刻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憎恶深色,顺手将驴绳往庖丁楼门口拴马桩上一系,拎了酒葫芦,看也不看那骑士一眼。自顾自走进庖丁楼里,捡了门口一副座头坐下,两眼直瞪瞪看着那骑士,半晌才说道:“好一张利口,既要恭听,何不进来坐?” 此时酒楼内虽不是生意好的时分,楼下散散落落也坐了十数人,多是紧身装束,有些身边桌上都放着兵器,显见是江湖豪客,那骑士看老者如此做派,也慢慢踱进来,睥睨四顾,找了一副空座头昂然坐下,轻轻拂了几下身上的尘土,慢慢道:“我听闻那鲁国公冶长,能解百禽语,常常觉得此事过于奇妙,未必可信,岂料今日这临安城下,老先生能以马识人,想必也是善解兽语,只是这兽语乃是畜生之言,只怕未必可信?”言下之意,乃是讥讽这老者出言不逊,说的不过是“畜生”之言。 “呵呵”,那褐衣老者笑道:“不错不错,这世上有些畜生牙尖嘴利,哓哓不休,所说未必可信,不过此马既无尖牙,又无利爪,似乎可以一信!” 褐衣老者话音刚落,骑士脸上蓦然涌起一股血色,他方才借着“兽语”二字,讥讽老者所说乃是畜生之言,不料老者言语也极为犀利,立刻就用“有些畜生”原样奉还,而且指明此马可信,那“牙尖嘴利”四字所指是谁,自然不言而明。 那老者却似乎并不留意白衣骑士脸色有变,拿起酒葫芦,又饮了一口,抹了抹嘴,突然厉声喝到:“此马名为照夜玉狮子,乃是金国王子坐骑,你从何处得来?” 这一声喝问,中气十足,平地惊雷,方才还喧哗不堪,吆五喝六的庖丁楼上下,吵闹声如同退潮一般散去,不多时,整个庖丁楼已是死一般的寂静,楼中群豪本已醉眼迷离,歪三倒四,被这“金国王子”四个字一惊,就有几个被这一声惊醒,一瞬间不知所谓的,被身边人以提醒,顿时整个大堂的眼光都恶狠狠落在这白衣骑士身上。 当时金宋交兵已久,金国已经占有大半宋国疆土,四太子金兀术更是跨江南下,搜山检海,追的即位不久的宋高宗赵构一路南逃,最后从明州入海躲避金兵。只是因为岳飞,韩世忠等大将力战不殆,屡破金兀术主力,几乎在黄天荡将金兀术生擒活捉,才保住这江南半壁。而后宋军北上,接连收复失地,谁知绍兴合议,赵构任用秦桧为相,力主退兵割地议和,民间风传金国与秦桧密谋,若要议和,必杀岳飞,致使一代名将屈死风波亭,因此南宋士民无不视秦桧与金国为仇讎,此时竟然有人胆敢骑乘金国王子坐骑来到这临安城,就算不是金国王子,此人也与金国有莫大干系。庖丁楼上下多是江湖豪客,一言不合就能拔刀相向,更何况眼前这人身负金国嫌疑,此时寂静中不时传来噌噌刀剑出鞘声音,数中几人从座中缓缓站起,双手伸入腰中皮袋,显见得是暗器好手,只等这骑士一言有异,庖丁楼大堂内立时要卷起一阵血雨腥风。 “原来是这个缘由,不知老先生可曾听过紫髯伯这个名字?”,老者这一声喝问,白衣骑士也被震的一惊,旋即神态自若,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却眼光如刀,扫视了一圈大堂内虎视眈眈的群豪,拿起桌上茶壶,自斟了一杯茶,缓缓问了一句。 “紫髯伯?”老者也是微微顿了一下,沉声道:“自然知道,当年与神医安道全同为梁山一百零八好汉,医术天下知名,只不过一个医人,一个医马。” “好见识”,那白衣骑士一边啜着茶,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笑意,一边又道:“那老先生必也知道金毛犬段景住了?” “自然也知道”老者就随口应到,“梁山第一识马之人,未上山前,原是河北贩马客人,实为第一偷马巨盗,曾在枪杆岭下偷得一匹照夜玉狮子……” 哈哈哈,那骑士放声大笑,“不错不错,正是照夜玉狮子,后来被曾头市曾家五虎抢了去,为抢回这匹马,晁天王中冷箭身亡,后来此马一直是宋公明坐骑,是也不是?” “哼,我只知这照夜玉狮子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名驹,却不知道这马还有长生不老的本事”,老者就冷笑道:“那匹马若能活到现在,岂不是已经成了马中仙佛,不去登云踏雾,却肯任人乘坐?” “那匹马自然活不到今日”,骑士坐在椅上,往后一靠,叹了口气道:“只是老先生有一言说错,那梁山最善识马之人并非是段景住,乃是那紫髯伯,当年紫髯伯见到这匹照夜玉狮子,一心想让此马能够在梁山繁衍生息,壮大梁山马军。只可惜,名马异种,自古最难繁衍,紫髯伯耗尽毕生心力,不过留得此马不绝种而已,却也一代不如一代,后来紫髯伯奉召入宫,掌管御马监,也曾想用御马监中名马宝驹让此马不绝于大宋,可惜事业为竟,靖康变生,金国攻破汴梁,仓皇之际,紫髯伯只带的几匹宫中名马与那照夜玉狮子遗种南归故里,此后竭尽心智,到底在江南留下这北地名驹的一脉相承,只不过限于水土,马种渐变,到我这匹,已经是这一脉最后一匹,虽还留有当年皮相,仍为一代名驹,但论体力,负重,冲刺,长途奔驰均不如当年北地之马,这一匹也已岁口见长,只怕从此之后,江南再无照夜玉狮子。” 那骑士说完这一番话,大堂中一阵嘤嘤嗡嗡之声,老者与众多江湖豪客尽都有些迷惘不定,梁山好汉当年的确盗得一匹照夜玉狮子,此事江湖上人人皆知,但是此马后来如何,却无人知晓,若是照着骑士所说,江南的确留下这照夜玉狮子一脉相传,只是仓促之间,又无从对证,是真是假,一时间谁也说不清楚。 “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家居何处?” 众人及那老者尚自拿不定主意,忽然一声发问从屋角一桌传来,众人看时,只见一桌坐了四个人,其中一个青年一身青衣长衫,同桌其他三人却都是渔民打扮,桌边放着钓竿鱼篓,看样子是午间来此卖鱼未归的鱼贩。 那骑士方才说出白马来历之时,已然有些不悦之意,此时听那青衫青年直问自己来历,心知这庖丁楼中到底有人心中疑惑不定,要盘根问底,只要自己说出姓名家居,此间江湖豪客来自五湖四海,极好对证。况且这白马不是凡品,非平常人家能轻易所得。宝马名驹极易惹人动心,只怕这庖丁楼上下,已然有人对此马垂涎三尺,若不亮一亮根底,终究难以让众人心服。当下冷笑一声,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面手掌大三角小旗,随手一抖,旗色纯黑,中间却用金线绣着一个端端正正的“旻”字,这面小旗一出,庖丁楼内登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群豪心中都掠过一丝寒意,当时就有两人失声叫了出来。 淮南第三?! 这四个字一叫出来,几位离得骑士稍近的江湖豪客,顿时满面戒备,退后几步,拉开与这骑士的距离。倒是那褐衣老者对此不以为意,但大堂中群豪神情有变,也知道这面小旗必有来历。 老者并非江湖中人,但是此时楼中多是江湖豪客,深知这“旻”字小旗乃是近年来两淮甚至江南武林中声名最盛,却又最为诡秘莫测的淮南第三家的令旗。要说这淮南第三家,声名鹊起也不过四五年时间。五年前淮西四凶天狗武穷,夜叉阴奇,无常步浑,瘟君丘敦四兄弟纵横两淮,奸淫掳掠,江南武林无不深恶痛绝,黑白两道数度联手追杀。只是这淮西四凶武功高强,老二夜叉阴奇又极富智计,借着淮西金宋两国交界,频繁来往金宋之间,江南武林追迫的紧,或逃入金国躲避,或借淮西多山便利,隐身群山峻岭之中,反复几次,几个落单的江南好手倒折在这四兄弟手中,一时间江南武林对这四兄弟虽是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 就当江南武林准备大集高手,云聚淮西,誓要铲除这四兄弟而后快之时,四兄弟竟然同时现身庐州城,只不过个个都赤身裸体挂在庐州城池之上,除了那老二阴奇以外,其他三人都已毙命,阴奇虽然一息尚存,全身骨骼关节尽都被打断,满眼尽是恐惧不尽之意,手中紧紧握着一杆旻字小旗,任凭众人如何询问,只是终日重复“第三,第三”两个字,众人均不解何意,那阴奇苟延残喘两日,吐血而亡。 最奇的是阴奇死后,胸前竟然浮现两行字“淮南第三家家仆********”,当时在场武林人士都骇异万分,这是以极深内力封闭阴奇胸前血脉,在阴奇胸前写下这几个字,只等阴奇身死,血气凝滞,这几个字才会显现,人们这才明白,阴奇之所以迁延两日才死,正是这写字的第三家家仆刻意所为,用意不言自明。这份功力,在场的武林人士无不为之咂舌。 从淮西四凶身死之后,接连数月内,两淮一带剧贼大盗,但有恶名在外的,无不忽然死于一夕之间,死法都极为惨烈,每人手中都留有一支旻字小旗,就连一些盘踞深山老林里靠着抢劫过往客商过活的山寨寨主,也忽然在一夜间,尸首被挂在自己山寨的旗杆之上,手中也有一杆旻字小旗,以至于两淮绿林黑道闻第三家而色变。如此一来,两淮许多镖局行商,纷纷将旻字旗插在自己的镖车货物之上,倒也保得许多平安。 当时曾有淮南客商往北方经商,路过太行山时,惧怕太行山群盗抢夺货物,于是将旻字小旗插在自己车上,不想太行山群盗不仅抢夺货物,还杀了几个护车的镖师,将旻字小旗插在镖师尸身之上让那客商带回,客商返回淮南之后,也不敢声张,毕竟那几支小旗是自己私下所做,赔了几个镖师家属一些安家费用,将那几个镖师安葬了,自认倒霉了事。谁知一个月后,几辆大车载着被夺去的财物放在门口,随财物而来的还有一只断手,断手上端端正正插着一只旻字小旗。后来江湖风传,有人自称第三家家仆直上太行山问罪,连续击毙数位山上好手,最后与太行山二十八连寨大头领王匡赌赛掌力,不到一盏茶时分以内力硬生生震死王匡,随后切下王匡右手而去,客商这才想起,那随货物送来的断掌,正是一只右手。 此事传出,整个江南武林都是一片大哗,那王匡虽不在江南,却是江南武林出身,一身外家横练功夫江南武林人人尽知,端的刀枪不入,更难得是此人内外双修,且内外功俱臻上乘,二十一路开碑手断木裂石,尤其以右手掌力最为雄浑,等闲高手在他右掌之下走不过五十招,却死在区区一个第三家家仆掌下。当时江南武林都觉这此事未免不可思议。 谁知就在王匡之事风波未定之时,又传出淮阴淳于家家主被第人毙于自家堂上,大堂香案上赫然插着一支旻字小旗,江南武林均知淳于家以爪力见长,号称铁爪无双,分筋错骨刚猛无比。只因家主曾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第三家口出不逊,结果半月后有人自称第三家家仆上门问罪,以拳对爪,三十招内,淳于家主十指尽折,被当胸一拳毙命。第三家只为一句口角,竟然上门一决生死!自淳于家之后,江湖中对第三家也多是毁誉参半,有人说第三家快意恩仇,行事光明磊落,也有人说第三家睚眦必报,不是武林大家风范。 第三家在淮南名声渐响,江南武林近在咫尺,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淳于家出事之后,江南武林几个江湖上有头脸的人物会同淮南一些成名高手,明说是相谢第三家庐州除去四凶,实际上是前往一探究竟。哪知第三家只出来一个姓麹的管家招待众人,众多武林高手不免心中有些不悦,那第三家除了主人不出来之外,却也一切礼节备至,招呼的极为周到,好吃好喝招待了三天,除了那个麹管家朝夕陪伴之外,竟压根没见到第三家主人一面。那麹管家也只说主人确实姓第三,单名一个旻字。 除此之外,这第三家虽然高手众多,却从不跨过长江以南,即便是有人在淮南得罪了第三家,只要能过了江,第三家绝不再追。有人说是因为江南不比淮南,高人异士甚多,第三家怕过江折了名头,也有人猜测第三家跟江南武林立有重誓,所以不能过江。至于究竟事何原因,却也无人知晓,那第三家虽然行事多属正派,隐隐中又透着一股邪气,久而久之,江南武林也不以为意,毕竟江湖中门派总有些不为人所知的门中私密,也无人在这上头穷根问底,不料今天在临安城外,这个白衣骑士竟然亮出旻字令旗。那失声叫出名字来的,正是在淮南得罪第三家,侥幸逃到江南的,只说是此生再不踏足江北一步,哪知道这白衣骑士手中竟然出现拿出旻字令旗,两人心中如何不惊慌? “我当是谁,原来是第三家家仆到了,你那麹管家近日无恙否?” 这一声问,虽然是文绉绉的问好,语气中却颇为倨傲,一派对着下人说话的气势。庖丁楼内众人这才回过神来,那白衣骑士循声望去,里面一桌上坐着一个儒装打扮的老者,一身青衫袍袖宽大,虽是青衫,却也用料考究,光彩闪烁,非绸即锦。再仔细一看,双袖上许多用许多青色丝线绣成的树叶,袍袖摆动间,如同秋风扫过,纷纷扬扬,煞是好看。 “你是何人?”那白衣骑士只瞥了儒装老者一眼,再也不看,冷声问到。 儒装老者脸色一变,袖子一扬,手中悠忽多了一片金色树叶,朗声吟道:“一叶落而天下知秋,老夫当年曾前往淮南一游,与你们麹管家有些交情。” 大堂中群豪多有不识这儒装老者,此刻见他衣袖挥舞,一片落叶纷飞之状,手中树叶金光灿烂,看样子像是纯金打造。人群中当即有人说道:“原来是建康府落叶飞花叶知秋叶老爷子。” 叶知秋微微一笑,向着众人点头道:些许微名,有劳挂怀。 “落叶飞花?叶知秋?”白衣骑士听得这两个名字,仍旧看也不看这叶知秋一眼,却似乎在思想着什么事情。叶知秋看他如此拿大,当即拿出前辈高人的样范来,沉声道:“你是是第三家五行仆?还是四方使?虽说你们第三家在两淮有些名声,只是这江南不是淮南,后生小子还是谨慎点好?” 周围一些年轻的,不知道这叶知秋说的是何意思,有些见识广博的,不禁有些佩服,那第三家家仆分为内外两院,外院以五行为名,称为五行仆,内院却以四方为名,不称仆人,称为四方使者,只不过内外两院都归麹管家指派。 “我?,呵呵”那白衣骑士笑了一声:“我暨非五行仆,也不是四方使者,不过麹管家倒是说过,建康府叶家,掌家人称叶落飞花叶知秋,一手暗器手法驰名江湖,所谓落叶飞花,是说那暗器手法颇为华丽,令人眼花缭乱,犹如秋风落叶,花雨漫天”说着停顿了一下,那叶知秋听着白衣骑士能说他的来历,满脸得意,捋着几缕胡须,笑吟吟道:“雕虫小技,都是江湖中朋友的抬爱,当年在淮南老夫也颇为佩服你家麹管家的见识”。这句话随时客气,仍是自抬了一下身份 “嗯,看来叶老爷子倒是不慕虚名,难得难得”那白衣骑士脸上闪过一丝狡黠,摇头晃脑继续说到:“不过叶家如今,暗器上的功夫,十不剩一,招数华而不实,虚而无当,出手快而不准,疾而不远,所以用漫天花雨手法遮人眼目,美其名曰叶落飞花,须知那真高手,对敌之时,或前或后,或左或右,身形不定,谁肯从你那叶花中过,若是闪躲腾挪之际,被人伺机贴身急攻,叶知秋拳脚功夫有限,则叶无处可落,花无处可飞也。”说罢,还手作拈花之状,轻轻一吹,一副遗憾的意思 白衣骑士话刚说完,楼中已经有人憋不住,嗤嗤笑出声来,都觉得的这白衣骑士太过促狭,前面用言语给人捧上天,续后却直揭其短。本来叶知秋从来一副见多识广做派,言必说与某派高手有旧,语必提同那家家主有交情,总是抬着一副长辈先贤的样子,处处压人一头,众人是老大不耐烦,只是因为他叶家在江南武林确实有些声望,又是武林中年长一辈人物,免不得大家卖个面子给他。不料今天这第三家来人,先扬后抑,让叶知秋大大的折了一个跟头,人人都觉爽气,坐在门口一桌的褐衣老者更是笑得前俯后合,竟然毫不顾忌叶知秋颜面。 “你!你!你狂妄!,第三家不过在两淮有些名声,竟然敢如此跋扈,真欺负我江南武林无人么?” 那叶知秋被白衣骑士一番揶揄,说破机关,顿时满脸通红,有心跟他放对,却又深知他所言的正是自家短处,万一出手被人破了招去,不但今日颜面尽失,日后如何在江湖上行走,若是不言不语,心中又捺不住那一番火气,索性将江南武林搬将出来,料得对面也不敢对着众多江南豪客说什么硬话。 白衣骑士果然一愕,转过头看着叶知秋道:“建康府叶家何时竟然成了江南武林了?若是我第三家瞧不起江南武林,我第三旻也不会亲自来这江南之地!” 这句话说出来,满堂中正在嬉笑的众人忽然噤住,连那叶知秋也愣怔在当场,半晌才指着白衣骑士道:“你是第三家家主,第三旻???” “正是”,白衣骑士应声答道,随即端坐不语。 “你是第…。第三旻?”此时不仅叶知秋满面疑惑,满楼中人都心有不信,江湖中人皆知那第三旻是第三家家主,只是谁也不曾见过,况且第三家从立家开派以来,从未踏过江南半步,此时第三家家主突然现身临安城,江南群豪自然惊疑不定,倒有一半人觉得这白衣骑士肯定是冒名顶替,只是众人之中,除了那叶知秋外,其他人都未曾到过淮南第三家,一时间都把眼睛来看他。 叶知秋看着这白衣骑士琢磨半晌,眼光一动,认定此人必是冒名顶替无疑,一则无人见过第三家家主,只知道姓名,二则当日在淮南之时,第三家行事极为势派,可见家主也是势派之人,断无单人独骑出外之理,三则,江湖豪杰,丁是丁卯是卯,即便功夫不如人,也不肯冒名他人,因此必是假冒,既是假冒的,相比无甚本领,不趁此时找回方才那场羞辱,更待何时?当即冷笑一声道:“呵呵,后生小子,第三家仆役众多,岂有家主一人出行而无仆役相随的道理?若你说你是那第三家门下之人,老夫或许不计较你言语失当的罪过,但你既然自称第三家家主,想必造诣不凡,老夫倒想领教领教”。 白衣骑士听叶知秋说出领教二字,正要说话,那坐在门口的褐衣老者看着叶知秋道:“这位叶老爷子,听我一句劝,若他刚才所说是真,你却不是反取其辱?你心中所想,我也尽知,须知他坐下马快,那仆役人等未必赶得上,因此上这位第三家主,并非单人独骑来此,你且细听,他那仆役人众,已在街头了。” 叶知秋听了褐衣老者这句话,刚一踌躇,那第三旻却看着褐衣老者,一脸惊异道:“老先生竟然如此好耳力”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听外面大街上一阵马蹄杂沓之声远远响起,不多时已经到了近处,只听一个雄浑的声音喊道:“白马在这里,寻见主人了”,听声音还在四五丈开外,众人只见门口一个灰影一闪,再定睛看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已经站在第三旻桌前,只是对着楼中群豪,看也不看一眼,对着第三旻躬身施礼,口中尊称一声主人,便不言不语站在那第三旻身后,楼中诸人此时又一齐看那叶知秋,只见原本涨的通红的面庞已然变的煞白,心中大多明白,这人必是那麹管家了。 此时楼外一片马嘶之声,听声音不下十匹,直到外面吵闹都安静下来,却不见一个人进来,第三旻才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众人都到了么?” 麹管家回道:“回主人,两位先生就到,其余人等都到了”,说完话,连拍两声,从门外鱼贯走进来十二个人来,人人身材彪悍,孔武有力,双目精光四射,清一色家仆打扮,都在第三旻桌前齐齐站定,齐声喝了一声主人,第三旻随手一挥,十二人唯唯而退,四人一桌,就楼下占了三副座头,坐定之后,就如石刻木雕的一般,目不斜视,也不言语。楼中诸人都看的诧异不定时分。就见门外停下一辆大车,偷眼看时,虽不十分豪华,却也相当齐楚,只那个车夫显得有些佝偻孱弱,四十来岁年纪,行动起来像个七八十岁老人一样,待车停稳,那车夫慢慢放下脚凳,掀开轿帘,两名老者一脸不胜奔波之苦从车中下来,都是一身相似的锦衣绣袍,前面一位满面富态,圆胖脸上似乎总带着一丝笑意,像是富商巨贾一般,极为和气,逢人便点头微笑。后面一位却颇有威仪,容貌肃整,不苟言笑,行动举止都十分仪度,倒像是个致仕归乡的官绅模样,踱着方步,走进楼来。第三旻此时才长身而起道:“许老夫子,郑老先生,请这边坐”,两人却不似那些家仆对第三旻十分恭谨,只是对着第三旻拱手一礼,大大咧咧分座第三旻两旁。 “主人家,这临安城乃是一方大都会,尽有那齐楚精致的所在,为何却选了这么一个粗俗歇马,况且又如此多闲杂人等,成何体统?”那官绅模样的郑老先生刚刚落座,在庖丁楼中四下一望,见楼中陈设粗率,客人又多是江湖中人士,不仅颇为扫兴,竟毫无顾忌,开口直言。楼中群豪本不以为意,只是那“闲杂人等”四字,听着不免十分刺耳,有人心中不免想要发作,但看见那十二个铁塔一般的汉子端坐不语,又悄悄将心中的一口闷气吐了出来。 那富商打扮的许老先生却十分和气,觉得方才那姓郑的老者一句话,让气氛不免有些尴尬,笑吟吟道:“出门在外,自然不比在家中适意,况且这庖丁楼在江湖上有些名气,主人家难免好奇,又怎知名不副实呢?郑老弟何必挂怀,稍歇片刻罢了,我们再去寻那齐楚精致地方就是”。 “名不副实?!”姓许的老者话音刚落,就听后堂一声质问传来,众人转头一看,只见五个堆满酒菜的托盘摇摇晃晃过来,再仔细一瞧,原来是一个伙计,身材健硕,浓眉大眼,头上顶着一个托盘,双手各托一个,左右胳膊上又各放着一个,每个托盘里酒肉都堆叠的老高,走进前堂刚要说话,却看见门口那一桌独自坐着的褐衣老者,,登时眼中放光,满面喜色道:“老爷子如何今日上门来了,莫不是出城来找我那个腌臜的师父?”一句话说出来,楼中诸人连那个不苟言笑的郑先生都是一愣,一时间都是拧眉攒目,面容抽搐,这伙计既然说是师父?如何又带上腌臜二字? 褐衣老者倒是哈哈一笑道:“你敢说你师父腌臜,小心被掌嘴”,那伙计嬉笑道:“不怕不怕,我师父常说,做人当以实在为本,屎臭肉香,尿臊酒甘,那是天地间至理,但凡说的实在,没甚的瓜葛,您今日来的正好,知道您不耐烦吃那些精致琐碎的东西,这一盘最合您的口味,大条鱼,大块肉,大鸡大鸭,连酒也是一大瓶”,说着将一只手上也不知本该送给那桌的一只托盘端端的放在桌上,褐衣老者看的满面欢喜,口中却斥道:“休怪别人说你这地方名不副实,好端端的一个酒楼,你一出来,不是腌臜,就是屎臭尿臊,让人还怎么吃得下去?跟你师父只学会了一张臭嘴,快快滚吧。” “得嘞”,这伙计这才转过身来,却不似刚才嬉笑泼皮的模样,将剩下的四个托盘,第三旻面前一盘,三桌家仆面前个放了一盘,甩下抹布来擦了擦身上的油渍,雄赳赳,气昂昂站在第三旻桌边道:“这位老丈,敢问我家如何名不副实”? 那管家正在挨个给桌上人斟酒,听他发问,当时就要呵斥,第三旻摆手一挥,管家忍住不语,依旧站在身后。第三旻盯着这伙计半晌,噗嗤一笑,看着那姓许的老者道:“许先生,主家兴师问罪来了”,那许先生也是一笑道:“小哥该当一问,那江湖上传闻,赵家酒,余家柳,就连我那淮南地方,都传闻你这庖丁楼余家,有道是临安城外不吃柳,枉在江南一趟走,谁料你家这陈设粗陋不堪,就是那村镇上稍大些的酒家,家生也比你这庖丁楼齐整些,却不是名不副实么?” 那伙计听完点点头道:“请问老丈,你这些话,是听那些达官贵人,文人名士说的?还是江湖上的豪客们说的?” “我第三家也是江湖中人,自然是听那些江湖中豪客所言了”许老者依旧笑容满面,笑吟吟答道。 那伙计点点头,又问道“你既听江湖豪客所言,岂不知江湖中人的做派?” “哦?江湖中人是何做派?小哥你且说来听听”许老者听了伙计这一问,倒是有些诧异。 那伙计听老者反过来问他,不紧不慢的说道“江湖中人向来快意恩仇,恩怨立断,就像那文人墨客相逢,必然要赋诗作词一般,江湖中人相遇,免不了比划较量,若是那等武功卓绝的,自然点到即止,却也有那等一身横练,拳脚沉重的,一旦酒后较量起来,免不了掀桌翻凳,砸碗碎碟,我们家何尝不想雕梁画栋,弄些精致桌椅器皿,只是这些物件又不会武功,你们打得兴发,一发砸烂了,心细的还有些赔偿,心粗的一发走了,我们却找谁去?没奈何,索性只用些个粗笨物件,虽然粗率了些,却也照常洁净,是也不是?” 一席话说的第三旻和那两位老者频频点头,那伙计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站在当地道:“再说那赵家酒,余家柳,谁人不知,这临安城中若论酒,必是那当朝赵官家的酒好,多少好酒都是官库里出来的,但若论吃食,你要吃鱼吃鸡吃鸭吃羊,我们家也没甚比别人家做的强些,只是这柳叶牛肉一味,只我家做得出,凭你走遍江南,再也找不出似我家牛肉这般滋味,几位既然初来临安,只闻其名,不见其实,怎好就说名不副实四字?” 哈哈哈,这伙计又一席话,说的第三旻和那两个老者不住的发愣,一旁褐衣老者正在大快朵颐,听得这伙计义正言辞一番说道,不由的放声大笑:“辽哥儿,你师父常说你是个面相老实,心眼活络的东西,我往日里还不怎么信,今天一见,果然如此,唯恐你家这牛肉卖不出去,碰见生客就摇幌子,喊名号,还要人哑口无言,心甘情愿上道,真真贼才贼智”。 那伙计也笑道:“难怪我师父说,你老爷子看似粗俗不堪,其实心细如发,也是一言不差的”,这边第三旻一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这伙计借着名不副实四个字,堂堂正正的将那“余家柳”三个字宣扬了一番,不由的都是呵呵而笑。第三旻索性道:“既然小哥儿极力夸奖,我们且尝尝这余家柳是不是名符其实”。 “多谢客官吶”那被称作辽哥儿的伙计听第三旻如此说,转身要走,第三旻却又叫住到:“且慢,还劳烦哥儿再拿三个酒杯来。”,这伙计不由的一愣,却也不明其意,就柜上拿了三个酒杯放在桌上,径自往后堂去了。 这边第三旻将三只酒杯一字排开,亲自斟满了酒,却对着叶知秋那边道:“叶老先生,方才不是要领教我第三家武功么,领教二字不敢当,但请喝了这杯酒去如何?”说完往后往后一仰,那管家上前端起一杯酒,朗声道:“请叶掌家来饮此杯”,那许郑二位却似乎不闻不问,两人推杯换盏,饮酒吃菜。 叶知秋听得那管家一声相请,不由得身上一震,他方才一心认作此人是冒充第三旻,想要侥幸找回个场面,所以才放胆说出“领教”二字,及至看见那管家进来,已经知道今天是一脚踢上了铁门槛。有心要走,那第三旻一桌正对大门,出门难免四目相对,因此,只是低着头喝酒,一声不发,及至见到那伙计跟第三旻众人言来语往,只盼着那第三旻要品尝那余家柳,就此忘记此事,哪知这第三旻跟那伙计说完,头一个就点了自己名字,现在那管家又朗声请他喝了头一杯,当时冷汗涔涔而下,心知这第三旻说是不敢“领教”,只不过是江湖中人客气话,这杯酒只怕不仅喝不下,叶落飞花的名头,今日也要尽折在这江南群豪面前了。 叶知秋心中踌躇半天,若喝这杯酒,只怕难免交手过招,心知今天必然栽了,定了定神道:“方才冒犯第三家主,有所不该,还望家主大量,第三家功夫深湛,叶某知晓,这杯酒,叶某断不敢领,就此告辞,改日再会”。 说罢掩面就要往外走,还未起身,只听一声厉喝响起:“叶老爷子,你往日在我庖丁楼,也曾风度爽然,高谈阔论,今日里何必连人家一杯酒也不敢喝?我也听闻过第三家武功深不可测,只是我们江湖中人,难免技不如人,岂能气不如人?!” 第三旻听了叶知秋一番话,正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冷笑,突然被这一声惊起,当即坐端,回头看时,说话的正是那刚才去后堂端菜的伙计,正好端了一盘牛肉进来,听见那叶知秋要走的话头,随即说出这番话来,楼中众人听了,不由得豪气顿生。 第三旻看那伙计走近,将那一盘牛肉放在桌上,先看着那盘牛肉,不由得就叫了一声好,只见,一片片如柳叶大小薄厚的牛肉片儿,铺在一层翠绿的柳叶之上,夹起一片来,牛肉尚自微微冒着热气,还未吃,先闻到一股异香扑鼻,及至放进嘴里,略一咀嚼,才发现其中的妙处,不知用何方法,让牛肉外面略焦,尽把肉汁封在里面,因此里面滑嫩异常,更不知用何种香料搭配,肉汁散开时,香气也随之从里面喷涌而出,登时满嘴奇异香味,第三旻连吃了好几筷,不住口的夸到,名符其实!名符其实!两位老先生都来尝尝,可见江湖所传不虚,两位老者一尝之下,不禁也大为赞叹,一来二去,一盘柳叶牛肉,连那柳叶都没剩下几片。第三旻这才一脸意犹未尽说道:“看来我这次的确不枉江南一行了,听小哥儿方才说话,看你年纪不大,胆量倒是不凡,不知小哥儿如何称呼?敢替叶老先生喝了这杯酒么?” “我父亲姓余,我单名一个辽字,我虽功夫粗浅,我师父常说,人不可输了胆气,有道是虽千万人吾往矣,千万人尚且不怕,何惧区区一杯酒,况且这庖丁楼上下,尽有江南高手在内,怕什么!”,说完,竟然就从那管家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好!好!好!痛快!痛快!那褐衣老者见这伙计毫不迟疑喝了这杯酒,当即鼓掌大赞:“你师父虽然惫懒,从来胆气过人,教出来的徒弟也胆气过人!”第三旻同那桌上两位老者也颇为赞许,当即对着那叶知秋道:“叶先生,既然这位小哥儿替你饮了这杯,这余下两杯,老先生不必再饮,第三家改日路过建康府,自然上门拜访。” “且慢!叶伯父稍等!” 叶知秋听得那第三旻就此放过自己,心中半是侥幸,半是懊恼,悔不该今日触这个霉头,起身刚要往外走,只听角落里又是一声断喝。众人一齐回头看时,却是第一个问那第三旻姓名的青衫青年,只见那青年起身,对着叶知秋一躬道:“当年叶伯父曾与家父相识,我杨霖作为晚辈,太湖隐云寨当替得叶伯父喝他第三家一杯酒。” 太湖隐云寨?!楼中群豪都是一惊,太湖隐云寨向来为太湖诸水寨之首,指抓功夫更是江南翘楚,只是十多年前,那寨主杨双青神秘身死,身后只留下一个幼子,隐云寨就此十多年再未踏足江湖,看来这青年自然是那杨双青的后人了。 “杨…。杨贤侄,隐云寨的情义,老夫感激不尽,这第二杯酒,老夫…。老夫自饮罢”那叶知秋本来一心要走,听这杨霖要替自己喝了第二杯酒,那伙计喝了第一杯酒,也就罢了,若是杨霖再喝了第二杯,自己身为长辈,反不如两个小辈有胆气,当时心下一横,就要喝了这第二杯酒。 谁知还不等他走上前来,那管家却道:“既然后辈愿意替前辈饮了这杯酒,那就请吧”说完伸出食指往桌上一拨,一杯酒如离弦之箭,直飞杨霖面门,众人看那酒杯去势,均知是试探杨霖功夫,想他一个年轻后生,如何等挡得住这一杯酒,当时有人便想拦了下来,只是电光石火之间,已是来不及了,不由得心中大叫不好。 那杨霖却不紧不慢,等那酒杯堪堪飞至面前,右手出手如电,拇指食指虚捏,中指微翘,在酒杯边缘一划,卸去劲道,稳稳的将那一杯酒接在手中,只是接住酒杯之后,突然脸上颜色微变,随即举杯一饮而尽,楼中群豪一怔之下,轰然齐声叫好。 这边管家看到杨霖喝完,这才满面赞许道:“了不起,了不起,想不到杨少寨主的琢玉功已经到了三指一寸的地步,看来自古英雄出少年哪。” 杨霖虽然喝了这杯酒,却是暗叫侥幸,那酒杯到手之时,自已觉着已然卸去那来势,谁知还未拿稳,突然又涌出一股绝大力道,酒杯险些脱手,幸好这股力道一闪即逝,心知这管家武功确实高不可测,只用食指随意一拨,便在酒杯中伏下两股力道,那第二股力道一闪即逝,显然是为了试探而来,并为使上全力,否则自己今日必然身受重伤。当时对着那管家一拱手道:“第三家驰名江湖,果然有过人之处,杨霖见识了,多谢承让,今日就此告辞了”,转头对着站在当地发愣的叶知秋道:“叶伯父,小侄正要回程,叶伯父何不同我一程,去我寨上暂住两日可否?” “好,好”那叶知秋这才猛醒过来,心知这个机会离开乃是最好机会,看杨霖与身边几个渔民收拾好行装,算还了酒钱,这才匆匆忙忙掏出一锭银子扔在桌上,对着第三旻一拱手,一语不发,径自离去。 第三旻看叶知秋匆匆忙忙离去,也不再为难,却也看也不看一眼,只看着门口坐着正在剔牙的褐衣老者道:“这还剩一杯酒,看来需得个有真本事的人喝了才行,小子斗胆,敢请问老丈尊姓大名?” 呵呵呵,褐衣老者仰天大笑,将手中牙签扔在桌上,在楼中扫了一眼,这才道:“老夫不是你江湖中人,而且老夫自十年前,立志优游山水,常伴西湖,从此再不过问世事,因此一不交往官府中人,二不交往江湖中人,不过今天这杯酒嘛……。辽哥儿,你过来。” 那余辽站在一边,亲眼看见杨霖接了第二杯酒的手法,心下大为懊恼,那杨霖跟自己差不多年纪,武功造诣却远胜自己,正在心底不住的埋怨自己师父,听得老者喊他,急忙过来,满面笑容道:“老爷子何事吩咐?” 褐衣老者看着他笑道:“是不是见了别人的功夫,在哪里埋怨你师父这个惫懒货?” 余辽被这老者一语道破心思,也不反驳,只是嘿嘿傻笑。老者道:“我且问你,你方才说这楼上楼下尽有江南高手在内,你且说说,是哪个高手在楼上?” 嘿!余辽见老者问他有何高手,顿时眉飞色舞,压低声音道:“最近这半个月来,来的最勤快的,就是那刑部总捕头,人称水火无情的邢老爷子,每次都是绝早就来,晚晚的才走,不过之前来,带的都是临安府那几个有名的捕头,这几日却怪,只是他一个人跟着几个承局打扮的人,不过邢老爷子对那几个承局,反倒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你说却不是怪?” “哦?几个什么样的承局?”褐衣老者低头沉思了一下,又问那余辽。 余辽张着眼睛想道:“其他几个也没什么,有一个承局,五六十岁年纪,身材矮小,一双三角眼十分明亮,那邢老爷子,多是赔话给这人!” “呵呵,我知道了”,褐衣老者一笑道:“老邢这几个月手里捏着几个扎手的无头案,判官抓不住孤魂野鬼,到底请了阎王来,你上去,就对那个老承局说,有故人在楼下,请他下来一会。” 楼中众人正在疑惑不定,连那第三旻一桌,都在听这一老一少两人咕咕哝哝,那余辽起初说出水火无情时,已然有几个人心中通通打鼓,腿肚子都转了筋去,心知必是说刑部总捕头邢铁,凭着一条三十三路水火无情棍法,二十四路追风掌,在江南赫赫有名,且最能追踪寻迹,办案如神,所以江湖中人私底下也称他为判官,明面儿上是赞他铁面无私,背地里是说他跟判官一样,铁笔一勾,凭你逃到天边也是死路一条。就当众人正在细听这爷俩说话之时,猛听到二楼楼梯口一声响亮。 “不敢劳烦老哥哥你相请,我自下来。” 这一声虽不十分洪亮,但楼中人人都觉得就如同一个五百斤重的铜钟在耳边撞响,霎时震的头晕脑胀,许多人只听得头几个字,后面几个字仿佛已经抛在千里之外,只留下一阵嗡嗡耳鸣,第三家的家仆都各个头晕目眩,失魂丧魄,余辽更是蹲在地上,双手紧紧的捂着耳朵,楼中在这一声中不为所动的,除了第三旻和那褐衣老者,也就麹管家和那许郑二老,虽然都颇为镇定,眼中却也露出几分惊讶来。 褐衣老者看着那发声之人叹了口气道:“果然是万老弟,看来武功越发进益了”,那发声之人在楼梯上就拱手一礼:“我这才是真正的雕虫小技,微末功夫,有老哥哥你在,我不敢当武功二字”。众人这才慢慢镇定下来,只见楼梯上几个人迤逦而下,前面几人果然都是承局打扮,为首的老者身材矮小,一双三角眼极为有神,看来就是这褐衣老者所说的“万老弟”,几个承局之后,却下来一人,身材高大,面貌威严,一身劲装结束,相比就是那总捕头邢铁了。除了那“万老弟”之外,身后这几个人一面走,一面从耳中掏出两团布条,众人心知,这“万老弟”那一声是有备而发,不是生来的粗门大嗓。 那管家站在第三旻身旁,听到褐衣老者称这个承局打扮的老者为“万老弟”,当时脸色一变,附身在第三旻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第三旻神情一震,轻轻点了点头,却不言语。那褐衣老者却笑呵呵的对那“万老弟”道:“什么武功不武功的,今日老哥哥碰见一桩难事,心知自己没那份本事,辽哥儿有个极为势派的承局在楼上,我这才斗胆相请,还盼万老弟帮老哥哥一把。” “哦?”那姓万的老者故作诧异,站在褐衣老者身侧,却对着第三旻那一桌道:“临安城中,竟然有人敢来找你老爷子的晦气,岂不是倒捋虎须,不自量力!老哥哥你说,是何人何事,老兄弟自然一力帮衬!” 褐衣老者微微一笑:“万老弟言重了,也不是什么泼天大事,今日有人请我喝一杯酒,我虽有些酒量,但是这淮南来的烈酒,劲道十分,我怕我喝不下,特请你来救场,饮此一杯,老哥哥先谢过了。” “区区淮南,能有什么好酒?”万老者对着第三旻一桌满面不屑道:“收的几料庄稼,就敢开酒坊,是何等好酒,送上前来?” “酒是好酒,却不是淮南之酒”,第三旻静听到此时,才缓缓应声道:“淮南虽有些许美酒,不过今天不曾带来,麹管家,你就用这一杯临安薄酒,敬移山手万指挥一杯”那麹管家应了一声,端起那第三杯酒,走到万老者身前,朗声道:“我家主人,敬万指挥一杯”神态模样,都极为恭敬。 起初褐衣老者喊出万老弟之时,楼中已经有人隐隐猜出这万老者来历,等到第三旻叫出移山手三个字,不少人已经舌挢不下,难以置信眼前这位老者竟然就是当今殿前副都指挥,大内第一高手,移山手万钧!至于这移山手的来历,并不是说这万钧真有移山倒海之力,但也的确身负神力,当年临安整修御花园之时,一块重逾千斤的太湖石因为工匠失误,往外偏了两寸,众人们正在急的团团转之际,恰好当时万钧巡防宫禁路过御花园,知晓此事,,搬着那石头摇了两摇道,这有何难?随即让众工匠闪开一旁,双掌抵在太湖石上,运劲一推,原本纹丝不动的太湖石硬生生往里挪了两寸,石面却也留下两个掌印,随从而来的宫中禁卫和那些工匠们,直看的目瞪口呆,从这次力移千斤太湖石之后,万钧也落了个移山手的名号。 只是万钧职在宫内,负责大内禁卫,轻易不出宫门,如何今天竟然出城而来?现在那第三家管家举着酒杯站在万钧面前,楼中群豪都是激动万分,万钧号称大内第一高手,这第三家管家武功又深不可测,这等绝顶高手过招拆招的场面,武林中从来难得一见,数十道眼光此时都落在二人身上,能从这两人身上学来一拳一脚,必然受益匪浅。 万钧看了看众人热切的目光,呵呵一笑道:“我替老哥哥喝了这杯”,说完也双手接过酒杯,四手相换之时,这万钧跟那麹管家却是都怔了一下,众人皆说这必然已经内力相交,谁知那万钧将酒杯轻轻拿过,一饮而尽,两人竟然同时放声大笑。 这是何意?竟然没有动手?众人不由的愕然不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是一脸茫然,褐衣老者心下却十分清亮,当时也呵呵笑道:“穷不斗富,民不斗官,第三家深谙江湖规矩”,众人这才多少怔醒过来。 要知道万钧虽是大内第一高手,却是殿前指挥使职责,乃是官身,一旦动起手来,无论胜败,多少也算是与朝廷为敌的意思,第三家再有势力,也不过武林门派而已。因此这麹管家,只是敬酒,手上不带丝毫劲力,万钧则有心要试试这第三家究竟有何过人之处,手上也丝毫不带劲力,只等对方发力再后发制人,哪知接过酒杯,才发觉对方毫不力道,两人心下都各自清明,登时相视而笑,只是众人企盼不已的一场高手之战,就此消弭于无形。 万钧喝完酒,却将酒杯放在那褐衣老者桌上,原本笑吟吟的面容突的肃然,沉声道:“近来江湖多事,本指挥使奉命协同刑部追缉凶犯,各位即在临安,还望各位恪守朝廷律法,临安乃是当今皇上行在,多有达官贵人,英雄豪杰隐身于内,尔等言语行动,自行珍重,若是有所触犯,万某虽然有心顾及江湖道义,奈何律法无情,倒是休怪万某掌下不留情面了!”,说完在褐衣老者桌上轻轻一拍,对着老者拱手行礼,带着人众径自离去。麹管家这才道:“不愧大内第一高手,这份掌力,常人所不及”,众人再看那老者面前桌子,方才放在桌上的酒杯竟然不翼而飞,有几个人走近来看,原来万钧轻拍之下,一只酒杯被齐齐嵌入桌中,杯口堪堪与桌面平齐。 褐衣老者目送万钧出了庖丁楼,伸手摸了摸那深嵌在桌中的酒杯,也站起身道:“今日耽搁的久了,也该……。”,刚说完“也该”二字,却仿佛听见什么声音,当即凝神不语,众人心知有异,正要细听,大街上传来一阵喧哗声音,却像是小孩子在追逐打闹的样子,紧跟着就听一个人唱着怪腔怪调的俚歌:“荣华如灰,富贵烟飞,任你黄金万两,难买一个寿百岁,凭你王侯公卿,换不回一个不老身?人生七十古来少,黄粱易熟梦一回,须知欲壑最难填,黄金白银迷人心,岂不闻,赤条条只身来世上,只为填还一个黄土堆……”楼中众人听得这首俚歌,面面相觑,那第三旻道:“这歌者虽然音律不全,这歌词却深知了生达命的境界,来者必是个前辈高人,看来临安城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 褐衣老者听见第三旻说“前辈高人”,哈哈一乐,对着余辽道:“辽哥儿,你那腌臜的师父来也”,余辽早也听到这俚歌之声,一脸喜色,却不出门,急匆匆往后堂跑去,不多时转回身来,双手托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大瓶酒,一只烧鸡,一只烧鹅,扑通一声跪在庖丁楼门口,大声道:“徒儿恭迎师父” 那唱歌之人一曲俚歌依然唱完,兀自哼哼着一些不着四六的曲调,听声渐近,一个喜不自禁的声音说道:“普天下就我这徒弟最知道为师的肚皮,这几日跟着那群秃驴们吃斋,吃的秃驴我脑袋上都要长出豆芽来?” 楼中众人听得不由一愣,这人说跟着秃驴们吃斋,必然是跟着和尚们一同的,可是这“秃驴我”三个字,他自己岂不是也是个和尚?哪有和尚自己叫自己秃驴的?一群人正纳闷不解,一个身影摇摇摆摆的站在余辽身前,众人一看,不由的哄堂大笑,难怪这余辽前番说“我那腌臜的师父”,门口这人何止腌臜,就是个乞儿也比他来的整齐干净些,头上似乎是戴着一顶僧帽,却有不像是个僧帽,倒像是个草帽没了边儿,又遮不住头顶,寸许来长的头发黏腻无比,身上一领僧衣不像僧衣,布衫不像布衫的衣服,千疮百孔,下半截到膝盖以下,只剩下些布条子,一双鞋更是奇异,破破烂烂也就罢了,偏生一只还中间断了,用了些不知道是葛是麻连在一起,浑身上下更是腌臜不堪,好似打出娘胎就从未见过水一般,随手一搓,便是一条油泥,一阵风过,人人鼻孔里都是一股酸腐难忍之气,各个掩鼻躲让不迭,就连他那“知心知肺”的徒儿余辽,都将托盘尽量往前,拧着头死命向后,一副不堪其味的难受样。 这人听见楼中一阵哄笑,也诧异也一下,探头进来看了一眼,猛然缩回头去,站在门口,不住的呸呸呸,恨恨道:“秃驴出门没看黄历,撞见这个晦气老货,老天爷也不给穷汉一条生路,遇见谁不好,偏生遇见这个老货,到口的酒食又被平地里抢去,老天不公!佛爷不公!” 楼中诸人又是一阵哄笑,就他这一身打扮,人们见了,躲都躲不及,谁还来与他抢酒食吃。哪知那褐衣老者笑吟吟的踱出门外,先伸手在鼻前扇了两扇,这才道:“秃驴!岂不闻一物降一物,今日里该你撞见命中煞星,因此秃驴你休怨天怨地,你这是在劫难逃!” “罢!罢!罢!”那癞和尚叹气道:“只是这一只鸡,一只鹅,怎够你我二人,这老余儿今日里怎么却也油滑起来,竟然躲着不出来!” 跪在地上的余辽皱着眉头,屏住呼吸道:“师…。师父不要埋怨我爹,他…。他午后宰牛,不小心闪肭了腰,早早回后房歇…歇息去了,因此…。。因此不能出来迎接师…。师父。” 癞和尚听余辽如此说,眼波一动,点点头道:“看来你们家老泥鳅确实年纪大了,这碗宰牛的饭,看来到底要你来做了”,说罢翻白眼看着那褐衣老者,问到:“秃驴我拿了酒食要滚蛋了,你且如何?”。 褐衣老者大笑道:“我已酒足饭饱,不争来跟一个叫花秃驴抢酒食,我不吃你的,只索性跟你一起滚蛋吧。”说完刚要抬步,见那第三家车夫仍旧盘腿坐在大车上,不知从哪里买来两只干肉烧饼,一瓶酒,一个人吃的尽兴。冷笑一声:“第三家非但武功厉害,这份安排,只怕寻常江湖中人也做不出来,秃驴,我们去休”说罢和那癞和尚并肩而行,摇摇摆摆也不进城,倒向着城外去了。 第二章 擂鼓翁金 庖丁楼众人听那褐衣老者最后一句话,都不解何意,再看第三家众人时,那几个家仆从始至终一语不发,吃饭夹菜都目不斜视,也没有什么异样之处。倒是第三旻自己似乎有些被人窥破行藏的样子,自失一笑,与同桌两位两者攀谈些什么。众人也都知道第三家手段厉害,此时也不敢议论什么,各自呼朋唤友,庖丁楼又是一派喧哗热闹气氛。 那第三旻喝了几杯酒,见那余辽又是头顶手托,不住脚的给新到的客人们上酒上菜,看他招呼周备之后,见外面天色渐渐昏黄,开口叫那余辽道:“辽哥儿,你且过来” 余辽刚刚招呼完一波来客看,听得这边喊,急忙跑来:“第三家主是要添酒添菜?还是要结账?若是要那牛肉,须到明日里才有。” 第三旻指着余辽对许郑二老笑道:“这小哥儿果然是个做家生的人,我只叫了他一声,他都把这要甚不要甚都说尽了”说完却转过头来,对着余辽道:“我也不添酒添菜,也不结账,你们家牛肉尝过,确实不虚,人间美味,我且问你,今日里那个老先生,就是同你师父走的,尊姓大名?” 余辽听见他这一问,面露难色,搔了搔脑袋道:“不瞒第三家主,这老爷子,并不常来,我虽识得,却也不知他姓甚名谁,况且老爷子性情十分执拗,只是不愿意同江湖和官府中人来往,我师父倒是说过,说这老爷子英雄一世,却志愿难遂,所以再也不理世事,纵情山水而已,绝不在提起自己往日名姓。” 第三旻思虑一会道:“这么说来,这老爷子倒是个隐身山水之中的豪杰,那你那腌臜的师父又尊姓大名?” 余辽哈哈一笑:“我师父,我师父名姓更是谁也不知,全临安都知道他是个惫懒的不念经和尚,偏生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不过他终日里疯疯癫癫的,人们好的,便叫他疯和尚,也有叫颠和尚的。” “原来如此”,那第三旻叹道:“看来这疯和尚和这个老爷子,都是世外之人,懒问俗事,因此上一个疯疯癫癫游戏人间,一个隐姓埋名优游山水,这等胸怀,原本不是我们这些俗人所知晓的。” 那许郑二老倒颇不以为然,郑老者满面不屑道:“此等故作奇异之辈,主人家不必挂怀,凡夫俗子,怎知一呼百诺之威严,一掷千金之爽意,不过故意隐姓埋名,弄些玄虚,以示清高而已,许老兄以为如何? “郑老弟所见不差”,许老者满面笑容,随声附和道:“若无富贵相伴,荣华相随,这山水有什么意境?人间不过碌碌此生罢了。” 第三旻听两位老先生如此说,只是一笑,他深知这二位性情乖戾,恃才傲物,明知道那一俗一僧必然有些来历,嘴上却丝毫不肯承认。余辽在一旁听这二老故意贬损他师父跟那位褐衣老者,却是老大不耐烦,开口道:“请问二位老丈,你二位却是第三家什么人?” 那一脸富态的许老者看了看第三旻,道:“我二人乃是第三家门中清客,却不是那等厮役仆妇之流”,这边郑老者也面孔一板接到:“正是!” “清客?”余辽抽抽鼻子,斜着眼睛看着二老到:“不过会几句酸文,诌几首歪诗,或者晓得些什么奇闻异事,见过些许世面,投在大财主门下看人脸色,仰人鼻息,我们临安这里不叫什么清客混客,就叫做帮闲,每日里大街上不知道多少来去,说什么一诺百应,一掷千金,好当自己是主人家一样…。。” “你………!” 这二老被余辽一番抢白,想要反驳几句,可那“清客”二字,是自己说出来的,想要不反驳,这面子上如何过得去,登时两人黑了面孔。 “小子不得无礼!”,那第三旻在旁边听得忍俊不禁,想要笑,又顾及郑许二老的颜面,当时正色道:“你一个小小后生,知道什么,这两位老先生乃是我第三家府上贵客,不是那等帮闲凑趣之流。” 余辽却不依不饶,接口道“贵客?再贵也不过是个客……” 第三旻心知再夹缠下去,必然让这许郑二老面上无光,当即打断余辽道:“辽哥儿,我且问你,你这临安城,有什么好去处?” 余辽看着那二老黑着面孔,一语不发,见第三旻出来解围,也就不为己甚,毕竟自家这里是酒楼,毕竟来的都是客,也不能过分得罪,顺嘴接道:“临安城处处都是好去处,就是不知第三家主喜好什么?若是喜好湖山景色,西湖美景天下一绝,两条堤,一片湖,周围多少好景色,走断腿也看不尽!若是品茶听禅,自有那灵隐晚课,虎跑龙井,最是惬意!若是喜欢左拥右抱,南瓦子清泠桥熙春楼,入眼都是漂亮的姐儿,多少富家公子在哪里住家过日子!若是要吃些江南味道,出涌金门,一座绝大的高楼,便是那江南最会调和味道的丰乐楼了!若是要听些丝竹管弦,诸班宫调,只索往平康诸坊里去寻!其余名胜,哪里能一一尽数!只要你家有钱,舍得出,这临安便如同人间天上!只是………。” 第三旻正听得入神,见余辽忽然刹住不说,当即追问道:“只是什么?” 余辽狡黠一笑:“只是这中间有些小小的区分,那南瓦子与那平康诸坊,姐儿们逢迎来往的多,因此上多是些俗词艳调,若要听些个清雅隽秀的,从我这庖丁楼出去,出对面巷子走一望之地,就是天宋水门,那里有座冷光楼,里面有位思玉姑娘,不仅容貌一绝,才艺更是过人,会击鼓,会吹笛,会弹琴,能唱歌,那歌声一起,有若天籁,听者谁不心驰神摇,思绪天外……。” 那余辽说到这里,双目微微上扬,脸上却涌起一抹红晕,第三旻看在眼里,笑道:“心驰神摇只怕是真的,但辽哥儿思绪却未必去了天外,而是魂牵伊人了,哈哈哈哈。” 余辽被人看破心思,脸上不禁更红,急忙摆手道:“第三家主不要玩笑,那思玉姑娘在我心中,犹如神明一般,那是丝毫不敢轻薄,多少富家公子想与那思玉姑娘亲近,许下多少金珠财宝!那思玉姑娘看都没看过一眼,只是每晚在冷光楼中唱一两个时辰,我一个跑堂小子,哪敢有这个念想……。” 那第三旻道:“金银财宝都是寻常物事,不值一哂,看来这思玉姑娘颇有见地,我倒要去听听看,还有什么有区分的去处么?” 余辽此时已经回过神来,赶紧到:“再有就是,那丰乐楼虽然是江南第一大楼,但是有两味,却不在丰乐楼,其一就是这鱼羹,西湖边宋嫂家的,才是江南第一鱼羹,这一点断不可忘,第二么……。。”,余辽故意顿了一下,一脸得色:“第三家主今日已然尝过,就是我这庖丁楼的柳叶牛肉了!” 哈哈哈,第三旻不由得大笑,连周围有些豪客都不知这边出了什么事,转头来看,第三旻指着余辽笑道:“好个跑堂小子,难怪你家这牛肉有名,什么事都不忘提上一句!”正巧有新客进门,第三旻手一挥道:“跑堂伙计还快去卖你的牛肉”,余辽也一阵大笑,自去招呼新来的客人去了 第三旻看着余辽招呼客人落座,叫了声:“麹管家,你去安排住处,我看就不必住在城里,就在这附近找个洁净雅致的所在,请两位老先生歇着,其余家丁,往后也不必全都跟着,正常轮值就好,安排好了,你随我一起去听曲子去。” 那麹管家低头恭听,等第三旻说完,回了一声:“遵命”,自己一人出门,不一会回来,对着里第三旻最近的那一桌四个人道:“你四人跟我随主人行走,其余人等,跟两位老先生和那赶车老三去歇吧。只是耳边都惊醒点,留意第三家哨箭响动”说完手一挥,八个人一声不响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这边郑许二老,也站起来,对着第三旻一拱手,跟着八人身后出去了,第三旻一个人吃了一会酒,看看天色渐暗,庖丁楼已经开始点起灯火,点点头,那麹管家从一个家丁身上取过一个包袱,取出一大锭银子,放在桌上,带了剩下的四个家丁,出了庖丁楼,摇摇摆摆从小巷里往天宋水门去了。 第三旻当时听余辽说,从对面小巷穿过去不过一望之地就是天宋水门,那知道走了半晌,那小巷越来越狭窄,四周都是人家,让麹管家过去一问才知道,乃是穿错了巷子,又绕了个圈子,只见面前一片开阔水面,一座高楼立在岸边,门口人来人往,灯笼映照下,匾额上正是“冷光楼”三个字,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第三旻看着那匾额道:“江南果然是文风鼎盛之地,名家妙笔随处可见,只是当年魏武曾言,有文事者,须以武略济之,这江南的武略么……。。”话还没说完,就听冷光楼内一阵喧闹,当时加快脚步,等到踏进楼门,不由的呆立当地,整个冷光楼中,除了楼中一块一丈见方的台子,整个儿用锦缎做成的帷幕围的密不透风,楼上楼下近百副座头,竟然座座不空,有些秀才文士,干脆就站在楼下,一时间众人又是一阵喧闹,仔细一听,都是敦请思玉姑娘的声音。第三旻苦笑一下,对麹管家道:“看来辽哥儿所言不虚,这思玉姑娘果然有些不凡”麹管家此时也看到楼中没有一个空座位,踌躇道:“在下去帮家主寻一个坐处……”, “罢了罢了”,第三旻摇摇手道:“此时何人肯卖给你,就在里面站上一会,若果真好听,往后不怕听不到,若只是泛泛之辈,后面也不用听了”麹管家拱手遵命,往里面找了一个略微人少的地方,那四个家丁却不管不顾,铁塔般往第三旻两边一站,周围众人看着四个身材彪悍,孔武有力的汉子,面容冷峻,心下也有些害怕,都站开了些,因此第三旻虽然是站着,面前却一览无余,正好对着那被帷幕围起来的台子。 这边第三旻刚刚站定,就见门口一个人影一晃,仔细一看,却是那余辽,手中拿了一个荷叶包裹,也不知包了些什么东西,对着一个小丫头苦苦相求,那小丫头摇头半晌,余辽又掏出几块碎银子,小丫头才笑颜逐开的拿着荷叶包裹往楼后去了,第三旻不禁暗笑,正要开口叫余辽过来,耳听邦邦邦三声梆子响,顿时整个冷光楼内鸦雀无声,咳喘不闻,又过了少顷,二楼上一个盛装打扮的中年妇女道:“承蒙各位盛情而来,冷光楼招待不周,还望各位稍稍恕罪,思玉姑娘说了,今天当为大家奉上一曲《渔阳三挝》,聊表谢意。”说罢抬手啪啪啪三声掌响,中间台子上的帷幕,嗖的一声四散而开,台子上分四方摆了四面大鼓,却没有半个人影,众人正诧异间,忽然二楼传来一阵叫好之声,只见一个绿色身影从二楼飞身跃下,站在台子中央,第三旻这才看清,这思玉姑娘柳眉如画,星眸若水,长发如瀑飘落身后,吹弹可破的俏脸上英气勃勃,配着一身翠绿紧身战衣,脚踏缎蓝软靴,尽显婀娜身姿,虽不敢说人间绝色,却别有一番神韵。 那思玉姑娘在台上站定,还未开言,先对着周围团团抱拳一揖,这才说道:“思玉技艺浅薄,唯恐亵渎众位视听,承蒙各位高人雅士不弃,思玉当有所报效,故此今日献上这一曲《渔阳三挝》,请各位品鉴。”说完一笑又道:“那日日来送宵夜的哥儿,虽不知你姓名,思玉也在这里谢过了。”第三旻情知这说的必是余辽,再看余辽,挤在人群中头也不敢抬。回过头来再看那思玉姑娘,手中已经拿着两根一尺半长的鼓槌,左右交击,只听嘎然有声,铮铮作响,第三旻不觉一惊,这两根鼓槌竟然是用金铁之物铸成,这等挥舞起来,这姑娘看似弱不禁风,两臂膂力倒是不小! 第三旻思量未定,那思玉鼓槌一举,二楼登时传来一阵丝竹之声,紧跟着两声鼓响,却正好跟那丝竹之声相契合,让人觉得,这乐声若少了这鼓响,不免单调,最奇的是那鼓声,并不似一般敲鼓,来去都是咚咚咚一个音节,乐声见低,那鼓声也似乎淼不可闻,乐声高亢,鼓声也似乎振奋无匹,紧急缓慢,都其恰在音律之中,不仅有鼓声,间或还有几声那鼓槌相击的金铁之声,众人已然听得入神,不少文人秀士,双目微闭,手中折扇轻轻敲着鼓点节奏,再看那余辽,却只是看着思玉姑娘在台上穿梭来去的身影发呆,眼神中尽是倾慕之意,第三旻看在眼中,暗笑道:“不想这哥儿还是个痴情种子”。想到这里,第三旻手轻挥一下,对那麹管家轻声吩咐两句,麹管家看了台上思玉姑娘一眼,诺诺而去。 那麹管家刚刚离开,只能楼上丝竹音律突然转急,这思玉手下鼓声也随之紧迫起来,最后竟如爆豆一般,楼中众人齐齐喝了一声彩,正在四面大鼓中如穿花蝴蝶一般来往的思玉姑娘,忽然将鼓槌一放,自背后抽出一管横笛来,顿时笛声清越,好似月临碧水,孤鸿穿云,且越来越高亢,此时丝竹之声也都停歇,整个冷光楼中,只听得一管笛声婉转之际一声高过一声,直到最后一缕笛声如没天际,有如鸿飞青冥,声隐云端,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又是一片炸雷般的叫好之声。 原本站在二楼上的那个中年妇人,此时一脸笑意,走到台上,对着思玉姑娘耳根轻轻说了两句什么,那思玉顿时笑得花枝乱颤,中年妇人看思玉笑成这样,也笑着问道:“人家又打上门来,你待如何?”思玉犹自笑的直不起腰来,忍着笑道:“还是告知人家实情的好,省的日日来烦。”,中年妇人点点头,站在台上朗声说道:“方才有位公子,愿为我这思玉侄女赎身,敢教这位公子失望,我这思玉侄女,并非卖身在我冷光楼,乃是自由身,今日特为各位言明,还请诸位良善公子再勿做此无妄之念,小妇人在此谢过了。”那思玉也止住笑道:“小女子也在此谢过了,还有那要单独请茶相会、求见一面的,往后都不要来了,如要见我,便来冷光楼听歌听曲便成,其他请恕本姑娘无法奉陪。” 众人听中年妇人和思玉如此说,人群中竟然传来一片慨叹之声,多是赞叹这思玉姑娘立志高洁,不为荣华所动。余辽站在人群里,,他自从见到这思玉姑娘,便心有所属,日日里都留一份柳叶牛肉来送给思玉宵夜,只盼能打动佳人一二,猛听说有人要给思玉赎身,顿时像被抽离了三魂七魄一般呆立当地,似乎那思玉姑娘此刻便要跟着赎身的那人而去,,及到听说思玉姑娘乃是自由身,先是一喜,随即又面色惨然,喜的是思玉毕竟不是那等随波逐流之人,可既然是自由身,来去自是由不得别人,因此余辽自觉自己更是无望。 这边第三旻倒是心中清亮,方才要替这思玉赎身的便是他,不想这姑娘却并非卖身在此,看样子倒是与这中年妇人相识一般,更觉这思玉非同一般,正想要说话,忽听了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响起:“既然不用赎身,不知可愿卖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副大座头上,一个衣着鲜亮的中年人,两只脚都放在桌上,端着一杯茶慢慢啜着,旁边另有一个小几,放着写时鲜瓜果,糕点果子之类的吃食,周围七八个豪仆挺胸凸肚,威势赫赫,几个文士打扮的人一脸谄笑。想必就是余辽所说的帮闲了。 “唉……。”台上思玉姑娘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只说是来的都是文人雅士,知情识礼的客人,怎么好端端的出来一只野狗叫,却不是扫兴?”。 此时冷光楼中多有认得这个中年人的,听思玉这般挖苦,手里都攥着一把冷汗,那中年人倒是不以为意,将茶杯递给一旁的豪仆,慢吞吞道:“野狗也好,家狗也好,二爷我今天都不放在心上,待你卖了身,二爷我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发春的母狗!哈哈哈”说罢一阵淫笑,旁边的帮闲赶紧跟着凑趣一起大笑。 思玉一张俏脸被这句话顿时轻薄的通红,眼中寒光一闪道:“本姑娘今天要是不肯呢?” “不肯就不肯”那自称二爷的中年人略略抬头道:“二爷我虽是来买花的,但若遇着十分鲜嫩,又不肯发卖的,二爷我也有手段,给她折回家去!”最后这一句说的颇为凶狠,言下之意极为清楚,明卖不成,就要明抢! 第三旻在一旁听这思玉与那中年人言来语往,往人群中看时,那余辽站在人群中死死盯着那中年人,一脸怒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叫过一个家丁来指了指余辽,那家丁会意,当即悄悄过去叫了余辽来。 “中年人是何来历?怎的如此蛮横?”第三旻见余辽过来,犹自一脸怒气,当下笑着问道。 余辽看见第三旻也是一愣,还未答话,旁边一个书生赶忙道:“这位员外小声些,若被他听到,轻的一顿好打,重的不怕你不家破身亡,他乃是当今宰相秦桧府中二管家,新近才从外地调来,也不知为何?一来就到处重金收买舞姬歌女,临安城中略略有些名气的,尽都被卖去了,但有不肯的,自有手段让你去,他们家相爷权大势大,满临安谁敢说个不字,?今日这思玉姑娘看来也是难逃此数,冷光楼从此之后,只怕再无佳音了”,说罢满脸遗憾而去。 那书生这么一说,连余辽本来满面的怒气也都化作一片沮丧,低着头一声不吭。 第三旻此时心明如镜,当下翘足傲然而坐,一脸不屑道:“哼,秦桧算什么东西!” 这一声声音不大,却满楼皆闻,那二管家正跟思玉说的剑拔弩张,忽然听了这么一声,忽的站起身来,恶狠狠的眼光在楼中扫了一圈道:“何人竟敢辱没我家相爷名讳?”目光所及之处,人人低头不语,唯恐这二管家认为是自己所言。 “辱没?”第三旻却毫不在意,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冷笑道:“你家相爷也配的上这‘辱没’二字?”站在第三旻周围的人听他言语更为强硬,登时纷纷站开,以示与自己绝无相干。 “我家相爷如何配不上这‘辱没’二字?”这二管家话一出口,当时就觉得不妥,大致一思量,又不知不妥在哪里,不知自家相爷是该配的上这“辱没”二字,还是不该配上这“辱没”二字……一时到自己心里倒犯了踌躇。 他这一句说出来,楼中众人不禁都想发笑,畏着秦府的威势,却又忍着不敢,思玉姑娘倒是一个没忍住,当时捧腹大笑,站都站不稳,忍不住拖了一个凳子坐在台上道:“配的上配的上,那‘辱没’二字,本就该与你家相爷相配,噗……。。哈哈哈哈,乃……乃是…。。绝…。绝配!哈哈哈哈” “好大胆,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朝廷大臣,来人,先给我拆了这座楼,再拿他们几个去临安府大牢里说话!”那二管家被思玉这么一说,当时气急败坏,一声令下,身后豪仆暴雷价答应一声,眼看一个雕梁画栋的冷光楼就要被砸成破烂场。 “慢着!”一个角落里突然传出一个威严雄浑的声音,正要动手的那些豪仆都不免一愣,转头看时,一个褐衣老者独自占着一副座头,在一个角落里自斟自饮。那余辽本已束手无策,突然看见这老者,面露喜色道:“老爷子怎么你也在?” 褐衣老者却不答余辽的话,对着那第三旻道:“第三家主说话怎的如此荒悖,那秦桧乃是当朝宰相,爵封国公,你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他‘是什么东西’,真真是岂有此理。” 第三旻脸上颜色一变,眯起眼睛看着那褐衣老者半天道:“哦?依着老丈,我该如何说?”那二管家此时见有人出来帮他说话,当时也坐下道:“老头儿,这些外地小民,一点礼仪不懂,你教教他,赶紧给二爷我赔礼道歉,拿出银子来,二爷我看的过眼时,或许不追究他这不敬之罪。” 褐衣老者看也不看那二管家一眼,又饮了一杯酒,这才说道:“依我说,那秦桧他既然又是宰相,又是国公,权势赫赫,威压百僚,已经不能算作个东西,因此那秦桧,他………”说道这里,褐衣老者故意拉长音,瞥了一眼二管家,神色庄重:“他不是个东西!” 二管家本来以为这老者要替他说话,因此大大咧咧的坐在那里,一眼鄙视的看着第三旻,忽听这老者冒出这么一句,当时死盯着这老者,第三旻却哈哈大笑:“老丈所说有理,那秦相爷确实不是东西,晚辈倒是疏忽了。”他两人一递一句,倒似真的是这第三旻说错,那老者来纠正一样,余辽却看着那二管家气得面红耳赤,手中抓着一个茶碗咯咯作响,急忙走到那老者身边,台上坐着的思玉姑娘本来笑得前仰后合,等见到这个老者,却是一惊,又听那老者故弄玄虚,捉弄了那二管家一番,却再不敢笑的那般大声,低着头只是笑得的肩头颤抖个不住。 楼中其余人等,见这两位今日里有意要撩拨这二管家,心知这冷光楼必有一场大闹,有心思活络的,一个个不言不语,悄悄的退出楼去,霎时间方才还人头涌动的一座冷光楼,顿时显得空旷寂静。 “给我打!”,那二管家到底忍耐不住,一声呵斥,身后豪仆如狼似虎扑了出来,第三旻却站起身来,一言不发,随手一挥,带着麹管家来同那老者坐了一桌,四个一声不吭的家仆当时拳脚齐出,那二管家带来的人虽多,到底只是一般的护院壮汉,那里知道什么拳脚功夫,整日里跟着二管家狐假虎威白吃白喝罢了,怎比的上第三旻带来的几个江湖好手,三拳两脚之间,一个个都被打的趴在地上,那二管家更是惨不忍睹,被连着扇了几个耳光,满嘴的牙齿尽都打落了,兀自呜呜咽咽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褐衣老者却并不与坐过来的第三旻答话,却对着那思玉道:“你爹娘怕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因此留你在我身边,你倒好,在家里胡闹也就罢了,现在竟然到你齐姨的楼中卖唱?看你爹娘回来,我不让他们打断你的腿?” 这一句说出来,第三旻连同那余辽都是一脸诧异,原来这老者跟着思玉姑娘竟是爷孙?再看那思玉姑娘,也不依不饶道:“当年我奶奶不也是卖唱的,你怎地不敢打折她的腿?说了,我也只是出来唱两句消遣消遣,成天闷在你那个竹园子里,除了看书就是写字,闷都闷死了。” “读书写字有什么不好,你奶奶没教出个好媳妇,你妈妈也没教出个好女儿,一个女儿家,成天舞枪弄棒,招灾惹祸,成何体统?真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那老者气咻咻说道,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思玉小嘴一撇,笑道:“不要胡乱埋怨人,你管不住我奶奶,我爹自然管不住我妈妈,家风如此,谁让爷爷你娶了个厉害奶奶,还视如珍宝?” “你……。唉…。。”那老者思玉说起往事,不由的心中惨然,原本刚毅果敢的脸上忽然显出一股苍老之态,似乎想起些什么,满面愁苦思念之意,顿时楼中几个人都无话可说,呆呆坐在那里看着这老者。 “老……老…。。老爷子”,众人正无语间,那余辽忽然从后门大呼小叫的跑了进来,差点在门槛上绊了一跤,原来老者与思玉说话之时,余辽见那二管家几个人,从地上爬起,互相搀扶着出去,一边走一边恶狠狠的看了这边几人,到门外,却不都走,留下两个伤势不重远远的看着冷光楼,其他人扶着那二管家一道烟去了,余辽心知不妙,悄悄尾随而去,不多时便急忙跑了回来。 “慌什么?”那老者看余辽灰头土脸,满面焦急的样子,当时一笑道:“难不成你见了鬼么,这般慌张” “不…。。不…。。不是”,余辽喘息两声,调匀呼吸,急忙道:“那二管家,在城门那边遇见一个巡哨的统制官,说这里…。。这里…。窝藏江洋大盗,江湖匪寇,图谋不轨,让那统制官带兵速速剿杀,我回来时,那统制官已经集起百来号巡防兵丁,已经杀过来了,老…老爷子快走啊!” “走?哪里走?”那老者安之若素道:“若是说临安府中的捕快,此时到走了无妨,若是那巡哨兵丁,此时才走,已然晚了,这些兵将久经战阵,哪里会一窝蜂直扑这座楼来,必然先把守了周围通路,这才合围进击,此时出去,任你东南西北都逃不掉,除非坐船走水路,只是此时天晚,水上木板都没有一条。” 第三旻思量半天到:“老先生,虽然兵丁人多,我这四个家丁却也有些力气,捡那人少之处,怎么也能杀出一条路来。” “杀什么一条路,只怕有个我们敢出去,他们不敢进来的”那半天未开口的思玉姑娘此时看着老者,眼中却尽是得意之色:“爷爷,我说的可是?” “小滑头所见不差”,那老者听思玉这般说,当即呵呵一笑,起身走到那中间台上,拿起那两只鼓槌,舞动两下,感慨道:“总有十多年不曾用过此物了,不想今日却要再用上一用”转回头看着一脸茫然的余辽:“辽哥儿与我相知也久,却从来不知老夫名姓,是也不是?” 余辽依旧茫然点点头到:“我师父和我父亲从未跟我提起过老爷子名讳,只是常说老爷子你是个大英雄,大豪杰,不是那一般的人物,因此叮嘱我要好生相敬,不可轻慢了老爷子你。” “大英雄?大豪杰?”那老者苦笑道:“一个失志之人,说什么英雄豪杰?今日里老夫就让辽哥儿知道老夫的姓名,也算是你我相交一场”,第三旻在一旁听得,看着这老者模样,心中一动,看了看那麹管家,正好与麹管家四目相对,均知对方心里都有一个名字。 这边老者话音刚落,只听冷光楼外,一阵人喊马嘶,一个像是领头的吩咐道:“弓箭手围住门窗,其余人等跟我列阵冲进”,顿时门外一阵刀枪出鞘的声音,少刻又回复安静,想是安排以毕,只等一声令下,就冲进来厮杀。 那老者听到喊声,对着第三旻道:“老朽献丑了,也为远客敲上一鼓,聊表薄意”说完挥起两只鼓槌,却只敲一面鼓,空荡荡的冷光楼内,顿时鼓声大作,只是不像那思玉击鼓合乎音节旋律,只是由慢而快,由缓而急,鼓声震荡,极为动摇心魄,节奏渐快之时,似乎有一股杀气磅礴而出,如同千军万马列阵整齐慢步向前,跟着鼓声步调逐渐加快,等到两军即将对垒之时,随着鼓声大作,猛然呐喊冲锋而上,忽然鼓声一转,或两重一轻,或两轻一重,正在冲锋的千军万马忽的分开,避开敌军正面,从左右包抄而上,一时间杀气大盛,紧接着便全是震荡心神,直击心底的全力重击,大有全军压上,灭此朝食的慷慨气势,几个人正听得心驰神摇,只听“噗,啪嚓”的两声,那老者全力击鼓,竟然将一面牛皮硬鼓连鼓带鼓架砸破在地,再看那老者,满眼泪光,连那思玉与那身边中年妇人都两眼泪水。 “这是军鼓!”第三旻初时听的入神,渐渐越听脸色越苍白,好似每一击都打在他心上一般,余辽却与他决然相反,直听得意兴勃发,手中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个短棍,一派舍我其谁的气概站在门口。 “不错”,褐衣老者撩起衣襟擦擦眼睛道:“这是军鼓,老夫不敲此鼓已有十多年了,不想今日里为几个宵小所迫,又重操旧业,真是可悲可叹。” 余辽被老者鼓声激励,独自一人把守大门,只待鼓声一停,便与冲进来的官兵大战一场,谁料鼓声停了半天,外面竟然不见一个人进来,就听见那二管家满嘴呜哩呜啦的似乎在催促众人,刚探出头去,就见一个军官走到那二管家面前,劈手给了一个嘴巴,厉声道:“里面就是你所说的江洋大盗,江湖匪寇?”二管家挨了这一巴掌,登时不再说话,只是茫然不解其意,刚才还对自己唯唯诺诺的一个军官,为何变的如此强硬? 那军官走到门口,却不进来,单膝跪地,朗声道:“楼内何人击鼓,还请示下姓名,在下背嵬军中军哨长左烈求见” “求见不必了,你如今是军中统制,不是当年背嵬军中军哨长,休要忘了自己本分,既然你还未忘记这军鼓之声,就此转回去罢!”褐衣老者此时坐在地上,一脸落寞,语气却十分刚断威严。那左烈跪在门外,听见这一声,激动万分,竟然颤抖了一下,险些倒在地上,刚要说话,又听那老者道:“还不快去,难道我的话,不如你家梁将军的管用么?” 左烈听老者提到“梁将军”三个字,顿时眼泪滔滔而出,当时深深叩头道:“卑职遵从韩元帅军令,但求韩元帅赐见一面!” 韩元帅??!!!韩世忠????!!!!! 守在门口的余辽只觉得天旋地转,这褐衣老者竟然是和岳飞齐名,杀的金人闻风丧胆,几乎在黄天荡生擒金国完颜宗弼的韩世忠?韩大帅?再看那其他人,除了第三旻是站着抱拳敬礼之外,麹管家和那四个家丁,连同思玉和那中年妇人,都跪在地上,自己也双膝一软,对着韩世忠跪了下来,口中喃喃道:“老爷子……你竟是韩世……不不,你竟是韩大帅?” 韩世忠此时才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对余辽道:“辽哥儿过来,你且扶着我”,余辽急忙起身,一边搀扶了韩世忠,这才感觉到这位身经百战的大帅爷,身上微微颤抖,脚下虚浮,情知是方才使力过大,那“梁将军”三个字又触及当年自己妻子梁红玉战死沙场的隐痛。赶紧使尽全身力气,紧紧托住韩世忠一条臂膀,走到门口。 韩世忠在门口刚一现身,那整整齐齐排列成阵的百余名兵丁,齐刷刷跪在地上,随着那左烈哽咽的声音一齐参拜道:“属下见过韩元帅!”那二管家见到这个阵仗,知道再呆下去,自己绝讨不了好去,当时给周围几个人使个颜色,互相搀扶着偷偷溜去。 “不错”,韩世忠看着那些兵丁道:“不愧是你们梁将军手下精兵,就算是江湖捕盗也颇有章法规矩,你们梁将军泉下有知,也必当欣慰”,说着自己眼中泪水又渗了出来,那左烈已然痛哭失声,他当年是梁红玉手下亲军哨长,跟随韩世忠梁红玉夫妇南征北战,后来梁红玉在楚州积劳成疾,一病不起,去世时年仅三十三岁,此事也成为韩世忠后半生挥之不去的隐痛,此时左烈再见故主,想起当年随梁韩二人大破金兵,驰骋疆场的慷慨豪气,如何能不触景伤情? “韩元帅……。”那左烈刚喊一声,韩世忠手一挥打断道:“住口,我如今不是你们统兵元帅,只是一个闲散野人,今日一见,日后再无相见之日,你们退下罢。” 左烈听到韩世忠如此说,心下明白这位大帅从来说一不二,令出如山,如果今日不是因为自己曾是梁红玉帐下亲兵,触动心中往事,就算是当年韩世忠手下亲卫,他也未必肯出来一见,也知道在此耽搁的久了,传了出去对韩世忠不利,当即磕了一个头到“遵命”,起身传命:“各军撤回,照常巡哨”再回头对着韩世忠行了一礼,带着军兵一路去了,偏生去的甚慢,不住回头张望。 韩世忠站在门口,目送这群兵丁消失夜幕之中,直到连个黑影都看不见之时,这才转回身来,却是脚下一软,余辽赶紧用力扶住,那思玉也早已站起身来,就近搬过一张椅子,让韩世忠坐下,却把那两条鼓槌放在韩世忠手里。 “老了,老了”,韩世忠坐在椅上,一边抚摸着那两条鼓槌,轻轻解开上面缠绕的白锦,露出里面的精铁来,只见两条鼓槌上各自镌刻了两个娟秀挺拔的字体:“擂鼓翁金”。 “此身可老,此气概不老”第三旻这时也走了过来,对着韩世忠深深一鞠躬道:“晚辈有幸见识一代豪杰,可谓幸甚,日里那万指挥说您武功盖世,我还当您老人家果真是一位世外高人,现在方知,那万指挥所说的武功,原来是说您老这一世的武略功勋,放眼江湖,自然无人能及,在下万分钦佩。”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提他作甚?”那韩世忠一笑,又复那褐衣老者优游自若的神态,对那中年妇人一笑道:“齐姑娘,替你家夫人的相公找辆车子,我双腿酸软,今日里怕是走不回去了。” 那中年妇人赶紧答应到:“老爷稍等,后院就有车子,我这就给你叫来。”,原来这中年妇人姓齐,原本是梁红玉的侍婢,后来自己出来,开了这家冷光楼,却还是当年跟梁红玉时候的营生,只是卖唱而已。 那中年妇人转身往楼后走去,韩世忠却喊了一声:“,思玉,那里去?留在这里,跟我一起回去!”思玉正想借此机会偷偷跟着那中年妇人,留在冷光楼,不料被爷爷看破,只好冰着脸转回身来。 第三旻见韩世忠这就要走,当时抱拳道:“天色已晚,在下也告辞,今日能见豪杰一面,足慰平生,告辞”说完带了麹管家和几个家丁也自离去。 韩世忠这才对站在身旁的余辽道:“辽哥儿,老夫有个不情之请,你答应么?” 余辽还在刚才的愣怔里没回过神来,忽然听得韩世忠这么说,当即跪倒在地,大声道:“韩大帅尽管吩咐,余辽无有不尊。” 韩世忠笑道:“起来起来,我不是什么大帅,往后再不可如此叫了,我只告诉你,今日之事,且不可告诉你那腌臜师父,他若知道了,又要说我不忘当日做元帅的威风,什么六根不净,欲念不清的,聒噪的紧,记住了么?” 余辽本以为要吩咐下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听得这一件,心中虽然糊涂一片,却知道这老爷子的意思,当时点头如啄米般答应,旁边那思玉却奇异道:“怎么,你这后生的师父也是个腌臜和尚么?” 这一问不要紧,余辽一晚上都浑浑噩噩,神思如在云雾里一般,听得思玉姑娘这么问,脑中嗡的一下,结结巴巴道:“你…。。你师父也是个腌臜和尚?” 思玉俏脸一扬道:“正是,若你师父也是个腌臜和尚,你该叫我师姐才对” “师…。。师姐?” 这边老爷子却笑道:“思玉不得胡闹,他年纪比你大,乃是你的师哥,只是你们这师哥师妹有甚的好相认?那腌臜和尚除了是你们师父,何曾有半点真本事教你们…。。” “不成,我是师姐,我师父曾说过,他的衣钵必定传给我,所以我必是师姐,再然后是掌门师姐,天底下哪里有掌门师妹的道理?”那思玉不依不饶,必要在这名分上下争出个结果来。 老爷子大笑道:“衣钵?你师父那身衣钵,娃儿你是打算穿,还是打算供起来?你也不嫌腌臜,若是你师父传了你衣钵,你千万别回家来住,光那身衣服,就迎风臭十里!” 思玉偏着脑袋想想,确实如此,自己都想的不由干呕了一下,嘴上却不依不饶:“臭归臭,那我也是师姐!” 余辽此时脑中如同打翻十八盆浆糊一般,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看见有人赶着车来,扶着韩世忠上车坐好,又眼看着那思玉钻进车里,车夫扬了一鞭,也没听见那韩世忠对着他说了句什么,昏头涨脑的看大车远去,独自顺着小巷往庖丁楼而去,一路不断念叨着:“师妹…。。师姐……”。 第三章 解牛刀谱 余辽装着一脑袋的懵怔,深一脚浅一脚走回自家庖丁楼,此时庖丁楼内仍是一派灯火通明,里面人影绰绰,正是一天生意最好的时分,余辽摇摇有些沉重的脑袋,仍然不敢相信自己今夜在冷光楼所见所闻,忽地自失一笑,自言自语道:“她是帅府虎女,我是跑堂伙计,想来作甚?唉…。。”叹了口气,摇着头挽起衣袖,便要进楼去招呼客人。 “辽哥儿”余辽刚一进楼,就听有人相唤,抬眼一看,却是一个日常在后院帮着宰杀牲畜的伙计,一脸焦急道:“辽哥儿今天如何去了这么久,你往日里不是略听听就回来了?掌柜的在后院急着寻你,让你回来立时去后面见他?” 余辽顿时一愣,父亲午后闪肭了腰,当时余辽心中也颇为疑惑,只是看着父亲脸色苍白,只道是真的使力过大,却也没多想,此时听说父亲急着找他,心知事情有异,当即快步往后堂走去。 庖丁楼前面虽然只是一座楼,后面地方却甚是宽大,前面两层用作酒楼,中间另有一个小小院子,乃是自家居住和那厨房所在,再往后却是一个大大的院子,向来是用作杀牛宰羊的所在。余辽走到中间,拐了个弯,径直往父亲房中走去,却看见父亲房中灯也没有一盏,黑漆漆的一片。不由的心中疑惑,轻轻的推门进去,就黑影里喊了一声:“爹?”,却无人答应,余辽心道父亲既然急着寻我为何又不在房中?难道去了后院槽上么?刚要转身,那两扇门忽的一声关了起来,余辽一惊,只见黑影中一道火光一闪,一盏油灯冉冉亮起,光亮中一个身影显出,正是被余辽那腌臜师父叫做“老泥鳅”的庖丁楼掌柜,余辽的父亲余南山 “爹”余辽松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方才宰羊王三说你急着找我,我看你房中黑漆漆的,还道你去了后槽了” 余南山盯着余辽看了半晌道:“你今日遇到何事了?” 余辽惊异道:“爹,你怎么知道?” 余南山面色凝重道“你面带红晕,乃是气血涌动之状,眼神散乱,明显心神不定,双手微颤,呼吸不匀,若不是心中有事,难道走夜路遇见鬼来?” 余辽一笑道:“果然瞒不过爹去,我今日里确实遇到一件事情,直到此时,还如在梦中一般。”,当下一五一十将自己在冷光楼所见所闻说了一遍,余南山听完一脸敬佩,点点头道:“韩元帅一代豪杰,久已不理世事,那擂鼓翁金,本来是梁将军所创,用来在千军万马中指挥大军厮杀的军鼓,最是耗心耗力,今日韩元帅重击此鼓,难免触及心中伤痛,只怕对身子不利,你今天能听得到,也算是缘分,你且跟我来。”说完也不等余辽回话,端起油灯,径自走到一个书架之前,抓住书架一脚,用力一转,只听咯咯作响,半堵墙壁竟然缓缓而动,露出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来。 余辽顿时大惊,家中有一个密室,这事他原本知道,他家牛肉所用配料密不外传,从来都是父亲在密室中配好拿出,只是一向以为那密室在后院香料房中,怎料入口竟然在父亲房内! “还不进来?”余辽正在胡思乱想,忽听余南山在里面沉声叫道,当即侧身从那缝隙而入,只见一条长长的楼梯直通地下,原来这密室竟是设在父亲卧房之下,余南山见余辽进来,伸手在墙壁上抓住一个木柄一转,那墙壁又咯咯作响,回到原位。 余辽满腹疑惑顺阶而下,堪堪快到底下的时候,忽然闻见一股香气,知道这乃是自己秘制香料,只是这香料爹爹已经告诉自己是什么了,只不用自己调配而已,难道……。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难道爹爹香料中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东西,今天要传给我了么? 余辽正自己猜疑间,就见父亲将油灯放在一个桌上,晃起手中火折子,将这密室中灯烛点亮,余辽这才看清,密室正墙上不知为何钉着一张牛皮,头向天,四肢伸展,平平整整,似乎是从牛身上整个剥下来的一般。 “背!”,余辽正看着那牛皮发呆,余南山突然断喝一声,余辽吓的打了个趔趄道:“背…。。背什么?” 余南山脸上忽然怒云卷起,声音大了一倍道:“背!” 被这一声一惊,余辽顿时心中一个激灵,心知父亲要自己背什么,那是从小背诵,烂熟于心的东西,当下再无疑问,站立当地,朗朗背诵: 刺割切解隐玄机 水火锻炼始成金 灵台一点阴阳现 春夏秋冬窥四夷 天地清浊分双势 五声东西又两分 触倚履踦灵台会 桑林经首自在心 “恩,不错,不错,一字不差”,余南山听余辽毫无凝滞背诵出来,脸上露出些许喜色,招手道:“你过来”,余辽应声往前,余南山手腕一翻,一把精光灿烂的短刀握在手中,递给余辽道:“练!” 余辽初一见到那把短刀,心中一震,那是父亲用来杀牛的一把短刀,长约两尺,宽不过两指,任凭你再健壮的大牯牛,父亲也是用此刀一刀毙命,而后才换刀切割开剥,因此此刀往往只是父亲亲自宰牛的时候才见得一眼,哀求多少次父亲都不肯让他拿上一拿,不料今天竟然将此刀递给他,心中虽然惊喜万分,却也是恭恭敬敬的双手接了过来,耳听父亲又道:“你可拿稳了”只觉手上一沉,一股寒气从手至臂,直彻心底,不由的打了个寒噤,才知道这把刀不是凡品。拿过来在一瞧,只见刀柄上刻着两个小字“千牛”。 “练”,还不等余辽发问,余南山又断喝一声,余辽再不犹豫,当下拉开架子,看着墙上钉着的那片牛皮,收刀站定,猛然单手突出,往前急如闪电般递出一刀,这才转动步法,一刀刀在空中虚切,或割或削,或斩或剔,按部就班,一路一路使将出来,直直使了半个时辰,这才依原收刀站定,待呼吸均匀,又双手将这把刀递给父亲。 余南山却并不接刀,皱着眉头,似乎在苦苦思索,半晌才问道:“辽儿,你说这路刀法如何?” 余辽顿了一下,看着手拿一本小册子,满面疑惑的父亲道:“父亲常说这路刀法如果就是如此,世间完全不必有,杀牛宰羊,何必讲究什么步法身形,何况整路刀法虽然古朴,却破绽百出,没有任何称道之处!” “确实如此”,余南山点点头道:“你师父也是这般说,只是我见他所会功夫,也不过是些市井中的拳脚,到底难以全信,难道这解牛刀谱真的一无是处,只是古人用来杀牛宰羊的架势?那又何必流传这么些年,那总纲中的解牛歌,究竟是何意思?” 余辽这才知道,自己方才背诵的那首歌谣,原来是这解牛刀法的总纲所在,不由的自己揣摩了揣摩,也是个不解其意,什么阴阳水火,又是春夏秋冬的,不知道从何想起。 “你不要想了”,余南山见余辽地头沉思,当时微微一笑道:“你爹我想了几十年,都没摸到一点门道,你这会儿思量,还早着哪!” 余辽也是一笑,觉得自己不自量力,这东西再爹手中只怕比自己年纪还大,爹都没琢磨出来,自己又能琢磨出什么来,忽然心中一动。当时抬头道:“爹,你今夜让我来这里,就是要考校儿子功夫么?” 余辽这一问,余南山脸上刚刚露出的一点笑意瞬时散去,沉声道:“辽儿,你还记得去年家中遇盗,后院被偷去若干东西么?“ 余辽疑惑应声道:“记得,只是爹当时就发现那蟊贼藏身之处,追了出去,爹不是说将那蟊贼在河边一刀毙命了么?” 余南山面带忧色,拿过余辽手中那把刀,细细端详道:“那不是什么蟊贼,也是这临安城里有名的盗中高手,也不知看上咱家什么?我追了四五里才追上,相斗了半个时辰,我才将他一刀毙命,一脚踢翻在河里,怎知当时有失检点,这把刀刀柄上原有一个小小吊坠,不知怎么被这人卸了去,这吊坠关系甚大,现下只怕有人已经在追索这吊坠来历了。” 余辽听了原本也有些慌张,思量一会,却笑道:“原来爹是为这事担忧,我倒觉得不用担心,当时爹爹杀死那蟊贼,原本就无人看见,那吊坠遗失在河里也未必,就算有人拿了那吊坠,也是个死物,又不会说话,怎知就是我家之物,这把刀爹爹又轻易不让人见,就算是自家伙计都不曾仔细瞧过,却怕甚么?” 余南山听了儿子这一番说,也点头称是,不过口气一转,面容郑重道:“不惧一万,只惧万一,这把刀与这刀谱,自今日起都放在这密室之中,再也不拿出来了,那总纲歌诀,我已从这谱中撕去毁了,你自牢牢记住,除了你师父,对任何人都不可泄露,明白么?” 余辽见父亲如此郑重,当即正色道:“儿子明白”,随后却又问了一句:“为何可以告知我师父?” “我与你师父,因你而相识”余南山见儿子问出这一句,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笑意,随即一闪而逝,面容惨淡,双目忧惧,似乎想起某件不堪回首的往事,缓缓道:“你师父虽然惫懒无赖,却是个豪气干云的人,况且他又与韩大帅过从甚密,一旦我身逢不测,凭你师父与韩大帅的交情,看在你身世来历的份上,或许能保你一世无忧…。。” “身逢不测?身世来历?”余辽顿时惊讶万分道:“父亲如何能身逢不测?我又有何身份来历?” “啊!?”余南山突然也从怔楞中回过神来,自知失态,当时勉强一笑道:“我与你师父相交甚厚,凭你是老泥鳅儿子这身份来历,韩大帅岂能不对你有所照顾,至于身逢不测么……也许是为父思虑过多了,你不必多想,只是从今日起,我再不去前面,楼中一应大小事务,都由你来处置,明白么?” “明……白”,余辽犹疑着答应道,余南山再不多话,走上前去,抓住那牛皮顶上的牛角一搬一推,一道窄门登时出现在眼前,余南山把火折子递给余辽道:“你从这里出去,这条路可出而不可入,外面就是后院配料房,你从哪里出去,我自回房里去睡,今夜之事,以后休要再提,知道么?” “儿子知道”,余辽见父亲说的语气深沉,当时再不多话,忍着心中疑惑,从门中径自出去,只听身后哐当一声,那门落下,四周顿时黑漆漆的一片,当时晃亮火折子,顺路往前,早看见一个楼梯,顺着上去,却是一扇铁门,下面一个把手,用力一提,感觉颇为沉重,再使了一把力气,拉开一个两尺来宽的口子,再也拉不上去,低头一看,外面一块红色木板挡在面前,略一思量,知道这是配料房中的一只柜子,当即伸手推开,这才低头钻了出去,刚到外面,就听咯咯一阵响,那扇门已然落下,就着火光看时,就是光秃秃一面墙,再无着手之处,便一步跨了出来,将柜子推回原处,吹熄了火折子,也不去睡,就坐在配料房中,脑海里翻腾来去,一会是韩世忠刚断果毅的面庞,一会儿又是父亲一脸庄重,一会又是那把寒气凛凛的短刀,好似又看见自己那个惫懒腌臜的师父,忽然又是那思玉姑娘浅笑迷人的俏脸,不由得沉沉一笑,就此睡了过去。 哐哐哐,“辽哥儿?”猛然一阵砸门的声音响起,余辽身上一惊,当即跳了起来,却一个失力,坐倒在椅子上,只听门外宰羊王三喊道:“你怎的睡在配料房了?到处寻你不到,掌柜的让来这里,果不其然,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赶紧去前面?” 余辽这才揉揉眼睛,觉到外面已然天光大亮,原来自己坐在这椅子上睡了一晚,赶紧收拾收拾衣服,走出门去,看看日头,只觉阳光刺眼,才知道已经日近中天,也难怪前面如此着急。等到来至前面,这才发现今日人比昨日更多,楼上楼下人声鼎沸,余辽赶紧搭了一条毛巾,四处招呼客人。 “小掌柜到底起床了”余辽正在忙乱,忽然听见一声调侃,回头一看,正是那第三旻,身边只有那管家和郑许两位老者,四周一望,那些威威赫赫的家丁竟然一人都没跟来,不由的也是一笑道:“第三家主必是晓得我家牛肉滋味了,多谢捧场,我这就吩咐后厨去做,家主稍待片刻吶!”一声吆喝往后就走,第三旻也哈哈大笑。 “不好了!”余辽还未走进后堂,只听门口一个人大喊一声闯进楼来,余辽一惊,只见一个壮汉站在门口,面色苍白,一脸惊恐,气喘如牛,楼中当即就有人笑道:“何六哥,莫非你昨日里去西湖边找的姐儿,被人家丈夫抓住了么,这么惊慌?”楼中诸人顿时一阵哄笑,这被人称作何六哥的壮汉,想必人人都知他昨晚是去西湖边找姐儿取乐去了,那何六哥惊魂未定,也不言语,登登登走到一个桌前,端起一碗茶一饮而尽,定了定心神,这才磕磕绊绊说道:“不…。不是姐儿……是……是那移…。移山手万钧,被人杀死在西湖边了。” “什么?” 庖丁楼里突然一阵忙乱,一阵碗碟打翻的声响,连二楼都有人跑了下来,团团围住那壮汉,七嘴八舌问道 “你怎地知道?” “是谁杀死那万钧的” “你莫不是在姐儿哪里黄汤灌多了,看走眼了” “何六哥你怕是中了邪了?” “还有谁见来?” 何六哥被围在中间,一时也不知道回答谁好,焦躁起来,两膀一挥,大声骂道:“灌你娘的黄汤!中你爹的邪!现下邢捕头就在西湖边,宫中高手也多到了,现下就在西湖边,不信你们自己去看哪!” 此言一出,七嘴八舌的众人顿时都不说话,邢捕头亲自到场,此事看来怕是真的,只是这万钧是大内第一高手,放眼江南,能跟这万钧动手过招的人也寥寥无几,就算几个江南一流高手围攻,那万钧纵然不敌,起码也能全身而退,怎地就这么无声无息死在西湖边了,当时就有人问了一句,“如何死的?” 何六哥听得这一问,一下面如土色,头上竟然有冷汗流下,颤巍巍伸出右手食指,看着自己身周众人,声音发颤道:“一……。。一指…。。一指穿喉……。” 众人听得这四个字,都是脸色大变,有人当即脚下一软,坐在椅子上,口中喃喃道:“这不是人能做出来的,这必定是鬼,必定是鬼!!!”他这一句话说出来,众人都觉背后一阵凉风,似乎真的是鬼所做的一般,心中不由渗出彻骨的寒意。 “不…。。不是鬼…。。是人!”,那何六哥此时倒镇定下来,瞪着失神的眼睛道:“这一次跟之前几次都不同,从那尸首身形来看,万指挥似乎挡了一招,像是要护住咽喉要害,因……因此连双掌一起被穿透……。。”说着护住自己的咽喉,好像这庖丁楼中有人要一指洞穿他的咽喉一般,忽然大叫一声,拉住自己相识的几个人急忙道:“三哥四哥,我们速速回嘉兴去,这件事我们南湖三义揽不下来,再呆下去,只怕要送了性命!”被他拽住那俩人连声答应,鸡啄米一般点头,即刻收拾了东西,随手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也不等余辽找回零头,急匆匆出门去了。 他这一走不要紧,庖丁楼中又是一场大乱,众人纷纷呼朋唤友,收拾行囊,看样子一多半人都不愿再留在临安,要赶紧回去为上。没有片刻,方才还喧闹异常的一座庖丁楼,只剩下杯盘狼藉,就有几个不走的,也坐在那里心神不定,端起酒杯来,手却一直忍不住发抖,一杯酒倒有半杯给身上的衣服喝了。 余辽看着一片狼藉的庖丁楼,也是脸色苍白,昨日里那万钧还在自己楼中吃酒,那是何等威风?那昨日里被万钧轻轻一掌嵌如桌内的酒杯还在眼前,可是那出掌之人,今日里已经被人杀死在西湖岸边,这叫人如何相信? 这边第三旻一桌,麹管家双眼圆睁,似乎还未相信此事竟然是真的,郑许二老却一脸惊讶,连呼吸都略微有些急促起来,第三旻坐在那里却似在思量事情,一抬眼见余辽还呆呆站在那里,手一招道:“辽哥儿”。 余辽这才醒过神来,走到第三旻桌前,似乎明白过来一般,连声道:“稍待,稍待,我这就去给第三家主做那柳叶牛肉去…。。” “不忙”,第三旻手一挥道:“那牛肉晚些再吃不迟,我且问你,这许多江湖豪客,为何如此惧怕这个…。。”第三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杀死万钧的那个人,索性伸出食指晃了晃。 余辽听见第三旻如此问,却一脸疑问的看着第三旻道:“难道家主不是为此事而来么?”第三旻倒被问得一愣,反问道:“我为何事而来?” 余辽见第三旻反倒迷茫起来,一脸不解的问道:“那第三家主,这几日来这武林门是为何?” 第三旻更是不解其意,左右看看更为茫然的郑许二老和那麹管家道:“我来此武林门是为何事……。。且住,此地不是余杭门么,怎么又是什么武林门?” 余辽惊疑万分的看着第三旻道:“第三家主竟然不知武林门?” 第三旻此时也是大为不解,略带恼怒道:“我第三家久在淮南,昨日才到临安,那知道这里却不是什么余杭门,却是什么武林门,敢不成我等路途走错了?”最后这一句却不是问余辽,却是问那麹管家,就连郑许二老也是一脸疑问的看着那麹管家。 余辽见那麹管家一脸惶惑的看着自己,又听第三旻说这次乃是头一次来这临安,赶忙道:“路头没错,这里是叫余杭门,只不过我们这里江湖上叫做武林门。” “为何?”第三旻见说不是走错了路,当时脸色和霁不少,有转回头来问那余辽。 “第三家主稍待,容我喝口水”,余辽此时还对那万钧之死心有余悸,见第三旻问这武林门,当时在一旁桌上拿起一只茶碗,仰头咕咕喝了几口,这才道:“这临安城乃是江南第一大都会,更兼水陆皆通,最是便利,既多富商大贾,达官贵人,也多江湖豪客,飞贼巨盗。” 说到这里,心中忽然想起昨夜父亲说起被人盗走刀上吊坠的事情,那人想必也是盗中高手,赶忙又喝了几口水道:“须知这城门以内乃是大内禁宫所在,又有诸班官衙在内,多少大内高手,三班捕快,禁军统领,日夜巡防,江湖上这些人,有几个手脚干净的,一个不甚,或是得罪那些高官大臣,城中一声令下,立时城门全闭,排家挨户搜查,任你插上翅膀也飞不去,因此这些江湖豪客,多不愿在城中住,这余杭门却不同,乃是南北交通要道,若论热闹,恐怕比那城中南瓦子还繁华些,又离着天宋水门不远,那又是南北水路紧要之处,跳上船去,任你五湖四海都能去得,因此江南武林中人一到临安,多来这余杭门外住,你看我这庖丁楼,来去不都是武林上的人物,大家住的顺口,私底下就将此地称为武林门,意思乃是这门外乃是武林人士聚集之地,叫的日子久了,这门外住家们也多称此地为武林门,实际此地仍叫余杭门,所以路头不差的。” “原来如此!”第三旻若有所悟点点头道:“那你所说我为万钧之事又是什么意思?” 余辽神色凝重道:“第三家果真不是为了……这个而来么?”说着也有样学样,伸出一只食指比划了一下。 第三旻见他学的倒是有模有样,笑了一下道:“果真不是,我此次来江南,不过游山玩水,观赏景致而已,哪知却碰上这件事情,你且说说,此事为何弄的人人畏惧个个不安的样子?” 余辽转头看看四周,仿佛怕那“食指”突然出现一般,面带诡异道:“你且是不知,这数月以来,这万指挥已经是死在这一指之下的第四人了!!!” “哦,那三人是谁?”第三旻不禁好奇心大起,赶忙追问一句。 余辽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数道:“铁拳陈家,回风掌曹家,九龙鞭何家,方才那个何六哥,就是那何家远亲。” “九龙鞭何家?何如铁?”那麹管家一直站在第三旻身后静听,听到这何家,忽然满面惊讶道:“我知那何如铁左手一条九龙鞭,舞动起来密不透风,人称为江南一绝,更兼右手掌力雄浑,常能在一团乱舞的九龙鞭中突出奇兵,堪称鞭掌双绝,那陈、曹两家,家主也都身负绝世艺业,难道也都死在这一指之下?” “绝世艺业……”余辽一边收拾着一旁桌上的残酒剩菜,一边摇摇头道:“现如今都成了绝命艺业,那陈、曹两位家主,都是坐在椅子上,据说应该连身形都未动,那何如铁何家主,却是倒在地上,手中已经握着那条那条九龙鞭,也未来得及使动就被那一指洞穿咽喉,因此上江南武林这数月,尽有好手来这武林门外相聚,声言要捉出那个凶徒,乱刀砍死,如今倒好,别人一根指头都没找见,反倒连万指挥都被这一指头戳死了。” “咝!”一直不言不语的郑老者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那许老者道:“这么说来,这临安城里竟然蛰伏着一位绝世高手,这份功力本事,倒与当年辽东黑头陀相若,只是江湖传言,那黑头陀早在二十年前早已身死,难道当年那传闻是假的……?” “不会”,许老者此时也不是往日一副笑吟吟模样,沉思道:“黑头陀虽然当年天下无对,却凭的是阴阳天罡掌力,况且黑头陀掌力极为刚猛,中掌之人往往全身骨骼尽断,眼下这人却纯以指力取人性命,方才那个汉子曾说,那万指挥尸首上,双掌挡在咽喉要害前,仍是连手掌齐齐被洞穿而过,移山手万钧掌力雄浑霸道,情急之下必然全力以赴,仍未逃过这一劫,这份手劲,非但凌厉无俦,且阴劲十足,不是黑头陀的路数。” 余辽正在一旁擦抹桌子,听两个老者这般说,他对这二老甚无好感,笑道:“什么黑头陀白头陀,倒是老丈这辽东二字略微有些贴近。”说着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倒是江湖上有人说,这人是金国南下的高手,就是要将我大宋的好汉们一个个的都除去了,他们日后好兴兵南犯,省得这些好汉们到时候杀大官,烧粮草,扰的他们后方不宁!” 哈哈哈,第三旻正在凝神细听这几人议论,听余辽说的如此神秘,不由的大笑道:“江湖中人也真会胡思乱猜,那金国若是大军来犯,杀几个江湖中人物又能有多少裨益?从来两国相争,靠的是精兵锐卒兵马钱粮,统兵将领的计谋才干,岂是几个江湖中人能左右的?况且大军行动,禁卫森严,粮草驻军更是军中机密,岂能让别人知晓?”正说着,忽见余辽定定的看着自己,当时一愣,问道:“我说的不对么?” “那里哪里”余辽笑着甩了一下手中毛巾道:“我看第三家主方才说话,好似统领过千军万马一样,这店中来的都是江湖上客人,哪有人想到此处去?不过当时也有人猜测是你们第三家高手做下的案子,几次三番要派人去淮南问个究竟,只是众人不知为何都推脱不去,你们第三家在淮南又有个除恶务尽的名声,因此也没有人再去追究,你昨日里亮了名号,一举一动必然有人盯着,若是你们家做的,那邢捕头只怕早带人来围了我庖丁楼了”。 “嘿嘿”第三旻嘿然一笑,面色阴郁道:“第三家也未必就做不下这个案子,只是这种事情,一来无甚好处,二来得罪武林中人,第三家虽然行事不照江湖规矩,但也知道利害得失,杀几个江湖好汉,算不得真本事,于第三家有害而无益。” 他如此说,身后麹管家跟那郑许两位老者也都点头称是,余辽虽然知道自己只是个跑堂伙计,第三家也不会放他在眼里,却也知道第三家来历诡秘,恰好此时又是一群江湖上客人进店来,赶忙满脸堆笑应了上去,只听这些客人口中所说,言语所论,都是那万钧身死之时,无非是猜测何人所杀,该去请何人出山,该让谁去打探等事,余辽也听不得这许多,心里惦记这第三旻那边还有一盘牛肉未上,急忙忙跑去后堂,忙乱了半晌,端出一盘牛肉来,送到第三旻桌上,那第三旻见牛肉上来,顿时眉眼一动,拿起筷子对着两个老者道:“来来来,二老再勿瞎猜,若是那一指头找上门来,第三家自然和他有话说,此时且放宽心,饮酒吃菜,这盘牛肉难得,不要辜负了辽哥儿百忙中一片好心”,余辽情知自己方才忙忙活活的样子被他看到,赶忙道:“上门都是客,哪敢招待不周,几位慢用,我还去招呼其他客人”。 “辽哥儿且慢!”,那许老者忽然叫住余辽道:“你这哥儿,不仅招呼周到,而且知无不言,况且你这庖丁楼又是这武林门外江湖好汉聚集之地,老夫有个事儿要问你一问。” 余辽赶忙站住脚道:“老丈哪里话,您是客人,有话尽管问,我这酒楼里,尽有些江南武林的奇闻异事,只是若是你们查访那罪大恶极之人,我可不知,这些话头难得听见。” “不会不会”许老者呵呵而笑:“看来辽哥儿是深知第三家除恶务尽的名头了,那些作恶多端的人我不来问你,第三家自有路数查访他们,你且来看看这个。”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小小的纸片,余辽凑过头去看时,那纸片上画着一个小小的物件,似乎是个吊坠,又似乎是个令牌,余辽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不露丝毫异常,问道:“这是个什么劳什子东西?莫不是谁家姐儿的物件么?” 许老者看着余辽道:“辽哥儿真会说笑,我这般年纪,那个姐儿肯将这物事给我,这乃是我家家传的一件物事,后来家中遇盗,此物不翼而飞,多年寻不见他,只怕落在江湖人手中,所以问问你,可曾见这楼中江湖中人物带此样子物件么?或者刀剑之上有这般印记的?” 余辽仔细端详了一回,心下拿定主意,这才说道:“不曾见,这楼中虽然都是江湖中人,但都是些粗豪客人,这么小小一个物事,除了刀剑,穿的衣服他们都嫌累赘,谁还有这份细致心思?至于印记么,也不曾见过,老丈何不去那些刀剑铺里问问?若是刀剑上印记,必然要他们打制上去。” 许老者当时一愣,笑道:“辽哥儿说的极是,这个图形辽哥儿可记牢了,若是见到此物,不管一年两年,十年八载,你尽可报知我二人,若是寻我二人不见,尽管去淮南第三家报知,门下人自然有办法找到我二人,定有厚谢,明白否?” “是啰”,余辽心下骇然,脸上却惊喜异常道:“必定必定,我这楼中,江湖人士最多,既然老丈如此说,我定然记在心里!”转眼又见一个客人进楼,当时抽身道:“第三家主和二老慢用,我去招呼客人了”,那许老者点点头,收起那张纸片,看着郑老者叹了一口气,郑老者也略微沮丧的摇了摇头。 余辽急急忙忙招呼好那个客人,心中疑云重重,拿不准这个吊坠是否就是自己父亲短刀上丢失的那一个,心里想着去找父亲问问,又寻思这东西未必就是那短刀上之物。不然这老者为何不直接拿出吊坠来问,却只拿出一张图形?有心不去问父亲,又怕这是父亲所说的追寻吊坠之人,再一想起这老者乃是第三家之人,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犹疑半晌,觉着此事先不告知父亲为好,省的自己吓唬自己,反正此事只有他和父亲知道,父亲这一月都不来前堂,自己先看看到底何事,到时候再与父亲商量不迟。当下打定主意,再不犹豫,依前忙前忙后的招呼客人,竟当此事不曾有过一样。及至忙了半晌再转了回来,那第三旻众人已然离去,桌上照旧留下一锭大银,余辽这才松了口气,只觉自己腿脚发软,随手找了条凳子坐下,突然觉得这两日所遇之事未免太过匪夷所思,桩桩件件,都是自己从来不曾想过的事情。 第四章 荒岭隐秘 暮春的江南,天气最是反复无常,有几日猛然热了起来,似乎是要到了盛夏一般,忽的又连着几天大雨,寒风刺骨,好似深秋将至。却有一样,一场春雨一场暖,几场雨下过,天气到底渐渐热了起来,许多眼头尖、思路活络的商家们便早早的将那竹编苇制的凉席草枕搬了出来,图着趁早发个利市。庖丁楼里的客人也是愈来愈多,余辽一人承担起前后事务,整天忙的陀螺一般。那第三旻却甚是洒脱,或带麹管家相随,或是二老陪着,每日里骑马雇轿将这临安游玩殆遍,就来这庖丁楼,也只是要一盘柳叶牛肉,几样小菜,同余辽谈论些江湖异事,市井笑闻,权当歇脚。再就是大赞江南风景如何清丽,如何秀美。那吊坠之事,郑许二老竟然绝口不提,余辽既乐得他再不来追问,也心下羡慕这第三旻乃是真正的豪富公子,自己若像这般玩耍上半月,只怕庖丁楼就得典当了。 堪堪三月过半,余辽一早起来照料前后,忽然见父亲门前放了一只小小的竹篮,心中一动,拍了一下脑袋。前几日事情繁多,自己一个人忙前忙后,心里又影着那吊坠的事情,竟然给此事忘了,还好这几日仍是节令之中,也不算晚,当即过去拿起那只竹篮,见里面同往年一样,里面放些烧纸、一瓶酒,几样点心果品等,赶紧自己回房去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给前面的伙计吩咐一声,自己挎着竹篮,却不走城里,绕着城外往钱塘门,直奔城外九曲丛祠,此时已近正午,来往的尽是出城进香之人,一个个鲜衣肥马,携家带口,带着棒槌粗,一人高的香火往城外庙中烧香拜佛。余辽却不往庙里走,避开大路,捡着那没人的崎岖小路,七扭八拐的绕过一座小小山头,眼见不远一片树林,几座野坟凄凄凉凉的错落在树林间,这才放缓脚步,装作整理衣服一般,回身往来路上看了多时,这才转身向那几座孤坟而去。 “不错,我这师弟倒是蛮细心的嘛!” 余辽正往前走,猛然听见这一声,心中一惊,紧跟着又是一慌,惊的是方才明明四周无人,忽然传出人声来,在这荒郊野外不免心中惊讶。慌的却是这声音如此熟稔,正是自己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身形一顿,双脚忽然犹如被鬼神捉住了一般,身子也变得飘飘忽忽,腾云驾雾一般往前,刚走了十几步,就见树荫里两人盘膝坐在地上,一人青布长衫,面色威猛凝重,另一人却一身白衣,看上去极为素雅洁净,一张俏脸上柳眉弯弯,皓齿明眸,却不是那思玉姑娘和她爷爷却是谁?,面色潮红,心中就像当夜韩大帅击鼓一般,咚咚咚响个不停,此时口滞语塞,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口中呐呐半天,忽然冒出一句来:“不…。。不知道师妹…。。不不,是师姐在这里,忘…。忘了给你带那牛肉来……”,思玉姑娘不禁一愣,随即笑道:“我说是谁如此好心,夜夜送夜宵与我,又十分好滋味,原来却是我师弟,只是时间一长,那牛肉略凉了,不免有些油腻……” 余辽见思玉如此说,心中更是慌张,嗫嚅道:“凉……。凉……凉了,不打紧,用个蒸笼略…略略蒸……蒸蒸就好……往后…。。往后……”余辽正想说往后我晚些给你送去,只听一阵诵经声大作“须菩提,若菩萨作是言,我当庄严佛土,是不名菩萨。何以故,如来说庄严佛土者,即非庄严,是名庄严。”却是《金刚经》中经文。 思玉姑娘和余辽都被这诵经声一惊,思玉姑娘小嘴一撇,当时不复说笑,一脸庄重,余辽也赶紧收心敛容,就见一个癞和尚端坐在一个野坟旁边,正是他那惫懒师父,双手合十,口中喃喃有词,正在诵经。方才必然是听见余辽和思玉姑娘对话,只是此时不便开口,当时以诵经声提醒二人,此处乃是庄严之地,不得嬉笑。韩世忠却是闭目端坐,满面虔诚,对他两个说话充耳不闻。 余辽多曾见过他这师父游戏街市,玩笑戏谑的模样,却从未见过这般庄重肃穆之状,此时不禁大为惊奇,虽然仍旧是那一身破衣烂衫,满身泥垢,此时却丝毫没有一点戏谑无聊意味,面容谨肃,双眼微闭,吐词沉重缓慢,余辽也曾见过几家富豪人家做大法事,多有请的大德高僧,法器齐备,袈裟衣裳鲜亮,却远不及他这师父此时庄重虔诚,一派庄严法相。当时心中一凛,赶紧走到那野坟前跪下,恭恭敬敬摆好点心果品,将那一瓶酒开了,洒在坟前,又跟着焚香插好,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远远坐在思玉身后不远之处,一阵微风吹来,只觉一缕香气从思玉姑娘身上传来,不禁心摇神动,呼吸紧促,猛听得耳边又是诵经声大作,赶紧合目坐好,凝定心神,跟着师父默默念诵那经文,这《金刚经》余辽也是背熟的,等待念过几句,顿时心下空明,神思安定。 一部《金刚经》并不甚长,癞和尚却念得极为缓慢,直过了一顿饭功夫,这才拖长声音,若吟若唱道:“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这才睁开眼道:“辽哥儿,你不是早几天前就该来了?为何今日却来,你们家老泥鳅那里去了?” 方才诵经之时,余辽也心底纳闷,往年都是父亲带自己来这个野坟前祭拜,从来不曾有第三人相随,也从不说这坟中所葬何人,偶尔只是说这墓中之人,生前也是个极为了得的英雄豪杰,余辽只道是从前江湖上有名的好汉,孤葬在此。至于如何了得,见父亲不说,也不敢细问。哪知今年晚了几日,却碰见师父和韩世忠,连思玉姑娘都在,心中诧异难道这竟然是那韩大帅过世的妻子梁将军之墓么,为何又如此偏僻简陋,连墓碑都没有一个?只是师父正在诵经,也不敢相问,只是跟着诵经而已,此刻见师父问及,赶忙将为何来晚的原委说了一遍,父亲如何腰伤不愈,如何一月都不能出屋,自己又在那楼中忙乱,所以误了天数,却将父亲与他在密室中一段隐去。心想父亲既然说过此事只可告知师父,自然是不算韩大帅和思玉姑娘了。 “老泥鳅果真伤的如此之重么?”癞和尚见余辽如此说,一脸疑问,余辽在这师父面前却难以遮掩心事,面色刚一犹疑,就见他师父道:“我知了,你不必说。”转脸对韩世忠道:“老货,看来老泥鳅果然碰上棘手的事情,只怕与那第三家有些瓜葛,你那日里说那第三家有些古怪,当时我也懒得细听,你且说说是什么古怪?” 韩世忠这才睁开眼道:“秃驴,那****要说,你偏偏要去干什么紧要事体,今日却来问我作甚?” 余辽听他二人斗口,一个称老货,一个喊秃驴,有心想笑,但这两人一人是他师父,一人曾是威震金国的统兵元帅,只好低了头装着没听到一般,那思玉姑娘却不忌讳这些,揶揄道:“啧啧啧,刚刚颂完经书,就出口如此不敬,难带不怕那拔舌地狱么?” 一句话说的几人都是一笑,韩世忠这才道:“据我看来,那第三旻到底不会武功,只会些弓马功夫,若是江湖上的武学,未必是辽哥儿敌手。” “如何说?”其他人此时还只是略有惊诧,一个堂堂江湖中威名赫赫的第三家,家主竟然不会武功,这怎么说的过去?余辽对那第三旻却是熟知无比,虽然不曾见过第三旻动手,但那份气魄威风,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只懂些弓马功夫的人,若是真如韩大帅所说,这人年纪不大,如何能统领手下那些江湖高手?可这话从这韩大帅口中说出,必然有些道理,余辽心中过电一般将那第三旻这几日行动想了一遍,除过从未动手,实在不知道从哪里能看出来。心中实在万般不解,只好呆呆的看着韩世忠,看看这位久经沙场的大帅究竟从何处看出端倪。 “我当日见他骑着那匹马乃是北国名驹照夜玉狮子,还当此人是金国密使,要以此马来贿赂何人。”韩世忠端坐在地,思量着说道:“我便有心揭露他的行藏,借手庖丁楼内江湖众人之手,毙他于临安城外。哼哼,哪知此人口舌甚利,思路甚是敏捷,并不于我争辩此马是何来历,坦言相承他这匹照夜玉狮子并非那北国坐骑,乃是当年梁山好汉紫髯伯用那盗来的宝驹一脉相传,事后我也从遣家丁前去建康寻访那紫髯伯后人,前几日家丁回报,建康确有这紫髯伯后人,也确有此马,当年被淮南一个富商用万金买去”。听到此处,余辽心中打了一个寒噤,若是那第三旻果真不会武功,当日庖丁楼内只要一句话争辩,江湖中人哪里管你真假来历,只怕当时就要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癞和尚却沉思道:“若说这照夜玉狮子,江南虽然也多闻其名,但亲眼见过只怕没有几人,老货你能认得,只怕是当年那金兀术座下也是一匹照夜玉狮子罢。” “哈哈哈,不错,秃驴到底有见识”,韩世忠一笑,继续道:“那第三旻既然如此说,我也权且相信,续后那太湖里杨家小哥儿问他姓名,他虽不明言,却拿出那第三家的令旗来,当时举座皆惊,我当时心下疑惑,此人行动举止,并非一般武人,要知道江湖中人最为忌讳旁人如此追问,须知武学便是身份,常常要显出一手功夫要别人知道好歹才是,他却毫不动气,只是拿出令旗来威慑群豪而已。” 说到这里,韩世忠顿了一下,对着思玉姑娘看了一眼,思玉正听得入神,见爷爷定定看着自己,赶忙起身,拿过一个酒葫芦递了过来,口中催促道:“快说快说。” 韩世忠拔开塞子,喝了几口酒,这才又道:“续后他那众多家丁仆从来到,给那建康府叶老二一个下马威,惊走了太湖杨家哥儿,却都是那管家出手,我只道那第三旻兀自要摆什么大家风范,他也气我见他时言语不恭,又想盘我的底子,非要敬我一杯酒才行,秃驴你是晓得的,若是沙场之上,抡刀动枪,我倒是不惧,可这般江湖上功夫,我却一毫儿也不晓得,无奈之下,只好请那万钧出来替我挡了这一杯。谁知那万钧当了这么多年官,江湖脾气一些儿都不曾改,还未下楼就断喝一声,看楼中其他人动静,我知道必是动了内力,当时楼中不为所动的,不过我和那第三旻身边二老、管家而已。我不会你们那些什么内劲外公的,自然不为所动,奇怪的是,那第三旻却也无动于衷,那二老和管家虽也不动,但神情远不如第三旻那般自若,难道你们江湖中有人年纪轻轻,武学造诣竟然能到登峰造极地步么?” “这个么…。”余辽师父沉吟了一下,这才道:“武学一道,江湖上各门各派途径不一,因人而异,若说不可能,那也未必,若是那种有大智慧,大知觉的人,三十岁以前往往也能有所大成,只是这种人,百年难遇,屈指算来,自当年柳郎之后,世间再无此奇人,况且武学若到窥破天机境界,与那文学禅理道法至深之处极为相似,往往心萌退志,若不隐入泉林,也只是在红尘游戏人间而已,对于这般立帮立派,极尽威势的事情,往往不屑于此。” “咦!”那思玉静听半晌,突然惊异道:“师父你这般游戏人间,难道也是窥破武学天机了么?”这一问,余辽心底都噗通一下,难道自己这惫懒师父竟然是个世外高人?难怪自己爹爹要将自己托付给此人。 哈哈,癞和尚笑的坐在地上道:“到底是我这个女徒弟会捧师父,你也不想想,我若有这般本事,你们两人的武功,岂不辱没煞为师了?老货,你且说,还有什么破绽” 思玉被师父反问了一句,自己想想也是,当时翻了翻白眼,又依在韩世忠身边道:“爷爷你讲,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韩世忠抚着思玉的头发笑道:“其实也不难,就是你师父所说的,那真有本事的高人,极少会做这种徒具威势之事,可你爷爷我不是武林中人,当时也猜不透到底是为何,直到和你这腌臜师父一起离去之时,看见那第三家车夫坐在大车上独自喝酒吃肉,再看看那些家仆,我自然心下明白,这第三旻决然不是那等武学造诣登峰造极之人!辽哥儿你当日也在楼内,可看出什么不对么?” 余辽见问到他跟前,当时心中一慌,说道:“我…。。我…。没瞧出来什么不对,只是…。只是他们走时,我收拾桌子,发现那些家仆都酒量甚窄,四人一桌,也不过喝了一瓶酒而已” “这就是了!”韩世忠眼中精光一闪即逝,冷冷道:“那十二个家仆所坐的方位,四人一桌,四人正在那第三旻附近,四人却靠门口一桌,还有四人却在你庖丁楼楼梯近前一桌,可对么?” 余辽低头想想,仍旧一脸不解道:“确实如此” “我因此知他必然不会武功!”韩世忠斩钉截铁道:“这十二人,如同行军布阵一般,若是当天情势有变,楼梯下四人阻住楼上之人,中间四人贴身保护,门口四人即可保住大门可通,至于那车夫,将马车停在门口,只待楼中人出来,立刻便可登车驰去,因此他那众多家仆,尽都是饱餐一顿,酒却用的极少,必然是传下戒酒之令,至于那管家和那两个老者,才是真正贴身护卫之人,以我猜度,即便是那第三旻知道被我看破布置,不再让家仆相随,那三人中必然有一人时刻与第三旻形影不离!” 余辽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如同一盏明灯亮起,当时说道:“不错,韩大帅…。不不,韩爷爷见的极是!这几日那第三家主到处游玩,所到之处,若没有那两位老者,必定有那管家相随,从未有一人之时。” 哈哈哈,余辽师父听完坐在地上大笑说道:“我若是那第三旻,绝不在你这老货跟前弄这些玄虚,其他事情还则罢了,这般行军布阵一般的事情,怎能瞒得过你的眼去?可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鲁班爷门前弄斧头么?不过这第三旻也确实机敏,当日里你一句话,他就知道此事已然被人看破,竟然再也不弄这些个遮人眼目的事情,难得难得!” “我爷爷打过的仗,只怕比那什么旻见过的人都多,论起这等用兵布阵的本事,当今世上,只怕只有这坟中的岳爷爷才能胜过我爷爷一筹”那思玉听自己爷爷从这些细微末节就推出那第三旻毫无武功,徒具声势,当时心中大乐,不免称赞自己爷爷一番,谁知话一说完,就见韩世忠对自己怒目而视,师父也是一脸阴沉看着自己,余辽却是惊叫一声,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仿佛不相信自己耳朵一般,一脸惊愕,站在当地不知所措。 “跪下!”韩世忠顿时一声怒喝,思玉知道自己方才得意忘形之下,说错了话,当即一脸惨白,跪在当地,韩世忠声音低哑,一字一顿道:“你第一日上坟,我曾和你说什么来着?”思玉虽然心中惊恐,却十分硬气,直挺挺跪在那里斩钉截铁道: “奇冤待雪,铁案未翻,不见贼死,永不言名,若违此誓,甘当自刭!” “说的好!”韩世忠站起身来,右手往怀中一探,已经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思玉,一扬手将匕首扔在地上,颤声道:“你放心,爷爷我自当给你爹娘有个交代,绝不提你今日鲁莽之事。孩子,休怨爷爷心狠,多少人不顾身家,身犯险境,舍生忘死,甘当屠戮,才留下这孑然一茔,我岂能为一己之亲而忘众人之义……。你…。。你去吧” 癞和尚见事情到此地步,正要说话,只见呆呆站立在哪里的余辽一把抢过地上匕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听见思玉说出“岳爷爷”三字,已然震惊无比,当今之世,除了岳飞,还有谁称得起“岳爷爷”?还能在行军布阵上比韩世忠更胜一筹?当年岳飞蒙冤死在大理寺中,尸首却在当夜不翼而飞,朝廷秘密追查之下,多名狱卒供称就地埋葬,但是在埋葬之地挖掘,不是往年枯骨,就是死囚牢中其他犯人的尸体,并无岳飞尸身,为此多人被秘密拷问致死,却再无一人翻供,岳飞尸身也就此成谜。谁知今天思玉竟然口误说了出来,想起自己年年随爹爹前来祭拜,今日又遇见韩爷爷和师父在此虔诚诵经,心下再无疑虑,想着这墓中之人一生功业,却只落得一个孤坟葬身,心下也不禁惨然,就为这荒郊野岭一座坟茔,又不知道多少仁人志士伤身殒命,当年众人也必定立下死誓,拼了性命不要,也要给后世留此一缕忠义千秋。 因此当思玉念出那个誓言之时,已经知道今天之事非同小可,如今秦桧再朝,权势熏天情形下,这件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父亲既然与师父和韩爷爷交好,自然知道此事,至于为何还未告诉自己,此时也不及细想,再看思玉跪在地上泪水盈盈之状,心中微微一痛,蓦然涌起一股慨然豪气,大声道:“韩爷爷,师父,我父亲年年带我来此祭拜,从未告知我这坟中是何人,只说这墓中乃是一个极为了得的英雄,今天师姐偶然口误,不为大过,我也知道此事极为机密,不能传于他人知道,今日在此之人,不知此事的,只有我一人而已,万望韩爷爷饶了师姐一命,晚辈以命抵命,抵消了师姐今天的过错罢!”说完手腕一翻,挥起匕首就往喉咙上抹去,那边思玉姑娘大叫一声不要!飞身过来要抢,已然是来不及了。 余辽动作甚快,此时心中除了对着墓中之人敬佩,还有对那思玉牵挂之情,只盼自己一死,韩爷爷能就此饶过思玉一命,因此话一说完,当即动手,那匕首也极为锋利,还未触及皮肉,已经感觉到森森寒意,当即紧闭双眼,心想这也倒痛快! “去!”,余辽决意一死换思玉一命,因此手下毫不留力,猛听到耳边一声暴喝,紧跟着手腕被一件力道巨大的物件一撞,别说匕首拿捏不住,脱手而飞,被那股力道一撞,连自己都躺倒在地。饶是如此,脖子上已经留下一道深深刀痕,瞬间血染衣衫,幸好没有伤到血管筋脉,只是皮肉受伤甚深,却无大碍。再看那撞开自己手腕的物事,竟然是师父脚上的一只鞋子。 原来癞和尚见余辽话一说完就挥刀往脖子上抹去,他和余辽相距甚远,过来相救已然不及,当时右脚飞出,将挂在脚上的一只鞋子踢了出来,正打在余辽手腕之上,这才留住余辽性命。思玉赶紧一个箭步扑至余辽面前,手忙脚乱的拿出一条纱绢来,折了两折,捆扎在余辽颈中,手上轻轻用力,让纱绢压迫伤口周围血脉,一边口中嗔怪道:“谁要你抵命了,是我的错,我自承担,我才不要别人帮我!你若死了,我岂不是欠你一个老大人情,况且我说错了话,原当一死,你死了,我还得死,你岂不是白死了,怎地是个蠢货?”虽然是嗔怪,语气中却流露出一点关心备至的味道,余辽此时心中茫然一片,鼻端尽是思玉身上那淡淡的香气,那张朝思暮想的俏脸也从未距自己如此之近,虽然脖子上伤口甚深,却丝毫不觉疼痛,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白云悠悠,湛蓝无比,只盼光阴就此不再流动,停滞在此就好。 癞和尚初时见余辽鲜血横流,先是一惊,及至看见无甚大碍,这才走过来狠狠瞪了余辽一眼,也不说话,先将那落在地上的匕首捡了起来,翻来覆去看了看道:“啧啧,到底是当过元帅的人,这小刀子好锋利,送给秃驴我切肉切菜如何?” “和尚!”韩世忠初时见余辽要以命抵命,也是大惊,他虽然是令出如山,那也是迫不得已,见癞和尚语气中要为思玉讨情,当时面色严肃道:“你我都是当日发过誓言之人,你也知当时的千难万险,今日里思玉虽是口误,但她也是曾在这坟前发誓过的,若放过了,我以后有何面目见那些死去的志士好汉?” “知道,知道”癞和尚满口应承道:“只是你可曾想过,老泥鳅从不忘记自己上山日子,为何今年偏偏迟了这么多日子,又为何偏偏让我这莽徒弟一人来此?” 韩世忠被问得一怔道:“为何?” 癞和尚一笑道:“因此你行军打仗是世间奇才,这等江湖心思,你却猜不来,他父亲今日让他独自上山来,明明知道你我今日必在山上,难道不是为了让他知晓此事么?”说完走近韩世忠身前,压低声音又说了一句什么,韩世忠顿时神色凝重,也压低声音道:“不错,不错,这辽哥儿颇有乃父之风,这是件长久的事情,今日这事既然被他知道了,那就将错就错,只是…。。思玉违背誓言之事,终须有个说道?” “此事容易”癞和尚一笑,转身却走到那坟前一脸庄重,对思玉和余辽道:“你二人过来”,思玉茫然不知何意,余辽也懵懵懂懂站起来身来,走到坟前,只听师父又是一声道:“跪下”,两人便依言跪在坟前,却都不知何意,偷偷面面相觑。 癞和尚见两人跪好了,这才轻声道:“你且说,这墓中是谁” “啊?”思玉一脸惊讶,抬头看着师父,愣了半晌,有扭头看看爷爷,这才道:“我不敢说” “说罢,对你师……师弟说,就如同我当日对你所说一般”,韩世忠也说道,思玉听爷爷语气柔和,转着眼睛看着这两个往日为老不尊的长辈,犹豫了一回道:“韩慕微今日带师弟在此立誓,岳元帅在天有灵,静听此言,凡知此墓所在者,当永记于心,年年来拜。此事除却传于后人知晓、除却沉冤昭雪之日,永记心底,静待天日昭昭之时,如今将誓言相付,以示永不背誓!”当时将自己方才说过的誓言又说了一遍,这才一脸庄重的看着余辽道:“起名立誓!” 余辽这才知道这位师姐大名叫做韩慕微,思玉想来是小名了,抬头看师父和韩世忠时,也是一脸郑重,当下也顾不得颈中疼痛,昂首慷慨道:“晚辈后生余辽,今日立誓,奇冤待雪,铁案未翻,不见贼死,永不言名,若违此誓,甘当自刭!”说完也自磕头。 “好,好”癞和尚待余辽立誓完毕,当即说道:“老货,现下却不是思玉无心说出此事,既然余辽知晓这件事情,他必定谨遵自己誓言,思玉日后监督任重,若你师弟违背誓言,就算他不自刭而死,你也要手刃他性命,明白么?”最后这一句癞和尚语气极为严厉,思玉也郑重万分应道:“韩慕微知道”随即在墓前磕头,余辽心中却暗暗道,这件事是师姐吩咐给自己的,就算给自己千刀万剐,切成肉末,油煎火烤也绝不吐露半字,师父这个确实多虑了。 癞和尚见两人立誓完毕,呵呵笑道:“好了好了,这下无事了,女娃子家往后说话可要小心,今日有你师弟相救,以后再说错,只怕连师父也救不了你咯”。 思玉点点头,轻轻的依偎在爷爷身侧,一语不发。韩世忠也是沉默无语,一只曾经指挥千军万马的粗糙大手在思玉头上轻轻摩挲,满面慈爱颜色。他这孙女儿自幼就在他身边,虽然长的亭亭玉立,温婉可人。性情却极为果决刚毅,豪爽洒脱,颇有她奶奶梁红玉遗风。因此他才给娶了一个韩思玉的名字,也借此寄托了自己对夫人梁红玉的一点思念之情,谁知这姑娘年纪渐长,非要自己给自己起名字,叫做甚么韩慕微,百般追问之下,才知这姑娘有一日独游西湖,不知怎地见到那苏小小墓,便敬佩那苏小小是个流落风尘的奇女子,有梅花傲骨,无双才情,又成天从韩世忠这里听自己奶奶当年的故事,因此给自己起了一个“慕微”的名字,却是从《礼记?经解》的“明照四海,而不遗微小”里化出来的。韩世忠知道后也哭笑不得,只能由她,只是从来只是叫“思玉”从不叫“慕微”,思玉也对她这个脾气刚烈果决的元帅爷爷无可奈何,因此人前都是随着爷爷叫,自称之时,便叫自己“慕微”。 癞和尚见着爷孙俩一派慈祥融融情景,悄然一笑,眼中波光一闪,对余辽道:“莽徒弟,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余辽闻声过来,让师父揭开纱绢看了看,癞和尚这才道:“没甚大碍,不妨事”说完口气一转,忽然问了一句:“你照实说,你家老泥鳅到底是腰伤还是心病?”余辽一惊,猛地抬头,这一下用力过大,牵动脖子上伤口,疼的嘶嘶倒吸凉气,忍着疼道:“徒弟方才说过了,是…。。是…。是腰上有伤,?” “哈哈哈,莽徒弟,你瞒得住别人,瞒不住你师父我。”余辽师父大笑道:“老泥鳅什么样的身板,我心中有数,岂能腰伤半月不愈?只怕有什么隐情,你这小泥鳅没有说出来罢,你尽管说,你爹今日让你独自上山,是何用心我已经明白,既然要借着你韩爷爷保你平安,什么事情都不能瞒着他,你只管说,你爹若是怪罪,我替你担着!” 一番话说的余辽心底七上八下,当时爹告诉他,密室中之事,只能告知自己师父,现在这韩爷爷和师姐在此,当夜之事究竟能不能说?犹疑半晌,心想父亲当夜既然说要韩爷爷保自己以后平安,这韩爷爷和师姐,必然是可以知晓此事的,况且若是连韩爷爷和师姐二人都不可信,这世间还有谁人可信?当即坐在地上,一五一十将那晚密室中的事情告诉三人,父亲如何心事重重,如何考校他那歌诀武功,那把短刀上的吊坠又如何失去?只是要背那解牛歌的时候,师父却打断道:“这个无关紧要,不用背了”当时也就略过不提。 “那第三家二老追寻的吊坠是何模样?”韩世忠坐在一旁默默听余辽说完,看着一旁面露忧色,沉默不语的癞和尚,转过头问了余辽一句。 余辽不敢怠慢,当即在地上找了一根树枝,就坟前一片土地上,凭着记忆,大略画出那个吊坠模样,韩世忠和思玉都是站着瞧了半天,也没瞧出来这吊坠形状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是当年千牛卫玉符”,余辽师父见二人几人都看着那吊坠沉思不解,当即开声道:“这玉符原本是镶嵌在那千牛卫随身令牌的背面,正面便是所带之人姓名职位”。 “千牛卫!”思玉诧异道:“那不是个虚衔么?连个统制官都不如呀?”韩世忠却在思玉头上轻轻拍了一下道:“你知道甚么?本朝千牛卫没有这个玉符,也没有甚么随身令牌,千牛卫最为鼎盛之时,当属有唐一代,只是李唐灭国至今近三百年,当年千牛卫也随之灰飞烟灭,这第三家此时还寻找这物事作甚?”说完一脸疑问看着两眼直瞪瞪看着蓝天白云的癞和尚。 “是啊,灭国将近三百年了”,癞和尚见韩世忠发问,双目依旧一瞬不瞬的看着天际,缓缓道:“老货你所言不差,只是有一点不妥”。 “哪里不妥?”韩世忠也大为诧异,追问道 癞和尚这才将目光自天际收回,看着韩世忠道:“大厦已倾,子嗣何存。若得十五,直上青云,老货,你可解的开这歌中之谜么?” 韩世忠想了半天,嘿然一笑道:“秃驴,你们江湖中那些切口暗语,我怎地知道,你赶紧说罢” 思玉却抢着道:“我知道我知道,这必然是说唐朝败亡,子嗣都没有了,要是找到“十五”这个物件,就能飞黄腾达,应该是李太白的那句,直上青云生羽翼,因此这“十五”若不是一份宝藏,便是一本武学秘籍,呀!师弟方才不是说那个《解牛刀谱》?难道这就是那个“十五”? “哈哈哈,我这女徒弟果真聪慧过人,胜过我那莽徒弟多矣!”赖和尚听思玉这一番解释,不禁大为赞许,思玉也一脸得色,喜悦之意溢于言表,余辽却在一边暗自佩服自己这个师姐果然了得,心中敬意和爱慕之情又重了一分,就连脖子上的伤口似乎都不疼了。刚才听师父念出这句歌谣,自己也思量半日,竟然猜不出一丝半点含义,哪知师姐一语道破! “那为师的问你”癞和尚笑容一敛,满面神秘看着思玉道:“既然子嗣都不存了,还说他作甚?若那“十五”是一份武学秘籍,或者是一份大大的宝藏,你这莽师弟为何跟他爹整日杀牛买酒过活?何不“青云直上”了去?嗯?” 思玉听师父如此一问,倒也一下子觉得这歌谣未必是这个意思,嘴上却不肯认输,小脸一扬,强辩道:“这我那里知道……。。,或许,或许是他们…。。他们没找到那宝藏所在,或是没参悟透那秘籍上的武功呢?因此不能青云直上,也未可知呀”,她本想说是“他们愚笨,没参悟透那秘籍上的武功”,转眼看见余辽脖子上仍旧红殷殷一片,心想师弟刚刚舍着性命救了自己一命,怎能如此说他和他的父亲,当即将那“愚笨”二字吞回肚里。 韩世忠却听得甚是清爽,板着脸在思玉后脑轻轻的打了一下道:“你师父既然知道这个歌谣,自然就知道这个歌谣的隐意,哪里用得着你在这里扯东扯西?”思玉头上挨了这一下,知道爷爷必然听出那“愚笨”二字的意思来了,当即小脑袋一缩,吐了一下舌头,再不言语。 “呵呵呵,无妨无妨”癞和尚笑道:“我这女徒弟,虽然说的并不在理,倒也说中了十之一二,这歌谣虽短,但其意颇深,况且口口相传,不写文字,这‘大厦已倾,子嗣何存’八个字,颇为费解,似乎如思玉所说,是子嗣断绝之意,但详究其中意思,似乎又是子嗣仍存的意思,这一节不去说他。但是那‘十五’二字,其实全是口误,并非是‘十五’,乃是‘十午’二字。”说着用余辽的那根树枝,在地上将这二字写了出来。 “十午,这是什么意思?”几个人呆呆的看着地上这两个字,都是迷惑不解,余辽道:“难不成是十个晌午?难道是说要在十个晌午阳气最盛阳气修习那刀法么?” “十个中午?为何不是十个午后?又怎知不是十个午夜?你这点心思,跟你师姐简直差天差地,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说罢举着树枝作势要打,余辽赶忙跳开。 思玉却定定的看着那“十午”二字,口中喃喃道:“大厦已倾……大厦已倾……大厦。。大厦”忽然眼睛一亮,从师父手中抢过那根树枝口中念到:“大厦之材,非一丘之木;太平之功,非一人之略也”一边念一边在地上一添一划,“十午”顿成“千牛”二字,癞和尚顿时笑逐颜开,看着思玉道:“了不得,了不得,这份鬼才鬼智,漫说你当年那个极富智谋的奶奶,就连你爷爷也多不及你”思玉听得师父如此夸奖,顿时脸上红晕顿起,笑靥如花,余辽在一旁已是看的呆了。 韩世忠却盯着那“千牛”二字道:“千牛?难道这是当年李唐一朝千牛卫所留么?” “不错!”癞和尚笑吟吟道:“我这女徒弟不但猜出这千牛二字,连那意思也多猜度出来了,来来来,你跟你爷爷和你这莽师弟讲说讲说!” 思玉顿时扭捏道:“我那里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大厦已倾,头上没个遮盖,况且那唐朝千牛卫,都是那唐朝皇帝的贴身侍卫,人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精锐,因此我思量着必然不是说一个人,乃是一群人……” “确实如此!”癞和尚听思玉这么说,当即大声赞同,随即又问道:“那你能再思量出那‘直上青云’是什么隐意么?” 思玉听师父一问,当即偏着脑袋,眉头皱起,口中不断念诵着什么,忽地好像有所得,随即又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余辽和韩世忠看的瞠目结舌不解其意,癞和尚却看着思玉眼露喜色,似乎知道这丫头必然会解开这一句一般。 “我知道了!”思玉忽的一跳叫道:“必定是这句‘直上青云呼帝閽”,癞和尚听得这一句,刚要夸奖,只听思玉惊讶道:“呀,若是这一句,难不成千牛卫这一帮人竟然有复国之志?” “正是!”,癞和尚笑吟吟的看着思玉道:“这才是歌谣中真正隐意哟” 韩世忠却在一旁疑惑道:“既然谋图复国,唐亡迄今三百多年,这中间也多有乱世纷争之时,为何一直不见影响?” 癞和尚这才收敛笑容道:“问得好,这正是其中关键所在,当年唐朝残破,群雄割据,这这唐家朝廷,便落在了黄巢叛将朱温的手里,那朱温一代枭雄,羽翼渐丰之下,便生篡夺之志,或明或暗,着手剪除唐朝宗室,多少李唐后裔都死在他的刀下。那千牛卫中虽不乏对李唐忠心耿耿之人,却也无力回天,眼见情势危急,为了留下唐朝一脉,许多故老旧臣和千牛卫密谋,偷偷护着一个年幼的宗室子弟逃离洛阳,交给一个对李唐王朝忠心耿耿,永世不泯的人所照料。临行之前,留下这四句隐语,据说其中便藏着那宗室子弟所去之地,盼着有一天能“呼帝閽”,即便是日后复国无望,也能留下这李唐一点血脉。谁知事机不密,朱温也知晓此事,当即派兵追杀,护送的千牛卫拼死力战,折损大半,才保下那宗室子弟的性命,不过也就此不知所踪。朱温心知此事必然有朝中故老重臣参与其中,密地查访,却也没甚结果,最后索性将朝中故老旧臣一网打尽,于滑州白马驿全部斩杀,以此断绝众人复唐之望……” 说到这里,思玉不禁睁大眼睛,满是恐惧,声若细蚊道:“师父可说的是那白马驿之祸” 癞和尚重重的点了点头,一语不发,余辽却不知这白马驿之祸是什么意思,看人人神色沉重,也不敢相问,正心底思量间,就听韩世忠声音极为沉重道:“一夕之间,李唐旧臣三十余人全被斩杀于白马驿,投尸黄河,朝中忠于李唐之人一扫而空,就此根基全无,难怪这些千牛卫竟然毫无所成……”余辽这才知道白马驿之祸乃是一场大大的屠杀,想想数百年前那一夜刀砍斧劈,人头落地的惨景,一阵山风吹过,心底不禁涌起一股深深的惧意,再看师姐,也是跟自己一般,忽然又听那韩世忠接着道:“只是数百年间,这些千牛卫竟然还有后人传世么?” “也可说有,也可说没有!”癞和尚接过话来,神色萧索道:“那些侥幸逃脱的千牛卫得知白马驿之事,心知复国无望。但此心不死,立下一个奇怪的规矩,人人不得有子嗣,只可寻找一个孤儿抚养大,以父子相称,传授武功和这四句隐语,但绝不书写文字,四句隐语因此以讹传讹,渐渐成了“十五”二字。 “那师弟家中的解牛刀谱又是何意?难道其中所载,跟着四句隐语相关么?难道此时还有人要找寻那宗室后人么”思玉此时已经从数百年前那场血腥杀戮中回过神来,生怕自己这师弟竟然是千牛卫所收养的孤儿,竟然担心起来。余辽此时心中也是一般想法,照师父这话说来,自己难道不是爹亲生的,竟然是爹爹收养的孤儿?爹爹难道竟然是千牛卫传人?越想心中越是恐惧,怎么也不能接受自己竟然是个无父无母之人! “你师弟不是千牛卫传人,老泥鳅却是”,癞和尚看余辽眼中流光不定,心知他在琢磨自己身世,当时喝破道:“千牛卫武学渊源所出,就是那本解牛刀谱,虽然千牛卫中有大将军等称号,但千牛卫中另有一套身份等级,不为外人所知,纯以武功高低相论,只有武功最高之人才能研读这份刀谱,朱温那一场追杀,也是高手尽出,护送的千牛卫损失惨重,其中深晓刀谱精义的几人也都殁于此役,后来掌握刀谱之人天资平庸,再也没有进境,解牛刀法也再也没有过人之处。这份刀谱据说极为深奥隐晦,若是不得其法,杀猪宰牛都嫌不济,莽徒弟,是也不是?” “是是”余辽见师父说自己不是个无父无母之人,当时心下大定,见师父问起刀谱,赶紧回道:“我父亲也常说,这刀谱的功夫若果真如谱中所载,比起师父市井功夫都不如……”话音刚落,余辽就见师姐一双俏眼瞪着自己,当即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又惶惑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呸呸呸”癞和尚听到此话,连连呸了几声才道:“老泥鳅知道甚么,他连自家的刀谱都看不懂,哪里能懂我这些市井中的高深功夫,思玉你说是不是。” “嗯嗯嗯”思玉笑着连连点头,却只是“嗯”,却并不夸奖一句,癞和尚知道这女徒弟只是给自己一个面子,脸上一笑,也不说破,却换了个话头道:“只是年深日久,当年千牛卫所传后人渐渐流落江湖,那刀谱之事,终究被江湖上人所知,习武之人大多有一个异样心思,有道是你看不懂,未必我就不懂,你练不会,未必我就练不会,莫说数百年前那刀谱也曾威名赫赫。就算这解牛刀谱真的是一部杀牛宰羊的功夫,江湖中人也要自己亲眼看过,亲身练过才信,其实倒有一个高人说过,那解牛刀谱或许根本一文不值,只不过是千牛卫用来幌人耳目,搅扰视听的幌子而已。如今这第三家二老也不知道从何处得知这刀谱下落,一路追到临安来了,据我想来,你爹跟那二老,或许有甚的渊源瓜葛,否则那二老刚到临安,你爹就受了腰伤,世间哪有如此巧合之事,你爹也不是那等随意能就扭伤了腰的人,他虽然是千牛卫传人,但是你爹的武学,却并不是从那刀谱上来。你爹能成千牛卫传人,只怕也是机缘巧合,像和尚我一样是个半路出家的,须知这数百年间,当年那一批千牛卫传下来的后人并不多,武学也渐落平庸,且分散四海,互不相识,到你爹老泥鳅这一代,除过传他刀谱隐语的那个人,恐怕再也不识得第二个千牛卫后人了。” 癞和尚说完,叹了一口气,见余辽坐在地上,两只眼中尽是疑问,心知余辽疑惑为何爹爹不告诉自己这些事情,当下又道:“你不必思量,你爹不告诉你这些来龙去脉,自然是不让你去接那千牛卫之事,至于传你刀谱上的武学,老泥鳅只是不肯罢休罢了,总盼着有朝一日能解开这其中奥妙,江湖武学之人,到底趟不过这一关去,如今江湖上有人又对这刀谱起意,他只怕护不住你,因此将你托付给你家韩爷爷,想凭他的威名保住你一生平安,也算是苦心孤诣了,稍待回去,让你们家老泥鳅索性装一年半载的腰伤,那第三家也不是在临安久住之人,对这刀谱也未必就志在必得,时间久了找不到音讯,自然也就心慢了。”余辽听师父如此说,心中想想确实有些道理,只是连同前几日事情一起思量,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究竟哪里不对,自己也说不上来。 “罢了罢了,想那些作甚,文来文对,武来武对”韩世忠听着此事夹缠不清,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当即站起身来,对余辽道:“辽哥儿放宽心,有我和你师父在,必然保你无事,天色也已不早,该下山去了,你身上有伤,这就跟我们同路走罢,到了山下,让人给你找匹坐骑,换换衣服,赶紧回去敷药要紧,思玉,你去吩咐一声,让众人都散了吧。我们不走来路,从后边下去。” 刚刚定下心来的余辽听见韩世忠说:“众人”二字,心里一紧,当时原地转了一个圈,却只看见师父、师姐、韩爷爷,除了自己这四人之外,再有何人?思玉知他心意,抿嘴一笑,小手一招道:“你来看!”,说完站在一个四望空旷之地,从此处一眼望至山下,了无遮拦,连自己上山的路径也都尽在眼底,余辽看了半天,也没看见那“众人”在哪里?就见师姐撮唇长啸,顿时一阵清越的啸声远远的传了出去,不多时,半山林中出来几个樵夫,挑着柴担往山下走去,一会又是几个提着篮子四处挖野菜的村妇,少顷一个山窝里又钻出两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好似躲在那里睡觉一般,这些人却又不同路,那几个樵夫下到山底各自分开,不多时连山底几个卖卦先生也收摊走了,余辽不禁心下骇然,这一路上竟然埋伏了这许多人,自己上山之时,还道无人所知,看来从山脚下,自己的一举一动山上都尽知。思玉大为得意道:“这下你可知为了这一座坟茔,我爷爷费尽多少心力了罢?今天的誓言,切切记住,不然我可要同门相残了”说完咯咯笑着去追自己爷爷去了,余辽发了一会楞,赶紧发足追上,从另一边下山去了。 第五章 蓬莱三友 第一节 当时一行四人步行从这个小山后面离去,这一路不比余辽上来那条路荒芜萧瑟,等到了山下,距离西湖已是不远,虽然人烟稀少,景致却十分幽静。思玉好动不好静,早已远远走在前头,到处赏花玩景,韩世忠和癞和尚倒是步伐颇慢,两人一路小声说着话,神色凝重,时不时看看后面慢吞吞的余辽一眼,余辽本来颈上带伤,暮春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微微出汗,直觉的伤口又痒又疼,心中又如同一团乱麻一般,那千牛卫、父亲、刀谱几个事情在心中盘旋往复,一会又想起那座坟茔,不由的转头望望那山上,心中更是不得头绪,总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有一种云遮雾罩的感觉,隐隐觉得,从前那些快活简单的日子,或许就此可求而不可得了。 “我这师弟,年纪不大,步履倒是十分的蹒跚”忽然前面一声揶揄,紧跟着便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余辽猛的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就见一座小小的草亭,虽然只是一座草亭,也收拾的极为雅致,正好建在一片竹林之中,亭中桌椅虽然简陋,却都是青竹所制,连竹子上青青的枝叶都还留着,想必都是才砍下不久的新竹。师姐陪着师父和韩爷爷坐在草亭里,正在喝茶,看来已经到了有些时候了。赶忙过来,思玉笑着指着自己旁边的一个竹椅道:“赶紧坐下罢,吃杯茶歇歇再走”。若是在半月前,余辽定然大大咧咧的坐下再说,但是现在,自己那惫懒的师父也就罢了,另外两人,一个是曾经统御千军万马,自己心中敬佩有加的韩元帅韩爷爷,另一个是自己朝思暮想,心有所属的思玉师姐,这如何坐的下去? 韩世忠看他扭扭捏捏,不住眼的瞧他和思玉,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哈哈一笑道:“辽哥儿不要胡思乱想,我还是那个跟你没甚规矩的老爷子,你师姐么……本来就没甚规矩,赶紧坐下罢,男子汉大丈夫,慷慨豪气,有甚怕的?”这边自己师父却自嘲道:“教不严,师之惰,我秃驴看破红尘,不晓礼法,徒弟却没学会,就算他是个大元帅又能怎样,还不是和你腌臜师父是一丘之貉,都是为老不尊的人?”一边思玉也大笑起来:“一丘之貉,师父这句话说的十分在理!”韩世忠却假嗔做怒瞪了一眼思玉道:“人家骂你爷爷你还说好?”余辽也不禁一乐,赶忙坐下,当即就有一个仆人上来给他斟茶,余辽这才发觉,这草亭外面,守候这七八个家人,个个垂手而立,面目恭顺。 韩世忠见那仆人给余辽斟了茶,这才说道:“去拿件换洗衣服来,给我这辽哥儿换上,再去牵一匹马过来,一会儿让这个哥儿骑走。”那仆人一声不语,静听韩世忠说完,自己退了下去。那仆人去了一会便回来,手中拿着一套崭新的衣服,恭恭敬敬的站在亭外几步远的地方。癞和尚笑道:“去后面竹林中换换,这一身血渍,人家还当你是出来踏青遭了劫来。”余辽当时红着脸,跟那仆人去竹林后换了身上衣服,只是脖子上的纱绢虽然已经被血浸透,余辽说什么也不肯换,那仆人也不勉强,拿了换下来的血衣径自走了。 余辽换好衣服再来到亭前,三个人见他一身干净衣服,脖子上却还缠着那染血的纱绢,当时韩世忠和癞和尚相视而笑,癞和尚道:“我说甚么来着?今天老货你又输给我一个东道,我且记下”,思玉却是脸色绯红,一声不吭,余辽情知方才他们必是说道这纱绢,自己师父猜中自己的心思,不禁脸上也是一红,心想这下可得罪师姐了,顿时心中一阵不安,刚想说句什么帮师姐化解一下尴尬,忽听前面路上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节奏甚是欢快,心想此地怎会有人在此吹笛,就听思玉讶异道:“有客到了,看来还不是一般客人。” 韩世忠与癞和尚听见笛声也是微微一顿,却也不以为意,只是言谈之中说的都是些禅理佛法,其他事情竟然一句不提,余辽心中惊讶,知道这笛声必然跟那些樵夫村姑一样,是这韩家爷爷预先留在路上的眼线,看来周围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在这韩家爷爷掌握之中,不禁满心敬佩的看了韩世忠一眼,又走到亭子里坐下。 果然不多时,就听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响,一匹白马从小路上轻步慢跑而来,马上坐着一人,穿着一身素白长衫,手拿折扇,正是那第三旻,随后又是几匹骏马紧紧跟着,却只有那麹管家带着四个家仆相随,许郑二老却未曾跟着。 “咦!”第三旻正骑在马上左顾右盼,观看四周景色,忽然见这边草亭下坐着四人,当即一提丝缰,白马立时站住不动,第三旻从马上跳一拱手道:“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不料在此遇见前辈高人,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忽然看见余辽脖子上血迹斑斑的纱绢,惊讶道:“辽哥儿为何却身上带伤?” 余辽还不及答话,癞和尚却笑道:“这就是学艺不精的下场,人家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我这蠢徒弟还没来得及杀敌,就已然自损八千了,哈哈哈”,第三旻也是一笑道:“怎地如此不小心,麹管家,你去看看。”说着也不等几个人谦让,自己走进亭子来,身后一个家仆飞奔过来拿着一个锦缎座垫要放在一个空椅上,第三旻一皱眉道:“拿回去,一点儿也不知道清雅为何物!”那家仆毫不犹疑,立刻拿着座垫退了回去。 麹管家却走到余辽面前,用手揭开纱绢一看笑道:“辽哥儿不知练的什么功夫,锋利的紧呐,不过不为大碍,小伤而已,只是这般要命的武功,往后还是不练的好。”几个人心知肚明,只听那“锋利”二字,就知道这麹管家多少看出些端倪,只是没有说破而已。那麹管家说完,随手在怀中一摸,掏出一个小小瓷瓶来,拔开瓶塞,对余辽道:“辽哥儿,解下纱绢来”,余辽不知何意,却也依言解开系在颈中的纱绢,露出刀伤,麹管家将瓶口对着伤口,轻轻一弹,余辽只觉一股清凉沁脑的香气冲鼻而入,随即伤口上传来一阵蜇痛,刚要伸手去摸,麹管家立刻喝到:“不要摸,站起来敞开伤口行走几步,等我这和风散药力散入肌理,就不痛了。”余辽听麹管家说的郑重,犹疑了一下,起身在亭外来回走了几步,只觉得脖子上似乎被一阵凉风吹过一般,那原本火烧火燎的蜇痛感竟然真的渐渐消除,伤口处只觉到一阵清凉,果然一点都不痛了。 癞和尚坐在一旁看麹管家帮余辽治伤,等那麹管家说出和风散三个字,脸色微微一变,盯着麹管家却不说话,思玉却叫道:“伤口见血,最忌见风,你怎地还让他敞开伤口在这山风中行走?却不是个庸医?”韩世忠却止住思玉道:“药与药不同,这位麹管家既然让辽哥儿在敞开伤口,自然有他的道理,娃娃家不可乱说。”麹管家笑着对韩世忠一礼道:“韩大帅见的是!,此药只需不痛,就可包扎起来,过得两三日自然愈合”转头见余辽满脸惊异的走了回来,听见说要包扎,又要将那个纱绢裹住伤口,看了看那纱绢,又看了看思玉,脸上一笑,知道是小儿女情长之意,当时嗤的一声从身上青衫上撕下一条布来,对余辽道:“辽哥儿将纱绢收起,不用包裹的那么紧,只用这布包裹就好。”余辽听说,看了一眼思玉,红着脸将纱绢收在怀里,用那缕布条重新裹住伤口。 第三旻见麹管家帮余辽治完伤口,这才对韩世忠道:“当日庖丁楼相遇,对韩元帅颇失恭敬,冷光楼匆匆一会,惊骇之下不及赔礼,又不知韩元帅所居何处,不得上门谢罪,还望海涵!” 韩世忠一摆手道:“有什么海涵不海涵的,我如今不是元帅,只是个优游泉林,聊度余生的老人而已,第三家主往后再勿以此相称,听闻第三家主这几日遍游临安,不知道这地方景致比你那淮南如何?” “这个么……”第三旻听问他临安景致,略一沉思道:“江南景秀半天下,西湖秀色半江南,临安若无这西湖,只怕逊色不少” “嘻嘻”思玉听第三旻如此说,当时揶揄道:“果真如第三家主所说,这西湖占尽天下四分之一景致,我虽没出过远门,也知道这天下美景甚多,难道那许多地方,都比不上这一个小小的西湖么?你想跟我爷爷套近乎,就如此夸奖这西湖景致,你可知我爷爷却并非江南之人?” “哈哈哈”第三旻看着思玉,眼中钟情之色一闪而过道:“思玉姑娘果然冰雪聪明,天下谁人不知韩元……韩老爷子乃是关西豪侠,只是我方才所说,乃是一个‘秀’字,天下景致,或奇或丽,或险或峻,或清或幻,雄浑则数嵩岳,苍茫则北岳为先,巍峨则泰山为冠,险峻必言西岳,灵秀则南岳衡山,其余磅礴如洞庭,浩淼若太湖,江河有奔腾之状,燕赵景如其人,多藏慷慨悲歌风范,岂能一字而概之?只是单论一个“秀”字,江南首屈一指,山水不大而隐万千气象,波澜不起却尽显水乡鱼米之乐,譬如这西湖,山川虽小,却也层峦叠嶂,虎踞龙腾,水面不阔,却也碧水涛起,如隐龙蛇。更兼这两堤杨柳随风,若仕女起舞,楼阁隐约,似瑶台仙境,若有扁舟一叶,钓竿一管,荡于菱叶藕花间,钓于晨风暮雨之时,乘兴而来尽兴而去,却不正是白乐天所云‘烟波淡荡摇空碧,楼殿参差倚夕阳,到岸请君回首望,蓬莱宫在海中央?” “第三家主果然了得”思玉听第三旻这一番话,眼中尽是敬佩之色,鼓掌大赞,余辽却呆坐一旁,心中一阵失落,这第三旻这才第一遭来临安,就能将临安景色说的如此隽美,自己在这临安呆了十数年,却连着第三旻话中的一句都说不出来,再看自己师姐看那第三旻的眼光里,尽是赞许敬佩倾慕之意,心底悄悄的叹了一声,摸着怀中的纱绢沉默不语。 “啧啧啧”癞和尚却似乎听的意味索然,啧啧有声道:“既然第三家主如此倾慕这西湖景致,倒也不难,你那第三家想来也颇有家财,就算无有,你这匹白马也值得几两银子,秃驴我与你做个中人,将这白马发卖,也不用再回淮南去做什么家主,就此地买上一座草屋,一艘打渔船,砍几根竹子就能做钓竿,逍逍遥遥在这西湖边做个打渔翁,就此度却余生,却不是好?” “哈哈,大和尚见笑了”第三旻听癞和尚如此说,当时也自失一笑道:“我虽有此意,但家中琐事尚多,祖上留下的基业,纵然不能有所增益,却也不能轻易抛却,江南虽好,却非我今时今日所能留恋之地,不过这景致已经尽在我心里了,确实令人流连忘返,只待家事安顿好了,第三家举家迁来这临安,也不是不可以,到时候必与大和尚在这西湖边谈禅论道,共赏佳景。” “师父!”癞和尚听第三旻如此说,刚想说话,那边思玉却娇嗔道:“第三家主原本是淮南人,哪能当即抛家舍业就来江南居住?况且这西湖景致,确实清秀,多少文人雅士到此都不免有所倾慕,第三家主又不像你是看破红尘,了生达命的人,自然不能免俗,哪里就有让人家当即住下在这里的道理嘛!”虽然思玉言语中有将自己师父小小的夸奖了一下,说那第三旻“不能免俗”,但座中人人都听的出来,思玉却是说那第三旻是“高人雅士”,暗暗却嗔怪自己师父有些强人所难。第三旻何等机灵的人,当时对着思玉一拱手道:“姑娘所说甚对,第三旻面对这江南秀美,确实难以免俗,不及大和尚多矣!”话虽如此,眼睛却直直的看着思玉双眼,那“秀美”二字咬的极真,思玉情知他是再说自己,当时含羞一笑,别过脸去。 余辽在一旁,如何能不看在眼里,顿时心中升起一阵绝望之感,伸手在脖子上摸了一下,突然心中涌起一丝后悔,当时自己手腕上若再加些力道,身死当场。或许还能让师姐对自己有所挂念,现在看师姐和那第三旻言来语往,隐隐有情愫暗生之意,这第三旻非但一表人才,容貌俊朗,而且文采斐然,心思机敏,跟自己师姐倒是颇为相似。自己虽然识得几个字,看过几本书,但只能于庖丁楼那些江湖豪士抬杠吵嘴,争一时口舌之利,如何能像第三旻这般出口成章,句句不离名人雅士,文绉绉的说话。若今日里是一场比试的话,自己已然在这第三旻面前大败亏输,头也抬不起来了。 他心中这般转着念头,韩世忠在一旁瞧得清楚,知道这哥儿此时心中必然沮丧万分,他与癞和尚早已看出来余辽对思玉倾慕之至,只是自己这个孙女脾气执拗,一早就言道婚姻大事只能由自己做主,绝不要什么三媒六证,韩世忠爱孙心切,自然由她。只是觉得余辽枉费心思,只怕为情所伤,心中也是十分慨叹。等到见他伸手摸颈上伤痕,眼中却闪过一丝漠然,心知不对,当时出声道:“辽哥儿,天色也不早了,速速回家去罢,让你家老泥鳅好好养伤,就说过几****去看他。思玉,去牵一匹坐骑来给你师弟,咱们也该回家去了,老夫平生,最不耐烦这般文绉绉的说话,多少事情都耽搁在其中了。”这最后一句,却是对着第三旻所说,思玉知道爷爷故意支开他,一脸不情愿的去牵马。 那第三旻却不以为意,眼中精光一闪笑道:“韩老爷子一生杀伐决断,最是爽快,自然听不得这般酸文腐语,只是三次相遇,都不能有所受教,不免遗憾,只盼改日有缘,再听韩老爷子教诲,到时绝无这等酸文腐语,必定还老爷子一个酣畅淋漓,麹管家,我们也回吧”说着也自起身,拱手作别,翻身上了白马,却不像来时那般轻步慢跑,两腿只轻轻一夹,白马就地窜出三丈远近,放开四蹄,泼风一般奔腾而去,这边麹管家几个人不敢怠慢,急忙追着远去了,韩世忠眼中全是羡慕颜色赞道:“好一匹良驹!” 思玉此时也正牵了一匹骏马过来,见那第三旻坐骑飘逸绝尘,定定的看着那白马所去的方向,脸上惊异中流露出一丝遗憾,等到那白马转过一片树林,再也看不见,这才牵了马过来,把缰绳递给余辽道:“快回家吧,若是到家不好养马,你只需放开缰绳,这畜生自然会走回来。” 余辽见师姐对第三旻已经有了留恋不舍之意,此时已是万念俱灰,听师姐说这马自己会走回去,呆呆问道:“不怕大街上被人牵了去么?”思玉噗嗤一笑,伸手在马臀上拍了一掌道:“哪个不长眼睛的敢随意牵了此马去?”余辽这才看见,那马臀上打了一个“韩府”的印记,临安中人,谁不知“韩府”是什么地方?自然也不会将这马匹偷偷牵了去,当即翻身上马,两腿一夹,这马虽不如白马神骏,却也是一匹良驹,当即撒开四蹄,疾奔而去。思玉这才转回身,指挥那些家仆牵马赶车,准备回程。 癞和尚见余辽骑马远去,走到韩世忠身边叹了一口气道:“我这蠢徒弟,脖子上的伤不碍事,这心里的伤,恐怕可就深咯。”韩世忠却是一笑道:“秃驴,你怎地忽然关心起这种事情来了,却不是要落个六根不净的罪名,难道你也曾有过这般儿女情长之时么?哈哈哈。”说完大笑着自去牵马,癞和尚站在原地,脸上浮起不易觉察的愁绪,抬头看了一眼树梢间一碧如洗的天空,却不跟韩世忠同路,背着手,径自从山路上离去。 余辽骑了那匹马,心中所想,眼中所见,尽是思玉和那第三旻的影子,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想大哭一场的冲动,手中一勒缰绳,止住马步,正好停在西湖岸边,此时已是夕阳时分,只见碧水深沉,晚空如洗,站了良久,只见远远的几只画舫摇过,一缕船中歌女的婉转歌声凭空传来,唱的却是唐时韩翃的一阕《章台柳》‘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那歌女唱的甚是委婉悲切,余辽虽然不知这阙词的来历,却能听懂那歌中说不尽的落寞无奈之意,登时眼圈一红,眼泪滚滚而出。再听画舫中也传出几声醉醺醺的声音道:“妙、妙、果然绝妙好辞…。”余辽再也听不下去,当即转身飞奔上马,用力一抖缰绳,一路狂奔而去。 等到余辽赶回庖丁楼时,天色已然黑了,前门人生嘈杂,尽是进出的客人,余辽有心将这匹马放脱了,让它自己跑回家去,又怕此地江湖人士众多,万一其中有个把无法无天的,丢了这匹马对韩爷爷需不好交代,心思一动,骑马转到后门进来,将那匹马放在后槽养着,刚给马匹放上草料饮水,就见宰羊王三从前面过来,手里拿着一锭银子一抛一抛,满面喜色,余辽情知是前面客人打赏的,诧异是何等客人出手如此阔绰,那王三也看见余辽,脸色却是一变,赶忙将那锭银子藏了起来,余辽心中一笑,却大声喝到:“三哥,得了好处不分些与兄弟我么,庖丁楼哪有一人独吞打赏银子的事情,快快拿出来,见者有份!” 王三听余辽说要分银子,满面惊恐,脖子一梗道:“哪…。哪里有,这……这…。。这锭银子不是……不是……对,这锭银子乃是我自家的,不是那二老打赏的。” 余辽起先听王三那个“对”字,心中暗暗一阵大笑,心想这勒掯货定是见今日这锭银子大,想独吞,他也不是一心要分这银子,“见者有份”不过说笑便了,等到这王三说出“二老”两字,笑了一声忽然脸色大变,一把抓住王三道:“什么二老?你这银子是谁给你的?若不实说,我告知我爹,看不打折你的腿!” 王三听见“告知我爹”四字,当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辽……辽哥儿,千万不要告诉掌柜的,是我一时贪念,方才那常来的甚么第三家的两个老者,在前面拿着一张纸看,被我…。被我送菜之时看见了,我…。。我…。知道那东西金贵……原来曾见掌柜的……一把刀上有过,那…。。那二老见我神色有异,就…。就问我是否…。是否见过,还拿出一…。一大锭银子来,我猪油蒙了心,就告诉…。。告诉他们了……。既然…。。既然被你知晓……。就让…。就让掌柜的还了人家罢,不管…。不管多少银子……我在…。。我在庖丁楼干一辈子杂…。杂役,也尽…。尽够还了罢” 余辽顿时脑袋嗡的一声,如同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冰水一般,站在那里半天动弹不得,半晌回过神来,面目狰狞问道:“那二老人呢?你……你…。。如何见过那纸上的东西?” 王三见余辽面色突变,更为恐惧,浑身筛糠一般抖道:“那……那两个…。两个老者…。。不不…。老东西听完…。。听完就走…走了…。。那东西…。。我也…。我也是…。。有次…。。有次无意中撞见…。。撞见掌柜的亲自……亲自宰牛,就…。就…。见过一次……” “啪!”余辽不等王三说完,心中已经完全明了,甩手给王三一巴掌,有心要痛打一顿,忽然想起此时就算打死王三也无济于事,当即呸了一声,发足狂奔,直奔父亲住房门前,也不敲门,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 余南山正躺在床上,忽闻异动,随手一翻,从床边翻起一根胳膊粗细的齐眉棍来,呼的一声往后抡去,就听一声“父亲”,手腕顿时凝力不发,这才坐起身来,看着余辽道:“何事如此慌张,难道……。”一句话没说完,看见余辽颈中伤痕,当时厉声喝到:“你去做什么了?颈中伤痕从何而来?”余辽见父亲问起颈伤,心知此时不是说此事的时候,急忙开口道:“父亲,那王三…。” “住口!”余南山眼中尽是凌厉之色,一声怒喝打断余辽道:“就算天塌下来,你也先说你这颈上伤痕从何而来,快说!” 余辽从未见过父亲如此严厉凶狠,当时不敢在执拗,当即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一讲了出来,说道自己因为怕师姐被韩爷爷处死,因此奋不顾身抢刀自戕,一面说一面偷眼看父亲脸色,却见余南山虽然面色极为恐惧,牙齿却咬的咯咯直响,眼中愤怒之情如火山将发,听到余辽说被师父救了下来,暴喝一声:“畜生!”,悬在半空的右手放开那根齐眉棍,对着余辽脸上一掌打下,这一下力道甚是沉重,余辽直觉眼前一黑,几欲昏晕,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口中尽是血腥味道,连脖子上的伤痕都被牵动,顿时鲜血泊泊渗了出来。 余南山暴怒之下一掌打的余辽跪在地上,也是一愣,再看余辽嘴边,颈上都是鲜血,直挺挺跪在那里,满眼尽是惶恐不解,心中一软,扑在余辽身上,死死抱住颤声道:“儿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条命重于泰山?你若是一死,让我如何有何颜面独生于世,如何跟…。。跟…。。跟那些先人们交代?以后千万不可如此了,不管碰上何种事情,你永世都要记住,你不能死,更不能自戕,千万不能啊……。”说着竟然痛哭失声…… 余辽此时心中也是惊诧莫名,自己这条命如何重于泰山?只是他从未见过父亲在如此暴怒之后又如此恐惧哀伤,似乎是真的怕他当时一刀毙命,心中又是激动,又是迷惑不解,泪如泉涌道:“儿子记住了,往后再也不敢了。” 余南山听见儿子这么说,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再看看自己身上全是儿子身上血迹,当时站起身来,翻箱倒柜找出金疮药和干净的白布来,手忙脚乱将余辽颈中伤口细细包扎了一圈,包扎之时指上运劲,在余辽喉下连连点指,再将白布裹好伤口,余辽起时不明其意,等到父亲在白布上用力之时,这才觉察到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疼痛,自己伸手用力在伤处按压,竟然毫无知觉,这才想起师父白日里说过的一句,父亲的武学并非从哪解牛刀谱上来,而是半路出家,当时一脸疑问的看着父亲,只觉事事都不可解,事事背后都有绝大隐秘。 余南山却丝毫不动声色道:“你不用看,我知道你师父今日跟你说了什么,我本身武学,对你有害无益,这解牛刀谱,虽然无用,却能让你学得一门求生的本事,杀牛宰羊的活路虽然说不上甚么大能耐,这世间却也少它不得,再加上我传你这一门烹制牛肉的方法,即便我有朝一日身死,你也不至于乞食街头。你但能平安无事,娶妻生子,粗茶淡饭过此一生,我便死也瞑目了。” 余辽正在一头乱麻中胡思乱想,听见父亲说“死也瞑目”心底一震,想起自己原本要说何事,当即将王三之事告知父亲,原想着父亲必然要有所举动,或者赶紧收拾东西,趁夜逃去,哪知父亲听完之后,起身端坐在床上,拿起那根齐眉棍,沉思不语,赶忙道:“那二老刚才已经离去了,我们这就收拾东西,且去其他地方躲避一时,等那第三家走了再回来也不迟。” 余南山摇摇头,满面慈爱看着余辽道:“我躲了二十余年,不愿再躲了,况且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儿子,找不到我,倘若将来有朝一日找寻到你又怎么办?我不能给你留下这个绝大的隐患,今夜必然做个了断!你这就去吩咐前后人等,今夜早早打烊,各人都不准在楼内留宿,将前面柜上银子分发个人,如果明日看见庖丁楼照常开门,再来不迟,你也不要留下,带着短刀和那刀谱,连夜去找你师父和韩元帅,跟那些伙计一样,明日若开门,你依原回来就是。” “我不走,我倒要看看那二老究竟有何本事。”余辽昂头道:“怕的甚,我父子二人,要死也要死在一处。” 余南山听余辽这般执拗,脸上怒气一闪而过,却道:“也罢,我知道你师父今天跟你说了许多,你必定心中迷惑不解,为父今天就告诉你便了”,说着站起身来,打开那道机关,对余辽道:“你去将那短刀和刀谱取来。”,余辽刚要从哪暗门而入,忽地站住脚,怀疑的看着余南山,余南山心知儿子心意,当时一笑道:“赶紧去取来,我不关门,在此等你。”余辽见父亲说的诚恳,当时也不再怀疑,脚步却甚快,急匆匆取了短刀和刀谱上来,余南山这才将暗门关起。 余辽手里捧着刀谱和那把短刀上来,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放着还是该拿着,余南山却坐在床上,看着余辽,示意他过来坐在自己身边,这才拿起那把短刀,噌的一声将短刀抽了出来,看着这把寒光似水的短刀愣愣的出神。 “爹?”余辽此时心中颇为焦急,那王三走漏风声,二老得意而去,想必是召集第三家好手前来,此时虽然自己盼着爹能解开自己心中这些日子以来许多疑惑,但此时如何脱身才是正事,难不成真的父子二人齐齐死在那第三家手里么? 余南山到似乎没有听见一般,看着短刀,面上神色变幻不定,时而面露悲悯,时而意气慷慨,忽然又是一阵惊惧,少顷却又一派庄重,余辽正看得大为不解,余南山却看着余辽一笑,声音干涩暗哑,如同从极为遥远的传来一般,说道:“当年那应持鸠,艺业初成,却又正值青年意气风发,辞别师门,立志要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头。” “应持鸠!”余辽虽然读书不是甚多,但是在这庖丁楼中,江湖上的奇闻异事却听过不少,听到这应持鸠三个字,初时还未觉得什么,猛然想起自己还年幼时,曾有江湖豪客说过一段江湖旧事,只是那个时候,应持鸠这个名字都已是江湖轶闻,后来再也无人提过,今天父亲忽然说起这个名字,倒勾起那段记忆来,当时叫道:“蓬莱三友?” 余南山听余辽叫出“蓬莱三友”,苦笑一声:“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那应持鸠闯荡江湖,谨记师门训诲,凡事都要遵循侠义二字,辽儿,你可知道什么是侠义?” “儿子不知……”,余辽见爹问他,心想自己武功粗浅,还谈什么侠义?况且目前父子俩危在旦夕,还不赶紧想些对策,说侠义却是干甚? 余南山知道儿子心里转什么念头,也不说破,自顾自的说道:“我师父曾说,侠者,最忌矜才使气,以力欺人,多少江湖好汉,学得一些拳脚,便当自己是侠客。其实真侠客,何曾当自己是江湖中人?真正行侠仗义之人,从不以自身武学为进身之阶,取财之道。多如那升斗小民一般,做些世间的勤恳营生,只在接人待物上,专要济人困厄,学那季布一诺,千金不易,威权不屈的气节,即便是机遇巧合,时势所导,为官为富,也不可阿谀奉迎,为非作歹,若是遇到那等势不可为,然知其不可不为之事,哪怕是粉身碎骨,杀身以报,也要尽力而为,因此当世堪称大侠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你今日去祭拜之人,便是这几人中最为佼佼者。” 余辽听爹爹说今日去祭拜的人是侠客中最为佼佼者,自然是说岳爷爷了,虽然自己心中对岳爷爷敬佩有加,却也有那么一丝的不甘,他终日里在前面招呼客人,多曾听闻过江湖豪客谈论,说岳爷爷虽然古今忠义无双,却略微有些不知变通,终至身罹惨祸。但是爹爹如此说,自己也不能反驳,况且自己对岳爷爷一生事迹也敬佩万分,只是心底隐隐觉得岳爷爷若是懂些变通之道,或许也不会身葬孤茔了。不过这个心思只能在心里想想,怎能去和父亲辩论, 余南山见余辽听得专注,眼光却闪动一下,他往日里也曾听过这些话,如何不知道余辽心中所想何事,微微一笑道:“若是都如世人所说那般就好了,此事只有你师父见的最为透彻,到时候他自然会讲给你听,你但记住,侠义二字,远不是江湖中那般简略之事,现下我且跟你说这应持鸠。” “恩,儿子记住了”,余辽点点头,他此时只盼父亲讲完这应持鸠,赶紧商量如何应对第三家才是正经。 余南山却不紧不慢道:“那应持鸠初出江湖,就遇上一件颇为棘手的事情,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让这应持鸠后来遭逢大变,见到这世道人心中许多阴险卑劣所在!” “那是什么事?”余辽听爹爹说的极为痛恨,心想此人运气怎地如此不好,刚出江湖就遇上这等事情。 “那一日在浙西”余南山顿了一顿说道:“应持鸠要去拜会一个浙西极有名望的前辈高人,匆匆赶路之间,忽然见一个老者卧在草丛之中,应持鸠赶忙过去,见那老者背着一个包袱,却极为瘦弱,面色发黑,似是中毒了一般,当时不敢怠慢,将老者放在自己马上,赶到最近的一个市镇上延请几个大夫前来救治。等到大夫们审视完伤情,应持鸠才知道这老者因为饥困脱力,重病缠身,最紧急的是又不知为何被这浙西的铁头毒蛇咬了一口,幸好被应持鸠发现的早,那浙西一带的大夫多有治疗这蛇毒的良药,所以不为大碍,可是那身上重病,大夫们都束手无策,说道天命将尽,只能略尽人事而已了。” 余辽听到这里,不禁摇摇头,心中觉得这老者真是命运不济,济困脱力也就罢了,偏偏又身染重病,谁知还被那毒蛇咬了一口,这老者也算得上世间极为悲惨之人了。 余南山却接着说道:“应持鸠见着老者如此命运多蹇,心想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且看看这老者还有何人在世,起码通知他的家人,不至于死于他乡,让家中人守门空盼,当时解开那包袱,见里面除了几件破旧衣服之外,只有这一把短刀和一本刀谱。” “这老者是千牛卫传人?”余辽听父亲说到短刀和刀谱,大为惊讶。 余南山点点头,沉声道:“正是,那应持鸠也听过一些这刀谱的传闻,只是这老者此时身遭大难,自己怎能趁人之危?疑惑不解的是,这把短刀乃是一把不多见的利器,这老者既然济困至此,何不将这短刀发卖,多少也能得个温饱。当下也不多想,叹了口气,将那短刀和刀谱依原包裹起来,要放在那老者枕下。哪知一转身间,发现那老者早已苏醒,两眼直直的看着自己,心知自己方才举动,必然都落在老者眼中。” 余辽听到这里,恍然大悟道“因此那老者见应持鸠是个侠义之人,竟然将这短刀和刀谱传给了他么?” “哪有如此草率”余南山笑了一下道:“应持鸠见老者苏醒,便将那包裹放在老者身边,以示自己对此物绝无觊觎之意,问那老者何方人氏,家中还有何人,那老者只是闭口不言。老者既然不说,应持鸠也束手无策,又见老者病情渐重,索性就在那个市镇住了下来,逐日延请周围名医,希图能让那老者稍做康复,到时候再各走各路,谁知那老者年老体衰,那蛇毒虽去,却已经元气大伤,再也难以复原,应持鸠在镇上住了两三个月,身上盘缠渐渐不济,不得已,只好节衣缩食,又去周边山林水泽,寻觅些野味,用来换些银钱,一则不至于手边蹇涩,二来也能弄些口食,竟然将那老者如同自己长辈一般供养起来。忽然有一天,应持鸠带了几只野兔回来,推开门,见那老者竟然坐在床上,心中不禁大喜,只道老者终于有所康复,就此二人便可各走各路,当时将身上银钱尽数拿了出来,让那老者拿去做盘费,速速回程。” “那这位应持鸠,真可算是侠义之人了”余辽不由点头赞叹, 余南山却道:“这算什么侠义了,见人有难,自然要帮扶一把,就算是平常人家也有此心,只能说人之常情,算不得侠义之举,那应持鸠当时将银钱给那老者,就要告辞离去,谁知那老者却不收,两眼落泪不止,应持鸠正大为不解,那老者却道;‘后生小子,我看你良久,也是个忠厚善良之人,我能遇上你,也算是天不绝我之路,老夫自知命不久矣,只是有一事相托,不知你肯不肯应承?’ 应持鸠见老者如此说,又不知要应承何事,当即说道:‘老丈难道再无其他亲人?你若不能行动,可告诉与我,我去与你寻访了来,你要托付的事情,托付给自己人却不是好?’那老者道:‘千牛卫从无后人,也没亲人,我今生福薄,没寻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事的人,只道就此泯灭这一缕烟火,万幸遇到你,你切莫推辞。’说着也不等应持鸠答话,径自拿过那个包袱来,恭恭敬敬拿出那把短刀和刀谱,让应持鸠跪下,说出自己乃是千牛卫首领传人,因此有这刀谱,其他传人只有短刀而已。便将那千牛卫的来龙去脉,细枝末节细细的讲了一遍,又将那千牛卫隐语告知应持鸠,原来这老者从上一代起,就不知那唐朝子嗣存于何方,自己一生东奔西走,终于在这浙西悟出了那唐朝子嗣所在,大喜过望,就要前去寻找,哪知仓促之间,身染重病,想要自己采些草药疗病,却又遭了蛇患,若不是应持鸠那日路过,只怕此时已经是荒野枯骨了,末了气喘吁吁道:‘我知道此事于你非常为难,我只是告诉你,那唐朝宗室后人,香烟未绝,你可寻访到他,带回中原,至于这刀谱中武功,就看你此生造化了,我毕生参悟,一无所得,你或许能从其中悟到些什么也为可知,只是这刀谱所载武学甚为古怪,你若参悟不透,不练也罢,毁了也罢,万不可让别人知晓,若是别人果真从这刀谱中看出些什么端倪来,江湖中人心险恶,只怕与你不利,这一点你千万记得!至于这千牛卫不得有子嗣之事,从你这一代起,就废除了罢。’说完眼中尽是人热切渴求之色,应持鸠欲待不应承此事,看老者满面希望,不忍就此拒绝,欲待应承此事,自己虽然知晓了这前因后果,来去缘由,却仍旧心中混沌一片,还未打定主意,就见老者脸色突变,一口鲜血涌出,昏晕过去。 应持鸠赶忙搭住老者脉搏,已然微若游丝,竟然是弥留之兆!这才明白老者乃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在交代后事,当时不顾老者身体孱弱,用掌抵住老者后心要穴,要以内力再救那老者一回,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那老者悠悠转醒问道‘你答应么?’应持鸠此时急着救老者性命,一叠声道‘是是,我答应老丈便是’,老者脸上一喜,似乎有万千话语要说,却只吐出一句:‘唐朝子嗣在…。。在…。。北…。。北地…。。’就此气绝身亡。 余辽听到那老者身死,心中也是一片惨然,心想这老者也算是一个忠义之人,想哪千牛卫当年也传下不少后人,到今天却寥寥无几,甚或连那唐朝子嗣所在都不知,这老者若不是那首领传人,只怕也不会将这千牛卫传了下去。 余南山此时也是神色惨淡,接着道:“那应持鸠见老者身死,心中也是一片悲痛,当时就地将老者埋葬,心想那老者临死之前说那唐朝后嗣是在北地,但究竟是北地何方却不知晓,但既然是在北地,彼处自然有些线索,自己去了留心打听,若是寻到那唐朝后嗣,也算了结这老者一桩心愿,当下也不再去拜访那前辈高人,整顿行装,起身北行。 余辽听父亲忽然顿住不说,赶忙问道:“那北地辽阔千里,这等寻人,岂不是大海捞针?那他究竟寻到那个后人没有?” 余南山脸上惨然一笑:“哪有这等便宜的事情,说寻就寻到的,那应持鸠一日在金国大定府寻觅之时,不想却碰见自己两个师伯的后人,应持鸠这一门武学,分为三路,代代传于师兄弟三人,三人所学,又各自不同,本来这一门都在山东蓬莱开宗立派,因为后来兵连祸结,山东又是大旱,米珠薪桂,因此应持鸠师父那一辈,便各自居家迁离,那两位师伯本就是北地之人,自然迁往北方,应持鸠的师父祖上却是浙江人,因此迁回故乡,却也就此断了音讯,应持鸠初遇这两位师兄之时,也不知这二人就是同门中人。少年气性,免不得拳来脚往,动手之下,才发现竟然源出同门。就此师兄弟三人并肩闯荡江湖,一心要将本门名号传遍武林,三人武学本来不弱,联手之下,江湖罕逢敌手,一时间蓬莱三友名动北地江湖,只是那应持鸠心中牢牢记得那老者当日曾吩咐他,千牛卫之事不得随意告知他人,也就从未给他两个师兄讲过此事,只是在私底下查访那唐朝后嗣,翻阅翻阅那本刀谱,哪知一看之下大失所望,那刀谱中记载的,竟然都是一些粗浅功夫,虽然招式古怪,却没甚的用处,那解牛歌也是不知所云,应持鸠看了几招,也就作罢。 余辽听父亲说那应持鸠还有两位师兄,心中不住的回想那些奇闻异事,忽然第三家郑许二老在脑中一闪而过,想起那第三家初到临安,父亲便再也足不出户,猛地一凛道:“他那两位师兄,可是一个姓郑,一个许?难道,难道……父亲你就是那应持鸠?那…。。那我为何又姓余?” “我不姓应,我自姓余,劫后余生的余!”余南山突然发怒,忽又叹息一声道:“不错,那两人,一人姓郑,一人姓许,本来三人在江湖上过的甚是快活,只是应持鸠和这两位师兄相处的久了,隐隐觉得自己这两位师兄,虽然对自己尚好,但行事心狠手辣,从来不留后患,颇有些为达目地不择手段的意味,未免与侠义道有所相违,但又转念一想,江湖中尔虞我诈,险恶非常,两位师兄在江湖中浸淫的久了,难免如此,因此心中也就释然。 哪曾想有一日,那应持鸠与两位师兄练功拆招之际,突发奇想,将那解牛刀谱中的一招掺杂了进去,虽然没有甚威力,但那古怪之处却吓了两位师兄一跳,这两位师兄,均是天资过人之辈,两人均道应持鸠必然参悟了什么奇妙功法,只是不得其径,那许师兄试探了两句,见应持鸠支吾不言,当下也不再问,过得两日,两位师兄买酒买肉,三人酣畅痛饮,到了酒酣耳热,三人都有些醉意之时,两位师兄又提起那一招的怪异来,频频相问。应持鸠耐不住两人缠问,自己又酒后兴起,又觉得这两位师兄不是外人,就简要将那千牛卫之事告知二人,两人虽然啧啧惊叹,却要借那刀谱一阅。 应持鸠醉意熏熏之下见二位师兄要看刀谱,这才脑中一个激灵,猛地醒悟今日这一场酒所为何来,忽然想起那老者之言,不免有些懊悔今日自己酒后失言,心里一动,当即明言自己受人之托,须要忠人之事,况且这刀谱中确实记载的都是一些寻常武功,并没有甚么奇妙之处,两位师兄见应持鸠说的果决,当时也不再勉强,只看着应持鸠腰中短刀上的小小坠饰,称羡把玩了一番,再也不提借阅刀谱,此事就此作罢。” 余辽听完,笑了一下道:“想必那二老必然不肯就此罢休罢,我师父说,江湖武人见了这等武学秘籍,就算是里面记载的全是杀牛宰羊的功夫,总要亲自练上一练,看上一看,才肯心甘情愿,这二老只怕也是这路人。” “你师父到底见的透彻,他那身市井功夫我也觉得颇为奇怪,只是没甚么威力罢了”余南山见余辽说道癞和尚,也是一笑,随即神色暗淡道:“那应持鸠怎知他两位师兄也是此路中人,只道自己说的恳切不虚,两位师兄自然信之不疑,当时也不放在心上。谁知有一天自己外出寻找那唐朝后嗣音讯,回来时却见自己房门洞开,里面若有人声,当即闪在一旁,就见自己两位师兄从门中走出,两人都是满面沮丧,心知两人是去寻找那刀谱所在,却不知自己次次外出之时,都将那短刀和刀谱带在身上。就觉得这两位师兄竟然如此执念不忘,看来也非久交之人,不如离去罢了,心念动处,只待两位师兄离去,便从此远走高飞,隐身遁迹,再不相见罢了。” 余辽此时心中已经十有八九断定这应持鸠就是父亲,否则为何知晓的如此详细?却又不敢明问,心里踅摸一阵,想了一句道:“所以这应持鸠就脱身来了江南故乡了么?” 余南山听见儿子问的如此拐弯抹角,也是一乐,随即面色又转黯淡道:“那有这般爽利,那应持鸠已然身死他乡了。” “死……死了?”余辽心中大震,一脸疑问的看着父亲。 余南山叹了一口气道:“那应持鸠本想悄然离去,哪知激愤伤怀之下呼吸过重,却被两位师兄发觉,一前一后夹住去路,应持鸠见事已至此,当时从隐身之处走出,挥刀割下自己衣服一角,以示割袍断义,那两位师兄见自己所作所为被应持鸠撞破,也是大为羞愧,应持鸠再不说话,连屋中的一应东西都舍弃不要,转身就要离去,谁知一转身间,就听身后一阵风声顿起,心知不妙,反手还了一掌,回头看时,出手偷袭的正是那许师兄,应持鸠还未回过神来,郑师兄见脸面已然撕破,索性将错就错,一出手尽是杀招,那许师兄一见之下,当即也是全力施为,两人心意相同,竟然要将应持鸠毙于此地。 应持鸠见势不妙,心知这两位师兄杀心已起,今日再有半点同门情分,自己必然尸横当场,三人当即以本门武学全力相拼,虽然郑许二人联手,应持鸠却多了一把短刀作为利器,不多时三人都身上带伤,郑许二人被短刀划破几处,应持鸠背心却中了那姓许的一掌。这一掌乃是这姓许的毕生所学,威力非同小可,应持鸠当时一阵同归于尽般的猛冲猛打,郑许二人不料应持鸠要做困兽之斗,顿时散开身形,四方游走,想借着时辰耗尽应持鸠内力,到时不怕不手到擒来,应持鸠见二人散开,又是一阵搏命般进击,逼的那姓许的连连后退,趁着二人不及呼应之时,从两人包围中闪出身形,发足狂奔,郑许二人看见空挡之时已知不妙,想要夹攻已是不及,当即紧追不舍,三人武功相若,一时之间也拉不开距离,应持鸠情急之下也是慌不择路,三人飞奔了一个时辰,应持鸠却停住身形,前头已无去路,只有一座断崖,郑许二人见应持鸠进了死路,两人遥遥鼓噪大叫,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应持鸠见这二人已经毫无同门情分,手中拿着那短刀和刀谱,想到那老者因此物件,穷尽一生,客死他乡,这东西到了自己手里,却又让自己身陷绝境,看来这短刀和刀谱并非什么吉祥之物,不由的悲从心来,仰天长啸,看着那慢慢围将上来,满眼贪婪之色的许郑二人,竟然纵身一跃,从哪山崖上跳了下去。” “那许郑二老见应持鸠跳崖,难道不下去寻找么?”余辽听见应持鸠纵身跳崖,想想这人当日被逼到如此地步,心中也是悲伤莫名,此时却十分肯定这应持鸠就是父亲,断崖之下,必然并为身死,否则怎能连着断崖之上,那应持鸠心中所想都知道的如此详细? 余南山此时冷冷道:“寻找肯定是寻找了,只是郑许二人运气不佳,没有寻到罢了,那应持鸠从断崖上跳下,却被断崖间生出的树木拦了几拦,冲抵了那直坠而下的力道,因此落到山下,虽然全身骨骼尽断,却并未身死,不过也是气息奄奄,一息尚存了。也是老天爷有眼,那断崖下正是一条官道,应持鸠在乱石中躺了一个多时辰,那官道上有位赶去金国上京的侠义之人路过,就此将应持鸠救了下来,这救下应持鸠的人,在金国也是颇有身家之人,应持鸠身上所受之伤颇重,那救命恩人也是不遗余力,延请各方名医救治,应持鸠在那恩人家中卧床不起整整一年,才得以伤愈起身。只是当日那恩人问及姓名,应持鸠心思自己劫后余生,当即决定从此改从余姓,那座断崖叫做南山崖,便以此崖作为名字,心中自知,应持鸠早已身死南山崖下,劫后余生之人,乃是余南山。” 余辽听完这句,惊讶万分,虽然他心中已经断定自己父亲就是那应持鸠,却不想父亲因此连姓名都改了,心中略一思量,已经明白其中道理,若不改名换姓,那二老迟早会找上门来,自己性命是小,那恩人全家安危事大。 余南山此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才道:“从此我就在那恩人家中做个看家护院的家丁,替那恩人送些来往信件,也就是那时,我才与你师父结识。” “我师父?那恩人家不是在金国上京吗?我师父跑去哪里干甚么?”余辽听说父亲在金国上京结识自己师父,心中大为不解。 余南山却笑道:“金国上京算什么,你师父当年五湖四海,哪里不曾去?哪里不曾游?再远一些的地方,他都去过。” 余辽偏着头想想也是,师父一个游方和尚,整日里可不就是东游西走,现在只怕是年纪大了,懒得跑了,想着不禁自己也点点头,忽然又问道:“那爹你为何又回到临安来了?你以前老说我娘死的早,难道我娘不是临安人,却是那金国上京人么?那唐朝后嗣再也不寻了么?” “不是,你娘确实是临安人,生下你没多时就过世了”,余南山听余辽问这个,眼中一道光芒一闪即逝,面容扭曲了几下,似乎是在压抑心中一股巨大悲愤,声音却极为镇定:“我回来临安,只是因为那恩人家中有变,不能久留,至于那唐朝后嗣,应持鸠已然身死南山崖下,还寻他作甚,那后嗣既然还在人间,想必过的不是多么窘迫,否则也不能传了几百年,况且自从应持鸠死后,我也耐受不得北地苦寒,因此带你回来临安,江南鱼米水乡,你师父又在这里,我深知他的为人,虽然整日里游游荡荡,落魄不羁,其实乃是一个胸襟远大,抱负颇深的英雄侠客,再者他人面又广,五湖四海多有一些身怀绝艺的朋友,又有你韩爷爷,怎么也保你此生此世,可是就今日看来,我当初到底不该心存侥幸,把那刀谱上武功传给你,既无用处,又招灾惹祸,只怕此时后悔,已然是来不及了。唉……” 说到这里,余南山忽然怔醒过来,一把抓过那短刀和刀谱道:“你现在就走,从后门出去,立刻去找你师父,让他带你去你韩爷爷家躲起来,郑许二人颇为奸诈,你从今以后,再也不要学着上面的功夫了,快些去!” 余辽今夜虽然听父亲将这一切都剖析明白,直觉自己心中仿佛没有清楚许多,反倒更茫然了一些,猛然听见父亲让自己即刻就走,虽然不愿意,却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心知父亲必然抱了必死之志,等到听见“后门”两字,心中一动,韩爷爷那匹马就在后槽,自己此时骑上出去,立刻将此事报知韩爷爷,以他的名头,或许可以召集一批巡哨军丁来,那郑许二人就算在厉害,也未必敢明火执仗与官府做对,等过了今晚,万事都好打算了,当时心意打定,拿了短刀和刀谱就要走。 第五章 蓬莱三友 第二节 “呵呵呵”忽然院中传来一阵冷笑,一个声音道:“此时才走,不嫌晚了些么?”余辽跟那二老颇说过几句话,立时就听出来是那姓郑的老者,余南山大惊失色,一把抓起那根齐眉棍,将余辽拦在身后,大声道:“许天官!郑踢斗!区区一本没甚用的刀谱,想要今夜便给你们,从此再不相干,即便你们想找那山崖下死尸,也需跟一个娃娃无关,让他去,我自来会你们!” “我们自然是要会会的”,只听另一个声音响起,却是那许天官鼓掌道:“只是让你这儿子走了,难不成我们二人将来也要跟你一样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么?”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今夜绝不会留余辽一条活路。 余南山此时到镇定下来,整整衣服,缓步出来,此时已经夜深,月明星稀,转头看看前楼,却毫无一点灯火,黑漆漆的一片,那郑踢斗道:“不须看了,你跟你宝贝儿子说话之时,我已经用一千两银子将前面打发了,应师弟,其实你当日若是给我们,岂不是没有今日之事么?现在我们倒是想放过这娃娃一命,只是这种事情做了,难免心惊胆战,我们二人都是胆小怕事之人,若是夜夜睡不安眠,岂不是难以终此天年,你跟你娃儿行个方便,我二人也感激不尽了。” 余南山见前楼灯火全熄,心中本想闹出些动静来,引来那些江湖豪客,余辽或许还能趁乱逃走,此时听这郑老者所言,心中顿觉失望,手中齐眉棍一摆道:“看来二位今天不仅是志在必得,还要斩草除根了?” 余辽此时也冲了出来,站在父亲身边,抽出短刀道:“父亲,他俩哪里是要斩草除根,他俩是想得了刀谱去,又怕消息走漏,被别人家找上门去,他们这般年纪武功,又岂会怕我上门寻仇?” “啧啧啧”那许天官赞叹道:“辽哥儿见的彻,我们二人整日担忧的,正如你所说,天下高人异士尽有,万一来个武学奇才,我们二人恐怕招架不住,郑老弟,怎么说?”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郑踢斗口中回了一句,身形忽动,单掌直取余南山后背,余南山一把将余辽推去一旁,丝毫不顾后面掌风,挺起齐眉棍,向前一扑,棍端直点许天官前心。许天官却不后退,双掌一错,揉身直上,待棍端堪堪点到胸前之时,身子一侧,呼的一掌直奔余南山前心,余南山应变也甚快,当即手腕加力,挥棍横扫,左足向后飞起,正好迎着那郑踢斗面门,一瞬之间,许天官身随棍动,单掌一格一压,棍端立时向下,早见余南山左掌飞出,直奔自己面门而来,当即飘身闪开,那郑踢斗应变也甚快,见余南山一脚飞到,拧腰后挫,也是一脚飞出,跟余南山换了一脚,这才翻身站稳。 哪知余南山不等二人身形站定,借着棍端下落之势一撑,左脚收回,脚尖却正好踢在那落在地上棍端之上,就听“呜”的一声,齐眉棍重又飞起,依前急点许天官前心,左脚一踢之下,却站着不动,右脚跟着飞起,犹如撩阴腿一般直取身后郑踢斗下盘,许郑二人刚跟余南山换了一招,正要再上,忽见棍腿如前一般到来,不及招架,两人顿时各退一步,再不上前,余南山两招落空,这才收棍站稳 郑踢斗一声冷哼道“哼哼,还说那刀谱上没有什么武功,你这一手哪里来的?”余南山心中也是叫了一声不妙,那刀谱自己日日翻看,一直思索其中奥秘,年深日久,也到底看出了一点端倪,若说一点无用,也不尽然,若说有用,却也有用的实在有限,以他今日武功而言,这十多年端详出来的一点东西,就像是往汪洋大海中倒了一瓢水一般,哪知自己日思夜想的这一点点东西,今日里却不由自主的使了出来,但也仅此而已,那两人若是继续进招,余南山也只能用本来武功招架。现在这一招出来,再无后招,这二人反倒认死了这刀谱是一本武学秘籍,下手只怕更为狠辣。 当时心中念头一转,双手握住齐眉棍一端,招式大开大阖,犹如狂风急浪一般向二人涌去,郑许二人果然再不留情,郑踢斗双手一翻,左手一支铁笔,右手却是一只铸铁墨斗,铁笔笔尖颤动,所到之处尽是人身要穴,墨斗却忽砸忽挡,猛然间“呜”的一声飞出,一击不中又回到那郑踢斗手中,远来那墨斗中藏着一根细细的钢线连在手上,兼有暗器和流星锤的用法,若是被那墨斗砸中,只怕是要骨断筋折。 许天官却还是一双肉掌翻飞来去,只是双掌影影绰绰,虚实不定,有时看似一招落了下风,转手之间便是一招杀手,有时觉得这一招威力无穷,哪知将近面前,却是一招虚招。余辽手中拿着短刀,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想要上前助父亲一臂之力,奈何连一个缺口都找寻不见。 忽然就听噗的一响,一声闷哼传来,紧跟着又是一声闷哼,三人身形都是一顿,却都是呵呵一笑,又复缠斗在一起,原来那郑踢斗颇为心急,一直抢身猛攻,慢慢和那许天官打乱了步调,余南山趁着一个破绽,一棍抽在郑踢斗右肩之上,这一下力道甚猛,郑踢斗右手中墨斗攻势不禁慢了下来,哪知许天官也趁此机会,一招福无双至,在余南山背上印了一掌,几乎是当日三兄弟反目之战的重演,因此都苦笑了一声。 余辽见那郑踢斗右手转攻为守,身形转换也慢了许多,不免有许多破绽出来,当时短刀一挺,就要上前,哪知还未动身,就觉自己肩头被人一按,竟然一点儿也动弹不得,回头看时,不禁心中一惊,按住自己的这个人身材不高,从头到脚似乎都被一整片黑布裹了起来,只留着双手和两只眼睛在外,虽然按住余辽,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场中相斗。余辽不知此人是敌是友,用力挣脱了几下,就觉肩头一股力道传来,顿时胸口烦闷欲呕,脑中嗡嗡作响。 “且住!”此时场上三人也惊觉身边多了一个人,许天官一声断喝,飘身退开,余南山和郑踢斗也猛然顿住身形,三人却都面面相觑,均以为这人是对方请来的帮手。余南山到底护子心切,往前一步道:“阁下何人,为何帮这二人与我为难,此事与我儿子无关,快快放手!”他说话间,借着月光就见余辽面色不对,牙关紧咬,心中一紧,最后那“快快放手”四字,几似喊出来的一般,连郑许二人都是一惊。 那黑衣人听见余南山大喊,伸手将余辽一推,这才道:“为难?与何人为难?难得蓬莱三友都在此地,老夫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去为难你们?”几人虽然看不见老者面目,那声音却极为暗哑刺耳,听得几人心中都十分不舒服。余南山见他放开儿子,几步跑过去抱住余辽道:“孩子,你怎样??有无大碍???”余辽被那黑衣人一放开,顿觉心头一松,但一口气却怎么也提不上来,不住喘息。余南山大惊道:“你将我儿子怎么样了?”那黑衣人却看了看余辽,漠然道:“心脉受损,命不久矣,不过你也不用伤心,老夫手下从来不留活口,你们稍后就能相聚了。” 黑衣人这句话一说,余南山当即坐倒,双掌抵在余辽背后,他深知心脉乃是性命所在,余辽心脉被损,只怕不过半个时辰性命,也不管自己是否能救得了儿子,催动内力,只觉余辽全身经脉他处皆通,正是到了心脉附近,内力当时凝滞不前,顿觉万念俱灰,呆呆坐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许郑二老都是大惊失色,郑踢斗铁笔一摆道:“阁下何人,亮出招牌来”,那黑衣人却并不回答,只看着那铁笔慢吞吞道:“蓬莱三友,福禄寿各有其主,你手拿铁笔墨斗,看来就是禄星郑踢斗了,移星换斗,嗯,好功夫!”说着看着许天官道:“你双掌虚实不定,败中求胜,险中求生,有道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定然是那福星许天官,焉知掌法,果然非同一般。”说完眼露惊异的看着余南山道:“你必是那寿星应持鸠了,江湖传言你身死已久,不料仍在人世,你这凭几杖法果然霸道威猛,不过我曾听说凭几杖法其实乃是一套刀法,你刀何在?难道就是这小哥儿手中短刀么?” 余南山拄着齐眉棍缓缓站起身,他此时见余辽重伤无救,十多年苦苦隐忍心血即将毁于一旦,听着黑衣人犹自滔滔不绝说什么掌法刀法,心中惊怒绝望至极,反倒镇定下来,问那老者道:“你究竟何人,为何要不留活口,难道怕走漏行藏么?”,此话一出,那黑衣人点点头,竟然认了余南山所说之话。 郑踢斗见那黑衣人正与余南山相对,见是时机,右手墨斗微微扬起,一头对准那黑衣人,轻轻一揿,就听嗤的一声,一只短短的铁笔从墨斗中激射而出,直奔黑衣人咽喉,随后铁笔一扬,就要趁黑衣人手忙脚乱之时全力攻上,一举将此人击毙。 余南山和那许天官两人也是如此心意,只是身形未动,就见眼前黑影一闪,还没看清,就见郑踢斗站在原地,口中咯咯作响,却一声也发不出来,许天官急忙到郑踢斗身边,顿时脸色煞白,颤声道:“一……一指穿喉???!!!”余南山也急忙奔到跟前,就见郑踢斗双目圆睁,脖子上一个指头大的血洞,再看那黑衣人,盯着自己右手食指疑问道:“总是差了那么一丝劲道,总是差了那么一丝劲道,到底哪里有错?”余南山和许天官当时心中大骇,原来临安城中近来诸多大案,都是此人做下的,杀了这么多江湖上高手,原来只为验证自己武功中的一点疑问!!! 两人对视一眼,此时心意相同,照这个黑衣人所说,只怕今夜谁也走不掉,许天官当时双掌一错,先护住咽喉要害,余南山却双手拿起齐眉棍,看了一眼余辽,心想,明年你师父要祭拜的,可能就是你跟我了,正思想间忽听风声有异,眼前一黑,也不及反应,横起齐眉棍在咽喉一挡,就听噗的一声,面前却无人影,那黑衣人早已退回原地,却看着余南山惊疑不定,黑衣人自功成以来,从未失手,漫说余南山手中齐眉棍只是一根木头,万钧双掌何等内力,也是一指透过,谁知他今天一指点出,齐眉棍只穿透一半就遇到绝大阻力,当时抽身后退,心中却也想不透究竟为何? 这边余南山拿着齐眉棍半天不动,他只是凭着反应横棍挡了一下,虽然那一指没有破棍而过,但那指力相当了得,一条手臂顿时失了知觉,胸中气血翻涌,喉中一甜,心知已经被这一指震伤肺腑,强自站立半天,到底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拄着齐眉棍跪倒在地,那许天官初时见这黑衣人一指竟然没有见功,心中一动,正想要开声呼唤余南山和自己左右夹攻,等到看见余南山一口鲜血喷出,这才知道这一指威力非同小可,惊惧之下,已经面如土色,忽然跪在地上哀道:“前辈高人,晚辈知道你神功盖世,愿意拜你为师!” 黑衣人听许天官突然如此说,不禁一乐,声如破锣般笑道:“你拜我为师?你可知道我从不收徒弟?”许天官几乎匍匐在地,膝行往前,提泪横流道:“万望前辈开恩,收下我好了,我必当恪尽礼节,光大师父门楣…。。”那黑衣人只是笑着摇头,许天官不住磕头,在地上咚咚做声,黑衣人也甚是看不过去,走到他面前道:“你先起来”许天官哽咽道:“是!” 这一声“是”一出口,两人身边忽然尘土大作,原来许天官哀求之时,早已将两把尘土捏在手中,做出一副惊惧无比模样,就是等着黑衣人近前,此时双手一扬,两把尘土照直对着那黑衣人双目撒去,紧跟着飞身而起,,双掌用尽毕生功力,直推那黑衣人胸腹,心想就算这两掌不能将此人击毙,也能在仓促之间将他震成重伤,到时候自己再和余南山联手,未必不能全身而退。岂料双掌一推之下,竟然推了一个空,尘土一散,自己面前空荡荡的尽无一物,再看那黑衣人,好似从未走过来一般,还站在原地不动,正要踏步向前,忽然眼前黑影一闪,就觉喉头一滞,全身劲道如同被人抽走一般,半步也向前不得,依稀看见那黑衣人还在原地未动,耳边似乎听到一句“不自量力”,随即噗通一声,仰天倒在地上。 余南山初见那许天官哀求之时,也觉惊讶,他虽视二老为仇讎,却深知二老为人,一个心狠手辣,一个脾气急躁,性情均极为傲慢,再看那许天官膝行往前,心中忽然明白,此人用的是疑兵之计,要用这法子拉进二人距离。有心想趁着许天官发难之际偷袭那黑衣人,无奈胸中阵阵烦闷,真气流转不归,根本就站不起身来。索性坐到在地,勉力运功收拢真气,一边却看着那许天官这计策是否奏效,结果那许天官双手一动,那老者身影就已退后,等许天官双掌推了个空,还未回过神来,那黑衣人身影忽的一闪,再退回时说了一句“不自量力“,许天官已经中指毙命。当时余南山心中就涌起一个念头,这不是人,这是鬼! 黑衣人见余南山满目惊恐的看着自己,慢步往余南山身前而来,问到:“你那短棍,究竟是何物所制,为何如此坚硬?”余南山此时勉强将真气聚在一起,拄着齐眉棍起身狞声道:“好,我且让你看个明白。”说着双手握住齐眉棍一端,用力一震一抖,顿时满天木屑飞起,他这一手,跟那许天官所用方法如出一辙,都是为了迷惑这黑衣人眼目,只见飞舞的木屑中,一道寒光突出,惊涛骇浪一般,正是那凭几杖法最为精要的一招怀山襄陵,就见寒光幻目,一层叠着一层,一浪高过一浪,往哪黑衣人身上卷去。原来他这齐眉棍中乃是一柄寒铁长刀,黑衣人那一指,虽然穿透外面裹着的木头刀鞘,但却穿不过里面的寒铁刀去,黑衣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说这凭几杖法原是刀法才对么”说着在屈指在那刀上一弹,说道:“果然好铁,好刀”,他这一弹,余南山却是全身巨震,顿时漫天刀光消散不见,手中长刀再也拿捏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眼耳口鼻中都是鲜血,他原本被那黑衣人一指震的内伤就颇重,这一刀全力施为之下,打的是一个同归于尽的目地,那想那黑衣人在万千刀光中身形微动,就避开他这致命一击,随后一指弹在刀背之上,一股大力从刀上直撞胸腹,似乎已经听到自己身上骨骼断裂之声,原本勉强压抑的真气也随着刀光消散不见,心知自己已经被这一指震断全身经脉,命不久矣,当时挣扎着往余辽身边爬去,一点声音也出不来,只有血泪齐流的双眼看着气若游丝的余辽。此时夜空一片晴朗,四周寂静无声,几声夜枭鸣叫远远响起,余南山几近脱力的手轻轻抚摸余辽面颊,想起自己将近二十年,竟然换来如此惨烈的一个结局,不禁面露惨笑。 那黑衣人此时也沉默片刻,好似心有不忍一般说道:“罢了罢了,不须挣扎了,我给你父子一个痛快,不用死的如同那两人一般就是了”。说着提起手掌,却不用指,看样子要给二人各补一掌。 “阿弥陀佛”突然一声佛号声在身后响起,黑衣人顿时一惊,身形不转,向后一指戳出,却不料戳了一个空,转身再看,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僧站在院中道:“施主为何出手如此狠毒,江南众多高手死在你手,难道不怕死后那十八地狱么?这娃娃年纪甚轻,施主竟然也不放过,这般作孽深重,只怕要万劫不复了?” 黑衣人陡然见到这个老僧,心中一惊,此时对面而立,见着老僧身材瘦弱,垂眉低目,似乎不忍看着院中惨景一般,当即问道:“你是谁?” 老僧这才抬头看了一眼黑衣人道:“自从施主在这临安行事以来,老僧夜夜寻找施主下落,只盼能早日寻到施主踪迹,为这江南消灾弥祸,只是施主行踪不定,倒也叫老僧好一番寻觅,唉……。今夜我若是早来片刻,或许还能多救下一条性命。善哉善哉,贫僧奉劝施主,这般狠毒武功,还是不要练了罢。”黑衣人这才发觉,这老僧双目清明澄远,即使是月光之下,也透出一股深邃不尽之意,心中不禁一凛。 余南山本来已经万念俱灰,眼望碧空,延颈待死,此时忽见这老僧出现,心中一阵激动,也不管这老僧是否是这黑衣人对手,拼尽全力指着余辽道:“大…。大师…。。救…。。救…。救他一命”说完头一歪,也气绝身亡。老僧见余南山死去,当即双手合十,喃喃低诵佛号,黑衣人见着老僧如此托大,当即身形一动,左掌右指,齐袭老僧面门咽喉要害。 “孽障!”那老僧见黑衣人动手,当时一声厉喝道:“你作孽深重,犹自不悟,休怪贫僧今日要降妖伏魔了!”说完僧袖一摆,化开黑衣人两招凌厉无俦的攻势,双掌一晃,顿时身边重重叠叠都是掌影,那黑衣人也是冷哼一声,身形晃动,就听嗤嗤指力不断,却都戳在空中,掌影指声中,顷刻间两人已经拆了近百招,却无一招相交。黑衣人冷笑道:“降妖伏魔?原来不过如此!” 忽地两人对了一掌,身形都是一顿,老僧看着黑衣人道:“贫僧倒低估你这孽障了”说着须发飘起,僧衣一鼓,缓缓一掌推出,黑衣人见这一掌来势极为雄浑,当下不敢怠慢,也是一掌抵出,不料双掌甫一相对,黑衣人猛然惊叫一声道:“望海潮!!!??你究竟是谁??”另一只手食指疾出,直取老僧手掌关节之处,这一指来势极为凶猛,一旦戳中,老僧手掌必废,不得已之下,只得手腕未偏,让开这一指威力,那黑衣人等得正是这一刻,觉察老僧内力微微一顿,当即撤回与老僧相对的那只手掌,全身功力尽数凝于胸腹,让老僧结结实实一掌拍在胸前,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如断线纸鸢一般飞出,却也趁着这一掌之力,再不恋战,转身而走,几个纵越,身形便隐没在重重民居之间。 老僧万没料到黑衣人这一指竟然是诱敌之策,也没想到此人竟肯拼着受此一掌,借此逃命。他这掌力收发最为不易,今日为求速战,掌力突发而出,其中内力却远不如循序渐进而来的威猛,此时见功亏一篑,心知此人身负重伤,一年半载之内,只怕难觅踪迹了,虽然颇为遗憾,神色却稍瞬即逝,当即合掌当胸,过了片刻,飘动的须眉和那鼓起的僧袍才缓缓落下,快步走到余辽跟前,见余辽一惊面色蜡黄,气息有进无出,片刻间就要气绝身亡,当时盘膝坐倒,一掌抵在余辽后心,身上白气腾腾而起,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余辽睁开双目,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竟然在命悬一线之际被这老僧救了回来。 “爹,爹!爹?”,余辽睁开双眼,就见父亲浑身鲜血躺在地上,连叫数声,父亲却一声不吭,情知父亲依然身死,却无论如何不愿相信,再转目看时,二老也已躺在地上死去,颈中都是一个血洞,他自郑踢斗死去之时就已昏晕,那郑踢斗如何身死,他却一一瞧在眼中,后来之事却也一点不晓,那老僧见他醒转过来,不由的长长出了一口气,走在院中,将各人脸面用衣服遮住,轻轻问道:“哥儿,你还有何人在世,你身上受伤极重,贫僧所学,只能救你性命,却不能让你复原,不过贫僧知道有人能疗你之伤,你说个亲人给贫僧,我写封书信,让你亲人带你去寻那人,那人虽然性情孤僻,瞧在贫僧面上,也当救你一命。” 余辽此时心中一片茫然,自己除了父亲,哪里还有亲人?此时父亲也死了,世上只剩下自己孑然一身,但是听这老僧言语,必然是他从那黑衣人手中救下自己,此时除了他,还有何人能依靠?想到此处,眼泪奔涌而出,挣扎着想要跪下,老僧连忙扶住道:“哥儿不可乱动,你有甚话,说与贫僧便是” 余辽哽咽道:“我在这世上,再无亲人,求大和尚收我为徒,我情愿剃度出家” 老僧听余辽这般说,却是一笑道:“哥儿,不是贫僧不肯收你为徒,贫僧虽然是出家人,也是个凡夫俗子,你此刻心中万千报仇心念,贫僧虽然知道你遭逢惨变,不敢说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话,只是你这心念,于我佛相异,还入不得佛门,况且你此时身负重伤,却不是贫僧我能施救的,贫僧若不是今日元气耗损过甚,自当带你去见那个能救你之人,唉,若是我那徒弟在,或许也能带你去寻找那个能救你之人” 余辽听这老僧不肯收自己为徒,凭着自己这点微末功夫,如何能报仇雪恨?那黑衣人武功何止高出自己千倍万倍。但老僧既然如此说,想必也不是有意推脱,听见那老僧说“徒弟”二字,心念一动,父亲曾说将自己托付给师父照料,方才一片茫然之下,只要拜着老僧为师,却忘了自己是个有师父的,此时心中渐渐清明,哽咽说道:“我…。我还有个师父,麻烦大和尚就将我交给我那师父罢。” 老僧听余辽说有个师父,当即问道:“你师父姓甚名谁,哪门哪派?”余辽不禁一阵嗫嚅道:“我师父…。。没名没姓,没门没派,就是临安街头那个癞…。。癞和尚”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老僧倒是瞠目结舌,呆在当场,半晌才道:“哥儿,看来我与你到底有缘,书信也不必写了,你拿着这个东西,去见你师父便是”,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物件和一个小小瓷瓶递到余辽手中,余辽地头一看,那物件原来是一块被磨得只剩一寸见方的一个青砖块,想必老僧常年将此物带在身边,那青砖块四周都已光溜溜的,当时不解其意,老僧却笑道:“你尽管拿去,将我今日之话,原原本本告诉你师父,他自会带你去,这瓷瓶中的药丸,能暂时保你性命,只是此药一月之内,只能服一粒,这是要紧的事情,万不可忘,你且师父住在哪里,你却寻得到么?” 余辽虽然说出自己有个师父,却哪里知道自己师父住在哪里?只有师父来找他的光景,从没有过他找到师父的光景,当时也甚为犹疑,忽然听见后院那匹马喷了几个响鼻,心里一机灵道:“麻烦大和尚将我放在后院那匹马上,我自有去处”,老僧见他如此说,当即点点头到:“也可,老僧护着你去那地方便是”说着托起余辽,径自走到后院,牵出那匹马来,将余辽扶在马上,这才问道:“哥儿,还有甚要带的东西么?”,余辽摸摸身上,怀中除了那刀谱,触手又有一片柔软之物,心知是白日里师姐给自己包扎用的那条纱绢,当时抽出来就要扔掉,想了想,心中不舍,依原放回怀中,又指了指地上的短刀,老僧会意,当即拿起来插入刀鞘,轻轻放入余辽怀中,余辽这才看着再也熟悉不过的庖丁楼道:“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说着眼泪有奔涌而出,再不说话。 老僧也是叹息一声,牵马出了庖丁楼后门,此时已是夜半,一片寂静中,传来几声谁家婴儿夜半醒来的哭闹声,庖丁楼里那一场刀光剑影的搏杀似乎未曾发生过一般,余辽恍惚中觉得自己或许是噩梦未醒,当时闭上眼睛,只盼着自己赶紧睡过去,明早一觉醒来,说不定什么都未发生,自己还是跟以前一样在楼中招呼客人 老僧见余辽合上眼睛,也翻身上马,坐在余辽身后,伸出单掌抵住余辽后心,用一股极为柔和温暖的内劲周游余辽四肢百骸,信马由缰,任由那匹马自行,不多时,余辽只觉一股倦意涌来,就此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听那老僧似乎吟诵道:躲得过,躲不过,缘浅缘深难捉摸,原以为把这万千看破,怎知道还是红尘中过…… 第六章 三变神丹 “辽哥儿,辽哥儿!”,余辽昏昏沉沉中,只听得耳边有人轻轻叫他,想要应声,又感觉自己张大了嘴,一声也发不出来,不由的心中焦急,死命发喊,那料使力越大,喉咙越发像堵着一团棉絮一般,连呼吸都跟着蹇涩起来,一片慌乱间,正不知如何是好,眼前影影绰绰似乎是思玉师姐的影子,便想追上前去,这一追不要紧,连脚下都如同踩在棉花堆里一样,软绵绵,慢腾腾的。此时心中焦躁无极,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郑许二老站在面前笑吟吟道:“辽哥儿,拿刀谱来”,不及答话,就发现二老面上带笑,两人咽喉中却都是一个血洞,心中大恐,举手猛推,一推之下,面前却又不是那二老,却是父亲一脸慈祥站在面前,顿时心中安定不少,正想伸手去拉父亲,哪知手刚要触及父亲,恍惚间就见那人不是父亲,一身黑衣,只有双眼和一双手在外面露着,顿时惊惧万分,转身就想奔逃,哪知脚下丝毫动弹不得!眼见那黑衣人举起一只食指,就要过来,当下两手胡乱挥舞,不料这一番挥舞之下,那黑衣人就此不见,眼前却是一个须眉皆白,面容清癯的老和尚,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喉头一紧,哇的一声,一口黑血喷了出来。就听耳边有人说到:“好了好了,这口血吐出来就好了” 余辽吐出这口血来,这才觉得心头舒畅了不少,睁开眼看时,就见师父、思玉和韩爷爷满眼关切的看着自己,心中不禁诧异万分,他们如何到庖丁楼来了?,刚要招呼,才发现自己竟还躺在床上,转眼在屋内扫视一遍,发觉这屋子跟自己庖丁楼的卧室截然不同,陈设虽然简单,却显得主人格致非同一般,屋中门窗桌椅,处处都是一股豪迈粗犷气概,与江南那种隽秀淡雅颇为不同,墙上却挂满了地图,仔细看时,都是金宋两国边境形势。连忙想要坐起来,身上却似乎喝醉了一般,一点力气都没有,忙开口问道:“这是哪里?我如何却不在庖丁楼?”这一出声,才发觉自己声音极为细弱无力。 窗前三人听他还问庖丁楼,都是眼圈一红,思玉和韩世忠到底撑不住,转过头抹去眼中眼泪,癞和尚到底是方外之人,强忍着道:“这是你韩爷爷的书房,你已经在这里躺了三天了……” “啊!?”余辽脸上顿时一片焦急之色,急忙道:“我怎地在韩爷爷这里躺了三天?不好不好,楼中一天不知道要招呼多少客人,我在外三天,楼中不知道忙乱成什么样子了,我要赶紧回去!”说这就要挣扎着起来,这一挣扎不要紧,就觉胸口一阵烦闷,几欲作呕,几乎连气息也提不上来,大惊失色道:“我…。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病了么?”癞和尚再也把持不住,轻轻按住余辽肩头道:“赶紧躺下,不要乱动,你此时身负重伤,幸得高人相救,现下养伤要紧,庖丁楼之事,为师必然为你讨个公道…。。” 余辽听师父说自己身负重伤,心中大惊,此时浑身无力,肩头被师父轻轻一按,又躺回床上,猛地心中电光石火一般,当夜发生之事如同雷鸣电闪一般在眼前一一闪过,气息微弱问道:“那我为何却在这里?” 韩世忠和癞和尚二人此时都不说话,思玉抽噎道:“三天前黎明时候,府中后院忽然有人大声宣唱佛号,府中家仆赶忙去看,就见你一个人被那匹马驼了回来,当时都以为你去哪里喝醉了,因此醉倒在马上被驼了回来,倒是爷爷看你面色有异,胸前衣襟带血,知道不妙,赶紧将你安顿下来,请府中医师给你调治,哪知那医师诊脉之下,说你心脉受损,原本是死症无救,但不知为什么你脉劲仍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爷爷骂那医师是个庸医,第二天又去请了一个御医来,谁知所说跟那医师所言一模一样,急切之下,又遍地里寻师父不,爷爷将全府家丁都赶出去寻找,直到晚上才在西湖边的山上找到醉醺醺的师父。”思玉说话之时虽然抽抽噎噎,脉络倒是说的十分清楚,最后一句对自己师父多少露出了一些不满之意。 癞和尚此时听自己这女徒弟埋怨自己,也不去分辨,满面急切看着余辽道:“那夜究竟发生何事?救你之人是谁?长什么模样?还吩咐甚么话来?” “秃驴!”韩世忠在旁边见余辽脸色惨白,呼吸急促,知道余辽心中此时必然一片混乱,当即喝止道:“他受伤如此之重,又昏迷三天,哪有力气?等他歇息好了,回复些体力再说罢”,说着对门外吩咐道:“赶紧去将参粥拿来”,就听门外答应一声,不多时一个仆妇端着一碗微微冒着热气的粥进来道:“老爷,粥来了,这就请孙少爷用粥罢”。原来自从余辽受伤进府,韩世忠已经传命下去,从今以后,余辽便如同他亲生孙子一般,因此家仆人等都称余辽为“孙少爷”。 当时床边众人散开坐在房中都是沉默不语,那仆妇也甚是小心在意,慢慢一勺一勺喂余辽吃粥,余辽此时心中混乱异常,但那夜之事已经在心中清晰无比,字字句句都如同刚刚发生过的一般,粥到口边只是凭着本能而已,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刚刚吃过小半碗粥,眼前忽然浮现父亲浑身鲜血躺倒在自己身边一幕,心中一阵巨大的悲痛涌起,却又哭不出声音来,两眼顿时泪如泉涌,韩世忠当时摆了摆手,几个人连那仆妇都悄悄的退了出去。 几个人出的门来,也不走远,就跟前一间厢房里坐下,人人心中都不知从何说起,三个人顿时木雕石塑一般坐在房中发呆,过了良久,韩世忠叹息一声道:“辽哥儿身上之伤颇重,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均说只怕活不过半个月去,秃驴,你有甚法子,难不成让你我二人就此辜负了老泥鳅一片苦心么?” 癞和尚却坐在那里似乎一直在思量什么事情,脸上一副似肯定,却又无法置信之色,半晌才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心脉受损如此之重,性命只怕只在半个时辰之间,如何能活到今日?那夜门外高宣佛号之人又是谁?这世间能在半个时辰之中有回天之力的人屈指可数,只是这几人都是久无踪迹之人,到底是谁救了辽儿一命?难道是他老人家?可若是他,必然会指点我一二,现在毫无踪迹,却哪里去寻?” 他这一番自言自语,韩世忠听的茫然不解,思玉却眼中一亮道:“师弟怀中有几个异样东西,或许是那人留下的,我去拿来,”说完也不等其他两人相问,急忙跑了出去,再回来时,手上捧得正是那刀谱和短刀,刀谱之上放着一个白瓷小瓶,还有那一个被磨得光溜溜的小小青砖,这几日众人心思都在余辽身上,除了吃饭睡觉,寸步不离韩世忠书房,余辽身上衣服也早已被换掉,连同这些东西被放在一起,今日见余辽醒转,众人心中才略略放下,此时思玉听说师父要找寻相救余辽那人的踪迹,顿时想起这些物事来,赶忙拿了过来。 癞和尚初时见思玉急急忙忙出门,回来时捧着刀谱和短刀,刚要叹气,忽然看见那刀谱上小小青砖,脸上神色大震,不等思玉进门,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拿起那块青砖细细端详,半晌突然大颠若若狂,手舞足蹈,忽又跪倒在地叫道:“是你!是你!果然是你老人家!我这莽徒弟命不该绝,命不该绝啊!”说完又将那青砖块拿在手中,仿佛一件宝贝一般不住摩挲,思玉和韩世忠顿时都被癞和尚这一声吓了一跳,韩世忠与癞和尚相知有年,知道这和尚平素疯疯癫癫,落魄不羁,其实心底沉稳,极为持重,可谓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忽然见他如此癫狂,也不禁有些惊恐,说道:“秃驴,你喊叫什么,这个‘你’是何人!” “哈哈哈哈哈”癞和尚却不答话,跳起身来,转手拿过那刀谱上的白瓷瓶,拔开瓶塞嗅了一嗅,仰天长笑,倒出一丸黑如点漆的药丸来,对思玉道:“你拿这丸药去,用温水让你师弟服下,不可动身,静躺一个时辰便是,快去快去!”说着连声催促,思玉不解何意,但看师父这形状,知道此药必然神效,当时将手中物件往桌上一放,轻轻拈起那丸药来,快步往韩世忠书房去了。 韩世忠见癞和尚笑吟吟看着思玉离去,忍不住问道:“秃驴,你所说的这个‘你’却是什么来历?这瓷瓶之中又是何物?你怎地知道此物能救辽儿一命?”癞和尚这才又细细看了半晌手中那块小小青砖,一脸转回身来对韩世忠道:“世外高人自有灵丹妙药,此药极有神效,你放心就是”说完就见思玉一脸惊喜跑了回来道:“爷爷,师父,那药果然灵效无比,师弟方才服下一会,脸上血色竟然恢复不少!” 韩世忠此时也是大为惊异,拿过那个药瓶来,拔开瓶塞一闻,顿时皱了皱眉,只觉一股凛冽寒意夹杂着一种不可名状的腥气扑鼻而来,赶紧将那瓷瓶连瓶塞递给癞和尚,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是何物,这等难闻?”思玉心中也是好奇无比,顺手拿来一闻,顿时心中涌出一股烦腻,赶忙将瓶塞塞住,转身跑到门外干呕了一阵,这才喘着气道:“这哪里是药,这明明是放了一千年的臭鱼烂虾!” “哈哈”癞和尚见思玉来拿那药瓶之时,就一脸古怪笑容,见思玉被那药气冲的这般狼狈,开怀大笑道:“娃儿说的不错,这确实是鱼虾,却不是臭鱼烂虾,乃是用极北之地千丈深海中的鯾鱼脊髓所制,那鯾鱼秉性特异,每十年才从千尺海底浮游至海面下十数丈之处,每次又仅有数天可以捕捉,因此极不易得,世间只怕仅此小小一瓶而已!” 思玉听的目瞪口呆道:“鯾鱼?山海经中说此鱼生于姑射大海之中,只是那姑射传说乃是神人所居,却谁也不曾见到过,难道这世间真有神仙么?” 癞和尚哈哈笑道:“世间哪有姑射神仙,但这鯾鱼却确有其物,只是世间难得一见罢了,此鱼常年潜伏在千丈海底,哪里乃是世间最为阴寒冰冷所在,有道是阴极而阳生,此鱼所制伤药虽然极为寒冷,却是至阳之物,伤你师弟那人,内劲阴冷之至,因此救你师弟之人才留下这瓶药来,嘿嘿,你师弟能得逢这位高人,也算是他的造化,也算是他的缘分!” 韩世忠和思玉听癞和尚所说,又是造化,又是缘分,都茫然不解,思玉道:“怎么算造化,怎么算缘分?救我师弟的那个是谁?当日里有人听见他高宣佛号,难不成和师父你一样是个和尚么?” “岂止是和尚,乃是一个得道高僧”,癞和尚将那瓷瓶轻轻放在桌上,又拿起那块小小青砖来,一脸端庄说道:“说你师弟造化,是因为此人早已不在江湖,数十年埋头佛法禅理,从来不理世事,这一次想必是从何处听到这临安几个案子,觉察道这作案之人身手绝世,却心狠手辣,因此出来寻觅,想来本意也只是为江南武林消灾弥祸而已,能让你师弟碰到,却不是他大大的造化么?至于缘分么……若非有缘,你师弟岂能碰见他,想必你师弟昏晕之前,必然告诉这位高人是我的徒弟,因此这位高人才留下这一方青砖…。。”说罢悠悠一叹道:“此人就是我的业师,我也已经十多年不曾见到他了,这块方砖,乃是我当年拜师,参悟佛法,磨砖作镜的东西,不想师父今天都还留着,你说这却不是缘分是什么?” “业师?”韩世忠和思玉顿时大惊,两人再不说话,心中转的却都是一个念头,这位高僧既然是癞和尚的师父,余辽却不正是这高僧的徒孙?果然是大造化!大缘分!思玉犹疑道:“如此说来,我师弟是被师祖所救了?” 癞和尚却摇摇头,看着思玉笑道:“不是,他是我的师父,却不是你们的师祖,要是你们要以师祖相称,你师弟需得做和尚,你却得做个尼姑,因为我这师父,先传佛法,再传武学,他常道,武学无善恶,人却有善恶,因此佛法易传,这武学一道却要谨慎异常,我当年若不是机缘巧合,甘愿剃度,恐怕他老人家也不肯收我为徒,若不是我肯一心精修佛法,到底想通了这磨砖作镜的禅理,只怕他也不肯传我武学,现下你知道我为何只是传你们一些粗浅功夫了罢。” “咦?”思玉忽然面色大奇道:“如此说来,师父你竟然有一身绝世武学?那你方才为何不救我师弟,起码也不用他昏晕三天这么久?”她这一问,癞和尚顿时面露尴尬,韩世忠却拍了一下思玉脑袋道:“你师父若是有什么绝世武学,哪里还会在这临安城里当个癞和尚,疯疯癫癫混吃混喝,只怕他自己也是学佛不精,他师父也不肯传他高深武学罢,哈哈哈哈”说罢一阵大笑,眼中却颇为沉重的看了癞和尚一眼,微微带出一丝憾色。 思玉听爷爷这般说,仍旧满面疑问的看着癞和尚,癞和尚见思玉仍旧不信的样子,当时也道:“你爷爷其实说的一点不错,到底是你师父我不争气,贪功冒进,不想这门武学最忌心浮气躁,有一年一个紧要关口出了岔子,就此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这功亏一篑四个字说的极为压抑,语气中颇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之味,思玉见师父说的如此沉痛真切,知道触动师父陈年往事,武林中人练功最忌心浮气躁,紧要关头一步也差不得,轻则前功尽弃,重则走火入魔而死,师父当年必然是在这上面吃了大亏,当下不在追问,眼光一转,却指着那瓷瓶道:“那这灵药既然如此神效,这位不是师祖的师祖为何不给我师弟先吃一丸药呢?却要让他如此昏晕三日?万一师弟在这三日之中支撑不住,岂不是……。。”她本想说“岂不是前功尽弃”忽的想起师父方才说的话,硬生生将“前功尽弃”咽了下去。 癞和尚却是一笑道:“女娃儿,你这心思灵动,心意缜密之处,跟你那不是师祖的师祖倒是颇有一些相似”思玉听了脸上一红,知道师父方才已经听出了被她咽回去的“前功尽弃”四字。心中颇觉失言。 就听癞和尚又说道:“你这不是师祖的师祖,岂不知道这药对你师弟有起死回生功效,只是他与伤你师弟之人必然有一场力斗,你师弟受伤已重,顷刻之间,此药已然无用,若不是用极为深湛的内力全力维持住经脉一丝相继,你师弟只怕也活不到此刻,如此一来,你这不是师祖的师祖早已元气大伤,自然也要回去休养生息才行,但这药却不可乱服,一月之内,只能服下一粒,若一月之内多服了一粒,体内阳气淤积不散,定当肺腑焦烂而死。因此他老人家留下药来,免得他当场给你师弟服下一粒,送到我们这里,你师弟昏晕之时,我们又给他服下一粒,却不是伤了你师弟性命么? 韩世忠听说此药误服之下竟然如此霸道,赶忙问道:“那你如何知道你那师父没有给辽儿服下一粒?”思玉听爷爷这么一问,自己也紧张起来,盯着癞和尚双眼一瞬不瞬,癞和尚看着二人一笑道:“我那莽徒弟,连着三天脸无血色,面皮青灰,那药服下顷刻,脸上就回复些许血色,一个时辰之后,虽然重伤在身,难以痊愈,却面色复旧,饮食如常,气力也能恢复不少,虽然不能使刀动剑,却可略作行走活动,我那师父行事最是谨慎,因此他只用内力护住我这莽徒弟经脉藕断丝连,不致身死,只等我来用药便了。” 韩世忠和思玉听见癞和尚这般说,这才神色大为放松,对看了一眼,心中都大为宽慰,就听癞和尚又在哪里自言自语道:“只是此药只可续命,不能治伤,等到此药用完,却又如何打算?难道他老人家日后再来相救?或者说他曾吩咐什么来?看来到底还是要问问我这莽徒弟才行。”只是刚刚放下心来的韩家爷孙二人被他这么一说,不觉又紧张了起来,此时究竟如何,还需问余辽才行,只是此时余辽服药不久,又身遭如此变故,刚刚苏醒,心中必然烦乱哀痛无比,只能等他缓过神来,心情略定之时再慢慢询问了。 一时间几人都不在说话,都各怀心事呆呆坐着,思玉却拿起那本刀谱一页一页翻了起来,看到最后竟然哑然失笑,一抬头就见师父和爷爷都看着她,只是两人面色颇为不同,韩世忠面带愠怒,低喝一声道:“放下!”思玉当即合起刀谱,压在那短刀之下,癞和尚却道:“不妨,思玉,你且说这刀谱如何?”,思玉看了一眼怒气未消的爷爷,心知他责怪自己随意乱翻他人之物,尤其现下余辽又身负重伤,不免有趁人之危的心思,其实自己只是好奇而已,哪知一看之下,谱中所记的都是些连市井杂耍都不及的武功,自己师父武学虽然也是市井一路,但到底有章可循,这谱中记载的却尽是些拙劣不堪的武学路数,且不要说练成之后能有什么做为,就算是一个略略会些拳脚的粗汉莽夫也能将练习这刀谱上武功的人打到在地,可是看爷爷一脸怒气,这个心思哪里敢说出来?当时嗫嚅着看着师父。 癞和尚见思玉不说,情知是因为韩世忠缘故,当即站起身来,拿起那把短刀抽了出来,挥了两下,说道:“老货不必恼怒,小娃儿家知道什么,不过好奇心盛罢了,须知我这弩徒弟心高气盛,连秃驴的武功都颇瞧不上,哪里看得上这刀谱里的武学?思玉,你且说说看你是何等想法?” 思玉见师父帮自己解围,心想若是照实说,只怕爷爷又要生气,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道:“我只知道有有些附庸风雅的粗人莽夫,凭着认得几个字,吟过几句诗,就要学那文人墨客挥毫泼墨,赋词作文,句式又不通,韵格也不入,都是些俚语俗歌之类,还要结集成册,邀人观赏,哪知道江湖武人中也有此辈人……。”。 “嘿嘿”,癞和尚听思玉绝口不提刀谱,却用这文学之事将这刀谱评论一番,笑着用手指着思玉道:“你这娃儿不识好歹,师父我好心替你解围,你倒连师父都给装进去了,你那什么句式又不通,韵格也不入,又是什么俚语俗歌的,岂不是说你师父的武功都是些市井杂耍之流么?真真是心计多端!”思玉听师父这么说,当时也有些觉得不妥,她本意只是想说那刀谱上武功粗俗不堪,哪里想到自己师父武学比这刀谱上所记,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只不过师父的武学多少有些威力罢了,而这刀谱中所记载的武学,哪里有什么威力可言。 韩世忠大奇道:“看你们所说,这刀谱竟然是一本欺世盗名的东西,那为何老泥鳅还将此物留在身边,一把火烧了煮饭却不是好?” “不然”,癞和尚轻轻拿起那本刀谱,却不翻开,只是将那刀谱放在手中端详,半晌才道:“当初老泥鳅跟我说起刀谱之时,也曾让我看过一眼,我当时虽觉这刀谱中武学极为粗浅,但用意却十分古怪,但究竟古怪在哪里却又不得而知,看来这刀谱确有些蹊跷之处,若不是其中有关节连续之处被故意隐去,就是造谱之人将原本意思变化,才成为今日这个面貌,况且这刀谱貌似随人武学而异,武功越高,瞧着刀谱就越发古怪,武功稍有不济,便觉得此谱拙劣不堪,就是我这徒儿所说,是一本附庸风雅的俚语俗歌而已。” “呵呵”思玉此时却是一乐道:“若照师父这么说,这本刀谱倒是武林中一宝,竟能免去江湖中许多无谓的争执,止息不少性命相搏的比试!” “哦?”韩世忠和癞和尚都是一惊,癞和尚赶忙问道:“难道你竟然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思玉咯咯一笑道:“我那里看的出来,师父方才说,武功越高,看这刀谱就越是古怪,你想,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江湖中人常有因为切磋武功弄的断手断脚,甚至因此丧命,现下有了这本刀谱,只需往两人面前一摆,看他二人谁更能看出古怪来,就知道谁的武功高,却不是不用动手动脚的去比试了,难道还算不得一宝么?”说完自己也是乐不可支。 这边二人听思玉说道一半,就已知道这姑娘说的是甚意思,都是哈哈一乐,癞和尚将刀谱和那短刀收好,就听韩世忠书房那边一个仆妇一声惊叫,紧跟着当啷一声,仿佛是将什么物件打碎在地,当时三人脸色一变,急忙冲出房门,就见书房门已被那仆妇推开一半,指着屋里满脸惊讶,几人只道余辽有变,当即冲到门前,往里看时,韩世忠和思玉也呆立在门口,惊讶的嘴也合不拢来,癞和尚倒是心神一定,点点头对那仆妇道:“无事,你且去准备一些吃食来,不要鱼肉,粥饭菜蔬就好”,那仆妇这才回过身来,嘴里喃喃应道:“是是”一边却不住眼往房中看,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之事一般。 癞和尚打发仆妇去了,这才对惊呆了韩世忠和思玉道:“瞧见了么,此药果然神效无匹罢”,两人都是呆呆点头,癞和尚却嘿嘿一笑,将房门全部推开道:“就那么坐着不要动了,稍后吃些东西,再略作走动”,说着将书房门窗全部推开,顿时房内一片敞亮。 余辽初时苏醒过来,心中既是混沌一片,又是悲痛万分,想起那一夜之事,怎么都觉得自己是大梦未醒,想要起来,偏生稍稍一动,胸中一口气就提不上来,猛然想起那晚自己昏晕之时,隐隐约约听见那黑衣人说自己心脉受损,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活多久,再想起父亲临死之前都躺在自己身边,显然是为了护住自己拼却了性命,自己现在却形同废人一般,如此一生,又有何意?正思量间,就听房门一响,却是师姐小心翼翼托着一丸漆黑如墨的丸药进来,当时不知何意,就见师姐倒了一碗水,将那粒药放到自己嘴边,也不拒绝,和着一口温水缓缓咽下,就觉得嘴里一股极为冰冷的鱼腥气味如同一道冰线一般从嘴里直达肺腑,强自忍耐片刻,正想问师姐这是何药,却见师姐面带惊喜飞奔而去,心中也是一片诧异,又觉得咽喉冰冷的紧,赶紧吸了两口气,却哪里吸的进来。 大惊之下,余辽想要开口呼唤,就觉得那冰冷之气已经从胸腹化入全身经脉,恰似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一般,别说呼唤,连声音都似被冻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赶紧将身上被褥紧紧裹住,只盼能温暖少许,谁知越是裹紧被褥,身上越是寒冷,到最后余辽心中竟然冒出一个念头,恐怕自己要被这药力活生生冻死在这里。想到此处,当即心中一横,反正爹爹都死了,自己活着也没甚的趣味,师姐也以有意心属那第三旻,还不如现下死了的好,也就不再挣扎,只等那彻骨寒气将自己冻成一块算了。 哪知他心意放开,静静等死之时,就觉那寒意褪去几分,稍后又褪去一点,忽然丹田里涌出点热意,心中惊诧此药究竟是什么所制,竟然如此寒冷中还能出现一股热意?忽地想起曾有江湖豪客说,冻死之人往往面露笑意,自己莫非也是如此,并不是那寒意褪去,而是自己的幻觉?谁知再过少顷,心中就知这绝非幻觉,那丹田一点热意好似一点火星闪了几闪,那原本流转全身的寒意此时反倒如同提前灌注在经脉里的火油一样,被这火星一点,顿时熊熊燃烧起来,瞬间自己就从阴寒彻骨的雪窟冰窖掉入滚油熔岩中一样,只觉得的热不可当,却一点汗水也没有,那火似乎只是在身体内烧,竟似要将自己从骨子里烧成焦炭飞灰,当时心中苦笑道,原以为要被冻死,哪里知道竟是被活活烧死的,自己此时又没有力气动弹,只能随那火烧罢。 就当余辽打算让那火将自己就此烧死,猛然觉得那火头好似小了一些,过了一时,又小了一些,慢慢好像将流散在四肢百骸的那股寒意燃烧殆尽,就此熄灭一样,此时觉察不到一丝寒冷,也毫无火烧火燎之感,全身都是一种说不出的舒服畅快,就像暮春时节午后的旭日暖风一般,尽是一派说不尽的舒服惬意,这才知道这药果然有些奇异之处,此时气清神明,那一夜所遇之事在脑中更为清楚,伸手往怀中一摸,发现空空如也,一惊之下,竟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正巧那仆妇进来送水,刚推开门,就见方才还奄奄一息的余辽猛然坐起,一声惊叫,那边房中三人急忙过来,韩世忠和思玉看见坐在床上怔怔发呆的余辽自然惊讶万分。 余辽此时心中也是惊讶无比,方才师父让自己躺下之时,全身哪里有一丝气力,怎地吃了这一丸药,受了那么多煎熬,猛然间就如同不曾受伤一般,看着自己双手也是一派难以置信的神情。 “啧啧啧,现下你们知道这三变回阳丹的效用了么”,癞和尚也是一面赞叹不已,一面说道,只是这句话却是对着门外仍在发愣的二人所说,二人此时才知此药叫做三变回阳丹,余辽却不知就里,一脸茫然问道:“三变回阳丹?那是甚么?” 癞和尚还未答话,思玉一步抢进来道:“就是咱们那不是师祖的师祖送给你那白瓷瓶里的灵丹妙药,师父说此药世上只有这一瓶,咱们那不是师祖的师祖全都给了你了。” “不是师祖的师祖?”余辽脸上越发的茫然,知道事出有因,却不知道从何问起,思玉口舌甚快,当即将方才三人所说之事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她虽是极富心机,却和韩世忠一样,是个性情极为豪迈的人,连那无心之下翻看刀谱之事都不加隐瞒,只是隐去了自己和师父说那刀谱拙劣不堪之事,说完之后,才对余辽道:“你方才所服之药,便是咱们那个不是师祖的师祖留给你的,叫做三变回阳丹。”续后却有些愧疚的接着道:“至于你那刀谱,我并非有意要看,只是一时好奇之下,才随手翻了一翻,若是有甚么不妥之处,还望师弟不要在意……若是要打要罚,就算要挖去眼珠子,师姐都不皱眉”,她这话说的极为斩钉截铁,毕竟是自己不对,因此她也毫不推卸。 余辽听师姐说的诚恳豪迈,毫不隐瞒,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对那刀谱其实看的并不甚重,只是父亲如此说,他也不免要牢记在心,又知道那谱中总纲已被父亲毁去,况且父亲说过师父见过次刀谱,连总纲都可告知师父,现在父亲已逝,眼前三人无一不是自己当世最为亲近之人,师父自然不比说了,韩爷爷对这刀谱绝无觊觎之心,至于师姐,不要说她是无心之失,就算她不知,自己也免不了让师姐一看。想起父亲师兄弟三人,为这刀谱反目成仇,最后却都惨死在那黑衣人手中,却无一人学到这刀谱上武功?当时眼圈一红道:“师姐不要自责,那刀谱并非是甚么宝物,却是一本废物,我爹因此身亡,都是那第三家二老对此书心存不甘,苦苦追寻,想要斩草除根,还有那黑衣人,那黑衣人……” 想起那黑衣人,不禁有些心灰意冷,那第三家二老虽然身死,自己可以将这笔账算在第三家头上,可是那黑衣人何处寻觅?就算寻觅到了,凭着自己武功,再练一百年也挡不住那黑衣人一指,还谈什么报仇雪恨,就算是哪第三家,也是名震江湖的武林大家,这杀父之仇,如何才能报得了?除非自己遇到一个绝世高人,能学会一身绝世武功,只是这等机遇哪里去寻?猛地心里一震,想起那晚相救自己的那个老僧,师姐方才说那老僧乃是自己师父的师父,是自己不是师祖的师祖,难道自己这师父也是身负绝世武学之人?有想起自己那晚想要拜那老僧为师,那老僧既然是师父的师父,自己岂不是想和师父做师兄弟?脸上不禁一红,又念起那夜老僧带着自己离开庖丁楼之时,月明星稀之中,父亲横尸院内,那自己生养玩耍了十几年的地方,竟然成了父亲绝命之地,顿时泪如泉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癞和尚道:“师父,徒弟在这世上再无亲人,求师父,韩爷爷助我报此大仇,余辽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你们的大恩大德……” 他这一哭,思玉是个女娃儿,也是眼圈一红,韩世忠却是长叹一口气道:“辽哥儿起来,这仇自然要报,只是那第三家二老都已身死,那杀死这二老和你父亲的那个神秘人物却不知来历,你当夜曾见了些什么,说给我与你师父,但有一线之明,不怕他跑去天涯海角,必然为你报此杀父之仇,你且起来坐下,慢慢说来。”癞和尚也道:“此事必然要弄个明白,但你此时最为要紧的是身上重伤,这药虽然能续你之命,却不能让你复原,你定定心神,仔细想想,你那师祖当日救你之时,还说甚来。” 余辽听见韩爷爷和师父都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心中稍稍平定,依言起身坐在床边,忍着心中悲痛,将那一夜的事情,从自己如何遇到王三吐露消息说起,父亲将刀谱来历讲于他听,二老如何觊觎不成反起杀心,父亲如何逃得性命改名换姓,那二老又如何现身,如何斗在一起,几次三番都哭的泣不成声,一直说到自己被那黑衣人制住昏晕过去,这才止住不说。 癞和尚听到这里,悠悠叹道:“原来你爹就是那蓬莱三友里的寿星应持鸠…。。当年我与他在金国上京相识,他已经改名换姓叫做余南山了,想你爹也是一代志士豪杰,为了你隐忍二十余年……。。却落得如此下场,真叫人可悲可叹,你可万万记住你爹的话,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你身负这等血仇,不可不报,你若身死,你爹必然死不瞑目,只是那黑衣人究竟如何来历,按你所说,那郑踢斗竟然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就已身死,蓬莱三友的武学,几可比肩那移山手万钧,一个万钧不是那黑衣人对手,难道三个联手竟也不敌?这等恐怖功夫,究竟是何人所传?” 癞和尚话音一落,在座几人都不说话,韩世忠虽然也万分惊讶,心中所想却是另外之事,他虽不是武林中人,但对那移山手万钧颇为知晓,一身神功在江南赫赫有名,这余辽的爹爹真实武功自然也是不弱,现下却都身死这黑衣人手中,若这黑衣人果真是江湖传言,是金国派来南下剿除江南高手的,难道说金国又要举兵南侵?因此先行金国高手来搅乱江南人心的么?想到此处,眼中升起一股凛冽雄壮之意,缓缓转头将墙壁上地图一幅幅逐一扫过。 癞和尚却和他心意不同,见余辽哭的甚为悲切,知道他若如此伤心过度,必然牵动心脉重伤,虽然有灵药护体,却也不免加重伤情,当时缓缓问道:“辽儿,你先莫哭,你且说后来如何,你那师祖是否曾吩咐过你什么来,此事极为重大,关系你身上之伤,或许还与你报仇雪恨有些干系” 余辽听师父说“报仇雪恨”,心中登时一凝,忍住悲伤想了半晌,这才说道:“我那师祖曾说要写封书信,给一个性情孤僻的人,说瞧在师祖他面上定当救我一命,后来见我说是师父弟子,又说书信不用写了,师父自然知道是谁,还说那药是要紧之事,一月之内只能服用一粒,让我千万不可忘记” “性情孤僻?原来是他?”癞和尚喃喃道,随即一脸苦笑,自言自语道:“师父你老人家今日都未必知道他在何方,却叫我何处去找,罢罢罢,我说你如何将一瓶药都给了你这个徒孙,原来是让我尽力去寻,也罢,千山万水,我定当找的到他罢了!” 几个人听癞和尚口中喃喃自语,细听之下看来这个能就余辽的人,也是一个世外高人,当时不免都有些心灰意冷,又听癞和尚说的坚决,看来费些时日,或许也能寻到此人,思玉心中一动,匆匆跑去将短刀、刀谱,伤药和那一方青砖一股脑儿都拿了过来,却将那伤药倒在一块白布之上,细细一数道:“十七粒,一粒一月,只有一年半的时光!”癞和尚也看了看那药丸道:“一年半时光尽够了,他虽性情孤僻,却不像你师祖那般毫无音讯,处州曾有人与他有金兰之交,现下先去那边寻访便了,只是辽儿你须得吃些苦头,随师父一起去才可” 余辽此时报仇心切,听得有人能为自己疗伤,吃些苦头算什么,当时点点头,思玉却将那些药丸一粒粒收起,装进瓷瓶道:“师父,此药为何叫做三变回阳丹?却不是二变、四变?” 癞和尚见思玉忽然问起这个,笑着看着余辽道:“你问你师弟便知,他此时必然知道此药为何只能三变,却不能两变,四变”,余辽见连韩爷爷都盯着自己,当时将自己服药之后那先寒后热,续后如沐春日一般的遭遇说了一边,韩世忠和思玉听的都是惊异万分,就听癞和尚道:“所谓三变,第一变乃是说此药三变才见功效,以至阴之气凝之,以至阳之气熔之,阴阳交汇,自然春回大地,万物生发,第二变乃是说此药需用三条鯾鱼脊髓才能合成一丸,至于这第三变么………。”说道这里却打住不说,思玉好奇心大起,连忙催促道:“什么什么?第三变是什么?” “呵呵”癞和尚见思玉一脸急切,这才说道:“这第三变乃是当年创制此药之人的名字,因此叫做三变” “此人叫做三变”,韩世忠一脸讶异道:“难道那些江湖传言却是真的,此人竟是那位奉旨填词的……。” “不错”癞和尚一脸肃然道:“正是那柳七柳三变”。 第七章 别院释疑 屋中诸人听说这三变回阳丹竟然是一代词人柳永所制,均都惊奇不已,思玉满面不可置信之色道:“我只知道这柳永乃是本朝中一个大大的词人,却宦途不顺,人称白衣卿相,廓开一代词风新声,即便是苏东坡这般的绝世大家,也对这柳永赞誉有加,堪称词中一代宗师,哪知道他还有这等神妙的岐黄之术!?”一句话说的韩世忠也不禁频频点头。 思玉却又问道:“方才爷爷所说这柳三变有甚么江湖传言?难道这柳三变竟然还是一位江湖中人?” 癞和尚一笑对着韩世忠道:“你这娃儿最喜究根寻底,凡事都要问个清楚明白,那柳三变是个优游江湖的人,却不是江湖之人,你可知他为何叫三变?” 思玉见师父翻过来问她,却是嫣然一笑道:“我又哪里知道,我只知道他原名三变,后来却改名叫做柳永,又因行七,因此也叫做柳七。” 癞和尚看了一眼一旁脸色时而愤恨,时而落寞,双目出神,沉沉不语的余辽,知道这孩子此时心中波涛翻转,既想报仇雪恨,有自知武学不精,过去坐在余辽身边道:“那柳永自幼博览古籍,最喜魏晋风情,不意在一本魏晋古籍之中发现一本内家心法残本,内中便有这三变回阳丹的药方在内,须知那魏晋,乃是内家功力大成之时,多少神仙高僧,都由魏晋而来,其实哪里又是什么神仙了,都是隐逸山林的武学高手罢了,柳永得了这部残本看那药方所用须要鯾鱼,他博览群书,知道那鯾鱼乃是古书中所载极为虚幻之物,多是古人不经之谈,当时一笑置之。却对那内功心法顿起好奇,不免照着练习,哪知初学乍练之下,才觉这本武学残本颇为古奥,尤其讲究练功之人心境所至,其中所载由入世而知世,又因知世而忘世,前后三种变化。” 思玉听到这里叫道:“这就是他因此名为三变的来历么?那三种变化,又是什么?那入世、知世、忘世什么的,又如何讲?” 韩世忠在一旁恼怒道:“你且安静,听你师父讲!”思玉吐了一下舌头,看着师父再不做声。 癞和尚看思玉被斥,也笑了一下道:“那书中所载入世、知世、忘世,乃是这一人此生中三大所知,所谓入世不由我,知世因此心,若忘来时路,此身是何人?柳永虽然年少不懂这其中意思,却隐隐觉得这里面总有一种意犹未尽味道,一时也不及参悟,只是照着里面心法练习罢了,却又念念不忘这其中三种变化究竟何意,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做三变,让自己好时时记得这其中隐意。” 余辽虽然心中一片混乱,这屋中几人的对话却都听在耳中,等到师父说“入世不由我”之时,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再看师父脸上,却带着一丝隐秘的笑意,隐约觉得这是师父在说与自己听,只是这四句话中似乎别有意思,一时间也想不清许多,正自思量,就听师姐又忍不住问道:“那柳永…不不…那柳三变竟然就此练成一身武功了吗?” 韩世忠听了癞和尚那四句,心底明白这是对谁所说,此时余辽一门心思报仇雪恨,却又武功低微,若是这个念头走岔了,只怕时日一久,难免性情大变,因此先在余辽心底种下这一粒种子,免得十几年的心血,余南山的一条性命化作灰飞烟灭,听见思玉又插嘴,当时狠狠瞪了思玉一眼。 癞和尚见余辽眼中波光一闪,心中微微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时间哪有如此武功能进速这般之快,除非另有高人将数十年心血尽数传功与你,只是这法子从来凶险之极,传功之人难免力竭而死,受功之人若没有那相当根底,猛然受此大功,身体自然难以承受,虽然凭着功力也可维持,到底会落下些难以治愈的病根来,日日受苦,夜夜煎熬,因此不到万不得已,江湖中人极少以此法传功。”说完自己也是微微一愣,想起一件久思不解的事情,难道……。又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那柳永修习那内功心法,纯属少年好奇,他幼年志愿本不在此,金榜题名,衣着青紫才是他的一点念头,因此虽然不忘那三变之意,到底还是要走那仕宦之途,哪知他第一次入京应试,就被这临安山水景致,街市繁华所吸引,日日笙歌燕舞,醇酒佳肴,竟然流连于此,改名为‘永’。” “且以喜乐,且以永日”,思玉听师父说柳永被临安繁华吸引,改名为“永”,噗嗤一笑道:“这位柳先生倒是个及时行乐的人,看来那功名利禄与他并非是此生志愿,只不过世人既然都以文章论功名,他也不能免俗而已。” “正是如此”癞和尚满面欣喜看着自己这个女徒弟,那“且以喜乐,且以永日”乃是《诗经?山有枢》中的一句,正说的是及时行乐的意思,不由得也佩服这个女娃儿博览群书,才思敏捷,颇为赞许点了点头又道:“柳永虽然流连这临安山水之中,那功名之事究竟不曾忘记,只不过晚了几年才去,哪知一去之下,大失所望,当时真宗皇帝下诏切责柳永之词‘属辞浮糜’,柳永大惊之下,却也大彻大悟,知道这功名并非凭着一腔学问词章就能取的,就此对这功名之事不在介怀,随缘而已。不过经历此次应举失利,柳永也多少悟出了那武学残本上所谓三知的一丝真意,又将那残本翻了出来,慢慢修习,后来柳永虽再次应试,再次落榜,却都均不挂怀,又遍游山水,眠花宿柳,写下了不少传唱后世的名句,后来有一日,柳永在一寺庙中修习那残本上武学之时,顿然大悟,大笑自己一生痴愚,皆因此身而来,遂假死于此,脱身而去。”听到这里,韩世忠默默点头道:“难怪柳永究竟身死何处,至今成疑,原来竟是假死脱身”。 癞和尚也点点头继续说道:“柳永虽然假死脱身,心中却知道那世间再无柳永,从此亦僧亦道,不名不姓,优游山海,穷尽四极,这才又将那当年弃之不理的那个古方拿来细细参详,见那上面说的颇为详细,需用鯾鱼脊髓多少、何处产何药几分几钱、当以何法炮制等等,细细算来,除了那鯾鱼脊髓是虚妄之外,其余所载竟然都可寻得,只是费些功夫罢了。当时想到,既然能写的详细如此,只怕不是虚妄之言,想哪鯾鱼既然载于《海内北经》,索性往哪极北之地去寻,到底在一个极北一个终年冰寒刺骨,人迹罕至的汪洋大海中发现那鯾鱼所在,当即照方炼制,不料这一练就是二十多年。等到这三变回阳丹练成之时,那武学残本上功夫也在这二十多年里终得大成,他又将这残谱上武学,尽数化入自己一生最得意的一篇词作之中,这才南归故土,寻访到一个与自己遭遇相仿,声气同类的人,全数倾囊相授,临终之时,已经百有余岁。” 癞和尚这一席话悠悠而终,众人沉默了半晌,韩世忠忽然盯着癞和尚道:“当年江湖上传闻那柳永未死,却从来都未有人见过,因此都当是那些柳永素日里相好的歌姬舞女么想念之思,假托虚造出来的罢了。看来相救辽儿的那个老僧必然是柳永传人了,难道竟是秃驴你的师父?那他又是何人?姓甚名谁?”他这一问,余辽和思玉都盯着师父看。 “无名无姓”,癞和尚见问道自己师父姓名,一脸空寂道:“若不能忘却来时路,又岂能悟此身是谁,既然身死,又何来姓名?”言下之意,他这师父在世上也是个身死多时之人了,几个人听癞和尚如此说,知道癞和尚绝不肯说自己师父来历,就连癞和尚自己,也无名无姓,余辽不禁心下掂掇,那自己这师父,岂不是也是一个已‘死’之人,那他未‘死’之前又是谁?想着看了一眼师姐,思玉眼神也正好看过来,看来两人心中都是一般想法。 几个人正在琢磨癞和尚这师父来历,忽然一个管家走了来了,看了余辽一眼,却对着韩世忠附耳说了几声什么,又拿出一张纸条来递给韩世忠,余辽见那管家神色有异,情知此事与自己有关,急忙起身走过去看那纸条,韩世忠却也不避让,就见那纸条上写到“二老夜至,所为何来?三人横尸,殊为惊骇!余人若在,还请相告”落款上却只是一个“三”字,自然是那淮南第三家了。 余辽见了这几句话,先是一怔,及到看见那个三字,顿时满面愤膺道:“第三家终究不肯放过这本刀谱,已经在追寻我的下落了!” 思玉这时也过来看那纸条道:“按着纸上所说,这第三家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何事,只知道二老死在庖丁楼,这事情这几天已经传遍临安,只怕第三家也想问个明白。”那料这句话一说,余辽更是愤恨,他因这二老,此时已对第三家恨之入骨,听师姐这么说,言语中倒有帮着第三家开脱的意思,又想起师姐对那第三旻当日的倾慕赞佩之情,心中不禁又酸又痛,猛地拿起桌上短刀,大吼一声:“我和他们拼了”,哪知这一大喊,就觉心头如同突然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一般,一口气也提不上来,全身气力也都突然烟消云散一般消失不见,那“拼了”二字竟然喊不出来,就觉眼前一黑,往后便倒。癞和尚眼疾手快,一把接过短刀,扶住余辽,轻轻放在床上,余辽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慢慢睁开眼睛,满面疑问的看着癞和尚,思玉和韩世忠都是万分不解,癞和尚却微微一笑:“莽徒弟到底是莽徒弟,只是你如今周身经脉全凭那三变回阳丹一点奇效护着,此时不要说与人家厮拼,只怕走上百步就会晕厥,在你心脉之伤还未治愈之前,你还是平心静气的好,免得生出岔子,倒时候只怕天王老子也救不得你了!” 这时其他几人这才放心,韩世忠拿着那纸片冷冷一笑道:“若是照思玉所说,第三家也是那不知这其中来龙去脉,我倒要看看他们淮南第三家有甚么花招,且不要去理他,等过了老泥鳅头七再说,秃驴你也赶紧准备行装,过了头七,这就带着辽儿上路寻医去罢。” 癞和尚却是一笑道:“我有甚么准备的,来去何处都此一身,只是秃驴没得钱钞花用,得请韩大施主给我这莽徒儿施舍些盘缠路费才好。”说的韩世忠也不禁一笑,回头见余辽呼吸转稳,神色倦怠,这才轻轻关上房门,各自离去。 一连几日无事,只韩世忠和癞和尚在厢房中,不知道商量些什么事情,连思玉也不让听,余辽又整日躺在床上,除了吃饭喝水,就是看着那刀谱呆呆发愣,思玉看他这般模样,也不敢去打扰,只是觉得百无聊赖。 直到余南山身死之日的第七天上,府中一乘小轿径直抬到余辽所住的书房之前,两个轿夫将余辽从书房里扶了出来,坐在轿中,其他几人却都是步行,径直往西湖边一个所在,等轿身停稳,这才将余辽扶了出来,余辽在屋中呆了几日,霎然出轿,眼睛被太阳一晃,只觉眼前白茫茫一片,半晌才看清此处乃是西湖边孤山脚下一个景色秀丽的所在,背山面湖,柳树成荫,就见在成群的柳树中,一座崭新的土坟伫立在那边,坟前端端正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几个大字“余公南山之墓”,余辽顿时心头一痛,眼泪泉涌,几乎扑倒在地,几个家仆连忙搀扶着他跪倒在坟前,口中大叫‘爹…爹…爹’却一声也发不出,其他几人见他如此伤心,也不免落泪惨然,癞和尚和思玉拿着香烛纸钱,一边烧化,一边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若再这般痛哭,动了药气,加重伤情,到了这三变回阳丹也救不回来的时候,叫你父亲如何心安?”,余辽此时已经感到心力不济,头晕眼花,耳中嗡嗡作响,听师父这么说,心中那报仇雪恨的念头又坚定几分,当时收敛心神,慢慢止住了哭泣,只是始终依靠在坟上,一动也不动,癞和尚和韩世忠对望一眼,对思玉招了招手,几个人远远站在湖边,想起坟中之人,也都感慨万千。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韩世忠道:“辰光差不多了,这件事情终须有个了断,辽儿,这就起身吧,”余辽这才缓缓起身,又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心中暗暗立誓道:“无论那仇人是谁,孩儿一定为父亲报仇雪恨!”这才一脸决绝站起身来,癞和尚却过来说道:“莽徒弟,一会不论何事,无论何人,你且记住平心静气四个字,万事都交由你韩爷爷来办,可否?”思玉却不解其意,问道:“一会有何事?见何人?哦……。我知道了,是那第三旻”,说完就知失言,低着头不敢做声,偷眼看余辽时,就见余辽眼中火光一闪,重重点头道:“徒弟明白!” 韩世忠这才招收叫一个家仆过来问道:“都安排好了么?”,那家仆低头回道:“回老爷,都准备妥当了,宫中侍卫,连同几个将军麾下人等,还有这位大师要找的几个人,都已在别院那边等候,按照老爷吩咐,都是逐一悄悄请来的,并无他人知晓。”韩世忠点点头,对着余辽和癞和尚道:“那我们这就去吧。”思玉却听着那家仆称癞和尚为“大师”,暗自噗嗤一笑。 当时家仆们又将余辽掺进小轿,一众人等沿着西湖岸边而行,这一次却走了不远,就见一个院落出现在面前,依山傍湖,垂柳修竹,沿墙一带尽是花树,繁花成团结簇,将那院墙都掩映在里面,院中几株极大的古树枝叶伸展开来,若云若盖的青翠将整个院落都笼罩其中,四处又无其他人家,显得极为优雅宁静。几人还未到跟前,门口一个家仆快步跑来在韩世忠面前跪下迎接,韩世忠问道:“来了么?”,那家仆赶忙回道:“那第三家来了有一会儿了,现在前院客厅等候,老爷请来的其他众人,均都在周围厢房,只等老爷令下!”韩世忠听后,脸上闪过一道狠挚之色,如同大军临战一般,摆摆手道:“知道了,下去随时听令”,那家仆应了一声自去了。 韩世忠等那家仆离去,这才一挥手,当即院门大开,轿夫抬着余辽,跟在韩世忠身后,一直到前院客厅门口,这才放下轿子,搀扶余辽下来,余辽往客厅里看时,那第三旻正坐在厅中,麹管家站在身侧,两人似乎正在小声的说着什么,却又都是一脸迷茫之色,再看身边,第三家其余家丁竟然一个也没有跟来。 第三旻正和麹管家说话,一抬眼看见韩世忠进来,当即起身道:“韩老爷子有礼”,又一脸笑意对着思玉点点头,猛然看见后面被人搀扶进来的余辽,脸上又是惊诧,又是喜悦道:“辽哥儿果真脱身逃命了,可喜可贺!”余辽却是一脸漠然,由家仆搀扶他到一个椅子前坐下,韩世忠还未曾答话,那第三旻身边麹管家看着余辽,突然“咦”了一声,快步走过来,用手指在余辽脸上轻轻一按,顿时大为惊异,一把拿起余辽左手手腕,两指一并,从神门穴缓缓而上,沿通里、灵道、少海、青灵、一直到腋下极泉穴方止,脸色也随即变的沉重无比,放下余辽手臂,走到第三旻跟前,悄悄说了一句,第三旻随之也是脸色一变。 思玉见那管家又是按又是诊脉,却又不按常理,当即发怒道:“这位管家学的却是哪里的医术,难道那脸上也能诊脉么?那手臂上,脉搏哪有一路直上的,难道我师弟的脉搏还能上下游走不成?” 那麹管家听见思玉满面怒容,当即拱手微微一笑道:“在下医术平庸,让姑娘见笑了,我见辽哥儿面色虽然如常,但气息凝而不动,血色滞而不流,因此在他脸上轻轻按了一下,果然是有极大内伤的表征,再诊哥儿臂上诸穴道,处处劲力微弱,若有似无,看来竟然是心脉受损,原本是死症无救的重伤,相比韩老爷子家中定然藏有回生续命的奇药,因此才让哥儿得以续命延生,此药奇效非凡,几可说是人间罕见,了不起,了不起。”众人知道,他这最后“了不起”三字,自然是夸那三变回阳丹,却不知这药连皇宫大内都找不出一粒来,韩世忠却哪里去有,只有那老僧留给余辽的小小一瓶。 思玉听麹管家说在余辽脸上按了一下,就能看出余辽与常人不同,是有极大内伤表征,不禁好奇,这脸色一按之下究竟有何不同?抬手在自己脸上也按了一下,按完之后才醒悟过来自己哪里看得到自己脸上是什么样子。那麹管家见思玉忽然自己按了自己脸上一下,当即笑道:“姑娘不必试了,常人脸色一按之下,血色受压退开,乃是凝脂之白,而且手指一按即放,血色瞬间返回,辽哥儿脸上一按之下,血色之后却显出青灰暗淡来,手指放开,血色迟迟不回,此乃血不归经之兆,因此我知辽哥儿经脉受损,必有内伤,至于是何经脉受损,却要从辽哥儿手臂诸穴道探究方能知道。” 几个人听麹管家如此说,这才都看余辽脸上,方才那麹管家所按之处,果然是指头大一片青灰暗淡之色,于周围肤色颇为不同,余辽虽然也听那管家说的明白,此时见众人都盯着自己脸上瞧,顿时不知何意,思玉却是一笑,跑去拿了一面镜子来,余辽这才明白是何原因。 韩世忠见那管家竟能将余辽伤势说的如此清楚,当时看了癞和尚一眼,却见癞和尚也是满面犹疑的看了过来,均知这管家绝非泛泛之辈,当时韩世忠道:“第三家主,不知你那二老深夜去庖丁楼却是何意?” 第三旻在哪管家说话之时,眼中意味深长的看了思玉一眼,却拿起腰带上一块小小玉石不住把玩,听见韩世忠发问,当即回道:“不知,此二老虽然是我第三家礼聘而来,除了例行随身行走外,其余第三家并不过问,这次身死庖丁楼,却并非被余掌柜所杀,都是死于这临安一指穿喉的功力之下,不过在场并无辽哥儿踪迹,在下想来,辽哥儿若未身死,必然见过这杀死二老之人,第三家在淮南素有除恶务尽的名声,此事既然已经落在第三家身上,我身为家主,不能坐视不管,因此在庖丁楼中留下书信,若是辽哥儿见过杀死二老之人,还请告知!” “呵呵呵”余辽听这第三家主竟然推说“不知”,正要说话,就听癞和尚呵呵而笑道:“第三家主武功绝世,看来这为害临安之人,只怕命不久矣。”第三旻看着癞和尚也是一笑道:“真人不说假话,我这点门道,骗的了旁人,只怕骗不过韩老爷子的火眼金睛去,我第三旻虽然是这第三家家主,对于武学一道,却是一窍不通,因此所到之处,必然家仆紧随,那二老也是因为武功甚高,因此才被我聘来作为贴身护卫,大和尚与韩老爷子相知既深,韩老爷子又岂能不将所见所思告知与大和尚,大和尚又何必明知故问,却不是与大和尚心胸坦荡,不拘俗世有所相悖么?” 这边几人听那第三旻竟然直承自己不会武功,也是一愣,韩世忠当日从这第三旻行藏中推出此人应该只是粗通些刀马功夫,不过终究是推测而已,心中也不敢全然相信,此时第三旻如此直白的说了出来,癞和尚倒似乎真是个“明知故问”的人了,当时也是怔怔愣住,不知道如何回话。 第三旻见癞和尚发愣,却问余辽道:“辽哥儿,当日二老曾在楼中问你那吊坠之事,二老夜访庖丁楼,可否与那吊坠有关?”余辽此时仍是一脸漠然,也不答话,只是点了一下头,以示认可。 第三旻又追问道:“那吊坠之事暂且不说,那是那二老与你庖丁楼之事,第三家不来过问,只是那二老又如何身死,杀死二老之人又是如何面貌,可曾通下姓名?” 韩世忠听到这里,冷冷道:“第三家主差异,那二老既然与你第三家有关,夜访庖丁楼,那吊坠之事如何与你第三家无关?难道那二人从未给你第三家说过那吊坠从何而来么?” 第三旻听韩世忠语气不善,当即正色道:“那二老乃是我重金礼聘而来,来时有约,他二人只是保我第三旻行走江湖而已,至于其他之事,一概不需第三家插手,此事若是第三家所为,当夜何不倾巢而出,单单二老前往?我虽知他二人寻找那吊坠所在,却也不知他寻此物到底有何心思,既然当时有言在先,因此第三家绝不相问,即便此刻,第三家所想要知道的,也不过是究竟何人杀死二老,毕竟那二老是第三家礼聘之人,此事若不弄个水落石出,给那二老家人一个交代,第三家如何在淮南立足?又如何再江湖上说起那除恶务尽的名头?我又如何统领第三家众多武林人士?当夜杀死那二老之人,辽哥儿若有一丝讯息,便请相告,若是没有,第三家自会寻觅此人踪迹,若是韩老爷子疑心我第三家指使二老夜访庖丁楼,连累余掌柜身死,要为余掌柜找个公道的话,现下就请动手罢,我接到韩老爷子请帖之时,已知韩老爷子必然在此有所准备,此厅内虽然空荡宽阔,伏不下甲兵猛士,那能取第三旻性命之人,自然也在左近,这西湖别院之中,此时恐怕尽聚临安高手,”说道这里猛然一顿到:“麹管家,你且退出客厅,今日无论厅中发生何事,你不用进来。” 那麹管家听主人吩咐,当时应命称是,竟然毫不犹豫退出客厅,垂手侍立院中。 第三旻如此吩咐,这边几人倒大出意外,原本以为第三家或明或暗,必然会追索那刀谱所在,到时候只要坐证第三家是二老幕后主使,其他厢房中埋伏好的高手尽出,就算他第三旻家仆武功再高,起码第三旻必然无法脱身,哪知那第三旻竟然对刀谱一字不提,只问那杀死二老之人是谁,现在又让这麹管家退出客厅,此时莫说是预先伏好的武林高手,就算是其他三人中有人突然发难,麹管家武功再高也相救不及。 余辽此时也在心中暗自思量,那二老若果真如第三旻所说,其实自己父亲身死倒确实与第三家干系不大,那二老虽然当夜存了斩草除根的念头,但最终二老和自己父亲只是恶斗了一场,真正出手杀死父亲,让自己重伤至此的,乃是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想到此处,不禁看了那第三旻一眼,就见第三旻正襟危坐,一脸正气,毫不在意自己身处龙潭虎穴之中,再看师姐,虽然也是面带疑惑,眼神中却对着第三旻此时豪迈气概隐隐有赞叹之意,当即心中一灰,心想这第三旻虽然不会武功,但这份临危不惧,遇险不慌的定力,可比自己强太多了。 “哈哈哈”癞和尚听第三旻这一番话,大笑道:“第三家主果然是豪迈之人,如此说来,第三家也是身在云雾之中,既然如此,我这莽徒儿受伤甚重,不能一一详述,秃驴我代他所言就了。”当时将那夜之事说了一遍,却说的极为简略,只说那夜二老到访,三人乃是蓬莱三友,相逢之下,未及叙话,那黑衣人便已出现,趁着三人不备,用极高内功伤了余辽,又一指杀死郑踢斗,等到余辽醒来,另外两人也已身死,勉力爬上后槽马匹,逃命至韩世忠府上,却将那二老索要书谱,三人相斗,老僧相救余辽之事一概不提。 韩世忠一听,就知道癞和尚故意隐去那些事情,若那二老果真是第三家指使而来,自然会有些话头出来,,绝不会就此相信二老和余南山只是“未及叙话”这么简单,见余辽一脸迷茫,当时给余辽使了一个眼色,再看第三旻,也是一脸诧异,却对外面的麹管家道:“你进来”,麹管家听见主人召唤,立刻进来站在第三旻身侧,第三旻这才问道:“那二老是蓬莱三友,你知不知道?” 麹管家一躬身道:“属下知道,那郑先生铁笔墨斗,最易辨认,许先生与我对招,使得乃是焉知掌法,这两路武学,原本就是蓬莱一派的,只是主人延请宾客,从来不问来历,只问来人武功高低,他二人素来又无甚恶名在外,因此我也不曾向主人提及。 第三旻点点头道:“那余掌柜,便是应持鸠”,麹管家听见“应持鸠”三个字,顿时面色大震道:“应持鸠!他传闻身死多年,如何却在临安?当年蓬莱三友纵横江湖,后来莫名其妙少了一人,江湖中都道是三人遇到了厉害仇家,折损了一个,那知道这寿星应持鸠却在这里?”刚刚说完,似乎又想起一个事情,脸色竟由惊讶转为一丝恐惧,第三旻见麹管家脸色忽变,心知有异,当即追问道:“你惊惧什么?有话当着韩老爷子和大和尚直说!” 麹管家这才吸着凉气道:“蓬莱三友武学各有不同,三人联手,当年在北地罕逢敌手,如今却全部命丧一人手下,此人武功非但深不可测,而且已有出神入化之功……”一转头却看着余辽道:“辽哥儿,那动手之人,你可看清他一招半式?”余辽此时心中已经大半相信这第三家与当夜之事无关,见麹管家问他,略微回忆了一下道:“我昏晕之前见到那郑老儿想要偷袭那黑衣人,只是一招未发,也不曾见那黑衣人有甚么招式,郑老儿咽喉中就一个血洞,后来之事,我就不知晓了”麹管家此时更觉骇异,他深知那郑踢斗武学深湛,自己虽然也能取那郑踢斗性命,只怕也要到一百招之后才能占了上风,若是二老联手,胜负尚未可知,如今蓬莱三友三人尽数丧命这黑衣人之手,此人所用只是一招,毫无身形步法所言,他也是江湖中习武之人,知道江湖中竟然出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如何能不心惊? 癞和尚和韩世忠此时对望一眼,看着麹管家模样,二人心中均知那第三旻今日所说只怕是真,但又都觉得这第三家来历诡秘难测,究竟难测在哪里,两人也都说不清楚。当时韩世忠道:“既然此事与第三家暂无瓜葛,倒有劳第三家主来此一趟,那黑衣人现在不知所踪,第三家若能寻到些风吹草动,还请告知老夫,毕竟余掌柜之仇不能不报。”说着却转头对癞和尚道:“秃驴,你说要带辽儿去处州寻访高人疗伤,明日里就动身吧,一应盘缠之物,我都给你备好,辽儿的伤势耽搁不得,你可小心在意。”癞和尚听韩世忠说出此事,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第三旻在旁边听着却道:“处州?我在临安多时,此处山水已然尽览,正不知再往江南何处去,既然辽哥儿要去疗伤,我索性往处州一游,辽哥儿此时身负重伤,只怕行不得远路,第三家虽然并非豪富,却也能将辽哥儿安安稳稳送到处州,比跟着大和尚风餐露宿只怕好了许多,庖丁楼之事,虽然并非第三家所为,但那二老确实是第三家所请之人,此事多少跟第三家有那么一线干系,效些微薄之劳也是应该的。”说完却用扫了思玉一眼。 几人听他如此说,韩世忠还在思量,癞和尚却道:“既然第三家主愿效微劳,秃驴我倒省了不少事情,我就和辽儿随这第三家一同前去罢了,一路之上还能少吃些风尘,多吃些酒肉,我这莽徒弟也能少受一点颠簸,倒是一举多得,呵呵呵。” 韩世忠听癞和尚这么说,眼中阴郁之色一跳,正要说话,思玉忽然叫道:“既然这么方便,那我也要去” “你不能去!你个女娃娃家,去了能做甚事?”韩世忠听见思玉也要去,当时喝止,思玉听见爷爷不让去,马上过来哀求道:“爷爷,我长这么大,都不曾出过远门,来回都是在这临安城里转,我奶奶像我这么大时,都不知道跑过多少地方了,再说了,有师父日夜相随,能出的了甚么事情,再说我师弟伤的如此之重,也得有个至亲至今的人陪着照应才是,再说………再说……。”她想多说几个理由出来,可是除了这几个,再也说不出一条来,韩世忠见她“再说,再说”的转着眼珠子想办法,心中也是一软,心想确实如此,若有思玉相随,只怕余辽路上也能少了许多寂寞忧愁,此时最怕的就是他心思走入绝路,当时犹疑了一下道:“那你也去,只是到了那个地方,你师父找到那给你师弟疗伤之人,你需得同你师父一道回来”,思玉听爷爷允许她去,顿时满心欢喜,一叠声的答应,余辽心中却是一阵忐忑一阵悲伤,忐忑的是师姐随自己去疗伤,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悲伤的是,此事到底跟第三家无关,想起那黑衣人的身手,爹爹的深仇大恨,也不知道何日才能报了……那边第三旻听到这里,眉梢微微动了一下,却过来告辞道:“既然如此,在下先告辞了,明日自然来接辽哥儿和大和尚启程。”说完拱手一礼,带着麹管家径自离去了。 韩世忠见第三旻出了门,当即吩咐思玉道:“既然你要随你师弟去疗伤,你从这里就开始罢,先扶着你师弟去后院卧房休息,再去吩咐管家,让其他人等各自回去”思玉此时正在满心欢喜能出外游历,赶紧扶起余辽往后院去了,倒是余辽此时被师姐搀扶之下,反倒扭捏不堪,脚下更为虚浮。 韩世忠等到二人进了后院,沉吟半晌,这才问癞和尚道:“如何”,癞和尚也沉思半晌才缓缓道:“这第三旻虽然不会武功,但计谋心机,智略胆量,绝非泛泛之辈,老货你之前所虑不错,他虽然与老泥鳅之死无关,但这来历颇为可疑,既然他自投罗网,这一路上朝夕相处之间,秃驴自然要找出些端倪。” “嗯……”韩世忠沉思片刻道:“此行秃驴你责任重大,辽哥儿和我我那孙女,都交在你手,若是回来任何一人有差池,你可与我不好交代”这句话说的异常沉重,癞和尚也不禁看了韩世忠一眼到:“秃驴明白,你且放心,这次去,让辽儿将刀谱不要带去,想必也不会出甚的差错,至于思玉么,秃驴这条这身子还颇有些斤两,老货你自然不会看着我三人就这么去罢,想必也有甚么巧妙安排罢?”说完哈哈一笑,韩世忠看着癞和尚一眼,两人心意相通,顿时都仰天大笑。 第八章 豪富初显 第二天一早,韩世忠吩咐家人给癞和尚师徒三人收拾停当,用过早饭,见余辽用一个小小包袱,收拾起几件衣服,将那短刀和刀谱放在里面,伤药却随身携带,又有一条长长的纱绢,自然是当日思玉为余辽包扎伤口所用,余辽一直放在怀中,那日带伤到韩府之后,府中仆妇为余辽收拾周身衣衫,连这纱绢一起拿去浆洗,虽然无法洗回本来颜色,却也干干净净。 韩世忠见余辽将那纱绢也放进包袱,脸上微微苦笑一下,犹豫片刻道:“辽儿,你若放心的下你韩爷爷我,这刀谱还是放在府中,不要随身带着,毕竟……毕竟……。”他心中所想,到底对那第三家有些不甚放心,虽然从那第三旻言语来瞧,第三家与这刀谱并无瓜葛,但是二老毕竟在第三家日久,万一有所泄露,余辽这一路上带着这刀谱,难免被人瞧见,如此一来,反而不妙,不如索性并不带去,即便那第三家真的对这刀谱有所觊觎,在没有找到刀谱之前,也不敢对余辽贸然下手。但是这点心思却不能对余辽点破,这孩子心机不深,那第三旻又是一个颇有计谋心机的人。 余辽听韩世忠这般说,托着那包袱思量了一会,这刀谱和短刀,乃是父亲生前谆谆叮嘱之事,务要隐秘保管,但是父亲已逝,自己又身负重伤,带着这刀谱确实也无甚大用,里面武学套路尽在心中,也不须时时翻看刀谱,韩世忠他自然是信得过,否则父亲也不会生前说将他托付给韩世忠,便抬头看了看师父,癞和尚一笑道:“就留给你韩爷爷保管,决然无事,咱们轻轻松松的去寻那个人,待到伤好,回来再说。” 余辽默默点头应了一声,把刀谱放在桌上,却留下短刀在内。韩世忠见他放下刀谱,当即转身拿出一个打开的铁盒,那铁盒其中空间甚小,盒壁却异常之厚,就见铁盒接口之处,齿牙交错,韩世忠将刀谱放入铁盒之中,上下用力一合,就听连着咔哒咔哒几声,再看那铁盒时,严丝合缝,浑如一体,这才摸出一把钥匙来给余辽道:“这把钥匙你拿着,这盒子天底下就这一把钥匙,除了你伤愈归来,无人能开启这盒子,从今日起,这盒子就留在我卧房之中,韩世忠告诉你一句话,只要韩世忠一条命在,保你这盒子在!”余辽听韩世忠最后两句话,如同立誓一般凝重诚恳。当即跪下,一语不发磕了三个头,刚被癞和尚扶起身来,就见思玉如飞一般跑了进来道:“来了来了,那第三旻已经在门外了!” 几个人这才拿起行装,出的门来,就见第三旻骑着那匹白马,身后跟着麹管家和那十二个家仆,另有一辆马车,赶车的正是那个孱弱佝偻的车夫,这马车当日乃是那二老所坐,今天却整个焕然一新,外面布幔全部换过,自然是为了余辽着想。那车夫见府中几人出门,赶紧从车上下来,拿出一个脚凳放在车下,恭立一旁。第三旻在马上对几个人略一施礼吩咐道:“扶辽哥儿上车。”,又看了癞和尚和思玉一眼道:“不知大和尚和思玉姑娘是骑马还是坐车?”。 癞和尚呵呵一乐道:“坐车,坐车,秃驴最怕旅途劳顿,骑马哪里又在车上这般舒服,想睡就睡,想歇就歇,省了秃驴多少力气,女娃儿也来车上坐地罢,舒舒服服,好不惬意!”说着先将余辽扶了上去,自己却不踩脚凳,跟着爬了上去,坐到车里却又大呼小叫道:“第三家主果然是大富之家,会过日子,这马车上竟然还备得有酒肉果子,秃驴却不客气了。”说着就见癞和尚一头从车里又钻了出来,一手上已经拿了一个酒瓶,另一只手上却拿了一只腊鹅腿,对着思玉招手道:“快来快来,里面好吃的多,跟你师弟一起去吃!”思玉却冲着师父扮了个鬼脸道:“我才不跟你坐在车上受那闷气,一路上坐在车里,一点意思都没有”,说着呼哨一声,一个韩府家丁牵着一匹青鬃马出来,翻身上马。 第三旻见思玉上马,向韩世忠一拱手道:“韩老爷子但请放心,在下必然将三位妥当护送到处州所在”,韩世忠也拱手回礼道:“如此有劳第三家主了”,第三旻这才问癞和尚道:“不知大和尚要去处州何地?”癞和尚正一口酒,一口肉吃的兴高采烈,口中含糊不清的回道:“括……括苍山”,第三旻恍然大悟道:“括苍山,我怎地将此地忘却了,那地方虽是天下十大洞天之末,但景色却在十大洞天中最为清雅秀致,看来此行不虚,既然有了去处,我们这就起行吧”说完手一挥,就见当先四个家丁骑马先行,续后才是第三旻带着麹管家和思玉,又四个家丁护在马车左右跟着,其余四个家丁却是押后,迤逦而去,韩世忠见车马都已走远,一脸沉郁的招了招手,四个一身赶路打扮的汉子这才从院中牵马而出,尾随第三旻一行人而去。 这一上路,余辽才发觉这第三家绝非一般豪富人家可比,自己所知的那些临安富户的奢华若是与这第三旻相比,也不过是小康而已。思玉虽然出身自然颇为富贵,自己爷爷韩世忠晚年归隐林泉,在西湖置办庄园,再也不理世事,日子却过的极为逍遥,也是钟鸣鼎食,衣着锦绣。因此虽然说不去马车中坐,到底耐不住好奇,上去看了一番,这一看之下,才知道这第三家绝非一般豪富之人,等到回到马上,脸上惊讶之色还犹自未去。 先不说那马车中铺陈也都是江南丝绸中的上品之物,光是那马车中备下酒菜,都均非凡品,尽是临安城内有名酒家上好的酒菜,全用那些楼中原有碗盏盛着食盒里,不是钧窑定窑所出,便是纯银所制,光是这些碗盏,少说也三五百两银子。 而癞和尚口中大嚼特嚼的腊鹅也非凡品,乃是江南第一楼丰乐楼一绝。有名的一两鹅,从小都是用泉水养大的壮鹅,每年八月桂花飘香之时这才宰杀腌制,以上等精盐好茶香料炒去水分研末,擦在鹅身上,这才抽去骨头,以当年桂木为骨,撑开鹅身,吊在桂花浓密的阴凉处晾干鹅肉中水分,等到桂花香气透遍鹅身,去掉桂木,捆在陈年花雕浸泡过的樟木薄板上,层层叠于大坛中,坛口盖大碗封闭,用上等好酒封住坛沿,三日一续新酒,,累月方出,等到出坛之时,差不多一只鹅所费一两银子,因此叫做一两鹅。 此鹅食用之时需用快刀将鹅片成薄片。食前先闻,一闻之下,肉香茶香桂香樟香,以及那所用其他香料味道被醇酒香味一带,纷纷缕缕,飘忽不定,好似海市蜃楼一样若真若幻。这才含在口中,品其味道,脂如流玉,肉若游丝,说不尽的香溢满口,然后略略嚼动,其肉劲而不韧,丰而不腴,又全无渣滓,尽数化成一缕甘露一般,顺喉而下。只是像癞和尚这般狂吃大嚼,全不理会什么一闻二品三嚼之意境,这一两鹅也只好引颈长息遇人不淑了。 第三旻这些日子在临安游景揽胜,自然也知道这一两鹅的滋味,因此马车中也备了两只,不料出发才一个时辰,就被癞和尚全都吃了个干净,其他备下的一些诸如水晶脍、香药灌肺、煎鸭子等,都是丰乐楼、三元楼、熙春楼有名的菜品,连酒带肉,尽被癞和尚坐在车里吃了个风流云散,几大瓶好酒也都打开了来,每一瓶都喝了不少。连余辽略略吃了几口,都觉得师父这饕餮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索性蒙头睡去,思玉听见癞和尚在后面车上吃的咂咂有味,一会儿说肉不错,一会儿说酒难得,只当做没听到,跟第三旻说些诗词歌赋消磨时光。 哪知道中午到了一个大市镇,这地方倒也人烟辐辏,车水马龙,甚是繁华,几户大酒家也颇有些名气,一行人便停下歇息吃饭,后面忽然赶上来五六匹马,每匹马后都驮着一个食盒子,见到马车之后,几人即刻驻马上车,将马车中的酒肉,无论吃过还是没吃过的,全部搬了出去,将车内打扫干净,再将食盒子里的东西换了进去,等到众人歇息完再起行,连癞和尚都坐在车中不住的发愣,整个酒肉,无论是一两鹅还是那些好酒,就像早上出发时一样整齐,似乎从来不曾有人吃过一般! 余辽呆呆看着车中那些整整齐齐的酒食,出神的说道:“师父,这等做派,只怕临安城里也没有几家富豪能赶得上了罢?” 癞和尚还在发怔,未及答话,就听外面那赶车的车夫声音懒懒道:“就你们临安城那几户有钱人家,跟我们这位官人比起来,不过是井底之蛙,一林之雀,他们见过甚么大世面,大富贵?” 正在愣怔中的癞和尚听那车夫说话,看着车中整整齐齐的酒菜物品,自失一笑,出去同那车夫都坐在车前道:“看来这位大哥必然是见识过大世面,大富贵了,不知大哥尊姓大名?” 那车夫正懒洋洋的晃着马鞭,听见癞和尚问他姓名,顿时脸上微微一怔,随即道:“我算什么见过大世面大富贵的,不过是个赶车的罢了,也没有甚名字,本姓栾,全凭赶车为生,行里的人叫的顺溜,都叫我乱赶车。” “乱赶车?呵呵,原来是栾大哥”,癞和尚听那车夫说姓栾,呵呵一笑道:“也难为这位第三家主,就不怕你给这马车乱赶去了”,那车夫听癞和尚这么说,也是一笑道:“乱不乱,他们自有的是钱,我自最没有的也是钱,只要胡乱给这车赶到地方,给了钱,谁还管我乱赶不乱赶?”。 “说的也是”,癞和尚应了一声,坐在车前随着车子摇摇晃晃道:“方才乱大哥说这第三家主是有大世面,大富贵之人,到底怎样个大世面?大富贵?”,那赶车的转头往车里瞧了瞧,笑道:“这件事,说不分明,到晚间歇宿之时,大和尚你就知道了,百里以内,但凡这第三家主瞧得上的,管他果品好酒肉食,就如同在那店中坐地是一样的。”说完抱起马鞭,也不知嘟嘟囔囔些什么,眯起眼睛打盹去了。癞和尚此时坐在车前,酒足饭饱,也觉得旭日暖阳,微风正好,想要叫余辽出来也透透气,一转头,余辽已然躺下睡了,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且看晚间还有甚的豪富手段。”说着又从车后拿出一瓶酒来,拔开塞子,喝了两口,看了看前面与思玉相谈甚欢的第三旻,脸上疑虑一闪而过,当下也靠着马车打起盹儿来。 到了晚间,余辽和癞和尚才知那乱赶车所言非虚,当晚歇宿之地,乃是一个小小市镇,只有两三家略略看的过眼的酒家,也没得甚出色的吃食,不过是村中自酿的柴酒,自家养的鸡鹅猪羊之类,癞和尚向来对这些并不讲究,但有酒肉吃,便是好地方,余辽虽然觉得此地酒食简陋粗糙,却也不以为意,他虽然整日里在庖丁楼,饭食却是与伙计们一起,粗茶淡饭惯了。只有思玉觉得这些乡下酒食不免略显粗糙,却也自知出门在外,由不得你许多。余辽见师姐看着那些薄酒粗肉有些面露难色,当时道:“车中还有许多好东西,何不拿来吃了它,省的放到明日,味道走了,却不好吃了?” 思玉还未答话,第三旻却道:“那些只不过是备着路上一旦有事,拿来权当一饭的东西,如何能是这晚间吃食,倒是那些酒都是好东西,先取来烫上两瓶,稍待片刻,自有晚饭,咱们只借用这店中地方而已。”说完示意麹管家,麹管家当时掏出一锭十两大银,给那店家道:“这些酒菜就算我们已经用过了,撤下去罢,晚饭我们自有处置,也不用你们来服侍,你只管后面热热的烧上几锅水,备着我家主人与贵客饭后洗脸洗脚罢了。”那店家见了这么一锭银子,又见说不用服侍,这么多酒食也不吃,心中大喜,知道今天自己必然是碰上了好主顾,满脸堆笑,一叠声答应去了,麹管家这才拿着两瓶酒,热的好了,又从车中拿出几味小菜来,铺在桌上,那第三旻却只是喝了两杯酒,那些几味菜品,却一筷子也不动。 几个人刚刚饮过三五杯酒,只听门外大路上一阵马蹄声大作,都在这小小酒家门口停下,少顷,进来五六个人,每人手中都提着一个食盒,却又不是中午那几个人,进来也不说话,径直走到第三旻面前,叫了一声“主人”,打开食盒,一盘盘菜品布上桌来,余辽和癞和尚午间听那车夫说过,虽然已知这第三旻绝非一般豪富,此时见了也心惊不已,思玉更是满面震惊,那每一道菜都是临安城中各大有名酒楼最拿手的菜品,虽然今日出发时晚了些,路上行程又慢,但行了一日,此地相距临安也有一百多里路,这些酒菜如何还是微微热气?思玉看着那第三旻,心里不禁有些猜疑,莫非这些酒菜是这第三家主故弄玄虚,从附近那座大市镇上买来的不成? 第三旻却神态自若,任由那些人收拾,等到一味五湖相会摆上桌来,思玉双眼已然瞪得溜圆,其他酒菜若是找人仿做还可,这一道五湖相会却不是随便就能仿来的,这道菜乃是临安城中有名酒家五间楼的不传之秘,乃是用鄱阳湖鳜鱼、太湖白鱼、巢湖鲚鱼、洞庭湖鲩鱼、洪泽湖鮰鱼等五湖各自最为有名的鲜鱼,选取相同大小,再取其鱼身最为鲜美的一条肉来,然后拼成一条鱼的形状,这才烹制,,虽然盘中只是一条鱼,但是所费何止五条鱼而已?又因为这五条鱼来自五湖,因此才叫做五湖相会,平常临安人家那得一尝?就是思玉也只不过吃过数次而已!此时端上桌来,思玉一闻味道,便知是那五间楼的做工,寻常市镇,莫说做出这般味道,光是这五条一般大小来自五湖的鲜鱼就极为难得!思玉这边还在震惊不已,又见一人拿出一个大碗摆在桌上,又从食盒里面拿出一个被层层棉布裹着的大瓷瓶来,拔开瓶塞,咕咚咕咚倾入碗中,顿时香气扑鼻而来,竟然是一碗尚温的宋嫂鱼羹! “唉!”,第三旻用手摸了摸那碗壁道:“这鱼羹最好是微微发烫才好吃,跑了这么多路,到底凉了些,多少走了些味道……可惜,可惜”,这时思玉和余辽已被这第三旻豪富气派惊的桥舌不下,只有癞和尚看着慢慢一桌子临安名菜,冷冷发笑道:“第三家主如此奢华,只怕是用了驿站快马传递才能有罢?看来淮南第三家不止豪富,这权势二字,也多少有些颇为了得!” 哈哈哈,第三旻见癞和尚说出“权势”二字,当时大笑道:“大和尚多虑了,想我第三家,有甚么权势,略有些薄财而已,我上路从不如此铺张,只要干净就可,今日这不是辽哥儿有伤在身,须得好好照料,思玉姑娘清雅高华,锦衣玉食,哪能受此风餐露宿之苦?因此我便吩咐下人这一路之上饮食须得精洁,恰好今日相距临安不远,因此让他们快马传递而来,这乃是我第三家自己的快马,倒跟那传驿毫不相干!” 虽然第三旻说了一句“辽哥儿有伤在身”,但人人都能听得出来,这一番奢华做派,都是为了思玉而来,思玉不禁脸上一红,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第三旻看在眼里,脸上喜色一闪道:“大和尚再莫相疑,这些菜到了这里,若再不吃,只能倒了,岂不是可惜?”癞和尚却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摇摇头,笑了一声道:“秃驴我平生最不耐烦这等细致吃法,见了这些繁琐艰难的做法就没胃口。”说着径自到酒店柜上,将酒家刚刚撤下去的酒肉拿了一些,走到门外和那赶车的坐在一起,大吃大嚼。思玉这才红着脸道:“第三家主不要见怪,我师父向来如此。”余辽却是仍旧看着那些菜肴,半天回不过神来,暗自思量这些菜肴从临安快马送来,这第三家后面看来还有不少人众沿路服侍,这些家丁和这麹管家,看来果真如韩爷爷所说,只是随身护卫而已。 癞和尚既然不与几人同桌而食,余辽和思玉也不好不领第三旻这份厚意,那些菜肴虽然比不上在临安那些名楼中随叫随吃的那般鲜美,比起这小小市镇上酒家的村酒粗肉,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连那酒家掌柜自己,都看的啯啯直咽口水,暗地里羡慕这有钱人确实会享受。 几个人正在默不作声吃饭,就听门外又是一阵马蹄声,第三旻不觉一愣,看着那麹管家,麹管家却面无表情,只是摇了摇头,第三旻当即知道这并非自己家人,抬眼看时,就见门外走进两个汉子,进门看见第三旻这一桌人,脸色都是一怔,也不过脸上闪了一下而已,当下要酒要肉,坐在角落一桌大吃起来,两人不时小声说着什么,眼睛不住的在思玉身上闪来闪去,这两人眼见都是江湖汉子,吃的甚是豪爽,不多时酒肉吃尽,叫酒保了算还酒肉前,又看了几眼思玉和第三旻,对视两眼,大踏步出门,只听马蹄声响,竟然连夜而去。那酒家掌柜的自那两人进门就脸色有异,见那二人离去,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强自忍住不言。 等到众人吃完饭,洗了手脚,那几个送菜来的却又奉上茶来,思玉一喝之下才发觉,这茶水竟然都不是这酒家所有,都是方才快马一起带来的临安虎跑泉水和临安名茶。此时虽然还在惊讶,却不似刚才那般震惊不已,只是觉得这第三家非但身家豪富,用心也颇为细致。 当夜就酒店中歇下,麹管家早已收拾好卧房,被褥铺盖,都是从附近买来的崭新之物,除了那些家丁和赶车的睡在酒家前堂,其余人等都是一人一间卧房,只有癞和尚说自己从来在卧房中睡不着觉,找那酒家要了一片草席,铺在客房天井里,不一时就鼾声如雷,齁齁睡去。几人见他如此,也只得由他,只是这一晚,那鼾声不绝,搅扰的客房中都睡的不安生,店主见癞和尚随那第三旻一路而来,那第三旻豪富做派他也亲眼所见,不敢得罪,麹管家见他面色犯难,又取了二十两银子算作房钱,店主人见出手如此阔绰,更不好说什么,只好挨门道歉,又免了那些客人这一晚房钱,这才安抚下来。 余辽初时也被癞和尚如雷一般的鼾声搅扰的不能入睡,翻来覆去想着自己这一段以来的所遇,又想起这第三旻为了师姐今日里所做的事情,这等手段,非但要家财巨富,而且要心思细密才行,只觉此去无论是否能治得好自己身上内伤,前途都是一片灰暗,心中越想越是混乱,慢慢的竟然连癞和尚鼾声都听不见,竟然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余辽再醒来,已然天光大亮,略一动弹,门外立时有两个第三家家仆进来,服侍他盥洗完毕,这才扶着他到前面用饭,就见师姐和那第三旻早已坐在桌前,麹管家已然寸步不离的跟在第三旻身后,师父却不见踪影,心知必然是去了外面。 再看桌上摆的都是精致点心,一个做工细腻的青瓷茶壶摆在桌上,壶嘴里还袅袅冒着热气。余辽在临安日久,知道这都是临安之物,绝非这个小镇所有,想必又是这第三旻后面供给的人连夜送上来的,哪壶茶水连同哪壶茶,只怕也是从临安城里送来的。只不过昨日他已见识过这第三旻豪富手段,今日也再不惊讶,就听师姐轻声细语道:“第三家主这一路如此破费,思玉心中颇为不安,我本意是照料我师弟前去疗伤,第三家主若再如此大费周章,那被照料的人可就是我了。” 第三旻却笑道:“思玉姑娘不必介意,这些不算什么,聊表心意而已,不过这等破费,也不过只供得上百里路程,今日再走,若再从临安送这些东西来,只怕路上就已坏了,既然姑娘心中不安,今日便不让他们送了,只让人去前面打点好地方就成,毕竟姑娘随行,这精洁细致,断不能少。”一转眼见余辽过来,赶忙道:“辽哥儿一夜倒是好睡,赶紧来,趁着茶水正好,用些点心,咱们这就上路罢,你那呼噜师父已经坐在车上去了。” 余辽听他说“呼噜师父”,想起师父昨夜那震天动地的呼噜声,不禁一笑,再看第三旻和思玉,脸上都略微有些倦容,想必昨晚都未睡的踏实,不觉有几分心疼思玉一夜难眠,却听思玉奇怪道:“昨夜师父那打雷一般的呼噜声,难为师弟你竟然能睡的着?”余辽心中想想,也是纳闷不已,倒是旁边麹管家笑道:“看来辽哥儿所服的那味灵药,还有安神入静的功效,只这份效力,寻常伤药就远远不及!”,思玉这才明白,并不是余辽能不闻癞和尚鼾声,而是那三变回阳丹药力的作用,不禁心中暗暗称赞。 第三旻看着余辽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一杯热茶,就要准备起身,却道:“辽哥儿稍待,不急这一时三刻”,说着给麹管家使个眼色,麹管家会意,招手让那店家过来问道:“昨夜有两人在你店中吃酒,不多时就骑马离去,那二人是什么人?” 那店家主人正偷偷的瞧着这一行客人将要离去,假模假式的擦抹着桌椅,见麹管家招手叫他,还以为是要结账走人,口中嗫嚅正要推辞,忽然听见麹管家如此相问,登时面色惊慌,语无伦次道:“就……就……。就是寻常客人,不……不……不是山上的大王” 麹管家听店家主人这般说,哈哈一笑道:“看来就是山上的大王,不是寻常的客人!”余辽却奇道:“此处距离临安城不过百多里路程,竟然有山贼据山拦路,难道那捕盗官军都不知这附近有山贼吗?” 那店主此时也知失言,赶紧辩白道:“那……大王平素并不下山,也……。也不搅扰百姓……。只是……只是偶尔来…。。来我们这里置办些粮米酒肉,都是……都是给银钱的,昨……昨夜想是路过,见…。。见客官有些包裹,不过……不过客官行人……行人众多,又像是……像是习武之人,那大王……大王也未必就敢对……。对客官下手罢。” 思玉听店主这番辩白,颇觉奇怪道:“既然不来搅扰百姓,也不拦路抢劫,却不是山贼行径,你们却如何知道是那些人是甚么大王?”店主见思玉相问,更觉慌张,倒是一个跑堂伙计过来道:“若不是大王,在山上聚着近百人众作甚?成天都是一些舞刀弄枪的人,如今又把后山盖了些草房,连打柴的都不让去了,依我说,他们这般做这些獐智,不过掩人耳目罢了,等到聚的人多,器械都有了,粮草积下了,迟早要大弄,到时候只怕方才搅扰这我镇上不得安宁哩!”,那店主听见伙计插嘴,大怒道:“还不赶紧去后面劈柴,在这里嚼什么舌头?”,那伙计见主人家发怒,也自去了,第三旻道:“这伙计倒是颇有见识,既然他们人尚不齐,器械不精,也未必就与咱们过不去,麹管家,你去照应照应,咱们这就走吧”,说着起身,两个人扶着余辽上了马车,麹管家却对着两个门口家丁吩咐两句,两人点头,当即驰马往前路而去。 余辽上得马车,将方才之事说给师父,癞和尚听完呵呵一笑道:“山贼?这附近若是有甚么山贼,临安城赵官人却不是听着你师父我的呼噜睡觉么?那护卫的禁军,岂不成了摆设?至多也不过是几个强人占住这山头坐地分赃而已,且看他第三家如何处置” 当下众人上路,余辽自在车中休息,思玉依然骑马和第三旻并行,只是说话之时再无当初那种豪爽泼辣,却多了几分少女柔情,癞和尚自去和那车夫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话,行了半日,远远见前面一座山头,两骑马飞奔而来,正是麹管家临行时吩咐先行而去的那两个家仆,第三旻见二人回来,扬手止住众人问道:“前路有何异样?”那二人在马上拱手,看了一眼坐在马车上打盹的癞和尚道:“回主人,路上并无异样,只是此路到了山下,中间两三里夹山而过,我二人来回跑了两趟,山上并无甚么动静。”第三旻看着麹管家嘿然一笑道:“看来果然是不扰百姓!”。说着手一挥,众人缓缓前行。 虽然那两家仆都说没甚异样,但是众人还是免不了往山上张望,忽然思玉喊道:“停下,山上有埋伏!”走在前面的四个家仆听到这一声喊,都是一惊,即刻勒住马,回头看着第三旻,第三旻却看了看山上道:“这山上一派静寂,有何异常?姑娘看出甚么征兆来了?”思玉俏脸一扬,得意道:“眼前这条路,正好夹山而过,埋伏最好不过,只不过到底是山贼草寇,,我爷爷曾说,鸟不归林,树木无风自动,草叶长势有失自然,必然是伏兵之相,因此大兵家从来都是预先在埋伏处远远等候,待敌人进了伏兵之地,这才合围一处!” 第三旻听思玉说的头头是道,面色惊异道:“那依着姑娘,这般山路应当如何伏兵才为上着?”思玉听了连忙摇手道:“我那里会这些东西,都是闲来无聊,听我爷爷讲来的罢了,若依此处形势,所有伏兵不用早早上山,都在山背后上到山顶不远处等候,再去此路出口处远远伏下一军,等到敌军尽入山中狭路,突出拦住去路,山后伏兵这才尽出,截断退路,山背军兵乘乱抢占山顶,居高临下,定然可操大胜,若是早早埋伏在这里,万一为敌军有疑,放火烧山,那埋伏的军兵岂不是战不可战,退不可退了么?只不过我爷爷还说,用兵之道,在于临机应变,若是他来这里观察地势,只怕所用之法,不是我这点见识能想到的”。 第三旻听思玉说完,当时赞叹道:“果然是将门之后,那依着姑娘,既然我们知道这山上有伏兵,却如何应付?”思玉听得第三旻夸她,脸颊绯红,抬头看看天道:“此时天近正午,过了这个山那边才有市镇打尖吃饭,第三家主自有办法,何待我说?” 哈哈哈,第三旻听思玉说他心中已有办法,大笑挥手吩咐道:“那我们就在此暂歇一歇,也让辽哥儿透透气,你们去车上把那些吃食搬下来,我们就在此应付一顿”。那些家仆见第三旻吩咐,当即将余辽从马车上扶了下来,从车后拿出一卷毡毯铺在路边树荫草地上,众家仆与麹管家侍立在旁,将车中吃食一样样摆在毡毯上,只是摆出来的,又不是昨天那些酒肉,全是一些临安所产的精致点心,自然是昨夜那些快马传菜的来更换去了,两个家仆还升起一堆火来,挂起一只铜壶烧水煮茶。一群人俨然不像是出门赶远路的旅人,倒像是哪里的富家公子带着庄客出门来看景玩赏一般,只有癞和尚听思玉说前边山上有山贼埋伏,哈哈一笑,却不和第三旻他们一起坐地,自和那赶车的开了一瓶酒,拿着几块酒家带来的冷肉大吃大喝。 第三旻虽然同余辽和思玉坐在毡毯上,却并不怎么动那些糕点,直等得茶滚了,这才慢慢的啜着茶水,眯着眼睛看着两边山上,嘴角挂起一缕冷笑,余辽在一旁看着,才觉得此人身上有一股不可言喻的阴鸷冷傲之气,又觉得这般等下去,万一那山上贼人也耐着性子不动可如何是好,又或者师姐只是猜测或是看花了眼,那山上压根没有山贼,岂不是白白在这里等候,只是看着师姐和第三旻笑语盈盈,又心意一懒,到了嘴边的话,又悄没声的咽了回去,最后索性躺在那毡毯之上,只觉风和日丽,身为惬意,鼻中又闻到一丝丝淡淡的香气,心知必是师姐身上来的,心思飘摇,看着哪树叶随风微微摆动,忽的想起那日在西湖边听到的那首歌儿来,心中默默想着那调子唱道:“章台柳。章台柳……。。”猛地察觉四周不对,抬头看时,就见思玉和第三旻都颜色异样的看着自己,只是两人面色颇不相同,思玉是一脸愕然和微微羞赧之色,第三旻却是面带惊异,又憬然有悟的样子。 余辽正在惶惑两人如何用这般看着自己,就听第三旻笑容怪异调侃道道:“辽哥儿心事颇重,这一首章台柳,虽是轻声微吟,其中眷念至深,思想之切,尽在其中,颇得当年韩君平写此词时心境。只是不知辽哥儿心中的这章台之柳,却又是西湖岸边那一枝?”说完一脸笑意看着思玉,余辽心知自己必定是心中默念之时走了神,竟然轻轻读出了声来,被师姐和第三旻听了去,急忙道:“没有没有,这个……。。这个……这个是我当日在西湖边,无意听见一艘画舫里歌女唱的,我见她唱的好听,因此就记了下来!” “哦,原来如此”第三旻微微笑道:“难为辽哥儿记得如此真切,此调甚为悲切,只怕辽哥儿当时也是心有所感罢?”思玉在一旁满脸飞红道:“记下什么不好,偏偏记下这一首来”当下别过脸去,连第三旻也不搭理,余辽见师姐是真生了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端起茶杯只是喝茶,不料那茶刚斟上不久,当时烫的一缩,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再抬头看时,第三旻低着头只是笑,连师姐都肩头抽动,想必也是笑自己一副狼狈模样。 自此三人都不说话,只有那边癞和尚与车夫不知道说些甚么,两个人也不用杯盏,拿着酒瓶你一口我一口,喝的十分高兴模样,麹管家一直站在第三旻身边,他虽是管家,却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人,跟着第三旻笑了几声,脸上没有多少喜色,倒多了几分忧虑一般,转头看看山上毫无动静,想了想拱手道:“主人,若是山上真有埋伏,如何这么许多时间也不见动静?这般等待下去,只怕于我们无益!”虽然他这话听起来同余辽心中所想是一件事情,实则是心中另有打算,只是这般说出来,提醒第三旻一声,此处毕竟荒山野岭,自二老死后,他身负第三旻安危大任,不能不有所考虑。那边癞和尚正和那乱赶车你一口我一口的喝酒,远远听见此话,转过头来,颇有深意的看着那麹管家,正值麹管家也微微看向癞和尚,两人眼光一碰即逝,又各自转回头去。 第三旻听了麹管家所说,沉吟一会道:“不妨,你让所有家仆不用侍立,各自歇息,你也坐下来喝杯茶再说。”麹管家见他如此吩咐,当时对周围家仆使了个颜色,顿时家仆各自散开,或坐或躺,只是看似三三两两,或远或近,不成章法,实则将第三旻身边路径尽都守住,第三旻看这些家仆如此,也只是无奈苦笑,再不理会。 第九章 旧仇宿怨 第一节 “有人下山!”第三家众多家仆刚刚散开歇息,忽然一个始终盯着山上的家仆低喝了一声,顿时众多家仆各自戒备,却并不起身,远远看去,依然是二三成群歇息一般,第三旻循声望去,就见一个人青衣大袖,自半山腰中飞身而下,看样子竟然是个武林高手,几个起落,身形已经落在山道之上,向着这边众人施施然而来。 癞和尚听见那家仆低喝之时,瞬间神情也是戒备了一下,等到看见山上只下来一个人,不禁笑道:“女娃娃今日出乖露丑了,原来这山上只埋伏了一个人,却不是白白在此等了半日。”余辽也是满面不解的看着师姐,思玉则更是不解,怎么也不明白这偌大的山上如何只埋伏了一人,若是这一人,埋伏这半日又有何用? 几个人正暗自犹疑不定,那山上来人早已走至十丈开外,对着众人端详了半日,这才叫道:“敢问前面可是临安城冷光楼中思玉姑娘,我家少主人对姑娘倾慕已久,愿请姑娘上山品茶叙话”这句话叫出来,其他人还不觉什么,余辽却是紧张万分,看来这人竟然是对着师姐来的,当时双手紧攥,里面全是冷汗,思玉听见来人直呼自己名字,先是一愣,在仔细看时,来人却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似乎面带忧愁,但一对三角眼精光四射,颇有些狠辣意味,心中再无对此人有任何印象,不过这人既然说出冷光楼来,想必是去过的,刚要答话,就见第三旻越过众家仆,款步而出道:“你家少主人未免太过唐突佳人了罢?既然是请,为何一点礼节也无,你家少主人既然倾慕已久,又为何不亲自前来?只你这孤身一身,岂不是有些不识礼数?” 那老者见第三旻越众而出,眯起三角眼看了半日,举手往山上摇了摇,就见山上又下来两人,一前一后,身法远不如这老者那般迅捷轻灵,不过脚步甚快,走到老者身前,一个年纪稍轻的汉子眼光不住在人群中搜寻,等看到思玉之时,顿时眼中一亮,再也不肯将视线挪开。那老者对着年轻汉子汉子低声问道:“和儿,你人看清了么?是否就是此人?”那被叫做“和儿”的汉子这才心有不甘的看了几眼第三旻犹豫道:“似乎是他,又似乎又不是他…… 老者略略有些愠怒道:“到底是还不是,你说曾与他照面来,为何认不清楚?”那被叫做和儿的年轻汉子也焦躁道:“仓促之下,我哪里看的那么明白。那****在临安酒楼中吃酒,只听得有人说自己甚淮南第三家,当时还以为他们是来寻我的,哪里还敢抬头看,就偷偷瞥了几眼,也不甚分明,又怕万一被他们识破,连夜离了临安,这才在路上逢着二叔,才知道你给家人都聚在这里。”正说着眼光一转道:“不过他们既然能将思玉姑娘请出来,想必费了不少银两,真真艳福不浅,只不过运气差了些,碰上二叔你,却不是上天赐予我的?管他是不是第三家,先将思玉姑娘抢过来再说罢”。老者听这年轻汉子只想着思玉,不禁皱了皱眉,只是打量第三旻。 思玉见续后二人来,除了其中一人不住的望着自己,都是盯着第三旻看,心中一动,几步走到第三旻身后道:“家主小心,这些人看来并非为我而来,到似乎是冲着你来的。”第三旻却是笑了一笑道:“不怕,不管他们今日为着谁来,只怕他们有的来,没得去!”话音虽淡,一股寒意却让思玉不禁心里打了个寒颤。转头看自己师父时,癞和尚似乎毫不在意,眼睛却一直在那老者身上看来看去。 那老者听那年轻汉子也不敢确认面前这人是不是第三旻,低头沉思片刻道:“请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家居何处?如何却跟这思玉姑娘一路同行?”第三旻见那老者盘问自己来历,故作诧异道:“咦……你既然请思玉姑娘上山饮茶,又何必问我姓名,我等只不过随着思玉姑娘同行,有一口水喝足矣”,说着莞尔一笑道:“就怕怕你们心志不诚,休说我们这些人喝口水,只怕连思玉姑娘的那杯茶都没备下罢?” 那老者还未答话,那年轻汉子缩在后面喊道:“我只请思玉姑娘去品茶,哪有水给你们喝,赶紧留下思玉姑娘,小爷我放你们一条生路去”说着不转眼的看着思玉道:“思玉姑娘,这就请吧。”竟然当做众人已经答应了一般。 思玉却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讥讽几句,就听第三旻冷笑道:“哦,看来要请思玉姑娘的哪位少公子想必就是你了?就凭你这副猥琐模样,缩在人后,也配请思玉姑娘饮茶,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汉子见第三旻说他是癞蛤蟆,登时大怒,又不敢上前,躲在老者身后大喊道:“你敢辱骂小爷,你等着,看我不将你乱刀分尸,仍在这山谷里喂野狗,那时候再看谁是癞蛤蟆”,说着手一扬就要有所举动,那老者却回身喝道:“和儿稍安勿躁,待我问个明白再说”那汉子见老者说话,顿时气咻咻放下手,拉长声音,怪腔怪调道:“好、好、你问,你是江湖豪杰,凡事要遵江湖道义,只怕你有得问,人家没得答。”,老者见这汉子这般说话,脸上颇有些尴尬,一拱手问道:“敢问诸位可是那淮南第三家门下么?” 第三旻见问出“第三家”当即神色冷峻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老者呵呵一笑道:“若诸位是那第三家门下,老夫有份重礼,要送给那第三家家主,若诸位不是第三家门下,不是老夫作难诸位,诸位只索留下思玉姑娘,我们自会好好招待,你们快快赶路去吧!” 余辽在后面听得真切,他心知那第三旻性情高傲,定然会说一声“是”,只是自己对师姐关心之切,又生怕第三旻就此说出一句“不是”来,当即就想大喊一声:“他就是第三旻”,正在忙乱,却见师父看着他轻轻摇头,知道是要自己不可鲁莽的意思,当下忍住不说。 第三旻却不答话,满脸冷笑,对着身后一个家丁轻轻点头,那家丁会意,扬手一挥,一件黑色物事疾飞而出,直奔那老者面门,那老者却看也不看,伸手只是一抄,已将那物事拿在手中,随手一展,正是第三家那面小小的旻字令旗。那刚才还看着思玉目不转睛的汉子,看见这面令旗,忽的脸色煞白,额头上冷汗也沁了出来,口中喃喃道:“果…。果然是第三家,二…。。二叔,叫人,快叫人!” “好!好!”,那老者却不理会,只拿着那面令旗端详半日,缓缓说道:“果然是淮南第三家,难怪能看出破绽来,故意在此迁延不动,看来阁下想必就是那第三家家主第三旻了?”。第三旻傲然道:“正是”,那老者看着第三旻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拿命来吧!”话音未落,身形已至,双手成爪,犹如钢钩一样直取第三旻上三路 这老者突然暴起发难,第三家众人都是一惊,此时第三家众家仆都在第三旻身后一丈远处,看第三旻和那老者说话,谁也没有料到这老者竟然突出杀手,一声厉喝已到第三旻面前,众人待要相救,第三旻又挡在身前,此时也不及细想,两个距第三旻最近的家丁当即出手,却也只能绕过第三旻才能够得着那老者,眼见老者一招必然得手,只听听一声“小心”,一人已经挡在第三旻身前,正是思玉,余辽在后面看的仔细,那老者突然发招直取第三旻,他也心中一惊,就见第三旻身后的师姐忽然惊叫了一声,整个人都护在第三旻面前,登时脑中嗡的一声,急要起身时,觉到肩头一重,急忙抬头,却是师父按住自己。 此时那老者见身前一道身影一闪,第三旻身前忽然站了一个姑娘,脸上一丝诡异笑意一闪即逝,手下却毫不留情,脚步一错,让开第三家两个家仆,绕过思玉,双爪上下交错而出,堪堪又到第三旻身前,谁知就在这瞬息之间,那麹管家早已到了跟前,一掌直取老者面门,另一掌却推在第三旻胸前,第三旻顿时如同脱线纸鸢一般飞出,稳稳落在几个家仆身前,顺势被团团护住,身上竟然毫发无损。思玉惊魂甫定,急忙跑上前去,连口问道:“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关切之意溢于言表,第三旻看着思玉,眼中满是温情道:“不碍事,麹管家手下自有分寸”,思玉这才轻舒了一口气,猛然觉得自己方才动情失态,真情流露,急忙掠了几下头发,掩饰道:“无事就好,无事就好”,不自觉偷偷瞥了一眼余辽,就见余辽双眼无神看着自己,眼中露出无尽失落伤心之意,心知方才自己情急之下举动,必然都被他瞧在眼里,心中略感愧疚,低着头站在中家仆之后不言不语。 “且住!”第三旻笑吟吟的看了思玉一眼,分开家仆,对着正在激斗的二人喊了一声,麹管家当时猛攻两招,将老者逼开,随即身形停在第三旻身侧不动,老者反倒不明其意,他见这麹管家一掌送走第三旻,一掌拦住自己,双掌掌力截然有异,已知遇上了高手,几次三番想要冲向第三旻,均被这管家掌风挡住去路,正无计可施之时,忽见这管家闪身退开,却不离第三旻左右,自己当时也凝招不发,只是看那第三旻有何话说。 第三旻站在几个家仆身后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取我性命?”那老者闻听冷笑一声,收势站定道:“老夫姓淳于,单名一个中字”,说着往身后一指那一心要请思玉上山的汉子道:“这是我侄儿淳于和,正是被你第三家毙命于淮阴淳于家老家主的儿子,第三旻,你现在可知老夫为何要取你性命了罢?” “淳于中?”那老者此话一出,一直站在余辽身边的癞和尚诧异道:“鹫神淳于中?三十年前江湖赫赫有名,一夜之间忽然销声匿迹,世人都已为你已死了,谁知竟然在此做了山大王!”那老者听癞和尚叫出“鹫神”二字,淡淡一笑,眼中寒光一闪缓缓说道:“鹫神……唉…。。,当年我负气出走,隐姓埋名散漫江湖三十年,只道武林中再无人知道鹫神这个名号,我原本想就此终老一生,哪知这淳于家遭此大变,我侄儿被迫流落江湖,门人离散,老夫不得已,在此将家中门人故旧暂且聚集在一处,不知这位大和尚又是何人,莫不是与家兄有旧?” “哪里哪里”,癞和尚大笑着连连摆手道:“淮阴淳于家门风森严,自你失去消息,淳于家十数年闭门谢客,我一个游方秃驴,怎么能跟淳于家这等武林名门大派有旧?” “名门大派”淳于中惨然一笑道:“既然大和尚与此事无关,待我和这第三家了断恩怨,再来叙话。” “了断?”第三旻一直静立看着癞和尚和淳于中说话,听到这“了断”二字,微微一笑道:“淳于老先生今日区区三人来此,就要与我第三家了断恩怨,未免也有些小觑我淮南第三家了罢?” 淳于中看着第三旻冷笑道:“小觑?如今江湖有谁敢小觑淮南第三家?若无准备,我岂敢半路邀截?老夫只是不想惊扰了寻常客商罢了。”说着扬手一挥,一支响箭带着凄厉哨音飞上半天,就见那山上喊声大震,不下百人从山上冲下,飞奔而来,一齐站在淳于中身后,各个刀枪在手,怒目圆睁看着第三旻。淳于中这才冷冷道:“如何,这番须不小觑你第三家了罢?这些都是我淳于家中门人故旧,自从我大哥死后,他们无一日不想报仇雪恨,只恨武艺低微,难敌你第三家势大,因此连淮阴故居也不敢住,飘零江湖,我只道你第三家永在淮南,不想你今日自投罗网,今天我淳于家百口人命聚集在此,就要为我大哥讨还公道!” “唔”,第三旻听淳于中说完,眉目间颜色淡淡道:“既然是为了断你我两家恩怨,又何必惊扰思玉姑娘,若我将思玉姑娘相送,难道这两家恩怨竟然就能消弭了么?” “第三旻,你敢!”,思玉整低头听着这边言来语去,忽然听第三旻说要用自己消弭两家恩怨,脸色一变,还未说话,就听后面一声怒喝,众人回头看时,就见余辽站在马车上,短刀在手,看着第三旻一脸怒气道:“你若是敢将我师姐为质,我今日必与你生死相决!”再看癞和尚时,却似乎对此并不关心,坐在车边,和那车夫拿着一瓶酒,你一口我一口喝得甚是高兴。 第三旻看着一脸怒气的余辽,哈哈一笑,对着淳于中道:“老先生,你瞧见了,莫说我第三旻不答应,我这辽哥儿也不答应啊!”话音刚落,那淳于和从淳于中身后钻了出来,挺起手中钢刀道:“答应也由不得你,不答应也由不得你,今日我二叔在此,难由你们做主,识相的赶紧留下思玉姑娘束手就擒,小爷我少顷还能给你们一个痛快!”话虽说的颇为狠辣,只是那双眼珠子,始终在思玉身上看来看去,简直是猥琐至极。 第三旻看着淳于和,脸上尽是鄙夷之色,再瞧那淳于家人众,也都有些不满的看着自己这位少主人,这般大敌当前的关口,心思竟然还在那思玉身上,冷笑道:“看来请思玉姑娘品茶是假,找我第三家报仇是真?” 那淳于和道:“不是,今日无论你们是不是第三家,思玉姑娘也要随我上山走一遭,既然你们是第三家,只好自认晦气,今日有我二叔在,只怕你们难逃此劫”说完又看了思玉眉开眼笑道:“思玉姑娘不用害怕,我都吩咐过的,绝不会伤到你一根汗毛。” 第三旻看着淳于和一脸猥亵,踱步站在思玉身前道:“当日是谁去淳于家办事来着?”话音刚落,那家仆中一人疾步而出,对着第三旻一拱手道:“禀家主,是在下”,第三旻看着那家仆口气淡淡道:“广平,既然是你当日结下恩怨,今日你去了结此事罢”,那广平一拱手道:“遵命”,走过去站在淳于中面前道:“淳于老爷子,当日是我上门讨问说法,你兄长也是死于我拳下,我原当淳于家也是武林一脉,信义为重,哪知除了那淳于家主,竟都是些无赖小人,谁要报仇,就请上来罢!” 此话一出,淳于家众人顿时群情沸腾,纷纷指着那家仆怒骂道 “狗屁” “胡说八道” “无耻凶徒” “千刀万剐了他” 淳于中当时一声怒喝道:“都住口”顿时身后众人再不说话,淳于中这才冷笑道:“你当日上门,能将我大哥毙于拳下,想必也有些功夫,只是我淳于家在江湖中百年信义为重,为何是无赖小人,今日你该当说个明白” 那家仆昂然道:“不错,淳于家主确实死于我拳下,在下当日上门,相问淳于家主为何在大庭广众之下毁骂我第三家,不料言语失和,当下要以拳脚分高低,我二人当时曾立下生死状,只为名声相关,因此无论生死,绝不追究,不想今日你们竟然拦路截杀,不是无赖却是什么?你们在此设伏,远离淮阴,若是今日杀了我们,尽可将这罪名推脱给江南武林,你们依旧是淮阴一代武林世家,这般心思,不是小人又是什么?早知道如此,那生死状不立也罢!” 淳于中听这家仆说两人曾立有生死状,江湖中人,对誓言约定极为重视,一旦立下,决不可违背,若是立了生死状又来寻仇,极为武林同道所不齿,当即看着淳于和到:“和儿,这生死状之事你可知道?”淳于和一脸茫然道:“哪有此事?我爹立下生死状,岂能不让我看到,他今日见咱们人多势众,心下惧怕,瞎编乱造,二叔莫听他胡说!赶紧杀了他们报仇,带着思玉姑娘回山,为了埋伏他们,午饭都未吃成,他们倒在此饱餐一顿。” 淳于中还未答话,那家仆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展了开来道:“瞎编乱造?你且看这是什么?”说完拿出一张纸来,就空中一送,那纸飘飘然飞落淳于中面前地上,淳于中看着汉子,一脸疑惑从地上捡起那张纸来,就见上面写道:“立状人淮阴淳于正,淮南薛广平,只因名声之重,各有不同,今日约定,以武功辨高下。因拳脚无眼,恐互有损伤,特立此状,一言两纸,各执一张,动手之际,生死各安天命,余人不得追仇索怨!”再看下面,果然是年月日期,两人签字画押。淳于中看见这一张纸,犹疑半天对那家仆道:“这状上所说,此状当有两份,为何我大哥那一份却没有?,况且也无有见证之人。只怕难以为凭!” 那家仆道:“当时只有我和淳于正二人,别无他人见证,若是我当日身死,只需将此状放在我身上送还第三家,第三家绝不寻仇索怨!” “不错!”,第三旻朗声开口接道:“当日若我这家仆死在淮阴,只需有此状在身,第三家自认技不如人!至于淳于正老先生那一纸落在何处,难道这位淳于和兄弟也不知吗?” 此时不仅淳于中,连那百来号淳于家人都看着淳于和,眼中尽是疑问之色,淳于中拿着那张纸,沉声道:“和儿,这纸上笔迹,确实是你爹爹的,你且说,你爹爹当日可曾交代你甚么来?”。 淳于和见众人此时都盯着他看,猛地跳起来道:“看我作甚,我确实不知有此状,我爹当日和那第三家来人独自在堂前说话,一个人都不让前去,一直说了一两个时辰,出来时满面怒容走去自己卧房中去了半晌,又将我叫了出来,让我速来江南什么什么地方寻个什么铁书生来,说是有一个甚么老大见证要交给那铁书生,又说若是自己有什么不测,那铁书生来自然知道何处去寻那见证所在。让我尽速动身赶去,那时…。。那时晚饭时光都过了,我就去那风月楼里找了个相好的姐儿过了一夜,寻思第二天再上路,哪知道第二天就传闻我爹爹死了……。” 淳于中此时已经听的怒容满面,强自忍住道:“那你后来去找到哪铁书生没有,可曾寻到你爹留下证见?”那汉子带着哭腔道:“我去哪里寻那铁书生,我听见爹爹死了,又是那第三家所为,哪里还敢再淮阴留着?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问了好些个学中读书秀才,连那私塾先生都问过不少,哪里有个姓铁的书生?最后银钱花完,流落江湖,又不敢回去,也是穷的发急了,心想不如做些没本钱买卖,荒山野岭中打劫几个单身客商,弄些银钱去临安享……寻那什么书生,哪知这买卖越来越不好做。幸好今年遇到二叔你,又将这些家中门人聚集在此,今天必要将他们这伙人斩尽杀绝,嗯…。。不不不,不能杀尽,思玉姑娘须得留下……。”说着眼光又在思玉身上转了几转,思玉顿时全身都是都是鸡皮疙瘩,一脸憎恶的呸了一声。淳于家众人此时听得个个心中暗叫惭愧,第三旻却哈哈大笑道:“寻那书生?只怕是寻那些相好的姐儿罢?” “这些事你如何之前不对我讲?”淳于中听那汉子说完,怒气再也压抑不住,暴喝一声,扬手一巴掌抽在那淳于和脸上,直打在地上翻了三四个滚儿,淳于和忽然挨了这一巴掌,捂着火辣辣的面颊坐在地上半晌,回过神来恶狠狠的瞪着淳于中道:“你敢打我……。!!!”说着站起身来,从身上掏出一面铜牌来,上面雕着一只雄鹰威猛飞扑之状,对着淳于中喝到:“淳于中,你看这是甚么?”,说着将铜牌举在手中,淳于中顿时惊立当场道:“这东西你从何而来?” “哼哼,从何而来?”那汉子一脸得意道:“就是那****爹让我去寻那什么书生之时,让我带在身上的,说什么淳于家门人见此如见家主,又是什么务必要放好了,不可丢掉,老头子也是被第三家上门吓的失心疯了,他也不想想?他在江南哪有门人?谁认这个破东西?还不如当日多给我几锭银子,还能让我在临安城多逍遥几日。”说着又瞟了几眼思玉,转头见淳于中和那些门人都怔怔站在当地,将那铜牌在手中颠了两颠道:“若不是我想着有朝一日回去淮阴,这东西还有些用途,我早就扔到钱塘江里去了,不想今日在江南就派上了用场,怎么?你们难道不认识此物吗?”淳于中和众多门人看着那面在日头下闪闪发光的铜牌,对望了几眼,无可奈何跪下,声音参差不齐道:“见过当家……。。” 这一下情势突变,余辽和思玉连那第三家众人都不禁愣在当场,只有那麹管家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双目一瞬不瞬的看着那淳于中,癞和尚倒是一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嘴里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拔来的草枝子,靠在马车上,如同看戏一般。 第九章 旧仇宿怨 第二节 淳于和见自己拿出令牌,淳于家众人连同淳于中都跪倒在地,更为得意,看着俯首跪在地上的淳于中道:“我尊你,便叫你一声二叔,不尊你,只当你是淳于家一般家仆一般,今日大敌当前,你打我那一下,我且不跟你计较,我现在命你带领淳于家人众,即刻将这些害我吃了许多苦头的仇人拿下,那思玉姑娘却不能伤了分毫!” 淳于中跪在地上,听淳于和发令,一脸痛苦无奈道:“淳于中尊令”,说罢站起身来,看着身后犹豫不定的淳于家众人道:“你等先护住家主,待我上前先跟这位广平兄弟做个了断,若我有甚么闪失,你们护着家主先退”,那淳于家众人此时也不知如何是好,都是一脸怒气的看着淳于和,淳于和却不耐烦道:“护甚么,我们这么些人,还斗不过他们区区十多人么,都给我上罢” “淳于和!”刚刚站起身来的淳于中一声怒喝,淳于和惊的头一缩,将那铜牌高高举起神色惊慌道:“你想做甚么?难道要违抗家主之令么?”淳于中看着那铜牌,叹了一口气,语气却十分坚定道:“当家,我们身在江湖,自然要讲江湖规矩,你父亲死在这人手上,就算要今日要拼个你死我活,也须得跟他有个了断才是”淳于和见淳于中如此说,看了那第三家家仆一眼道:“也罢,你先料理了他,不过你若输了的话么……”说着从一个门人手中抢过一把单刀来,扔在地上道:“不用我多说甚么罢” 淳于中听了侄儿这句话,垂头丧气摇了摇头,走到那家仆身前道:“当家的有命,在下不敢不尊,还请足下不要见怪,当日我大哥死在你拳下,我今日也来领教领教”那叫做广平的家仆却看也不看淳于中一眼,冷冷道:“拿来”,淳于中一愣,当即明白是那一纸生死状,双手递上前去,那家仆一把拿过来,三两下扯成碎片,傲然说道:“就当我不曾立过此状,老爷子请动手罢,无论生死绝不皱眉”,他这一下举动,淳于家百余人顿时羞愧无地,心知此事传扬出去,淳于家在江湖上再无颜面见人,人人都敢怒不敢言看着那趾高气扬的淳于和,淳于和到似乎浑然不觉,见那家仆将生死状撕的粉碎,当时大笑道:“哈哈,既无证人,又无状书,这可不是我们不顾江湖道义,淳于中,你还愣在那里做甚么?” 淳于中回头看了一眼大呼小叫的淳于和,转回头来站了片刻,说了一声得罪,忽的双手一分,十指如钩,中宫直进,径取那家仆胸腹要害,那家仆也不怠慢,身形一退,腰腿微曲,吐气开声,呼的一拳,竟是要以拳对爪,淳于中不等招式用老,立刻收招转身,脚步一动,双爪连连挥出,始终不与那家仆双拳相对,只是前后左右不住的围着那家仆游走。 两人斗了近百合,那淳于和在一旁看的喜上眉梢,淳于中身形越来越快,犹如一头猛鹫搏食一般,双爪只是不离对手上三路要害之处,那家仆却步法凝滞,只是遮拦招架,如同被大鹰扑袭的野兽一样,只是护住要害,半天才攻出一拳。 余辽在一旁看了半晌,见那淳于中爪力到处,那家仆身上衣衫都被划成一道一道,满天的布屑乱飞,心想再这般斗下去,看来这家仆必然要伤在这淳于中手下,扭头看看师父,就见癞和尚也看着他笑道:“这般高明功夫,我不大看的出来,那边自有高手,你不妨请教请教”说着向那麹管家一努嘴。不想麹管家却笑道:“大和尚惫懒的可以,连指点徒弟都要别人代劳”说着走过来,看着余辽,一指那家仆道:“辽哥儿觉得我这位兄弟还能支持多久?”余辽见麹管家径直问他,当下却是慌了起来,他虽看得出那家仆有些处在下风,但这“支持多久”,他却实在看不出来,还没想好,就听思玉过来道:“我看撑不下五十招去。”余辽就如同溺在水中之人抓住一根稻草一样,赶忙道:“五十,五十招罢” 麹管家看了看场中,点点头道:“也差不多,五六十招就能分出胜败了”余辽不禁看了一眼师姐,他所学武功跟思玉相差不远,但是这般眼力他却没有,心中不免又是空落落的,看了一眼自己师父。 哈哈哈,那麹管家见余辽瞅着癞和尚,笑道:“辽哥儿不必埋怨你师父,你师姐所说五十招虽然相差不远,只不过胜负却非如此,五六十招后,这位鹫神恐怕就要落败。 “什么?” 余辽和思玉顿时瞪大眼睛,仔细瞧那场中,此时那家仆比方才还狼狈,上身衣服已经褴褛不堪,双臂上也多了好几道血痕,再看那鹫神淳于中,身形比方才还快,身子滴溜溜围着那家仆转个不停,双爪挥出时已经带出嗤嗤破空之声,怎么看都不像要落败的样子。 麹管家见二人往场中一瞧,都是满面不信的样子看着自己,看了一眼靠在马车上打盹的癞和尚,缓缓道:“武学相搏,无非攻守二字。所谓攻则倾尽全力,无坚不摧,守则固若金汤,滴水不漏,学武之人莫不遵循,不过学武最忌墨守成规,若是一味的照着这个攻守之法,反倒落了武学下乘。” “下乘?”听了麹管家这两句话,余辽还尚自在琢磨,思玉却开口问道:“那什么才是上乘” 麹管家颇为赞许看了一眼思玉道:“蕴攻于守,藏守于攻,多少有些上乘味道,不过真正高手过招,攻守之际,往往出其不意,或藏凌厉杀招于诱敌深入之处,或疾风骤雨只为求得一个********般的守势,一切攻守只可随机应变,也可说,招招都是攻,式式都是守,因此绝世高手往往出手变化莫测,变招之快,快逾闪电。一招使出,就像常人挑水劈柴一般,实则攻守兼备,只看你如何应对。你若是以平常招数抵挡,等你招数用老,他却招数立变,那时你就是想应对,只怕也来不及了。” 余辽听到这里,心中突然一动,师父平常教自己的武功,不正是一些简单的跟跳水劈柴一样的简单功夫么,想着看了师姐一眼,就见思玉也是一样眼神看着自己。两个人正思量间,就听麹管家又道:“我这位兄弟,虽然此时看起来是个守势,十招中不过一两招攻势,但却是攻敌不得不救,这位鹫神虽然看似攻势凌厉,却始终难以让我这位兄弟尽转守势,因此我这兄弟实际上是以守为攻,这位鹫神么,不得已只能以攻为守,时间一久,两人招式相熟,鹫神攻势一缓,难免出了破绽,只怕就要吃亏了。” 麹管家话音刚落,就见场中那家仆嘿然一声,往前踏出一步,双拳疾出,正是淳于中经过自己面前,身形微滞之时,这一招去势急猛,淳于中正在急转的登时顿住,双爪一分,化开那双拳来势,哪知那家仆变招突然变得极快,紧跟着双拳就如疾风暴雨一般罩住淳于中身形,淳于中一时应对不及,往后一退,那家仆贴身跟上,一步也不肯放松,淳于中原本轻灵利落的身形登时变得凝滞无比,看情形竟然是疲于招架之态。就连方才还得意洋洋的淳于和此时都看的目瞪口呆。 “破石锥!”那家仆又是一声暴喝,此时淳于中身形已然被定在场中,就见一拳当空破胸而来,正是自己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之事,当下一声冷哼,右手五指一伸一曲,力凝指尖,向前疾探,尽是要以爪对拳,破了对方拳势。就听喀拉一声,似乎是手臂断折的声音,场中两人顿时分开,那家仆看着自己皮肉外翻,露着白森森骨头的左手道:“不愧是鹫神,这凌空爪果然狠辣无比。”,淳于中却退后几步这才站住,一条右臂软软的垂在身侧,叹道:“我大哥当年想必也是输在你这一招破石锥之下罢”, “不错”那家仆放下左手道:“只不过你大哥接我这一招时横爪当胸,因此被我劲透胸背而死。若是像阁下一般,至多也不过休养几个月,却也没有今日之事” 此时场中诸人除了第三旻这边数人之外,淳于家众人竟然不知淳于中如何落败,其中也有几个精研淳于家武学的人,深知淳于中那一爪之力,一伸一曲之间,全身功力尽数凝力手指,乃是淳于家武功绝学,敌人拳头一旦被爪力擒住,就算你拳力不衰,也只是前冲之力,那一爪后招随即一转一拧,只怕整条胳膊都要被拧脱下来,哪知却是淳于中右臂被人击断,难道那一拳前冲之力竟然有如此迅猛?几个人赶忙跑上前来,就路边拾起两根树枝,将淳于中手臂紧紧固定。眼中尽是迷茫不解之色看着淳于中。 淳于中任由几人帮自己捆扎伤臂,他如何受伤,自己心中清楚万分,自己眼见那家仆一拳送到手中,当时五指收拢,只要将对方拳头擒住,自己手臂一转,任你再迅猛的前冲之力只怕也要被卸掉一条手臂,哪知那家仆就在自己五指力道将发未发之时,紧握的拳头忽然四指弹出,紧紧并拢,自己发现不妙,想要收势已来不及,就觉得一股极大力道撞在自己手心之中,右臂随即折断,那后招自然也就发不出来,自己虽然爪力未消,也将那家仆左手伤的颇重,但对方到底只是皮肉之伤,自己却折损一条胳膊,而且对方并未乘胜进击,这一场比试,胜负不言自明。 这边淳于和见淳于中伤损一条臂膀,脸色一黑,将地上单刀一脚踢到淳于中脚下,手中铜牌一举喊道:“淳于家门下听令,今日是我淳于家报仇雪恨大好良机,我命你们即刻将这些贼子乱刀分尸!” 他这一声令下,淳于家众人都面面相觑,有些老成的,一脸轻蔑的看着他,只是不动,一些年轻的,不知道该不该听从他的号令,只是拿着兵器欲待动手,却又见旁人不动,不知道如何是好,大多数人却都看着淳于中,看他还有何话说。 淳于中看了看脚下单刀,脸上惨然一笑,附身捡起刀来,双眼一闭,就要横刀自刎,忽然觉得手中一松,急忙看时,正是那第三家家仆,他毫无防备之下,手中单刀竟然被一把夺去,就见那家仆连人带刀直扑淳于和,急忙大叫:“休要伤了我们当家”飞身赶上,那家仆一招占先,单刀舞起一阵白光,向着淳于和卷去,淳于和顿时手忙脚乱,哇哇大叫,急忙往人群中躲,那家仆冷笑道:“你这种货色也配淳于家当家?”一拳逼退几个前来相救的淳于家门人,跟着单刀一挥,用刀背打在那淳于和拿着铜牌的手腕上,淳于和当时手中失力,铜牌当时脱手飞出,那家仆单刀横摆,一溜刀光自周身掠过,就听叮当连声,几枚暗器掉落在地上,自然是淳于家中之人为相救淳于和所发,这几下兔起鹘落,极为迅捷,等到淳于中忍痛冲到跟前,那家仆已然单刀平端,刀尖点在满面恐惧之色的淳于和咽喉前,这才听见当的一声,铜牌稳稳落在单刀之上。 淳于中见自己侄子受制,登时不敢往前,沉声道:“尊驾究竟意欲如何?”那一直观战的第三旻这才道:“广平,不可鲁莽,退下罢”,那家仆听见第三旻吩咐,连单刀带那铜牌一起当啷一声扔在地上,一语不发退了回去。淳于和这时满面惊惧之色才微微褪去,伸手去拿那铜牌,不料旁边过来一人,一脚踢开他手腕道:“你既然拿不住这令牌,如何担当这一家之主?”说着将那铜牌小心翼翼的捡了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走到淳于中面前单膝跪下,双手将那令牌呈上道:“请二老爷执掌家门!”淳于和顿时大怒道:“陈七,你要做甚么?我才是这淳于家家主,你这样做,难道不怕淳于家家法么?” 陈七猛然回头,怒气填膺道:“你还知道家法二字?你在风月楼睡姐儿的时候,可曾记得淳于家家法?你辜负老家主重托,寻人不见也就罢了,竟然连淮阴也不敢回,只顾得在江南风花雪月,那个时节,你可曾记得淳于家家法?你落草为寇,打劫客商,可曾记得淳于家家法?你在这大敌当前之际,口口声声只要那思玉姑娘,难道也是淳于家家法吗?你敢将淳于家家法一条一条说出来么?老家主晚来得子,对你不免溺爱,原以为你就算不成器,起码也不会胡作非为,但看你所做这桩桩件件,又何曾将这淳于家放在心上?今日若是让你执掌淳于家,只怕不出一年就要成了这江湖上的笑话!”说罢转头对着淳于中道:“请二老爷念在淳于家百年声望,念在淳于家百余门人子弟身家性命份上,执掌家门,重振门风!”霎时陈七身后淳于家人众齐齐跪了一地,齐声道:“请二老爷执掌家门,重振门风!” “这……。。”淳于中见众人均跪在地上,一时到不知道如何是好,那边第三旻却笑道:“淳于老先生,众人之志不可违,况且你这侄儿确非执掌家门之人,你淳于家若是还想找淮南第三家给你大哥讨还个公道,只怕凭你这侄儿,有些不易罢!” 淳于中见第三旻都如此说,再看淳于家众人,都是一脸悲愤热切交集之色,沉吟片刻道:“也罢,我暂且执掌这家主令牌,待了结我大哥身死之事,再将家主之位交还,至于第三家主所说生死状之事,在下必然回去详查,若是果真有此状,淳于中定当上门谢罪,若是无有此状,淳于家舍却满门性命,也要为我大哥讨个公道。至于今日冒昧冲犯,若是第三家主心有不甘,再下和这淳于家百余口门人,定当奉陪!”淳于中话音一落,淳于家门人顿时纷纷起身,齐齐站在身后,对第三家众人怒目而视,但只第三旻要为今日之事讨个说法,即刻就要刀兵相见。只有那淳于和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众多门人拥戴自己二叔为家主,忽然放声大哭,就地滚来滚去道:“我才是家主,我才是家主,你们这些狗贼,叛贼,逆贼……还我家主令牌来。” 他这一撒泼打滚,本来剑拔弩张的两拨人众都觉尴尬万分,淳于家人更是觉得羞愧无地,淳于中低声吩咐道:“先将他抬到后边去”,登时两个人出来,将淳于和远远拖去人群后面,就听那撒泼的哭喊之声仍旧不停,淳于中此时也无计可施,只是看着第三旻道:“今日之事,还请第三家主划下道儿来罢!” 第三旻看着淳于和被拖走之时仍旧一副无赖模样,只觉一阵可笑,脸上却不带出来,再看第三家众多家仆,个个都是一脸窃笑,顿时冷着脸扫视一圈,哪料到这一分神,自己却差一点没忍住,赶忙低头咳嗽,将那脸色变化掩饰了过去,这才抬头道:“淳于老先生多虑了,今日之事么,我意就此作罢,老先生整顿门风要紧,其次,找到那当年老当家生死状,当日之事自然也就明白,若是果真没有,第三家也必在淮南恭候!” 淳于中见第三旻如此说,脸上颜色也是变了几变,第三旻虽然并不推脱当日之事,但那“整顿门风”四字,却让淳于家人人面上汗颜,当即一拱手道:“既然如此,那么告辞了”,说完一挥手道:“回山收拾收拾,这就回淮阴去吧”,淳于家众人听得返回淮阴,顿时欢声雷动,簇拥着淳于中离去,第三旻这才吩咐众人,准备起行,就见癞和尚坐在马车上,一脸喜色,不由得问了一句道:“大和尚如何这般欢喜?莫非是佛心大发,赞叹这一场性命相搏消与无形么?” 癞和尚赶忙摇手道:“没有没有,秃驴平生最喜看戏,今日这一场戏,有文有武,有张有弛,好戏!好戏!”这话出来,众人都是一惊,连余辽和思玉都呆呆的看着自己这位从不正经的师父,这江湖上两大家刚刚消弭一场纷争,如何就说成是一场戏?岂不是是说这第三家故意布局? 果然第三旻听癞和尚如此说,刚还笑吟吟的脸上忽转阴郁,冷冷道:“大和尚何出此言?你难道疑心今日之事是我第三家在做戏么?” “啊!”癞和尚倒是被问的一愣,见众人都是颜色犹疑的看着自己,第三家众家仆更是一派戒备神情,看着颇为愤怒的第三旻,哈哈大笑道:“浮生本就一场戏,今日之事,只索当成一出戏最好,你我都是戏中之人罢了,既然是戏,那些恩怨又何必当真?难道非要来日再续上一出,让两家杀的血流成河才肯罢手么?戏终人散,那淳于家自有他们家没唱完的戏,咱们岂不是也得启程,多少唱完给我这徒弟疗伤的这场戏么?第三家主聪慧过人,不用秃驴来点化罢?” 第三旻听癞和尚这般说,脸色当时一改肃重道:“大和尚说的是,今日之事不过一场戏,第三家并非好勇斗狠之人,若是今日果真如大和尚所说戏终人散,那恩恩怨怨,也该就此罢手了,第三旻领教了”说罢一挥手,众人重又起行。癞和尚却躺在马车前面,嘴里哼哼唧唧也不知道是什么调调。 第十章 括苍剑隐 第一节 经历方才一场风波,此时众人都是心中有事,余辽只是坐在车上发呆,思玉也颇觉自己方才有些失态,骑在马上低头不语,她心知自己这个师弟对自己有些一往情深,只是她从来对余辽都是以师弟相待,不过见他如此伤情,到底因自己而起,难免有些心下难安。第三旻却似乎另有心事,骑行甚慢,面色阴暗不定,倒是癞和尚仿佛方才之事不曾有过一般,斜靠在马车上竟然呼呼睡去。 “麹管家”,第三旻叫了一声,身后的麹管家应声而来,只落后第三旻一马头,第三旻思量半晌才道:“那铁书生是甚么来历,你可知道?”麹管家沉吟片刻道:“回主人,在下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第三旻奇道:“怎么说?”麹管家就马上一躬身道:“在下只听江湖有人说过,这铁书生,骨如铁,胆如铁,掌如铁,却从未听过有谁见过”,第三旻呵呵笑道:“照你如此说来,此人竟然是铁打的,既然掌如铁,想必功夫也非同寻常,如何却不曾有人见过?” 麹管家也是满面犹疑道:“若论功夫么,据说这铁书生掌力极为刚猛,远在那临安城移山手万钧之上,至于那骨如铁,是说此人性情极为刚烈,最是善恶分明,万事都要寻个明白,分毫不肯苟且,那胆如铁么,自然是说他极有胆量。至于为何不曾有人见过,这也是江南武林中的一桩奇案,那当年见过这铁书生的人,大多都已身死,即便有几个未死的,江湖上也再未见过踪影。” 第三旻大奇道:“这么说,这铁书生武功还在你之上?那江南武林的奇案又是什么?”麹管家抬头看看四周,见周围众人都是满面好奇之色,连心事重重的余辽和思玉都盯着他看,当下一笑道:“若是照江湖传闻,铁书生武功远在我之上,不过我与他既然无缘相见,自然也就无法见识那铁书生武功究竟如何,不过要说这江南武林奇案么,也确实颇为奇异,十余年前,江南武林中,或是一派掌门,或是派中高手,都在数月之内,不是身患恶疾,一夕之间暴毙而亡,便是得了不治之症,也不过在数日之中就一命呜呼,一时间江南武林人心惶惶,却又毫无头绪可循,其间也有几个高手曾言要去寻访个究竟,不料就此失去了踪迹,再无音讯。” “这件事我也依稀听过,难道是那铁书生所为?”思玉忍不住插口问了一句,麹管家摇了摇头道:“这个在下可就不清楚了,只是据说这些掌门、高手都是对铁书生知根知底的人物,身死前或一月,或半月,都曾与铁书生彻夜长谈,至于是不是那铁书生做了手脚,就不得而知了,这些年来,那些掌门、高手的后人渐渐成人,也在江湖上多方寻找,都没有丝毫头绪,” 第三旻听到这里冷笑道:“看来这铁书生身上,倒似乎藏着一个绝大的图谋,这些江南高手死的如此蹊跷,又没有只言片语传给后人,若不是被人杀人灭口,便是这图谋中隐藏着极大的危险,因此一死了之,无论发生何事,总不至于连累后人。”几人听第三旻这般猜测,也颇觉有些道理,麹管家若有所悟,在马上一躬身道:“到底是主人家见的明白”。 当天午后,一行人赶到绍兴府,这是临安往东南第一个大去处,繁华熙攘丝毫不逊于临安,更有一样临安所不及之处,便是绍兴府出得极好女儿红,这女儿红以江南糯米为料,多在儿女降生之初酿成,封坛埋于桂花树下,一直等到儿女嫁娶之时方才掘出来招待宾朋,这酒在地下埋了十几年,开坛之时,早已色如琥珀,味醇甘厚,香飘街衢。只是那女儿红乃是为女儿出嫁所备,那为儿子娶妇所藏的,又叫做状元红,只可惜这状元并非人人能得,那女大当嫁却是一件必备之事,久而久之,反倒是是女儿红成了一时口碑。 当日众人便在城中肴醴楼歇下,这也是绍兴第一有名的酒楼,最为有名的,就是每一道菜,都用这绍兴酒为佐料,或炒或煮,或炖或蒸,又或者将鱼虾鸡鸭之类先用好酒浸透,这才烹调,食客往往吃上几道菜,就有酲然之感,因此才以“肴醴”为名。只是癞和尚自进了城,便吩咐了余辽几句,满脸喜色下了车不知道哪里去了,众人也不知其意,思玉问时,余辽也是一脸纳闷不解,说道师父去置办甚么作法的物事去了,思玉瞪大眼睛道:“作法?他就会吃肉喝酒,哪里还会作法,你莫不是听错了?”余辽更是云里雾里,满脸惶惑道:“他确实说作法,说甚么那老妖怪道行太深,若不是上了年头的法物,只怕不济事……。。”一句话说的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酒肉和尚弄甚么玄虚。 麹管家见众人都在哪里你看我我看你,不由得一笑道:“既然大和尚要作法,那必然是要寻些犀利的法器,估摸着他晚些时候必然回来,主人和思玉小姐、余哥儿都车马劳顿了,我们且歇下再说,主人家意下如何?”第三旻也是一笑,摇了摇头道:“难怪当日辽哥儿说他这师父又疯又颠,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 看看天色近晚,那癞和尚始终不见回来,余辽心中不免焦急,同思玉商量着要去寻找一番,只是这绍兴城中颇为广大,癞和尚又不曾说自己去了什么地方,就是想找,也无处寻觅,虽然第三旻将这肴醴楼中所有拿手好菜点了一桌子,余辽只是食不下咽,对他而言,此刻除了自己的这位腌臜师父,就连思玉师姐,都变的生分了起来。第三旻看在眼中,微微一笑道:“辽哥儿想是白天颠簸太过,有些疲累,连胃口都不怎么好,不如这样,稍后辽哥儿先去歇息,我和思玉姑娘上街去走走,看看能不能寻到大和尚一点踪迹,思玉姑娘意下如何?”,思玉生性好动,最喜欢热闹,听第三旻这般说,连声叫好,余辽本想说些什么,看师姐兴高采烈的模样,动了动嘴,到底没说出话来。倒是思玉觉察出来余辽心中不乐,自然也知道为什么,少不了安慰几句,等到晚饭吃完,余辽自去后面客房睡了,第三旻同思玉带了麹管家和四个家仆,自去外面街上游赏。 绍兴府虽然规模不如这临安宏大,但究竟是一方首府,江南重镇,入夜也是极为热闹繁华,第三旻几人在街上游游走走,但凡见了些新奇的东西,只要思玉赞叹一声,第三旻便出手买下,虽然也就路问过几个人是否见过一个癞和尚,到底没有一点踪迹,到最后索性只是游乐街市,直到灯火阑珊之时,饶是思玉生性好动,也走的人困马乏,慢慢沿路走回那肴醴楼去歇息。等到将近那肴醴楼之时,猛然听到隐隐传来一阵雷声,几个人不禁抬头看天,只见皓月当空,连云彩也没有一朵,这雷声却是哪里传来的?只有那麹管家抿嘴微笑,第三旻奇怪道:“你为何发笑?”麹管家也不做声,往前努了努嘴,众人这才看清,那肴醴楼外面街边阴影里,似乎睡着一个人,却又不甚像是人,倒似有三个头一般,思玉当时吃了一吓叫道:“那是什么怪物?”,此时夜深人静,思玉声音也觉颇为大声,就听那雷声竟然止住,一个戏谑的声音带着几分睡腔责备道:“胡说,竟敢叫师父是怪物?”几个人不禁一愣,随之呵呵大笑,想必刚才那隐隐的雷声,就是癞和尚的呼噜声,只见癞和尚从自黑影里爬起身来,又俯身从地上提起两样东西来,思玉急忙奔过去,就着月光看时,原来却是两个酒坛,也吃吃而笑,这才知道自己方才看差了。 第三旻笑道:“大和尚,你不是去寻甚么作法的法器去了么?如何却拿了两坛酒回来?早知如此,你又何必撇下思玉和辽哥儿,就这肴醴楼中,多的是你这等‘法器’!”,癞和尚却道:“不一样不一样,我这两坛,的确是法器,不是你们寻常的俗酒”,思玉接过一坛来,仔细看了看道:“不就是一坛酒么,待我尝尝这‘法器’什么不同!”,说着就要拍开那坛口的泥封,癞和尚赶忙一把抢过来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是我费了多少工夫才找来的二十五年女儿红,到时候秃驴的法术全凭着这两坛子酒的功效,你若是喝了,你师弟身上的伤可就悬了。” “二十五年女儿红?”思玉听着不由咽了一口口水,就连第三旻和那麹管家都是眼放亮光,十六七年的女儿红已经是酒中上品,若是有二十年女儿红,更是酒中极品,癞和尚手中这两坛竟然有二十五年之久,第三旻笑道:“不知哪家老姑娘,竟然二十五还未出阁,难道是姑娘长相太丑,寻不到夫君么?”癞和尚看着第三旻道:“哈哈,第三家主这可猜错咯,这酒虽然是女儿红,这家可没有姑娘,健壮的儿子倒是养了几个,若是只能养个姑娘才能酿这女儿红,这没女儿的人家,岂不是没好酒喝了?这乃是此地一个老酒坊存货,那酿酒老倌儿跟我有些交情,秃驴这次若不是因为那老怪物道行太深,才舍不得用这般好酒作法哩。”说着提着那两坛酒放在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佛能隔着坛子闻到酒香一般,一脸陶醉。思玉忍着笑道:“只怕那怪物不止要喝酒,还要吃肉罢?”癞和尚眼睛一瞪道:“不错,的确是个吃肉喝酒的老怪物”想想又觉不对,看着思玉道:“你说的是那老怪物,还是你师父我?”思玉哈哈一笑,只是不答话。 几人正站在月下说笑,就听一阵马蹄声急促而来,第三旻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苦笑道:“又来了,看来有些事情,一旦成了规制,就是家主也不能自专啊!”话音刚落,五六骑马已经远远停下,每人身上都带有东西,第三旻那辆马车,虽然一直是余辽和癞和尚所乘,却始终只是停在第三旻歇宿之处的门外,乱赶车也是从来都歇宿在车上,几个骑士见第三旻同癞和尚几人在酒楼门外闲谈,也是一愣,动作却并不迟缓,即刻将车上东西又重行换过,思玉不免好奇,过去看时,果然所换的已不再是临安城里的酒食,但也均是时新的水果和精细的糕点之类,这几人换完车中东西,一人径直来自第三旻面前,单膝跪地,捧上一个包袱,也不言语,第三旻见思玉和癞和尚都看着他,示意麹管家将那包袱接过,打开来时,里面都是书信,第三旻叹息一声,问道:“家中进来生意如何,有甚么事情没有?”,那来人低头道:“家中一切均安,所有生意详情,家中主管都在信中说明。” 癞和尚笑道:“第三家主身在异地,竟然还操心家中生意,这等操劳,看来这财主不是我们这等闲散人能当的。”第三旻也苦笑道:“人人都知财主好,几人知道财主也有说不尽的苦处啊,你们这就回去吧,大和尚,我们也该歇着了,明日还要接着赶路,今日确实乏了。”说罢从麹管家手中拿过书信,径自进了酒楼去了,癞和尚却看着麹管家面色诡异的一笑,麹管家先是一愣,随即会意,吩咐那酒楼中管事的人道:“我们这位大和尚睡不惯客房,他愿意睡在哪里就睡在哪里,你们不得拘管。”说完随手掏了一块银子,也不看大小,直接扔了过去,那酒楼管事接过银子,愣愣的看着癞和尚,不知道这个惫懒腌臜的和尚到底是什么来历,癞和尚却只是哈哈一笑,随着思玉几人进了酒楼,依原在那客房前天井里拉了块席子睡下,将那两坛酒稳稳放在自己身边,仿佛宝贝一样,思玉几人才上得楼,就听癞和尚那齁齁的声音又起,都苦笑着摇摇头各自进房去了。 第二日众人上路,癞和尚将那两坛酒放在车中,第三旻因这绍兴酒颇为可口,也将那肴醴楼中的上好美酒买了几坛,放在车中,笑着对癞和尚道:“大和尚,我这酒不是什么法器,大和尚尽可随意,只是等你作法之时,你那‘法器’若有用不完的,多少也让咱们尝尝味道如何?” 癞和尚看着自己那两坛酒,皱着眉头道:“这件事我能答应你,只怕那老怪物不答应你,若要那老怪物能剩下少许,只怕还得一件法器,这样罢,咱们索性再绕些路,取道东阳,待秃驴再置备一件犀利的法器,到时候让你们见识见识秃驴的手段”第三旻大笑道:“那东阳又出什么犀利的法器?”癞和尚摇摇头道:“说不得,这件法器非但难寻,收拾起来也颇费功夫,到了你们自然就知道了!”思玉在一旁笑道:“看来这怪物还真的是个酒肉之徒,那东阳又什么犀利的法器,不就是那火腿么!”,第三旻却不知这“火腿”是什么东西,面带惊异问道:“那火腿又是何物?为何起这般一个怪名字?难道那腿可以用来生火么?”癞和尚和思玉都是哈哈大笑,余辽在车上也笑道:“火腿就是腌猪腿,乃是东阳一绝,只是好火腿相当不易得,不是花银子就能买来的,怎地第三家主在淮南竟然没有尝过此味么?”第三旻这才恍然大悟,忽的仿佛想起什么来,瞥了癞和尚一眼,就见癞和尚也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当时说道:“我素来只知腌猪腿,哪知此物还有这‘火腿’的名号,久在淮南足不出户,自然孤陋寡闻了。”思玉咯咯笑道:“江南只叫火腿,不叫腌腿,这次在绍兴府,师父寻觅了两坛上好的‘法器’,只怕这东阳的‘法器’,定然也香味四溢了”,癞和尚看着第三旻笑了一声道:“丫头哪里知道,这法器不精,作法不灵吶,若想这怪物原形毕露,只能跑些路途,受些劳累了。”说完一倒头,竟然又在车上睡了。众人见他如此随性,都各自一笑,思玉更是在马上加了一鞭,泼剌剌跑去前路赏玩风景去了。只第三旻看着车上齁齁睡去的癞和尚,笑意盈盈的脸上竟然浮起一丝阴沉。 第十章 括苍剑隐 第二节 一行人当时向着东阳而行,癞和尚此次倒不像在绍兴府一般,撇下众人独自而去,眼看就要到东阳府,癞和尚却吩咐离了官道,尽捡着乡间小路而行,众人都不知道他是甚么意思,余辽和思玉都知道自己师父虽然看似做事不着五六,荒诞不羁,其实心中十分精细,走什么地方,自有他的道理。只有第三旻见癞和尚在山林村庄中绕来绕去,脸色渐渐焦虑起来,忍不住问道:“大和尚,你尽捡着这村间小路,难道不怕耽搁了辽哥儿的伤势么?”癞和尚在车上呵呵一笑道:“难为家主替我这莽徒弟操心了,耽搁不了,他的性命,只要无人害他,绝不会出甚么差错。”第三旻听着这话不禁一愣,他原看癞和尚离了官道,所走的路途,又十分曲折难寻,不免心中有事,借着余辽伤势,想敲打敲打癞和尚重回官道行路,不料这和尚竟然一点也不担心,还直言余辽伤势无碍,若是有事,必然是有人“害他”,当时阴沉着脸,看了麹管家一眼。余辽却听得云里雾里,当日“不是师祖的师祖”曾经说过自己内伤极重,连数十年功夫练成的三变回阳丹都给了自己,为何师父今日又说自己伤势无碍?难道这其中又有什么隐情?想到这里,不禁心中苦笑了一下,看看车外那些一一闪过的江南水乡景色,远远策马在前,英姿飒爽的师姐,想起不久前,自己还在庖丁楼端酒上菜,招呼客人,眼前一切几近于幻梦一般,不免慨叹一声,若这一切果然是一场迷梦那该多好。 余辽正在胡思乱想,就听车后一阵马蹄声响起,原来第三旻见癞和尚让走的这路曲里拐弯,全不在正路上,初时还不放在心上,吩咐家仆和那乱赶车听癞和尚吩咐,但是这路越走越是繁乱,就连第三旻自己也心中颇不瓷实,让两名家仆去来路看看究竟,谁知两个家仆出去大半个时辰就转了回来,第三旻见两人看着自己,一副愧疚茫然之色微微摇头,心知两人出去不远就已找不到来路,看来指望后面人今晚能找到自己,只怕是难上加难了,当时心中一惊,就听癞和尚哈哈一笑,也不点破,指着前面一个极大的树林道:“过了那片树林,便是一个大村子,今天再不走了,就在哪里歇宿,劳累主人家跟着走了这么多崎岖小路,秃驴今天做个东道,化些饭食来给主人家赔情。”思玉正好打马回来,听见癞和尚说要化缘请客,当时撇着嘴道:“化些饭食?师父,你从哪里讨那么多剩饭剩菜来给这么多人吃?我可是宁肯饿着,也不吃你化来的。”余辽听师姐说宁肯饿着,赶忙道:“不用不用,车中还有好些吃的,尽够师姐用了。”第三旻却微微一笑道:“大和尚既然能带我们到这里,自然也能管的我们一饱,据我想来,大和尚所化的饭食,决不是什么剩饭剩菜,不然大和尚也不敢开口做这个东道了。”癞和尚听了哈哈大笑道:“到底是主人家有见识。” 一行人转过那片树林,果然见一个大村落坐落在哪里,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村中炊烟袅袅,犬吠鸡鸣,一派祥和温馨意境,走的越近,就觉得这村中有一股奇异的味道传来,似乎是腊肉味道,却又比腊肉多了几分甜香,走的越近,那味道越是浓郁。癞和尚到了村口让乱赶车将马车径直赶到一家富户门前,拿起那视如宝贝一般的两坛酒,站在门口张望了一眼,将那两个酒坛放在身前,伸手拍门道:“化缘!斋僧!有没有好善乐施的人家?化给秃驴几桌酒席…。。” 他这一喊不要紧,第三旻几人顿时大为尴尬,呆呆的站在那里,此时村中来往之人尚多,见这一群衣着华丽的人跟着一个癞和尚已经颇为好奇,远远站着指指点点,癞和尚这一打门,人群更是轰然而笑,哪里见过这般和尚,开口就要化几桌酒席的。思玉又是其中唯一一个女娃儿,当时脸羞的通红,连师父都叫不出声,只好骑在马上低着头一语不发。 癞和尚喊了一声,见里面无人出来,顿时声音更大,拍的那门啪啪直响,第三旻实在脸上挂不住,过去道:“大和尚,既然人家不肯施舍,我们这就去吧,依我看,再赶一段路程,找个市镇安歇岂不是好?纵然我们受的了委屈,总不能让辽哥儿也一起委屈么!”哪知癞和尚只是瞥了他一眼道:“从这里再往前,要寻见市镇,起码还有七八十里地,若不在这里歇下,不怕走到半夜去,要去你自去,我自和我那两个徒弟留下。”第三旻脸上怒气一闪,瞬间又笑吟吟道:“既然大和尚如此说,我且看你如何化来几桌酒食,若是化不来,到时咱们再做计较罢。”说完站在一边,冷冷看着癞和尚又在哪里打门。 “什么人在此敲门打户,高声喧哗?搅扰我家老爷雅兴?”癞和尚正打门中,就见里面转出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来,满面怒气,等到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腌臜和尚,怒气更盛,随手抄起一条扫把道:“哪里钻出来的野和尚,还想化酒席,我今日里先请你吃一顿……”癞和尚却大步走上前去,迎面一巴掌打了那仆役一个满天星,笑道:“狗才,去告诉你家钱迷眼,就说有个秃驴嘴里淡出鸟来了,让他赶紧备办酒席来堵一堵,若是不然,那西湖游船之上的事情只怕要顺口而出了!”那家仆被打的一愣,又听癞和尚言语说的蹊跷,赶紧扔了扫把跑到后面去了,癞和尚这才呵呵而笑。不多时,就见一个员外打扮的人连扑带爬的跑了出来,见了癞和尚道:“佛爷,佛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癞和尚一瞪眼道:“怎么,许你去临安快活,不许我来东阳逍遥么?”那员外赶忙道:“许得,许得”,余辽和思玉在后面瞧着,对视了一眼,心知这员外必然在临安有甚么把柄捏在癞和尚手中,只是是何把柄就不得而知了。癞和尚又往后一指道:“今夜我们这许多人,就歇在你府上了,使得么?”那员外咽了口唾沫,咬着牙道:“使得,使得。”第三旻颇觉过意不去,在后面道:“大和尚,何必一定要搅扰他们,咱们就算多赶些路程,也落个自在不是?”那员外听见第三旻如此说,赶忙道:“不搅扰,不搅扰”说着瞪了一眼那目瞪口呆的家仆道:“死奴才,还不去备办酒席,招待客人,愣在这里作甚?”那家仆见主人发怒,忙不迭去了,癞和尚这才笑吟吟慢步进了院门。留着那员外在后面招呼第三旻等人。 众人刚到客厅坐下,那员外赶紧让家人奉茶,只有癞和尚坐在客厅前台阶上,就听后院一个泼辣的女声嚷道:“什么惫懒的和尚,员外敢怕是发疯了么,这么多人就让进门来,我们家有多少东西够得他们吃?带我去看看?”众人都知是这家中女主人故意高声喧嚷,一个个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尴尬万分。思玉看着癞和尚道:“师父,主人家不乐意,我们还是走吧,不然吃也吃不安稳,睡也睡不踏实,还不如连夜赶路来的自在!”第三旻也道:“姑娘说的是,大和尚意下如何?”余辽也想说话,还未开口,就听癞和尚坐在门前道:“走?好哇,不知咱们是走去临安府衙,还是就近去拿东阳县衙?钱员外,你说呢?”那员外脸色顿时变的煞白道:“哪里也不用去,就是这里,就是这里,到了我庄上,就跟到了家里一般”说着急匆匆走了出去,到后面不知说了些什么,顿时后面再无声音,癞和尚笑道:“主人家如此好客,咱们且走去哪里?安心住着一晚便是!” 当夜众人就在这钱员外家安歇,说来也怪,自从癞和尚说了那句话后,自钱员外以下都是恭敬万分,酒席也备办的十分丰盛,就连那发狠话的员外老婆都亲自出来,满面春风挨个敬酒赔罪,众人都是诧异万分。癞和尚吃了一会酒道:“钱员外,你知道秃驴今天来意么?”那钱员外正在给第三旻敬酒,听癞和尚这一声,顿时打了个趔趄道:“大……和尚今天所谓何来?”癞和尚拿起一条鸡腿,一边嚼着一边说道:“当日里我曾说寄下你这一条腿,今日我要取了去?你看使得么?”那员外见癞和尚说出这句话来,当时跪在地上哀求道:“大和尚,大和尚,自从在临安被大和尚教训,小人回来后再也不敢做那欺心之事,大和尚若取了小人一条腿去?小人往后可怎么过活?万望大和尚手下留情啊!” 思玉看着跪在地上的钱员外,又看看一脸坏笑的癞和尚,心中一动道:“员外,既然你不曾在做那等欺心的事情,我师父也暂且绕过你罢,只是那腿不可不取,这样吧,本姑娘做主,你用猪腿来换如何?”癞和尚看着思玉赞叹道:“难怪你爷爷说你心思灵动,非他人所及。”又转头对着那钱员外道:“据我所查,确实如你所说,因此你用一条上好火腿来抵你的腿罢,只是若你这火腿若是不够成色,秃驴免不了还得取了你的腿去!”那员外已然筛糠一样在地上道:“必然好成色,必然好成色!” 第二日一早,众人用过早点,备好车马准备启程,就见那钱员外双手托着一个油纸包起来的火腿递给癞和尚道:“谨遵大和尚吩咐,这是大和尚所要的物事,还请大和尚验看。”癞和尚拆开那油纸,一股香气顿时散了出来,就见一只火腿,爪弯踝细脂薄肉精,隐隐透着一股红亮亮的光泽,果然是一条上好火腿,癞和尚咽了一口口水道:“嗯,此物稍可抵挡你的一条腿,若是日后再被我知道你有那欺心的事情,这火腿便不能作数了,还得你的腿来抵账!”那员外赶忙道:“不敢不敢,再不敢有欺心的事情了!”,癞和尚这才看了第三旻一眼,第三旻早已等得不耐烦,一声吩咐,一行人众启程,那员外这才如释重负一般瘫坐在地上,不住的抹着额头的冷汗。 待那车马走出一程,思玉到底好奇,回过马跟着马车道:“师父,那员外有甚的欺心事情,尽肯被你这般拿捏?”癞和尚笑道:“欺心?这暗通江湖匪盗,谋财害命,霸占家产之事,何止是欺心?若不是当日被我撞破,只怕他早去那临安市上吃了一刀了。”说着又拿起那只火腿来道:“不过这杀才做这火腿倒是颇有一手,这般好火腿,只怕这东阳能做出来的人家不多!”余辽却道:“师父,他都谋财害命,你还放过他?岂不是放虎归山么?”思玉却在一旁道:“放虎归山倒是真的,只怕这老虎脖子上被栓了根绳子,所以不敢乱来了,我说的可是么?”癞和尚笑道:“莽徒弟什么时候能有你这等心思,我也就不费心了,他通同江湖匪盗的书信落在我手中,不等他做出事来,我已找上门来了,那书信其实就在你爷爷处,因此他也不敢胡作非为。莽徒弟,救人胜似杀人,哪怕他是个坏人,那坏事未作之前,还是能救一救的,多跟你师姐学学才是啊。”余辽听要跟师姐学学,一抬头,就见思玉笑颜如花的看着自己,顿时心中噗通噗通一阵跳,就见思玉道:“我是师姐,自然懂的多啦。”说完催动马匹,又跑去第三旻近前,余辽不免一阵落寞,有低头不语,癞和尚看着这两个徒儿,暗自叹息一声,也不说话,只是望着路边风景发呆。 连着几天路上无事,括苍山业已远远可见,癞和尚见路途不远,对那第三旻道:“第三主人可要随着一起上山?还是就此道别?”第三旻看了一眼思玉道:“括苍山乃是十大洞天之一,岂能过宝山而不入,我自然要陪着大和尚上去游览一番才是”,思玉也在一旁道:“不错不错,有第三家主在,也多少热闹些么。”癞和尚却笑道:“你们是热闹了,就怕第三家几位贵仆要劳累一些。”第三旻不禁愕然道:“我这家仆却如何要劳累?”一路默不作声的麹管家道:“我知道大和尚意思,辽哥儿走不得山路,马车又上不去,须得几个家仆背负辽哥儿上去,大和尚,我说的可是?”癞和尚笑道:“麹管家说的明白,秃驴年老体弱,思玉又是个姑娘家,总不能让第三家主背上去么。”第三旻听了哈哈一笑道:“这等小事,麹管家就安排了,还劳动大和尚专门点破么?”顿时几人都是哈哈一笑。 虽然这括苍山已然近在眼前,待走到山下,却也又走了一日,第二天一早,一个家仆背负余辽,癞和尚却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根扁担,挑起那火腿和两坛酒来,另一头却是第三旻备在车中的一坛好酒,担在肩上,晃晃悠悠往山上而去,第三旻看着笑道:“这和尚挑担倒是颇有章法,倒像是个积年一般!”说着与思玉一起,看着周边景致,跟在癞和尚身后往山上而行。 括苍山虽是在这浙中腹地,山上寺观却也不少,景致更是堪称一绝,第三旻有心进去拜谒游览一番,癞和尚却全都过门而不入,只是往山后走,第三旻不得已,只得紧紧跟上,一直走了半日,这才到一处所在,四周全是竹林,一条小溪从竹林中潺潺而过,几间竹屋临溪而建,就听溪水淙淙,薄雾袅袅,清风微抚,竹叶一片哗啦啦声,不时传来几声鸟鸣,第三旻不由赞叹道:“难怪大和尚看不上那些寺观,原来这里有这般绝佳好地,真正是人间仙境,这里所住的,也必是一位雅人了!” “雅人?”癞和尚在前面听见,笑了一声,将肩上的担子放下,拿起那只火腿,在溪水里不住的洗刷。第三旻慢步走到当中最大的竹屋前,忽然一惊,就见一个老道面向门外,盘膝而坐,道冠鹤氅,瞑目垂眉,神色极为安详,似乎正在入定。第三旻赶忙拱手道:“道长,在下有礼!”一边溪水边洗刷火腿的癞和尚却哈哈大笑,第三旻不禁看了一眼那道人,竟然像没听到自己所说一般,又大声道:“道长,在下有礼了!”那道人仍是不言不语,只癞和尚在溪边笑得颇为大声。 此时思玉同余辽也到了屋前,思玉见第三旻连问两声,那道人都一动不动,忍不住问癞和尚道:“师父,这人就是你说的那个老怪物么?”只是这“老怪物”三字,说的声音极低,生怕那道人听见,癞和尚却道:“不是他还能是谁,这括苍山,哪里再去寻这么一个成精的老怪,老妖!”说完提着洗完的火腿回来,站在门前看着那老道说道:“第三家主不用费心了,若不作法,这怪物一世也不会理你,看秃驴我今日给你们开坛降妖。”说的几个人都惊疑不定的看着那始终一动不动的道人,只有麹管家眼中露出几丝敬畏神色。 癞和尚一边说,一边去左右屋中搬出一大一小两只铁锅,又拿在溪边用竹刷刷洗,一边洗一边骂道:“做什么不好偏要做个牛鼻子杂毛老道,经也不会念,诀也不会捏,装什么神仙羽士,烧汞炼丹也不懂,还不是要吃人间烟火!”余辽见师父一个人在哪里又是洗刷,又是嘟嘟囔囔的咒骂,忍不住过来道:“师父,我来帮你罢”,癞和尚抬头看着余辽笑道:“你?为师不用你帮,你去坐在那老杂毛旁边就好,记着,不要拘束,往日怎么坐,今日就怎么坐,你但在哪里坐稳了就成。”又喊思玉过来道:“女娃儿心灵手巧,你去林中,采几个竹笋回来。”思玉正在哪里看着师父洗涮,正觉无聊,听了这一声吩咐,当时欢天喜地的便去了,余辽虽然被师父吩咐,却不敢真的就坐在那道人身旁,连门也不进,就在屋外找了一处,悄悄坐下。 第三旻站在那里,连着向那道人问了两声也不见回应,甚是无趣,又无处可坐,癞和尚洗完两只铁锅过来笑道:“那两侧屋中多有竹椅竹凳,麹管家让人搬出来罢,就请你们家主人坐下,看秃驴作法降伏这老怪物。”思玉这时已经拔了四五根竹笋回来,看了一眼那道人,嗔怪道:“师父,你整日说这位道长是怪物,我看这位道长仙风道骨的,不像甚么妖怪啊?”癞和尚呸的一声道:“他乃是天地混沌初分时候的饕餮成精,有甚么仙风道骨了?去把那竹笋洗刷干净了。”思玉吐了吐舌头道:“饕餮?看来这道长也不是个什么清静之人!” 此时麹管家已经让几个家仆将那些竹椅竹凳搬了出来,就在竹林中放下,第三旻这才坐下看着癞和尚将两只铁锅都支了起来,将挑来的第三旻那一大坛酒都倒进锅里,又去那道人所坐的屋中拿出一把碧水寒沉的剑来道:“这东西用来砍柴切菜倒是不错”,众人眼见那是一把好剑,待要阻拦时,癞和尚已经用那剑将竹笋切成几块扔进大锅里,又拿起火腿,放在一个竹蓖上,斩去爪尖,又再四周各切了一剑,将那骨头拆了出,只留下中间四四方方一块肉来,却只把爪尖扔进锅里,再将那肉切成方块大小,连竹蓖一起放在锅中,竟然是要用那酒将这火腿蒸熟的样子。 “没有柴火,怎么作法?”癞和尚待要生火时,这才发现四周没有干柴,麹管家赶忙道:“大和尚,那边屋中有些干茅草,可以生火”,癞和尚摇了摇手道:“茅草顶的甚事,一点就没了,我这作法,须用文火慢炖才行,必用些干柴才可。”第三旻坐在那里笑道:“这可难了,这地方树木虽多,干柴却是难寻,看来大和尚这法术要不灵了。” “不灵?”癞和尚看了第三旻一眼道:“干柴多的是,就怕你看不见。”说着走到一间竹屋跟前道:“这却不是好干柴?”跟着挥剑就砍,那把剑锋利无比,癞和尚又全砍在那支撑的竹子上,就听轰隆一声,一座好端端的竹屋就被砍的塌到在地,众人见癞和尚如此蛮干,都是大惊,思玉更是忍不住惊呼一声,再看那道人,竟然还是端坐在哪里,浑然不觉。 癞和尚这才哈哈大笑,大叫爽快,拽过一条粗大的干竹子,三五剑劈成小段,堆在那铁锅地下,升起火来。这才将那口小锅吊了起来装满溪水,也用竹火烧着,看着水沸,从自己带来的两小坛酒中拿出一坛来,拍开泥封,山风一吹,顿时香气满溢,第三旻和思玉都大叫一声“好酒”,思玉更是跑来凑到坛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怪道师父将这两坛酒视如珍宝,这二十五年的女儿红,果然不是凡品!”第三旻这是也走了过来,看那酒时,就见橙黄色的酒液,通亮澄透,好似琥珀化水一般鲜亮,又似蜜汁调油一般带着一股粘稠,微微一晃,一阵阵香气便层层叠叠透了出来,连远远坐着的余辽都觉得熏然欲醉,癞和尚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那酒连坛子放在小锅中道:“等到烫的热了,那时才是这酒的真滋味!” 此时整个小小竹林,尽都被那酒气弥漫,麹管家道:“这般好酒,即便不饮,闻上一闻,也足以陶醉平生了,那几个跟着而来的家仆,更是忍不住啯啯的咽口水。忽然思玉叫道:“这酒果然奇妙,你们闻,似乎另有一股香气越来越浓郁了。”几人此时也觉得这酒香中慢慢升起一股异香来,正在诧异,癞和尚哈哈大笑道:“甚么异香,那是我这火腿的香味”,原来那大锅中的美酒也已沸腾,酒气一蒸,慢慢将那火腿之味蒸散了出来,癞和尚走到锅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看你能忍耐到几时!”说着将锅底的明火撤去,只留下那些燃而不焰的大竹节在锅底慢慢煨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坛子里的酒也被烫的热了,橙黄透亮的酒液不时翻动一下,,香气越发的浓郁。第三旻坐在一边,看了几眼纹丝不动的道人,对癞和尚道:“大和尚,你这法术不灵啊,这位道长定力深远,看来不会被你这人间烟火所诱了。”,思玉更是站在那一坛酒边大叫道:“是呀是呀,师父不如我们先小酌几杯如何,这般好酒,烫热再放凉,味道可就走了不少!”说着四处寻觅盛酒的物事,却连一个碗盏也寻不见。麹管家笑道:“姑娘莫寻了,那碗盏都在那屋子里,你师父早就料到你忍不住,将那屋子拆了烧火了!”思玉听了这话,不由的一阵气馁,恨恨的看了癞和尚一眼,坐在竹椅上一言不发。 癞和尚见思玉气鼓鼓的,呵呵一笑道:“作法不能只有法器,须得念咒,你见过谁家作法来的是哑巴道士,闷嘴和尚?”思玉扁着嘴道:“那你倒是念来听听嘛,只怕你念的出,人家道长听不见!”癞和尚也不还嘴,就地上捡起两片竹板敲打着唱道:“叫声主人您细听,咱在这里唱分明,盼您家旺人更旺,五谷六畜都丰登,若您听得心欢喜,舍下些饭菜我裹肚皮,您让咱来不受饿,咱祝您家万事兴,哎,万事兴!”,他这一唱,周围坐的几个人笑的前仰后合,连余辽都忍不住放声大笑,不料刚笑了两声,就觉气息跟不上来,气短喘促,赶紧收凝心神,强自忍住,就听思玉银铃一般的笑声在竹林间回荡,上气不接下气道:“师父……你这是念咒,你……你这是那叫花子要饭唱的歌儿!”第三旻虽是也笑的前仰后合,却看那道人照旧端坐,面上一丝表情也无,不禁心中暗赞这道人定力好生了得。 众人正在大笑,忽见癞和尚将那将那竹片扔在锅底,一脸肃穆,远远走到那道人对面,也盘膝坐下,尽似要入定一般,顿时都止住了笑,定定看着。癞和尚瞑目坐了半晌,遽然睁开双目喝道:“珍馐百味口中过,一点真机心中存,红尘看破若香饵,饕餮金钩过此生?咄!破、破、破,从来眼中看的破,过、过、过,到底心中忍不过!” 第十章 括苍剑隐 第三节 “哈哈哈,好一个眼中看得破,心中忍不过!”众人还在品味癞和尚那偈语中味道,忽然一阵洪钟般声音响起,震的个人耳膜隐隐发疼,思玉赶忙紧紧捂住耳朵,再看那道人,已然长身而起,走到余辽身前大笑道:“难怪你这秃驴安排下香饵金钩,原来你这徒弟心脉受损,你生怕老杂毛记恨你,因此使出这等手段!”这话一出,连余辽都是一脸惊讶,这道人只是看了自己一眼,知道自己身受内伤倒是不足为奇,但是如何连自己心脉受损都知道?那道人看了一眼余辽道:“小哥儿莫惊奇,你坐的离我如此之近,一呼一吸之间,我已尽知,待我吞下这香饵金钩,再来看你伤势罢”,说罢脸上一副喜不自禁,几步跨到那大锅前,癞和尚却在一旁笑道:“火候不到,你可想明白了?”那道人一听,伸出去的手顿时收了回来道:“秃驴说的是,火候不到,味道不到”,说着又急忙到哪已然烫热的一坛酒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东西,好东西,莫说是香饵金钩,就算是你放了鹤顶红,穿心散,杂毛也顾不得了!”第三旻在一旁听得不由一笑,瞧了麹管家一眼道:“看来这道长和大和尚,原本是一路人”,说完才发觉麹管家脸色有异,麹管家一回神间,见第三旻定定的看着自己,这才慢慢道:“这道长乃是一代前辈高人,不知道大和尚如何竟认得他?”。 第三旻听麹管家如此说,心中也是一震,脸上却如常道:“看来大和尚今天带我们是来见见世面了!”再看那老道时,也同方才思玉一般,到处找碗盏要去舀酒喝,思玉在一旁道:“道爷不用找啦,我师父连你的厨房都拆了!”那老道看了思玉一眼笑道:“不妨事不妨事,自从你这强盗师父上山,我早就当这几间房子已成无有,他还只是拆了一间,若是杂毛今日不理他,只怕你那强盗师父放一把火给这里烧了都是有的!”说着忽然眼睛一亮,将癞和尚方才用作菜刀的那把剑捡了起来道:“喝酒的物事有了!” 思玉见那道人拿起剑来,刚想说这剑上又没有个舀子,难道一点一点在酒坛里蘸着来品么,话还未出口,就见那老道反手一剑劈在身边的一杆青竹上,剑身回转,如同刻字一般在那青竹上又点画了几下,随手将那剑插在地上,挥手一拍,一节竹筒平平的向着思玉飞来,那青竹的上半截这才缓缓倒下。思玉赶紧伸手接住,就听那竹筒崩的一声,多半截半爿应声而落,只有一寸宽连着剩下的小半截竹筒,恰好是个酒舀子,思玉再看那切口,一点竹丝也没有,分毫都不像切出来的,倒像是精心打磨出来的一般,心中一喜,就见那老道手中也拿了一个,对着她晃了晃。思玉也来不及细想,赶忙跑到那坛酒前,一老一少,将那黄澄澄的热酒,一人舀了一杯,思玉知道这酒热了许久,已经烫的十分热,提在手中,一边闻着那味道,一边等着那酒稍稍凉些。老道却舀了满满一舀子,一仰头,一口灌了下去,看的几个人都是喉头一紧。 “好酒,好酒哇!哈哈哈哈”,老道一舀子热酒下肚,顿时大声赞叹,猛然一转头对着癞和尚道:“秃驴,酒肉虽有,似乎还少了一样东西罢,老杂毛若不疏散疏散筋骨,只怕胃口不开,心头不畅,许多事不免想不起来!难不成秃驴你为了你这徒儿,竟然要亲自陪老杂毛走走把式么?” 癞和尚赶忙摇手道:“不成不成,我那点微末道行,怎么能陪着道爷你走把式?况且秃驴好吃懒做,游山玩水,早年学下的那点功夫,早就撂下了,不过今天另有能人!”,说着一指第三旻道:“这位乃是淮南第三家的主人,想必老杂毛你也听过吧?还不赶紧请第三主人赐教你几招?” 第三旻见癞和尚将事情推给自己,不由的心中一慌,他方才听麹管家一句话,已知这老道绝非等闲之辈,方才那一手剑劈青竹的本事,就非寻常剑客能做到,正听道老道要和癞和尚过招,想看看癞和尚根底,哪知癞和尚竟然抬出他淮南第三家的名号来,正想用言语再将这事推给癞和尚,就见老道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他是淮南第三家的主人?这可奇怪了,江湖上号称第三家武学高深莫测,这主人家怎么会是一个毫无功夫之人?”癞和尚在一边笑道:“主人家不会功夫那是常有的事情,人家有那等功夫高强的家仆管家,不就成了?”老道听了这句,扫了一圈第三旻身边的几个家仆道:“这都是些粗俗武人,只够老杂毛疏散疏散手指头……。”眼光忽然定在麹管家身上道:“不错不错,你想必就是那管家了,秃驴有眼光,这管家或许比你这酒和肉要来的有滋味!” 麹管家见老道看着自己,心知这老道眼光犀利无比,在场个人身上的功夫只怕难逃他眼去,当下一抱拳道:“晚辈当得陪前辈疏散疏散!”,老道见麹管家并不相拒,哈哈一乐,猛的脸色一变,将手中酒舀子往后扔了出去,这才回头喊道:“一个女娃儿怎地如此贪杯,须得给老人家留的几杯才好!”原来思玉在后面看老道和几人讲话,喝了自己方才舀出来的那一竹舀酒,不免喝的口滑,竟又多舀了两下喝了,正要再舀时,就觉手中轻轻一震,手中竹舀脱手飞出,这才听见那老道埋怨,知道是老道嫌自己多喝了一些,当时莞尔一笑道:“好好好,给您老人家留着罢,索性我把那一坛也给您老人家热上,等那火腿火候到了,您老人家正好一齐品用。”老道这才回嗔作喜道:“如此才是女娃儿做派么”又向着麹管家道:“管家既然应承,老杂毛也不客气,先尝尝我这路百味掌!”,话音未落,麹管家就见身前掌影重重,随即脚下一动,展开身形,就听啪啪啪爆竹一般连响,两人瞬息间竟然换了十几掌。 癞和尚看着两人在竹林间穿梭来去,悄悄的走到思玉身边道:“老杂毛今天看来要疏散的胃口大开,这点酒肉,只怕经不起他吃了哟!”说着自己舀了一口酒,又拿起另一个舀子对思玉道:“给你师弟也过过口,省得一会什么都没有!”思玉也是偷偷一笑,拿起一个舀子,舀了一口给余辽送了过去。癞和尚喝了一口酒,索性坐在地上,看那二人拳来掌往,一边自言自语道:“几年不见,老杂毛越发犀利了!” 此时麹管家却心中大骇,自从那老道叫出“百味掌”,麹管家就知道这路章法必然变化多端,哪知一交上手,才知道这掌法哪里是“变化多端”四个字能形容得了,连出掌的部位都匪夷所思,有时候老道明明是一掌撤回,哪知反手就变了招数,翻成一招极厉害的杀手,自己根本无从知道这老道那一掌是攻,那一掌是守,就觉漫天都是掌影,只好打叠起全部精神应对,这才堪堪抵住,哪知自己刚刚稳住身形,那老道却哈哈一笑,化掌为指,口中叫道:“不错不错,确实有些根基,再来尝尝我这绝味指!”,思玉正将一舀子酒送到余辽跟前,听那老道喊出“绝味指”,不由的噗嗤一笑道:“百味掌,绝味指,这道爷倒是绝不辜负这饕餮二字,不知那拳法和腿法,又叫什么?” 她本是自言自语,哪知那老道听在耳中,一边手中不停,一边哈哈大笑道:“我这拳法最淡,简直味同嚼蜡,因此也叫无味拳,你师父最是看不上眼!”说着竟然变指为拳,果然轻飘飘的在麹管家身边游走,倒是麹管家见这拳法轻灵飘动,脸色一变,如临大敌,向来武学中拳法讲究沉,稳,狠,疾,这老道竟然反其道而行之,一路拳法走的都是轻,柔、飘,飞的路子,老道却一路武功并不使到底,似乎要让思玉知道他这武学到底都是些什么功夫,口中连连喝到:“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尝尝我这路鸡肋腿法……不错不错……有道是群蚁附膻,品鉴品鉴我这附膻爪……哈哈哈,果然好功夫,这一场疏散的有滋味,试试我这滋味脚如何!” 说话间,老道竟然招数数变,拳掌指爪腿脚竟然全都使了一遍,猛然间招式一顿,面带惊异的看着癞和尚道:“秃驴,这人是第三家的?”癞和尚正舀了一口酒要喝,随口接道:“第三家麹大管家,那还有假么?”说着话,却对那老道使了个眼色,老道一愣,呵呵笑道:“看来我久不在江湖,倒有些孤陋寡闻了,待我好好领教领教才是!”麹管家正被这老道一路杂七杂八的功夫逼的手忙脚乱,忽然见他停下,也自松了一口气,只道是这一场比试就此歇下,哪知老道看着他诡异一笑,左掌扬起,似乎飘若无物,右掌下沉,却像拨开什么一般,麹管家苦笑一声道:“抚云拨雾手,前辈果然是括苍剑隐迟道长!”那老道也笑道:“你既然认得,知道该当如何了罢?”说完也不等麹管家答话,身形飘动,双手果然如抚云拨雾一般,麹管家知道这路掌法看似轻柔无物,后劲却极为刚猛了得,若是让一掌及身,只怕当时就要骨断筋折,肺腑碎裂而亡,当下再不怠慢,身形一凝,使开家传烈风掌法,刚猛威雄,极具声威,掌风到处,连手臂粗的青竹都被扫的弯了下来,癞和尚在一边看着笑道:“风卷残云,老杂毛,看来麹管家这掌法正是你的克星,让你无云可抚,无雾可拨,哈哈哈” “哼!”老道冷哼一声道:“就凭这点风,也想吹云散雾么”说话中双掌一振,整个人如同一片落叶一般,在那麹管家掌风中飘来荡去,此时除了癞和尚,其余几人都已看的呆了,那老道将自己身形全都托在麹管家掌风之上,麹管家掌力虽然刚猛无双,却似用一个大蒲扇拍打一根羽毛一般,看似那老道被麹管家掌风牵引而动,实则是麹管家颇感无奈,只能求得自保而已。 “小心了!”两人正在激斗中,那老道忽然喊了一声,麹管家心中一凛,就见老道双掌忽然一分,左掌进,右掌退,麹管家此时也不及思虑太多,横掌当胸,力凝左掌,右掌之上却带着一股风雷之声左引,将面前破绽尽数封死,哪知那老道呵呵一笑,身形随他掌力飘动,不等麹管家回过神来,眼前人已不见,心中大叫不好,只觉自己后心被人轻轻的印了一掌,顿时心中一灰,原来这老道正是要他全力封住身前,自己身形却随着他掌力一动,飘在身后,正是两人一错肩,右掌反手推出,恰好印在他后心上,只是这一掌中并为蕴含内力,因此只是轻轻拍了麹管家一下。 “前辈果然武学深湛,晚辈佩服!”麹管家情知这老道让了自己一招,当时跪在地上,那老道脸上似笑非笑道:“你们第三家虽然在江湖上有些恶名,却没有甚么恶迹,因此老杂毛今天且放过你一次,也是我盼你回头是岸的意思,你自己好生思量罢!”说着却对正在往大锅底下添柴的癞和尚道:“不好不好,筋骨虽然疏散了疏散,心里倒留下一些不爽气!这酒肉吃起来未免有些差了” 说完一声长啸,右手五指虚拢,就见原本扔在地上的那把剑,放佛有个绳子系住一般,铮的一声飞了起来,落在右手中,却不实握,剑柄毫不着手,麹管家登时脸色一片惊惧道:“这是………虚空引!”只见那老道缓缓转动剑柄,虽则手法甚慢,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剑身化作一道道流光掠影,在老道身前划过,众人看的都是惊异不已,思玉一脸惊讶的走到癞和尚身边道:“师父,这道长为何如此拿剑?若是与人兵刃相交,他这虚握,那剑岂不是飞了出去么?”癞和尚看了思玉一眼,一语不发,走到那小溪边捡起一个石头来,猛的朝着那老道扔了过去,这一下用力甚猛,那石头呜的一声,直奔剑光中老道面门,哪知刚触及那剑光,就如同砸在一堆棉花上一般,被一股大力托住,瞬间几道剑光围着那石头一转,就听嗤嗤几声,那石头竟然被剑光绞的粉碎,扑簌簌落在地上。思玉直惊讶的张大嘴,一声也出不来。 那老道用剑光绞碎了癞和尚扔过来的鹅卵石,又是一声长啸,手中长剑一阵上下翻飞,思玉站的颇近,就觉一阵阵剑气从那老道身周散了出来,赶紧退后几步,再看那老道时,却已然收剑立定,那剑柄仍是虚握手中,麹管家在一旁道:“江湖上传闻括苍剑隐迟道长这虚空引剑法为江湖剑法绝颠,果然名不虚传,剑随力动,力透剑身,人剑合一,只怕江湖上再无此等功夫了!”说完一阵山风吹过,那老道身边一丈之内的青竹忽地寸寸断开,仿佛被人用锯子锯开般整齐,纷纷散落在地上,众人这才知道麹管家并非有意奉承这老道,必然是看出这其中奥妙所在。 老道听见麹管家如此说,不禁得意一笑,随即正色道:“江湖传闻,不足为凭,若说剑法,这虚空引还称不得‘再无此等’,武学之道,也是学无止境,若是我有朝一日能让那个人说出‘再无此等’,才不枉费我钻研出这虚空引的一片心血,若说对阵么,这世间除了那个人的剑法,还有一位高人前辈的掌法登峰造极,我这剑法与他相比,不过三岁娃娃的玩意罢了!”说完却看着癞和尚道:“秃驴,我说的可是么?” 癞和尚却是一脸不置可否道,抽着鼻子道:“嗯……。火候到了,火候到了”,说着将那大锅锅盖揭了起来,顿时人人都觉一股浓香扑鼻而来,就见竹蓖上被切成方块的火腿,鲜红明亮,脂肉分明,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让人馋涎欲滴的色泽,老道一见,一把将剑扔在地上,也不顾着烫,用手拈起一块放进嘴里,这才回味道:“甚么武学也及不上这口腹之欲,秃驴,且不说你武功如何,就老道看来,你用来摆弄吃食的心思,只怕世间胜过你的不多了!”说完品着那一块火腿,忽地道:“原来好东西还在下面!”说着一把将那竹蓖提起,看着锅里还在微微翻滚的酒液,攸忽伸出二指,从里面夹出一个东西来,原来是被癞和尚切下扔到锅底的那个火腿爪尖,被这好酒在锅底炖煮这许久,早已味透其中,老道拿起这个爪尖,就如同得了一个宝贝一般,也不管周围众人看他一片诧异的眼光,就地坐下,在哪里大啃特啃。其余众人也早被那肉香酒味撩拨的肚中饥饿,只是碍着这酒肉都是癞和尚给这老道备下的,只好看着干咽口水。 第十一章 范阳旧家 第一节 “做什么?”老道正坐在地上啃的津津有味,忽见众人都瞧着自己,瞪着眼睛道:“肉便分给你们吃些,酒便没了,没了没了!”说着话,将那刚开封的一坛酒提到自己身边,似乎又觉得过意不去,对那第三旻道:“那边道观里,是这括苍山绝好的素斋,你何不买来尝尝?”癞和尚夹起几块火腿,放在一片竹板上递给思玉,对着第三旻道:“从来狗嘴里抢不来食吃,倒是委屈了第三主人了”第三旻却是微微一笑道:“不妨,这道长乃是性情中人,这点酒肉,在下倒还不放在心上,请道长开怀饱餐便是!”癞和尚脸上似笑非笑道:“第三家主说的不差,你是钟鸣鼎食,餐金饮玉,富贵之极的人,这点小小东西,自然不放在眼里了!” 思玉在一旁听着,灿然一笑,偷偷端了那剩下不多的半坛酒,走到第三旻跟前道:“若照师父说,第三家主岂不是跟王公贵戚一样了!第三家主莫听我师父酸打趣,他见人不在意他的东西,就心中不乐,幸好这坛酒还剩了些,第三家主和麹管家都尝尝罢!”说着用那竹舀舀了一口酒,递给第三旻,那边老道满嘴的酒肉尚自嚼不过来,还言语不清的看着癞和尚笑道:“女生外向,女生外向,看来收个女徒儿也是一样!” 癞和尚不理老道的揶揄,拈起几块肉来,放在一个竹板上,递给端坐在一边的余辽,似乎是对余辽说,又似对第三旻道:“这世间,多有家境豪富之人,无论他是抢来的,偷来的,那都由得他,怕只怕那等扮猪吃老虎的人,隐踪藏形,暗地里不知要做甚么大事,鬼鬼祟祟的令人害怕!”第三旻情知是说他,只是装着不知,却偷眼去看那老道,老道却浑然不觉,一口酒一口肉吃的正是爽快。 余辽见师父说话颇为奇怪,抬头看看师父,又看看第三旻,却又看不出什么异常,又见思玉在哪里将那坛中的酒,一口一口舀给第三旻,心中一酸,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问癞和尚道:“师父,这位道爷方才所说的前辈高人和‘那个人’是谁?” “咦,秃驴,你难道没告诉你这徒儿你的师承么?”那老道吃的满嘴油光,脸上喝的一片酡红,将将走过来,听见余辽发问,倒是大为惊奇,癞和尚道:“吃不够,你说的倒是轻巧,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师父姓甚名谁,我那里来个名字告诉我徒儿去?你若是知道,你倒说说看?”老道被癞和尚问的一愣道:“若说这姓名么,老杂毛倒真不知道你家老和尚姓甚名谁,只知道那掌法,啧啧啧,变化无方,威力无穷,老杂毛甘拜下风。”余辽虽然对武学所知不多,但是这老者剑法掌法,连那麹管家都招架不住,竟然还对自己太师父甘拜下风,只是为何自己师父却武功如此之差,尽教自己一些市井上不入流的功夫?难道非要自己潜心向佛,师父才肯传授么? 余辽这边正在胡思乱想,思玉却蹦跳着过来道:“甚么吃不够?道长差不多吃了大半只火腿,一坛好酒,还不饱足么,只是我们上山来就带了这么些东西,若是还要吃的话,只能委屈道长跟我们下山去,必然让道长酒足饭饱。”癞和尚听了哈哈大笑,对着思玉道:“你想让他吃够?只怕你宰一头牛,拉一车酒,也不够他吃的,老杂毛江湖人称吃不够,那是多少都不够吃的!” 第三旻在一旁听着,点头道:“我常听人说修道之人,既能几日不食,又能一餐食一羊而不饱,饮斗酒而不醉,原来道长竟是此类道德高深之士!” 老道一摆手,咂舌道:“慢来,慢来,道德高深这帽子有些大,老杂毛只怕戴不起来,我不是甚么道德高深之士,我师父是个道人,我也只能是个道人,我倒常想,若我师父是个屠户,那我当个屠户却也不错,天天顿顿都有肉吃了” 癞和尚却盯着老道呸了一声道:“你当屠户?你当屠户,饿杀主顾!”老道一瞪眼道:“我当屠户为何就饿杀主顾?”癞和尚笑道:“那肉都被你吃了,哪里还有剩余给主顾卖?指望你杀牲口卖肉,全天下买肉的都得饿死!”老道自己想想,似乎确实如此,不由的放声大笑,一低头,却看余辽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自己,脸一板道:“怎么,你怕老杂毛开肉铺么?”余辽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只是道长和我师父说的‘那个人’又是何人?难道武功也跟我师祖一般么?” 老道听余辽问“那个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搔了搔脑袋道:“那个人么,那个人么…。。”癞和尚却在一边冷笑道:“老杂毛不用想了,你苦练这虚空引剑法,不就是想跟那个人一战么,但是据秃驴来看,只怕还是要落在下风!”老道听见“落在下风”四个字,脸色一变,喃喃道:“十年未见,不知道他剑法已经到了何等地步,若还是十年前的样子,老道倒是可以试着一战,只是他天分极高,又心思敏捷,这十年里,他的剑法如何没有进境?若有进境,今日却是到了何等地步?”癞和尚见老道脸上一片颓废,也叹了一声道:“此人乃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据说他早已悟出无剑胜有剑的剑法化境,弃剑不用,依我看来,你这虚空引虽然是剑法绝学,却仍旧跳不出这‘剑’的巢窠,有道是大道无形,你这有形之剑,如何破他无形之道?” 老道听了癞和尚一席话,更是颓唐,坐在地上满脸落寞,忽然道:“据说?秃驴你这据说从何而来?他出剑极为拙朴,若不是能与他相俦的武学高手,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他剑法精奥所在,这据说二字,莫不是出自你们家老和尚之口罢?”癞和尚点点头道:“不错,那人剑法通神,曾数度要与我们家老和尚磋切磋,只是我们家老和尚的性格,你也晓得,从不做这等切磋较量之事,那人想尽了种种法子,我们家老和尚只是不肯,那人索性也就罢了,就此不知所踪,这次若不是为了我这徒儿,只怕我们家老和尚也不肯让我去寻他,不过话说到这里,老杂毛,这江湖上能胜过你的,我原本估计不过三四人而已,现下看来,只怕要多一个!” “哦!”老道脸上愕然一下,又一哂道:“比老杂毛功夫高,不足为奇,武学之道,本无止境,自然有那种天纵奇才,悟出无上武学,只是秃驴你又是如何知道的?”癞和尚推了一把余辽道:“你看看我这徒儿伤势便知!” 老道早已知余辽身负内伤,只是被癞和尚醇酒厚肉所诱,一直没有细看,听到癞和尚如此讲,眼带犹疑,一掌将余辽推的转了过去,双目一合,就如同众人初见他一般入定片刻,这才又伸掌抵在余辽背后大椎穴上,余辽只觉一股微微泛凉的气息从后背透入自己脉络,随即散入四肢百骸,顿时觉得精神大振,只是那股气息始终不得到自己胸前,仿佛被什么阻碍了一般,竟然慢慢在自己胸腹周围凝结,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竟似乎在胸腹周围凝结成一泓泉水一般,那泉水中分出几道极细的水流来,向着自己胸前阻碍之处冲去,连着冲了十数次,都无功而返,这才听见那道人“咦”了一声,一直紧贴在自己后背的手掌撤去,胸腹中那一泓泉水随之慢慢散入四肢百骸,就此消融不见。 “如何?”癞和尚见老道收了掌,脸上颜色惊疑不定,忍不住问了一声,老道缓缓睁开眼睛道:“伤这哥儿这人,是什么来历?”癞和尚两手一摊道:“来历便不知晓,只知道是在临安城犯下数个案子的一指穿喉。”老道点点头道:“这一指穿喉我到有所耳闻,却不想这功夫如此阴损毒辣,只是颇为奇怪!”思玉在一旁一直看着老道,赶忙问道:“有甚么奇怪?”老道却不理思玉,一掌将余辽轻轻转过来道:“这份内力奇怪,江湖上从未见过这般奇怪内力,似乎走的是阴寒一路,却又并非那极阴极寒的功夫,当中颇有些刚猛浑厚在其中,若说是混壹阴阳,又没有那股绵和雄浑的样子,自古阳为天,阴为地,阴阳相合,所谓人道,可这伤了哥儿的内力,非阴非阳,不是天地间正气,诡异之处,到似乎是一股妖气!” “啊!?”思玉张大了嘴道:“难道伤了我师弟的,竟然是一个妖怪么?”癞和尚笑着打了一下思玉脑袋道:“世间哪有妖怪,老杂毛是说这股内力颇为妖异!”思玉这才明白,看着老道说道:“那道长能救么?”老道低头思量半晌,缓缓对癞和尚道:“秃驴,你是来找老杂毛给你徒儿疗伤的么?”癞和尚摇摇头道:“不是,我们家老和尚曾告诉我这徒儿,能治此伤的,乃是一个性情孤僻之人。” 老道点点头道:“不错,既然你家老和尚如此说,看来也只有此人了,我原本想,我这路虚空引或许能化开那古怪内力,哪知劲力所到之处,非但全然无功,紧要处竟然还被反激回来,若不是有你家老和尚以无上内力封住那妖异之力,只怕我也不免受伤,看样子,你们家老和尚能镇得住这妖异内力,却化它不去,那个人剑法通神,自然有化解之法,但若不是老和尚先将这妖异内力镇住,只怕他也难逃两败俱伤之厄!” 思玉在一旁听的莫名其妙道:“如此说来,我那不是师祖的师祖,连同道长和师父所说的那个人,都不是伤我师弟之人的对手么?”老道摇摇头道:“女娃儿,不是这般讲,这治伤与武学高低还有所分别,伤你师弟之人虽然武学造诣出神入化,但比起老秃驴师父与那个人来,只怕还稍逊一筹,他若逢着这二人,纵然不死,也难免身受极重内伤,但这治伤又另当别论,这伤在心脉,这份内力又如此古怪,若是寻不出化解之法,内力用的轻了,徒劳无功,用的重了,只怕你师弟的性命就在顷刻,若只是强行化解,我此刻也能做到,只是哥儿的性命也就留在这括苍山了。因此如何化去这份古怪内力,才是解救你师弟的唯一方法,否则,以你们家老和尚的无上内力,纵然伤在心脉,就算再重些,只要当场不死,也不用假手他人!” 第三旻在一旁插言道:“那如此说,治辽哥儿之伤,反倒要合当世两大高手之力才行了?”老道看了一眼癞和尚,脸上浮出一丝古怪笑意道:“只怕要合五人之力,至少也要合三人之力才行!”癞和尚听老道说出“五人”,竟然站在当地打了个寒颤道:“说到底,还得找那三个怪物么?”老道微微一笑道:“秃驴,我知那三个怪物是你的灾星,只是你这徒儿,心脉受损极重,且不说你何日才能寻到那个人化解这古怪内力,就算那人近在眼前,不加思虑将这古怪内力尽数化去,你徒儿心脉之伤,也早已因伤成病,且已成不治之症,若没有那三个怪物的医术,世间还有谁人能治这不治之症!”? 余辽坐在地上一直静听几人说话,此时才知自己这伤竟然要劳动这许多高人隐士,又见师父脸带惶恐,忍不住轻声道:“师父,若是如此烦难,索性不治了罢!徒儿不怕死,但求师父摆脱师祖和那位高人,定要铲除了那恶人,到时师父在徒儿坟前告知徒儿一声便是,咱们这就回临安可好?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家中!” 第十一章 范阳旧家 第二节 癞和尚听余辽语气中又是绝望,又是决绝,忍着心中酸楚笑道:“我是你师父,治不好你的伤势,如何有脸面回去见韩老货,就是连这老杂毛,只怕日后都不吃你师父的酒肉了,你怕寻不到那个人踪迹么,别人难寻他,那人却给老杂毛留了一线之明,我说的可是么?”老道见癞和尚看着他,嘿嘿一笑道:“不错,他知我心中不服气他,因此每到一处,都有信传给我,任凭我随时随地找他比较高下,只是每次送来的,要么一句诗,要么一句话,五年前送来的,便是什么什么凌绝顶,众山小。” 思玉在一旁急忙接口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如此说来,那人却在泰山。”老道连忙道:“对对,正是这句,当时我这虚空引还差些火候,因此耐下性子,也未去寻他,这几年只怕不在哪里了。”癞和尚在一旁笑道:“老杂毛,你知道他用这一句的意思么?”老道愕然道:“这一句里有甚么意思?”癞和尚道:“就算你五年前那虚空引剑法大成,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了,他这话中说的明白,若论剑法,只怕他已是那凌云之巅,觑你如同众山了” 老道听了这句话,慨然一声长叹道:“他这话说的不错,我原以为我创出这路虚空引,多少能与他相抗,谁知他却弃剑不用,我这有形之剑,如何破他无形之意呢?” 癞和尚在一旁道:“老杂毛,且休在哪里琢磨你的剑法,你且告诉我,他现今在何处?待我见了他,治好了我这徒弟的伤势再说。” 老道见癞和尚问他那人所在,脸上顿时有些尴尬道:“那人向来讯息,都送在我徒弟哪里,只是我五年前便不让我那徒弟上山来了,今日也不知他到了何处,老道陪你去我那徒弟府上走一遭便知,如何?” 思玉在一旁奇道:“道长为何却不让你那徒弟上山来了?难道是你徒儿做错了什么事情么?” 癞和尚在一旁冷笑道:“只怕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是做错了什么酒饭罢?别人不知,我却知道,你那徒儿从来烧的一手好菜,你吃了人家多少?如今却五年不让上山,看来你徒儿是剑法有进境,那做菜的手艺一落千丈了罢!” 老道见被癞和尚点破玄机,尴尬一笑,搔了搔头道:“反正他也做不出什么好菜来了,我还让他上山作甚,不如在家中好好练剑,省的剑也练不好,菜也烧不好…….” 第三旻在一旁听了半晌,脸上神秘一笑道:“若说这做菜,我第三家倒是有不少好厨子,不敢说天下绝味,也是世间不多见的庖中高手……。”谁知他话还没说完,老道一摆手道:“免谈,老道我虽然贪嘴好吃,但有一样,绝不肯为人奴仆,老道第一便是要自在,口腹之欲倒在其次!,再次,老道从不吃不知根底之人的饭食,你若想跟老道交个朋友,且相处个十年再来说话罢”第三旻见老道说的果决,脸上不免微微露出一丝憾意,癞和尚抬头看看天道:“天色不早,此时下山还来得及,等知道那人所在何处,秃驴倒有一道菜让你尝尝!” 老道见癞和尚说“一道菜”,顿时眼放亮光道:“走走走,赶紧走,幸好我那徒弟所居不远,就在处州城中。”说着捡起自己那把剑来,过去一臂搀起余辽,连自己竹屋看都不看一眼,脚下如风便往山下去了,却是余辽猛然被这老道搀着,只觉身轻如燕,脚不点地,不知为何,赶紧喊了两声师父,那老道已经出了竹林。 众人见癞和尚一句话,这老道竟然如此性急,瞬息之间,就已不见踪影,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哭笑不得,只癞和尚见老道带余辽去的急,赶紧喊了两声道:“你跟老杂毛先行,师父随后就来”也不知道余辽是否听见。第三旻见老道拒绝自己之时,异常坚决,这癞和尚只是说做“一道菜”,这老道就如风而去,看来老道对癞和尚必然知之甚深,癞和尚今日有几句话又说的颇为不寻常,不由的深深看了癞和尚一眼,这才对麹管家一挥手道:“那就下山去罢。” 待到几人赶到山下,天色已然蒙蒙擦黑,“有古怪”麹管家忽然低喝一声,众人不由都止住脚步,远远就见留守的四个家仆姿势颇为怪异,都是一愣,麹管家身形一动,双掌微提,赶到马车前,忽然身形一顿,又恭恭敬敬的退了回来,第三旻看了一眼脸色怪异的麹管家,这才走向前去,还未走近,先闻到一股醇香的酒气,癞和尚抽了两下鼻子,忽然哈哈大笑,这才见那老道从车中钻了出来,左右手各提了一瓶酒道:“秃驴,难怪你要和这第三家走一路,这车中竟然藏了这么些好东西!”第三旻这才看了看那四个留守的家仆,原来都是被人点了穴道,全身上下,只剩眼珠还在转动,只有那乱赶车,依旧坐在车辕上一副刚睡醒模样,这才用手指了指那四个家仆道:“道长,这又是为何?”,哪知老道正喝得爽快,倒似没听见一般,还是余辽从车中钻了出来,一脸歉意道:“贵府四个家仆不认识道长,见道长拿酒就喝,见肉就吃,想要拦阻,因此被道长点了穴道……。”。 第三旻见那老道只顾吃喝,心中一动道:“难怪道长对你们小施惩戒,你们虽不认得道长,总该认得辽哥儿,如何竟然对道长动粗?今夜你们就站在这里,麹管家,留下一人看守他们,我们上路!”说着话,两眼却一直看着思玉,又瞄了几眼那老道,思玉抿嘴一笑,情知是第三旻不好开口,因此暗地里让她代为求情。 癞和尚此时也爬上车,从老道手中抢过一瓶酒来,拖着戏腔,指着余辽道:“为了你这孺子,几乎损我一员上将!”,倒说的余辽在哪里莫名其妙,思玉在一旁噗嗤一笑道:“师父这是要唱戏么?”又看着老道笑着道:“道长,他们又不认得你,放过他们罢!”老道却一哂道:“依着我说,这般手迟脚慢的家仆,不要也罢,既然女娃儿开口,老道我便卖个面子!”说着手指连出,就听嗤嗤嗤嗤破空之声,那四个家仆一起坐倒在地,都是委顿不堪,第三旻还未觉得有甚么,麹管家眼中却尽是惊惧之色,过去帮那四个家仆推拿了几下,几人这才勉强站起,这才谢过老道,翻身上马。第三旻却叫过一个家仆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家仆立刻打马往前路狂奔而去。 癞和尚见那家仆远去,笑着对老道道:“老杂毛,看见没,前路只怕有大席面等着你哩!”老道却看着癞和尚坏笑道:“怕的甚,肉来吃肉,酒来喝酒,且落个饱肚却再叫他知道老道的脾胃!”癞和尚不由叹道:“若说洒脱不羁,秃驴到底不如你这老杂毛来的从容!”老道也笑道:“你这秃驴,从来心机太深,须知机深祸也深!只怕此生难得真逍遥!” 第三旻骑马与思玉并辔而行,却始终留意后面一僧一道的言语,听着那老道说癞和尚“心机太深”,心中一震,他虽早已知这和尚绝非常人,但这话从老道口中而出,仍是不免有些惊骇,这老道又与和尚相交甚深,和尚虽从未显露过武功,但这老道的武学连麹管家也十分忌惮,和尚若也是这般武功,为何始终不显出一丝半点?难不成这和尚已然知晓甚么事情,却有意欲擒故纵?想到此处,不禁回头看了那车上两人一眼,此刻也不及细想,只是觉得自己在临安之时对这和尚所知甚少,仓促之间未免有些托大。 一行人在路上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正走到一个小小市镇上,那先行而来的家仆早已在路边守候,见第三旻已到,即刻领路到一个早已安排下的酒店之中,几桌丰盛的酒馔也已在桌上排的整整齐齐,第三旻知道癞和尚从来不入席,却哪知那老道竟然和癞和尚一个脾性,两人都是拿了些酒肉,就酒店门前席地而坐,第三旻见自己精心备下的酒宴到底落了一场空,不免有些怅然若失,倒是思玉笑道:“难怪这道长跟我师父好,原来两个人臭味相投,只怕晚间这道长也是个不睡客房的!”第三旻只好苦笑了一下,知道这老道非平常殷勤就能收买之人,晚间果然如思玉所说,癞和尚自扯了一张芦席睡在天井中,老道却只是在癞和尚身边盘膝而坐,恍若入定一般。 括苍山距离处州虽已不远,却也非一日能至,众人车马又慢,思玉又顾着贪恋景致,一路上缓缓而行,倒比前番还慢了一些,只是那辆马车倒成了癞和尚和那老道的乐土,车中酒馔颇丰,癞和尚将那一样样都摆了出来,和老道一路之上又吃又喝,倒似是自己特意备下的一般,众多第三家家仆都看不下去,只是碍着第三旻和麹管家,只好隐忍不言。只有余辽在车中不堪其扰,被两个酒肉道士和尚烦扰的坐不安,睡不眠,索性坐在车头观望风景。 “绕过前面那座山,再走半日,便是处州城了,秃驴,你可记着你那道菜,莫要钝秀才进贡院,临场思量!”正在马车上跟癞和尚吃喝不休的老道忽然指着前面一座山说道,癞和尚抬头看看前面远远郁郁葱葱的山岭,正色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还能欺蒙你这杂毛不成,放心罢,你那道菜,早已在秃驴肚子里了”。 外面坐着的余辽听见师父说在“肚子里”,忍不住坐在车辕上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老道一愣道:“哥儿你笑什么?”,余辽看了癞和尚一眼,忍住笑,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癞和尚也大奇道:“你甚时候变成大姑娘家了,到底有什么好笑?”余辽这才咳嗽了一声,看着两个人道:“师父说…。说…。。那道菜已在肚子里…。。那到时候,师父你是从上面拿出来…。。还是从下面拿…。出来?”癞和尚先是一愣,随即一口酒喷了老道一身,连咳嗽带笑道:“哈哈哈,肚子里……。上面……下面……。老杂毛,这…。。这上面出来有些不易,下面出来,倒十分容易哩!,哈哈哈”,老道拧目攒眉看着余辽,拂了拂身上背癞和尚喷的满衣襟酒水,拿起一块吃剩下的糕点,扔在余辽头上佯怒道:“你这刁猢狲,跟你这腌臜师父一点好的也没学到,竟学了些肮脏不堪的东西!”说罢,自己到底也把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第三旻与思玉一路走在前面,忽然听到后面马车中一阵笑声传来,不禁都回头张望,思玉从来喜好热闹,转回马来,先见余辽脑袋上还顶着一小块糕点,坐在外面,脸上又是想笑,又是努力忍住的样子,笑着拿起马鞭在余辽头上拨弄了一下道:“怎地吃糕点都吃到头上了?”,再看乱赶车,也是一脸忍俊不禁的样子,车中那一僧一道更是笑的前仰后合,这才好奇问余辽道:“师父和道长为何这般开心?” 余辽还未来得及答话,癞和尚早已从车中钻了出来,喘着气道:“没甚,没甚,有道菜在为师的肚子里,为师正在想,是从上面给老道拿出来,还是从下面给老道拿出来?哈哈哈”,思玉先是一怔,随即回过神来道:“呸呸呸,这般青山秀水,绝好景致,师父怎的说如此话,那上面出来的已经不堪,那下面出来的,岂不是…。。岂不是…。。”思玉到底是女儿家,那一个“屎”字终究没说出来。 老道此时也从车中爬出来,拍着癞和尚肩膀笑道:“秃驴,人家是腹中藏计谋,拿出来自然能抵千军万马,安邦定国,你这是腹中藏酒菜,若是拿出来,只好去那五谷轮回之所里呆着了!”这才忍住笑,给思玉将方才之话又讲了一遍,这下连前面第三旻和麹管家都笑的俯在马上,思玉一面笑,一面用马鞭在余辽身上轻轻抽了一下,假怒作嗔道:“难怪师父和道长都说这么腌臜的话头,原来却是你在当中搅乱,一车好酒食,都被你糟蹋了!”,余辽身上虽挨了一鞭,但见师姐笑的两颊红晕飞起,心中也是一甜,就见思玉拨转马头,又往前路去了,心中刚刚的甜味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一片怅惘……。 第十一章 范阳旧家 第三节 “徒弟,徒弟!”余辽眼见思玉与第三旻谈笑风生,心中也知道自己与第三旻无论是学识还是眼界都差的甚远,一只手却不由自主探入怀中,摩挲着哪一方纱巾,再看看前面相谈甚欢,指点景色两个人,索性转回车中,闷头睡下,哪知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外面癞和尚拍着马车大声叫喊,余辽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忙从马车中探出头来。癞和尚却道:“整日里就你睡的多,出来走动走动,看看此处绝好风景。 余辽正想说这一路来都是山水,有甚么好看,却见此时众人都改了步行,不觉有些奇异,再四周一看,原来已然进了一道山谷,一条山路绕山而行,一边古木参天,头顶云雾缭绕,不见山顶,树下各种不知名的花草开的正艳,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香气在山间谷中缭绕飘荡,另一边却是一条潺潺山溪,清澈见底的溪水被溪中巨石耸起一撞,顿时碎琼乱玉一般粉碎,在水面上腾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来,连溪边低矮处的花草上都如沾了一层露水一般,晶莹剔透,鲜嫩异常,整个山谷中透着一股沁心侵髓般的清澈凛冽,余辽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肺腑中似乎被掏空一般空灵通透,一股酣畅淋漓的滋味打心底缓缓而起,脚下不免也轻快了许多,当即下了马车,跟着众人缓步而行。 第三旻一面走,一面赞叹道:“人常说‘江南风景如画’,我看着究竟多说了两个字!”思玉在一旁想了一会,不解道:“不知第三家主觉到那两个字多了?”癞和尚却在后面哈哈笑道:“风景二字多了!,江南无处不风景,画中历历皆江南,第三主人,我看你必然是北地那般壮阔豪爽风景见多了,因此乍然到了这江南山清水秀地方,难免耳目一新罢!”第三旻微微一笑,正要点头称是,忽然见癞和尚和老道都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猛然顿住道:“非也,淮南景致奇雄壮阔,别有一格,但若论秀丽清雅,比江南逊色许多了!” 癞和尚见第三旻果然应变神速,意气从容,说话滴水不漏,也不禁暗自点头,思玉却道:“我却从未见过北地景致,却不知道与这江南景致有何区别?那‘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到底是何种景象?倒叫人费思量。”第三旻见思玉脸上一脸向往之态,刚要开口,却不自觉瞥了癞和尚一眼道:“若是逢着机会,我当得陪着姑娘去看看!”思玉一笑道:“可惜这个机会不好逢着,那北地均是金国地方,哪里去得成?” 余辽跟着在几人后面,听他们南方北方的讲着景致,他自幼在临安长大,所见所闻,均是江南风景,也没读过多少诗书,对那北方景致更是从无所知,听见思玉说“大漠孤烟直”,心中不觉有些腹诽这些古人不会写诗,想哪烟,最是飘渺轻摇,且不说见风就散,就是平常无风,也是四散而去,又如何“直”法?难道那大漠中竟然不刮风的么?心中想着,嘴上却不敢说,毕竟这句诗是自己师姐说的,虽然心中有些不然,也只好当做不知了。 众人贪恋景致,在谷中越走越慢,麹管家见如此,当即叫过两个家仆来,吩咐二人骑马向前,探寻路头宿处。第三旻见此,心知麹管家深怕晚间找不到宿头,见他派出两骑先行,当时一笑,索性便停了下来道:“可惜马车上的酒菜被你们一僧一道给糟蹋尽了,不然就在此做一席,岂不快哉?”老道一听连忙称是,一叠声的埋怨癞和尚,癞和尚见第三旻停下不走,道:“到了这三清四逸之地,正所谓秀色可餐,第三家主还要甚么酒菜?岂不俗哉?” “三清?四逸?”老道在一旁一脸疑惑道:“三清老道我倒是知晓,乃是元始天尊,灵宝道君,太上老君,那四逸又是哪里的神仙?”第三旻在一旁也道:“道长所说三清不差,却从不闻有甚么‘四逸’,还请大和尚指教!”,思玉却思量了一会道:“师父既然说‘秀色可餐’,想必这‘三清四逸’也是说景致罢,该当不是说神仙!”癞和尚闻言大笑,找了一块大青石,盘膝坐下道:“到底是我这女徒弟心思聪慧,你说的不差,三清者;眼目为之一清、心胸为之一清、神思为之一清。四逸者;乃是山秀可逸足、云飞可逸兴、登高可逸怀、流水可逸志。此处雾隐山峰,涧流清澈,花草奇异,碧树参天,人入其中,慨然而忘俗世,难道不是三清四逸之地么?莽徒弟,你说是不是?” 余辽见师父问他,他自从入山之后,便觉神清气爽,虽然走了许久,已经有些气喘,却坐在地上笑道:“师父说的是,可惜在我这里,未免成了三清三逸!”几人正被癞和尚说的兴起,突然间余辽说“三清三逸”,都是一愣,思玉却哈哈笑道:“不错不错,这‘逸足’二字你是不行,要是咱们一路走下去,只怕你就得在山中过夜了!”,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余辽内伤在身,走不得长路,自然只能‘三清三逸’了,顿时相视都是一笑。 众人只顾得在山中流连景致,忽然远远传来一阵钟声,极为悠远,知道是山中寺庙要做晚课,敲钟集僧,又听对面山上一阵江南俚歌的声音,却是一个颇为苍老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个粗布僧人的身影在对面山路上若隐若现,不多时到了山下,原来是一个寺中的伙头僧,挑着一副扁担,挂着两只水桶,晃晃悠悠直到溪边,见这边有人,便合掌打了个稽首,这边众人赶忙还礼,那伙头僧却看也不看,就溪中装满两桶水,挑在肩上,径直上山去了,余辽不禁有些奇怪道:“这山里寺庙的和尚,为何这么远见人也是一礼……”正要再问,就见癞和尚端坐在青石上,单掌在前,也是行礼模样,忽然明白,那伙头僧并非对着众人行礼,乃是对着癞和尚行礼。 第三旻见癞和尚端坐在那里,又是一副诵经的模样,他素来知道僧人晚课用时颇长,往往一个时辰方毕,癞和尚若真是随着那钟声一起做个晚课,只怕今夜就要如思玉所说,在这山中过夜了,不禁有些忧虑的看了看山中云遮雾绕的天色,开口道:“大和尚,若是要做晚课,不妨我们寻一条路,去那寺中也好,今夜权在寺中歇宿一宿,省的天色晚了,找不到路头。”一边老道却看着癞和尚道:“秃驴做晚课?他肯做晚课,也不会当和尚了,我瞧他八成是坐在那里睡过去了,摆了个假模假式的样子哄骗我们!”话音刚落,就听癞和尚在青石上轻声吟诵道:“薄雾起幽境暮钟隐云颠,山僧偶行过,疑是此中仙”诵毕,脸上若有所思看着对面山上,说不尽的萧瑟落寞。 第三旻听癞和尚最后一句“疑是此中仙”,也不禁往对面山路上又瞧了几眼,那方才挑水的伙头僧早已踪迹不见,再看癞和尚时,忽然觉得这和尚若是换上一身书生衣服,只怕别有一副英朗潇洒气概,虽然年纪大了些,那份气质不老,这般一个相貌不俗的人,却为何做了这么一个腌臜和尚?心中正在琢磨,就见癞和尚一笑,又是往常那般惫懒模样,看着第三旻道:“第三家主莫非是在找那‘此中仙’么?只怕这时已经回去切菜做饭了,咱们要是再不往前走,莫说今晚宿头没处寻,只怕这肚腹都要叫屈了!”,他这一说不要紧,老道一脸惶急之色道:“不错不错,这‘秀色可餐’,喂得饱眼睛,喂不饱肚子,天色不早了,赶紧找地方歇下吃饭是正经,快走快走!” 老道一催,众人也觉得在这山中耽搁颇久,都是翻身上马缓缓而行,余辽方才走了一段,此时已经觉得腰酸腿软,只得坐会车上,却仍旧舍不得这外面景致,只是坐在车前,老道和癞和尚却又钻进车中,不知道从哪里又翻出来一瓶酒,两人便再不出来。往前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眼见山中天色渐暗,就听前路一阵马蹄响,麹管家扬手一挥,众人都停在原地,不多时前面山脚转过两匹马来,正是麹管家派去前面探路的两个家仆。 “如何?”第三旻见两人回来,就马上问道:“前面可有宿处?”两人在马上恭敬回话道:“回禀主人,前面四十里才有市镇,若是此刻前去,夜间必能赶到,只是前路崎岖,只怕晚间走这般山路,有些不便。” “四十里?”第三旻不禁沉吟道:“难道一路之上再无别的宿处了么?”就见两个家仆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是一副怪异的样子,第三旻面色一沉道:“前面有何古怪?你二人照直说罢,有道长在此,难道竟会有匪盗拦路不成?” 两个家仆见第三旻有些愠怒,一个赶忙笑道:“回禀家主,匪盗不曾有,只是这往前十里,便有一个村庄,不过那村庄倒像此地一个大户所有,况且极为势派,因此我兄弟有些诧异!” 第三旻奇道:“你二人怎知那村庄是一家所有?势派又如何讲?难道那村子修盖的极为富丽堂皇么?”一人连忙摇头道:“不是不是,那村子外面看去也倒一般,就是平常模样,但是那村外有一座大牌坊,上面写着‘范阳旧家’四个字,却不是极大的势派么?依属下想来,想必那庄主叫做范阳旧,这个整个村子,便是他家所在!” 思玉在一旁听到那家仆说“范阳旧家”便是一个叫做范阳旧的庄主之家,碍着第三旻在跟前,不好放声大笑,只好捂着嘴笑得咯咯有声,第三旻见另一个家仆对这个家仆所说,脸上颇有不以为然的样子,忍住笑道:“看来你的见解,必然与他不同,你且说说看!” 那个家仆见主人问自己,又见思玉掩口而笑,心知方才那个说法必然有错,此时胸有成竹,自信满满道:“属下认为并非如此,那牌坊上写着‘范阳旧家’四字,这庄主必然不是叫做范阳旧,这‘阳旧’二字作为人名,颇为不通。因此属下觉得,那庄主虽然姓范,却不叫做‘阳旧’乃是叫做范阳,因为这村庄乃是他旧宅子,因此叫做‘旧家’,想必那庄主必然已在别处建造新居,不在这庄上了!”他说这番话时,脸上一副得意之态,心想自己这一番论断,必然切中题意,主人少不了要夸奖两句。哪知自己话音刚落,思玉再也掩不住笑声,一口喷了出来,俯在马上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第三旻指着二人,只是笑的说不出话来,后面车中一僧一道更是笑的肆无忌惮,声音震响,连马车上篷布都一颤一颤,只有麹管家顾忌自己管家身份,强自忍住,肩头也是不住抖动,其他人等却和那两个家仆一般,都是看的目瞪口呆,余辽坐在车前,更是不知这几人为何发笑,他倒是觉得后来那个家仆说的有些在理,必然是“旧家”才对。 第三旻笑了半晌,这才缓过气来,指着两个面面相觑的家仆道:“幸亏你二人不是在那庄上这般说,不然咱们今夜只能多走三十里,摸黑行路去那市镇投宿了,前面带路,我们今夜就去那村庄里借宿,只是你二人,从此刻起不准就那“范阳旧家”说一个字!”两个家仆听第三旻吩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只好前面带路,就听第三旻与思玉又笑道:“范阳旧……。范阳……。旧宅子……另造新居……。。他二人倒是解释的丝丝入扣………哈哈哈哈哈。” 第十一章 范阳旧家 第四节 麹管家却看着那村子,皱着眉头道:“主人,这山中村落虽是景致不错,只怕歇不下我们这许多人马头口,就是草料饭食,一家也难备齐,依我所见,不如再赶几步路,去集镇上找个宽敞酒家歇宿如何?”第三旻回过头来看看自己身后人众,一笑道:“这有何难!”,一指那些家仆:“让他们先行一步,赶去市镇歇息。”麹管家见第三旻意思已定,也不再多说,用手一挥,那十二个家仆全都翻身上马,奔腾而去,等到这些家仆转过山脚,第三旻忽然觉得有些不妥,瞥了一眼坐在马车上和老道闲聊的癞和尚,又看了看昏昏欲睡的乱赶车和麹管家,也不再说话,纵马往村中走去。 将及进村,麹管家见一个农人迎面而来,当即下马问道:“这位大哥,我等在山中贪恋景致,错过了路程,想在这村中借宿一晚,还望大哥指点一二。”那农人看了看一行人众呵呵笑道:“这山中树木石头到底有甚好看处,拖住许多人腿,怎地老有人错过宿头?我倒是想赚你些银两,可惜你们人马头口众多,我家又地方狭小,难安置你们。”说着用手一指道:“不过那村头第一家,便是那门户比其他家都大的,他家地方宽敞,且又最是好客,你们直投他家去。”说罢便自顾自去了,麹管家上马,照着那农人所指,朝着那村头那家而来,才到门前,众人下马,麹管家才待上前敲门,就见那大门忽然打开,一个声音吩咐道:“颖儿,让厨上准备几个好菜,我去打些好酒来,今夜再与虞先生畅谈一晚。”就听里面一个清脆的女声应了一声,一个员外打扮的人,拎着一个酒葫芦从门中出来,猛然见了门口许多人众,不禁一愣,麹管家刚要说话,见第三旻摆手,便退在一旁,第三旻自己迎上前去拱手道:“卢员外,在下第三旻有礼!” 卢员外见第三旻一开口叫出自己的姓来,并不惊讶,知道他必然是看见村外“范阳旧家”那个牌坊,因此知道自己姓卢,倒是听他自报家门“第三旻”,不觉诧异了一下,又打量了一下第三旻身后众人道:“第三?原来尊驾却是田齐后人,不知造访鄙宅有何贵干?”第三旻笑道:“不敢不敢,在下虽姓第三,却并非田齐后人,跟卢员外这郡望范阳的渊源可差的远了,只因在下一众人等,因山中景色,羁留了行程,因此来卢员外庄上投个宿头,明日便启程,房金食资银两,当依例奉上。” “咦,你既然姓第三,如何却不是田齐后人,原来这世上竟然还有两个第三姓?”卢员外听第三旻说自己并非田齐后人,脸上不免有些诧异,再一打量几人,更是一脸茫然,思玉同麹管家,虽是有些风尘仆仆,却都是衣着修整,丝毫不乱,那乱赶车虽然有些猥琐,到底是一个车夫,也说的过去,就是车上一脸倦态的余辽,也是个衣着简朴的后生,但是这一僧一道,未免就有些不伦不类,那道人还可,不过衣衫看着陈旧脏污了些,也还算整齐,可那和尚破衣烂衫,肮脏不堪,一脸的惫懒不羁,哪里有一点出家人模样?忍不住问道:“诸位都是同路之人么?” 第三旻刚要说话,癞和尚却在车上道:“不是同路,不是同路,同行而已。”说的卢员外倒是一愣,犹疑道:“难道诸位竟然不是相识之人么?”思玉在一旁噗嗤笑了一声,上前盈盈作礼道:“卢员外莫怪,我师父从来说话都是这般夹缠不清,他性情如此,还请员外见谅!我们都是从临安来的,要去处州的。” 卢员外此时更觉不可思议,这如花似玉一般的一个姑娘,如何认了这般一个腌臜和尚为师父?正要说话,就听院中那个清脆的声音又响起道:“爹,你不是去打酒了么,怎么还站在门口?却是跟甚人说话?”声音未了,众人就觉眼前一亮,思玉当先就喝了一声采道:“好俊俏一个妹子!”,只见一位姑娘从门中走了出来,身材颀长,长发垂肩,两道淡淡峨眉之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极为有神,白净的瓜子脸上显着七分俊俏,又露着三分英气,一身葱绿撒花长裙,腰中却用一条红色缎带系住,本该宽大的袖口,却被改成了窄口箭袖,被衣袖束住的雪白皓腕之下,露着一双纤纤素手,整个人浑如这山中景致,出落的极为出尘清逸,与思玉站在一起,气质神色莫不相似,就像一朵并蒂莲花花,天生的一对如璧姐妹。 “呀!怎地又来这么多客人?”这姑娘听思玉喝彩,只当外面来了谁家姑娘,及到出门看见这么多人,也是一惊,看着思玉和自己装扮气度极为相似,自然生出一分亲近,过来拉住思玉手道:“爹,这是谁家姐姐,如此神采照人?”,第三旻看着姑娘道:“这位想必就是卢员外的千金了,果然同这山水景色一般,清雅脱俗!” 卢员外这才觉着让这许多人站在门口不妥,赶忙道:“这几位同虞先生一般,都是在山中观看景致,错过路程的,既然诸位都是同路……。同行之人,且请进来叙话,颖儿,你去打酒罢”,刚要把手中的酒葫芦递给女儿,就见自己女儿看着自己微微浅笑,却不伸手来接,猛地一拍脑袋笑道:“哈哈哈,爹都晕了,这一葫芦酒够得谁喝?你去村中酿酒李三儿家,让他捡好酒搬上几坛子来罢!”颖儿这才应了一声,又环顾了一眼众人,见了癞和尚和老道,也同他父亲一般颇为诧异,思玉拉着那姑娘的手道:“我和你一同去!”颖儿笑道:“我还没请教姐姐尊姓大名哩!”嘴上这么说着却过来拉了思玉的手,两个人就似一对儿穿花蝴蝶一般往村中去了,远远就听二人道:“我叫卢颖儿,姐姐叫什么?”“我叫梁思玉,你今年多大……” 卢员外见自己女儿同思玉往村中去,这才赶忙让着门口众人道:“看老汉竟然忘了礼数,诸位请进,第三公子请、道爷请、大……大和尚请……。。”又朝院中喊道:“后面来人上茶!”众人走到客厅门前,里面却早有一人在座,四十来岁年纪,一身书生打扮,相貌却极为雄伟,儒雅气度中隐然几分豪迈气概,见门口忽然来了几个陌生面孔,知道是本宅客人,忙起身相迎,各自施礼落座,癞和尚和老道却只是就门内地上盘膝而坐。 卢员外见二人如此,也不勉强,对众人道:“这位是虞允文虞先生,也同你们一样,因为爱看我这里山水,因此想在鄙庄上盘桓几日。”又指着第三旻道:“这位是临安来的第三公子,这位道爷是………”卢员外方才在门口,只和第三旻互通了姓名,因此指着老道一时语塞,不免有些窘迫,那被称作虞允文的中年书生却面带惊讶看着老道抱拳道:“原来是括苍剑隐迟道长,在下久仰道长大名,多年前曾与道长有一面之缘,当时匆匆不及见礼,不意今日在这里又有缘得见。”卢员外见虞允文竟然认识老道,也是惊讶万分,癞和尚和老道也是大惊,只不过卢员外眼中是一派敬佩之色,癞和尚和老道此刻却是微微有些惊疑不定。 “一面之缘?”老道仔细打量了一番虞允文,又仰着头思量半晌,冷冷道:“既然是一面之缘,又未曾见礼,先生如何知道我这括苍剑隐的名号?”癞和尚却瞧着第三旻冷笑道:“哎,哪有甚么,只需别人告诉他不就成了,然后早咱们一步来此等侯,反正是一面之缘,你老杂毛未必记得人家,人家只需记得你这‘括苍剑隐’的名号便了!”第三旻心知癞和尚疑心自己预先安排下这一步来,他知道这和尚心思缜密,因此也不辩白,只是微微一笑。卢员外却隐隐有些悟出癞和尚方才所言“并非同路,只是同行”的意思,当下笑道:“虞先生是从处州来,你们是往处州去的,倒不似有意相遇,况且虞先生襟怀磊落,见闻广博,颇有古人之风,他若说与道长有一面之缘,那必然是有,绝不用‘早一步’这般行径!”这一番话说的虽然客气,却十分的斩钉截铁,癞和尚和老道听卢员外话中之意,对这位虞先生极为看重,因此听出自己二人对他有些猜疑之意,定然心中不乐,只是碍于主客之谊,不好明说罢了。 “不知这位虞先生曾在何处见过老道,还望明示!”老道却不理会卢员外言外之意,虽然言辞客气,语气却极为峻冷。虞允文此时也觉出面前这几人,似乎并非一路之人,却是毫不在意道:“在下曾在峨眉山上见过道长一面!” “原来如此!”此时不仅老道,连癞和尚面色也变的极为冰冷,老道看着虞允文道:“老道平生,只上过一次峨眉山,竟然被先生碰到,看来老道倒是跟先生有缘的紧!如此说来,老道倒要跟先生亲近亲近才是!”说话间长身而起,走到虞允文身边,伸手便往他手腕抓去,癞和尚歪躺在地上,看似懒若无骨,实则全神戒备,这时见老道使出这一招来,心底却不免叹息一声。 眼见老道出手甚缓,三指似爪似钩,向着虞允文手腕刁去,去势看似平平无常,倒像老道迫不及待要拉虞允文的手一般,癞和尚却心知肚明,这一招乃是老道平生绝学一十三式抉星手中的第一式掩目捕雀。这门功夫出手之际,往往攻敌并非紧要之处,实则招招取人双目,也是这“抉星”二字的来历,最为阴狠毒辣,中招之人非死即伤,即便不死,一双眼睛也就此被废去,再无可救。因此老道自创立这路功夫之后,也深觉有违道家天人相济的本意,从来不以这一路功夫与人对敌,也绝不传于弟子。 谁知今日这虞允文在这山村之中,脱口而出“峨眉山”三字,此乃老道心中一个极大隐秘,当年知此事者,不过寥寥数人,且都与老道极为熟识,除此之外,再无人知道老道当年曾上峨眉山,这中年书生却是从何而知?惊疑之下,老道出手便是凌厉杀招,就算虞允文武功再高,纵然逃得性命,也难逃双目被毁。此刻厅中,只有癞和尚见过这抉星手的厉害,知道此人今日只怕性命不保,麹管家未曾见过这一路武功,但他毕竟是一代武学高手,多少瞧出一些阴狠险辣的意味,脸上不禁现出一些不忍之色。余辽站在癞和尚身边,他武学修为不高,却也莫名感到一股凛冽的寒意,耐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只有卢员外和第三旻,还有虞允文三人浑然不觉。 “噫?!”老道出手前慢后快,只待虞允文反手相拒,哪知竟然三指一出,竟将虞允文手腕极为容易拿在手中,劲力一吞一吐之间,就发觉此人身上没有丝毫内力,原是一个不懂丝毫武功之人!倒是一旁的癞和尚眼光一跳,以老道的武学修为,当今世上能躲过这一招掩目捕雀的人屈指可数,谁知这虞允文竟然不躲不让,轻轻松松就让老道拿住自己腕脉,癞和尚心中念头陡转,难道此人武学已经到了超凡入圣的地步,只靠内力便可震伤老道么?再转眼看老道时,除去脸上略带惊诧,一概面色如常,丝毫不见运力相抗的动静。 “先生原来并非江湖中人,为何却知道老道外号?”老道一试之下,已知此人全无武功,心中更是不解,当即问道。听他这一问,癞和尚心中也是茫然一片,他本想此人既然知晓老道当年上峨眉山之事,只怕是敌非友,必然不是江湖中寻常高手,哪里料到这人竟然真的是一个毫无武功的书生秀才! 虞允文丝毫不知自己方才在顷刻之间,已在鬼门关前传了一圈,只觉手腕被老道捏住时微微一麻,也只是瞬息之间便消失不见,面带笑意道:“道长岂不识得峨眉三医么?” “峨眉三医?!”癞和尚忽然在地上坐了起来道:“你说的是神医崔无害,人医崔不害,鬼医崔去害那三个怪物么?你如何认得他们?”虞允文点点头道:“正是!这三位前辈曾救过在下一命,因此相识。” 老道脸上也似信非信道:“这可就奇了,这三人性情乖张,脾气古怪,江湖上背地里都称他三人为峨眉三害,莫说你是个书生,身上没有半点武功,就算一般江湖高手上山求医,他们三人也是百般刁难,非要逼的那人苦苦哀求,这才施治,疗伤之际,又让人遭受万般苦楚,及到伤愈,那求医之人如同在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走了一遭,往往立下绝誓,此生绝不再来。当年滇南铁头陈中了仇家之毒,上山求医,那三个怪物却说这毒气已深,眼看上行至脑,需要立时砍下脑袋来,才能止住毒气不再上行……” “砍下脑袋?!”余辽惊呼道:“那却不是当时就死了?止住毒气上行还有什么用处?” “头乃六阳之首,砍下头来,还有什么救处?”第三旻心中也是不解,忽然心中一动道:“难道这三医竟然能有接续头颅这般夺天地造化的医术么?”卢员外却在一边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人无头立死,除非这三医是神仙,否则决然不会有这般本事!” “卢员外说的不错!”老道见众人猜测不已,一笑道:“那铁头陈一身武功,都在头上,否则也不会得个铁头的称谓了,只是他因铁头功扬名江湖,也因铁头功做下不少恶事,那三个怪物不过是要铁头陈自废武功罢了,后来听说这铁头陈逼急无奈,竟然就在峨眉山出家为僧,三个怪物这才解了他身上之毒!只是虞先生,你又如何与这三个怪物相识,莫不是哪里听来这三医名号,来跟老道掉花枪么?” “哈哈哈”虞允文见老道仍是心中有疑,顿时大笑道:“在下岂敢用三医名号来跟道长掉花枪,我当年大病一场,百般延医无救,命悬一线,幸得高人指点,上山拜请三医前辈,才得病愈,道长这名号,也多是在三医前辈哪里听来的!” “高人?什么样一个高人能让这三个怪物如此服帖?他叫甚么名字,如何长相?”癞和尚知道自己因为余辽之伤,免不了要上峨眉山走一趟,但是想起这三医的古怪刁钻,自己当年又曾让三医大大的损失了一批东西,暗地里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见虞允文说有高人指点,赶忙相问,心中琢磨或许能借这高人之力也未可知。 虞允文见癞和尚脸上带出一丝焦急,又看着余辽气虚力弱,知道他必有相求三医之事,脸上歉然道:“实不相瞒,这位高人并未告知在下姓名,模样么,倒和道长差不多,只是平常儒生打扮,比道长年纪略大,也更清癯些,这位高人也未曾带我上山,只是指点在下前去求医,又叮嘱在下上山之时万不可有乞求之态,只索显出自己功夫来,三医必定欣然救治,在下依言而行,三医前辈果然如这高人所言,并为刁难在下,也没有经历什么苦楚!”说到这里,虞允文倒是一笑。 “原来是他!”老道和癞和尚听了虞允文所说之人,不禁对视一眼,老道却奇怪道:“功夫?那三个怪物虽然说不上什么绝世高手,江湖中能胜过他三人的却也不多,就算那人传了你几招剑法,仓促之间,只怕也难遮过那三个怪物的眼去,你有什么功夫能让这这三个怪物另眼相看?”虞允文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道长见笑了,这门功夫乃是我自幼修习,聊以消遣时日的游戏玩意罢了!并不是江湖上那些神妙武功!” “哈哈哈,原来是这门功夫!”卢员外忽然笑道:“要说这门功夫么,虞先生端的是出神入化,鬼神莫测。精妙之处,浑如诸葛武侯八阵图一般,藏计谋于平常,隐杀机于无形,令人目眩神迷,疲于应付,往往不经意间,对手之人已深陷重围,败局已定!看来诸位所说的那三医,必然是输在虞先生这门黑白功夫之下了!” 哈哈哈,卢员外这一番话说出,众人起先都是一愣,随即明白他所说的“功夫”是什么,不禁大笑,余辽却在一旁听的莫名其妙,低声问癞和尚道:“师父,这黑白功夫是甚么武功?”癞和尚看着余辽一脸怪笑道:“这门武功可厉害了,你师父我是不成,你师姐的这门功夫倒是十分深湛,你么,这辈子估计也练不会这门功夫!”余辽见说师姐对于这门功夫“十分深湛”,连师父也自愧不如!可他从来也没见师姐练过什么厉害功夫,心知这其中必然有异,却又不知道这“黑白功”到底是什么东西,只好搔着脑袋傻笑,众人见他茫然不解,知道是癞和尚故意作弄他,又是一阵哄笑。 第十一章 范阳旧家 第五节 老道却一脸敬佩看着虞允文道:“原来虞先生竟弈棋国手,棋道精深如斯,若论这弈棋,那三个怪物非但爱棋成痴,据说棋艺也造诣非凡,在江湖中也罕逢敌手,多少江湖中有名的棋道高手都败在他兄弟三人手下,但凡能跟他兄弟下成平局,甚至就算输上一子半子,他兄弟三人都以至交好友相待,不知虞先生胜了这三个怪物几局?”余辽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黑白功”竟然是下棋!他的确不通此道,思玉自幼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这门“功夫”上的造诣自然比他高的多,至于癞和尚,从来懒得做这等风雅事,当然是“自愧不如”了。 众人听说这峨眉三医棋道如此厉害,这虞允文既然能让三医倾心佩服,棋艺自然也是非常了得,哪知虞允文却是略带窘迫笑道道:“棋盘上胜负,游戏而已,做不得数,做不得数!三医前辈虽然爱棋成痴……只是……只是……”连着说了几个“只是”却似乎有难言之隐一般 老道见虞允文不说当日胜负,也不再问,低着头只是默想,第三旻却追问道:“既然先生说这棋盘上胜负做不得数,但说何妨,我等闲谈之话,想必也不会有人说与那三医去!”卢员外也颇为好奇虞允文当日究竟胜败如何,自然随声附和第三旻,只有癞和尚看着一旁沉思的老道一语不发,就见老道忽然吸了一口气,满面惊讶道:“我在峨眉山上之时,那三个怪物甚是沮丧,说到什么大败亏输,我只当他三人与人赌赛武功输了,后来崔老三似乎说过什么一日九败,此为平生未有之惨败,老道跟三个怪物从来不睦,当时心中极为高兴若不是当时有要紧事情,必然要好好让盘问一番,后来多事,竟将此事忘却。现下想来,三个怪物该当是下棋输了,一日九败……这么说来,三个怪物竟然连输九局?” “哈哈哈,九局?!难道一人三局?!”癞和尚听老道说三医在棋艺上输了九局,脸上荣光大放,喜不自胜,脱口而出道:“这三害当年折磨的我不浅,那份苦楚……真真是如同身入地狱,剥皮抽筋都比那滋味好受些,秃驴只当这世上没人能治得了这三个祸害……。。”癞和尚正说的极为痛快,口沫四溅,忽然见老道冷冷的看着自己,猛然觉到自己失言,顺势转口道:“虞先生,你真的赢了那三个怪物九局!?那你这棋道岂不是已经到了超凡入圣的地步了?” “九局?”卢员外也是颇晓棋艺之人,一脸疑惑看着虞允文道:“这弈棋虽是游戏之道,却也甚为耗费心力,高手对局,一日之中往往不过两三局,若是棋力相近之人,一日未必能下完一局,听道长之言,这三医于棋道一技,也非庸手,如何却一日之间连输九局?”此时不仅卢员外,连第三旻和麹管家都是这般念头,他二人对于棋道虽说不上精深二字,也有些造诣,深知棋力相若之人在棋盘上攻拒往来,争夺反复的味道,绝无一日之中连胜九局之事,若不是三医有意相让,便是虞允文在棋艺上以臻化境,只有余辽不明就里,看着虞允文一脸的敬佩。 “唉,唉,这……这…。。”虞允文见几人或是猜疑,或是仰慕,或是一副颇为惊讶的样子,反倒尴尬的不知道说甚么才好,脸上一时间涨的通红。卢员外到底是主人,见虞允文不肯说,便道:“既然虞先生当日能赢九局,想必虞先生必有过人之处,弈棋之道本就精微异常,那些精妙步法也不能轻易示人,顷刻之间让虞先生一一道来,也是强人所难。”话虽是替虞允文解围,言语中却流露出一丝遗憾之意,又笑着对老道和癞和尚道:“我方才还纳闷二位装扮如何这般怪异,原来都是江湖上极有名望的人物,难怪这般洒脱不羁,不同常人。”众人见主人家转开话题,虽然心中好奇,也不好再去追问,倒是虞允文坐在那里,颇有些不自在的模样。 “爹,我回来啦!”众人正在一时无话,就听门外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随即便是两个姑娘叽叽咯咯笑着进来,正是卢颖儿和思玉两人,卢员外见二人手挽着手,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半是嗔怪半是爱怜道:“你这丫头,这位姑娘是客,你怎地一点礼节都不懂,也不顾别人舟车劳顿,就拉着人家跑了这许久。” 卢颖儿见父亲嗔怪,当时娇笑道:“思玉姐姐现如今不是客啦”说着在卢员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什么,卢员外一惊,对着思玉细细端详一番,感叹道:“难怪你叫做思玉,原来是名门之后,你若肯与我这女儿做了姐妹,倒是她大大的造化!”思玉赶忙道:“卢伯伯千万别这么说,我和颖儿妹妹性情相近,志趣相投,所以方才在村中我二人才互认姐妹,这不是什么造化,乃是我们姐妹的缘分。” “哈哈哈”老道坐在一旁,见两位姑娘并肩而立,神情装扮上倒有几分姐妹模样,心中也是一乐道:“义结金兰不是小事,怎能你俩女娃娃说了就算,草率不得,草率不得,老卢,你怎么说?”卢员外见老道一脸喜色看着自己,又见两个姑娘都是笑意盈盈,当时一笑,大声道:“道长所言不差,我女儿既然跟思玉姑娘有缘分,当得摆酒相庆!就摆在……”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席地而坐的老道和癞和尚,思量片刻道:“就摆在后院池塘边上,就着月色吃酒做贺,颖儿,你去安排罢。”两个姑娘听见这一声,顿时喜不自禁,颖儿赶忙答应一声,拉着思玉去了,竟然已经是形影不离。 癞和尚却看着老道一脸的鄙夷道:“老杂毛,你自己心中想吃筵席,却拿着人家两个姑娘做文章,你贺礼都没有一文,就撺掇别人做贺,却羞也不羞?”老道却只是装着没听见,转过脸跟卢员外搭话,庆贺他女儿得了一个好姐妹,虞允文也笑着道:“颖儿姑娘多了一个姐姐,卢员外却多了一个女儿,今日可谓是双喜临门了!” 余辽站在癞和尚身后,忽然道:“师父,那我这算是多了个师姐?还是多了个师妹?”癞和尚和老道都是一怔,老道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番余辽道:“你是心脉受损,却不是心智有损,如何说话这般颠三倒四?人家是跟你师姐结拜为姐妹,又不是认你家秃驴为师父!”余辽这才恍然大悟。 众人在客厅又闲谈几句,老道几次三番都想追问虞允文那九局之事,怎奈众人对这事竟然绝口不提,老道也甚是无奈,只好自己在心中琢磨,再看癞和尚,脸上隐隐也有一丝不解,知道这和尚此时同自己所想差不了多少。眼见外面月色已起,一个家人来禀,说小姐在后院准备已齐,卢员外当时起身领路前行,带着众人往后院而来。 这卢家后院虽不大,却也颇为雅静,七八只灯笼挂在四周,照的一片光亮,就见中间一方池塘水波清澈,浮着几片翠绿的青莲叶子,绕着池塘种了些翠竹,已是成了一片小小竹林显得几分幽静,池塘之前便是备好的筵席,却不是一桌,乃是分席而坐,沿着池塘边错落摆开,就在众人所坐身后,却另有一个小小屋子,内进甚浅,格局狭小,只容一人进出,里面一方木桌,上面摆着一尊香炉,一注香正袅袅而燃,想必是这卢家供奉神佛的所在。 “咦!卢员外,你这里风俗却怪,不知供奉的何方神明?”就听第三旻疑问一声,他原以为那小屋中所供非佛既道,哪知一看之下,里面只有那一炉香,除此之外空空如也,不禁大感奇怪,卢员外笑道:“叫第三公子见笑了,这里供的不是甚么神明,乃是老夫心中一位大英雄,大豪杰,只因老夫敬佩他的为人,因此在这里摆了一炉香,但逢初一十五,便来祭拜一番,也是我乡下人倾慕豪杰的一点心意罢了!”说着却催促众人入席,癞和尚和老道听卢员外说“大英雄,大豪杰”,也是对视一眼,却不言语,坐在下首两桌旁边,第三旻见卢员外再不细说,当下也不再问,过来也不谦让,径自坐在上首,却对麹管家道:“今夜乃是卢员外做贺,你不用侍立,一起坐下罢。”麹管家稍作迟疑,瞥了癞和尚一眼,依言坐在第三旻下首,卢员外和虞允文这才一起坐下,眼见还剩一桌空着,卢员外皱眉道:“这丫头越来怎地这么不晓事,思玉姑娘在座,她怎能不相陪……”话音未落,就听卢颖儿咯咯笑着同思玉从外面进来道:“谁说我不相陪,我自和思玉姐姐同坐一桌!”思玉也笑道:“正是,我二人同坐一席,却是正好!”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娃娃,坐一席也好,坐两席也罢,赶紧结拜了,老道等着给你俩敬酒庆贺哪!”老道虽然嘴上如此说,手中早将桌上酒壶拿起,给自己满斟一杯,也不等卢员外相让,一口吸干道:“咦,想不到你村子里也有这般有滋味的好酒,虽是不够年月,不过甚好,甚好!” 两个姑娘见老道如此急吼吼的,知道他是等着吃肉喝酒大快朵颐,相视莞一笑尔,挽手到那个小小房子,前各自拈了一炷香,思玉正待跪下,忽见那供桌之后空无一物,也是有些惊异,卢颖儿却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思玉顿时面目凝重,顿时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各自说了誓言,这才将香插在香炉中,跪拜一番。卢员外这才笑道:“好了,你二人今后便是姐妹,自当互相帮扶,却不要在一起胡闹才是!”说着举起酒杯来道:“些许薄酒,不成敬意,虞先生文采非凡,智慧过人,道长和大和尚,还有这位第三公子,都是江湖有着惊人艺业的侠客,这位余小哥儿自然也是名师出高徒,今日小女今天和思玉姑娘结拜,却让诸位文人侠客作了见证,颇有些不恭敬,来来来,卢某先敬各位一杯!”卢颖儿见父亲说“侠客”,脸上却是有些惊喜,她方才外出,自然不知客厅中发生何事,此时却不便相问,只好拉着思玉窃窃私语,眼神不住在几人身上扫来扫去。 “这个嘛,只怕要问过我那个和尚师父和卢伯伯才行!”也不知卢颖儿偷偷摸摸对思玉说了些什么,就见思玉笑着说道,卢颖儿却到卢员外身边,附耳轻轻说了几句,卢员外脸色一变道:“不行,你是个女儿家,成天总想着这种事情怎行?”卢颖儿见父亲不允,对着思玉做了一个鬼脸,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癞和尚隐隐猜到一些端倪,开口问道:“女徒弟,你这结拜妹妹有甚的事情要问过我才行,难不成是拜了姐妹,又想拜个师父么?”思玉笑道:“甚么事都瞒不过师父去,颖儿妹子见今天有高手在座,想拜师学艺,纵然不能有成,起码也能防身护体,不过卢伯伯既然不肯……”转过脸笑着对卢颖儿道:“姐姐我教你些也是成的,只是姐姐学的都是些粗苯武功,不怎的好看!” “原来颖儿姑娘想学武功,这倒不难。”第三旻虽然同诸人饮酒闲谈,眼光却一直打量这卢颖儿,此刻听说这姑娘想学武功,面露喜色,一指始终默不作声的麹管家道:“我虽对武学一窍不通,我第三家这个管家倒是此中高手,姑娘若肯,便让我这管家传你几手武功防身也是好的!”虞允文也在一旁道:“卢员外何必拘泥古礼,颖儿姑娘英爽洒脱,倒有几分侠女气概,既然她有此心,我觉得倒不如趁此机会拜个师父,至于学成学不成,就看颖儿姑娘自己的天分了!” “不是这么说。”卢员外喝了一口酒,看着卢颖儿叹气道:“我这个女儿,虽然有些淘气,我也是视如掌上明珠一般,若是拜师学艺,则要跟着师父,日日勤学苦练,我那里见得着?我不是不肯,只是舍不得我这姑娘不在身边!我若不肯,也不会放纵她整日里在家中舞刀弄剑了” “哈哈哈,原来老卢是舍不得自己姑娘!”老道已经吃的满嘴油滑,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一只肥硕的鸡腿,边吃边道:“老卢这就想多了,那拜师学艺,也并非都要跟着师父,各家门派有各家的规矩,多有徒弟自己在家习武的,也不见得都是跟着师父才能学会。”第三旻端着酒杯,看着卢颖儿道:“道长这话不错,既然姑娘有这个心思,不妨拜我这麹管家为师,我做主让麹管家教你几手精妙武功,也不用姑娘跟着我淮南去,就算我第三家和卢员外家结个通家之好,日后我再来江南,也有个落脚之地,不知道卢员外意下如何?”卢员外见众人都是想着卢颖儿,又见女儿看着自己一脸祈求之色,倒是心中一软,沉吟不语,卢颖儿见父亲脸上似乎有些默许之意,心中一喜,回头看着思玉有些得意的一笑。 “麹管家,你展示两手功夫,让颖儿姑娘和卢员外看看咱们第三家武艺如何,若是看的过眼,你就捡那简单易学的,先传授两手给颖儿姑娘罢!”第三旻也看出卢员外意思松动,心中一喜,连忙吩咐麹管家,不料等他说完,却不见麹管家动静,转头看时,就见麹管家安坐不动,照常吃才喝酒,一点也看不出来要起身演武的动静,第三旻不禁有些奇怪,他素来知道麹管家武功极高,随便传授这姑娘一两手武学精髓,这姑娘一生便受用不尽,如何现在却有些不肯的意思?正要相问,就听一个冷冷声音响起道:“第三家好了不起么?” 第十二章 饮中八仙 第一节 第三旻听得这一声,猛地一惊,心中咯噔一下,自己一时全副心思都在卢颖儿身上,怎地将这座中老道给忘了!此时在做诸人,无论是名望、武学、辈分,老道都当仁不让,更何况自己颇有收揽老道之心,无奈老道同癞和尚一般,都是洒脱放荡不羁之人,若只是老道那还罢了,这癞和尚来历颇为有些诡秘,又和韩世忠交好,因此括苍山下来,自己也不敢多有表露,此时听老道口气,分明不将第三家放在眼里,第三旻忙收敛心神,脸上赔笑道:“第三家与道长自然不可相提并论,只是道长武学深湛,颖儿姑娘初学乍练,只怕有些不易罢?” “哼!”老道却不理会第三旻,抻起道袍袖子擦了擦油光发亮的嘴,向着卢颖儿道:“听你爹爹口气,你似乎也学过些武功,却是跟谁学的,都学了些甚么?”卢颖儿见老道形容有几分道人修真养性样子,但这行为举止,却有些和癞和尚一般邋遢随意,反倒不如麹管家衣着整洁,十分涵养,不禁有些踌躇意思,思玉见卢颖儿脸色犹疑,知道自己这妹妹心中所想,当下附耳低声说了几句,卢颖儿顿时脸上一惊,又是一喜道:“我取剑来演给道长看看罢!”说着飞奔而去,老道却是一愣道:“这丫头竟然练的是剑法么?老道倒是要好好瞧瞧!”癞和尚却不声不响,一脸笑意吃肉喝酒,眼光时不时扫一眼第三旻,只有卢员外颇感无奈,只是他十分宠溺这个女儿,此时也只得由她。 片刻间卢颖儿拿着一把剑回来,对众人团团作揖道:“小女子在诸位前辈面前献丑了,不到之处,还望道长指教!”原来思玉方才附耳低言之时,已经告知她这老道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使剑高手,因此她虽演给众人,却言明让老道指教。老道呵呵一笑道:“好好好,你且练几手,我看看你的根底如何!” 卢颖儿见老道应允,将那把剑噌的一声抽出来,虽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却也精光耀目,乃是一把精钢打造的好剑,随即捏个剑诀,剑尖斜指,手腕一振,使开一路剑法,就见剑光耀动,长裙摇曳,竟然走的是轻灵飘逸的路子。在座几人,卢员外和虞允文、第三旻、余辽几个人,虽然看不懂这剑法中有何神妙,但这姑娘身形步法,却十分让人赏心悦目,虞允文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击节赞赏道:“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好、好、好、颖儿姑娘这剑法,实乃佐酒妙品!”第三旻也看得目眩神迷,神情摇动,思玉也鼓掌大赞道:“妹妹果然好身段,好剑法!”。 卢员外众人夸赞,他虽不情愿自己家姑娘舞刀弄枪,心中也是颇为高兴,正想谦逊几句,却见老道看的瞠目结舌,癞和尚也看着老道一脸的惊异,赶忙道:“道长,我女儿这路剑法如何?只怕是有些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罢!”老道被他一问,这才怔醒过来道:“有意思,有意思,且等她使完!”癞和尚品着一杯酒呵呵笑道:“从来说机缘巧合,却没想过这般之巧!卢员外,只怕你家姑娘是真要拜个师父了?” 此刻卢颖儿一路剑法将将使完,剑交反手,收招立势,气定神闲,一派月光洒下,飘飘然如同仙子临凡,众人顿时一片啧啧称赞,思玉更是跑过来拉住卢颖儿双手道:“好妹子,若你生在唐时,只怕杜诗圣就不写公孙大娘,要写《观卢颖儿舞剑器行》了!”卢颖儿被她一夸,倒是有几分羞涩,嗔笑着推了思玉一下,却对老道一抱拳道:“还请道长指教!” 老道细细打量了一番卢颖儿,端起一杯酒在手中,沉吟片刻道:“这路剑法,是谁教你的?”卢员外赶紧在一旁道:“道长见笑了,这路剑法,是我们这处州城里一个使剑名家教的,人称飞花剑客司徒寒,数年前他曾路过鄙宅,见我这姑娘喜好剑法,所以教了这几招,只是那司徒大侠来去匆匆,所以当时也不曾拜师,老夫还被我这姑娘埋怨许久!” “哈哈哈,我说甚么来着?”癞和尚听见司徒寒名字,放声大笑道:“这却不是机缘巧合,乃是命中注定!”他这么一说,除了老道和麹管家之外,其他人都不解其意,老道却端着那杯酒,似笑非笑对着卢员外道:“老卢,你肯让你家女儿拜个师父么?”卢颖儿见老道如此问,赶紧扯着父亲衣袖撒娇道:“爹,你就答应罢!道长既然说也说过那徒弟多有在家自己练习的,想必道长必然有办法,你就让我拜个师父么!”卢员外本来心意松动,又怎耐得住自己女儿这般祈求,想了想道:“唉……若是道长肯……那你就拜个师父罢!” 卢颖儿见自己父亲答应,顿时喜形于色,刚要给老道叩头拜师,老道长袖一挥,一股劲风托住卢颖儿下拜之势,这才缓缓道:“姑娘,你与老道的确有缘,老道收下你这个徒弟,不过拜师之前,只是有几件事,我要先说给你才是!”卢颖儿方才被老道劲力一阻,竟然没拜的下去,心中一惊,只道这道长忽然不肯了,这时听他说要先应承几件事情才让拜师,又见老道面色庄重,赶紧正色道:“请道长明示!” “嗯,这第一件么!”老道看着卢颖儿脸上一笑道:“这路飞花剑法,往后不要练了,这不是甚么入门剑法,这路剑法愈是使得好看,愈是没甚威力!”卢颖儿见第一件竟然是此事,心中倒有些犹豫不决,她自从学了这几招剑法,颇费了一些气力,只道自己已有所小成,哪知这道长竟让自己往后再也不练……老道见她眼光中隐隐有些不舍之意,也不解释,接着道:“这第二件,便是那司徒寒不是甚么大侠,你往后便称他大师兄就可以了!”此话一出,除了癞和尚和麹管家之外,众人都是大惊,卢员外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卢颖儿更是震惊异常道:“道……道长……竟然是司徒…。。司徒大侠的师父么?”癞和尚在一旁笑道:“傻姑娘,还道长道长,你司徒师兄所学,不过是你师父的皮毛而已!还不赶紧见过师父?”卢颖儿还在方才震惊中回不过神来,思玉见她仍是站在那里发呆,赶忙推了她一把道:“傻妹子,还不赶紧叫师父!”卢颖儿这才猛醒,脸上又惊又喜,跪倒在地道:“徒弟见过师父!” 老道此番却不阻拦,站起身来对着思玉道:“姑娘,你去那马车上,拿我那把剑来!”思玉答应一声,满面欢喜去了,老道这才缓步走到卢颖儿身边,扶她起来,顺手接过那把剑来道:“这最后一件么,你既然做了我的徒弟,以后这种蠢笨的东西,不许再用了!”,说着拿起那把剑来看了两眼,随手掷在地上,就听叮当几声,那把剑竟然断裂成五六段,这一下除了癞和尚,连麹管家都是震惊不已,这老道非但剑法独步天下,这份内力只怕在江湖中也罕有敌手,须知这把剑虽然只是一柄寻常利剑,也是精钢所铸,那地上又是松软泥土,绝不可能被老道随手这么一掷便碎裂如此,必然是被老道以深湛内力震断,不由满心钦佩的看看老道,又略带失望看看自己师父,癞和尚见余辽看他,心知这徒弟此时必然腹诽自己武功不济,伸手扑的在余辽头上打了一下笑道:“看甚?这种把戏,有甚么好羡慕的?”老道也一乐道:“秃驴,莫说你徒弟埋怨你,你那路武功,确实进境太慢,不过哥儿不用羡慕老道本事,学武之道,贵在专一,你这秃驴师父的本事,只怕你还未曾见过哩!”。 卢员外方才听老道说那司徒寒竟然是他大徒弟,那司徒寒莫说在处州城,便是在浙南浙西一带也极为有名,自己女儿竟然能跟他以师兄妹相论,已是惊讶不已,此时又见老道显了这一手武功,心知自己女儿今日是遇上江湖上高人隐士,心神一定,赶忙道:“颖儿,快去准备香案,行拜师大礼!”卢颖儿此时也醒悟如此拜师太过草率,哪知老道一把拦住道:“摆甚么香案,行甚么大礼,老道最不耐烦这般繁文缛节,我说收你为徒,便收你为徒,这也是缘分注定,有摆香案,行大礼的功夫,不如多吃些酒肉来的爽快!”卢颖儿甚是机敏,赶紧端起酒壶,给老道慢慢斟了一杯道:“徒儿敬师父一杯!”,只有卢员外在一旁道:“只是如此简慢,太不成话!”虞允文却笑道:“卢员外不须在意,这位道爷乃是江湖中真性情,真侠客,他们闲云野鹤惯了,对于世俗礼数向来看的淡,你便随道爷就是了!”只有第三旻见老道收了卢颖儿为徒,心中有些不甘,又听老道言语中隐隐说癞和尚武学深藏不露,不免有些惊疑在心。 卢员外还待说话,思玉已然拿着老道放在马车上那把剑回来,看见卢颖儿方才那把剑在地上断成五六截,也是一惊,恭恭敬敬将手中那把剑递给老道,众人在括苍山上时早已见过这把剑,正是在括苍山被癞和尚拿来砍柴切肉的那一把,众人都知道这必然是一把好剑,只是当时癞和尚拿着这把剑当菜刀使,又是砍柴,又是切肉,丝毫没有一点当做宝剑的意思,虽然都看出来这剑锋利无比,却也没发觉别的异样,后来老道与麹管家比试武功,众人都惊异于老道武学,也就没人再把心思放在这把剑上,此时见思玉拿来,第三旻不禁笑道:“道长不让卢姑娘用那般粗蠢兵器,为何却拿了一把菜刀来!” “看来第三家倒是有不少这般菜刀了!”老道接过剑来,听第三旻说自己这把剑是“菜刀”,当时反唇相讥了一句,第三旻倒确实见过不少名剑,也不以为然道:“第三家用不起这般菜刀,不过稍有名气的好剑倒也有几柄,其中颇有一两把配的上卢姑娘这般人才!”言下之意却是说老道这把剑虽然是柄利器,却跟卢颖儿颇不相配。 “是么?”老道自然听出第三旻言外之意,却不在意,抬头看看天上,只见一轮皓月当空,月明星稀,点点头道:“正好,正好!”说着扬手一挥,一阵掌风,周围几个灯笼忽地全灭,众人就觉眼前猛地一暗,突又明朗,满院都是清冷月色。老道这才拿起那把剑来,在月光下晃了一晃对卢颖儿道:“你既然拜我为师,师父当送你个见面礼,这把剑就算一半,不过此剑日前被这秃驴弄脏了,师父给你洗洗!” 众人在山上见这把剑的时候,只觉此剑剑身古朴,碧寒清澈,谁知老道在月光下一晃,才发觉此剑莹光流动,隐隐发出一片湛青光芒,虞允文正端了一杯酒要喝,忽然顿住,两眼突显惊奇神色,还未出声,老道手腕一转,半截剑身已经没入池塘水中,却是一入既出,再看那剑时,未入水之处仍旧时湛青一片,那入水的半截,颜色已变,成了青白之色,被月光一照,倒有几分寒意从剑身上侵彻而出,余辽离的较近,身子又虚弱,更是打了一个寒颤!虞允文这才失声叫了出来道:“这……。这难道是……。青霜剑?!” 第十二章 饮中八仙 第二节 “虞先生好眼力”老道看了一眼虞允文道:“先生既然知道此剑之名,必然也知道此剑来历了”虞允文看着月光下寒光凝结的剑身,似乎想要伸出手去摸摸,喃喃道:“略略晓得,在下曾在一部古剑经中读到过,青霜剑;欧冶子铸,寒铁其身,碧水其神,遇水则霜,其利非常。当时颇以为不经之谈,王子安《滕王阁序》中有,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从来以为王子安以紫电青霜代称天下利器,谁知道世间竟然真有此物!” 老道呵呵一笑,晃了晃青霜剑,得意道:“天下名剑,多为异品,平常难得一见,虞先生以为不经之谈也不为奇怪,就是老道当年未得此剑之时,也不信这剑还有这般奇异之处!” 第三旻看着青霜剑,眼中露出几分艳羡道:“果然是一把利器,方才道长说以此剑算送给卢姑娘一半见面礼,难道那另一半竟然是和这青霜剑齐名的紫电剑么?” 他这一问,众人也都齐齐看着老道,老道见众人提起紫电剑,却干咳了一声,脸色略微有些尴尬,癞和尚却怪笑道:“咦,说的也是,道爷如何不把紫电剑一齐拿出来,又何必一半一半的送,不是江湖豪杰的做派。”老道听癞和尚如此说,脸上尴尬之色更甚,干笑了一声道:“紫电剑么,不在我手中,我这另一半…。。乃是另有他物……”卢员外忙在一边道:“不敢不敢,这青霜剑已经是世间珍品,我这女儿已然承受不起,还请道爷收回,收回才是!” 癞和尚见卢员外谦让,微微一笑,他素知这老道言出行随,收回成命必然不肯,只是这紫电青霜双剑,乃是老道心中的一个小小痛处,少不得再揶揄两句,忽然见余辽盯着青霜剑一直发呆,眉头间却一副百思不解之意,心知这莽徒弟必然又钻了牛角尖,当下问道:“徒弟,你看出甚么来了?” 余辽正看着青霜剑自己心中嘀咕,忽然听师父问自己,倒有些紧张,嗫嚅道:“师父,这……这……这青霜剑既然遇水成霜,那紫电剑岂不是能发出闪电来?若是与人对敌……”说到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只是看着癞和尚,癞和尚一拍脑袋道:“着啊,难怪那人武功如此之高,原来是兵刃厉害,一拿了紫电剑,便有了雷公电母的本事,原来这么多年,不是输在武功上,却是输在了兵器上,早知如此,当年便用紫电剑和他比试,岂不是稳操胜券,何必以此剑作为赌注,被别人赢了去?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 余辽不知师父说的是真是假,只看他说的极为认真,还道这紫电剑果然有如此异能,一脸惊诧莫名,其余人等虽不知紫电剑究竟有何奇异,也知道决不是癞和尚所说这般厉害,就见老道一脸气急败坏,手中长剑一摆道:“秃驴,我今日收徒,你非要提起当年之事,道爷我岂能与你干休?今日必与你见个生死!亮掌罢!”第三旻见老道发狠,先是一愣,随即眼波一闪笑道:“大和尚确实不妥,道长今日收徒,正宜相贺,大和尚何必提起当年之事,却不是扰了道长今日心情!”他实指望老道和癞和尚交手,最好能拼个两败俱伤,哪知老道虽然嘴上发狠,却站在原地不动,癞和尚神色安然,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看着第三旻道:“我倒有多年不曾见过这饮中八仙剑了,今天托你这徒弟的福,倒有机会再见识一次,看看你这杂毛生疏了没有!”第三旻脸色微微一动,听癞和尚这话,看来老道是真要动手,就听老道哈哈一笑道:“生疏?什么招数都能生疏,这一路也不会生疏!”说着竟然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也是斜睨着第三旻,第三旻这才心中暗叫不好,自己被这一僧一道不经意间便试了试心思,看来老道终究和这和尚是一路之人,转脸看麹管家时,麹管家只是喝酒吃菜,并无异常,这才心中略安。 虞允文初听老道要跟和尚放对,也是一惊,及至听第三旻说话,却丝毫没有劝解之意,更是有些不解,这时看看几人脸色,心中也不甚明白,却对着余辽道:“小哥儿所说这紫电剑,有些偏差,我记得那剑经上所载紫电剑,又名紫薇软剑,剑身青紫,异铁所成,龙翔蛇舞,如电经天,据此来说,那紫电剑却是一把软剑,使动起来如电游天际,却不是有电光自剑身而出,道长,可是如此么?”余辽这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方才又被师父戏弄了一番。 “哈哈,正是如此!”老道见虞允文说出紫电剑来历,哈哈一笑道:“我当年偶然得了紫电青霜两剑,,爱如珍宝,极为得意,正遇上一位故人来访,此人剑法冠绝天下,我心中甚是不服,便以双剑为赌注,与他一试高低,若他输了,只需给我两坛好酒,若我输了,双剑任他选其一,当时他剑法还未登峰造极,老道与他拼了一天一夜,到底是输了半招,让他拿了紫电剑去……”老道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仰头喝了一杯酒接着道:“当时我也不以为意,哪知后来他却悟出了九剑破尽天下武学的剑法精义,老道从此在他手下走不过千招,不知道此生此世,还有没有见这紫电剑的缘分……虞先生,你知道那人是谁?便是指点你上峨眉求医的那位高人!”说到这里,老道脸上尽是萧瑟落寞之意,众人都知老道并非心系紫电剑,乃是对那胜负颇为挂怀,恐怕自己今生今世,都胜不过那个故人,癞和尚也叹息一声,倒了一杯酒默默喝了。 第三旻从括苍山见到这道人,便听过这一僧一道称赞哪位高人剑法卓绝,此时却冷冷一笑道:“道长言过其实了罢,天下武学浩如烟海,各家各派都有自己惊世绝学,哪位高人武学造诣再高,又岂能九剑破尽天下武学?若是如此,他又何必与道长比试千招?难道九招之内还胜不过道长么?” “哼”老道见第三旻倒有不信之色,冷哼一声,看了几眼第三旻道:“我只道第三家高手众多,第三家主也必然见闻广博,谁知也不过如此!那九剑并非是九招剑法,乃是一门至高武学的总称,以九式为基,千变万化,神妙无方,专攻对手破绽,试问天下武学,谁家能无破绽?”说到这里,一指癞和尚,面露得意道:“除了他们家老和尚,当今武林能在他剑下走三百招而不败的,能跟他过手近千招么…。。嘿嘿嘿”言下之意,自然是只有他老道一人,癞和尚却心思重重道:“现下只怕是两人!” 第十二章 饮中八仙 第三节 “两人?!”老道先是一愣,随即明白,癞和尚所说必然是临安城里那个一指穿喉的黑衣人,沉吟道:“若这么说,老道倒想会会这个妖孽,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众人听他说话前差后错,又是“妖孽”,又是“神圣”,不禁都是一笑,思玉却端起酒杯叹了一口气道:“唉,只是哪位高人,还有那什么妖孽,神圣,皆都不在眼前,现下说这些,岂不是水中捞月,镜里观花么?倒是有一位如花似玉的新徒儿,迟迟不知道自己师父那另一半见面礼是什么,难免等得心焦哟!” “姐姐你……。”坐在她身边的卢颖儿本来一直凝神听几人谈论江湖异事,因此思玉忽然说话,也并未放在心上,忽然听她说出“新徒儿”,便知道自己这位姐姐要说什么,赶紧用手去捂思玉的嘴,哪知思玉早有准备,闪身一躲,到底给一句话说完了,不禁顺势轻轻推了思玉一把,脸上红霞飞起,抿着嘴一语不发。 “哈哈哈”老道一拍脑袋大笑道:“对对对,老道该罚,老道该罚,今日乃是我收徒的日子,说这些作甚!老道自罚三杯!”说着连着倒了三杯酒,一饮而尽,众人也都一阵哄笑,连着陪了三杯,卢员外道:“道长,这青霜剑我这女儿已经受之不恭,以道长在武林中的地位名望,能收我女儿为徒,已经是她天大的福分,那另一半见面礼,我看就免却了罢!” “不行不行”,老道还未答话,癞和尚却在一边道:“这另一半礼物,乃是非收不可,剑乃见面之礼,这另一半礼物,才是收徒之意,杂毛,是这般说么?” “到底秃驴知我心意!”老道呵呵一笑,站起身来,四下看看,见那小小屋子前面一片地方甚是宽阔,月光皎洁,老道站在月下,倒提青霜剑,对着卢颖儿道:“徒儿,这另一半的礼物,乃是一首诗,你可看仔细了!”卢颖儿见老道说是一首诗,却不说“听好了”而是说“看好了”,心知有异,其他人也目不转睛看着老道在月下来回踱着步子,只有癞和尚脸带笑意,用手拈着桌上菜肴,浑不在意。 “知章骑马……似乘船”,老道口中刚刚吟出四个字,忽然一个踉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一歪,仿佛要跌倒一般,第三旻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忽听麹管家干咳一声,顺眼看去,就见麹管家脸上颇不自在,倒有几分羞愧之色,再看老道,手中长剑顺势在地上一点,身子又往另一边倒去,这才吟出一句诗后面三字。跟着又歪歪斜斜道:“眼花落井水底眠”,手中青霜剑也随着身形摇动歪歪斜斜,浑不似一柄神兵利器,倒像是一把绿纸裁成的纸剑一般,在空中飘飘摇摇,倒有几分飘然而落的意思。 “饮中八仙歌?”卢颖儿初见师父一个踉跄,也是一惊,随即见师父吟出第一句,身形始终歪歪斜斜,倒有些若有所悟的样子,这《饮中八仙歌》她甚为熟稔,可是师父要自己“看仔细了”,自然是说这路剑法了,当下凝神细观。 “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到了汝阳王李琎这一句,老道剑法一转,长剑忽东忽西,飘忽不定,颇有几分心在此处,意在他方的意思,剑中之意,自然是说这汝阳王李琎虽然人在帝都,却心向酒泉的一点心思。思玉正想称赞一句,老道却语调一变,三句相连,语速甚急道“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 这三句老道一气呵成,剑光闪烁,忽而如飞瀑长虹,倾泻而下,忽而身姿飘逸,一派剑影在周身游走,忽而凝剑不发,抽身急退,只是退步之时,脚步摇摇晃晃,长剑随手挥动,倒像是敷衍了事一般,尽是懒散不羁,漫不经心之意。看来老道这路剑法都是取意于这首诗中八位名士的做派。 眼见三句将完,老道剑势一慢,一派傲意尽显脸上,口中慢慢道:“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身形也随之一变,眼神朦胧,长剑倒提,漫步游走,昂然四顾,突然反手刺出几剑,都是在人所不可意料之处出手,却又尽显雄奇飘逸,此刻老道身形虽慢,那道袍竟然无风自起,微微飘动,月光照耀之下,颇有几分傲意江湖的意境。 余辽虽然武学修为尚浅,也觉得这几招似乎是这一路剑法中精髓所在,不免有些伥怨的看了看自己师父,却见原本一直漫不在意的癞和尚脸上竟然阵阵冷笑,眼角中隐隐然显出一丝凌厉的寒意来,余辽素知自己这师父虽然成日里不正不经,嬉笑怒骂,其实心思深远,心中一动,难道这道长有什么古怪之处么?再回过头看老道时,方才剑势已变,出手三剑倒像是胡劈乱斩一般,全无章法。 “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老道那“张旭”二字刚刚出口,众人就觉眼前剑光大盛,老道身形随之大变,倒像是发了狂一般,手中长剑大砍大斩,横扫竖劈,却不带出一丝风声,等到“挥毫落纸如云烟”一句出口之时,老道已然如同走火入魔一样,手腕一振,青霜剑铮的一声长鸣,剑尖颤动,数十点寒芒如同萤火虫一般在老道身前飞舞不定。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及到最后一句,老道忽然声音洪亮,字正腔圆吟出最后一句,只见刚才还纷纷点点的寒芒一时俱灭,只剩青霜剑还余音未绝,嘤嘤作响,剑势也一改方才如颠似狂之势,纵横开阖,大气自若,无论切,削,刺,斩,每一招每一式都极有气度,等到一路剑法使完,老道反手执剑而立,睥睨四周,一派舍我其谁的气势,那青霜剑一直不绝的嘤嘤之声,也到此才渺无声息。老道这才笑眯眯对着卢颖儿问道:“徒儿,学会了么?” 此时座中众人见了老道这一路剑法,都是一脸惊异,卢员外和虞允文不通武功,却也看的出来这路剑法确实神妙,自然是一副慨叹之色,思玉见自己姐妹能学到如此剑法,自然十分高兴,第三旻虽然脸上平静,到底露出几分不自然来,麹管家赞叹之意溢于言表,癞和尚毫不在意,只有余辽见了这路剑法无论招式身法,比自己这和尚师父所授的武功都似乎高出不少,脸上不免有些遗憾之色,卢颖儿倒是一脸沉思,丝毫没听见老道问话。 “道长不免有些拔苗助长了吧?”第三旻见卢颖儿眉头紧蹙,神色凝重,思虑重重之中更显清丽可人,心中一动,对着老道说道:“卢姑娘虽然天资聪颖,才智过人,但是要在这极短时辰之内学会道长这路剑法,恐怕有些强人所难,道长难道不知这循序渐进之道么?” “哼!你怎知我不是循序渐进?”老道原本一脸笑意看着卢颖儿,听到第三旻说话,忽然发怒道:“道爷我教徒儿,难道还要你们第三家来指点么?”癞和尚却慢慢啜着一杯酒,对着老道微微一笑道:“杂毛,若你用这路剑法,几招可胜得过他?”众人正在赞叹老道剑法了得,听癞和尚这么问,倒是有些不解,方才老道都自认在那人手下走不过千招,如何现在却说“胜得过他”?只有麹管家脸上微微露出些惊异看了癞和尚一眼,老道却是大大咧咧一哂道:“此时说他作甚,我教徒弟要紧,还怕他跑了不成?”说完笑语盈盈看着卢颖儿,全不理会众人犹疑之色。 “师父,恕徒儿愚钝,这路剑法,无论剑招身法,徒儿一招一式也不曾记住”卢颖儿思量半晌,这才缓缓说道,第三旻听卢颖儿如此说,斜睨了老道一眼,脸上不免有些讥讽之意,就听卢颖儿又借着道:“剑法一道,全在腕力,剑随腕动,腕引剑势,可师父执剑,从不实握,五指若抚琴,虚引剑柄,所以剑招千变万化,往往在毫厘之间出人意料,难道这便是这路剑法的精要之处么?” “啧啧啧,了不起!了不起!!了不起!!!”老道听卢颖儿说完,脸上全是震惊之色,呆了半晌,连说三个“了不起”,神色间极为喜悦,就连癞和尚与麹管家也面带讶异打量着卢颖儿,只有卢员外不知道自己这女儿说的是不是对,但见老道神色,看来是定是说对了,脸上也不胜之喜,老道几步走到桌前,卢颖儿赶忙满斟了一杯,恭恭敬敬递给老道,老道眼带赞许看了一眼卢颖儿,一饮而尽道:“你能看出这个‘虚’字来,果然天资过人,不似那等有眼无珠之辈,只认得甚么剑招身法,咱家剑法,执剑之法乃是入门,等你这执剑之法学的有些造诣,师父再教你这虚而空之,空而引之的运剑之法!”卢颖儿见师父一脸兴奋之色,赶紧又斟了一杯酒,第三旻这才明白,原来这老道并非传授剑,乃是传授自己武学中的诀窍所在,那“有眼无珠”四个字,不用说,自然是在讥讽自己了,脸上虽是不在意,心中却颇不服气,只是众人之中,以老道武功为最,方才自己贸然说话,讨了老大没趣,此刻只好闭口不言。 思玉却笑逐颜开,过来搂住卢颖儿肩头,半是嬉笑,半是羡慕道:“颖儿妹子这次拜了个厉害师父,将来可要让着姐姐一招半式才行!”老道目光异样看了余辽一眼,呵呵笑道:“怎么?觉着老道的武功高过秃驴了么?五年之内,你两姐妹倒是不相上下,十年上头,我这徒儿能略胜一筹,若是二十年么,倒是你这当姐姐的要让我这徒儿一招半式了,三十年上,就看你二人各自天分造化了,你们家老和尚武学深湛,非老道能望其项背,只是你那秃驴师父,疏懒成性,整日里就知道吃肉喝酒,十停功夫倒有三停都荒废了。”余辽见老道始终不说自己,明白老道顾及自己身上重伤难愈,只怕难有卢姑娘和师姐将来的造诣,又想起自己父亲死时的模样,禁不住悲从心来,眼光一暗,一杯酒到嘴边,始终喝不下去。 “你道是老道说你将来武艺不及她姐妹二人么?”余辽心中正在烦乱一片,老道却径自走到他面前,面带微笑问了一句。余辽不禁一怔,见老道正站在自己面前,神色古怪,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老道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哥儿,你将来武艺如何,不是老道今天能料得定的,要看你造化如何了。” 余辽见老道说的恳切,赶忙站起身来道:“多谢道长开导,弟子……。”他一句话未说完,就见老道一摆手,面容冷峻道:“不过老道能料定的,便是你今日自寻死路!”话音未落,手中青霜剑“铮”一声,化成数十点星芒,直奔余辽。 “道长!”众人见老道和余辽说话,只道这道人开导后辈,哪知他会突然出手,快如惊雷闪电,思玉更是惊叫一声,再看师父,癞和尚却似乎没见到一般,思玉心中一急,便要奔过去拦住老道,哪知身形刚动,就被卢颖儿轻轻一拦,就见卢颖儿脸上竟然是一片惊恐之色,再看其他人,除了癞和尚和那第三旻、麹管家,其他人都已离了座位,面带惊惧,思玉心中也是一惊,顺着众人眼光看去,就见老道剑光飞动,一个诡异的身影在老道剑光中穿梭来去。 “啊!”余辽此时心中更是震惊万分,老道与他说话脸色有异之时,他已然觉有些惊讶,等到老道突兀出剑,倒像是要一剑取自己性命一般,不免大惊,眼见自己要被那数十点寒芒穿身而过,脑中还未反应过来,那寒芒倒像长了眼睛一般从自己身侧划过,跟着便是老道和身掠过,自己也被劲风一带,硬生生在原地转了个身坐倒在地,这才看清剑光所到之处,院墙黑影里一个身影拔地而起,径往墙头飞去,去势极快,倒似不愿和老道交手一般。只是老道变招更快,数十点剑芒顿时化作漫天剑影,尽数封死去路,那身影迫不得已,只得在半途一折,被留在在老道剑网之中,不过这身影武功看来也极高,老道虽留住他,一时半刻却也奈何他不得。 第十二章 饮中八仙 第四节 “难道是个贼?”卢员外此时和虞允文并肩而立,脸上惊疑不定,他二人初见老道对着余辽出剑,也是一吓,等到那黑影被老道剑光逼迫出来时,更是大惊失色,这后院本就不大,且不说方才灯火通明,就是月光也十分明亮,况且这院中还有几位江湖高手,都是耳聪目明之辈,这人却是如何进来的?卢员外忍不住问了一句道:“这…这难道是个…贼么?” “嘿嘿,若是个贼倒好了!”癞和尚倒是一脸平静,自斟自饮道:“这乃是江湖中的一只厉鬼!” “鬼???!!!” 两个姑娘本就被这黑影突然而出吓的有些心悸,再听癞和尚说这不是人,是个鬼,还是个厉鬼,更是吓的花容失色,姐妹俩紧紧抱在一起。 虞允文也被癞和尚吓的浑身一颤,他到底饱读诗书,见识广博,片刻间便镇定下来,见两个姑娘面无血色,瑟瑟发抖,一笑道:“大和尚莫唬人,这世上哪里有鬼,岂不闻……。”正说间声音猛然一顿,盯着那黑影半晌,脸上一阵惊恐一闪而过,声音略有些颤抖道:“难道是…难道是…鬼狱无常?!”癞和尚却是淡淡一笑,看着两眼尽是惊恐的余辽道:“看来峨眉山那三个怪物倒跟虞先生说了不少江湖奇闻异事!” “嘿嘿嘿嘿嘿……”癞和尚话音刚落,那黑影猛然发出一阵阴森至极的惨笑,说是笑声,又像是在哭一般,令人毛骨悚然,卢员外更是被惊得手中酒杯拿捏不住,叮当一声跌落在地,再看那黑影,双袖一翻,月光下双掌齐出,双手碧油油的渗出绿光,跟老道手中碧光森森的青霜剑一映,透着一股说不出诡异恐怖,就听老道嘿嘿一声冷笑道:“追魂索魄手,自寻死路!”跟着青霜剑一振,众人就听耳边铮的一声鸣响,青霜剑绽起一片青光,再看老道面色凝重,右手剑柄空握,一道道剑光犹如游蛇一般游走不定,左手却二指并起,招数与剑法呼应,时不时一招戳出,竟然带着嘶嘶破空之声,麹管家自方才癞和尚同老道那几句没头没尾的话中已然明白这二人早已知道鬼狱无常隐伏在此,因此自这无常现身,始终面色不改,此刻却神色一凛道:“隐机指!!!” “师父…”思玉到底见过些世面,胆子略大些,知道这无常必然是江湖上有名的奇人异士,并不是什么鬼魅之类,虽然心中依旧害怕,却不似方才那般惊恐失神,见余辽眼光发直,一语不发,死死盯着无常,心中一动,问癞和尚道:“伤了师弟的,难道就是此人么?”癞和尚知道思玉想问什么,眼中略带悲悯看着余辽道:“若是便好了,今夜便能为他父亲报仇雪恨,可惜这厉鬼虽然厉害,也没有一招便胜过蓬莱三仙的道理,只是那一夜也是月明星稀,蓬莱三仙那一场血战,他也是看在眼中,难免触景生情罢了!”思玉听了,也不免心中惨然,也不知如何安慰余辽几句,走到余辽身边,将余辽的一只手轻轻握住。 “咯咯”突然鬼狱无常一声怪叫,身形急退,脚步踉跄,也不知是中了老道一剑还是一指,月光之下,就见一张似乎白纸糊成的白脸极为扭曲,虽是阴森恐怖,却能看出一丝痛苦之色,癞和尚听着那声怪叫,微微一喜,眼光一扫,就见原本脸色如常的第三旻却露出了几丝焦急。 “麹管家,你去助道长一臂之力,赶紧打发了这个恶鬼,不要扰了我们喝酒赏月!”第三旻眼看鬼狱无常在老道剑指交攻之下渐渐左支右绌,露出疲于应付之态,到底忍耐不住,开声命麹管家上前相帮,只听麹管家声音犹豫应了一声“领命”,却并不上前,正要大声呵斥,就听老道沉声道:“老道行事,还要人相帮么?”癞和尚呵呵一笑道:“杂毛你这般慢吞吞,难怪别人心急,赶紧拿下这鬼来,我倒要问问如何有胆量南来!”说话间向着第三旻看去,正逢着第三旻带着一丝急切和凌厉看了过来,只是癞和尚微微冷笑,第三旻倒有些局促起来。 “嘿嘿嘿嘿嘿…”正在老道剑光中躲闪来去的鬼狱无常忽然爆出一阵惨笑,声音又尖又细,极为难听,断断续续道:“生也是…鬼,死…也是鬼…,想问我话…来…阎王…殿罢。”说着身形大涨,双袖翻飞,原本苍白的脸上都浮起一层黑气,方才还碧油油的双臂,仿佛涂了一层生漆一般漆黑无比,更兼面目狰狞,月光一照,真似地狱恶鬼一般,对着老道便是一轮狂攻,众人见了这般诡异场面,都是心惊不已,两个姑娘更是被吓的惊叫一声,紧紧闭上眼睛再不敢看。 “呵呵,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我倒要看看你这生死转能撑的多久!”老道见鬼狱无常脸上绿气浮现,倒是毫不在意,手中剑光慢慢凝滞,不复方才那般令人眼花缭乱,左手指法却渐渐快了起来,指风凌厉,尽数封住鬼狱无常前后。 鬼狱无常此刻焦急万分,他一身武功,奇诡无比,当今武林能胜过他之人不过屈指可数,可眼前这老道偏偏就是其中一个,只怕还是最令自己头痛之人,若是旁人,自己纵然不敌,多少有些逃生之法,可这老道一身武学,全是他本身武功的克星。方才老道一指,饶是自己躲的快,没有被点中膻中要害,肩膀却受了一指,老道内力所到之处,自己一条右臂使动起来已有些不便,尤其那隐机指力在自己经脉中逆行而动,每至一个要穴,自己身形便避免滞碍一分,内力也更难催动,如此下去,再斗百余招,自己就算功力尽在,却一分也使不出来,不得已之下,运起生死转内力,全身内劲逆动,只是如此一来,且不说反倒加速老道隐机指力冲击各大要穴,光是自己这内劲逆动,原本便是身逢绝境,自残求生之法,虽然片刻间便能提升自己内力,却也极为损伤经脉,内力逆动越久,内伤愈重,眼见老道深知自己生死转功夫利弊所在,转攻为守,不消一百招,只怕自己倒要被自己生死转内力生生耗死!想到此处,身形更为急迫,可老道此刻剑指招式极为稳重,急切间哪里冲的破。 堪堪两人又斗了三四十招开外,鬼狱无常运起生死转功夫,内力损耗极大,呼吸之间越来越是沉重,猛然觉得胸口一闷,跟着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心知这是自己内力逆动,肺脉已损,再看老道,脸上全是古怪笑意,倒似闲庭信步一般在自己周身游走,心中暗自叹息一声,今夜遇上这个命中克星,只怕也是自己劫数难逃了…,再看四周,那麹管家虽然应声,却并为出手,自然是迫于老道方才出声震慑,那癞头和尚虽然始终背朝自己而坐,但这和尚既然和老道为伍,武学修为自然不低,更何况自己平生除了老道,最怕的便是一个和尚…,难道今夜竟然没有一丝逃脱之机么,身形转动之际,猛然看见远远站在一旁,面带惊惧观战的卢颖儿,当时眼中闪过一道凶狠之色。 “嘿嘿嘿嘿嘿嘿”,众人见这鬼狱无常在老道剑指之下,身形渐慢,步法已有散乱之相,虽是招数如狂风骤雨一般攻向老道,却始终落在下风,嘴角隐隐流出一股血色,看来少时便要不敌落败,此时见他忽然一阵惨笑,都不知何意,就见他忽然身形一定,左右手相交,猛然一分,脸上尽是扭曲痛苦之色,原来是硬生生将自己左手上五个指甲撕扯下来,跟着右手一扬,五片指甲飞出,他原本指甲甚长,此刻当做暗器发出,直奔老道上中下三路,老道见他如此悍勇,也不敢大意,一溜剑光自身前划过,就听几声叮叮连响,五枚指甲尽数落在地上,原本封死鬼狱无常身形的剑光也黯淡少许,鬼狱无常此刻正要这个稍瞬即逝的空当,随即全身扑出,双掌曲成鬼爪之状,直取卢颖儿面门。 “找死!”老道见他全身扑出之时,便知这鬼狱无常心中所想何事,,脸色大变,眼中杀机顿显,身形疾动,青霜剑剑光大盛,倒似在卢颖儿和鬼狱无常之间筑起一道剑墙,左手化指为掌,横拍而出,尽是要当空就将他毙于此地,“嘿嘿嘿嘿嘿”,那鬼狱无常又是一阵惨笑,右手交左手,这次竟然是将右手上五片指甲撕扯下来,满手鲜血横流之际,五枚用作暗器的指甲全都奔着卢颖儿要害而去。 这一下变化极快,癞和尚眼光一动,他于卢颖儿相距甚远,鬼狱无常这搏命一击来势又极快,相救已是不及。老道虽然连出杀招,那鬼狱无常根本视若无睹,浑然不顾自己生死,只求临死之际能将卢颖儿毙于自己手中,老道如何不知鬼狱无常心意,左掌立转,对着卢颖儿便是一掌拍出,用掌风将卢颖儿送出一丈开外,长剑疾点,将五枚指甲全都击落在地,鬼狱无常见自己搏命之计奏效,再不拖延,右脚在院墙上一蹬,一块瓦片登时粉碎,变作十几片直奔卢颖儿飞去,老道无奈之下,长剑振起,一道剑光绕着卢颖儿周身一转,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碎瓦片全打在青霜剑上,老道跃上墙头再看鬼狱无常时,哪里还有一点踪影,不禁有些懊恼埋怨癞和尚道:“不想这孽障还有这般心计…你这秃驴,也不知道拦他一拦!”。癞和尚倒是心事重重道:“拦他作甚,他重伤之余,只怕两三年都不能再作恶,秃驴不解的是,连他都敢南来,不知…”说到这里,却住口不言,只是看着老道,老道也是神色一变道:“你是说…那黑秃驴么?”癞和尚重重点了点头,扫了一眼第三旻道:“只是不知甚么人有这般本事,能将这些隐迹多年的妖魔鬼怪聚在一起,看来江南武林倒有一场风雨…” “师弟、师弟!”一直站在余辽身边思玉忽然惊叫起来,只见原本坐在地上,一直发呆一般的余辽呼吸急促,慢慢躺倒在地。癞和尚心中一惊,难道那鬼狱无常竟然暗中伤了余辽么?当下一把抓起余辽手腕,就觉余辽脉搏虽然细微,却并无什么异样之处,只是脸色苍白,有些昏晕的迹象,老道这时也飞身过来,见癞和尚脸上并无急迫之色,知道必无大碍,又见余辽双目紧闭,呼吸短促,身子微微发抖,点点头对思玉道:“扶他坐起…”跟着青霜剑一挥,平剑轻轻击打在余辽天灵盖上,余辽顿时身子一震,直觉一股寒气自头顶涌入,直冲头上各大要穴,瞬间头脑清明不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道:“不是他…不是他…”,原来他自鬼狱无常现身与老道激斗,不觉触及心中隐痛,虽知这黑影绝非那夜伤了自己的那个黑衣人,只是自己重伤之余,心神不定,神思牵动之际,隐隐然又觉得就是此人,及到鬼狱无常脱身而去,猛然想起自己父亲惨死,自己身负不治内伤,竟然让此人逃去!大仇不知何日可报,心中一紧,一口气息转不过来,竟而昏晕过去。 第十二章 饮中八仙 第五节 “自然不是他,他若有本事伤你如此之重,老杂毛岂能在他手里讨了好去?”癞和尚见余辽无事,也自心安不少,老道在一旁脸一板道:“呸,你见过道爷的真功夫么?若真是遇见那一指穿喉,老道倒是有几样压箱底儿的东西给他见识见识!” 卢颖儿方才被鬼狱无常一阵搏命猛攻,几近于死里逃生,面色苍白靠在自己父亲旁边心有余悸道:“这后院甚小,那鬼…那人却是如何进来的?难道早在咱们进来之前就已藏身在此了么?” 老道哈哈一笑道:“若是早就藏身于此,只怕他今夜难逃此劫,他只是心有不甘,想在暗中看看老道剑法到底有甚么玄妙,借着你们都看老道练剑之时,仗着自己轻功绝世,潜身而入,只不过他也忒小瞧老道了,莫说是我,连秃驴他都没瞒了过去,今夜能逃得性命,也算是他的造化!”众人这才明白,方才癞和尚和老道那几句前言不搭后语,原来并非是说哪位高人,而是另有其人。 第三旻坐在一旁,半是轻松半是释然道:“若是方才道长让我这麹管家上前相帮,只怕这鬼今夜也逃不去!如今放虎归山,却不可惜?” “可惜?”癞和尚脸上闪过一丝冷笑道:“幸亏你这麹管家不曾上前相帮,不然那鬼在老道手底也不会伤的如此之重,只怕早就觅得良机,全身而退了!” “全身而退?!”第三旻听癞和尚这一句,脸上不免升起一阵愠怒,沉声道:“难道大和尚疑心我第三家跟这鬼狱无常有甚么干系么?第三家除恶务尽,怎能容得这般恶人,大和尚说话小心些!” “呵呵!”癞和尚被第三旻严词相驳,倒不气恼,微微一笑道:“当日在括苍山,你这管家便于老杂毛交过手,论武功,似乎还在这只鬼之下,以老道武功,留住那只鬼并非难事,麹管家既然武功不如那只鬼,上去徒然碍手碍脚,反倒给了那只鬼可乘之机,只怕不用使出这般搏命的招数,便可脱身而去,还有……”癞和尚眼中寒光一闪,又懒洋洋盯着第三旻接着道:“我并未说这鬼与第三家有甚么干系,第三家主何必着急辩白呢?” 第三旻见癞和尚脸色忽变,心中一凛,心中暗叫不好,自己一时心急,又落入这和尚的圈套里,此时已然颇有些后悔,为了一时欲念,竟然跟着和尚同路而行,现下只怕多少已经被这和尚看破了些行藏,再看其他人,老道虽仍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那送给卢颖儿的青霜剑却始终放在手边,就连虞允文看自己的眼神也颇有些犹疑之色,想要再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辩起,若是不分辩,倒似自己默认一般,心中竟然有些慌乱起来。 “大和尚多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麹管家忽然开口道:“我家主人不懂武学之道,只道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却不知这武林高手对阵,若有他人相帮,反倒多了许多顾忌,所以才有此一说。”麹管家说这番话之时,神色甚是平静,第三旻不禁略带感激看了麹管家一眼。 卢员外刚刚经了一场惊吓,他并非武林中人,却也听得出几人言语中颇有相疑之意,当下道:“哎,若那人是第三员外之人,何不光明正大来与我们同坐一席,何必偷偷摸摸的躲在暗处窥测?既然那人在道长剑下铩羽而去,咱们还提他作甚?来来,道长武学深湛,又收了我女儿为徒,我先敬道长一杯!”说着举杯而起,第三旻见是机会,心知这鬼狱无常之事觉不可再提,赶忙举杯道:“不错不错,道长剑法精湛,卢姑娘能得他传授,想必将来也是武林中一代剑侠!” 虞允文坐在卢员外身侧,方才那一场激战惊心动魄,历历在目,这鬼狱无常的来历,他也晓得几分,也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癞和尚对第三旻言语中颇有疑意,他自然也听得出来,多少知道这几人并非一路之人,不过江湖中人囿于门派之见,互不相服是常有之事,也未放在心上,及到第三旻面露怒色,指斥癞和尚言语中暗指第三家和那鬼狱无常有些干系之时,心中忽然疑云大起,他也是聪明绝顶之人,虽然听麹管家为第三旻开脱,说的颇有道理,但第三旻被癞和尚抢白之时,一闪而过的慌乱之色却尽被他看在眼中,当下带着一丝警惕看了第三旻一眼,转过头去对正在对众人敬酒的卢员外道:“卢员外不是武林中人,不知武林之事,这也难怪。当年三医前辈曾言道,鬼狱无常武功卓绝,但为人穷凶极恶,手段毒辣阴险,只是从来只在北地行走,行踪极为难寻,况且绝不踏足淮河以南,如今远赴江南腹地,却不知所为何来?” 老道喝了杯中酒,盯着虞允文奇道:“这三个怪物倒什么都肯跟你讲,那他们没跟你说,为何这鬼狱无常绝不踏足淮河以南么?”虞允文一愣道:“这个三医前辈倒不曾跟我说过,还请道长指教!” “绝不踏足淮河以南?可是此地何止是淮河以南?难道是三医前辈故意给虞先生说错了么?”思玉此刻又同卢颖儿坐在一起,一边安抚惊魂未定的卢颖儿,一边好奇问道,卢颖儿此刻也定下心神道:“难道是因为虞先生连着赢了三位前辈九局,所以三位前辈信口开河么?” “哈哈哈”老道听两个姑娘在哪里瞎猜爽朗一笑道:“峨眉山那三个怪物,虽然小肚鸡肠,却还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依我看,那三个怪物不会只跟虞先生单单提起这只鬼的来历罢?”虞允文也是一笑道:“真人面前做不得假,道长所说甚是,当日我和三医前辈闲聊之时,说起天下武学高手,三医前辈曾言道,天下武学虽然门派众多,源流广博,高手辈出,但要论独步天下,各擅胜场,不过区区八人而已,这只鬼,便是八人其中之一了!” “八人?那八人?”思玉见虞允文说天下高手只有八人,忍不住看了癞和尚一眼,癞和尚却似乎并不在意,懒懒散散坐在那里,眼光一动,就见余辽也扫了一眼癞和尚,他二人此时心中所想相同,那老道自然是八人之一,只是自己这师父,却不知这八人之中有没有自己这师父? 虞允文见思玉、卢颖儿、余辽几人都是眼中都是急切之色,微微一笑道:“八人么,便是一僧一剑,一剑一僧,书生恶鬼,竹铁双杖,道长,在下说的可对?”老道点点头,并不答话,思玉和卢颖儿却对视一眼道:“虞先生,那一僧一剑,一剑一僧,难道是四人,不是两人么?” 虞允文似乎思量一下道:“自然不是,据三医前辈所言,一僧一剑乃是当今武林中武学修为已达至高境界的两位前辈,一人是得道高僧,内力天下无俦,一人是一代剑客,剑法冠绝古今,两人武学都已到了超凡入圣地步,当今武林再难有人望其项背。”虞允文说到这里,就听老道冷哼一声,却不说话,知道老道不忿那“望其项背”四字,淡然一笑,接着道:“一剑一僧,却是另有其人,一剑便是括苍山括苍剑隐迟道长,剑法独辟蹊径,已达通幽入微之境界,实为武林中一代绝学,一僧却是辽东黑头陀,一身内力极为霸道凌厉不说,更有一路翻云覆雨手掌法,刚柔并济,混壹阴阳,实有神鬼莫测之机。” “原来道长竟然是武林中这般有名人物!”卢员外一直静坐听虞允文讲说这几个高手来历,他此前虽知这老道是江湖上的高人隐士,却不知这老道有这般大来头,竟是当今武林顶尖高手之一,难怪一出手便是青霜剑这么贵重的物事,当下道:“今夜是来不及了,我女儿能拜道长为师,幸运之至,今夜仓促了,明日必然置办齐备,再让我女儿行拜师之礼”老道皱着眉头笑道:“莫来莫来,老道最怕齐备二字,今夜我们师徒名分已定,这就算拜过师了”。 一直不言不语的第三旻却道:“只怕也简慢不得,以道长在武林中身份,收徒并非小事,岂能草率而行?”他说这话之时将那身份二字咬的极重,虞允文方才说话之时,他心中已在不住思量,自己行藏只怕已被这癞和尚看透不少,看来要及早脱身才是,只是就目下来看,这和尚未必那么轻易让自己脱身而去,况且自己心中哪一点念头仍在,若是想安然离去,免不了要与这和尚有一场争斗,但今日老道与和尚同行,老道武功之高,自己是亲眼所见,实在是和尚一大强援,必要设法让这二人分开才是,因此极力赞成卢员外隆重拜师之意,即便到时和尚也羁留在此,至少先求自己脱身为是。 第十二章 饮中八仙 第六节 思玉同卢颖儿相偎而坐,听卢员外同第三旻都极力赞成盛办卢颖儿拜师之事,老道脸上倒有一些不豫之色,莞尔一笑道:“卢伯伯,现下酒阑菜残,就算临时备办也来不及了,若是卢伯伯要办的隆重些,明日多预备些好酒好菜相待,道长必然心满意足,至于那些繁文缛节么,道长是闲散之人,反倒不合他老人家脾胃,道长你说是么?”老道听思玉这般说,当下开怀大笑道:“还是你这女娃儿知道老道心意,老道最怕礼节,最不怕好酒好菜!”一句话说的众人都不禁一笑,卢颖儿这才问道:“虞先生,剩下那四人想必就是书生恶鬼,竹铁双杖了,方才那个鬼与我师父武功相差甚多,为何也能与他老人家相提并论呢,不知那书生与那竹铁双杖又是何人?” “书生恶鬼,世难觅其踪”,虞允文见两个姑娘神色都是极为好奇,淡淡一笑道:“这书生与这恶鬼都是江湖中行踪极为隐秘之人,尤其是这书生,行事颇为隐秘,江湖中无人知其师承来历,一身武功通博百家,极为驳杂,据说此人心胆如铁,因此江湖中均称为铁书生。那鬼狱无常却与这书生恰恰相反,武功专于阴狠毒辣,轻身功夫独步江湖,无人能出其右,能距人咫尺之遥而不觉其至,有如鬼魅一般。”虞允文说到此处,卢员外跟几个后辈,都是面色苍白,想起方才那鬼狱无常夤夜而来,于煌煌月光之下避开众人耳目,若不是老道在座,正不知这鬼狱无常要做出何等事来。 虞允文停了一刻,眸子中亮光一闪,瞧了一眼神色如常,安然稳坐的第三旻,又接着道:“至于那竹铁双杖,乃是江湖中极有名望的两大家,竹杖便是淮南费家,铁杖却是岭南麦家,费麦两家各自有不凡艺业,两家掌家家主,武学修为也极为深湛,当今武林,若论杖法,必然提及此两家,因此位列八人之中,道长,在下说的可对?” “呵呵,那三个老怪物倒是说的不错,秃驴以为如何?”老道见虞允文问他,面露微笑,含糊应了一句,眼中却尽是犹疑之色看着眼望池塘,双眉紧锁的癞和尚,思玉见师父一脸沉思,好似并未听见老道之话,转过头来问虞允文道:“虞先生,若照此说,这八人中,当以那高僧武功为最高,那铁杖麦家为八人中最后么?”虞允文看着思玉笑了一笑道:“我当日听那三医前辈所讲之时,也是如你一般心思,不过今日道长在此,若论武功高低而论,只怕要问道长才知晓。”众人见他如此讲,知道那三医必然有一套说辞,只是今夜老道在座,他乃是个中之人,就算三医来了,也不敢妄言八人武功高下,登时都目光炯炯看着老道。 老道如何不知道虞允文心思,掸了掸道袍坦然道:“虞先生何必为老道掩饰,那三个老怪物虽是嘴不留德,却并不胡言乱语,依着他三人所见,无非是一僧一剑为当今武学至尊,至于两人谁武功更高些,却不得而知。这二人之外,一剑一僧也是高下难分,倒有人说那黑头陀还能高出些许,也有人说书生与老道,不过半筹之差,至于费麦两家家主,虽不及铁书生武功变化多端,但杖法却有各自独到之秘,只有那鬼狱无常,虽是轻功独步天下,所练那门阴毒功夫先天不足,受制其中几人武学,倒可以说是八人最最不济的一个,虞先生,那三个老怪可是如此说么?”虞允文拱手一礼笑道:“三医前辈所言,正是道长所说,丝毫不差。”癞和尚却在一旁笑嘻嘻道:“果真一毫不差么,只怕差了些不堪入耳的话罢,哈哈哈。”虞允文顿时面露尴尬,三医的确对老道言语中颇为不敬,但是此刻当着老道,卢颖儿又刚刚拜了老道为师,就算老道为人落拓不羁,不在意三医言语不敬之处,当着卢颖儿,也不好说出哪些话来,他原想让老道评点天下武学,就此遮掩过去,不料被癞和尚一语点破,只好干笑几声,端起酒杯对着癞和尚遥遥示意,一饮而尽。 癞和尚一语道破虞允文心中之事,却也知道他不愿说人之短,因此也不为己甚,再不追问,见虞允文向自己举杯示意,知道是不愿提起这个话头的意思,也举杯一对,刚要放下酒杯,就见余辽张着嘴看着老道发呆,脸上尽是茫然之色,癞和尚知道自己这徒弟心中必然有事,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故作严肃道:“既然有事,问就便了,老杂毛也不是外人,何必自己心里琢磨?”众人忽然被他这一句一惊,见他直视余辽,才知这话是对着余辽所说,余辽登时神色一片慌乱,他少年心性,好奇心重,只是不像思玉那般心思灵动,有事只是在自己心头转来转去,此刻被癞和尚喝破,脸上一片慌乱,老道却笑呵呵道:“哥儿有话便问,江湖上的事情,凭你现在年纪,如何琢磨得来?若是你这般一琢磨就知晓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有何面目?哈哈哈!” 余辽神色犹疑看了一眼癞和尚,这才定了定神嗫嚅道:“弟子是想,那鬼狱无常的阴毒武功,既然先天不足,又受制于人,他为何还要练这路功夫?若是碰上对头,却不是自投罗网么?”一句话说完,癞和尚和老道对视了一眼,忽地都是仰天大笑,余辽也不知道自己所说是对是错,只是看着笑的前仰后合的两人不知所措。虞允文思量一会道:“哥儿所说,确有几分道理,想必那鬼狱无常不敢踏足淮河以南,也是为此了?” 老道跟癞和尚笑了几声,慢慢收敛,看着余辽道:“我来问你,若有一门武学,极为便捷,二十年便成江湖中一等一高手,天下间能胜你之人不过十人,你练还是不练?”这句话问出来,众人都是一愣,武学之道,速成最难,若是二十年间便能跻身当世高手,只怕武林中人莫不趋之若鹜,此刻莫说余辽,就是虞允文也明白过来,大悟道:“这等说,这鬼狱无常所修习的,乃是一路速成的武学?”老道点点头,一脸凝重道:“不错,不过武学之道,最忌速成,所谓欲速则不达,若非天赋异禀,或者有些别样的巧合机遇,二十年间,绝无可能跻身当时一等一高手之列,但这鬼狱无常的师祖,乃是一代怪才,也不知他如何悟出这一路武学要旨,创出这门阴狠毒辣的功夫,虽是进境神速,却伤天害理,有违天道,练到极高之处,非但自己身体异变,就连心性也随之变的鬼魅一般,因此这门功夫,走的并非是修身养性,超凡入圣之道,乃是嗜血好杀,阴狠残忍,直达鬼狱之途,这鬼狱无常的名号,也是因此而来!”说完重重吐了一口气。 众人听老道如此讲,想着那“嗜血好杀,阴狠残忍”八个字都是闷声不语,隔了半晌,思玉方道:“道长,那这鬼狱无常的武功,如何伤天害理,有违天道?竟然能练的自己心性大变?他既然知道如此,为何还要修炼这门武功?”老道看着思玉微微一笑道:“武林中人争强好胜,见到这般速成武学,谁能忍住不练,都道自己必然高人一等,将来必能找到克制之法,却不知这路武功一入门便是魔道鬼途,只要入手修炼,便是化身做鬼,岂能再度为人?”虞允文同卢员外也都是叹息一声道:“看来这门功夫便是佛家所谓魔障,一入此门,便为此功夫所制,只是不知这门功夫如何诱人入魔?竟能叫人一入此门就再无退步?” “这个么……”老道沉吟一声,脸上诡秘一笑,瞄了一眼第三旻道:“这其中玄妙所在,却也并非只有老道知晓,在座众人,还有一人于这鬼狱无常之事,要比老道知之更深,倒不妨问问他!”第三旻见众人对着鬼狱无常之事,越说越深,心中早已惊疑万分,见老道忽然看向自己,当下怒道:“老道莫要乱说,我第三家与这鬼狱无常素无瓜葛,我怎会知道他这阴毒功夫中有甚么玄妙?”不料话音刚落,就听麹管家就在一旁无奈叹息一声,第三旻心知自己心慌意乱之下,被那老道瞄了一眼,只道是老道说自己知道这鬼狱无常武功的机关所在,急于辩白,不想老道事先并未指明是谁,老道既然知道,癞和尚必然也知道,自己这一辩白,倒显出自己心中有鬼,虽是午夜清冷,也耐不住额头渗出一层冷汗来,再看癞和尚,虽眯着眼睛,眼中尽是一派锐利之意,就连虞允文同那卢员外,看着自己的目光也都讶异不已,当下心中一动,脸上惊慌之色顿去,神色倨傲道:“哼!自从第三家自淮南立庄以来,多有武林高手猜测鬼狱无常也是我第三家高手之一,道长与大和尚想必也是此意,我身为第三家家主,岂能容这等卑污之事安在第三家身上,道长与大和尚三番两次言语中暗指这鬼狱无常与我第三家有染,我若辩白,倒似我心中有鬼,若不辩白,倒似第三家确有其事一般,这等言语中设下圈套,只怕不是武林中高人杰士所为罢?看来道长与大和尚对我第三家颇为怀疑,既然如此,辽哥儿也已到了处州,明日第三家便自行离去!还请思玉姑娘回去回复韩元帅,第三旻明日转回淮南,就不去临安告辞了”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极为坚决,倒似是老道与癞和尚疑心太重一般。 第三旻猛然一改儒雅之态,言词激烈,众人倒都是一惊,癞和尚只是淡淡一笑,手中拿着一只空酒杯不住把玩,看了第三旻良久,这才缓缓沉声道:“当年鬼影圣手秦广,拳掌功夫虽是有限,只凭着一身轻功独步江湖,莫说一般富豪大户家中,就是皇宫内院也来去自如,为人又慷慨好义,常做些偷富济贫的勾当,在江湖中也算极有名声。有一年,秦广偶过湘西,遇上一伙盗匪发掘一座前朝古墓,便潜身墓外,等这般盗匪将财宝搬运出来之时,捡着贵重之物,顺手牵羊拿走几样,也算是贼不走空之意,哪知群盗不知为何在墓中忽然起了内讧,自相残杀,动手之时,又触发墓中机关,一伙儿江洋大盗,尽数死于墓中。” 第十三章 阴世鬼书 第一节 癞和尚这一番话,说的极为缓慢,神色凄惨,此时已近三更,月在中天,一阵冷风吹过,众人想着那荒郊野外,阴森古墓之中群盗忽然自相残杀,只觉得背上微微有些凉意,只有老道同癞和尚一般,面带戚然,不胜凄凉般唉然长叹一声。思玉左右看了看众人,紧紧往卢颖儿身边靠了靠,轻声道:“师……师父,他们为何自相残杀?难道是分赃不均么。” 癞和尚却并不回话,斟了一杯酒,慢慢喝了,这才又道:“秦广在墓外一直守到天明,见墓中再无动静,这才下到墓中,就见群盗死尸遍地,为首之人手中,紧紧攥着一只锦盒,秦广心知这一场大变必然因这锦盒而起,对墓中散落金银财宝再不留恋,当即取了锦盒匆匆离去,直到离了湘西地面,这才找了一个僻静的所在,这才拿出锦盒细细一瞧,不由大为惊惧,这那里是什么锦盒!这乃是一扇通往幽冥地狱的大门!” “啊!!!那……那盒中……有鬼……鬼么?”思玉此时越听越觉此事阴森恐怖,同卢颖儿两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见癞和尚讲到此处,面色凝固,两眼发直,尽是阴森恐怖之意,不觉都是一声惊叫。 癞和尚看了一眼这姐妹二人又是恐惧,又是好奇的样子,脸上一丝笑意一闪而过,沉声道:“那锦盒虽看上去绣彩斑斓,颜色艳丽,其实上面所绘,乃是一副背阴山百鬼图,最让秦广心中惊惧的,却是盒面上用黑丝绣着的十六个字,身入鬼狱,借力幽冥,神功盖世,永不为人。”癞和尚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此时万籁寂静,几声夜枭鸣叫之声远远传来,众人不免都是心中一紧,余辽虽不同两个姑娘那般脸色苍白,也不免面带恐怖看看自己四周,仿佛那秦广突然会手捧锦盒现身一般。 半晌一直不言不语的麴管家忽然长叹一声道:“难怪群盗会在墓中自相残杀,这锦盒之中,想必就是当年幽冥鬼王流毒无穷的《阴世书》了。” “阴世书……鬼王……?难……难道是从阴世招鬼的书么?”思玉此时面色惨白,声音细小到几乎不可闻,卢颖儿听见她问出这一句,啊的惊呼一声,直扑到思玉怀里,两人拥在一起,看着癞和尚和老道,忍不住瑟瑟发抖。 老道见两个姑娘既是满面惊恐,又是好奇万分,兀自要问个明白,当下呵呵一笑,眼风如刀,极为迅捷扫了一眼麴管家道:“傻姑娘,若是能招鬼,还要神功盖世做甚么?麴管家既然知道此书名字,想必也知晓此书来历了,不妨说来听听也好。” 麴管家面色微微一顿,一丝阴郁之色稍纵即逝,看着两个惊恐万状的姑娘笑道:“所谓阴世书,不过是江湖上人们口口相传而已,世人讳鬼,所以传来传去,索性隐去了一字,若是照着大和尚所说,鬼影圣手秦广手中锦盒上果真绣着那十六个字,盒中所藏的,应该便是《阴世鬼书》了,大和尚,我说的可对?” “不错!”癞和尚应了一声,看了看麴管家,眼中闪出一丝疑惑,转眼去看老道时,恰逢老道也是满眼疑惑看了过来,两人目光一碰,也不说话,就听麴管家沉吟片刻又道:“六十年前,幽冥鬼王横出江湖,凭着一身怪异功夫为祸岭南,据说此人面似鬼魅,心如恶鬼,手段极为凶残,从不肯让人速死,必要将人百般折磨,方才心满意足。” 麴管家说到此处,突然顿了一下,见众人都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也是微微一怔,暗自收敛心神,起手拂去一片落在自己桌案上的竹叶,这才又道:“幽冥鬼王如此作恶,武林中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岭南麦家既为岭南武林之望,自然不能袖手旁观,门下高手遍出,苦寻半年,到底被当时麦家第一高手麦震雷在广东道上寻到了幽冥鬼王的踪迹,两人苦斗一日,麦震雷凭着家传破军杖法断了幽冥鬼王一腿一臂,自己却也被其搏命一击,中了一掌,受伤颇重,此时麦家其余高手连同近处一些江湖豪杰相继来到,正遇上收到讯息前来救援的幽冥鬼王门下弟子,双方又是一场恶战,待到第二日,幽冥鬼王门下死伤殆尽,闻讯而来的江湖豪杰此时也大多赶到,只是清理尸首之时,原本伤重近死的幽冥鬼王踪影全无,只在左近一颗大树背后留下十六个字,便是这:身入鬼狱,借力幽冥,神功盖世,永不为人,当时众人虽纷纷猜测,但大都断定此人已死,所谓鬼狱、幽冥之语,不过是临死不甘之言,便是做鬼也要报仇之意。谁知二十年后秦广又凭着这路功夫威震武林,似乎还在幽冥鬼王之上,《阴世鬼书》也得以为人所知,江湖中倒有传言说那幽冥鬼王这门功夫中有一路借身移魂之术,幽冥鬼王临死之际将自己魂魄转到了秦广身上,这才得以不死。” “移魂??!!”此话一出,在座众人除了老道与癞和尚,都是震惊不已,,旁人倒还罢了,三个晚辈不知就里,两女已是满面苍白,紧紧拥在一起,余辽更是一脸惊恐,身子微微发抖,这已不是武学修为所能办到之事,难道说这幽冥鬼王真有如此邪门?那“借力幽冥”四字竟然并非虚言,乃是真正的鬼神之术?麴管家看了看三个惊恐不定的晚辈,呵呵一笑道:“莫怕莫怕,移魂之事,不过是当年江湖中人附会之说,这幽冥鬼王后来到底如何,还有这秦广如何练成这书中武学,想必大和尚同道长必然知晓,不过这《阴世鬼书》之中所载武学到底有何邪门之处,在下倒十分好奇,若是那鬼狱无常果真在淮南,在下倒要请教请教!” 麴管家那“请教”二字,声音咬的虽轻,脸上颜色却极为郑重,癞和尚同老道都是一愣,互望一眼,麴管家这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方才癞和尚与癞和尚言语之中,暗指第三家与这鬼狱无常必有瓜葛,第三旻甚或为此翻脸成怒,麴管家这“请教”二字却等同明说这鬼狱无常并非第三家之人,不然凭他第三家管家之尊,何必有“请教”之说?显见是并未曾同这鬼狱无常切磋过,这一番看似讲了一个江湖旧事,实则倒是说这鬼狱无常并不在淮南第三家,莫说癞和尚与老道,就算虞允文与卢员外,还有三个晚辈,此时也听出这话中之意,不觉都有些疑惑看着癞和尚与老道二人。 癞和尚初时虽是一怔,片刻之间,眼中一动,对着老道略一点头,倒似乎明白甚么事情一般,看着麴管家呵呵笑道:“原来如此,麴管家用心良苦,既然如此,如今且不论这鬼狱无常是否身在淮南,秃驴我倒是知晓一些那续后之事,当日一战,幽冥鬼王受伤极重,不过最重之伤,却是他自身所练那路邪门武功,一旦练功之人身衰力弱,内力尽失,那功夫便反噬其身,就算当日那些来援门人拼死相救,也不过苟延残喘而已。只是幽冥鬼王至此并未死心,仍有一念不息,当日门人之中,幽冥鬼王亲传弟子并未前来,若有此人在,多少还有一线生机,那留下的十六个字,虽有复仇之意,却也是为了招引自己这亲传弟子速来之意,其中玄机,便在那鬼狱二字。” “大和尚此言岂不荒唐?” 癞和尚正待接着说下去,第三旻突然冷冷开口道:“既然身衰力弱,内力尽失,又如何能有反噬之力?既能反噬,又何来内力尽失?大和尚所言岂不自相矛盾?”癞和尚转过头看着第三旻,冷笑一声道:“秃驴几时说过是内力反噬其身了?”这一句倒问的第三旻一顿,再仔细思量癞和尚方才说过之言,确乎不曾说内力反噬其身,不觉茫然不知再如何问下去。 “第三家主,你且等我师父说完,若有疑虑,再问不迟”,思玉见今夜癞和尚与老道言语之中对这第三面多有挤兑,她心中虽知自己师父如此作为必有原因,却也始终想不透其中缘由,不过第三旻风流倜傥,学识广博,这一路走来,自己对此人多少也有些仰慕,实不愿见他与自己师父再三暗地角力,况且第三旻一路言语中,也多少流露出一些对自己有意的话头来,因此不免开言劝那第三旻一句。果然第三旻见她开口,扫了几眼她俏脸上为难之意,自失一笑,竟然点了点头,思玉只当是第三旻果真听了自己一言,却哪知第三旻心中另有想法,今夜因这鬼狱无常之事,第三旻数次心神不定,已然引起癞和尚同老道疑心,此刻被思玉一劝,心中这才猛醒,有道是言多必失,自己方才被老道一个眼色所误,已然漏出不少破绽,若在这般强辩下去,只怕这老道同和尚心中疑虑便要坐实了,实在大大不妙,须知鬼狱无常的确如麴管家话中之意,同淮南第三家并无瓜葛,但却同自己渊源颇深,这也是今夜自己为何一提到鬼狱无常心神大乱的根源所载。想到此处,心中不免有些懊悔,今夜之事,只怕是自己有些逞强了。 第十三章 阴世鬼书 第二节 “请教大和尚,那鬼狱二字,有何玄机?” 虞允文也知这第三旻必然心中有事,定和这鬼狱无常有关,见第三旻闭口不言,他却有心将此事问个明白,癞和尚却是一笑,对着虞允文道:“虞先生对这些江湖逸事倒是兴致颇深,不妨猜猜看,这鬼狱二字,到底是何意思?”虞允文低头思量半晌,哑然失笑道:“在下猜不出来,不过这身入鬼狱,从这身入二字来看,倒像是有处可寻之意,难道是个地方么?” “啧啧!”这一下不仅癞和尚,连老道都颇为敬佩看了虞允文一眼,癞和尚更是看着虞允文道:“怨不得峨眉那三个怪物对虞先生刮目相看,这鬼狱确实是所指一个所在,便是那恶鬼地狱,幽冥鬼王门下多以鬼物为名,那弟子便是鬼众,所在便是鬼坛,又有鬼门、鬼地等等不一而足,偏生这鬼狱,只有幽冥鬼王同他这亲传弟子知晓,其他门人对此均从未耳闻,此番留书,便是指示那亲传弟子前往鬼狱之地寻他之意。” “若这鬼狱果真是个地方……”虞允文又将那十六字轻轻诵读两遍道:“身入鬼狱,便是指出自己所在了,那这借力幽冥,便是要传功给这弟子了,乃是让这弟子借他之力,传功之后,这弟子必然神功盖世,便是第二个幽冥鬼王,想必也就是那永不为人的意思了,大和尚,我说的可对”,虞允文自言自语说完这番话,自己也不敢认定就是此意,抬头看着癞和尚,其他众人也觉虞允文这番说辞有些道理,也都看着癞和尚,看他如何讲。 “呵呵呵”癞和尚见众人都瞧着自己,呵呵一笑道:“的确是这个意思,一点不差,却也不是这个意思” 这一句倒说的众人茫然不解,既然一点不差,那就是虞允文所说不错,可这又不是这个意思,又如何讲?癞和尚却不顾众人眼中急切之意,慢慢斟了一杯酒,端在手中,看了半天又放回桌上,这才道:“鬼狱所在,便是秦广得到《阴世鬼书》的那座湘西古墓,那原本是幽冥鬼王练功之地,《阴世鬼书》乃是幽冥鬼王从一本毒功中悟出的功夫,初练之时,每隔七七四十九天,便有七个时辰全身动弹不得,如同死人一般,那《阴世鬼书》中称为‘入鬼狱’,功力越高,每次‘入鬼狱’的时辰便相隔越长,但这如同死人一般的七个时辰一丝一毫也不减少,若是此刻被仇家寻到,便只能束手待死。这湘西古墓原本是幽冥鬼王寻觅一种极为少见的尸毒无意间发现的所载,墓中非但有那尸毒,更有墓主为防他人盗墓取宝布下的重重机关,奈何这幽冥鬼王未成名之时,原本就是偷坟掘墓的高手,那些机关非但不曾损他分毫,还被他重新整治了一番,所以每当‘入鬼狱’之时,便潜入这墓中藏身,就算他那亲传弟子,幽冥鬼王也只是说过大致所在,至于那墓中机关,更是从不曾提起。” “好奸诈!”思玉忽然出声道:“这幽冥鬼王原来不是要传功给自己弟子,是想将其诱倒此处,再用这墓中机关将其置于死地!” 众人正觉思玉所言有些道理,卢颖儿突然看着思玉道“不对,方才大和尚才说这徒弟是幽冥鬼王一线生机,若是这徒弟死了,幽冥鬼王又何来生机?”卢颖儿这一问,众人倒觉得也十分在理,思玉和卢颖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索性都看着癞和尚。 癞和尚看着两个姑娘,笑道:“你姐妹二人所说都不差。那幽冥鬼王的确是要将自己拿弟子置于死地,不过也确实是要从这弟子身上谋得自己一线生机,那墓中机关早被幽冥鬼王摆布过,若他在墓中,旁人生死便尽在他手,想要生擒活捉,也自然随他心意。只因他所修习的那门武功之中的速成之道,走的乃是极为凶险的以毒生力,以力克毒之道,练的越久,毒性越深,功力也随之而深,不过速成之效也极为显著,幽冥鬼王当年不过只练了十五六年而已,便能同当世高手麦震雷拼个两败俱伤,此时内力将竭,那毒性失了内力克制,一旦散发出来,必然死的极为痛苦惨烈,幽冥鬼王既然创出这路武功,自然知道力竭的下场,此刻召唤自己这亲传弟子前来,便是想用以血换血,以命换命之法,散去大半体内毒质,虽然功力大受折损,这一条命或许能保得住,至于这亲传弟子的性命安危,他又何曾放在心上。” 癞和尚说到此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幽冥鬼王留书示徒,看似有传功之意,实则是引诱自己弟子前来为自己疗伤,难怪癞和尚方才既说“一点不差”,又说“不是此意”,原来这十六个字中暗藏诡诈,想这幽冥鬼王重伤待死之时,还有这般心机,看来不仅这门功夫邪门阴险,连这为人用心也邪恶无匹。 “可惜哟,鬼师父教出一个鬼徒弟,枉费了一片算计”,半晌不曾开口的老道忽然叹息一声,众人还不及明白此话何意,癞和尚却呵呵笑道:“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幽冥鬼王自恃墓中机关神妙,进墓之时,立时将那两个救了他性命的弟子除去,只是那二人从未练过《阴世鬼书》上的功夫,以血换血之法难以救命,凭着幽冥鬼王最后一丝内力,只能迁延半月而已,不过算算日子,他那亲传弟子必能在十日内赶至此处,谁料他这亲传弟子,虽然武功不及自己师父,那阴损狠辣的心思,嘿嘿,倒似乎还在幽冥鬼王之上。” “他那弟子竟然没来么?”思玉见师父讲到此处一脸冷笑,同卢颖儿对视了一眼,忍不住问到。 “岂能不来!”癞和尚冷笑之色不改,应声答道:“那弟子也是修习《阴世鬼书》之人,只不过所练的功夫,均是幽冥鬼王口口相传,从未以全书传授与他,许多滞碍之处不免无处摸索,如今幽冥鬼王身受重伤,若不是伤重待死,绝不会让他来此鬼狱之地,那《阴世鬼书》必然也在此处,他虽知道那十六个字中有传功之意,却绝不相信,那鬼狱之中他也从未进去过,不知其中究竟有什么蹊跷,早在第七日上,他便循着幽冥鬼王留下暗记找到此处,但只在入口十丈之外逡巡,幽冥鬼王在古墓之中一直等到十天头上,体内真气已渐耗尽,‘入鬼狱’之兆也渐渐现出,到底耐不住性子,勉力用一臂一腿支撑到墓口一瞧,就见十丈外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容貌虽看不清楚,但那身形步法,自己再熟悉不过,心中不免一阵惊喜,出声叫了一声,哪知隔了半晌,对面只回过来两声冷笑。这两声冷笑出来,幽冥鬼王不免万念俱灰,他那弟子心中之意,他如何不明白,就是要等自己死在这鬼狱之中,便进来取了那《阴世鬼书》,现下在十丈之外再也不往前一步,只是不知幽冥鬼王还能挺得住几日,现下自己出声这一叫,反倒是将自己此时急迫心境告知与他,莫说十五日,只怕三月之内,自己这徒弟都绝不会踏入这鬼狱一步!”座中众人听到此处,不免都心生一丝悲悯,幽冥鬼王虽是咎由自取,但临死之前被自己亲传弟子算计,到底是人生一大可悲之事,只是…… “哈哈哈”,众人心中刚升起一丝疑惑,第三旻忽然仰天笑,笑声突然一顿,眼光极为狠辣看着癞和尚道:“大和尚,照你所说,当时之事,不过只有幽冥鬼王与他弟子知道,大和尚如何知道的如此详细,倒像是身处其境一般,难道说……嗯?”众人方才心中也是有这般一丝疑虑,只不过不如第三旻反应如此神速罢了,癞和尚对当时情形说的了如指掌,连那幽冥鬼王当时心境都描说的一清二楚,若不是亲身经历,如何能知道的如此详细,难道……难道……卢员外、虞允文连同几个晚辈,都眼露惧意看着癞和尚,余辽身带重伤,耐不住这般夜深,本已昏昏欲睡,此刻也是被第三旻之言惊的一个激愣,一时手足无措,神情中全是难以置信之意。 虞允文到底心思机敏,眼光略略一扫,见老道神色如常,甚或看向第三旻的眼神略带几分不屑之意,麴管家面上非但毫无惧色,反倒有一些好奇,况且幽冥鬼王已是六十年前之人,就算他那亲传弟子,今日也应该年近百岁,心知其中必有缘故,只是癞和尚如何知道的如此细致入微,急切之间一时也想不明白。 第十三章 阴世鬼书 第三节 癞和尚倒是不紧不慢,浑不顾其他人眼中怀疑之意,定定看着一脸阴冷的第三旻,半晌方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言一出,第三旻反倒愣了一下,刚要开口,癞和尚已转过头去继续道:“幽冥鬼王虽知他这徒弟此时心意,到底心中还存在一丝念头,当下发声道;‘我若身死,只怕世间再无《阴世鬼书》!’。幽冥鬼王此话,原本是告知他那亲传弟子,自己身死之前,必将此书毁去,如此一来,他那亲传弟子再也不知这门武功如何更进一步,此功以毒生力,自然也有以力引毒之法,否则毒质积郁于身,练功之人难免受毒质反噬之害。他那亲传弟子既然已修炼此功,如何不知道这其中利害,果然他这一句话出来,对面久久不见回应,幽冥鬼王心中一动,正想再说几句,将那徒弟打动,只要他进到这鬼狱墓中,一切便操之于自己手中,不料他正要开口,他那弟子忽然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仍是站在十丈之外,对着幽冥鬼王道:你舍得么?” 众人此时虽都心中猜测癞和尚究竟是何来历,竟然将这两人当时情形知道的如此细致?但听到癞和尚轻轻说出那“你舍得么”四字,都不觉心中一凉,几个晚辈还有几分疑惑,几个年长之人却都听出这四个字中的意思,幽冥鬼王这弟子,并非一味阴险诡诈,那份心机胆略,也远是座中诸人所不及。虞允文更是幽幽叹道:“有道是以死博生,便是这般境地了,若非深知幽冥鬼王之人,只怕说不出这四个字来!” “虞先生高见!”癞和尚对着虞允文赞道,此时心思灵动如思玉、卢颖儿已然明白这四个字其中意味,只有余辽还懵然四顾,想要问问自己这师父,怎奈自己此时对这师父身份犹疑不定,又不敢开口,想要问问他人,却又不知如何问起。 癞和尚见余辽忽而看看自己,忽而看看思玉,又一副对着老道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一乐,也不向他解释,开口继续道:“幽冥鬼王听了这四个字,对自己这亲传弟子心中之意是再也明白不过,他这弟子虽不知自己再鬼狱中布下机关,却也料到其中必然危机重重,自己虽已毁去《阴世鬼书》相胁迫,奈何此书乃是自己毕生心血所成,为了此书,自己早已忘记人间乐趣,形同鬼魅,只盼凭着此书能够称霸江湖,名留武林。谁知今日功亏一篑,落得如此下场,更何况自己还未练成这书中功夫,就此将此书毁去,自己如何甘心?想到此处,幽冥鬼王心意已定,自己虽没有毁去此书的决绝心意,也绝不会让自己这亲传弟子得到此书,当下返回鬼狱墓中,拖着一手一腿,将其中那些原本用来将人制住的活机关尽数改成一触必杀的死器,这才将这半月之事尽数记于《阴世鬼书》之中,告诫将来得书之人,未到功散身死之时,绝不可将此功传与他人,以免为人所算。幽冥鬼王写完此段,不仅悲从中来,自己若不是被那麦震雷伤到如此地步,何必为自己徒弟所算计?又何必在这鬼狱之中无奈而死?因此在这一段之后,言说自己若是再有三年功夫,便能就此化解书中‘入鬼狱’之苦,只因岭南麦家横生枝节,苦苦追杀,终至功败垂成。这一句话,才是其中真正蛇死不僵,余毒啮人之语!唉…” “哦……”座中诸人这才明白,难怪癞和尚对当日之事知道的如此明白,原来乃是幽冥鬼王在《阴世鬼书》之后自述其事。但此书后来落入秦广之手,癞和尚若是不曾见过此书,又如何知道这书中所载之事?难道说,癞和尚其实是…… “原来大和尚是秦广后人!难怪竟然知晓的如此明白!”众人心中刚露出这个念头,还未及说出,第三旻便幽幽说道,只不过不似方才那般辞严色厉,反倒有些一些畏惧之意,哪知癞和尚头也面色冷峻道:“秦广没有后人!” “呵呵呵”第三旻冷笑几声,盯着癞和尚道:“只怕未必吧?若秦广没有后人,这书中所载之事,大和尚如何知道?难道竟然是秦广告知大和尚的不成?” “正是!此乃秦广亲口所说!” 癞和尚这一句答的极为痛快,倒让众人都是一惊,麴管家更是眉头一跳,脸上隐隐浮现一股杀气,只有老道自始至终不以为意,此刻竟是呆呆出神,好似不曾听见一般。第三旻面上畏惧之色一闪即逝,竟然一改方才凌厉语气,沉声道:“大和尚同秦广竟然有交情,倒不知秦广如何愿意将此事尽数告知大和尚?” 癞和尚知道此事众人对自己均有疑心,麴管家脸上阴森之意也尽数看在眼中,却也不放在心上,呵呵一笑道:“此事再往下说,只怕要揭人家丑事,若是翻了脸,秃驴只怕招架不住。” 揭人丑事?揭何人丑事?众人突然如坠五里云雾,难道跟着秦广有关之人还并非是癞和尚?那又是谁?一时间众人不禁四下张望,虞允文方才也瞧见麴管家面上现出一丝杀气,此时听癞和尚如此说,忍不住又看了两眼麴管家,只见麴管家也是同众人一般,脸上尽是茫然之色,虞允文不觉也是一愣,那这人是谁?正在琢磨之时,就听一直不以为意的老道忽然开口道:“你今日不说,往后就不说么?原本就是括苍剑门自家丑事,我跟你翻脸作甚?” 老道这话一出,诸人之中最为震惊之人,莫过于卢员外同卢颖儿,方才卢颖儿才拜了老道为师,此时这老道竟然与鬼狱无常这般恶名昭彰之人有些干系,不过老道既然说是家丑,想必跟老道关系不大,可毕竟正邪不两立,卢员外虽不是江湖中人,但也立身甚正,若是因此跟这武林中大魔头扯上关系,到底心中有些不情愿,父女俩不禁对视了一眼,彼此心意相通,却都看着癞和尚。 “哈哈哈,卢员外、卢姑娘不需担心。”癞和尚早瞧出这父女俩心中意思,此时大笑道:“此事与老杂毛无干,不过的确是他括苍剑门的丑事,当日秦广得了那《阴世鬼书》,才知那古墓便是书中所言鬼狱所在,算算日子,自幽冥鬼王在其中待死,倒秦广得了此书,中间差不多已有半年之久,但不知幽冥鬼王那徒弟是否便是那群江洋大盗其中一个,若是此人不死,只怕自己难以修习这书中武学,当下便易容改扮,又偷偷潜回那湘西古墓之中,细细查勘之下,发觉其中两具尸身跟其他人等全然不同,虽是身死,却僵而不腐,只不过一人乃是自断经脉而死,另一人却同其他人一般,被那墓中机关所射的暗器打中要害而死,这二人想必便是幽冥鬼王和他那徒弟了,至于那旁人,自然是这徒弟或骗或请而来,只为防着这墓中藏着甚么厉害杀招,可惜见了那《阴世鬼书》,不免动手,结果墓中机关大起,谁也不曾逃了出去。” 众人听那幽冥鬼王的徒弟竟然等了半年之久才敢进去一探究竟,心中都暗暗佩服此人耐性了得,但就算如此,仍死在幽冥鬼王布置的机关之中,也算是恶有恶报,不过这古墓之中所藏机关也果真厉害,竟然无一人逃得过。 “大和尚,秦广既然没有门人,难道他原本是括苍剑门中人么?”麴管家此时根本不在意那墓中究竟是谁,这秦广前后因果,应着他心中一件极为重大之事,这是听此事竟然同括苍剑门有些瓜葛,不免想一知究竟,见癞和尚顿住不说,忍不住开言问道。哪知癞和尚还未开口,老道反倒是一脸不悦之意道:“这家丑是我括苍剑门之事,与他人无干!” 麴管家听老道如此讲,眉间又是一动,斜眼瞄了一眼略微有些沮丧的老道,却不再问,只是看着将酒壶中最后几滴酒都吊到口中的癞和尚,只是那酒壶已干,实在吊不出来几滴,癞和尚索性侧身伸手,将余辽面前的酒壶拎了过来,咕嘟嘟灌了一气,这才看着麴管家道:“秦广得了这《阴世鬼书》,原本是如获至宝,再见到这幽冥鬼王同那徒弟都已身死,当下大喜过望,虽然那书中对‘入鬼狱’一节讲的甚是苦楚,当时秦广也不以为意,只是对那锦盒中一粒药丸颇为犹疑,从哪《阴世鬼书》中所言,这粒药丸乃是修习此功第一关坎,若是过不了此关,则此功难成,若是过得了此关,此功便算是练成一半,可从书中所列药方来看,这粒药丸乃是数种极为罕见的剧毒所成,其中便有那湘西古墓之中尸毒。武学中多有以药补气之道,不少门派中也有服食之后增长功力的方子,但其中给所用药材,大多都是世间罕见的大补之物,像《阴世鬼书》中这般用世间奇毒的,乃是闻所未闻,秦广当时只怕这粒药丸其实并非什么修习这书中武学的必经之途,乃是幽冥鬼王身死之前布下的最后一道机关。” 癞和尚讲到此处,又拿起酒壶咕嘟嘟灌了几口,众人此时都想知道那秦广到底吃了那粒药丸没有,谁知老道在一旁叹息一声道:“唉……他若真当那是幽冥鬼王布下的机关,江湖中不知要少了许多事情!” “难道他竟然吃了?可是那数种剧毒之物,毒上加毒,服下岂不是立时便死?”老道这一叹息,众人都知秦广必是吃了那粒药丸,可是这般剧毒之物,人若吃了,岂能不死?思玉从来好奇之心颇重,脱口向癞和尚问道。 “他虽想神功盖世,却也不想就此一命呜呼”癞和尚看了一眼急不可待的思玉道:“秦广端详那粒药丸半晌,心底还是不甘就此放手,索性找了一条狗来,剥下些许粉末来喂给狗吃,看看到底如何。谁知那狗吃下此药片刻,忽然啪的一声倒在地上,全身四肢冷如寒冰,双眼圆睁,气若游丝,秦广心中大骇,看来这丸药果真是幽冥鬼王布下死局,看来这神功盖世之事,终是虚妄,不禁沮丧至极,又想此药既然是幽冥鬼王所制,那狗必然死相极惨,便要提着那狗扔了出去,这一提之下,忽然发觉这狗全身僵硬如铁,那狗如何躺在地上,提起来便还是那般形状,竟然如一只铁铸的狗一般,再看那狗,虽然气息微弱,却全无中毒迹象,口鼻之中既无白沫,也无血水涌出,双眼颜色也不曾异变,这倒大出秦广意料,便将那狗又放下,自己再一旁瞧着,看看究竟如何?这一瞧,便足足瞧了七个时辰,那狗忽然翻身而起,倒似不曾服过那药,只是如同被人痛打一顿一般,哀嚎连声而去。秦广这才想起那《阴世鬼书》上所言‘入鬼狱’一节,恰好是以七个时辰为度,看来此药是真,这狗便是去那幽冥鬼狱里转了一遭。” 第十三章 阴世鬼书 第四节 众人见癞和尚说这狗七个时辰后竟然未死,心中都已明白这药丸必然是真的,但那七个时辰“入鬼狱”之说,究竟是何等样事情?照癞和尚之前所言,这秦广虽是江湖中成名大盗,却也并非奸恶之辈,可这《阴世鬼书》中所载武功,到底有何玄妙,竟能让一个人性情大变,成了江湖中一代恶名昭著之辈?括苍剑门与这鬼狱无常,又有何瓜葛?癞和尚究竟又如何知晓的这般细致?一时间除了老道,众人心中都是疑虑万端,各有所思,眼光齐齐看着癞和尚,哪知癞和尚似乎并未看到众人眼中询问之意,抬头向天,像是追思什么事情一般。 “咚!”,蓦的一声巨响,众人都是一惊,急忙看时,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余辽伤重之余,全凭药力与旁人内力支撑,此时夜深已久,到底经不住困意煎熬,一个支撑不住,睡意沉沉,一个盹儿打在桌案之上,夜深人静,倒显得声音颇大,卢员外见余辽困顿如此,呵呵一笑,便叫一个家人过来将余辽扶去客房休息。哪知癞和尚对那家人一摆手,对着卢员外道:“多谢员外好意”,说完便目不转睛看着老道,老道先是一怔,片刻便已会意,看着沉沉欲睡的余辽道:“秃驴太过小心了罢!”,口中虽如此说,人已走至余辽身后盘膝坐下,单掌抵在余辽后心催动内力,片刻功夫,余辽便睁开双眼,一副神清气足模样,见众人都面带笑意看着自己,也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自己方才已然倒睡过去,不觉有些面红耳赤,只不过他血色不动,旁人也看不出来。众人惊叹老道内力精湛之余,也颇为不解,既然困顿如此,何不就此让余辽歇下?癞和尚见余辽醒转,对着老道微微点头,见老道起身回了座位,这才眼光深沉在院落扫了一周,落在余辽身上,一脸惫懒笑道:“秃驴这莽徒弟虽不成器,我也要保他一世周全,才能不负故人相托之意,今夜这恶鬼来的蹊跷,秃驴还指望这徒弟给秃驴养老送终,怎敢让他擅离左右。” 癞和尚这一番话,其他人只不过当做戏言,老道同思玉却都神色一凛,心知癞和尚这笑言之中绝无虚词,余辽更是心中一热,他自父亲死后,便认定自己在这世间再无亲人,从此孤苦伶仃,自己对思玉师姐心中那点念头,也不过是单相思而已,如今师父这般说,便是要照顾自己一生一世之意,只是自己身负重伤,连老道这般世间屈指可数的高手都束手无策,全靠师祖传下奇药续命,师父就算照顾自己一生一世,自己只怕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想到这里,余辽心中刚升起的一丝暖意尽都化作悲凉之气。 “大和尚,照你所言,秦广必然是练成那《阴世鬼书》之中功夫了,可他与道长这括苍剑门到底有何瓜葛?”麴管家突然出声道,这秦广与他心中之事干系甚大,如今又牵扯到老道一门,他不能不弄个究竟。 癞和尚自然知道麴管家心中意思,看着他施施然道:“秦广自然练成这《阴世鬼书》中的功夫,不过自这《阴世鬼书》成书以来,将这其中武学练成的,也不过秦广一人,幽冥鬼王当年功亏一篑,自秦广之后,至今虽有鬼狱无常之名,但从未有人能到秦广当年境界。其中缘故,便是因为老道所言家丑了。” “愿闻其详!”麴管家面色颇为庄重,对着癞和尚施了一礼,眼风一扫,却是看向老道。 江湖中原本颇为忌讳打听别派私密之事,况且老道就在眼前,麴管家这一问未免有些失礼,老道倒还是那副毫不在意模样,只不过眉宇间多了几份惆怅之色。其余众人虽知麴管家在老道面前有些失礼,但人人心中对秦广都是疑问重重,此时见老道并不在意,但看那神色,定然不肯自己将自家丑事说出,便一起望着癞和尚。 “其实老杂毛方才所说不差。”癞和尚却并不看老道脸色,打量了几眼麴管家道:“那的确是他括苍剑门的丑事,因此老道至今有些心障。不过此事源头,还得从秦广说起,当日秦广虽知道那药丸并非置人于死地的毒物,却也不敢贸然服下,倒不是因为那‘入鬼狱’一节,《阴世鬼书》之中虽然言说此一节极为苦楚,但秦广见那狗服下药末之后,也不过颤抖片刻时分,再无其他抽搐苦痛之状,心中不不以为意,只是这书中另有一门‘洗劲’之法,却是真正凶残霸道,原来这里药丸入体之后,随着功力渐增,内力中不免杂了一种异样毒气,那毒气积郁的多了,便与体内毒质相抵触,练功之人反受其害,若要去除这股毒气,只能用旁人内力为引,将这股毒气逼入他人体内。旁人体内没有那药丸毒力相抵,自然大受其害,最可怖者,这‘洗劲’之道也是这门武功之中增功之法,每洗一次,功力便有增长,‘洗劲’次数越多,功力增长越快,但习武之人,谁肯将自己一生苦练沦为他人洗劲练功之用?” “那……那这秦广何不将这路功夫用在江湖上哪些恶人身上,如此一来,他既能修炼武功,又能为江湖除害?”余辽此时睡意全无,见癞和尚说这门武功需以他人内力洗劲练功,当下便觉得若是用在江湖哪些恶人身上,岂不是两全之法?哪知他刚说完,癞和尚和老道忽然对视一眼,都是呵呵一笑,指着余辽道:“你倒跟秦广有些心意相通”。说的余辽倒是有些莫名其妙。 其实此刻非但余辽,其余众人也是这般心思,癞和尚眼光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知道众人都觉方才余辽所想不差,嘿嘿一笑道:“秦广当年也是这般心思,可惜这《阴世鬼书》既然有这般诡异名头,自然并非幽冥鬼王故弄玄虚,秦广寻了一个极为僻静的所在,这才将那粒药丸吃下,心想这‘入鬼狱’究竟是什么滋味?他只当不过是有些痛楚,自己凭着内力相抗,定然忍得下来,哪知吃下才知,那‘入鬼狱’三字并非虚言,乃是真真正正开了一扇鬼门,活生生将自己抛却在幽冥鬼狱之中。” “大和尚言过其实了罢!”原本一直静听的第三旻此刻微微一笑道:“幽冥鬼狱之说,不过世人妄造之言,夸大其词而已,哪里又有人亲身经历过?想必那‘入鬼狱’的确有些苦楚,又哪里会真如身入鬼狱一般,世间何曾见做鬼之人再返人间?” “夸大其词?!”癞和尚猛地一看第三旻,冷笑道:“第三家主是亲身试过,还是曾亲眼见过?” “难道大和尚曾经亲身试过还是亲眼见过?”第三旻原是担忧这鬼狱无常之事泄露自己踪迹,此刻却更为担忧这癞和尚跟秦广渊源颇深,若果真如此,倒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座中诸人见两人又言辞针锋相对,都是一愣,只有老道仍是那般讥讽之色看了一眼第三旻,麴管家却是面色阴沉,一语不发。 “嘿嘿”癞和尚忽然狡黠一笑道:“第三家主莫忘了,此乃秦广亲口所说,他自知那其中滋味,你道他是夸大其词,却不知此乃他临死之言!他当日身死之际,体内毒质尽散,自思平生造孽深重,虽是自己咎由自取,却也是那《阴世鬼书》之中功夫太过阴森恐怖,有如幽冥鬼狱,难以自拔之故,因此将这其中弊端滋味,一一细述,愿世间再也无人修习此种邪门武功,也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了。” “哦!”第三旻也是不紧不慢,看着癞和尚诧异了一下,略带讥刺道:“原来秦广竟是死于大和尚之手,这个倒让在下颇为意外!”他这话一出,几个晚辈都是眼中一亮,思玉同余辽更是震惊不已,难道秦广竟然是被自己这惫懒师父除去的?可是为何自己从未见过自己师父使过甚么高明的功夫?一时间都是百思不解。另一边麴管家也是一震,随即便明白此事绝不可能,秦广在江湖销声匿迹,差不多已有四十年,四十年前,癞和尚只怕还不过是一介少年。莫说是修习了《阴世鬼书》的秦广,便是当年鬼影圣手秦广,只怕癞和尚当日也不是对手。 “秦广并非死于大和尚之手,乃是败在大和尚手下,全身毒功尽被大和尚化去,散功而亡!”众人正在思量,老道突然若无其事说了一句,众人不免更惊,眼中震惊之色纷纷看着癞和尚,连麴管家也是脸色大变,余辽更是张大嘴巴,两眼圆睁看着自己这师父。同卢颖儿并肩而坐的思玉也是一惊,随即心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看了看自己师父,又看了看老道,她心思缜密,这道长自从见到自己师父之时,从未尊称过一声大和尚,叫一声秃驴,都算是礼敬有加,如何此时却以‘大和尚’称呼自己师父?不过道长对自己那师祖,言语中倒是十分恭敬,想到这里,不觉暗自点了点头,谁知刚一抬头,就见老道看着自己笑眯眯道:“你这娃娃倒是心思灵动,你想得不差,大和尚是大和尚,秃驴是秃驴!” “大和尚是大和尚,秃驴是秃驴?”这话倒听得众人都是一愣,纷纷看着笑而不语的思玉,卢颖儿更是扯着思玉袖子,不住催问,余辽见老道说出这句话来,先是一怔,思量一下便回过神来,心知这必是说自己师祖,不由自主“哦”了一声,引得众人又是盯着余辽万分诧异,只有卢颖儿被思玉附耳悄悄说了一番,脸上震惊之色未去,倒是一副恍然大悟模样,掩嘴偷偷发笑,自然是因为那“秃驴是秃驴”了。他们三个晚辈各个都是心知肚明模样,倒让座中几个年长之人有些更觉茫然。只虞允文到底是极富智谋之人,左右看了看几个小辈,心中略一思量,哈哈一笑道:“原来大和尚不是大和尚,这大和尚应该另有其人罢” 第十三章 阴世鬼书 第五节 麴管家此时也明白过来,对着老道一拱手道:“原来道长所言是位高僧,不过据我所知,秦广一身鬼狱功夫诡异莫测,这位高僧若是胜过他不足为奇,但化去他这身毒功的修为世间罕见,在下斗胆,不知这位高僧却是何人,名讳如何称呼?现在何处?” “何人?”老道瞥了一眼神色敬重的麴管家道:“便是秃驴的师父,那一僧一剑之中的一僧,至于这名讳和所在么,秃驴就在此处,不过恐怕他也未必知道他们家老和尚法号名讳?”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余辽同思玉四目相望,都是一副难以置信模样,虽然这一路而来,老道曾说他们这师祖武功极高,却不曾想竟是这当时两大绝世高手之一的一僧,思玉心思机敏,多少已然猜到些许,只是不敢就此认定自己师祖便是当世第一高人,此刻老道直言不讳,思玉心中虽有准备,仍是震惊不已。第三旻心中更是惊骇万分,这癞和尚果然深藏不露,一路行来,都不曾见癞和尚显露一招半式,想不到竟然有个世间绝顶的师父!难道说……难道说这癞和尚到底看出自己的来路,看似不闻不问,同路而行,实则监视一般?再想想癞和尚同韩世忠的交情……第三旻额头上竟然沁出一层冷汗来。 “出家遁世之人,无名无讳,法号更是无用?”癞和尚倒是对众人面上震惊之情毫不在意,懒洋洋回了一句,麴管家这时才一个激灵回过神,他实则同思玉一般,早已猜出几分端倪,若说癞和尚师父便是当世一僧,麴管家倒并不太多诧异,他所震惊之事,乃是这秦广最后竟然败在一僧手中,此事与他关系极为重大,岂能不问个详细?凝神半晌方道:“敢……敢问大和尚,秦……秦广如何败在尊师手中?” 癞和尚看了一眼麴管家,他此时已知麴管家所问何事,心中不明之处,倒是不知这麴管家为何甘愿在第三旻门下当了一个管家,不由冷眼扫了第三旻一眼,心中一定,也不顾余辽等人看着他极为惊诧的眼神,就座中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呵欠道:“此事说来也不难,秦广既然修习那《阴世鬼书》,自然功力渐涨,只因那‘入鬼狱’之故,到底心性渐变,下手之时,不免阴忍残酷,初时还只是寻些武林中恶名在外的人物,到得后来,哪里还分什么好人恶人,只要跟自己功力相近,便动手将人抓来,废去四肢,折磨的其人神智混乱,这才运起那洗劲之法,将毒气慢慢逼入其人体内,让其人哀嚎终日而死,如此这般,他才志满意足,时日见长,更是以此为乐,甚或并未有洗劲之时,也去捉个人来,将人慢慢折磨而死,只为听那人惨叫连天,声震屋瓦,终至力竭气断,必要如此,秦广才觉无比痛快。” “咝……世间怎能有如此疯魔之人?竟能以此为乐?这哪里是人能所为?分明是妖魔鬼怪行径!”众人方才还被癞和尚师承来历震惊不已,此时忽然听癞和尚说这秦广对人如此惨烈,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卢员外更是忍不住出言斥责。 癞和尚见卢员外满脸怒气,也是苦笑一声道:“一念之差堕入魔道,自然便是妖魔鬼怪了,只是秦广大盗出身,从来极会隐迹藏踪,虽是恶名在外,却无人知是他所为,武林中渐渐传言幽冥鬼王并未身死,岭南麦家更是颇为担忧,高手尽出,奈何一点讯息也无,直到第七年上,秦广偶过浙西道,路途之上遇见一个道人露了两手武功,似乎颇有造诣,秦广当时正要找一人运转洗劲之法,便连跟了那道人三日,直到括苍山脚下一个人烟稀少之地,这才突然出手。哪知这一出手,秦广便知不妙,这道人非但剑法神妙,更兼有一路指法十分了得,似乎正是他这鬼狱功夫的克星,交手不过三十招,便连中两指,两处要紧经脉中顿时真气激荡,那《阴世鬼书》上的功夫也渐渐难以施展。” “这路指力,想必便是道长方才所使隐机指罢?不知这位道人与迟道长如何称呼?”麴管家听到这里,便知这道人必是括苍剑门中人,但绝非老道,不由开口询问了一句,虽是问的癞和尚,眼光却不由自主望向老道,哪知老道只是面色庄重,并无回答之意,麴管家无奈又望向癞和尚。 卢颖儿在一旁听得仔细,心中明白这道人跟自己师父必有关系,见自己师父不言不语,也是极为专注看着癞和尚,看他究竟如何说,谁知癞和尚竟然若不曾听见麴管家所问一般,只是略顿了一顿,便又说道:“秦广与这道人相斗愈久,心中愈是胆寒,不曾想这浙西地方竟有这般高手!正思量间,心中忽然一沉,想起武林中一句话来;剑法通神,括苍流云,此地正是括苍山脚下,除了那括苍山流云道人,还有谁能有这般本事?今日这条性命,只怕是要送在括苍山了,想到此处,秦广反倒惧极生勇,他轻功原本就独步天下,这一番拼死相博,到底在流云道人手下觅到一个破绽,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拼着受了流云道人一剑,脱身而去,又怕流云道人随后赶来,竟然冒着毒气攻心之险,连夜西行,路上丝毫不敢停歇,连奔数日,直到出了潼关,这才找了一个僻静地方躲下疗伤。” “原来是当年括苍剑神流云道长,难怪秦广不敌,便是他练成那《阴世鬼书》上的功夫,只怕也未必是流云道长的对手罢!”麴管家不由赞叹一声,跟着神色又是一变,问道:“那这秦广既然同流云道长照了面,依流云道长见识,不会看不出他当年鬼影圣手的轻身功夫罢?” “看得出又怎样?”癞和尚一哂道:“秦广何等机敏之人,他这一番失手,非但受伤颇重,也自知必被流云道人看出自己来历,这中原武林是万万再也不能回去了,况且直到此时他才晓得那隐机指专克他这一路功夫,指力所到之处,冲荡穴道,真力滞碍,若是被一指点中膻中要害,截断周身经脉克制身上毒性的内力根本,只怕自己不免当场毒发身亡,想到此处,心中不寒而栗,因此未及伤愈,便起身西去,远遁西域荒芜之地,直到十五年后,将那《阴世鬼书》上的功夫练成,这才重返中原。” “重返中原?他是要找流云道长报仇么?”卢颖儿此时已知这流云道人必是自己门中之人,但与自己这师父如何排序辈分,她倒是不太明白,但听这秦广重返中原,那必是要找流云道长报那两指一剑之仇,关切之下,心中疑问忍不住脱口而出。 “咄!”癞和尚见她一脸关切之色,不由一乐,半笑半斥道:“那流云道长可是你叫的?那是你老杂毛师父的师父的师父。”卢颖儿闻听之下也是一怔,这么算起来,这流云道人竟然是自己师祖辈,自己今夜既然拜在括苍门下,这流云道长四字,的确不是自己能叫出口的,顿时心中一慌,偷眼去看老道时,却见老道也是看着自己笑吟吟道:“徒儿莫听秃驴瞎说,咱们门中,不讲究这些陈规烂俗,但凡你心正气正,就是叫为师一句老杂毛都无妨,倒比那些言辞谦卑,弃门背师的逆徒要好得多!”一句话说的卢颖儿也是一笑,心安不少,但这“弃门背师的逆徒”却又说的是谁? 卢颖儿正在心中思量师父口中这“逆徒”是何人,就听癞和尚长叹一声道:“若不是这两个逆徒,何至于到了今天,这鬼狱无常仍能为祸武林,他二人倒死的轻巧,免受了多少苦楚!”一番话说的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这“逆徒”到底是什么来路。但方才癞和尚说过这鬼狱无常之事若是说得深了,不免揭了老道门中丑事,老道方才对卢颖儿所言,也是颇为蹊跷,想来这“逆徒”,便是老道门中之人了。 麴管家此时心中更是万分紧张,连内力都有几分翻涌之状,这秦广重返中原乃是他心中最为关切之事,至于老道门中为何会有逆徒,他却并不放在心上。当下暗自凝神静气了一番,直到内息平定如水,这才若无其事问到:“十五年前秦广败在流云道长手下,若是他此番重返中原,径直向流云道长寻仇,依着括苍剑门武功,那隐机指又是他这鬼狱功夫对头,只怕仍旧讨不了好去罢?” “你说的不错。”癞和尚如何不知道麴管家现下心中所想,见他故作轻松,仍旧要问个究竟,心中不免微微叹息一声,这才缓缓道:“只可惜秦广既已练成《阴世鬼书》之上的功夫,他心中最为痛恨之人却非流云道人,乃是岭南麦家,当日幽冥鬼王临死之时,将那一腔怨恨都归于麦震雷,秦广虽练成《阴世鬼书》上的功夫,却也被那‘入鬼狱’之事折磨的性情大变,人性尽失,因此他重返中原头一件事,便是赶赴岭南,于光天化日之下在麦震雷家门前扔下鬼符战书,声言三日之后便来屠戮麦震雷满门,之后便是杀尽麦氏全族。当时麦震雷早已过世,见到这鬼符战书,知道独木难支,当即一面将府中老幼尽数送往别处,一面飞鸽传书全族高手来援,三日之内便在麦震雷家便已聚集一二十好手,那秦广也果不食言,第三日晚夜半孤身前来……这一战,当时身在麦震雷家中的麦氏高手,非死即伤。不过秦广到底自恃过高,在麦震雷府中自当日夜半战至第二日正午,麦家援手仍是源源而至,非但如此,岭南武林更是得知此事,别派高手也来赴援。众人围攻之下,秦广也觉得自己太过托大,一人武功再高,如何抵挡得住这般连绵不绝的高手群攻,况且这一番大战,岭南麦家高手伤亡惨重,秦广却丝毫不损,当下声言日后还当再来,势将岭南麦家赶尽杀绝,就此在人群中从容脱身而去,临去之时,又将麦家铁杖公所传铁杖夺去,至今下落不明。” 第十三章 阴世鬼书 第六节 “呵呵呵” 众人正惊骇这秦广《阴世鬼书》上的功夫如此了得,非但孤身一人血洗岭南麦家,竟然自夜半战至日中,这许多高手前后相继,也不曾奈何了秦广分毫,连自家家传铁杖都被夺了去,想到此处,人人面上不免都是一副惊惧之色,哪知第三旻突然一声冷笑,倒让众人吃了一吓,不觉都望向第三旻,不知他又有何话说。 “原来岭南麦家也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第三旻此时满面轻视之色,口气颇为不屑道:“方才这位虞先生曾言,鬼狱无常与这岭南麦家同列当世八大高手,且不说当年幽冥鬼王以《阴世鬼书》未成之功,便与当时麦家第一高手麦震雷拼了个两败俱伤,如今秦广一人孤身而来,举麦家之力非但不能将其擒下,反倒伤亡惨重,连传家之物也被秦广夺去,难道不是徒有虚名,虚有其表么?” “哼,井蛙之见,也敢妄言天海之阔!”,第三旻一语未了,麴管家眼中一道火光熠然一闪,还未及说话,癞和尚早已冷冰冰飘出一句话来。 “哦?”第三旻见癞和尚语气中如此无礼,心中虽怒,面上颜色不改,多少还带了一丝笑意,向着癞和尚道:“那我倒要听听大和尚高见,也让我这井底之人见识见识天之高,海之阔咯?” “嘿嘿” 癞和尚嘿然冷笑,看也不看一眼第三旻,手中拈起一片竹叶道:“岭南麦家自铁杖公传下艺业,若无些真才实学,岂能称雄岭南数百年?只不过这照谱练功,极易落入一成不变的巢窠,麦震雷当时虽号称麦家第一高手,于这麦家武学精要,所悟其实不多,一身功夫不过是照图造屋,墨守成规而已,对自家弟子指点之时,自然也难有精妙之处。就便如此,麦震雷也能杖底伏魔,置幽冥鬼王于死地,若非秦广机缘巧合得了《阴世鬼书》,鬼狱一门早已断绝。当日麦家同秦广一战,虽是伤亡惨重,元气大伤,在江湖上数十年悄无声息,却也因此痛定思痛,广集麦氏学武少年弟子,拣选其中聪慧明达之人,同修麦家武学,并不苛令一招一式都以铁杖公传下范式为准,但求人人身兼武艺,以备秦广异日来犯,不料这看似速成之法,倒有奇效,而今岭南麦家高手,自然是岭南双英麦长风、麦长云兄弟二人,不是秃驴我小瞧你淮南第三家,只怕第三家高手之中,能胜过这兄弟二人其中之一的,至多不过一二人而已!” “何以见得呢?”第三旻倒似乎并不在意癞和尚如此小瞧第三家高手,只是神色淡然问了一句。 “何以见得?”癞和尚倒是转过头来破颜一笑,看着第三旻道:“还用我说么?你第三家称雄淮南,江北多少门派见你第三家旻字令旗无不闻风丧胆,但如今费家也在淮南,费家掌家费公明虽然生性淡泊,又因当年门中出了逆徒,从此封门闭户不与武林中人往来,难道第三家私下里竟然不曾与费家讨教过几招么,据秃驴所知,费公明一身武功,与岭南双英兄弟二人不过伯仲之间?不晓得费公明肯不肯接你第三家旻字令旗?” “哼,第……第三家同费家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接不接的!”第三旻听癞和尚提起淮南费家,脸上不免有些尴尬,却也是稍瞬即逝,但这“井水不犯河水”之言不免说的有些底气不足,麴管家眼中倒是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旁人不知就里,他身为第三家管家,岂能不知第三家之事,若说起来,第三旻对淮南费家倒是颇为谨慎,不愿招惹,不过第三家高手既多,其中难免有自认武功高强之人要替第三家出出这个风头,也借此显示一番自己武功的确卓尔不群,谁知接连去了三四拨人,都落了个灰头土脸,甚或连费公明都不曾见到。此事虽不是第三旻指令,毕竟也是在第三旻默许之下,这时被癞和尚说了出来,第三旻倒以为癞和尚果真知道此事一般,却不知癞和尚纯是揣测而已。 “哈哈哈”老道见第三旻被癞和尚一番揣测之言说的神色颇为不自在,忍不住放声大笑,指着第三旻道:“难怪称作淮南第三,原来淮南第二家是那费家,倒不知淮南第一家是谁?” 第三旻听着老道这般讥讽之言,面上虽还带着几丝笑意,心中却是愠怒至极,自他南下以来,江湖中谁人见了他第三家旻字令旗不是肃然起敬,谁知到了江南,这一僧一道全然不把第三家放在眼中,若是换了别人,只怕第三旻早已拍案而起,但眼下这二人,和尚师承虽然极为厉害,却从未显露过武功,难辨高低。可这老道武学,绝非他第三家那些高手能接下的,想到此处,真要扯开面皮,决然讨不了好去,想到此处,傲然一笑道:“第三家这些薄名,自然不在大和尚和道长眼中,不过第三家立家之本,乃是除恶务尽一事,旻字旗到,群凶束手,这才是淮南武林同道颇给第三家几分薄面的缘由。至于武学高低,较量功夫,第三家虽不好此道,也从不退后,哪怕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高人隐士,第三家也奉陪到底,若是大和尚和道长有意,来日尽可到我淮南庄上盘桓几日,到时自有第三家人讨教两位手中绝学。”说完掸了掸衣服,傲然而坐。 虞允文听着第三旻这一番话,脸上倒是露出一丝笑意,今夜自鬼狱无常现身,癞和尚同老道言语中便对第三旻极为怀疑,只是怀疑归怀疑,谁也不敢就此认定第三旻便于鬼狱无常确有关系,此刻第三旻这一番话,将那“除恶务尽”四字说的极为郑重,鬼狱无常恶名在外,第三家自然是要与之为敌了,此话若叫旁人听来,第三家不可谓不光明正大。可惜今夜第三旻神色言语之中到底破绽甚多,这番话说了出来,到底难以让人信服,便是丝毫不知江湖事情的卢员外看着第三旻,脸上也有些狐疑,不敢尽信。 “大和尚,道长”麴管家见第三旻面隐怒气,他素来知道自己这家主心高气傲,原想借着这次江南之行做下一番大事,第三家更是高手尽出,非但如此,他这家主还有一批高手暗中随护,这些人中究竟都是些何人,却非自己所知。如今看来,这鬼狱无常便是其中之一。哪知今夜被癞和尚和老道从言辞之中看出许多破绽,若是换了旁人,他这家主只怕早已喝令动手,就算不立时处死,也必当秘密押回淮南处置,可是如今在座之人,癞和尚武功深浅不知,老道剑法人所共睹,第三家无论明里暗里的高手,都无人能在老道剑下胜过一招半式,看来明日一早,必然不肯再与癞和尚同路而行,自己也自然要随之而去,但自己心中疑惑之事,如何能不问个明白,当下对着两人一笑道:“我家家主所言极是,两位他日若肯到淮南庄上赐教一二,第三家自然荣幸之至。就算第三家武艺低微,不入二位大和尚和道长法眼,凭着两位门中前辈当年降服秦广之事,第三家内外也必然竭力讨教几招。只是不知,既然秦广死在括苍山上,那当今鬼狱无常又从何而来,不知跟道长门中,又有何渊源?” “这……”老道被他这一问,脸上忽然现出几分愧疚之色,片刻便转愤恨,对着癞和尚道:“秃驴,你挑起的话头,你自说个明白罢!”第三旻却是看在眼中,冷笑一声道:“有何渊源?那本就是括苍剑门下传人!”顿时除了癞和尚,顿时人人脸上色变,都看着老道。 “咦,第三家主果然博闻广识,竟然连此事都知道?”癞和尚却是看着第三旻轻描淡写道:“难不成是那鬼狱无常告知第三家主的么?” “我……”癞和尚这一问,第三旻就似被人在耳边放了一个爆竹一般,登时震的脑中嗡嗡作响,今夜所说之话,这一句破绽最大,老道方才虽言鬼狱无常传流至今因逆徒而起,却并不曾说这逆徒是何人,也不曾说这逆徒如何让这鬼狱无常不绝于世,众人心中虽都断定必是老道门中之人,却也不敢明言其事。此刻自己竟然直言就是括苍剑门传人,岂不是等于告诉这老道和尚自己知晓其事么?饶是自知失言,应变神速,神情也不免惊慌一显,再看老道,果然脸色已变,冷冷看着第三旻道:“第三家主果真是姓第三么?” “淮南第三,第三旻,如假包换!”第三旻心中虽还慌乱不已,脑中早已清明,神思电光火石一般,看着老道不屑道:“方才道长亲口承言那鬼狱无常流毒于世,与那两个逆徒有关,座中谁人不疑这两个逆徒便是括苍剑门中人!现下看来,倒是在下方才猜测之言所说不错。想必此事知之者甚少,道长若要灭口,这就请便!”这几句话,非但将自己方才话中破绽推在老道身上,也推脱自己方才那一句破绽极大之话乃是猜测而已,更为厉害的,便是暗指括苍剑门为防家丑外露,有杀人灭口之嫌。 “老杂毛稍安勿躁!”癞和尚嘿嘿一笑,见老道因这“杀人灭口”之说眼中火起,当下说道:“鬼狱无常流毒至今,确实与你括苍门中有关,也怨不得第三家主有此一猜。看来今日不将此事说个明白,这‘杀人灭口’的名头传了出去,只怕你老杂毛往后再难在江湖上行走,哈哈哈”众人见他如此开心,也是不解,方才第三旻“杀人灭口”之意均能听得出来,心中虽知老道绝非此辈心狠手辣之人,但这话头多少有些让人心障,卢氏父女更是面露疑色,只有虞允文看着第三旻的眼光中流露出惊讶之意。 癞和尚左右看看众人脸色,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却不讲那秦广之事,反倒看着卢颖儿道:“姑娘家不须担心,你这杂毛师父,绝非别人猜测之人,若是那般阴险狠辣之辈,那当世剑法第一之人也不会同他交朋友,不等你这杂毛师父前去寻人比剑,只怕人家早已寻上门来要取他首级了” 卢颖儿见癞和尚不说别事,反倒先来给自己解释一句,倒是茫然不解,按说自己师父是不是那种阴险狠辣之人,只要将那秦广之事说个明白,自己自然分得清,这样特地给自己解释一句,倒是什么意思,心中还未想通,就听癞和尚长叹一声道:“佛家所戒贪嗔痴,其实道门之中何尝不是如此?天下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秦广一念之差,终成武林祸害,你这门中两个逆徒,若不是贪念所致,何至于让师门蒙羞?天下武学到了极致之处,颇有正邪难分之处,若是一念之差而入邪魔外道,纵然练成绝世武学,奈何本性已失,因此决不可为求捷径而忘正邪之分,此乃你门中第一紧要之戒。”卢颖儿这才明白,癞和尚此话不为无因而发,看来这“逆徒”之事乃是括苍剑门中一桩极大的事情,更是门中死戒所在,癞和尚既然要说及此时,自然要先让自己心中明白此事极为重要,谨记前车之鉴,牢记于心。再看老道时,也是眼中极为郑重看着她缓缓点头,当下起身对着癞和尚与来老道施礼道:“弟子谨听,弟子谨记!” 癞和尚见卢颖儿果然心底聪慧,脸上笑意一闪,对着思玉同余辽郑重道:“你二人也是!”,思玉同余辽对视一眼,也是赶紧站起身来道:“弟子谨记”,癞和尚这才面露笑容道:“都坐下罢,心中记得就好,你两个就不用跟师父这般妆模作样,好似你二人是哪知书达理之人一般”,说的思玉同余辽都是一笑,他二人在癞和尚面前,的确极少这般礼仪周备,倒是没上没下,口无遮拦的时候多些。 第十三章 阴世鬼书 第七节 “第三家主,你可见过那鬼狱无常到了狂性大发之时是何模样”癞和尚突然对着第三旻问了一句,第三旻方才镇定下心神,突地被癞和尚一问,一句“是何模样?”便要脱口而出,话到口边,心中猛醒自己既然与鬼狱无常无关,又何必要知道那鬼狱无常狂性大发之时的模样?差一点又落到这和尚的圈套里,当下脸色一板道:“是何模样与我何干?,此话该问道长才对罢?” “嘿嘿嘿”癞和尚上下打量了一番第三旻道:“那鬼狱无常狂性大发之时,管你甚么家主掌门,亲人故旧,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生生撕下一块肉来,秦广当年如此,那两个逆徒也是如此,今夜这鬼狱无常,只怕也逃不过这一劫去!” “如此心性丧失,癫狂入魔……难道是因为那入鬼狱之事么?”麴管家自然知道癞和尚此话何意,虽是有些狡黠之意在其中,也是为了让人知道,这鬼狱无常所练武功不仅有自噬之祸,还有噬人之危,而且一旦发作,就算是豢养之人也难免被其所伤,癞和尚故意给第三旻点出这一节来,也是一点仁心所致,鬼狱无常武功虽高,却有养虎为患之危。果然第三旻听了此话,眼眉也是微微一跳。 癞和尚却不理麴管家这一问,看着远处黑沉沉的夜幕,自言自语道:“所谓鬼狱,乃是幽冥中最为惨酷所在,生前造孽,死后必入鬼狱,受尽万般苦楚,永世不得超生,这《阴世鬼书》上‘入鬼狱’一节,便是如此。当年秦广吞下那颗药丸,在第一日间便尝尽鬼狱之苦,那药性一发,登时全身僵硬,宛如死人一般,丝毫不能动弹,就连眨眼之事都难以做到,偏生神智清晰无比,全身知觉无不极为敏锐,细微之处,连一根毛发摇动都能觉察,胸腹中更是如同吞了千年寒冰,寒意侵彻骨髓,血脉都似要被冻成冰一般,这寒意直直持续一个时辰,秦广只道此番必被这药力活活冻死,哪知那寒意渐渐散去,心中还未有半刻欣喜,一阵奇痒便从脚底直至头顶,全身上下如坠蚁穴,顷刻之间便被万蚁附身,又如有成千上万个毛虫在自己万千毛孔中钻来钻去,全身每一寸肌肤之上都爬满虫蚁,偏生自己一分一毫也动弹不得,莫说要抬起一个小指头,再过片时,连眼皮都已僵死,眼耳口鼻,喉咙肺腑,无处不被这虫蚁布满,就连手脚指甲之下,都是无数虫蚁啃啮嚼食之感……” “呀………”癞和尚正面无表情,慢声直述,就听两个姑娘一声尖叫,众人都吃了一吓,急忙看时,两个姑娘俏脸上都是厌恶恐惧之色,倒似自己此刻全身布满虫蚁一样,不断扑打身上,众人心中都是一松,又是一紧,两个姑娘此刻只是听了一听,便耐受不住,这秦广全身如此,又不能动弹半分,只能受着这般煎熬……想到此处,身上脸上,不觉也有些麻痒之意,就连老道都是一脸的不自在,忍不住两手搓来搓去。 “你当这便是极为苦楚之事么?”癞和尚听见两个姑娘惊叫之声,只是顿了一顿,又自顾自说道:“就当这全身上下,脏腑骨骼之中痒痛难言,要被这万千虫蚁啃食成一具枯骨之时,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丝疼痛,心中刚想这般疼痛若在多些,只怕此刻还能好受片刻,念头还未转完,那万千虫蚁突然之间便似万千钢钩一般,将自己从内至外,连皮带肉撕扯而下,只一瞬间,便是痛不可当,忽然又似被全身掷入滚油锅中,沸油自外而内,从全身每一个毛孔之中侵了进来,刀割油煎之后,又是锉骨抽筋之痛,或是如被活埋,气息难继,肺中几欲爆裂,或是如被重锤击身,寸寸血肉骨骼都被砸成粉末,又似有人手持利刃,将自己五脏六腑一片一片切下,此刻便想大喊大叫,奈何一声也出不得,便想让自己即刻自断经脉,却又一丝真气也提不起来……眼前幻象叠出,来来往往,无不是恶鬼凶魔,地狱惨状,令心中惊骇无比。这般苦楚,足足要经受七个时辰,那旁人看来,受苦之人并无异状,只是气息微弱,一动也不动躺了七个时辰一般,却哪知那岂是七个时辰,乃是七十年,七百年,乃是身入鬼狱,遍历其苦,永世不得超生的绝望之感。” 癞和尚叙述之时音声极为干涩,一字一句,都如同从哪地底蹦出来的一般,听得众人都是头皮发麻,只有老道越听眼光越亮,脸上竟渐渐浮现一股敬佩之色,待到癞和尚声音一顿,老道不由赞叹一声道:“秃驴果然不简单,记性如此之好,这么多年,竟然还能将秦广临死之言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众人这才明白方才这些话,原来是秦广当日原话。 虞允文见两位姑娘犹自满面厌恶惊恐之色,双手不住在胳膊上搓来搓去,脸上笑意一闪,迅即疑道:“这么说来,这秦广这七个时辰,倒是将这阴司刑罚尽数尝过一遍了,只是这般苦楚之下,如何不放弃此功,就算是当时自杀身死,岂不也胜过这般受罪?” “秦广如何不是这般想!”癞和尚看着虞允文面,面色淡然道:“那七个时辰之中,秦广心中死意已决,只待自己少能动弹,便即刻自绝经脉,谁知这般苦熬了七个时辰,那万般苦楚突然之间尽数消于无形,就似不曾有过一般,秦广抬手提气,便要在自己天灵盖上印上一掌,这一提真气,才觉内力充盈激荡,远非七个时辰之前可比,试着行功运气,果然内力大增,秦广这才明白这《阴世鬼书》上那十六个字中的另一层意思,若非身受鬼狱之苦,何能有借力幽冥之功!想到此处,这一掌无论如何再也拍不下去,赶紧翻开那《阴世鬼书》照着其中怪异法门,引导真气在经脉之中运行。此后三年间,这入鬼狱之事每隔七七四十九天便重复一次,每次七个时辰铁打不动,次次受此煎熬之时,秦广心中都萌生死意,奈何煎熬一过,行功运气,便又将那死意抛却在九天之外,三年之后,入鬼狱之事果然次数渐少,但就算秦广练成《阴世鬼书》之中武学,每年到了七月十五之时,也必要发作一次。试想一人若是年年月月有此一番苦楚,心性如何不变?心中如何不有怨恨刻毒之念?更何况那粒药丸之中还有一门毒性,却是渐渐散发出来,功力逾增,症候逾显。” “啊?还有一门毒性?那症候却是什么?”思玉双手仍在身上不住搓来搓去,好奇之心还是未褪,跟着癞和尚话头追问了一声。 癞和尚看着思玉同卢颖儿眼中都是既厌恶、又期盼之意,再看余辽,也是看着自己怔怔发呆,其他人眼中大致也同几个晚辈相似,苦笑一声道:“那症候么,却是食肉不饱,饮酒不醉!” 这算什么症候?众人都是一愣,练武之人常有食量宽大,酒量极豪之辈分,就不说旁人,这老道便是这般人物,一时几个见过老道在括苍饕餮模样的便都看着老道,卢家父女同虞允文不知就里,也看着老道一脸疑惑。 癞和尚却是哈哈一笑道:“莫看老杂毛,老杂毛视吃肉喝酒为此生一大乐事,不然这迟不苟何以叫做吃不够?秦广与老道不同,无论何等肥鸡鲜鱼,醇酒佳肴,秦广吃在口中都是味同嚼蜡,一丝一毫味道也吃不出来,奈何越是吃不出来,心中对那鲜美之意就越是渴念,情急之下,秦广也曾在湘西一家有名酒楼之中叫尽那楼中拿手好菜,也将那楼中存下各种美酒喝了个遍,可惜无论鸡鸭鱼羊,牛狗猪鹅,样样食之无味,无论何等美酒,喝在口中,都成了无味淡水,要知道秦广当年为盗,也曾是极讲口腹之欲,顿时一怒之下,狂性大发,将那酒楼中人尽数杀光而去。” “哼!只因自己吃不出味道,便迁怒他人,这等残暴,难怪他一生再无乐趣可言,也是他自取其咎!”虞允文听那秦广将酒楼中人尽数屠戮,脸上怒气勃然而生。 “再无乐趣?呵呵呵”癞和尚一阵冷笑,看着虞允文道:“虞先生此话差矣,那秦广已成恶鬼,自然再也吃不出这人间烟火味道,无论何等美食,与他而言,不过果腹而已,至于那乐趣么,自然也非人能所为,他每每经受那入鬼狱之苦,既不能动弹分毫,也不能发出一丝声音,这般抑闷,自然积压心中。纵然事后大喊大叫,总觉无济于事,直至他开始练习那洗劲之法,毒质到处,那人惨嚎连连,秦广忽觉心中大为畅快,此后再不让人速死,被他所擒之人,往往惨叫终日,直至气力衰竭,再也出不得一声。必要如此,秦广方觉心满意足,畅快无比,后来带伤远遁西域之时,数日间奔波不断,不饮不食,竟然有了饥渴之念,但那西域人烟稀少,往往行走一日也未必能找见一个村镇,到得晚间,饥渴之念更盛,秦广正在无奈之时,觉察四周异动,竟是几只饿狼觅踪而来,他虽带伤在身,收拾这几只野狼却不在话下,当下便要以这几只野狼充饥,怎奈身边并不曾带的引火之物,情急之下,便用双手将那死狼连皮带肉撕开,生饮其血,生啖其肉,原以为与那酒肉一般毫无味道,谁知这一饮一吃之下,发觉颇为美味,自此之后,再也不吃熟食……” “这……这哪里还是人……!”虞允文此时已然面色苍白,强自镇定,两个姑娘却是恶心至极,连连干呕,余辽眉目中也是一番极为恶心之意,就连老道都凝目攒眉,一副极为厌恶之状。 “咳……咳……”麴管家强忍着心中一股翻腾之意,皱着眉头道:“此事虽是秦广咎由自取,但这《阴世鬼书》中武功也的确邪门,若不是秦广落在前辈高僧手上,只怕武林难免一场大祸。” “或许机缘巧合,或是天灭此道罢”,癞和尚想了半晌方才道:“秦广若不是经历这般苦楚,秦广功成之后,心中最恨者,便是岭南麦家,流云道人,还有那幽冥鬼王,幽冥鬼王已死,门下弟子星散,报仇之事自然无望,可这岭南麦家和那流云道人,秦广势要赶尽杀绝。” “幽冥鬼王???”众人都是一愣,思玉强忍恶心之意道:“秦广得书与幽冥鬼王,算起来,那人还是他的师父,为何也这般愤恨?” “如何不恨?”癞和尚转头看了思玉一眼道:“秦广此时人性全无,也不思这种种苦楚皆因自己一念而至,全数归咎他人。他心中所想,若不是幽冥鬼王创下这般功夫,自己何以受苦至此?若不是岭南麦家剿灭幽冥鬼王,何以让这门功夫有不善之处?若不是流云道人伤了他两指一剑,他又何必多受几年苦楚?如此怨毒之下,岂能还认幽冥鬼王为师父?当日在岭南麦家投下鬼符战书之时,上面便已自称鬼狱无常,你道是何意?鬼狱者,自己身受之苦也。无常者,索命之怨鬼也。” 麴管家此时点点头,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秦广离了岭南,便是要找流云道长报仇了?可他如何又落败在前辈高僧手上,难不成中原武林已知岭南之事,竟然已查到他的行踪了么?” “凭着秦广当年轻功独步天下,谁人查的到他的行踪?”老道忽然出声道:“秃驴方才说天灭他鬼狱一道,此话倒有几分道理,秦广乃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哦?”众人听老道这话,又是齐看癞和尚,就连第三旻一直摆着一副漠不关心模样,也忍不住多瞧了癞和尚几眼。 “天灭此道,天灭此道……”癞和尚忽然低头喃喃自语,将这四个字翻来覆去说了数遍,猛然一抬头,神色悲愤望着天上道:“苍天若有这般这般气概,世间何来这许多无奈!”众人顿时一惊,不知这话何意? “秃驴!” 老道突然一声断喝,众人直觉耳中一震,心中都是一空,余辽更是身子一跳,几乎倒在地上,脸上更是惊慌不已。麴管家面色一变,他自然明白老道这一声断喝中混杂玄门内力,用以震慑心神,看来这“天灭此道”必然触动癞和尚心中隐事,看来此事再癞和尚心中必是绝大一个痛楚所在。 癞和尚被这一声断喝一震,神思登时便转了回来,知道自己方才一时失神,望着众人呵呵一笑道:“天若灭此道,何必留下这今日这无限忧患,倒让人神魂不定……”说罢长叹一口气。虞允文心思机敏,今夜这鬼狱无常之事说了一夜,也不曾见癞和尚有半分不妥,何以能被“天灭此道”四字扰乱心神?看来这癞和尚心中除了这鬼狱无常,必然还有人所不知之秘,但究竟是何事情,虞允文君子心性,却也不想过问。 第十三章 阴世鬼书 第八节 “啧啧,这等鬼哭狼嚎,夜半之时倒也颇让人心惊胆战!”老道忽然接了一句,缩了缩颈,脸上颇有些不安之色。 癞和尚瞅了一眼略略有些惊慌的老道,却不趁机讥讽两句,当夜自己也在流云观大殿之上,昏昏欲睡之时秦广如鬼魅一般骤然而来,灯烛昏黄之下只见秦广头发散乱,面色垩白,双眼如同被鲜血浸染,怨毒愤恨已极。这般相貌,只怕当时大殿上众人都当秦广是哪里钻出来的恶鬼凶魂! “阴司恶鬼,谁人不怕?”癞和尚定了定心神,回了老道一句,这才看着目光诧异万分的众人道:“莫说老道至今心悸,那秦广死白脸上一双血眼,谁人见了不怕?况且那秦广见流云道人已死,悲怒攻心之下狂性大发,制住众人之后,便将那大殿之上砸了个粉碎,拿起流云道人的灵牌扯成两段,又放进口中撕咬泄愤。直至将那灵牌在口中嚼的粉碎,仍自心中不甘,看着倚松道人阵阵冷笑,运起洗劲之法,要以倚松道人为首,将这一殿之人一个个折磨而死。” “啊!难道倚松道长竟然被他这般折磨死了么?”卢颖儿一声惊呼,她虽知殿中老僧便是制住秦广之人,但此时大殿之上人人受制,就算要老僧功力深湛,破了秦广禁制,只怕也并非一时半刻就能办到,难道说自己这师祖,竟然因此而死? “倚松道人当夜所想倒跟你一般”癞和尚见卢颖儿如此关切,脸上笑吟吟回到,卢颖儿顿时一愣,片刻便明白倚松道人并未死于秦广手下,当下安心不少。但秦广如何被老僧制住,此刻倒是极想知道,难不成是这秦广入鬼狱之事突发,就此失手么?不免看着癞和尚,盼他快说。 癞和尚见卢颖儿脸上神色一松,忽而又是迷茫不解,其他各人也大都一般模样,缓缓一笑道:“倚松道人当夜自知必死,怎晓得秦广心中这般歹毒心思,只是秦广运起那洗劲之法,众人鼻端都嗅到一丝腐臭味道。倚松道人此时心中念头一闪,想起师父当年曾言在括苍山下重伤了一个修习邪门武功之人,那人内力之中便有一股极为难闻的腐臭味道。倚松道人至此心下明了,难怪眼前这人要将这灵堂打个粉碎,看来此人是来报那两指一剑之仇了。秦广见倚松道人眼中忽然一亮,随即瞑目不视,神色从容,却是狞笑两声,运起毒气便要拍落,哪知掌力还未及身,就听原本被打落在地的铜磬当的一声巨响,顿时自己内力一窒,经脉中毒气几乎失控。大惊之下秦广身形急退,他轻功原本就极为高明,心思也是极为机敏,此刻殿中众人都在自己掌控,这般声响,只怕殿外藏有高手,心念至此,身形如烟闪至殿外,却连半个人影也不见。秦广自练了这《阴世鬼书》从来夜间目光如炬,当下又跃上屋顶,极目远望,也不曾见有什么怪异,心中兀自放心不下,展开轻功,绕着流云观转了一圈,也无异状,这才重入大殿中来。” “那一声罄响……莫不是一僧前辈所发么?”麴管家心知依倚松道人本事,绝对不是秦广对手,这一声巨响,只怕是老僧暗中发出。 癞和尚只抬眼看了一眼麴管家,并不答言,接着道:“秦广重回大殿,见众人无异,心中却暗自留意,这番行功,并不提起那股毒气来,便似要将倚松道人毙于掌下,就当掌力将到未到之时,眼风一扫,只见老僧袍袖轻动,一指弹出,地上铜磬又是当的一声震响,这一番比方才更甚,秦广只觉体内真气激荡,膻中气海有似波开浪裂,翻腾不已,心中这才无比震惊,自己方才破门而入之时,只这老僧不曾动身迎敌,但自己却也在闪过老僧身边之时,连点他身上三处要穴,就算老僧身有内力,十个时辰之内只怕也无法行功运气,可现下看来,这老僧哪里有半分穴道被封的样子?心中诧异未去,倒是那老僧开口道:施主修习这般邪门武学,只怕杀生不少,今夜遇到贫僧,施主这身功夫还是不练了罢!” “不练?”第三旻忽然冷笑道:“秦广二十年苦楚方能到此地步,凭着老和尚一言便舍弃不练,只怕说的太过轻巧。” 第三旻此话一出,癞和尚也是冷笑道:“呵呵呵,方才卢姑娘心思便和她那师祖倚松道人一般,第三家主这心思,倒和秦广当时颇有几分相似。”第三旻却是脸色傲然一冷,不接癞和尚之言。 癞和尚倒不在意,看着第三旻道:“秦广闻听老僧之言,也是如第三家主一般,但这老和尚深藏不露,倒让秦广心下有些惊慌不定,暗自不免有所戒备,只怕这点心思,也同第三家主一般罢。”第三旻听癞和尚这话,嘴角忽然抽搐一下,却不出声,癞和尚这话,自然是双关之意,暗指第三旻见癞和尚深藏不露,心中早已戒备万分。 “只是我家老和尚说话,从无虚言。”癞和尚也不理第三旻眼中闪过几分狠辣目光,犹自道:“既然说了秦广放下这身武功,凭你放下也是放下,不放老和尚自然有办法让你放下。” “哦?我倒想知道这老和尚如何让这秦广放下这身武功!”第三旻到底忍耐不住,癞和尚话意再明显不过,心中早已怀疑第三旻来路,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他自知癞和尚这一路来看出不少破绽,但自己这真实来路,只怕还未泄露,至多不过是这鬼狱无常与自己有所瓜葛之事,现下鬼狱无常远遁,就算癞和尚疑心,也只是推断而已,未必就能奈何得了自己。 癞和尚见第三旻神色镇定自若,也知道他心中算定自己并无真实把柄,心中当下冷笑,再不看第三旻一眼,接着道:“秦广见这老僧如此本事,又让自己放下这身武功,也不答言,老僧前两次出手,都是趁着自己功力将出未出之时,丝毫无备之下才震的自己内息翻涌,这一番自己知道面前之人乃是劲敌,自然不会再给这老僧机会。当下也不开声,潜运内力,一掌直拍老僧胸前。他原拟老僧若不抬手相拒,也必然起身退后,这一掌看似来势汹汹,其中不过三成功力,只待老僧身动,自己杀招立出,就算不毙于掌下,也要当场将其制住。谁知他这一掌拍出,老僧仍是端坐于地,不避不让,倒似坦然受了他这一掌一般,眼见掌风及身,老僧仍是不动,秦广见这老僧如此拿大,顿时猛催内息,掌力提至十成,一掌拍在老僧胸前。” “啊!”众人原本以为这老僧必然起身相抗,哪知却被秦广一掌正中前胸,就算老僧是当今一僧一剑中的一僧,只怕这一掌若是拍实了,也受伤不轻,一霎时众人眼中满是惊讶,尽都看着癞和尚。 “这一掌拍实,秦广心中才知不妙。”癞和尚却是不紧不慢道:“自己原拟十成掌力定然将老僧打成重伤,谁知那老僧就在自己掌势走老,再无可变只是,右掌电翻而起,倒像是挤了进来一般,贴着自己掌缘挡在胸前。”话说至此,众人都是出了一口气,麴管家更是觉道匪夷所思。 癞和尚说到这里,也是顿了一下,众人只道他又要借此同第三旻说上一番,哪知癞和尚目光炯炯,只是看着余辽,余辽此刻也是听得有些疲乏,忽见师父定定瞧着自己,顿时赶忙上下左右看看自己哪里有异常之处,瞧了一遍,也不知哪里不对,再抬头看时,就见癞和尚一转头缓缓道:“秦广心中虽是惊讶这老僧应变神速,就能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接了自己一掌,却也并不畏惧,当下退身撤掌,以图再攻,哪知这一撤掌,心中才知上当,自己拍出去的那一掌就像被老僧右掌黏住一般,纹丝不动,更可怖之处,老僧内力山崩海裂而至,顷刻间便压至自己膻中气海,秦广大惊之下竭力退后,另一手化掌为指,直取老僧双目,双脚踢出,所去都是老僧身上要害,哪知老僧在这空中屈膝盘腿,躲过他这两脚,右掌往前一送,将秦广推离身前,那两指便落了空去。” 说到这里,癞和尚又是一顿,如方才一般看着余辽,不过此次眼中却是询问之意,余辽更是大为不解,不禁转头看着众人,就见师姐同卢姑娘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道癞和尚这是有何意思,卢员外和虞允文、第三旻三个人也是愕然相顾,就连老道也是看看癞和尚,又看看余辽,不知这癞和尚弄什么玄虚。正在百思不解之时,忽见麴管家瞟了自己一眼,微微点头,心中豁然一亮,当日那淳于中同第三家家仆动手之时,麴管家曾言这绝世高手应敌之法,自己这师祖此时不闪不避诱敌深入,待对方掌力及身,招数已老之时出手,看似极为凶险,却不正是秦广招数变无可变之时?想到此处,登时恍然大悟,自己右手竟然情不自禁翻了一下,就见癞和尚脸上笑意顿显,余辽这才明白自己这师父原来是要让自己明白当日麴管家所言的“变化莫测,快逾闪电”的真意。 老道原也不知癞和尚这般看着余辽是何意思,突见余辽右手一翻,癞和尚脸上都是满意之色,心中也是明白了十之八九,不过到底觉得以余辽今日伤势,就算明白这其中要旨,只怕也无用武之处,终归只是癞和尚不愿自己这徒弟颓废伤身而已,想到此处,张了张口,又强自忍住,自己若是点破此节,岂不是废了癞和尚一番苦心。 果然老道刚忍住不言,就见癞和尚眼风扫了过来,不觉自失一笑,癞和尚见老道到底不说,也是颇为放心,带着几分忧郁之意看了余辽一眼,又说道:“秦广此时才心中大骇,自己苦修《阴世鬼书》终得大成,自谓就内力而言,江湖人罕有其匹,就旁人而言,若是能跟自己相抗,若非六七十年苦修绝不可能,那也只是相抗而已,如今自己一招之中内息便被这老僧压回膻中气海,一条胳膊形同残废,胸前如压大石,这老僧倒始终气定神闲,内力如潮,一波一波源源而至,自己若是再不能撤掌脱身,等到膻中气海被这老僧内力一激,只怕自己这一身内力就此废了,内力一废,身上毒质再也无所压制,当即就得毒发身死。想到这里,秦广剩下两脚一手出招越来越快,只盼老僧内力一顿,自己便能撤掌脱身,能不能报仇日后再说,但能逃的掉性命,便是留的青山在,谁知这老僧右掌伸直,只是催运内力,丝毫不给自己近身机会,双脚虽能及远,始终不能沾了那僧袍一角,如此相持一盏茶时分,秦广膻中气海猛然一震,自知老僧内力已入要害,眼见脱身无望,另一手变指为掌,径朝自己被老僧黏住的那一只胳膊上砍去,索性舍了这一条胳膊,逃得性命再说!” 第十三章 阴世鬼书 第九节 “呀!”两个姑娘听到这秦广如此悍勇,无奈之下竟然要断臂脱身,不由惊叫一声,老道却不屑道:“佛法无边,莫说他自断一臂,想从老和尚手下逃命,只怕他双手双脚都舍了也未必!”余辽听了老道之言,却是低头想了片刻,嗫嚅道:“道……道长,舍了双脚,那是必然逃不掉的!”众人都是一愣,迅即都是哈哈大笑,老道本意只是说秦广无论如何也没有脱身之法,哪知余辽倒在这双脚上认了真。 癞和尚笑了两声,脸上反倒添了几分阴沉,他素来知道自己这徒弟生性耿直,却并非愚笨之人,这一番家中巨变,又身负重伤,性情心思也变得沉闷木讷了许多,身上伤势就算能救,机会也是颇为渺茫,如今又有一事若是被自己查的实了,不知自己这徒弟受不受得起,数日以来自己也是心中拿捏不定。心中正在思量,就见余辽略带尴尬看着自己,自然是因为方才一言引起众人发笑,怕自己不免丢了师父的人罢了。 癞和尚被余辽这一看,赶忙收敛心神,哈哈大笑道:“老杂毛说话三不搭四,世间哪有自断双脚还能逃命之人,卢姑娘万不可学你师父这门功夫!”说的卢颖儿和思玉两人又是一乐,思玉这才笑道:“那这秦广定然是逃不掉了!”她知道这老僧乃是她师祖,因此这一问,倒有些颇为得意。 “秦广逃不掉,但是这鬼狱无常,到底是逃了”癞和尚眼中黯淡片刻道:“秦广若是一交手便断臂求生,或许还有一线脱逃之机,此刻别人内力已然侵入他膻中气海,如何肯给他这般机会,咱家老和尚见他如此,索性运转内力宣了一声佛号,这一声出来,连地上那铜磬都嗡嗡作响,秦广内力被制之下,如何再挺得过去,顿时全身内劲全无,晕倒在地。这一昏晕过去,便是三日三夜,等到醒来之时,全身一丝内力也提不上来,膻中气海也是空空如也,一身内力尽数被人化去。” “他内力全无,岂不是要毒发身死?如何还能醒转过来?”思玉到底想得多些,秦广这一身武功,都是因毒而起,如今内力尽失,那毒性为何竟不反噬? “那是你们家老和尚的本事!”老道忽然开口道:“你们家老和尚跟秦广交手之时便已知道秦广经脉中渗有剧毒,因此用自己佛门内力镇住几处要紧经脉,让那毒性不至立时发作,这也是你们家老和尚一点慈悲心肠,他与此人无仇无怨,不愿就此伤他一命,秦广既然以这身武功为非作歹,你们家老和尚自然要化去他这身武功。” “这算甚么?”第三旻突然口出讥讽道:“拔了老虎毒蛇爪牙算是甚么慈悲心肠?武林中从来以功夫高下论英雄,秦广就算误入歧途,杀了他便了,废去他的武功,又留下他性命,岂不是让身陷他任人宰割地步?这也是慈悲心肠?” 众人虽觉第三旻此时替秦广这般恶人辩白有些不妥,但他话中意思却也难以反驳,就连虞允文也觉第三旻之话说的颇有些道理,一时间都有些不知如何应答第三旻这句话。 “呸!”癞和尚却极不客气,看着第三旻不屑道:“堂堂第三家主人竟然就如此见识?你也算懂得慈悲二字么?那老虎毒蛇以爪牙为生,所求不过一餐一饭,延生续命而已,所以我佛割肉饲鹰,舍身喂虎,秦广这一身阴险功夫,纯以害人为乐,岂能以爪牙论之?武林中确以功夫高低论英雄,但那武功不如人的英雄好汉也并不少见,难道为了武功胜人一筹,便能颠倒黑白,杀人如麻?亏你第三家还自言除恶务尽,秃驴对你这除恶二字,倒是要好好思量思量了!” “除恶必然是除恶,只怕所除的不是恶人,乃是第三家主所恶之人罢!”老道此时也冷冷道。第三旻被癞和尚这一番反驳,也再不答言,只是转过脸去,再不理会这一僧一道,倒是卢员外颇觉为难,两边都是客人,还是同路而来,如何这一夜间竟然有翻脸之状?刚要说几句,就见虞允文眼神一动,止住自己道:“不知那秦广功夫尽失之后却又如何?难道一直靠着那高僧神功续命么?” “他早已无命可续,不过晚死而已!”癞和尚此时气息已平,对着虞允文道:“他一身毒质,也必要以他那一身毒功相制才可,我们家老和尚虽能镇住他主要经脉不至受苦,拿他身上的毒质也是无计可施,倒是秦广功力全失之下,全身毒质再不流动,心智渐渐清明,在老道观中躺了将及一月,思量自己这二十年来所受之苦,皆是因为自己一念之差所至,倒也怨不得旁人,这才将自己这二十余年遭遇,一生所造与冤孽,一一细述,不为忏悔己心,只为让人明白有些念头错不得,一错之下,穷尽一生也无可挽救,就连他上山之时用来藏麦家铁杖和《阴世鬼书》的所在,也都毫无保留,尽数说了出来,那铁杖自然归还麦家,那《阴世鬼书》自然也不能再流传世上,付之一炬罢了。” “看来这其中必然出了差错,不然当日一火焚尽,今日不应再有鬼狱无常才对!”虞允文沉吟半晌道:“难不成是有人发现了藏书所在,提前拿去了么?” “唉……”癞和尚看着被虞允文这一问之下,垂头丧气,面带羞惭之色的老道,叹了一口气幽然道:“或许当日秦广所言不错,那书上被阴魂所附,若非有大定力,大智慧之人,都难逃其中诱惑,秦广当日说出那藏书所在,倚松道人便让自己两个徒弟前去将那书杖尽都取回,临行之前,千叮万嘱,决不可打开书页一看,这两徒弟原本就是孪生兄弟,倚松道长自幼便收他二人为徒,三人如同父子一般,哪知这两个徒弟去了两日,音讯皆无,倚松道人心中惊慌秦广在哪藏书之处有甚么厉害机关,一问之下,秦广却惨然而笑,那《阴世鬼书》原书早已被秦广在西域之时翻烂,那藏书之处所藏的,却是秦广重新抄录的一本,只不过抄录之时,秦广将自己轻功心法也抄录其中,轻功心法之后,才是那《阴世鬼书》的诀窍和那丹药的药方,这兄弟二人必然是翻看了几页,秦广轻功原本就独步天下,也算是一门绝学,如今这两人两日都不见回来,自然是被书中武学所诱,再不回来了。” “啊!这么说来,今夜所来之人,难道是我的师……”卢颖儿刚要说出那“师叔”二字,就见老道眼光严厉,语气冰冷道:“他二人叛师出门,早已不是我门中之人,乃是我括苍剑门的仇人,再者他二人已死,今夜所来之人,想必是他二人传下弟子,更与括苍剑门无关,这一节你可记得牢了!”卢颖儿见师父如此辞色俱厉,心中倒是打了一个突,但仍忍不住心中暗想,那今夜所来之人却不是我师兄?只是心中想想,哪里还敢说出来,忽然觉得思玉捏着自己的手一紧,抬头看时,就见思玉面带惊愕看着自己,虽不出声,那嘴型分明便是“师兄”二字。 癞和尚见老道对自己刚刚收下的徒弟突然发怒,也知道此事原本就是老道极为愤怒之事,见思玉在哪里给卢颖儿比口型,脸色也是一沉,瞪的思玉吐了吐舌头,再不敢跟卢颖儿提起这“师兄”之事,这才对这老道正色道:“老杂毛何必发怒?你这女徒弟又不知当日之事,再说他二人到底是罪有应得,那般下场也可为世人所戒了!” “不知他二人如何罪有应得?难道终被倚松道长寻到,处以门规了么?”麴管家此时心中颇为焦急,癞和尚方才所讲,正是他最为关心之处,此时虽知此事是老道心中隐痛,也只能硬着头皮问到。 “秃驴慢来!”癞和尚自然明白麴管家此问何意,正要答言,就听老道忽然开声道:“此事是我门中家事,我自来告诉他!” 麴管家听老道脸色冷峻,自己多少不免有些尴尬,癞和尚也苦笑一声,再不开口,老道看着麴管家略略顿了一顿道:“他二人背师叛门,我师父自然大为震惊,犹自不敢相信,亲自去了那秦广所言藏书之处,才见里面果然空空如也,《阴世鬼书》同那麦家铁杖都不见踪迹,当时我师父还有一念尚存,便是秦广所言,那路功夫需以那毒药为基,但那书中药方所列毒药,尽是天下奇毒,凭他二人之力,绝不可能办到,心想他二人或许因此知难而退,怏怏回山。秦广见我师父一人回来,神色不乐,也知那《阴世鬼书》下落不明,当晚长叹终夜,说那书中必有冤魂作祟,不甘死于他手,所以无论何人拿到那本书,注定被冤魂缠身,那是必定不会回来,第二日一早,秦广便挣扎起来,趁人无备之时,拿了一把利剑,自刺而死。我师父虽恨秦广寻上山来,让自己两个视如亲子一般的徒弟误入歧途,但此人已死,也只好一把火烧尽了,火化之时,才知那秦广体内毒质之烈,连那火焰都显青绿之色,诡异之极。” 老道说至此,面色潮红,眼角跳动,显见是压抑内心激动之状,深深吸了两口气,这才又道:“我师父自然不肯让那两个逆徒就此为非作歹,连着三年,寻遍大江南北,远至西域也曾去到,只是不见二人一点踪迹,无奈回山,又怕这二人找齐那天下奇毒,练成这门阴险功夫,因此一改往日对武学恬淡之意,专心苦练隐机指功夫,年深日久,江湖上虽不曾传来鬼狱无常消息,可这般越无消息,我师父疑心越重,隐机指功夫练的也是越勤,后来宋金交兵,金国南犯,那金国四太子金兀术挥军渡江,烧杀抢掠一路南下,江南武林人士多有不忿,便想将那金兀术刺杀,好让这一路金军群龙无首,谁知去了三四拨英雄好汉,都如石沉大海,渺无音讯,直到有一日,一个好汉带伤逃至括苍山上,他原是纠集一众好手前去刺杀金兀术,哪知到了金兀术帐前,遇见两个形同鬼魅一般的高手,同去之人非死即伤,自已也失手被擒,便假意投靠金军,以图再寻机行刺,金兀术当年也颇为刻意笼络江南武人,只是难得有人肯投顺,对他自然加倍赏赐,虽不让他在中军行走,也并不限制他在军中的行动,多方探听之下,他才得知这二人号称鬼狱双煞,原是江南括苍山人,至于这般武功如何练成,却无论如何也探听不来。后来一夜,数十江南好汉夜袭金军大营,此人便要趁乱行刺,奈何这鬼狱双煞武功甚高,金兀术身侧除了这二人还有不少金国高手,当下被打的重伤,若不是江南好汉中几个高手拼死奋战,只怕他也葬身在哪大帐之外,侥幸逃脱之后,他也自知性命不久,连夜奔上括苍山来,将此事告诉我师父,不到第二日一早,便伤重而死,至今连他姓名也不知道。” 第十三章 阴世鬼书 第十节 “原来他二人是投了金国了……”虞允文神色一凛道:“难怪倚松道长百般寻他们不见,那药方上的种种天下奇毒自然也不是难事,可这何止是背师弃门,这已是叛国投敌!” 第三旻听虞允文语气颇为严厉,刚想说句什么,就见癞和尚眼中余光看着自己,心中冷冷哼了一声,仍是如前倨傲而坐,几个晚辈都是沉默不语,卢颖儿这才知道自己这师父为何不愿提起这两个人来,若是背师弃门,至多不过老死不相往来,但这二人非但投了金国,还接着金国之力修炼这鬼书上的功夫,成了金国爪牙,怎能不让自己师父恨之入骨,不由看了一眼满面悲怆的老道。 “他二人以为投了金国,我括苍剑门就拿他无可奈何了么?”老道神色忽然一振,恨声道:“那****师父得知他二人下落,当即下山赶往金军大营,其时金兀术已率军北归,我师父直追到镇江府,金兀术中军,夤夜潜入中军大帐,寻见他二人,三人相见,一语未发便既动手,他二人《阴世鬼书》上功夫到底并未大成,难比当年秦广那般厉害,我师父又多年潜修隐机指,一场激战之下,他二人各自膻中穴中了一指,我师父也身中两掌,身负重伤。彼时他二人被金国高手救下,又调集中军护卫,将我师父重重围困,刀枪如林之下,我师父自思此一番唯有一死而已,就当横剑自刎之时,金军突然大乱,我师父也趁着这个机会逃归括苍山。就此广传江南武林同道,金国鬼狱双煞,便是当年鬼狱无常,人人可得而诛之,这也是鬼狱无常此后不敢踏足淮河以南的来由。” “那他二人没死么?”卢颖儿神色急迫,赶忙问道。思玉同余辽也都神色急切的看着老道,虞允文倒是仿佛想到什么,微微点头。 “死了,只不过没死在你师祖手上……”老道神色一黯道:“这两逆贼那鬼书上功夫虽未练成,你师祖那隐机指功夫也不到十分火候,但这两逆贼要穴被指力一冲,内息激荡,体内毒质难以抑制,毒气倍增,若不寻人赶紧运转这洗劲之法,只怕他二人便要毒发身亡。只可惜,金兀术身边高手虽有,谁肯做了他二人的练功之物?如能尽快赶回金国,回到他那巢穴之中,倒还有救,当时金国曾秘捕不少武功高强的抗金志士为他二人洗劲之用,不过大军行动,那些抗金志士自然不能带来。” “他二人难不成死于韩世忠韩元帅手上?”虞允文突然发问道,众人都是一惊,卢颖儿和思玉更是惊讶万分,方才老道说鬼狱双煞并未死在倚松道人手上,众人不免猜测这鬼狱双煞究竟被谁所杀,因此虞允文这“韩世忠”三个字一出,众人不免都是愕然,韩世忠虽是武将,却从未听过他有甚么武学造诣,如何能杀得了鬼狱双煞?思玉更是惊叫出声道:“我爷爷?” “若照方才道长所言,或许便是如此!”虞允文看了看思玉,又看了看老道,拿着一根筷子在桌上轻轻敲击沉吟道:“金兀术乃是金国统兵上将,行军作战极有章法,就算夜间遇袭,也不至于全军大乱,但在镇江府,倒是结结实实吃了一回苦头,被韩元帅困在黄天荡四十八天,几乎被俘!想必那夜金军大乱,便是韩元帅的杰作罢?不想因此还救出了一个江南武林豪杰,真可谓是机缘巧合了。再者,这鬼狱双煞被倚松道长所伤,急切之间不得回金国洗劲疗伤,四十八日内只怕毒发身死,却不是死在韩元帅手上?或许应是算死在韩元帅与倚松道长联手之下才对!道长,在下说的可对?”虞允文这一番论断,说的思玉同卢颖儿又都是一同瞧着老道。 “嗯……”老道也是沉吟半晌,看着虞允文道:“虞先生说的也对,也不全对,若照虞先生这联手之意么,倒是我师倚松道人同韩元帅,还有那金兀术一同联手除去了这两个祸害!” “什么??!!!!”这下连虞允文都是震惊不已,眼睛圆睁,韩世忠与金兀术联手?此事如何相信?其他众人除了癞和尚熟知其事,第三旻明白隐情之外,都是面面相觑,谁人不知韩世忠乃是金国死敌,黄天荡之战,金兀术几乎命丧当地,如何肯与韩世忠联手除去自己帐下高手?思玉更是俏脸上迷茫中显出一股愠怒道:“这……这……这怎么可能?” “呵呵呵,女娃儿莫动气,这其中有个缘由”,老道倒是看出思玉难以接受这联手之说,将她爷爷同金兀术说在一起,心中自然不忿,当下呵呵一笑道:“韩元帅在黄天荡阻住金兀术四十八天,这四十八天之中,那两个逆贼身上毒气渐盛,又无处宣泄,不免狂性大发,这《阴世鬼书》上的功夫本就没有半分人性,狂性大发之时,自然六亲不认,奈何大军被围,就算想送他二人先行一步也不可,渐渐成了他金军中的两个祸害,等到一月之上,这俩逆贼体内毒气积郁,日日受那鬼狱折磨,每每发起狂来,便将那侍奉的军卒拿来泄愤,但那普通军卒,身上又无内力,毒气才一入体,便毒发身亡,金国高手也怕被他二人发疯之时拍上一掌,成了他二人练功之物,早已远远躲开,你想这般两个人在军中滥杀士卒,金兀术虽爱惜他二人武功,又怎能不顾军心摇动?况且他二人经此一番阻碍,就算回了金国,十有八九也成废人,只要留下《阴世鬼书》,这门武功不怕无人来练,恰好他二人有一日那入鬼狱之事发作,七个时辰不能行动之时,金兀术便命人将他二人绑缚在两个木桩上,乱箭射死!” “这般说来……倒还真是倚松道长、韩元帅、金兀术三人联手除去这两个祸害,只是……只是……”虞允文此时偏着头,虽然情势之下确是三人联手,只是这般说法,无论如何听起来都别扭无比,就连思玉都皱着眉头,想来也是不愿同意这联手之说,但又不知如何反驳。 老道神色却不理会两人心中所想,神色默然看着眼前酒杯道:“我师父当日重伤归山便闭关养伤,足足养了一月,这才稍稍好转,因不知他二人下场如何,便让我下山打探消息,待我到了黄天荡,金军已破围而去,荒草萋萋,满目泥水之中,只留下一些逃不动的残兵剩勇,还有那俩逆贼身死的两根木桩,全身被射的如同刺猬一般,我也是捉了一个金国小卒,这才知道他二人死因。未免他二人遗毒害人,当时便一把火将他二人焚了,那火焰与秦广当日一模一样,都是青绿之色,这般毒功,为何世间竟然还有人肯练?” “唔……”虞允文心中忽然一动,今夜这一僧一道极为疑心鬼狱无常与这第三家有关,如今看来……不由看了一眼神色倨傲的第三旻道:“那今夜这鬼狱无常难道是金国豢养的么?”这一句话出来,就见第三旻神色不动,眼角却微微跳了一下。众人还在沉思老道方才鬼狱双煞被万箭射死之言,听了这一句,都不免抬起头来,看着第三旻。 “此事说来,倒有些蹊跷……”第三旻还未开口,癞和尚忽然神色犹疑说道:“金兀术既然杀了鬼狱双煞,北归之后唯恐鬼狱门下报仇,据说将鬼狱门下尽数扑杀,但始终不曾寻见《阴世鬼书》的下落,不知是这鬼狱门下又漏网之鱼?还是这本鬼书为他人所得,当年始终无人知道,直到这几年来,江湖中才又说起鬼狱无常之事,不过一直都是传言,并未有人亲眼得见,若不是今夜这恶鬼现身,只怕秃驴我还不敢信鬼狱无常一脉仍未断绝!如今看来,未必是在金国,只怕投了哪个豪门大家之内也未可知?” “哈哈哈”第三旻忽然大笑,猛然一顿道:“大和尚,何必这么遮遮掩掩,你不妨直说是投了我第三家门下罢了,只可惜若照道长所言,当年金国四太子扑杀那鬼狱双煞门下之时,我第三家还未曾在淮南开门立派,只怕就算有人来投,也是所投无门罢?我方才已然说过,我淮南第三家与鬼狱无常绝无干系!若是大和尚再纠缠于此,莫怪第三家有些事情做得说不得!哼!” “哈哈哈”,癞和尚见第三旻勃然大怒,也是大笑道:“第三家主何必动气?今夜这恶鬼来的蹊跷,秃驴和老杂毛既然曾身经其事,怎能不挂在心上,不过这恶鬼今夜既然现身,明日便让老道传话江南武林,处处留意此人踪迹,不怕找不出他来,到时候不管与谁家有关,秃驴定让他与那鬼狱双煞一般下场!”癞和尚这番话说的也极为强硬,倒让第三旻心中有些忐忑,当年鬼狱双煞借着金军南下之势,确然杀了不少江南高手,虽然双煞身死,可恶名犹存,今夜鬼狱无常带伤而去,只怕也逃不了太远,此处乃是江南腹地,明日老道传话出去,江南武林必然闻风而动,万一有些差池,只怕后果极为不堪,但此时如何能细细去想此事,只能硬着头皮脸一板道:“若是大和尚找到鬼狱无常踪迹,也请告知第三家一声!”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癞和尚满口应承,心中也是念头不断,鬼狱无常断然与第三家有关,他心中已无疑惑,但没有凭据之下,他也不肯就此强逼别人承认,这让老道传话江南武林之说,也不过是说说罢了,就鬼狱无常藏身匿迹的本事,若是没有耽搁,只怕极难寻的出来,第三旻既然矢口否认,他也不为己甚,只索慢慢从这第三旻身上再寻破绽罢了。 第十四章 国恨家仇 第一节 第三旻与癞和尚两人忽然剑拔弩张,倒让众人吃了一惊,虽则今夜两人言来语往之中藏刀带剑,到底分寸还拿捏的住,但现下这二人,倒似再有一句不对,便能立刻动起手来一般。 卢员外身为主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满面堆笑起身道:“两位这又是何必?既然明日道长传话武林,待道长寻得那恶鬼踪迹,到时自然水落石出。今夜几位远路而来,舟车劳顿,有攀谈尽夜,想必已然困顿了,客房也已备好,各位这就请安歇了罢!”卢员外原拟众人必然趁他这话意,就此散去,各自安歇,哪知除了几个晚辈是要起身模样,其他诸人竟然均都没有歇息之意。 第三旻抬头看看天色,虽然夜色还沉,东边天际已然露出一丝鱼肚白来,当下抱拳一谢道:“多谢卢员外好意,安歇不必了,就借员外小园再坐一时,待天色一亮,这就启程,来日再过庄上,第三家必然致谢。” 他倒不是不敢去歇息,只是此时心中如塞乱麻,一时片刻之间也理不出个头绪出来,癞和尚与这老道对自己疑心之重自不待言。这点倒也不在话下,就算他二人认定鬼狱无常与自己有关,干系却也不大,至多不过是豢养魔头,居心叵测,也未必就敢对自己如何。但自己这点身份远比鬼狱无常来的凶险,一旦泄露,莫说江南群豪闻风而至,就目前这一僧一道,也绝不会放自己一条生路。天色一亮,自然要分道扬镳、尽速离去才是,只是如此以来,思玉必然随癞和尚而行,自己一路以来对思玉下的这一番功夫只怕是要付诸流水,就是卢家的这个姑娘,何尝不是个可意的人儿?将这一双如花似玉的姐妹就此舍弃,自己实在心有不甘,因此既急着等天明这就上路,先摆脱了癞和尚再说,又看着两个姑娘委实不愿就此放手,心中盘旋来去,计较不定,哪里有心去歇息? 癞和尚见第三旻神色镇定,眼角余光却不住打量两个姑娘,不禁同老道对视一眼,呵呵一笑道:“第三家主说的是,既然已到此时,还歇息作甚?只是这般枯坐甚是无趣,卢员外,不知这家中好酒还有无?施舍给和尚润润喉咙也好!”说的第三旻心中倒是一紧,难道这和尚也如自己一般在谋算什么? 卢员外见他二人都如此说,老道虽不说话,自然也是不肯歇息了,虞允文端坐不语,手中只是拿着一只空杯不住把玩,想必也不肯去睡,至于麴管家更不用问,就连方才略略起身的三个晚辈,此时也略带犹疑,重又坐下。不由心中有些气恼,可自己身为主人,又不便发作,见癞和尚兀自索酒喝,勉强一笑道:“有、有、有、既然诸位要坐观我山村中天明景致,便请安坐,我这就吩咐家人重整杯盘。”说罢便起身进庄里命家人将所剩之酒尽数搬来,撤去各人面前夜来吃剩的残酒剩菜,只留一壶酒,一只酒杯。 这番杯盘重整,癞和尚自然得意,拿起酒壶一杯一杯只管痛饮,喝的甚是尽兴,其余众人却都沉闷不语,想要说句话来,又不知从何提起?若在提起那鬼狱无常之时,只怕第三旻就要当场发作,一时间倒如方才癞和尚所说,小园中一片寂静,众人反成了枯坐之态,只有癞和尚喝的高兴,不住的咂摸嘴。第三旻心中不禁一阵懊恼,早知这般枯坐,倒不如方才顺着卢员外意思去歇息片刻也好。卢员外看的也是气闷,这几人既不休憩,原以为还能说几句江湖中的闲话,哪知就如此枯坐?便想说句什么,可自己对这江湖中事知之甚少,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师父”卢颖儿见众人这般木雕泥塑一般坐着不言不语,心中一阵好笑,同思玉两人悄悄做了鬼脸,见思玉指指老道,又指了指自己,心思一动,清了清喉咙开声问道:“照你老人家所说,我师祖倚松道长还在括苍山咯?弟子今夜既然拜了师门,是否要随师父上山觐见师祖,尽弟子之礼才对?” “呃……”老道原本饶有兴致看众人不言不语,突的被卢颖儿这一问,不觉沉吟了一下,正要说话,癞和尚摇头晃脑道:“你是说倚松道人么,他被那鬼狱双煞伤的颇重,也是元气大伤,一直难以复原,过世好些年啦。他一过世,连流云观都被不肖子弟给弄没了,上山还去觐见谁来?但只清明中元,上去烧些元宝蜡烛就行。” “不肖子弟?”卢颖儿心中一震,怎地师门中除了那叛师弃门的二人之外,还有别人么?再看自己师父,也是一脸阴沉,眼角微微吊起,不住的瞅癞和尚。 癞和尚见卢颖儿满面疑惑看着自己,嘿嘿一笑,吱儿的一声喝了一口酒道:“倚松道人原本就不好武学,只是为了除掉那俩逆贼,这才苦修师门武功,进境自然有限,虽侥幸回山,到底落下病根,迁延了几年,也随驾鹤去了,把这括苍剑门传给了自己弟子居无道人,这居无老杂毛,跟他师父性子截然相反,习武成痴,偏生悟性又高,剑法造诣似乎还在当年流云道人之上,只不过这居无老杂毛武学虽高,嘴巴也刁,啧啧啧,吃起来简直就是饕餮转世,自己又没有生钱的本事,又不肯帮人捉怪降妖,开坛做法,到底给这流云观吃了个底儿朝天,索性抵给了几个穷道士做了道场,自己跑去流云道人当年悟道的居无林中安身……” 癞和尚这边说的兴高采烈,其他人倒听得是五里雾中,不禁都替倚松道人叹了一口气,这几个徒弟怎地都如此不成器,连师门道观都给弄没了?卢颖儿更是对这居无道人有些气愤之意,忽觉思玉不住拉她衣袖,一转头就见思玉不住给她使眼色,顺着思玉眼光看去,只见老道面色更是阴沉,眼光瞅着癞和尚颇为不善,原本放在一旁的青霜剑也拿在手中,思玉此时又附耳过来轻声说了一句,更是轻轻啊了一声,偷偷一笑,这才明白,自己这师父道号,便是“居无”二字。 卢颖儿这一笑,这边正说的手舞足蹈,口沫四溅的癞和尚也顿了一下,见老道眼光狠狠盯着自己,当下住口,看着众人哈哈一笑,只顾喝酒,倒是老道慢悠悠道:“秃驴怎地不说了?那居无老杂毛还做下何等不肖之事,何不一一说了出来,莫要憋在心中,日子久了,倒成了心病,那可如何是好?” 众人此时也都回过神来,看来这老道便是癞和尚口中的“居无老杂毛”了,难怪老道脸色如此难看,癞和尚却脖子一梗道:“不是我不敢说,是秃驴我法力低微,降服不下这饕餮转世成精的怪物,只好不说了……”说完又缩了缩脖子,白了老道一眼。 第三旻心中忽然一阵丧气,癞和尚说到半路,他已知癞和尚所说之人便是这老道,再看老道脸色严峻,连手边那把剑都拿在手中,只当这一僧一道心中也有芥蒂,若是癞和尚这般口无遮拦,惹得他二人反目成仇,反倒于自己有利,顿时也瞧得兴致勃勃,及到癞和尚这最后两句,第三旻才知这一僧一道交情之深,只怕远在自己想象之上,这般互相奚落斗口,揭人老底,只怕于他二人不过是家常便饭。果然就见老道冷笑一声,把剑放下道:“你还知道自己技不如人,还敢这般多口,快快喝你的酒罢。” “嘻嘻”卢颖儿猛然又是一笑,倒惹得众人都是一愣,卢员外更是面色一板,瞪着自己女儿,此时发笑,岂不是回应了癞和尚方才之言。哪知老道却不似对着癞和尚那般面如寒霜,看着卢颖儿神色霁和道:“女娃儿你笑甚么?”卢颖儿见师父发问,赶忙一脸庄重,刚要说话,耐不住心中那点念头,噗嗤又是一笑,老道不怒反奇,看着卢颖儿道:“这秃驴话中何事能有这般可笑?”思玉见卢员外几欲出声斥责,赶忙笑道:“颖儿妹子只是觉得……觉得……道长这道号有些名不副实罢了。” “哈哈哈”方才已然不做声的癞和尚这时忽然大笑,指着老道前仰后合道:“连你这女娃儿徒弟都瞧得出来你这饕餮本性,你只怕宁肯居无竹,也不肯食无肉罢。哈哈哈”这番话说的虞允文都是噗嗤一笑,老道道号自然是取自苏东坡所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老道性子,却是恰恰相反,有竹无竹倒无所谓,有肉无肉,那可半点也差池不得! 老道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看着卢颖儿道:“你这娃儿果然知道师父心意,那竹子除了竹笋还中吃,哪里比的上肉滋味?东坡先生此言谬矣、谬矣!”卢员外这才心中大安,看来这老道非但武功高强,生性也是洒脱不羁,于这般世俗礼法倒看的不是很重,这若换做旁人,只怕卢颖儿难免削了师父脸面。当下笑道:“既然居无道长好吃酒肉,我这庄上物产虽不丰,也能奉承道长一桌好酒好肉,必让道长尽了饕餮之意。”一句话说的众人都是一笑。老道更是眼中放光道:“这个最好,这个最好!” 第十四章 国恨家仇 第二节 虞允文笑吟吟道:“东坡先生虽言不可居无竹,不过也同道长一般,这肉也是断断不可少,至今有《猪肉颂》传世,道长既然道号居无,想必这括苍山上所居,也是一片修竹茂林,清雅之至的所在了。只不过那飞花剑客司徒寒既然身为道长弟子,在这处州也有大侠之名,据说家中也颇为豪富……” “哈哈,虞先生眼明心亮,世人若都如你,秃驴这般满口胡柴之人只怕要少很多”老道见虞允文说起自己大弟子,自然是不信癞和尚所说甚么将流云观“吃的底儿朝天”,看着虞允文道:“那观中几个穷道人,也不是外人,原本就是我观中之人,只不过不拜师,不习武而已。老道是武林中人,有时候难免有人上门来切磋武艺,更有甚者,这鬼狱一门不绝,万一来犯,只怕伤及无辜,再者这观中虽小,也是个清静道场,又是这括苍山上观赏流水行云的绝佳所载,难免有些施主来观中做个法事,布施些香火。我又是个酒肉道人,鄙俗之人,,索性将这道观让与他们,自到居无林安身,那本也是我祖师当年悟剑之地,至于几个徒弟,也都各自赶回家去,只五年一上山看看武艺而已,再不许他们在外自称是括苍剑门弟子,其实也是怕那鬼狱一门未绝,万一来寻,不至于受了连累。”说完却望着卢颖儿叹息一声道:“不过这恶鬼今夜跟你朝了相,又知道你是我徒弟,倒是大大的不妙?只怕是记在心中,娃儿你怕是不怕?” “道长哪里话!”卢颖儿不及答话,卢员外却慨然道:“这般邪魔外道,怕他作甚,就算不是道长弟子,只怕也被他戕害不少,自古正邪不两立,我这姑娘虽然武艺低微,也不惧他!”卢颖儿看着自己父亲,心底也是血气沸腾,她知道自己爹爹虽在这山村之中安闲度日,胸中却常有一股慷慨之气,当下也是“嗯”的重重的应了自己爹爹一声,眼色极为坚定看着老道。 “卢员外说的是,怕他作甚?”癞和尚也一改方才嬉笑之色幽幽道:“今夜这恶鬼来犯,只怕也不是有心为之,这《阴世鬼书》上的功夫,进境虽快,但若未大成,则有天壤之别,今夜这恶鬼,只怕还差着三四年火候,又在老道手下重伤而去,就算侥幸不死,恐怕也要再废五年功力,他今夜现身浙西之事若是传了出去,莫说老道,江湖中自有高手寻他,秃驴算定他难逃此劫!” 癞和尚说的如此果决,倒让众人一愣,这鬼狱无常今夜脱身而去,生死不知,就算老道也不敢有十分把握断定这鬼狱无常必死,癞和尚如何就能说的这般肯定?老道脸上看着癞和尚也是微微有些不解,就见癞和尚眼角一动,似是瞥了何人一眼,老道心中突然豁亮,呵呵一笑道:“我倒忘了你这秃驴还有能掐会算的本事,看来这恶鬼的确是劫数难逃了!” 能掐会算?这一句说的众人更是茫然不知所谓,癞和尚竟然还有这般神奇本事?几个晚辈更是眼中惊讶望着癞和尚,余辽自幼便与自己这师父相熟,从未见过有什么掐掐算算的时候,可现下老道说的如此笃定……为何从来不曾教过自己这门本事? 虞允文看了看老道,又看了看癞和尚,见二人脸上都是一般心知肚明的样子。他儒生出身,自然不信这些掐掐算算的话头,这一僧一道既然如此说,看来其中必有隐情,只不过不好说出而已,索性也就不问,反依着老道话头道:“大和尚这般神算,看来这恶鬼自然难逃诛戮,倒是为武林除了一害,可喜可贺,在下敬大和尚一杯!”当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癞和尚自然明白虞允文瞧出一些端倪,只是不明白其中关窍所在而已,也是哈哈一笑,两人对饮一杯。 “哦?”第三旻倒有些颇觉不安,他原本打定主意,天亮之前再不多说一言,可如今这癞和尚说的如此肯定,自己心里倒是有些慌乱。他虽不信癞和尚还会这般打卦卜算之术,却怕这癞和尚暗地里做下什么手脚来,不禁看着癞和尚冷冷道:“想不到大和尚还有这般神鬼莫测,窥晓阴阳的本事,再下倒是想知道,这恶鬼今夜往何处所去?第三家除恶务尽,自然绝不肯放他就此脱逃,还请大和尚明示!” “不知道!”癞和尚却一本正经回了一句,第三旻连着众人也是一愣,方才还说这恶鬼劫数难逃,怎地别人一问,反倒不知道了?第三旻面色抽动一下,正要再问,癞和尚却一笑道:“第三家主稍安勿躁,秃驴这门本事说不上什么神鬼莫测,窥晓阴阳,秃驴只是算定这恶鬼必死,但是死于何处何时,死于谁人手中,就不是秃驴能算的出来了!” “哈哈哈”第三旻不禁一愣,随即仰天大笑,指着癞和尚道:“想不到大和尚还有这般弄神捣鬼的本事,天下何人不死,若是这般算法,我第三旻也算是当世神算了!”癞和尚看着第三旻冷冷道:“第三家主岂不知天机不可泄露么,隔墙尚且有耳,更何况在座如此多人,万一泄露天机,岂不是让那恶鬼脱逃有路?” “你!”第三旻正开怀大笑,忽听癞和尚一句“泄露天机”,脸色一顿,瞬间如罩寒霜,心中不禁大怒,所谓“在座之人”能泄露天机者,岂不是仍在暗指自己暗通鬼狱无常?只是那个“你”字刚刚说出口,心中一个念头一闪,就知这癞和尚故技重施,不过是言语中要激的自己恼怒之时寻出破绽来而已,当下心神一凛,又一言不发。 虞允文见这二人言语中又暗伏刀枪,第三旻显见是心中有事,也是一笑道:“既然天机不可泄露,又何必知道这恶鬼行踪,大和尚神机妙算,想来必不误人,等到那恶鬼身归阴曹地府之时,咱们自然明白,来来来,且饮一杯。”癞和尚看着第三旻,嘴角也是一丝冷笑,同虞允文又是遥遥对饮一杯。 老道却似乎并未听见几人斗口,兀自拿起那把青霜剑不住抚摸,忽然弹指一振,登时剑声清越,响彻耳边。第三旻心下一惊,忍不住看了麴管家一眼,见麴管家神色不动,并无一丝惊慌,这才心底稍安,就听老道唤卢颖儿道:“女娃儿,你过来。” 卢颖儿见师父忽然呼唤自己,也不知何意,起身离了座位,恭恭敬敬站在老道身边,老道拿着青霜剑看了半晌,这才神色凝重道:“今日为师便将此剑交付与你,咱门中没甚清规戒律,只要立身正,立心正,不胡作非为便是,但有一样,咱门中欠下一个人情,虽然别人不放在心上,咱却要放在心上,那人若是有用的咱家处,切切不可推辞,记得了么?” 卢颖儿听了师父这一番话,不知自己门中欠了谁家一个人情,癞和尚却是心知肚明,这老道必然也看出来第三旻对思玉心怀叵测,此刻却说出这番话来,当下笑道:“老杂毛说话云遮雾罩,你就直说你括苍门中欠人家老货一个人情便是,这般夹缠不清,人家女娃儿怎地明白?” “老货?”思玉心中倒是一震,自己这师父口中“老货”,可不就是自己爷爷韩世忠么?自己家中跟这括苍剑门难道还有关系么?余辽此刻也醒怔过来,呆呆看着自己师姐和卢颖儿,也是想不通这其中玄妙所在。只有卢员外同虞允文不知就里,不知道老道此话何意? 老道看着几个晚辈都是莫名其妙的样子,呵呵一乐,将青霜剑交在卢颖儿手中,这才笑道:“你忘了你师祖当年在黄天荡清理门户,差点死在金军之中么?若不是你这义结金兰的姐姐的爷爷当夜伏兵掩至,你师祖只怕也难以脱身,因此你师祖这条命,乃是你这义结金兰的姐姐的爷爷救回来的,却不是欠了别人一个天大的人情?” “义结金兰的姐姐的爷爷……”,众人听着这曲里拐弯的说法,心里也不免推来算去,一个个拧目攒眉,都觉这老道说话太过夹缠,说了这么长一大串,不就是韩世忠三字么,癞和尚更是翻着白眼看着老道,如同吞了一口醋一般,一脸的不自在。 老道却不理会众人,又对卢颖儿道:“咱门中受人如此大一个恩情,可惜咱门中是个穷门派,无物可谢,后来为师的得了这把青霜剑,曾想以此为礼,送给你这义结金兰的姐姐的爷爷,奈何他决不肯受,说什么抗金灭贼,乃是本分之事,更何况功亏一篑,怎肯受人谢礼?你师父我也就腆着脸留下这般剑来,现下给了你,这份人情,你可要时时记得才是。”卢颖儿这才明白师父所说何意,又看了思玉一眼,心中恍然大悟,自己这结义姐姐虽是女儿身,但心中志向甚高,从来都是以奶奶梁红玉梁将军为楷模,只怕将来也免不了战阵之事,师父如此讲,自然是要自己跟着这姐姐身旁,姐妹二人一同上阵杀敌的意思,当下重重点头。 第十四章 国恨家仇 第三节 “好英雄,好汉子!”虞允文忽然鼓掌大赞道:“韩元帅果然是关西豪侠,大将风范,这份豪气就人所不及。”韩世忠喜好名刀宝剑,他也多有耳闻,如今青霜剑天下名剑,却推而不受,自是因为黄天荡一役未能收获全功,到底让金兀术逃了金国,并非是不愿受人之谢,实是心有不甘。只怕韩世忠心底,比起无意中除去江南武林两个逆贼,没能全歼金兀术大军,实在是所得者小,所失者大,因此宝剑当前,自然也不肯受了。 思玉却笑意盈面,起身一把搂住卢颖儿道:“道长若说这件事,我爷爷当年也曾提及,只不过那时我尚年幼,我爷爷又如道长你一样说的夹缠不清,因此也不曾放在心上,倒是我爷爷曾说,刀剑虽好,毕竟要人来使,放在自己手中,反倒不如放在江湖豪侠手中,一旦宋金交兵,这些江湖好些倒是助力甚多!” “不错”虞允文又是击节赞叹道:“韩元帅此话不假,当年金国有言,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岳帅当年非但用兵如神,更联结河朔群雄,令金国后方义军烽起,几欲收复故国,恢复旧土,若不是……唉!” 众人听他说的十分慷慨激昂,却戛然而止,只留一声长叹,也都心知肚明,那一声长叹之中,自然是说岳飞蒙冤身死,朝廷一力求和,终至恢复大业功败垂成,虞允文尚有朝廷功名在身,自然不能直言其蔽,但那一声长叹之中,众人也能听出一片积郁愤懑来。 “哼!”众人方在体味虞允文话中未尽之意,第三旻忽然冷笑几声道:“岳飞不过一介愚忠之臣,不知进退,落得如此下场也不足为奇!”众人听他这一句,先是一愣,随即怒容满面,岳飞虽然身死,大宋之人无不心中敬重,第三旻这般轻视,怎能让众人不心中愤怒? “第三家主此话何意?”虞允文却不发怒,看着第三旻冷冷道,第三旻也知自己这一句犯了众怒,心中虽慌,仍镇定自若道:“岳飞当年统帅雄兵,几次不能收复故土,皆因当今朝廷猜疑所致,我若是他,便挥师向南,纵然不废了当今皇帝,也可效仿伊尹霍光故事,尽掌权柄,到时大权在手,再命帅北伐,岂不是胜似受制于人,身死牢狱?” “哼,第三家主好会谋算?你若为人臣,只怕国家不靖!”一直不言不语的卢员外忽然神色峻冷看着第三旻道:“当时非彼时,当世非彼世,伊尹霍光之时乃是国有昏君,却无外寇,岳帅之时,金宋交兵,大乱之世,诸将各掌兵权,各地义军林立,都以恢复宋室为号召,若如你所说,岳帅挥军临安,执掌朝廷权柄,只怕各将心思各异,天下未必心服,到时根基大乱,天下离心,各自为战,只怕金国早已一统江南,岳帅岂不知晓这其中利弊?岳元帅所忠者,社稷也!所虑者,国家也!这般胸怀,岂是第三家主可知?” “呵呵呵”第三旻仍是满面不屑,冷笑道:“有这份心胸又如何?当即朝廷一力求和,岳飞一意孤行,终死于朝廷战和之争,当此时,国家又何在?社稷又何在?” “你错了!”卢员外猛然厉声道:“岳帅之死,乃是当今朝廷猜忌于前,小人辈构陷于中,敌国胁迫于后!当今皇帝无能,忧虑岳家军声威之重,唯恐重演晚唐诸节度之事,小人辈嫉贤妒能,暗通敌国,残害忠良,金国畏惧岳家军军势之盛,战阵之上不得胜,便行此卑劣手段,终使我大宋自毁长城,一代忠良含冤死于莫须有之名,韩元帅当日之言,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第三家主难道不曾听闻么?” 第三旻见卢员外辞色俱厉,心知若在反驳下去,只怕难免当众翻脸,况且那“小人辈暗通敌国”之说,自然是说当今宰相秦桧了,这个话头若将秦桧牵扯进来,万一露出破绽,只怕比那鬼狱无常之事要糟的多,无论如何不能深谈,当下淡然一笑道:“第三旻拙劣之见,卢员外何必动气?在下也只是为岳飞略感不平罢了,如今这些忠臣良将,或是含冤身死,或是廉颇老矣,一代英杰风流云散,金国若在一旦举兵南来,不知谁人还能相抗?所谓国家社稷到底免不了灰飞烟灭……” “呵呵”一直冷观不语的虞允文忽然失声一笑道:“第三家主多虑了,金国如今内忧外患,未必就敢动兵,若果真如此,只怕金国危矣!” “金国危矣?”第三旻嘴角吊起一缕轻蔑道:“虞先生只怕有些危言耸听了罢?现下金国国力正盛,这内忧外患之说从何而来?当年金国四太子孤军南下,搜山捡海,当今皇帝仓皇入海,若非军力不济,只怕今日此地已是金国所属,如今金国若再南下,只怕定然是数道并进,空国而来,难道不是大宋危矣?” “借卢员外方才一言。”虞允文毫不在意第三旻讥讽之色,侃侃而言道:“此时非彼时,此世非彼世,当年大宋二帝被俘,当今皇上继位,无心应战,人心惶惶,天下大乱,金兀术南下,乃是以整击乱之势,如今形势已变,大宋江南根基已稳,民情已定,朝廷虽主合议,天下士民心中从来不忘恢复之志,金国若偏师而来,难收其功,若空国南下,一旦受阻,只怕内忧外患并起,反倒替我大宋奠下恢复良机!” “哦?”第三旻讥讽之色不改,自己斟了一杯酒,冷笑道:“在下才疏学浅,不如虞先生这般高论广识,这金国所谓内忧外患,不妨说来听听?”其余众人脸上也是诧异之色,金国国力强盛,人所共知,如今金宋之间只凭一纸合议隔淮对峙,这内忧外患倒是从何说起? “这个么……”虞允文淡然一笑,思量片刻道:“金国当今国主,弑主继位,这国中重臣宿将只怕多有不服,如此情势下空国攻宋,乃是可胜而不可败之势,一旦失利受阻,只怕国中自乱,这难道还不算大大的隐忧么?至于这外患么……西夏雄踞西北,俨然有渔翁之意,此乃近患……” “哦,这么说还有远患了?倒请虞先生明示”第三旻此时面上虽仍是鄙夷之色,心中却暗暗点头。 虞允文看了一眼第三旻,缓缓道:“这远患便是漠北部落,金国攻宋失利,难免国力大减,漠北若无约束,一旦成了气候,金国只怕首当其冲!” “哈哈哈”第三旻仰天而笑,指着虞允文道:“我只当虞先生果真有些真知灼见,看出那金国的什么远患,虞先生岂不知道,那漠北部落早已臣服金国,如何还能为患?哈哈哈哈” “臣服?”虞允文不恼不怒,只是冷眼看着第三旻道:“当年契丹也曾臣服大唐,女真也曾臣服辽国,难道第三家主不曾听闻这耶律阿保机和完颜阿骨打的名字么?当今漠北部落,日渐强盛,所少者,不过是一个能一统诸部的头领罢了!” “完颜阿骨打?”听见虞允文说及这个名字,一直瞑目不语的癞和尚眼睛猛地一睁,随即便眉头紧皱,好似心中不断思索何事一般。倒是卢员外见方才还一脸得意的第三旻面色忽然一沉,呵呵一笑道:“虞先生见的是,漠北若有雄主当国,果然是金国大患,虞先生此见果然高远。” “我看未必!”第三旻心中虽也承认虞允文所言不差,嘴上却不肯就此承认,傲然道:“金国若全力攻宋,必然数道而来,只怕大宋难以抵挡,若江南之地尽归金国,金主威震南北,国内自定,这西夏漠北之患,恐怕也不用忧虑了。” “数道并进,不过分兵取川陕、荆襄,自两淮而南,渡江攻略建康,再有一路,便是自海道而来,伺机于江浙登岸,直指临安罢了。”虞允文见第三旻仍要强辩,洒然一哂道:“不过这川陕、荆襄,海道之兵,不过牵制大宋各地军力而已,金国既求速战,必然以建康一路为主,破此一路,诸路皆溃。金国所恃者,铁骑骁勇,可惜大江之上,战马乃是无用之物,江南之兵尽得舟船之利,只要阻住金兵军势,待其国内自乱,便可一鼓而胜之!” 第三旻见虞允文所言对大宋极为有利,颇觉不以为然,口气淡淡道:“虞先生之意,倒是金宋若果有这一战,倒是金国必败,大宋必胜了?” “这倒不然……”虞允文神色一沉,沉吟片刻道:“所谓兵机难测,如金宋果有此一战,只需大宋人人奋力,指挥得宜,金国纵然不败,也国力大损,吞并江南之念,自成灰飞烟灭,若是岳元帅尚在,韩元帅当壮年之时,有此二人,在下便敢断言金国必败。” “哎……”第三旻拖长声音,故作敬佩看着虞允文道:“何须岳韩二帅,我看以虞先生本事,便能让金国丢盔弃甲,仓皇北归了!只怕虞先生倒是不过仍是一介书生,只有两袖清风,却无一兵一卒,难有此作为呐” “呵呵呵”,虞允文自然听得出来第三旻话中讥刺之意,倒也不放在心上,抬头看看已然有些发青的天色道:“恢复故土,此乃虞某心之所愿也,孑然一身,便一人为战,何必惧哉?况且事在人为,大宋子民不肯臣服金国者多矣,便这江湖侠客中,藏龙卧虎,虞某游历江湖,也颇结识不少意气相投之人,到时未必不能聚起一支义军!岂能如腐儒一般,做束手无策之哭?” “呵呵,虞先生好大的志向,若果真有此一日……。”第三旻呵呵冷笑,看着虞允文还要再讥刺几句,哪知话刚说了一半,癞和尚突然出声道:“虞先生豪气干云,只怕当世英雄中,只有一人堪与虞先生比肩而论,秃驴十分敬佩,若果真有此一日,秃驴愿助你一臂之力!” 癞和尚话音刚落,老道也呵呵笑道:“老杂毛虽是没甚大本事,江湖中倒还认识几个朋友,虞先生到时莫忘知会一声,老杂毛必定星夜前来,绝不落在秃驴之后!” 卢员外见老道言语戏谑,神色真挚,也是面露郑重道:“咱家庄上虽不是别人家那般一方巨富,武林豪门,这点余财只怕也能有些用场,虞先生到时只管吩咐就是!” 众人听他言语中这“一方巨富、武林豪门”咬的极重,自然是说这第三家了,不禁都眼望第三家两人,哪知第三旻面色平静,麴管家低头不语,隔了半晌,第三旻方缓缓道:“大和尚,不知你所言,这世间还有谁堪与虞先生比肩而论? “宇文虚中!” 第十四章 国恨家仇 第四节 “宇文……虚中?”第三旻神色一震,心中念头急转,见虞允文同卢员外二人也是相顾愕然,忽然冷笑道:“宇文虚中背宋事金,本已有亏名节,在金国又恃才傲物,悖慢无礼,意图谋反,终惹杀身之祸,如何能与虞先生这般慷慨志气相比?大和尚莫不是喝酒喝多么?”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癞和尚突然仰天大笑,只是笑声之中殊无半点欣喜之意,倒是极为悲凉凄惨,笑的人人心中发毛,两个姑娘甚或被这笑声吓的心中突突直跳,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余辽更是惊慌莫名看着自己这如同魔怔一般的师父。这一笑直直笑了半晌,癞和尚方才声音一顿,面色惨淡,眼神空洞,口中一字一顿吟道:“回首两朝俱草莽,驰心万里绝农桑。人生一死浑闲事,裂眥穿胸不汝忘。” “这是宇文先生的诗作?”虞允文到底是文学之士,自然听得出这诗中无尽慷慨赴义的境界,盯着癞和尚问到。 癞和尚反是不言不语,神情悲切,隔了半晌才道:“宇文虚中以一人之力,自污名节以入金,自入金国始,便暗中连接东北英豪,徐图恢复,十数年苦心孤诣,惨淡经营,终在金国朝廷内外均都布下耳目,其间金国多少机密军情尽为大宋所悉,无不是出自宇文虚中之手,至于金国府县详细、屯粮驻兵之所无不一一在握,甚或金****兵所向,兵锋所指,也都皆有机密急报。奈何庸君无能,畏兵惧战,邪臣通敌,出卖栋梁,阿谀敌国意旨,将宇文一门百余口尽数送往金国。更有甚者,便是将宇文虚中卖与金人,终至一代英豪满门惨死……”癞和尚说到这里,神色忽然一变,眼光凌厉,语气逼人道:“既然第三家主所言宇文虚中恃才傲物、悖慢无礼、意图谋反,那金国既然知悉此情,为何不审问明白,一一昭告天下?意图谋反乃是不赦之罪,为何不明正典刑以示震慑?为何语焉不详,却将他阖门百余口活活焚死??” “这……这我淮南乡野之人如何知道……”第三旻见癞和尚言辞咄咄相逼,倒是略微向后缩了一下,赶忙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麴管家。 “既不知道,如何就敢妄言菲薄!”癞和尚恨声道:“金国囚禁宇文虚中时日已多,只为将潜藏在金国的仁人志士一网打尽,可惜宇文虚中早已料到此节,金国虽有捕获,却也是收效甚微,其间北地豪杰暗自联络,要在金国法场之上截了宇文虚中南归,不想消息走漏,金国情急之下,便将宇文虚中一家活活烧死门中,重重围困之下,宇文家人无一生还,如此人间惨景,天色为之一变……” 癞和尚说至此处,已是脸色发白,双手颤抖,众人也都是面露惊惧,心中震颤,眼前不禁都浮现出那百余口人在烈火中奔突逃命,哀嚎哭喊,奈何无路可出,渐渐为烈焰所卷,声音渐熄,只剩下在愈来愈盛的火焰中不住扭动挣扎的焦黑尸身……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众人正被宇文虚中一门这惨烈之祸震惊的心神纷乱,惊惧不已之时,忽听一声佛号响起,回过神来,就见癞和尚正襟危坐,,双眼微闭,面容庄重,双手合什,口中喃喃若唱若吟,正是佛门《大悲咒》,再看老道也是盘膝而坐,也是一副恭谨虔诚模样,单掌立在前胸,口中也是喃喃念诵,自是他道门中度人厄难的经文。虞允文不禁心中赞叹一声,这一僧一道,自进庄来,始终都是一副惫懒无赖,落拓不羁行径,又言辞随意,酒肉不禁,丝毫不曾见一点出家人庄重严谨模样,但这一番二人持咒诵经,一个隐然高僧大德,一个颇显仙风道骨,看来都是修为深湛之士。 “大和尚,你方才酒肉过口,还不曾沐浴净身,便唱诵佛门经文,这般亵渎我佛,难道不怕身堕轮回地狱么?”第三旻一直等到癞和尚将这《大悲咒》念完,这才冷笑道。 癞和尚此时双眼一睁,放开手脚,又是如前懒散模样,看着第三旻哂笑道:“佛在我心,不再我口,酒肉虽好,秃驴有则食之,无有则不强求,不像他人,将这佛祖二字挂在口中,心中却满是****邪念,便就算素食终生,于我佛又有何益?” “哈哈哈”老道见癞和尚说出这“****邪念”四字,第三旻脸上顿时变色,便知第三旻被癞和尚一语中的,说出心中隐私,果然就见第三旻自座中豁然而起,神色冰冷,他一听癞和尚那“****邪念”四字,便知自己心事早被这癞和尚瞧破,只是此乃小节,自己至多不过言语有失,晾他癞和尚也奈何自己不得,但今夜这鬼狱无常之事破绽甚多,更何况又提起这宇文虚中,这件事事关重大,这癞和尚看来对此事也知之甚多,万一有甚么跳脱之处,自己只怕是身处不测之地,想到这里,去意已决。看看已然大亮的天色道:“麴管家,吩咐备马,咱们这就上路罢,承蒙卢员外盛情招待,第三旻铭记在心,日后必有报答,我们走!”说完再不停留,只是眼中不甘之色自思玉和卢颖儿姐妹身上一扫而过。众人见他忽然如此果决,也都十分意外,只是此人言语中似乎对金国颇多维护,难免让卢员外觉到一丝反感之意,当下也不在拦阻,只是抱拳致意,回了几句客气话,就听车声轧轧自庄外而过,自然是栾赶车将马车自后门赶了出去。 当下一行人将第三旻送至大门外,第三旻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眼光又不住看了一眼两个姑娘,抱拳行礼道:“那在下这便告辞了,还请思玉姑娘致意韩元帅,第三旻来日再去府上拜望。”说罢手一挥,同麴管家翻身上马,就要动身。 “慢来慢来…。。第三家主慢来……”原本落在后面的癞和尚忽然急忙喊了几声,拖着步履踉跄,一脸迷茫的余辽飞奔出来,还不等第三旻发问,便径直坐在车上,呵呵笑道:“此去处州还有一段路程,第三家主行个方便,再捎咱师徒二人一程,也算在佛祖面前积些功德……”说着一拍余辽后背道:“还不快谢谢第三家主”,余辽此时不知自己师父究竟意欲如何,治好嗫嚅着谢了两句。 第三旻心中却是一沉,心知这癞和尚岂是为了贪图这一点方便?乃是对自己疑心已重,又不能独自一人跟着自己,便将自己这病怏怏的徒弟做了幌子,心中正在犹豫开口相拒,就见思玉一笑,跳上车道:“那我也去!”不等癞和尚拦阻,也不去牵马,竟同癞和尚和余辽都挤在大车上,癞和尚见思玉也上了大车,半嗔半怒道:“你个女娃儿来作甚,便在此陪着你颖儿妹子过两天,等为师去处州求了方子,回程时候再来接你!快别裹乱,赶紧下去!” “不”思玉脖子一梗道:“我答应过我爷爷,要照顾我师弟形影不离,如何能在这里撇下他,反正路程也不甚远,等到回来之时,接了颖儿妹子一起去临安玩赏玩赏”,癞和尚素来知道自己这女娃儿徒弟性格甚是执拗,性子上来,便是她爷爷韩世忠也奈何不下,脸上不由浮现一丝苦笑,还未想出办法,就见老道也呵呵笑道:“既然如此,老杂毛索性陪你一同去!”老道自然明白癞和尚紧跟第三旻之意,他却知道此时第三旻虽只一行三人,但在四十里外的镇上,却还有十二个家仆在彼,万一到时候有什么决撒之处,只怕癞和尚一人独力难支,因此也要往大车上挤。 “你来作甚?”癞和尚脸色一变,推了老道一把道:“你不在此教几天徒弟,跟我去能济甚么事?难道你那徒弟,还敢不告诉秃驴那人所在么?”说着话,眼光却是往卢颖儿身上一扫,又看了麴管家一眼,老道稍微一愣,顿时心知肚明,第三旻心中挂念并非思玉一人,这卢颖儿自然也在他眼里,万一自己和癞和尚都跟着第三旻而去,这卢家庄上均都是不会武功之人,只需那十二个家仆中任何一人出手,便能掳了卢颖儿而去。当下也极为迅速的看了一眼麴管家,此人是敌是友,自己尚自拿捏不定,但癞和尚既然以此人目示自己,想必也是心有成算,呵呵一笑退后道:“这倒是,我那徒儿岂敢跟你为难,若见到他,也让他准备好酒肉,快快滚来这里给他师父过口罢。”说的众人都是一笑。 第三旻原本见癞和尚硬挤上车来,心中正措辞如何推掉这膏药一般黏在自己身边的和尚,忽见思玉也挤了上来,心中一念刚起,就见老道也要相随而去,不由又是一阵忧虑,及到老道明言不去,不由大喜,脸上却丝毫也不带出,心中盘算已定,看着在车上不住将杂物推向别处,要给自己找一个干净坐处的思玉,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笑意道:“既然如此,第三旻便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送大和尚一程罢!”癞和尚倒似乎并未听出第三旻话意中那“送佛送到西”的意思,只是随口跟道:“嗯嗯,送到西,送到西,赶紧上路,莫要耽搁路程”,第三旻也是再不停留,缰绳一提,照夜玉狮子一声长嘶,沿路而去,麴管家自然纵马紧紧跟上,续后栾赶车也是鞭子一响,车轮滚动,轧轧而行,就听思玉在大车中不住埋怨癞和尚和老道的声音不断传来,渐渐不可听闻。 老道一直面露笑意站在卢家门口,直到这两骑一车转上大路,绕过山脚,神色忽转凝重,沉思片刻,转过头对卢员外道:“员外家中可有身材与老道一般身量的家仆么?”卢员外和虞允文、卢颖儿都是一愣,不知老道此话何意,老道却看着癞和尚等人去路,目光幽幽道:“今日只怕有些事情,老道不能离了你庄上,须得寻一个与老道身量一般之人,老道自有吩咐!”众人见老道说的郑重,当下也是一怔,卢颖儿思量半晌才道:“有倒是有一人,之不知师父有何吩咐?”老道神色不改道:“你且叫来,我亲自吩咐他!”卢颖儿连忙应声而去,反倒是卢员外同虞允文一头雾水,这一夜简直匪夷所思,一时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第十四章 国恨家仇 第五节 这边癞和尚自上路以来,便坐在车中不言不语,像是甚么事情思而不决,余辽不知自己这师父昨夜几乎跟第三旻刀兵相见,今日如何又要跟着此人?难道只是为了贪图坐着一路大车么?又见自己师姐在身边不住来去,打扫不停,心中不禁升起一丝甜意,这一路上来,自己何曾跟自己这师姐相拒如此之近?此刻只觉一缕幽香扑鼻而来,不觉神思飘摇,正在忘情之时,就听癞和尚忽然吶出一句:“完颜阿骨打……为何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异样之处?” “有甚么异样?”思玉此时到底给自己弄出一片干净地方,舒舒服服坐在哪里,听自己师父忽然冒出这么一句,也不禁问到,癞和尚摇摇头道:“不知,但觉这个名字中有些关节你师父我不曾想到罢了!”思玉见师父如此说,当下也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完颜阿骨打是金国开国皇帝,庙号太祖,又因开疆拓土,百战立国,谥号武元皇帝,这些都是自己所知的,师父自然也是知道,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蹊跷不成?奈何想了一会,究竟一夜未睡,此时在车上一颠一摇,渐渐困意上来,余辽已是困极,这时已经垂着脑袋沉沉睡去,脸上兀自挂着几分甘甜之意,思玉心中一笑,也是靠着车壁上慢慢睡着,只剩癞和尚犹自双目炯炯有神,不住思索。 四十里路程虽是不远,但其间多有崎岖之道,直到将近午时,离着镇上还有四五里地,就听前路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来,癞和尚心中有事,不免往外一看,原来是四个第三家家仆带着食盒迎上前来,第三旻一路以来,借着自己同麴管家两骑在前之便,早已将心中计较一一吩咐给麴管家,此时见自己家仆迎了上来,不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却也无心饮食,吩咐将食盒送到大车之上,思玉同余辽此刻也被马蹄声惊醒,睁开眼时,就见癞和尚一手将食盒中菜肴端出,另一手忍不住就手捏几片肉往嘴里送,又手忙脚乱给里面酒壶拿出,也不要酒杯,掀开壶盖咕嘟咕嘟就是一阵痛饮,这才对两个徒弟道:“这些菜肴果然不错,你俩多吃些,晚间只怕未必有这般好菜吃咯!”思玉素来洁净,只好捡着师父不曾动过的酒菜吃了几口,余辽睡醒,腹中大感饥饿,哪里顾得上甚么癞和尚抓过没抓过,只是尽情吃了个饱肚,等到三人吃完,一个家仆这才过来收了食盒,连同另一人与麴管家纵马而去,留下另外两人在第三旻身边护卫,癞和尚见麴管家先行而去,眼色中不觉生出些不安,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擦拭衣袖的思玉,倒有几分踌躇之意。 此刻距离那镇子已近,路途平坦,第三旻虽缓缓而行,也到底耽搁不了多少工夫,车马一路进了镇子,便停在镇口处一家颇大的酒家门前,第三家众仆人与麴管家都十分恭敬站在两边静候,第三旻刚要下马,只见街道两边,躺了不少人,多是紧身装束,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一个个或是头损面破,或是被打折了手脚,挨在墙边不住呻吟,脸色顿时一冷,骑在马上道:“是谁擅自动手来?如此胆大妄为,视第三家家规如无物么?栾赶车,家法何在?” 一直呆头呆脑坐在大车上的栾赶车闷声闷气应了一声,将赶车的长鞭拿在手中,手腕一抖,鞭子便围着鞭杆绕了下来,倒似一杆略细的盘龙缠丝棍一般。麴管家方才先到镇上,知道就里,赶忙趋前一步道:“主人息怒,这些人不是伤在第三家手上,这镇上这两日有个游方和尚摆下一个流水擂台,这些人都是在擂台之上受伤,并不是咱家兄弟擅自动手。” “流水擂台?”第三旻倒是一愣,看着麴管家道:“那是甚么擂台?难不成还是摆在水上不成?” 麴管家还未及答话,癞和尚在后面呵呵笑道:“此乃江湖上武人一点赌拳吃饭的本事,第三家主自然不曾见过,乃是功夫有些根底之人摆下这个擂台,譬如说先在台上放下一锭十两大银,但凡上擂之人胜了,便取了这十两银子去,若是不胜,便给人家擂主放下一两银子,如此擂中银两越积越多,但凡你若胜了擂主,这台上无论已有多少银子,尽情取去,若是不胜,所输仍是一两,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那许多明晃晃的银子摆在那里?因此每日里或限定人数,或限定几个时辰,随你上台较量,擂主只是一人,打擂者如同流水一般,因此叫做流水擂台,看来今日这镇上立擂之人,手下倒是颇硬,台上必定已是堆了不少银子,啧啧啧!” 虞允文听癞和尚这般一番解说,倒是来了兴致道:“哦?这我倒是不曾见过,这擂主能将这许多人打下擂台,看来这武艺不弱,在下倒想前去看看,不知大和尚有没有兴致同去?” “有有有!我在临安还从未见过这般擂台!”癞和尚还未及答话,思玉在一旁连忙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应到,她在临安也见过几次擂台,却不曾见过这等流水擂台,其实这流水擂只能在这山野小镇上摆上几日,赚些钱财,她也不想那临安城中,不说江湖豪杰来来往往,只那大内之中便高手众多,摆下这等流水擂来,岂不是等于给别人送银子去?当下只是撺掇癞和尚一同去看,癞和尚扫了一眼第三旻,心中略一沉吟,就见麴管家似乎眼光一动,看着他微微点头,呵呵笑道:“去看去看,说不定还能赚上几两银子,这回程路上,倒是落得几日好酒肉吃!” 一行人当下也不进店,迤逦而行,第三家家仆却并不尽数前来,六人跟着麴管家和第三旻,两人即刻飞奔前去,想必是给自己家主寻觅一处绝好的观战之地,另外四人原守在酒家不动。那擂台原本就在镇中,众人还未到得跟前,就听前面挤挤挨挨的人群中爆出一声喝彩,紧跟着便是扑通一声,想必是有人被从擂上打落下来,也不知是那擂主,还是那挑擂之人。 等到第三旻众人到了近前,先一步而来的两个第三家家仆果然了得,早已将擂台下一处两三副座头的茶棚清了场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八个家仆分列四周,这镇上人如何见过这般排场,便是县太爷下来,也不曾有这般威风,第三旻对等万众瞩目之事似乎颇为不乐,但此时也不便说甚么,径自选了一副座头坐下,麴管家自然侍立一旁,栾赶车将大车停在一边,就坐在车上观瞧,癞和尚带着思玉余辽却不与第三旻同桌而坐,另据一桌观看。 此时擂上并无人上擂挑战,只有擂主一人,四十开外年纪,身材也不甚雄壮,穿一件无袖夹衣,腰间以白绸为带,脚踏芒鞋,十分利落,双眼精光四射,两臂自手至肩筋肉龙蟠虬结,极为解释,两侧太阳穴微微隆起,一看而知便是内外双修的好手。这擂主绕着擂台转了一圈,见无人迎战,哈哈大笑,走到台上放着一堆大小不一银两的桌旁,拿起一锭银子来,在手中抛了几下道:“这许多银子,难道就没有个英雄好汉来拿去么?” “我来试试!”,擂主话音刚落,就听人群中发了一声喊,一个人影自人群跃起,落在台上,双手在腰中一探一抖,两把精光闪烁的软铁缅刀已是反握在手中,对着擂主一抱拳道:“在下滇中断流刀段长河,护镖路过,见银眼热,想要拿些回去使用,还请雷巨门雷兄赐教!” “好说、好说”,那姓雷的擂主笑道:“想必段兄知道我这擂台规矩,一会倘若输了,便有劳段兄赐银一两了!” “那道未必,兴许今日该我得了这一注大财!就请雷兄亮兵刃罢!”段长河口中毫不示弱,却也不愿意占了兵刃的便宜,只是站在台上不动,任由雷巨门拣选兵器。 “啧啧”第三旻正看得津津有味,癞和尚忽然咂着嘴道:“难怪这擂主连日不败,原来是少林下院嫡传俗家弟子,闽西雷家传人,这姓段的竟然带着兵刃上来,却不是白扔了一两银子,雷家这五雷棍法只怕他招架不住!” “师父,这五雷棍法很厉害么?”思玉见那擂主果然从台后拿起一条棍来,通体暗黄,轻轻往台上一拄,就听“嗵”的一响,震起一层灰尘来,看来这条棍竟是熟铜铸成。倒叫台下众人都吃了一惊,思玉和余辽也是对视一眼。癞和尚这才慢吞吞道:“五雷棍法说厉害也厉害,说不厉害么,此间自有棍法高手,只怕难入人家法眼。” “自有棍法高手?”思玉听余辽都是一惊,连忙左顾右盼,不知癞和尚所说何人?第三旻神色也是一顿,正要说话,就听癞和尚又道:“不过他这棍法也只是脱胎少林棍法而来,所谓雷、火、瘟、斗四路,每一路又分七路,共计二十八路,但这二十八路也都平平无奇,全看个人造诣,另有一路五雷轰顶是他家中不传之秘,才是真正厉害招数!因此算下来应是二十九路棍法!” “那这断流刀呢?”余辽见雷巨门拄着那条熟铜棍站在台上,段长河也不敢怠慢,双手缅刀一挥,却不攻上,只是绕着雷巨门缓缓绕着圈子,忍不住问了癞和尚一句。 “断流刀么,他家这路刀法不过是取了一个快字,所谓一刀断流,刀刀断流,一刀下去,水流为之一断,其快可见一斑,只可惜人家这条棍是熟铜所铸,只怕他这回是没得断咯”癞和尚此时既已知道台上两人来历,便一看也不看。 第十四章 国恨家仇 第六节 癞和尚说话间,断流刀段长河身形一动,果然是刀刀断流,一刀快似一刀,两把缅刀交错上下,带出一片刀光闪烁,一恍惚间,已然劈出十余刀来,雷巨门也是身形急退,让过一片刀光,瞬即身形一侧,熟铜棍在左臂一横一挑,就听当当当当当几声急响,段长河这几刀竟然都砍在熟铜棍上。 “好!”人群中顿时爆出一声好来,哪知叫好声还未歇,就见雷巨门单手抡起熟铜棍,口中一声暴喝:“雷动四野!”,震的下面观战人群都是不由去捂耳朵,思玉同余辽离得更近,耳边更是如炸春雷,震的耳中嗡嗡作响,随着这一声暴喝声起,熟铜棍“呜”的一声,夹杂隐隐风雷横扫一圈,段长河也是被这一声震的一楞,及到铜棍横扫已然躲避不及,饶是他应变神速,双刀一错,架住棍身,自己身形飘起,接着一扫之力全身飞起,硬是在千钧一发中躲开这有若雷霆的一棍。 雷巨门一招逼退段长河,再不迟疑,双手握棍,也是一轮急攻,就听台上喝声不断。 如雷贯耳! 平地生雷! 迅雷风烈! …… 这一声一声暴喝出来,台下之人不免掩住耳朵,思玉捂着耳朵大声道:“这人是雷公转世么,怎地每一招都要喊出来,也不怕喊破了嗓子!” 癞和尚看着思玉呵呵而笑,也不说话,伸着指头比了一个七的手势出来,思玉还不解其意,就听耳边忽然安静许多,仔细一想,又掐指一算,方才这雷巨门果然是喊了七招,癞和尚这才道:“他这路棍法,前面七招都以雷为名,那七声之中,颇有些少林正宗狮子吼的根基,非但扰乱对手心神,也有震慑敌意之威,并不是胡喊乱叫。”思玉在扭回头看台上时,果然暴喝声一止,段长河声势一振,又是一轮快刀攻上,一阵刀棍相交,叮当乱响,两人竟打了个旗鼓相当。 “天下武功出少林,果然名不虚传!”第三旻此时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看着台上刀光棍影中穿梭来去的两个身影,不由赞叹了一声。 “第三家主怎地知道便是天下武功出少林,不是天下武功入少林?”癞和尚听第三旻一句,颇为不屑反驳到。 “入少林?”第三旻倒是一奇,看着癞和尚鄙夷道:“天下谁人不知达摩老祖传下少林一脉,历世至今,已成武学渊薮,僧俗弟子流布四海,习武之人莫不已少林武学为泰山北斗,难道大和尚连这也不知道么?” “啧啧……”癞和尚也是一脸不屑道:“倒不知当年那达摩老祖来这中土,究竟是来弘法传禅、广大我佛?还是来教人争强好胜,好勇斗狠?看来第三家主见识到底有限,只知这武林流派之分,却不知这华夏武学源流之来!” “华夏武学源流?”第三旻见癞和尚看着自己如同看着白痴小儿一般,心中虽怒,语气却淡,扫了一眼擂上打的难解难分两人,瞥了一眼癞和尚道:“那就有请大和尚让在下长长见识,这华夏武学源流到底如何一个流法?” “好说,好说”癞和尚低头一笑道:“你既然跟我这女娃儿徒弟一样虚心好问,秃驴也不是那般藏着掖着的师父,自当倾囊相授!” 第三旻心中顿时一阵怒火升腾,癞和尚这番话便是将他拿来与思玉余辽二人相提并论,当做教诲自己徒弟一般,竟敢如此拿大?刚要发怒,转念一想自己今日已然布下天罗地网,不怕他一个癞和尚插翅飞去,强忍怒气道:“大和尚请讲!” 癞和尚偷瞄一眼脸上急剧几番变化的第三旻,嘴角也是浮起一丝冷笑,看着台上全神贯注盯着台上打斗的思玉和余辽,沉声道:“武学之道,始于夏商,成于春秋,先秦尚剑,所以有聂政、荆轲之辈,两汉好刀,军中以此为利器,三国魏晋以降,世多隐逸,实为内家功夫大成之世,一部《神仙传》收录多少神仙之辈?其实世间哪有甚么神仙,不过是一些江湖中奇人异士罢了。及至达摩祖师东来之时,适逢华夏乱世,南北交兵,天下汹汹,祖师悲悯尘世之乱,这才住锡少林,传禅之余,遍览天下武籍,深得魏晋内家心法精要,这才传下少林武学根基,也不过一本《易筋经》而已,此后多有武人剃度为僧,效仿达摩祖师,将一身武学编成典籍,留存少林,才成今日七十二绝艺,若照第三家主所说,天下武功出少林,那这达摩老祖未曾东来之前,难道我华夏就不曾有武学之道么?” “哼,那达摩祖师之后,岂不是天下武学出少林么?”第三旻犹自不肯心服,开口反驳到。 “哈哈哈”癞和尚几声大笑,看着第三旻道:“第三家主何其谬哉?达摩老祖传下少林武学一脉,将至唐初,方有十三棍僧之名,尚不敢称天下武林之首,由隋至宋,其间数百年,寺中高手精研各家各派典籍,去粗取精,锻炼精华,到得有宋之初,七十二绝艺方才大成,这难道不是天下武功入少林么?若照第三家主所说,天下武学出少林,那如今这江湖上的门派岂不是都该死绝了才是?” “呵呵呵,大和尚高见,但不知这由隋至宋,江湖上又有甚么厉害门派?”第三旻心中虽已信服癞和尚之言,到底还不甚服气,嘴上仍是强辩。 “隋唐乃是武学兼容并蓄之世。”癞和尚冷眼瞧着第三旻应声道:“且不说那红线、聂隐娘、兰陵老人、床下义士之辈所出何门,只当年尉迟敬德有空手夺槊之能,实为当今空手入白刃绝技之发端,有宋一代,赵家大官人凭着一杆齐眉棍称雄天下,因此本朝枪棒为尊,如今江湖上所传枪棒,以岳、林、杨为上三家,以费、麦、赵为下三家,各家均有绝学,不是秃驴夸口,当今武林,若论枪棒,少林只怕还胜不得其中一两家嘞,至于剑法,那老杂毛剑术已算是当世翘楚,少林高手中已然罕有其匹,更不用说还有一人剑法远在老杂毛之上,指法掌力,云南段家与那丐帮,各有绝技,恐怕少林高手中能接得下的寥寥无几,若说这内功么,嘿嘿,少林内功虽得益于《易筋经》,也囿于《易筋经》,这世外自有高人,却不在这少林寺中!” “照师父这么说,如今这赵第十官人武功可稀松平常的紧啊!”此时台上两人均都守多攻少,段长河胜在轻灵多变,雷巨门却是一条铜棍舞的法度严谨,紧守门户,半晌兵器也不相交一次,思玉不觉看的气闷,回过来头听癞和尚讲这些武林逸事,正逢癞和尚说到枪棒之道,听见那“赵大官人”倒是一愣,随即噗嗤一笑,见癞和尚话头一停,当下插言到。 “赵第十官人?!”癞和尚脸色忽的一愣,定定看着思玉片刻,便知她是说当今皇帝,心中一片疑云豁然而开,看着思玉笑道:“嘿嘿,说的好,说的好,好一个赵第十官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思玉被自己师父这一赞,也不知自己方才那句话到底哪里说的“好”,倒是搔头不知其所以然。 “赵家为大宋今日帝王之家,竟然排在了下三家,林岳这般人臣之辈反倒列为上三家,这武林中难道上下不分么?”第三旻见癞和尚说赵家乃是武林中下三家,倒是面露讥笑。 “分、分、分”癞和尚心中思索良久之事豁然明朗,看着第三旻的眼光也是极为明亮,炯炯有神,气息微微喘动,如同猫儿寻觅良久终于捕到鼠子踪迹一般,连忙接口道:“这上下之分,乃是其用,并非其名,就如第三家主,难道真是这武林中排行第三的么?所谓上三家,多是当今军中战阵之用,至于江湖中单打独斗,才是下三家之用,赵家棍法,多是武林路数,因此列在下三家,倒不是甚么尊卑之分!” “轰雷掣电,破!” 第三旻忽觉癞和尚神色顿变,却也不知为何,刚要说话,就听癞和尚一声突出,倒吃了一惊,还未回过神来,就听台上也是暴雷一般一声断喝,倒似照着癞和尚方才所言一般:“轰雷掣电,破!”,众人都是一惊,急看台上,就见雷巨门手中铜棍忽如疾风骤雨一般,呜呜作响,日光掩映之下,铜棍上光泽闪耀,果然有几分闪电破空而过的意思,段长河登时手忙脚乱,双刀应变不及,被一棍点中胸口,当时一口血便喷了出来,雷巨门也不乘胜而进,缓缓收棍拄地,看着段长河道:“多谢段兄赐银。” 段长河被这一棍点中胸口,已是受了内伤,屏住气息一语不发,掏出一锭银子扔在台上,提着双刀缓缓下台而去,人群中这才怔醒过来,又是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叫好之声。茶棚下众人此时却都瞠目结舌,目不转睛看着癞和尚,人人心中都觉匪夷所思,这和尚连台上两人招数都不曾多看几眼,竟然能预先叫出这一招胜算来?这一路来,第三家虽不知这和尚武功如何,但就这份本事,第三家只怕就无人能及,思玉同余辽更是敬佩中带着难以置信之意看着自己这师父。 “还有哪位英雄好汉想要赚这一注大财的,便请上来罢!”雷巨门提着熟铜棍又是绕台一周,向着台下众人叫阵,只是这一场胜的极有威势,这熟铜棍器械又重,就有几个想试试手段的,也不免掂量掂量自己兵器是不是能挡得住这熟铜棍全力一击,顿时场上鸦雀无声,雷巨门也是得意洋洋道:“今日若在无人上来,明日雷某便要收擂赶路去了,承蒙贵宝地厚爱,所赐不少,雷某当得分出一半,请个班子在这镇上热闹几天,也是雷某一点心意!还盼……” 第十四章 国恨家仇 第七节 “我来……” 雷巨门话未说完,场下忽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场上众人不免人头攒动,东张西望,都想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还要上去给人家送银子?就见茶棚下,栾赶车拿着手中赶车用的长鞭,磨磨蹭蹭顺着擂台侧边阶梯一步一步踏上台去,看的雷巨门都是一笑道:“这位老哥儿,咱这擂台虽说是只为取财,点到即止,但这刀枪无眼,万一伤了你,可不是耍处!” 栾赶车倒是不紧不慢,等到踏到最后一个台阶之时,脚下忽然一晃,似乎踏空一般,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在台上,惹得台下一阵哄笑,有些人便将手中吃剩之物扔了上来道:“老家伙,你想钱想疯了罢,这般身手也要上擂?嫌死的不够快吗?” “咳咳”栾赶车倒不理台下众人,到了台上干咳几声,竟然坐在地上,对着雷巨门道:“你方才使力甚多,咱也不占你这个便宜,你索性歇上半个时辰,等气力回复了,咱再找你要银子!” 雷巨门见这车夫竟然如此拿大,心中也是一点火起,眼光一扫,便见这边茶棚下众人,其他人倒还罢了,那八个家仆一望而知都是好手,禁不住心中盘算,莫不是让这车夫来与自己对战,闹些笑话给那茶棚下公子小姐们取乐么?当下收起心中火气,恭敬施礼道:“请教老哥儿贵姓?是何门派,一会雷某要是输了,也知道输在哪家高人手上!” “作甚?难道要记在心里,做鬼也不放过咱么?”栾赶车语气生硬回了一句,倒让雷巨门心中一惊,这车夫话中之意,难道是要跟自己在这台上见生死么?心中方才摁下的一点火气不免又升了起来,看着栾赶车道:“老哥儿说话小心,在下这银子里,有酒有肉,就是没有棺材本儿!”栾赶车倒是再不回话,只看着雷巨门冷哼一声,依原坐在那里不动,雷巨门此时虽心头忿怒,却也不怠慢,坐在台后一张太师椅上暗暗调理内息。 台下众人见这车夫上台,两人只是说了两句话,竟然都坐在那里不言不语,顿时人声鼎沸,也有骂的,也有笑的,也有不住催促两人赶紧放对的,有些捺不住性子的,索性转身道跟前酒店茶肆里叫了吃食,第三旻看了看群情汹汹的场面,对着癞和尚笑道:“大和尚博闻广识,据你看,我这车夫今日可能赚得到这一注大财么?” 他此话一出,思玉同余辽都不免看着自己师父,这栾赶车一路过来,虽是木讷少言,倒也十分勤谨,从未见有甚么武功,手中那马鞭也不过是竹木之物,如何当得住这雷巨门熟铜棍一棍?心中思量未定,就见癞和尚看着栾赶车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这才回头对着思玉和余辽中气十足道:“看来为师今日要让你们俩长长见识咯!”,声音虽是不大,却在嘈嘈杂杂鼎沸人声中极为清晰,思玉和余辽都是一愣,自己这师父从来少见这般大声言语,为何突然这般中气十足?就连擂台上的雷巨门和栾赶车都听得清清楚楚,栾赶车更是脸上不易察觉般抽动一下。 癞和尚毫不顾忌自己这一声引得台下众人都看向自己这边,仍是那般中气十足道:“若论这当今棍法,上三家杨家棍法并不多见,攻多守少,迅捷凌厉,这岳家棍法,却是从枪法中而来,灵动多变、不拘一格,林家棍法恰与之相反,乃是林家枪法的渊薮,走的却是稳狠沉猛,摧锋陷阵的路子。下三家各有绝学,费家善机变,麦家多刚猛,赵家棍法乍看之下中规中矩,其中多有奇招,也都不囿于一格,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两家不列其中……” “那两家?”思玉好奇心重,虽还好奇自己师父此时为何这般大声说话,也耐不住性子赶忙问道,台上雷巨门心中也是一动,这车夫来路蹊跷,台下这和尚这般大声说话,倒像是给自己指点一般,当下凝神细听,果然癞和尚还是如前一般声音道:“这两家么…。。岭南冼氏有一路扁担功,招数介乎齐眉棍与朴刀之间,颇有些神妙之处,如今江湖上已不多见,还有便是漠北一路的鞭杆,也算是一件奇门兵器,杂合长枪、杆棒、长鞭招数,确实有几分厉害,不可小觑。” 癞和尚话音刚落,就听人群中传来“哼”的一声,赶忙转头去看,奈何人群挤挤挨挨,一时也不知是谁所发,倒是思玉跳起来往外一看,人群来来往往,也没甚异常,麴管家一直站在第三旻身旁,此时反倒看的真切,只见一个年轻后生身背斗笠,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雷巨门静坐台上,癞和尚所言自然是听得一字不漏,此刻再看这栾赶车手中兵刃,赫然便是一根鞭杆,长鞭自杆头盘旋而下,绕在杆上,不禁向着癞和尚投来一丝感激之意,随即长身而起,脚尖一踢,熟铜棍“呜”的一声飞起,雷巨门凌空伸手一探,握住棍尾,手臂用力一抖,就听熟铜棍棍身一颤,发出一阵“嗡嗡”之声,这份膂力当真非同小可,擂下跟着这一声响,更是一片叫好之声。 “老哥儿这就请动手罢!”雷巨门此时也知道这看似孱弱的车夫心存不善,便不再多说甚么,栾赶车却坐在地上,双眼一睁看着雷巨门笑道:“你听明白了?”雷巨门不觉一怔,知道他所言是说方才癞和尚有意指点自己,见他仍是坐在地上一副懒洋洋模样,,也不等他起身,腰马下沉,双臂贯力,猛地一棍就要劈头砸下,紧跟着口中断喝出声,哪知刚喊出一个“雷“字,就听“嗤”的一声,破空之声甚急,这车夫竟然就地上身形一偏,紧跟着一杆刺出,直取自己咽喉,当下急忙收声撤步,避过这一刺。 雷巨门后撤一步避开这一杆,铜棍轮起半圈,便要将此人从面前逼开,哪知栾赶车不避不让,左掌伸出,竟是要以肉掌生生格挡这铜棍一击,雷巨门不及细想,就听“砰”的一声,这车夫果真一掌拍在铜棍上,棍头顿时一沉,剩下半招便无法使出,还不等雷巨门惊讶之际撤回铜棍,栾赶车右手鞭杆一抖,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疾风骤雨般猛抽,倒打的雷巨门一阵手忙脚乱,擂下人群中更是爆出一阵大笑。 此时台下高手不多,能看出来栾赶车功夫的寥寥无几,众人就见栾赶车如同乡间野老拿着柳条教训儿孙一般,脚步散乱,只顾没头没脑对着雷巨门猛抽猛打,倒将雷巨门打了个措手不及,都是甚觉好笑,癞和尚却自栾赶车那一掌拍出,脸上便是一愣,随即拍着脑袋叹道:“啧啧,难怪这老猴子之前说自己是乱赶车,果然是乱七八糟,倒是秃驴看走眼了,这雷家的看来要遭!” 第三旻见癞和尚一脸失意之色,却是得意一笑,他这次江南之行,身边无一不是高手护卫,这栾赶车更是其中堪比麴管家的高手之一,只不过借着赶车掩饰身份,看来这癞和尚虽瞧出些端倪,到底没瞧出这栾赶车来历,不过这一战,必定是瞒不过癞和尚眼去。此时看着台上雷巨门在栾赶车乱七八糟的鞭杆下左支右绌,心思忽然一动,给身边麴管家示意,轻声吩咐几句,麴管家轻声遵命,站起身来,双掌连击三下,声音清脆异常,众人还茫然不解其意,就听擂上栾赶车哈哈一笑道:“今天算你运气,逃了一条命去!”,癞和尚却轻舒一口气,知道这必然是第三旻要邀买人心,因此放了雷巨门一条生路。 这边麴管家掌声一响,台上雷巨门顿觉对方招式一缓,心中大是惊骇,这车夫鞭杆看似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却招招都在紧要之处,更可怖的是这鞭杆自己已然抵挡不住,这车夫还有一只左掌力道沉猛,绝不再自己熟铜棍全力一击之下,这若是被一掌拍在身上,只怕与别人受了自己熟铜棍一击无二,正觉渐渐支撑不住,心中大呼今日休矣,就听台下三声清脆掌声传来,这车夫攻势顿缓,赶忙收拾门户,纯取守势,心中再来思量如何脱身之计。 “哼!想守而走之,你走得了么?”雷巨门心中念头刚动,便被栾赶车一眼瞧破,随即就见栾赶车鞭杆脱手而出,扔上半空,心中登时一喜,铜棍急舞,泼风一般卷了上来,栾赶车更是冷笑练练,双掌一错,猱身而上,众人便听一阵铜棍与肉掌砰砰砰相碰之声不绝于耳,续后便是啪啪两声极为沉闷的声音,还不及思量究竟是何人中招,跟着便是哐啷、咔嚓连响,定睛再看,栾赶车伸手接住半空而下的鞭杆,神定气闲站在台上,雷巨门双臂垂在身侧,脸色煞白,牙关紧咬,显见是忍着剧痛,熟铜棍早已落在台上,半截棍身砸破木板,已是落在地上。 “啊!”思玉惊呼一声,见雷巨门双臂软软垂下,心里一慌,急忙看着癞和尚道:“这是给人双臂废了么?”余辽也是紧张万分看着癞和尚,看自己师父有何话说。 “姑娘放心!”麴管家见癞和尚眼隐怒色,连忙开口道:“比试武艺,何必性命相博,这只不过是将他双肩关节卸脱而已,只要找个跌打大夫,推拿几下,养上几日便好。”思玉这才回过头去,再看台上,栾赶车却不去拿那些银两,瞧了几眼双臂脱臼,双眼怒色的雷巨门道:“尊驾若是不服,养好臂上伤,再来寻我罢!”雷巨门此时剧痛钻心,强忍道:“还请这位阁下留个名号,再下日后必然上门讨教!”台下观战之人见雷巨门虽是败落,气势仍自强硬,颇有几分豪气,也都是叫了一声好,栾赶车看看台下叫好的人众,哈哈大笑,手腕一翻,一件黑魆魆的物事自手中飞出,“登”的一声钉在一座酒楼二楼伸出来的椽子上,众人急忙去看,那物事这才舒展开来,迎风飘动,原来是一面小小令旗,中间一个绣银旻字被日光一照,甚是晃眼。 第十四章 国恨家仇 第八节 旻字令旗!!!这……这是淮南第三家旻字令旗!!! 台下到底有人知道这令旗来历,顿时失声叫了出来,其中略在江湖中闯荡过几年的,此时都是脸色一变,再看这茶棚中,第三旻跷足而坐,志得意满,倒似颇为享受众人这般震惊之意,雷巨门愕然站在台上,心中更是被震惊的茫然一片,淮南第三家的名头自己当然听过,万不想今日在这浙西小镇上碰到第三家高手,方才上来与自己对敌的不过是第三家一个赶车的车夫,再看那分守四面的八个家仆打扮之人,只怕比自己武艺也低不到那里去,这出声指点自己的和尚,跟侍立在一旁的管家,想来都是武功深不可测之人……顷刻连痛带惊,头上冷汗不觉潺潺而下,他却不知,癞和尚与第三旻并非同路之人,至于那栾赶车,乃是第三旻故意隐伏下的一个高手,就连这八个家仆,在第三家地位也是甚高,只是这其中曲折隐约之处,他又如何知晓。 雷巨门正望着茶棚下这几人心中又惊又怒,只见又是一个家仆远远骑马飞奔而来,到了棚下,对着第三旻一礼,便快步走到第三旻身前,附耳低语几句,第三旻听了半晌,脸上闪过一丝冷笑低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那家仆也不答话,只是颇为肯定点点头,第三旻这才呵呵一笑,对着癞和尚道:“大和尚,店中酒宴已经备好,这就请回去入席罢!”当下众人翻身上马,栾赶车笑吟吟将大车停在棚外,看着癞和尚师徒三人。 “哎……此时天清气爽,正宜散散闷气,不做马车了。”癞和尚摆摆手,看着自己两个徒儿道:“你们两个就陪着师父慢慢走回去罢了!”说罢起身,领了思玉余辽,果然沿街慢慢而行,只留下雷巨门一人站在擂上犹自失神。 思玉喜好热闹,此时街上正是人多喧闹之时,步行之事自然满口答应,一路蹦蹦跳跳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余辽却不知道自己这师父是何意思,从来懒的寸步难行,为何此时倒撇了马车改了步行?癞和尚心中此刻早在百般算计,这第三旻来路,自己虽还不敢十分肯定,也拿定了九分九,此人只怕今日便要动手,若是自己一人,自然不惧,可这两个徒弟在身旁,难免有些照应不周之时,万一有些差池,恐怕自己无论是对韩世忠还是死去的余南山都无法交代,因此不愿乘车,趁着步行而回,心中想要计较个办法出来。 “师父师父、你这走路经念过头啦!”癞和尚心中思量未定,突然思玉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跟着便是一阵格格笑声,癞和尚猛一抬头,也是哑然失笑,自己只顾心中盘算来去,倒忘了这镇子本就不大,便是这般步行过来,也不过片刻功夫,一时间倒忘了路头,从哪酒店门前径直走了过去,思玉见自己师父闷头不响,也不看路,余辽也是瘟头瘟脑跟在师父身后,一语不发,只顾跟着癞和尚而行,当下站在酒店门口忍不住笑出声来。癞和尚这才四处打量了一下,门口原来那些受伤的武人均已不见踪影,想必已是被第三家这些干仆们请到别处去了,遥遥往店中一望,里面冷冷清清,看来也是整个被第三家包下,不禁站在门外踌躇片刻,就听店内第三旻声气响起道:“大和尚为何在门外枯站,难道不敢吃我第三家一杯酒么?” “罢罢罢!”癞和尚猛然间心一横,今日里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只索去闯一次了,心中虽是念头已定,又耐不住盘算一番,临到门前,忍不住眼光一扫一声不响站在门口迎接的麴管家,今日成败荣辱,看来就要托在此人身上,麴管家看着癞和尚神色淡然,轻声道:“里面诸事已然备好,请大和尚这就入席罢!”说罢也不等癞和尚行动,转身便进店内去了 “诸事已然备好?”癞和尚眉头一动,看着麴管家背影,此刻若在犹疑,只怕被第三旻瞧出些异样来,当下大步而进,扫了一眼里面陈设,心中猛地一沉,这店中何止是被包下!就连店家、小二等人都已不见踪影,来来往往伺候之人,都是第三家这些家仆。当堂一桌乃是第三旻主位,桌椅宽大,身后两人侍立,正是麴管家和一路都是不离马车的栾赶车,另有三桌格局甚小,都只放了一把座椅,不妙的是,其中两桌沿着第三旻左手排下,还有一桌却是排在第三旻右手下位,俨然公堂设宴一般,癞和尚师徒三人必然要分为两处,对面而坐。 还不等癞和尚计较出来个主意,思玉倒是先坐在右手一桌上,第三旻见思玉落座,顿时得意一笑,对着癞和尚手一摆道:“大和尚这就请入席罢!”眼见格局如此,癞和尚也再不多言,呵呵一笑,坐了左侧第一桌,,余辽自然坐在自己下手,这才环视了一眼店中道:“第三家好大的排场么!” 第三旻见癞和尚坐定,这才手一摆道:“开席”,登时癞和尚师徒三人背后各自上来上来两个家仆上酒上菜,倒是思玉猛然一愣,正举到嘴边的酒杯停在半空诧异道:“这店中怎地没有小二么?要第三家自行招待?” “呵呵”第三旻见思玉突然发问,知道这姑娘必然瞧出一些异样,当下干笑一声,还未及说话,就听外面一阵马蹄急响,像是有人飞马前来的样子,只不过此时第三旻众家仆都在店中,当下脸色微变,目示身侧麴管家道:“去看看何事?”,麴管家应声而出,就听外面马蹄声顿止,癞和尚偷眼去瞧,见马上翻下一人,脸色紧急,交了一封书信在麴管家手中,口中轻声说了几句甚么,麴管家也是面色一变,拿着书信急匆匆进来,走到第三旻身边道:“主人,家中急件,请主人见信即刻拆阅!” “嗯?”第三旻听见这一声,眉棱一跳,一把抓过书信,拆出里面信纸,一面急看,一面脸色不住变动,癞和尚见第三旻看的极为专注,突然正色沉声,变换腔调,带着一丝辽东口音道:“皇上,京中有何变故?” “唔……尚好,尚好,嗯???!!!!” ?????? !!!!!! 第三旻猛然抬头,死死盯着癞和尚,癞和尚一语中的,面带笑意,眼中却杀气涌动!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如此盯视良久,都是指着对方哈哈大笑,思玉同余辽猛然听见“皇上”二字,心中震骇无比,顿时愣在当场,思玉拿在手中的酒杯一个失神,竟然掉在桌上,余辽惊茫四顾,只怕自己方才是一时走神听岔了去。再看第三旻众家仆也是如临大敌,个个神情紧张,只等第三旻一声令下便要动手,栾赶车同麴管家二人尚自拿捏的住,只不过栾赶车此刻也颇为有些惊疑这癞和尚心思胆量,麴管家倒是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好和尚!好心思!不知朕这一路行藏有何跳脱处,倒被大和尚看了出来?”第三旻止笑出声,此时身份既被叫破,索性也不再掩饰,直接以“朕”自称,思玉和余辽这才回过神来,这人竟然真是皇上,不过这般遮掩行藏,自然不会是当今临安的皇帝,况且年龄也不相当,那么此人只能是…… “大金国当今皇帝,金太祖完颜阿骨打长子长孙,完颜亮!”癞和尚一字一顿道,思玉和余辽眼中都是难以置信之意,颈中如同装了机关一般僵硬,转过脸去看这不知该是第三旻还是完颜亮之人。 “哈哈哈”,完颜亮看着余辽和思玉两人震惊神色大笑道:“不错,朕是第三旻,也是完颜亮,朕统有大金,也身为第三家家主!”随即有些憾然道:“不过朕百密一疏,到底没能瞒过大和尚去,这一路来,想必大和尚费了不少心思罢?” “嘿嘿……”癞和尚看着完颜亮冷笑道:“你虽借着武林之名,微服南下,可惜那份皇帝排场难丢,早在临安之时,韩老货已然瞧出你绝非武林中人,那时便对你来历起了疑心,那时便要一探你的究竟,当日离了临安,你手段豪阔,绝非寻常富商大户可比,秃驴甚觉你必然出身豪门,只是将临安富豪想了个遍也不曾想出一点头绪来,第二****又在哪山道之上故布疑阵,你当秃驴瞧不出来么?” “哦?故布疑阵?”完颜亮笑眯眯瞧了思玉一眼问道:“那日山道之上遭遇贼寇,乃是偶然之事,何来故布疑阵之说?” “偶然?哈哈哈”癞和尚仰天而笑,指着思玉道:“你借着我这徒儿,布下一下三鸟之局,既让她倾心与你的手段气魄,又借此让那淳于和露出贪恋美色的小人行径,为淳于家众人所唾弃,一举让鹫神淳于中得了淳于家家主之位,秃驴所言不差罢?那鹫神淳于中只怕早就投了你第三家,哦,不对,是早就投了你金国罢?” “呵呵呵”第三旻看了一眼已有些面带怒意的思玉,淡然一笑,低着头道:“大和尚此话只怕有些猜测之意罢?朕与那淳于中并不相识,况且当日在山道之上仓促相遇,又如何布下这一石三鸟之局呢?” 第十四章 国恨家仇 第九节 “好一个并不相识!”癞和尚连连冷笑道:“我来问你,那夜第三家主彻夜不眠,房中第二人乃是何人?秃驴眼力虽不济,却还认得那人身形,倒是你这仓促之说有些在理,那淳于和耽于酒色,垂涎我这徒儿容貌,又打从他山下路过,自然不肯错此良机,不过这一节未必放在你心中,反是这生死状之事是你金国一块心病,你那家仆手中所持一纸生死状,想必也是伪造之物,掩人耳目而已,当日拿给淳于正所看的,只怕不是甚么生死状,乃是你大金国一纸降服官诰罢?” 癞和尚话到此处,完颜亮只是脸上微笑,一语不发,思玉见完颜亮有默认之意,怒气更甚,见癞和尚看着自己,示意不可轻举妄动,这才强压心头火气,余辽只是张大嘴,看着完颜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错,的确是一纸降服官诰,只要淳于正肯归顺第三家,臣服大金,便官居三品,封为平南将军之职!”完颜亮叹了口气道:“怎奈这淳于正非但不肯降服,还要将此事情昭告天下,也只好下手除去了,不过此事大和尚当日未必明白,只怕此时才刚刚想通罢?” “啧啧,平南将军,好大的官儿啊!”癞和尚咂咂嘴不屑道:“若说当日一毫不知,只怕秃驴今日有些欺君之罪,不过秃驴倒是知道,若果真是一纸生死状,淳于正未必要将此物交付给铁书生,既然命他那不肖子传话给铁书生,自然是这文书中关系甚大,倒是淳于和身上并未带着这一纸文书,这官诰自然还藏在淳于庄上,但究竟藏于何处,你们却未必知晓,淳于家门禁森严,庄中密室除了家主,敢妄进者杀无赦,淳于中虽是家中耆老,也未必敢在家中门人弟子面前做这般有违家规之事,因此便趁着我这徒弟经过那山下之时,让淳于和为家人所弃,推举淳于中为主,如此便名正言顺,将那一纸官诰寻到毁去,以免后患,依着秃驴想来,这么些日子来,淳于中只怕已将淳于家挖地三尺,可惜呀可惜,淳于正既知道这纸文书事关重大,要交给铁书生,岂不会料到你们会杀人灭口,毁灭罪证?就算你们将淳于庄上倒转过来,也是徒劳一场,毫无所得,哈哈哈!”癞和尚说完,似乎对这淳于中在淳于庄上掘地三尺,遍寻不见官诰之事颇觉可乐,开怀大笑 “这么说,大和尚倒知道这一纸官诰藏于何处了?”完颜亮脸色一变,口气幽幽到。 癞和尚笑声一止,瞧了一眼神色紧张的完颜亮道:“秃驴知道不知道不是甚么大事,不过数日之后,淮南第三家家主乃是金国皇帝完颜亮之事便将传遍江南武林,到时候,你第三家在这淮南数年苦心经营,收服多少绿林匪盗,藏下多少伏兵,恐怕要尽数化作泡影。嘿嘿,自此江湖上再无淮南第三这个名头咯!” “恐怕未必!”完颜亮扫了一眼仍是目瞪口呆的余辽和怒气满面的思玉,心知这癞和尚未必知道这官诰所在,说不定乃是疑兵之计,但今日无论这癞和尚是不是知道这官诰藏在哪里,也不能让这和尚活着离去,至于官诰,日后再慢慢寻找就是了,只是这癞和尚惫懒无赖,一路之上自己又不曾有甚么诏书旨意,就算癞和尚偷看自己书信,那其中也都是些隐语,常人看来全都是些生意上的事情,他又如何能想到自己是大金国皇帝?思量半晌,这才看着癞和尚一副无所谓之态道:“话虽如此说,也要大和尚今日能出了这店门才是,不过朕倒是想知道,就凭淳于中之事,大和尚未必能疑心到第三家与大金有关,对此朕倒是颇为好奇!” “呵呵呵”癞和尚倒是爽朗一笑,就像是完颜亮与他是至交好友一般,脸色霁和道:“此事其实说来也不难,凭着秃驴一人,那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其中皇上这些家仆、甚或皇上自己,还有那虞先生,我这女娃儿徒弟,都给秃驴解了不少疑难,倒不是秃驴一人之力!” “家仆!?” 完颜亮登时脸色一沉,眼风迅即扫了一圈,难道这些家仆中竟有叛徒暗通癞和尚?这些家仆此时也是面面相觑,互相戒备,不知是谁泄露机密。思玉同余辽也不免转头从这些家仆脸上一个个瞧了过去,不知哪一个是给自己师父通风报信之人。 癞和尚看着这些家仆一个个都有些惊慌失色,倒是觉得十分有趣,笑呵呵看着众人道:“那日秃驴在东阳道上,放着那蒋家上好火腿不去化上一条,偏偏绕来绕去跑去钱火腿家中,你当秃驴真得不知道谁家火腿好些么?不过是为了绕些路程,甩开身后闻腥而来的那些猫儿狗儿罢了。倒是秃驴夤夜而出,去看看那些猫儿狗儿跟丢了主人该当如何?你猜怎么着?有些个狗儿猫儿叫声殊不似我江南之音,倒是有些辽东声响,秃驴原以为这第三家是某人豢养的一窝子鹰犬,这时倒有些心疑这第三家根基恐怕不在淮南,而是自辽东来的一群饿狼!” “呵呵呵”完颜亮此时已然明白,所谓家仆漏了风声,只怕便是那夜癞和尚趁着后面接应之人失去自己踪迹,悄悄去探访了一番,当下又问道:“那朕又给你漏了什么风声?” “鬼狱无常!”癞和尚应声而道:“昨夜间鬼狱无常来犯,本就不可理喻,若是为寻仇,以老道当今之能,他一个恶鬼,道行未成,岂敢轻身犯险?自然是为了卫护某人而来,除了皇上你,还有何人?不过皇上你口口声声说这鬼狱无常与第三家无干,言辞之中,也不像是强词狡辩,今日方知,这鬼狱无常果然跟第三家无干,乃是跟大金国皇帝有关,当时秃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料皇上与虞先生辩论金宋攻守利弊之时,却被虞先生一语道破天机,那完颜阿骨打这个名字,秃驴总是觉得其中有些异样,自离了卢员外庄上,便一直苦苦思索,若不是方才我这徒儿点破,秃驴只怕心中还是不敢确认皇上身份!” “我?我如何点破?”思玉此时已然心平气和,既然知道此人乃是大金国皇帝,恐怕今日必有一场恶战,自己师徒三人性命不知还能不能保住,不过这完颜亮既然对自己有意,看来是要将自己掳回金国去了,虽还气愤此人一路装腔作势,满心****邪念,也知道此时再生气也是无用,心中也不免思量有甚法子脱身示警才是,忽然听到自己师父说自己今日点破他心中一个疑难,倒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看着癞和尚笑道:“是哪赵第十官人。” “不错不错,正是这个。”癞和尚连连夸奖道:“若不是你这一句赵第十官人,为师的只怕还有些懵怔哩!咱们宋人叫这完颜阿骨打叫的顺口,倒忘了人家还有一个汉名,单名一个旻字,叫做完颜旻,如今这皇上乃是完颜旻长子长孙,又一心想恢弘乃祖基业,那不是第三旻是什么,跟你那赵第十官人,差不多一个意思!” 癞和尚师徒二人说清这一点曲折,都是相视而笑,完颜亮更是鼓掌道:“妙!妙!妙!倒是难为大和尚心思灵动,抽丝剥茧,从这许多蛛丝马迹中寻觅到朕的身份,确实难得,这份心思,莫说我这些第三家家仆,就是我朝中那些文臣武将,也多有不及,朕甚为佩服!” “不过……”完颜亮话音忽然一转,眼光轻佻看着思玉道:“大和尚所说朕为了恢弘祖宗基业,倒不全然对,太祖皇帝武勇冠绝天下,可惜文采稍逊,又天不假年,不能一统环宇,实为憾事,朕既然为太祖皇帝长孙,岂能不继他宏愿,廓清宇内,此乃朕之一愿也!” “哦,如此说,皇上还不止此愿,倒不知其他愿望都是些甚么腌臜事情?”思玉见完颜亮眼光不住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心中一阵翻腾,听他说廓清宇内只是一愿,忍不住讥讽了一句。 “朕平生志愿有三”完颜亮见思玉俏脸微扬,一双明眸瞪着自己,这般气咻咻模样更是可爱,心中不免神思荡漾,眼神迷离道:“国家大事,皆我所出,一也;帅师伐远,执其君长而问罪于前,二也;无论亲疏,尽得天下绝色而妻之,三也。今日得姑娘如此美色,朕心甚悦,今日朕便于姑娘北归,单请放心,朕宫中必有姑娘一个名分!哈哈哈” “你!”思玉万没想到这完颜亮第三个志愿如此肮脏不堪,竟然是“无论亲疏”,那自是连他完颜门中妇女都不放过,当下怒斥一声,却再也接不出下文来,完颜亮看着思玉羞红满面,更是乐的开怀而笑,余辽见完颜亮已然说出要将自己师姐掳掠而去之意,不由大急,只是他武艺低微,又重伤在身,此刻能有甚么办法,急切之下,只是紧紧握住腰间短刀。 “北归?”癞和尚冷笑一声道:“皇上远来大宋,秃驴若不留皇上住上几时,尽尽地主之谊,如何说的过去?” “哈哈哈”完颜亮大笑道:“朕乃是当今大金国皇帝,不是你那徽钦二帝,江南虽好,此时却非久恋之家,朕此番回去,必当再来,到时候故地重游,到时候左携香草,右抱美人,莺歌燕语,众臣环列之下,再来跟大和尚叙话罢!”这番话自然是说再来之时,便是平定大宋之日,说的癞和尚师徒三人心中都是一沉。 “朕知道大和尚早已布下网罗”完颜亮见癞和尚低头不语,也甚怕这和尚暴起发难,若不点破这和尚心中计策,只怕脱身之时有些阻碍,当下幽幽道:“只凭大和尚一人,思玉姑娘之力,你这病徒弟孱弱之身,只怕还留不下朕来,那去往处州道路上,道长该不会早已等在彼处了罢?可惜你们棋差一招!”完颜亮神色忽然一傲,语气轻松道:“朕自这镇上便要原路返回,既然那臭道士离了卢家庄,朕便顺路连那卢家姑娘一并带了去,有她们一对姐妹相伴,这一路之上却也增色不少,哈哈哈!”完颜亮自谓一切尽在掌握中,自然笑的十分得意。 第十四章 国恨家仇 第十节 “狗皇帝!”余辽突然一声呐喊,就座中掏出短刀,照着完颜亮面门掷了出去,他自知道这完颜亮要掳掠思玉去往金国,心中便不断思量,此时见他非但要掳了思玉,连那卢家姑娘都不放过,心中激怒之下,摸出怀中短刀脱手飞出,谁知激愤之下突然使力过大,牵动内伤,只觉胸口一闷,眼前一黑,几乎一头栽倒在地上,那扔出去的一刀,也无甚力气,被栾赶车鞭杆轻轻一拨,便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余辽这一下倒出乎癞和尚所料,见他一头栽下,赶忙伸手扶了一把,顺势一股内力涌出,帮余辽定住心神,再一抬头,场上局面已变,思玉脸色煞白,背后一名家仆已是手持一杆铁枪,枪尖距离思玉后心不过半分,只要癞和尚有异动,便一枪刺出,另有两人一人站在癞和尚身后,双掌微提,蓄势待发,另一人手持一把百炼钢刀,刀锋轻动,眼睛一瞬也不瞬看着余辽,其他人等早在完颜亮身边围成一圈,栾赶车手持鞭杆,早已越众而出,站在当场,只有麴管家兀自不动,仍是不离完颜亮一步。 癞和尚见阵势如此,心中也不免大感懊悔,若是昨夜在卢家自己便猜出这完颜亮身份,无论是自己还是老道,留下他简直易如反掌,此刻自己带着两个徒儿,莫说留下完颜亮,就算要逃脱这酒家,只怕都不可能。不由眼光看向那麴管家,此人到底是敌是友,这时也不免心中踌躇不安。 “你杀了我罢,我今日死也不会跟你去,韩家只有战死之人,没有被俘之辈!”思玉此刻心思倒沉稳许多,面罩寒霜开声到,她心中料定完颜亮未必肯对自己痛下杀手,若是自己坚持不肯,宁死不去,只怕他拿自己也无可奈何,一旦生乱,自己师父或许有可乘之机,只是从未见过自己师父武功,不知道自己这一点念头是否能够奏效,否则完颜亮凭着他人之力,仍可将自己强行带走,不由心急如焚看着自己师父。 “杀了你,朕岂能舍得?”完颜亮看着思玉一笑,眼中又是几分淫邪之意道:“不过你这秃驴师父若不识好歹,朕也就顾不上玲花惜玉了,今日你们三人,只有一人可活,非是朕无情,实是迫不得已!”他话音一落,栾赶车嘿嘿一笑,鞭杆忽动,思玉就觉身上一麻,登时手脚都不能动弹,自知已被这栾赶车点了穴道,心中不免大沮,只盼自己师父赶紧有一丝办法。 癞和尚此时也是紧张万分,完颜亮身边这般重重防护,暴起发难定然难以奏功,但是思玉和余辽二人性命,只怕也是危险,不由自主看了自己两个徒弟一眼,忽觉余辽神情有异,心头一点念头还未想个明白,就听轻声道:“救师姐!”,随即忽然转身,向着身后那拿着钢刀的家仆扑去。 他虽从老道口中知道自己这师父武功颇高,但究竟如何也不得而知,此时见思玉被制,方才一团乱麻般的心神也沉定下来,看眼下形势,师父若是少了一个顾忌,便多了一分胜算,若只是抢下师姐,只怕还容易些,自己本已重伤在身,留下只是让自己师父此刻为难,心中主意已定,可惜短刀方才脱手掷出,转眼便看见身后那柄寒光闪闪的钢刀,再不犹豫,也不扑向那家仆身上,径朝着钢刀刀刃而去。 余辽突入其来这番动作,倒让那家仆吃了一惊,奈何完颜亮并未下令,自己不敢便让余辽死在自己手上,刀锋轻轻一转,避开余辽这一扑,余辽一扑不中,早觉心慌气短,咬着牙关,奋力又是扑上,那家仆苦笑不得,索性往后一退,余辽这一下便实实在在扑在地上,只觉全身脱力,方才癞和尚用以镇定心神的哪一点内力耗费殆尽,当下用尽全身气力爬了起来,不等站直,双眼一闭,合身向着钢刀扑上。 思玉初见余辽反身扑向那家仆,心中也是一惊,及到看见余辽乃是自寻死路,每一下都扑向那刀刃之上,眼圈忽然一红,她岂不知自己这师弟是为了让师父少一分顾忌,好从众人中救了自己而去,再想起当日荒山之上自己口误,为了不让自己受罚,自己这师弟也是愿意以命相抵,时至今日,自己当初用来帮他止血的纱绢只怕还揣在他的怀中,如今又为了自己渺茫至极的一线生机,不惜舍命一拼……此时看着余辽步履蹒跚,心慌气短模样,仍自朝着刀锋而去,眼中珠泪再也抑制不住,滚滚而下。 余辽这般接二连三的求死之举,癞和尚自然看在眼中,见那家仆竟然被余辽逼得连连后退,也是哭笑不得,可就算自己此刻叫住这莽徒弟,少顷仍是压不住他心中这点念头,再看那家仆也是颇为无奈,眼光不住看着完颜亮,像是征求主人意思一般,完颜亮初始也颇觉可笑,一转头见思玉珠泪滚滚而下,见自己帝王之尊,在思玉眼中惊不如一个病恹恹的少年,狞笑一声道:“随他去罢!”那家仆见主人发令,当即遵命,刀尖一挺,看着余辽从地上挣扎爬起,摇摇晃晃向着自己而来,这番再不避让,只要余辽扑上,必被钢刀穿胸而死,思玉不忍再看,奈何自己全身受制,无法动弹,心中压抑,连一声也叫不出来,索性闭上双眼。 “啪!” 众人都觉余辽此番必死无疑,忽然一声巨响,震的众人都是一惊,就见癞和尚一掌将面前桌案拍的四分五裂,木屑横飞,连站在场中的栾赶车都不禁后退一步,鞭杆一指,神情紧张。正要照着刀尖扑上的余辽也摇摇晃晃转过身来,只见师父面色乌青看着自己,眼中如欲喷出火来,戟指指着完颜亮,沉声道:“宇文远,你要让你满门血仇石沉大海么?你要看着你这仇敌逍遥一世么?你要你满门百口冤魂在阴曹地府里饮恨泣血么?你要让宇文虚中就此绝后么?你要让余南山死不瞑目么?”癞和尚越说越忿,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几似咆哮一般。 “什么???!!!” 众人此刻都是大为震惊,个个双眼圆睁看着余辽,惊讶之意,丝毫不逊方才癞和叫破完颜亮身份,眼前这少年竟然是宇文虚中后人?可是宇文虚中满门百余口,早在金国尽数被杀,何来后人??思玉震惊之余,倒也明白过来,难怪自己爷爷和师父,对这个师弟从来颇为看重,原来是宇文虚中后人! 余辽此刻更是茫然一片,看着癞和尚愤怒至极的神色,禁不住也四下张望,不知这“宇文远”所说是谁? “哦……哈哈哈哈”,完颜亮方才也是被癞和尚这几句话惊的愣在当地,突然猛醒过来,哈哈大笑道:“大和尚何必故弄玄虚?宇文一门早已死绝,就算你这徒弟是宇文后人,难道你当朕还会留他一命,带回金国去审个明白么?既然如此,朕就成全了他们一家,去那阴曹地府一起相会罢!” 完颜亮话音一落,站在余辽身后的那个家仆狞笑一声挺刀直进,他原本就距离余辽甚近,出招又极为快捷,原拟一刀出去便将余辽刺穿,哪知刀尖刚及余辽后心,就见眼前灰影一闪,跟着便是崩的一声,手上百炼钢刀被人从中折断,接着便是一掌迎面而来,心中暗叫,不及抵挡飞身便退,到底晚了一步,那一掌拍到中途,走势忽变,结结实实拍在前胸,顿时连人带半柄钢刀一起飞了出去,扑通一声跌在地上一动不动。 癞和尚这几下断刀、出掌、伤人一气呵成,兔起鹘落,迅捷异常,便是栾赶车都不及应变,等到回过神来,那家仆早已中掌倒地,只见癞和尚站在当场,对着余辽道:“回去坐下!”,眼看余辽挪着步子,一步一步回到座位,癞和尚这才将手中半截钢刀当啷一声扔在地上,再不复之前那般惫懒无赖模样,神情刚毅果断,双目精光四射,全身上下透出一股刚猛狠辣意味,环视一周冷冷道:“秃驴多年不开杀戒,看来今日要破例一次了!” 完颜亮心中大骇,再看麴管家也是面露惧色,栾赶车神情紧张,那些家仆更是个个心慌,人人心中都知方才那拿着钢刀的家仆,在第三家也算是一把好手,否则也不会被点选来做完颜亮亲身护卫,武功虽不比麴管家与栾赶车,也是十二人中使刀高手,现下不过一招之间,便被癞和尚一掌毙命,这份身法功夫,就算是麴管家与栾赶车都暗自心惊。 癞和尚一掌得手,便站在当地不动,仰天长叹道:“当年宇文虚中孤身远赴金国,为取得你金国信任,也曾在金国娶妻生子,只是有了这个孩子,又怕将来落在你金国手中为质,更不愿自己这一点骨血在这腥膻之地长大,便假称是个死胎,却连夜命自己身边一个极为可靠之人将这孩子带回江南,为了防止消息走漏,不敢将这孩子送到宇文门中认祖归宗,只能托付给自己身边这位侠士代为抚养,想等到我大宋收复故土,凯旋而回之时再来相认,当时便给这孩子起名为一个远字,乃是盼他远走高飞之意,那侠士带着这孩子重归江南,将这宇文远三字拆开,变宇为余,跟了自己之姓,文远化作一个辽字,从此隐于临安街市之中……可怜……可怜这宇文虚中精忠一世,难道连这一点骨血也保不下来么?”癞和尚越说心中越是悲怆,他心中主意已定,今日情势,唯有死战而已,只是今日自己师徒三人,只怕也要丧命于此,若再不将余辽身世点明,只怕他临死都不知自己亲生父亲并非余南山。 第十五章 望海潮生 第一节 “哈哈”,完颜亮站在人群中看着被癞和尚一番话说的双眼发直,神魂尽失、茫然不知所措的余辽,哈哈一笑,随即面露阴沉,杀机顿显道:“想不到天罗地网之下竟然还有漏网之鱼,倒真真是在朕意料之外,既然如此,朕今日便要斩草除根!” 一直站在堂中的栾赶车,见完颜亮下令,当下鞭杆一摆,对着癞和尚叫道:“大和尚深藏不露,武功想来也是不差,就让咱先来领教领教罢!” “深藏不露?哈哈哈”癞和尚此时也管不上失神震惊的余辽,笑了几声,慢慢向前踱了几步,眼光不住上下打量,栾赶车有方才那个家仆前车之鉴,也是全神戒备,鞭杆遥指,左掌当胸,防备癞和尚重施方才那势若雷霆的一击,就见癞和尚忽然站定,口中吟到。 悬壶汝南市 投竹葛陂中 药出医人病 杖起鬼神惊 栾赶车只当癞和尚蓄势待发,出手便是杀招,哪知却站在原地吟出这四句来,脸上一惊,随即狞笑道:“原来大和尚是费家的人!” “呸!”癞和尚却口气鄙夷道:“秃驴不是那种乔装改扮,投师在别人门下,偷学人家技艺的卑鄙小人,秃驴自有师承,不敢入费家门墙。阴山神猿袁千山,你这猴子真当你当日所作所为神不知鬼不觉么?” “我……我做甚么来?”袁千山被癞和尚叫破身份,脸色不免有些尴尬,见癞和尚要点他心中隐私,不由有些心慌意乱 “哼哼,你做甚么来?”癞和尚侧着头看着袁千山冷笑道:“你当年乔装改扮,变换名姓,拜在费家门下,不就是因为费家武学跟你那乱云掌,乱风棍颇为相似么?怎奈费老头识人虽然不明,于这家中典籍倒是收藏的严实,那藏书楼若非知根知底的费家子弟,旁人绝不允许踏足,你百计无奈之下,竟然在费家放了一把火!趁着众人救火忙乱之时,到底偷了一本杖法秘籍而去,等到火熄之时,点检众人,单单不见了你和那本杖法,费老头自然明白中了别人计谋,从此关门闭户,再不收外姓弟子,也不与江湖来往。不过你到底小瞧了费老头,那藏书楼中所藏费家秘籍,都是些录本,中间许多紧要之处都被费老头略去了,想必你也是大失所望了罢!哈哈哈” “哼,我怎知费家那老不死还有这份卑鄙心机?”袁千山果然不忿道:“竟然以录本示人,不过他也太小瞧袁某,他能略去,我难道推不出来么?”他这句话说的大义凛然,让人听了,倒像是费家为人心眼太多一般。 癞和尚看着袁千山,点了点头道:“不错,你也是阴山门中高手,自然有这般本事,若是寻常武学典籍,靠着那录本,只怕你早已全盘推算出来了,秃驴原以为你是辽西鞭杆洛家高手,不成想被你手中这支鞭杆给骗了,你原来所使的乃是短棍棍法,如今又将费家竹杖的杖法杂糅其中,可惜这费家杖法,自有神妙之处,你这番心思,倒落了个画虎不成反类犬。” “画虎不成反类犬!!”袁千山见癞和尚如此瞧不起他苦心思索这么多年的这门武功,不觉大怒,鞭杆一指,厉声喝道:“那就请大和尚来试试我这是虎还是犬!” “莫忙、莫忙”癞和尚摆摆手,也不理袁千山怒容满面,却对着思玉和余辽道:“你俩娃儿听着,你俩常常腹诽为师不曾教你们甚么高深武功,实是咱家这门武功,须从根基练起,根基不稳,必受大害,你俩老觉得那等看似挑担摇船,劈柴挑水的功夫太过市井杂耍,今日为师便让你们见识见识咱家这望海潮掌法的厉害。 话音一落,癞和尚身影一动,双掌参差而出,向着袁千山而去,袁千山自然不敢怠慢,鞭杆一抖,带出破空之声,丝丝作响,左掌在杆影中穿插来去,纷纷乱乱,便和癞和尚斗在一处。 “咱家掌法,共分六势,乃是参差、重湖、云树、烟霞、无涯、归去,每两势为一变,每势又分六路,共计三变六六三十六路,三变之中,第一变为入世、第二变为知世、第三变为忘世,三变由浅入深,自外而内,你们两个娃儿可切切记得了!” 癞和尚一边与袁千山相斗,一边絮絮叨叨口中讲说个不停,倒让袁千山极为恼怒,这和尚竟然如此拿大,一点也不将自己放在眼中,顿时心中恼怒,手中招式愈见狠辣,全数往癞和尚要害之处招呼。 余辽此时心中早已被宇文远这个名字弄凌乱不堪,面无表情,神情呆滞,也不知听未听了进去,思玉见师父如此详细说起自己武功家数来,心中豁然明白,师父虽要拼力一战,但完颜亮身边到底高手众多,胜负之数,只怕未知。师徒三人之中,完颜亮未必肯对自己痛下杀手,师父这般细细解说,只怕也是想让自己在这仓促之间学会几招,就算被掳向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当下收住眼泪,凝神看着癞和尚一招一式。 癞和尚见思玉神情专注,心底也是惨然一笑,自己这女娃儿徒弟甚是聪慧过人,实不愿她落入完颜亮之手,只是这般仓促之下,这望海潮掌法中的精微之处,也不知她能领悟多少?只索将一招一式都打的极为扎实,让自己这徒弟能看的明白些。 思玉心中原本确实对自己师父这身武功颇有些腹诽,一派市井俗气不说,其间还有些风尘女子搔首弄姿的样子,但自己师父也从未讲说过这门掌法来历,只说过这第一路乃是挑担,摇橹、沽酒、当卢、分花、拂柳六路,尽是市井中的称谓。如今看来,这便是祖师爷爷柳永柳三变化入《望海潮》中的望海潮掌法了。此时癞和尚同高手相争,这掌法的微妙之处便现了出来,只见自己师父在袁千山急如暴风骤雨一般的鞭杆中,忽而左肩一挺,忽而右肩一顶,倒顶的那袁千山连连退步,到哪摇橹一路,果然双手如持船橹摇动,双手若掌若爪,不离袁千山胸腹之间,等到了沽酒当卢地步,又似醉汉摇摇晃晃,拿着酒舀子在袁千山面上晃来晃去,弄的袁千山如同被人强买强卖一般左躲右闪,不由俏脸带泪,噗嗤一笑。 “看好这一招!”癞和尚听见思玉一笑,口中一喝,身形登时一变,腰肢款动,笑意盈盈,双手翻做兰花指之状,绕着袁千山前后来去,极似青楼女子招呼达官贵人一般,一把又一把往人胸前脸上摸去,袁千山此时倒如一个谦谦君子误入青楼,被人家姑娘黏上身来,推拒不迭,正在腻味间,猛然就见癞和尚腰肢一扭,身子一倾,仿佛脚下一滑,便往袁千山怀中撞去,袁千山鞭杆不及收回,登时左手一掌拍出,哪知癞和尚腰腹向后一缩,堪堪让开这一掌,右手上托,直奔袁千山下颌,这一下来的既刁且急,袁千山连忙仰头,躲避,饶是躲让的快,也被癞和尚指尖在下颌划了一下,就听癞和尚啧啧有声,捏着嗓子细声细气道:“思玉妹妹记住了,这一招叫做解颐一笑,若是再快一步,轻则卸了老猴子下巴,重则让他颈骨断折,最是厉害不过呢。”思玉听自己师父竟然学着那种青楼女子声色,叫自己思玉妹妹,顿时又是全身肉麻,牙根发酸,又是咯咯而笑。就连观战的完颜亮,也是摇着头笑道:“这秃驴果然有些功夫!” 袁千山被癞和尚戏弄这一番,虽险象环生,却也尽自躲得过,见他如此轻视自己,不但给自己徒弟譬讲招式,还有几分调戏自己之意,当下冷哼一声,脚步一错,摇摇晃晃,鞭杆攻势顿变,刺、甩、劈、点、扫、挑纷纷乱乱,左掌穿插其中,变作一股乱七八糟之势就地卷来。 “乱风棍,嘿嘿,老猴子拿出真本事了!”癞和尚倒不慌不忙,双掌来势也是一变,大声喝道:“重湖势!”,顿时双掌影影憧憧,倒看的思玉眼花缭乱,就听癞和尚道:“第一变,取其势而不取其意;第二变、取其意而不取其势;第三变,势与意皆不取,随他千变万化,我自一念待之,娃儿自己心中想想!” 思玉听师父这般讲,心中也是一动,细思《望海潮》词中,再与师父招式相比,方才那参差势,分明便是词中参差十万人家,既是人家,自然是市井百态了,如今这重湖势,却不是那句重湖叠巘清嘉之意么?极言西湖内外环套,周围群山层峦叠嶂意思,再看师父现下掌法,双掌重重叠叠回环来去,悠忽奇峰突出,难道正是此意? “嘿嘿,秃驴好算计!”思玉正看得入神,就听完颜亮突然冷笑道:“这般情势之下,犹自还想谋算朕,未免将朕当做三岁娃娃了罢!”再抬头一看,就见癞和尚面露憾意,嘴角浮出一丝苦笑来。再仔细看看场上两人局势,登时便心中明了,癞和尚借着给思玉譬讲掌法之时,一步步将袁千山逼到完颜亮身前,袁千山手中鞭杆挥动,所到之处占地甚大,渐渐逼迫的完颜亮身前两个家仆都不自觉退开两步,若在能向前数尺,癞和尚便有把握暴起发难,一举制住完颜亮,如此以来,非但自己师徒三人性命可保,完颜亮也必然留在大宋,与金国而言,皇帝被大宋所俘,不啻为一场大变,怎奈那两个家仆脚步刚动,完颜亮便觉察出来,登时站回原位,丝毫不避那鞭杆劲风在脸上扫起一道道血痕来。 癞和尚心中一沮,完颜亮此时也是委决不下,这和尚武功看来远在自己所想之上,若是此时吩咐众人一起拥上,急切间若是胜不得癞和尚,一旦被他脱围而出,自己丝毫不会武功,到时别说一招,但让这和尚站在自己身侧,这些家仆只怕便就无能为力。若是下令杀了余辽,只怕癞和尚拼死一搏,局面更是不堪设想,想来想去,又看看神情专注望着场中的思玉,忽然下令道:“麴管家带两人掠阵,务必要将这秃驴跟那孽种斩杀在此,其余人等,带了思玉姑娘,即刻上马,随我前去卢家庄,嘿嘿,带了那水灵灵的颖儿姑娘,再取道北归。” 众家仆顿时应声,袁千山也急攻数招,将癞和尚逼退两步,众家仆这才缓缓而动,如同结了一个阵法,护卫完颜亮和思玉向着门口而去,只有麴管家兀自站在原地不动,癞和尚不由心中大急,内息急转,顿时便要已死相拼,忽见麴管家看着自己,像是微微摇头之意,心中登时一愣,此人自己虽知道来历,若是友非敌,如何到了这般地步还不动手?再看时,果然见麴管家对着自己微微摇头,目光甚是诚恳,倒像是胸有成竹一般,心中忽然一动,若是此人在北归路上将思玉暗暗放掉,也未可知。当下眼看思玉一脸决绝之意,被一名家仆抱了出去,放在马上,余辽痴痴呆呆看着自己师姐被人掳走,怎奈自己脑中已成了一锅滚粥,只是抬起手来,指着完颜亮道:“放……放…。。放开…。。”一句话还未说话,就觉胸中气血翻涌,眼前一黑,扑通一声趴在桌案上昏了过去。完颜亮在门外看见,倒是冷笑道:“这般气力,还想着护花之事,只怕若是知道我跟你师姐这一路上的欢乐逍遥,不用动手,自己便去阴曹地府见你那百口鬼魂去了!”说着话,一个家仆已将那照夜玉狮子牵了过来,完颜亮翻身上马,又回头看看店中翻翻滚滚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加了一鞭,飞奔而去。 第十五章 望海潮生 第二节 “袁先生”麴管家看着完颜亮带着那些家仆绝尘而去,直到杂沓的马蹄声渐不可闻,这才出声唤道:“你不是大和尚对手,暂且退下罢!”他在完颜亮宫中位分甚高,说出话来,袁千山纵然心中有所不乐,却也不敢不遵从,只是自完颜亮离去,这和尚手下招数又是一变,双掌飘飘忽忽,若有似无,竟然看不清来势,又或盘旋往复,忽前忽后,身影诡谲难测,早已心中惊慌不已,如今听见麴管家让自己退下,倒是想就此住手,可被这和尚如此缠住,能不能退下全然不由自己,登时便要出口反驳一句,还不等话到嘴边,就见癞和尚掌势一收,已是退在余辽身边,袁千山赶紧趁势而退,站定身形,这才喘了一口气道:“这和尚手下倒是颇硬!” “方才那一路,想必便是云树势了罢?”麴管家却不理他,慢慢踱到店门跟前,看着癞和尚说道:“只怕到了烟霞势,这老猴子便要伤在大和尚手下了。”袁千山听麴管家竟然跟着癞和尚叫他老猴子,心中不觉一阵忿怒,只是片刻之后还要联手抵敌,此刻若是自己内讧起来,必然让癞和尚落了好处,虽强自压下这一口气,心中却狠狠给麴管家记了一笔。 癞和尚退身收势,先看了看余辽,到底只是气急攻心,晕了过去而已,并无大碍,再看现下店中,方才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家仆并未离去,此时仍是全神戒备,那以铁枪指着思玉的家仆也只是到了门口也再未出去,此时便剩这两人跟麴管家和袁千山四人,沉吟片刻看着麴管家脸上一笑道:“我知道你是谁!” 麴管家却不管其他三人脸色忽变,也是一笑道:“我也知道你是谁!” “这秃驴是谁?”袁千山看着麴管家和癞和尚,已是满面狐疑,麴管家却是一笑道:“不急,稍后你便知道!”说着伸手对那拿着铁枪的家仆道:“借你铁枪一用!”那家仆犹疑半晌,不知麴管家此举何意,只是完颜亮既已离去,这店中自然以麴管家为首,到底将自己手中铁枪递了过来,麴管家接枪在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好兵器,不过略嫌轻了些许!” “麴无满,你这是甚么意思?”袁千山此刻心中隐隐觉道有些不妥,只是何处不妥,一时想不明白,但大敌当前,他如此磨蹭,心中到底忍耐不住,便直接叫出麴管家名姓来。 “没甚么意思”麴管家笑吟吟对袁千山道:“我只不过是要等主人走远一些,这才好动手罢了,若不然让这和尚脱身追去,岂不麻烦么?袁先生放心,这一路之上,咱已安排妥当,,你且安心便是!” 癞和尚初听麴管家前半句话,心中也是一沉,若真如这麴管家所言,只怕思玉休矣。刚要提掌运劲,就见麴管家这后半句话倒似对自己而言一般,心神一定,便凝力不发,看看这麴管家究竟是何意思,若果真是缓兵之计,自己必让此人死在自己掌下。 “麴管家果然忠心耿耿,心思周密,为主人家想的周到!”袁千山忽然冷笑道:“难怪你能得此高位,就凭这份思量,袁某无论如何也不及麴管家万分之一!”袁千山对这麴管家素来不甚服气,只是在完颜亮手下名分已定,也不好多说甚么,此刻完颜亮已去,少了许多顾忌,言语中便带了些许讥讽味道,暗指麴管家乃是靠着武功之外的门道才得以位在自己之上。 癞和尚此时心中颇为焦急,虽不知这麴管家弄什么玄虚,但这耽搁越久,于思玉越是不利,当下心中掂掇不决,不由眼中尽是疑问看着麴管家。 麴管家却是不慌不忙,眼带轻视之色上下打量了一下袁千山,抚摸着手中那杆铁枪轻笑道:“已到这般田地,袁先生说话何必还遮遮掩掩?我知道你对我甚是不服气,金国宫中高手,无非是三老五国公十二大将军罢了,只不过我乃是五国公之首,你乃是五国公之末,你自觉武功与我相若,却位居我之下,有几分不甘,我也尽自能看的出来。”麴管家话音一顿,指着那两个家仆道:“只是依我看来,你这一身武功,比起那十二将军之首薛广平来,也高出的有限,五国公之末这般职位与你都有些勉强。” 癞和尚此时倒是大觉好奇,这金国统领群雄手段确实豪阔,如今宋、金、西夏各国,宫中都从江湖上招揽武林豪士充掖禁卫,也都是许以高位,授以厚禄,只是大宋品级森严,宫内禁卫大多不过是统制职衔,再加以武功爵位,至高不过中卫大夫,五品而已。西夏当年招揽江湖高手,统授一品,也不过是借着一品之名,显示这些武人功夫乃是江湖中一等一高手而已,这大金国竟然以三老五国公十二大将军授之,听这麴管家与袁千山话中意思,这其中竟然还尊卑有别,上下有序,不由的啧啧赞叹道:“三老五国公十二大将军,好大的来头啊!” “咳,大和尚见笑了!”麴管家却是摇头一哂道:“不过是一些江湖武人领着国公将军职衔的俸禄罢了,哪里有甚么来头,只是平素行事方便些而已。”说着一瞥脸上恚怒不已的袁千山道:“倒是其中龙蛇混杂,除了那三老之外,也有几个名不副实之徒,便如此番江南之行,五国公十二大将军只怕折损颇重。” “麴无满!”,袁千山突然怒道:“你这名不副实四字说的是谁?”麴管家倒是不慌不忙,还是拿着那铁枪淡淡道:“便是说你!”,左手忽然在枪头处一拗,就听崩的一声,那生铁铸成的枪头竟然被麴管家生生掰了下来,顺势便是一挥,枪尖急飞而出,直奔癞和尚身后那家仆咽喉,右手一挺,枪身呜的一声带起一阵劲风,便往身边那家仆腰中扫去,这一下奇变突起,这两个家仆原本看着两位国公斗嘴,怎会料到这麴管家会突然之间对自己动手,癞和尚身后那家仆虽距离较远,但这枪尖来势甚急,不及躲避,当下左手单掌凝力一封,护住咽喉,右手一探,往枪尖上抓去,不料一抓之下竟然抓空,再想变招,已然不及,连挡在咽喉前的左手都被枪尖穿透,钉在咽喉上,顿时咯咯几声,一口气无论如何也喘不上来,口中鲜血涌出,指着麴管家往后便倒。 麴管家身边那家仆反应倒是甚快,见麴管家枪柄横扫,来势沉重,不及闪躲,猛地一个铁板桥仰身便往后倒去,随即脚下加劲,要借着这一仰之力脱身飞出,岂料那枪柄扫到中途竟然硬生生顿住,跟着便是一沉,再也无处可躲,胸腹上结结实实挨了自己生铁枪柄一击,肋骨尽数折断,啪的一声摔地上,眼见是没得活了。 这几下来的极为迅捷,不等袁千山回过神来,两个家仆已然命丧当场,大惊之下挺起鞭杆喝道:“你是何人?竟然背叛大金?” “哈哈哈”,麴管家一招得手,先行除去两个家仆,这才转过神来看着袁千山笑道:“我又不是你金国之人,何来背叛之名,袁先生说话,甚是不妥吶!” 袁千山此时心中惊恐无极,此人在金国日久,自己与此人也是多有切磋,从来只觉此人武功比自己高出不过一筹半筹而已,哪里料到有这般手段?且不说自己在他手下如何,但就目前这两个家仆若是联手,自己胜算只怕也是不多,却被此人举手抬足之间便伤了性命,只这一手本事,自己就远远不及,再听此人并非金国之人,那自然是大宋之人了,这般高手潜伏在金国宫中,那此人到底是谁?究竟意欲何为?不由心生怯意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癞和尚。 “啧啧”,癞和尚见麴管家露了这一手,也是啧啧赞叹道:“破军杖法刚猛霸道,岭南麦家果然不同凡响!” “破军杖法?岭南麦家?你是岭南麦家的人?为何改名换姓潜入金国?”袁千山眼露震惊看着麴管家,心中更是惊恐无比,这癞和尚既然说出此人来历,自然不会放自己一条生路去,只是麴管家站在门口,自己绝难从此人身前而过,脚步轻移,却是朝着一扇靠街的窗户慢慢蹭去。 “呵呵呵”麴管家看着袁千山一阵冷笑道:“麦家祖上也姓过麴,因此也不算换姓,只是你等不曾想到罢了,我在金国这些年,为了不让你们疑心,这门铁杖功夫从来不拿出来示人,今日正好让袁先生领教领教!” “领教不必了,在下这就告辞”,袁千山此刻见自己距离窗扇之间不过数尺,如今最为急迫之事不是弄清这麴管家为何潜藏金国,乃是要将此消息尽快告知完颜亮,狞笑一声道:“恕在下不奉陪了!”身形一跃,便朝着窗棂扑去,只要逃到街上,就算这店中二人武功再高,也决然留不下自己。 “哈哈哈,留下罢!”袁千山就听麴管家一声断喝,猛觉眼前黑影一动,那被当做铁杖的铁枪枪柄已然挡在自己面前,只见杖影晃动,顿时封住自己前路,无可奈何之下左掌一掌拍出,砰的一声拍在铁杖之上,虽是换了一招,自己也被逼回店中,就听麴管家笑道:“你在大和尚手下尚且不得逃生,若在我手下逃去,岂不是让大和尚笑话我麦家无能么?” 袁千山被麴管家一招逼回,自知若不全力相拼,今日难出这店门,当下也冷笑一声道:“那我就来见识见识你麦家这破军杖法!”,说话间身影一晃,鞭杆急刺,左掌上下翻飞,两人顿时战做一团。 两人这一交手,袁千山心中愈来愈凉,这麴管家往日果然是藏了不少功夫,且不说这路杖法刚猛霸道,便是这掌法内力,也远不是往日切磋时光景,斗了片刻,便渐渐觉得难以支撑,他这路功夫自成一路,在旁人看来,无论杖法掌法,都是混乱一团,实则内藏玄机,愈是乱,愈是自己占了上风,此刻在这麴管家破军铁杖之下,竟然一丝也乱不起来,进退攻拒皆是循规蹈矩,十分有章法,其实乃是败像已露,破绽大开。再看癞和尚,此时也是神定气闲站在一旁,脸上笑意吟吟,全无半点上来相助之意,心知今日大势已去,原以为自己四人跟这癞和尚必有一场苦战,哪知这麴管家却是麦家隐伏在金国的高手,这一下猝不及防,可是栽了大大的一个跟头。 第十五章 望海潮生 第三节 袁千山此时只顾着心中念头转来转去,无心恋战,只想求个万一之机,哪怕身受重伤也要逃了出去,,原本就一左支右拙败像已露的招数更是破绽频频。正情急无奈间,忽见身侧杖影一疏,空门大开,也来不及思量片刻,一招秦王鞭山,只使出半招,将鞭杆背在后背,左掌直取对方胸腹,趁着麴管家侧步避让一瞬之机,猛地一纵,朝着店门方向斜身飞出,就听耳边麴管家嘿嘿冷笑,一声暴喝“着”,背上砰的一声,连鞭杆一同被打成两节,一纵之势顿止,从半空摔落,口中鲜血狂喷,性命只在片刻,指着麴管家半晌方道:“你……你……你好狠……”倒是麴管家面露愕然之意摇了摇头道:“难道到了此时,我还要手下留情么?” 此刻完颜亮所留下四人,除了麴管家之外,尽数身死,癞和尚看了半晌,叹息一声,盘膝而坐,又是一副喃喃诵经模样。麴管家将几人尸首尽数堆在一起,关起店门,也是神色萧然,看着默诵经文的癞和尚。自己与这几人几年来朝夕相处,虽然不睦,倒也说的过去,如今店中死去四人,三人死在自己手下,多少心中也有些歉然不安之意。 “寻的如何了?”两人都是静坐无言,过了良久,癞和尚忽然问了一声到,麴管家一愣,见癞和尚将余辽扶起,推宫过血,思量一下,才知癞和尚所问何事,苦笑一声道:“这恶鬼行踪十分难寻,从来只有那金国皇帝知道此人所在,也不知道那巢穴之中,还有无我家传铁杖……” 癞和尚点点头,推在余辽背上的右掌微微发力,就听余辽“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淤血,慢慢醒转过来,眼光恍若隔世一般瞧着店中现下模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癞和尚这才道:“那恶鬼为老杂毛所伤,所以这一路不死,必然不远千里潜回巢穴养伤,倒是你一个绝好的机会,只是若有此一日,那《阴世鬼书》……” 麴管家见癞和尚眼神中一丝阴冷一闪而过,自知他是怕自己见到那《阴世鬼书》,耐不下好奇,万一再蹈覆辙,只怕这鬼狱无常之名,世世不可断绝,当下一笑道:“大和尚放心,你昨夜所言,仍犹再耳,况且以你当年……”说到此倒是犹豫了一下看着余辽,癞和尚见他看着自己,又看看余辽,也是一笑道:“我如今只是个和尚。没有甚么当年不当年了,不过那降妖除魔的一点心思还在,若是碰上,绝不留情。”麴管家当即神色一凛道:“大和尚放心,若是找到那本《阴世鬼书》,在下自然一火焚尽,连带也不会带出来!”癞和尚见麴管家说的甚是诚挚,也自点点头,又是默然不语。 “师姐……师姐呢?师父!师父!师姐被那金国皇帝劫走了”余辽自醒转过来,呆了半晌,也不曾细听这二人到底说些甚么,慢慢胸中气血匀定,猛然想起师姐方才被那完颜亮带走之时的眼神,不由喊出声来,这一下倒是让癞和尚也是一惊,看着麴管家道:“你方才说安排已定,可是真的?”麴管家倒是不紧不慢道:“若无差池,该当就要有消息了,决然不让思玉姑娘吃亏!辽哥儿尽自放心。”说着从怀中掏出个小瓶来,递给癞和尚道:“我这和风散外敷止血生肌,内服安神定痛,大和尚想必也是知道的,辽哥儿神思涣散,只怕是用的着。” 癞和尚面上一笑,接过那个小瓶来道:“我自然知道,此乃岭南麦家秘药,寻常弟子连名字也不晓得,若不是当年机缘巧合,遇到你大哥麦长风,只怕也不知道此药神效至此,倒不知你大哥近来如何?” 麴管家见癞和尚问起自家大哥,神色微微一变道:“我大哥前些年也曾身入金国,寻访那家传铁杖下落,一直以书信传递消息,数年前自金国上京发来一封信件,说是寻到那鬼狱无常所在,可是自此之后音讯全无,因此我才自海上远赴金国,当时这完颜亮还未称帝,四处招揽武林高手,我也就趁机改名换姓,投在他门下,顺便打探消息罢了,哪知这么多年来,一丝消息也无。” “麦长风失踪?”癞和尚也是脸上一惊,思量片刻道:“依你大哥武功,只怕金国能留得住他的人也不多,这般音讯全无,该不是遇到什么……”说到这里,见麴管家脸上抽动,低头不语,那“不测”二字便吞回肚中,叹息一声道:“不妨,那恶鬼此次现身,只怕老杂毛也留他不得,势必也要远赴金国查访一番,倒是或许能有些线索也未可知,若不是我这徒儿身负重伤,秃驴倒是愿意同你走上一遭。” “师姐……师姐……”坐在一旁的余辽忽然目光发直,脸色呆滞,摇摇晃晃站起身子就要往外而去,麴管家一把过来将余辽摁回座上道:“辽哥儿心中莫急,思玉姑娘决然无恙。” “无恙……无恙……”余辽坐在座中,仍是那般痴痴呆呆模样,过了半晌,忽又看着麴管家言语含糊道:“我……我不是辽哥儿……我是宇文……宇文远…。。”眼见是神智已乱,看的身边两位当世高手都是有些神色惨然。 “嗖……砰”,两人正看着余辽伤神,忽然远远传来一声哨箭声响,既快且急,到了半空,倒似上面还有炮仗一般炸开,跟着又是两响,听这来路,只怕远在数里之外,麴管家脸上顿时一笑道:“看来思玉姑娘应当无碍了,此乃是金国宫中高手匠人所制,专一用来传递警讯之物。” “路上有埋伏?谁在哪里?”癞和尚也是神色一变道:“是老杂毛么?他不是守在卢家庄,如何却到了半道上去埋伏了?你又如何将消息传递给老杂毛的?”麴管家见癞和尚一问连着一问,脸上全是不解之色,当下站起身来道:“这其间的玄机,大和尚见了道长自然知道,此刻哨箭一响,凡是暗从扈驾之人都要尽速前去,在下也不能怠慢,也只能尽快赶去才是。” “还赶去作甚!只索让老道一剑刺死他便罢!”癞和尚心中虽是不解,却也知道老道剑下,凭着完颜亮手下那些家仆,只怕抵挡不住,见麴管家还要赶去,神色有些不悦道。 “大和尚听我一言。”麴管家见癞和尚不悦,也不为意,笑着道:“此人生性暴虐无恩,残忍猜忌,必然成为金国乱阶,留着比杀了好,再有这十二将军,都是他一手提拔,个个都是死战不退之辈,恐怕道长也不易得手,照夜玉狮子又极为神速,现下恐怕他早已择路而逃了。”说完却站起身来,也不离去,横起那根铁枪枪柄,神情怪异看着癞和尚。 “你要作甚?”,癞和尚见麴管家站在那里,也是诧异道:“你还不去救那皇帝陛下,瞧着秃驴作甚?”麴管家却呵呵一笑道:“大和尚,方才留下四人与你对敌,如今三人已死,剩下在下孤身一人全身而退,那完颜亮岂不疑心么?还请大和尚赐给两招,在下回去,也好有个说法。” “呵呵呵,原来是为此”癞和尚见麴管家如此说,也笑着起身道:“那秃驴就赏你两掌,也让他那金国宫中,知道我江南武学厉害。”话音一落,身形即动,右掌飞出,飘若落叶,在麴管家前胸和小腹上各印了一掌,这才退后道:“这两掌尽自够了,让那狗皇帝看看,他日秃驴寻到金国,也必原样两掌送上,只是再无今日这般轻巧。” 麴管家见癞和尚两掌飞出,也知道手下必然留情,至多不过是皮肉之伤,因此不躲不闪,拼挨两下,自己装作个内伤之状,回去见了完颜亮也好分辨,哪知癞和尚只是轻飘飘按了两下便自退开,当下抖着衣服笑道:“这回去怎地交差……”突然神色一震,见身上方才被癞和尚所按之处,布料如同腐朽一般片片掉落,再看里间衣服,也是一层一层扑簌簌落了下来,急忙解开衣服再瞧,肌肤上两个暗红色掌印宛然在目,赶紧行功运气,内息毫无异状,这才略略放心。 癞和尚这才笑着道:“放心,那不过是肌肤之伤而已,三日后色退便好,随你涂抹些甚么药物上去都成,这个尽自够交差了罢?”麴管家这才将衣服扣好,看着癞和尚半晌道:“这只怕不是那望海潮掌法里的武功罢!”,癞和尚瞥了一眼仍在发痴发呆的余辽道:“你知道便好,这就去罢!” 麴管家这才面容郑重,拱手一礼,将那枪杆扔在地上,开了店门,跨马飞奔而去,癞和尚见麴管家远去,心中又知思玉无碍,看着痴痴呆呆的余辽,又发起愁来,站了半晌,方才拿过一个酒碗来,将麴管家那和风散倒了少许在碗中,再倾入半碗酒进来,调和的匀了,慢慢端到余辽嘴边,余辽也不推拒,只是转过头来道:“我不是辽哥儿,我是宇文远……”癞和尚趁他话音一落,顺势一灌,余辽将这半碗酒一口喝尽了,又看着癞和尚道:“我是……我是宇文远……” 第十五章 望海潮生 第四节 癞和尚看着痴痴颠颠的余辽,心中也是莫名悲凉,这孩子若是就此变成了一个傻子,只怕九泉之下,自己对余南山难以交代。可是看余辽眼下这样子,跟傻子又有甚么分别?此子父亲死于国难,养父死于敌手,自己又莫名其妙被那黑衣人伤的命悬一线!天道,天道,老天爷哪有甚么道理可言?眼看着这店中一片狼藉,癞和尚索性就柜里拿过一坛酒来,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站在看着眼光呆滞,喃喃自语“我不是宇文远”不休的余辽哈哈大笑,竟而笑出两行清泪来。 如此良久,癞和尚喝的自己醉意熏熏,坐倒在地,余辽口中虽再不说话,仍是那般痴呆样子。癞和尚正心中怅然,百计无奈之时,就听远远一阵马蹄声响自酒店门前疾驰而过,癞和尚心中一动,就听一人喊道“司徒大哥,马车在这里!”紧跟着便听几声骏马嘶鸣之声,想是来人急勒马缰,就听一个雄浑的声音道:“师叔可在里面么?” “可是司徒寒么?进来说话。”癞和尚虽醉,心中尚且清明,一声吩咐,外面一人挺着长剑闪进店来,余人都在店外,司徒寒见了店中局面,也不觉一愣,这才看见癞和尚坐在地上,当下剑交反手,抱拳施礼道:“徒侄特来迎接师叔。” “唔,情势如何,我那女徒儿可好?”癞和尚也不顾自己脸上横一道竖一道,也不知是酒水还是泪水,赶忙问到。司徒寒看着癞和尚这般模样,略带诧异,随即遗憾道:“师父接到师叔示警,便于途中设伏,思玉姑娘无碍,只是吃了些惊吓,现在卢家庄上暂歇,那狗皇帝手下众人极为悍勇,死战不退,被我师父手刃四人,其余人等到底保着那狗皇帝逃去了,我接到师父急报,连忙召集几个跟前的兄弟尽速赶来,已然晚了一步,不然必是一网打尽。” 一直痴痴呆呆的余辽听见思玉二字,呆滞的眼光倒是闪了一下,癞和尚站起身来,看了看店中道:“将这些尸首用那门外马车装了,拉去镇外烧了,还有那些兵刃,也都拿去埋了,不可留下痕迹。”司徒寒一声答应,门外顿时走进四五个人来,将那些尸首兵刃都搬上马车,看着那短刀断枪之上指印宛然,明显是被高深内力生生折断,不由都眼带惊疑看了看癞和尚。 司徒寒看着众人将店中清理干净,这才过来对着癞和尚恭恭敬敬道:“师叔,我师父在卢家庄上转候,咱们这就起行罢!” “嗯”,癞和尚又环视一圈方才一场激斗的店内,叹了口气,这才过去搀起余辽,门外早有人拉过两匹马来,就要扶余辽上马,癞和尚摇手示意,将余辽放在自己马上,这才翻身上马,一行人也不疾奔,跟着那马车缓缓而行,向着卢家庄而去,行至半道,司徒寒命人找了些干柴枯枝,将那驾车骏马解开,众人合力将马车车身连同里面尸首一同推到一个山坳里,点起火来,顿时烈焰腾空,火光熊熊,直烧的那马车噼啪作响,癞和尚带着余辽,一直看那马车火焰燃尽,这才拨转马头,缓缓向卢家庄而去。 这番回程,癞和尚带着余辽,走的甚是缓慢,司徒寒所带一众江湖豪客,也都按缰放辔,既慑于癞和尚身份,又惮于这和尚手底功夫之硬,远远跟在后面,一直到天色将晚,东边一轮明月初上,才远远望见卢家庄灯火。 癞和尚一行人众自大路转向村里,离着卢家还有一箭之地,早有人远远望见,登时庄门大开,老道随同卢员外和虞允文一同来到门口相迎,还不等癞和尚下马,就听老道呵呵大笑道:“不想秃驴你这么多年不出江湖,这份传递密信的本事越发精湛了,倒叫老杂毛端详颇久,若不是我徒儿聪慧,虞先生机警,只怕你那女娃儿徒弟这会早已不知再何方咯!”癞和尚却是信马由缰到了卢家门前,将余辽从马上搀了下来,慢吞吞低声道:“秃驴仓促之间哪有闲空给你这老杂毛传信,那不是咱的本事,不能掠人之美。且进去再说。”说话间扶着余辽进了庄门,倒是老道见余辽眼神涣散,神情痴呆,微微吃了一惊。 “不是秃驴你,那是谁传的警讯?”老道此时反倒好奇起来,也不理癞和尚身后那一帮人,径自转了身跟着癞和尚往堂上而来。此刻堂上一片灯烛辉煌,卢颖儿带着几个家人站在阶下,见癞和尚扶着余辽过来,先行一步将余辽接下,扶着坐在堂中椅上,再细看余辽神情,也是吃了一惊。 “既然不是我,自然就是旁人了,老杂毛兀自问做甚么?”癞和尚此时哪有闲心跟老道论这个事情,见余辽坐好,自己也顺势往地上一坐,伸开两腿,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老道不语,卢员外与虞允文进来见癞和尚席地而坐,也知道他秉性如此,相视一笑,转过头去招呼其他人等,老道偏着头想了想,豁然道:“原来是他,那是风还是云?”岭南双英的名头他自然听过,却从未见过,麴管家那般武功,自然不是岭南麦家他人可比,必是这二人其中之一,究竟是谁,他可不知了。 “嗯?”癞和尚见老道兀自要问,原本意懒神惰的脸上忽然一冷,眼光闪出一丝警惕,眼风一扫跟着司徒寒的那几个江湖豪客,定定看着老道,老道被癞和尚这一看,先是一怔,随即明白,站在门外道:“徒儿过来!”司徒寒应声而来,老道呆了半晌道:“你这些朋友,且带去后面小院歇息,昨夜那恶鬼自后院而来,也防备他们同党今夜来袭,去罢!”,司徒寒应了一声,便招呼那几个江湖豪客往后而去。老道这又招手叫过卢颖儿来吩咐道:“跟你爹爹说一声,后院这些朋友,酒肉管够,今夜只怕要让你家破费些了!”卢颖儿应了一声去了,一闪眼见卢员外和虞允文也走了过来,不由回头看了看癞和尚,就听癞和尚等到那些豪客们都去了,这才道:“虞先生和卢员外不妨”。老道这才不言不语,将二人让进堂内坐下。 少顷安排停当,就听后院里隐约一阵阵吆五喝六的声音传来,卢颖儿也转过前堂,见众人都坐在堂上,一个个盯着癞和尚不言不语,不由噗嗤一笑,癞和尚这才道:“麦老二送了甚么东西示警?”老道这才脸上一喜,向着卢颖儿一努嘴,卢颖儿也是一笑,自后面托出一件物事,当堂打开。 癞和尚这才放眼一看,原来是一块锦帕,里面裹着半柄小刀,还有一只被齐齐整整截成两段的玉佩,另外还有一些琐碎东西,却是从锦帕四周撕下来的小片,老道笑嘻嘻道:“你们走后不久,老道便在庄上找了一人,穿了老杂毛服色,快马前去处州告知我那徒儿,让他尽速邀集人手前来,哪知刚到午后,那镇上便快马来了一人,将这一团物事交给老道,说是镇上有人托他急速送来,若是问起,便说是一个癞头和尚送来的,必有重谢,等他离去,老道却实在不知这物事到底何意,便让我这徒儿和虞先生一同前来参详,到底他们读书多,心明眼亮,心思机敏,片刻之间便晓得那半柄小刀乃是半道之意,这被截成两半的玉佩,自然是截玉,那些零零碎碎的锦块,自然是尽快的意思,想来应是你那思玉徒弟出了甚么闪失,所以传信叫老道尽快半道截玉的意思,老道倒是没料到,这淮南第三家竟然如此大来头,可惜被他逃了去,若是接到这物事之时便知晓他等乃是金国之人,老道头一剑便直奔他去。” “唉,麦老二说了,只是仓促之间,难以想明而已”癞和尚着卢颖儿手中那些物事,叹了一口气幽幽到。顿时众人都是一愣,这锦帕里就只有这些物事,别无他物,如何参详出来那金国意思?一时间都看着癞和尚。 “卢姑娘,你将那些物事拿过来罢”,癞和尚此时身心俱累,坐在地上唤到,卢颖儿满面疑惑,依言将那锦帕连同上面物事一起拿了过来,癞和尚将那锦帕细细端详了一番道:“这等密信,麦老二也算是炉火纯青了,件件都有其意,非是顺手而为,这锦帕送来只是,只怕是打了一个小小包裹罢?” “包裹?”其他人尚且还未明白是何意思,虞允文和卢颖儿都是眼中一亮道:“不错,确是一件小小包裹!”癞和尚这才笑了一下道:“难怪麦老二说他准备周全,果然如此!”卢颖儿喃喃道:“锦帕……包裹……锦帕……包裹……”猛然一抬头看着虞允文,两人都是脱口而出道:“锦裹……金国!”虞允文更是赞道:“好计谋,好密语,可惜仓促之间不曾想到这一节去!”癞和尚这才点点头道:“不错,正是金国之意。”老道见这锦帕原来有这层意思,拍着大腿憾然道:“失策失策,当时若是想到,那狗皇帝这会只怕便去阎王殿喝酒去了!这麦老二也是,为何不明说?这般隐语,倒叫人费神!”。 “明说?”癞和尚看着老道一笑道:“他潜伏金国宫中,一来为寻祖传铁杖,二来要找那鬼狱无常踪迹,三来那麦长风在金国又失去踪迹,若是明说,万一泄露,他如何再回金国去?就算明说,恐怕完颜亮手下那些人众抵死相拼,老杂毛你也不易得手罢?只是世人都像你老杂毛这般愚钝,我那女娃儿徒弟只怕要遭受不少屈辱了!”老道见癞和尚如此说,脸色也是一沉,颇有些尴尬,当时他伏于半道救下思玉之时,便已从思玉口中知道这第三旻乃是金国当今皇帝完颜亮,当下便全力攻上,哪知完颜亮身边那些家仆个个都如发疯一般,全然不顾性命,他虽剑下连杀四人,那完颜亮却也趁着自己马快择路而逃,剩下几人还要死战不退,倒是自己见对方走了正主儿,实在懒的动手,带了思玉转回卢家庄来。 “卢姑娘,你那姐姐如何?”癞和尚却不理老道一脸尴尬,转过头向着卢颖儿问了一句,卢颖儿赶忙道:“思玉姐姐无甚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回来后一直在后堂歇息,我这就去请她出来。” 第十五章 望海潮生 第五节 卢颖儿急匆匆闪入后堂去请思玉出来,老道却看着余辽道:“秃驴,你这徒儿为何一天不见,就变成这般模样?”虞允文也点点头道:“辽哥儿倒像是失神的症状……”话音刚落,就听余辽面无表情,呆呆呐出一句来:“我不是辽哥儿,我是宇文远……宇文远……”倒让众人一惊,癞和尚也是一脸苦笑,不知从何说起,刚要开口,就见卢颖儿扶着思玉从后堂慢慢转了出来。 “师父!师……弟!”思玉见了癞和尚和余辽,一直委顿的神情忽然一松,两行眼泪便流了下来,她自从被完颜亮掳走,自觉这番必被此人凌辱,奈何全身穴道被袁千山所制,半点也动弹不得,莫说逃了,就是想要自尽,也难如登天。一路上完颜亮又一改来时那般谦谦君子,谈吐儒雅模样,口中所说,污言秽语不断,尽是再将卢颖儿得手之后,让她姐妹二人在自己胯下为奴为仆的话头,又说要将这所有尽数请个高手画匠描摹下来,送与韩世忠观看,看看这已是豪杰见到自己孙女如此模样,究竟作何感想?不由思玉心中绝望万分,自己竟然还曾对此人有所倾心,不料却是这般一个衣冠禽兽!现下想起来,这一路以来他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博取自己一点欢心,好让他计谋得施,若不是今日被师父看破他的行藏,说不定到了处州之后,自己便随他而去了。若不是这括苍剑隐半道杀出,此时自己只怕为人玩物了。 “呃……呵呵……师姐…。。师姐”,一直发痴发呆一般坐在那里的余辽忽然在这灯火通明之下见到思玉,不由面露喜色,指着思玉语无伦次,旁人还当是他见到自己师姐心动,欣喜之意,老道却面露忧愁着癞和尚摇了摇头,余辽虽面露喜色,但眼中白多黑少,神色喜而无神,手脚摇颤,乃是心神巨震之状,癞和尚也是长叹一声,低下头去。 “师姐……回…。。回临安去……我父亲做的……做的柳叶牛肉……我…。。我偷偷……给你留了一包……”余辽看着思玉,口中虽语无伦次,身子却数次想要挣扎起来,怎奈身弱力虚,挣扎了几次都跌回座中,思玉眼见师弟如此,忍不住含着眼泪轻声道:“你……你不是余辽……你是宇文远” “胡说!”余辽忽然怒冲冲道:“我是……余辽,我爹是余南山,我们家在余杭……余杭门外开着一家庖丁楼……每天……每天多少客人!”忽然坐在座中呆了片刻,脸上扭曲几下,带着哭腔道:“我不是宇文远,我不是宇文远,我不要做宇文远……”跟着便从座中爬了出来,跪着往癞和尚跟前爬去,哭声越来越大道:“师父……师父……你快告诉他们……我不是宇文远,我是余辽,我爹是余南山,你快告诉他们啊!”爬了几步,见癞和尚连看也不敢看一眼自己,不由一愣,索性坐在地上大哭道:“我不要做宇文远,我是余辽,我是余辽啊……爹啊,你在哪里,快来带儿子回家呀,明日楼中招待客人,你一个人怎地忙的过来……爹,爹,爹,你快带回家啊!”一边哭一边伸手往空中乱抓,好似余南山真的站在他身边一般,惊的堂中主人都是汗毛倒竖,心中又不禁一片惨然,忽见余辽又抬起袖子擦擦眼泪,神情坚决道:“我要回去了,我要回去了,明日楼中还有许多客人招呼,我要先回去准备准备,我要回去准备,我要回去见爹爹,我不当宇文远,不当,不当……”叫声愈来愈是凄厉,脸上涕泪横流,挣扎这往门外爬去,爬到门口,见一轮圆月在天,碧空如洗,院中空无一人,不由大喊一声:“爹…。。你在哪里啊!”这一声喊得凄厉无比,堂中诸人都被他这一声喊得肝肠俱断,老道不等旁人动身,忍住眼泪,手掌在余辽天灵盖上轻轻一拍,余辽只觉头脑中一热,一阵昏晕袭来,就此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这才将余辽轻轻抱起,放回座中,思玉见师弟如此疯魔,早已坐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只剩卢颖儿在一旁不住轻声安慰。 “这宇文远是何意思?”老道将余辽放好,这才回过头来问一旁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发的癞和尚,癞和尚长叹一声,看着昏晕过去的余辽,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也说道自己当时迫不得已,不想让余辽死了都死个不明不白,这才喝破他的身世,哪知师徒三人虽都未死,这徒儿却落得这般下场,如今看来是神智已乱,脑中净是余辽和宇文远来回折磨,反倒还不如一死。众人听完皆都沉默不语,此等人间惨剧,莫说是余辽,就算在座任何一人遇到,只怕心中一时半刻也扭转不来,癞和尚见众人都沉默不语,也是摇了摇头,无奈至极,当下招手卢颖儿过来,从怀中拿出那瓶和风散来道:“将此药倒出少许,用酒化开,给他服下罢。”不料思玉却擦了擦眼泪,站起来道:“我来!”卢颖儿虽知自己这姐姐也是气力尚虚,却也不来相争,只是将药兑好,递给思玉。 “这么说来,这辽哥儿乃是宇文公在这世间仅剩传人?”虞允文见思玉一勺一勺将那药水喂到余辽口中,这才神情郑重看着癞和尚问到,癞和尚也是颇为沉重点点头,又瞧了一眼余辽,苦笑道:“宇文虚中一场谋算,余南山二十年辛苦,却在秃驴手中毁于一旦,叫我将来如何有脸见他二人……”虞允文也看了看余辽道:“不妨,依我看来,辽哥儿只是陡闻身世,应变不及,余南山与他虽非亲生,也情同父子,自己又身负重伤,一时难以接受而已,此刻神智虽乱,却并不是那等疯魔之象,只是不愿相信而已,静养一段,神思慢慢归一,想必也无大碍,大和尚尽自放心便是!” “哦?虞先生还有这般岐黄之术么?”癞和尚原以为自己这徒儿就此疯魔,从此便是一个疯疯癫癫之人,听虞允文这般说,不过是几日之事,连忙坐起来道:“还请虞先生施救,秃驴粉身碎骨,无以为报,今后甘从驱驰!”虞允文连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当日在下与峨眉山上,也曾在三医前辈处看过几本医书,略知一二,不敢说甚么岐黄之术,我只是听方才辽哥儿口口声声不愿承认自己是宇文远,略作猜测而已!” “既然看过医书,想必也知道几个方子,虞先生何不开出几个来,我明日便派人前去抓药,就让这位小哥在我庄上疗养一段便是。”卢员外急忙道,虞允文看着一边专心致志给余辽喂药的思玉笑道:“若说方子,我那点本事实在不济,大和尚这药透着一股清凉意思,想必也不是凡药,有此药在此,在下就不用献丑了罢!”果然见癞和尚点点头道:“不错,此乃岭南麦家秘药,疗治外伤极有神效,不过这内服,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麦老二曾说此药内服又定痛安神之效,就先服着看看吧,若此药都无效果,再开方子,只怕也是徒劳。” “老杂毛,你那徒弟不曾说那人现在所在何处么?”癞和尚忽然想起一事,转过头看着老道,老道呵呵一笑,伸手在怀中一摸,却是一封书信,递给癞和尚道:“这老东西每日里东跑西颠,没有着落,我那徒儿说这乃是他年前让人送来的,你看看罢!”癞和尚急忙接过来,拆出里面信纸来,就见一整张素笺上,一行字写的飘逸绝伦,又功力极深,倒像是刻在纸上一般。“好书法!”癞和尚赞叹一声,再看那一行字,却是一首李太白《行路难》中的一句“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只是两句诗连成一句,中间却拐了一个弯出来,像是写偏了一般,不由倒是一愣,口中吶道,这他娘的是哪里? 虞允文却过来细细读了几遍,看着那字迹拐弯之处道:“依着黄河、太行四字看来,此地应在山陕一带,不过这位前辈字迹写到半途走向忽变,极像是寓意黄河在山陕上游自北向南,浊流滚滚,将到潼关却为西岳所阻,折而东流的意思。那山陕黄河折流处,若是在下所猜不错,应当便是风陵渡了。” “风陵渡?”癞和尚正在咂摸虞允文话中意思,老道雀却诧异道:“这家伙跑去风陵渡作甚?这番路途甚远,不若让老道陪你走一遭算了!” “你去?你去了是你两人比武论道呢?还是给我这傻徒儿疗伤呢?”老道话音刚落,癞和尚便顶了回去,接着道:“再说就算内伤只好,只怕秃驴还得求他随我峨眉山上走一遭,你跟着去,只怕那三个怪物若是知道了,将秃驴这傻徒弟治成死徒弟都是有的!你去作甚?” 老道被癞和尚这一顶,也是一愣,讪笑着道:“也罢,那老道便随你临安走一遭便是,若是有机缘,遇见那穿喉一指,老道倒想试试我这剑法到底如何?” 癞和尚见老道说随他去临安,倒不相拒,想了半晌,还未开口,一边沉吟的虞允文却道:“如蒙大和尚不弃,在下倒是愿意随大和尚峨眉山上走一遭!” 第十五章 望海潮生 第六节 “你?”癞和尚和老道两人都是带着几分犹疑,对视一眼。虞允文见二人似有不信之状,笑着道:“在下虽不懂武学之道,但与那三医前辈还有些交情,大和尚此去最为烦心之事难道不是怕这三医前辈为难么?在下或许有可用之处也未可知。” 老道点点头,对着癞和尚说道:“虞先生这话倒也不错,那三个怪物未必待见秃驴那你,虞先生棋艺高超,倒是挠着这三个怪物痒处。不过话说回来,老道甚是好奇,虞先生当日如何连赢那三个怪物九局?”癞和尚正琢磨此事是否可行,也不由盯着虞允文一脸疑问之色。 “咳,也罢!”虞允文见癞和尚这般瞧着自己,再一转头,就连卢员外和卢颖儿都面带好奇看了过来,只有思玉一语不发,坐在余辽面前呆呆发愣,当下道:“既然道长和大和尚都是江湖豪侠之辈,在下若在隐瞒,倒似不恭了,那三医前辈与这弈棋之道,其实平常,不过中上而已……” “不能罢?”老道听着当时便是一楞,看其他几人也是一脸愕然道:“老道当日在峨眉山时日虽短,也曾见过这三个怪物与人对弈,虽然老道与这一路不甚精通,但那前来求医武林人士之中,也有些精擅此道之辈,其中不乏国手,在三个老怪手下也是略差一筹,虞先生如何说只是中上?难道说那些输给这三个老怪的那些弈国高手其实都是些浪得虚名之辈么?” “并非如此”虞允文一笑道:“三医前辈弈术,的确不过中上而已,但他三人于这医道,却是天下无人可及,生性又极为怪癖,旁人若不是上山求医,怎会与他三人弈棋?既然是有求于人,自然手底也就不免露一两着出去,让三医前辈在此道之上占个便宜,长此以往,那上山求医之人也都熟谙此道,但凡于这弈棋有所长者,自然寻三医前辈一较高下,输上一子半子,一搏他三人高兴罢了。” “哈哈哈”众人听这三医棋道厉害的名头竟然如此而来,都是相顾愕然,未几老道便哈哈大笑道:“原来这三个老怪是浪得虚名之辈,靠着别人相让才得了这个名头,亏他三人还常常自夸棋艺天下无对,待老道学上一番,赶上峨眉杀他个落花流水!” “也不尽如此”虞允文也微笑道:“三医前辈也深明这其中道理,只是不去说破罢了,崔无害崔前辈曾言,若是不找些由头,只怕旁人将他三人看的轻了,若当真以棋艺为限,那不会弈棋之人岂不是只能伤重不治?说到底,还是三医前辈一片宅心仁厚之处,他三人虽对那上山求医之人多有刁难,到底还是以正邪为分,若然果真是江湖上大奸大恶之徒,只怕就算输上百局千局,三医前辈也不为所动。况且世人多好虚名,三医前辈也难逃这俗套,既然旁人愿意故意输给了他,也就乐而受之,别人虽输了棋艺,却好了伤势,就算心中腹诽,想必也不敢张扬,不然再有伤损,只怕这峨眉山就难上的紧了。请道长想想,这三医前辈虽常常自夸棋艺天下无对,可曾主动上门找过那些弈棋高手么?” “若这般说…。。”老道原本一脸讥笑之色顿敛,想了想道:“这三个老怪倒是从来不从主动上门向那弈棋高手请教,但虞先生你上山就杀了三个老怪大败亏输,却不是半点面子也不给?为何这三个老怪对你如此佩服?老道倒是有些不明白”。 “有甚的不明白?”癞和尚忽然接口道:“旁人都是曲意逢迎,有求于人,那三个老怪虽心底乐的胜了,只怕时日长久,心中到底有些不爽气,但此话如何跟那些上山求医之人说去?虞先生上山虽也是求医,却不愿就此逢迎于人,落子之时更是毫不留情,那三个老怪虽是输了,倒也是佩服虞先生这份胆略豪气,自然另眼相看。据我想来,这三个老怪当日连输九局,恐怕倒比旁人相让之下赢了九百局还来的爽快罢!”虞允文此时也是含笑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请虞先生跟着秃驴去峨眉走一遭,老道便陪你到临安便罢,只是这一路上,有的罪受咯!”老道此刻倒似癞和尚即时便要起行一般,卢员外一直在一旁听得入神,赶忙道:“如何走的这般仓促,多少也要让这辽……让这小哥儿将养一些日子才是。”他原本要说辽哥儿,猛地想起余辽此刻心中所想尽是此事,赶忙半路转口。 “嗯嗯,将养、将养”老道也是看了一眼呆呆不语的余辽道:“待他将养几日,神思定了,咱们这就先去临安,那绍兴府老道也许久不曾去了,此番定要在彼痛饮一番,秃驴不许拦我!”说罢看了一眼癞和尚,老道原拟这和尚定要讥讽自己好酒贪杯,哪知癞和尚却只是低着头默默不语,倒似有甚么事情在心中疑而不绝一般,不禁有几分奇怪。 “绍兴府只怕你老杂毛莫想了……”癞和尚思量半晌抬头道:“今日我在哪镇上,说了几句旧日之言,只怕有些决撒之处,现下风声传出,若是原路返回,恐怕有些不妥……” “决撒?有甚的决撒?”老道一愣,随即盯着癞和尚道:“有人认出你来么?”癞和尚眼风扫了一眼卢员外和虞允文,默默点头,卢员外同虞允文知道这和尚必然也是有绝大来历之人,当下都转过头去。 “怕甚!”老道却是脖子一梗道:“老道与你同路,我就不信,这江南武林,谁还敢在我左老道手下亮招数?” “你自然是不怕!”癞和尚看着老道冷冷道:“你当秃驴便怕了么?现下那黑秃驴之事不明,若是让此事决撒开了,你我自然不怕,旁人又当如何?” “这般也不成!那般也不成!”,老道忽然焦躁道:“那你说如何才成?难不成这临安不回去了?你跟虞先生带着你这徒儿就这里上路,直奔风陵渡么?” “那倒不必……”癞和尚低着头搔了搔头,看了看思玉和余辽道:“此地距离温州府不远,取路海道,倒是个稳妥的法子,只不过秃驴手中没钱,只怕要道长您那有钱的徒儿施舍些许才可!”癞和尚一说海道,老道便明白其中意思,再听着最后那一句,不由的对着癞和尚翻了翻白眼。 “此法甚好!”老道还没来得及说话,虞允文却转过头来道:“海上景物旷达,海天深远,倒有几分醒神解郁之效,哥儿这病,原本就有些心内抑郁在其中,若是走海道,或有意外之效!”老道和癞和尚都是一愣,他二人倒是不曾想到此处,卢员外也跟着道:“虞先生所言不错,再者也不用道长破费,在下于温州府,倒是认得一个老船家,惯走海路,也曾远赴重洋帮人做一些买卖,如今年纪大了,走不得远路,只索在近海上谋些营生,既然大和尚要走海道返程,我家中有事不能久离,当得送大和尚去往温州府走一趟。” “阿弥陀佛,既然如此,便有劳卢员外了”癞和尚见众人为了自己同余辽,都是费心尽力,心中也是感念不已,当下恭恭敬敬对着卢员外施了一礼。卢员外连忙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比起大和尚所做之事,我这点小小力气,算得甚么?”他心中虽不知这癞和尚究竟是何来历,但这一日一夜间,倒也知晓不少,只凭这余辽乃是宇文虚中后人,这和尚在其中只怕便出了不少力气。老道却是哈哈一笑道:“也好,也好,老道虽长居海滨,其实还不曾下过海,不曾见过那大洋之阔,这番倒要开开眼界了!”说着脸色却是一变,略有些为难之意道:“老卢,老道肚子不争气,听着那后院饕餮声音,确实有些耐不住,可否……” “早已备好啦!”卢员外还未想明白这老道究竟要说何事,就听卢颖儿声音清脆笑道:“知道师父你耐不住,酒肉早就给你备齐!”说着跑去堂外,片刻间几个家仆便端着酒肉进来,布满一张桌子,老道看的是眉花眼笑,咕咕直吞口水,一叠声夸奖道:“好徒弟,好徒弟,就凭这桌酒肉,为师就不枉收你为徒!”说的众人都是莞尔一笑,当下尽都入席,倒是余辽那般模样,又刚刚服了和风散,卢员外便让家人带在后堂客房歇息去了,思玉原本也要去陪着余辽,却被卢颖儿拉住,硬是留了下来。 癞和尚师徒三人,在卢家庄一连住了三日,那麦长云留下和风散果然有些神效,余辽虽还是有些痴痴呆呆模样,却也再无胡言乱语,眼神中也看出些许活泛来,众人见了,都是心中有些欣喜,到了第四日上,癞和尚便要启程,司徒寒早已让人从处州家中带来银两,定要自己师父带上。卢颖儿跟自己父亲商量妥当,也打点了一个包裹,要陪着思玉到了临安再回来,司徒寒见自己师父师妹一同前往,原本也要相送,奈何老道执意不肯,也就作罢。却也是沿路一直送到处州,又在自己家中住了两三日,这才重又起行,直奔温州府而来。 第十五章 望海潮生 第七节 路上不止一日,几人路程上早已望见温州府,虽然天气渐热,那海风裹挟这水汽迎面吹来,倒也凉爽,一行人也不进城,径奔码头而来。这温州府码头虽不及当时泉州、广州等大港,远远望去,倒也舳舻相接,帆樯林立。到了码头上,其他众人倒是茫然不知所措,只卢员外看了良久,拦住一个水手打扮的人,打着乡谈问道:“有劳贵上下,敢问那东方老舵主在哪一条船上?”那水手指着远远一只白帆大海船道:“那个就是了!” “东方总舵主???!!!” 这一下莫说老道和癞和尚,就是卢颖儿都惊讶万分,自己这爹爹竟然能认得这温州码头总舵主么?癞和尚和老道更是对视一眼,武林中水陆自有划分,他二人虽也认识几个水面上英雄,但这舵主倒是少打交道,难道这看似其貌不扬的卢员外,原来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水面上刀口舔血的豪侠么?登时一众人都止住脚步,愣愣看着卢员外。 卢员外跟那水手又攀谈几句,说了些闲话,两人各自一礼,那水手便自去了,刚一回头,便见众人眼中看着自己震惊之意,顿时也是一愣,随即便哈哈大笑道:“那东方老舵主乃是一个诨名,复姓东方,单名一个诚字,常言自己乃是汉朝东方朔之后,当年帮人在大洋上跑买卖之时,帮着船东度过不少疾风骇浪,如今年纪老迈,跑不动那远洋买卖了,就自己买了一艘船,在这江浙闽粤沿海帮人运些货物为生,只因把的一手好舵,但到了那等惊涛骇浪、激流险滩之地,必让他来掌舵,方才稳妥,因此被人戏称为舵主,如今老了,自然便是老舵主,倒不是江湖上那些门派中的舵主意思。” “呃……哈哈哈”众人不觉都是一阵大笑,卢员外也笑道:“我也是当年前往闽中办事,回程之时坐过他的船,极是讲的来,因此便认作相识了。”当下卢员外领路,众人直奔那大海船而来,刚到船下,就听船上一个苍老声音说话道:“老汉我去过多少地方,你们这些后辈总是不信,那别国异域,多有稀奇古怪的事情……且不说那海中长鲸,比咱这海船还大出一半来,便那极北之地,天寒地冻,常有稀奇天象,天上五色缤纷,若是没有神仙,却哪里来那般灿烂天色?” 卢员外笑着道:“这个便是那东方老舵主了”,就在船下喊道:“东方老舵主,老卢前来拜望!”,那船上顿时一阵哄笑,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自船舷上探头一望,大声道:“原来是卢老弟,多时不见,总说是去你庄上住住,奈何忙多闲少,不得功夫,你带这许多人来,莫非又是要去闽处地方么?快先请上来说话!” 东方诚一声招呼,船上登时放下一条舷板来,众人这才依次而上,卢员外免不得给一一介绍一番,癞和尚和老道颇多作怪,两人都是对着东方诚道:“见过东方老舵主!”唬的后面卢颖儿和思玉也是照此称呼,惹得满船人哈哈大笑,东方诚偏着头看着卢员外笑道:“卢老弟,看来你替老哥哥我没少扬名啊!”卢员外也笑道:“老哥哥这舵主名声,何用老弟来扬名,这温州码头上,谁不钦佩你这掌舵的本事!”说罢两人也是哈哈而笑。 当时东方诚将众人让进船舱坐下,这才又看着卢员外道:“老弟此番来,莫不是又要去闽中么?” 卢员外道:“那倒不是,此次乃是我这几个朋友,要去临安走一遭,因此来趁你东方老舵主的船。” “临安?”东方诚倒是一愣道:“临安从你府上若走陆路,快马也不过三五日路程,何必要在这大洋之上担惊受怕?这两日却怪,怎地都放着坦荡荡大路不走,要来坐船?难不成近来陆路上盗贼生发,走不得了么?” “哦?”癞和尚心中有事,见东方诚话中有异,当下问道:“这么说这两日还有人舍了陆路便宜,走了海道么?” “可不是么”东方诚一拍大腿道:“月前不知道从哪来了两艘海船,形制颇大,驳在港里,也不运货,船上水手众多,每日里只是在船上闲坐,据我看倒有一半人不似水手模样,这港里众多船家都疑心这两艘船莫不是远洋上的水匪跑来窥测机会,谁知前些日子,风大浪急,来了几个形色匆匆之人,上了船不过半日,便就拔锚而起,出港去了,倒有人听说这两艘船是去往山东地面,这船上又不装货,这般数人去往山东地面,走陆路岂不是更快些么?” “几日前?”癞和尚赶忙问了一句。 东方诚晃了晃脑袋,曲着指头算了算道:“五日,五日前” 癞和尚几人都是对视一眼,悄然不言,心中明白那人十有八九便是完颜亮,看来他到底害怕老道在陆路上截他,因此走了海路,那两艘海船,想必早已接应在此处,专为防备不测而来,那船上水手,看来多半都是金国水军了。 “几位去临安,不知急也不急?”东方诚久经世故,只看众人脸色,便知这些人与那两艘大船恐怕有些瓜葛,只是他乃是为商之人,但凡船钱给足,从不问旁人事体,见众人都是不言语,当下转风落蓬,探问几人行程。 “急也不急,不知东方老舵主几日启程?”卢员外见东方诚问起众人行程,赶忙答到。东方诚呵呵一笑道:“若是不急,便再耽搁一日,明日里有些货物恰好要运去姑苏太仓,我便顺路送你们一程到临安罢了。” “不急,不急”癞和尚笑道:“既然在老舵主船上,自然悉听老舵主吩咐!”众人不由又是一场大笑,东方诚连忙叫人摆上酒菜,海船之上,多的是鱼虾之类,老道生性饕餮,又是一阵大快朵颐。 第二日上,卢员外叮咛了卢颖儿一番,又多多托付老道,这才转回家去,众人便在船上过了一日,直到第三日一早,东方诚阖船起了个绝早,拜过海神,献祭福物,这才拔锚扬帆,就见陆地渐行渐远,慢慢这汪洋大海之上,只有这一艘船儿飘荡,卢颖儿同思玉从小到大不曾见过这般海天一色,一碧万顷,鸟飞鱼跃景致,竟然整日里站在甲板上赞叹不觉,只有余辽自上船后不曾出的船舱半步,众人知道他心中有事,也不去烦他。 船行至晚,东方诚站在船头,眺望许久,面色凝重对着众人道:“海神爷爷发了脾气,看来今夜必要起风落雨,明日无事,这甲班之上万不可取,风大浪急,不是耍处!”果然到了半夜,风浪骤起,一艘海船在汪洋大海中便似一片落叶一般上下,癞和尚和老道内功深湛,自然不怕,卢颖儿同思玉多少有些武功根基,这般摇晃起来,虽不晕船,也心惊胆战,只有虞允文同余辽二人,一人从未见识过如此风浪,一人身带重伤,经不起这般颠簸,都是整整吐了半夜,连哪胆汁都吐了出来。 次日几人果然听那东方诚吩咐,安坐在船舱中,只盼能浪平风息,忽然甲班上几个水手大声叫了起来,众人心中都是一惊,还未动作,就见东方诚一头钻进船舱,面色惊慌道:“大和尚,道长,你那年轻弟子,站在船头,像是要轻生模样,快去拦阻,若是此时跳下海去,瞬息便不见人影,救都救不得!”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是一惊,急忙上到甲班,就见余辽站在船头之处,一手拉着帆索,若在往前一步,便就踏空,此时风急浪高,船势正急,莫说无人敢下海寻人,就算有人敢下去,也不过多饶上一条性命而已,几个水手都是身上捆着绳索大声呼唤,余辽却如同罔闻,思玉同卢颖儿急的更是面色煞白,不知如何是好。 癞和尚原本闪身而上,一把将余辽拉了回来,但此时船上不稳,脚下又滑,一个失手,余辽便掉落海中,就算拉了回来,他若是心中死意已决,终能寻到机会,倒让众人防不胜防,若不破了他心中这点魔障,只怕救回来,也不过是多活几日而已。 “哈哈哈哈哈”癞和尚忽然在疾风骤雨中仰天大笑,倒让船上众人更惊,这一个要寻死的还未救回来,这边竟然又急疯了一个,眼见余辽手腕颤抖,显然已是力道不稳,这和尚竟然还有心发笑? “浮生若海,人生为舟”,癞和尚笑声一止,忽然声若洪钟道,饶是风高浪大,癞和尚这声音仍是满船皆闻。就见癞和尚也不上前,只是站在原地道:“海中岂能无有突起之风浪?人生何曾能一帆风顺?若是遭遇小小阻碍,便道是此生休矣,难道不怕那些在这红尘狂风骤雨,浮世惊涛骇浪中留下一点骨血之人失望么?他等遭遇如此大难,尚且要在这世间存下一点念想,却不料后生脆弱,经不起这一点风波!可怜当世豪杰身入敌国,自毁名节,夜夜深谋恢复之志,身死不悔。可叹一代奇侠弃绝江湖,抛弃恩怨,甘为屠狗宰牛之辈,苟活于市井,只为当年承人一诺!谁料这般心血,到头来却仍是一场迷梦。可怜可叹,敢问东方老舵主,这般风浪,何不弃船登岸,以求自保,何必苦守船舵,不避风雨?” 东方诚放在后面努力掌舵,突然听到癞和尚这般问起他来,倒是一愣,奋力大声道:“我等海上人家,以船为家,过不惯那陆上生涯,从来弃船如弃命,但有此船在,此命便在,任他风狂雨骤,怎奈何我舵不离手?何况风雨不过一时之事,性命乃是一世之事,岂能为了这一时风雨,就此了却了这一世性命……”说到此,口中被急风一灌,声音便是一顿,谁知却撩起这东方诚胸中气概来,竟然放声唱道:“海客海客,孤帆一叶海中过,四海五洋多波浪,又能奈我何?吃不尽珍馐海味,看不完海空天阔,但有诸人齐努力,又何惧这些许风波?风,吹不得帆破,浪,自从船底过,待到风平浪静时,你怎知我心中快活!哎,好快活!”他这一唱,满船水手都跟着唱了起来,倒让船上这几个初次上船之人精神一振。 一直站在船头的余辽也是被这歌声一振,忽然回头看了看站在疾风骤雨中如同铁塔一般钉在甲班上的癞和尚,眼中也说不清是雨是泪,慢慢退步而下,老道见机最快,早已将一根缆绳提在手中,见余辽转身,缆绳就风雨中急飞而出,在余辽腰上缠了几道,在顺势一拉,便将余辽拉在众人面前,癞和尚全身湿透,面带冷笑看着躺在船板上的余辽慢慢站起身来,还未等说话,思玉却冲上前来,啪的一声,结结实实打了余辽一个耳光,余辽虽是一愣,思玉也怔在当地,随即冲上前在余辽前胸一撕,扯出那条纱巾来,带着哭腔怒道:“你要死便去死,不要带着我的东西去!”说完跌跌撞撞奔回船舱之中。癞和尚和老道也是看了一眼余辽,也自是放心不少,都是摇了摇头,转身招手让虞允文和卢颖儿转身回舱,就听余辽扑通一声跪在甲板上,声嘶力竭大叫道:“爹,爹,爹啊”,也不知他是叫的是屈死在金国的宇文虚中,还是惨死在黑衣人掌下的余南山…… 第一卷完 第十六章 谈禅论道 第一节 骄阳似火,热浪蒸腾,六月的临安城虽还未到盛夏之时,也是暑像已露,庖丁楼前面仍是往日那般熙熙攘攘,人生鼎沸。后院之中却是人声寂寂,香烟袅袅,原本余南山卧房之中,此时已变成一座小小灵堂,,白烛清香之后,两座牌位耸立在香案之上,一面上书;父宇文虚中之位。一面上书;父余南山之位。若是让不知情的人见了,倒还以为是两家人所供。 宇文远此时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叩头,身旁癞和尚和老道、虞允文、卢颖儿四人肃穆而立,看着他虔诚跪拜。自那日海船上被癞和尚所救,宇文远嚎啕大哭之后再无半点言语,一直到了临安,众人一路到韩世忠西湖别院之中歇下,宇文远都是一声不吭,到得晚间,韩世忠亲自前来,命人布下宴席为众人接风洗尘,席间对癞和尚颇有埋怨,当日韩世忠所派之人,一路跟随癞和尚到东阳道上,就此失了踪迹,急忙回来禀报,韩世忠也是无可奈何,心急如焚。这时听癞和尚将这一路之事一一细述,才知这第三旻乃是金国皇帝完颜亮,更是既惊且怒,口中大骂若是江南无人接应,那完颜亮无论如何也不敢这般胆大南来。又见宇文远神色悲切,眼中无神,知道他乃是被身世所缠,也不去劝,这心结他若自己解脱不开,任谁来劝都是枉然。 当晚宴罢,韩世忠却从怀中掏出两件物事来,一件便是宇文远当日出门时封锁在铁盒中的解牛刀谱,仍自紧紧封锢。另一件却是一本薄薄的文册,宇文远一愣,打开看时,竟然是这些日子来庖丁楼所存账目,原来庖丁楼当夜,余南山身死,当时还被叫做余辽的宇文远不知所踪,庖丁楼便成了无主之物,按例若是寻不到主人所在,便由官府发卖,韩世忠当下便派了一个管家前去将这庖丁楼接管下来,官府见他收管,自然不敢多问,楼内一切陈设均都不动,原有的伙计厨子之类,大多也都留了下来,让这庖丁楼一如往常,只是少了其中余家柳一味绝品。此时韩世忠拿出这个册子来,意思自然是这庖丁楼仍是宇文远所有,每日银钱出入账目都详细列在其中,一目了然。宇文远见了这刀谱和账册,心中顿时如那日海上风浪一般,波涛涌动,这些时日以来之事,无不历历在目,耳边似乎又是那海船上东方老舵主和众多水手豪迈的调子“海客,海客,孤帆一叶海中过……” “从今以后,我便是宇文远,余辽二字,铭记心中,只待报了满门血仇,再来这庖丁楼做我的余辽罢!有劳师父辛苦,治好我身上内伤,传我武功!宇文远叩头了!”此刻跪在灵牌下的宇文远一段一段回思当夜韩世忠交给自己拿刀谱和账册之时心中的种种翻腾,当夜众人虽都是大笑,他却也听得出来,那些笑声中多是欣慰之意。今日在这里叩拜完,自己便要随着师父和虞允文二人上路西行,寻那剑法天下第一之人去。 叩拜已毕,宇文远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自己师父,就见癞和尚神色深远,眼中透着一丝愁绪,倒似发呆一般,不知是为了何事?他怎知癞和尚心中虽然欣喜自己这个徒弟到底没有变成一个疯疯癫癫之人,但这心中一点恨意种下,往日之路,倒也不知究竟如何?倒是卢颖儿拿着毛巾递给他道:“远哥擦擦脸罢”,原来宇文远这一番叩拜,天气又热,自己心绪繁多,脸上早已汗泪横流。宇文远接过毛巾来,擦了擦脸,忽然微微一愣,看着众人半晌,嗫嚅道:“师……师……韩爷爷怎地没来?”他原想问思玉,到底有些不敢出口,连忙改口问韩世忠,老道见他应变如此之快,那等疯癫之症自然全无,当下学着他的腔调道:“你那师……师……韩爷爷他这几日身子不爽,今儿天气太热,所以躲在家中避暑,所以没来!”说的宇文远被人看破心思,脸上倒是有些几分羞赧,惹得众人又是一场大笑。 癞和尚却上前给两个灵位上了一注香,这才道:“午间暑热难耐,到得午后凉气上来,咱们再行,这一路都是如此,免得你中了暑,我陪这老杂毛和虞先生去前面喝杯酒来,你在点检点检,别少带了什么东西!”众人都知癞和尚这是要让宇文远独自在这后院停留几时,也是一点恋家之意,当下便随着癞和尚往前去了,只留下宇文远一人在房中。 宇文远见癞和尚领着众人往前而去,自然也知道自己师父心中意思,当下也不出门,席地而坐,呆呆望着两个牌位出神,宇文虚中虽是自己生父,却从未见过,不知长的甚么模样。余南山与自己朝夕相处,情深之处,比亲生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奈何命丧那黑衣人手下,想到哪黑衣人,心中又是一片沮丧,自己这次西行疗伤,就算伤好,若是再见到这黑衣人,也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照着师父所言,此人武功只怕比道长还略高几分,如今不说黑衣人,便自己武功要到道长这个地步,只怕所费时日便已不少,看来余南山此仇,自己此生只怕是难报了……想到此处,不免站起身来,将癞和尚这些日子来所传掌法使了几招,此番癞和尚倒是毫无保留,将这望海潮掌法六势三十六路全数给他和思玉教授了一遍,宇文远还罢了,身有内伤,体内内力凝滞,只能摆摆架子,思玉却是要照着使动一遍,哪知才到第二势第六路,便觉内息不济,勉强撑到第三势第一路,硬撑着使了半路,就觉掌上如坠巨石,再也使动不下去,才知自家这路掌法果有玄妙之处,若根基不稳,只怕难有进境。 “阿弥陀佛”忽然一片安静的房间中响起一声佛号,宇文远使了两下掌法,脸上苦笑,心中愁思百端,忽然间听到这一声佛号,猛地转身,就见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僧坐在地上,这一惊非同小,这老僧不就是那夜救了自己,又给了自己三变回阳丹之人么?不就是老道口中所言自己的师祖么?连忙跪倒在地颤声道:“徒孙宇文远拜见师祖,师父就在外面,我这就去请他来见您老人家。 宇文远脸上连惊带喜,正要起身,忽觉一阵劲风压在肩头,一些儿也挣扎不起来,再抬头时,那老僧笑眯眯道:“不需叫他,贫僧这些时日不知你是不是寻到我那徒儿,,又见此处重新开张,怕那孽障重来,因此常来此处打望一番,既然他要带你去见那个人,贫僧心中一桩事情也可放下了,这见与不见,不过一场无谓之事而已,你且坐下。” “徒孙……悉听师祖吩咐”,宇文远心中既是震惊万分,又是茫然一片,当下应到,只觉肩头一轻,那股压在肩头的力道顿时无影无踪,赶紧盘膝坐在地上,见自己师祖看着自己缓缓道:“你有伤在身,只怕难以明白这掌法之中道理所在,老僧今日便说给你听,所谓取其势而不取其意,乃是由外而内,明白这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海之意,务要扎稳根基,因此称为入世。乃是咱家掌法第一变;而这取其意而不取其势,却是窥一斑而知全豹,观滴水而知沧海之意,此变最忌拘泥,一旦拘泥,便囿于招式,难以知晓这掌法中精义所在,此为之知世,称为第二变。至于第三变这出世么,乃是势与意皆不取,随他世间纷纷扰扰,我只心中一点空明,如山自有巍峨雄壮,如水自有汹涌奔腾,其形既成,其势自威,任你千变万化,万般拦阻,又怎挡得住那山崩海裂之威?你可明白了么?” “徒孙……记下了”,宇文远听着自己师祖这一番话,心中仍是茫然,那老僧见他不说明白不明白,只说自己记下了,知道他心中并不十分明白这其中意思,只是先行记下,慢慢再来参悟,也是一笑,起身道:“孺子可教,等你伤愈之日,参以掌法,便知道这其中奥妙。”说罢大笑起身,临到门口却看着宇文远道:“只履提归葱岭去,君知否,分明忘却来时路”,身影在门口一闪,竟然不见,宇文远赶忙起身追出,就见院中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片刻间,癞和尚和老道已从前面飞身过来,癞和尚更是眼中惶急问道:“方才何人在后院发笑?”老道却是看着宇文远一脸茫然之色,赶忙伸手在他身上一探,觉道毫无异状,这才放心。 “是……是师祖他老人家”,宇文远也是愣怔了半晌,这才磕磕绊绊到,连癞和尚也是跟着一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什么?老和尚来过了?难怪老道觉着这发笑之人内功深不可测,啧啧啧,了不起,了不起!”老道正啧啧连声惊叹,卢颖儿和虞允文这时才赶了过来,四人方才正在前面饮酒,忽听后院隐隐一阵笑声,他二人还未觉得甚么,老道和癞和尚都是神色一变,身影一闪,离座而起,便往后面而来,两人这才想起后院此刻只宇文远一人,脸色也是大变,赶忙起身过来。 “他老人家有说甚么话来么?”癞和尚此时也怔醒过来,赶忙看着宇文远问到,宇文远此刻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方才之事,眼中犹疑不定,慢慢将方才自己师祖所说之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又听得老道是一阵赞叹不已,宇文远停了良久,看自己师父望着院外颇多不舍之色,这才又道:“师祖临出门前还留下一句……” “什么?” “只履提归葱岭去,君知否,分明忘却来时路……” 第十六章 谈禅论道 第二节 “来时路?甚么来时路?”老道一脸愕然到,癞和尚听见这一句,倒是苦笑一下道:“这一句是说给秃驴听得,老杂毛如何能懂?我们家老和尚这是点醒我这个小和尚,莫要忘了当初拜在他门下的缘由。” 癞和尚这一说,众人都知不方便再问,就见前堂掌柜的匆匆而来,对着团团众人一礼道:“帅爷差人送来东西,说让大和尚和孙少爷带着上路。”说完手一摆,就见两个家人一人背了一个包袱进来,宇文远连忙将二人让进屋内坐下,打开包袱来看时,两个包袱之中所装大致一样,都是些衣服包着一些金银之物,只是一个之中都是余辽所穿用,另一个里面却是一些书生衣物,自然是送给虞允文的,癞和尚看了哈哈一笑道:“老货知道我长年累月只这一身,竟然连一双鞋子也不给,真是小气!虞先生,这个包袱就麻烦您背着罢。”说着将那个装着书生衣物的包袱原样裹好,再看看另一个说道;“莽徒弟就背着这个罢,为师也替你拿一些,免得你受累。”说着话,却将里面金银取出来,塞在自己腰中一个油腻腻的布袋之中,众人看的都是一阵偷笑,那两个家人这才拿出一封书信递过来说道:“大和尚,我家主人说,若是路途盘缠短缺,此书信之中写有这一路所去相识住处,任凭大和尚借用。” “好说,好说”癞和尚也不推辞,也拿来一并放进那个布袋里,老道却是一脸鄙夷之色道:“怕秃驴路上没钱,那可真真是杞人忧天了……”那两个家人这才又道:“我家老爷说他身体不适,就不来相送几位了,思玉小姐守在老爷身边,也不便前来。” “哦荷”癞和尚故意愣了一下,拖长声音道:“女娃儿不来送师父,啧啧啧,不过秃驴倒没甚么,只怕旁人就有甚么咯……还好秃驴心中没有记挂之人,倒也无妨,无妨”众人知他这番话乃是对着宇文远而说,果然见宇文远眼中黯淡许多道:“师父,咱们何时上路……”癞和尚看看天色道:“既然如此,咱们这就上路罢。”说罢也不告辞,从后门摇摇摆摆走了出去,虞允文不想这癞和尚竟然说走就走,当下将背起韩世忠送给自己那个包袱,双手一拱,就算告辞,跟着癞和尚走了出去。宇文远却在院中站立片刻,取出那一本账册来,原样交给那掌柜,也不言语,将装着解牛刀谱的铁盒仔细放在怀中,腰间插了千牛短刀,这才将那包袱背起,又看了一眼这陪着自己从小到大的院子,眼中一阵潮湿,迈步便走。 “当真就这么走了么?”宇文远刚走出两步,就听卢颖儿在身后喊了一声,老道也是不明就里,看着自己这个徒弟,宇文远回头一瞧,就见卢颖儿面露微笑,手中似是捏着一个小小物事晃来晃去,不由一愣道:“颖儿姑娘还有甚么吩咐么?” “吩咐倒没有”卢颖儿咯咯笑道:“只不过受人所托,若是让你这般走了,我今晚回去,只怕要被我那刁蛮姐姐罚跪了!”说着慢慢踱了过来,笑着将那物事往宇文远手中一放道:“这番可要放好,别再被人拿去了!”宇文远情知必是思玉让她送来,忙要打开,卢颖儿一把摁住道:“莫忙,路上慢慢再看”,说完向着老道一笑道:“师父,咱们也走罢”,老道也是看着宇文远笑道:“路上看,路上看。”就听外面癞和尚声音道:“怎地还不走,今日可没有人家第三家那般马车等你!”宇文远这才赶忙将那物事收在怀中,快步跟了出去。 三人这一上路,也不进城,绕着临安城外而行,只是步行之下,原也走不多快,直到午后近暮十分,身后临安城已渐渐不见轮廓,癞和尚同虞允文两人相伴而行,一路谈谈讲讲,宇文远悄悄落在后边,将那小小物事拿了出来,原来是在海船上被思玉扯去的那一方纱巾叠成的一个方胜,赶忙拆开来看,不由一愣,那纱巾只有原来一半大小,显见是被思玉剪去了一般,这一半上,却用丝线绣着几个字来,竟是自己当日在临安道上失意时吟诵的哪一首《章台柳》,心中不免一阵甜蜜之意,依原又折了起来,贴着肌肤紧紧藏好,这一番心中快乐,连脚步都轻快许多,就听癞和尚对着虞允文道:“情之为物,既可伤人,也可助人,看这样子,不用到风陵渡,这内伤便能好了一般”说的虞允文也是呵呵而笑,再一抬头,就见两人都是站在前路笑吟吟看着自己,心中情知自己方才必然被这两人看到,心中又是一慌,越过两人,低着头急忙赶路,惹得两人索性哈哈大笑。 三人离了临安,便取道徽州,癞和尚之意,乃是从徽州、蕲州、鄂州一路直达夔州,再从夔州转而向北,直奔华州而去,虞允文却道夔州向北,路途难行,又多崇山峻岭,不若从鄂州转北,走襄阳,入邓州,,再转而向西,一路大道直奔华州,癞和尚知道这书生虽然看似文弱,其实心中抱负深远,襄阳一路,一直乃是金宋交兵紧要之地,邓州又是金国屯兵之地,这书生自然要去看看,当下也不反驳,就依他所言,到了鄂州便转北走襄阳方向去罢了。 路上走了月余,虞允文这才明白当日老道曾言此番受苦之意,这癞和尚行路,与旁人全然不同,从不赶着路头去歇宿,走到哪里,便歇到哪里,无论市镇旅店,古庙废寺,都是歇宿之处,甚或有前不着店后不着村之时,就在那荒山野岭露宿一晚,好在癞和尚武功深湛,也不惧怕甚么狼虫虎豹,强盗匪人,又是盛夏之时,山中倒也凉爽,唯一一件不好之处,便是蚊虫肆虐,常常不得安睡。 这一日行过鄂州,虞允文点检身上银两,已然所剩不多,癞和尚但逢市镇,便要买酒买肉,韩世忠所赠银两,倒有一多半变成癞和尚口中食。若在这般走下去,只怕三人便要讨饭到风陵渡了,只是癞和尚倒似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虞允文倒也洒脱,对这银钱之事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担心宇文远身带重伤,若是衣食不周,万一有些差池,到时候只怕措手不及,便将这般意思隐约说给癞和尚听了,哪知癞和尚只是呵呵一笑,只是说万事无忧,再看宇文远,似乎也并不放在心上,一路上只是沉默寡言,从不多问一声,只是咬着牙跟着癞和尚一路乱走。虞允文见他两人都是如此,也就再不多说甚么。 将及一日,眼见鄂州已过,三人便转而向北,直奔襄阳而来,一日忽遇大雨,三人便歇身在荒山破庙之中,拢起一堆火取暖,顺便烤干身上衣衫,宇文远同虞允文都是疲乏已极,两人吃了一些干粮,喝了几口凉水,便沉沉睡去。堪堪睡到半夜,宇文远忽觉颈中有些凉意,还道是被风吹了雨来,就梦中缩了缩脖子,哪知这一缩之下,脖颈间只觉微微刺痛,猛地睁开眼睛,就听数人哈哈大笑,一柄雪亮的朴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再一转头,癞和尚踪影全无,虞允文也如自己一般,被人拿刀架住。 “想不到这一夜没着落,倒在这山上遇到两头行货!却不是老天爷让咱兄弟不落空么,哈哈哈”数人中一个大汉笑道,另一个翻检包裹的汉子却叫道:“晦气,真他娘的晦气,这是两个穷酸子,哪里是甚么行货,难怪他们不去集镇上住店,这么丁点银子,连咱们兄弟喝顿酒都不够”。 “嗯?”那领头的大汉看着身边汉子手中数都数得过来的银子道:“行路之人就带这么些许银两,你们两人却是打哪里来的?”虞允文心思应变极快,急忙对宇文远使了个眼色道:“各位大王,我等小民乃是从鄂州前往襄阳投奔亲戚的,因此身上没有甚么银两”,那领头汉子看了看宇文远,一脸不信模样道:“襄阳?就你他娘身上这点银子,还想去往襄阳,莫非是身上还藏着甚么好东西,赶紧拿出来孝敬咱兄弟们,不然莫说是襄阳,老子让你们看不见明天的太阳!”话音一落,便有两人上来在宇文远和虞允文身上乱摸,摸到宇文远胸前之时,忽然叫到:“这小的身上果然有东西!”宇文远趁他大叫之时,猛地将那人一把推开,顺手抽出腰中所藏短刀,站在虞允文身前慨然道:“虞先生,我走不得急路,我来拦住这些贼人,你赶紧下山去寻我师父!” 那几个汉子见他抽出兵器来,也都是一惊,顿时刀枪并举,指着宇文远,虞允文苦笑道:“远哥儿,我原本是为送你而来,岂能舍下你独自离去……”话音未落,那几个汉子中领头的道:“我劝你们识相些,赶紧将怀中之物送与咱兄弟,免得惹起咱兄弟怒发,今夜要吃个人心醒酒汤也未必!” 第十六章 谈禅论道 第三节 “唉!”宇文远也是苦笑一声道:“虞先生,你若不走,咱两人只怕都成了别人口边食,你若逃脱,找到我师父,还能为我报仇雪恨,你千里送我至此,宇文远感激不尽……” “哈哈哈”虞允文见宇文远这般说,倒大笑起来道:“远哥儿,莫忘了那日船上你求死之时,你师父所说那句话,浮生若海,人生为舟,便是今日遇上泼天风浪,舟覆人亡,那也是命数所致,逃又能逃去哪里,你我一同拒敌,死也死个痛快酣畅!”说完也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小防身匕首来,与宇文远并肩而立,眼神却不住四下张望,只盼癞和尚赶紧现身。 “哟呵”那带头之人大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们寻死,就不要怪咱兄弟手下无情了!”话音一落,使了一个眼色,当中一人便挺刀冲上,搂头一刀,便照着宇文远肩膀斜劈而下。宇文远见刀势凶猛,右手中短刀一格,左手不由自主便是参差势中的一招当卢手,一掌推在来人胸前,这一下全是顺势而发,等到左掌拍在别人身上,才想起自己此时内功全无,别说伤人,就是要推开别人半步都不能。 虞允文见宇文远动手,挺起手中匕首也要上前,突然“咦”的一声,就见那拿刀来劈宇文远的汉子中了一掌,手中朴刀当的一声掉在地上,全身瘫软,倒在地上。不由惊叹道:“远哥儿武功可以啊!这几个毛贼,看来不是你的对手!” 宇文远此刻心中也是诧异万分,自己这一掌毫无力道,为何面前这人竟然瘫倒在地?心中略微一转,赶忙扭头四顾,心中明白必是癞和尚暗中出手,哪知看了一圈,癞和尚踪影全无,自己心中也是大为惊奇。 虞允文见宇文远茫然四顾,心中也是了然,只是强敌当前,若是一窝蜂拥上,只怕仓促间癞和尚也难以相救,当下大呼道:“远哥儿,一个都别放走!” 那领头的汉子倒是不慌不忙,看着宇文远和虞允文一阵冷笑,转头在庙中四顾,他心中明白,方才那个汉子一刀劈下之时,隐隐一道风声划过,宇文远那一掌根本没有一丝力道,他也都看在眼中,等到那汉子软瘫之时,后背上一粒小小石子落地,想必便是被此物打中穴道,哪里是眼前这少年掌力了得?当下一摆手道:“小心在意,正点子来了!” 其余众人当下各自挺刀散开,在庙中四下游走,看看有无异常之处,虞允文和宇文远倒是大为不解,原以为这几人是江湖匪盗,偶然碰上,现下看来,这几人乃是有备而来,却不知是为了何事?再想起癞和尚曾对老道言说他在哪镇上露了行藏,难道竟然是有人尾随而来? “小心!”那领头的汉子忽然一声呼喝,一个正在门口窥探的汉子忽然被一只手提了出去,竟连一声惊叫都未发出,便扑通一声被扔了进来,眼光惊恐,看来这一进一出瞬息之间,便被人点了穴道。 宇文远看的仔细,门外抓去那汉子的那只手,脏污不堪,不是癞和尚,还能有谁?当下心中疑惑大作,看着虞允文一语不发,就听那领头的汉子道:“你既然做得出,为何却认不下,这般鬼鬼祟祟,藏头露尾,难道想在这世上躲避一世么?你若再不进来说个明白,休怪我刀下无情,先斩了这庙中两人!”这话自然不是对宇文远和虞允文所说,难道这人竟然认得癞和尚么? 这般里外僵持良久,就听外面癞和尚声音道:“后生娃儿还是回去罢,凭你们几个,不是秃驴我的对手,待秃驴了却这红尘俗世,自然赶上门去给你一个交代,若是再执迷不悟,秃驴便只好送你们回去了” “哈哈”那领头的汉子笑了一声,声音中不见欢愉之意,倒有几分愤怒在其中道:“果然是你!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先将垫背的拉好再说了!”话音一落,刀锋一亮,径奔宇文远面门而来,宇文远连忙举起手中短刀格挡,就见那刀锋半路一变,直切之势变成横削之向,径取胸腹,变向之快,倒似出刀便是横削过来一般。虞允文文弱书生,于这武学之道不通,眼见宇文远便要丧身在这一刀下,心中一紧,紧逼双眼,宇文远到底有些根底,身形一退,短刀立起仍要格掉这一刀,哪知对手刀势将及眼前,连着两个刀花一颤,变成直刺之向,刀尖闪动,分取宇文远上中下三路。 “慢来”就听癞和尚一声暴喝,庙中诸人心神都是一震,那领头的汉子刀光一黯,登时停住不动,再觉眼前一花,一个灰影在庙中穿梭来去,蓬蓬连响,登时几人均都被打翻在地,那领头的汉子愤恨已极,看着癞和尚早已面带怜悯站在眼前,破口大骂道:“你这……”刚喊出两个字,就听嗤的一声响,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情知已被这和尚点了哑穴,癞和尚这一点之下,脚步晃动,足踢指戳,将方才中掌之人均都点了穴道,这才神色黯然看着那领头的汉子道:“待秃驴了却这红尘俗世,自当上门跟你说个清楚,但不是此时,也非今日,现下秃驴便饶你们一命,若在执迷不悟,下回落在秃驴手上,只怕就没有这般容易了!” 那汉子虽是口不能说,却是眼带轻蔑,像是并不将癞和尚之话放在心上,癞和尚倒是呵呵一笑道:“后生晚辈这些雕虫小技,还想瞒得过秃驴法眼,你们也太小瞧秃驴了罢?”说着走到门口,又从门外提了两个人进来扔在地上,也是神色萎靡,口不能言,只剩眼珠还在骨碌碌转动,想必是安排在外面的望风之人,被癞和尚先行一步拿下,这才回身过来制住庙中诸人。 宇文远同虞允文此刻心中都是大骇,片刻之间,形势大变,两人心中却无一丝惊喜之意,都是看着癞和尚一语不发,宇文远虽隐约知道自己这师父有些来历,此刻也是心中极为惊讶,虞允文却是对癞和尚大起疑心,这一伙匪盗看来全数都是乔装打扮,听其口气,倒似知道癞和尚当年许多事情一般,尤为可疑之处,便是癞和尚将这一伙人全数点了哑穴,似乎是怕这几人说出自己以往事情一般。 “你们俩不必猜疑”癞和尚倒似知道他二人心事一样,蹲在庙中那堆火旁,幽幽道:“秃驴一生不做邪事,这一点你们尽自放心,只不过当年有些事情,其中诡秘难测之处,便是今日,也不能为人所知,倒跟江湖上一些朋友结下恩怨,若有一日此事了却,倒是你们便知这其中原委……”说完又幽幽叹了一口气,也不理会二人,就火堆旁翻身睡倒,不多时便鼾声大作。虞允文同宇文远看着那躺在地上几人,一个个看着睡着的癞和尚,眼中都是怨毒之色,也自对视一眼,各自想着心事,都坐在火堆旁一语不发。 “起来,起来,上路去了!”宇文远正在火堆旁迷迷糊糊,忽听癞和尚大声喊道,猛一抬头,就见天光大亮,虞允文也是睡眼惺忪,再看庙中,昨夜那些个汉子一个个都被癞和尚挨个摆在一起,不觉心中诧异,拿起包袱看着癞和尚道:“师……师父,这几人……” “不妨事,让他几人在山上再看一日景致,到得晚间他们便可自行下山去了!”说着话,对着虞允文道:“虞先生,这襄阳看来是去不得了,还是依我所说,走夔州为上!”虞允文此刻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含糊答应两句,三人收拾停当,便迈步下山,癞和尚临出门时,看了看木雕泥塑一般的几个汉子,呵呵一笑道:“后面切莫再跟来了,不然秃驴手下当真不留情面!”说完眼风中一丝寒意一闪,在众人脸上挨个瞧过,这才出门而去。 三人到得山下,癞和尚拿出布袋里韩世忠送给那一封书信对着虞允文道:“虞先生,有劳你去县衙一趟,凭着这纸书信,帮咱募化些盘缠来!但有一样,若是别人问起你来,万不可提起韩老货名头,这一点切切记住!,三个时辰后,咱们仍旧在此地相会”虞允文心中虽是好奇,却也不多问,拿着那封书信而去,癞和尚转头见宇文远仍是一脸迷茫看着自己,扑的在宇文远头上打了一下道:“心中莫要瞎琢磨,你师父我当年也行走江湖多年,岂能没几个仇家?”说着将包袱里散碎银两都寻了出来道:“看来这野和尚是做不成了,也罢,且做几时正经和尚罢!”当下带着宇文远往市镇而去。 第十六章 谈禅论道 第四节 三人当下各自分头而行,虞允文带着癞和尚所给书信,径到县城之中,找到县衙,将书信投进,不过片刻功夫,就见县衙府门大开,县令带着几个从人一脸惶急跑了过来跪下道:“不知上差到此,下官有失迎迓,还望上差恕罪!” “上差?!” 虞允文一愣,登时一阵懊悔,自己方才只顾着投书,却忘记看那书信之中究竟写了些甚么,此刻若是犹疑,恐怕被人看出马脚来,反为不妥。当下摆起架子道:“无妨,我微服来此,不曾遣人通报,你不知道也是自然的,头前带路罢!”那县令连连应声,站起身来,弯腰控背,一路恭敬将虞允文带到后堂,一桌酒菜早已备好,那县令挥手屏去从人,将虞允文让在上首,亲自执壶把盏,连敬三杯。虞允文不知那书信之中到底何事,也不好开口,只索板着脸连饮三杯,一句话也不说,只等这县令先开口。 “敢问上差!”那县令也是心中琢磨良久,见这个“上差”这般冷若冰霜,心里也是一阵打鼓,斟酌半天,这才小心翼翼问道:“往年这粮草之事,都是度支副使衙门定下时日,晓谕各处,然后派员巡查各地,不知上差为何突然巡视小县?还请上差告知一二……” 县令这一问,虞允文心中登时了然如明镜一般,心中暗笑这韩世忠果然带兵有年,深知利弊,看来这一纸书信乃是一纸公文,用以巡视各县粮草贮备实情,如今他虽隐居西湖,不参政事,但凭着朝中故旧,弄这一纸小小文书还不在话下。当下一脸肃穆道:“粮草乃是军国大事,如今外敌虎视,故土未复,两国陈兵边境,战端一触即发,万一有所动作,粮草上若是有差错,岂不贻误战机?” “是、是、是”那县令赶紧满口应承道:“鄙县粮草均已造册,待上差用过酒饭,精神完足时便当呈上,公文中还言说,上差此番微服寻访,所有花费均由沿途府县支应,不知上差要在鄙县支应多少使用?还请上差示下,卑职好去准备!” “这个么……”虞允文倒是有些作难,原来韩世忠这公文中竟然是如此安排,但这毕竟是国家费用,自己这般用了,只怕有些不妥,可若是不用,自己三人盘缠将尽,踌躇片刻道:“本官孤身一人,不用花费许多,二十两足矣!” “二十两?”那县官倒是一愣,这个上差倒不狮子大开口,赶紧应承道:“请上差先用酒饭,程仪即刻奉上。”说着诺诺而退,不多时又转身进来,将两锭大银连同那纸书信一起放在桌上,虞允文也不理他,只管喝酒吃菜,这一路跟着癞和尚风餐露宿,这般稳当酒席,倒是不曾吃过,等到酒足饭饱,便将那两锭银子拢在袖中道:“本官既然微服巡查,若是歇在你这县衙之中只怕不便,本官自有宿处,你但准备好一应文册,等待本官歇息足了,再前来细细查勘便是了!”说罢便起身离去,这县令见他要走,也不知是不是要留上一留,又听“上差”说还要来细细查勘文册,倒是给自己留下一些时间,只好尾随其后,恭恭敬敬送出府衙,等这“上差”转过街角,这才赶紧回去召集人手,准备“文册”以备上差来查。 虞允文离了县衙,再也不敢在这县中停留,一路走,一路将那文书拿出来看了一遍,果然是度支司发下文书,持书之人在各府县都有查验之任,一应费用,全由各府县支应,下面印章赫然是度支副使大印,又另有密印在其上,登时身上出了一身冷汗,这若是被人拿住了,岂不是有个冒充官府的罪名,就算不死,也要流配千里之外。一路连忙赶到三人约定聚齐之地,打眼一望,却只有宇文远一人,正要开言询问,就见宇文远身后不远之处,一个僧人,打扮的整整齐齐,一派庄严肃穆模样,盘膝坐在那里,仔细一看,不是那癞和尚又是谁来? “这是……?”虞允文指着癞和尚一脸不解,这一路惫懒放荡的和尚怎地换了性子?宇文远却看着他笑道:“我师父说,从今日起,要做几天正经和尚” “正经和尚?”虞允文见惯了癞和尚往日模样,如今见他这般齐楚,也是忍住笑道:“敢问这位高僧法号如何称呼?” 癞和尚果然一脸庄重道:“贫僧法号了缘!” “了缘?”虞允文思量了一下又道:“但不知高僧这法号何意?” 癞和尚仍是一本正经答到“了却尘缘,便是和尚,尘缘未了,便是秃驴!” “哈哈哈”虞允文和宇文远都是大笑道:“那此时不知高僧是和尚还是秃驴?” “做几日和尚罢”癞和尚到底露出往日那般随性来,看着虞允文道:“往日那般惫懒模样如今被人盯上,若还是那般秃驴样子,只怕这一路上是非太多。你凭着那书信,得了多少盘缠?” 虞允文见说起盘缠来,却拿出那封书信和银子来道:“韩元帅不是说此书信中都是他这一路的相识么?为何却是一封公文?方才若不是我拿了银子便走,一旦露了马脚,只怕此时已在牢狱中了!” “牢狱?”癞和尚摆弄摆弄始终都带不正的僧帽道:“谁敢把你下大牢?韩老货多年不于外人来往,有个屁的相识在路上,这手段他也不是第一次弄了,就算你露出马脚,申呈上去,那文书中所言一毫不差,就连印章都是真的,你当那县官不去核对印信么?只怕还得依原放了你,你且放心拿银子,到时候韩老货自会补足,只算是他借用而已罢了!”说着将那两锭银子拿了过来,掂了一掂道:“二十两?这怎地够到华州么?你这一封书信下的也太轻贱些了” 虞允文却连连摆手道:“尽自够了,襄阳夔州两处,我都有相识在彼,到时候借用些在上路不迟!只是不知大和尚要走襄阳还是夔州?” “襄阳,自然是襄阳!”癞和尚即刻接到。 宇文远一脸疑惑道:“师父在山上不是说不走襄阳走夔州么?”癞和尚拍了拍虞允文脑袋道:“此乃虚虚实实之计,唉……你这榆木脑袋,比你师姐当真差的太远……太远……” “虚虚实实?”宇文远更是一头雾水,不知自己这师父既然在人面前说了不走襄阳,为何又要走襄阳,脑中越想越乱,索性闷头只是跟着两人走路罢了。 癞和尚改头换面,一路上果然清净许多,等到一日,襄阳城远远在望,虞允文却道:“大和尚,这番好了,我有个少年朋友就在襄阳城外,多年不见。为人最是乐善好施,不若我们便去投他歇息一两天,再上路如何?”癞和尚看看天色道:“也好,就依虞先生罢” 当时一行三人跟着虞允文,离了大路,行至将暮,远远望见一个庄院,还未走到近前,就听隐隐传来一阵诵经之声,细听之下,似乎还有钟罄敲响,虞允文脸色一变,看着两人道:“这是唱经之声么?难道说他家中出了甚么事来?” 第十六章 谈禅论道 第五节 “敢问尊驾,这府上出了甚么事情?”三人走近庄上,虞允文见门口几个仆役急急忙忙,扯住一人问到。 “近来府中有些不干净,今日请了一位佛爷和和一个道爷来做法事禳解一下,这不刚刚才做完法事,正要散福,准备斋宴款待那两位佛爷和道爷……咦,不知道几位是?”那家仆正忙的闷头闷脑,被虞允文一问,刚回了两句,忽抬头见眼前这三位有些面生,只是虞允文气宇恬淡自若,癞和尚如今一身僧衣整齐,也颇像个精进勤谨的出家僧人,就宇文远面带病容,看上去有些憔悴,当下也不敢怠慢,请教三人来历。 “麻烦进去向府上主人通报一声,就说故友虞允文来拜!”那家仆听见故友二字,连忙道:“稍待、稍待”一路飞奔进去,虞允文这才回过头道:“我这位朋友姓吕,名大方,当年一同游学之时,就有些懒于仕途,崇佛好道,不想现在越发的起劲了,大和尚倒是来的巧,碰上一顿素斋吃。”说罢就见癞和尚挤眉弄目,嘴里咕哝了一句道:“素斋……素斋有甚的好吃……”听得虞允文和宇文远都是一笑。 三人门外站了片刻,就听里面脚步杂沓,一个声音远远喊道:“虞贤弟在哪里,快请快请!”就见一个员外打扮的人快步从内堂而来,见了虞允文,两人都是哈哈大笑,及至看见癞和尚,倒是一愣道:“虞贤弟向来尊崇儒家,不信这释道,怎地却跟一位僧人同路?难不成终是我佛佛法广大,贤弟你皈依了不成?” 虞允文指着癞和尚和宇文远笑道:“小弟哪有兄台这般闲情逸致,这一位是了缘和尚,这一位宇文公子,乃是了缘和尚的俗家弟子,只因身患重病,要去蜀中寻个名医,途径此处,顺道来拜访吕兄,就便借些盘缠赶路,等兄弟到了川中,自然遣人再给吕兄送还回来。” “哪里话,哪里话”吕大方大笑道:“这些许银钱,就当我布施这位大和尚了,哪里还要什么送还,不知了缘和尚住锡何处?”癞和尚见问到自己,也是打了个稽首道:“贫僧在临安灵隐寺内挂单。” “哎呀!”吕大方一惊道:“原来是大寺高僧,快请进快请进,正好我此刻佛事刚毕,正要开斋宴,高僧便到了门首,却不是因缘际会?快请快请!”虞允文见吕大方此时将自己都撇在一旁,先请癞和尚进庄,苦笑一声对着宇文远道:“看来咱们倒要叨你师父的光了!”,宇文远倒是看着癞和尚一路摇摇摆摆的样子,对着虞允文道:“虞先生看我师父……像个正经僧人么?” 几人到得内堂,果然一桌素斋都已备好,一僧一道早已端坐其上,见了吕大方领着几个人来,也不起身,只是点头一礼,吕大方连忙给个人引见道:“这一位是临安灵隐寺了缘和尚,乃是同我这故友虞允文一路,送他俗家弟子宇文公子前去蜀中瞧病的。”又指着那一僧一道对着癞和尚道:“这两位,一位是此处禅觉寺知禅长老,一位是此地三清观的一清道长,都是法力广大之人!” “法力广大?”癞和尚倒是一愣,看着两人打了个稽首道:“贫僧修行许多年,也不曾修得半点法力,今日遇到两位高人,还望多多赐教才是!”知禅和尚看着癞和尚一脸傲慢道:“你等和尚只知参禅打坐,哪里懂得这些佛法精微,法力广大之处?这法力岂是能随意赐教的?”吕大方也赶忙道:“长老说的是,今日既然行法已毕,且用斋饭!”说着赶紧让癞和尚几人入席,自己坐在那一僧一道身边相陪。虞允文瞧着癞和尚看那一僧一道时,眼中不时闪过一丝轻蔑,悄悄对着身边的宇文远道:“据我来看,这一僧一道,今日要遭…。。”说的宇文远也是一愣,急忙瞧了几眼一举一动都颇有规矩的癞和尚,却不曾瞧出甚么异样来。 几杯酒过,那知禅和尚就袖中拿出一本簿子来道:“吕员外,若想宅上安宁,从此平安无事,只怕你在我佛面前,还得多多表些虔诚才是,来年鄙寺要重修大雄宝殿,再塑我佛金身,倒是吕员外一个绝大的机会,若能布施些许,将员外名姓刻在功德碑上,日夜为我佛所见,定然保得员外家宅平安,一生富贵!” 吕大方连忙恭敬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是不知供奉多少,才能在哪功德墙上留下姓名?”一边正夹菜喝酒的老道开言道:“此事如何能让长老开口?但凭员外一点真心才是,这簿子上,等闲人家也有个三五百两,员外自然不会落后于人,须知这名姓上了功德墙,不但员外一生富贵平安,便是那后代子孙,也能享绝大的福分,因此这簿子上,不在数目多少,只看诚意所至!” 吕大方接过那簿子来一看,每一页页头都有一人名讳,后面缀着布施银两数目,下面却都是空着,翻看一遍,只第一页第一人名下乃是三百两,此后便是五百,八百,一千之数,再往后甚至有上万布施之人,当下命家人拿过笔来,翻到布施一千的那一页,就要将自己名字填上去。 “呸,呸呸!”吕大方正要写下自己名字,就听身边癞和尚呸呸连声,不觉一愣,这和尚也是灵隐大寺之人,如何这般唐突?忍不住问道:“大和尚?莫不是我这斋菜有甚不洁净之处么?” 癞和尚却是连连摇头道:“嗯嗯,主人家斋菜不错,只是家中不甚洁净,跑来两只臭虫,坏了胃口,坏了胃口!” “臭虫?”吕大方赶忙往桌上一瞧,都是整顿的干干净净的盘盏,哪里有甚么臭虫?再看癞和尚,一双筷子在菜中乱拨乱挑,口中道:“这两个臭虫不是死的,乃是活的,就在这席面之上,主人家不听得那吱吱乱叫之声么?” 虞允文情知这癞和尚今日是要寻这一僧一道晦气,他素来并不信奉佛道,却也并不十分反感,但今日这一僧一道不知在这吕家庄上做了些甚么法事,哄骗吕大方心甘情愿,又要布施一大笔银子,心中早已十分不快,此时见癞和尚发癫,倒有些快意,偷眼去看那僧道,果然听出癞和尚弦外之意,两人都是面色铁青,兀自还要装出高僧大德模样,端坐不语,心中也是一阵好笑。 第十六章 谈禅论道 第六节 “阿弥陀佛,这位师兄,你也是名寺大刹里的出家之人,言语如此不谨,不怕犯那口舌业么?”知禅和尚初听癞和尚说“两只臭虫”也是有些愣怔,及到癞和尚说那两只臭虫还“吱吱乱叫”,自然是语有所指,说的是自己和那道士了,顿时心中一阵不快,只是自己在这员外面前乃是得道之人,不好动气,只好冷冷说了一句,提点提点癞和尚。 “口舌业?”癞和尚故作惊讶道:“不怕不怕,我这点小小口舌,佛祖未必见怪,那多少欺骗世人,哄骗钱财,假传佛法,名上说给佛祖贴金,实则给我佛抹黑之人都不怕,我和尚这点小小口舌不谨,算得甚么?况且有师兄在此,你佛法精湛,法力广大,少刻也给我禳解禳解,和尚我破费上几钱银子,便能消灾解难,怕的甚来?” “狂妄!” 一旁的道士见癞和尚话中带刺,讥刺他僧道二人,顿时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起来道:“你也算是出家人?这般目无佛法,不敬三宝,口出狂言,竟还说什么禳解?须知那拔舌地狱,正为你这等人所设!一毫也禳解不得!” 吕大方见道士发怒,连那知禅和尚都黑着脸看着癞和尚,急忙看着虞允文道:“虞贤弟,这位高僧随你而来,你且劝劝,这两位都是得道之人,若是惹得怒发,只怕这位高僧有些不妥。” 虞允文离席而起,摆了摆手道:“吕兄放心,我这位大和尚也会一点法术,这是他们自家门中之事,咱们如何能管,且一旁静观便是!”说着给宇文远一个眼色,拉着吕大方一起,三人坐在一旁客座上,静观癞和尚和这一僧一道斗法。 “哈哈哈,你一个道士,反来跟我一个和尚说三宝!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你知道那三宝是甚么?也敢这般吠吠而言?”癞和尚见道士发怒,反而是一阵好笑。知禅和尚也站起来道:“佛法僧谓之佛家三宝,世人皆知,这位道友好意提醒,师兄仍不自悟,看来是真的要我等显出法力来才可么?” “我来问你!”癞和尚仍是端坐一动不动,看着二人冷笑道:“你两人口口声声三宝三宝,这佛法僧宝从何来?” “这……”顿时两人都是语塞,这三宝往日都是挂在嘴上,却从未想过这三宝到底因何被称作三宝,突然间被癞和尚一问,两人竟然是面面相觑。倒是吕大方悄悄对虞允文道:“贤弟,你这高僧果真有法术么?”虞允文笑了笑道:“法力精深,世间罕见!”说的宇文远都是一愣,自己这师父哪里会甚么法力,若是真会法力,还用去求别人帮自己医病么? 吕大方见虞允文说的十分肯定,还是觉得不甚放心,这僧道二人被癞和尚一句话逼住,还是那知禅和尚应变的快,对着癞和尚道:“我佛传下三宝,乃是为世人留下供拜之意,心中礼敬而已,岂能一一解释这三宝如何为宝么?岂不闻那诸法空相,难道是能解说的明白的么?依着师兄,这三宝又当如何解释?” “啧啧,亏你还能说出诸法空相!!!”癞和尚一脸鄙夷道:“所谓佛法僧三宝,佛为所求,法为所依,僧为所行,所以为世间所宝,你这秃驴不知哪里看了几本经书,也敢妄议三宝,妖言惑众,当年唐朝傅奕曾言‘伪启三途,谬张六道,恐吓愚夫,诈欺庸品,乃追既往之罪,虚规将来之福’说的正是你等这般欺民骗财之辈,佛门清净都被你们这些假秃驴亵渎尽了,还敢跟我和尚说甚么拔舌地狱?”癞和尚越说越气,全然不顾两人在一旁怒气渐盛,倒是一旁的吕大方听那“恐吓愚夫,诈欺庸品”八个字,倒似是在说自己一样,面色尴尬看着虞允文。 “你这和尚,这般无礼,道爷今日便要让你知道这道法的厉害!”一旁道士已然遏制不住心中怒气,他与这知禅二人,费了多少心力,要这吕大方布施一笔银子出来,现下却不知道哪里钻出这个和尚来竟要搅局,心中如何不怒?当下妆模作样,伸手一晃,一把白纸裁成的小刀捏在手中,口中念念有辞,吕大方今日多曾见过这道士手段,知道那白纸小刀若是被道士念过符咒,便成一把利刃,急要上前拦阻,哪里还来得及?就听道士忽然大叫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赦!”,手中白纸往癞和尚身上一指,就听嗤的一声,白纸小刀突然不见踪影,一道白光就席间一闪而过,吕大方心中暗呼一声,只道癞和尚身上必然被这小刀穿透。当下闭住眼睛,不忍再看。 “哈哈哈,果然好厉害的道法!”吕大方只道癞和尚必然身中利刃,哪知癞和尚却哈哈大笑,睁眼一看,只见这边僧道都是目露惧意,癞和尚手中拿着一把小小柳叶飞刀,眼中寒意沁人,看着那道士道:“想必你那袖中不止这一把,索性一起放出来罢,也让和尚见识见识!” 僧道二人此时都是对望一眼,这一清道人原本只是想小小惩戒一下癞和尚,因此这一刀力道用的并不大,只要癞和尚身上中刀,晓得厉害便成,哪知却被人轻而易举捞在手中,看来这和尚果然如那书生所言,有些“法术”,两人这一对视,心意相通,忽的都是双手连挥,顿时堂中灯烛忽明忽灭,闪烁不定,就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癞和尚仍是端坐不动,左手一只筷子左拨右挑,右手僧袖一翻一卷,等到堂中灯火复亮,只见僧道二人脸色煞白站在一旁,六七把柳叶飞刀,跌落在桌前,右手僧袖上微光闪闪,仔细一看,都是一簇簇牛毛细针。 “好法术!好法术!”癞和尚看着眼前暗器,不绝口赞道:“原来是川中唐门旁支的本事,既是这等,秃驴也露一手法术让你们瞧瞧!”话音一落,手中那只筷子忽然寸寸断开,急飞而出,僧道两人急忙闪躲,却都是哎呦一声,倒在地上,癞和尚这才站起身来道:“不知秃驴这门法术如何?”两人此时穴道被制,四肢麻木,那知禅和尚恨声道:“是我二人今日晦气,不知有高人在此,我兄弟认栽!” “哈哈哈”癞和尚大笑道:“和尚与道人论兄弟,倒是天下奇闻!”说着走到道士身边,拿起那道袍袖子来就地一扯,只听撕拉一声,一阵纷纷扬扬,尽是白纸折成的小刀,癞和尚这才对目瞪口呆的吕大方道:“吕员外,你看这等法术好玩么?” “这……这……”吕大方此时哪里还说的出话来,癞和尚捡起一把白纸小刀来道:“世间何曾有甚么法术,这些不过是江湖上一些把戏而已,若是在街市之上博得众人一乐,求些钱财也不为过,竟敢以此假装佛道,骗人钱财?我若是将你二人送回蜀中唐门,恐怕你二人这手上功夫要被废去罢?” “大和尚……大和尚……”那道士原本硬挺,此刻见癞和尚说出送回唐门的话来,蜀中唐门精擅暗器,手法多端,只是门规中禁止门人弟子以此术在外装鬼弄神,招摇撞骗,若真是被送了回去,那废掉手上功夫,自然是要砍去双手了,此生难免成了废人,顿时头上冷汗滚滚而下,声音发颤道:“我二人也只是凭着这手艺混口饭吃,大和尚今日戳破,我二人此后在不敢了,万望手下留情,我二人便当自行离去,将那寺观中财物,还给这一方人众,再也不来了!” 第十六章 谈禅论道 第七节 “也罢”癞和尚神色不屑,看也不看两人道:“既然如此,秃驴今日且放你们一马,若是言行不一,休怪秃驴不留情面!”话音一落,抬腿在两人身上踢了两脚,僧道二人这才活泛过来,眼神迟疑瞧了瞧桌上飞刀等物,见癞和尚眼带冷笑看了过来,赶紧一拱手便相扶这而去。宇文远这才道:“师父,你不问他二人姓名,若是万一就此远遁,却不是被他二人骗了么?” “这几件暗器,便是他二人姓名”癞和尚拈起一把柳叶飞刀,看着面带迷茫的宇文远道:“蜀中唐门偏支众多,每家暗器自有规制,只是外人难以得知罢了,若是他二人心口不一,就是要找他二人的,便是唐家老爷子了,倒省了你师父我许多烦难!” 宇文远这才若有所悟点了点头,癞和尚又对着一旁神色沮丧的吕大方道:“今夜刚入贵府,便搅扰了员外心情,方才言语之处,多有得罪,还请员外恕罪!” 吕大方赶忙道:“无妨,无妨,也是我一时不查,见他二人术法奇妙,受了蛊惑,唉……看来这世间,究竟是没有甚么法术了!” “世间若有法术,还要咱们这些凡人作甚?虞允文倒是笑呵呵道:“何事不决,便请个仙人开坛做法,要粮有粮,要钱有钱,若是能请下天兵天将来,早就一统天下了,何必还这般纷纷扰扰呢?”癞和尚见虞允文说出这番话来,也是颔首而笑。 “咳,难道说这世间真的没有佛道二途么?这位大和尚想来也是我佛座下弟子,既然世间无法术,你又何必剃度出家呢?”吕大方到底心有不甘,看着癞和尚到。 “不知吕施主平素所读何经?”癞和尚见吕大方始终一脸沮丧,知道今夜被自己搅扰了心情,若是不宽解几句,只怕心中留下一些障碍。 “《金刚经》日日奉读,不敢辍手!”吕大方赶紧虔诚道。 “有何心得?”癞和尚端坐于座,正色问道。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吕大方想了想,吟出四句偈语来。 “好!好!好!”癞和尚笑着连赞三声,神色一敛道:“只是一部金刚经,乃是我佛大智慧,大慈悲所在,施主既然日日诵读,其中仍有些不解之处,譬如那****因由分,施主只读其字,不读其意” “****因由分?”吕大方一愣道:“这其中有何意?不过是叙述我佛在哪舍卫国传经布道的起因而已,不知大和尚所谓其意如何讲?”吕大方一愣,这金刚经他早已烂熟于心,想了想,不觉其中有甚么深刻含义,对着癞和尚问到,虞允文见他二人要说经书,自然不便插言,同宇文远一同坐在一边只是静听而已。 癞和尚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问道:“吕施主,我来问你,我佛法力广大,求何物不可得?坐下弟子如恒河沙数,岂无供奉?为何在哪舍卫国,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何不安享供养,谈经论道便是,却要乞食城中?” “这个……”吕大方虽熟读金刚经,却从未想过此节,被癞和尚一问,倒是不知如何作答,当下做礼道:“还请大和尚譬讲譬讲!” “我佛既在世间,手不提篮,肩不挑担,不事耕织,不通商贾,然则身上一丝一缕,一饭一食,皆出自凡人之手,若是安享供养,此乃不劳而获之途,世尊为世间佛徒尊仰,岂能开此门路?因此自行乞食舍卫国大城中,以显修习之道。须知,佛法尚且要孜孜钻研,精进苦修方能有所悟,更何况这世间衣食?” “大和尚,我常听说,这佛家心念,当无欲无求,这佛祖在舍卫国如此行为,难道不是无欲无求之行么?”虞允文在一旁听了,心中顿时明白这癞和尚为何终日里破衣烂衫,只是心中仍有不明之处,当下开口问到。 癞和尚看了一眼虞允文笑道“虞先生,你是聪明人,你所言,也对也不对,若是无欲无求,我佛何必传法世间?更何况岂止我佛,那道家常说冲虚无为,既是无为,当年老子又何必传下道德五千言?” “那依着大和尚说,这佛道两家,原是有欲求了?”吕大方在一旁想了半天问到。 “何为欲?何为求?欲者,心中所念也,求着,心中所思也,所谓贪嗔痴,皆是因欲而起,人生若无欲念,生来何为?眼耳鼻舌身意,皆是欲念所致,若是无欲无求,要此身何用?佛道所言,乃是令人不为欲所累,不为求所迷,常使此心清净,则我佛自见,大道自成!” “照着大和尚说,这佛道也是有所欲求,只不过不为欲求所累罢了?”吕大方仍自问到。 “阿弥陀佛,佛岂无欲?其欲至善!道岂无求?其求至真!” “至善?至真?”虞允文同吕大方都是看了这癞和尚一眼,暗自琢磨这话中意思,只剩下宇文远茫然不知所谓,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不知道自己这师父到底说的是甚么意思。 “哈哈”癞和尚见几人都是无语,也不再多说甚么,身子向后一躺道:“这些禅理佛法,不过是秃驴这些年来心中自思的一些觉悟罢了,虞先生和吕施主都是心底聪慧之人,自然另有所得,不过是大家互相参详而已,当不得真,当不得真,来来来,莫耽搁了这些酒菜!”说罢拿起一双筷子连连招呼,倒像他是这主人一般。 当夜三人便在吕家住下,第二日要行,哪知那吕大方坚决不肯,非要留着癞和尚再谈几天佛法,几人无奈之下,只好留在吕家庄上。那败在癞和尚手下僧道二人,果然也遵守诺言,将寺观之中财物散去,不知去向,癞和尚也不多问。到了第五天上,癞和尚坚持要行,吕大方见留不住,也只好准备了三百两盘缠,许多干粮,送他三人启程,那知癞和尚只取了五十两,带足了干粮,言道日后必当奉还,吕大方无奈之下,只好随他去了。 第十七章 风陵野渡 第一节 三人离了襄阳,入邓州折向西行,风尘仆仆,径往风陵渡而来,这风陵渡乃是黄河奔腾而下第一大渡口,连接山陕,最是繁华。一路之上,癞和尚果然如他所言,当了一回正经和尚,算着盘费,不动酒肉,饶是如此,三人到得风陵渡之时,五十两银子也花了十之八九,身上衣衫也都破旧不堪,好在已是夏末,除了一日三餐,倒也不愁没宿处,只是连着寻了四五日,将这风陵渡上下四五个渡口全都寻遍了,那个高人一点踪迹也不曾寻到。 “他娘的,难不成他竟然离了风陵渡去到别处了?”癞和尚蹲坐在河岸边,望着河中来来往往的渡船,嚼着一节草根恨恨到。虞允文和宇文远都是一惊,若是这人真的离了风陵渡去了他处,岂不是白走这一趟?再这般走回江南去……两人心中想了想,都是赶紧摇摇头。 “或许在河对岸也未必!”虞允文看着对岸,若有所思道。宇文远也是眼中一亮道:“虞先生说的不错,那对岸也是风陵渡,只是咱们这几日一直在这边寻觅,或许渡河过去,倒能寻见。” “说不得,还是过去看看才成!”癞和尚想想,确实也再无办法,将口中正在咀嚼的草根一口吐在翻腾的河水中,站起身道:“寻个渡口,且渡过去看看再说。” 三人信步往渡口而来,此时正是午后争渡之时,渡口上人喊马嘶,人人都要急着过河,渡口船家拉起一条绳子来,渡河之人,每人五十大钱,驴马牛加倍算钱,虞允文从包袱里拿出已盛不多的银两,正要上前,就见一个老者跟着那船家身边哀求道:“大哥行个方便,我今日过河来,乃是家中有人重病,过来抓药回家,身上只剩下四十个钱,待我过了河,便回家取钱补足大哥渡钱……” “回家?你回了家,我去哪里找你?”那船家吊着眼睛道:“再者说了,我若放了你一个,那旁人若是也要回家取钱再来,我答应还是不答应?若是不来,我兄弟们岂不是只剩下喝风?不成不成,算定五十个钱,莫说你是四十个钱,便是四十九个半钱,也上不了我这船,快走快走,莫挡着别人上船路头!” 老者见这船家绝无通融余地,当时便急的在这岸边团团打转,不知如何是好,那船家却看着老者笑道:“这黄河边也不止我一家渡口,多的是那不要钱的,你若现在赶了去,到得晚间,兴许还能过河去,你在我这里,就是转上十万八千个圈儿,没有五十个钱,也渡不得你过去!” “这河上还有不要钱的渡口么?”癞和尚听着这话,倒是心中一动,赶忙过来问道:“敢问这位船家大哥,哪家渡口却是不要钱的?还请给和尚我指点一二?” “你问来作甚?”那船家本是跟那老者一味戏谑,不妨还真有人过来问那不要钱的渡口,回头一看,见是个满身尘土的和尚,当时啐了一口道:“刚遇上个不够钱的,又遇上个秃驴,难怪早起听见老鸹叫,晦气,真他娘的晦气。” 癞和尚倒是一点也不气恼,从虞允文手中拿过一小块银子来笑道:“和尚自然不敢给施主你添晦气,你只告诉我这晦气和尚,那不要钱的渡口在哪里,咱自去寻他的晦气,不来找你的晦气,这点银子,就算和尚替你洗去一点晦气,顺便捎带那老丈过河去?如何?” 那船家见了银子,当时眉开眼笑道:“既有银子,怕甚的晦气,莫说那老丈,就是和尚你,咱也不怕晦气,一发给你稳稳的渡过河去。”癞和尚见他来拿银子,手一缩道:“不可不可,和尚晦气深重,坐不得你这般大渡船,你只索告诉和尚,那渡口在何处,和尚让你银子到手,晦气远离。” “你果真要去?”那船家见癞和尚一味要去那不要钱的渡口,倒是有些惊讶,看着那一块银子咽了口口水到,癞和尚也道:“那就看船家你了,是要晦气呢?还是要银子了?” “我当然要银子!”那船家一把夺过癞和尚手中银子,在手中掂了掂,对那老者道:“既然有人替你付了船费,便渡你过去罢!”这才回过头对着癞和尚道:“你从这里,往上游走五十里,水流湍急之处,哪里也有两个村子,隔河而望,近来有人在哪里开了一个野渡,不过那撑船的艄公脾气甚大,官不渡、商不渡,僧不渡,道不渡,你和尚去了,只怕还得回我这渡口来,到时候可不能算到这银子里,咱要另收渡金!” “僧不渡道不渡?”癞和尚听了,反倒冷笑道:“和尚我偏要去让他渡上一渡,多谢船家指路!”,说完笑嘻嘻转回身来对着虞允文和宇文远道:“我还当他能跑去哪里,原来不在这风陵渡上,倒是自己开了野渡,今日天晚了,且歇息一晚,明日绝早,咱们便去寻他!” 第二日天还未亮,癞和尚便催促两人起身,沿河而上,行到午后时分,果见河水翻波涌浪,渐渐湍急了起来,又走了片刻,远处一座草屋已在眼中,一路急急走在前面的癞和尚此时反倒慢了下来,晃晃悠悠而行,到得草屋跟前,一艘小船栓在树上,前面草丛里扔了一根细长的竹竿,也不知是不是用来撑船的竹篙,屋中却空荡荡并无一人,癞和尚放眼四望,远处一株大柳树下,一人布衣斗笠,手持一根钓竿坐在那里,像是钓鱼模样。 虞允文当年曾与这个高人有过一面之缘,但此时相距既远,又有斗笠遮住,也辨认不出来此人是不是在川中指点自己的那个人,宇文远一直听自己师父和迟老道说起此人,只道武功绝伦,必然是一个仙风道骨一般的人物,如今见这人一身艄公打扮,心中倒是有些沮丧。癞和尚倒是盯着那人看了半晌,也不过去,走到一颗大树下躺下,扇着凉风,看着那条奔腾不息的黄河吟道:“世间渺茫欲何处,孤舟自横无人渡,可笑痴人犹不知,说甚来程与去路”声音虽是不大,却十分清晰在耳,就连那艄公身边草丛里几只鸟儿都被惊的扑棱棱飞起,虞允文和宇文远都是一惊,难道这艄公真是这奔波千里要寻的那个人? “哈哈哈”癞和尚声音一歇,那人斗笠微微一抬,大笑几声,收了钓竿起身,向着几人缓缓而来,口中也是出声道:“天地自来无定数,阴阳分晓心中悟,扁舟一叶游江海,随他来程与去路。”论起那人离着几人还有二三十丈远,但这吟诵声有若在耳边响起一般,虽不很大,却也十分清晰,走到近前,那人就斗笠下看了一眼癞和尚道:“几位难道不知道我这里规矩么?僧不渡,道不渡,有累这位高僧远来这一趟了。”说完忽又看了一眼宇文远,嘿嘿冷笑一声,将钓竿鱼篓都放进草屋里。 “僧不渡道不渡?”癞和尚忽然起身道:“好大的口气,那你要渡甚么?”说着却走到宇文远身边,从宇文远怀中摸出那把短刀来,离着那人一丈远站定。虞允文和宇文远二人见他忽然手持利刃,都是一惊,不知道癞和尚究竟是何意思。 “何止僧不渡道不渡,尤其那般假正经的和尚,更是不渡!你这秃驴要是想渡,这里倒有芦苇一节,学那达摩祖师一苇渡江,自己过去罢!”那艄公却毫不在意道,头上斗笠也不取下,手中拈着一根尺把长的苇杆,转过头来看着癞和尚,脸上似乎微带笑意。 癞和尚见那人苇杆在手,哈哈一笑道:“好利器,且让咱这不正经的和尚来看看你这一苇能不能渡了咱这秃驴!”说着右手中短刀忽然一动,刀柄似握未握,倒像悬在手中一般,左掌立起,脚下转动,却不上前,只是绕着这艄公缓缓而动。 “这不是道长的绝学虚空引么?”宇文远见师父拿着短刀的手法有异,心中略一思量,猛地想起当日老道那虚空引剑法,便是这般握剑,怎地自己这师父也学会了么?虞允文此时也想了起来,也是目不转睛看着癞和尚。 “怎地老杂毛这路握不紧剑法终于大成了么?”那艄公看着癞和尚短刀,拿着那苇杆笑道:“他怎地不来与我试试,却让一个秃驴来献丑?”这句话一出来,虞允文同宇文远都是一愣,看来此人果真是自己三人千里来寻的那个人,只是看癞和尚此刻神情紧张,绕着那人不断游走,又不敢开言询问,只好按捺住心中疑惑在一边先瞧着。 “呦呵,秃驴也长进了,这归去势你难道也钻研透了么?这倒有趣,待我来试试你这假正经和尚的本事!”那艄公虽如此说,身形却仍是一动不动,宇文远自浙西回了临安,也曾见师父演过几遍望海潮掌法,这时定睛细看,师父那左掌虽未发出,掌势却飘飘忽忽,上下不定,如同一只归雁孤身飞翔的样子,可不正是这望海潮掌法中第五势无涯势里的第一路孤鸿手的样子么?难道自己这师父武功竟然高到如此地步,能一人融会贯通自家武学和那括苍剑门的绝学么? 第十七章 风陵野渡 第二节 这艄公口中虽说要试试癞和尚本事,却仍是站在原地不动,甚或连瞧都瞧癞和尚几眼,只是看着涛涛黄河若有所思。宇文远见自己师父只是缓缓绕着这艄公或正或反转着圈子游走,始终不上前一步,不觉心底有些纳闷,常言高手对决,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此刻师父既然身形已动,为何始终不近身出招?难道是要将这艄公转晕了不成? “你这右手刀法,徒有那老杂毛的握剑之法,却没有老杂毛的精妙招数,还是弃了的好”那艄公忽然开言到,手中苇杆虚指了指癞和尚右手短刀,癞和尚这一柄短刀虽是一直凝刀不发,其中招数变换,已经换了六七种江湖上有名的刀法,此时被那艄公这般一说,癞和尚哈哈笑了两声,手腕一松,好似被那艄公苇杆打中一般,短刀噌的一声从手中跌落,插在泥沙之中。 短刀甫一落地,癞和尚双掌忽变,右掌如胶着之状,滞而不进,掌风到处,卷起的枯草败叶都如同被胶水黏住一般,随着掌势上下来去,左掌却自肩至指,如水波流动,内力所到之处,空气中都隐隐一股水流波纹,双掌交错而动,,眼神空洞,脚步沉重,仍是缓缓绕着这艄公而动,一步也不肯上前。 “呵呵,右辙鲋,左逝水,命已无多,如水而逝,所谓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也不过如此罢,秃驴好本事!”那艄公赞了一声,也是站在原地不动,只用苇杆虚点癞和尚招式,加以品评,虞允文看来,似乎癞和尚在演练功夫,这艄公略加品评而已,宇文远却越看越惊,师父双掌此刻正是无涯势中辙鲋手和逝水手。 望海潮掌法六势三十六路,多以制敌为用,绝少杀手,这辙鲋手正是第五势中用以毙敌的路数,敌人一旦中掌,全身内力为之凝而不动,气息渐竭,如同鱼困涸辙,虽然百般挣扎跳跃,可惜辙中剩水无多,又渐渐枯竭,终至于困死在这泥辙之中,唯一之计,便是困守涸辙,聚力待发,以待一线机会。但癞和尚右掌这逝水手却如水东逝,绵延不绝,奔流不息,偏偏要逼迫敌人运劲相抗,余下内力,便如水流逝去,不可复回,两掌掌力虽是迥异,却相辅相成,层层进逼,因此这艄公所言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虽然不甚好听,实则确实是这个意思。 宇文远此刻多少已看出些门道,那艄公虽是站立不动,手中苇杆却始终有意无意在空中虚点,看上去似乎是在琢磨癞和尚究竟如何进招,实则乃是凭着这一杆小小芦苇,封住癞和尚近身之路,只见那苇杆或缓或急,只要点动数下,癞和尚招式跟着便是一转,绝无重复,因此看似这艄公稳站不动,其实他才是取得攻势,癞和尚游走不定,反倒是取得守势,转圜之间,只是为了避开那苇杆所点方向,伺机近身而已。 “这小哥儿看来是你徒弟罢!”那艄公苇杆又是虚点了数下,逼得癞和尚正在转动的身形一滞道:“眼光倒是不错,怎地受了这么重的内伤?”宇文远正在凝神观战,揣摩这艄公苇杆之中的精妙所在,忽然听这艄公提到自己内伤,不由一愣,自己和这人相拒甚远,他如何知道自己内伤极重?再看虞允文也是一脸震惊茫然之色,反倒是宇文远在括苍山见识过迟老道的本事,知道这艄公必是从自己呼吸面色之中看出端倪,只不过当时在括苍山,师父曾让自己坐在那迟道长身侧,如今自己和这人相拒甚远,他又与自己师父比试武功,竟然能分心二用!只这份本事,只怕就在括苍迟道长之上。 癞和尚倒是不以为然,以这艄公一身精深武学,已至化境,看出宇文远身负内伤,根本不足为奇。他此刻反是有些焦躁,自己方才手中刀落,便已是输了一招,如今自己掌法连换,却连此人身边都去不得,心中到底有些不甘,哈哈一笑道:“既然你已看出,只怕还得你劳心劳力咯”说话中掌法又变,身形忽快忽慢,左掌藏而不露,偶有出招,也是瞬息一出便收,右掌却不像是掌法,倒像是一路爪法一般,五指微曲,上下摇动,遥遥不离那艄公胸腹之间,宇文远端详片刻,便知这是第五势中的驰车手,这般上下来去,极像抓着车辔,不住赶车一般。再细细看那左掌,攸忽来去,一闪既隐,心中一动,这不是朝露手却是甚么?再看癞和尚脸上,虽是哈哈笑了两声,脸上倒看不出一丝欢愉之色,尽是一派萧瑟寂灭之意。 “好好好!好一个朝露手,如电亦如露,这路掌法行到这里,禅机已显,只是驰车末路,却寻不见归去之途,岂不伤怀!”艄公此刻连连赞叹,脚下到底动了一步,手中苇杆连点带划,就像持笔作画一般,癞和尚神色一变,就像是要大哭一场一样,脚步跟着一动,摇摇晃晃,双掌影影绰绰,仍是半点也进不得这艄公身前半步。 “啧啧啧,既然已是失路,纵然大哭又有何益?”这艄公倒是一脸凝重之意,宇文远看着师父脸色这般悲怆,却也认得这已是无涯势之中最后一路失路手的变化,据师父讲,这第五势到了朝露手,望海潮掌法之中的招数已然到了穷途末路,当年祖师爷也是因此,将这第五势最后两路称为驰车、失路,乃是借当年阮籍驰车末路,纵酒狂哭,不知此生所归何处之意,但这艄公为何又说这朝露手到此禅机已显?这一节师父倒是不曾跟自己提过,当下凝神看着自己师父招数变幻,果然是骞涩无比,去势更是诡异,好似不知这一掌究竟要落在何处才对,总是思量万千,却又随性而去。再看这艄公招数之中,也不似方才那般挥洒自如,倒有几分被这掌势带动,略显凌乱意思,手中苇杆也是凝力半晌方才点动一下,只是每一点动,两人身形都是微微一震。 “阿弥陀佛!”癞和尚忽然脸色一变,庄重肃穆,身形跟着一顿,再不走动,右手单掌立起,宣了一声佛号,左掌却是捏了一个手印,平端在胸前,赫然是第六势里的起手式心印手的姿势,这艄公也是神色端凝,再不品评癞和尚招数,手中苇杆横在前胸一动不动,左手缓缓挥起,掌心向外,脚步凝重如山,只看癞和尚如何动作。 “着”,两人对视良久,忽然都是呼喝一声,癞和尚右掌急吐急缩,奇快无比,左手心印忽开,中指食指微分,其余三指微曲,就空中一转,脚下突进,却是第六势中的不顾、折芦两手齐出,竟是要生生就空中将这艄公手中苇杆折断一般。那艄公手下也是极快,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嚓响动,苇杆前段寸许竟然凭空折断,左掌却迎着癞和尚右掌来势跟着一缩一吐,与癞和尚对了一掌,右手中原已断了寸许的苇杆突然弃手而落,右臂一长,食指中指一并,正是剑指之形,点在癞和尚前胸,癞和尚疾进之势顿止,两人就此定定站住不动。 第十七章 风陵野渡 第三节 “师父!”宇文远那艄公一指点在癞和尚胸口,心中也是大惊,他见二人相持已久,这一番近身动手,只怕更是要遨斗一番才见输赢。岂料两人甫一近身,电光火石般,一招便分出胜败。此时两人都是凝身不动,癞和尚身上中指,显然已是输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关心之余,一声惊叫脱口而出。 “哈哈哈”那艄公和癞和尚突然都是大笑,各自收势,那艄公看着癞和尚赞道:“不顾折芦,好本事,这一招折芦手,江湖上只怕能接得下的人不多了!”癞和尚倒是笑着摇头叹道:“折芦易,折剑难,果然如此,秃驴佩服!”宇文远一旁听得茫然不解,这艄公方才手中只有那短短一根苇杆,哪里来的剑?癞和尚见他看着艄公空空如也的双手发愣,过去在宇文远头上拍了一掌道:“别人是剑在心中,不在手中!”宇文远仍是不懂,又懵头懵脑的看了一眼自己师父。 “虞先生……虞……”癞和尚见宇文远一脸的似懂非懂,也不与他细说,转身叫虞允文便要给几人引荐一番,一回头,却见虞允文一副神色比宇文远还茫然些,双眼定定看着方才癞和尚与这艄公切磋武功的地方,宇文远此时也已看到虞允文神色,不由顺着他眼光看去,也是大吃一惊,他方才只顾着看两人手上招式,这时再看那地上,癞和尚方才不住游走转圜之地,竟然被踩出一个两寸来深的圆圈来,几人所站虽是河边,脚下也并非泥地,原是平常草地,自己和虞允文站了这良久不动,地上也不过是两个浅浅脚印,再看那圆圈之中,方才这艄公所站的地方,却是平平整整,一点脚印也没有,这一下两人都是盯着那艄公双脚震惊不已。 “虞先生”那艄公见他二人看着自己发愣,也是一笑,脱下头上斗笠,向着虞允文道:“当年川中一别,不想今日相会河滨,虞先生弈道绝伦,此次必然要赐教一二才是!”虞允文这才猛地怔醒过来,连忙拱手施礼道:“前辈世外高人,前次蒙前辈指点,救我一命,今日见了前辈功夫,才知世间武学果然精深如斯,三医前辈言下不虚,只是不知前辈尊姓大名,还请赐教!” “他复姓独孤,单名一个胜字!”癞和尚不等这艄公答话,便接口回道:“跟括苍那老杂毛一个脾气,总要跟人比试武学,只是以你武功,这世间若是没有敌手,你却不成了那高处不胜寒么?” “原来是独孤前辈,前次指点活命之恩不及相谢,请受虞允文一拜!”虞允文见癞和尚说出这独孤胜的姓名,也是一脸庄重,便要跪在地上磕头拜谢,独孤胜遥遥伸手一挥,虞允文只觉一股劲风扑面,像是有人推了自己一把,不由自主向后便倒,赶紧稳住身子,踉跄几步退后站住,这一拜之礼却没拜成,独孤胜面色冷冷道:“谢我作甚?我只是指点你上山而已,用药行针的是那三个老玩意,贪图你棋艺高超的也是那三个老玩意,与我何干?你要是谢,上峨眉去谢那三个老玩意便是了,我无功不受禄,切莫再拜!”虞允文听独孤胜言语中说的坚决,知道自己在这人面前,无论如何也拜不下去,也不在勉强,只是做了一揖道:“悉听前辈吩咐!” 独孤胜见虞允文果然再不下拜,脸上这才浮出一丝笑意,看着一旁仍在发愣的宇文远道:“是谁有这般本事,敢打伤你这秃驴的徒弟?就算他不怕秃驴你,难道连老和尚都不怕么?”癞和尚也瞅了一眼宇文远沉吟道:“秃驴若是知道是谁那便好了,现下只知道此人武功匪夷所思,似乎只在临安城中出没,江南许多高手,都是丧命在此人一指穿喉之下,就连那宫中禁卫的头儿移山手万钧,也是一招毙命,怎地你不曾听闻么?” “一指穿喉?”独孤胜听完仰着脸思量半晌道:“若说这指力么,云南大理段家倒是有一两路这般犀利功夫,其中一路并非指力,乃是一门无形剑气,除此之外,只怕就是少林寺金刚指力了,只不过无论是少林金刚指力还是这段家功夫,都没有这般霸道阴狠。况且移山手万钧也并非江湖上寻常高手可比,以此人武学内力造诣,无论是大理段家还是这少林指力,都不可能一指便取他性命……难道说这江湖上竟然又有人窥破武学天机,创出一门不世武功么?” “这秃驴就不知道了!”癞和尚两手一摊,顺势就坐在地上,独孤胜却看着宇文远道:“娃儿你过来,你叫甚么名字!”宇文远听他与自己师父说起临安那一指穿喉的黑衣人,正在凝神细听,忽然见他招手,当即走过来恭恭敬敬道:“晚辈宇文远!” “宇文远?”独孤胜忽然转头看着癞和尚道:“宇文……难道是……”癞和尚不等他一句话说完,神色郑重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他的后人!” “看来老夫倒是要见识见识这一指穿喉的功夫了!”独孤胜见癞和尚点头承认,缓缓走到宇文远身侧,盯着宇文远脸上看了半天,倒瞧得宇文远有些不知所措,就连虞允文在一旁也是看的莫名其妙,既然要见识别人功夫,这般瞧着宇文远又是为何? “小哥儿,你且行功运气看看!”独孤胜看了半晌,突然对宇文远说到,宇文远心中更是莫名其妙,自己身上重伤,别说行功运气,就是快步走上一阵,都气喘吁吁,若不是有师祖相赠的三变回阳丹,只怕此刻早已死了,这孤独胜此时却让自己行功运气,岂不是等于要让自己自毙于他面前么?心中正琢磨不定,就听癞和尚坐在哪里道:“人家叫你行功运气,你就只管运气便是了!” 宇文远见师父都这般说,心知必有缘故,当下坐倒在地,深吸几口气,慢慢运转体内内力,他内力修为原本极浅,不过是当初癞和尚所授望海潮掌法第一势前面几路扎下的一点点根基,比之常人,也不过显得膂力稍大,步伐略微轻盈些,其他并无甚么大的益处。这也是他和思玉当初十分诟病癞和尚之处。而且自从受伤之后,内力凝滞,就再也不曾运过内息,此时这独孤胜既然要自己行功运气,也就依言运转起来,岂知内息一动,果然滞重非常,勉勉强强提起一口气来,还不到胸腹间,只觉胸中烦闷无比,心慌眼黑,几欲昏倒,正想抬头跟独孤胜说自己实在无法运转体内这一点点真气,就见独孤胜双掌齐出,急若奔雷一般按在自己胸前,瞬间心神一震,顿时丹田中一股大力涌到,倒像是抬着自己那一缕微弱内息一般,不住冲击个个穴道。 “前……前辈……”宇文远内息被那一股大力鼓动,顺着脉络一路冲击,谁知到了心脉上,突然如同撞了石墙一般,再也不得而过,但那股力道仍是无休无止,只是周而往复冲击心脉穴道,宇文远渐渐便觉头昏眼花,心中悸动,跟着便是胸中剧痛无比,几乎要痛晕过去,强自耐着剧痛叫了一声前辈,眼前一黑,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前辈!”虞允文见宇文远倒地不起,双目紧闭,心中也是大为紧张,只恐这独孤胜手上有甚差错,倒叫宇文远命丧其手,忍不住惊叫一声,刚要上前,却被癞和尚一拦,就见癞和尚虽是一脸无妨之意,眼神中也露出少许惊慌来,声音略颤道:“不碍,不碍,虞先生放心!” “哈哈哈”独孤胜听着癞和尚话音微微发颤,背对二人哈哈大笑道:“秃驴难不成怕我将你这徒儿给治死了么?这娃儿身上内力果然有些奇怪,只怕不是你要来找老夫,原是老和尚吩咐你来的罢?”癞和尚此时也不敢答言,只是呵呵干笑几声,坐在地上一语不发,静观独孤胜如何施救。 “心脉受损如此之重,原本没有半点生理!”独孤胜也不回头,一边双掌变指,在宇文远身上疾点,一边口中说道:“若非你们家老和尚不惜二十年修为封住这古怪内力,只怕他早已变成墓中枯骨,如何还能跋涉千里,来到此处?”说话间,双指已点到宇文远心脉一路穴道之上,这番却不似方才那般疾风骤雨一般的,每一指都是凝力良久这才点出,却又并不点实,便如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收,只间宇文远双臂、额头、脚底,都是丝丝缕缕热气冒出,一直如此点完心脉各个穴道,这才收势站起,看着躺在地上的宇文远道:“这股内力果然怪异,此人武功非同凡响,若有机缘,老夫倒要跟此人较量较量!”说着伸足在宇文远顶门轻轻一踢,就听宇文远重重呼了一口气,就此醒转过来。 第十七章 风陵野渡 第四节 “远哥儿这是……”虞允文看着宇文远从地上慢慢爬起,眼睛越瞪越大,等到宇文远站直身子,看见虞允文脸上神情,也是吓的一惊道:“虞先生……为何这般看着我?”再看旁边癞和尚和独孤胜,都是神情怪异,笑吟吟看着虞允文。 虞允文忽然几步冲到宇文远身前,拉着宇文远不住上下打量,眼中说不尽的惊讶震撼之意,弄得宇文远也不知就里,呆呆看着一边发笑的癞和尚和独孤胜发愣,虞允文看了半晌,这才喃喃道:“独孤先生果然神功盖世,不愧为当世武学超凡入圣的两位高人之一,这片刻之间,竟然将远哥儿这伤势治好了!当真匪夷所思!匪夷所思!!虞某若不是亲眼见到,决然不肯相信世上有这般武学!!!” “治好了?!!”宇文远心中也是一惊,不知自己身上究竟有何变化,赶紧运转内息,只觉原来那凝滞阻碍之处果然无有,一线内力在经脉中畅通无阻,赶忙找了一片小水洼一照自己面容,就见自己面皮红润,容光焕发,再不是这些日子以来那种黯淡苍白之色,伸手在脸上轻轻一点,面上血色一退即回,再也没有当初那般血退不归,久久在脸上留下一个清灰指印的症状,不由大叫一声:“我好了?当真好了?”大叫之下心中更是惊讶,往常若是这般大叫一声,胸中立时烦闷无比,气息不继,今日惊喜之余,一声大叫,胸中却畅快无阻,这数月以来烦闷压抑之状,竟然消弭于无形。 “你将内息运转一周天试试看!”独孤胜看宇文远这般喜不自胜样子,同癞和尚对视一眼,都是笑着摇了摇头,忍不住出声道。宇文远应声坐倒,潜运内力,行走周天,一线内力果然毫无阻碍,不料刚到心脉附近,原本一直畅通无阻的内息忽然如石沉大海一般,就此不见,宇文远心中一惊,赶忙重新提起内息,此番慢慢催动内力,谁知到了心脉附近,又是无影无踪,心知其中必然有异,当下再不行功运劲,抬起头一脸诧异看着癞和尚和独孤胜二人,虞允文见他面色突变,心中也料之八九,也是一脸迷茫看着这边二人。 “若是这般容易便能治好,这秃驴何必还带你不远千里来寻老夫?”独孤胜看着两人微微一笑,背着手踱了几步道:“你身上那一股古怪内力,少说也要百日才能化解的开,就算化解了那古怪内力,你心脉上早已因伤成病,非我所能治,只怕还得去找世间名医才有的救。” “那我现在为何……”宇文远见独孤胜这般说,倒似跟当日括苍迟道长所说一样,只是迟道长也不能令自己这般如起沉疴,这独孤胜却又是如何做到的?再者,自己师祖既然和此人齐名,为何只能救自己不死,还要依仗那三变回阳丹给自己续命,难道说这独孤胜武学比自己师祖还高么?顿时心中念头转来转去,也不知要从何问起。 独孤胜看他眼中神色不住变换,也知道他心中疑问颇多,搓了搓手道:“你们家老和尚救得了你,却治不了你,老夫能治你这内伤,却救不得你性命。所谓我二人武学分别,恐怕就在于此……” “独孤前辈此话怎讲,还请祥示!”虞允文到底心中不甚明白,见宇文远也是一脸痴痴呆呆,茫然不解意思,索性开口问道。独孤胜看了一眼虞允文笑道:“虞先生见笑了,这其中道理也并无甚么疑难之处,伤了远哥儿这人武学,江湖上以前闻所未闻,功力非阴非阳,完全别出蹊径,不惟霸道直至,更兼阴狠至极,江湖上有此人,看来免不了有一场腥风血雨。当日他伤了远哥儿,若是老夫在场,只怕救远哥儿不下,也只有他们家老和尚有这般内力,不惜以二十年修为贯通远哥儿身上经脉,封住那古怪内力,且能凝力于身,延生续命,这份内力,老夫也能办到,可这份本事,非老夫所能。” “若是前辈不能封住那古怪内力,又如何能替晚辈化解呢?”宇文远此时却是怔醒过来,独孤胜此话,括苍迟道长也曾讲过,只是当时自己心灰意懒,自谓必然无救,也就不曾细细思量那话中意思,此时听独孤胜又提起此事来,忍不住问到。 “这个么,说来也不难”独孤胜看着宇文远道:“你家老和尚内力之高,只怕当世无人能及,若是那怪人与他以内力相抵,纵然不死,也是身受重伤,但这内力在你体内,你家老和尚若是强行逼出,你也难免一死,他向来慈悲为怀,断然不肯见你便死,因此便将这内力封在你体内。” 说到这里,独孤胜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一丝自得之色道:“老夫武学虽不及你家老和尚那般浑厚无尽,未必能靠着内力之强与这怪人对上一掌,却能凭着老夫自身武学化去这份古怪内力。便如同老夫与那怪人对敌一般,不用与他内力相抗,自有办法让他伤在老夫剑下。可这古怪内力若是在你身上,老夫片刻之间却也化解不去,你又伤在心脉,略有迁延,你便身死无救,因此你当日若是先遇到老夫,只怕老夫也是无能为力,此刻你家老和尚以自己二十年修为将这古怪内力尽数封住,老夫便可慢慢施为,徐徐化去。” “在下明白了!”虞允文忽然长叹一声,看了看仍旧有些不解的宇文远道:“依着独孤前辈所言,这位高僧内力可谓是有山岳之重,厚土之深,巨而不细,大而无微,浑厚凝重至极,因此能封住远哥儿身上这古怪内力,却无法将其在远哥儿体内化解。独孤前辈武学,如水绵长,穿山越岭,钻孔透窍,虽无山岳凝停之势,却有水滴石穿之功,只要假以时日,那古怪内力便如白盐入水,融而不见,独孤前辈,在下说的可对?” “不对不对”独孤胜听虞允文这般解说,也是笑意融融,还未开口,癞和尚倒在一旁连连摆手道:“哪里是甚么白盐入水,那就是滴水入海,哪里还融不融的,连个形儿都剩不下!” “哈哈哈”独孤胜被癞和尚这一说,放声大笑,指着癞和尚道:“秃驴,你唯怕老夫不尽心力,不能化尽你徒儿体内这份古怪内力,留下甚么不妥,却用此话来示意老夫,你且放心,莫说你家老和尚慈悲为怀,便是他能尽数封得住,老夫就能尽数化得去,不用你在这里疑心疑鬼,若是在你徒儿体内留下一丝不妥,让他回复当日模样,老夫此生便是输在你家老和尚手下!还有何脸面再去寻他验证我手中剑法?” “独孤前辈,那远哥儿现今看着气色如常,呼吸均匀,举手投足已与常人无异,难道还不算回复当日模样么?”虞允文看着癞和尚被独孤胜一语点破,面带尴尬在一旁只是讪笑,又瞧了瞧这边气色神态都已复原的宇文远,略带迟疑问到。 独孤胜转过头看看宇文远摇摇头道:“他只是看上去与常人无异罢了,老和尚当日封死他全身经脉,原是为了不让他体内那古怪内力为害,也不过是能救他一时之命,时日一久,心脉断绝,到时除非是大罗真仙降世,否则无人可救,为保他延生续命,能在一两年内找到老夫,老和尚不惜将自己所炼灵药给他服下,让全身血脉缓缓而行,只不过这灵药的效力,方才以被老夫尽数化去,他现今全身血脉流动,若是化不去那古怪内力,算来不过百日之命!” “百日之命?!”宇文远同虞允文都是一惊,宇文远伸手便往怀中摸去,要掏出那药瓶来赶紧再服一颗,不料刚刚伸手入怀,就觉手腕一紧,跟着全身一麻,抬头看时,却是独孤胜站在自己面前,神色诧异,伸手在他怀中取出那个小瓷瓶来,大开瓶塞,嗅了一嗅道:“果然是三变回阳丹!他这一分慈悲心肠,的确非凡人可比,这瓶药费了他多少年功夫,只为救人一命,便拱手相送,难得,难得” “前辈!”宇文远见独孤胜拿出那药瓶来,也是一愣,就见独孤胜将那药瓶放回自己怀中道:“你不用紧张,这药以后不用吃了,方才老夫已用先天无极剑法封死你心脉诸处穴道,改了你经脉运行之路,因此你内力一至心脉,便消失无踪,百日之内,老夫保你无虞,若是百日内还能不化解你体内这古怪内力,老夫这一身武功便可尽数废去,再无脸面和你家老和尚相见!” “先天无极剑!”宇文远听独孤胜这般说,心中还在犹疑,癞和尚忽然在一旁满面惊讶道:“你方才所使的竟然是先天无极剑么?” 独孤胜也转过头看着癞和尚道:“怎地?你秃驴不信,想要试试不成?”癞和尚连忙退后一步,讪笑道:“不可不可,你这路剑法秃驴消受不起,消受不起!”说着看着宇文远幽幽道:“莽徒儿,你此后再不可如从前那般一时冲动便寻死觅活,你虽有伤在身,只怕却也因此伤而得了绝大造化,天底下三位高手内力尽数聚于你体内,当今世上,看来也只你一人而已!” “三位高手?”虞允文听得一愣,随即念头一转,便明白过来,除了这独孤胜和宇文远师祖之外,那第三人便是打伤宇文远的那个怪人了,不觉暗自点头,再抬头看时,独孤胜却转身向草屋而去,就听宇文远轻声问癞和尚道:“师父,那先天无极剑又是一路甚么剑法?”。 第十七章 风陵野渡 第五节 “剑法剑法,你就知道剑法”癞和尚转头瞪了一眼宇文远,低声喝道:“你见这老东西使剑了么?这先天无极剑是这老东西一身武学的渊薮,内力根基所在,虽说名字中有些剑字,其实跟剑法毫不相干,乃是一门极为厉害的内家心法!” “秃驴!”癞和尚话音刚落,就听草屋里独孤胜声音传来道:“你若是再这般口出不逊,小心老夫手下无情!”话音一出,癞和尚陡然一个激灵,不免往草屋内看了几眼,心知是自己方才“老东西”三个字落在别人耳朵里,撇着嘴道:“见到么,这就是这门功夫的本事!” 宇文远同虞允文见癞和尚一脸不甚服气的样子,都觉好笑,但这独孤胜在哪草屋之中,相距既远,又有这河水波涛翻滚之声,竟然还能一字不漏听见癞和尚说话,这份本事确实厉害。 宇文远看了看草屋道:“那独孤前辈这功夫,岂不是跟咱家望海潮掌法极为相似么?” “有甚么相似?”癞和尚也看看那草屋道:“他这路功夫纯是由内而外,练到极处,气御万物以为剑,咱家掌法乃是由外而内,敛神收气,以纯正内力贯通四肢百骸,不假外物而伤敌于无形,哪里有相似之处?”宇文远听罢不免心中暗自思量。 “呵呵呵”独孤胜此时却从草屋中走了出来,提了一把陶壶,几个陶碗看着癞和尚冷笑道:“小哥莫听你这秃驴师父胡说,内外之功,互为表里,各有其妙,因此内外兼修才是武学之道,只不过世间有些蠢材,不懂此理,还道自己师父只是内力高深而已,岂不知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内力到了极深地步,招式看似浅显易懂,实则乃是化繁为简,直取其意而已!” 癞和尚倒不在乎独孤胜言语暗指自己是蠢材,对着宇文远呵呵干笑道:“对对,正是这样,前辈高人,自有妙理,自有妙理!” “喝茶罢!”独孤胜看着癞和尚一脸干笑,眼角也是露出一丝笑意来,离着几人还有两三丈远,随手一挥,手中陶碗飘然飞出,悄无声息落在各人面前,又将陶壶在手中轻轻一提,一股水流自壶嘴缓缓飞出,注入各人面前陶碗中,这才对着宇文远道:“不过你这秃驴师父方才有句话说的对,剑在心中,不在手中,天下万物,何物不可为剑?漫说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便是这一缕水,功力到处,也不逊于当世神兵!” “啊哟!” 宇文远同虞允文见了独孤胜这一手绝技,都是瞠目结舌,凝神细听独孤胜讲这剑法之道,猛然听见癞和尚惊呼一声,赶忙转头,就见癞和尚已然滚出去丈余,一脸狼狈之色,及到癞和尚站起时,这才发觉那僧衣下摆已然少了短短一截,切口齐整,然如一把快刀掠过一般,留在身上的半截,上面隐隐有水浸之色,心中不禁骇然,看来竟是这独孤胜方才说话之际,以水流将癞和尚僧衣切下一截来,独孤胜这才看着癞和尚笑道:“秃驴应变倒快,今次乃是僧衣,下次若在口出不逊,小心舌头不保!”癞和尚这才惊魂稍定,笑着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秃驴舌头若是没了,喝酒无味,吃肉不香,那可万万使不得,使不得!” 独孤胜见癞和尚这般惫懒,也是一笑,这才将癞和尚那只陶碗注满茶水道:“我这里无酒无肉,粗茶一杯,还请大和尚莫要嫌弃!”癞和尚也小心翼翼走了过来,就地上端起那碗茶水,眼睛仍是不离独孤胜手中那把陶壶,一边喝茶,一边口中含混不清道:“不敢,不敢!” 宇文远和虞允文这才对视了一眼,心中又是震撼,又是好笑,看来这独孤胜确实脾气怪异,接着斟茶之机,将癞和尚方才言语不敬之过小小惩戒了一番。但这一手功夫果然惊世骇俗,这水流看似一挥即断,这人却能以此为剑,将癞和尚僧衣下摆切去一截,若是戳在人身上,岂不是当时便是一个透明窟窿? 虞允文点头叹道:“气御万物以为剑,大和尚所言果然不虚,虞某此番真真是开了眼界,若照此说,前辈武学颇得道家所谓‘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埶,无常形’的精义,哪位前辈高僧武学却是我佛所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境界,看来也是一门佛门真功了!” “虞先生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独孤胜看着狼狈之色尚未退去的癞和尚笑道:“武学之初,并无佛道之分,所谓道家武学,乃是道德高深之人,将武学化入道藏之中,运五行,转阴阳,借道家冲虚无为之意,息争强好胜之心,才得武学精进之道。佛门武功却是将武学化入佛门之内,显慈悲之心,灭杀伐之念,将这武学当做一门修行来做,专以佛法心得除去武学中暴戾之气,因此佛法愈精而武学愈湛,多有高僧身具不世武学却从不肯轻易与人对敌,不免令人遗憾。”说到这里,独孤胜自己脸上反倒露出一丝遗憾来,缓缓摇了摇头。 “咦,那这么说,这望海潮掌法却不是佛门武功么?”宇文远不觉看着癞和尚诧异问到,独孤胜瞥了一眼癞和尚道:“你这秃驴怎地做人家师父,连自己这武学师承都不说明白了?”癞和尚一脸不自在道:“这等虚无缥缈之事,说与他又有何益?况且秃驴还没来得及跟讲这些事情,我这徒儿便已身受重伤,就算说了那些来龙去脉,又能如何?” 宇文远见他二人话中有意,倒是起了好奇之心道:“师父,那咱家这武功到底从何而来?癞和尚一努嘴道:“前辈在此,不要问我,问前辈,问前辈!”宇文远见师父不肯说,当下凝目望着独孤胜。 独孤胜看了看宇文远笑道:“此人你未必知道,虞先生博览群书,定然略知一二,依我猜度,你们家这门武学或许出自焦先焦孝然!” “焦孝然?”虞允文方才听独孤胜说自己略知一二,心中也是诧异,自己对武林中人虽知道一些,但这般武功源流,自己如何知道,及到独孤胜说出“焦先焦孝然”,心中猛然一动,这个名字自己确实略知一二,当下忙道:“这焦孝然原是三国魏晋高士,那《高士传》、《三国志》中均有所载,说此人冬夏坦居不着衣服,栖身草庐而已,后来火焚其屋而其身不损,后又严寒大雪之时,又坦睡于外,人都以为他已被冻毙,一起前去探望,谁知他面色红润,呼吸均匀,与常人无异。世人惊叹他乃是得道之人,他却说自己并无道法。我当年曾以为多是不经之谈,难道说这世间真有这般水火不浸,寒暑不侵的异人么?” “水火不浸倒未必,寒暑不侵却非虚言。”独孤胜指了指癞和尚道:“这秃驴常年就此一身邋遢衣服,不也历寒经暑么?焦孝然说自己并非得道之人,也是实情,世间哪有成仙了道之人,大多都是武学特异之士罢了,不过老夫曾在一本道藏中见到,隐约说到当年武林中曾有一本奇书称为《孝然经》,乃是魏晋时一位异人所著,可惜五胡乱华之后,天下纷乱,此书便不知所踪。” “师父!”宇文远忽然猛醒道:“你不是曾言祖师创立这门武功之时,便是起于一本魏晋时的武学残本?”癞和尚也是沉思半晌,点点头道:“但是祖师并未说明此书是何名字,也未提及这书中言语,只是传下这门功夫来,你师祖当年也曾疑心这残本便是《孝然经》,只是无从考证,因此也不敢贸认!” “考证甚么?”独孤胜一哂道:“华夏武学源远流长,纵然那残本不是《孝然经》,依我看与那《孝然经》也有莫大关系,就看你家老和尚这一身内力,莫说寒暑不侵,依我看那水火不浸也能做到些许,况且那焦孝然寿过百岁,跟你家老和尚与你家祖师爷,岂不是有些相似么?” 独孤胜说到这里,几人都是沉默不言,癞和尚和独孤胜倒还罢了,不过是心中默默印证一番,虞允文同宇文远二人心中震撼之意却非比寻常,若是这望海潮功夫传自《孝然经》,那这门功夫差不多已近千年,这千年之前,武林中便有这般高人,看来这武学之道果然深不可测。 几人正在发呆之时,耳边忽然隐隐一阵清亮的歌声传来,虞允文同宇文远都是神思驰远,充耳未闻,癞和尚倒是听得真切,觉道那歌声越来越近,像似朝着这边而来,不由站起身来。 “咦?怎地你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么?”癞和尚四下望望,忽然诧异到,众人这才回过神来,随他眼光看去,就见远远一个人,手中提着一个宽大篮子,蹦蹦跳跳而来,还未走近,就听远远一个声音道:“艄公爷爷,我给你送饭来了!”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是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姑娘,一身蓝布衣衫,头顶包着一块蓝布手帕,鬓边插戴着一朵路边采来的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常年被河风吹拂的鹅蛋脸上两抹晕红,柳眉圆眼,齿若编贝,手中提篮看似份量颇重,额头上亮晶晶渗出一抹汗珠来,人还未到,笑声先至,一路小跑而来。 “哦,这是这河边郑家庄郑老头的孙女,叫做郑润儿。”独孤胜笑吟吟看着那姑娘道:“我在此撑船过渡,全赖她这村子里送些衣饭过来,不然你当老夫天天在这里喝风么?”说话间,那郑润儿已然到了几人面前,也不拘束,见几人面前都有一只陶碗,咯咯一笑,就篮子里取出一块粗蓝布铺在草地上,这才将蓝中的饭菜一一端了出来,虽是些村中常见菜蔬,面饼之类,倒也份量十足,拿到底下,竟然还有一瓶酒,又取出四双筷子铺排好了,这才笑盈盈看着独孤胜。 “咦,你怎地知道我今日有客人?”独孤胜见这饭菜不是平常份量,心中已是奇怪,及至见她拿出四双筷子来,更是大奇。郑润儿这才笑道:“我爷爷午间在田里做活之时,见有三个人到你草屋这边来了,料想你今日来了客人,便吩咐家中给你多做些饭食,莫要让客人今日饿了肚子,又让我在村中打了一瓶酒来,算是他送给客人们的一点心意!” “你爷爷真是有心之人!”独孤胜呵呵一笑,指着方才钓鱼之处的那个鱼篓道:“今日钓了三四条大鱼,你一会带回去给你爷爷,让他回家在活水里养着,等到赶集的时候,拿去卖了换钱!”说着看了一眼望着那瓶酒咕咕直咽口水的癞和尚,又对郑润儿道:“再回去告诉你爷爷一声,我这几个客人,只怕要住上一段时日,每日送一顿饭便成,所费银钱,我自会让人送来,只是这酒,往后便不用再送了!可听明白了?”一句话说的宇文远和虞允文都是偷偷发笑,这不让送酒,明显便是针对癞和尚而来,癞和尚方才受了一招,此时再不敢多言,只是眼睁睁看着那瓶酒。 郑润儿早已瞧见癞和尚馋涎欲滴模样,又是好笑,又是不解,当下便犹疑应道:“我知道了,艄公爷爷用饭罢!”独孤胜这才招呼几人,席地而坐,癞和尚更是迫不及待,拿起那瓶酒来咕嘟咕嘟就喝了半瓶下去,看的一旁郑润儿咯咯发笑。 第十七章 风陵野渡 第六节 一瓶酒眼见被癞和尚喝去大半,仍无撒手之意,其余几人也只能无奈笑笑,各自吃饭,郑润儿便去草屋中找了一个木桶出来,灌了半桶河水,将鱼篓中那几条鱼放在桶中,又待几人吃完了,才将碗筷收到饭篮之中,便要回村去了,癞和尚却叫住道:“你一个姑娘家,怎地能拿这么许多东西?”当下招手叫过宇文远来道:“你现今气力暂复,帮着姑娘家送回村中去罢!” 宇文远答应一声,过去提了那鱼桶,正在再去提那饭篮,虞允文却过来道:“这个我来拿便成了!”郑润儿连忙道:“不可不可,你们都是艄公爷爷的客人,怎能帮我做活,回去被爷爷见了,又要说我了!”虞允文笑道:“我与你同去,管保你爷爷不说你!” “你去作甚?”癞和尚见虞允文也要去,不觉有些诧异到,虞允文呵呵一笑道:“远哥儿若要去峨眉,只怕还有百多日,虞某又不会武学,留在这里作甚?我且去村中看看,谋个书馆先生做做,不要学资,也算有个住处,有碗饭吃,难不成在这里跟独孤前辈学着钓鱼么?” “这倒也是。”独孤胜看看自己那间草屋道:“虞先生想的周到,反正这村子就在跟前,到时若是要走,预先跟虞先生说一声便是了,不过我这房子晚间只能留下二人,又要清静,那等惫懒货色,恐怕要另寻住处才是!”宇文远知道这必是再说自己师父,就见癞和尚一挥手道:“和尚最不耐烦睡在屋子里,如今这天气,哪里寻不下睡觉处,我觉道这渡船上就好,水汽沁人,凉风习习,倒比闷在那一堆枯草中来的爽快!” 独孤胜知道这和尚所说乃是实情,况且这和尚却是受不得拘束,就算让他住在草屋中,只怕还未必心甘情愿,当下只是一笑,也不去理他。虞允文见癞和尚顺手在地上拔下一段草节来放在嘴里嚼来嚼去,就势半躺在草地上,一副心满意足模样,也是一笑,向着独孤胜拱手一礼,让郑润儿带路,和宇文远径自往村中去了。 癞和尚虽是半躺在地,却眼睁睁看着几人走远,忽然头也不回道:“你在此作甚?不远千里到此,难道是为了在此撑船渡人么?”独孤胜自虞允文等人离去,已是盘膝坐在地上望着涛涛河水默然不语,此时听癞和尚发问,眼睛一瞬也不瞬道:“老夫这条船乃是渡人,不过是顺手而为。但老夫在此,乃是度鬼!你秃驴难道不知么?” “知、知、知”癞和尚一骨碌翻起身,坐在地上,嬉笑道:“你断定那鬼面容渗人,不由人道,那风陵渡渡口人多眼杂,他自然是不去了,因此便在这里开个野渡,只可惜,那鬼虽然不走人道,却也不走鬼道……”说着见独孤胜两眼盯着自己,嘿然一笑道:“我且问老夫你,若是那鬼走的却是官道,你待如何?” “官道?”独孤胜一愣,看着癞和尚问到,癞和尚却重重点头道:“不错,官道,三老五国公十二大将军的官道!” “三老五国公十二大将军?此话怎讲?”独孤胜心中更是疑惑,盯着癞和尚双眼眼光一动,这和尚突然这般说话,若不是见过这鬼,便是从何处得了消息,冷冷一笑道:“你曾在何处见此鬼来?” “浙西!”癞和尚却若无其事答到。 “浙西?”独孤胜神色一变,沉思半晌,方对癞和尚道:“那这三老五国公十二大将军又是甚么?” “金国宫中高手座次!”癞和尚仍是那般模样。 “嘿嘿,好大的官职。”独孤胜脸上冷笑更盛道:“这么说来,这金国高手个个都是人中之杰了,不知道又甚么了不起的人物么?” “阴山神猿袁千山、蓬莱三友中的福星焉知掌许天官、禄星斗转乾坤郑踢斗、或者还有那鹫神淳于中,还有一位在这破石锥上造诣颇深的高人,还有……”癞和尚故意拉长声音道:“岭南双英里的一朵云,至于那鬼狱无常么,必然也身在其中,这鬼不是五国公、不是十二大将军,却暗中随扈金国当今皇帝,想来应是三老之一了!” 癞和尚在一旁滔滔不绝,独孤胜却听的脸色愈发阴暗,这些人都是江湖中成名高手,竟然都在金国宫中!若论武功,这些人其中无一人是自己对手,就算其中几人联手,也未必能胜过自己一招半式,但自己只是一人,这些人若是大举南来,只怕江南武林也难以抵挡,尤其那岭南双英中的麦长云,武功之高,乃是后一辈高手中佼佼者,就算癞和尚和迟老道,只怕胜过此人也不多,居然也在金国宫中!猛然看着癞和尚道:“你从何知晓这些事情?” “嘿嘿,数月前在浙西处州道上一个山村里,老杂毛曾跟那只鬼过了几招,那鬼被老杂毛打的重伤而逃!”癞和尚又躺在草地上,头枕双手,翘起腿来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且莫急着问,我跟你一一道来!”当下便将临安庖丁楼内血案突发,宇文远重伤,第三旻同路前往处州、半路遇伏、夜宿卢家庄遭遇鬼狱无常,再到那镇上看擂,揭破第三旻身份、连同麦长云潜身金国宫中寻觅祖传铁杖一事尽数道来。 独孤胜果然一语不发,静听癞和尚将这一段事情讲的清清楚楚,一丝不漏,良久才冷冷道:“蓬莱三友竟然都是被人一招毙命,此人武功厉害的紧吶,看来老夫远离江湖的久了,想不到竟然有这等奇人出世,不过远哥儿既然是被老和尚从他手中救下,我料想他半年之内内伤难复,若有机会,老夫倒要领教领教才是!只是若照你所说,这鬼乃是自淮南而下临安,为何这关中地方,也有这鬼踪迹?” “怎么可能?”癞和尚忽然翻身而起,面带诧异道:“什么时候?” “你当老夫无凭无据便来此处么?”独孤胜看着癞和尚冷笑道:“去年我久在山东,一直找不到这鬼的消息,便索性离了哪里,去往川中峨眉山寻那三个老怪喝杯酒去,谁知在峨眉山下,碰见几个观众乾坤掌程家的人,抬着那程老大要去峨眉山求医,老夫一时好奇,便问了一句,一问之下才知,原来程老大在华****上遇见一个怪人,程老大见那人神色有异,且形容古怪,便跟了那人两日,谁知第三日里那人忽然不见,等到程老大折返当天夜间,那人忽然出现,一语不发,便跟程老大动起手来,还好程老大在这乾坤掌上浸淫多年,颇有造诣,身中三掌竟然还能从这怪人手下逃生,据他所言,当夜那人现身之时,附近总有一只体型硕大的怪枭鸣叫,老夫当时便检视了一番,果然是被鬼狱无常追魂索魄手掌力所伤,因此也不上峨眉,径往关中,寻了月余不见音讯,便在此摆了一个野渡,看看还有无其他踪迹,今年三月初,陇西链子枪薛家家主薛连星又莫名身死,据说当夜死时,也有一只从未见过的怪枭在树上鸣叫,若不是这鬼狱无常,还有谁来?想不到这恶鬼脚程如此之快,旬月之间又赶赴江南!” “嘶…。。脚程快不奇怪。”癞和尚倒吸一口凉气道:“那《阴世鬼书》当年早已被秦广尽数重新录过,连自己平生轻功心法都记录在内,凭着鬼影圣手不世轻功,如此来去,又有何难?只是当夜那鬼狱无常现身之时,并无甚么形状怪异的夜枭出现。这程老大和薛连星都是关西武学豪侠,一身武功都非泛泛之辈,在这恶鬼手下竟然一伤一死,这般武功,按说在老杂毛手下不该那般不堪一击,倒是让人费解……” “其中或有蹊跷”独孤胜站起身来,慢慢踱着圈子道:“既然麦老二潜身金国宫中,这恶鬼又身负重伤,生死不知,就算不死,晾他也不是麦老二对手,等我医好你这徒弟身上之伤,索性也往金国京城走一遭,目前你这徒弟之伤倒是颇为棘手,老夫还得想个化解之道才是!” “甚么?”癞和尚却是从地上一跳而起,满脸震惊道:“你还没有化解之道?那你用先天无极剑封死他心脉诸穴,又化去他身上三变回阳丹的药力,岂不是让我这徒儿等死么?” “你是在质问我么?是你来治还是我来治?”独孤胜见癞和尚忽然跳起,满是质问口气,顿时不悦道:“他所中内伤,便是老夫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又伤在心脉紧要之处,但有一丝差错,便立时功发而死,老夫先天无极定死他心脉诸穴,便是将这内力定死在他心脉之中,以防化解之时那古怪内力有甚已动,再者说,你家老和尚二十年修为灌注你这徒儿全身,这份内力虽不为害,却也极为凶险,他心脉久伤成病,那古怪内力一空,身上别处内力一拥而入,仍是死路一条,你家老和尚虽是救命慈悲之心,却也是一道大大的难题,若是不思量一个万全之道,徐徐恢复,你要看着你徒儿口喷鲜血而亡么?” 第十七章 风陵野渡 第七节 癞和尚被独孤胜这一番呵斥,倒也冷静下来,这才明白独孤胜虽说还要思量一个化解之道,其实心中已有大致脉络,顿时放心不少,嘿嘿一笑道:“自然是你来治,普天之下,除了你能救我这徒儿,只怕也就剩下西天我佛与大罗真仙了,你来你来,秃驴不过是嘴快说说,说说而已,哪敢质问前辈您呢?”说着竟然装模作样抽了自己两嘴巴。 独孤胜见着和尚惫懒无赖至此,也是无可奈何道:“莫说你徒儿这内伤颇为怪异,便是杀猪宰羊,也须得有个杀法,褪毛剥皮,剔肉去骨那也是一门手艺,难不成只是一刀戳死,便算杀猪宰羊了么?” “杀猪宰羊?!”癞和尚猛地一愣,随即呵呵大笑道:“你若不说,我倒忘了,我这徒弟的义父,也就是那余南山……也就是那蓬莱三友里的禄星应持鸠,当年在江湖上机缘偶遇,得了一本甚么甚么《解牛刀谱》,我也曾见过几眼,只是这其中的功夫乱七八糟,颠三倒四,有时候看着好像有些威势,可练到手上,前不顾后,左不应右,又像是人胡编乱造,随心而发一般。少时我那徒儿回来,我让他拿给你看看,你老夫见识渊博,武学精微,或有所得也未必,倒是传给我这徒儿,也算是他一门的本事。” “《解牛刀谱》?”独孤胜听了这个名字倒是仰着脸沉思半晌道:“若说这个名字,我倒听过,也曾在几本武学孤本中见前人提起过,据说这刀法原是传自春秋战国时文惠君门下庖丁,此人十九年用一刀,年年杀牛,从不磨砺,十九年刀刃仍锋利如初,不过也有说这刀法乃是后人依托所作,假借庖丁之名而已,倒是其中一个孤本曾对这解牛刀法有十六字评述。” “怎么说?”癞和尚见说竟然还有评述,赶忙问到。 “发劲于内,借锋于刀,潜藏玄机,生死瞬息”独孤胜神情淡漠道:“若照着十六字评述来说,这解牛刀法并非小可,余南山也算武林中一代高手,藏此书二三十年,竟然毫无所得,真是令人不解!” “……潜藏玄机,生死瞬息?”癞和尚也喃喃道:“难道说这路刀法凌厉至此,竟是一路刀刀索命的武学了……” “那倒也未必!”独孤胜哂然道:“或许这本刀谱不过是那些武林中好事之徒故意杜撰而来,因此将这其中招式写的似是而非,借以坑蒙拐骗而已,且待你那徒弟回来,若是他肯,我倒想看看这刀谱中到底写了些甚么神妙招数!” 两人话说至此,都是坐在草地上望着涛涛河水默然不语,一时间这草屋周围,只有这河水哗哗不绝之声,间或几只野鸟追逐飞过,落在不远处枝头上鸣叫几声 “师父,我回来了!”猛然远远一声喊叫,癞和尚抬头看时,只见宇文远肩上扛着一个物事,远远而来,独孤胜此时也已看见,两人都是一愣,及到宇文远走近时,两人这才看清,原来宇文远所抗的乃是一筒卷起的草席,里面装着被单枕头之类。 “你从哪里来这些东西?虞先生可安顿好了么?”癞和尚见宇文远扛着这些,倒有些奇怪,这徒儿身上并无银钱,如何能买来这许多物件,宇文远却是一笑道:“虞先生在村子里觅了一个学馆,哪家主人只求虞先生教他家娃娃认得几个字便成,虞先生又不要学资,只要每日里管饭,有个宿处,那主人便留虞先生在他家住下了,这床铺盖,是润儿姑娘爷爷送的,说这里原本就甚简陋,让我带了过来,甚时要走,再送回去就可。” 独孤胜听完一笑道:“郑老爷子向来如此,既然给了,你便留下铺用,多少也能挡挡潮气。”当下便让宇文远将草席铺在草屋中床铺之上,宇文远倒是坚持不肯,说那床铺乃是前辈所睡,自己乃是晚辈,岂能睡在床上?独孤胜却呵呵笑道:“那床我也从来不睡,我跟你师父一样,晚间哪里睡不得,只是天阴下雨之时,方来这草屋中歇息歇息罢了,你自铺上!”癞和尚也道:“既然你老夫前辈让你铺上,你便铺上便是了,赶紧铺好床铺,为师还有事情与你商量!”宇文远见如此,只好将草席铺在那草屋中床上,铺开草席之时,才发觉那竹床上已是落了薄薄一层灰尘,果然是长久无人睡过一般。 “师父找我商量……何事?”宇文远铺好床铺,转身出来,见他二人都是在草地上盘膝而坐,神色肃然,倒是一愣问到。 癞和尚沉吟良久道:“此事与你或许有些为难,不过为师有言在线,为师我虽武功不济,却不敢觊觎别家武学,你那《解牛刀谱》,当年在你父亲余南山手中收藏二十余年,仍是一无所得,今日有当今武学奇人在此,以他武学造诣,只怕早已在你这刀谱之上,因此为师与你打个商量,能否将你《解牛刀谱》与他一观?或许有所得也未可知?” 宇文远听完还未说话,独孤胜又道:“此事只决于你,与其他事情一概无关,你若领有严命,此书决不可与他人观瞧,老夫也绝不勉强,至于其他事情,老夫自当全力而为,这点你尽自放心,这也是你师父所说商量之意。” 癞和尚方才说话之时,独孤胜一直看着宇文远脸色,见癞和尚说完,宇文远脸上闪过一丝疑难,这才跟着癞和尚说了几句,话中之意再明白不过,两人绝不会自恃武功来强夺此书,至于宇文远身上内伤,也跟他此书绝无关系,就算宇文远不肯,自己也当尽力施为。 宇文远听罢二人之话,脸上忽然涌出一抹悲凉之色,他倒不是决然不肯,自余南山一死,癞和尚已是他最为亲近信任之人,况且这一路来,不避险阻,不畏路途,千里跋涉,只为求人治好自己内伤,就算是极为危难之时,也不肯撇下自己。因此在他心中,这癞和尚早已如同当日余南山一般,只是余南山当日说过,这解牛刀谱除了自己师父,对谁都不能泄露,此刻师父却说要将这刀谱借给独孤胜一观,不由心中有些踌躇。 癞和尚见宇文远一会看着自己,一会看着独孤胜,一脸的不决之色,当下笑道:“无事、无事,师父自是与你打个商量,若是老泥鳅有言在先,便不看也罢。等你伤势好了,到时候你再慢慢参详便是!”他却不知宇文远心中来回翻腾的乃是当日余南山在密室中所交代的言语,又回思往事,颇为感伤而已。 “师父!独孤前辈!”宇文远突然跪倒在地,对着两人重重磕了三个头,两人见他忽然如此,都颇觉诧异,宇文远这才抬起头来,满面泪水哽咽道:“我义父为此书而死,数十年也未参悟出此书中奥秘所在,如今我义父已不在人世,当日他老人家有言在先,此书除了师父你,对谁都不可泄露,如今师父乃是徒儿最为亲近之人,这刀谱原本就该师父留着才是,独孤先生与我师祖交厚,仅凭一语,便肯为我损耗功力,治疗内伤,晚辈信任之意,无以复加。今日师父既然说起,徒儿自当遵命,只盼能找出这书中隐秘,也让我义父在天之灵得以慰藉,不然这刀谱在我手中,也不过是一本废纸罢了!”说着起身转去草屋之中,拿出那个铁盒与钥匙来,交在癞和尚手中。癞和尚却不接过,满面怜惜摘去宇文远头上粘着的几片草叶,眼圈发红,声音略带沙哑道:“你拿给独孤前辈,你义父曾给我看过几眼,可惜你师父我资质愚钝,实在是看不出甚么奥秘来!” 宇文远见师父这般说,便双手托着那铁盒与钥匙,恭恭敬敬走到独孤胜面前,神情坚毅,跪倒在地道:“还请独孤前辈指点!”独孤胜方才已然听了癞和尚说宇文远前事,此刻也颇有些伤怀,慨然一叹道:“你起来罢,若此书中果有隐秘,便是你往后一身武功来历!”说着也是神色郑重接过铁盒来,用钥匙打开,拿出那本薄薄的《解牛刀谱》,将铁盒放在手边,一页一页细细翻看,宇文远站起身来,拿过那把千牛短刀,依着当年余南山所授,一招一式练了起来,越练心中越是悲痛,想着余南山传授自己这路刀法之时点点滴滴,禁不住泪水泉涌,几次半路上脚步踉跄,手腕颤抖,将这刀法前后路数都差些连贯不上。癞和尚在一旁看着,索性仰面向天,慨然长叹,时不时用衣袖擦擦眼角。 “远哥儿,莫练了”宇文远一路刀法还未使完,独孤胜缓缓出声止住到,癞和尚又擦擦眼睛道:“如何,你瞧出甚么端倪来了么?”宇文远也依言收招住势,撩起衣服擦干脸上泪痕,静立一旁,听独孤胜如何解说这刀谱中武功。 第十七章 风陵野渡 第八节 “这本刀谱……”独孤胜眼带几许憾意,摇了摇头道:“虽说其中言辞古奥,颇有几分玄妙,但这些招式么……当真没有甚么称道之处!远哥儿就当是留念之物,留在身边便好了,待你伤愈,我传你一路刀法便是……”说罢拿起那刀谱来,又是微微摇了摇头。 “你看仔细了?”癞和尚神情一紧问到,他虽也看过几眼这刀谱,甚觉着刀谱中武功,并无甚么称道之处,其实还多少存着一丝侥幸之意,或许自己武学修为不够,不足以通晓这刀谱上武功,但这独孤胜他却是深知,此人博览天下武学典籍,兼之学识渊博,实为武林中不世奇才,因此才让独孤胜将这刀谱一观,哪知此刻连独孤胜都说这刀谱中武学毫无可称道之处,那么这本刀谱看来果然乃是一本废书,当真是武林中好事之人杜撰而来…… “看仔细了”独孤胜长叹一声点头道:“若有一招奇妙之处,老夫自信也能看的出来,但这其中招式,不过是故作玄妙,炫人耳目罢了,如远哥儿方才所练,莫说江湖中寻常刀客,便是乡野村夫,凭着一身蛮力,也不过一两招便能破了……”癞和尚原本还要再说几句甚么,见独孤胜说的如此笃定,也只是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出来 宇文远闻言如受雷震,呆立不动,先是一副不信之意,双眼紧盯着孤独胜,想要从独孤胜脸上看出些甚么来一般,过了半晌,见独孤胜眼光落寞,神色萧然说出那番话来。猛地退后几步,脸上神情极为怪异,似是想哭,又是想笑,面容扭曲,看着如同要挤出一丝笑容来一般,却又嘴唇抖动,双眼迷离。抬头向天,双手在空中漫抓来去,所触之处空无一物,喉头咯咯有声,显见是听闻独孤胜此说,心中悲伤已极,一时不得释放而已。 独孤胜与癞和尚见宇文远如此,都是神情默然,心知这番打击,只怕比他身上所受内伤来的还重,均都叹了一口气,独孤胜食指伸出,嗤的一声点在宇文远后颈风府穴上,他知道宇文远此刻内心大乱,不论是哭是笑,必要让他出声才可,否则积郁不发,牵动心脉伤势,将来只怕更难医治,宇文远被这一指之力一点,顿时全身一震,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满脸是泪,却哈哈大笑道:“为了这一本毫不足道的刀谱,蓬莱三友反目成仇……为了一本毫不足道的刀谱,你苦心孤诣珍藏了二十多年,到底没躲过这一场劫难……为了这一本毫不足道的刀谱,你们三人都是死于非命……爹呀,爹呀,你将这刀谱藏了这么许多年,倒不如当日拱手相送,何至于让儿子我流落到今天地步……若是那一晚你将这刀谱送于他二人,今日咱们父子仍在临安城外忙忙碌碌……爹啊,你……你……你好痴啊……。”。 癞和尚心中也是一片颓然,想要劝宇文远几句,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只是在宇文远东走几步,西走几步,也不知道自己要作甚,突然哈哈一声苦笑,坐在地上叹道:“痴,果真是痴啊……想不到一本废书,夺去这许多高手性命,可笑,可叹,可悲……”独孤胜也是摇摇头,一脸苦笑,不言不语。 癞和尚呆坐良久,此时一轮夕阳渐渐西沉,天色一片深蓝,远处村庄正是晚饭时节,整个村子被一层氤氲的烟雾罩住,一群归林倦鸟,带着一阵嘈杂从天上飞过,直朝远处一片树林而去,,忽然看看一旁早已无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双目无神看着天上的宇文远,心中一阵无限悲凉,又看着独孤胜狐疑道:“那书中果真一无是处么?”他心中至此,虽然知道独孤胜所言定然不虚,但仍是不甘,必要求个究竟。 “一无是处!”独孤胜原已打坐入定,听得癞和尚一问,遽然睁开双目,他自然知道癞和尚心中所想,这和尚若不十分确认,绝不轻易死心,拿起那本书来道:“从这书页上颜色来看,多有水浸火烤过模样,想必是有人怕这书页上隐写字迹,因此试过,看来是无功而返,再看这书中所言,多有不可理喻之处。”说着拿起那本书来,翻开一页,手指点点道:“他书中这一路四切法所言,刀走四方,以春为引,夏则盛之,遇秋则凝,至冬而定。若照这样讲,远哥儿现在还练不成这路功夫,现在正是夏秋之交,那是练夏还是练秋?就算从春始之时练起,若是春日将尽而春刀未成,那又该如何?” 独孤胜见癞和尚一语不发,眼珠却仍在左右乱转,知道这和尚心中心思急动,想要给这几句找出一个说法来,摇着头微微一笑,将那刀谱又翻了几页道:“这几句也颇为奇怪,所谓触天地,倚风雷,如履山泽,踦行水火,周而复始,转圜相生,或风起而天地昏,或雷动而山泽变,起于行,动于势,奇妙自在其心也,这其中这个触字,前文从未提过,忽然至此冒出一句,以何触?如何触?都不可解。” 说着又翻几页道:“再看这其中所谓刺法,只有一势,所谓刀缺则刃缓,刀足则刃速,当提刀而尽其势,刃发疾逾奔雷,疾逾电闪,依我来看,这一招若真的使出奔雷之势,电光之速,只怕要选大刀,譬如河南王家金背砍山刀或是关二爷青龙偃月刀才可,只是刀势越重,破绽未免更多,一招若不能得手,岂不是受制于人?还有这刀有清浊,则刃分上下之句也不可解,何为清刀,何为浊刀?” “天地风雷……”癞和尚口中反反复复念叨这几个字,手中指头也不住掐来掐去,好似在算甚么一般,独孤胜见这和尚到此地步还不肯甘心,将那刀谱翻到第一页道:“再看这其中总纲,开篇第一句说;刃之所依刀也,合而为不世利器,故隐而不发,善而藏之。此句勉强可解,只是这世间多有无刃之刀,锋利之处,未必就在那世间利器之下,这一句也就罢了,其下又言;论其用,运乎刀,御乎刃,无坚不摧,无往不利,刀可无刃,刀至则锋自生,刃不可无刀,虽利不能断一发。刀与刃合,乃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其功自成。这句话看似神妙,实则不值一驳,试问世间哪里会有无刀之刃?从来刀为刃体,刃为刀魂,体之不存,魂将焉附?这语句之中,为之四顾,踌躇满志八字,乃是庄子《养生主》里的原文,却放在这总纲里故弄玄虚。” “那不是总纲……” 癞和尚正被独孤胜这一句又一句说的一阵气馁,心中那一点不甘,到底在独孤胜这解说之下消失殆尽,万般无奈看了一眼侃侃而言的独孤胜,两人都是无声苦笑,忽然躺在地上的宇文远声音微弱发出一声,倒让癞和尚一惊,唯怕这一番刺激,又激起他心中烦乱,便如在卢家庄一般发痴作癫。 “远哥儿你说甚么?”独孤胜听见这一声,眼波一动,看着宇文远,见他眼神虽空,眼光却仍是一片清澈,面容平静,并不是神智混乱之像,合起刀谱问到。 “独孤前辈,师父,你们方才所说的那个,不是总纲!”宇文远忽然翻身坐起,擦了擦脸,神色坚毅道:“这书中总纲,乃是一首解牛歌,被我义父撕去了。” “解牛歌?”独孤胜闻言一愣,看着一旁也是目光呆滞的癞和尚道:“何为解牛歌?秃驴你可晓得?”癞和尚也是木然摇头道:“我若知道,我便告诉你了,我徒儿既然说有,那自然是有,就看他还记得不记得了!” “记得!”宇文远掷地有声道:“当日我义父撕去这总纲,命我死记在心,切不可忘,因此宇文远从不敢将这解牛歌忘却!” “不知远哥儿可否背出来,或许有些端倪也未可知?”独孤胜当即将那《解牛刀谱》放在膝上,端身凝坐,看着宇文远到。癞和尚也道:“你若是能背,且背出来看看,如何叫做解牛歌!” 宇文远忽的坐起,撩起衣襟在脸上擦擦,这才盘膝而坐,收敛心神,略略回忆一番,缓缓朗声道: 刺割切解隐玄机 水火锻炼始成金 灵台一点阴阳现 春夏秋冬窥四夷 天地清浊分双势 五声东西又两分 触倚履踦灵台会 桑林经首自在心 这解牛歌并不甚长,宇文远一气背完,心中也是忐忑一片,其实这解牛歌中所说,倒比那刀谱上的还玄妙难解,方才独孤胜只是将那刀谱大略一翻,便找出许多不是之处,这歌诀不过短短八句,只怕自己背完,独孤胜便要说这歌诀更是不足道。 “这……这。。这甚么意思?”独孤胜还未说话,癞和尚倒是一脸茫然道:“这歌诀念起来倒是顺口,只是这其中甚么水火,又是春夏秋冬……这是甚么意思?” 第十七章 风陵野渡 第九节 宇文远见师父茫然不解看着自己,当下也忙道:“我也不知,当初我义父让我必须记下,这其中意思,他也未曾参透!”癞和尚一瞪眼道:“他自然不知,他若知道,也不用问你师父我了!”说着转头去看一旁独孤胜。 “刺割切解隐玄机……隐玄机……。”独孤胜倒似乎若有所悟一般,反复咀嚼那解牛歌第一句,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道:“这歌诀有些意思,远哥儿,你再背一遍,慢些来,我再听听看。” “哟,看来果然有玄机!快背快背!”癞和尚听独孤胜这般说,心中一喜,连忙催促宇文远,独孤胜却脸色一板道:“秃驴住嘴!”说的癞和尚脖子一缩,只是呵呵发笑,不住给宇文远使眼色,让他赶紧再背一遍,独孤胜瞪了一眼癞和尚,和颜悦色对宇文远道:“远哥儿,慢些来,待我记住几个东西。”口中一边说,右手一展,手指凭空一牵,将两尺外一节树枝拿在手中,癞和尚见他露了这一手,倒吸一口凉气,刚要说话,见独孤胜又瞪了过来,赶紧伸手捂嘴,以示绝不说话,独孤胜这才对宇文远略略点头示意。 宇文远见师父噤声,也清了清喉咙,不像方才那般一气背完,却是一句一顿,慢慢背出,每背完一句,见独孤胜便拿树枝在地上或写几个字,或画一个符号,便停住不背,待到独孤胜画完写完,这才接着背诵。及至最后一句背完,差不多已过顿饭功夫,独孤胜在地上又画了几个符号,这才抬头看着宇文远微笑点头道:“不错、不错!”,自然是夸奖宇文远停顿得宜,知道等待之意。 “那这……”癞和尚见宇文远背完,独孤胜又在地上点点画画,也不知道写画些甚么,忍不住便要开声询问,哪知刚开口,独孤胜右掌一举,癞和尚赶忙住口,再看独孤胜时,便如入定一般,凝坐不语,口中却似喃喃有词,不时又将地上图形字迹擦去,重新写画。 “师父,这……”宇文远见独孤胜又听了一遍这解牛歌,仍是不言不语,忍不住问到,癞和尚赶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看了看时而皱眉思索,时而在地上点画的独孤胜,对着宇文远挥了挥手,示意他尽草屋内休息便是,自己却走到那小船之上,躺在其中,不多时便呼呼做声,酣然睡去。 宇文远虽听从师父,进了草屋,却无论如何也睡不安稳,在哪竹床之上反来倒去,心中烦躁不安,眼前时而是余南山,时而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宇文虚中,时而又是思玉的样子,及到半夜,索性走到门口,见独孤胜仍是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又不敢开口相问,直到凌晨之时才朦胧睡去。睡不多久,又被一阵聒噪的鸟鸣声吵醒,忍不住起身到门口,见东方已亮,独孤胜仍是一动未动那般坐着,身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跳来跳去,独孤胜倒似乎浑然不觉,癞和尚此刻也已醒了过来,坐在船上,随波上下,看着独孤胜满是一脸钦佩之意,若只是这般坐上一夜,癞和尚倒也能,便是一动不动坐上两三夜都可,但若到独孤胜这般浑然忘我境界,返璞归真与四境融为一体,便如块石土垒般一动不动,若无大境界、大定力,绝不可办到,想来也只有自己师父能有这般本事了。正在心中赞叹,见宇文远从屋内走出,那几只麻雀见了人迹,登时展翅扑棱棱飞去。 癞和尚自船上跳下,见宇文远看着独孤胜一脸的诧异莫名,无声一笑,悄无声息伸了个懒腰,走上前来,见宇文远眼眶浮肿中带着一丝灰黑,自是夜里没睡好之态,也不说他,只是摇了摇手,示意宇文远不可打扰,便在河滩上漫步而行,走到独孤胜昨日里垂钓之处,拿起钓竿来,也不挂饵,便将钓丝抛进河水,坐在那里静静看着流水不语。 宇文远见这两人,一人凝如磐石,一人稳如泰山,满腹疑问不知问谁,想要回屋再睡片刻,却又心中烦乱,一点睡意也无,此刻当真是度日如年,只好在这草地上走来走去,也不知如何是好。 “船家、船家”宇文远正在彷徨无地,忽然几声吆喝远远传来,举目一望,远远走来一人,正是郑润儿的爷爷郑老头,生怕他走近扰乱独孤胜心神,急忙迎上前去道:“郑爷爷这一早赶来有事么?” “哦,是远哥儿,有事,有事”郑老头走的气喘吁吁道:“艄公家可在么?我要赶紧渡河去办个紧要事情。”说着往宇文远身后一瞧,惊声道:“怎地艄公家又入定去了?这可怎么是好?”说的宇文远倒是浑身一松,看来独孤胜这般入定之时是雷打不动,郑老头必然是见过的,因此才有这一问。 “老丈是要过河么?”宇文远见郑老头一脸焦急,还未说话,原本端坐在那边钓鱼的癞和尚却起身问到,郑老头见了癞和尚,倒是有些诧异,行了一礼道:“原来还有大和尚在此,此事说不得了!” 癞和尚见郑老头言语有异,呵呵一笑道“说不得?有何说不得?难不成你村里来了个老虎,专吃秃驴不成?老丈但说无妨,秃驴也颇会撑船。”,郑老头也是有些尴尬,思量半晌一跺脚道:“大和尚莫怪,我这村中今日有人家要办喜事,因此要请屠户来杀猪宰羊,原本昨日说好请邻村的王屠户来,谁知他受了风寒,床都起不来,因此老汉赶忙想渡过河去,去那边请个屠户回来,这等杀生之事,原本是你出家人所忌,因此老汉不敢贸然乱说。” “哈哈哈,老丈多虑了”癞和尚见是此事,反倒一喜道:“若是此事,不需渡河了,我与你找个手快的屠户如何?” “你找?”郑老头四下望望,愕然道:“你一个出家人,见了那屠户躲避不迭,哪里还认得甚么屠户?大和尚莫说笑,村中百十口人等着,若是大和尚肯渡我过河,我多付你船钱便是!” “不用认得,不用认得!”癞和尚笑呵呵走了过来,一指宇文远道:“秃驴我是个酒肉和尚,收了个徒儿,却是个杀猪宰羊的积年,莫说你几只猪羊,便是牛马,也不过多费几刀罢了”,说着却向宇文远笑道:“你不用在此心焦不安,且去跟老人家一起去他村中帮忙!”宇文远方才见师父说“手快的屠户”便知是说自己,要说这杀猪宰羊,倒也不在话下,自己在庖丁楼中,从小便帮着余南山杀牛宰羊,虽不如余南山那般快当,做个屠户却也绰绰有余。此时见师父要自己便去,倒犹豫一下轻声道:“师父,我手边没有刀杖家伙……”一语未完,一旁发怔的郑老头忙道:“刀杖尽有,已是打磨停当,只等屠户师父来变成,不想远哥儿年纪不大,还有这门手艺,快随我去!”当下也不管宇文远应允不应允,拉着他便往村中而去,癞和尚看看仍是坐在那里木雕石刻一般入定的独孤胜,撇了手中钓竿,摇摇摆摆随着一老一少往村中去了。 “哎呀,爷爷,你不是去请屠户了么,怎地将艄公爷爷的客人拉来了?”三人刚进村口,就听守在村口的郑润儿一声惊呼。郑老头笑呵呵道:“你艄公爷爷这客人便是积年的屠户,这番倒省的爷爷走路了!”说着也不停留,拉着宇文远径往村后,这村后早已搭起一个木架,四周刀杖案板,肉钩滚水早已齐备,只等屠户来了开剥,一众乡民见郑老头拉着一个年轻后生急急而来,都是讶异不已,等到郑老头说这后生便是屠户,多有人脸上便有不信之意,这屠户虽不是甚么上得台面的手艺,倒也不是轻易便能学会,非但要能将猪羊杀死,还要能剥皮去筋,剔骨取肉,还得将骨肉切分停当,让人家好来取用,就是下水捎头,也要知道如何整理收拾,只是不亲自动手罢了,极为繁琐,并非有几分蛮力就可,再看这宇文远,虽不是那般瘦弱,却也并不十分健壮,因此心中多在掂掇,今日这喜宴虽是有肉,只怕骨肉杂乱,搅了气氛。 癞和尚见许多乡民看着宇文远都是轻视之色,知道他们心中那一点不信之意,呵呵一笑,对有些拘谨的宇文远道:“你只管去开剥,当日如何,今日便如何,放心去弄便罢,这是你打小就会的吃饭本事,切莫丢了脸!”说着又对一脸惊讶的郑润儿道:“虞先生在何处安身?劳烦姑娘家带路,秃驴与他一日不见,甚是想念,须得叙叙话才是!”郑润儿听这和尚说话颠三倒四,怎地一日不见便甚是想念,但癞和尚毕竟是客,当下答应,急匆匆带着癞和尚去了。宇文远听师父这般说,倒是一笑,他知道自己师父虽是酒肉和尚,与这杀生之事看的颇开,常说屠户杀猪宰羊,便如农家打谷割稻一般,都是为了口中食,身上衣,一般的辛苦劳作,但他究竟是个和尚,在此多有不便,况且杀猪宰羊最忌出家人在近前,就算癞和尚无所顾忌,这些乡民也难免有些尴尬,因此找个借口自行去了,并不是甚么一日不见,甚是想念。 及至中午,癞和尚在虞允文学馆之中,虽说是来拜望,倒有大半时辰坐在那里打盹,倒是虞允文从郑润儿口中知晓这宇文远在村中充当屠户之事,淡然一笑,明白这和尚所来何意,也不去扰他,自去教几个顽童识字。恰到午饭时节,就听学馆门外一阵脚步杂沓之声,郑老头在外面喜孜孜叫道:“大和尚,虞先生,快来随我前去入席!”就见方才还昏昏欲睡的癞和尚听见这“入席”二字,顿时精神一阵,面带喜色站起身来,虞允文见这和尚如此饕餮,比那括苍剑隐迟不苟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摇着头暗暗发笑。 当下几人收拾停当,到了席上,因这宇文远乃是郑老头请来的,便于郑老头一家安在一席,虞允文自然也在其中,席间郑老头对宇文远赞不绝口,自道虚长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快当的屠户,非但手快,更兼手巧,一只羊在宇文远手中,倒似早已骨肉分离一般,骨架上一丝肉也不留,肉上一片骨屑也不带,无论皮、筋、骨、肉,就是拿下水捎头,都无不收拾的齐齐整整,任凭主人家拿用,每一块肉都按主家吩咐,需用几斤几两,一刀下去,分毫不差,最可称道的便是从头至尾,不斩一刀,纯用尖刀搜骨剔筋,整副羊骨完完整整,浑如将一只羊在滚汤中炖煮的肉皮尽消一般,手法娴熟之至,便是风陵渡口镇上都不曾有这般高超手艺的屠户。这一番夸赞,听得虞允文都是瞠目结舌,郑润儿更是满脸钦佩之意看着宇文远。 癞和尚倒是一语不发,只是呵呵而笑,不住喝酒吃菜,旁人不知,他却深知,当年余南山虽始终参悟不出那解牛刀谱上武学精义,但于宇文远使刀的手法眼神,劲道腕力等等,无一不是督促甚严,每每杀完牛羊,若是骨骼上有未尽之肉,宇文远当日晚间便要饿肚子,至于那斤两钱分上更是严格,余南山随口报数,十斤之内,声停刀落,须要刀不挂肉,肉不粘刀,所差不能超过一钱,一斤之内,所差不能超过一分,细微之处,都是用金银铺中所用戥子称量,宇文远当年初学乍练之时,份量拿捏不准,为此吃了不少板子。这村中称肉所使寻常商贩所用秤杆,误差必大,岂能称出这其中微小差别来。 众人直到午后,方才席毕,郑老头又将癞和尚三人请到家中坐了喝茶闲谈,那主人家又差人将这杀猪宰羊的工钱送来,宇文远跟随癞和尚日久,知道自己师父脾气,这般举手之劳,自然不要别人这般相谢,便推辞不受。那所差之人却道若是不受,只怕难以回去复命,到底还是虞允文做主,将那银钱留在郑老头家中算作几人这些日子以来的茶饭之资,来回不免又是一番退让,郑老头口舌之上怎说的过虞允文去,只好收了。癞和尚当即拱手相辞,带了宇文远回野渡草屋而来。郑老头临行之时,又买了两瓶村酒,几斤熟肉,说到让癞和尚带给独孤胜过口。这番癞和尚倒不推拒,乐呵呵提在手中。 两人回至野渡,宇文远不由一惊,独孤胜仍是那般端坐不动,身前书页被风一吹,哗哗而响,癞和尚却躺在草地之上,拿起一瓶酒来,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道:“只怕还得一夜,看来你这刀谱上,的确有些功夫。”说的宇文远心中突的一动,既有些喜,又不免有些急躁,隐约间,似乎还带一丝伤感之意。 第十七章 风陵野渡 第十节 癞和尚见宇文远看着独孤胜,脸上似喜似悲,也不去管他,拿起酒肉坐在那钓鱼之处,将鱼竿甩进河里,一副悠然自得模样。宇文远虽心中焦急,到底忙碌一天,昨夜又不曾安睡,在河滩上走来走去,直到天色昏黑,这才走到屋内,和衣睡下。中途梦中惊醒数次,扒在门边借着月光看时,独孤胜仍自那般模样,癞和尚倒是索性连船上都没去,一手持着钓竿,一手拿着酒瓶,躺在地上睡的呼呼作响。 第二日天色刚亮,宇文远便呆坐在门边,定定看着独孤胜,他心中此时倒有些惧怕,不知这独孤胜这般入定,究竟还有多久?癞和尚此时也已醒转,却不看独孤胜,只是扯了扯钓竿,将那钓丝理顺,又扔进河里,倒让宇文远几次欲言又止。 “唉……”眼看一轮红日冉冉而起,坐在门旁的宇文远被这阳光一照,登时觉得全身一阵暖意,就听一声叹息传来。不由瞅了一眼癞和尚,却见癞和尚也正看过来,猛地一惊,才回思过来这一声乃是独孤胜所发,急忙看时,只见独孤胜一脸失落之意,摇着头缓缓站起,心中忽的一沉,难道说这独孤胜静思一天两夜,竟然仍是毫无所得? 癞和尚倒不似宇文远那般惊恐,若是这书中果真无所得,以独孤胜之能,何须思量这许多时辰?反是不言不语,看独孤胜如何说,独孤胜站起身来,抖了抖自己衣衫,这才道:“老夫中年之时,颇为自负,自谓窥破世间武学天机,岂料此后遭逢此生唯一对手,这才见识这武学另有一番天地,及至今日,又知这武学天机,早被武林先辈窥破无遗,可叹老夫许多年来还自以为是,岂不羞哉?岂不羞哉?”癞和尚此时脸上才露出一丝喜意,看来这刀谱上武功,非但确有其妙,只怕还是一门极为厉害的武学。宇文远听了他这番话,倒是心中琢磨不定,不知他入定这一日两夜,与他一身武学又有甚么关系。 “秃驴,你过来!”独孤胜见癞和尚面露笑意,知他必然明白自己所说何意,当下招手道:“今日你全力施为,让老夫见识见识你一身武学!”癞和尚倒是一愣,自己这一身武学,虽不至于说与独孤胜相提并论,但若是全力施为,只怕也要三五百招才显不支,只是不知这独孤胜为何要自己全力施为?又见他从地上摘下一片长长的草叶来,夹在两指之间,当即应声道:“不来不来!” “嗯?为何不来?”独孤胜见癞和尚推拒这般迅速,面色一沉到。癞和尚指着他指间那草叶道:“你手中那片草叶,一旦运劲,锋利不下世间神兵利器,秃驴若是全力施为,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自送性命么?不来不来!”宇文远不知这草叶到底有何厉害之处,只是呆呆看着,不明白这独孤胜忽然要师父与他全力相拼? “混账!”独孤胜怒道:“难道老夫手下没有分寸么?你若嫌这草叶不够,远哥儿,拿你短刀来!”宇文远正在发呆,忽听独孤胜要自己拿短刀上去,未及思索便拔刀出鞘,谁知还未站起身来,就见癞和尚道:“不须短刀,秃驴来了!”话音一落,飞身直上,人还未到,掌风早已护住全身,周围一丈之内有若飞沙走石一般。独孤胜这才点点头道:“正该如此!”右臂运力一振,那一片草叶如同活了一般,顿时挺得笔直,只听独孤胜一声厉喝:“太极刺”右臂前突,身形如箭激射而出,草叶破空之声嗤嗤作响,直奔癞和尚胸腹而去。 “啊哟,好厉害!”癞和尚见独孤胜这一招将全身之力凝于这一根草叶之上,突身直进,迅猛无匹,当下惊叫一声,不敢硬接硬架,掌势一收,双脚在地上一点,身形向后急退,谁知独孤胜来势不衰,脚下催力,仍向前来,癞和尚若在向后,便要踏入河水之中,当时喝道:“当我怕你不成!”身形一侧,双掌一错,一掌作单刀势劈向独孤胜右手,一掌却连臂横扫,直击独孤胜面门,双腿连环踢起,封住独孤胜下三路来势。 “好!”独孤胜见癞和尚应变如此凌厉,叫了一声好,草叶走势势如电闪,往回一拉,左右摆动而进,却是由刺变割,口中又喊道:“看好了,两仪割!”癞和尚猝不及防,只觉那草叶在自己双臂胸腹间不住来去,深知若是被这草叶划上一下,其实与宇文远手中短刀划上一下一般,登时身形一振,往后略退半步,双掌运起望海潮掌法第四势六路掌法,登时之间掌影穿梭来去,孤烟、落日、流光、绮练、孤鹜、秋水六路掌法次第而出,撑起漫天掌影护住全身上下,倒也跟独孤胜一时间斗了个旗鼓相当。 宇文远虽对这望海潮掌法了然于胸,却从不知这般全力施为之下,竟有如此威力,癞和尚使到那流光、绮练之时,被这朝日一映,掌影仿佛化作一道道光影般在癞和尚周身流动,及到孤鹜、秋水两路,癞和尚掌势飘飘淼淼,若有若无,看似甚慢,其实出掌极快,甚或逼得独孤胜倒退半步。 “果然有些门道!”独孤胜又赞了一声,手腕一转,手中草叶一翻,看着癞和尚笑道:“试试这路四象切如何!”话音一落,忽然绕着癞和尚转起圈来,指间草叶纯变切削路子,在癞和尚前后左右来去。癞和尚此时心中早已明白,偷空看了一眼宇文远喝道:“看我路数作甚,看你自己这刀法路数!” 宇文远正被癞和尚这一路掌法看的眼花缭乱,猛地被癞和尚这一喝,当下回过神来,心中忽然明白这独孤胜方才那第一招,可不就是自己刀法起手招数么?只不过独孤胜跟自己这招数略有不同,并不摆什么势子,威力也非自己那一招可比,再细看独孤胜手中草叶,果然是走的刀法路子,可这些招数与自己所学全然不同,脚下步法也更为奇怪,草叶翻飞上下,或横切,或直切,或斜切,正看之间,就听嗤嗤两响,癞和尚身上两片衣料飘然而落,自是被那草叶带起刀锋切落,独孤胜这才道:“与我相争,还敢走神!看你此番如何脱身!”自是因为癞和尚方才对宇文远喊了一声,手中招式略微一慢,便被独孤胜占尽先机,一时间成了左支右拙,疲于应付的境地。 “若只是这路刀法,真当能奈何得了秃驴么”癞和尚抵挡一阵,渐渐稳住阵势,回了一句,手中掌势跟着一变,却是宇文远从未见过的一路掌法,招式大开大阖,势大力沉,威猛至极,却又不带一丝风声,这一路掌法出来,独孤胜指间草叶势头顿时一滞,数次被癞和尚掌风扫到,那原本挺如钢刀的草叶都是一弯,独孤胜不由赞道:“好掌法,好掌法,若论威猛刚劲,只怕世间无匹!”说话间草叶又从癞和尚胸前横切而过,只见癞和尚双掌上下一合,厉喝一声“断!”,那草叶被掌力一滞,跟着便是噌的一声,竟而从中断开,掉落的半截势了力道,顿时飘摇而落,却又始终落不到地上,只是随着癞和尚掌风四处飘动。 宇文远从未见过自己师父这路掌法,一时间看的是舌挢不下,只听独孤胜呵呵笑道:“厉害厉害,多年不见你使动这路功夫了,不过你这路功夫极为耗费元气,时辰一长恐怕支撑不久,也罢,老夫就让你见识见识这路刀法的精髓!” “精髓?”一旁站着观战的宇文远倒是一惊,方才这独孤胜手中草叶招式已然让他有些觉道匪夷所思,跟自己心中所学一一验证,除了那第一招外,其余并无一招跟自己所学相似,若是以自己练了十余年的哪路刀法与独孤胜现下所使的相比,不啻于三岁小儿在武学高手面前拿着一把短刀胡乱挥舞,可这些竟然还不是这路刀法精髓?当下赶忙注目观瞧,死死盯着独孤胜指间半截草叶。 “精髓所在,乃是身形、步法、刀势、内力合二为一,你只盯着刀势,能看出甚么来?”独孤胜手中招数连绵不断,口中却对宇文远指点到,说的宇文远也不知该看甚么,除了内力,这身形步法刀势,自己这么片刻哪里看的过来。 “八卦解!”独孤胜见宇文远眼珠子上下乱动,暗自一笑,知道他此刻不知该看甚么,也不去管他,口中吟出这一路名字,脚步一错,身影穿梭来去,倒似有数个独孤胜将癞和尚围在核心一般,手中草叶也不拘走势,或刺或割,或切或削,倒让癞和尚一时招架不及。 癞和尚此时早已狼狈不堪,掌势尽数被这半截草叶封住,只落得个招架抵挡,嘴上却仍是不服输,气喘吁吁道:“依我看来,这刀法虽然神妙,却也因人而异,若不是在你手上,秃驴自信不惧这路刀法!” “废话!”独孤胜手中一丝不乱,一招一招如波翻浪涌而至,口中哂道:“武学之道,全在造诣上下,内外相修,难道你将望海潮掌法招数在此尽数传给远哥儿,他便能成世间高手么?且不说望海潮掌法第六势最后那三路,当今唯有你家老和尚能使出来,若是内力造诣不达,便是那第一第二两势,也只不过是一堆杂七杂八的招式罢了!”两人嘴上不停,手中也一招紧过一招,癞和尚额头上更是渗出一层细密汗珠来。 宇文远听了独孤胜这一番话,此时才恍然大悟,自己以前同师姐都嫌师父所授武学太过市井,哪知这路掌法乃是世间数一数二的绝学,自己同师姐使不出来威力,自是因为内力不够,未达境界罢了。心中正在思量,忽听嗤嗤嗤嗤一阵衣衫割裂之声,急抬头看时,两人已然分开,只是独孤胜指间夹着那半截草叶,淡然而立,抿嘴看着癞和尚发笑。癞和尚却一脸丧气看着自己身上原本就破旧不堪的僧衣更是千疮百孔,双臂双腿,胸腹,腰间,尽数是被独孤胜手中草叶划破或大或小的口子,就连脖颈间都有些微微刺痛,心知必然被那草叶扫了一下,只是独孤胜手下留情,划出一丝痕迹来而已,若是手上加力,只怕喉咙早已被切断身亡了。 第十八章 剑芒乍展 第一节 “远哥儿,你觉得这路刀法如何?”独孤胜见癞和尚抖着僧衣,一脸懊恼之色,呵呵一笑,对着宇文远问到。宇文远早已看的瞠目结舌,半晌才结结巴巴问道:“这……这是我这刀谱上……武功?” “正是!”独孤胜正色答道:“方才老夫所使,正是你这刀谱上武学!” “正是什么正是?”癞和尚在一旁仍是不住看着自己身上被划的千疮百孔的僧衣,气咻咻道:“那招数是刀谱上的,那数十年内力修为也是刀谱上的么?”一句话说的独孤胜倒是一怔,略有些尴尬对宇文远道:“内力造诣自然不是刀谱上的,乃是老夫自己内力,但这内劲运用之道,却还是那刀谱上的,待你伤愈,便能体味到这刀谱中精妙之处了。” “吹大气!吹牛皮!”癞和尚翻着白眼道:“他如今连望海潮掌法的内功根基都未扎稳,这刀谱看上几个月,便能明白这其中精妙了?除非是……”癞和尚除非二字出口,猛然顿住,定定看着宇文远,脸上神色,由疑惑而震惊,由震惊而渐喜,忽的变成狂喜之色,指着宇文远脸上激动不已,倒叫宇文远心中有些发毛,还以为自己脸上有甚没擦干净,撩起衣袖赶紧在脸上抹了几把。 “除非是肯有高人舍得将自己内力注入他体内,为他所用!”独孤胜淡淡道:“老和尚在远哥儿身上耗费二十年修为,便是老夫,前日用那先天无极剑封闭他穴道之时,也耗费七八年功力,难不成让老夫要将这些内力都跟那古怪内力一起化去不成?若是他未曾受伤之前,或许还不能骤然受这许多内力,但是你家老和尚大手笔,连三变回阳丹都给他吃了,这几月来,他身上经络被那药力洗炼,早与那内力融为一体,只等化去那古怪内力,便能为他所用,他虽无意中被那怪人打伤,倒也因祸得福,造化匪浅哪!” “不错不错!”癞和尚一脸喜意走到宇文远跟前,也不顾自己手上油腻污黑,捏着宇文远脸蛋就是一阵猛捏道:“傻徒弟,莽徒弟,为师只顾着想你这伤势何时能好,却忘了你因此得了一身高明功夫,嘿嘿,这下你可赚到咯!”言语之际,真情流露,极像个溺爱儿子的慈父一般,让宇文远心中也流过一阵暖意。 “不过我说!”癞和尚忽的手上一停,眼中闪过极似疑惑,放开宇文远,鬼鬼祟祟走到独孤胜身边轻声道:“那刀谱上究竟有何玄妙?旁人参悟数十年一无所得,你在这里一动不动坐上一天两夜便能参悟,该当不是你前日见我这徒儿哭的伤心……” “呸!”癞和尚一句话还未说话,便被独孤胜照脸啐了一口,指着癞和尚鼻子道:“秃驴,你我相识已久,老夫可是那种言不由衷之人?他们参悟不出,那是他们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几十年对着一本刀谱不见变通,只是曲解其意,臆想招式,却不知这刀谱中所藏,远超他们想象之上!老夫若是有这般本事,两夜一日之间便能造出这般神妙刀法,还跟你家老和尚比试参悟个甚么?”癞和尚见独孤胜发怒,赶忙讪笑道:“秃驴错了,秃驴不该小人之心揣度你老夫的君子之腹,只是秃驴有些不懂,这刀谱中究竟如何用一片树叶就挡住眼睛,连那许高的泰山都不可见?” “拿去!”独孤胜手上一扬,将那刀谱扔了过来道:“翻到第一页仔细看看再说!”癞和尚等的便是这句,赶忙伸手接过,转回身同宇文远坐在一起,翻开第一页,就像两个孜孜好学的学生一般,坐在一起,将那第一页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这有甚的不一样?”癞和尚原以为那刀谱上被独孤胜标出一些记号来,哪知翻开一看,仍是当日所见那些词句,看了一眼同是不明就里的宇文远念道:“刃之所依刀也,合而为不世利器,故隐而不发,善而藏之…。。这里面隐了甚么?藏了甚么?” “亏你还是读过几天书的人”独孤胜满眼鄙夷看了看癞和尚道:“这撰书之人当年不知为何,将这书中紧要之处尽行改去,就是你秃驴所说,那挡住双目,不见泰山的两片树叶就在这刀谱和这总纲之中,这隐而不发,善而藏之,果然是隐的好,藏的深!你且听好了!” “听好听好!听前辈给你譬讲譬讲!”癞和尚见独孤胜清清嗓子,赶忙故作庄重对宇文远教训到,独孤胜又看了一眼癞和尚,微微叹气,这才朗声道:“刀之所依力也,合而为不世利器,故隐而不发,善而藏之,论其用,运乎力,御乎刀,无坚不摧,无往不利,力可无刀,力至则锋自生,刀不可无力,虽利不能断一发。力与刀合,乃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其功自成。” “力与刀合??!!”癞和尚只听了一句,便已知道这其中关键所在,看来这刀谱中通篇的刀字,竟然都是力字,那真正的刀,其实乃是其中的刃字!宇文远却是对着书中一字一句听完,这才明白过来,都看着独孤胜,均是满脸惊愕之色。 “这隐而不发,善而藏之八字,老夫前日也寻思良久。”独孤胜却不理他二人这般惊愕,自顾自道:“虽疑心这八字是这刀谱中关键所在,却始终不知这隐与藏,究竟是何意思,及到远哥儿说出那总纲,老夫这才略微明白。” “明白甚么?”癞和尚赶忙问道:“那总纲我也听了,甚么春夏秋冬,金木水火的,乱七八糟,难道其中还有深意了?”宇文远见说起总纲来,赶忙在心中默默又背了一遍,却仍是不知这“力与刀合”跟这总纲有甚么关系。 “呵呵,岂止是有深意!”独孤胜颇为自得的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两人,缓缓道:“那总纲之中所讲,根本就不是刀法,乃是内功心法!” “内……内功心法?”癞和尚一脸难以置信之意,两眼不住眨动,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道:“怎见得是内功心法?” “刺割切解隐玄机,这一句害人不浅!”独孤胜看也不看独孤胜一眼,一边踱着步子一边道:“这刺割切解四字,乃是这刀谱中四路招式的总称,便是老夫初听远哥儿背诵这总纲之时,也以为有甚玄妙藏在这四路招式之中,哪里知道,这一句也是一片障目的树叶子,若真是往那书中招式里去寻觅,只能落个镜花水月的下场,那玄机二字,才是这第一句的精髓!” “哦、哦、玄机、玄机,你还看这作甚?!”癞和尚见宇文远仍是拿着刀谱揣摩,劈手夺过扔在地上,这才笑着对独孤胜道:“你接着譬讲,如何便是玄机?”独孤胜心中明了,这癞和尚如此急迫,一问接着一问,乃是替他这徒弟发问,生怕宇文远钻了牛角尖,又怕宇文远性子执拗,只顾自己琢磨,不来请教,独孤胜自己又是一个脾性怪异之人,虽能将这路刀法传给宇文远,却从来懒得一一细述,只说其中精要不及其余,宇文远如今见识尚浅,只怕一时半刻还不能一一悟透,因此要他解说的明明白白给宇文远听,这份苦心,不可谓不深,不可谓不厚。 独孤胜既然明白癞和尚心意,自然也是一番感慨,这和尚虽然行径惫懒无赖,其实却是个侠肝义胆,心思细腻缜密之人,当下心中一叹道:“远哥儿,那下一句是甚么?”宇文远赶忙低头一思量道:“水火锻炼始成金”,说罢圆睁双眼看着独孤胜如何解说。 “若这刀法玄妙果真藏在这刺割切解之中,这水火锻炼之语便不可解,难不成练此刀法,还要先用水火之力锻炼出一把刀来不成?但若是那玄机二字,这水火便有几分意思,《道德经》有云,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因此我才隐隐觉得,这或许乃是一路玄门真功,者水火和这个金字,乃是五行之意。” “五行?!”癞和尚此时倒是真有些疑惑,屈指算来算去道:“五行乃是金木水火土,这顺序也不对,字数也不对…。。”独孤胜冷眼斜看癞和尚道:“当真不对么?”说的癞和尚倒是愣在那里,又凝目攒眉一阵苦思,宇文远虽知这五行,也只是知道这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而已,其他的都是一概不知,只好看着苦思的癞和尚发呆。 “难不成你说的却是《洪范?五行》中的,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火锻炼始成金……这排序却是水火木金土之意?木见火而消,水火木金合而为土?因此这句中虽无木土,却五行俱全?” “岂止如此!”独孤胜看着癞和尚略带赞许点点头道:“远哥儿再读下两句来!” 第十八章 剑芒乍展 第二节 “灵台一点阴阳现春夏秋冬窥四夷……” “秃驴,明白么?”独孤胜看着癞和尚微微一笑到,癞和尚却不似方才那般,凝思半晌才迟疑道:“若说是玄门真功,秃驴倒有些明白了,内力脉络,原本有五行之分,又有四季之别,看来这路内力,原是起于太阴诸脉、行经太阳、少阳、少阴,阴阳二气汇于膻中气海,因此有水火锻炼始成金之意。至于这春夏秋冬么,自然是周天运转之状,自少阳起,历太阳诸脉,走少阴,回太阴诸脉,因此乃是,如此以来,内息交于督脉,合于任脉,所以才有春夏秋冬之说,可是如此么?” “确实如此!”独孤胜见癞和尚一点便知,也是极为赞叹,其实这刀谱若是落在癞和尚手中,假以时日,以癞和尚见识广博,必然也能解开。这和尚虽看着惫懒,实则心底端方凝重,极重信义,否则余南山也不敢将宇文远和解牛刀谱托付给他了。 “那这天地清浊分双势,五声东西又两分,难道便是着一路玄门真功行力运劲的要点么?”癞和尚一边思量,一边问到,独孤胜呵呵一笑道:“那是自然,自盘古开天辟地,气之轻清者扶摇而上乃为天,重浊下凝者乃为地,因此便是这运劲的虚实、轻重,那刀谱中所谓,刀有清浊,则刃分上下,便是这其中意思。实则应是力有虚实,刀有轻重。” “明白了明白了!”癞和尚拍着额头呵呵笑道:“难怪我徒儿这义父始终参悟不透,这歌诀与这刀谱,将这道儒两家文字嵌了进去,若是不曾读过这些书来,何以知道这其中意思,便是读过,那化力为刀的写法,也尽自掩人耳目,撰写这刀谱之人有些意思,如此一本武功秘籍,偏要写的如此晦涩难懂。看来这五声东西又两分,便是缓急顺逆之意了!” “缓急顺逆?”宇文远本是听得入神,将两人之话一一默记,忽听这一句并无解释,只是说缓急顺逆,当时抬头茫然看着两人,癞和尚哈哈一笑,在宇文远头上拍了一记道:“你读过的书,也不过比你义父多那么几本罢了,还多是些市井逸闻编纂而成,若是你那亲生父亲,或是你师姐在此,又或是虞先生在此,或能想到这一句中的意思,《管子五行》有;黄帝以缓急作其五声,这东西又两分之中的这个‘又’字,显见不是说朝向,乃是说走向,星行向东为顺,星行而西为逆,那是天官书里的说法,你只知道杀牛宰羊,如何明白这些。” 宇文远听师父讲完,张着嘴半晌,仍是不解这其中意思,只索牢牢记住这缓急,顺逆。独孤胜却道:“秃驴,莫说你徒弟,你难道没看出这其中异样么?” “异样?有何异样”癞和尚被独孤胜说的一愣,心知独孤胜此话绝非随意而发,其中必有缘故,当下喃喃道:“灵台一点阴阳现……阴阳……春夏秋冬……虚实轻重缓急顺逆……春夏秋冬……春夏秋冬……窥四夷……东夷南蛮西戎北狄……春夏秋冬,东南西北……东为青龙之象,五行属木……嗯!青龙!!!?”猛一抬头,见独孤胜笑吟吟看着自己,豁然而悟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秃驴倒忘记你方才那些招式名字了,甚么太极刺,两仪割、四象切、八卦解,原是如此来的?” “不错,正是如此!”独孤胜笑呵呵道:“你现下再看那书中所言;触天地,倚风雷,如履山泽,踦行水火等语,应当知道是甚么意思了罢?” “哈哈哈,那是自然”癞和尚仰天大笑道:“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个东西,所谓天地风雷山泽水火,应当便是八卦中的乾坤震巽艮兑坎离了,但这最后两句中触倚履踦四字又如何解?” “一触即退、倚而不进、履险如夷、若踦实巧,此乃步法也!”独孤胜傲然答道:“这内力已备,八卦既成,若无步法,这路刀法岂不是有些不足么?这刀谱中虽化力为刀,但却将刀法杂糅其中,原本是乱人耳目之意,不过一旦明白其中意思,便知何为力,何为刀,只是刀法必然以步法为辅,不然怎知进退攻拒之道?因此这最后两句,便是这步法简要所在,以八卦为基,穿行其上,这刀法威势才显,秃驴,明白了么?” “明白,明白”癞和尚一边思索,一边摇头晃脑赞叹,忽见宇文远仍是有些迷茫样子,当下道:“你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宇文远愣了一下迟疑道:“独孤前辈和师父所言,徒儿有些懂了,有些还是不明白,只是独孤先生如何明白这刀谱上化力为刀……徒儿还未想通。” 癞和尚同独孤胜都是一怔,看着宇文远摇了摇头,自己二人将整个解牛刀谱和这总纲都解说完了,这小子竟然还在琢磨是如何化力为刀…。。癞和尚捡起一根草棍来道:“来来来,你在地上写一个力字,写一个刀字,快写!”宇文远依言写完,癞和尚又道:“你那刀谱上第一句话后面怎么说?”宇文远盯着地上两字想了想道:“隐而不发,善而藏之”,癞和尚板着脸将那力字上面一点抹去道:“这边是隐而不发,不发出来这一点,却不是个刀字?”又在宇文远写的那个刀字一撇前添了一点,恰好是个刃字,这才用草棍敲着宇文远脑袋道:“明白了么?唉,等你伤好,先回临安去读几年书来,亏你还是我的徒儿,真真丢煞人了!” 独孤胜却笑吟吟道:“这有甚么,所谓教不严,师之惰,却赖到徒弟身上,你羞也不羞?”癞和尚脖子一梗顶道:“甚教不严,我两个徒弟,这个确实有些憨直,若是你见了我那聪明伶俐,机敏多变的女徒儿,便要跟老杂毛一般羡慕不已,哼,教不严……要不你来教试试?” “哈哈哈,江湖人说贼秃驴、贼秃驴,果真一点不假,当真贼才贼智!”独孤胜指着癞和尚大笑道:“我教便我教,不过到时候休说老夫抢了你的徒弟!”癞和尚闻听此言,顿时一喜,这独孤胜一身武学,若是肯指教宇文远,对自己这徒儿来说,简直是莫大的造化,正要让宇文远赶紧给独孤胜磕头拜见,独孤胜却道:“秃驴,你那点心思岂能逃过老夫眼力,老夫教是教,只教他自家这路刀法,除此之外,一概不教!” “哈哈,那也成,远儿来,给你独孤老夫前辈磕头见礼,有他照应你,师父我这下是真的放心啦!”癞和尚一脸喜气叫过宇文远来,恭恭敬敬给独孤胜磕了三个头,独孤胜话已出口,反悔已然不及,看着磕完头茫然不知所措的宇文远道:“老夫教你倒是不妨……只是怎觉得有点着了这秃驴的道儿呢?”说着眼角一撇癞和尚,癞和尚却两手一摊,哈哈大笑径自钓鱼去了,显见是十分洒脱快活之意。 “哟,润儿姑娘来啦!”癞和尚还未走到那钓鱼之处,就见远远一个人影,步履匆匆而来,细看之下,正是郑润儿,再抬头看看天上,已是正午,这姑娘想必是来送饭来了,连忙回头对宇文远道:“且莫急着学武,快去接人家姑娘一把!”宇文远赶忙应声迎上前去,接过郑润儿手中饭篮,却见郑润儿双眼微红,面带泪痕,似是哭过一般,又有些愠怒意思,也不敢问,拿了饭篮跟在郑润儿身后过来。 “咦?这是谁欺负这姑娘来着?”癞和尚眼尖,见郑润儿这般模样,赶忙问到,独孤胜顺声看去,见郑润儿到了近前,从饭篮里拿出那粗蓝布铺在地上,一一将饭食摆好,便坐在树下不言不语,摇头笑笑无奈道:“看来这郑老头又逼着孙女嫁人咯,这老货人好心好,就这一点不好,女娃娃家略大一点,便急忙送出门去,生怕自家姑娘没人要一般,润儿姑娘莫生气,待我午后去跟你那犟爷爷说说便是了!” “他哪里说的通嘛!”郑润儿被独孤胜一说,顿时眼泪又流下来,手中狠狠撕扯着地上杂草道:“嫁、嫁、嫁,成天就是让嫁人,前面二姐嫁出去,那是个啥人家?成天受人欺负,那日子好过么?我偏不嫁,我偏要自己找个夫婿,要再逼我,我便搬来住在艄公爷爷这里,再不回家去了!”郑润儿这一番虽是气恼,双颊通红,言语中又带着几分小娃娃使气一般神情,倒显得几分娇憨可爱,惹得癞和尚和独孤胜都是呵呵而笑,独孤胜道:“不怕不怕,我自去跟你爷爷说,让你自择夫婿,你爷爷还是听我几句话的!”郑润儿仰起头,泪痕未干,似信未信道:“真的么?若是艄公爷爷能说的我爷爷肯让我自择夫婿,便是给他养老送终,我都愿意,我才不要被那些烂嘴媒婆说东家说西家。”独孤胜又是一笑道:“那是必然,放心,放心便是了,你午后便在这里,我跟你爷爷说通了,你再回去不迟!”郑润儿见独孤胜说的如此笃定,当即破涕为笑,赶忙过来给几人盛饭盛汤,倒弄的癞和尚和独孤胜应接不迭。 第十八章 剑芒乍展 第三节 三人吃完饭,将碗碟归整到饭篮里,独孤胜拿起那根撑船用的竹篙来,看了看方位,用竹篙就地上画了一个大圆,依着东南西北方向,将那八卦之行一一画了出来,郑润儿在一旁看的有趣道:“艄公爷爷怎地会画的这些是甚么?怎地跟那些来村里做法捉鬼的符纸上有些相像?”独孤胜又在那每个卦型下都写两个字,也笑道:“你娃儿眼力不错,这可不就是杂毛们装神弄鬼的么!”又对站在一般愣愣看着的宇文远道:“既然我答应你秃驴师父教你,从今日起,我便教你认得这八卦之型,我现下要去村中,你在这里默记这八卦方位,记住,卦型不可错,方位不可错!”说完略微迟疑看了一眼癞和尚道:“润儿姑娘不妨一起练练,若有字不认得,便问那个秃驴就是!”。 独孤胜在这里已有一段时日,深觉这姑娘心底聪明灵秀,是个可造之材,只是一点根基也无,若学自己身上武功,势必便要拜师,自己却又行踪难定,恐怕时日一短,教不出甚么高明功夫,因此一直也不曾跟这姑娘说起,今日既然要让宇文远修习这刀谱上武学,不免想顺便让这姑娘跟着扎些根基,又担心宇文远觉得这刀法基础乃是他家传武学,不愿外人知晓,心中不乐,就如同江湖上各门各派都有自家不传之秘,哪怕自己已然不知诀窍,苦练无功,也不愿别人知道一般,所以不免有些心中犹疑。 “哈哈哈,看来到底是我的徒弟,不是你的徒弟呀!”癞和尚见独孤胜略显迟疑,自己也是诧异一下,见他让郑润儿也来记住这些卦型方位,登时心中明了,知道独孤胜要借此给这郑润儿打下一些基础来,又怕宇文远不乐,哈哈大笑道:“秃驴这徒弟,虽然愚笨了些,胸怀却极为豁达豪迈。于门派之见这些事情,从无半点挂怀,若不是这刀谱之前跟他身世相关,他义父又有严命在前,便是送了你都是有的!你且放下那一点点疑心去”。独孤胜见癞和尚这么说,自然明白这和尚深知宇文远性情,也是哈哈一笑,拿起斗笠往村中去了。 宇文远盯着地上那八卦之型,看了看远去的独孤胜,便坐在地上一一默记,这八卦他自然认得,只是不曾认得那个是那个。郑润儿却不识得这些卦型,只好一一向癞和尚请教,不免又让癞和尚将这东南西北方位,甚么乾天坤地震雷巽风又从头到尾讲解一遍,连宇文远也跟着听了半天,郑润儿这才明白,却不似宇文远那般坐在地上,而是绕着那八卦走来走去,一一对应默记。癞和尚见他二人都是专心致志,便又拿起那钓竿来,扔到河里,说是钓鱼,却又不住的打着盹儿。 将至天晚,独孤胜自村中回来,郑润儿连忙迎上前去,一脸急切道:“艄公爷爷,你跟我爷爷说的如何了?”独孤胜一笑道:“放心,赶紧回家去罢,你爷爷不赶着你嫁人了!” “当真?”郑润儿脸上一喜,两只水灵灵大眼仍有不信之意,扑闪扑闪看着独孤胜。 “当真!艄公爷爷说话,从不骗人,不似那般秃驴杂毛,嘴里颠三倒四,不知所云!还有这往后,你午间来送完饭,便在留在这里,艄公爷爷教你些东西,到得傍晚再回家不迟,今日你赶紧回家罢,明日来,艄公爷爷再来考考你记住没有。”独孤胜笑吟吟对郑润儿说到,言辞之中却又将癞和尚和老道揶揄了一番,郑润儿哪里管独孤胜讥讽他人,见说自己不用被催着嫁人,又每天午后在这里,自然喜不自胜,兴高采烈答应了一声,拿起饭篮子,一路蹦蹦跳跳回村中去了。 独孤胜这才看看宇文远道:“远哥儿,这些八卦方位,可记住了?”宇文远点点头回道:“记住了,请前辈考校!”独孤胜笑着摆手道:“今日便不考校了,不过你要多记一句话,你那刀谱之上有;周而复始,转圜相生,或风起而天地昏,或雷动而山泽变,起于行,动于势,奇妙自在其心。这句话,你晚间休息之时,多思量思量,或许不止记住那么容易。”癞和尚看宇文远被独孤胜这几句话说的发愣,呵呵一笑道:“你且细细琢磨周而复始,转圜相生,慢慢来。”说着手指在空中一划,像是画了一个圈子,一圈刚完,手指又是一划,却是连着第一个圈子又划了一个圈子,这才看着宇文远笑道:“明白么?” “我看他未必现下就能明白。”独孤胜看着有些愣怔的宇文远,过来将癞和尚赶开,拿起鱼竿来道:“没看出秃驴你本事不济,心中志向倒是不小,且让开,莫在这里装模作样。”癞和尚被他说的一愣道:“甚么志向?”独孤胜拿着那鱼竿晃了晃,口中吟道:“昔有白头人,亦钓此渭阳。钓人不钓鱼,七十得文王。白乐天此句,说的乃是当年姜太公垂钓渭滨,直钩无饵,转为等候王者之人,你秃驴今日这黄河之滨,鱼钩上也不施鱼饵,难道这份志向还小么?”癞和尚见独孤胜说的乃是此事,哈哈一笑道:“秃驴哪有这份志向,待我给你续上两句,今有秃头僧,只为钓睡乡。”吟毕两人都是大笑,连宇文远也跟着偷偷一乐。 第二日一早,宇文远绝早便起,坐在外面看着那八卦之型,昨夜自己心中思量一夜,那周而往复,转圜相生,还有师父在空中划了那两下到底是何意思,始终没有理出头绪来,索性一早便又过来揣摩。独孤胜自将癞和尚赶去船上,就在那里钓了一夜的鱼,见宇文远这么早便从草屋出来,却道:“你先莫揣摩这其中意思,盘膝坐定听我说。”宇文远当时依言坐好,独孤胜走过来道:“内家功力,最为讲究阴阳相生相克,但你体内这股古怪内力,非阴非阳,怪异之极,不是平常内家功夫便能化解的。”说着身形如风,双手各出一指,嗤嗤作响,宇文远身上连点数十下,这才又道:“你现下运转内力试试!” 宇文远当下依言,吐纳几下,行功运气,但觉内力一线之微,却不是从丹田而发,乃是自心脉透出,猛的一惊,就听独孤胜道:“你原本内力经络已然被我阻断,将你身上内力尽数逼迫到心脉周围,如今但凡你运转内力,便催动内劲,前引后催,将你体内那古怪内劲一点一点引出,每日只可运转一个时辰,决不可多,你心脉经络伤重脆弱,若是久了,势必不支。运完这一个时辰之后,便去依着你那刀谱上内功周天运转之法,吐纳运气,当做是恢复之功,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再来问我,知道了么?”宇文远当即点头道:“晚辈明白!”,独孤胜却又道:“不过你这吐纳之资有些不对,你伤在心脉,须得让心脉诸穴上下相通,才好引导那古怪真气,你双膝不动,双臂伸展,撑在地上,记住,一个时辰之内,屁股不可落地!”宇文远依言双手撑地,这才接着行功运劲,果然觉得心脉那一丝内力透出之时,略略有些畅通之意。 癞和尚却叫道:“此处一无地漏,而无日晷,如何知道便是一个时辰?”独孤胜瞅了瞅癞和尚道:“偏你能想到?老夫便想不到么?”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包油纸来,打开来,里面放的都是一柱一柱的线香,又摸出火石火绒来,打燃了火,点起一柱香插在地上,对宇文远道:“此香一柱,便是半个时辰,倒时便可暂歇,再点一柱香来,两柱香尽,便是一个时辰。”说完对着癞和尚瞅到:“你当老夫昨日里只是去村中当说客了么?亏你还是远哥儿师父,这点心思都不曾想到!”癞和尚见独孤胜果然准备整齐,呵呵一笑道:“他自是秃驴徒弟,这几天不是暂且归你了么!自然事事要你多照应一些,哈哈,这般省心,岂不妙哉,秃驴再去跟周公攀谈攀谈去!”说着又往船上一躺,不多时便呼呼睡去。 宇文远这般撑地,双臂甚是吃力,见那一柱香还未过半,双臂便觉极为酸软,有些支撑不住之意,几次手臂一晃,几乎倒在地上,只是这乃是化解自己内伤的唯一之法,当下咬紧牙关苦撑。独孤胜却在一边头也不回冷冷道:“心绪不定,心思不宁,力道聚而不贯,连而不绵,如何能撑过一个时辰?若是不能收敛心神,内息归一,力贯双臂,只怕没有一年半载,你身上这份古怪内力只怕化不去,这倒也无妨,我等得及,你师父也等得及,只怕你身上那古怪内力等不及,百日之内,若是化不去这份古怪内力,你便被它化去罢了!” 宇文远听独孤胜这般讲,心中突然一动,自己方才确实心绪不定,无数念头纷至沓来,又是琢磨那八卦之中含义、又是想思玉现今在临安如何、又念及余南山若是知晓了这刀谱中果然藏着一门高深武学,不知当做何想、脑中浮想联翩,甚或有些恍惚之意。此刻被独孤胜这般一说,心中当时明白,赶紧凝神归一,气均思定,缓缓引动内力运行,只觉双臂酸软之意渐去,劲力充沛之意渐生。 第十八章 剑芒乍展 第四节 眼看第二柱香堪堪燃尽,宇文远这才慢慢收拢内力,四下望望,就见独孤胜鱼竿一甩,一条鲤鱼扑棱棱掉在草地上,这才卸脱鱼钩,拿来扔在一半浸在水中的鱼篓里道:“还不放心么,这下可以安心去跟那周公攀谈了罢!”宇文远一愣,这话是甚么意思?再一回头,只见船上的癞和尚又复翻身躺下,倒头大睡去了,心中这才明白,自己这师父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这一个时辰看来时时盯着自己,心中不免一阵暖热。就听独孤胜又道:“自己照着你家刀谱上所说,依着脉络次序运转真气,切记不可运转心脉周遭真力。”说话间已是将鱼饵挂好,手腕不见一丝动作,指尖只是一挑,那鱼竿甩起鱼线,又落在河中。 宇文远此时已知这刀谱中那些莫名其妙的语句是何意思,这经脉他倒是知道如何辨别,当下照着癞和尚与独孤胜所解说的那般,运转自己那一点点内息,照着刀谱之上,自太阴经络而起,一一穿关过隘,默运周天。 “吃饭啦,吃饭啦”,眼见日将当空,正是午饭时分,郑润儿一路大呼小叫,欢奔而来,一脸兴奋之色,癞和尚原本在船上睡的呼呼作响,听得这一声,猛然坐起喜道:“甚好甚好,又有的吃了!”独孤胜却扫了一眼癞和尚道:“徒弟我就替你教,你每日在我这里只是吃饭睡觉,倒得清闲!”癞和尚哈哈一笑道:“从来所谓能者多劳,谁让你老夫是能者呢”,两人说话间,郑润儿已到跟前,跑的气喘吁吁,到了跟前,弯腰歇了半晌,气息方才喘息的匀了。独孤胜这才笑吟吟道:“怎样,你爷爷不说让你嫁人的话了罢?” “嗯嗯!不说了,一个字都不提了”郑润儿面带喜色,猛点头道:“我爷爷说艄公爷爷要教我些东西,等我学会了,再去嫁人,艄公爷爷,你要教我甚么?”癞和尚却一步上前接过饭篮,假嗔做怒道:“女娃儿不懂礼数,还能叫艄公爷爷么?”郑润儿一愣道:“那该叫甚么?”独孤胜却一摆手道:“莫听这秃驴胡说,他懂得甚是礼数?若论礼数,他该叫我甚么?为老不尊也就罢了,还敢来教训晚辈!难怪你这秃驴不洗脸,只怕是生怕给脸洗薄了,见不得人罢?”癞和尚哈哈一笑,对郑润儿道:“说的也是,就叫艄公爷爷罢!”说罢便在篮子里乱翻乱动,大呼小叫道:“今日为何这般丰盛,有酒有肉,啧啧,郑老头破费咯!”独孤胜往篮子里看了一眼,无奈摇摇头道:“这是你爷爷让送来的?” “不是不是”郑润儿连忙摆手,一指宇文远道:“这是村中哪家今日办事已毕,那吃不完的酒肉,各家都有,这一份却是人家答谢远哥哥的,知道你们常在这边,便多分了一些,正好拿来,我家中的他们都已吃了。” “原来如此。”独孤胜看着宇文远道:“远哥儿若是不练武功,倒有一门过生活的手艺,却是不错,老夫今日便沾你的光了!”说着话,劈手从癞和尚手中夺过一瓶酒来板着脸道:“前日想必也带回不少,那酒肉都何处去了?”癞和尚被他这一问,嘿嘿一笑道:“和尚吃了些,剩下些都祭了河神了……” “河神?”独孤胜冷笑道:“你这风俗倒奇怪,不摆三牲福礼也就罢了,倒拿那些吃剩的残骨剩汤来祭河神,你就不怕那河神老爷一发怒,要吃那不长毛的马虎么?” “不长毛的马虎?”宇文远同郑润儿都是一愣,两个人四目对视,这马虎是什么?都是不明所以,宇文远到底听得多了,心中转的快,是马户不是马虎,马户是个驴,不长毛的马户,可不就是秃驴么?见郑润儿仍是不解,却又不敢当着自己师父说,便悄悄比着口型,郑润儿瞧了半天,反比方才还有些迷糊,宇文远便凑近了轻轻吐了一个驴字,郑润儿心中突然明白,也跟着出声道:“秃驴!?”,话一出口,便自己捂住自己嘴巴。就见癞和尚放下饭篮子,指着宇文远道:“你这孽障,竟然敢泄师父的底,看我今天不抽你一顿!”说罢便装腔作势要四下里寻个柳枝柴棍出来。独孤胜指着癞和尚大笑道:“我今番明白了,这秃驴非只是你秃驴的名号,还是你秃驴的底子,哈哈哈!” 郑润儿见两人并无发怒之意,对着宇文远轻轻吐了下舌头,这才赶紧拿过饭篮来,宇文远也赶忙红着脸帮郑润儿将饭菜布齐,这才站在一旁,独孤胜一边发笑,一边将那瓶酒打开,喝了两口道:“好酒好酒”,其实他并不嗜酒,只不过现在心意畅快,故作如此而已,癞和尚也是一脸气咻咻的走了过来,对着宇文远道:“今日暂且给你记下,真真气煞!”口气虽狠,那手却不自觉往酒瓶子上摸去。 当时四人坐下吃饭,郑润儿在家已然吃过,便不再吃,只是帮助几人添饭添汤而已,宇文远却是一边吃饭,一边发呆。独孤胜自是不管他心中所想何事,癞和尚见这徒儿吃饭吃的心不在焉,知道他必有心事,拿起筷子扑的在宇文远头上敲了一记道:“吃饭便吃饭,还思量甚么?难道是怕为师我跟你秋后算账么?” 宇文远被这一敲之下,登时回过神来,赶忙放下碗筷,眼中闪过几分迟疑道:“弟子有一事不明,我今日见独孤前辈只是点了我许多穴道,体内那古怪内力便能一点点引了出来,有些奇怪罢了!” “奇怪!”独孤胜微微一笑道:“只怕不是奇怪罢,依我来看,你是觉道若是这般容易,或许你师父师祖,甚或是那括苍山老杂毛也有这般点穴功夫,为何还要千里迢迢到这里来寻老夫?是也不是?” 宇文远被独孤胜一句话点破,也有些惶恐,他也知自己不该心中如此揣测,但他在癞和尚与独孤胜面前,到底藏不住话来,从来只会和盘托出,当下不住眼看着独孤胜。独孤胜倒似一点也不在意,只是如常吃饭夹菜道:“你问问你师父,这路鲁阳指,江湖上还有他人会使么?” 癞和尚也放下碗筷看着宇文远正色道:“你知道这人身穴道有多少么?”宇文远凝思片刻道:“七百二十!” 癞和尚仰天叹了一口气道:“七百二十个穴位,其中还有轻重之分,左右之别,何穴应止?何穴应通?须用几分指力?经脉如何封闭?内息如何牵引?如何搭桥借路?如何汇而归一?你当这果真只是武学有些造诣便能知晓么?一穴点错,你便性命难保。依我所想,这入定一日两夜之间,未必便只是悟出你这刀谱上的精妙,还有算计你身上各处穴道经脉如何受力才能方保无虞罢!岂是单单打穴那么简单么?若非这路鲁阳指,世间只怕无人能化去你身上这古怪内力!”独孤胜这才看着宇文远一笑道:“你这番明白了么?” “啊!”宇文远忽的翻身跪倒,对着独孤胜恭恭敬敬磕头道:“弟子万谢前辈救命之恩,弟子愚钝,胡乱揣测,请前辈责罚!”独孤胜见宇文远忽然如此,脸上倒是有些不奈道:“这与你何干?我早已说过,子不教,师之惰,又不是你错!赶紧起来吃饭。”说着用筷子将宇文远轻轻一拨,便拨的宇文远坐倒在地,脸上仍有一些不知所措之意,倒是癞和尚在一旁嘟囔道:“这又关师父的事了……那寻经认穴之法,须不是我教给他的。” “吃饭!吃饭!”独孤胜见宇文远还是有些愣怔,无奈一笑,敲着碗沿催促到,宇文远这才又重新做好,端起饭碗来吃饭,却是吃一口饭,便看独孤胜一眼。郑润儿听三人这一番说话,早已是双眼圆睁,怎地说了几句甚么穴道、甚么阳指,宇文远便跪倒谢谢人家救命之恩了?心中早已是茫然一片,又见独孤胜筷子轻轻一拨,刚才还跪着的宇文远便坐倒在地,当时便盯着独孤胜那双筷子,双眼一瞬也不瞬。独孤胜见郑润儿死死瞧着自己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看甚?我到时要教给你的,便是这筷子上把戏,到时候若有人跟你抢饭吃,你便一筷子将人拨到一边去!”郑润儿这才回过神来,脸上仍是震惊之色不退,却不似方才那般走了魂一样道:“谢谢艄公爷爷,谢谢艄公爷爷,我一定用心学!” 癞和尚喝了几口酒,思量半晌道:“你说若是那三个怪物,能不能从这七百二十个穴道中寻出端倪来?”独孤胜一哂道:“那三个怪物武功虽不济,那医术登峰造极,寻自然能寻出来,不过你若等他三人明白这其中道理,只怕你这徒弟也不用医治了,正好用来祭河神老爷。” 第十八章 剑芒乍展 第五节 “为什么要祭河神老爷?”郑润儿瞪大眼睛问到。 独孤胜瞧了一眼癞和尚,笑着道:“只剩下些啃不动的骨头,咬不断的筋头,不用来祭河神老爷,还能作甚呢?” “呀!”郑润儿惊叫一声道:“难道那三个怪物竟然要吃掉远哥哥么?”癞和尚同独孤胜都是大笑,癞和尚笑着点指一脸惊恐的郑润儿道:“你艄公爷爷乃是说,等那三个怪物明白怎么医治你远哥哥之伤,只怕他早已死的剩下骨头啦!”郑润儿这下更是惶惑,宇文远身上竟然有伤?当下也不再问,只是噙着指头上上下下打量。 “好啦,好啦”独孤胜知道这姑娘于武学一道知之甚少,只怕越讲越是迷糊,见几人饭已吃完,索性站起身来道:“来来来,我来考校考校你们昨天记下些甚么。”两个晚辈连忙跟着起身,随他走到这河滩空旷之处。 “你这这边,你站这边”独孤胜将两人分开两丈远近,在他二人脚下各画了一个卦型道:“远哥儿自左向右,润儿姑娘自右向左,依着昨日方位,以三步为度,将那图形画出来我看。不许思量太久,快画!” 两人闻言,赶忙看自己脚底,宇文远脚下乃是一个离卦,郑润儿脚下却是一个震卦。宇文远赶忙凝神思量,自左向右,心中默想,口中默念,依着卦盘左旋之象,震坤艮坎巽乾兑,一丝不苟一一画出。郑润儿倒与他不同,看着自己脚下震卦,先定右旋之象,走过对角,定出巽卦方位,震巽既定,乾坤自出,再依着乾坤定出兑艮,如此一来,坎离两卦自然也就不用再多思量,倒还比宇文远略快一些。 “如何?”独孤胜见二人各自画完,笑吟吟看着癞和尚问到,癞和尚也是一笑道:“心性不同,大约便是如此,一人按部就班,一人思量巧妙,你心中有数,问我何来?”独孤胜呵呵大笑道:“按部就班不免有几分拘泥不化之嫌,思量巧妙也怕有飞扬跳脱之虞,倒不能一概而教。”说着走过去,用脚将两人所画图形一一擦去,手中竹竿一抖,在地上连绵不断,方圆六丈之地都画了一尺大小的圆圈,或是圈圈相交,多至四五个相交在一起,或是互相分离,隐隐成八卦之型,或是大圈之中有个小圈,又有大圈中小圈连绵相交,差不多费了半个时辰,这才画完,看着不知何意的宇文远和郑润儿道:“你二人一人一边,这每一圈,便是一个八卦之型,依着昨天方位,一一画出来罢,不过记住,相交便是左旋,所交之卦便是相对,相离便是右旋,相邻各差一卦,大套小乃是逆转之型,大圈乃是左旋,小圈乃是右旋,着便是你二人今日午后的功课了。” 两个晚辈瞧着这地上重重叠叠的圈子,对视了一眼,都不知这其中意思所在,无奈既然说了这是今日功课,只好各自选了一边,一个一个画起。独孤胜见他二人都是专心致志,颇为满意点了点头,就见癞和尚坐在船上,优哉游哉随着一阵阵浪花上下,手中拿着半瓶酒喝的不亦乐乎,倒似闲人一般,有心作弄一下这和尚,又怕惊动两个正在用功的晚辈,只好无奈一笑,又坐在一边钓鱼去了。 眼见红日平西,宇文远和郑润儿仍是蹲在地上一笔一划,独孤胜所划这些大大小小的圈子,乍看不过平常简单,不过将卦位一一添补上去罢了,哪知这些圈子并无一个是独自成八卦,都是前后相继,左右相关之象,一个画出,第二个便要依着第一个走势,第三个不免参照前两个方位,愈是往后,愈是要在意每一个圈子周边之象,两人虽然画的是专心致志,这进展不免慢了许多。 “罢了,今日就到此为止,你两人画的如何了?”独孤胜看看已然西沉一半的夕阳问到,宇文远和郑润儿都站起身来,两人脸上均是一副歉疚之意,独孤胜却呵呵笑道:“远哥儿,你且说说你画的如何?” 宇文远见问到自己,心中一阵紧张,他这一下午,一个个圈子依次计算着画来,越画越是心惊,他已知这些大大小小的圈子,乃是自家解牛刀法中走位踏步精要所藏,只是不明这其中道理罢了,眼见这六丈见方的圆圈阵来,心中不免有些纳罕。若是两人所在乃是对角,所距甚远,这一步步走过去,对手岂能站在原地等你?心中忽然想起昨日癞和尚在空中比划的那两个圈子来,再想到那周而复始,转圜相生八个字,隐隐约约觉得这其中必定不是如此。心中思量不下,猛一抬头,见郑润儿正巧与自己相对,画完一个大圈,起身走了几步,身形停在自己右侧,心中忽的一动,那周而复始,转圜相生八字之后,还有几句,乃是风起而天地昏,或雷动而山泽变,起于行,动于势,奇妙自在其心也,如今这八卦之行,所谓风,便是巽卦所在,风起,岂不是自巽卦而始么?一卦变,则其余均变,这雷动而山泽变,不也是这个意思么?山泽正是那艮兑二卦,只因震卦形动,所以艮兑换位,若再对比这脚下大大小小的圈子,暗暗回想那日独孤胜与癞和尚以自家刀法比试之时的步伐身形,心中突的恍然大悟。难怪师父昨日要画两个圈子出来,这些卦位,乃是相生相辅,并无定势,全看自己招数施为,敌动而步法变,步变而招换,全在对敌之时形势,不可拘泥于既定之型,便是那起于行,动于势最后六字之中真意所在。心中虽是明白这一点,奈何手下始终加快不了速度,此刻见独孤胜发问,看着自己还未画完的那些图形,只好吞吞吐吐将自己今日所想,心中所悟说了一遍,这才有些迟疑的看着独孤胜。 “嗯……”独孤胜听完宇文远所讲,倒是不置可否,转头问郑润儿道:“丫头你又画的如何?” 郑润儿也看着自己脚下尚未画完的圈子抬头道:“我觉得这些圈子都是活的。” “活的?”独孤胜一怔,连坐在小船上癞和尚都坐起身来,郑润儿见这三人都面露诧异盯着自己,不免有些慌张,独孤胜笑道:“不妨,你慢慢说来。”郑润儿见他眼色和蔼,鼓了鼓勇气道:“这些圈子,虽是画在地上,但是一一画来,其实乃是转动的。”说着手一指道:“比如这两个,似乎是反向而转,这八个虽不相交,但是每个都比旁的多转一个位置,倒像是整个都在转动一般,又如这几个,连环相交在一起,个个方位又不相同,似是各有转向,所以我看这些大大小小的圈子,都是一个个转来转去的。”说罢抬着头,又将手指噙在嘴中,看这独孤胜。 “果然了得!!!”独孤胜听郑润儿讲完,一脸喜意,癞和尚早已从船上下来,鼓掌大赞,走到独孤胜面前道:“你这眼力果然了得,这丫头若是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独孤胜也是哈哈大笑,看着郑润儿和宇文远道:“今日便到此,丫头赶紧回家去罢,再晚一些,你爷爷该着急了,明日来了,艄公爷爷再教你些好玩的东西。” 郑润儿两眼一亮,面露惊喜道:“果然么?那这些圈圈不用再画了么?”独孤胜脸色故作一板道:“难道艄公还骗你不成,这些圈子你已画在心中了,不用再画了,赶紧回家去罢!”郑润儿这才兴高采烈收拾起饭篮,便如午间来时一般,哼着小调一路飞奔回家去了。 “远哥儿”独孤胜见郑润儿远去,这才招手对宇文远道:“你方才说这圈子里有不可拘泥之意,是不是?”宇文远茫然点头道:“这是弟子一点笨见识,也不知对不对。” “对自然是对的”独孤胜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道:“不过这八卦之型,其中包含天地之象,万物丛生,所谓周而复始,转圜相生者,便是此意,天地间之事,莫不包容在这区区卦数之内,若只是用于武学之道,步法之中,岂不是反倒有些拘泥之意么?你家这刀法名为解牛,乃是出自那《南华经》之中养生主一篇,日后若有机会,你可读读看”说罢便在那圈子阵中来来去去,将那些圈子不管画完未画完,尽数用脚擦去,这才对着宇文远一笑道:“今夜便到此,你少刻再运转内力一周天,再去睡觉,明白么?” 宇文远见自己和郑润儿这一下午功夫画出来的图形,又复变成一片河滩,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却不挪动脚步,仍是看着那河滩发呆,癞和尚知道自己这徒儿虽然心中悟到一些事情,到底还是有些不明不白,过来在宇文远头上轻轻一拍道:“放在那郑家姑娘将这八卦之型画在心里,你却画在何处?岂不知世间万物,既有所出,必有所没,难道他不用脚擦去,这些图形便能长留于此么?莫忘了那句;其妙自在心也!”说完也不上船,却飘飘摇摇往夜幕中而去。 第十八章 剑芒乍展 第六节 “其妙自在心也……”这一夜间,宇文远睡的半梦半醒,癞和尚往日那震天的呼噜声直到半夜也未曾响起,应是还未回来,直到远远听见村中传来几声鸡鸣,外面天色微明,这才沉沉睡去。 “起了起了!”宇文远正在熟睡,忽的就觉一阵左右摇晃,眼还未睁开,就闻到一股酒气,睁眼一瞧,正是癞和尚,手中拿着一瓶酒站在床边,赶忙起来,整理衣服,拿出两根线香来,取火点燃了,照着独孤胜吩咐引导内劲,引动体内那一股古怪内力,癞和尚这才走去船上,又是闷头而睡。 时至中午,郑润儿应时而至,铺开饭食,几人吃完,独孤胜道:“远哥儿照着你那书上去练,只是你须记得,只能运转招式,不可使动内力,你如今内伤未愈,若有差池,老夫只怕也难救你,那些行功运劲之法,你只心中默记便成。”癞和尚却道:“你以鲁阳指力封住他穴道,就算他要行功运劲,只怕也没甚用处……”话还未完,独孤胜便打断道:“你个秃驴晓得甚么?不能使动便是不能使动,你教还是我教?”癞和尚面带无谓道:“自然是你教,不能使动就不能使动了” “丫头你过来!”独孤胜见宇文远自去练习,扬手叫过郑润儿来说道:“艄公爷爷教你一套把戏,你可认真学着”说着右手拇指中指一搓,叭的一声打了一个响指,这才对郑润儿道:“你试一个我看看”,郑润儿依着他方才模样,也是一搓,却一点声响都无,忍不住又试了几次,仍是一声不响,圆脸急的通红,癞和尚哈哈笑道:“姑娘家莫急,慢慢寻思,哪有这片刻间便能打响的”说着自己双手拇指挨着搓去,就听叭叭叭一阵,又脆又响。 “这是如何弄的?”郑润儿不由满面惊异,学着癞和尚那般,双手指头连搓,仍是个一声不响,又看着正在照着刀谱一招一式练刀的宇文远道:“远哥哥也会么?”癞和尚道:“那是自然!”转头叫过正在专心致志的宇文远来,宇文远虽不知其意,但也是自幼习武,手指关节自然灵动,这几个响指也难不住他。郑润儿伸出自己双手,不住对比几人手指,除了癞和尚满手油腻,脏污不堪之外,没有丝毫不同,癞和尚倒是一脸得意之色,忍不住又搓了几个,叭叭乱响。 “这有何用?”一旁站着的独孤胜忽然冷冷道,癞和尚脸上一愣,转过头一脸涎笑道:“这有何用处,不过是玩笑把戏罢了!”独孤胜面色一板,看着癞和尚冷笑道:“秃驴,现下日已过午,你若无事,便去睡着,再来搅扰老夫,小心老夫下手无情!”癞和尚看看天上,猛地跳起道:“我去睡我去睡!”又对宇文远高声道:“快去练你的招式,莫在这里裹乱!”,说的宇文远也是一愣,自己原是师父叫过来的,怎地这番又怪起自己来了?就听独孤胜在一旁“嗯”的一声,癞和尚顿时一声不发,几步跳上那小船去了。 “远哥儿,你且站着”独孤胜见宇文远转身要走,出声叫住道:“你家这刀法,虽说运转之际在于腕力,实则指力也不可缺,若是指力到时,那功用反比腕力为大,你也看看再去”说着叫过郑润儿来道:“你知道这把戏有何用处么”,郑润儿摇摇头,独孤胜一笑,就地上捡了一块小小石子,看着远远那颗孤树道:“你看好了!”右手拇指食指一弹,那石子激射而出,远远咔嚓一声轻响,一节指头粗细的树枝连枝带叶被打断,落了下来,郑润儿看的目瞪口呆,就连宇文远也是满面震惊。 “这把戏如何?”独孤胜见郑润儿这般惊讶,微微一笑,命他二人盘膝坐倒,这才一一将这手指关节练习之法讲了一遍,只是郑润儿身无内力,因此便先练的打响为度,至于宇文远,对这般指力心中自然惊骇,知道若非数十年功力,决不能到这般地步,只是牢牢记住这其中使力运劲的法门便了。 独孤胜足足花了两个时辰,这才将这指法之中关窍一一讲完,便让宇文远去练他自家刀法,自己又传了郑润儿一路穿林打叶指的招数,这路指法原本就是这指力基础所在,每一指使出,都须要有一响,使到极处,便似骤雨穿林而过,雨滴打在树叶之上,声声作响一般,宇文远倒还罢了,至多不过忍不住看几眼,癞和尚却瞧得眉花眼笑,虽知独孤胜这路指法内劲运使之处还另有诀窍,必然要等郑润儿略有内力根基才能领会,但这招式奇妙,已是武林中上乘武学。独孤胜既不避嫌,他也乐的学上几招,独孤胜也不去管他。 自此每日一早,宇文远自去修习内力,运转周天,到得午后,便是同郑润儿一起,一人练习自家刀法招数,一人跟着独孤胜一招一式练习穿林打叶指,癞和尚倒似闲人一般,到底耐不得这般闲散,有时一天便不见人影,甚或三五天不知去向,宇文远几次问起,独孤胜也只是笑笑,倒是几次癞和尚回来之时,都是略带醉意,想来多半是去外面不知哪里讨酒喝了,数次之后,宇文远便也不问。 有道是日夜清闲易蹉跎,眼看日子过去两月有余,天气渐渐转凉,宇文远渐觉胸中有些空荡之意,有几次清早引动那古怪内力之时,自身内劲颇有些力所不足之感,心中也不知为何,倒是独孤胜瞧出些端倪来,也不去说,他自知是那古怪内力伤了心脉所致,引出越多,心脉伤势渐显,这已不是他所能为,只待宇文远将那古怪内力引出殆尽,才能延医治病,想着那虞允文曾言要同去峨眉,便去了村中几次,对虞允文说了大致日程,好让他有所准备。 这一日午后,独孤胜命宇文远同郑润儿都不用练习招式,让他二人比试比试,郑润儿跟着独孤胜这些日子,也慢慢学了一些吐纳之法。又天天午后与宇文远一同练习,见说比试,自然兴高采烈,那穿林打叶指也练的纯熟,使动开来,双手飞舞,周身也能一片脆响。当下两人动起手来,对着宇文远以手做刀的解牛刀法,竟然打了个不相上下。独孤胜看的倒是颇为满意,若论武学高下,宇文远自然胜过郑润儿,只是这解牛刀法,大半精髓都要运转内力方才显得出威力,郑润儿这路穿林打叶指,招数上却极尽其妙,如今两人,一人内力不能运转,一人身无内力,这般一番攻守相拒,便看出两人这一段日子以来,进境都各自不少,不免心中暗自赞叹。 “秃驴我回来咯,哈哈哈”,宇文远正同郑润儿拆解招式,忽的便听远远一声喊叫,像是极为高兴一般,独孤胜情知这和尚必然得了什么好处,便命二人停下招式,就见癞和尚一脸喜色,一手中拎着一个大瓦罐,肩头背着一个包裹,另一手又提着一个大油纸包,也不知包了些甚么东西,一路奔跑而来,宇文远连忙迎上前去,将那包裹之类接过,独孤胜这才笑道:“秃驴,你从何处得来这么些东西?” 癞和尚放下身上东西,也不答话,先叫宇文远同郑润儿赶忙捡些枯枝来,又手忙脚乱拿了几个石头过来,堆成三角之势,这才打起火来,小心翼翼将那瓦罐放在火上慢慢煨着,拿起那个包裹来笑道:“昨日秃驴得了一注彩头,特意买了些好东西,拿回来与你们同享,让两个娃儿都歇上一歇,打打牙祭如何?”独孤胜笑着点头,宇文远同郑润儿见他应允,也自高兴。 “呀,好香!”那瓦罐在火上煨了片刻,登时一阵醇厚香气透了出来,郑润儿不由便赞了一声,宇文远久在庖丁楼,闻香辨味的功夫自然比他人要高一些,也道:“像是羊肉味道,不过这其中调料倒是有些特异之处,香味多了些醇厚,少了些羊肉的腥膻。”癞和尚面带得色看了看宇文远,伸手将那油纸包打开,几块肉滚了出来,就见肉质红润,偶有白色,凝如白玉,乃是那肉上油脂凝结而成,癞和尚这才道:“你看看这是甚么肉来?”宇文远略看看道:“这是牛肉,如何做成这般颜色?”癞和尚得意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乃是关中地方做这牛肉的一门本事,用的乃是上好关中黄牛肉腊制而成,味道极好,不过这腊制之法,你师父我倒是没学会。” 独孤胜见这和尚忽然拿出这么多东西,心中也自诧异,笑道:“秃驴莫非是捡了元宝么?怎地如此大方?”癞和尚知他心中所想,嘿嘿一笑道:“哪里便去捡元宝,前日和尚无聊,不免去那华州城里寻个财主施舍,不想遇见那贵家公子当街行事,秃驴见他豪阔,全身上下非金即玉,便指点了那贵公子一些做人道理,顺手摸了他腰间一个玉佩下来,岂料拿去当铺,竟然当了三百两银子,倒叫和尚高兴,想着这些不能独吞,便买了些东西赶了回来。”说着打开那包裹,果然是几包金银,另有两瓶酒也裹在一起。独孤胜不免一笑,情知是那华州城不知谁家有钱公子不免仗势欺人,却时运不济,碰见癞和尚这个霉头星,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那你这瓦罐里又是甚么?”独孤胜见那瓦罐中香气越来越浓,低头闻了闻问到,癞和尚神秘一笑道:“这一味有些意思,据说是当年那唐太宗在雀鼠谷破敌之时所创,乃是用羊肉汤加入作料,等肉汤烧开之时,再将这面饼掰碎放入煮透,秃驴便带了一罐,却不是华州城里的,乃是路上一个镇子上的,一人一碗”说完忽的一拍脑袋道:“怎地将此事忘记了,这没有碗筷,如何盛出来吃么!”郑润儿赶忙道:“有碗筷,有碗筷!”说着一脸喜色拉着宇文远,将那午饭时碗筷之类全都拿了出来,在河滩上找了一个水流静缓之处,倒有一洼净水,当下拿出那些碗碟来在水中涮洗,宇文远也自一旁帮忙,郑润儿洗了几只碗碟,忽然自言自语道:“若是天天都如此自在快活,那该有多好……”宇文远噗嗤一笑道:“指望我这惫懒师父,只怕是一年里也就这么一两次罢了”郑润儿忽然一抬头,脸色通红道:“我不是说今日,是说若这此生都如这些日子一般无拘无束,便是粗茶淡饭一辈子,我也知足了……”说着将洗干净的碗碟放进饭篮中,咬着嘴唇回去了。 待他两人一前一后走回,这边癞和尚和独孤胜二人早已席地而坐,一人手中拿着一瓶酒,就着地上牛肉吃的尽兴,见他两人回来,赶忙从饭篮里拿出木勺来,将那瓦罐中搅了几下,顿时一阵热气涌出,连独孤胜都连连叫香。郑润儿连忙拿出洗涮干净的碗筷,癞和尚便每人盛了一碗,果然肉汤馥郁香浓,羊肉入口即化,甚是好吃,只是那面饼在其中浸泡的时间不免长了些,尽都与肉汤融在一处,让癞和尚颇觉有些不足。 不多时,几人吃完,那牛肉还剩许多,癞和尚便分出些许来,包在油纸中,让郑润儿晚些带回家去,又将那银子分成两堆,一堆留下当做日后盘缠,另一堆儿也让郑润儿带回家去,就当是搅扰这么多时的饭资,郑润儿赶忙摆手,说道那饭菜只不过是家中应有之物,如何能收旁人钱财?坚辞不要。癞和尚劝了半晌,郑润儿只是不允,倒是独孤胜明白,知道这丫头必然是受了郑老头嘱托,也不去为难她,让癞和尚且放着,晚间郑润儿回家之时,自己亲自送去罢了。当日下午也不在练功,郑润儿便将那草屋之中收拾一番,其中原本就甚简陋,没有什么收拾处,郑润儿仍是仔仔细细打扫了一番,宇文远几次三番要上前相帮,都是插不上手去,只好站在门口看着郑润儿进进出出。 眼看天色将晚,郑润儿收拾整齐,便要回村,独孤胜提着癞和尚分好的银两,一同往村中去了,宇文远这些日子每到晚间,便觉全身困顿,只道是练功辛苦,早早的便进草屋睡了,只剩癞和尚坐在船上,望着滚滚河水一阵发呆,直到独孤胜回来,方才醒过神来,见他手上空空,自是独孤胜让郑老头将那银两收下,嘿然一笑,独孤胜也不做声,仍去拿着钓竿,挂起鱼饵钓鱼去了,夜幕四沉之下,涛声阵阵,时而刮过一阵冷风,卷起几片枯叶来,也不知哪里传来一管若有若无的笛声,呜呜咽咽,平白添了几分凄凉。 第十八章 剑芒乍展 第七节 “秃驴,你今日怎地留了尾巴回来”,眼见一轮明月当空朗照,独孤胜忽然道,癞和尚也是一笑道:“在华州城就跟着啦,自秃驴在浙西道上露了马脚,如今只怕连江湖上的耗子都知道了,看来秃驴这闲散日子是过到头咯。只是没料到连这只鹤都来了,倒是有些头疼。” 独孤胜冷然一笑道:“若论武功,这只鹤远不是秃驴你的对手,若论这轻功么,他倒胜出你甚多,也不足为惧,要不要老夫帮你打发掉他们?” “打发倒不用,谅他们也奈何不得秃驴,借你名头挡他们一挡便是了”癞和尚转头看了看草屋叹道:“也怨不得他们这般紧追不舍,这只鹤的师兄咫尺分心掌陆异客本就是折在秃驴手中,至今没个由头,人家岂能不找秃驴问个明白么?”癞和尚话音一落,那原本断断续续的笛声突然变得清越起来,仿佛如在近前一般,只是曲调越发的凄凉悲惨,几个音符忽高忽低,一丝杀气隐然而出。就连在屋中熟睡的宇文远都被这曲调一惊,走出屋来探头探脑张望。 “哼,一只孤鹤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独孤胜脸色微微一沉,就地拈起一粒石子,伸手一弹,石子激射而出,带起一阵激越的哨音破空直上,良久方息。那笛声被这哨音一阻,就此中断,远远大树后转过一个人来道:“在下衡山裴孤鹤,冒昧到此,不敢请教这位前辈尊姓大名?” “裴孤鹤?!铜笛铁剑,你是衡山双侠?!”宇文远倒是猛的一惊,脱口而出,他当年在庖丁楼也听过不少武林中奇人异士,这铜笛铁剑的名头自然也听闻过几次,据说此人凭着一管铜笛,一柄铁剑威震三湘武林,乃是江湖中极有来头的人物,也是当时宇文远心中极为仰慕的人物。这裴孤鹤原本与他师兄咫尺分心掌陆异客并称为衡山双侠,不过自从十年前陆异客离奇身死之后,这裴孤鹤在江湖上便极少露面。也有人说他师兄是死在一个武林中一个极为厉害的人手中,因此这裴孤鹤闭关不出,潜修武学,乃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手刃仇敌,怎地今夜忽然现身于此?难不成他这仇敌,不是自己师父,就是这独孤前辈么?那裴孤鹤却语气冰冷道:“这位小哥儿倒见识不少,可惜如今武林中早已没有衡山双侠了!”说着又朝独孤胜道:“前辈方才这一手弹指功夫,端的厉害非凡,请恕在下才疏学浅,看不出前辈来历,还请前辈示以姓名,在下也好见礼。” “我的姓名?凭你也配么?”宇文远心中喜惊未定,正在猜疑,就听独孤胜冷冷答道:“念在你不知就里,老夫今日暂且饶过你这一次,往后若再在老夫面前这般鬼鬼祟祟、藏头露尾,休怪老夫替掷钵老道教教他弟子如何做人!” “哦?前辈既然与家师相识,这便好说了。”裴孤鹤见独孤胜提起他师父掷钵道人,倒是有些诧异,但这“老道”二字,倒有些不恭之意。心中顿时有些不悦,掷钵道人当年名满江湖,多少高手提及都不免尊称一声道长,不过掷钵道人当年深居简出,极少结交江湖中人,等闲之辈更是难得一见,多少慕名而来的江湖豪客都被拒之山下,也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人前虽还尊称一声道长,人后便是牛鼻子、老杂毛的一气乱叫,老道二字,已算客气。不过这人既然能如此说,想必跟自己师父有些交情,此时敌友不明,不能不卖几分面子,便不在这言辞上多做计较,遥遥一指癞和尚道:“这和尚与我师兄之死有莫大干系,前辈既然与我师父有旧,还请前辈看在我师父面上,容我将他带回衡山盘问盘问!”宇文远闻言一惊,转头看着坐在船上不言不语的癞和尚,难不成这衡山双侠里的陆异客真是死在自己师父手上么? “掷钵老杂毛好大的面子!”独孤胜满面不屑道:“便是掷钵老杂毛亲自到此,也未必敢如此跟老夫说话,且不说今夜月朗风清,老夫心情尚好,不愿动手,就凭你手中一管破笛子,一柄烂铁剑上功夫,便想拿下这秃驴?只怕连掷钵老杂毛当年,也没有这份本事!” “哼!”裴孤鹤方才见独孤胜弹石上天劲力,这份内功造诣非同凡响,出口便说出自己师父道号,就算交情不深,或许也有过一面之缘,看在自己师父面上,应该不会跟自己太过为难。可这方才还是“老道”,片刻之间便成了“老杂毛”,这岂止是不恭?根本就是不将掷钵道人放在眼中,当下强压心中怒火,口中也不再客气,冷冷一笑道:“阁下武功,在下方才见识了,既然阁下看不起在下这破笛子、烂铁剑,等在下少刻拿下这和尚,再来请教阁下神妙武学罢,不过我看在阁下与我师父有旧的份上,奉劝阁下一句,今夜要带走这和尚的,并非在下一人,若是阁下硬要趟这场浑水,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说罢从袖中掏出一管笛子悠悠吹了两声,顿时远处一阵长啸之声应和,此起彼落,宇文远站出门口远远一望,月光下十数个人影飞奔而来,看那身形步法,个个都非庸手。赶忙回到屋中,抽出短刀拿在手中,再转身出来,那十数人已到跟前,围在裴孤鹤身边默默不语。 “哈哈哈”独孤胜原本一直面朝河水垂钓,此刻却转身站起,收起钓竿,缓步过来笑道:“看来这场浑水老夫势必要趟一趟了”说罢指了指坐在船上,背朝人群一语不发的癞和尚道:“这秃驴这几日在老夫处为客,老夫当尽地主之谊,照顾得他一个周全,既然你等不识时务,非要在老夫门前撒野,也就休怪老夫替掷钵老杂毛管教管教你们了!” 那后来的十数人中见独孤胜如此倨傲无礼,个个都是一脸不忿,有人便道:“裴大侠,咱们跟这老头儿有甚说的,大伙儿趁此机会一拥而上,先将那和尚拿下,省的夜长梦多,我就不信他能抵挡得住咱们这许多人。”宇文远听这声音倒似有些厮熟,低头回思片刻,再借着月光看看此人脸面,又见他手中提着一柄精光灿烂的钢刀,心中顿悟!这人不就是在荒山野庙中那一伙盗匪中领头的那个汉子么?再左右瞧瞧,襄阳城外吕家庄上装神弄鬼的知禅和尚和一清道人也在其中,怎地这些人都与自己师父有仇么?他却不知这一僧一道其实跟癞和尚倒毫无仇怨,只是那日在吕家庄上被癞和尚揭破骗人把戏,失了财路,心中怨恨,恰好遇到这些一路追踪癞和尚的武林高手,便合在一处,四处打探,要借人之力拿住癞和尚出口恶气而已。 裴孤鹤此刻被众人一催,倒有些犹疑,眼前这人手上的确有些本事,可是那一手弹石上天的功夫的确骇人,这份劲力只怕还在自己之上。虽然大家一拥而上此人未必就能招架的住,可万一这和尚趁乱逃脱,自己辛辛苦苦追踪到此,便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原本是为捉拿这和尚而来,并非是要跟人比武斗气,因此心中反而有些委决不下。 “裴大侠……。”那知禅和尚看了几眼宇文远,低声道:“这小子跟这和尚是一路的,像是要找甚么人疗伤去的,怎们不如先将这小子拿下,到时候有他在手,不怕那和尚不听咱们摆布!”一清道人也赶忙在一旁附和道:“不错,任凭他武功再高,只要咱们制住这小子,他也不免有投鼠忌器之忧!”裴孤鹤同众人见他说的有理,几人眼中会意,都是默默点头,只是裴孤鹤总觉得这话语中似乎有什么不妥之处,仔细想了想,又不知究竟不妥在何处。 “哈哈哈!”独孤胜一阵大笑道:“投鼠忌器!哈哈哈,说的好!说的好!既然自知是一群鼠辈,还不赶紧离去,真当要老夫动手‘投鼠’么?”,他这一笑,就连船上一直默不作声的癞和尚都是嘿嘿发笑,宇文远不免也明白过来,知道这一清道人一时不察,言语中将他们这一伙人说成鼠子,也忍不住笑了几声。 “上!拿下这小子再说!”裴孤鹤被独孤胜这一笑,心中也顿时明白,脸上带着几分怒意看了旁边尴尬不已的一清道人一眼,眼光向着宇文远一扫,低声喝令,登时身边四五个人影扑出,出手都是势在必得的狠辣凌厉招数,宇文远若是被这几人拿住,只怕全身上下多有几处骨骼不保。 “放肆!”宇文远见这几人来势极为迅猛,竟是直奔自己而来,赶忙挺起手中短刀就要迎敌,哪知短刀才摆出个架子,耳边就听独孤胜沉声怒喝,跟着一道灰影一闪,独孤胜已站在自己身侧,那四五人身形一滞,尽数倒在地上哀嚎不已。定了定神再看时,这几人手掌上赫然都是一个血洞,看样子便是被独孤胜用鱼竿所创,只是这独孤胜如何出手,这几人如何受伤,自己竟然连分毫都未瞧见,若不是宇文远这些日子与独孤胜相处已久,只怕就要将独孤胜认作临安城里打伤自己的那黑衣怪人。 第十八章 剑芒乍展 第八节 “还不快滚?”独孤胜看着地上辗转哀嚎的那几个人,对着目瞪口呆的裴孤鹤等人喝道,吓得众人猛的向后退了几步,裴孤鹤身为这一群人首领,武功自然有过人之处,自知今夜遇到高手,只是他也不过是看见独孤胜飞身而来,手腕微微一抖而已,至于那鱼竿如何出招收势,却根本没有见到分毫。 “阁下武功果然了得!”裴孤鹤定了定神,挥手命人将地上几人抬起,这才略带惊恐,音声干涩道:“不过这和尚与我等干系重大,岂能就此罢手?以在下想来,阁下只怕还不知这和尚曾做下何事,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今夜为他出头,恐有助纣为虐之嫌。”他如此说,乃是见独孤胜武功骇人,却未必明白这和尚与他们这些人有何恩怨,就算自己这些人联手攻上,也是胜算无多,因此言辞中有所示意,想这独孤胜听听这其中来龙去脉,或有一线机会。宇文远见他说的在理,都忍不住微微点头,猛见独孤胜瞪着自己,忽的明白这些人乃是为自己师父而来,难不成真让孤独胜住手,让这些人带走自己师父么……不觉心中又是一片烦乱。 “老夫让你们滚,你们就赶紧滚罢!”独孤胜却不理会宇文远此刻心中想些甚么,面如寒霜,对着裴孤鹤诸人道:“这秃驴无论做下何事,今日你们都休想从老夫这里将他带去,凭你们几个鼠辈浅薄见识,也敢说甚么助纣为虐,若再不自己滚蛋,老夫便要逐客了!” “既然如此,我等也只好不自量力了!”裴孤鹤原本想独孤胜武功如此之高,想必也是武林中又来历的人物,自然也讲些道理,如今听独孤胜所言,别说什么来龙去脉,根本就是不容他们在此,更不用说带走这和尚了。心中倒有些愤激之意,冷冷道:“就请阁下指点指点在下这点子本事罢!”说着掏出哪管铜笛来,宇文远这才看的清楚,这管铜笛比平常的所见要长了许多,裴孤鹤铜笛在手中轻轻一转,双手一扭一分,只听咔哒一声,竟然从哪笛子中抽出一把短剑来,剑身极窄,通体如墨,原本用作剑鞘之用的笛杆,以执笔之法捏在左手,看来是判官笔的用法。裴孤鹤兵器一亮,对着自己众人一使眼色,各自分开,隐隐将独孤胜和宇文远围了起来。 “铜笛铁剑,哈哈哈”独孤胜看着那细长短剑笑道:“远哥儿,你可知此剑来历么?”宇文远见众人散开,心中正是万分紧张,况且以他见识,如何知道这短剑叫甚么名字,当下摇头道:“晚辈不知…。。”独孤胜点点头道:“莫说是你,只怕连他自己也未必知道此剑叫甚么名字!”裴孤鹤见独孤胜竟然如此轻视自己,反倒是一笑道:“难道阁下知道我这铁剑来历么,在下孤陋寡闻,还请阁下指教!”指教二字出口,身形忽动,手中短剑剑影飞动,隐然火焰之状,左手笛杆如走龙蛇,点点画画,尽数罩住独孤胜上中六路。其他众人见他动手,也是各自呼喝一声,各亮兵器,人还未到,就听空中几声微细声响,想必是有人已然放出暗器。 “不知死活…。。”宇文远见众人果真一拥而上,心中倒有些着慌,短刀一摆,便要冲上,谁知身形微动,就觉肩头一重,已被独孤胜伸手按住,在听独孤胜一声断喝,也不知道是说自己还是说这些人,还未转过心思来,耳边传来一阵刀剑落地声音,再看这些众人,都是面带茫然站在当地,两手空空,面面相觑,就连站在远处站在施放暗器的几人,都是目瞪口呆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衣衫,自己所放暗器尽数被挡了回来,全打在自己衣衫之上,好在没有透衫而入,不然几人此刻便已是死人了。裴孤鹤更是一脸惊恐溢于言表,手中短剑笛杆早已掉在地上,看着独孤胜“你…。。你…。。你…。。”只是个说不出话来。 “你……你究竟是谁?”裴孤鹤“你”了半晌,方才问了出来,他虽没有受伤,但方才独孤胜那招数实在太快,根本无从应对,他方才早已知道对面这人武功卓绝,因此一出手便比容情,剑走祝融举火,笛杆乃是一招天柱讲经,都是自己平生武学中最得意的招数,江湖上寻常高手能挡得住自己一招的人也不多,今日自己两招齐出,对面这人使的只是一杆再寻常不过的鱼竿,偏偏就从自己这两招中一个一闪而过的破绽中破了自己攻势。破了招数也还罢了,那鱼竿回撤之时微微一偏,正好打在短剑和笛杆之上,顿时手上如被雷震一般,连胸前真气都为之一滞,再也拿捏不住,俱都脱手而落。 “我是谁?呵呵”独孤胜一招逼退众人攻势,冷冷一笑,拍了拍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的宇文远道:“远哥儿,去将那短剑拿来。”宇文远此刻心中茫然一片,这许多江湖高手,在这独孤胜手下竟然连一招都走不下去,这份功夫简直匪夷所思,自己当日在括苍山初见那虚空引剑法之时,麴管家曾盛赞迟道长这路剑法为当今武林剑法绝颠,迟道长却不敢就此认同,当时只当是一代武学高人自谦之意,现下看来,迟道长当日所言非虚,虚空引剑法虽然精妙,自己多少还能看出一招半式来,这独孤胜手中鱼竿,今夜连出两招,自己别说招式,就是鱼竿晃动都不曾看清。忽听独孤胜要自己将那短剑拿来,当下懵头懵脑应了一声,过去将那短剑拾起,也不知自己如何走去,如何走回,只是恭恭敬敬将那短剑交在独孤胜手中。 “剑是好剑,可惜落在凡夫俗子手中,可惜,可惜!”独孤胜从宇文远手中接过短剑,端详了一番,也不顾一旁裴孤鹤一脸羞怒愤恨之色,拿起那短剑来,看了看,又命宇文远坐在站在一旁,便像教导不明事理的徒弟一般道:“此剑名为映雪凝冰剑,不知以何种异铁所铸,倒是武林中一把至宝,当年掷钵老道得了此剑,甚是自得,自谓利器在手,从此天下无人再是敌手,嘿嘿,岂料老夫只用一节竹枝,便让他这天下利器变成手中的废铜烂铁,从此掷钵老道便闭门不出,再不踏出衡山一步。” 独孤胜话音一落,裴孤鹤猛地一惊,脸色大变,声音发颤道:“你是…。。,”见独孤胜眼风一寒,那名字便叫不出口来。此事他师父原本跟他讲过,曾说过此人乃是一代武学奇才,剑法之高,已非当今武学之士所能达到境界。与此人同世而生,也不知是当今武学之士之福还是之悲?就此再不钻研剑法,不想今夜自己也是败在此人手下!难怪此人敢叫掷钵道人作老杂毛。 “映雪凝冰剑?”宇文远倒不知裴孤鹤此刻心中已然转过那么多念头,却看着那柄短剑愣愣发呆,眼中尽是犹疑,此剑全身乌黑,哪有半点跟雪冰洁白之色有关系,若是叫做映炭凝墨剑只怕才对得上这颜色。 “你道此剑不该叫做映雪凝冰么?”独孤胜看着宇文远一脸不信之意笑道,宇文远又看了看那剑身,迟疑点头。独孤胜呵呵一笑道:“你可知道,冰雪之物,乃是阴气至寒之时方能冻结,此剑叫做映雪凝冰,原本就有这一番意思,全在使剑之人的本事,若是内力不够,只怕便是用上一世,也见不得此剑好处!”说着手上加劲,轻轻舞动两下,就听那短剑剑身急颤,带出一股啸鸣,原本透体通黑的剑身,在月光之下一照,渐渐变得透明起来,再过片刻,啸鸣之声渐止,剑身竟然通体纯白,月光一照,真如白雪坚冰一般透着一股莹润彻骨的寒意。 这下不止宇文远,就是裴孤鹤与那同来之人,也都看的一个个讶异不止,他们也曾见过裴孤鹤展示过这把铁剑,除了削金断玉之外,并未看出有其他特异之处,自然也对这映雪凝冰四个字颇有疑问。直到此刻才知道,原来此剑需要内力所激,方能现出这冰雪之色,只这一手,裴孤鹤与面前此人,武功孰高孰下已然不问可知。 “今日暂且饶你们一死,快快滚罢!若在罗唣,休怪老夫再无此等耐性”独孤胜将那短剑把玩片刻,见他众人都是一片畏惧之意,将短剑往地上一掷,那短剑没了内力激发,顿时又是通体乌黑,将及落地之时脚尖微微一踢,就见一道黑光激射而出,叮的一声,恰好套进那笛杆之中。只这份眼力准头,诸人中几个暗器好手便自愧不如。独孤胜这才飘然转身,也不管宇文远还站在那里痴痴发呆,又坐回原地,手指一拨,鱼钩入水,如同方才之事不曾发生一般,安然垂钓去了。 第十八章 剑芒乍展 第九节 “走罢……”裴孤鹤眼见如此,心中既是惊惧万分,又是沮丧不已。今夜只当这癞和尚必然束手就擒,不料半路杀出个独孤胜来。此人武功之高,自己这些人远不是对手,若真是激恼了他,且不说一怒之下痛下杀手,就便手下留情,这些人一身武功也只怕保不住,方才对着宇文远动手的那几人下场就是警示……一回头见众人还是略有犹疑,厉声喝道:“还不走,等死么?”众人被他这一声一震,纷纷垂头丧气捡了各自兵器,裴孤鹤这才口气略缓道:“今夜有前辈高人在此,暂且离去,再想办法便是!”说罢对着独孤胜那边又做了一揖,这才带了一众人等缓缓而去。 宇文远见这些人来势汹汹,却不过两招便尽数败在独孤胜手中,此时不及思量这些人究竟找自己师父何事,只是呆呆看着独孤胜发愣,他虽知独孤胜武学精深,还在自己师父之上,但是独孤胜虽与癞和尚两番交手,都是癞和尚落败,都没有今夜这般骇人心魄,快异绝伦。此刻见裴孤鹤众人失意而去,自己反倒站在月光之下不知何去何从。 “你还不去歇着,站在那里作甚?”自裴孤鹤现身,一直背朝众人,不言不语的癞和尚忽然开口到,宇文远口中动了几下,原想问问这些人究竟为何要追着癞和尚不放,就见独孤胜脸上带着一股怪异之色看来,心中一凛,明白此时不是问这事情的时候,当下低着头,转回草屋去了。只剩下癞和尚与独孤胜坐在月光之下,两人都是不言不语,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只独孤胜偶尔鱼竿一挑,带上一只鱼来。 “这铜笛铁剑只怕走的不远,老夫这里他们虽不敢来,这各处路头只怕都被盯住了,秃驴如今作何打算?”两人默坐良久,眼看月已偏西,独孤胜听着草屋内宇文远呼吸之声渐沉,知道他已睡去,这才开声问到。 癞和尚回头望望裴孤鹤所去方向,叹了口气道:“能作何打算,不过是东躲西藏罢了,时日一久,他们找不到秃驴,自然也就心懒了,怕他作甚!只是这般跟着,秃驴倒是不怕,可与我这徒儿么……” “远哥儿之事,秃驴你就不用操心了。”独孤胜淡然一笑道:“你只想如何脱身罢了,这些人虽是退去,依老夫看来,不过在二三里外守候而已,如今这只鹤都来了,只要你离了老夫这草庐,不怕人家追不到你!” “哈哈”癞和尚闻听此言,脸上一喜,独孤胜这般说,自是答应愿带宇文远上峨眉走一遭。癞和尚自己虽觉到峨眉三医有些难缠之处,也只是因他当年亏欠人家许多,一旦见了面,许多事便不好说了,但峨眉三医在独孤胜面前,还是十分恭敬的,若是他带着宇文远去,反倒省了许多事情。当下道:“秃驴自有去处,不用担忧,那去路早已在我手中了,看来要让裴大侠望眼欲穿咯!” “你往何处去?”独孤胜却是一愣,如今这些人想必分定方位把守,而且个个武功不弱,若不下重手立时制住,一声唿哨,别人也自闻风而来,就算一时逃脱,也必然落个前逃后追的局面,可这一旦下了重手,出手难免死伤,岂不是让这误会更深一层,但看癞和尚一脸胸有成竹之意,不禁有些好奇。 癞和尚再看了那几眼草屋,转回头狡黠一笑道:“俗语说的好,隔山不算远,隔水不算近,老裴千算万算,到底漏算一着,如今风陵渡口离此也有五十里远近,方圆数十里内,只你这里一只小船,秃驴这就过河去,我去也,哈哈!”说罢长身而起,环视一周,就船中长篙一点,小船疾飞而出,只两三篙,便已遥遥过了河中。 独孤胜看着远远而去的小船,呵呵笑道:“贼秃驴果真是贼秃驴,贼才贼智,人所不及!”说罢略一回头,远处几个黑影忽的跃起,几声急厉的唿哨声远远传来,想必是裴孤鹤等人在彼处留下的眼线,见癞和尚渡河而去,赶忙发声传递消息。独孤胜看了半晌,摇摇头轻声蔑笑道:“蠢材!” 待那几人离去约莫半个时辰,那艘小船却又从河对岸轻轻飘来,只见船身,不见人影,独孤胜微微一笑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秃驴不愧是学过几日兵法的人,人家见你过河去了,想必此刻赶去风陵渡过河追你去了!”癞和尚这才从船舱里略一抬头道:“谁说我过河去了,不过是去留几个脚印罢了” 原来癞和尚撑船到了对岸,上岸踩了几个脚印,又躺在船中,轻轻将这小船撑了回来,此刻月已西沉,东方还未明亮,正是一夜最为昏黑之时,癞和尚这才轻轻从船中下来,将那篙插了,对着独孤胜做了一揖,整容正色道:“有劳了!”独孤胜点点头,一摆手道:“去罢,待他痊愈,我自命他去临安寻你。”癞和尚摇摇头,面带落寞道:“寻就莫寻了,省的连他也牵连进来,秃驴去了!”话音一落,脚下使力,沿河向着上游而去。 天色将明之时,宇文远照例出来运转内力,见癞和尚不在船上,他也不以为意,只当癞和尚跟往日一般,又去哪里找酒吃肉去了。只见独孤胜看着对岸一脸轻笑,不由也跟着瞧了几眼,方才看到河对岸站着十数人,又有几个人走来走去,像是极为焦躁模样,为首一人,身形极似昨夜那铜笛铁剑裴孤鹤,心中倒是纳闷,这些人这么大早赶到对岸是何意思?他却不知这些人见癞和尚竟然渡河而去,顿时恍悟,大呼上当,连夜赶至风陵渡口,逼着船家立时开船,及到赶至野渡对面之时,只有河滩上一行脚印,到了岸上,也不知往哪个方向去了。裴孤鹤命人顺着脚印方向追去,自己就河岸边查探半晌,遥遥望见对岸那小船仍在哪里,心中一凉,情知此番才是真的上了癞和尚的当了,这一来一去,自己这一行人众折腾的人仰马翻,癞和尚不过架船在河中一来一往,已是将他们甩在百里开外,再要去寻,又不知何时才能寻到这和尚踪迹,不由大为懊恼。 独孤胜见宇文远看的莫名其妙,招手命他过来,将癞和尚之事,一五一十对他讲了一遍,听得宇文远也是一番好笑,正笑间忽的觉道不对,音声略带迟疑道:“那我师父此番再不回来了么?”独孤胜点点头,算是应声。宇文远顿时一脸惶惑,就地转了几个圈子,像是要跟着癞和尚而去,又不知癞和尚往那方去了,忽而往东,忽而向西,急匆匆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周遭景物,从未如此陌生,他自临安受伤,被癞和尚带往浙西,又自浙西千里远赴此处,一路行来,癞和尚虽不能说形影不离,也不曾有这般舍下他而去的时候,心中只觉空若无物,此番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不在跟前,一阵阵孤单无助之感自心底潮涌而出,脸上尽是失神落魄之意。 “走来走去作甚?还不练功去!”独孤胜虽知他此刻心中意思,却一声抚慰之语也无,只是厉喝一声,宇文远被他这断喝之声一震,倒也镇定少许,自到这野渡以来,癞和尚甚少与他说话,也从不点拨他手上武功,均都有独孤胜一人发号施令,此时虽知癞和尚一去不回,于这独孤胜之话也不敢稍有违拗,况且独孤胜这一身功夫也是他亲眼所见,知道他脾气古怪,懒得与自己解说癞和尚离去之事,只好怀着满腹凄凉之意,照着独孤胜吩咐,同往日一般打坐行功运劲去了。倒是独孤胜见他练功之时,脸上仍是那般惶惑无助,又看了看对岸众人渐渐散去,不露声色微微叹了一口气。 第十八章 剑芒乍展 第十节 “艄公爷爷,远哥哥昨夜走夜路丢了魂魄么?”时至午后,宇文远仍是那般失魂落魄模样,一招一式便像是在摆架子一般。郑润儿自中午吃饭时就见宇文远这般模样,越看越是心慌,忍不住对独孤胜道。独孤胜见她说的认真,反是一愣,郑润儿连忙道:“就是我这村中小孩子,晚上出门,碰见不干净的东西,惊丢了魂魄,要烧纸拜祭,还要叫唤他的名字,才能唤的回来哩。” 独孤胜这才明白,郑润儿这村中有这风俗,他也曾见过,不由一笑,对着郑润儿道:“他不是失了魂魄,是失了师父。” “失了师父?昨日那和尚师父不是还在这里么?再说和尚师父天天出去,哪里就失去了?”独孤胜见她也是不明所以,也不再多说此事,却道:“艄公爷爷跟你说件事情,过几日,艄公爷爷要到远地方走一趟,只怕有些时日才能回来,你自己手上这功夫,要勤加练习,切莫耽搁了。” 郑润儿闻言一愣,迟疑道:“那这里每日岂不是只剩下远哥哥一个人了?”独孤胜看了看宇文远道:“你远哥哥也去!”郑润儿身形忽的一停,满脸惊慌道:“那这里岂不是没有人了么?”独孤胜略觉诧异道:“正是,待得我再回来,不就又有人了么?你慌甚么?”郑润儿这才呆呆转身道:“我没慌,我没慌”言语间,眼圈微红,半晌一语不发,又去练功,只是一招一式间,不免跟宇文远一样,纯是摆了架子,毫无半点神韵。 两人自此都是痴痴呆呆,每日里便如木偶人一般。倒叫独孤胜甚觉头痛,不过也多少知道他二人心事,不去管他。直到将及半月,天气渐凉,两人这才慢慢将各自心事搁下。只是宇文远这几日,心事虽减,招式却愈来愈是散漫,常觉胸闷气短,说道像是有甚么堵在胸口,积郁不出一般,独孤胜知他心脉那股古怪内力散功殆尽,伤势不免便要显露出来,也不去说,只是命他每日将每日里内息运转时辰减少一半,免得有所差错。 又过七八日,宇文远症状愈来愈重,非但郑润儿忧心忡忡,就连每天内力运转周天之时,独孤胜也不在垂钓,就于宇文远身边盘膝而坐,以防不测。这一日午后,独孤胜照例吩咐宇文远同郑润儿相对拆招,两人来来去去过了三十余招,只见宇文远脚步虚浮,招式错乱,一个失神之下,便中了两指,郑润儿刚笑说了一声:“远哥哥今天怎地这般不济…。。”一句话还未说完,宇文远跄然跪倒,喉头咯咯有声,口中黑血喷出,惊得郑润儿面色惨白,只道是自己一个不小心伤了宇文远。倒是独孤胜赶忙过来,说到这乃是宇文远自己内伤发作,与郑润儿无关,她如今招式虽练的似模似样,内力却还在吐纳之初,指端劲力微弱,莫说是伤宇文远,就是寻常纸张飘于空中,尚且不能穿透。幸好郑润儿这些日子以来,于这内劲、经脉、内伤等等已是略有所知,这才慢慢定下神来。 宇文远连吐十余口黑血,这才渐觉胸中烦闷之感渐退,正要起身,心口一阵剧痛袭来,刚刚撑起的身子又跪倒在地,口中一股腥甜跟着冲上,此番吐出的已不是黑血,渐转血红,连吐了四五口,口鼻之中都是鲜血涌出。独孤胜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命郑润儿扶着宇文远到草屋内躺下,这才道:“看来明日便要走了,你去告知虞先生一声,让他收拾行装,明日一早过来罢!”郑润儿愣了半晌,又看了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宇文远,低眉垂目应了一声,神色萧然,十分不情愿一般拖着步子去了。独孤胜这才扶起宇文远来,右手单掌抵在他大椎穴上,左手食指在自己手背一点,一股内力激荡而入,就听宇文远咳咳几声,顿时醒转过来。 “独孤前辈,我莫不是要死了么?”宇文远虽是醒转,只觉心口疼痛异常,如被撕裂一般,只道是自己内伤到底无救,只怕已是到了弥留之际。独孤胜却笑道:“死?死还早些,你如今体内古怪内力以被尽数化去,不过也久伤成病,心脉一时不能复原,已不是老夫力所能及,明日老夫便带你上路,入川寻医,有那三个怪物在世,只怕就算你娃娃想死,也有些不易。” 当夜独孤胜一晚不睡,潜运内力,疏通宇文远各处经脉,及到天明,宇文远虽仍是那般有气无力,脸色苍白,心口却不再那般剧痛,自觉气力也恢复不少,便如同当日从临安往浙西去一般,虽有些气力,也不过是能勉强行路罢了。试着运转内力,几次都是行至半途便再也提不起来,心中一惊,独孤胜这才道:“你身上原本借力搭桥之处已然不在,如今真力乃是依着你本身脉络而行,心脉有损,内力过而无力,待你这经脉伤好,便能运转周天了。”两人正说间,就听外面脚步声响,独孤胜出门一瞧,正是虞允文背着包裹,身后跟着双眼通红的郑润儿相跟而来。 “师父!”郑润儿到了近前,忽然跪倒在地,嘤嘤叫了一声,脸上泪水涟涟。倒叫独孤胜一愣,赶忙道:“这是作甚?”虞允文这才道:“郑姑娘昨日到我处,说之前大和尚说她不该叫前辈做艄公爷爷,但她却不知该叫甚么,便来问我,虞某自作主张,便告知她该是称前辈为师父,若是有不妥之处,还请前辈责怪虞某便是。” “责怪你作甚?”独孤胜呵呵一笑,扶起郑润儿道:“师父也罢,艄公爷爷也罢,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不过你今日既然称老夫一声师父,你我也算有缘,切记为师不在这些日子,传你的那些功夫不可搁下,不然等为师从峨眉回来,若是考校你毫无长进,只怕连艄公爷爷都没得叫,你明白了?” “徒儿明白了……”郑润儿哽咽道,又拿下肩头包裹道:“这里面有几件衣服,还有些银子干粮,我爷爷说让师父路上带着……” “带它作甚!”独孤胜将那包裹一推道:“为师这里有前几日秃驴备好的盘缠,不用你爷爷再来准备,你且拿回家去。”郑润儿见独孤胜不要,心中更是惶急,泪水一阵一阵落下,倒是虞允文道:“前辈,多少也是老人家和郑姑娘一片心意,依我说,银两便不用了,衣物干粮留下,我替前辈和远哥儿背着,如何?”独孤胜见郑润儿一脸可怜,也不由点点头,虞允文便将那包裹打开,拿出几件衣物和干粮,银两之物依旧裹好,递给郑润儿轻声道:“你师父既有盘缠,路途之上只怕还有人接济,料来不会缺钱,银两之物你便带了回去,告知你爷爷,就说你师父领了他的心意了,可好?”郑润儿见如此,又素来知道独孤胜性子怪异,若在多说,只怕连这衣服干粮也不带了,当下抽抽噎噎答应。独孤胜这才命宇文远出来,自己提了癞和尚留下当做盘费的银两,三人便要上路。 “前辈,借一步说话。”虞允文见宇文远出来,又瞄了一眼神色紧张的郑润儿,暗自一笑,便与独孤胜使了个眼色,独孤胜微微一怔,不知何意,见他一副神神秘秘样子,便上前两步,虞允文这才往后一努嘴,独孤胜转头一瞧,见郑润儿似是对宇文远有话说,又不住抬头看着二人,心中明白,哈哈一笑,反倒扯着虞允文大步而行,头也不回道:“远哥儿莫耽搁太久。” 宇文远原本出门便要上路,被独孤胜这一声吩咐,倒弄的莫名其妙,心中不解,如何便是耽搁了?刚要转身跟上,就觉手臂一紧,被郑润儿紧紧抓住,诧异之下回头,就见郑润儿不似方才那般楚楚可怜样子,长长的睫毛上还带着几滴泪水,脸上却绽出意思微带苦楚的笑意来,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递给宇文远,红着脸道:“远哥哥,这个……这个香囊你带在身上罢,这是我在家中菩萨面前祷祝过得,求菩萨娘娘保你这一路平安…。”宇文远依言接过,见那香囊针脚簇新,看来是郑润儿连夜做成,心中不由一番感动,正要放进怀里,郑润儿却连忙道:“带起罢,我续好的线头,最结实了!”说着拿起香囊来,展开缠在上面一缕丝线,也不管宇文远一脸尴尬,踮起脚来,亲手挂在宇文远颈中,又将香囊放入他领口之内。宇文远此刻身子僵硬,心中迷茫,只闻到一股淡淡幽香透鼻而入,也不知是那香囊上的香气,还是郑润儿身上的香气。 郑润儿将那香囊给宇文远挂好,面带笑意看了良久,眼中泪水却又涌出,慌得宇文远也不知是该劝,还是该说些甚么话来,只是呆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郑润儿见他如此,带着泪水噗嗤一笑,宛若梨花带雨一般,向着四周看了半晌,方才幽幽道:“以前我最喜欢这片河滩,无拘无束,既空旷,又安静,除了河水的声音,就只有鸟叫,蛐蛐叫,青蛙叫,常常一个人偷偷跑来玩耍。常想我若是长大了,能住在这里多好。可我知道只能是想想,因为我长大了,爷爷就要我嫁人了,便再也不能来这里了……后来,师父来了,盖起这座草屋,他不撑船的时候,就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钓鱼,不钓鱼的时候,就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声不响,从早至晚都不出一声,不像我爷爷,一天到晚总是唠叨想给我找个婆家。再后来,虞先生来了,和尚师父来了,你也来了……我长这么大,这个河滩从未像这几日一样热闹,就算每天只是来送一次饭,看你跟我师父一样不声不响坐在那里,练练功夫,我都觉道这日子如在梦中一般……无论刮风下雨,我都要每天来一次,亲眼看看才觉得心安,就算在梦里,我都能梦到这里,梦见这草屋,这树,这河……可是今天,你走了,艄公爷爷也走了,虞先生也走了,你们是一个个来的,却为何一起走了?往后,这里只剩下这孤零零的草屋,孤零零的树,孤零零的河,连我都是孤零零的……果真像一场梦一般,梦醒了,便甚么都没有了……远哥哥,你还会回来的,是么?是么?”郑润儿越说越悲,说到最后,竟而放声痛哭起来,宇文远被她这一说,看着这荒凉的河滩,心中也是一阵阵悲凉伤感之意,停了半晌,只觉自己眼中也是眼泪流出,对着郑润儿嗯了一声,狠狠点了点头,郑润儿这才破涕为笑,眼中无尽酸楚期盼之意,推了他一把道:“赶紧去罢,师父和虞先生要等急了……” 宇文远这才木然转身,走了几步,回头望望,见郑润儿仍是向他挥手,又转回头,走了几步,回头看时,郑润儿仍在哪里,如此这般三五次,听得前头独孤胜呼喊,这才埋头向前而行,隐隐听见风中传来依稀呜咽之声,再回头时,郑润儿已然站在河岸高处,仍是不断挥手,身后一个苍老的身影踽踽而来,应是郑老头放心不下孙女,前来接她回家来了。宇文远心中感慨之下,伸手入怀,手指还未触到那香囊所在,却碰到一团软软的东西,心中猛的一颤,自是当日思玉让卢颖儿送来的那半幅纱巾…… 第十九章 峨眉三医 第一节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李太白这一句,道尽天下离别滋味,与此时境况颇为倒颇为相符……”宇文远勉强跟上前面缓缓而行的虞允文与独孤胜,就听二人谈诗论词,很有几分感概意思,也不敢去多想,手中不住捻着那纱巾,一个不防,却又碰到香囊所在,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是跟在两人身后默默行路。 三人到了风陵渡上,独孤胜便雇了一辆马车,直趋京兆,再由京兆西向凤翔,到了凤翔,南下汉中,由褒斜道入蜀,蜀道之上。到了蜀道上,路险难行,三人便舍了马匹步行,一路之上走的也是异常艰难,好在独孤胜与虞允文与这蜀道都是甚为熟悉,独孤胜又不似癞和尚那般懒散随意,对这一路之上饮食住宿虽不讲究,也是住暖吃热。 “独孤前辈,有件事情,晚辈不知当问不当问!”这一日走在蜀道山中,前后无人,寂静大山之中连一声鸟鸣也无,只有三人身影缓缓而行,宇文远到底耐不住这些日子以来好奇,今日又只有三人在此,忍不住问了一声。 “你是想问秃驴为何与那裴孤鹤师兄之死有关么?看来这一节秃驴从未对你提过”独孤胜早已知道他心中之事,迎着山风问到,宇文远就风中点点头,应了一声,癞和尚的确从未跟他讲过这些事情,虞允文见他二人说起癞和尚,赶忙紧走几步,便往前面赶去,他知道这其中必然有关癞和尚隐秘,独孤胜却叫道:“虞先生何必避开,你为人忠亮方正,就算知道了也是无妨,按说此事,也该让远哥儿知道了。”虞允文被他一语道破天机,尴尬一笑道:“江湖隐秘,往往事关刀光剑影,虞某一介书生,倒真有些怕惹祸上身。” “不妨、不妨、”独孤胜呵呵一笑,他知虞允文心中仍是不愿听闻旁人隐秘,倒不是真的怕甚么刀光剑影,惹祸上身,见宇文远两眼定定看着自己,慨然长叹一声,良久才道:“远哥儿可曾听过铁书生这个名字?” “铁书生?”宇文远觉道这名字甚是耳熟,还未思量出来,虞允文却脱口道:“莫不是当今武林八位奇人之一,那书生恶鬼之中的书生么?”被他这一提醒,宇文远也恍然大悟,说道:“我想起来了,此人乃是江湖中一个极厉害的角色,据说当年江湖中许多高手之死都与他有关,前辈为何提起他来?” “角色?”独孤胜看了一眼宇文远,冷笑几声这才道:“那些高手之死,乃是他们心甘情愿送死,况且他们死的轰轰烈烈,跟铁书生又有甚么关系。” “心甘情愿?”虞允文倒是一脸诧异,想了半天笑道:“这武林中何以有这般心甘情愿送死之人?” “何止心甘情愿!”独孤胜似有不堪回首道:“只为这一死,这些人抛妻弃子,隐姓埋名,舍却万贯家业,那料到一着不慎,功败垂成,十余人尽数死无葬身之地,当真可怜可叹!” 宇文远和虞允文见独孤胜说的悲切,也不敢追问,只是默默行路,独孤胜又停了半晌道:“当年岳将军蒙冤下狱,武林中甚为不忿,都言说那当今宰相秦桧一力议和,又得了金人嘱托,必要将岳将军置于死地,铁书生闻讯,暗地召集江湖豪侠,人人或假托身死,或是行踪成疑,上不告父母亲朋,下不通子嗣兄弟,秘密相聚,约定在一夜见杀入秦府,除掉秦桧,以震朝中合议之心。也不知是当时事机不密,还是有人不甚走漏消息,铁书生那夜带人潜入秦府,到得秦桧书房左近,众人便陷入重围……” “这个……”这一番话,宇文远还到罢了,虞允文却是听得胆战心惊,他原以为此事只不过涉及武林隐秘,哪知还有这般绝大干系,一时身上冷汗冒出,只觉后背一片冰凉。想了半晌方道:“这铁书生既然武功绝高,又联络这许多江湖英豪,秦府便有护卫,岂能挡得住他们?” “可疑之处便是在此!”独孤胜满面犹疑之色,沉声道:“当夜他们众人陷围,这才发觉秦府护卫均都是武林高手,更可怖的乃是其中一人,黑布蒙面,一声不发,武功之高,实所罕见,众人激斗之中,大多死于此人掌下,到得后来,铁书生直取此人,两人大战数百回合,铁书生前番激战之下,已然有伤在身,这番全力以赴,难免内力不继,被那蒙面人连中三掌,眼见就要死于那人掌下,仅剩几个同去之人垂死之际,以命相博,到底让那蒙面人缓了一缓,铁书生这才得以逃出秦府,却也伤重至极。” “蒙面人!!”宇文远这番倒是十分惊讶,自己便是伤于一个黑衣蒙面人之手,这铁书生也是伤于一个蒙面人之手,难不成这两个人原是一个?独孤胜知他心中所想,微微摇头道:“不是一人,伤你之人,这份内力前所未闻,老夫都不曾见过,伤了那铁书生之人,那内力却有来历,原是辽东第一高手黑头陀的绝学翻云覆雨手,铁书生便是被这翻雨覆雨手阴阳掌力所伤,与你内伤大大不同!” “那这铁书生后来如何了?”虞允文隐逸觉得这铁书生必然未死,只怕跟宇文远颇有关系,否则独孤胜也不会贸然提起此人来,果然见独孤胜惨然一笑道:“那铁书生重伤逃出秦府,乘了快马连夜赶往括苍山,寻那老道相助,奈何老道对他身上内伤也无可奈何,只好亲自送他前往峨眉,找那三医医治,三医费尽心血,将山中数十年所藏灵丹妙药尽数用在铁书生身上,这才救了他一条命来,不过从此江湖上再无铁书生名号,却多了一个惫懒无赖的秃驴!” “甚么?”宇文远同虞允文猛地刹住脚步,心中如被雷震,宇文远脸色更是一片苍白,自己这师父竟然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铁书生?虞允文却从未想到这和尚看上去如此懒散不羁,竟然是江湖上一代豪侠! “站着作甚,还不快快赶路!”独孤胜见他二人被惊的站在原地,不由一笑催促一声,宇文远仍是回不过神来,只是一步一步,像个木偶一般挪着步子向前,虞允文却叹道:“不想大和尚竟然有如此胸襟胆魄,这一路行来,虞某倒是有失恭敬了…。。” “这算甚么!”独孤胜一哂道:“说破英雄惊煞人,这秃驴虽是江湖中人,当年却是在岳将军帐下行走,专一联络江湖豪杰,来往金宋之间,侦测敌情,递送军机,只为辅助岳将军直捣黄龙,恢复旧土,秦府一战,这秃驴连累十数名江湖好手身死,那铜笛铁剑的师兄便在其中,秃驴自己也身负重伤,待他伤好,岳将军也已冤死,从此懒理世事,索性当了和尚,终日疯疯癫癫,混迹临安街市之中。” “那裴大侠为何还要找我师父?”宇文远此时倒疑惑起来,若是这些人都是忠义之事,何以这裴孤鹤如今还苦苦追寻自己师父? “你怎地还不明白?你师父当年为了保密,所有知晓这件事情的人不是假装重病身死,便是一夜之间不知所踪,因此当夜杀入秦府之人,就算被人认出,也是已死多时之人,只不过这些人离奇去世或是失踪之前,都跟你师父有过彻夜长谈,这些人亲人后辈,兄弟朋友,如何不怀疑秃驴?你你当秃驴当真在临安懒散度日么?他当夜被翻云覆雨手所伤,十分怀疑这黑头陀便藏身在临安城中,必要设法寻出,予以除去,只是除了那一夜之外,再未发现这黑秃驴踪迹,倒叫人十分不解。” “前辈,今日你同我说这般隐秘之事,是何意思?”虞允文心中忽然一动,看着独孤胜问到,独孤胜嘿然一笑道:“老夫只不过是想让远哥儿知道他师父来历罢了,还有一事,便是当年峨眉山那三个怪物为了救治秃驴,几乎罄尽山中所有药材,结果这秃驴伤好之后,竟然同老道偷偷摸摸去了,惹得三个怪物大发雷霆,放下话来,往后凡是跟秃驴和老道有干系的人,一概不治。若是这般带着远哥儿去让他三人医治,只怕千难万难,老夫心下有个较量,到得峨眉山下,有劳虞先生屈尊上山,若是三个怪物看不出远哥儿来历,情愿治伤,那自然最好,好在远哥儿没学过秃驴铁掌功夫,或许能遮掩的过。若是这三个怪物发觉远哥儿来历,百般相拒,虞先生与老夫,正好所谓先礼后兵罢了,虞先生明白否?” 虞允文见独孤胜这般说,那自然是要自己礼求之时极尽言辞恳切之意,所以才将癞和尚来历尽数说出,当下一笑道:“便不知道大和尚这般英风事迹,只凭远哥儿乃是宇文虚中先生后人,虞某也当尽心竭力,余南山,大和尚为了远哥儿,甚或舍弃性命,不惜露出行迹,虞某区区,岂敢不尽力而为,独孤前辈放心,虞某必然不负所望!” 两人心意相通,都是呵呵大笑,只有宇文远心中仍自转不过弯来,自己这惫懒师父,竟然是铁书生!忽然心中一动道:“前辈,为何我师父不教我这路铁掌功夫?” “为何不教?”独孤胜看着宇文远一脸猜疑之色沉吟片刻道:“当年铁书生一身铁掌功夫天下知名,刚猛霸道之处一看便知,若是教了你这套掌法,要你天天被江湖中人追杀么?” 宇文远见独孤胜如此说,不觉楞了片刻,如此说来,自己师父不教这路铁掌功夫,到底还是为了自己安危着想。心中虽有些感动之处,只觉自己又似回到浙西路上一般,好似许多事情,众人都是心知肚明,偏偏只有自己一人蒙在鼓中。原本只当自己身世已明,从此便再无隐秘,今日却又知晓此事,不由眼带犹疑看了看正在长笑的二人,不知自己身边还有多少隐秘不为自己所知。 第十九章 峨眉三医 第二节 三人一路攒行,入川之后,虞允文久别乡土,自然感到格外亲切,当下反客为主,反倒招呼起宇文远和独孤胜二人,何处有何特产?何地小吃美味?山水何地独佳?一路指点而来。独孤胜多少到过几次川中,也不甚惊奇,只有宇文远初来乍到这天府之国,只觉处处新鲜,饮食口味与江南迥然不同,大为称赞,渐渐将那忧心之事倒也搁在心底。这一日三人正在路上行走,说些闲话,远远一座城池巍峨在前,虞允文笑道:“这番好了,这成都府乃是蜀中人物荟萃之地,虞某当得做个小主人,招待两位好好游玩一番。” 独孤胜原本担忧宇文远身上伤势,但见他这一路来精神尚好,想来也无大碍,便由着虞允文带着三人在城中闲逛了几日,虞允文还不尽意,说道既然到了成都,不可不回家一望,必要带着三人途径自己故乡一游,便又盘桓了几日。等到峨眉山下,已是隆冬时节。虞允文原想宇文远有伤在身,体弱力虚,难以在这峨眉山路上行走,便请了两个当地杠夫,要抬着宇文远上去,自己却和独孤胜步行。谁知独孤胜却不同二人同去,说道自己另有去处,晚几日才来山上相会,虞允文情知独孤胜是要自己先陪宇文远上山求医,自己落在后边必定有所筹划,也不在多说,便一人带了宇文远往山上进发,独孤胜也一人飘然而去。 虞允文曾在峨眉三医处羁留甚久,知道这三医每到冬日,便办到前山居住,等到山中春来雪化之时,才搬去后山万佛顶居住,那万佛顶居所,虞允文自然知道。只是在前山居于何处,自己却并不知晓,想来也不会太过偏僻,两人一路上山,再来打问便是,虞允文心中仍怕上山之际宇文远体力不支,便命那两个杠夫远远跟着,以备不虞。 两人在山上走了一日,虽经过几个寺庙,绝无峨眉三医消息,虞允文心中倒有些慌张,生怕这三医已是离了峨眉山王他处去了。反是宇文远从未见过这般巍峨山岭,俊秀景致,虽是冬日,也别有一番意味,倒不把自己伤势挂在心上,让虞允文略觉心安,当夜两人同两个杠夫便在中峰寺歇息了,此寺乃是千年古刹,原本就是峨眉山来往游客歇脚之地,投宿之时,便见几个江湖中人自山上下来,言语中所说,都是求医之事,却都唉声叹气,说到明日再去拜求之话,虞允文心中一喜,知道这几人必是去三医处求医,碰壁而回,看来这三医居处,离此想必也是不远。 第二日一早,虞允文见那几个江湖中人动身,便远远跟着,谁知那几人脚程甚快,到了山路转折之处,便腾跃而上,身手极为矫健,绝非寻常庸手,只好带着宇文远慢慢而行,直到午后时分,远远便闻着一股淡淡药香传来,两人循香而去,就见山中一处地方豁然开朗,几栋房屋在山林见隐约可见,周围山石上一些人或坐或卧,都是江湖中人打扮,想必都是来求医问药之辈,虞允文赶忙带着宇文远紧走几步,到了近前,见一个同宇文远差不多年纪的青年拿着药包出来,一一分给那些江湖中人,这些人均都千恩万谢,如同得了太上老君长生不老仙丹一般,小心翼翼揣在怀中。虞允文这才上前,对那青年一礼道:“在下虞允文,前来拜见三医前辈,烦请小哥儿通报一声。”那青年方才散完药包,见有人行礼,赶忙回头,一脸惊喜道:“虞先生!你如何上山来了?我是胡空青,先生还记得么?” “胡空青?”虞允文一愣,猛地顿悟道:“你莫不是人医崔无害崔老前辈的弟子么?这么多年不见,你都已这般大了,虞某眼拙,竟然没认得出来。尊师一向可好么?神医和鬼医前辈进来可好么?” “我师伯师父师叔三人,自然都好。”胡空青一笑道:“若是他三人不好,谁来给这些人瞧病呢?不知这位少侠是?”说着却看着宇文远问到,宇文远赶忙见礼道:“在下宇文远……”虞允文生怕宇文远一时疏忽说出底细,赶忙拦住道:“这是我一个至交好友的弟子,得了一种怪异之症,特此托我带上山来,求三医前辈诊治诊治。” 胡空青凝视宇文远片刻道:“宇文兄弟似乎不像是甚么病症,倒像是心脉受伤日久的样子,难不成是跟谁人动手,被人内力所伤么?这倒奇了,心脉受伤,原本无救,这位宇文兄弟竟然精神尚好,气力不亏,确实有些怪异,虞先生稍待,我进去告知我师父一声。”说罢对着两人一礼,转身急匆匆去了。虞允文见他进去,这才叹道:“这胡空青不愧是名师高徒,片刻间便能看出远哥儿伤势,看来这次远哥儿这伤,必然是好了。” “虞棋圣来了?在哪里在哪里?快去迎接!”宇文远还未及答话,就听几栋房屋里几人几个人惊呼连声,不多时,便见一个仙风道骨,鹤氅道冠,面容清瘦的老者为首,身后一人却是寻常书生打扮,再后一人长的慈眉善目,像个员外模样,身材不高,脸圆体胖,自是那神医崔不害、人医崔无害,鬼医崔去害了,三人都是一脸喜色,急匆匆迎了出来,远远看见虞允文便是呵呵大笑道:“自虞棋圣自当日一别,我们兄弟三人在这山上下棋再无敌手,真正是无聊的紧,万幸虞先生又上山来,这番咱们可得好好对上几局才是!” 虞允文赶忙摆手笑道“虞某雕虫小技,哪里敢称甚么棋圣之名,三位前辈莫要这般取笑,虞某这点本事只不过取个乐子而已,哪比的上三位杏林高手,治人无数,造福苍生,才是真正的本事!” “哎,你在我兄弟三人心目中,那便就是棋圣,虞先生何必过谦,来来来,咱们且进去手谈几局,再来叙话!”说话间,神医崔不害扯着虞允文,胡空青引了宇文远,也不管那屋外等着疗伤的其他江湖中人一脸不快嫉恨之意,便往里走。这些江湖武人上山求医,受尽了这三医白眼闲气,从未被三医这般礼遇,见虞允文被三医这般簇拥而行,想着自己上山来求爷爷告奶奶一般哀告乞求,才得见胡空青一面,将自己病症看了传达进去,如今虞允文只是通报姓名,三医便齐齐迎了出来,心中自然不乐,只是虞允文既然被三医如此待见,他等就是有千般不服,万般不顺,这虞允文他们也得罪不起,也只能搁在心中。 当下三医扯着虞允文扯到后房,房中温暖如春,棋盘早已摆好,虞允文此时乃是带着宇文远前来求医,自然不愿这三医不乐,当下勉为其难,陪着三医各下了一盘,虽是手上留力,也杀得三医落花流水,只是这三人落棋之时,不住往宇文远脸上观瞧,原本兴致勃勃的三人,三局棋毕,神医崔无害和人医崔不害两人都是一脸阴郁之色,只有鬼医崔去害仍是笑意盈盈,不过眼中殊无高兴之意,倒叫虞允文心中有些忐忑。 “虞先生,这哥儿是你甚么人?”神医崔不害见最后一局仍是落败,却并不在意,看着宇文远缓缓问道,虞允文爽然一笑道:“这是我一个故交友人弟子,身上带伤,多少名医束手无策,特此带来请三医前辈看看,若是治的好,在下当得将毕生棋艺尽数写于纸上,奉送三医前辈!” “慢……”人医崔无害斜睨了一眼宇文远道:“棋是棋,伤是伤,两者不可等而同之,若是你虞先生有伤,只要阎王爷不发下勾命牌来,我兄弟自当尽心竭力……” “二哥说的不对,就算是阎王爷发下勾命牌来”鬼医崔无害笑着接口道:“只要我兄弟三人肯出手,只怕阎王爷也得收回成命,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虞先生……”神医崔不害拿着一只棋子,瞧着棋坪沉吟道:“你原非我武林中人,若是你亲朋好友得了什么怪异疾病,上得峨眉山来,看在你虞先生面子上,也不过我三兄弟举手之劳,但这位哥儿么,嘿嘿!”虞允文还不知这神医何意,只见他身影一动,手腕一翻,宇文远躲避不及,以被他把自己手腕拿在手中,挣了一下,那神医三指扣在自己脉门之上,有如铁箍一般纹丝不动,虞允文见他拿住宇文远手腕,先是一惊,随即便定下心来,若要这三人给宇文远瞧病,宇文远身上伤势和这内力,自然瞒不过他三人本事,如今他三人既然已经看破,且由着他三人,等他三人看完,再想应对之策。 “咦!”神医崔不害搭上宇文远脉搏不过片刻,脸色忽然一变,撤手瞧着宇文远半晌冷笑道:“小哥儿好造化,这般立死无救的伤势,你都能活下一条命来,厉害厉害,你们俩也看看罢”说着手掌一推,宇文远一个站立不定,踉跄几步,人医鬼医也是长身而起,一人拿住宇文远一只手来,搭住宇文远脉搏,顿时脸色也都同这神医一般。 第十九章 峨眉三医 第三节 “还未请教这位哥儿尊姓大名,师承武林哪一位前辈高人?”人医崔无害放下宇文远左手,淡然问道。虞允文心中一紧,见这三人都是面色不善,独孤胜一路之上虽对宇文远多有吩咐,只是仓促之间,这三人仓促发问,宇文远又生来不会这般遮掩,一句话说错,只怕便被这三人看出破绽来。 “晚辈……晚辈宇文远,乃是临安回风掌曹老前辈门下弟子……”宇文远结结巴巴答道,这回风掌曹秋风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望,宇文远又是一口临安口音,冒顶他人门人,只怕不易,因此独孤胜一路之上教他说自己乃是曹秋风门下。虞允文见宇文远虽说的磕磕绊绊,却也没说漏了,暗自松了一口气。 “曹老前辈?”神医崔不害冷笑一声道:“这位小哥儿,你跟旁人提起你师父之时,都是称作曹老前辈么?”宇文远还未回思过来,虞允文心中突的一凉,方才只觉宇文远话中有些不妥,此时被崔不害一说,登时明白,宇文远一时紧张之下,称那曹秋风为曹老前辈,哪有自己徒弟这般称呼自己师父的。宇文远此刻也明白过来,知道自己已是露了破绽,看着虞允文不由一阵尴尬。“你二人如何看?”神医崔不害看了他二人一眼,却转头对着人医鬼医二人问到。 人医崔无害思量片刻道:“他身上这份内力,雄浑磅礴,悠久绵长,便是这小哥儿打娘胎中所练,也到不了如此地步,不过他全身脉络,心脉中内息最弱,这份内力想必是高人打入他体内,护住心脉所为,只是他心脉之伤颇为奇怪,又像是因伤成病,已有近十个月之久,又像是两三个月之前才得如此…。难不成竟然被人伤了两次?” 鬼医崔去害也微微点头道:“除了经脉中这份内力,还有这封穴的指力也非常了得,阴阳相济,劲力精微,非一般人所能为,心脉内力微弱,只怕便是由此而来,就这份指力而言,江湖中能有这般造诣的,不过三人。” 神医崔不害这才颔首说道:“心脉之伤乃是十月前的,至于那两三月之象,应该是两三月之前被这指力封穴之人设法化去了,因此有这般怪异之处,看来这小哥儿来历不浅吶!” 虞允文同宇文远此刻都是满脸惊诧,只这片刻功夫,这三人便知道宇文远身上之伤的大致缘由,连这何时受伤,因何身上兼有这般护体掌力指力,古怪内力何时化去都辨的出来,当真神乎其技。独孤胜曾言这三医在医术上已是登峰造极,看来绝非虚言。 神医崔不害看了虞允文半晌道:“虞先生,你是光明磊落之人,不妨直说,这哥儿到底是何人徒弟,又被何人所伤?被何人所救?” “这个么……”虞允文此刻心中倒是有些不安,若是照实说了,这三人只怕要将自己二人即刻逐出,若不实说,依着这三人本事,只怕也难以蒙混过去,况且他三人对宇文远身上之伤一试之间便了如指掌,看来也只有他三人可救,心中实在是有些两难。 “虞先生不说也罢!”鬼医崔去害瞥了一眼宇文远,笑吟吟开口道:“看来这远哥儿师父在江湖上名声有些差劲,想必做过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也罢也罢,师父有错,也不能祸及徒弟,既然是虞先生带上山来的,咱们兄弟也当得救上一救,不过死活,咱们可不敢打包票!” “我师父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情!”宇文远慨然道,他原本心中也颇为忐忑这三医本事,只怕自己遮掩不住,只盼虞允文有甚么办法能遮的过去,哪知这鬼医说到自己师父做过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句话事关癞和尚名声,他一时心中激动,便应声嚷了出来。 那鬼医等的便是宇文远这一句,当下紧跟着宇文远追问到:“你师父是谁?既然没做过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如何不敢以真名相示?”虞允文赶忙道:“远哥儿师父乃是世外高人,隐姓埋名已久,因此不愿以真名示人,倒不曾做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个虞某愿以姓名作保!“ “嘿嘿”鬼医冷笑一声道:“虞先生,你这保人未免太轻信于人了?江湖中多少隐姓埋名之辈,只怕手上都不干净,说是退隐江湖,实则是藏头缩尾,学那乌龟王八一般躲了起来,否则一旦为别人所知,不知有多少仇家前来寻仇。这位小哥说自己师父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怕是你师父不曾告诉你罢了!不过你莫怕,你师父是你师父,你是你,咱们分的极为明白,绝不让你那为非作歹的师父连累了你” “我师父不是乌龟王八,也不曾为非作歹!”宇文远见鬼医之话愈来愈是尖刻,癞和尚虽确实有些藏头缩尾,不敢在江湖上抛头露面,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这乌龟王八四字,如何忍得住?当下脖子一梗道:“虞先生,我师父是豪杰之士,收的徒弟不成器,也不是孬种,我这伤可以不治,不过一死而已,我师父这名声,绝不能为了我被三医前辈看的低了!” 虞允文见宇文远一脸怒气,再看看鬼医一脸诡异笑意,心中不免长叹一声,如今且不说自己有没有办法能让三医不去理会这宇文远师承来历,便是这鬼医,只怕在这几句话中早已看破宇文远性情,若是再说下去,言语相激之下,宇文远如何耐得住鬼医对癞和尚这般诋毁,事情迟早要脱口而出,但心中仍是存了一份侥幸之意笑道:“远哥儿这位师父,乃是临安城里一位高僧,至于这姓名,在下的确不知,只知道这高僧法号了缘。”宇文远原本是要直说自己师父乃是铁书生,见虞允文忽然说出这“了缘”二字,倒是一愣,这了缘乃是癞和尚在襄阳道上装作正经和尚所起的一个法号,倒也算自己师父一个名字。 “临安城里高僧?了缘?”三医不由的都是面面相觑,神医崔不害看着人医鬼医道:“那老和尚法号可是了缘么?”人医崔无害沉吟道:“临安城能在武林中称的上高僧的,只怕也就这老和尚一人,只是他从来无名无姓,也无法号,如何又叫做了缘?不过若如此说,这位小哥身上内力精纯雄浑之处,倒有几分像他,若这内力是他的,那么那份指力岂不是独……”三人话未说完,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虞允文见他三人如此,心中不由窃喜,看来这三人将这了缘当做癞和尚的师父,这老和尚在三医心目中声望地位都极为尊崇,虽是和癞和尚有关,想必三医也不敢贸然相拒,就见三人都是一脸怀疑之色看着宇文远,知道他三人此刻只怕还未必尽信,当下道:“远哥儿,将你师父传你掌法,演一路与三位前辈看看,或许他们能看出你这师承来路!” 宇文远此刻也知虞允文心意,只是这般一来,自己便算是认了师祖为师父,岂不是和癞和尚成了师兄弟?心中虽不情愿,也知自己要真将癞和尚说出来,只怕要给虞允文添不少麻烦,当下勉强将错就错,将那望海潮掌法中参差势使了一路,三医并未见过这望海潮掌法,都是看的愕然不解,如同劈柴挑水一般的粗重功夫,如何是这般高人所授? “远哥儿,不知你师父在临安那座寺庙挂单?”鬼医崔去害到底有些疑心,忍不住问道,宇文远一愣,自己师父乃是一个野和尚,若说这挂单,自己当真不知,不过当日假冒了缘和尚之时,曾说是灵隐寺来的,当下答道:“灵……灵隐寺” “灵隐寺?”三医顿时一怔,神医脸上诡异一笑道:“不知虞先生跟你师父是如何相识?” “三医前辈……”虞允文见三人越问越详细,宇文远本来就拙于言辞,这般问的多了,迟早要露出马脚,赶忙要接过话来,神医崔不害看着虞允文冷冷道:“虞先生安坐!”音声虽是不高,神色极为冷峻,虞允文不由一噤,只是用眼看着宇文远,只盼他能将此话交了过来。 “我师父……我师父……跟虞先生是在浙西道上相识的”宇文远见三医不让虞允文开口,只好自己掂掇着答道。 “浙西道上?那尊师又如何知道虞先生与咱们兄弟有旧?”鬼医紧跟着宇文远话音问到,宇文远看着虞允文,心中焦急万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若说是碰见括苍迟道长,只怕仍是要牵连出癞和尚,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三医见他如此慌张,都是暗自冷笑一声,人医崔无害却是无谓一笑,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远哥儿远来疲惫,精神劳顿,不如让空青准备酒饭,先让远哥儿和虞先生歇息一晚,咱们就别跟盘问犯人一般紧追不放了。”说罢使了个眼色,三人会意,便都起身道:“先请虞先生和远哥儿到客房歇息罢!” 宇文远同虞允文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起身随着三人外出,却是鬼医在前领路,神医陪着虞允文,人医引了宇文远,将及出门之时,人医忽然道:“迟道长近来可好么?”宇文远连忙答道:“好,好” “哈哈哈”三医顿时仰天大笑,各自转身退回房内,看着虞允文道:“虞先生,你骗得我兄弟好苦!” 第十九章 峨眉三医 第四节 虞允文虽仍自镇定,情知这最后一句话泄了天机,心中仍是不愿就此认了,故作笑意道:“三医前辈此话怎讲?” “哼”鬼医冷冷道:“虞先生,照实说罢,这哥儿跟铁书生是何关系?”人医也斜睨着宇文远道:“这位哥儿也是藏得颇深,不知哪里学了一路三脚猫的掌法,却说是甚么了缘和尚,你那铁掌上的功夫为何不使了出来?” “坐,且坐”神医此时却和颜悦色,让几人重又落座,看着虞允文道:“虞先生这么多年不见,到底结识了几个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便是我兄弟三人,只怕也难以望其项背。”这句话说的虞允文和宇文远两人不由默默对视一眼,看来这三医到底是瞒不过去。 “神医前辈此话…。。”虞允文虽已知三医详知端倪,慨然一笑,便要应承,神医崔不害却摆摆手制住他道:“这哥儿也算是造化之人,他身上内力和指力,只怕是出自这江湖前辈一僧一剑手上,一僧老和尚宅心仁厚,慈悲为怀,见这哥儿身负重伤,救他一命或许是有,但这独孤老先生,乃是江湖中闲云野鹤,居无定所,莫说等闲高手见不到他,便是江湖中成名的高手大家,如那费麦两家家主、临安城大内侍卫都统制,要寻他老先生踪迹,只怕也是大海捞针,就算寻到了,独孤老先生也未必就肯见他,两位兄弟,我说的可对?” 人医鬼医见提起独孤胜来,也都是一脸落寞,点头称是。神医这才叹了一口气道:“不过旁人寻不到,那是旁人没有这份机缘本事,若是一僧老和尚、或是括苍剑隐迟道长,哪又是一番不同,还有一僧老和尚独传弟子,便是那铁书生,当年与独孤老先生也是极为说的来,若是他几人要寻独孤老先生,那便容易得多。除此之外,咱三兄弟实不知这江湖上还有谁能在独孤老先生面前有这番面子,更何况这哥儿身上指力之纯,运劲之巧,若不是独孤老先生一路鲁阳指有回天之力,这位远哥儿也到不得我这峨眉山。”虞允文同宇文远见神医已是说的如此透彻,都觉今天实在是大大的丢了一回人去,均都面带愧色,默默不语。 “那铁书生现在何处?”神医看着两人脸色,脸上一阵冷笑道:“这位远哥儿想来应是他的门下,既然要治远哥儿身上内伤,只怕只你虞先生来了不成,须要铁书生亲自上山一趟才是!” “铁书生死了!”虞允文见神医提及铁书生,心中猛的一惊,这三医看来必是要跟铁书生算那陈年旧账,可如今何处去找癞和尚?忽的想起独孤胜曾说铁书生当年从峨眉伤愈之后,就当了和尚,江湖中从此再无铁书生名号,见宇文远性子耿直,就要开口应承,赶忙先开口到,他这一说,宇文远也是一愣,随即会意,也就闭口不言。 “死了?”三医顿时都是满脸震惊之意,鬼医在宇文远和虞允文脸上不住打量道:“铁书生武功卓绝,当年伤愈下山,江湖上谁人有这般本事,能置他于死地?就算他被人杀死,莫说他师父和独孤老先生,便是括苍迟老道也不能善罢甘休?” “确是死了,此话非我所说,乃是独孤老前辈所言,江湖上从此再无铁书生。”虞允文与三人说了这许久,多少也听出一些端倪来,这三医虽脾气古怪,言辞中对独孤胜似乎一直尊崇有加,从不敢片言亵渎,当下便把独孤胜搬了出来。 “照此来说,这祸害是真死了?”人医见虞允文抬出独孤胜来,脸上顿传犹疑之色,侧着头看着神医崔不害,鬼医仍是有些不信道:“他倒死的轻巧,当年在山上,费了咱们多少心血药材,这才救回他一命,不过求他给咱兄弟留下几招铁掌功夫,谁知这祸害竟然逃之夭夭,这口气难道怎们竟然没地方出了么?” 虞允文这才恍然大悟,癞和尚当年逃下山去,想必也是被三医缠的久了,必要他传上几招铁掌功夫下来。只是癞和尚当年上山,乃是从秦府受伤逃出,这铁掌功夫自然不能示人,若是传给三医几招,只怕便给三医招来祸患,秦府中那黑衣人武功之高,连癞和尚都不是对手,更何况三医只是三个医术精湛,武学平庸之人?想到此,不由看了一眼宇文远,宇文远也是一脸错愕,自然心中也明白自己师父为何当年要从峨眉山逃了去,实在是身有苦衷,便如从来不教自己修习那铁掌功夫一般。 “既然如此,倒有些不好办了!”神医想了半晌,脸上半是失落,半是不甘道:“远哥儿身上这伤,只有一样东西可救,如今铁书生既然死了,在下兄弟三人也是无能为力,只怕要让虞先生和远哥儿白跑这一趟!” “何物可救?”虞允文同宇文远都是大奇,怎地要治自己身上这伤,却跟癞和尚有关?为何从来不见癞和尚说起过?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物事!”鬼医虽是一副笑吟吟意思,口气却异常冰冷道:“当年我们三兄弟罄尽所藏药材,费尽心思,救了他一命,到头来却落得一场空,如今天道循环,他徒弟又被人伤成这样,若是要救么,不要别物,只要铁书生一双手便成!” “呵呵,三医前辈有些强人所难了罢!”虞允文讪笑一声道:“如今铁书生已死,何处去找这一双手来?” “果真已死么?”人医忽然厉声道:“若是他死了,却是谁指点你二人寻到迟老道?又是谁有面子见到独孤老先生?迟老道和铁书生不敢上山来,却让你二人这般空手而来,当我峨眉山是甚么地方?三弟方才说的还是有些欠缺,要治这位小哥之伤,岂能只要铁书生一双手?须得还搭上迟老道一柄剑才是!” 虞允文听至此,已知这三人心中根本不信铁书生已死,莫说此刻找不到癞和尚所在,便是能找到癞和尚,难不成真的上山来留下一双手去么?更何况还要括苍迟老道一柄剑?再看这三人脸色阴沉,想来再无通融之处,不由心中一阵烦躁,这三医为何如此难缠? “虞先生……。”宇文远忽然慨然开声道:“也不怪三医前辈今日如此,原是我师父当年有愧于三位前辈,不过宇文远也是七尺男儿,我这条性命不过苟延残喘,就算活下来,也成不了甚么大事,岂能跟我师父一双铁掌还有迟道长一柄利剑相提并论,若是这等说,宇文远不过一死而已,有何惧哉?” “好英雄,好汉子!”神医见宇文远如此慷慨豪迈,倒是大拇指一挑道:“不愧是铁书生传人,果然有几分豪气!既然如此,今日天色已晚,两位便请客房歇息,明日便下山去罢,咱兄弟仍是有言在先,若想治伤,还请铁书生自己上山来!”神医说到此处,见虞允文仍是要说甚么样子,当下一摆手止住道:“除此之外,虞先生不必多讲,空青,带两位远客到客房歇着。”说罢三人均都起身拂袖而去,再不给虞允文片刻说话机会,倒是宇文远显得颇为镇定道:“虞先生,我这一路来,蒙你多有照料,今日三医前辈既然不肯施救,那也怨不得他们,我师父当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咱们明日便回江南去罢,便是死,我也要死在我义父身边!”说罢见胡空青推门进来,便不在多说,随他而去,虞允文见到了如此地步,只好叹了一口气,起身相跟着而行,心中仍是不住转着念头。 胡空青带二人到了客房,便径自离去,那客房中单单只有一床一桌一灯,连火盆也无,自胡空青离去后,也无人前来送酒饭,虞允文情知这是三医逐客之意,也只能心中苦笑。两人坐在房中,都无睡意,宇文远只是低着头一语不发,虞允文却是目光一直盯着那油灯黄豆大一点火焰,心中仍在盘算。 “罢了!”眼见已到夜半,油灯火焰渐小,已是油尽灯枯之兆,过得片刻,那灯焰跳了几跳,陡然灭了,顿时房中漆黑一片,虞允文猛然一击桌子道:“癞和尚有慨然赴义之勇,远哥儿你有视死如归之心,难道虞某却当真是书生百无一用么?人生一世,不过如此灯一般,虽不能熊熊如炬,但能照亮一隅,不负此生,便是快意!”宇文远暗中听他如此慷慨,颇有一股热血沸腾之意,只是不知此话是何意思。虞允文心中却已拿定主意,只待天色一亮,便要再向跟三医恳请一番,若是还不应允,必要癞和尚亲自上山,便要一命抵一命,用自己性命当做癞和尚一双手掌奉上! 第十九章 峨眉三医 第五节 山中冬日,夜间苦寒,屋中又无火炉,寒意更甚,两人却都丝毫不觉,各自坐在远处想着心事,远远听得几声鸡鸣,外面天色渐亮。虞允文整理衣衫,听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想来应是三医命人逐客来了,当下振衣而起,便要去跟三医以命相争,就听门外胡空青声音道:“虞先生,宇文少侠昨夜歇息的可好?”屋内两人都是一愣,逐客何以这般客气?当下虞允文打开房门,只见胡空青面带笑意站在门外,见房门打开,向外一挥手,几个下人抬着一个炭火炽热的火炉进来放在屋中,登时一阵暖意在屋中腾地而起,跟着又是几人进来,端着热水毛巾之类,让两人盥洗了。这才又进来几人将那桌上擦抹干净,一声不响摆下白粥小菜,馒头烙饼之类,都是热气腾腾,显见是刚出锅的样子,饭食摆布整齐,最后几人进来,手上托着一件件簇新的衣服,放在床头之上,胡空青这才道:“我师伯吩咐过了,请虞先生和宇文少侠先用过早饭,略作休息,换过这些衣服,待到午间,他们再来拜会!” 虞允文和宇文远早已看的目瞪口呆,这与昨夜相比,简直天壤之别,虞允文一把拉住胡空青,指着屋中物事半晌方回过神来道:“这是何意?不是要我们今日便下山去么?”胡空青面带笑意道:“昨夜我师伯师父师叔三位,对虞先生和宇文少侠多有不恭,也只是一时有气而已,岂敢当真赶二位尊客下山,我师伯师父师叔三位,昨夜已知宇文少侠病症,此刻正在商议如何诊治之法,还请虞先生和宇文少侠莫要介意昨夜之事,先请用过早饭再说罢。”说完又行了一礼,这才唯唯而退,只留下宇文远同虞允文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难不成是怕我不肯下山,故意作此一局,饭菜中放了什么药来,要将你我二人放倒,径自送下山去不成么?”虞允文多少知道些许江湖手段,看着桌上那些热腾腾的饭菜不禁有些疑心,宇文远昨夜已是饿了一晚,见了这么多饭食,也不去理会其中有无蹊跷之处,过来坐下道:“虞先生,怕他作甚,先落得个吃饱,送下山便送下山,不过一死而已!”说着也不谦让虞允文,端起白粥喝了两口,撕开一只烙饼,夹上小菜,张口大嚼。虞允文虽不知这些饭食究竟何意,见宇文远吃的痛快,也自笑道:“远哥儿颇有些江湖豪气!”也不去管这饭食中到底有无动过手脚,同宇文远尽情吃喝一饱。 两人吃饱喝足,再看那床头衣服,都是这峨眉山上上好的御寒之物,当下便穿戴起来,胡空青却又敲门带人进来,在火炉之上挂了一只大铜壶,将桌上盘盏收拾了,这才放下一只茶壶,两只茶杯道:“虞先生,宇文少侠,这是我山中所产茶叶,名为峨眉雪芽,乃是天下茶味一绝,每年产量极少,我师伯特命我送来与两位品尝!”说完又是唯唯出门,虞允文这番更是诧异,呆了半晌,见那铜壶中热气冒出,水花大滚,便提起来往那茶壶中一倾,登时一股清隽飘逸茶香透壶而出,不由叫了一声好茶,再倾到杯中,茶水清亮之中微带绿意,一股甘香袅袅而上,虞允文乃是知茶懂茶之人,也素来听闻这峨眉雪芽的名头,只是每年量少价贵,从未饮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虞先生……”宇文远盯着茶杯上蒸腾而起的水汽,神色发呆道:“你昨夜那番话,我此时方才明白,虞先生可是要以性命为我相争么?”虞允文正在赞叹这茶味甘香,听宇文远这一问,慨然笑道:“昨夜是有此意,不过看今日这样子,似乎倒不用相争了,只是这般奇怪,虞某心中也甚为不解。”宇文远偏着头想了想道:“难不成是这三医前辈昨夜也听到此话,因此改了主意?”这一句问的虞允文一愣,若说是被三医听了去,这倒极有可能,但为这区区几句话便改了主意,实在不像这三医为人,只是此刻也想不通其中玄妙,摇了摇头,只是一杯接一杯品茶,宇文远见虞允文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躺在床上 时近中午,那胡空青又是满面堆笑而来,命人收拾了桌上残茶,摆下一大盘炒腊肉、一只鸡、一大条鱼、一盘牛肉、一大碗热腾腾米饭、一大碗热汤,上面飘着些菌菇,异香扑鼻、再有一壶酒放在滚水中烫着,都来排在桌上,见宇文远仍是睡在床上,便一声不响退了出去。倒是宇文远被那菜香勾引,已然醒来,坐在床上眼中发愣看着呆呆无语的虞允文。 两人满腹心事吃完午饭,那胡空青又是笑意盈盈进来,命人收拾了,这才重又换了茶水,刚要出门,虞允文实在耐不住道:“空青,三医前辈到底是甚么主意?”胡空青回头一笑道:“虞先生同宇文少侠稍待,我师伯师父师叔三人,正在见客,稍后便亲自过来陪两位尊客叙话。”说罢又是一礼,带上房门去了,留下两人在屋内满腹猜疑。 “虞先生……虞先生……”两人在屋中闷坐不过半个时辰,就听屋外神医崔不害声音响起,赶忙出门应接,只见神医崔不害孤身一人前来,见两人出门,先行一礼,满面堆笑道:“两位在此住的可好么?昨夜我兄弟三人言语中多有得罪,还望两位见谅!”他这般恭敬,顿时慌得虞允文同宇文远都是回礼不迭,虞允文小心翼翼问道:“不知三医前辈这是为何?在下实在不解,这般盛情招待,实在让我两人心下有些惶恐。” “有何惶恐!”神医崔不害笑道:“宇文少侠在我山上治伤,我等身为主人,岂能不招待周到,二位不嫌礼数不周,已是天大的面子,如今午后阳光正好,日暖无风,我特来相请虞先生到外面棋坪上一坐,顺便陪老先生对弈几局,便是宇文少侠也正好出去走走,活络活络血脉,这几日就准备为宇文少侠诊病疗伤,不知二位肯赏光否?” “老先生?”宇文远同虞允文都是一愣,从未听说这峨眉山上还有一个老先生,难不成是这三医的师父么?可若是他师父,为何不以师徒之名相称,却叫做什么老先生?虞允文思量片刻,心中一动,莫不是这山上来了甚么厉害的棋中高手,这三医杀他不过,却故作殷勤,要让自己前去一试么?若是如此,倒有几分好办了,当下一笑道:“既在山上,一切均听三医前辈吩咐,只要肯医治远哥儿身上之伤,虞某无有不从,还请神医前辈指路,咱们这就去会会这位老先生。”神医崔不害见他肯去,当下领路前行,宇文远虽不知到底是甚么事情,见虞允文给自己使了一个眼色,也便跟着而来。 “虞先生来了!”三人还未走到棋坪,神医便出声叫到,远远就见那人医和鬼医恭恭敬敬站在一人身后,垂手而立,神医走到近前,便于人医鬼医二人同列,也是那般恭敬侍立在一旁,虞允文这才看见那棋坪下摆了一只小小火炉,一只铜壶放在炉上,阵阵茶香随着热气散出,一人背朝众人而坐,赶忙紧走几步,陡然愣在当地,宇文远见他愣住,也是赶忙往前一瞧,神色大变,急忙揉了揉眼睛,这才指着那人道:“独……独……独孤前辈!”那人呵呵而笑道:“虞先生,远哥儿,这山上茶饭不知还吃的惯么?”不是独孤胜却是谁来? “独孤前辈,你何事上山来的?”虞允文此刻已是怔醒过来,见三医都是站在独孤胜身后神色拘谨,赶忙上前问到。独孤胜呵呵笑道:“虞先生且坐,远哥儿且坐,老夫比你们晚来几个时辰而已,虞先生和远哥儿昨夜之话,老夫也是听在耳中,果然有几分慷慨激昂意思,老夫佩服,只是这性命相争么,便可免了。”虞允文这才同宇文远对视一眼,昨夜两人之言,三医未必听到,这独孤胜却听了去,只是不知这独孤胜在这三医面前如何这般尊崇,三人侍立身后,便如晚辈弟子一般。 “这三医前辈尚自侍立,虞某何敢坐下。”虞允文看着三医行礼道:“想来是独孤前辈与三医前辈交情深厚,因此三医前辈这才不计前嫌,原为远哥儿疗伤罢,虞某在此谢过独孤前辈,谢过三医前辈了!”宇文远见三医在独孤胜身后一副唯唯诺诺模样,也是大感惊奇,见虞允文行礼致谢,也赶忙跪下行晚辈之礼,倒是独孤胜笑道:“虞先生不必如此,我请你来,原是想见识见识你棋艺,这三医原本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老夫不过是做一说客罢了,哪有甚么深厚交情!你三位说是么?” “是是是”三医连忙在独孤胜身后应声,神医崔不害道:“昨夜是我三人想的差了,过往之事,也不能算在宇文少侠身上,还是独孤老先生对我三人晓之以理,我等这才明白,方不至于犯下大错。” 那人医崔无害也是紧跟着道:“不错不错,还有动之以情!” 鬼医崔去害满面笑意,声若细蚊接到:“还有胁之以威……” 第十九章 峨眉三医 第六节 “胁之以…。。”虞允文刚是一愣,就见独孤胜面色一沉,转头瞪了鬼医一眼,三医顿时面色整肃,低头而立,这才回头对虞允文笑道:“虞先生,借他三人之地,老夫且来领教领教你的棋艺,远哥儿无事,过来便品茶也好。”虞允文见三医如此,也不知这独孤胜有何手段能叫三医如此贴服,其中隐秘势必关系三医颜面,当下也不多问,过来与独孤胜对坐落子,宇文远虽见三医如此,也不敢贸然就坐,便像他三人一般,侍立在虞允文身后,只是这弈棋之道,他却丝毫不懂,三医自是看的津津有味,宇文远入眼都是黑白二子在棋坪上杂乱摆置,也不明白甚么意思,光见虞允文与独孤胜都是神情专注,半晌方才落下一子,渐觉无聊,便不住东张西望,看那四周景致。 “师父……师父……”虞允文同独孤胜正下的入神,猛然一个姑娘叫声传来,宇文远循声望去,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快步而来,身材高挑,虽被一身轻裘裹的严严实实,仍是步履轻盈,鹅蛋脸上柳眉如裁,一双眼睛极为有神,年纪虽小,看上去倒比胡空青还干练几分,走至渐近,见三医都是一派恭敬站在独孤胜背后,不觉脸上有些诧异,脚步一慢,侧着头看了独孤胜和虞允文一眼,又瞧了瞧宇文远,这才轻声道:“师父,那些瞧病的来了,在前厅等候,那兄弟二人也来了,等的十分不耐烦,青哥也劝说不下,让我来请三位师父。”三医此时正看在兴头上,还未答话,独孤胜看了一眼笑道:“你们三个怪物,怎地收了这么俊秀一个姑娘,是谁门下?” “咦?你这位客人怎地说话不知礼数?我大师伯二师伯还有我师父,哪里像是甚么怪物?”那姑娘见独孤胜开口便称三医为怪物,登时两眼一瞪作色道。鬼医崔去害连忙喝止道:“昔邪不可无礼,这是独孤老先生,还有这位尊客虞先生,宇文少侠,还不赶紧见礼!”又忙满脸赔笑对独孤胜道:“这丫头是在下小徒,叫做王昔邪,平素疏于管教,独孤老先生莫要见怪!” “幸亏你疏于管教”独孤胜盯着棋坪道:“不然哪有这般伶俐俊秀,心直口快!”鬼医脸上不敢回话,只是讪笑几声,不过也知独孤胜并不见怪。 “原来你就是独孤老先生?”王昔邪盯着独孤胜半晌,略带失望道:“怎地看着跟我师父往日说的不像么…。。” “哦?”独孤胜笑吟吟看着王昔邪道:“你说说看,如何便不像了?” 王昔邪上下打量几番独孤胜,撇着嘴道:“我师父师伯们常说,独孤老先生武功盖世,剑法通神,实乃武林中不世出的一代奇人,可我看你打扮,比那些来瞧病的江湖中人差远了,若是走在山里,倒像个给哪家村童教书的老学究,那像个武学奇人?” “住口!”鬼医见这姑娘这般口无遮拦,连忙拦住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道理师父没有教过你么?说话这般不知高低上下?” “咦……。”王昔邪故作疑惑搔了搔脑袋道:“师父,您不是成天只教我如何辨认那些毒虫毒药,如何以毒辅毒,以毒生毒的本事,又常说那些腐儒之书上没有真本事,不用去学他,哪里教过我这两句话来?”鬼医被自己这徒儿一番揶揄,一时也不知如何还口,旁人倒都是一阵哄笑。 “丫头”独孤胜笑呵呵看着王昔邪道:“以后这武功盖世,剑法通神不用再提了,老夫这点本事,还盖不了世,通不得神,不过比你师父师伯么,那自然是要强上十倍百倍了,习武之人最为要紧之处,便是不可自得,不过在那些一辈子武学都没甚进境的庸手面前,也不用太过自谦,你明白了么?” 王昔邪看了看独孤胜,又瞅了瞅自己三位师父师伯,见个个脸上都甚不自在,知道这后一句乃是讥讽他三人于这武学一道一生都没甚么造诣,不由噗嗤一笑,点头道:“独孤老先生教训的是,晚辈记下了,绝不似那些武学一生都没甚进境的人一般!”三医顿时站在独孤胜背后咳咳连声,就连宇文远都是低着头暗暗发笑。 “昔邪”鬼医被独孤胜和王昔邪这一番揶揄,虽是有些尴尬,也并不恼怒自己这徒弟,眼珠儿一转看着王昔邪道:“今日独孤老先生同虞先生在此对弈,这般高手对局,为师我何你两位师伯也都是许多年不曾见到,你这般,去将前厅那些等着诊病之人都叫到此处来,咱们就在这里给他们诊病罢了。” “这里?”王昔邪左右看了看,这棋坪周围地方虽大,但这能落座之处只有这棋坪,四周除了古树乱石,连个坐处都没有,这些人来了,如何招待? 神医崔不害见鬼医突然这般安排,心中略略一想便知就里,顿时脸上也是一喜,见王昔邪四下乱看,呵呵一笑道:“你便去叫罢了,他们身上都是些普通内外伤,这里四处随便坐坐,诊了病便让你青哥给他们照方抓药便是,今日有独孤老先生和尊客在此,我们当得陪着,让他们过来便是!”王昔邪见神医都这般说,便再不多说,连忙转身去了,独孤胜看着棋盘上走势,脸上倒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过不多时,就听一阵脚步杂沓之声传来,王昔邪与胡空青前面引路,后面跟着十数个江湖打扮的人众,到了近前,王昔邪便往周围一指道:“请各位大侠在这里暂候,我师父师伯这就来为各位诊治。”那些江湖豪客四下一看,四周连个座椅也无,顿时个个脸上都是一番不自在模样,奈何自己上山乃是求医,有求于人,只好忍气吞声,各自找地方暂且坐了。胡空青这才过来,手里拿着一叠纸张,恭恭敬敬递到人医手中,退下一旁,同王昔邪同列而立。 “川西劈山神拳常开山”,人医拿起那叠纸来,揭起头一张叫到,人群中登时站起一个中年汉子来,右手抚着胸口,气息急促走了过来,人医不等他走到棋坪近前,便迎了上去,也不诊脉,只是上下看了看皱着眉道:“你这不是为他人所伤,乃是为你自己拳力所伤,不去求自己人医治,来我峨眉山作甚?” 那常开山见人医一句话便说破自己身上伤势,脸色不免有些尴尬道:“自家人恨不得我死掉才好,哪里还肯为我治伤?还望人医大发慈悲,治好我这内伤,常开山必当重谢!” “治好你作甚?”人医眼睛一翻道:“难不成你再我这里治好伤了,再回去一家人打的你死我活么?你们同门师兄弟尚且不肯医治,难不成我一个外人就肯么?我若是给你治好了,你再去将你师弟打伤了,他又来求我,我岂不成你二人帮凶了?这是你自家门内的事情,还是你自家门里解决罢,你们劈山神拳不过川西小小门派,一个区区掌门之位,有甚么好争的?空青,给他开几副理气活血,养护经络的药来,让他下山去!” 常开山还待哀求,胡空青却走过来笑吟吟道:“常大侠走罢,再求我师父也是无益,我开了药你只管带去,三月之内比能康复,但若是不能得你门中师兄弟相助,你内伤虽好,只怕这功夫要损折不少,我师父的话常大侠你心中再好好思量思量。”常开山见人医将自己那页纸已是丢了回来,知道这三医性情如此,若是再求,只怕这几服药也是没了,只好垂头丧气踽踽而去。 “滇中毒砂掌晁铁手”人医又揭起第二张纸叫到,人群中一个身形瘦小的汉子连忙应声站起,只见气色尚好,双手却被白布裹的密密实实,人医看了看,回头看着鬼医道:“老三,这是你的本事,你来治罢!”鬼医正在看棋,恋恋不舍,一面走,一面还不忘回头瞧上几眼,人医却是快步过来,将那页纸往鬼医手中一塞,便站在独孤胜身后观棋去了,宇文远见这三医果然是爱棋成痴,倒也觉得好笑,见人医方才诊断那常开山只是用眼一观,便知伤势来历,不由心中也十分佩服这三医手段,只是不知为何这晁铁手又是鬼医的本事,他于棋不通,看了半晌只是看的个气闷,索性便目不转睛看着那鬼医如何诊治。 “退后,到那树边去”鬼医走到晁铁手一丈远近,便止步不前,指着数丈外一个古树冷冷到,晁铁手不知何意,便依言站到那古树之下,鬼医这才跟了过来,又是站在一丈之外道:“脱下你手上白布来”晁铁手赶忙不迭将自己手上白布褪下,鬼医猛的向后一仰,周围几个江湖豪客只觉一阵恶臭传来,再看晁铁手那双手掌,上面千疮百孔,腐肉丛生,有些地方甚或露出白骨来,宇文远这才明白鬼医让这晁铁手站到这树下意思,自己几人虽在上风,也隐隐闻到一股恶臭味道,独孤胜端起面前茶杯,连茶带被扔在地上,面带憎恶道:“好一杯清茶,被这味道毁了……”神医赶忙将棋坪上茶杯茶壶尽数拿开,递给胡空青道:“全数拿去扔了,昔邪速去重新整治一壶茶来……。”动作之快,神情之急迫,连宇文远都看的有些发呆,不知这独孤胜在三医面前究竟是何身份。 第十九章 峨眉三医 第七节 “好功夫!”鬼医此刻也是捏着鼻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食指一弹,瓶塞落地,从瓶中倒出些青绿色粉末,洒在晁铁手手上道:“你自己将这药擦匀了。”晁铁手大喜过望,忍着剧痛,将那些药粉在双手上抹的均匀,不时又腐肉脓水自手上脱落,顿时又是一阵阵恶臭,鬼医见他将药粉擦的匀了,又将剩下药粉均都倒在地上的腐肉脓水之上,这才放开捏着鼻子的手,扇了扇风气道:“这番好多了。” “崔三爷……”晁铁手见鬼医将剩下药粉都倾在地上,不由一阵心疼,只是心疼归心疼,此刻手上这伤最是要紧,赶忙过来满脸堆笑道:“我手上这伤,这般想必是好了罢?” “甚么好了?”鬼医手一指,示意晁铁手站在原地不动,晁铁手也诧异道:“方才三爷不是给我用过药了么?”鬼医后仰着头冷笑道:“那不是给你治伤的药,那是用来遮你手上腐臭的药,依我说,你还是照方才包起来,下山去,照着你那方子继续练,再练一月,便是真正的铁手功夫了!” 晁铁手见鬼医说给自己用的不是治伤之药,倒是一惊,及到听鬼医又说再练一月便是真正铁手功夫,登时两眼放出光来道:“当真么?难不成真有此神效?” “当真!当真!”鬼医一脸厌恶道:“再过一月,双手尽烂,骨骼坏死,倒是你便切了下来,装两只铁手上去,那不是真正铁手功夫么?”此话一出,周围江湖群豪都是一阵哄笑,都是一片揶揄之声。 恭喜晁掌门神功得成!可喜可贺啊! 一双铁手,刀枪不入,这般功夫只怕江湖中绝无仅有! 这双铁手莫说练毒砂掌,铁砂红砂均都能练啊!哈哈哈 我看不是甚么毒砂铁砂,只怕要活活痛杀,哈哈哈 晁铁手此时已知自己双手只怕伤势已深,哪里还有心去理别人这般取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哭道:“三爷,崔三爷,万望你救我一救啊,我这毕生心血都在这手上,若是切了下来,往后如何再在江湖上行走,这关系我身家性命啊!”这一哭喊,周围江湖豪客俱都沉默不语,江湖中人视武功为己命,晁铁手这一双手若是没了,此后便形同废人,只怕真是不能在这江湖上行走了…… “你嚎甚么嚎,我这里今日有贵客在此。”这晁铁手哭声甚大,鬼医也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正在下棋的独孤胜,低声喝止,晁铁手被他这一喝,也是忍住声音,却仍是跪在那里,鬼医招手命王昔邪过来道:“领他去,还好筋络尚存,骨质无损,让他将双手用净瓶柳叶散拿回去融水浸泡,每日泡三个时辰,待腐肉泡尽,再敷以地龙七仁膏,敷上半年便是,领他出去罢,在这里哭哭啼啼像甚么样子?” 王昔邪也是捏着鼻子,对着晁铁手道:“晁掌门,走罢”晁铁手这才将双手包好,跟着王昔邪而去,走了不过数步,鬼医忽然道:“晁掌门,你若回去不将那三世花之毒从毒砂中除去,只求速成,下次便不用来找我了,只索快刀斩去双手罢了!”这句话说的正要离去的晁铁手倒是一怔,见鬼医已然回去观棋,当下一语不发,垂头丧气而去。 人医见晁铁手离去,这才又揭起一张纸来,这才又揭起一张纸来,正待要念,忽听远处一人道:“且慢!”,三医都是抬头一望,见出声之人乃是坐在角落里一块大石上,三十岁不到年纪,身形雄健,满面英气,只是看人之时,总是带着一副不屑之意,令人心中不快,身后还有一人与他年纪相仿,倒是一脸书卷气,半坐半躺看上去有些辛苦之象,,三医登时相视一笑,人医这才道:“何少侠有何话说?” “我就是想问问三医”那何少侠斜睨了几眼独孤胜和宇文远道:“我等同是上山求医,向来只有先后之分,不知三医为何厚此薄彼?” “哦?”神医故作惊讶,点指周边江湖群豪道:“如今上山之人都在此处,都是按着上山先后叫名诊治,何来厚此薄彼之说?” “当真么?”那何少侠指着宇文远道:“这位兄弟显见是身有内伤之状,应当也是上山求医来的,如何他便是贵客,如此招待。我等便被你们呼来唤去?在这枯木乱石中,莫说一杯清茶,连个坐处都没有!这还不是厚此薄彼么?”宇文远见他是说自己,不由有些慌乱,连忙对着三医道:“晚辈无知,晚辈这就去与他们一同等待罢了。” “远哥儿!”正在凝神落子的独孤胜忽然冷冷道:“你是远来贵客,他们是有求于人,身份不同,如何便去与他们一同等待?”三医也连忙附和道:“是是是,远哥儿与他们身份不同,自然不能一概视之。”恰好胡空青正端了一副崭新的茶具过来,人医赶忙斟上清茶,先奉给独孤胜面前一杯,再递与虞允文,第三杯却递到宇文远手中,倒慌得宇文远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独孤胜道:“此茶甚好,难道不合远哥儿口味么?”宇文远连忙道:“没有没有,我还从未喝过如此好茶”,赶忙伸手接过,见那何姓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愤怒,脸上顿时尴尬不已。三医却浑然不将方才之事放在眼中,人医又拿起那叠纸来,要翻看唱名。 “嘿嘿!”那何姓青年冷笑道:“会的几手臭棋便妄自尊大,这峨眉山也是武林一脉,不尊武学,倒尊棋道?难怪三医武功如此不堪,想来是那些功夫都用在这些烂棋上面了罢!”身后那书生打扮的青年见他说话如此讥讽,忍不住伸手拉了他几下,谁知这何姓青年只是不顾,傲然而立,一脸睥睨不屑之意。 “你说甚么?”王昔邪此时已将那晁铁手打发而去,刚到棋坪,便听到这何姓青年口出讥讽,柳眉倒竖道:“我师父师伯武功是不济,但这毕生心血都在医道之上,弈棋不过游戏取乐而已,难不成整日给你们瞧病,倒成了你家家养大夫才行么?你那点微末功夫,也想被人尊上一尊?今日独孤老先生在此,这才是当今武学正宗,你那点功夫拿出来,只怕给他老人家提鞋都不配!” 王昔邪这一番话,说的三医都是眉开眼笑,这何姓青年上山已有六七日,他身后那青年乃是被异种毒蛇所伤,倒也费了鬼医一番功夫,只是他兄弟中毒日久,也不是一时片刻就能消去的,便借住在中峰寺里,日日上来诊视伤情,这何姓青年闲谈之中,不免与三医切磋几招,三医自然不是他对手,均都败在他手上,此后便不将三医放在眼中。谁知三医对他虽是客气,对他手上武学却并不上心,每每说到,只是“有些造诣”四字一语带过,神情中颇有些不屑之意,今日见三医对独孤胜几人恭敬有加,对自己便如寻常上山求医之人一般,心中自然不忿,不由出口讥刺。 “哦?”这何姓青年听王昔邪说这独孤胜乃是武林正宗,脸上顿时一阵冷笑道:“我说三医今日为何这般奴才相,原来是有高人到此,我兄弟二人一路东来,也见识不少中土高人,不过尔尔罢了,不知今日这位甚么孤独高人,可愿赐教几招么?” 王昔邪说出独孤胜来,乃是三医常常提及独孤胜武学之高,说道一僧一剑两人当世并驾齐驱,除此无人能及。今日听这何姓青年这般讥刺自己师父,顺口便将独孤胜抬了出来,实则自己心中也想见识见识自己师父口中这位高人的本事。但这何姓青年却当做三医败在自己手下不忿,不知去哪里请了一位高人回来跟自己比试比试,顿时心中阵阵冷笑,当下便出言叫阵。 “虞先生……”独孤胜就似不曾听见那何姓青年叫阵一般,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笑道:“我这边角之地,你想要这般轻易夺去,只怕有些不易罢。”虞允文也笑道:“独孤先生在这边角上暗藏杀机,虞某不得不防啊。这局胜败都在这边角之上,胜负之数只怕不过半子,若不全力攻取,虞某怕是要落败了!”他下棋之时最为专注,于四周之事丝毫不闻。三医却都一脸惊奇,以他三人看来,这两人棋势都是屯重兵于腹地,已成犬牙交错之状,一个失手,便是一片棋子被连根拔起,半晌方去边角上落一子,怎地胜负之势不在这腹地决出,却要落在边角之地?连宇文远这般对棋道一窍不通之人,见三医一脸惊奇看着棋盘,也不由探头看着棋盘上究竟有甚么奇妙之处,看了半晌,除了一片片黑子白子,余外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几人这一番凝神观棋,倒将那何姓青年晾在一盘,不由心中火起,在他看来,便是这几人约好给他难堪一般,就连身后群豪,见他一人不尴不尬的站在哪里,有些人毫不顾忌,已然放声大笑,胡空青同王昔邪也是看着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低头暗笑。 第十九章 峨眉三医 第八节 “好,好”这何姓青年尴尬半晌,一直紧绷的脸上忽的一松,冷笑几声,回身便走,脚下若有意若无意用力一蹬,几块石子自地上激飞而出,直奔棋坪。这一下趁人不备,来势既快且急,若是打中了,虽未必能伤人,这局棋定然是搅了。 宇文远听见那何姓青年冷声叫好之时,不免抬头看了一下,只是他此刻虽能看准这石子来势,自己身上内力不济,赶忙急走一步,却拦挡不下,胡空青与王昔邪也自看见,两人不及应对,几枚石子已是到了棋坪跟前,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何姓青年计谋得逞。 “茶凉了,丫头来换一杯”,宇文远站的较近,还不及出声提醒,独孤胜也似有意无意间拿起面前茶杯来,往外一倾,那几颗疾飞而来的石子,便如飞灰杂尘一般,被茶水泼落在地上,连一点尘土都未荡起。独孤胜这才将空杯放在棋坪上,叫王昔邪过来添茶。那何姓青年只说自己这一手,就算不能搅乱棋局,只怕也弄得几人手忙脚乱,哪知还未回头,就见这边群豪一个个都是张大着嘴,一脸惊讶愣在哪里,半晌几人才回过神来轻轻叫了一声好。就连自己兄弟也是满面震惊,一副难以置信样子。及到自己愣怔着转回身去,就见独孤胜等人仍是如前一般,只不过三医脸上个个带了一丝蔑笑,宇文远三个晚辈却都如这边群豪一般,人人惊讶之极。 “看来还真是个高人,倒是在下眼拙了!”那何姓青年冷笑一声道:“既是高人,在下必是要请教请教了!”说话间双手在腰间长衣中一翻,手上已是多了一白一黑两把短刀,刀长不过尺半,形制却异常奇怪,白刀刀背外翻,成半圆之状,刀刃却向内凹去,到了刀尖之处,俨然似个弯钩一般,极像是个弯镰的样子。阳光下一亮,白光闪烁,极为耀目,也不知是甚么铸成。黑刀形制与白刀相反,却是成半月之状,刀刃外翻,刀背内凹,刀色漆黑,这般午后朗日照在上面,也是一点光泽都无,倒像是黑煤削成的一样。他这一路东来,极少亮出这两把短刀来。但今日这独孤胜太过傲慢,三医仗恃此人本事,对自己多少有些轻蔑意思,心中这一口气如何咽的下去?方才那一手泼水落石的手法自己虽未亲见,只这般轻描淡写间便接下自己这一招,再从旁人神情看来,想必武功也是不弱,因此双刀出手,一来露一下自己名头,二来这双刀乃是自己绝学,便要看看独孤胜有没有能耐接得下。 “这是……日月双刀?奇刀异剑!?二位难不成是西域昆仑山何家何世奇、何世异昆仲??”果然他双刀出手,在场群豪便有人惊叫出来,这何世奇面带得色点点头,他兄弟二人这奇刀异剑名头在西域一代异常响亮,此番东来,一则是为自己兄弟治伤,二则便是要来中土武林扬名,所到之处遍寻高手切磋,他兄弟二人武功也的确了得,在这年轻一辈人里,已算翘楚,寻常武林中人哪里是他二人对手,因此便觉这中土武林也不过如此,双刀轻易不出,这次上峨眉来,只说自己姓何,虽也跟众人切磋过几次,却都为动过手上兵刃,所以人多不知他兄弟二人便是名震西域的奇刀异剑。 何世奇见群豪见了自己双刀,都是讶异无比,故作无谓道:“我兄弟这点小小名气,不过江湖上朋友抬爱,何足挂齿?今日有这位甚么孤独老前辈在此,在下便要请教请教这中土武林的武学正宗到底是有多高,不然旁人总说咱兄弟不知天高地厚,妄自尊大!这位甚么孤独前辈,你说是也不是?”他心中早已知道眼前这老者姓独孤,却仍是一口一个孤独前辈,只是要激的独孤胜心中火起。 “哪位小哥儿独自一人在哪里自言自语甚么?”独孤胜看着棋局,皱着眉头,头也不回问到,三医均都一愣,就听独孤胜又道:“空青,你带这位小哥去寻甚么孤独前辈,让他莫在这里吵闹,扰的老夫下局棋都不安生。”他话音一落,这边众人都是一阵偷笑,何世奇口口声声故意说错,哪知独孤胜非但丝毫不恼,反而将错就错,让人带他去寻甚么孤独前辈。 何世奇见自己日月双刀一出,在场武林群豪均都满脸震惊,这独孤胜仍是这般轻视自己,好似不曾听过这奇刀异剑名头一般,心中火气不由愈来愈盛,当下白刀一摆长笑一声道:“,此刀名为残日”又一挥黑刀道:“此刀名为缺月,在下不才,有一路日月刀法,还请独孤前辈指教,还请前辈拣选兵刃,在下这双刀极为通灵,脾气颇大,既已出鞘,耐性可有些不好!”他这番却不叫孤独前辈,也不过是被独孤胜方才一说,生怕独孤胜借着这姓名叫错之意,避而不战。顿时场中众人都看着独孤胜,看他如何应答,只有三医与宇文远,看着何世奇眼中略有些遗憾之意,在他四人心中看来,这何世奇这般狂妄,只怕今日是要自取其辱,三医自是乐的一见,宇文远本想上前劝说两句,可这何世奇年纪还在自己之上,自己又是这三医客人,主人家还未发话,自己也只能忍着不说了。 “可惜,可惜!”独孤胜轻拍大腿,一脸遗憾道:“到底棋差一招,这半子究竟是落在虞先生手中了。”虞允文一改方才专注之色笑道:“独孤先生棋道自成一格,虞某大开眼界,奇兵处处,绝地求生,甚或弃子以求先机,想人所不敢想,能人所不能,虞某能得这半子之胜,实属侥幸。”猛然一抬头,见何世奇一脸愠怒,手持双刀站在不远,倒是一愣道:“这是……。”独孤胜却叹道:“虞先生这攻守之间,极有章法,守则滴水不漏,攻则雷霆万钧,不贪功而履险地,不畏强而敢尽力而来,的确是大家风范,来来来,你我再来一局!”说罢便拉着虞允文重整棋局,方才何世奇那番话,好似从未听见一般。 “哈哈哈”何世奇见独孤胜如此轻视自己,大笑数声,双刀一摆,就要合身而上,哪知双臂方才一振,独孤胜忽然一笑,伸手示意道:“这位小兄弟且慢,你说你手上这两把劳什子叫做甚么名字?” “白刀残日,黑刀缺月,怎地前辈耳力如此差劲,快快去准备兵刃罢”何世奇此时已是怒火满胸,奈何还是要装作一副了然无谓的样子,急切之间,连独孤胜话中揶揄之意的“劳什子”三字都未听清,群豪听着他还说独孤胜耳力差劲,不由都是哄笑,倒叫何世奇不知众人所笑为何,回头看自己兄弟时,何世异已是低着头羞惭满面。 “若说这刀法么……”独孤胜也是一脸笑意,一面同虞允文收回棋盘上棋子,一面施施然道:“从来都是易练难精,劈斩之处威力虽大,但这破绽也极大,刀重则需力强,失了轻盈捷变,刀轻则势弱,少了威猛雄劲。因此最难把握,多为军阵只用,取其势大力沉,摧锋破坚之利,便能有些造诣,譬如关王刀、山后杨家刀、便是此例,寻常镖局,护院家丁,一般捕快也多用刀,不过是取其上手容易,不费太多时日便能护身驱贼罢了。” “哼!”何世奇见独孤胜忽然讲起刀法来,顿时满面不屑道:“照你这般说法,武林中岂不是没有使刀名家了么?”独孤胜摆弄着棋子,呵呵笑道:“你方才说老夫耳力差劲,我到觉得你这心中有些模糊,太过急躁,辨不清事理,老夫说的乃是易练难精,不是不精,江湖中多有使刀的高手,也不是一朝一夕,十年二十年便能悟出其中道理的,像那河南王家金背砍山刀,刀重六十二斤,乃是如今江湖上最有威势的一路刀法,但其中也不乏转圜轻便、招数巧妙之处,便是山后杨家刀,长为当今军中所用,也有几分灵动在其中。” “呵呵”何世奇脸上一阵讥笑道:“老先生见识倒是十分广博,不过都是些江湖上说老了的言语罢了,不知我这两把刀,老先生能看出些甚么来么?” “你这两把刀么……”此刻棋局重开,独孤胜专注棋盘,连何世奇看都不看一眼道:“你那白刀所谓残日,背外刃内,形如镰刀,尖做钩形,招数上貌似是走阳刚路子,实则取得是夺魂镰和离恨钩的奇、险、偏、缠、斜的阴柔路数。黑刀缺月则恰恰相反,背厚刃薄,形如残月,人皆以为必是走阴柔路子,其实用的乃是劈、砍、削、切、斩这些极为雄浑的阳刚招式,应是取自金雀开山斧的短斧招数和破魂短戟的路数,所谓日为阳,月为阴,阳亏则阴生,阴缺则阳现,这也是你这残日缺月双刀的来历,老夫说的可对么?” 第十九章 峨眉三医 第九节 何世奇听完独孤胜这一番话已是愣在当地,不由回头看了自己兄弟何世异一眼,见他也是两眼圆睁,尽是难以置信之意,周围群豪也都是纷纷交头接耳,看来对独孤胜之话颇为赞许,心中不禁大觉诧异,自己这双刀一招未出,便被此人看破究竟,所说之处,一点不错。自己这师父本不是中原人,乃是一个西域胡人,原本只使一柄残日刀,其中路数便是从夺魂镰与离恨钩之中化出,后来不知从哪里习得这短柄金雀开山斧与破魂短戟的精要,这才又多了一把缺月刀,只是自己这师父自从创立这门功夫以来,从未踏足中土武林,这独孤胜却是从何知晓这些隐秘?当下想了良久,拿起自己双刀看看,心中忽然一动,眼中寒光闪烁,冷笑道:“峨眉三医果然了得,区区数日之间便能打听的如此明白,只怕是费了不少功夫罢?这位独孤先生对我这双刀如此了如指掌,想必这些日子以来,已是想出了破解之法,在下倒要领教领教”说的峨眉三医倒是面面相觑,不知他此话何意。 他心中所想,乃是自己这一路东来,多少也用过几次双刀与人过招,看来这三医必是输在自己手上不忿,便去寻到了其中几人,打听的明白,又故意请了一个高手,特地来羞辱奚落自己一番。他却不知三医从未去打探他这双刀上消息,虽是武功上输给了他,也不过如这下棋输给虞允文一般,毫不放在心上,脸上不忿之意,不过是他为人过于傲慢自得而已。独孤胜远离江湖已久,莫说去打探他这双刀来历,就是他兄弟二人奇刀异剑这名头,也是今日方才得知,只是独孤胜武学精微,修为已至化境,于武学之道又见闻广博,从他这双刀形制、方才双臂振刀的手法劲力上,已是能看出大概。其实何止是独孤胜,便是癞和尚,括苍迟老道来,甚或是麦长云在此,也能一眼便看出他这刀中奥秘。 “教而不善,非愚而何?”独孤胜见何世奇眼中竟而显出一缕杀气,知道他心中已是走岔念头,自己原本想用这一番话让他知难而退,谁知反倒激起他心中火气,不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对一边愣愣发怔的王昔邪道:“丫头,去拿个树枝过来!”王昔邪不知独孤胜何意,还未动身,鬼医早快步而去,就树上折了一根筷子粗细,三尺来长的枯枝来,也不交给独孤胜,却递给王昔邪道:“拿给老先生罢!”王昔邪看着手中这根树枝,茫然不解,看着自己师父只是发呆,鬼医笑一笑,递到王昔邪手中道:“这是独孤老先生手中兵刃,你拿给他便是!” “兵刃!?”王昔邪更是惊讶,胡空青也是一脸讶异,看着王昔邪手中那根枯枝,再看看何世奇手中双刀,不住眨动眼睛,这枯枝莫说是与人对敌,便是手中略略抖动便能折断,这还尚且不说何世奇手中那两柄刀显见并非凡铁所铸,略带迟疑道:“师……师叔,我哪里还有一柄铁剑,虽不是甚么利器,也是精铁所铸,徒儿现下便去拿来罢?” “拿甚么?只这树枝便已足够!”独孤胜见胡空青转身要去拿剑,便出声止住道:“若真是要兵刃,远哥儿身上便有。”胡空青闻听之下站住脚步,盯着宇文远,宇文远愣了片刻,忽的想起自己身上短刀,赶忙连鞘带刀解下,双手奉给独孤胜。独孤胜一哂道:“你二人做甚么?要刀何用?他一个无知后辈,略加指拨便可,何至于真刀真枪上见功夫,昔邪拿来!”王昔邪还是愣在远处,眼中滴溜溜看着胡空青和宇文远二人,见独孤胜靠口叫她,这才慢慢吞吞双手托着那根树枝递给独孤胜,再回头瞧瞧三医,三人脸上都是平静若水,一点紧张担心都无。 “既然你要领教,这就上来罢,老夫要照看棋局,实在无暇分身。”独孤胜拿了枯枝在手,也不似握剑那般握住,只用两指一夹,枝头对着何世奇晃了两晃,示意可以出手,自己却仍是看着棋坪上虞允文棋势。 “这是你自找的,莫怪晚辈无礼了!”何世奇在一旁看了这半晌,这折枝、取剑、递刀之事无不看在眼中,那无知后辈四字更是让他怒不可遏,再看独孤胜这般随意夹着树枝,如同戏猫逗鸟一样,登时冷哼一句,双刀一振,铮铮作响,他原本只是想让给独孤胜衣衫割破几个口子,让他知道自己厉害便罢,此刻见这几人无礼之至,甚或连胡空青要去寻剑,宇文远上前递刀的无心之举,在他看来都是这几人故意做戏来戏耍他一般,心中哪里还有半点手下留情之意,白刀刀光一闪,悄无声息带出一溜残影,黑刀走势虽慢,破风之声呜呜作响,都是何世奇在这双刀上最为得意的招数,身形一晃,忽东忽西,直奔独孤胜而来。 周围武林群豪见何世奇这一番出手,都是倒吸一口凉气,不禁都替独孤胜暗自捏了一把汗,就连宇文远都是一惊,看出这刀法来势中颇为不善,虽是心知独孤胜必有化解之法,神色间也露出些许担忧之意,王昔邪更是眼不忍睹,双目紧闭,转过头去,胡空青一脸惶急,只是不知如何是好,不由看着自己师父,就见三医却都均是面带怜悯,微微摇头。 “住!”眼见何世奇双刀卷起一道白光,一团黑气,将到未到独孤胜身前之时,独孤胜一声轻喝,白光黑气登时不见,只剩下何世奇手执双刀,白刀上,黑刀下,姿势尴尬的站在独孤神身前,众人再仔细一瞧,那根枯枝仍是被独孤胜两指夹住,另一头却正抵在何世奇咽喉之上,周围江湖豪客多有看不清的,纷纷围了来了,见此情景都是满面震惊,在场之人,竟然无人见到独孤胜这一招如何出手,只有宇文远此时武学修为已非往日,也只不过隐约见到那双刀卷来之时,独孤胜手中枯枝如灵蛇一般自两刀之间穿过而已。 “如何?”独孤胜手中枯枝缓缓撤回,仍是看着棋局,口中轻描淡写问到。何世奇此刻心中大震,这人手中枯枝如何出手自己都不曾看见,只觉刚刚近前,双刀威力还未及身,便觉咽喉处被一物顶住,竟然一步都向前不得,此人手中不过是一根枯枝,若是一把长剑,自己这时只怕早已被利剑穿颈而亡。只是此刻见周围群豪围了上来,见了自己这幅样子个个都是满脸惊异,甚或有人已然露出幸灾乐祸之意,心中又羞又怒。自己一路东来得了多少脸面,不料今日尽数丢在地上,一阵恚怒腾腾而生,大喝一声,黑刀猛然暴起,隐隐带着风雷轰鸣之声,白刀影影绰绰,幻出一片刀影,直奔独孤胜头颈而去。此刻他与独孤胜相距已近,又是暴起发难,刀风扫过,几个站的较近的江湖豪客脸上已是被带出几道血痕,赶忙闪身后退,三医至此都大吃一惊,莫说他三人武功不及何世奇,就是胜过了,两人相距如此之近,相救已然不及。倒是宇文远见何世奇此番杀意已决,出刀快逾绝伦,心知不妙,不顾自己手上无力,千牛短刀抽出往前一挺,直刺何世奇胸腹要害,便要逼他回刀相救,替独孤胜缓上一缓。 “住!”众人刚有惊愕之意,就听独孤胜又是如前那般一声轻喝,耳力颇佳之人似乎在这一声之前,隐约还听到叮的一响,再看何世奇,还与方才一般,被那枯枝抵在咽喉处,只不过这番双刀掉了一个位子,乃是黑刀上,白刀下。旁边宇文远却是神色惊异站在一旁,却不看何世奇,只是呆呆看着独孤胜手中枯枝,方才自己出招之时,原是要逼得何世奇回刀相救,谁知刀锋才出,便被独孤胜手中枯枝轻轻一点,顿时滞而不前,再抬头看时,那枯枝早已抵在何世奇颈中。群豪中心思转的快的,见宇文远这般神色,此刻便已明白过来,方才那隐约叮的一声,乃是独孤胜用枯枝点退宇文远所发,这电光火石,间不容发瞬息之时,独孤胜还能一招止住宇文远,一招制住何世奇,这份本事何止是匪夷所思? “老夫说甚么来着?远哥儿虽是年纪不大,这侠义心肠还是有几分罢?”独孤胜枯枝撤回,笑吟吟看着宇文远赞到,身后三医也都是连连点头,脸上都是有几分嘉许之色,神医颔首道:“不错不错,远哥儿少年英侠,胆识过人,咱兄弟三人昨夜多有得罪了!”说着三人竟然都是对着宇文远一揖,慌得宇文远连忙回礼,也不知说什么好,口中囫囵不清半晌,也不曾说出一句整话来。他却不知,独孤胜在这三医心中极为尊崇,并非他人可与相提并论,他这番不顾自己内力虚弱,出刀相救举动,三医尽数看在眼中,从此便对他刮目相看。 独孤胜笑吟吟看着宇文远一副慌乱之意,忽然脸色一变,冷冷说道:“有再一再二,这再三之事,你可想明白了!”宇文远不由一怔,不知独孤胜此话何意,再看三医脸色都是一变,盯着何世奇,转头一看也是大惊失色。 “大哥不可!!!”何世奇此刻脸色忽红忽白,他两次都是一招便败在独孤胜手上,第二次甚或独孤胜还点退宇文远之后这才回手制住他,若是换做旁人,必然已是晓得其中利害,知道碰上当世高手,况且别人所用不过一根枯枝,两次出手都是点到即止,点拨之意再明显不过,此刻认输,便是群豪也只是佩服独孤胜武学精微,人所不及,不会来耻笑与他。奈何他生性高傲,自出道以来从未输的如此惨烈,再听独孤胜与三医毫不在意与他,只是夸赞宇文远,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必死之意,眼中赤红,手上骨骼咯咯作响,乃是潜运全身内力之状,身后何世异见他两次落败,正要上来劝解,见他如此,赶忙大喝,哪里还来得及。 “不过一死而已,今日便与你见生死!”何世奇一声暴喝,声若雷震,手中双刀一翻,身形乍退,刀风呼啸而起,卷的地上尘土都是一阵飞扬,不向着独孤胜而来,却直奔宇文远而去,他两次出手都被独孤胜一招制住,心中无论如何也想不过去,只道是独孤胜看破自己起手身形步法,因此才两次得逞,让自己这刀法中精妙之处均都不及施展,见他几人都是夸赞宇文远,心中一怒,便照着宇文远扑去,只要引得独孤胜起身,双刀即时回转,要让独孤胜仓促之间不及看破自己起手而已。 第十九章 峨眉三医 第十节 “撤手!”独孤胜一声怒喝,仍是端坐不起,不等宇文远举刀相迎,手中枯枝在何世奇右肩上一点一拨,何世奇身形立时便转了过来,跟着手腕一颤,何世奇只觉双腕巨震,手中黑白双刀登时拿捏不住,还未来及应变,双膝跟着被一阵大力一撞,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双刀这才自手中叮当落地,独孤胜这几下手法极快,只不过是电光火石般便已制住何世奇,旁人看来,倒像是何世奇自己猛然转过身来跪倒弃刀在地上一般。 “技不如人,便以死相拼,你这名头便是如此拼来么?”何世奇这一番动作甚大,就连虞允文都停下棋局,看着他一脸诧异。独孤胜却是站起身来冷冷道:“老夫念你远来是客,再三相让,你当老夫手中这枯枝杀你不得么?”说话间手腕一抖一扬,众人只听嗤的一声急响,独孤胜手中枯枝已然飞了出去,半截身子直插入方才那颗古树之上,仍是余劲为衰,剩下半截在外不住颤动。顿时众人一片惊骇之意,群豪不由都是身子一矮,盯着那颤动的半截枯枝目露惊慌。 何世奇至此见了独孤胜这一手,顿时脸色惨白,万念俱灰,眼前此人武功之高,已非自己所能想象,方才两次一招便制住自己的手法,看来并非故意做作,真正乃是随手而为,只要手上略微加力,这根枯枝便与利剑无异……心中念及此处,胸前顿起一阵气闷,身子一软,双手撑地,哇的一口血便喷了出来。何世异方才步履踉跄赶到近前,连忙扶起,见自己哥哥面无血色,牙关紧咬,赶紧对着独孤胜跪倒,神色慌乱道:“前辈武学精深,晚辈佩服,我大哥不知高低,冒犯前辈,还望前辈恕罪,他向来性情刚烈,极为好胜,手下却从未伤过无辜之人,还请前辈放他一条生路……”他有伤在身,眼力却在,虽未看清方才独孤胜如何制住何世奇,却也知道自己这哥哥败的极惨,但此刻见自己哥哥口喷鲜血,人事不省,只当方才被独孤胜以甚么重手法震伤,哀求之际,已是带了哭腔。 独孤胜此刻不言不语,拂了拂身上几片枯枝碎屑,径自端起茶杯,并不理会何世异哀告之声。人医崔无害冷冷开声道:“你哥哥无事。只不过是急怒攻心,气血逆行罢了。”说着招了招手道:“空青,去拿一粒安魄定神丹与他服下,静养几日便好。”胡空青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拿着一粒丹药回来,何世异赶忙将那丹药喂入何世奇口中,不过片刻,何世奇便醒转过来,扯着何世异袖子道:“兄弟,大哥无能,这奇刀异剑的名声,只怕在我手中是败尽了……”何世异赶忙扶着他坐到一旁大树之下道:“哥哥放心,名头不过身外之物,有甚么败不败的,咱兄弟二人今日是遇上真正当世高手,便是败了,也没甚么丢人处!” 鬼医远远听到,脸上讥笑道:“人是没丢,面子却丢了,不过东边丢了西边捡,不知道这江湖上又有谁人倒霉,到时候被人家找了面子去哟!”他话音一落,周围群豪都是一阵讪笑,此中意思再明白不过,今日何世奇乃是败在独孤胜手上,武林中如独孤胜这般一代高手,不过区区两人,到时候下了峨眉山,自有那武功不济的,到时候也拿他兄弟无可奈何。独孤胜却冷哼一声,回头看了鬼医一眼,鬼医顿时身子一矮,容貌整肃,垂手而立,一语不发。 “独孤前辈”何世异见自己哥哥服了那丹药,脸色渐转红润,呼吸渐匀,心中已是大安,忽然站起身来走到独孤胜身前一礼,恭恭敬敬道:“我哥哥生性急躁,今日被前辈教训,自当铭记于心,晚辈不才,还有一套剑法,想请前辈指教指教,不知前辈是否肯赐教?” 他这话一出,独孤胜还未答话,这边江湖群豪已是沸腾一片,他兄弟既然并称奇刀异剑,想来武功相若,何世奇接二连三都是一招输在独孤胜手上,第三次甚或被独孤胜连双刀都以一根枯枝打落在地,这何世异还有伤在身,竟然敢再向独孤胜叫阵?这般不自量力,倒叫众人吃惊不已,众人不免便想出口讥讽几声,奈何独孤胜方才一显武功,一眼便瞪的鬼医哑口无言,自己又不像鬼医这般与独孤胜有些亲近,万一独孤胜恼了起来,只怕在场之人无人接得下独孤胜一招,顿时都是话到嘴边便咽了回去,就有个把不识时务之人,刚张嘴要说,也被身边之人一手掩住。 “你哥哥都输了,你怎地还要比试?你兄弟二人怎么都是这般不知高低,没完没了?”王昔邪原本一直盯着那钉在树上的半截枯枝,半晌惊讶的嘴都合不拢来,忽听见这何世异又要请独孤胜请教,顿时转过头来,粉脸儿微怒到,何世异却仍是那般恭恭敬敬道:“比试二字,晚辈万不敢当,只是我兄弟二人一路东来,虽也见识了不少中原豪杰,却不曾见识过几位中原武林中真正高人,不免便有些妄自尊大,今日一见独孤前辈,方知这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我兄弟二人比那井底之蛙见识只怕还浅薄些,今日我哥哥输在前辈手上,也是我兄弟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但既然遇到前辈,若不请前辈指点一二,往后尊颜难遇,此事只怕便成我兄弟二人一生遗憾,因此晚辈斗胆请前辈点拨在下几句,也算是我兄弟没有东来中原这一番。” “点拨?”神医忽然神色不悦,呵呵冷笑道:“你当独孤老先生是你家师父么?你要点拨便点拨?”他这一声一出,顿时众人纷纷附和,这个道:“输了便是输了,还硬撑着不认账么?”那个道:“你们既是西域昆仑山来的,便回去求你师父点拨罢。”还有人趁机道:“便是独孤前辈肯点拨,此刻也轮不到你兄弟,请独孤先生点拨点拨我这路剑法才是……”一时间纷纷乱乱,何世异却是一脸诚恳,跪倒在地道:“还请独孤前辈不计前嫌,点拨一二,就算不肯出言指点,便看看我这路剑法,也是晚辈莫大荣幸!”三医见他如此,都是一脸不耐之色,周围江湖群豪也都一阵哄笑,宇文远看他这般至诚,有心替他说几句,怎奈独孤胜一言不发,三医又是这般脸色,心中也不知是不是该开口。 “远哥儿,你说呢?”独孤胜见宇文远一脸左右为难之色,不禁破颜一笑问到,宇文远心中一慌,眼光迟疑看着三医语无伦次道:“晚……晚辈不敢,晚辈只是觉得……觉得……便看看也好!” “哈哈,远哥儿心肠宽厚,倒跟你那腌臜师父有一比。”独孤胜粲然一笑道:“也罢,就如远哥儿所说,老夫便看看,何少侠请起,你既号称异剑,想必剑法超群,亮兵刃罢?”何世异赶忙就地上对宇文远面带感激道:“多谢少侠出言相助。”他这般跪在地上致谢,慌得宇文远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又是想过去扶他起来,又是打躬作揖还礼,惹得王昔邪倒是咯咯而笑。 何世异站起身来,又对这独孤胜一躬道:“晚辈所用本是一把长剑,此次并未带来,再者晚辈怎敢在前辈面前使刀动剑,便尊前辈方才教诲,只用树枝为木剑,演上一路,请独孤前辈观看。”说着也去折了一根树枝下来,握在手中,捏个剑诀,使了一个晚辈向长辈请教的起手式,这才一招一式演了下来,三医见他比何世奇倒是更懂礼数规矩,倒有些诧异,心中颇有些怀疑这兄弟二人是不是一母同胞,怎地性情差异如此之大? “唔……你这路剑法倒是有些意思,你兄弟二人看来不是一师所授”何世异一路剑法演完,也不出声,收势站在一旁,独孤胜虽不曾看几眼,却是有些点头赞许之意,他这一赞许,旁人便是莫名其妙,方才何世奇那刀法虽不曾使全了,但出手时那般赫赫威势,精彩华丽,人人都是看在眼中,但这何世异这路剑法,众人倒有些看不太懂,身形转圜之际,像是有几分艰涩滞碍之意,剑招也并不连贯,其间断断续续,好似不曾使完便转下一招一般,最后几招更是奇怪,手中树枝不进不退,平端手中,两眼直视前方,转上几个圈子,忽而跨前一步,竟然就此收势。 “这也是剑法???我儿子剑法都不止如此!” “人家说是演上一路,便是跟唱戏一般演了一路嘛,兄台何必较真?” “杜兄说的不错,方才独孤先生已是说了他二人不是一个师父,他这师父或许是个唱戏的,哈哈哈” . 群豪见何世异守势站立不语,见这剑法如此拙劣,都是纷纷取笑。独孤胜转头看看,连三医都是一脸讥笑之色,只不过碍着他在场,不好出声罢了,转眼看宇文远时,宇文远倒是一脸沉思,笑了一笑道:“远哥儿,你觉道这路剑法如何?” “我……。我?”宇文远见独孤胜又是问他,神色不免又慌张起来,独孤胜一脸不屑看看群豪,对着他笑道:“你但说无妨,只说精髓,不说其他,老夫看你这一段来进境如何?” “我……”宇文远此刻真是搜肠刮肚,他的确觉得这一路剑法隐然有一股内敛之意,与何世奇双刀路数截然不同,其中那些艰涩滞碍之处,分明是这路剑法精妙所在,至于剑招断断续续,乃是步法变而剑法变,跟自己解牛刀有些相似,最后那几招,分明是一手极为凌厉的杀招,只不过这一招似乎要以内力为辅,这何世异此刻与自己一般,有伤在身,内力难以运转,这最后一招看起来不免便像唱戏的戏子走台一样。可现下独孤胜要自己说这精髓之处,自然是一两句话便能点出这剑法精妙所在,怎能这般一一解释,想了半晌,不由有些急躁起来,猛然见自己手中千牛短刀,心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隐而不发,藏而不露!” 第二十章 起疴祛疾 第一节 “哈哈哈,这小哥目光犀利,功夫了得,只是不知道这路劳什子剑法隐了甚么?又藏了甚么?” “还能藏了甚么?俗话说藏头露尾,那藏起甚么来咱们不知道,那尾巴可露出来啦,哈哈哈” 宇文远这“隐而不发,藏而不露”八字出口,群豪怔了半晌,猛地爆出一阵哄笑,只是宇文远一直站在独孤胜身侧,独孤胜方才又有回护之意,群豪也不敢开罪过甚,话语中仍多是讥刺何世异这路剑法拙劣不堪。宇文远被群豪这一阵哄笑,顿时也颇觉难堪,再看三医也是看着自己有些神情遗憾,只是碍着独孤胜不好出口罢了,只道自己果然看的不对,满脸惶恐看着独孤胜。 独孤胜见宇文远一脸惴惴不安之色,只是一笑,对他那八个字不置可否。心中却暗自称赞,宇文远这些日子来,日日修习自家解牛刀法,又照着自己吩咐潜修内力,自身上那古怪力道化去,体内积存一僧老和尚二十年纯正内力在自己鲁阳指力催动之下,也渐如坚冰至春,慢慢融而化之,暗显春潮涌动之意,于这武学上的眼界见识已不可与受伤之前同日而语。若不是心脉因伤成病,依着现下宇文远身上内力武功,就算这奇刀异剑兄弟无伤无病,也须二人联手,方能跟宇文远打个不胜不败之象。见此刻群豪都是一片声出言讥讽,也不去理会,却向着站在那里,看着宇文远面露惊诧的何世异道:“你师父可是坤衣道人么,他如今人在何处?” “啊?”何世异自演完那套剑法,对群豪讥讽之声充耳不闻,一点声色不动,倒是何世奇在身后极为不屑的冷哼几声,也并未说话。及到宇文远说出隐而不发,藏而不露八字,何世异这才心中一震,双眼尽是震惊之意,就连身后何世奇也是张大了嘴,似乎不敢相信一般,这八个字若是自独孤胜口中说出,他二人也觉平常,可这宇文远年纪不过二十上下,又是一副病怏怏模样,竟然能看出自己这套剑法的玄奥精妙之处来,这份眼力造诣,只怕自己兄弟二人如今也有所不及,谁知心中震惊未已,独孤胜却叫出坤衣道人名号来,当下更是大惊失色! “坤衣道人?那是谁?怎地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江湖群豪此刻也听见独孤胜所问,只是这个名头却从未听过,顿时一片窃窃私语之声,何世异楞了半晌,见独孤胜笑吟吟看着自己,赶忙道:“独孤前辈所言,正是家师,只是他老人家,自从传了晚辈几年武功,留下这路剑法,便又出外云游去了,晚辈也不知他所去何方,此次东来,疗伤之际也想顺路寻访于他,一直没有消息罢了。不知前辈如何与我师父相识?” “原来如此”独孤胜点点头叹道:“老夫看你不用寻了,你师父坤衣道人遍历天下道藏,深得无为真意,早已是看破红尘,成了闲云野鹤,老夫与他在武夷山曾有数月之缘,于这武学之道,也是互为钦佩,他曾言此生要往天竺一游,想必现下已是身在异域,你来中土寻找,却不是背道而驰了么?”何世异见独孤胜如此讲,脸上不免一阵失落之意,见周围江湖豪客看着自己都是一脸讥笑,虽是不在意,也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空青,你方才说你有一把铁剑,且去拿来!”独孤胜见他如此,再看宇文远仍是那般不知所措站在那里,转头向站在一旁胡空青吩咐到,三医见他出言要拿铁剑,顿时喜形于色,一叠声催促胡空青,倒赶了胡空青一个手忙脚乱。何世异同宇文远都是一脸茫然,不知独孤胜忽然间要铁剑何用?不多时胡空青气喘吁吁跑了回来,拿着一把铁剑,连剑带鞘,恭恭敬敬双手奉上,独孤胜止住手下棋局,对着虞允文道:“虞先生稍待,老夫活动活动身子,咱们二人再来!”虞允文却一笑道:“看来虞某又能大开眼界了” 独孤胜右手握住剑柄,轻轻一抽,只听铮的一声,长剑出鞘,微微颤动,剑光湛青,的确是一把好剑,左手二指捏住剑身轻轻一抹,长剑登时嗡的一声啸响,半晌余音不绝,场中诸人不由已是看的呆了,只觉那剑声如在耳边一般,独孤胜这才叹道:“十数年不曾动过此物了,当年老夫在武夷山之时,曾与坤衣道人比武论剑数月,不曾分出高下,今日见了他门下弟子,便用此剑,以示故人思念之意,只可惜人世蹉跎,故人缥缈,为僧者勘破红尘,隐身方外,为道者远走异域,鹤踪难寻,只剩老夫一介凡夫,欲求一败而不可得,不亦悲夫?”说罢一捏剑诀,长剑一振,啸鸣之声顿止,赫然便是方才何世异所使剑法,照着那一招一式,一步一步演了下来。 方才何世异演这路剑法之时,群豪都是哄笑不已,此刻独孤胜一招一招演下来,群豪渐渐看的鸦雀无声,面露惧意,三医也是看的一脸惊愕,不想这路剑法竟有如此威力。宇文远方才见独孤胜对自己那八字评语不置可否,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此刻见独孤胜亲自演练这路剑法,不由豁然而悟,若只是口说手比,这路剑法精髓旁人难以见识,群豪也未必信服,往后对这何氏兄弟只怕多有不屑,何世奇虽然脾气急躁,性格傲慢,那也是未曾遇到敌手而已,今日这兄弟二人在峨眉山上颜面尽无,何世异这路剑法又惹得群豪一阵耻笑。何世异性情稳重,日后只怕还能不把今日之事挂在心上,何世奇这般脾性,若是被群豪日后这般轻视,难免性情大变。因此自己将这这路剑法演了出来,也是让群豪见识见识之意,虽然招数如方才如出一辙,但在独孤胜手上使了出来,只见青光闪闪,剑影重重,剑势刁钻古怪之处,匪夷所思,原本那些滞碍凝涩之处,潜伏杀机。及到最后几招,独孤胜长剑平端手中,剑尖震颤不定,隐然几缕剑芒忽吞忽吐,脚下缓缓转动圈子,身形扭动。 神医崔不害看了半晌,神色一变,口中微微惊呼道:“这是……过山风?”胡空青一脸诧异道:“师伯,这过山风是甚么?”王昔邪撇了他一眼,面带得意道:“连过山风都不知道,还学的甚么医术……那过山风乃是世间最为剧毒的毒蛇,生性最为凶猛,世间各种毒蛇,不论其如何厉害,都是它口中之食,只因这些毒蛇都斗它不过,因此身形也极为敏捷灵巧,独孤老先生现下这般姿势,只怕就是如那过山风立起御敌一般,只待对方稍有懈怠,便一击必杀,师伯我说的可对么?” 神医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跟她说话,只是,群豪听了她这番话,都是看着独孤胜缓缓转动的身形,面露惊惧,好似那过山风就立在自己面前一般,宇文远心中也是震惊不已,心中对王昔邪这番见识也是佩服不已,他自幼长于临安,乃是江南最为繁华,人烟辐辏之地,这过山风在江南虽有,也极其稀少,从来远避人迹,因此也是罕有听闻,眼风一扫,见胡空青脸上却是透着一丝喜色,胡空青日日在山上跟自己师父学医,天下各种毒物中毒之后如何化解,那也是必修之功,这过山风如何不知?只是此物乃是剧毒,三医中以鬼医对这世间各种毒物最为精研,王昔邪身为鬼医弟子,自然对这些也是了如指掌,便故作不知,让王昔邪小小出了一个风头,宇文远虽然看到,也不过略微有些诧异,哪里能想到他心中这些意思。 “噌”,宇文远还在诧异胡空青脸上方才为何隐隐发笑,忽听群豪惊呼一声,扭头急看,独孤胜身形转来转去,手中长剑陡然送出,众人只觉空中有如一道电光闪过一般,再凝神看时,那长剑早已插在一块大石之上,独孤胜这才放开剑柄,看着愣在一旁的何世异道:“看来你这剑法修为,倒在你兄长之上,只是你于这路剑法,有些拘泥之处,太过于固守招式,有失坤衣道人武学中那道法自然之意。”何世异看独孤胜使完这一路剑法早已错愕不已,这最后几招,虽与自己方才相同,但其间步法身形,眼神腕力,出剑时机比之自己以往所练要圆融通达的多,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知道这乃是独孤胜点拨之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多谢前辈指点,多谢前辈指点” “哈哈哈”独孤胜见他叩头如鸡啄米一般,不由放声大笑,看了看周围一圈呆若木鸡一般的江湖豪客,过来对虞允文道:“虞先生,此处俗人太多,这山中冬日别有一番景致,老夫还有几个故交在这山中静修,其中不乏弈棋高手,老夫既然来了,不免便要去访访,不知虞先生可愿同行否?”虞允文也是长笑而起道:“独孤前辈吩咐,虞某岂敢有辞,但凭独孤前辈吩咐!”独孤胜见虞允文这般痛快,又是一场大笑,回过头看着三医道:“如此,这远哥儿便交给你三人了,若是有些差池,你们须是知道如何罢?”神医连忙做礼道:“老先生放心,绝无差池!”人医鬼医二人登时也是一般做礼,独孤胜又看看何氏兄弟道:“他二人也是是我故交子弟,便留在此处,同远哥儿做个伴罢!”三医赶忙又是齐声答道:“任凭老先生吩咐!”只王昔邪看着何世奇,脸上略有些不悦,只是自己师父对独孤胜这般恭敬,自己也不敢说甚么。当下独孤胜又四下瞧了瞧,大笑数声,与虞允文两人联袂而去。倒是何世奇挣扎起来,走到方才独孤胜一剑插入的大石旁,试着用力拔了几下,那铁剑竟然纹丝不动,大为震惊,这才蹒跚过来对三医跪倒在地道:“晚辈方才言语之中多有冒犯,还请三医见谅才是。”三医却是爽朗一笑道:“无妨,少年人多有几分血性也是不错,只是往后不可这般急躁便是,须知这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得饶人处且绕罢了!空青,你带三位少侠去客房暂歇。”胡空青应声过来,对三人一摆手道:“三位请”,当下宇文远便与何氏兄弟对着三医又是一礼,这才络绎而去,人医见他几人去的远了,又拿起那叠纸来,接着唱名诊病。 第二十章 起疴祛疾 第二节 宇文远与何氏兄弟虽胡空青离了棋坪,到了客房,不免便请何氏兄弟进屋一坐叙话,胡空青便命人送上茶水糕点,再将隔壁屋子收拾出来安置何氏兄弟二人,此番何氏兄弟被独孤胜一场指教,早已是帖帖的口服心服,心中再无半点之前那般眼中无人之意。何世异更是对宇文远方才一眼瞧出自己剑法中玄妙十分钦佩,又知宇文远乃是自江南而来,不免便问了许多江南风土人情。奈何宇文远所知,大多不过是在临安左近,幸好这临安原本便是江南最为富庶之地,又有西湖景致秀绝天下,宇文远对这些从来都是如数家珍,本就是在庖丁楼里说惯了的,当下一一道来,言辞中甚或带出当日第三旻赞叹西湖景色的话来,一句“江南景秀半天下,西湖秀色半江南”惹得何氏兄弟不绝口赞叹,恨不得当时便去临安亲自瞧瞧,三人一直说的天色昏黑,胡空青命人抬进晚饭来,这才知道天色已晚,都是一场大笑,他三人如今是独孤胜吩咐下来的客人,那晚饭自然丰盛,都是这峨眉山上所产山珍野味,何氏兄弟自上山以来,天天在寺中吃斋,早已吃的十分不耐烦,见了这些荤腥,自然大喜过望,三人一顿风卷残云,胡空青这才命人收了,又奉上茶来。 “宇文少侠,我师父有请。”宇文远正与二人闲聊,胡空青忽然推门进来道,宇文远连忙起身道:“多谢胡大哥招待,不知三医前辈唤我何事?”胡空青笑吟吟道:“宇文少侠上山来所为何事,我师父便请你何事”三人都是一愣,忽的明白过来,宇文远上山乃是为了疗伤,此刻三医有请,自然是要诊治伤情了,何氏兄弟此刻多少也已知晓宇文远内伤极重,三医此刻召唤,必有缘由,也赶忙起身对胡空青致谢,回房去歇息了,胡空青领了宇文远,锁了房门,径自往三医所居之处而来。 两人到三医门外,胡空青背身而立道:“宇文少侠,我师父师伯师叔在内等候,请少侠独自入内。”宇文远慌忙摆手道:“胡大哥莫要这般客气,叫我宇文兄弟就成,怎地胡大哥不与我一同进去么?”胡空青笑道:“这房内乃是我师父师伯师叔三人诊病所在,门下弟子,非唤不得入内,擅入者重罚,因此我只能送你到此,宇文……兄弟赶紧入内罢。” “重罚?”宇文远也是脖子一缩,偷眼看了看大门微闭的三医居处,胡空青却是目不斜视,脸上故作神秘道:“脚入斩脚,手入斩手,要是看上一眼……”宇文远吸了一口凉气道:“难不成还要挖去眼睛么?”胡空青嘿嘿一笑轻声道:“挖眼倒不必,但是这头便要砍了去!”吓得宇文远也是一惊,伸手摸了摸自己脑袋。 两人正在门外神神秘秘说话,就听里面人医口气道:“空青,你在外面鬼鬼祟祟作甚?忘了此处规矩了么?”胡空青顿时脸色一变道:“师父容禀,宇文少侠在外等候,弟子这就退去。”说着伸手往后指了指那房门,自己却一溜烟去了,到了远门处,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远哥儿既然来了,这就请进来吧,你在门外站在,咱们兄弟还没有这般隔门诊病的本事。”宇文远见胡空青去了,便整整衣服,正要敲门,就听里面神医笑道。赶忙推门入内,只觉那门分外沉重,触手一阵寒凉,转动之际,一阵铁器轧磨之声,甚是刺耳,看来这房门竟是铁铸而成,门扇稍开,就见里面灯火通明,一阵阵气味怪异的药味传来,三医站在屋内,都是背负双手,面带一股神秘莫测笑意。 “三位前辈这是……”宇文远见三医如此,迈步进门,见四周墙边柜橱里都是各式各样的大大小小的药瓶,每个药瓶之上都贴一张小小纸条,只是颜色不尽相同,或黑或白或红,间或有几个青黄之色杂在其间,也不知何意。鬼医见他进来,便过来将那铁门关上,神医这才看着宇文远笑道:“远哥儿请坐,此处名为一线关,若非九死一生,命悬一线之伤,也进不得此处,在远哥儿之前,当年也有一人曾在这一线关内疗伤,你可知是谁么?” “是谁?”宇文远见神医忽然问自己此事,反觉有些奇怪,自己昨日才上峨眉山,如何知道当年在之事?再看三医都是看着他微微点头,心中忽然一动道:“难不成……是我师父?” “哈哈哈,不是他还有谁?”人医大笑道:“你师徒二人倒是有缘,连身上这内伤都与旁人不同,你师父当年上山,虽有迟老道以内力护着,也几近垂危,你今日上山,身上有一僧老和尚内力护着,也不过命悬一线,倒似冥冥中注定的一般。” 宇文远脸上此刻却有些尴尬,自己师父当年让三医费了多少奇药功夫,伤愈之后却悄悄逃下山去,如今三医不计前嫌,又来给自己疗伤,不知道又要费多少心力药材…… “远哥儿莫乱想”神医见他神色,已知他心中所想何事,端着一碗药来道:“当日我兄弟三人对你师父的确有些气恼,实为不知就里,独孤老先生已然尽数告知,你师父侠义英风,甚为我兄弟三人钦佩,远哥儿你年纪虽轻,也有几分你师父当年风范,你先将这碗药喝下去,咱们兄弟这便给你诊治。” 宇文远被三医一说,只好懵懵懂懂接过那碗药来,见药色黑青,气味特异,说不出来是甚么气味,既然要喝了这碗药才能诊治,便屏住气息,一仰头灌了下去,药汁这一入口,其苦无比,几乎一口气喷了出来,只觉连肺腑之间都是一阵苦意,只是这乃是三医所言用来诊病的,自己千难万苦才到此处,若是吐了出来,于三医面上只怕不好看,便强忍着咽下,脸上已是面容扭曲,半晌回不过颜色来。 “良药苦口利于病”三医见他喝的痛快,都是颇为赞许,神医这才笑道:“你师父当年喝这一碗华公汤之时,也没有这般爽利,倒让我兄弟三人费了一番手脚,今日远哥儿竟然一饮而尽,这这华公汤效力只怕发作更快。” “这…。。华公汤…。。好苦……”宇文远此时才慢慢回过味来,渐觉口中那份苦意渐去,这才拧目攒眉,忍不住出声说了一句,只觉自己口中被那苦味一冲,连说话都不太利落,竟然带着几分含含糊糊意思,心中有些奇怪,这汤药虽然极苦,也苦不到这般地步,就见鬼医走过来,伸出一个指头在他身上一点道:“倒也,倒也”宇文远竟然身不由己,往后便倒,人医早已将一架软椅放在他身后,宇文远口中还待说些什么,就觉自己舌头似乎都没了一般,只是喉咙胡乱响了几声,哪里还说的出话来?只看见三医都是大笑。 “我这华公汤,乃是古方所制”神医这才笑吟吟道:“此方据说传自神医华佗,便是当年用来刳破腹背,抽割积聚所用的麻沸散,咱兄弟对这药方又做了些变化,你这一口气喝了下去,片刻之间便全身麻痹,知觉全无,你这内伤虽不用刳破腹背那般重大剂量,也要你分毫不能动弹才行,你可明白么?”宇文远此刻明白是明白,可想要点头,头颈之间便如一根木头,分毫不动,想要出声,喉头已然没了知觉,连那咯咯之声都发不出来,只好心中苦笑。 “他现在就算明白,也说不出来,大哥你却不是问道于盲?”人医鬼医二人此时已是卷起衣袖,站在宇文远身侧,除去他上身衣衫,对着神医笑道,神医看着宇文远面容上还是方才那般苦不堪言凝滞不动,只有两只眼珠不住转来转去,自失一笑道:“我倒忘了,他此刻已是木偶泥塑……也罢,二人这便动针,看看他心脉之伤究竟在何处?” 当下人医鬼医二人各自拿出一个长长的盒子来,神色凝重自里面取出针来,宇文远只见人医手中便是普通银针颜色,长有三四寸,却细如牛毛,沿着自己左手,照着穴道一根一根扎了下去。鬼医自右手起针,手中长针在灯火下却显青蓝之色,对应人医行针走势,每当人医落针之后,这才下针,两人落针手势都是极慢,到了肩膀极泉穴位置,这才深吸一口气,又各自拿出几枚针来,形制更小,不过一寸来长,针距之间更短,几似练成一条针线,神医一动不动站在宇文远面前,双眼不住看两人落针位置,直到两条针线自膻中交汇,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咦?怎地全都不动?”人医起身抹了抹头上细汗,看着那两条针线,脸上忽然一阵诧异,这双针并行之法本是他兄弟三人的一门诊伤绝技,双针行经诸穴,于膻中交汇,此刻两条针线原本轻微颤动,其中针止不动之处,便是经脉中伤势所在,如今两条针线无一颤动,如何能辨认出那经脉中何处被伤?神医也是神色凝重,仔细端详两条针线,一语不发,鬼医道:“莫非落针之间有错么?”赶忙循着两条针路,照着穴道一一检视了一番,都是分毫不差,神医这才缓缓道:“看来远哥儿身上这内伤,已是痼疾死伤之象,咱们这双针显伤之法已是无用了……” “若是双针显伤之法不能定出伤势所在,咱们如何动针下药?”鬼医人医此时已是有些颓然,神医踱了半晌,神色一凛道:“用子母五行梅花针!” 第二十章 起疴祛疾 第三节 “大哥!”人医脸色一变道:“这梅花针自从咱们兄弟练成,从未用过,这效用究竟如何,咱们兄弟也不得而知,万一其中有差,以远哥儿身上伤势,只怕……”鬼医也一改往日笑脸,面带郑重道:“大哥,双针显伤之法虽是定不出这伤势,不如我用奇门五毒定脉法试试?或能有效也未可知?” “不可!”神医一挥手道:“奇门五毒定脉,乃是一门损耗极大的法子,远哥儿身上虽是有一僧老和尚精纯内力护着,但你那奇门五毒太过烈性,稍有不慎,便有腐骨蚀筋之害,远哥儿习武之人,筋骨若是伤了,也就算是废了,再有他如今饮了华公汤,身上几处经脉已闭,万一毒攻入心,便是老先生来了也无救,此法太过凶险,非不得已不可动用,这梅花针咱们兄弟虽乍练初成,不知效用,却无这些后患,咱们仔细一些料来也无大碍,只是不知……”神医略一沉吟,看着软椅上宇文远。 人医鬼医二人见他看着宇文远,心中也知,这梅花针虽不像鬼医奇门五毒定脉之法那般凶险,其中风险也是颇大,此刻宇文远全身麻痹,除了能看能听,连眼皮也眨不得一下,就是想征询他心中意思,也无法令他开口,若是等着华公汤劲力散了,便要等到第二日清晨方可,若只是等,那也无妨,只是华公汤药效深处,只怕封闭其中经脉,此时定不出伤势所在,不能下针施药,万一将心脉左近封闭,隔断内力,也是大大的不妙。 三人看了宇文远半晌,见他眼中倒是一股诧异之色,不知三人为何这般看着自己,方才神医那番话自己也是听到,心中思量半晌,知道这三人不知自己心中作如何想,想必是这华公汤药力不散,不能听自己亲口所言,怎奈自己如今全身都不能动,以他心中所想,自己身上之伤,任凭三医处置。当下眼珠一瞬不瞬,直勾勾看着神医脸上,神医见他看着自己,眼中尽是坚毅无惧之意,点了点头道:“远哥儿,我知你心中意思,便是将你这条性命交在我兄弟手上了,你但放心,峨眉三医决不负你。”人医鬼医见神医这般说,也是急忙看着宇文远双眼,虽不明其意,眼光中似乎流露出一丝决绝之意来。神医沉声道:“去掉显伤双针,取子母五行梅花针!” 他这一声吩咐,人医鬼医二人顿时脸色一凛,人医便小心翼翼将那双针反着方才落针次序,一枚一枚除了下来,鬼医神色凝重,从屋内药橱之上,恭恭敬敬捧下一个长长的盒子来,放在神医面前,神医一手掀开盒盖,放在宇文远眼前,一面吩咐道:“再取一枚九参续命丹,化水待用。” 鬼医脸上顿时一震,楞了一愣,缓步走到一扇药橱前,也不知在哪里一拨,整闪药橱轧轧而响,露出一个小小密室来,顿时一股异香传出,冲的整个一线关内那股怪异气味都闻不见,鬼医这才从其中拿出一个红色瓷瓶来,极为小心从中倾出一粒丹药,再将那药瓶放回原处,退出密室,拿起一把小小药刀轻轻一划,一直充盈室内的那一股异香更盛,就连宇文远此时嗅觉微弱,都隐然闻见一缕人参味道。 宇文远却不知道,这九参续命丹乃是三医耗尽无数心血炼制,其中非止九种天下罕见的异参,所产之地,不是西域苦寒雪峰之上,便是崇山峻岭人迹不到之处,甚或有一两种来自海底,更为难得,再将十余味名贵药材一同炼制,药效到处,几有起死回生之力。三医此药初成之际,也曾有高人不服,捉了一只狗来,当着三医之面喂入鹤顶红,扔在三医面前。三医却不慌不忙,等那狗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将死未死之际,将半粒九参续命丹化水冲入狗嘴之中,那狗不过片刻便能起身,四处奔走。三医这才动手,将那狗身上之毒徐徐引出,加以救治。经此一事,那高人羞惭无地,长叹自己于这医道所知太少,班门弄斧,此次弃了药箱,再也不上峨眉来了。此时三医这梅花针初成,生怕其中有些差错,便将这九参续命丹化了一粒,万一宇文远有何征兆,便即刻灌下,多少也能让三医有个应对之法,也是三医心中有些不安,用以预防之策。 神医见鬼医将丹药化好,放在桌上,这才揭去那长盒里面一层黑布,宇文远方才便觉奇怪,这盒中只见黑布,不见有针,此刻黑布一去,这才瞧得明白,里面都是一朵一朵铜钱大小的梅花,只不过都是黑魆魆的,不知何物所制。 神医见人医将宇文远身上双针尽数拔去,同鬼医一起垂手站在自己左右,这才道:“起针!”两指一夹,带出一朵梅花来,手指微微搓动,那原本一体的梅花忽然散开,原来是五枚小针聚在一枚大针四周,,针身极细,比之人医方才银针还细上一半,每一枚小针针尾都是一瓣梅花,绕在大针针尾花蕊周围,五瓣合一,恰好聚成一朵。 “五瓣梅花一旦开”神医捻着一瓣梅花针沉声吟道,人医也拈出一朵来,走到宇文远另一侧,跟着吟道:“东风已生心莫哀”,鬼医也拈起一朵,站在神医身后吟道:“任他沉疴病不起。”神医这才接道:“雪融冰消春自来!”宇文远听他三人这般吟诵,不知何意,只见神医那一个“来”字一停,三人手上梅花针同时落下,人医鬼医二人分左右手沿心脉诸穴而上,神医却是在胸口之前,左一针右一针,只是三人都只是以花瓣落针,那中间大针始终不见一支,五瓣梅花针也不落在穴道之上,只是绕着穴道一周,隐隐聚成梅花之状。针落不久,原本全身都无知觉的宇文远忽觉一股彻骨寒意自脉络中而生,好似三九天落在冰窟中一般,再过片刻,寒意彻行全身,连骨髓这番都要冻住了一般。 这一次行针,虽然三人一起动手,倒比方才两人还慢了许多,约莫一个时辰,三人才将穴道四周都插上五支梅花针,神医这才拿起手中一枚花蕊大针道:“左先右后,自上而下,自下而上,中央两分,居中而汇!”顿时人医站在宇文远左手,一枚枚花蕊大针从上之下,鬼医站在宇文远右手,一针针自下而上,神医却是看着两人落针,手上,都是落在穴道正中,只见大针一落,周围五枚花瓣便轻轻摇动,像是一朵梅花散开了一般。只是宇文远身上寒意更盛,已不是落在冰窟,倒像是有人将自己全身经脉骨骼尽数拿出放在冰水之中一般,连头上都如同被打开一个盖子,被人一瓢一瓢用雪水浇下,奈何全身都无法动弹半分,只能苦苦忍耐,心中忽的想起癞和尚当夜在卢家庄所说鬼狱无常那入鬼狱时节感受来,心中不由一阵苦笑,自己如今这一番遭遇,多少也知道了一些那入鬼狱之时的煎熬。 眼见三医行针将完,三人手中各剩一枚花蕊大针,三人起身对视一眼,各自深吸一口气,人医一针落下,正刺在左手关脉之上,鬼医也是小心翼翼,这才落针在右极泉穴上,两人针落,又各自检视一番,确定无错,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各自退后,再看宇文远身上,如同插了几十朵墨梅一般,只有胸前膻中穴一朵梅花有瓣无蕊,花蕊大针还在神医手中。 “吁……”神医见他二人退后,手中捻着那支花蕊大针,轻舒一口气,闭目定神,鬼医知他便要落针,赶忙端起那碗九参续命丹所融的水来,站在一旁,知道这一针一旦落下,必见分晓,不由瞅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人医,脸上也是微露惧意。 “落!”神医睁眼一声轻喝,手上已是带了内力,手中花蕊大针缓缓向前送去,人医鬼医见针尖入体,更是两眼圆睁,万分戒备看着宇文远,生怕这一针下去出了甚么差错。 “咦?”神医手到针入,停了片刻,见宇文远身上朵朵梅花仍是微微晃动,没有丝毫一样,脸上顿时浮现一片诧异之色,赶忙看了看宇文远双眼,宇文远此刻被彻骨寒意所侵,只是苦苦支撑,哪里还有心思分辨神医眼色,鬼医见这些梅花都无异状,端着那碗九参续命丹的双手不禁微微有些颤抖。 “大…。。大哥……”人医站在一旁,看着毫无宇文远身上毫无异状的朵朵梅花,脸色苍白道:“这般离而不聚,难不成是咱们兄弟行错针了么?若是……。若是连这梅花针都没有效用,远哥儿这伤……这伤……”神医此刻心中也是惊讶不已,人医所言他自然明白,现下这梅花针均都刺入穴道,却无一点变化,若不是自己兄弟刺偏穴道,便是宇文远身上之伤已无救处,可自己三兄弟于这医道之精,绝不会有刺偏穴道这般错误,学武之人,认穴极准,便是胡空青,甚或是宇文远自刺,也不会刺错,脸上不由显出一些悲伤失落之意来。 第二十章 起疴祛疾 第四节 “难道真的是穴道认错了么?”鬼医仍是心有不甘,放下那碗药来,就要一个穴道一个穴道检视一番,神医脸色一动道:“且慢,你二人看远哥儿眼色,似有不胜其寒之意!”人医鬼医一听,赶忙过来,看了半晌道:“若是寒意入髓,便是这梅花针有了效用,只是这般效用,毫无益处,仍是不知那伤势到底何在……”话还未完,就听叮的一声轻响,三人脸上顿时一喜,再看宇文远身上梅花针,左手关脉之处那一朵,竟然五瓣聚拢,紧紧贴在中间花蕊大针周围,俨然一朵梅花之象。 “成了!”鬼医不禁惊呼一声,片刻之间,就听叮叮叮一阵轻响不绝于耳,宇文远身上身上数十朵梅花,自双手而起,一路沿着经脉而上,所过之处朵朵聚拢,喜的三医笑逐颜开,只是到了最后,只剩膻中穴上一朵,仍是分离之象,毫不聚拢,紧靠膻中穴左边一朵,却是一聚既散。 “好险吶!”三医此刻都是看着这两朵,脸上微露惧意,人医点点头道:“看来打伤远哥儿之人武功极为厉害,若是再差半分,膻中气海被伤,只怕远哥儿当场立死无救!”神医一哂道:“不是那人厉害,乃是一僧老和尚厉害,这片刻之间,分毫之际,竟能阻住那人内力势头,这份造诣,只怕老先生也有所不及,换做旁人,远哥儿也救不回来了。”鬼医看了半晌道:“但这内伤在膻中左侧,都是人身要穴,况且此伤历时太久,已成痼疾,只怕也要费不少功夫!” “无妨”神医低头想了想,缓缓道:“经远哥儿这一次,咱们这子母五行梅花针便算大成,依我看,就用此针与他治伤,虽是痼疾,想必也难不倒你,但此针所到之处,有甚么是你鬼医手中剧毒所不及的?” 人医神色一震道:“大哥是说,用破立续断之法?”神医看着宇文远身上梅花道:“不错,有道是不破不立,破疾之法自然非三弟莫属,这续断么,自当是你人医手段,我再以丹药为辅,此伤虽重,只怕还难不倒你我兄弟。起针罢!” 当下三医又如方才一般,只不过这番却是神医先动手取下膻中穴中间那一支花蕊大针,三医稍等片刻,那些原本凝聚在一处的梅花针渐渐离散,这才接着动手,一支支取下,宇文远正在寒不可忍之时,忽觉身上寒意一减,一缕一缕褪去,及至三医将梅花针尽数起去,方才那彻骨寒意倒似一场梦一般,只是他手不能比,口不能说,也只好眼带诧异看着三人。 神医见他眼色有异,知他此刻神智已清,也不去与他说话,将那些梅花针归拢在一处,留下方才刺在膻中穴附近两朵,其余尽数投进在屋角火炉上一壶滚水之中,这才道:“只今夜便行针用药,你们二人配药,我来浸针。”人医鬼医都应了一声,各自掀开一扇药橱,每人从中拿出几个药瓶来,小心翼翼将这种药水混在一处,鬼医更是仔细,生怕那一味毒药用的量大,效用适得其反,甚或几种药粉,只是用针尖挑出少许,便赶忙将那瓷瓶封紧。大约多半个时辰,人医鬼医两人将药料配好,神医这才拿过那两朵梅花针来,一朵浸在鬼医药汁中,另一朵浸在人医药汁中,之间两朵梅花眼色渐变,浸在鬼医药汁中那一朵,渐渐现出一股诡异之极的青绿之色来,浸在人医药汁中那一朵,颜色由黑转紫,继而转成红色,再转粉红,颜色越来越淡,最后竟然是一朵白梅。 宇文远此刻虽不能说话,但这两朵梅花变化却是看在眼中,只是满心惊异说不出口来,神医见两朵梅花再不变色,这才回过头看着宇文远道:“远哥儿,自今夜始你便要夜夜来此,直至内伤痊愈才可。”人医笑道:“大哥,你此刻说话,远哥儿虽听得见,却回你不得,且行了针,让他歇息便是。”神医自失一笑道:“我倒忘了,他只能听见,说不出话来。也罢也罢,三弟你两入一止,蕊针先入,二弟你三入一止,蕊针后入,行针罢!” 宇文远见神医一时与自己说话,一时吩咐人医鬼医行针,自己此刻便如砧板上的鱼肉一般,句句都听在耳中,只是无法应答,又不知那两入一止、三入一止是甚么意思。就见鬼医双手套上一双极薄的麑皮手套,小心翼翼将那一朵色显青绿的梅花针拿起,那青绿之意此时更甚,简直似要从哪花瓣上滴落一样,鬼医端详片刻,这才轻轻一搓,拿出那支花蕊大针来,量着宇文远膻中穴偏两寸远近,轻轻刺入,登时宇文远胸前一块黄豆大小绿斑显出,再看宇文远,双眼倒有些异样,他已知这一针之上必是鬼医手中剧毒,这般剧毒入体,必然有一番痛苦不堪感,哪知胸前只是微觉麻痒,并无太大异状。稍加思量,便明白这或许是自己先喝了这华公汤之效,等到鬼医第二针入,那麻痒便成了一丝刺痛,胸前绿斑顿时引出一缕绿气,沿着经脉向膻中穴而去。人医见绿气已显,登时不敢怠慢,搓出一支花瓣来,迎着那股绿气,一针刺入,那绿气被这一针一止,渐渐倒在这一支花瓣针下凝聚,人医又是连着两针,在第一针左右落下,绿气顿时分作两条,分别在三只针下凝聚,只是颜色比鬼医大针之下那绿斑要淡些许。跟着鬼医又落两针,人医跟着便是三针续后,及到两人手中针尽,宇文远胸前,早已是淡绿一片,丝丝绿气自鬼医针下而出,在人医针下一分一绕,归于那白色花蕊大针之下,宇文远此时只觉一阵困意袭来,经自合上眼睛昏昏睡去,三医这才抹了抹头上汗水,又守了半个时辰,见宇文远再无异动,就在房中各自歇息。 “宇文少侠,请起了”宇文远正睡得朦朦胧胧,只听耳边有人喊到,只是这宇文少侠四个字,丝毫没有庄重意思,倒有几分戏谑再里面,迷迷糊糊睁眼一瞧,这才看清说话之人正是胡空青,猛地想起一线关禁令,赶忙坐起道:“胡大哥怎地到这里来了,是三医前辈……”一句话还未说完,只觉口中生出一股异常之苦,喉头一紧,瞬时连气息都喘不上来,顿时面容扭曲,再也说不下去。胡空青哈哈大笑道:“这华公汤之味,且有几日不去呢,这几日就算你喝****,都是其苦无比!” “果然好苦……”宇文远难受半日,忍着那苦味,抬头四处瞧瞧,自己何曾是在一线关中,乃是在自己客房之内,一脸诧异道:“我昨夜不是在一线关中么,怎地今日一早却在这里?”胡空青这才忍住笑道:“如今哪里还是一早,现下已是中午了,我师父说,你昨夜痛饮华公汤,极为好爽,他从未见过能将一碗华公汤这般一饮而尽之人,这华公汤药效渐深之处,最是令人嗜睡,今早我师父师叔与你起针,你都未醒,这才命我进去将你抬了回来,直至此时,你身上药效才去,不过这些日子,你恐怕只能吃苦咯。” “吃苦?吃什么苦?”宇文远一愣道,他只当自己这伤势颇重,只怕三医还有别样医治之法,需要受些苦楚才行。胡空青脸上神秘一笑道:“宇文兄弟且穿上衣服,洗漱了,我再告诉你!”宇文远见说,赶忙起来,待要穿衣时,这才看见自己胸前那一块绿斑,隐隐还有绿气环绕之型,自知这必是三医疗伤所留,心中只是一点好奇,赶忙穿好衣服,洗漱了。胡空青早命人端进饭来,就连王昔邪与何氏兄弟都相跟而来,胡空青这才道:“宇文兄弟请先用饭。”宇文远连忙答应,再看桌上饭食,乃是色泽灰黄一碗粥,几个小菜,端起碗来正要吃,忽见王昔邪与何氏兄弟都是满脸难受,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手中一停道:“几位不曾用饭么?要不先用我这一碗?”三人都是一脸恐惧,连连摆手,宇文远不觉诧异万分,不知这几人为何如此,胡空青笑道:“宇文兄弟尽管吃,此粥他们无福消受,乃是我师父吩咐下来特意为你所做,方才他们已是尝过,你此刻便是打死他们,他们也绝不肯吃半口!” “这是为何?”宇文远端起粥来喝了一口,除了自己口中仍是苦涩不已之外,并未觉得这粥有何异样,再看王昔邪与何氏兄弟,都是喉头一动,倒似这一口是他们喝下去的一般,一脸不胜其苦,难以下咽之色。胡空青这才笑道:“这粥乃是用苦参加以其他药材熬制,这苦参乃是天下至苦之物,黄连之苦都逊其三分,那熬粥用的锅都是另行备下的,只要熬过这苦参,任你如何洗刷,三五天内做何种饭菜,都是苦不胜苦。”何世异道:“那为何宇文兄弟丝毫不觉起苦?方才我只不过略尝一小口,至今口中苦味难去。”王昔邪皱着眉头道:“他喝了华公汤,只怕这碗粥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碗白粥罢了。” 第二十章 起疴祛疾 第五节 “华公汤?那是甚么东西?”何氏兄弟倒是未曾听过,都是面面相觑,王昔邪小嘴一撇笑道:“你两位想知道啊,那也容易,用那甚么日刀月剑照着自己要害之处砍上十几刀,再逆运内力,自己震断自己经脉,成了九死一生之象,再去求我师父师伯相救,便有福气喝上一口华公汤了!” “昔邪,不可胡说!”胡空青见王昔邪说的何氏兄弟一愣一愣的,赶忙出声止住道:“两位莫怪,这华公汤乃是我山上一味汤药,饮了可使人无知无觉,许多药石之苦,肌肤之痛都不觉得,便于救治。但这华公汤自身却是味苦至极,就是这苦参粥也远远不及,别看宇文兄弟现下喝的痛快,乃是这粥此时颇能冲淡他口中华公汤余苦,等过几日这苦意渐消,这粥他也就难以下咽了。” “我胡说甚么?”王昔邪俏眼一瞪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么?若不是伤势极重,九死一生,师父师伯们怎会给人华公汤喝?奇刀异剑两位英雄想要见识这华公汤滋味,可不得伤的自己重一些么?不自己动手,难道还要独孤老先生来动手么?”说罢口中轻哼了一声,转身径自去了。 何氏兄弟一脸尴尬,情知这姑娘心中必是还对何世奇昨日傲慢无礼之事心怀耿耿,只好一脸讪笑,宇文远却端详着手中这碗粥,想着方才胡空青所说之话,又喝了一口,除了自己口中苦味,实在尝不出一丝味道。 “那个……宇文兄弟……”胡空青也是一脸尴尬,看着一边装着喝粥吃菜的宇文远道:“我师父吩咐过,你体内气血流动不足,这几日不可久卧,若是能活动活动,那是最好不过!”宇文远连忙答应,胡空青这才又向何氏兄弟微微一抱拳,快步离去。 到得晚间,胡空青又来相请,自是去一线关诊病疗伤,只是今夜一线关中只有人医一人,看来是伤势已定,已无需神医鬼医二人在旁相助。当下人医拿出两朵梅花针来,宇文远只见双针与昨夜所见有些略微不同,绿针颜色由昨晚那种诡异碧绿转为翠绿,白针却是黯淡了许多,隐隐有些绿气,人医见他面露诧异,微微一笑道:“你身上内伤已老,因此需用剧毒之物穿透经络,消腐去陈,再用生肌养气之药冲荡经脉,将这剧毒消去,七日后双针颜色必换,这才双针异位,等到这两朵梅花都回复原本墨梅之色,你身上之伤也自然痊愈,只是这痊愈之际,还有一关极为难过,须得宇文少侠凭着自身本事挺过,因此独孤老先生之前若是有何吩咐,还望少侠切勿忘记。” 他这几句话,说的宇文远倒是有些疑惑,独孤胜之前有何吩咐给自己?见人医又是端了一碗汤药来,连忙摆手道:“前辈,前辈…。。这华公汤,昨夜不知厉害,一口饮尽,至今口中苦涩不堪,今夜无论如何喝不下去了……”人医放声大笑道:“哈哈哈,这碗不是华公汤,昨夜我兄弟要在你身上行针定伤,那是一丝一毫也不能差的,所以只能请少侠饮上一碗华公汤,好让我兄弟行针之时少些顾忌,如今伤势已定,那华公汤不需喝了,这一碗乃是定神安魄饮,用来给少侠安神入睡的,虽是有些苦,比那华公汤,已算是蜜一般的甜水了。”宇文远这才半信半疑着接了过来,喝了一口,果然不是华公汤滋味,也就一饮而尽,人医这才让他解开胸口衣衫,将两朵梅花针照着昨夜的顺序刺入,宇文远已觉神思倦怠,昏昏欲睡。 至此,宇文远每夜都来这一线关诊病,三医也是轮番前来,却再无第一夜那般三人同在之时。每日清早,还在昏睡之时,便被送出关来,却是胡空青勤谨招待,那何氏兄弟身上伤势已是见好,每日里四人一起,说些武林逸事,刀剑武功,倒也十分相得,只是王昔邪不是常来,就便过来,也是板着个俏脸,言辞中夹枪带棒,众人只道她乃是小姑娘心性,还对何氏兄弟心存芥蒂,也不以为意,只宇文远有时不免留意,觉道她颇有几分不是对着自己和那何氏兄弟,乃是对着胡空青而来。 等到梅花双针颜色转换了三四次,宇文远渐觉胸口之中一缕热气腾腾而上,却又无处发泄,初时也并不在意,过得几日,那热气渐渐生出一股灼热之感,宇文远不敢怠慢,哪知三医都不以为意,只说这不过是内伤渐愈之象,只有神医略有些迟疑,拿了一粒丹药,让宇文远吃了,那灼热之气这才稍见缓和。 “宇文兄弟!宇文兄弟!”这一日宇文远自一线关中行针完毕,又是昏昏沉沉一觉睡到中午时分,耳听有人叫喊,睁眼看时,正是何氏兄弟二人,两人此时身上伤势已愈,却还要在山上再羁留几日,此时一人手中提着几样东西,连声呼喊着进来,宇文远连忙坐起,两人都是大笑道:“我兄弟二人今日去山上走了一遭,不料竟然有些收获,特地拿来与宇文兄弟共享!”说着两人双手一提,都是些山鸡野兔之类,也不知他二人从何处得来,恰逢胡空青也正好过来,连忙叫住,就请胡空青将几只野味当做午间饭食做了,再将几只送于三医,胡空青见他二人言辞恳切,也只好笑笑收下,自去安排,宇文远见他两入如此殷勤,心中也颇是过意不去,当下自荐主厨,他自幼在庖丁楼长大,料理这些东西从来得心应手,无论洗剥切割、蒸炒炸煮,自当不再话下。这三医也是精于饮食之人,山上厨灶无一不备,不过半个时辰,便端出几道佳肴来,几人还未动筷,闻着那味道,已是一片声大赞。 “哟,吃的蛮高兴嘛”四人正在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称赞宇文远手艺了得,眼见风卷残云,一顿饭将尽吃完,王昔邪却满面笑容,施施然而来。宇文远同何氏兄弟赶忙起身让座,胡空青眼中一愣道:“师妹你不是与师叔他们一同用饭么?怎地这会便过来了?” “师父师伯他们吃的高兴,因此让我来多谢宇文少侠呀!”王昔邪斜着脸笑道,宇文远赶忙一笑道:“这些都是我自小学的,哪敢有劳三医前辈相谢……”胡空青看着王昔邪道:“当真只是相谢,没有别的事情么?”王昔邪看也不看道:“那也不全是,说着站在桌旁,挨个菜端起嗅了嗅,又揭开酒壶,往里看了几眼,这才道:“峨眉山上这些野物,冬日乏食,那可是甚么都吃的,你们这般饕餮,小心吃了甚么不该吃的物事,坏了脾胃,我走啦!”这一句话说的几人都是万分奇怪,宇文远与何氏兄弟都是看着胡空青,胡空青倒是眼带犹疑,往桌上那些剩菜看了看,似乎想说甚么,却又忍住。 “说来此事怨我……”何世奇见王昔邪不明不白说了几句而去,脸上不免有几分歉意道:“只怪我当日太过傲慢,不知天高地厚,莫说是昔邪妹子,便是换做旁人,只怕心中也甚不乐意,今日三医前辈不在此,胡兄弟,我就先敬你一杯,权作给三医门下赔罪!”何世异赶忙给个人斟了一杯酒道:“我大哥说的是,再说昔邪妹子姑娘心性,这般见怪也是难免,来来来,咱们四人同饮这一杯”宇文远也不知说什么好,见何氏兄弟都是举杯,也连忙举起杯来,胡空青此刻心中犹疑不下,虽有想法,也不敢十分确认,他对这个师妹心有所属,从来不敢得罪,就是想到些甚么,此时也不敢随意说出,当下举起杯来,四人一饮而尽。 “宇文兄弟,我见你对这武学之道见识颇深,想来武功不错,怎地被人伤的如此之重?”何世异一杯酒饮尽,不愿再提起方才王昔邪话头扫了众人兴致,便来向宇文远问道,哪知宇文远方才还一脸平静,被这一问,倒勾起心中往事来,自己受伤那夜,余南山惨死自己身旁,猛然见历历在目,顿时眼圈一红,何世异心中一慌,连忙道:“宇文兄弟,莫非是在下所问不妥,触及兄弟心中隐情么?”宇文远面带惨然,略微点头,刚要说话,就听何世奇道:“不好,难道这野味中果然有些不妥!!!” “嗯?”何世异此刻也觉道腹中隐然一阵疼痛,就连宇文远也是脸色一变,有些异样,只是他这几日身上毒质甚多,又都是鬼医秘藏天下至毒,因此感觉还不甚厉害,稍待片刻,连胡空青也是一脸惨白,何氏兄弟脸上更是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人人腹中如被刀割斧剜一般,宇文远此刻也略略有些觉道阵阵腹痛传来,心中突的一惊,看着胡空青慌张道:“胡大哥,不知峨眉山这些野味中,可否有身有剧毒之物?”他不知这峨眉山上各种野物习性,但他在江南长大,知道这江南长江之中有一种鱼名为河鲀,鲜美为江南诸鱼之冠,可这血中藏有剧毒,若非常年累月在江边整治河鲀的师傅所做,往往毒素除之不尽,人吃之后便既丧命,就是临安城里,除了几家专以鱼鲜为业的酒楼敢做此味,便似丰乐楼这般江南肴馔荟萃之所,也不敢以河鲀待客。只是那河鲀乃是水中所产,今日这些野味自己宰剥之时也曾看过,都是寻常野鸡山兔,难不成真如王昔邪所说,这峨眉山上野物吃过甚么特异之物,因此也身有剧毒? 第二十章 起疴祛疾 第六节 “三位且忍耐片刻,峨眉山中虽有毒物,也不过是些蛇蝎虫蚁,如今隆冬之际,都在蛰伏之中……”胡空青也是疼的面色青白,试着运气行径脉络,其中并无大碍,应不是那等剧毒之物,心知定是方才王昔邪端菜看酒之时动了手脚,但她是鬼医弟子,熟知各种毒药,也不知给这菜中放的是何物,须得找她问个明白才可,当下忍着剧痛道:“三位且慢坐,我去去就来,切记不可行功运气,免得经脉受损……”说着挣扎的起来,便往外走,哪知走了不过两步,自己也疼的直不起身来,何氏兄弟更是疼的伏在桌上。宇文远腹中虽也疼痛,却还不像他三人,赶忙过来扶住胡空青道:“胡大哥,你说要去哪里,我这就扶你过去”胡空青看着他尚能行动,顿时脸色一慌道:“不好,宇文大哥快扶我出去……。快快……” 宇文远见他脸色慌张,连声催促,赶忙扶起他,挣扎出了客房院子,才出院门,就听噗嗤一声,王昔邪正站在院门外,笑的花枝乱颤。胡空青忍着痛道:“师妹再莫胡闹,你方才在里面放的是什么?”王昔邪摇着头嬉笑道:“你来猜猜看吶,你平常不是最能解毒么?今日且解了自己身上之毒再说罢!”宇文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姑娘从中搞鬼,看她这般高兴样子,想必也不是甚么毒药,只是这般腹痛的确难以忍受。 胡空青深吸一口气,勉力站直身子道:“三师叔手中这般毒药,何止万千,若是平常,我便陪你玩玩也就罢了,今日你须得赶紧告诉我,你究竟用的是哪一种,快些,再莫闹了。”王昔邪嘻嘻一笑,玩弄着自己秀发道:“反正一次也是玩,两次也是玩,只是腹痛而已,又死不了人,你便自己想想办法罢!”说罢就要转身而去。 “站住!究竟是何种毒药??”胡空青厉声喝道,王昔邪见他竟然动怒,回过头来,板着脸道:“哼,我要是偏不说呢?”胡空青扶着宇文远肩头,指着他道:“你看宇文兄弟,他此刻尚能行动,明显是你所用之药与他体内毒质有相克之兆,如今他正在用师父师伯们的子母五行梅花针以破立续断之法疗伤,若是体内毒质互冲,扰动你师父所下梅花针毒效,经脉有损,你担待得起吗?赶紧说,你方才用的是甚么毒药?”他这一说不要紧,宇文远脸上都是有些惊慌之意,王昔邪方才还是一脸毫无所谓,置之不理,听胡空青这般一说,登时也慌了起来,她方才只顾着作弄几人,倒将宇文远忘记了。再看宇文远,与其他三人这般痛不可当神情果然有别,连忙结结巴巴道:“也……也…。。不是甚么……甚么厉害药物,就一点……一点……。百虫破积散…。。” “你……还不赶紧随我去师父药室!”胡空青一听药名,虽是剧痛难忍,脸色倒缓和不少,心中却又是气恼,又是无奈,这百虫破积散倒不是鬼医手中毒药,乃是是人医所炼制出的一味药物,用以诊治肠胃长久积食不通所用,如今几人都无此病症,那药效发作起来,自然是只有剧痛不已,王昔邪不是人医弟子,又不曾得过这种病,这药八成便是偷来的。 王昔邪方才被胡空青一说,小脸儿也是慌得白刷刷的,赶忙过来同宇文远一起扶了胡空青,到人医药室之外,见人医并未在其中,赶忙让两人带自己进去,一阵手忙脚乱,拿出几味草药来,在药钵中捣碎,这才捏了一撮,递给宇文远道:“宇文兄弟赶紧服下……”宇文远此刻腹中也是越来越痛,又听胡空青方才说的厉害,生怕自己身上有异连累他二人,赶忙服了,胡空青这才自己吃了一撮,渐渐喘息的匀了,又赶忙包了两服,递给王昔邪道:“赶紧拿去给何家两位哥哥吃下。王昔邪方才只怕宇文远有事,见他吃了药,看着并无大碍,脸上颜色渐渐回了过来,又是嘻嘻一笑道:“我不去,他二人又不曾受梅花针疗伤,便多痛一刻又有何妨?总是他两个今日吃的多了,就算作消消食也是好的”说罢咯咯一笑,径自去了,胡空青看着自己这师妹背影,也只能无奈摇头一笑,转过头来对宇文远道:“宇文兄弟,今日之事……还请宇文兄弟看在我份上……不要告诉我师父师伯他们了罢。”宇文远怔了片刻,忽然一笑道:“这般玩笑之事,何至于告诉三医前辈,兄弟我定然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字!” 宇文远心中所想,乃是这胡空青对自己这小师妹有些回护之意,怕三医知道王昔邪胡乱用药,万一波及自己身上内伤,必要对这小姑娘有所责罚。胡空青却心知肚明,这百虫破积散效用只在肠胃之内,不及经脉,宇文远疼痛之状不及他人那般剧烈,十有八九乃是与华公汤和苦参粥效用抵消之故,但王昔邪偷用人医药物,若是被三医知道了,若是被三医知晓了,那责罚定然不轻。这其中也并非是三医之间有甚么门户之见,只因王昔邪乃是鬼医弟子,每日所见所染,都是种种剧毒之物,人医药室之中,都是治病救人之物,因此严禁不同师父门下弟子在药室中走动,唯怕药毒相混,乱了药性,王昔邪偷用人医药物之事若是被知晓了,莫说人医发怒,便是鬼医也饶不得她去。现下宇文远既然说绝不告知三医,想必自然无事,至于何氏兄弟,身上伤势已好,三医早已不亲自诊治,均是胡空青照料,他二人等闲也见不上三医一面,自然不会有当面告知之事。 胡空青见宇文远应允,当下稍作休息,赶紧拿起那两包药来,赶到客房之中,何氏兄弟早已痛的躺在床上打滚,幸好王昔邪用量甚少,除了疼痛之外,别无其他症状,服了胡空青手上的之药,痛感渐消。再问究竟这菜肴之中有何异样,胡空青只是支支吾吾,宇文远笑而不答,倒是何世异心中猜到几分,明白只怕是被王昔邪捉弄了一次,也就再不多问。胡空青仍是心中有些放心不下,又让宇文远解开衣衫,见他胸口绿气并无异样,这才暗暗放心。 何世异待腹中痛感尽去,喝了几杯热茶,这才对胡空青笑道:“胡兄弟,宇文兄弟,我有一事想与你二位商量商量,不知你二位意下如何?”胡空青一愣道:“何二哥有何吩咐,请讲便是,只要兄弟我能做成的,定当一力办到”宇文远却不知这两人跟自己有何事商量,当下也道:“我与胡大哥一般心思,单请两位吩咐!” “吩咐不敢我这两日与我大哥商议了几番”何世异斟酌道:“不过此事不能在此说,须要到后面棋坪之处,不知胡兄弟肯不肯应允?” “这有何不可应允的!”胡空青笑道:“那本就是闲来无事,怡情散步所在,莫说我领几位前去,便是两位自去,也是无碍!难不成两位也有弈棋之意?想要对弈几局么?这个兄弟我可不怎么会。”宇文远听说弈棋,也赶忙摇手道:“我只分得清黑子白子,但这一放到棋盘上,就不知道甚么意思了……” 何世异见一说弈棋,这两人都是万分紧张,当下一笑道:“哈哈,不用弈棋,就请胡兄弟前面带路,我兄弟二人稍作安排就来!”胡空青同宇文远两人都是不明就里,那棋坪也不是这山上禁地,挠了挠头,便出门领先而行,何世奇也并不回客房,只是跟着,何世异进去不久,倒是背着一架古琴出来。看的两人又是一阵发呆,难不成要去棋坪上鼓琴给几人听么?可这胡空青日日都是跟草药打交道,琴棋书画之类,一无所好,宇文远更不用说,只是粗通文墨,这等风雅之事,更是两眼发蒙,只怕弹不上一首曲子,就先睡着了…… 当下四人相跟着到了棋坪之上,自那日三医为了奉承独孤胜在此诊病之外,此处从来人迹稀少,此时又正值午后,正是三医歇息之时,整个棋坪所在空空荡荡,并无一人,只有那大石上插着一把利剑,看着有些突兀。 “胡兄弟,宇文兄弟”,何世异到了棋坪,径自站在那利剑面前,面色郑重道:“我兄弟二人远在西域,不知天高地厚,此番为了治伤,一路东来,自谓一身武学虽不是天下无敌,在这江湖中也必然罕逢敌手,不免心高气傲,初上峨眉之时,对胡兄弟和三医前辈多有得罪,其中不敬之处,还请见谅!”说着便是一礼,胡空青神色一慌,赶忙要上前相扶,何世奇一把拦住道:“胡兄弟且慢,待我二弟将话说完!” “那****兄弟二人见了独孤前辈神功,心中已是震骇不已,与他老人家武学相比,我兄弟这点鸡毛蒜皮的功夫,何足道哉?就不算他老人家,便是宇文兄弟与这武学之中的见识,都在我兄弟二人之上。这中土武林,非但有独孤前辈这般武学已至化境的高人,还有宇文兄弟这样少年英杰,我兄弟二人竟然想来中土武林显显本事,当真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被独孤前辈一番指教,只怕我二人在中土武林定然要颜面尽失,甚或性命不保,此番醍醐灌顶,当头棒喝之恩,我兄弟必当铭记于心!” 第二十章 起疴祛疾 第七节 “何大哥,何二哥,切莫如此说……”宇文远见他两人又是恭敬一礼,赶忙还礼道:“至于独孤前辈么,我师父曾说他老人家乃是当今武林一位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剑法已至无影无形境界,你们能输在他老人家手上,也不算来中原一趟了。” 胡空青也忙道:“宇文兄弟说的不错,我三位师父师伯,对独孤前辈从来都是尊崇有加,但有吩咐,无不秉尊,就是因为他老人家一身武学无人可及,只是两位今日,不会只是为了独孤前辈罢?”他心中活络的多,见这兄弟两人忽然来此,必然有所举动,便出言试探到。 “自然不是”何氏兄弟相视一笑,何氏这才道:“今日到此,乃是与两位有关,这几****兄弟二人与两位相谈甚欢,胡兄弟与这医道,精湛之处,已得三医前辈精髓,且对我兄弟二人不计前嫌,这几天招待备至。我兄弟二人实在感激不尽!”说着先对胡空青抱拳施礼,不等胡空青来得及还礼,又对这宇文远道:“宇文兄弟于这武功剑法,眼光不同凡人,当日我兄弟已有领教,虽是有伤在身,一身英侠之气不改,这些天来也是相谈甚欢,我兄弟颇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意,再者我兄弟两人在这中土之地别无亲人,因此生出一个小小计较,虽是我二人比两位痴长几岁,愿同两位就在这柄剑前结为兄弟,也算是借着独孤先生为证之意,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啊?结……结为兄弟?”宇文远听说他二人要与自己结拜,早已是目瞪口呆,他自在临安之时,便对这般结拜有所耳闻,但那都是江湖上好汉行径,自己不过是临安市井中一个跑堂传菜伙计,从来都只是心中想想,不曾当真,谁知今日这何氏兄弟二人竟然要与自己结拜? “不可不可!”胡空青也是面露惶恐,连连摆手道:“两位奇刀异剑名头,在江湖上也是十分响亮,宇文兄弟我虽不知,但兄弟我不过是峨眉山上一介学徒,怎敢与两位结拜,怎地高攀的起?” “如此说,两位都是有些不肯了?”何世异见他二人都是有些慌乱,连连退后,不禁叹了一口气到,宇文远同胡空青赶忙一同道:“不是不是,唉……这……实在是不敢高攀……” “有甚么高攀不高攀的!”何世奇性子爽急,见他两人这般退退缩缩,不免音声高了几分道:“我兄弟二人也不过是凡夫俗子,又不是甚么王公贵戚,身上这点功夫,也不过比你们两人多练了些年头,除此之外,咱们都是一般,哪有甚么高攀的地方?” “哈哈,说的不错!”四人正在这里拉拉扯扯,就听有人鼓掌大笑,四人赶忙转头看时,都是一惊,三医竟然不知何时也到了棋坪之上,远远站着,个个都是脸上带笑。 何氏兄弟见三医现身,脸上都是一愣,当下快步过来,双双跪下道:“咱兄弟当日上山之时,不知高低,不明好歹,对三医前辈有所冒犯,还请三医前辈见谅!”神医笑吟吟扶起二人道:“心高气傲,意气用事,原是年轻人性情,也不为大错,我兄弟三人年轻之时何尝不是如此,若不是得逢高人,加以指教,此刻还不知在哪里浪荡哩,只是贤昆仲今番知道这武林中高人潜藏,武学之道也是学无止境,往后在江湖上行事,在不可这般鲁莽便是!”何氏兄弟连忙道:“谨遵神医前辈教诲!” “不过说起这武学么……”神医招手命胡空青同宇文远过来,这才道:“我兄弟三人确实自愧不如,远不如你兄弟二人,这是实情,如今江湖上若说比你两人刀法剑法更胜一筹之人,不是没有,却也不是等闲之辈便能是你兄弟二人对手,倒是远哥儿,这内伤若愈,武林中只怕又多一位高手!”神医这般说,人医鬼医也都是频频点头称是,宇文远身上内力精纯,乃是出自一僧老和尚,若是内伤痊愈,经脉贯通,武学造诣只怕要突飞猛进,他一身所学,又是来自解牛刀法和望海潮掌法,解牛刀法究竟如何,三医虽不知道,但这望海潮掌法乃是一僧老和尚绝学,宇文远将来倒是真不可小觑。 “依我看,你二人就不必推脱了!”神医看着宇文远与胡空青笑道:“既然何家昆仲有结义之意,你两人索性应承了,往后这空青多了你三个厉害兄弟为助,于这武学之道,或许比我兄弟三医进益更多,空青,你就不要在推辞了。”胡空青见神医说话,当下遵命,神医这才看着宇文远笑道:“远哥儿么,虽然你师父不在此,便就在此,他还欠着我兄弟一个老大的人情,我兄弟便替他做个主,料想他也不敢说甚么,你们四人便就结拜了罢,不用再推来推去了!” 宇文远也是瞧了一眼胡空青,神医这般说话,自然不差,自己师父确实欠着三医一个人情,再者三医身为长辈,也做得了这个主,自己其实这次上山疗伤,也已是欠了三医一个大大的人情,还不知怎么还才好,当下道:“既然三医前辈如此说,晚辈便听从三医前辈吩咐!” 何氏兄弟见他两人都是应允,自是喜出望外,四人便在那大石前跪下,序了年齿,撮土为香,指剑为誓,拜了八拜,这才站起,自然是何世奇为大,何世异次之,胡空青比宇文远大一年多,宇文远便是四弟。 三医站在一旁,见他兄弟四人礼成,互称兄弟,都是呵呵大笑,人医却指着何世异那架古琴笑道:“你带此物来,难不成是要结拜之后弹奏一曲么?这倒有些稀奇。” “不敢不敢,自从当日一拜,晚辈再不敢这般逞能”四人既已结拜,何世异在这三医面前便成晚辈,何世异拿起那架古琴来道:“带此琴来,也是有一事,要跟三弟商量商量。” “跟我商量?”胡空青倒是一愣,何世异一笑,指着插在大石上那把长剑道:“当日独孤先生以此剑点醒于我,又多加指教,此剑与我现下已是非同小可,便想从此带在身边,留作念想,也是时时警惕之意,只是这把剑乃是三弟之物,因此跟三弟打个商量,我用一剑换一剑,如何?” “二哥哪里话,不过一把剑罢了,你若要,便拿去,这有何商量处!”胡空青见他商量的却是这事,当下笑到。何世异却是面色郑重,走到那大石之前,握住剑柄,手上运劲,只听噌的一声,将这柄剑拔了出来,晃了一晃,交给何世奇,这才道:“这把剑当日独孤先生曾使过,二哥岂能这般拿去,自当还给三弟一把剑才是!”说着拿起那架古琴来,伸手在琴身上一拍,古琴上猛然仓郎一声鸣响,几人眼前都是一阵精光耀目,一把利剑赫然自琴中飞出,何世异就空中伸手一抓,握住剑柄,众人这才都是一声惊呼,这古琴中利剑,比胡空青那把略短几分,剑身青湛如水,隐隐深不可测之意,抖动之际,剑身上七点星芒曲折闪烁,似龙似蛇,鬼医抽着凉气道:“这是七星龙渊剑?” “鬼医前辈所见不差!”何世异看着那把剑叹道:“此剑乃是我师父坤衣道人当年所留,如今我师父缥缈无踪,也不知何处能寻到他老人家,我今日拿了三弟这把剑去,便将此剑留在峨眉山上,也算我兄弟不虚上峨眉一趟!” “二哥……”胡空青熟知天下名剑,看着这七星龙渊剑道:“我那把长剑不过寻常铁剑,二哥这把剑乃是天下利器,这如何能换?” 何世异却不管他这般推辞,拿起剑来塞在他手中道:“所谓天下利器,不过铁质各异罢了,我之前仗持此剑之利,眼中颇不将世间高手放在眼中,如今才明白,利剑虽利,也因人而异,若在这里说天下利器,只怕那根树枝才是真正犀利兵刃,三弟莫要再推辞了!”他如此说,众人都不免瞧了瞧当日被独孤胜以树枝插入的那颗古树,那根树枝仍是插在树上,便如从树身上长出来的一般。 “既然如此,那兄弟我就受之不恭了!”胡空青此时已然明白,何世异换剑之举,乃是自我激励之意,只不过以他武功,还远不到独孤胜那般草木竹石皆可为剑的地步,但从此心思不在这利器,而在武学,自然是以独孤胜为楷模的意思,也不再推辞,接过剑来,喜不自胜。 何世奇却看着宇文远道:“四弟,你二哥跟你三哥互换手中剑,咱现下无物送你,你我二人之刀形制有异,只怕互相换了也用不顺手,待你伤愈回临安之时,大哥再找一样东西送你!”宇文远连连摆手道:“大哥哪里话,我能跟三位哥哥结拜,已经是我长这么大非常之事,有你们三位哥哥,我心意以足,心意以足……”他自从余南山身死,身边只剩癞和尚和思玉,但为疗伤,一路之上身边能称得上至亲之人,只有癞和尚,今日之间突然多了三个哥哥,虽是结义兄弟,但从此之后也不再是孤身一人,心中也是阵阵激荡。 第二十章 起疴祛疾 第八节 “三医前辈!”何氏兄弟对着三医又是一礼,何世异道:“此次在下在西域为怪蛇所伤,多方延医无救,幸得上峨眉山来,三医前辈手到伤愈,我兄弟二人都是感激不尽,请受在下一拜!”三医见他跪拜,也不来搀扶,由着他拜了三拜,何世异这才又道:“今日我兄弟又与三医高徒胡三弟,还有宇文四弟义结金兰,也是十分欢喜,不过我兄弟二人这几日听四弟说那江南风光,甚是心往,明日便就告辞下山去了!” “大哥二哥明天就要走了么?”胡空青不想他二人走的这般匆忙,何世奇笑道:“三弟,如今冬日将尽,我们在路上耽搁耽搁,只怕到了江南,正赶上春暖花开,若是照着四弟所说,正是江南一年之中风光最佳之时,岂能错过?在这我与你二哥还要顺路去拜访几位武林前辈,路上只怕也走的慢,你到时若是能抽的开身,三医前辈肯放你下山,咱们四兄弟便在西湖边把酒言欢,共赏美景如何?” “呵呵呵,”胡空青与宇文远脸上又是喜色,又是不舍,神医却呵呵笑道:“既然贤昆仲要走,咱们自当摆酒相送,空青,你去准备,咱们今夜便为你这两位哥哥践行!”胡空青当即应声而去,人医却看着那古琴道:“何少侠既然身负古琴,看来也是必能弹奏几曲了,既然明日便要离去,今日何不在此抚琴一曲,也使我峨眉留些余音。”何世异一笑道:“既然人医前辈如此说,晚辈这便献丑了!”当下横琴当膝,就坐在那大石旁弹奏起来,宇文远只当自己必是听得昏昏欲睡,谁知这何世异琴技高妙,竟然也听得入神。三医听得兴头起来,便命人送上茶来,几人听琴品茶,又说些闲话,直到天晚,胡空青整顿酒席已毕,来请几人入席,这才罢了。 当夜众人都是欢饮一夜,直至夜阑,这才各自归去,宇文远自去一线关中诊伤,直至第二日中午这才醒转。何氏兄弟本是要一早便要下山,胡空青却极力拦住,等的宇文远醒了,四人又是摆了一个小小酒宴,吃到午后,何氏兄弟这才起身作别,胡空青与宇文远一路相送至中峰寺,这才转身回来,到得山上,又是天晚,宇文远赶忙便往一线关来,哪知到了门前,一线关大门紧闭,里面一点声音也无,不觉有些奇怪。 “远哥儿”宇文远正在一线关门前发怔,忽的听见人医唤到,一转身,就见人医身背药箱,胡空青提着一架灯笼跟在身后,两人都是穿的甚厚,像是晚间要下山出诊一般,大奇道:“人医前辈今夜要出诊么?”人医笑道:“出诊则是出诊,不过乃是为远哥儿出诊!” “为我出诊?”宇文远看了看大门紧闭的一线关,又看看人医,胡空青在人医身后笑道“:四弟莫猜疑,你如今伤势到了紧要关头,不能在这一线关中疗伤了,今夜便去三师叔阴寒鬼窟疗伤。” “鬼窟?!!!”宇文远听得这两字心中打了个突,竟然想起那幽冥鬼狱来,人医笑道:“不过是一个山洞罢了,只是其中积年累月寒冰不化,最为寒凉彻骨,乃是一个疗伤的好地方,你如今伤势渐愈,身上内力慢慢激荡,若是来的狠了,只怕有害无益,因此借着那阴寒鬼窟中寒气,暂行压制住你身上内力罢了,空青,前面带路罢。” 当下胡空青提灯前引,人医与宇文远后面跟着,出了三医所居之处,尽往山路偏僻处而行,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到得一处山林茂密所在,在望前走,都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这才到一个山洞前面,还未进洞,一阵寒意便扑面而来,胡空青领头在前,竟是打了个哆嗦,进了洞来,仍是黑魆魆的一片,那洞内石阶却是盘旋而下,下面灯火隐隐,越往下走,寒意越胜,三人向下走了约莫数百阶石阶,已是寒气彻骨,这才看清,一大块寒冰自地底突出,透着一股莹莹之意,四边点着四只手腕粗细的蜡烛,神医和鬼医也站在此处,都是锦衣貂裘,裹的严严实实。 “远哥儿,解开上衣,坐上去罢。”神医见宇文远已到,也不多说,指着那一大块寒冰对着宇文远到,宇文远此刻也是冻的瑟瑟发抖,头发眉毛上已然结了一层霜来,见神医竟然让自己坐在那寒冰之上,心中大为迟疑,这若是坐上一晚,不到明日,自己只怕便要被冻成冰雕了。 “四弟,绝无大碍,你只管坐上去便罢!”胡空青见他眼露惧意,知他心中有些畏惧,当下说道:“我师父师伯三位,与你身上这伤了如指掌,只怕你现下觉得酷寒难挡,少刻就不觉得了,坐上去罢!” 宇文远见他也是这般讲,心中虽还犹豫,手上却是抖抖索索解开上衣,,脚步哆哆嗦嗦踏上去,虽还穿着鞋子,只觉一股寒气有如利刃一般刺穿鞋底,由下自上而来,顿时觉得半边身子如同被冻住一般,难以动弹,神医见他一足已是踩上寒冰,走上前来,照着宇文远后背便是一掌,跟着便往他腰间一点,宇文远正在哆嗦不定,扑通一声便坐倒在冰上,这下寒意更甚,只觉连肺腑都冻作一块,呼吸之间都有些滞碍,像是肺中空气都被冻住了一般。 “张嘴!”神医也是忍着苦寒,轻喝一声,宇文远应声张开嘴巴,神医手指一弹,一礼药丸落到宇文远口中,还未尝到是何滋味,便自咽喉滚落下去。神医这才对人医道:“药性片刻就发,赶紧行针,我们上去,老三这鬼地方要冻死人的!” 人医早已就着那烛火烤着双手,生怕双手冻僵,倒是行针有误,见神医吩咐,赶忙搓了错双手,活络手指,站在宇文远身前,手法甚快,不过片刻,两朵梅花针便已刺好,宇文远忍着寒气低头看时,原本一朵翠绿,一朵泛白的梅花针都显灰黑之色。只是这针一入体,胸腹间猛然腾腾一股火起,四肢百骸之中,一股股热气流动,倒似坐在三伏天骄阳下一样,不过片刻,额头上竟然渗出一层细汗来,身上热气与周遭冷气一遇,一阵阵白气腾腾而起。鬼医这才口舌哆嗦道:“好了好了,他这番不冷了,若在待下去,咱们兄弟只怕要被冻僵了,这就走罢!”胡空青巴不得他这一声,赶忙提着灯笼前行,到了洞口,鬼医不知哪里揿了一下,一扇石门嘎嘎而响,从上面落下,将这洞口封住。 此后宇文远便夜夜在此,每日饭食也不用下山,自有胡空青送上山来,用完饭就在左近走动走动,到得晚间三医之中必有一人上来行针用药。眼见一晃便是二十余日,这一日两人正在用饭就见山下一人,裹的厚实无比,还连蹦带跳往山上而来,宇文远仔细一看,不是王昔邪还有谁来?只见她整个人都被一身裘衣重重围裹,连头上双手都是毛茸茸的一团,只剩一张俏脸露在外面。 “王姑娘该不是又作弄人来了罢……”宇文远看着王昔邪上来,他对这姑娘,多少是有些心障,那日这姑娘稍显手段,便整治的几人要死要活,这些日子自己一直在山上疗伤,也不曾与她相见,这番见她上山,自然有些惧怕。宇文远这一句虽是自言自语,也多少有些询问胡空青之意,忽然觉到胡空青一语不发,有些异样,转过头来,只见胡空青看着在山路之上蹦蹦跳跳的胡空青,眼神凝滞,面色微露笑意,好似走了魂魄一般。 “三哥!三哥?”宇文远见他如此痴痴呆呆,只觉好笑,连忙唤了两声,胡空青猛的一回神,忙胡乱看了两眼道:“啊…。。嗯嗯…。。吃饭吃饭!”倒叫宇文远一阵诧异,又见胡空青吃一口饭,便往山下瞧几眼。 不多时,王昔邪已是走到近前,胡空青此刻倒是目不斜视,正襟危坐,让宇文远更是大感不解,王昔邪见两人都在用饭,嘻嘻一笑道:“这般冷饭冷菜,冷天冷地的,也亏得你们吃的下去!”宇文远笑道:“哪里,这些饭菜都是用炭炉送上来的,跟刚出锅的一般,热的紧呢!”说着拿起一碗菜来,下面果然是一只小小炭炉,余烬未熄,宇文远这才道:“王姑娘用过饭没有,不如同坐,一起用饭罢!” “不啦不啦,我早已吃过饭啦!”王昔邪摇着头笑道:“就是今日无事,山下也没有几人上山来瞧病,连师父师伯们都闲的整日闷睡,我便索性上来看看你们,我瞧瞧都是些甚么菜?”说着褪下手套,露出一双凝脂白玉般的小手来,挨个菜端起看了两眼,又放回原处,这才笑吟吟看着两人道:“你们接着吃啊,不要这般客气嘛!”胡空青同宇文远都是面面相觑,看着面前几盘菜肴,却是一筷子也不敢动。 第二十章 起疴祛疾 第九节 “想不到师妹如此记挂我们。”胡空青放下筷子讪笑道:“既然无事,师妹何不歇息歇息,这山高路滑,天寒地冻的……。” “记挂倒是有些记挂”王昔邪脑袋一偏道:“宇文哥哥如今内伤未愈,又天天夜夜在这山上人迹罕至的地方,小妹自然有些记挂。咦?宇文哥哥,你怎地不吃了?吃吧,吃吧,这番那两个讨厌鬼不在,小妹绝不做手脚,快吃罢,多吃些,晚间才好疗伤吶!”王昔邪一边说,一边亲自端起饭碗来,夹了好些菜在里面,递给宇文远,只是她这一殷勤,宇文远反倒有些面红耳赤,自己上山来这些日子,其实与王昔邪所见甚少,来来去去,不过数次而已,突然间这般亲热,自然有些心慌意乱。胡空青呆坐一旁,见王昔邪一口一个宇文哥哥,叫的的甚是亲热,顿时脸色一阵呆怔,神色落寞,落得个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吃吧!”王昔邪将饭碗递在宇文远手里,看宇文远神情怪异,勉强扒了几口饭,这才又笑吟吟道:“这就对了嘛,多吃些,若是这些饭菜不可口,宇文哥哥告诉我便是,小妹亲手给你做一样小菜来!”说罢又看着胡空青道:“师兄你怎地不吃饭?难道二师伯有甚么事情训斥你了么?还是我今日上山来扰了你的兴致?也罢也罢,我这就下山去,趁着无人求医,好好睡上一觉,再想想给宇文哥哥做些甚么好吃的来,我走啦!”说罢带上帽子手套,又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路连蹦带跳下山去了。 宇文远吃了几口饭,停了半晌,果然没有甚么异样,这才让胡空青道:“三哥快些吃吧,看来昔邪妹子今天果真没动手脚,再不吃,一会儿炭火一熄,便都凉了。”胡空青只是含含混混的嗯了一声,拿起筷子,眼睛却一直呆呆看着山路上王昔邪跳腾飞跃的身影,直至王昔邪在山路上转了一个弯,再也瞧不见,这才底下头来,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吃饭吧……” 两人草草吃罢了饭,胡空青自那一声长叹之后一直低着头,一语不发,宇文远也是心中纳闷,王昔邪与自已并不相熟,今日为何这般情意款款?都是呆坐良久,胡空青一抬头道:“四弟,咱们上山去走走如何?”说罢也不管宇文远是不是应允,便起身往山上而去。宇文远一愣,赶忙跟在身后,就这般一前一后,默然不语,也不看脚下路途,只是向着山上而去。 两人也不知走了几时,眼见山路渐陡,原本氤氲在身边的雾气渐渐消散,想必山势已高,头顶青天一片湛蓝,一丝云雾也无,只有一轮白日偏斜,露出几分夕阳之色来,脚下云海苍茫,无边无际,远远几座山峰露了出来,十分像瑶台仙境一般,胡空青便站住脚,呆呆看着这青天云海,神色之中之中说不尽的萧瑟之意。 宇文远见他站住,也立住脚,双眼极目远眺,他在长在临安,所见山水都是西湖那般小巧秀丽形势。从来不曾有这般磅礴气势。括苍山虽是江南名山,巍峨高俊之处倒与峨眉有几分相似,但他上山之时心中有事,哪里顾得上玩赏风景,今日到了峨眉这上仰青天,下俯云海之处,顿觉心旷神怡。忽的想起已然下山许久的何氏兄弟来,不免一笑,看来这武学之道,跟这天下景色却有几分相通之处。自己只觉临安山水秀丽冠绝天下,岂知到了这峨眉崇山峻岭之上,天高地阔之间,竟然别有一番天地,若不是亲身到此,若是别人给自己说起,只怕自己也未必就全然相信。 “四弟……”胡空青叹了一口气,一回头见宇文远脸上隐然一抹笑意,忽然眼圈微红,看着宇文远,勉强一笑道:“昔邪妹子性情乖张,又跟着三师叔学医,脾气古怪,最难捉摸,你往后可要对她好一些,万不可惹她生气……万事……万事只是顺着她罢了。” “三哥放心”宇文远正在欣赏这山中景致,忽听胡空青这般说,心中倒是有些茫然,先是一愣,跟着一笑道:“昔邪妹子是三哥师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子,她年纪还小,许多事情不懂,咱们做哥哥的自当要多让着她些,只是……只是别再像前日那般作弄便是,如今我一吃饭,见了她来,心中就有些打鼓。” 胡空青见宇文远应允,也是转过身去,看着一轮落日缓缓道:“四弟说的不错,虽是情意所钟,也得像自己妹子一样看待她,不过四弟放心,如今她心有所属,像前日那般作弄,以后只怕再不会有了……” “心有所属?”宇文远心里突的一下,这话却是甚么意思?难道是说王昔邪对自己心有所属么?迟疑着往前走了几步,只见胡空青两眼呆呆望着云海,眼圈微红,似有几分落泪的意思,再看片刻,只觉胡空青这番样子倒有几分相熟,只是想不起哪里曾见过来?见他只是看着云海出神,也不免顺着他眼光瞧去,触目所及,只是一片茫茫云海,并无甚么特异之处,但觉那云海缓缓流动,倒有些波澜微起,层层细波意思,正恍惚间,就听山中也不知哪里传来一阵女子歌声,甚是好听,只是那歌声乃是这蜀地方言所唱,宇文远自然一句也听不懂,只是觉道那歌声之中,婉转清丽之间,隐然有几分孤寂之意。宇文远听了片刻,心中忽的一动,再看胡空青,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当日见思玉师姐与第三旻互为倾慕,站在西湖边之时,岂不就是这个样子么?只不过自己当日心中是有思玉,胡空青此刻心中又是谁来?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宇文远想到此处,心中豁然而悟,他这番神情再明白不过,胡空青此时心中之人,只怕除了王昔邪再无他人,只是不知这王昔邪今日为何突然对自己亲热起来?胡空青看在眼中,不免如同自己当日见到思玉师姐与第三旻两人眼神一般。这一想起思玉来,自己也不免神思驰远,眼前云雾变换,云海孤峰,宛若仙境,忽然一缕云气随风荡起,和着那隐约歌声,似乎便是思玉在哪冷光楼中手持鼓槌,长发绿衣,婀娜起舞模样,口中竟然失声唱了出来。 “好一个攀折他人手……”胡空青正在发呆,忽听宇文远放声而唱,倒是有些诧异道:“不想四弟还有这般文采,看来昔邪妹子果然有些眼光!”宇文远被他这一赞,已是回过神来,神色拘谨道:“三哥见笑了,我哪有这般文采,这歌儿是我当日在西湖边听那画舫中歌女唱的,据说这词儿原本是唐朝一个韩甚么大家所写,我方才也是听着那歌声好听,便不觉脱口而出罢了。” “原来如此”胡空青倒是一愣,看看远处渐渐落入群山之中的夕阳,忽然脸色一变道:“不好不好,赶紧下山,今日走的远了,今天乃是师伯来给你疗伤,若是回去的晚了,天黑路险,若是耽搁了功夫,只怕要挨他老人家责罚了。”说着赶忙往山下便走,宇文远顿时也是一慌,紧紧跟上。 两人一路下山,还未到疗伤之处,山路上已是昏然不可辨,幸好这山路原本是胡空青走惯的,只要依稀看的见,便知道何处转弯,何处直行。等到将近疗伤之处,天色越发黑的厉害,四周一阵阵雾气腾起,两人相隔数步便看不见对方,胡空青便扯了几根山中枯藤下来,将两人绑了起来,自己在面前引路,让宇文远拽着枯藤跟着。 “你两人哪里去了?”两人刚刚摸索着转过一个山弯,就见前面三盏灯笼循着山路而来,当先一人,便是神医崔不害,见两人这般枯藤缠身下来,脸色一变道:“怎地到此时才下山来?若是再晚片刻,山间漆黑一片,你两个不怕不走下悬崖去!”胡空青见三医都上山来,还道都是来寻自己与宇文远,当下一句话也不敢说,宇文远解开身上枯藤道:“三医前辈莫怪……是我从未见过峨眉景致,求三哥带我上山一观,不觉走的远了些,三位前辈若要责罚,就请责罚我罢……” “责罚你作甚?”人医缓缓上来道:“看景致自然不错,也看个时辰早晚,今夜乃是远哥儿你这内伤初愈紧要关头,若是错过了,也是我们几人不曾与你俩说的明白,到底少年心性,还是这般贪玩!”宇文远与胡空青见三医都是有些怒气,也不敢回话,见鬼医转身带路,当下也只是默默跟着。 “空青先莫下去,在此等候。”几人一路到山洞之前,胡空青正要下去,鬼医忽然出声止住,及到宇文远到了跟前,三医都站在洞口不动,对视一眼,神医道:“远哥儿,今夜不用行针,我三人这里有三粒丹药,你且服下!”话音一落,三医各自伸出手来,每人手中都是一粒黄豆大药丸,只不过颜色各异,鬼医手中乃是一粒黑色药丸,人医手中却是白色,神医手中药丸金灿灿如同一粒金珠一般。胡空青跟在三医身边日久,见三医都是神色郑重,拿出这三粒药丸来,不觉失声道:“三才续绝丹??!!!” 第二十章 起疴祛疾 第十节 “你小子这些年收拾药室,见识涨了不少么,连这个都知道!”鬼医见胡空青叫出名字来,略觉有些诧异到,胡空青赶忙道:“三师叔取笑了,我师父常说,天下药物,多有药性相异相斥之处,若是存放不当,药性变异,轻则药力全失,重则成了剧毒之物,其中尤以师叔师伯与我师父的三才续绝丹最为特异,三丹相遇,药性渐变,半个时辰内服下,有接续经络之奇效,若是三丹相遇半个时辰仍不服下,则三丹色泽气味均与平常无异,却已尽成天下剧毒之物,因此需要万分小心在意才行。” “行了,行了”神医出声止住两人道:“此药一旦拿出,药效即便散溢,再莫迟疑了,远哥儿赶紧服下,你身上内伤能否痊愈,只在今晚。如今梅花针已是打通经络,破立势头已成,续断之功,就看这三才续绝丹了!” 当下三人都将自己手中丹药放在宇文远手中,三丹相遇,登时一股异香散发出来,好似异种檀香味道,仔细嗅嗅,又好似是放了许久受潮一般,带着一丝呛人,人医见宇文远拿着三粒丹药还在发愣,连忙喝道:“还迟疑甚么?”宇文远被他这一喝,猛然间回过神来,他也知道这三粒丹药必然十分贵重,刚想要说几句感激之话,鬼医再一旁冷冷道:“远哥儿若是有话,明日再讲不迟,不然等你说完,只怕这三粒丹药入腹既死,你可想明白了?” 宇文远听他说的厉害,心中一凛,不敢怠慢,赶紧将三粒丹药一起放进嘴里,只觉口中又苦又甜,还另有一种清香在其中,三种滋味又绝不相混合,赶忙咽了。人医见他服了这丹药,一把将宇文远推进山洞之中道:“便像前几日一般,下去打坐即可!”也不等宇文远回话,手上一揿,石门嘎嘎而落,将宇文远封在洞中。鬼医忽然怒道:“你怎地这般手快,也不吩咐一声,莫要打坏我这宝洞!”神医站在一旁道:“吩咐了有甚么用?等到这药性遍行脉络,心脉一通,身上被鲁阳指封住诸穴自解,以老和尚二十年精纯内力,且有一番鼓荡才能回归经络,那时辰他心智已乱,心里岂能想起你这时吩咐?你还是回去多给你那地藏王菩萨上几注好香,求他佛祖保佑罢!” “唉……我还有好些毒药要以这洞中寒冰为引……”鬼医看着那已是封闭的洞门,脸上一片沮丧之意,猛地转头向胡空青道:“你明日绝早过来,早早便打开洞门,或许他内力归经的早,我这宝洞还有救处。”胡空青刚要答应,神医在后面沉声道:“,今夜不同以往,日出于卯,生机方盛,卯时不至,决不可开此洞门,空青,你可听清了?” “弟子遵命!”胡空青见神医定死时辰,赶紧出声答应,鬼医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山洞,唉了一声,跺了跺脚,摇着头下山去了。神医人医两人都是面色凝重,在洞外站了片刻,也都一语不发往山下而去。 宇文远被人医一把推进山洞,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洞门已是被封住,只听外面几人隐约说话之声,已然听得不太清楚,站了半晌,也不觉腹中有何异样,便走了下来,才下了一两百级台阶,只觉寒气逼人,冻的自己瑟瑟发抖,连忙又往回走了一段,这才停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宇文远觉道寒意渐去,身上慢慢暖和上来,倒有几分惬意,便靠在山壁之上,昏昏睡去,谁知越睡越是燥热,双手双脚渐觉发烫,赶忙往下多走了一段,这才觉得身上热意稍退,心知必是这药力发作,也不敢再睡,索性就坐在石阶上。坐了不过半个时辰,身上热意又盛,赶忙又往下走了一段,这般两三次,到底走到洞底,索性便坐在那寒冰之上,这才稍觉舒服,只是心中渐渐升起一股口干舌燥之意,初时还能忍耐,渐觉干渴至极,这山洞中又无水源,正渴的无可奈何,口中冒烟之时,猛的想起自己身下便是一块寒冰,只怕多少也能化出些水来,赶忙俯下身子,就往寒冰上舔去,岂料舔了半晌,连一滴水也不曾舔出来,那寒冰毫无半点融化之意,顿时心中烦躁无比,此刻身上已不是燥热,全身脉络之中倒似一条条火蛇钻来钻去,身上衣衫也已是撕得七零八落。 “啊!!!!!!热死啦!!!!渴死啦!!!!!”宇文远此刻已是热极,不由在洞中放声大叫,情急之下便想跑上洞口之处将那洞门撬开,哪知刚从这寒冰上站起,全身如被火焚一般,哪里还离得开半步,索性将全身衣衫除下,整个人都趴在这寒冰之上。只是这般趴着,也不过微微有些凉气,再看那寒冰,仍是一滴水也化不出来,宇文远此刻心中已是怀疑这寒冰是不是水结而成,怎地自己身上这般发烫,这寒冰竟然连一丝一毫化解的意思都无,心中急躁至极,猛地一掌拍在上面,哪知这寒冰纹丝不动,自己胸腹之中如受巨震,耳中嗡嗡啸响,膻中气海陡然生出一股沸腾之象,如同身上热意将血脉都烧滚了一般。 “不好!”宇文远心中一惊,自己膻中气海因为心脉受损,从来都凝聚不住真气,此刻忽显沸腾之状,只怕是药性所致,赶忙起身打坐,依着当日独孤胜所授口诀,引导体内真气,这一引导不要紧,但觉体内经脉之中,似乎被人筑了十几道堤坝一样,真气激荡而不得过,便来回冲荡不已,当下只能定心凝神,顾不得身上油泼火烤一般难受,勉力调匀呼吸,引导内力走势。也不知过了几时,这才将体内动荡不已的真气渐渐归拢,身上炽热之意也逐渐消退,这才心中稍稍一定,轻轻舒了一口气。 “啊哟”宇文远这一口气刚刚吐出去,还未回过神来,顿觉体内真气随着自己方才这一口气吐出,便是一荡,赶忙又努力引导,谁知这番动荡愈来愈强,渐渐已是压制不住,胸腹间早已不是那般炽热难耐之感,内力如潮水一般,一波一波汹涌而至,不断冲荡经脉之中阻碍之处,就连自己耳中,此刻都是山崩海啸之声。过不多时,突然心口一松,一处阻碍便像是被巨浪不断冲击的堤坝一般,终于溃决,登时内力尽数向此处汹涌而来。再想压制,已然不及,这一道堤坝既毁,后面这十几道所受之力更甚,便是那被冲破的阻碍之处,都开始激荡澎湃,宇文远心知再也压制不住,胸腹之间就像要爆裂一般,大叫一声,双掌一摆,一招参差势之中的推门望月使出,拍在寒冰之上,就听砰的一声巨响,那寒冰仍是纹丝不动,但胸腹中这爆裂之意倒是稍减,连忙站起身来,心中默想这望海潮掌法,从头至尾,一招一式使了出来,越使越快,只要减去自己胸腹之中那股炸裂之意,只听一阵乒乒乓乓之声,石洞四周初时只是一阵一阵巨响,到得后来,经脉中阻碍之处一个接一个被冲破,力道越来越大,等到云树势之时,打的整个石洞墙壁上石屑纷飞,到得烟霞势,每一掌出,都呼啸作响,势如山崩海啸一般,原本一直亮着的四只手臂粗细的蜡烛,都被掌风所激,各自熄灭。 宇文远手上望海潮掌法势道越来越猛,胸腹之间也渐觉舒坦,谁知第四势烟霞势使完,变到第五势孤鸿手之时,一掌击在石壁上,竟然撞的手掌生疼,只道是自己一时意乱神迷,真气不继,赶忙调匀呼吸,又是一掌拍出,这番痛感更甚,忽的想起自己师父曾言,这望海潮掌法招式到了后面,已成自内而外之象,若是内力不够,这招式无论如何也催动不起,只能摆出个样子来,却毫无威力可言。只是此刻胸腹中那股炸裂之意虽缓,真气仍是鼓荡不停,只是停了片刻,真气便又集聚起来,当下又从参差势起手,哪知练了两掌,威力虽是甚大,胸腹中感觉丝毫不见减轻。心知已无用处,此刻真气只是不断在膻中附近冲荡,心中略一思索,以掌作刀,脚下一错,身形急动,指间竟然嘶嘶有破空之声,不等手指刺到山洞石壁上,便挥手一切一割,正是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日日勤修的解牛刀法。 这解牛刀法与望海潮掌法虽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却不似望海潮掌法那般到了最后必须以内力为辅,宇文远这刀法使开,耳边只听自己手掌在一团漆黑中劈风有声,便如挥动一把利刃一般,使动的越快,身上越感舒畅,看来跟望海潮掌法前几势一般,心中再不顾忌,只是狠命使动,到得那八卦解之时,手掌在空中乱劈一气,不时觉到触手有物,也是一带而过,等到一套解牛刀法使完,胸腹中那股真气集聚之意早已消失殆尽,心里不免一慌,只怕如从前一样,真气每每到了膻中气海附近便消失无踪,赶忙盘膝坐到,潜运内力,这一运力,心中突然大喜过望,膻中气海真气充盈鼓荡,如同大海无风,绵薄辽阔,身上脉络之中,内力如水泊泊而动,有如万流归海一般,尽数归于凝于膻中。赶紧用力深吸几口气,也是舒畅无比,再放声大叫大笑,再无半点昏晕之意,跟着便是在哪石阶上用尽全力,跑上跑下,连着跑了七八个来回,仍是气息匀定,连喘息都无一丝,那让自己将及一年来稍有剧烈举动便是头晕眼花,气力不济,甚或昏晕过去的烦懑感再无半点踪迹,再想起自己自那夜受伤,义父惨死,自己被师父带着东奔西走,千里奔波,不由心中悲喜交加,就一团漆黑中又哭又笑,尽力放声大喊:“我好啦!!!我好啦!!!哈哈哈,我好啦!!!爹!!!我好啦!!!师父,我好啦!!!师姐,我好啦!!!我全好啦!!!” 第二十一章 临安疑云 第一节 “四弟?四弟?”宇文远在一片漆黑之中喊了许久,连喉咙都喊得哑了,心情这才渐渐平复。此时身在洞底,只觉四周有些寒意,自是那寒冰所发,却不似从前那般彻骨。便沿着那阶梯,一步步走上洞顶来,就坐在洞门内盘膝打坐,调理内息。刚刚运转完一个周天,就听门外两声轻唤,还不及应声,就听另一人道:“叫甚么叫,已是卯时初刻了,赶紧开门,我的宝洞哟……也不知被毁成甚么样子了……”正是鬼医声气,宇文远听见他说话,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自己夜来在洞中发疯,也不知道是不是打坏了甚么东西。紧跟着就听洞门嘎嘎作响,一线亮光透入,跟着便是一阵大亮,宇文远双眼被光线一刺,只觉洞外白茫茫一片,跟着就是几声惊呼。 “甚么东西?”鬼医见洞门已开,急吼吼便往里走,就见面前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上衣服好像是一条条破布续成的一般,早已遮不住身体,披头散发,面红耳赤,一只手掌挡在眼前,站在面前,登时被惊得大喝一声,连胡空青都被吓的退后数步。 “鬼医前辈,是我…。。”宇文远这才迟疑着出了一声,鬼医道:“是你?你是谁?”宇文远这才想起,自己嗓子都喊得哑了,别人这片刻之间哪里能听得出他的声音来,赶忙道:“我是宇文远,我内伤好了!” “宇文远??!!四弟??!!啊!哈哈哈哈”鬼医与胡空青顿时都是一声喊,宇文远便往外走了两步,虽然外面日光下双眼还是有些模糊,但山风吹过,已是到了洞外。就听两人忽然放声大笑。宇文远这才揉了揉眼睛,见两人都看着自己发笑,不知何意,低头往自己身上一看,全身上下只不过剩下一片布条条,心中一惊,大叫一声闪进洞内,鬼医这才稍稍止住笑道:“空青,先脱一件长衫下来给他遮上一遮”,鬼医这才走进洞来道:“远哥儿你先莫动,我把把你脉搏。” 胡空青跟在身后,已是将外面一件长衫脱了下来,刚进洞就听鬼医吩咐宇文远,心中倒是有些诧异,往日里三医把脉都不怎地吩咐,如何鬼医此刻倒要先吩咐宇文远莫动?就听鬼医又道:“你内伤既愈,身上内力贯通,不免有应激生变之势,你这内力来自一僧老和尚,万一使动起来,我只怕受之不起。”宇文远方才其实也与胡空青一般心思,听鬼医如此讲,心中顿时明白,鬼医这预先吩咐,便是怕自己脉门仓促被制,自然而然生出相抗之意,反倒伤了别人,当下便站着不动,任由鬼医把住脉门。 “好厉害!!!!”鬼医虽是预先吩咐过,这一拿住宇文远脉门,就觉手指一震,再探他体内真气流转之象,只觉有如江河宽广之处,表面上水流平缓,其下却汹涌奔腾,潜藏极大威势,膻中气海更是海纳百川,雄浑绵薄,深不可测。不禁点点头,眼带艳羡之意道:“内息周流全身,动缓而势劲,膻中浑厚深远,充盈鼓荡,看来你这内伤的确是好了,旁人便是有二三十年苦练之功,也难以到此精纯地步,远哥儿,你造化匪浅啊!” 胡空青见鬼医这般说,心中也是诧异不已,赶忙递过那件长衫来道:“原来四弟不仅伤愈,还得了一身纯正内力,倒是意外之喜,只是你怎地弄成这般样子?”宇文远手忙脚乱穿在身上,这才略带迟疑道:“我这一身,都是诸位前辈所赐,若不是我师祖、师父、独孤先生、迟道长、虞先生还有三医前辈倾力相救,我只怕早已是临安城外的墓中枯骨了……我身上这般样子……乃是昨夜全身如被火焚,又是干渴至极,又是全身如同要爆开一样,心中一急……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啊哟,我的宝洞!”鬼医正在沉吟,忽听宇文远说及昨夜之象,脸色猛的一变,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手中一晃,顺着阶梯急忙下去。胡空青看他下去,这才过来悄悄道:“那你昨夜不曾打坏甚么罢?”宇文远苦着脸道:“一团漆黑之中,我只是一味乱打乱撞,也不知道是不是打坏了甚么…。。”胡空青探着身子往洞底瞧了瞧,只看见一个火折子在阶梯上急匆匆往下,笑了一笑道:“其实这洞中只有一样东西,便是那一块寒冰,若是打坏了,寒气一泄,这个洞就废了,三师叔寻了许多年,才在峨眉山上寻出一个千年寒冰所在之地,凿了这个山洞,今日若是坏了,我看三师叔一个月都吃不下饭!” “这怎地好?”宇文远见胡空青说这宝洞竟然这般得来不易,心中更是有些不安,自己细细回想,昨夜自己的确有几掌打在那寒冰之上,当时实属情急,根本不曾多想,又是全力而发……再想起自己方才在洞底之时,只觉有些寒冷,再没有那股彻骨之意,难不成那几掌真的将这寒冰打坏,将那寒气给泄了么?这时也不敢隐瞒,只好磕磕绊绊,一五一十都跟胡空青说了,听得胡空青也是颇为震惊,其间探头往洞底瞧了数次。 “哟,远哥儿出关了”两人站在洞口正是不知如何是好,就见神医人医二人联袂而来,走到近前,见两人都是面有惧色,人医倒是一愣道:“难道是远哥儿内伤未愈么?”宇文远站在那里心中又是慌乱,又是不安,只是口中嗫嚅。胡空青赶忙上前道:“师父、师伯,宇文四弟内伤已愈,方才三师叔已经诊视过了,只是……只是……” “只是个甚么?快说!”神医见胡空青也是磕磕绊绊,厉喝一声,胡空青这才将方才两人之话,远远本本告诉神医人医二人,两人顿时也都是一惊,神医道:“你三师叔下去多久了?”胡空青低着头道:“也有一刻了!”神医人医赶忙进洞,就往洞底一探,见洞底亮光已现,想必是鬼医将那几支巨烛点燃,只是洞底鬼医身形却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都是脸色一变,赶忙往顺着阶梯下去。 胡空青同宇文远见人医神医也是急匆匆下去,两人只好站在上面,等着鬼医上来必然是有一顿训斥,谁知等了半晌,连人医神医二人都不曾上来,再从上面看下去,三人竟然都是呆立在哪里。 “四……四弟……若是那寒冰真的毁了,只怕你此番为祸不小,不如你现下即刻回去客房,拿了包裹先行下山,找个地方先住下,等三师叔气消了,我再替你求情……”胡空青见三人都不上来,看来这千年寒冰只怕是毁了,顿时有些惶遽不已。万一鬼医一会上来,还不知如何大发雷霆,便赶忙让宇文远先去山下躲避躲避。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宇文远此刻倒定下心来,既然已是铸成大错,岂能一走了之?况且癞和尚当年不辞而别,已是让三医十分有气,自己若在这般,岂不是让自己师父都被人瞧得低了?当下道:“我这就下去,亲自给鬼医前辈赔罪,我这条命都是三位前辈所救,只要他老人家能消消气,愿打愿罚,任凭三位前辈处置!”说罢径自往洞底而去,胡空青见他如此执拗,情知劝不过来,只好跟着一起下来。 “前辈,弟子昨夜不慎毁了你洞中宝物,还请前辈责罚!”宇文远走到洞底,也不理会三医都是满脸诧异,径自走到鬼医面前跪下。胡空青站在一旁,心中急忙盘算,若鬼医真的发起火来,如何跟自己师父师伯说几句好话,央求他们挽救几分。 “你毁了我洞中何物?”鬼医见宇文远扑通一声跪在自己面前,倒是一愣,瞬既便明白过来,笑吟吟问到。宇文远头也不抬道:“弟子毁了前辈洞中千年寒冰,让前辈多少年心血毁于一旦,原是弟子的错,就请前辈责罚罢!” “哈哈哈!”神医忽然放声大笑道:“你的确你毁了这洞中不少东西,不过这千年寒冰却没有毁去!” “没有毁去?”宇文远猛地一惊,抬起头来,见三医都是一脸微笑,看来这寒冰果然依旧完好,心中不免有些诧异道:“那三位前辈始终不见上来……” “不上来自有不上来的道理!”人医看着宇文远笑道:“老三最怕之事,乃是你昨夜内力冲荡经脉,一旦发起疯来,不分青红皂白,只要宣泄身上内力澎湃之状,若是这劲力全数打在这寒冰上,只要打出一丝缝隙,那寒气一泄,此洞便再无可宝之处,不过现下看来,你在这寒冰上只拍了两掌,倒是我这山洞石壁,确实是被你毁了!” “山洞石壁?”宇文远同胡空青赶忙转头,见那寒冰中间果然是有两个掌印,深可半寸,极像是有人故意雕刻琢磨出来的一般,再看四周石壁,手掌之印四处可见,落掌之处石壁上均被拍的粉碎,更有一道道划痕,有如刀砍斧劈出来的一般,看来便是昨夜徒手使动解牛刀法只是手掌劈上去所致,胡空青看的一脸骇然,盯着宇文远双手道:“这些掌印刻痕……难道都是四弟徒手所成…。。?” 第二十一章 临安疑云 第二节 “自然是徒手所成”神医也是看着宇文远双手赞叹道:“难不成还是你昨夜送了斧凿过来么?”鬼医却在一旁附身摸着那寒冰上两个掌印,心有余悸道:“就凭这两掌的力道,我看你们那大哥二哥就接不下来,幸好远哥儿只打了两掌,若在多打两掌,只怕咱三兄弟此时哭都哭不出来了!”人医却哆嗦了几下道:“赶紧上去罢,远哥儿此刻内力正是充盈之时,觉不出来这奇寒彻骨,咱们若再呆上片刻,只怕就要冻僵了!”三医顿时大笑,方才众人心中先是紧张万分,继而震惊不已,倒将这寒意给忘记了,此刻人医一说,都觉寒不可耐,赶忙出洞。 几人络绎下山,将近住处,就见王昔邪站在山路之上来回眺望,三医走在前面,见王昔邪一脸怪异神色,又带着几分焦急,只当山上又来了怪异病人,鬼医赶忙问道:“丫头,山上又来人了么?不是让你在前厅守着,有人来,便让他注了名字在前面坐等么?你跑上山来作甚?”王昔邪见师父几人下来,脸上一笑道:“自然是来人啦,不过人家不愿坐等,唤你们三位医道高手即刻过去见他!” “唤?即刻?”人医脸上一愣,随即笑道:“好大的来头么?上山求医还这般颐指气使?难不成不想医病了么?”鬼医在一旁微微冷笑道:“医自然还是要医的,只不过多吃些苦头罢了!“神医也是看着王昔邪有些奇怪道:“来人甚么样子?说了些甚么?”王昔邪便踱了两步,两只袖子甩了甩,扮出一副悠游山林的意态来,捏着声音,粗声粗气道:“远哥儿今日该是伤愈了罢?他们三人哪里去了?速去叫他们来棋坪见我,连远哥儿一同叫过来!” “住嘴!你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王昔邪正扮的得意,神医猛地喝道:“独孤老先生也是所以就学的吗?”王昔邪见大师伯发怒,登时一脸委屈站在鬼医身后道:“你让人家说,说了你又发火……”人医看着她一笑道:“原来是独孤老先生到了,小姑娘家玩心正重,大哥何必生气?”神医瞪了王昔邪一眼道:“赶紧去催催远哥儿跟你师兄,让他们快些来!”说罢三人匆匆而去。 王昔邪看三人走的远了,这才哼了一声,对着三人背影做了个鬼脸。一回头,正见宇文远下来,顿时又像方才一般粗声粗气道:“是远哥儿么,来来来,我看看你伤势如何了?”宇文远只顾低头走路,猛不丁听她这一声,倒是一吓,王昔邪噗嗤一笑,刚要告诉他独孤胜在山下等他,就见后面胡空青也转了过来,神色立刻一变,一副柔情蜜意样子,上去便牵着宇文远袖子道:“宇文哥哥伤势好些了么?怎地这时候才下来,倒叫小妹等的心急。呀,你身上怎地穿的如此单薄,快些跟我下去换了衣服,独孤老先生和虞先生在棋坪等你半天了!”宇文远方才吃了他一吓,还未回过神来,再见她忽然转作这般关心,扭头就见胡空青跟在身后,脸上不觉尴尬万分,他自然明白胡空青心中记挂这个小师妹,可这王昔邪总是对自己这般亲热,只怕胡空青心中极不好受,见她说独孤胜来了,急忙挣脱王昔邪双手道:“独孤前辈来了?我这般怎地见他,我先去换身衣服!”说罢脚下发力,也不管王昔邪在身后大呼小叫,一路跑了下去。 宇文远这一离了王昔邪,心中仍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不知这姑娘为何这些日子对自己这般关心,只是这关心之中殊无一丝亲密之意,比起思玉同郑润儿那般情真意切来,倒有几分造作之嫌,此刻也不及多想,一路跑至客房,换了衣服,洗了头脸,弄的整齐了,这才出门,直奔后面棋坪而来。到了棋坪,远远就见独孤胜与虞允文早坐在棋坪上对局,三医与王昔邪、胡空青等人环侍身后。 “远哥儿来啦”宇文远刚到近前,独孤胜便头也不抬道:“嗯,步履稳重有力,呼吸深沉绵长,这一身内力好生了得啊,看来这心脉内伤到底是好了,算是一喜!”宇文远见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便知自己此时大概,心中一震,走到跟前跪倒在地道:“若无前辈、虞先生与三医前辈费心竭力,宇文远难有今日地步,请受宇文远一拜!”说着便咚咚磕头,独孤胜也不拦他,只王昔邪见他磕头极为有力,每一下都实实在在磕在冻土之上,甚或地上有些砂石都不闪不避,刚要发笑,见神医眼光一瞪,连忙捂住嘴巴。 “拜完了么?”宇文远对着几个长辈,每人都是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这才跪直了身子,独孤胜嘴角一笑道:“老夫受你这礼,也是应有之义,不过你与旁人不同,旁人伤愈便可下山,你却不能,老夫答应你师父带你上山疗伤,一路之上照料于你,老夫也不能对失信于人,今日你伤愈,老夫也算是对他有个交代,只是老夫还有一道题目,你若是做了出来,老夫便任你何时下山都可,若是做不出来,只怕你还要在这峨眉山上呆些日子才行!” “题目?”三医站在独孤胜身后都是一愣,不知独孤胜还要怎样考一考宇文远,胡空青与王昔邪也是一脸茫然,从未听说上山来诊病的,临下山之际还要做一道题目的?宇文远跪在地上也是诧异道:“还请独孤前辈示题!” 独孤胜这才抬起头来一笑道:“这题目么,前些日子老夫已然出下,过了这么许久,也该能做了。”说着伸手遥遥一指道:“你去将那根树枝取了下来罢!” “晚辈遵命!”宇文远见说要自己取下那根树枝来,心中诧异万分,独孤胜所指,便是当日用以震慑何世奇的那根枯枝,被他一掷插入树干之中,只剩下半截在外面,只是这题目如今与他来说,只怕不是甚么难事,难不成独孤胜要用这根枯枝点拨自己么?再看三医脸上,却都是恍然大悟模样,鬼医更是有些微微摇头,倒像是琢磨宇文远拿不下来一般。 “记着,不可断,不可短”宇文远起身刚走到那树下,就听身后独孤胜又说到,胡空青同王昔邪也是极为好奇,跟着走了过来。见那棵树甚粗,一人环抱尚且不够,树枝入树之处也不过一人高,伸手可及,见宇文远站在那里,却不动手,王昔邪便道:“这题目有甚么难得,我都能做了!”伸手便往树枝上抓去,胡空青一把拦住道:“师妹慢着,忘了独孤老先生所说了么,不可断,不可短!你再仔细瞧瞧” 王昔邪被胡空青一阻,顿时有些气恼,一把拂开胡空青拦在身前的手臂道:“又甚么好瞧的,不就是一根树枝么,拔下来便是了!”口中虽是如此说,手却放了下来,站在树下仔细观瞧,瞧了半晌,忽然咦的一声,倒看着一旁一直皱着眉头看着那树枝出神的宇文远。 宇文远自站到树下,心中虽有诧异,也知道独孤胜绝不出这般轻易题目,仔细看了那树枝几眼,心中猛的一沉,这树枝入树之时用力极大,便像一只利箭射进去的一般,所入之处又是这古树材质最为紧密部分,早已紧紧嵌在这古树之中。更何况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风吹雨淋,山间又多湿气,这枯枝多少已有些腐朽之意,若是照着王昔邪所言直接拔出,只怕手上稍一用力,这枯枝便要折断,方才独孤胜所言不可断,不可短,自然是说不可断树取枝,但这枯枝也不能短了,这题目看来倒是极难。 “咱们去拿一根笔管枪来”王昔邪忽然叫道:“将那笔管枪枪头去了,然后套在这枯枝上,一点一点打进去,等到打透了,再连笔管枪一同拔出来,不就成了?”胡空青一听,脸上也是一喜道:“四弟,昔邪妹子这法子或许能成!”话音未落,就听身后神医道:“笔管枪长有五尺,就算去了枪头,也有四尺有余,你再如何将那枯枝自枪杆中取出?”王昔邪一听又是愣住,自己这法子虽成,可到时候那枯枝便在枪管之中,仍是要拔了出来,奈何这枯枝一拉就断,还是做不到独孤胜所言不可断、不可短的地步,当下也是犯了难。 “有了有了!”王昔邪偏着脑袋想了半晌,忽的眼睛一亮,一拍手道:“能拿出来,咱将这笔管枪打进去,索性打透这树干,不拔出来,却从后面再将一根木头从笔管枪里打进去,不正好将那枯枝挤出来了么?” “哈哈哈”独孤胜见这姑娘一时半刻便想想出这么多法子来,哈哈一笑道:“难怪你是鬼医门下,鬼门道却是不少,老夫方才少说一句,不可断,不可短,不可借助外物!” “啊!?”王昔邪见独孤胜又加了一条,嘟着嘴又是一阵沉思,这不可借助外物,笔管枪自然是不能用了,真要徒手将这枯枝拿了出来,看来只能凭着宇文远身上功夫了,只是这题目到底有何意思? 第二十一章 临安疑云 第三节 “昔邪妹子说的不错,看来只能从后面将这枯枝挤了出来!”宇文远站在树下半晌,心中也是不断琢磨,方才王昔邪所说,他虽认可那法子可行,只是独孤胜只怕原意并非如此,所以也不曾真当就去找一杆笔管枪来,及到王昔邪被神医一反驳,片刻之间又生出主意来,说及从后面将那枯枝挤了出来,他心中忽的一动,再听独孤胜又加了一条不可借用外物,登时再无疑惑,这必是要以自己用身上功夫取下来才行。胡王二人此时也已大致明白独孤胜意思,便都闭口不言 独孤胜自给宇文远加了一条,便转头注目棋局,忽而笑道:“虞先生这棋艺,博采众家之长,却融汇贯通于自己棋路之中,这区区几日,棋艺又见深奥,老夫倒有些大意了!”宇文远正看着那枯枝发呆,隐隐觉得独孤胜这句话倒像是对着自己而言,低头想了半晌,将这句话反复咀嚼琢磨,口中喃喃道:“博采众家之长……融会贯通……融会贯通……”。 “我明白了!”宇文远心头猛地一亮,轻呼一声道:“三哥,昔邪妹子,你两人站开些!”两人见宇文远方才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念诵些甚么,见他忽然要自己两人让开,当下便站到一旁,看着宇文远绕着那颗古树缓缓转着圈子,不知道他到底要用甚么办法将这枯枝取了出来。 宇文远绕着古树转了两转,忽然站在树后一侧凝身不动,右手缓缓提起,有如拨云抚雾一般,眼睛盯着那枯枝入树方位,跟着一掌便拍在古树后面,这一掌平平无奇,就如随随便便拍了下树干一般。王昔邪方才见宇文远右手提起之事,颇有几分阴柔劲道,此刻这般随意拍上,不觉掩嘴轻笑,连上笑容刚显,小脑袋便是一缩,就听宇文远声音低沉,有如闷雷自头顶滚过一般,沉声喝道:“动!”,按在古树上的手臂一挺一振,那一人尚且不能合抱的古树竟然被这一掌推的微微晃动,紧跟着那枯枝也是一阵急颤,却一点也不出来,宇文远手掌微微一收,甫离即出,又是一掌拍在树上,口中暴喝一声:“出!”,顿时王昔邪只觉方才那闷雷忽然在头顶炸响一般,赶紧捂住耳朵,再看那整株古树都是跟着一震,上面枝叶一阵颤抖,几支枯死的树枝已然折断,掉了下来,胡空青连忙拉着王昔邪退后几步。两人正急忙躲避不迭之时,耳边嗤的一声急响,插在树干中的那一节枯枝,似乎被大力一激一推,从树干中箭射而出。宇文远站在树侧,见枯枝飞出,脚下用力,身形电闪急动,右手两指向前急探,嘶声破风,倒比那枯枝还快了几分,不等枯枝落地,早已是两指夹住尾部,哪知身形刚住,只听咔的一声,原本一整枝从古树中疾飞而出的枯枝到底耐不住这股力道,从中而断。 “呀……怎地断了…。。”王昔邪见枯枝折断,忍不住一声惊呼,胡空青见宇文远竟然真将这枯枝从树中以内力推了出来,心下也是十分震惊,此刻见枯枝折断,宇文远功亏一篑,也是一脸惋惜之意,宇文远此刻也是呆呆看着手中手下半截枯枝,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好身手,好功夫!”独孤胜见枯枝折断,一阵长笑而起,过来捡起地上那半截枯枝,看着身后尽是满脸惊诧的三医道:“你三人觉得远哥儿这题目做的如何?”神医思量一番道:“远哥儿这题目做的如何,我们几个不敢置评,还请独孤老先生评断,但这身功夫么,我们三人甘拜下风!” 王昔邪见独孤胜手中拿着半截枯枝不置可否,眼珠儿一转道:“方才独孤老先生说不可断,不可短,乃是说不能断了此树,这枯枝只要不短便可,如今这枯枝虽然断了,却并没有短了半分,我觉道这题目宇文哥哥是做成了!”胡空青站在一旁赶忙一扯她衣服低声道:“师妹莫乱说,听独孤老先生吩咐!”王昔邪俏脸一扬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宇文远站了半晌,拿起手中枯枝,走到独孤神身前低声道:“前辈,晚辈无能,这树枝到底是断了,便依前辈所言,我就呆在这山上再勤练功夫罢!”王昔邪忍不住又喊道:“断是断了,的确没有短嘛,干嘛要强留别人在山上?”三医顿时人人都瞪了过来,看的王昔邪身子一矮,连后面声音不自觉都低了下去。 “哈哈,丫头说的不错!”独孤胜见宇文远一脸歉疚之意,哈哈一笑,自宇文远手中接过着一截枯枝来在手中轻轻一搓,缓缓道:“何为断?何为短?未曾出树之前,乃是断的,出了此树,却浑然一体了,哈哈,哈哈哈”说罢几声大笑,随手一挥,那枯枝早在他手中被搓成粉末一般,随风飘散,也不理几人脸上都是一阵疑惑之意,过去挥手乱了棋局道:“虞先生,远哥儿内伤已愈,今日咱们没白来这一趟,走走走,老夫还有一个去处,咱们找他手谈几局去!”虞允文方才一直关注棋局,虽知宇文远以来,心中倒并不在意,他为人豁达恬淡,雅不欲旁人对他有感念报恩之心,虽也是陪着宇文远一路到了峨眉,但知他内伤必好,又将身负高明武功,便将自己这一路来艰辛苦楚尽数忘却,见独孤胜乱了棋局,也只是起身对着宇文远一笑,便和独孤胜二人又不知何处去了,只剩下三医同胡王二人陪着宇文远站在原地。 “难道说这枯枝在这树中就已断了么?”王昔邪见独孤胜已去,一脸惶惑走到宇文远近前,四下看看,怎奈那枯枝早被独孤胜掌力化作齑粉,除了地上略有几处粉屑之外,哪里还找得到那根枯枝来。三医此时也是慢慢过来,他三人虽不知独孤胜方才那句话何意,可究其意思,这道题目宇文远算是作出来了,不必羁留在峨眉山上。只是见宇文远一脸沉思之意,均道他还在想方才那枯枝为何折断,三人便也不说什么,人医给胡空青使了一个眼色,意思让他开导几句。 “四弟……”胡空青见师父示意,也只好走了过来道:“你这身功夫十分了得啊,便是大哥二哥,只怕也没有你这等能耐,掌力雄浑不说,你这身法也是极快,便是大哥二哥,只怕也没有这么快身法,这要是与人对敌,欺身上前一掌拍出,旁人只怕躲都躲不开。你……。” 胡空青此刻当真是绞尽脑汁,只要说宇文远功夫厉害,不要再去琢磨那枯枝之事。忽然见宇文远脸上一动,赶忙住口不语,就见宇文远向着方才独孤胜离去方向重又跪下,倒吓得众人有些慌张,不知他是何意思。就听宇文远声音略有哽咽道:“多谢前辈指点,多谢前辈指点……”这般连着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对着胡空青笑道:“还得多谢三哥指点”,胡空青顿时一脸愕然,自己武功比起现下宇文远来,只怕远远不如,怎地还有自己指点的功劳在里面? “我明白了!”神医也是甚为诧异,左右看看这两人,忽然恍然大悟道:“远哥儿,你方才这掌法和身形,看来不是一路武功了?难怪老先生方才说;未曾出树之前,乃是断的,出了此树,却浑然一体。看来这道题目,是要你明白,你身上这两路武功,虽是门路不同,却可混而用之,让你不可拘泥那两路武功之中固有招数套路,因此这句话乃是说你身上武功,方才还是两路,此刻却是一身,不知我说的可对么?” 宇文远重重点头道:“神医前辈所说一点不差,独孤前辈正是此意!”原来宇文远方才那两掌,乃是传自望海潮掌法中云树势之中的推云势,只是望海潮掌法虽能将这枯枝逼出,片刻之间却难以接下,因此飞身上前接住枯枝之时,所用乃是解牛刀法中的太极刺,看似一道题目,考校的却是两路武学,宇文远方才只是心中想到用这两招,能将这枯枝逼出接下,不料独孤胜借此让他明白自己身上这两路武学尽可浑然一体,互辅互补,只怕这其中威力,要比单使一路威力更大! 胡空青此刻被神医一说,心中也自醒悟,满脸又喜又羡道:“如此说,方才那不是甚么题目,乃是独孤老先生特意用来点拨四弟来的?四弟这番看来是受益匪浅了!”王昔邪却是小嘴一撇嘟囔道:“成天不是点拨这个,就是点拨那个,也不知道点拨点拨我的武功,每日里只能跟这些药瓶子药罐子打交道,要么就是喂些蛇虫鼠蚁……无聊死了” “嗯?”神医听她在这里嘟嘟囔囔,脸色一板道:“你这是在埋怨独孤老先生么?他不指点你,自有不指点你的道理,你当这些医道便只能替人疗病么?你师父武林中号称鬼医,江湖中武功比他高的人多得是,又有谁敢不将他放在眼中,你当这鬼医这两个字是白叫的么?” 第二十一章 临安疑云 第四节 胡空青见王昔邪被神医几句话说的低头不语,两只手只是玩弄衣襟,忍不住道:“师伯莫怪,师妹还小,不懂这其中道理,三师叔在江湖中虽威名显赫,师妹却一直在山上学医,始终不曾闯荡过,有些不知也在情理之中。”神医见胡空青说的在理,也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是,你师妹还小,多提点提点她,不要总是这般刁蛮任性!” “我不要他提点!”王昔邪忽然发怒道:“他有义兄义弟要照料,那顾得上我这个没人疼没人管的小师妹,哼!”说罢一脸委屈竟自去了,留下三医都是一脸苦笑,神医人医都是看着鬼医道:“你这徒儿,尽被你给宠坏了!”鬼医只是一脸讪笑,胡空青却看着王昔邪背影只是愣愣发呆。 宇文远见此事都是因自己而起,不免有些尴尬,听着王昔邪离去之时那几句话颇觉奇怪,见三医显然也是要走,赶忙上前一步道:“三医前辈,晚辈此次能够内伤痊愈,全靠三位不辞辛苦,竭心尽力救治,就是三哥也对我多有照顾,晚辈无以为报,只有师祖赠我一瓶良药,愿以此为谢,还望三医前辈莫嫌礼物轻薄。” “良药?甚么良药?老和尚给你的???”三医正待要走,听得宇文远说出良药二字,登时站住脚步,他几人武学不济,于这医道却十分在意,此刻听见有良药,便如乞丐路边见到金元宝一般,两眼发光,就连一旁发呆的胡空青都急忙回过头来。 宇文远方才换衣服之时,已是将那三变回阳丹带在身上,见三医忽然围了过了,宇文远赶忙掏出瓷瓶,给神医双手奉上,神医伸手接过,眼带疑惑看着宇文远道:“你师祖没告诉你此药叫做甚么名字么?”口中说话,手上已是将那瓶塞打开,一点气味透出,三医顿时都是脸色大变,如获至宝一般拿着那瓶子,鬼医嗅了嗅道:“好味道,好味道,这哪里是良药,这简直便是仙丹哪!”宇文远熟知此药气味,见鬼医神情陶醉,如闻兰麝一般,心中倒是有些好笑,此药气味难闻至极,如同死鱼烂虾放的久了一般,闻之欲呕,再看神医人医二人,也是双眼微闭,神情怡然,如饮甘露一般,只有胡空青离得稍远,虽然眉头微皱,神色之间也颇为惊讶。 “好一个三变回阳丹!”这三医闻了许久,神医这才闭着眼睛施施然道:“难怪你身上伤重如此,还能跋涉千里,原来是有这样宝贝…。。”,忽地又睁开眼睛诧异道:“怎地你上山来时,这身上无有此药药性?”人医也是蘧然睁开双目道:“大哥你怎地忘了,那鲁阳指须要封闭穴道,要药性沉积经脉已久,若不化去,反受其害,远哥儿上山之时身上虽无此药药性,那鲁阳指力却有,这必是独孤老先生的手段!”鬼医点睁开眼睛,仍是那般陶然道:“不错不错,除了他老人家,只怕也无人能化去这仙丹的药力!” “空青,你速去拿一枚玉瓶来,拿成都程家铺子用羊脂玉碾成的那个,不可错了!”三人赞叹良久,见宇文远和胡空青都还站在身前,赶忙回颜正色,神医却紧紧将那药瓶攥在手中,小心翼翼盖上塞子,对着胡空青吩咐到,谁知等了半晌,胡空青只是站在原地不动,神医正要动气,忽然一笑道:“我倒忘了。”当下从腰中解下一串钥匙来,连声催促道:“快去快去!”宇文远站在一边,倒不知三医这是甚么意思,难不成是嫌自己这瓷瓶配不上这丹药么? 胡空青去了片刻,手中便托着一个小小锦盒过来,到了神医面前,将那钥匙和锦盒都递了过来,人医伸手接过锦盒,拿出一个玉瓶来,形制还比宇文远的那枚略小几分,光泽却极为莹润透亮,当真如一块凝脂雕成的一般,人医不免拿在手中把玩片刻,神医道:“赶紧入丹,紧着看甚么?”鬼医也是在一旁连声催促,看的胡空青与宇文远都是发愣不已。 人医拔开那玉瓶瓶塞,神医这边才又打开那瓷瓶来,动作极为缓慢,三人六只眼睛便如钉在在神医手上一样,异口同声数道:“一粒、两粒、三粒、四粒、五粒!”数到五粒之时,再不往下数,便就将瓷瓶依原封口,再将那五粒丹药尽数装到玉瓶之中,直到塞紧玉瓶塞子,三人这才如释重负一般长长舒了一口气。 “远哥儿。”神医待那丹药装好,这才回过头来眉花眼笑道:“咱们三兄弟非是贪图你这丹药,实在是这丹药太过难得,若不留下几粒,一则怕你说咱兄弟不识货,二则咱兄弟实在舍不得,因此留下五颗便好,其他的你还是带在身上罢,往后行走江湖,万一有个闪失,此药一颗便是一命!” 宇文远见神医将那瓷瓶又递了回来,心中一片诧异,连忙摇手道:“前辈若喜欢此药,尽数留下便是,我如今伤愈,只怕往后也用不上了,当年我师父有劳三位前辈相救,几乎用尽山上所藏,最后不辞而别,这瓶丹药,便算作我替师父与各位赔罪之物也好!” 人医在一旁笑道:“远哥儿,你拿回去罢,若是替你师父赔罪,这一颗便足够,再有一颗,便能算作你这次疗伤之资,至于这剩下三颗么,嘿嘿,乃是我兄弟三人见了这稀有之物,有些贪心不足罢了,若是全拿了,就是独孤老先生面上,也不好交代!你只管将剩下的拿回去便成。”鬼医也笑道:“你当我三人为何稀奇这仙丹?此丹精华所在,乃是这鯾鱼脊髓最为难得,所产又是极北之地,又在汪洋大海之中,又十年方才能捕获一次,这般烦难,我兄弟只怕等不到几只鯾鱼,自己便一命呜呼了,如今有了这五颗,凭着我兄弟三人本事,必要从这天下药材之中寻出替代之物来,一旦功成……哈哈!”鬼医说到此处,神色飞扬,好似他已是琢磨透了一般,神医见宇文远还是有些不肯收回之意,也是一笑道:“远哥儿,剩下的,你收着便是,若是有不足,我等自然差空青前来,其中所剩也是无多,往后千万不可这般大方了,须知这一丹一命,非到紧要处,切记不可擅用!” 胡空青见他三位都劝,当下接过那瓷瓶来,也不管宇文远如何阻挡,只是塞在他怀中,这才道:“四弟你就收起罢,如今我师父师伯师叔得了这五颗丹药,只怕过几年你再上峨眉山来,他们三位前辈便能照着做出同样的丸药来,到时送你几瓶也是有的!”宇文远见他几人都是一力劝自己收下,也不在推辞,又跪下磕了几个头,相谢三医救命之恩,神医见他如此多礼,有些不耐烦道:“罢了罢了,今日得了宝贝,乃是这么多年一喜,空青,今晚大排酒宴,一则给庆贺远哥儿痊愈,二则庆贺今日得丹之喜,快去快去”人医也是大笑道:“那今夜之宴,便称作灵丹会好了。”登时三人也不管宇文远一脸愣怔,簇在一起,不住看着那玉瓶,一路而去。 宇文远见他三人远去,这才回过头看着胡空青,脸上也说不出来是甚么神情,胡空青却笑道:“他三位向来如此,甚么宝剑宝贝,在他三人眼中都不及一粒丹药,你当日若是在山下命人上来传话,说你身上有此丹药,只怕他三人要雇着礼乐鼓吹,亲自领着八抬大轿下山将你恭恭敬敬请上山来。独孤老先生曾说他三人学医成痴,今生今世在这武学上都难有进境,今日你算是看到了罢!” “若不是学医成痴,兄弟我这条命只怕也救不回来了!“宇文远看着三人背影,叹了口气,心中忽然想起一事,盯着胡空青道:“三哥,正好此地无人,我有一事,想要问问你,若是问错了,你莫怪我。” 胡空青脸上一愣道:“四弟尽管问,这山上之事,只要我知晓的,知无不言,不过我师父师伯还有师叔他们手中那些丹药毒药如何配制,却不能说,尤其是那毒药,师叔曾吩咐过,若是谁传出去了,便让他身中此毒,不得解药而死!” “这个兄弟我自然明白”宇文远脸上诡异一笑,看着胡空青道:“我只问一件事,敢问三哥心里,是不是有个人?”胡空青诧异道:“我心中有个人?甚么人有本事在我心里?”话一说完,脸色却是一变,多少已知宇文远所说何意。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你看出来了?” “我如何看不出来?”宇文远呵呵一笑道:“我心里也有一个人,这几日看三哥神情脸色,与我当日颇有几分相似,只是你为何不告诉昔邪妹子,省的自己天天这般挂怀?” 第二十一章 临安疑云 第五节 “嘘…。。”胡空青忽然一脸紧张,四下张望了一番,小声道:“你小声些,这丫头最忌讳别人在身后说她甚么,万一被她听到,脸上笑语生花,手底下随意在三师叔哪里拿些东西,管保你吃不消,上回还只是医病的药,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说罢眼光黯淡些许,看着了一眼宇文远叹道:“唉…。。我就是告诉她又有何用?她素来生性刁蛮,平素里一句话说的不妥,便十几日都不理会我,更何况她脸皮甚薄,万一被她知道我对她有这番心思,那些平常有些袒护之处,并非是出于师门情意,乃是心有爱慕之故,从此便冷冰冰对我,这朝夕相处之时,岂不是多了许多尴尬?只此一事,我心中也是盘算过许久,因此万万说不得,半分都说不得。再说她心中如今只怕已是有了人了……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次见你都是兴高采烈,柔情蜜意,我如何看不出来?唉……她对武功从来好奇心甚重,常埋怨三师叔只是教她使毒用毒,不教她武学功夫,今日见了你身手……。” 宇文远见他说出心中真情,倒是有些歉疚,王昔邪的确对自己甚为亲密,只是自己总觉着这亲密之意有些奇怪,既不是思玉那般到得后来对自己心有所属,也不是郑润儿那般情意深长,总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在其中,刚想将这心思告诉胡空青,就见他神情怪异看着自己,不觉一愣。 “你方才说你心中也有一人?似乎不是昔邪妹子,那是谁?”胡空青口气中陡然多了几分怒意,宇文远脸上一笑,刚要辩解,胡空青脸上怒意更盛道:“你既然心中有人,为何不一早告诉昔邪妹子,她这般钟情与你,你心中却另有他人,若是被她知道了,必然大为伤心,她虽性情刁蛮,不晓世情,却自有一番柔弱,如何经得起这种事情?万一因此有些非常举动,你又如何待她?” “三哥…。。我…。。”宇文远见胡空青一句接着一句,丝毫不给自己半分辩解空隙,只好一脸苦笑到。 “你莫叫我三哥!”胡空青此刻心中怒气更盛,一挥手打断宇文远话头道:“你这般隐忍不言,莫非是心中另有计算?我知道你自幼长在临安,那本是江南极有名的雪月风花之地,要多少好女子不可得?你敢不是在江南已有家室?所以此番下山,不敢带昔邪妹子同去么?” “三哥你……我还未成家,再说我下山必然不带昔邪妹子同去…。。”宇文远见胡空青言辞愈见犀利,只好苦笑着辩解到。 “嗯…。。我明白了”胡空青见他脸上笑意,眼中瞬息闪过一丝阴寒冷笑道:“我倒忘了,你方才只说你心中有人,不曾说成家立业,你是怕带了昔邪妹子去了,两人相见不好相处罢?因此留着昔邪妹子在峨眉为你孤独终老,你却自去江南繁华之地逍遥快活,你就不怕让昔邪妹子伤心一世么?你且说,那女子是谁?你是独孤前辈吩咐下的客人,我自然要礼敬你三分,但我岂能容别人如此对待昔邪妹子?我虽不是三师叔门下,却也知道这世间各种毒物之用,我也不杀她,只去毁了她容貌,让你对她断了这份妄想便是!” “三哥……你先息怒,息怒……”宇文远见胡空青忽然说出此话来,心中顿时一片慌乱,此刻也不知如何分辨,若是说出思玉来,万一说的不清不楚,这胡空青手段自然王昔邪高出许多,鬼医手上又多是世间奇毒,一旦有个好歹,自己如何跟韩世忠交代?又如何再见思玉之面? 胡空青见宇文远神色慌张,只道是被自己说中,脸色一变道:“你不说也罢,我自有办法,你若是护着那女子,索性今日便将我掌毙当场,否则我若下山,言出必践!我武功不及你,也不敢伤你,可要论起这用毒,我只怕她防不胜防!”说罢也不管宇文远一脸焦急,径自转身而去。 宇文远此刻心中真是懊恼万分,自己何必非要提起这一节来,如今看胡空青意思,已是下山之意已决,若是不加拦阻,以他手段,思玉便是有十条命也一并送了,当下彷徨无计,沮丧不已,索性坐在地上抓住头发,心底一点应对之策都没有。 “死畜生,哪里逃?”宇文远坐了半晌,眼见日头已西,心中仍是茫然一片,依稀听见远处树林之中传来几声叱呼之声,再细细一辩,似乎正是王昔邪。赶忙站起身来,循着声音所发之处而去,及到跟前,声音越发清晰,正是王昔邪,似乎是在追逐甚么东西一般,宇文远心中忽然一动,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要在胡空青面前澄清这番误会,只怕还得着落在王昔邪身上,只是这姑娘脾性,自已也多有领教,若是当面质问,只怕王昔邪即刻扭头而去,那时分误会更甚,心中想了片刻,仗着自己如今身上本事,几个纵越无声无息,悄悄往王昔邪附近而去。 “还敢逃?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宇文远追着王昔邪声音,潜藏踪迹,一直追到一溜山溪之前,听着王昔邪声气,已是站住脚步,当下再不敢靠前,悄悄蹲在一块巨石之后,屏息闭气,免得发出响动来,慢慢伸头往外一探,只见王昔邪手中捉着一条青蛇,约莫五尺来长,全身翠绿,蛇头扁平作三角之型,蛇信吞吐之间,却不是寻常颜色,乃是黑色,显见是一条剧毒竹叶青。宇文远在江南也多曾见过竹叶青,知道此蛇性情急躁,与其他蛇类相异,稍有异动便即行攻击,最是招惹不得。但从未见过四尺以上的,这般黑色蛇信的竹叶青更是从未见过,况且蛇类在这般隆冬之时大多已是冬眠,此蛇竟然还行动自若,逃了出来,想必是鬼医自行豢养出来的异种,身上顿觉一阵麻痒难挡,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放你出来晒晒太阳,一时不看着你,就敢逃走,看我不告诉师父,罚你几天没饭吃!”王昔邪手中拿着那蛇,毫无一丝惧怕之意,倒是那蛇又几分做错事情一般,蜷缩在王昔邪手臂之上一动不动,任由王昔邪呵斥教训,宇文远见她弄这毒蛇便似摆弄一根草绳一般,心中不免有几分畏惧。 “成天就想着你那些义兄义弟,何时可曾想着我来?”王昔邪捉住那蛇,却不回去,就站在溪边,不住训斥,宇文远心中倒有些好奇,这一条蛇,怎地还有义兄义弟?难不成这蛇也知道结拜么?忍不住偷偷一笑,就听王昔邪口气突然一软道:“我平日里那般气你,你都不知我心思,枉你我做了这么多年师兄妹…。。我知道你心中喜欢我,可你总是不说,总不能我这个做师妹的反倒向你开口不成么?女孩子家脸面薄,你又不是不知?我又何尝当真喜欢你那宇文兄弟,只不过是故意做来给你看罢了,怎知你竟然就是个蠢人,笨人,傻人,愚人……非但一点看不出,竟然还要给旁人做嫁衣…。。”王昔邪说到气恼处,竟然伸手对着那蛇连连拍了好几下,那蛇只是个躲闪不及,连一丝一毫反击之意都无。宇文远心中此刻倒是豁然明白,难怪总觉得王昔邪对自己那番亲密有些奇怪,原来是做给胡空青看的,有心此时便出去说破,到底畏惧她手中那条毒蛇,只好蹲在大石后面自己盘算。 “师妹,师妹。”王昔邪正对着那蛇自言自语,自述情思,远远就听胡空青几声喊叫,连忙应了一声,再将那蛇拍了一下狠狠道:“师兄来了,你一会可不能胡说,若是走漏消息,小心我今晚就炖了你!”那般认真之意,倒似那蛇真会说话一般,让宇文远心中不觉又是一阵好笑,难怪这姑娘叫做昔邪,果真有些邪性。 “你怎地跑到此处来了?”胡空青人还未到,声音已至,气喘吁吁道:“三师叔说家里青龙不见了,想必是逃了,让你赶紧去找!” “等到这时才找,只怕早就没啦!”王昔邪往上走了几步,口中冷冷到,恰好胡空青正从一颗大树后绕了出来,就见王昔邪手上那条青蛇就王昔邪手臂上忽的人立而起,颈部薄如纸片,口中嘶嘶作响,黑色蛇信吞吐间,蛇头缓缓随着胡空青身形转动,倒叫胡空青吃了一吓,连忙后退,闪身躲在大树之后,急忙道:“快收回去,你都捉住了,也不告诉我一声,你这条畜生除了三师叔,只认你一人,我出来的急,连克制它的蛇药都未带,要是被它咬伤了,我只怕就得死在这里了。” “怕甚么?”王昔邪见胡空青被吓的连连后退,咯咯发笑道:“我听师父说,你那义弟不是有甚灵丹妙药么,若是被青龙咬了,找他要上一粒不就成了?你若是要不来,师妹我便以身相许,找他换一粒也行啊!”她口中虽如此说,手上却拍了一下那青蛇,那蛇见她出手,顿时伏了下来,又如方才一般规规矩矩。 第二十一章 临安疑云 第六节 宇文远在那大石后瞧得亲切,只见胡空青躲避不迭的身形猛的一顿,面色一沉,见王昔邪转了过来,赶忙一笑道:“青龙这些日子想必也有不少毒了罢?”王昔邪脑袋一偏,颇为得意道:“那可不?也有一小瓶了,不过都是你三师叔收着,连一滴也不让我碰,小气的要紧!”胡空青点点头道:“青龙的毒液乃是剧毒,见血封喉,就是溅在肌肤上,也是极为厉害,轻则肌肤溃烂,重则毒入肌理,那也如同被青龙咬了是一样的。三师叔不让你碰,那也是怕你被毒液所伤么。昔邪妹子,师兄求你一件事情可好?” “求我?”王昔邪正在哪里逗弄青龙,听胡空青说有一事求她,眼中光芒一闪道:“何事求我呀。”胡空青故作轻松,笑一笑道:“就是下次三师叔给青龙取毒之时,你不可喂它太饱……” “喂它不饱,它就不肯尽吐毒液……”王昔邪忽的脸色一变,看着胡空青道:“啊呀,你想偷青龙的毒液,我告诉二师伯去,说你擅留剧毒,看他不打断你双手,挖去你双眼!”胡空青连忙摆手道:“你莫急么,我近来要练一味药,不要多,只要一滴就够,好妹子,我知你心肠最软,况且我也是炼药,到时候必然有你的好处,你就帮师兄这一次么。”他此刻脸上尽是乞求之色,语气又十分绵软,眼中竟然还有一丝爱怜之意。若不是畏惧王昔邪手中青龙,便要上前握住她双手了,王昔邪往日里尽是见他一本正经,摆个师兄的样子,忽然见他如此,心中也是一甜道:“好罢,我下回便帮你留上一滴,你若每次都是这般求我,多少事情都好说了!”两人正说,远远鬼医焦急声音传来,王昔邪一惊道:“呀,师父只怕是等的不耐烦了,我赶紧带青龙回去!”胡空青也赶忙道:“你先走,我后面在上来,那毒液之事千万别忘了…。。”王昔邪听鬼医唤的甚急,匆匆忙忙应了一声去了,胡空青却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在树林中穿过,脸上笑意渐无,转成一片愁苦之色。 “三哥,你好毒啊!”宇文远在石后将这一切尽收眼中,再想到胡空青方才在棋坪处所说之话,怎能不晓得他偷着蛇毒是何意思?今日之事若再不说明,胡空青只怕此后未必肯见自己,一旦其间出了岔子,思玉只怕便身处危险之中。见王昔邪去的远了,这才走了出来笑到。胡空青不防此处还有第三人在,猛的一惊,转过身来,见是宇文远,神色一愣,随即冷笑道:“你方才都听见了!” “听见了!”宇文远笑吟吟道:“只是兄弟我听见的多,三哥你听见的少,三哥,你当真误会了!”宇文远便将胡空青方才未来之时,王昔邪口中所说之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这才道:“三哥,昔邪妹子说的不错,她一个姑娘家,怎能先给你开口么?你说昔邪妹子心中有一个人,那人不就是你么?这些日子来,因我疗伤,你多少有些顾不到昔邪妹子,她心中有气,所以故意对我亲热几分,原意也不过是气气你罢了。” “昔邪妹子当真是这么说的?”胡空青脸上却似有不信之意,宇文远笑道:“我亲耳听到,亲眼所见,那还有假?三哥也不必让昔邪妹子偷偷留毒了,不然被鬼医前辈知道,又是一场责罚!” “哦,原来是这样!”胡空青初时还有几分疑惑,等宇文远说让他不必让王昔邪再留蛇毒,脸上顿时冷笑道:“倒难为宇文少侠你这片刻之间就想出如此办法,想必宇文少侠方才在哪石后,也是绞尽脑汁,好一番盘算罢?连这些话都能捏造出来,独孤老先生说你是个忠厚老实之人,我倒觉得他老人家此番想必是看走眼了,就凭你捏造昔邪妹子那些话,就足见你是个奸诈虚伪之辈,昔邪妹子何处不能说?偏偏要出来追青龙的时候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你也明白昔邪妹子的脾性,不过是要我对昔邪妹子亲口直承,惹得她激恼了,那蛇毒之事便就搁下了,你好趁着这时间赶回临安,将你那意中人藏了起来,我说的可对么?” 宇文远万没料到自己如实相告,胡空青竟然想成这个样子,一时语骞口涩,不知如何辩白,胡空青见他说不出话来,想必是被自己说中了,登时勃然作色道:“也罢,我便不取那蛇毒,省的你担心,我料你今夜一过,便要急着下山赶回临安去了,只是你回了临安之后,记得日防夜防,我不用三师叔毒药,只凭自己手段,也能让你那意中人变成人见人憎的丑八怪!告辞了!”他说完转身便走,一句话也再不多说,哪知刚走了两步,就觉背后一麻,顿时动弹不得。此地如今只有他与宇文远两人,出手之人必然是宇文远无疑,胡空青心中一凛,站在那里冷冷道:“宇文少侠,你要杀了我么?如此也好,你若是杀了我,也省的我这一辈子天天看着昔邪妹子痛苦,只是我在阴世为鬼,也放不过你!” “三哥……”宇文远一招制住胡空青,本意也不过是想将他留下,听自己分辨分辨,见他气恼如此,一时倒是手足无措,他这一制住胡空青,若是不将此事说的清楚了,莫说这结义兄弟做不成,只怕胡空青心中愤怒更甚,到头来下手只怕更重。心里不由万分纠结,当真是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低着头,满脸焦躁在胡空青面前走来走去。 “宇文远,你还等甚?这就动手罢,你今日若是放过我,须明白将来下场!”胡空青见他这般踱来踱去,犹豫不决,还道他心有顾忌,当下冷冷到,这“宇文远”三字,自然是已不将他当做自己四弟了。宇文远自然听得出来这话中意思,心中知他误会更深,索性站在那里,心中万千盘算,只是盘算不出一个办法。 “师兄,师兄”两人正在这里各怀心事,忽听王昔邪一路喊叫过来,胡空青脸色一变道:“宇文远,你快动手,我不愿昔邪看到我死时模样,省的她念及同门,记恨与你!”宇文远见他到了此时,还为王昔邪着想,要自己尽快动手,胡空青自然是心中还以为王昔邪心中念着宇文远,若是宇文远当着王昔邪之面杀了他,只怕王昔邪从此心中再难与一个杀了自己同门师兄弟之人朝夕相处,从此心中只剩苦楚。忽然心中一动,一语不发,闪身过了点了胡空青哑穴,将他扛了起来,放到那大石之后,脸上微微一笑道:“三哥,我今日便让你听个明白!”胡空青此时心中又是愤怒又是疑惑,又是担心王昔邪安危,哪里还听得进去,只是眼中如欲喷火看着宇文远。 宇文远安置好胡空青,见他腿脚僵直,又赶忙扯了些枯枝乱藤来将那大石之后草草掩盖了一番,这才站起身来,见树林中王昔邪身影远远而来,身上似乎还背着一样东西,便离了那大石,站在溪水之旁。 “师兄,师兄……咦,怎地是宇文哥哥?”王昔邪方才依稀听得这边有胡空青声音,循声而来,却不见胡空青,宇文远却不知何时到了这里,不觉诧异道:“宇文哥哥,你见我师兄来么?”宇文远转身见她站在溪边,身后背着一根粗壮竹筒,微微一笑道:“你是说胡少侠么?”王昔邪见他声色有异,脸色一变,慢慢往后退了一步,一手拿住那竹筒道:“你怎地叫他胡少侠?我师兄在哪里?二师伯急着找他呢?” “唉,不用找啦”宇文远故作遗憾道:“他下山去了。” “下山去了?”王昔邪一愣道:“他下山去做何事?竟敢连师父也不秉一声……”忽然眼色犹疑道:“方才我师兄还在这里,怎地忽然便下山去了,莫不是你做了甚么手脚来?” “我能做甚么手脚来!”宇文远尽力让自己故作轻松,一脸坏笑道:“他说你心中藏着一人,但他对你又十分爱慕,只是说不出口来,如今更不愿与此人相争,万念俱灰,下山当和尚去啦!” “你胡说!”王昔邪陡然怒道:“我心中藏着何人?他既然爱慕我,为何说不出口来?你照实说,我师兄到底哪里去了?”胡空青在哪大石之后,听着宇文远此刻口气,深怕他对自己这师妹不利,奈何全身动弹不得,又口不能言,当真是心中焦急万分。 “你心中那人可不就是我么?”宇文远现下也是极为辛苦,这般装腔作势非他所能,尽力回想当年在临安时见过那等地痞流氓神情,脸上坏笑道:“你这几日对我如此亲热,我又不是木头人,怎能不知?你师兄见你心有所属,便让我带你回临安,一同去那花花世界,金粉繁华之地享福去,他自去当个和尚,了却此生!” “呸!”王昔邪见他脸上尽是一副无赖流氓调戏之意,脸上一红,大怒道:“谁心中曾有你来?我心中只有师兄一人!我对你亲热,只不过是要气气他罢了,谁料你倒来当真了?你快说你跟我师兄说了甚么话气走了他?”王昔邪说着四下瞧瞧,猛然看见地上一个小小药包,一把捡起来,正是胡空青之物,想必是宇文远方才搬动胡空青之时不小心遗失在地上了,脸色大变,颤声道:“这是师兄的东西,怎地会落在地上?淫贼,你将我师兄怎样了!”王昔邪见了那药包,只道是宇文远对自己有甚么不良之图,不料被胡空青撞见,因此宇文远对胡空青痛下杀手。 宇文远见她此番真情流露,声音发颤,方才之话只怕都被胡空青听在耳中,便一指那大石道:“便在哪里,你自去找他罢!”王昔邪神色犹疑往过走了两步,还未走到跟前,就见枯枝乱藤下一双腿脚藏在下面,却一动也不动,心中忽然一痛道:“你……你……你竟然真的将他杀了?亏他当你是结义兄弟,为你疗伤费心费力,谁知你竟然这般狼子野心,重伤初愈便起色心…。。”胡空青原本听见王昔邪脚步声前来,方才王昔邪那一番话,他早已听得明明白白,看来自己是真误会自己这四弟了,心中不免一阵愧疚,在听王昔邪呼吸之声渐近,想到片刻之间便与她四目相对,胸口更是如打鼓一般,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谁知王昔邪还未走近,便生怒意,透着缝隙,就见王昔邪将肩头竹筒一把拿下,心中大叫不好,却是一声也难得出来。 宇文远见王昔邪忽然发怒,倒是一愣,指着那石头道:“那石后不就是三哥么…。。”一语未完,就见王昔邪将肩头竹筒拧开,将那青龙拿在手中,呵斥道:“我今日便给师兄报仇,青龙咬死他!”那蛇本在竹筒中静卧,忽然被放了出来,得了主人命令,蛇身顿时一挺,嘴巴一张,露出几颗黑森森的毒牙来,也不似方才见到胡空青那般嘶嘶作响,却是呼呼有声,就王昔邪手上借力,有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出,直奔宇文远胸口。 “啊哟,快收了它!”宇文远万没料到王昔邪竟然还带着这条毒蛇出来,见那蛇身法灵动,极为矫健,赶忙闪身一躲,口中大叫,王昔邪站在那里眼中带泪,恨声道:“先咬死你这个淫贼,报了师兄大仇,我自然收了它。”说话间撮唇作响,那蛇得了主人指示,更是了得,追着宇文远在溪边闪避不迭。 “啪啪啪”宇文远正被这蛇追的心中大骇,几次三番都是只差一毫便被这毒牙咬到,赤手空拳实在不敢与这异种毒蛇对敌,就是想跟王昔邪分辨清楚,又怕一分神间被这毒蛇所伤,只好先尽力躲闪,忽听树梢上有人击掌三声,那毒蛇来势正猛,身形猛然一顿,就此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王昔邪如何哨音如何催促,只是不起身来。两人都在惊异之时,只见一个古树上一人飞身落下,正是独孤胜,身形刚到地上,便一把抄起那条蛇来,掷还给王昔邪,那蛇登时如脱牢笼一般,飞快钻进王昔邪肩上竹筒之中,再不出来。 “你这娃儿,怎地这般狠毒,要是远哥儿被它咬上一口,你三位师父师伯岂不是前功尽弃?”独孤胜将那蛇掷还给王昔邪,脸上微微怒到。王昔邪带着哭腔道:“老先生,我师兄被他杀死了……。”宇文远连忙摇手道:“独孤前辈,不是那样,你且听我说……” “说甚么说?”独孤胜忽然转怒为喜道:“老夫方才忘了棋子,偶回棋坪,已将甚么都听了去,就是想看看你究竟要如何,到底是秃驴弟子,明白事理,有些本事,在这青龙毒牙之下还能躲闪的开,只是你这法子太过凶险,若是被青龙所伤,倒叫老和尚和秃驴看老夫笑话了,既然此事一了,老夫不日也将下山去了,你们几个,往后再不可如此,赶紧回去,虞先生还等着你们吃酒呢”说着捡起两粒石子来,随手一弹,就听大石后胡空青唉哟一声,手忙脚乱将那些枯枝乱藤拨开,站起身来。满脸通红,看着王昔邪,王昔邪此时也陡然明白过来,顿时大叫一声,双手捂住脸,耳根之处却涌一股红殷殷颜色,双脚只是在地上跺个不停。独孤胜这才大笑一声,给宇文远使了一个眼色,大踏步而去。宇文远心领神会,见他两人都是满面羞惭,也是偷偷一笑,也不来叫他二人,径自循着原路去了。 第二十一节 临安疑云 第七节 宇文远一路回到三医前厅,就见里面一团热闹,下人们来来往往搬着肉菜鸡鱼放在桌上,或片或块,样样切的齐整,却尽都是生的,那桌子中间放着一个铜锅,底下炭火甚旺,锅中半锅汤水不时冒个水花,里面诸般调料齐备,倒让宇文远看的有些稀奇。 “远哥儿回来了!”宇文远正在端详这一桌菜肴,不知如何吃法,就听身后有人叫道,回过身来,三医陪着虞允文说笑而来,神医略有几分诧异道:“怎地就你一人,这空青与昔邪哪里去了?”鬼医道:“昔邪方才是我吩咐她去把青龙关好,这空青如何不在?按说昔邪这半晌也该来了。” 宇文远赶忙过来做礼道:“胡三哥与昔邪妹子,见方才青龙跑了,在哪溪边捉住,或许是怕还跑了其他甚么,点数去了也不一定。”说罢见三医都是有些不信之意,赶忙对着虞允文道:“虞先生不是同独孤前辈在山上逍遥,怎地今日只有一人?” 虞允文笑道:“方才独孤先生带我前去拜访一位高僧,说了没有几句,便要动棋,哪知高僧哪里只有棋盘,没有棋子,独孤先生便去取那棋子,取了甚久也不见来,却打发一个人来说他要下山去走一遭,将我一人撇在那山上了,幸好路程不远,我便自己走了回来,正碰上你们大摆筵席,便赶忙来找三医前辈讨口吃的。” “哈哈哈”神医朗声大笑道:“就算拿了棋子去,那和尚也未必肯下,那和尚法号不弈,原本是武林中人,据说是棋艺功夫都是甚高,却从不肯与人对局,就算是独孤老先生去了,也未必能说的动他。”宇文远却在一旁道:“不弈?这法号倒怪,只是他既不下去,为何又有棋盘?” “此事说来话长,要说起来,几日几夜都说不完”人医在一旁微笑道:“不过这和尚常言,人生如棋局,若不落子,便无胜负,无胜负则不挂心,不挂心则道自成,任你谁来找他下棋,只是放一张空棋盘,叫做甚么无胜负,随你下子,他绝不落一子在上。”虞允文听这和尚如此怪异,倒是有些赞许道:“那怪独孤前辈称他是得道高僧,武林中纷纷扰扰,不都在这胜负二字之上么?他如今勘破胜负,确有几分得道之意。”一席话说的几人都是微微点头。 几人正在这里闲谈,就见门口胡空青与王昔邪一前一后,相跟着进来,神医脸色一板道:“空青,你这半日哪里去了?让你回来准备酒宴,你怎地人也不见?”胡空青忙道:“我…。。我…。。我帮师妹照看青龙去了……” “照看青龙?”人医看着他二人脸色忽然一笑道:“照看青龙怎地照看的你两人脸上都是潮红未退?还略有几分气喘?”王昔邪见人医眼光如此犀利,若是再遮掩,只怕三医心中不免生疑,一扯胡空青道:“照实说罢,连独孤老先生都看见了……”三医见说独孤胜都看见了,都是一愣,怎地独孤胜又见到他二人来,胡空青见师妹如此说,便原原本本将此事说了一番,只不过中间自己与宇文远暗生龌龊之事,都是一带而过,只说是宇文远瞧破了他与王昔邪之事,又见他两人互相不言,不免设局诱他二人互诉衷肠,那王昔邪放青龙去咬宇文远之事也略过不提,只说那青龙被独孤胜三掌吓的钻在那竹筒里倒现在都不出来。 “唉……女大不中留啊”鬼医听罢,脸上虽喜,嘴上却十分遗憾意思,虞允文赶忙接道:“如此说来,他两人乃是倾心相许,只不过互相不知,倒是远哥儿做了个媒人,哈哈哈,这个媒人做的妙,做的妙” 神医看着胡王二人都是有些忸怩作态样子道:“你二人不说,便当咱们这些做长辈的看不出来么?只因昔邪你年纪还小,因此我们也都忍住不说罢了,既然你二人今日知道了,我们也不多说甚么,只是记住,谨守门中严规,若有违误,小心那青龙翻脸不认人!”两人见三医都无责罚之意,心中都是一喜,宇文远却在一旁道:“我方才见那青龙,甚是凶猛,为何独孤前辈拍掌三下,便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鬼医笑道:“那青龙自幼乃是独孤先生捉住了,本身就是一条异种竹叶青,在他手中调教的久了,这才放在我这里,这畜生平素甚都不怕,便是巨蟒也敢上去一斗,最怕的却是独孤老先生掌上劲力,那三掌乃是内力所发,别有一种特异之声,咱们是听不见,这畜生一听便知,见老主人来,如何还敢妄动?” 宇文远不由与虞允文对望一眼,这独孤胜到底是甚么身份,剑法独步江湖不说,怎地对着弄蛇之道也这般清楚?人医见他两人都是眼中有异,呵呵一笑道:“独孤老先生身上本事,若是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这医卜星象,五行八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至于这虫蛇鼠蚁鸟雀走兽诸般调教之法,无一不通,唯有这剑法最为通神,可惜我……” “老二!”神医突然打断人医话头道:“怎地你还没喝酒,就说起酒话来了。”人医脸色顿时有些尴尬,自知方才说的兴起,有些收不住话头来,胡空青如何不知这其中玄妙,见桌上铜锅之中汤花翻滚,已是鼎沸,赶忙道:“虞先生赶紧入座罢,师叔师父师伯,这汤花已滚,可以吃了,四弟赶紧入席,只怕你江南之地没有这一味,今天尝尝我峨眉山这咕咚锅味道如何?”说话间又连忙向外吩咐,一叠声让拿酒上来,宇文远同虞允文也知独孤胜这来历只怕是有些隐秘,也不再多问,当下谦逊一番,三医硬是将虞允文推上首座,死死按定,这才各自落座相陪,宇文远自是晚辈,无论如何不愿跟虞允文与三医比肩,只是同胡空青并肩而坐,王昔邪自然坐在胡空青下手。 众人一圈坐定,下人们便每人面前送上一只小碟来,随即又端过一个托盘来,上面韭齑蒜泥姜末香油细盐醋酱之类,无一不备,宇文远不曾吃过此味,却是王昔邪帮他一一放了些许,调成一碟,胡空青早已夹了一片薄如纸片一般的肉片来,就汤锅里轻轻一涮,肉色一变即刻出来,这才放在他小碟中道:“此肉乃是峨眉山上的兔肉切成,四弟尝尝看?”宇文远见众人此刻都不动筷,只是瞧着自己,也不知为何,只好夹起那片兔肉来,放入口中,但觉一股异香自喉头一路滑落,直至脏腑,肉片鲜嫩爽滑,又微带韧性,忍不住一阵咀嚼道:“好…。。”,一个好字只说出半声,口中一阵火辣之味腾然而起,再不敢细品,一口将那肉吞落,岂知这下更糟,好似一缕火线自喉头滑落,不像是吞了一块肉下去,倒像是吞了一块火炭入腹一般,瞬间额头沁出一层汗来,吸着凉气,连声叫道:“好辣,好辣,为何这般辣!!!” 众人见他辣的如此,都是哈哈大笑,鬼医瞪了一眼王昔邪嗔道:“远哥儿久在江南,哪能受得住这紫皮蒜的滋味,你下手也没个轻重!”胡空青赶忙倒了倒了一碗凉酒来笑道:“赶紧喝了便好了!”宇文远连忙接过,一气饮下,腹中辣意被这凉酒一浇,这才觉着那灼烧之意渐去,用筷子翻弄几下那碟中蒜泥道:“我也曾听闻过这川中紫皮蒜的名头,在临安之时,也曾吃过,都未有这般火辣,这些日子在山上,也不曾吃过一次……”王昔邪咯咯笑道:“你们临安人吃的,都是山下所产,这乃是我师父亲手种出来的,只为取这辣味,你平素吃的少,之前师父又特意吩咐过,你的饭食里不可有辛辣之味,因此今天才尝到。”宇文远抬头再看三医,都是吃的优游自若,就是虞允文,吃着都是毫无烦难,反倒是极为痛快一般,不由心底暗暗称奇。 “远哥儿,你此番伤愈,不知几时回临安去?”众人一番推杯换盏,都是吃的十分尽兴,等到各自都有酒意,虞允文这才按着酒杯到。宇文远吃的已是面红耳赤,见虞允文问他,略作思量道:“我原本明日便想下山,方才胡三哥与昔邪妹子又说让我再留几日,我便再耽搁几日再走不迟,虞先生此番与我一同回去么?”虞允文一笑道:“既然你这义兄相留,你便多住几日,我明日便下山去了,到底离家日久,索性趁着路近,回家住上几日,等到临安春闱之时再去,到时候再去与你痛饮!”三医听闻虞允文也要下山,怎肯就此放他而去,登时三人又是一阵挽留,奈何虞允文意思已定,必要回家一看,还好他这家乡离此不远,三医见留他不住,也就随他去了,当夜众人饮酒将至天明,个个喝的醉意阑珊,这才回去歇了。 第二十一章 临安疑云 第八节 第二日中午,三医便又排下筵席,算是给虞允文送行,宇文远感念虞允文这一路相伴自己而来,不免又是一番相谢,虞允文却只是一笑,毫不挂心,三医自然又有许多药材相送,见他背着甚重,又遣了两个下人相随,命他二人必要送到虞允文家中方可。又一同将虞允文送至中峰寺,这才转回身来,宇文远虽也是归心似箭,奈何胡空青必要他多住几日,说道冬日山路难行,待到春来再回不迟,三医也是如此说,宇文远推辞不得,只得耐心住下,逐日里便是与胡空青与王昔邪讲论武功,那望海潮掌法乃是癞和尚所传,不得师父训明,宇文远也不敢随意传给两人,这解牛刀法却是他自家武功,宇文远生性又是豪迈,毫不隐瞒,倒叫胡王二人受益匪浅,自然也将这许多武林中用毒辨药,止毒解毒之法传授与他,其中许多隐秘小巧手法,也看的宇文远颇为心惊。 如此又耽搁将及两月,山上虽还寒冷,山下却是春意已露,宇文远便决意起身要行,胡空青与王昔邪知他心中挂念甚多,便也再不拦阻,当下三医便设下筵席,为他送行。席间王昔邪却拿出一个小小盒子来,说是临别之时,无物相赠,这些日子来也做成一样东西,也算是做妹子的一番心意,也算是给他一个做媒的谢钱,宇文远手中拿着那盒子,只觉落手颇重,又见她笑的诡异,心中不免有些忐忑,生怕这邪门妹子送自己一个什么小蛇之类的活物,慢慢打开看时,里面却是一颗珍珠大小药丸,颜色碧绿,王昔邪见他开了盒子,忽的抽出一根细小竹管来,拔开塞子,就听里面嘶嘶有声,一只蛇头从中探出,再探出半截,身上一道道银环极为醒目,赫然便是一条银环蛇,那蛇刚刚钻出竹管,蛇头忽然往那小盒方向一扭,蛇信吞吐几下,似是感知出危险一般,嗖的一声钻进竹管,任凭王昔邪敲打竹管,只是不出来。宇文远看的好奇,不知这药丸到底是甚么宝贝。 胡空青在一边笑道:“这是昔邪妹子用青龙毒液所制,再添加许多其他药物在其中,炼去青龙毒液里的毒性,留下那分味道,因此这药丸虽无毒,这大多数毒虫见了这药丸却唯恐避之不及,名为青龙辟毒丸,四弟行走江湖带在身上,这世间寻常毒蛇毒虫远远闻见这药丸味道,便不敢前来了。”鬼医道:“我说这丫头前些日子一直围着青龙转悠,原来是给她这媒人办礼物去了!”一句话说的宇文远也甚是不好意思,赶忙又相谢王昔邪了一番。 这一场筵席尽欢而散,第二日宇文远便背了包裹,将短刀插在腰中,三医自然还有银两赠送,用作他一路盘费,胡空青与王昔邪这些日子以来对宇文远颇有恋恋不舍之意,便向三医恳求下山送他一程,三医也不阻拦,只是吩咐不可太远,五七日间必要回山,当下两人便欢欢喜喜一路送宇文远直到成都,两人这才返回峨眉。 宇文远自成都与两人分手,却不依着胡空青之言自恭州顺流而下,而是转头北上,径直往风陵渡而去,自从那日溪边经历胡空青与王昔邪之事以来,宇文远心中颇为感概,郑润儿对自己何尝不是情深意重?只是自己心系思玉,如何还能搁着郑润儿一番情意?若不与这姑娘讲明了,岂不是误人终身?这番话自是不好对胡王两人说,只在心中琢磨,一路向北而来。 此时已是初春,蜀中气暖,早晚间虽还有些寒意,却是春意已露,宇文远此番不比来时那般病恹恹模样,身轻体健,气力充沛,一路上意气风发,日夜赶路。到了那旧路难行之处,想着自己来时一步三喘,被独孤胜连拖带拽方才能过,如今自己略略施展身手,便已将那些险难之处撇在身后,心中自是有一番感概。眼看时日将及一月,眼中风土渐变,人言遂异,已是入陕。 宇文远初时脚下行程甚快,及到入陕,到了京兆,心中思及郑润儿当日送别之时两眼清泪,哭泣之言,却有些忐忑不安,不知见了她如何开口才是,脚步不免也慢了下来,这一日出了潼关,耳听远处涛声阵阵,远远望去,河面上渡船穿梭往来,已是到了风陵渡上,距独孤胜那野渡之处,不过几十里远近,心中更是忐忑不已,便在这渡口镇上住下,将自己整顿一番,理了理思绪,歇息一晚,第二日一早,这才启程往野渡而来。 “这不是远哥儿么,你这许久到哪里去来?”宇文远一路低着头,心中不住盘算,只是走的出神,猛的听有人叫他名字,顿时一惊,抬起头看时,却是当日里请他去杀猪宰羊的那户乡民,赶忙做礼道:“原来是老丈,当日在此,多蒙老丈关照,不知老丈近来可好么?” 那乡民见他与当日精神气色宛若两人,身形虽还未大变,仍是有些瘦削,却透着一股骨强筋健,勇捷剽悍起势来,眼露稀奇点点头道:“当日郑老头说那老艄公带你去寻甚么大夫去了,现今看来,你身上这病倒是好了,只可惜…。。唉…。。只可惜…。。” “可惜!?”宇文远见他说着话,神色忽变凄惨,眼中堕泪,心中猛的一惊道:“难道郑爷爷出事了么?”他心中所想,乃是郑老者年纪高迈,只怕身上也有病痛,古时西北乡间向来有熬冬之说,只因隆冬之际天寒地冻,乏食少炭,许多上了年纪之人过冬便如苦苦熬过一般,唯怕身上有个三灾六难,一病不起,因此称为熬冬,宇文远多少却也知道一些。只是郑润儿家中虽不富裕,也衣食有足,郑老者身体康健,料来不应有这熬冬之虞,只怕是出了甚么事情来。 “何止是郑老头有事,这村中家家都有事……”那老者伤情片刻道:“年上这村中,来了一伙强人,挨家挨户要钱要粮,数着人头分派下去,又命人把守这村中四处路口,谨防有人出去报官,到了郑老头家里,见那他孙女长的好,便一定要拉去山上做甚么压寨夫人,当夜就要在郑家行房,谁知那丫头也不知哪里学了些武艺,倒被她打到五六个,只是她一个女娃娃家,怎能挡得住百来个贼人围攻,至后虽是脱身而去,郑老头家里也早已被打的七零八落,这伙贼人见郑家丫头逃了,便命人快马去追,又将郑老头家中搜掠一空,连房子都放火烧了,还好郑老头一家人命大,被押在院中,那伙贼人临去之时放下话来,若是此去追郑家丫头不上,还要回来找我这村中要人,郑老头吃了这一吓,心里又急又怕,一病不起,现下正在我家中养病……。” 宇文远听这老者一番话,顿时如一桶雪水自顶门倾落,目瞪口呆,脸色苍白,双手抖个不住,不自觉间已是按住腰间短刀。那老者却不曾发觉宇文远神情有异,抹了抹眼泪,口中叹气道:“如今这伙强人许久不来了,这郑家姑娘只怕是凶多吉少……其实何止是她,这村中妇女那夜躲避不及的,多有被这伙贼畜生侮辱了的,这帮天杀的,就如一群饿狼一般,官府派兵围剿,便躲去深山老林里再不出来,官兵一退,却出老薅恼我们……老天爷怎地不长眼,雷劈了这伙畜生!” “远哥儿……你这是怎地了?”那老者说了半日,心中闷气稍出,猛抬头见宇文远面容扭曲,神色狰狞,双眼泛红,握在腰间短刀上的右手用力甚大,指头关节都显出白色来。顿时吃了一吓,连忙叫到,宇文远被他这一唤,这才回过神来,声音嘶哑道:“那伙强人不曾说自己是哪里来的么?”那老者低头凝思片刻道:“郑老头曾说那伙贼人要抢他孙女之时,曾说甚么到少华山享福,想必就是少华山上下来的。远哥儿,你莫不是要去他那山寨要人?这可万万使不得呀,他那山中人手众多,你之孤零零一个人,去了也是白白送命,郑家姑娘只怕命中注定如此,连郑老头如今都断了这念想了……只盼着苍天有眼,灭了这伙畜生!” “苍天有眼!?”宇文远冷笑一声,心中倒想起癞和尚当日在卢家庄上所言之话来,恨声道:“苍天若有这般这般气概,世间何来这许多无奈?”猛然觉道此话于这老丈讲有些言非其人,稍稍收敛心神,打开自己包裹,拿出三医赠送给自己的银两来,自己留下些许当做盘费,其余的尽数拢在一起,又拿出几丸丹药来,那本是胡空青私下送给他的一些寻常补药,并无对症之病,只是用以强身祛病而已,所用药材多有三医珍藏之物,极有灵效,当下拿给那老者道:“老丈,你拿了这些东西回家去罢,这些银两便当做老丈和郑爷爷将养之用,这几丸药让郑爷爷每日一粒,温水服下便可,再向他老人家多多致意,就说宇文远不及面谢当日照顾之恩,待我找了润儿姑娘回来一并相谢罢!”说罢照旧缠好包裹,往肩上一背,便要走路。 第二十一节 临安疑云 第九节 “远哥儿!”老丈见他一脸怒气,转身便走,赶忙高声叫住,宇文远回身一望,那老丈脸上颜色有些尴尬,口气一软道:“远哥儿……我知你也是甚么武林中人,必然是有功夫的,我也拦不住你,只是你此去,若是真找到郑家姑娘所在,还是带着她远走高飞罢……不然……不然……”宇文远顿时一愣,随即便明白这老丈心意,他心中并不相信自己真就是那山贼对手,唯恐自己一旦失手,露了口风,惹得那山贼性发,又来这村中搅闹,至于那远走高峰之言,不过是心中略存一点希望罢了…… “老丈……”宇文远见他眼中颇有些惶遽之意,知他甚是害怕那山贼再来,便神情一松,口气一软道:“你且放心,无论我此去能不能救出润儿姑娘,也必不祸及村中,我心中有数,我再去那草屋边看看再走……”老丈见他说的笃定,想他此去生死不知,心中也是难过,两行老泪不免又流了出来,宇文远却搀着他,两人一路往野渡而去。 “自你们走后,那郑家姑娘再未来过此处”两人走到那野渡之前,见草屋俨然,却无一点人气,连那渡船都拖在岸上,想来独孤胜也不曾回来,那老丈抹了抹眼泪道:“老郑头倒是常来这里,收拾收拾房屋,怕你们回来这房子不堪用了,这船我们又撑不得,那水里飘去了,都拖在岸上放着……当时你们在这里时,这村中却也热闹过几次,就是过河,也简便的多,如今……唉”宇文远耳边听他一声长叹,心中也是思绪万千,这屋这树这船这河,无不历历在目,自己在这河边疗伤练功之事,一一在心中闪过,癞和尚独孤胜郑润儿当日音容笑貌,如在眼前……不免就地坐了下来,老丈见他一脸落寞,知他思及往事,又是重重叹了一口气,拿着宇文远分给他那些物件,缓缓转身而去,走的远了,却隐隐传来几声苍老哭声。 宇文远见这老丈远去,也自站起身来,听着他那几声哭声,心中也是一片恻然,不免走进草屋,里面那竹床仍在,旧物宛然,再出了屋子,眼光忽的被水波一晃,就见郑润儿在河边洗刷饭碗的那个水洼,四只脚印隐隐还在,心中猛的一痛,眼前忽然浮现出郑润儿当日满脸通红,轻咬嘴唇模样,顿时脑中茫然一片,思绪纷至沓来,在想起这姑娘如今只怕是落在那群山贼手中,这些日子以来不知遭受多少屈辱,心底一股怒气腾的直冲头顶,伴着心底压抑已久的愤懑之意,对着这涛涛长河,便如野兽一般一声咆哮,这一声中不觉已是动了内力,登时声震四野,附近几只野鸟被惊得扑棱棱振翅飞起,仓皇而去,村中跟着便响起一阵狗吠之声,连那老丈早已走出许远,听得这一声咆哮,也是身形一阵,急忙回头张望。这一声喊出,宇文远登时觉得心头一松,又看了那草屋两眼,转身大踏步而去,再不回头。 少华山距这风陵渡所在路程不远,当年乃是梁山好汉史进、朱武、陈达、杨春啸聚山林所在,那朱武号称神机军师,对这安营扎寨之道极为精通,整顿的一座少华山固若金汤,后来虽一齐归顺梁山,一把火烧了这山寨,但往日形制却在,渐渐也为山贼流寇流寇所居,号称聚义,只是所行之事,丝毫没有半分当年史进朱武等人侠义风范,反倒成了盗贼渊薮,为非作歹的所在。 宇文远自到少华山下,便打问上山路径,山下人家听闻他要上山,便是面露憎恶,便是避之不及,宇文远无法,只好自行寻路,只是总觉着身后似有人尾随一般,一路之上连连藏匿好几次,却又并无一人跟来,只道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及到山脚下人迹罕至之处,树林中一面酒旗飘出,竟然有个小小酒铺,宇文远早已是走的饥渴难耐,便一面打量着山口路头,一面踱进来坐下。 “哟,客官来了,快快请坐,不知要多少酒,多少肉?”宇文远刚一落座,便有一个伙计迎了过来,宇文远便将包裹放在桌上,随口道:“一角酒,一斤肉”,那伙计连声应承,眼光却在他腰中短刀上多看了一眼,笑吟吟转身去了。不多时便转回来,一只托盘上摆着四只瓷碗,却是三碗酒,一碗肉,放在桌上道:“客官慢用!”。宇文远端起那碗酒来,刚要入口,只觉酒味中微有酸苦之气,他在峨眉日久,胡空青自是教了他不少江湖上法门,心中一动,再看那酒液之中略略有些残渣,已知有诈,当下潜运内力,护住脏腑,将那三碗酒一气饮干,那伙计见他喝的爽快,心中暗喜,过来收起酒碗,拿去后面一放,这才出来指着宇文远哈哈大笑,口中道:“倒也……”,谁知刚说两个字,就见宇文远微微一笑,嘴巴一张,一阵酒味扑鼻而来,一股酒箭直射自己口中,登时吞落不少,赶忙闭嘴伸手去当,早已被喷的满脸都是,慌得连声大叫:“掌柜的快来!” 宇文远用内力逼出腹中酒液,听他喊叫,兀自端坐不动,后面顿时跳出一个人来,手中拿着一把朴刀道:“出了甚么事情,这么慌张?”那伙计此刻抹头抹脸还不及,又想到这酒水乃是宇文远吐出来的,其中又有自己所下蒙汗药在内,赶忙伸手入喉,哇哇哇一阵干呕。 “甚么人赶来我少华山讨野火吃?”那掌柜的见伙计这般模样,已知他着了别人道儿,见宇文远坐在那里一脸讥笑,一声怒喝,挥起朴刀夹头夹脸砍来,宇文远听他说出少华山三字,身形一偏躲过那一刀来,顺手便刁住来人手腕,那伙计见掌柜被制,就地抡起一条长凳来当头砸落,见宇文远竟然闪都不闪,还当他闪避不及,谁知那长凳刚到宇文远头顶,就见人家手掌翻起,一掌拍在长凳之上,一条槐木所成的厚重长凳,顿时被拍的四分五裂,散落在地。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两人见宇文远露了这一掌,都是眼露惧意,知道今日遇到武林高手,恐怕性命难保,赶忙跪倒连连求饶。宇文远松开那掌柜手腕,脸色阴沉道:“年上你们可曾捉过一个姑娘回山,她如今在哪里?”两人听他打问一个姑娘下落,都是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宇文远见他两人支吾,起手一掌将身前桌子又拍的四分五裂,木屑横飞,冷哼一声道:“那姑娘在哪里?若再不说,你两人脑袋便跟这桌子一般!” “少侠爷爷,少侠爷爷饶命啊!”两人见他两掌,这店中一桌一椅已是成了柴火,这要是当头一掌,两人哪里还有命在,那掌柜的已是语无伦次,也不知该称呼宇文远是少侠,还是该称呼爷爷,连哭腔都带了出来,那伙计早已是惊的呆了,坐在地上,两腿之间早已浸湿一片。 “那姑娘现在何处?”宇文远见他两人如此,心中倒是好笑,脸上却是声色俱厉,那掌柜跪在地上,一脸眼泪鼻涕道:“少侠爷爷,我两人是这几日才来山上的,哪里知道甚么姑娘,大王只是说我两人新来,尚且入不得山门,让我两人权且在这山下开个小酒铺,一来在山下做眼,二来顺路打劫些单身客人,这开张还没几日,便遇到少侠爷爷你……爷爷你说的那个姑娘,我二人确实不知啊……” 宇文远听他如此说,倒是一愣,见他哭的悲切,那伙计也是坐在地上呆呆点头,身下隐约都散出一阵臭气,看来是屎尿齐流了,看来这两人未必知晓郑润儿之事,冷冷一笑道:“就你们两人这蠢样子,也敢学梁山好汉开店做眼?你两人既然不知,少侠爷爷今日也不杀你,放你两人一条生路,若是让我在少华山见了你二人,那时手下再不容情!我且问你,这上山之路如何走法?” 那两人见宇文远说不杀,赶忙磕头作揖,又是一阵爷爷爹爹乱叫,两人争抢将这上山路径说了一边,宇文远听得仔细,一一记在心中,这才道:“你二人赶紧滚罢!”那两人见宇文远果真放了他们,赶忙起身,寻思还要到后面收拾收拾,见宇文远两眼一瞪,两腿一阵哆嗦,赶忙出了店去,宇文远这才起身,将这店中打了个粉碎,这才去后面点起一把火来,将一座酒铺烧做白地,再出来看时,那两人早已不知逃去哪里。 宇文远烧了酒铺,依着那两人指点,径自往山上而来,他生怕那山路上有山贼埋伏,因此不走正路,却绕到一侧,接着山上枯藤老树之力,沿着山壁飞身直上,倒比走那山路还快许多,将及天晚,已是到了那两人所说聚义厅前,也不过是山中平坦之处盖了十几间草房而已,哪里有平素听书之时那般山寨雄伟气象。居住一所大房之中,人生鼎沸,隐隐传来女子嘶喊声气,宇文远心中一急,便要直扑那草屋之中。 第二十一章 临安疑云 第十节 “大王!大王!”宇文远身形刚动,便听山路上两人一路喊叫而来,正是山下那两人声音,赶忙身形一隐,借着夜色伏在路边。屋中众人正在喧闹,忽然听见他两人这般喊叫,纷纷迎了出来道:“陈大陈二,你两人大呼小叫作甚?不是让你二人在山下做眼,无事不得上山么?难不成你两人哪里取了一注大财来?” “不好了不好了”那掌柜的连喊带叫,跑到屋前一时不慎,连着滚了几个跟头,惹得众人一阵发笑,大屋中这才走出两个人道:“甚么不好了?难道是官府要起兵剿灭我们么?” “不是官府……是一个年轻后生……我二人趁他不备,急忙跑上山来报信,他此刻想必已是在半山路上了”那陈大滚在地上还未起来,口中便急忙喊到,众人听他说是一个后生,都是一阵笑道:“你两人这番本事还来入伙,一个后生便吓得你两个屁滚尿流,要是那官兵大举而来时节,你两人又待怎地?” “不是这般说……”那叫做陈二的伙计此时也气喘吁吁到了跟前,慌忙道:“那后生十分厉害……”说着口说手比将山下之事描述了一番,那两个为头之人也是面露惧意道:“难怪那丫头身上带着几分高明武功,看来倒是武林谁家门下,朱大哥,看来咱们这次倒是惹下祸了。” “史老二你怕他作甚?”那被称作朱大哥之人倒是颇为镇静道:“就算他手段再狠,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放着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了他不成?你我双刀单枪也多时不曾使过了,今夜就拿他试试手来!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耐不住咱们预先有备,兄弟们都抄家伙,赶紧埋伏!”群贼听那陈二说完,有些人脸色已变,此刻听了他吩咐,顿时一阵忙乱,纷纷拿着兵刃出来,那朱老大却是提了两把软铁缅刀,在手中抖了两抖,吩咐群贼灭了院中火把,都去房内埋伏,史老二手中提着一杆笔管枪,站在他身侧,面带惧意道:“早知今天,前日群山会前来送信哪位高手兄弟就该多留他几日,他一身功夫远在你我之上,只怕才是那后生对手。” “群山会?”宇文远伏在午后,见他这些人各自忙乱,也不去管他,只是留意方才那女子声气所在之处,到了近前,拔出短刀来,在草屋上轻轻刺入,微微向旁边一分,露出一丝缝隙来,见里面灯火明亮,一个女子衣衫凌乱,两眼发直,面露惧意,却不是郑润儿。宇文远心中一惊,生怕郑润儿抵死不从,遭了这些人毒手,正要出去,便听那两人说甚么群山会高手,这武林中门派帮会他自是听闻过许多,这群山会今日倒是第一次耳闻,不知道是甚么来历。 “他走都走了,难不成你现在去将他追回来么?”那朱老大看了那史老二一眼怒道:“现下便想如何迎敌就是,管他是谁来,今夜都让他有死无生!”史老二被他一瞪,脸有愧色,挺了手中枪道:“大哥说的是,少刻他来了,你前我后,杀他了猝不及防便是!” “哈哈哈,看是谁猝不及防!”宇文远在后面听得真切,将短刀插回鞘内,就草墙上双手一分,撕开一个大洞,昂然直入,里面埋伏群贼不意他从后面进来,都是愣在原地半晌,方才挺刀扑上,宇文远情知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若当真围裹上来,倒还真有些棘手,外面那两人武功自己又不知底细,若不就地立威震慑,只怕有些不妥,当下掌出如风,离他最近四人胸前各中一掌,口喷鲜血倒飞出去,将那草屋墙壁撞出四个大洞。群贼见他掌力如此了得,气势一弱,纷纷后退,无人再敢上前直撄其锋。 “那个不怕死的就上来!”宇文远在屋中环视一周,双掌微提,沉声喝到,屋中群贼哪里还敢上前,见机快的,便从哪墙洞之中钻出,谁知身形还未出去,就听两声惨叫,一人胸口一个血洞,另一人双手齐腕被斩断,跟着便听那朱老大厉声道:“谁逃谁死!”群贼此刻屋内慑于宇文远之威,屋外又惧怕那两人双刀单枪,顿时都缩在屋内不知如何是好。宇文远一声长笑道:“既然不逃,那就休怪小爷我今日要血洗这少华山了!” “你当真要血洗少华山么?”宇文远一句话说完,双掌一错,便要扑上,猛地听一声苍老雄浑声音在屋外响起,跟着便是扑通扑通两声,两人直直摔在屋前,呻吟不已,正是那陈大陈二两人。 “独孤前辈?”宇文远听这声音登时一惊,一闪身便从门中出去,只见那朱史二人,手拿兵器,脸上都是一片惊惧,另有一人却手拿火把,将院子里方才被熄灭的火把一一点燃。等到火把尽数点燃了,这才缓缓转过神来,脸上丝毫表情也无。 “独孤前辈,你也知晓润儿姑娘之事了么?”宇文远见独孤胜也到山上,心中诧异万分,略一思量,便想起独孤胜当日应允收郑润儿为徒,只怕也是回来赶着点拨郑润儿武功来的,听闻村中惨事,自也赶上山来寻找郑润儿踪迹。 “此事暂且不提”独孤胜却是神色冷峻,看着宇文远冷冷道:“我方才听你说要血洗少华山,却是为何?” “为何?”宇文远不由一愣,指着那朱史二人道:“他两人聚贼为盗,为非作歹,夜袭郑家庄,难道不该死么?”独孤胜看了一眼朱史二人道:“你打听的实在么?确实是他两人所做么?这山上许多人众,都曾参与此事么?还有郑姑娘到底何在,你问得清楚了么?”宇文远听他问的奇怪,心中倒有些怒气,只是独孤胜在他心中位分甚高,如今几近同他师父一般,因此虽有怒气,也不敢违抗,口气一软道:“那倒不曾问的清楚,但这些人确实死有余辜,难道不是么?” “谁说我们死有余辜?”那朱老大见独孤胜一来便在镇住宇文远,似乎功夫还在宇文远之上,只是不知为何帮着自己说话,也不去细想,赶忙接口道:“你说的那甚么劳什子姑娘,我们本是想请她来山上享福,却不胜似在她家中吃糠咽菜?谁知她身上还带着功夫,竟然打伤我们几个兄弟,独自逃走了,十有八九,是被那个姓黄的小子占了便宜,你却来山上找我们晦气!” “姓黄的小子?”宇文远此刻越听心中越是诧异,怎地又出来一个姓黄的小子?那史老二颜色甚是乖觉,深知今夜之事只怕要如实说来,否则这两人动起手来,就是宇文远方才身手,恐是要当真血洗少华山了,赶忙道:“那夜你那什么郑姑娘逃去,咱们兄弟却有快马,一路赶到官道上,要抢……不是,要请她来山上享福,不料横地里杀出一个姓黄的小子来,说道自己叫甚么甚么黄泉,咱兄弟原想送他去黄泉……不是,咱兄弟见他扯住那郑姑娘,心中不忿,便想送他去黄泉,谁知这小子手下十分硬挣,便如少侠你一般,咱们折了七八个兄弟,那姑娘便落到他手里了,想必受用不浅,你说此事和咱们兄弟有甚么关系,倒被你上来便伤了四……六个!”他脑中甚是活络,见此刻地上躺着六人,一人双手齐断,这六人中两人乃是伤在他兄弟二人手下,此刻却一股脑全算给宇文远。群贼见宇文远被他说的愣在当地,顿时也都纷纷附和,倒像是宇文远不分青红皂白,上山来一语不发就动手杀人一般。 “独孤前辈……”宇文远见他等众口一词,纷纷指责自己不是,又听郑润儿落在他人手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呆呆看着独孤胜。 “你师父虽是做了和尚,但生性嫉恶如仇,死在他手下之人自然不少”独孤胜却不理会群贼分辨,看着宇文远,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只是他手下从不杀无辜之人,若是罪不至死,就算别人以他为仇,也不肯取人性命,每次行事,必要将那人恶迹打问的详细明白,这才肯出手,当日你也曾跟你师父自临安往浙西去,你师父对那第三旻心中早有疑惑,甚或多少猜出些来历,却仍是迟迟不肯动手,你当他真怕第三旻身边那些家仆么?以他同迟老道合力,便是再有高手,也都尽数挑了,只因事情未明,事因不知,因此一路隐忍不发,须知学武之人,最忌好杀,出手之际生死悬与一线,若是不分辨明白了,一掌打死,一剑刺死,万一错了,谁还能救?这世间虽有起死回生之说,但谁又能当真起死回生?你如今一身武功,这些人与你已然不是对手,你若今日大开杀戒,血洗少华山,这其中难道没有无辜之人?再说郑家姑娘如今何在,你尚未问的明白,若将他们杀了,你又何处去寻?我今日随你上山来,只是要你明白,人伤可医,人死无救!” 宇文远此刻真是一片愕然,他只知道自己师父从来不轻开杀戒,以为他乃是当了和尚,守着佛门清规戒律罢了,谁知还有这一片心思。只是独孤胜为何也是如此?他却不知独孤胜于这妄杀乃是心中之痛,独孤胜当年剑法初成,也是极为傲意江湖,若是见了为非作歹之徒,必不放过,一次却误听人言,一时间不及分辨,将一个武林好手毙于剑下,事后方知乃是他人故意为之,就是要借他之手除去此人,也因此事将迟老道送他之剑弃之山谷。只是此事极为隐秘,宇文远自然不知。群贼也不知他对宇文远说这番话何意,见两位寨主暗使眼色,便都纷纷叫起屈来,连朱史二人都捶胸顿足,叫嚷自己乃是无辜之人。 “朱老大”独孤胜见宇文远呆立当地,摇了摇头,转过脸道:“去年七月在华阴县西陶家庄上,那陶老头两个闺女为何人掳去,现下又何在?他儿子又是被何人一刀身首异处?另有渭州城南张家庄,夜遭强盗,十余妇女被人****,其中七人悬梁自尽,剩下几位被人掳走,卖到京兆烟花巷中,又是何人所为?”独孤胜看着那朱老大,一连数了五六桩罪案,这才住口不言,只是看着朱史二人。两人此刻头上冷汗涔涔而下,方才明白此人对宇文远那一番话的意思,看来这人将自己近来所做案子一一查访的明白,犹自抵赖道:“谁知道是哪里人所为……或许是别处盗匪所做也未必……” “说的好!”独孤胜一声冷哼,身形忽动,朱史二人见他来势不善,各挺兵刃便要迎敌,只觉双肩一阵剧痛,慘声大叫,独孤胜闪身后退,宇文远这才看见,这两人双臂已是被生生扯下,手中犹自还握着兵器不放。独孤胜这才在众贼中缓缓踱着步子,站在一人面前,又说了几件案子,那人脸色一变,未及应对,双眼已成两只血窟,不过一个时辰,这山寨上群贼,竟有一大半身上带伤,不是被卸去一臂,便是被折去一腿,剩下人众早已全身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独……独孤前辈”宇文远站在原地,见独孤胜就如判官一般,历数众人罪行,即便出手惩治,脸色苍白道:“那……郑姑娘如今何在?” “郑姑娘么”独孤胜顺手从一个贼人身上撕下一片衣服来擦擦手上血迹,那贼人却当自己身上甚么东西被独孤胜一把扯下,两眼一翻,登时昏晕过去,独孤胜一脚踢开,这才道:“那姓黄的小哥儿心肠不错,与你相类,不过别人不叫黄泉,乃是言全一个诠字,也甚为聪慧,如今已在华山上了,等此事一了,我便带他二人去峨眉,与你三哥和昔邪作伴。”说着一指地上面色煞白,屎尿齐流的陈大陈二道:“这两人你自己处置,我山下等你”说着便飘身而去,宇文远看着陈大陈二两人面色惊惧,双眼紧闭,口中喃喃求诸天神佛救命,知道他两人以往并无恶迹,否则独孤胜也不会这般轻易放过,摇头苦笑,走进屋去,见了那个女子,问的明白,原也是山下寻常人家姑娘,这几日才被几个小喽啰掳上山来,便将那房中各处金银收在一起,牵了一匹马来,尽数交付给那姑娘,让她骑了马。再将群贼都呵斥到院中站定,放起一把火来,却牵着那马,心中默想独孤胜今夜所说之话,黯然下山去了。 宇文远到得山下,天色已明,见独孤胜已在山口候着,便将那缰绳交给那姑娘,让她自行回家去,那姑娘千恩万谢去了,宇文远这才看着独孤胜道:“独孤前辈怎知润儿姑娘有事?又怎地将她接到华山之上?”独孤胜一笑道:“她是我的徒弟,受人欺负,自然要来找我,只是不得路径,那黄家哥儿却人缘广博,找人上峨眉传信,当日我撇下虞先生下山,便是为了此事,你现下明白了么?” 宇文远顿时恍然大悟,难怪独孤胜当日匆忙下山,当下也是自失一笑道:“三医前辈说你闲云孤鹤,晚辈看来却是未必,你虽隐迹已久,却暗中仍是心系武林,与我师父倒是有几分相似!”独孤胜也是哈哈大笑道:“若说闲云孤鹤,不理俗世,只怕你们家老和尚都做不到,须知出家非弃家,出世非弃世,既然身为这世上之人,又何尝能当真置身世外,否则这一身功夫就算卓绝天下,又有何益?” 当下独孤胜前行,宇文远随后,一路咀嚼独孤胜话中意思,渐渐明白这世外高人同自己师父,乃至自己师祖所作所为,当夜自己师祖若是不理俗世,今日自己已是一堆枯骨,自己师父若是看破红尘,自己何尝能见到独孤胜?独孤胜若当真是闲云野鹤,又何必奔波千里为自己疗伤?就是三医那般在峨眉深居不出之人,每日里也有多少江湖中人前去求医?猛然间思及余南山与自己论及岳元帅之时,曾说过这武林中真正侠义之辈,何尝当自己是江湖中人,虽有一身卓绝武学,却并不滥用,只当自己是芸芸众生中一介凡夫而已,只是从来逢难不避,见利不趋,济人困厄,救人危难。就如那岳飞一般入朝为官,便已天下苍生为己任,杀身不悔。只是不知那岳飞若是在武林中,武学能否到独孤胜地步?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念头有些不羁,顿时放声大笑。 两人一路到了华山之上,宇文远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知见了这郑润儿,该当如何说辞,独孤胜却知他心中意思,远远指着前面山峰下一片空地道:“远哥儿,你还待下去见她么?”宇文远极目远眺,只见两个身影如穿花蝴蝶一般来去,正是独孤胜所传武学,其中一人身影极为熟悉,眼中一热道:“这黄家哥儿于她有救命之恩,料来待她不差,我本想告诉她我心中已有她人,此时看来,已是不必了。”说着就山路上跪倒在地,对着独孤胜重重磕了三个头道:“弟子宇文远,多谢独孤前辈教导,就此别过,日后独孤前辈若有吩咐,弟子万死不辞!”独孤胜微微颔首道:“那你便去罢,你们将来还有相见之日,到时你们再慢慢叙谈不迟!” 宇文远当下拜别独孤胜,转身向东,此时才是真正归心似箭,一路马不停蹄直奔临安而来,过了长江,江南已是暮春,草茂花繁,宇文远乍见故景,心中归意更盛,到得临安城外,见庖丁楼中仍如往日一片喧哗,想着自己两番离了此地,两番归来,只是这两番境遇,当真恍若隔世,再想起当日同余南山一起,父子情深,不禁心中悲伤暗起,到了庖丁楼,一个伙计便满脸堆笑迎了上来,还未开口,那掌柜早已望见,赶忙道:“这是主家,莫要乱喊!”宇文远自是一笑道:“无妨,主家也是远来之客”一闪眼见那掌柜神色有异,便往后面余南山房中走去,一面道:“掌柜的,韩元帅一切安好么?我那腌臜的师父可曾回来过?”那掌柜却一声不发,径直到了房中,却拿出一封书信来,面色凄惨交在宇文远手中道:“这是大和尚留下来的,这半年多来之事,尽在这封信中……还望……还望少爷莫要伤怀。”宇文远见他说的蹊跷,赶忙拿过那份信来,抽出信纸看了一页不到,神色剧变,扑通一声坐在椅中,面色煞白道:“思玉师姐……怎地就失踪了?” 第二十二章 倩影难觅 第一节 “少爷莫急,大和尚已经上路去找思玉小姐了,料来不会出甚么差错,你先喝口酒定定神!”那掌柜见他脸色如同白纸一般,赶忙出去倒了一碗酒来,宇文远接过酒来,双手哆嗦端起,一口喝干,缓了片刻,脸上这才稍稍恢复一些血色,再拿起那封信来,从头细细读看,癞和尚信中说的倒是明白,原来自宇文远去年离了临安,远赴风陵渡之时,韩世忠已是身患重病,又听闻金国国主竟敢南下窥测宋国实情,心中忧愤不已,既不肯延医救治,自己又生性好酒,到九十月份,到底病重不起,溘然长逝,生前遗言将自己灵柩运往姑苏灵岩山下,与梁红玉合葬,一代名将从此长眠葱茏青山脚下,掩映翠竹茂树之中。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思玉自然随灵柩前往姑苏,等到坟茔已成,众人络绎回临安时,却不见了思玉踪影,多方寻找不见,不知去何方,癞和尚归来后,得知此信,急忙转身前往各处寻找,至今没有消息。 宇文远看到此处,心中又是惊慌不已,不知自己这师姐到底有甚么古怪,她为人虽有些倔强执拗,,但心思缜密,行事极有章法,如今这般不辞而别,真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出她心中所想,只是隐隐觉得其中有些不妥,再翻那书信后面,却说的乃是另外一事,乃是当日自临安远赴浙西之时,路上遇见的淳于中淳于和有关,宇文远心中猛的一凛,当日自己重伤在身,于这些事情未免不太挂心,此刻想起来,那淳于和曾言他乃是到江南来寻铁书生,癞和尚可不就是铁书生么?再看那信中,原来蹊跷尽在那淳于家家主令牌之中,说到这令牌看似浑然一体,其实暗有机关,淳于正当日身死之前若是留下甚么凭证来,必定在这令牌之内,又细细说了一遍那令牌如何开启,其中最为紧要之物竟然是在宇文远身上,便是韩世忠送与他用来开启铁盒的钥匙。倒叫宇文远心中一阵惶惑,怎地这铁盒与淳于家令牌所用钥匙竟是一把? “浙西括苍山、卢家庄、处州司徒大侠府上可曾派人去问过么?”宇文远看罢信件,那淳于家令牌倒是勾起许多往事,那掌柜一愣道:“卢家庄倒是派人去过,只是不曾见卢姑娘在家,说是随她师父出门去了,也不知去往哪里,括苍山与处州倒不曾派人去”宇文远点点头,心中踅摸思玉莫不是跟着括苍迟道长和卢颖儿去了括苍山?又或是一同去了司徒寒府上做客?片刻之间,连那温州府老舵主船上都想到了,自己这师姐最喜游山玩水,韩世忠离世,她心中自然悲伤,不愿在临安有那睹物思人,景在人去之悲,去了别的地方也未可知,当下对那掌柜道:“有劳掌柜替我整顿些饭食,我今日歇一晚,明日里便去浙西寻访一番,或有下落。”那掌柜见他吩咐,虽是满口答应,脸上却闪过一丝迟疑之色,口中微微一动,像是将甚么话压在肚中一般,转身而去。 宇文远见掌柜的离去,心中仍是有些七上八下,甚怕思玉在外有甚么失脱之处,慌了半晌,又自失一笑,若是依着自己方才所想,思玉同卢颖儿和迟不苟在一起,依着她姐妹二人聪明机变,迟不苟剑法超群。料来也没甚凶险。说不定癞和尚已然寻到,只是思玉不愿回来,自己这师父也是个极贪口腹之欲的人,如今身份显露,自然要小心一些。心中正在胡思乱想,那掌柜端着一张托盘进来,酒肉齐备,那本账册自然也一同带来,宇文远看也不看一眼道:“掌柜何必如此,你只管将这庖丁楼当做自家买卖罢了,留着这一间屋,有我一口饭吃便成,虽说这庖丁楼本是我义父所成,这些日子以来,若无你照看,只怕早已是别人家的买卖了,你往后再不必这般!”那掌柜也是憨厚一笑道:“这是老帅吩咐下来的事情,就算他人不在了,这钧命我还当遵守才可,该当是少爷的,那自然要清清楚楚才行” “你既然称我一声少爷,那咱们便是一家人。”宇文远让那掌柜同坐,替他斟了一杯酒笑道:“说实在话,你若让我去后面杀牛宰羊,煎炒烹炸,或是在前面招呼客人,传酒递菜,那倒是我自幼做惯的,但这账册么,从来都是我义父亲手照看,我确实看不大懂,你就是给我,我也是看个云遮雾罩。”那掌柜见他如此推心置腹,脸上倒是有些不忍之色,张口刚要想说什么,一手端起酒杯,一口酒又浇了回去。片刻前面伙计来唤,那掌柜便起身告辞而去,临及出门,站在门口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却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去了,宇文远也不知何意,只当他心中有些怪自己对这账簿之事不挂于心。 宇文远吃罢酒饭,便紧闭房门,开了那密室,还未下去,便闻见一股潮霉之气,走得下去,见里面已是蒙了一层灰尘,心中不免感慨万千,当日余南山自是不时下来打扫,如今余南山已逝,宇文远又常在异地,这密室中自然再无人来,当下将这密室中清扫一边,却将自己那刀谱铁盒,还有胡空青所送丹药之类,一并放在其中,只留短刀和思玉送给自己的半幅纱巾带在身上,直到夜间,听得那掌柜来送晚饭,这才上来,掌力一引,将这密室关起,心中也是好笑,若是往日,还需顺着密室到了后院才得出来。 第二日一早,宇文远同掌柜打了招呼,支取些银两,径自进城买了些献祭之物,先去那荒山上岳飞埋骨之地祭奠一番,忍不住又想起当日为了求韩世忠绕过思玉口误之失,差一点自刎于此,如今湖光天色一如昨日,只剩下自己一人来拜,思玉或许还有相见之日,韩世忠今生却已阴阳永隔了。心中感慨多时,又走去余南山墓上,倒是有些诧异,他只当自己这许久不在,这墓上想必已是杂草丛生,葛纠藤缠,一派荒凉,谁知到了近前,才见那坟茔被人修整的甚是齐楚,还有些祭奠烧化的痕迹在坟前,也不知是谁曾来过,心中念头闪过,能来给余南山扫墓之人,除了思玉,只怕就剩自己师父了,心中倒是微微一定,这些痕迹看来并不久远,若是癞和尚,只怕思玉已有下落。虽是如此,宇文远祭奠之时,不免忆起当年同余南山相处这十多年来,余南山既是慈父,又如良母一般,就连幼时淘气,身上衣衫扯破了,都是余南山一针一线缝补,念及这一代江湖大侠为了自己,连这般穿针引线之事都学会了,如今长埋此处,再也不能够跟自己说一句话,再见一面……不禁悲从心来,趴在那坟茔上放声嚎啕大哭,自他受伤以来,便是伤心,也难有这般纵情,今日再无这般顾忌,一边哭一边细数当年自己与余南山相处之事,直说的声哑音塞,也不离去,就坟边呆呆坐了一晚,等到第二日旭日东升,忽的想起还要去浙西寻访思玉下落,这才依依不舍离去。 处州相距临安并不甚远,宇文远虽是步行,如今内力深厚,走起路来也是甚快,谁知赶到卢家庄时,非但卢颖儿不曾在家,连卢员外也外出去了,赶忙又一路赶至处州司徒寒府上,也说道不曾见迟不苟与卢颖儿前来,倒是司徒寒见宇文远甚是焦急,便命人牵了一匹快马与他,连夜赶至温州码头之上,却说老舵主出海日久,还未回来,再问详细,都说不曾有人来搭船,只是运送货物去了,连忙拨转马头,转回括苍山来,到了迟不苟那竹林中,也像是许久不曾有人来过一样,心中倒是一阵惶恐,思玉寻不见也就罢了,怎地连迟不苟与卢颖儿都不见踪影?站在那竹林中思量许久,倒是觉得若这般都寻不着,或许几人当真便在一起也未可知,赶忙又转回临安,庖丁楼中也是毫无消息,倒叫宇文远有些不知所往,索性便在临安城中寺庙之中四处寻找,却哪里有癞和尚踪迹,只有那掌柜见他日日奔波,每次见他都是一番心有不忍之色,却又每每隐忍不言。 “掌柜的”宇文远初时还不放在心上,见的多了,却越来越觉得有些蹊跷,自然不免心生疑惑,这一日看那掌柜进来送饭之时,见他放下托盘便要离去,赶忙叫住他道:“你这些日子以来颇有些奇怪,难不成是有甚么事情瞒着我么?”那掌柜见他忽然问起此事,脸上一阵惊慌,迅即镇静下来,勉强一笑,迟疑道:“也不曾有甚么大事,只是这些日子,来往客人不多,生意有些不好罢了,不免有些忧心而已。” 第二十二章 倩影难觅 第二节 “当真?”宇文远神色犹疑道:“莫不是有甚么事情瞒着我么?”那掌柜一愣,赶忙笑着替宇文远斟了一杯酒道:“我是大帅吩咐下来的人,哪里有甚么事情敢瞒着远少爷,只是大帅这一过世,我心中记挂,一直有些神思恍惚罢了。少爷先用饭,先用饭。”也不等宇文远再说话,便匆匆带了门出去,宇文远在房中又是一阵纳闷,不过若是照他所说,却也有几分道理,想着自己子回来这两日一直东奔西跑,都不曾去姑苏韩世忠墓前祭拜一番,心中也是有些愧疚。匆匆吃了几口饭,赶忙歇息一晚,第二天便起身往姑苏而来。 早在宇文远当初未曾受伤之时,在庖丁楼也多曾听闻江湖豪客、往来商旅盛赞这姑苏城的繁华热闹,与这临安并称为天下富庶繁华之冠,这一番自己前来,果然耳目一新。这苏杭之地,上古之时,原是蛮荒之地,向后吴越立国,风气渐改,秦始一统天下,尽废六国诸侯,设三十六郡,临安与这姑苏所在,尽归会稽郡所属,治所便在这姑苏吴县,所辖东临大海,北依长江,南临闽粤,所产既有盐铁之富,又有鱼米之饶,三江五湖之利,天下少有,到了西汉末年,更是成了天下第一大郡,富庶渐为天下之首,三国时天下群雄蜂起,中原之地兵连祸结,孙氏虎踞江南,凭着大江之险,吴越之富,兵精甲利,舟船之便,北抵曹魏,西拒蜀汉,竟成鼎足三分之势。续后晋国司马氏一统天下,又八王乱起,中原势弱,终至五胡乱华,天下大乱,司马睿南渡重建晋朝,偏安江南,中原士人纷纷来归,反让这江南成了天下衣冠文化所在。隋统天下,隋炀帝为游冶之便,举全国之力,由北至南,以运河自长安连通扬州,又将洛阳与杭州之间也以运河贯通,让这江南终成天下繁华之地,扬州,临安,姑苏等地尽成天下富庶所在,唐宋之时,海路兴起,帆樯相随直通海外,这苏杭之地,繁华更是如烈火烹油,不可尽数。宇文远此来姑苏,正值春夏之交,只见翠柳繁花掩映之下朱楼层峦、粉墙黛瓦。街市上商贾云集、士女如云。河道舟船蚁聚,乌篷相连,其盛比之临安还热闹三分,城中水路盘桓曲折,港汊极多,四通八达,出城不远,便是浩淼太湖一脉,直通长江,当真是出门登舟,便可直达五湖四海。 宇文远见了姑苏城这番模样,心中也自然十分感叹,就街市上买了些福物祭礼,打问的明白了,便直奔灵岩山下而来,到得韩世忠墓前,见那坟墓巍然高耸,其地甚阔,四周却甚是简略,只有古树参天,绿荫掩映,倒有韩世忠几分关西汉子豪迈慷慨,不及细处的风范,当下将那些福物一一献上,又不禁坐在墓前想起这一代名将当日在冷光楼令出如山的威严来,感慨良久,这才起身离去,当日已是不及返回临安,便去那姑苏城中极为有名的玄妙观与山塘游览一番,走到天晚,只觉肚中饥饿,就近找了一家酒楼,他心中有事,不愿在大堂纷扰杂乱之地,索性多给了那酒保几钱银子,那酒保见他出手大方,自然高兴,便引了他到楼上一个小小单间独坐。 “丁老大,你如何今日才来?”宇文远落座不久,那酒保照着他吩咐,端着几盘荤素菜肴上来,又放下一壶好酒,叫声叨扰,这才带****出去。哪知刚喝了两杯酒,就听隔壁房间内有人出声埋怨到,那声音倒是有几分熟悉,只是一时片刻又想不起是何人,心中正在疑惑,就听另外一人声音沙哑埋怨道:“叶家主,你不是说那隐云寨是你晚辈,此来必然是万无一失,必叫那姓杨的小子归顺咱们群山会,怎地又快马书信要我前来?”宇文远听得叶家主三字,心中咯噔一下,难怪这声音这般熟悉,原来是当日在庖丁楼要领教第三旻功夫,却被人羞辱一番的那个建康府叶家落叶飞花叶知秋,当日若不是那隐云寨少寨主杨霖出手,只怕他那张老脸就要被这第三旻折辱尽了,如今又怎地跟群山会有了瓜葛?当日那少华山群贼也曾说及群山会,看来这群山会果然厉害,势力远及大江南北,心中倒有些在意。 “晚辈却是晚辈,但杨霖心底十分精细……”就听那叶知秋语带沮丧道:“见说群山会多是江湖上各大山寨寨主,便有些不允,说他隐云寨乃是武林一脉,不是甚么山寨,只愿跟群山会交个朋友,至于尊奉号令等事,没有半点转圜余地,更不用说照着群山会规矩,当得由会中派人来帮他打点山寨事物,我若是说出这条来,只怕当场就要翻脸,他家手上功夫又十分厉害,当真动起手来,我一人也非他对手,所以赶紧命人快马请丁老大你来商量商量罢!”宇文远在这边屋中听得倒是有些奇怪,看来这群山会倒不是一个门派,乃是要将这江湖中山寨门派连作一起,若说这等江湖上门派联合之事,也不是没有,不过是几个门派或是山寨中互通声气,互为羽翼,遇到危难之时互相驰援而已,但这般要尊奉号令,甚或来人帮山寨之主打点山寨事物,几近于舍弃寨主之尊,成为他人附庸,难怪方才这声音沙哑之人有归顺之说,只是向来这些山寨寨主,门派宗主,大多都是颇有些不服旁人的豪杰,否则也不会自立门户,称雄一方,这等苛刻要求,怎肯答应? “嘿嘿,亏你落叶飞花还大言不惭在盟主面前夸下海口。”那声音沙哑之人倒是对着叶知秋极不客气,语气奚落冷笑道:“说甚么你对这江南水陆群豪了如指掌,交情深厚,极有面子,此来必是易如反掌,哪知在这隐云寨你就碰了钉子,盟主当日如何吩咐你来?世间何人不爱财?何人不怕死?咱们手下,无非两路而已,好利的,便以利诱之,不好利的,便以威服之,再若不听,便取其性命,你叶家主敢怕是技不如人,因此威服不得,却叫丁某来替你出手罢?” “盟主?”宇文远心中一惊,看来这群山会还不是江湖上门派山寨之间寻常结交,乃是有人居中筹划,统领方略,难怪要尊奉号令,还要派人前来,这手段也甚为厉害,看来若是不服,便是要剿灭一处才肯罢休。那叶知秋却似乎并不在意这姓丁的奚落之意,陪着干笑道:“那杨霖小子仗恃自己功夫了得,他这家传琢玉手,如今也有七八分火候,颇有些眼中无人,如今归顺的那几家寨主,功夫都远不如他,自然看咱们群山会不起,所以我快马请丁老大前来,就是要借着你这铁拳之威,让他隐云寨知道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心中这才帖帖的服,咱们也不着忙,我先陪着丁老大在这姑苏城里快活几天,咱们再去隐云寨不迟。” “快活就不必了!”那丁老大倒不领情,像是拿出一件物事拍在桌上,沙哑着嗓子道:“甚么琢玉手,不过是些摸鱼捉虾的把式罢了,也称得上功夫么?我实对你说,此次我来,还有一件盟主吩咐下来的事情要办,赶着将这把刀送去临安,给盟主的一个旧相识家里,没有功夫在这里闲耗,明日我就去他山寨上,索性废了他十根手指,看他往后如何摸鱼捉虾?琢玉手……。两手腥气的功夫偏要起个这般文绉绉的名字,也不怕丢人!” “这把刀……”那叶知秋似乎愣了半晌道:“丁老大,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他山寨上人手众多,你若是伤了他,只怕你我二人难得下山哪,你便显几手功夫,让他知道厉害便是了,这把刀不知送去谁家?”宇文远此时早已听得上心,连筷子都停住了,这盟主怎地在临安还有旧相识,那把刀也不知是甚么样子,竟然要人专程送来? “哈哈哈”那丁老大一笑道:“这把刀你便莫管了,我送到盟主旧相识家,他家自然明白,你当我此番前来乃是孤身一人么?实话对你说,便在此刻,我早已命会中十余名好手往太湖去了,明日便扮作他山寨中人预先等候,再说你落叶飞花身带两淮一十三家山寨令牌,他隐云寨再厉害,只怕也不敢将你我二人怎样!此事一了,我便要即刻赶往临安送刀去,只可惜盟主那老相识死了,不然这把刀呈上,丁某倒有一场好戏看!”宇文远听到此处,心中更是不解,既然是老相识,又是远来送刀,为何却是一场好戏?这盟主的老相识也不知是何人?自己在这边思前想后,那太湖隐云寨杨霖自己也曾在庖丁楼里见过一面,也算是个慷慨侠义,极有胆气,敢作敢为的青年俊杰,当日在庖丁楼还曾接过那麴管家一杯酒,露过一手功夫,当时宇文远身上功夫还远不如他,心中也是狠狠羡慕了一番。如今听这丁老大口气,明日里一语不合,便要动手,又提前遣人去山寨上埋伏,自己虽不知这丁老大到底武功何等厉害,但这般狠辣心肠,出手便要废了人家一身功夫,实非武林中人所应有,自己免不得要相随前去,紧要时或能助那杨霖一臂之力。 宇文远心意既决,便不再理会他二人之话,独自饮酒吃菜,只是那群山会到底是何来历,这盟主又是何人,心中不免猜测不已,吃了一会,便听那两人起身要走,赶忙先闪身出去,到了楼下算了钱账,拿出一锭大银来相付,就见两人一前一后相跟而下,便站在一旁,假做等那伙计算账找银,叶知秋他自然认得,那丁老大看上去也有几分面熟,只是再也想不起来曾在何处见过,心中顿时疑云大起,再看那丁老大腰中,果然插着一把短刀,比自己的倒是略长几分,也略宽一些,刀柄样式古朴,刀鞘装饰的却十分华丽,中间似乎还绣着两字,只是被那腰带挡住,隐约只看见一个青字 第二十二章 倩影何觅 第三节 等得那两人出来,宇文远便当做顺路而出一般,见他两人往山塘而去,便就路边买了一顶斗笠带上,遮住头脸,远远尾随而来,见他二人走进一家客店里,又吩咐明日早早备船,想必是住在此处,明日一早直接落船去往太湖,便心中默默记下,自去街市上又转了一圈,也投这家店来,要了一间客房住下,不免又破费了些银子,找些由头,住在他两人隔壁,又要了一壶好茶,就房内凝神端坐,细听他二人在隔壁闲谈。 “方才盟主托我所寻之物,我已命人打点停当,其中有些物事甚不易得,还请丁老大返程之时顺路带上,替我在盟主前好言几句才是!”宇文远听着声音,便知是那叶知秋,也不知他给那盟主准备了些甚么,那丁老大只是嗯嗯几声,就听叶知秋口气颇为恭顺道:“只是不知咱们盟主练的是哪家功夫,我在万山庄许久,也不曾见他老人家一面,只是隔着珠帘听他老人家吩咐过几次,听那音声,咱们盟主年纪似乎并不高迈,怎地声音如此冷冰冰的” “叶知秋!”宇文远听他说万山庄,想必就是这盟主所在之地了,只是武林中从来不曾听过有甚么万山庄,心中刚一思量,就听那丁老大声音虽低,口风严厉道:“万山庄规矩严禁,法度森严,入门第一戒便是任何人不得打探盟主消息,不得私下议论盟主之事,尤其是这容貌武功,你难道不知么?”叶知秋似乎一慌道:“知道知道,丁老大莫生气,我也只是有些好奇,好奇罢了,我这里还有些东西,乃是送给丁老大你的,且收着,收着罢,莫嫌寒酸!”宇文远心中倒有些奇怪,这盟主怎地如此隐秘,连自己身份都不许自己门下打听,却如何管领这许多江湖人士? “不过如今只有你我二人,我也不怕说与你听”那丁老大口气一软道:“不过只此一次,至于这盟主所练何种武功,我也不知,我这次来时,倒是听里面的人说盟主已然闭关,这一次乃是最后一次,等到出关之日,所练神功便大功告成,到时候万山庄名震江湖,连你我都沾他老人家光,其实我也不曾见过盟主,不过却见过他身上功夫,确实了得,当真是匪夷所思,当年那药引子若不是盟主亲自出手,只怕还制不住他,如今倒好,他被盟主困了这么多年,想必也吃尽人间苦头,等到盟主出关之时,也就是他毙命之日,也算是个解脱了。” “药引子?”宇文远听着倒是一愣,怎地这世上还有人叫这个名字?百家姓他也是熟烂于心,哪里有个药姓?心中略一盘算,只觉可能是自己听而不明罢了,或许那人之姓于这药音相近,或许这世间真有姓药之人也未可知,只是药引子这个名字,实在有些奇怪,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就听那叶知秋也是茫然不解之意道:“此事我倒不知,不曾有这般运气见识盟主伸手,只是药引子这个名儿倒稀奇,却不知盟主困住他到底何意?难道是用来做药么?” “这个……这个…。。”那丁老大自知失言,连忙干咳两声道:“我倒忘了,那时候你老叶还不曾进万山庄,自然不知,此事往后不可再提,若是被盟主知道了,你我只怕都没好下场,咱们二人便管好这两淮与江南之事便是大功一件……此时也不早了,各自安歇罢!”那叶知秋听他如此说,也是一阵赔笑之声,道了声乏便出房去了。宇文远此刻心中倒有些明白,看来这两人便是群山会中专门负责这两淮与江南事物的头目,这万山庄想必就是这群山会根基所在,只是这庄子到底在何处,心中只有一片茫然。 他二人各自歇息,宇文远毫无困意,如何能睡得着,索性出了客店,在街上又赏玩了一番,心中思量自己明日如何跟他二人上山,若是相随同路,只怕言语之中有些脱漏,被人瞧破身份,若是不跟着他二人,自己又从未到过这隐云寨,若是一路打听而去,只怕自己到了那里,两边已然动起手来,一时委决不下,踅摸良久。 宇文远只顾低着头琢磨心中事情,不知不觉顺着那山塘一路,已是走到虎丘,见那虎丘形如虎踞,草木葱茏,一座虎丘塔直耸天际,乃是吴王阖闾墓葬所在,也是姑苏城极有名声的地方,虽是天晚,也是人来人往,灯火通明,不免也上去游玩一番,就见几个书生秀才从上面下来,个个羽扇纶巾,打扮的极为齐楚,几个妙龄女子相随,不住口的吟诵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其中一人意趣不甘道:“今日赏玩的甚是快活,咱们何不趁着今夜月明,赁一条船,设下酒宴,摇到寒山寺外,也听听那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意境如何?等到听过钟声,即刻让船家绰橹去往西山岛,到得哪里,天色刚晓,正好去石公山一赏日出,再去那缥缈峰赏玩那缥缈晴岚,却不正是趁兴而往么,也算是诸兄不枉来我姑苏一遭,兄弟我略尽地主之谊!”众人顿时一阵叫好,其中有一人却神色迟疑道:“张兄此意虽好,只是我听闻太湖西山缥缈峰上有强人占据,是个甚么甚云山寨,我们如何上的去?况且咱们带了这许多女眷,万一有些个失脱,却怎地好?” “哎。。”那被人称作张兄之人一挥手中羽扇一哂道:“李兄有所不知,那缥缈峰上确实有个山寨,叫做隐云寨,不过是一些岛上打渔人家聚集在此罢了,哪里是甚么强人?就是他那山寨,也不过是个略大些的庄子,那些喽啰们也多在湖面上打鱼为生,过活的倒比你我自在,只是听说那寨主有些名气,这太湖里各个岛上山寨都服他,也不过如此而已,若是强人,难道官府竟然弃了那一片鱼米虾蟹膏腴之地不要么?小弟我也多曾去上面游玩,并不见甚么强人,只那些渔民倒比寻常打鱼人家看着有些壮悍,手上都有功夫,你我去时,不去招惹他们便成,尽管放心赏玩,绝无他事!”众人见他如此说,又见他说曾去过多次,便都放心,一群人簇拥着寻路往码头去了,宇文远听得真切,心中倒是一动,如此说来,自己也可赁一条船,趁夜而去,只是自己到时如何跟人家说辞?心中想了片刻,便有了主意,也赶忙尾随那群书生而去。 宇文远随着那群书生走了一程,一轮明月高挂,到了一个码头所在,河边挤挤挨挨都是大船,多有叫着往寒山寺去的,宇文远倒没有这甚么夜半钟声的意境,找了一条略略小些的船只,命船家径自往西山而来,那船家见他给银甚多,只是眼神中略有几分诧异一撇他腰中短刀,也不多问,当下摇着橹,吱吱呀呀而行,在河道里穿来穿去,宇文远坐在船头,一路赏看姑苏夜色,不知不觉有些困意,也不进舱,就船头坐着打盹,他江南生长,水性也好,自也不怕落了水去,及至半夜,渐觉微风阵阵,睁眼瞧时,两岸灯火皆无,只剩一轮明月当空,入耳尽是一片蛙声,那艄公试试风向,停了橹,挂起一面帆来,顿时船行更速,水面渐渐开阔,不多时四周都是无尽水波,虽是夜中,月光极明,宇文远虽是出过海,却从未见过这般广阔湖面,只觉心胸为之一阔,极目远眺,远远之间黑魆魆几座岛上,偶然露出几点灯火。 “客官年纪不大,这本事不小,只是夤夜来这西山岛有何事?”那艄公见他站立船头,任凭这小船在水波中晃来晃去,身形只是稳稳不动,心中也暗自称奇,口气诧异问到,宇文远见他一路无话,到了这湖面开阔之处却问出声来,转头一笑道:“我也是上去拜访个朋友罢了!” “哦?”那船家一怔道:“看客官这样子,倒像是练过一般,不知这岛上朋友姓甚名谁?这岛上我也常来常往,说不定也是认得的”宇文远方才只当他是随意攀谈,此刻见他话语中有些蹊跷,心中顿时一阵戒备,脸上笑道:“我这朋友姓杨,单名一个霖,不知船家认得么?” “哈哈哈!”那船家忽然放声大笑道:“杨霖我自是认得,不过客官你却有些面生,不知阁下夤夜上我隐云寨,有何急事?”说着放下橹来,翻起船板,拿起一张弓,三只箭来,就船尾嗖嗖嗖三箭连珠而出,顿时一阵哨音划破夜色,远远传去,宇文远还不知他这是何意,就见湖面上七八艘小船如飞而来,不多时便有人放声大叫:“前面船上几叶帆,兜多少风?”那船家站在船尾叫道:“三面帆行太湖水,云遮雾罩缥缈峰”,顿时那几艘小船一起涌到,领头一人道:“原来是邢三哥,你不在姑苏城里快活,怎地连夜进湖来了!这位又是何人?”那邢三哥道:“这位客官要上缥缈峰找一位朋友,却又不知道咱们山寨里的规矩,竟然直呼咱们少寨主名讳出来,我见他身带利器,似乎还功夫不错,不免警箭聚众,咱们先问个明白才行!”登时那七八艘小船上一阵刀剑之声,人人手持利刃,那邢三哥这才道:“客官,既然要拜山,还请通个性命罢,不然这太湖水面上可是从来有些凶险吶!” 宇文远这才明白,这船家竟然也是隐云寨之人,当下站在船头一抱拳道:“在下峨眉三医弟子宇文远,又要紧事情来见少寨主,还请各位通报一声!” 第二十二章 倩影何觅 第四节 “峨眉三医?”那邢三哥站在船上一愣道:“这隐云寨与峨眉山素无来往,既不曾有内外不治之伤,又无有罕见疑难杂症,能有甚么紧要事情?”宇文远方才在路上思量片刻,想出这个用峨眉三医名头敲门的主意,不成想三医在江湖上名头虽响,却甚少下山,江湖中人多是上山求医,如今门下弟子突然拜访太湖水寨,众人自是有些愕然。 宇文远见他都有不信之意,心中不免有些慌乱,他今日方才算是独自在这武林中闯荡,以往身旁不是癞和尚,便是独孤胜,这两人都是久在武林,见多识广之人,现下自己被人一问,倒不知如何回答,抬头见东方微白,心底一阵急转道:“三医吩咐我须要见少寨主面禀,此事甚急,还请诸位大哥发个慈悲,速速通禀!”邢老三站在船上,听他说的不伦不类,连发个慈悲这个乞求之话都说了出来,不觉一笑,已知他在武林中阅历尚浅,只是他口口声声不离峨眉三医,虽是太湖水寨同峨眉三医素无来往,倒也不敢十分怠慢了。思量半晌道:“也罢,便先上山再说,哪个兄弟先行通禀一声,就说少寨主故友,三医高足宇文远宇文少侠来拜,请寨中预备预备待客罢!”他心中到底放心不下,因此特地招呼一声,命人先行一步,说是预备待客,实则是让山寨中预先准备一番,万一宇文远上去有何异动,山寨中也好应付。当下一只渔船唿哨一声,调转船头如飞而去,其他几艘也是喊了几声,就湖面上各自远远散去,倒像是几艘寻常打渔船一般,邢老三这才挂起顺风起帆,摇起橹来,往西山岛缓缓而来。 “少寨主有请宇文少侠到山上相见!”邢老三船刚靠岸,已有两个渔民打扮的人在岸上等候道,邢老三与那两人拱手做礼笑道:“两位兄弟替我致意少寨主,山上我就不去了,还赶着回去做买卖!”那两人也笑道:“邢三哥慢走,改日少寨主到姑苏,必然前来拜会!”宇文远心中不免有些疑惑,难道这邢老三不是太湖水寨里的人?此刻也不及细问,赶忙上了岸,那邢老三调转船头唱着渔歌自去了,那两人却过来看了宇文远一眼道:“宇文少侠请随我来!” 三人一路迤逦往缥缈峰而来,这缥缈峰虽不甚高,却是太湖七十二峰之首,山势连绵纵横,山中路径盘桓曲折,崖深涧急,颇有几分险峻之势,又时常云雾缭绕,周围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确实有几分缥缈仙境的味道。三人便在这云遮雾罩之中拾级而上,不多时已到顶峰,一座大庄已见不远,此时东方一轮旭日已出,整个太湖尽收眼底,水波浩淼,一望无垠波光粼粼之际,七十二峰星星点点散落在这无尽碧波之中,宇文远不禁又是一阵赞叹,比之西湖之秀丽、峨眉之奇峻、括苍之逶迤,这太湖又是一番景象,堪称清丽脱俗之至。那两人见他驻足流连,也不来催,等到宇文远自觉有异,这才略略有些尴尬,赶忙跟上。 三人走至庄前,见那大门之上一块匾额颇大,上面“隐云”两字,笔走龙蛇,极有笔力,两人将宇文远引到前厅,这才一拱手道:“宇文少侠请在此处稍坐,用杯清茶,少寨主稍后便来。”说罢自行离去,便有人送上茶来,但闻一股清香幽然,太湖所产碧螺春也是茶中极品,宇文远虽不谙此道,也忍不住拿来品了两口。 “不知三医前辈不远千里差宇文少侠来我太湖水寨何事?”宇文远正在不住赞叹那茶水滋味,忽听后堂一人转了过来,也是一身渔民装束,约莫三十岁不到年纪,脸上笑意盈盈走了过来,宇文远赶忙放下茶杯,正要做礼,脸上忽的一愣道:“你不是少寨主…。。” “哦?”那人也是有些诧异,旋即一笑道:“宇文少侠何来此话?太湖水寨之中,除了我杨霖,还有谁是少寨主?再说宇文少侠自蜀中而来,又怎地知道我不是?难不成你在哪里见过我么?” “你……也不是杨霖……我在临安见过他”宇文远看着那人又是一番仔细打量,这才有些迟疑说到,那人也是一愣,口中疑惑道:“你不是自蜀中峨眉而来么?怎地会在临安见过我家少寨主?你究竟是何人?” “哈哈哈,朱二哥,不用问了,我知他来历!”两人正在前厅互相猜疑,就听后堂一阵朗笑,一个渔装青年转了出来道:“朱二哥你去忙罢,让弟兄们都撤下,不用戒备了!”那朱二哥也是呵呵笑道:“难怪之前来传话的说来人自称是少寨主朋友,原来你两人见过!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说罢摇着头出门去了,到了门口唿哨一声,只见屋顶房后,庄里庄外隐秘之处,走出十数个汉子来,个个手持利器,一霎时走个干干净净。 “你认得我,我也认得你”这渔装青年正是太湖隐云寨少寨主杨霖,见埋伏之人都已离去,这才落座看着宇文远笑道:“山下说又我的朋友来拜,又说是峨眉三医前辈门下,但你这宇文远三字,我却从不曾听闻过,生怕其中有诈,不免有些戒备,还望兄弟见谅,你方才说起临安,我倒是想起来了,咱们两人倒确实有一面之缘,只是你去年还在临安城外庖丁楼里当跑堂伙计,我记得你好像是姓余,如今怎地又姓宇文?如何又成了三医门下?这般连夜上山来见我,又有何事?” 宇文远见他将这远隔一年之事仍是记得这般清楚,连自己姓甚么都不曾忘记,心底倒是有些惊异,便做礼道:“少寨主好眼力,好记性,我去年确实姓余,不过现下恢复本姓宇文,我虽刚从三医前辈处回来,其实不是三医弟子,不过昨日在姑苏城中偶然听得一事,事关隐云寨,因此赶忙想要上山来给少寨主报个信,一时没有由头,便假借三医门下之名,还望少寨主莫怪。” “报信?”杨霖神色一愣,宇文远这般连夜而来,想必是有紧急事情,刚问了一句,宇文远还未答话,就见方才那朱二哥匆匆进来,看了一眼宇文远,走到杨霖面前道:“少寨主,建康府叶老爷子又来了,说要即刻见你!”杨霖顿时脸色厌恶道:“这老头不知好歹,我念在他与我父亲有旧份上,尊称他一声长辈,怎知他得寸进尺,非要咱们隐云寨归顺甚么群山会门下,说道将来极有好处,我前两次已然不曾留有余地,怎地他又来?”那朱二哥也是一脸神色戒备道:“今日不是那叶老爷子一人,还有一人同行,也不通名报姓,只说要即刻见你,此时已在山上了。” “不见不见”杨霖登时不耐烦挥挥手道:“说来说去都是那一件破事情,这隐云寨乃是我杨家三辈所立,岂能由他一言便拱手让人,你去跟他说,就说我今日有客来访,下山去了,请他日后不必来了!” “哈哈哈,常言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少寨主为何却如此拒人千里之外!”杨霖这边话音刚落,就听门口一声长笑,正是那丁老大声气,门口两个庄丁伸手便拦,那丁老大伸手一格,就听咔嚓两声闷响,两个庄丁都是连声惨呼,连连后退,各自一只手臂已是折断。 “叶老爷子这是何意?”杨霖见来人只是随意这么一挡一格,两个庄丁手臂便已折断,,神色一变,也不及招呼宇文远,飞身出去扶住一个庄丁,见那胳膊半截早已软软垂下,看来其中骨骼已是齐根折断,登时口中略带怒意道:“不知这位高人如何称呼?”那叶知秋却大大咧咧道:“你这两个下人不知好歹,我在你隐云寨也来过数次,就算不认得这位丁沉舟丁老大,难道连我也不认得么?丁老大今日略施薄惩,也是让他两人知道,往后切莫狗眼看人低!” “丁沉舟!!”宇文远见那丁老大上山便露出一手功夫,站在厅内也不知是该出去,还是该坐在这里等候,杨霖却道:“难怪阁下出手这般狠辣,原来是河北涿州铁臂铜拳丁沉舟丁大侠到了,倒不知丁大侠来我隐云寨有何贵干?” 那丁沉舟身量不高,神色却极是剽悍,昨日宇文远未曾细看,此时见他出手,这才细细打量,就见他双手双臂肌肉紧结,力道十足,犹如要爆出来一般,双手十指关节粗大,手背上便如老树皮一般粗粝,想来是在这双拳上下过不少功夫,此刻站在门口一笑道:““怎地少寨主要跟咱站在这里说话么?既然这隐云寨也号称武林一脉,怎地这般不懂礼数?” “礼数!?”杨霖脸上怒气一闪即逝,见他一上山便伤了自己两人,此时竟然还要讲礼数,冷笑道:“也成,两位请客厅坐,稍后我在来向丁大侠请教请教这武林中的礼数!”言外之意自然是要动手较量,又暗中给那朱二哥使了一个眼色,朱二哥会意,也不说话,匆匆去了。叶知秋这才摆起长辈身份来,对着那丁沉舟一摆手道:“丁老大请里面坐,杨哥儿不要生气,且命人看茶,等咱们今日说罢事情,你两位再讲究礼数不迟!” 第二十二章 倩影何处 第五节 “这位小哥儿是?”叶知秋进了前厅,宇文远心中思量已定,也不见礼,也不问好,只是旁若无人安然高坐,心中不免有些奇怪。若是以往,以他飞花摘叶名声,宇文远那也是极为仰慕的,这般遇见,自然礼数周到,克尽晚辈之礼。只是昨日在姑苏城偷偷听他二人讲话,见他以堂堂江南武林豪门家主之尊,对这丁老大极为阿谀奉承,当时已然有些反感,又知他乃是甚么群山会统领江南一路的头领,屡次对这隐云寨劝说不成,自己武功又不够看,便借丁沉舟之手恃强威逼,若杨霖仍是不从,便要痛下杀手,废去人家一身功夫,甚或取人性命,心中早已鄙视此人行径,哪里还有心思与他见礼,此时再看这丁沉舟入门便伤人立威,全然是一副要单枪匹马挑了隐云寨的势头,自然也有些不忿,只不过他也是****之客,此时双方要紧的话还未说,杨霖对这其中缘由还并不知晓,宇文远也只好先按捺心中火气,且由着他二人做张做势。 “这位是小侄朋友,来这太湖游山玩水而已!来人,上茶!”杨霖见宇文远脸上微有怒意,傲然踞坐,心中倒是有些诧异,只当他初入武林,阅历尚浅,不懂这许多礼数,当下也是一言带过。叶知秋与丁沉舟二人,见宇文远年纪尚轻,比杨霖看着还小上几岁,虽是腰带短刀,本领只怕也是有限。今日他两人上山,乃是奔着劝服隐云寨而来,哪里还有心去管宇文远,只是那丁沉舟落座之时嘿然一笑,斜睨着宇文远道:“礼数、礼数、现如今这些年轻后辈哪里还懂得甚么礼数,苦口婆心只是个不听,看来礼数到底不如拳头!”他这话明着似乎是对宇文远所发,实则却是说给杨霖耳边,果然就见杨霖脸色一沉。 “杨贤侄”叶知秋见下人送上茶来,端起饮了一口道:“礼数不礼数的,咱们稍后再说,今日老夫来,开门见山,长话短说,隐云寨在江湖上名头虽响,其实也不过统领太湖七十二峰而已,这太湖水面能有多大?所谓七十二峰也不过是个虚数,实地里能称得上水寨的,我看也就那么二三十家而已,再说他们也不过是遥尊隐云寨为首,所以也不过是个虚名罢了,如今群山会统领江湖,威势极盛,多有能人异士在内,你看老夫,以前不过区区一个建康府叶家家主罢了,如今身带两淮一十三家山寨令牌,言出法随,无不秉尊,这等荣耀莫说两淮,便是江南武林,谁人能及?隐云寨若是归顺群山会,你杨霖便在这群山会两淮江南一路稳坐第三把交椅,到时候莫说这太湖各家水寨,便是整个江南水道,北至长江,东至大海,各门各派,那些帮主舵主,尽数奉你为尊,你便是整这江南水道的总瓢把子,这是何等尊荣?岂是你今日做个区区太湖水寨有名无实之主能比?老夫一而再再而三上来劝说,也是因我与你父亲有旧,要提携你一把,才将这大好机会数次让与你,不然早让与旁人了!还望你今日细细思量,再莫推脱,否则一旦错失良机,恐怕反成祸患!” “哦,照着叶伯父这般说,这前几次倒真是晚辈不知好歹了!”杨霖听叶知秋语带威胁,脸上一阵冷笑道:“只是我若是坐了这第三把交椅,不知谁人坐那第一第二两把交椅?” “便是我!”那丁沉舟昂然出声道:“江南两淮,水陆两道皆是由我统领,因此这第一把交椅便是我坐,落叶飞花叶家分统陆路群豪,你隐云寨杨家分统水道群豪,虽是分坐第二第三把交椅,实则乃是我必不可少左膀右臂,你今日若是应允,便收拾收拾,带上几个心腹之人,随我二人前去建康府群山会分舵上任便成!”宇文远这才明白,难怪叶知秋昨日一口一个丁老大,原来此人才是这群山会在两淮江南的首脑。 “这可有些不妙……”杨霖听罢也是一阵冷笑道:“我若是去了建康府坐那第三把交椅,我这隐云寨又当如何是好?隐云寨虽是不大,每日里也事务繁多,再说下面各水寨兄弟之间要是有了纠纷,也不能没个人居中调停……” “这不用你操心!”丁沉舟颇不耐烦一挥手道:“你只管去建康府坐你的交椅,这隐云寨由我指定一人担任副寨主,帮你打点此处事务,一如你在便是!” “哎,此事乃是隐云寨区区小事。”杨霖见他说要指定一人担任副寨主,眼中寒光一闪,面色阴冷道:“我既然身为隐云寨寨主,又是群山会统领江南水道的总瓢把子,何不就由我指定一人当这隐云寨副寨主,却不省了丁大侠劳心么?” “杨少寨主!”丁沉舟面色一沉道:“叶家主身为你长辈,想必之前数次跟你说的明白,无论水陆山寨,但凡进了我群山会,除了原来寨主身份不动之外,其他一应辅佐之人,均由群山会一体派定,所派之人也都是极有本事的,须要能在这水陆山寨上技压群雄方可,也是我群山会为这些水陆山寨将来着想的一片苦心,就两淮江南而言,各家山寨水寨,何人应任副寨主,乃是由我而定,杨少寨主只需到建康府,那边事务繁忙,你也未必能顾及区区一个隐云寨!” “果然想得周到!”杨霖哈哈一笑,面带寒意道:“却不知丁大侠要以何人来我隐云寨担任这副寨主之位,多少让我见识见识也好,省的我到了建康府,日日忧心这寨中事务!” “我亲自担任!”丁沉舟见杨霖东问西问,却无一丝应允之意,当下沉声道:“隐云寨虽小,却也是太湖水寨之首,旁人只怕也担待不来此重任,因此我亲自担任,怎地杨少寨主要见识见识丁某武功么?”宇文远此刻却有些迷茫不解,这丁沉舟既然统领群山会两淮江南水陆群豪,怎地又来这隐云寨当个副寨主,那这杨霖若是应允了,两人这身份到底如何相论? “这个么?”果然杨霖脸上也是作难道:“丁大侠,你既然是坐第一把交椅,却又来做我隐云寨副寨主之位,若是我这山寨有事,我以隐云寨寨主身份下令,不知丁老大是尊也不尊?” “嘿嘿”丁沉舟一阵冷笑,看着一旁沉吟不语,只是饮茶的叶知秋道:“老叶你说的不错,杨少寨主确实十分难缠,看来今日若不说个明白,杨少寨主必不心甘了!”叶知秋也是嘿然一笑道:“杨贤侄如何这般纠缠区区一个隐云寨?群山会规矩,这两淮江南水陆山寨副寨主,只听命于群山会一方总领一人,便是你我对各个山寨有所调动,也须呈请丁老大允准,你若是要对你这副寨主有所指示,同样也须经过丁老大方可,如今丁老大以群山会一方统领之尊,屈就你隐云寨当个副寨主,实为你隐云寨一大幸事,看来这隐云寨前途维不可限量啊!” 宇文远此事心中倒是全然明白,忍不住讥笑道:“世间哪有此事?杨少寨主要跟自己山寨下令,却要他人允准,这寨主当得还有何意味?便是坐了那第三把交椅,又有得甚么权势?岂不是这市井中常说的那句话,卖了馄饨买面吃,恁样心肠痴不痴?” “哈哈哈”杨霖听宇文远说出这一句来,登时哈哈大笑道:“看来世间多有明眼之人,这句话说的甚是实在,丁大侠、叶家主,我杨霖虽然年纪不大,也明白究竟是馄饨好吃还是面好吃,咱家这馄饨虽是有些馅儿小,却也比那清汤寡水的面条儿好吃些,对不住二位了,这几日荠菜正好,我这厨下包了些荠菜虾仁馅儿的馄饨,就不留两位在此用饭了!”说罢衣袖一拂,再不理二人,转过身来对宇文远道:“走走走,兄弟你今日初来太湖,先尝尝我寨中这馄饨滋味如何?看比不比的上你那临安滋味?” “慢着!”丁沉舟见杨霖已然出言逐客,脸上怒气一闪,站起身来拦在杨霖身前道:“杨少寨主何至于这般吝啬,连一口饭都舍不得,既然如此,丁某不自量力,倒要抢一碗馄饨尝尝滋味了!”说罢双拳一摆,力贯双臂,只听骨节中一阵爆响,竟是要即刻动手模样。 “哼,要在我隐云寨抢馄饨吃,那你也得看有没有这个本事!”杨霖见丁沉舟已然撕破脸皮,当下转过身来一脸寒意道:“隐云寨乃我三辈所创,虽是没甚么大名头,也不能自我杨霖手中断绝,你这群山会哪里是替我隐云寨着想,分明就是要将我这山寨据为己有,甚么第三把交椅、甚么统领江南水道群豪,叶家主,我且问你,你所谓身配两淮一十三家山寨令牌,若是不得这位丁大侠之命,敢问你能指使得动一人么?我今日若是允了你,便等于是将隐云寨拱手相让!我杨霖虽见识浅薄,也知道一句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的道理,你群山会虽大,我隐云寨只求安居太湖,丁大侠,我倒要看看你怎地抢这一碗馄饨去!” 第二十二章 倩影何觅 第六节 “杨贤侄……”叶知秋见他二人都是严阵以待,不由轻笑一声,跷足而坐道:“莫说我不曾劝你,丁大侠人称铁臂铜拳,这手上功夫只怕不是你这琢玉手能能挡得住的,还有一事让你知晓,丁大侠这沉舟二字,也并非浪得虚名,当年他在黄河上与水匪对敌,孤身下水,在水底以拳做锥,连沉七条贼船,因此落得个沉舟的名号,若无这份水陆通吃的本事,群山会也不会让丁大侠执掌两淮江南群雄,你可心中要有些掂量……”丁沉舟冷笑一声道:“陈年往事,还提它作甚?不过我这两只拳头,倒有些时日不曾破舟了,我看这太湖水寨上大船不少,稍刻叶家主陪我试试身手去,看看能不能沉他几条,我倒要看看这太湖水寨的船底到底有多厚!”叶知秋闻言顿时一脸谀笑道:“丁老大吩咐,属下当得奉陪!不过江南船只多要轻便灵动,比起当年黄河水贼那巨舟,只怕薄了不少,难挡丁老大你一拳之威!” 杨霖见他两人一唱一和,虽有些刻意彰显本事的意思,但所说只怕是实,须知水中出拳,要比这陆地上出拳要难得多,同样一拳,水底威力能到五成已是高手,此人竟能在黄河水底出拳破舟,力道之威猛,劲力之霸道已然可想而知,难怪此人能执掌这群山会两淮江南事务,就凭这一手本事,隐云寨恐怕就有些接不下来……登时脸上微露难色,不免向庄外瞧了几眼,方才宇文远上山进庄之时,自己心存戒备,设下埋伏,谁知今日却是这叶知秋带人上来发难,此时只见庄门前静悄悄的,哪里有一个人前来。 “哈哈哈”丁沉舟与叶知秋见他微露难意,不住往外瞧看,不禁相视大笑,叶知秋道:“杨贤侄,我再劝你一次,稳稳的坐了第三把交椅便是,如若不然,只怕你还没吃到馄饨,自己先到先成馄饨馅儿了!”丁沉舟也是冷笑看着杨霖道:“后生小辈,莫说叶家主不曾仁至义尽,我就让你看看这馄饨皮儿!”说罢抬手连拍三下,顿时庄外飞身进来两人,对着丁沉舟单膝跪倒,双手一拱道:“启禀大统领,属下十三人已在庄外把守,还请大统领示下!” 丁沉舟至此脸上凶光顿露,声音暗哑道:“非我号令,但凡有人进出此庄,即行擒拿,若有反抗,格杀勿论!”两人都是一声:“遵命”闪身而出,叶知秋知丁沉舟心中杀意已决,必要以一身武功慑服隐云寨,自然先拿杨霖开刀,脸上不免有些不忍之意,杨霖此刻阴云不定,也知自己一时不察,只怕是陷入别人埋伏,这庄中如今除了自己,不过些老弱妇孺,几个庄丁也只是粗通拳脚,寨中各个头领尽数都在山下,就算此时召唤,也已然不及,看来若不跪地求饶,就此归顺,便只能决死一战了。 “这位兄弟不过是来游山玩景……”杨霖一指宇文远道:“他与此事无干,可否让他先下了山去?”他只道宇文远今日来,不过适逢其会,若是伤残在此,多少有些波及无辜之意,再者听宇文远方才话语,似乎也不赞同这丁沉舟意思,万一下山去遇到几个兄弟,说了这庄中之事,山下各寨必然群起来攻!到时候可能有几分转机也未可知。 “成啊,那这位兄弟就下山去罢!”丁沉舟冷笑一声道:“不过今日少寨主还未应允我群山会之前,这位兄弟没有丁某与叶家主陪同,只要他能走到山下,丁某便随他东南西北,绝不阻拦!”这话意思再明白不过,看来今日要么决死一战,要么归顺群山会,否则没有他两人相陪,无论是谁走出这个门去,只怕都有性命之虞。 “哈哈哈”杨霖心中既怒又恐,纵声大笑,忽的笑声一止,陡然厉喝一声道:“那我今日就来领教领教阁下这铁臂铜拳!”说着双手一挥,十指如抚琴一般连连颤动,猛地一聚,如凿如锥,嘶嘶破空,直取丁沉舟肩贞穴。 “既然你不识好歹,自取其辱,休怪丁某手下无情!”丁沉舟身形只是一侧,让过杨霖,随即冷喝一声,双臂呼呼舞动,直来直去,双拳击出之时隐然嗡嗡有声,倒真像是熟铜所铸的一般。 两人斗了十余合,宇文远在一旁已是看出一些端倪来,杨霖这琢玉手其实乃是一路手上打穴功夫,诀窍全在快、准、稳、刁、柔上做功夫,绝不与人硬碰硬,只是凭着小巧身法与敌周旋,出手极快,双手十指变幻莫测,或五指一聚,或四指一聚,但绝无一指之意,指数越少,招数愈是刁钻,手法愈是快捷,到觉得他家这路武功有些稀奇。丁沉舟双拳则沉猛刚劲,章法严谨,稳扎稳打,这铁臂之称果然非虚,双臂筋肉紧绷,就是被杨霖手指点中,也视若无物,甚或连个白点也不起,双拳呼呼作响,只是不离杨霖心腹要害,因此看似杨霖左右来往,忽东忽西,实则丝毫不得对方破绽,这丁沉舟倒是过得片刻,便向前踏出一步。 “唉,杨贤侄,何必这般执拗?”丁沉舟与杨霖拆了十余招,叶知秋已知丁沉舟稳操胜算,神色惋惜道:“你这琢玉手若是练到二指半寸,或许还能与丁老大一战,如今连二指一寸都有些火候不够,怎能抵挡住丁老大铜拳之威?还是听我一句,罢手算了……” “罢手?”杨霖此刻也知自己不是此人对手,心中虽慌,胆气不怯,抗声道:“是你们要来强行并吞我隐云寨,就算你神功盖世,我杨霖也算一条汉子,本事虽不大,岂能跟旁人一般,一把年纪舍弃家业,去给别人当奴仆走狗!”叶知秋顿时怒气满面,这句话自然是说自己弃了叶家家业,来给这丁沉舟当了下人。丁沉舟却沉声喝道:“只怕你连当奴仆走狗的机会都没了!”说话间趁着杨霖方才心神略分之际,呼呼两拳挥出,封住杨霖左右身形,跟着便向前踏出两步。 宇文远端坐不动,他虽见杨霖有些落于下风,章法倒并未被打乱了,此刻心中倒是有些好奇叶知秋方才所言那两指一寸是何意思?这话当日在庖丁楼,麴管家曾说过一次,不过当时杨霖似乎还是三指一寸,怎地过了一年功夫,才练出一指来?他却不知,这杨家琢玉手,其实原本确实是叫捉鱼手,本就是从摸鱼捉虾中化出的一路功夫,所有劲道,尽在五指之上,练功之初,先用一条一尺长鲇鱼放在水桶之中,以五指一捉即出,需要练到五指在水中进出,出水手指尚未被水全然浸湿才可,续后换鱼不减指,鱼以两寸为一度依次克渐,直到五指两寸练成,这才换四指八寸,再至四指两寸,到了三指之时,自六寸起,最后却是一寸,两指之时,最后却是半寸。杨霖练此功之时,更是艰难,那桶底尽是一尺长精钢倒刺,间隔甚小,又以油为水,让鱼更为滑溜,全凭眼力之准,出手之快,稍有差池,手掌便被倒刺贯穿,若是半晌犹疑不定,那鱼便死在油中。也辛得杨霖是这隐云寨少年奇才,练了这么些年,竟然未曾有一次被那倒刺所伤,但终究年轻,在这内功造诣上比丁沉舟远远不足,否则丁沉舟也不敢贸然以臂为盾,尽数挡了杨霖招数。 两人激斗正酣,只听喀拉喀拉两声,杨霖连连后退,已将身后两张椅子踏碎,脚下不免有些忙乱,在往后退,脊背已然靠在墙上,退无可退,登时那小巧捷变的身法便使不出来,丁沉舟布局良久,等的便是这一刻,口中嘿然一声,双拳次第而出,直奔杨霖胸口,杨霖见来拳势猛,赶忙五指齐出,变凿为抓,要用这琢玉手之中的捕鱼劲卸去这一拳之威,谁知丁沉舟拳到半途,脸上微微一笑,前拳一缓,后拳急递而出,嗡的一声便朝杨霖指抓上击,这一招也是他平生绝学之一,名为长江后浪推前浪,看似前拳破敌,实则劲力全数隐在这后拳之上。 “丁老大,果真要赶尽杀绝么!”丁沉舟满拟这一拳必定让杨霖骨断筋折,毕其功于一击,就听身后有人高声喊了自己一声,声音虽是不大,体内真气却为之一荡,顿时拳势一缓,杨霖见是机会,不敢再抵这一拳,趁着丁沉舟一愣之际,闪身而出,那一拳便打在墙壁之上,果然力道威猛,轰隆一声便是一个拳洞,整个前厅都似晃了一晃。 “原来小兄弟竟然是个中高手,丁某眼拙,竟然不曾看出来……”丁沉舟一拳走空,却不再追,收拳凝力,转过身来,见宇文远已然离座而起,方才那一声,自然是他所发,不觉一脸惊异,叶知秋不防后生内力如此深厚,被他声音一震,几乎从座上掉落下来,更是满面惶恐。 第二十二章 倩影何觅 第七节 “想不到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内功如此了得!”丁沉舟打量宇文远半晌道:“不知你是谁人门下,你师父如何称呼?” “在下宇文远,我师父没甚名字!不过是个山野散人罢了!”宇文远知道自己师父如今在江湖上露了行藏,这丁沉舟看着只是有些面熟,却死活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便索性说自己师父是个山野散人,丁沉舟见他不愿说自己师父名字,心中虽是诧异,倒也有几分了然,这后生恐怕是畏惧说出师门招灾惹祸,因此因而不说,不过却对着宇文远这名字有几分奇怪。 “听你方才意思,难不成是要替这隐云寨出头么?”丁沉舟此时也不及思索那么多,宇文远方才那一声,让他甚是心惊,一喝之威,自己身上内力竟然跟着动荡不已,看来这后生身上确实有些本事。 “出头不敢!”宇文远见杨霖已然闪开,便又坐回椅中面色如常道:“只是看不惯丁大侠和叶家主这般强人所难,咄咄逼人罢了,杨少寨主既然不允,这归顺之事便不谈也罢。便如我开了一个小小酒家,生意虽小,也是我的本钱,如今旁人非要将我这酒家并了去,我若不愿,大家不过一拍两散,买卖不成仁义在么。如今这隐云寨就如同杨少寨主开的酒家,只在这太湖之上做些本地生意,两位此来重金求购不成,便要恃强夺了去,世间哪有如此做买卖的道理?又何来武林道义?” 他这番话说的丁叶二人都是一愣,这归顺群山会之事,怎地跟酒家买卖扯到一起?杨霖在一旁惊魂稍定,倒是微微一笑,心中明白,宇文远初涉江湖,见识不多,他又原本就是在临安城外开酒家的人,如今想要跟人讲理,自然而然将那经营酒家之事类比这群山会强行兼并隐云寨之举,虽是不可一概而论之,道理却是一样。当下也道:“宇文兄弟说的不错,我隐云寨买卖虽小,也是我自家代代相传下来的,我杨霖不愿就此让与别人,也不敢就此让与别人,你们群山会既然要做大买卖,还请别寻他处,隐云寨恕不奉陪!” “说的好,说的好!”叶知秋此刻已是回过神来,他方才只道丁沉舟必然得手,今日之事一成,便是他在群山会大功一件,岂料被宇文远出声一喝,连丁沉舟都为之一震,自己胸中更是一阵气血翻涌,心中对宇文远不免有些怯意,但今日已然撕破面皮,若不将杨霖制服,收服隐云寨,往后再想来这太湖,只怕就没这么容易,这后生身手虽然不知,内力却十分了得,如若与杨霖合力,胜负之势倒有几分不测,就算他自己上前助阵,恐也是杯水车薪,因此看着宇文远笑吟吟道:“这位宇文小哥,你方才说的不错,此事就如我群山会与隐云寨做买卖一般,那也是我两家之事,就算是强买强卖,也自有我这杨贤侄愿不愿意。再说咱们都是武林中人,到头来免不了以手底功夫见高低,我这杨贤侄既然不肯轻易归顺群山会,丁老大自然要露两手功夫出来,让隐云寨见识见识我群山会的能耐家底,再来相谈愿不愿意归顺之事,你一个远来之客,不过来游山玩水而已,跟我两家都无来往,此时却对我两家之事指手画脚,未免有些管的宽了些罢!” 宇文远被他如此一说,倒有几分窘迫,这叶知秋说的确是实话,自己虽有意来相助隐云寨一臂之力,可到底无名无分,这般贸然开口,确是有几分不当,略一思量道:“叶家主此话不妥,既然是武林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应有之义,如今你群山会要强行吞并隐云寨,以副寨主之位暗中夺权,难道不是不义之举么?” “不义之举?哈哈哈”叶知秋哈哈一笑道:“不知有何不义之处?一来我群山会不曾夺了他寨主之位,这隐云寨基业仍是他的,二来杨贤侄在我群山会稳坐第三把交椅,统领江南水道群豪,尊荣岂不远胜一寨之主?至于你说那副寨主,更是笑谈,我且问你,若是别人将你那酒家兼并了去,难道不该在你酒家内安置一个掌柜么?若各寨之事,仍由各寨自己做主,号令不一,事权不统,那我群山会这联合天下山寨之举,岂不是画蛇添足?又如何能将各家山寨发扬光大?当年梁山群豪,不也是如此么?以鲁提辖之威,武行者之勇,二龙山之险峻,都险些败在呼延灼手中,若不是梁山举众而来,何以有三山聚义,众虎同归水泊这般盛举?”宇文远见他说出梁山故事来,一时倒不知如何应答,只是张着嘴,不知该说些甚么! “叶家主此话差矣!”杨霖见叶知秋将宇文远挤兑的哑口无言,他原本尊称叶知秋一声伯父,如今见此人巧舌如簧,奸诈如此,将这群山会强行吞并隐云寨之举,说的好似梁山群英聚义一般,当下冷笑一声道:“群山会既非梁山,我这隐云寨也非二龙山,众虎同归水泊,那也是义气使然,其中并无强行吞并之意,而今叶家主与丁大侠非要我隐云寨并入群山会,哪里还有半分武林道义?方才若不是宇文兄弟出声相助,我杨霖今日只怕已伤在这位丁大侠手上,这般狠毒心肠,不是不义之举,又是甚么?” “说那么多作甚!”丁沉舟此时也已明白叶知秋意思,要尽快了结此事,不然真等山下来人,万一露了风声,太湖各寨聚齐,要下山也非易事,一挥手臂道:“此事乃是我群山会与隐云寨之事,与外人无干,待我两家了结此事,再与这位小哥讲甚么道义公理不迟!杨少寨主,方才你我还未分出胜负,这就请罢!隐云寨为太湖水寨之首,杨少寨主总不至于要外人相助才能保住自己基业罢?这要是传到武林中去,名声只怕有些不大好听。”宇文远见他已是将此事说成群山会与隐云寨之事,自己并非隐云寨之人,虽有心相助,却言不正名不顺,若是自己强行出手,到时候这两人在武林中四处传扬,隐云寨与杨霖恐怕还真的抬不起头来。 “谁说宇文兄弟不是我隐云寨之人!”杨霖此时孤身一人,方才接了这丁沉舟几十招,深知自己不是此人对手,宇文远虽对自己有意相助,到底有些阅历不足,三言两语间便被这两人用言语挤兑住了,朗声一笑,自怀中掏出一块半个手掌大小铁牌来,正面尽是一派云雾之状,中间隐然闪出一片风帆来,好似一只船在这太湖风波中乘风破浪一样,牌后刻着四个大字,太湖隐云。走到宇文远面前,将这令牌交到他手中道:“宇文兄弟,这块令牌你拿着,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太湖隐云寨副寨主,不是外人了!我杨霖自知无能,挡不住别人强行吞并之意,但这隐云寨之事,却也不愿就此拱手让与他人,今日既在这缥缈峰上,何人能当我隐云寨副寨主之位,乃是我杨霖说了算,由不得什么群山群岭的做主!” “啊!”宇文远见杨霖突然以隐云寨副寨主之位相付,脸上不觉大惊,赶忙要推辞之时,就见杨霖眼中尽是恳请之意,甚或闪过几丝焦急,手中将那令牌紧紧摁在他掌心,心中一动,已是明白,杨霖也是明白自己方才心中忧虑所在,因此便以副寨主之位相托,原是请他助自己一臂之力的意思,如今令牌在手,自己此刻身为隐云寨副寨主,既不是什么外人,也不是什么来客,两人联手,不怕抵挡不住丁叶二人,当下将那令牌紧紧握住。但杨霖骤然之间将副寨主之位交给自己,这份慨然信任之意倒让宇文远始料未及,万一自己与这二人乃是一路,岂不是等于将这隐云寨就此拱手相送么?再看杨霖眼中,见他并不力拒,似乎闪过一丝笑意道:“宇文副寨主,今日你初当大任,原本要为你设宴庆贺才是,只是如今大敌当前,咱们只能迟些再吃酒了!” “好一个宇文副寨主!哈哈哈”丁沉舟见杨霖不假思索便将隐云寨令牌交到宇文远手中,这份决绝之意,看来是宁死也不远归顺群山会了,方才宇文远那一声虽是内力厉害,让丁沉舟不免有几分忌惮,但宇文远到底年纪不大,这临阵对敌的经验恐怕还不如杨霖来的多,自己只要多加小心,他那内功虽利,也拿自己奈何不得,当下双拳一抖,身形一振,竟然全身骨骼都如爆豆一般响动,叶知秋在一旁也是脸色一变,知道丁沉舟已然杀意已决,必要将宇文远毙于拳下,看来此番倒是一场恶战,双手隐在袖中微微一动,两片金色树叶已是拿在指间。 第二十二章 倩影何觅 第八节 “既然如此!”宇文远见事已至此,也不在推拒,长身而起道:“那就请丁大侠多多指教了!”说罢双掌微提,蓄势待发,他这也算是初次与高手对敌,倒也十分谨慎,不敢将独孤胜指点的那刀掌合一的本事拿出来,生怕其中还有参差之处,见对方是空手,自己便也不亮兵刃,只用望海潮掌法相对。 “那丁某就不客气了!”丁沉舟见宇文远竟然当真起身与他放对,脸上一阵狞笑,他方才与杨霖过招之时,杀心还不甚重,手下不过使了六成功力,只要能伤了杨霖,就算大功告成,如今面前这宇文远,名不见经传,初入江湖毛头小子一个,虽然内力有些造诣,哪里放在他眼中?又竟然成了隐云寨副寨主,显见得不将他与这叶知秋放在眼中,若不杀之立威,群山会何以慑服杨霖和这隐云寨。杨霖见丁沉舟脸上来意不善,与宇文远并肩而立道:“今日这场比试,既然事出群山会与我隐云寨之间过节,我身为寨主,自然不能作壁上观,当得与我家副寨主一同领教丁大侠这铁臂铜拳。”叶知秋见他两人已是共同进退,也是一笑起身道:“看来老夫也不得不与一会了,就让老夫来……。” “杨寨主且歇息片刻。”叶知秋话还未完,宇文远朗声打断道:“就让我先来跟丁大侠较量较量,若我不济,寨主再来不迟。”叶知秋见宇文远这般拿大,登时摇头笑道:“好,好、好,杨贤侄,咱们二人就替他两人掠阵罢!”杨霖见他双手已然隐在袖中,自是暗器已备,这老儿武功虽不济,可那落叶飞花暗器若是打出来,这前厅必然乱作一团,反而于自己两人不利,再看宇文远时,见他眼光极为笃定,倒似胸有成竹一般,也点点头道:“也罢,也罢,就让宇文副寨主跟丁大侠过几招看看!”口中虽如此说,却走到前厅桌案前,将案后墙壁上挂着的一张弓连三支箭一同取下,将一只箭搭在弦上,这才对着宇文远道:“丁大侠双拳厉害,宇文兄弟莫要逞强,若是不敌,切勿勉力支撑,我自有应对之策。”叶知秋见他搭箭上弦,顿时掩口干咳两声。 “后生辈!下辈子记得莫要替人这般强出头!”丁沉舟听见叶知秋两声干咳,又见杨霖搭箭上弦,知道这是他寨中传讯之法,顿时一声怒喝,身随声动,双臂一晃,似有十数个拳头一般,尽数笼罩宇文远上身要害。这一招乃是丁沉舟平生得意绝学,名字也极为威势,唤作拳震燕云十六州,共计十六拳,每一拳都有开碑裂石之威。宇文远倒未料到这丁沉舟一上手便是要将他毙于当场厉害招数,不免有些心慌,赶忙闪身后退,不料身后就是自己座椅,咔嚓一声,连人带椅摔在地上,狼狈不堪,连杨霖脸上都不禁尴尬万分。所幸错有错着,这势如雷霆万钧的一击,竟被他躲了过去。 “哈哈哈”丁沉舟一招落空,却不气恼,哈哈大笑道:“堂堂隐云寨副寨主就这般本事么?这般见人出手就躺倒的招数,难道是你师娘在床上教你的?” “我没有师娘!只有师父和师姐”宇文远一跃而起,脸上一阵愠怒,倒没听出丁沉舟话语中调戏之意,顺声应到,丁沉舟更是放声大笑道:“师姐?你师姐不知是哪家青楼的雏儿,待我料理了你,再跟你师姐试试那床上功夫!”连旁边叶知秋都是笑的一脸****之色。 宇文远方才一慌之间,不及思量,此刻却是听得真真切切,见丁沉舟出口辱及思玉,登时脸上怒气一盛,冷哼一声,双掌一错欺身直上,出手便是望海潮掌法重湖势中重山叠湖两路,丁沉舟正在得意,猛见一阵掌影铺天盖地而来,哪里还敢怠慢,赶忙拳势一摆,就觉一股大力涌到,双臂如托千钧,猛提一口气,沉声猛喝,双拳如疾风骤雨一般击出,以乱对乱,要破了宇文远漫天掌影。 “躺下罢!”丁沉舟双拳击出,原指望破了宇文远双掌来势,谁知宇文远也是猛喝一声,漫天掌影陡然一收,以掌对拳,全然不惧他双拳凌厉之威,掌势连绵起伏,时上时下,正是重湖势中劲力最强的一招涌潮手,拳掌一触,丁沉舟但觉对方掌力微一后撤,随即喷涌而出,有如海潮一般汹涌而至,勉力抵挡片刻,只盼能撑过这一波去,谁知这涌潮手本就是拟意大海潮涌连绵不息之势,若是不挡还好,这一挡住,自己这双拳就如一道被惊涛骇浪不断冲刷、已然千疮百孔的海堤一般,哪里挡得住这海潮一浪高过一浪的势头,胸口一阵气闷,双脚一软,身子倒飞而出,喀拉拉一阵响,连着压塌了两三张椅子!原本好端端的一个前厅,如今落得跟个木匠工坊一样,满地都是断木残椅。 这几招两人拆的极快,似乎一眨眼功夫,丁沉舟便被宇文远双掌击退,杨霖和叶知秋早已看的目瞪口呆,只是两人心中感受截然不同,叶知秋双眼圆睁,万没料到丁沉舟方才还一招得势,怎地被宇文远翻身起来便打到在地?自己连这丁沉舟如何被双掌击飞都未曾看的明白。杨霖心中却是又惊又喜,不想这宇文远竟然有如此本事,想到自己方才在丁沉舟拳下,几乎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宇文远不过几掌功夫,便让丁沉舟躺在地上,这功夫可比自己高明多了。 “好小子!”丁沉舟虽被宇文远双掌击飞,其实并无大碍,宇文远自那日少华山上被独孤胜一番教训,出掌之时早已留力不发,因此丁沉舟心中倒是有些诧异,起身赞了一声,殊无夸奖之意,眼前此人内力之强,非自己所能抵挡,原以为这一掌推出,必然有所损伤,谁知周身气息流动,并无异样,不免觉得宇文远只怕空有一身纯正内力而不知如何运用,当下又是双拳一错,一轮急攻抢上,实不知乃是宇文远手下留情,不欲伤他罢了。 宇文远此刻倒是胸有成竹,不慌不忙,方才两人拳掌相对之时,已然觉察出这丁沉舟看似拳势威猛,内力强劲,实则真气杂而不纯,散而不聚,与自己体内得自师祖与独孤胜内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此时见丁沉舟双拳直上直下,犹如擂鼓一般,脸上也只是一笑,侧身让开,双掌运起望海潮掌法烟霞势之中云起、婆娑两路掌法,在丁沉舟雨点般砸落的双拳中穿梭往来,便有拳力将要及身,也只是掌力一带一引,丁沉舟双拳便招招落空。 丁沉舟双拳越使越快,心中却越来越是惊惧,他这路拳法名为临阵擂鼓,双拳便似鼓槌一般起落上下,力道比那般直进直出还要威猛许多,当年与人对敌之时,一拳曾将对手一杆酒杯粗细熟铜棍当场砸弯,余力不衰,连对手头颅都击的粉碎。只说自己使出这路拳法来,宇文远多少也当有些忌惮,哪知他便如闲庭信步一般,浑然不将自己双拳看在眼中,眼看一路拳法将近使完,连宇文远衣襟都沾不上一片,心里愈发焦躁。 “去死!” “宇文兄弟小心!” 暮然丁沉舟与杨霖都是一声呼喝,只是丁沉舟见宇文远总是距离自己拳势尽头不过一两寸远地方,便不再闪避,心思一动,拳势略缓,右手极为迅疾在怀中一探一翻,一把青光闪烁的短刀在手,看准宇文远一个侧身稍近,沉声怒喝,刀尖破空向前急递而出,杨霖多少经验有些老道,见丁沉舟拳势忽的一慢,已知不妥,等到开口提醒之时,丁沉舟短刀早已刺出,这一招变化突如其来,有如电光火石一般,若宇文远还似方才那般躲闪,丁沉舟必然一刀将宇文远洞穿。 “哼,要动刀么?”宇文远见丁沉舟右拳回落之时便已看在眼中,心底早有戒备,等那青光闪动,身形往后一撤,两人顿时相拒两丈远近,丁沉舟这突如其来的一刀便落了空去,丁沉舟见他应变如此神速,心中也是一惊,虎吼一声,左拳右刀同时舞动,势如疯虎一般扑来。 “看来丁大侠是要练练兵器,那我也只好奉陪了!”宇文远见丁沉舟刀拳齐施,方才若不是自己应变迅捷,早已伤在此人刀下,见他这般疯魔一样着地卷来,右手一翻,一道白光一闪,千牛刀已然在手,足下发力,只听嘭的一声,脚底一块青石磨成的地砖登时粉碎,身形电闪而出,刀尖带出一阵破风啸响,正是解牛刀法中威势最猛的一招太极刺,刀锋所指,直取丁沉舟咽喉要害! 杨霖同叶知秋此时已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原本只以为这宇文远掌法精湛,内力纯厚,不料这刀法竟然也这般犀利!两人此刻虽是敌人,也不约而同都是眼露惧意,宇文远这一刀之速,两人甚或连他如何出刀都不曾看清,只觉宇文远手中一道似有一道流星飞出一般。丁沉舟此刻早已心中大骇,不曾想宇文远腰中短刀来势这般威烈迅疾,眼见刀尖所指,不等自己拳刀回撤,对方刀尖便已将自己穿喉而过,顿时暗自大呼一声:“此命休矣”,双眼一闭,只等一死。 第二十二章 倩影何处 第九节 “铁臂铜拳不过如此!这般本事就敢统领江南水陆群豪,群山会真当我江南无人么?”宇文远见丁沉舟双眼一闭,心中倒有些不忍,此人虽然蛮横霸道,心肠歹毒,适才又对思玉出口不逊,但也仅此而已,若真就此时取了他性命,心中毕竟不愿,可若就此饶过,也觉到未免太过便宜。刀尖点到丁沉舟咽喉之时,一触即退,刀锋一转,做四象切之势,左右一摆一拖,在他手臂上各划了一刀,跟着翻转刀柄,在他右手腕上一击。丁沉舟直觉手腕一阵麻痛,五指再也拿捏不住,短刀脱手掉落,宇文远抬脚轻轻一踢,那柄短刀铮的一声飞了上来,左手跟着一探,已自丁沉舟怀中拿出那刀鞘来,顺势左手一举,恰好迎着那短刀下落之势,噌的一声刀落入鞘,宇文远这才闪身退后,拿过那柄短刀来,只见刀鞘上原是用金丝嵌成小青二字,心底不免一愣,不知这两字究竟是这刀称呼,还是谁家闺秀的名字。 宇文远这几下兔起鹘落,快逾绝伦,丁沉舟方才只当自己必死无疑,不料宇文远刀尖在他咽喉只是点了一下,跟着双臂便是剧痛,鲜血齐流,等到回过神来,手中短刀以被宇文远拿去,心中顿时一慌,他此番来江南,隐云寨之事还在其次,送刀才是主务,此刻刀落人手,还如何送刀****? “兄弟小心!”丁沉舟刚要开声讨要,就听杨霖一声惊呼,跟着便是一阵暗器破空之声,心知必是叶知秋暗中出手,脸上不禁一怒,再看杨霖闪身而出,挡在宇文远身前,一手执弓一手执箭,左拨右挑,一阵叮当乱响,七八片金色树叶落在地上,正是落叶飞花中的落叶镖。看来是这叶知秋趁着宇文远闪身退后,细观那刀鞘上字迹,一时分神的机会突然出手,只是他若得手还好,如今所发暗器尽数被人打落,其心已露,其意若揭,两方已是势如仇雠,非但杨霖脸上怒气满面,就是宇文远此时也已明白过来,对自己二人怒目而视,如何还能开口讨刀? “丁老大!”叶知秋倒似并不在乎自己暗器被杨霖尽数拦下,脸上阴冷一笑道:“你当我要暗算他么?不过以此诱我这杨贤侄出手,断了他手中信弓,废了他传讯号箭罢了!今日事已至此,唯有破釜沉舟以死相拼,否则你我还有何面目下山?就算能回去,又如何交代?如今你双臂虽伤,功力不失,这也是他们小辈失算之处,咱们武功虽不如他,却还有十三人在外守把,他隐云寨人虽多,既无信弓传令,又无人下山报信,只要丁老大你一声令下,大家齐心并力,难道还拿不下这两个小子?他二人一死,隐云寨群龙无首,还是你我二人说了算么?”丁沉舟听他如此一说,也不禁看了杨霖手中一眼,果然那信弓弓弦已断成两截垂下,语气冰冷道:“看来只能如此了!还是你老叶计算的周到!” “只怕未必!”杨霖见他两人这般不识好歹,心中真是又急又怒,宇文远方才若是不留情面,丁沉舟此刻已然陈尸当场,谁知这两人非但不谢宇文远不杀之恩,反而故意使计断了自己手中信弓,让自己不得传令各寨驰援,亏得当初自己还在庖丁楼助过这叶知秋一臂之力,谁想此人如此阴险奸诈!心中正在焦急,就听身后宇文远一声怒喝,不等丁沉舟出声传令,闪身过来,就杨霖手中接过三支哨箭来,手上运力,指间一错,向上疾抛,三支箭登时如同被强弓劲弩激射而出一般,带起三声凄厉啸响,有先有后,就厅中穿透屋瓦,直射半空,这一抛乃是宇文远盛怒所发,力道用的极大,只听三支响箭在空中声音半晌不绝,莫说其他各寨,只怕连湖面之上,附近各岛都已听见。 丁沉舟与叶知秋不防宇文远还有如此一手,再听那三支响箭声音在空中迟迟不绝,宇文远方才力道可想而知,脸色都是一变,跟着就听四下里哨箭之声跟着响起,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越传越远,心中都是暗叫不好,这哨箭一出,不出一个时辰,只怕就要传遍整个太湖,旁的不说,就如今西山岛上各寨,连同湖面上隐云寨众人,还有附近各岛,现下定然火急驰援,自己此刻人手虽多,一时半刻也未必就能拿下面前两人,时辰稍微拖的一久,众寡之势必然易手,自己这十三人虽都是好手,也难耐对方成百上千之众,更何况还有宇文远这般高手在此,不由都是眼露惧意,额头冒出冷汗。 “丁统领,山下有变!还请……”丁叶二人正在厅中不知是该传命外面把守之人进来一齐攻上,还是该就此告饶,心中都在盘算之时,门外猛然闯进一人来,正是丁沉舟埋伏在外面的那十三人之首,进厅见丁沉舟身上带伤,两个首领都是面露惧意,这边宇文远同杨霖却都是一脸怒容,不禁一愣,后面之话便说不下去。 “丁统领,叶家主,还请外面一观罢!”杨霖脸上冷冷一笑,将手中断弓抛在地上,对着二人道:“我隐云寨哨箭一出,太湖各寨举众前来,两位若再想下山,恐怕没那么容易!”说罢对着宇文远道:“宇文兄弟,咱们这就出去看看!”宇文远也是看着丁叶二人语气冰冷道:“既然杨少寨主吩咐,两位这就请罢!” 丁叶两人此时颇有些无奈,有心就此一拥而上,又怕不是宇文远对手,可若是就此认输,隐云寨只怕也轻饶不得自己两人,叶知秋心思一动,向着丁沉舟挤眉弄眼道:“丁老大,我日前对你说,这隐云寨非同小可,若遭敌袭,哨箭一出,各寨应变极为神速,便有千军万马也近前不得,你当时还不确信,非要上山来试试,今日却如何?”丁沉舟也是一愣,随即心中便已明白,干笑几声道:“果然厉害,果然厉害,若不是我全力以赴,假戏真做,只怕还试不出来,走走走,咱们这就去看看!” 四人当下两前两后,丁叶二人在前,宇文远杨霖两人随后相跟而出,丁叶二人真是有如芒刺在背,四只眼睛不住来往,心中都是暗暗盘算,走到庄外宽阔之处,举目四望,心中更惊,只听哨箭之声似乎还从极远之处传来,远处山头隐隐有人不断呼喝:“主寨遇袭,各寨驰援!”再往山下一望,非但山路上尽是一股一股飞奔上山的渔人,原本还空空荡荡的湖面上,此刻舟船蚁聚,纷纷拢岸,船上渔人尽是手执利刃,下得船便朝山上奔来,远处各岛仍是不断有舟船如箭离弦而发,甚或水天一线之处,十余艘大船扬起几张大帆,乘风破浪而来。 “难怪隐云寨为江南各水寨之首,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这般雄壮,只怕当年梁山水泊也不过如此罢!”丁沉舟此时哪里还敢招呼自己手下一起上前,索性接着方才叶知秋意思,连声夸赞隐云寨,只是说话之时底气有些稍嫌不足。 “丁……丁老大”叶知秋此刻也是胆战心惊,眼看近百人手持刀枪,已到近前,丁沉舟属下那十几人也已退到自己两人身侧,人人眼中都是一片惧意,赶忙勉强笑道:“咱们既然已是见识了这隐云寨雄壮,依我之见,不如就此与杨寨主和宇文副寨主作别,赶紧下山回去复命才是!”口舌之间浑然不见当时说的宇文远哑口无言的那般利落。丁沉舟也是心领神会,赶忙回头抱拳做礼道:“只因在下不信这隐云寨有此雄壮,非要上山一试,才有这一场误会,如今见了隐云寨这般气势,着实了得,杨少寨主同宇文副寨主武功精湛,丁某自叹不如,就此拜别,叶家主,咱们这就下山去罢……。” “两位且慢!”杨霖见这两人心机如此狡诈多变,倒像是他二人当真来试试这隐云寨能耐一般,浑然不顾方才在厅中痛下杀手,几陷自己于死地之事,若不是宇文远出手相救,此刻号令隐云寨的,已然是他二人,当下冷冷道:“两位既然要试试我隐云寨能耐,我杨霖岂能不让两位如愿?而今这好戏方才开场,两位便要离去,我杨霖岂不是没有尽到地主之谊?我今日便要让两位知道知道,这隐云寨上来容易下去难!”说话间就见几个渔装打扮的汉子飞奔过来,对着杨霖一拱手,眼带戒备看着丁沉舟与叶知秋道:“寨主哨箭聚众,那来袭之人可是这几个贼子么?” 杨霖也不答话,双手背后傲然而立,面带杀意,对着那几个渔装打扮的人道:“不等通传,擅入隐云主寨,偷袭隐云庄,当如何处置?”那几个渔装打扮汉子登时眼光恶狠狠盯着丁叶众人,都是从齿缝中迸出一句话道:“杀无赦!”他几人话语一出,身后跟着那百余人闻声立即齐声高呼道:“杀无赦!”,瞬时这三字如浪潮一般,自这缥缈峰上一路传了下去,不多时就连山下方才下舟之人,湖面上尚未到岸之众,都是高举刀枪,齐声发喊,远处舟船上见此,顿时也是一片刀剑映日之光,只见人人张口大喊,距离虽远,声不可闻,想必所喊也是这三字! 第二十二章 倩影何方 第十节 “杨贤侄,杨贤侄……杨少寨主……”叶知秋哪里见过如此阵仗,登时一阵慌乱,眼见这成百上千人若是一拥而上,凭着自己和丁沉舟这十几人,如何抵挡着住?赶忙一脸哀求道:“我与你父亲素来交厚,对隐云寨也是多有牵挂,而今也不过是来试试这山上的应变之能,事先不曾说明,反成误会……误会而已呀,快让他们住手吶……”已是带了哭腔,宇文远在一旁看着,脸上虽已极度鄙夷此人为人,心中也不免有些赞叹,此人脸皮之厚,无耻之极,只怕当今武林无人能出其右。 “江南武林怎地有你这种败类!”杨霖极为不屑瞥了一眼叶知秋,也不去理他,转身向着人群一挥手,登时呼声渐止,杨霖这才大声道:“这几人擅闯隐云主寨,原不是败在我手下,乃是败在我隐云寨宇文副寨主手中,因此如何处置,便由宇文副寨主决断!”宇文远见杨霖将此事交付与他,赶忙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我初来乍到,怎敢发号施令,还是请少寨主亲自决断才是!”再看隐云寨众人,眼中都是一片惊异之色,其中不乏夜来湖上拦截他之人,甚是不明白这青年看着比杨霖还小几岁,怎地一转眼成了隐云寨副寨主? “兄弟,你尽管号令!”杨霖见宇文远颇有些惶恐,自然也明白他心中意思,微微一笑,看着丁叶众人道:“这些狗贼,是杀是剐,还是将他们投在湖中喂鱼,都由你说了算,你身为副寨主,不用客气!”宇文远见他说的如此笃定,心中不禁有些犹疑,丁叶两人方才虽有杀意,却也败在他手中,叶知秋此刻虽是厚颜无耻,乞怜求活,那丁沉舟却甚是硬气,虽有求活之意,但始终不肯说一句哀求之话,身后那十三人也是全神戒备,若真是动起手来,丁叶二人虽是不敌,隐云寨必然不免有所伤损,心中盘旋良久,不住踅摸若是自己师父在此,或是独孤胜在此,当如何定夺? “放他们走罢!”宇文远沉思半晌,猛的想起当日独孤胜所言那“罪不至死”四字来,主意已定,;朗声道:“杨少寨主,今日他既然说是为了试试隐云寨应变之能,就暂且饶过他这一次,只要放下兵器,便任由他们走路,此后永不许踏入太湖半步,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隐云寨过几日自当也要上建康府试试群山会应变之能,就让他们回去好生候着罢!” 杨霖见他如此发落,脸上也是赞许有加,他心中何尝不明白,今日若将这些人尽数诛灭,隐云寨同群山会便立成仇敌,势同水火,自己虽不知这群山会到底是何来头,但那两淮十三寨若是聚众前来,只怕也不易应付。如今宇文远这番发落,也算是再饶过他们一次,留下他们兵刃,在江湖中已然算是极大的羞辱,又说过几日当去建康府试试群山会应变之能,自然是说隐云寨有仇必报,今日之事绝不善罢甘休。既折辱了群山会脸面,也饶过这十几人性命,又显着隐云寨自有一番不肯倚多为胜,宽宏大度,不惧强敌的气魄。转头看着丁叶两人道:“宇文副寨主之话,你二人听见了?” “听见了听见了……”叶知秋听宇文远说饶过不杀,哪里还等人吩咐,早将自己身上所藏暗器尽数抖落在地上,一脸急切对丁沉舟低声道:“丁老大,忍一忍罢,且不说今日有高手在场,现下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走罢,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到时候……到时候……”他原本想说到时候再请会中高手前来,见丁沉舟脸色一变,猛地醒悟这话若是说出来,岂不是有些看不起这铁臂铜拳?赶忙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丁沉舟见今日事已至此,心中也是一声长叹,自己在河北何等名声!今日却被宇文远一个年轻后生两次饶过,再看隐云寨众人此时已然漫山遍野,摩拳擦掌,山下仍是不住有人前来,回头对那十三人道:“扔了兵刃罢……”那十三人见自己统领吩咐,犹疑片刻,都是将手中兵刃纷纷抛下,丁沉舟这才转头道:“宇文副寨主年纪轻轻,功夫便如此了得,丁某佩服,今日多谢宇文副寨主不杀之恩,丁某当在建康府恭候大驾!我们走!”叶知秋也忙道:“多谢杨贤侄,多谢宇文副寨主,多谢,多谢!” 杨霖见丁沉舟从始至终只是对宇文远相谢,绝口不提自己,自是因为若无宇文远,今日他心中筹划之事必然成功,也不去计较,见他众人转身下山,这才远远喊了一声道:“传令山下让路,放他几人回去,大家替我恭送恭送罢!”顿时山上山下众人一阵哄闹,那“恭送”之言也多是“快快滚罢”之中夹缠着无数讥讽奚落之语。 “看来杨七叔昨夜又喝多了,到了此时还不见来!”杨霖见丁叶众人狼狈下山而去,这才环视一圈众人,冷冷一笑道:“朱二哥,传命山下备酒设宴,再命人去请汪秀才,今日我隐云寨要设题诗大会,庆贺宇文兄弟称为我隐云寨副寨主!”他此话一出,顿时山下山上欢声雷动,那朱二哥原本是带那两名庄丁下山疗伤去了,也是听见警讯方才赶回,见杨霖吩咐,赶忙点了十多人下山准备,宇文远却悄悄往杨霖身边靠了靠,神色窘迫道:“少寨主……我对这诗词歌赋一窍不通,只不过是识字而已……这题诗……”杨霖哈哈一笑道:“宇文兄弟莫慌,你看着山上有几人懂得诗词歌赋?都是些水中捞摸生涯的粗俗汉子,玩不来那些雅致东西,就是哥哥我,也跟你一样,粗识几个字罢了,因此这题诗大会你不必担心,都是些吃酒吃肉的勾当,放心便是!” 宇文远见杨霖说不过是些酒肉勾当,再看看周围这些太湖汉子,果然没有几人像是懂得诗词歌赋的样子,略略有些安心。杨霖却又在他耳边道:“不过还有一事,我预先知会宇文兄弟一声,你今日任这隐云寨副寨主,只怕众兄弟们多有不服,不过也不是甚么难事,咱们都是武林中人,都是已本事见真章,你到时只要亮出几手功夫来,他们自然心服,咱们这就下山去罢。”宇文远不妨还有这一事,不过这功夫之事,比那诗词歌赋倒是简单的多,对他来说,不是甚么难事。当下杨霖先行,宇文远随后,一众山寨头目跟着,便也朝着山下而去。 “禀报寨主”两人刚走至山腰,一个汉子忽然飞奔过来,单膝跪地道:“方才兄弟们在山坳间拿的几个躲藏在哪里的男女生人,说是来山上赏看景致的,兄弟们见山寨号箭示警,不敢擅自放他们去,还请寨主发落!” “甚么生人?”杨霖脸上倒是一愣,回头看看宇文远道:“难不成还有人趁机上山?咱们兄弟去看看!”宇文远也是一脸诧异,难不成说这丁叶二人还留有后手不成?两人跟着那汉子到了山腰拐角之处,就见几个秀才跟几个女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周围都是太湖水寨之人,挺枪执刀团团围住,宇文远一见,赶忙笑道:“少寨主,这几人的确是来山上赏看景致的,不是丁叶一路之人!”跟着便将昨日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这才道:“若不是这李大哥和张大哥出言之路,兄弟我还不知如何才能来这山上,放了他们去罢”。 “难怪叶老头今日这般绝早就来山上,原来昨日就商量定了,就是要趁我不备,让隐云寨成群龙无首之势,他们便好从中下手。”杨霖听宇文远说起昨日丁叶两人便已密谋,脸上恨恨道:“兄弟也太过好心,让这老家伙走的太轻巧,下次若在遇到,若不将他破腹剜心,难消我心头之恨!”那几个秀才见杨霖脸色一变,又隐隐听见破腹剜心四字,只当这大王要拿自己心肝来做醒酒汤,其中一人当场脸色一白,就地便晕了过去,宇文远连忙上前,扶起那人,掌力直透后背,一笑道:“张大哥,李大哥,昨夜多谢指路,今日山寨聚会,惊扰几位游赏之意,还望勿怪!”杨霖也是一笑对着周围那些看管的汉子道:“这些都是寻常游人,放了他们去,再去拿一百两银子,一桌酒席相送,当做宇文副寨主为他们压惊!”说罢便招呼宇文远一同下山,众人跟着便一哄而散,那几个秀才此时才惊魂初定,只是都心中甚是惊讶,张李二人更是面面相觑,这山寨上副寨主,与自己从未谋面,怎地知道自己姓张姓李? “杨七叔到底是酒醒了!”杨霖带着宇文远到得山下码头,就见湖面上七艘小船前导,后面三艘大船相随,上面汉子都是剽悍利落,刀枪鲜明,自湖中飞驰而来,杨霖便站在那头上对宇文远低声笑道:“考校你功夫的人来了,不过我这杨七叔,练的可不是隐云寨功夫。”宇文远刚一愣神,就听那后面中间一艘大船上一个苍老声音喊道:“何人擅闯隐云寨?活的不耐烦了么?”跟着便是一个须髯若戟的老者,一身宽袍大袖,自中间大船船头一跃而起,手中提着一只铁锚,稳稳落在两人面前,见杨霖身边还有一人,倒是一愣,指着宇文远道:“这是何人?” “七叔,你这夜夜宿醉不堪,敌人杀到缥缈峰上你都不知!”杨霖见这人上了码头,口中颇是有些埋怨之意,这才对宇文远挤了挤眼睛道:“这是咱们隐云寨三山岛岛主,我父亲骨肉兄弟,与方才那丁沉舟名字有几分相似,杨定舟杨七叔,手上一只铁锚,甚是厉害。”又对那杨定舟道:“这位是咱们隐云寨新晋副寨主,宇文远宇文兄弟,以后可要请七叔多多照顾了!”宇文远也是赶忙上来见礼道:“晚辈宇文远,见过杨七叔!” “副寨主!?”杨定舟左左右右看了宇文远一阵道:“你这般年轻,便让我这侄儿请你做了副寨主,想必有些本事,不知你是水上功夫了得,还是这陆上功夫了得?”宇文远见他眼中尽是猜疑之色,方才又得杨霖示意,知道这杨定舟必然是要试试自己功夫,当下一笑道:“晚辈水上功夫不值前辈一哂,倒是学了些…。。拳掌刀剑功夫,也都未学到家,往后还请七叔多多指教!”他本想说自己学了些粗浅功夫,转念一想,这望海潮掌法乃是自己师祖所传,其中精微深奥之处,连自己师父癞和尚都不曾全然贯通,至于这解牛刀法,独孤胜当日在川中道路上也曾跟他说起过这刀法“发劲于内,借锋于刀,潜藏玄机,生死瞬息”,若是全然领会这刀法中要义,跟这望海潮掌法也不过略逊一筹,无论如何也说不到粗浅二字上去,因此只说自己没学到家罢了。 “不用往后!”杨定舟见他方才神色微微迟疑片刻,只当他心里有些畏惧之意,一挥铁锚道:“便就今日今时,就在这里,老夫便来看看你这武功当不当得这个副寨主,若是不成,今日这题诗大会也就不用开了!”宇文远见杨定舟此刻便要动手,倒是有些踌躇,转脸去看杨霖之时,见他一脸笑意道:“宇文兄弟,七叔也只是想考校考校你手上功夫,既为副寨主,你当得有些本事才能服众不是么?不过动手之时,点到为止就成。”杨霖如何不明白杨定舟武功家数,至高也不过与丁沉舟相若,但现下自己若是劝开两人,宇文远这副寨主别说杨定舟不服,就是这些寨中喽啰见了宇文远这般年轻,也难心服。 “哟呵,还点到为止!”杨定舟见杨霖反倒跟宇文远说点到为止,竟然是让他有所容让之意,心中倒是有些不忿,手中铁锚一摆道:“来来来,你接的我三锚,便让你做这副寨主!” 宇文远此时心中甚是作难,比试他自然不惧,只是这人身为长辈,又是这太湖水寨中一岛之主,若是输在自己手下,脸面上如何过得去?不由四处瞧看,心底要寻个甚么法子,让此人知难而退便成。 “你兀自看甚么?”杨定舟见他眼光不定,四下乱看,不由诧异道:“难不成你见我铁锚沉重,要寻兵器么?”说罢也是四下一瞧,见一个汉子身背一柄铁奖,当下对那汉子道:“宋岛主,将你铁桨给这位小哥一用,一会若是打坏了,我赔你一柄便是!”那汉子忙不迭将铁桨送上道:“哪里敢要七叔赔,再说我这铁桨乃是熟铁百般锻打而成,不像生铁那般硬脆,哪里就能坏了!” 宇文远拿桨在手,只觉这桨确实有些份量,在手上掂了掂,听着那宋岛主之话,心中忽然一动道:“这桨好是好,只是稍嫌软了些”,说着力贯双臂,双手用力一扳,一根铁桨竟然咯吱作响,硬生生弯了过来,登时看的众人舌挢不下,杨定舟也看的有些发呆,心中却还是有些不服,只道这般扳弯铁桨,也不过膂力甚大罢了,正要说话,宇文远却看着那弯桨道:“要是如此,宋岛主只怕往后不好使用了,兄弟再给你弄回来便是!”说着却是单手持桨,运起望海潮掌法中第四势中秋水劲来,手臂一颤一抖,内力有若水流破堤一般涌出,就听那铁桨嗡的一声鸣响,声音极大,有似一根巨木撞上一口千斤巨钟一般,众人赶忙捂耳不迭,站的稍近之人,连手上刀剑都跟着一阵微颤,铁桨桨身更是如同一根软绳一般抖动不已,不过片刻,宇文远手腕一振,嗡鸣之声顿止,再看那铁桨,又如方才那般直直的一根,宇文远这才将铁桨又交回那宋岛主手中道:“宋大哥,你这铁桨有些不趁手,兄弟我还是别寻他物罢。”那宋岛主此时已是目瞪口呆,接过自己铁桨,看着桨尾处被宇文远捏出的五个手印,那里还说的出话来。 “七叔”宇文远这才对着满面震惊的杨定舟道:“你手中兵器沉重,晚辈今日不曾带的趁手兵器来,改日待我有了能跟七叔手中铁锚相对的兵刃,再来跟七叔请教可好?” “好……好……”杨定舟此时只是茫然应对,心中早已骇然不已,若这掰弯铁桨不过是膂力厉害,方才这一振一抖所发之声,明显是极为高深内家功力,自己这铁锚在人家手中,只怕还不如这铁桨。幸亏方才自己还未贸然动手,还说让人家接自己三锚,照此看来,自己未必能接下别人一掌,见宇文远说改日再比,心中猛醒道:“改日…。改日…。。宇文副寨主果然少年英侠,隐云寨有你,真是如虎添翼!”周围众人赶忙也是连声附和。 杨霖见宇文远不用过招,便让杨定舟与各寨寨主尽皆心服,自己对宇文远功夫也是惊讶不已,见杨定舟改口说宇文副寨主,自是已然应允,心中一喜,过来笑道:“既然七叔都准了,想必他人再无异议,咱们这就开宴,庆贺宇文兄弟任我隐云寨副寨主之位!”周围愣怔半晌的众多好汉此时才是猛的一阵欢呼,倒让宇文远吃了一惊。 “汪秀才到了!”众人正在一片欢腾,就听朱二哥大声喊道,陪着一个秀才模样的人前来,杨霖一见笑道:“好,汪秀才已至,即刻传命开宴,宇文副寨主,七叔,咱们这就去罢。”过来拉起宇文远和杨定舟,便往山下一个寨中而去,那汪秀才本是这岛上之人,家口宅院都在岛上,自然与隐云寨来往颇多,寨中好汉又多有不识字的,但有书信来往之事,自然免不了让他动手,因此渐渐也成这隐云寨尊客,众人到得席上,分主次坐定,立时便有人端了菜肴上来,尽是这太湖所产之物,那太湖所产白鱼白虾银鱼本来就极有名声,并称太湖三白,宇文远在临安也多有尝过,只是这三白离了太湖水便活的不久,就便是渔船载着太湖水送到,也难免有些不新鲜,此时就在太湖之中,都是湖中渔船上拿来的鲜活之物,味道自然比临安之时要鲜美许多。 酒至半酣,杨霖站起身来,挥手示意众人暂止喧闹,看着那秀才道:“汪秀才,我这副寨主姓宇文,单名一个远字,年轻有为,你可不要写的老了!”跟着就有人抬上一方书案来,笔墨齐备,那汪秀才半醉起身笑道:“杨少寨主放心,必定要显出副寨主英气出来!”说罢走到那书案前,拿起哪管狼毫,略一思量,就两幅纸上笔走龙蛇,顷刻而成,两个汉子赶忙将那纸高高举起,就见上面两句诗道:“帆远本从云中至,雾隐缥缈第二峰”众人顿时都是一片声齐声朗诵,宇文远却不知何意,不免悄悄问那杨定舟,杨定舟此时已知宇文远功夫了得,心中钦佩,爽朗一笑道:“这两句诗,宇文副寨主可要背的熟了,这乃是你副寨主身份诗,往后在太湖水面上,听见你这两句诗,便是你副寨主亲临,自今日起,这两句诗便晓谕太湖各寨,除了我这寨主侄子,跟老夫我以外,任何人擅吟这两句诗,都有割舌之罪。”宇文远这才心中大悟,为何今日这宴会叫做题诗大会,原来从此刻起,他方才真正算是这隐云寨副寨主。 当日一场欢宴自日中吃到夜半,人人都是大醉,宇文远更是人人来敬,虽是凭着内功精深来者不拒,到最后也是颓然醉倒,不省人事,直直睡了一日一夜方醒,只是睡梦之中,无处不是思玉身影,等到酒醒,看着丁沉舟留下那把刀来,心中不禁有些犹疑,此刀既说送往临安故知,也不知送于谁人?庖丁楼掌柜久在韩世忠麾下,想必多少知道一些,就算不知,以他在临安人情世故,多少也能打问出些端倪,再想起梦中尽是思玉影子,便同杨霖将自己心思说了,只是隐去韩世忠和思玉名字。杨霖知他原是为了寻人,当下也不阻拦,只说不用陆路回去,就湖中发一条大船,从水路顺流扬帆而下,直趋临安,倒比陆路还快些,等到安排好船只,不免又是一场践行宴会,宇文远此刻身为隐云寨副寨主,知道他要远出,附近各岛各寨自然前来送行,免不得又是大醉几日。 直直过了三日,宇文远才得自送行酒宴脱身,乘船南下,越想越觉得丁沉舟那日之话有些异样,一路焦急之处,恨不得自己往帆上吹一口气,这一日到了临安码头,宇文远弃船登岸,吩咐船上人手自行折返,自己却赶忙往庖丁楼而来,掌柜的见他匆匆而回,一脸倦容,连忙接他道后面余南山房中坐下,又沏了一壶茶来,刚要出门,宇文远却叫住他道:“掌柜的,我这几日在旁人手中得了一把短刀,甚是有些奇怪,乃是有人说送于这临安城故人之物,你见多识广,且来看看是谁家之物?”说着拿出那把短刀,放在桌上。 “啊!此刀你从何而来?”那掌柜的不看则已,一看之下,脸上大惊失色,两只手不住颤抖,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宇文远见他神情大异,赶忙将丁沉舟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掌柜的越听脸上越是惊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捧着那短刀痛哭失声,宇文远赶忙将他扶起,坐在椅上,心中也是大乱,一阵不祥之感潮涌而来,颤声问道:“掌柜的,你先莫哭,这刀……这刀……难不成是韩大帅的么……”那管家这才稍稍止住哭声,看着那短刀,一脸绝望之色,嘴唇发紫,脸色毫无血色,声音颤抖道:“这……这是……。这是思玉小姐的佩刀啊……小姐,小姐啊,你究竟在哪里?在哪里啊……” 第二十三章 金宫迷影 第一节 宇文远见掌柜哭的悲切,自己心中也是方寸大乱,若这把刀是思玉所带,那思玉岂不是已然落于人手?那这丁沉舟?那……他已然不敢往下多想一步,定了定神,心中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嘴唇颤抖,眼睛发直,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道:“掌……掌柜的……莫要恶作剧……我师姐……我师姐素来……素来甚……甚少带刀,怎能……怎能有佩刀……佩刀落入人手…。。不可能……不可能……” “苍天啊……”那管家见了这把短刀,心中之事再也压抑不下,一声长叹,踉踉跄跄奔出屋去,不过一刻,带了一包东西回来,放在桌上,宇文远一眼便认出那包着物事的纱绢,乃是自己身上这纱绢的另一半,一阵手忙脚乱打了开来,里面只有一绺青丝,还有一封书信,信封上字迹娟秀,正是思玉所写,赶忙打开来看,其中不过百余字。 “金主易装入宋,施施而还,辱国之甚!辱人之甚!乃使我祖忧愤不堪,病沉难愈,终至一片收复之心,憾然而归黄土。甚愧当日浙西道上,玉以其人为谦谦君子,倾心相慕,而今思来,不胜汗颜,今当借金主慕色之好,孤身前往,必当手刃其人以报我祖在天之灵,报君父辈满门血仇,自知此去必死,不敢与君面决,留发以为念,若有未尽之缘,尽待来生,韩慕微上。” 宇文远看完,右手撑案,左手抚在前胸,心头突突直跳,思玉这信中说的十分明白,她既伤心与韩世忠忧愤而死,又惭愧自己当时在浙西对完颜亮情愫暗生,已有以身相许之意,谁知她平生所爱的第一个人竟是家国之敌。临到后来,完颜亮真相被癞和尚点破,言辞之中,对思玉甚是猥亵,哪里有半点爱慕之意,只有一片****之心,一路上来所做的功夫,只是要将思玉骗回金国,充掖后宫,与他那些妃子一般,供其玩赏泄欲罢了,心意不足之时,连卢颖儿都要一并掳去,思玉便如猛然吃了一千只苍蝇,不想自己一片痴心,万般柔情,最后竟落在一摊污泥之中。及到癞和尚动手,完颜亮率众掳了思玉退走,前去卢家庄路上,见思玉已在掌握,心中再无顾忌,言辞中全然是一副淫邪不堪念头,甚或已是有些动手动脚,若不是在那许多侍卫跟前自顾一国之主身份,又急着北归,只怕思玉早已被他玷污,彼时思玉全身穴道受制,半分抗拒不得,心中却已愤恨至极,只待穴道一解,就要咬舌自尽,幸得半路上迟老道杀出,众侍卫护卫完颜亮已是有些力不能及,哪里还顾得上思玉,便被迟老道救了下来,但她生性刚烈,哪能受此侮辱?这必要手刃其人之心,自那时已然定下了。 已心慌气短,手脚冰冷,呼吸促而不长,方寸乱而无主,体内真气不住四下鼓荡,已有凌乱之像,赶忙屏气凝神,行功运气,半晌才稍稍定住心神,深吸一口气道:“这……这是真的么?那……那这刀……这刀……”他如今心中纷乱,内息大动,方才勉力压制,才不至于岔了经脉,心底却还有一丝侥幸,怕掌柜看错了,只是一开口就觉真气乱行,鼻息粗重若喘,哪里还问的出一句整话来。 那掌柜的双手颤抖拿起那把短刀,泪流满面,摇着头道:“当年……当年韩大帅在战阵之上,常使一长一短两把战刀,都是青钢所铸,锋利非凡,长的那把,叫做大青,短的……短的便是这把……叫做小青,后来大帅归隐园林,再也难上战阵杀敌,思玉……思玉小姐便将这把小青刀万般乞求要了去,当做自己佩刀,却只是藏在自己箱笼之中,说道将来嫁人之时……也要将此刀一并带去……那日思玉小姐失踪,这把小青刀也一并不见,房中唯有留给公子的这包东西,阖家上下都知不妙,派人连夜往北路上去寻,只是没个影踪,续后大和尚回来,得知此事,也是连夜启程,吩咐小的,在他回来之前,决不可将此事告知公子,谁知……谁知……谁知现下大和尚还未回来,这把刀已然……已然落入他人之手……思玉小姐爱惜此刀,如同性命一般,如今此刀孤身南归……思玉小姐想必……想必……”说到此处,他已是泣不成声,双手乏力,再也拿不住那刀,啪的一声掉落在桌上。 “完颜亮!!!!!”宇文远此刻心中再无疑虑,蓦的想起这把刀乃是丁沉舟带去姑苏,要来临安交给故人的,他曾说此刀乃是甚么盟主让他前来交给一个故知,思玉以此刀前去刺杀完颜亮,如今刀在人无,难不成那盟主便是完颜亮?再想起那故旧二字……当时韩世忠跟完颜亮在这西湖岸边,确实有一面之缘,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心中哪里还敢顺着往下去想,心中顿时乱、激、急、愤、惧、恨种种纷至沓来,翻搅成团,胸中真气积郁,无处宣泄,一声低吼自丹田滚涌而出,如同闷雷一般炸响,桌上茶杯茶壶都被震的咔嚓一声碎裂成片,随即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眼前一黑,只听掌柜一声惊呼,登时人事不醒。 “这位公子血涌出口,耳鼻眼间隐见血迹,此乃血不归经,气血两逆之症,须得徐徐调治,用我这固本养气丹,服上半年便好!” “不对不对,方才在下诊脉之时,脉像促而不稳,强而不实,明明是阳气过盛,五行化火,邪热内侵之症,阳气滞而不散,需要大下大利,泄去火气,才能慢慢将养,待我开一剂三黄清腑汤,去我医馆买来,喝上几剂再说” “放屁,这位公子四肢冰冷,面唇失色无华,明明是气血两虚,阴寒入体之症,亟需大进大补,你反倒用大下大利之药,岂不是庸医一个?,如今之用以血补血,以气补气,方能见效,我这里有气血双归丸,极是神效,吃上三月便好。 “你医道不精,敢说我是庸医?” “你医术差劲,难道还说不得么?” 宇文远昏晕中,只听耳边几人争论之声不停,略觉烦躁,凝神片刻,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心中百味杂陈,内力郁结无处宣泄,一声大吼,随即便人事不知,赶忙运转体内真气,潜运一个周天,并无异状,只是方才真气鼓荡之时,经脉受了些许震荡罢了,再微微睁眼,就见几个大夫坐在房内,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指责对方诊病不明,掌柜的站在一旁,也不知到底该听谁的才是,自然明白是因自己经脉受震,脉象紊乱,因此这些大夫们也都是各执一词。 “滚出去!”这边几人正吵得的乱作一团,几欲动手互殴,就听床上一声厉喝,掌柜的一愣,连忙上前,脸上泪痕尚自未干,那几个大夫被这一声一惊,见宇文远已然醒转,又七嘴八舌嚷闹起来,纷纷说自己说的才对。 “滚!滚滚滚,全部给我滚!”宇文远此刻心中烦乱至极,见他几人还在那里吵嚷不休,忽的坐起身来,一声暴喝,连掌柜的都是一惊,那几个大夫见他突然发怒,吃了一吓,连走带跑不迭,瞬时便没了踪影。宇文远这才喘了一口气,对掌柜的道:“我无事,你也出去罢,照料好前面就是,我一个人静躺一时便好……。”掌柜见他面色虽还是有些不好,说话气力倒是完足,也不知该说甚么,踌躇半晌,步履蹒跚出房去了。 宇文远见掌柜的出去,这才重又躺下,心中只是焦躁不安,稍一合眼,便是往日思玉模样在眼前飘来飘去,恍惚中似乎见思玉身着当日冷光楼击鼓时的翠绿战衣,笑意娉婷而来,还未走到跟前,却见完颜亮在思玉身后纵情大笑,一把将思玉拦腰掳走,宇文远心中一急,赶忙要追,不防扑通一声掉落床下,站起身来还待要追,猛然惊醒过来,心中顿时万念俱灰,眼中不由落下泪来。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只觉心口隐隐作痛,心知是方才经脉震动,自己心脉之伤痊愈未久,只怕有所损伤,赶忙开了密室,拿出胡空青送给自己丹药来,取了两粒服下,这些丹药虽是胡空青所练,药方却是出自三医,又用的是三医珍藏药材而成,极有效用,不过片刻,胸口隐痛便消,就连内息也跟着顺畅许多。 “丁沉舟!”宇文远服了丹药,这才又重新躺下,两眼呆呆望着屋顶,心中默默盘算现下该如何才好,心中又急又怕,急的是恨不得此刻背插双翅,飞到金国宫中,怕的是万一真的到了那里,思玉已遭毒手,自己又当如何?便是自己有能耐将那完颜亮砍成肉酱,又于事何补?虽能报仇雪恨,可是思玉终究是回不来了……再者来说,那金国宫中地方又大,完颜亮又贪淫好色,思玉就算侥幸不死,自也备受凌辱,自己孤身一人,怎地才能在那宫中找到思玉所在,若是一个不慎,被人察觉,只怕思玉必危!心中不觉思前想后,时怒时沮,正在一片彷徨间,蓦的一个名字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既然此刀是丁沉舟带来,丁沉舟自然知道这金国宫中道路,且拿下他,问得明白了,再去金国宫中!若是思玉救不回来,自己便与那完颜亮同归于尽便是! 第二十三章 金宫迷影 第二节 宇文远主意已定,只觉再也耽搁不得,猛的坐起身来,将那些丹药书信尽数打成一个包裹带在身上,再将两把刀都插在腰间,就床上抓起一条被单擦了擦脸,推开门深吸一口气就往外走,慌得掌柜在身后大声喊叫,只是个不理,他心中焦急,脚下甚快,那掌柜的如何追的上,其实已是午后,夕阳西下,宇文远走了一程,心中渐渐平定,见天色已黑,不免要寻个宿头住下,摸摸身上,猛的却是一惊,自己只顾出门,倒把盘缠给忘记了,便是有了宿头,只怕也是个没钱住店。再要折返临安,心里又是不敢,只好就荒山野地里将就一宿罢了,当日癞和尚带他风陵渡之时,这种夜宿野外也是常事。 “站住,哪里跑!”宇文远正倚着一块石头浑浑噩噩,半梦半醒,只觉自己到了金国宫中,救了思玉出来,后面却漫山遍野都是追兵,两人就野地里一路奔跑,刚将那追兵甩脱,正待停下歇息片刻,就听六七人在身后齐声发喊,宇文远蓦的一惊,思玉登时脱手飘摇而去,急忙要追,一个踉跄扑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土。这才怔醒过来,只怕连临安界都不曾过,离那金国京城更是还有数千里之遥,只是那喊声方才听得十分真切,就似在耳边一般,正在摇头苦笑,忽听远远又是一声呼喝,这一下听得极为真实,并非梦境,急忙从石后闪身出来,见远处数点火把疾行,像是再追甚么人一样,赶忙悄悄奔了过去。 “还跑!”宇文远悄悄潜身过去,只见四五个人手拿钢叉朴刀,围住一男一女,像是父女二人一般,跪在中间只是不断作揖求饶,那老者道:“各位大王,各位大王,我们妇女原本是前往姑苏城投亲的,贪图路程,错过宿头,不防惊扰了各位大王,这包里还有几两银子,给各位大王拿去买碗酒喝也好,万望,饶过我们,饶过我们啊……。”那女子此刻哪里还说的出话来,只是两眼惊恐,浑身筛糠一般颤抖。 “慌甚么慌甚么”那几人中一个似是领头的笑道:“咱们哥几个这几日赌输了,又没钱去翻本,思量着在此等几个单身客人,借些银钱使用,也是咱们哥几个实在晦气,连着几夜都不曾遇着个有钱的人家路过,今夜碰见你们,也算有缘,你放心你放心,咱们哥几个手下绝不伤人,只是求财,若有甚么银两首饰,赶紧拿来,若有隐藏,休怪咱哥几个刀下不认人!”宇文远已然明白,这定然不知是哪里泼皮赌输了,没钱去赌,便思量着要做些绿林里勾当,这父女俩才是真晦气,碰上这几个赌棍。 “玉儿……”那老者听这几人说只是求财,忙不迭对着女儿道:“赶紧将你包裹那些首饰都拿出来,送给各位大王使用……”那女子赶忙蹲在地上去解包裹,心忙手乱,三两下竟然将那那包裹弄成了一个死结,心中更急。那老者早已将自己身上银两尽数取出,放在地上,也不过十余两而已。只是那“玉儿”两字,倒触动宇文远心中之事,看他几人交头接耳,似有商量之意,强自耐住心中火气,看他几人到底要如何。 “大哥,这几两银子,够你我赌几日?”那老者见自己女儿半晌打不开包裹,赶忙上去帮着解那死结,这边几人却道:“看他两人,这小娘们包裹里,只怕也没有多少金银首饰,能够咱们兄弟吃顿酒就不错了,我倒是有个主意……” “甚么主意?”那领头的赶忙问道,旁边那人脸上一阵淫笑,看着那姑娘道:“我看这小娘们长的倒是有些标致,与其拿他这几两碎银子,不如将这小娘们带了去,不管是临安还是姑苏,找个青楼卖了,不怕没有百两银子,不比拿着几两碎银子强?” “说的有理,说的有理”那领头之人顿时笑道:“还是兄弟你有见识,会盘算,我方才只顾让他们取银子,倒忘了这小娘们本身就是一注大银子!”那老者在一边早已听到,登时满面惊慌回身道:“各位大王、各位大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老汉就这一个女儿,还待她招赘个夫君,为老汉养老送终,那青楼乃是烟花之地,我女儿是良家女子,怎能道那种地方去?各位大王若是嫌钱少,只需一人随老汉前往姑苏,我那亲戚家也有些银子,便送给各位大王可好?” “你说的倒轻巧!”那领头之人道:“谁有功夫跟你去姑苏走一遭,再说那姑苏城里人多眼杂,万一你趁我们不备报了官,咱哥几个岂不是自投罗网么?你既然说你亲戚家有银子,你独自去拿来,留你女儿在这里为质,我们便等你那银子来赎人!” “这怎么成,这怎么…。。”那老者听这几人要他前去拿银子来赎人,自己一走,这几人返身便将自己女儿卖了,却再哪里去寻?方才那出主意之人早已不耐烦,一把拉起那姑娘道:“大哥,你好痴,等他拿银子回来,只怕官兵也来了,难道放着现钟不打,反去练铜?”那姑娘被他这一拽,更是哭叫不已,那老者也是慌了神,一口一个玉儿,只是跪在地上告饶。 “各位大王且慢么”宇文远在暗处早已看的怒火腾腾,此刻却是一声冷笑,自黑影中走了出来,那几人不防这野地里竟还藏着别人,脸上都是一惊,顿时挺刀执叉,一同围了过来,拽着那姑娘的汉子应变极快,忙将手中朴刀横在姑娘身前,吓的那姑娘登时一声也不敢出,只是暗自抽泣。宇文远却道:“各位不过是赌输了没银子,何必为难她父女二人,放了他们去,我给各位大王两千两使用可好?” “两千两?”几人先是面上一喜,跟着都是神色犹疑上上下下打量宇文远,见他身上包裹也不大,哪里像有两千两的样子?那领头之人便道:“你先拿出来,若果真有,咱们哥几个就放了你们走路,若是没有,休怪你家金大爷今夜发怒?” “哦,原来贵姓金?”宇文远登时一声冷笑,方才那姑娘名中有个玉儿已然触动自己心事,如今耳边最听不下的便是这个“金”字,双手一翻,两把短刀尽数拿在手中道:“这是一千两,这也是一千两,共计两千两,几位这就上来拿罢!” “好小子!竟敢戏弄大爷,兄弟们一起上!”几人见宇文远拿出刀来,已知上当,顿时一声呼喝,几个人一起拥上,宇文远虽是气愤已极,到底还是不愿伤了他们性命,手中两把短刀一翻,从几人身边急掠而过,几人只觉脖子上一凉,宇文远早已站回原位冷冷道:“如何,这两把刀值不值两千两?”几人顿时眼中都是恐怖之意,均知方才此人乃是用刀背在自己颈间一划而过,若是刀锋,自己这几人早已尸横当场,个个都似吞了一个没敲开的核桃一般,梗着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把刀放下!”那抓住玉儿姑娘之人方才也是看在眼中,只觉此人身法之快,如同鬼魅,连忙将手中朴刀架在那姑娘颈间,颤声嘶喊道:“放下,不然我宰了这个娘们!”那老汉早已惊慌无极,见自己女儿被人横刀再颈,也不知是该求宇文远放下短刀,还是该去哀求那人放过自己女儿,站在那里只是个发抖。 “放下便放下”宇文远看着那人,眼中一阵寒意,这几人半路劫财,只此人最为狡诈,倒跟那叶知秋有几分相似,如今思玉失陷金国宫中,他心中早已连丁叶二人一并恨之入骨,双手一挥,两把短刀应声入土,只露着两把刀柄在外,刀落之际猛然闪身而前,掌上发力,在他双肩各拍一掌,那人一声闷哼,往后便倒,手中朴刀脱手而落,双臂软软垂下,乃是双肩关节以被掌力击碎。 “好汉爷,好汉爷饶命哪”那几人此刻就算再笨,也知道自己绝非此人对手,眼见挟持那姑娘之人倒地之后一声不吭,只道是被宇文远一掌给打死了,还当宇文远就此要痛下杀手,赶忙一齐抛了手中兵器,跪在地上,一个个涕泪横流,指天画地,满口胡沁,也有说自己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的,也有说自己还有八十岁老娘要赡养的,也有说自己从此后必定洗心革面的……倒叫宇文远有些好笑。 “还不快滚!”宇文远此刻心中虽极想将给这几人每人送上一刀,到底耐着心中火气,冷喝一声,几人顿时如蒙大赦,抬起那晕厥之人,飞一般的跑了去,宇文远这才拔出刀来,擦拭干净,还刀入鞘。那老汉跟那姑娘连忙跪在地上,一口一个恩人不绝,宇文远看看天色,这黑天黑地,四野无人之处,这一老一少行路,若是再遇上些不三不四之人,只怕在没这般运气,当下盘算一番,也不隐瞒,将自己匆忙出门,忘带盘缠之事说了一遍,只说到了姑苏,便有银钱还他,这父女两人骤然化险为夷,得脱大难,又见他身手不凡,自然满口应承。 第二十三章 金宫迷影 第三节 当夜宇文远便与这父女二人同路而行,父女二人感他搭救之恩,一路之上只是以恩公相称,路上歇宿,尽是好茶好饭相待,必选洁净上房与他歇息,哪知宇文远只求一饭,晚间自去绝不进客房,任你百般恳请,只是不愿。所幸临安至姑苏路途不远,不过三两日间便已赶到,便让他父女二人自去寻找那亲戚所在。那父女二人一路都甚是随顺与他,这番却绝不肯放,定要让他到自己亲戚家一坐,宇文远被迫无奈,只要应承略坐坐便走,哪知到了这老汉亲戚家,果然是姑苏有名富户,满堂张灯结彩,竟像是要过喜事一般,宇文远这才知晓,这老汉哪里是来投甚么亲戚,原是跟这家人有旧,当年曾指腹为婚,后因躲避兵祸,这才远赴浙中,如今女儿已然成人,自然要带回姑苏完婚,一路上贪赶路程,结果夜遇劫匪,若不是宇文远相救,此刻这姑娘早不知被卖去甚么地方了。那富户听这老汉不断夸奖宇文远仁义,一路之上又从不在客房内睡,也是绝口大赞道:“当年太祖皇帝千里送京娘,英名广播,今番这位小兄弟虽没有千里之遥,这份豪情仁义却也不输了!”便要留宇文远在家吃了喜酒才肯放去,宇文远此时心急如焚,哪里还肯耽搁,那富户无奈,便备下一匹好马,再将两百两黄金相谢他当夜双刀价值两千两银子之语,也不容他推辞,都来驼在马上,这才千恩万谢放他而去。 宇文远既得了脚力,又囊中充足,一路打马直奔建康府,他并不晓得那群山会江南分支在这建康府何处,索性便打问那落叶飞花叶家所在,谁知到了叶家门前,就见门庭冷落,墙残瓦缺,哪里有半分江湖豪门气概,上前敲门许久,才有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来,听宇文远是说来找叶知秋,顿时怒气满面,恨声道:“我叶家没有此人!”,就要关门送客,宇文远此刻好容易找到一丝线索,哪里肯就此断了?伸手拦住道:“老丈,叶家主行踪关系与我身家性命有关,还望告知一二!” “没有就是没有!”那老管家见他拦住门,更是大怒道:“我叶家没有这般屈身为人奴仆的不肖子孙,为了一点名利,连自家都拱手送人,你要寻他,自去寻他主子便罢!”宇文远一声苦笑道:“老人家,我若是能寻到叶家主那主子,又何必来贵府探问,他到底何处去了,还请指个方向便是!” “指个方向?”那老管家冷笑一声,手指往北一指道:“就是那边,你去寻罢!”宇文远见他果真就是指了个方向,赶忙道:“老人家,你听我说,此事事关重大,若非情急无奈,我也不敢在此惊扰你老人家,叶家主究竟哪里去了?”那老管家见他只是问个不休,长叹一口气道:“这些事情,说出来简直羞杀人了,我叶家如何出了这么一个孽畜……也罢,也罢,他都不嫌辱没门风,我一个老仆,又有甚么好羞耻的!我便说与你,他前几日自太湖归来,行色仓皇,将这家中细软收拾一空,说是要去做甚么大事,将来腰金衣紫,荣耀还乡,哼!他当老汉我耳背,听不见他与那甚么铁臂铜拳私下里讲话,他们乃是怕那太湖仇家寻****来,躲避不及,赶忙投金国中都甚么庄去了……。” “中都?”宇文远心中一震,看来此事果然和完颜亮有关,难不成是当日在浙西,这淮南第三家被癞和尚识破,因此改头换面,叫做甚么群山会么?此时也不及思量,见那老丈哭的甚是伤怀,心中也是感叹万千,对着他施了一礼,便往淮南而来,想着到了淮南寻到第三家再说,谁知到了淮南,四处打问之下,却哪里有个第三家?连着找了四五日,才在一个赶车人口中打问出那庄院所在,急忙赶到那里,却见早已改头换面,换了主人,那里还有第三家踪迹?心知必是完颜亮生怕那日在浙西被癞和尚看破,一旦消息传开,江南武林必然大举来袭,索性弃了此处,撤回金国去了。宇文远见如今自己能寻到的消息尽数无用,心中一横,既然如此,不如直闯金宫罢了,就算是龙潭虎穴,今番也要进去探寻一番再说,心中主意已定,便慨然渡淮,直奔金国中都。 宇文远一路马不停蹄直奔中都,等到了这里,却真是四顾茫然,中都原是唐时幽州所在,本就是一方重镇,极为繁华,唐末天下大乱,天下分崩离析,后唐河东节度使石敬瑭为得契丹援兵,便将这幽州连同幽云十六州一同割给契丹,其后契丹势大,改元称辽,这幽州也便成了辽国南京,繁荣为辽国之冠,比之大宋东京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又屯镇重兵,屡屡南下,大宋建国之初,为夺幽云之地,曾在此与辽国数度大战,均是无功而返,再其后,辽为金所灭,改南京为中都,多有金国高官显贵居于此处,又多次兵下中原江南,俘获人口钱粮无数,大多积于中都,因此为金国第一繁盛之地。宇文远久在临安,熟悉路径,此时到了这金国中都,但觉地方广大,举目不知往何处去,又得知中都虽有宫殿,却并不是如今金国国都所在,若要往那国都而去,还要往北,到得上京方可,心中不禁一阵沮丧。 “客官您来啦,里面请了您呐!”宇文远心中一面犯愁,一面牵着马在街上信步由缰,不妨身边有人高喝了一声,抬眼看时,一个跑堂伙计笑容满面站在自己面前,伸手便过来接他马缰,宇文远虽是一脸忧愁,也不禁一笑,看来这天下各处,酒店饭店的伙计都是如出一辙,当下也赶到腹中饥饿,便拿了包裹,走了进去,那伙计将马缰交个后槽,便跟着过来道:“客官请坐,您的酒菜马上就好,坐等片刻便是!”宇文远倒是一愣,这天下伙计如出一辙,怎地这中都酒家连自己都不问一声,就备好酒菜?刚带要问,那伙计脸上却是一笑道:“客官莫问,这乃是有人替你整顿好的!” 宇文远心中不由一惊,自己初来乍到,在这中都又无亲无故,谁人竟然认识自己,连酒菜都替自己备好?眼带犹疑道:“那人没说是我甚么人么?长甚么样子?”那伙计笑道:“方才还在那边坐着,是一个公子哥儿,带着一个老家仆,远远看见公子您在街上,便让我前去迎候,顺便备下你的酒菜来,吩咐完就走了,连酒菜钱都付了,公子你尽管吃喝就好!”说着话便布上酒菜来,宇文远心底倒是一片盘算,若说公子哥儿,自己所识之人,不过自己那三个义兄,只是这三人身边都不曾有个什么老家仆。见那伙计还在旁边,便问道:“那个老家仆长甚么样子?”那伙计一笑道:“公子怎地连自己朋友都不认识,就是一个腰弯背驼的老仆人,说话粗声大嗓,不过酒量甚好,一人能喝一坛好酒,还叫不够!”宇文远真是越听越纳罕,这人又是谁?忽的想起杨霖来,难不成隐云寨也在找这叶知秋和丁沉舟下落么?仔细琢磨一番,便以有些料定,看来是杨霖跟七叔也到了这中都了,早知如此,三人一路前来,倒少了许多波折。 “他二人住在哪里?”宇文远此时已知有故旧在自己附近,心中倒是安定不少,见那伙计满堂忙来忙去,倒如自己当日一般,便掏出一小锭金子赏了他,这才问到,那伙计不意他出手这般豪阔,脸上顿时笑的如要开花一般道:“他二人就在我这店中住,每日吃过饭便出去,天晚才见回来哩,您吃了饭,就我这里住下,等他二人回来,我便去叫你!”说罢喜孜孜将那金子在口中咬了咬,一脸喜色自去了。 宇文远见说他两人也住在此,便放下心来,这几****一路奔波,只为早到一日,便早能将思玉救了出来,吃饭尽都是草草而就,此刻再看这桌上,尽都是些江南口味菜肴,若非自江南而来,只怕也点不出这许多名目,心中更是信任无疑,风卷残云一顿吃饭,但觉疲乏上来,叫过那伙计来,开了一间上房,自去睡了。 “公子爷,公子爷”宇文远本是疲累已极之人,进的客房倒头便睡,只是睡梦中全是自己拉着思玉在荒野中逃避追兵之像,甚或就在梦中眼睁睁看着思玉被完颜亮夺走,只想大声喊叫,却又一声都叫不出来。猛地听见有人在外叫门,心中一急,翻身坐起,千牛短刀已是拿在手中,再看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桌上几支烛光被他起身风声一带,不住摇曳,定神半晌,这才想起自己哪里有思玉半丝消息,只不过才到金国中都而已,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沮丧。 第二十三章 金宫迷影 第四节 “公子爷,你醒了没有?”那伙计在门外听见里面响动,赶忙又问了一句,宇文远这才愣怔过来,没好气道:“醒了,你有甚事?”那伙计在门外语带笑意道:“午间给你预备酒菜那两位客官回来了,正在楼下用饭,我特地上来告知公子一声。” “回来了?”宇文远听见那二人回来,登时精神一振,一开门见那伙计满脸笑意站在门边,顺手掏出一锭银子又给了他,那伙计顿时眉花眼笑,指着楼下正在用饭二人道:“就那那一老一少,刚刚回来不久,方才还问公子你来着”此刻天色已晚,楼下早已灯烛辉煌,宇文远放眼瞧时,倒是一愣,那老者果然是腰弯背驼,一脸麻子,形容有些渗人,只一双眼睛在烛光下十分明亮,却并不是杨七叔模样,就是那年轻之人,背后看去也是身形瘦小,不似杨霖模样,心中不免一阵纳闷,自己在何处结识这般二人来?只是他两人既然认得自己,想必有所来由,便信步下楼,径直朝这两人而来。 “哟,本主儿来了!”那驼背老者早在宇文远在楼上观瞧之时就已看见,此刻见宇文远一脸诧异过来,登时面带笑意对那公子到,却是山东口音,那公子也是一回头,宇文远更是诧异,此人容颜清秀,倒是十分俊朗,眉宇中似乎带着一丝笑意,只是他根本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两人,这二人究竟何以认识自己? “承……承蒙两位关照”宇文远心中虽有几分好奇,只是现如今在异国他乡,这两人身份不知,心底不免也多了几分戒备,摸了摸腰中两把短刀,这才迟疑道:“不知我在何处曾与两位相识,让两位如此照顾?”那驼背老者道:“公子您贵人多忘事,咱们曾在你临安庖丁楼中见过,也曾蒙你多多招待,难道你记不得了么?” “庖丁楼?”宇文远心中更是不解,若说庖丁楼,自己当日虽是余南山儿子身份,但每日里所做,不过是些跑前跑后,招待客人的活计,难不成自己曾招待这两人来?若是这样,自己不曾记得倒是也说的过去。 “还未请教两位贵姓?”宇文远对那公子一拱手道:“何处人士?不知几时曾到过庖丁楼?”那驼背老者在一旁笑道:“公子爷,人家来盘咱们底子了。”那公子却甚是奇怪,只是面带微笑,一语不发,只是那笑容总是让宇文远觉道一丝诡异,从未见过有人笑的如此别扭。 “我家公子姓姜,老汉自然也跟着姓姜,不过咱们知道你姓宇文,不用通报了。”那驼背老者倒是痛快,只是从头至尾都是他在说话,这姜公子绝不出一声,只是点头摇头而已。 “公子爷”那驼背老者看看四下,对那姜公子道:“此处人多嘴杂,不是说话处,咱们还是请宇文公子到个清雅僻静处叙话不迟,不知你意下如何?”那公子看着宇文远点点头,只一瞬间,宇文远猛然觉得这眼神有些似曾相识一般,见他起身向外便走,便也跟着起身而来,驼背老者等两人离座,这才自桌下拿出两柄剑来,提在手上,跟着出来。 几人走到屋外,那驼背老者看看天上朗月当空,似乎颇为满意,当下领头前行,那姜公子便示意宇文远跟上,宇文远见他手中多了两柄剑出来,心中不免存了几分戒意,不自觉握了握腰中两把短刀,这才有些迟疑跟上。 “宇文公子,你来中都可是寻人么?”这驼背老者和姜公子带着宇文远,说是找一个清雅僻静之处,却一路向着城边偏僻地方而来,一直走到一处野地里,四望了无人迹,那驼背老者这才止住脚步,回头问宇文远到。 “不错!”宇文远见他二人带自己来到这荒凉地方,心中早已戒备非常,右手轻按千牛短刀,左掌微微提起,蓄势待发,这才回道:“两位既然对我如此知根知底,还请两位说明白了,两位如何知道我姓名,又怎地知道我是来寻人的?” “唉,你寻的那个人,寻不到咯”那驼背老者忽然笑道:“你寻的可是那临安城韩世忠韩元帅的孙女,名字叫做思玉的?”宇文远顿时脸色一变道:“正是,我师姐如今人在何处?” “嫁给我家公子啦!”那驼背老者一脸得意之色道:“她一个女娃娃家,竟然想来刺杀当今皇上,好在我家公子眼光犀利,一眼识破她的行藏,为了不让她前去白白送死,索性便娶了她,如今正在已是我家公子夫人了,因此咱们知道你的来历,也知道你所为何来!有道是也应攀折他人手,这般一个如花似玉、青春美貌的妙人儿,算是折在我家公子手中咯!”那姜公子听驼背老者这般说,只是面无表情,眼中倒似乎带着一丝黯然。 “当真么?”宇文远看着那驼背老者,心中不住盘算,就算自己师姐被人识破,也不可能就此嫁人?但那句“也应攀折他人手”却是自己怀中那纱绢上之话,若不是思玉告诉他,如何能知道这般详细?只是自己心中仍是难以相信,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可否让我见上师姐一面,若是她亲口所说,我便转身南归,若是有人逼迫……。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手下无情!”那驼背老者故作惊讶道:“啧啧啧,少年人如今还是这般气盛,倒不知你手下怎样个无情法,须知这里可不是那临安城,乃是大金中都所在,若是有些决撒,小心无人来救哪!” “废话少说!”宇文远此刻越来越觉其中有异,这姜公子自始至终一语不发,全是这驼背老者说话,若是自己师姐真在他两人手中,就算嫁为人妇,知道自己北上来寻她,为何连一面都不肯见?就算心中有愧,此生都不愿相见,又何必将自己带到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来说话?当下右手轻轻一抹,千牛短刀寒光一闪,已然拿在手中森然道:“两位该不会就是甚么群山会中人罢?或许这位姜公子跟着金国皇帝还有几分亲?快说我师姐何在?速速带我前去,如若不然,咱们只好刀下说话了!” “啧啧啧,动了兵刃了”那姜公子见宇文远已是有些发急,不住给那驼背老者使着眼色,那驼背老者倒似浑不在意道:“你有兵刃,我们就不曾有么?既然要刀下讲话,那先试试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着拿过一柄剑来,往哪姜公子面前一递道:“去,试试他功夫如何!”言辞中哪里像个老仆,倒似命令这姜公子上前一般,那姜公子倒是一跺脚,似有几分不情愿之意,一把抽出剑来,看着宇文远呆立半晌,这才挺剑上前。 “来的好!”宇文远见他剑光一振,倒也有几分模样,冷喝一声,刀光就空中急刺而出,出手便是解牛刀法之中太极刺,刀锋疾刺而出,那姜公子见他这一招来势极快,已是不及拦挡,却见一道身影自身边一闪而过,刀锋破空之声甚是尖锐,直刺他身后那驼背老者。 “好小子!”那驼背老者不料宇文远这一招竟是对他而来,身形急忙一晃,堪堪躲过这一刺,宇文远心中顿时再不犹疑,这姜公子剑法上虽是有模有样,但他一看便知这剑法空有招式,却无内力,当前真正大敌必是这驼背老者,因此一出手便直取这老者,见他闪开之时身法极为敏捷,心中更无疑虑,手中短刀上下翻飞,尽是解牛刀法中精妙招数。 “这路刀法是谁传你的?”那老者在宇文远刀影中悠然自若,左右来去如入无人之境,百忙中竟然还问起话来,宇文远见他如此轻松,心中不免有些震惊,看来这老者绝非易于之辈,心中一动,左手在腰间也是一抹,小青刀铮的一声出鞘,青光闪烁,走的却是望海潮掌法的路数,直奔那老者而来。 “嚯,以刀为掌,远哥儿狠的紧啊”那驼背老者此时被双刀夹攻,再难如方才那般优游自若,身形猛的一长道:“那咱也动动兵刃罢!”说话间手中长剑一声啸响,脱鞘而出,月光下一片湛青光芒流转不定,旋即便化作一阵剑影,对这宇文远而来。 “青霜剑!?”宇文远见他这把剑出鞘已是一惊,当时在卢家庄之时,括苍剑隐迟老道曾以此剑授徒,并将这把剑赠与卢颖儿,此刻怎地在这驼背老者手上?再看那老者,青霜剑在手,哪里还有半分驼背模样,手中剑柄虚握,剑身招式飘忽不定,却不正是括苍剑隐平生绝学虚空引! “你是迟道长?”宇文远登时一声惊呼,手中两把短刀竟然停了下来,那老者却是一声厉喝道:“你先接下这一剑再说罢!”宇文远心中一凛,但觉剑光寒气扑面而来,心中哪里还敢怠慢,脚下一错,千牛刀向前画出一个半圆,已然使出八卦解的招数来,小青刀却横胸前推,谨守要害,就听叮当几声鸣响,刀剑已然相交,见那剑尖却从自己千牛刀下蜿蜒而过,赶忙小青刀一递一拖,将剑锋拦在身外,这才闪身退后,满脸惊异,再看那姜公子,早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水来,到了几滴在手掌上,在脸上用力抹了几抹,露出原本清丽面容来,不是卢颖儿还能是谁? 第二十三章 金宫迷影 第五节 “卢姑娘!”宇文远手中双刀顿时凝住不动,脸上尽是惊讶之色,再回头看这老者,也将一脸麻子抹去,正是括苍剑隐迟不苟,心中又惊又喜道:“道长怎地也到中都来了,想必是有我师姐下落,她如今在何处?快带我去见她!” “这个么……”迟老道脸上忽然一阵歉疚之色,卢颖儿也是微微有气道:“我说跟远哥直说罢,你偏不!非要试试他如今武功,这下倒好,远哥现下找你我爷俩要人了,你从哪里找我思玉姐姐给远哥交代?”宇文远见迟不苟被卢颖儿说的一脸愧色,倒是一笑,这道长武功卓绝,性情豪放,只是看来对自己这女徒弟,便跟自己师父一般,也是没一点儿脾气,忽的觉得不对,转过头一脸愕然道:“卢家妹子,你方才说甚么?你跟迟道长也不曾见到我师姐么?“ “没有……”卢颖儿也是一脸愧疚,声若细蚊道:“自那日思玉姐姐失踪,府里也是来人问过,我跟师父还不知就里,大和尚师父随后也来了,说道事情紧急,让我师父连夜赶往金国来,我放心不下思玉姐姐,便也跟着来了,只是到了今日,还没有思玉姐姐一丝下落……”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宇文远心中忽的一空,双刀脱手,扑通一声坐在地上,面色茫然道:“我定然是在做梦,是在做梦……”忽的抬起手来,便往自己脸上一阵乱打,迟老道见他如此,知他心神已乱,几步过来,一把抓住他脉搏,一阵内力绵绵而入,宇文远这才看着两人道:“怎么可能没有一丝下落……怎么可能没有一丝下落……迟道长你武功如此之高,怎么可能找不到我师姐所在,你们必定是找到了,只是她不愿见我是不是,是不是?”两眼泪水跟着便是滑落,卢颖儿脸上也跟着一片惨然。 “是什么是!”迟老道一声低喝道:“我们若是寻到了,为何不带她来见你?她若是知道你来了,又如何不肯见你?如今此事极为蹊跷,按说不该一点线索都无,但事已至此,除了再行寻找之外,别无他法,你这个样子,心神涣散,神志不清,就算知道她下落,又怎地去救她出来?”宇文远被他这一声断喝一震,又得他内力之助,渐渐倒也回过神来,只是心中仍是一片茫然,眼中尽是疑问之色看着两人。 “远哥!”卢颖儿也忍着哽咽道:“我师父说的没错,思玉姐姐这件事情的确有些蹊跷,我同师父连那金国上京都去了,只是没有一点下落,只是怀疑思玉姐姐不曾进过那宫中,只怕在半路被大和尚师父拦住也未可知,大和尚师父当日曾说若有消息,便来中都这里等候,如今也不见他来,我师徒二人这才羁留在此。” “不不……”宇文远见卢颖儿说的恳切,心中越发的惊怕,赶忙附身捡起那把小青刀来道:“可是这把刀,是师姐随身佩戴的,如今此刀已然落入他人手中,显见是遭逢不测,刺杀皇帝乃是大事,金国宫中怎能一点消息也没有!”连忙将自己自蜀中返回临安,见了癞和尚留信,四处寻人不见、姑苏遇见群山会丁沉舟南下送刀、自己太湖水寨助力、掌柜见刀伤情,这才和盘托出之事一一说了一遍,虽是心神甫定,说的磕磕绊绊,倒也说的清楚,连迟老道师徒二人都是面露惊惧之色。 “群山会?哪又是个甚么玩意儿?颖儿……”迟老道沉吟良久,也是坐在地上看着卢颖儿道:“你那几日混进宫里去,那些宫女太监,果然一丝都不曾风闻么?还是说那皇帝所居,另有其人在内管理,因此不得为外人所知?”卢颖儿也坐在地上道:“他那宫里确实内外有分,但我也曾往里面去过,就是那些专门服侍后宫贵人的宫女太监,也都茫然不知,不曾听过有甚么异样人进宫来,不过倒有一样,那皇帝所居之处,说是侍卫比往常严了许多,都是宫内负责禁卫之职的高手,寻常人等一概不准擅入,我试了数次,也没混的进去!” “宫内侍卫森严,那也是平常之事!”迟老道看着两眼尽是失落恐惧之意的宇文远道:“现今看来,这秃驴也是没有找到你师姐一丝下落,只是过了这么许久,怎地也不来知会我师徒一声……这个且不去管他,我这几日也在思量,此事恐是宫闱禁秘,外人难以知晓,颖儿,你那日说这皇帝这几日要驾临中都是不是?” “嗯。”卢颖儿点点头道:“那宫中说这这皇帝嫌那上京规制狭小,又偏在北地,因此要迁都到中都来,这几日便要到中都来看看中都宫殿建造如何,只是到底何日动身,我就不知了。” “皇帝出行,当然有所隐秘,哪能让外人尽知?”迟老道一笑道:“不过此事也容易,毕竟他是皇帝,驾临中都,自有一番排场,我这几日留意这中都已有动静,显见是迎候之象,应该也就在这几日之内了。只是此事须得好好算计一番……远哥儿,你这是要作甚?”迟老道正与卢颖儿商量,忽见宇文远猛的起身,将双刀归鞘,双眼尽是寒意,知他心中必然已有想法,赶忙出声拦住。 “道长,此事极为凶险,你还是带着颖儿姑娘南归罢”宇文远抹了一把泪水道:“那狗皇帝来的正好,省的我去上京寻他,我这几日便去路上寻一个所在,必然要用这双刀取他狗命!”卢颖儿见他竟是这个想法,跟忙起身拉住他道:“远哥,你且莫急,听我师父说完么!” “你心中胡思乱想甚么?”迟老道脸上微怒道:“难怪你师父书信中不告知你备细,遇事只是要打打杀杀,你师姐如今生死不知,你连下落都不曾问的明白了,去杀了那皇帝又有何益?再说老道几时说要去刺杀那狗皇帝来着?” “那道长在此等候那狗皇帝却是为何……如今刀在人无,我师姐岂不是已遭毒手么…。。”宇文远被迟老道数落几声,当下也知自己想的急了,心中一阵沮丧,只觉空有一身武功,竟无半分用处,迟老道这才缓声道:“你先坐下,先听我说,我心中所想,乃是这皇帝既然要来中都,他内宫里那些高手必然随行在侧,这些人乃是他的贴身侍卫,必然知晓一些内情,当日在浙西道上那甚么十二大将军也不曾死绝了,想必也是贴身随扈,你跟他们曾朝夕相处,自然认得,等到他们换值之时,拿的一个两个过来,应该能问出些端倪,哪能出手便去杀那皇帝?那宫中高手甚多,你若是失手,老道日后见了秃驴怎么交代?” “那……那就依着道长罢……”宇文远心中此刻也是百无一策,去刺杀完颜亮虽是一时痛快,到底还是寻不到思玉所在,万一思玉果真在他手中,自己若杀了他,思玉处境只怕更为凶险,想了半晌,便依着迟老道所言,脸上却是有些作难道:“我虽认得那几个人,可他们也认得我……这又如何是好?”迟不苟闻言呵呵发笑,看着卢颖儿道:“这哥儿如今被你那姐姐给扰的早已心乱如麻了,连事情都想不明白,就这般样子,还想去刺杀那皇帝?只怕还未近前就被人团团围住了!” 卢颖儿也在一旁咯咯笑道:“远哥,你不是也认得我和我师父么?怎地今日我二人说姓姜,你就一口一个姜公子……我跟师父若不是有这易容的本事,怎地扮作那蠢笨宫女进宫去打探消息?那些侍卫,其中也有认得我之人,照你所说,我岂不是有去无回啦!” 宇文远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今日明明见他两人,偏生就是认不出来,若不是卢颖儿自己卸去那脸上易容之物,迟老道又以青霜剑和虚空引与自己过招,只怕自己到此刻也认不出他两人,看来他二人在金国这些日子,一直都是易容行事,脸上顿时一阵愧赧之色,赶忙道:“那依着道长之见,咱们该当如何,还请道长吩咐!” “不急不急”迟老道呵呵一笑道:“当日在括苍山,我便知你必有绝大造化,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你们家老和尚这份内力雄浑绵薄之处,世间无人可及,颖儿,人家这下可不是当日在你家庄上那个病怏怏的辽哥儿咯!”卢颖儿倒是一笑,不以为意道:“那远哥也是遭了许多罪,受了许多苦才得来这个造化,只是别再像那日一般,有些疯魔就是了!”宇文远听她揶揄,脸色不免一红,他对那几日之事虽是记得不清,癞和尚倒也和他说起过,知道自己有此几日心神俱失的时候,必然是疯疯癫癫,痴痴狂狂模样。 迟老道见他脸红,也不再去说他旧事,一笑道:“你且将你这一路之事跟咱说上一说,那独孤老匹夫如今武功到了何等地步?还有那峨眉三个怪物,如今恨老杂毛是不是还恨的那般咬牙切齿?你这内伤究竟又是如何痊愈?还有你这刀法十分凌厉,难不成是独孤老匹夫传给你的?” 第二十三章 金宫迷影 第六节 卢颖儿见自己师父一问接着一问,不由笑道:“师父你说远哥性急,我看你比远哥还性急,你一个一个问么,一下子问这么多,远哥怎知道从哪里说起呀!”迟老道面色一板道:“从哪说起?这还用问,就从那日离了临安城往风陵渡说起,走走走,此处不是说话地方,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老杂毛须得喝上几杯,听你慢慢道来!”说罢在身上摸出一个油纸包来,小心翼翼从中拿出几片薄薄的东西道:“远哥儿也易易容,免得被人认出。” 宇文远接在手中,只觉那东西还带着几分粘腻,老道却笑道:“这可是好东西,乃是老杂毛从照着古方以上等珍珠为末,配以数种奇异药材所成,极为难得,当年秃驴略略张嘴,便要了我十几张去,到如今老杂毛心中都觉肉疼”宇文远见他两人将那物事放在脸上,瞬息间便变了模样,也依着样子放在脸上,抚的平整了,迟老道这才笑道:“倒比你原来样子还俊秀几分!”宇文远只觉那物事初时有些不适,过得片刻,倒似跟肌肤融为一体一般,果真毫无异状,老道这才手一摆道:“两位公子请!”卢颖儿噗嗤一笑,装模作样道:“老管家前面带路!”老道真如个老管家一般,应了一声,又似方才那般腰弯背驼,颤颤巍巍前行,宇文远这才明白卢颖儿方才为何一句话不说,她女扮男装,已是有些难掩清丽本质,若再出声,银铃般般清脆,哪里还乔装的住,只怕自己当时便就识破了。 三人趁着月色,就城中找了一家上好的酒家,宇文远身边自是富裕,找了一个清静雅间,他知道迟老道生性饕餮,便将这店里拿手好菜尽数点了一遍,各种美酒尽情端来,喜得迟老道眉花眼笑,恨不得手舞足蹈,哪里还等得到酒菜上齐,坐在那里便是一阵大吃大嚼,看的那传菜的伙计都是直发愣,那见过这般没有礼数的家人,两个公子尚自还未动筷,他倒先吃了个痛快。 不多时酒菜上齐,宇文远便赏了那伙计一锭大银,吩咐他不得传唤不许进来,那伙计得了赏银,自是高兴,连声应承,说道便是在此吃上一夜也是无妨,又殷勤备至端进一个小火炉来,上面架起一个大铜壶,布好茶壶茶碗,这才退了出去,眼神中看迟老道之时甚是有些诧异。宇文远等到诸事周备,再来看时,见卢颖儿坐在那里,已是一脸尴尬笑意,桌上哪里还有一盘整菜?一大半倒落在迟老道口中,好在两人也都不似迟老道那般饕餮,就铜壶中开水沏了香茶,这才将自己一路之事慢慢道来。 “就凭裴孤鹤,只怕还奈何不得秃驴”迟老道此时吃饱喝足,听宇文远一路讲到那夜河边遇袭之事,端着一杯茶轻笑摇头道:“若论动手,只怕就算陆异客未死,他师兄弟二人一齐上,也没甚胜算,竟然还独孤老匹夫跟前卖弄……真是不自量力,不过你这刀法的确犀利,竟然还是一门自外而内的高深武功,厉害厉害,可惜你义父智量不够,修为不深,解不开这其中迷局,倒是有些可惜了,你接着说,后来如何了?” 宇文远等他品头论足完了,这才又将自己随独孤胜和虞允文一路前往峨眉之事说了一遍,其中却将郑润儿与王昔邪之事隐过不提,只是说那三医对独孤胜敬重非常,一直不知到底是为何,迟老道此番倒是凝神听完,脸上神情极为郑重,两人都不知他心中所想何事,不敢去问,却见他一声长叹道:“老匹夫武学已然到此地步了么?看来老杂毛这么多年勤修苦练,仍是一场空……至于你说那三个怪物对老匹夫那般敬重,此事原本就是老匹夫一件丢人之事,不提也罢,总之老匹夫单有吩咐,那三个怪物必然尊而不疑,那也是他们三个的本分所在,没甚的好疑心的。你那两个义兄也是少年轻狂,若是老匹夫当年以魔自称之时,哪里还有他两人命在。” 宇文远等他又是一番说完,这才略过少华山之事,直说自己重返临安,等到说及太湖,迟老道呵呵笑道:“隐云寨副寨主?远哥儿你威武的紧啊,那隐云寨少说上千人众,乃是江南有名水寨,这杨霖却也甚是会见风使舵,给自己水寨找了这么硬的一个靠山!”卢颖儿却在一边笑道:“我常听说人说太湖风光特异,自有一番清丽,只是从未去过,这次回去,我可要打着宇文副寨主旗号,好好去玩赏玩赏!”倒叫宇文远这个隐云寨副寨主觉道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那杨霖之父杨双青”迟老道忽的叹了口气道:“当年也是秃驴一会之人,受了秃驴的拖累,至今在江湖上死因成谜,杨家多有疑心是死在秃驴手上,哪知秃驴为了保他们平安,每日里东躲西藏,那杨霖若知道你是铁书生的徒弟,只怕你这副寨主就当不久咯!” 宇文远心中也是一凛,当日自己不曾说自己师父是谁,也是心中有些挂碍,卢颖儿却在一旁道:“这群山会难不成就是那完颜亮淮南第三家改名换姓么?为何那丁沉舟手中会有思玉姐姐的佩刀?”迟老道沉吟片刻道:“我一直心中也是思量,若说是这淮南第三家改名换姓,那盟主何以还有入关之事?又是此次破关,便要挑了独孤老匹夫和远哥儿他家老和尚?这般武功,绝非旦夕可成,完颜亮在括苍之事,我也曾试过他手上功夫,绝不是他,必定还有他人,依我想来,辽东黑头陀这些年一直影踪全无,若是他潜修武学,暗地里统筹方略,倒有几分可能,不过此事还有待商榷之时,等咱们这次先打探的你思玉姐姐下落明白了,再做定夺不迟!”说罢一阵冷笑道:“若真是有个这甚么万山庄,且看老杂毛挑不挑的掉他!” 三人这才又说了几句闲话,商量些到时行事细节,直至天晓,这才结账回去,等了几日,始终不见这城中有何举动,宇文远不禁有些心焦,只怕这完颜亮忽然又不来了,这一日正在客房内发呆,就听街上一阵马蹄声过,赶忙推窗去看,就见大街上布满兵丁,执戟带刀,一队队骑兵在大街小巷中穿梭来往,将路上不管行人商旅,尽行赶到屋中,紧跟着便是一队又一队执旗掌幡的骑士缓缓而过,身后诸般仪仗络绎不绝,直直走了一个时辰,猛听得远处鼓乐大作,一队队宫女太监之类,整整齐齐,捧着各色应用之物列队而过,身后却是四队铁甲骑兵,约有数百人之众,个个身材魁梧,神色剽悍,身上铠甲极为厚重,要害之处全以铁板护住,所骑均是纯黑骏马,人人手执长枪,背负硬弓,腰带长刀,马鞍左右各悬一壶雕翎箭。宇文远在临安也曾听过不少金****中奇闻,知道这便是当年所向无敌,马踏临安的铁浮屠,原本乃是金国骑兵精锐,只是后来被韩世忠困于黄天荡,虽侥幸突围,也是损失惨重,后又数度与岳飞交手,一代精骑最终被岳家军全歼于长江之畔,只说自那以后,金国再无铁浮屠,不料这金国皇帝亲军里竟然还有一支! 铁浮屠一过,那鼓乐之声渐渐便如同震天一般到了跟前,鼓乐一过,几乘大辇相随,周围幕布尽数掀开,中间一座,里面端坐一人,不是完颜亮还能有谁?宇文远想到他当日在浙西道上将思玉掳走,如今思玉失踪之事只怕与他也是有关,心头火起,一手便往腰中摸去,刚将这千牛刀抽出一半,只觉有人按住自己肩头,跟着便是迟老道声音道:“你往四下里瞧瞧!”宇文远这才发觉迟老道同卢颖儿都已在自己身旁,只得将心头火气暗自捺下,再看那乘辇周围时,心中这才一惊,他原以为那乘辇四周不过是宫中执事太监之类,这番细看,才觉有异,那些人虽都穿着太监服色,却都均是空手,步法沉稳,眼中精光四射,显见都是身负武功之人,必然是这宫中高手侍卫,乘辇之上另有八人,手执重盾,侍立在旁,自然是预防有人刺杀皇帝,乘辇之后却是将及千人的轻骑相随,人人都是弯弓在手,一旦有变,必定乱箭齐发。在其后,却是宫中妃子之类,一个个花枝招展,都是轻辇单车而来,卢颖儿此刻更是目不转睛,唯恐有思玉在内,迟老道却有几分诧异道:“怎地不见那麴管家在内?难不成这皇帝出巡,他竟然不来随驾扈从么?” 卢颖儿直看着那些妃子尽数过去,这才道:“这皇帝将后宫尽数带来了,看来上京宫中已然空了,就算是要人留守,也不需用麴管家这般高手啊?那些侍卫里,远哥可曾看到有眼熟的么?”迟老道看着她一笑道:“他方才能忍住不飞身下楼就不错了,两只眼珠子何曾离开那皇帝半分!恨不得用眼光将那皇帝穿两个透心窟窿,哪里还记得看甚么眼熟之人?倒是方才那皇帝辇上执盾的那八个人中,颇有几人与当日十二大将军的相貌相似。” 第二十三章 金宫迷影 第七节 “没有……”宇文远一脸落寞摇摇头道:“没有……”迟老道同卢颖儿都是一愣,迟老道迟疑半晌道:“远哥儿,你是说甚么没有?是没有那些侍卫?还是说没有思玉姑娘?”宇文远一抬头,双眼虽是杀意极盛,眼圈却已微红道:“那几个侍卫都不在跟前,麴管家也不曾见,还有那鹫神淳于中也不在其中……” “呃……”迟老道脸上不免一阵尴尬,方才他还说宇文远一片心思尽在这皇帝身上,哪知他竟然将这些侍卫一一看了过来,卢颖儿对这迟老道做了个鬼脸,这才安慰道:“或许是这些侍卫轮班当值,因此今日不在其中也未可知……” “不可能!”宇文远声音冰冷如铁道:“我师父曾说这些人都是金国宫中一等一的高手,就算轮换,也不可能有全然轮换之理,其中定有缘故……”迟老道脸上一哂道:“既然没有,或是隐在那些兵士之中也未可知,想他作甚?既然他已来了,今夜你我便来个夜探金宫,索性弄个明白再说!” 卢颖儿赶忙在一旁道:“我也去!”迟老道脸色一板道:“不成,往常你都是白日里扮作宫女进去探听消息,离那皇帝所居还有些距离,为师都已是提心吊胆,生怕你有些失脱,回去给你爹没法交代,如今显见你思玉姐姐不在此处,你去了也是无益。再说夜间我与远哥儿要径直去探那皇帝寝宫,哪里高手必多,防备森严,你在身边反是有些不便,就在此等候罢了!”卢颖儿见师父这般说,脸上顿时一阵不乐意,只是她也知道自己武功不济,不似如今宇文远,就算不敌,脱身应当不难,因此心中虽是不喜,却也不去强求。 “可这宫中路径繁杂,咱们怎知那狗皇帝住在哪里?”宇文远见迟老道要与他夜探金宫,倒是正合他心意,转念一想,不由有些迟疑,开口问到。迟老道与卢颖儿都是一笑道:“你当我师徒二人整日里在这中都只是游街玩景么?”卢颖儿也是一脸得意道:“前几日那皇帝未来之时,中都宫中禁卫极为松懈,咱们知道他要来此,早就将这里面路径打探的明白啦,不然我岂不是白白在哪里面干了几天杂活!” 宇文远见他二人将这中都宫中早已探明,心中倒是一阵感激,他只当自己为找思玉,不惧烦难,不畏艰险,现如今这迟老道与卢颖儿何尝不是如此?就是卢颖儿扮作宫女入宫探路,那也是极为凶险的事情,稍有不慎,便失陷在此。不由满是感谢之意看了两人一眼,却见卢颖儿也正是双眼满含笑意看了过来,心中登时一慌,不觉有些红晕上脸,幸亏有那易容之物遮住,却也不易发觉。 三人昨夜一夜未睡,此时主意已定,都是各自归房歇息,宇文远心中有事,一直到了晚间,这才吩咐店家将酒菜搬到房中来,卢颖儿因不能去,心中到底有些不乐,自然吃的甚少,宇文远心中有事,恨不得如今一把拿住完颜亮问个明白,吃了寥寥数口,便停下筷子,迟老道却是大吃大喝,脸上却冷冷道:“饭都吃不饱,还说甚么救人?那些宫中侍卫不知道是不是每日里都饿着肚子当值,若是这般,那倒好办了,咱们今夜也不用去,等他们饿个半死不活,再去动手不迟!”宇文远情知他是再说自己,脸上神色一愣,明白老道见自己吃不下饭,万一晚上在宫中动起手来,必定不是一时半刻,三招两式就能打发的,若是不能脱身,只怕还有一场恶战,当下伸手抓过一只鸡来,一阵大嚼大咽,看的卢颖儿都在一边不住发笑。 两人吃的饱足,再结束的整齐了,宇文远将双刀尽数插在腰间,迟老道看了看道:“身上物事不可多了,只带你千牛短刀就好,那把刀留下。”自己却不带尽是空手,宇文远道:“怎地道长不带兵刃么?”迟老道呵呵一笑道:“带兵刃作甚?他宫中侍卫尽是执刀带剑之人,若是动手,哪里抢不得一把来,带了反倒累赘!”当下三人静坐房中,耳边听得更鼓渐深,街上人声稀少,这才出门而去。 两人到了街上,尽捡着僻静之处而行,眼见到了一处高墙所在,迟老道抬手往脸上比划,示意屏息凝神,宇文远赶忙屏住呼吸,迟老道在墙外听了片刻,纵身一跃,身形刚到那墙头之上,身形便是一侧,整个人伏在上面,又四下望望,这才对宇文远招手示意,宇文远也如他一般纵身而起,却没有迟老道那般隐秘身法,,眼见就要越墙而过,迟老道伸手在他肩头一搭,宇文远只觉一股大力在自己肩上一按一转,顿时整个人横在空中,贴着墙头落在墙上,迟老道这才指了指远处一座黑魆魆的高楼,隐隐见上面几个士兵不住来回巡弋,不时停下脚来往四处瞭望,心中这才微觉后怕,自己方才若是一跃而上,高过墙头,一旦被那几个兵士察觉,宫中即刻示警,也再也难得进去了,不禁心中敬佩看了迟老道一眼。 迟老道却不理宇文远此刻心思,双眼紧盯那几个士兵身形,忽然手上轻轻一挥,身形贴着宫墙直下,宇文远也赶忙翻身滚落,此番他心中有备,落地之时伸手在地上轻轻一撑,整个人顺势伏在地上,一点声息也无,再看迟老道看他眼神已是有些几分赞许之意。 两人在宫中,时停时走,尽是贴在宫墙下阴影之中,宇文远不知路径,因此紧紧跟在迟老道身后,走了几时,远远见前面一座宫殿里灯火通明,里面一人不住来回踱步,几个官员打扮之人垂手低头,宇文远虽看不清面目,但那身形一看便知,正是当今金国皇帝完颜亮,隐隐听得声音传来,像是在训斥甚么人一般,迟老道见他两眼紧盯完颜亮,轻轻摇了摇头,周围看了半晌,见不远处一座假山甚大,便往哪里一指,宇文远这才回过神来,跟着迟老道悄然过去,此处已是能听见那宫殿里说话之声,宇文远见那宫殿台阶下摆着几口大铜缸,便悄悄指了指哪里,意思要去哪里躲藏,迟老道却轻轻摇手,往哪宫殿上面指了一指,又看着那铜缸摇了摇手,意思不可再往前去,宇文远见那屋顶铜缸并无异样,再看迟老道,脸上却是全神戒备,示意他耐心守候,宇文远心中虽急,也是无奈,只索隐在那假山之后,一声不响看着完颜亮身影,猛然觉道有些异样,就见那宫殿上面两个身影从后而来,一声不响伏,在房顶,这边房顶角落跟着两人轻轻站起,越过房脊往后面去了,跟着那几个铜缸之后也是数个身形闪出,几声异样鸟鸣传来,像是互通消息一般,宫殿后面这才转出一队兵士来,提灯执枪,巡弋而过,等那兵士走过,那几人忽又不见。 “那些人便是这宫中暗伏高手。”迟老道这才声音极微,几不可闻道:“不过武功平常,,呼吸之声太重,看来只是当值埋伏而已,别处定然还有他人暗中潜藏,若在往前一步,身形便露,你我就在此处静听就是,小心留意四下动静。”宇文远这才明白,自己若方才再往前走,那几人必定觉察,宫中侍卫如遇异常,必然先声示警,完颜亮那宫殿里只怕才是真正高手所藏,只是相距许远,迟老道便已觉察,这份功力当真是自己所不及。 “你们退下罢,朕不日便要迁都,那几座宫殿若不能如期完工,你们几个就不用进来了,去五国城听鬼叫去罢!”宇文远正在惊叹迟老道武功了得,就听里面完颜亮似乎大为不满,声色俱厉训斥到,那几人顿时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不迭,完颜亮极不耐烦一挥手,几人这才屁滚尿流退了出来。 “宣丁沉舟,叶知秋二人觐见!”那太监见几个官员退出,这才到完颜亮跟前请示一番,见完颜亮点头,这才站在宫门外,扯着公鸭嗓子喊了一声,宇文远心中顿时火头大起,这两人果然跟完颜亮有关,看来思玉定然是失陷在金宫了,自己在隐云寨竟然还放他二人离去,眼睁睁错过良机!猛地觉道一只手掌按在自己背上,回头看时,就见迟老道轻轻摇头,顿时明白自己方才心中大怒,呼吸沉重,赶忙收敛心神,就连两人大摇大摆,并未臣下模样,进了宫门,也不跪拜,只是抱拳施礼道:“万山盟主麾下丁沉舟,叶知秋参见陛下!”倒叫宇文远同迟老道都是有些惊诧。 “你们盟主好大的架子,如今连朕想见他一面都难”完颜亮却似并不在意两人礼节不周,只是一脸冷笑道:“丁统领,我听说你们盟主让你前去送刀,可曾送到!”丁沉舟似有犹豫,回头看了一眼叶知秋,这才迟疑道:“送……送到了,我家盟主如今正在闭关修炼神功,因此谁也不见,我家副盟主重伤未愈,不能亲身前来,对皇上有些礼节不周之处,待我家盟主功成之后,自当前来向陛下赔罪!” 第二十三章 金宫迷影 第八节 “赔罪不敢当!”完颜亮冷笑连连,一挥手道:“回去告诉你家盟主,莫要忘了他这群山会是借谁之力,替谁做事?千万不要忘了根源才好,若不是朕在江南被人看破行藏,不得已撤回淮南第三家,又何必让你群山会来做此事?如今第三家门下群豪,除了朕亲身侍卫之外,尽数听命于群山会调遣,现在倒跟朕摆起架子来了!” “皇上说的不错!”那丁沉舟听着完颜亮这般训斥,脸上却毫无惧意道:“只是这江湖之事,还须得江湖中人方才做得,皇上乃是一国之主,万金之躯,只需秣兵厉马,以精兵强将直取宋国就可,这江湖中的是是非非,还是交由我群山会来替皇上打理便成,须知皇上风姿与江湖中人迥然不同,颇易被人看破行藏,浙西之变,属下职在后方供应调度,赴援不及,还请皇上降罪,但第三家折戟浙西,实乃前车之鉴!皇上不可不察其中缘由。” 宇文远越听心中越是诧异,此时忽然猛醒,难怪自己看这丁沉舟有些面熟,只是记不起来,当日完颜亮那马车上诸般酒菜,每日有人来换,其中带领之人,可不就是丁沉舟么?再听那完颜亮微微有些发怒道:“前车之鉴?此事只怕还得问问你们家副盟主罢,为何当日不听朕号令?朕原本命他远远随扈,不得近身,谁知他竟然违命不尊,擅自进庄,不料却被人家老杂毛察觉,哼哼,他倒是好,侥幸逃得一死,但那秃驴和那老杂毛,岂能不疑心与朕?几令朕深陷敌国不测之地!至令朕五国公五损其四,十二将军伤亡惨重!如今丁统领还敢跟朕说甚么前车之鉴,不要忘了这里乃是大金国,朕乃是大金国一国之主,你们群山会、万山庄,声势再大,也是朕统下之民,朕劝你们安分点,做好你们的事情,否则朕一纸诏下,到时候不要说朕不念你们往日扈驾之功!” 他二人在殿内言来语往,说的甚是激烈,这边宇文远同迟老道都是心惊不已,这鬼狱无常果然是完颜亮下属,便是这群山会副盟主了,只是这群山会究竟是何来头,丁沉舟不过一介江湖群豪统领,竟敢在金国当今皇上面前如此无礼?难道这群山会势力比这金国还大些么?两人心惊之余,不免都是对视一眼,却见对方都是两眼茫然之色。 “只怕皇上已然下过诏书了罢!”丁沉舟面色严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完颜亮却是有些惊讶道:“丁统领此话何意?”丁沉舟一躬身道:“我家副盟主接到密报,说近日来近万大军在万山庄百里之外严阵以待,难道不是皇上旨意么?” “丁统领,你万山庄未免有些太过大胆了罢,竟敢擅自刺探军国重事?”完颜亮顿时怒道:“不过朕也与你明说,此次大军调动,跟你万山庄并无干系,乃是为防有人不满朕迁都之意,图谋作乱,这一万军乃是前锋罢了,连上京城外,共有五万精骑严阵以待,分布各方,你万山庄不过恰在其间罢了,自朕动身前往中都,这些军兵均已折回原本驻扎之地,看来丁统领还不知晓罢!来人,拿我上月诏书给丁统领看!”当下一个太监应声而去,不过多时,捧着一纸诏书回来。 “如何?”完颜亮斜睨一眼丁沉舟道:“可是与你万山庄有关么?”丁沉舟却是将那诏书双手接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才道:“还请皇上恕罪,看来是我家副盟主疑心错了,属下回去必当将此事解释清楚。” “解释甚么?”完颜亮冷笑一声道:“告诉你家副盟主,好生养伤便是,待你家盟主神功练成,朕还指望他二人联手南下,一举平定宋国武林,为朕将来大军出征一举荡平宋国,一统天下扫清道路!到时候你们万山庄便是天下武林盟主,这才是你们万山庄的本分所在!” “属下明白,属下告退!”丁沉舟当下躬身做礼,便要退出殿外,叶知秋方才一言未发,此时见说告退,便也躬身行礼,要跟着退出,刚出殿门,完颜亮却道:“叶家主稍候。”叶知秋连忙站住道:“属下在!”完颜亮对身边一个太监道:“先带丁统领出去,上次匆匆一别,不及相会,返程之时径由海道而还,那建康水军究竟如何也不得而知,叶家主久在建康,想必也知道一二,便跟朕说说。”丁沉舟见完颜亮将叶知秋独自留下,当下便站在门口,完颜亮一笑道:“丁统领若是有意,不妨一同来听听!”丁沉舟看着叶知秋微微冷哼一声,转身随那太监去了,等到走远,叶知秋却忽然跪倒在地道:“草民叶知秋参见吾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家主这是为何?”完颜亮脸上故作一愣道:“你身为万山庄江南副统领,那也是有职分的人,朕曾说过,万山庄统领以上,见朕不拜,你怎能行如此大礼?” “回禀皇上!”叶知秋跪在地上道:“万山庄不过皇上手下兵卒而已,有何尊荣可言?丁沉舟方才在人君之前,多有失礼之处,万死难赎其罪!无论万山庄还是群山会,都不过是皇上手下走卒而已,岂能妄自尊大,不守礼法!草民虽然愚笨,却也知道将来皇上大军南下,天下一统之际,便是这群山会与万山庄灰飞烟灭之时,草民岂能不知天威所向,却为这江湖名利与命世之主为敌?” “哈哈哈,叶家主果然是聪明人!”完颜亮放声笑道:“你且起来,前日你有密件呈上,其中所言之事甚合朕意,朕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是要将南北武学之士一网打尽罢了,此事你尽管去做便是,所用银两,朕这里自然给足,万山庄趁我微服南下之时,笼络第三家门下江湖人士,妄想就此一统大金武林,真当朕是庸碌之主么?不过这样也好,朕索性连第三家一并送给他,就让他去替朕和宋国武林杀个两败俱伤,到时候朕坐收渔翁之利,说甚么神功盖世,朕便让你练成神功,到时候看你如何盖世!” “皇上说的极是!”叶知秋这才应声起来,站在一旁唯唯诺诺道:“既然皇上要按草民想法去做,为何前几日又让大军驻扎在万山庄百里之外?其实就是如今将这万山庄剿灭了,草民的那件事情依然能行,这一进一退,岂不是让他们心有所疑么?” “朕正是要他疑心!”完颜亮神色一黯道:“朕也不是不敢一举剿了他,不过你这盟主当真练成神功,朕也确实有几分忌惮,不得不防,只可惜他入关之处极为隐秘,从不为外人道,就是你那副盟主,也不知他究竟在何处,此人不在万山庄,朕只能先行隐忍,不然朕何以撤回大军,就是接万山庄密报,此人下落不明而已!”宇文远与迟老道在此时均已明白,看来这万山庄庄主也并非善类,趁着完颜亮身在江南之际,将第三家尽行笼络,如此大事,完颜亮岂能善罢甘休,只是那庄主看来武功甚高,完颜亮也是深怕一旦失手,自己便日夜不宁,纵有百万大军,总不能夜夜镇守皇宫,因此没有十分把握,绝不肯轻易动手。叶知秋察言观色,想必早已知完颜亮心思,却设下甚么将南北武学之士一网打尽的毒计,倒有几分厉害。 “这个不妨!”叶知秋满脸谀笑道:“武林中人练成不世武功,自然要以此威服武林,这也是习武之人难免,草民便顺其意,设下这个南北相斗的局来,到时候等他们大打出手,杀的你死我活之际,皇上再以重兵重重围困,不令一人生还,如此一来,何必要知道他闭关之处在哪里?”完颜亮顿时大笑道:“朕也正是此意,朕原本想等天下大定之时再行此事,你如此筹划,倒将此事放在前面,如此甚好,这一场大战,朕没了后顾之忧,宋国武林元气大伤,等到朕大军南下,也少了许多偷营劫寨之事,当年岳飞用河朔群雄扰乱后方,着实令人头疼,兀术之败,也是因此,你这个密件进的好,往后不用称草民了,当日朕麾下五国公折了四人,至今令朕扼腕叹息,你武功虽不及五国公那般精湛,心思却远胜他们,朕便封你为国公之职,等到取了宋国,平定天下,到时候再论功行赏,就江南赐你一块大大的土地罢!” “臣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叶知秋脸上顿时大喜过望,赶忙跪在地上叩拜,口中顺势已是改称为臣,完颜亮却神情一冷道:“起来吧,不过朕也给你说明白了,此事极为隐秘,若有泄露……你该当明白罢!” “臣明白”叶知秋顿时也是神色一凛,赶忙躬身应道:“皇上既然如此倚重臣,臣自当肝脑涂地以报,今夜丁沉舟身为下属,言辞不敬,臣请皇上赐丁沉舟死罪!” 第二十三章 金宫迷影 第九节 叶知秋此话一出,非但完颜亮,就连一直藏在假山后的迟老道同宇文远都是一震,叶知秋这武功虽不济,这心肠狠辣之处,也却是少有人匹。就听完颜亮干笑几声道:“叶家主,死罪就不必罢,丁沉舟当初在第三家之时,自恃武功当得位列五国公之选,却连十二大将军职分都不曾得到,对此颇有微词,暗中投靠万山庄也是意料之中,但一来丁沉舟无必死之罪,二来我若是杀了他,给你们盟主也不好交代,如今朕还用的着万山庄和这群山会,不得不卖几分面子给你那盟主,待你那秘计功成,朕自当将丁沉舟交于你发落,到时候他是生是死,尽操于你手,你看如何?” “皇上有所不知!”叶知秋忽然一副慷慨昂然气概,好似大臣回禀朝事一般道:“并非臣与丁统领之间有些龌龊之事,要借皇上之手杀他,实乃丁沉舟此番江南之行,犯下几件大错,件件都是死罪,皇上曾命群山会将一把短刀让丁统领带去临安奉还故主,方才皇上还问及此事,丁统领说已然送还,实则此刀早已在太湖隐云寨了落于他人之手,此刀遗失,上有负皇上对群山会倚重之任,下有负盟主对他信任之托,此其死罪一也,其二,言语支吾,妄言将此刀送到,岂不是犯下欺君之罪,就连那盟主处,他也一同虚词掩饰,此等辜主误事,欺君欺主之徒,虽万死难辞其咎!”迟老道同宇文远听着叶知秋这杀意腾腾的话音,心中都是都是一冷。 “你说甚么?”完颜亮脸色忽然一变道:“他竟然把那把刀落在别人手中!”叶知秋见完颜亮怒气顿生,言语更是犀利道:“非但如此,他还在酒后忘形,擅言当年自己亲眼见那盟主如何击败甚么药引子之事,幸亏臣反应的快,四周无人,这才让机密不至为外人所知,皇上,这盟主来历,你与那盟主都是三令五申,任何人不得探听泄露,若有违抗,立斩无赦,就是皇上不杀他,那盟主也饶不得他!” 迟老道和宇文远虽看不见完颜亮此时脸色,但完颜亮这许久沉默不语,自是阴郁非常,半晌才听到完颜亮语气冰冷道:“还有甚么事情,你一同说来!”叶知秋顿了一顿道:“还有一事,说来甚是痛惜,臣奉那盟主之命,前去招降太湖隐云寨,也是数度进湖,只想将这隐云寨劝说归降我大金国,留在太湖中为我大金国一支水路精兵,等到皇上大军南下之时,与皇上遥相呼应,如此江南唾手可得,谁知丁沉舟见臣劝说日久,定要仗恃自己群山会统领江南水陆群豪之名,要将这太湖水寨尽行威服于群山会之下,双方一语不合动起手来,那隐云寨内又有高人坐镇,终至寨众云集,若非臣曾与那隐云寨有旧,只怕也是回不来了,但从此后若再想招揽隐云寨,只怕难上加难。丁沉舟为显群山会威名,不顾皇上宏图大业,大金国不世基业,擅行杀伐,连臣也一并带累其中!隐云寨经此一事,也终不复为我大金所有……令臣万分痛惜……” “此人好毒!”宇文远心中蓦然闪过四个字,隐云寨之事,原本是叶知秋将那丁沉舟请来,只因自己数次说服不下,这才让丁沉舟以武力威服,不想被自己撞破,此刻竟然全数推在丁沉舟身上,看来前面所说的那些罪状,不过是些铺垫罢了,丁沉舟若死,劝服隐云寨失败之事便无可对证,尽自是他丁沉舟胡行而已。 “燕山双奇何在!”果然完颜亮一声厉喝,那殿后闪出两个人来,远远也瞧不清楚,就听完颜亮道:“你二人方才听见了?” “听见了!”两人都是一拱手,完颜亮这才做个手势道:“那你二人应当知道怎么做了罢?”那二人似是微微一愣,又是一拱身道:“属下明白!”随即闪身而退。完颜亮这才对着叶知秋道:“朕不想这丁沉舟如此无状!若不杀他,难消朕心头之恨,你回去对那盟主原原本本照实说,就说是朕替群山会清理门户了!” “臣,遵旨,皇上英明果断,神勇睿智,非常人所能及!”叶知秋口中此刻尽是溢美之词,说的完颜亮也是一笑道:“对了,夺去那把刀之人,叫做甚么名字,隐云寨为何有这等高人坐镇?” “那人年纪不大,说甚么叫做宇文远”叶知秋想了想道:“臣在江南武林多年,也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不料江南武林后辈中竟然有此奇才,如今已是隐云寨副寨主了!” “宇文远?”完颜亮猛然一愣道:“你不曾听错么?长甚么模样?”叶知秋忙道:“绝不听错,就是宇文远,说话一口临安口音,不过二十岁上下,腰中常带一把短刀!” “原来是他……”完颜亮沉吟良久道:“真是错有错着,这刀若是落在他手上,其实也不算丁沉舟误事,算是物归原主了,只是他现今武功如此高了么?连丁沉舟这般江湖好手都不是他对手?他武功家数如何?看的出来是什么来路么?”宇文远同迟老道救暗中对视一眼,看来思玉果然是落在完颜亮手上,只是为何却要丁沉舟前去送刀? “看不出来……”叶知秋倒是微微有些尴尬道:“不过手中刀法极为犀利,丁沉舟号称铁臂铜拳,也不曾在他手下走过一招去!” “一招!?”完颜亮一震道:“怎地这般厉害……”脚下略显有几分焦躁之意,就殿中踱来踱去,猛一抬头,见叶知秋还站在面前,脸上一笑道:“你退下罢,照着你那秘计好生去做,大功告成之日,便是你叶知秋飞黄腾达之时!”叶知秋登时笑意满面,跪在地上三呼万岁,这才恭恭敬敬退出,只是完颜亮看着叶知秋背影,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寒意。 “广平何在?”完颜亮见叶知秋退出走远,忽然沉声喝到,殿中登时又走出一人来,正是当日在绍兴道上跟鹫神淳于中相对的薛广平,垂手侍立在旁,完颜亮踱了两步,这才道:“有消息么?” 薛广平双手一拱道:“回禀皇上,还没有一点头绪……”完颜亮顿时勃然大怒道:“怎么可能?这百里之内,难道都无下落么?”薛广平略微有些惧意道:“回禀皇上,岂止百里,当夜属下便命快马将一百八十里以内所有关隘尽行封闭,所有医馆、药铺尽数命人把守,若有异样,便即刻飞鸽传信,也曾请旨皇上,命沿边各军严加守把,至今毫无消息!” “哼,一群废物!”完颜亮不由恨声道:“以你看,那夜之人像是谁来?是那秃驴,还是那老杂毛?”薛广平沉思片刻道:“那夜之人,武功十分威猛,属下从未见过,不像是那老杂毛,但属下也不曾目睹过那秃驴功夫,因此不敢妄下定论,只知此人武功极高,便是万山庄主当夜在此,也未必留得住他!” “可惜了……”完颜亮听薛广平也说不出来那人是谁,不由叹息一声道:“若是麴管家在,以他见识,或能看出一二,只可惜他为救朕,受了极重内伤,全身武功尽废,只能在上京城外养老了……”叹息半晌,忽然想起一事道:“听朕口谕!”薛广平赶忙跪倒在地,完颜亮这才缓缓道:“自今夜起,朕所居寝宫,无论明暗侍卫,增加三倍,再密令第三家各处细心查访,若有宇文远进我金国境内,即刻来报!去罢!” 薛广平当下拱手应命,自去退出,宇文远在这边倒是暗暗心惊,难怪迟老道命自己不得往前半步,那殿中看来暗伏不少高手,若是贸然冲进,必然身陷重围,只是听这完颜亮口气,之前似乎还有人夜闯金宫,但为何始终不提思玉消息?今夜之后,完颜亮知道自己必然知晓思玉北上金国行刺之事,又惧怕自己愤激之下前来报仇,命这宫中防卫加倍,若是如此,今夜便是最好机会,若不趁着此时冲杀进去,拿住这完颜亮问个明白,一旦错失,再来只怕就没有这般容易!心中越想越是焦急,右手轻动,径自往腰间短刀刀柄上探去,哪知刚刚搭住刀柄,就觉迟老道将他右手按住,登时一脸焦急之色看着这老道,眼中已是带了几分祈求之意,迟老道却不为所动,只是示意不可莽撞,眼色再往那殿中轻轻一撇,意思是让宇文远再看片刻不迟,宇文远当真是无可奈何,这老道非但按住自己手腕,竟还轻轻拿住自己脉门,生怕自己愤激冲心,不是贸然而动,便是气息有异,只好强忍心中焦急。 “回寝宫!”宇文远脉门被制,只好再往那殿中瞧了两眼,心中念头急动,只想就此冲上,忽听完颜亮吩咐一声,登时屋上屋下显出十数个人影来,两队兵丁快步而来,将那道路封死,领兵之人一声令下,那些兵丁霍然转身,刀枪出鞘,神情戒备非常,殿中登时又走出四五人来,就完颜亮经过道路上随意而站,却都是举目四望,看了半晌,完颜亮这才自殿中缓步而出,那殿中一阵人影闪动,竟然还有十余人在内,纷纷现身,跟在完颜亮身后而去。宇文远这才心中大惊,不觉回头看了迟老道一眼,殿中这些人,看来便是如今宫中所藏高手,自己同迟老道虽然武功颇高,但这许多人若是围了上来,别说拿下完颜亮,只怕自己脱身都十分不易,稍有延迟,宫中增援大至,那时候只怕当真是要背插双翅才能脱身了。 第二十三章 金宫迷影 第十节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宇文远见完颜亮越走越远,心中却也越来越空,不免有些神思恍如,眼前好似思玉吟诵着那阙章台柳轻轻走远一般,迟老道拿着他腕门的手指忽觉他脉搏一沉,知他心神已走,赶忙手上加力,一股内劲由腕门直透膻中,宇文远胸中猛的一震,耳边再听时,却是完颜亮叹息道:“好一个也应攀折他人手……”心中咯噔一下,完颜亮当日也曾听自己念过这阙词来,如今他这一声叹息是何意思?就听完颜亮似是站住脚步道:“你们几个说说,那夜之人到底是谁?”停了半晌,却无一人回话,又是完颜亮声音响起道:“我知你们心中忌惮他武功高强,不敢直言,就是朕如今,也不得不卖他几分面子,倒是淳于先生曾说过,那夜之人,身法快逾绝伦,又在这禁宫之中来去自如,有如自家庭院一般,如今大金国能有如此功夫,又对这宫中道路了如指掌之人,除了他还有何人?若是如此,只可惜这一支青青杨柳,最后却折在他手里,此人既无怜香惜玉之心,生性又是极为好色残忍,这青青杨柳落在他手中,难免成一根枯枝了……不说别事,单就是他此举,朕就容他不得!” 又过片刻,那些侍卫中这才有人迟疑道:“万山庄主往常入关之时,也是要带一人进去,等他出关之时,所带之人已同僵尸,不久既死……那姑娘只怕再没想到,自己竟会落得如此下场……”另有一人轻声道:“那也未必,那夜万箭齐发,曾有军士耳听到那姑娘中箭之声,或许被他掳走的,不过也是一个死人罢了”完颜亮却是一笑道:“如此最好,省的朕没受用到,倒被别人占了好处!” 宇文远这番听得甚是明白,心中猛的一沉,全身一阵冰凉,这几句话,摆明是说万山庄主夜入金宫,将思玉掳走,若真是如此,思玉只怕真的要香消玉殒了,若只是一死,那还罢了,可方才那侍卫所言,思玉被那万山庄主带了入关,定会被万般折磨而死,心中此时倒如那侍卫方才所说一般,若是中箭而死,只怕还好些。 迟老道一直拿捏宇文远脉搏,方才完颜亮与侍卫之话,他也听在耳中,也是心中一片惊惧,这万山庄主究竟是何人?若果真是黑头陀,难不成这许多年不见踪影,就是为了甚么神功?只是黑头陀为人虽然亦正亦邪,却并非残忍好色之人……心中着实猜想不透,再觉宇文远脉搏时缓时急,也知方才那几句话对他刺激颇深,此时见完颜亮已去,四处灯火皆灭,便轻轻对宇文远道:“且回去,再做打算!”宇文远此时倒似僵尸一般,浑浑噩噩,只是跟着迟老道而行,到了那宫墙下,见宇文远神情沮丧,一副有气无力样子,迟老道一笑道:“咱们夜来金宫,若不留下些响动,倒叫别人小觑了”,话音一落,拉起宇文远,纵身往墙头一跃,两人并排站在宫墙之上,迟老道这才对宇文远喝道:“站直些,让旁人看明白了!”宇文远心中这才一动,一股愤恨猛然涌出,短刀抽出拿在手中,对着这茫茫金宫一声野兽般狂吼,迟老道站在一旁,听着他一吼中内力之强,也是暗自心惊。 “有刺客!”远处那高楼上几个兵丁,早已望见这边墙头有人跃上,还不及出声示警,就听一声狂吼传至,几个胆量略小的,只觉耳边一震,已是坐倒在地,都是声嘶力竭一声大喊,跟着几支响箭破空而出,顿时宫中星星点点火把燃起,好似无数条火龙一般,在宫殿中穿插来去,火光明亮中,屋顶上十数个黑影身法快捷,直奔二人而来。 “走罢!”迟老道见这宫中果然戒备森严,呵呵一笑,不等那几个黑影近前,拉着宇文远一跃而下,就在街巷中左穿右插,等到那十数个黑影到得近前,哪里还有两人影子,只是不敢怠慢,又四下仔细搜查一番,这才悻悻而去。 “甚么?思玉姐姐不在金宫之中?”宇文远两人辗转回到客店,已是早上,宇文远到底还是有些神思恍惚,又想思玉仍在人间,自己多少还能再见一面,又想思玉中箭身亡,不免少受许多痛苦,卢颖儿听迟老道将这一夜之事说来,脸上也是大惊失色,她虽不知那万山庄主到底何人,但迟老道话语中意思,她却听得明白,自己不免也是泪水涌出,三人此刻都是神伤至极,那万山庄主到底在何处入关,连完颜亮都不知晓,自己三人却去哪里寻找? “迟道长,咱们去将那叶知秋捉来!”宇文远坐至中午,猛然咬牙切齿道:“此人卑鄙无耻,投靠金国,咱们将他捉住,拷问的仔细了,这就去将那万山庄踏平了再说!”迟老道也是正在无计可施之时,闻言脸上一震道:“或许这个法子有用,咱们去将那甚么庄主逼了出来,老杂毛倒要见识见识黑秃驴这神功到底如何!” “没用的……”卢颖儿忽然一脸沉思道:“如今且不说那叶知秋也不知他们盟主在何处闭关,就算拿住他也无用,况且这金国皇帝用这移祸江东之计,就是要咱们跟万山庄拼个你死我活,师父和远哥若是去了,只怕正中那皇帝下怀!” “移祸江东?怎么说?”迟老道和宇文远都是一愣,卢颖儿仍是那般沉思,手指在桌上轻点道:“思玉姐姐那把刀,本是遗落在金宫之中,这皇帝送刀回南,不过是要气气韩大帅罢了,但当时韩大帅已然离世,这刀送回韩服,只能惹得阖府心惊,效用不大,可是这皇帝却将此刀交给这万山庄主,让他以群山会之名送了回去,试想到时候大和尚师父,还有韩元帅江湖上哪些故旧若是知道此事,岂能善罢甘休?定是要大举北上,跟群山会和万山庄大战一场,等到两败俱伤之时,这金国皇帝再以大军围住,坐收渔翁之利,一则趁此剿灭万山庄,二来让大宋武林元气大伤,照着师父所说,这皇帝对这万山庄主十分忌惮,或许是养虎为患,到如今不得不下手除去,所以才让这庄主命人将刀送还,可不是移祸江东之计么?” “有道理,有道理”迟老道不免面带赞许看着自己这个徒弟道:“昨夜我也觉得这其中有异,只是想不出来,娃儿你如今一说,看来必是如此,只是咱们总不能不去寻你思玉姐姐罢,若不去万山庄走一遭,怎地寻的她下落?只是……只是……唉……”迟老道原想说既是寻到了,思玉只怕也已香消玉殒,不再人间了,可看着宇文远一脸哀思之象,这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索性一声长叹罢了。 “师父叹什么气么?”卢颖儿手指在桌上不住轻点,显是心中思绪急动之状,想了半晌,猛然一点头道:“依我来看,思玉姐姐可能并未遭遇毒手,或许被人救了也未可知!” “甚么?这怎么可能?”宇文远此时心中大惊,乍然听说思玉未死,脸上神色急变,赶忙做到卢颖儿对面道:“你快说,怎地见得未死?”他这般着急,倒叫卢颖儿吃了一吓,迟老道不由嗔怪道:“远哥儿,你慢着些,莫惊着我这徒儿,等她心中理顺了再说不迟!” 卢颖儿定了定神,这才缓缓道:“当日我和师父在上京,百般打探不得思玉姐姐消息,如今看来,思玉姐姐并非是失落在上京,而是在这中都宫中,然后又不知被甚么人连夜掳走,不过其中也有几处说不通……” “那几处不通?”迟老道此刻倒比宇文远还心急,赶忙问到,卢颖儿看着自己师父,脸上轻轻一笑道:“照着那皇帝所说,那万山庄远在上京,距离中都千里之遥,那庄主何以不远千里来中都掳人?再说当夜万箭齐发,思玉姐姐想必身上中箭,周围一百八十里内所有医馆药铺尽行被官府知会,却无一点消息,这难道不有些奇怪么?” “那或许……或许……”迟老道心中一个念头一闪,刚要出口,就见宇文远脸上也是一阵惊惧之意闪过,想必也是有了这个念头,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下去,卢颖儿看着他两人脸上神色,摇摇头道:“不可能的,若是思玉姐姐中箭身死,要是旁人,设或是那庄主,怎肯带着一具尸体不远千里而回?就算负伤,这千里之遥,又岂能没有一点消息走漏?如今这些侍卫寻觅许久,连一点消息也无,依我看思玉姐姐定然还在人间!” “在人间……在人间……。”宇文远似是受伤一般,极为痛苦低吼一声道:“可她究竟身在何方呢……”迟老道此刻也是沉默不语,卢颖儿却道:“师父,咱们北来这么许久,为何一直不见大和尚师父消息?” “你是说……”迟老道忽然眼波一动道:“是秃驴救走思玉么?”宇文远顿时也是眼中大亮,若是自己师父救走思玉,只怕现下早已回去江南了,卢颖儿一笑道:“我也是这般猜测,按说大和尚师父寻人不见,必然要与咱们会和再行商议才是,此刻却一点消息也无,若不是有甚么紧要事情缠住,大和尚师父岂会失约?可眼下最为紧要的事情又是甚么?” “若是秃驴,倒也有几分可能……”迟老道沉吟片刻道:“昨夜那皇帝曾说那人对他这宫中路径,了如指掌,武功之高也是他金国武林罕见,当年这秃驴还在岳帅麾下之时,多曾来金国这中都和上京打探消息,倒是个门路极熟的人,那依着你说,咱们这就回南去么?” 宇文远见说思玉极有可能为自己师父所救,哪里还等得及,赶忙收拾行装既要动身,卢颖儿却笑道:“远哥,不要急么,妹子也不过是这般猜测罢了,若真是大和尚师父所救,我看再等几日就有消息,若不是大和尚师父,咱们只怕还得费一番功夫,若就此回南去了,万一妹子猜错了,岂不是白跑一趟,我这次来,不见思玉姐姐消息,那是绝不肯回去的!” “那咱们就在这中都转转,顺便打探打探,看看有无其他消息!”迟老道见卢颖儿说的极为坚定,也是一笑道:“若是秃驴救了思玉姑娘,那自然最好,咱们且忍耐几日,就当在这中都游赏一番,夜夜去他那宫中惊扰惊扰,让他来个夜不安寝,食不甘味,也尝尝这提心吊胆的滋味!顺便再寻访寻访,或许有些线索也未可知,反正远哥儿囊中充裕,咱们也不愁花销!”说的卢颖儿和宇文远都是一笑。 第二十四章 契苾部落 第一节 三人商量已定,便索性住在中都城中,每至夜半,都要去宫城中惊扰一番,或是纵声大叫,或者出手扰袭守卫,弄的那宫中当真是一夕数惊,不得安睡,如此折腾了三四夜,城中忽然四门紧闭,满街满衢都是兵丁,严禁人众出入,衙役排门挨户询问,宫中侍卫更是倾巢而出,沿街巡逻,但凡身上带有刀剑之人,即行拿下先去审问一番再说,弄的一个原本夜夜笙歌,繁华热闹的中都冷冷清清,如临大敌。就连三人所住客店中都进驻兵丁衙役,要将店中之人一一盘查,好在宇文远手上金银尚多,那店主又深怕在自己店中查出甚么事情来,众多客商也是多有不满,众人无奈之下,便凑些金银,送了那些衙役兵丁,这些人得了钱财,也就略略看过一眼,就算是盘查过了,倒是迟老道有些歉意道:“这皇帝也算厉害,为找两个人,恨不得将一座城池翻了过来,我看咱们呆不得了,老道料他必然还要再回上京,咱们半路上候着他去!”当下三人便在店中暂不外出,迟老道每日里只是倒头大睡,宇文远却是夜夜拿着那纱绢,呆呆一坐便是一宿。 “开城了!开城了!”卢颖儿每日对着这两人,也是甚觉无趣,知道宇文远心中有事,魂不守舍,也不去扰他,每日只是坐在客店里,要一壶茶,想些心事罢了,这天忽然飞奔上楼,满脸喜色,迟老道同宇文远都是一惊,推窗看时,就见满街人都是一阵欢腾,那些兵丁衙役也都一脸喜色,这几日封城大索夜袭禁宫的贼人,整个中都城里外难通,就是这酒家,供应也渐渐萧索了起来,若是在封城几日,只怕城中便要闹起饥荒来了。 迟老道一脸不耐烦道:“在这城里呆的也甚是闷气,虽扰的那皇帝不安生,他这一弄,整个城里都不安生了,走走走,咱们路上等着他去!”卢颖儿见师父要走,心中自然高兴,宇文远却有些不甘情愿,如今思玉下落不明,卢颖儿虽是猜测落在癞和尚手里,但至今不曾有半点消息传来,生怕离了中都,到时候癞和尚找自己不到,迟老道见他有些犹豫,知道他心中所想何事,过来一笑道:“走罢走罢,你那秃驴师父跟我一路之上都有暗记做引,再说如今呆在这闷罐子里,秃驴只怕也难进来,我已留下线索,秃驴若来,自然认得,咱们只管去!” 宇文远见他如此说,也不好违拗,便即整顿行装,迟老道却雇了一辆马车来,将刀剑尽数藏在车中,三人装作寻常客商模样,到了城门前,城中禁令虽解,城门之处仍是重重盘查,迟老道上前打着乡谈,又悄悄给那把门军士手中塞了几两银子,这些兵丁见他三人不是老迈之人,便是弱不禁风的后生姑娘,又得了银两,略略为难了几下,便放他们去了,宇文远心中倒是有些不然,就这么几个兵丁,自己和老道不过三拳两脚就打发了,一气冲出城来不就成了,奈何还要给这些人银子?迟老道见他一脸不乐意,也只是笑笑道:“远哥儿没当过皇帝罢?”宇文远还未答话,卢颖儿倒是笑道:“师父这话说的,好似师父你当过皇帝一样!”迟老道呵呵笑道:“你笑话师父没当过皇帝么?不过师父这么大年纪,却也见过几个皇帝,知道皇帝那般威风并非常人所及,就如远哥儿方才心中所想,何必在那城门几个兵丁身上耗费功夫,一顿拳脚就打发了,是也不是?” 宇文远见迟老道说破自己心思,坐在车上一笑,略带揶揄道:“道长明察秋毫,你老人家若是当了皇帝,这世间不知道省了多少是非,少了多少冤屈哩!”迟老道挥着马鞭,脸上笑容一凝,马鞭一指道:“你看那是甚么?”宇文远就车上站起身来,往远处一看,远处平地上立起一座座营盘,隐隐有人喊马嘶之声传来,不时有百余匹哨骑驰骋而过,带起一阵尘土飞扬,不由一惊道:“前几日这里还未有兵马驻扎,怎地忽然多了许多营盘,难道是这金国皇帝调兵遣将,要南下么?” 卢颖儿也钻出车来,手搭凉棚瞭望了一番,看着微笑不语的迟老道,忽然道:“我明白了,只怕如今这中都城四门之外都有精骑驻扎,若是城中稍有乱起,骑兵即刻围城,师父,是不是?” “不错不错”迟老道呵呵笑道:“难怪秃驴常说远哥儿是个莽徒弟,到如今还是不见长进,若是咱们方才在城门处大打出手,城上哨箭一响,这些骑兵即刻便围拢来,四面精骑定然也一并驰援,这千军万马之中,就算你杀的百人千人,总有力衰之时,这些兵丁都是究竟战阵之人,不像城中那些衙役、把门兵士那般贪生怕死,个个弓硬箭利,到时候万箭齐发,就算你神功盖世,也不过多撑一两轮齐射罢了,更何况城中此刻定然是明松暗紧,就方才城上那几个领兵官,身形步法就不像是这战阵上出来的。” 宇文远这才明白迟老道方才为何说自己不曾当过皇上,自己在城中这几日,只当是城中在大肆搜捕,岂知城中一纸诏书颁下,以完颜亮一国皇帝之威,只怕整个中都城所属都被戒严搜捕,城外自然也是重重戒备,精兵云集,就算是仗着武功冲出城来,这四野一望之地,正是骑兵驱驰所在,哪里还逃得出去?面色不由有些尴尬,对着迟老道一礼道:“还是道长想的周备……”一语未了,就听远处一阵马蹄急响,十余个身穿官服之人驱马狂奔而来,个个身形矫健,三人赶忙止住马车,等这一行人众过去,迟老道看着那些人背影道:“这是连周边府县好手都一齐调集来了,看来这路上络绎赶来的还不少,这其中好手甚多,不乏心细眼亮之人,咱们索性往西边去避避,过得几时再回头向东去罢。”卢颖儿眼色忽然一动,脸上轻笑一下,摇了摇头,却不说话,迟老道一挥马鞭,缓缓绕城往西而去。 三人路上行了多日,只觉风气渐变,这中都虽是金国所在,却自古都是中原王朝北方屏藩重镇,到得宋朝之时,辽金二国又一改草原部落习气,对自己治下之民,都是分而治之,因此这中都也将这中原人物风华得以留存下来,就算是卢颖儿生于江南,到了自己这范阳故郡,也有几分亲切之意,及到出了长城,到得关外,风气顿时为之一变,来来往往皆是草原部落之民,街市上马骡成群,牛羊拥路,一阵阵牛溲马粪臭夹杂着腥膻味道,便是迟老道这般久在江湖之人,也甚是有些皱眉,只有到了野外,见那一马平川景致,山川连绵不绝之意,这才觉得燕赵气概。只不过这风景一变,人烟也跟着稀少了起来,全不似关内那般每日里算定路程,便能投着宿头,关外地广人稀,往往走上一日,也遇不上一个村镇,三人没柰何之处,只能在这马车上过夜。 这一日三人正在百无聊聊,远远就见一座大城平地而起,迟老道脸上一喜道:“今夜有地方吃饭了!”卢颖儿也兴高采烈道:“咱们还去之前那家,他家菜肴甚是不错!”迟老道也是连连点头,宇文远从未到过关外,也不知是到了甚么地方。 “此处乃是金国京西道重镇”老道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兴致极佳道:“城中甚是繁华,倒跟中都又几分相似,咱们就这里歇息几日,再向东行,我料那皇帝一时半刻还不及返回上京!”卢颖儿脸上却是做个鬼脸道:“我看是有些人贪图这里有些东西鲜美,非他物可比,因此故意绕道来此再吃上一回罢了!”老道脸上尴尬一笑道:“女娃儿莫多嘴,好似你闭口不吃一般!”宇文远也不知他二人说的甚么,再看那城池已在不远,既然是迟老道所贪图之物,那自然非酒既肉,也便不问。 当下老道急挥马鞭,将马车急急忙忙赶到城中一个客店门前停住,还不等那伙计迎了出来,便一叠声喊道:“快快烧些热水,准备三人洗漱,准备饭食,酒就多来,肉就少来,你们店中那特产之物,必然要多!”说罢也不等宇文远开声,就他身上掏出一锭银子来扔了过去,那伙计见这老道如此熟稔,自是来过这店中,赶忙一叠声转身去了,三人这才下了马车,道店中歇下,等到三人洗漱已毕,店家早已将酒菜备好,宇文远还未到桌前,已是闻到一股异香,迟老道哪里还等得及,早已坐在桌前深深嗅了一口,跟着便是一阵大吃,卢颖儿摇着头叹了口气笑道:“我这师父甚么都好,就是这遇见美味不能自已!到哪里都改不掉这个毛病!” 第二十四章 契苾部落 第二节 宇文远见老道一副饕餮之象,虽觉那异香十分鲜美,脸上到底有些不愉之色,如今思玉下落不知,癞和尚毫无消息,本应向东直奔上京,这老道为了一口吃食南辕北辙!只不过他心中无主,也拿不定甚么主意,只能随着老道吩咐。但心中多少哟西额腹诽,只是不敢明说罢了。 迟老道吃的兴起,见宇文远神情怪异,面对如此鲜美之物都显得有些食欲不佳,用筷子点着那盘子道:“这乃是草原上才有的蘑菇,与江南蘑菇味道迥异,你仔细品品看,其中是不是有一股牛羊肉味道?那便是这蘑菇得了牛粪羊粪滋养的功效!”卢颖儿正夹着一筷蘑菇,听迟老道这般一譬讲,登时含在口中,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脸上神色极为扭曲,含含糊糊道:“师父……吃饭之时,你讲那些……那些……事情作甚么…。。不怕倒了胃口!”迟老道看着卢颖儿哈哈一笑道:“这有甚么倒胃口的,难道江南那些稻米青菜,不上粪肥么?你不也吃了许多年?”又撇了一眼宇文远道:“只怕有些人,此刻就算是吃着珍珠翡翠,对你师父也颇有怨言,唉……必定是再想,那不是你师姐,不是你徒弟,你自然不担心了!”续后这几句乃是学着宇文远往日口气所说,惹得卢颖儿又是一笑,差点将那口菜喷了出来。 宇文远见老道说破自己心思,索性也不隐瞒,只是老道与癞和尚素来交好,他心中也已自己长辈视之,只能略带埋怨道:“道长,如今事情万千火急,我只当你向西当真要避开那些官兵捕快,再折而向东,哪里知道……哪里知道…。。” “哪里知道是为这一口菜来!是不是?”迟老道一边风卷残云,一边头也不抬问到,宇文远也不回话,只是点点头。哪知迟老道问过这一句,再不说话,只是一顿不住口的吃菜喝酒,直吃的自己满嘴油光,肚腹微胀,这才叫了一壶茶来,就座中往后一仰,极为舒畅伸展了一番身体,脸上笑吟吟看着宇文远道:“莽娃儿,我问你,若是你救了你那思玉师姐,你当如何?” 宇文远心中正在腹诽万千,忽然听得他这一句,倒是一愣,他至今从未想过自己救出思玉,从来只是想先知道思玉如今到底如何,身在何方?陡然听见迟老道如此问,赶忙想了片刻道:“就回江南去,还能怎滴?” “徒儿你说呢?”迟老道脸上冷笑一闪,又转过头问卢颖儿,卢颖儿倒是沉吟半晌道:“若是径直回转江南,只怕那陆上关隘府县早已得了快马急报,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罢?”迟老道点点头,看着宇文远道:“你那夜也听到了,那皇帝一夜之间,便能传令一百八十里内所有地方严查医馆药铺,这还只是他宫内侍卫夜间匆忙,不及准备,出来传谕而已,若是当真动起朝廷急报,只怕两三日内,自中都到两淮,一路之上尽是严防死守,你那师姐又中箭在身,行动不便,你如何回得去?” “那若是向东北而去呢?”宇文远还在那里呆呆思量,卢颖儿却跟这问了一句,迟老道一笑道:“东北之地,乃是金国腹地,多有大军驻扎,北地高手也多有往来,就是言谈举止,也与江南迥然不同,岂能让你这般堂而皇之的越城过镇?再说往那东北而去,到头来还得转向南下,岂不是做贼的始终在别人院子里打转转,生怕别人瞧不见你么?” “那如今往西到了这里,跟往东北又有甚么不一样?”宇文远想了半晌,猛地冒出一句来,迟老道嘿嘿一笑道:“莽娃儿,你难道不见这城,孤伫草原边际,又是这草原与内地马匹交易集散之地,到了此处,买得几匹好马,一路向西奔驰,不论是自山陕入关南下,还是走远路由西夏南下入川,但就是这茫茫草原,一望无垠,地广人稀,你就是十万追兵追来,到了这里也不过是锅里撒了一把胡椒面,没个捞摸处,老道不瞒娃儿你说,你当老道当真只为一口吃食故意西来么?也忒看的老道有些小家子气了罢?此地也是我当日和你那秃驴师父分手之际约定相会所在,若是上京见不到,便在中都,中都若是见不到,便来此处,若是秃驴当夜救了思玉姑娘,必然往西直入草原之中!设若不是秃驴救了你师姐,他也必当留下几分消息,等得了确实消息,咱们再快马往上京不迟,这几日都留心些罢!”说罢起身,径直往客房中歇息去了。 宇文远此时心中这才明白,看来这迟老道跟自己师父,当时便将这一路之事安排妥当了,只要救了思玉,走何条路,如何脱身,如何南返,都在计划之中,哪里像自己这般,想起什么便是甚么,一味的只要使力蛮干,脸上不由有些尴尬之意,抬头看卢颖儿时,见她却是一脸失望之色,心中微微一惊道:“卢家妹子这是怎地了?”卢颖儿手指着桌上一片狼藉,颇有几分无奈之意道:“都被师父吃尽了……”宇文远不禁一呆,就听那边楼梯上传来迟老道一阵得意笑声。 三人即日便在这城中住下,每日里便出门去四处寻访,迟老道却只是往那城中骡马集市上去,连着去了三四日,每日里都是一脸失望之色回来,却也不说为什么,倒叫两个晚辈有些猜疑,这日正吃晚饭之时,宇文远到底忍耐不住,心中踱量一番,有些迟疑问道:“道长……。还没有我师父消息么?” “唔……没有!”迟老道却不似前几日那般放量大吃,多是在一旁有些心事模样,听得宇文远发问,这才回过神来,停了片刻道:“秃驴似乎来过此处,只是不知为何留下印记,却不见其人?倒叫老道有些费思量。” 宇文远同卢颖儿听见这话都是面色一震,卢颖儿赶忙道:“或许是大和尚师父留下印记,带着思玉姐姐回江南去了,因此不在这里了罢?”宇文远也道:“卢家妹子说的有些道理,恐怕是我师父急着回江南给师姐疗伤,因此在这里不敢耽搁,就此回去了!” “不是、不是”迟老道听他二人所说,轻轻摇着头道:“秃驴若是南返,那印记之中必定有所明示,不管他秃驴到底如何,是生是死,往东往西,那印记中都必然有所提及,好叫后来之人知道他所去何方,所做何事,这才好有个接应,如今这印记之中,只有他曾到过此地意思,再无它意,可他若在这城中,又岂能不来与咱们相会?所以老道这几日有些思量不下。” “那……那会不会是我师姐中箭伤重,我师父来不及给道长你明示呢?”宇文远也是思量半晌,忽然一脸焦急到,自己师父这般行踪怪异,十有八九便是思玉伤重,因此自己师父不敢在这茫茫草原之地久留,卢颖儿也觉道宇文远此话有些道理,不由点点头,也是满眼焦急看着迟老道。 “不可能!”老道神情极为肯定,一挥手道:“莫忘了秃驴当年是何出身,那印记之中原本就是我二人约定极为简单意思,顺手刻画几下,并不费事,秃驴虽看似形骸放浪,举止不羁,实则心中沉稳有度,思量周密,就算是思玉姑娘伤重,也不至于连个印记都画不出来,老道倒是觉得,这其中可能还有些甚么事情……。” “还能有甚么事情?”宇文远同卢颖儿此刻心中都是一个心思,埋头苦思,他二人虽知迟老道所言癞和尚出身,乃是说他当年在岳飞麾下联络河朔群雄,往来金宋之间刺探传递机密军情之事,那自然要比如今更多几分凶险,可如今这城中虽有癞和尚留下记号,却不知他人在何处,便似消息断了一般,不禁都是有些茫然。 “你二人不用枯想了”迟老道忽然出声道:“明日都随我去那骡马集市上转转,顺便就在那里打问打问,看看有没有甚么消息,或许是老道有些甚么不察之处也未可知……”两人赶忙应声,吃完饭各自去歇息了,第二日都是起了一个大早,便跟着迟老道直奔那牛马客商聚集所在,还未到得哪里,远远就闻到一股臭气扑鼻而来,宇文远倒还罢了,卢颖儿只是捂着鼻子,一路皱着眉头。只是三人自早一直寻到中午,也是没个消息,宇文远将那集市上但凡乞丐打扮之人,甚或是有几分像僧人之人,一一看了一遍,哪里有癞和尚踪迹,倒瞧得别人有些诧异。 三人一直寻到午后,不免有些饥饿之意,便找了一家酒饭店里坐下,这店中不比城中那般整齐,因靠着这马牛羊集市,店中也只有新鲜牛羊肉和茅柴白酒,卢颖儿被这臭气熏了半日,又见了这大块腥膻之物,哪里还有胃口,只是点着一壶茶喝些水罢了,迟老道和宇文远心中有事,也不过略略吃了几口。 “师父……左边桌上那人,一直瞧着远哥儿作甚?”卢颖儿因吃不下饭,不免有些四下张望,突然神色一变,悄声说到,迟老道却是脸上不动颜色道:“自咱们进门,他就瞧着了,且莫做声,看他究竟要如何!” 第二十四章 契苾部落 第三节 宇文远心中一动,偷眼往过一瞧,那边一副大座头上只坐了一人,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大上几岁,一身草原牧民打扮,相貌粗豪,浓眉大眼,脸上微有络腮之意,双眼炯炯有神,气宇中隐然露出一股豪放慷慨之意,只是此刻倒是一脸疑色,时不时抬头看自己一眼,像是在思量甚么事情一般,不由有些惭愧之意,此人用意这般明显,自己如今在江湖上行走也有些日子,见过一两次事情,按说就算不如迟老道那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该比卢颖儿机警些,哪知他师徒二人都看见了,自己还未发觉…… “远哥儿你这般瞧人家,只怕人家便不再遮遮掩掩咯!”迟老道忽的一声轻笑,一副若无其事样子道:“还当真来了,此人胆子倒还不小!”宇文远赶忙抬头再看,果然那人脸上一笑,自是发现宇文远偷眼瞧他,起身离座,径直往三人桌上而来。 “在下姓李,叫做李徒郎,还不知三位贵客高姓大名?”那人过来,施了一礼,自报家门,相貌虽然粗豪,却有一番温文尔雅气质,倒叫三人有些诧异,迟老道见他自报家门,也是微一点头笑道:“老夫姓迟,这两个都是我的晚辈,方才见这位兄弟不住眼看着我们这个哥儿相头相脸,好似官差一般,不知我这个哥儿有甚么入眼之处么?” “迟老丈多心了!”那李徒郎也是爽朗一笑道:“在下本是草原上游牧之人,过得几时,便来这里卖些牛马,换些银钱,哪里是甚么官差!不过这个兄弟身上,确实有入眼之处,在下怕夺人所爱,因此不免多看了几眼,心中有些委决不下罢了!”宇文远听他如此说,不觉有些诧异,将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也是寻常打扮,也不曾佩金带玉,只不过腰上带了一把千牛短刀罢了,但这酒店内外,大多都是草原上牧民和一年到头贩卖牛马的客商,大多人身上或长或短都带着兵刃,自己什么地方有入眼之处? “兄弟不用看!”李徒郎见宇文远先自己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番,又是一笑道:“我也不怕跟你明说,我入眼之处便是你身上这把短刀,不知兄弟愿不愿意卖与我?”卢颖儿见他出口就要宇文远身上短刀,在旁边冷笑一声道:“我当是甚么东西,原来只是这把刀,这大街上多的是打铁铺子,哪里买不得一把短刀来,非要我哥哥这一把?若是你当真看的入眼,不如咱们这就去找个打铁匠来,照着我哥哥这把短刀样子,给你锻打一把怎样不就成了!这又不是甚么神兵利器,也就是钢火好些罢了,这城中想来这般好钢也不少见罢!” 迟老道此刻不言不语,似是在听卢颖儿说话一般,实则心中已然警备非常,自他方才走过来时,已将这李徒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他手腕骨节异于常人,手指屈伸之间,劲力十足,手臂上筋肉隆起,与寻常牧民颇不相似,只是双眼虽极为有神,却并非是有内力之状,看来倒像是个外家高手一样。 宇文远方才听这李徒郎要买自己短刀,也是有些心惊,难不成这人真是官差捕快之类,怕自己短刀厉害,想先设法将自己短刀拿了去,这才动手?当下将自己短刀自腰上拿出,拍在桌上,脸色一冷道:“我这刀不卖,我妹子方才说的不错,你别寻他家罢!” “这位兄弟又是何必呢?”李徒郎见他说的决绝,脸上神色一震,迅疾笑道:“倒不像个远来做买卖的人,这城中来来往往的,都是卖货买货之人,哪有连价钱都不听,就一口回绝的,都如兄弟这般,这城中早无买卖可做了!” 宇文远还待说话,迟老道一挥手止住道:“这位李哥儿说的不错,不过既然是买卖,也有个你情我愿在里头,所谓不情不愿不成生意,我这个哥儿不愿卖这把刀,自然是有些爱惜之意,老头子却是有些兴趣,你且说说你的价钱,若是价钱还相应,有些赚头,我自说服他卖与你如何?” “当真么?”那李徒郎方才见宇文远不卖,倒不觉有甚么格外吃惊,此刻见老道说给个价钱再说,眼中却是寒光一闪道:“若说价钱么,我既然是夺人所爱,自然不能出的低了,若说十两八两,反显的我是个不识货的!就如这位兄弟这把刀是金子打的罢,找个称来称称看,是多少斤两,我便照着斤两数目,以同等所重黄金买下如何?” “甚么刀值得这么些金子?”李徒郎此话一出,不止这边在座三人,就是店中正在吃饭之人都是一惊,当即就有人喊了出来,跟着便围拢来,十几双眼睛便盯着那桌上短刀,虽是还插在鞘中,人人脸上都是震惊之色,这把刀虽然短小,只怕也有斤把重,照着李徒郎方才所说,便是要用一斤金子买了这把刀去,有人便带着几分恳求道:“这位小哥,你拔出刀来给我们瞧瞧,看看这值一斤金子的宝刀究竟有甚的好处?” 宇文远此刻却是略有几分慌张,这许多人忽然围了上来,眼见门外还有人得了消息不断而来,若真是官差捕快,只怕有些不易应付,自己和老道虽然不惧,但卢颖儿武功低微,剑法虽有些招式,奈何内力不够,见那李徒郎仍是端坐不动,似是要听自己答复一般,心中一紧,伸手便往桌上短刀摸去。 “哎,这刀值得这么许多金子么?”宇文远一伸手,却抓了一个空,老道早已将那短刀拿在手中,噌的一声抽了出来,周围人等都是一声惊呼,只当是甚么好刀,等到见了刀锋出鞘,停了半晌,便有几人站在那里道:“这把刀值得一斤金子?”也有人怕真是宝刀,因此锋芒不露,是那种形似凡铁,实则神兵的不凡宝物,更是凑过来细细瞧了半晌道:“这……锋利倒是锋利,这位兄弟,你莫不是看走眼了,这把刀值不得一斤金子!”身后便有人叫道:“这位兄弟,你莫不是被人骗了,见你见识少,故意将这刀说成是甚么宝刀,我这东街上张家铺子,打的十分好钢刀,绝不比他们手中这把差劲了,不要一斤金子,但有半斤,那铺子让给你都是有的!” “多谢各位,多谢各位!”李徒郎却是看着那短刀凝视半晌,方才一笑道:“果然是好刀,我这一斤金子花的不虚了,不知这位兄弟肯卖么?”卢颖儿见四周过来看热闹的闲人一个个面带讥笑之意散去,心里也是安稳不少,方才一众人被那一斤金子之数撩的兴起,一起围了过来,倒叫她吃了一吓,猛然听见有人话意中说自己三人乃是骗子,俏脸上一怒道:“是他先来买我们的刀,怎地我们却是骗子,我看他倒像是骗子,若有一斤金子,先拿出来看看再说!” “拿出来,拿出来给她看看!” “不错不错,人家刀给你看了,你也给人家看看你的货色么,若果有一斤金子,我自带你去买宝刀,不要他这一把破铁!” “就是,有一斤金子,不去买了这个漂亮姑娘,买什么宝刀?夜夜搂着那刀睡觉么?” “哈哈哈,你这话说的妙,方才验了刀,便要验金子,若是验了金子,莫不是就要验身么?那倒是有些看头!” 卢颖儿一句话出,原本已是有些四散的众人又是一阵喧闹,纷纷撺掇那李徒郎拿出金子来,其中污言秽语不绝,听的卢颖儿面红耳赤,一阵气恼,就要起身寻那故意出口伤人之人,倒是迟老道看着她一笑,摇了摇头,示意不可跟这些人一般见识,没柰何坐下。那李徒郎却看着卢颖儿有些歉意一笑道:“一斤金子在下不曾带在身边,不过可以以物相抵,只怕还不止一斤金子之数!” “以物相抵?”卢颖儿此刻哪有好气,方才这些人口中污言秽语,都是因为此人一句话而来,现今见他说没带在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李徒郎一番冷笑道:“你那甚么抵那一斤黄金?就你身上衣裳么?只怕还不够我们一顿酒钱,姑娘我也懒得跟你说,我哥哥这把刀乃是家传的,不发卖,那边自有人手中有上好宝刀,你随他们去罢,原以为只是这地方腥膻恶臭,哪知人也腥膻恶臭如此!”说着便挥手用力扇了扇,好似那李徒郎身上果真有一股腥膻恶臭一般。宇文远却心中有些戒意,深怕那些人之中有些不善之辈,又见卢颖儿气急败坏,眼风如刀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 “你要以何物抵我这一把刀?不妨说说看!”迟老道却不理会众人话语,将那千牛刀插回刀鞘,放到宇文远面前,这才施施然到,那李徒郎也是一笑道:“还是老丈好说话,在下有千牛在外,愿以此抵这短刀之价!” “哈哈哈”方才四散而去的那些人,听得李徒郎这句话,都是一阵哄笑,多有人叫道:“原来不是遇上江湖骗子,是他自己失心疯了,这一把刀,竟然值得千牛之价!”也有人一脸冷笑道:“原来是掉谎的遇上行骗,如今这集市上不过才数千头牛,竟然有一千头是他的,却叫那些牛主人都去草原喝风么?” 第二十四章 契苾部落 第四节 “此处不是说话处”李徒郎看着那些坐在四周尽是哄笑的诸人,也是略有嫌憎之意道:“不知三位可愿虽我出城一看,我自当将那千牛指与三位瞧瞧,不知三位意下如何?”宇文远赶忙看老道眼色,他深怕此人便是宫中侍卫,要将三人带去不测之地,卢颖儿却道:“去就去,怕甚么!我倒要看看那一千头牛有多少!”她如今对这李徒郎心中绝无好感,自己被人说了那么多污言秽语,都是因此人所起,虽知城外可能有诈,心中仍是不免有些怒气,只盼着一出城便让自己师父和宇文远将此人痛打一顿出气,然后自己三人自走自路罢了。 迟老道脸上一笑道:“那就去看看罢!”他心中所虑却不是在这李徒郎身上,深怕城中有人见了自己三人生疑,此地虽在中都以西,却仍是大金国地方,中都前几日夜夜不宁,这里官府多少也自知晓,虽不如中都那般盘查严密,万一有个把捕头老爷想着升官发财,留了一份心思,倒有些不妙,如今这酒店中人多眼杂,不如且出城去,就算城外有所埋伏,料自己和宇文远也自应付得下来,再说未必要到他埋伏之地,只到城外僻静之地,便拿住此人问个明白罢了!再看卢颖儿俏脸上仍是有气,趁着起身之际小声笑道:“师父给你出出气!”说着便拿起桌上一根筷子,在手中轻轻一捏,登时支离破碎,趁着往外走之际,衣袖遮手轻轻一挥,登时众人中几个方才言辞中调戏卢颖儿之人都是唉哟唉哟一阵惨叫,急忙伸手去摸,那木片又轻又小,早已掉落在地,哪里还知道是甚么打的,只觉嘴角面颊上一阵红肿起来。 宇文远倒是听见老道方才挥手之时袖中几声嗤嗤轻响,知道他乃是出手替卢颖儿教训了一番方才那几个言辞污秽之人,脸上虽也是一笑,双眼却紧盯一路走在前面的李徒郎,见迟老道挥手之时,他似乎并未觉察,倒是那几个人叫出声来,这才脸上略觉有些诧异,回头看了几人一眼,想必也知道是他三人中出手,只是不知是谁罢了。 “哟,嘴巴怎地都肿了!”卢颖儿见那几人个个捂着面颊,心中十分解气,偏偏装作惊讶万分道:“啧啧啧,定然是说了甚么话,得罪了神明,因此降罪责罚了,往后要说甚话,心中可要细细思量思量才是吶!”众人心知肚明,定然是他三人做了甚么手脚来,只是谁也不知这手脚如何做的,况且众人之中,只有那几人方才嘴里不干不净,如今旁人都是无事,就他几人面颊肿起老高,问他几人到底如何成了这样,也有说像是被甚么虫子叮了一口,也有说像是被人劈面一掌,也有说像是撞到甚么东西一般,其中有些老成之人便说定是说了甚么话,触怒神明,倒有几个心思活络的,看着卢颖儿眼中微露惧意,心中暗思这个看着俏秀清丽的姑娘手上只怕真有些法术,聚在一处窃窃私语,见卢颖儿忽然瞧了过来,赶忙四散躲出老远。 三人远远随在李徒郎身后,往城外而来,宇文远心中却不禁有些赞叹,不管这李徒郎是何来历,这份气概确实自己不及,自从哪酒店里出来,这李徒郎也不往身后看一眼,只是大踏步往城外而去,浑然不管三人到底有没有随自己而来,就连卢颖儿也道:“他这是何意思?咱们若是不随他而来,他岂不是白白费了一番心机?”迟老道却远远看着李徒郎背影道:“不管他,且跟上再说!”谁知一路出了城,这李徒郎仍是不停,直直走了离城两三里远近,一片苍茫草原绵延在望,李徒郎这才停住脚步,三人见他住脚,仍是不敢走的太近,远远站住,看他到底意欲何为。 “喂,吹牛的,你那一千头牛都在哪里?”卢颖儿四下打望一番,见四处空旷,也难以埋伏下甚么人来,远处草地上倒有几头牛马在哪里吃草,不由出声问到,迟老道同宇文远也都觉道有些诧异,若说埋伏,此处十分空旷,莫说藏个人,就是一只兔子走过也能看到,不知这李徒郎引三人到此究竟有何玄虚,心中却仍是有些戒备。 “姑娘莫急,这就让你看看!”李徒郎见三人远远站在,放声一笑,忽然撮唇一声长啸一声,啸声既清且亮,传的极远,迟老道脸色一动,赶忙往四周看看,并无动静,宇文远同卢颖儿也是急忙四下探望,也是毫无异状,卢颖儿正要说话,就听远远传来一声马嘶,就见那草原上一匹骏马,全身上下一片赤红,奔腾之际,便如一朵小小红点从草原上掠过一般,直奔李徒郎而来。 “原来是伏下帮手了”卢颖儿看着那马一路飞奔,也是轻笑一声道:“难不成你这个帮手叫做一千头牛么?”宇文远却在她身边轻声道:“卢家妹子,那马上无人,只是一匹空马!”卢颖儿赶忙再瞧,那马已然近前,果然是马背上空无一人,但马身上却似乎带这些物事,宇文远见那红马跑近,也禁不住暗自赞叹一声,这红马神骏之处,比起当日完颜亮那匹照夜玉狮子也毫不逊色,全身上下一片火红之色,现下离得近了,便如一朵红云相似,就连迟老道也忍不住赞道:“果真是匹好马,不是这草原之上,难见这等好马!” “三位先听听我这箭风如何!看值不值得千牛”李徒郎见那红马驰到身旁,猛然翻身而上,就马鞍边抽出一张弓来,形制比寻常军中所用之弓打出一倍有余,再抽出一支箭,就马背上弯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出,只听那箭风破空之声甚急,宇文远生怕伤着卢颖儿,短刀应声而出,站在卢颖儿身前,却见那箭势略偏,并非是对人而发,迟老道却一步上前,伸手一抄,已将那箭尾抄在手中,再看那只箭,也比寻常箭矢大出许多,箭头更是长有两寸,打磨的极为锋利,上面隐隐似乎还刻着两个字,上面一个字似乎是个天字,下面一个字却已模糊不可辨。 “好硬的弓,好强的膂力!”迟老道将那只箭在手中把玩一番,顺手扔给宇文远,看着那李徒郎道:“看来你是有意带我们来此了,说罢,到底是何意思?”李徒郎见迟老道一手便将那只箭抓在手中,神色微微一惊道:“老丈好功夫,咱引三位到此,不为别事,只为这哥儿手中短刀而来!既然这位哥儿不肯发卖,我这里也有一把刀,想叫这位哥儿手中刀比试比试!”说着话将那大弓挂在马鞍下,伸手从马身另一侧一摸,一柄长刀已然拿在手中,顺手便将刀鞘抹去,只见刀身颇长,约莫四尺有余,刀柄也有近尺长,柄端以龙凤成环,刀身窄而笔直,将至刀尖之处似被切削一般,陡然尖利,若不是只一侧有刃,倒有几分像长剑一样,刀光寒沉碧水,显见是一把利刃。 “咦!”思玉瞧着李徒郎手中这把刀,再瞧瞧宇文远手中短刀,只觉两把刀形制极为相似,只是千牛刀像是李徒郎手中长刀折短了一般,刀柄处不似那般繁琐罢了,宇文远此刻也瞧出几分端倪,看看自己手中短刀,再看看李徒郎手中长刀一阵发愣。 “远儿,上起试试他功夫!”迟老道此刻心中也是有些诧异,见李徒郎拿出这把刀来,沉思片刻,踱到宇文远身后轻声道:“莫伤了他,看看他刀法如何!”宇文远正看着李徒郎手中长刀发愣,听迟老道这般说,当下短刀一挺,上前道:“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你手中刀有何好处!”说罢短刀一摆,却不上前,只是站在那里。 “好!那这就来了!”李徒郎见宇文远挺刀而出,呵呵一笑,双手握刀迎风一举,猛然顺势劈下,刀势过半,却不直劈到底,而是就势往前急刺,宇文远此刻短刀方才出手,千牛刀刀锋一侧,顺着那长刀划了上去,李徒郎不等双刀交锋,突然一声大喝,往前猛跨一步,长刀刀锋一横,已成横扫之像,宇文远此时只要试他武功,便退步避开这一扫之威,李徒郎一刀得势,顿时又是紧跟一步,长刀迎风而起,直劈而下,接连数招,都是直劈横斩,手中越来越快,半空中被他刀光来去,倒似瞬息间在空中划了一个十字。 “呵,十字分心斩!此人刀法有些来头!”迟老道站在一旁看着李徒郎手中长刀走势,忽然有些惊奇道:“我只当这路刀法早已失传,不料如今还有人会使,此人看来也是有来历了,不错不错,他正是姓李,说不定这乃是他祖传刀法!” “甚么祖传刀法?”卢颖儿只见李徒郎刀势极为沉猛有力,劈砍之间隐带风声,不时有几招刺挑夹在其中,倒有几分奇兵突出之效,宇文远只是拿着短刀或格或挡,始终不还一招。在听迟老道说这是甚么家传刀法,忍不住问到。 第二十四章 契苾部落 第五节 “若是你师父我没看错的话……”迟老道从卢颖儿手中接过那只箭来,仔细端详箭头上两字,沉吟道:“这路刀法叫破阵刀法,如今军阵上还有人用,不过寥寥数招罢了,都是其中用于马步战阵上的简单路数,说不上是刀法。譬如方才这哥儿使的那招十字分心斩,使得熟练了,用于战阵上短兵相接之时极是威猛,若是这位哥儿在战阵上,那一招十字分心斩便能将来敌劈成两截,只是这路刀法并非一味讲求威猛霸道,怎地不见他使动?” “老丈好见识!”李徒郎手中长刀虽然威势赫赫,直劈横斩,奈何宇文远只守不攻,他本不指望这几刀便能将宇文远伤于刀下,只是宇文远在他如此凌厉威猛的刀势中,颇有几分闲庭信步一般的散淡之意,显见是游刃有余,留有余地,心中也甚是有些惊讶,在听迟老道在一边给卢颖儿讲解自己这刀法来历,已知今日遇上行家,登时一声长啸,手中长刀刀势立变,原本一柄及远不及近的长刀忽然往回一收,刀法绵绵密密,层层叠叠,全然一改方才大开大阖起势,就听叮当几声,两人手中兵刃到底接上几招,迟老道在身后呵呵笑道:“远哥儿,那武学路数哪有定规,怎能不防着别人变招!”宇文远脸上一红,他方才的确不曾想着李徒郎陡然变招,一个疏忽,险些将自己送到别人刀刃上去,好在他如今不比当年,情势危急之中,手上武功自然显露,手中短刀几个格挡,便躲了过去。 “这位远哥儿看来也十分了得!”李徒郎见宇文远轻而易举便化险为夷,也是赞叹一声,跟着便疑惑道:“不过你这手中短刀,当真是家传下来的么?”宇文远见他问的蹊跷,也不知如何答话,生怕他手中刀法再变,只是稳住守势一语不发。 “是了,这番便对了!”迟老道呵呵一笑,卢颖儿一脸诧异道:“甚么就是了?怎地就对了?师父你如今说话怎地跟括苍山一般,整日里云遮雾罩的?” “哈哈哈,为师是说这路刀法对了!”迟老道见自己徒弟嗔怪,大笑道:“这路刀法还有一个名字,那来头可就大了,叫做定唐刀法,乃是当年唐太宗李世民手上所创,其中共有文治,武功两路,方才那般极为威猛的,便是武功一路了,如今这般绵密之势,自然是文治路数!” “文治?武功?”卢颖儿看着李徒郎手中长刀,再见他一身牧民打扮,虽是器宇不凡,却也难跟文治武功这般事情想在一处,不由有些面带犹疑道:“师父的意思,难不成他还要开疆拓土,安邦定国不成么?” “成不成的,看了那把刀便知道!”迟老道脸上一笑,对着宇文远道:“远哥儿退下罢,不用斗了!”宇文远方才虽险些吃亏,如今斗了这许久,心中对李徒郎也已了然,自己若是全力以赴,李徒郎决然不是自己对手,不出十招便能将他败在自己手下,听老道忽然命自己退下,也不知为了何事,手中短刀忽然递出两招去,逼得李徒郎刀势一慢,自己便闪身而退,站在一边,看迟老道有何吩咐。 “你马背上所挂的,想必是天策弓了!”迟老道见宇文远退了回来,李徒郎也自是收了刀势,指着马背上那张弓问到,李徒郎脸上一笑道:“老丈见识不错!”宇文远同卢颖儿都是一愣,李徒郎这么说,那便算是承认了,迟老道略一思量道:“那这刀便是定唐刀了?”李徒郎还未来及答话,就见迟老道身影一动,赶忙横刀一封,哪知就觉手腕一紧,手上一松,长刀脱手,再看时,老道已然退了回去,将那刀拿在手中细细端详,刀刃底部果然刻着两字“定唐”! “天策弓、定唐刀”老道看着李徒郎沉吟半晌道:“你是前唐李氏后人?”说的宇文远和卢颖儿都是一惊,前唐李氏,自然是说这李徒郎是唐朝李家王朝传人了,只是唐朝灭国已久,子孙后人早已风流云散,为避战祸追杀,远迁浙闽之地,怎地这草原之上,风华不及之地,还有李氏子孙?世传唐朝一代英主唐太宗李世民随身佩刀便命定唐刀,至于这天策弓,如今想来,自然是李世民未曾称帝之时,曾被封为天策上将,这弓便是以此得名了! “徒郎?徒郎?”卢颖儿满面诧异,嘴里翻来覆去念诵那徒郎二字,猛然一抬头道:“徒郎切为唐,你不叫做李徒郎,你叫做李唐!” “哈哈哈!”李徒郎一阵大笑道:“姑娘才华非凡,在下果然叫做李唐,不止我叫做李唐,我父我祖也叫做李唐,以示不忘根本之意。”迟老道脸上也是有些震惊道:“你如此念念不忘李唐,难不成如今唐朝后人,还意欲复国么?” “老丈差矣!”李唐一笑道:“唐朝已亡数百年,当年繁华,也不过是故老旧谈,史书记载而已,就如长安大明宫之盛,如今也不过是一片残垣断壁罢了,只是这李唐之名,起于太祖太宗,后人岂可不时刻铭记于心?用此名字,只是不忘自己来历而已,我往常倒是不常用李唐这个名字,向来是叫做李徒郎的。”说罢翻身上马,脸上神情一黯道:“今日败在老丈和这位兄弟手上,李徒郎心服口服,看来我这身武功,也不过如此而已,往日里只是没碰上高人罢了!今日定唐刀已失,还望老丈和这位兄弟,不要让此刀蒙尘才好,在下告辞!”跟着便拨转马头,就要驰去! “你这定唐刀难道不要了么?”卢颖儿见他失了刀,也不来要,便要上马而去,赶忙大叫一声到,李徒郎就马上回头慨然笑道:“此刀数百年前就该失去了,若不是当日千牛卫抵死相拼,连我李徒郎今日都没有,今日落在两位高手手中,也算是物有所归,两位都是武林高人,自然知道此刀非比凡铁,必然精心保护,倒比在我手中,他日不知失落何方要好得多!” “且慢!”宇文远听了半晌,猛然想起当日在岳飞墓前,自己师父和师姐所说千牛卫往事,心中已知这李徒郎方才为何要买自己手上短刀,见他这就要远去,赶忙出声喝道:“大厦已倾,子嗣何存。若得十午,直上青云,你便是那何存的子嗣么?”迟老道与卢颖儿从未听过这四句,都是一愣,不知什么意思,李徒郎却是脸色一变,翻身跳下马来道:“你真是千牛卫后人?” “千牛卫?!”迟老道虽是多少知道其中些许事情,却并不详细,卢颖儿更是知之甚少,宇文远看着李徒郎一脸惊讶道:“我不是千牛卫后人,不过跟着千牛卫倒有几分渊源!难怪你一直看我手中千牛刀!”迟老道却是面色郑重,将手中定唐刀交到李徒郎手中道:“来来来,且莫忙着走,咱们不妨听听这其中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情!”卢颖儿也急忙道:“对对对,看来你跟远哥倒是有些渊源,让远哥说说方才那四句,到底甚么意思!”李徒郎见他三人果然与千牛卫有些关系,便依言过来,四人坐在地上,宇文远将自己这把刀来历,余南山如何获刀,又如何因此刀罹难,连同那刀谱之事都说了一遍,他生性耿直,如今又见了这定唐刀,已知此人必是当年千牛卫拼死护送的唐朝后人,最后便道:“这千牛刀,连这刀谱,原本就该是你的,只是那刀谱我并未带在身旁,改日丁当奉还,就是这刀谱中武功,也可尽数告知与你!” “哈哈哈,宇文兄弟果然是个豪情之人!”李徒郎听得宇文远说完,神情黯然良久,忽然放声大笑,摇了摇头道:“无论是这千牛刀,还是这解牛刀谱,在下都不要!当年千牛卫拼死将我祖上救出,送到这草原一处隐秘之地,以图复国之后再行南归长安,其实一朝灭而一朝起,自古多有复国之人,哪有复国之事?当年三国鼎立,刘玄德据守西蜀,谋图光复大汉,武有关张赵之勇,文有诸葛之能,可惜天下人心已散,岂能复聚?我这一支,到我祖父之时,对这光复盛唐之事已不做痴想,天下若有明主,何朝何代不是盛唐?唐朝若无民心,便是复国又有何益?徒增战乱而已,只是怕这世间仍有千牛卫后人,以此为志,孜孜以求,倒可惜了一世生涯,因此不免多有留心,常到此处来打听些关内消息,始终毫无影响,不料今日见了宇文兄弟身配千牛刀,自然要试探一番,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勿怪。当日浙西哪位千牛卫首领后人,要将唐朝子嗣带回中原,只怕也是心知复国无望,不想我这一支泯于大漠罢了,其实无论漠北江南,但得安身立命,安稳此生便可,又何必一定要回去中原呢……。” 几人听他如此说,也都是默然不语,李徒郎长叹一口气又道:“宇文兄弟这位义父,看来也是重信守诺之人,仍是远来北地寻找,若不是为此,只怕也不会遇上那两个心怀叵测的兄弟,也就不有这一番横祸了!其实那老丈对你义父所言,千牛卫不得有子嗣之事从你义父这一代便可废除,也是不愿千牛卫之事再延及他人,可惜你义父到底还是成了这千牛卫千年绝唱之人,这把千牛刀,还有那刀谱,如今已不算千牛卫所有,乃是宇文兄弟你自家传下之物,也是你义父一点遗思所在,你好好留着罢!” 第二十四章 契苾部落 第六节 “不想李家哥儿年纪不大,竟然有这份胸怀!了不起!”三人静静听完李徒郎之话,呆了半晌,迟老道忽然满面敬佩,大拇指一挑赞叹一声,摸着自己头顶,尽是慨叹之意道:“你能将世情看的如此透彻,实属难得,早年间武林中一场大风波,便是因这复国而起,其中多少诡谲阴谋,恩怨仇恨,终至于大宋武林元气大伤,至今令人感叹!”宇文远也不想这李徒郎竟然这般慷慨,甚么武功秘籍,千古基业,都看的如同云烟一般,自己跟他比起来,多少有些执拗不化了,只觉此人非但气宇过人,心胸也非旁人能及,就是与独孤胜比起来,也少了一点好强争胜的念头。李徒郎却笑道:“我家祖传崇尚老庄之道,在下虽在大漠,也多有诵读,读的久了,不免也就万事不挂于心罢了!” “我倒是有一事不解……”卢颖儿也是一脸敬佩,语气中略有疑问道:“方才远哥说,子嗣何存,那意思便是说,不知道这唐朝宗室后人藏在哪里,怎地那老丈又能参悟出你的所在?看来这一句其中,只怕跟那些‘十午’‘青云’有些相似,里面藏了隐语罢?” “姑娘果然聪慧!”李徒郎哈哈一笑道:“其实这子嗣何存,并非是说不知那子嗣存于何方,乃是说这子嗣存于何方!”宇文远同迟老道听他此话都是一愣,怎地这李徒郎说话也是这般云遮雾罩,教人摸不着头脑,倒是卢颖儿听他方才那句莫名其妙之话,一阵沉思道:“何存?这个‘何’字,难不成是某人,或是某地之称么?” “不错!”李徒郎见卢颖儿果然心思缜密,脸上故作神秘一笑道:“这个‘何’字,乃是当年我祖太宗皇帝麾下一员重臣,在下倒想请姑娘猜猜看,此乃何人?” “何?”卢颖儿听他是要考一考自己的意思,抿嘴一笑,口中喃喃道:“重臣?唐初重臣莫过于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只是这二十四人中似乎并无姓何或是名字中带何之人……再往下算,便是玄武门建功,举荐马宾王为相的常何了,可常何虽然忠心,后人多在河北,唐末丧乱,河北为兵家必争之地,自顾尚且不暇,那还能藏下唐朝宗室后人?”迟老道和宇文远见她口中念念有辞,都是满面疑惑看着她和那一脸笑意的李徒郎,卢颖儿正在沉思默想,忽然见几人都看着自己,宇文远和迟老道眼中都有几分期待之意,不由脸上一红,转头向着那草原上望去。 “我知道了!”卢颖儿看见这苍茫草原,脸上忽然一震道:“契苾何力!唐太宗殿中重臣,除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外,还有两位异族名将,一位叫做阿史那社尔,还有一位便是铁勒九姓之一,契苾部落首领契苾何力!千牛卫原来是将那唐朝宗室后人藏到契苾何力的部落之中,因此你辈辈生于草原,是么?”迟老道同宇文远听这名字都是有些发懵,若说这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两人多少还知道几位,但这契苾何力何许人也?竟然是唐初重臣? “正是契苾何力!”李徒郎听卢颖儿叫出名字来,脸上顿时再无笑意,满面郑重道:“契苾何力乃是当年铁勒族中出类拔萃之人,堪称一时名将,忠心耿耿,太宗皇帝曾言:此人心如铁石,必不背我,当太宗离世之时,契苾何力与阿史那社尔请求自杀以殉葬,幸得太宗遗旨两人不得陪葬,这才作罢,后契苾何力病逝,终得陪葬昭陵,也算是他一缕忠魂得以安慰!不过契苾何力虽举族内附,仍有一脉在草原逐水草而居,世代奉太宗皇帝为可汗,以契苾何力为首领将军,唐末丧乱,战祸纷起,不少契苾后人便北归大漠,重操旧业,养牛牧马,遥奉唐室宗祠而已,忠心之铁,自契苾何力以来,至今数百年从不改易,到了朱温大肆诛灭唐朝宗室之时,千牛卫中许多忠心耿耿之人便护送那唐朝后人远赴大漠,交于契苾部落收养,只待复国有望,便重行归国,谁知这一去,便是数百年,这数百年间中原物是人非,朝代更易,当年煌煌大唐,也成了史书一页了!” “原来这个‘何’字,却是契苾何力,何存,便是在契苾何力哪里存着的意思!”迟老道此刻脸上也是一片肃正之意,微微叹道:“唐亡至今,数百年间多少帝王起落,契苾何力后人仍以李唐后人为主,这心如铁石之言,看来果然有些道理!一代雄主,到底有识人之明吶!” “难怪你方才一直盯着远哥千牛刀”卢颖儿一笑道:“只怕以为我们也都是千牛卫后人,前来寻你踪迹的罢?”李徒郎爽朗一笑道:“也不全是,我这几日在马市上已见过老丈多次,每次都是形色匆匆,不像是个来做买卖的人,倒像是在打问甚么事情一般,今日两位同来,宇文兄弟身上又带了千牛刀,在下只当三位当真是来寻我的,不免言语中试探试探,不过现下看来,三位倒像是另寻别人,不知是甚么人?” “我们是来寻我师父的!”宇文远心中此刻倒有几分惭愧,自己身带千牛刀,按说已是李徒郎下属,却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莫说比起这契苾部落,就是比起自己义父余南山,也多有不及,见李徒郎问自己三人来历,便也不隐瞒,直言相告。李徒郎反是一愣,脸上笑道:“宇文兄弟这师父,若没个相貌来历,却怎地去寻?” 迟老道看着宇文远哈哈一笑道:“我这哥儿性情爽直,说话总是直来直去,李家哥儿也是爽直之人,与咱们不过片面之缘,这数百年隐秘,都肯之言相告,我看你二人倒是做得兄弟!咱们也就不再隐瞒甚么了,他师父乃是一个癞头秃驴,曾与我三人约在此相会,至今不见,咱们便是寻他来的。” “秃驴?”李徒郎想了半晌,忽然笑道:“老丈说的莫非是和尚?这关内的和尚如今都还俗了么?怎地这么多人来这关外找和尚?” “还有他人再找么?”宇文远神色猛的一惊,李徒郎略微有些愕然道:“三位还未来时,多曾有人来这里打问众人是否曾见到一个破衣烂衫的和尚,你们这一问我倒想起来了,那些人都不是寻常打扮,多是关内武林中人士!” “那他们现如今往哪里去了?那和尚是一人还是两人?”迟老道心中不免有些惊讶,难道说癞和尚行踪已漏,又被人跟上了不成么?赶忙问到。李徒郎略一沉吟道:“马市上倒是曾有人见一个破衣烂衫的和尚往西去了,并不曾见有其他与其同路,那些武人一得消息,便也往西而去,等三位来时,此事已过去三四天了,看来这和尚便是宇文兄弟师父了,怎地这么多人寻他?” “此事说来话长……”迟老道此刻心中倒有些犹豫之意,这许多武林中人追着癞和尚而来,自然是因为当年秦府之事,癞和尚在这城中连印记都不及留下,可见当时情势之急,但如今思玉下落不知,癞和尚又身处险境,自己三人究竟是往那一边才是? “师父,不如咱们去寻大和尚,让远哥往东再去寻思玉姐姐下落?”卢颖儿见迟老道脸上面露难色,已知他心中有些委决不下,沉思半晌到,迟老道看看宇文远,忽然摇摇头道:“不可,远哥儿性情急躁,一人东去,万一路上有甚么闪失,我跟秃驴没法交代!”宇文远自己心中也是一阵琢磨道:“道长,你便让我东去罢,如今我师父师姐都有危难,咱们只能分头而行,我便答应道长,此去绝不妄为就是!” “那也不成!”迟老道此刻当真是左右为难,但宇文远一人东去,此事万万不可,宇文远对思玉牵挂之深,他心中尽知,虽然此刻宇文远说“绝不妄为”,但真若是他一人东去,一旦听到些不堪言之事,以他性格究竟会做出甚么事情当真难以猜度。可自己若随宇文远东去,就算这李徒郎是信义君子,自己也决不能将卢颖儿置于这大漠草原之中,况且追踪癞和尚而去的,定然都是武林高手,李徒郎虽有武艺,也多是战阵上的功夫,卢颖儿就更不必说,如今只是学了些招式而已……思量半晌,不免重重叹了一口气,着实不知如何才好。 “老丈”李徒郎见他三人往东也不是,往西也不少,迟老道脸上尽是一副左右为难之意,不免问道:“不知有何事情如此为难。”迟老道长叹一口气,也不瞒他,将思玉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又将那夜自己同宇文远夜探金宫所听见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这才苦着脸道:“如今一人在东,下落不明,一人在西,情势危急,倒叫老杂毛好难决断!” 第二十四章 契苾部落 第七节 “若是如此,的确有几分难办!”李徒郎听完也是倒吸一口冷气,看着满脸焦急的三人,仰头想了半晌,思量道:“我倒觉得哪位思玉姑娘像是被人救走的,不像是被人掳走的。”三人顿时神色都是一顿,李徒郎这才道:“这位思玉姑娘千里北上,只为要手刃这金国皇帝,刚到金国宫中便被人劫走,倒像是有人得了消息,特意前来一般。” “难道不会是那万山庄主么?”宇文远心中最怕思玉落在完颜亮和那万山庄主手里,虽是极不情愿做这等想,但无奈念头总是在这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李徒郎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会,依着方才老丈曾言,这万山庄主跟着金国皇帝不过是彼此借力罢了,互相之间必然提放已深,照我来看,这皇帝只怕还先行一步,与其说那第三家是被万山庄所笼络,倒不如说这皇帝故意如此,免得自己成了江南武林众矢之的,在哪万山庄中,定然耳目众多,岂有这庄主千里而来,却无一点消息之事?” “那当夜是谁劫走思玉姐姐?”卢颖儿本也不信思玉落在那万山庄主手里,可现在思玉踪迹全无,根本不知哪里去寻,怎叫众人不胡思乱想?宇文远略微有些急躁道:“我师姐佩刀落在这狗皇帝手中,只怕在金国宫中并非一日,那万山庄主难道在宫中没有耳目么?” “只怕连一日都没有!”李徒郎摇着头沉吟道:“金国皇帝所得,不过一把佩刀,我虽在关外,对这金国皇帝行径也颇有耳闻,以他性情,若是在思玉姑娘身上有所得手,绝不至于只是将一把佩刀送回,况且他既要嫁祸万山庄,何不做的更狠毒些?”说到此处微微一顿,看了一眼神情焦急的三人,略停了停道:“这句话说出来或许对思玉姑娘有些亵渎,还望宇文兄弟勿怪,若是那皇帝对思玉姑娘有所得手,何不连思玉姑娘身上衣衫,同那短刀一并让万山庄送还?倒是只怕各位都是咬牙切齿,大集高手来攻,却不正中那皇帝下怀?如今只有一把短刀,显见是事发仓促,来人极为迅捷,几似跟着思玉姑娘脚步入宫一般,依我所想,若不是老丈所说那大和尚,必然就是左近有人得了消息,不等金国皇帝对思玉姑娘有所举动,便带了她去,因此只遗落了短刀在宫中。” 三人见他如此说,脸上都是惊疑不定,当日丁沉舟确实是只带了一把短刀而来,并未有其他物事,卢颖儿却在一边道:“似是有些道理,但若只是那皇帝觉道那短刀可以作为凭据,其他物事都不足为凭,因此只以短刀送还呢?”宇文远站在她身边,方才还有些惊疑的脸色忽然又是一变,李徒郎却笑道:“这位妹子,所谓嫁祸于人,唯恐旁人对着被嫁祸之人恨之不深,此计效用不免打了折扣,所以但行此计之人,往往无所不用其极,思玉姑娘既然出自韩府,身上能做表记之物恐怕不止这一把短刀,为何只以此刀送还?” “说来说去,都是些没用的事情!”老道见如今都是在说思玉下落,自己三人如今究竟是往西往东,还是没有个办法,不免有些急躁到。李徒郎想了想道:“老丈莫急,此事如今极为扑朔迷离,万分也急不得,一步走岔,便有杀身之祸,这也是老丈不肯放宇文兄弟独自东去的原因罢?”老道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远哥儿为人性急易怒,此事又是他心中十分关切之事,我怎敢放他一人前去!”李徒郎笑了笑又道:“老丈其实也不放心这位妹子一人随同在下往西而去罢?”这话说的老道同卢颖儿都是一怔,老道不想这李徒郎心思如此敏捷,只是略略点头,算是应答,李徒郎却看着宇文远道:“万事必然从头而起,你们三人,势必要一同行事,这才有个照应,如今思玉姑娘下落不明,便是东去,我看也是徒费功夫,风险必大,依我之见,不若先寻到这位大和尚所在,到时候你们四人聚齐,岂不是倒好商量许多?若是分头行事,一来几位在中都大肆惊扰,那皇帝必然有备。二来万一其中有人出些差池,思玉姑娘还未救回,又多一事,到头来最得意之人,只怕是那金国皇上!” “那这么说,倒是先去寻秃驴为好了?”迟老道此时心中已明白李徒郎意思,无论当前事情如何紧急,也只能一步步走,以稳妥为重,如今之计,倒是先寻见癞和尚,在算上自己和宇文远,三人合力,未必不能大闹上京。便看着宇文远,看他如何说。 “道长,我…。。我心中烦乱,想不明白,不知道怎地才好”宇文远此刻倒显得有些彷徨无策道:“师姐若是有甚不测,我必然要那金国皇帝和那万山庄以命相抵,就算死在他们手里,我也绝不皱眉,可师父……师父也是在危急之中……。”迟老道见他左右为难,叹了口气道:“远哥儿,李家哥儿说的对,咱们还是得一步一步来,乱不得,咱们若是先乱了,此事只怕更是难办,咱们先西去寻找秃驴,等找到了他,咱们一同东去上京,找不到思玉姑娘,咱们绝不回南罢了!”卢颖儿也点头道:“正是,或许是大和尚师父救出我思玉姐姐也未可知呢?若是如此,找到大和尚师父,岂不是皆大欢喜么?” “不过秃驴西去已是有几日了”迟老道此时心中主意已定,三人分开行事必然不妥,只能先找到癞和尚再说,沉吟片刻道:“咱们这般步行,只怕不妥,还需卖几匹马星夜兼程才是!”宇文远神情略有几分恍惚道:“一切都听道长安排罢,我这就去买马来!” “作甚要买马?”李徒郎脸上一笑道:“既然能与各位相逢,那也是咱们的缘分,况且宇文兄弟身带千牛刀,或许也是冥冥中自有注定,我身为李唐宗室后人,岂能置之不理,我这里就有好马,不需去买!”说罢将那定唐刀插回鞘中,撮唇又是一啸,音声与方才却是不同,不多时就见草原上两匹快马奔驰而来,这番上面却是坐着两个骑士,跑到近前,两人翻身下马过来道:“主人家,谈好价钱了么?多少银子一匹?”李徒郎一笑道:“咱们暂且不发卖了,你两人去牵三匹好马来,与我这三位朋友坐骑,我与他三人先行往西去寻个人来,你两人赶着牲口慢慢回去!”两人见他如此吩咐,都是有些疑惑之意,口中却毫不含糊道:“明白!”当下两人又飞马驰了回去,不多时便引了三匹好马过来,竟然连鞍鞯都已备好。 “既然如此,那咱们先谢过了!”迟老道见那三匹马虽比不上李徒郎那匹红马来的神骏,也端的是三匹良驹,见他如此豪情,也不推拒,便道:“远哥儿,你同颖儿回去收拾行李,我同李家哥儿再去打问打问,看看还有没有秃驴消息,咱们主意已定,再不要耽搁了,尽速寻到你师父,才好东去上京,一个时辰后在此取齐,上马罢!”宇文远此刻心中毫无主意,只是依着迟老道吩咐,当下跟卢颖儿打马而去,迟老道却同李徒郎一起,又去那马市之上寻访了一番。 几人问的明白,收拾停当,已是午后,李徒郎原本想请三人到自己牧群聚集之所歇上一晚再走,奈何几人都是心中有事,巴不得片刻之间便能追上癞和尚问个明白,当下也不勉强,便吩咐自己带来之人自行缓缓而归,自己便随着三人打马往西,一路寻觅而来。 “李家哥儿,你这红马似乎不是凡种”四人驱驰一夜,这才略感疲乏,就草原上找了一处水草丰茂之地将马匹放开吃草饮水,养足马力再行上路,迟老道却看着那红马赞道:“这一夜间,倒是你多跑在我们前面,就连我们这几匹马也十分奇怪,好似跟定你这红马似的,就有些看不见之时,这几个畜生竟然知道你那红马跑过路径,一路跟上,一丝儿都不差!” “老丈见笑了”李徒郎看着那红马一笑道:“当年太宗皇帝有一匹良驹叫做什伐赤,源于波斯良种,原本是太宗皇帝与王世充,窦建德大战之时骑乘之马,最是神骏,身中数箭,仍是奔腾如飞,后来刻石昭陵,传形后世,与太宗皇帝其余几匹神驹一同称为昭陵六骏,我也曾去看过几次,不过我这匹原本是匹野马,时常来我部落马群中搅闹,后被我设法擒住,当了自己坐骑,也叫做什伐赤,跟太宗皇帝那匹什伐赤,其实倒没甚么关系!” 卢颖儿看着自己那三匹马都是在水草边吃草饮水休息,这什伐赤倒是来回奔腾不住,不禁笑道:“我倒觉得这马还有些野性未除样子,这般疾驰一夜,还是力有未尽之意,就算不是什伐赤,想来也应是良种之后,只是咱们这般疾驰,万一将大和尚师父抛在身后却如何是好?” 第二十四章 契苾部落 第八节 “啊?”宇文远正听着几人讲话呆呆发愣,猛然听到这一句,赶忙回头向来路上张望,迟老道却脸色一板,口气略觉严厉看着卢颖儿道:“胡闹!远哥儿如今心中有似油煎,怎地还经得起你这般折腾?”宇文远这才一回神,明白卢颖儿不过是有意捉弄他一番而已,赶忙道:“无事无事,道长莫责怪颖儿妹子。” “自然无事!”迟老道叹了一口气道:“莫说咱们才追赶了一夜,就算是当真跑去秃驴前面,那也无妨,无论咱们所过何处,我都有给秃驴留下印记,他一看便知咱们来过此处,去往何方,秃驴所过之处,也有印记留下,咱们这才好循迹而往,不然这茫茫草原之上,就咱们几人,岂不是大海捞针么?只怕找的头发白了也找不到人影!” 李徒郎也笑道:“宇文兄弟心中还是放宽些好,这草原上落脚之处不多,咱们马程又快,或许不多几日便能找到你师父所在,到时便可商议如何去寻哪位思玉姑娘,你若只是这般魂不守舍,万一路上看差错过,岂不是耽误了时辰?”迟老道也点点头道:“李家哥儿说的是,远哥儿你打起精神来,此番事情重大,咱们必定万分小心才是,差不多也休息的够了,继续上路罢!”李徒郎赶忙唿哨一声,那什伐赤远远一声长嘶,带着那三匹马飞奔而回,几人这才上马,继续赶路。 四人在路上连着赶了十余日,仍是不见癞和尚踪迹,迟老道脸上也是愈来愈阴沉,宇文远自然不免更是焦急,连卢颖儿也是一脸疲惫不堪之意,李徒郎见众人都是有些困顿不堪,心知若不找个地方修整修整,养养精神,莫说是人,就是马匹也支撑不下去,指着天际远远一抹黑影道:“道长,今夜咱们暂宿此城,修养一日,再行寻找可好?”他如今也知迟老道乃是个道人,便随宇文远改口称作道长,迟老道看看个人一脸倦容,也有些无奈道:“也罢,且歇息一日,在哪城中打问打问也好!” 卢颖儿却看着远处使劲张望道:“哪里有一座城来?我怎地看不到?”迟老道脸上一笑道:“你自然看不到,李家哥儿常在这条路上走,自然熟悉,咱们去了便知道了!”宇文远也是一脸诧异,看看李徒郎,再看看卢颖儿,也是极目远望,哪里却有座城池来? “远哥儿走罢!”李徒郎见宇文远看着远处发呆,过来一笑道:“这城池也不甚近,只怕也要到午后才能赶到!”说罢翻身上马,当先领路,泼风般飞驰而去,三人赶忙纵马赶上,一路奔驰,果然到了午后,远处一座城池轮廓渐渐显了出来,到了城下,这才发觉乃是一座破城,城池轮廓虽在,城中房屋却并不甚多,城门之处早已垮塌,城墙也是残破不堪,多有焦黑之色,像是经了火来,城中也无守军,倒是有些居民还住在城里,也有几间客店接应来往客商,李徒郎便找了一家看着还算洁净整齐的店家,招呼几人住下,几人连续奔波,早已疲累不堪,就算有个把村镇,也不过匆匆歇宿罢了,此刻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这城中怪异之处,都是赶忙歇息,只有迟老道独自一人外出,自然是去寻觅癞和尚是否来过此处。 “这么大一座城,怎地如此荒凉?”到得夜间,几人依次起来,李徒郎已然招呼酒家备好饭菜,卢颖儿吃了几口,忽然问道:“难道竟然是一座弃城?却不知当年何人在这地方建了这一座城,如今变成这个样子…。。”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一阵呜呜咽咽声音,凄厉惨切,像是有人在哭嚎一般,卢颖儿登时身上一炸,双眼圆睁,声音微颤道:“这是甚么动静?”连迟老道同宇文远也是神情一紧,过的半晌,听那声音忽高忽低,时远时近,卢颖儿更是身上都有些发颤道:“白日来也不曾听见这声音,怎地晚间忽然出来,难不成是…。。是…。。是鬼哭么?”她一个鬼字出口,宇文远都是有些惊惧,要说这声音,确实有几分诡异,若是人发出的,决不能这般来去迅捷,不由也是盯着迟老道。 “这世间哪里有鬼?”迟老道也被卢颖儿吓得一怔,一口酒端在手里半天喝不下去,凝神听了半晌道:“这是风声,看来此地夜间多有大风,也不知吹着甚么物事,弄的倒像鬼叫一般。”宇文远心神稍定,也仔细听了片刻,果然屋外呼呼风响,只听那风声一大,那呜咽之声就跟着凄厉起来,如在近前,风声一笑,那呜咽之声也随之而小,如同远去一般。卢颖儿也惊魂稍定道:“吓我一跳,还当着草原之上当真有鬼呢!” “不是风声”李徒郎忽然神色一黯道:“那就是鬼哭!”卢颖儿脸上刚刚缓回几分颜色,登时又被吓得一片煞白,不住眼看着自己身边迟老道,定了定神道:“李……李家哥哥莫要吓人,这世间……世间哪里有鬼?”宇文远也有些心有余悸道:“李大哥,果然是风声,时大时小,不是鬼哭。”迟老道却在一旁不言不语,眼中带着几分诧异看着李徒郎,不知他此话何意。 “此城非是寻常城池!”李徒郎喝了一口酒,神色幽幽道:“这座城里,当年也曾煌煌一时,为一国之都,堪称塞外极为繁华之地,赫连勃勃当年曾想以此城为基,一统万国,谁知千年之后,也不过是一座荒城罢了!” “国都?赫连勃勃?”卢颖儿忽然神色一动,转头看看几人道:“难道这便是当年雄踞漠北赫连氏所建大夏国国都统万城么?可这城中怎会有鬼哭?”宇文远同迟老道脸上此刻也颇觉惊讶,难怪这座荒城虽然残破,却气势犹存,虽是在这草原荒野之中,也自有一番巍然屹立气象。 “正是统万城”李徒郎叹了一口气道:“当年赫连勃勃筑城之时,为求城墙固若金汤,因此法令极为残厉,以铁锥试探,但凡锥入墙中一寸,便将筑墙工匠尽数杀死,筑入墙内,再另行召唤一批工匠重行筑城,等此城筑城,城墙中已不知筑入多少工匠尸首,此城之固,也为塞外众城之冠,可惜城墙虽固,民心尽失,纵有********,也无人守御,终灭于鲜卑拓跋氏之手,后来几经战祸,数番易手,到了大宋太宗手中,怕此城为西夏所据,叩扰边境,便将此城一火而焚之,至今便成了一座荒城,年久失修,那城墙之中多被雨水侵蚀,孔窍遍布,因此大风一过,便有这般呜咽之声,只是依我听来,那岂是风声,分明就是当年那些筑城工匠冤魂不散,随风号哭。” “难怪李家哥哥说是鬼哭……。”卢颖儿脸上此刻也是颇有些不忍之意,听着那风中依旧呜咽不断的号哭之声道:“当年为筑这一座城,便杀了那么多人,岂不是跟当年秦始皇筑长城一般了?可怜这些工匠中也没个孟姜女来替他们哭上一哭,如今只有自己号哭了!”迟老道看着李徒郎道:“看来李家哥儿常来此城,心中多有感触,难怪你对这世情看的如此之淡,倒比老道还通透几分。” 几人正在闲说此城来历,慨叹不已,宇文远脸色忽然微微一变道:“有动静!”,几人刚刚一愣,就听一阵沉闷的滚雷之声由远及近,连桌上茶碗都微微震动,李徒郎也是面色一紧道:“这是大队骑兵疾驰之状,这般时候怎地还有军兵前来,难不成此地要有战事么?”当下几人都是神情紧张,如今那滚雷声音已近,果然是群马奔腾之声,却不停留,径自穿城而过,再过片刻,店外却进来三人,一人前引,两人随后,李徒郎恰好背对店门,回头眼光一撇,口中却轻呼一声道:“怎地是他?”三人都不知他所说何人,就见那前面领路之人道:“两位一路劳顿,暂且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再赶一天路程,便到那契苾部落所在,到时候可要借着两位手上功夫,跟那李徒郎斗上一斗,若是能将其就此杀了,就趁此一举并了其部落,却不是咱们大夏又多一片水草丰美之地?到时候我必然在皇上面前多多赞誉两位功劳!” “赫连大人哪里话”那随后两人道:“此番你将咱二人从兴庆府请了来,也是看的起咱们两人,只是你随身还带了两千精骑,那部落里能有多少汉子?你这两千精骑一轮冲突,便能将他们杀的七零八落,到时候尽行俘获回去,那也是你赫连大人的功劳,又何必咱们两人跟他论什么江湖规矩?岂不是有些多余么?” “两位有所不知!”那被称为赫连大人之人脸上笑道:“那李徒郎在哪部落之中,位分极是尊崇,若是能将他拿下,那部落里自然钦服,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我请这两千精骑,不过是备着万一罢了!” 第二十四章 契苾部落 第九节 宇文远几人此刻脸上都是一片愕然之色,方才李徒郎面色惊讶之时,几人已觉奇怪,此时听这三人口气,倒像是径直奔着李徒郎而来,随行竟然还带了两千精骑,想必就是刚刚从城中穿城而过的大批人马。李徒郎这时背对三人,一语不发,脸上声色不动,只是如与自己毫不相干一般吃菜喝酒,眼中却不时闪过一丝犀利之色。 “万一?”那两人却是脸上冷笑道:“赫连大人,我看你是信不过咱们兄弟二人罢,因此带了两千精兵,以防咱兄弟对敌人家不过,你便以大军冲突,这也没甚的要紧!只是依我想来,那小小部落之中,就算有几个会舞刀弄枪的,也不过是膂力大了几分罢了,你这般劳师动众,又将咱们兄弟叫了来,就算将那些人一鼓成擒,又能有多少好处?能有多少人口牲畜?皇上竟然还应允了你,倒叫咱们猜量不透。” “哈哈哈”,赫连大人放声笑道:“我赫连镇国岂能信不过你们二位?这塞北河套之地,谁人不知你黑白双莫的厉害?那李徒郎所领契苾部落,人口虽是不多,牧畜也平常,原是唐时铁勒分支,不知为何到如今还守着自己那旧称不放,我曾数次前往招降,也曾和那李徒郎切磋过几次,果然有些厉害。至于招降之事,那李徒郎只是不肯,说自己只不过逐水草而居,无意归化,其实他乃是心向宋国,鄙夷我夏国乃是蛮夷之邦,只道那宋国才是中华正统罢了。这本来也没甚的要紧,但近来多有南边来的武人深入草原,行踪诡秘,也不知有甚么机密事情,倒有人见许多武人曾在契苾部落里出现过,又一齐不知所踪,十分令人生疑。如今金宋对峙,金国当今国主并非守约之辈,将来必有一场大战,等到他们两败俱伤之时,便是我大夏一统天下良机,这般形势,宋金两国自也知晓,若是宋国有人预先来此,联络这草原上契苾部落之众,再与其他部落连兵一处,到时候等我大军一出,却来袭扰边境,倒叫咱们头疼,因此不如我们预先动手,廓清草原,永除后患罢了,此也是我大夏皇帝志在中原,要为这大夏建立不世基业的一点想头,并非是为了这点牧畜而来。否则如今宫中高手禁卫稀少,怎还会派两位出来?” “原来是皇帝吩咐!赫连大人何不早说!”黑白双莫听说乃是西夏皇帝意思,脸上顿时有些恭敬之意,都是呵呵笑道:“原来赫连大人心系国家安危,倒令我兄弟有些汗颜,既然如此,咱们便遵照赫连大人意思,去跟那甚么徒郎斗上一斗,看看他手上到底有多硬!”说话间店中伙计早已摆布酒菜上来,登时一阵忙乱,李徒郎趁此起身,往后面客房而去,宇文远三人见他离座,便也跟着而来。 “道长、宇文兄弟、颖儿姑娘”到了客房之中,李徒郎脸上这才显出几分焦急道:“看来我部落中有事,不能陪三位寻访大和尚下落,我如今要连夜赶回,传警部落准备,日后若再能相见,李徒郎再来跟各位叙话罢”卢颖儿却一脸诧异道:“这赫连大人甚么来头?为何定要别人降服与他?再说这南边武人北来,便一定是联络部落,以图举事么?他怎地也不查问清楚,便带大军前来?” “颖儿妹子不知”李徒郎脸上闪过几许忧愁道:“此人名为赫连镇国,也是这西夏镇国将军,最是精明强干之人,一心要替西夏收服这草原上部落,用作日后东向征伐中原之用。但凡归顺,便给个虚名职衔,再每年来所要牛羊马匹,来我部落几次,都被我一口回绝,只怕这次乃是借着南边武人形迹可疑之事,说服那西夏皇帝,统帅两千骑兵,又带了江湖高手前来,要将我这部落一网打尽,给那些不肯归顺的部落做个榜样罢了,如今事情紧急,我要连夜赶回,三位还请多保重!” “慢着!”迟老道见李徒郎转身就要往外,赶忙拦住道:“方才这赫连镇国说多有南边来的武人在你部落中出现,又一齐不知所踪,只怕跟那秃驴有些关系,这塞外黑白双莫我也听过,据说掌法甚是了得,你未必能胜得过。再说那两千精兵如今就在城外驻扎,岂能没有哨探?你这般匆忙而去,万一被人发现,反而不妙,因此今夜不可妄动,明日一早他们拔寨启程,咱们却绕过他们,再赶回去报信不迟!” “咱们?”李徒郎一愣道:“道长你们也去么?”迟老道脸上微微一笑道:“自然同去,远哥儿身带千牛刀,便充一次千牛卫又有何妨?再说这秃驴只怕也曾在你部落中去过,咱们岂能不去探探消息,一旦事有危急,也能助你一臂之力不是么?”宇文远本就十分钦佩这里李徒郎见识胸怀,如今见他部落有难,自己师父或许也曾在他部落中现身,自然一心要助他一次,当下点头道:“李大哥,道长说的甚是,就如你同我所说,事情急不得,再说你这马匹也连着驱驰这许多日子,若不将养一夜,哪里力气赶回去?”卢颖儿也一脸关切道:“不错不错,李家哥哥放心,那甚么黑白双莫,必然不是我师父和远哥儿对手,等明日马匹力气复原了,咱们再赶过去报信不迟。” 李徒郎见他三人都是这般讲,心中还是有些抉择不下,忽然一阵马蹄声在屋后疾驰而来,几人连忙推窗看是,就见一队骑兵奔驰而过,自然是那两千精骑中负责夜间哨探的哨骑了,看来整个统万城都在这两千骑兵看护之下,李徒郎也是无可奈何,现下出去,只怕还未出城,便被这些哨骑发觉,两千大军闻风而动,反倒不妙,想了半晌,只好苦笑一声道:“便听道长吩咐罢!” 四人商议完毕,也是各自回房就寝,奈何都是心中有事,谁也安睡不得,将及五更之时,就听城外鼓角之声响起,自然是那两千骑兵拔寨起行,李徒郎赶忙推门而出,见迟老道三人已在屋外准备好行装,当下也不走前门,只让卢颖儿算还了房钱,便从后门出去,等到出了城,东方已明,远远就见西边一阵烟尘大起,自然那那两千骑兵奔腾之故,李徒郎脸色焦急道:“看来此番这赫连镇国乃是奔袭之意,要让我部落猝不及防,在下当真不敢再迟缓了,先行一步回去示警!你们只让这三匹马往西,这几头畜生自然知道归路”说罢翻身上马,那什伐赤长嘶一声,追着那一阵烟尘而去。 “道长我们也走罢!”宇文远见李徒郎绝尘而去,也是招呼一声,放开马缰,两腿用力一夹,那马登时飞奔而去,迟老道同卢颖儿也赶忙跟上,那什伐赤如今开奔驰,三人这马果然跟不上,不过半个时辰,再连那李徒郎半点人影也见不到了。 “师父,若是我们找不到李家哥哥那部落可怎地好?”卢颖儿见如今只有自己三人,心中不免有些惊慌,座下马匹奔驰一上午,早已有些气喘,也不敢收缰,只是在马上大声问到,迟老道却看着远处道:“不妨事,咱们先歇息一下马力,莫将马匹跑坏了,我看那大军已然扎营,咱们不用急着赶路,便跟着他们就成!”宇文远此时也怕跑坏了马匹,反而落在那大军后面,三人都是收了缰绳,找了一处水草之地,让三匹马将息将息。 三人一边将息马匹,一边取出些干粮就草地上坐下,也歇息片刻,迟老道却始终站在高处,目不转睛望着那大军驻扎之处,卢颖儿送上干粮,也只是略略吃了些许,宇文远吃饱喝足,便要替迟老道瞭望一时,让迟老道也歇息片刻,奈何迟老道见此不许,只说怕他万一走神,不免误了事情,宇文远自己想想,也只好苦笑一番,自己近来确实如此,往往恍惚之间,便似白日做梦一般,眼前来去都是思玉,若是像迟老道这般一直站着,只怕不多时又想起思玉,莫说大军出动,恐怕要被哪两千骑兵杀到眼前才会发觉。正苦笑间,就见卢颖儿也是在哪里痴痴发呆,面带笑意,双眼望着那李徒郎所去方向,手中捏着一根草叶,一段一段掐着,直到那草叶都被掐尽了,也还未觉,还是那般一下一下掐来掐去,心中也是一笑,知道这姑娘看来对那李徒郎心有所属,正要过去唤她一声,就听迟老道喝道:“大军动了,莫要再出神,赶紧上马!”卢颖儿这才猛的惊醒过来,见宇文远一脸笑意看着她,再看自己手中那草叶早已半点不剩,情知自己方才出神被他看了去,脸上一红,也不说话,赶紧上马随着迟老道飞奔而去,宇文远想着方才卢颖儿模样,眼前不由又浮现出思玉样子来,赶忙伸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一记,摇了摇头,纵马赶了上去。 第二十四章 契苾部落 第十节 “不好,看来这是要兵分两路之意,不知李家哥哥有没有防备!”三人跟着那两千骑兵直到夜间,就草原上歇宿了一宿,第二日一早,只见两千骑兵也不吹号角,就草原上整整齐齐列成两个方阵,几个斥候上山打望了潘科,两千骑兵忽然各分东西,向着一座小小山头后面围了过去,卢颖儿见军势一分,已知这是要包抄夹击李徒郎部落之意,不由有些担心到。 “有些奇怪,咱们山上去看”迟老道听自己这徒儿语气关切,脸上一笑,心中却有几分不解,若是李徒郎那部落就在山后,为何不从小山上借着地势之利冲下?反而绕行两边?想了半晌,见那些骑兵远离山上,这才向宇文远一挥手,三人牵了马,慢慢走到那小山后面,将马匹留在山下,三人不出声响,悄悄爬了上去。 到得山顶,三人这才发觉,这山与其说是小山,其实不过是草原上隆起的一块略高的丘陵而已,三人到了上面,不敢立身,只能半蹲在草丛中,幸得那山上青草繁茂,倒也尽能遮得住三人,再往远看,乃是两座小小草山相对而立,中间一片草场颇大,这边山脚下一条小河蜿蜒而过,沿着河边,一片大大小小毡包杂乱排开,原本用来迁场用的马车大大小小在河边排成一线,恰好将下山之路挡住,迟老道这才明白这些骑兵何意舍弃居高临下之势。再看草场上几堆篝火余烬未熄,仍自袅袅冒着青烟,眼见两队骑兵已然将前后出路堵住,卢颖儿万分焦急道:“怎地这部落像是不曾防备一般,别人都杀到门口,怎么还未有人发觉?”宇文远看了半晌也道:“难不成是李大哥路上出了甚么事情么?被牵挂住了么?如此可怎地好?”迟老道却低声道:“你两人先莫乱猜,草原部落之人,极少有这个时辰还不见动静,如今这部落里一片安静,又以大车拦住下山道路,倒有几分奇怪,不像是无备之状!” “李徒郎!李首领,赫连镇国来来拜你了,还不起来迎客么?”几人正在山上猜测,就听一支骑兵中有人大声喊叫,跟着便是三骑马越众而出,领先一人正是统万城之中的赫连镇国,哪知连喊数声,那营地里始终静悄悄一片,毫无响动。 “不好,这是空营,一个人也没有!”赫连镇国连着喊了几声,原想这营地里此刻见了前后军兵,定然大乱,哪知却是毫无动静,便命一名骑兵上前查探,那骑兵连着看了几座,忽然大惊失色,一面放声大喊,赶忙上马往回飞奔,赫连镇国也是颇为震惊,倒不惊慌,连连发令,登时两边军中哨骑四出,几匹马便望着对面小山上而去。 “哈哈哈,赫连大人,别来无恙啊!”几名骑兵刚到半山之上,突然一人在对面山上放声大笑,跟着一人一骑便站在山顶,顶盔戴甲全装惯带,横刀立马威风赫赫,正是李徒郎,那几名骑兵赶忙拨转马头,刚转回身,就听身后离弦声响,一人便从马上翻了下来。 “李首领,你这是何意?”赫连镇国见对方已有准备,倒是有些震惊之意,只当是自己昨夜扎营之时被别人发觉,见李徒郎果然有备,却不惊慌,就山下大声喊道:“李首领,我奉命巡弋各部,得知李首领扎营于此,特来拜望,昨夜不及前来通禀,李首领不要会错了意!” “哈哈,赫连大人”李徒郎就山上笑道:“你前夜在统万城中可不是这般说,你身边那两位,想必便是从这西夏皇帝宫中请来的黑白双莫罢?要试试在下武功,顺便招降我契苾部落,若是不肯,只怕要杀我个鸡犬不留,省得成了你西夏心腹之患哪!” “你…。。”赫连镇国此时方知,自己带兵前来的消息竟然在统万城便已泄露,可恨自己还当那统万城乃是西夏腹地,不曾有备,只是这消息到底是谁走漏,此刻也不得而知,再看看山上,仍是李徒郎一人,当下暗自发令,命两军左右合围,先围住那小山再说。 “不好!山后有伏兵!”两支骑兵刚刚围到山脚之下,李徒郎举刀虚劈,就听山后羽箭破空之声大起,一阵箭雨袭来,两军前锋登时被射倒数十人,其余骑兵放声大喊,赶紧以毡盾护身,再不敢近前。赫连镇国也是一怔,不想偷袭之举竟然变成如此形势,索性撕开面皮厉声喝道:“两军弃马登山,将这贼子拿下!”顿时两边骑兵尽数下马,纷纷以毡盾遮身,缓缓沿着山坡而上,山后再有箭支射来,都是落在毡盾之上,这毡盾乃是数层后毡所制,中间络以铜丝人发,最是柔韧,虽是形制不大,但如今这些骑兵都是舍了马匹步行上山,又都是蹲伏之姿,山后箭手又是仰射,箭力未免不足,因此尽能遮挡得住。 迟老道三人在这边山上观战良久,自从李徒郎现身,宇文远同卢颖儿便要下山助战,倒是迟老道拦住道:“李家哥儿已有准备,我看这战阵之事,赫连镇国未必是他对手,咱们且看一时,小心在意那黑白双莫动静!不过李家哥儿这身盔甲倒是稀奇,不像是咱们宋国之物” 李徒郎在那边山上,见敌人骑兵舍却马匹,徒步登山,横刀喝道:“布阵!”顿时那山后号角呜呜吹响,一阵马嘶之声传来,烟尘大起,跟着数百骑自山后奔腾而上,就山顶上列了一个小小方阵,人人身上都是结束整齐,盔甲鲜亮,人手一根马槊,腰挂长刀,就山顶静静而立,人数虽是不多,气势却颇有几分雷霆将动之感。 “果然是叛贼,连兵器铠甲都备下了!各军退后列阵!”赫连镇国见李徒郎部落里竟然全都是一副军中打扮,不似其他部落那般只是寻常弓刀模样,脸上顿时颜色一变,传下号令,顿时蹲伏在半山的骑兵纷纷退下,翻身上马,整整齐齐就营地两头列了两个军阵出来。 “叛贼?”李徒郎就山顶冷笑道:“赫连镇国,我契苾部落逐水草而居,也不曾南下掳掠,也不曾少了每年应贡牛羊,叛了谁来?我看真正的叛贼乃是你赫连镇国罢?借着为你家皇帝一统草原各部之名,将我草原上这些部落一一降服,收为己用,赫连镇国,你难道不是想趁机恢复你赫连氏昔日荣光,学那当年赫连勃勃威震大漠之事么?”迟老道在这边山上听李徒郎之话,倒是呵呵一笑道:“这李家哥儿果然厉害,阵仗还未交,便先以言语扰动对方军心,赫连镇国世代为西夏重臣,心中却未必没有恢复往日赫连氏荣光之意,李家哥儿如今这般直白说了出来,倒叫众人生疑!” 赫连镇国见李徒郎这一句话出,自己两个方阵之中果然有些骚动,他赫连氏虽是代代不忘当年赫连勃勃当年赫赫威名,自己心中也有此意,但也知如今西夏国中稳固,急切间难以有所图谋,但有****,西夏势弱,必为宋金所乘,因此也只是想想而已,可自己所统这些骑兵,都是西夏精锐,难免不知就里,当下哈哈大笑道:“李徒郎,你休要借着我赫连氏往日荣光蛊惑军心,往日之事,赫连氏早已抛过不提,我赫连镇国对我夏国皇帝忠心耿耿,若非如此,岂肯以这两千兴庆府精锐付我?这里面统兵官,多是宗室子弟,难不成他们也随我而叛么?再有黑白双莫,更是宫中多年高手侍卫,我若有叛心,他二人岂能容我?你不必这般巧言令色,赶紧命你部众放下兵器,下马归降,不然我号令一动,到时候玉石俱焚,休怪赫连镇国不曾说与你知!” “既然如此,看来今日必是有一战了!”李徒郎见那两个方阵略有骚动,被赫连镇国几句话便安抚下来,情知今日难免血流成河,自己部落存亡尤未可知,慨然喝道:“,你既然不是叛贼,却要污蔑我部落是叛贼?你要建功立业,却要从我部落下手!也罢,今日我就让你知晓你与谁对敌,举旗!” 李徒郎一声令下,山后又是一阵号角齐鸣,李徒郎身后三杆大旗忽得举起,迎风招展,坐下什伐赤一声长嘶,声震原野,赫连镇国更是大惊,胯下战马略显焦躁畏惧之意,原地打了几个转,若不是赫连镇国用力提缰,只怕是要奔驰而已,就连两个西夏军阵也都是一阵马嘶不止,有些纷乱之意。 “我说这李家哥儿身上装束这般稀奇,原来这部落里还留着当年唐军铠甲器械!”迟老道此刻啧啧称奇道:“当年唐军威服大漠,军容之盛,突厥束手,铁勒归附,军锋所向,无坚不摧,自唐亡之后,草原上数百年不曾见当初唐军军阵了,不想这契苾部落里竟然留着当年余威!”宇文远同卢颖儿此刻也是极为震撼,看着那三面大旗半晌说不出话来,中间一面大旗,四边明黄,中间纯白,一个大大的黑色“唐”字风中劲动,左面旗帜却是略小,形制与中间大旗相似,上书黑字左领卫大将军,两人却不知甚么意思,右面大旗倒像一副图画一般,上面大漠群狼奔驰,一只头狼回身向后,形容凶狠,像是召唤群狼一般,贴着旗杆从上至下契苾何力四字极为醒目,自然是契苾部落之中旗帜。三面大旗一起迎风展动,烈烈有声。 第二十五章 柳叶青青 第一节 “哈哈哈,原来是唐朝余孽!”赫连振国看着那三面大旗愣怔半晌,忽然放声大笑,指着李徒郎道:“难怪你们守着这契苾名字不舍,原来是到今日还尊奉亡唐为正朔!”他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着实有些震惊,这部落中非是尊奉亡唐而已,看着山上数百人,个个神情勇决,刀弓犀利,若是当真两军冲突,自己这两千精兵就算能胜,也必然损伤惨重,就算今日一举剿灭契苾部落,自己也难以向那皇帝交代,况且这部落里数百年来还留着唐朝遗物,士气不问可知,虽是只有数百人之众,胜负之势也难预料。因此虽是笑声不觉,眼光却极为阴鸷狠辣。 “李首领!”赫连镇国见李徒郎已然低声发令,三面大旗登时都面向自己这一方阵,明白他这是弃另一方阵与不顾,要直取自己之意,当下勒转马头,回到方阵之中,这才大声叫道:“既然你知道我今日来意,赫连镇国也不跟你虚言,想必李首领今日也是部落精锐齐出,虽不见你其他部众,但你今日身边之人,我想他们也必都是你部落中为人父,为人夫之人,今日之战就算你侥幸能胜,死伤也必然惨重,你久在草原部落,只怕也知晓草原部落弱肉强食之理,我赫连镇国今日就算败在你手上,只要传令草原,各部均知你部族之中已无骁勇,若是轮番前来掳掠,恐怕不出一年,你这契苾部落便连一顶毡房也剩不下,子女尽为他人奴隶,牧畜皆是旁人财产,到时候你李徒郎如何面对这契苾部落先祖?如何面对这部族中孤儿寡妇?”他这一番话,的确有些功效,山上李徒郎左右那些部众听了,也不免有些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卢颖儿在这边山上一脸不忿道:“这赫连镇国竟然也用李家哥哥办法,故意说这些话搅扰军心!”迟老道却叹了一口气道:“赫连镇国此时说这番话虽有搅乱军心之意,但也说的确是实情,今日一战,契苾部落不免精锐丧尽,到时候别的部族来攻,再无抵挡之力,你李家哥哥只怕也不愿意看见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且看他如何处置再说罢!” 李徒郎在山上听了半晌,心中也知赫连镇国所说的确是实情,赫连镇****势分为两处,遥相呼应,自己这数百人虽然骁勇,但只要从这小山上冲下,即刻便是陷入敌人前后夹击之中,况且赫连镇国所带也非寻常军兵,乃是西夏兴庆府镇守国都的精骑,两军相遇,必有一番苦战,再看看自己左右,虽仍是人人慷慨,眼神中不免也有几分悲凉,这些汉子原本应在这草原上驱马放牧,在部族中豪饮欢歌,如今却要撇弃了妻儿,随自己与别人决一死战,可就算自己胜了,这些汉子中大多数也难免横尸疆场,部族中老弱妇幼,又怎能在这茫茫草原上繁衍生息? “赫连镇国!”李徒郎思量良久,忽然放声大喊道:“你既然不愿血流成河?为何还要带兵前来?”赫连镇国哈哈一笑,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话到底见了效用,放声喊道:“我赫连镇国身为国家镇国将军,有道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要替皇帝陛下着想,一统草原各部为我所用,只不过我只要你等臣服,听命与我夏国皇帝陛下罢了,并不要你们为奴为仆,不然就算我能将这草原部落一一殄灭,于我夏国又有何益?咱们今日不妨不用大军相对,我阵中黑白双莫知你刀法精强,你只须胜得其中一人,赫连镇国即刻领军回国,你若是输了,便从此臣服我大夏皇帝麾下,你也须随我一同道兴庆府听候皇上发落,至于你部落之民,仍可在此游牧,我大夏军兵绝不来犯,如何?” 赫连镇国话音一落,眼风往左右一使,黑白双莫两人顿时纵马而出,直至山脚下道:“在下莫西明,莫东亮,请李首领下山指教!”说罢两人都是翻身下马,全然不惧山上数百骑突然冲下之势,浑然不将山上众人放在眼中,均是一脸傲意。山上众人见他二人如此轻敌,都是一阵鼓噪不已,便有几人纵马而出,要下山跟着黑白双莫比试一番,黑白双莫却是冷笑几声,忽然各出一掌,在自己所骑骏马上拍了一记,两匹马都是一声长嘶,轰然倒地,临死之前嘶鸣之惨,连李徒郎坐下什伐赤都有些畏惧之意,几名正要冲下山来的汉子也不免半路勒住缰绳,这些汉子于这弓马之上极为娴熟,可山下这两人看来却是身负武林功夫,一掌便将一匹骏马击死,这份掌力确实厉害,不由都是有些面露惧意,黑白双莫这才仰面看着山上李徒郎道:“怎地李首领还要先遣几人来送死么?”。 “也罢!”李徒郎见黑白双莫掌毙骏马立威,心底也是一震,这两人看来都是内家高手,自己也不知道接不接的下?猛然大喝一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赫连镇国,我就信你这一次!”说罢也不顾左右那些部落汉子阻拦,就马上脱去头盔甲胄,只穿一身软甲,手挺定唐长刀,便要步行下山,身边那些汉子纷纷跪地恳求,只愿就此血战一场作罢,李徒郎只是不肯道:“舍我一人,保得部族安稳,有何不可?况且我也未必就输了!若是我有不测,你们尽速带了其他部众,往漠北去罢,到哪里再寻一片地方安身就是!”说罢对着身后道:“举号!”山后顿时响起一阵号角之声,李徒郎哈哈一笑,将长刀抗在肩上,便往山下走来。 “且慢!”那些部族汉子见李徒郎一人下山,也都纷纷下马仗刀跟随,李徒郎正要回身呵斥,就听对面山头上一人高声喊到,紧跟着便是一人自山头立起,飞奔而下,到了小河边大车阻拦之处,飞身跃起,如同一只大鹰一般,稳稳落在地上,跟着便是几个纵越,已到黑白双莫,正是宇文远,他在对面山头见黑白双莫掌毙骏马,心中也是有些惊讶,这两人掌力之猛,比起当日铁臂铜拳丁沉舟还要厉害几分,李徒郎虽然刀法厉害,可是在这等内家高手手下,恐怕要吃大亏,再看李徒郎面无惧色,肩扛长刀便要下山,心中再也忍耐不下,站起身来便是高喊一声,卢颖儿与迟老道不曾防备,倒吃了他一吓,随之站起身来。赫连镇国不妨这边山头竟然也埋伏的有人,脸上微微一惊,低声吩咐一声,一小队骑兵即刻脱阵而出,绕向那小山之后,及到看见山上不过三人而已,倒是有些放心。 “李大哥你先不用下来,若是小弟不济,你再来不迟!”宇文远奔到这边山下,对着山上一礼,这才回身看着黑白双莫道:“千牛卫宇文远在此,谁要较量,便请动手罢!”黑白双莫,眼见宇文远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但方才奔腾之际,倒是颇有些功夫之意,此刻倒是有几分诧异,不免回头看了赫连镇国一眼。 “千牛卫?”赫连镇国也是脸上诧异万分,再看那山上两人,只剩一老一少,其中一人还是年轻女子,倒是笑道:“果然少年人多血性,李首领,你当真要让这小兄弟替你出手么?若是莫氏兄弟手下没个轻重,伤了这位小兄弟,你可得遵守方才承诺才是!”李徒郎此刻心中也是有些摆布不下,宇文远功夫他也见过,虽然在自己刀下游刃有余,但如今这黑白双莫武功跟自己刀法全然不同,何况自己当时也不过是要试试宇文远来历,因此刀法看似狠辣,其实并无十分杀招,如今这黑白双莫出手,必定是要对方非死即残,宇文远同自己虽有一些渊源,也不愿见他为了自己伤在别人手下。 “李家哥儿,你心中莫要猜疑!”迟老道此刻也与卢颖儿缓缓下山而来,也不使功夫,径直从河中蹚水而过,再从那大车上翻了过来,见李徒郎仍是要下山接战之意,远远便摇着手道:“你恐怕还不曾见识你这千牛卫功夫,就让他先替你挡一阵,你只在山上领兵掠阵罢了!”迟老道虽是也见了这黑白双莫掌力了得,但这般掌毙骏马,宇文远也能不费力而为,况且宇文远如今武功之高,就是自己同宇文远对阵,也有几分忌惮,未必就输在在黑白双莫手上,如今最怕的倒是这赫连镇国趁着李徒郎一人下山之际,纵兵突袭,因此示意李徒郎就在山上整军待战,山下就算宇文远不敌,还有自己在旁,必然无事。卢颖儿到了这边山下,却不留步,径直往山上而来道:“李家哥哥就听我师父所说罢,且让远哥儿和我师父替你试试人家本事么,看看这西夏宫中侍卫到底有多大能耐?值不值得你亲自出手!”她见宇文远和自己师父出阵,心中早已大定,宇文远功夫她虽然不知是不是这莫氏兄弟对手,但自己师父剑法独步天下,绝不会输在这两兄弟手中,因此倒像胸有成竹一般,径上山来同李徒郎站在一起,脸上笑吟吟看着山下。 第二十五章 柳叶青青 第二节 “两位便是黑白双莫罢!”宇文远见卢颖儿上山劝住李徒郎,便对还在有些惊愕之意的莫氏兄弟道:“不知两位是单打独斗,还是一齐上?”莫氏兄弟都是一愣,看着宇文远身后迟老道,眼中都有些迟疑之色,还当迟老道也要上来同宇文远并肩而战一般。 “远哥儿,不要托大!”迟老道却在宇文远身后笑着嘱咐道:“人家两哥儿心意相通,手下功夫必然也有照应之处,你只一人,还是稳妥些好!”他这话看似是叮嘱宇文远,其实则是说给莫氏兄弟,莫氏兄弟此时方才明白过来,自己二人面前这青年,刚才所说之话竟然是要一人对敌自己两人,简直对自己兄弟轻视之至!后面军中赫连镇国此时也颇不耐烦道:“这位小兄弟既然如此豪迈,贤昆仲不妨速战速决!”他话中之意乃是要莫氏兄弟齐上,最好能一掌便将宇文远毙于掌底,如此就算是李徒郎不肯归服,这山上众人必然也有所震动。 “我先来罢,大哥你替我掠阵!”莫氏兄弟虽对宇文远这般目中无人颇有几分气恼,但见他年纪不大,不愿在多占一人便宜,莫东亮双掌一摆,当先而出,莫西明点点头道:“兄弟小心,这位小兄弟手上看来有些功夫,咱们也不能托大了!”莫东亮朗声一笑道:“兄弟知道!”双掌再行提起,众人都是微微一惊,原来他出阵之时,已然潜运掌力,此时双掌之上有如涂了一层靛青一般,显出一股青蓝之色,迟老道在宇文远身后恍然大悟道:“难怪掌力有些力道,原来是塞北居延海弱水流沙掌传人,有道是弱水劲力流沙掌,看来那两匹骏马竟是骨骼寸断,内脏尽裂而死了!这般阴柔内劲,果然了得,果然了得!”迟老道口中虽是称赞,脸上却毫无称赞之意,倒像是不过尔尔意思一样,宇文远却知这迟老道乃是讲给自己听,往往掌力阴柔功夫,内劲也是吞吐不定,招式虚实难测,自然是要自己有所提防之意。 “这位老先生倒是所知不少!待我将这位千牛卫兄弟送走,再来跟老先生讨教讨教!”莫东亮见迟老道竟然能叫出自己兄弟二人来历,脸上略觉诧异,他兄弟二人从来甚少在江湖上走动,即便是在西夏,知道这弱水流沙掌之人也不多,因此见迟老道竟然识得这路掌法,多少有些惊讶之意。他却不知这路掌法原本是道家武功,迟老道武学虽不及独孤胜那般出神入化,却也博闻广识,尤其是对这道家武学所知极广,故老传言当年老子西出秦关得道成仙,羽化而去,便是在这居延海边,又言其水力微弱,力不能浮一芥,故又称弱水,历代皆为塞外通行要道,曾有中原武学高手远遁于此悟道,有感于弱水流沙之意,创出这路掌法,掌力阴柔绵软,着身如若无物之意,有如弱水一般,实则阴劲十足,体内脏腑骨骼尽行碎裂,那流沙之意便是说任你身坚如铁,中了此掌也不过一片流沙,全身瘫软,有如流沙再无形状的意思,所以这门武学在中原道家武学典籍中,多有提及,称为塞外阴柔掌力第一,迟老道岂能不知? “你送走他?”迟老道见莫东亮竟是要先行将宇文远拿下,再来跟自己比试一番之意,脸上一哂道:“那你试试吧,弱水劲力虽然有些霸道,可惜有些一味阴柔到底,忘了这阴阳相生相克之意,若是碰上阴阳混一罡力,只怕也阴不起来,柔不到底!” 莫东亮听老道如此说,不免打量了一下宇文远,难不成此人年纪轻轻,内力竟然如此了得,能有阴阳混一这般造诣?莫西明却一脸阴鸷道:“兄弟休要跟他多言,谨慎几分便好!”莫东亮呵呵一笑,看着宇文远左右游走几步,像是在思量甚么事情一般,看的众人都是有些不解,迟老道却知他这是故意显出一副好整以暇样子,好让对手不知他是甚么意思,要让宇文远摸不着头脑,急躁不已之时才出手,登时轻笑一声道:“多此一举!” “宇文……兄弟小心!”莫东亮来回踱步,眼神却不时撇一眼宇文远,见他脸上不耐烦之意越来越盛,心中微微一喜,再走两个来回,宇文远竟然打起呵欠来,莫东亮顿时身形猛然发动,双掌上下一错,直取宇文远面门胸腹要害,李徒郎早已知莫东亮心中意思,等到他发动之时,急忙出声提醒,却见宇文远身形早动,比那莫东亮身形更快,手中千牛刀刀锋直刺莫东亮脖颈,竟然是后发先至,因此宇文两字叫出之后,那兄弟小心四个字不免声音微小,只有卢颖儿一脸笑意,像是早就知道一般。 莫东亮身形发动之时,已是听见李徒郎示警之声,心中不免有几分不屑,此时出口,岂不是慢了一步?哪知心中念头还未转完,就见一点寒光直奔自己咽喉而来,心中猛地一凛,躲让已是不及,急忙侧身躲避,就见宇文远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已到自己面前,不等他双掌回撤,千牛刀刀锋一转,不离他咽喉三寸之处,挥刀直切,这一刀若是切中了,只怕莫东亮就要身首异处,此刻莫东亮当真是情急无奈,右掌一立,挡在咽喉之前,左掌飘忽而出,掌力一吐,就要将宇文远逼退。 “兄弟退开!”莫东亮双掌掌势刚刚一变,就觉对方刀锋一收,跟着双臂一阵剧痛,早已被刀刃各划了一道血口,急切间也顾不得去看伤势,就觉有人在自己肩膀推了一记,定神再看,莫西明已是双掌翻飞,同宇文远斗在一起,这才赶忙举起双手来,双臂上鲜血淋漓,好在都是皮肉之伤,心中不免有些恼怒,拽起衣襟来擦了擦血迹,正要合身扑上,同莫西明夹攻宇文远,就听迟老道在一旁道:“胳膊上的血擦干净了,脖子上的为何不擦擦?”心中这才一惊,伸手往颈中一抹,果然有些血迹,脖子上微微做疼,看来竟是被刀锋轻轻带了一下。 “不是人家有好生之德,只怕此时这草地已是多了一具尸体咯!”迟老道坐在地上,好似自言自语一般,莫东亮此时心中方式一阵寒意,此人刀法实在太快,刀刀都不离咽喉致命之处,见莫西明也是在宇文远刀影中左躲右闪,不免开声叫道:“大哥小心,此人手中短刀厉害!” “那我就不用短刀!”他话音刚落,就听宇文远一声长笑,短刀应声掷出,噌的一声插在莫东亮身前草丛中,倒惊的莫东亮急忙退后一步,再看宇文远,只是以掌対掌,莫西明似乎倒比在刀影中还略觉艰难一些。 莫西明见自己兄弟危急,不免出手接下宇文远,虽只数招,已知他手中短刀极为厉害,不敢硬架硬接,只是左右躲闪之时,伺机出掌,一见刀锋变向,便即撤身,忽然见宇文远竟然将短刀掷了出去,心中不免略喜,哪知宇文远短刀出手,双掌一错,只觉掌影扑面而来,竟然比方才短刀还难抵挡几分,掌势流动之际,似乎还有几分光影不断意思,忽而又如匹练一般连绵不尽,正是烟霞势之中流光,绮练两路。 “你这是甚么掌法?”莫西明越斗越惊,这人看着年纪不大,怎地刀法掌法俱精,忍不住出声问到,宇文远冷笑一声道:“望海潮!”,话音刚落,只觉身边风声有异,眼风一扫,正是莫东亮欺身过来,当下冷哼道:“来的正好!”跟着双掌便是一分,左掌影影绰绰,隐约不定,右掌飘飘摇摇,却是风起云涌之势,迟老道坐在地上赞道:“好一个婆娑云起,秃驴几辈子修了这般福分,老杂毛刚找了一个能比的上他家女娃儿的徒弟,如今这哥儿隐然又是一代高手!” 莫氏兄弟双战宇文远,已成以多欺少之势,山坡上李徒郎部落众人早已破口大骂,赫连镇国只是躲在军中一语不发,李徒郎数次喊叫,都充耳不闻,那两千精骑此刻也颇觉有些汗颜,自己军中两大高手等于是轮番上阵,竟然战对方一个后生不下,如今两人合力,还是奈何别人不得,耳边听着山上一阵阵叫骂,不少人已然是面红耳赤。 莫氏兄弟此刻心中更为急躁,两人合力竟然在宇文远手中占不到半点上风,耳听山上骂声不断,自己军中却悄然无声,今日若拿不下此人,自己两人今后还有何颜面,趁着两人一错身之时,两人都是对视一眼,心中明了,猛然掌势一变,急攻数招,趁着宇文远双掌翻飞格挡之时,悄然各出一掌,径往宇文远胸前印去,宇文远见这两掌来势诡异,不及思量,双掌撤回,掌力一吞一吐,对着双掌来势便迎了上去,莫氏兄弟见他果然以双掌相对,脸上都是闪过一丝阴险笑意,他二人此时已知无论掌法刀法,自己两人都胜不过眼前此人,便要以阴柔内力之威,将宇文远伤于掌下,此人武功虽强,年纪却不甚大,内力修为自然有限,自己二人合力,若还拿不下他,往后还如何再自称这西夏宫中高手侍卫? 第二十五章 柳叶青青 第三节 啊哟!”迟老道忽然轻呼一声,见莫氏兄弟招式忽变,已知兄弟两人意欲何为,赶忙长身而起,却见宇文远倒是并不慌忙,双掌猛然后撤,掌势一翻一变,双手如推云雾一般,轻拂而上,正是云树势中推云劲与布雾劲。 迟老道脸上颜色一宽,呵呵一笑道:“这小子倒也聪明的紧!”他方才说这莫氏兄弟来历之时,颇有指点宇文远之意,宇文远虽性情有些急躁,但对迟老道所说之话,那都是信之不疑,心中自然十分提放这兄弟两人手中阴柔劲道,见他二人显是要比拼内力之势,哪里还敢怠慢,只是这望海潮掌法中,第六势归去势专一内力为基,纯一内力刚猛雄浑伤敌,尤其是第六势最后度岭,波若两路,可说是破尽天下内劲,任你何等内力阴阳正邪,刚柔并济,只是一掌拍出,乃是将自身劲力自掌中全数倾泻而出,犹如大海翻波,倒灌江河一般,其势不可阻挡。但宇文远现今身上虽有一僧老和尚二十余年纯正内力,也只是能将这望海潮掌法使完前四势而已,到第四势最后一路秋水,已有些勉强之意,自第五势起,便只能摆出个招式样子,却全无其中威力。便是癞和尚,也不过使动到第六势折芦而已,续后三势也是无能为力。 眼见三人四掌相对,莫氏兄弟此刻已然不管不顾,各自催动内力,料想宇文远内力修为再高,也挡不住他兄弟二人几十年勤修苦练,脸上都是阴冷一笑,宇文远自知这两掌非同小可,推云布雾劲力使出,这两路掌力之意,原本就是于虚无处着力,于无力处发劲,正如浮云有形无势,雾霭可触不可聚,恰好与莫氏兄弟这阴柔内劲有几分相似相克之处,因此四掌相交,莫氏兄弟反倒是一惊,只觉对方内力空空荡荡,但此时再撤劲最是凶险,两人索性更催一把力道,这才心中大震,原来对方内力似有似无,等他二人内力尽出,觉忽然围拢来,登时三人内力胶着在一起,成了不进不退之象。 宇文远原拟后发制人,凭着自己内力浑厚绵薄,将莫氏兄弟一举击退,哪知这两兄弟并非当日丁沉舟可比,在这内力上也是颇有造诣,也是极有功底,三人内劲相抵,此消彼长,一时半刻都是无法取胜,莫氏兄弟却知如此下去,自己两人中必有一人支持不住,倒是虽能伤得了宇文远,只怕自己兄弟也要重伤一人,但三人如今无论谁先撤掌,都必然伤在对方手下,因此都是不住催动内劲,以求速胜,宇文远只觉自己双手之上力道越来越大,心中不免有些悔意,自己贸然与这两人比拼内力,着实有些托大,若是莫氏兄弟其中任何一人,自己定然能胜,可如今两人合力,明显稍胜自己一筹,脸上多少有些急躁。 “罢了罢了!”迟老道见三人僵持不下,拍拍身上尘土笑道:“远哥儿,这番有些轻敌了罢!以一敌二,还敢与人这般比拼掌力,你当你如今能赶得上你家老和尚了么?”宇文远此刻此刻口不能言,只是一脸苦笑,迟老道慢慢踱到他身边道:“成了,旁人也已知道你手段,何必拼个两败俱伤呢?”说话间伸手在宇文远肩头一拍,莫氏兄弟登时觉道胸中如被重锤猛击一般,手上内劲顿时一弱,宇文远倒是不为己甚,见他两人被迟老道内劲一震,脸色大变,内力缓缓一收,转过身来给迟老道一礼道:“多谢道长援手,弟子往后明白了!”再回头,就见莫氏兄弟神情委顿不堪,已然坐在地上,他二人如今体内真气受了迟老道内力激荡,早已散乱,幸喜经脉并未受损,也顾不得自己两人身为西夏皇宫侍卫的面子,赶紧坐倒调理内息。 “赫连镇国,如今怎么说?”李徒郎在山上见莫氏兄弟坐倒,显见是自己这边胜了,当下朗声叫到,赫连镇国却笑道:“不想今日黑白双莫气力不加,竟跟这位小兄弟打了一个平手,倒成了一个不胜不败之势……”他此话出口,山上部落汉子们顿时一阵鼓噪,显见莫东亮方才已是输在宇文远手上,手臂脖颈都已带伤,若不是宇文远手下留情,两兄弟早已死了一人,就是莫西明单斗宇文远,也是败像已显,续后两兄弟同战宇文远,才勉强算是个不胜不败之像,如今这赫连镇国却只说当下,不说方才,这些汉子们岂能不恼! “哈哈哈”赫连镇国见山上部众都是不忿之意,其中有人已然叫骂了出来,倒是故作诧异,大笑道:“诸位莫要急躁么,让我这莫氏兄弟齐上,也是你那哥儿说的,如今莫氏兄弟一起动手,那也是你们这小哥有言在先之故,如今胜败不明,怎能算是我们输了?若是没有这位老丈相助,只怕输的却是你们这个小哥罢!老丈,我说的可对么?”迟老道此刻真是好气又好笑,看来这赫连镇国也有几分功夫,自己出手相助宇文远,震退莫氏兄弟,他自然看的出来,当下一笑,学着赫连镇国语气道:“不错,就算是不分胜败,你如今却叫你这莫氏兄弟回去,养足精神再来比过,到时候老夫便来领教领教莫氏兄弟本事,你道如何?远哥儿,咱们上山去罢!”说罢便跟宇文远一前一后,往山上去了,山上部众此刻对宇文远早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一片欢腾之声,尤其是他以刀锋破开莫东亮猛然偷袭那一记,许多人便不免看着他双腿双手,不知这与自己看来并无差别的肉身,怎地能突然间如此之快。 赫连镇国此刻却是有些犹豫不决,迟老道让他叫回莫氏兄弟,便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眼见莫氏兄弟都是坐在地上,一副调理内息之意,没有半个时辰,只怕站不起身来,更何况迟老道方才放下话来,只等莫氏兄弟气力回复,再来比试,便是自己动手,以宇文远功夫,若是单打独斗,莫氏兄弟二人已不是对手,这老者功夫必然还在宇文远之上,当真再来一阵,别说自己对莫氏兄弟说不说得出口,就是莫氏兄弟自己也未必就肯出战。心中踅摸良久,见山上众人都是一片欢腾,刀枪弓箭尽数放下,围着宇文远都是一脸赞叹不已,脸上忽然阴冷一笑,轻声下令,登时军中一面黑旗高高举起,对面阵中跟着也是一面黑旗迎风扬起,两千骑兵人人执弓在手,悄悄搭上羽箭,只等黑旗一落,便要乱箭齐发,射山上一个猝不及防。 “赫连镇国!你敢如此卑鄙!”忽然山上李徒郎一声大喊,他见宇文远胜出,心中也喜,却也知这赫连镇国绝不肯就此罢休,眼见对方阵中黑旗发令,乃是西夏军中箭阵待发之意,心中登时大怒,厉喝一声,一把将长刀插入土中,反手便取了天策弓在手,搭箭上弦,话音刚落,手中一放,一只利箭破空之声甚急,直奔赫连镇国而来,赫连镇国不妨李徒郎猛然发箭,躲闪不及,手上却是极快,马鞭一举,就往来箭箭杆上拨去,哪知李徒郎这一箭乃是尽力所发,天策弓弓力又极为强劲,就是那羽箭也大过寻常箭支,这一拨只拨的那箭势稍偏,噗的一声正中肩头,饶是赫连镇国身披重甲,也被这一箭之势透甲直入,就马上倒了下去,西夏军中见主将中箭,顿时一片哗乱,这边山头上正围着宇文远的汉子这才猛醒过来大敌当前,不是庆祝的时候,纷纷奔回马上,刀枪在手,就要趁此机会下山冲突。 “各军听令!”赫连镇国中箭落马,心中也是一震,这李徒郎弓箭犀利,他也知道,却从未真正见识过一次,今日身中一箭,方知此人果然厉害,心中一凛,此人不除,必为后患,就地上还未站起,已然沉声发令道:“左军弓箭齐射,阻住敌军冲袭,右军弃马,列长枪阵登山!”顿时两个西夏方阵依令布阵,这边都是弓箭在手,引弦待发,只等山上众人冲下,即刻发箭,另一方阵却是纷纷下马,前面一队毡盾一队长枪,层层叠叠,排列的整整齐齐,就山下呼喝而上。 李徒郎见赫连镇国悍然发令,心中也不免有些焦急,此人看来今日必要与自己一战,赶忙道:“宇文兄弟,你随道长与卢姑娘先行后撤,这等战阵之事,交给咱们兄弟料理便成,待我大杀一场,咱们再来欢聚痛饮!”宇文远却道:“有道是擒贼先擒王,我这就下去将那赫连镇国擒上山来,看他如何列阵?”李徒郎脸上苦笑道:“兄弟,莫说此话,如今你只要有下山之意,山下乱箭齐发,兄弟功夫虽高,也难抵挡这千人之力,你只管后撤……!” “报……。”李徒郎与宇文远正在山上僵持不下,迟老道与卢颖儿也不知到底该听谁的主意才对,迟老道心中倒是有些赞同宇文远所想,不如自己和宇文远下山,多披甲胄,仗着自己武功下山擒了那赫连镇国再说,忽然听着草原上一匹马疾驰而来,一人手中拿着一面小小令旗,直趋赫连镇****中,也不知说了些甚么,手指却往远处一指,只见天际间一阵烟尘大起,似有大批人马奔腾一般。 第二十五章 柳叶青青 第四节 “这却是谁”李徒郎此时也看见天际腾起烟尘,心中虽有几分不解,却趁机对着部众大声喊道:“各部来援,众人坚守山上,等各部将敌人围住,再一鼓歼灭他们!”他此话一半是用来振奋山上军心,另一半却是喊给山下赫连镇国和西夏军阵所听,赫连镇国在军中得报,强忍箭伤上马,看着那一片烟尘越来越大,心中也是颇为惊讶,若果然是周边各部来援,今日一战,自己非但要败在这里,还与这些部落从此结怨,最是得不偿失之事,不免纵马出来,远远瞭望一番,眼见那烟尘中似有骑兵身影,心下正在疑惑,隐隐就听烟尘中一阵沉重号角声隐隐传来,心头这才一震,他颇知这部落之中,马匹驱驰之时,往往以号角传信,听这一阵号角,若无十数个一起吹响,绝无这般沉重,来人起码有千人之众,自己若是一个时辰里拿不下这小山,到时候腹背受敌,被前后夹击的便是自己了,不由脸色阴郁看着山上军容整肃的李徒郎,恨恨发令道:“传命各军,撤回统万城驻扎!”那些西夏骑兵本来就无战意,况且方才也都看到是宇文远胜了,只不过赫连镇国不愿承认罢了,此刻见中军发令,号旗摇动,传命撤军,登时几人过来抢了莫氏兄弟道马上,全军弓箭上弦,唯恐李徒郎趁机冲杀,两千军兵交替防护,缓缓撤了回去,李徒郎站在山顶仍是不敢懈怠,直到西夏军兵撤的无影无踪,这才缓了一口气,看着远处仍是一片烟尘道:“不知是哪部来援?去几个人看看!”部落里众人见一场大战竟然有惊无险,消弭于无形,人人心中都是喜悦不已,顿时几匹马自山上冲出,迎着那烟尘而去。 “此处不能再扎营了!”李徒郎看着山下这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场,叹息一声道:“立刻收拾行装,向北迁徙”宇文远同迟老道、卢颖儿三人站在山上,看着众人纷纷下山收起毡包,再将坐骑挽在大车上,这些部落汉子本来就精熟于此,不多时便是一个迁徙车队,牛羊牧群和部落中老少妇孺,早在李徒郎赶回之时就已迁往他处,此处不过留了些粗重杂物,收拾起来也是甚快,李徒郎见部众收拾完毕,这才对宇文远三人道:“今夜咱们换个地方欢宴去,这里留不得了!”话音未落,就见远处十余匹马奔驰而来,领先的便是方才飞驰出去几人,都是在马上哈哈大笑,其中一骑忽然猛加几鞭,向着山上奔驰而来,李徒郎远远望见,脸上一喜道:“原来是也速该兄弟!”,说话见那人已然驰到近前,竟是一个与宇文远年纪相仿的部落汉子,相貌粗豪,见了李徒郎一脸喜悦,哈哈大笑,只是口中所说之话,宇文远三人却是谁也听不明白,似是与李徒郎嘘寒问暖模样,两人站在那里说了良久,都是哈哈大笑,看的宇文远三人心里颇有几分莫名其妙,李徒郎这才过来道:“宇文兄弟,道长、卢姑娘,咱们边走便说!” 当下几人便随着迁徙车队上路,李徒郎这才对宇文远三人说到,这部落汉子名为也速该,原是自己往年在草原深处寻找好马时结识的朋友,极是说的来,尤其对自己坐下什伐赤极为羡慕,因此结为兄弟,已有两三年不曾相见,今日这也速该本是趁着此时水草丰茂,带了十几个部落之人前来寻他,其实也是带人来见识见识这什伐赤,开开眼界而已,草原上汉子大多好马,这也速该自也如此,哪知远远便看见这西夏军兵,悄悄摸近,才知是李徒郎跟西夏军兵对阵,自己这十几人就算一起来了,也是无济于事。索性远远驰去,在一座山后烧起火来,将身上衣服等物拖在马后,驱马奔驰弄的烟尘漫天,又吹起随身携带的号角来,他身上这号角乃是草原以北部落所制,与此处部落号角声音别然有异,倒让赫连镇国心生疑惑,以为是周边部落来援,实则只有这十数人而已,宇文远三人听罢也不禁愕然,继而都是大笑,迟老道看着那汉子笑道:“李家哥儿果然有些本事,这位小兄弟年纪虽是不大,对这兵法倒是精通,这般虚张声势,倒是史不绝书,不知为何却总是见效!”说着便对那汉子一翘大拇指,以示夸赞,卢颖儿却笑道:“还不是那赫连镇国自己心虚?若不是他自己疑心太重,何至于见了一点烟尘,便赶忙撤军,他那莫氏兄弟本就是输了,非要强词夺理,不过是想仗着人多罢了,见人家援兵到了,自然不敢硬来,只是不想这援兵只有这一阵烟,跟这十几人而已!”说罢众人都是大笑,也速该众人不懂他三人话语,李徒郎便又翻译一遍,众人又都哈哈大笑。 众人行至夜间,已是远离原来驻地,想来赫连镇国也不敢即刻回头便来,便就地扎营,升起篝火,李徒郎今日得免一场大战,又有朋友自远方而来,自然高兴,吩咐杀牛宰羊,就草地上设下一块毡布便是酒席,一锅锅牛羊肉流水一般端了上来,部落众人今日见了宇文远身手,都是十分敬服,纷纷上来敬酒,李徒郎也不劝说,反将日间之事与那也速该部众都说了一遍,顿时那边十几人都对宇文远满是惊诧之意,一碗碗马奶酒便敬了过来,迟老道脸上虽喜,却见李徒郎吩咐众人对宇文远敬酒之时,眼中微有一丝黯然,不免有些留心,其他部众多有敬不到宇文远跟前的,便来给迟老道与卢颖儿敬酒,李徒郎却大多拦住,就连卢颖儿都有几分不解。宇文远虽有些酒量,到底也架不住这许多人轮番敬酒,不到半夜,早已醉如烂泥,李徒郎这才轻轻叹息一声,命人将宇文远搀去睡了。 “李家哥儿”迟老道看了半晌,甚觉李徒郎面色有些怪异,当下问道:“今夜举众欢宴之时,你怎地好似有一丝忧虑?却是为何?难不成跟远哥儿有关么?”李徒郎脸色一怔,勉强一笑道:“道长果然是武林中人,这般察言观色,人所不及,我心中的确有一件事,只怕不能让宇文兄弟知道!但此事与他切身相关,因此还是先跟道长和卢姑娘说说,寻个计策才是!” “是那秃驴消息么?”迟老道猛的一惊道:“难不成那秃驴有甚失脱之处么?”李徒郎摇摇头道:“哪位大和尚师父,的确来过我这部落,据此看来,他乃是有意来我这里,想必是在咱们前来之路上已然知晓,因此特地到我部落之中留些东西,吩咐必要先交到一个老道手中,我想便是道长了……” “甚么东西?”此时不光迟老道,连卢颖儿也是面色一紧,癞和尚一路上竟然知道自己三人要到这部落中来,自然是路上曾有见过,却为何不自己来相见,却要留下东西,倒不知留下些甚么?李徒郎回头看看宇文远所在毡房,好似生怕宇文远出来一般,确定无误,这才对着一人道:“拿过来罢”,那人登时抱着一块毛毡,就听里面叮当作响,像是铁器相击一般,放在地上打开,迟老道不免一愣,原来是几柄断了的刀剑,迟老道赶忙拿起一把短刀来,细细端详半晌,只见断口处半个掌印宛然,忽然沉声道:“这是秃驴手上铁掌功夫,那秃驴曾在此与人动手来?”卢颖儿此刻也是面带震惊,将那几柄刀剑一一拿起细看,竟然都是被掌力震断,李徒郎这才道:“哪位大和尚师父曾在我部落不远处与人动手,这些刀剑便是当时抛在地上了。” “甚么人追的如此之急?”迟老道此刻却是有些明白,看来癞和尚身后追兵甚多,到了这契苾部落处,到底被人追上,不免动手,不过看这些兵器上掌痕,那些追兵只怕是吃了些苦头,难怪癞和尚明知自己三人要来这契苾部落,却还不愿跟自己三人相见,也是不想自己身上之事,祸及三人罢了,不由冷笑一声道:“秃驴自己要当好汉,只是那件事情既然已是显露,他一个人又如何抗的住,这般东躲西藏千里奔波,那一日才是个头?”卢颖儿却看着那些断头兵刃犹疑道:“李家哥哥,大和尚师父只留下这些东西么?”李徒郎脸色蓦的一沉,声音跟着也是一低道:“还有一件,我虽不知这其中到底何意,不过还请道长和姑娘不要太过伤情……” “伤情?”迟老道顿时诧异道:“为甚的要伤情?难不成秃驴被人伤么了?”李徒郎面露为难遥遥头道:“哪位大和尚师父似乎并未带伤,只是不知所踪而已,不过他在我部落中,留下这一张纸来!”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粗纸,上面似是写着一首诗一般,字迹潦草不堪,显见是匆忙而就,迟老道笑道:“亏杀这秃驴还曾以书生自称,这般难看的自己,也难为他写的出手!”哪知才看了一行,脸色顿时大变,竟然同方才李徒郎一般,先回头看了一眼宇文远所睡的那个毡房,卢颖儿见师父脸色一样,赶忙接过那张纸来,就见上面四句诗极为潦草,尽力认了半晌,这才一句一句轻轻读了出来道 玉埋章台柳叶青 不在千山万水中 缁衣上香回南去 莫向两京寻旧踪 第二十五章 柳叶青青 第五节 四句还未读完,卢颖儿脸上已然煞白如雪,手中拿着那张纸,好似有千斤重一般,颤抖不已,双眼目光呆滞看着迟老道,一身力气如被那四句诗瞬时抽空了一般道:“思……思玉姐姐……死……死了!”迟老道也是眼圈一红,神情无限悲凉失落,几人这番来回奔波,四处查探,甚或冒险潜入金国宫中,到头来,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再看卢颖儿,倒似同当日宇文远着魔一般,将那四句诗读了一遍又一遍,仍是不敢相信这四句之意,竟然是思玉已死,可是读来读去,那首句“玉埋章台”四字就像钢针一般扎眼,一个埋字,已是将四句之意都说尽了,至于那“不在千山万水中”自然是说思玉亡故,千山万水这世间,再无她音容笑貌,至于那后面两句,“缁衣”二字必是说癞和尚自己上香回南,看来是转回江南去了,但这“两京”之语又是甚么意思? “两京乃是指东西两京……”迟老道音声颇有几分滞涩道:“我当日曾和秃驴约定,若是南返,自然会在两京留下印记,看来此番不用去寻了,只是可怜了远哥儿,此番必然休矣,这可怎地好?怎地好……”说话间竟然落下几滴眼泪来,宇文远对思玉思慕之深,情意之切,便是刀山火海也不为所惧,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宇文远若是知道了,实不知此事如何收场……幸好李徒郎到底心思缜密,预先有所准备,若是此刻让宇文远看见这四句,知道思玉已死,只怕当下便要杀回中都,倒是就算是迟老道,也未必能拦得住了。 “师父……那咱们该当如何?”卢颖儿此时心中已是毫无主意,当日癞和尚上括苍山传信,迟老道便要一人前往金国寻找思玉下落,只因她放心不下,一力要去,因此便一同前往,一路直到上京,两人辗转金国寻觅数月毫无消息,直至在中都碰上宇文远,好容易有了思玉一丝讯息,其中又隐隐有几分凶险莫测之意,当日迟老道和宇文远自金国宫中回来,说及思玉被人掳走之时身上中箭,她心中已是有些不详之感,只不过一来思玉下落不知,二来金国侍卫大肆求索,都无思玉消息,心中不免存了一分侥幸,或许只是受伤隐匿罢了,如今癞和尚这四句,起手便是一个“埋”,若是无事,岂能用个“埋”字? 迟老道见卢颖儿问他,脸上也是一片苦笑道:“如何?当务之急,是如何给远哥儿一个交代……你思玉姐姐既然身死,迟早瞒不过他去,可若是这般让他知道了,万一他有所举动,即行杀奔中都而去,咱们爷俩该当如何?就算我能制住他,却也制不住他必死之心!可若是不让他知道,此事又能掩盖多久……”说罢只是摇头,脸上又是痛苦,又是无奈。 “道长……卢姑娘……”李徒郎见他师徒二人都是面有难色,也知他两人此刻已是毫无主意,回头看看身后宇文远所居毡房道:“在下倒有一个办法,或可一试。”迟老道神色一顿道:“甚么办法?”李徒郎看了一眼仍在不住咀嚼那四句诗的卢颖儿,轻轻摇头道:“此事事关重大,若是不让宇文兄弟知道,实所难能,可这般仓促间让他知晓了,不免对他有些不利,如今我契苾部落在此也居住不成,方才倒是也速该兄弟跟我说,既然这里容不下我部落,不如趁此天气和暖之际,远远前去漠北,我意思便是,先不将此事告知宇文兄弟,三位便同我部落一起往漠北而去,等到了那里,再将此事徐徐告诉宇文兄弟,就放他南下,到时路途遥远,所费时日必多,我便陪着道长和卢姑娘一同护着宇文兄弟,趁着路途遥远之际,或许能劝说的过来,如今此地距离金国不远,万一宇文兄弟知晓了,自己悄然而去,岂不是有些不妙么?” “唉……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迟老道听罢,自己心中也是想了良久,李徒郎此话未必没有道理,宇文远性情急躁,却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只是往往热血一涌,头脑发热,便忘却了许多事情,因此癞和尚才常常叫他做“莽徒弟”,但若假以时日,等他心中稍定之时慢慢思量,倒确实有几分转圜之意,当下道:“死马当做活马医罢,如今只能如此,这几日咱们都各自忍耐些,颖儿,你最是要紧,莫要被远哥儿看出些端倪来,等到了漠北再说罢!”卢颖儿此刻早已泪流满面,只是哽咽着点头答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卢姑娘先莫要悲伤”李徒郎见卢颖儿哭的梨花带雨,眼中不免带出一分爱怜之意,缓缓道:“那四句诗中,看似写的极是明白,其实多有费解之处,卢姑娘和道长不妨参详参详,我倒觉得,哪位大和尚似乎另有其意一般,只是我对这其中关窍并不甚知,因此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费解?”迟老道脸上一怔,赶忙将思玉手中那片纸拿了过来,仔仔细细看了半晌,只觉满篇都是思玉已死,癞和尚自行南归之意,哪里有甚么费解之处?赶忙对着李徒郎道:“李家哥儿只管说,这其中费解之处何在?我师徒两人如今与思玉姑娘关心之切,心中所想尽是不忍言之事,半点儿也想不到别的事情上去,你对往日之情所知不多,或许倒是旁观者清,你且说说看!”卢颖儿见李徒郎说这四句中有些费解地方,赶忙擦了擦眼泪,凝神看着他,李徒郎思量片刻道:“那在下便说说罢,还请道长同卢姑娘一同参详参详,其实道长同卢姑娘,见了那一个埋字,心中必道是人死埋葬之意,可是这思玉姑娘若是大和尚徒弟,又是江南人,大和尚为何不将她尸骨带回江南?这般匆匆埋葬又是何意?还有这‘柳叶青’三字,似是生机盎然之意,其中并无人死凄惨意思,岂不是有些奇怪么?” “这个么……”迟老道沉吟片刻道:“或许秃驴被人追踪太急,片刻之间难以将思玉尸骨带走,因此便暂行埋葬也未可知,至于那‘柳叶青’,或者是柳树成荫之地,用以记着这思玉埋葬之处,以待往后前来寻找……”李徒郎摇摇手道:“道长所言有些道理,在下请道长再想想,这位大和尚既然被人追踪甚急,何不将这思玉姑娘尸骨托付给道长带回,岂不是自己身无牵挂,思玉姑娘一缕芳魂也能魂归故里么?要知这位大和尚师父其实在路途之上已知咱们去向,何不将这讯息说的明白了,却只留下这四句是何意思?” “不是这般讲……”卢颖儿忽然道:“李家哥哥有所不知,思玉姐姐当日曾跟我讲过,远哥对思玉姐姐情意至深,便是粉身碎骨也浑然不惧,更何况一死?数次为救思玉姐姐于危难之中,不惜以自己性命相拼,当日还是他尚在重伤之时,大和尚师父也知道远哥对思玉姐姐这一番情意,那数次以死相拼之事,也都是看在眼中,若是照直说了,只怕远哥当时便有危险,大和尚师父门下就远哥和思玉姐姐两个徒弟,如今思玉姐姐身死,若是远哥再有事情,大和尚师父岂不是门中无人?更何况远哥乃是当日宇文虚中先生唯一后人,大和尚师父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宇文家这一条血脉来,因此不让我们明白知道,或许也与此有些关系!” “可大和尚为何在我部落中留下这四句来?”李徒郎听罢卢颖儿之话,脸上也是沉思良久道:“如此岂不还是让宇文兄弟知晓了么?还有那章台二字,也十分费解,据我所知,这章台所在,一在如今湖北,乃是当年楚国离宫所在,另一处却在长安城中,无论是那一处,这位大和尚若是将思玉姑娘尸骨埋在这里,何不再带远些,直回江南去?再者这位大和尚似乎一直在金国境内,自三位从中都而来,便似和三位同路一般,也不曾到过长安,为何却是玉埋章台?” “你如此说,倒是有几分道理!”迟老道不觉又拿起那张纸来,仔细端详半晌,沉吟道:“或许这章台只是个代指,或许真是另有其意……”回头却见卢颖儿一脸痛苦之色,方才止住的眼泪又是泉涌而出,似是有话要说一般,李徒郎也是颇为奇怪道:“卢姑娘,难不成这章台二字还有其他意思么?” 卢颖儿哽咽半晌,双眼望着满天星光道:“章台……。乃是远哥同思玉姐姐两人都知的一首词罢了,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恐怕……恐怕便是大和尚师父不忍直说,那章台柳虽是攀折他人手,还有回还之时,如今玉埋章台,思玉姐姐便如这一支被折之柳,却被埋在章台之下,只怕…。。只怕…。。再无柳叶青青之时了!”说罢掩面呜呜大哭,惹得四周正在欢宴的部众都是有些诧异,便有几人要围了过来,倒是李徒郎沉着脸挥了挥手,这才都纷纷坐了回去。 第二十五章 柳叶青青 第六节 “原来这章台其中还有这一层意思…。”李徒郎挥退部众,这才有些感慨道:“如此说来,我倒明白了,看来宇文兄弟必有一番磨折,不过详循这诗中意思,这位思玉姑娘不论是生是死,如今都无危险,只是生死不明罢了!不然这位大和尚师父也不会就此南回。” “若是死了,自然是无危险……。”迟老道叹了口气,对着卢颖儿道:“女娃子家莫哭了,再这般哭下去,万一远哥儿醒了,必然有所知觉,到时候反为不妙,再说李家哥儿也说了,如今也不过是个生死未明罢了,你着急哭甚?”,卢颖儿被自己师父一说,索性起身,远远想草原上跑去,就无人之处放声大哭,李徒郎心中牵挂,赶忙起身追了上去。迟老道虽是有数落卢颖儿之意,自己也是心知,这生死不明,不过是宽慰自己罢了,思玉如今,只怕十有八九已是香消玉殒,若是不死,金国有何人将思玉照顾周全,竟能让癞和尚放心而去?看来如今最为紧要之事,乃是如何让宇文远心中有所准备,但又全然不能提及思玉之事,倒是李徒郎方才所说的办法,其中或许有些机会。 “李家哥儿几时迁徙向北?”迟老道心中思量良久,见李徒郎不住安抚着仍是抽泣不已的卢颖儿转了回来,叹了一口气问到,李徒郎脸上也是闪过一丝苦笑道:“就在这两日,此事甚大,须得知会部众,如今我部落跟西夏镇国将军刀兵相见,此地势难久留,还是尽快迁走的好,不然赫连老儿万一真的起大兵前来,必然免不了一场大厮杀,如此血流成河之事,到底非我所愿!” “嗯……”老道沉吟片刻道:“你说的也是不错,我心中主意已定,便如你所说,暂行随你部落行动,看看这一路上老杂毛有无本领让远哥儿坦然面对此事,但此事自今夜起,只有你我和颖儿三人知晓,一路之上不得提及,若是走漏风声,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颖儿,你明白么?” “坦然……?”李徒郎见卢颖儿仍是一脸苦楚之色,也知道让卢颖儿这一路上当做此事不曾发生过一般,实在有些勉为其难,脸上却有几分讶异道:“难不成道长已是有了办法么?这般大事,若是照着卢姑娘所言,宇文兄弟对哪位思玉姑娘那般情深义重,要坦然面对此事,只怕有些困难罢?” “事在人为么!”迟老道脸上多少掠过一丝笑意,像是胸有成竹道:“还好有你这个拖延时日的办法在先,老道这法子或许管用,成与不成,试试再说,就看远哥儿到底造化如何了,若到时候仍是不成,咱们也只好束手无策了!不过颖儿,这一段,只怕要为难你多些,万不可露出些端倪来,莫让远哥儿提前知晓此事,你明白么?”卢颖儿此刻虽还珠泪未干,也知道自己师父一遍又一遍叮嘱自己之意,只是自己师父到底要用何等法子?心中也是有几分诧异 第二日几人心中都是惴惴不安,自己心中哪一点伤感还未散去,实不知这宇文远酒醒之后当如何面对,谁知宇文远从未如此放量豪饮,就算是当日在隐云寨上与太湖群豪饮宴,也不曾喝的如此酩酊大醉,一连醉了两日方才醒转,只是醉梦中不时便要呼喊师姐二字,甚或是直呼思玉名字,卢颖儿心肠颇软,每每听到,便要流泪,不免被迟老道斥责了几次,及至第三日上宇文远醒转,李徒郎部落中早已定下北迁之事,也速该见李徒郎果然弃了此处,要随他前往自己部落所居之地,自然也是大喜过望,留下两人当做向导,自己赶忙一路飞奔回去预先给李徒郎部落准备一切应用之物去了,等到宇文远醒来,自己已是在大车之上,就见卢颖儿脸色略有几分憔悴,迟老道却是笑吟吟道:“远哥儿这一觉好睡啊!”心中不免一惊,赶忙爬起身来,就见李徒郎部众在草原上络绎向北而行,自己这一辆大车上,正在最后,赶车的正是李徒郎。 “道长……?”宇文远打望了一番,心中不免有些诧异道:“咱们这是要往何处去?”迟老道这几日已将应对言辞想的滚瓜烂熟,当下笑道:“便是跟着李家哥儿部落往北去,秃驴在这部落中留下消息,又不甚明白,倒有几分躲去漠北的意思,咱们不免跟着前去看看。” “往北?”宇文远倒是愣怔半晌,忽然脸上焦急道:“道长,我师父若是往北去了,这茫茫草原,何处去寻?我师姐现如今下落不明,这如何耽搁的起?不如道长往北寻我师父踪迹,我便再去金国中都找寻一番,宇文远此去必然谨慎行事,绝不莽撞便是了!”话还未完,就见卢颖儿脸上有异,却是笑了一下道:“卢姑娘脸色怎地这般难看,一点血色都无?”迟老道赶忙脸色一板道:“还不都是为了你么,你连醉数日,我这徒儿看在思玉姑娘面上,也不能弃你不顾,你倒是好,大睡几日,我这徒儿这几日倒是操劳坏咯!不过秃驴虽是消息不明,按着那印记来看,思玉姑娘好似并无大碍,如今似乎是在一个妥善的所在,你不必挂心了,咱们且寻见秃驴的影踪再说!” “并无大碍?”宇文远眼中猛的一亮道:“果然如此么?那我师父为何不在印记中告知咱们我师姐所在,咱们径去找了她来,一同上路去寻我师父踪迹却不是甚好,这般两头都不知下落,我心中着实有些放心不下!” “这个么……”迟老道不防宇文远问出这一句来,倒不知如何答话,心中念头急转,倒是李徒郎再前面笑道:“宇文兄弟,大和尚师父来我部落留信之时,身后仍有追兵,也是费了不少功夫这才摆脱,因此也不敢明示这思玉姑娘所在,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知晓了,却已思玉姑娘来要挟,岂不是不妙么?再说那思玉姑娘至今仍被金国宫中侍卫暗中查访,万一有些脱漏之处,被那金国宫中得了消息,倒是颇为棘手,方才道长也说了,思玉姑娘如今也是在一个妥善所在,那金国宫中自然也摸不到头绪,等到他们百般寻访,只是不见,到时候未免自己心中就懒了,咱们找到大和尚踪迹,再去悄悄将思玉姑娘接了出来,岂不是万全之策么?” 迟老道也赶忙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此事非同小可,那秃驴这般从长计议,隐匿消息,那也是不得已为之,你心中再莫乱想就是了,且跟着咱们北去寻找秃驴踪迹再说,休得胡来,到时候走漏消息,反为不美!” 宇文远见他两人所说确有几分道理,闷着头想了半晌,这才迟疑道:“那就听道长安排罢,我本是怕师姐在金国有事,心中焦急罢了,若是我师父已然安顿好了,我就且忍耐几时,先找到我师父踪迹再说。”迟老道见他应允,心中悄悄舒了一口气,自是十分感谢李徒郎方才那番说辞,转眼看卢颖儿之时,生怕她心里有所不忍,露了马脚,哪知卢颖儿脸上竟然是几分诧异之色,眼神游离,似是在思量甚么事情一般。 “远哥儿。”迟老道此时也不及去想卢颖儿心中之事,见宇文远重行坐在车上,却是缓缓道:“秃驴如今虽是踪迹不明,但有一事,我身为长辈,不得不与你说之!”宇文远脸上一愣,赶忙神色敬重道:“道长,你与我师父情同生死,交往匪浅,早在浙西道上,我已知道,当年若不是你带我师父远赴峨眉,只怕也无宇文远今日,如今我师父不在,我便视同道长如我师父一般,自当礼敬有加,若有吩咐,宇文远必当遵从!”卢颖儿与李徒郎都是心中诧异,虽知这必是迟老道这几日来思量的办法,却不知他究竟如何才能让宇文远到时对那首诗坦然面对。 “此事也不是甚么大事!”迟老道呵呵一笑道:“只不过关系你身上武功罢了,你那刀法我不知究竟如何,但你家望海潮掌法,原本是一路由俗入禅的功夫,我那日看你掌法,似乎还未到这望海潮掌法中禅意境界,其中固然是有你现下功力不够之意,却也有你不知禅境真理的意思在内,老杂毛平生所学,虽是道家武学,但这佛道两家,到了至高之处,也是殊途同归罢了,因此我当得指拨你些许其中心法,也算是你不枉与老杂毛同行这一场!” “啊?”宇文远听老道意思,竟是要传授自己武功一般,赶忙摇手道:“不可不可,道长武学精微,所传必是高深武学,我如今连自己这刀法掌法还未贯通,哪里还能在学其他武学?我生性本就有些愚钝,我师父常说我可慢而不可急,若是在学了道长功夫,只怕使动起来更是手忙脚乱……” “谁说要传你功夫了?”迟老道呵呵笑道:“我只是传你一门普通心法,让你心中知晓这禅境真意罢了,你一身功夫,不是得自你家老和尚,便是受过独孤老匹夫指点,哪里还用我来传,这路心法没甚用处,不过是一门明心见性,洞彻玄机的法门而已,不是甚么功夫,你但练无妨!” 第二十五章 柳叶青青 第七节 “明心见性,洞彻玄机?”卢颖儿脸上却是奇怪道:“师父,你传我的这些剑法、掌法、还有内功心法之中,并没有一门这样的功夫啊?不过吃吃喝喝的功夫倒是蛮多!”迟老道看着卢颖儿脸上颜色已不似方才那般一脸憔悴,微微一笑道:“你当师父还给你藏了甚么招式么?”李徒郎却道:“既是如此,我且到前面去看看今夜何处宿营,探探路程。”说罢打了一个唿哨,前面马群中什伐赤一声长嘶,登时跑了过来。 “李家哥儿这又是何必?”迟老道见李徒郎起身要走,知道他心中意思,看着李徒郎笑道:“老道既然都说了,这门心法并非是甚么功夫秘籍,其中既无招式,也无内劲运转法门,不过是我括苍门中于这大道之内悟出的一点想头罢了,你躲开作甚?只管听听罢了,或许有些用处也未可知,不过这门心法全看个人领悟,其中含义,只在你们心中所想,老道只是将这原文讲给你们罢了!”李徒郎见迟老道已然将话说破,脸上不免尴尬一笑道:“那在下就趁此机会,也听听这玄门正宗心法,若是有尺寸之功,在下感激道长不尽!” “你们这是作何?”迟老道刚刚留下李徒郎,就见卢颖儿同宇文远已是盘膝而坐,一副传功受教的模样,脸上一笑道:“老道只是与你们说一点法门,且随性些,若是这般郑重,反倒失了其中意思,我师父倚松道长当年将这法门传与我时,也是无事闲谈之际,若你们这般煞有其事,老道岂不是要大开山门,收你二人为徒了么?”几人听迟老道如此说,都是脸上有些诧异,却也依言随意坐了,李徒郎原本见卢颖儿同宇文远正襟危坐,原也要盘膝而坐,现下听迟老道如此说,便就坐在车前不动,只是转了个身子,面朝迟老道罢了。 迟老道见三人坐定,这才清了清嗓子,眼中颇是意味深长看了宇文远一眼,这才缓缓道:“这个法门叫做无怛心法,其中虽无招式,也无内劲法门,却也到底是武学之士所创,因此也有几分武学功法的样子,其中总纲为这门心法精要所在,若是能将这总纲悟透,后面那些细述之处,就算全然不懂也没甚大碍,你们明白么?”三人听迟老道如此讲,其实心中都是有些茫然,不觉都是对视一眼,不知这总纲到底讲些甚么。 “这门总纲,乃是括苍门中先贤,从三玄中悟出来的”迟老道刚说一句,宇文远和李徒郎脸上便都是几分不解之色,不知这三玄到底是甚么来历,卢颖儿见他二人都是神情茫然,便在一旁小声道:“三玄便是那《易经》、《道德经》、《庄子》的合称,都是道家经典!”李徒郎倒是一脸恍然大悟之意,宇文远却有些为难之色,他虽识得文字,读过些书,但这三玄词句古奥,义理精深,自己也不过知其名而不知其意,心里不免倒想起思玉来,自己这师姐博古通今,博览群书,若是她在此,定然能和卢颖儿一样,不用别人指教,便知道迟老道讲些甚么,只是她如今身在何方?又与何人在一处?究竟有无危险,自己寻觅这许久,还是一无所知,心念所至,不免抬头四望,入眼所及,尽是一片苍茫草原,无边无际,不由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抚摸腰中那把小青刀。 “远哥儿,莫要走神!”迟老道见宇文远忽然叹息一声,眼神迷离,手上只是不离思玉佩刀,心中暗叹一声,赶忙一声喝醒,宇文远登时一个愣怔,见三人看着自己眼神有异,只当是自己方才走神,惹得三人不乐,脸上不觉有些歉意,却哪里知道三人心中此刻都知他心中所想,不免想起那首诗来,有些愧疚伤感之意。 “你们先听听这总纲,莫要再走神了!”迟老道见宇文远收敛心神,再看卢颖儿又是眼圈微红,赶忙轻轻摇了摇头,语带双关叮嘱了一句,这才道:“子来病而将死,妻子环泣,子犁往问,子来曰:叱!避!无怛化!何为怛?惊,恐、忧,惧是也,无怛者,不惊、不恐、不忧、不惧也。何为化?变化也,大道有阴阳、形神存有无,天地分虚实,万物孕死生也。初时,阴阳交融,乃化万物,从无至有,天地乃变,虚存而实至,生动而死随,此谓之大道也,故天下无不变之道,无不化之物,以此察阳知阴,因有知无,观天地而晓虚实,明生死而知因果,何怛之有?” 迟老道念完总纲,宇文远三人都是一脸诧异,看来迟老道方才说的果然不差,就这总纲来看,确实跟武功并无相干之意,倒像是得道之人对着世间万物的感怀一样,迟老道见三人面面相觑,呵呵一笑道:“这总纲乃是这门心法最为紧要之处,自今日起,我每日讲这心法之时,便将这总纲与你们复述一遍,这心法其余你们能领悟多少是多少,但这总纲,却要用心揣摩,细细思量,直至心有所悟方可,你们可明白么?”三人顿时都是含糊不清应了一声,李徒郎看着迟老道,知他用心良苦,原是要宇文远明白这阴阳之道,生死之事,以期在这短短时间之内,彻悟这“无怛”之意,免得到时知晓那首诗,心神大乱。 “以武学之道论之,所怛者何也?”迟老道见三人都是点头,也不去问他几人是不是明白这其中意思,便接着往下道:“阴阳不定谓之乱,气息不纯谓之杂,拘泥不变谓之滞,因循守旧谓之穷,此四怛,武学所忌也,须知大道之玄,玄在其变,变循其道则生,不循其道则死将至,故天下无不变之武学,世间岂有恒胜之绝艺?”这一段出来,三人又是一愣,方才那一段总纲,与武学毫不相干,怎地这一段便从武学论起?卢颖儿抬头看了自己师父半晌,见李徒郎也是眼中颇有敬佩看着迟老道,心中一动,已有几分明白自己师父为甚要说这总纲才是精要所在,这总纲乃是从《庄子》之中大宗师篇目中化出来的,乃是子来将死之时所说之话,不过若是一味将这看破生死意思解说给宇文远,恐怕他不免有所觉察,因此只是让宇文远先行记住,只是将这心法往下背诵,待往后再慢慢解说,免得他生疑,倒是宇文远迟疑了半晌道:“道长,若是天下无不变之武学,岂不是不能有固定的武功招式了么?” 迟老道看着宇文远片刻道:“你可知何为变?”宇文远凝思半晌,摇了摇头,迟老道却又看着卢颖儿与李徒郎,哪知两人心中均是在琢磨迟老道如何让宇文远悟透这生死之事,心思全不在这一段武学之说上,见迟老道看了过来,不免都有些慌乱,迟老道略带憾意道:“变者,虽有变化之意,亦有变通之意,就如远哥儿,你若是以望海潮掌法与人对敌,是随敌招式所变,还是不管来敌是谁,都将那望海潮掌法从头至尾使上一遍?” 宇文远尴尬一笑道:“自然是随敌招数所变了……”迟老道点点头道:“这便是变通了,你也曾以掌为刀,使动的却不是掌法,乃是你自己那解牛刀法,这其中不止有变通之意,还有变化之意,再如独孤老匹夫,人称天下剑法第一,可这许多年,谁有曾见他真正动过剑来,剑法于他之变,便是草木竹石,无不可以为剑,劲力到处,虽枯枝亦能取人性命,又何必定要铁剑?这便是独孤老匹夫于剑法上变化通达之处了,须知天下武学招式,大多都是千锤百炼之精要,就如你这解牛刀法,招数之奇,恐怕天下无出其右,但你如拘泥不变,对着来敌,将这一招一式依次使出,纵然是天下最精妙的招数,恐怕也未必是寻常武人对手,因人异,因时异,因势异,都是其中变化所在,至于你是否能在这招数上知微见著,更陈易新,甚或有所破立,那就看你自己本事了!”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看来这武学之道,其中倒与这世间大道颇为相合,若无变化变通,便是一潭死水,再无生机……。”李徒郎此时也颇为感叹到,迟老道呵呵一笑道:“李家哥儿见的明白,其实大道源流,包容世间,万物莫不尊其道而行之,武学之道自然也在其中,又岂能不于大道相合?今日且只与你们讲这两段,你们且仔细揣摩其中意思,尤其是那总纲,若有不明,再来问我罢!”说罢顺势便歪在车上,看着三人都是一脸沉思模样。 到得第二日,迟老道免不得将那总纲重行复述一遍,这才接着昨日所讲,将这无怛心法剩下部分尽数告于三人,原来这心法并不甚长,这两段之后,便是细分为四,乃是识阴阳、知有无、辨虚实、明生死四节,其中识阴阳乃是武学之基,所讲便是劲力阴阳之用,当以固本培元,将养内息,和合五行之说。知有无,却是讲求武学招式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之意,辨虚实自然是说这内劲运用讲究虚不可空,实不可满之道,卢颖儿与李徒郎对这一节颇是有些费解,他二人一人内力不够,一人纯是外家功夫,倒是宇文远如今内息充沛,隐然内家高手,却所得指点不多,内力运转之时,往往过于刚猛霸道,失了几分圆转如意,如今听了这一节,自然受益匪浅,至于第四节明生死,乃是以生死比拟真气在经脉中运转之道,讲求真气在经脉中能周而复始,自养自生,最忌一脉到底,一成不变,虽有威力,却成死脉之像,迟老道因这一节最须看破生死,不免对宇文远说的便多了些,好在宇文远乍得一僧老和尚二十余年纯正内力,虽是成就一身绝艺,其中也多有不明之处,倒是听的极为仔细。 第二十五章 柳叶青青 第八节 如此六七日,迟老道将这无怛心法渐次依着分节讲完,宇文远三人其中虽有不明之处,却也是暗自揣摩,心中与自己所学暗自印证,只是卢颖儿与李徒郎两人,虽是心思缜密,不滞辞意,内力修为却是不够,不免只是通其大意罢了,宇文远一身内劲极为丰沛,自然能以自身内力运转之象通晓许多其中意思,但在这文辞上,难免所学不够,许多地方只是有些苦思不解。 “道长,我有一事不甚明白”这一日宇文远将这无怛心法默熟一遍,心中到底有些不解之处,不免问道:“若照这知有无所讲,武学招式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为何各门各派,都是以武学招式传世?这招式岂不是有为有形之物么?再者这虚不可空,实不可满,也有些不明白,既然是虚,自然空无一物,若是到了实处,难道不该尽力施为么?” “总纲之中不是有说嘛”,迟老道正坐在车上,大嚼特嚼李徒郎转为他焖煮的羊肉,吃的满手满脸都是油光发亮,听得宇文远发问,一边嚼着羊肉,一边含糊不清道:“形神存有无,这武学招式,乃是其形,运用之道,才是其神,这无为无形,便是让你不要拘于其形,就如你这解牛刀法之名,无非是得自庖丁为文惠君解牛之语,所谓‘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自目视而至神遇,难道不是渐忘其形,已知其神么?武学招式也是如此,以形御之,不如以神御之,常言道,不滞外物,收发于心,才是其中滋味吶!” “唔……”卢颖儿若有所思点头道:“我倒是有些明白,便是像欧阳文忠在《归田录》中所讲的那个卖油老翁一般;无他,唯手熟尔!”李徒郎也跟着道:“若说这熟能生巧,倒确实是武学根基之一,招数越是熟稔,使动起来,自是得心应手!” “手熟?”迟老道听他两人这般讲,脸上一阵冷笑,随手将一根啃的干干净净的羊骨扔下车去道:“若只是手熟这般简单,世间学武之人岂非都是高手了?武学招式,就好比这文字,试问文学之士,谁人不会写字?谁人谁人不是写的手熟?但至今说起书法来,便是钟张羲献,虞欧褚薛,颠张醉素,颜筋柳骨这些已然作古之人,当今则是苏黄米蔡无出其右,难道世上除了这寥寥十数人之外,旁人写字都不手熟么?须知这武林中使剑之人,不下百千,能达这忘形存神境界的,不过一个独孤老匹夫罢了,难不成旁人连自家剑法都不熟么?再者,独孤老匹夫虽是博览天下武学,又岂能各门各派剑法尽行熟知于胸?但无论何人,随你何种剑法,何等玄妙,何等繁复,在独孤老匹夫看来,都能随手破去,这其中难道不是以神遇而不以目视么?若说手熟,独孤老匹夫只怕连咱家剑法所记也不过十之一二,又如何让为师这么多年都败在他手下?还不是因他已悟出这形神之妙,已然到了忘形存神境界么?若无这一个‘悟’字,他如何当得起这天下一剑之名?” “那照这么说,天下再无人能胜过哪位独孤老匹夫的啦!”卢颖儿被自己师父这一番教训,脸上甚是有些不乐意,撇着嘴嘟囔一句到,宇文远却在一旁正色道:“独孤前辈剑法超凡入圣,确实到了匪夷所思地步,好似天下任何招式,在他眼中都有破绽可寻一般,总是循着别人破绽从容应对,倒是并无一定招数!” “也有他破不了的”迟老道抹着嘴道:“独孤老匹夫虽已悟透武学招式这形神之境,就此来说,天下无人再出其右,但就是远哥儿你方才问的,这武学之中还有一个虚实之用,你方才说这虚不可空,实不可满有些费解,其实不然,所谓虚不可空,只因空则无势,就如李家哥儿射箭,若不搭羽箭,只是虚扯弓弦,谁人怕他?实不可满,只因满则势尽,有如覆水落地,势不可收,所以内劲之用,当以虚往而实随之,实至则示以虚,虚不可空者,劲力隐而待发,实不可满者,以应其变而已。独孤老匹夫就吃了这虚虚实实,虚实难测的亏,只因破不掉别人这虚实之用,至今耿耿于怀!” “道长是说我师祖么?”宇文远心中忽然一动问到,独孤胜始终想与自己师祖一战这个念头他自然知道,迟老道一笑点头道:“正是,只可惜老和尚始终不肯给他这个机会罢了!”卢颖儿却是一脸惊奇道:“这么说,这位独孤前辈还不是远哥哪位师祖的对手了?他二人难不成曾有一战么?” “是有一战!”迟老道感慨道:“不过两人不分高下,也不能说独孤老匹夫就不是一僧老和尚对手,当日他两人在西岳华山相约,我与秃驴也曾与会,一僧老和尚只不过是将自己这望海潮掌法之中招式,一一譬讲了一遍,并未动手演示,独孤老匹夫手拿一根树枝当做长剑,随手比划,将其中破绽尽数指出,对这望海潮掌法甚是有些不屑,谁知到这望海潮掌法最后只履、渡岭、般若三路之时,一僧老和尚却闭口不言,起身将这三路使了出来,独孤老匹夫手中拿着手中树枝凝思一日一夜,始终不曾想出如何化解之法,临下山之际,将手中树枝比了三比,大笑三声,自行下山去了,我后来才得意明白,他那三比,并非是破了一僧老和尚这三路,乃是说自己挡得住罢了!因此这一战,乃是个不胜不败之局。” “那如今独孤前辈还破不掉那三路掌法么?”李徒郎在一旁听的甚是入神,见说两人不胜不败,耐不住心中好奇,赶忙问到,迟老道呵呵一笑道:“这么多年,独孤老匹夫剑法究竟到何地步我也不得而知,不过照着远哥儿所见看来,三破其二或许有之,但那般若一路,招式极为简单,但内劲已得虚实至道,吞吐之间,极难揣测,全是似有似无之象,只怕时至今日,独孤老匹夫还是挡得住,破不掉。他与一僧老和尚两人,一人得天下招式形神之妙,一人得世间内劲虚实之髓,其实平分秋色,难分高下,不过独孤老匹夫心高气傲,若是被他破尽天下武功,只怕此生郁郁而终,一僧老和尚留此一路,让独孤老匹夫欲求一战而不可得,其中禅意深远,慈悲为怀,已非我等俗人能知这其中意味咯!” 宇文远听迟老道言语中一片慨叹之意,心中却是颇有几分奇怪,迟老道这心法,虽是不说一招一式,其中却道尽天下武学精髓,为何迟老道武功反倒不如独孤胜与自己师祖?心中所想,眼中不免瞧了迟老道一眼。 “哈哈哈”迟老道眼光何等锐利,见宇文远眼神一闪而过,其中尽是疑问之意,却是放声大笑道:“远哥儿心中不用疑惑,方才我与你说到一个‘悟’字,便是这武学精髓所在,我虽有这心法为辅,却始终心有挂碍,既难以如你家老和尚那般四大皆空,淡泊宁静,也不如独孤老匹夫那般孜孜以求,精益求精,因此与他二人面前,不免落了下乘,不过老杂毛也知,天下武学无边无际,便是到了那二人地步,反倒不如老杂毛如今这般大快朵颐,逍遥自在,岂不闻高处不胜寒么?” 宇文远被迟老道一语道破心思,脸上不免一红,但眼中不禁露出几分敬佩之色来,从来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学之士,谁不愿自己武功天下无敌?但迟老道能将这武学高低之事,看的如此淡然,甚或不如一顿好酒好肉来的爽快,其实也是一种境界所至,这只怕也是他能在江湖上与独孤胜与自己师祖相提并论的根由所在,恐怕也正是这无怛心法的精义所在,以迟老道所行所为,似乎正应了那句“天下无不变之武学,世间岂有恒胜之绝艺?”再看卢颖儿和李徒郎,也都是如自己一般,脸上满是钦佩。 “道长所教,宇文远当铭记在心!”宇文远心中感叹良久,就车上对迟老道一礼谢到,迟老道却面色庄重,颇有几分忧郁道:“你若当真能明晓这无怛心法,能够悟出这其中万物无不变之理,无论阴阳、形神、虚实、生死,不过都是天下大道之变,心中能够不惊、不恐、不忧、不惧,也不枉老杂毛一番说教,何谢之有?”宇文远只当迟老道是怕他一时半刻难以明白这无怛心法精髓,哪里知道迟老道乃是以此心法开阔他心中境界,免得到时候见了那四句诗,一时冲动,做下甚么事情来,至于这其中武学精要,他是不是能从中得知一二,倒是次要之举。卢颖儿与李徒郎自然明白迟老道所说何意,心中不免又是一番低落之感。 第二十五章 柳叶青青 第九节 “师父,远哥这几天似乎有些不对,怎地成天忧心忡忡的样子?”自迟老道将这无怛心法尽数讲解,宇文远三人每日里都是用心琢磨,连着十余日,几人都是寡言少语,只是卢颖儿始终觉到宇文远这沉默少言中似乎还多了一份忧虑的意思,不是终日一语不发,便是整夜抬头望天,这晚宿营之时,不免在迟老道跟前试探试探,看他是否能猜出宇文远这般样子到底是何原因。 “我看宇文兄弟像是在琢磨甚么武功一般……可是甚么武功能让人这般忧虑?”李徒郎这些日子也觉道宇文远与往日不同,口中总是喃喃自语那两句“虚不可空、实不可满”,迟老道却看着宇文远道:“武学境界,至高深处,莫不由心而发,远哥儿人虽鲁莽,也只是情之所至而已,心底其实明白的很吶!” “他明白,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卢颖儿看着宇文远道:“那他这双手上下,是在作甚?”迟老道此时也是越看越奇,宇文远虽是坐在地上,眼望星空,双手却在身前缓缓翻飞上下,像是在比划甚么招式一般。李徒郎坐在卢颖儿身边,面带疑惑道:“这般手势,难不成是甚么掌法么?” “是了,是了!”迟老道脸上忽然一震道:“李家哥儿说的不错,正是掌法,看来这无怛心法,算来倒是远哥儿领悟的多些!”卢颖儿看着宇文远双掌不住上下,忍不住道:“这掌法绵软无力,还要琢磨这么久么?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这手势!” “忧自秋水起,思从孤鸿来!莫要寻思反了!”迟老道忽然朗声吟到,远远坐着宇文远身上跟着便是一震,上上下下手势猛然间停了下来,回头满面疑惑看着迟老道,李徒郎同卢颖儿也是一脸迷茫,不知道迟老道这两句到底是甚么意思。 “哈哈哈,果然如此”迟老道见宇文远手势一停,哈哈大笑,看着宇文远道:“秋水虽广,不及北海,孤鸿蹁跹,不知所往,望海潮掌法到了秋水势,已落巢窠之内,无论掌势内劲,虽是浩浩汤汤,繁复无比,却有末路之势,再无进境,此乃忧之生也,所以孤鸿翻飞,彷徨无定,岂不知那苦海无边,怎及佛法广大?你怎地忘了那一个‘忘’字?” “忘?”宇文远刚要起身过来,听迟老道说出一个“忘”字来,忽然又坐倒在地,双目出神,心中也是暗自思忖,当日自己师父在西湖别院讲祖师爷武功来历之时,确实曾讲过自己这路武功有入世、知世、忘世三知之道,自己怎地将这一节给忘了?所谓入世不由我,知世因此心,若忘来时路,此身是何人?这望海潮掌法六势三变,到了这孤鸿一路上,正是这忘世起手,可笑自己竟然一直在这一个“忧”字上做功夫!念头至此,脸上顿时大悟,转过身来向着迟老道磕了三个头道:“多谢道长指点!”说罢飘然起身,双臂一展,上下蹁跹,此番却不似这些日子以来那般软弱无力,倒像是要振翅而起一样,卢颖儿同李徒郎都是看的惊讶无比,怎地迟老道不过寥寥几句,宇文远竟然能从中悟出一路掌法来! “不错,不错”迟老道看着宇文远,脸上满是欣喜对着还在发愣的卢颖儿和李徒郎道:“远哥儿从此跟你们武学有别咯,这孤鸿手一通,望海潮掌法精义渐显,你们俩可有的追了!”宇文远此刻却收势过来,满脸感激之意道:“若不是道长出言指点,只怕我如今还在那一个‘忧’字上做文章呢!道长武学果然通幽入微,晚辈佩服!”迟老道呵呵笑道:“其实那不是我的话,那是秃驴当年自悟这孤鸿手之时所说的话,难怪老杂毛这几日一直觉得你这样子有些怪异,原来你是有感于这无怛心法之中形神、虚实之意,竟要领悟你家掌法第五势上的意思,若不是李家哥儿提醒,老杂毛也想不起来,不过你虽是悟出这其中意思,但这内功根基还是有些欠缺,因此还是有些形过与神的意思,这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你须得慢慢来!”卢颖儿和李徒郎此时才明白,宇文远在这无怛心法之上所得,看来远比自己二人要深的多,不过这也是他内功到了这个境界,自己两人如今内力不够,自然也无法领悟更多,因此都是相视一笑,毫无羡慕之心,反倒都有些题宇文远高兴之意。 当夜宇文远将这孤鸿手忍不住又琢磨了一番,迟老道知他乍有心得,又是少年心性,自然有几分喜悦在其中,自己也有几分欣喜之意,须知这孤鸿手乃是望海潮掌法其中破关所在,若非心境通透明澈到了一定地步,便是出言指点,练功之人也未必就能参悟,宇文远此前定然也曾参悟过孤鸿手,却始终不得其法,今夜一点就透,看来自己这无怛心法到底起了效用,如此以来,宇文远心性渐趋平缓稳重,或许当真能看破世情,到时候万一思玉死讯是真,宇文远也不至于有甚么鲁莽之举。 第二日一早,天色微明,部落便已启程,李徒郎自是要到前面安顿一番,便匆匆赶来后面车上与三人相聚,迟老道与宇文远见他这般急急忙忙,脸上都是一笑,心中自明。当日他在哪山上布阵迎敌,横刀跃马,弯弓发箭之姿,颇让卢颖儿心动,要知卢颖儿虽是江南姑娘,胸中却时常有一番塞北豪情,李徒郎为人又极是英风豪迈,虽在塞外,所知所学也是极为广博,倒有几分文武双全之意,颇有当年乃祖李世民上马为将,下马为文的气度,比起宇文远木讷厚重,自然更得卢颖儿钟情,两人相处这些日子,李徒郎自然也明白卢颖儿心意,知道这江南姑娘看似柔弱,实则另有一番刚强性格,你来我往,难免情愫暗生,倒似一日也离不得一般,虽在迟老道面前要循规蹈矩,可只要同在一车,四目相视,便觉心中十分满足。迟老道与宇文远与他两人朝夕相处,自然也看的出来,只是碍着卢颖儿姑娘家面子薄些,不去说破罢了。 “前方示警!”李徒郎刚刚到了车上坐定,还未来及给迟老道行礼,就听前面有人高喊,脸色顿时一变,就车上站起身来,果然远处尘土大起,像是有千百骑奔驰而来一般,赶忙就车上高声发令,整个车队登时停下,十几人便纵马而出,将四周随着车队一同行进的牧畜全数收揽,赶到车队后面,李徒郎这才一声唿哨,什伐赤应声而至,李徒郎翻身上马,看着卢颖儿道:“卢家妹子与道长再后稍待,我前去看看是甚么人来犯!” “那不成,我也得去看看!”卢颖儿却不愿和部落老弱妇孺一同再后,再者这十数日来,一直都是在这车上,也是十分气闷,当下俏脸一仰,也不管李徒郎与迟老道应不应允,径自去牵了一匹马来,翻身上马,将自己青霜剑噌的一声抽出,便要跟着李徒郎往前而去,迟老道摇着头,颇有几分无奈笑道:“我这几日方才说远哥儿往后叫不得一个‘莽’字了,怎地你却这般鲁莽,来人不知是敌是友,你便持剑相迎!”卢颖儿被自己师父一说,脸上不免一红,知道自己方才一时情意所致,只要同李徒郎并肩迎敌,却忘了现在连来者何人都不知,迟老道看了一眼宇文远道:“罢了罢了,远哥儿,咱们一同去看看再说!”说罢两人也翻身上马,迟老道这才嗔怪道:“把你的剑收起来,就算是敌人,也要看的明白才是!”卢颖儿这才极不情愿将青霜剑插回鞘中。 四人当下纵马来到前面,部落之中早已列阵完毕,李徒郎瞭望一番,就见前面尘土飞扬之中,旗号招展,当中一支大纛高高举起,不免有些诧异道:“这不是军阵,倒像是哪里来的部众一般,咱们难不成误入那部草场了么?”卢颖儿却四处打望一番道:“不管谁家草场,也得让人路过罢,若这般就不分青红皂白,聚众来攻,今日看来当真要大战一场了!”迟老道眼光锐利,看了半晌道:“的确有些奇怪,这些部众来势虽极,却并未带着兵器,只是带了旗幡而已!” “是么?”李徒郎听罢,脸上不免一怔,当下立在马上,往远处瞧了半晌,此时那部众距离已近,就听一阵号角齐鸣,声音甚是低沉,李徒郎脸上登时一喜道:“哈哈,不是什么部落,是也速该兄弟来了!大家不用戒备了”说罢双腿一夹,什伐赤一声长嘶,就地疾驰而出,直奔那大纛而去,对面来人见李徒郎过来,势头顿时一缓,隐隐便听见一阵阵欢呼之声,也有一匹马飞奔而出,正是当日在那小山后故弄玄虚的也速该,卢颖儿见不是敌人,脸上神情倒是一松,迟老道却有些诧异道:“怎地这就算到了地方了么?此处水草也不甚丰茂,他这部落为何却在此处扎营?” “或许是预先来迎也未可知!”宇文远见那些部众大多数人都是执旗而来,坐下奔马都有疲累之意,不免揣测到,迟老道却是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一眼宇文远笑道:“看来远哥儿如今也明白如何察情观势,老杂毛这心法到底算是有成了”,宇文远脸上微微一怔,随即便明白迟老道已知便是如此,却故做此问,用意自然是看他如何说了。 第二十五章 柳叶青青 第十节 “总算到地方了,我可要好好弄些水来洗个澡才行!”卢颖儿却是一脸喜色,自打这一路来,每日里都是晓行夜宿,路上但有水源,等得人用马饮之后剩下些许,也不过略够洗漱罢了,早觉得浑身难受,部落聚集之处,必是水草丰茂之地,用水自然不成问题,况且看来人这阵势,也是一个大部落所居,心中自然高兴,眼见李徒郎与也速该两人手臂相把过来,赶忙问道:“李家哥哥,今天是不是就能赶到地方了?” 迟老道也是呵呵笑道:“看来今夜倒有一场大吃,老杂毛又能兴意一场咯!”李徒郎见他两人都是兴高采烈,脸上颜色略略有些尴尬道:“只怕要叫颖儿妹子和道长有些失望,也速该兄弟说,此去他部落,还有三日路程……” “还有三日?”卢颖儿脸上一惊,随即便是失落之色,迟老道却笑道:“那你这也速该朋友确实十分好客,故人迎客,不过迎出十里之外,如今这三日路程,不怕有几百里路,又这么多人,还这般旗幡招展,当真是盛情直至!”李徒郎看了一眼也速该笑道:“也速该兄弟好客那是自然,不过他此来,一是带人来迎,二一个却是怕我不知路径,投错路头,身入险地!” “险地?”宇文远此时也是笑道:“这草原之上,一望无际,投错路头倒是有的,怎地还有甚么险地?难不成还有那种水草沼泽不成么?”迟老道却一挥手,呵呵笑道:“那倒未必,不过草原各部之间,的确各有分界,我看这也速该朋友是怕李家哥儿走错部落,反投到别人家去了!” “那倒不是!”李徒郎一脸笑意看了也速该一眼,指着远远一座山道:“也速该兄弟说,这草原上近来有些闹鬼,生怕咱们晚间扎营在那鬼山下面,被那恶鬼所害,因此特意赶上前来迎接,不过也速该朋友若是不来,今夜咱们的确是在那山下扎营!”宇文远同迟老道都是一脸惊异,远远望那座山,也不甚高,看着也草木葱茏,哪里有闹鬼之象? “草原上也闹鬼?”卢颖儿听见“闹鬼”二字,心里不觉打了一个突,脸色微带恐惧道:“甚么鬼这么厉害?连草原上这部众都怕?再说这草原上,牛马比人还多,难不成是牛马做鬼,便是那阴曹地府里的牛头马面出来了么?”她自己说完,猛然间觉道牛头马面似乎比那些厉鬼还恐怖几分,赶忙捂住嘴巴,几人见她自己连自己都吓的不轻,都是呵呵而笑,迟老道却道:“不知是甚么鬼竟然能在这草原上这般横行?又或不是鬼,乃是甚么厉害的畜生占据哪里,因此为害?”宇文远也道:“道长说的不错,譬如野狼成群,那也确实与猛鬼无异,只是这草原上人人都通弓马,箭法又好,就算有甚么厉害畜生,恐怕也斗不过这些草原汉子罢?” 也速该站在李徒郎身侧,见他几人除了卢颖儿是个姑娘家,脸上颇有恐惧之意,迟老道和宇文远都似有些不信之意,就是李徒郎也是一脸笑意,已然猜出必是不信这草原上有鬼之说,脸色顿时一板,叽里咕噜说了一大段,几人见他说的又快又急,都是不解其意,李徒郎却是听的脸上笑意渐无,竟而浮起一阵惊愕之色来,眼光随着也速该手指往远处山上一望,倒似真的见了鬼一般,过了半晌,也速该这才说完,几人见李徒郎脸色大变,都知必然有异,李徒郎倒是向那山上又看看几眼,这才道:“方才也速该兄弟说,那山下草场本来丰茂,可这几年不知为何,有时夜间常有嚎哭之声,每次嚎哭之后,草原部落中便有人失踪,等到寻到尸首,早已全身发黑,五脏腐烂,更为奇怪的是,就是草原上极为贪婪的野狼和秃鹫见那尸首都唯恐避之不及,绝不肯吃上一口,那尸体所在之处,草木渐渐枯死,而且那山下草木之中,不知为何多了许多毒虫毒蛇,别处都无,只在那山下才有,无论人畜牛马,只要被咬上一口,立死无救,若不是有鬼,原本一片好好的草场,如何会成这般样子?” “这草原上怎地有这般邪门事情?”几人听完李徒郎所说,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迟老道更是满面疑惑到,卢颖儿脸色猛然一变道:“李家哥哥,我听你早上吩咐,咱们夜间似乎就是歇宿在那山下罢?”李徒郎也是一脸惧意,回头望望,心有余悸道:“不错,若不是也速该兄弟前来迎接,咱们今夜就是在那山下扎营,如今这山已成鬼山,草原上部众就是白日里也不敢靠近,更不敢单人独骑,因此也速该兄弟这才举众而来,又广招旗帜,就是为了驱鬼之意!” “难道说这草原上当真闹鬼了么?”卢颖儿现下倒是真有些惧意,宇文远却思量半晌,脸色微微一动,看着一脸沉思的迟老道,心中突的闪过一个名字,语带犹疑道:“道长,鬼物作祟,怎地会有这般毒物?莫不是……”迟老道抬头看了宇文远一眼冷笑道:“世间若有这般恶鬼,世人岂不是都死绝了!远哥儿你所见不差,与其说这山上闹鬼,不如说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或许此次北来,倒有些意外所得,也说不定!”李徒郎在一旁一脸诧异道:“装神弄鬼?在这莽荒草原上装神弄鬼又有何益?若是为了那片草场,又何必弄来那么多毒虫毒蛇,岂不是自己牧群也不能进去了?” “嘿嘿”迟老道脸上此刻一片阴冷,哼出几声冷笑道:“人家未必是为了这片草场,只怕是为了甚么邪门功夫,故弄玄虚,将这草原部众远远赶开,好在此参悟破关罢了!”宇文远脸上也是颇为震惊道:“难不成这里便是那鬼狱无常闭关所在,只是之前听说那鬼狱无常在浙西身负重伤,躲在万山庄中疗伤,怎地这里又有一个巢穴?难不成这里便是那甚么万山庄么?” “是与不是,咱们爷俩今夜去探探就明白了!”迟老道一脸阴沉道:“看来这鬼狱无常之事,绝非你我所想那么简单,若此处当真是哪万山庄,只怕那庄主也免不了是这鬼狱一脉,今夜必要探个明白才是!”宇文远见迟老道主意已定,脸上也闪过一丝阴冷道:“我也有事要问问这万山主人,今夜我便陪道长一探究竟!” 李徒郎见他两人都是眼带寒光,却不知是为了何事?那鬼狱无常是甚么来历,自己更是一无所知,但这名字听着便有几分阴森鬼意,当下也道:“既然不是真鬼,那必是妖人作祟,我当为草原上除此一害,便与道长也宇文兄弟同去!”迟老道一摆手道:“不用,你与颖儿守在部落之中,若当真是鬼狱门下,你这一身外门功夫只怕不敌,不过今夜必当严谨守备,颖儿你不必求了,今夜说甚么带你不得!莫忘了那夜鬼狱无常在你家庄上是如何逃脱的!”卢颖儿刚要开口说自己也要去,迟老道眼风一扫,不等她说话,便言辞极为坚决挡了一句,卢颖儿脸色顿时一黯,那夜若不是鬼狱无常以自己性命为赌注,让迟老道顾此失彼,只怕也无法逃身而去,如今这山上若果真是鬼狱无常巢穴所在,自己这一众人中,也只有宇文远能做迟老道帮手,旁人无论谁去,只怕都不免拖累二人。 李徒郎见迟老道面色阴冷,宇文远也是一脸凝思之状,赶忙将此事对那也速该说了一遍,也速该也是面色大变,愣了半晌,看着迟老道眼中尽是疑问之色,神情急切说了几句甚么,李徒郎这才道:“道长,也速该兄弟说,那地方如今人迹罕至,又毒物泛滥,若只你两人去,只怕不好抵挡,不如先到部落栖息之地,咱们好生商量个主意才是!” “不用!”迟老道看着那山上,一挥手道:“你也是懂得兵法之人,岂不知这兵贵神速,猝不及防的道理么?若是径直就这般去了,万一走漏消息,让对方有备,却是大大的不妙,你只管帮我和远哥儿准备今夜应用之物,就算有几条毒虫毒蛇,只怕也奈何老杂毛不得,我倒要看看,这恶鬼究竟有多厉害?”宇文远也道:“道长说的不错,李大哥你今夜将部落绕行别处,留下两只号角于我和道长,我们探查明白,即刻回来,到时候便已号角联络罢了!”他口中一边说,一边已是将双刀插在腰间,迟老道也拿过一把长剑来,却将青霜剑留给卢颖儿道:“今夜为师不在你身旁,你自己可警惕些!”卢颖儿也是一脸庄重之色,将青霜剑紧紧挂在腰间道:“师父你回来之前,我便不离此剑罢了!” 李徒郎见他两人去意已决,又对也速该说了几声,也速该脸上自是一片震惊之意,心中好生不明白两人为何对这鬼山这般重视,见他二人已在兵刃带在身上,又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拿过几样东西来,递在迟老道与宇文远手中,倒让二人有些诧异,李徒郎笑道:“这是也速该兄弟部落中辟邪之物,他见道长和宇文兄弟一定要去看看,因此让你二人将这些物事带在身边,好让那些鬼物不敢近身!”迟老道和宇文远这才恍然大悟,都是一笑,迟老道一笑自嘲道:“老杂毛身为道士,如今反倒要旁人送来法器,实在有些丢人,看来今夜须得用心做法,为他部落驱鬼除魔才行了!远哥儿,咱们两人这就去罢,看这路程,晚间正好到得哪里!”宇文远也是应了一声,两人翻身上马,迟老道颇不心安看了卢颖儿一眼,似想说些甚么,又望了望那山上,转身一鞭,胯下骏马一声长嘶,望着那山下而去。 第二十六章 上京故人 第一节 “道长小心!”迟老道同宇文远在草原上纵马奔驰了多半日,眼见天色将黒,那座鬼山已在不远,两人这才下马,拿出干粮水壶,就地坐下歇息。宇文远不免四下游走一番,看看到底有何异样,耳听一阵悉悉索索之声,口中示警,迟老道也早已听见,闪身而起,就见草丛中几条乌黑毒蛇飞快溜过,像是急忙往何处去一般。迟老道手腕一抖,长剑刺出,将一条毒蛇钉在地上,隔了半晌,见那蛇再不扭动,这才极为小心将那毒蛇挑了起来,隔得老远审量了一番,略有诧异道:“奇怪,这乃是五步龙,多见于岭南一带,怎地会在这塞北草原上?”宇文远见那蛇颜色棕黑,蛇头颇为尖锐,蛇身还在不住扭动,也道:“若是岭南毒蛇,那此处便不是闹鬼了!当年留下《阴世鬼书》的幽冥鬼王,不就是岭南之人么?” “看来这里果然跟鬼狱无常有些干系!”迟老道神色凝重道:“难怪草原上部落说这里闹鬼,鬼狱无常连那邪门功夫,本就有些人不人鬼不鬼,又有这些剧毒之物,咱们可得小心了!”宇文远也是甚为谨慎点了点头,四下打望一番道:“但此山颇大,咱们又不知那鬼狱无常到底匿身于何处,若是守株待兔,万一他今夜不出怎办?” “不妨!”迟老道看着剑尖那还在扭动的五步龙道:“鬼狱所居,便是这些毒物的巢穴,方才那几条蛇去的甚是一样,咱们便循着蛇迹慢慢寻找一番,只是离那巢穴越近,毒物必然更多,千万千万不可大意了!”宇文远见迟老道说话言辞之间,越来越是郑重,也知此番凶险非常,当下将小青刀握在左手,右手却不离腰中千牛短刀,唯怕那鬼狱无常无声无息,猛然杀出。 两人在山脚下寻了两个时辰,只觉那蛇迹时断时续,并不像朝着一方而去,倒像是四散开来一般,都是有些奇怪,迟老道审视草丛中几条方向不一的蛇迹犹疑道:“那些毒物素来极为凶猛,无论人畜,但凡惊扰到他们,必是奋起而攻之,怎地见了咱们倒像是四散逃命一般,这却是为何?”宇文远心中也颇有些诧异道:“莫非是此地久无人迹,这些毒物不曾受得惊扰,因此上有些打草惊蛇的意思么?”迟老道想了半晌,也是不知所以然,两人只好在山脚下缓缓而行,四下查看有无异样之处。 两人这般寻至半夜,借着月光,已到那山下背阴之处,仍是一无所得,宇文远不免有几分沮丧道:“道长,这半夜毫无踪迹,这鬼狱无常所居,莫非是在这山上么?”迟老道却摇摇头道:“不会,鬼狱所在,必是极阴之地,绝不是在山上,只是在这山脚下,咱们却仔细找找,老杂毛不信他鬼狱无常当真便成了鬼,连个洞穴都不要,这山上多草少树,难有极阴之地,我料必是在这山脚下!”宇文远正想说甚么,忽觉空气中微微传来一股极为怪异的味道,刚要开口,迟老道伸手轻轻一摆,示意不可出声,自然也是问到那股味道,当下一语不发,只以眼光示意,两人登时放轻脚步,循着那股气味所来之处而去。 “应当是在此处,怎地不见有甚洞窟?”两人循着气味找了半个时辰,到了山脚一处石壁之下,之间四处寸草不生,那股气味极为浓烈,极像是许多药材混合尸臭一般,但四下寻觅良久,并不见有甚么洞窟,迟老道不免极为奇怪到,宇文远也是四下极为仔细查勘一番,觉道那气味到了石壁之下,最为浓烈,便伸手在哪石壁上推了几下,只是纹丝不动,又接着月光在石壁上仔细端详半晌,其上也并无甚么缝隙,心中也是暗自诧异。 “难不成是在地上么?”迟老道端详良久,绕着石壁外那片寸草不生之地,脚上用力,缓缓走了一圈,只觉土质厚实,也不曾有甚么陷空所在,不免抬头看着天上半轮残月只是沉思。 “道长你听”宇文远正在石壁前寻找踪迹,耳听一阵悉索之声大起,赶忙轻声叫到,迟老道此时也已听见,神色一凛,剑尖往远处草丛中一指,示意声音便是从哪里而来,两人赶忙凝神屏息,生怕惊扰到那物事,都是极为专注盯着那出声之处,隔了半晌,就见一条一丈长蟒蛇自草中缓缓游出,体色青黑,头做三角之型,蛇信吞吐,竟然是一条剧毒的蟒蛇!两人此刻心中都是倒吸一口凉气,须知蟒蛇体型虽大,但大都无毒,就是在江南,也多在深山老林之中才见得到如此身量的巨蟒,此时在这草原上竟然有如此大蟒,本就令人极为心惊,不料竟然还是一条毒蟒! 两人此刻都是一声也不敢出,只是紧紧盯着那毒蟒来势,就见那毒蟒身形猛的停住,像是嗅到两人气味一般,小半个身子突然立起,对着两人所在嘶嘶作响,宇文远从未见过这般异状,见那蛇头比自己身子倒还高出几分,心中不免一阵寒颤,再看迟老道,也如自己一般,满面惊愕之意,两人均知蟒蛇若是袭人,必要将人紧紧缠住,挤压而死,这巨蟒虽是带毒,只怕还和那些蟒蛇一般,因此两人都将刀剑横在身前,刀锋向外,以防万一被那蟒蛇缠住,谁知那蟒蛇嘶鸣片刻,倒似受惊一样,蟒头一沉,飞快沿着山壁而上,到了那石壁顶上,身形便再也不见。 “原来是在这上面!”迟老道此时惊魂甫定,看着那毒蟒去路,脸上勉强一笑道:“如不是这个畜生,咱们在山下还不知要费多少工夫!”宇文远心中方才那一阵惧意还未退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干笑两声。两人随即沿着山壁而上,到了那毒蟒消失所在,脸色都是一震,原来那山壁看似一片往上并无落脚之处,谁知在哪离地五六丈高的地方,一个山洞赫然而显,只是那洞口并不甚大,仅容一人侧身而入,又是贴着山壁侧而向下,四下里虽是寸草不生,却有许多枯枝乱草扔在附近,隐隐遮住,若不细看,倒像是山崖间一个小小缝隙一般,方才那巨蟒自这里进去,将四周柴草弄开,这才显出这个洞口来。 宇文远仍是不敢大意,用刀将那柴草四下拨了拨,深怕那洞口只是这毒蟒居所,迟老道却在洞口端详半晌,借着月色明亮,见洞口微有脚踪,冷冷一笑道:“这其中定然有人出入!看来咱们寻到地方了!”宇文远神色一凛道:“那晚辈先下去探探虚实!”说罢就要下去,迟老道一把拦住道:“莫急,方才那巨蟒进去,看来此中毒物不少,该当是别人有意为之,若是就这般进去,只怕着了别人道儿!”说罢就将洞外柴草拧成两个火把,就怀中拿出火石,将两个火把点燃了,这才道:“我先进,你断后,若有一样,你即刻退出!”他乃是怕那鬼狱无常当真在内,万一已知两人到此,却潜伏在内施以偷袭,宇文远只怕应对不及,因此让他随在自己身后。宇文远也知迟老道心思,却道:“道长你来断后,我来探路,万一其中有诈,我也能拖他一拖!”说罢也不等老道说话,扯起衣服将自己头脸一包,竟然擎着一只火把一脚踏了进去,刚进一步,小青刀刀势一摆,已是护住自己身上要害,迟老道见他如今这般谨慎,脸上也是露出几分感叹之意,见他身形在洞口一没,手中长剑虚提,跟着也便进来。 这山洞洞口虽窄,里面却并不狭小,走势一路向下,逾走里面地方愈大,两人耳听四周悉索之声不断,自是那毒虫毒蛇来回爬行,但那方才进来的巨蟒却不见踪迹,不知爬到何处去了! “远哥儿且慢!”迟老道跟在宇文远身后,在这山洞中越走越是心惊,却也有些奇怪,这洞中毒物想来都是鬼狱无常捉来防备外人擅入之用,只是耳边虽能听到这些毒物声音,却并不见一只前来侵犯两人,不免有些诧异,忽然觉到悉悉索索之中,倒似有人呼吸之声,赶忙轻声唤了一声宇文远,耳听宇文远也是一声轻呼,赶忙侧身而上,借着火把之光,脸上也是一震,原来两人此时已到洞底,里面摆设倒是有些齐整,只是诡异万分,一具黑漆棺材两旁,都是燃的只剩一半的蜡烛,看那样子,显然是被人弄熄,另有一根黑漆漆的铁杖与那棺材放在一起,方才那只巨蟒便是盘伏在棺材之上,见了两人,倒似十分惊惧一半,左右寻觅出路,那微微呼吸之声,便是从哪棺材中传出! “这是麦家铁杖!”迟老道见那巨蟒并无攻击之意,一面留神那巨蟒动静,一面用长剑将那铁杖轻轻一挑,借着火光看时,就见杖尾刻着几个小字,其中一个便是个“麦”字,余下的一时也不及分辨,不过当年秦广练成《阴世鬼书》上武功,曾在岭南麦家大战一场,致使麦家高手伤亡惨重,连这麦家铁杖也一并夺了去,后来多有麦家高手远赴北地寻找,只是无果,不想竟然在这苍茫草原,荒山野岭之中! 第二十六章 上京故人 第二节 “这么说,此处定然就是拿鬼狱巢穴了!”宇文远十分戒备盯着棺材上不住焦躁扭动的毒蟒,手中短刀不敢有丝毫懈怠,小心翼翼道:“那这棺材里又是谁?难不成此山便是万山?这里竟是甚么万山庄么?”迟老道却有些奇怪道:“该当不是,不过这洞中毒蛇毒虫众多,应是有人养在此处以防外人擅入的,可为何见人就躲?难不成是因为怕火么?”说罢便举起火把往前几步,往哪毒蟒身前晃了两晃,毒蟒登时人立而起,口中嘶嘶作响,竟是要暴起攻击之意,宇文远见状,生怕迟老道一人不好应付,赶忙挺刀向前,与迟老道分站两处,那毒蟒见他上来,威势顿时一萎,伏下身来,竟然缓缓自棺材上退了下去! “难不成是因为这把刀么?”迟老道见毒蟒退下,脸上却是诧异万分,盯着宇文远手中小青刀道:“这畜生怎地这般怕你手中短刀?难不成这刀上有甚么能令蛇虫畏惧的东西么?”宇文远也是一愣,小青刀虽是青钢所铸,可极为锋利,这些蛇虫如何识得?寻思半晌,心中忽然一动,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来,往棺材处紧走两步,那毒蟒本已退后,此刻见了宇文远手中物事,顿时盘作一堆,蛇头紧紧埋在蛇身之下,如同瘫软一般,迟老道脸上大奇道:“这是何物?怎地这畜生如此害怕?”宇文远也是惊异不已道:“原来这些毒物是怕这东西,看来这青龙果真是天下毒物之首!”回头见迟老道一脸不解,赶忙笑道:“这是青龙辟毒丸,乃是用峨眉三医处一条名为青龙的异种毒蛇毒液所制,我三哥胡空青临行前赠送与我,说是此丸能辟天下毒物,寻常毒蛇毒虫,远远闻见这其中味道,便避之不及,再不敢前来,因此我一直带在身上!” “原来如此!”迟老道这才恍然大悟道:“看来这青龙,必然是那鬼医老东西自己豢养的罢?依我看,世间只怕绝无这般毒蛇,必是鬼医老东西自己杂配出来!天下毒蛇毒虫,若非极为特异之属,在这青龙面前只怕都是寻常虫蚁,怪当这畜生如此害怕!老杂毛还以为这些毒物是怕这火光,倒是老杂毛大意了,只当有些常见毒物,哪知还有这般大的一个畜生!若无你这什么青龙丸,只怕咱们二人要着了这畜生的道儿!” 宇文远却看着那毒蟒道:“可是咱们两人将这畜生出路堵住了,却怎生放他出去?”迟老道看了一眼宇文远道:“这般毒物放出去,让它为祸草原么?只要他不占着这棺材就成,等咱们探查明白了,一把火将这洞里烧个干净!”说着便将四处蜡烛点燃了,凝思良久,这才掌上用力,缓缓在哪棺材盖上一推,刚推开一丝缝隙,就听里面果然有呼吸之声,回头向宇文远使个眼色,两人便都刀剑齐举,凝势不发,只待这棺材中有何异动,便是厉害杀招出手! 迟老道见宇文远刀锋前指,掌势微提,已是蓄势待发之意。自己长剑也在手中一晃,剑柄虚握,猛然一掌将那棺盖推落,随即身形退后,长剑却立时化作三点寒星疾飞向前,将这棺材上中下尽数封住,若是有人自棺中起身迎敌,不免要被这长剑势道压了下去,宇文远也不怠慢,掌势飞起,紧跟迟老道剑光当头罩落,短刀却始终凝势在手待变! “咦?”两人只说这棺盖一起,里面之人必当有所应对,哪知棺盖一落,除了那呼吸之声清晰可辨以外,棺内并无任何异动!宇文远离得棺材前面较近,远远举起火把,往里面看了一眼,登时面色煞白,退后两步道:“鬼……里面果真是鬼……!”迟老道到底见多识广,知道棺中必有异样,也是借着光亮遥遥打望一眼,脸色也是大变!好似那棺材中当真躺着一个活鬼一般! “这是万……万山庄主?”宇文远此刻话音都已发颤,他虽知这鬼狱武功极为阴毒,练功者往往自身容颜大变,形如鬼魅,可此刻棺中之人,已然如同活鬼一般,脸上阴森恐怖,显出一片扭曲腐黑之状,眼皮已然没有,两只眼睛空洞无神,死死盯着上面,鼻子处只剩一个大洞,上下嘴唇虽在,却也遮不住上下两排森白牙齿,竟似从上到下,整幅脸皮都已无有一样,手脚枯瘦,到处布满黑色腐肌!迟老道也是看的胆战心惊,伸出剑去,轻轻在那人手边拨弄一下,竟然一点力道也无。 “杀我!”两人正在棺材便惊疑不定,棺中之人忽然出声到,两人都是吃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只听那人又道:“杀了我!”,这一声说的甚是清晰,宇文远同迟老道都是对视一眼,略略走近几步,迟老道稍一定神,这才问道:“你……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我是谁……呵呵呵”那人听得迟老道声音,早已遮不住牙齿的嘴唇微微一动,竟而笑出声来,宇文远看的真切,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若不是亲眼所见,自己绝不信这世间还有如此恐怖之人,这要是被卢颖儿或是自己师姐看到,只怕要生生吓的晕了过去。只听棺中那人笑了几声,气息已然不继,勉力呼吸几口,倒似哭一般道:“我是谁……我便是这世间的活鬼,阴世的活人,你们……你们能找到这里……自然……自然是为了……。为了鬼狱无常……这个名字来的罢……我便是鬼狱无常……我便是鬼狱无常啊……!” “你是鬼狱无常?”迟老道强忍着心中惊惧道:“不可能,难不成这里当真便是万山庄?你却怎地变成这般样子?如今那万山庄主又是何人?”宇文远心底早已大骇不已,他也知道当日鬼狱无常在迟老道剑下伤的颇重,却不曾料到他被自己体内毒质反噬的这般厉害!看他现下这样子,哪里还用自己和迟老道动手!不料那人却又是那似哭似笑的声音道:“万……山庄?你二人是万山庄之人么?这里……这里乃是万山庄禁地幽冥鬼窟,你二人难不成……难不成也是为《阴世鬼书》来的么……好大……好大的胆子……!” “阴世鬼书阴毒至此!纵然练成一身武功,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岂不悲哉?”迟老道见这人说出阴世鬼书来,看来此人倒真是鬼狱无常,想必是当日伤在自己手上,体内毒发无救,反倒在这里出不去了,当下冷冷到。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那人忽而又是一阵极为阴森的哭笑声,两只极为混沌的眼珠看了迟老道半晌道:“你可知……可知我为何变成这般样子?”宇文远心中又惧又惊,忍不住道:“难道不是因你伤在道长手上么?你若不练这阴毒功夫,怎会变成这般模样?受这般苦楚?” “道……道长?”那人虽已不能动弹,眼光里仍是一道寒光闪过道:“凭你们……你们这些……这些鼠辈……也能伤得了我鬼狱……鬼狱无常么?”宇文远皱着眉头道:“你如今都已变成这般模样,还说大话,你若不是伤在道长手上,怎地伤的如此之重?”迟老道伸出剑去,将那人身上早已腐朽的衣服慢慢挑开,神色一震道:“那日与我动手的不是你?难道这鬼狱无常并非只有你一人么?” “我明白了……”那人忽而叹了一口气道:“你两……两人不是万山庄门下……看来你们……。你们曾与我师弟……动过手来!你二人是谁?”他此话一出,宇文远同迟老道都是面色大惊,这鬼狱无常竟然不止一人!迟老道深知此事重大,当下正色道:“江南括苍剑隐掌门,迟不苟便是在下!你师父可是当年鬼狱双煞么?” “括苍剑隐?迟不苟?”那人眼珠往迟老道脸上打量一番,深深吸了一口气,阴森森笑道:“咱们也是老冤家了,论起来,我还得叫你一声师叔才对!”迟老道脸色一板道:“那两个逆徒早已不是括苍门人,咱们论不到什么关系!也不是甚么冤家,鬼狱一门为祸武林,害人害己,我身为括苍除门人,自当为江湖除害!不过今日看来,你已被自身毒质反噬过甚,必死无疑,倒省的老道动手了!” “你若不杀我!武林中必有一场血雨腥风,到时候,只怕不是你迟老道能抵挡得住!”那鬼狱无常忽然语气极为阴森道:“我落得今日这般地步,乃是一朝不慎,为人所害,若不是如此,你当我真的怕你括苍剑隐么?” “为人所害?”迟老道同宇文远都是一震,那鬼狱无常见他两人不言不语,自然是心中不信之意,叹了一口气道:“迟老道,你深知内家精要,且来试试我内息如何?”宇文远见迟老道略一犹豫,便用衣襟裹住手掌,当真要试一试,赶忙道:“道长不可,小心有诈!”迟老道却道:“不妨,我自有分寸,看他如今样子,便是有异,老杂毛便一掌毙了他便是!”说话间已然将手掌抵在此人膻中穴上,内力微微一透,脸上顿时惊诧万分! 第二十六章 上京故人 第三节 “哼,当真了不起!”迟老道脸上惊愕一闪,旋即便是一阵冷笑道:“奇经八脉阴阳反转,膻中气海回而不出,你这是百川汇海,内息破关之兆!只可惜你根基已失,就算了破了玄关,内劲也十去八九,只怕经脉反倒因此受损!”宇文远在一旁先是满面震惊,忽的想起丁沉舟当日曾言,那万山庄主如今正是闭关紧急关头,只等此次闭关完毕,便练成不世神功,威震江湖,不免一脸怒气道:“破关?原来你就是万山庄主?你将我师姐掳到哪里去了?” “甚……甚么师姐……”鬼狱无常就棺材中勉力仰头往后一瞧宇文远,森森笑道:“我便是万山……万山庄主……可我在……在这棺材里……已然当了……当了数年活死人了……呵呵呵呵呵……活死人……你知道是甚么滋味么?”迟老道见他说的奇怪,倒是有些讶异道:“照你所说,你既然是万山庄主,这数年都不曾离开这棺材,那如今外面那万山庄主,又是何人?” “现下甚么时辰了?”鬼狱无常忽然深深吸了几口气,似是竭力运转体内真气之意,开口问到,宇文远略略掐算一下道:“三更刚过!你待怎地?”鬼狱无常两只浑浊的眼珠转了两转,像是再盘算甚么事情一般,长叹一口气道:“迟道长,当年我师父师叔鬼狱双煞身死,你是亲眼所见罢?” 迟老道点点头道:“不错,万箭穿身,死的极惨!”鬼狱无常听罢却缓缓摇了摇头道:“不惨……不惨……。修习这阴世鬼书,最怕求死不得,生受活罪,乱箭穿身,已是死的极为舒服了,当初我师父……师叔二人,死在四太子军中,四太子生怕我们这些鬼狱门人逃散为患,因此自己在岳飞追杀之下仓皇逃命之际,便命人快马赶回上京传信,要将我等尽行捕杀,只可惜,有人不想鬼狱武功就此失传,偷偷传信,我与我师弟两人才得在大军合围之前逃出升天,在这草原上寻的这个所在,但现下想来,倒不如当时死在哪里,省的受了这么多苦楚!” “偷偷传信给你们的人,想必就是当今大金国皇帝罢!”宇文远站在一旁冷冷到,那鬼狱无常往上翻了翻白眼,重重喘了几口气道:“当今皇帝?当今皇帝那时候才多大?给我们传信之人,乃是当今右丞相完颜亮的父亲,金国权贵私下里都在招揽江湖上奇人异士为自己所用,这完颜亮的父亲垂涎我师父师叔两人诡异武学已久,岂能任由旁人就此诛灭?不过这完颜亮颇有野心,自己瞒着皇帝在淮南偷偷建了一个甚么第三家笼络天下高手,又命我与我师弟创立万山庄与群山会,以高官厚禄收买金宋西夏各地山寨头领为他所用,其中万山庄只在金国和西夏,群山会只在淮河以南,如今这金国山寨豪强,大多已在他掌握之中,想必将来必会夺权自立!”迟老道和宇文远心中都是一凛,完颜亮弑君自立,已有两三年,此人竟然丝毫不知,看来果真是在此被幽闭数年了。 “以你一身阴世鬼书上武功,这金国竟然还有人能将你制服,这份本领当真了不起!”迟老道微微一叹到,他也不与鬼狱无常将此事点破,只想知道是何人将他关在这里,这般让他不死不活又是何意。果然鬼狱无常半晌不语,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迟老道,我与我师弟,承继当年鬼狱双煞之名,不过我师弟武功远不及我,若不是我被人伤至如此,只怕你拿我不下!当年淮西四凶为祸两淮,第三家数次招揽无果,便是被一夜之间尽数诛灭,此事想必你迟老道不知道罢!” “原来淮西四凶是死在你手上,难怪死的极惨!”迟老道此时心中不免有些惴惴,若说淮西四凶,自己倒也不惧,可若要这般一夜间尽行诛灭,自己当时还真是没有这份本事,看来此人若是不残,功夫要远在当日卢家庄上那个鬼狱无常之上!不觉冷笑道:“不想鬼狱双煞又传了两个煞星,只可惜你两人,你如今形如将死,你那师弟在我手上身负重伤,只怕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两人练这阴世鬼书,又有何用?” “一时大意,一时大意……”那鬼狱无常忽然声音一变,眼中竟然流出两滴泪水来,面容扭曲道:“若不是我中了那头陀的道儿,哪有今日之事……”宇文远赶忙道:“头陀?难不成是辽东黑头陀么?” “黑头陀?呵呵呵”那鬼狱无常忽而又森然笑了起来道:“黑头陀就算至今不死,想必也与我一样,终日不见天日!那人不是黑头陀,可怜我被他残害至此,如今连他姓名也不知道……。”说到这里,倒似触动自己情肠一般,竟然隐隐有些哭声。 迟老道听了半晌,心中此时越是觉得诡异无比,看来如今在外面这个万山主人非但武功深不可测,心机也极为了得,若是被他成事,倒是江湖上一个大祸害,当下问道:“你一身鬼狱武功,如何一时大意?难不成人家是趁你入鬼狱之时进来拿住你么?” “不是的……不是的……”鬼狱无常缓缓在棺材里摇头,两眼空洞望着洞顶石壁道:“那人来历诡异,武功又高,又时常私下打问阴世鬼书之事,我甚为疑心他别有所图,便故意将他拿下,动手之时才发觉,他武功远比我所想的要高的多,倒费了不少手脚。其实那时辰,我就当发觉其中有异,只是我当时体内毒质沉积已久,若不找一个内功精强的人来运转洗劲之法,只怕就要被那毒质反噬自身。当时我便将他带到此处,点了他穴道,连着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将我全身毒劲尽数逼入他体内运转,等到洗炼的干净了,再循着经脉催动出来为我所用,谁知此人早已有备,竟然深得阴阳忽转之法,虽是被我毒劲噬体,狂呼嚎叫,但我从他体内运转出来的劲力,却不足之前三分之一……” “他是用阴阳转换之法,留住你身上大部毒劲了?”迟老道神色顿时一凛道:“若是如此,他岂能抵挡得住你内力中所带天下剧毒?”宇文远此刻却是十分骇然,这般留人内劲的本事,武林中也曾有过,但已失传已久,只闻其名而不见其功,况且留人内力,往往容易为害,更何况是这般剧毒内劲? “他自然挡不住!”鬼狱无常双眼极为失神道:“但那时我全身劲力已失,内息震荡,顷刻间便进了那入鬼狱境界,若非七个时辰,难以动弹,他却借着这七个时辰,将我体内血液与他血液尽数换掉,以此来抵挡那内劲毒质噬体之害!” 迟老道越听越惊,伸出剑尖将这鬼狱无常双手翻了过来,果然掌心之上都是一个深可见骨的十字划痕,声音略有几分发颤道:“以血换血!以功换功?”鬼狱无常轻轻点了点头道:“他还没这份本事,但确实将我体内毒血换尽,又趁着我不能动弹之时,让我眼睁睁看着他将我面皮揭下,制成人皮面具,从那日后,我便成了活鬼,他却成了万山主人!” “你眼睁睁看着自己面皮被他揭下?”宇文远此刻手中短刀都有些拿不稳,声音发抖到,鬼狱无常倒似平心静气一般道:“不错,眼睁睁看着自己面皮被他揭下!”迟老道听他说的如此淡然,忍不住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道:“那他既然冒充你在外,为何不索性将你杀了,却留在此处是为何?” “为何?”鬼狱无常看了迟老道一眼道:“还能为何?他得了我体内毒劲毒血,便已得了我绝大部分内劲,若不照着修习阴世鬼书,他只怕死的比我还惨,他虽以我体内毒血压制我内劲中毒质,却又被这毒血中毒质所害,我只当他必然因此而死,哪知此人竟然从蛇毒中寻出破解之法,用天下各种毒蛇毒液,混以蛇血,竟然将我毒血中毒质克制住了。他不肯让我速死,乃是知道我虽功力尽失,但最后一丝内息仍在,勉强护住全身经络脏腑,虽功力再无回复之日,却仍有破关之时,到时候我功力虽不能破关,体内毒质却因这许多年堆积终得异变,他却以此异变之毒,混以剧毒蛇血,便如同是他自己破关一般,等于是将这阴世鬼书速成了一般!你二人进来之时,可曾见一条毒蟒么?那便是他特意找来为这一日准备的!” “如此说,只要杀了你和那毒蟒,如今那万山庄主便练不成这阴世鬼书了么?”宇文远心中忽然一动,这鬼狱无常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要他和迟老道知道这其中缘由,将他和那毒蟒一起处死罢了。鬼狱无常却是急喘了几声,这才森森笑道:“不错,你这娃儿甚有悟性,你只管给我一刀,径刺我膻中气海,让我散功而死,这体内毒质便永不异变,我死之时,自然还有一个大大的好处送给你们二人!” 第二十六章 上京故人 第四节 “鬼狱门下能有甚么好处让与别人!”老道此时心中一切了然,如今这万山庄主虽不知是谁,但这鬼狱无常一身功夫已然为人所用,成了别人催化功力的药钵,今日若不杀了此人,只怕还真如他所说,让这万山庄主将这阴世鬼书就此速成,到时候更难制服,因此无论此话是真是假,鬼狱无常非死不可,当下长剑一振,噗的一声刺在鬼狱无常膻中气海之上道:“老杂毛索性与你一个好处,送你一程,到了阴间,想必阎王爷对你这无常另有安排!”宇文远不妨迟老道出手这般快,见鬼狱无常被一剑穿胸,丝毫不挣扎扭动,原本一片浑浊的眼珠忽而一亮,像是舒服至极一般,嘴里竟然极为享受一般的呻吟了一声。 “咳咳……。到底是解脱了……”鬼狱无常咳了两声,口中一股黑血涌上,看着迟老道,脸上筋肉扭曲半晌,眼中显出一阵诡异笑意道:“我与你说了这么久,还有一个缘故,那人每隔七日,约在三更之后便来,今夜正是他来之时,你如今杀了我……让他练不成功夫……。想必他自会好好招待你二人,也算是……算是为我报仇…。。报仇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说罢一阵长笑,笑声越来越低,眼光忽然一黯,自是气绝身亡,宇文远这才明白这鬼狱无常方才为何问自己是甚么时辰,不想此人临死竟然还有如此歹毒打算! 迟老道却看着鬼狱无常尸身道:“不好,此人一死,体内毒质失了压制,尽行散溢,咱们快走,不然便要为他这毒质所害!”宇文远也是一惊,借着火光看那尸身时,果然一丝丝黑气散溢而出,赶忙扯下一片衣衫来,捂住口鼻,迟老道却长剑一挑,将那麦家铁杖挑在手中,生怕其上为毒质所侵,也是用一片衣服包了起来,两人这才赶忙自那洞口出来,哪知刚出洞口,就听草原上传来两声极为凄惨的马嘶之声,看来是那人已至,发觉有人来此,先行将两匹马给毙了,迟老道将铁杖交给宇文远,一脸凝重道:“看来今夜咱们爷俩要有一战,若是老杂毛不济,你带了这铁杖,只管逃命去!” 宇文远还未及答话,就见月光映照之下,草原上一个黑影疾驰而来,到了山下,见他二人站在洞口,登时身形一顿,迟老道脸上却是一笑,将手中长剑就月光下,轻轻举起,示意这洞中之人已被自己毙于剑下,那人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就草原上一声极为惨厉的长嚎,看样子已是愤怒至极,跟着便口中一声长啸,像是召唤甚么一般,宇文远与迟老道不免神情一紧,望着那草原之上,看他在这附近还伏有何等厉害物事,哪知等了半晌,草原上并无动静,那人在山下也是颇为诧异,又是一声长啸,隔了半晌,宇文远只觉洞中一物爬了出来,原来便是那毒蟒,这毒蟒惧怕宇文远身上青龙辟毒丸功效,一直隐在洞中不敢出来,此时早已被那鬼狱无常身上毒质浸透,整个蟒蛇显出一片黑色,爬行之际,身上鳞片不住的掉落,看来也是中毒已深,命不久矣,只是听得主人急唤,这才自那洞里爬出,便是如此,也努力避开宇文远。 迟老道见那毒蟒缓缓爬出,垂垂将死,再无那等凶狠之象,这才明白此人乃是召唤这看守鬼洞的毒蟒,呵呵一笑,一脚将那毒蟒踢的飞出,啪的一声摔在山下,扭动几下,看来是再也不得活了。 “你二人是谁?好大的本事!”那人见毒蟒已死,心中却是有些惊讶,声音尖利问到,他这鬼洞虽在草原无遮无拦之处,却被他以各种毒蛇毒虫在内护着,莫说这草原寻常牧民,就是武林中等闲高手到了此处,片刻之间也难对付这么多毒蛇毒虫,就算侥幸逃得性命,也不免身带重伤,因此从来极是放心!岂料宇文远身上那青龙辟毒丸乃是天下第一毒蛇毒液所成,他洞中这些蛇虫,闻了那味道,避之唯恐不及,他这许多毒虫毒蛇做成的防护,反倒形同虚设! “你又是谁?”迟老道却在山上问道:“你在这里豢养毒物,又留着这鬼狱无常不死,冒充他执掌万山庄,又是意欲何为?”那人在山下踱了两步,嘿嘿一笑道:“看来那死鬼临死之际倒说了不少事情,如此更留你们不得,既然你两人坏我大事,看起来也有几分本事,我暂且将就一下,就将你二人练成活鬼为我所用罢!” “哈哈哈,好好好!”迟老道在山上大笑道:“老杂毛倒要看看你这有没有这份本事!”话音一落,身形自崖壁上飞身直下,手中长剑荡起一阵啸鸣,直指那人胸腹,宇文远见迟老道动手,赶忙拿起那铁杖,也自崖壁上下来,方才在山上看的不甚真切,如今与那人相距不远,只见他脸上果然一派僵死之色,自是带了那鬼狱无常脸皮所制的人皮面具了。 “括苍剑法!”那人在迟老道剑下游走几步,忽然眼光一亮道:“原来是括苍迟道长到了,怪到有些本事,在我这万毒鬼洞之中竟然能进得去出得来,我竟然还不知道括苍剑门有这一份本事!”迟老道脸色也是一震,手下却丝毫不停道:“这么说,咱们却是老相识了,你到底是谁?”那人摇摇头道:“等你在我手下成了药人,我自会告诉!” “我倒要现在便看看你是何方神圣!”迟老道忽然一声厉喝,手中剑招一变,剑柄在手中滴溜溜转个不停,正是平生绝学虚空引,月光下剑刃寒光飞起,尽数在那人咽喉胸腹要在飘动,左手却变掌为指,在剑招中虚指而出,正是用来破这鬼狱武功的隐机指! “好功夫!好功夫!”那人在迟老道这疾风骤雨一般剑指交加之下,仍是显的游刃有余道:“若是我五年前遇上你,我不是你对手!”迟老道此刻心中已然震惊万分,此人看来非但与自己相识,功夫也的确了得,自始至终还未还过一招,只是在自己剑指招数下左躲右闪罢了,当下口中暴喝一声道:“那今日便是我对手了么?”跟着便是剑柄实握在手,剑招却变得虚无缥缈,难辨方位,宇文远在一旁瞧的真切,不由暗自点了点头,看来这虚空引剑法到了最后,乃是似实而虚,似虚而实之意,正在琢磨这剑法精要,就听迟老道有些急切道:“还不快走!” “嘿嘿,你二人坏我大事,今夜谁也走不了!”宇文远被迟老道一声提醒,心中忽然一震,看来迟老道竟然不是此人对手!短刀一挺就要伺机而上,谁知那人一愣冷笑,早已明白迟老道要拖住自己,好让宇文远有脱身机会之意,竟然自迟老道剑指招数中一闪而出,直奔宇文远而来,看来是要先将宇文远制服之意。 “来的好!”宇文远虽得迟老道示意,让他赶紧脱身,但以他性子,如何肯将迟老道一人撇在此处却自己逃走!见那人对自己而来,登时短刀一挺,振声一喝,一招太极刺身形急动,径刺那人咽喉!迟老道见宇文远不肯一人逃去,反而动起手来,心中不免一阵苦笑,自己与这人动手半日,已知此人功夫匪夷所思,因此才让宇文远赶紧离去,如今宇文远却来动上了手,看来自己两人今夜当真是大大的不妙! “好刀法!你是何人?”那人见宇文远刀势如同一道流星一般疾驰而来,倒是有些诧异,他只当宇文远是迟老道门下弟子,武学修为平常,哪知这一刀来势凌厉至极,竟然是一招从未见过的上乘刀法,也不来硬接,却迎着身后迟老道一团游走不定的剑光,双掌齐出,就听叮当几声,迟老道一把长剑竟然被他以空手折成几段,跟着便是一掌平平拍出,迟老道见他甫一还手,自己长剑既断,心中大骇,哪里还敢怠慢,当下左手变指为掌,内劲一贯,手臂一振,便要与此人对上一掌,他虽知此人内力厉害,但这一掌乃是自己毕生功力所聚,就算不敌,起码也是个两败俱伤,到时候宇文远便可乘机而上! “呵呵呵!当真好算计!”那人如何不知迟老道心中所想,口中一阵冷笑,身形一侧,让过身后宇文远短刀招数,原本平平推出的手掌忽然凭空暴长一尺,不等迟老道左掌迎上,已然在迟老道前胸印了一记,这才阴森森冷笑道:“不知我这幽冥鬼手滋味如何?” “迟道长!”宇文远正在那人身后抢攻,忽然见此人一掌印在迟老道前胸,心中一惊,就见迟老道原本疾动的身形如同撞到一面石墙一般戛然而止,跟着便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显然是被这一掌打成极重内伤,赶忙闪身而上,扶住迟老道已然有些软瘫的身形,那人一招得手,冷笑连声,退在一旁道:“死了一个活鬼,多了两个药人,这买卖也算划得来!” 第二十六章 上京故人 第五节 “远哥儿……快走!”迟老道此刻身形委顿,心中却是大为震惊,此人武功的确厉害,非但筋骨收缩自如,抑且内劲极为阴寒霸道,自己全身脉络像是被冻住一般,见宇文远飞身过来,猛的一提体内残余真气,低吼一声,一把推开宇文远,便要上前与此人以命相拼,谁知才一起身,只觉丹田中一股寒气陡生,全身一颤,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呵呵呵”那人看着迟老道冷笑几声道:“迟道长,我劝你还是安分些好!不然被我这幽冥鬼劲行遍全身,那身堕寒冰地狱的滋味,可不好受吶!”宇文远只觉迟老道身上触手所及,果然有如寒冰一般,心中大惊,就听迟老道一面勉力压制体内寒气上行,一面苦笑道:“远哥儿,老杂毛还支撑的住,你不是他对手,现下逃走还来得及!不要在此白白送了性命…。。” “道长!”宇文远看着迟老道一脸痛苦之状,却是一笑道:“我宇文远能活到今日,算起来也有道长你一分恩情,岂能就此撇下你独自而去!今夜大不了不过一死罢了,我也是鬼门关来去几次的人,于这生死之事早已看的淡了,所谓明生死而知因果,何怛之有?这也是你教给我的,待我跟他过上几招,若是我当真不济,你老人家再上前助阵不迟。”说话间却悄悄将自己腰中千牛刀轻轻放在迟老道手中,迟老道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一笑,已然明白过来宇文远心中意思,今夜落在此人手上,生死并不足惧,但若是被此人制成药人,像鬼狱无常那般不死不活,受尽人间苦楚,倒不如横刀自刎死的痛快。 “想死的痛快?没那么容易!”那人虽站在一旁,倒是瞧得仔细,见宇文远将千牛刀交在迟老道手中,顿时一声厉喝,欺身直上,宇文远不想此人眼光如此锐利,不及回身,手中小青刀便往身后一挥,跟着便转过身来,见那人已到跟前,掌风带着一股极为阴森彻骨的寒意而来,登时呼吸都觉道有些困难,当下也不及细想,迎着掌势便是一掌拍出。 “远哥儿小心!”迟老道见宇文远也是一掌迎上,那人眼光一动,看来是要故技重施,赶忙出声提醒,已然有些迟了,就见那人手臂又是如前暴长,直奔宇文远胸前,这一掌若是拍中,宇文远不免也是深受重伤,迟老道见事已如此,千牛刀抽出在手,心中一声长叹,便要举刀自刎。 “咦?”那人掌势眼见就要拍在宇文远身上,忽然惊呼一声,身形急退,口中诧异道:“你身上有甚么东西?”宇文远同迟老道都是一愣,面面相觑,都是有些不解,不知此人眼看就要得手,为何突然抽身而退?就见那人站在一旁,面上虽无表情,眼中却带着几分畏惧之意看着宇文远,舌尖不住在口中进进出出!迟老道看了半晌,忽然一笑道:“你以蛇毒蛇血克制那鬼狱无常内劲之中毒质,也不知用了多少条蛇,弄得自己都不免有些蛇性了!却不是报应么!”宇文远此刻心中也已明白,伸手在怀中一掏,将那青龙辟毒丸拿在手中,那人一见,更是退了几步,尖声叫道:“这是甚么物事?你从哪里得来?世间怎会有这东西?” “这是专为你炼制的秘药,用来超度你早登极乐的仙丹”宇文远已知此人对这青龙辟毒丸极为忌惮,当下冷冷到,手中潜运内力,将这辟毒丸中药性一点点逼了出来,登时一阵淡淡腥臭辛辣之气弥漫开来,那人赶忙又是往后退了数步,迟老道心中一动道:“远哥儿,打铁趁热,宜急不宜缓!”宇文远当下心中会意,此人虽是惧怕这青龙辟毒丸,也不过是因他体内蛇毒过多,不免有了几分蛇性,因此有些毒蛇惧怕同类中强者之意,可说到底,这青龙辟毒丸对他而言,并无甚么大害,一旦拖延的久了,让此人渐渐熟悉这辟毒丸中气味,到时候这辟毒丸便毫无作用了,迟老道的意思便是趁着此人身上蛇性此时还对着辟毒丸尚有反应之时,一轮急攻,或可就此逼退此人也未可知。 宇文远既已明白这其中道理,手下再不怠慢,一手持小青刀,一手持辟毒丸,身形如箭,刀光翻飞直奔那人而去。若论武学高低,此人三四十招之间击伤迟老道,武功自然还在宇文远之上,奈何宇文远手上这辟毒丸此时就像是他克星一般,一闻见那味道,便觉一阵眩晕,跟着便是一股心悸之感,他也知这不过是自己体内摄入蛇毒太多,自己不免沾染了些许蛇性,并非是当真惧怕这辟毒丸效力,可这般动手之时,仍是不自觉对着辟毒丸心存畏惧,倒似在宇文远手上有些左支右拙之意。 “远哥儿,弃刀用掌!”迟老道在一旁看的仔细,见那人虽是不敢离得宇文远太近,却始终在宇文远刀尖之外游走,时不时深吸一口气,自然是在等自己渐次适应这辟毒丸气味,赶忙出言提醒到,宇文远此时也已看出些许端倪,将小青刀插回鞘中,却将辟毒丸在双手中搓了几搓,双掌上顿时都是那腥臭辛辣气味,展开望海潮掌法与此人游斗在一起。 “原来是……。老……老和尚……传人……”那人见了宇文远掌法,眼中倒是有些诧异之色,口气断断续续道:“你师父……。想必……想必……。想必……。”他一连数声“想必”却被宇文远掌上气息一逼,几次都半道而断,不免有些焦躁,双手猛的挥出几掌,将宇文远身形逼退两步道:“不想铁书生这死秃驴,还有这般厉害一个徒弟!”迟老道在一旁心中倒是一惊,此人自己必然相识,就凭他知道铁书生便是癞和尚!此人就绝非北地之人,必然是江南武林中成名人物!难怪他始终不肯褪去人皮面具,今日若不将自己两人尽数拿下,那是绝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了! 宇文远此时心中也是有些急躁不安,自己一轮急攻,看似有些收效,实则只是与此人在这里往复缠斗,拖得时辰一久,此人一旦不再畏惧这辟毒丸中药力,定然会全力攻上。可是自己武功与此人比起来,的确有些不及,自己所会四势二十四路望海潮掌法渐次使完,连这人衣襟都沾不到一片,若是用解牛刀法,此人又始终在自己刀势所及之外游走,如此下来,再有片刻,自己倒成了黔驴技穷之势,迟老道如今也看出些端倪来,只是他已知宇文远拼尽全力,奈何此人武功太高,宇文远也只是占了辟毒丸的便宜才能在这人手下支撑这么许久,若是无这辟毒丸,宇文远只怕难在这人手下撑过二十招去!心念至此,悄悄将千牛刀抽了出来,刀尖抵在自己心口之处,只待宇文远落败,便立时一刀刺入,免得落在此人手上受苦! “呵呵呵,你这望海潮掌法还未练的全了,内力也差的太远,奈何我不得!”那人现下也已看出自己胜算来,轻轻巧巧避开宇文远来势凌厉的两掌,身形飘远,深吸几口气,这才得意笑道:“你方才哪路刀法倒是有些精妙,不知是谁传授于的?不妨再使使看!”宇文远见他如此轻松,正在不知如何是好,却听他说到要看看自己刀法,心中忽然一动道:“你既然要看,便让你看看罢!” “好……。”那人见宇文远慨然应道,当下嘿嘿一笑,刚说了一个好字,就见宇文远身形一矮,手上却并不见持刀,身形如电,单掌攸忽飘出,直取他腰腹,显然是以掌运解牛刀法之势,眼中不免露出极似不屑之意,气息一闭,免得闻见那掌上气息,身形微微一侧,让过这一掌来势,他于这招数计算的甚是精到,只要将宇文远逼退便可,免得被那掌上气息所扰,弄的自己心神不定,当下右足飞出,直取宇文远胫骨,宇文远若是不退,被自己这一脚踢中,定然胫骨折断。 “着!”迟老道心中见宇文远这般攻上,也是略略摇头,这般以掌作刀,只怕于此人并无用处,反倒失了千牛刀法凌厉之威,谁知宇文远一掌到了那人近前,忽然身形一翻,堪堪让过此人踢来一脚,蓦然自此人身边倒飞而过,两人一错身间,宇文远手掌翻出,登时一掌结结实实拍在此人后心之上,就听那人一声闷哼,看来也是应对不及,竟然硬生生吃了这一掌,迟老道眼中一亮,不觉开口赞道:“好一个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心中也不免极为赞许宇文远应变只能,他方才以掌作刀,只不过是在掌势中借了一个刀法的起手,及到此人身边,却是运转望海潮掌法中云树势之中盘根、错节两路中精妙之处,以这云树绕堤沙之中绕字诀闪过此人招式,紧跟便是怒涛卷霜雪招式中怒涛劲拍出,整个招式一气连贯,如同练就的一般,浑然天成,招式中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似刀实掌,趁着此人一时轻敌,竟然一击得手! 第二十六章 上京故人 第六节 “好刀法,好掌法!”宇文远这一掌志在必得,因此手下使尽全力,如今一击得手,深怕此人暴起反击,已然远远躲开,那人却身形踉跄几步,稳住身形转过神来,眼神中颇为赞许看着宇文远,刚赞了两声,眉头便是一皱,嘴角一缕血水流出,迟老道同宇文远不禁都是心中暗喜,看来这一掌让此人受伤不轻! “远哥儿,再接再厉,莫要给他机会!”迟老道当下一声断喝,宇文远也知此时看来是击退此人最好时机,当下刀掌一错,正要猱身直上,那人却仰天一阵尖利笑声道:“不错,不会再有此机会了!”笑声一落,就听全身骨节都是一阵噼啪作响,显见是在提起全身内力,看来是要倾力而出同宇文远一战,迟老道脸色登时一变道:“不好,远哥儿快走!”,他也知方才此人乃是一时轻敌,这才中了宇文远一掌,但这一掌也让此人就此灵台清明,这青龙辟毒丸对他效用已无,若再动起手来,宇文远只怕有死无生! 宇文远此刻心中也是犹豫不决,迟老道声音中急迫之感他自然听得出来,也知此人必当全力以赴,自己只怕抵挡不住,但就此撇下迟老道而去,实在非他所能做到,一时心中念头急转,不知是该趁机攻上,还是带了迟老道一同逃去,正在惶急无策之际,猛然间耳边响起一阵号角之声,跟着便是一阵弓弦急响,十余只羽箭破空飞来,直取那人面门,宇文远向着发箭之处一望,看那身形,便知是李徒郎到底放心不下,同着十几个部落汉子悄悄掩至,眼见情势紧急,因此发箭相救,只是这十余只箭来势虽急,又如何能看在武林高手眼中。 “雕虫小计也敢放肆!”那人耳边听得羽箭之破空,登时一声冷笑,身形不动,听风辩位,双手暴长,就空中一阵疾抓,将那些羽箭尽数捞在手中,顺势便要掷还出来,哪知手势刚动,就听那人身形一声闷哼,身形往后便倒,跟着便是一声惨嚎,声音凄厉无比,惊得李徒郎众人带来的马匹都是惊恐不已,长嘶鸣叫,四散而逃,宇文远同迟老道都是一阵诧异,不知这一阵羽箭之中究竟有何异样,隐约只听卢颖儿略带惊讶声音道:“中了?”,等那人再站直身子,宇文远同迟老道都是恍然大悟,只见一只羽箭不偏不倚,射在此人左眼之中,,满脸血液横流,若不是他方才应变神速,卸去箭上力道,只怕是要毙命在这一箭之下!此时虽是侥幸逃得一命,但这一只左眼看来已是废了,这一下受伤极重,再加上方才那一掌内伤,这般情势下同宇文远动手,李徒郎等人又远远以弓箭扰乱,胜负之势倒有几分难说了。 “报应……报应啊……”那人此时却站在原地,仰天长叹,李徒郎这一箭乃是在自己大箭之后隐了一只寻常羽箭,以连珠箭手法射出,掩去了那寻常羽箭上的风声,若是搁在以往,这手法虽然隐蔽巧妙,却也奈他不得,只是他今日先是轻敌宇文远,一时不察之间被宇文远拍了一掌,不免有些恚怒万分,心浮气躁,及到听见这羽箭破空风声,只当是这草原上寻常牧人所发,万没料到其中还藏了一个箭术高手,等到出手捞住这一只大箭,心中知道有异之时,其时已晚,那藏在后面的寻常羽箭已至面门,饶是自己应变神速,即刻顺着箭势仰天倒地,不至于被射穿头颅,仍是被射中左眼,当下站在原地叹息数声,一把抓住箭尾,竟然硬生生连着眼珠将那羽箭扯了出来,这才幽幽叹道:“当日我趁人大意轻敌,故意示弱,将旁人一身内力尽数收为己用,再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从此自以为得志,只道就此便能修成一身天下无敌的功夫,再来一统武林,成为一代霸主,岂料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今夜非但我这雄心壮志,一片心血尽数化作飞灰,还在这两个小辈身上栽了两个大大的跟头,难道这就是天意么?” “或许就是天意……”迟老道见此人竟然一片悲凉之色,也在一旁叹息道:“鬼狱武功阴险毒辣,实为天地所忌,历代修习鬼狱武功之人,自幽冥鬼王起,都不曾有好下场,你竟然还想从这鬼狱武功上得些好处,岂不是痴人说梦么?” “哈哈哈,这么说,我倒要对几位感恩戴德才行了?”那人仰天一声长笑,双手向宇文远一拱道:“敢问这位远哥儿尊姓大名?”宇文远稍稍一愣,随即慨然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复姓宇文,单名一个远字!” “宇文远……”那人沉吟良久道:“当年在金国被灭门的宇文虚中,是你何人?”宇文远这下倒有些许心惊,不免看了迟老道一眼,只见迟老道也是满面愕然之意,不知此人为何竟然知道此事?当下定定心神道:“宇文虚中正是在下不曾谋面的家父!” “哦?好好好!”那人似乎也是一怔,旋即放声大笑道:“想不到宇文虚中在世间还留有一脉,不错不错,你今日恩德我铭记在心,来日必将送你到阴曹地府与你全家团圆!”说罢遥遥对着李徒郎那边一拱手道:“这位发连珠箭的小兄弟,敢问你叫甚么名字?”卢颖儿见他竟是要一一问明白个人来历,以待日后赶尽杀绝之意,赶忙悄悄扯着李徒郎,示意他不可以真名相示,哪知李徒郎却对她微微一笑道:“妹子放心,他今日大意失了防备,日后难道就不大意,咱们光明磊落,何必怕他?”随即朗声道:“在下李徒郎,你待怎样?” “李徒郎?”那人遥遥对着李徒郎方向一翘大拇指道:“好英雄,好汉子,果然有担当,我也不能怎样,这支箭我留下了,他日必然亲手奉还在你眼中!”迟老道见他重伤之余,反倒气定神闲,将宇文远和李徒郎来历一一问的明白了,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脸上却笑道:“这里还有一个半死不死的老杂毛,不知你将来以何相送?” “迟道长何必明知故问?”那人冷冷一笑,忽然深吸一口气,身形一振道:“我今日心血尽废,从此不得不从哪鬼狱苦楚中另觅途径,这是我罪有应得,也是赖你迟道长所赐的恩情,我岂能忘怀?你尽可回去传话括苍门下提前等候,待我此番伤愈,神功有成,我必当让你括苍门下人人得道,鸡犬升天!” “迟道长!”宇文远听这人无一句不是要回头报复众人之意,不免轻呼一声,便要合身扑上,趁着他内伤眼伤颇重,与李徒郎一同协力,将此人毙于此地,以免后患,迟老道却伸手摇了摇,又对这李徒郎那边摇手示意不可轻举妄动,这才道:“老杂毛记下了,但愿你能不忘今日之话,莫让老杂毛在括苍山空候一场才是!” “呵呵呵,到底姜是老的辣,在下告辞了!”那人撇了一眼作势欲动的宇文远,冷冷一笑,忽然发声长嚎,一路奔驰而去,片刻之间,草原上便只剩下一个小小黑点,那长嚎之声仍是不断传来,宇文远这才赶忙道:“道长,方才为何不让我拦下他?他这一去,岂不是纵虎归山么?”迟老道摇摇头道:“拦不下的,你且扶我起来!”宇文远心中倒有几分不解,自己贴身游斗,李徒郎以弓箭远远接应,如何拦他不下,但此刻那人已然远去,再说也是无益,便依言过来扶起迟老道,李徒郎等人见那人远遁,也赶忙过来,卢颖儿一脸急切道:“师父你伤势如何?伤的厉害么?”迟老道却不理众人,径直到方才那人站立之处,看了半晌道:“远哥儿,你可能看出些异样来么?”宇文远看着那人所站之地,只是一块平平草地,只不过站立之处草茎都被压断罢了,并无甚么异样地方,迟老道却勉力伏下身子,伸手在草地上,小心翼翼拈起半截断草来,放在手心,轻轻一吹,只见那颜色还显青绿的草叶倒像是飞灰捏就的一般,纷纷洒洒散成粉末。 “看到了么?”迟老道这才对着惊惧不已的众人道:“这人方才大意之下受伤虽重,内力不损,只不过被远哥儿掌力震荡之下,体内毒质发作,眼中又中了李家哥儿一箭,那毒质于伤患出发作更快,因此他将这全身内力尽数收敛于内压制毒质,用劲之狠,连这地上的草叶都受其害,若是动起手来,此人必然以死相拼,凭你两人合力,至多不过能拼的他内毒发作,但那时只怕你二人也必然力有不支,必有损伤,因此先让他去,咱们再想想其他办法罢!”宇文远这才明白那人为何刚才说话间忽然长吸一口气,看来便是聚集内力之状,难怪他临走之前说姜还是老的辣,想必他也知迟老道已然看了出来。 第二十六章 上京故人 第七节 “此人内力果然了得!道长,我来看看你伤势如何?”宇文远至此才明白迟老道为何拦着自己不让上前拦住此人,此时见迟老道勉力支撑,脸上浮现出一片青黑之色,眼神飘移不定,气息时缓时急,竟然隐然已有中毒之象,心中不免有几分惊慌,卢李二人虽知迟老道受伤,但他两人于这内劲知道所知不多,因此还未察觉。 “李大哥,赶快备马速回部落收拾收拾!”宇文远见迟老道身形摇晃几下,赶忙低声对李徒郎道:“只怕道长不能再往北去了,草原部落之中,缺医少药,于道长内伤不利,我看须得尽快南下才可!”李徒郎见宇文远神情焦急,再看迟老道双目已然有些失神,赶忙唿哨一声,什伐赤应声而至,李徒郎翻身而上,再将迟老道抱上马,其他部众也是即刻牵马过来,宇文远见迟老道在马上坐定,这才自怀中拿出三变回阳丹来,倾出一粒,放在迟老道口中,用以护住迟老道周身经脉不损。卢颖儿见他两人神色紧急,也知自己师父看来受伤颇重,只是暗自焦急不已,双眼微红。宇文远喂了迟老道丹药,过来安慰道:“颖儿妹子莫慌,我这丹药乃是我师祖所赐,当日我伤重几死,都被这丹药续住性命,迟道长内力精湛,想来应无大碍,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商议对策才是!”卢颖儿这才不迭应了一声,赶紧翻身上马,随着李徒郎等人往回疾驰,宇文远却径去提了那杆麦家铁杖,回头望了望那鬼山,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只觉今夜之事当真有些幻梦一般,回头时见众人以远,当下两腿一夹,追着李徒郎等人催马而来。 “好毒的掌力!”及到众人赶上大部,已近午时,李徒郎早将那大车收拾一空,铺上厚厚的毡毯,让迟老道躺在其上,又拿了一壶水来,喂着迟老道喝了几口,迟老道这才幽幽道:“不想这万山庄主功力已到如此地步,若不是远哥儿,老杂毛这条命休矣!”他在返途路上已然内力不支,数次晕厥过去,若不是宇文远以三变回阳丹助他护住经络,只怕早已昏晕不醒,宇文远此时也已过来,上车道:“道长,且让我看看你伤势如何?”迟老道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当日在括苍山,老杂毛没能耐救你,不想今日却要你来救我,实在有些惭愧……”宇文远却是一笑道:“道长哪里话,我当日之伤,连我师祖都无能为力,若不是你,那完颜亮只怕也不会心存忌惮,再说我思玉师姐,不也是你救下来的么!”说着便解开迟老道衣襟,脸上神色不禁一震,只见一个青紫色掌印清晰无比印在迟老道左胸之上,掌纹四周,一道道黑色细纹蔓延开去,看来这此人掌中毒劲果真非同小可。当下又赶忙在自己怀中掏出胡空青所送丹药来,拿出其中一粒化毒护体的药丸来,让迟老道服下,这才道:“道长,咱们只怕要尽快南下,草原之上没有药材,只怕不好疗伤……那万山庄主不管是谁,与咱们已然势同水火……。” “咦……这是甚么?”宇文远正一边掂掇词句,一面拿着迟老道脉搏看他筋脉受损如何,忽然见车上一叶折起的纸片,便是癞和尚留下写着四句诗的那页纸,一向被迟老道藏在怀中,不想今日突然受伤,一时不察,竟然忘记此事,急忙要去拿时,怎奈手上力道不足,却将那一片纸翻了开来,宇文远初时只是好奇,并未有心去看着纸上写的甚么,这一翻开来,眼光扫过,别的还未看见,但那“玉埋章台”四字自是极为熟悉,脸上登时一怔,眼光犹疑看了一眼迟老道,将那一片纸拿了起来,迟老道见事已至此,只好长叹一声,闭上双眼,若是平常,便是让宇文远看到这首诗,他也自有办法将宇文远留住,如今自己身负重伤,宇文远若被此诗刺激,有甚举动,也只能由着他了。李徒郎与卢颖儿在车下猛然见宇文远拿起那张纸片来,顿时也是一惊,神情极为紧张看着宇文远,生怕他看完这首诗心神大乱,便如当日在卢家庄一般翻起魔怔来,到时候自己之中武功最高的两人,一人重伤,一人失神,他两人便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是……我师父留下的么?”宇文远看完那四句诗,手中拿着那片纸竟然微微发抖,声音滞涩问道:“这玉埋……玉埋章台……难道是说我师姐已然……。已然……。”他至此连那几个字都不敢出口,眼中尽是惊恐之色,不住看着迟老道与卢李二人。 “宇文兄弟所想不差,这四句诗便是一位大和尚留下来的”李徒郎见迟老道一脸不忍言之意,卢颖儿也是背过脸去,自己若然不给宇文远解说几句,只怕宇文远心中便认定思玉已死!若然如此,非但迟老道内伤不虞,就是宇文远伤情之至,也要因此而病,当下开口道:“这四句诗中看似是说思玉姑娘已逝之意,但其中甚为语焉不详,那章台之语更是有些莫名其妙,宇文兄弟仔细思量,若当真思玉姑娘已逝,大和尚何不直言相告,却要这般模糊其意?依我所见,此诗中只怕还另有别意,只是咱们一时猜不透罢了!”宇文远呆呆听罢,又颤抖着手拿起那叶纸来,一个字一个字看了一遍,嘴唇哆嗦,脸色发白道:“既是另有别意,为何其中要用一个埋字?若不是……不是……何以要用这个埋字?” “宇文兄弟不要为字所误!”李徒郎沉吟片刻道:“当日道长和卢家妹子曾言,这位思玉姑娘乃是被人中都宫中掳走,下落不明,就是你腰中小青刀,也不过是思玉姑娘失落之物,金国宫中至今仍在密地里查访,若是这四句诗写的明白了,落在别人手中,只怕于思玉姑娘不利,因此大和尚用了一个埋字,其中虽有死意,却十分不明,宇文兄弟试想,以思玉姑娘身份,又是大和尚门下弟子,若当真就此离世,难道大和尚不该将她尸骨带回临安么?就是埋在章台,也与理不通,我与卢家妹子和道长当日瞒下这件事情,也是因为这四句诗中意思颇为蹊跷,怕你一时不察,想的左了,因此不曾告知与你罢了!” 宇文远此时当真心如乱麻,李徒郎所说虽然句句在理,但这一个埋字实在太为刺心,不觉便有些心悸气短之状,只是他自风陵渡口被独孤胜指点内功心法,又时时被独孤胜提点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也见识了自己师父为了他人安危,不惜隐姓埋名,东奔西走,心中早已没了当初那种莽撞冲动之意,这些日子以来,又每日听迟老道讲解那无怛心法,也是颇有心得,当下凝神坐倒,凝思理气,闭目安神,直过了一个时辰,这才睁开眼睛缓缓道:“难怪道长这些时日要同我讲着无怛心法,原本是要我参透这生死玄机罢了!师姐若死,宇文远势必要手刃那害她之人,不过道长放心,宇文远如今知道事情有轻重缓急,必要道长身上内伤无虞,才肯离去,到时候还望道长不要拦阻才是,我这就先助道长疗治内伤罢!”说罢将迟老道扶了起来,单掌抵在迟老道背后神道穴上,迟老道见他如此说,也知他对思玉情深不渝,再加劝说也是无益,当下也是凝神受力,借着他体内纯正内力,缓缓引动自己内劲,将那侵入经脉毒掌劲道一点一点逼迫回去。卢颖儿见宇文远虽无异动,但也只是说迟老道内伤痊愈之前罢了,想着方才李徒郎所说之话,过去将那一页纸拿了起来,坐在一边发呆。 宇文远同迟老道运功将近一个时辰,两人头顶都是丝丝缕缕热气冒出,迟老道额头更是渗出一层细汗来,宇文远这才功力一止,又看了看迟老道胸口掌纹,只见那一片青紫之色丝毫未变,但掌纹四周那些黑色细纹倒是回缩不少,当下道:“道长,咱们还是连夜回南罢,这份毒劲深入肌理,我内劲修为不够,只能助你将这毒质逼回远处,却不能助你逼了出来,若是独孤前辈,或是我师祖相助,想必不是难事,或者是我师父出手,也能让道长尽早痊愈,若是耽搁的久了,只怕终究伤及脉络!” “不妨事!”迟老道此刻却是调息半晌,微微一笑道:“哪里用的上独孤老匹夫和一僧老和尚出手,便是远哥儿你已然足够,这一掌阴狠之处,便在这毒劲厉害,内力损伤却并不甚大,我自有拔毒之法,看来要依你所说,南下找个大去处,寻见几味草药,再有远哥儿你助力,老杂毛自己便能将这毒劲除去,只是这几味草药都不是寻常药物,一般市集只怕寻不到,如今最近之处,我看只能去这金国上京才可!” 第二十六章 上京故人 第八节 “上京?”卢颖儿忽然拿着那张纸一声轻呼,当日她初见此诗,与宇文远心思一般,只道思玉已然遭遇不测,便再未细读,方才李徒郎一番话,她也觉道说的颇有几分道理,不免将这片纸拿来细细又读了几遍,看看其中究竟藏有甚么意思,其实也是她心中不愿相信思玉已死罢了,只是看来看去,虽是觉得这诗中意思扑朔迷离,但仔细端详下来,也都是些似是而非的兆头,心底不免有些沮丧,等到迟老道说要去金国上京才能寻到这疗伤药物,眼前猛然一亮,指着那张纸,呼吸急促,面带惊喜,又将那四句诗反复看了几遍,确认无误道:“思玉姐姐应是无事,大和尚师父原来是在这诗中藏了话的!” “藏了话?”其他几人都是一惊,宇文远赶忙跳下车,接过那张纸道:“藏了甚么话?在哪里藏了话?”李徒郎也是凑了过来,看着那纸上诗句,两人翻来覆去看了半晌,也不曾看出其中有甚么藏头露尾的地方,迟老道却看着一脸得意之色的卢颖儿,心知这姑娘必然方才看出了甚么门道,斜倚在车上笑道:“女娃儿家莫要卖关子,快说那秃驴在这诗中弄了甚么玄虚?” “嗯……。。”卢颖儿声音故意一转道:“不过方才李哥哥说的不错,大和尚师父看来当真是怕这一片纸落在别人手中对思玉姐姐不利,因此这般故弄玄虚,掩人耳目,倒叫咱们吃了一吓!这乃是一首藏头诗!” “藏头诗?”李徒郎看着宇文远手中诗句,横平竖直对照一番那些字,脸上却是一愣道:“没有啊,这诗句无论字头字尾,都不曾藏着甚么意思?如何藏法?”宇文远也多少知道藏头诗便是这诗中每一句第一个字或者最后一个字连贯起来便是一句隐语,起手第一字确实是个玉字,但续后各句对应之字便全然不对,也是一脸茫然看着卢颖儿! 玉埋章台柳叶青 不在千山万水中 缁衣上香回南去 莫向两京寻旧踪 卢颖儿见几人都是在哪里琢磨不得其法,破颜一笑,将这一首诗吟了出来,这才微微点头道:“若是寻常藏字诗,只怕别人一眼便能看出,因此大和尚师父特意在这诗中做了手脚,用了个递字藏头的法子,将思玉师姐下落埋在其中。” “递字藏头?”宇文远和迟老道两人仍是不明其理,李徒郎却恍然大悟,指着那四句诗道:“果然是,果然是,每句之中依次往后递减一字,才是大和尚要说之话,宇文兄弟你看,这第一句第一字,第二句第二字,第三句第三字,第四句第四字,连贯起来,却不正是……” “玉在上京?!!!”宇文远不等李徒郎说完,已然自己叫出声来!迟老道却是一脸鄙夷之色,口中嗤笑道:“不是秃驴,也玩不出这般花样来,弄的这般神神秘秘,倒叫人费解!”李徒郎想了片刻道:“若是这般看来,这位思玉姑娘看来应是无碍,不然大和尚师父也不会放心南归,只是这金国上京地方颇大,咱们该当那里去寻?” “依我看”卢颖儿沉吟片刻道:“思玉姐姐藏身之地,大约离不开这个柳字,或者是柳姓之人,或者是柳名之地,咱们在这柳字上多留心便是了!”宇文远此刻反倒有些迟疑道:“若是金国上京,那万山庄主只怕也在哪里,咱们这次与他势同水火,道长又重伤无力,咱们这般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你怕这个作甚!”迟老道见宇文远竟然是担心此事,脸上登时一阵傲意道:“难道说咱们不去上京,他就能放过咱们了么?我看此时上京倒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万山庄主料到咱们必然也要远走高飞,却料不到咱们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疗伤,正好趁此机会打探打探他的虚实!他如今伤的只怕比我还重,未必就有心思来寻咱们的晦气!” “那咱们这就准备赶去上京么……”卢颖儿见迟老道决意去金国上京走一趟,倒是有几分落寞之意,她与李徒郎两人这些日子以来情投意合,如今迟老道要南下上京,李徒郎只怕还得将自己部众送去也速该部落之中安顿,不免有劳燕分飞之感,宇文远和迟老道如何不知,只是迟老道如今伤势要紧,若不赶紧寻到些良药,将那体内毒质化解,日久反生其害,可若只将卢颖儿留在李徒郎部落之中,迟老道未免又有些放心不下。李徒郎自然也明白卢颖儿心中意思,他此时也甚不愿意同卢颖儿就此分离,况且一旦分开,到时候就算迟老道伤愈,其间又不知有何事,也速该部落又在这漠北极远之地,冬夏之间又游牧不定,他们就算再来,也未必能轻易寻到,当下想了半晌,眼中看着卢颖儿,尽是一番依依不舍道:“我同道长一路去上京走一遭!” “啊?”卢颖儿不免一声惊呼,脸上又惊又喜,宇文远却低声道:“李大哥,那你这部众怎办?”李徒郎遥遥看了看前面先行的也速该道:“也速该兄弟为人豪迈爽阔,我便将这部众托付与他,料来无事,况且此次北来,本就是为我契苾遗民找一片水草栖息之地,如今看来,也速该兄弟已有安排,想来也不用我费心,我便再去与他托付托付,等道长伤愈,再回来看看不迟!”说罢纵身上马,径往前面而去,迟老道靠在车上呵呵一笑,眼睛斜睨一脸柔情蜜意的卢颖儿道:“这李家哥儿果然有乃祖风范,唐朝几个有名皇帝,个个都是情种,看来这李家哥儿若是当了皇上,只怕也免不了有那种一骑红尘之事哟!” “我才不要吃荔枝嘞……”卢颖儿情知迟老道是暗指李徒郎对她颇有当年唐玄宗宠幸杨贵妃之举,脸色一红道:“为了几颗荔枝,吃的渔阳鼓动,马嵬香销,那里是甚么好事情,李家哥哥若是能当唐朝皇帝,我为甚就不能是徐惠?”迟老道在车上登时呵呵大笑,指着卢颖儿对一边不知他两人说些甚么的宇文远道:“女大不中留……。看来自古如此,人家这李家哥哥,竟然还要同一代帝王比肩哩!”说的卢颖儿又是脸色一红,俏眼中生出一股愠怒来道:“师父你如今重伤在身,还是这般没正经!” “道长。宇文兄弟,我已安排妥当,咱们何时起行?”宇文远正在这边看着迟老道与卢颖儿口角说笑,李徒郎已然驰马回来,只是并非骑着什伐赤,原本放在什伐赤身上的弓刀已然尽数放在这匹马身上,过来见卢颖儿一脸娇羞,知道必然是方才与迟老道斗口来着,宇文远却又看看迟老道胸前掌纹,这才道:“事不宜迟,咱们尽速动身才是,这掌劲中毒性厉害,此去上京路途不近,道长伤势,又不能太过颠簸,只是李大哥你将这部众都托付好了么?” 李徒郎慨然一笑道:“宇文兄弟放心,必然托付好了,此去距离也速该兄弟扎营之地不过两日路程,他年纪虽轻,也是一部之长,自然托付的下,咱们只管放心前去给道长疗伤便是,等到时候道长伤势好了,我再赶回来看看不妨!”卢颖儿也跟着叫道:“到时候我也来看看!”迟老道看着他两人,脸上笑道:“到时候?到甚么时候?我看有些人只怕先得去一趟江南丈人家,才能领着媳妇再回这塞北婆婆家罢!” “师父你胡说甚么!!!”卢颖儿见迟老道已然说的如此直白,脸上又羞又怒,当下嗔怪了一句,转过头去再不理迟老道,李徒郎却是有些尴尬一笑,对着宇文远道:“那咱们就赶着这大车去,也省的道长路上劳顿!”宇文远当下也是点点头,迟老道这伤势,此去必然不能乘马疾驰,抬头看看天色道:“那咱们这就转头向南,连夜赶路!” 两人正在商议,前面也速该带着几人飞驰过来,叽里咕噜也不知是与李徒郎说了些甚么,看那神色,也是颇有些依依不舍之意,跟着便是几个行囊仍在迟老道车上,都是些干肉酒水之物,又牵了六七匹好马过来,宇文远赶忙也是一阵手忙脚乱收拾,卢颖儿却牵过一匹马来,带了自己东西,看着迟老道哼了一声,拨转马头先行远远等候,也速该不免又叽里咕噜对着宇文远同迟老道一阵说,两人都是茫然不解看着李徒郎,李徒郎却笑道:“也速该兄弟多谢两位毁了那鬼山恶鬼巢穴,此次不及相谢,等道长伤愈,必要再来这部落之中,也速该兄弟定然举族设宴相待!”迟老道呵呵一笑道:“再来部落自然要举族设宴了,不过到时候不是相谢,倒是回门的喜事罢了!”李徒郎见他句句不离调侃自己和卢颖儿,已知他其实也算是应允自己二人,索性便由着他说,宇文远素来知道迟老道口无遮拦,说话便跟吃酒吃菜一般,只要痛快,也是对着李徒郎无奈摇头一笑。 第二十六章 上京故人 第九节 李徒郎为人豪放爽迈,倒是不以为意,只是一笑,远远见卢颖儿还有几分气恼之色,当下唿哨一声,什伐赤应声而至,李徒郎径直牵到卢颖儿跟前,竟然是将这什伐赤让与她乘坐,迟老道顿时双眼瞪的溜圆,啧啧有声道:“难怪人家放着这般骏马不骑,原来是当做聘礼了!”卢颖儿也是甚为得意回头看了迟老道一眼,宇文远不禁在一旁笑道:“看来道长伤势一愈,必是要回一次江南才行了!”迟老道呵呵笑道:“那是自然,须得找老卢去讨杯喜酒喝来!”两人一边看着卢李二人说几句戏谑之言,一面赶转大车,向这数日以来朝夕相伴的那些部众挥手作别,向着来路缓缓而去。 宇文远看着脸上笑意盈盈的迟老道,心下却是颇有几分感叹,卢李二人不明这伤势厉害之处,只当迟老道生性旷达,浑不将这伤势放在心上,其实伤势中毒劲原是来自鬼狱无常,毒质深入肌理,发作之际极为苦楚,迟老道这般故作戏谑,乃是勉力压制,不欲让卢颖儿太为担心罢了,因此这一路之上,只要寻到歇脚之处,便运功帮着迟老道克制体内毒质,渐次到得金国上京之时,那掌印四周黑色细纹已然尽数褪去,但这掌印颜色丝毫不减,自是因为宇文远到底内力不够,不足以助迟老道将这毒质逼迫出来罢了。 这一日众人到了金国上京,此地虽是名为金国都城,其实形制不大,远不如中都那般恢弘壮丽,又因地处塞北,道路不便,比起中都、汴梁、临安那等繁华世界更是显得又几分萧瑟狭小,只是此地多有金国权贵,当年汴梁破城之时,许多中原士人被掳到此处,因此上也有几分中华气象。迟老道因自己受伤,多少忌惮城中人多眼杂,万山庄说不定便在城中,又有金国高手侍卫防护,一旦有事,不好应付,便就离城十里住了下来,所用药料,尽数由宇文远三人去买,再依照迟老道所传之法炮制,每当迟老道驱毒之时,宇文远也不免以自己内劲相助,如此两月,迟老道身上掌印渐渐果然渐渐浅了下来,颜色也随之一变,自青紫转为灰黑,只是自从灰黑色显,这掌印便是生成的一般,半分颜色都褪不下去,宇文远也觉道迟老道每每运功驱毒之时颇为费力,收效却极是微小。 这一晚宇文远勉强助迟老道行功完毕,再来查看那掌印,竟然倒似比前几日颜色深了些许,两人不免都是相视苦笑,看来这毒质留在体内时日越久,毒性便会扩散,这些日子以来,迟老道驱毒之功收效甚微,这毒质不免渐渐集聚,如此反复下来,这伤势终究难以愈合,势必要寻一个武功与迟老道相若之人,才能将这毒质尽数逼出,迟老道虽是不言,自是因为几人从哪诗句中得了思玉消息,想再此寻出思玉下落罢了,可如今宇文远同卢李二人,除了替迟老道买药疗伤之外,已将这上京周围寻了个遍,却是一点消息也无,如今迟老道伤势反复,若再这般迁延下去,迟老道这般耗费时日功力,就算伤好,也必然内力大损。 “远哥……远哥……”宇文远服侍迟老道睡下,这才出的房来,心中不免思量是该索性护送迟老道返回江南找自己师父或是独孤胜来助迟老道疗伤,还是该再留在此处一些时日寻访思玉下落,忽听卢颖儿轻轻唤了自己两声,抬头看时,见她与李徒郎站在院门处,却不进来,不觉有些诧异道:“颖儿妹子、李大哥,你两人怎地寻到此时才回来?莫非是有消息了么?” “消息还不曾有……”李徒郎看了一眼有些紧张的卢颖儿,又看看迟老道房中,示意宇文远出院说话,见宇文远面色诧异出来,又过来将院门带上,这才道:“不过我二人今日寻访思玉姑娘下落之时,像是被人跟上了,绕了不少路头才甩脱,因此回来的晚了!”卢颖儿在旁也急忙点头道:“不错不错,今日在那镇子上我便觉得有异,似有一个身影始终跟在我二人身后,李家哥哥还曾想截住此人看看到底是甚么来历,可那人似乎机警万分,轻功也非常了得,见我二人稍有觉察,便即刻隐身不见!李家哥哥不敢大意,索性往别处纵马疾驰了一个时辰,又绕了好多路头,这才不见!” “不见是不见了,可也未必就将人甩脱了!”宇文远听李徒郎说被人跟上之时,已然心中警惕万分,及到卢颖儿说罢,低头冷冷一笑道:“人家这轻功了得,非咱们骏马能撇得下,只怕已是跟随而来了!”卢颖儿同李徒郎见他如此说,不免都是神色一震,难不成自己这奔驰了这么许久,竟都不曾将此人甩脱么?宇文远却看着远处黑影里缓缓道:“尊驾既然来了,何不出来,这般鬼鬼祟祟要躲到甚么时候?” “甚么?”李徒郎与卢颖儿见宇文远忽然如此说,神色都是一变,哪里还敢怠慢,只是他两人此时兵刃都不在跟前,李徒郎立时将卢颖儿往后一推,轻声道:“颖儿妹子快去拿兵刃来!”卢颖儿略觉迟疑,见宇文远仍是面不改色看着那黑影之处,脚下却是暗带劲力,赶忙推开院门进去。 “啪啪啪”卢颖儿刚闪身进院,就听那黑影处三声清脆掌声,跟着便是一人缓缓而出,宇文远借着黯淡月光瞧时,脸上倒是有些奇怪,来人面容虽是看不甚清,但背上却背着一件物事,一身紧身打扮,看来乃是有备而来。 “你是万山庄门下?”宇文远见此人现身,心中反倒定了下来,此人既然能追着李徒郎快马而来,轻功自然非比寻常,若是就此离去,自己这几人倒是有几分危险,如今既肯现身,自己未必就拿他不下,当下开口问到,谁知那人一语不发,只是伸出手来摇了摇,乃是否定之意,宇文远倒是一愣,跟着又问道:“那尊驾看来是金国宫中侍卫了!”他心中最为所虑,便是这万山庄与金国宫中侍卫,其他人等与自己几人无冤无仇,只怕也不必这般追踪而至,谁知那人又是摇了摇手,仍是否定之意。这下连李徒郎在一边都有些茫然,既然不是万山庄和金国侍卫,何必在路上这般跟着自己?此刻卢颖儿也已拿了兵刃出来,手中除了长剑长刀,宇文远所带千牛短刀之外,还点了一只火把出来,火光下一照,才见此人年纪不过与自己几人相若,容貌却跟李徒郎颇有几分相似,一脸浓眉重须,肩上所背的,乃是一根齐眉短棍。 “既然尊驾不是这万山庄门下,也不是金国宫中侍卫,为何要这般苦苦跟着我家大哥与妹子?”宇文远此刻见人这人相貌,心中倒是有些不解,不由出口问到,那人仍是不言不语,伸手往宇文远一指,却将自己背上齐眉棍拿了下来,往地上轻轻一放,就听咚的一声响,宇文远几人都是微微一惊,看来这齐眉棍竟是金铁之物铸成。 李徒郎见那人齐眉棍在手,跟着便是摆了一个起手的架势,棍头向着宇文远一挑,竟然是要跟宇文远试试武功之意,便往前一步,长刀一摆道:“我先来领教领教尊驾棍法!”他此时见这人兵刃沉重,竟然还能带着追踪自己这么许久,武功想必自有过人之处,便要先替宇文远上前试试此人功夫究竟如何,好让宇文远心中有底,谁知那人见他上前,棍势登时一收,摇了摇头,示意不愿与他对敌,只要同宇文远一战,李徒郎顿时轻笑一声道:“还是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罢!”说罢长刀一挺,横劈直砍,刀势如风,直奔那人而去,那人见他来势凶猛,似是叹了一口气模样,不退反进,棍势一动,登时便如雷霆万钧一般,呜呜做声,就听当当两响,兵刃相撞,李徒郎双手一阵酸麻,长刀竟然被棍势扫的荡了回来,那人跟着便是欺身上前,棍端直点李徒郎腰腹之间,卢颖儿见情势危急,手中青霜剑连忙刺出,直取那人咽喉,不料剑势刚起,那棍端猛然一压,正好压在剑身之上,跟着便是一拖一甩,卢颖儿力道尚弱,青霜剑顿时拿捏不住,铮的一声脱手飞出! “好功夫!”宇文远只看得两招,已知此人棍法刚猛狠烈,自有一股威势在其内,卢李二人尽皆不是此人对手,见卢颖儿青霜剑脱手飞出,口中忽然赞了一声,脚下一错,身形疾动,右手自半空一把抄住青霜剑剑尾,左掌跟着便是一掌拍出,正好击在那齐眉棍棍身之上,砰的一声闷响,荡开棍势,将那人逼得往后退了数步,这才顺手将青霜剑往卢颖儿身前地上一插,双掌翻飞同那人斗在一起。 第二十六章 上京故人 第十节 两人相斗数招,宇文远心中已有几分了然,来人棍法招式排山倒海,大开大阖,威势赫赫,甚是了得,只是来人似乎内力欠缺,因此并未能将这棍法厉害之处使了出来,许多时候只是徒具其形,不具其威,但这棍势狠重,心下也不敢就此怠慢了,哪知再斗七八招,宇文远脸上神色却是一变,自己望海潮掌法在此人棍法上竟然占不到半点上风,非但如此,此人竟然几次窥破望海潮掌法后招变化,倒逼得自己有些变招不迭。 “阁下是谁?”宇文远见望海潮掌法难收功效,心中又惊又奇,就见来人眼波一闪,倒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意,再看他脸上,神色死板,毫无变化,极似当夜草原上万山庄主带着人皮面具样子,不免沉声喝问一句,来人却是一语不发,宇文远心念稍动,掌法一错,悄然使动解牛刀法,猛然暴起一轮急攻,来人果然一时抵挡不及,往后急退数步,双眼看着宇文远,似乎是颇为惊讶意思,跟着便是点了点头,双手一分,握住这齐眉棍两头,一拧一拆,看的宇文远三人都是一愣,原来这齐眉棍竟然是两节接在一起,如今分作两节,便成了两个单手短棍,来人两根短棍互相一击,铮铮作响,跟着便双棍其上。 “这棍法有意思!”李徒郎同卢颖儿见那人齐眉棍分作两节,那股威猛霸道之势顿时不减反增,双棍交错而至,如同疾风暴雨一般,带起一阵棍风,不禁都有几分骇然,忽听身边迟老道声音赞了一声,回头看时,就见迟老道不知何时已然出门,拄着那根麦家铁杖倚在门边,赶忙过去扶住。卢颖儿道:“师父,你看的出此人来历么?” “远哥儿手下留情!”迟老道此刻却是有些诧异之象,还未来及应答卢颖儿之话,就见宇文远以掌势催动解牛刀法到底占了上风,来人棍势虽比方才还要威猛许多,却已然有些应对不及之象,忽见宇文远右掌做刀势自棍影中穿插而过,身形跟着一翻一转,左掌飞起,直奔那人右肩,这一掌却是宇文远在草原上所悟那孤鸿手的半招,若是拍中了,此人莫说肩骨不保,只怕脏腑都要被宇文远内力震伤,赶忙出口叫了一声。 宇文远与来人酣斗这半晌,正要一掌将此人拿下,问个明白,忽听身后迟老道声音,登时一愣,此时不及细想,当下左掌掌力一收,顺势搭在此人肩膀之上,哪知这伸手一搭,来人却是眼光一变,盯着宇文远脸上片刻,手中短棍翻起,径砸宇文远左腕,宇文远见棍势凶猛,手上劲力微吐,顺势一推,那人当下站脚不住,登登登往后退了数步,这才定住身形,转头看看自己肩膀,双手一合,将两节短棍合在一处,又成一根齐眉棍,对着迟老道双手抱拳以示谢意,又看了看迟老道身边李徒郎与卢颖儿,微微点头,宇文远见他举止有异,还待上前,谁知那人将齐眉棍只是一甩,背在背上,跟着脚下一点,身形倒飞而出,几个纵越之间,身形便已隐没在夜色之中,看来此人武功虽不及宇文远,这份轻功造诣,却是远在宇文远之上。 “道长!”宇文远见那人轻功如此了得,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道:“道长,方才何不让我就此留住他,咱们也好问个明白,这番去了,只怕有些不妥……”迟老道却道:“以你来看,此人是何来路?”宇文远眼色犹疑看了看卢李二人道:“这人脸上……似乎也是人皮面具,并非真容!但他又不承认自己是那万山庄主门下,因此我也不敢贸然推断。” “那这么说,不管他是谁,咱们得连夜搬走才是了!”卢颖儿脸色倒是有几分焦急到,迟老道沉思半晌,看着那人远去方向道:“远哥儿是疑心此人乃是万山庄门下,但就这武功来看,该当不是,万山庄主十分精细,绝不愿以自己真容示人,因此也必不会将自己本门功夫传个门中弟子,此人棍法倒有些来历,但这双手拆棍,似乎又不是棍法,依我看,若是他当真跟万山庄或是宫中侍卫有关,绝不会独自现身,因此连夜搬走倒是不必,是敌是友,我料他明日必见分晓,远哥儿,敢不敢赌上一次?” “这个么……”宇文远见迟老道脸上并无紧张之意,反倒有几分笑意,再看卢李二人都是满面不解之色,犹疑半晌道:“道长,此地乃是金国重地,那万山庄只怕也在不远,不是寻常所在,我如今担负你老人家安危,若是有些差池,宇文远只怕……。”迟老道见他语带迟疑,呵呵一笑道:“你怕把老杂毛葬送到这里,往后回去见了秃驴跟独孤老匹夫不好交代么?你尽自放心便是,老杂毛乃是修道之人,命还长着哩,我倒要看看他明日弄甚么玄虚!”说罢也不等宇文远再劝,径自拄着铁杖回房睡觉去了,宇文远深知这老道脾气中颇有几分固执,既然他不肯连夜搬走,也只能依他所言,看看明日有何事情。 “李大哥,颖儿姑娘”宇文远见迟老道回房歇息,却来对卢李二人苦笑道:“来人敌友不知,道长又不肯走,我看咱们还是提前预备的好!”卢颖儿心有余悸道:“我师父虽是有些固执,却也是个心思精细之人,怎地今日如此托大?”李徒郎却摇摇头道:“不像,我倒是觉得道长有几分成竹在胸的样子,似乎对方才哪里来路颇为知晓,只是不愿对咱们明言罢了!不知宇文兄弟要如何提前预备?” 宇文远不禁挠了挠头,现下三人,以他武功为最高,自然要他来拿主意,当下道:“今夜我来守夜,李大哥和颖儿妹子将咱们马匹喂饱了,一应包裹进行栓束停当,都放在马上,明日若是有事,我一人殿后,你二人只须护送道长一路向南,绝不可再在这金国停留,直返江南罢!”说罢将自己身上三变回阳丹拿了出来,交在卢颖儿手中道:“这瓶药丸颖儿妹子带在身上,此药一月只可服用一粒,足矣应付道长到江南无事,但愿明日无事就好!” 卢颖儿见他交代的颇为郑重,脸色不免又几分黯淡,她也知迟老道不愿连夜搬走,宇文远多少有些忧虑明日有人大举来攻,所谓自己殿后,其实乃是已死相拼,尽力抵挡之意,只不过不明说罢了,想了半晌,忽然将那药瓶往宇文远手中一塞道:“我去劝劝师父去!”当下便往迟老道房中而去,宇文远同李徒郎也不拦阻,均知迟老道对着徒弟颇为宠溺,有她来劝,说不定迟老道当真心意回转,就此改了主意也未可知。 “当真么?”宇文远同李徒郎在院中站立良久,只盼卢颖儿能说的迟老道回心转意,猛地却听迟老道房中卢颖儿一声惊叫,跟着便是迟老道一声呵斥,两人不禁面面相觑,再过片刻,就见卢颖儿从房中出来,已不似方才那般神情紧张模样,眼角略带笑意道:“既然师父说明日再说,那还是听他老人家吩咐,到明日再说罢!”说完也不顾两人一脸愕然,径自转回自己房间歇息去了,倒扔下宇文远与李徒郎两人不知如何是好。两人站了半晌,李徒郎才沉吟道:“宇文兄弟,看来其中有些蹊跷,必是道长给颖儿妹子说甚么来着,咱们不妨倒明日再说罢。”宇文远此时也无主意,想了半晌,只能苦笑一声,两人这才回房歇息。 这一夜宇文远心中有事,半刻也不敢熟睡,不时起来就这庄前屋后一阵巡查,生怕有人夤夜来袭,谁知直至天明,一点动静也无,及至清早,卢颖儿起身给个人备好早饭,刚刚吃罢,就听门外路上一阵马蹄之声乱响,宇文远顿时脸色一变,正要闪身而出,就听门外有人高声喊道:“居无道长鹤驾可是住在这里,我家主人有请!”宇文远同李徒郎都是一愣,居无道长?忽见卢颖儿拿着一件洗的干干净净的道袍给迟老道换上,宇文远心中这才猛地想起,迟老道这道号可不就是叫做居无么?迟老道穿好道袍,这才扶着卢颖儿起身笑道:“走走走,随本道走一遭!”宇文远此刻心中还有几分疑虑,见迟老道已然出门,便也跟在身后,右手却始终不离腰间双刀位置。 几人来到门外,只见六七人衣裳鲜亮,竟然还有一乘马车,装饰的也是颇为华丽,那六七人见迟老道出来,为首一人便道:“想必这位道长便是居无道长罢?我家主人特命我前来迎候鹤驾,前往庄上一叙!”宇文远站在迟老道身后,见这六七人都是寻常家人打扮,步法身形之中似乎并无带着武功,看来只是寻常家仆,心中略定,迟老道却呵呵一笑道:“你家主人既然知道本道长道号,想必也知道本道长秉性了?”那为首之人顿时一躬身道:“我家主人不敢怠慢,庄上筵席已然备好,只等道长鹤驾亲临!” “哈哈哈”迟老道放声大笑,径直上了马车,回头对宇文远道:“远哥儿不用疑心,只管去!”卢颖儿此时也不同李徒郎骑马并行,也是一头钻进那马车之中再不出来,宇文远同李徒郎两人都是诧异万分,迟老道与卢颖儿半点都不防备,只好骑马跟着那马车缓缓而来。宇文远至此仍是有些放心不下,上前问那为首之人道:“敢问尊驾,你家主人尊姓大名?为何识得居无道长?”那为首之人就马上一回礼道:“不敢,我家主人姓麴!跟居无道长曾有数面之缘,因此识得!” 第二十七章 破军铁杖 第一节 “麴?麴管家?!!”宇文远心中猛然间像是划过一道电光一般,难怪昨晚那青年齐眉棍这般威猛,看来竟是这麴管家门下弟子!他如今已知这麴管家乃是岭南麦家双英之一的麦长云,只为当年第一代鬼狱无常秦广练成《阴世鬼书》,曾与麦家一场大战,麦家高手死伤颇多,连自家家传铁杖都被人掳去,不知下落,从此岭南麦家便与这鬼狱一脉成了世仇,麦长云更是改名换姓,隐身在金国宫中,密地查访鬼狱无常和自家铁杖下落,但之前那完颜亮曾说麴管家武功尽失,却不知是为何?想到这里,宇文远赶忙回身,拿了那杆铁杖挂在马上,这才出来随众人而行,李徒郎见宇文远脸上忽惊忽喜,却是不知甚么意思,见他将铁杖拿在身边,只当宇文远是预先提备之意,赶忙也将自己长刀大弓一并拿了,放在马上。宇文远看了不免一笑,只是此事事属隐秘,此刻人多嘴杂,因此也不解说。 几人随着那麴管家家仆一路而行,原来那麴管家所居并不在上京城内,反倒是离着这城池颇远,将及红日平西,夜幕渐起,这才远远看见一座庄头,那为首之人便道:“诸位慢行,容在下先行一步禀告主人一声!”说罢便纵马而去,远远几声吩咐,就见庄门大开,里面隐然灯火通明,看来是已然有备模样,迟老道也不坐在车里,也不顾身上伤势痛楚,看着那庄子笑呵呵道:“看来今夜又能大快朵颐咯!只是不知这老麴备下甚么好东西?”宇文远几人都知道迟老道生性如此,也只是一笑。 “道长!”几人刚到门前,就见麴管家站在门口,对着车上的迟老道拱手相迎,见迟老道被卢颖儿搀着下车,脸色却是一变道:“怎地道长受伤了么?”迟老道呵呵笑道:“说不得说不得,咱们且进去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杂毛再慢慢讲给你听!”说着话却眼光往周围家仆身上一扫,微有几分疑虑,麴管家知他心中意思,当下笑道:“道长不用疑心,这里所有家仆,无一人是这金国之人,都是我岭南家中旧人,因此在这庄上,道长尽管放心便是!”在看后面宇文远下马过来,脸上不免有些惊讶道:“果然了得,果然了得,不想远哥儿当日几成伤重不治之状,今日看着却是神完气足,步履稳健……不知这位兄弟又是谁?”宇文远见麴管家看着李徒郎面带疑色,知他见了生人心疑,赶忙道:“这位是李徒郎李兄弟,乃是草原上的汉子,如今是这个这个……。。”说着便笑吟吟看了一眼卢颖儿,麴管家见宇文远言辞吞吐,倒是有些诧异,看了看李徒郎,再转过头看看卢颖儿,见他两人都有些微微脸红之意,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快请进,快请进!” “麴管……麴先生且慢!”宇文远当日在浙西路上,一直以麴管家称呼,此时忽然觉到有些不妥,此人虽是当时第三家管家,其实乃是潜身在彼,口中便改了称呼道:“晚辈有一样东西,还要请麴管家看看!”说着便把那根铁杖拿了过来,双手恭恭敬敬奉给麴管家面前。 “破军铁杖!?”麴管家见他自马上拿出这铁杖之时,眼中已然有些惊讶,此时见宇文远双手奉上,顿时面色大振,将那铁杖从头至尾细细看了一遍,双眼不免有几分微红,刚刚伸出双手要接,猛然想起此时还在门口,脸面郑重道:“远哥儿且进庄再说!”跟着便厉声吩咐家仆道:“即刻关门闭庄!” “此物远哥儿从何得来?”麴管家看着家仆将庄门紧闭,这才引着众人直到后堂,果然酒宴已然摆好,迟老道也不谦让,只管坐了,也不等麴管家礼让,已然自顾自大吃大喝,麴管家此时才将这铁杖十分恭敬接了过来,托在手中,端详良久,看着宇文远问到,宇文远见堂中并无别人,这才将那夜之事一一说了一遍,麴管家却是越听越惊,见迟老道虽是自顾自吃喝,到底神情气色上不如以往,沉思半晌道:“我早已知道这万山庄与群山会之事,不想却是鬼狱双煞后人料理,这万山庄主武功这般狠毒,我倒不知金国还有这般人物?” “不是金国人,乃是江南人!”迟老道正略显吃力扒着自己面前一只熊掌,一面道:“这个万山庄主,对江南武林之事知之甚熟,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想来便是怕人认出他来,不过他一时大意,受了远哥儿一掌,又中了李家哥儿一箭,折了一只招子,想必也是伤的不轻!”说着话却似乎想起一事,放下筷子看着麴管家道:“当日我同远哥儿在中都宫中,听那皇帝说你在江南受伤颇重,武功尽失,难不成是被秃驴所伤么?” “呵呵呵”麴管家脸上微微一笑,将那铁杖恭恭敬敬放在香案之上,跪在地上拜了三拜,这才起身道:“当日浙西一战,第三家高手折损众多,我若是毫发无伤,岂不令人生疑?再者这第三家根底已泄,往后这个名头再也用不得了,因此便让大和尚赏了我一掌,从此假做内劲全失,不堪再用,就此借机告老还乡,隐在这上京城外,实则也是为了能静下心来寻找我麦家旧物,不想我这么多年心血,却被远哥儿一朝所得,麦长云必要好好谢你一番才是!”宇文远赶忙摆手道:“不敢有劳麴先生相谢,我也只是偶然所得,不过道长如今伤势颇重,我有些力不能及,若是麴先生武功尽在,还请麴先生施以援手才是!”他见麴管家既然是当日只是假装手上,功力仍存,心中不免一喜,麴管家一身功夫,也是当世少有,几能与自己师父相提并论,岭南麦家也身为武林八大家之一,助迟老道疗伤只怕绰绰有余,见他说要因这铁杖相谢自己,赶忙提起迟老道伤势来。 “远哥儿不用忧心,我自然鼎力相助!”麴管家脸上一笑道:“不过这麦家铁杖失而复得,岭南麦家数十载心愿得以达成,这份厚恩,麦长云岂能不谢?不过今日一晚,咱们且陪着道长尽兴一场,到得明日,我便起手与道长疗伤,再来相谢远哥儿还杖之情!来来来,且都入席,不然尽都成了道长口中之物了!”众人这才发觉迟老道面前早已吃的一片狼藉,登时都是一笑,也不拘礼,各自落座。 “宇文兄弟!”李徒郎坐在宇文远身侧,见迟老道与麴管家轻声叙话,脸上略带几分焦急,轻声对宇文远道:“方才颖儿妹子不知出去作甚,此时还不见回来!”宇文远脸上神色登时一愣,他自从知道这麴管家身份,便再不疑心,况且迟老道虽是受伤,也是久在江湖之人,并无半点防备之意,此刻听李徒郎一句,倒是有些心惊,见卢颖儿果然不再座中,麴管家见他两人忽然眼中有异,在堂中看了一圈,轻声跟迟老道说了一句什么,呵呵一笑道:“远哥儿,李家哥儿,可是再寻找卢家姑娘么?她姑娘家车马劳顿,又一路心神俱疲,如今到了我庄上,已然前去歇息去了,两位不用忧心!” 迟老道口中也叫着一只野鸡腿,一面用劲撕扯,一面含糊不清道:“女娃儿家事体多,你二人就莫要操心了,放着这么多酒菜,赶紧饱吃痛饮一顿,再好好歇宿一宿,养足精神,明日只怕还有事情哩!”他这话说的倒让宇文远和李徒郎一愣,明日还有事情?还有甚么事情?待要想问时,却见麴管家同迟老道脸上都是诡秘一笑,麴管家已然叫过两个家人来道:“扶道长去练功房,我来看看道长伤势如何,再去给两位哥儿备好客房,等他二人用饭毕,便请两位哥儿先行歇着便是!”说罢又对这两人一笑,过来拿了铁杖在手,对着两人一拱手,竟然跟着迟老道去了,留下宇文远同李徒郎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这麴管家究竟弄的甚么玄虚? “宇文兄弟,怎地道长在此一点戒备之心都无?”李徒郎见麴管家与迟老道离去,不免有些诧异问到,宇文远沉吟半晌,见偌大的一个后堂之上,只有自己两人,只是摇了摇头,脸上颇为无奈,将麴管家身份约略跟李徒郎讲了一遍,李徒郎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江南豪杰隐身在这金国!难怪道长这般放心,只是颖儿妹子怎地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去歇息了……”宇文远心中虽也觉得此事有些奇怪,想了半晌也不明其中道理,只是一笑道:“颖儿妹子一个姑娘家,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跟着咱们三个大男人,其中也多有不便之处,如今到了这庄上,或许也要趁此收拾收拾也不一定,既然道长都如此放心,咱们且看明日怎样再说!”李徒郎此时也无主意,听宇文远这般说,想想也却是有几分道理,只好将这一肚子疑惑暂且放下。 第二十七章 破军铁杖 第二节 宇文远与李徒郎两人吃罢酒饭,见麴管家再不出来,想必是陪着迟老道疗伤去了,卢颖儿仍是踪影不见,问那些家仆时,都是一笑,只说卢家小姐与后院女眷一同歇息,两人心中虽是奇怪,也只得先行歇下,只是宇文远心中到底觉得有些异样之处,却又说不出来,整整一夜只是睡了个迷迷糊糊! “宇文少侠!我家主人有请!”宇文远一夜直到天色将亮之时,这才昏昏沉沉睡去,略略睡了两个时辰,就听门外家仆叫道,睁开眼见已天色大亮,赶忙起身洗漱了,那家仆又将换洗衣裳和早饭送了进来,等他换了衣服,用过早饭,这才引着他直到前堂。见麴管家与迟老道尽都已然在座,迟老道神采奕奕,显得精神极好,看来是伤势大有起色的样子,宇文远心中不免暗赞,这麴管家不愧在这江湖上能与自己师父相提并论,功夫果然了得!再看李徒郎也在堂上,却是神色略有几分焦急,不住的左顾右盼! “哟,远哥儿来了!快请坐!”麴管家正坐在堂上与迟老道说话,见宇文远过来,赶忙起身道:“远哥儿昨夜睡的可好么?”宇文远几步跨了进来,口中笑着应道:“承蒙麴先生盛待,自然安心,道长精神见长,看来麴先生功夫果然有独到之处,倒省的道长一场奔波了!”迟老道也呵呵笑道:“岭南双英武功自然了得,不过老麴不光要替我疗伤,还要替你疗伤!” “替我疗伤?!”宇文远脸上倒是一惊,连一旁心不在焉的李徒郎都是一愣,宇文远这一路来又不曾受伤,更不曾有一点受伤的征兆,却是疗哪门子的伤来?麴管家却看着宇文远道:“昨夜远哥儿将我家祖传铁杖送回,在下心中感激万分,岂能无谢?只是昨夜时间仓促,再者几位一路鞍马劳顿,因此便请几位暂歇一歇,今日再来尽我心中谢意,疗伤之语,不过是道长戏谑之词,不可当真!” “怎么能是戏谑之语?”迟老道端着一杯茶正要喝,忽然脖子一梗道:“老杂毛是内伤,远哥儿是心伤,你昨夜替我将体中毒质驱出十之六七,那是疗伤,今日让远哥儿心中大定,与无望处见生机,岂不也是疗伤么?怎地却是戏谑?”宇文远同李徒郎两人听了迟老道这一番话,顿时都有些茫然不解,李徒郎挂念卢颖儿安危,怎奈今日一早这麴管家与迟老道只是不肯明言,只说等到宇文远起了,自然一切明白,现下迟老道这一番话云遮雾罩,更是不知说的甚么意思。 “来人,请卢姑娘出来罢!”麴管家见他两人都是一脸茫然,也不再和他二人解释,只是吩咐一声,一个家仆应声而去,李徒郎见要请卢颖儿出来,自然是心中略安,宇文远却仍是有些不解迟老道方才话中之意。 “远哥!你认得他么?”宇文远正在堂上胡思乱想,忽见门口两个人影一闪,正是卢颖儿,一脸笑吟吟看着自己问到,再看另一人,却不正是那夜同自己动手的那个浓眉重须的后生么?只见卢颖儿同后生手臂相挽,一副十分亲密之意,不觉脸上大奇,转过脸看李徒郎时,只见李徒郎也是一脸诧异之色看着自己!不知卢颖儿为何跟这后生如此不避嫌疑! “这位少侠是……?”宇文远此刻虽知这后生必跟麴管家有所关系,却不知此人应算是麴管家门下子弟还是徒弟,不免看着卢颖儿诧异到,麴管家却神色怪异笑道:“远哥儿,我家那根破军铁杖,乃是家传之宝,如今被你送回,自当重谢,只是金银财宝都不足以表我心中意思,特此请我府上这位晚辈来,他自有谢你之法!” “呃……。”宇文远此刻当真是一片茫然,虽说自己并不贪图这麴管家谢意,但这后生却用何物来谢?难不成将那棍法传给自己不成么?卢颖儿却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宇文远嗔怪道:“你怎地到此时还不明白?” “明白……。明白甚么?”宇文远见卢颖儿一脸急切之色,心中更是诧异,就见那后生脸上淡淡一笑,不似男子之色,跟着轻轻叹气吟道:“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竟然是女子声气,只是这声音何等熟悉!自己虽已有许久不曾亲耳听过,但那声音在心中何曾有片刻忘记?心中顿时嗵的一声,心跳便似停住了一般,双眼圆睁,两耳之中嗡嗡作响,自座中缓缓站起,手指指着那后生,喉咙中咯咯有声,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李徒郎见他神色有异,身形摇晃,赶忙离座过来扶住,迟老道与麴管家见他如此,脸上也都均无笑容,都是满面慨叹之色。 “你……你……你是……”宇文远勉力半晌,直觉心中巨震,好似当日心脉受伤一般,一口气似乎怎么也提不起来,指着那后生半晌,这才极为生硬挤出几个字来,那后生见他这般样子,眼圈也是一红,伸手将自己脸上眉毛胡须轻轻揭去,又伸手接过旁边家仆送上的毛巾来,在脸上用力擦了几擦,原来竟跟迟老道那易容之术一般,脸上涂了一层物事在上,那些眉毛胡须尽行都是黏在那层物事上,这般擦的干净了,但见眉若弯柳,眼如朗星,唇红齿白,容颜秀丽,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思玉师姐,更是何人? “我在这青柳庄这么久,你到底寻来了!”思玉此时容颜已露,双眼微微湿润,其中情意无限,看着宇文远缓缓到,宇文远此时已然说不出话来,双眼如同痴呆一般看着思玉,双手忽然在腰间一阵乱摸,像是要拿甚么东西一般,猛地想起这乃是在人家庄上,自己腰中双刀岂能时刻带在身边?昏头昏脑,面色潮红看着思玉一笑道:“我……我……我去拿……你的佩刀……”一语未了,就听咕咚一声,已然脚下一软,栽倒在地,双目紧闭,昏晕过去。 “好没出息的样子!”众人见宇文远见了思玉,竟而晕厥过去,都是一阵大惊,思玉立时便扑了过来,将宇文远轻轻抱起,脸上甚是紧张,迟老道却深知宇文远乃是心中激动过度所致,在一旁呵呵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此乃年轻人一时心血翻涌,气息凝滞,老麴,你去他百会穴上轻击一掌便成!”麴管家也是笑着摇头,走了过来,看李徒郎同思玉将宇文远放在椅上,手掌微微运劲,照着宇文远百会穴上轻轻一拍,跟着又在他胸前轻轻推拿两下,之间宇文远口中重重吐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猛然神色一愣,见卢颖儿一人站在那里,急忙道:“方才不是思玉师姐在……。”一语未了,只觉手上被人轻轻握住,转头已然看见一双明眸含情脉脉看着自己,脸上顿时一红,又是半晌只是傻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呵呵呵,看来当夜在中都宫中劫走思玉姑娘的,便是老麴你了!”迟老道见这两人此刻一句话不说,卢颖儿也是站在李徒郎身旁,眼中尽是欣喜之色,不由脸上笑道:“难怪那皇帝连夜派人追了一百八十里地,都不曾见思玉姑娘踪迹,这等长途奔驰的轻功,除了你岭南麦家,武林之中只怕无人能有!那一夜之间,你恐怕已然在三四百里开外了罢?”李徒郎同卢颖儿听这麴管家轻功如此了得,都是一脸惊叹不已 “宇文远多谢麴先生大恩大德!”宇文远此时心神已定,听迟老道之话,看来当夜掳走思玉的不是别人,正是麴管家,起身便朝麴管家跪下,不等麴管家起身,已然三四个头磕了下去! “远哥儿,远哥儿!”麴管家原本面带笑意看着他二人久别重逢,不想宇文远忽然行此大礼,赶忙不迭过来将宇文远扶起道:“此事实属侥幸!我若早走今日,只怕思玉姑娘已然落入那皇帝手中了,此刻想来,这也当是韩元帅在天有灵,我才有机缘得知此事,不过思玉姑娘也忒过胆大,孤身一人便来行刺一过皇帝,当真是将门虎女!”宇文远被他扶起,仍是感恩不尽,李徒郎同迟老道却是有些好奇,这思玉孤身一人前来行刺金国皇帝,竟然能安然脱身,自然是麴管家暗中照应,怎地又是侥幸之事? “我来说罢!”卢颖儿见众人此刻都不知这其中缘故,她却是昨夜同思玉同居一床,嘁嘁喳喳讲了整整一夜,因此自从进了这麴管家庄子就不曾露面,于这其中种种备细无不尽知,当下笑嘻嘻道:“要说此事,也是有些说来话长,须得从思玉姐姐当日孤身北上说起……”当下搬着指头,将此事娓娓道来,她一来已是将此事了如指掌,二来又心中颇为高兴,不免讲的绘声绘色,其中许多地方,便如她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一般,倒说的众人时而拧目攒眉,时而长舒一口气,自当以宇文远听的最为惊心动魄! 第二十七章 破军铁杖 第三节 原来思玉那日偷偷北上,以图一举刺杀金国皇帝来祭奠韩世忠英灵,也算是报了完颜亮当日在浙西道上对自己言语羞辱之耻,也自知这一去生死未卜,就算能手刃完颜亮,自己也未必就能自那金国宫中脱身,因此留下书信,以示诀别之意,便自姑苏北上,径往金国而来,岂料到了金国上京,才知完颜亮滞留中都,并未返回上京,思玉便又连夜赶往中都,到得中都,思玉却犯了难来,这宫中禁卫何等森严,她又如何进得去?因此便日日在那宫门外逡巡来去,等待时机,一连等了数日,跟一个老宫女混的厮熟了,便扮作那宫女亲眷,混了进去,在内两日,竟然拨她到后宫内使唤,倒叫思玉有些心中窃喜, 卢颖儿一边说,麴管家便笑道:“其实思玉姑娘此来,既无乔装打扮,又无易容遮掩,早被别人瞧出端倪来,寻常人等混进宫里虽易,但这般轻易混进后宫却有些异样,若是当时稍稍有些机警,便知此事定然有诈。” “这么说,思玉师姐难道是被那些甚么十二大将军之中的人瞧破了么?”宇文远此时心神稍定,也知能瞧破思玉来路的,必然是跟思玉照过面之人,中都宫中禁卫虽多,但见过思玉的也不过那几个人,麴管家却呵呵一笑道:“其实瞧破思玉姑娘来历的,正是当日在浙西道上要请思玉姑娘上山饮茶的那个淳于和!” “淳于和?!”此时连思玉都是略有几分惊讶,麴管家虽救了她回来,这其中枝节却是不曾向她说起过,迟老道在一旁冷笑道:“看来这鹫神淳于中,果然在金国有些根底,这淳于和据说只是一个纨绔子弟,全无乃父刚烈义勇之风,想必也跟着他叔叔来这金国享用荣华富贵来了,可叹淮南淳于家也曾是我大宋武林一脉……。怎地让思玉碰上这人?”宇文远却在一旁恨声道:“当日在浙西山路之上,这淳于和便对思玉师姐一派轻薄无礼,我师父曾说他身上藏有当年淮南第三家招降淳于正老前辈的密件,当日为了不让淮南第三家露底,千方百计要将这一份密件毁去,如今第三家被道长和我师父揭破,看来这密件他们自然也就不寻了!” “你们究竟还听不听这后来之事么?”卢颖儿此时一脸不悦之意,见他几人竟然说起这淳于和来历,不免嘟着嘴生气到,迟老道赶忙呵呵一笑道:“你说你说,这后来如何?”卢颖儿这才回嗔作喜,又接着方才之话讲说。原来思玉乍入后宫,只想自己定然能趁机手刃完颜亮,谁知当夜便让她前往皇帝书房侍奉,思玉顿时大喜过望,将小青刀紧紧带在身上,藏的好了,只盼能一击必中,自己就算无处可逃,大不了便自尽于此! 宇文远听到此处心中不免一紧,就如同思玉果真杀了那皇帝,被侍卫团团围住,就此自尽了一般,握着思玉的手不由便是一紧,转头见思玉一脸歉然瞧着自己,这才神色稍稍一缓,再听卢颖儿声情并茂叙述那那夜之事。 思玉当到了完颜亮书房,那地方甚大,几尊香炉都是香烟袅袅,只是那香气却不似寻常檀香,略略有些怪异,其中似乎有一股辛酸味道,思玉只当是这宫中特制之物,也并未多想,便跟寻常宫女一般静静侍立,这才发现这书房之中再无他人,只有她一人前来,便将腰中小青刀拔出鞘来,藏在怀中,只等完颜亮一至,趁着行礼之际,就要刺杀这金国皇帝。 “这香气……”宇文远本已听的入神,忽然口中喃喃自语到,眼光猛的一亮,看着卢颖儿道:“既然这完颜亮已然知道思玉师姐进宫,这香气中定然有异,我在峨眉之时,我三哥曾说香烟中若有微有酸辛气味,多为迷烟之属,若是遇到必要屏住呼吸才是!”卢颖儿也是神色诧异道:“不错,那香炉中正是迷烟,等那皇帝进来之时,思玉姐姐不待行礼,便觉头昏眼花,只听那皇帝十分得意笑了两声,便就此没了知觉!再醒来之时,便已不再金国宫中了!” “那……”宇文远此刻心中不免有些慌乱之意,若是如此说,思玉便是被这皇帝玷污了么?他心知思玉生性刚烈,绝不会容忍这般事情,不免神色慌张看向麴管家,卢颖儿却嘻嘻一笑道:“我知你想得甚么,那皇帝设下绝妙圈套,只为捕的美人归,哪里想到螳螂扑蝉,黄雀在后,思玉师姐昏晕倒地,那皇帝高兴不过片刻,宫中便已大乱,跟着便是一个黑衣人直闯这书房所在,将思玉师姐在他面前硬生生抢走了,不过那小青刀却落在宫里!” “麴先生,你怎地知道思玉姑娘入了宫来?”此时最为焦心的,莫过于宇文远,听得卢颖儿这般讲,自然是麴管家来的恰是时候,心中不免感激万分,李徒郎却心思缜密,脸上颇有几分不解问到道:“又怎地知道思玉姑娘在这宫中何处?将这时辰拿捏的如此之准?又为何不拦住思玉姑娘进宫?却要等她万分危难之时再去相救?” “哈哈哈,这位李哥儿好精细!”麴管家见李徒郎一句接着一句问道,哈哈一笑,还未答话,就听迟老道在一旁道:“老麴身为这宫中禁卫五国公十二大将军之首,在这金国宫中数年,岂能没有几个亲信?只怕自思玉姑娘被人认出,便已有人报他知道了罢?” 麴管家也看着李徒郎一笑道:“不错,不过当时我已辞去这宫中官职,至于思玉姑娘么,我虽之前也曾想过拦住她,但她不远千里而来,若不知晓些这宫中凶险,只怕去而复返,到时候我已不在宫中,就算知道了再来相救,恐怕也为时已晚,便索性让她落在这皇帝手中,我却自这皇帝手中将她救出,此举虽是有些凶险,却也从此能多少让思玉姑娘知难而退!” 宇文远也颇为感激点头道:“当夜那皇帝快马传令一百八十里地要搜寻师姐下落,原来却是藏在麴先生府中,想必那些宫中侍卫也没有胆量敢来府上搜查罢!”思玉却握着宇文远之手一笑道:“并非如此,那夜我醒来之时,早已距这中都城差不多三四百里路程了,并不是在麴先生府中!” “三四百里?”宇文远脸上登时有些不信之意,连李徒郎也看着麴管家,眼光中颇有几分犹疑之色,迟老道却轻轻敲着茶杯沉思道:“当年麦家先祖铁杖公未曾为将之时,不借马力,一夜便能奔驰往返五百里,这份轻功,看来麴管家在金国并未显露!思玉,你身上如今这轻功和杖法,只怕也是麴管家所传罢,看来你如今却是岭南麦家传人咯?” “慢来慢来”麴管家见迟老道问起此事,也知他心中所想,赶忙拦住笑道:“思玉姑娘是大和尚门下弟子,又未被师父逐出门下,何以便成了我岭南麦家传人?我的确是传了她一路轻功和一路杖法,却都不是我麦家功夫,此事也是事出有因,当日在宫中脱身之时,宫中伏兵颇多弓箭,因此思玉姑娘脚踝上中了一箭,这轻功么,便是为了让这箭伤不留后患,我特意传给她修习的,免得静养日久,落下残疾,至于这杖法么,其实乃是她自家那擂鼓瓮金槌法,不过在下略在其中做些改动罢了” “原来如此!”迟老道这才看着思玉笑道:“我还当你就此成了麦家传人,心说这麦家武学,从不传外人,只在宗族内传授,这老麴若是将自己武学传给你,你岂不是得成这麦家之人,远哥儿只怕又要空欢喜一场了!”宇文远这才明白迟老道方才有些不喜之色,看来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转过头见卢颖儿却是一脸不乐之意,知道是众人说话打断她话头,赶忙问:“颖儿妹子怎地不往下说了?”卢颖儿一脸没好气道:“你们都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我还说个甚么?”宇文远登时一愣,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这几人你一问我一问,早已将思玉之事说完,看着众人不由都是一阵大笑。 “迟道长!麴管家!”思玉见卢颖儿一肚子闷气,李徒郎连着几次要劝说,只是不理,过忙过去拉着卢颖儿,附耳说了几句,姐妹两人都是一笑,也不知做甚么去了,宇文远却看着迟老道,打量一番道:“看来道长身上伤势,再有月余便可痊愈,但这内力损耗,只怕不易回复,那万山庄主又曾说下狠话,咱们只怕要早些回去江南准备才是!” 迟老道却一摆手,面色严峻道:“回去准备甚么?准备他到江南寻仇么?此人武功太过邪门,若让他到了江南,只怕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老杂毛既然得了老麴相助,内功完复,也不过半年光阴,老杂毛此番就留在金国,不怕他不寻仇,老杂毛倒要先翻翻他的根底再说,倒是你须得尽快护着思玉姑娘赶紧返回江南,多少也给那韩家府上报个平安,还有我那徒弟,离家日久,只怕卢老头也放心不下,你同李家哥儿一同护送回去,再去寻着你那秃驴师父,将这万山庄主之事告知与他,若是他能来此处,那自然最好,若是凭着老杂毛和秃驴,再加上老麴还拿此人不下,只怕天下也无人能将这万山庄主拿下啦!” 第二十七章 破军铁杖 第四节 宇文远见迟老道看来执意不肯回南,心中不免有些踌躇,若照迟老道所言,倒也有些道理,与其在路途上颠簸来去,反不如在此静养练功,思玉离家日久,确乎也该回去江南一趟,只是思玉之事既然自己师父提前知晓,想必也早已告知韩府,想到此处,却向着迟老道笑道:“既然道长不肯回南,我便遵照道长吩咐,准备回南去,不过我师父既然早已知道思玉师姐在此,想必韩府如今也已知晓,此事倒是不急!”正说话间,便见一个家仆匆匆而来,附耳在麴管家耳边轻轻说了几句,麴管家顿时脸色一变道:“消息确实么?”那家仆神色凝重点点头。 “看来远哥儿和李家哥儿此番惹的祸事不小啊!不等咱们找上门去,旁人已然倾巢而出了”麴管家等那家仆离去,这才看着宇文远和李徒郎缓缓到,迟老道也是颇为奇怪道:“老麴又收到甚么消息?莫非跟那万山庄主有关么?”宇文远同李徒郎也是一脸不解之意,却也知道其中定有变故,只见麴管家冷冷一笑道:“方才接到宫中密报,万山庄属下三魔四煞已然离了五国城,往江南而去!” “三魔四煞?好厉害的名头?金国宫中为何要将这几人行迹消息露出?”迟老道微微一怔,不免有些疑心到,宇文远同李徒郎更是不知这三魔四煞是甚么来头,麴管家却脸色阴郁道:“三魔四煞久在五国城,乃是金国自完颜宗弼掌政以来招揽的几位颇有来历的邪魔外道,当今皇帝掌权之前,原本只有三魔在此,后来才添了四煞,只因这几人或生性残暴,或太过狡诈,或神智全无,因此金国从来不敢让这几人充掖禁卫,只是安置在这五国城中看守徽钦二帝,以防大宋武林将徽钦二帝劫回江南,为时已久。就是三魔四煞自己,不得皇帝手谕,也不可擅离五国城,当年完颜亮篡夺皇位之时,虽已命万山庄将这三魔四煞尽数收买,却也未敢动用,此次第三家在江南露底,直属高手死伤惨重,万山庄主趁机扩大万山庄势力,隐然成了这金国武林领袖,三魔四煞因久不得重用,便也尽行听从万山庄调遣,从此不奉朝廷号令,此番更是无视朝廷禁令,擅自离开五国城前往江南,完颜亮身为一国之君,虽知这些江湖豪客不好羁縻,却也不会坐视不理,如今这消息既能传到我这里,只怕也能传到江南,这其中道理,道长应当明白罢!” “原来是要借刀杀人!”迟老道默默颔首道:“只是江南武林未必就愿意同这三魔四煞为敌,依我看,三魔四煞若是径直前往江南,十有八九便是找老杂毛和远哥儿寻仇的!但不知这三魔四煞中有些甚么高人在内?咱们好提前防备防备!”麴管家却是略带疑色摇着头道:“这便是其中蹊跷所在,我方才也想着只怕是万山庄主命他们南下寻觅道长和远哥儿踪迹,但此刻想来,只怕没这么简单,若只是寻仇,何必三魔四煞倾巢而出?三魔四煞之中那四煞也就罢了,本是四个在金国为祸一方的悍匪,这兄弟四人在长白山一带为非作歹,连着抢了六七个镖局,甚或连偏远府道中的银库也被这十人劫掠一空,每次行事,都将护镖看守之人尽数杀死,连那府道官员都不放过,手段极为凶狠,搅的金国上京一带惶惶不安,不少捕快官兵都命丧这四人刀下,后来还是完颜亮命十二大将军出马,才将此四人拿下,但并未处死,却交给万山庄,我料他原意乃是要鬼狱无常当做练功之用,哪知万山庄却留下这四人不死,反而留在五国城收为己用,这四煞也倒罢了,除了为人凶狠残忍,也并没有甚么厉害之处,但那三魔来头却非一般,原本都不是金国之人,其中万劫人魔丰都客,岭南****百花道这两个名字,道长想必也是有所耳闻罢?” 宇文远同李徒郎此时已然听的莫名其妙,这些名头自己从未听过,迟老道此时却是倒吸一口凉气,看了一脸茫然的宇文远同李徒郎一笑道:“你两人不用想啦,这两个魔头成名之时,你两人只怕刚刚学会走路!难怪这许多年来,江湖上颇为风平浪静,原来这些邪魔外道尽数被金国招揽了来,丰都客十五年前为祸川陕,百花道二十年前更是借着采阴补阳之名,残害无数女子,在岭南一带恶名远扬,不少高手也命丧这两人手中,当年岭南双花阮氏姐妹便是被百花道凌辱而死,这两人中,丰都客最为凶残,杀人之时必将人活着卸去四肢,要人眼睁睁看他生食心肝,百花道为人狡诈机变,计谋百出,当年武林围剿此人之时,数次都被他察觉,从而逃之夭夭,后来两人一夕之间竟然销声匿迹,众人皆以为两人被武林正道诛灭,谁知竟然是投了金国?只是这两人在五国城这等偏僻地方,竟然也能耐得住性子?倒是有些奇怪!” “或许乃是因为另有一人在此”麴管家思量半晌,听到那岭南双花之时,脸上隐约闪过几分不忍之意,还不为人觉察,便一闪而过,沉吟片刻道:“历亭寒这个名字,道长想必不曾忘记罢?”迟老道方才听那丰都客与百花道,神色虽是有变,却多有几分不屑之状,显见并不将这几人放在心上,忽然听见历亭寒三字,脸上猛地一震,看了麴管家半晌才道:“你方才说谁来?” “历亭寒!天魔历亭寒!”麴管家此刻脸上早已阴寒若冰,沉声说到,宇文远与李徒郎却是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见迟老道脸色大变,都是对视一眼,心知此人定然来历不小,迟老道却愣怔半晌,脸上寒光一闪而过,双眼紧紧盯住麴管家道:“老麴,你说话小心些,天魔历亭寒若是活到今日,敢怕不有六十多岁?自当年黄山一战,江南武林高手多有人见历亭寒自翠微峰上跳下自杀,怎地如今金国还有一人叫做历亭寒?” “我当日初见此名之时,也不敢信”麴管家看着迟老道,缓缓起身踱了几步道:“历亭寒叱咤江湖之时,我才不过二十多岁,远哥儿当时还不曾出世,当年黄山一战,历亭寒被江南武林逼入绝路,纵身跳崖,但那尸首无人见过,后来我在金国宫中,曾见一份密册,乃是当时金国权臣完颜宗弼所留,其中极言此人武功虽高,却心智已失,无恩无信,不可重用。也曾说道此人在黄山一战侥幸留得性命,已成江南武林众矢之的,但身上背负极大隐秘,因此绝不能让江南武林知晓此人下落,免得江南武林群起来攻,反成祸患!” “这么说,此人果真便是历亭寒了?”迟老道听罢麴管家之语,口气之中竟隐然露出一丝惧意,宇文远却一脸茫然道:“道长,这历亭寒到底甚么来历?怎地能隐藏在金国这许多年不为人所知?”迟老道脸上森然一笑道:“天魔历亭寒原是芒砀山天魔门一派,一身天魔乱舞神功内外兼修,端的是出神入化,便是老道当年也多有不及,后来更是身入宫中,成了当时宫中侍卫,其时也算是个正派之人,后来在宫中不知遭遇何事,性情大变,全然变了一人一般,索性弃官不做,返回芒砀山潜修武学,一身功夫自此怪异非常,抑且常常魔性大发,后来不知为何,竟在一夜之间将这天魔门屠戮殆尽,也让江湖上从此再无天魔门一脉,从此更是变本加厉,一连出手灭了四五个门派,都是鸡犬不留,江南武林闻讯,遍集高手兴师问罪,一连追踪两年,才在黄山翠微峰之上将此人围住,当时一场大战,老杂毛也在其中,群豪围攻之际,此人身负重伤,自知不免,口中却是大呼道;阳断阴绝,经脉不通,何以能窥化境?便自这翠微峰上一跃而下,众人皆以为此人已死,谁知竟然活了下来!但这已是二十五年前之事了,早已是江湖中无人提起的一桩悬案,今日若不是老麴提起这个名字,老杂毛只怕也想不起来江湖中还有此人!” “阳断阴绝,经脉不通,何以能窥化境?”宇文远同李徒郎此刻已然听的心摇神颤,这历亭寒不知甚么邪魔附体,竟然一夜之间将自己师门尽数屠戮一空?麴管家口中却喃喃念着历亭寒那句话道:“就这句话看来,历亭寒必然是练甚么武功走火入魔,至此性情大变,完颜宗弼密册中那极大隐秘,只怕便跟这武功有关,此人在五国城这么多年,自然也是在琢磨那武功中不解之处,丰都客、百花道能在这五国城中久居不出,自然也是在参研其中奥秘,只是天下何曾有武功能阳断阴绝,经脉不通,还能到这一窥化境的地步?” “这倒不知!”迟老道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自此人当日从翠微峰跃下,众人只道此人已死,也不曾深究此事,后来金国大举南犯,宫中大乱,许多宫中侍卫都死于乱兵之中,此事渐渐也就无人过问了!但世间若有这般神奇功夫,历亭寒岂能数十年如一日甘为人下,便是丰都客,百花道两人也不会就此隐在此地常年不出,看来至今他们也不曾参悟出那其中道理,也不知这历亭寒从何处得了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万山庄主武功虽高,历亭寒当年也非泛泛之辈,且不说他今日武功如何,便是他还未疯魔之时那一身天魔乱舞功夫,就算老杂毛今日无伤无病,也不敢小觑了他!” 第二十七章 破军铁杖 第五节 “主人,有客来拜!”堂中几人正在说话间,忽然一个家仆匆匆而入,将一张名帖双手奉上,麴管家脸上微微一愣,接过那张名帖打开看时,脸色先是一怔,似是不知何意,随即神情大变,眉宇见竟然隐隐透出杀意来。迟老道见麴管家神色有异,赶忙看那名帖时,只见那名帖中不写一字,乃是画着一副五颜六色百花图,但每一朵花都叶残瓣落,如被秋风扫过一般,一派凄凉之象,迟老道脸色顿时也是一凛,语气冰冷道:“上京这地方当真邪门,这百花道不是奉万山庄之命往江南去了么?怎地忽然来你庄上?” 麴管家也是微微摇头道:“此事有些蹊跷……”转头问那家仆道:“来者几人?都是何人?”那家仆道:“只有一人,并无其他随从!”麴管家脸上寒光一闪对着众人道:“道长,两位小兄弟,此刻不知此人来意,还请三位在堂后稍后,若是百花道一人前来,今日我倒有些话与他说说!或许咱们还能探出些甚么来!”说罢将手中名帖重重一合,交给那家仆道:“请他进来罢!”,那家仆应了一声,转身而去,麴管家见几人都已转去堂后,这才坐在椅子上,却不是方才那般精神饱满之状,乃是一副颓然之色,颇有几分有气无力之态,斜斜倚在椅上! “呵呵呵,青柳庄果真好地方,麴总管不愧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吶!”迟老道几人此时都是凝神坐在堂后,只听一阵爽朗笑声自外而来,宇文远略一偏头,借着一缕缝隙,就见一道人,面方耳阔,容光焕发,鹤冠道氅,全身上下修饰的极为整洁,一丝不苟,随在家仆身后飘然而来,宇文远心中不免掂掇,照着方才麴管家所说,此人二十年前便已成名,如今怎么也有五十岁上下,但看这样貌,倒比三四十岁之人还要年轻干练几分,看来此人倒果真不负道号中这百花二字,确实驻颜有术! “原来是百花道长,听闻道长常在五国城,今日忽来我这残废之人庄上,不知有何见教?在下有伤在身,不便起身相迎,道长请坐!”麴管家见百花道施施然而来,却不起身相迎,就坐在椅中有气无力到,百花道人见麴管家这番模样,脸上也是略略一怔,看了半晌,这才缓缓坐下,摇着头笑道:“贫道听闻麴总管在浙西道上,为了保皇帝平安,落得身受重伤,一身武功尽废,却不知是何人有这般本事,能将这大金国侍卫总管伤成这样,此人想必来头不小罢?” “说来惭愧……”麴管家脸上故作苍然一笑道:“江南多高手,百花道长想必也是知道的,皇帝陛下一时不察,在浙西被一个癞和尚和那括虚迟老道看破,那癞和尚手上功夫甚硬,更不知是何来路,若不是袁千山袁先生拼死相抵,只怕我也逃不回来了……”百花道人听见“迟老道”三字,脸上颜色却是微微一变道:“你是说那括苍剑门如今掌门道人迟不苟么?”麴管家就座中微微一点头道:“正是此人!”百花道人这才脸上一笑道:“那麴管家且放心,此番咱们庄主尽数遣五国城七大高手南下办事,其中一事便是将这迟老道碎尸万段,门下弟子尽行诛戮,但不知那和尚又是何人?”迟老道同宇文远几人在堂后听的都是心中一寒,看来这万山庄主果然是遣人南下寻仇! “南下?”迟老道几人正在堂后心惊,麴管家却故作惊讶道:“几位在五国城看守徽钦二帝,责任重大,没有圣意几位不可擅离职守,难道说万山庄主请下皇上旨意了么?”百花道人听见旨意二字,脸上顿时一哂道:“要甚的旨意?如今万山庄不归你第三家管了罢?这些年在这五国城中闷也闷死了,整日里便是跟丰都老鬼钻研老历那甚么劳什子神功,谁知这么多年竟然毫无进境,也不知历老鬼是不是当时看差了,记下这么怪异的一路功夫来,若不是那两个落魄皇帝身边随侍那么多宫女公主,还能让本道快活快活,本道早就远走高飞去了!” 百花道这番话倒让内外众人都是一惊,似乎与方才自己几人所说之话恰好接上,看来丰都客,百花道同那历亭寒这么多年在五国城中深居不出,必然是跟历亭寒身上功夫有关,麴管家也是神色略微诧异,装作咳嗽几声,这才缓缓笑道:“道长此话差矣,那甚么劳什子神功既然这么多年毫无进境,几位还这般苦苦钻研,岂不是水中捞月,镜里看花么!”百花道人脸上神色微微一沮,叹了口气道:“若说是水中捞月,镜里看花,却也全然不是,老历这门功夫也不知从何而来,这许多年都是守口如瓶,只是这门功夫修习起来,似乎确实有极大威力,可一旦使动起来,那内力依着他这武功中经脉运转,又全然无用,老历常言这功夫必要阳断阴绝,绝了脉络之用,才能显出其中威力来,可我三人在这五国城也找了许多习武之人来,打断其人经络,在让他略略修习这武功,却又一点效用也无,这么多年来,尽做了这等无谓之事!丰都老鬼常说这路武功毫无用处,奈何老历却执意说是我等不得其法……”百花道人正说之间,脸上忽然神色一动,耸着鼻子深吸两口气,眼眉间却是微微一喜。 “从来神功难通!”麴管家见百花道神色忽然一变,深怕此人武功精微,听出这堂后有人,赶忙咳嗽两声道:“说不定将来道长有朝一日悟透这其中玄机,练成不世神功也未可知!但不知道长既然万山庄主之命南下寻那迟老道,何以又到在下庄上?却不知所为何事?”百花道见麴管家问起此事,脸上一片恍然,摇着手道:“我们几人此番南下,迟老道乃是顺路之事,也不知我这庄主到底要做甚么,竟然我等去江南四川一带,遍寻奇异毒蛇和灵异蛇药,这等小事,便差几个小鬼去便成了,却要我们几人去做,真不知这庄主心中究竟是何想法?”宇文远同迟老道此时在堂后已是心中了然,当夜草原一战,万山庄主若不是被宇文远身上青龙辟毒丸所逼,也不至于心神大乱,慌乱轻敌之下,受了宇文远一掌,看来他必是知道此物乃是异种毒蛇所成,因此尽遣高手南下,以图寻出这丹药来历! 麴管家此刻心中也是略觉惊讶,他昨夜帮着迟老道疗伤之时,多少也听迟老道讲过那夜大战之事,脸上却丝毫不露,微微一笑道:“那道长岂不是来错地方了,我这庄上,别说毒蛇,就是稍微稀奇点的虫蚁都无,倒叫道长空来一趟!”百花道坐在椅中,又是深吸一口气,神情中竟然露出几分兴奋之意,伸手在怀中一掏道:“哎,我此番来你青柳庄,乃是一个送信使者,我家庄主知道麴总管武功尽失,命我送一封信前来。”说着伸手轻轻一扬,一封书信自手中飞出,缓缓落在麴管家怀中,这才又深深吸了两口气。 “万山庄主送信与我?”麴管家脸上倒是一脸诧异道:“不知他有何领旨传给我这个废人?”说着却将那信封拿起,只见整个信封被油蜡紧紧封固,丝毫不见开启之状,看来这百花道竟然不曾看过这信中究竟所写何事,百花道见麴管家拿着信封只是沉吟,脸上冷冷一笑道:“麴总管,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放心,我家庄主密信,我定然不敢私自拆看,你想必也知道我家庄主名号在外,那鬼狱功夫,百毒毕集,这信中若是有甚么不妥,我若是拆了,岂不是自受其害?不过我家庄主有言在先,麴总管拆信之时,我必要在你面前,若是麴总管从前有得罪过我家庄主的地方,今日只怕也躲不过这一劫!”迟老道同宇文远几人在堂后此时心中都是一震,这百花道看来此行不善,只是麴管家怎么说当日也是这金国宫中侍卫总管,难不成万山庄主竟敢对他下手么?宇文远身形更是微微一动,就要外出拦阻,迟老道却是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伸手在宇文远肩头轻轻一按,示意不可妄动! “那我便看看万山庄主对我这废人有何指教!”麴管家拿着那信封也是端详半晌,脸上神色忽然一动,伸手便将那信封嗤的一声撕开,抽出其中信纸来,只有薄薄一张,拿出瞧了两眼,神情忽然一震,手中一抖,似乎那信纸如有万斤一般,面色登时煞白一片,颤声道:“道……道长!这是你家庄主命你送与……送于我的?” “不错!”百花道人此时脸上更觉兴奋,像是嗅到甚么奇异味道一般,心满意足道:“临行之前,庄主命人交由我带着,且命我只能一人前来,说来惭愧,我本当早几日便来,奈何在这上京城中见到几个美人,一时心痒,便羁留在哪里温存了几时,却不知这书信中所言何事?要不要本道奉送些甚么给麴总管?” “呵呵呵”麴管家脸上一阵冷笑道:“看来这上京城中又不知谁家女儿被道长得手,却也无妨,这书信中说的明白,原是请道长到我庄上暂住,不必江南去了!” 第二十七章 破军铁杖 第六节 “哦?”百花道脸色忽的一变,看着麴管家半晌道:“怎会有这等事?书信拿来我看?”迟老道与宇文远几人在堂后也是一阵诧异,这百花道素来阴险狡诈,心计多端,若那书信中果真是这般吩咐,为何却不直示百花道?却以书信传给麴管家?就听麴管家呵呵笑道:“万山庄主书信中言明,此信只可我一人拆阅,因此不得让百花道长过目,还请见谅!” 百花道神色却是极快变换几番,忽然一笑道:“既然如此,贫道恭敬不如从命了!”跟着眼光便是一亮,好似用尽全身气力深吸一口气道:“好香的脂粉气,想不到这青柳庄上还有这般妙人儿,我倒要瞧瞧看!”话音刚落,就听堂外卢颖儿与思玉两人一阵银铃般笑声传来,百花道听见声音脸上便是一喜,身形就座中急闪而出,卢颖儿同思玉两人方才去庄后转了半日,刚刚来至堂前,正在嬉笑打闹,只觉眼前一花,一声惊呼,跟着两人各自一手便被一人捏住,待要登时心中一慌,待要挣脱之时,只觉手腕一紧,顿时半边身子酸软无力,心中都是大惊! 堂后宇文远听见外面风声有异,又听见思玉和卢颖儿声音之中尽是惊恐之意,哪里还按捺得住,同李徒郎对视一眼,两人都是疾步而出,就见麴管家坐在堂上,看着两人沉声道:“两位且忍耐片刻,稍后便有分晓!”两人不知麴管家究竟是何意思,就听百花道一阵放声大笑,扯着思玉同卢颖儿两人进来,生怕被此人看到自己二人,赶忙闪身退回堂后,都是一脸茫然看着一语不发的迟老道。 “想不到麴总管庄上还有这般天姿国色!”百花道人扯着思玉同卢颖儿进来,依原坐下,两手却毫不放松,一脸如获至宝之意,左右瞧着卢颖儿和思玉两人,眼中尽是一派****之色道:“甚好甚好,难怪我家庄主命我在你庄上暂住,原来是为了这两个人间尤物,贫道倒是谢过我家庄主这番厚意了!” “百花道长在五国城这许多年,这份闻香知色的本事竟然还未搁下,果然了得!”麴管家却是坐在座中一动不动,看着百花道笑吟吟道:“不知这两个姑娘比起当年岭南阮家阮玉花、阮若花姐妹如何?”百花道忽听麴管家提起这两个名字来,神色忽然一顿,将思玉同卢颖儿仔细瞧了两眼道:“有过之而无不及,果然绝美异常,不知这两位乃是麴总管甚么人?” “非亲非故!”麴管家脸上一派轻松模样,全然不顾思玉和卢颖儿两人脸色尽是惊恐讶异之色,百花道登时一笑道:“那看来便是贫道这些年艳福到了,这般绝色,贫道自要细细品味一番,才不负了这两位美人样貌!”宇文远同李徒郎在堂后听百花道如此讲,神色已然大变,这百花道既然人称岭南****,此时心中所想何事,已然不问可知,只是方才麴管家话中似乎另有意思,此刻也不知该即刻杀出,还是再依着麴管家之话忍耐片刻,正在心急如焚,犹豫不决之时,就听迟老道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极为轻微道:“这淫道此番休矣!” “堂后何人?这般躲躲藏藏是何意思,出来照个面罢!”百花道双眼不离思玉同卢颖儿,口中忽然冷冷说到,麴管家脸上不免有些惊讶,迟老道却呵呵一笑道:“百花道原来不止鼻子厉害,这耳朵也十分犀利么!”说着话便昂然而出,宇文远同李徒郎两人见百花道已然知晓堂后有人,便也再不隐藏,跟在迟老道身后而出,百花道却是瞧也不瞧几人一眼,只是看着思玉和卢颖儿道:“麴总管,这三人是你庄上何人?” “哦”麴管家此刻已然自座中起身,看着迟老道三人呵呵一笑道:“这三人乃是给我庄上送一件物事来,此物极有来历,恐怕还得请百花道长品鉴品鉴才是!”说着便对李徒郎一使眼色道:“还请李哥儿去将你们昨夜之物拿来,给百花道长看看!不知百花道长认不认得出那杖子来历!”李徒郎脸上微微一愣,见卢颖儿在百花道手中神情甚是委顿,也知此刻自己决然插不上手去,脚下轻轻一跺,转身便往后堂而去! “甚么杖子?”百花道脸上神色却是一愣,见李徒郎瞧了卢颖儿半晌,这才转身而去,脸上一笑,看着迟老道和宇文远道:“不知这两位如何称呼?”麴管家脸上施施然一笑道:“道长莫急么,等得你认出那件物事来历,我自然告诉你他二人名姓!”百花道神色不免一怔,手上加劲,卢颖儿同思玉登时痛的脸色煞白,宇文远早已按捺不住,待要上前,只见麴管家微微摇头,当下重重出了一口气,再看迟老道时,却是一脸安详之意,已然稳稳坐下,好似这堂中之事与自己无关一般! 百花道此刻心中念头急转,自他到这堂上,便已闻见一股淡淡药味,却不是自麴管家身上而来,乃是自堂后传出,凝神细听,堂后果然微微又呼吸之声,其中一人气息深匀,时断时续,倒像是内家高手模样,另外两人呼吸平常,并无太大异样,又听麴管家说那书信中要他留在这青柳庄上,彼时心中已然有备,及到思玉同卢颖儿前来之时,即刻闪身而出将两女制住,一来乃是他本性好色,一闻这脂粉香气便色心大起,二来却是从两女笑声之中知道两女武功微弱,当下乘其不备将两女制住,便是堂后之人有所异动,也不免又投鼠忌器之忧,及到堂后三人出来之时,心底却是微微一惊,那内息深远之人竟然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再看迟老道之时,乃是身受内伤之状,不免心中警觉万分! “来来来!”百花道正在思量之际,李徒郎已然将那根铁杖拿来,先是看了迟老道一眼,见迟老道微微点头,这才略有迟疑,将那铁杖交在麴管家手中,麴管家却是不胜其重一般,将那铁杖在手中掂量一番,勉强站起身来,走到百花道身前站定,眼中看着那铁杖道:“道长瞧瞧这杖子乃是何人所属!” “这是麦家铁杖!”百花道捏住思玉和卢颖儿的双手丝毫不松,略略端详一番那铁杖,脸上神色一变,冷笑一声道:“不知这三人从何处得来,却送在麴总管手上?”麴管家拿着那铁杖,却是一脸苦楚之意道:“这乃是迟道长同远哥儿,李家哥儿自草原上得来的!特此送在我庄上!”宇文远同李徒郎见麴管家在百花道面前丝毫不隐瞒自己来历,脸上都是一惊,就连一直忍痛不语的思玉和卢颖儿都是神色一变,几人眼光顿时瞧着迟老道,却见迟老道脸上尽是一派悲悯之意。 “你说谁?迟道长?”百花道听麴管家之话,脸上登时闪过一丝茫然,转头看了看一语不发的迟老道,缓缓转回头来,脸色阴郁道:“难道这老东西竟然是括苍剑隐迟不苟?麴总管,这几人来你庄上到底为何?若是被庄主知晓这几人在你青柳庄,你该当知道自己下场罢?” “自然知道!”麴管家看着手中那根铁杖道:“无论何人,只要得罪了你家庄主,全家上下必然尽行诛灭,家主身受剧毒啮身之苦,必要在万山庄受尽万般苦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过道长你定然不会前去将此事告知万山庄主!因此我也不用担心万山庄那人间地狱之苦!” “哦?你怎的如此放心?难不成你要将这份功劳送给贫道么?”百花道眼中寒光一闪,缓缓看了众人一眼,宇文远几人也不知麴管家这话中究竟是何意思,只是不住瞧着迟老道,奈何迟老道此时已然脸色惨然,双眼微闭,似乎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方才我见道长那名帖之上,百花中有两朵与其他不同,想必便是当年阮氏双花了罢?”麴管家一面轻轻抚摸手中铁杖,一面脸上若有所思问到,百花道此时倒是有些诧异,不知这麴管家此时提起此事却是为何,心中虽是戒备万分,脸上却是得意一笑,看了思玉同卢颖儿一眼道:“阮氏双花已然是过眼烟云,从此贫道这名帖上,定然再添两朵娇花,贫道必然用心细细描摹,决然胜过那阮氏双花去!” “那是自然!”麴管家脸上似是一笑道:“听闻道长那名帖上花朵,都是用道长摧残过的女子鲜血所画,不知此事当真么?”百花道见麴管家话中愈问愈奇,心中也觉奇怪,脸上一阵狞笑道:“不错,所谓人不如花,花不如画,等到这两个美人儿被道爷享用到容颜尽失,再无娇花遇春之日,道爷便取她们心中鲜血,调和颜料,在我那名帖上细细添上两朵,也是道爷我不忘旧情的一点心念罢了!不知麴总管却问此事为何?难不成是要道爷我留一朵给你么?”宇文远几人此刻已然听的毛骨悚然,不想这百花道手段如此残忍下流,残害别家女子不说,还要将人家女子鲜血作画留作纪念,难怪此人得了一个岭南****的称号,看来此人果然有几分魔性! 第二十七章 破军铁杖 第七节 “罢了罢了!”麴管家脸上似笑非笑,伸手轻轻一摆道:“在下不比道长,不敢有这份雅兴,不过当年那岭南双花,似乎曾经许配与人,只是还未过门,便被道长得了手去,及到道长兴尽,双花也已香消玉殒,倒不知那日双花所许之人见了道长这百花贴,心中是何滋味!” “苦不堪言,痛不欲生!”坐在一旁半晌不言不语的迟老道,忽然沉声道:“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百花道人看了一眼迟老道,神色冷冷一笑道:“呵呵呵,许配何人?贫道怎地不知?难不成是许配你给这老杂毛么?若是如此,还请尊驾移步万山庄,庄主必然大驾相迎,到时候必然让你这老杂毛跟那双花相见!” “便是这铁杖主人!”麴管家原本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猛然眼中厉光一闪,手中铁杖忽的探出,疾点百花道人双目,这一下来的既快且急,就是宇文远诸人也不曾料到麴管家竟然会对这百花道突然发难,迟老道却似早已知晓一般,看着百花道的眼神之中,尽是一片鄙夷之意。 “来的好!”百花道与麴管家相距甚近,这一杖又是突兀而发,迎面直击,若是中了,只怕百花道脑颅尽碎,哪知百花道握着卢颖儿的左手忽然一松,径往杖端一抓,口中一声轻喝,竟然将这铁杖稳稳抓在手中,卢颖儿身形一歪,登时软软倒在地上,李徒郎同宇文远,脸色一变,顿时便要闪身而上,却见百花道脚尖正好点在卢颖儿腰间,刚刚发动的身形不免又顿在原地。 “哼,看来你也不姓麴!老实说,方才庄主书信中究竟说了甚么?”百花道眼光闪了一眼宇文远,脸上阴冷一笑,这才看着麴管家道:“小儿辈想趁机救人?若是老杂毛没有内伤,道爷我或许还有几分忌惮,就凭你两人,道爷我还不惧!” “麴管家见自己这一杖出手,百花道不闪不避,竟然将这铁杖握在手中,就是卢颖儿都不曾脱离这百花道掌控,却是面色惨然道:“我家祖上的确姓麴,不过如今我却姓麦,岭南麦家麦长风,麦长云兄弟二人,想必道长也曾听罢,当年阮氏双花便是许配给我兄弟二人,虽未过门,也已下过聘礼,你可知我兄弟二人直到如今都不曾婚娶乃是所谓何事?便是为这杀妻之仇不得不报!”宇文远几人此刻心中已然了悟,难怪方才麴老道说这百花道此番休矣,原来其中还有这一层变故! “哦哦哦!”百花道脸上此刻脸上却是恍然大悟一般,仰头凝思半晌,眼中尽是淫笑道:“难怪当年双花妞儿口口声声说道她二人那未过门的夫君若是知晓此事,必将道爷我碎尸万段,只是不肯说她那夫君是何人,倒叫道爷想了不少日子,原来却是麦家双英!怎地只有你一人?不知你是风还是云?按说你在这宫中能混到侍卫总管,位列五国公,应也知晓道爷便在五国城,怎地不来寻仇?” “哈哈哈”麴管家此番再不是先前那番病恹恹模样,朗声一笑道:“那五国城是甚么地方?乃是金国幽囚大宋两位皇帝所在,宫中侍卫无论何人,不得金国皇帝手谕,擅入五国城者有死无生,就算在下有这份胆量,五国城还有万山庄主和那天魔历亭寒坐镇,在下岂能自投罗网?不过老天有眼,却叫你这淫道来我庄上,今日便是我替那屈死的双花姐妹报仇之日!这青柳庄便是你这岭南****葬身之处!” “葬身之处?哈哈哈!”百花道听的脸上一愣,跟着便是放声大笑,看着麴管家半晌道:“装的好,装的好,看来你非但窝藏老杂毛,还有一个欺君之罪,道爷我也不知你是那风还是云,如今却也懒得问清楚,你虽是这宫中五国公之首,侍卫总管,但要说这武功么,却还不在道爷我眼中,嘿嘿,就你那几路掌法,咱们庄主也曾见过,在我万山庄门下,也不过是四煞之流,也敢说让道爷葬身此处?看来道爷今日非但要辣手摧花,还要将这青柳庄连根拔了去!” 宇文远见百花道如此笃定,心中也有几分不安,生怕麴管家当真不是这百花道对手,缓缓站出道:“今日要你葬身此处的,不止麴先生,还有我宇文远!只怕你今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赶快将我师姐和卢家妹子放了,小爷我自当给你一个痛快!” “哦?”百花道看着宇文远却是脸上却是一奇道:“原来你便是宇文远,看来你身边哪位便是李甚么甚么郎了?哈哈哈,好好好,看来老历跟丰都老鬼此番去江南倒是白跑一趟了,原来庄主所要之人都在此处,既然你们到的这般齐,贫道便将你们尽数拿下,再让你们慢慢看着道爷我如何享用这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我说麦……麴总管,当日我如何消遣你那双花未婚妻,今日再给你原封不动演上一遍如何,也让你有个亲临其境之感,便是到时候见了我家庄主,多少也死的甘心了!” “远哥儿退下!”麴管家见宇文远脚步暗动,手掌微微飘起,知他已然要暴起发难,当下沉声喝道:“此事乃是我和这淫道旧仇宿怨,不用他人帮手,既然这淫道已知我一身功夫,我倒要看看他当真接得下还是接不下!” “百花老杂毛!”迟老道忽然脸上微微一笑道:“你可曾听过承,起,行,谋,临,突,摧,破这八个字么?”百花道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道:“那是甚么?道爷我不曾听过!”宇文远几人也是脸色一怔,不知这八字是甚么意思,迟老道却呵呵笑道:“亏你人称岭南****,却连这岭南武学之中最为精要之处也不知晓,看来这岭南二字与你实在有些冤枉,只配这****二字,老杂毛料你今日难逃这八字之戮!” “是么?”百花道虽是岭南出身,却的确不曾听过这八个字,也不知这八个字中到底有甚么意思,心中虽是有些疑惑,脸上却极为不屑一笑道:“那道爷今日却要开开眼界了,看看这八个甚么劳什子字中到底有些甚么玄妙之处!”说着却摇了摇手中紧紧握住的铁杖,两眼尽是挑衅之意笑道:“麦家的,动手罢!哈哈哈!” “突者,势若奔雷!”麴管家口中突然一声厉喝,全身自下而上猛然一振,似有一股力道自身传臂,自臂至手,自手至杖,原本被百花道紧紧握住的铁杖跟着麴管家这一声断喝,整个杖身跟着便是嗡的一声鸣响,百花道脸色也是一变,不想麴管家内力如此了得,手腕受震,再也拿捏不住,登时铁杖脱手,虽是如此,应变却急,右手顺势便将思玉拉过挡在身前,哪知麴管家这一杖虽将他握住铁杖的左手震开,却并不向前递出,跟着便是一拨一挑,口中喝道:“你两人接着!”,登时卢颖儿和思玉都是被这铁杖挑的飞起,趁着思玉身形飞空之际,铁杖杖端带起一阵疾风,直点百花道胸腹。 “果然有些门道!”百花道此时若在拖着思玉,势必躲不开这铁杖一击之威,方才被麴管家内力一震,此时也不敢在上手硬接,顺势便是一甩,将思玉扔出,脚尖在地上一点,连人带椅向后飞出,百忙中已是躲开这一击!宇文远同李徒郎哪里还敢怠慢,登时双双扑出,不等卢颖儿同思玉落地,已然将两女接在怀中,卢颖儿方才已然被百花道放手,并无大碍,思玉却肩膀之上受了百花道一甩之力,一条胳膊已然脱臼,只是忍着疼痛,一声不出,两眼却是一片恨意看着身形急退的百花道人。 “砰!”百花道这一番急退,虽是避开这铁杖极为凌厉一击,急切之间为求脱身,已然连人带椅装在身后墙上,这一下力道极猛,房梁上顿时扑簌簌落下一阵灰尘,百花道趁此机会,双掌齐出,一阵掌风将这些灰尘尽数逼向麴管家,跟着便是拔地而起,脚尖在墙上一点,身形侧飞而出,免得被铁杖逼到绝境! “临者,如影随形!”麴管家见百花道身形落在门口,已知这道人有脱身之意,跟着便是一声厉喝,杖影滚滚而至,竟然是贴身而上,百花道也是冷笑一声,跟着身形便退,不过数步,已然退到门外院中,心中大定,这才双掌一错,冷笑道:“好厉害的杖法,原来你在金国这许多年,竟然隐了本身功夫!当真了得,且来试试道爷这路摧花掌如何?” 宇文远此刻已然帮思玉将胳膊脱臼之处接上,见百花道退到院中,心中也是一急,急忙闪身而出,只待这道人有逃脱之意,便即刻动手拦截,迟老道却是缓缓跟了出来道:“放心,这淫道今日只有死路一条!若是被他这般容易便走了,麦家杖法以后也不用在江湖上再称当世威猛第一了!” 第二十七章 破军铁杖 第八节 宇文远今日还是第一次见着麦家杖法,已然看的神驰魂摇,当夜思玉那齐眉棍棍法,颇有几分这杖法之意,但也不过是有几分形似,内中招数声势,全然有异,这跟铁杖在麴管家手上,果然非同凡响,便如一条黑龙一般相似,在百花道身形前后盘旋咆哮来去。 “死路一条?”百花道在这漫天杖影之中,却是不慌不忙,耳边听着吃老道说话,竟然冷笑阵阵道:“就凭这一条破杖子,就想取本道爷性命?”宇文远虽对这百花道绝无好感,方才思玉被他当做盾牌,一条胳膊差些硬生生甩断,肩膀骨骼虽是接好,但多少留下些伤筋动骨之患,况且这道人又恶名在外,罪行昭彰,早已有杀之而后快之意,但见他在麴管家这般威势赫赫,密不透风的杖影中左趋右避,穿插来去,竟然还能有空闲说出话来!心中也不免多少有些暗赞这淫道果然有些本事!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宇文远正在暗赞百花道这份本事了得,就听百花道口中忽然吟出一句诗来,跟着身形一变,一双肉掌飘摇而来,就杖影疏密之处连发几掌,麴管家被这掌风一逼,铁杖威势稍稍一滞,百花道身边顿时掌影大起,倒似占了上风一般,几人脸上不免都是神色耸动,迟老道却是不动声色,看着百花道身影道:“好好的一路相见难掌法,被这淫道硬生生毁了去,变作为非作歹摧花掌!”宇文远几人赶忙再瞧时,果然见百花道脸上一片凄苦之色,双掌挥动之际,颇有几分离别挥手致意,不忍相离之感,思玉此时也已忍着肩痛站在宇文远身边,听着迟老道之话,不由呸了一声道:“这句诗自他口中出来,简直辱没杀李义山当初写此诗的一番情肠!” “呵呵呵,辱没?”百花道听见思玉之话,掌势不停,却是冷冷一笑道:“待我将这麦家的拿下,再来好好辱没辱没你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到时候再叫你知晓甚么叫做辱没!”宇文远见这道人此刻竟然显的行有余力,麴管家杖风果然不似方才那般威势迫人,心中不免一紧,忽然手中一凉,似乎被人塞入一物,转眼看时,原来李徒郎同卢颖儿已然将各人兵器取来,将那千牛刀递在自己手中,李徒郎更是身背长刀,手中天策弓箭扣弦上,两眼紧盯百花道身形,已然是蓄势待发之状,当下脸上微微一笑,以示谢意,轻轻将千牛刀抽出,脚下暗自用力,便要一刀疾刺而出! “谋者,定而后动!”宇文远正待抢身而上,同麴管家双战百花道,却见迟老道看着自己轻轻摇头,似是让自己莫要鲁莽之意,心中不免有些诧异,就听麴管家又是一声喝到,跟着铁杖嗡的一声撤回,招数全然一改,再无方才那般赫赫威势,攻守进退之间显极有规矩,身形也是缓缓而动,百花道也不免咦了一声,漫天掌影跟着一手,脸上一派凝重在意神色,出手之际也是极为小心,倒看的宇文远几人有些不明其意。 “呵呵呵”迟老道看了片刻,却是朗声一笑,走过宇文远身边道:“麦家杖法乃是当年铁杖公取自战阵之中,八字要诀得自两军阵前生死相博之意,这承、起、行、谋,乃是说这大军受命庙堂,远赴沙场,实为麦家杖法布局之精,这临、突、摧、破四字却是两军接战,有如千军万马直临敌阵,冲突来去,摧锋陷坚,终至于破军斩将,一战成功!其实这八字之中,尤以这谋字最为厉害,所谓谋胜则势胜,这淫道被这一路杖法缠上,看来到底逃不过那个破字去!” “呵呵,迟道长好眼力!”麴管家此时也是一笑,手中铁杖连着两招,百花道便连退两步,宇文远此刻却是看出几分门道来,麴管家如今这杖法看似不如方才起手之时那般威猛,但却是留力不发之状,一招一式便如下棋布局一般,不求取胜,但求封住对手走势,看似毫无来由的一着,实则内中暗藏杀机,不由低头看了自己手中短刀一眼,自己无论使动解牛刀法或是望海潮掌法之际,往往求胜之欲太过急迫,其实倒失了这两路功夫中不少精髓所在,望海潮掌法原本就是一路自外而内的功夫,到得最后几路,虽是以内力胜人,其实也是招数到了一定地步,不需再用那般繁复路数,一击既出,必然击敌不得不救,解牛刀法虽是以刀势凌厉著称,实则其中也是暗藏布局之意,以凌厉之威,迫敌于无奈之境,再以各路招式连绵而上,伤敌于刀下,才是其中所谓“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之中微妙精义。心念至此,不由看着麴管家此时杖法点了点头,就听迟老道在他身边噗嗤一笑道:“秃驴向来说你有些莽撞,依我看,莽是莽了几分,但这心思灵动之处,见微知著之意,倒是还在旁人之上,只不过心中用情太甚,做事不免失了分寸罢了!”宇文远心知自己方才思索之状必然被这老道看在眼中,听他如此夸赞,脸上不免一红。 百花道此时听着迟老道之话,却是颇有几分心惊,自麴管家杖法一换,他便知眼前此人果然有些本事,如今这杖法看似四平八稳,不急不躁,实则如同千丝万缕一般,丝丝扣扣,缠绕不休,让自己手中掌法颇有几分滞碍不通之象,再斗百余招,自己不免被这杖法逼入绝境,况且这迟老道方才也说及这杖法八字之中最后一字乃是一个破字,这铁杖既然人称破军铁杖,看来这破字诀中必然有凌厉杀招在内,若是被麴管家这般不疾不徐逼迫下去,自己只怕难以抵挡这破字诀最后一击,当下心念急转,忽然呵呵一声冷笑,身形向后急退,倒似要脱身之意,顿时几人脸上神色都是一紧,麴管家更是厉喝一声道:“想逃?没那么容易!” “谁说道爷我要逃了?”百花道忽然出声到,变掌作指,阴森森一阵冷笑,身形如同鬼魅一般自麴管家杖影中攸忽而进,一指急点麴管家咽喉之处,这一下变招极快,众人脸上都是一惊,宇文远更是惊呼一声,两眼圆睁,指着百花道,手指不住颤抖,如同见鬼一般,脸上尽是惊惧无限之意!见麴管家百忙中横杖一封,百花道哪一指已是点在铁杖之上,跟着铁杖便是一甩,将百花道逼退两步,宇文远这才颤声道:“麴先生小心,这是一指穿喉功夫!” “甚么?”宇文远此话一出,众人神色都是一变,迟老道更是脸色大震道:“远哥儿,你看的真么?这当真便是那一指穿喉功夫?”麴管家也知晓这一指穿喉的名声,哪里还敢怠慢,见百花道身形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当下凝神接战,双眼却不离那百花道右手指力所向。 “就是这路功夫,我认得出!”宇文远忽见百花道使出这路功夫,心中早已大乱,思玉见他脸色惨白,眼神惊恐,身形微微摇动,知他此时心神受震,必是想起那夜之事,赶忙过来握住宇文远右手,宇文远这才心神稍定道:“我认得出,我认得出,当夜我还未昏晕之时,亲眼见郑踢斗被这一指穿喉毙命,就是这一指……!” “当真?”众人这一路同宇文远相行已久,从未见他如此惊恐,心中都是惊疑不定,李徒郎不知宇文远为何突然如此惊慌,迟老道与麴管家心中却是十分明白,在场之人,只有宇文远曾经见过临安城那一指穿喉的本事,他若如此说,难不成当日在临安城大开杀戒的便是这百花道不成?只是百花道这许多年并未离开五国城,那临安城几桩血案之中,也并无谁家女子被人掳掠而去,正在各自猜疑之时,却听百花道也是极为惊讶问了一声。 “老麴!不是他!”迟老道听的百花道这一声,心中一动,神色忽然一变道:“势同人不同,他不是临安城那人,不过这路功夫有些怪异,你切切小心!”百花道确实狞笑一声道:“小心顶甚么用!”说话间又是身形疾动,就见一道灰影在麴管家杖影中穿插来去,猛然一定,又是一指戳向麴管家咽喉,麴管家此番神色却是一动,并不横杖封挡,一掌忽然飘出,挡在自己咽喉前,跟着手掌向前一推,掌指相交,就听咔嚓一声轻响,百花道脸色顿变,一根手指已然折断!麴管家登时神情释然,呵呵笑道:“徒具其势,不具其威,,他身形虽怪,指力却无,果然不是他!”他这一声出来,宇文远脸上却是一变,这身形分明便是当夜那黑衣人身法,但那黑衣人当夜一指便取了郑踢斗性命,方才麴管家以掌对指之时,他心中已然大叫不好,毕竟当日移山手万钧在西湖遭遇这一指穿喉,双掌都未封住那一指穿喉指力,谁知这百花道一指看似来势凌厉,却毫无力道,竟然被麴管家一掌震断,看来百花道果然不是当夜那黑衣人,但他这身功夫却是从何而来? 第二十七章 破军铁杖 第九节 “怎么?世上当真有人练成这门武功么?”百花道一指受伤,口中却是犹自忍痛问道:“是甚么人练成这武功?人在何处?叫甚么名字?”迟老道见他问的这般急切,心中忽然一动道:“当夜蓬莱三友联手迎敌,此人也不过弹指一挥间便将蓬莱三友尽数毙于指下,这淫道虽有这般身形,看来江湖上这一指穿喉,当是天魔历亭寒了!” “不可能!不可能!”百花道正与麴管家激斗之间,听迟老道这般说,神色登时一变,喃喃道:“老历这许多年从未踏出五国城一步,更不曾与蓬莱三友相见,不是他……不是他!那人究竟是谁?”说话间忽然一掌拍出,将麴管家逼退一步,身形一晃,却是直取宇文远,看来是被迟老道方才之言激起心中之事,耳听眼看,也知此地唯有宇文远见过练成这门功夫之人,竟然不顾麴管家杖风逼人,要拿下宇文远问个究竟。 “破军!坚城汤池、破!摧锋陷阵、破!斩将搴旗、破!”百花道身形刚动,麴管家猛然口中连连暴喝,手中铁杖也似应和主人一般,整根铁杖铮铮作响,招式大开大阖,横扫直击,势如卷雷直朝百花道而去,百花道方才心神已乱,不料麴管家此刻竟然突出杀手,脸色一变,双掌也是跟着一振,登时漫天掌影飞起,瞬间诸人只觉眼前一花,跟着便是蓬蓬蓬蓬蓬一阵连响,就见两人身影攸合攸分,麴管家铁杖咚的一声拄在地上,嘴角一缕鲜血流出,百花道却是站在当地,看着麴管家,神色怪异,缓缓道:“好一个破军铁杖!好……。”一语未毕,一口鲜血急喷而出,身形跟着轻轻一晃,就听几声极为细碎的骨骼碎裂之声,整个人忽然软瘫在地,双臂双腿已然尽数被麴管家铁杖打断,只是这百花道毕竟厉害,这般重伤之余,竟然还回了麴管家一掌! “任脉失其根基……督脉无所凭依……冲脉竭而无养”百花道虽是四肢尽断,瘫倒在地,眼神中却仍是一派思索之意,看着宇文远喃喃道:“这三脉乃是武学根基所在,岂有尽数受损……阳断阴绝……还能练成不世神功的道……道理?”百花道此话若是早两年说出,麴管家同迟老道必然嗤之以鼻,但如今临安城那一指穿喉名声在外,都是暗自心惊,宇文远见百花道到了此地步,还念念不忘那门功夫,心中倒是有一丝恻然,缓缓道:“你练不成,未必别人练不成,我曾亲眼见过那人出手,一指夺命,比起你徒具其势,不具其威可要厉害的多了!”迟老道也是摇摇头,只觉此事匪夷所思,看着麴管家道:“老麴伤的厉害么?”麴管家深吸几口气,摇摇手道:“不妨事,这淫道果然厉害,最后这一掌来的十分诡异,不是他本门功夫!” “哈哈哈”百花道躺在地上忽然哈哈大笑,咳了两口血,看着麴管家道:“这一掌……这一掌乃是我这么多年在五国城,跟老……老历……学来的,乃是天魔……天魔乱舞的功夫……可惜我一心……一心只在这门诡异……诡异武功之上,这天魔……天魔乱舞……只是学了个皮毛……有朝一日……老历自然……自然让你们知晓……知晓何为天魔……天魔之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到时候我们自会对付,你今日唯有一死!”麴管家内息运转片刻,也知这一掌颇有些厉害,自己内伤虽是不重,也须细细调养月余才可,当下铁杖一翻一挑,自百花道怀中挑出那张百花名帖来,也不拿起,就地上用铁杖翻开,看了良久,神色凄凉,对着卢颖儿和思玉道:“有劳两位姑娘将此物一火焚之!”思玉心中愤恨百花道已极,两步过去将那名帖拿起,卢颖儿早已点燃一根蜡烛,擎了出来,那名帖在火烛上一燎,不多时便火焰大起,思玉顺手便将这名帖扔在百花道面前愤愤道:“从此这世上再无你这淫道名号!” “哼,不过一死罢了,本道爷一生作孽无数,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百花道眼见自己名帖在火焰中扭曲来去,顷刻间变成一团灰烬,脸色一凛,却是极为硬气,停了半晌,却看着思玉同卢颖儿一笑道:“不过没能让你二人知道道爷我的本事,也算是一大憾事,可叹道爷一生寻觅美人儿,如今却只能看着两个美人儿在眼前而不能玩赏,可恨,可恨!”众人见百花道已到此时,仍是想着这般事情,李徒郎长刀噌然一亮,就要将百花道一刀两段,迟老道却伸手轻轻一拦道:“冤有头,债有主,不需李家哥儿动手!”麴管家却是看着百花道,神色颇为惨然道:“我实不欲你这般痛快就死,当年双花姐妹被你凌辱而死,我便发下毒誓,此生必要将你碎尸万段,但我岭南麦家,只有慷慨之士,却无好杀残忍之人,今日就算给你一个了断!”说罢铁杖挥起,众人只听啪的一声,百花道头顶中杖,双眼突出,已然毙命,卢颖儿倒是吓的惊叫一声,躲去李徒郎怀中。 “老麴!”迟老道见百花道已然身死,也是微微叹息一声,转过头来,却看着麴管家道:“那书信中究竟写的何事!”宇文远几人忽然都是一愣,迟老道怎地此时问起此事来了?麴管家见迟老道问起那书信,脸色微微一变,喘息几声,看着迟老道笑道:“我原本想留道长在我庄上疗伤,等得伤愈,再会同大和尚一同去探探五国城中这万山庄根底,如今看来,咱们只能尽快回南去了,再留在此地,必生祸患!”说着便将那封书信递给迟老道,一语不发。 “百花为谢,哪里来,那里去!”迟老道拿着那一页信纸,见上面不过寥寥几字,当下便轻声念了出来,众人都是听的一脸诧异,迟老道也是不解其中意思,看着麴管家道:“这是甚么意思?百花为谢?难不成这万山庄主特意让这百花道上门领死么?”麴管家脸上惨然一笑道:“其中深意,此刻不便对道长尽说,但这信中意思已然十分明白,如今这位万山庄主并非当日鬼狱无常,已然知晓我根底来历,这金国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了,我便同道长一起回南罢了!” “呵呵,如今回南只怕不易!”迟老道见麴管家不愿多说,也不去深问,看着众人,见几个晚辈都是一脸茫然,却是单点一笑道:“如今你我都是身上带伤,一路之上,又有两女随行,思玉姑娘又被这金国宫中暗地寻找,若半路上有些差池,只怕远哥儿同李家哥儿应付不来,须得从长计议,找个稳妥的法子才是!” “不须计议!”麴管家却是爽朗一笑道:“我在这金国这许久,虽是每日里深自隐忍,心中也怕有一日根底显露,到时候这几千里路途,重重关山阻碍,又有中都这般大城所在,若非插翅,岂能就此容易过去,因此早已备下退路,一路之上定然无虞!”说罢便招手命几个家仆进来,,先让将百花道尸首拖去后院埋了,吩咐将庄上一应粗重物事尽数遗弃,只带细软,备下坐骑马车,众人都不知麴管家到底备下甚么退路,见他一一吩咐,都是一脸诧异。 当下青柳庄上一番忙乱,一直到夜色渐起,车马都已停当,又摆下一桌酒宴来,麴管家这才请各人入席笑道:“咱们今夜便动身,远哥儿和李家哥儿可要吃饱了。”迟老道到底耐不住道:“老麴,这上京偏在辽东,已是这金国腹地,回归江南,必然要自此地向东,先到中都,再转南下,你定下甚么妙计,竟然能绕过中都?难不成是北上大漠,穿过这万里草原,直达西夏,却自陕甘而回么?”宇文远几人听了迟老道此话,顿时脸上都有几分为难,李徒郎常在草原,倒也只是觉得这番路途未免太过遥远,宇文远只要回南,对着路途只听麴管家与迟老道安排,卢颖儿却是全身难受道:“又从草原上走么?那这一路之上,岂不是只能吃干肉,受风沙,数月洗不得一次澡了?” “何必这般绕路!”麴管家呵呵一笑道:“不过这陆路还是要走一段的,也不过一月之久,虽有些车马劳顿,也不须忍受那风沙之苦!”迟老道听麴管家这般讲,倒是有些诧异道:“一月之久?那才到甚么地方?”麴管家至此只是笑而不语,端着酒杯只是礼让众人,几人心中虽不知麴管家到底定下何种计策,也知这一路之上必然无碍,迟老道见麴管家只是不说,索性再也不问,只是山吃海喝了一番,待到酒足饭饱出门之时,天上已然星光闪烁,麴管家却是身上背着破军铁杖,看看自己这庄子道:“来这金国许久,今日终能回归故园,只是不知再来之时,又是何种境地?”众人见他说的异样,话意中似乎还有回来之意,都是暗自对视一眼,就见麴管家伸手一挥道:“起行!”登时车马齐动,众人这一日间早已疲累,两女在车中不免已然睡下,宇文远却坐在车前,看着那车夫不徐不疾赶着马车,心中暗思百花道临死之前那一番言语。 第二十七章 破军铁杖 第十节 “任脉失其根基,督脉无所凭倚,冲脉竭而无养……”自众人上路始,宇文远始终喃喃自语百花道临死前那番言语,脸上神情也是颇为变幻莫测,武学一道,任督二脉乃是根源所在,冲脉乃是人身气海所生,这三脉齐损,莫说习武之人,就是毫无武功之人,也算是废了,怎地还能练成绝世功夫?心中正思量间,忽觉身边有异,一转头间,原来迟老道也是一脸疑色,坐在自己身侧道:“远哥儿,你看的明白么?百花道那身形,果真与那临安怪人身法一般?”宇文远脸色也是一凛,想了半晌才道:“身形步法全无二致,但这功力似乎相差太远,若真是那临安怪人的武功,点在铁杖上那一指,麴管家只怕便挡不住!”迟老道看着车外蒙蒙夜色点了点头道:“以移山手万钧掌力雄浑,尚且挡不住此人一指……此事倒是有些匪夷所思,你这次回去,若有机缘见到独孤老匹夫,不妨将今夜之事告知与他,以他博闻广识,或许能知道其中一二!”宇文远此刻也是心中茫然无解,独孤胜也知临安这怪人之事,却从未说过只言片语,只怕也是不知其来历了。 迟老道同宇文远心中有事,两人都是不言不语,不觉在这车上枯坐一夜,直到天亮之时,赶到一处市镇之上,麴管家吩咐停车歇马,两人这才草草歇宿了几个时辰,将及中午,麴管家这才吩咐重新上路,迟老道同宇文远虽是不解百花道那番言语,也不过琢磨一夜,既是想不通其中缘由,索性便放在肚里,就此打住,倒是行了数日,迟老道见麴管家所去方向,不觉有些诧异。思玉同卢颖儿却是一脸高兴,此番出行,路途虽远,反比自己当日在那草原之上来的舒服得多,麴管家到底在这金国宫中当过侍卫总管,一路之上毫无禁忌,就算是夜半之间要通关过隘,麴管家也是一言不发,态度傲然,只是亮一亮自己腰牌,把守官员顿时恭敬万分,莫说是人,就是马匹草料也准备的周到无比。 众人一连行了将近一月,莫说离开金国,便是距离那金国中都还有千余里之遥,这一日在车上,迟老道忽然呵呵笑道:“原来老麴是走这条路,倒是不错,虽是多了几分风波,却少了许多烦难!”一句话听的几个晚辈都是不知所以然,只有麴管家跟着迟老道呵呵而笑,卢颖儿同思玉这几日在车中坐的厌烦,都是骑马相随,却是一笑道:“师父怎地说话这般颠三倒四,既然多了几分风波,怎能少了烦难?再说咱们这一路来,凭着麴前辈官威,所过之处无不拱手相迎,作揖相送,哪里有甚么风波了?”迟老道听罢也是一笑道:“你若不说,我倒忘了,这风波非比寻常,咱们大都经过,那也不过是平常事,倒是你那李家哥哥,只怕经不起这一场风波,要有一场好苦吃咯!”李徒郎知道是说自己,脸上不免有些愣怔,不知甚么风波竟然连思玉同卢颖儿都受得起,自己却受不起? “难道麴管家要走海路么?”思玉纵马跟在卢颖儿身边,听了半晌,忽然开声问到,宇文远几人都是一愣,就见麴管家自前面遥遥回头,对着思玉一翘拇指,以示赞誉之意,迟老道抚掌大笑道:“秃驴这个女娃儿果然厉害,心思缜密,非他人所及,老麴看来的确是要走海道回南,李家哥儿久在草原,只怕到了大海之上,那份颠簸却要辛苦几日才能过去!”卢颖儿听得果然是走海路,心中不免当真有几分担忧,倒是李徒郎过来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这才脸色稍稍一惊,跟着便是一喜。只是随后几日里,麴管家行路却是忽快忽慢,有时便是停在一个市镇中两三日不行,忽而又连着几天赶路,众人虽是心中疑惑,却也知道必有缘由,只是随他安排,并不去问 这一日众人正行之间,远远便见一座城镇,耳边隐隐传来阵阵轰鸣之声,一阵风过,一股海腥味扑鼻而来,不免人人心中大振,麴管家当下命人先行一步,却带着众人缓缓而行,进到城中,众人才知原来此地乃是金国婆娑府治所,缘海而建,其间多有高丽船只来往金国与高丽之间贸易,虽比不上临安、温州、泉州那般舟船辐辏,桅杆林立之地,却也有一个小小海港,颇有几艘大小海船在内,其中一艘甚大,几名家人已然飞奔而去,看来便是麴管家备下远洋海船,及到众人进港之时,先行之人已然将船上诸事备齐,只待众人上船,便拔锚起帆。 “金国对此地海船出入防备最严,生怕有人从海道而来,劫持徽钦二帝南返”众人到了港口,迟老道只当还要歇息半天这才上船,哪知麴管家已然命人将一应物事马匹搬上船去,众人正不知麴管家为何这般心急,麴管家却看着众人一笑道:“我虽用宫中令牌,只怕城中官员已然飞报宫中,若是稍有耽搁,万一惊动那金国皇帝,咱们反倒露了行藏,因此不等他诏令,,今日风向正好,咱们这就上船起航!”众人听麴管家这般讲,这才明白路上那忽快忽慢那几日,看来便是麴管家等待风信的缘故,自然也不愿淹留多事,还是赶紧登船为妙,方才尽数上了船,刚刚拔起锚来,就见几骑快马而至,马上几人都是身穿官服,对着船上大叫道:“麴总管,此时不可开船,须得尚书省文书才可!还请落锚降帆,待文书到达,下官必然恭送麴总管出海!” 众人见有人拦阻,心中都道麴管家果然所言不虚,这片刻间,只怕已然派快马入京报讯去了,麴管家却站在船上将身上腰牌扔到岸上冷笑道:“我奉宫中号令办事,从来急如星火,不知道有甚么尚书省文书,你们让尚书省不用带文书来,直接呈报皇上知晓,到时候耽误事机,朝廷下旨责怪,你们能替我担待得起罪名么?这腰牌暂且寄存在你这里,待我回来只是再取不迟,若有人来问,你们只管将这腰牌给他看便罢!”一句话说的船下几人都是不声不响,若是寻常人等,这几人自然不惧,奈何如今这船上之人,乃是宫中侍卫总管之职,当今这皇帝又极为倚重身边侍卫,自己几人官小位卑,只怕得罪不起,不由都是一阵踌躇,麴管家却不等他几人心中想明白了,看着风势正利,站在船上厉声喝道:“本总管奉旨办事,旁人不得与闻,即刻开船!”,船上船工如今都是麴管家预先安排好的岭南旧人,不过常年在此等候罢了,听得主人令下,哪里还管你让不让行,当下扬起风帆,直趋外海,那几个官吏在码头上听得麴管家最后一句话,也是颇为为难,奈何麴管家口称奉旨办事,又有宫中腰牌,哪里还敢硬行拦阻,也只好眼睁睁看着这艘船缓缓而去,直入大海。 众人直到这船到了海中,扯起满帆顺风速航,见那港口之内并无官船跟出,此刻风向正劲,不多时已然将那港口远远抛在身后,只剩水天一线,这才尽皆放心,迟老道却看着李徒郎惊讶道:“李家哥儿难不成坐过海船么?怎地到了这海上竟然没有半点不适,我瞧着倒比远哥儿还有几分自然!”李徒郎见迟老道此刻还记着此时,不免呵呵一笑道:“晚辈确实不曾出过海,不过那日道长说起,我便向宇文兄弟学了几分呼吸吐纳之法,,因此尽自能忍受得!”迟老道听罢顿时哈哈大笑道:“看来是老道多嘴了,早知如此,该当闭嘴不言,让你吃些海上苦头才是!”说的众人都是一笑。 海上路途虽然颠簸,但确如迟老道所说,不过是些风波罢了,再无那种在金国境内穿州过县时心中惴惴之感,麴管家在船上所备之物又极为齐整,海上物产又丰,迟老道虽是身上有伤,却胃口不伤,李徒郎久在草原,也不曾见过这般海上风光,自然大感奇异,倒是思玉同宇文远,自当日临安一别,历经千辛万苦才得相遇,整日里都是诉说这一年来寻觅之事,间或参研自家掌法,,不过宇文远如今武功再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其间倒是宇文远指点思玉的时候多些。 这般海上时光,几人不免都过的有几分逍遥快活,唯有麴管家时常坐在船舱之中,时常看着自己那根铁杖痴痴发愣,众人也不知他心中究竟何事,即便迟老道问起,麴管家也是王顾左右而言他,过了几时,众人也就罢了。这般在海上行了约莫两月,眼见气候渐暖,水中鱼虾都有些与辽东不同,这一日正航行间,远远便见一艘艘大船自港湾中进出,麴管家脸色一喜,看着迟老道笑道:“道长,临安眼见不远,道长是随我去岭南走一遭,还是就此上岸回括苍山疗伤?”几个晚辈早已在船上呆的极不耐烦,听得临安已至,都是脸上一喜,迟老道却看着麴管家手中铁杖道:“说不得,我看来要同你往岭南走一遭,你这铁杖之上,看来必有蹊跷!”麴管家听迟老道这般讲,脸上顿时有些迟疑,已知这老道必然猜出几分自己心事,略略尴尬一笑道:“那等远哥儿他们上了岸,就请道长至岭南一游,我也正好请教道长些事情!”迟老道此刻口中答应,眼中却是向着那海湾看去,几个晚辈远离这繁华之地日久,此时早已站在船头,巴不得即刻靠岸,好好上岸洗漱一番,再去临安城中游赏一番,李徒郎原本此心不重,但这船上两月,日日被几人说起这临安好处,自然不免也有几分神往,倒是麴管家回头看着东北方向水天相接之处,眼中闪过一丝凄凉之色。 第二十八章 秦府惊魂 第一节 “终于回来了!”麴管家船到码头之时,思玉同卢颖儿都是一阵欢呼雀跃,其他人倒还罢了,这两女远离江南许久,一路上又多有生死之事,此时再见故土,自有说不尽亲切之意,等到船停靠岸,两女便已飞奔而下,顷刻间便在码头上不见踪影,宇文远同李徒郎都是相视一笑,颇觉无奈,只是此时已至临安,却也不用担心两女安危,只好收拾了马匹行礼,与迟老道和麴管家作别,便登岸往庖丁楼而来。 “远少爷回来了!”宇文远同李徒郎刚到庖丁楼门前,就见那掌柜一脸喜色迎了出来,倒叫宇文远有几分诧异,掌柜却是喜孜孜道:“思玉小姐同颖小姐已然到了,正在后堂用饭,让我特意来前面接着远少爷和李公子!”宇文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思玉还未回韩府去,却是径直奔庖丁楼而来。两人到了后堂,都是有些惊讶,思玉同卢颖儿此时倒似迟老道一般,满满叫了一桌子酒菜,都是庖丁楼厨上拿手本事,正自吃的不亦乐乎,见宇文远同李徒郎进来,只是招呼两声,便只管狼吞虎咽,全无半点闺秀样子,幸尔是在后堂,若是放在前面,那些江湖豪客见了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这般风卷残云样子,只怕要举座皆惊了。 “掌柜的,我师父可曾回来过么?”宇文远同李徒郎见两个姑娘如此饕餮,只是一笑,便招呼掌柜一同用饭,席间宇文远不免问起癞和尚音讯,哪知掌柜却是有些愕然道:“自远少爷那日匆忙出门,大和尚并未回来过!倒是卢家府上曾有人来打探颖儿小姐下落!”宇文远同思玉脸色不禁都是一沉,癞和尚千里奔波,又被人追踪,看来此番未必在临安城内,安危如何也不得而知,多少生出一分担忧来,卢颖儿倒是“啊”了一声,一脸忧色,她自幼还未出门这么许久,此番跟随迟老道,竟然连金国辽东也去了,原本指望迟老道能提自己挡挡父亲怒火,可如今迟老道却虽麴管家去了岭南,这番回家,只怕父亲轻饶不了自己。 “颖儿妹子莫怕!”思玉看卢颖儿如此,脸上却是一笑道:“你且吃饱了,咱们先去西湖别院歇息几日,我再让人快马报知伯父,就说你陪我在这临安再盘桓几日,想来伯父也不会心急,等他心中不急,怒气自然慢慢消去,那时我便陪你卢家庄上走一遭便是!”卢颖儿想想,除此之外只怕也无更好办法,只索一切都听思玉安排罢了。宇文远心中却始终有些放心不下癞和尚,不知自己师父究竟躲去何处,反倒有些忧心忡忡意思。 当下众人吃罢酒饭,思玉便同卢颖儿先回韩府,临行之时,思玉也是一脸闷闷不乐,自知今日回去必然少不了一顿训斥,李徒郎自然留在庖丁楼上,宇文远将李徒郎安顿歇下,便匆匆出门,将这临安城内外癞和尚往日落脚之处都寻了一遍,心中虽知必无消息,却仍是存了一点侥幸之意。哪知一连寻了四五天,到底是没有癞和尚半分踪影。倒是卢家庄卢庄主得了卢颖儿消息,竟然连夜赶来临安,卢颖儿自然也免不了一顿训斥,将这自己一路之事原原本本告知自己父亲,连李徒郎都在一旁垂手侍立,颇有几分惶恐之意。哪知卢员外看着李徒郎人风貌,却是有些满意之象,在临安留了三两日,便带了卢颖儿和李徒郎一同返回卢家庄去了。 “前面那人背影怎地这么厮熟?”自卢颖儿同李徒郎走后,宇文远同思玉每日里便是在这庖丁楼中枯坐。两人有心便去寻癞和尚,怎奈现如今半点消息也无,就是动身,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寻。坐的久了,不免便出门走动走动,进到临安城中,也只是信马由缰,谁知思玉这一日在路上,神色忽然一动道:“好似在哪里见过来?”宇文远赶忙顺着思玉手指一瞧,就见两人都是骑着高头大马,并辔而行,身上服饰甚是华丽,也觉这两人背影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却又不知是在何时何地!当下轻声道:“咱们且跟着,看他两人往何处去!” “淳于中?!他来这秦桧府中作甚?”那两人在临安城内轻车熟路,所行甚快,宇文远见这两人骑马之势,看上去却是身负武学之人,当下跟思玉只是远远相随,不敢逼迫太近,这两人一路径直到一所戒备森严的府邸前,门口灯笼上一个秦字甚是醒目,就在这两人下马之时,思玉却看的真切,乃是当日在浙西道上拦路的淳于中,忍不住已然轻轻叫出声来。宇文远此刻也看的真切,另一人虽面目看不甚清,想来或许便是那淳于和了。 “他二人来秦府作甚?”宇文远见淳于中叔侄进了秦府,心中却是老大一团疑惑,依着麴管家之言,这淳于中如今乃是金国宫内侍卫,位列五国公,却怎地不在中都宫中侍奉,却在在临安城里?思玉却恨恨道:“看来这秦桧暗通金国到底是真!他叔侄二人到秦府,必有缘故!却怎地想个办法,知道他二人此番前来是为何事才好!” “若是如此,只怕要夜探秦府才可,但秦府之内,高手护卫只怕不少,师姐你……”宇文远心中知道思玉必是想要夜探秦府,可自己师父当年聚集一众江湖高手入内,想要刺杀秦桧,最终只有癞和尚一人重伤脱逃,如今自己功夫虽有些进境,也难比当年江湖上威名叱咤的铁书生,思玉一身武功,不过招数精妙,却无内力为辅,若就这般进去,只怕真是羊入虎口一般了。 “怎地?宇文少侠?你难不成是怕我拖你后腿么?”思玉见宇文远一脸欲言又止模样,知他心中犹豫之意,撇着嘴道:“若当真有事,我自有脱身之法,只怕宇文少侠到时候跟不上本姑娘脚步哟!”宇文远脸上不免有些尴尬,已然明白思玉话中之意,如今思玉武功虽不如自己,一身轻功却是得自岭南麦家真传,身法矫捷之处,自己还有所不及。只是这般秦府在他看来,便如同那辽东五国城内万山庄一般,岂能这般轻易进去,且不说里面高手如何,就门前这些持刀执枪侍卫来看,已是禁军好手,不觉心中十分为难。 “你不去我去!”思玉素来胆大,又仗着自己轻功了得,见宇文远只是定不下主意,有些气恼道:“我晚间自去探个虚实,我倒要瞧瞧这秦府究竟是甚么龙潭虎穴!”宇文远在自己这师姐面前,向来有些气弱,见她一意要去,便有几分嗫嚅道:“既然师姐一定要去,那我便陪着你去便罢,可有一样,,今夜之行,一切尽数听我吩咐,若有风吹草动,须得即刻离去,不得耽搁!这一样你须得答应我才是!” “也好,就依你!”思玉见宇文远到底答应,眼中不觉露出几分喜色,宇文远却是看着那制度颇有几分威仪的相府,心底陡然生出几分不安来,若这府中只是淳于叔侄和这些禁军好手,自己定然不惧,可若是有当夜将自己师父同那些江湖好手尽数伤在掌下的黑衣高手,自己只怕也未必抵挡得住,当下看了半晌,思玉却瞧瞧还早的天色道:“还看甚么?难不成你能一眼看见里面有甚么人么?咱们先去丰乐楼吃饱了饭,待到晚间夜深人静之时再来不迟!”宇文远抬头看看天色,口中答应,便跟着思玉而去,眼睛却不住看着那秦府四周地势,心中琢磨晚间当从何处而入,一旦有变,又当从何处脱身。 两人主意既定,便去丰乐楼饱餐一顿,这才回了庖丁楼中,就余南山屋中坐下,沏了一壶清茶,说些这些日子以来闲话,看着外面天色慢慢变暗,直到庖丁楼已到打烊时辰,两人这才换上夜行衣服,宇文远将千牛刀插在腰间,思玉本还要将小青刀一并带上,却被宇文远拦住道:“此刀在临安颇有名声,万一失落,只怕被人认出,师姐还是不带此刀的好!”思玉这才猛然醒悟,秦府不比金国宫中,万一小青刀失落在秦府,只怕便是授人以柄,脸上尴尬一笑道:“是我想的不周到,我便不带此刀,只带齐眉棍去!”说罢便将自己那根熟铜齐眉棍用黑布缠好,背在身上,再将头脸都用黑布蒙起,只露双目在外,径由庖丁楼后门而出,不走大路,尽捡着无人小巷,越房过户,直奔秦府而来。 宇文远同思玉到得秦府附近,思玉本意便是从秦府前面而进,宇文远却摇摇手道:“前面房屋繁多,路径必也杂乱,一旦有事,脱身不易,我日间已然看的明白,秦府后面房屋稀少,又多树木,咱们便从哪里进去,先探探风声在说!”思玉见宇文远如此安排,心中虽有几分不愿,却也知这是老成持重之法,不想自己这莽撞师弟,两年不见,心思已然如此缜密,当下便点了点头,示意依他之言便罢,两人便绕开秦府前面,悄悄往秦府后院而来。 第二十八章 秦府惊魂 第二节 “嘘……”两人到了秦府后院外墙,宇文远便轻轻示意此处再不可发出声响,当下潜伏在墙下阴影之中,凝神静听四处动静,听了片刻,这才挥手示意思玉,两人悄悄跃上墙头,身形稍稍一贴,眼光往四下扫视一番,这才落在墙内,宇文远此刻带着思玉而来,心中到底警惕非常,落地瞬间,千牛刀早已翻腕而出,执在手中。 “这么紧张作甚?”思玉见宇文远神情颇为警觉,也是赶忙四下一望,见这秦府后院楼台亭榭建造的颇为整齐,只是除了虫鸣之外,毫无半点声息,也无前面那般守卫森严,倒是觉得宇文远有些故作紧张之意。宇文远却不理思玉这般嗔怪意思,潜在树丛之中,凝神向外看了半晌,伸手往远处遥遥一指,思玉顺势看去,就见宇文远所指之处,隐隐有几点灯火显出,不知宇文远是何意思。 “这般时辰,府中应当早已歇息,哪里仍是灯火明亮,其中必有缘故,咱们悄悄过去看看再说!”宇文远见思玉一脸不解之意,只得轻声解释了两句,思玉虽是一心想去前院一探究竟,只因白日里已然应承下宇文远,此番来必然一切听他安排,因此脸上虽不乐意,也只得随宇文远行动。 “咦?”两人借着秦府后院假山林木隐身,半走半停,眼见那灯火之处尽收眼底,宇文远却再不肯往前半步,只是远远躲在一座假山之下,思玉却是有些惊讶,那灯火之处明显便是一处书房,只是这四周除了这一座书房之外,别无其他屋舍,让这一座书房看着颇有几分孤零零的意思。 “这里似乎才是秦桧的书房所在!”思玉藏在宇文远身后,看着那书房半晌,就宇文远身后轻声说到,宇文远却是猛一回头,示意思玉绝不可发出半点声响,两人再回头看那书房中,里面甚是空旷,门窗不闭,堂上中座书案后端坐一人,年纪苍迈,虽是一身便装,却也服饰考究,手中拿着一管笔,就案上点点画画,似乎在批写文书模样,另有一人年纪与此人一般,却是一副书办打扮,坐在此人下首甚远之处,案头也是案牍山积,两人都是一脸专注模样,不时或有一两句交谈之语言,只是相距甚远,不知他二人说的甚么! “难怪你要到此处”思玉看了半晌,脸上轻轻一笑道:“不过这秦桧也太过胆大,后院如此空旷,若是来一二高手……”思玉一句话还未说完,宇文远猛的转回头来,一脸怒意,思玉不免一怔,此处距离那书房甚远,自己尚且听不见那边说话之声,那边又如何听得见自己这般轻声细语?正要顶宇文远一句,就见宇文远回过头去,稍稍一看,月光之下脸色顿变。思玉倒有几分诧异,再往那书房中看时,神情也是一愣,方才还在那下手的书办此时已然不见,急忙往那往书房中瞧了几眼,只剩那华服老者一人。 “退!”自到这假山下一直一声不响的宇文远忽然轻声到,脸上一副焦急之色,思玉听他口气中颇有几分急切之意,心中也是一凛,宇文远已然转头四处打量,对着思玉一指原路,意思便是让她自原路而出。 “两位夜访秦府,不知所为何事?”宇文远同思玉两人正要潜身退出,忽然假山前人影一晃,那书办已然站在假山前不远之处,对着两人藏身之地缓缓到,思玉心中登时一惊,不想这书办竟然是秦府中高手,难怪秦桧这般放心,只留两人在这后院孤僻之处,心中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觉肩头轻轻被宇文远推了一下,乃是示意她先行而去之意,宇文远却自假山阴影中长身而起道:“阁下好厉害的耳力,看来这秦府中果真是龙潭虎穴,这份功夫,只怕宫中侍卫都有所不及罢!” “哦?难不成这位小兄弟去过宫中过了么?”那书办看着宇文远,脸上却是轻轻一笑道:“若是如此,擅入宫禁这个罪名,只怕两位担待不起,听你二人年纪不大,正是情投意合之时,何不在这临安街市,西湖之畔玩赏这风花雪月,孤男寡女来这相府却是意欲何为?”宇文远此刻心中不免有些惊讶,自己二人都是蒙面而来,但此人已然听出自己二人乃是男女有别,这份本事非同小可,心中不免担忧思玉退路,当下暗自运气提掌,千牛刀微微挺起,顷刻之间便要出手,就算拿此人不下,只需自己能将此人拦住,思玉凭着岭南麦家轻功,脱身只怕不难。 “哼,要动手么?”那书办却是脸上陡然寒光一闪道:“就凭你两人这些微末道行,也敢来秦府撒野!”宇文远心中登时一凛,此人只听自己呼吸之声,已知自己心中意思,这份武功只怕自己决然不是对手,当下沉声喝道:“快走!”话音未落,手中千牛刀一挺,已然飞身而上,直取这书办咽喉要害,思玉此时也知事情紧急,只怕是自己方才轻声说话为人所觉,只是那里想到这书办竟然武功如此之高?宇文远虽已示警,让她先行而去,以她性格,又知宇文远这一路为寻她所受苦楚,那里还肯将宇文远舍在危地,自行而去?眼见宇文远刀掌并施,已与那书办战在一处,当下银牙一咬道:“我不!要死便也死在一处罢了!”说罢顺势一翻,肩头齐眉棍直奔那书办而来。 “好俊的功夫!”那书办见思玉不退反进,身形略略一晃,闪过两人夹击,脸上却是一笑对着宇文远道:“你这身内劲武功,在年轻一辈中也算个中翘楚了,这姑娘手上棍法也有几分意思,不过这内力似乎有些欠缺,火候不足,火候不足!有些可惜了……”思玉见这书办在自己两人夹击之下,身形有若闲庭信步一般,仍自侃侃而言,不觉有些恼怒,双手一拆一分,齐眉棍登时拆成两截,一阵疾风暴雨般卷上,宇文远见思玉竟然抢身急攻,心中早已焦急万分,他与这人相斗这片刻,已知此人功夫只怕不在独孤胜之下,莫说自己毫无胜算,就是癞和尚在此,只怕也抵挡此人不住,看来这人便是当夜将癞和尚一众高手尽行打伤之人,口中又是一声断喝道:“快走!咱们不是此人对手!” “后院有刺客!”宇文远这一声声音颇大,到底惊动后院门口把守之人,就听有人便是一声高喊,跟着前院便是火把灯笼照的一片通明,宇文远心中不禁一阵叫苦,这书办自己两人已然不是对手,若是秦府侍卫尽至,今夜自己两人只怕性命不保,百忙间不觉看了思玉一眼,就见她眼中也是有几分畏惧之意,见他看来,却瞬既化作一股决绝之色,这意思宇文远如何看不明白,今夜自己这师姐,无论如何不肯撇下自己而去,心中不免一声长叹。 “众人安守本位,擅入后院者死!”宇文远同思玉心中此刻都知此番必然难以幸免,谁知那书办忽然厉声喝到,那书房中华服老者也慢慢踱步出来,看着后院门处涌来侍卫,轻轻一挥手,众人顿时退出后院,片刻之间,便如不知后院何事一般,原本点起的火把灯笼尽数熄灭,又复静悄悄无声无息。 “嗯,看你这轻身功夫,倒有几分岭南麦家的样子”那书办一句话喝退府中侍卫,这才看着思玉纵越来去身法道:“难不成你是岭南麦家之人么?”宇文远心中顿时一惊,此话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于岭南麦家不利,心中正急,就听思玉音声诧异道:“岭南麦家?那是谁家?姑奶奶姓梁!”说话间双手短棍又是一轮急攻,宇文远此时生怕这人将思玉认作岭南麦家之人,手中刀掌也是紧跟而上,口中恨声道:“不错,我乃是宇文后人,你此时可知道我二人来意了么?”此话出口,心中却是猛然一动,颇有几分后悔之意。 “宇文后人?!”那书办这半晌跟两人斗了许久,只是闪躲避让,并未还过一招,此刻听见“宇文后人”四字,脸上神色却是一变,口中喃喃道:“不可能,宇文虚中当日一门皆死,哪有后人传世?你莫不是他旁支么?”宇文远见自己话已出口,眼见此人身形颇有几分凝滞之意,想必是被此事所扰,赶忙对着思玉使了一个眼色,自己却恨声道:“我父亲便是宇文虚中,你身为秦府走狗,哪知这其中详细,不曾想到天不灭我宇文家,竟然还有一脉传世罢?”话音一落,就见这书办脸色大震,情知时机已至,心中再不犹豫,手中刀掌尽是凌厉招式,只索将此人伤了,自己便可同思玉全身而退,思玉此刻也不怠慢,双手一合,又复将两根短棍合成一根,执棍横扫,趁着此人脚步微一踉跄之时,自后而前,尽数封住此人退路。 第二十八章 秦府惊魂 第三节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那书办前后受攻,身形猛的一顿,忽然一阵大笑道:“那就怪不得老夫送你全家团聚了!”宇文远同思玉心中都是一凛,这书办身形稍顿既动,不是向前,乃是往后,一掌向后拍出,两人耳边只听嗡的一声鸣响,思玉那根熟铜棍已然被这书办掌力拍的飞起,思玉更是身受巨震,齐眉棍脱手飞出,眼前一黑,哇的一声鲜血喷出,连退数步,这才靠在假山上不断喘息,看来已是被这书办内力震伤。 “纳命来!”这书办一掌击退思玉,眼中杀机顿盛,跟着便是口中沉喝,双掌一错,掌势变幻不定,直奔宇文远而来,宇文远见思玉受伤,心中早已惶急不已,有心过去护住思玉,奈何这书办双掌来势甚急,哪里还敢分心,情急之下,左掌也是飘然一摆,牙关紧咬,全身内力急转,一掌飘飘摇摇拍出,却是自己刚悟出不久的望海潮掌法第五势起手掌法孤鸿手,右手千牛刀凝势不发,只待两人双掌将交未交之时,便要闪身使动太极刺,与此人以性命相博! 两人身形甫合,砰的一声双掌相对,宇文远心中便是一叹,自己武功与此人相距实在太远,自己掌力对上此人之时,还不等自己右手短刀太极刺招式使出,已然察觉此人掌力阴阳变换不定,非但吞吐之间远出自己意料,就是身形之快也在自己念头一转之上,两人内力一对,宇文远只觉对方手掌如同烧红的铁块一般,掌心中却是一股极寒的阴气瞬间便破了自己内力之势,登时便是全身一寒,全身竟似要被冻僵一般,右手千牛刀哪里还递的出去?勉力运转内力,一逼一拒,借着对方掌势之威硬生生往后退了数步,只觉头昏眼花,自丹田至膻中气海一股阴冷之气内力,似乎要将自己经脉冻僵一般,手掌自手臂上却是火烧火燎,如同刚刚将整只左臂伸入油锅里一样,跟着便是一阵头昏眼花,几乎全身瘫软坐在地上。 “不错,不错,年纪轻轻,内力倒不差!”那书办一掌得势,只是站在原地,眼中颇为惊异看着宇文远,口中却是有些遗憾道:“你这般年纪,竟然能硬接老夫一掌,实属难能,果真是少年才俊,若你不是宇文虚中后人,老夫倒想留你一命,可惜了,可惜了!”宇文远此刻站在那里,那里还应得出话来,脸色扭曲,急运体内真气,要将那一股阴寒内劲压制下去,此时莫说是与这书办对战,便是自己挪动半步也不能。思玉倚在假山之侧,见这书办功夫这般了得,心中也是微微一叹,自知两人今夜再无幸免,见那书办缓步往宇文远身边而来,不忍再看,两眼一闭,两行清泪悄然涌出…… “你若能再接得下老夫一掌,老夫今夜便做主让你二人离去如何?”那书办缓步到宇文远身前,见他这片刻之间,竟然呼吸调匀,神色渐缓,却不即刻出手,回头看了那华服老者一眼,这才对宇文远说道:“老夫也不趁人之威,只等你内息平复再说!”说罢便退后两步,施施然站在一旁,双手背后,脸上尽是一派冷漠之意。宇文远此时刚刚将体内紊乱内息稳住,听这书办如此说,再瞧了一眼倚靠在一旁,喘息声愈来愈急促的思玉,当下牙关紧咬道:“就依你!”话音一落,收刀回鞘,双掌跟着一错,就原地将那望海潮掌法自第一势演起。 “哦?这是甚么意思?”那书办见宇文远只是站在原地,脸色凝重,一招一式极有板眼,脸上却有几分诧异,不知宇文远这是何意?宇文远却知此人既然要自己再接一掌,这一掌必然非同小可,这望海潮掌法乃是一门自外而内的功夫,若是练到极处,整路掌法都融会贯通,这番威力自然不惧面前此人,可如今自己限于内力修为,这掌法到了这孤鸿手便再难往前一步,索性趁着此人给自己这片刻喘息之机,将这望海潮掌法从头运转,以此将自己内力尽数转动,一来藉此让自己稳住内息,达到平静宁和之意,二来也藉此让内力遍行经脉,上下贯通,以至蓄势待发之状,也是自己要尽全力借此人一掌的意思。 “唔……原来如此!”这书办看了几势,脸上轻轻一笑,微微点头道:“果然有些造诣,老夫不可辜负你这番心意,也罢!老夫只怕也要拿出点真功夫来才行了!”说罢身形也是微微一动,双掌一上一下,飘然来去,也是自顾自演练了起来,宇文远见这书办掌势,心中不免一凉,此人双掌掌法与自己平素所见截然不同,双掌似乎阴阳有分,只不过双掌上下来去,看样子便是阴阳忽转之意,旁人阳掌上翻之时,乃是掌心向天,阴掌在下,自然掌心向地,乃是取法自法天象地之意,但这书办阳掌再上,却是手心向地,阴掌在下,掌心赫然对天,双掌循环往复,始终如同环抱一般,不知他究竟那一掌是阳掌,那一掌是阴掌?双掌相错,两下轻拂而过之时,隐然有拂云拨雨意思在内,心中猛然咯噔一下,音声带着几分颤抖道:“你这是翻云覆雨手?你是辽东黑头陀?” “好见识!不过那黑头陀乃是出家之人,老夫却是一介俗夫罢了”那书办见他竟然叫出自己这路功夫名字,脸上颇有几分赞许,双掌掌势忽然交于胸口,缓缓往下一按道:“你内力此时已然平复,劲力已至,老夫这一掌可要来了!”宇文远听他既是承认自己这掌法乃是翻云覆雨手,又说并非是辽东黑头陀,心中不免诧异,此刻不及细想,,内息一鼓,身形一振,身上衣衫自脚面至双掌,陡然如波涛一般起伏不定,口中冷喝一声道:“不管你是谁,尽管来罢!” “好内力!好内力!”那书办见宇文远一路望海潮掌法演完,果然与方才不同,凝视片刻道:“我这路掌法分阴阳为极致,你这路内力却是混阴阳为一体,若你能有老夫今日修为,这两路武学究竟孰高孰低,老夫倒是有几分好奇,不知你门中还有无高人,老夫倒是想同他一较高下!”宇文远听他如此说,心中倒是一动,便想说若是自己师祖在此,你未必便是他老人家对手,话到嘴边,借着月光见那书办眼角闪过一丝狡黠之色,连忙闭口不言,心知此人乃是要自己不忿,报出家门路数来,跟着便听见思玉在一旁,气息微弱道:“远哥,不可……”自是思玉已知这书办心中所想,深怕宇文远一时莽撞说了出来,忍着剧痛出声提醒。 “要来便来,说这些作甚!”宇文远见思玉一脸苦楚之意,心中更是焦急,看着那书办道:“小爷我今日便是不敌,也是我自己学艺不精,你若是想知道这两路武学孰高孰低,将来自有人上门替我讨命!”话音一落,双掌便是一摆,气势山停岳峙,眼目不离这书办双肩上下,深怕他掌中有诈,半途变招。 “那就莫怨老夫了!”那书办见自己心中所想被这两个后辈识破,脸上登时带过一丝狞笑,身形飘动,往前踏出一步,一掌缓缓侧挥而出,看那来势,却是手背在前,手心再后,宇文远心中顿时一凛,自己只防着此人半路掌势有变,那知他功夫如此了得,这一挥之下,变招之途却隐在这手掌之上,待要错掌相迎,猛然呼吸一滞,心中大惊,这书办一挥之下,掌势未到,内力已至,自己双掌为这内力所迫,竟然要迎出半分也不能,赶忙脚步微动,向后错出一步,再来接这一掌。 “晚了……”宇文远脚下刚动,就听那书办口中冷冷一声到,跟着就见此人掌势一挥,来势如电光火石一般,陡然中宫直进,不等自己双掌迎上,对方单掌挟风裹雷一般,从自己双掌之间穿插而入,直取自己膻中要穴。这一下来的既快且急,掌势走向又极为刁钻古怪,变掌时机也拿捏的恰到好处,正是宇文远将退未退,双掌微动之时,就连一旁思玉都是呼吸顿止,眼睛圆睁,眼看宇文远便要毙命与这一掌之下! 宇文远见此人单掌已至前胸,自己双掌为他掌力所逼,进,却是半分也推不动。退,为时已晚,不想此人这一掌如此厉害,此刻便是要凝力与胸也已然不及,索性双眼一闭,不闪不避,静立受死! “啊!” “砰!” “你是何人?” 就当宇文远心中万念俱灰,心知必死,陡然耳听思玉一声惊呼,宇文远心中牵挂,刚要睁眼一瞧,只觉肩头一股大力涌至,自己身形似乎被人拖住,向后急退,跟着便是一声双掌相交之声,再定睛看时,那书办竟然飘然退后,口中厉声喝问,语气中惊怒不定,自然是有人在这电光火石,千钧一发之间将自己拖开,接了这书办一掌,再转头看自己身边这接了这书办一掌之人,宇文远也是一声惊呼,双眼圆睁,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八章 秦府惊魂 第四节 “阁下莫非便是这两位小辈的长辈么?”这书办一退丈余按,看着来人,一脸阴沉之色问到,他原拟一掌重伤宇文远,再来审问他师承来历,因此掌上并未使尽全力。岂料眼见宇文远在自己掌下再无幸免,却横地里杀出一人来,于千钧一发之间拉开宇文远,竟然凭空接了自己这一掌去,心中自是惊疑不定,不知此人与宇文远究竟是何关系,那人却是摇摇头,眼神中颇有诧异看着宇文远,似乎有些不解其意一般。 “一指穿喉!”宇文远此时已然呆立一旁,颇为惊惧喊了一声看着那人,虽是月光之下,这身形,这眼神,这一身装扮自己再熟悉不过,便是睡梦里也常见,一身黑衣从头至脚,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双眼同双掌在外,便是当夜伤了自己,指毙蓬莱三友的那个黑衣人,此时见他眼带疑色,当下也冷冷一笑道:“你不想我还活着罢!”那黑衣人比宇文远这一问,竟然摇了摇头,眼中疑色更盛。 “原来是尊驾!”那书办此时已然听出宇文远两人跟着黑衣人并非一路,脸上却是一笑道:“老夫也曾听闻过这临安出了一位高手,指力了得,便是当日万钧双掌之威,也被尊驾一指毙命,倒不知来这相府有何指教?”那黑衣人听得书办这一句话,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犹豫之意,却是一语不发,伸手向着宇文远一指,好似示意自己乃是为宇文远而来一般,倒叫宇文远同思玉都是心中一震,难不成这人竟然要斩草除根? “你既然为他二人所来,让你带走也不是不可!”那书办看了看宇文远,又看看这黑衣人,脸上冷冷一笑道:“不过此地乃是相府所在,老夫若是这般让你将他二人带走,只怕有些不妥……尊驾恐怕要留个名号在此,也好让老夫知道今夜所遇何人?”黑衣人听罢却是摇了摇头,那书办踱了两步,眼光阴寒一睨,冷冷笑道:“夜窥相府,死罪难逃,你既然不愿留下名号,老夫只好将你留下了!”话音未落,一掌便是飘出,却不是朝着那黑衣人而去,乃是直奔宇文远而来,这一掌威力甚盛,看来是使足了全力,竟然是要先将宇文远留下,再来与这黑衣人缠斗之意。 “远哥快走!”思玉见这书办掌势如虎,虽是劈掌出招,已然带起一阵风声,见宇文远竟是要迎敌之意,拼尽力气将宇文远一推,便要他先行逃命,自己却横身直上,挡在这掌势来路之上,等到宇文远一个踉跄站稳,那人掌势直取思玉后背,这一掌若是劈中,思玉决然有死无生,情急之间,虎吼一声扑上,双掌齐施,便要替思玉拦下这一掌来,哪知身形刚动,就听蓬蓬两声,那黑衣人身形早动,已是将这书办掌势接下,两人瞬既便是缠斗在一处。 “师姐?师姐你如何?”宇文远见这黑衣人拦住书办,心中虽是诧异,此时已然不及再想此事,赶忙回身抱住思玉,见她双眼微闭,脸上黑布已然湿透,想来必是鲜血所浸,赶忙自怀中掏出一粒三变回阳丹来,塞到思玉口中,再转过思玉身子,单掌抵背,内力直透思玉经脉,助她化解药力,眼中却不觉看着场中这两人相战之势,自是愈看愈惊,这两人此刻已然是全力相对,身形掌势都已是影影绰绰,招式步法变幻之间更是快逾绝伦,招招都是直取对方要害之处,绝无一丝留情之意,看了半晌,一股寒意不禁自心底升起,无论是这书办,还是这黑衣人,要取自己性命只怕易如反掌,不用三招五势,以自己如今功夫,只怕接不下这两人一掌一指! “嗯?你究竟是何人?”两人正斗到激烈处,那书办猛然厉喝一声,音声虽大,其中却有几分惧意在内,宇文远见思玉此时面色红润,呼吸渐匀,心中稍定,再看两人相战之势,也是有几分不解之意,这黑衣人此时已然变掌为指,指风之利,破空隐隐作声,始终绕着这书办身形不停转动,指锋所向,并非是这书办咽喉所在,乃是不断取这书办后背要穴。那书办此刻虽是占了些许上风,但见这黑衣人招式尽在自己身后来去,脸色也是大变,掌势更急,护住自己身后来路,身形犹如陀螺一般急转。 “看来尊驾倒是有些门道!”那书办抵挡片刻,见宇文远已然缓缓站起,若在旁时,他自然不惧,但此时与自己相斗之人,乃是自己平生劲敌,非但功夫与自己不分伯仲,甚或还知道自己一身功夫要害所在,若是宇文远陡然出手,只怕胜负立盼,当下冷喝一声道:“擅闯相府,有死无生,众人即刻进院,将这几个逆贼拿下!”一声号令既出,原本灯火偃息的前院陡然一派通明,跟着便是几个身影疾驰而来,看来武功都是不弱,自是这书办深怕宇文远出手,是以先行下令,命侍卫之人进院擒敌。 “你要作甚?”宇文远方才站起,心中也是犹豫不定,这两人中,一人乃是自己杀父仇人,心中自然恨不得将此人毙于当地,另一人却是要将自己毙命与此处的相府高手,况且思玉此刻身受内伤,也是拜此人所赐,若是就此杀了这黑衣人,自己两人也是绝难逃命,一时间倒不知改向何人出手才是,此时见这书办竟然召集府中侍卫,心中不免大惊,思玉带伤,一身轻功已然无用,若是被这府中侍卫重重围拢来,两人仍是难以逃生,眼见其中两三个身影已到身前,不免回头看了一眼倚在假山旁的思玉,心中一横,短刀出手,索性便于今夜大杀一场罢了,哪知自己心意刚定,就听那边两人掌势相交,一阵蓬蓬砰砰之声不不绝于耳,跟着眼前便是一花,却是那黑衣人挡在自己身前,右手食指连出,刚刚飞身过来那三人登时都是口中咯咯一响,便一声也发不出来,自是被这黑衣人一指穿喉而过,当即毙命,宇文远正不知此人何意,出口惊问一句,那黑衣人已然转过身来,伸手一扯自己手腕,宇文远登时内力受制,手脚酸麻,半分力道也使不出来,那黑衣人另一只手却是一扯思玉,身形腾空而起,这几下身法快捷至极,闪身、伤人、救人一气呵成,及到府中其他侍卫赶至,这黑衣人早已越过相府院墙,不知所踪,那书办却是站在当地,并未追赶,脸上颇有几分畏惧,见那黑衣人已去,这才挥了挥手,命众人退下,一脸疑色回到那书房之中。 “恶贼,你到底是何意思?”那黑衣人带了宇文远同思玉两人,越过相府,却是在这临安城大街小巷中一阵疾奔,直到远处一派波光粼粼,眼见是到了西湖所在,这黑衣人这才几个纵越,向后瞧了半晌,见确实无人跟来,这才将宇文远同思玉一起仍在一片草地之上,宇文远身上顿时一松,刚要起身,腿脚又是一软,倒坐在地上,自知乃是身上内力被此人封闭过久,经脉之处不免有些凝滞罢了,心中却是又惊又惧,见思玉已是昏晕不醒,当下一把扯下脸上黑布,看着那黑衣人骂到。 “我原以为你已死,不想竟然还活着!”那黑衣人却似乎并不在意宇文远言辞无礼之处,方才在秦府一声不发,此时却有些惊奇之意道:“看来那老僧果然厉害,这般伤势竟然都救的回来……竟然还传了你如此一身功夫,难不成我如今还不能得窥化境么?”宇文远心中微微一凛,看来此人必是以为自己乃是被师祖所救,却不知自己当夜被他震伤心脉,那一年多来所受辛苦折磨,但此事无论如何不能告知此人,否则必然祸延他人,独孤胜或许不惧此人,但峨眉三医却绝非此人对手,若是被他寻上门去,必然伤及无辜。但此人如今是何意思,自己却也琢磨不透,若是要将自己杀了,方才在秦府之时,他一人脱身易如反掌,为何却还将自己两人救出?难不成竟是要亲自斩草除根么? “呵呵,你不用猜疑,当年我武功未成,出手之时,绝不留活口,或许是杀孽太重,这才遇到这老和尚出手……”那黑衣人微微叹息一声道:“当夜我舍命受他一掌,直直养了半年这才复原,已知这世间武学高深之处,远非我当日所想,你既然当日未死,也算是你一场造化,今日救你一命,也算是还了当日伤你一掌之过,秦府之地,乃是龙潭虎穴,往后切切不可再去,我也要回去复命去了,看来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唉……”那黑衣人自己喃喃自说,忽觉有些脱漏之处,摇着头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要离去,宇文远见他与当日颇有不同,倒是十分不解,见他转身要走,心中猛地一动,忽然开口道:“阳断阴绝,经脉不通,何以能窥化境?” 第二十八章 秦府惊魂 第五节 “嗯?”那黑衣人猛然转过神来,眼神瞬息间似乎变幻数次,直至半晌,这才看着宇文远微微摇头,似乎一笑道:“你该当不是天魔门下,看来历亭寒果然未死……,你在何处曾见过他来?不知他今日可曾悟出这门功夫的诀窍了么?”宇文远方才话一出口,心中却有几分悔意,当日在辽东之时,自己同迟老道与麴管家虽是深疑历亭寒只怕跟这黑衣人有些关系,但其中究竟有何隐秘却不得而知,眼见此人今夜并无杀机,自己贸然出口这一句,不啻于将自己同思玉置身危险之中,此刻见这黑衣人语气平缓,心底这才略略有些安稳。 “果然与你有关!”宇文远坐在地上,暗暗运转内力,打通体内经脉滞碍之处,看着那黑衣人道:“天下武功,岂有阳断阴绝还能得窥化境的?岂不是痴人说梦?”那黑衣人虽是黑布蒙面,却似傲然一笑道:“痴人说梦?后生辈,天下武学你如今岂能尽知?我这这一身功夫,便是这阳断阴绝而来,可笑世人皆以经脉为武学之根基,却不知舍却了这份根基,另有一番天地,历亭寒当年得窥下册,却无缘得见这上册,他不知这门武学起手之难,并非人人能练,虽是由我这下册之中,得晓力之所用,却无从得知力之所生,空有身形招式,运用之法,奈何势至而力不至,我料他这许多年必无所得,他若是当年得了这上册,知道这门武学之初,原是要舍弃……”话说至此,黑衣人陡然收住,宇文远正听的紧急之处,见这黑衣人顿住不说,心中已然明白,看来这“舍弃”二字后面,便是这门功夫的诀窍所在,但这“舍弃”二字之后,究竟是甚么,此人却顿住不说,倒叫宇文远心中有些猜疑。 “翻云覆雨手阴阳内力非同小可!”那黑衣人见宇文远颇有几分猜测之意,鼻中轻哼一声道:“你这位朋友虽不是亲身中掌,只怕所差也是不多,我劝你还是莫要迟疑,早些寻高人施救才好,否则待一昼夜,那阴阳劲交汇之时,只怕经脉有损,性命有危!”这番话倒是说的宇文远心中一紧,赶忙去瞧思玉,见她面色微红,气息略有几分喘息,在探手掌,手心有如寒冰一般,手掌却炽热无比,心里不免震惊无比,看来这翻云覆雨手果然了得,额头上蓦然冒出一层细汗来,已然不知如何是好,猛地一瞥身旁,见那黑衣人站在一边,看着思玉眼中却有几分哀怜之意,当下心中一横,牙关紧咬,索性对着那黑衣人跪倒在地,一语不发。 “你是想要我救她?”那黑衣人见宇文远忽然朝着自己跪倒,稍作思量,已是明白他这番意思,倒是有几分惊奇道:“我乃是你杀父仇人,你竟然愿意求我么?”宇文远此刻已知思玉伤势紧急,自己虽知这伤势若是到了峨眉三医处,自然还有救处,毕竟自己师父也曾有过这一遭,但一昼夜间如何能赶至峨眉山?此人武功既然跟那书办不相上下,又从秦府中将自己二人救出,想来必有这救急之法,当下咬着牙道:“杀父之仇,宇文远时刻在心,但如今我不是你对手,迟早必来索命,你若怕我来日寻仇,今夜一掌毙了我,一绝后患便是,我师姐乃是无辜之人,还请……还请……还请……施以援手!就算是以命换命,宇文远今夜也认了,我便是做了鬼,也要讨了这笔债去”宇文远有心称此人一声前辈,但自己义父余南山便是死于此人手中,无论如何这“前辈”二字也叫不出口去,又深怕此人不肯出手相救,索性便以自己性命相换。 “以命换命?呵呵呵,那倒不用!”那黑衣人见宇文远说出换命之语,倒是一笑道:“我今日既然饶你不死,又岂会怕你来讨债,今夜之后,但凡你能见到我,任请动手,只怕终你此生,这笔债你也难讨了去!唉,这韩家姑娘到底烈性,颇有几分安国夫人脾……”说着又是陡然而止,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说漏之意,宇文远心中却是一震,此人看来竟然认识思玉,那“安国夫人”四字,乃是当年梁红玉的封号,难道说此人跟韩家竟有交情?那此人究竟是何来历?心中正在猜疑不定之时,就见那黑衣人身形不动,右手食指凌空而发,竟然嗤嗤有声,看那指力去势,都是思玉身上要穴所在,这般连点数指,这才身形飘动,转到一边,又是数指凌空发出,思玉这才嘤咛一声,双眼微睁,有如浸水之人陡然出水一般,长吸一口气,继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那黑衣人这才身形一收,缓缓道:“我力之所及,只能到此,如今她虽无性命之忧,但若不得高手医治,只怕要落个终身残疾,那老和尚既能医好你心脉之伤,必然也能医好韩家姑娘,你再去寻他便罢!” 宇文远此时心中又惊又奇,已然说不出话来,心中不禁有些怀疑,今夜这黑衣人跟当夜出手指毙余南山之人是否乃是同一人?为何两次截然不同?见他说思玉已无性命之忧,赶忙过去扶住摇摇欲倒的思玉,见她虽是神智未清,手掌上那异样寒热之气已然不及方才那般冰寒炽热,就是呼吸之间,也渐觉绵长有力,再回过头看那黑衣人时,已是转身远去,有心相谢,此人与自己又有血海深仇,这一个谢字怎能出口?但今夜将自己二人自秦府中救出,也算是一场救命之恩,又救思玉与危急之时……正在宇文远心中两下为难之际,就听那黑衣人声音远远传来,却是似歌似诗道:“寻常猫鼠等闲看,南北称雄又如何?若非一念情牵处,世间谁能奈何我……”宇文远听了这四句,心中却是颇为莫名奇妙,但此时已然不及细细思量这其中意思,见那黑衣人已然影踪不见,赶忙抱起思玉,稍作思量,此处虽距那西湖别院已然不远,但思玉如今身受重伤,去了只怕惊扰韩府,索性便疾奔庖丁楼,也不敢惊动他人,径自到了余南山房中,将思玉轻轻放在床上,这才点起灯来,见思玉虽是昏晕,却已面色回复,再一探手掌,那原本阴寒炽热之状已然尽退,喂了思玉几口水,见她沉沉睡去,这才坐在桌旁,长舒了一口气,思量如何上峨眉为思玉疗伤之事。 “猫鼠等闲看……谁能奈何我……”宇文远坐在桌旁,刚思量半晌,心中不免想起那黑衣人临去时那四句来,不免自言自语吟到,不知这四句中到底是甚么意思,不过这最后一句倒是十分明白,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豪气,耳边忽听思玉呻吟一声,赶忙转头去看时,思玉已然醒来,两眼中却是十分茫然之意,隔了半晌方才勉力一笑道:“都怪我,此番是我不好,只是秦府这书办也太过厉害,想不到秦桧竟然能豢养一位这般高手在府中……这人到底是谁?”宇文远连忙起身过来有些为难道:“此时是谁都不要紧,师姐你现如今有伤在身,我虽有良药,却也只能救急,咱们须得想个法子去峨眉一遭,让三医前辈替你疗伤才是……” “我伤的重么……?还有那黑衣人……黑衣人……那人不是当初伤你之人么?你怎地能从这两人手下脱身出来?”思玉见宇文远脸上颇有几分焦急之色,知他心中担忧自己伤势,虽是身上有些痛楚,心中倒是微微一甜,忽的想起那黑衣人来,却有几分不解问到,宇文远见她说话之时,气力虽弱,却并无自己当时那般底气不济之意,也知那黑衣人所言不差,当下便将夜来之事说了一遍,连那四句诗都给思玉念了一遍,不过自己当时要以命换命,求那黑衣人相救思玉之事却略去不言,只说是那黑衣人自己相救罢了。 “这么说,那黑衣人竟然认得我?”思玉见说那黑衣人竟然知道自己来历,甚或连梁红玉当年封号都知道,也是惊讶万分,当下思索半晌,却无丝毫头绪,自己随韩世忠虽久,却从未听闻过韩世忠相识中有这般神功之人,就算是宫中侍卫,顶天也不过是当年移山手万钧,已然是宫中第一高手,除此再无他人,可这万钧在这人手下,也不过一指毙命。但照着宇文远所说,此人跟韩家必然有几分交情,不然也不会出手相救,就是那四句似诗似歌之语也颇为费解,一时两人都不言语,想到深处,两人眼神中却尽有几分恐惧之意。 “师姐,此事往后慢慢再想……”宇文远见思玉越想面色越是难看,呼吸之间也微微急促起来,知她必然是心中所动,牵引伤势,赶忙握住思玉手腕,缓缓将自己内力透入,助她收敛心神道:“如今最急切之事,乃是如何遮了府中眼目,赶去峨眉疗伤,若是迟了,只怕对你不利!”思玉被他内力一透,神思顿明,两眼尽是温情脉脉,看了宇文远半晌道:“这有何难?你扶我起来,我写下两封书信,一封命人送去西湖别院,让他们去禀告府中,就说我前去浙西卢家妹子处暂住,另一封送给卢家妹子,索性便将今夜之事告知与她,再说及我已前往峨眉,就让她替我遮挡一二便可!”宇文远不想思玉竟然是这个主意,自己也是琢磨半晌,只觉如今也只有此法,万事也当等的思玉伤势复原之后才可,当下扶着思玉坐起,靠在床上,自己拿来笔墨纸砚,让思玉就床上写下两封书信,及到书信写完,就听雄鸡鸣唱,天色已然微明,又亲自将那书信看了一遍,见其中并无脱卯之处,这才将两封信封了起来叹道:“那我们今日便就上路,这一路颠簸非常,只怕师姐你又要受苦了……”思玉却是脸上轻轻一红,声音极细道:“有你在,便吃些苦也无妨了……” 第二十八章 秦府惊魂 第六节 宇文远正待出门让人将那两封信送出,耳边陡然听见这一句,登时如受雷震一般,缓缓转过神来,脸上似喜似悲,眼中泪水悄然而落,站在门前看了思玉半晌,思玉见他如此痴痴呆呆,不觉抿嘴一笑,就听宇文远猛然一声大喊,推开门一个跟斗翻了出去,手舞足蹈,如获至宝一般喜不自胜,站到院中更是放声大笑,就连后院那些牛马猪狗、鸭鹅鸡犬之类都是跟着一阵叫唤,扰的原本寂寂无声的庖丁楼中一阵嘈杂,不知这店中究竟出了何事,人人披衣而起,睡眼惺忪站在院中看这个少东家如同杂耍一般蹿高伏低,思玉在房中见宇文远这般兴奋,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刚笑两声,便牵动身上伤势,气息一紧,赶忙止住,听着院中那些伙计个个都是满口埋怨之意,自己忽然也是情思一动,潸然泪下。 当下宇文远在院中翻腾笑叫,来去直有一刻,猛的想起思玉如今身上带伤,这才喜意稍退,赶忙让那掌柜寻来两个人,将两封书信交于二人,命他即刻前去送信,又知此次前去峨眉,非比当日自己千里跋涉,宿荒山,吃干粮,思玉本是洁净之人,只怕吃不得这些苦头,便去柜上支了些银两装在身上,见天光大亮,旭日东升,正是一天好天气,这才同思玉离了临安,取路直奔峨眉而来。 两人上路之时,天时已近冬日,此番路途之上甚是通顺,宇文远因思玉之故,一路之上安排的也是极为周到备至,甚或连每日路程都预先算好,免得投不到宿头,及到腊月之时,成都已然在望,此去离峨眉已然不远,思玉身上伤势倒也平缓,宇文远却是有几分感慨之意,自己当日上峨眉求医,便是寒冬之时,此番思玉前来,又是冬日,难不成当真是这冥冥中自有天意不成么?思玉倒无这番心思,此次远涉千里,到了这天府之国,只觉事事新奇,尤其这成都饭食,与临安江南迥然有异,虽是伤病在身,却食欲大振,几如迟老道附体一般,每日里只是要饕餮过瘾才罢。 “远哥,咱们迟几日再上山罢……”两人在成都淹留几日,宇文远心中记挂思玉身上伤势,便收拾行囊,就要启程前往峨眉山而行,思玉却是有些不舍之意,她素来知道这成都地方,人杰地灵,多有古迹,颇想一一游览一番,见宇文远收拾包裹,已有去意,不免出口哀求,宇文远见思玉手中拿着一包这成都小吃,口中不停,脸上却是楚楚可怜之像,不禁一笑,也知思玉身上伤势不似自己当日那般凶险,便是羁迟几日,只怕也不妨事,索性将包裹放在一旁道:“就依师姐便是!”思玉见他应允,脸上破颜一乐,放下那包吃食道:“那咱们今日便去武侯祠一游罢!”宇文远见她如此心急,也有几分无奈笑了一声,便出门准备去了。 这成都自古蜀国建都于此,便名成都,历时数千年朝代变迁,在秦为蜀郡治所,在汉为益州首府,隋唐之际,乃是西南道行台驻在,但这成都二字,却始终不曾变过,也算得是世间一奇,更兼物丰民殷,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每当中原战乱频仍之时,此地却能安守一方,得享太平,所以自当年蜀郡太守李冰筑都江堰而免这一方水患,一条岷水翻成这水利灌溉之用,天府之国之誉也自原本这关中之地,变成了这川中称谓。思玉对着成都来历,自然是了然于胸,无论是当初汉高藉此成就两汉帝业,还是刘备入川,定鼎三分,无不十分熟稔,倒是宇文远虽来过这成都府一次,在思玉面前却显的孤陋寡闻,茫然无知。索性陪着思玉将这武侯祠、杜甫草堂、文殊院等等一应景致一一看了过来,反倒跟着思玉学了不少东西,心中暗思自己这许多年师姐看来叫的并不冤枉。 “此处便是那青羊宫了!”思玉每日里兴致不减,只是连日游历,气力未免不足,宇文远便索性租了一乘马车让她乘坐,免得劳累过甚,自己却是乘马相随,这一日到了青羊宫,思玉见这宫观巍峨,气势不凡,香烟缭绕,信众络绎,心中自然高兴,看着这宫观点头道:“当年关令尹喜于函谷关得道德真经五千言,便辞官不做,到这成都青羊肆中修行大道,三年道成,与老子一同飞升仙界,此地便成这道家圣地,神仙修身之所,只是这般香火旺盛,倒与这道家清静无为之意不甚相符……” “这位姑娘所言差矣……”思玉话音刚落,宇文远哪里知道甚么好歹,只是一味点头应和,不料旁边一位道装打扮之人却脸上微微一笑道:“所谓道法自然,万物莫不在自然之间,修道之人若不能心内清静,便是在那荒山野岭之中,也难得方寸清静之地,若是此心清静无为,世间何处不是清静之所,何地不是修道之处?岂不闻当年靖节先生那一句;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譬如这青羊宫,香火虽盛,人声鼎沸,心中若有清静,眼中只存道法自然,又何尝能看见这袅袅香烟?漫漫人迹?” 这道人一番话说罢,思玉同宇文远都是有些诧异,再看这道人时,形容清癯,身材瘦削,鹤冠道氅,头发不过略有花白,但这两条眉毛却是雪白,看来年纪决然不轻,行动挥洒之间一派仙风道骨气概,全然不是括苍迟老道那般邋遢模样,思玉方才听着道人一席言论,此时再见此人形容,便知此人定是这青羊宫里极有身份的道人,赶忙就车上打了一个稽首道:“道长有礼,小女子适才妄言,有劳道长指教,不知道长尊号如何称呼?”宇文远见思玉谦恭有礼,自己也从马上一跃而下,跟着行礼,那道人却是眯着眼睛看了思玉半晌道:“这位姑娘年纪不大,为何身受这般内伤?”再看了看宇文远道:“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功夫,小兄弟也算了得了!”此话一出,思玉同宇文远脸上都是一惊,看来这道人非但道法精湛,竟然还是武林高人。 “贫道道号,不值一提,只不过此番远路归来,来这川中探望一位故人,不知两位名讳如何称呼?乃是何人门下?”那道人看了两人半晌,却是不愿自报家门,宇文远同思玉都知这些武林异人多有这些癖性,只愿隐逸山林,与世无争,便如自己师祖一般,甚或连法号都无有,再看这道人面相和善,眼中温润晶莹,毫无半丝暴戾之色,又是修道之人,见他问及自己两人名姓,宇文远赶忙道:“晚辈复姓宇文,单名一个远字,是我师姐……”正待要说思玉名字,思玉却急忙出口道:“小女子姓梁,双名思玉,临安人氏!” “原来是宇文公子和梁姑娘!”这道人见思玉截断宇文远之话,脸上却是莞尔一笑道:“方才听姑娘之言,与这道家颇有几分缘分,可否移步这观中精舍一坐,略品香茗,贫道也好在听听姑娘这论道之语,不知二位意下如何?”宇文远此刻心中倒是有些犹疑,这道人不肯通报姓名道号,便请两人进观品茶,实是不知何意,有心相拒,奈何这道人一脸恳切之意,有心就此一行,又怕万一有些闪失,自己应付不下,正在两下犹疑之际,思玉却是一笑道:“小女子正要听听道长精妙道法,便请道长前行,我二人随后就来!”宇文远见思玉已然允了,自己再要推辞便有些不恭,况且他对思玉向来言听计从,再看这观中人潮如织,正是一年中香火最胜之时,料来也不会有甚凶险,便扶着思玉下车,跟着那道人而来。 这青羊宫虽是道观,里面却是地方颇大,这道人一路前引,也并不与观中道人说话,只是飘然而行,倒是那些香火道人见了他,都是一脸恭敬之意,微微行礼,宇文远见众人对这道人礼敬有加,心知必是这观中尊客,也便安心不少,一路随那道人,直至这观中深处,此处人烟已稀,隐隐只闻钟罄之音,诵经之声,走了许久,才到一所精舍之处,那道人推门而入,里面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床一几,连个坐处都无,那道人见他两人都是面露诧异,自是一笑道:“贫道所居,向来便是如此!”说话间伸手连拍三下,几个香火道人便匆匆而来,那道人吩咐几句,几个香火道人唯唯而退,过不多时,已然搬了三把椅子,一张茶桌过来,在这房中摆放端正,跟着便是一个道人端了一壶香茶,三只茶杯,轻轻放在桌上,这才对那道人合掌做礼,一语不发而去。 “宇文公子,梁姑娘,请坐罢!”那道人见屋中摆放停当,这才伸手一摆,请宇文远同思玉就坐,两人见他如此,心中都是有些惊奇,便如那些香火道人一般,对这道人合掌做礼,这才坐下,那道人见他二人落座,脸上微微一笑,拿起茶壶来,给将三只茶杯都倾上茶水,这才看着宇文远道:“尊师铁书生近来如何?你师祖如今还是优游四海,行踪不定么?” 第二十八章 秦府惊魂 第七节 “嗯?”宇文远刚将一杯热茶端了起来,忽听这道人问出这一句来,顿时一惊,手上一个拿不稳当,杯中热茶水溅了出来,登时烫的手便是一缩,双眼圆睁看着那道人,思玉在旁也是满面愕然,不知这道人从何知道自己这师承来历?两人都是怔了半晌,宇文远这才迟疑道:“道长如何知道我师父名讳?莫不是我曾在哪里见过道长来?还请道长赐下尊号,我二人也好参见前辈。”思玉也是直瞪瞪看着道人,眼中尽是猜测之意。 “呵呵呵,甚么前辈不前辈的”这道人见他两人神情犹疑,却是呵呵一笑,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道:“两位不用猜疑,咱们从未谋面,只是贫道这道号么,不说也罢,当年因贫道一时不忿,惹下万千祸端,终至于牵累家人,从此便弃了姓名,远离异域他乡,如今已然垂垂老矣,自思叶落归根,这才自天竺重返中土,顺路访一访当年故人旧知,今日咱们既然与这青羊宫有缘得见,你二位便称我一声青羊道人便可,至于你这师承来历么,贫道曾与你师祖有数面之缘,颇为佩服他一身武学见识,方才见你下马身形之中,似乎便是那望海潮掌法中身法,因此大胆一猜,不料两位果然是他门下。” 宇文远同思玉都是相视一眼,原来这道人竟与自己师祖相识,只从自己下马一瞬之间便能认出自己师承来历,这份眼力见识,看来必是江湖中隐逸高人,但这身世却与自己师父颇有几分相似,乃是有难言之隐,因此埋名隐姓,游走江湖之中。两人眼神相望,心思相通,宇文远便扶着思玉,双双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晚辈见过青羊道长!”跟着便要拜下去,这道人伸手轻轻一挥,两人便觉身形被一股柔和之力稳稳托住,只是微微一躬,便再也拜不下去,这道人这才呵呵笑道:“心意有了便可,不必如此多礼,只这点倒有些不似铁书生徒弟!少了尊师年轻时几分落拓不羁,慷慨豪迈气概。且坐下罢,此茶甚是不错。” 宇文远听他此时叫自己师父还是铁书生,看来这道人果然远离中土日久,还不知自己师父如今已然弃了这铁书生名字,跟他一般,在这江湖上无名无姓,又见他身形不动,只是伸手随意一挥,内力到处,自己二人便拜不下去,心中也是骇然,索性便依他意思,扶着思玉坐定,自己这才坐下道:“既然道长如此吩咐,那我二人便失礼了”心中却暗自琢磨,不知这道人将自己二人请进这青羊宫来,却是甚么意思? “梁姑娘,不知你身上这伤势,却是因何而来?”宇文远同思玉坐定,都是端起茶来品了一口,果然清香四溢,宇文远心中却是一动,此茶之味,倒有几分峨眉雪芽的味道,那道人却是看着思玉,上下打量半晌道:“不知可否让贫道诊一诊脉息么?”思玉见这道人要审视自己伤势,倒是看了宇文远一眼,见他微微点头,这才伸出手来,放在桌上,宇文远便道:“不瞒道长说,我师姐乃是伤在翻云覆雨手掌力之下,至于此人是谁,我二人却不知晓,只知此人武功绝高……” “咦?”宇文远话至半途,那道人忽然脸色一变道:“伤势果然是翻云覆雨手伤势,但这疗伤封穴之人,倒是有些奇怪,这份本事江湖上绝迹已久,我只当世间再无这门武学,怎地还有人会?”宇文远同思玉见这道人如此说,心中都是一动,看来临安城一指穿喉黑衣人果然有些来历,此时也不隐瞒,便将自己二人夜探秦府,被那书办发觉,危急之时却被那黑衣人所救之事一一说了一遍,中间却隐去了那一指穿喉与自己有杀父之仇这一节,只说此人在临安城极为厉害,手上指力凌厉无匹,再将那四句诗也原样背诵,那道人愈听愈奇,到了这四句诗之时,脸上却是冷笑道:“果然是他,此诗原也说的不错,当年若不是此人为情所困,只怕天下也无人是他对手!” “那人是谁?”宇文远同思玉都是一惊,想不到这道人竟然知晓这黑衣人来历!顿时异口同声问到,那道人却是一笑道:“此人已死百有余年了,乃是前朝旧事,如今所知之人不多,贫道也是当年遍历天下道藏之时,无意中得知此事,此事你二人知之无益,不知也罢!”宇文远同思玉见他不愿细说,自然也就不去追问,倒是宇文远听这道人方才之话,似乎其中有些相熟之处,一时间偏着头沉思不语。 “远哥!远哥!”那道人诊了一番脉搏,却不理宇文远发呆之意,看着思玉一笑,微微点头,起身站在门口,招呼一个香火道人,轻轻吩咐几句,思玉见宇文远竟然发起呆来,倒不知他心中究竟琢磨甚么事情,忍不住叫了两声,宇文远却似充耳不闻一般,正犹疑间,就见方才那香火道人拿了两根击磬用的小槌过来,神色恭敬交在这青羊道人手中,这才转身而去。 思玉正不知这道人何意,就见他身形忽动,两根小槌径点自己身上穴道,待要躲避时,哪里还来得及,双手一分,便要相拒,哪知才出半招,双槌已然及身,这道人见了这半招,眼光却是一动,再看两根小槌如同来去之势极为迅捷,似乎只是在自己衣服上一沾即退,但这体内却有丝丝凉气自小槌所过穴道缓缓而入,每过一处,所在穴道便如一道清泉一般,一道水流周流身上经脉,已知必是这道人要替自己疗伤之意,便收意凝神,调匀呼吸,那道人见她已然明白自己意思,脸上也是微微一笑道:“好个聪明的女娃儿!” “你是坤衣道长!”宇文远愣怔片刻,及到回过神来,见那道人早已将两根小槌放在桌上,思玉却是面色红润,气息完足,不想这片刻之间,此人已然动手替思玉疗伤,还不及相谢,口中跟着便是惊呼一声到,那道人见他叫出“坤衣”二字,神色也是微微一愣道:“宇文公子好见识,你怎地知道贫道这道号?”宇文远见此人果然是坤衣道人,哪里还敢怠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原来是前辈,小子有眼不识泰山,我当年身受重伤,有赖独孤前辈相救,独孤前辈在峨眉之时,曾言道长遍历天下道藏,云游四海,要往天竺一游,方才道长说及这道藏之事,这才猛然想起,因此得知道长尊号!道长门下何家昆仲,便是晚辈两位义兄!” “原来如此!那咱们果然是有些缘分,不过我曾立下誓愿,此生武学,只传于世,不传弟子,因此何家昆仲并非我门下弟子,也不过是学了我几手功夫罢了”坤衣道人呵呵一笑道:“贫道此番来川中,便是前来拜会独孤先生,奈何他踪迹不定,无处可寻,因此便暂居这青羊宫,今日也是你我有缘,若非梁姑娘身上有伤,贫道方才便也不多口了!”宇文远这才明白,看来这坤衣道人跟自己师祖和独孤胜一般,都是急难好义之人,必然是看出思玉身负重伤,这才特意出口相邀,心中对此人不免多了几分钦佩之意。 “梁姑娘,此时觉得如何?”坤衣道人见宇文远眼中尽是钦佩之意,却是淡然一笑,端起桌上茶杯轻啜了一口,看着思玉缓缓问到,思玉方才被这道人打通身上穴道,只觉身上遍体通泰,轻松无比,耳边已然听见他二人之话,眼睛微微一睁,脸上却是微微一红,颇有几分愧疚之色道:“多谢道长厚意,方才小女子不曾以真名相示,还请道长勿怪,小女子姓梁虽是不差,却并非本身真姓,本姓乃是姓韩……” “呵呵呵,姓梁姓韩又有何妨!”那道人见思玉说出自己本姓来,爽朗一笑道:“梁将军与韩元帅都是当世豪杰,你身为他二人后人,跟谁姓却不都是一般么?”思玉见他竟然知晓自己来历,也是有些惊讶,不免转头看了一眼宇文远,见他也是一脸不解之色,只不过此时两人已知这道人来历,跟宇文远倒是颇有几分渊源,又于独孤胜十分相熟,心中却是再无猜疑之意,只是此人只听自己两姓,如何便知自己是韩世忠后人? “你二人武功虽是一师所传”坤衣道人端着茶杯,看着思玉一脸诧异,轻轻一笑道:“其中也有小小分别,韩姑娘你方才想要躲开我这两个小槌之时,并非这望海潮掌法之中身形,却有几分擂鼓瓮金槌法之中的意思,这门功夫,当世会使之人不多,不算韩姑娘你,也不过岳家大公子岳云,同梁将军两人而已,如今岳家只穿了枪拳两路武功在世,你既然说自己姓梁,又说自己姓韩,又有这擂鼓瓮金的本事,自然不会是岳家传人,定然是梁将军所传了!”宇文远同思玉此刻已然心中大震,此人武功究竟如何虽不知晓,但此人眼光之利,见闻之广,简直骇人听闻,只是凭着一点身形步法,便能看出自己二人武功家数分别,这份本事,只怕独孤胜都有所不及。 第二十八章 秦府惊魂 第八节 “哈哈哈”坤衣道人见他两人都是面带惊讶,双眼圆睁,眼神中均是一副既为钦佩,又是匪夷所思之意,也知他二人见被自己瞧出武功家数,心中震惊,不禁放声大笑道:“天下武学,林林总总,少说也有万千之数,贫道岂能一一记在心中,你两人身上武学,这望海潮掌法乃是当今掌法魁首,擂鼓瓮金槌法,原本是上古绝艺,流传已久,其间经手多少豪杰侠客?贫道若是将这两路武学都看不出来,岂敢跟独孤先生谈功论剑?岂不是有些班门弄斧之意么?” “上古绝艺?”宇文远同思玉见这坤衣道人这般爽朗直言,也都是嘿然一笑,思玉却有几分不甘心道:“既然是上古绝艺,怎地我从不觉得这门武功有甚厉害之处,就是远哥现如今不使内力,光这招数上我也不是他对手……”宇文远见思玉脸上虽有几分幽怨,眼里却是颇有些灵动之意,只怕未必是因自己武功不够,乃是要这当世高人指点才是,若在往常,自己也便随思玉心意去了,但如今她身带伤势,须得先行上峨眉疗伤才是紧要之事,不免开口道:“坤衣道长博览天下武学,他既然说是上古绝艺,自然有些妙处,只是师姐功力有亏,急切之间不及领会罢了,待此番求三医前辈治好师姐身上伤势,咱们再来青羊宫请道长指点一二如何?” “呵呵呵,这点伤势,不过经脉震动,脏腑未伤,何必求三医出手?”这坤衣道人看着思玉笑眯眯道:“你既然练过这擂鼓瓮金槌法,岂不知这外家功夫,好动不好静,若是一味静养,伤势复原愈慢,反倒不如活络筋骨,血脉自通来的痛快!来来来,你且试着将你这擂鼓瓮金给贫道演一遍看看!”说话间也不看思玉同宇文远都是一脸莫名之意,已然将那两把鼓槌交到思玉手中,他二人练功日久,均知这习武之人,内伤从来不可妄动,但有差池,便有走火入魔之忧,是以宇文远当日心脉受伤,甚或内劲都不能轻动,怎地这思玉如今内伤颇重,这坤衣道人却要思玉演练武功? “怎地?两位不信贫道么?”坤衣道人见宇文远同思玉都是一脸茫然,坐在那里发呆,却是轻轻一笑问到,宇文远凝思半晌,虽知这道人武功深湛,比肩独孤胜及自己师祖,但思玉乃是自己心中最为紧要之人,万一有些差池如何是好?心中正在琢磨如何婉拒此事,思玉却猛然而起道:“我信道长之言,还请道长多多指教!”宇文远登时一惊,还不及拦阻,思玉已然拉开架势,将自己这擂鼓瓮金槌法一招一式使了出来,只是自己齐眉短棍失落在秦府之中,手中两根短槌不能合而为一,每到这合棍之处,也只能双手虚握,示形而已,她伤势在身,这一番演练自然极慢,方才虽得了坤衣道人通穴之功,也练的气喘吁吁,香汗涔涔,脸上红通通的一片,鬓角汗水滴滴而落,等到收势之时,已然疲累已极,宇文远赶忙上前扶住,替她擦去额头汗水,又到了一杯茶来,递到手中。 “啧啧……”坤衣道人看思玉将一路擂鼓瓮金槌法使完,脸上颇有几分不置可否之意,手指点着茶桌半晌,见思玉气息匀定了,这才道:“你这槌法之中,似乎还有岭南麦家破军杖法的样子,却是何人所授?”思玉看了看身旁宇文远道:“不瞒道长说,我这槌法原本只是从我奶奶传下擂鼓瓮金谱中所学,后来在金国时,腿脚带伤,有赖一位高人相救,将我这槌法略加改动,便是这般样子,哪位高人常年隐于金国,因此乃是姓麴,并不姓麦。” “哦,这就对了!”坤衣道人见她说那高人姓麴,便也不去深究,却自思玉手中拿过那两根小槌来敲了敲,若有所失道:“破军杖法乃当今棍法中刚猛之首,因此招式一味沉猛用力,虽有转折巧妙之处,仍是不得这擂鼓瓮金之意,可惜这一路武功传至今日,尽剩刚猛,颇有所失啊……” 宇文远同思玉见话中对这路槌法颇有遗憾之意,不禁相视一眼,宇文远深知这道人见闻之广,还在独孤胜之上,既然如此说,其中必有缘故,思玉却偏着头道:“既然是擂鼓翁金,用力必猛,麴先生以刚猛化之,似乎也在其意之中呢?小女子见识不广,实是不知这路槌法中还有其他招式。”坤衣道人摇了摇头笑道:“姑娘所言倒是不差,擂鼓瓮金,虽本已刚猛见功,却并非一味刚猛,须知俗语有言,响鼓不用重槌,便是此中意思,所谓刚猛,虽是用力之意,但并非运劲猛击便是诀窍,乃是其力刚,其势猛,所谓刚而不僵,猛而不莽,才是其中意思。”坤衣道人一边说,一边已然站起身来,手中双槌轻轻一击,双臂一振,竟然也是这擂鼓瓮金槌法,方才使了几招,宇文远都思玉都是看的有些合不拢口来,这道人手上招式,虽与方才思玉所使颇有几分相似,其中却有全然不同,身形虽缓,招式威猛却是一望可知,双槌上下翻飞,小槌击出时之时,似有留力,每至寸许,力道突增,更有甚者,只以两指拿捏,全靠小槌本身力道上下敲击,思玉只觉此法有些新奇,宇文远却知,这其间颇有几分打穴击脉之功,身上若是被这力道点击中了,只怕手上颇重,若在手脚之上,筋骨不免折断。 “擂鼓翁金,其术之远,传自信陵君门下食客朱亥,曾以四十斤铁椎击杀魏国统军大将晋鄙,信陵君这才得以领军大破秦军,解了邯郸之围”坤衣道人一边徐徐演练,口中却是不停,思玉听他竟然说出此门功夫出自信陵君门客朱亥,神色一凛,口中微吟道:“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难不成自那时便有这路武学了么?”坤衣道人手中不停,看着思玉点头笑道:“姑娘果然博古通今,当年朱亥功成,已成信陵君门下尊客,却弃之不就,归隐园林,重抄屠夫旧业,寓居淮阳,是为仓海君。” “淮阳?仓海君?”宇文远对这旧朝故事一无所知,反是思玉身上陡然一振道:“难不成就是留候张良求力士于淮阳的那个仓海君么?”宇文远一脸茫然,这留候张良他自然明白,但这又是仓海君,又是力士,自己却不甚清楚,见坤衣道人竟然点头认可,一脸茫然小声问思玉道:“甚么仓海君?力士?跟留候张良又有甚么干系?”思玉脸上得意看着宇文远一笑道:“当年留候张良自仓海君处求得力士,使一大铁椎重一百二十斤,于博浪沙伏击始皇帝,不料误中副车,留候也因此隐姓埋名许多年!”宇文远这才恍然大悟 “其实误中副车,乃是史书之辞”坤衣道人此刻手中愈来愈急,每一步踏出,都沉稳狠猛,极具力道,手上招式却是越发轻巧繁复,口中接道:“始皇帝一统六国,麾下岂无能人异士?寻常高手孤身行刺,岂能这般容易得手,不过这百二铁椎确实厉害,原本乃是这擂鼓翁金中飞椎之法,如今已不多见!”话音刚落,手中一枚小槌陡然飞出,在桌上那茶杯上轻轻一击,只听叮的一声,那小槌来势一转,又复飞回,这般玄妙手法,看的宇文远和思玉都是目瞪口呆。 “那这铁椎之法,后来为何又称为擂鼓瓮金?”思玉见了这飞椎手法,心中登时有些羡慕之意,赶忙问到,坤衣道人呵呵一笑道:“这路椎法传至后世扬名,已是西汉末年,金锤将公孙阳手中两把铁锤号称擂鼓瓮金,这才由此传下这个名头来,不过至公孙阳之时,这路槌法已然只凭威猛,颇失奇妙,这飞椎妙法,便已不多见了。” “那这么说,这路槌法真意失传已然近千年了?”思玉低头默默算了算年月,一脸诧异到,坤衣道人手中两枚小槌往复来去,就空中叮叮相击,猛然势头一收,双槌忽的锤击而下,势道极为威猛,看的宇文远都是心中嗵的跳,若是有人此刻在这槌下,暗思若是有人在这槌下,只怕要被砸的筋骨断裂,脏腑尽碎了,坤衣道人这才呼气收势道:“若说失传,也不尽然,这路槌法最为精妙之时,乃是东汉末年,三国鼎立之时,当时天下英杰纷起,诸侯逐鹿天下,多有世间侠客为诸侯所用,也是这华夏武学一代鼎盛之世,这路槌法也于其世为高人所化,连兵刃都为之一变,变双椎为双戟,非但不曾失传,还在这原本功夫之上,多了钩,连、缠、缴四法,贫道方才见姑娘使动双槌之上,颇有合槌为一之势,其实便是这其中的连字诀,因此也让其时一位豪杰以这戟法威震当世,姑娘可知是谁么?” 第二十八章 秦府惊魂 第九节 “温侯吕布!”思玉还未开口,一旁宇文远脸上却是一喜,他在临安之时,也曾听这酒楼茶肆里说书先生唱文说书,对这三国故事倒是听了不少,这时听坤衣道人说了一个“戟”字,脑中便浮现出那说书先生曾说过的三英战吕布来,胯下千里追风赤兔马,手中镶金嵌银方天戟,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百花锦战袍!当下便脱口而出,哪知思玉同坤衣道人闻言都是一愣,随即都是哈哈大笑。 “远哥,方才道长说的明白……”思玉见宇文远自知说的不对,却是挠着头满面莫名其妙,情知他不知错在何处,顿时眼中既是得意,又是怜爱之色道:“那豪杰所使乃是双戟,吕布吕奉先所使乃是一杆方天画戟,因此必然不是温侯吕布,想必是曹孟德帐下武猛校尉,陈留典韦,道长可对么?” 坤衣道人看着思玉点点头,面带赞许道:“不错,正是恶来典韦,不过典韦天生膂力,过于常人,无需凭借内力,只凭一身力气使动这路戟法,将这其中飞椎之法化作飞戟之术,更以小戟为之,后人常以此乃是暗器之道,多有弃之不用,其实可惜。”宇文远方才贸然出声,被两人笑了一场,已然不敢在这两人面前卖弄本事,此刻却有几分诧异道:“既然典韦这般厉害,这双戟之法到了后世,却不见显名,难不成就此断绝了么?” “那倒不曾”坤衣道人见思玉端起茶壶来,要给各人续上茶水,伸手轻轻一拦道:“典韦虽死于宛城之战,这门武学却不曾断绝,只不过后世之人皆以为此门武学必要膂力过人才能使动,不免失其真意,因此自典韦以后,数代不曾显名于世,直至隋末唐初,赵王李元霸两把金锤打遍天下,这擂鼓瓮金之名,才又现世间。” “李元霸?”思玉看了一眼宇文远,脸上颇有几分蹊跷道:“史传李元霸一身武功,乃是神仙所授,传自紫阳真人,乃是仙法,怎地却是擂鼓瓮金?”坤衣道人见思玉这话问的倒有几分稀奇,以思玉之智,怎会相信这般无稽之事?眼光一动,忽见宇文远在思玉身旁,脸上倒有几分稀奇之意,呵呵一笑,已然明白这姑娘心中意思,看来此一句,倒是替宇文远所问,便不答话,脸上一笑,口中微吟道:“比翼连理非情重,怎比咫尺更相思?” 宇文远见坤衣道人正说这擂鼓瓮金之事,忽然吟出这一句来,倒是不解其意,再看思玉脸上忽然红晕上脸,面带羞赧,低头一声不语,心中不免有几分奇怪,坤衣道人见宇文远不明其意,也不去说破,朗声一笑道:“天下何曾有神仙?若有神仙,又何来这乱世纷纷?不过都是些奇人异事寄托其事罢了,赵王李元霸天生神力,倒跟当年典韦相差无几,只是为人稍嫌迟钝,于这戟法不通其意,因此又将这双戟化作双锤,只留其中威猛霸道招式,也成就了当年赵王李元霸锤震天下之名!” “道长说的不差!”宇文远听的已是频频点头,应声而道:“那说书先生曾说,李元霸两膀有四象不过之力,捻铁如泥,这威猛招式于他最为合适!”他此话一出,坤衣道人与思玉又是掩口葫芦而笑,才知他这些故事原本都是市井说书先生那里学来的,坤衣道人摇了摇头道:“既然捻铁如泥,又何必使大锤,别人兵刃来了,一把捻成泥去,岂不更是厉害么?当年岳元帅大公子岳云也善使擂鼓瓮金锤,他却不是那般力大无穷之人,却怎地也能凭着手中两柄金锤名震天下?” “岳……”宇文远见坤衣道人说出岳云来,反是有些迟疑,往日那些说书先生一说李元霸,便是尖嘴缩腮,骨瘦如柴,但岳云乃是今人,宇文远虽不曾亲眼所见,也知道岳云为人仪表堂堂,虽是将军,却如书生一般,原是个俊朗之才,又文武兼备,并不曾说他力大无穷,正犹疑时,坤衣道人却是叹了口气道:“宇文公子不用想了,岳公子这锤法乃是自学而成,因此招式上不免自锤而起,若是他不遭横祸,时至今日,只怕已然能悟出这双戟之法,弃锤不用了,当真可惜了……” 宇文远同思玉听坤衣道人话中深有遗憾之意,两人都是看了对方一眼,心中不免想起当日荒山孤坟之事,宇文远心中颇有不忿,只觉一股抑郁之气不得而出,忍不住便在桌上拍了一掌,只听滋滋几声,坤衣道人身前那只茶杯忽然一道道裂纹显出,崩然一响,四分五裂碎在桌上……宇文远登时一惊,看着自己手掌只是发愣,思玉心中却已了然,看着坤衣道人满脸震惊之色,看来方才坤衣道人演练武功之时,那一记飞槌已然将这茶杯击碎,只是力道拿捏恰好,因此这茶杯看着还如完整无损一般,但其中纹路已然寸寸断裂,及到被宇文远手掌一震,这才显出碎意来。 “道长武功果然匪夷所思!”宇文远见思玉看着坤衣道人惊诧不已,心中念头已然转了过来,也已明白其中之事,站起身来一施礼道:“难怪独孤前辈当日对道长武学钦佩有加,今日得见,才知天下武学至妙!”心中又突的一动道:“方才道长曾说我师姐身上伤势只凭这路槌法便可医治,晚辈斗胆还请道长指点我师姐一二,晚辈感激不尽,晚辈也知神功妙技必不轻授,晚辈无以为报,这望海潮掌法想必道长知之甚深,不敢班门弄斧,晚辈另有家传刀法,愿以此与道长相换!” “哈哈哈!”坤衣道人见宇文远言辞恳切,自然是见了这槌法精妙,想求他以此治好思玉身上伤势,又怕太过唐突,竟然用自己家传刀法相换,顿时哈哈大笑,思玉心中却是颇为感动,别人不知,她却深知宇文远这路刀法来之不易,甚或余南山便是因这刀法而死,如今为了求这当世高人为自己治伤,竟然肯用这刀法相换,登时眼中含情带泪,神情却是极为喜乐道:“远哥,你这刀法来之不易,道长方才已然说了,我身上伤势并不要紧,若是道长肯治,自然最好,但这槌法乃是道长武学,岂能跟做生意一般换来换去?” “好一对璧人!”坤衣道人见他两人这般情深意重,笑着赞叹一声道:“宇文公子请起,贫道方才已然说了,你师姐这伤势不用求三医出手,贫道若是不肯医治,自然也不会请你二位进来一坐,你尽管放心,这路槌法本就是当年梁将军自岳公子处得来的,只是不解其中深意罢了,本就是她家家传武学,贫道岂能遮遮藏藏?你两人这几日便就住在这青羊宫中,待我将这一路槌法尽数传给你师姐,咱们便就此别过,至于你这家传刀法么,却也不用来换!”说罢也不等宇文远说话,已然起身站在院中道:“梁姑娘且过来,我先传你这槌法中运气使力之法,你每日里便照此法,气行经脉,力通百骸,早午晚间,各使动这槌法一遍,想来不过月余,你身上伤势便能痊愈!”宇文远此时还站在屋中愣神,听坤衣道人此话,心中顿时大喜,跟在思玉身后便飞奔而出,两人双双跪在地上磕头,口中也不知说甚么才好,只是一叠声道:“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起来罢!”坤衣道人见他二人如此,脸上淡然一笑,扶起两人,也不避开宇文远,就这院中将这运气使力之法一一说给思玉,宇文远见他已然开始授功,心中也是颇觉感激,实不知如何相谢,此时便是有万千金珠宝贝,这道人只怕看不在眼中,就算自己这解牛刀法,恐怕也入不得这道人双眼,站了半晌,见他两人说的颇为专注,心念一动,就包裹里拿了银子,匆匆出去,将这青羊宫前后神佛,一一拜了一遍,又将身边银两舍下香火钱,此举倒不是为了谢意,乃是心知自己若是留在这青羊宫,必然是这里主人看在坤衣道人面上,一应饭食定然不用破费,自己心中如何受的起这般礼遇,便以这香火钱做了茶饭之资罢了。 自此两人在这青羊宫一留便是一月有余,坤衣道人这传下来这路槌法果然与平常不同,思玉伤势自两三日起,便是一日好似一日,等到一月将尽,已是几近复原之像,宇文远心中自然颇为高兴,逐日里只是在这青羊宫中烧香拜神,早已将这青羊宫走的熟门熟路,这一日拜佛归来,见思玉不在院中修练这擂鼓瓮金槌法,心里不免一慌,刚要寻找,思玉却自外面匆匆而来,倒有几分奇怪道:“怎地师姐今日出门去了么?”思玉脸色诡秘一笑道:“出门去啦!闷了这么多天,也想出门走走么,见你只顾拜神,便不曾叫你咯!”说罢便不理宇文远,自己拉开架势,照着坤衣道人所授,一招一式练了起来,倒叫宇文远站在一旁有些茫然。 第二十八章 秦府惊魂 第十节 一连几日,思玉都是一副神神秘秘模样,宇文远虽是有些疑惑,奈何思玉总是一言带过,只是说自己乃是出门散心罢了,倒是宇文远见她言辞中虽然遮遮掩掩,神情之中却是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意,也知自己这师姐多有古怪精灵之时,便也不去多问。 “呔,哪里走?”这一日宇文远自前面拜神烧香回来,刚进后面小院院门,见思玉并不在她所居门前,只道又是出门去了,便要往自己房内而去,谁知刚走两步,便听思玉娇咤一声,急忙看时,思玉却将一物掷了过来,宇文远赶忙伸手接住,却是自己千牛短刀,就见思玉面带笑意道:“小女子不才,领教领教宇文少侠手中短刀!”宇文远见她今日颇有些不同,连身上衣衫也为之一变,一身淡绿蜀锦战袍,脚下缎蓝战靴,一头秀发轻挽丝绦,垂于身后,便是当日冷光楼中那一身装束,只不过今日不惟俏丽俊美,更显英气逼人。当下手中短刀也不出鞘,呆呆看了半晌,这才手中一横道:“那……那我就陪师姐走几式看看!” “做甚么?”思玉见他手中短刀并不出鞘,自是怕一时不差,万一伤了自己,心中虽知他乃是一片好意,脸上却微嗔道:“难道你怕我不是你对手么?出刀罢!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何为擂鼓瓮金!”宇文远见思玉忽然有些恼怒之意,转身往房中而去,心内倒有几分不安,他对自己这师姐言听计从,只道是责怪自己刀不出鞘,有些看不起人之意,赶忙噌的一声抽出短刀来道:“师姐莫急么,我这就即刻动刀么!”心底已然暗暗打定主意,等会动起手来,不免要让上三分,切切不可扫了师姐兴头。 “你可看好了!”思玉转回房中片刻,便转了出来,脸上笑意盈盈,双手背后道:“小心啦!”说的宇文远不觉一愣,跟着便见思玉双手自背后翻出,手中两件物事亮光闪闪,跟着便是一击,铮铮作响,竟然是两柄两尺来长的短戟,不觉哑然失笑,已然明白思玉这几日神神秘秘之意,看来这几日便是在城中不知哪里寻了个铁匠铺,打造了这两把短戟出来。思玉见宇文远看着自己双戟不住发笑,脸上却是假嗔做怒道:“好贼子,竟敢取笑本姑娘,看招!”登时双戟一分,上劈下斩,左切右削,忽进忽退,招式连绵而进,直奔宇文远而来。 “来的好!”宇文远见思玉今日换了双戟,手中招式果然不同以往,手中短刀也是一挺,断喝一声,猱身直上,看似力疾势猛,实则不过是虚有其意罢了。思玉见他来势,却是轻轻哼了一声,自然也是看出宇文远容让之意,手上双戟丝毫不慢,有如泼风一般着地卷来,顿时将宇文远这虚招虚式逼的连退几步,这才轻笑一声道:“宇文少侠,再不使力,只怕今日你要输咯!” “不见得!”宇文远这一下被思玉逼的连连后退,这才觉出这双戟中招式跟麴管家所授那威猛双槌之法颇有不同,今日思玉即便不以内力为辅,只凭招式也让自己有些难以抵挡,心中不免一阵感慨,麴管家也算是当今武林屈指可数的高手,但同样一路武功,思玉被坤衣道人指点过后,竟然与当日麴管家所授大大不同,这武学造诣孰高孰低,简直高下立判,难怪这道人一身武学,连独孤胜这等世间绝顶高手都钦佩不已,自己哪里还敢怠慢,心存容让之意,只索拿出自己这解牛刀法之中精妙招数来与思玉拆解抵挡,可这内力仍是不敢运转,只是一味借着招式与思玉周旋。 “哦!原来是解牛刀法,果然稀奇!,不过宇文少侠,你这刀法,跟你师门掌法倒有几分相似……”两人刀来戟去,翻翻滚滚斗了近百余招,思玉竟是越战越勇,手中两把短戟纷飞上下,毫不容情,宇文远也是心中愈来愈惊,忽听耳边坤衣道人笑道:“这解牛刀法也是一路内外兼修的功夫,许多招式精妙之处,须得以内力为辅才见其妙,你若只是这般不使内力,贫道看你再难撑过一百招去!”宇文远正在激斗之时,眼光微微一撇,见坤衣道人站在院门之前,一脸笑意看着自己二人相斗,心中想要过去见礼,相谢他这些日子来对思玉疗伤之恩,及这传功之意,奈何思玉手中双戟来势甚急,并不停留,哪里脱得开身去? “师姐小心了!”宇文远见思玉戟势愈来愈猛,也知自己若是再这般纯以招式抵挡,必然落败,他虽不欲胜过思玉去,心中也颇为好奇,想看看坤衣道人所传这路戟法究竟有何玄妙?当下便出声告知思玉,乃是要她预先有所防备之意,跟着便是短刀一转,刀锋嘤嗡一响,内力已然直透刀锋,身形与方才也截然不同,几招急攻,思玉攻势顿敛,坤衣道人这才呵呵笑道:“果然了得,果然了得,你这一身内力,看来乃是你师祖亲身所传,难怪你不肯使力,不过今日你只怕在这双戟上占不了便宜!”宇文远内力一出,数招之间便逼得思玉攻守易势,刚要就此跟思玉战个平分秋色局面,就听坤衣道人却对思玉道:“所谓威者,非以势凌之,迫其不得不守也!所谓猛者,举千钧之力,击纤毫之末,无不收其功也!若以自不足,撄人之锋,此谓之取败之道也!” “多谢道长指教,小女子明白了!”坤衣道人这几句话出口,思玉手中双戟招式陡然一变,再不似方才那般直来直去,威猛之势虽在,招数却是愈见刁钻,并不同宇文远手中短刀相交,自是避开宇文远刀上浑厚内力,脚下步法连动,双戟钩、挑、钻、刺,接连数招,都是取宇文远招式一出之后破绽之处!倒叫宇文远一时间手忙脚乱,急切间甚或连望海潮掌法也使了出来,这才解了困局。 “呵!刀掌互用!好本事!”坤衣道人见宇文远手忙脚乱之时,刀掌齐施,果然威力不同凡响,不免开口赞到,思玉此刻也是忌惮宇文远掌上内力,双戟招式一缓,暂取守势,不敢再行逼上,只是绕着宇文远不住游走,不时奇招突出,见宇文远刀掌一封,便即刻退开,绝不同宇文远招式相抵,宇文远却也有些惧怕双戟这般刁钻招式,不敢贸然攻上,两人此时反倒成了僵持之势。 “唉,威而诱之,猛而继之,击其不贯,取其中断!”坤衣道人看了半晌,见思玉招式有些畏畏缩缩,不敢上前之意,知她心中不敢同宇文远刀掌相交,叹了一口气到,思玉听他话音一落,已知其意,手中双戟突然勾连相接,双手却持一戟,悬空飞抡,来势极猛,宇文远见思玉招式突改,这番倒似是兵刃加长,如同使动齐眉棍一般招式,手中短刀一横,稳步一退,看着那双戟去势,猛然挺刀急刺,乃是自己解牛刀法中太极刺招式,只是心中到底存了防护之心,不愿刀锋直对思玉而来,却是奔着双戟而去。 “撤戟!” “中!” 宇文远这一招突出,两人都是断喝一声,只是宇文远乃是上前将那钩在一起的短戟一刀挑开,破了思玉双戟之势,哪知自己刀锋将及之时,思玉猛然戟势一改,竟然舍了一柄短戟去,另一只短戟随着宇文远身形横劈而下,宇文远待要舍戟回掌,以掌势震开思玉手中短戟一劈之威,猛然瞥见思玉眼中颇有几分回护之意,倒像是怕伤了宇文远一般,便是那横劈之力,也看着颇有些力道不足,双手持戟,微有回扳之像,心中轻轻一动,掌势不停,自身边一晃而前,顺势将已然飞在空中的那一柄短戟伸手抄住,脚下却微微向前踏出半步,及到两人都是站住身形之时,却是宇文远得了思玉一柄短戟在手,思玉手中短戟却在宇文远背后寸许处稳稳顿住,若照胜负而论,自是思玉胜了半招! “哈哈哈!”坤衣道人见他两人身形戛然而止,忽的振声大笑,转身飘然而去,口中赞许之声却是遥遥传来道:“奇功妙技何足论?难得心意最相知!这一场比试,武功倒在其次,这其中柔情蜜意之处,灵犀相通之时,只怕要羡煞旁人了!哈哈哈……”笑声愈来愈远,思玉同宇文远两人脸上都是一红,自知方才自己两人心中所想,只怕是被这道人看破,不免对视一眼,心中都是升起一丝甜意,宇文远这才细细看手中这柄短戟,原来乃是黄铜所铸,形制极为整齐,握手之处乃是用犀皮所缠,自是为了兵刃相交之时,免去虎口受震,只是在那握手之后,却用银丝嵌出了一个小小的玉字,脸上不免一笑,想来那一柄上必然是个思字了,便过来将这短戟交回给思玉,及至过手之时,眼光猛然一亮,忽地拿起思玉手中那柄短戟来,握手之后却哪里是个思字!分明便是一个远字,登时看着思玉愣怔片刻,随即脸上便是喜不自胜之意,轻轻一搂思玉肩头,站在院中放声大笑! 第二十九章 天魔乱舞 第一节 “师姐……”宇文远同思玉在这院中站了许久,这才轻声叫了一声到,思玉此刻双眼微闭,面带甜笑,心中已然柔情无限,轻轻应了一声,宇文远这才道:“咱们此次来蜀中,本是求三医前辈为你疗伤的,不意在此遇见坤衣道长,这一月多来,你身上伤势看来已然痊愈了,也不用三医前辈出手,只是咱们既然来了,不能不前去拜会一番,就是我结义的三哥和昔邪妹子,咱们也得去见见才好!” “好呀,你安排就是了!”思玉轻轻在宇文远肩头挪动一下脑袋,又依原靠在上面,宇文远从未见她如此温柔婉顺,伸手轻抚思玉秀发道:“既然如此,咱们过得几日,便辞了坤衣道长,上峨眉去走一遭,顺路帮着道长访一访独孤前辈所在!也算是咱们虽无以为报,但这恩情不忘之意!只不过咱们枯站在这里也不是个长法,不如趁着今天阳光正好,且去街市上游赏游赏,看看这蜀中年下跟临安有甚么不同!你觉得如何?” “走走走!”思玉一听宇文远说要去街市上走一遭,突然跳起来,手中双戟一挥,满面喜意,她这些日子来一直在这青羊宫中习武疗伤,除了偷偷摸摸出去打造了两柄短戟,便再不曾出去过,颇有些不合她生性好动之意,此时听宇文远这般说,心中自然高兴,宇文远见她这般欣喜,脸上也是一笑道:“去便去,咱们须得给这兵刃放下,不然到了那里,带着这厉害物事,只怕吓着旁人!” 思玉看了看自己手中颇有几分威势的双戟,也是一笑,便将这双戟放回房中,这才同宇文远相伴而出,在这成都大街小巷上整整游走了一日。她虽对这成都景致已然了如指掌,但这蜀中饮食千奇百怪,滋味不同,也算的上是这蜀中一景,便是那偏街陋巷之中,也有一两家小小饭铺,让两人顿觉滋味稀奇,直直转到华灯初上,这才回转青羊宫居处,还未回到自己所居之处,便见坤衣道人所住那间屋子仍是门户关闭,好似坤衣道人并未回转一般,两人却也不放在心上,便各自回房歇息,哪知一连数日,这坤衣道人竟然再不露面,宇文远到底耐不住,索性便找了一个香火道人打问一番,这才知道,自那日坤衣道人见他二人比试之后,坤衣道人便已然离了青羊宫,前去青城山访友问道去了,至于何时回来,却是无人知晓。 “看来道长乃是不欲你我相谢,这才故意走了!”宇文远得了此信,不免回来将此事说给思玉,思玉沉吟半晌,略带憾意道:“既然如此,咱们明日里却去峨眉拜见三医前辈罢!你日日说那昔邪妹子胆大异常,竟敢豢养毒蛇,我倒要亲自前去瞧瞧才是!”宇文远想了想,只怕坤衣道人果有此意,不若便去峨眉,若是打探到独孤胜消息,便速速下山前来报知罢了! 第二日两人一早结束停当,那马车已然无用,便各自骑了一匹马,思玉却将这双戟背在背后,戟翅双分,配着她一身装束,看上去极为风姿飒然,连宇文远见了都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及至两人纵马上路,一街两旁之人看着思玉都是啧啧称羡,不知这是谁家姑娘,竟然打扮这般爽利!倒看的思玉颇有几分耳红面羞,只是一味催马前行!宇文远却是面带笑意,与思玉并辔而行。 两人此番来峨眉,只为拜见三医,因此这路途之上只是缓缓而来,思玉一路上见这峨眉渐在眼前,雄浑巍峨之势渐显,还不曾到得山上,便知此山风景必然与众不同,此时虽是冬日,只怕也是别有风味,忍不住催促宇文远加快脚程,到了山下,两人便将马匹寄顿在山下酒家之中,步行而上。思玉一路催促宇文远快行,谁知到了这山上,却是放慢脚步,每到一处必然细细玩赏,这一番耽搁,倒比在山下所费时日还多了些,两人迤逦到得中峰寺之时,山中景致渐深,思玉自是看的津津有味,宇文远却有些诧异之意,他当日来这峨眉,已知这中峰寺乃是江湖中上山求医之人必到之地,但此番前来,此处颇觉冷清,及到晚间,这才有两人自山上相扶而下,脸上尽是失望之意。 “敢问两位,可是来此求三医前辈疗伤的么?”宇文远见这两人神情沮丧,自然颇为诧异,赶忙上前打问,哪知两人都是一脸没好气看了一眼宇文远道:“你敢怕也是来上山求医的么?早些下山别寻他人罢,这三医也不知搬去何处!连房子都拆的七零八落!”说罢便相搀而去,口中却道:“这三医也不知哪里去了,为兄这伤势,看来是无救了……”只留下宇文远站在原地一脸愕然之意,心中暗自掂掇,三医每逢冬日,必然在这前山居住,难不成今年并未下山来么? “远哥!方才那两人不是来上山疗伤的么?”思玉见宇文远一脸愕然,不禁过来道:“怎地不见伤好便自行下山去了?”宇文远心中猛然升起一股异样感觉来,看着思玉道:“我觉道今日这峨眉山上有些奇怪之处,咱们只怕要尽快去那三医所居之处探看一番才是!”思玉见此时已然天色昏黑,两人只怕不等走到哪里,便已是夜间,晚间漆黑一片,山路上如何行走?宇文远见她眼中犹疑之意,已是明白她心中所想,这才开口道:“师姐放心,此处至三医居所,山路并不难行,我这就去寺中借几个火把来,咱们二人拿着,上山一看便知!”思玉见他心意已决,脸上自是一笑道:“你既是来过,一切便听你吩咐便是,不过你当日说三医当日为给师父疗伤,几乎罄尽这山上药材,难不成上一次你来疗伤,竟然跟师父一般,将三医前辈那些药材全都耗费了么?因此三医前辈只能弃了这医道,别寻生路去了?” 宇文远同思玉如此说,脸上一笑道:“师父当年虽是耗费三医前辈不少药材,不过依我当日所见,只怕再来三五个师父,也耗不尽这三医手中药材,其中多少珍稀之物,只怕连我当日都不曾得见!今番突然不知所踪,看来其中必有异样!咱们且去看看再说,若果真是三医前辈弃了医道,不妨便请他三人跟咱们去这临安一行!哪里巨商云集,药料众多,凭着三医前辈手上神术,不怕求医之人不来挤破了门去!”说的思玉也是一笑,两人便相伴着往寺中而去。 两人进了寺中,不多时便做了几个火把出来,见天色已黑,当下便点了两支,两人各持一把,宇文远虽知这一段山路易行,但晚间山中多雾,生怕与思玉走失了,便学着当日胡空青之法,用一条布绳紧紧拴在两人腰间,这才自己前引,思玉后行,往三医所居之处而来,两人约莫在山路上行了一个时辰,就见不远处影影绰绰,似有房屋之形,却无半点灯火之状,轻轻一拽绳子,示意思玉紧紧跟上,到了跟前,只见门户紧闭,并无人迹,宇文远心中诧异之意更甚,便循着自己记忆,往自己当日所居客房而来,借着火把之光,见四处房屋多有残败之处,不觉轻吸了一口凉气。 “远哥…….”思玉跟在宇文远身后,看着这此处颇为破败,心中却有一丝恐惧之意,叫了一声宇文远道:“你可曾听见什么异样声音么?”宇文远方才一心只在这四处房屋之上,听得思玉这般问了一句,便也凝神细听,但觉除了山风响动,再无别声,只道是思玉见了此处荒凉,又是深山之中,敢怕是心中害怕,正待宽慰一句,脸色猛然一动,一扯绳子,将思玉拉在身前,声音微颤道:“师姐小心!今夜不能再走,便就在此处住脚,你须得与我寸步不离,万不可轻易走开!” 思玉就着火光下见宇文远脸色突变,也是惊诧万分,自知必然跟方才那一丝异样响动有些关系,便紧紧跟在宇文远身后,自那些在秦府之中,自己多说了几句话,险些让两人葬身秦府之后,思玉已然明白宇文远如今于这江湖上的本事,只怕要比自己高出许多了,只是不知今夜那异样响动究竟是甚么,竟然让宇文远如此紧张? 宇文远将思玉护在自己身后,见自己当日所居那客房门窗仍是完好,便缓缓挪了过去,每行一步,便要凝神细听半晌,及到那房中,举起火把四下打量一番,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来,让思玉进了房去,借着火光一照,见房中便跟自己当日离去之时一般,一应物事俱全,只是桌椅之上,灰尘堆积,像是许久不曾有人来过,便让思玉坐在床上,自己却拿着火把,端了一张凳子坐在门口,举着手中火把,神情极为紧张看着门外。思玉见他如此小心,忍不住问道:“方才那声音究竟是何物?怎地连你也如此惊怕?”宇文远略一回头,面带惧色道:“岂能不怕,方才那异样响动,乃是蛇嘶,如今这山上天寒地冻,蛇虫之类早已蛰伏不出,此刻还能出没来去的,只怕不是寻常毒蛇,乃是昔邪妹子豢养的那条青龙!” 第二十九章 天魔乱舞 第二节 “青龙?!”思玉在屋内听的也是身上一颤,赶忙借着火光将四下里仔细看了一遍,这才道:“你不是曾说那青龙是鬼医前辈特意养成的一条异种毒蛇,昔邪妹子更是爱如至宝,如今三医前辈均都不在此处,怎会将青龙留在这里?你莫不是听差了?或许是别的甚么东西也未可知?”宇文远看着门外面带疑色道:“但愿如师姐所说,只是这里怎地突然变成这般样子,实在让人有些不解,咱们且在这房中忍耐一夜,这般黑灯瞎火,若万一是青龙,咱们两人可未必能抵挡住这畜生,到了明日,咱们将此处查勘一番再说!” “远哥?远哥?”当夜思玉斜倚在床头,宇文远守在门口,有一句无一句说着几句闲话,到了夜半更深之时,思玉到底耐不住,渐渐睡了过去,等到醒来,见自己却是身上盖着被子和衣躺在床上,外面天色已亮,房门紧闭,宇文远却不知去向。连忙叫了两声,翻身而起,忽觉手腕上被轻轻绑着一样物事,抬手看时,原来是宇文远将自己身上青龙辟毒丸用丝巾缠在自己手腕之上,想来他究竟是怕昨夜那嘶鸣之声乃是青龙所发,因此将这辟毒丸放在思玉身上。想到此处,思玉心中自是感动,起身推门出去,仍是不见宇文远身影,不由有些焦急,放声喊了两声,就见宇文远远处厅房之中退了出来,手中却拿着几样物事,飞奔而来。 “有些怪异!”宇文远人还未到跟前,思玉便见他手中所持,竟然是几件断头兵刃,还有一根长长竹筒背在身上,不知是甚么物事,到了近前,这才见宇文远脸色颇为疑惧,不免伸手自宇文远手中接过一柄断刀来,看了两眼,也是神情一震道:“这是被人用内力折断的!”宇文远点点头道:“不错,方才我去三医前辈所居之处,见里面一脸狼藉,似乎是曾与人动过手来,再往里走,便是这几件断头兵刃,看来此处必然有事!”思玉看着那几件兵刃,沉思半晌道:“莫不成是三医前辈有甚仇家寻上门来了么?”宇文远看了看四下,摇了摇头道:“三医前辈虽是脾气古怪,但手上医术精湛,多是救人医人,甚少与人为敌,况且这四处房屋多有损伤,我方才踏勘了一遍,乃是掌力所致,看来当日却是有一场大战!” “既然不是寻仇,又是甚么人来与三医前辈为敌?”思玉想了半晌,问了一句,见宇文远也是满脸疑惑,却将他背上那根竹筒拿了来,打开来看时,里面空空如也,不由诧异道:“这却是甚么?”宇文远看着那竹筒,倒是神情微微一变道:“这竹筒乃是当日昔邪妹子用来装青龙所用,我方才在三医处寻得,筒口两头均已打开,扔在地上,若是三医前辈远赴他处,不可能不将青龙带在身边,依我看来,这畜生必然就在左近!咱们须得万分小心了!” “啊!”思玉闻言倒是一惊,赶忙将手里辟毒丸取下,塞给宇文远,一脸嗔怪道:“那你方才也不将此物带在身上,若是遇见那畜生,可怎地好?”宇文远却不伸手来接,脸上柔和一笑道:“师姐放心,青龙虽然厉害,却也奈何我不得!走,咱们在去看看究竟再说!”思玉见宇文远不肯接这辟毒丸,自然是心中惧怕青龙潜伏左近,因此心系自己安危,当下也不多说,只是将这辟毒丸缠在手上,不离宇文远左右,万一真如宇文远所说,这青龙就在近前,两人相距如此之近,只怕那畜生也不敢贸然而来。 “此处便是当日独孤前辈同虞先生下棋所在!”宇文远同思玉一路而来,越看越是心惊,就连后面一线关密室之中,也已被翻的七零八落,梅花针也是四散一地,不过三医在其中密室倒似乎并未有人进去,宇文远虽知这密室方位所在,却不知如何开启,两人寻了半天,也不知机关何在,便也不再去寻,只将这梅花针一一收了起来,再到了后院棋盘所在,却是宛如当日,棋盘上残局尚在,也不知是三医所留,还是独孤胜所留,宇文远到了此处,不免心生感慨,不想自己离开此处不过一载,便已然物是人非,思玉却看着那棋盘上残局,脸上一笑道:“看来这里下棋之人棋力不高,如此局势纷乱,不过中流罢了!” “哦?”宇文远心知自己这师姐与这弈棋一道颇有本事,她既然如此说,这残局想必是三医所留了,看来这山上出事之时,独孤胜必然不在山上,否则只怕当今武林中也无人能在独孤胜手下将这三医居处打成如此模样!心念所思,便忍不住走到当日那颗古树之前,见那树身上当日被独孤胜手中枯枝所留树洞仍在,但三医如今却在何处,实在令人费解!这山上究竟出了甚么事情,自己也实是琢磨不透,抬眼看时,见思玉却是手拿竹筒,不住摆动那棋盘上棋子,正要说话,耳边陡然响起一阵嘶鸣之声,脸色顿变,就见思玉也已猛然转身,脸上神情大变! “远哥不要乱动!”宇文远见思玉一回头,眼中尽是恐惧之意,心知不好,刚要转身,就听思玉一声大喊,连忙稳住身形,借着地上日光影子看时,心中这才大惊,只见自己身影背后,一条细长影子离地而起,看那形状,必然是那青龙无疑!已然是蓄势待发之状,自己方才若是转身,这般贴身之近,只怕自己逃不过这畜生一口! “远哥,你不要动,千万别动!”思玉见了这青龙陡然显身,早已心惊胆战,她虽时常听宇文远说起这青龙来,却只是觉得不过是一条比普通蛇虫大了几分的大蛇罢了,那竹叶青大蛇,她在江南也多有得见,虽是有些害怕,也并不太过畏惧!及至今日看见这青龙在宇文远身后人立而起,这才知道宇文远往日所言非虚,非但全身湛青碧绿,颜色诡异,那蛇口一开一合之间,一股漆黑之色更是令人丧胆,自己虽距离稍远,也能瞧见那口中黑色蛇牙有如尖针一般,赶忙叫住宇文远,让他千万不可妄动,自己这才手拿竹筒,头上冷汗直冒,强忍心中畏惧,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来,这几十步,便似自江南走到蜀中一般。 “师姐小心……”宇文远见思玉一步一步挪了过来,途中几次停住深深吸气,拿着竹筒的双手竟然略觉颤抖,已知她心中畏惧已极,不免出声叫了一声,耳边听着身后嘶声渐强,借着光影看时,见那蛇头微微扭动,自然是已觉察到思玉身形渐近,生怕这畜生陡然暴出伤人,右手轻轻探在怀中,将千牛短刀一分一毫,一点一点抽了出来,眼光却不离这地上蛇影,脚下暗暗用力,便要一刀将这青龙挥做两段。 “咦?”眼见思玉将要走到近前,口中却是轻轻惊呼了一声,宇文远也是一愣,身后那原本人立而起的蛇影,忽然匍匐在地,再看时,果然是那青龙自身后蜿蜒而来,却是绕过自己慢慢向着思玉而去!两人心中虽还是惊惧万分,却也知道此蛇匍匐,便无攻击之意,都是不解这畜生到底是何意思,宇文远见此蛇径奔思玉而去,心中始终警备非常,手中千牛刀赶忙拿在手中,只要此蛇异动,便即刻出手! “怎地这畜生好似认得我一般?”两人见青龙蜿蜒而前,都是站住不动,就见青龙到了思玉身前,稍稍停住,黑色蛇信伸缩不定,像是寻觅甚么气味一般,停了半晌,却围着思玉脚下不住打转,看的两人都是诧异不已,宇文远看了半晌,猛然瞧见思玉手腕之上青龙辟毒丸,脸上神色一松道:“原来这畜生是闻见这辟毒丸味道,认作你是昔邪妹子,那怪变的这般温驯,你且将那竹筒开了一头,放在地上看看!” 思玉此刻虽见这毒蛇在自己脚下盘旋来去,并无攻击之意,心中却仍是害怕不已,听得宇文远如此讲,便将这竹筒开了一头,放在地上,就见这青龙在地上转了两转,并不进去,倒似精疲力竭一般瘫软在地,两人不免都是一惊,思玉心中虽惧,却是蹲下身来,将那竹筒往青龙身前靠了靠,口中忽然道:“远哥,这青龙身上怎地这么多伤痕?”宇文远闻言也是一惊,刚往前一步,只见原本已然瘫软在地上的青龙,陡然回头,看着宇文远嘶嘶之声不绝,赶忙站在原地不动,这才瞧见这青龙身上果然有不少细碎伤痕,只是此蛇皮下肌肉都显青绿之色,若不是走的近了,实难看出身上伤痕来,也不知是被何物所伤。 “看来这畜生到底跟你不合!”思玉见青龙果然对自己并无敌意,不由看着宇文远一笑,大着胆子将那竹筒拿起,靠在蛇头之前,极为小心伸手在这青龙身上轻轻一触,示意这畜生进这竹筒之中,青龙得了她这意思,当下回转蛇头,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向着竹筒中一冲,登时整个蛇身都进了竹筒之中,就听几声颇为细碎的嘶嘶声传来,全然不似方才那般凶狠之意,倒有几分喜悦之情一般,宇文远看着思玉盖上竹筒,摇着头一笑道:“想不到这畜生竟然还有几分通人性!” 第二十九章 天魔乱舞 第三节 “那是自然,万物皆通灵性,更何况这畜生异于同类?”思玉一手将这竹筒背在身后,一面到,宇文远见她此时殊无恐惧之意笑道:“那师姐为甚方才还那么害怕?”思玉俏脸儿一扬道:“我哪里见过这么厉害的畜生,刚才自然怕了,就是现在,也有几分后怕,怎地这畜生貌似跟你不合一样?”宇文远笑着指了指思玉腕上青龙辟毒丸道:“这丹药便是用这畜生毒液所制,因此认得,但凡无此丹药,只怕这畜生便要六亲不认了,因此这丹药师姐可要放好了,不然这畜生一旦暴躁起来,咱们可没有昔邪妹子那般本事!”思玉听宇文远如此说,这才看了看手腕上丹药,想着宇文远将这丹药绑在自己手腕上之时,心中不禁一阵甜蜜。 “看来这山上必然遭了变故!”宇文远却是脸色一沉,望了望四下里一片冷寂道:“三医前辈与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事出蹊跷,咱们不得不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才是!只怕……只怕…….”思玉见他言语迟疑,知他乃是怕三医有甚不测之事,略略低头沉思片刻道:“远哥先不要胡思乱想,我看这山上,虽有打斗之象,却并无血迹,十有八九,倒是三医前辈全身而退,咱们不妨仔细寻访寻访,或许三医前辈另有藏身之处也未可知呢?” “不错!”宇文远忽的一拍脑袋道:“我怎地将此处忘记了,咱们赶紧前去看看!”思玉见他一惊一乍,倒是一笑道:“事急则缓,迟道长不是教过你么?就算是要找寻三医下落,咱们也须准备准备才是,带些干粮之类的才好,不然寻不了两三天,咱们先支撑不住了!”宇文远闻言也是一笑道:“师姐说的是,不过那地方离此处不远,乃是三医前辈一处隐秘所在,咱们且去看个究竟,在来商议如何寻找!”思玉见说那地方不远,自然也要前去看个究竟,两人便出了三医所居,直奔那千年寒冰洞穴而来,到了那里,这洞穴倒是如常封闭,思玉站在洞门之前,只觉一股寒意隐隐而出,四下打量半晌道:“远哥,这便是你当日伤愈的那个寒冰洞么?”宇文远点点头,四下查勘一番,见这洞口并无异样,倒似有些日子不曾有人来过,心中不禁诧异。 “他奶奶的!这他娘的是个甚么破山,连个活物儿都找不见,放着四个上好的牛子,偏生又不让动他分毫,就跟他儿子女儿一般,老鬼也是一声不吭,每日里吃斋念佛一般,真他娘的好耐性!”宇文远同思玉刚自这寒冰洞前折返,想要去中峰寺哪里准备一番,再行上来勘察,哪知还未转过弯来,就听山路上两人粗声大气,骂骂咧咧,却是一口辽东口音自山上而来!两人赶忙隐藏身形,就见两个猎户打扮的汉子,一路走,一路骂骂咧咧而来,后面一人却道:“老四说话小心些,我看老鬼也只是暂时隐忍罢了,迟早要跟那老不死翻脸,只不过现如今大家都以老不死的为头儿,免不得顺从他些,再说咱们兄弟也的确不是老不死对手,你这话若是被老不死听见了,岂不是又要吃苦头?今日轮着咱们哥儿俩寻那畜生,依我所见,寻他个鸟,咱们只索径直下山,找上一两户人家,杀他个干干净净,饱吃一顿再说!” “哈哈,还是三哥见的明白”,那前面之人闻言顿时哈哈大笑道:“只不过咱们兄弟这番下来,寻不见那畜生,回去怎生交代?”后面那人也是没好气道:“交代甚么?有甚么好交代?老大老二上次说是将那蛇都捉在手里,仍是被那畜生跑脱了,咱们俩又不擅长于此,哪里去寻?回去只说是不曾寻到罢了!”思玉同宇文远听这两人说话,心中都是一惊,就连竹筒内那青龙都忽然躁动不安起来,思玉赶忙轻轻在竹筒上拍了两拍,青龙这才略略安稳下来下,直至那两人转过山脚,顺着山路往下而去,思玉这才站起身来看着宇文远道:“远哥,你说他们两人说的那老鬼,会不会便是……..” “丰都客?!”宇文远此时心中也是想起此事,只是这三字出口,连自己都不免身上一震,若那“老鬼”便是丰都客!那方才这两人口中“老不死”岂不就是天魔历亭寒?那方才这两人就是三魔四煞之中的两煞了!这些人不是去了江南么?怎地来了这峨眉山上?这“四个牛子”又是什么人? “咱们且跟上去看看!”宇文远见这两人过去半日,后面并无人来,便自山路上悄悄跟下,远远跟着这两人而来,到了三医所居之处,这两人便是各处搜寻一番,看来果然跟三医之事有关,不管丰都客与天魔历亭寒是不是在峨眉山上,都须得先将这两人拿下,就算这两人跟三医之事毫无关系,他二人下山去,也是山下人家祸殃,心念至此,不觉看了思玉一眼,就见思玉也是眼中颇为笃定看了过来,均知两人心中所想如一。 “老四!莫忙下山!似乎有些不对!”宇文远同思玉见双煞到了三医所居,略略搜寻一番,四煞便要往山下而去,三煞却是站在夜来思玉所居那客房之前,一脸诧异道:“这房中夜来似乎有人留居过!方才咱们下山来,并未见着有人上山,须得仔细搜一搜,说不定咱们兄弟俩倒不用下山一趟了!” “是个女的!”那四煞被三煞一声叫住,倒也真不下山,径直去了那房中,拿起那被褥嗅了一嗅,忽然惊叫一声,脸上都是喜色道:“昨夜留在这房中的,是个女的,这床上被褥之上,颇有些脂粉气,想来年纪也不甚大,不知这雏儿是哪里去了,若是碰上,倒省了咱兄弟不少事情!”那三煞四处游走一番,脸上却冷冷道:“且莫高兴,来者只怕不是一人,你这看门口,这张椅子放在门前,想来是有两人才对!若不是这三个老货的相识,便是上山来求医的,只是不知这两人甚么来路!” 思玉同宇文远躲在远处,见这三煞果然心细,心中都是暗暗有些惊讶,看来这两人倒有些不好对付,思玉忽然脸色一动,看着宇文远轻声道:“远哥,你有把握制住这两人么?”宇文远方才看了半日,见这两人步法身形之中,一人步法沉稳,练的甚么功夫却不知晓,另一人却是步履矫健,起伏之时动作极为迅捷,武功家数虽不知晓,但这轻身功夫必然不差,见思玉问及,不觉心中有些难意,若是自己出手制不下这两人,走漏风声,只怕对三医有害无益,思玉见他闷声不语,却是轻声笑道:“我有办法!” “甚么办法?”宇文远见这两人与自己相距甚远,料想他二人也没有秦府那书办身上玄奥功夫,当下轻声问到,思玉却向着不远处一颗古树一指道:“你便先躲去那边,快去快去!”宇文远茫然不知思玉究竟在闹甚么玄虚,见双煞并未看及此处,便潜身几个纵越,站到那树后,这才探出头来,目询思玉到底是何意思? “远哥,远哥……”思玉见他已然到了树后,自己却起身坐在一旁大石之上,将双戟自肩头撤下,放在一旁,这才放声大叫,宇文远登时心中一急,这两声喊,岂不是自露行迹么?就见思玉朝着自己一笑,伸手向着腰间千牛刀一指,宇文远登时恍然大悟,原来思玉是要以身诱敌,让宇文远伺机而动,将这两人尽数留下。 “三哥,果然是个雏儿!”思玉喊了两声,那双煞早已听见,登时飞步而来,只是到了思玉两丈之外,却陡然停住身形,仔细端详思玉半晌,那三煞这才道:“这位姑娘,你一人在此何干?”思玉见双煞来势如此之快,倒是有些心惊,拿捏着道:“不知两位好汉是甚么人?” “哦…..”四煞见了思玉,早已按耐不住,满脸喜色,正要答话,三煞却过来一拦,一脸庄重之色道:“我们两人是这山上猎户,听的姑娘呼叫,便过来看看,不知姑娘为何孤身一人在此?” “原来是猎户大哥!我并非一人,乃是跟我师兄前来寻三医疗伤的,不知此处三医前辈搬去哪里了,怎地不知所踪?”思玉见这三煞故作庄重,倒是心中好笑,那四煞在后面一脸怪笑道:“三医前辈搬走啦,再不回来了,不知是姑娘你伤了,还是你师兄伤了?怎地不见你师兄踪影?” “是小女子我有伤在身……”思玉见这两人,一人故作庄重,一人急不可耐,心中一笑,更添几分弱不禁风,气息孱弱道:“我同我师兄来这里寻三医不见,只说要下山去了,哪知小女子伤势实在有些不堪行路,我师兄便说去山下寻个抬杆上来,也不知为何去了这么许久不见回来!” 第二十九章 天魔乱舞 第四节 “哎,何必等他回来呢!”那四煞此时见了思玉,早已两眼放光过来道:“这山中天寒地冻,那里是等人的地方,不如就在此处给你师兄留个表记,先跟我兄弟二人去家中暖和暖和可好?”思玉见这四煞上前便来搀扶自己,三煞却是背着手站在原地不动,心中却是暗叫不好,看来这三煞到底心机颇深,如此一来,宇文远纵然出手拿的下一个,也未必能拿下另一个! “你背上是甚么?”四煞刚近思玉身边,就听竹筒中嘶嘶之声不断,自然是青龙在其中十分躁动不安,脸色猛然一变问到,三煞此时也已听见,也是一惊一喜道:“好似是那个畜生!”跟着眼珠一转,双手一翻,几步到思玉跟前道:“姑娘这竹筒中看来乃是我家所养的一条畜生,还请姑娘还给咱们才是!”思玉这才看清,这人手上竟然带着一副缠丝手套,别处并无异样,但这手掌处尽是细小尖钩,看来这青龙身上那些细小伤口,乃是被这手套所伤! “凭什么说是你家的?”思玉见三煞竟然走了过来,心中却是一定,将竹筒翻手拿起,抱在怀中道:“这乃是我从小养大的玩物,怎地却是你家的?”三煞脸上一笑道:“姑娘莫说笑,你这玩物只怕浑身青绿,乃是天下剧毒之物,岂是你这么一个水灵鲜嫩的姑娘家能养的,还请还给咱们才是!” “嘻!既然是你家的,又何必带着这般厉害手套?难道害怕自家养的咬伤自己么?”思玉见他伸手过来,身形向后一缩,口中虽是说的硬气,自己心中却是悄悄一横,忍着心内恐惧,便将这竹筒盖子拔开,青龙早已嗅见这两人味道,在其中躁动不已,猛然从里面急窜而出,就思玉胳膊上一缠,上身挺起,嘶嘶作响,立时便是要攻击之意! “这果真你们家养的么?”思玉放出青龙之时,心中已然突突直跳,连宇文远在树后看的都是一惊,几乎叫出声来,哪知这青龙出了竹筒,便跟当日在王昔邪手上一般,竟将思玉当了王昔邪一样,这才心中一定,思玉见这青龙全然将自己当做主人,倒有几分喜意,大着胆子在青龙身上摸了摸,看着两人道:“若这是你们家养的,为何跟我却是这般熟络,跟两位倒像仇人一般?” 双煞此时站在那里,两人都是目光阴冷对视一眼,心中颇是惊惧,这条蛇的厉害他们自然知道,但为何这畜生在思玉手中既然这般听话,倒像是见了真主人一般,他二人明知此蛇绝非思玉自幼所养,可如今思玉双手毫无遮掩,只是空手任这毒蛇缠在臂上,不觉都是大奇,三煞见这青龙蓄势待发,颇有些忌惮之意,四煞虽是眼光不离思玉脸面,也自怀中掏出一副缠丝手套来,赶忙带在手上,看来这物事乃是他们兄弟捕捉野物所用,因此常备身上。 “三哥…..”四煞往四下里看了几眼,对着三煞使了一个眼色道:“看来这条蛇果然是这姑娘所养,不是咱们要找的那一条,不过物以类聚,或许这位姑娘的这条蛇能找到咱们的那一条也不一定,不如跟着姑娘借来一用,等到找到咱们那一条,再将她这玩物还她可好?”三煞已知四煞心中所想,如今这蛇倚在思玉身上立起身形,几乎是居高临下,若是骤然发动,只怕不好抵挡,不如先让思玉将这蛇装回竹筒,到时只需拿下思玉便可,登时脸上一笑道:“这蛇果然不是咱们养的那条,还请姑娘收回去才是!至于借不借的,那就要看姑娘心情了!” “长白四煞果然好心机!”思玉如何不知他二人心思,原本笑意盈盈的俏脸上忽然一沉,看着两人冷笑一声道:“只怕你二人不是要借,乃是怕拿这青龙不下罢?”她此言一出,双煞脸色都是一变,想不到在距离辽东数千里之外的峨眉山上,竟然有人能叫出自己来历,两人登时脸色都是一变,看着思玉便有动手之意,哪知身形还未动,只觉一股疾风自后而来,已知身后有人,两人心意相通,都是身形不转,向后挥掌,只听啪一声响,跟着便是一声惨叫,原来三煞与人双掌相交,已是对了一掌,只是不妨来人掌力雄浑,身形拿捏不住,一个趔趄向前扑了几步这才稳住,四煞却是以掌对刀,被这千牛刀一刀刺破手套,将整个手掌贯穿而出。 宇文远方才在树后听见思玉说出长白四煞来,已知这是思玉示意自己动手,双煞果然被思玉扰乱心神,宇文远却是刀掌齐出,以掌力风声隐了这刀锋破空之声,双煞不妨背后来人这般厉害,初一交手,两人之中便已然伤了一人。宇文远一招得手,更不怠慢,手中刀掌飘飘,直奔三煞而去,三煞方才受掌,已知来人武功厉害,听的身后风声凌厉,赶忙身形急动,向前飘出,手上却是一翻,腰中软铁缅刀出手,跟着便向后挥出,免得被人赶上,接着便是身形回转,同宇文远斗在一处! “妈了个巴子的!竟敢偷袭!”四煞一下不防,被千牛刀贯穿一掌,惨叫半日,及到看见来人不过是个同思玉一般大的青年,已知被这姑娘所骗,大吼一声,另一手也翻出一柄软铁缅刀来,刀锋一挥,便要上前夹击宇文远! “哪里去!”四煞身形刚动,就见眼前戟影一晃,赶忙横刀一格,飘身退回,再看思玉,哪里还有半分病怏怏模样,早已将青龙放回地上,双戟在手,英姿飒爽拦在自己身前,不觉大怒道:“好雏儿,骗的你四爷好苦!不过倒合四爷脾胃!”跟着缅刀一抖,便是扑棱棱一阵响,直奔思玉中路而来,思玉也是冷哼一声,双戟一分,正好用这四煞来试试自己新学的这路戟法。 “老四!这个雏儿手底下太硬!不要恋战!”三煞同宇文远战了片刻,已知这个青年手上功夫了得,刀掌之下逼得自己左支右拙,狼狈不堪,若是这般再斗下去,必然要折在这青年手下,赶忙喊了一声,意思便是要四煞且莫管思玉,两人合力将宇文远战退,逃得性命再说。四煞却是苦笑一声道:“妈了个巴子的,这个雏儿手下也了得,咱们今儿算是看走眼了!”四煞原本并不将思玉看在眼中,看她年纪,不过二十左右,能有多大本事,再看这双戟,显见的是外门功夫,心中不免托大,谁知当真动起手来,才知这双戟中变化多端,玄妙无方,几次甚或被这戟锋伤到,几次三番要以内力将这双戟震落,谁知这双戟翻来覆去,只是不与自己兵器相交! “那你他娘的不会先走回去报信!难不成两人都折在这里么?”三煞听见四煞口中抱怨,却是一惊,看来这姑娘手上功夫竟然也十分了得,不免口中怒喝到,宇文远见他两人都有去意,口中冷哼一声道:“还想走?你们将三医前辈劫到哪里去了?”三煞见宇文远问出三医下落,脸色更急,自知自己在宇文远刀掌之下脱身不得,手中缅刀呼呼挥出两刀,对着四煞喝道:“别人帮手寻上山来了,还不快回去报信!”刚刚喊出话来,忽然闷哼一声,脚下一个踉跄,脸色煞白,宇文远倒是心中诧异,不知此人这是何意,不过他颇知这三煞心中机变,只怕是故意诱敌之计,却不近前,身形不动,看他究竟要如何,陡然便见三煞脚下绿影一闪,心中顿时一凛,赶忙后退数步,就见三煞一声不吭,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三哥!”四煞正与思玉激斗,忽见三煞倒地不起,还当是宇文远出手伤了三煞,顿时怒吼一声,手中缅刀连连挥动,尽是搏命招式,登时逼得思玉躲闪不迭,却不顾自己另一只手掌受伤,内力潜运,思玉身形稍稍一滞,一掌便是向着宇文远劈来,他方才见思玉双戟招数精奇,只当宇文远也同这姑娘一般,都是兵刃上的功夫,因此不顾掌上疼痛,便要以内力同宇文远一搏。 宇文远见四煞舍了思玉,奔着自己而来,心中倒不紧急,眼见地上一道绿影游动,不免打了一个寒颤道:“师姐快收了那畜生!”话音一落,跟着便是一掌云树势中推云手拍出,一掌対掌,硬接这四煞一掌之力,思玉见四煞舍了自己而去,手中双戟一停,就听宇文远喊声急迫,再看三煞躺在地上,已然脸色渐渐发黑,青龙却是身势微曲,眼见就要响着宇文远同四煞而去,心中也是一震,这青龙虽认得自己,却未必认的宇文远,方才那一口若咬的不是三煞,乃是宇文远……想到此处,身上又是一颤,赶忙拿过那竹筒来,放在青龙面前,顾不得心中畏惧,伸手轻轻一拨,那青龙见是思玉示意,果然十分听话,又照着那竹筒钻了进去,思玉这才舒了一口气,盖住筒口,转过身来看宇文远同四煞之势! 第二十九章 天魔乱舞 第五节 “还敢说这蛇是你自家养的,怎地却咬了你们一口?”思玉收了青龙,见四煞势如疯虎,已然弃了缅刀,只以双掌扑上,宇文远也是收了短刀,以推云手左推右拒,半守半攻,乃是要将这四煞生擒之意,便在一旁一晃那竹筒,故意说到。四煞此时才是一惊,瞥了一眼地上已然面色发黑的三煞,嘴角并无血迹,果然是中毒而死,心中不禁一阵寒颤,他虽知此蛇毒性极猛,却不料竟然剧毒至此,方才三煞只是一声闷哼便已倒地,再无半分挣扎,足见此毒发作之快! “你们到底将三医前辈劫到何处去了?”宇文远见四煞陡然见面生惧色,手中招式也是跟着一缓,情知是被思玉方才言语扰乱,再看四煞脚下连动,倒有几分脱身而去之意,赶忙手上加力,数掌挥出,拦住去路,口中厉声喝问。四煞见宇文远窥破自己心机,却是脸上惨然一笑,呼呼两掌拍出,直取宇文远胸腹,宇文远正要提掌一封,就此与他对上一掌,耳中忽然听见一声轻响,似是弓弦击发之声,心中登时一震,此时已然不及让开身形,就势向后便倒,只听嗤嗤两声疾响擦耳而过,钉在身后古树之上,略一回头,赫然便是两只袖箭。 “长白四煞难道就只有这些卑鄙下流的功夫么?”宇文远千钧一发之时躲过这两只袖箭,已是出了一身冷汗,口中却是断喝一声。思玉在一旁已然吓的说不出话来,宇文远方才若是迟疑片刻,只怕这袖箭便不是钉在树上,乃是钉在宇文远身上!四煞见自己这暗藏袖箭竟然落空,脸色倒是一慌,身形向后飘动,双手一揖,口中赞道:“好本事!在下佩服!”,宇文远见他忽然如此,倒不知究竟是何意思,就听思玉猛喝一声道:“小心!”,也不及细思,脚下一点,身形如箭向后急动,跟着便听破空之声传来,赶忙双手一抄,正捞住一只羽箭箭尾,原来这四煞除了袖箭,竟然还藏了紧背低头弩! “呵呵!在下告辞!”四煞见自己这弩箭竟然也落空,倒是出乎意料,他武功在长白四煞之中最为不济,但伤在他手下之人却在长白四煞之中为最多,多是因他这身上暗器令人防不胜防,只是今日袖箭和这低头弩都落了空,不免有些慌张,不过宇文远为了躲这弩箭,两人相距已远,当下再不恋战,转身便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宇文远方才与四煞过了数招,已知此人武功不过尔尔,但连着两下袖箭弓弩,却是让自己有些手忙脚乱,惊出一身冷汗,此时见四煞转身要走,已知他这一去,必然将此消息告知山上,此人武功虽然不济,可山上天魔历亭寒和丰都客两人,连迟老道都有些忌惮,更不用说天魔历亭寒这许多年在五国城中潜心钻研武功,只凭自己和思玉两人,决然不是其中任何一人对手!当下口中一声断喝,身形飞驰而出,直奔四煞背后,四煞也知宇文远必然不会这般轻易让自己离去,身形略一回转,手掌作势一挥,见宇文远将到跟前之时,掌势微微一挺,口中也是跟着喝道:“接着!”宇文远脸色顿时一变,赶忙身形一侧,却并无异样,情知这四煞乃是故技重施,只是袖箭已然射出,只是虚作声势惊吓自己罢了! “看你还能有甚么玄虚!”宇文远被这一掌虚晃一枪,心中大怒,掌法连绵而上,四煞脸上却是冷笑连连,只是一味退走,思玉站在远处瞧的有些奇怪,见这四煞此时虽处下风,双掌上招式倒是十分稀少,竟然面对强敌,多以腿法迎敌,看了半晌,心中忽然一动,拿起一只短戟来,见四煞忽然双膝一曲,像是要对着宇文远跪下一般,连忙喝道:“小心落膝弩!”说话间手中短戟急掷而出,直奔四煞面门而来,宇文远方才被四煞戏耍一次,心中正怒,忽听思玉出声,身形连忙拔起,只听脚下嗤嗤两响,竟然又是两只弩箭! “卑鄙!”宇文远就空中一声怒喝,见四煞弩箭才出,思玉短戟已至面门,不及躲闪,竟然仰天躺下,就空中身形一翻,一掌便要排下,哪知掌势将出未出之时,忽见四煞脸上诡异一笑,心知有异,千牛短刀噌然出鞘,就见四煞脚尖向天,微微一顿,又是嗤嗤两响,看来四煞鞋子上竟然也带着暗器,连忙手中短刀一挥,只听叮叮两响,已是将这两枚暗器拨落,四煞不防宇文远应变这般神速,只说这一下宇文远身在空中,再无躲闪余地,脚尖上这两枚暗器已是自己救命招数,仍不建功,这才心中大乱,身形一翻,便要借势而逃! “中!”宇文远见四煞仍是脱身之势,便想就此一掌将此人拍在地上,只是此人关系三医下落,又忌惮此人身上还有什么暗器机关,身形还未落地,手中短刀应声掷出,四煞正要爬起身形,忽觉腿上一痛,跟着就是一阵大力涌到,竟然要将自己一条腿硬生生钉在地上! “快说!三医前辈在哪里?”宇文远短刀掷出,刚刚落地,还未过来,思玉早已挺起另一只短戟,生怕他还有甚么异动,戟尖刺在四煞头颈,厉声喝问到,宇文远这才手指连动,点住四煞身上要穴,一把将千牛短刀拔下,痛的四煞一声惨叫。 “我劝你们赶紧放了四爷我!”四煞被宇文远一脚踢的翻过身来,心中虽怒,奈何全身受制,半点也抗拒不得,脸上却是冷笑道:“你们想知道那三个老货所在,那也不难,不过就凭你们两个雏儿,只怕就算四爷我告知你们,你两人也是束手无策!”宇文远同思玉见这四煞颇有几分硬气,两人却是对视一眼,情知此人说的不错,只一个历亭寒,自己两人便对付不了,更何况还有丰都客和大煞二煞在哪里! “远哥!这人卑鄙无耻,阴险毒辣,留他何用?”思玉见四煞一脸冷笑,心中也是有气,短戟一挺,四煞微微吃痛,这才看着宇文远道:“再说此人为祸辽东,想来手上也沾了不少鲜血,不如就此将此人一戟刺死,也算是为世间除了一害!”宇文远却看了一眼四煞,颇有几分踌躇之意,若说就此将此人杀了,也不为过,这长白四煞作恶多端,虽不在宋国境内,所杀也多是无辜之人,可如今这峨眉山莽莽山岭,丛丛山峰,自己还不知三医下落,此人一死,却去何处寻找? “杀我?哈哈哈”四煞见思玉脸上杀气已显,倒无丝毫惊惧之意,放声大笑道:“来来来,给四爷我一个痛快,能死在你这般一个如花思玉的小娘们手里,四爷我倒是求之不得!只不过四爷我一死,你这峨眉山上七条人命,只怕要给四爷我做了陪葬,不过也好,其中还有两个小娘们,倒跟你一样,四爷我便去下面受用罢了!” “七条人命?”宇文远同思玉都是一惊,怎地还有四人?难不成其中还有独孤胜不成?宇文远沉吟片刻,将手中短刀在四煞身上擦了擦血迹,沉声道:“你此话何意?”四煞看了一眼宇文远手中短刀,冷哼一声道:“哼,老历将这三个老货连同门下,一同掳到这山后,哪里本是这三个老货入夏之时所居,也算是这三个老货帮人瞧病,赚了不少银子,只不过那山后道路难行,三个老货又无准备,如今已是落得个粒米皆无,人人饿的心中冒火,若不是姓历的老不死强装好人,那四个门人早被我们在山上大锅煮了!今日我二人下来寻觅食物,不想落在你两人手里,要杀便杀好了,咱哥俩回不去,那也是命中注定,只怕山上再饿上几日,连历老不死耐性也无,到时候便捡着那几个门人,挨个来煮了吃,可惜四爷我没这福分,那两个小娘们还没沾手,可惜,可惜啊!” 思玉见四煞言语之中,竟然句句不离吃人,早已挺的心中欲呕,宇文远却是颇为心惊,他此时已然知晓山上那四人是谁,看来除了王昔邪与胡空青,那郑润儿同那个独孤胜所收的黄姓青年也在山上,想必也是被一同掳掠了去,这一番念及郑润儿,心中却是隐隐一动,不觉伸手在胸口摸了一下,想起这姑娘当日对自己也曾是一往情深,不知如今还是不是记得自己,思及深处,脸上不免显出一分柔和之意,略略摇头,思玉在一旁见宇文远眼中忽然温情似水,像是念有所及之意,但这意思,却并非是对着自己所发,她一个女儿家,于此最为敏感,心中颇觉有些异样之感,忽然手中短戟一动,见四煞瞧着自己,一脸猥亵之意,顿时心生一阵憎恶,颇不耐烦叫了一声宇文远道:“远哥,如今却怎么办,难道当真放了他不成?” 第二十九章 天魔乱舞 第六节 “放自然不能放……”宇文远看着躺在地上不住瞧着思玉的四煞,沉吟半晌道:“放他回去,山上便知有人来援,必然有备,三医前辈也有危险,因此绝不能让他回去了!”思玉顿时眉头一皱,短戟直送,朝着四煞咽喉扎去道:“那就送他去见阎王!”宇文远见思玉一脸厌恶之意,赶忙伸手一拦,捉住思玉短戟道:“那也不用,他虽作恶多端,自有人来取他性命,却不用脏了咱们的手,且将藏在三医居处,万一山上有些闪失,咱们手中也有个把握不是么?”说罢拿过思玉短戟来,就山崖边斩下些枯藤来,草草在地上铺成一片,过来一脚将四煞踢了上去,便拖着他往三医居处而来。 “哼,也好,也好,你们既然如此办,倒省的四爷我跑上山一回了!”四煞见宇文远同思玉竟然不放他回去,知他二人必是怕自己上山,走漏了山下风声,惹的历亭寒魔性大发,将山上众人尽行屠戮了,脸上看着思玉不住来去,得意一笑道:“四爷便在此处受些苦楚,等到你们落在老历手中之时,那时四爷再来好好招待你们这两个雏儿!必让你们知道你四爷我的手段!”思玉脸上顿时怒气腾起,待要发作,见宇文远只是不理,脸色凝重,一味拖着四煞前行,知他心中此时必然琢磨如何上山救人,便也不来还口,四煞见两人都是不言不语,越发得意,哪知宇文远猛然加快步伐,那山路之上又多是青石阶梯,这一下来的既快且猛,登时将四煞在山路上磕碰的七荤八素,待到了三医居处,四煞已然狼狈不堪,满头的鼻青脸肿不说,身上衣衫也多有在山路上磨损的破破烂烂! “你们这两个小雏儿……不要等四爷我…….翻过手来…..”四煞这一路摔的全身骨骼都似散架了一般,口中却仍是逞强道:“若不将你二人剥光了……”正说间,就见宇文远眼神冷冷看着自己,心中不禁一寒,自和宇文远相了面,从未见此人眼中如此决断之意,忍着疼梗了梗脖子还要出声,就见宇文远手指电出,旋即在四煞身上从上到下连点了十几处大穴,连哑穴竟然都一并点了,登时让一路骂声不断的四煞张着嘴只是个出不了声来,有心想要运转内力冲突穴道,可内力一动才知,眼前这青年身上内力绝非自己可比,哪里冲得动分毫,思玉却在一旁瞧的甚是高兴,自方才宇文远故意加快脚程,将这四煞在山路上摔的狼狈不堪,她心中已是十分快活,此时见宇文远将这四煞全然制住,却用戟尖轻轻一点四煞笑道:“哟,乌鸦嘴怎地不叫了?你不是很能聒噪么?再出两声让姑奶奶我听听呢?” “师姐……”思玉正戏弄动弹不得的四煞,就听宇文远沉声道:“我有一事要与你商量商量!”思玉正摆弄四煞弄的高兴,忽听宇文远这一句,心中忽然一凛,满脸喜色忽然一凝道:“你想一人上山去么?”宇文远倒不防自己这师姐这般心思通透,只索点了点头,思玉俏脸一摆道:“不成,说甚我也要同你一起去!”宇文远见思玉音声中也是十分决绝之意,不免踌躇了半晌,这才道:“师姐莫使气,你且听我说,如今山上形势不明,历亭寒又将三医前辈困在山上,也不知是何意思,但无论如何,咱们两人决然不是他对手,我心中所想,乃是我前去探个明白,师姐你尽速下山,速去青羊宫,打听明白坤衣道长所在,请他老人家速来相救,坤衣道长跟独孤前辈交情颇深,若知这山上之事,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不去!”思玉听宇文远说罢,低头沉思半晌,仍是口气决绝,竟是一口回绝宇文远所说,宇文远也是一愣,思玉这才看着宇文远幽幽道:“我知道你心中如何想,三医前辈于你有救命之恩,漫说此时山上是那三魔四煞,便是刀山火海只怕你也要走一遭,是也不是?”宇文远见思玉竟然已是洞彻自己心意,不免点了点头,算是认可思玉之言,口中却是嗫嚅道:“可是……可是……” “可是三医与我并无救命之恩!”思玉见宇文远神色犹豫,却是柳眉一挺,朗然出口道:“你又怕此番上去,那历亭寒十分厉害,你我二人只怕无一人能活命,便想让我去寻坤衣道长,你自一人身赴险地!坤衣道长闲云野鹤,就算是在青城山,在哪茫茫山岭中,我又何处去寻?你如何不想想,若是我寻不到坤衣道长,难道我便不来这山上么?难道我便不去寻你踪迹么?远哥,我知道此行凶险非常,比之秦府当夜,只怕还凶险万分,但如今强援无踪,大敌在前,偏生你有念恩赴死之义,难道我就没有生死相随之心么?与其我寻不到坤衣道长,孤身一人前来赴死,倒不如同你一起上山去,便是死,你我也须得死在一处!” 宇文远此时当真心中千情万念,滚滚而至,双眼微红,声音哽咽,握住思玉双手道:“可是……可是……万一你我不敌这几人,倒是被他生擒,这几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我岂能…….岂能……”此话其中深意已然十分明白,对于两人而言,生死并非大事,只怕万一落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到时候反被别人侮辱,思玉见宇文远乃是担心此事,脸上微微一笑道:“远哥放心,此时不同别日,如今这青龙在身,但有一样,我便让这青龙咬我一口罢了,你看那三煞,不过哼了一声便气绝身亡,如今这青龙与我形影不离,料想别人也奈何我不得!你尽管放心,再说远哥你只怕也不是要一路杀上山去,明知不敌还要跟人放对,必是上山遥遥查勘形势,徐图解救之策,只不过是担心山上太过凶险,那几人武功太高罢了,反正任你说甚么,我也不去找坤衣道长,就算要去找,也得你我二人一同去!” “那……就依师姐!”宇文远素来知道自己师姐性情执拗,若是倔强起来,便是当日韩世忠在世也奈何她不得,口中却道:“但此番上山,你万事必得听我吩咐,若是不依,咱们便不去了!”思玉见他说出此话来,知道宇文远心中自是还有当夜秦府之事的影子,脸上不免一笑道:“放心罢,难不成我进了一次秦府还不够长记性么?”一句话说的宇文远也是一笑,思玉却看着地上有口难言,满脸愤愤不已的四煞道:“那这个畜生如何处置?” “他么……”宇文远看着四煞想了半晌,脸上尽是厌恶之意,就地上将那些枯藤在四煞身上紧紧绕了十来圈,将个四煞缠的如同田里的稻草人一般,这才看着四煞道:“我见三医前辈那一线关之处,门户倒还完整,便将他藏在哪里,反正这里如今也少见人迹,若是咱们两人在山上有些不虞,只能算他今生倒霉,便活活困死在哪里便了!”思玉见宇文远这般安排,倒是点点头道:“咱们就算没有不虞,只怕没些日子也下不来,就看这位四爷能不能顶到咱们下山之时了!” 四煞躺在地上,见两人如此安排,心中不免大惧,他深知山上历亭寒同丰都客武功厉害,这两人上去十有八九便要葬送在山上,便是自己那大哥,也是长白四煞之中武功最高之人,比之丰都客也不过略差一筹,当日金国肯招揽长白四煞,十分里倒有九分是为了招揽他们大哥而来,如今这两人将自己藏在此处,天不知地不晓,若是他二人葬身山上,自己不免做了他二人陪葬,困死在那一线关中,有心与他二人说几句话,商量一番,怎奈自己穴道受制,一声也出不得,只是心中一叠声的叫苦,不住给两人使动眼色,宇文远同思玉都知这四煞色心最重,见他眼珠不住来去,早已大不耐烦,当下便将他一手提了,到了一线关中,藏在其中角落之内,又扶起几个倒地药柜来,将他遮在里面,也不看四煞一脸焦急之色,便将一线关铁门闭合,四煞耳听一声沉闷声响,眼前顿黑,心中不觉长叹一声,不想自己为害一生,却落得如此一个死法。 宇文远同思玉将四煞封闭在一线关中,这才相视一笑,思玉看了看那门上字迹道:“一线关,看来这畜生只剩一线生机,倒也说的颇是贴切!”宇文远却是看着远处山峰道:“你说这天魔历亭寒将三医前辈囚在山上,也不杀,也不放,到底是甚么意思?”思玉见他眼中意思深邃,莞尔笑道:“你又不是不明白,又来问我作甚?只不过我意思咱们须得先去山下中峰寺一番,备些干粮才是,便是身上衣衫鞋袜,也要准备妥当,我想那历亭寒决然不会请咱们到那屋中窥测他们行迹,如今这天气,山上只怕更冷,莫不要没救到人,先给自己冻僵了才是!”宇文远见思玉已然知道自己心思,便也再不多说,再看思玉身上果然衣衫颇觉单薄,他身负内力,虽还不到那般寒暑不侵地步,多少也可抵挡些寒意,思玉内力不济,只怕还是耐不住山上苦寒,便点点头,两人便往山下而去。 “嘻,咱们却不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么?”宇文远同思玉在中峰寺备办了些山上必用之物,也不停脚,便直奔这山上而来,一路直过金顶,山路越发难行,宇文远不免留心思玉脚下,将两人用一根绳子拴在一起,倒叫思玉觉得好笑,行至近夜,两人离了金顶已远,只觉四处蛮荒一片,哪里有半点路径,只是怪石乱岩,枯藤短树中寻路而行,宇文远一味只顾看路,生怕一脚踏空,眼见天际月盘升起,思玉却忽然轻轻一扯绳子,声音极其细微道:“远哥,那处似有灯火,莫不是三医居处么?” 第二十九章 天魔乱舞 第七节 宇文远此时也已看见那一点灯火,却不做声,只是向着思玉悄悄打了一个手势,脚下仍是不停,远远向着那灯火后面绕去。思玉初时有些不明其意,但见宇文远走上几步,便伏下身来,凝神静听四处动静,目光始终不离那灯火前方之地,心中忽然明白,此处极少人迹,便有人来,也是自前面而至,宇文远这番绕路,乃是料定那灯火之处后方无备,当下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宇文远行事,一行俱行,一停俱停。 两人绕了大半个时辰,那灯火之光已然不见,惟余一轮明月挂在高天,此处乃是峨眉山极高之处,月光甚是明亮,极目望去,山峰下云海翻翻滚滚,颇有几分瀚海孤岛之意,思玉素来喜好景致,不免贪看两眼,忽觉腰中绳子一紧,赶忙伏下身子,就见宇文远一声不发,借着树影遮身,悄悄往前面指了指,思玉这才凝神看时,原来已至这三医居处后面,侧耳细听,里面却隐然有人声传来。 思玉听了半晌,但觉里面说话之人声音颇为低沉,只闻其声,不知其意,不免看了宇文远一眼,却见宇文远眼中颇有些迟疑之意,蹲在树影之下,脸上似是有些犹豫不决,心知到了此处,再往前几步,便是最为凶险之之地,宇文远带着自己,到底有些心中不安,就树下悄悄行了两步,轻轻握住宇文远拉着绳子的那只手,悄悄用力,以示自己心中决绝之意,宇文远如何不知思玉意思,转过脸来,却是一脸苦笑,摇了摇头,这才又复向前潜行。 “不可能,绝不可能!世间绝无此等之事!”两人向前不远,就听一人话音极为干脆,思玉自然不知是谁,宇文远却是一愣,听这说话之人,乃是三医中神医崔不害,不过这音声中并无半分被拘禁之意,竟似同人辩论一般,跟着便是人医崔无害略带几分沉吟道:“历先生此法仍是不通,任、督、冲三脉虽是各行其道,却是人身至重脉络所在,如历先生这些日子所言,我兄弟三人遍思其中道理,只是觉得有些不通之处,历先生所言三脉不交,而内力更盛,甚或至于化境,全然有悖武学根基,须知水火不融,海竭无波乃是内力修炼大忌,水火不通,则水火各行其道,阴阳便自不通,阴阳不通,天地不成,天地不成,则下无所载,上无所覆,劲力将存于何处?至于历先生所言冲脉可弃,更是无稽之谈,敢问大海无波,则何以翻波涌浪?”宇文远同思玉听三医竟是同历亭寒讲论武功,心中都是一凛,看来历亭寒此番离了辽东,必是听闻三医名声,因此特地赶上峨眉山来,要三医与他解答那怪异武学中的疑难了。 “三位高论老夫自然明白!”宇文远同思玉心中正在琢磨,就听一声苍老浑厚的声音响起道:“这其中道理,我也是钻研了许多年,始终不明其意,还请三位在思量思量,其中必有可通之途,想来当年创制这门武功之人,必然是天下奇才,可惜我仓促之间,不见上卷,只道凭着我一生智力,必然能知晓其中真意,哪知几十年来竟是一无所得,于这劲力衍生之道,运用之法仍是不得其法,三位既然是当世名医,其中或借药力,或借针石,还请在琢磨琢磨才是!”宇文远听到这里,不觉望了思玉一眼,当日在辽东之时,迟老道同麴管家说及天魔历亭寒之时,迟老道颇有几分畏惧之意,又知此人将自己一门尽行屠戮,只道此人必是穷凶极恶之徒,凶神恶煞之辈,哪知言辞之中却如此彬彬有礼,听着方才话音,便似恳请三医一般,心中都是有些奇怪。 “历老爷子,咱们好几日没吃的啦,都快饿死了!”两人正在诧异,就听一个声音极为不满道:“你日日只想明白你那武功中难解之处,难不成要咱们都饿死在这山上么?”宇文远一听便知这是王昔邪声音,听这声气,似乎并无甚么大碍,心中不免一宁,思玉却是一脸疑色看着宇文远,自然是不知这姑娘怎地到了这步田地还如此高声大气,宇文远见思玉面带茫然,也不便出声,轻轻伸出手指,就空中划了一个王字,思玉顿时明白,只觉这个妹子果然跟宇文远平素所言一般,带着几分邪气。 “喊甚么喊?再喊便先将你煮了来吃!”王昔邪话音刚落,就听一人粗声大气呵斥道:“妈了个巴子的,老三老四是去成都府找吃的了么?怎地到现在还不见回来?”宇文远同思玉听这说话之声便知,此人必是长白四煞其中之一,也不知是老大还是老二,正在猜疑间,就听王昔邪毫不示弱道:“煮了便煮了,每日里都吃不饱,不如索性一死来个痛快,省的每天看着你们几人心中有气!”宇文远同思玉见王昔邪竟然跟这长白四煞针锋相对,倒是有些心惊,长白四煞出声狠辣,只怕是说的出做的到,哪知王昔邪这一声出来,长白四煞那两人竟然一声不吭,倒是另有一人轻咳一声,声音幽幽道:“寇山君,你这三弟四弟也确实有些不成话,出去整整一日,半分音讯也无,老夫看他二人是要尝尝这丰都十八地狱的滋味了!”宇文远同思玉在外听的真切,只觉此人音声又似带着一丝寒意一般,自然是那丰都客了,不免都是身上打了一个寒噤。 “丰老爷子莫生气么!”丰都客一语既出,顿时屋中一阵沉寂,隔了半晌,才有一人笑道:“老三老四只怕是走的远了些,您老人家也知道,如今天寒地冻,这山上只怕也没甚么吃喝,想必不久他二人便能回来,咱们再等等,谁叫咱们放着那酒池肉林的锦官城不去,偏要来这荒山野岭之地呢?” “呵呵,寇老二,你是埋怨老夫么?”那人声音刚落,就听历亭寒冷笑一声问到,登时那被称作寇老二之人一声也不出,自然是有些畏惧之意,丰都客却声音幽幽道:“老历,咱们此次从哪五国城里出来,乃是奉着庄主之意出来公干,你却在此虚耗时日,只是一味探究你那武功中疑难,莫要忘了,咱们回去可是要给庄主交差的!”宇文远同思玉此时心中都是有些疑惧之意,看来这几人其中到有些不睦,只怕再过些日子,这些人自己便要内斗一番。 “庄主?呵呵呵呵呵!”历亭寒陡然又是一阵冷笑道:“在五国城老夫便认他是个庄主,不过虚与委蛇罢了,出了五国城,老夫不奉任何人号令,前日让你几人捉了那蛇回去复命,如今蛇在哪里?你们要走便走,老夫绝不强留,至于吃喝之事,你们长白四煞当年久在山中,连这点事情都做不成,以后这四煞之名还是不要拿出来现眼的好!”历亭寒一语说毕,众人又是鸦雀无声,看来连丰都客也是有些颇为畏惧,倒是那冦山君嘿了一声道:“我再去前面看看!”跟着便是一阵脚步声走了出去,众人沉默半晌,历亭寒却又同三医说起这经脉之时,其间竟然详细非常,连这穴道之用,都逐一细细辨说。 宇文远听了半晌,当下悄悄一挥手,两人便悄然后退,直到退出数十丈外,借着一株大树隐住身形,宇文远这才面带犹疑道:“看来三医前辈一时片刻并无危险,不过这丰都客既然不愿呆在此处,为何不先行而去,却仍是留在这里?”思玉看了看那几间屋子,脸上闪过一丝冷笑道:“你忘了当日百花道曾言,历亭寒在五国城之时,他们几人也曾一同探究过那门武功之中疑难,如今丰都客虽不愿在此,那历亭寒却必然不肯离去,看这样子,五国城都未必肯回去,定要将这其中疑难弄个明白才罢休,当今世上,还有谁人与这经脉之道比三医前辈还精湛?我料他必是怕自己这一番去了,万一历亭寒知道其中关键所在,到时候再不会与他说知,因此宁肯守在此处,便是要走,也要历亭寒一同走了才肯!” “嗯,师姐说的不差!”宇文远自己想想,只怕其中果然是这个道理,只是如今自己同思玉两人身单力微,这历亭寒同丰都客,又都是成名已久的魔头,自己二人绝非其中任何一人对手,要跟这两人对敌,只怕要自己师祖或是独孤胜亲来方有胜算,但如今这两人不知身在何处,却哪里去找?想了半晌,心中竟然一个主意也无,忍不住便向着那树身上轻轻拍了一掌。 “不好!”宇文远一掌拍出,思玉便轻声惊呼到,原来宇文远这一掌虽轻,却也带了几分力道,这一掌拍上,多少有些震动,只听树梢上扑棱棱几声响,跟着便是几声鸟鸣之声,自是宇文远这一掌力道所致,惊动这树上宿鸟,如今这山上万籁俱静,并无一点杂声,这几声鸟鸣听起来不免格外清晰! 第二十九章 天魔乱舞 第八节 宇文远此时心中陡然一紧,如今这屋中两人,都是世间少见的高手,这一点动静看似不大,却定然逃不过他们耳目,当下也不敢乱动,拉着思玉伏在树下,屏息凝神半晌,只见月光清冷,四周毫无异样,自己倒有几分纳闷,难不成是因为此到底较远,因此那屋中并未听见这边异常么?再看思玉时,也是一脸大惊初定,这才觉道两人双手握在一起,又粘又冷,竟是都吓的出了一身冷汗来。 “好一对孤男寡女!”宇文远同思玉刚刚定住心绪,轻轻抬起些身形来,就听身后有人冷笑一声道:“却不知来这荒山野岭有何贵干?”两人顿时心中一紧,连忙转身,就见背后数丈远之地站着一人,虽是月光之下,此人面貌也看的两人一惊,且不说相貌,但是那两只眼睛便与常人不同,竟而露出一种异样赤红来,脸庞虽是微胖,却是毫无血色,与这赤红双眼放在一起,格外有一种阴森恐怖之意。 “我二人只是上山游玩,哪里知道这里还有人家?”思玉见了此人相貌,不禁心里打了一个突来,见宇文远已然悄悄将两人腰中绳索解开,脚下微动,知他必是要施以偷袭,自然是口中虚与委蛇,胡言乱语几句,只盼能分开此人心神。宇文远也知思玉心意,见那人双眼紧盯思玉,手中短刀轻轻拔出,心中却是极为有些不定,只凭此人这般无声无息便能绕到两人后面,只这份轻功已然十分了得! “丰老爷子,是甚么人?”宇文远正待发动,只听身后又是两人脚步声响,略一回头,就见两个中年汉子,一人虎背熊腰,一人身形瘦长,也不拿兵刃,几个纵越已然到了跟前,心中不免一凉,听这话音,看来当前此人便是那杀人不眨眼的丰都客了,这两人自然是长白四煞之中的老大老二两人,不由看了思玉一眼,露出几分惧意来,却见思玉虽也是脸色惊惧,眼神中尽是一派决绝之色。 “寇老大,我看你三弟四弟回不来了!”丰都客看了思玉几眼,脸上忽然阴森一笑道:“这两位上山游玩之时,只怕已是将你家老三老四顺路料理了!”后来二人之中那虎背熊腰之人往前站了一步,看了看思玉和宇文远,面色平静道:“那也不妨事,老三老四行事不谨,落在别人手里也是咎由自取,不过这两位既然来了,咱们正好管待管待!” “说的是!”丰都客看着思玉脸上忽然浮出一阵淫笑来道:“屋里那两个雏儿,既然老历不让咱们动,甚是让老夫上火,今夜正是好时光,却叫这两只嫩羊自己走上山来,你那两兄弟也折的不亏!这男羊留着无用,一会儿你两人拿去洗剥干净了,好好炖一锅肉来,心肝却要给老夫生留着,煮过了便不脆嫩,待老夫与这女娃儿好好泄一泄火气,也叫你两人沾沾光,过几日再吃不迟!”那大煞二煞听丰都客如此讲,都是脸带淫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必要丰老爷子也动了箸,咱们才好散福不是么?” 宇文远同思玉此时已然听的心惊胆战,这三人现下已然将自己二人当做下锅之菜,看来当日迟老道所言这丰都客杀人之时必要将人心肝生食,竟然不是虚言,不免看了一眼,暗暗点头,思玉心中更是打定主意,今夜唯有一死,决不能落在此人手中受了凌辱去! “想动手?”宇文远心意已决,身形甫然发动,手中短刀一挺便是向前急刺而出,忽听两声破空之声来势甚急,赶忙身形一侧,就听当的一声,自短刀上传来一阵剧震,再看思玉却是一声闷哼,跟着身形一软,竟然倒地不起,口中却是疾呼一声道:“远哥,我被制住了,先…..先给我一刀!”宇文远闻言心中陡然一痛,已知必是这丰都客以指力发石,既阻了自己急刺势头,又一出手边将思玉制住,这份本事已是宇文远所不及,再看身后大煞二煞已是身形一动,直奔思玉而去,当下便弃了丰都客,直奔思玉而来。 “呵呵呵,不得我令,谁敢擅入丰都鬼门?”宇文远还未到思玉跟前,便觉身前人影一晃,那丰都客竟然已是挡在自己和思玉之间,一手背后,一掌飘出,宇文远只觉面前气息一滞,便知此人内力果然了得,眼见思玉就要落在大煞二煞手中,到时只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中一横,厉声喝道:“放开我师姐!”浑然不顾面前此人内力远高过自己,拼尽全力便是一掌迎上! “哦,竟然是同门!好好好!”丰都客见宇文远迎着自己掌力硬上,呵呵一笑,砰的对了一掌,宇文远身形登时向后便退,登登登连退四五步,赶忙一转内息,却是并无异样,丰都客这才站在原地慢条斯理道:“放心,放心,老夫只是将你逼退而已,决不让你身受内伤,若是受了内伤,那心肝便走了味道!不让你看着自己心肝被取出,老夫绝不让你便死!” 宇文远此刻已然又惊又怒,眼见大煞二煞两人已将思玉拉起,那二煞却将思玉肩头竹筒拿下,听了一听,脸上一喜道:“哈哈,这雏儿原来是上山来送礼的,非但送了自己,连着畜生也一并送来了,倒是省了咱们不少功夫!”大煞更是就这思玉身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丰都客满脸淫笑道:“这个雏儿比屋里那俩只怕还要好些,丰老爷子索性快些,咱们兄弟有些等不及啦!” “你们这些畜生!”宇文远见这几人神情猥亵至极,思玉在这两人挟持之中,面色通红,两眼尽是绝望之意,心中不免一阵焦急,大吼一声,直奔丰都客而来,既然这丰都客不愿伤了自己,便尽是搏命的招数,只求能离的思玉更近一步,便是两人死在一处罢了。宇文远这一番势如疯虎狠命相搏,倒叫丰都客有些为难,以他武功,无论是伤了还是杀了宇文远都不在话下,偏生他要将宇文远生擒活捉,方才两人掌力相对之时,他已知这青年并非寻常泛泛之辈,便是这大煞二煞,也未必是这青年对手,因此反被宇文远逼得连着退后几步。 “啧啧啧,果然有些本事!”丰都客同宇文远周旋半晌,只是奈何宇文远不下,自己心中也不免有些焦躁起来,忽见宇文远虽是搏命招式,步法中却一步一步向着思玉身前而去,脸上顿时一沉道:“想坏了老夫好事!没那么容易!”陡然双手一番,双掌齐出,身形顿时如鬼魅一般,绕着宇文远团团而转,登时四面八方都是这丰都客身形,大煞二煞都是面的惧意对视一眼,口中喃喃道:“这肥羊看着年岁不大,竟然能逼得老爷子使出鬼门五方掌来,也算是有些能耐了!” “这番却是如何?”丰都客以身法将宇文远团团围住,身形虽是急动,口中却仍是不紧不慢道:“你若能从老夫这掌势中脱身而出,今日老夫便赏你一个痛快如何?”一句话说的宇文远不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己脱身竟然也难免一死!但此时自己此时被这掌影所挡,果然难行一步,虽是搏命而至,奈何旁人只是以掌力将自己拦在原地,多一分掌力都不肯使出,眼见思玉落在那双煞手中,脸上又急有怒,两人距离不过一两丈远,却如咫尺天涯一般,心内不免一灰。 “这肥羊看来今日要力竭而死!倒是个稀罕杀法!”双煞见宇文远被丰都客拦住,再也不能向前一步,脸上都是一笑道:“丰老爷子倒有些时日不曾使动这路掌法了,现下看来,这一身功夫竟然倒还精进不少!”宇文远与丰都客冲突数遭,始终不能自丰都客掌影中脱身而出,猛然听见双煞之言,心中也是一凛,看来这丰都客果然是不愿伤了自己,竟是要以一身内力与自己周旋到底,直到自己力竭之时,这才出手将自己制住,想到此处,不免看了一眼脸上已露绝望之色的思玉,心内一苦,招式虽是不慢,两行眼泪却已留了下来,难道自己二人当真多灾多难,此生竟无厮守之份么? “远哥!来世再见罢!”宇文远正在无奈之时,忽听思玉拼尽力气大呼一声,连忙去看是,就见思玉也是泪流满面,自是见到自己为人所阻,拼尽全力却又无可奈何之意,只是不知她这一句话却是甚么意思?猛然间就见思玉眼神一直瞧着自己手中短刀,心中陡然一震,已知思玉心中意思,刚一犹豫,就见思玉看着自己,眼神中尽是乞求之色,猛然大吼一声,向着丰都客急攻数招,逼出一个破绽来,口中极为绝望大喊一声道:“师姐莫怪我!”,丰都客同双煞还不知这两人是甚么意思,双煞还在面面相觑之时,就听丰都客轻喝一声“不好!”只见宇文远手中一道寒光一闪即出,竟然是将手中千牛刀拼尽全身气力脱手掷出,直奔思玉胸前而来,自是宇文远不忍思玉受辱,又不能将她救下,无奈之中出此下策,趁着丰都客应付自己之时,陡然出刀,宁肯让思玉死在自己刀下,也不愿她落在这几人手中。 第二十九章 天魔乱舞 第九节 丰都客见宇文远这一刀掷出,极具威势,刀锋破空之声嗡嗡有声,看来乃是全力施为,两人距离又近,双煞虽将思玉挟持,已然不及躲避,眼见这一刀乃是势在必得,顷刻之间一个美貌姑娘便要香消玉殒,因此宇文远短刀出手之时已然心中大怒,呼的一掌拍出,竟是要将宇文远立时毙在掌底。 思玉见宇文远到底明白自己心中意思,短刀脱手而出,双眼一闭,脸上带过一丝苦笑,万没料到自己此生竟然是死在自己心爱之人刀下。耳听那一刀破空之声大作,必是一刀毙命,陡然间耳边一阵疾风略过,啪啪两响,身旁那二煞却是惨嚎一声,松开自己连连倒退,急忙睁眼看时,只见宇文远也是呆立当地,脸色煞白看着另一边,顺着宇文远目光看去,就见一个灰衣人,须发皆白,一脸愁苦站在一旁,原本绕在宇文远身边的丰都客已是远远站开,满面惶惑之意,半晌才颇有几分犹疑问了一句道:“老历,你这是甚么意思?”这一声问出,思玉登时心中一震,原来此人竟然便是天魔历亭寒。 宇文远此刻站在历亭寒不远,心中一片惶惑,方才自己一刀掷出,已然见丰都客脸色大怒,对着自己便是一掌力道十足拍下,索性不闪不避,就当是同思玉共赴黄泉,谁知丰都客掌力还未及身,便见月色下一物疾飞而过,正撞在自己短刀之上,跟着身前人影一晃,一人闪过,已是接下了丰都客这来势凶猛的一掌,丰都客顿时闷哼一声,身形急退,飘出丈余这才站住。如今听丰都客叫出此人来历,不觉看了思玉一眼,两人眼中尽都是决然无望之意,再看历亭寒却是赤着一只脚站在那边,看来撞飞自己短刀的,便是这只脚上的鞋子了。 “妈了个巴子的,竟然伤你家二爷,看老子今日不活撕……”长白四煞之中寇老二此时才爬起身来,千牛短刀正插在他肩头,宇文远这一掷又是全力施为,虽是被历亭寒鞋子撞了一下,失了准头,却余力不歇,寇老二一个躲闪不及,便被这短刀在肩膀上插了一个对穿,饶是寇老二应变的快,连忙退后六七步,又顺势在地上翻了一个跟头,这才免得被千牛刀去势将整个肩膀从身上生生扯了下来,翻身爬起已是又惊又怒,负痛怒喝一声便要动手,才走两步便见历亭寒站在当场,登时好似舌头被人切了一般戛然而止。 “寇老二,拿过老夫鞋子来。”历亭寒缓缓看了一眼场上,对着寇老二吩咐一声到,寇老二心中虽是怒极,奈何此人非但武功极高,就是在万山庄身份也远在他之上,此时既然吩咐了,也只好忍着肩上剧痛不止,就地上找到那只鞋子,恭恭敬敬拿了过来,放在历亭寒脚下,这才慢慢退回原处。 “老夫让你们将来人毫发无损带来,并未让你们将死人带来,你们难道听不懂老夫号令么?”历亭寒弯腰穿上鞋子,这才看着丰都客缓缓问到,丰都客却是脸上冷冷一笑道:“老历,这两个雏儿手底上有些本事,再者说,咱们在这山上也有些时日了,每日里吃的那些狗都不吃的东西,也没处快活去,这两个雏儿须不是那三个老货门下之人,又正好一男一女,便让咱们开开荤又有何妨,何必非要甚么死的活的!” “哦……”历亭寒听罢倒是点点头,脸上愁苦神情不改道:“老夫曾说过,那既然你几人跟着老夫,那等造孽之事便再休提,谁若违我号令,老夫必然严惩不贷,酒肉之事好说,山下就有,若嫌不尽兴,便去那成都城内吃个醉饱,哪里娼馆妓院自也不少,你们便在哪里享用的足了,再上山来不迟,何必非要将这峨眉佛门清静之地,弄得个血光流离之所?”宇文远同思玉此刻听的倒是有些纳闷,按说这天魔历亭寒乃是万山庄三魔四煞之首,以百花道和三煞四煞行径看来,这些人必然个个都是十恶不赦之徒,为非作歹之辈,怎地这历亭寒看着倒似谦谦君子,厚重长者一般? “老历……”丰都客站在远处踱了几步,口中忽道:“咱们不下山,自有不下山的道理,既然你今日出面,咱们就饶了这两个雏儿性命,这心肝咱也不吃了,但这女娃儿,须得让咱享用享用罢,你放心,咱们决然不会伤了她,不过是取个快活罢了!”话音一落,宇文远同思玉都是大惊,深怕这历亭寒就此一点头,认了此事,方才历亭寒未至之时,两人还能求得同死,如今对方高手俱在,以宇文远一人之力,抵挡丰都客已然不济,更何况在加上一个历亭寒?宇文远心中默思半晌,陡然长叹一声,掌上暗自运力,只要这历亭寒一点头,自己以掌击额而死。 “对对对,丰老爷子说的不错,咱们只是乐呵乐呵,绝不伤了这小雏儿!”双煞站在一旁,见丰都客竟是跟历亭寒讲价钱一般,颇有些不解其意,冦山君看了几眼众人,忽然明白,赶忙随声附和到,他此时已知丰都客话中意思,若是历亭寒肯了此话,宇文远必然不会看着思玉受辱,看这样子,必是自断经脉而死,到时候一个死人,还不是落得自己几人处置?至于思玉,落到这步田地,也决然不会独生,却不是一举两得? “老夫方才在屋中已然说过了……”历亭寒看了一眼宇文远和思玉,低着头缓缓道:“要将来人毫发无损带来,并未说过要给你们几人乐呵!”话到此处,陡然音声一转,口气冰冷道:“老夫方才也说了,要寻乐呵,自去那成都城内花街柳巷去寻,不要在这佛门清净地方招惹是非!难不成你们还不明白么?”宇文远见历亭寒如此说,心中倒是一定,看了一眼思玉,见她脸色也微微缓和些许,想不到这历亭寒人称天魔,竟然毫无半点魔性,倒是叫两人有些奇怪。 “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你老历也未免管的太宽了罢?”丰都客眼光极为贪婪在思玉身上扫了几扫,口气陡然一变道:“咱们几人南来,哪里还有当日在五国城中那般快活,日日受你拘束,庄主不过随口一说,令咱们以你为首,难不成你还真当你是咱们几人的首领了么?” “哦?听你此话意思,难不成是要不尊老夫号令了?”历亭寒此时方略一抬头,看了丰都客一眼道:“那你且说说,那你究竟要如何?”丰都客被历亭寒忽然看了一眼自己,身形微微一晃,倒似历亭寒眼中有甚厉害一般,虽是有些底气不足,仍是抗声道:“依我说,你自跟那三个老货去探究那武功之中疑难所在,但这两个雏儿,连同屋内那四个,只索交给咱们处置便罢,如此咱们一得两便,都落些好处如何?” “呵呵,说来说去,只怕你也是着了百花淫道的魔怔,忍了这么些许日子,有些按耐不住了罢!”历亭寒冷笑一声,看了丰都客半晌,摇了摇头道:“若老夫今日不依呢?”丰都客见历亭寒毫无商量余地,口气一软道:“既然咱们几人尊你为首,自是你说了算,不依便不依罢!”历亭寒这才缓缓点头道:“将他二人送进去,跟那几人一起罢了!”说罢却看着宇文远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武功却如此了得……”话音一落,身形忽动,宇文远登时大惊,此时两人相距既近,宇文远见他并无伤人之意,只是心中疑惑,不及防备,待要动手抵敌之时,哪里还来的及,双掌刚刚挥起,就觉肩头一麻,历亭寒竟是凌空出指,不待近身便封住宇文远穴道,一身内力再也提不起来,此时才知迟老道当日对这天魔心存忌惮不为无因,只怕此人武功还在迟老道之上,就算比起独孤胜来,也稍不逊色。 “带进去罢!”历亭寒一招出手便将宇文远制住,这才吩咐大煞二煞将宇文远同思玉两人带了进去,大煞二煞虽是口中应声,却是面露犹豫,站在原地不动。历亭寒不由看着两人道:“怎地?你二人也有话说么?”大煞二煞见历亭寒眼看自己二人,都是脸色一变,极不情愿挪动步子,方才走了两步,便听思玉轻轻一声惊呼,跟着便是啪啪两声,却是双掌相交,大煞二煞登时面露喜色。 “老鬼,你到底耐不住了!”宇文远被历亭寒制住,站在当地动弹不得,但听这风声,已知是丰都客暗施偷袭,并未得手,被历亭寒接了两掌去,再见身影一晃,丰都客已然站在自己当面不远,面露惧色,历亭寒这才极为不屑看了一眼,伸手拂了拂身上衣衫道:“难不成你今夜是要跟老夫就此做个了断么?” 第二十九章 天魔乱舞 第十节 “岂敢!”丰都客见自己趁历亭寒不备之时暗出两掌,被人接了下来,眼中倒是有些震惊之意,脸上却是一笑道:“老历跟那三个老货谈了这许多日子,我不过是想看看老历是否从中悟到那门功夫奥妙所在,不过是想趁机切磋切磋罢了!并无他意!”宇文远方才看的并不真切,思玉却是看的一清二楚,丰都客适才身法掌势,并非是切磋之道,乃是趁机要去历亭寒性命的招式,只是见历亭寒身形不动,双掌向后翻出,丰都客这才身形一滞,收了劲力罢了,若方才历亭寒不及应对,只怕那两掌必然劲力十足! “哦,原来是要切磋切磋!”历亭寒自现身至此,脸上始终带着一丝愁苦之色,忽而抬头看了看天上冰盘也似一轮圆月,脸上却是冷冷一笑,看着丰都客道:“五国城三魔四煞之中,人皆以为百花道乃是其中最好淫邪之辈,其实不知你丰都鬼客这淫性还在百花道之上,百花道不过是借着采阴补阳之名一逞****罢了,你丰都鬼客却是另辟蹊径,非但只来寻觅年轻貌美,不谙世事的处女,还要取女子元阴精血炼制你那见不得人的丸药,这些年来,你那丸药想必你也给那金国皇帝贡了不少罢?”一句话说的宇文远同思玉都是十分惊恐看着丰都鬼客,看来完颜亮在万山庄的耳目,此人便是其中之一了。 “这些事你如何得知?”丰都鬼客见历亭寒说出这些话来,脸色陡然一变,口中颇有几分阴森到,历亭寒却是十分不屑看了一眼丰都鬼客冷笑道:“五国城地方虽大,却严禁外人擅自入内,你瞒得住一时,瞒得住这几十年么?你不肯久居人下,这本也是人各有志,老夫在五国城乃是寄人篱下,自然懒得理你罢了!自咱们离了五国城,你为了掩饰行迹,也有些日子不曾修炼你那丹药了罢?你每次炼药,必用三位女子修合,前些日子看着屋中那两位暗自隐忍,也不过是人数不够,生怕走了药性,到今日见了这位姑娘,又得了三医那些医书,心中技痒难耐,敢怕是等不及回五国城再来动手罢?可惜,如今到了这宋国之地,自然要以老夫号令为尊,你若是不从,只索离去,老夫也不强留,但你若要在老夫面前行那淫邪之事,只怕天魔之下,容你不得!” “哈哈哈”丰都鬼客忽然放声大笑,指着历亭寒道:“看不出老历还有这份心念故国的情谊,倒是十分难得,你既然知道我暗中炼药,又知我跟宫中相通,只怕那庄主也知晓了罢?”他此时脸色看似毫不在意,心中却是紧张非常,生怕历亭寒已将自己之事告知那庄主,如此以来,万山庄必然容自己不得,因此故意用此话试探一番历亭寒口风,眼光且向着双煞恶狠狠瞪了一眼,看的双煞都是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已知此人有杀人灭口之意,心中都是有些打鼓,不管历亭寒与丰都鬼客两人今日说成甚么局面,自己二人只怕落不了好去,万一丰都鬼客向着自己两人动手,历亭寒恐怕未必会出手拦阻。 “老夫方才说过了……”历亭寒见丰都鬼客颇有几分忌惮之意,脸上淡淡一笑,双手轻轻在身上虚拂了一拂,似有几分寂寥道:“老夫在五国城,不过是寄人篱下而已,懒得去管你们那些污七糟八的事情,但度日而已,又何必惹事上身,自寻烦恼?至于心系故国,那也是无稽之事,只不过不愿看见你那不入眼的本事罢了!”丰都鬼客见历亭寒如此说,眼珠却是转了两转,脸上森森一笑,看来历亭寒并未将此事告知万山庄主,心中不免落下一块石头来,低着头左右踱了两步,忽而双手一拱道:“那老夫倒要感谢老历你这份隐瞒之意了!” “谢?”历亭寒瞥了一眼丰都鬼客冷嗤一声道:“老鬼,咱们在五国城相处这些年,难道老夫还不知你脾性么?此时心中只怕已是有了杀人灭口之念了罢?如今老夫在这门功夫上,疑难甚多,始终不能破解,这你也心中知晓,老夫天魔功,你也知之甚熟,今日你若杀了老夫,这山上男女,便能尽行由你处置,便是回了五国城,也没有了后顾之忧,这般一举两得之事,以你老鬼脾性,未必肯就此错过罢?”宇文远此时心中倒是一惊,这历亭寒说的如此明白,只怕是此人也有下手除去丰都鬼客之意,忍不住偷眼向着思玉看去,只见思玉也是眼露惊异看着历亭寒。倒是双煞站在那里,不知这庄中两位大佬究竟要如何才好,不免担忧自己性命,两人都是一头的冷汗。 “哎….”丰都客忽然摇手一摆,神色洒然道:“老历说哪里话,你那天魔功我佩服的紧,甚是不愿意同你动手!不过么…...老夫更不愿意授人以柄,永留后患!”话音一落,身形陡动,便是方才对付宇文远所使鬼门五方掌,不过威势与方才截然不同,身形诡异之极,出掌之时竟然似乎带着利刃破空之声,足可见此人掌势已然快到何种地步!宇文远心中不禁大骇,此人若是方才以这般掌势对付自己,只怕不出十招,自己便已毙命在此人掌下。 历亭寒见丰都客掌影飘忽而至,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及到掌力及身,忽然一脚站起,另一脚脚尖点地身入陀螺一般急转而动,跟着便是如同放爆竹一般噼啪作响,乃是两人四掌相对,瞬息间便对了数十掌去,这般功夫,宇文远自是见过几次,思玉也曾在秦府后院之中见过那书办与黑衣人相对,即便如此,两人也是看的舌桥不下,双煞却是从来不曾见过自己庄中这两位大佬这般狠命相博,已然是看的有些发呆,只是心中都盼着历亭寒能力压一筹,毕竟自己两人方才听见丰都鬼客那些私密之事,若是丰都鬼客今夜将历亭寒毙于掌底,自己二人只怕也此命休矣。 “哼,天魔乱舞不过如此!”丰都客与历亭寒一阵掌力急对,身形猛然一顿,由急变缓,双掌却是陡进陡退,每到及身之时,掌势都是一变,忽掌忽爪,甚或以指以拳对敌,待得历亭寒急转之势稍缓,便又是一轮掌风急攻而上,竟是不让历亭寒这般转动之势稍有停歇之意,周围众人不免看的都是心惊胆战,不知这两人胜负如何,一时间竟是度日如年一般。 忽听几声掌声极为响亮,丰都鬼客身形陡然一退,站在一边,口中冷笑一声道:“当日在五国城之时,老夫便说过你这天魔功,自御有余,攻敌不足,早在五年前,老夫便已思量出如何破你这天魔转了,哈哈哈!”历亭寒此时身形方住,口角竟然隐隐流出一缕血迹来,若不是方才中了一掌,便是两人内力相对之时,不敌丰都鬼客,经脉受伤之势,登时让众人都是一惊,思玉心中更是一凉,天魔历亭寒虽是名头狠辣,但似乎并非大奸大恶之徒,落在他手中,便是最后不免一死,也必不受辱,但看着形势,倒似这丰都鬼客稍占上风,若是落在这人手里,只怕是死都难以瞑目了,心中忧惧之下,不免目光往宇文远脸上一撇,却见宇文远倒是满面疑色,似乎有些不解之意。 “嗯……”历亭寒看着一脸得意的丰都客,神情颇有几分赞许,点了点头,却是略有遗憾道:“在五国城这么些年来,你这阴曹地府十八打,从来都不曾使过最后几路,今日竟然全数使出,看来是品了你这条鬼命,也要将老夫毙于此处了…….可惜……可惜呀!” “可惜甚么?”丰都鬼客见历亭寒嘴角血色,心中本意一喜,已知历亭寒必然受伤,自己只需如法炮制,只需费些功夫,便能将此人一丝一毫慢慢磨死,此时见他说话中气十足,心中倒有几分诧异,不免退后一步,双掌一提便要急攻而上,历亭寒却是看着丰都鬼客,面带憾意道:“可惜鬼毕竟是鬼,如何能胜的过魔去?天底下偏你老鬼聪明,知道藏着掖着,难道老夫就不会么?”丰都鬼客闻言脸色陡然一变,这才心中真正有些畏惧之意,手上却是丝毫不慢,双掌一错,眼中赤色尽露,厉喝一声道:“那今日就试试,是你这魔厉害,还是我这鬼厉害!” “哈哈哈哈哈!”丰都鬼客双掌还未到历亭寒身前,却见历亭寒这一番跟之前决然不同,身上衣衫须发,竟然无风自动,须眉飘起,掌势一展,看着丰都鬼客道:“便让你这老鬼见识见识甚么是天魔乱舞!”丰都鬼客见历亭寒此番形容大变,面貌狰狞,双掌未动,已觉身边气息有些凝滞之意,自己竟然从未见识过历亭寒这番内力,但此时两人已然撕破面皮,哪里还有退路,只好硬着头皮,双掌直扑历亭寒身前,将及到时,脚下一错,已是转到历亭寒身后,一掌化指,疾点历亭寒身后要穴。 第三十章 血案迷凶 第一节 “攻敌不足,乃是老夫懒得与你等对敌罢了,否则就凭你与百花淫道这点微末功夫,也配跟老夫并称三魔么?到了此时,还不束手受死!”眼见丰都鬼客一指将及近身,历亭寒手臂一振,身形忽动,两只手臂如同铁棍横扫一般带起一阵劲风,呜的一声转身横扫,宇文远身距不愿,已是暗暗心惊,这历亭寒手臂上劲力之猛,竟然毫不逊于当日麴管家手中破军铁杖之威。 丰都客此时也是一惊,历亭寒这般功夫他的确不曾见过,自己这一指眼见便要奏功,历亭寒这一臂已然横扫而来,若是不闪不让,自己这一指纵然能得手,这一臂之力也必将让自己骨断筋折,伤重不治,当下连忙缩手撤步,让开这一击。哪知这一让之下,历亭寒身形陡然一转,竟然和身直上,身形诡异之极,全然不似寻常武人那般招式,手臂腿脚伸缩屈伸之间,极为僵硬,全然似一个木偶人一般,看的众人都是目瞪口呆,原以为这天魔乱舞必然是狂乱无比,谁知却是这般一路怪异功夫! “你这是天魔乱舞?”丰都鬼客此时也是一脸惊诧,眼见历亭寒这般招式,忍不住厉声喝问,历亭寒却是呵呵一笑道:“怎地?不像么?你且莫慌,这就让你见识见识这乱舞之力!”宇文远站在一旁,本也看的有些心中纳闷,历亭寒这般硬手硬脚的功夫,虽是威势十足,却又几分僵硬在其中,若是旁人以小巧功夫穿梭来去,未免失了变化之道,但再看两眼,脸色却是微微一变,已是看出几分端倪来,历亭寒这般招式眼见愈来愈快,手脚弹缩之间,渐如疾风暴雨一般,丰都鬼客已是有几分招架不住之意。 “这才是天魔乱舞!”丰都鬼客同历亭寒拆了百余招,心中已然凛寒不已,此时更是一声不发,全力凝神接战,即便如此,也有几分力所不支之意,脚下错动之时,不免暗自寻找退身之途,哪知此意才露,就听历亭寒一声暴喝,手腿如风而至,此时再无半点刚才那般僵硬之态,关节屈伸之间,非但威猛,兼有灵动,丰都鬼客登时心中大叫不妙,闷哼一声,身形忽的拔地而起,就空中双掌一变,指抓连出,双腿连环而动,自空中向着历亭寒兜头罩落。 “嗯,这便是你那阴曹地府十八打的焚身打,石磨打,刀锯打了罢?”历亭寒却是略一点头,退身一让道:“不过你这刀锯打,那刀锯何在?”丰都鬼客也是森森一笑道:“你来看!”一掌陡然切出,竟然是以掌为刀之势,掌势未歇,另一掌似乎贴着这一掌而出一般,双掌交错而至,宇文远此时身形难以让开,被这掌上劲力一扫,身前衣服竟而嘶的几声响,似乎被利刃划过一般,破开几道口来。 “远哥!”思玉见丰都鬼客掌力这般犀利,生怕宇文远被这掌力伤了,不免放声大叫,历亭寒却是呵呵笑道:“也不过如此,老夫倒是高看你了,看老夫今日如何崩了你这邪刀,断了你这歪锯!”话音一落,双臂横扫直击,有如两片风车一般直飞而至,丰都鬼客万不想历亭寒对着自己这刀锯之力竟然不闪不避,脸色大惊,待要退后之时,哪里还来得及,只听砰砰通通几声闷响,两人身形一分,历亭寒双臂之上鲜血淋漓,看来也是伤的不轻,神情却是极为狂放,月光一照,真有如着魔一般,丰都鬼客却是双眼圆睁,直勾勾看着站立不动的历亭寒,双手垂下,似要说话,又半天只是嘴角蠕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鬼,现在如何?”历亭寒站了半晌,脸上神色渐转平和,看着仍是站在那里不动的丰都鬼客道:“此番知道我这天魔乱舞的滋味了么?”丰都鬼客眼中神色已然惊惧无比,却只是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历亭寒这才一回头看着大煞二煞道:“还站着作甚?若要走,此时便走,老夫绝不强留,若不走,将他二人好生带去屋中!”大煞二煞方才见了历亭寒这手功夫,此时已同丰都鬼客一般,哪里还说的出话来,若叫他二人就此离去,心中更是不敢,生怕自己两人去意一露,这历亭寒便要将两人立毙与此,也算是绝不强留了,二煞忍着肩上刀上之痛,扶了思玉,大煞面带畏惧,小心翼翼过来搀住宇文远,见历亭寒面色又复往日愁苦之像,这才抖抖索索指了指丰都鬼客道:“那不知丰老爷子……” “你说他么?”历亭寒瞥了一眼仍是双眼圆睁的丰都鬼客道:“他既是丰都之客,便已然去了丰都之地,难不成你还要随他而去么?”大煞连忙摇手道:“不敢,不敢……”余下多一个字也不敢说,只是搀这宇文远向着屋内缓缓而去,众人刚走几步,便听身后扑通一声,急忙回身看时,都是大惊失色,丰都鬼客此时已然气绝身亡,倒地而死,只是借着月光明亮,只见丰都鬼客尸身竟是软瘫在地,好似全身并无骨骼一般,七窍之中,这才隐隐有血迹渗出,看来竟然是被这天魔乱舞打的骨骼尽碎!已是成了一堆软肉! “自不量力!”历亭寒此时也是回头看了一眼,口中微微一叹,又复看了看自己双臂上伤痕,却都是些皮肉之伤,自是方才同丰都鬼客以力对力,以自己双臂之力震碎了丰都鬼客全身骨骼,宇文远此时心中已是了然,看来这天魔乱舞乃是将全身内力化作纯阳罡力,威猛之势,麴管家手中破军铁杖还比之逊色不少。 “呵呵,我当是谁,原来是远哥儿!”双煞扶着宇文远同思玉进了那屋中,就听神医笑了一声道:“看来当日独孤先生果然没有说错,也只有远哥儿如今能不必险难,肯来搭救咱们三兄弟一把了!”宇文远这才凝神一看,只见屋中地上摆了一地的蒲团,三医并排而坐,面前一只却空着,想来便是历亭寒所坐,三医身后,四人零散坐开,正是三医门下胡空青与王昔邪,还有独孤胜所收弟子郑润儿跟那叫做黄诠的青年,只是众人都是神色颇有几分委顿之色,想必也是被历亭寒制住穴道,留在此处。四人之中除了黄诠之外,其他三人同宇文远都是十分相熟,郑润儿当初更是心系宇文远,此时相见不免有几分尴尬之意。 “这位姑娘却是谁?”鬼医看了一眼思玉,倒有几分诧异,王昔邪看了看宇文远,又看了看思玉,忽然一笑道:“我知道,这必是远哥当时所说的意中人了,青哥,亏你当时没去将这位姐姐伤了,不然远哥今日也不上峨眉来了!”思玉脸上倒是一惊,不知这王昔邪所说何意?自己跟着几人素昧平生,只不过是从宇文远哪里知道这几人性命,怎地便有人想要伤了自己?宇文远却知必是胡空青将当日之事说与王昔邪知道,这姑娘素来口无遮拦,如今见了思玉,如何不提起此事来,倒是郑润儿看了宇文远半晌,脸上忽然一红,低头不语。 “有劳三位,帮在下疗治疗治!”历亭寒此时也已进来,看着双臂上伤痕,却是十分谦恭对三医道:“那寇老二肩上短刀,也有劳几位帮着诊治诊治!”人医连忙支撑而起,只因穴道受制,腿脚甚是不灵便,看了几眼历亭寒臂上伤势道:“此伤不妨,不过几日便好!”说罢便自身上拿出一个小瓶来,递给历亭寒道:“历老先生只需将此药涂抹在伤处便可!”历亭寒依言拿过药瓶来,也不疑心,便将那药粉倒在伤口,不过片刻,口中便赞道:“三医果然好本事,这伤药果然奇效无比!” 人医看历亭寒自行裹好伤口,却看了看寇老二肩头短刀,脸色颇有几分不豫道:“空青,你去帮他将那短刀起了出来罢!”长白四煞自上峨眉以来,四处搜掠三医所藏珍稀药品书籍,平日里言语动作之间,对王昔邪和郑润儿也有几分轻薄之意,就便是胡空青与这黄诠,也是数次要将二人煮来吃了,只是碍于历亭寒威势,不敢动手罢了,但峨眉自三医一下,无一人对这长白四煞心有好感,此时见他重伤在肩,原本不想诊治,怎奈如今受制于人,历亭寒虽是礼节备至,却并无放了众人之意,他们又是一路同来,因此便让胡空青出手疗治。胡空青虽是一脸不耐之意,可自己师父已然说出话来,自也不能置之不理,还未起身便道:“有劳这位寇大哥,将这短刀先行拔出罢!” “慢着!”寇老大见胡空青既然肯治,自是连忙让自己兄弟坐下,便要动手起刀,鬼医却在旁喝了一声道:“空青,你自己去起刀,他等下手不分轻重,若是拔的错了,这一条肩膀便算是废了!”众人听鬼医如此说,脸上倒是一愣,这寇老二若是废了一条肩膀,岂不是好事?这等穷凶极恶之徒,难道还要留他肩膀完好如初么?胡空青脸上也是有些诧异,却见鬼医神色如常道:“此刀透肩而过,万万急切不得,须得先用麻药,然后寸寸拔出,拔出之时,刀锋所过之处须得千万小心,此乃细致活路,他那大哥做不来的,空青你自己动手罢!”人医神医两人见鬼医讲的这般认真,心中都是暗自明了,胡空青见鬼医眼中神色闪动,也是恍然一悟,点了点头道:“弟子便照三师叔吩咐!”宇文远同其他几个晚辈此时还有些不解其意,思玉却见胡空青脸色微带笑意,王昔邪低头不语,已是明白,看来这鬼医话中有话,这寇老二一条臂膀,必是保不住了! 第三十章 血案迷凶 第二节 “人言峨眉三医个个医术精湛,尤以鬼医最为厉害,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历亭寒本已裹好伤口,坐在三医面前蒲团上,拿着一本医书似在出神,听了鬼医之话,脸上却是一笑,登时三医脸上都有几分迟疑之色,历亭寒为人非但武学精湛,这医术也是十分了得,自然是听出鬼医话外之意,历亭寒倒是毫不在意,看着面色惊恐的胡空青道:“你便照你三师叔吩咐去做罢!”竟然是毫不将这寇老二伤势放在心上之意,王昔邪见众人都是有些沉默,那寇老大也有几许沉思之意,忽然叫了一声道:“那是我的竹筒,还给我!”自寇老二身上带伤,这竹筒便由这寇老大背着,王昔邪听着里面响动,已知青龙在内,开口便要,寇老大面色一寒,瞪了王昔邪一眼,将那竹筒背在身后,沉声道:“且治好我兄弟伤势再说,这竹筒倒时自然还你,这蛇我可要带了辽东去!”王昔邪还待争嚷,却见鬼医一眼看了过来,摇了摇头,这才忍住不说,却对宇文远同思玉勉力一笑道:“远哥,还有这位姐姐,过来一起坐着听讲罢,只怕咱们有些苦日子要捱了,每日里吃又吃不饱,行动又不方便,再过下去,咱们只怕要困死在这山上了!” 宇文远见众人都是有些饥饿之色,看来已是饿了不少日子,便将自己同思玉身上所带干粮拿出,那寇老大一见之下,飞步过来夺了去,自己先狼吞虎咽了一番,犹自恨恨道:“也不知带些肉食,尽是些烂面饼子!还有你两人,我们老三老四,可是伤在你二人手里了?”思玉见自己干粮被抢,早已大怒,待要发作,宇文远赶忙一拦道:“我们怎知你家老三老四下落,不过山下如今多有来求三医疗伤之人,其中不乏高手在内,你们那老三老四只怕是要胡为,被人就山下料理了也未可知!”寇老大同寇老二见宇文远如此说,不免对视一眼,这三医之处有人前来疗病,他们自然知道,若是自己兄弟山下便跟在五国城一般,只怕当真有些苦头吃,但如今山上眼见食物渐尽,历亭寒又无去意,总不能饿死在这山上罢?寇老大想了想,对着历亭寒道:“历老爷子,庄主吩咐咱们一路随你而来,如今老三老四在山下也不知出了甚么事情,或许我亲自下山一趟,看他二人是否当真出了甚么事情,也顺路给您老人家找些酒水来也好!” “不用你去……”历亭寒此时倒是饶有兴致,淡淡一挥手,看着胡空青给那寇老二诊疗伤势,胡空青见历亭寒这番全神贯注,心中倒有几分惧意,端着一碗麻药的手都略有几分颤抖,历亭寒却是一笑道:“此药服下,这伤口几日不痛?”众人不觉都是有些心惊,不知他此话是何意思,胡空青壮着声气道:“两日之内,必无疼痛!”历亭寒摇了摇头道:“太短,太短!”陡然起身,向着寇老二肩头连连出指,这才道:“你不用麻药了,此番他一月以内毫无疼痛,你尽管照着鬼医吩咐去做罢,只是休要耽搁,等得天亮,老夫还有事吩咐!”寇老二见历亭寒亲自出手,心中自然大为感激,伸手按了按肩头,果然一点痛楚也无,只是这一臂也丝毫动弹不得,顿时大喜,连声称谢,见历亭寒丝毫不理,心知此人远还看不上自己,多少有些恼怒之意,对着胡空青喝道:“还愣着干甚?赶紧帮爷爷我疗伤,若有差池,小心老子活炖了你!” 胡空青虽对历亭寒心有惧意,对着寇老二却是颇有几分恼怒,若不是历亭寒在此,只怕王昔邪早已遭此人侮辱,见他如今身带重伤,仍是这般蛮狠,脸上一笑道:“老爷您放心,这等伤势,在我峨眉从未出过差池!”说话间已是拿住短刀刀柄,这才看清乃是宇文远身上千牛刀,当下手上轻轻使力,将这刀刃一点一点拔了出来,将及全部拔出之时,手上在这刀柄上微一使力,短刀轻轻一抬,这才将一柄短刀整个拔了出来,鬼医再一旁凝神看了半晌,此时方才轻舒一口气,已知胡空青这微抬刀柄之时,刀锋下压,将这寇老二一条臂膀之中筋络切断,便是伤好,这一条臂膀也算是残疾,再也使动不得功夫了。 宇文远见胡空青将寇老二身上那短刀取了出来,见他将这短刀拿着过来给了自己,这才在衣襟上擦干净血迹,忽觉身边目光有异,猛一转头,就见思玉眼光颇有几分诧异,却不是看着自己,顺眼望去,原来这半晌郑润儿瞧着自己目不转睛,思玉何等心细,自然看在眼中,只是这郑润儿之事,宇文远却是绝少与她提过,如今见了郑润儿眼中颇有几分含情脉脉之意,与王昔邪见了宇文远那般如同妹子见哥哥一般手足亲热之意甚是不同,怎能心中不疑虑大起?只不过此时众人乃是受制于人,郑润儿也不过是多瞧了宇文远两眼,其间一句话也无,因此也只是心中暗自琢磨罢了,再看宇文远脸色也是一红,此番更是有几分明白。 “裹好伤口啦!老爷您百日之内,切不可使动此臂,若是动了,伤势有变,到时候莫要怨我峨眉医术不精!”思玉心中正在犹疑,忽听胡空青口气极为恭敬说道,抬眼看时,寇老二肩上伤势已是裹好,历亭寒看了看众人,合上手中医书对三医道:“今夜原本要跟三位细细请教督脉诸穴,不想你山上有客,老鬼又自寻死路,废了半天功夫,且到明日再说罢!”当下朝着三医一拱手,就蒲团上默然不语,好似入定一般,众人此时既是受制与他,又知此人耳目极灵,稍有动静便能察觉,也不知这般日子何时才能出头,倒是胡空青与宇文远许久不见,过来跟宇文远凑在一处,连黄诠也一同过来,三人不免说些闲话,思玉方才觉道郑润儿跟宇文远必定有些瓜葛,本不欲与她同坐,奈何王昔邪哪里肯放过她去,硬是将三个姑娘凑在一处,却是越说越说热闹,也不知唧唧哝哝说些甚么,不时竟还笑出几声来。 “寇老二,你觉道伤势如何?”第二日一早,众人还在昏睡之时,忽听历亭寒朗声问到,宇文远夜来与黄胡二人相谈甚欢,尤其知晓黄诠也被独孤胜收在门下,自是大大赞叹了一番,几个姑娘谈性更胜,直到黎明之时,王昔邪才沉沉睡去,倒是思玉同郑润儿不知悄悄说些甚么,时不时看宇文远一眼,直到外面曙光微露,这才各自靠墙而睡,宇文远被历亭寒这一声一惊,睡眼惺忪看时,历亭寒早已神清气朗坐在蒲团上,看着三医在那医书指指点点,知道必是在找寻历亭寒那门怪异武学疑难所在,不知这个怪人找寻这寇老二有何吩咐,寇老二原本睡的深沉,也知有历亭寒在,旁人必是逃不过他手心去,因此跟冦山君两人素来都是夜夜安睡,此时听历亭寒问及自己,连忙站起身来,伸手在脸上抹了几把道:“这伤口不痛不痒,想来也无大碍,不知历老爷子有何吩咐?”历亭寒看了寇老二一眼,见胡空青仍是歪着头贴在墙上睡的昏昏沉沉,手指陡然凌空点出,急戳数指,胡空青睡梦中忽的一震,竟然一跳而起,待得站稳身子,这才面带犹疑看着历亭寒,抬手动腿,脸上却是一喜,那身上原本被制的穴道竟然全数解开。 “如今山上虽少了老鬼,却又添了两人,便是老夫,多日不见酒水,也自觉道口中有些枯淡”历亭寒见胡空青跳起,看着他面色不改道:“山上饮食不多,今日老夫放了你一人,跟着寇老二下山去采买些回来,不论多少,月升之时若不见你回转,你也就不用回来了,至于你那妹子,老夫便做主许给寇老大,你可听清楚了?”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历亭寒是要胡空青同寇老二一同下山去买些吃食上来,如此看来,历亭寒自也有些忍耐不住之意了,如今寇老二一臂受伤,武功大打折扣,自是奈何胡空青不得,一同下山,既能同行多带些东西回来,也是个同路监视之意,免得胡空青路途上在饮食之中做了手脚,又以王昔邪为质,便不怕胡空青半路离去,至于旁人,自然是陪他在这山上听他同三医研讨那疑难所在了。胡空青初听历亭寒竟然要让他下山,心中刚刚一喜,只道此番必能传出讯息去,及至说必要在月升之时返回,已知今日下山此事难成,只是上山下山所用时辰,赶在月升之时回来,已然紧迫非常,何况还要采买饮食,当下懒懒答应一声,收拾了些银钱,便同寇老二一同出门下山去了。 第三十章 血案迷凶 第三节 历亭寒见胡空青同寇老二一同出门,见寇老大面带喜色看着一脸憎恶的王昔邪,轻轻一哼道:“寇老大,若是月升之时寇老二还不上山来,老夫虽让你遂了心意,不过你也不用回辽东去了!”寇老大心中正喜,见历亭寒说话,只是没口的答应,及到历亭寒说完,这才愣怔片刻,脸色登时一变,对着门外喊了几声,赶忙疾步而出,过了半晌,这才一头冷汗进了门来,看来寇老大必是跟寇老二交代了些甚么,想要故意拖延时间罢了,哪知历亭寒方才之话说的十分清楚,即便是让他得了王昔邪,只怕寇老大这条命,便要跟丰都鬼客一般留在这峨眉山上了。 “来来来,咱们将这督脉各穴,再来一一验看验看”历亭寒此时已然不理寇老大,只是坐在蒲团上对着三医一招手,四人又是你一句我一句,不住辩论劲力、穴道、经脉之中的各种疑难之处,宇文远听了半晌,但觉其中非但匪夷所思,兼且十分深奥繁杂,这四人所言,半医半武,宇文远与这武学之处还能略知一二,到了这医道深处,只是难明其意,正在纳闷之时,却见思玉悄悄摸到他身边,眼光颇为怪异看着自己。 “师姐你有何事?”宇文远被思玉瞧的心中发毛,见思玉眼光不住在自己身上来去,实在不知她到底心中所想何事,过了半晌,思玉这才捏着嗓子道:“远哥哥,你还会回来的,是么?”宇文远倒是一愣,满脸诧异道:“师姐……师姐…….我…..我…..我不出门……有甚么…..甚么回来不回来的?”思玉俏脸刷的一变,竟然罩起一层薄雾道:“你人不出门,心只怕走的远了!”说着便手一伸,宇文远只觉思玉细腻柔嫩的小手从自己颈中贴着肌肤而入,心中突然一动,还未来及出言阻止,思玉已然猛的一扯,将自己颈中所挂一样物事扯了下来,正是当日郑润儿送给自己的那枚香囊。 “唔,做的好细致呢!”思玉将那香囊拿在手中,细细端详了半晌,口中赞道:“不过我怎们不记得我曾送过一个香囊与你呢?或许这香囊乃是哪个妹子所送,所以远哥哥这才心心念念留在身边,以示心中记挂之意?”宇文远此时已然明白思玉方才那句莫名其妙之话,可不就是当日渭河送别之时,郑润儿对自己所言之话么?待要分辨时,思玉却是拿着香囊又道:“当日远哥哥只当妹子被山贼掳掠而去,险些血染少华山,啧啧啧,这般心切,不可谓不情重呢!” “血洗少华山?”宇文远见思玉竟然连此事都知晓,此事当日乃是自己一时情急之下所为,乃是被独孤胜拦了下来,连郑润儿也不知晓,思玉却是从何知道此事?但即便是郑润儿,自己当年也不曾当真动情,自始至终,自己心中只有思玉一人,那血洗少华山的念头,也不过是以为郑润儿落在这山贼手中,伤了性命,一时激愤,至于这香囊,自己也不过是随身携带,虽然偶尔也不免想起郑润儿来,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罢了,却对这姑娘绝无一丝一缕****之念,否则当日在华山之上,何以能从容离去?只是现在这些话都如何跟思玉分辨?思玉见宇文远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脸上惶急无状以及,似是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鼻中冷哼一声道:“看来我昨夜倒是多余了,若是死在刀下,你今日想来也不甚难过罢?”,说罢眼睛一瞪,拿着那香囊转回自己那张蒲团,再也不理宇文远一声,倒叫宇文远落得个情急无奈,有口难言,只是呆呆坐在自己蒲团上不知如何是好! “唉,姑娘们的心思,咱们那里猜的透!”宇文远被思玉这一番连揶揄带奚落,只是坐在那里发呆,有心辩白,又不知从何辩起,况且这香囊已然成了铁证,便是此事已是解说不清,正在无奈之时,却听黄诠笑了一声过来道:“宇文四哥之事,当日在华山上,我师父已然全数告知我们师兄妹了,你别看这位思玉姑娘言辞犀利,你哪知道她们三个姑娘家凑在一处,究竟都说些甚么?”宇文远闻言倒是一愣,不免向着思玉看去,果然见思玉拿着那香囊,同郑润儿与王昔邪聚在一处,也不知叽叽咯咯说些甚么,都是一脸笑意,拿着那香囊翻来覆去的看,心中正在纳闷,忽的心中一动,看着黄诠道:“你方才叫我甚么?四哥?这话却是从何说去?”黄诠也是一笑道:“昨夜胡三哥只顾跟你说这些日子阔别之意,不及告诉四哥你,胡三哥与我结拜为义兄弟,论起来,我比四哥你小上半岁,岂不是该叫你四哥?不过那何大哥、何二哥,我至今还未曾见过,自离了华山,便一直在峨眉习武,也不曾有功夫下山去寻访一番,不知何日才能得见一面!” “若说他们两人…..”宇文远看了一眼三个凑在一处嬉笑怒骂的姑娘,心底里老大的不解,这思玉既然知道自己与郑润儿之事,为何只对自己发怒,却跟郑润儿好似姐妹一般,实实是想不通去,说话间不免便有些心不在焉道:“我自他们当日离了峨眉,久在大漠,也不曾见过,不知他两人究竟是何处去了……”黄诠闻言也是叹息一声,颇有几分畏惧看着历亭寒道:“如今历老爷子将众人都拘禁在山上,天天日日,只是讲这些听不懂的医道,也不知甚么时候才是个头,何日才能下山一番,让咱们兄弟聚齐欢宴一番?” “只怕有些难了……”宇文远看了一眼皱着眉头跟三医辩论的历亭寒,想起此人为了那门怪异武功之中的烦难,竟然能隐身五国城数十年不出,如今三医若是也不能破解这其中疑难所在,只怕这历亭寒哪里都不去,只在这峨眉山上守着三医不去了!黄诠也是看着历亭寒道:“历老先生虽是性情怪异,不过为人倒是不错,当日上山便将咱们尽数制住,将那下人之辈尽数撵下山去,只留了三医前辈跟我们四人,长白四煞几次三番要跟两个姑娘为难,都是慑于历老先生威势,这才不敢动手,我倒觉得历老先生好似有甚不为人知之事一般,只不过不愿与人说罢了!” “老夫便说与你,你便肯信么?即便你肯信,天下人便肯信天魔历亭寒之话么?”宇文远同黄诠两人正说及历亭寒,忽听历亭寒与三医辩论之声一顿,跟着便是向着自己二人问到,两人顿时一愣,不妨此人耳音如此机敏,宇文远急忙转头看时,历亭寒早已回过头去,又复跟三医在这医书之上指指点点,只是脸色之上,颇有几分寂寥落寞之意。 “黄兄弟,独孤先生却是何处去了?为何不在峨眉山上?”宇文远瞧了半晌历亭寒,忽然转头向着黄诠问到,以他心中所想,若是独孤胜在峨眉山上,就便是丰都鬼客不死,长白四煞齐全,只怕也未必这般轻易得手。黄诠却是一脸苦笑道:“四哥你又不是不知我师父脾性,哪里肯许久呆在一处,只是将我和师妹送至峨眉,在山上淹留了几时,便说天天对着几个瞧病的甚是没有趣味,便下山去了,只是传下功夫要诀,让我等自行修习,弱没有个一两载,怕是不会回来的!”宇文远听黄诠这般说,脸上也是跟黄诠一般苦笑道:“独孤先生只怕是闲云野鹤惯了,如今也不知那甚么地方垂钓逍遥去了。”两人话语及此,不免对视一笑,已知想让独孤胜上山来搭救众人,不免有些痴人说梦了,当下便不再提,只是说些闲话,偶尔听三医同历亭寒争论几句,只是思玉虽同郑润儿和王昔邪情同姐妹,整整一日对着宇文远只是不理不睬,便是宇文远有心凑上前去,也只是冷面如霜,绝不与他相对一语一言。 “回来啦!回来啦!”眼见一日易过,日头西下,天色渐暗,历亭寒便也再不与三医相论,只是推开一扇窗来,看着东边月光渐起,王昔邪同寇老大此时却是一般心思,不免都有几分担忧之意,生怕圆月东升之时,这寇老二和胡空青赶不回来,眼见月轮已露半边,心中更是焦急,恨不得一指头将那半边月亮硬生生摁了下去,正在焦急之时,就听外面一阵急匆匆脚步之声,跟着便是胡空青大声呼喝,到底是赶在一轮圆月升起之时赶了回来,顿时众人脸上都是一喜,再看这两人进了屋来,身上身下已是挂满了东西,多是些时令腊味,寇老二甚或还背着一袋米回来,想必是山路上被胡空青催促的紧了,已是一脸恼怒之色,胡空青却甚是乖觉,先将那一袋米自寇老二身上搬了下来,这才从自己背后背着的一个竹筐中拿出十来瓶好酒来,顿时满屋中酒香四溢,便是寇老二,脸上也不免有些许喜色。 这一番饮食周备,众人免了饥饿之虞,隔三差五之时,便让胡空青同寇老二一同下山去采买些吃食回来,众人除了行动不便,倒比有丰都鬼客之时过得舒服许多,只是天天日日只是在这山顶之上,不免觉道几分枯燥,一连过了将及一月,历亭寒每日里只是要跟三医辨析那疑难所在,其余众人若不是发呆,便是闲聊,这一日晚间,众人正吃罢晚饭,百无聊赖听历亭寒同三医开讲,历亭寒神色忽地一变,众人还不知何事,等了半晌,方才听得外面竟是有人上山,只是听那脚步声音,虚浮至极,全然不像一个身负武功之人,正在诧异之间,屋门已是被人推开,众人借着灯光一看,三个姑娘顿时人人花容失色,惊叫失声,只见来人三分像人七分像鬼,面容深陷,形容枯槁,身材瘦骨嶙峋,好似一张枯干的皮肤裹着一具骷髅一般,冦山君看了半晌,忽然跳起叫道:“是老四,老四你怎地成了这般模样?你三哥哪里去了?” 第三十章 血案迷凶 第四节 寇老二这一声叫了出来,众人都是一惊,宇文远同思玉更是心中大震,仔细看时,虽是形容大变,依稀还有几分那四煞模样,只是他被宇文远点了十余处大穴,又被藤葛捆扎了个解释,这山上藤葛到了秋冬之时,最是柔韧,比之麻绳尚坚实几分,这四煞竟是自己解了穴道,又将这藤葛挣断逃了出来的?忍不住都是对视一眼,看来四煞这些日子来不少受苦,被宇文远封在一线关中,只怕等到历亭寒肯放宇文远之时,这四煞早已是一线关中一具枯骨了,实是不想他还有这般本事,竟然能逃了出来! “历……历…..历老爷子……”宇文远同思玉见四煞眼光散乱,口中含混,都是心中一紧,只当此人必是要说当日之事,哪知四煞半晌才说了一句道:“有……有……有人……拜山……”一句终了,就此倒地,已然是生死不知,人医连忙过来一搭脉搏,略一检视,却有几分迟疑道:“看这样子,像是被人囚禁已久,饥馑过度之状,倒不知是哪里好汉将他拿下?”寇老大寇老二初见四煞模样,已然诧异不已,此时在听人医之言,两人都是愤然大怒,寇老二不顾自己肩上未愈,两人一同跃出门去,大声呼喝道:“妈了个巴子的,是甚么人将我们老四折磨成如此模样,还不赶紧现身受死……唉哟……唉哟……历老爷子,来人扎手的紧……” 屋里众人此时都是诧异非常,眼见这两兄弟夺门而出,威风赫赫,似是与人动上手来,只是似乎两人与来人交手不到一合,便落了下风,还未等众人醒过神来,就听扑通扑通两声响,寇老大寇老二似是被人掷了进来一般,门口却是半个人影也不见,寇家兄弟再地上,也是半天挣扎不起来,众人细看时,原来每人肩头都是一个血洞,伤口不大,但两人原本完好无损的三条胳膊,如今都使不出力气来,看来这血洞自是深以及骨了。 “好剑法,这么多年不见,不想剑魔手中长剑已然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了!”历亭寒倒是看也不看寇家兄弟一眼,脸上却颇有几分惊奇之意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寇老大躺在地上叫道:“那人使的不是剑,好似……好似就是一根树枝子……”屋内众人此时已是喜形于色,门外之人虽是未曾现身,但这剑魔之名,又能以树枝为剑便可伤人的,当今世上除了独孤胜还有谁来?看来竟然是独孤胜回了峨眉了! “井底之蛙!”历亭寒面带鄙夷看了一眼寇老大,口气极为不屑道:“此人剑法,如今已是不拘于形制之格,草木竹石,随手所得,无不是当世利器,乃是剑法最为玄妙境界,岂是你这等蠢货能懂?这剑魔二字,想必你这等蠢笨之人也不曾听过!”寇老大此时已是大张着口,一脸惊讶之色,他虽远在辽东,这剑魔二字也多少听闻,知道乃是当世一代剑法奇人,但至于姓甚名谁,所居何处,倒是一概不知,殊不料自己今天竟然伤在剑魔手上! “呵呵呵,历天魔果然了得!这许多年不见,身上本事看来是犹胜当年啊!”屋内众人正在各自琢磨,就听门外声音响起,跟着门口人影一闪,果然是独孤胜,手中也不知从何处拿着一根枯枝,身上却是一袭秀才衣衫,好似方才去甚么地方会文刚刚回来一般,见了宇文远,脸上轻轻一笑道:“哦,远哥儿也在,倒省了不少事情,老夫近来正在寻你!” 宇文远反是一愣,独孤胜既然说是寻找自己,该当去江南临安才对,怎地却来峨眉山上?历亭寒见独孤胜只是往屋内走了几步便停,手中树枝微微颤动几下,身子就蒲团上稍稍伸展,脸上冷冷笑道:“看来老夫今日要见识见识当今天下第一等的剑法了!便请动手罢!不过你也是魔,我也是魔,今日就看看究竟谁才是魔高一丈!”独孤胜面带犹疑,拿着手中树枝看了半晌,轻轻往地上一扔,叹了一口气道:“老夫平生但求一败,能与历天魔一战,自然求之不得,不过今日在此时此地,老夫不敢动手!” 屋内众人此时都是一愣,心中不免大骇,独孤胜生性最为好胜,一身剑法更是出神入化,天下已无人能及,今日怎地竟然不敢动手?难不成这天魔历亭寒的功夫竟然比独孤胜还高么?历亭寒见独孤胜将树枝撇下,看着众人呵呵一笑道:“你等当真以为他怕老夫么?不过是投鼠忌器罢了,只怕剑魔心中也没有把握不伤及这屋中之人,便将老夫拿下罢?”独孤胜见历亭寒直言其事,索性也盘膝而坐,微微一点头道:“正是!” 宇文远心中这才恍然一动,方才独孤胜手中树枝微颤之时,自己也看在眼中,只当是独孤胜将要出手之意,及至听了历亭寒之话,再回思方才独孤胜手中树枝轻颤之时,历亭寒身形也跟着一动,不过看那去势,乃是对着身边三医而来,看来历亭寒对独孤胜也是心存忌惮,两人若是动手,历亭寒必然以屋中众人为抵挡,甚或是挟以为质,独孤胜只怕是也无把握不伤他人便能制住历亭寒,因此索性不战,所以才有“此时此地”之语。众人此时也已是回过味来,王昔邪便有几分恼怒道:“挟持我们这些武功低微之人算甚么英雄好汉?有本事便跟独孤老先生到外面一战,见个输赢!” “不敢!”历亭寒看着王昔邪,面不改色道:“老夫也不是甚么英雄好汉,自忖一身武功,也不是今日剑魔对手,老夫只要跟三医在此,解了心中疑难,便自离去,到时候自当堂堂正正一战!但若今日剑魔非要在此拿下老夫,也就怪不得老夫在这峨眉佛门清净之地,显一显我这天魔名头的来历了!到时候姑娘你说不定便要陪着老夫阴曹地府走一遭了”王昔邪见历亭寒盯着自己眼中寒光一闪,不禁打了个寒战,看来独孤胜若是动手,此人必然要拉着自己垫背了。 “历天魔!”独孤胜见王昔邪被历亭寒一句话吓的往后一缩,不免一笑道:“何必跟后辈徒费唇舌,今日老夫来山上,乃是有一事相询,另有一位故人,要历天魔见见!” “哦?”历亭寒脸色略略一变道:“何事?甚么人?” “此事说来有些蹊跷!”独孤胜坐在地上凝思片刻道:“这两月以来,川中不少门派,便是荆襄之地一些武林世家,都有高手或是掌门被人以重手法震死,两川武林颇为震动,十五日前,蜀中唐门总掌门唐大元独生儿子唐继业在成都府外龙泉驿被人杀死,唐门上下大震,已是传贴两川荆襄内外唐门各支,追缉元凶,必要将此人碎尸万段,因此来问问历天魔,可知是何人所为么?”此话一出,屋中众人都是大惊,不料在这山上被拘禁几月,江湖上竟然出了这么大事情! “不知”历天魔倒是答应的干脆,不过却是面色诧异道:“但不知此事有何蹊跷之处?难不成剑魔疑心是老夫所为么?”独孤胜看了一眼宇文远,脸上忽然显出一丝苦笑来道:“自然不是历天魔所为,此事已然有人打了保票,此事蹊跷之处,乃是这些被杀身死之人,被人发现之时都是并未断气,似乎有人故意传报一般,据这些人临死所言,那杀人凶手乃是当今武林中青年一辈的佼佼者,因此凶犯性命已知,只是这凶犯,却并未做下此事,看来乃是有人嫁祸!可为何要嫁祸于他,如今仍是不得而知!” “哼,这有甚么!”历亭寒脸色忽而一沉,似有无限忧愁道:“天下这般是非不明的事情多了,这凶犯真人,或是得罪与人,或是为人所忌,或是知晓旁人隐秘,旁人自然寻出这等毒辣手段来对付他,又或不过是以他之名,借机行事罢了,到头来自然是一箭双雕,但不知这被嫁祸之人姓甚名谁?老夫可认识么?”众人此时都是面露惧意,不知江湖上何人得罪了别人,竟然被人如此陷害?不说别家,便是这唐门已是传书各支,阖门而动,这被嫁祸之人下场如何,自然是可想而知! 独孤胜眼光在屋中环视一圈,叹了口气道“若说此人么,历天魔你倒也是初相识,其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便是这位远哥儿,宇文远!” “甚么?是我?” 独孤胜这一句出来,屋中众人顿时大惊,想不到竟然是有人冒充宇文远!可宇文远这一月来都在山上,同是被历亭寒制住,与众人寸步不离,自卫尚嫌不足,哪里有机会下山伤人?况且非只是唐门,此事既然遍及两川荆襄,宇文远又不曾生了双翅?岂能跑了这么许远杀了人来?思玉本因香囊之事,一直以来对宇文远都是神情冷淡,此时却是放声叫道:“不可能,绝不是远哥做的!此事我便能作证!” 第三十章 血案迷凶 第五节 “哈哈哈,你做证?”历亭寒呆呆听了半晌,陡然哈哈大笑,只是这笑声中尽是一派悲凉之意,看着思玉道:“如今你这远哥恶名已著,你一个小姑娘证言,谁人肯信?”思玉神情惶急道:“怎地不信,这里三医前辈,还有胡三哥,黄家哥哥,还有两个妹子,独孤前辈,便是历老爷子您也是个老大的见证,远哥在山上将及一月,怎么会跑到甚么龙泉驿去杀人?”登时几个晚辈也都连声附和,都愿力证宇文远乃是清白之人,三医却都闭口不言,只是呆呆看着独孤胜。 “没用的……”历亭寒长叹一口气道:“既然那些死人临死之际,都说是被宇文远所杀,如今这些人都已身死,所留都是临死之言,又有谁人不信?即便是此时这屋中众人都去为他作证,你道那些死者的亲戚、同门便就肯信么?焉知不是你们为了救他,故有此说?难不成倒是那些死人说谎不成么?如今人人死前都说是死于宇文远之手,难道一人有错,人人都错不成么?那些死人又不能就此活过来认一认相貌,这便叫做死无对证!姑娘你还不明白么?必是有人跟你这远哥有些大过节,故此设下这般狠毒计策,你便是长了一千张口,只怕也说不清了!说不清咯……”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思玉此时已然有些发急,神情恍惚,口中只是喃喃自语,王昔邪同郑润儿也都是面色煞白看着呆呆不语的宇文远,历亭寒却是摇了摇头道:“或是一死以明志,或是从此隐遁山林,远远逃去,终老此生,除了这两条,世间再无第三条路可选了……”众人见历亭寒说出这两个法子,都是默然不语,如今武林中已然都在寻找宇文远下落,这一场风波,比起当日宇文远身受重伤,只怕来的更是凶险! “你方才说还有一位故人,却是哪位?不妨请出来见见罢!”历亭寒见众人无话,却是看着一眼低着头的独孤胜道:“不过老夫在这世上早已孑然一身,似乎已不再有甚么故人了……”独孤胜见历亭寒问起此事,脸上淡淡一笑,伸手一指历亭寒背后角落道:“那故人早已来了,历天魔难道竟未察觉么?” “你是何人?!”众人正在琢磨宇文远之事,忽听独孤胜说出这句话来,都是一惊,不想这一会杂乱之间,已然有人进了屋来,且不说其他,只这份轻功,已然十分了得,不禁都顺着独孤胜手指方向看去,果然见灯光昏黑,光照不及之处,一个黑魆魆的人影盘膝坐在那里,历亭寒登时大惊,手臂疾探,已是一把扼住面前人医咽喉,独孤胜也不防这历亭寒出手竟然这般迅捷,脸上也是一丝苦笑,对着人医略略摇头,示意不可挣扎,免得触怒此人,历亭寒这才向那人影端详半晌道:“尊驾倒会选地方,还请通个名号罢!” “历班直,这么多年不见,你也老啦!”角落那人见历亭寒一手制住人医,却是幽幽出声到,众人顿时都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怎地这历亭寒又成了历班直?倒是宇文远同思玉眼光都是一亮,听这人声音,竟然是坤衣道人!心中却也更是诧异,他二人自然知晓历亭寒乃是曾是宫中侍卫,这“班直”二字,想来便是历亭寒当年官阶,但坤衣道人如何却跟历亭寒好似相识一般?难不成坤衣道人也曾是宫中侍卫不成? “你…….你究竟是何人?”历亭寒见此人叫出自己当年官阶来,脸上颜色虽是一缓,手中却是毫不放松,两眼寒光更盛,盯着那身影问道:“又是如何知道老夫曾任班直,还请尊容一现,老夫也好同你叙叙旧来!” “唉,看来你已是忘记了……”那人在墙角叹了一口气道:“当年宫中班直遴选之时,贫道也曾与会,你当年在数十人中,武功最为精湛,列为超等,宫中以武功入选,列为超等之人,你乃是第一人,可惜一代英杰,如今沦落到这般地步……”历亭寒已然越听越惊,此人竟然在自己当年入宫之时便已参与遴选之事,若不是宫中耆宿高手,绝不会有此任命!登时音声颇有几分颤抖道:“还请尊驾移步,老夫也好拜见……” 那人在墙角又是叹息一声,自阴影中缓缓而出,宇文远同思玉都是脸色一动,来人鹤冠道袍,浑身上下极为修饰整洁,正是青羊宫中为思玉疗伤的坤衣道人,历亭寒端凝半晌,忽然嘴唇颤抖,似是要叫出声来一般,坤衣道人却是摇了摇头,抬手轻挥,历亭寒神色登时一凛,似乎便是将甚么话咽了回去道:“…..老师这么多年,竟然还在人世……”坤衣道人面上也是有几分萧瑟之色道:“也差不多油尽灯枯,没有几年好活啦,如今故人多已离世,我只当你早已身死,不想竟然还在世上!”两人这一番说话,屋内除了独孤胜以外,众人都是大惊,历亭寒竟然称此人为老师?那此人如今已然多大年岁? “老师……”历亭寒见了坤衣道人真面,手中一松,这才将人医放开,刚叫了一声老师,脸色忽的又是一紧道:“你……你莫不是来拿我的么?”独孤胜却坐在一旁轻轻笑了一声道:“那你作甚?拿人那是官府的事情,不是道人的事情!”历亭寒瞥了一眼独孤胜,又看着坤衣道人,半晌才道:“道人既然不拿人,那看来是要降魔除妖了,难怪一代剑魔不肯动手,原来自有绝世高人在此!”说罢看了一眼宇文远道:“小子,看来便是苟活一世,也是逃不掉的,旁人既是认定了你,便是天涯海角,也自有人寻得见你……只可惜,老夫至今不能破解这其中疑难,可恨…..可恨啊……” “贫道如今乃是方外之人……”坤衣道人见历亭寒此时已然是一副慨然就死的模样,略一摇头道:“既不是来拿人,也不来降魔,只不过是来跟故人叙叙旧罢了,你所言那疑难之事,还是听贫道一句劝,不用再寻了,这其中关窍,若说烦难,也十分烦难,若说简单,其实不值一哂……”屋中众人此时已是震惊无语,都是呆呆看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只觉有些太过匪夷所思。 “老师此话怎讲?”历亭寒毕生都为那门怪异武学中疑难所困,见坤衣道人话中有异,也不是为诛灭自己而来,脸色一变道:“难道老师竟然知道这其中关窍所在?还请老师指点一二!若能破解此中奥秘,我此生心愿便能了却了!”众人听了历亭寒此话,这才隐约有些明白,原来历亭寒心心念念要解开这怪异武学疑难,并非只是要修习而已,看来其中还有些不为人知之事。 “你所言心愿,可是手刃那人,报了你一门血仇么?”坤衣道人见历亭寒眼中全是一派热切之意,脸上略有几分不忍之意到,历亭寒脸上顿时一惊道:“老师怎知此事根底?”坤衣道人看了一眼宇文远道:“贫道当年便知不是如此,你历亭寒虽是着了魔性,却非失心之人,一门血案,惨烈何极?你若是有这般心性,当日也不会遴选你入宫了!不过当年贫道也不明这其中原因所在,果真是百口莫辩,此事因此也成了贫道心中一桩悬疑,直到上月遇见远哥儿,这才明白其中道理,远哥儿,你将那四句说给历天魔听听罢!” “啊?……是!”宇文远正听两人说的莫名其妙,坤衣道人却叫他说甚么四句来,登时一愣,不知是那个四句,倒是思玉应变的快,赶忙附耳轻言几句,宇文远这才恍然大悟,脸色一凝,一字一句道: 寻常猫鼠等闲看, 南北称雄又如何? 若非一念情牵处, 世间谁能奈何我? “这……”宇文远这四句背了出来,几个晚辈自是不知其中意思,三医也是有几分茫然不解之意,历亭寒倒是将这四句翻来覆去念了几遍,脸上颜色变换不定,忽然两眼直盯盯看着坤衣道人半晌,脸上似哭似笑道:“这……这……四句却是哪里来的?”宇文远见坤衣道人示意,连忙道:“这乃是临安城里一个怪人所言,至于姓名晚辈却是不知,只知此人武功奇高,那一指穿喉便是此人!” “啊……哈哈哈哈”历亭寒听罢登时一阵狂笑,笑到后来,几乎弯下腰去,众人看的都是诧异不解,坤衣道人却摇了摇头道:“你今日可知这武功诀窍所在了么?”历亭寒仍是笑的须眉颤抖,犹自直不起腰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虚摇道:“难怪老师说这武功中诀窍不值一哂,可叹我苦苦思索这么许多年,始终练不成这门功夫,原来竟是如此!!!若不是他,只怕旁人也留不下这门功夫来!”众人见历亭寒笑成如此模样,都是面面相觑,不知这门怪异武功究竟是何来历,不免都是满眼探询之意。 第三十章 血案迷凶 第六节 “既知此中关窍,这就随贫道去罢!”坤衣道人见历亭寒笑成如此模样,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历亭寒道:“从此松风竹韵,云淡风轻,就此淡泊一生,如何?”众人满心要知道这门怪异武学中疑难之处到底如何化解,尤其是半晌不做声的寇老大寇老二两人,对这门怪异功夫也多少知道些许,只盼着历亭寒说破关窍,自己二人只怕也能稍稍受益,哪知历亭寒笑了这半晌也不曾说出一个字来,宇文远那四句莫名其妙的诗句,他二人又不知何意,见坤衣道人竟然是要带着历亭寒就此离去,不免暗自心中发急。 “云淡风轻……”历亭寒此时已然止住笑声,站在那里颇有几分痴呆道:“我在世人心中,已是做了一世的天魔,难道还有云淡风轻之时么?”坤衣道人见历亭寒眼中波光闪烁不定,知他必是为旧事所累,心内澎湃不已,如今这天魔二字,武林中虽已少人知晓,但声名已著,凡知天魔名号之人,都谓他乃是当今武林中有名的大魔头,若是就此任他去了,只怕当真便要为魔为祸,当下喝道:“咄!魔从何来?”,声音虽是不大,人人心头都是一震,便是独孤胜坐在地上,眼皮也是轻轻一跳 历亭寒猛听坤衣道人这一声,神色忽转狰狞道:“魔从死来!” “死从何来?” “死从仇来!” “仇从何来?” “仇从祸来!” “祸从何来?” “满门尽灭!” “满门何以尽灭?” “这……” 两人一声紧跟一声,一声高过一声,内功略低的,已觉心头被两人之话震的通通直震,及至问到此处,历亭寒脸色陡然一震,浮起一阵清灰之色,嘴唇哆嗦,看着坤衣道人半晌只是答不上来。屋中众人,除了独孤胜之外,人人都是面色诧异,不知这两人话中藏着甚么玄机,独孤胜却是面色凄凉,似有几分不忍。 “唉……”坤衣道人见历亭寒面色惶恐,眼神呆滞,好似想起甚么事情来一般,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一念生而祸至,牵连他人,岂非尽是他人之过?岂不记得那私窥之罪,该当如何?” 历亭寒此时头上竟然是冷汗涔涔而下,竟有几分站立不住意思,颤声道:“私窥者,立斩无赦……,传之于外者……族……族……族灭之罪……” “你私窥本已是死罪!”坤衣道人看着脸上惊惧无地的历亭寒,又是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当时便认罪伏法,未必便就是死罪,却自谓得其至宝,奈何不知关窍所在,几至走火入魔,终被人以此为机,陷你于天魔之名,你虽不手持利刃,自身行事,可这天魔门满门上下,难道不是死在你这一念之起么?” “是……”历亭寒此时面色一片惨灰,音声中颇为黯然应了一声,宇文远同思玉都是面色震惊不已,他二人多少知晓一些历亭寒往日之事,看来必是历亭寒在宫中之时,私窥秘要被人发觉,就此逃出宫去。谁知宫中禁制森严,历亭寒这般一来,便是大违宫禁,旁人拿他不得,便将天魔门一门上下尽行诛戮,世人却道是历亭寒魔性大发而为之。旁人哪里知晓这其中缘由,虽是能猜出几分,也只是猜其大略,不免更是诧异。 “贫道这就告辞了!”坤衣道人见历亭寒面带凄惨,眼神无光,已知此人万念俱灰,心念已转,虽不似方才有为魔为祸之心,却又生了不恋此生之意,当下拱手同众人作别,过来一挽历亭寒手臂,轻声道:“祸兮魔兮,皆从心起,仇兮怨兮,自有其人,奈何迁怒众生?你这一命,又岂不在众生之中?且随贫道去罢!”历亭寒此时竟然毫不抗拒,一派痴痴呆呆,只是任着坤衣道人拽着而行,临至门口,坤衣道人脚步一顿,看着独孤胜道:“远哥儿之事,事出蹊跷,贫道必不袖手旁观,独孤先生可放心便是!”独孤胜坐在地上,还未来及答话,坤衣道人已然将历亭寒一拽,出了门口,两人竟然夤夜而去。 “难怪历老先生在峨眉山上不愿杀伤人命,原来其中还有这般缘由!”思玉见坤衣道人带了历亭寒而去,不觉叹息一声,众人此时也都是心中颇有几分感激之情,历亭寒自上山来,虽是将众人尽数制住,拘禁在此处,却是礼节周备,秋毫无犯,便是长白四煞同丰都鬼客有所轻薄,也必是立时制止,甚至将丰都鬼客毙于山上,看来此人虽有天魔之名,其实乃是个好人。 “哼,你们也想走么?”王昔邪忽然呼喝一声,她此时身上穴道未解,行动还有些不便,见寇家双煞面露惧意,悄悄顺着门口一点一点往外爬去,哪里还忍得住,往日里这几人最是轻薄无礼,若不是有历亭寒镇住,自己这几人早不知落到甚么地步了!如今这几人都是重伤在身,毫无抵挡之力,自己虽是动不了手,却过去将装着青龙的那竹筒拿了起来,伸手便要将青龙放了出来,将这几人尽数咬死。哪知刚刚拿起那竹筒来,只觉一阵劲风挥到,竹筒刚刚起了一个缝,被这劲风一震,又合在一起,回头看时,独孤胜笑吟吟道:“女娃子莫急,如今他们三人乃是瓮中之鳖,又作孽不少,就这般死了,岂不太过便宜?”跟着身形便动,就屋中四处游走,将众人身上穴道尽数解开了,王昔邪虽是生性有些邪气,连鬼医有时也拿她有些奈何不得,但在独孤胜跟前,倒是从来不敢违抗,独孤胜这才吩咐胡空青与黄诠,满面恐惧的寇家双煞,连同气息奄奄的四煞一同捆了,都先搬去外面放着,三个女娃儿又将这屋中打扫干净了,一应物事均都摆放整齐,独孤胜这才就屋中安然稳坐。 “独孤前辈,还请你为远哥做个证见,他当真不是那外面所传的凶手!”思玉见独孤胜安坐屋中,三医恭敬侍立在旁,忽然跪下道:“远哥与我从临安到此,一路上未曾分离,更不曾跟人动手,也不知是甚么贼人假冒远哥名声,还求独孤先生救远哥一救!”思玉说话间,心中不免有些焦急,眼泪滚滚而下,几个晚辈见她如此,也都跪在独孤胜面前,愿意为宇文远作证。独孤胜却是有几分为难之意,挥手命他几人起来,看着站在一旁呆立不动的宇文远道:“此事如今最为棘手之处,乃是不知何人所为,最怕的便是那凶犯若是就此隐遁,再不出手,倒在武林中将远哥儿坐实了,人们只道是远哥儿惹下对头太多,不敢再行犯事,老夫自听了这个消息,便知必不是远哥儿所为,尤其那唐继业,跟远哥儿素不相识,无仇无怨,两人何以会动手?但如今唐门传贴门下,就这东西两川来说,远哥儿如今只怕凶险之极!” “若说唐门,倒也不妨”神医站在独孤胜身侧,看了几眼宇文远道:“我兄弟三人,跟唐门倒有几分交情,老三跟那唐大元也是颇为相熟,不如我三人走一遭,将此事与唐门分说清白了,起码让远哥在两川之地,不至于为唐门所伤!”思玉几个晚辈见神医说跟唐门相熟,竟然肯三人一同上唐门为宇文远解释清白,脸上都是一喜,若是唐门知道此事并非宇文远所做,其他门派便可以慢慢解释清楚,鬼医脸上也是笑了笑道:“大哥所说不差,我跟唐大元倒是交情颇深,不知独孤老先生以为如何?” “难,难,难,难哪……”独孤胜回头看看身后侍立的三医,连说了几个“难“字,摇了摇头道:“唐大元原本就有疾在身,如今突逢丧子之痛,已是不理门内之事,那行贴也并非他所发……你们便是能见到唐大元,只怕也是其功甚微……” “既不是唐大元所发,那此事更是容易!”人医听独孤胜说那行贴不是唐门掌门发出,脸上一喜道:“那几个唐门主事,跟我三兄弟更是熟稔,便等明儿一早,还请独孤老先生在此暂居几日,咱们就便去成都府一遭,帮着远哥儿平了此事便罢!” “平了此事?说的好轻巧!”独孤胜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冷笑,回过头看了一眼人医道:“老夫倒不知你们三人在唐门这般有面子,竟然跟唐价人、唐大师几人说的上话,当真好了不起么!” “甚么?”三医听独孤胜说出这两个名字来,脸上都是一惊,都是大张嘴,呆了半晌,神医才小心翼翼道:“难不成现如今那行贴,乃是唐门五维所发?”独孤胜眼睛一翻道:“那你三人当是何人所发?那唐继业虽是唐大元之子,只因他乃是独生,为保唐门艺业,他的师父,便是唐门五维,如今那人假冒远哥儿杀了他五人的徒弟,你当这五维便肯善罢甘休么?当日我知晓此事,便星夜赶往唐门总舵,谁知还是晚了一步,五维已然尽数出山,行踪成谜,想必便是来寻远哥儿的!” 第三十章 血案迷凶 第七节 “五维出山……行踪成谜……”三医此时都是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一个个呆若木鸡一般,鬼医甚或眼光往门外瞅了一眼,好似那甚么五维已然到了门外一般。王昔邪这半晌始终听的有些不解,悄悄一扯鬼医衣襟道:“师父,那五维到底甚么来历?怎地连独孤先生都似乎有些忌惮?” 鬼医一脸沉思之意,尚未答话,神医却是眼带忧愁,看了一眼王昔邪道:“这唐家五维,乃是蜀中唐门五个耆宿元老,便是当年壮年之时,名头也不怎么响亮,但位分还在当今唐门大掌门唐大元之上,只因他五人在这唐门艺业上各有所长,因此唐门在掌门之上,还有个五维堂,平素并不理事,每逢遇有大事,唐门大掌门这才循例咨访,如今专一调教唐门传人,这一次被杀死的唐继业,便是他五人唯一弟子……”王昔邪听的脸上仍是颇为茫然道:“那方才我听独孤先生说,其中两人乃是叫做甚么唐价人、唐大师甚么的,怎么却又叫做五维?” “独孤前辈……”思玉此时心中已然沉静不少,事已至此,眼看三医跟独孤胜,甚或是坤衣道人都没有袖手不管之意,只宇文远坐在那里苦苦思索,想必是不知何人与自己有这般深仇大恨,竟然冒名顶替自己在江湖上搅起如许大一场风波,此时便是前去劝解,只怕也是无益,便顺着王昔邪话头思量道:“那五维前辈,名字可是叫做,唐价人、唐大师,唐大邦、唐大宗、唐怀德?” “呵!姑娘好机敏的心思!这五个名字分毫不差!”独孤胜见思玉说出这五个名字来,脸上顿时一派赞许之色,一翘大拇指夸到,三医脸上也是诧异道:“姑娘怎么知道五维性命?难不成家中有人跟这五维相识么?”思玉见几个长辈都是夸赞连带惊讶之意,就连宇文远都瞪大眼睛,脸上不由闪过一丝羞涩道:“这五维前辈既然人称五维,想必自有来历,所谓价人维藩,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怀德维宁,宗子维城,那也是书中早已有的,他们五人若是还有一个兄弟,自然是叫做唐维城,如今只有五位,那唐维城自然是没有了!” “不错不错,一点不错!”在场之人除了独孤胜以外,其余人等都不知思玉所言是何意思,这五人名字,乃是取自《诗经》之中,思玉对《诗经》研读颇深,自然明白,独孤胜眼中喜色一闪即逝道:“不过姑娘虽然知道这五人姓名,却不知这五人来历,方才不害所言,这五人名声不著,其实不确,这五人在早一辈武林中,名头可谓是如雷贯耳,只因这五人淡泊名利,一生心血都在唐门武学之上,因此极少出门,渐渐也便不为人知,不过这五维么,并非只是这五人名字,也是这五人武学之称,这唐门武学,称为掌器药身术,各有其妙,乃是掌法内力,暗器手法、制毒喂毒、轻功身法、还有这诸般造作,这五维与这五门艺业,各尽其妙,传之门下,可说是唐门驰名江湖之本,五人更有一桩宏愿,便是将这掌器药身术尽数传与一人,便是那死了的唐大元了,你说这五人岂能轻易饶过远哥儿么?” “但此事跟四弟并无干系!”众人此时方知这唐门五维来历,心中都是有些胆寒,不觉都是看着宇文远,胡空青不由叫了一声道:“这五维怎地如此不忿青红皂白,岂不是冤枉好人么?”独孤胜冷冷一笑道:“唐继业临死之前,一口咬定杀他之人乃是宇文远,你道那五维如今是信你呢?还是信唐继业呢?”郑润儿却是略带惊诧,略带不屑道:“既然唐继业一人身兼唐门五大高手艺业,远哥哥只怕也跟他不过是个平手,如何便就被人杀了?看来唐门武功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独孤胜看着自己这徒儿道:“你师父我人称当今剑法无匹,你如今剑法如何了?且不说是不是远哥儿对手,你便是尽了全力,能在昔邪手下走几招来?五维虽是要将五人之力尽数传与一人,奈何唐继业如今不过跟远哥儿一般年岁,便就是学了些功夫,又岂能就如五维一般了?”说的郑润儿脸色一红,低头不语,她投入独孤胜门下不久,虽是于这武学一道有些先天之明,却时日不多,自然还不是王昔邪对手。 “只是不知动手之人是谁……”人医沉吟半晌道:“若能捉住此人,只怕也能替远哥儿分辨一二,可如今何处去寻此人呢?”这一句话出,众人均又都是沉默不语,现在唯一之道,便是将这凶犯擒住,可如今这凶犯行迹又不知何处去找,这才是当今最为棘手之事,不免都是坐在那里,枯坐一夜,及至天明,人人都是眼中显出一点血丝来,竟然夜来都不曾入眠。 “妈了个巴子的,要杀便杀,要剐便剐,给爷爷一个痛快,这般不死不活,却是甚么意思?”众人正坐在屋中呆呆出神,忽听远远一阵声音传来,自然是大煞二煞被捆的久了,又冷又饿,身上又带着上,自他二人上峨眉来,哪里受过这番罪来,不免破口大骂。屋中众人正被那凶犯之事弄的人人心头烦乱不已,胡空青顿时脸色一变,顺手拿了宇文远短刀,便要出门,独孤胜见他一脸怒气,手中短刀紧握,脸上忽然一动道:“且慢!”登时起身从胡空青手中拿过那柄短刀来看了半晌道:“远哥儿,你与人动手之时,用此刀么?” 宇文远也是一愣,不知独孤胜此话何意,呆了半晌道:“并非次次都用此刀,不过此刀始终带在身边!”独孤胜脸上颜色转了几转道:“或许这倒是个法子,杀了这么多人,只是以掌法伤人,看来此人与刀法并不精通,如今若能知道这路掌法来历,倒也好寻些!你这几日先在这峨眉山上,不要下山去了,等我回来再说!”说罢也不管众人眼神诧异,将短刀递到胡空青手中,飘然出门而去,只听一阵吩咐声隔空传来道:“那三个畜生若是有活路,便放他们一条活路回北国去,去害,你该当知道怎么做罢!”鬼医听了这一声吩咐,脸上先是一愣,忽然一喜道:“在下明白,谨遵独孤先生之命!”这一番莫名其妙,倒叫屋中几个晚辈都是有些不明所以,只有三医脸上颇有几分得意之色。 神医也是站起身来道:“既然独孤先生如此吩咐,暂且留下他三人性命,带下山去罢,此处不是动手之处,昔邪,你去中峰寺贴下告示,就说三医远游,暂不疗伤治病,省的人多眼杂,露了远哥儿行迹,万事都等独孤先生回来再说,润儿姑娘还有这位思玉姑娘,跟昔邪一同下山,先将山下地方打扫打扫,顺便看看有无闲杂人等,空青和诠哥儿,带着那三个畜生慢慢下山去罢,切切不可让他三人死了。” 众人虽不知这独孤胜方才究竟是何意思,但见三医已然吩咐下来,便各自行事,三医却过来陪了宇文远道:“远哥儿这几日,便跟咱们兄弟在一起,且莫远离!”宇文远倒是有些诧异道:“这是为何?”鬼医见几个姑娘都已出去,这才呵呵一笑道:“若论武功家数,只要不是五维齐至,想必与昂而还能有逃生之法,但唐门用毒,不在我之下,无影无踪,神出鬼没,便是咱们兄弟三个,心中也有几分不托底,因此自今日起,咱们便要以防万一,省的着了别人的道儿!”宇文远这才心中一惊,已然是明白自己如今处境,竟然时时刻刻都有性命之虞,不由苦笑一声道:“但凭三医前辈吩咐!” “啧啧,山下竟然被这几个畜生糟蹋成如此模样!当真可恨!”三医陪着宇文远来到山下居所,见颇有几间房屋被长白四煞拆成断壁残垣,都是有些气愤之意,索性其他房屋都还完整,只是却不去住,径自带着宇文远到了一线关中,见里面原是一堆枯藤,自是当日宇文远捆绑四煞所用,不过看那断口,倒不像被人挣断的,乃是被甚么从中一分为二,三医都不知这枯藤如何而来,倒是宇文远将当日之事说了一遍,神医呵呵一笑道:“难怪那四煞虚弱至此,还有本事上山去,看来是独孤先生到此,这才救了他一命,不过这一番苦头也吃的不亏,也算是他造孽无数的报应!”当下三医便亲自动手,将这一线关中整理了一番,又命胡空青将四人一应铺盖之物尽数带来,这才对宇文远道:“远哥儿,今后你便与我三人居住在此,不等独孤先生回来,切不可随意离开此处,更不可随意下山,免生不测!”宇文远自知这乃是三医小心之意,只怕也抗拒不得,只好就此应承了,居住了几日,三医倒也不过分拘紧,只是每日夜间,必要来此过夜,饮食尽数由胡空青亲自送来,必由三医检视之后方可食用,至于大煞二煞,同那气息奄奄的四煞,却不知被三医放在何处,不过看着样子,倒是日日疗伤的模样,倒叫宇文远颇有几分不解,便是胡空青几人,也不知三医究竟弄的甚么玄虚! 第三十章 血案迷凶 第八节 “何人闯山?”自独孤胜一人独自下山,山上谨守三医吩咐,谢绝来客,一连几日平平安安,就连那原本气若游丝的四煞,也看着慢慢恢复了过来,倒是原本叫嚷吵闹的大煞二煞,这几日反倒有些沉寂了起来。这天晚上,众人用过晚饭,各自回屋歇息,例该黄诠夜间巡山,以防有人晚上贸然上来,郑润儿自然陪着黄诠在山路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忽然借着一丝星光,就见山路上一个身影颇为巨大,顺着山路飞奔而来,黄诠眼见来势不善,赶紧高声喊了一声,既是通报给山下来人听,也是告知山上众人有人夤夜闯山。登时三医即刻将一线关紧紧关闭,胡空青早已手持长剑冲了出了,不多时便见王昔邪王昔邪背着装着青龙的那根竹筒,思玉手持双戟,也都站在门外,神情紧张看着山路之上! “轻声!莫嚷!”黄诠与郑润儿此刻已然紧张万分,眼见这黑影颇为奇怪,若说是一个人,身形倒比常人大出一倍来,但这脚下之快,简直匪夷所思,不过片刻已然到了两人近前,这才听那黑影断喝一声,众人不禁都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听着声音,来者并非别人,乃是独孤胜,等到独孤胜奔上山来,几个人这才看清,原来独孤胜背后长长还背着一个物事,就见一层一层麻布裹着,也不知是甚么,独孤胜也不与众人解说,径自背了那物事直奔一线关而来,三医此时已知是独孤胜回山,早已开了门,点起灯火,就见独孤胜将身上那物事往地上一扔,看着三医道:“看看罢!” 三医见见独孤胜将那物事抛在地上,都是一愣,仔细看了看那麻布,竟像里面裹着一个人一般,三人都是互看了几眼,连忙上去小心翼翼将那麻布一层一层放开了,里面果然是包裹了一个人的模样,连匆匆赶来的胡空青几人都是有些诧异,难不成独孤胜这几日下山,竟然将那冒充宇文远的凶犯捉了回来么?却又为何要这般层层裹扎起来,难道还有人能从独孤胜手上逃走不成? “此人是谁?”宇文远见三医将那麻布一层一层绽开,临到最内一层,却是一层油布,揭开这层油布,这才看见里面乃是一个年级不过二十余岁的青年,双目紧闭,死活不知,三医脸上都是挂起一层惧意来,宇文远见三医如此,忍不住问到,独孤胜却是诡异一笑道:“远哥儿竟然不认识此人么?这便是在龙泉驿与你比试武功,不敌而死的唐继业!怎地你将人家毙于掌下,如今连人都不认了么?” “啊!!!”独孤胜一声话毕,郑润儿登时惊叫一声,王昔邪同思玉也是吓的花容失色,谁知独孤胜这夜间冷寒之时,竟然背着一个死人上山来,心中岂能不怕,就是宇文远、胡空青与黄诠三人,也是吓的心头突突直跳,不知独孤胜将这人尸身搬上山来,到底是何意思?神医却是面露惊惧,悄悄看了一眼独孤胜道:“老……老先生,你……你这是……” “你想的不差!”独孤胜嘿然一笑道:“老夫这几日下山,便是将这唐继业的坟掘了,将这尸身取了出来,啧啧,真是说不得,唐家果然有些家底,这小小年纪死了,竟然陪葬之物也不少!”王昔邪此时已然听的眼睛圆睁,独孤胜在她心中,岂止是当今武林第一剑客那么简单,从来独孤胜在这峨眉山上,都是飘然来去,王昔邪向来将独孤胜当做这世间的真仙人一般,可如今这真仙人,竟然去偷坟掘墓?!!哪里还有半点神仙丰姿?这叫王昔邪心中如何转的过来 “师…...师父……”黄诠此时已然多少猜出几分独孤胜将这尸首弄上山来的意思,但心中也同王昔邪一般,半晌不是滋味,口中嗫嚅,看了几眼宇文远,这才定了定神道:“你将这唐继业弄上山来……若是被唐门知晓了,只怕还是要归罪宇文哥哥……往后之事……往后之事……”他本是想说,唐继业本来身死,唐门已然勃然大怒,如今连唐继业的坟墓都被人掘了,东西两川,胆敢擅动唐门坟墓之人只怕还不曾有,这若是被唐门知晓了,自然要推到宇文远头上,往后三医在唐门斡旋此事,必然更为棘手。 “唐门未必就能直觉!”鬼医看了那尸首半晌,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冷笑,他在三医之中,最是特异独行,倒有几分跟独孤胜脾胃相合,斜睨了一眼满面惶恐的黄诠道:“凭着独孤老先生的土木之法,唐门从外面只怕看不出这坟墓之中异样,等咱们检视完了,再送了回去也不迟!”他这一句话,说的几个晚辈都是眼色诧异看着独孤胜,不知这土木之法到底是甚么本事,人医此刻也已定下神来,一旁仔细在唐继业尸身上检索来去,口中一旁道:“你们这些晚辈只怕还不知罢,独孤老先生非但博览群书,与这奇门五行也无所不通,这等穿窬钻穴的本事,与他老先生不过是微末之技罢了,想来也不会是蛮蠢之人硬挖生刨的办法!”独孤胜也是看着人医呵呵一笑道:“你说的不错,老夫乃是自半里之外开掘,那墓葬一切完好,只是拿了这尸身出来,你三人好好检视一番,看看有何异样!”三医登时一起应声,看着几个晚辈道:“三个姑娘都出去罢,留下诠哥儿和空青,远哥儿在此就可!”王昔邪见三医将她们几个姑娘家都要撵了出去,心中老大不乐意,脖子一梗便要说话,思玉却是过来轻轻拽了一下道:“昔邪妹子,咱们还是走罢,只怕你看不得这物事!”王昔邪还待要挣扎,连郑润儿也一同过来扯着她便走,再看三医时,已然命胡空青与黄诠搬了一张长桌来,将唐继业尸身放在桌上,已是将这尸身上衣衫层层剥下,这才脸上一红,看着思玉同郑润儿噗嗤一笑,三人连忙走了出去。 “如何?”独孤胜见三医将黄诠身上衣衫尽数褪下,从头到脚一寸一寸肌肤审视,看的极为仔细,忽然问到,宇文远几人已然明白独孤胜此举,乃是要找出这唐继业到底死于何种功夫,因此才冒着触怒唐门的大不韪偷了唐继业的尸首来,见三医看的仔细,三人也是屏息静气,一点声响也不敢出来,静待三医审验完毕,这时听得独孤胜问话,也都是颇为急切看着三医,不知他三人是否看出甚么异样来。 “一掌毙命,并无他伤!”神医听独孤胜发问,这才直起身来,擦了擦额头细汗,颇觉诧异道:“看这样子,乃是劈面一掌,正中胸口,但骨骼不断,筋脉被损,虽不知是甚么掌力所谓,该当不是远哥儿,以唐继业本事,觉不会被远哥儿一掌如此轻易取了性命,就算如此,想必远哥儿也躲不开唐继业手中暗器,绝不会轻易脱身,因此出掌之人,功夫比远哥儿要高出不少!” “那看的出来是那门那派功夫么?”独孤胜听罢神医之话,略略点头,看了一眼宇文远又问到,三医脸上都是迟疑片刻道:“这掌法颇为怪异,劲力自外而内,却并未在肌肤之上留下痕迹,若要查个究竟,只怕还要请华公刀!”独孤胜看着尸首点点头道:“那便请罢!”宇文远与黄诠与这峨眉山上规矩所知不多,不知这华公刀又是甚么物事,不过宇文远曾在山上喝过那华公汤,多少知晓这“华公”二字,指的乃是一代神医华佗,看来此刀也必然是源自华佗了,胡空青却是见三医说出“华公刀”来,登时一脸恭敬,跪在地上,宇文远同黄诠见他如此,自是不敢怠慢,也赶紧跟着跪倒,三医这才就这一线关中,轻轻拉开一扇暗门,神医站在门口甚是恭敬,鞠了一躬,这才缓步进去,从哪小小密室中双手捧了一个黑色木盒出来,宽不过五寸,长不过一尺,人医鬼医见了这木盒,都是十分恭敬,独孤胜倒似不以为然,仍是坐在椅上。 “二弟,此事只怕还得你来!”神医将这木盒捧了出来,又焚了一炉香来,这才对着人医说到,人医也是一脸恭敬,一声不语,点了点头,将那木盒打开,宇文远偷眼瞧时,只见里面都是寸许来长的小刀,形制都是极薄极锋,原来这华公刀竟然不是一把,乃是数把,就见人医在其中拣选良久,这才拈起一把来,又看了看鬼医与神医二人,这才用刀在唐继业尸身胸口上轻轻一划,登时皮肉翻开,这尸身死了已久,血液凝结,因此一丝血色也没有,三医看着这刀口渐开,三人脸色也是随着而变,等到人医一刀将唐继业胸口尽数剖开,三医都是都是面带惊讶,眼中讶异之色翻转不定,似有不信一般,神医摇了摇头,看着人医道:“再深些,看看如何?”人医连带惶恐看了一眼独孤胜,又换了一把刀来,比方才略长,轻轻一刀划下。 第三十章 血案迷凶 第九节 “唔……好厉害的掌力!”三医将唐继业尸身胸前刀口拉深,都是深吸一口凉气,脸上微微变色,独孤胜这才站起,踱到跟前看了几眼,缓缓点头到,宇文远几人站的稍远,不知这创口之内究竟有何异样,都是一个个看着别人,目光之中惊疑不定,神医又低头检视了一番,口中讶异道:“奇了,这唐继业算起来到今日,已然死了将近一月有余,为何这尸身上毫无腐烂样子?就算是这几日天寒地冻,但这听体内竟然也并无变化,难不成唐门还要留着唐继业尸身不成么?” “无害,你觉道如何?”独孤胜沉吟着踱了两步,看着人医崔无害道:“三医之中,你乃是最知这武学家数的,你却说说这伤势跟着尸身不腐的缘由到底是为何?”人医见独孤胜问到自己,脸色倒是颇有几分紧张之意,好似晚辈被长辈考校武功一般,倒叫宇文远几人看的颇为怪异。 “掌力自外而内……”人医见几个晚辈如此瞧着自己,脸上也是一笑道:“但伤势却是自内而外,肌肤全然无损,肌理以内已然筋脉糜烂,看来出掌之人乃是一身纯阴劲力已然造诣颇深,若要说当世能有这般掌力之人,首推便是……便是……”人医说到此处,音声却是一滞,独孤胜见他吞吞吐吐,破颜一笑道:“但说何妨,这首推之人,只怕便是老夫当年断续掌掌力了!”几个晚辈听了独孤胜此话,不免都是一惊,从来知道独孤胜剑法独步天下,却不知他于这掌法竟也如此精通! “不过若是断续掌力…..”人医见独孤胜毫不在意,脸色一定,看着那伤口道:“这伤势当从筋骨而发,乃是筋骨先与筋脉,筋脉先与肌理,肌理先与肌肤,如今这伤势看来,劲力到了筋脉便已发动,因此极像断续掌力,却并非断续掌力,除此之外,便是辽东黑头陀翻云覆雨掌力之中阴柔内力,但若是黑头陀或是老先生断续掌力,这尸身早该有几分腐烂之意,除此之外,便是鬼狱无常追魂夺魄手有此本事,中掌之人尸骸僵化,经久不腐,原是这掌劲中毒质所为,可如今这尸身全然完好,并无中毒之象,因此难以断定究竟是何人下手!” “如此说来,就是从这伤势上,也看不出是何人行凶了?”独孤胜听罢人医之话,脸上倒是显出一丝犹疑来,几个晚辈也是站在一旁默然不语,人人心中都是暗自琢磨,依着三医本事,竟然还找不出这凶犯来历,看来此人武功的确了得,神医却看着那唐继业身上刀口道:“不过这尸身还是有些异样之处,或许这凶犯掌力太过厉害,一掌毙命,因此其他征兆不及显出,唐继业便已气绝身亡,依我之见,不如将这尸身放入三弟那宝地之中,或许过些日子,倒有些变化也说不定!” “既然如此,那就照你说的办罢!”独孤胜此时见三医也勘验不出这凶犯来历,不觉脸色有些失落之意,三医见他应允,便又将那尸身上刀口细细缝合,再命胡空青与黄诠将这尸身搬去山后寒冰石洞之中,两人虽是在山上带了许久,却从未做过此事,尤其此时已然夜深,那寒冰石洞所在又崎岖坎坷,又背着这一具尸体,心中不禁一阵阵发毛,独孤胜看着两人一笑道:“今夜便就算啦,明日搬去便好!”鬼医见独孤胜如此吩咐,眼波忽然一动道:“既然老先生免了你二人这份苦差,你两人便去搬几个火炉来!”众人听的又是一愣,不知这鬼医到底是何意思。 “三……三师叔…..”胡空青看着那长桌上尸身,又看了看鬼医,不由有些踌躇道:“这一线关中乃是洁净之地,搬了火炉来,万一一夜之间这尸身腐烂,岂不是弄脏了地方么?”神医同人医此时也是明白过来,人医登时脸一板道:“让你去搬,便去搬,弄脏了地方,难道为师不会让你们来打扫么?”说的众人都是一笑,胡空青苦着脸道:“我只当弄脏了,师父你们自会打扫,谁料还是我的事情……”话音刚落,就见人医眼睛一瞪,哪里还敢再说,赶忙拉了黄诠疾步出门,刚到门口,鬼医却又道:“再去将青龙拿来,就装在竹筒中,今夜便放在这一线关中!”胡空青此时已知这三位长辈必有想法,匆匆应了一声,出门而去。 不过多时,胡空青便与黄诠便搬了几个火炉来,放在屋中,顿时满屋热气四溢,偏生三医又将这门窗吩咐尽行闭住,又将装着青龙的竹筒放在一旁,这才盘膝坐下,看来便是今夜不睡之意,宇文远几人虽不知三医到底弄的甚么玄虚,但这屋中顷刻间便闷热异常,心底不免有些担忧之意,唐继业死去已然近一月,如今被这屋中热气这般蒸腾,万一今夜腐烂,这屋中如何还呆的住人去?可看看三医都是盘膝坐地不语,独孤胜坐在椅上一副闭目养神模样,自己几个晚辈也只好盘膝坐下,鼻端却是不住抽吸,但有一点异味,便即刻塞住鼻子! “有动静!”眼看时过半夜,屋中越发闷热,但那唐继业尸身再这般闷热之下竟是毫无变化,宇文远几人不免心中愈来愈是诧异,忽听鬼医叫了一声,细细听时,竟然是那青龙在竹筒内嘶嘶作响,颇有几分躁动不已,胡空青脸上一笑道:“师叔,这畜生在外面凉快惯了,你如今将它放在这般闷热地方,它岂能安生?莫说是它,便是我都有些忍耐不住!” “你当它是你么,这点子烦热都受不起?”鬼医一旁略带轻视之意奚落了一句,一面将那竹筒打开,那青龙从中急箭一般钻出,就地上半身人立而起,蛇头向着四周嘶嘶作响,宇文远几人都知这畜生厉害,生怕这青龙此时燥热难耐,凶性大发,扑上来不分青红皂白便是一口,王昔邪如今又不在这里……正在心中有些害怕之时,只听独孤胜抬手啪啪啪三响,那青龙登时身形一凝,再不复方才那般凶狠之意,竟然伏下身来,只是不住的绕着唐继业那尸身游走,时不时探起身来,伸出蛇信不住嗅探,似是察觉到甚么一般,再看三医脸色,跟着都是一变。 “看这样子,这掌力之外,必有毒质!”鬼医见青龙这番模样,登时神色凝重到,人医神医二人也是沉着脸点了点头,就见青龙在这尸身旁愈来愈是急躁,竟然就地上身子一躬一缠,翻身到唐继业身上,不住来去,颇有几分嗅到甚么异样之物,却又不知再何处一般!宇文远几人看了半晌,胡空青轻咳一声道:“师父,青龙怎地知晓这尸身上有毒质,若是中毒,为何半分都看不出来?” “你知道甚么!”鬼医不等人医答话,已然接声道:“青龙与这世间毒质,最为喜好,若是寻常之毒,那也不在它眼中,必是世间奇毒,它才有这般样子,不过说来也奇,似乎青龙只知有毒,却寻不到这毒从何来!倒是令人费解!”众人见鬼医这般说,脸上都是茫然之色,只觉此时屋中气氛颇为诡异,一具尸身赤身裸体躺在桌上,一条碧油油的毒蛇在这身上四处游走,几个晚辈不免身上都是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都觉王昔邪几个姑娘早早被撵出去当真是好运气,省的看这般令人心中发麻之事。 “破骨验髓!”几个晚辈正不住在身上左挠挠,右摸摸,独孤胜忽然沉声喝到,三医脸上登时颜色一变道:“老先生,破骨验髓,必损尸身,万一唐门找了上来,只怕不好交代!”独孤胜冷冷一笑道:“难道私自掘坟,偷盗尸体,就好交代了么?眼见青龙如此,这毒质必然还在体内,如今肌理筋脉之中皆无毒质,若是这骨髓中还验不出来,老夫倒要佩服此人功夫了!唐门若是找了上来,万事自有老夫抵挡,你们怕甚么?动手罢!” 三医见独孤胜说的极是决绝,都是对视一眼,鬼医先将那青龙收在竹筒内,免得被这畜生误伤,再将唐继业尸身翻了过来,这一翻过,三人都是一声轻呼,只见那唐继业背上脊骨,自上而下,隐隐已然浮出一条绿线来,宛若丝线一般,沿着脊骨断断续续,若隐若现,这尸身自进了一线关,三医都是细细诊视过的,莫说背部这般明显之处,便是脚跟,头发间这般地方,三医也是探查的极为清楚,看来这一缕绿线必是被屋中热气蒸腾,这才显了出来。 “这难道是……鬼狱无常?”三医沿着那绿线看了半晌,又拿出一根银针来,插入骨髓,拔出之时,银针尽显黑色,只是灯光下略微一照,反倒映出一丝莹莹绿意来,三医将那银针看了半晌,鬼医这才略有几分犹豫到,宇文远听见鬼狱无常这几个字,身上登时一震,难不成那万山庄主竟然亲自出马了么?可若是他,要杀自己乃是容易至极,为何却要用这般嫁祸手段? 第三十章 血案迷凶 第十节 “若是鬼狱毒掌,便是身死,这毒质也必然自中掌之处起,蔓延全身,又岂能毒存骨髓而不显于外?”神医也是看着那一丝若隐若现绿线沉吟到,自是不愿认同鬼医之意,独孤胜伸手触了触那绿线道:“鬼狱无常内力若是到了这般境界,老夫倒要诧异了,这般瞬息间便以掌力将毒质尽行逼入骨髓的本事,只怕天下再无人是他对手!” “不是鬼狱无常!”宇文远见了这绿线也是心中惊恐不已,猛然出声到,若这绿线果真是万山庄主所留,那么此人必然已到蜀中,只是万山庄主当日受了自己一掌,又被李徒郎一箭废了一只眼睛,已算是重伤在身,就算今日伤好,也不过是功力尽复罢了,岂能更进一步?到了这般凌厉境界?独孤胜见宇文远说的极为肯定,已知他必有缘由,宇文远这才将那夜同迟老道夜探鬼山之事尽数复述一遍,听的独孤胜脸上隐云愈来愈重,冷笑一声道:“好厉害的万山庄!好厉害的万山庄主!此人既然是迟老道旧人,看来老夫必然也是相识了,不过看他行事,倒有几分难解,百花道分明是故意送去给麦老二除掉的,这一行人一路又受历天魔禁制,不免少了许多为非作歹之事,但此人又要借着万山庄横行江湖,看来这真身必然有些来头……老夫倒想会会他!” “那究竟这凶犯是何人?为何又要嫁祸给宇文兄弟?”胡空青楞楞听了半晌,见众人虽是从这尸身上看出异样来,却仍是不知何人下手,宇文远在武林中仍是洗脱不去嫌疑,不免有些着急,独孤胜却是一笑道:“你急甚么?若是这般容易就找了出来,人家何必还要嫁祸于人?远哥儿看来是要冤屈几时了,依我看,就在这山上住上个一年半载便罢,等老夫前往辽东,访一访万山庄回来再说!” “可晚辈虽知那万山庄在五国城中,却并不知那庄子究竟何在,前辈怎生去找?”宇文远见独孤胜竟然要远赴万山庄,脸上顿时一派作难之色,自己在辽东这许久,也不曾知晓这地方究竟在何处,独孤胜看着宇文远半晌,噗嗤一笑道:“你找不到,乃是不得其法而已,不要忘了,老夫此番特意留了三只万山庄上的恶狗,便就让他三人领路便可!”宇文远登时一愣,自己倒忘了如今长白四煞还有三人在山上,这三人常年在五国城,必然知晓万山庄所在,心中一动,正要说话,独孤胜却对着鬼医道:“那三人现今如何?”鬼医也是一笑道:“若是要这三只恶狗给老先生引路,只怕还需些时日,养足气力才好!”独孤胜似乎颇为满意点点头,宇文远听的脸上一急道:“前辈,这三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留一人废去武功,让他带路便好,为何却要将三人尽行带了去,万一这三人伤势尽复,若是路途之上有甚么小人行径,怕是也不易应付,这辽东路途,晚辈也颇熟悉,不若晚辈陪着您一同前去,一路之上也好有个照应?” “照应?要甚么照应?”独孤胜神色傲然道:“莫说他三人如今过了去害之手,有如毒蝎去尾,蜈蚣去钩,便是他长白四煞一起来,老夫也视之如行尸走肉一般,你在辽东经了那么多事情,如今不可再去!”宇文远见独孤胜如此说,也知这位高人素来不喜与人结伴,只是这三人怎地经了鬼医之手,便如同甚么蝎子没了尾巴,蜈蚣没了蜇钩一般?抬眼看时,只见黄诠便是同自己一般,都是茫然不解其意,三医却都均是脸上一副笑意,连胡空青都是低着头暗笑。 “三哥……”宇文远看了半晌,悄悄往胡空青身边挪了几步,扯了扯他袖子问到,连黄诠也悄悄凑了过来,胡空青却是抬头看了看三医,似在询问一般,独孤胜也是笑道:“无妨,远哥儿和诠儿不是外人,便告诉他们便是!”胡空青这才轻咳了一声道:“那三人被三师叔调理这一段时日,还自不知,等他三人伤势尽复之时,便知这其中奥秘,往后若是再想行功运劲,全身有如万蚁啮身,最是痛楚不堪,便再也不能害人,酒肉荤腥,与他三人脾胃今后便是毒药,但凡吃了,轻则上吐下泻,重则痛如刀搅,至于……至于……哈哈哈,至于那男女之事,他三人往后便如宫里的老公儿,那是再也不用去想了!”胡空青说至此,已然是捧腹大笑,宇文远这才明白,必然是鬼医再所用之药中掺杂了些独门药料,这三人虽是身体完好,却算是被鬼医就此废去了,连个常人也是不如,可叹这三人在辽东横行一世,结果落了这个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 “罢了、罢了!”独孤胜见屋中众人都是一阵大笑,却是笑着吩咐道:“你们先将这尸身存在寒冰洞中,看看过些时日还有些甚么异样,到时你们三人在勘验勘验,看看还有甚么发现罢!空青去吩咐昔邪和润儿整顿些酒饭来,这几日天天为了掘出这唐家少公子,甚是费了老夫不少力气!”胡空青见独孤胜吩咐下来,连忙答应一声,赶忙开门出去,这一开门,才发觉外面已然天光大亮,几个姑娘哪里还等吩咐,早已将酒饭准备停当,当下众人都洗漱了,这才到前堂用饭,等到吃罢,独孤胜自去歇息,三医却是聚在一处,也不知商量些甚么,几个晚辈此时无事,也不敢远走,便就在近前四处游走一番,只是思玉总是似乎躲着宇文远一般,倒让宇文远颇是难堪。 “咦,青哥,那棋坪之处怎地有人?”几个晚辈正走到后面棋坪之处,王昔邪忽然轻呼一声,伸手遥遥一指,此时正值中午,阳光正好,几人急忙看时,就见一人一身青衫,一人坐在棋坪之前,似乎饶有兴致拨弄着这棋盘上棋子,手边却放着一只小箱,便如三医诊伤所用医箱一般大。众人不免都是有些诧异,如今山下早已挂出免诊的牌子,已是极少有人上山,此人却是从何而来?郑润儿见此人不请自到,不免便要开声便问,谁知还未出声,那人却是头也不回道:“你们那个是宇文远?”这一声出口,众人都是一惊,此人话音中川音极重,看来并不是远路之人。胡空青脸色微微一变,见宇文远便要上前,赶忙轻轻扯了一把,都是默不作声,暗地里却给王昔邪使了个眼色,王昔邪当即会意,悄悄转身走了几步,这才直奔独孤胜歇息之处而去! “怎么?难道说敢做不敢当么?”那人见众人都不出声,却是轻轻转过身来,众人这才看清,此人容貌富态,一脸笑意,但这眼中寒光隐隐,手指极为颀长,轻轻放在那小箱之上,看了众人半晌道:“既然敢在川中行事,为何却不敢担承?竟然还使出了穿窬钻穴的下三滥本事,独孤老儿何在?让他来见见咱!”宇文远此时心中一紧,看了自己周围几人一眼,已知此人只怕便是唐门来人,见那人一脸鄙夷之色,意思极是瞧不起众人之意,不免有些胸中不忿,挺身而出道:“我便是宇文远,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哦!原来你个龟孙儿就是宇文远!”那人见宇文远竟然直承姓名,脸色陡然一寒道:“你个龟孙儿在龙泉驿作下这般大事,竟然还敢留在川中?难道是欺负我川中无人么?”宇文远登时一凛,看来此人必是唐门中人无异了,再看四处,并无其他人等,这棋坪之处地方宽阔,难以埋伏,那人见宇文远放眼四下,冷冷一笑道:“收拾你个龟孙子用不了许多人,老夫一人便能将你拿下,你今日若是识相,老老实实跟老夫下山去,若是不然,老夫也不介意背着一具尸首下山!”说着伸手在那小箱上拍了一下道:“你且过来!” “唐继业不是远哥杀的,你们怎地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思玉见宇文远竟然依着此人之言,便要往前去,赶忙一把将宇文远拦在身后,一脸焦急喊到,那人却是看着思玉一笑道:“嗯,好一个水灵的幺妹儿!”跟着头微微一偏,看着思玉身后的宇文远讥笑道:“怎地?你便要躲在这幺妹儿身后一生一世,当个缩头乌龟么?”宇文远登时脸色一变,轻轻将思玉拉了回来,往前几步道:“前辈,唐继业唐兄与在下素不相识,无仇无怨,在下果然不是杀唐兄的凶犯!”那人见宇文远出来,脸上闪过一丝轻笑道:“难不成这江湖上还有第二个人叫做宇文远么?怎地老夫从来不曾听闻过?不知这位宇文远兄弟,你可是从临安来的?” “正是!在下正是从临安而来!”宇文远见他问的蹊跷,也不顾思玉不住拉扯自己衣衫,往前一步抗声到,那人听罢沉默半晌,呵呵一笑道:“那就是了,老夫也不曾找错了人,既然龟孙子你应承的痛快,老夫便也做个痛快人,给你一个痛快罢了!”说话间长身而起,伸手一拿那小箱,青衫微动,便是要动手模样。 “慢来慢来!”宇文远见那人起身,早已暗自戒备,忽听身后三医声音急匆匆喊道:“原来是唐五爷到了,咱们兄弟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恕罪啊!”说话间,三医已是到了跟前,三人都是一脸焦急之色,将宇文远挡在身后,对着那人拱手施礼,宇文远众人此时才是心中一震,脸色大变,原以为此人不过是川中高手,哪知竟然是唐门耆宿,唐门五维之一的唐怀德! 第三十一章 天涯亡命 第一节 “唐五爷大驾光临峨眉,不知有何指教?”神医看了一眼唐怀德手中小箱,颇有几分忌惮问到,唐怀德看看一字排开,将宇文远挡在身后的三医,脸上冷冷一笑,重又坐下道:“咱们唐门如今哪里还敢说甚么指教?旁人在两川之地,唐门眼前,将我唐门之人毙于当下,唐门还有甚么可指教的?如今唐门在武林中颜面扫地,咱们五个老不成器的,也只好出来充充门面,只怕还要请如今这后辈指教指教才是!”宇文远听唐怀德如此说,看来今日必是要跟自己过手了,站在当地凝思片刻,偷偷瞄了一眼满脸关切之意的思玉,忽然分开三医往前一站,神色一凛道:“唐老前辈,唐继业的确非我所杀,你若今日不分青红皂白,硬要将此事栽在我身上,那也只能由得你!”说罢右手一番,千牛短刀精光一闪,已是拿在手中,竟然是要跟唐怀德刀枪相对模样,人医见宇文远这般执拗,脸色一急,轻声道:“远哥儿,唐五爷在唐门之中,独占一个‘术’字,最擅机关造作,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你可知道?”宇文远回身对着三医一躬道:“多谢三医前辈指教,晚辈只怕接不下唐老前辈手中活路,但今日事已至此,宇文远躲得过今日,躲不过明日,即便是唐老前辈今日看在三医前辈面上放过我去,这恩怨不明,他日相见,只怕少不得还是要有一战!到不如今日索性了结了此事,免得大家心中挂念!” “说的好!”唐怀德见宇文远说出这番话来,颇有几分慷慨激昂,临阵不怯之意,倒是大为赞赏道:“老夫今日也不为难与你,只要你接的下老夫手中这一口小小箱子便成,不知宇文少侠意下如何?”众人见唐怀德如此说,不免都瞧着唐怀德手中那小箱细细端详,但觉并无甚么异样,不知此物如何伤人,难不成抛过来当做流星锤使不成?三医却深知这小箱厉害,形制看似简单,其实乃是唐怀德平生最为得意之作,神医干笑一声道:“唐五爷岂不是说笑么…..如今这武林之中,只怕还未有人能接下你这副诸葛千机弩,远哥儿武功虽在年轻一辈中说的上翘楚,要他接下此物,岂不是有些强人所难?” “诸葛千机弩?”宇文远众人听神医这般说,都是看着那唐怀德手下小箱有些诧异,既然是弩,怎地却是一个小箱模样,难不成这箱子里放着一把短弩不成?不过既然叫做“千机”,想必自然有些过人之处,正在诧异之时,唐怀德却将这小箱轻轻一揿,只听里面咔咔一阵轻响,看来其中机关已动,三医脸色登时又是一变,已知唐怀德这小箱已然蓄势待发,唐怀德也是看着众人道:“怎地?你们仍是要陪着这位宇文远少侠一同来接一接老夫这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么?” “接就接!”思玉见三医脸色顿变,看来今日这一战必然难免,早已将自己双戟拿来,轻喝一声,挺身往前,同宇文远并肩而站,神色坚毅非常,竟是要一同应对唐怀德之意,胡空青同王昔邪对视一眼,也是各挺兵刃,同宇文远站在一排,黄诠同郑润儿哪里愿意落后,也是往前几步,六个人齐齐站在那里,都是看着那小箱目不转睛!唐怀德见这几个晚辈竟然同仇敌忾,脸上一愣,随即呵呵笑道:“好好好,一命换六命,这买卖做的值,做的值!”言下之意,自然是说六人必然都要死在自己这千机弩之下。 三医见几个晚辈不知好歹,只是要跟这唐怀德放对,倒有几分焦急,只是这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眼见瞬息之间,这千机弩发,六人必然都是丧命当场,忽听身后有人冷笑一声道:“唐老五,你就带这劳什子来峨眉显眼么?”三医脸上顿时一喜,如今武林中见了唐门五维,敢将这唐怀德叫做“唐老五”之人,除了独孤胜再无别人,不等回头,独孤胜已是飘然而至,只是从来不使剑的独孤胜,今日竟然倒提了一把剑来,不过剑身锈迹斑斑,也不知独孤胜从何处寻来这么一样物事,见了宇文远几人站成一派,各挺兵刃,脸上却是一笑道:“后生晚辈不知好歹,唐老五那匣子岂是那么好接的?莫说你们六个,便是再来六个,只怕也是一起了账!”几个晚辈见独孤胜已至,心中也是一喜,但见他竟然手持长剑,虽是锈迹斑斑,却也已然是一把铁器,都是心中诧异不已,宇文远更是有几分震惊之意,以独孤胜武功,早已不动兵刃,今日虽是拿了一把锈剑,也足见这唐怀德果然有些过人之处! 唐怀德见了独孤胜,脸上颜色倒是一变,沉声道:“独孤先生,你为何要将继业尸身盗走?当日……”话音至此,忽然一顿,轻咳一声道:“今日元凶在此,难不成你要替他揽过此事么?”独孤胜看着唐怀德摇了摇头道:“人又不是老夫杀的,也不是远哥儿杀的,老夫为何要替他揽下此事?至于那尸身么,老夫久后自有交代,如今事体不明,也难以说的明白!”唐怀德也是点点头,看着独孤胜手中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道:“那你这是何意?” “哈哈哈”独孤胜见唐怀德看着自己手中长剑,反手一扬,看着那小箱道:“老夫素来知道你这匣子厉害,只不过以往你并未制成,今日既然带了峨眉来,老夫倒要接一接,看看当今武林是不是当真无人接得下你这匣子来!”唐怀德闻言脸色登时一变,看着独孤胜沉声道:“老独孤,休得开玩笑,今日既然有你作保,我便暂且放过这位宇文小兄弟,但我这千机弩……” “不妨事!”独孤胜脸上一哂道:“老夫平生只愿见识天下顶尖的本事,若是旁人,便是求老夫,老夫也未必愿意搭理,不过这劳什子既然是出自你唐老五之手,老夫若是不接上一番,难免心有余恨,往日里一来你这匣子未成,二来你们五个老货也不知躲在甚么地方,老夫也懒的去找,今日既然来了,这份机缘岂可错过?你且放心,你这匣子虽然厉害,未必就能伤得了老夫!”唐怀德不想独孤胜竟然执意要试试自己这千机弩,眼中倒有几分踌躇之意,独孤胜与自己相交已久,自己平生所制暗器机关,在此人剑下无有不破,因此自己才制下了这个千机弩来,虽不是为了对付独孤胜而来,却有一大半乃是因此人而起,制此千机弩时,一改往日机关极尽巧妙之道,纯以朴实为务,因此这千机弩看着虽不如自己当年那些机关精巧,威力却着实了得,制成之时,三医也曾见过这千机弩厉害,想来也已告知独孤胜,怎地他今日仍要试试才肯罢休? “你果真要试?”唐怀德看看自己手下这千机弩,再看看独孤胜,满脸难以置信之意,独孤胜却是仗剑傲然道:“若是不试,老夫今日何必重提剑柄?”宇文远等人此时在独孤胜背后倒是有些莫名其妙,本是这唐怀德上山来寻宇文远兴师问罪,怎地到了此时,反倒成了独孤胜逼着别人,非要试试人家这机关了?独孤胜生性怪异,众人自己知道,为何这唐怀德见了独孤胜出来,竟是也不提要取宇文远性命之事? “既然如此……”唐怀德见独孤胜执意要试,脸上颇有几分为难之色,似乎倒有几分后悔带了这千机弩上山来,踌躇良久,这才对独孤胜道:“便让这几个晚辈退去,免得伤了他们,给别人落个我唐门借机伤人把柄!”独孤胜却回头看看宇文远几人,脸上一笑道:“那倒不用,他们几人若是命中注定,那也逃不过去!若是命不该死,也自然无伤,只索听天由命罢了!”唐怀德见独孤胜竟然如此吩咐,脸上倒有几分苦笑不得之意,宇文远心中却是暗暗诧异,自己师父当日曾说独孤胜生性怪癖,常有人所思不及之处,今日才算是见了真章!独孤胜执意要试试这千机弩自己还算想的过去,但这竟然让众人不避不让,甚么命中注定、命不该死之语当真是有些令人匪夷所思,自己也就罢了,如今深陷迷局,大不了落的一死,须知这其中黄诠与郑润儿两人,乃是他亲传弟子,胡空青与王昔邪,乃是三医门下,思玉更是无辜之人,独孤胜竟然毫不在意,也不知他是自信自己剑法了得?还是断定这千机弩并无甚么厉害之处?只是独孤胜既然如此吩咐,自己也不好再说甚么,心中主意暗自打定,只要唐怀德出手,立时挡在思玉身前,说甚么也不能让思玉受了伤去!眼见唐怀德踌躇不定,独孤胜仗剑昂然,看来必是不免,心意已定,脚下暗自一动,身形已备,只待两人动手,立时先以身遮蔽思玉再说! 第三十一章 天涯亡命 第二节 “老独孤……你果真要试?”唐怀德仍是一脸犹豫,似有不忍之色道:“我这千机弩,得自当年诸葛武侯所创连弩之法,千机者,一击千发,非是等闲机关可比……”宇文远几人却都是脸色一变!一击千发?武林中暗器高手所用漫天花雨手法发射梨花针,一次也不过百枚,这小箱中竟然有千枚暗器?岂不是等于十位暗器好手同时出手?况且这机括之力绝非寻常高手内力可比!独孤胜难道真有这般把握么?还是说只为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份能耐? “唐老五!”独孤胜手持长剑,却是颇不耐烦打断唐怀德之话道:“你也算是川中武林名宿,怎地这般婆婆妈妈?你是信不过你那劳什子千机弩,还是信不过老夫手中长剑去?若是信不过你这劳什,你这就带了下山去罢!至于老夫手中长剑,也不用旁人来信!”唐怀德脸上尽是无奈,他自然信得过自己这诸葛千机弩,只因十分明白其中利害所在,所以才这般为难,奈何如今独孤胜只是要试,若当真自己跟独孤胜情同仇雠,那自然也不需这么多废话,自己这机关一旦击发,再难收回,若当真伤了独孤胜,这老儿在武林中结交的尽是世外高人,但凡有一两人跟自己为难,只怕唐门便都接不下来,有心让三医帮着劝上一劝,再看三医,早已远远站开,脸上全是默然不理,已知这三医在独孤胜跟前说不起这劝解之话来。 “想不到唐老五也是这么一个不干不脆之人,”唐怀德正在犹豫不定,独孤胜突然冷笑一声道:“瞻前顾后,胆小如鼠,怨不得唐门如今被人这般小觑,竟然敢在两川之地悍然动手!全然不将唐门五维放在眼中,看来这甚么劳什子弩机,不试也罢,远哥儿,你尽管放心,莫说唐继业不是你杀的,就便当真是死于你手!凭着唐门这点心思胆量,老夫一句话,便帮你洗脱这份嫌疑去!”宇文远见独孤胜如今尽是奚落之言,甚或连死去的唐继业都搬了出来,心中一凉,暗叫一声不好,唐怀德怎么说也是唐门耆宿,声名在外,而今也就是在峨眉山上,独孤胜面前有些犹豫罢了,若是换做旁人,只要敢说一个“试”字,不怕唐怀德不立时出手! “哼!既然独孤先生如此说,那就怨不得唐某了!”唐怀德被独孤胜这几句话一激,果然脸上升起一股怒气来,冷冷喝了一声到,伸手在千机弩上猛的一拍,沉吟片刻,猛然暴喝道:“小心了,着!”宇文远早已凝神看着唐怀德身形手法,见他猛然伸手在那千机弩之后用力一揿,原本放在棋坪石桌上的千机弩轻轻一震,哪里还敢怠慢,脚下登时发动,赶忙往思玉身前拦去! “嘤嗡!” “唉哟!唉哟!唉哟……” 唐怀德被独孤胜一激之下,千机弩陡然发动,一阵嗤嗤急响不断,只见独孤胜脸上冷冷一笑,手中锈迹斑斑的长剑猛然一阵啸响,剑刃激荡来回半尺来阔,剑锋之上一道剑芒吞吐不定,连着周遭空气都似乎为之荡起一圈涟漪来,唐怀德不觉脸色一变,三医早已站在千机弩范围之外,却是人人脸上都是惊异欣喜之色,这许多年来独孤胜早已不使长剑,今日手中此剑,虽是一把锈剑,已是给足了唐怀德面子,如今再看着剑势,只觉眼前一花,耳中震响,独孤胜面前似乎陡然升起一堵剑墙一般,一阵密如爆豆一般叮当之声不觉于耳,其中还夹在这几声略觉异样的惊呼之声。 这千机弩虽说是一击千发,实则乃是其中机括轮流击发,不过片刻,那小箱轻轻一抖,在石桌上一动也是不动,看来其中弩箭已然尽数射完,唐怀德不免看的张口结舌,双手都不免有些微微颤抖,这弩机方才停下,独孤胜手中长剑一收,身前尺余地上,尽是不足半寸长的弩箭,就地上整整齐齐排了一行,倒像是有人故意撒成如此一般,再看独孤胜手中长剑,剑身上锈迹尽数在与这弩箭磕碰之间擦去,青光闪烁,焕然一新,独孤胜脸上却是毫无喜色,倒有几分诧异,回头一望,就见宇文远等六人三对,如今都是狼狈不堪倒在地上,一脸尴尬之色,远处三医低头暗笑,摇头不已,再回头看唐怀德,脸上震惊之余,也是有几分似笑不笑的意思,方才这些弩箭,并无一枚能穿过自己这剑网而去,这六人为何都是倒在地上,心中略一思量,再看几人都是面红耳赤,不觉哈哈放声大笑,三医早已忍耐不住,也是大笑出声,就连唐怀德也是有些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啧啧,人常说心有灵犀一点通,也不过是说两人,如今你们六人竟然都心意相通,也算是一大奇事了!”独孤胜见宇文远六人自地上爬起,不免出声揶揄到,宇文远几人都是脸上又羞又愧,只是人人眼神中,却又带着几分甜蜜之意,几个姑娘甚或红晕上脸,原来他六人人人心中都同宇文远心思一般,都是各自挂念心中之人,唯恐被这千机弩伤了,因此唐怀德手下发动之时,竟然是商量好了的一般,都是往自己心中之人身前挡去,可既然都是这般想,仓促之际,身形陡然发动,及到发现心中之人跟自己都是一般心思,躲闪已是不及,不免撞了一个满怀,这番力道又大,六人竟是分作三对儿,同时倒地,那几声“唉哟”便是撞在一起所发,这时听见独孤胜出声揶揄,心中不免都有几分惭愧之意,自己如此行事,分明是有些信不过独孤胜手中长剑去,独孤胜却似乎并不在意此事,只是觉得十分有趣,伸手轻轻一掷,将那手中长剑插在那一行弩箭之前,长舒一口气道:“此式终成矣,拿酒来,老夫当浮一大白!” 几个姑娘听了独孤胜此话,都是脸色晕红一片,相视而笑,三人手牵手,低着头飞奔而去,自是去拿酒去了,宇文远同胡空青,还有黄诠三人,此时却是呆呆站在那长剑之前,看的两眼发直,这千机弩弩箭极为短小,却是极为锐利,打制的也是十分就精巧,可见便是为这弩机特制之物,如今心中所惊的,并非是独孤胜将这千枚弩箭尽数挡下,乃是这排成一行之势,须知这弩箭全由机括击发,来势最急,顷刻之间,独孤胜若是以手中长剑将这千枚弩箭尽数荡开,已然是武林中前所未有的神奇剑法,如今非但尽数拦下,竟然还能将这千枚弩箭排成一行,可见方才独孤胜剑势之中,隐然还有一股绵柔之力,显然是剑势仍有余力之意,今日只是要拦下这千枚弩箭而已,若唐怀德当真是与独孤胜放对,只怕其中半数便要激荡回来,反受其害!难怪唐怀德弩机发射刚住,竟有几分畏惧之意。 “怎地?你们三人难不成还想数数么?”独孤胜见宇文远三人站在长剑之侧,跟方才唐怀德一般,都是目瞪口呆,不觉笑了一声到,此几个姑娘早已提着一坛好酒过来,给独孤胜同三医还有唐怀德都斟了一碗,这才脸上红晕未消,悄悄站在三医背后,想着方才之事,脸上都是暗笑,六目向往之时,都觉方才之事又是可笑,又是甜蜜,忍不住便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声音虽小,也是笑个叽叽咯咯不停,宇文远这边三人听得独孤胜出声,这才猛的一怔,赶忙退后,独孤胜却是一笑道:“数数也好,你们且帮唐老五将这弩箭尽数收拾了,还给他才是!顺便看看他这劳什子当今是一击千发么?莫要被他欺哄了去!”宇文远三人这才诺诺连声,连忙上前,将那弩箭一枚一枚捡了起来,只不过三人眼中会意,口上虽不念数,心里却是暗自计算自己手上数字。 “独孤先生剑法通神,当今武林无人可及!”唐怀德端着一碗酒,看宇文远三人蹲在地上收拾弩箭,脸上神色此时才稍稍缓和了几分,看着独孤胜,将手中酒碗一擎道:“唐老五今日一见,心服口服,凭着独孤先生这一路剑法,唐门暗器从此不敢说独步天下之话,今日借花献佛,我敬独孤先生一碗!”独孤胜此时脸上尽是得意之色,也不谦逊,手中酒碗也是一擎,三医更是满面佩服之色,各自举碗,一饮而尽,几个姑娘连忙上前,又是给各人添满,唐怀德这才略一思量道:“继业之事,今日凭着独孤先生作保,我便信了这位宇文少侠乃是被人诬陷!暂不追究罢了!”思玉见唐怀德竟然就此放手,不与宇文远为难,心中一喜,唐怀德却是看了一眼宇文远,略有几分憾意道:“不过兹事体大,我虽信了,旁人只怕难以相信,唐门行贴既出,若无五维同时撤令,唐门上下,东西两川,仍是遵禀不疑,只怕宇文远少侠还得躲避一时才可,待到此事有了分晓,唐门自然晓谕武林,还宇文少侠一个清白!” 第三十一章 天涯亡命 第三节 唐怀德这一番话,说的最是明白不过,虽是信了宇文远并非杀唐继业的凶犯,也是看着独孤胜在这江湖上的名气,与这神乎其技的剑法之上,至于宇文远,仍是凶险万分,无论是唐门,还是武林之中,宇文远仍是恶名在外,即便是唐怀德,只怕也不会再唐门与五维面前替宇文远辩白此事,毕竟如今身死之人,临死之言都是死于宇文远手中,已然算是铁证如山,实难辩白,思玉听唐怀德这般说,自是一脸失落之色,心中也知唐怀德直至此时,亦是不肯尽信宇文远乃是清白之身,宇文远却是一拱手道:“晚辈多谢唐前辈体谅之恩,至于这凶犯来历,晚辈自然要查个究竟,还武林一个明白,还晚辈一个清白!” 唐怀德见宇文远说的十分恳切,心中不免又信了三分,见他三人将地上弩箭尽行捡起,放在自己那小箱之旁,沉思片刻,自怀中摸出一面小小玉佩,略略掂量掂量,交到宇文远手中道:“此乃不死玉佩,唐门之中共有五枚,带此玉佩者,唐门五维以下见之,纵有冒犯之处,必不伤残性命,你可带在身上,待到此事查清,我自来取回便是!”宇文远看着玉佩,颜色青黑,质地纯净清冷,无有半点杂质,的确是上等好玉,形制也不甚大,比之一枚铜钱也不过大了半许,做工十分精妙,边缘之上按着方位,在云纹之上依次刻着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攒着中间两扇门开,门中却是一个唐字,翻过来时,却是一副先天太极图,中间隆起一个小小“德”字!宇文远心中一震,所谓五枚者,只怕乃是五维人各一枚,这一枚上刻“德”字,自然是唐怀德所属了!欲待推让不受,唐怀德早已放在自己手中,那里还拒绝得了! 胡空青几人见唐怀德非但不再追究唐继业身死之事,反将自己身上玉佩交付宇文远,脸上都是一喜,如今武林中要杀宇文远之人只怕不少,其中尤以唐门高手众多,尤其擅用暗器同毒药,最是防不胜防,现下有这玉佩在,虽不敢说就此在江湖上性命无虞,起码唐门之人不会擅动杀机,多少免去了一分担忧之意。唐怀德如此度量,看来还是瞧在独孤胜面子上,不禁都是有几分敬佩之意,只是胡空青一转头间,见三医站在那里,见了这枚玉佩,脸上已是转了颜色,不复方才那般喜悦,颇有几分阴郁之意。 “唐老五!何必这般言而不尽!”独孤胜看着唐怀德将这玉佩交在宇文远手中,脸色也是一沉道:“这不死玉佩难道果真不死么?你便直承仍是不信远哥儿清白,老夫也不怪你,毕竟此事事出蹊跷,若不真相大白,人人心中都有疑虑,既然你将此玉佩交于远哥儿,又何必这般吞吞吐吐,不妨直说你这玉佩到底是何意思!” “不错!”唐怀德见独孤胜脸色已变,也知他必然知道自己这不死玉佩其中含义,眼中也是寒光一闪道:“如今唐门精英尽出,只为查明唐继业身死之事,唐门既不愿随意归咎与人,也不愿放过元凶首恶,我今日来峨眉,原本应将宇文少侠带回唐门推问明白才是,只因你老独孤作保,这才暂且放过他去,这玉佩如今交于他手,也是不愿他死在别人手下,除我之外,便是唐门掌门之尊,也不敢动他性命分毫!,若唐门查实,此事果然与宇文少侠有关。或是此事果然与他人无关!此玉佩收回之时,也就是宇文少侠毙命之日,我今日亲手放他,来日也自当亲手取他性命!也算是给唐门上下一个交代!”胡空青几人这才明白这玉佩用意所在,看来唐怀德今日既不肯便信,也不肯贸然与独孤胜翻脸,便以此玉佩相授,宇文远虽得一时安宁,但若是其中有变,唐怀德到时必然亲自出马,宇文远又不可日日留在独孤胜身边,看来当今之务,乃是要尽快查清此事,不然当世除了独孤胜,还有谁能挡得住这千机弩一发之威?一时间众人都是有些暗自惴惴之意。 “老独孤,我话已说清,不便在这峨眉久留,还有要事去办,这就告辞了!”唐怀德见众人都是沉默不语,对着独孤胜双手一拱,将那千机弩收了,提在手中,转身便要离去。 “慢着!”独孤胜陡然沉喝一声,唐怀德略带犹疑站住脚步,不知独孤胜是何意思,独孤胜却对宇文远道:“远哥儿,将那长剑交于你唐家前辈!”宇文远不知独孤胜是何意思,只是遵命照做,拔起地上那柄长剑来,双手捧着交给唐怀德,唐怀德看了一眼已然精光闪亮的长剑,眼中迟疑片刻道:“老独孤,你这是何意思?” “没甚么意思!”独孤胜站在原地,一脸傲然之意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然以不死玉佩付远哥儿,老夫便以此剑为质,你只管带回唐门便是,不过老夫也有言在先,此事事关重大,老夫也自当查个水落石出,至于你唐门到底如何断定,老夫也管不着!不过老夫未曾查清此事之时,远哥儿若是伤在唐门手中,到时候就请唐门上下,跟这柄剑说话罢!”唐怀德不意独孤胜竟是此意,脸上登时闪过一丝惧意,随即冷笑一声,看了一眼宇文远道:“想不到老独孤为了你一介后生晚辈,竟然肯放下如此狠话,倒叫人有些不知为何?” “不知为何?”独孤胜也是冷笑道:“老夫与他师父师祖,相交颇厚,如今他师父行踪成谜,师祖又是闲云野鹤,难以照顾,老夫自当替一僧老和尚管教管教他这徒孙,否则若是任凭他身背冤疑,为人所害,日后老夫如何再见故友之面?”唐怀德此时眼中才是一震,看着宇文远道:“你是一僧老和尚传人?”宇文远见问及自己师祖,自是十分恭敬点了点头,唐怀德这才倒吸一口凉气,看了一眼独孤胜,又看了看宇文远,冷笑一声道:“我说么,老独孤竟然对你如此相护,原来是大有来头,这柄剑我便手下了!”说罢自宇文远手中拿过长剑来,倒提手中,放声大笑而去,身形将没之时,陡然转身道:“若有一日,唐门能与一僧一剑拼个你死我活,想来也是当今武林一大盛事,痛快痛快!” 独孤胜见唐怀德就此去了,也是暗自叹息一声,提了那坛酒,一人慢慢而行,也不知往何处而去,宇文远站在原地,一脸茫然之意,王昔邪看了半晌,到底有些不明白独孤胜为何要以长剑为质,却是看着鬼医道:“师父,既然人家唐家以这玉佩给远哥,自然是要查清此事,到时候远哥清白自显,怎地老先生还要以长剑为质,好似就此要跟唐门为仇一般?”几个晚辈此时心中也都疑虑此事,见王昔邪发问,也都不免看了过来。 神医脸上颓然一笑道:“也不知你们几人在此听了半晌,到底听了些甚么去?那唐五爷说的明白,唐门自然要去查清此事,但这凶犯究竟何人,那是谁也不知,若唐门到底查不到凶犯所在,自然便以唐继业临死之言为证,到底落在远哥儿身上了解此事,这也是唐门无奈之法,一代江湖豪门,门中传人被人在自己家门口所杀,竟然有仇不得报,这名声传了出去,岂是那么好听的么?到时候唐五爷亲自出手,甚或五维齐出,远哥儿岂是他们对手?因此独孤老先生以长剑为质,也是迫不得已,以一僧一剑在武林中声望,多少镇住唐门不敢擅动,独孤老先生自然要将此事查访的明明白白,否则唐门必不肯让此事成了一桩武林悬案,即便如此,你们方才也都听到了,唐门虽慑于一僧一剑之威,也不惧以全门之力应对当今武林两大顶尖高手,看来此事多少还是有些迫在眉睫,迟疑不得!” “呸呸呸!”郑润儿想了半晌,忽然一脸鄙夷,连声呸道:“这唐门算甚么江湖豪门,自己查不到凶犯所在,便归咎远哥哥身上,岂不是妄杀好人?哪里还有武林豪门恩怨分明之意?”王昔邪也是神色不屑道:“我偏不信他唐门有这份本事,依我看,那甚么五维未必能挡得住独孤老先生一人,更何况还有远哥师祖一僧和尚?唐门若是这般事理不清,也不用称作甚么武林豪门了!”思玉到底心思机敏,一语不发,脸上尽是忧郁之色,她虽知唐门若是查不到凶犯所在,仍来找宇文远寻仇,的确有些不妥,可思来想去,唐继业临死之前其言凿凿,已然被武林众所周知,莫说唐门至今仍是疑心宇文远,就算唐门明知宇文远乃是清白之人,若是无凭无据,就此放过宇文远,只怕就此也在武林中名声扫地,心念至此,不觉对那嫁祸之人油然升起一股愤恨之意! 第三十一章 天涯亡命 第四节 “怕甚么?”黄诠半晌不言不语,忽然沉吟道:“依我看,四哥哪里也不用去,就在山上躲避几时,等得此事真相大白了,再下山也不迟,唐门五维虽是厉害,经了今日这番,再要上山来,只怕也要掂量掂量,况且长剑为质,即便是五维想有甚么作为,也不得不有所顾忌,难不成真将唐门一门性命,付诸天下第一剑锋刃之下么?”胡空青也是点点头道:“我也是如此想,方才唐老前辈临走之时,虽是有不惧独孤先生之意,也不过是不愿就此低人一头罢了,如今江湖中纷纭烦扰,寻仇之人必多,倒不如在此安生度日,等的独孤老先生将此事查个明白再说,便是四哥尊师和师祖一僧大和尚,虽不知行踪所在,想必也是听到风声,岂能袖手不理?暗中定有查访,说不定过些日子,此事便能水落石出!” 宇文远见众人意思,都是要自己暂留峨眉,转眼看思玉时,眼中似乎也是这般意思,如今最为畏惧者,便是蜀中唐门,但这不死玉佩在身,寻常唐门众人也未必就上山来造次,即便是唐门五维,慑于一代剑神长剑之威,自也要百般思量,以求查的真凶,免得引起一场一场灭门浩劫来,至于其他门派之人,未必便知道宇文远此时藏身峨眉,即便是有人寻了来,凭着宇文远本事,自也是能招架的住。当下也是心中思虑不断,踱来踱去,过了半晌,宇文远猛然一昂头道:“不可,我宇文远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岂能为人嫁祸而不寻个清白?如今连独孤老先生都为此不惜开罪唐门,我岂能躲在山上安享偏闲?此人既然嫁祸与我,我自当下山将此人找了出来,既是还我一个清白,也是还武林一个公道!”三医见宇文远说的极是慷慨,待要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也知宇文远性情中自有一分刚烈所在,倒跟他师父当年还称铁书生之时颇有些相似,胡空青几人却是面露焦急,若是宇文远不肯留在山上,这般下山去,还不知遇到甚么事情!正要开口,宇文远却是一挥手道:“三哥不用再劝,此事关系我一生清白,我决不能苟且于此,必要亲自查个水落石出!” 众人见宇文远主意已定,倒都有些为难,若是独孤胜在此,劝上几句,只怕宇文远还不敢有所违拗,黄诠为人颇为精细,见众人都难以开口,哂然一笑道:“四哥既然主意已定,也不用急在这一时,暂且在山上住上几日,咱们好好商量商量,看看到底是何人有这般本事,竟能在武林中搅起如许大风波来,不然这般下山去,也不知东南西北,没个捞摸处,况且今日虚惊一场,咱们也该用些酒饭了,下山之事,咱们慢慢商议便是,就算是行装盘缠,也要备上一些不是么?” “对对对,诠弟这话说的实在!”胡空青见黄诠言语之际,不住给自己使动眼色,心中早已明白此乃缓兵之计,只要不立时下山,倒是且看独孤胜主意,若是他发了话,宇文远自然秉尊,倒比自己几人在这苦苦想劝来的容易的多,当下一笑道:“走走走,莫说咱们,师父师叔师伯只怕也是已然饿了,咱们且去整顿酒食,吃饱了肚子,再来慢慢商议,就算要查个水落石出,也不争在这一朝一夕,况且唐老前辈刚刚离山而去,若是走的急了,碰上他老人家,也不好说话!” “那就不要枯站着啦!”王昔邪见胡空青同黄诠都是要将宇文远暂时留住,噗嗤一笑,过来挽住思玉道:“站在这里,也没个酒食吃,咱们这就去整顿一番!”说罢拉着思玉,同郑润儿三人飞燕投林一般而去,三医也知胡黄二人意思,也不说破,哈哈一笑,便往居处去了,胡空青这才过来一扯宇文远道:“四弟,走走,且吃酒饭,席间咱们慢慢商量不迟么!”宇文远心中虽有去意,却也知道此事仓促不得,见黄诠也是过来一拽自己,无奈一笑,便跟着三医后面而来,等到前厅,三个姑娘早已将茶水摆布上来,跟着不多时,酒饭齐备,独孤胜向来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便是在这峨眉山上,你也无处找寻去,因此众人坐定,三个姑娘都是一副好手艺,整顿的一桌酒菜甚是美味,只是众人席间绝口不提下山之事,只是说些这些日子以来趣事,三个姑娘则从来都是一伙,也不与众人谈论,自己三人叽叽咯咯说的不停。 “好香的酒菜!”筵至半途,胡黄二人不住向着宇文远劝酒,原本一场平常酒饭,宇文远倒喝的有了几分酩酊之意,忽听外面一声赞叹,众人脸上都是一喜,却见独孤胜空手而来,那一坛酒自然已被喝了个罄尽,此时见了这一桌酒菜,虽是半残,也不拘束,也不让众人相让,就一个预留下空座上一坐,也不说话,先是吃了一个风卷残云,宇文远虽是有些醉意,也是看的心中发奇,独孤胜向来篇幅修整,颇为整齐一个人,怎地吃相跟自己师父同那迟老道有几分相似!难怪这几人竟能成了莫逆之交,便是这吃一味上,几人只怕都是同道中人。 王昔邪见独孤胜吃的高兴,跟胡空青暗自使了一个眼色,等到独孤胜吃的意兴阑珊之时,悄悄将宇文远今日之话告诉独孤胜知道,也是盼他有个说法,多少能不让宇文远身莅险地,哪知独孤胜听罢,呵呵一笑,看了宇文远半晌道:“这又何妨?我辈武林中人就该如此,难不成要当缩头乌龟不成么?远哥儿有这份豪情,怕他作甚?唐门虽是厉害,以老夫料来,一年之内绝不至于有所不忍,至于其他门派,虽有些好手,远哥儿如今武功,只怕能胜过他的也不多,保命足矣,若是一年之内竟然还查不出这凶犯来历,老夫与唐门,往后便不用在这江湖上混迹了!远哥儿尽管下山去,若有机缘,便替老夫带个话给老杂毛,以一年为期,就说老夫一个旧友如今远途而归,正在编纂天下武学,倒想见识见识他手中长剑!” 胡空青不料独孤胜竟然毫无阻拦宇文远之意,非但如此,竟然还让宇文远顺路带话给迟老道,这一路千里万里,难道真不怕宇文远有些闪失么?眼光一扫王昔邪同黄诠、郑润儿诸人,都是一脸愕然之色,唯有三医好似预知独孤胜必有此说一般,按杯浅笑。思玉见独孤胜一力支持宇文远下山,虽有几分担心,倒也想的通此事,毕竟以独孤胜这般武林隐逸来说,藏头露尾并非英杰所为,除非有如癞和尚一般,乃是有难言之隐,但那已是另一层境界,只是心中略觉有些不妥道:“独孤先生,如今远哥在江湖上只怕已是有些恶名,迟道长又素来嫉恶如仇,若是远哥前去传话,万一被迟道长有所误解,动起手来,远哥怎地抵挡得住?”胡黄几人脸上颜色也是一变,他几人多少也自三医处听过迟老道一些事迹,以迟老道武功,若要取宇文远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 “哼!”独孤胜正端着一杯酒在手,听了思玉此话,冷哼一声,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这才道:“你们将老杂毛当做甚么人了?老杂毛虽是贪嘴好吃,性情直爽,却并非那等愚鲁蠢笨之人,若论心机之深,便是老夫也有所不及,只不过老杂毛自幼学道,深得冲虚自然之理,不愿在江湖上这纷纷扰扰之中混杂罢了,如今远哥儿此事传遍江湖,老杂毛只怕多少也有耳闻,以他心中思量,只怕未必肯信!他又与远哥儿相处这些日子,岂能不知远哥儿为人?否则这江湖上第一个要取远哥儿性命的,便是老杂毛,须知他平生最恨的便是那般行径不一之人!因此你们尽可放心寻他去!” 思玉听了独孤胜这番话,倒是点点头,有些认可之意,迟老道看似洒脱率性,不拘礼法,有些游戏人间之意,实则心中颇有计较,跟自己师父有的一比,至于那行径不一之人,自然是说括苍剑门当年两个叛门逆徒了,若不是这两人见书起意,鬼狱无常也不至于一脉传承至今,成了当今武林一个除而不尽的祸害,当下莞尔一笑道:“独孤先生说的是,是晚辈想的有些左了!”宇文远此时虽有几分醉意,也是一拱手道:“晚辈谨奉独孤先生之语,定然传话给迟道长,请独孤先生放心!”胡空青几人见宇文远如今更是去意已定,不免对视一眼,原本指望独孤胜能留住宇文远,谁知反倒让宇文远去意更坚,都是一脸失望之色。 当下酒席上宇文远主意已定,原本第二日便要下山,却是独孤胜拦住,不需这般紧急,只因这番下山,非比往日,到底有些凶险,三医自然也是有所预备,要制下些必备丹药,以防路上危急只需,但历亭寒上山时,长白四煞将这山下居处翻了个乱起八糟,许多药材不是失落的无处可寻,便是被弃在一旁,过了这些日子,已是不堪再用,因此在山上又住了月余,等到临近下山之时,已是春初,其间独孤胜却是先行一步,带着修养的差不多三煞往辽东而去,三煞初被释放,还待要挣扎一番,谁知刚运功力,三人都是身上一震酸麻不堪,尽行栽倒在地,看的众人乐不可支,三煞这才知道必是着了三医的道儿,见又是独孤胜随自己三人而去,心中甚是畏惧,有心想要不回辽东,奈何独孤胜催促的紧,有心回了辽东,如今身上武功尽废,莫说万山庄,便是寻常仇家,顷刻间便能置自己三人于死地,因此上路之时,都是面带忧郁,不知这一路生死如何! 第三十一章 天涯亡命 第五节 独孤胜离了峨眉约有一旬,三医为宇文远所制丹药均已齐备,胡空青几人也知留宇文远不下,便让王昔邪同郑润儿向三医苦苦哀求,务要让几人送宇文远一程,三医也知这他几人既是结义兄弟,几个姑娘在山上这么多日子,也是情谊渐深,便也不来拦阻,只是不可远送,仍如前次一般,径自送到成都府,留恋几日回来便罢,胡空青几人自是欣喜,竟然也打起自己小小包袱,陪着宇文远,一行人欢天喜地下山而来,倒叫宇文远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此番下山,实则十分凶险,但看胡空青几人,却好似格外兴奋一般。 “唉,要是咱们师父跟远哥师父一般那就好了!”这一日几人在成都府,找了一家酒楼,包下一间僻静雅间来,算是为宇文远践行,众人正欢呼酣畅之间,王昔邪忽然幽幽叹到,胡空青微醺的脸上一笑,知道自己这师妹所叹,乃是宇文远师父癞和尚始终踪迹不明,宇文远同思玉都是无人拘束,不像自己几人,在这峨眉山上总是要被三医管束,便是下山,也当禀明时日,不得违期返回,稍有差池,三医便有惩处。思玉今日也是颇为高兴,抱着王昔邪同郑润儿肩头笑道:“昔邪妹子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峨眉风景秀丽,天下无匹,一年四季又是各有奇异,我倒是想居住在此,便这么恬恬淡淡一辈子也罢了,省却了多少程途颠簸之苦!” “不好,不好!”王昔邪醉醺醺挥着手道:“峨眉山虽是风景极佳,我也看了许多年,就算不腻,也多少看的有些淡了,再说天下风景,何止峨眉,据说那西湖景致乃是秀绝天下,可惜我都没有看过!”思玉见王昔邪一脸失落之意,呵呵一笑道:“妹子莫怕,三医虽是管教的严,也总须有让你跟青哥下山之时,难不成一辈子都守在这峨眉之上么?等到你二人来日行走江湖之时,尽管来临安,自然让你饱览西湖风景!” “若不然,我们这次回山,便禀告三医前辈,不妨下山走动走动,也来见见世面么!”郑润儿被思玉说的兴起,忽然提议到,王昔邪眼中陡然一喜,就座上叫道:“如此甚好,咱们这就回去禀知师父去!”胡空青却是一脸尴尬,要让三医让他几人下山游历,只怕颇有几分难处,三医为人虽是脾性怪异,但于这医道甚是谨慎,生怕他几人医术不精,将来救人不成反害人,因此并非不肯不让他二人山,实是要他两人在山上潜修医道罢了,至于黄郑二人,虽是不学医术,但他二人上山不久,日日修习独孤胜所传武学,自然也不能随意下山,不过此时众人兴致正好,自己若说不可,必然扫兴,便一笑道:“那只怕师父师叔师伯们允准之时,四弟跟思玉妹子早已走的远了,咱们却哪里去找?” “这个好说!”宇文远虽是心事重重,但此时众人都是兴致勃勃,不免也有几分高兴,看着众人道:“当时我同迟道长在大漠中寻找我师父下落之时,他两人之间,乃是凭着一样记号联络,他二人每到一处市镇所在,必然在约定方位,留下一样记号,其中乃是他二人预先说好的图案,凭此记号,便知对方大约何时所来,去往何处,便依着这记号去寻,总有相逢之时!不若咱们也约定一个记号,将来三哥跟诠弟下山游历,咱们也有个联络之法不是么?” “不错!不错!”黄诠也是击掌附和道:“我师父曾说江湖上有此一路联络之法,只是不曾细说,咱们既然是武林中人,自然也要定下暗号来,今日虽是无用,说不定将来却有应用之时!”他这一附和,众人顿时七嘴八舌,有说如何定时辰的,又说如何定方位,直直讨论至夜,方才定下一个暗号来,其间自是几个姑娘所说占了上风,宇文远几人只是跟着附和罢了,因此几个姑娘看着那个暗号印记,都是一脸得意之色,又欢呼畅饮一番,这才各自回房去睡了。 第二日一早,宇文远便要动身起行,胡空青几人只是不舍,又依依相送了十余里,这才分手作别,只是这一分开,思玉便是单人独骑,面罩寒霜,绝不同宇文远并辔而行,宇文远几次三番赶了上去,思玉都是纵马躲开,倒叫宇文远心中纳闷不已! “师姐,走了一日,也该歇歇马,解解困乏,明日再行罢!”如此行了将及一日,宇文远见前面已是到了一所市镇,不免招呼思玉到,谁知思玉仍是不理不睬,只是进了镇子,便下了马来,看来也是休息之意,宇文远心中虽是不解,也只得去安排食宿之事,思玉待他安排好了,便一转身出了门去,宇文远登时一愣,赶忙跟随而来,就见思玉找了一处僻静地方,竟是来留下那几人商量下来的印记! “咱们这才行了不多远,只怕三哥他们此时还未回到山上,这时便留下印记,等他们看到之时,都不知甚么时候了!”宇文远见思玉将那印记留的十分清楚,不禁哑然失笑,这几个姑娘当真是说甚么便是甚么,真当他几人随后就来么!思玉却是一脸薄怒,转头微微瞪了宇文远一眼,又转身回那歇宿的酒店去了,等到酒菜齐备,思玉也只是埋头吃喝,始终一语不发,不免叫宇文远心中越发的有些不解。 “师姐,我这几日须不曾有得罪之处,为何师姐似有怒气?”此后一连几日,思玉都是如此,宇文远到底忍耐不住,这一日路途之上,不免纵马而上,出口问询,思玉冷笑一声道:“我哪里有甚么怒气,只是觉得耽搁了人家好事,若不是我,只怕人家此时便已在风陵渡,跟着润儿妹子过着那般逍遥自在的耕种日子了!只可惜一个托情附意的香囊,如今成了一片痴心难至的思念之物,这些日子在峨眉山上,日日看着意中人如今心有他属,心中敢怕是不好受罢?” 宇文远万没想到思玉时隔多日,竟然还在计较这香囊之事,当日郑润儿将那香囊送与自己,的确有有些柔情蜜意在其中,可那时郑润儿并不知自己已然心中有人,便是宇文远自己,也不知自己性命还有几时,不过是不愿让郑润儿心中难过罢了,若论情意之深,自己始终心中所念之人,从来只有思玉一人,但如今如何辩白的清,当日可是思玉亲手将那香囊从自己颈中扯下,心念至此,脸上不免一红,欲想分辨,又不知从何辩起,若不分辨,思玉这般怒气又不知何日得消。 两人正斗口间,忽然几匹马从二人身边疾驰而过,眼见人人身手矫健,都是江湖上好手,宇文远心中有事,如今最怕这些与这些江湖之人相对,自然低头不语,缓缓而行。哪知几人正要驰过之时,其中一人似乎觉察到甚么一般,口中一声惊呼,登时几人奔腾之势顿止,又拨转马头,奔到宇文远前面,这才齐齐驻马拦在宇文远两人道路之上! “尊驾可是宇文远宇文少侠么?”那几人站稳方位,其中一个领头之人冷眼瞧着宇文远腰间小小玉佩问到,思玉也是一惊,不妨这几人竟然知道宇文远来历,赶忙站住马头,双手却已放在马身两侧双戟之上,深恐这几人突然异动,杀两人一个猝不及防,宇文远见这几人都是白巾裹头,一身蓝衫,听其口音,分明是蜀中人物,想来十有八九便是唐门众人,他此次下山,本也是为了查清何人嫁祸自己,便也不隐瞒,也是一拱手道:“正是在下,敢问几位却是何人?” “你还有脸问我们是何人?”那几人之中一人忽然大怒道:“你在川中做下好事,便想就此离去不成么?”思玉见这几人面色不善,也是紧张万分,宇文远却是纵马向前,遮在思玉之前道:“几位莫非是唐门中人么?”那领头之人见宇文远已然认承,也是一脸怒气道:“不错,我们便是唐门川东四杰,鄙人便是唐如龙,这几位便是我兄弟,唐如虎,唐如豹、唐如彪,我们四人近日接了门中急召,连夜赶来赴援,不想竟然在这里遇上真凶!岂不是天意么?” “甚么天意?”思玉忽然在宇文远身后怒道:“你们那甚么少门主,又不是我们远哥杀的,你们自己找不到凶犯所在,便听信一面之词,算是甚么四杰?”那唐如龙看了一眼思玉道:“一面之词,世间可有两人都说一面之词的么?你们在川中做下这般好事,便想就此离去,未免也太有些目中无人了罢?虽是你今日身上带有唐五老爷的不死玉佩,咱们兄弟不敢擅自伤了你性命,却也要将你两人就此拿下,带回总门,等几位老爷和门主会议,虢夺了你这玉佩,再将你这阴险小人碎尸万段!以泄我唐门之恨!” 第三十一章 天涯亡命 第六节 “两人?”宇文远登时一惊,思玉也是看着宇文远,一脸惊讶之色,难道说自己这些日子在山上,唐门之中竟然又有别人遭了那凶犯毒手了么?川东四杰却是看着两人脸色,都是满眼鄙夷之色道:“宇文少侠难不成还不知道么?”宇文远此时还未瞧出这几人言语中故意讽刺之意,连忙一拱手道:“在下的确不知,敢问两人之中,另一人却是谁?” “哈哈哈!”唐如龙几人顿时放声大笑,看着宇文远道:“看来宇文少侠非但功夫了得,这脸皮也是颇厚,事至此时还在装聋作哑,你真当唐门奈何不了你么?”思玉见这几人说话之间,虽是放声大笑,面色上似有几分凄惨之意,看来唐门这番被杀之人,跟这几人只怕有些关系,就马上冷冷一笑道:“人家脸皮厚不厚,人家自己知道,不过本姑娘却是知道,你们若是找那个跟你们唐门为敌之人,今日只怕是找错人了!” “错不错,跟我走一遭便知!”唐如龙见这两人事到如今,仍是不肯承认乃是唐门所要寻找之人,脸上顿时大怒,身形自马上飞起,直奔宇文远而来,刚到半路,双手就空中一振,两枚铁蒺藜陡然飞出,直奔宇文远左右肩头,跟着手中银光一闪,两柄分水峨眉刺随即出手,只是招式所向,都不是宇文远身上致命之处,看来也是因宇文远有这不死玉佩在身,轻易不敢开了杀机! 宇文远见唐如龙已然出手,当真是有几分无奈,不想自己这才离了峨眉几日,便遇上这场风波,这一路往江南而去,还不知有甚么风浪,不由心下叹了一口气,见那两枚铁蒺藜来势甚急,身形微微一侧,便已让过,千牛刀顺着这一让之势,已是出手,在唐如龙两柄峨眉刺上微微一拨,唐如龙虽是有些本事,却并非宇文远对手,刀刺相交,便觉此人内力了得,两柄峨眉刺竟是被荡的飞起,登时中宫大露,心内不免一慌,就见宇文远在马上一掌挥出,不偏不倚,正中唐如龙胸口,后面几人大叫一声,只当唐如龙此番必然性命休矣,谁知唐如龙只是身形在空中一顿,宇文远掌上发力,轻轻一送,唐如龙哪里还能拿捏得住,径直向后飞出,落在地上。 “大哥!”唐如龙一招失利,站在地上愣了半晌,虎、豹、彪三人见他一声不发,神色怪异,只当是被宇文远一掌打成重伤,连忙下马围上,唐如龙这才气运周天,只觉全身并无异样,心知乃是宇文远手下留情,若是不然,这一掌只要使的稍重,自己便立时被毙于当场,哪里还有半分活命之机。 “我没事!”唐如龙体内真气遍运经脉,确定自己并未受伤,这才对着神色焦急的三人有些迟疑道:“此人武功果然厉害,单打独斗咱们不是他对手!摆四大阵!”思玉见宇文远方才饶过唐如龙一命,心想此人就算不愿相谢宇文远不杀之恩,多少也知道些厉害,哪知这四人竟然要摆阵迎敌,不免满脸讥讽道:“原来唐门本事并不怎地,专凭人多势众,以多欺少,小女子今日当真是见识了!”宇文远虽知这四人未必肯凭着自己方才饶了唐如龙一招就此放过自己,心中倒有几分诧异,他这如今只有四人,怎地却摆甚么四大阵?难不成还有旁人在近前不成? “四位大哥!”宇文远诧异归诧异,却仍是想要知道这四人方才所言的“两人”之中另一人是谁,自己便也翻身下马,对着四人一拱手道:“最近以来唐门之事,的确并非在下所为,唐继业唐兄弟被人一掌毙命,彼时我正在峨眉山上,并未见过唐门之人,前两日才下的山来,不知几位所言的两人之中,另一位却是唐门何人罹遭不幸?”唐如龙方才被宇文远容让一招,本是有些心中疑惑,见宇文远问出此话来,脸上却是怒气顿盛,看着宇文远道:“你还敢说你不曾见过唐门之人?那你身上这不死玉佩是何人与你的?”宇文远不觉一愣,已知方才口误,自己要说的乃是唐继业身死之前,自己并未见过唐门之人,并非是在峨眉山上不曾见过唐门中人,再看这四人都是怒气勃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辩解,赶忙看向思玉,盼着她能解说一二,谁知思玉却是转过脸去,瞧也不瞧一眼。 “布阵!” “是!” 唐如龙见宇文远站在当地,一语不发,只当他是一句谎话被自己戳穿,方才被让过一招升起的些许感激之意顿时烟消云散,一声厉喝,其他三人都是震声相和,思玉也是被这一声吓的陡然一震,回过头来再想说话,却见四人脚步错动,将宇文远围在垓心,唐如龙右手食指指天,口中大声喝道:“道法阴阳自然成!”,一句既出,唐如虎双掌上翻,也是一句应和道:“清升浊降乾自空!”唐如豹却是双拳沉腰,跟着厉声喝道:“三山五岳列坤土!”唐如彪双手成爪,双眼怒睁道:“戴天履地人自生!”四句已毕,四人都是围着宇文远缓缓而动,宇文远见此人模样,已知这便是方才所说的四大阵了,虽不知这四大到底是何意思,但看这四人身形步法,乃是指、掌、拳、爪四路功夫。 “我当是甚么四大,不过就是道家所谓道、天、地、人么!还以为你们能摆出四个阵法来呢!”思玉见这四人阵法转动,宇文远眼中仍是有一点疑惑之意,知他必是不明白何为四大,便在一旁提点到,却仍是不肯直言相告宇文远,乃是出言讥讽四杰,虽是如此,也不敢太多怠慢,已是下马落地,提着双戟站在一旁掠阵。唐如龙见思玉说出这四大阵来历,脸上闪过一丝冷笑,知道宇文远必然不知这阵法用意,唐门中,阵法乃是归于“术”字一门,五维之一的唐怀德最是精擅于此,这四大阵便是由他而创,看似乃是四人各掌一方,实则又有道阵、天阵、地阵、人阵四个变阵在其中,主导之人因阵而定,但四人都不主导之时,又称四大阵,乃是这阵法中第五种变化,因此唐门中也称此阵为四大五行阵,便是说到了四人都不为主的四大阵时,实则已是暗含五行阵变化在其中,这其中区分,思玉哪里会晓得! “天门开!”宇文远站在阵中,见四人身形缓缓而动,他虽不知这阵法来历,却也多少知道阵法必有破阵之术,便如那些说书先生所谓“从生门入,自景门出,则此阵必破!”这四人之中,必有一人乃是主阵之人,只需逼住此人,这阵法自然无功,正在思量间,忽听唐如龙大喝一声,听得一个“天”字,赶忙向唐如虎看去,谁知唐如龙一指突出,却是自背后而来,宇文远心中一凛,正待转身,就见唐如虎、唐如豹两人忽地站在自己面前,拳掌齐至,百忙之中一足反踢,逼退唐如龙,双掌跟着便向前挥出,虎豹二人见他出手迎击,身形忽地往两下一分,自左右而来,宇文远双掌随势而动,眼前陡然一花,已知不好,唐如彪自两人身后欺入,正对宇文远胸前空门,双爪凌厉,直取宇文远胸腹要穴,口中冷笑道:“天门开,便是天么?” 思玉听得一声“天门开”,也是赶忙看着唐如虎,他方才所念乃是四大之中的天字句,眼风一扫之时,已见唐如彪脚步错动,虽在虎豹二人身后,心中一急,已知这天门开,乃是两人为门,门后隐人之意,只是心中虽知,急切间哪里还来得及提醒宇文远,双戟一阵便要上前,身形未动,就见一指奔着自己而来,乃是唐如龙所使虚招被宇文远一招逼退,早已料到思玉必然相救,不待她动作,便已过来牵制住她。 “嗤!” “他娘的,这格老子的功夫果然有些怪异!” 思玉见唐如龙一指向着自己而至,赶忙双戟一错,谁知唐如龙这一招仍是虚招,只为逼得她不得近前相救罢了,见思玉退步出招,早已身形回撤,借着避开宇文远后踢之势,又是一指戳出,直取宇文远腰间,乃是要将他一招制住之意,思玉见唐如龙回身出指,心中又急又怒,双戟一舞,正要奋力攻上,就听一声布帛破裂之声,跟着便是唐如彪一声怒骂!再看宇文远早已脱出四人合围,站在唐如彪身后一丈余远,胸前衣衫上已是被撕开几道口子,那被撕下来的布料,自是零零落落挂在唐如彪十指之上。原来宇文远急切之间,四面受敌,也顾不得许多,见唐如彪身形稍慢,趁着四人招式还有空隙之际,陡然使力,以解牛刀法第一势太极刺之法,堪堪自空隙见闪了出去,只差少许,宇文远胸前就要被唐如彪撕开几道血口出来,四人不意宇文远还有这等本事,都是扑了一个空,唐如彪本是这一招主攻之人,四人练习这阵法之时,也与门中高手演练过数次,并无一人能从这“天门开”之中脱身而出,最多不过成了一个两败俱伤之势,唐如彪今日本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宇文远留在此地,哪知竟然被人闪了出去,大惊之下便是破口大骂! 第三十一章 天涯亡命 第七节 “哼,四大阵也不过如此!”宇文远虽是脱阵而出,身上已是出了一层冷汗,自己方才若是慢上半步,只怕便伤在这唐如彪双爪之下,心下也知这四人必是因为唐门疑案这才对自己下手,但到底少年心性,不免有些火气上来,伸手掸了掸身上被撕破之处,对着思玉道:“这阵法也没甚么了不起的,师姐不用帮手,且退后站着,看我如何破了他这阵势去!”思玉知他乃是怕这四人联手之时,必是有人防范自己在旁,不免出手偷袭,因此让自己就此躲开,免得一个不慎,伤在这四人手中,乃是一片关切之意,心中虽是暖意涌动,脸上却是如罩寒霜道:“那我就让开啦,稍时若是被人家拿下,我本事低微,可救你不下!”宇文远见她仍是如此,也不来与她斗口,看着四杰道:“你们还愣着作甚?难道这阵法便就只有这么一路么?” 川东四杰见宇文远竟然胆敢叫阵,都是一愣!四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是怒气腾起,方才那一下,宇文远虽是间不容缓之时闯出四人合围,但其中毕竟是四人对他武功所知不深,若是重行来过,四人必然有所留意,岂能还让宇文远脱隙而出?哪知宇文远此刻心中已是有了主意,他至今仍是看不出这阵法如何转动,何时何势之下,该是何人主阵,也不知这道、天、地、人究竟如何相生相息,可也觉察出四人于这阵法演练的虽是纯熟,但其中却有几分呆板之处,阵法使动之时,四人之间守规有余,相辅不足,方才那一下,看似是唐如彪慢了一步,其实两侧之人若是见机而动,唐如彪虽是失手,其他三人趁机发难,未必便留不下宇文远来。 “布阵!”唐如龙见宇文远已然施施然站在原地,脸上笑吟吟看着四人,心中自是十分恼怒,一声怒喝,四人身形如风,已然重行围上,跟着便是沉声道:“生生不息!”宇文远听这一声出来,已知四人阵法发动,陡然全身向后飞出,也不管此刻身后是谁,半空中身形一翻,双掌齐施,脸上却是忽然一愣,身后竟然空空如也,心中诧异之念刚起,就听一声冷笑自背后响起,一阵劲风袭来,赶忙疾步向前一点,避开这一招,赶忙转身,就见唐如彪疾冲而来,双爪已至面门,当下横掌一格,拨开来势,唐如彪也不换招,顺着宇文远一格之势,身形一顿,身形一侧,唐如虎双掌随形便到,等到宇文远架开双掌,唐如豹双拳呼呼作响,上擂下冲,赫赫威势,直取宇文远上中二路,后面唐如龙也不管唐如豹拳势如何,早已一指戳出,宇文远这才明白这生生不息之意,竟然是四人连环邀击,毫不停留,便似一人同时以指、掌、拳、爪四路招式同时进击一般,四人都是一触即退,毫不停留,不管中与不中,只是要四人招式连绵不断,一时间倒攻了宇文远一个手忙脚乱。 “好厉害的阵法!”宇文远被四人一阵狂风骤雨急攻,虽是招架的住,也觉到如此下去,自己疲于应付,必是被这四人拖得筋疲力尽,自己但有一招攻出,对方即行收势,全然交给下一人,绝不滞留应对,饶是宇文远一身精湛功夫,额头也沁出一层细汗来,百忙之中见思玉却是一脸焦急,挺着双戟似要加入战团一般,宇文远心中一动,见四人虽是连绵而至,招式却似乎再也难以快上半步,应对之时,已是渐有余力,这一分神间,唐如豹双拳袭至,来势如风,按说此时宇文远既是双掌迎敌,自当以快打快,哪知掌势一滞,竟是要以推云手之力将对方拳势黏住一般,唐如豹脸上登时喜色一线,口中暴喝一声,一拳突出,正中宇文远肩头,顿时宇文远身形便如一面纸鸢一般飘出,扑通一声落在地上,龙、虎、彪三人见唐如豹一招制敌,都是脸上一喜,纵声欢呼,唐如豹却是略有几分诧异,呆呆站在那里! “远哥!”思玉见四人连环相攻,初时的确让宇文远有些措手不及,双掌微有几分散乱之意,心中不免焦急万分,有心要挺着双戟拦住一人,又担心宇文远方才已是说了不要自己相帮的话来,万一自己出手,就算破了这阵法,四人出口讥讽,宇文远也是一介男儿,如何受得起这等讥笑,正在犹豫之时,就见宇文远掌势一慢,唐如豹拳风自双掌之中穿出,将宇文远击的倒飞而出,登时一慌,双戟都掉落在地上,一声惊呼,急忙奔了过去,见宇文远双目紧闭,心中自是大骇,抱起宇文远,颤声带着哭腔道:“远哥……远哥……你怎么样了?” 思玉情急之下,只当宇文远身受重伤,心中又悲又急,两行珠泪滚滚而落,不免落在宇文远脸上,却见宇文远双眼一睁,面带笑意:“你终于不生气了么?”思玉见他忽然开口说话,神色也是一震,再看宇文远时,两眼之中颇多狡黠,却也闪动着几分怜爱之意,赶忙再看他气息神色,哪里有半分受伤之象,心知乃是被他骗了一回,这下仓促之间真情流露,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故作生气,乔装做样,要好好冷落他几时的心思计谋,顿时化作徒劳无功,当下俏脸含泪,薄怒登起,鼻中一哼,双手重重一放,倒叫宇文远一个猝不及防,脑袋在地上咚的一声,重重磕了一下,似乎这一下比方才唐如豹那一拳还要痛不可当,直疼的宇文远龇牙咧嘴,思玉见了宇文远这副狼狈模样,忍不住便是噗嗤一笑,已知他方才必是故意失手,又不欲他看见自己脸上笑意,便俏脸儿一转,忍着笑声,回去捡起自己双戟。 唐如龙,唐如虎、唐如彪三人见宇文远倒飞到底,放声欢呼之时,已是觉得唐如豹神色有些异样,只见他瞧着自己拳头不住发愣,还当他是难以置信竟能一拳破敌,岂知唐如豹心中难以置信的乃是自己这一拳虽是到了宇文远肩头,似乎倒是对方借着自己一拳之力倒飞而出,拳头上毫无半点力道及身的意思,等到龙、虎、彪三人见思玉脸上薄怒飞起,这才欢声顿止,一脸愕然,再看宇文远竟然神色如常,从地上毫发无损爬起,手中不住揉搓的,并非是被唐如豹一拳所及的肩头,乃是被思玉方才放手磕了一下的后脑…… “好小子,竟然耍诈!”唐如龙此时已知众人都被宇文远方才所骗,再听思玉轻声一笑,心中顿时大怒,自己几人在这里欢呼半晌,那知人家两人在哪里柔情蜜意,儿女情长!眼风一扫,厉喝一声:“上!”其余三人也是满脸通红,前一次被宇文远自阵中脱出,还能说是一时不察,被人钻了空子,这第二次多少便有几分戏弄之意,四人都是心意相通,有如苍鹰拿雀一般,将宇文远围住,唐如龙断喝一声道:“天覆地载!”四人身影齐动,指掌拳爪便奔着宇文远而来。 “嚯!这一路好厉害!”宇文远刚刚站起,见四人已然围上,招式之中都是狠辣无比,倒是惊呼了一声,只是音声中殊无惊讶之意,连着两阵,他已是看出这阵法的厉害之处,只是阵法虽好,布阵之人却都有些本事不够,毕竟阵法仍是要人来使,布阵之人本事不济,阵法威力自然大打折扣,就像武侯八阵图虽是极厉害的阵法,若是让老弱残兵来摆阵迎敌,自然也是威力全无。这四大阵虽是唐怀德所创,可惜眼下这四人,无一人能有唐怀德本事,因此宇文远多是开阵之时不知阵法奥秘,不免有几分忙乱,待到形势一定,四人便十分奈何宇文远不得! “看我的!”宇文远挡了几招,见四人这天覆地载,似乎是以天地之法,自上下二路攻敌,却见唐如彪身形闪动之时,眼光不住看着自己中路破绽之处,心中略一思量,已是明了大概,这天覆地载之间,乃是人之所居,看来这一路阵法主阵之人还是要落在唐如彪身上,心念既定,身形忽然一变,所用招式都是拙劣不堪,东倒西歪,忽而双手一推,好似推门开户,忽而肩膀连跳,好似负重在肩,忽而双手虚握,好似划桨撑船,忽而递掌向前,好似打酒卖肉,全然便是一副市井之人做派,就连脸上神色也是跟着变来变去,那打酒卖肉招式,竟然好似跟人讨价还价一般,四杰从未见识过这路功夫,虽是招式连绵不断,只是奈何宇文远不得,思玉倒是在一旁看的嗤嗤发笑,已知宇文远深得望海潮掌法中第一势参差势的精要,这一路掌法本就如此,越是使得精湛,越是如同市井众生一般! 第三十一章 天涯亡命 第八节 “这是格老子甚么杂七杂八的功夫!”川东四杰同宇文远相斗半晌,人人心中都是愈来愈急躁,只觉宇文远招式身法,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全无一定章法,一会儿扮船夫,一会儿扮樵子,哪里有一点武学开阖有度,气势严谨之像,唐如豹忍不住便出口骂了起来,四人手下更是加劲,不住缩小围着宇文远的圈子,要逼得他退无可退,躲无可躲!宇文远却是心中叹息一声,川东四杰这四大阵,若是用来对付寻常武林中人,以四敌一,自然可操胜算,但若是对付等闲高手,四杰便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同宇文远相持这许久,第一阵宇文远乃是不知这阵法精妙,因此上四人略占上风,第二阵显然宇文远行有余力,等到这一阵,这半晌仍是拿宇文远不下,阵法变化早已显露无异,若是挡不住这路阵法的,此时早已被拿下,若是能在阵中抵挡到现在的,破阵已然不是难事,这四人仍是不知变阵,可见四杰于这阵法,也不过是懂其法,而不懂其意了! “师姐看我如何破阵!”宇文远见思玉在一旁笑意吟吟,自是看出四杰此时已然奈何自己不得,脸上也是一笑到,四杰却是面色一变,各自手下加劲,逼得宇文远转圜的圈子越来越小,唐如龙冷笑一声道:“你这般乱七八糟的功夫,纵然能得逞一时,难道还想得逞一世么?弟兄们再快一步,将此人拿下!”其他三人跟着便是一声暴喝,身形连连转动,果然手底下又快了不少,宇文远也是一笑道:“只凭这一时,便要你们知道这其中利害!”话音一落,腰肢突然一扭,双手轻拂,眼带媚笑,脚步款动,正是参差势之中最后两势,分花、拂柳两路。 思玉见宇文远忽然使动这两路掌法,神色之间,极尽一副娇媚之色,身形转动之间,颇似风尘女子与恩客周旋一般,双手不住在四人脸面之前摆来摆去,其中调笑有之,扭捏有之,嬉笑有之,推拒有之,时而投怀送抱,时而欲拒还迎,川东四杰此时倒似四个柳下惠落到了风尘地一般,人人脸上都是尴尬不已,唐如虎更是放声大骂道:“这格老子是青楼里娘们招揽客人的本事,算格老子的甚么武功?” “哟!”宇文远脸上却是连笑作惊道:“唐二爷连这都看的出来,看来也是此道中人,想必自是在哪家青楼上有中意的姑娘罢?”唐如龙到底阅历丰富,见自己兄弟人人脸上此时都是有些尴尬之色,沉声一喝道:“莫要被他这般故作姿态骗了!小心迎敌!”思玉在外面看的却是颇为高兴,眼见宇文远脸上笑意更盛,腰身更软,双掌之上招式渐变,已知这分花拂柳之势中厉害招式就在顷刻,不由娇笑一声道:“不是小心迎敌,乃是小心下巴!” 川东四杰听思玉出声,人人心中都是有些气恼,只是气恼的乃是这姑娘这时竟然毫不担心阵中之人安危,显见是瞧着自己四人拿宇文远不下,哪里还能听的进去思玉在这嬉笑之间,多少有些提醒之意。这分花拂柳两势之中最为厉害的,便是其中一路解颐手,思玉当日在浙西曾见癞和尚使过一次,知道这一手极是厉害!轻则卸脱下巴,重则拗断对方颈骨,置人死地! “大爷们来呀!”宇文远这望海潮掌法越使越深,身段、神色也是越来越惟妙惟肖,竟然有些拉拉扯扯之意,四杰都是有些哭笑不得,现下乃是五人拳来掌往,瞬息生死之际,怎地此人放浪形骸至此?正在人人厌恶不已之时,宇文远猛然一掌突出,扮作兰花指之型,趁着四人齐攻向前,身形滴溜溜一转,已是在四杰每人脸上摸了一把,就听咯噔几声轻响,四杰登时脚下连连后退,口中荷荷有声,却是谁也叫不出一个整字儿来,再看四人,都是大张着嘴,好似惊讶万分一般,思玉已是看着四杰笑的直不起腰来,已知宇文远这一挥之间,四人下巴均已被卸脱。 “你…..你……你这是甚么功胡!”唐如龙在四人中应变最快,等到身形退开之时,连忙右手上托,忍着疼将被宇文远卸脱的下巴托了上去,虽是顷刻之间,便已复原,奈何这一卸一拖,说话时到底有些不灵便,思玉听了这一声,更是笑的花枝乱颤,指着唐如龙,学着他声气道:“这不就是青楼姑娘们招呼大爷们的功胡么,怎的唐大爷竟然不知么?” 虎、豹、彪三人这时也是照瓢画葫芦,连忙自己给自己将悬着的下巴装了回去,唐如豹大吼一声便要重行扑上!唐如龙连忙口中夹缠不清叫道:“老…..老沙……老山……老三!胡……忽……浑…….唉,呸呸呸,回来!回来!”唐如龙面颊疼痛,这一句又是着急而发,连说了好几次才将这句话说的明白了!这一下非但思玉,就是虎、豹、彪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才笑了一声,那刚刚托上去的关节一疼,又是一脸痛苦之色,旁人看来,这几人好似都是一脸哭笑不得模样一般。 “咱们不是人家对手!”唐如龙说了两句,口齿已是清楚许多,一面抚着面颊关节疼痛之处,一面看着宇文远到,他此时心中已是有了几分畏惧,宇文远方才那一拂,显见得是手下留情,若是手上稍稍加力,四人之中只怕便有一二人今日要命丧当场,如今不管这宇文远是不是唐门仇敌,人家放过自己四人,已然是一份恩情,况且四人同他鏖战这许久也奈何人家不得,再斗下去,旁人出手未必再有这般留情之时,况且自己刚才在马上突袭宇文远,两柄峨眉刺被宇文远短刀荡开,人家这短刀上的功夫也自是不弱,一旦动了兵刃,自己四人决然讨不了好去,这还不算思玉手拿双戟,始终只是在跟前掠阵,并未上前相帮。 “那……那咱们怎么办?”唐如虎方才已是听见唐如龙说话口齿不清,此时便是一字一顿道:“难不成就此放过这小子?”唐如龙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放过自然是不能放过,但咱们兄弟奈何不了人家,即刻到成都府,禀知门主,再斗下去,也是无益!”说话间脸色陡然一寒,对着宇文远一拱手:“宇文少侠,你是我唐门大仇人,我们兄弟技艺低微,不是你对手,今日败在你手下,那也是我们兄弟自取其辱,但我们兄弟身为唐门之人,死为唐门之鬼,原本不该受你方才手下留情这份恩情,只是我们兄弟还要苟活残生,看看我们唐门如何手刃仇敌,因此不敢就死,便以左手相谢罢!”话音一落,四人都是左手平举,右手自上而下猛斩,竟是要自断一手! “不可!”宇文远方才听唐如龙那般口齿不清,也是听的脸上一阵笑意,陡然见四人竟然要自断其手,脸上顿时一惊,不及细想,连忙合身直上,蓬蓬砰砰四掌连出,击在四人肩头直上,四杰不防宇文远竟然出手相救,被掌力一推,都是往后便倒,再觉对方内力潮涌而至,右手劲力不免弱了许多,虽是斩在左臂之上,也不过是双手互震的生疼,那断手之劲,自是被宇文远给消去了。 “你这是何意思?”唐如龙见宇文远阻了自己四人断手谢恩之意,脸色一变道:“莫非你要我四人自杀在此,免得你再背上我们唐门四条人命么?”宇文远此时也不知如何辩解,这几人死活认定自己跟唐门有着学海深仇,看来任凭自己怎么解释,这四人都是不信,只是不知唐门中继唐继业之后被人杀死之人到底是谁,这四人又不肯直说,顿时急的在原地团团打转。 “我远哥意思再明白不过!”思玉忽然开口到,她也知宇文远现下为人误会甚深,又没有任何凭据为证,唐门身死之人临死之前却都一口咬定乃是宇文远所杀,在唐门看来,这已是板上钉钉一般的铁证,任你如何分说,都说一派狡辩之词,眼珠儿转了几转,看着那四人道:“你们四人性命在唐门也值不得甚么,至于你们那左手,且留在你们身上,我远哥也不要这般无用之物,带着也是累赘,因此今日不开杀戒,世间之事,自有公道,便是你们唐家五爷,在峨眉山上也曾相信我远哥乃是清白之身,许诺待独孤老先生查实此事情原委,再来跟我远哥分辨此事,不信你们去问问唐门五爷便知!我远哥若是那杀人凶犯,此时你们四人早已性命无存了!” “唐五爷!”思玉一句话落,唐如龙等人都是放声大笑,音声中却是极为凄惨,看着思玉道:“亏你们还有脸提起唐五爷,也罢,既然今日宇文远少侠饶过咱们兄弟这一次,我们便铭记在心,等你落在唐门手中之时,咱们兄弟便以四只左手,替你在门中讨一份恩情,让你少受些痛苦,死的痛快些罢了,咱们走!”四人话一说话,各自翻身上马,一路疾驰而去,宇文远待想问问另一人是谁,话还未出口,见四人已然驰远,也值得罢了,回过头看着思玉苦笑一声道:“也不知是甚么人跟我有这般深仇大恨,非要陷我与这等不仁不义之地,待我寻出了他,非将他千刀万剐不可!” 第三十一章 天涯亡命 第九节 宇文远见四人头也不回,风驰电掣一般而去,这一场虽是自己胜了,心中却没有半点愉悦之意,倒是平添了几分忧愁,思玉见他望着四人远去方向,神情甚是萧索,知他乃是不解自己为何今日反倒成了这江湖上大魔头,竟然人人要将自己诛之而后快,不免过来挽住他手,轻声道:“走罢,事已至此,往后行路多小心些罢了,或许独孤先生能早早查明此事,咱们先落得躲一时,是一时!”宇文远至此长叹一声,脸上苦笑道:“当年听那些说书先生们说这江湖上如何如何,恨不得自己便是那飞檐走壁,声名四海的英豪,如今当真身入江湖,这份滋味,还不如当日在庖丁楼卖牛肉来的安稳……” 思玉抿嘴儿一笑道:“那可未必,若你还在庖丁楼,也不过隔三差五道冷光楼送上一包柳叶牛肉罢了,你那心中人,只怕此时还不认识你哩!难道说这一节,也是今日不如往日么?”宇文远闻言一笑,握着思玉柔腻小手轻轻一紧,看着思玉方才脸上担心之时留下的两行泪痕道:“师姐说的是,但有你在,每一天都是我此生最快意的一天!”思玉听他说的诚挚,却是做了一个鬼脸道:“那你看,你如今也是能飞檐走壁的人,这名声么,也算是名扬四海了,又有意中人相伴,还有甚么可忧愁的?走走,且去找个酒家,叫几样小菜,庆贺一番才是!”宇文远见她说自己如今也是“名扬四海”不由的也是一乐,伸手在思玉挺翘的鼻梁上刮了一下道:“照你这么说,那到时候寻到那假名顶替之人,我还得谢谢他不成么?”思玉闻言也是嗤嗤一笑,两人也不骑马,便这么就路上缓步慢行而去。 自遇上川东四杰,两人已知如今江湖上寻找宇文远之人必多,一旦碰上,难免就要动手,纵然宇文远不愿伤人,只怕人家未必愿意放过宇文远去,当下商量,每日里早早便行,到了午间便歇,避开一天之中路上行人最多之时,如此以来,果然清静非常,眼见这一日进了浙江地面,气候已暖,两人也放下心来,不在那般早起赶路,只是避开大道,沿着小路而行,就算小路之上有个把剪径毛贼,都不用宇文远出手,思玉随手便将其打发了,因此也是颇为安稳! 这一日行至一处岔路,依着思玉心意,仍是取小路,直奔浙西,回合卢颖儿与李徒郎,打问打问迟老道现在何处,只要寻见迟老道,自然可以放心大半,至少再有人寻上门来,凭着括苍剑隐的名头,旁人也不敢擅动。宇文远却道思玉离家日久,多少要回去报个平安,再者说,思玉原本乃是大家小姐,这一路跟着自己风餐露宿,躲躲藏藏,吃了不少苦头,也该回去临安这金粉繁华之地好好休养一番,至于自己,大不了趁夜躲进庖丁楼,藏在密室之中,轻易不出,就算临安高手众多,也未必就知道自己所在。思玉闻言赶忙连连摇手,须知两人当日前往川中,乃是在思玉在秦府受伤,如今临安城里至少有两位神秘高手,其中一人当日虽然曾替思玉疗伤,但今时不同往日,万一此人跟唐门有些交情,岂不是自寻死路?至于打伤思玉那人,更是有些不测,依着思玉向来,如今江湖上冒名顶替宇文远之人,十有八九便跟此人有关,因此上临安乃是龙潭虎穴之地,哪里还敢就此回去?还是往浙西去安稳的多!宇文远见思玉如此说,也是心中有些计较,可实在不忍让思玉跟着自己这般颠簸流离,便说就是自己也十分思念临安风物,多少也回去看上一眼,秦府那人虽然厉害,自己遮住行迹,未必便有人知晓,只谨慎些罢了。思玉见他回临安心思颇重,自己掂量了一番,若只回去逗留几日,或许无碍。两人便就路途上改头换面,乔装打扮了一番,也不住甚么酒家,只在沿途村中借宿买食,向着临安而来。 “师姐且慢!”这一天两人早起便行,到了午时,两人也不打尖,也不吃饭,沿着一条山道而行,此时春色正好,满山遍野尽是一派锦绣,微风轻拂,带起阵阵异香,思玉本就喜好美景,脚步不免慢了许多,宇文远到底心中有事,多少还是有些留意四周动静,正走间,眼前忽然一动,赶忙叫住思玉道:“师姐你看,前面那颗树上,是甚么东西?”思玉被宇文远这一叫,也是一愣,顺着宇文远手指望去,隐约觉得一黑一白,却是看不分明,不免走近两步,脸色陡然一变道:“是两把刀斩在树上!” “长甚么样子?”宇文远脸上也是一震,心中已是明白八九分,跟着问道:“可是我曾跟你说过的那两柄么?”思玉仍是看着那两把刀道:“不错,正是你往日所说何家大哥所使的日月双刀样子!”宇文远闻言面色一沉,若是放在往日,在这山路上遇上自己结拜兄弟,自然是喜不自胜,可如今自己恶名在外,何世奇何世异两人不见影踪,只留双刀在树上,只怕有几分怪异,正在思量间,思玉忽然又叫了一声道:“树下还插着一把剑呢,入土很深,只剩剑柄在外!”宇文远此时心中再无疑问,来人定是何世奇何世异二人,当下朗声道:“大哥二哥既在此处,何不现身相见?” “我当是谁在此喊叫,原来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宇文少侠,这么多日不见,你如今可威风的紧吶!”宇文远话音一落,就听前路上一个人声响起,正是奇刀异剑之中的异剑何世异,两个身影自山路两侧闪出,正是何家兄弟,两人走到树下,双双对着宇文远一躬身道:“西域昆仑山何家兄弟,见过宇文少侠!” “大哥二哥!”宇文远见何家兄弟现身,脸上到底一喜,正要迎上前去,思玉却在他身后轻轻拉了一把,再看何家兄弟,都是一脸铁青,面带讥刺之意,宇文远情知这二人必是知晓如今自己在武林中的名声,尴尬一笑道:“大哥二哥,那些事当真不是我做的!” “哦?甚么事?”何世奇故作惊讶道:“不知宇文少侠在江湖上做下甚么了不起的大事,咱们兄弟怎地却是不知?还请宇文少侠说说看,咱们兄弟洗耳恭听!”思玉见这两人自露面以来,便句句讥讽,字字带刺,心中早已不忿,往前一步道:“你们两人跟远哥也算是结义兄弟,旁人不知他秉性,你们也不知他秉性么?他岂是那般会为非作歹的人?” “那倒不是!”何世异见思玉一脸焦急,微微冷笑一声道:“宇文少侠岂能是为非作歹的人,咱们兄弟当日没看清楚,仓促之间跟人拜了把子,谁料人家貌似忠厚老实,实则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岂能以为非作歹这四个字一言蔽之?这般阴险行径,狠毒心思,如今这江湖上谁人能及?宇文少侠,你好了不起呀!” “放屁放屁放屁!”思玉见这两人将宇文远说的如此不堪,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往日那般绝口不出脏字的淑女风姿,一张俏脸儿上涨的通红,看着何氏兄弟道:“你们去峨眉山问问三医前辈,还有胡三哥和昔邪妹子便知端的,亏得远哥往日里还夸你二人功夫了得,为人爽直,原来是这般有头无脑的蠢货!不查个清楚,就来同别人一起诬赖自家兄弟!” “师姐,不要无礼!”宇文远见思玉气恼已极,赶忙出声制止道:“大哥二哥不知就里,难免为流言所误……大哥二哥,思玉师姐话虽说的有些唐突,却也句句是实,你两人如今到峨眉一问便知!”何氏兄弟见宇文远这般说,却是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失望无尽之色,何世奇摇了摇头道:“兄弟,你说今日怎么办?”何世异也是看着宇文远,一脸黯然道:“既然不肯招承,咱么只好恩断义绝,替江湖上除了这个祸害罢了!”何世奇点点头道:“那夜只好如此了!”登时身形跃起,自树上将日月双刀取下,何世异也自树下将那长剑噌的一声拔出,看着宇文远道:“宇文少侠,亮兵刃罢!” “你……你们!你们…..”思玉见这两人竟然是要动手之意,脸上顿时一片气急,回头看着宇文远一脸嗔怪道:“这便是你往日所说的好兄弟么?”宇文远见他两人毫无上峨眉问询之意,尽是要就此地动手,也是有几分不解,思玉更是指着两人道:“你们两个是傻子还是痴子?怎地不去峨眉打问个明白?为甚旁人说甚么,你们便就相信,自家兄弟所言,你们就十分不信?你们不信远哥,难道也不信三医前辈?难道也不信独孤前辈么?” 第三十一章 天涯亡命 第十节 何氏兄弟两人此时先看看宇文远,又看了看思玉,何世奇点点头道:“二弟,我有几分明白了,看来宇文少侠乃是被这妖精迷上了,蒙了心智,便甚么事情都不顾!竟然事到如今,还是不肯坦承此时,一味如此狡辩……..” “你说谁是妖精!”思玉见这两人竟然归罪到自己身上来了,脸上怒气顿起,柳眉倒竖,回身抽出双戟,戟指二人道:“我念在你们跟远哥有旧,因此苦苦分说,你两人竟敢出口伤人?本姑娘今日须跟你两人有个说法!”宇文远见何氏兄弟突然将这些事都推在思玉身上,脸色也是一变道:“大哥二哥,你二人不妨一人随我在此,一人上峨眉问个明白,看看三医前辈如何说,三哥和昔邪妹子又是如何说,等问的清楚明白,咱们兄弟再来分辨这其中是非曲直可好?” “问甚么问?”何世奇脸色一沉道:“这几月来,多有江湖上好汉上峨眉疗伤,曾有人说峨眉三医居处早已荒废,半个人影也不见,你让我上峨眉问谁去?再者说,你二人若是心中无鬼,又何必一路沿着小路而行,若不是前两日我们二人捉住一个宵小,知道他曾在山路剪径被人打伤,又怎能在此拦住你二人?如今我二人均在此处,你还想心中设计,将我二人分了开来,以为我不知你心中所想么?等到峨眉问话之人回来,另一人尸骨只怕都寻不到了!” 宇文远见何世奇将自己说的这么不堪,所谓上峨眉问话之意,竟然是调虎离山之计,话意之中,更是暗指两人若是分开,自己必下辣手,峨眉山前一段遭逢历亭寒之乱,山下的确狼藉一片,毫无人踪,自己此时就算是说出此事来,只怕这两人也是不信,脸上不由苦笑道:“那如今,究竟要我如何大哥二哥才肯信?”思玉却恨恨道:“远哥,现下只怕玉皇大帝来替你分说,他们都未必相信!” 何氏兄弟对视一眼,冷冷一笑道:“要我二人相信,却也不难,你如今自己束手就擒,随我二人入川,跪在唐门少门主和唐门唐五老爷灵前,亲口说他二人性命并非丧于你手,我二人便信了你!” “甚么?唐五老爷死了?”宇文远身子陡然一震,脑中嗡的一声,思玉也是满面惊恐之色,唐怀德不久前才在峨眉山放过宇文远,怎地便已身死?宇文远更是口涩语滞道:“这…..这不可能…..唐……唐……唐五老爷是……是怎么……怎么死的?” “哈哈哈哈”何世奇见宇文远一脸惊慌失色之意,登时放声大笑,看着何世异道:“兄弟,你当日曾想过此人乃是这般卑鄙阴险之徒么?”何世异也是一脸鄙夷之色道:“当日若是知道他乃是这般人物,咱们兄弟就是死了,也不能与这种下三滥之辈结交,真真可惜当日磕的那几个头了!”说罢呸了一声,又道:“宇文远,这唐五老爷如何身死,难道非要我二人亲口说么?你自己做下的好事,难道自己竟然不知么?” 何世奇见宇文远仍是茫然不解,只当他还在装傻充愣,冷哼了一声道:“一月之前,你可是在成都府?”宇文远低头算算日子,正是胡空青几人相送自己之时,当下点头道:“不错!一月之前,我正在成都!”何世异冷笑一声道:“那就对了,一个半月之前,唐门唐五老爷曾在川中将你擒住,你口口声言唐继业并非你所杀,唐五老爷见无真凭实据,便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又怕放走元恶真凶,便将唐门五枚不死玉佩之一交于你手,但凡带这不死玉佩,唐门中人便不能随意取你性命!唯有唐五老爷亲自出手,方可置你与死地!你侥幸得了性命,却在半月之后与成都府单独约唐五老爷相见,趁他不备,以重手法偷袭,唐五老爷武功虽远高与你,也不妨你竟然心肠如此歹毒,不等回到唐门,便已气息难支,幸的路途之上遇上唐门旁支前往成都赴援之人,便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这才气绝身亡!只因如此,才让你这奸谋败露,你乃是知道如今有了不死玉佩,所以故意设局,杀死唐五老爷,他老人家一死,唐门再无人能奈何得了你!可惜苍天有眼,唐五老爷到底在临死之前将此事说了出来,如今唐门上下,各大支派、门主、门中耆宿齐聚,要废去唐五老爷不死玉佩之令,只怕现下唐门高手已得门中号令,再见到你宇文远,决然不会手下留情!你今日若是识相,这就束手就擒,我们兄弟看在当日也曾结义份上,让你死个痛快,不用去川中唐门,被人活活折磨而死!”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宇文远此时已是脸色大变,连身形也站不稳,双手胡乱挥舞,口中一声比一声高,震的近前树枝都是瑟瑟发抖,思玉也是一脸惊恐,给宇文远嫁祸之人果然了得,竟然能掌毙唐怀德!这下唐门跟宇文远这仇恨,只怕是成了死结,再也解不开了!何氏兄弟却是看着宇文远这般如痴入魔一般大叫,脸上都是讥讽有加,只道宇文远是听了自己身上不死玉佩全无效力,从此后被唐门举众追杀,方寸大乱的缘故。 “远哥!远哥!”思玉见宇文远失神至此,心中不免也有些害怕,赶忙过去,抛下双戟,将宇文远紧紧抱住道:“你冷静些,如今事体不明,元凶未获,你若是疯魔了,旁人岂不是坐实了你的恶名?独孤先生如今还未回音,三医前辈同三哥和昔邪妹子、诠哥、润儿妹子,都知此事必定不是你做的,我也知道不是你做的,咱们虽是被人诬陷,岂能就此作罢?” “事到如今,还敢如此做戏!”何世奇见思玉这番话说的宇文远神智渐清,脸色却是一沉道:“难不成你们真当我兄弟二人是傻子么?我兄弟二人当日识人不明,误交败类,今日便要替武林中除此一害,替唐门缉拿元凶!宇文远!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要我们两人动手?” 宇文远此时早已瘫软在地,脑中虽是渐渐清明,但仍是混沌一片,这冒名之人跟自己究竟有甚么深仇大恨?竟然要将自己陷害道这般境地?如今分辨也分辨不清,当真动手,何家兄弟乃是不明真相之人,动手之时必无轻重,万一伤了其中一人,自己便当真成了这武林祸害,当下坐在地上,痴痴呆呆道:“大哥二哥,你们动手罢,此事不是我做的,唐家少门主不是我杀的,唐五老爷也不是我杀的,你们要怎么办,随你二人便是,兄弟我绝不还手……绝不还手……” 何氏兄弟本以为宇文远必定要跟自己二人大战一场,见他竟然如此,倒有几分迟疑之意,何世异看着宇文远叹了口气道:“既然你肯随我们去,我们便也不为难你,便点了穴道,随我们川中一行,到了川中,咱们先去峨眉,若果真如你所说,那三医前辈同三弟,还有昔邪妹子自然会替你分辨,到时候咱们再查个究竟,若是峨眉山上空无一人,到时候不要怪我们要拿了你的人头去祭奠唐家少门主和唐五老爷灵位!”宇文远此时心中早已没了主意,只是坐在地上,喃喃道:“二哥怎么说,就怎么办罢……”何世奇却面色阴郁道:“封住穴道只怕不行,须得废了功夫才可!”何世异略带为难道:“大哥,废了武功,万一是咱们错了……”何世奇脸色一板道:“怎地会错?难不成这许多江湖上的好汉说的都是假的么?去峨眉也不过白跑一趟罢了,若是三医在山上,怎地那么多好汉上山疗伤,都不获而回?” “站住!”思玉见何世奇双刀一收,便要过来废了宇文远武功,再看宇文远此刻一副任人宰割模样,心知此时这两人便是要取宇文远性命,只怕他也毫不反抗,心中登时一沉,转身拿起双戟,铮的相击一声道:“你二人自行去峨眉问个虚实罢了,远哥还要替独孤先生去传信,没那么多闲功夫跟你在此虚耗,你二人若是今日想动远哥一根汗毛,先问问本姑娘手中双戟!” 何世奇见宇文远已无相抗之意,其实也并非一定要废了宇文远武功,只要他不动手,便依着何世异之言,点了穴道,再用绳索捆绑便罢了,哪知才往前踏出一步,就见思玉双戟上精光闪耀,挡在宇文远身前,不觉有些怒气道:“我不与你这丫头动手,你且让开,若是不然,休怪我日月双刀不会怜香惜玉!” “哼!本姑娘知道你那双刀厉害!”思玉此时已是铁了心去,绝不容他二人将宇文远带走,脸上冷笑阵阵道:“当日在峨眉山上,你不是也曾同人动过手么,你那日月双刀的确不曾留情面,倒是独孤先生那根枯枝留了情面罢?”当日何世奇与独孤胜动手之事,宇文远自是同思玉讲过,搁在往常,两人都是叹服独孤胜剑法通神,世间少有,思玉此时说出此事来,带了鄙夷奚落之意,却也是因两人方才说她是“妖精”之话十分不入耳,又分毫不信宇文远之言,竟要废去宇文远武功,心内自是十分不忿,因此针锋相对罢了。 第三十二章 孤岛浮生 第一节 “好个妖女,还敢逞强!”何世奇原本见思玉挡在宇文远身前,心中倒是一叹,觉道这姑娘且不论心性好坏,跟宇文远之事有无关系,这份情义已然十分难得,及到听思玉说出他那日在峨眉山败在独孤胜剑下之事,一脸不屑,心中不免怒气顿起,须知他当日败在独孤胜手下,这名声就算传扬开来,武林中也无人敢笑话于他,毕竟江湖上能接得下独孤胜手中剑法之人,屈指可数,甚或有人倒要羡慕于他,竟然跟当世剑神一战的福分!可今日思玉所言,乃是说他当日妄自尊大,结果不料落在独孤胜手下,算是大大的吃了一个亏,几乎连姓名都丢了,所以才是“独孤先生那枯枝留了情面!”,算是饶他不死之意,何世奇如何不雷霆大怒! 若论何氏兄弟二人初知宇文远之事,两人心中都是诧异万分,依着宇文远脾性,无论如何,绝对不是般出手狠辣之人,唐继业之死,他二人对此颇感蹊跷,深以为其中绝非江湖上传言,宇文远将唐继业一掌毙命这么简单,及到唐怀德死讯在武林中传开,两人这才大为愕然,唐怀德乃是唐门耆宿,所言自是更为可信,何氏兄弟这才觉得宇文远突然如此,只怕乃是有人潜移默化之因,今日见了思玉,不免有些先入为主,只道是一切都因这姑娘而起,甚或唐继业之事,原本或许只是争风吃醋,误下杀手,倒也说的过去,但唐怀德之事,便是有意而为之了,依着宇文远,必然想不出这般狠辣计谋,定然是有人出谋划策,现下再见思玉出口直揭其短,心中已然怒极,已是十分认定思玉必然就是让宇文远走到这一步的罪魁祸首! 思玉见何世奇口口声声不住“妖女、妖女”,心中也是大为恚怒,便再不答话,见何世奇双刀翻滚而来,双戟也是一展,飞身迎上,登时一团刀光,一片戟影,两人竟是生死相博之势。何世异在一旁手持长剑掠阵,他心思到底比何世异缜密许多,见宇文远神情崩溃,心中也是疑虑万端,他原本就不信宇文远能在武林中搅起这许大风波,怎奈噩耗一而再传来,所谓三人市虎,众口铄金,唐门一门上下将宇文远恶名在武林中传的沸沸扬扬,也不由何世异不信,尤其唐怀德身死之事,更令江湖中大为震动,不少与唐门交好的江湖门派中,连多年归隐不出的隐逸耆老也都重入江湖,口口声声要将宇文远拿下,祭奠唐家五老爷在天之灵! 何世奇同思玉刀来戟去几十回合,心底倒是微微一怔,这“妖女”手上这路戟法果真有些累了得,若不是自己在内力上胜过这“妖女”,只怕今日自己倒要输在在双戟之下,当下不敢心存轻视,稳凝心神,招式愈来愈是严谨。思玉渐觉手上双戟越来越沉,心头也是大急,她方才已是激的何世异心浮气躁,只盼着自己双戟能胜出一招半式,逼退一人,能让自己带着宇文远缓缓而退,哪知这何世奇这会儿功夫,已是定下心来!其实她是不知,何世奇除了当日败在独孤胜手下,还曾见识过宇文远功夫,只不过当时宇文远重伤在身,并未动手,乃是评点了几句何世异手中剑法,便是这几句,他兄弟二人后来便感概良多,常说若不是当日宇文远有伤在身,恐怕都不用独孤胜出手,宇文远一人便将他们拿下了!那才当真是颜面尽失! 何世异提剑在一旁掠阵,看了半晌,脸色却是越来越是诧异,只觉思玉双戟之中,颇有几分依稀相识之处,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不免喝了一声道:“那姑娘,你这戟法是哪里学来的?不知你师父尊姓大名!” “我师父?”思玉冷哼一声道:“我师父便是远哥师父,远哥师父便是我师父,怎地你两人连此事也不知么?”何世异闻言倒是一惊,这么说来,思玉原是宇文远同门,跟着脸色一变道:“那你这里戟法,似乎不是你门中武学罢?”当日在峨眉山上,何氏兄弟也曾同宇文远谈论过武功家数,其中并无这一路双戟之法,若论思玉身上所学癞和尚武功,如今还在望海潮掌法前两势上转来转去,只因内力不足,始终难有进境,但这双戟之法却是高人指点的高明武学,非同小可,何世异也曾得高人传授,一见之下,自然是看的出来。 “二弟问这妖女作甚?”何世奇斗了半晌,已知凭着自己本事,急切间奈何不得思玉,若是稍有疏忽,一个不小心之间,还要被这双戟所伤,因此刚刚稳凝的心神,不免又有几分急躁起来道:“如今先将这妖女拿下!带着这个江湖败类!问个清楚再说!”他这话中却是暗藏提醒之意,现下思玉双戟厉害,但必定挡不住两人合力,宇文远此刻神情崩溃,若是上前擒拿,必定不来抗拒,若在迁延时刻,等到宇文远神智清明,不用来与思玉合力,只凭他一人,便能将自己两人打发去了,何世异不由有些踌躇,略一沉吟,长剑一挺道:“既然如此,先将他二人拿下再说!” 思玉见何世异问了几句,被何世奇一提醒,竟然提剑直上,两人刀剑合力,夹攻自己,心中顿时一阵气恼,她原本性格刚强,愈是见到这般棘手场面,愈是不肯就退,当下手上加力,双戟飞舞更急,将坤衣道人指点之处尽数使了出来,看的何世异眼光越来越惊! “当”三人斗了半日,思玉以一敌二,到底有些难以支撑,一个不察,兵刃相交,右手短戟正格在何世奇月缺刀上,她内力平平,自是挡不住何世奇刀上内力,短戟还怎能拿捏的住,登时脱手飞出,钉在树上,这一下形势更危,思玉右手被何世奇内力一震,一条臂膀酸麻,半晌回不上劲来,左手短戟犹自舞的密不透风,半步也不肯退后,心中却是越来越急,自己今日便战死此处也不要紧,可这两人若是将宇文远带去川中,宇文远必然性命休矣。 “是思玉姐姐!”思玉正在苦斗不休,眼见在这奇刀异剑之下难以支撑之时,忽听山道上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跟着便有人喊道:“有人跟思玉姐姐动手啦,远哥怎地坐在地上?难不成是受伤了么?”何世异转头看时,就见两骑马疾驰而来,前面一骑乃是一个绿装女子,后面一骑却是一个跟宇文远略小的青年,两人都是面色紧急,不等马到近前,那青年男子早已扬手一挥,一只号箭带起一阵尖锐声音,直入空际,心中一惊,知道这是江湖中召集帮手所用号箭,看来附近不止这两人,竟然还有其他人在! 思玉听身后有人叫喊,脸色先是一怔,跟着便是一喜,听这声音,便知是郑润儿到了,在听号箭破空,回头稍稍一望,见发箭之人乃是黄诠,更是大为放心,这两人既然到了,胡空青同王昔邪自然就在左近,说不定三医也跟着前来,这一分神,何世异长剑急递,就这短戟上一缠一搅,喝了一声道:“撤手!”思玉此时已是大战脱力,哪里还拿的稳,短戟脱手飞出,何世异欺身上前,一指戳出,便要先将思玉制住再说。何世奇却是身形一晃,双刀交在左手,右手也是一指点出,却是奔着宇文远而去。口中轻声道:“来人不少,不可恋战,拿了人这就撤罢!” “远哥快走!”此时黄郑二人距离思玉尚远,见思玉手中仅剩短戟忽然被人卸下,形势已危,都是脸色大变,奈何距离太远相救不及,思玉却知自己这一番失手,这两人必然要乘胜直进,自己被他二人拿下,也没有甚么大碍,等到胡王二人赶至,自然是说的明白,但这两人若是将宇文远趁机拿下,就此离去,却是大大的不妙,登时身形一翻,浑然不顾自己转身之时何世异哪一指正对自己背后要穴,双掌发力,口中万分焦急大喝一声,便往宇文远身上推去,只盼能将宇文远推到黄郑二人面前,自己便是落在这两人手中也不怕! “啊!”电光火石之间,原本在地上坐着的宇文远陡然暴喝一声,众人心中都是一凛,只见宇文远身形陡然拔起,伸手将思玉向自己身后一扯,避开何世异点向后背的哪一指,跟着刀掌齐出,眼中凶光四射,势如疯虎,直奔何氏兄弟而来,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思玉却知必是自己方才那一声,急切之间,好似呼救一般,宇文远此时心智茫然,不知自己为何落到今日这般下场,反倒成了江湖中人人喊杀的败类,但思玉苦战何氏兄弟却是尽数瞧在眼中,只觉眼前这个身影熟悉万分,及到听见思玉惊呼之声,一片迷茫心智中登时闪过一个名字去,乃是他心心念念,梦萦魂牵之人所发,顿时惹起心中本性来,于这千钧一发之际,猛然出手。 第三十二章 孤岛浮生 第二节 何氏兄弟不防宇文远此时突然出手,就见千牛刀寒光一闪,直奔何世奇而来,何世异大惊失色,待要想救之时,宇文远早已一掌击在他长剑之上,登时一股大力撞到,哪里还能向前半步,早在峨眉山之时,他二人已知宇文远武功在他二人之上,只是彼时宇文远身负重伤,因此也不曾动手较量过,今日宇文远情急出手,果然出乎他二人想象。再看何世奇已然是收招不及,千牛刀寒光闪烁,不离何世奇胸前要害,这一刀若是刺中了,何世奇绝无命再! “远哥不可!”思玉见宇文远陡然而起,却是两眼赤红,毫无半点理智,尽是焦急暴怒之意,心知必是方才自己那一声喊,情急而发,宇文远心智已乱,只当自己遇险,暴然出手,心中未免一甜,紧跟着便是一惊,宇文远刀掌齐出,这般势如疯虎的打法,出手尽是厉害招式,何家兄弟若是挨上了,恐怕必有伤损,这名声若传了出去,宇文远在江湖上的名头,可算是又添了一份凶恶!赶忙趁着宇文远一扯自己,身形宇文远身侧掠过之时,将宇文远拦腰抱住,尽死力将宇文远向后猛推,饶是如此,就听身后嗤的一声,知道必是宇文远刀锋所过,不知将谁衣衫划破,此刻哪还有心思回头去看,只是将宇文远抱得紧紧的,一毫也不敢放松,黄诠同郑润儿此刻也已到了跟前,远远就见思玉跟人动手,这番哪里还敢怠慢,两人就马上双剑齐出,直指何氏兄弟,就听叮叮当当一阵响,四人已是交上了手。 “你们俩是甚么人?怎敢帮着这江湖败类?”何世奇此时已是怒气大起,方才宇文远那一刀,尽自他闪躲的快,已将他胸口衣衫尽数划破,肌肤之上也是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涔涔而出,若不是思玉将宇文远向后推了一把,只怕千牛刀早已将他开膛破肚,只是何世奇哪里还有功夫去细想这一下其实乃是思玉救了他一命,只当是宇文远要取他性命,再看过来两人不由分说,便长剑刺出,更是怒不可遏,郑润儿见他一脸穷凶极恶之象,方才逼得思玉几乎到了绝路,长剑连绵而上,口中怒喝道:“两人欺负思玉姐姐一人,你们才是江湖败类!”何世异见黄郑二人年纪不大,但这长剑闪动,乃是武林中颇为高超的剑法,心中更是诧异,待要挺剑迎战,怎奈他手中长剑方才被宇文远一掌,已然是打的弯了过去,扭扭曲曲成了一柄奇门兵器,没柰何之下,也不敢就此赤手空拳迎战黄诠,只得别别扭扭挥着一把弯剑,勉强抵挡黄诠剑招。 “住手,住手!”思玉见黄郑两人迎上,心中自是大定,宇文远被他这一喊一推,心中也是清明不少,原本疾冲向前的身形就地凝住不发,思玉见他脸上颜色渐趋平缓,眼中赤红凶狠之意褪去,这才小心翼翼拿过宇文远手中千牛刀来,在他肩头轻轻一按,示意他坐下,回头见这边四人已是站成两团,何氏兄弟从未见过黄郑二人,也不知他二人甚么来历,黄郑二人虽是听说过这日月双刀,只是这急切间哪里有心去分辨这个,思玉见他几人手下都说颇有几分狠辣之意,生怕其中若是伤了一人,未免都要算在宇文远头上,赶忙出口喝止到。 “他二人是谁?”郑润儿见思玉叫的急切,也不知何事,同黄诠都是剑风一振,脱了战团,站在思玉身前,神色之间却是气咻咻的道:“好像手下功夫不弱,等少刻胡三哥和昔邪妹子来了,咱们一起上!”思玉苦笑一声道:“润儿妹子,那是大哥二哥……三哥和昔邪妹子在哪里?” “大哥二哥?”黄诠登时脸上一喜,跟着便是满眼茫然道:“三哥和昔邪妹子离此不远,这边路分两条,我们怕误过你们去,因此分道而行,只是…….只是大哥二哥怎地却在此地跟你们动起手来?”何世奇见他几人口称自己大哥二哥,又说胡空青和王昔邪就在左近,已是有些莫名其妙,大声道:“宇文远在江湖中做下这么多事,难道不该杀吗?”何世异心中到底有些细密,后来这两人招式之中颇有几分独孤胜剑法中直指对手破绽的意思,已是有些三四分相信,一扯何世奇道:“大哥且慢,既然说三弟和昔邪妹子就在左近,咱们便等等何妨?” 几人正在僵持不下,就听远远一声哨箭升空厉响,郑润儿脸上一喜道:“三哥同昔邪妹子到了!”跟着就怀中取出一只小小哨箭,手指一弹,哨箭破空而出,不多时就听山道上马蹄急响,两人风驰电掣一般而来,正是胡空青同王昔邪两人。 “大哥二哥?!你们怎么在这里?怎地还身上带伤?”胡空青纵马过来,见了何氏兄弟登时一愣,再看何世奇身上鲜血淋漓,倒是十分诧异,赶忙下马,一手从怀中掏出金创药来,上前就要给何世奇诊疗伤口,何氏兄弟见了胡王二人倒是一愣,何世奇伸手止住胡空青道:“三弟,江湖上现今传言,宇文远连杀唐门两人,你们难道不知么?”胡空青脚步一顿,再回头看看神色还有些茫然的宇文远,已知必是何氏兄弟跟宇文远生了误会,竟然在这山道上动起手来,一脸苦笑对着王昔邪道:“难怪师父让咱们赶紧下山寻找四弟,让他找个僻静地方躲避一时,现下竟然连自家兄弟都不信他了!” “大哥二哥!”王昔邪对何氏兄弟虽是礼貌有加,但这两兄弟当日在峨眉山上甚是倨傲,直到此时,王昔邪心中也有几分不爽,脸色一板道:“你两人在江湖历练这许久,怎地还分不出好坏来?即便如此,也该当上峨眉来找青哥问个究竟才是,怎地就半道上动起手来?”何世异见她脸上微有怒气,已知今日之事只怕做的有些鲁莽,但这其中来龙去脉到底如何,自己兄弟两人仍是不知,不免尴尬一笑道:“如今四弟之事,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哪里还容人去分辨?我和大哥也曾想上峨眉去问个究竟,怎奈许多江湖上好汉都说峨眉三医居处,早已荒废,人迹全无,只当是你们已然移居他处,也不知何处寻找,因此便误会了么,你且说说这其中缘故,也好让我们知道此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胡空青见王昔邪微有怒气,知她对何氏兄弟心中多少还有几分成见,当下伸手拦住王昔邪,拿着金疮药过来,一面给何世奇敷药,一面从历亭寒上山,宇文远施救失手,独孤胜同坤衣道人联手上山之事,远远本本的说了一遍,续后才道:“那****几人送四弟下山东归,方才回到山上,就已听到唐五老爷被杀之事,我师父师伯师叔甚是紧张,说道四弟这一番只怕更是危险,因此三人即刻下山往唐门中去一探究竟,又命我几人即行出发,沿路寻找四弟,让他先行躲避一时,免得跟武林中人刀来剑往,反倒结下许多无谓的梁子,如今看来,我师父师伯师叔三人确有先见之明,莫说跟别人,咱们自家兄弟都被这江湖传闻弄的自相残杀起来!” 何氏兄弟听罢胡空青之话,脸上都是尴尬不已,思玉这才板着脸道:“如今你们肯信了么?远哥若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此刻早已将你二人杀了,又何必自己着急成这个样子?”胡空青这才见宇文远神色的确有些异样,心中一动,他虽是人医门下,其实于三医医术,都有涉猎,知道宇文远当日心脉受损,最怕心绪烦乱,一旦为不决之事所激,心中太过激荡,必然神智混沌,赶忙过来拿出一个小瓷瓶来递给思玉道:“将这瓶塞开了,把瓶口放在他鼻下,过一时便好!”思玉连忙接了过来,拔开塞子,已是闻到其中一股清凉之气郁郁而出,知道这必是三医所制清凉宁心的药物,便赶紧放在宇文远鼻端,过了片刻,就见宇文远神色清爽,眼光澄亮,神智清明,不由嗔怪道:“亏你还说迟道长曾传你个甚么凝神静气的法门来,接过到了要紧时刻,一点儿也用不上!”宇文远脸上也是轻轻一笑,低声道:“你不说我倒忘了,迟道长那法门有用的紧,乃是我方才一时情急,忘了此事了!迟道长当日曾说这法门需要时时练习,这些日子我都不曾练过,怎么能怪到迟道长身上去?”说罢便盘膝而坐,口中喃喃默念,依着迟老道当日所授,运转无怛心法。 “三弟,你方才可是说,同独孤先生一起上山的哪位道长,道号可是坤衣?”何世异此时已知自己两兄弟误信人言,差点在此酿成一场自家兄弟自相残杀的惨剧来,心中也是暗暗后怕,见何世奇垂着个头,一语不发,情知自己这兄长定是心中懊恼万分,但胡空青方才提起坤衣道长,心中不免有所挂念,当下出口问到。 第三十二章 孤岛浮生 第三节 “正是坤衣道长,不过他随后便带了那天魔历亭寒,不知何处去了,因此我们跟坤衣道长只有一面之缘!”胡空青说至此,眼光猛的一亮,伸手一指宇文远和思玉道:“不过,四弟和思玉妹子,不是曾在成都府跟坤衣道长相处了月余么,坤衣道长还曾点拨思玉妹子手中双戟来着!”何世奇听胡空青说思玉这双戟之法乃是得自坤衣道人,脸上登时大为窘迫,难怪这路戟法如此了得!何世异也是恍然大悟,难怪自己看这路戟法有些眼熟,有心想问思玉是不是知道坤衣道人下落,可方才自己二人又几乎逼的宇文远疯魔,势如仇敌,此时却要问人家打探别人下落,如何开的了口去…… “二哥!”思玉见何世异一副欲言又止,神色尴尬,已知他心中所想,她虽仍是愤恨何氏兄弟不分青红皂白,便认定宇文远乃是当今江湖上凶犯,可毕竟此事事出有因,也怪不得何氏兄弟方才翻脸,当下也是一笑道:“坤衣道长所去何方,我和远哥也是不知,但依我想来,坤衣道长如今只怕不离两川之地,并未远行!”何世异心中正在挂念此事,听得思玉这般说,登时脸上一喜,待要相谢,思玉早已转过身照料宇文远去了,胡空青此时多少已有些明白其中之事,哈哈一笑道:“有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也罢,前面不远有个镇子,咱们且去喝三杯,叙叙旧,再来商量往后如何!” “喝三杯喝三杯!”黄诠见几人都是面色尴尬,却是呵呵一笑,过来拉了何氏兄弟,几人这才络绎相随,往市镇而来,因宇文远声名在外,几人也不敢太过张扬,就镇头找了一家看着尚可的酒家,叫了几样酒菜,这等山镇酒家,也无的甚么好酒菜预备,不过就是自家养的嫩鸡肥鸭,河边网的鲜鱼虾蟹,再有便就是村中镇中屠坊里现宰的大块牛肉,都把来煮的熟了,再搬上几坛村酿的茅柴白酒,众人倒也吃的快意! “不知是谁这般陷害四弟,竟然连唐五老爷都打死了!”众人酒至半酣,胡空青一脸疑云道:“当日我们跟四弟在成都府外分手,才得回山,便知晓此事,我师父同师伯师叔,都是大为震惊!赶忙命我几人即刻出发,一路追赶四弟而来,他三人却去唐门一探究竟!要说这凶犯,的确有些厉害,唐五老爷武功,虽及不上独孤先生,也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竟然被人以重手法震死,这凶犯来历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众人听他这般说,也是一脸沉默。 何世奇本已喝的红光满面,扬手一挥道:“这凶犯的确可恨,自己杀了人,却都推在四弟身上,今日若不是你们几人来,只怕我跟你二哥便要跟四弟拼个你死我活了,有朝一日若是被我寻出此人,便用这日月双刀将他砍上几百刀!方才泄我心头之恨!”王昔邪撇了一眼沉默不语,酒肉也吃的甚少的思玉和宇文远道:“若是能找到那人,自然是好,若是找不到呢?我师父和两位师伯下山之际,命我和青哥寻见远哥,让他赶紧寻一处僻静之地,暂且躲上几时,只是如今武林中此事早已传开,哪里才是清静之处?” “依我看,这般躲躲藏藏也不是办法……”何世异沉吟片刻道:“此人既然有胆量跟唐五老爷动手,只怕未必会就此收手,只要此人出手,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依我看,此人必定还在川中,须要去川中好好寻访一番,看看能寻出甚么端倪来!” “可是三医前辈命我几人紧跟远哥,前去寻括苍剑隐迟道长寻个办法!”郑润儿见何世异所言,乃是重返川中,脸上一愣道:“再者说,自唐五老爷身死,唐门上下群情激奋,川中乃是唐门根本之地,如今再去,岂不是自蹈龙潭虎穴么?”何世异脸上微微一笑道:“润儿妹子不要着急么!你们几人自然是跟着四弟去找括苍剑隐前辈寻个办法,这去川中查找那人踪迹之事,我和大哥去便成了,况且我这许多年不见坤衣道长,也须得前去参拜参拜!”何世奇口中正咬着一只鸡腿,见何世异这般说,也是连连点头。 思玉见何氏兄弟一心要去川中,心内不免一笑,知道这兄弟二人,一来是要去见见坤衣道人,二来顺路查访那凶犯踪迹,三一个,却是今日跟自己动了手,这一路若是相伴而行,不免有些尴尬之处,因此索性往川中一行,宇文远却是面带阴郁道:“大哥二哥,这凶犯身手十分了得,唐五老爷精通机关暗器之数,但如今听来,似乎唐五老爷机关未发,便遭了此人毒手,甚或连还手之力都无,普天之下,能有这般功夫的,只怕也不过寥寥数人,你二人若是有了线索,万不可轻举妄动!” 何氏兄弟见宇文远如此说,也是暗自点头,胡空青一笑道:“这倒不妨,我师父几人曾说,此事若不查清,他几人绝不离开唐门,意思便是要会同唐门之人查清此事,因此若有踪迹,便可道唐门之中寻我师父几人,想必唐门自有应对,若是能拿住此人,倒也能还四弟一个清白!” 当下几人又说了一会闲话,见日影偏斜,何世异因坤衣道人现身蜀中,心中不免有些着急,便同何世奇拱手作别,拿了自己那把弯弯曲曲的长剑,上路往西而去,这边宇文远几人商量一番,宇文远仍是执意回临安一趟,众人也不愿拂了他意,再者六人同行,多少也有几分担待,便都改换了头面,往临安而来。路上不多几日,到了临安城外,几人也不进城,只是绕着城外往庖丁楼而来,到了武林门外,已是近夜,见庖丁楼仍是喧闹如常,灯火明亮,看来江湖上尚不知宇文远便是当日余辽,不过就便是知晓,也无人敢向庖丁楼要人,自当日余南山身死,这庖丁楼早已被韩世忠命人盘下,因此多有人以为如今这庖丁楼乃是韩府的家业,依着韩世忠一世英名,江湖中无论黑白两道,自然要给这个面子。 “师姐,楼中人物芜杂,又多是江湖人士,你先从后门进去,问问掌柜的口信,探探如今楼中风声再说!”几人远远站在街上,宇文远却对思玉说到,思玉明白这也是宇文远一点谨慎之意,便一人纵马而去,过了半个时辰,这才又飞马而回,吐着舌头道:“不得了不得了,如今这楼里武林中人,口口声声都是捉拿宇文远,连掌柜的每日里都是担惊受怕,我看还是不要回去了!”王昔邪听思玉说的厉害,脸色也是一变道:“若是如此,远哥还是不要回去了,万一这楼中有人认得你,惹出事来,只怕不好收场!”郑润儿也道:“昔邪姐姐说的不错,这临安城这般大,哪里不寻得下住处了,咱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好!”宇文远见几个姑娘都是谨慎为上,脸上苦笑道:“到了自家门口,都不能招待自家兄弟姐妹,这日子过的当真窝囊!” “谁说不能?”思玉俏脸一仰笑道:“楼中还是不要去了,人多眼杂,你如今又是这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暂且避避,我已经让掌柜的备了两桌上好酒菜,不多时便送去西湖别院,那边要比这边清静的多,咱们便躲去那边不好么?不过这酒菜钱,自然是落在你这主人家身上咯!”王昔邪同郑润儿见思玉已然调停周当,也不愿身边有这么多江湖豪客,都是笑道:“思玉姐姐果然想的细,咱们且避避再说!”宇文远此时也是无法,几人便趁夜拨转马头,往西湖别院而来,一路之上虽是夜色深沉,待到了西湖边上,王昔邪同郑润儿见西湖上船只如梭,灯火辉煌,远远歌声映着湖面上一团团光影而至,果然是一派人间天堂景致,都是赞叹不已,便是黄诠和胡空青,也不曾见过这般金粉繁华场面,只有宇文远同思玉乃是看惯了西湖风光的,知道这夜间西湖游人更盛,待到每月满月之时,湖面上船只更多。 几人一边看着西湖夜间景致,一边纵马慢行,这西湖别院乃是在西湖僻静之处,眼见人烟渐稀,只剩一轮明月挂在天际,几人这一路来风餐露宿,不免都有几分困倦之意,思玉此时乃是一个小小主人,自然伴着王郑两个姑娘,在前带路,宇文远同胡黄二人都是再后紧随,都是沉默不语,眼见远处树木掩映之间,露出几个屋角飞檐的轮廓来,自是那西湖别院所在,待要经过一片竹林之时,宇文远不免往里瞧了一眼,月光之下,一个小小土丘在内,便是余南山坟茔所在,心中不免一动,拨转马头,望着那坟茔而去。 第三十二章 孤岛浮生 第四节 “四哥这是要做甚么去?”黄诠见宇文远忽然独自催马离了众人,奔着竹林而去,也是微微一愣,思玉急忙勒转马头,看看四下地势,已知宇文远心意,见众人都是面露疑色,便轻声讲说一番,几人听这坟茔乃是余南山之墓,都是脸色肃穆,跟着宇文远身后而来。 宇文远到了墓前,借着月光打量,心中不免感慨万千,自余南山死后,自己连年在外面奔波,再不复当年那种白日里庖丁楼中忙活来去,应酬三山五岳来客,晚间让余南山指点武功,讲谈些临安时兴事情的熙和日子,如今月光之下,余南山这墓茔已是苍茫之色,坟上整理的甚是整齐,自然是有人时时来照料此地,只是当年吩咐人年年岁岁来照看坟墓之人,如今也静静躺在姑苏城中墓葬之中,当年跟自己最亲三人,余南山,韩世忠两人都已身死,癞和尚终日里不知踪迹,不想区区几年,这世上竟然只剩下自己孑然一身!想到此处,不免回头看了思玉一眼,这如今已是自己在人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我们都磕几个头罢!”胡空青见宇文远一脸惨然之色,也不便说甚么,便也招呼众人,一齐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宇文远自是领头,只听咚咚咚三响,宇文远不免心中诧异,不知是那个兄弟磕的如此卖力,站起身来再看身后几人,也都是一脸诧异之色,心中登的一跳,已知有些不妥之处,正要说话,只听又是咚咚咚三声。 众人此时都是脸色一变,这声音来的十分蹊跷,似乎就在左近,此时月光明朗,竹林稀疏,除了众人身影之外,并无他人,这声音却是从何而来?郑润儿自幼在村中长大,脸色已是煞白一片,嗫嚅着道:“莫非……莫非……有鬼么?”黄诠见她惊恐如此,赶忙过去站在她身侧道:“傻丫头,世间哪里有鬼?便是有鬼,难道不怕咱们这么多人么?”宇文远到底内力比几人高出许多,凝神听了片刻,那咚咚咚之声,又响三下,忽然朝着坟茔之后一拱手道:“不知是何方高人,在此故弄玄虚,还请现身相见!” “嗯,不错,果然有些本事,看来江湖传言也并非尽是虚言!”宇文远话音一落,众人人都是一惊,顺着宇文远眼光看去,就见一个黑影自地上缓缓而起,头脸全黑,手中似是拖着一根长长的物事,十分看不明白,就地上慢慢走了过来,那物事拖过地面之时,摩擦有声,偶尔碰见石砂石,竟然显出金铁摩擦的声音来,看来竟是一件极为沉重的兵刃。 “邢总捕头?!”那人走到余南山坟茔之前,身形一停,伸手将头上蒙着的黑布一把扯了去,露出面目来,宇文远借着月光打量几眼,脸色登时一惊,此人面目威严,双目炯炯有神,失声便叫了出来,来人竟然是刑部总捕头,人称水火无情的邢铁,此人宇文远当年也是常见之人,只因这庖丁楼来来往往多是江湖上豪客,因此邢铁常来庖丁楼查访江湖上消息,宇文远自是多有侍奉,自余南山死后,宇文远多时不在临安,因此也不曾相见,但这面容自然记得。 “不错,正是老夫!”邢铁见宇文远叫出自己来历,脸上也是一笑道:“辽哥儿,多时不见,不料你如今在江湖上也是翻云覆雨的人了!”宇文远见他既叫自己“辽哥儿”,这乃是自己当年庖丁楼跑堂时候所用的名字,又说自己翻云覆雨,想必也是知道自己叫做“宇文远”了,登时心中一沉,脸上却是笑道:“邢总捕头这时分不去庖丁楼中喝酒,怎地跑来这里躲清闲?难道是要查办甚么武林大案,因此在此埋伏么?”他话中也是隐含其意,若邢铁果真是来此查办甚么大案,自然是那冒充宇文远之人在江湖上大开杀戒之事了。思玉虽是认得邢铁,但却交往不多,见两人话中各带锋利,却是暗暗退后一步,向着众人使了个眼色,几人心中会意,各自悄悄将兵刃都取在手中。 “怎地?要动手么?”邢铁身为刑部总捕头,眼光何等锐利,思玉这点小小动作,岂能瞒过他去,见各人都是暗取兵器在手,脸上闪过一丝冷笑道:“若是这般急着动手,老夫便也不查问了,这竹林方圆两里之外,多有咱们刑部一些不成器的捕快在此,只等老夫号令行事!你们若是不想查清此事,便请动手罢!” “邢捕头且慢!”宇文远当年在庖丁楼多曾听过邢铁办案之事,自是知道邢铁所言非虚,况且看他手中,必是他赖以成名的那根水火无情棍了,须知以邢铁身份,平素办案,手下捕快众多,要邢铁亲自动手的时候甚少,即便是有个把悍匪强贼,也未必就能抵挡的住邢铁那二十四路追风掌去,今夜竟然带着无情棍在此,想来也是十分忌惮宇文远武功,当下一挥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看着邢铁道:“不知邢总捕头今夜来此,要办甚么大案子,晚辈可能帮的上手么?” “案子不大!”邢铁见宇文远倒是不急不躁,脸上微微一笑道:“不过是荆襄一带几个掌门离奇被杀,蜀中唐门少门主和唐门五爷被人掌毙之事,辽哥儿,老夫知道你今日已是改名换姓,叫做宇文远,乃是宇文大人唯一后人,也是这坟中余南山余掌柜的螟蛉之子,因此在这里等候已有多日,不知你可知晓如今江湖上这些血案真凶何在么?” “晚辈不知!”宇文远心中不觉有些不寒而栗,越发觉得自己被人陷害之事非同小可,若论这江湖仇杀之事,多是各地官府自行处置!可如今连邢铁都已惊动,看来刑部已然知晓此事,说不定再过几日,朝廷缉拿自己的海捕文书便要发出来了。身后思玉几人此时也是咂摸出此事味道来,都是脸色变动,不知今夜之事如何了结! “嗯,好一个不知!”邢铁面色一寒,看着宇文远冷哼一声道:“如此多江湖有名之人身死,临死之前,人人都说是被你宇文远所杀,难道这些人都看走眼不成么?据闻唐门五爷曾放过你一遭,你却趁人不备,偷袭唐门五爷,打的他重伤不治而死,难道唐门五爷所说,也是假的么?”宇文远见邢铁脸上阴沉,知道今夜此时必难善罢甘休,脸色也是一苦道:“行踪不透所言不差,只是这些事情,的确并非晚辈所为,如今见有峨眉三医门下,还有独孤前辈门人为在下佐证,晚辈果然是被人陷害,实乃无辜之人!” “无辜?佐证?”邢铁偏这头看看宇文远身后几人道:“老夫办案,从来不偏听偏信,如今此事牵连非常,事涉阴谋诡计,老夫不得不谨慎从事,荆襄道上那几家掌门之死且不说,只这蜀中唐门,雄踞两川,向来是我大宋抵挡金国南下的中坚之力,金国数次用兵川蜀,都是铩羽而归,其中唐门门下出力甚多,而今唐门忽遭惨祸,老夫岂能置之不理?至于你那甚么佐证,老夫倒也不敢全信,莫说是三医门下,便是独孤先生亲身到此,老夫也不敢卖这个面子,轻信于人!” 宇文远见邢铁说的极为斩钉截铁,脸上也是一寒道:“那依着邢总捕头,却要如何?”邢铁见宇文远倒是有些不畏之意,略略点头道:“也不要如何!甚是简单!”说话间手臂用力一振,原本拖在手中的无情棍嗡的一声飞起,又嗵的一声重重落在身前,众人这才看清,难怪此棍名为水火无情棍,与大堂上衙役所持的水火棍并无二致,都是一头做红色,一头做黑色,只是邢铁手中这根,乃是镔铁所制,最是沉重。邢铁这才道:“你既然有本事伤得了唐门五爷,还请来试试老夫这根棍子罢,老夫从这棍下,自然知道你是不是那元凶首恶!如何?” “远哥,不能答应他!”思玉站在后面听的仔细,见邢铁竟是要宇文远显露武功之意,不免有些焦急,她虽跟邢铁只闻其名,交往不多,也知这邢铁虽是公门中人,却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多少武林中有名大盗,自谓手脚赶紧,绝无半点痕迹被人发现,因此从来不惧公门中人,最后却也被这邢铁查访的实了,在这铁棍下了了性命,看邢铁今夜这意思,偏生埋伏在余南山坟茔之侧,用意不言自明。况且宇文远若是武功不如邢铁,动手之际,万一邢铁心存杀机,只怕宇文远便要跟那些江湖大盗一般,被邢铁毙于棍下,若是宇文远胜过邢铁,那自是说明宇文远果然功夫了得,如今江湖上那些恶事,必是宇文远做下的,到时候伏兵齐出,宇文远仍是逃脱不去!心中不免一阵阵发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第三十二章 孤岛浮生 第五节 “只怕答应不答应,今天也躲不过邢总捕头这根无情棍去!”宇文远也知思玉心中所想,但今夜邢铁既然已是等在此处,只怕未必肯听自己众人分辨,听他方才话语,就便是三医在此,甚或是独孤胜亲至,也要自己见识一番才可,无奈之下,向着邢铁一拱手道:“不知邢总捕头要晚辈如何试试这水火无情棍?” “嗯,有气魄!”邢铁见宇文远虽是一脸无奈之色,却也并不见有甚畏惧或是惶急之意,脸上淡然一笑道:“便这般试试!”手中棍随话起,脚下轻挑,一根镔铁铸成的铁棍一端嗡的一声飞起,直奔宇文远面门而来,宇文远见这铁棍来势极猛,也不敢就此硬接,见那棍头跳起,飞起一掌劈在侧面,荡开棍势,跟着便双掌贴着棍身急进,连环邀击,要逼得邢铁手中铁棍及远不及近,让这三十三路水火无情棍法无处施展。 “好掌法!”邢铁见宇文远身形突入,手中铁棍已然无用,口中一声厉喝,铁棍嗡的一声震响,竟被邢铁脱手掷向半空,跟着双掌追风,呼呼两掌拍出,竟是跟宇文远以掌対掌,只是邢铁这掌势快逾绝伦,两掌才出,不等宇文远变招相迎,掌势一撤一变,又是两掌拍出,等到宇文远掌势刚换,双掌即刻回撤,又是两掌拍出,瞬息间连出六掌,都是攻向宇文远掌势不及之处,宇文远心中不由一阵苦笑,自己素来知道这老爷子铁棍威武,想要逼得他撤棍相迎,倒忘了这老爷子还有二十四路追风掌,也是成名绝技,六掌一过,宇文远再难欺近半步,只得撤掌回身,那铁棍此时将将落了下来,邢铁此时更不怠慢,一掌自空中一拨,铁棍陡然一转,一头便奔着宇文远砸来。 “看棍!”宇文远见邢铁拨转铁棍,非但威势极猛,手指间却是连连转动,知道若是蹿高伏低躲开这一棍,跟着便是厉害后招发动,连忙再退一步,避开这一转之威,两人之间正好隔了一棍之长,邢铁这才手腕一抖,握住棍端一颤,以棍做枪,径点宇文远胸腹,不等宇文远全然避开,早已双手握棍,陡然间风声大震,漫天棍影顿起,将宇文远身形裹在其中,周围几人登时看的心惊不已,都知邢铁手中铁棍十分沉重,宇文远若是挨上一棍,定然重伤,不免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好刀法!”众人正在担忧之际,忽听棍影中传来一阵叮叮当当金铁交击之声,邢铁跟着便是一声赞叹,再看宇文远千牛刀已然出手,身形在漫天棍影中穿梭来去,就见一团黑红棍影之中,忽而闪过几道银光来,邢铁更是双手挥动铁棍,一根水火无情棍如同风车一般,呼呼直响,招式所向,尽是宇文远身上要害之处。 宇文远同邢铁过了将近百招,心中也是暗暗惊讶,这水火无情棍果然了得,无一招不是杀招,无一式不是夺命之式,难怪江湖人称水火无情,若是中了此棍,绝无伤残之理,只怕即刻便要命丧当场,思玉几人虽是在外掠阵,此时多少也已看出这棍法厉害来,有心上前助宇文远一臂之力,又怕万一出手,邢铁立发号令,众多捕快围上前来,确实有些难以应付,况且邢铁手下捕快,并非是那些寻常衙门中吆五喝六,整日里捉些宵小的寻常衙役头儿,都是刑部衙门中颇有名望的武林高手,并非那般容易打发,若有损伤,宇文远更是说不清楚,可是若不上前相助,邢铁这棍势实在有些骇人,一旦宇文远力有不支,一招有失,便要丧命在这无情棍下,几人心中掂掇良久,思玉到底牵挂心重,双戟一摆,便要欺身而进。 “师姐慢来!”宇文远此时越战心中越是明白,这水火无情棍虽然厉害,如今却也奈何他不得,见思玉手持双戟,已知她要上前助阵,赶忙出声叫道:“邢总捕头这棍法虽然厉害,奈何我乃是清白之人,他这棍下有名的不死无妄之人,因此并无大碍!”他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已是有了眉目,邢铁棍法虽是威猛,若论招数精妙,比之麴管家破军杖法却是远远不足,只是狠辣犹有过之,因此看起来要比破军杖法险象环生,实则不如破军杖法招数绵密,杀机暗藏,若就此相持下去,三百招内,他自信凭着千牛短刀必能略胜一筹。 “威!武!”邢铁见宇文远拦住思玉,脸色猛然一变,已是看出宇文远在自己这漫天棍影中略有几分游刃有余来,双手忽的一挺一收,漫天棍影登时消于无形,却是双手拄棍,口中呼喝有声,宇文远众人倒是一愣,怎地这大捕头此时跟个衙役一般,竟然喝起堂号来了,宇文远心知其中必然有异,细看时,就见那根水火无情棍不住上下颤动,心中猛然一惊,这铁棍少说也有酒杯粗细,若无深厚内力,决然不能让此棍如此,心念动处,千牛刀一收,双掌缓缓运力,只看这当世大捕头到底要做甚么! “着!”邢铁一声堂号声尽,忽的双掌猛推,一根镔铁所铸无情棍登时腾空而起,呜的一声朝着宇文远身前疾飞而至,宇文远方才见邢铁双手持棍,内力贯于双臂,已知他必是换招,却不妨尽是将这铁棍推出,双掌顿时一环一绕,使动望海潮掌法中层峦涌潮势,将这棍上劲道尽数卸去,这才一转一抛,再看邢铁双掌错动,前后急速变化,已是向着宇文远而来,看来已知铁棍上功夫奈何宇文远不得,尽是要以二十四路追风掌跟宇文远一较高下! “想不到水火无情棍邢总捕头掌法这般了得!”宇文远在两人初一交手之时,已是领教过六招掌法,不过彼时邢铁只为逼开宇文远身形,因此每一招都不曾使的全了,这一下纯一掌法迎敌,宇文远才看出这路追风掌奥妙来,不由赞了一声,看来这邢铁掌法远在棍法之上,双掌错动之时,果然追星逐月,奇快无比,只是宇文远此时却是以慢打快,双掌缓缓而动,运转望海潮掌法中云起婆娑势来,一味抵挡推拒,竟然也将邢铁这追风掌势拦了个滴水不漏! “你这一路掌法也了不起嘛!不知是何人所授?”邢铁双掌连绵不断,心中却是有些诧异,宇文远看来年纪尚轻,方才一柄短刀相对,自己看似威势赫赫,其实已然渐落下风,因此才弃棍用掌,哪知此人掌法上造诣比那短刀上来的更为老道,双掌运转之时,气势端凝稳重,招式却又飘摇轻逸,自己也曾见过不少江湖高手,掌法中能有这般成就之人并不多见,眼见这掌法深藏未尽之意,乃是眼前之人修为尚浅,不足以将这路掌法挥洒的淋漓尽致,若是换做传授此人掌法之人,自己未必便是人家对手! 宇文远见他问及自己这路掌法来历,心中倒有几分不解,此人在庖丁楼中常来常往,也知癞和尚便是自己师父,难道不知这路掌法来历么?他却不知这水火无情棍邢铁虽是刑部总捕,在江湖上颇有名声,但若论功夫,还远不到这一僧一剑,一剑一僧,书生恶鬼,费麦双杖八人之列,再者说癞和尚隐姓藏名这许多年,除了几个江湖上顶尖的人物之外,临安城只怕也就韩世忠跟余南山知晓癞和尚本身来历,邢铁又是公门中人,癞和尚自然不会在他跟前显露高深武学,至于这望海潮掌法,邢铁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究竟是何人传你这路掌法?”邢铁二十四路追风掌堪堪使完,宇文远也不过使了望海潮掌法中的两势,邢铁越战越是心惊,不由出口问到,宇文远心中也是一震,自己虽尽自能挡得住这大捕头手中掌法,却也让此人疑心更重,心中踅摸半晌,还未有个主意,邢铁陡然双掌一撤,闪身飘开,一脸冷峻看着宇文远,上下打量半晌道:“以你如今年纪,有此武功,的确了得,但若是说偷袭唐门五爷,只怕还差些火候,小子,你老实说,到底是谁传你这路掌法?此人现在何处?”宇文远心中微微一惊,已知这水壶无情棍要与自己比试武艺之意,现下虽是能他虽已知道自己绝非江湖中传言掌震唐怀德之人,但不免对自己这掌法来历有些疑心,若是照实说了,自是要扯出癞和尚身份来,若是有所隐瞒,邢铁身为刑部总捕,岂能分辨不出自己言不由衷之意?心思所及,倒向着思玉看去,只盼她伶牙俐齿,心思灵动,能帮自己圆上这一节来。 “尊驾何人?”宇文远正盼思玉能帮自己编上几句话来,将此事就此遮掩过去,只要邢铁能确认自己与当今江湖上那凶犯无关,一切便都好说,哪知这一眼望去,却见思玉几人都是面带惊讶,看着竹林之中,邢铁此时也已察觉近前有异,猛然转身一掌拍出,掌风所及,就地上卷起一阵竹叶枯枝来,哪知一转身间,就见竹林阴影中站着一人,对着自己凌厉无俦的一掌竟然不闪不避,袍袖轻挥,已然化解这一掌劲道,不免脸上大惊,一手探入腰间,另一手摆着防守之势,沉声喝问! 第三十二章 孤岛浮生 第六节 “阿弥陀佛”来人如挥落叶一般挡了邢铁一掌,轻轻宣了一声佛号,一个须眉皆白,身材干瘦的老僧宽衣大袖,双掌合什自阴影中缓步而出,面带微笑看了目瞪口呆的宇文远一眼,这才对着邢铁略一点头道:“他这掌法,乃是传自于贫僧,不知邢施主有何指教?”邢铁见这老僧似乎并无敌意,那探入腰间的一只手不免慢慢抽了出来,犹自是不敢太过怠慢,一只小圆筒已是攥在手中,此物乃是他发号烟火,一旦有事,只需轻轻一扭,里面火石击发,立刻便是一朵示警烟花上天。 “敢问高僧法号如何称呼?这位宇文……”邢铁见这老僧现身,两眼上下打量半晌,身形稍退半步,也是单掌做礼,另一手仍是紧紧攥着那号筒以防万一,刚问了半句话,回头要指宇文远之时,不觉一愣,宇文远同思玉竟然已是跪伏在地,其余众人也是纷纷跪倒,再回头时,那老僧脸上轻笑道:“你们两人起来罢!”这才看着邢铁道:“贫僧无名无姓,也无法号,不过他这掌法,都是传自贫僧,他不肯言者,也是不知贫僧如何称呼罢了!” “无名无姓?也无法号?”邢铁听得神色倒是一震,江湖中和尚无名无姓,也无法号之人,他也知有一位,难不成便是眼前此人么?但自己成名这么许多年,也只是听过一僧一剑的名头,从未见过一僧一剑的真容,若说独孤胜,多少还曾从别人口中听过几分事迹,知晓那天下一剑长甚么模样,但是这一僧,自己从来只是耳闻,从未有人见过,难道说今夜自己竟然有着福分,得见武林中一等一的高人么?犹豫良久,这才迟疑道:“难不成尊驾便是一僧前辈么?这么说,一僧前辈自也会使这路掌法了?”他虽是这般说,心中难免有几分不信之意,方才宇文远掌法奇妙,他已试过,若这和尚当真便是一僧,自然会使这路掌法。 “既然施主不信,我便演一遍给施主看看便是!”那老僧多少已是听出邢铁意思,也不分辨,就竹林中拉开架势,一招一式,演的极是缓慢,邢铁越看越是心惊,这老僧演练之时,似乎并不使动内力,但这招式精妙之处,竟然演化的淋漓尽致,有心相信这和尚便是江湖上传言的一僧,又怕是有人借了一僧名头,骗的自己放了宇文远去,有心不信,这路掌法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便是宇文远如今,也不过得了这掌法精奥的两三成罢了,心中踅摸来去,老僧一路掌法已然使完,这才双手合什道:“邢施主,现下可信他这掌法传自贫僧了么?” “这路掌法么……”邢铁此时心中已是信了七八分,回头再看看宇文远仍是跪伏在地,一语不发,略一踌躇道:“江湖传言,一僧前辈一身内力天下无俦,圆凝如意,已至化境,在下虽是信了宇文少侠这掌法乃是出自尊驾,只是这内力…..”一语未终,就见这老僧双目莹润通透,瞧着自己一笑,忽然觉到一片竹叶自肩头落下,心中登时一惊,稍一愣怔,只见老僧所站一丈之内数杆竹子上的竹叶纷纷扬扬,好似雪片一般飘落,但在这老僧站脚之处三尺之内,地上尽是连一片竹叶也无,这才面色大震,这份内力之精、之纯、之厚、之绵,便是自己再苦练三五十年,也未必能有这份造诣,若是这老僧方才要取自己性命,哪里用得上出掌及身,只凭着内力便能让自己筋脉尽断而死!看来这老僧必是一僧无疑,连忙跪倒在地道:“江湖后人见过一僧前辈,只是不知一僧前辈今夜至此,有何指教?” “贫僧只为他来!”那老僧见邢铁跪倒在地,也不拦阻,伸手一指宇文远道:“贫僧这后辈门人,如今在武林中为人所诬,今夜贫僧见公门高手纷至西湖,不免过来瞧瞧,这才知晓他已回到江南,贫僧虽是一介无名僧人,也愿在邢施主面前为他作保,此儿乃是我一力所救,生来秉性老僧也尽自知晓,虽不敢说十分忠厚善良,绝非心肠歹毒之人,还请邢施主明察!” “不敢,不敢!”邢铁见这老僧竟然是来为宇文远作保,心中也是一奇,怎地宇文远竟是这老僧徒弟?只这份机遇造化,不知要羡煞多少武林中青年俊才,自己方才跟宇文远斗了这许久,虽知宇文远功夫了得,却没有在唐门五爷门下一掌偷袭得手的本事,但这掌法玄妙,不免便疑心到这上面去,如今一僧现身,这亲口实证这掌法乃是传自于他,那杀死唐门五爷之人,必然也不是这老僧,否则以他功夫内力,又何必偷袭得手,便是堂堂正正相对,唐门五爷也未必能抵挡得住一两招去,更不可能一掌重伤,还能留下话来。赶忙就地上一颗头道:“既然有您老人家作保,邢某不敢不信!看来这元凶首恶另有他人,邢某自然要再去巡查,只是如今所有铁证都指向宇文少侠,邢某虽是信了,这刑部办案,自有法度,必然要拿到宇文少侠审鞫才可定论,因此邢某做不得主,过几日海捕文书发下,邢某若是在遇到宇文少侠,只怕有些迫不得已!” 邢铁此话虽是说给这老僧来听,其实也是告知宇文远,如今这案子非同小可,已然惊动刑部,就算宇文远是无辜之人,若是行踪显露,也不得不到刑部受审,等到海捕文书发下,天下捕快自然奉令行事,今夜邢铁相信,自因邢铁也是江湖中人,虽知宇文远被人诬陷,奈何并无实证,暗中告知他远走高飞,暂且隐身躲藏之意,现下一僧和尚既然显身作保,必然也是要亲身去查究竟何人在江湖上擅造杀机,等到此案一破,元凶落网,宇文远自然是清白之人,可在此之前,宇文远嫌疑在身,若在遇上邢铁,到时候公文在身,只怕就是想放也放不得了! “阿弥陀佛,多谢邢施主法外开恩!”那老僧也知邢铁必有为难之处,合什做礼相谢,却是缓步走到宇文远身前,宇文远此时心中汹涌澎湃,哪里还说的出话来,为了自己一人清白,连自己师祖都亲自出山,在刑部总捕面前力保自己清白,现下已知一僧和尚站在自己面前,有心想说话,却又不知说些甚么,只是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去,思玉从未见过自己这个师祖,今日一见心中也是欣喜非常,跟在宇文远身后,也是重重磕了三个头,一僧见他两人如此,脸上却是淡淡一笑,伸手自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在宇文远手上,微笑道:“那酒菜想必已是送到了,再不回去,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宇文远虽是知道师祖将一物放在自己手中,感觉又轻又薄,也不知是什么物事,在听自己师祖说到酒菜之事,已知他老人家知晓自己几人今夜落脚西湖别院之事,心中也是略略有些诧异,等了半晌,只当自己师祖还有其他话说,哪知竟是毫无声息,倒是邢铁叹了一口气道:“宇文少侠起身罢,一僧前辈已然远去了!”,宇文远跟思玉都是大惊之下赶忙起身,只见月色之下哪里还有半个人影,自是已经去的远了,心中不免都是一片失落之感,胡空青几人却都有些神色惊异,不想今夜竟然有缘见了一僧一面,邢铁这才看着宇文远,两眼尽是难以置信之意道:“难怪宇文少侠功夫如此了得,原来是有武林中第一等高人传授,前途不可限量,还盼将来好自为之!”说罢双手一拱,脚下一点,挑起地上铁棍抄在手中,身形倒飞而出,几个点纵,身影已在西湖边上,在听一声唿哨响,只见附近小山树林还有湖边,数十个黑影纷纷跃起,看样子身手都是不弱,往邢铁身边而去,不多时湖面上几艘画舫鼓乐齐鸣,也是到了岸边,众人这才上船而去。 “师祖这是给你留了甚么!”众人见邢铁离去,也都有些发噤,这刑部总捕行事,果然与寻常捕头不同,但这份埋伏,若当真是甚么江洋大盗,就这份埋伏,不怕你飞上天去,思玉却见宇文远手中拿着一物呆呆发愣,心知此物必是方才师祖所留,不免有些好奇,宇文远也是打了一个愣怔,这才回过神来,借着月光一看,却是一张寻常绵纸,上面墨迹未干,似乎是不久前才写下的,细看之时,那纸上好似一副图画,弯弯曲曲画着一道线来,线中顿着一个黑点,旁边似乎写有字迹,另有一道虚线自这黑点引出,却是向着另一处引去,此时月光甚是不太明朗,也看不太分明,当下道:“必是师祖指点之意,咱们且回去再说,不然酒菜当真要凉啦!” 第三十二章 孤岛浮生 第七节 宇文远话语中虽是有些调侃之意,众人也不过都是淡然一笑,随思玉往西湖别院而来,一路之上都是沉默不语,今夜之事虽是有惊无险,却也看得出宇文远如今境地,几人到临安不过一日,刑部总捕已然知晓几人行踪,追捕而至,可见如今这临安城中,早已眼线密布,如若仍是在这临安城中迁延不去,只怕就是邢铁也压不下此事,今夜只是刑部高手,过几日海捕文书一下,江湖中人人都可捉拿宇文远报官请赏,到哪个时候,恐怕便是邢铁所说“想放也放不得了”! “远哥,师祖那张纸上究竟留了甚么?”几人到得西湖别院,庖丁楼送至酒席早已布好,府中下人也知思玉返回,都是肃立恭迎,这一行人这些日子来一路奔波,无论吃喝住宿,都是讲究不得,如今见了这一桌丰盛酒席,多少也能冲淡些许方才惊心动魄之事,庖丁楼掌柜因这酒菜都是思玉所点,自然也是极尽手段,全是庖丁楼中上好的拿手菜肴,就是宇文远这等在庖丁楼自幼长大的人,见了也是大快朵颐,将那些烦心之事,尽数抛去脑后,且快意了这一顿再说,等到众人吃的心满意足,下人这才端上茶来,思玉心中到底放心不下,不知自己师祖究竟给宇文远有何授意,这才开口问到。 “好像是去往何处的地图……”宇文远此时也已将这张纸取了出来,几人连忙凑过来看时,那黑点之处所写,乃是明州二字,字下画了一只小小帆船,一道虚线自帆船下引往纸中,到得尽头,却是一个周边曲曲折折的图形,除此之外,一字也无,思玉看了半晌,已知这图画意思,有些颓然道:“看来师祖这乃是让你扬帆出海,去往这岛上躲避几时的意思……”王昔邪自有长于峨眉,从未见过大海模样,自然是有些兴奋之意道:“那这么说,咱们却要去海岛上过些日子了?倒也有趣!”宇文远见她颇为高兴,看了一眼满脸颓唐之意的思玉,这才略略叹气道:“昔邪妹子先莫高兴,此岛既是我师祖所赐,必然是他老人家曾隐居过的地方,想必这岛上必是荒芜人迹,这荒岛上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思玉也是接口道:“也不知师祖和独孤先生,多久才能将这恶人查访的出来,若是在这岛上躲上一两个月,那还好说,若是躲上个一年半载,岂不闷杀人了?” “师姐莫慌么!”宇文远见思玉这般落寞,不禁一笑道:“如今满武林要捉拿的,不过是我一人罢了,如今师祖既有指点,想必也是有所思量,我便一人前去,你陪着三哥四弟,还有昔邪妹子,润儿妹子,就在这临安城中,料来无事,何必要大家都去这荒岛上度日如年呢?” “不成,我要随你一起去!”思玉见宇文远定然是要遵从自己师祖之意,要去岛上躲避几时,知道此事难以挽回,却是斩钉截铁道:“如今你在江湖上行走,凶险非常,若是有个闪失,让我哪里去找?不成,我须得跟着你才是!”胡空青略略沉吟一番,跟黄诠四目相交,也道:“若是你一人去,只怕当真寂寞难捱,若是咱们六人同去,那岛上想来地方不小,也未必就是度日如年,况且咱们又不曾见过海去,我师父几人也曾吩咐过我们几个,要好生照料与你,岂能你去了荒岛,咱们却在临安享福?到时候回来峨眉,见了师父师伯,也不好交代不是?咱们便都同去,若实在荒凉的紧,咱们再想其他法子不就成了么?” 宇文远见胡空青竟然是要众人都去,这一路自川中奔波到此,众人还未安歇,又要远赴荒岛,弄成如此局面,都是因自己而起,不免眼带歉意,一个个从众人脸上扫去,却见王昔邪自是一脸喜色,她最好这等事情,自然高兴,胡空青与黄诠两人,都是满面肃穆,自是已定要随着宇文远而去,思玉自不必说,口中虽是说怕宇文远有个闪失,实则也是不愿分开之意,郑润儿更是一脸坚定,见宇文远望了过来,竟是点了一下头道:“去则同去,回则同回!” “可咱们若是都去了,独孤先生还吩咐我传话给迟道长,岂不是耽搁了此事么?”宇文远见众人去意已定,也知若是有所推脱,必然伤人之情,自己若是留在临安,今夜之事大家也都曾见,委实有些太过凶险,万一真被江湖豪客得了消息,到时候纷至沓来,自己也未必能应付的下,可是众人都去,这给迟老道传话之事,不免无人去送,此事倒是有些犹疑,思玉见他说起此事,抿嘴儿一笑道:“这有何难?咱们半路上从颖儿妹子庄上过,便让她跟她那如意郎君一同去趟岭南不就成了?就算颖儿妹子出不得远门,她也可修书一封,交给他师兄等人,再转交给迟道长不就成了么?再者说,颖儿妹子哪里景色实在不错,咱们也能顺路玩赏一番,当年师父也曾称赞哪里乃是三清四逸之地,正好让昔邪妹子他们这些久居奇秀山川的隐逸们品评品评,看看比之峨眉秀色,到底如何?” “甚么三清四逸?”王昔邪见思玉称他们乃是“隐逸”,脸上却是一笑,知道思玉乃是说自己几人久居峨眉,对着奇秀景致早已见怪不怪,只是那“三清四逸”四字,倒是不知甚么意思,赶忙凑过来问道:“难不成是太上老君修道之处么?”胡空青听思玉方才所说,知道这“三清四逸”定然说的景致清逸,急忙拦住王昔邪道:“昔邪莫乱猜,想必思玉妹子这三清四逸必有说法!”王昔邪素来最喜与胡空青作对,即便是被宇文远点破两人情愫,两情相悦至此,仍是不改初衷,眼睛一翻道:“有甚么说法?那青城山我也曾随师父去过,也见过不少道观,三清,可不就是说太上老君一气化三清么?只是思玉姐姐说的那四逸又不知是甚么神仙?”郑润儿对这般事情知之甚少,更不知这“三清四逸”到底是甚么意思,但看各人脸上意思,也知王昔邪定然说的不对,因此只是睁圆了眼睛看着思玉。 “这回昔邪妹子可说错啦!”思玉见王昔邪连着太上老君一气化三清都说出来了,不免想起当日迟老道初闻癞和尚此语之时也是如此说法,登时笑魇如花,搂住王昔邪肩头道:“这三清四逸,乃是当日我跟远哥初赴浙西之时,我师父他老人家对颖儿妹子所居那一路风光的赞叹之语!说那景致清丽非常,令人眼目为之一清、心胸为之一清、神思为之一清,是谓三清,又有山秀可逸足、云飞可逸兴、登高可逸怀、流水可逸志,是谓四逸,跟那太上老君,倒无甚干系!如今这时光,想来正是那地方景致正好之时,咱们顺路过去,便能见识了!” “世间竟然有这般妙处么?”王昔邪此时还在琢磨那“三清四逸”,黄诠却是脸色一喜到,他在几人之中,比之胡王二人和郑润儿所游历山水为多,但所见大多也是西北广漠,或是华山那般天下险峻之地,初到峨眉之时,也曾深为慨叹世间有此奇山秀水,现下听思玉说还有这等“三清四逸”之地,心中更是神往! “那只怕明日便要动身了!”宇文远见他几人本是说前往荒岛之事,忽而又转作品评那浙西风景上去了,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但这出行之事,须得定下才是,这才出声到,众人此时被思玉一句“三清四逸”,撩拨的都是有些神往,自然是满口应承,说道明日天色一亮,即便动身,思玉见此事已定,不免便要去安排打点一番,将个人所骑马匹换下,都换了西湖别院所养骏马,等到诸事都安排定了,见各人都已困顿,又赶忙安排客房歇息,众人这才各自散去。 “这里想必就是思玉姐姐所说的那三清四逸之地了罢?景致确实好看!十分令人那个甚么甚么神清气爽!”第二日众人歇至中午,这才缓缓起行,一路之上倒也安宁,看来这邢铁果然守信,并未将宇文远到了临安之事宣扬出去,行了两日,距卢颖儿家中已然不远,路上风景也是为之一变,几人顿觉神清气爽,王昔邪不免便赞到,只是她对这文辞之事,远不如她对这毒药所知之深,“甚么”了半晌,才将一句“神清气爽”说的齐全了,思玉也是在马上点头道:“昔邪妹子说的不错,这里便是三清四逸之地,在过去不远,绕过那个山脚,便是颖儿妹子那卢家庄所在了!”黄诠也是在马上深为感叹道:“尊师果然眼光过人,所言非虚,此处景致山不高而秀,水不深而清,林木虽多,却无密密层层之意,繁花团簇,异香随风,跟那峨眉相比,乃是各有其妙,各尽其秀,果然是好地方!”王昔邪见黄诠出口成章,也是故作惊异揶揄道:“呀,五哥这般文思,不去考个甚么状元,岂不是有些可惜了!” 第三十二章 孤岛浮生 第八节 众人正在嬉笑间,宇文远猛然脸色一沉,扬手一挥,众人知道必有怪异,都是即行噤声,黄诠催马向前几步,远远听得前面山路树林中似乎有马匹喷鼻声音传来,神色也是一惊,回头看了一眼宇文远,心中都是一般心思,依着宇文远现在名声,若是有人埋伏在前,十有八九是敌非友,只是不知来者何人?因此都是缓缓抽出兵刃,准备抵敌! “宇文远,你做下这么大事情,如今待要往何处去?”众人这一驻马不前,前面山林中当下便有一人叫出声来,听着声音,却是个女子声气,思玉脸上蓦然一震,纵马向前几步道:“何人当山拦路,赶快现身!”话音一落,就听山林中一声尖利啸响,竟是利箭破空之声,只是这箭并不是向着何人而来,乃是从众人头上疾飞而过。 黄诠同胡空青两人听得这箭风强劲,非比寻常,都是惊叹一声:“好强的弓箭!”,紧跟着就见山林中人影晃动,一匹火红的骏马自林中疾驰而出,马上端坐一个姑娘,一身紧身结束,英姿飒爽,眉宇清秀,手持一柄长剑,立马山道之上,看的思玉倒是一愣,正待要说话,山林中又是一骑疾驰而出,这番却是一个青年,身背长刀,手持一把大弓,方才那只箭,自然便是他所发了,此时来路六人之中,其他四人虽不知这一男一女是何来历,宇文远同思玉都是相视一眼,不知这两人突然这般拦路是甚么意思?只见那姑娘面罩寒霜,杀气腾腾,身后那青年反而是一脸尴尬,甚或还悄悄向着宇文远两人摇了摇手! “颖儿妹子,你…..你这是甚么意思?”思玉看了半晌,多少有些疑惑不解问到,面前两人分明便是卢颖儿同李徒郎两人,过了这么些日子,李徒郎竟然还在卢家庄上,看来两人之事,自然是得了卢老庄主应允了,可看卢颖儿现下这脸上颜色,十有八九也是知道了宇文远之事,竟然在此拦路……再看李徒郎脸上神色,跟卢颖儿又迥然不同,实不知这两人到底闹甚么玄虚! “罗唣甚么?还不快快下马受缚!难道要本姑娘亲自动手么?”对面卢颖儿却似乎并未听见思玉之话一般,长剑一挺,喝叫了一声,话虽说的十分厉害,可这语气中殊无凌厉仇恨之意,倒是身后李徒郎欲言又止,听得这一声,竟然埋下头去!看的宇文远同思玉都是诧异不已。 胡空青等几人见思玉叫出对面来人名字,心知那必然是相识之人,可看这阵势,又像是要即刻动手一般,不免都是瞧着思玉,哪知思玉猛然双戟一挺,也是呼喝一声道:““哼,想让我等下马受缚,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罢便催动胯下马,直冲上前,宇文远登时一惊,待要上前拦阻时,却见李徒郎看着自己,摇了摇手,似乎示意不可轻举妄动,再看卢颖儿见到思玉冲出,也是长剑一挺,耳听叮当一响,两人战马相交,已是交手了一回合! 王昔邪见思玉独自上前跟这个姑娘迎敌,看她两人斗了几个回合,眼光忽然一亮,回头对着郑润儿悄悄说了几句,郑润儿本是满面诧异之色,被王昔邪也不知说了几句甚么,神色一动,也是直勾勾看着前面纵马交战的两人,再满面疑惑回头看看王昔邪,竟而噗嗤一笑,惹得几个人都是回头看了过来,不知这两个姑娘又在弄甚么玄虚,还不等胡空青开口问询,王昔邪也是双腿一夹,挺起自己长剑道:“思玉姐姐莫慌,我来助你!”她这一出马,那边正在剑来戟去的两个姑娘都是停下手中招式,思玉已然回头,好似要拦住王昔邪一般,哪知王昔邪就马上一阵呼喝,疾冲而至,半途上也不知给思玉使了甚么眼色,两人竟然回头共战卢颖儿! 卢颖儿武功本不如思玉,所学剑法虽精,也不过是初学乍练,内力也是将将练起,用来对付江湖中寻常武人自是绰绰有余,可如今思玉这双戟上得了高人指点,与往日大不一样,王昔邪武学虽是得自峨眉三医,向来平平无奇,那也只是相对与这江湖高手而言,若是单打独斗卢颖儿,只怕还略胜一筹,即便如此,思玉同王昔邪两人竟然跟卢颖儿战了个旗鼓相当!旁人倒还罢了,宇文远却是深知这几人武功根底之人,更是看的迷惑不解! “两个打一个算甚么英雄!哪位姐姐,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宇文远这边还未回过神来,就听郑润儿也是娇喝一声,长剑一挺,催马而出,听她话语,竟然不是上前给思玉和王昔邪助阵,乃是奔着帮助卢颖儿去去,黄诠脸上顿时大为窘迫!卢颖儿倒是一笑道:“好妹子,此时弃暗投明,才是有见识的真英雄!”宇文远几人此时已然看的不知所谓,不免瞧着李徒郎,看他有何话说,李徒郎却是坐在马上,见宇文远眼带询问之意,也只是两手一摊,那意思自是说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回到如此地步! 几个掠阵之人此时都是在场外发怔,阵中四个姑娘倒是战成一团,只听叮叮当当之声不觉于耳,宇文远虽是不解,可听着这兵器相交之声,神色倒是一愣,细看这阵中四个姑娘招式,三柄剑,两只戟,无一样是往别人身上招呼,尽是奔着对方兵刃而去,在凝目细看时,卢颖儿手中所持的乃是一把寻常长剑,那把斩金截玉的青霜剑,却是挂在李徒郎腰间。再看着四个一团乱战的姑娘,哪里还有半点交战的意思,人人脸上都是乐不可支,再斗数合,卢颖儿已然支持不住,忍着笑长剑一收道:“罢了罢了,今日暂且到此,我们各自收兵回营,带吃饱了酒饭再战!”思玉却是不依不饶道:“那不成,你收兵回营去吃饭了,我们远路而至,哪里扎营去?哪里吃酒饭去?没得酒饭吃,哪里有力气跟你再战?”卢颖儿故作严肃,伸手往后一指道:“不要慌,过了这个山脚,前面有一庄,唤作卢家庄,你们到哪里扎营用饭便是了!”一句话落,四个姑娘哪里还把持的住,人人都是在马上笑的花枝乱颤,纷纷跳下马来,抱在一起,也不问各自姓名,只是笑个不住! “宇文兄弟,到前面庄上歇马罢!”李徒郎见四个姑娘住手,这才摇着头纵马过来,看着这边宇文远三人满脸的尴尬笑道:“知道你们来了,酒饭已然备好,赶紧走罢,且让她们几个胡闹去!”胡空青同黄诠此时已知这几个姑娘方才彼此之间已知对方心意,尤其是王昔邪同郑润儿,也不知如何看出思玉同卢颖儿乃是嬉闹之意,也不告知众人,便自行上前,竟是四人一同嬉闹了一番,宇文远见四个姑娘此时已然凑在一处,叽叽喳喳个不停,本想说些甚么,想了半晌,只索挠挠头道:“走罢……走罢……且去庄上叙话!” 几人纵马一路来到庄上,宇文远这才知晓,自那日卢颖儿回了卢家庄,被卢老员外着实训斥了一番,不过对李徒郎倒是颇为赞赏,竟然允了两人之事,只是放下话来,若是两人成亲,李徒郎须得招赘至此,李徒郎一人无依无靠,如今部落已在漠北极远之地,当下也就允了,只是要再行远赴漠北一次,等到自己那契苾部落安顿的稳了,这才能定心到此成婚,卢老庄主也道此乃人之常情,自也应承,且说寻个黄道吉日,找个媒婆来,让两人定了礼再说,李徒郎便以自己什伐赤作为聘礼,送了卢颖儿,卢颖儿便将自己青霜剑送了李徒郎。 谁知没过几日,江湖上便传来宇文远大开杀戒之事。当日宇文远在卢家庄疗伤之时,曾得浙西豪客相帮,多少也有些人知道他这名字,便三番五次前来打问消息,好在人人都知卢颖儿乃是飞花剑客司徒寒的小师妹,括苍剑隐迟老道的关门弟子,因此多少也是心存忌惮,也只是来打问宇文远下落,不敢太过蛮横,饶是如此,卢老员外也实在耐不得这份烦乱,索性带了家人,远赴闽中亲戚家躲清闲去了,只留下卢颖儿同李徒郎在此应付看家。就是卢颖儿和李徒郎被这些江湖豪客搅闹的久了,也有些不耐烦之意,因此每日里都派着家人与两边山口瞭望,但有江湖人士前来,即刻关门闭户,只是推说主人家外出不在,今日两人正在庄中练习武艺,便听得庄客来报,说山路上来了六人,三男三女,都是江湖行色,年纪都不甚大,两人不免出来瞭望一番,虽认不得胡空青几人,却认得宇文远同思玉,便在山林中故作如此,其实只是要戏耍一番,别无他意。 第三十二章 孤岛浮生 第九节 “你们怎知我便是清白的?”宇文远听罢李徒郎这一番话,倒是有些疑惑到,李徒郎嘿然一笑道:“我跟颖儿妹子初闻此事,也是大吃一惊,虽是有些疑心,但江湖中纷纷扰扰,那几日每天不知多少人来庄上打问消息,必要我二人说出你的下落,好在碍着颖儿妹子迟道长面子上,不敢恃强硬来,每日里只是坐在庄中不走,泰山老大人一气之下,去了闽中亲戚家中,留下我和颖儿妹子两人几次商量要去将此事探个究竟,实不敢相信宇文兄弟是这般穷凶极恶之徒,奈何这消息越传越盛,先前还是什么荆襄神刀门、川东排教几个荆襄一带有名的门派掌门身死、续后便是唐门少门主,甚或前些日子,连唐门耆宿之一的唐怀德都死在你手上,不由的我和颖儿妹子不信!直到前些日子,迟道长自岭南传了一封书信来,我二人这才明白,其中必定有些缘故,不然也不会有今日山道上之事了!” “不知迟道长如何说?”宇文远听说有迟老道书信来,神色颇为奇怪到,迟老道随麴管家远赴岭南麦家,自己这事情自然是传到他耳朵里,却怎地就能断定自己不是那真凶元恶?其他众人再一旁也是面面相觑,眼光茫然,如今宇文远在江湖上已是人人可得而诛之,怎地这里迟老道反倒有些并不在意一般?正在百思不解时,李徒郎已然拿着书信来,见众人都是木偶泥塑一样坐地,脸上一笑,将书信递给宇文远道:“宇文兄弟请自己看罢!” 宇文远心中好奇,急忙拿过书信来看时,只见里面虽是字迹潦草,但笔走龙蛇,笔力气势,十分有剑飞戟张之意,可这用来写信的纸页好似是随手抓来的一般,油腻腻的一片,倒跟迟老道秉性有些相似,再细看其中文字,也不甚长,短短数行:“恶迹昭彰,似有意为之,唐五毙命,非宇文能为,独孤不远,宁不惧一剑之戮?和尚无踪,岂容他后辈逞凶?猜度其意,无非嫁祸,括苍门下,谨守门庭,岭南酒菜好,暂不归山中!慎之!慎之!”书信末尾并无署名,乃是画了一支青竹,自是隐着迟老道道号居无之意。 思玉几个姑娘此时也是叽叽咯咯回了庄中,见宇文远拿着一张纸片发呆,不免凑上前瞧了几眼,思玉向来读书一目十行,这几行字自然是一扫而过,哪知看完之后,也是呆立当地,宇文远这才百感交集道:“想不到迟道长生性洒脱不羁,于这事理却是分辨的十分精到,难怪能成一代武林奇人,只是……只是这饕餮的本性,看来是改不了啦!” 众人听他如此讲,脸上虽都是有些笑意,却也十分钦佩这老道心中清明之至,从这书信中,众人也能看得出,迟老道对着江湖传言,也不敢说全然不信,可唐门五爷身死,迟老道已知这其中必有蹊跷,况且宇文远这性命,当年也是有赖于独孤胜所救,若当真是宇文远在川中这般胡作非为,独孤胜岂能坐视不理,宇文远武功虽高,只怕也挡不住独孤胜一剑之威,至于那和尚二字,其实乃是意有双关,既是说癞和尚,也是说宇文远师祖一僧和尚,若只说癞和尚,迟老道只怕便用的是秃驴二字,宇文远若是如此作恶,定然逃不过这两人手心去,尤其以癞和尚秉性,若是认定这些事情都是宇文远所为,恐怕就算显露行迹,也要将宇文远毙于掌下。续后那几句,自是认定此事必然是有人嫁祸宇文远,传命括苍门下不可随了江湖传言而动,至于迟老道自己,所谓“岭南酒菜好”,想必是在麴管家府上吃的过瘾,引动了饕餮之性,暂不回山罢了,看似一句平平无奇之语,实则也是说十分不信如今那些事情都是宇文远所做,否则迟老道虽贪嘴好吃,也有一副嫉恶如仇肝胆,决然不会就此放过宇文远去。 “若不是得了师父这封书信,今日只怕当真要跟远哥一战了!”卢颖儿这时也站在思玉身旁叹道:“前些日子未得师父书信之时,便是司徒师兄,也常在庄上,那时若是碰见远哥,定然是先行拿下再说!”思玉见众人脸上都是满面沉思之意,屋中气氛不免都有几分沉重,板起脸来,戟指一指卢颖儿,故作威严道:“呔,要拿下他,先问问本将手中双戟答应不答应!”众人登时想起这几个姑娘方才山道上胡闹之事,霎时一阵哄堂大笑,李徒郎也是笑的忍不住道:“后院池塘景色正好,酒饭也已备好,几位女将军且吃了酒饭再战罢!”说的众人顿时又是一阵大笑。 李徒郎将众人让到后院,宇文远不免又是一阵感慨,这院中景致何等熟悉,当夜迟老道也正是在此处收了卢颖儿为徒,也正是在此处几乎置鬼狱无常于死地,自己当日身负重伤,几乎不治,只当自己命不久矣,谁料今日非但内伤痊愈,竟然还得了一身高明武功来,可见世间之事,兜兜转转,原是难有一定之势,但凡一念不息,即便是山穷水尽之处,也有一丝光明可寻,再看身边坐着的思玉,当时对那化名第三旻的完颜亮颇为倾心,今日却肯为了自己,甘愿千里跋涉,过这亡命生涯,心中正在感慨万端之时,卢颖儿却向着思玉问道:“思玉姐姐,如今江湖上人人都要取远哥性命,你们却是如何打算?但凡妹子帮的上的,但讲无妨!” “我们么……”思玉喝了几杯酒,脸上已有微微酡红之色,迟疑片刻道:“在临安之时,我们曾见师祖他老人家,命我们几人且去一个甚么荒岛上躲避几时,说不得,既然是师祖吩咐,我们自然遵从,不过当日在峨眉之时,独孤先生曾吩咐传话给迟道长,只因坤衣道长多年远在异域,这番归来想要编纂天下武学,现下正在川中,以一年为期,想要尊师迟道长往川中一行,指点指点剑法!” “这个容易!”卢颖儿点点头道:“我便写一封书信,让人送到岭南麴管家府上去,告知他老人家便是了!但不知方才那荒岛却是甚么意思?那岛屿却在哪里?”思玉见卢颖儿脸上也尽是好奇之色,便将自己师祖所画的那一副地图拿了出来,卢颖儿端详半晌,却不说话,只是看着李徒郎呆呆发愣。 “你看我怎地?”李徒郎见卢颖儿只是瞧着自己,已知她心中所想何事,一笑道:“你近来一直说呆在家中闷的慌,要出门去散散心,又不知那里去,既然想跟着宇文兄弟他们一行,你拿主意便好了,难不成我说不去,你便肯答应么?”卢颖儿这才脸上一笑,看着几个姑娘道:“那正好,我也去,咱们这番便不用发闷了!”思玉素来知道卢颖儿同自己一般,玩心颇重,如今都要嫁人,还是这般玩心不该,细想想也难怪,若不是如此,只怕迟老道也不会收了她做关门弟子,只是自己也不说话,却呆呆看着宇文远发愣,宇文远原本正看着院中景致感慨不断,见思玉这般望着自己,略一思量,也知她心中所想,便学着李徒郎口气道:“难道我说不让颖儿妹子一同去,你便肯答应么?”顿时几个姑娘都是哈哈大笑,宇文远几人都是对视一眼,见彼此脸上都是无奈之色,情知这几个姑娘都有些蛮横骄纵之处,却也都是几人惯出来的,只得各自无奈一笑,竟然就此将此事定下了。 众人既然都是打定主意往哪荒岛一行,便在不去再说那些烦心之事,顿时一阵推杯换盏,眼见日影西斜,人人都是喝的醉意阑珊,且幸这些日子以来,卢颖儿整日里闭门不见任何外客,江湖上也知这庄上虽跟宇文远有些瓜葛,如今也打问不出来甚么踪迹,慢慢的也就不来了,不然若是径直寻上门来,只怕宇文远行踪一两日间便为这浙西群豪所知,到时候刀兵相见,还不知甚么境况!当夜众人便在卢家庄歇息一晚,第二日卢颖儿便将家中收拾一番,写了两封书信,一封自是写给自己师父迟老道,另一封却是写给自己师兄司徒寒,乃是请他将另一封书信送达岭南,这才命管家照管庭院,自己便骑了什伐赤,带齐刀剑,又关门闭户歇了两日,这才八人一起动身,前往明州而来。 众人到得明州,虽是有一僧和尚那副地图为引,但这出海之事,却不是几人所能,只得拿着那地图,四处寻访愿意出海的船家,宇文远此时不便抛头露面,免得被人认了出来,自然是卢颖儿同李徒郎出去寻觅,哪知一连寻了几日,竟然无有船家肯去,都说是近日来海盗频发,这岛屿所在又颇为荒僻,说不定已然被海盗所据,万一碰上海盗,已然不是几个船钱能打发的事情,因此多不愿去,众人听说如此,也都是愁云满面,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几人因无人敢去,那船价也是愿意数倍相付,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又过几日,到底有那一般贪图赚这一注小财的,只道是速去速回,未必便就碰上海盗,这才开口应承,又选了吉日出海,顺着那图上所示,径往这海岛而来。 抵三十二章 孤岛浮生 第十节 “哎呀,咱们忘了带锅碗瓢盆,日用的家什,在这荒岛上可怎么过活?”那船家将一行人送至岛上,好似做贼一般,便急忙转舵扬帆而去,一众人呆呆站在岸上,愣了半晌,卢颖儿这才恍然大悟一般猛然叫了起来,众人这也才猛醒,再想叫那船家,早已去的远了,哪里还叫的回转!直喊得几人口干舌燥,眼看着那帆影在海面上渐行渐远,终至不见,这才都垂头丧气坐在沙滩之上。 “急什么,难道这岛上当真没有人烟么?”李徒郎见众人都是一脸失落之色,却是站起身道:“既然宇文兄弟师祖指点他来到此处,那他师祖必然来过这里,咱们且在岛上找找看,或许这岛并非荒凉之地,若有人烟,岂不是便都不必担心了么?”他自幼在草原长大,虽在部落,也常有驰马远出,衣食无着之处,因此这等事情他来说并非难事,况且此岛看着树木茂盛,并非是那等寸草不生的石头岛,其中必然有活命之法,自己这一众人又有武功在身,难不成便就饿死这岛上不成? “李家兄弟说的是,咱们上去看看再说!”宇文远见事已至此,虽是有些心存愧疚,但此刻愧疚已然无用,便当先而行,向着岛内而去,只盼着此岛并非毫无人烟之地,多少便也能在这岛上过活下去,众人见他如此,便也纷纷跟上。李徒郎见众人鱼贯而入,也是一笑,赶忙上前,将众人分了两队,背向绕岛而行,若有发现,便以啸声为号!岂料此岛并不甚大,几人这般分开寻了一日,到得午后便即碰面,一问之下才知这岛上果然没有人迹,不过其中有些地方确实有几栋断壁残垣,好似被火烧过一般,时日已久,已是无法分辨。黄诠这才道:“看来那些船家所说不错,这岛上原先想来也有人家,只因海贼为祸,只怕已是内迁了,那些断壁残垣,恐怕便是当日海贼烧杀抢掠留下的印证!” “如此说,这真是一座荒岛了?”宇文远几人此时都是一脸失落之意,只有几个姑娘却仍是不依不饶,已不知钻去哪里了,这边四人无奈,都是在沙滩上坐地,不知如何是好,忽听的岛内啸声阵阵,听那声音,正是几个姑娘所发,几人脸色一动,赶忙飞身而起,急忙往岛中而去,奈何树茂林密,半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几人越发心急,李徒郎深恐岛内藏着甚么厉害动物,早已箭搭弦上,宇文远几人也是刀剑在手,就身前一阵乱砍,想要砍出一条路来。 “乱砍甚么?”几人正在树林中焦急之时,忽听前面有人叫了一声,听声音正是郑润儿所发,颇为嗔怪道:“好好的桃树,都叫你们砍坏啦!”看来几个姑娘并未遇到甚么凶险之事,乃是在这岛中寻觅到了甚么,这才各自舒了一口气,放眼看时,果然四面都是野生桃树,满树桃花正好,几人方才一阵乱砍,却是砍到不少,人人身上都是满身桃花,再看几个姑娘,各自头上早已桃花插满,当真人人花枝招展,思玉见几人过来,这才对着宇文远叫道:“远哥你来看,这是甚么?”宇文远疾步上前,也是一愣,原来这片桃花深处,原是有一个山洞,洞中虽是尘土堆积,但其中陈设倒是整齐,虽是简陋,一应物事倒也齐备,好似有人在此居住过一般,再看洞中地上,一个蒲团早已朽烂,心中一动,约莫有些明白自己师祖命自己来此用意,原是要自己在此修身养性一番。 “这么大山洞,如何住得下咱们这么许多人?”王昔邪在洞内走了几步,不由皱着眉头说到,胡空青却是一哂道:“既然有了这些物事,还担心的甚么,这岛上树木繁盛,咱们便砍些搭几间屋子便了,难道峨眉山上咱们所住的房屋是本来就有的么?不也是师父师叔他们用山木一间间建起来的?”他此话一出,当下人人叫好,今日虽已天晚,便即刻动手,先砍下许多树木来堆在一起,等的明日天一亮,便即行搭造几间屋子,只是这一夜没甚东西吃,几人也只能先升起一堆火来取暖罢了。 第二日天亮,宇文远几人便动手,先将这房子造了起来再说,胡空青自幼在峨眉山上,也曾跟三医造过几间屋子,因此多少知晓一些,便由他来指挥众人,将昨日砍下的树木一根根分开,如今在这荒岛上,也讲究不得,因此都是砍去树枝,树皮便不用剥去,几个姑娘却是懒得动手,便结伴往岛中寻觅去了,宇文远几人忙碌一天,好在几人都是练武之人,劲力非常,等到几个姑娘回转之时,已是用这岛上树木草草搭起两座房子来,便分派定了,宇文远几人住一间,几个姑娘住一间,虽是有些简陋,却也尽自结实,尽能挡风遮雨,几个姑娘也是嘻嘻哈哈,手中都是提着藤蔓编成的草蓝,蓝中都是在这岛上山林中采来的野果,味道也颇为甜美,这才算作上岛吃的第一顿饭食。 “看来这岛上原该是有人住的!”思玉今日同几个姑娘在岛上走了一日,也寻觅了不少东西,一面吃着果子,一面道:“今日这一路上,远远也见了几处地方,像是村庄模样,只是那房屋残破,想来早已无人居住了,看来此岛孤悬海中,被海贼们搅扰的紧了,因此岛民便都不在此了,只是不知哪里会不会留下些甚么东西,说不定咱们却能用的上。”宇文远想了想道:“只怕能用的东西也不多,若是这许久都无人居住,便有东西,多也朽烂了!”卢颖儿却道:“那也未必,岛民所用东西,多有坚韧不朽之物,说不定便有那些还能用的,等我们几个明儿到了那里,看看再说!”郑润儿同王昔邪也都是点头称是,宇文远几人见岛上既然已是如此,也就随了几个姑娘去寻觅了。 “好东西,好东西!”宇文远几人第二日仍是留在山洞左近,将山洞中物事搬将出来,布置到那两间木屋之中,忽听思玉一阵大喊,身上挂的也不知是甚么东西,一路飞奔而来,只是时不时停下,好似被挂住一般,等到奔到近前,竟然是一张半久的渔网,却不见卢颖儿几人踪影,正待要问,就听远处一阵阵啸声传来,几人连忙跃上屋顶,向着那啸声所发之处望去,都是脸上一喜,就见卢颖儿三人,撑着一条小小木船,沿着岛边而来。 “有船了?”宇文远几人见了这条小船,登时脸上一喜,这小船虽是不大,难以渡海回陆地去,但这小船跟着渔网,从此后几人便能在这岛上安安稳稳的做个渔民,省的整日里只能吃些果子充饥,几个姑娘倒还好些,宇文远几个汉子,吃了两顿果子,已是觉得口中淡极,奈何这岛上树木虽是繁盛,却好像并无甚么野兽之类,便是想去打个野味,也无处可觅,海中倒是物产丰盛,但若无船只,也无处捞摸去,现下有了这一船一网,众人便可大快朵颐,好在宇文远自幼长于江南,这行船撒网之事也自晓得,赶忙飞奔而去,让卢颖儿撑船靠岸,自己上了船去,李徒郎与胡空青不通水性。黄诠虽不会撑船撒网,倒是识水,两人便拿了渔网,撑了小船,也不敢远去,就在岸边不远撒下网去,一网虽不多,但捞上几网,船舱里便也有了半舱鱼虾蟹之物,等到回了岸上,众人都是欢呼雀跃,这么多日不见肉食,赶忙升起火来,也不回去,就沙滩上支起锅灶,就海水煮的熟了,尽是吃了个不亦乐乎,海产之物本就鲜美,海水一煮,这些海物更是鲜不可言,如胡空青这等常在内陆之人,只是吃的眉花眼笑,哪里还有功夫说话。 这一番岛上诸事齐备,众人都是过得十分快意,原来那村中虽是破败不堪,荒废已久,但其中仍是留下不少东西,这船连着渔网,并不放在海中,乃是拖在岸上,架起来的,因此还堪使用,从此后日日男丁下海捕鱼,几个姑娘便在岸上,拿着从村中寻觅的绳子修补渔网,再将两间木屋稍加修葺,看上去当真便跟岛上渔家一般,美中不足之处,便是岛上没有酒来,几人也无人会酿,便是想用这岛上果子酿些酒,也不知从何做起,商量许久,也就罢了。 “四哥,那边似乎有船过来!”这一日宇文远正同黄诠在海中下网,坐在船头的黄诠猛然叫了一声,宇文远急忙回头时,就见海天一线上,隐约几片风帆显出,再瞧片刻,那风帆越来越大,看样子竟是向着岛上而来,如今这岛上荒芜已久,也不知这船上到底何人,宇文远连忙收起网来,手上加力,小船登时箭驰而出,等到了岸上,岛上诸人也已看见那帆影所在,都是站在屋顶瞭望,宇文远看看那船帆来势,当下吩咐先将这小船藏了起来,在去折些树枝,将两座木屋盖起,众人埋伏四周,看看究竟是何人上岛。 第三十三章 马陵险道 第一节 “好像是海贼!”眼见远处帆影越来越近,前后相继,乘风破浪而来,像是有六七艘模样,船身上好似画了图形,只是距离甚远,看不清究竟是何物,船帆却都尽是黑色,不似寻常商船渔船都是张以白帆,卢颖儿雇船之时,多曾听过那些船家说起过此地海贼猖獗,眼见这些船只形制异样,顿时有些惊慌到。 “来者不善,大家做好预备!”等到来船渐近,宇文远脸色越来越沉,只见那些船上都是左边画着一只大鱼,昂头跃尾,与船边海浪相趁,看着好似翻波涌浪一般,另一侧却是画着一只大鸟,双翅激风,腾浪而起。若只是这些,倒还罢了,但现下连船上之人来回走动都看的有些清楚,当先一艘大船上,船头摆了两把交椅,两人并坐其上,周围众人都是黑布裹头,雁翅排开,腰间亮光一闪一闪,显是带了兵器,若是寻常商船,决然不会这般模样,十有八九便是海贼! “这岛上已无人烟,海贼来这岛上作甚?难不成是咱们这几天生火的烟气被他们瞧见了么?”胡空青此刻虽是心中紧张,仍是回头看了看这片荒岛,有些不解到,宇文远却是一声不发,两眼直盯盯看着那边船上坐着的两人,虽还看不清面目,但觉有些眼熟之意,众人见他看的出神,都是有些异样,瞧着那船上默不作声。再看了半晌,那六七艘船已到滩头,就听前船上一声唿哨,几艘船都下了锚,再放下小船来,那坐着的两人这才登了小船,后面六七艘小船相随,往岛上而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他!”等到那几人上了岛,宇文远已然看的十分明白,这两人中,一人形貌俊秀,像是个书生模样,只是一道自左面额角直至右面脸颊的刀疤甚是破相,衬着面相阴鸷非常,另一人却是宽袍大袖,一身白袍颇为修洁,袍袖挥动时被阳光一照,略有几分青光闪动,自是其上用青丝绣着些甚么物事,登时冷笑一声,众人却并不知他说的是谁人,但看他脸上颜色,已知此人是敌非友,思玉自是有些奇怪,在一旁问道:“难不成你还认得海贼么?” “海贼我就不认识!”宇文远脸上冷笑道:“但这落叶飞花叶知秋,叶老爷子,我却是认得!”卢颖儿听了这个名字也是一惊,低头想了半晌道:“远哥你说的莫非是那个投靠了金国的叶知秋?”宇文远咬着牙关冷冷道:“除了他老人家,还能有谁,当日我和迟道长夜探金宫,亲眼看见这老儿投靠金国,好像还被那完颜亮封了个国公之职,当日劝降太湖水寨群豪铩羽而归,如今又跟海贼勾结上了,且看他究竟要如何?” “啧啧啧,这完颜亮好大的气魄”思玉此时却是一脸不屑道:“叶知秋这般人物,竟然也能在金国混个国公爵位,若是独孤先生这般绝世高手,难道完颜亮便要让出这皇帝位子不成么?”宇文远两眼紧盯着叶知秋道:“其实完颜亮封这国公,既无封地,也无职衔,只不过是个虚衔,吃份俸禄,拉拢人心的法子罢了,麴先生不也是金国国公么,只不过麴先生深藏金国这么多年,非但是金国宫中五国公之首,还兼领金国宫中侍卫总管的职位,比叶老头子这徒有虚名的国公可要来的厉害多了!” “嘘,低声!”宇文远见叶知秋跟着另一人向着岛上而来,越过沙滩,直到树下这才站住,赶忙止住思玉之话,叶知秋武功虽是平平,但却不知他身边那人功夫如何,眼见这六七艘大船上每船约有百人,万一动起手来,自己只有八人,这六七百人也颇为不好对付! “叶老爷子”叶知秋两人站在树下,那看似海贼首领之人却是满口抱怨道:“这海岛乃是一座荒岛,兄弟们以前来过多次,岛上民众,不是死在兄弟们手上,便是迁回陆上,如今连个鬼影子也无,你却叫咱们兄弟驻扎在这里作甚?”叶知秋口气倒是颇为安抚道:“张老弟,此岛虽是荒无人烟,但此岛距离明州甚近,你如今既然顺天命,知世事,自然不能远据海外,尽可将你大部迁移到此,到时候我大金国皇帝大军南下,一统天下之时,你便自这岛上发兵,直取明州,让他这宋国南北受敌,岂不是大大的一件功劳么?若在海外,等到你海船到此,只怕我家皇上也用不上你这一支奇兵了!”宇文远众人此时距离两人已是不远,凭着内功之力,已是将两人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心中都是一惊,若是这岛上果然埋伏一支军队,到时候金国南下,这里海贼突出,宋国只怕当真应付不来。 “话虽说如此,但究竟有些不妥!”那首领仍是有些不满道:“你叶老爷子也知道咱们兄弟海上生涯做惯了,哪里能在此安稳住着,若是出去做上几笔,只怕便要被明州水军知晓,万一不等金国大皇帝兴兵攻宋,先行来剿灭咱们,那可如何是好?”叶知秋被阳光一照,似乎有些不胜其热之意,口中却是笑道:“张老弟,老夫知道你鲲鹏帮向来都是靠着海上生涯过活,但此事非同小可,这一带海上,谁不知你鲲鹏帮张鲲鹏的名号,别说你自家这些兄弟,便是其他那些靠着海路吃饭的小毛贼,见了你鲲鹏帮这鲲鹏战船,也要退避三舍,这般威风,你张鲲鹏岂能约束不住自家手下,要不要去海面上捞饭吃,还不是你张鲲鹏张老弟一句号令的事情么?你若是放纵弟兄们在这一带海面上胡作非为,不依号令,到时候坏了皇上大事,可不要埋怨老哥儿我不照顾你,将这东南路招讨使的位子让给别人了!”宇文远几人此时都是对视一眼,看来这海贼首领乃是叫做张鲲鹏,那这帮海贼来历,自然便是叫做鲲鹏帮了 “老哥哥,话不是这般说!”那张鲲鹏仍是有些犹豫道:“咱们鲲鹏帮向来是靠海吃海,从来都是饿不着肚子,突然来此荒岛驻扎,免不得这日子便要过的十分清淡,兄弟们都是大块肉,大碗酒惯了的人,不免便要心生异想,生些是非出来,即便是兄弟我也未必弹压得住,这东南道招讨使虽是听着好听,但若是给兄弟们管不了酒饭,又有甚么鸟用?大金国皇帝既然志在天下,总不能让咱们兄弟饿着肚子帮他去一统天下罢?”宇文远同几人隐在后面树林中,虽看不见这两个脸上颜色,但听这其中意思,也知道这张鲲鹏并非不愿领叶知秋号令,这些海贼,向来在海上打劫惯了,跟太湖水寨那般渔民平素靠着打鱼为生并不相同,若是没有些实在的甜头,只凭着一纸虚头官诰,只怕难令这些海贼********!这张鲲鹏自上岛来始终犹犹豫豫,其实并非不愿,乃是见不到好处,不肯就此随意应承罢了! “哈哈哈!”叶知秋自然也明白这张鲲鹏意思,哈哈一笑道:“张老弟的意思,老夫如何不知?我大金国皇帝又如何不知?但凡张老弟肯听从我大金国号令,隐兵于此,伺机待发,老夫这番回去,即便传下号令,每月月底,自有海船来此,金银财宝,美人佳肴,都给岛上兄弟们备下,除此之外,咱们也不能让兄弟们撂下往日手艺,但有那等富商大贾海船远出,老夫自会在明州安排下人手,到时候你只看船帆上挂一小小黑旗,这便是老夫给兄弟们预备下的娱乐之物,尽行劫掠便成,只将这船留下,老夫安排之人自会将这空船驶往他处,就说是在别处为人所截,即便是官兵发兵攻打,也决然到不了此处海面,你张老弟便跟兄弟们在此安生度日,等待我大金国皇帝号令便是,岂不胜似那等在海上搏命生涯么?” “好歹毒的计策!”此时宇文远几人心中都是这般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看来这叶知秋在明州早已埋伏下人手,负责打探明州海船出海详细,到时候却来报知这里海贼知晓,那边商船上却预先埋伏下叶知秋手下,等到海船被截,再将这船只开到别处报官,让捕盗官军空劳无功,这边海贼却逍遥自在,长此以往,只怕这一带海面便是这帮海贼的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张鲲鹏见叶知秋这般安排,也是大声叫好道:“不想叶老爷子这般爽快,安排的如此周到!咱们兄弟便长居于此,又有何妨?一切只听你落叶飞花号令便罢!到时候不用皇帝下旨,只要你叶老爷子传一句话来,咱们东南道招讨大军立时发兵,定然一举拿下明州城,断了这宋国皇帝入海逃命的去路,决然不会再有当初四太子搜山捡海那般劳苦之事!”叶知秋见张鲲鹏已然应许,两人都是抚掌放声大笑。 第三十三章 马陵险道 第二节 “大王,大王!”两人正在放声大笑之时,忽然一个海贼疾奔而来,手中拿着一根烧的只剩一半的木头叫道:“这岛上有人!那边沙滩上还有脚踪,还有吃剩的鱼骨蟹壳之类!”宇文远几人都是一惊,这些海贼上岸之处距离自己几人烧火之处甚远,方才急忙收拾小船,那边也留下不少脚印,这些海贼上岸来自然要四处查看,不免便有所发现,张鲲鹏同叶知秋拿着那半根木头看了半晌,,两人都是猛一转身,向着岛上瞭望半晌,狞笑一声道:“想不到这岛上又来了人了,传命!搜岛!看看这岛上究竟是来了甚么人?”他一声令下,沙滩上原本懒懒散散的海贼都是刀枪在手,沿着海边往树林里摸来。 这边众人此时都瞧着宇文远,眼见海贼一步步过来,再不多时,便能发觉这两间木屋所在,到时难免一战,宇文远心中也是焦急万分,若论单打独斗,他不惧这其中任何一人,便是十数个也不在话下,但此时来人数百,自己这边未必便能应付得了,一旦动起手来,自己这边只怕也难免损伤,可这般临阵决断,实非他力所能及,忽然看着李徒郎,眼光示意他先拿个主意,自己却轻轻抽出短刀来,只等李徒郎主意已定,自己便要先行杀上,直奔叶知秋。 “且慢!”李徒郎见宇文远示意自己定夺现下局势,心中也是有些忐忑不安,再看宇文远已然是要准备上前迎战,赶忙轻轻摇了摇手,示意众人向后暂退,却将自己腰上一直带着的号角除了下来,交在卢颖儿手中,远远一指身后远处一个小小峡谷,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号角,意思便是等自己号令一发,便即刻吹响,再让思玉几人也虽卢颖儿一同前去,指了指远处树木,再指了指卢颖儿手中号角,便是命她几人听到号角之声,便摇动树木,弄些动静出来,几个姑娘正待依计而行,李徒郎赶忙又指了指自己嘴巴,意思是决然不可发出声音了,几个姑娘都是一笑,缓缓退了下去,李徒郎这才看着宇文远和胡空青、黄诠三人,一指那木屋一侧断崖,意思便是几人先退,撤至崖壁之上,一旦有事,也可据高而守,免得在这山林中为人所围! 宇文远四人依着李徒郎计策,借着树林茂密掩映,悄悄来到崖壁下,宇文远见海贼渐渐逼近那木屋附近,赶忙轻声问道:“李家兄弟,咱们退下来也不是办法,难不成要在这岛上跟这帮海贼们捉迷藏么?”李徒郎见宇文远一脸焦急,轻轻一笑道:“兄弟莫急,现下敌众我寡,难以力胜,只可智取,依我意思,看来咱们要给这般海贼唱一出戏,若是侥幸吓退他们,咱们再加紧预备,若是这计策无用,咱们只能背水一战!” “唱戏?”宇文远三人听李徒郎说的奇怪,都是不解其意,如今大敌当前,怎么反倒唱起戏来?李徒郎见三人看着自己都是莫名其妙,再看海贼已然胆子渐大,脚下也快了起来,赶紧将自己心中所想给三人说了一遍,这才翻手拿下自己背上大弓笑道:“这戏成与不成,尽落在这张弓跟几位兄弟唱的真与不真!”宇文远几人听了李徒郎计策,都是笑着互看几眼道:“这法子倒也新奇,那咱们就给他娘的唱一回”。 几人主意已定,宇文远便要折回原路,李徒郎连忙一手拉住,将宇文远短刀拿了过来,将自己长刀递给宇文远道:“你这短刀只怕别人识得,不要带去了,就用兄弟这长刀,脸上也须得涂抹涂抹!”宇文远这才猛然醒悟,自己带着千牛短刀,稍刻只怕要被这叶知秋认了出来,此人心机深远,若是认出宇文远,这场戏可能便唱不下去!当下赶忙拿过李徒郎长刀来,虚劈一刀,再抓起地上泥土,再脸上抹了两抹,正待要走,李徒郎却又拦住道:“稍刻若有机会,能拿下这两个贼首那是最好,但万不可穷追不舍,不然狗急跳墙,这戏也不好唱!”宇文远笑着点头道:“放心,兄弟省的了!”李徒郎这才远远看了几个姑娘都已到了自己指点的所在,再看看已近树林的海贼,笑了一声道:“那咱们这就开戏!” “叶老爷子,我看着岛上来的只怕武林高手!”张鲲鹏手中拿着烧焦的半截木头,仔细端详了半晌,发觉那木头下半截乃是被利刃所断,切口之处极为平滑齐整,非但是一刀而过,抑且这刀法了得,腕力也是十分了得,不免往岛上四下瞅了几眼,叶知秋也是看着那半截木头道:“该当不是,如今大宋武林被我大金国皇帝定下的计策搅扰的天翻地覆,鸡飞狗跳,哪里还有武林高手有这闲心逸致来这荒岛之上!”说到此处神色猛然一顿,眼中亮光一闪,阴森笑了一声道:“除非是那个高手迫不得已,来此避灾躲祸来了!张老弟,让弟兄们不可太分散了,省的为人所算!”宇文远此时正悄无声息摸了过来,听见叶知秋此话身形陡然一震,原来自己现下狼狈如此,竟然是完颜亮定下的计策,难怪连唐门五爷都招架不住,看来行凶之人必然是金国宫中高手了!心念至此,不由便要将这叶知秋先行拿下再说! “报!”宇文远虽是紧紧盯住叶知秋身影所在,倒也知道此时莽撞不得,李徒郎那边号令不发,自己这边只得隐忍不动,眼看这些海贼已离那木屋不远,再过片时,必然便能看见,就听崖后胡空青装作小校,拉长声音高喊一声,惊得正在向前的海贼都是神色一慌,就连叶知秋同张鲲鹏也是吃了一吓,再听胡空青道:“启禀将军,岛上发现海贼踪迹!”话音一落,李徒郎也好似大为吃惊道:“在哪里?有多少人?”跟着便独自一人站上崖顶,四下瞭望,众海贼见不过区区一人,但方才明显是两人之声,都是大为疑惑,宇文远却是有些忍不住掩嘴偷笑。 “报!”众海贼正在不知该进该退,就听远远又是一人,乃是黄诠也装作小校,拉长声音道:“启禀将军,左翼副统制旗号示意,发现海贼攻岛!”这一声出来,正在犹豫的众多海贼都是有些胆战心惊,难不成当真这般晦气,一上岛便遇上官兵不成?叶知秋与张鲲鹏此时也拿不定主意,自己此次并非倾巢而出,只带了几百心腹弟兄前来探路而已,万一碰上大队捕盗官军,定然不敌,可如今眼见那崖山不过三人之数,为首一人,虽是有几分将领威势,但这身上却并未穿着甲胄,正在不知真假,李徒郎伸手一挥,高声道:“果然有海贼袭岛,来的倒是时候,本将今日登岛,正好拿这批贼众开刀!传命左右各军,且慢埋锅造饭,立时列阵迎敌,本将今日便要灭此朝食!”话音一落,卢颖儿早得示意,登时号角吹响,她所在之处正是一处小小山谷,号角一响,便有回音,声音远远传来,当真好似海岛另一侧有大军上岸一般,思玉此时已然明了李徒郎意思,同卢颖儿两人用绳索拉动树木,再将沙土连连抛洒,被海风一吹,颇有几分尘土飞扬之意。 沙滩上海贼初听李徒郎乔模作样发号施令之时,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及到听见号角吹响,不免都是脸色大变,卢颖儿心思机敏,也已揣摩出李徒郎意思,这边吹完一阵,立时发足疾奔,远远到了另一处,又将号角吹响,连着跑了数个地方,听着当真好似大军鸣号列阵一般,叶知秋同张鲲鹏站在海滩之上,耳听号角连连,隔着岛上树木望去,岛对面烟尘腾起,心中虽是信了五六分,仍是有些观望之意。李徒郎站在崖上,也知此时众海贼已然是风声鹤唳,但还未全信,赶忙向黄诠使了个眼色。 “将军,不好,右军副统制独自一人冲杀出去了!”黄诠一见李徒郎示意,赶忙退后几步,忍着笑,装作十分急迫一般,放声大喊,宇文远听得这一声,就树林中一声大喊,逼着嗓子,声音颇为粗豪道:“哪里来的海贼,本统制今日便要大开杀戒!”口中说着话,脚下大步迈开,双手挥动长刀,一路左劈右斩,将挡在身前的树木尽数拦腰砍断,沙滩上海贼猛然听了这一声,都是连连后退,就见岛上树木如同波开浪裂一般倒伏,一人脸上画的乌漆麻黑,手持一柄雪亮长刀,威风凛凛从林中扑了出来,直奔叶知秋同张鲲鹏两人而来。 “我来会会你!”张鲲鹏见这“右军副统制”来势凶猛,双手在腰间一翻,两只镔铁判官笔出手,径自迎上,叶知秋却是赶忙向后一退,神色慌张,眼神却不住往山崖上李徒郎所站之处看去,谁知刚退两步,就听叮当两响,乃是张鲲鹏判官笔迎上宇文远长刀,宇文远此时所使,乃是将自家解牛刀法用这长刀使了出来,现下要破敌立威,更要趁机擒获贼首,双臂内力一贯,两刀便震的张鲲鹏手中判官笔几乎脱手飞了出去,虎口一阵阵剧痛传来,知道已然被这两刀将虎口震裂,不由大为惊惧,连声道:“退,快退!”身形也是跟着一闪,向后急退,避开宇文远凌厉刀势。众海贼正在犹疑不定之时,忽闻自己帮主连声下令撤退,只道是对面大军杀来,轰的一声转身便跑,宇文远更不怠慢,一招逼退张鲲鹏,跟着便长刀一撩,寒光闪烁,直取叶知秋而来。 第三十三章 马陵险道 第三节 “张老弟快走,老夫帮你抵挡一阵!”叶知秋见这“右军副统制”手中长刀寒光闪闪,劈面而来,赶忙口中呼喝一声,身形急退,虽是如此,却将自己隐身到张鲲鹏身后,袍袖连挥,六七枚落叶镖金光闪烁应声飞出,宇文远此时所用乃是李徒郎长刀,威势虽猛,实则有些使得不惯,忽觉眼前金光一闪,连忙长刀舞动,要格开落叶镖来势,只是自己使短刀使惯了,陡然用这长刀挥当暗器,自是十分别扭,手忙脚乱之下,一枚落叶镖掠刀而过,宇文远连忙身形一侧,才让过这枚镖去,饶是如此,脸上仍是被这枚镖轻轻划了一道血丝。 “好贼盗!”李徒郎在崖上突见宇文远一阵忙乱,方才也见到叶知秋双手挥动只是金光闪闪,定是以暗器伤人,再看叶知秋借着张鲲鹏身形遮挡,仍是要偷偷摸摸发镖,就山崖上断喝一声:“让你见识见识本将箭法!”话音一落,一只大箭早已破风而出,直取叶知秋前胸,叶知秋虽是武功不济,但也在这暗器上浸淫数十年,耳听箭声大作,应手便是一枚落叶镖发出,要以自己落叶镖将来箭击落,只是挥手出镖之时,已知不妙,李徒郎所用天策弓原本就比寻常弓箭形制大出许多,弓弦之劲,几可与江湖暗器好手劲力想必,叶知秋虽是以镖迎箭,也不过将来箭之势略微打偏少许。张鲲鹏就听箭风掠耳而过,噗的一响,跟着便是叶知秋闷哼一声,急忙回头,一只大箭正从叶知秋肩膀透射而过,箭劲之强,大半个箭杆都已穿了出去,只剩一节短短尾羽停在肩前。 “叶老爷子莫慌!”张鲲鹏见了这只大箭,已是十分相信岛上必是来了官兵,惊惧不已,且不说宇文远手中长刀本就是军中所用,只这一箭已足见来者不善,有宋一代,军中步卒为了抵挡北国骑兵冲击,常备神臂弓,最是犀利,如今这一箭来势极猛,箭支又异于寻常,依着张鲲鹏想来,必然是那崖上将军以神臂弓所发,只凭这刀与弓箭,已能看出登岛官军非比寻常,趁着宇文远避开叶知秋落叶镖,手下长刀攻势渐缓,连忙闪身而退,就叶知秋肩上咬牙狠拍一掌,将那支箭硬生生从叶知秋肩膀中穿了出去,叶知秋本已被这一箭射的剧痛不已,这下更是痛彻心扉,一声大叫,险些昏晕过去,开口便骂! “张鲲鹏,你他娘的是想要了老夫性命么?”张鲲鹏现下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扯了叶知秋往海边便走,口中连连呼喝,几个正待逃命的海贼被他一喊,十分不情愿转过身来,围着宇文远只是大声吆喝,却又畏惧宇文远手中长刀犀利,哪里敢近前来,只是要拦住宇文远不能追杀二人罢了!李徒郎在崖上看的仔细,口中也是呼喝道:“哪里走?”手中连珠箭发,霎时箭风破空之势大作,宇文远近前几个海贼,立时应声倒地,余众只当是岛上官军渐至,发箭攻敌,都是一声大喊,一哄而散,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连滚带爬往海边小船上跑去。 宇文远见身前海贼退散,长刀一挺,还待追上叶知秋二人,就听山崖那边号角呜呜连声,再看众海贼已是挤在几条小船之前,有人上了船便即刻用兵器撑船,惹得还未上船之人一阵怒骂,听那号角意思,此时这些海贼不及上船,已然有些困兽之意,自己若是冲杀上前,这些人不及上船,势必回头死斗,时间稍微拖的一久,这边无人接应,这场戏便要穿帮,因此心中虽有几分遗憾,未能将叶知秋生擒,也在不上前,只是站在原地大声呼和,李徒郎站在崖上,却是连珠箭不断,射的岸边海贼心急如焚,其中但有水性好的,早已等不及扑下水,向着大船所在游去,好在李徒郎这一轮急射并非要取他们性命,只是要恫吓一番,因此箭支虽急,都是落在沙滩之上,反是这些海贼们挤来挤去,手中刀剑不免误伤自己人,闹的沙滩上血流满地,惨叫连连,都当是那边看不见的大军乱箭齐发一般。 李徒郎连射一阵,自己气力也多有不济,因此箭支渐稀,宇文远见海贼大多已然上船,就算有几个手脚慢的,也早已扑下水去,哪里还敢留在岸上等人家“右军副统制”长刀砍来,那边李徒郎仍是命卢颖儿号角阵阵不断,乃是趁着这帮海贼心中慌乱之际,使了个惊弓之法,论起来倒无一人死于李徒郎箭下,沙滩上抛下的几具尸体,尽是被自己人误伤而死,甚或有人带伤在海中游的筋疲力尽,就此溺毙,看的宇文远也是有些叹息之意。这帮海贼们上了大船,仍是惊恐不已,扬起风帆便向着海中逃去,等到日落之时,岛上除了几具尸体之外,哪里还有半个海贼踪影。 “我看咱们还是得想个法子!”等到夜间,宇文远几人深恐这些海贼去而复返,就海滩礁石后面燃起十数堆篝火,远远一望,好似这岛上果然来了许多人一般,再趁夜将沙滩上那些尸首扔去海里,收了羽箭,人人都是累的筋疲力尽,瘫倒在沙滩上不愿起来,李徒郎这才道:“万一这些海盗贼心不死,聚齐大众而来,咱们困守孤岛,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思玉也是皱着眉头道:“可咱们只有一条小船,只能在岸边打打鱼虾,哪里能出海去?眼看这岛上四面茫茫,若是没有大船,咱们只能守在这里!”宇文远却是看着黑沉沉的海面道:“走是无路可走,不过今日李兄弟一箭射的叶老匹夫身负重伤,我看他们也必为敢即刻就来,咱们既然走不脱,只能在这岛上想些办法,防备他们去而复返!”众人此时也没有甚么好主意,也只得先如此,等到第二日,便砍了许多树木,用刀剑削的尖锐无比,在岛上四处挖掘陷阱,布设机关,连着忙了三四天,见海面上毫无动静,这才缓了下来。 “来了来了!”众人忙活了这么几天,也都是疲累无比,便每日里分派几人瞭望,注意海面动静,其他人便休养生息,宇文远于几人中武功为最高,这几天也是忙着将自己望海潮掌法之中制敌招数选着简单易学的教授给众人,尤其是几个姑娘们,连着练习几日,几个姑娘到底内力不足,学来学去,倒是那一招解颐手人人精通,好在这一招本就是望海潮掌法中不多见的擒拿手法,若是练的熟了,自也有些威力,这一日正值王昔邪同郑润儿瞭望,众人正在歇息,忽听王昔邪放声示警,众人都是一惊,连忙登高远望,就见远处几片黑帆自海中渐渐升起,想来再过一夜必然能至,心中都是一紧,看来这些海贼果然去而复返! “那边也有船来!”众人正望着天际几片黑帆忧愁之时,郑润儿忽也放声叫道,众人连忙转头,就见海岛另一侧天水一线地方,一叶帆影升起,颜色却是白色,想来只怕是路过的远海商船,这若是遇上鲲鹏帮,依着这帮海贼习性,恐怕这商船难免其祸,众人就是想燃起一堆大火来示警,又怕那商船见了烟火,反而开船过来,倒被鲲鹏帮捡了便宜,一个个都是心生忧愁,不知如何是好…… 思玉见人人都无主意,咬着嘴唇道:““不管他,咱们先烧起火来,或许那商船看到这边烟火,自然也能看见鲲鹏帮那黑帆,到时候自然掉头离去,鲲鹏帮志在此岛,或者忌惮这岛上驻扎水军,也未必就敢纵船来赶!”众人沉默半晌,也觉此时唯有此法一试,都是期盼那商船早早看见鲲鹏帮黑帆,及早离去的好。 “不好了,那商船过来了……”众人烧了一夜火,等到天明之时,那商船已然隐约可见,这边鲲鹏帮群盗所乘之船也已离岛不远,眼见众盗已是看见这商船所在,船帆转动,奔着商船而去,那商船却好似看不见鲲鹏帮黑帆大船一般,仍是挂着帆往岛上而来。 “他……他们……他们是一路的!这下可糟了!”众人看到午时,思玉忽然惊叫一声,手指那白帆大船,竟然船头转动,朝着鲲鹏帮那几艘黑帆大船驶去,待到距离渐近之时两边船上都挂起一面黑旗来,看来竟是同路之人,这下岛上众人都是心底一沉,原本只是来一个鲲鹏帮,众人已是不好应付,这下两处海盗合在一处,若是兵分两路而来,只怕岛上众人便不是那么好抵挡了。宇文远见情势已然如此,也只得叹息一声道:“看来咱们只得血战一场了,这番李家兄弟那唱戏之法,只怕是不管用了,须得真刀真枪跟这帮海盗斗上一斗,也算快意之事!”众人见他眼中颇有几分慨然之意,也都是精神一振,既然这一战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大家就此大杀一场,也算不负心中一片豪情了! 第三十三章 马陵险道 第四节 众人再岛上眼睁睁看着那白帆大船与那几艘黑帆大船会合一处,这几艘船距岛上已然不远,两边会合之时,黑帆大船上似乎还有人挥手示意,岛上众人虽是不惧一战,心中也是难免有些沮丧之意,不想竟然被生生困在这岛上。即便如此,众人仍是将兵器都带在身上,各处陷阱均都埋伏好了,只等海盗来攻,哪知等到天色近晚,也不见那几艘船上有何动静。 “莫非他们是要夜袭?”李徒郎见夜色已起,哪几艘船在一片昏黑之中,仍是在原处不懂,好似下了锚一般,不免有些惊讶。宇文远略一思量,苦笑道:“只怕这帮海盗上一次吃了兄弟你箭法苦头,因此这一次学了乖,趁着晚上摸上来,到时候夜色不明,你的弓箭虽利,也不免大打折扣!” “好阴险的计谋!”思玉脸上闪过一丝冷笑道:“他们想趁着夜间让李家哥哥那弓箭无用武之地,却不要忘了,远哥还有千牛刀在手,上次放了他们一次,这一番便再没有那么容易了!”卢颖儿看着思玉嘻嘻一笑道:“只怕除了远哥短刀,他们还得尝尝姐姐你这双戟滋味罢!”王昔邪一脸遗憾道:“可惜我青龙不曾带来,不然让他们在这树林中先心惊胆战一番再说!” 众人虽是口中戏谑,眼光却是始终看着那几艘船,直至天色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那几艘船上也毫无动静。黄诠不免疑惑道:“这般黑夜,浪高风急,潮水涌动,前日那般小船只怕未必就敢下海,今夜想必是不会来了,难道他们是在等援军么?”他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方才只当这些海盗只有这几艘船来,现下竟不强攻,十有八九便是等待后继大队,若当真是倾巢而至,岂不是有上千人众?就算岛上八人武功再高,毕竟这般混战,群蚁啮象一般涌来,八人也不过多杀几个人罢了,到底还是免不了一败! “现下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宇文远看着黑夜里海上朦朦重重,似有似无的哪几艘大船影子,搓了搓手道:“你们暂且歇着罢,我来值夜!倒要看看他们究竟要怎样!”胡空青也道:“就按四弟说的办,大不了明日大杀一场,咱们跟他们来个同归于尽罢了!”众人听得他这一句话,都有几分闷闷不乐,话虽如此说,但当真要战死此处,岂能不有些悲凉之意。 将及天明之时,思玉到底歇不安稳,整夜只是守在宇文远身边,黄诠见他二人辛苦,也知道宇文远如今多少有些心存愧疚,若不是因为他,众人必然不来此荒岛,也必定落不到这般地步,人人都知宇文远心中有此念头,却又不知如何宽慰与他,临近黎明之时,王昔邪同郑润儿见思玉守的乏困,好说歹说,才令他两人暂歇片刻,谁知两个姑娘瞭望不过半个时辰,天色渐白,虽还瞧的不甚明白,但已然能看得出海面上空无一物!王昔邪心中一惊,赶忙喊道:“大家小心,那些海盗不知去向!!!” 这一声惊得众人都是有些慌张,这般黑沉夜色,难不成这些海盗果然有海上伸手不见五指便能上岛的本事?竟然连根火把都不要一只?纷纷向着昨日那几艘大船锚泊之处看去,哪里还有半个船影,只剩空空荡荡的海面,李徒郎登时便是弓箭在手,唯恐这般海盗已然摸到近前,可几人所在之处,周围多有陷阱,怎地连一个都不曾触动?惊乱半晌,天色已明,卢颖儿却是手指那日大战的那片海滩,大叫一声道:“在哪里!”,众人连忙随着她手指之处望去,一艘黑帆大船距离海滩不远,孤零零停在海面之上。 “怎地只剩一艘,其他的哪里去了?”李徒郎见昨日数艘大船,现下只有一艘在此,连忙四下瞭望一番,周围空空如也,并无一艘船只,再瞧岛上,也是安静非常,不像是有甚么人潜伏之像,倒是宇文远看了半晌,指着水天一线之处道:“那边莫不是昨日那几艘船么?”众人这才顺手望去,几个黑点之间夹杂着一抹白点,可不就是昨日那几艘船么?看了半晌,那几个黑点好像渐去渐远,已是有些不可辨认,看来竟然是走了!众人都是心下疑惑,若是撤了,如何却留这么一艘在此?若是不撤,难不成想凭着这一艘船守住众人不成?再看那黑帆大船上,也是安静非常,甲班上连个人影都无! “这算甚么意思?”宇文远瞧了半晌,见众人都是面面相觑,自己也是有些挠头,这些海盗们做事这般莫名其妙,还当真是猜不出来究竟要意欲何为!思玉瞧了半晌道:“莫不是甚么诱敌之计么?留着这一艘船在此为饵,旁人却暗伏四周,等的咱们前去劫船,到了船上,风浪一大,咱们武功便也有些使不上劲来,他们都是海上生涯惯了的人,到时候反而占了便宜!” “思玉姐姐说的有理!”王昔邪撇着嘴道:“那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让李家哥哥用箭帮上火把,一把火给他烧了,他这诱饵没了,还拿甚么诱敌?”当时众人都是连声叫好,捆扎了几个火把,绑在李徒郎大箭之上,几人前后分开,免得为贼众所围,等到大船附近,李徒郎便点起火来,箭搭弦上,对准船上大帆,海船之上大帆为抗风浪侵蚀,多用油布,见火即燃,当年韩世忠在黄天荡围困金兀术四十八天,最终功亏一篑,便是因其中有海盗献计,以韩世忠军中多为海船,趁着无风之时,以火箭齐射船帆,导致宋军战船焚毁无数,这才得以脱逃而归。 “李家兄弟且慢”李徒郎弓开如满月,正待发箭,宇文远连忙止住道:“你听这是甚么声音!”众人都是一愣,除了海浪海风,现下还有甚么声音?谁知众人安静片刻,也是脸色有些异样,海风之中似乎有人呜呜咽咽之声,说哭不像哭,说喊不像喊,正是从哪海船上发来! “我上去瞧瞧!你们在下面接应!”宇文远看了半晌,忽然道:“若是情势有变,李家兄弟即刻发箭烧船,我自有办法脱身!”思玉见宇文远要一人前去,抽出双戟道:“不成,我也要去,你能脱身,我便也能脱身,你若走不脱,我便陪你一起罢了!”宇文远情知必是拦挡不住,暗思凭着船上贼人,只怕还没有本事拦得住自己跟思玉两人,也就允了,几人连忙将藏起来的小船搬了过来,往大船跟前划去,一面划一面留意四周动静,但有风吹草动,便即刻回岛! 宇文远离得那大船越近,听着那声音越是清晰,等到了大船下面,心中已然有些纳闷之意,这声音听起来,好似哑巴那种呜呜嗯嗯说不出话来一般,当下飞身纵起,落在大船甲班之上,跟着抛下绳索将思玉也拉了上来,这几下不免便发出些响动来,船中那呜呜嗯嗯的声音顿时大作,好似数个哑巴齐声叫喊一般,宇文远仍是心存戒备,同思玉一前一后,下到船舱之内,两人都是一惊,只见十余个海贼打扮的人,均都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自是被人点了穴道,人人口中都是一团血沫,宇文远让一人张开嘴瞧时,原来乃是被人将舌头齐根切去,因此说不得话,只能呜呜嗯嗯这般叫嚷! “你们莫非是苦肉计引诱我们陷入埋伏么?”宇文远见这些海贼人人都是如此,心中忽然一动,厉声喝到,那几个海贼眼中顿时一片惶恐,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呜呜呃呃一阵乱喊,其中几人眼珠转动,似乎示意宇文远船舱内还有甚么异样一般,仓促之间神情十分急切,思玉不等宇文远会意,早已明白,深恐这些人在船舱中有甚埋伏,几步抢了进去,也是一愣,那小舱中除了一桌一床,并无他物,但那桌上却是放着两封书信,思玉此时不敢擅动,借着外面亮光看时,两封信封上,一封之上竟然写的是宇文远亲启,另一封却是写的胡空青启! “远哥,这里有两封信!”思玉见这两封信颇为异样,深恐是那日射伤叶知秋,因此这老头子设下迷局,也不敢去拿那两封信,只是喊宇文远来看,宇文远见了这两封信也是有些异样,隐隐闻到信封上似乎有些药气,连忙退后道:“我在下面守着,你去叫三哥和昔邪妹子上来看看!”现下自己众人之中,若论武功,自然是宇文远为最高,其次便是黄诠同思玉二人,但若论这下毒用药,却是以胡王二人最为精擅,他两人在峨眉被三医言传身教,于这天下医学毒理,莫不已成天下高手,漫说是这些寻常海贼,便是已用毒最为出名的唐门,如若不是顶尖高手出马,也逃不过他两人眼睛去,这两封书信上若当真是叶知秋在其中藏了些甚么东西,便等于是在胡王两人之前班门弄斧了! 第三十三章 马陵险道 第五节 “这两封信是真的!”胡空青几人来到大船上,也是颇为诧异,方才宇文远登船之时,几人深怕岸上四周藏有伏兵,已是将岸上巡弋了一遍,几处林木茂密之处,李徒郎甚或连发数箭,都是毫无动静,也不过惊起几只飞鸟来,等到思玉示意上船,见了这两封书信之时,胡空青同王昔邪都是极为小心,深恐乃是武林中人所使的藏毒计策,细细端详半晌,并无异样,胡空青忽然眉眼一跳,拿起写给自己的那书信来嗅了嗅沉吟半晌道:“看着笔迹,确乎是我师父所写,其中所藏暗记,也是三医门下独有,看来不是假的!” “不是假的?”宇文远这下当真是大为奇怪,难道说昨日那艘白帆大船上,竟然是自己相识之人不成?有心想问这几个海贼,抓起一人衣领,又不禁哑然失笑,这几人均都被人割了舌头去,自是说不出话来,再问几声谁识得字,这些人都是面面相觑,看来都是些白丁,思玉切实有些奇怪道:“三哥怎么知道这书信必然是真?若说笔迹,现下多有人会仿人笔迹写字,万一有人冒认三医名讳,诱引咱们上钩,那岂不是中了别人奸计?”王昔邪心直口快,拿起一封书信来,三下五除二连拆了信封出来,登时一股淡淡药材气味弥漫开来,王昔邪细细嗅了半晌道:“蜀当归,那边假不了,笔迹好仿,这气味只怕世间少有人会,这乃是我师父师伯他们特制的信纸,纸上都留有药材气味,寻常人若是想仿冒,十有八九便露了马脚!” “昔邪!”胡空青忽然脸一板,好似拿出师兄架子一般道:“此乃本门秘事,你怎能胡乱说?”说话之时,眼风却是往那些海贼身上轻轻一撇,这般门中隐秘传递信件的法子,若是让宇文远几人知晓了,那也不为大害,但这些海贼却都是外人,若是传扬出去,别人岂不是知晓三医门下之事? 王昔邪却是板起脸儿一哂,指着那些海贼道:“你怕他们泄露机密么?便是告诉他们,他们也未必会,你又不是不知,这信纸上蜀当归之味,根本就不是甚么蜀当归,乃是大师伯用数种药材合练而成,其中所藏奥妙,只怕也只有你我能分辨出来其中有异,他们若是能有把数种药材练出蜀当归味道这般本事,也不就不用来做海贼了!再说了,这些败类,还怕他们出去传扬么?你看他们现下还是疼痛难忍,等会我给人们都吃些药,医治医治他们那舌头,保管啊,这一辈子,不光是舌头,全身上下哪里都不会疼了!”,那些海贼初听这小姑娘竟然要给自己医治舌头,虽然是从此不能说话,便是免些疼痛也是好的,哪知听到后来,这“哪里都不会疼了”岂不是就此死了么?想不到这小姑娘长相俊美,下手尽是如此狠辣!一个个都是神色惊慌,呜呜嗯嗯一阵乱叫求饶! “成了成了!”宇文远一挥手止住海贼呜呃乱喊,拿起那书信来看,信中所说,乃是岭南传来消息,如今那四处冒着宇文远名号的凶犯已至岭南,岭南武林也是群情激奋,麴管家同迟老道都是要宇文远速去岭南,自会为他澄清此事,岭南麦家在岭南武林中的声望,不啻于川中唐门在两川之势,麴管家又是麦家双英之一,本就是岭南武林领袖,他若澄清此事,宇文远自是无碍,何况还有括苍剑隐迟老道为证,胡空青此时也已将另一封书信拆开,原是三医写给胡王二人,命他两人与黄诠和郑润儿速到临安,似乎是鬼医亲至临安,有事交代,众人都是一愣,如今在这荒岛之上,怎地能回陆地都十分作难,又怎能赶紧回去? “这信封后面还有字!”思玉见宇文远拆开信来,将那信封随手往桌上一放,但这信纸背后好似被甚么浸过一般,曲曲折折,不觉便拿起那信封来,翻过来时,后面果然有字,再看那些字迹,并非笔墨所写,乃是用血写成,也不知谁人写的,字迹潦草,用力却是甚足,其中意思也十分简略,只是说船上这些海贼原本都是开船的水手,因此特意留给宇文远,以便送他们回归陆地,至于到了陆地之后这些人生死,均凭宇文远几人决断! “这送信之人到底是谁?”宇文远几人此时都是有些大为不解,此人定然识得自己,但这般断人舌头,自然也是不愿让这些海贼泄露消息,既是相识之人,何以又这般神神秘秘?王昔邪却是一脸欢喜叫道:“既然人家这么说了,咱们便就上了岸,再给这些兄弟们疗伤罢!”说的那些海贼们心中有是一阵发毛。 “昔邪妹子莫乱讲,这些人想来也都是被逼无奈,既然舌头都被人割了,也算受了惩处,咱们便不要再为难他们了!”思玉见这些海贼人人眼中都是畏惧之意,却是有些思量,自己几人回归陆地,还得靠这些海贼们架船才成,若是逼的紧了,海上之事自己这些人无一人应付得来,若惹得这些人拼命一搏,倒也多了许多无谓之事,因此出声止住王昔邪,郑润儿也道:“思玉姐姐说的是,毕竟他们已经成了哑巴,就饶他们一命罢!”这些海贼见这两个姑娘都是向着自己说话,又都这般秀丽俊雅,简直就是观音菩萨临凡救命一般,至于王昔邪,多少便觉着这姑娘十有八九便是蛇蝎心肠的妖女,只是人人都不敢显露出来,这若是被王昔邪知晓了,哪里还有命在? 黄诠见书信上都说的明白,宇文远几人也都是有回归大陆之意,便将这些海贼穴道尽数解了,登时这些海贼一个个狼奔豕突,自舱中飞奔而出,倒叫众人都是大吃一惊,只当这些海贼此时急着逃命,若是逃到岛上,虽是不远,这要捉回来却也不易,赶忙追出舱去看时,只见这些人哪里是逃命,一个个按部就班,掌舵的掌舵,拉帆的拉帆,起锚的起锚,众人这才神色一轻,李徒郎便上前吩咐这些人且慢,留着胡王二人同黄诠在船上守着,顺便替这些人疗治伤口,剩下几人却又下船去,将岛上一应物事尽行搬到船上来,这才号令开船,那掌舵之人便过来向思玉呜呜呃呃请示所去方向,弄的思玉半晌不解其意,卢颖儿见他伸着手东指西指,却是大略猜出其中意思,便出口道:“明州!”那掌舵的登时点点头,对着其他海贼指着明州方向,众人均都会意,这才扬帆转舵,望着明州方向而去! 这一番回归陆地,海上倒也平静,只是众人深怕这些海贼做甚么手脚,从来都是轮班歇息,借着船上罗盘始终看着方向,郑润儿倒有几分憾意道:“其实那荒岛上日子也不错,若不是这些海贼搅扰,咱们便在这岛上过一生一世也是好的!”黄诠见她颇有留恋之意,却是一笑道:“哪怕甚么,等到四哥这事情了了,我便陪你来这岛上住下,说不定四哥他们还要同来!”王昔邪立时在一旁叫道:“那必然同来,不过咱们下回可得学会这架船之法,不然还得被困在这岛上!”说的众人都是一阵大笑,宇文远却是自上船以来,始终面带疑惑,十分不解究竟是何人来此送信,三医信中也未说明,这些海贼便是识得,现下也已成了哑巴,就算不哑,也未必就知道那人是谁!思玉见他满面思虑,不免宽慰道:“如今咱们猜也猜不出来,要么便跟三哥他们一同去临安,若当真是鬼医前辈亲至,咱们自是能问个明白,只是看那书信中,麴管家与迟道长召唤甚急,只怕容不得咱们先去临安!但此人定然是友非敌,否则三医也不会让此人送信来了!”宇文远见思玉说的有理,自己想想也的确如此,也只得作罢。 这一日几人在船上倚舷远望,见海天一线之地已然是露出陆地来,都是大喜过望,那掌舵的海贼却是连忙跑了过来,口中不住呜呜呃呃乱叫,指了指那陆地,又指了指自己这船帆,又摇了摇头,又往陆地另一处指了指,看的众人都是莫名其妙,那掌舵见众人不解,脸上颇为焦急,又赶忙从头至尾演了一遍,卢颖儿心思机敏,恍然大悟道:“你是说这船乃是贼船,因此不敢进港,便就僻静海边放下我们?”那海贼见卢颖儿竟然悟出他这意思,两只手翘着大拇指对着她连连称赞,就是思玉几个姑娘也看着卢颖儿戏谑道:“不想卢妹妹竟然还会哑巴话,这本事你可得教教我们才是!”卢颖儿被她几人这一说,晕红上脸,赶忙躲到李徒郎背后道:“你们若是想学,那也容易,先让我将你们长舌头都割了变成!”几个姑娘听了她此话,哈哈一笑围了上去,纷纷伸着舌头要卢颖儿割了去,登时叽叽喳喳闹成一团,在船上追的穿梭来去,好似春日里数只蝴蝶穿花一般! 第三十三章 马陵险道 第六节 “好罢!便依着你们就成!”宇文远此时既知这些海贼所言之意,也就应允了,毕竟自己几人也在船上,一旦有事,自己这些人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但是这般鬼鬼祟祟,若是被人望见,似乎更是有些嫌疑,好在那掌舵的海贼甚是机敏,临到荒僻海滩之时,恰好是夜色昏黑,几人趁着夜色登岸,虽是要走些荒郊野外道路,但对此时八人来说,早已不在话下。 到得明州,众人分了盘缠,便要各自分路而行,李徒郎原本意思,胡王四人前往临安,宇文远思玉前往岭南,自己同卢颖儿便就回卢家庄去,卢颖儿却有些想去岭南,见见师父的意思,左右卢家庄上现下也是冷冷清清,当下也就允了,王昔邪却对思玉道:“姐姐路上走慢些,莫要忘了沿路留下印记,若是到了临安,见了我师父,没甚大事,我便还要前来跟你们一行的!”四个姑娘自卢家庄相识,又结伴同去荒岛这一遭,感情早已今非昔比,整日里一处叽叽喳喳,这一下陡然分开,自然都是有些不舍,宇文远几人索性便在明州城里耽搁几日,想来事情便再紧急,也急不过这几日去,那明州城也是东南大去处,多有上好景致,几个姑娘一高兴,便耽搁了半月有余,到底是思玉怕宇文远走漏行迹,这明州也是人烟辐辏之地,万一有江湖豪客发觉,定生事端,便尽兴欢宴一日,各自登程而去。 宇文远四人在路上走了几日,不禁哑然失笑,思玉见他笑的奇怪,一问之下,却是宇文远见自己四人远赴岭南,不免想起当日自辽东数千里南归之事,李徒郎原本在草原上也是一部之长,虽不是甚么大部落,却也有些威信,如今跟了自己,跋涉万里之遥,李徒郎却笑道:“这算得了甚么,当日若不是宇文兄弟,想必我那部落此时已然是孑然无存了,更无运气识得颖儿妹子,况且我也素无久居草原之意,自己一人,原来也走过不少地方,多是去的西北之地罢了!” 几人自明州启程,一路沿海而行,自明州、台州、过了温州,直至闽中,到得泉州之时,也是十分惊叹这天下第一大港之盛,果真是樯橹如林,帆影如云,来来往往天南海北各处之人,多有些远洋胡人在内,甚或有些金发碧眼,身材高大之人,买了绫罗绸缎,也不管什么颜色便穿在身上,看上去怪里怪气,跟那些寻常胡人都十分不同,也不知从何处而来,几人都是十分好奇,打问之下才知这些人来路更远,乃是来自大食之西,隔着一片大海之地,几人都是听的咋舌不已,那大食本就在极西之地,这些人跟大食还隔了一个汪洋大海,这一来一去,不知要多少时日?谁知那几人见了卢颖儿所乘那匹什伐赤,都是神色大喜,上前来叽里咕噜一阵乱说,几人都是莫名其妙,好容易找了一个通译来,原是看上这匹好马,想要买了去,卢颖儿连忙叫道不卖,此马也是李徒郎费劲多少心血才寻觅来的,那几人见通译说此马不卖,又是一阵叽里咕噜,那通译听的都是一愣,却是过来向着宇文远几人说道那几个异样胡人要请宇文远几人吃上一顿酒来,弄得几人也不知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倒是思玉有些好奇,便道去去何妨,那通译便上前起说了,几个异样胡人都是高兴非常,也不远觅,就在近前找了一个大酒家做东,叫了几样菜肴,都是些时新鱼虾,大块牛羊肉、肥鸡嫩鸭一类,喝了几杯酒,这才借着通译之口,说道自己几人乃是自一个甚么犁干城而来,就是那通译也不曾听过这个名字,卢颖儿听着也是好笑道:“不知那地方是不是盛产梨子,晒以成干,所以叫做梨干儿!”,那几人又是说了半晌,通译也是听了个大概,原来这几人在那甚么犁干城,也是做生意,自己所居还在犁干城以北,跨过一片汪洋大海之地,所说之话,也都是犁干城之话,并非是自己本身语言,只是见了这什伐赤乃是天下名驹,因此十分爱慕,既然几人不肯卖,还请指点这马出处,几人自当去寻,若有机缘,倒是愿意请几人远赴他那国度所在住上几年,留下马种来。 几人听了,都是有些哭笑不得,若说这马,原是塞北草原来的,但如今就是塞北草原之上,也未必能再有这般好马,至于那去他们所居国度之语,更是荒诞离奇,在几人眼中,这大食已然是遥不可及,更何况他这国家还在大食以西,还隔着一重汪洋大海?只得以实言告知,说道此马可遇而不可求,并非寻常好马,至于他那好意邀请,如今几人都是有事在身,只怕远去不得,那几个异样胡人听通译断断续续翻译了,也是听了个大概之语,都是有些失落之意,倒是卢颖儿见那几人果然有些爱马之意,倒是跟李徒郎商量几句,再命通译告知几人,若是李徒郎能将此马繁衍生息,倒时候或者将此马后代相送,不过此事做不得准,只凭天意,不可力求!那几人见如此说,也是满脸高兴,就店中索了笔墨来,却不用毛笔,乃是掏出一只翎毛所制的笔来,蘸了墨汁就纸上鬼画符一般曲里拐弯写了几行字,又掏出一个小小印章,看其颜色,竟是纯金而成,也不知蘸了甚么,便在那纸上盖了一个花纹出来,便将这张纸交于卢颖儿为凭,将来若是要寻找他们几人,便到这泉州港,寻一处会馆所在,将这一张纸附上,自然有人便来通知他们。卢颖儿细细瞧那花纹时,好似是一朵花一样,也是有些好奇,跟思玉传来递去看了半晌。 宇文远同李徒郎却是同那几人欢宴一场,只因语言不通,便让那通译也饶了一顿酒吃,几人见宇文远身带短刀,李徒郎长刀大弓,都是好奇不已,通译便说几人乃是中国侠客,拳脚极是厉害,几人都是大声赞叹,只是那眼神中都是不信之意,好似只是礼节该当如此一般,宇文远几人也是不以为意,一顿酒罢,宇文远几人便要起身而行,那几人也是学着中国礼节,拱手相送,只是那几人乃是用金锭付账,倒叫那酒保有些为难,说道今日不好找出零头来,宇文远淡然一笑,便问那酒保该当几何,等那酒保说了数目,便拿起那锭金子,两指轻轻一夹,应声而断,看的那几个异样胡人都是脸色大变,宇文远几人却是浑然无事一般,将那断了的半截金锭放在他们手中,上马疾驰而去,留下几个异样胡人站在酒店门口,满脸震惊。 几人这一离了泉州,便取道漳州、梅州,到得梅州之时,此地已属广南东路所辖,已然是岭南地界,不免便打问岭南麦家所在,岭南麦家自唐以来,已是岭南望族,麦姓之人遍布岭南,却是以韶州为盛,几人打问明白路途,便一路奔韶州而来。此时风土人情与江浙川蜀又是截然不同,几人都是看的有些好奇,就是饮食,也是大不一样,菜肴多以新鲜鱼虾为料,不用他味调和,只去这鲜美一味,卢颖儿吃了几日,不免便知道自己那饕餮师父为何要羁留岭南不归了,至于这四时果蔬,果然是“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自几人进了这岭南之地,一路之上都是时新瓜果,又正值荔枝正熟,莫说是两个姑娘,便是宇文远同李徒郎两人都是吃的赞不绝口! 宇文远几人行了几日,只因这岭南地方景物丰盛,不免这脚步便慢了下来,这一日留宿酒家,夜间吃的甚是快意,等到早上出门之时,那跑堂小二忽然喊住宇文远,拿着一封书信道:“客官,昨夜有人给你留下一封书信来!”,说的几人不觉都是一愣,自己几人在这岭南除了麴管家与迟老道,何曾有熟人?若是麴管家与迟老道,既然已到此处,何不相见?却又留下这书信作甚?等到问那小二时,只说是昨夜夜深打烊之时,来了一个奇怪客人,相貌不知,只是留下这封信来,说道明日里等宇文远几人上路之时,交于他们便可,为此还赏了五两银子来,因此今日一早,小二见宇文远几人要行,便赶忙送了出来。 思玉虽是听酒保说的囫囵,想来也是不知那送信之人究竟是谁,但看这书信封面上那“宇文远启”四字,眼神倒是一跳,这几个字跟当日船上书信背后血字十分相似,急忙将前日书信拿出来比较一下,果然是出自一人手笔,宇文远此刻也是瞧出其中端倪,见几人都是神色不定看着自己,便将那信抽了出来,再看那信纸纸上,既无抬头,也无落款,唯有四句: 巴蜀多孙膑 岭南有马陵 休逞霸王勇 绝路有旧人 第三十三章 马陵险道 第七节 “这人看来也没听过几回书!”宇文远看了这四句,似乎是说让自己在这岭南之地谨小慎微一般,休要惹事生非,只有那绝境二字,看的有些警示之意,但这所用典故,都是有些离奇怪异,指着那信纸笑道:“孙膑乃是齐国人,说书先生说过多少次田忌赛马,这人怎么却说是巴蜀的,岂不是张冠李戴么?不过这马陵却是那个?倒是不曾听过!” 思玉知道宇文远虽是识字,也读过些书,但对这历史典故却是知之不多,便是有些晓得的,也不是从书上来,乃是从这临安酒馆茶肆之中说书先生口中得来的,如今这四句之中看似张冠李戴,但若是详循其意,不免教人不寒而栗,巴蜀孙膑之语,似乎说的是蜀中唐门。世人皆知孙膑当年被庞涓嫉恨,下牢入狱,斩去双腿,因此孙膑平生最恨之人便是庞涓,必欲置之于死地,也正是因此,史料所传都不曾载孙膑真名为何,都已其所受膑刑呼之为孙膑,如今唐门五老,有如一人,现下一人身死,便好似孙膑被人砍去双腿,其痛入骨,其恨刻心,剩下四老岂无复仇之意,此人传信中以孙膑做引,乃是要昭示剩下这唐门四老报复心思有如那岭南马陵更是有些触目惊心,马陵虽不在岭南,这其中意思却是要效仿当年庞涓被孙膑在马陵道所伏,兵败身死之事,这般深意不问可知,自是说唐门四老已至岭南,要在岭南路上拦截宇文远,以报唐怀德被杀之仇,让思玉如何不心惊?就是李徒郎同卢颖儿两人,也是看的脸色微变。反倒是那后两句有些告诫之语,又说这绝境有旧人,想必是一旦到了生死危急之时,还有人会出手相救,叫几人心里略微有些宁定。 “管他甚么孙膑霸王,咱们自走自路,难不成反倒折回去不成么?”宇文远倒是浑不在意一般,将那信纸折了几折,原样塞回信封之中。思玉几人虽是心中担忧,但也知如今事已至此,就算回头,也未必便能躲开唐门四老,再说这前来送信之人似乎也在暗中护着宇文远一般,想来就是到了危急之处,多少也有照应,现下最为紧要的,乃是赶至韶州,寻见迟老道和麴管家,以他两人本事,便是四老齐至,料来也不在话下,何况这岭南之地,麴管家身为麦氏双英之一,也是一呼百应的人,不比川蜀乃是唐门根基所在,四老也未必就敢在岭南之地跟麴管家撕破面皮。 “打一轮皂盖轻车,按天书把三军摆设……”几人离了那酒家,一路都是各想心事,思玉跟在宇文远身后,却听宇文远口中似吟似唱一般念念有词,停一会口中还“啷各啷各里,崩东呛,八大呛”尽是些戏台上的板眼腔调,再仔细听时,摇头晃脑却是一段唱词:“谁识俺这阵似长蛇?端的个旌旗掣电,鼓角生风,弓弯秋月,刀列寒冰。喊一声海沸山裂,管杀的他众儿郎不能相借。”思玉当初虽是在冷光楼胡闹过几时,却是甚少听戏,见宇文远唱的入神,不免轻轻催马跟了上去,看他到底唱的是个甚么戏,竟然如此入迷。 “这一折叫做庞涓夜走马陵道,也叫做减灶记,我在临安也是听过许多回的……”宇文远正唱的声情并茂,听着后面马蹄响,回头见思玉跟了上了,脸上却是淡淡一笑道:“我知道那四句诗中意思,照着我看,别人怕是给我备下两出戏来,那霸王甚么甚么的,只怕是除了这出马陵道,还有一出亡乌江,若是到了那时候,我倒要看看谁来演那分尸六将!”思玉原本以为宇文远并不知那四句诗中所藏意思,现下听来,非但全然知晓,甚或还比自己所知还多,这分尸六将,说的乃是楚霸王项羽乌江自刎,尸首被刘邦手下六将为抢功所分之事,心中不免一动,情知宇文远已知前途未卜,方才不愿意露出行迹来让自己太过担心罢了,当下忍住心中担忧,笑魇如花对着宇文远道:“那六将咱们不知道,不过当真到了那时候,这虞姬可得我来演罢!” “我又不是楚霸王,要虞姬作甚么?”宇文远瞥了思玉一眼,似有几分不悦之意,自是因思玉这“虞姬”二字,乃是要跟他同生共死之意,依着宇文远心意,如今那凶犯只是冒着他名头行事,从未牵扯到思玉身上,因此就算对敌之时,但若思玉不强行拦阻,人家也未必就来和她为难,只是真到了那番时候,思玉倒比自己还来的焦急,因此故作不悦,乃是要她有些心冷罢了。思玉却是看着宇文远一脸冷漠之意,缓缓道:“你自不是楚霸王,可你是宇文远,是在临安城外甘愿以命换命的宇文远,是在浙西道上不惜自戕去求师父救我的那个宇文远,是不远千里万里,身入金宫,也要找到我的那个宇文远……”宇文远见思玉提起这些事来,也知她早已瞧破自己心思,心中也是暗叹,若是这儿女私情,自己这点心思,又岂是思玉看不出来的? “哟哟哟,世上怎地有那么多宇文远?”宇文远同思玉两人正在沉默之时,卢颖儿陡然在后面嬉笑一声到,跟着便纵马而前,,贴在思玉身侧,眼神暧昧,一脸坏笑看着思玉,倒瞧的思玉颇为不好意思,李徒郎跟着上前来笑道:“颖儿莫闹”,这才看着宇文远道:“我方才跟颖儿妹子说了几句,颇为有些疑心那送信之人,不知宇文兄弟觉道那人会是谁来?” “我觉得是有八九是个癞头和尚!”思玉见李徒郎问起此话,却是带着几分生气之意,自那日在海上,她便十分怀疑是自己师父所为,今日这书信又来的蹊跷,来人又不愿显露行迹,可看那四句诗中意思,显然是有暗中相随之意,普天之下,除了自己师父,还有谁对自己两人有这般心肠? 宇文远见思玉说出“癞头和尚”,也是一笑,此话若是自己,决然不敢说,但思玉在师父面前本就十分骄纵,癞和尚自己又是对这些礼节之事十分恬淡之人,因此思玉在师父跟前也向来有些肆无忌惮,但凡不十分过逾的,癞和尚尽都包容的下,他也曾怀疑如今这不愿显露行迹之人是自己师父,只是思来想去,依着种种迹象推来,又觉得不是,沉吟片刻道:“若论这四句诗,倒有几分师父他老人戏谑俚歌意思,可从这迹象上来看,莫要忘了那船上十几人的舌头!” 思玉听他提起此事,也是觉道跟癞和尚行事有些不符,癞和尚自投了自己师祖门下,多少也守几分释家戒律,若只是为惩戒,也必然是依着那些海贼以往罪行而来,所谓手伤人者折其手,那十几人却均都是被人割了舌头,只这份狠辣劲道,便不是癞和尚所能为,想了半晌道:“难不成是独孤先生?” “独孤先生此时只怕都过那中都啦!”宇文远见思玉竟然提起独孤胜来,不觉却是一笑道:“咱们猜也无用,但此人必然是咱们相识之人,若当真是师父他老人家倒好了,咱们跟着师父一起亡命天下,倒也有个照应!”思玉深知宇文远对癞和尚十分眷恋,自余南山死后,癞和尚隐然已是慈父,口中却是笑道:“我才不要跟个癞头和尚一同亡命天涯嘞,成天住荒庙,吃冷肉,喝残酒,铺地盖天的……咦……不要不要!”自己说这癞和尚素来行径,不觉身上便似长了一身虱子一般,卢颖儿见思玉皱眉撇嘴,凑在旁边瞅了瞅思玉,又瞧了瞧宇文远笑道:“铺地盖天?好大的铺盖么!哈哈哈”思玉略一愣神,再看她脸上诡秘神色,便知这姑娘所说何意,连忙折转马头假装嗔怒道:“小浪蹄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卢颖儿见思玉追来,也是赶忙纵马跳开,跟着便夹了一鞭,往前逃去。 宇文远同李徒郎见两女追逐而去,也是摇着头无奈笑了一笑,各自纵马跟上,一脸行了几日,路上并无甚么异样事情,几人心中原本戒备之心慢慢也就懈了,这一日在山道上,烈日如火,山路上虽是有树木遮住日光,却是一丝风也无,好似走在一口大蒸锅之中一般,思玉不免埋怨道:“这岭南好是好,只是这闷热实在有些厉害,比起临安来,几能蒸一锅肉馒头出来,也不知当年苏东坡如何便能不辞长作岭南人,难不成他竟不怕这闷热么?”宇文远也是热的脸上冒汗,头上冒火,就路边扯了几个棕树叶子分给几人,当做大蒲扇扇风取凉,这才稍觉凉快,正在用力挥动那树叶之时,走在前面的李徒郎陡然一扯缰绳,一脸戒备,轻声道:“前面草中好似有个人模样!” 第三十三章 马陵险道 第八节 “小心!我看过去看看!”宇文远闻言也是一惊,深怕其中有诈,赶忙纵马上前,越过李徒郎马头,果然见不远处草丛中似乎伏着一个人,思玉哪里肯落在后面,已是紧紧跟上,虽还不知甚么事情,但双戟已是拿在手中,李卢二人也是对视一眼,随在宇文远身后而来。 宇文远走到近前,见那人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也不下马,四下打量一番,那人所伏之处,正是一处山崖缓坡下来,顺着缓坡往上看去,好似此人乃是从这山坡上滚下来的一般,身上衣服被山坡上树枝刮破不少,一溜草木也能看出被压倒之意,看这样子,并非是甚么人埋伏在此,却好似是此处山民上山采摘,失足滚落一般,连忙下马将那人翻转过来,思玉同卢颖儿却都是吓的大叫一声,几乎从马上跳了下来,宇文远也是连退几步,再一定神,只见那人年岁已高,身形瘦小,发色花白,双目紧闭,微有气息,右手中却是死死捏住一条长蛇蛇头,原本缠在此人手臂的蛇身已然毫无力道,只是软软绕在臂膀上,整条蛇通体乌黑,身上一圈圈白色纹路从头至尾,即便是死了,也是颇为骇人! “这是过山风!”宇文远端详片刻,已然认出此蛇模样,此蛇在东南之地极为少见,岭南却是不少,乃是蛇中之王,毒性最猛,再看老者打扮,全是一副此地山民装束,想来便是在山上遇见这过山风,被咬了一口,虽是将这蛇捉住,自己也不免毒发滚落山崖,眼见此人还有些许呼吸,若是施救得法,或者还能有救!宇文远赶忙翻身下马,在怀中一阵掏摸,拿出胡空青所送药物来,捡着其中护心驱毒之物,用自己水囊给这老者服下,先护住脏腑要害,不至于毒发攻心而死,这才将他放到,思玉几人也是连忙上前帮忙,只是碍于那条蛇尸,不免有些畏惧之意,宇文远翻看片刻,便发觉这老者一条小腿肿胀无比,此时也不及卷起裤管,就用千牛刀将衣服划开,小腿肌肤之上果然两个小小牙洞,牙洞四周微显黑色,看样子是中毒不久,不然这伤口处若纯变黑色,便是毒性已发,再无可救! “这必要将毒吸出来,才有救处!”宇文远急忙到,当下也不怠慢,跪在地上,要用嘴将那牙洞中毒液吸将出来,李徒郎却是一把拦住道:“宇文兄弟不可,这蛇毒既然这般厉害,你吸了出来,万一自己中毒如何是好?”宇文远却是一笑道:“李家哥哥果然就在塞外,不知这蛇毒特异,见血成毒,入口却是无碍,那蛇毒若是挤了出来,便是喝了下去都无妨,但凡见一滴血,立成剧毒!”李徒郎闻言倒是有些诧异,他确实不知蛇毒还有这般异样,卢颖儿同思玉都是江南之人,多少也听过些蛇毒之事,都是跟着点头,宇文远早已一口口将这老者腿上毒液一吸一吐,初时几口倒似觉得这蛇毒有些微微发苦,也不及细想,直至所吸出来的尽是鲜血,这才停住道:“若是三哥在这里便好了,也知道改用甚么物事救治!” “我……我……我背篓里有草药……”宇文远忙乱这半晌,那老者已是慢慢苏醒,只是几人都全神贯注看着宇文远,谁都不曾注意,这一说话,众人都是脸上一喜,看来宇文远方才那药跟着法子到底有用,只是说的乃是岭南土话,几人都是有些茫然,那老者也是顿了一顿,见他几人都是所听不懂之意,却是断断续续说着官话道:“你将……将我背篓里其中药草拿来,我告诉你所用何物!”李徒郎见这老者身上别无他物,哪里有个背篓来,连忙四下寻找,才在那山坡半腰树枝上看见一个背篓,里面都是采来的草药,赶紧拿了下来,尽数倾在老者面前,那老者抖着手从其中挑出几味来,又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瓷瓶,从中倾出一粒药丸来道:“你将此药,跟那几味草药嚼的烂了,敷在我伤口处变成,多谢小哥搭救,若不是你,老头子这一次只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宇文远见这老者也是备的有药,想来也是常年在这山中采药,因此早已备下抵御蛇毒之法,赶忙将那小小药丸连同那几味草药尽数嚼的稀烂,轻轻敷在老者伤口之处!再看那老者仍是死死捏住那过山风不放,不免笑道:“老丈,这蛇已是死了,留着无用,扔了罢!”那老者此时神智已清,呼吸渐匀,见宇文远要将这蛇扔了,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这乃是好东西!它今日咬我一口,也算它命数到了,我今日遇见小哥你,也算是我福分到了!” “老丈你家居何处?怎地这般年纪还一人上山采药?”李徒郎见这老者背篓之中除了草药,竟然还带有干粮之物,有些奇怪道:“你或给我们说个地方,我们便送你回去!”那老者道:“老汉姓贾,叫做大言,所住离此直往前去,还有六七天路程,只因采药来到这山上,不想被这畜生叼了一口,险些丢了性命!几位若是有事,自请上路,老夫也无他物相送,便这些草药还值几个钱,就请拿去山下镇子上卖了,买碗酒吃解解暑气也好!” 宇文远见这老者到底是被救了过来,虽是还有些气虚力弱,但看着样子,到底是性命无碍,也是一笑道:“老丈哪里话,你被这畜生咬了一口,多少行动有些不便,我们便也是往前头去的,就送你一程到家,不过是顺路之事,哪里还用相谢!”当下便将自己马让给这贾大言,让思玉同卢颖儿共乘一匹,自己却骑了思玉之马,等到山下之时,天色已晚,众人免不得就一个小镇上住下,那贾大言这才喜孜孜将那死蛇拿了出来,交于酒家,说这蛇胆归了酒家,便帮自己将这蛇烹了来吃,那酒家掌柜见如此大一条过山风,多是难得,自然满口应承,贾大言又从自己那药篓中挑出几味草药来,交给掌柜一同下锅,卢颖儿同思玉便说从未见过杀蛇,要去后面看个究竟,几人去不多时,便是一锅热腾腾炖蛇肉端了上来,两个姑娘看着那一锅蛇肉,决然不肯下箸去!倒是宇文远同李徒郎被那贾老者让的殷勤来,十分过意不去,强忍着心中不适,尝了一口,吃到嘴里都是神色一变,说道比起旁的肉来果然细嫩无比,两个姑娘见他两人吃的都是赞叹不觉,那贾大言又在一旁不住相劝,虽是有些暗吞馋诞,始终不曾落箸,直到那一锅蛇肉被宇文远同李徒郎跟那贾大言吃的罄尽,两个姑娘连汤也不肯尝一口。 几人原本行程就慢,这一番又多了这贾大言,乃是身上带伤之人,所行更是缓慢,倒是那贾大言腿上蛇伤好的甚快,只两日便创口平复,神色焕然,决然不像宇文远往日在江南所见那被蛇毒所伤之人痛苦十余日才得稍稍康复样子,心中也暗道只怕是胡空青所送那护心驱毒药物十分灵效,因此才能好的这般之快,那贾大言伤势既好,竟然也是个十分健谈之人,只说自己平生虽在这岭南乡下,却对这各种草药乃至毒物颇多知晓,因此才四出采药,用以治病救人,也曾疗治过不少被这过山风所伤之人,不想这一次倒轮到自己被人所救,李徒郎便笑道:“这也是老丈助人积下的阴德所致!” 思玉同卢颖儿同骑一匹马,自救了这贾大言之后,始终所言不多,两人神色中似乎对此人总是有几分戒备模样,自救了这贾大言,几人一路饮食,除了那一夜吃了一锅蛇肉,其他都是思玉同卢颖儿亲手操办,无论酒水菜肴,都是两人亲自过手,宇文远心知这两个姑娘必然是疑心这贾大言来路,不免有些觉道她二人太过谨慎,若是要暗算自己,一路上多少法子不成?非要用这等苦肉计?若是自己几人那日不管不顾,甚或一时恍惚不曾看见,这贾大言岂不是就死在那山下了?这等用自己性命做饵,用来害人的法子,绝非武林中高人所为。不过这般谨慎也自是心系自己,因此也不去说她,便由着她二人摆布。 “老丈前两日曾言对这毒物多有知晓,小女子倒有一点疑问,请教老丈,不知这天下最毒之物却是甚么?”一行人在路上走了四五日,眼见离着贾大言所说之地不远,数日来都不同贾大言交谈的思玉倒似乎来了兴致,向着那贾大言问到,贾大言见思玉问起此事,倒似颇为得意一般道:“不知姑娘所知最毒之物是甚么?”卢颖儿便在一旁笑道:“天下至毒,莫过于鹤顶红,这谁人不知,服之立死无救,因此尊为天下毒物之首!” 第三十三章 马陵险道 第九节 贾大言哂然一笑道:“鹤顶红厉害是厉害,不过就毒药一道而言,只是一味猛烈,况且气味冲人,无论置于茶、饭、汤、药等等之中,银针一探便显,因此算不上毒物之首!”宇文远在旁听说这鹤顶红还算不的毒中之首,不由好奇道:“难不成却是孔雀胆么?”卢颖儿也恍然道:“只怕还得算断肠草罢!”贾大言更是伸手一挥道:“这些都是寻常毒物,无一个算得上毒中之首,我当年采药之时,常听一位药铺掌柜所言,天下至毒,必然无嗅无味,银针不显,令人服之而不觉,临死而不悟,或是初时无觉,等到毒发之时,必然有异样之处,令人痛苦万分,辗转嚎啕而不得所治,才算是天下至毒,方才几位恩公所言那些,都是服之立死,因此只能算是寻常毒药!” “那依着老丈所言,天下最毒乃是何物?”李徒郎在一旁始终不言不语,他原本对贾大言并无疑心,此时听他将几样天下剧毒都视为草芥一般,倒有几分疑心到,贾大言斜睨了一眼李徒郎,仰头想了半晌,这才搬着手指头算道:“当年那药铺掌柜曾说,天下最毒,莫过五毒!” “哈哈哈,老丈真会打趣!”思玉咯咯笑道:“那五毒乃是五样活物,从来都是端午辟邪之用,而且样样都有克制之法,如那蛇惧雄黄,蜈蚣蝎子,最畏烟熏,蟾蜍无水则死,守宫在巴蜀之地又称巴壁虎,其实无毒,只是长相丑陋,为人不喜罢了!难道这几样竟然算得上天下至毒么?” “让姑娘见笑啦!”贾大言也是捋须一笑道:“姑娘说的那五毒,与老汉说的这无毒,其实并不相同,那药铺掌柜所言那五毒,乃是嗅、血、肤、脏、气五样毒药,并不是那些蛇虫鼠蚁,这五样毒各有奇效,所谓嗅而立毙、见血封喉、透肤而入、蚀穿五脏、气竭力绝五样,或随风飘洒,或施与伤口,或涂抹他物、或置饮食,或在脉络,用法因人而异,因地而异,因事而异、因时而异、因法而异,并无一定之规,手段千变万化,令人防不胜防!” “哦?!”几人见这贾大言越说越深,不禁都是对视一眼,此人若只是个寻常采药人,怎地对这用毒之道如此精通?思玉脸色微微一沉道:“老丈,我倒觉得你所说的其中有些不妥,那嗅之一道,本就是施于气中,怎地老丈所言那五毒之中还另有一个气字,岂不是两相冲突了么?” “此气非彼气!”贾大言却似并不在意众人脸上颜色,仍是侃侃而言道:“据那药铺掌柜所说,这气之一道,乃是给武林中人所用,全以内力为引,若是寻常人吃了,就当是吃了一个馒头一般,毫无用处,但若是习练内家心法之人中了此毒,轻则内劲尽失,手脚疲软,重则决然不可运转内力,否则必然筋脉寸断而死!” 宇文远几人闻言都是心中一惊,赶忙潜运内力,只觉周身并无异状,这才暗自放心,只是对这贾大言不免有些心存忌惮,不知此人究竟是甚么来路,当真便是个采药先生,或者便是要在这半路截杀自己之人? “老丈倒是对着天下毒物所知甚深哪!”思玉却不是宇文远那般还在心疑,她心中此时已然料定这老者来历非常,脸上却仍是笑魇如花道:“只是老丈方才说的那些甚么嗅呀血呀气呀的,我们也不甚懂,不知这老丈所说这无毒之中,有没有甚么厉害的,我们却也听听,往后防备着那等阴微卑劣之徒暗中下手也好!”贾大言至此才愣愣盯着思玉看了半晌笑道:“姑娘好一张利口!”他也知思玉那“阴微卑劣”四字乃是对他而言,却也不以为杵,仍是笑吟吟道:“老汉其实所知也不多,只是当年听过一味毒药,名为七夕凝血散,此药还不算太过厉害的,据说其味微苦,乃是给武林中人用的,服下之后并无异样,直到第七天晚上,毒至骨髓,血液渐渐凝结,全身僵而不动,临死之时,一声也不得出,旁人观之,此人好似入定坐化一般,其实那般痛楚极为惨烈,只是说不出来罢了!” 宇文远听着七夕凝血散这般猛烈厉害,眼皮陡然一跳,那日自己给这老汉吸吮腿上毒液之时,少了几分腥气,却微有几分苦意,当时也不以为意,此时听着老者说这七夕凝血散之时,眼光始终看着自己,似有几分冷笑意思,顿时心中咯噔一下,已知不妙,看来当日自己一时不察,中了此人诡计!谁能想到此人将苦肉计用到此中地步,说不定那日让自己混着草药嚼烂的那一粒小小药丸,便是深恐自己中毒不深,因此假借敷药,让自己服下这般剧毒!若是如此,此人必然来头甚大……宇文远不免看了看思玉同李卢二人,那贾大言既然始终看着自己,想来其他人并未中毒,也算是有些江湖道义,明白这冤有头债有主,不妄开杀戒!想了半晌,便一人做事一人当,就当自己仍是不知罢了,省的思玉几人担惊受怕,万一跟此人翻脸,反而不妙! “我倒觉得老丈所说不对!”思玉坐在马上,手指卷绕着自己秀发,神情淡然道:“若照老丈这般说,我倒觉得世间最毒的毒物,并非这甚么气息凝血散,也不是那些甚么血呀气呀的,这些东西虽毒,还比不上世间另一样毒物!此物毒性之烈,不亚于鹤顶红、孔雀胆、兼且无色无味,不可捉摸,任你甚么试毒奇珍,都试不出这毒物分毫,且不说非到毒发之时才晓得此毒厉害,许多人便是被这毒毒死了,还要对那下毒之人感恩戴德哩!” “哦?”贾大言却是颇为好奇道:“世间竟有这般奇毒?恕老汉眼拙,不知姑娘也是深知天下毒物,比之那药铺掌柜还要见多识广,老汉这半晌在此卖弄,只怕是有些班门弄斧了,不敢请教姑娘,这奇毒叫做甚么名字,却是哪里来的?” “此毒便在老丈身上,难道老丈竟然不知么?”思玉脸色陡然一寒,勒住马头道:“天下最毒之物,莫过于人心,你假做受伤,骗得与我们同行,想必前面已有埋伏了罢?这份心肠,难道还不毒么?”贾大言却是神色愕然道:“姑娘这是哪里话,你们几人乃是我救命恩人,又是同路,因此才跟几位同行,怎地却是假做受伤?那日你们也曾看见我被那过山风咬了腿来,这伤口须不是骗人的罢?难不成姑娘先老汉这一路来絮絮叨叨,不愿与老汉同路,因此故意这么说,若是如此,只需姑娘一句话,老汉也是知情识理的人,自行离去也就罢了,姑娘又何必这般诋毁老汉?”宇文远见思玉毫无征兆,突然发难,也是有些惊慌,见这贾大言在思玉这一番话下,神色甚为尴尬,又觉得自己或许想的多了,此人或是当真知晓不少世间毒物,也未必就真有那甚么七夕凝血散,便想上前劝思玉两句,哪知眼光一扫,之间卢颖儿同李徒郎看着贾大言都是全身戒备之色,若是思玉一人也就罢了,三人都是如此,看来这贾大言必然被他几人瞧出些甚么破绽。 “诋毁?!”思玉勒马退后几步,盯着那贾大言,冷眼打量半晌道:“本姑娘今日便让你明白明白!那日在山道上,你假装从山上中了蛇毒,失足滚落山崖,我且问你,我们几人救的你醒来,也不曾说过要往何处去,你怎地便知我们所去前路?我再问你,你口口声声说道你被那过山风所伤,我那日曾和颖儿妹子亲去后厨,那剥蛇的伙计曾言,这蛇毒囊仍满,好似被人捏死一般,我当时虽有疑心,却也只当这蛇毒液未尽罢了,这几日过得几个市镇,我也曾寻了几家医馆药铺打问过,均是说那过山风若是咬人,要么便不使毒液,要么便将毒囊中毒液尽数注入人身,一滴不留,那日那条过山风既然毒囊尚满,自然是毒液未吐!你腿上伤势又从何来?况且那些医馆药铺中人也曾言说,过山风之毒最是难救,就算伤好,也须个把月才有起色,你方过两日便创口平复,敢问那伤口却是如何好的?” 贾大言被思玉这一番疾风骤雨一般发问,也是神色一愣,刚要分辨,思玉却是手一挥道:“敢问尊驾,你叫做甚么名字!” “老汉姓贾,名大言!”贾大言仍是一脸惶惑之意道:“这当日被诸位恩公相救之时便告诉几位了,怎地今日还问?” “贾大言,好一个大言不惭,到了此时还不肯显露真面目么!”思玉此时已然将双戟拿在手上,看的贾大言也是有些畏惧之意,思玉这才冷笑一声道:“颖儿妹子,说说咱们这位贾老丈的来历罢!” 第三十三章 马陵险道 第十节 卢颖儿闻言倒是略微犹豫片刻,她跟思玉连着私下议论几日,已是有些断定此人来历,但此人究竟是哪一个,自己两人也是摸不着头脑,生怕说的错了,当下一沉吟道:“所谓其言唐唐,是为荒诞不经,古语有云:唐,大言也,老丈既然是‘假大言’只怕便是真唐门了,看老丈年纪,不知老丈乃是唐门五维哪一位?” “哦?哈哈哈哈哈”卢颖儿这一句话问出,就马上神色一愣,仰天哈哈大笑,宇文远此时才是大为震惊,原来这老者竟然是唐门五维之一!一人在此,其他几人只怕也是不远,那老者笑了半晌,神色渐渐一沉,眼中寒光闪烁,看着思玉同卢颖儿两人,口气陡然一变,再不似那等山民唯唯诺诺,茫然无知样子道:“两位姑娘聪敏灵秀,看来这诗书也不曾少读,果然是博学多识,只不过你两人虽能猜出老夫来历,却不知老夫乃是五维中何人!也罢,既然老夫被两位姑娘看破行藏,也算输了一着,老夫的确姓唐,唐门中唐价人便是!” “唐价人?!!!”宇文远众人见老者再不隐瞒,都是神色一震,立时满面戒备,各自兵器在手,宇文远却是骑在马上丝毫不动,此人既然已是找上门来,必然是为唐门那几桩命案所来,此事本身便是旁人嫁祸与己,已然分辨不清,若此时动起手来,这人手下必不容情,自己倒是无妨,大不了冤死,但思玉跟李卢二人,都是事外之人,因此受伤或是殒命,也是自己心中极不情愿的,就马上一拱手道:“原来是唐门五维之中的唐老太爷到了,不知老太爷这般乔装打扮,跟着在下这几天,到底是何意思?若是想为你唐门中人报仇雪恨,这就轻动手罢,不过此事与我师姐、李大哥还有颖儿妹子毫无瓜葛,今日宇文远就算命丧你手,也绝无怨言,怕只怕那死了的唐门少门主唐继业还有唐门五爷,终究是难以瞑目!”思玉却是叫道:“怎地跟我无关?唐老太爷,你今日若是伤我远哥一根毫毛,本姑娘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要跟你手底下见生死!” 唐价人见宇文远说话之时毫无惊慌之色,倒有几分惊奇,再看思玉一脸又急又怒,嘿嘿一笑道:“老夫听说你在川东道上,只身一人破了我唐门的四大阵,可有此事?”宇文远原本当他必然要问及“自己”为何要杀唐继业与唐怀德之事,哪知这唐价人一开口,问的却是此事!当下一点头道:“不错,不过那是川东四杰四位兄弟与这阵法太过拘泥,因此被晚辈钻了空子!”唐怀德也是微微点头道:“你倒说的不错,四杰那几个不成器的孩子,在江湖上被人吹捧的多了,便有些不知高低!竟敢跟宇文少侠动手,老夫在此多谢宇文少侠手下留情,饶过这几个娃儿一命!这份恩情,老夫记下了!” 宇文远见唐价人竟然是有几分感谢之意,也是有些迷茫不解,停了片刻,这才拱手道:“唐老太爷客气了,在下跟四杰无冤无仇,不过是道上相逢,有些误会,彼此切磋罢了,值得甚么便要以性命相拼?”唐价人嘿嘿一声冷笑,面带凄然道:“好说,好说,那不知宇文远少侠跟我门下唐继业,还有老夫五弟,又有甚么深仇大恨?”唐价人说及这两人时,已是有些咬牙切齿,可见心中愤恨已极,神色一凛,仍是端坐不动道:“晚辈跟唐继业唐少门主还有唐五老爷并无仇怨!” “无仇无怨?!”唐价人猛然间一声大喝,须眉皆张,怒气腾腾而起道:“若无仇怨,敢问宇文少侠何以痛下杀手?” “你们那两人不是我远哥杀的!”思玉此时已然是忍不住大叫道:“你们自己找不出真凶,便归罪他人,我远哥跟你们唐门连相识都不曾相识过,作甚要杀了你们唐门之人,惹得一身灾祸?” “真凶还用找么?”唐价人陡然转过头来,眼中寒光四射道:“难不成唐继业跟我五弟临死之前,所说之话都是骗人的么?难道老夫现下不信他二人临死之言,却要相信你们之话么?”思玉见唐价人怒气勃发,好似一句不对便要动手一般,也是不依不饶,提马往前一步道:“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却并未说过人之将死其言也真,焉知他二人不是受人蒙骗,再说此时他二人已死,谁有知道杀他二人那人是谁?” “呵呵呵”唐价人见思玉脸上毫无畏惧之意,也是冷笑数声道:“小丫头,你想替你这意中人洗脱嫌疑,只怕还考虑不周,我来问你,宇文少侠可曾在峨眉山上跟我五弟有一面之缘?”思玉见唐价人问起此事,心中咯噔一下,唐怀德的确见过宇文远,唐继业之事还可说是有人冒充,可唐怀德临死之前也这般说,便是板上钉钉,宇文远再也无法抵赖,当下也是焦急无措,再也不知怎么替宇文远如何辩白。 “既然无话可说,老夫今日便要试试宇文少侠一身功夫!”唐价人见思玉被自己问的哑口无言,登时一声冷笑就马上飞身而起,单掌而出,直奔宇文远,动作之快,几乎跟着话音已到宇文远身前,猛然单掌变双掌,就空中变招换式,攸忽间拍出十余掌来,宇文远见唐价人问及峨眉之事,心中也是一沉,看来此事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正在心灰意冷之时,就觉眼前一花,劲风扑面而来,口鼻之间呼吸不畅,已知唐价人动手,有心受他一掌就此身死,却又十分不甘,此时不及分辨,连忙双掌错出,就马上运转重湖势,以乱打乱,对着来势便是一阵影影绰绰掌影拍出! “好俊的功夫!”两人掌影一对之时,就听啪啪两响,唐价人就空中身形一顿,借着宇文远掌力顺势翻回,稳稳坐在马上,神色傲然看着众人道:“事已至此,还不肯认罪么?”。宇文远挡了这两掌,却是胸中气血翻涌,只觉全身内力如同沸腾一般,真气震荡不已,若是唐价人此时再行攻上,宇文远只得束手就死,再无回手之力!即便如此,也不肯就此低头认罪,强行忍着胸腹中真气冲突,勉力压制片刻,呼吸几下,沉声道:“唐门五维,掌器药身术各有所擅,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唐老太爷掌法了得,只是宇文远这条命,你想要便就拿去,这盆杀人害命的污水,宇文远虽辨不明白,也不肯就此认了!”思玉见宇文远说话之时喘息不定,已知那两掌让宇文远难以应付,也不说话,双戟一摆,就马镫上轻轻一踩,照着唐价人咽喉绞来。 “师姐小心!”宇文远正在压制体内动荡真气,忽见思玉直扑唐价人,心中一惊,只是他此时难以相救,只得出声拦阻,哪知思玉这一发动,李徒郎同卢颖儿哪里肯落后,也是刀剑齐施,助着思玉夹攻唐价人,宇文远不禁心中大急,他此时已知唐价人掌力雄厚,远非自己可比,现下三人中无论是谁中此人一掌,即便侥幸不死,也是重伤无治,眼见唐价人不闪不避,脸上冷笑连连,已知不妙,就听叮叮叮三声,思玉三人都是落地,连连后退,在听当啷几声,三样兵刃这才落在地上,三人右臂都是垂在身侧,看来乃是唐价人到底明白冤有头债有主之意,不愿伤及无辜,因此只是在他三人兵器上各弹了一指,即便如此,三人也受不起唐价人这般内力,半边身子俱都酸麻无力。 “本姑娘跟你拼了!远哥你快走!”思玉左手短戟尚在,但方才哪一指,已知此人厉害非常,但却无伤人之意,再看宇文远神色渐复,唐价人已是冷眼看着宇文远,像是要再度出手之意,强忍自己半个身子酸麻,一挺左手短戟,便要再度扑上,拦住此人,让宇文远先行逃脱再说! “师姐慢着!”思玉一戟刺到半途,忽的叮的一声响,宇文远已然自马上飞身而下,手中短刀挥出,拦住她身形,不觉一愣,再看宇文远一脸苦笑道:“走不脱的,五维之一既然在此,近前只怕早有他人了!”思玉见宇文远这般说,也知他说的不错,唐价人跟了自己几人数日,焉知那五维中其余三人不在左近?心中登时一苦,眼泪跟着便滚滚而落。 “好恩爱的小男女!”唐价人见思玉一脸委屈,却是一笑,看着宇文远道:“不肯逃命,你还算得上一条好汉!你虽是本门仇敌,老夫也并非那般全无人情之人,那七夕凝血散几日发作,想必你也知道,老夫就让你两人再缠绵一时,前头路上,老夫便来替你收尸罢了!告辞了!”说罢一提马缰,那马一声长嘶,疾奔而去! 第三十四章 岭南旧事 第一节 思玉见唐价人驰马而去,倒是有些惶惑不解,心中正思量这人莫非是要放宇文远一条生路,猛然抬头看着宇文远道:“远哥你中了那七夕凝血散?!!!我怎地不知?这些日子我深怕他有甚么异样地方,一切饮食都是我和颖儿妹子亲手操办!他……他却是甚么时候下……下的手!”她话至此时,声音已然有些颤抖,心中陡然浮现自遇见唐价人以来桩桩件件,隐约已知宇文远何时落入此人圈套,只是犹自不敢相信。宇文远苦笑一声道:“那****诈伤之时,那腿上伤口上已然涂着毒药了,咱们那时候哪有防备之心,我已然着了他道儿啦!” 李徒郎同卢颖儿闻言也是大惊,卢颖儿不免愠怒道:“川中唐门,也是武林名门大派,怎地使这等鬼蜮伎俩?可这现下……现下……”李徒郎也是颇为忧郁道:“若是照他所说,此毒毒发只在这一两日间,宇文兄弟,你身上不是带着那些三医所赠药物,何不试试,或有渐缓,咱们星夜兼程,赶往峨眉,求三医疗毒!”思玉自听宇文远中毒,心中早已没了主张,脸色煞白,双目无神,若不是卢颖儿扶着,只怕早已瘫软在地,此时听了李徒郎主意,赶忙道:“李家哥哥说的不错,远哥,你快看看,三医所制药物十分神效,但能克制几日,咱们这就赶上峨眉山去!”宇文远见她纯是一脸茫然无措模样,知她此时为自己已然神魂尽失,心中不觉怜惜万分,想到自己与她不过再有一两日缘分,也是一苦,眼中含泪道:“无用的,唐门毒药自有厉害之处,况且此毒出自唐老太爷之手,便是三医在此,只怕也是束手无策…..” “如今你还叫他唐老太爷!!!”思玉见宇文远已是认命之意,勃然做怒道:“唐门上下,好坏不分,那老猪狗趁人不备下毒伤人,哪里是英雄豪杰所为?你又不曾伤过他唐门一人,如今却被他唐门上下追杀……”宇文远见思玉如此,知她乃是惊怒伤心,有些神智昏乱,倒是自己,已知事成定局,心中反倒清明了许多,拉住思玉双手道:“师姐莫急么,我看此事未必这么简单,他若要取我性命,不用下毒,但凭掌力便可,又何必跟了咱们这些日子?那日是我上前吮毒,因此才着了道儿,可那日若不是我呢?他这诡计岂不是落了空去?” “那你甚么意思?”思玉此时神智渐渐宁静,低头细思片刻,仍是有些摸不着头尾,李徒郎同卢颖儿也是有些茫然,不知宇文远究竟何意,宇文远却是冷笑一声道:“师姐你忘了那日唐五老爷下山之时,独孤先生送了他一样甚么东西?” “剑?那柄剑”卢颖儿同李徒郎自然不知当时峨眉山之事,思玉却是双眼陡然一亮道:“你是说独孤先生所送的那柄长剑?”宇文远看着唐价人远去方向,微微点头道:“唐门五维虽如今找到我踪迹,却也不曾立下杀手,依我想来,他几人到底心中有些畏惧,若当真将我毙于此地,到时候独孤先生寻上门去,只怕他唐门担待不下!”卢颖儿也是跟着道:“或许不止哪位独孤先生,大和尚跟我师父也定然跟唐门要个说法,姐姐不要忘了,远哥现下不姓余,乃是姓宇文,当年大和尚跟远哥义父,费了多少心思才将宇文虚中这一支血脉留存下来,现在若是毁在他唐门手中,大和尚二十年心血废于一旦,未必就肯跟他唐门善罢甘休!” 思玉听几人所言,都是有些道理,却仍是有些发急道:“可如今远哥确实中毒,命在旦夕,到时候他唐门赖着不认,说远哥是病死的,被别人害死的,哪又怎么办?”宇文远见她仍是有些焦急,忍不住一笑道:“他所使的乃是七夕凝血散,此毒除了他们唐门,还有谁家会使?就算我死了,难不成三医前辈就断不出来么?再说了,你们也是亲眼所见,能抵赖抵到那里去?”说罢毅然上马,将思玉拉到自己马上,颇有几分慨然赴死之意道:“他既然在前面等我,我便去看看,我宇文远乃是宇文虚中之后,铁书生弟子,岂能两位先人的名头毁在我手上!他四人便是在前面摆下刀山火海,我也要趟他一趟!” 李徒郎同卢颖儿见他一派英风豪气,也是为之一振,翻身上马,卢颖儿却是神色微微一顿道:“思玉姐姐你说,现下算是绝境了么?”思玉正坐在马上发呆,听她这般一问,也是有些诧异,凝思片刻道:“你是说那四句诗么?”卢颖儿点点头道:“不错,如今这唐家老太爷用阴谋诡计让远哥着了道儿,那毒药又无解药,岂不是成了绝境之事?按着那四句诗,该当便有一个救星来,如今虽是没有消息,此事或有转机!” 李徒郎脸上也是一动道:“颖儿妹子说的不错,只不知那人是谁,或许跟唐门五维有些交情,能将此事说开了,也为可知!”思玉见他两人说的有理,不觉便向着四处探望,好似那救星就在跟前一般,宇文远却是豪迈一笑道:“管他有救无救,我先去会会他们四人再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只要活得快意,死又何妨?论起来,我宇文远这条命能活到今日,已算是赚了不少了!驾!”说罢打马一鞭,朝着唐价人方向一阵疾奔,李卢二人对视一眼,都是微微叹口气,也自打马跟上。 四人追了一程,直至天晚,丝毫不见那唐价人踪迹,就是路上打问,也不曾有人见一个老者乘马过去,思玉三人都是忧心忡忡,晚间吃饭之时也是食不下咽,宇文远倒是谈笑自若,好似全然无事一般,思玉却知他这般作态,乃是做给自己看的,万千豪情,只为让自己心中开释,看破世情,将这生死之事当做过眼云烟一般,所谓明生死而知因果,想必也是来自迟老道那无怛心法,可自己明日便要看着心中牵挂之人一命呜呼,如何能做到这无怛之道?果然宇文远吃了半晌,看着思玉一脸愁闷之色,想了片刻,做了个鬼脸儿道:“叱!避!无怛化!”思玉自然知晓这句来历,见他怪模怪样念着先秦古句,禁不住也是噗嗤一笑,已是笑出泪来道:“还无怛化,明儿你就化啦!”,说罢到底忍不住心中伤情,痛哭失声。 宇文远见思玉哭的悲伤,轻轻抚着她一头秀发道:“我当日在庖丁楼之时,听人说冷光楼有一个妙龄少女,便瞒着义父去瞧,哪知这一瞧之下,这妙龄少女便钻到我眼睛里去啦,再也出不来,便每夜都偷偷跑去瞧上几眼,但有一日不瞧,心中便如有无数蚂蚁一般,难受的紧,当时便想,若能这一辈子,每天夜间来瞧上几眼,我也就知足了,哪知老天爷开恩,这姑娘竟然是我不曾相识的师姐,我那时还不曾妄想过有今日之缘,只盼能常常瞧上几眼便成,不用夜夜背着义父,耽搁了楼里的生意。只是为了她,我这条命都可舍了……” 说至这里,宇文远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可明白,我今日一死,最怕的并非是自己沉冤不明,乃是到了将来,万一你又遇上甚么凶险事情,无人替你挡上一挡,因此明日我若死了,你便将我尸首送回临安,跟义父埋在一起,往后便好好在府里做个大家小姐,莫要再来外面历经这般九死一生之事,但能如此,我也死而无憾了……”李徒郎同卢颖儿见他忽然一改豪迈之气,尽是如同临死前谆谆叮嘱一般,都是心中一紧,两人双手紧握,忍不住流下泪来。 宇文远说罢这番话,见思玉仍是哭泣不止,再也无言,伸手拿起桌上酒瓶来,仰头一口饮尽,双目泛红看着外面夜色,嘎着声音道:“不过他唐门既然是非不分,明日便是就死,我也让他唐门知道铁书生弟子气概!”一句话落,手中酒瓶应声而碎,转身回房,再也不出。第二日众人上路之时,李徒郎同卢颖儿站在店门,只见宇文远结束一新,乃是换了一身衣服,就连那千牛刀刀鞘,也是擦的十分光洁,少顷思玉从自己那房中出来,竟然也是一身新衣,双戟手柄全用白纱缠绕,两人这一对视,不觉都是一愣,宇文远倒是脸色一灰,看着思玉叹道:“你这又是何必…..”思玉却是脸色一板道:“你莫管我!” 李徒郎同卢颖儿两人均知这他二人此时都是心存必死之意,竟然心意相通,连做派都如此相似,不觉有些羡慕,又是有些感伤。卢颖儿待想说几句甚么,见他两人都是神色平静,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到底忍了回去,看了李徒郎一眼,相对一叹,各自出门牵马上路。 第三十四章 岭南旧事 第二节 四人行至中午,仍是未见一点异样,早间出门之时一腔悲凉之心,多是变作几分疑惑之意,午间打尖之时,李徒郎同卢颖儿两人也只是草草吃几口,若是行至晚间仍是不见唐价人踪影,宇文远身上之毒便要发作,两人想及此事,不免心中有些发悸。但看宇文远同思玉两人却是意兴颇高,他二人心中生死相随之意已决,也不论酒菜好坏,酒味寡淡,两人推杯换盏,甚是高兴,旁人看来,中毒的倒似是忧心忡忡的李徒郎和卢颖儿一般。 吃罢中饭,几人上路却是纵马缓行,眼见两边山势渐起,夹着中间一条官道,山上树茂草密,遮天蔽日,只留一线湛蓝天空,草间异花点缀其中,别有意境,间或几道清泉自山崖间激涌而出,泠然有声,在山谷中荡起一丝凉意,令人格外舒畅,宇文远不觉赞叹道:“此处风景虽不比西湖那般秀美,卢家庄那般清逸,但能死于此处,也算是得其所了!”思玉却是笑道:“你在这般清雅地方,说如此丧气之话,也不怕煞了风景!”李卢二人跟在其后,心中却是有几分紧张,不住思量那四句诗中马陵之语,两旁山崖险峻,易下不易上,山道狭窄,又十分腾挪不开,若论夹道设伏,此处正是绝佳地方。 “前面好似有人弹琴!”思玉正贪着赏玩风景,忽然静听片刻道:“但又不是琴瑟之声,咱们过去瞧瞧!”宇文远此时也隐约听到几声丝弦声响,脸上微微抽搐一下,却不做声,只是信马由缰,朝着那声音所发之处而去。略走片刻,那琴声愈发清晰,此时山路回转,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不过听其琴声,并无曲调,时高时低,乃是有人在调弦。 “听这琴声,好似是梨园弟子所用的嵇琴,不是那般寻常琴瑟!”思玉略听几声,已知这声音乃是何琴所发,那嵇琴相传乃是晋朝嵇康仿胡人奚琴所制,后世称之为二胡,宋时却是称为嵇琴,盛行一时,思玉在冷光楼之时多曾听过,因此一闻便知。此时远远仍是不见人迹。 几人转过一道山崖,那琴声已有曲调,呜咽悠扬拉的甚是动听,远远望去,山道半途之上原是有座草亭,想来便是此处人家为行路之人遮风避雨所设,一旦山路上偶遇风雨,便可在此暂行躲避,就是平常无风无雨,也可为远路之人做个歇脚之地,那琴声所发,正是由那草亭而出,只因树木茂密,有些遮挡,因此只能看见那草亭亭顶,却不知其中乃是何人。 宇文远离那草亭愈近,听得那琴声愈是熟悉,再听那琴声一转,几声高,如青天裂帛,几声低,徘徊婉转,高低相和,奔流而出,琴弦到了极处,舍却弓弦,纯用拨弹之法,铮铮作响,令人激昂慷慨,血脉偾张,便似有人心中积怨将发,眼下就要快意恩仇之意。这一段曲子宇文远如何不知,脸上冷笑一闪,就马上大声道:“如此好曲调,怎地无人唱词?”就听那琴声一转一折,又换弓弦,一阵行云流水,正是醉春风曲调,思玉正诧异这曲调有何唱词?宇文远已然叫了一声板,开口唱道:“哎……呀!我将这乌龙墨恰研浓,我将这紫兔毫深蘸彻。”这一句唱罢,又是跟着拿着腔调念白道:“有道是!白杨树下白杨峪,正是庞涓合死处。今夜不斩魏人头,孙膑不还齐国去。” “哈哈哈,大哥,你这词儿被人抢了去了!”宇文远念白一听,就听草亭中琴声一顿,一个苍老遒劲声音大笑道:“如今却怎的好!反倒成了人家要取魏人头了!”另一人也是跟着笑道:“这也怪不得人家,咱们又不曾伏下十万弓弩手,也不曾料到人家也是听过梨园子弟的人,只是这魏人头,今日还不知是谁!”这声音一出,连宇文远面上神色都是一变,说话之人正是那日显露行迹离去的唐价人,再往前几步,就见那草亭石桌之旁坐着四个老者,桌上放着一壶酒,四只酒杯,其中三人相貌都有几分相似,只是身上衣衫不尽相同,首位坐着的正是唐价人,身边两人陪坐,正对山道,另有一人一身青衫,背对宇文远,怀中抱着一把嵇琴,看来便是抚琴之人,想来容貌跟着三人也都相差不多。 “看来唐门五维剩下的四人都到齐啦”宇文远见了这四人,却是对着思玉低低说了一声,思玉一见这四人,心中便是一紧,不用宇文远提醒,也知这四人是谁,可如今惊恐已然无用,也是淡淡一笑道:“那你面子可大的紧呢,唐门五位耆宿,你都见着了!”身后李卢二人却是着实有些惊诧,卢颖儿一脸紧张,手按剑柄,李徒郎更是面色一沉,知道这些人都是武林隐逸,自己论武功绝非其敌,翻手执弓,跟着便是三箭搭在弦上,只待这几人起身动手,便是连珠三箭射出。宇文远听得身后响动,转身示意两人万不要轻举妄动,李卢二人对视半晌,这才脸色颜色稍缓,只是李徒郎仍是有些不放心,虽是箭弦两分,三支箭仍是夹在手中。 宇文远见李徒郎仍是戒心十分,知他也是难免有些心中情急罢了,淡然一笑,回头左右张望半晌,像是在寻找甚么东西一般,过了良久,脸上颇有几分失落之意道:“这好似有些不对,既然唱的是庞涓夜走马陵道,这跟前当有一棵树削去树皮,上写方才那念白才对,哦…..不对不对,该当是白杨树下白杨峪,正是宇文远合死处才对,不过这么一来,好似有些不切韵了,不过生死之时,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可这布置不对,岂不是有些煞风景么?”思玉此时在马上倚在宇文远怀中,听他说这唐门四老唱戏唱的太过随意,颇有几分不悦之意,忍着心中悲凉,也是一笑道:“死到临头,还要甚么布置?再说了,这里又不是白杨树下白杨峪,人家也不曾带着笔墨来,却怎么写?” “没有笔墨自有没有笔墨的写法!”那一直背对宇文远的弹琴之人忽然冷冷开口道:“宇文少侠说的对,唱戏么,就得给人家唱足了,岂能让人临死之时,还心有不甘!”话音一落,就亭中向后一仰,身形倒飞而出,他这般倒飞,身形离地不高,等到出了草亭,手中琴弓就地上一点,只见琴弓微微一弯,那人便借力弹起,一纵四五丈高,直扑附近一株大树,宇文远几人见了这一手轻功,都是有些震惊之意,要知那琴弓乃是竹片所制,甚是细长柔脆,此人竟能借着琴弓一弹之力跃起如许高,这份轻功造诣自属非常,宇文远见了此人轻功,眼光轻轻一动,低声问了思玉几句,这才满面佩服,略略点头。 此时眼见那人离那株大树将近,身形不免下坠,就空中琴弓交于左手,右手袍袖一展,噌的一声一柄短剑探出,正拿在右手上,手腕急颤,剑尖登时星光点点,在树身上噌噌有声,一阵阵树皮连着木屑四散飞扬,竟然是要在这树上即时刻出字来,李徒郎同卢颖儿看着此人凌空刻字身法,都是张大了嘴,这人身形便如顿在空中一般,好似被一根绳子系住一样,思玉也是不知此人如何再空中能停顿这许久,此人跃起虽高,临近那大树之时,已然不足三丈,等到短剑及树,也不过将及两丈,可就这两丈,此人便就此挂在那树前,身形只是随着树上字迹上下,连那唐价人也是捻须微笑,对着身边两位老者颇有几分得意道:“老四这轻功如今越发的了得!咱们是追不上啦!” 宇文远此时与李卢二人与思玉不同,瞧了片刻,已然瞧出些端倪来,此人刻字之时,每每临到撇捺点笔法,短剑最后都是一勾一顿,好似书法中笔藏锋顿一般,借着这一顿之力,便留住身形下坠之势,也算是极高明的轻身功夫了,若手上劲力稍小,便顿不住身形下坠之力,若是手上使力稍大,未免一剑刺入树中,非但失却了这般笔走龙蛇之意,只怕当真便要挂在树上,难免颜面尽失。 此人轻功虽高,但要将那四句念白尽数写完,只怕内力也支撑不下来,因此只写那“白杨树下白杨峪,正是庞涓合死处”两句,临到最后一个“处”字之时,本当是一竖一点,以点收笔,只是那人身形此时已然将要落地,却是半途一改,短剑先点了那一点,借着这一点之力,身形陡然拔高两尺,短剑跟着一挥,凌空直下,身形也随之而落,等到双脚着地,那一竖恰好落在一捺之上,两句念白就此写完,再看树上,两行字上下相错,笔力矫健,意势苍遒,实实在在的是入木三分,果然是一笔好字,尤其那最后一竖,飞流直下,剑指地上,赫然便是一柄短剑自空中飞落,直刺地面一般。 第三十四章 岭南旧事 第三节 “好书法!” “好身手!” 那人甫一落地,登时便是两声叫好,正是思玉同宇文远两人,只是思玉所赞乃是这书法力道,宇文远却是赞叹此人轻功了得,那人听见思玉赞他书法,回头报以一笑,略有几分谦逊之意,听到宇文远赞叹他这身手,脸色却是微微一变,宇文远便道:“唐门五维,掌器药身术各有所长,唐老太爷和五老爷的掌法,机关,晚辈都曾有幸一睹,这位轻功绝伦,想必便是唐大宗唐四老爷了,今日有幸得见唐四老爷这身功夫,便是绝命在此,也不枉了!”他其实虽是知晓这唐大宗必是五维之一,却不不知这几人名字究竟如何排序,乃是刚刚才从思玉哪里问来的。 “后生晚辈有这般眼力,确实了得,你虽是我唐门大仇,唐老四今日也要先敬你一杯!”唐大宗却是颇有几分慷慨之意,说话间已到草亭之中,又拿出一只酒杯来,斟的满了,向着唐价人左首那人轻轻一点头道:“还请二哥替咱将这一杯就送于宇文少侠!”宇文远听他叫一声二哥,此人自然便那唐大师了,另外一人不消再问,定是唐大邦无疑。 自宇文远到了这草亭前面,唐大师始终不曾正眼看过宇文远一眼,坐在那里,好似三冬天一般,双手拢在袖中,一脸不屑之色,此时见唐大宗让他递酒,颇有几分不耐烦之意道:“偏生就你一天到晚事情多!”话虽十分不情愿,手下却不怠慢,右手自袖中攸忽闪出,伸指在酒杯上一弹,又拢了回去,仍是那般毫不在意之象,宇文远见这酒杯来势不急,刚要伸手去接,猛的想起当日庖丁楼中杨霖手接麴管家那杯酒之事,当时杨霖接住酒杯,麴管家曾赞叹他那琢玉手十分了得,自是杨霖当日是用琢玉手接下的那杯酒,今日这杯酒看似寻常,其中必有劲道,当下手腕一翻一转,却不平接,乃是自下而上,用的正是望海潮掌法中自己领会不久的孤鸿劲,手势蹁跹而动,飘忽不定,劲力若有若无,只等那酒杯自指尖划过之时,掌势飘然一转一圈,这才将这杯酒托在手中,再看那杯中酒水,犹自转个不停。 宇文远虽稳稳接住这一杯酒,身上也是一阵冷汗涔然而下,方才触及这酒杯时,这才发觉其中有异,也不知那唐大师这一弹之下用了甚么手法,这酒杯来势虽缓,杯子却是急速转动,倘若以寻常力道去接,十有八九这酒杯触手之间便被弹飞,就算勉强拿住,那酒水急转之下陡然一停,势必也要撒了出来,弄一个狼狈不堪,若不是自己以孤鸿劲拢住这酒杯,靠着圈转之力顺势卸去这份力道,这杯酒只怕喝不成了,此时酒水在手,毫无半点洒落,便举杯向那唐大宗道了一声谢道:“多谢前辈!”仰头一口饮尽,一旁唐大师他竟然接住这杯酒,眼神却是一动,脸上那不屑之色登时消去几分,唐大宗见宇文远端了酒,毫不犹豫,仰头便饮,甚是气概雄豪,丝毫不惧自己几人早已在这酒中动了手脚,忍不住也是大拇指一翘,大喝一声道:“好儿郎,好汉子!唐老四便陪你干了!”说罢也端起自己那杯酒,陪着宇文远一饮而尽,他如何知道宇文远此时心知不免,哪里还管这酒中有毒无毒? “宇文少侠果然有些本事!前几日在路上承蒙管待,甚是感激!”唐价人见宇文远饮了那杯酒,脸上淡淡一笑道:“不过这甫一见面,便能让我两位兄弟动容相待,武林后辈之中,只怕也无几人!”思玉见唐价人此时倒是甚有礼节,原本心中想要骂人之意不免便出不了口,脸色却仍是十分鄙夷道:“假惺惺,我家远哥不要你来相谢,唐门也是武林大派,如今却使出这般鬼蜮伎俩来,还装甚么前辈高人!”她此话一出,唐门唐价人以下三人都是脸色一变,向着思玉怒目而视。 唐价人却是淡然一笑,挥手示意几人稍安勿躁,也不理思玉这般言语,看着宇文远道:“宇文少侠,不管你承认也罢,不认也罢,今日咱们必当做个了断,唐门五个老头子,除了我五弟身死以外,其余四人均都在此,方才我二弟四弟功夫,宇文少侠也见到了,听凭你任选一位,但能支撑过一百招去,唐门与你的恩怨,一笔勾销!若是不能么……” 宇文远见他那“不能”之后忍住不言,心中自也明白是何意思。慨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晚辈自当遵命,但唐门虽视晚辈为仇敌,晚辈却从不曾出手伤过唐门一人,就是今日便死,此话不改!如今沾墨在身,水洗不清,晚辈自当奉陪,方才所见,四老爷轻功绝伦,实属上乘,二老爷暗器犀利,自有奇招,至于大老爷你,掌力雄浑,晚辈也曾是见过的,任谁人上前,晚辈誓不皱眉,必当死战到底,但这江湖规矩不敢废,还请四位前辈自行决断,选一人上前,晚辈岂敢在前辈面前挑挑拣拣?”话音一落,已是翻身下马,噌然一声千牛刀出鞘,左掌右刀,就山道之上傲然而立,一语不发! “哈哈哈!”唐大宗见宇文远这一番说辞,倒是大笑道:“这娃儿脾气爽快的紧,合老夫脾胃,大哥,不若就让我来领教领教宇文少侠一身功夫如何?”宇文远方才见他短剑手法,已知此人虽是以轻功为能,与这短剑上也是浸淫有年,当然犀利无匹,微微一躬身道:“还请唐四老爷赐教!”唐价人看着自己身边两人,也是微微点头道:“也罢,你便陪宇文兄弟走走把式!” “嘿嘿嘿,这猴子平生最会蹿高伏低,其实手上功夫平平,切记不要紧追不舍,免得追又追不上,反被猴子算计!” 唐大宗方得自己兄长允肯,正要上前动手,山谷中忽然响起一阵冷笑来,宇文远四人都是一惊,此处除了自己这边四人,唐门四人之外,竟然还另外伏的有人!只是这声音缥缈不定,似前似后,十分分辨不出到底是何处所发,音声又怪,也分不出是何人,不过这话中意思,倒似是指点宇文远一般,再看唐门四人,都是安然不懂,却像并未听见这人说话一样,只唐大师仍是双手拢袖,身形微微一侧。思玉初听此人说话,脸上也是一震,等到听此人竟然指点宇文远,不觉面露惊喜,再看李卢二人也是同自己一般,都知是那四句诗上所言的旧人到了,只是不知是谁! “看剑!”唐大宗等那人话音一落,就草亭中身形疾动,将到宇文远身形之前,这才冷喝一声,手中短剑电闪而出,宇文远却是等他短剑刺出之事,千牛刀猛然发动,太极刺合身而上,竟然避开唐大宗手中短剑,直取对方胸腹!这一下来的电光火石一般,唐门其余三老都是看的眼中一亮,尤以那唐价人右手边唐大邦 “嚯!好厉害的刀法!”唐大宗见宇文远这一刀来势极为凌厉,倒也有些出乎意料,赶忙腰腹一收一拧,身如游蛇一般自宇文远身边滑过,不等道宇文远身后,短剑已然反挥,径刺宇文远后心,宇文远见他身形略顿,已知后招发出,千牛刀立取八卦解之势,错步转身,恰好避过这一剑,跟着便是四象切连环邀至,不给唐大宗片刻喘息机会,果然这一路刀法出来,唐大宗只是左闪右避,绕着宇文远前趋后进,口中却道:“大哥,这娃儿刀法上的确有些门路,这一节你却不曾看出来!”唐价人身旁那唐大邦见了宇文远刀法,却是越看眼中越亮,自宇文远到了这草亭,他始终不发一言,直到宇文远千牛刀出手之时,脸上才略过一丝不屑之意,乃是同当日独孤胜一般,知道这刀法在武学最是易练难精,因此见宇文远面对劲敌,却手持短刀,自有一分不屑,他岂知宇文远这路刀法与寻常刀法截然而异,乃是一路极为凌厉的武林绝学,宇文远习练这路刀法之初,又得了独孤胜指点,造诣自然非同小可,因此看得数招,心中已自叹服! 宇文远同唐大宗过了三四十招,虽是逼得唐大宗近身不得,心中却也有几分骇然,这唐大宗轻功果然了得,于这分毫之间拿捏的半点不差,身形只在宇文远短刀刀尖一两寸处来去,看似宇文远千牛刀稍稍往前一递,唐大邦必然着伤,实则都是宇文远刀势所至尽头,这一寸虽短,也是宇文远力所不及之处,再斗十余招,宇文远已知今日自己绝非此人对手,休说一百招,便斗至此时这几十招,也都是唐大宗一味躲闪让避出来的,此人若要取自己性命,二十招内凭着这份轻功灵动,手中短剑犀利,早已将自己拿下,虽是如此,手上仍是加力,跟着左掌挥起,刀掌齐施,这一来威力更盛,破绽却也更大,唐大宗口中又叫了一声好!仍是一味闪躲,除了起手那两剑之外,竟然不曾攻出一招! 第三十四章 岭南旧事 第四节 “老四你暂且退下,我来会会宇文少侠!”唐大邦此时越看越是眼中放光,初见宇文远之时那般不屑之色一扫而空,甚或有几分羡慕之意,忽然叫了一声,唐大宗听得自己三哥出声,也是哈哈一笑道:“我便知你耐不住!”说话间身形要退不退,要进不进,绕着宇文远一阵疾行,连着兜了四五个圈子,带的宇文远都是有些手忙脚乱,看的思玉几人都是有些头晕脑胀,这才微微一笑,见宇文远千牛刀前刺,左肩破绽大开,忽的将自己手中短剑一收,侧身一闪,欺到宇文远身前,伸手往宇文远肩膀拂去,哪知宇文远也是眼波一闪,左掌虚拍一掌,左肩一沉,千牛刀回拖,刀刃寒光闪闪,上下翻飞而至,正是两仪割劲力,唐大宗此时才知宇文远方才那慌乱乃是故意装出来的,反倒是自己不察,中了别人圈套,奈何此刻招数已老,撤手已然不及,电光火石之间身形拔地而起,要借着一纵之势避开宇文远这一刀,众人直觉眼前刀光闪烁,嗤嗤两响,唐大宗已然远远落开,脸上颇有几分惊讶,挥了挥衣袖道:“好险!这刀法果然有些门道!”众人再看,唐大邦衣袖上已是被切了两道口子,整整齐齐,都是一般长,齐腕而止,自然是宇文远刀下留情,不然这一刀下来,纵然不切下一只手,唐大宗也必然重伤。 宇文远见唐大宗远远退开,仍是站在原地,刀势一收,渊渟岳峙站在山道之上,颇有几分端凝模样道:“唐四老爷,咱们招数未够,晚辈不过一时侥幸罢了,一百招之数,不知是唐四老爷接着来,还是那位唐门前辈下场赐教?”唐老四闻言呵呵一笑,连连摆手道:“老夫不来了,不来了,方才已是承让,这只手已然算是赚的!剩下的,便由我三哥来罢!”唐大邦此时已然起身,脸色不悦瞪了一眼唐大宗道:“这般刀法之下你也敢弄险?真是不知好歹!若是宇文远少侠在这刀上在浸淫十年,莫说你这只手,只怕性命也难保!”说罢身形一动,已至山道上,上下打量一番宇文远道:“承蒙宇文少侠方才手下留情,留下我四弟一只手来,老夫便来领教领教宇文少侠这奇妙刀法!” “远哥不要跟他对阵!”思玉见唐大邦出阵,心中略一盘算,忽然有些恼怒道:“唐三老爷你乃是五维之中最擅用毒之人,远哥对这毒物从未研习,怎地与你相斗?”宇文远却是平心静气,伸手止住思玉道:“师姐莫要动气,我方才已然说了,任由几位前辈下场,来者不拒,至于比试甚么武功,那自然也由唐门诸位前辈说了算!大不了认输就死罢了!”思玉气鼓鼓的还要再说,见宇文远眼中看着自己尽是温柔依恋之意,正在恼怒的心底又是一酸,便忍口不言。 唐大邦见思玉这般焦急,脸上不免一笑,正要说话,就听那山谷中方才奇怪声音又想起道:“小丫头莫要急!唐老三虽是擅使毒药,却也是个刀痴,平生最好刀法,自谓于这天下刀法无所不精,无所不通,今日见了你心上人儿这手中短刀,只怕他才知道自己乃是个井底的蛤蟆,没见过甚么大世面!” 这一声出来,宇文远几人急忙四下观瞧,只见处处都是一派宁静意思,哪里知道此人藏身何处!倒是思玉听那人说唐大邦乃是个井底的蛤蟆,听这言外之意,此人对唐门五老轻视之心不言而喻,脸上不免一喜。唐们五老对这般讥讽几眼却是充耳不闻,只唐大师双眼微闭,双手拢在袖中,身形轻轻又转一点方向。 “老夫不来与宇文少侠比试武功,只来切磋切磋这刀法!”唐大邦看着宇文远手中千牛刀,自己也是从背后轻轻一探,只听噗朗朗一阵刀刃颤动之声,一柄两尺长砍山刀已在唐大邦手中,宇文远见了这把刀,倒是有些诧异,砍山刀在巴蜀滇黔一代最是常见,乃是当地山民开山辟路,刀耕火种的物事,武林中也多有人使用,也常有人称之为开山刀,不过这砍山刀因多用劈砍之法,因此甚是讲究背厚刃薄,刚硬耐用,挥动之时才具力道,可现下唐大邦手中这柄砍山刀,其薄如纸,极为柔韧,与寻常砍山刀甚是不同,反是有几分软铁缅刀的意思,武林中人向来异种兵刃必有异种功夫,这把开山刀看来走的必不是寻常路数! 唐大邦见宇文远看着自己手中开山刀,脸上颇有几分诧异,也是摆了摆手中刀,自得一笑道:“老夫平生好刀!尤好刀法,今日见了宇文少侠奇妙刀法,颇有几分技痒,因此还请宇文少侠不吝赐教!不过有一事老夫先得告知宇文少侠,老夫这把刀有个名目,叫做……” “七禁令五十四斩!”唐大邦一语未必,那山谷中奇怪声音又响起道:“他这破刀便是叫做这个名字,破刀刀法也是叫做这个名字!意思便是说自己这刀法共有七路五十四招,招招斩,招招狠,其实不过是用软刀使硬刀刀法,再辅以内力,也没甚么出奇之处,见不得世间真刀法,你只须不用刀掌齐施之法,纯以刀法迎战,避开他刀势中内力强横之处,这井底的蛤蟆未必能使到欺军斩……” 那声音说的正在得意,不防此一番话说的有些长了,一直瞑目而坐的唐大师身形忽起,双手自袖中探出,朝着草亭后一片树林连连挥动,登时空中嗤嗤噗噗之声不觉,瞬息间只怕有百余枚暗器发出,等到树林之中,这些暗器陡然互相一碰,就空中一阵叮叮当当之声,原本聚在一起的暗器好似炸开一般,四下激射,将那一小片树林尽数罩住,若是有人藏身其中,纵使能避开这些暗器,也不免身形显露,更有十余枚暗器在空中一碰,竟然绕做弧形,就空中饶过树干,直取树后,令人防不胜防,霎时一阵铁器入木声音传来,半晌方绝,宇文远几人这才心中一凛,此人不愧是唐门五老之中最擅暗器之人,唐怀德当日暗器机关,胜在在一个急猛快多,如今唐大师这暗器虽不及唐怀德那般急猛,但手法之下,暗器走势变幻莫测,这百余枚暗器半途变势,非有几十年造诣绝不可得!方才那古怪声音说话之时,他便已在凝神细探这声音来路,这一次说的多了,唐大师自是听出那声音所发,手中暗器立时发出,尽是自己平生所学,那古怪声音果然就此断了,只是等到暗器声响尽消,那树林中竟然毫无动静,若是此人是着伤,或是避让,那树林中自也有些响动,可如今看来,好似这百余枚暗器都落了空一般,就是唐大师也是脸上微显愕然。 “嘿嘿…..就凭你这点劳什子,也敢拿出来献丑!唐门五维,看来也不过如此!”停了半晌,那声音忽又响起,看来竟是丝毫未伤的意思,只是语气中对这唐门五老更是不屑,唐价人几人原本一直是充耳未闻,及到此时才都是脸上变色,他几人一直不理此人,便是故意要让此人显露行迹,四人之中,尤以唐大师耳力为佳,哪知这一番暗器突袭,竟是无功而返,此人武功看来也是深不可测,唐门四老心中如何不惊!思玉几人原本以为这发出奇怪声音之人必然中招,现下见唐大师一脸愕然,也都是惊讶万分,按说有此功夫之人,也只思玉曾见过独孤胜一人,想来自己师祖同坤衣道人也定然有此造诣,但这三人都不是这般藏头露尾之人,除此之外,实在不知还有何人有这般功夫! “来来来,咱们先论刀法!”唐大邦见自己二哥徒劳无功,心中虽惊,到底乃是一代耆宿,心神稍宁,便向着宇文远到,宇文远也是心惊之余,欠身一礼道:“还请前辈赐教!”唐大邦看看自己手中刀,想是要说句话来,忽又自失一笑道:“你方才也听到了,老夫所使,便是这七禁令五十四斩,你可用心接着了!”思玉却是小脸儿一仰道:“当年周郎统管东吴大军,定下这军中律法,不过周郎虽能,却因心眼太小,嫉妒心太重,结果被诸葛武侯活活气死,一场和亲计,赔了夫人又折兵,惹得后世嗤笑,一句既生瑜何生亮,实为后世所叹,今日唐三老爷竟然是用这七禁令五十四斩,虽有是效仿周郎军纪严明,违者立斩不赦之法,但这小心眼,嫉妒心,可切切不要跟周郎一般才好!”思玉饱读诗书,实知后世所传周瑜事迹,多为坊间野史,或是尊诸葛,贬周郎之意,实则周瑜身为一代雄豪,还真不是一个小心儿,嫉妒之人,但此时这般说,乃是有意为之。 第三十四章 岭南旧事 第五节 唐大邦见思玉说出此话,只是微微一笑,知道她乃是有心激自己发怒,借着这七禁令五十四斩暗喻自己不要跟周瑜一般,若是输了不忿,从此落下心病来,开山刀一晃一抖,便要出招,招式将动未动之时,那古怪声音却是听了思玉这一番话哈哈大笑 “小丫头说的不错,唐门五老里面,就数这老三心眼最小,因此才最是精擅毒药,但有自己打不过的,便暗地里用毒去害人家,你可小心他此番在你心上人儿手上受了折辱,怀恨在心,那往后这日子可就头疼的紧咯!” 那古怪声音说完这番话,唐大邦脸色不免一沉,自己虽是擅用毒药,却从未有过比武不胜,便用毒暗害这般阴险行径。此人如此说,不免有些折损自己在武林中名声,若无旁人还好,现下宇文远几个小辈在此,一旦传扬出去,莫说是五老颜面,便是唐门名声都多有牵累,登时沉声道:“想必尊驾便是当年败在老夫手下,因此才苟活至今罢?一路之上鬼鬼祟祟,难道是怕再在老夫手上受辱么?”他此话也有几分激怒之意,现下虽不知此人是谁,但此人自四人入岭南以来,时有踪迹,甚是搅闹的四人有些胆战心惊,一路之上设了不少圈套,也曾言语相激,此人只是不应,闹的时日多了,四人也是无法,四人便守定一个见怪不怪,奇怪自败的宗旨,所幸一路之上此人除了搅扰多端之外,并无其他手段,见四人不理,渐渐的也就淡了,可今日之话,的确有些不给五老颜面,唐大邦此话,便也不留情面,直言其人乃是自己手下败将!若此人意有不服,甚或挺身一战,那自是最好! “呸!凭你那点微末艺业,也想跟老人家我动手!你也配么?”那古怪声音倒是对唐大邦十分不屑,唐大师却是听了许久,觉道此人仍是在那片树林之中,忽然手指微弹,几枚铁球自手中无声无息弹出,奔着树林而去,比之方才那百余枚暗器激射而出,这几枚铁球便似小孩子扔出去的一般,毫无章法,各自相距都有两丈,莫说是武林高手,便是一个常人见了这般来势,也是轻轻躲过,哪知这几枚铁球刚到树林中,唐大师手中又是连弹数下,这一番却是数枚透骨钉嗤激射而出,去势极快,不等铁球落地,透骨钉已是分别打在铁球之上,登时树林中火光一闪,蓬蓬蓬闷响数声,爆开几团烟雾,且不说这暗器威力如何,但就******这一手后发先至,几枚铁球与几枚透骨钉分毫不差的手法,便已是武林中使暗器的绝顶高手! 那几枚铁球爆开之时,火光一闪,思玉几人都是吃了一惊,自是这铁球中暗藏火药,想来当是唐怀德的手艺,出手之时,先将铁球掷了出去,对方见如此来势,定然不防,续后却是用透骨钉打在铁球上引爆此物,对手猝不及防之时,纵然不伤,也吃惊不小,只是不知这铁球中除了火药还有何物,不然若只是这般爆裂,伤人怕也是有限!宇文远耳力比思玉几人要好上许多,待那铁球爆裂之时,闷响之中,似乎有许多极细微的嗤嗤声发出,这声音他曾听过一次,乃是唐门旁支所用牛毛细针,再看那林中,许多树叶微微颤抖,上面隐隐穿出许多小洞来,看来这一枚铁球爆开之时,两丈之内都有波及,这数枚铁球同时炸开,有前有后,落点不一,小半片树林都已笼罩在内,若是有人身藏其中,自然避不开这许多牛毛细针去! 等到林中烟雾散尽,唐门四人都是有些紧张之意,不知那人是不是被这暗器所伤,瞪了半晌,那声音重又想起道:“唐老二,你倒是舍得!只可惜唐老五一死,你这唐门独门暗器绵里藏针,乃是用一枚少一枚罢?”唐门四老此时真是又沮又惊,沮丧的是这几枚唐门独门暗器竟然也落了空,惊的是此人竟然连绵里藏针这名字都知道,看来此人跟唐门非友既仇,但现下想来,十有八九倒是仇人,能知道这绵里藏针名字的,若非是唐门至交决然不知,此人这般藏行隐迹,言语之中,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哪里有半点至交好友之意,唐门四老都是面色阴沉,暗自思索此人到底何人,须知能让唐门出手以这绵里藏针暗器应对的,至今江湖上也屈指可数! 唐价人至此已有几分惶恐之感,自知此人尾随自己而来,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惊惧,这山谷中地势又不甚大,以唐大师本事,手中暗器竟然连连落空,见唐大邦也是脸上微露畏惧之意,猛然间明白此人扰敌之计已然奏效,本已站起的身形重又坐下,对着唐大邦沉声道:““老三!你先试试宇文少侠刀法!” “看刀!”唐大邦听得自己大哥这一声,也是神色一顿,知道中了别人诡计,当下暴喝一声,手中砍山刀猛然一挥,直劈而下,他手中这刀又轻又薄,这一刀砍下,刀身扑棱棱一阵急颤,刀锋左右晃动,宇文远见这一道来势甚猛,不敢以太极刺迎敌,脚步一转,运起独孤胜当日所授步法,手中千牛刀作四象切之势,错过砍山刀刀锋,千牛刀连刺四下,不理看山刀刀锋所向,径奔唐大邦手腕而去。 “啧啧啧!亏你唐老三还自称甚么七禁令五十四斩,第一斩还未使完,便被人家瞧出破绽来了!”唐门四老连连失手,那古怪声音之人似乎便有些肆无忌惮,只一招便出声讥讽,唐大邦也是脸色微变,宇文远这四刀的确是他这刀法破绽,他用这特制砍山刀,本意便是借着刀身轻薄,出手之时刀锋不定,令人难以防备,宇文远却是毫不在意他刀锋所向,径取他手腕,自然而然便封住他这刀势,如今在听那人出言讥讽,心中不免有些急躁起来,不等宇文远刀尖刺至,手腕猛然甩,砍山刀响声大震,已然变了一路招式,横拉斜拖,将这砍山刀使动的几似要折断一般,宇文远身形一顿,立时脚步变换,手中千牛刀作八卦解之势迎敌。 “没甚用,没甚用!”那古怪声音又响起道:“你这劳什子甚么斩,除了聒噪,搅的人烦躁以外,没甚大用!”唐大邦当真是愈听愈气,宇文远方才四刺被自己变招逼退,此人偏偏不说,却只说自己刀声太过聒噪!心中正气愤时,忽听唐价人沉声喝道:“小心应战,莫要分心!”登时神色一凛,却见宇文远刀势变换,让过几招,猛然间身形急进,千牛刀一阵劈砍势头,都是向着自己肩头而至,这一下唐大邦到是有几分惊讶,自己方才变招,乃是用的盗军斩,自臂至刀,浑然如一,整条手臂便如这刀柄一般舞动,发劲之处正是肩膀关节所在,宇文远这几刀切出,又是避开自己刀势不理,直取要害!方才他看宇文远同唐大宗相斗之时,已知宇文远手中短刀刀法十分精妙,因此才想要一战,却不知这刀法竟然精妙如斯!比之方才与唐大宗相斗只是更为凌厉,殊不知唐大宗同宇文远相斗,始终不出手相攻,宇文远也只是谨守门户,比之现下两人各自以自己所学攻守推拒自然有所不同。 “好小子!真有你的!”唐大邦见了宇文远刀势,不由赞叹一声,不等宇文远近身,手中砍山刀又是一变,哪知这一变,宇文远脸上竟是轻笑一下,笑的唐大邦到是有些诧异,此时所变乃是自己这刀法中最后一路误军斩,刀虽在手,却不实握,刺劈之间刀势毫无定势,临到人身前,这才刀锋一定,难不成以宇文远只能,竟然是笑他握刀不稳么?正在诧异间,一直静观场面的卢颖儿也是“咦”了一声,音声中似有几分好奇!更令唐大邦心中纳闷!不由自主便是瞥了一眼卢颖儿! “唉哟,唐老三,老人家我忘了告诉你了,你千万莫当人家姑娘是奇怪你那握刀的手势!人家这小姑娘乃是吃不够那老杂毛的关门徒弟!”唐门五老听了此话,都是有些震惊之意,其余三老不免都是眼看卢颖儿,倒瞧得卢颖儿有些心中发毛,唐大邦手上不停,不由接话道:“那又怎样,老夫现下又不是与她相斗!难道老夫还惧怕吃不够那老杂毛么?” “嘿嘿”那古怪声音冷笑几声道:“唐老三,你莫要在人后这般吹大气,有本事你在吃不够那老杂毛面前也如此说!”这一句出来,不止是唐大邦,便是唐门四老都有几分沮丧,唐门五老在江湖中名声虽响,但要当着迟老道之面叫一声老杂毛,他们倒还真没有这个底气!唐大邦本想违心回敬一句,只见宇文远刀势忽变,刀刃上下翻飞,正是方才险些切断唐大宗一只手的两仪割刀法,赶忙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凝神迎战,哪知宇文远刀势连变几变,都是虚招,陡然身形一撤,唐大邦刀锋一挥,正待追上,宇文远突喝一声:“前辈小心!”刀锋前指,正是唐大邦胸前空门,太极刺陡然而发,唐大邦方才见过这一招厉害,赶忙向左侧步躲闪,宇文远却好似料定他去势一般,一溜刀光半途忽然一弯,仍是不离自己胸前,唐大邦不曾想宇文远这太极刺竟然还有这般厉害招式,好在自己一让之下,稍稍缓了片刻,百忙之下挥刀一格,就听叮的一声响,千牛刀刀锋正刺自己砍山刀之上!这一刺双刀一交,宇文远却是闷哼一声,连连后退! 第三十四章 岭南旧事 第六节 “远哥你怎么了!!!!”思玉见宇文远已占上风,眼看一百招将过,正在暗喜,忽见宇文远脸色惨白,连着退了几步,一跤坐在地上,喘息之声甚急,唐大邦却是一脸歉然之色,心中一急,急忙奔上前去,宇文远却是勉力一笑道:“我没事!唐三老爷果然厉害!我不是他对手!”唐大邦见宇文远片刻之间,气息渐匀,脸上这才神色略缓,正待要说话,就听那古怪声音道:“唐老三,你若不是凭着你比人家这哥儿多吃了几十年饭,攒下了些内力,震退人家哥儿。方才那一刀,人家哥儿若是手下不留情面,你那破刀连你一起只怕都要被穿一个窟窿出来!”那声音略顿一顿,又是向着思玉道:“女娃儿你也莫急,你那心上人儿,不过是真力受震,并无大碍,况且你这心上人儿,也曾受过独孤胜指点,多少算半个徒弟,唐门这几个老不死,还没那胆量跟独孤胜那老儿对阵!” “格老子的,你给老爷我滚出来!”唐大邦方才格挡之时,心中急切,刀上不免蕴有内劲,及至两刀相逢,才知宇文远身势虽急,刀势上却无内力,这一双刀相交,宇文远不免被自己内力震到,再想撤劲,已然不及,好在宇文远身上内劲也已造诣非凡,因此震荡之下,自然生出反激之力,并未因此受伤,略作调息,便能复原,只是这古怪声音所说之话,句句刺耳,好似堂堂一个唐门在这江湖中畏首畏尾一般,也不敢得罪迟老道,也不敢得罪独孤胜,须知唐门五老虽是在这几人跟前确有几分敬意,那也是敬这几人武功深远,为人正直!再兼之几人如今对唐门几桩血案也是心存疑虑,几人在这山道上同宇文远轮番过阵,都不曾痛下杀手,唐大邦更是舍毒不用,却以刀法对阵,虽有见刀欣喜之意,也是不愿就此取了宇文远性命去,哪里是当真就怕了甚么迟老道,甚么独孤胜了。休说宇文远只是身带嫌疑,就算是独孤胜出手杀了唐门之人,五老便舍却性命不要,也要同天下第一神剑做个了断,哪怕将唐门基业就此毁于一旦,五老与唐门之人也在所不惜,现下只是真凶不定,不肯滥杀无辜罢了,这此人这话实在是让唐门几人难以入耳,唐大邦性子最为暴躁,哪里还顾得上此时还有晚辈在此,大喊一声便杀到那树林中,挥刀乱砍,又似疯魔一般,其余三老也是神色一紧,站起身来,只待此人现身便齐齐而上,哪知那人此时却又闭口不言!实在令唐门几人为之气沮! 唐大邦在树林中一阵劈砍,见此人悄然无声,脸上也是一阵苦笑,摇着头转回草亭来,思玉见宇文远坐在地上行功运气,调理内息,知他已然无碍,却是回身取了双戟,看着唐门四老道:“我远哥此时劲力有亏,不可再战,方才百招之言,还剩十余招,不知哪位前辈下场赐教?”卢颖儿见思玉上前,也是挺剑而上,站在思玉身边道:“我跟姐姐一同来!”李徒郎见两个姑娘如此,也是呵呵一笑,收起弓箭,长刀一挥道:“还是我来罢!”唐门几人见这几个晚辈纷纷叫阵,都是一脸无奈!只唐大邦见了李徒郎手中长刀,眼光略略一亮! “小丫头你便不要凑热闹啦!”唐门几人正要说话,就听那古怪声音又响起道,自然是对思玉而言:“你那双戟,乃是坤衣道人指点过的!他们几个老不死,若是不动内力暗器毒药,只凭招式,在你手上只怕要输的更是狼狈!若是不小心打伤了你,你当他几人敢同坤衣道人交代么?”此言一出,唐门几人都是神色惊讶看着思玉,坤衣道人在江湖上久不显名,也只唐门五老这般武林耆宿、独孤胜这般冠绝武林之人才知此人来历,不想这么一个小小姑娘,竟然被坤衣道人指点过,看来这双戟之上定然有不凡造诣! 宇文远同思玉听了这一句,却是有些发愣,思玉这双戟被坤衣道人指点过,所知之人甚少,此人必当上过峨眉,否则怎会知晓此事?可那几日上过峨眉的,独孤胜远赴辽东,三医不曾有这般本事,坤衣道人必然不做这等藏头露尾的事情!哪还有谁人知晓?思玉略一思量,神色忽然一变,颇有几分恐惧之意,定定看着宇文远,宇文远见她眼神之中尽是畏惧之意,猛然间也想起一人来,脸色也是陡然一变,眼光不住在这山谷中打量! “尊驾这一路跟咱们兄弟而来,也不曾说过今日这么多废话!”唐价人坐在草亭中,忽然沉声喝道:“不过咱们兄弟今日事毕,这就要回川中去了,尊驾若再不现身赐教几招,咱们兄弟可没这等耐心跟你虚耗,你今日既然指点宇文少侠这许多,想必也有几分功夫,不如现身赐教几招,我兄弟也好领教领教尊驾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功夫如何?”他这一声中蕴含内力,一是让思玉几人知难而退,而是以内力向此人显露功夫,以示挑衅之意!思玉几人内力尚浅,只觉耳中一阵嗡鸣,都是急忙捂耳不迭,只宇文远内息已稳,倒是有些把持的住,也自要运功相抗才可! “嘿嘿”那人听了唐价人之话,却是嘿然冷笑道:“凭你们四个也敢跟老人家我叫阵?只怕老人家我当真现身此处,你四人便即刻死无葬身之地!”唐大宗坐在亭中,也是冷笑一声道:“吹大气谁人不会?有本事出来亮亮功夫!只怕葬身此处的不是老哥几个,乃是另有旁人!”唐大邦接着唐大宗之话道:“尊驾要是觉道咱们兄弟们多,也可跟宇文少侠一般,任你拣选一人,以一百招为限!若是这一人输了,咱们唐门四个老不死便服了你如何?” “哈哈哈哈哈!”那人听唐大邦之言,忽然长笑一阵,猛然一顿道:“呸!就凭你四个任选其一,也能在老人家我手上走一百招?你四个老不死的还真会自抬身价!”唐价人却是冷冷道:“尊驾这般斗嘴有何意思?何不现身相见,手下功夫自然便见分晓!”宇文远此时已然猜出此人是谁,深知此人正邪不知,一身却的确了得,当真与四老之中一人相对,四老决然讨不了好去,脸上颜色一动,便想开口告知四老,思玉见他忽然起身,似有开口之意,连忙过来,背着四老对宇文远轻轻摇手示意不可,这才转过身来对着山谷之中道:“老人家,我知道你是谁!当日你走的仓促,小女子还未谢你那夜掌毙丰都老鬼的相救之恩,现下你既然在此,小女子在此给您磕头了!”说罢便跪倒在山路上,向着那声音所发之处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宇文远见她说了这一番话,心中突的明白,不由十分佩服自己这师姐心机敏捷,若是自己方才说出此人来历,不免两下相知,那人又有恶名在外,有如自己现下一般,四老必然邀斗,一场大战下来,必有损伤,此时思玉明说是自己谢人救命之恩,实则也是告诉四老,此人来历非凡,武功更是十分了得,便是丰都老鬼也折在此人手上,也是让四老知难而退的意思!便也随着思玉在地上一同磕了三个头。 “丰都老鬼?哪一个丰都老鬼?”唐门四老听闻思玉此话,神色都是大变,唐大宗更是一脸焦急向着思玉问到,四人皆知武林中能称得上丰都老鬼的,只有当年万劫人魔丰都客一人,此人当年在川陕一带横行无忌,不少高手都死于此人手下,其中不乏唐门之人!唐门五老当时还未隐退,也曾数次联手追杀此人,奈何这丰都客一路阴曹地府十八打确实厉害,唐大宗甚或还中过丰都客一掌,将养了好些时日,因此听见这丰都老鬼名字,比之其他三人更为急切! “呵呵呵,不想你这小女娃儿非但心思敏捷,礼数也这般周到”思玉三个头磕罢,盈盈起身,那古怪声音方道:“不过那夜非为救你,乃是老人家我十分不喜丰都老鬼,正好借着你发难,出手将他料理罢了,却并非有心救你!”四老闻言都是一怔,此人出手除去万劫人魔丰都客,竟然不是为了救人,只是因为自己不喜丰都客为人而已!思玉却一笑道:“虽不是为了救我,却也将我救了,因此这恩情不敢忘怀!”唐价人此时脸色阴沉,看着思玉道:“小姑娘,此人到底是谁?你若将他姓名来历说出,老夫便给你那七夕凝血散的解药!”他此话一出,唐大宗神色猛然一顿,看着唐价人道:“七夕凝血散?咱们出门之时不曾带着此药,却是谁人给他下的毒?”他此话一出,见唐价人眼光异样看着自己,立时便知自己失言,神色不免尴尬万分。 唐价人也是一阵沮丧,自己当日的确不曾下毒,乃是以此毒之名吓吓宇文远罢了,因此并不曾告知自己兄弟,哪知方才要以解药之名逼思玉说出此人来历,不料却被唐大宗一口道破,自己这四弟在五老中最是心直口快,一时头绪没转过来,等到出口之时再想收回,已然晚了。他这边沮丧不已,宇文远几人也是有些疑惑,怎地一人说解药,一人又说不曾带?不知这四兄弟到底闹甚么玄虚,不禁跟思玉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脸茫然。 “哈哈哈哈哈”那古怪声音之人倒似觉着此事十分好笑一般,口中十分揶揄道:“哎呀,哎呀!真真要笑死老人家我了,不想唐老大竟然被自己兄弟拆了架子,小丫头,你莫要疑惑,唐门极品毒药,禁制最严,向来都是五老共管,任何人擅自动用,必受唐门五毒攻身之祸,因此唐老四既然说没带,唐老大必然不曾用毒,不过是指着雪花儿说冰糖,哄骗小娃儿罢了,哈哈哈哈哈!” 第三十四章 岭南旧事 第七节 思玉听那人说的有趣,也是听的一乐,刚掩嘴笑了两声,身形突然一震,缓缓转过头看了宇文远一眼,直勾勾盯了半晌,宇文远也是神色愕然,直直盯着思玉,两人都是一声不发,卢颖儿同李徒郎两人本已喜不自胜,见他二人这般痴呆,也是万分诧异,再看思玉脸上,面容渐渐扭曲,又是喜不自胜,又是泪流满面,像是要放声大笑,又是要嚎啕大哭,嘴唇颤动,猛然间疯魔一般,当啷一声双戟落地,朝着宇文远猛扑了上来,双拳照着宇文远肩头一阵急捶,口中似哭似笑,听得卢颖儿都有些心中发毛。这一下心中石头落地,原来这唐价人不过是兵不厌诈,信口一说罢了,那毒药既然都不曾带了出来,又哪里能使的出来? “姐姐,你…….”卢颖儿见思玉这般哭笑一阵,神情渐渐平复,见她脸上早已涕泪横流,这才小心翼翼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方布帕,到了近前轻轻叫了一声,思玉也知自己方才十分失态,转回身见了卢颖儿也是低头一笑,脸色晕红接过帕子来,将自己脸上擦的干净了,转回身向着亭中四老盈盈下拜,虽不说话,那意思不言自明,乃是相谢四老对宇文远不杀之恩! 唐价人见此事已然穿帮,只是拆穿此事的乃是自家兄弟,也怨不得别人去,只索叹了口气,见思玉有相谢之意,只是摆了摆手,其余三老也是一脸丧气,尤以唐大宗脸上最盛,这一番唐门四老面子折的厉害,若是不找回些许,唐门四老心中如何耐的下去? “尊驾到底何方神圣?既然能掌毙万劫人魔,咱们兄弟倒是十分想见见!”唐价人心中愈想愈是不忿,猛然一掌拍在桌上,这一掌看似雄浑,拍在桌上却无声响,哪知手掌一触桌面,桌上酒壶酒杯好似被一股大力自上而下压到一般,砰砰几声,尽数碎裂,却无一片碎片飞起,就桌上碎成一堆,酒水四流。宇文远几人见了这一掌,神色都是一凛,宇文远自忖若是震碎桌上酒壶酒杯,自己也能做到,但似这般劲力自上而已,笼罩桌面,凭着劲力下沉之势,让这酒杯酒壶全然碎于劲力之中,自己却是还没这番本事 “嚯!好厉害好厉害,这么多年不见,唐老大这穹庐掌越发的精进了!只是那酒壶又碍着你甚么事了?就算酒壶碍事,那酒又碍你甚么事了?非要将人家震的粉碎,不想你这么多年,仍是这般分不清事理,虚长了这么大年纪!”那古怪声音也是故作震惊,可这话中仍是句句讽刺!唐价人见此人只是口舌逞利,并无现身意思,脸色阴沉,看着思玉道:“姑娘,你可照实说,此人究竟是谁,若是说了,今日咱们与宇文远之事,一笔勾销,若是不说,唐门严令之下,就算今日不死,来日仍是逃不脱!” “前辈!”思玉刚刚擦干脸上泪水,听得此话,面色一沉,不免回头看了宇文远一眼,见宇文远看着自己略略摇头,此时也是知道此人名号给四老说不得,当下转过身来,又是盈盈一拜道:“今日我与远哥这条命已然算是赚的,这位老人家名号我虽知晓,只是晚辈当真不敢轻言,若是四位前辈苦苦相逼,是要在此与我二人一决生死,或是来日再战,听凭四位前辈吩咐,至于唐门追杀之事,我同远哥这一路来,早已心中有备,就如远哥所说,沾墨在身,水洗不清,只怕江湖想要取我远哥性命之人非只唐门,四位若是今日不取,来日未必就落在唐门手中!”李徒郎听了唐价人之话心中也是有些不怿,觉道四老有些十分缠障,长刀一横道:“不过一战罢了,李某先替宇文兄弟出一阵罢!” 唐门四老见这几个晚辈如此,倒是有些作难,当真动手,四人定然不是四老任何一人对手,可四老此番远赴岭南,拦截宇文远,乃是为了查清唐门两人身死之事根由,虽有三医来为宇文远关说,四老对宇文远仍是心存疑虑,必要亲手试过才知,这一番相战,四老已知宇文远根底,与他一身武功心中已明,决然不是能一掌便让唐怀德重伤而死之人,看来这其中果然如同三医所言,其中蹊跷甚多,本已要就此罢手,唐价人之话,也不过是要借此吓唬吓唬思玉罢了,哪里是要当真追着宇文远不放!可如今思玉之话,那是决然不肯说出此人是谁,李徒郎又横刀在前叫阵,四老便是有心放过此事,奈何一代武林耆宿面目何存? “唐老大,你一把年纪,你又何必为难小辈?”那古怪声音停了这半晌,忽然口气一改,再无之前那般戏谑之意,一副冷冰冰意思道:“老夫不是甚么神仙,不过是一个幽魂野鬼,不愿见生人罢了,若是你执意要见,倒时莫要后悔不及!” 唐价人见此人语气立改,竟然有现身之意,神色登时一动,向着三位兄弟一使眼色,均都暗自戒备,唐价人这才道:“唐门做事,从不后悔,不然唐门在这武林中名望何存,尊驾只管现身,只怕后悔的乃是尊驾!”宇文远同思玉见此人当真要跟四老相对,脸上都是一急,此时两旁说话已是都顶到死处,四老决然不肯听两个晚辈之劝,至于那人,先不说几个晚辈无人有在他面前出口相劝的面子,只怕劝上一句,反倒非要现身不可! “呵呵呵”那人听罢唐价人之话,忽然冷笑一声道:“唐老大,其实咱们也曾见过一面,当日你们五兄弟,伙同那些自谓武林正派之人,好坏不分,事理不明,一路追杀,终将老夫在黄山逼入绝境,翠微峰之事,想必你几人还不曾忘记罢?” “天魔!!!!你是历天魔!!!!!你……你……你竟然没死?!!!!!!” 那人一句话毕,唐大宗神色一变,已然跳了起来,神色之间震惊无比,其余四老万万不曾料到此人竟然是当年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浪的天魔历亭寒!此时哪里还坐得住,四人身形一闪,都已站在山道之上,面朝四方,神情戒备非常!眼神不住四下打望,不知历亭寒到底藏身何处!宇文远同思玉也是心中一急,四老非要将此人激的出来,这一番只怕不好收拾! “唐老四,你竟然还记得老夫名字,不错不错,稍刻老夫看在你这份记性份上,自是让你最后一个死!”历亭寒这一番话出来,说的极为响亮,自然是已从藏身之处露出身形,唐门四老此时面对平生劲敌,哪里还敢回话,只是四人分站一方,全神贯注看着山道之上,正在犹疑此人到底在何处,忽听头上一阵风声,一人如大鹫一般自一棵参天古木树顶翩然直下,稳稳站在山道之上,正是那夜同坤衣道长所去的天魔历亭寒。 宇文远见历亭寒到底现身,再看四老虽是全神戒备,脸色已然有些发白,自是心中惊惧不宁,当年四老会同诸多高手,甚或有迟老道在内,也不过是将历亭寒逼下山崖,此番只有自己四人,却要迎战这般武林一代魔头,心中已是确实有些后悔,唐价人不免瞧了思玉一眼,微露几分懊恼之意,他此时已知思玉为何不肯让此人现身,必然也是知晓当年之事! “前辈!”思玉见历亭寒甫一落地,身形一摆,缓缓向着四老而来,已是有了当夜那般木偶之象,天魔乱舞已然运转,一旦发动,一场大战再难避免,情急之下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急趋几步,越过四老,向着历亭寒盈盈跪下道:“小女子终得面谢前辈当夜救命之恩,当夜前辈随坤衣道长而去,他老人家对晚辈也多有指教,不知坤衣道长他老人家如今好么?”她知道如今武林中人,能在历亭寒面前说的起话之人屈指可数,即便是独孤胜,历亭寒也未必就瞧在眼里,不过当夜此人对坤衣道人似乎有些敬畏之意,更是以老师相称,坤衣道人不过一番话,历亭寒便随他而去,因此便提起坤衣道人来,明着是问候之意,暗着却是提醒历亭寒,莫要忘了坤衣道人那“祸兮魔兮,皆从心起,仇兮怨兮,自有其人”之话! 历亭寒本已全身功力内蕴,忽见思玉上前这般有礼,又提及坤衣道人,神色稍稍一愣,全身劲力一松,看着思玉笑道:“不想你个小丫头,心思这般灵动,深知老夫心意,不像那唐老大,为老夫十分不喜!”唐价人见思玉上前下拜,历亭寒身形一缓,已是卸去劲道,心中刚缓了一口气,听了这句话,不免又是一紧,此人十分不喜万劫人魔,便出手将其格毙,如今又十分不喜自己,难不成是要取自己性命么? 第三十四章 岭南旧事 第八节 “布阵!”唐价人心中虽是犹疑不定,见历亭寒虽卸去劲力,仍是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此人乃是一代魔头,况且现下不知来意,方才那孤魂野鬼之语,颇有索命之意,说不定此人便是现下唐门命案元凶,因此低喝一声,唐门四老身形都是一动,分站四角,都是眼带戒备看着历亭寒。历亭寒看着四人倒是有些一愣道:“唐老大,你这算是甚么阵法?老夫曾记得当年在黄山之时,你兄弟五人竟然无一人敢于老夫对阵,最后弄出来个甚么劳什子五常阵法,最后却又如何?如今怎么却不摆五常阵了?哦……老夫忘了,唐老五一命呜呼,你那阵法便摆不起来咯!因此老夫当年就成说过,阵法最是易破,五人不能朝夕相待,只须趁五人离散之时,杀其一两人,任你甚么阵法,都是无用!” “这么说,唐门这几桩命案,便是历天魔的手段了!”唐价人见历亭寒说出当年之事,脸上顿时一阵尴尬,心中却是一凛,当年自己五兄弟在黄山脚下遭遇历亭寒,便已五常阵将其围住,不料自己五人使来得心应手的阵法,仍是被此人破了,可历亭寒也因破五常阵耽搁了许久,被武林群豪逼的上了黄山,最终无路可去,苦战良久,受伤颇重,即便如此,武林群豪仍是拿他不下,历亭寒见无路可走,这才于翠微峰上纵身一跃!因此这段往事说起来,合唐门五人之力,都奈何不得此人,也不是甚么光彩之事,但此人提起唐怀德,倒是让人生疑,宇文远没有一掌偷袭唐怀德至以重伤的本事,此人却是绰绰有余! “呸!老夫值当的么?”历亭寒闻言却是满脸不屑,极是不屑唾了一口道:“你也将你唐门看的太高些了罢?老夫若是能在成都府杀一个唐老五,何必又藏名隐姓,嫁祸他人,即便如此,老夫便将你唐门满门上下一发全除了不好么?何必只杀一个唐老五?”唐门四老听历亭寒此话,虽是极不受用,心中却也暗自一安,此人武功极高,又有天魔之名,若是此人与唐门做了对头,只怕唐门当真是大祸临头了,不过此人生性极傲,就算下手杀人,也必是明目张胆,当年被群豪所困,也是因此,只要他稍肯藏名隐姓,也不会有黄山之战,看来唐门几桩命案,果然与他无关。 “那尊驾这番跟着咱们兄弟不舍,到底是何意思?还请历天魔说个明白!”唐价人一句话便信了历亭寒绝非如今那凶犯真身,可心中仍是有些落不下来,此人自岭南一路跟随自己兄弟,再到此地现身,绝非无意为之,其中必有缘故,若不问个明白,怎能放心回去?历亭寒却是看着几个晚辈道:“说不得,老夫死而复生,本已懒得理会你们,就跟着老师前去修道罢了,可一来老夫血仇未报,二来这位宇文小朋友便如当年老夫一般,蒙冤在身,老夫当年乃是自取其咎,愤激之下也曾痛下杀手,灭了几个为虎作伥之徒,也因此被你们这些自谓侠士之人逼到绝境,老夫今日便了认了,不来寻你们的晦气,如今你们又要将这位宇文小朋友逼上绝境,老夫岂能坐视不理?鄙老师如今也在查访此事,特命老夫前来搭救搭救宇文小朋友,免得被那些颠三倒四,头昏心蒙,欺哄晚辈,假模假式的侠义道给害了,难不成你兄弟四人便是那些侠义道,想要拦着老夫么?”思玉听这历亭寒最后那几句,也是偷偷发笑,欺哄晚辈,自是说唐价人以七夕凝血散吓唬宇文远之事,假模假式便是说四老在此设下马陵道之局,最后却落个强援而至,这戏已然是唱的歪了。 “老师?那是谁?”唐门四老被历亭寒这一番奚落,已知他来意,看来是尊了他这老师之命,特来保护宇文远罢了,可历亭寒这般年纪,那老师又是谁人?他四人自是不知历亭寒与坤衣道人另有一番渊源,思玉却是连忙接口道:“历前辈的老师,便是坤衣道长!”四老顿时又是一惊,怎地历天魔跟坤衣道人还有这一层瓜葛!唐大邦已是转头看着宇文远冷笑道:“小哥儿,你好大的来头!” 唐价人心惊归心惊,但此时历天魔当前,宇文远之事已是略有明白,自己对着这一代魔头,心底到底有些寒气泛泛,此人性情怪异,方才已说对自己不喜,万一动起手来,唐门四老不定又要变成几老,当下一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告辞了,咱们兄弟暂且不跟宇文少侠为难,还盼历天魔不要再来跟着咱们,况且武林中现下血案甚多,凶犯都是以宇文远之名行事,历天魔只怕还得照应宇文少侠周全,咱们就不搅扰了!,走!”唐门其余三老见自己大哥要走,唐大邦仍是有十分留恋之意看了一眼李徒郎手中长刀,甚是有几分遗憾之意,自然是没能领教李徒郎手中刀法,有些不舍,只是自己大哥要走,也再多说,四人都是一拱手,却不是转身离去,四人仍是方才站位不乱,向后缓缓而退,毕竟历亭寒身负一代魔头之名,便是离去,也不敢掉以轻心! “唐老大,你们就这般走么?当老夫是甚么人?”历亭寒此时却是怪眼一翻,看着四人脸色一寒道:“你们大呼小叫的让老夫现身,如今老夫出来了,你们这就想走?当老夫是甚么?是你家养的狗么?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就算是你家养的狗,叫了出来,只怕也得给一根骨头罢?老夫应着你们出来,岂能空手而归?” 他这话说的宇文远几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当夜在峨眉山上初见历亭寒之时,此人虽有魔头之名,但举手投足,言辞举止,莫不有一股宗师风范,怎地跟了坤衣道人这几时,这说话都有些怪异起来?怎地将自己跟狗相比?其实历亭寒壮年之时,也是极为风趣诙谐之人,只因一念之差,陡遭大变,远遁五国城数十年,常年跟万劫人魔还有百花道,万山庄主一干人朝夕相处,不免浸染了几分阴寒暴戾之气,自奉万山庄之命南归办事,见了这故国山河,风景人物,乡音谈吐,心底那尘封许久的一点恋乡之意不免渐渐发散出来,往日本性渐复,否则也不会在峨眉山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思玉,掌毙欲行不轨的丰都客!自那日跟坤衣道人而去,坤衣道人又是精通天下道法之人,早已通悟这道法中返璞归真,顺应自然妙理,对历亭寒自是多有开悟!历亭寒也是极为聪颖之人,当年一身武学出类拔萃便是作佐证,无需太多时日,便已心悟道法,本性已归,言辞之间不免便显出当年本色来。 唐价人见历亭寒这番话说的不伦不类,有心想笑,一颗心又提起老高,历亭寒这番言辞虽是不雅,其中意思甚是明白,既然四老口口声声要见他一面,岂能一见便走?自然是要留下些物事来,可到底这历亭寒到底要四老留下甚么物事,四老心中念头都是一般:“看来今日到底难以安然离去,只怕是性命休矣!”宇文远也知历亭寒话中意思,赶忙上前道:“历前辈,晚辈十分感念你搭救之恩,想必那日海中岛上,也是你老人家出手留信罢!承蒙相救,无以为报,今日唐门四位前辈既然不来查究晚辈,还请历前辈跟唐门四位前辈莫念前嫌,万勿因晚辈之故,再生嫌隙!” “哦,此事与你无关!”历亭寒却是一哂道:“那日岛上,老夫也不过偶逢其事,本来只是上岛送信,却偶遇那几个海贼,他那船上黑旗,老夫在五国城时也曾见过,知道那是当日第三家号旗,便也顺手挂上,谁知他等有眼无珠,认老夫做一路之人,老夫也就顺水推舟,就便儿送他们去海龙王哪里做做客,想来是海龙王好客,宝贝又多,那些人有贪得无厌,因此不愿回来了,只可惜叶知秋那老货被你们着伤在前,预先走了,不然老夫倒可连他一同送了下去,将来定然能少不少事情!今日老夫只想跟唐老大弟兄几个说道说道,老夫应他们呼唤而出,这是茶也无,酒也无,难道这便是唐门待客之道么?若不留下些甚么给老夫做个念想,往后老夫如何有脸自称天魔这个名头?” 宇文远见历亭寒说的是一脸的义正言辞,有心再劝,实在又不知如何劝起,心中一急,只是看着思玉,思玉却是看着历亭寒略有几分诧异,见宇文远瞧着自己,却是轻轻摇头,示意不用再说,她心中诧异之处,便是这历亭寒与当日在峨眉所见大为不同,性情全然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何况当日历亭寒在峨眉之时,跟坤衣道人言辞之中甚为蹊跷,依着思玉想来,当年遭历,必然跟宇文远有相似之处,现下叫住峨眉四老,似乎并无杀机,不过是要折辱四老一番罢了,她本对四老半路设局欺哄宇文远就心存不满,此时又见历亭寒对四老不依不饶,也知此人未必就肯让四老就此离去,因此再劝也是无益,除非坤衣道人在此,历亭寒才肯罢休! 第三十四章 岭南旧事 第九节 唐价人忽然脸上抽搐两下,神色一冷,斜睨了一眼宇文远,向着历亭寒道:“唐门虽武艺低微,还轮不到后生晚辈来替唐门平息是非!敢问历天魔,究竟要我兄弟留下何物?”宇文远心中咯噔一声,情知不好,自己身为晚辈,竟然出面说合两方武林耆宿恩怨,这叫唐门四老颜面何存?其实唐价人倒不十分介意此事,毕竟眼前之人乃是历天魔,但方才听历天魔那一番话,倒叫唐价人颇为挂怀,唐门四老久已不在江湖上走动,这一番若不是为了唐门两桩命案太过蹊跷,也用不到他几人出手,方才听历亭寒那一番话,其中那第三家跟叶知秋,唐门四老都略有耳闻,第三家倒还罢了,可那叶知秋乃是江南武林中颇有名望的人物,不知如何得罪历亭寒,必要除之而后快?至于叶知秋已然投奔金国,暗地里替完颜亮在大宋武林中招兵买马之事,四老却是分毫不知。 “留下甚么?”历亭寒看着四老,上上下下打量半晌,哑然一笑道:“你四人有甚么?金银财宝,老夫不稀罕,甚么毒药机关,老夫又看不上,你四人还有甚么?难不成要学那拦路抢劫的山贼,将你四人身上衣裳剥了去么?”唐价人见历亭寒如此戏谑自己四人,目中无人之至,脸色阴森道:“别忘了咱们还有四条命在此,历天魔若是有本事,便来拿去!”宇文远几人都是心中一惊,四老这话中之意,乃是要同历亭寒性命相博,此时莫说宇文远,便是思玉也都有些焦急起来。 “老夫要你四人之命作甚?”历亭寒也是冷冷一笑,看也不看四老一眼道:“你四人方才不是已然布下阵法,这一招不出,就此离去,难不成你四人布下的乃是败北之阵,发动起来,便是撒腿而逃?”唐价人见历亭寒说的竟是此事,目光一扫其余三老道:“既然历天魔要见识见识,咱们自当卖些力气!还等甚么?”三老被历亭寒这半晌言语所激,都是心中大为不忿,见唐价人发令,身形飘动,顷刻间已将历亭寒围在垓心。宇文远同思玉瞧了两眼,便知四老要以四大阵迎敌,此时这几人都是箭在弦上,几个晚辈自然是难以相劝,只宇文远暗自戒备,万一要是有人危难,自己便要上前相救一把,再看历亭寒就阵中转了一个圈子,看了四人所站方位,略一思量,脸上一笑道:“乾天坤地而人生,水火相济而道成,此乃四大之象,看来不是那缺一人的五常阵法了,有些意思,有些意思!” “动!”唐价人见历亭寒看着自己四人站位,片刻间已然悟出自己四人阵法名目,心中也是暗赞,此人虽有魔头之名,但于这武学之道,果然远胜旁人,当下断喝一声,唐门四老都是脚步移动,绕着历亭寒缓缓而动,宇文远曾在川东道上见过此阵,不过川东四杰将这阵法运转的颇为死板,宇文远虽知此阵定然威力巨大,却也从川东四杰手上施展不出,这一番见唐门四老使动这四大阵,阵中之人又是一代绝世高手,心中倒有几分好奇,默念当日川东四杰所念口诀,便想看看这四大阵威力到底如何! “嚯,这就来啦!”唐门四老运转这四大阵法,却并不似川东四杰那般,出手之时以口诀呼喝,唐大宗原本距离历亭寒最远,忽地一声不发,身形疾动,手中短剑无声无息刺出,正是历亭寒背后,他脚步刚动,正与历亭寒面对面站立的唐大邦也是双掌一挥欺身直上,唐价人同唐大师二人也是分从左右,一同袭至,四人配合之默契,比之川东四杰简直天壤之别,若是宇文远当日遇上四老摆这四大阵法,只这一合,便抵挡不来。历亭寒见四老动手,就阵中叫了一声,身形猛然向前一伏,双掌直取面前唐大邦,一脚向后踢出,宇文远看的不由眼前一亮,这一脚反踢,与自己当日破川东四杰颇有几分相似,可历亭寒这一脚比之自己当日可来的高明多了,一脚飞起,并不挡在唐大宗身前,乃是直取唐大小腹,唐大宗若是不退,便要自己撞了上来,必是被踢成重伤,饶是他轻功神妙,反应极快,已然借着历亭寒一脚之势飞身而起,越过历亭寒头顶,向着唐大邦身后落下。 历亭寒一招逼退身后之人,再无后顾之忧,双臂直上直下,正是平生所学天魔功,唐大邦也不来硬对历亭寒,一招便退,唐价人同唐大师此时却是两人并肩,从正面一起攻上,两人各自接了历亭寒一招便身形一分,宇文远站在圈外不由叫了一声“天门开!”哪知这一声刚叫出来,四老早已身形一动,唐大邦自唐价人与唐大师两人身影中传出,砍山刀已在手中,也不管历亭寒甚么招式,刀刃带风,直取历亭寒腰腹,唐大宗不等唐大邦一招使老,短剑已然自唐大邦身边刺出,封住历亭寒左路,两人这一应和,又是一个天门开之势,唐大师也不怠慢,身形虽还及不上前面二人,手中嗤嗤连响,暗器已然发出,正是从前面两人身形微分间隙中而过,唐价人双掌翻飞,随在暗器之后,呼呼两掌拍至,乍然一看,好似唐价人竟是掌取前面两人后心一般,等到掌势近前,两人已然分开,正对历亭寒。 宇文远站在阵外,看四老这般配合默契,已是看的目眩神迷,四老出手之际行云流水一般顺畅,丝毫不有四杰那般凝滞呆板之势,阵法不拘一格,重叠而来,看似是天门开阵法,实则暗藏生生不息之意,四人招数又几乎同时攻至,令人防不胜防,不免替历亭寒暗自提了一口凉气。 “嚯!!好厉害的阵法,这是要取老夫性命么?”历亭寒见四老齐至,口中虽是惊呼,脸上却毫无惊慌之意,双臂猛然一振,掌风大作,李徒郎几人内力不济,被这掌风一逼,顿觉心头擂鼓一般,赶忙退了丈余,这才稍稍缓了下来,宇文远虽还站在原地,早已运起体内真气相抗,这才勉强不退。 “让你们四个老不死见识见识这天魔乱舞!”四老见历亭寒不退反进,都是有些诧异,再看历亭寒暴喝一声,双臂挥动,如同风车一般拍落,四人都觉身边空气好似猛然一沉,唐大师所发暗器竟然被历亭寒掌风震落,随即历亭寒双掌一分,一抓一指,分取唐大宗和唐大邦两人面目,毫不顾忌两人兵刃已然近身,唐价人见历亭寒双臂分开,中宫已露,脸上闪过一丝狞笑,双掌加力,疾拍而出,这一下只要中了,历亭寒必然身受内伤,若是他双手回格自己,两侧唐大宗与唐大邦必然便能得手,更何况唐大师暗器虽落,拳风已起,历亭寒已然是避无可避之势,宇文远站在阵外,心中也是一紧。 “来的好!”历亭寒却是脸上一笑,叫了一声好,分袭唐大宗唐大邦双手并不回格,右脚陡然飞起,正对唐价人双掌,唐价人不料此人应变如此迅捷,双掌正击在历亭寒脚底之上,只觉一阵大力自历亭寒脚上涌至,不敢就此硬架,借着一脚之力急忙后撤,历亭寒却也借着他双掌之力,身形陡然飞起,恰恰避过唐大宗与唐大邦手中两件兵刃,两人也不收势,穿插而过,谁知历亭寒只是要避过两件兵刃分袭之势,等他两人一过,恰好背对自己,此时唐价人已退,唐大邦与唐大宗不及回援,只这电光火石片刻,历亭寒身前只有唐大师一人,双拳正好递到,历亭寒登时长笑一声,双手回撤,瞬息间攻出十余掌,唐大师本就最擅暗器,拳掌功夫在武林中虽说也是上乘,可再历亭寒这天魔乱舞之下,到底有些看不过眼去,唐门其余三老此时也是心中一凛,历亭寒这瞬息之间,生生从四人行云流水般配合之中抢出一个空隙来,这片刻虽短,但此时他只需全力应对一人,心中不由都是闪过历亭寒方才说过之话:“趁五人离散之时,杀其一两人,任你甚么阵法,都是无用!”四人初听此话之时,只说此人心底卑微阴险,是要趁着五人不齐之时暗下杀手,却怎么都没料到,这片刻之间,便是一个小小的离散之时,不禁都是有些骇然! 宇文远见场上情势陡变,心中也是大受裨益,自己自从遇到这路阵法,也曾想过许多破阵之法,都不曾有历亭寒这般奇妙心思,只需片刻间将四人其中一人片刻孤立于外,全力拿下,这阵法便不攻自破,再看唐大师一人应对这天魔乱舞,已是力有不支,心中暗叫不好,双掌一错,便要上前救人,哪知身形未动,就听历亭寒暴喝一声:“破!”,好似一声惊雷在个人头顶炸开一般,人人都是一震,思玉几人虽已站远,也是捂耳不迭,半晌嗡嗡之声不绝,宇文远虽是内功精湛,也被这一声震的眼前一黑,险些坐倒在地,赶忙顿住身形,凝神相抗,等到睁眼看时,场上五人局势已明,唐大师一脸青灰,眼中尽是待死之意,历亭寒站在身前,一只右掌正按在唐大师天灵之上,其余三老脸上也是急惧交加,手中招式凝而不前,停在历亭寒身前尺余。 第三十四章 岭南旧事 第十节 “仇兮怨兮,自有其人…..自有其人……”历亭寒丝毫不觉其余三老焦急之意,却是看了思玉一眼,口中喃喃念诵那夜坤衣道人之话,原本天魔乱舞激发出来的一脸戾气渐渐而退,右掌轻轻一撤,摇了摇头道:“老夫当年就曾说过,你这阵法,只需除去一二人,自然便就破了……今日老夫非是手下留情,只因小丫头一句话,你们并非老夫仇怨之人,杀之何益?”唐大师见历亭寒撤掌,自己死里逃生,连退几步,犹是惊魂未定,唐大邦看了自己大哥一眼,现下只要三人招式前摧,历亭寒不死当场,也重伤不治,唐价人见唐大邦眼中意思,却是摇头示意不可,方才历亭寒那一声震喝之威旁人不知,唐价人却是十分明白,就算三人现下趁机伤了历亭寒,唐门四老今日也走不脱历亭寒临死一搏,少说也有两人立死当场,自己先将招式一收道:“多谢历天魔手下留情,咱兄弟们感恩不尽!”历亭寒回头寒光一闪,看了一眼唐大邦道:“好说,老夫此来,还有一事,峨眉山那三个瞧病的,让老夫带一封书信来给你们几个老货!”说话间已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交到唐大邦面前,唐大邦此时招式未收,见了书信封面,神色一愣,借着取信之势,招式一收,将那封信呈给唐价人,宇文远几人也都是有些诧异,知道历亭寒口中那“三个瞧病的”说的必是峨眉三医,只是不知三医跟唐门四老又有甚么交代,十有八九,便是替自己开脱之辞。 唐价人拿过那封信来,颇有犹疑看了历亭寒一眼,拆开信封,看了几行,神色已变,忽然拿起信纸来嗅了一嗅,眼中波光一闪,将信纸递给身边唐大师,唐门三老也是赶忙凑在一起,看那心中到底所说何事,唐大宗甚或看的脸上微微一喜,拿起那信纸来使劲嗅了几下,细细品咂半晌方道:“奇怪,这信纸上是独活之味,却不是独活这味药材!这是怎么来的?”。 唐价人却是对着历亭寒一拱手道:“多谢历天魔传信,咱们这就赶回成都府去!”又看了宇文远一眼道:“唐门血案未明,不过老夫几人已然知晓,此事同宇文少侠果然无关,此番回去,自然会同掌门,行贴门下,唐门上下再不同宇文少侠纠葛,不过现下宇文少侠只怕险难更甚,岭南麦家也有人死在那冒名顶替宇文少侠之人手上,这麦家在岭南也是一方雄豪,这里又是岭南腹地,还望宇文少侠多多小心!咱们兄弟几人这就去了!” “岭南麦家就不用你们唐门操心了!”思玉见唐价人已是信了宇文远清白之身,非但仇怨尽消,临行之前竟然还不忘叮咛宇文远几句,方才对他四人一腔怒气也小三许多,扁着嘴儿道:“岭南麦家就不用唐门操心了,我们见了麴管家自有应对,多谢四老不杀之恩!”唐门四老见她虽是有些负气,却是十分笃定,也都微微诧异一番,不知这女娃儿哪里来的底气,若论武学,唐门专擅暗器用毒,岭南麦家却是岭南正宗武学魁首,在武林中名望甚高,常被人列于括苍剑隐迟老道之后,几个小辈认识一个管家,济得甚么事?其实四老不知,宇文远同思玉,跟岭南双英之一的麦长云交情颇深,早在浙西道上便已相识,思玉在辽东,多亏麦长云出手相救,这才免得落在完颜亮手中,还曾指点过思玉武功,只是他四人不知那麴管家便是麦长云,思玉几人叫的惯了,开口闭口只说麴管家,不说麦长云,再看李徒郎和卢颖儿两人,也是各有安之若素意思,四老心中不免觉得这几个晚辈虽是有些气概,多少有些不知深浅了! “此事既然了了,老夫便也告辞!该了断的事情,迟早还是要了断,如今武林中要找小哥儿你麻烦的不少,自求多福罢!”历亭寒见四老辞行,脸上忽然浮现出意思怅然之意,站了半晌口中忽然决断到,不等宇文远和思玉出声相谢,身形忽然一纵,正是方才现身哪片树林,不等身形落下,两脚在树干间连点,身形越拔越高,就此隐在莽莽树冠之中,只听树叶悉索,片刻已是不见踪影,身形之速,快逾绝伦,瞬息间便已不见,这手轻功,看的唐门四老中以轻功自诩的唐大宗都是有些目瞪口呆,只是这历亭寒来不由径,去不由路,也让四老觉道此人果然不负天魔之名,做人行事,自有一番诡异非常。 历亭寒这一去,四老也是看了宇文远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拱手作别,唐价人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一笑道:“还得多谢宇文少侠那日山下相救之恩,当时老夫虽是诈伪,也足见宇文少侠颇有侠义心肠,其实自那日起,老夫已然有些信了宇文少侠必是那凶犯真身,借你们的那匹马,就在前面市镇酒家之中,宇文少侠将来若是有缘,可来川中唐门一会!”说罢也不等宇文远拱手相送,便转身四兄弟联袂飘然而去,只留下宇文远四人呆呆站在山道之上,宇文远愣了半晌,这才自失一笑,就山中左右看看,招呼一声道:“咱们也走罢,这一路上,还不知遇见甚么事情嘞!” 四人穿出山谷,天色已然落暮,思玉仍是不住往身后看看,似乎有些不信之意,想起原以为宇文远今日必然绝命于此,仍是有些后怕,出了山谷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市镇之上,镇上已是华灯初上,几家酒家门前都是懒懒散散坐着招呼客人的伙计,店内正是晚饭时节,里面吆五喝六之声不绝,倒让宇文远有一丝回到庖丁楼的感慨,四人踅摸半晌,到底找见四老寄养马匹所在,那伙计见本主寻上门来,也是极为热情,不等宇文远吩咐,早已端来热水,让四人洗洗风尘,洗漱罢了,这才端了酒饭上来,都是近前山野河溪之中所产,极是鲜美,美中不足便是那酒仍是村茅白酒,味道不免寡淡许多。等到四人吃完,那伙计便将残羹剩饭尽数撤了下去,又是一盘盘水果端了上来,尽是时鲜之物,其中荔枝鲜甜滑嫩,又是酒家预先放在井水中镇过的,味道更佳,思玉同卢颖儿两人自是笑逐颜开。宇文远却是颇为好奇这店家怎地如此殷勤,打问之下才知,四老出手阔绰,饮食又极为讲究,单只寄养这一匹马,便付了十两银子,若论买草料喂马,也够喂好些时日,因此店家见马匹本主前来,只当又是大主顾上门,如何不殷勤相待?宇文远听罢也是觉道有些好笑,好在身上带的银两不少,便又赏了十两,回去跟思玉几人说了,也都是对四老出手咋舌不已。 只因在山谷中几人被四老这一番惊吓,后来又得历亭寒现身相助,四人虽是有惊无险,也觉道精神有些十分疲惫,这处市镇又有几分繁华景致,四周山水也甚为可观,几人便索性住了下来,实实在在过些散淡日子,这才依依不舍重又起行,一路也是风平浪静,缓缓而行,虽是见了不少武林中人鲜衣怒马,急匆匆来去,其中也不乏提及宇文远的,四人都是默不作声,只顾走路,这一日到了韶州所在,便四下打问麴管家,便是麦长云下落,谁知这韶州虽是岭南麦家聚集之地,那麦长云却并不在韶州城内住,所居双英庄离此还有近两百里路程,好在这韶州乃是岭南大镇,南北通衢之地,风景名胜自也不少,尤其曹溪畔南华寺乃是禅宗六祖慧能法师道场,供奉六祖慧能肉身在内,思玉和卢颖儿最好人文景致,不免便要去观瞻参礼,宇文远因自己师父师祖,都是佛门中人,到了这佛门圣地,也不愿就此错过,至于李徒郎更是无可无不可,四人便置办香火供礼结伴而来。 四人到了南华寺所在,只见风景清幽,古刹巍峨,俨然一派清净道场,都是个个屏息静气,挨个儿顶礼膜拜,到了供奉六祖慧能肉身所在,思玉不免笑道:“远哥,咱们那望海潮掌法中最后几式,倒跟六祖有些渊源!你可得多拜拜,让六祖点化你,早日融会贯通其中要义才好!” 宇文远却是一愣,这望海潮掌法中,怎地却又跟一代高僧牵扯上了?就是卢颖儿和李徒郎也是站在一旁,看着思玉颇为不解,思玉却是叠着两个指头道:“你忘了那掌法中最后几式名目了么?”说罢便笑吟吟念诵道:“万水千山来此土。本提心印传梁武。对朕者谁浑不顾。成死语。江头暗折长芦渡。面壁九年看二祖。一花五叶亲分付。只履提归葱岭去。君知否。分明忘却来时路。”念诵完了,却是看着宇文远笑而不语,卢颖儿一脸茫然道:“这不是黄山谷的渔家傲么?怎地成了掌法了?”宇文远也是心下暗暗念诵,不住想着望海潮掌法最后几路,猛地恍然大悟道:“你是说第六势之中那心印,不顾,折芦,只履,渡岭,般若么?不对不对,这词中并无般若啊?就算其中说道咱们这掌法路数,跟眼前这位祖师又有何关系?”思玉抿嘴儿一笑,粉嫩的杏儿脸上一派得意之色,跟卢颖儿两人对视一眼道:“怎无般若?这一首词,便是化般若为词,只不过不说般若罢了,这首词乃是黄山谷为禅宗祖师达摩所做,那其中一花五叶便是说法传六祖之时,自然禅宗兴盛,也正是达摩祖师西归时留下那句偈子,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这偈子便载于六祖慧能法师那《坛经》之中!你说这望海潮掌法跟六祖有不有些渊源?”宇文远见思玉说的如此明白,一脸讪笑,挠着头道:“我向来没看过甚么经书,哪里去知道这些?便是咱们师父,听那灵隐寺早晚课,都是蒙头大睡,若是师姐你不讲,我这一辈子也不知道望海潮掌法还有这层意思…..”思玉几人知他于此不精,都是一笑,上前烧了香烛,献了供奉,磕头礼拜一番,便出寺游赏风景去了。 四人贪恋风景清幽,连着在曹溪南华寺淹留两三日,往山里越走越深,这一日正待回去韶州,路上便听有人埋怨道:““谭二哥,你说那擒龙使要这么多大蛇作甚?寻常毒蛇还不要,就是过山风都只要一丈以上的,这般狠辣毒蛇,哪里去找?”那被称为谭二哥的却是语气紧张道:“陈三儿,你不想活了么?这般埋怨,若是被擒龙使听见,立时送你去总坛,交给幽冥鬼王座下亲自处置,到时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想起现下寻蛇的轻松已是来不及了!” 第三十五章 幽冥再现 第一节 “幽冥鬼王?”宇文远四人初时听那两人说话,并未放在心上,可那幽冥鬼王四字一出,除了李徒郎之外,三人都是一愣,直瞪瞪站在原地,眼中都是疑问之色面面相觑,看的李徒郎反倒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他三人为何如此!他是不知如今江湖上闻风色变的那鬼狱无常,起因渊薮,便是这幽冥鬼王,若无当年幽冥鬼王留下那本《阴世鬼书》,武林中岂会传下鬼狱一脉!只因幽冥鬼王当年太过阴狠毒辣,已成岭南魔头,岭南武林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纷纷起而攻之,一场恶战下来,幽冥鬼王那鬼狱功夫到底还欠火候,被岭南麦家一代高手麦震雷打成重伤,,趁乱之际留下那“身入鬼狱,借力幽冥,神功盖世,永不为人”十六个字不知所终。但机缘巧合之下,那《阴世鬼书》却流传下来,落在鬼影圣手秦广手中,成了江湖一害,至今不绝,尤其是卢颖儿,此书更是她括苍剑门一场大变故的起因,突然闻及,怎能不惊? “远哥,咱们方才是不是听差了!”思玉手中本提着一串葡萄,吃的甚是高兴,听了那两人之话,一颗葡萄含在口中,愣了半晌才咽下去道:“那人不是已死近百年了,若是活到现在,岂不是个老妖精?”宇文远也是一脸愕然之色,不待回应,卢颖儿示意见山道上两个人影走了过来,连忙咳嗽一声,几人赶忙一副游山玩水之态,就见两人都是背着一个皮口袋,袋中蠕蠕而动,想来也是捉了几条蛇在其中,神情紧急,脚步匆匆,擦着宇文远几人便往山而去。 “当时师父曾说过……”宇文远见那两人走远,这才看着思玉跟卢颖儿道:“幽冥鬼王当年也曾传下不少弟子,但是修习《阴世鬼书》的,只有一个亲传弟子,也死在幽冥鬼王藏身古墓机关之下,如今这幽冥鬼王,或许不过是当年那些侥幸不死弟子后人,冒着他的名头在外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罢了,未必便有甚么真本事!”思玉同卢颖儿听他如此说,也都点点头,若是如此,倒也无妨,只是几人被这“幽冥鬼王”四字惊的都是游冶之性全无,一派意兴索然之下,沿着山路缓缓而返,走了不过几十步,思玉和卢颖儿都是脚步一顿,异口同声道:“不对!那他要那么多毒蛇做甚么?” “看来这安闲日子究竟是过不得!”宇文远此时也是觉得蹊跷,脸上苦笑一声,知她二人跟自己心中所想一样,万山庄主排遣高手南下,遍处寻觅异种毒蛇和奇异蛇药,这岭南乃是幽冥鬼王发迹之地,岂能不有人来?李徒郎却是有些不耐烦道:“这般猜来猜去岂不是累的慌么,咱们便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他们要这么多大蛇搞甚么玄虚,若是以蛇为害,咱们索性便除了去,岂不是好?” “李家哥哥说的是!”思玉几口吃完自己手中葡萄,拿出手帕来擦擦嘴道:“反正此地距麴管家所在已然不远,咱们便去瞅瞅,也耽搁不了多少时日,趁着那两人还未走远,咱们追上去还来得及!”几人此时心意相通,赶忙就山道上疾行而下,直到远远看见那两人背影,这才放慢脚步,不远不近跟着那两人,看他到底往何处去。那两人倒是丝毫不觉,背着皮口袋出了曹溪,向着韶州城而来,到得晚间,已近韶州城,也不进城,也不歇宿,只是一路走,直到半夜之时,才到一处庄院,敲了几声门,便有一人开门放两人进去,旋即又是大门紧闭,宇文远几人到了这庄院近前,四下打望一番,这才觉道有些异样,这庄院孤零零独处野外,四周毫无人迹,也不知是谁家居住在此,虽见里面火光明亮,却是雅雀无声,宇文远绕着那庄院走了一遭,发觉那墙外树木甚高,当下也不做声,轻轻向着两颗大树一指,示意藏身树上,几人便都会意,选了两颗粗壮茂密的,轻轻爬了上去,果然庄院里面一览无余。院中一个大坑,挖掘的甚深,大坑四周都是火把火炬,照得院中亮如白昼,大坑四周站了十余人,人人都是背着一个皮口袋,一脸肃静之意站在坑边,那山道上两人也在其中。 “擒龙使到!”四人正在树上瞧得有些异样,就听院中一人高声喝到,跟着那院中正房房门打开,一人伸着懒腰便从房中站了出来,看着众人一圈道:“事情都办的如何了?”卢颖儿同李徒郎都在另一棵树上,此时只是凝神观瞧,思玉却是看的眼皮一跳,轻轻对宇文远道:“怎地是他!”宇文远也是看的颇为诧异,那擒龙是自己如何不识!那相貌,那音声,还有那副油滑无赖样子,便是当时在绍兴道上要截思玉上山去做压寨夫人的淳于和,若不是他和他那人称鹫神的叔父淳于中在临安城中被自己和思玉发现他二人进了秦府,自己二人也不会夜闯秦府,险些让思玉葬身其地。 “哼!看来此事当真有些蹊跷!他竟然是擒龙使!”宇文远对这淳于和乃是一点好感也无,不免冷哼一声到,只是淳于和既然在此,也深怕他那人称鹫神的叔父淳于中也离此不远,甚或就在房中,须知淳于和虽不过是一介纨绔子弟,那淳于中却是当真有些功夫,在金国宫中也颇得重用,不免便有些戒备起来,思玉此时也是一般想法,两人便都蛰伏树上,眼光却都落在淳于和身后那扇门上,等着那淳于中是不是也就此出来。 “事情都办的如何?”淳于和站在院中,又是伸了几番懒腰,房中已然是有人走出,却不是淳于中,乃是几个下人,就那正房门前摆下一张小几,各种时鲜水果都摆设的齐备,又沏了一壶茶放在几上,淳于和这才施施然坐了下来,房中又出来两个年轻姑娘,站在身后轻挥羽扇,直到品了一口茶毕,这才故作威严问到,那坑边众人都是囫囵应了一声,思玉见他如此,也是回头瞅了一眼宇文远轻轻笑道:“这人武学不济,与这些道道儿却是一点不肯含糊!难怪那两人说若是擒龙使不喜,却要交给幽冥鬼王座下处置,只怕他也没有处置人那份本事!” “放出来瞧瞧罢!”淳于和喝了几口茶,吃了两口水果,这才对着众人吩咐一声,当下便有一人赶忙站在坑边,将皮口袋一抖,一条大蛇落在坑中,坑边众人都是轻轻低呼一声,只见坑中乃是一条成年竹叶青,长逾六尺,比之王昔邪那条青龙还要长出几分来,寻常竹叶青不过四尺,这梁老大竟然能捕到这许大一条竹叶青来,自然是废了不少功夫,淳于和瞧了两眼,两眼一翻道:“梁老大,这便是你捉来的大蛇?本使是怎么吩咐来的?”那梁老大面带惶恐道:“启禀尊使,鬼王所需那异种毒蛇,咱们实在不曾见过,在这岭南之地,这般大蛇已算异种,寻常毒蛇已然不是此蛇对手!若是此蛇还不中尊使心意,咱们实在是有些无能为力……” “住口!”淳于和突然厉喝一声,那梁老大浑身一颤,赶忙跪下,淳于和瞧了那蛇半晌,放冷笑一声道:“既然你说大蛇便是异种,本使便听了你这句话,就以此蛇为度,本使再宽限你一月,须得比此蛇大上一倍,十日一比,若是无有,便是三十大板伺候,到了一月限上若仍是没有,本使便请你去跟鬼王他老人家亲自分说罢了!滚下去!”那梁老大听见此话,脸色一片黯然,这般六尺大竹叶青已属难得,再比这竹叶青大上一倍!那岂不成了竹叶蟒?可世间哪有这般物事?宇文远却是听得微微发笑,知道那十日一比,乃是十日回来禀告一次,免得这梁老大在外躲懒,这本是那街上说书先生书词中常有之话,这淳于和看来也不少听书,竟然原样照搬下来。 “下来该谁,还不赶紧放出来让本使过目!”那淳于和喝退梁老大,后面一人见他发怒,赶忙走上前来,神色紧张,也是将口袋一抖,却是三条花扇柄,便是俗称的金环蛇,这三条金环也是形体颇大,淳于和看了数眼,仍是怪眼一翻,看着那人道:“宋家的,你跟梁老大一般,也是一月,只需一条,比这三条中最大的那条大上一倍便可!”那宋家的也是一脸青灰,跟梁老大对视一眼,都是暗自摇头,本来毒蛇形体庞大的便不多,这擒龙使照着蟒蛇的身材要毒蛇,这般东西却哪里去找? “快些快些!怎地还等本使一一唱名么?”淳于和见众人都是一副神情沮丧,忽然发怒到!众人不敢怠慢,纷纷将自己袋中毒蛇倾在坑中,一霎时那深坑便似殷纣王的虿盆一般,一群花色各异的毒蛇在其中翻来滚去,看的思玉在树上一阵阵身上发麻,就是宇文远也是鸡皮疙瘩满身,想来卢颖儿同李徒郎此时也是一般感受! 第三十五章 幽冥再现 第二节 “姓谭的,你方才放起去的那是甚么小虫儿来欺哄本使?难不成当本使是瞎子么?”淳于和看着众人将袋中毒蛇一一倾进蛇坑,脸上毫无半点满意之色,想来是众人所放毒蛇都不中他意,及到那被宇文远几人尾随而来的谭老二时,淳于和更是面色一沉,冷冷一声喝到。实则谭老二在这毒蛇上颇为用心,那丈许长的过山风虽是不曾捕到,但也捕到几条极毒的五步蛇,身形虽略短些,毒性却是极烈,唐时柳宗元曾以“异蛇”称之,其《捕蛇者说》中“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所载便是这五步蛇,只是这五步蛇向来难捕,大蛇更是不易得,比之过山风之难,又过之而无不及,谭老二方才将这蛇倾出之时,便是与他同行的那陈三儿脸上也是一惊,蛇坑周遭所站都是识蛇之人,见了谭老二所捕的这几条五步蛇,都是有些耸然动容,只道是谭老二这番必要被擒龙使夸奖一番了!哪知这位擒龙尊使,一味只要求大,毫不理会所捕何蛇,这一句问出来,谭老二脸上登时一片死灰。 “尊使容禀!”谭老二此时见这位擒龙使毫不懂蛇,也是百般无奈,只是如今在人屋檐下,只得忍下一口气,向着淳于和做了一礼道:“属下所捕的,乃是五步蛇,此蛇毒性极烈,中者所行不过五步便气绝身亡,不是甚么小虫儿,还请尊使看仔细了!” “混账!”淳于和却是忽然恼怒道:“本使当日怎么吩咐来?必要所捕之蛇,啮人立毙,你竟敢拿五步蛇来欺哄本使?谭老二……莫不是你见本使年纪不大,因此有轻视之意么?”谭老二此时站在蛇坑边,心中更是有些惶惑无计,天下毒蛇,岂有啮人立毙的?便是丈余长过山风,啮人也要一刻时辰才死,所谓啮人立毙,乃是说这蛇毒厉害,毫无救治之处,犹豫半晌,仍是硬着头皮道:“尊使容禀!天下毒蛇,并无啮人立毙之物,属下所进这五步蛇,已算是蛇中极为厉害的品类,在场各位都可为属下作证,决然是天下罕见毒蛇!”坑边诸人都知这淳于和不懂毒蛇,虽是声音不大,也是纷纷替谭老二辩解几句。 “哦,天下罕见毒蛇?”淳于和见众人都来替谭老二说情,脸上顿时现出一阵冷笑来,环视周围众人一眼道:“也罢,本使这就信你,不过你既然说是天下罕见,本使不免好奇,想要瞧瞧,你下去将你那什么六步七步蛇捉了上来罢!”此话一出,蛇坑边众人脸色都是一变,就是庄外宇文远同思玉都是身上一颤,当日在绍兴道上不知这淳于和还有这般狠辣心肠,现下众人毒蛇均已入坑,这些蛇都是野性未驯,抑且毒性极烈,又是翻翻滚滚搅在一起,这般下去捕蛇,但有一蛇反啮,捕蛇之人便死于坑中! “属……属下……属下遵命!”谭老二见淳于和脸色阴冷,站在坑边犹豫半晌,这才回过头来,就墙边拿了一根长杆,杆头微弯,原本便是众人自坑中捕蛇所用,瞅定自己所放那五步蛇所在,便要探杆下去捞了上来,谁知长杆刚刚落下,淳于和又是一声冷笑道:“谭老二,你今年是七十,还是八十?”谭老二登时一愣,不知此话何意,手中长杆一停回道:“属下今年不到四十!” “哦,本使还当你今年已然七老八十,耳聋眼瞎!”淳于和冷笑一声,看也不看谭老二一眼,就座上剥开几枚荔枝,放到口中,这才道:“已是到了听不清本使话语的年纪,既然还不到四十,想必还听的见,不妨将本使方才所言,重述一遍!”谭老二此时已知淳于和所说何意,嘴唇颤抖,脸上苍白,手中的那根长杆都抖个不停,自己本想以这长杆勾起一条五步蛇来,让他瞧上一眼,就此遮过此事,谁知淳于和不依不饶,竟是要自己当真下到蛇坑之中!思玉见淳于和这般不顾旁人生死,硬逼旁人入这蛇坑,早已有些恼怒之意,只不过她双戟此时未带在身上,就树上转身,将宇文远腰中千牛刀一把抽出来道:“我要下去杀了这假模假式贼子!” “师姐莫急!”宇文远见思玉发怒,赶忙伸手在思玉肩头一按,将她手中千牛刀拿了过来,这边刚刚止住思玉,就见那边树上寒光一闪,知道是李徒郎与卢颖儿两人也是发怒,幸好李徒郎此番出来,是为游玩而来,长刀大弓都不曾带在身上,只卢颖儿随身带了长剑,若搁在往日李徒郎大弓在手边,此时只怕早已一箭射出去了!但这剑光一闪,想来卢颖儿也是长剑出鞘,赶忙轻轻溜下树去,到那边叮嘱几句,这才回来。 思玉见宇文远这般来去匆忙,止住两边动手之意,心中不免有些不乐,见宇文远重行上树来,便一脸没好气道:“远哥,怎地你这般怕事,难不成咱们眼看那人死在蛇坑之中么?还是说你对那淫贼有回护之意?”宇文远见思玉话意中颇有几分恼怒,嘿嘿一笑道:“我回护他作甚,只是此时杀了他,没有丝毫益处,那屋中看来已无别人,鹫神该当不在这里,那你道那幽冥鬼王应是何人?”思玉闻言登时一愣道:“你是说那鹫神便是幽冥鬼王么?”宇文远也是偏着头道:“是或不是,此时只怕难以知晓,或许那鹫神假借当年幽冥鬼王之名,在此装神弄鬼也未可知,不过这小子既然是甚么擒龙使,又在此大收毒蛇,想来必要回去复命的,咱们到时候跟着他,查探的明白,若果真是那鹫神在此替万山庄或是金国狗皇帝办事,便去禀知麴管家和迟道长,那时候还怕他叔侄两人不死么?”思玉闻言心中顿时一定,已知宇文远所说不差,自己方才恼怒之下,不免少了几分考量之意,可现下淳于和逼着谭老二身入蛇坑,却是如何处置?再看那院中,情势已急,淳于和见谭老二站在坑边只是筛糠一般发抖,脸上一怒道:“左右副使,送他下去捕蛇!”登时有两个下人便应和一声,一人过来便是一脚,往谭老二身上踢去。 “老子跟你们拼了!”谭老二见淳于和命人吩咐动手,心中也是猛的一横,纵声大叫到,身形一拧,迎着来人也是一腿踢出!淳于和见谭老二竟然出招还手,倒是吃了一吓,站起身来就要往屋中去躲,岂料他脚下都是他扔下的果皮,一慌之下,一脚踩空,就桌边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忍着疼连扑带爬藏在那几个仆人身后,众人一个没忍住,都是笑出声来,就是思玉同卢颖儿在外面树上也是噗嗤一声,好在有众人笑声遮掩,不然这一声必然露了所在。 谭老二此时也是情急无奈,他深知这擒龙使这般蛮横,所赖何人,自己便是有一万个胆,也不敢得罪此人,若说是下着蛇坑,虽是九死一生,多少还有一分侥幸,他又是捕蛇捕惯了的人,身上擦些蛇药,原也可以一搏。可今日这蛇坑中群蛇,与往日全然不同,往日这蛇坑中群蛇,都是初入坑时还见扭动,过片刻便各守一方,盘在地上动也不动,可今日这群蛇大有异样,在坑中游来游去,十分急躁不安,他最识蛇性,知道此时若有异物靠近,群蛇立时攻上,便是自己身上蛇药也不顶甚么事,这等下去,连那一分侥幸也无,再看淳于和必要自己下这蛇坑,索性以命搏命,就算不敌,也可趁机脱身而去再说。 “这谭老二腿上有些功夫!”宇文远在树上看了几招,已然看出几分端倪来,谭老二抬腿回踢,那家仆连忙闪开,却是使开指掌功夫迎敌,似乎对谭老二这一双腿颇为忌惮,淳于和此时躲在几个家仆身后,方才那一跤摔的甚疼,呲牙咧嘴怒道:“你们还站着作甚,将这犯上作乱的逆贼赶紧扔下坑去!” “不用!”那与谭老二相对的家仆却是冷喝一声道:“对付一个区区断松腿,何必要这么多人出手!咱燕山双奇又不是山上松树,难不成还能叫他谭老二给一腿踢断了不成?”淳于和见此人发话,连忙附和道:“说的对说的对,司马大哥说的对,杀鸡焉用牛刀!今日便要叫他这断松腿变成断腿鬼!”他自觉自己这番话说的颇为有理,那被他称作司马大哥之人却是脸上十分不怿,冷冷瞧了一眼淳于和,这“杀鸡焉用牛刀”岂不是说自己没有“牛刀”之才,乃是个泛泛之辈? “原来是燕山双奇!”宇文远在树上也是一声冷笑道:“看来这淳于和也不过是个傀儡之辈!”思玉却是疑惑道:“燕山双奇是甚么来头?”宇文远抚着她头发道:“金国内宫侍卫,那夜我同迟道长夜探金宫,也曾见过他两人来,只是离得甚远,没看清长相罢了,看来那幽冥鬼王十有八九便是淳于中,他如今在金国宫中,也是五国公之职,这些侍卫只怕也是完颜亮拨在他手下听用的!” 第三十五章 幽冥再现 第三节 “哼,只怕听用是假,监视是真!”思玉却是对宇文远所说听用之语有些颇不以为然到,宇文远听了也是微微一怔,觉得思玉说的颇有道理,仔细想想当日丁沉舟与叶知秋二人之事,只怕这燕山双奇十有八九便是出来监看淳于叔侄的。 “司马莫明,司马莫白”谭老二此时在哪姓司马的手下已然有些手忙脚乱,情急之中怒喝道:“你兄弟二人也是武林中一方雄豪,凭着拳掌绝学显名江湖,怎地甘心在这等人手下为仆为奴,岂不是自堕威风么?”宇文远听他这般呼喝,想来谭老二诸人也是不知淳于和与这燕山双奇来历,再看谭老二在那司马莫明急攻之下,已落下风,步步退后,眼看再退一步,便要落到那蛇坑之中,双掌就司马莫明身前虚晃一招,身形一转,一脚飞出直奔司马莫明面门,不等这一脚踢得的实,另一脚也已飞起,径奔司马莫明小腹。 “这一招使的不伦不类,姓谭的要遭!”宇文远见谭老二使出这一招,眼前却是一亮,随即便黯了下去,这一招他自然知道,临安多少镖师,看门护院的武师都会这一招腿法,有名的叫做“乱环步,鸳鸯脚”,乃是当年梁山好汉天伤星武松平生绝学之一,当年武松征战受伤,失了一臂,就此出家于临安六合寺中做了头陀和尚,赐号清忠祖师,终了一生,至今墓茔存于西泠桥畔,这一路腿法也就此在江南流传下来,谭老二也是极喜这一招式,在这一招上甚是下过不少苦功,曾与人争斗之时,连环两腿踢断一颗碗口粗细的松树,由此得名断松腿,今日危急之中使出这一招来,也算是情急搏命之举! 宇文远当年武功不精之时,也曾见人使过这一招来,那是眼界低微,只觉那人武功颇深,及到后来自己兼通两门武林绝艺,于这武学一道,眼界早已今非昔比,已知众人于这“乱环步,鸳鸯腿”所学不过是些皮毛,只因武松在临安出家之时,心中早已无争斗之心,也只是闲来无事,才与这寺中僧人论些武艺,或是教些防身的武技,形似便罢,从不与人详说这腿法中精奥,谭老二已然算是在这腿法上浸淫有些时日之人,仍是学的不伦不类,须知这武松这原本招数,全在一个“乱”字上,需要旁人眼花缭乱,难知真意,双掌虚晃乃是乱环之始,拧身转步更是要脚下错动,晃人眼目,双脚飞出叫人虚实难辨,才是那鸳鸯之意,急切之间雌雄难辨,实际那一腿是虚,那一腿是实,中敌才知,谭老二这两腿上,劲道是足了,可这乱字全然无有,第一腿便是虚踢,第二腿才是实招,若是换做寻常武人,自然难抵这连环一踢,可这司马莫明乃是金国宫中侍卫高手,若无几分真实艺业,岂能担任内功侍卫之职?不等谭老二身形翻过,已然欺身直进,就两腿空隙间侧身而入,双掌发力,照着谭老二胯上一推,口中冷喝一声:“下去!”谭老二心中登时一凉,现下身在空中,全无借力之处,只能任人摆布,只觉一股大力涌到,整个人便被空中托起,向着蛇坑中坠去,这一下落坑,坑中毒蛇受惊,定然全力反啮,只怕当真是要立毙与此! “师姐看我的!”宇文远见谭老二一招失手,身形如断线风筝一般朝着蛇坑落下,若再不出手,谭老二必死无疑,足尖就树干上用力一点,身形如箭激射而出,那大树被他这一借力,也是猛的向后一振,摇晃数下,险些将思玉晃下树来,再看宇文远,身形早至坑上,趁着自己一纵力道,一腿就谭老二身上横踢,将谭老二踢的直飞回去,自己却是身形一翻,堪堪落在坑边,他这一现身形,登时庄中大乱,淳于和更是放声大叫:“有刺客!有刺客!快快保护本使!”,宇文远刚刚站住身形,淳于和身边即刻便有一人双拳虎虎生风而至。 司马莫明一掌退出,原拟谭老二定然身入蛇坑,哪知庄外忽然一个身影飞入,身形之快,自己也是平生罕见,还不等回过神来,就见谭老二身形已是平飞回来,当下狞笑一声道:“还想活命!”双掌发力,朝着谭老二腰间再行推出,谁知这一推之下,只觉谭老二身上力道极大,非但未能将谭老二推开,反被谭老二身形一撞,胸中顿起一阵烦闷,连退几步,一个拿捏不住坐倒在地,谭老二身形也是跟着落下,压的司马莫名也是闷哼一声。 “滚开!”谭老二原本以为自己定死无异,哪知忽然身形倒退,竟而落了回来,翻身坐起一脸茫然,再看那边司马莫白已是与人动上了手,坑边众人都是人人诧异,猛一回神,又觉自己方才落地之时,触地柔软,不像是砸在地面之上,正纳闷间,就听身下闷喝一声,赶忙翻身站起,这才吃了一吓,就见司马莫明一脸痛楚躺在地上。 “兄弟住手!”司马莫明就地上喘了半晌气息,这才将体内真气调息的匀了,他方才被那一撞,已知来人功夫了得,内劲深湛,远在自己之上,但凭自己兄弟一人,决然不是此人对手,硬撑着站起身来,叫了一声,司马莫白这数招一过,也知来人手上厉害,也是趁机一退,站在淳于和身侧,兄弟二人再定睛看是,都是有些惊讶,方才匆忙之时不及细看,都道必是遇上江南成名高手,哪知此时站定借着火光看时,不过是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 “尊驾何人?夜闯鄙庄所为何来?”司马莫明心中虽是诧异,但方才那一撞之威仍在,哪里还敢小觑眼前此人,也顾不上谭老二还在坑边站着,过来跟自己兄弟并肩而立,看着宇文远问到,宇文远却是仰着脸,毫不理会司马兄弟二人,绕着坑边缓缓走到谭老二跟前道:“谭二哥,人家让你下去捉个蛇,你便捉给人家看便是了,怎地能在尊使面前动手动脚?” 他这一问,谭老二也是有些神色迷茫,眼前此人自己并不相识,也不知自己同这个青年在何处见过面来,只是他此时惊魂甫定,茫然之间只是一味枯想。淳于和却是自司马兄弟身后钻了出来满脸怒气道:“你跟谭老二是一伙的?怎地此时才来?你的蛇呢?”他其实跟宇文远在绍兴道上见过一面,不过那时他一片淫邪心思都在思玉身上,一心只想将思玉抢上山区,哪里还记得当日马车上那个病怏怏的少年,此时见他跟谭老二说话,只当他乃是谭老二一路之人,登时又拿出自己擒龙使的威风来。司马兄弟却是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心中疑惑,深知此人必有来历,奈何他两人当日不曾随扈完颜亮前往江南,因此也不认得宇文远。 “我的蛇?我交给谭二哥啦?”宇文远见淳于和威风又起,将自己认作前来献蛇之人,心中也不免有些好笑,也知此时思玉在树上瞧着,又对这淳于和极为厌恶,便有心将这淳于和作弄作弄,逗她一笑!当下故作惊讶看着谭老二道:“谭二哥,我捉的那几条五步蛇,你不曾交给尊使看清么?”谭老二此刻心中茫然已极,那几条五步蛇乃是自己捉来的,哪里是眼前这人交于自己的,口中只是嗯嗯啊啊,不知说甚么好。 “你既然说是你捉来的,你下去捉上来给本使看!”淳于和见宇文远说那五步蛇是他捉来的,方才对谭老二那不满之意尽数转到宇文远身上,大大咧咧坐回桌前,拿起自己擒龙使身份呵斥到。宇文远看了一眼全身戒备的燕山双奇,脸上登时一派奉承之意,连连道:“属下这就去捉,这就去捉!”他当年在庖丁楼跑堂迎客,每日里不知要见过多少颐指气使的江湖豪客,这份殷勤招待本事全然不用去学,向着淳于和弯腰一躬,也像方才谭老二一般,伸手去拿长杆。 “本使让你去捉!你那蛇杆作甚?”淳于和见他也去拿长杆,更是笃信他必是谭老二一伙,脸色一板,冷喝道:“难不成你也七老八十,听不懂本使言语么?”宇文远闻言赶忙将长杆放下,连连作揖道:“属下该死,属下愚钝,属下这就下去捉上来给尊使看!”说罢迈步就要下坑,谭老二心中一急,眼见此时坑中蛇群好似炸窝一般,一条条都是在坑中十分躁动,沿着坑避不住向上攀爬,这青年若是下去,哪里还有命在?此人方才救了自己一命,那一踢之下让自己几乎将司马莫明压个半死,想来功夫定然不弱,可这蛇坑乃是凶险所在,若非熟知蛇性,下去定然遭伤,万一被这其中毒蛇咬上一口,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此时见淳于和让宇文远下去捉蛇,心中一横,连忙摸出蛇药来,手上擦了两擦,一把拉住宇文远道:“小兄弟慢来,我自下去拿给尊使看!” 第三十五章 幽冥再现 第四节 “谭二哥这是哪里话?”宇文远却是一脸愕然不解道:“方才尊使命你下去,你再三推阻,只是不愿,现下尊使将此重任交于我,你又要先下去,难不成是看兄弟得了尊使看重,想要来抢功么?你便只给我看是那一条就成!”谭老二被他说的倒是一愣,心中只觉这年轻后生不知生死,那蛇坑可是那般容易下的么?思玉在外面树上见宇文远在庄内乔獐作智,装的一本正经模样,知他乃是故意戏弄淳于和,做戏给自己瞧,等看见谭老二被宇文远说的一脸莫名其妙,已是在树上掩口胡卢而笑,好在宇文远说话声音颇大,这才遮掩过去。 “谭老二,既然这位小兄弟要下去,你便莫要抢功了!”司马莫明见宇文远当真要下蛇坑,心中暗道这后生不知生死!若是到这坑里,任你武功再高,只需被一条蛇咬上一口,便省了自己两兄弟不少事情,伸手抄起一根蛇杆,眼光阴冷一瞧谭老二道:“我来帮小兄弟找找那条蛇,省的小兄弟下去了找上半晌!”谭老二见他拿起蛇杆,伸到蛇坑中便是一阵胡拨乱搅,神色已是微微一颤,寻常蛇性大都喜静厌动,最忌搅扰,稍有动静便行离去,所谓打草惊蛇便是此意,可现下这坑中都是性情暴烈的剧毒毒蛇,自卫之意极强,便是平常遇见,万不可上前扰动,只需镇之以静,毒蛇见人无侵犯之意,便自行离去,可司马莫明在这蛇坑中乱搅一番,明是要惹的这些毒蛇性发,陷眼前这后生于不测之地,心中岂能不暗自为此人担心? 谁知司马莫明只是搅了两下,口中忽然一声怪叫,连那蛇杆一同扔到坑中,两眼尽是畏惧之色,原来这蛇坑中毒蛇此时纷纷扰扰,只要逃离此坑,见了这蛇杆伸下,非止一条便要从这杆子上攀援而上,爬行之速,比之往常快了几倍!其中几条身量长大的,瞬时便已到了那蛇杆中间,再往上两尺,毒牙便及司马莫明手握之处,司马莫明深知这些毒蛇厉害,如何不惊!连忙撤手。宇文远却是看着司马莫明,连忙脸带谢意道:“这位大哥果然好心,深怕我下去不好捞摸,还赐了一根杆子,承谢承谢!”司马莫明还当宇文远不曾看出自己方才惊惧之意,勉力镇定片刻,喝了一声道:“不谢不谢,你……你少刻下去,连……连那杆子一同拿上来便是!” “那是自然!”宇文远仍是一脸奉承之意,对着司马莫明双手一拱道:“兄弟这就下去拿!”话音一落,便纵身一跃跳入蛇坑,谭老二急切之间伸手来拉,已然是拉了个空,眼睛一闭不忍再看,心中不免暗叫一声:“这后生这番必是死了……”坑边那些前来献蛇的诸人,见宇文远就这般跳入坑中,也都是一阵惊呼,就连庄外树上三人,也都是心口猛的一提,思玉更是差点叫出声来,虽知宇文远有灵丹护身,心中仍是难免一阵心悸! “喂喂!谭二哥,是那一条,你倒是指给兄弟我看啊!”谭老二本当宇文远跳下,不过片刻就该发出惨嚎,心中哪里还听得下去,谁知就听众人一声惊呼之后,却是一片雅雀无声,好似整个庄上人都走空一般,只剩下蛇群在坑中悉悉索索声音,还未来及睁眼,就听宇文远在坑底大叫,赶忙睁眼看时,见坑边诸人脸上都是难以置信之意,就是燕山双奇兄弟,也都是大张着嘴,半晌合不拢去,再看坑中,就宇文远站脚一丈方圆以内,一条蛇也无,群蛇比之方才更是惊恐不安,四边坑壁都似改了蛇壁一样,群蛇重重叠叠堆在一起,周围便有那种不四处寻路而逃的几条蛇,也是将身子紧紧盘起,却是毫无攻击之势,将那蛇头深深埋在身子中,纹丝不动! “这……这……你……哎呀,你……你……你莫不是蛇神他老人家降世临凡?!!”谭老二心中震惊之下更是诧异不解,他捕蛇半生,从未见过这许多毒蛇如此惧人,可眼前这后生活生生站在蛇坑之中,群蛇显是避之不及,惊恐之下,猛然想起岭南滇赣一带捕蛇人家中曾有蛇神之说,此神人首蛇身,乃是远古神明,非但统御天下群蛇,还是这凡人始祖之一,到了中原地方,便是所谓伏羲女娲!他此话一出,坑边即刻便有人跪下叩头道:“蛇神降世,蛇神降世!” 思玉在外面看的十分忍俊不住,她自知道这群蛇必是畏惧宇文远身上那青龙辟毒丸效力,也知那青龙乃是独孤胜同三医培育而来的异种毒蛇,天下本无,不惧寒暑,甚有灵性,毒性之烈,任你何种毒蛇都不是它对手,但有碰到,不过是青龙口中一餐,兼且毒液中具有异样气味,人畜不闻,却为天下诸般毒虫所惧,那才是真正的蛇神!因此坑中群蛇早在宇文远还躲与树上之时,便已嗅到那股气味,知道是有极厉害的同类在近前,那坑中躁动,便是要夺路而逃之像,等到宇文远下到坑中,群蛇更是慌张,只想远远避开,因此丝毫不敢近宇文远身边,可现下除了思玉几人,众人都不知群蛇为何这般惧怕宇文远,只当是蛇神降世,礼拜不已,惹的思玉只是用手勉力捂住嘴巴,不至笑出声响,再看那边卢颖儿身影,也是一只手紧紧贴在脸上,隐隐肩膀不住颤抖,想来也是乐的笑不可遏! “这世上哪有甚么蛇神!”宇文远在坑底也是一阵好笑,看着谭老二道:“谭二哥快指使那条,莫叫尊使久等!”谭老二此时已有七八分相信宇文远定是蛇神下凡,见他发问,哪里还敢回话,手指抖抖索索向着一条蛇虚指一下,宇文远两步走上前去,趁着那蛇还未开溜只时,一把提起,其余群蛇又是一哄而散,躲在一丈开外,宇文远手中那条蛇这一番被捉,却是毫不反抗,整条蛇软塌塌垂了下来,好似一根面条儿一样,任由宇文远拿捏。 “请尊使验蛇呐!”宇文远一蛇在手,纵身一跃跳了上来,提着那蛇站在淳于和面前,脸上仍是一派恭敬之意,淳于和方才已被众人举动弄的莫名其妙,见宇文远拿着蛇来,先是向后一仰,跟着见那蛇软软不动,脸上又是一怒道:“大胆!这是条死蛇!你竟敢那死蛇来欺哄本使?”宇文远此刻脸上却是冷冷一笑道:“尊使请看明白了,这蛇乃是活蛇,不是死蛇!”说罢将那蛇往小几上一放,身形飘然而退,站在谭老二身边,那小几上之蛇登时如蒙大赦一般,蛇身一挺,身形盘起,对着淳于和嘶嘶有声,惊的淳于和大叫一声,连人带椅往后一仰,咕噔一声大响倒在地上,手足酸软,半晌爬不起来,饶是司马莫明早已有备,抢过一根蛇杆挥动,啪的一声将那蛇挑入蛇坑,兄弟二人这才过来将淳于和扶了起来,鼻中便闻到一股骚臭之气,熏的两人几欲作呕,半晌回过头来看淳于和,脸色煞白,浑身颤抖,两腿之间淋淋漓漓,一股粪尿臭味阵阵而至,想来是被那蛇吓的屎尿齐流! “庄外何人?”司马莫明将淳于和扶起放在椅上,脸色忽然一沉,向着庄外断喝一声,兄弟二人身形飞起,拳掌齐出,向着庄外一颗大树而去,哪知才到半空,宇文远身形早至,啪啪两响,同两人已是换了一拳一掌,见两人逼回远处,这才对着外面叫道:“你们笑的太过大声啦,已被人家听了出来,再躲着也无益,赶紧来拜见这位尊……尊……尊那个屎罢!”此话一出,就听外面两棵树上再不遮掩,都是放声大笑,跟着便是三个身影落在宇文远身边,李徒郎多少还把持的住,思玉同卢颖儿看着淳于和已是笑的前仰后合。方才便是她两个姑娘见淳于和被宇文远捉弄的屎尿齐流,又被燕山双奇皱眉闭气扶了起来,哪里还忍得住,已然是笑出声来,燕山双奇登时便知庄外有人,双双扑出,哪知半途就被宇文远截了回来,心中已是大惧,再见众人现身,已知来者不善,赶忙连使颜眼色,那几个伺候的家仆立时刀枪在手,都是万分戒备之意。 “咦……原来是思玉姑娘!这位姑娘又是何人……长得好生俊美!”淳于和此时却是眼前一亮,旁人他认不得,思玉他却是认得,也不顾自己一身肮脏,眼中色眯眯放光,不顾自己身上屎尿淋漓,站起身来道:“思玉姑娘为何不在那金国宫中跟皇帝陛下享福,却跑回宋国岭南这穷苦地方来作甚?倒让皇帝陛下找了你好些时日,至今仍是令人查访你下落!现下宫中燕山双奇都在这里,今番你可得乖乖跟着回去罢!”说着又色眯眯瞧了卢颖儿一眼道:“若是再将这位姑娘一同献上,只怕皇帝陛下要赐我一个大大的官儿才成!”忽的自己又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好似恍然大悟道:“我怎地这般傻,便将思玉姑娘你献上,这位姑娘,我自己留着受用,却不是好?”卢颖儿被他那双眼早已瞧得满身的不舒服,再听他话中淫邪之意,心中说不出的恶心,有心上前出手教训,此人又是污秽满身,因此呸了一口便一脸憎恶转过头去,哪知淳于和竟然已是瞧的呆了!倒叫两个姑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第三十五章 幽冥再现 第五节 他此话一出,燕山双奇脸色都是一变,他几人来此,纯以武林名头行事,丝毫不敢显露自己身为金国内宫侍卫身份,须知自癞和尚与迟老道拆穿淮南第三家便是金国皇帝暗中招揽宋国武林人士所在,宋国武林对北地武人早已心存戒备,燕山双奇之所以能不让岭南武林疑心,与这他二人是这淳于和属下也有几分关系,淮阴淳于家家主淳于正当年也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为人最是耿直,在宋国武林中颇有名望,因此所到之处也不免卖淳于和几分薄面,淳于和本也掩饰的严谨,奈何见了思玉,那魂魄便走了一大半儿,再看见卢颖儿,三魂六魄便尽数飘荡的无影无踪,哪里还有半分戒备心在,口无遮拦之下,便将自己这根底露了出来,燕山双奇再想阻止,哪里还来得及,眼见献蛇众人听了淳于和之话,都是眼带疑惑,人人脸色渐变,谭老二方才受了一肚子,更是险些丧命,此刻已然是斜睨燕山双奇兄弟,纵是燕山双奇武功颇高,在加上庄里几个低等侍卫扮作的家仆,只怕也抵挡不住这许多人围攻,更何况如今还有一个武功尚在他兄弟二人之上的宇文远! 思玉本对淳于和一派厌恨之意,此人非但心思淫邪,兼且不学无术,但有人给他一点好处,便立时变作巴儿狗一般,抑且意欲抢夺自己在先,于中都通风报信再后,只这两件,便恨不得将其扔到这蛇坑之中让群蛇活活咬死,此时见他自己毫不知觉,自露行迹,心里倒是一乐,知道此人必然经不起诱惑,索性便给他抖落尽了,因此反而不恼,故作娇媚道:“敢问尊使,当日我远赴金国中都刺杀那金国皇帝,却被人认了出来,那个给金国皇帝指认我的,想必就是尊使您罢?我倒不曾想到尊使记性这般之好,咱们不过数面之缘,尊使便牢记不忘!” “呵呵呵,哪有甚么……”淳于和被思玉娇滴滴这么一问,浑身骨节都似松脱一般,连自己全身秽臭都忘的一干二净,连燕山双奇连连递过来的眼神都浑然不顾,看着思玉满脸淫笑道:“我怎地会忘……便见你一面,我便将你牢牢记在心里,那日在中都将你行踪禀知皇上,我心中也是十分有些不情愿,深怕就此与你无缘,再也见不到了,不成想在这岭南地方,今日思玉姑娘来这庄上,莫不是寻……”他正说的口沫四溅,已是忍不住思玉身边走去,猛然觉道身边气氛甚是不对,就见思玉再无娇媚之意,反而时一脸冷笑,再看庄中诸人,人人怒气满面看着自己,淳于和虽是愚笨,此时也已怔醒过来,已知自己迷乱之下说错了话,连忙回头看燕山双奇,见他二人也是一脸怒气,心中不免大骇,其实燕山双奇发怒,跟庄中诸人却并不相同,乃是恼他蠢笨好色罢了! 众人听到这里,虽不十分明白,但已然知道淳于和跟燕山双奇来历,须知旁人说谎容易,淳于和这般见色起意,看见美女便神魂颠倒之人说谎却是甚为不易,若不是他亲自做过、亲身经历、心中所想、口中所发,决然要将一个谎话说的漏洞百出。谭老二方才被淳于和与燕山双奇所逼,此时当先出头,站在人群中冷冷道:“司马兄弟,你们两人该当替尊使给咱们众人一个交代罢!” “有甚么好交代的!”司马莫明此时也是有些无奈到,脸上虽是一派森然之意,心中却是长叹一声,当日麴管家统领宫中禁卫之时,那律令何等森严?任你是谁,不得号令,决然不敢随口乱说一句,举止行动,皆有制度相随,在外办事更是不可马虎,但有半步差池,轻则被调离宫中禁卫之职,重则有性命之危,如今麴管家不知为何,扬帆出海,不知去向,换了这淳于和的叔父淳于中掌领侍卫大权,制度驰散,律令全无,此番来岭南干半大事,竟然让淳于和这般蠢笨之人一同前来,两人原本以为,便让淳于和呆在这庄中不出,两人再从旁时时提点,想来也出不了甚么差错,谁知今夜两个姑娘现身,不过几句故作娇媚的言语,淳于和几将几人身份和盘托出,此时见众人怒目而视,已知大势已去,也是略带憎恶看了一眼仍是有些痴痴呆呆瞧着思玉的淳于和道:“咱们兄弟奉命来此查探岭南武林虚实,本想借着这蠢货身家来历做个遮掩,看来是咱们兄弟想差了,如今事已至此,还要交代甚么?我兄弟二人办事不利,刚刚查清你们这幽冥鬼教一点苗头,便露了根底,还有甚么好说?任凭你们划下道儿来,难不成我燕山双奇还能怕了不成?” 他两人乃是金国宫中有些资历的侍卫,当年虽不入那三老五国公十二大将军,对着宫中禁律倒是知之甚稔,此刻行迹虽露,责不在己,可若泄露此番南下真意,自己二人就算能活着回去,仍是不免一死,此时将南下之事,尽数揽在自己两人身上,免得坏了大事,不然到时候就算淳于和领罪,自己两人也要跟着陪死! 宇文远几人听他如此说,不免都是一愣,原本以为那幽冥鬼王便是淳于和那叔父鹫神淳于中,可现下听来,似乎燕山双奇和这淳于和也不过是潜伏在此,暗地查勘之人,思玉仍是有些不信,看着淳于和脸色一笑道:“淳于少家主,不知你那人称鹫神的叔父,如今何在,怎地没同你一齐来岭南么?”淳于和虽知自己行迹已露,可燕山双奇方才竟然指着自己以“蠢货”相称,他虽是愚笨之人,也不禁大怒,恨声道:“我叔父此番并未南下,不然你们一人都走不脱,敢说我是蠢货?等我回去告知我叔父,到时候看谁才是蠢货!”思玉几人见他这般说,那幽冥鬼王便定然不是淳于中了,心中倒是有些诧异。 “淳于少家主!”思玉心思细密,仍是不信金国为了这幽冥鬼教之事,便排遣宫中两大高手南下,只为查清此事?仍是娇滴滴问道:“但不知少家主要这么多毒蛇作甚?少家主既然身为擒龙使,想必跟幽冥鬼王交情也是匪浅罢?”燕山双奇见思玉仍是套诱淳于和之话,见淳于和浑然不顾此时危急之势,仍是要开口说话,便要上前拦阻,身形未动,忽听远处咯利利一声长啸,声音尖利,又是夜间所发,跟那夜枭鸣叫一般,听得众人身上汗毛都是一炸,两人脸上都是一喜,谭老二众人却都是脸色微变道:“不好,总坛奉龙使者来收毒龙了!”一语未毕,就听那啸声又起,已在近前,司马莫明见众人犹疑,连忙撮唇也是长啸一声,却是十分短促,好似警示来人一般。 “甚么人敢跟我幽冥鬼教为难?”司马莫明啸声一落,就听远远一个人冷喝到,音声干涩,好似一个人嗓子干裂了一般,极是难听,宇文远听这声音来势极快,也是微微一惊,知道来人功夫了得,连忙给几人暗使眼色,凝神戒备,再看淳于和却是有几分畏惧之意,坐在椅子上看着燕山双奇,口中喃喃也不知说些甚么。谭老二众人方才还是怒气满面,此时却都是脸带惧意,恭敬肃立,宇文远正待开口相问,就听屋顶上一阵风响,一个黑衣人自屋顶攸然而落,站在燕山双奇近前,再看此人,年纪也似不大,却是一脸枯槁,双眼深陷,面色青黑,好似中了剧毒而死的死人一般,两只手掌黑中泛起一丝绿气,极为诡异。 “今夜的毒龙选出来没有?”那人甫一落地,瞧了一眼众人,目光便落在宇文远几人身上,只是略略一扫,却是向着燕山双奇问到,燕山双奇却似乎对此人颇为畏惧,两人都是一躬身道:“启禀奉龙使,今夜被外人所搅,应用毒龙还未选出!”那人登时盯着宇文远几人,嘶哑着嗓子问道:“来者何人?为甚擅闯此处?” “奉龙使!奉龙使容禀!”谭老二见那奉龙使眼带杀机,却是壮着胆子叫道:“这燕山双奇跟着姓淳于的小子,不是咱们岭南之人,乃是他娘的金国派来刺探咱们教中机密的!”那奉龙使听的此话,身上却是微微一震,回头看了燕山双奇一眼,燕山双奇眼神不敢与他相对,都是看着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的淳于和。 “金国也罢,宋国也罢,那都不关本使之事!本使今夜来只为收取毒龙,奉到鬼王座下,如今没有毒龙,耽搁了时辰,你们该当知罪罢?”那奉龙使只看了两眼,便回过头来,却是向着谭老二众人到,谭老二众人见他问罪,都是神色一凛,各自低头不敢回话,司马莫明却是一笑道:“启禀奉龙使,原本毒龙此时该当选出,让尊使带回,只为这几人前来搅闹,因此耽误了时辰!”说着向宇文远一指道:“不过此人本事怪异,竟能身入此坑,吓的坑中百龙退避,实乃有些奇怪!” 第三十五章 幽冥再现 第六节 “哦?还有这等本事?”那奉龙使打量几眼宇文远,向着谭老二众人冷冷道:“既然如此,留下此人,送去总坛,其他的便即刻处死!”乃是命他们群起而攻之意。他不知宇文远几人来历,只当是无意之中闯入之人,却不知方才燕山双奇几乎置谭老二于死地,已是动了一番手来,见谭老二众人面带为难之色,半晌不肯动手,面色一沉道:“怎地?难道还要本使亲自动手不成?” “尊使,燕山双奇跟擒龙使乃是北国之人,来意不知,咱们须得……须得先将他们拿下,问……问个明白再说!”谭老二虽是见他发怒,仍是不肯就此上前围攻宇文远,壮着胆子又回了一句,只是说话之间已然有些颤抖,果然那奉龙使脸色陡变,看着谭老二声音嘶哑道:“谭老二,你今夜数犯例禁,前一次本使念在有外人在此,不追究与你,已然说明无论他是金是宋,本使只为毒龙而来,已算是小小宽宥,你竟敢变本加厉!一次不够,还敢再次犯禁,你究竟是不把本使放在眼中?还是不将教中禁令放在眼中?” 思玉见谭老二被此人问的脸色发白,双手微抖,倒是有些诧异,她听了半晌,不知这谭老二到底有甚么错?怎地说了两句话,便犯了教中例禁?难道这教中例禁不许人说话么?其实此乃是这幽冥鬼教之中一条古怪禁制,这教中位分森严,低阶之人不向上越级禀事,就是平常说话也不成,其实也是不让下级之人打探教中机密罢了,谭老二身份低微,原该将所说之话禀告淳于和,再由淳于和告知这奉龙使,怎奈淳于和乃是金国来人,情急之下便向着这奉龙使直言相告,因此前一番他揭出淳于和与燕山双奇乃是金国之人,已是犯禁,只因那奉龙使初闻此话,心中也惊,一时间倒忘了追究他这犯禁之事,到了第二番谭老二非但不肯领命动手,还将此事又说了一遍,这奉龙使自然心中大怒,思玉等人都是外来之人,自然不知这教中还有这般乖戾规矩。 “这倒奇了,不知这谭二哥照实说话,犯了那条规矩?”思玉见谭老二怕的厉害,心中却是有些计较,若是这谭老二众人在这奉龙使威逼之下动手,自己几人立时就是以寡敌众之势,因此不得不帮谭老二说几句话,也是脸色诧异道:“你这奉龙使也是糊涂,连如今谁是大敌都分不清,是金是宋你都不分,还分得清甚么?那金国来人,自然是要盗取你这教中机密,你竟然放着不管,反来要捉我们?亏你还被人称一声尊使,颠倒连个轻重高低都分不出来!” “大胆!”那奉龙使此时心中已定,今夜无论如何都要先将宇文远众人拿住再说,听思玉这般讥讽,登时勃然大怒道:“竟敢对本使出言不逊?”话音一路,脚下似乎未动,身形已然飘至思玉身前,指抓带风而起,直奔思玉面门而来,竟是要一抓将思玉毁容之意,思玉不防此人来势这般迅捷,待要闪避已是不及,眼见奉龙使这一招就要得手,忽然寒光一闪,一柄短刀电掣而出,直奔奉龙使手腕,刀光之速,看的燕山双奇都是一惊,照着这般来看,不等奉龙使这一抓落到实处,这一只手便要被这一刀斩断。 “好小子!刀法不……”奉龙使到底也是有些功夫,见刀光疾速,冷喝一声,手腕一翻,立时撤手收招,哪知那刀光不依不饶,就半途一折,追着他收招之势而至,赶忙招式一变,两指如同枯枝一般指头伸出,尽是要就此将这短刀夹住,就听一声冷笑,短刀轻轻一颤,分作六七道寒芒,再也看不清势头,径取奉龙使咽喉胸腹要害!奉龙使一句话为说完,脸色已变,情知自己接不下这一刀,脚下轻点,身形连退,几乎要一脚才在淳于和身前小几之上,这才稳住身形,再看思玉身前早站着一人,手持短刀,看着他一脸寒意。 “你是何人?”奉龙使见此人刀法犀利如此,心中却有几分惧意,看了燕山双奇一眼,嘶哑着声音问到,淳于和却是未看出这一下奉龙使险些出来亏来,只是见这奉龙使方才对着思玉出手,心中一急,跳起身来道:“那思玉姑娘乃是……”燕山双奇见他还要说话,司马莫明深知若是让他再说一句,必然又是惹起众怒,不等他一句话毕,突的一掌拍在淳于和后心,登时将淳于和拍的昏晕过去! “我是谁?我与燕山双奇,只怕是老相识了!”宇文远冷冷看了一眼那奉龙使说道,燕山双奇也是略觉诧异,这四人现身,眼见只这后生武功颇高,内力了得,远在其他三人之上,此时竟然说跟自己二人是老相识,兄弟二人不免都是心中思索,不知再哪里见过此人,想了半晌,兄弟二人都是目光茫然对视,却是谁对宇文远都不曾有半分印象! 宇文远见他两人都是面面相觑之意,脸上轻轻一笑,回头做了个手势,示意思玉几人捂住耳朵,这一下奉龙使与燕山双奇不曾看到,谭老二众人却是看的分明,不知宇文远是何意思,正诧异时,宇文远已是回身,就院中纵声长啸,这一下谭老二众人才是面色一变,这啸声乃是宇文远以自己精纯内力所发,人人都是被震的心旌摇动,这才明白堵住耳朵之意,燕山双奇同那奉龙使听这啸声也是有些内力激荡,赶忙运力相抗,过了半晌宇文远这啸声方止,谭老二等人早已是神色惊惧,不想这年轻后生内力如此了得,宇文远这才淡淡一笑道:“燕山双奇可还记得在下么?” “原来是你!”燕山双奇此时如何不知,宇文远那啸声初起之时,他二人还心中奇怪,不知这后生显露这一手功夫是甚么意思,等到听了片刻,心中都是一震,陡然想了起来,当日为这啸声来历,金国宫中侍卫一夜数惊,被完颜亮训斥许多回,人人惊恐,不得已之下,只得请旨,在那中都城中闭门大索,城外驻军也逼近城门驻扎,只为找出何人夜夜搅扰禁宫,当是也捉了不少人,可那些被捉之人无一人有这般本事,好在自闭门大索之后,那声音便消失不见,饶是如此,众多侍卫仍是不敢掉以轻心,直至过了半月,夜夜风平浪静,这才向那完颜亮报功请赏,说道贼人已然知难而退,哪知在这岭南之地,兄弟二人又听见这般声音,心中岂能不惊! “自然是我!”宇文远却是看着两人施施然道:“你二人当夜何等威风,奉命拿下铁臂铜拳丁沉舟,想必丁老大已是死在你二人手中了罢!”他此话一出,燕山双奇更是惊讶,司马莫白甚或倒退一步,脚下一绊,几乎坐倒在地,他二人的确曾奉命将丁沉舟处置,可那是宫禁秘事,此人从何得知?原来此人非但搅扰禁宫,看来还曾在宫中窥测来着,宫中一干侍卫竟然无人发觉!此事若是传到完颜亮耳中,那可当真是大大的不妙! “好厉害的功夫!”奉龙使此时虽不知宇文远所言何事,但看燕山双奇两人脸上颜色,已知此人必有来历,况且此人方才啸声之中,功力深湛,实为大敌,何况方才一刀十分精妙,自己险些抵挡不住,当下冷喝一声道:“擒龙副使听令,随本使将此人拿下!”燕山双奇巴不得如此,都是应和一声,三人登时分身而进,直奔宇文远。 “哼!当夜小爷我不惧你,今日便惧你不成?”宇文远见他三人齐上,也是沉声冷笑,短刀一分,欺身直进,思玉见这三人动手,眼光四下一看,见谭老二众人中有人手持双刀,连忙过去,劈手便将那双刀夺了下来,那人功夫本也不若,虽不及思玉,也不至于让她将自己双刀这般轻易夺去,只因这燕山双奇乃是金人,因此也只是微微迟疑,手上一松,其实乃是将这双刀送给思玉一般,思玉双刀在手,立时使动双戟戟法,也是冷喝一声道:“三打一,还要脸不要?”双刀一分,已是将司马莫明拦住,卢颖儿同李徒郎也是跟着发声喊道:“我们也来!”李徒郎长刀大弓此番都不曾带在身边,原本心中也是有些焦急,他一身功夫尽在自己长刀大弓之上,拳脚功夫实在有限,便是曾同宇文远学过几手望海潮掌法中的精妙招式,对阵燕山双奇却是略嫌不足,此刻见思玉自旁人手中抢下双刀来,便照样学样,见一人腰间鬼头刀甚是沉重,也是一把抢了过来,那人跟使双刀之人心意一般,毫不拦阻,任李徒郎取去,卢颖儿早已长剑点出,将司马莫白圈在一边,李徒郎鬼头刀在手,挥动之下颇觉合用,即刻上前斩劈砍削,同卢颖儿夹攻司马莫白,只留下那奉龙使同宇文远对阵! 第三十五章 幽冥再现 第七节 谭老二诸人见两边动起手来,不禁站在那里都是有些尴尬,自己身为幽冥鬼王教众,按说该当助着奉龙使一臂之力才对,可如今燕山双奇跟那淳于和金国来人,宋金仇敌已久,若是帮了燕山双奇,岂不是助了金人一臂之力?因此也是委决不下,都是站在一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宇文远同这奉龙使过了几招,已知此人一身鬼狱功夫所学尚浅,根底不深,但这一身轻功倒是有些造诣,几次闪躲,灵动神妙之处,竟然不输当日唐门四老之中以轻功见长的唐大宗,在宇文远手中千牛刀一轮急攻之下,倒也能支撑几招,只是自身功夫着实不济,因此凭着轻功左右支拙保命尚可,比起唐大宗当日游走宇文远锋刃之间的那般游刃有余可是差的远了。再看思玉,手中双刀上下翻飞,攻势甚急,她那双戟戟法自受坤衣道人指点,招数本就极为神妙,此时又是避开司马莫明双掌劲力,刀锋忽上忽下,多用那戟法之中连、缠、缴之法,也逼的司马莫名一阵手忙脚乱,至于卢颖儿同李徒郎两人,自在卢家庄住了那么多时日,多是两人一同习武,进退攻拒默契已生,卢颖儿虽是功力尚浅,剑法却精,李徒郎鬼头刀力大招沉,一味拦在司马莫白正面,卢颖儿剑法便指指点点,忽而左右分袭,忽而绕背直刺,也是让司马莫白双拳拘束不已,难以施为。 若当真论起来,思玉三人自是不如燕山双奇武功精湛,所差者便是这内力,但三人此时都是扬其长而避其短,将这兵刃上招数变化极快,始终不给燕山双奇可趁之机,到也叫燕山双奇颇为气闷,他兄弟二人以拳掌见长,可也不过是见长而已,还未到那般赤手空拳就敢硬对锋刃的地步,不过若是斗的久了,思玉三人气力渐衰,他兄弟二人凭着内力便可渐占上风,因此两人都是谨守门户,只守不攻,只盼这奉龙使能拖住宇文远,等到思玉三人气力有亏,那时他兄弟二人便可趁机取胜。 “你们那幽冥鬼王,究竟是何人?”宇文远略略看了几眼众人情势,心中已是明白,百招以内,思玉只怕还应付的下来,李卢二人多少也能支撑两百招之内,但如今那庄中还有数个庄仆未动,这边谭老二众人都是犹疑未定,因此自己四人也是十分凶险,必要先将这奉龙使拿下才可!登时暴喝一声,震的奉龙使同诸人都是身形一顿,手中千牛刀更是铮然振响,刺割切解一气呵成,被院中火光一映,好似一道白虹在空中一闪而过,这奉龙使自至岭南,从未见过这般凌厉刀法,连那刀锋所向都有几分辨别不清,哪里还有还手之力,只是凭着一身轻功闪躲不迭,正退让之时,就听啊哟一声,一个身影连忙向后闪躲,原来是谭老二众人环坑而站,已是看的宇文远刀法有些发呆,那梁老大站的距离奉龙使稍近,这几下退让,奉龙使身形已至近前,忽见奉龙使身影一晃,从自己面前一闪而过,跟着便是一柄明晃晃短刀飞至,当时吓的惊叫一声,连忙退开。 “给老子下去!”奉龙使被宇文远千牛刀越逼越紧,心中不由大惧,有心呼唤庄仆助战,又怕激起谭老二众人激愤,反成落败之势,这一下退让也是险些踩在梁老大身上,此时又急又怒,眼看梁老大退身之处又挡在自己闪躲路径之上,也是怒喝一声,一掌拍在梁老大肩头,梁老大身势退回还未站稳,受了这一掌,哪里还站的住,一个踉跄便朝蛇坑中摔落,谭老二等人都是一声惊呼,待要想救,已然不及。可这奉龙使也因这一掌,身势稍顿,就听嗤的一声响,颈下衣衫已被划开一道口子。 “好毒辣的手段!”宇文远见梁老大坠坑,也是怒骂一声,千牛刀交左手,身形急到坑边,右手往坑中一探,好在梁老大一条手臂向上伸起,一把抓的牢了,用力一甩,梁老大整个人被凌空甩起,扔在地上,虽是摔了个头青脸肿,却免了被蛇坑群蛇啮身之祸。谁知那奉龙使方才被一刀及颈,此时只要让宇文远手忙脚乱,见他攻敌之时还不忘救人,登时嘿嘿一阵狞笑,身形一晃,掌脚齐出,坑边三四站着观战之人不曾想自己这尊使竟然使出这等手段,毫无防备之下,都是向着蛇坑中摔落,这一下宇文远却是救无可救,但能救得一个人,其余人等不免落坑,眼见这几人势危,手中千牛刀一收,身形如电,已是站在坑中,群蛇见他下来,岂能不避,登时让出一片空地来,就有避之不迭的,也都缩头缩尾,哪里还敢啮人?那几人落下只当必死无疑,不料只是落地之时摔的疼痛,却并无毒蛇近前,站起身来心中都是暗自舒了一口气,再看宇文远站在坑中一脸无奈,赶忙自行跃上。 “果然有些怪异!那可怪不得本使了!”那奉龙使连踢几人入坑,本是要缓一缓宇文远攻势,不想宇文远竟然舍了自己,纵身入坑,这一耽搁,奉龙使顿时腾出手来,身形一晃便向着思玉欺身而去,他早已看出这姑娘跟宇文远关系绝非一般,现下机会难得,趁着宇文远这一缓之势,立时上前,三两招之内制住思玉,自己几人便稳操胜算!到时候以思玉为质,不怕宇文远不束手就擒!司马莫明见奉龙使身形向着思玉身后飘至,也是心领神会,若能就此将思玉拿下,到时候带去金国宫中,自己便又是大功一件,因此招式忽然一改,虎吼一声,双掌虎虎生威,全力攻上,只要思玉无暇顾及背后。 宇文远此时也已瞧出端倪,心中大急,连忙跃上,怎奈距离稍远,情急之下手中千牛刀脱手而出,只求阻上一阻,可这奉龙使轻功颇高,宇文远又不曾练过暗器手法,这一刀掷出,劲力虽急,却也奈何这奉龙使不得,等到自己跃上,只怕思玉在这两人夹攻之下已然失手! “谭老二,你敢犯上作乱?!!忘了你甚么身份么??” “呸!你方才陷我们兄弟于死地,又何曾记着我们身份!” 奉龙使眼见已到思玉背后,司马莫明双掌攻势更急,只要奉龙使此时出手,思玉便再难抵挡,到了此刻,他倒是不动声色,心中暗喜,一掌悄然无声拍出,只道此计得售,大势已定,掌至半途,忽然身旁劲风陡起,急忙看时,谭老二早已一腿飞起,直奔自己腰腹,正拦住自己偷袭思玉势头,不觉大怒到,谭老二既已动手,口中也不示弱,满带怒气反驳一句,双腿连环踢至。 “反了反了!”奉龙使见谭老二动手,顿时大怒,谭老二自不是他对手,可这拦他片刻,自己所想之计已然无用,耳听身后掌风袭至,自是宇文远已到身前,赶忙闪身躲避,口中怒喝:“你们这些反贼,竟敢以下犯上,待我回禀……待我回禀……待我回禀……”一句话说了三四次,都被宇文远掌势所迫,落得个闪避不迭,只是说不出口,直到此时他心中才当真有些惊惧,本以为宇文远手中无刀,就算内力精纯,这武功也当打些折扣,哪知此人掌法比之刀法还要神妙,掌影重重叠叠,内力有如潮头奔涌而来,一时间只得闭口不言,凝神接战。 “罢!罢!罢!”谭老二见奉龙使被宇文远掌势逼迫,那后半句话吞回肚内,虽不曾说的全了,也知那后半句所说何言,如今这幽冥鬼教禁制森严,稍有差池便是杀身之祸,自己两番越级禀话,又出手坏了这奉龙使毒计,此番必是回去禀知幽冥鬼王,要让自己死的极为痛楚!当下断喝一声道:“今日左右都是死,我姓谭的堂堂岭南汉子,死也要死个痛快!”说罢身形一跃而起,双腿如风,朝着司马莫明就是一轮猛踢! “直娘贼,心底恁般狠辣!要死大家一起死,谭老弟,老哥哥同你一起!”梁老大方才被奉龙使推入蛇坑,幸亏宇文远施救,这才得免遇难,站在坑边惊魂未定,便见那奉龙使连着推落数人,脸上早已色变,此时见谭老二动手,也是大喝一声,就腰间抽出一条软鞭来,舞的风声阵阵,直扑司马莫白而去!那几个方才被推落坑中之人见他二人动手,也是对视一眼,齐声呼喝,奔着燕山双奇纷纷出手! “你们还愣着作甚?”司马莫明见谭老二几人动手,心中登时焦急,宇文远几人中,唯有宇文远一人武功高强,只须拖延下去,思玉几人定然不支,那奉龙使推人入坑之时,他心中已然暗叫不好,这群岭南汉子虽是教中寻常捕蛇人众,素来最是相帮,推落一人,旁人自然心生怒气,等到见宇文远身入蛇坑,那奉龙使前来夹攻思玉之时,也是盼着赶紧拿下一人,稳住场上阵势,只要宇文远束手就擒,凭着他兄弟二人与这奉龙使三人,再加上这些武功尚可的庄仆,也不惧谭老二众人心有不满,至于将来,那自是他幽冥鬼王如何镇抚之事,与自己再无瓜葛,等到谭老二怒喝出手,已是不免有些惊慌,自己全力攻上,奉龙使却被人拦截下来,这一下破绽大露,一时间便被思玉双刀劈的是五荤八素,即便如此,犹自还想稳住阵势,那料梁老大几人激愤气恼之下,也动起手来,若再不招呼几个庄仆上前,自己兄弟二人实难支撑,因此赶忙呼喝,那几个庄仆也是不敢怠慢,一挺手中兵刃,即刻迎上,登时就庄中打了个乒乓乒乓,一团乱战! 第三十五章 幽冥再现 第八节 “好!好!好!你们反的好!”奉龙使见梁老大等人纷纷动手,却是嘶哑着嗓子连连冷笑,身形一晃,自宇文远掌势中脱身而出,纵身向外跃去,竟是不战而走之意,这下倒让宇文远出乎意料之外,此人武功不济,轻功却高,这般只走不战,自己还当真奈何不得,谭老二见奉龙使跃身出庄,脸色一变,赶忙叫道:“拦下他,拦下他,他若回了总坛,咱们都没好果子吃!”他这一番大叫,那原本还有几分观望之意的剩下众人都是一惊,此人必是要回去总坛报信之意,到时候幽冥鬼王岂能放过岭南众人?教中高手,甚或幽冥鬼王亲自此地,众人哪里还有命在,登时都是一阵呼喝,纷纷闪身拦截! 宇文远见奉龙使只是晃了几晃,身形已远,再听谭老二放声大叫,也是心中一急,发力追上,谭老二几人跟在他身后,也是紧追不舍,奈何这奉龙使轻功果然厉害,到了外面,夜间漆黑一片,几个纵越之间便把众人抛在身后,宇文远朝着奉龙使所去方向追了片刻,哪里还有半点人影,谭老二几人循迹追来,也是神情焦急万分,不知往何处去追才好,站了片刻,就听远处那阴森啸声响起,甚是令人毛骨悚然,已是在里许之外,看来这奉龙使也是发力疾奔,谭老二几人仍是不舍,向这你啸声响起之处,又是一阵急追,宇文远生怕那奉龙使故意如此,诱人上钩,也是随着众人又追了一程,等到再一声啸声响起,声音已远,渐不可闻,想来已是去的远了! “谭二哥,此人轻功太高,追不上啦!”宇文远黑影中见谭老二仍有不舍之意,也是忍不住出声劝阻到,此时虽看不清几人面目,也知道必是颇为失落畏惧,此番这奉龙使逃回,还不知那幽冥鬼王究竟要作何处置,便又开口道:“谭二哥放心,此事因兄弟而起,兄弟自然跟那幽冥鬼王奉陪到底,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唉,小兄弟你是不知……”谭老二虽是还有不舍之意,却也知道这奉龙使已然去的远了,为今之计,只怕是众人赶紧销声匿迹,就此躲藏,免得被这幽冥鬼王拿下,再被生生琢磨而死,叹息一声,声音已是有些颤抖,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听庄中又是一片鼓噪之声,宇文远猛然想起燕山双奇还在庄内,心中一紧,发足疾奔,等到回至庄中之时,果然情势已变,那几个庄仆,已是有两人横尸当场,还有两人犹自苦战不退,思玉几人却是退在一旁,燕山双奇同那淳于和却是不见踪影! “那两人那里去了?”宇文远见思玉几人都在,这才心中略定,赶忙站在思玉身边问到。原来燕山双奇见奉龙使退走,心中也是大急,只是宇文远既然追了出去,也让他兄弟二人略觉放松不少,会意之下,兄弟二人连声号令,同着众家仆向思玉众人一阵搏命般猛攻,他二人武功本就高强,这般拼命,庄中众人自然有些畏惧,那些庄仆也是悍勇非常,只这么拦的众人一拦,燕山双奇看准机会,扯起那淳于和便脱身而去,庄中诸人急忙拦截,可到底不是这两人对手,瞬时便被打伤两三人,只是燕山双奇也在一团乱战之中,司马莫明中了思玉一刀,司马莫白中了卢颖儿一剑,都不在要害之处,强行忍痛而去,只留下几个庄仆拦阻众人,若是宇文远方才在此,燕山双奇决然难以逃走,众人震惧之下,都是围攻那几个庄仆,那几人如何抵挡得住,除了一人侥幸逃脱,护着燕山双奇和淳于和而去,剩下四人两人战死,剩下两人也是伤痕累累。 “众位大哥停手罢!”宇文远见剩下那两个庄仆,虽是面带绝望,手中招式犹自不乱,也知这些人必然是金国宫中派出之人,严令之下,有死无生,不免出口阻止到,众人见他说话,招式都是一停,却不退后,仍是将那两个庄仆围在一角,其中一人便喊道:“战便战,死便死,若是想给咱们兄弟卖情示好,从咱们兄弟这里套出话来,还请断了这份念想!”此时谭老二几人也已赶回,听他二人此话,都是看着宇文远,方才他救了几人性命,也算是有些恩义,便都望着他,看他如何处置! “你们两人走罢!回去告诉燕山兄弟,今日他们二人走得脱,下次未必有这般容易!”宇文远见众人都看着他,思量片刻对着两人道,此时要将这两人拿下,其实易如反掌,只是拿下他二人实在无济于事,况且这些人都是金国宫中侍卫,向来都是被完颜亮以军法管领,所谓可前不可后,可死不可降,悍勇非常,纵然明知不敌,便是自刎也不会退后投降,当下便挥挥手,一脸无奈,示意二人离去,谭老二众人虽是心有不甘,也知留下此二人无用,况且听这两人口气,也未必能留下活口来,自己众人今夜得罪幽冥鬼王座下使者,还得仰仗宇文远几人相帮,便也顺水推舟,卖宇文远一个面子,就此让开一条路,让那两人离去。哪二人本见宇文远杀回,自道对方高手已至,自己两人定然难逃一死,都是决死之心已定,不防宇文远竟然放他二人一条生路,都是对视一眼,看着宇文远双手一拱,一语不发,背起两名战死同伴尸首,自门口脚步蹒跚而去。 “如今却怎么处?”谭老二众人看着那两人就此离去,庄中也是一团狼藉,再想起今夜得罪的乃是幽冥鬼王,不由的人人心中胆寒,已然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不知如何应对。宇文远见谭老二梁老大几人聚在一起,一面小声说话,一面不住瞧着自己,却是看了思玉一眼道:“咱们只怕不好就此脱身,既然给人家惹下这么大乱子,咱们也当帮着人家过此一关才是!”李徒郎方才也是心中想了良久,看着宇文远沉吟道:“宇文兄弟,那幽冥鬼王看来在此势力颇大,咱们又不知晓此人是谁,这些兄弟在此,难免被人追杀,不若咱们辛苦一趟,护送他们自海上到那荒岛上躲避几时如何?” “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么?”卢颖儿见李徒郎让这些岭南汉子去那荒岛躲避,心中倒有几分不愿,她对那荒岛实有几分喜爱,若是常人,便去躲避躲避原也不妨,可这些岭南汉子终日与蛇虫为伍,若是弄的那岛上毒蛇遍地,那可大大的不妙,思玉心中也是这般想,可如今这些岭南汉子生死岂能不顾?见宇文远也是挠头毫无主意,走到那谭老二身边道:“谭二哥,不知你们众人为何愿意投在这幽冥鬼王门下?当年幽冥鬼王为祸岭南,不是被岭南武林追杀殆尽,已然销声匿迹,怎地如今又冒出一个幽冥鬼王来?” “唉……姑娘有所不知!”谭老二见思玉过来相问,脸上也是苦笑道:“敢问姑娘可曾听说过这世上曾有一部奇书,叫做《阴世鬼书》?”他说出这书名来,思玉如何不知,自己四人之中,只有李徒郎对此不曾听闻,其余三人都曾在卢家庄上听癞和尚和迟老道讲过此书来历,当下点头道:“自然听过,便是当年那幽冥鬼王赖以成名的一本武功秘籍,所谓身入鬼狱,借力幽冥,神功盖世,永不为人,我说的可对么?” 谭老二其他众人本在窃窃私语,商量如何逃脱被幽冥鬼王追杀之法,忽听思玉念《阴世鬼书》上那四句来,都是神色一惊!这姑娘看着年纪不大,见识倒是不少,若只是知晓《阴世鬼书》也就罢了,怎地连那四句都知晓?须知当年那幽冥鬼王之事距今已近百年,许多曾参与过当年之事的,就算还未去世,也是垂垂老矣,如今武林中人,除了他们这些幽冥鬼王座下,便是许多武林故旧,都不知这四句,不想这么个年纪小小,容貌秀丽的姑娘竟然能将这四句脱口而出,众人如何不惊?他们那里晓得,思玉非但知晓此书,便是连此书前后事体,也是知之甚详! “可那《阴世鬼书》乃是一门害人的武功!”思玉看了一眼众人冷冷道:“练此功者,往往心智全无,六亲不认,虽有一身神功,却也再难享用人世半点烟火!实则乃是化人为鬼之道,因此修习此书,往往下场极惨,便如当年幽冥鬼王被岭南武林追杀,续后鬼狱无常秦广也成武林一害,死在一僧一剑那一僧和尚手中。还有那为祸江南,助着金兀术残害武林同道的鬼狱双煞,死的最是惨烈,乃是被那金兀术伏兵擒拿,乱箭射死,《阴世鬼书》也就此下落不明,谭二哥如今这么问,难不成现下那幽冥鬼王,又从哪里觅得《阴世鬼书》了么?” 第三十五章 幽冥再现 第九节 “姑……姑娘……怎地知道的如此……如此详细?”谭老二众人听思玉说罢,早已人人愕然,原以为这姑娘只不过是从哪里听过此事,哪知竟然一口气将这《阴世鬼书》来龙去脉说的明明白白!尤其那鬼狱双煞死在金兀术乱箭之下,他们更是不曾听闻,此事乃是括苍剑门一大耻辱,当年迟老道将鬼狱双煞尸首一火焚尽,除了那夜在卢家庄说过之外,从未给外人提过此事,因此谭老二众人都是不知,如今听思玉连这般细节都知之甚详,再想起他四人今夜不期而至,不禁都是大惊失色! “谭二哥,我们既然知晓此事,必有缘由!”卢颖儿身为括苍剑门传人,自是要回护自家门庭,鬼狱双煞之事不可深究,再者说这《阴世鬼书》牵扯本门秘事,自也要问个清楚,过来拉着思玉手,两人并肩站下道:“我看诸位大哥都是岭南雄豪,方才意气风发,也不像是甘为人下之人,怎地时隔这么多年,却又投在幽冥鬼王座下?据我所知,双英庄距此不远,岭南麦家跟幽冥鬼王乃是世仇,便是当今麦家二爷,只怕那幽冥鬼王便应付不来,若是他知晓此事,众位在这岭南武林,岂不是没有容身之地么?”思玉也是笑吟吟看了一眼卢颖儿道:“这还不算括苍剑隐迟道长现下也在岭南,他老爷子嫉恶如仇,旁的不说,这幽冥鬼王之事!那是决然不肯相容!” “迟……迟道长也……也在岭南?”谭老二等人此时越发不知这几个人来历,原本只是愕然之意已然变成几分畏惧,这两个姑娘非但熟知《阴世鬼书》来历,竟然还知晓岭南麦家同幽冥鬼王乃是世仇,甚或还知晓括苍剑隐迟老道就在岭南,不由转头看了看宇文远同李徒郎,李徒郎倒还罢了,这宇文远却是武功精强,似乎还身怀异术,能令群蛇退避,只这份本事便已令谭老二众人咋舌。 “难道说……如今武林中已知幽冥鬼王重现江湖之事了么?”谭老二几人思虑良久,只觉宇文远四人来历有异,深恐乃是当今武林得悉幽冥鬼王之事,已是派出人手四处查访,自己这些人虽在教中,也是为利所诱,思玉见他等都是犹疑不定之色,却是一笑道:“谭二哥,幽冥鬼王当年遗祸江湖,人所共知,因此但有风吹草动,武林门派自然闻风而动,只不过幽冥鬼王已死多年,现如今这号令幽冥门下的,又是何人?” “姓谭的,又甚不敢说的,咱们今日已是闯下祸来,你还指望那鬼王能免咱们一死么?”梁老大见谭老二仍是欲言又止,却是往前一站:“你不说我说!也是咱们没出息,想着那长生不老之法,因此投入这鬼狱门下,甘为驱遣,今夜之事一出,这长生不老看来是无望,但能无祸无灾度过此生,已算万幸!” “长生不老?”宇文远几人登时面面相觑,《阴世鬼书》上所载武功非但修练起来极为酷残,其人也就此性格残暴,不可遏制,就算是所谓神功已成,也再无半点人生趣味,跟长生不老又有甚么关系?就算是长生不老,年年月月日日受着人所不知之苦,生不如死之折磨,度日如年,难道这就是长生不老的趣味么? “两位女侠既然知晓《阴世鬼书》,难道不知这书中载有长生之法么?”谭老二见梁老大已然抖落出了底子,便也不再隐瞒,只是思玉同卢颖儿两人所知甚多,也让谭老二众人心惊不已,此时已然是改了称呼,不敢再叫姑娘,却以女侠相称! “哼,我知道了”思玉暗自心中踅摸良久,她记性极佳,将那夜之话细细想了一遍,心中忽然一动,想起麴管家当夜曾说过一番话来,脸上冷冷一笑道:“你们必是说那书中载有一门移魂之法,临死之际可将自己魂魄移到他人身上,因此得以不死,可是如此么?” “不……不错!正是移魂之法!”谭老二众人又是一惊,看来这两个姑娘对《阴世鬼书》果然是知之甚深,清了清喉咙道:“当年幽冥鬼王同麦家第一高手麦震雷大战一场,就此踪影全无,人都道他重伤已死,门下弟子被岭南武林追杀殆尽,就有侥幸逃脱的,也都藏身深山密林之中,终生不敢露面,不料时隔多年,便有鬼狱无常秦广之事,更是在麦家大开杀戒,令岭南麦家伤亡颇重,当时便有传言,说到来人并非是甚么秦广,乃是幽冥鬼王用了移魂之术,将自己魂魄移在秦广身上,修成神功前来报仇,不然何以秦广同岭南麦家无冤无仇,却要来寻麦家的晦气?那夜大战之后,秦广留下狠话,声言日后还当再来,不料就此无影无踪,续后便有人说秦广那日在岭南麦家只怕是受了伤,幽冥鬼王魂魄觉道这躯体不堪再用,便移魂他人,就是后来那鬼狱双煞!” “这可奇了!”卢颖儿听至此,看着谭老二众人冷笑道:“这移魂之术,将魂魄移到一人身上尚可说的过去,那鬼狱双煞乃是两人,这幽冥鬼王怎地还有移魂两人的本事?若是有这般本事,不如聚齐千人万人一同移魂,岂不是便有成千上万幽冥鬼王?又何必一人孤身来闯岭南麦家?这般蛊惑言语,你们怎地也信?” “女侠说的是……”谭老二眼带惧意看了看卢颖儿,声音颇有几分憾意道:“我们原本也不信此事,自鬼狱双煞之后,江湖上便甚少再有《阴世鬼书》消息,直到今年年初,岭南武林中忽然多了些奇奇怪怪之人,扬言幽冥鬼王复生,重返岭南,欲成大事,但凡投靠者,将来必然授予移魂之法,让其人与幽冥鬼王一同长生不老!咱们兄弟贪心此事,便投了那鬼王座下,我们也曾见过那鬼王本事,的确有些怪异,非但武功甚高,抑且能服毒不死,曾以剧毒投喂鸡狗,那鸡狗一旦触碰,即刻僵死,那鬼王再将剩下之毒服下,丝毫无损,就是那死去鸡狗,鬼王也能令之复生,只需做七个时辰法术,那鸡狗便能活转,这份本事,难道不是长生之术么?” “因此你们便信之不疑了?”思玉听谭老二讲的神色遗憾,知他乃是遗憾自己与这“长生之法”再也无缘,有些失落罢了,也是摇了摇头道:“那鬼王不曾说他自何处练成这长生不老之术,又是从何而来?这般神妙长生之术,他修成本已不易,为何却肯轻许你等?” “那鬼王……那鬼王……”谭老二见思玉眼中尽是一派蔑笑之意,知她定然不信这般奇异之事,嗫嚅半晌道:“那鬼王自言自己便是当年幽冥鬼王移魂至今,自秦广起,历经人世三转,遍游世间,已是长生不老之身,此番重回岭南,也是故地重游,顺便带契带契岭南故人,至于这长生之法,自然是不肯轻易许人,只看我等个人功绩,先就任擒龙使座下,若是做得好,便胜任擒龙使,若在做得好,便胜任奉龙使,奉龙使之上,还有炼龙使一职,到了炼龙使职位,便有资格与鬼王一同修炼那长生不老之术!” “哦,这般说来却也不难!”思玉脸上蔑笑之意更盛,看着众人都是一脸遗憾之色道:“若是跟吏部考核官儿一般,三年一叙,也不过九年便能到炼龙使地步,这长生之法,却也来的容易!” “容易个屁!”梁老大闷听这许久,早已有些烦躁之意,忽然发声道:“我原本也想长生不老,只当此事是真,可自打这位擒龙使到任,已然觉得有些奇怪,这擒龙使何德何能?这般年纪便升任擒龙使职位,每日里只是作威作福,那教中规矩也是甚多,这教中之事,又是规矩极严,凡有犯禁,只有一个死字,侥幸去趟总坛,也是黑布蒙眼,不知路途,连那所在何处都不知晓,再说这长生之法,要这么多毒蛇作甚?寻常毒蛇还不中用,必要形体特异之蛇,这叫我们那里去找?今夜反正已是撕破面皮,那长生之法我是不想了,老子明日便走得远远的,这岭南再也不回来了!” “梁大哥说的甚是有道理!”卢颖儿轻轻一笑道:“不过也不用走的远远的,我们今夜既然知道此事,只怕他幽冥鬼王还得去转世一遭,倒不知那幽冥鬼王,这一世又是移魂到了何人身上?” “你说那幽冥鬼王姓名么?”梁老大却是有些挠头,看着谭老二道:“谭家的,咱们那次被领去总坛观瞻甚么长生之法,那鬼王曾出手擒住两个高手,似乎曾说自己叫甚么甚么名字,老子也不曾记清,只记得那两个高手十分不信,破口大骂来着,你还曾记得那鬼王姓名么?”谭老二见他越说越深,此事已被全然抖落出来,脸上也是苦笑道:“那日咱们离得尚远,我也记得不是甚清,似乎是说叫做甚么甚么远……对了,叫做宇文远!” 第三十五章 幽冥再现 第十节 “甚么?”一直在旁静听的宇文远猛然间似乎见鬼一般跳起身来,一脸难以置信之意,双眼圆睁,面容惊滞交加,不住摇头来回看着众人,谭老二等人也是被吓的向后一缩,再看思玉几人也是惊讶万分,李徒郎甚或有些失神,看时而抬头望天,时而看着宇文远发呆。 “谭……谭二哥,你可听的真么?那幽冥鬼王,果真叫做宇……宇文远?”宇文远此时说话已是有些磕磕绊绊,只觉嘴唇发干,嗓子发哑,用力咽了几口口水,又舔了舔嘴唇,,眼光似乎要钉在谭老二身上一般问到,谭老二见他问的极是认真,也是深怕自己记错了,低头想了半晌,这才猛的抬头,满是肯定道:“不会错,就是宇文远这个名字,这位兄弟问此话何意?难不成那鬼王宇文远跟兄弟有……有甚么过节么?” “哈哈哈哈哈”宇文远此时当真是又惊又怒,这鬼王既然假托宇文远之名,如今江湖上那些凶案,自然是此人所为,心念至此,陡然放声大笑,脸上却尽是一副杀气腾腾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我同那宇文远没甚过节,但那幽冥鬼王么,只怕不是过节二字便能揭的过去!”谭老二等人听得脸上都是又迷茫,又奇怪,不知他这句话到底甚么意思。 “谭二哥!”思玉也是脸上微微发怒道:“不知那鬼王宇文……那鬼王长得甚么模样,今年多大年纪?”她口中问询,说及那宇文远三字,只觉得别扭非常,索性便略去不说,只说鬼王,谭老二还未答话,梁老大已道:“那鬼王自言历转数世,兼且相貌极为阴森可怖,鬼气十足,不过这年纪么,我道觉得也不过四十有余而已!” “啧啧啧,四十余岁!”思玉面色一转,微一点头:“据我所知,宇文远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何来四十岁年纪?”谭老二一脸纳闷道:“二十岁出头?”梁老大也是满面不信道:“不可能,那日虽只是一面,我也看的明白,决然不是二十岁,哪有二十岁之人长成那副模样?” “有甚么不可能!”思玉脸若寒霜道:“他乃是假宇文远,自然年纪不符!” “假的?!!” “敢问这位姑娘,你又不曾见过那鬼王,怎知便是假的?” 谭老二等人见思玉一口便断定那鬼王宇文远作假,都是一脸惊诧,人群中登时一阵嗡嗡之声,看着思玉都有几分不信,思玉却是冷笑道:“我自然知道,宇文远虽然年纪不大,跟当世第一剑客独孤胜,括苍剑隐迟道长,岭南麦家双英麦长云麦前辈都是相识,一身武功多曾受他们点拨,更不用说自身武学传承更是了得!若是这般为非作歹,妖言蛊惑,难道不怕这些武林前辈一起出手将他诛灭么?” “……” “这怎么可能!” “这个玩笑开得未免太大!” “哈哈,二十岁出头年纪,便能认识这么多武林隐逸,那是多大造化?” “据我所知,双英庄二当家麦长云,多年不见踪迹,你说的那个宇文远却是自哪里认识来的?” 谭老二众人听罢,都是一脸不信之意,都道必是思玉信口雌黄,且不说独孤胜与迟老道,便是麦长云在岭南也是沉寂多年,等闲高手也难见一面,若是照思玉所言,宇文远不过二十出头,却能见到麦长云,教人如何肯信? “梁大哥!”宇文远此时心绪渐定,见众人议论纷纷,都不信思玉所说,见思玉看着众人满面通红,知道此时替她分说此事,也是无益,却是向着梁老大道:“你方才说那鬼王曾擒住两个高手,那两个高手又是甚么人?”梁老大见他问起此事,脸上登时慨然道:“若说那两个高手,落在鬼王手中这许多日子,只怕也是没甚好下场,不过那两人功夫的确了得,比咱们这些人那是高明多了,不过比起鬼王来,还是差了许多,可惜了……那日咱们离的甚远,不曾听的分明,名字不曾听到,只知道两人一人使剑,一人使的是两把怪模怪样的弯刀,一黑一白,以前在江湖上不曾见人使过!” “日月双刀?”宇文远刚刚定下的心绪又是一紧!思玉几人脸色也是一变,武林中会使一白一黑两把弯刀的,岂不是就是宇文远那结义的大哥二哥何氏兄弟?看来他二人定是追查那凶犯下落,一路追踪而至,不料却落在别人手上,赶忙道:“那是多久前的事情?”梁老大掰着指头算了算道:“总有一个多月罢!”谭老二也不知宇文远问此事何意,看着梁老大点头道:“那时挂绿荔未熟,差不多一个半月!” “那地方现在何处?”宇文远已知何氏兄弟落入敌手,心中登时焦急,脸面上不免都有几分狰狞!谭老二众人都是吃了一下,梁老大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脸带几分为难道:“那鬼王所在极为隐秘,我们去时,人人眼猛黑布,只觉到在路上疾行了四五日方至,只知所在乃是大山深处,至于在何地方,却是不知……” 宇文远见梁老大这般说,心底却是一凉,这鬼王必是怕人知晓他所在,因此防范这般严密,如今虽知这鬼王便是假冒自己那人,何氏兄弟又落在其手,奈何不知所在,急切之间,也难以救应! “我知道那地方!”谭老二见宇文远一脸焦急,右手不住在腰间千牛刀刀柄上摸来摸去,眼中迟疑片刻道:“此地往北约五百里,乃是桂阳古郡所在,历来是瑶畲所居之地,有个地方叫做黑风峒,鬼王便是在哪里落脚!” “谭老二,你怎知那地方叫做黑风峒?哦……我知道了,你祖上乃是瑶民,你能听懂瑶族土话!”梁老大见谭老二竟然能说出地名来,也是大为惊奇,谭老二一笑道:“梁大哥说的不错,不过我那日也是偶然听见有人说出这么一句来,才知那地方叫做黑风峒,可哪里千山万岭,就近如何进去,仍是不知,况且那地方言语都是土话,外人一到便知!轻易去不得!”他见宇文远神情,知道宇文远必要前去,因此说出这番话来,也是说其地难寻,防范又极为森严之意,也是不想宇文远一个年轻后生,年纪轻轻便葬送在幽冥鬼王手中罢了。 “去不得也得去!”宇文远此时却是颇为渐定,右手往千牛刀刀柄上用力一握道:“还劳烦谭二哥带我到哪里走一遭!那两个失手被擒的高手,乃是我结义兄弟,我不能见死不救,谭二哥只需带我到了哪里便可,若有差池,兄弟自当保着谭二哥必能脱身!” “那两人是你结义兄弟?”谭老二此番却是有些惊奇,他今夜跟幽冥鬼王座下翻脸,对这幽冥鬼王已是有些畏惧,深知此人必是放不过自己这一干人等,就算如梁老大所言,就此背井离乡,仍是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何况自己又是为首之人,与其这般,不如放手一搏!见宇文远竟然要去总坛坐在,心中倒是掂掇良久,半晌一抬头道:“也罢!老谭我豁出去了,今日就陪这位小兄弟你赌上这一局!我便领你去,左不过一死,老谭别无他求,只求死的痛快些便成!” “多谢谭二哥!”宇文远见谭老二应允,看看天色将明,脸色一沉,转身吩咐道:“既然这样,咱们今日即刻回去韶州,分头行事……”思玉不等他一句话说话,突然插口道:“我与你一起!”说罢双目笃定,盯着宇文远一瞬也不瞬,她知宇文远所谓“分头行事”当然是要一路报信,一路先行前去探查,依着宇文远性子,定然让自己跟卢颖儿一道,因此抢着开口,预先便将宇文远要说之话堵了回去! “此处不比他处!”宇文远见思玉窥破自己心中所想,不免也是一愣,旋即面色沉重道:“现下还不知那幽冥鬼王究竟是何人,但大哥二哥陷在他手,这份武功自然了得,到了那里,必然凶险万分,万一有个差池……” “哪又这样?”思玉小嘴一撇,满脸不屑道:“能有多凶险?难道我与你所历那凶险之事还少么?难不成比那夜在秦府还凶险么?比之那夜在峨眉还凶险么?我必要与你一起,就是谭二哥所言,左不过一死罢了!” 宇文远见思玉已是认定要去,卢李二人看着思玉也是一脸无奈之色,知道必是劝不下来,只得摇摇头道:“去便去,咱们可说好了,一切都听谭二哥吩咐,不然一旦露了行迹,害了谭二哥可不好!”思玉见他答应自己同去,自是满口答应,宇文远这才看着卢颖儿同李徒郎道:“颖儿妹子跟李大哥,今日快马去双英庄,即刻将此事告知麦前辈和尊师迟道长,就说幽冥鬼王重现武林,请他二人尽速来援!我与师姐同着谭二哥先行一步,预先查勘查勘进山路径!咱们再勿耽搁,这就起行!” 第三十六章 黑风乱径 第一节 “双英庄?”谭老二众人见宇文远吩咐李卢二人前去双英庄,人人神色一震,双英庄在岭南何等名声!这后生竟然要双英庄来援,那麦前辈自然便麦长云,那迟道长,难道就是括苍剑隐迟不苟?谭老二眼色迟疑打量一番宇文远道:“小兄弟,你究竟是谁?跟双英庄是甚么交情?” “他是谁?”思玉见谭老二众人都是猜疑不定神色,俏脸儿一仰道:“他便是真正的宇文远!”又一指卢颖儿道:“她更是了得,便是括苍剑隐迟道长关门弟子!” “你……你是宇文远?!”众人倒是被这句话吓了一跳!若面前这后生是宇文远,那幽冥鬼王又是谁来?冒名顶替这一个后生,又有何意思?宇文远却是笑道:“兄弟正是宇文远,如假包换!”梁老大仍是有些不信道:“照小兄弟你这么说,倒是那幽冥鬼王来冒你之名?这……这似乎有些与理不通啊?”他言下之意自然是说幽冥鬼王在武林中何等名气!怎地要冒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 “梁大哥!你可知燕山双奇是甚么来头?”思玉见梁老大不信,脸上颇有几分不悦问到,梁老大被她问的一愣:“那兄弟二人不是金国宫中侍卫么?”思玉点点头道:“那你知道他二人为何认得我远哥那一声长啸?”梁老大左右看看众人,一脸茫然笑道:“这咱怎么知道,或许是哪里曾动过手来罢!”思玉也是一笑道:“不错,我远哥在金国中都之时,曾几夜搅扰金国禁宫,燕山兄弟二人职在守护皇帝重任,也曾被薅恼不少,因此一听便知,现如今那幽冥鬼王假冒我远哥名字,在江南岭南两川做下多少命案,都是为了嫁祸我远哥,想要借大宋武林之手将我远哥除去,这份狠辣心思,你该当明白罢?” 卢颖儿见思玉将宇文远之事,说了个囫囵吞枣,似乎那金国皇帝是畏惧宇文远搅闹禁宫,因此必要将宇文远除去一般。其实几人一路也曾商议此事,尤其在那荒岛之上,叶知秋也有所吐露,如今这大宋武林波澜骤起,十有八九便是完颜亮要将大宋武林搅一个天翻地覆,元气大伤,省的大军南下之时,跟当年岳家军借力江淮群豪一般,弄得金国军队一夕数惊,鸡犬不宁,至于假冒宇文远,那也是要将宇文虚中一门斩草除根之意,现下思玉这一番说辞,倒是那金国皇帝专为宇文远而来,情知她是有意将自己这意中人说的来历非凡,不免咯咯一笑,站在思玉身边道:“那金国皇帝为了姐姐,不也密地里在金国发下海捕文书了么!”说的众人又是不知所言,只觉这四人果然有些本事,竟然敢跟金国皇帝做对头!搁在往常,众人避让当做是吹大气,吹牛皮,可今夜那燕山双奇,还有淳于和,已是说了不少,众人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觉对宇文远四人都有几分敬佩之意。 “好啦、好啦”宇文远看看天色,已然是能上路,心中焦急何氏兄弟两人安危,连忙招呼道:“闲话少叙,等咱们除了那幽冥鬼王,到时候再来跟各位大哥畅饮一番,今日赶紧上路罢!”当下四人联袂出门,谭老二也是跟梁老大几人嘱咐几句,跟随而去,梁老大众人留在庄内,自是要将这满坑毒蛇尽行收拾了,免得就此放了出去,危及此处人家。 宇文远一行只因急着赶路,脚下甚速,到了韶州城内,取了马匹兵刃,那谭老二见了李徒郎长刀大弓,又是一惊,只觉这四人个个都有几分真本事,只因他要与宇文远赶赴远路,自己又无马匹,李徒郎同卢颖儿便共乘一匹,好在那双英庄距离韶州不远,让宇文元三人都是一人一骑,又吃的饱了,也不带干粮,岭南之地春夏物产最丰,沿途又多是山林溪涧,多有人家居住,谭老二长居此处,极擅打猎,便是采摘野果野菜,也尽够果腹,只需带上引火之物便可,当下一番收拾,五人分头而行,卢颖儿自和李徒郎带了书信,前去双英庄,宇文远三人便径直向北而去。 三人在路上驱驰了两三天,一路之上倒也平静,并无甚么异样,谭老二越走却越是谨慎,他虽知道黑风峒这名字,却也不知那地方详细所在,一路之上不免有所打问,问询之时深恐为人察觉,尤其是遇见瑶畲之民,更是极为小心,这一日已到山中,几人走了许久,山谷中却有一处集市,风土人情全然一变,一条长街上触目所及,来来往往尽是背筐提篓的瑶畲山民,就连店铺之中也是瑶畲山民打扮,等闲也不见一个汉装之人,所说之话也是艰涩难懂,只有谭老二听的明白,思玉见此处人烟稠密,一问谭老二才知,这市镇乃是瑶畲民众赶圩所在,便是汉民之处所谓赶集,并非每日都有。那谭老二在街上去了半晌,背着两个包裹回来,思玉还当谭老二在此处买了些甚么土物,却见里面都是些衣服饰物,谭老二见他两人面露诧异,赶忙说道那黑风峒只怕还在崇山峻岭之中,所去连马匹都骑不得,须得寄养在此,只能步行入山,两人都是汉人衣装,只怕被人看出端倪来,因此弄了两身瑶民装束,让两人换上,打扮做入山采药的山民,思玉和宇文远既然不通土话,遇见人时,便装作哑巴,不出言语罢了,自有谭老二上前应对。 宇文远见谭老二说的不差,便找了僻静地方,将那瑶民衣裳换上,好在都是穿在外面遮人耳目,也不用多,只是思玉却是多了许多头饰,那衣裳又是色彩鲜艳,倒叫思玉颇有几分喜欢,两人换了换罢一副,互相看了几眼,宇文远便是一身粗布衣衫,再有一条长布裹头而已,思玉这一番打扮,看着又是另一番滋味,俏丽之中透着几分山野气息,甚是醒目,那几个头饰一晃,只觉光彩照人,宛若山间仙女一般,不觉便让宇文远看的有些入迷! “哥儿姐儿,来将这个背着!”宇文远正看得走神,忽听身旁谭老二打着乡谈出声到,连忙回头,只见谭老二一脸笑意,自是将宇文远方才那般忘情神色尽数看在眼中,再看谭老二也是一番瑶民打扮,背上背着一个草筐,手中一手还拿着一个,另一手却是拿了一个背篓,看着两人,示意背在背上,两人依言将那草筐和背篓背上,果然有几分像那瑶民入山采药一般,只是思玉更多了几分瑶家姑娘那份明爽跳脱的意味,若是再能唱上几句山歌来,十足便是一位瑶家小妹!宇文远不禁看的又是有些走神,直到思玉看着他脸色生嗔,这才回过神来。 三人打扮的定了,却不即刻就走,依着谭老二吩咐,就这集镇上挨挨擦擦,买了些什物草药之类放在草筐里,思玉却是见了些木刻的小人,粗布制的布偶,样式极为古怪,不觉有些爱不释手,便也要买几个,只是买这些物事之时,那些瑶民眼中神色颇有几分异样,谭老二赶忙过来一把拦下,将那些小人布偶尽数退了回去,拉着他二人便走,只待走的远了,这才舒了一口气,说道那些物事乃是山民们做巫蛊之术所用,寻常山民决然不去买那些东西,因此那些人见了思玉这般一个俏丽姑娘买这些物事,自是有些讶异,不知这姑娘要这些做法的东西何用?思玉听了也是心有余悸,才知这些物事竟然乃是忌讳之物,好在谭老二拦的快,不然自己岂不是成了个巫婆了么?宇文远听谭老二这般讲,也是不住回头望望,深怕有人尾随而来,也是埋怨了思玉几句,让她万不要擅自主张,这般人生地不熟地方,两人都是毫无所知,瑶畲山民忌讳自也不少,万一有些纰漏,便走脱了行迹,因此万事只听谭老二吩咐! 等到午后,那圩上山民渐渐散去,沿着山道各自走回,谭老二这才吩咐两人,也像是赶圩返家一般,跟着山民,摇摇荡荡顺着山路往大山里面而去,宇文远只因那幽冥鬼王所在渐近,自是有些戒备之心,走动之时不免多所留意,思玉却是觉道此处山中风景尤佳,那山花草木更是与江南不同,见了些奇花异草,不免便要采摘下来,不是插在头上,便是插在自己背篓之上,看的宇文远颇为无奈,谭老二却是毫不在意,说道便是瑶家姑娘,也多有如此,此乃姑娘家爱美爱俏天性,瑶畲人家从来不禁,唯恐自己姑娘打扮的不漂亮,宇文远见他这般说,自也由得思玉,谭老二却是手中不停,时不时就山道上拽下一根草来,仍在宇文远草筐中,甚或是攀岩山壁,采下一株不知甚么名字草药,又扔在思玉背篓里,看的宇文远不知何意。 第三十六章 黑风乱径 第二节 “哥儿!”谭老二方又采了一颗草来,扔在自己草筐之中,见宇文远神色诧异,自是不知自己这是甚么缘故,不免一笑道:“咱们并非此地瑶民,乃是进山来采药,若是草筐中空空如也,岂不是有些不对么?何况此处深山老林,草药极多,药性极好,若是路过见了不采,岂不是空入宝山之意?再者说,咱们只怕还得有个一两日,才能寻到那黑风峒附近,晚间不免投宿瑶畲人家,此处人家虽是极为好客,却是不收银钱,多是以物易物,若是用了银钱,便知你必是山外来的,到时候怕是又生出不少麻烦来,因此咱们路上采些草药,到时候便将草药抵了借宿之费,多少看着也像是瑶畲行径!” “原来如此!”宇文远这才恍然一笑道:“那还凭谭二哥吩咐!”谭老二也是一笑,就山路上走的兴起,不免扯起嗓子唱起几句山歌来,他祖上本是瑶民出身,这几句自是不在话下,等他歌声一停,远远便也有应和之声,看来这山中虽是空旷,也是大有人在,若是思玉会唱这瑶畲歌调,想必这山中应和之人更多! 三人到得晚间,人人都是有了小半框草药,只是天色已黑,山路崎岖,比之峨眉那般更是难行,眼见远处隐隐灯火出现,谭老二一喜道:“咱们多走几步,前面就有就有寨子,且投宿一晚再说!”宇文远便让谭老二在前领路,却让思玉走在中间,自己随后,又学着胡空青峨眉山法子,扯下一根青藤来,将三人络在一起,免得走失了,谭老二见他如此,倒是有些奇异道:“看来小哥儿也是走过山路之人,竟然知道此法!”宇文远也是一笑道:“这法子乃是我一个义兄教我的,我本是江南人,哪里懂得这些本事!” 及到那灯火之处,果然是山间一个小小村寨,宇文远同思玉不通土话,便都闭口不言,只由谭老二上前跟村寨中人说话,瑶畲山民最是淳朴,见他几人果然是像进山采药之人,也道谁家也不曾顶着房子走路,自然是热情非常,加之瑶畲山民甚少出山,来往也多是附近寨子之人,见了宇文远三人面生,自是远路所至,便好似招待远客一般,就村中空地升起一堆篝火来,满村老少都是齐来,极是热闹,酒菜之物,也均都是山中所产,就一口大锅中注了清水煮起,待到熟时,香气四溢,那主家这才将锅中之物捞了出来,乃是一只只山鸡被一锅野菌蘑菇之类煮的喷香,摆在众人面前,跟着村中姑娘们便脚步琳琅,端着自酿的村酒上来,已是在篝火旁煨的透热,闻着香气扑鼻,宇文远从未喝过此味,尝了一口,其味甜,冽,清,悠,入口绵滑,甚是好吃,与寻常村酒格外不同,不觉心中喜欢,竟是来者不拒!谭老二看他放量豪饮,脸色一变,待要过来阻止时,村中诸人围着他也是一阵劝酒,百忙之中只得先将自己这边拦下,饶是思玉机变,见谭老二脸色有异,便不敢多饮,等到几人吃罢酒饭,村中诸人又是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直到夜半方才各自散去,再看宇文远时,早已口角流诞,歪倒在地!那管待的主家这才叫来两个村中小伙,将宇文远抬去家中睡了,思玉起身便想跟着,不料也是一阵头晕目线,再看谭老二,一脸醉意熏然,却是十分无奈之象。 宇文远这一醉,只是呼呼大睡,思玉同谭老二虽是饮的少,也是睡到第二日中午方醒,那管待的主家又是酒肉摆了上来,思玉已知这酒绝非寻常之物,哪里还敢再饮,只是略略尝了些便罢,宇文远却是直直睡了一天一夜,这才醒转过来,谭老二见宇文远苏醒,哪里还敢再留,赶忙跟村中之人打了招呼,只说自己还要急着去采药,不敢在山中耽搁太久,就宇文远筐中草药尽数留在村里,这才脱身而出,那管待主家自是又送三人上了山路,一路上对宇文远颇为敬服,连连翘大拇指!倒叫宇文远茫然不知为何! “小哥儿好酒量啊!”等到那主家转身回去,走的远了,谭老二这才笑着对满面茫然的宇文远到,宇文远仍是不知为何,只觉略微有些头痛之意,思玉见四下再无别人,这才轻笑一声道:“远哥你这一日一夜睡的可好?”宇文远闻言登时大惊:“我睡了这么久么?”谭老二在前面笑道:“你可当哩,你只当人家那酒味道好,入口甜爽,便再无顾忌,岂不知这酒乃是村中以杂粮同山中野果所酿,喝着是好喝,后劲儿最大,依着你前夜那般豪饮,便是一头大牯牛今日里也醒转不来,好在小哥儿你内功深厚,醒转的快,村中人只当你是常喝此酒,有些酒量,不然若当真睡上三五天,这些山民便晓得你必不是这大山里瑶民了!” 宇文远此时方才恍然大悟,难怪那主家对他始终有些赞服之意,依稀只记得当夜劝酒之人不断,自己也是来者不拒,那村中差不多也有百来口人,不算陪着谭老二和思玉之人,自己少说也喝了四五十碗酒来,好在内息运转,这酒劲散的比常人要快的多,不免尴尬一笑道:“想不到这山中还有这般好酒!若是这次能得生还,我必当来这村中卖些回去,给师父那酒坛子喝上一回!”思玉却是笑道:“师父那是将酒当水之人,再喝多些只怕也是无碍,哪里会像你这般没有出息!”宇文远偏着脑袋想想,思玉说的也确乎对,癞和尚饮酒从来毫无节制,自己倒是从未见他真正醉过一番来!只是不知他如今躲去了何处,若有他在,这幽冥鬼王定然不在话下! 三人走了一程,离着那村寨已远,眼见入山已深,人迹渐无,待到翻山之时,极目四望,前后左右均都是重重叠叠大山,那里还看的出去,全不似前一日入山,高出还能望见远处平原上村落景象,一直走的天色昏黑,也不曾见到一个山民路过,待到夜色渐合之时,谭老二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今夜没宿头了,就这山路上寻个山洞,将就一宿罢了!”他话音刚落,只听隐隐一阵细密嘤嗡之声响起,谭老二身上突的一跳,借着天色一丝微亮望去,之间山中一层薄雾升起,向着这边飘荡而来,思玉虽是听见那声音,却不知甚么东西,眼见那雾气飘荡甚快,越过山林,已离三人不远! “不好,是蚊瘴!!!”谭老二看了几眼,耳听那嗡嗡之声渐响,好似全身发抖一般,颤声叫道,就地扯了几根树藤草枝,也不管那草藤还显青绿,赶忙自怀中掏出火石来,两手抖抖索索,思玉同宇文远从未见过这般,还不知此物厉害,谭老二见他两人看着自己发呆,赶忙道:“那不是雾,乃是无数蚊虻所聚,最是厉害,所过之处,无论人畜,浑身鲜血都被吸干!赶紧升起火来,此物怕火怕烟,或能抵挡!”他这一声叫喊,宇文远同思玉也是脸色一变,手忙脚乱打火,虽是打出无数火星,引出一点火苗来,奈何那草枝枯藤还是绿的,哪里点的起来,只是片刻,便已灭了,再等谭老二想找些干柴来,那雾气已至,嘤嗡之声大作,谭老二登时脸色死灰,颤声叫道:“来不及啦,赶紧用衣服将头脸手脚裸露之处都包了起来!” 宇文远此时也是大惊,听得谭老二喊时,也知此物厉害,他虽不曾见过,却曾听闻过这般怪事,那些说书先生每次说到诸葛武侯南征,七擒孟获之时,便会说及那南中之地有毒瘴、蚊瘴之说,自己只当是说书先生夸张之言,哪知世间真有这般蚊虻成群,有如雾气之时,眼见那雾气罩着三人便来,那里还来的及遮盖头脸,心中忽然一动,伸手在怀中一掏,将谭老二和思玉都拉到自己跟前,三人紧紧挤在一起,就听那嘤嗡之声有如潮水一般涌到,谭老二本已闭上眼睛,隔了半晌,身上毫无异状,睁眼瞧时,这才发现那蚊瘴离着宇文远还有丈许便远远散开向上飞去,并无一只蚊虻过来,不过一刻,那蚊虻所成薄雾已然飘过,向着山外而去,这才转过脸来,看着宇文远打量半晌道:“你……你…….你果真不是蛇神降世么?” “哈哈哈,谭二哥莫怪!”宇文远见谭老二眼中看着自己尽是敬畏之色,却是笑道:“世间哪有蛇神,我不过是身上带着一味灵药罢了,此药乃是我义兄所赠,所用药材也是世间罕有,寻常虫蚁闻着那药味便不敢上前,那夜在蛇坑之中,你也是亲眼所见,只不过当夜对着燕山双奇,不能多言罢了!”他虽告知谭老二自己乃是靠着青龙辟毒丸药力驱开蛇虫鼠蚁,但这药名却不明说,那青龙更是提也不提,自是因为此乃峨眉之秘,谭老二又是捕蛇之人,不便多言而已。 第三十六章 黑风乱径 第三节 “世间竟有这般神药,看来小哥儿那义兄也是一位高人!”谭老二仍是有些惊魂未定,赞了一声,看着那已然远去的蚊瘴,略有几分迟疑道:“奇怪了,这处山道周围既无池沼气味,林木也算高大,怎地却有这么一群亡物,只怕是被甚么惊动,咱们今夜不能再走,须得找个地方住下才成!”宇文远也是被这一群蚊瘴惊出一身冷汗,虽是凭着青龙辟毒丸效力避开一劫,这深山野林之中,夜来还不知有甚么异样,山路又是崎岖难行,当下也是同谭老二一般心思。 三人趁着还有一隙之明,就山道上寻了半个多时辰,到底找见一处山洞所在,里面倒也洁净,并无甚么虫豸之类,便有些蛇虫,闻见宇文远身上青龙辟毒丸,也早已避之不迭,其间虽不甚大,却也尽够容下三人,谭老二仍是不太放心,就洞中升起一团火来,又扯了些断木枯枝,将洞口略略堵住,便是有个把猛兽,也能抵挡几时,只要保住这洞中篝火不灭,也无猛兽敢入内来,三人便轮流守夜,也无别事,只是照应篝火罢了。 “谭二哥,那黑风峒大约还有多远?前面还有无村寨?”第二日宇文远几人上路,眼见所行之处尽是崇山峻岭,茫茫大山之间人烟稀少,再往里走,自己倒是不惧,可思玉连日在这山路奔波,已显倦意,她又素来洁净,若是往后连着数夜都似昨夜一般,无处可诉,只得在这山中将就,只怕未必能撑的下来,况且那般山洞,也并非时常能见,万一要是百般无奈,只得山道上过夜,那般餐风饮露,饶是思玉咬定牙关,愿意吃苦,自己于心何忍?,因此便打算再过村寨,便将思玉寄顿下来,决然不肯再让思玉跟着一同前往! “不瞒哥儿说……”谭老二今日也是走的有些疲累,昨夜又不曾吃饭,不免有些气虚力弱,比不得宇文远那般神完气足,边走边有几分喘息道:“我也是许久之前来此采药走过一遭,之后多年不曾来此,上回观瞻那鬼王长生秘法,乃是被蒙着眼来的,他们似乎另有路径,该当不是走这一条路,照着我采药时节算来,也不过两日路程,只是那村寨么,山中瑶民所居,并无一定之处,时有变迁,但随山中水势所走,因此不敢断定!” 宇文远听他这般说,倒有一丝发愁,这么说来,若是这一路上再无村寨,思玉只怕还得挨上两天两夜才可!想至此,不免看了一眼思玉,却是向着谭老二道:“山民所居,不是向来定而不移的么?怎地这山中瑶民,却要随着水势而走?咱们也不曾见山中有甚大川大河?如何依水势?”谭老二也是一笑道:“小哥儿有所不知,这山上多石少土,打井最难,瑶民也是傍水而居,刀耕火种,或倚泉眼,或靠溪流,便是居住之所,耕种之余,兼有渔猎,可这山中每到春夏,多有山洪,往往一场山洪过后,或是溪流改道,或是泉水枯竭,瑶民便弃了此处,另觅水源,因此时有迁徙。”宇文远听谭老二这般说,心中不免愁闷更甚,这若是一路下去,都无村寨,思玉一个女儿家,可怎地受的住! “远哥你不用琢磨”思玉此时早已看破宇文远心思,就山道上回头看了一眼宇文远,满面平静道:“莫说是路过村寨,便是路过临安,我也不会留下,任你一人到哪黑风峒所在!我既然跟你来了,你若出不去,我便也出不去,仅此而已,再想其他,也是无用!”宇文远见她说的决绝,心知也是无法,只盼着前面有个村寨之类,便就哪里住上一日,养养精神也是好的,毕竟真到了黑风峒,那幽冥鬼王想必功夫不差,必有一场恶战,就是自己也须得养的精神足了,才能与人动手。 三人就山中走至午后,已是有些困饿,宇文远倒还支撑得住,思玉已是有几分疲累,一路上也不说话,只是闷头走路,脚下却也看得出几分沉重之意,便是谭老二这般常走山路之人,不免也有些疲乏,眼见这一路并无村寨,说不得又要在山间过夜,若是没些吃食,这一夜如何熬的过去?便同宇文远商量,就地捕捉些野物儿,免得到了夜间挨饿,好在他常年捕蛇,要在这山中捉些野物也不费事,便用山中观察行迹,在哪野物出没之地,用青藤树木之类做了几个捕猎用的陷阱出来,宇文远自同思玉那住宿之地,谁知今夜运气着实不好,再寻不见前夜那般山洞,只有躲在一扇崖壁之下,等及天晚,谭老二手中提着两只雉鸡寻来,就地开剥,用树枝叉起,找些干柴升起火来,烤那鸡吃,思玉走了一日,精神甚是不佳,那鸡肉虽是烤的油光,奈何无盐无酱,只略略吃了几口,便靠在宇文远身边昏昏沉沉,宇文远见她如此,便扯些干柴来,将自己身上外衣脱了铺在上面,也不让思玉守夜,只自己守着那堆篝火守了一夜。 “哥儿,我看这位姑娘脸色不对!”等到第二日一早起行,在山路上走了几时,谭老二见思玉脚下漂浮,脸色潮红,气息不匀,赶忙过来对宇文远道,宇文远此时也是看出几分异样,一搭思玉手腕,一阵烫热之感传来,再摸额头,火烧一般,脸色登时一变,情知必是这两日连续劳累,又在山中过夜,夜来瘴气又盛,只怕是得了病来,谭老二也是有些发急,他三人那筐中篓中虽有草药,却多是用来疗治蛇伤的,现下思玉这病,十有八九是饮食不周,劳累过度,兼之风寒入体而来,当下焦急道:“这位姑娘走不得山路了,只怕是要寻个大夫诊治诊治才可!”宇文远也知思玉病邪入体,可现下就算退回,也得走上一两日才能回去那夜歇宿的寨子,须知风寒病症,可大可小,但有拖延,便有性命之危,心中焦急万分,想了片刻,双掌抵住思玉后心,先以内劲灌注思玉经脉,不至于病邪加深,等到思玉气息渐匀,这才撤掌收功,再看身旁一株古木参天,比之其他树木都高出许多来,立时一跃而上,看准其上一根粗壮树枝,落脚其上,又是一点,身形便往上拔高丈余,如此几番,已到那大树顶上,举目四望,赶忙溜下树来道:“前面似乎屋舍模样,咱们走快些,且去哪里再做计较!”说罢背起思玉,沿着山路往前飞奔而去,倒叫谭老二有些吃惊之意,不想宇文远到了此时,还有这般劲力!赶忙脚下发力跟上。 有道是望山走倒马,宇文远在树上依稀看见房舍,只道所在不远,哪知山路曲曲折折,直直绕了多半日,这才听见山间一道溪水流动之声,赶忙背着思玉飞奔过去,到了那里,却是一愣,这哪里是个村寨!不过一个小溪旁盖了几间茅草屋罢了,看来不过两三户人家模样,等到近前,这才想起自己不会这山中土话,便是有人,也言语不通,只得先叫了两声搅扰,盼着有人出来,先将思玉安顿之下再说,果然就听一声咳嗽,那茅屋中转出一个老者来,穿着一身瑶家衣服,身形高大,面容黢黑,若不细看,十分辨不来面目,见宇文远背着一个姑娘前来,也不说话,也不理会宇文远连说带比,推开一件茅屋房门来,对着宇文远指了指里面,便转身而去,倒叫宇文远有些茫然之意,此时也顾不得多想,便将思玉背了进去,谁知那茅屋外面看着甚是粗疏,里面倒收拾的极为洁净,四壁都用粗布遮起,伸手一摸,那粗布之后似乎还有一层油布,想必是用老隔雨防潮之用,屋内陈设简单,但那床铺甚是洁净,赶忙将思玉放在床上,出来再要找那老者,已然不知去向。 “奇怪!这里怎地有人居住?”过不多时,谭老二已然赶来,饶是谭老二身上有些功夫,那断松腿也并非浪得虚名,又是走惯了山路之人,为跟上宇文远这一路疾奔,已是累的气喘吁吁,及到见了这几桩茅草屋,却是有些诧异,宇文远闻言也是一愣道:“此处有水,便有人住,有甚奇怪?”谭老二看着那溪水走势,上下打量半晌道:“有水是有水,但此处有水无土,就算是烧了这些树木,土层也是极为瘠薄,不堪耕种,况且一旦无树,这土也留不住,任你撒下多少种子,只是个没收成,怎地却又瑶民肯住在这里?” “谁告诉你我是这山中瑶民?”两人正在猜疑,那老者已然转了回来,突然出声道,只是声音极为嘶哑,好似那喉咙里被撕开了一般,极为刺耳,吓得宇文远同谭老二都是身上一震,回头再看那老者,手中拿了一把草药,颜色青绿,想来是哪里刚刚采摘下来的,那老者一句话毕,也不理会二人,径直朝着一间茅屋走去,不多时便有烟火升起,一股药香随之而出,看来竟是在内熬药一般,宇文远同谭老二此刻不免有些心中警惕之心,照着谭老二所说路程,此处距那黑风峒已然不远,这老者又独居在此,多少有些诡异之感,当下不敢擅离,只是守定思玉门前,心中思量对策。 第三十六章 黑风乱径 第四节 “来给你那姐儿,把这碗药先喝下!先发一发汗!”那老者去了半晌,转了回来,手中端着一碗汤药,递给宇文远道:“待老汉那侄子回来,在给她诊治诊治,开几味对症的药来,管保药到病除,省的有个差池,便要寻死觅活!”宇文远见那一碗药汤热气腾腾,果然是刚刚熬煮出来的,不觉有些迟疑,谭老二也是连使眼色,示意不可,那老者见宇文远神色犹疑不定,也不来强求,将那一碗汤药放在宇文远身前,转身而去冷冷道:“喝也由你,不喝也由你,这山里再无能治你那姑娘病症之人,老汉多少懂得几分医道,若是离了此处再想寻个大夫来,只怕你那姐儿支持不住!” 宇文远见他转身离去,看着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心中倒是颇为踌躇,这老汉片刻之间便熬出这么一碗草药,想来也是懂些医道,可他方才话中意思,又似乎自言不是这山中瑶民,叫宇文远心底怎能不疑虑重重,这老者是瑶是汉,那都不足为虑,他所怕的,乃是这老者跟那幽冥鬼王有甚么干系,便像那梁山好汉旱地忽律朱贵一般,专在山下路口开一处酒店打探消息,兼之打劫来往客商。自己此时人生地不熟,一旦落了别人圈套,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一转头,见谭老二不住打量这茅草屋四下地势,心中忽然一动,看着那老者背影,就地上拈起一粒石子来,手上发劲,照着那老者身后射去。 这一粒石子去势甚急,就空中带起一股尖锐破空之声,这也是宇文远心中一点计较,若那老者跟幽冥鬼王有些干系,必然身带武功,这一粒石子在身后响起,岂能不避?一避之下,,或低头,或闪躲,或接下,必然显露行迹,若是这老者跟幽冥鬼王并无干系,只是偶然居住在此的山民,这一粒石子便避不过去,宇文远出手之时已是留有余地,若是身无武功之人,不等回过神来,这石子便擦着耳边而过。谭老二见他发出这一粒石子,也是赶忙凝神瞧着那老者,看他究竟如何应变 “你他娘的搞甚么动静?”果然这老者不闪不避,等他石子自耳边擦过,这才似乎身上跳,回过头来见宇文远仍是坐在房前不动,谭老二站在那里呆呆看着自己,两下看了几眼,又看了看天上,忽然对着谭老二骂道:“老汉又不是聋,这般恶作剧却是作甚?”说罢便作势要从地上拿起一块石头扔过来模样,动作迟缓,毫无习武之人模样,看的宇文远同谭老二心中都是一松。宇文远这才端起那碗药来,自己轻轻尝了一口,觉道其味甚苦,忍着那苦味品了品,想着胡空青曾教过自己几门鉴察毒药麻药的要诀,又端起那汤药,借着光亮看了看,并无那些奇怪之处,自己不免又喝了一大口,坐在门口潜运内力,若是那药中但有半点异常,立时以内劲催吐而出。过了一刻,内息转动,全身毫无异状,这次略觉放心,赶忙起身端了汤药进去,扶起思玉来,给她轻轻喂下,等她喝完,便一直守在床边,知道见脸上潮红渐退,气息匀定,沉沉睡去,这才退步而出,也不去将那药碗还了,只是坐在思玉门前半步不离。 “老丈,你怎地一人住在这里,又种不出甚么东西,又没有甚么收成……”谭老二见那老者在房前忙来忙去,一会拿出东西来晾晒,一会又在屋中折腾半晌,忍不住问到,那老者却是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道:“谁说我老汉一人住在这里?哎哎,谁又定下住在这山中必要种些甚么东西?”谭老二见他对自己这般气恼,知道是以为方才那一粒石子是自己所发,也不与他争竞此事,只是讪讪一笑道:“既然不是一人住在这里,怎地不见旁人?既然不收不种,那住在这山中,又为何事?” “你是走山的人啵?”哪老者闻言看着谭老二,上上下下打量许久,忽然一阵冷笑道:“老汉我知了,你们虽是走山的装扮,其实不是走山的人,想必是要去那黑风峒,跟那甚么狗屁鬼王学那长生不老之法罢?呸呸呸,痴心妄想,漫说这世间没有长生不老之法,就算是有,也不会从鬼道上来,难道那长生不老之人,不成神仙,反要先变作鬼才成么?你们若是为此而来,不如听我石老汉一句劝,趁早回转,免得堕了鬼道,永世不得超生!”宇文远同谭老二听他如此说,都是对视一眼,看来此处果然距离那黑风峒不远,若不是思玉此刻染病在身,宇文远不敢轻易抛撇下思玉在此,只怕便要连夜赶去那黑风峒所在。 “原来是走山的老乡!”谭老二见这老汉十分瞧不起幽冥鬼王,心中也是一定,呵呵一笑道,他在这教中时日虽短,也知幽冥鬼王禁律森严,下属之人决不能有半点不敬之语,否则就便是立下泼天大功,也难逃一死,平日里莫说对那鬼王不敬,便是对那擒龙使不敬,被教中之人知晓,也难逃刑罚,因此这老汉决然跟幽冥鬼教无关,否则只凭那“狗屁鬼王”四字,这老汉便死的苦不堪言。宇文远却是听着那“狗屁”二字在耳边一滑而过,依稀有几分耳熟,不及细想,只见那老汉大踏步过来,看着谭老二,指着那茅草屋,一口半通不通乡谈,急匆匆道:“你看这房子,是个久居的模样啵?你看那屋里存的,屋外晒的,是山货啵?不来走山,老汉我住在这里是要干甚?等着山神爷将那些山货顺着溪水飘下来么?还是住在这里,等到出山时候回去两手空空饿死?”那老汉气咻咻一通说,谭老二只是一句不回,满面讪笑。 “谭二哥,甚么叫做走山?”宇文远虽不知幽冥鬼教中那些乖张制度,此时也是料定这老汉不是幽冥鬼教中人,只是那“走山”自己却不明白,见那老汉一脸气咻咻模样转身而去,这才小声对着谭老二问到,谭老二待那老汉走远,又去整理山货,这才慢慢走了过来笑道:“哥儿不知,山外汉民,每到夏秋开山,便来山中住下,也不常住,便就三五个月,在这山中寻觅些稀罕山货、草药甚么的,收拢的多了,便带出山去,到哪市镇上贩卖,也算是一样谋生之道,赚些一年来油盐酱醋的钱,因此从不住在瑶民聚集之地,只是在这半山中寻觅一处有水之地暂住,盖起几间草房遮风避雨,贮存山货,瑶畲之民虽是视山若家,也不来管他,落个两不相争,各自谋利罢了,因此叫做走山,也是靠山吃山的本事而已!方才情急之下,只说是瑶畲之民决然不住此处,倒将这走山一事给忘却了,空自虚惊一场!” 宇文远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这老汉一见思玉面色,就敢采摘草药来治病,想来也是老于此道,见得多了,这才心中疑虑尽去,不免又进屋去看看思玉,就见思玉喝了那一碗汤药,脸上潮红之色虽是还未褪尽,红白之处,已然显出几分平缓来,思玉又是练武之人,想来一两日间必能复原,这才走出屋来,见谭老二已然再无戒备之心,靠着一处草垛沉沉睡去,这才心神一松,觉道腿脚发软,脚底针刺一般,坐在地上脱下鞋来一看,不觉一脸苦笑,自己这一路疾奔,鞋底早已磨穿,脚底不知甚么时候磨出几个血泡来,已是磨烂,血肉模糊,甚是疼痛,再看那两只鞋子已是不堪再穿,便拿了起来朝着山谷中远远扔去,刚刚脱手而出,就听噗嗒一声,一件物事落在身前,急忙看时,却是一双半旧的鞋子,再看那老汉站在不远,眼中一阵温存之意一闪而过,瞬时又是那般没好气模样道:“这是我侄子所穿鞋子,先借着你穿穿,进山也不多带几双鞋来,却要甚么长生不老,真真是猪油蒙心了!”宇文远拿起那鞋子看看,虽是旧了些,也是洗的十分干净,又不像新鞋那般硬挣,便挪到溪水边,将双脚伤口处洗净晾干,再穿上那双鞋子,登时说不出的舒爽,待要相谢,那老汉早已转身进屋去了,只得干笑一声。 “有人来了!”谭老二正靠在草垛上呼呼沉睡,忽听山道上传来人声,他虽是对着老汉毫无戒心,可此处距离黑风峒不远,他又是算作背教之人,因此睡的也有几分机警,一听响动,便立时跳了起来,宇文远此刻也已听到,隐约已然看见山路上有人过来,只是行路并不甚急,不似身有武功模样,再看那老汉已是迎了出来,就山道上望了几眼,便挥手向着那处打着招呼,见谭老二这般慌张,不由笑道:“谭二哥莫慌,方才那老丈说他并非一人在此,想来定是还有其他人与他同住,如今天色渐晚,想必便是自家人回来了!” 第三十六章 黑风乱径 第五节 “管二家的,今日收成如何?”山道上来人还未看清,那老者已然开声问道,就听山道上一个极为低沉的声音道:“说不得,仍是没甚好物儿,想来是还不到时候!只打了两捆柴来,倒是两个小的捉了些野物,晚上拿来下酒正好!”话音未落,一人便从山道上转了过来,乃是一个中年汉子,黑魆魆的面庞,眉重眼大,一身粗布旧衣衫,手脚结实,挑着一个黑油油的扁担,两头各有一捆柴火,他这挑担之法跟江南人颇为不同,乃是将柴火捆好,再将扁担插入,就此挑起,那两捆柴火看着约有两百来斤,那扁担却在这人肩上一晃也不晃,走到屋前见了宇文远,眉眼一笑,将柴火放下,身后跟着一个后生一个姑娘,各自背着一个草筐,那后生身材略显瘦削,面目也是黑堂堂的一片,乍看上去倒觉有几分生冷之意,后面那姑娘身姿曼妙,可惜脸上粗眉大眼,鼻阔口方,嘴唇外翻,颇有几分丑陋,少了几分南方姑娘水灵气息,只那眼珠子转来转去,透着几分机灵,他二人见了宇文远同谭老二,脚下略略一顿,也是一笑,全然不有江南姑娘见了生人那般羞涩神气。 “三儿”那老者见了两个晚辈,却是看了一眼宇文远,开口叫道:“那屋中有个姑娘病了,你跟村里那大夫学过几天医术,帮着瞧瞧去,山中瘴气大,莫要弄成大病了,教人寻死觅活的”,那后生听了神色一愣,看了那姑娘一眼,都是急忙放下草筐,急忙朝着宇文远身后那屋中而去,宇文远赶忙跟着进去,见那后生伸手搭脉,指节修长,手法甚是娴熟,诊了片刻脉,又看了看思玉脸色,对着那姑娘道:“掰开她嘴来!”声音尖利,听的宇文远不禁皱了皱眉,那姑娘依言在思玉两腮后轻轻一捏,两人看了看思玉舌苔,都是点点头,那姑娘这才粗着嗓子道:“还好无碍!喝两碗汤药便好”看着思玉却是一脸关切之色!宇文远不觉大奇道:“怎地这姑娘也通医道么?”那后生神色一顿,赶忙笑道:“不错,我这妹子跟我也学过几天,略略知道些!”宇文远这才神色释然,那后生见宇文远放心,转过头剜了那姑娘一样,那姑娘倒是一脸毫不在意,只是吐了吐舌头。 “尊驾藏的好深!究竟是何处好汉,还请亮出招牌来罢!”那后生跟那姑娘正待出屋,忽听外面谭老二一声断喝,宇文远登时神色一惊,身形疾闪而出,就见谭老二站在那柴捆之前,那老者跟那个中年汉子都是一脸茫然之意,赶忙问道:“谭二哥这是为何?”谭老二冷笑一声道:“为何?哥儿你过来,看看这扁担,可是寻常山民用的么?”宇文远面带迟疑,又看了那两人一眼,过来将那扁担自柴捆中抽出,只觉入手甚沉,心中一震,猛地手上加劲,将整个扁担拿在手中,手指一弹,当的一声响,尽是一根镔铁所成的铁扁担! 原来方才谭老二看见这中年汉子之时,已是觉得这扁担有异,寻常扁担担在肩上,这两百余斤柴捆,走动时多少有些上下晃悠,这汉子肩头扁担却是纹丝不动,等到那汉子将扁担卸下,那老汉又让那后生前去诊病,趁着他两人说话之际,悄悄走到那柴捆边伸手一探,已知虚实,登时便叫出声来,一来也是告诉那二人,自己已然看出端倪,也是江湖中人,二来便是示警宇文远。 “石老丈!怎地入山却用这般沉重家什?山路上岂不有些累赘么?”宇文远方才已知这老汉姓石,此时见了这镔铁扁担,心中虽惊,却是多了一份心思,只觉这几人似乎有些亲近之感,并不是甚么恶人,救治思玉的草药也的确见效,那后生诊病手法也确实在行,跟幽冥鬼王属下那般阴险行径大有不同,因此虽然疑虑陡生,却不似谭老二那般即刻变脸,警惕万分,只是将那扁担插回柴捆问到。 “唉!这有甚的!”石老汉哂然一笑,看了看那中年汉子,却是对着一脸戒备之意的谭老二道:“看来你们也是武林中人,不知如何称呼?”谭老二一脸寒意道:“你且莫问我们姓甚名谁,且说说这铁扁担!”宇文远却是一拱手道:“在下宇……余辽!学过几天武艺,不敢在前辈面前妄称武林中人!”他本想说自己叫宇文远,话要出口,忽想起如今那幽冥鬼王便是冒称自己性命,急忙改口,说出自己当年在庖丁楼时所用性命来,再加之自己曾试过这石老汉,那时节只觉这老汉不通武学,如今见了这铁扁担,心中倒有几分怀疑,若是这老汉背身,仅凭耳力便能察觉出自己那一石子劲道去势,故作不闪不避,这功夫只怕当真有些厉害,因此便已前辈相称。 “哟,不敢不敢!”石老汉见他叫出前辈两字,脸上一笑,赶忙连连摆手,向着那中年汉子道:“管二,既然人家瞧出来了,你却照实说罢!免得两位英雄好汉气发,咱们过不得安生日子!”那管二也是向前一步,对着两人一抱拳,声音低沉道:“两位既然是武林中人,可曾听过桂阳军州有一个安远镖局?”宇文远自是一无所知,只是看着谭老二,谭老二低头略一思量冷笑道:“自然知道,安远镖局总镖头铁拐陈,凭着一根镔铁拐专走岭南镖车,难不成你要说你便是铁拐陈不成?”那中年汉子道:“不敢不敢,我岂能是铁拐陈,不过跟他有些相识罢了!曾与他走过两趟红镖,故此认得!” 谭老二闻言神色一顿,铁拐陈在这一带名头甚是响亮,这汉子甚么来头,竟然能跟铁拐陈走过镖来?心中忽然一动道:“我跟铁拐陈素来交好,铁拐陈每到岭南,也曾与我相会,我二人也算是不曾结义的兄弟,我怎地不曾听他说过安远镖局中有一个会使铁扁担的?”他此话说出,心中却是一阵打鼓,铁拐陈他虽知道,可这铁拐陈与他并无交情,况且自己武功低微,否则也不能混到在幽冥鬼王手下做个捕蛇的差事,铁拐陈一方豪侠,更不会认得他这般一个无名小辈,即便到岭南走镖,交往的也是岭南麦家这般一方武林大家,此番见这中年汉子说跟铁拐陈不过“有些相识”想来也是不熟,便先自抬身份,说的自己好似跟铁拐陈交情颇深一般,也是怕万一动手,技不如人,别人看在铁拐陈面上,不至于痛下杀手,再有便是拉着铁拐陈名头诈唬这中年汉子一番,若此人冒托跟铁拐陈相识,见自己跟铁拐陈交情匪浅,自然不免有些惊慌之意。宇文远虽不知那铁拐陈是何人,却也知道谭老二跟此人必定不熟,见他这般狐假虎威,故作一派老江湖模样,心中虽是暗笑,也不来揭破。 “哦!不想这位英雄与铁拐陈有这般交情!”那中年汉子见谭老二这般说,脸上倒是略有动容,石老汉便在身后笑道:“我们这位管二爷,跟铁拐陈其实不熟,只不过两膀上有些蛮力,使得动粗重家什,练了两路棍法,曾跟铁拐陈走过两趟镖,不过是前去应个名儿罢了,后来见这镖路太过凶险劳累,便就再未去过,因此说不上有甚么交情,远不如这位英雄跟铁拐陈这般交情深厚!此番来这山中走山,便与老汉我一同来山里觅些山货罢了,这铁扁担不过是用来防身,说不上甚么武林江湖的,还未请教这位英雄好汉名讳,咱们也好招待招待,到时候还请你跟铁拐陈美言几句,让咱这山货也去安远镖局卖个好价钱!” 谭老二听这老汉这般讲,心中倒有几分踌躇,不觉看了宇文远一眼,哪知宇文远此时毫无主意,只是看他如何行事,不过这老汉所讲,倒有几分可信,安远镖局在桂阳军州中的确收买山货,这也是安远镖局一个赚钱的路子,自己也曾去过安远镖局在韶州的分局中卖过蛇胆蛇皮一类东西,也知道安远镖局除了紧要镖趟之外,像这般运送山货一类寻常镖趟,多是从市井江湖中招揽趟子手走镖,一来省些费用,而来也是跟江湖寻常武人拉拉关系,打探打探江湖风声,谭老二没入这幽冥鬼教之前,除了卖些山货,也曾跟着走过几趟镖,赚些辛苦钱,但这等镖趟也非常有,难以长久,因此许多人不走镖时,便也各寻营生,若照此说来,这中年汉子想必也是如自己一般,不走镖趟,便来山中走山,当下心中计较已定,一拱手道:“在下便是岭南断松腿谭二!” “断松腿?管二家的,你在铁拐陈镖局里时,可曾听过么?”谭老二这一报名,心中也是颇有几分忐忑,深恐这两人跟幽冥鬼王有甚干系,不过有宇文远在此,晾他二人也翻不起甚么大浪来,哪知石老汉一脸茫然,那被叫做管二的中年汉子也是两手一摊,一脸无奈道:“石老哥,我跟铁拐陈不过一两面交情,哪里知道他交往的那些武林英豪去,咱们只索管待好这两位英雄,到时候凭这位断甚么腿二爷美言几句,咱们今年进山也算有些好收成不是么?”说罢却是转头看着那后生和姑娘道:“你两人还愣着作甚?甚么时候还不动火?赶紧去把那些山货开剥洗净,早早吃了饭歇息,明日还得出山呢!”那后生跟那姑娘本是愣愣看着几人说话,此时见这管二发话,脸上都是一笑,便各自去忙,那管二跟石老汉也是将那柴捆堆去房后,留着谭老二同宇文远四目相对站在这里。 第三十六章 黑风乱径 第六节 “慢着!”谭老二看着宇文远愣了半晌,忽然冷喝一声道:“这位管二爷虽是如此说,可既然咱们都在武林中走动,又都同陈总镖头相识,若不走上几招,切磋切磋,岂不是有些说不过去?”这话说的石老头同那管二都是愣住,怎地方才分说明白,便要动手?宇文远也是有些纳闷,这谭老二虽说有些武功,却也不是这般好勇斗胜的人,难不成这两人果然有些甚么端倪被他看了出来,必要逼他二人出手不成么?几人心中不解,实不知谭老二愣了半晌,只是觉道那管二口中那句“断甚么腿二爷”听着十分不受用,谭老二虽不是甚么武林名头响亮之人,可这断松腿却是货真价实,那也是下过许多年功夫的,岂能任人连个名字都叫不全?若这管二往后出山去,跟人讲谈自己曾在山中遇见个“断甚么腿”,自己别说在江湖上传出一点名头,若是被岭南那帮一同混饭吃的弟兄知道了,还不被人笑掉大牙么?因此他实是心中不忿,定要以此跟人过上几招,让人知道自己乃是断松腿谭二,所谓性命是小,名声是大,并非是别有他意。 “谭二兄弟……”石老头看了一眼谭老二跟宇文远,有些面露难色道:“老汉这管兄弟只是有两膀子力气,学过那些招式也不过摆摆样子……你这……”谭老二见他两人都是不愿动手的意思,一把抽出那铁扁担来,脚上一挑,一根铁扁担已是飞到那管二身前道:“不妨,江湖切磋,点到即止!”,石老头好似怕那扁担砸着自己一般,离得还远,已是往后缩了一步,管二见扁担飞至,再看谭老二脸色,已是有些明白,怕是自己方才心不在焉惹下的祸端,若在不接着,谭老二只怕心中更觉自己瞧不起他,当下将扁担接在手中一横,对着石老头道:“哎,算了,反正我也久不动这家伙,也是有些手痒,且陪谭二兄弟走走把式!”石老头见管二也要动手,脸色不动,眼中却是流露出些许失落之意,舔了舔嘴唇,讪讪道:“既然如此……那就点到为止罢,莫要伤了和气!到时候山货卖不上好价钱!”说罢见那后生跟姑娘也要站着看,不觉有些恼怒道:“你二人看甚,还不赶紧做事去!”两人见他发怒,脸上对视一笑,赶紧各自去忙。 “在下献丑!”谭老二见管二横着扁担,就地一拱手,猛地双腿连环而起,管二见他腿势踢,却是不慌不忙,就地将那扁担一竖,封住谭老二势头,谭老二虽是有个断松腿的名号,那也是能踢断松树,现下这铁扁担可不是那松树能比,若当真一腿踢上去,自己名号里那“松”字便要不得,只能叫做断腿谭二,饶是他腿上功夫了得,脚下一换,身形一动,闪在管二侧边,又是一腿踢出,那管二见他身形晃动,已是有些慌张意思,也来不及变招,绕着自己铁扁担便是一躲,又将那铁扁担挡在前面,谭老二无奈,只得半途错步,再换招数,哪知连环六七招,换了六七处方位,那管二只那一招,死死盯着谭二腿势,但见腿来,便是绕着自己扁担一躲,倒叫谭老二有些苦笑不得,换做寻常棍棒,自己早已一腿踢上,奈何这管二兵刃奇特,自己无论如何也踢不折人家这镔铁扁担,只能落得踢折自己一条腿! 宇文远见他二人动手,已是瞧着那管二目不转睛,他眼界远非谭老二可比,可也瞧的哑然失笑,这管二家的脚下功夫凝滞,似乎不像是有甚么高明武学,手上更是动也不动,只是围着自己铁扁担转圈,哪里能看得出高低来,不过这份心思取巧至极,全然是以自己之长,对敌人之短,任凭谭老二腿法连变,只是步子稍动,就躲在铁扁担后边,剩下便是谭老二自去忙活,虽是取巧,也算的上是防守极严了! “老兄这扁担……真真是有些……有些…….”谭老二连攻数次,都是无功而返,也是对这一根铁扁担无可奈何,想要说这管二仗着兵刃投机取巧,又觉得人家这也是一路应对法子,不然何以用镔铁打制一条扁担来?就好似战阵之上,总不能埋怨敌人带着盾牌挡住自己箭矢一般,心中端详半晌,忽的疾奔几步,飞身而起,双脚直朝那铁扁担上蹬去,若是管二扁担变招,自己空中腿法立变,再不让他将这扁担竖在哪里,好似一个铁门阀一样挡住自己招式,宇文远见谭老二这一招突变,心中却是一动,双目凝视那管二,须知谭老二这双脚登出,其实已然空门大露,人家全然可以在他腿势将至之时,将这扁担微微一侧,让过这一蹬力道,趁着谭老二身在半空,应变不灵之时铁扁担往回一推,谭老二便拿捏不住这身形准头,到时候铁扁担招数使出,谭老二失了先机,定当吃亏,谁知那管二见谭老二双脚蹬来,也是一慌,双臂用力,竖着那铁扁担死命撑住,竟是要硬抗谭老二这一蹬之力,宇文远这才心中暗叫不好,谭老二腿上力道颇强,又是飞身全力施为,这般硬撑,一个不慎便是双臂断折,反是谭老二不惧管二膂力过大,就算遇阻,也能借着回弹之力翻身跃起,赶忙身形疾动,已是闪在管二身边,伸掌往铁扁担中间一抵,也不发力,谭老二双脚已是蹬到,力道甚足,那铁扁担被这一蹬之力竟然蹬的微微弯了一下,好在宇文远掌力封住,只是略微一弯,已然弹回,谭老二借着这回弹之力,就空中一个转身,站在地上。 “小哥儿你这是……”谭老二方才双脚蹬到,已是看见这管二要用蛮力抵挡,却是有心试试这管二双臂力道到底有多强,哪知这一蹬之下,好似蹬在山墙上一般,纹丝不动,心中惊叹这管二好强的膂力!及到一看之下,才见宇文远单掌抵在那铁扁担中间,心中登时一阵纳闷,怎地不助自己,反去相助别人?宇文远见他眼神迷茫,赶忙一笑道:“谭二哥莫乱想,有道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又何况是谭二哥两条摧木断松的铁腿!”那管二此时也是将铁扁担放在地上,甩着双手道:“厉害厉害,兄弟你不愧叫做断松腿,腿上力道果然大,若不是这小哥帮我撑了一把,只怕凭我一人也挡不住兄弟你这一招!想不到这位小哥,年纪看着不大,膂力却也不小哪!” 谭老二见他如此说,自是当宇文远与他一般,都是两臂上有些蛮力,不觉有些暗笑,看来这管二还不知宇文远乃是用内劲替他挡了一挡,不过现下场上情势,乃是合两人之力才挡住自己那一蹬之威,宇文远方才又说的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本就是说自己双腿力道了得,无论如何,自己这番面子已足,变也不去说破,也道这管二果然是有些蛮力,对武学一道不甚精通,想来也不会跟幽冥鬼王甚的有关,自也放下心来笑道:“承让承让,老兄这铁扁担也是时有些功夫!往后我若是接上走镖的活儿,必然来寻你一同赚些银子!”那管二听着脸上一笑,也是拱手道:“那将来多承谭二兄弟照顾啦!” 宇文远却是听的心中一阵好笑,方才谭老二还说自己跟安远镖局那总镖头铁拐陈有些交情,这一句话却不是露了底么?既然跟那铁拐陈交情匪浅,自然是铁拐陈来请他走镖,又何必有“接活”之说?分明是自己也跟这管二一般,时不时去那镖局里应个招呼,赚些零碎银两意思,再看谭老二还是浑然不觉,那石老头跟管二已是在忙活着搬柴火,收拾东西,谭老二也已上前相帮,这事儿自是不能说破了,便也哑哑的当做没听出来。 “汤药好咯!”宇文远正想着自己是不是也上前帮着石老头做些活计,就听那边房中一声吆喝,那后生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出来,递给宇文远,尖着嗓子道:“这碗药对你那姑娘最是对症,趁热喝下,管保明日里容光焕发,俏丽复旧,又还你一个俊俏的心上人儿”宇文远端了药碗刚要转身,忽然回头诧异道:“兄弟你怎知她是我心上人?”那后生脸色略一尴尬,却是一脸愕然接口问道:“难不成你们是兄妹?怎地看着面相不十分像?”宇文远神色也是一顿道:“不是兄妹,不是兄妹!她……她是我师姐!”谭老二却是在一旁抱着一堆柴火笑道:“小哥儿不要多心,这里山民不讲究那么多礼法,但只两情相悦,便可婚配,那瑶民中姑娘还有只看你一眼中意,便要嫁人的嘞!你那姑娘又是一身瑶装,他自是当做你们是小两口来!”那后生也连忙道:“不错不错,两情相悦便可,哪里有那么多讲究,甚么师姐师妹的,赶紧去给你那心……师姐喂药罢,等她喝了药,多少便能好些,晚间吃些东西再睡一夜,明日便好,明日便好!”说罢也是急匆匆转身帮着那姑娘整顿饭食去了! 第三十六章 黑风乱径 第七节 宇文远端着汤药,心中只觉又几分异样,可想了半晌,又不知何处异样?回头看看几人,都是各自忙活,不由觉得自己自进山以来,一直有些疑神疑鬼,始终不曾安然放心过,只怕是想过了,脸上显出一丝苦笑,忽听屋中思玉呻吟一声,已是醒来,赶忙端着汤药进来,见思玉虽是醒转,神色却是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又见宇文远端着汤药,忍着苦将那一碗药喝了,宇文远这才将今日所遇之事,一一细述了一遍。 “余哥儿吃饭了!”两人正在屋中说话,那姑娘忽然一探头,在门外瓮声瓮气叫了一声,宇文远连忙扶着思玉起来,到得门外,见天色已然昏黑,外面已是升起一堆火来,便跟山中瑶民一般,挂着一口大锅,煮着些山鸡野兔菌菇,火上还烧着几节竹子,也不知是甚么意思,思玉大病初愈,吃不得油腻,只是略略喝了几碗汤,眼睛却是不住在那姑娘脸上逡来逡去,石老汉却自房中搬出一个酒坛来,让那叫做三儿的后生给诸人都斟上,宇文远自在瑶寨喝了瑶民那酒,心中已是有些畏惧,连连摆手,石老汉一手拍开封头笑道:“余哥儿想必是喝过山中瑶寨甜酒来,不需怕,老汉自是汉人,此乃寻常黄酒,并非瑶寨之酒,但喝无妨!”宇文远听的不觉有些奇怪,这老汉怎地知道自己在瑶寨中喝过酒来?再看谭老二也是一脸笑意,心中便有几分了然,看来便是谭老二所说罢了,待到那后生过来个自己碗中斟了酒,宇文远闻那香气,果然是汉民常喝黄酒,不过比之寻常所喝,似乎要醇厚的多。思玉虽是病中,也热不住喝了两碗,甚觉爽快。 此时锅中炖煮之物已熟,香气四溢,那姑娘赶忙用大碗盛了,在每人跟前放了一碗,这才将那火上架着的竹子劈开来,一股清香之气登时扑鼻而来,便是思玉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再看那竹筒中,原是被放了米在内,用树叶封住筒口,在火上炙烤,待到竹筒烤的焦了,其中米也熟透,一粒粒晶莹剔透,好似一颗颗米粒样珍珠一般,米香混着竹子清香,连着那树叶香气,直有一股说不出的香甜甘美味道,思玉虽吃不下肉食,也就着菌菇吃了一节米饭来。宇文远早已饿急,哪里还顾得上甚么滋味、香气、用手来将那山鸡撕了,瞬时便是一只了账,又撕了半只就着,连吃了两三节竹筒米饭,这才略觉饱足! “听石老爷子讲,小哥儿原来不是走山之人,乃是去寻那幽冥鬼教寻什么长生之法?”几人吃的饭毕,已是满天星斗,那姑娘和后生自是将碗盆之类尽行收拾了,只留下那一坛酒放在火堆之旁,慢慢煨着,管二看宇文远吃的满面油光,自己倒吃的不多,只是端着一碗酒,喝了几口,向着宇文远问到,宇文远还未及答话,思玉却是靠在他身上道:“怎地此处都知晓那幽冥鬼教么?据说那教主精通长生不老之法,难道石老爷子跟这位管二爷不想求个长生之法么?”管二端着酒碗笑着摇头道:“世间哪有甚么长生之法,不过是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罢了,想不到还真有人信!” “也不尽是虚言……”谭老二脸上却是有几分疑惑之色,向着黑漆漆的山林间看了几眼道:“那幽冥鬼王的确有几分本事,只这服毒不死,世间便无人可及,那等剧毒之物,也是仰头服下,毫无做作之象,若不是有些长生本事,怎能如此?” “哦,这么说来,这位小哥儿也自是来寻这服毒之法了?”石老头听谭老二这般说,似乎并不在意谭老二如何知晓那鬼王服毒之术,却是望着宇文远到,宇文远自是看着火堆,冷冷一笑道:“我不学甚么长生之法,乃是跟着幽冥鬼王有些账目要算算清楚罢了!” “哟呵!”管二听宇文远这般说,倒是一脸惊异道:“想不到小哥还是个生意人,竟然能跟着鬼王做起买卖来了,不过据我所知,跟那鬼王收账,只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石老头却看着管二一哂道:“这是哪里话,人家这小哥既然能跟那甚么鬼王做起生意来,自然便有收账的路子,不然这般千难万险进山来作甚?”宇文远见他二人将自己那“算账”之意想成前来“收账”,不觉有些好笑,正待分说,思玉却轻轻一扯他胳膊道:“那鬼王在此地名声很响么,怎地连石老爷子跟管二爷这般走山之人都知晓?” “这个……这个自然知晓!”那石老头见思玉问话,神色倒是略略一顿,看着管二笑道:“那甚么鬼王在此处颇有些名头,便是我们这些不信那虚头巴脑之话,也自是有所听闻,多有人跟这位谭二家的一般,整日里说那鬼王事迹,说的多了,耳朵里都长出老茧来,怎地会不知?不过几位来的似乎不是时候,这笔账只怕收不回去!” “哦?怎见得不是时候?”思玉靠在宇文远肩头,脸上笑意盈盈,看着那石老头问道:“难不成那鬼王升仙去了,不在家么?”她此话问出,管二只是坐在火堆边,看这石老头发笑,石老头却是伸手在额头上抹了两抹道:“老头儿我也是听人说,那鬼王平素并不现身,只是每到月圆之时,这才出来,如今正是朔望之间,那鬼王定是不出,哥儿若是要账,只怕还得等上几时,不过此去往前,再无宿头,若是不嫌弃,便住在老汉这里,就当老汉这里是个山野酒家,等到临近月圆之时,再去要账,到时候若是那鬼王还账还的爽利,便回来多赏老汉几个,这一年入山,老汉也算有些收成不是么?” “看来此处知道那鬼王事迹之人当真不少!”思玉却是笑着点头道:“老爷子竟然连那鬼王出没时分都知晓的这般清楚,想必也是观瞻过那鬼王所在罢?”石老头见思玉一句紧着一句,不免摇头呵呵一笑道:“哪里有,哪里有,这地方瑶畲之民,多信那巫蛊之术,那鬼王伎俩又确实有些古怪,瑶畲民众自是有些信之不疑,老汉常在山中行走,跟这些瑶畲之民打的交道多了,自然知道,自然知道!” “咳……也难怪此地瑶民易信此事!”谭老二心中有事,一直只是闷头喝酒,此时也是叹了一口气道:“这里穷山恶水,民居不易,风化又不似山外那般开化,自古便是蛮荒之地,瑶畲山民又不识文字,容易轻信那般不经之谈,也难怪他们相信那鬼王手段!” “谭家的此话差矣!”管二一直笑吟吟听着思玉跟石老头一递一句说话,忽听谭老二此话,却是放下酒碗道:“这山中瑶畲民众虽是不通文字,不同山外风化,却也自有一股淳朴质重之气,谭家的那蛮荒之地说法,更是不对,此地乃是桂阳古郡,春秋战国时为楚国腹地,秦时属长沙郡,三国魏晋之时,便是桂阳郡所在,三国时刘玄德麾下三大将分兵取长沙四郡,那赵云赵子龙所取桂阳郡便是此处,至今郡城故地犹有一代名将古迹,自古以来便是风化所及之处,如何便是蛮荒之地?至于此处瑶畲民众,自古山居,甚少下山,迁徙移居,也多在这山中行走,对那巫蛊之术自然信之不疑,当年那初一代幽冥鬼王在岭南行事,便是以巫蛊之术行走岭南与此地,不过那初一代幽冥鬼王到底不知所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免令人猜测多端,这一代幽冥鬼王,不过是仿那一带鬼王事迹,假托阴魂转世,又将当年那鬼王事迹说的丝毫不差,不由这里山民不信,只是当年初一代鬼王没落下个好下场,想必这一代鬼王,到了被人揭穿之时,那下场也不见得有多好罢?便如谭家的,如今还信那长生不死之法么?” 众人听管二说的详细,都是听的有些入神,只思玉脸上闪过一丝诡秘笑意,谭老二张嘴一笑,忽又自失摇了摇头道:“若说全然不信,那也是自欺其人,老爷子跟管二爷知道的这般详细,想必也是见识过那鬼王本事来,只那服毒不死,难道不算是神奇之处么?” “呸,哪有甚么神奇的?”石老头在哪管二说话之时,两眼始终不离思玉,见谭老二仍是对那鬼王有些半信半疑道:“长生不老之法乃是那汉家道法精义,所谓长生不老,不过是故老相传罢了,其实不过是修身养性,延年益寿的本事,一来讲究清静无为,二来讲究自然而然,须得气爽神高,心无杂务,方能体会那道法中妙义,哪里有甚么服毒不死之法?以老汉看,只怕那鬼王自己便是毒物,比那所服之毒还要毒上百倍千倍,因此才得不死,似这般本事,他所受苦楚,只是不让人所知罢了,老汉我就不信他当真能长生不老,到觉得他乃是求死不得!” 第三十六章 黑风乱径 第八节 “老爷子好见识!管二爷好渊博”思玉见他两人说完,却是满脸笑意看着两人,翘起大拇指赞了一声:“想不到这莽荒大山之中,还有两位如此见识之人,可见此地绝非蛮荒之地,足证幽冥鬼王乃蛊惑之人!了不起!了不起!”宇文远同谭老二也觉方才二人所说,甚是有道理,便也跟着思玉一阵夸赞,石老头与管二见她这一声说的突兀,两人目光一会,都是微微摇头而笑,石老头便道:“还是姑娘心明眼亮,智思过人,这些小小伎俩自是瞒不过你的眼睛!比之那些顽钝无知之人,真真是强上千倍万倍!罢了罢了,今日天色已晚,明日还要出山,各自休息罢!” 宇文远见他两人都是起身进屋歇息去了,却是坐在火堆旁有些纳闷道:“谭二哥,那幽冥鬼王每到月圆之时方才现身,此事当真么?”谭老二也是抬头看着天上半晌道:“这倒不知,那擒龙使甚少与我们说起教中事情,我们也不敢打问,不过那次我们前来晋谒那鬼王时,倒的确是个月圆之夜,除此便不知道了!”思玉见他两人此时还在琢磨这个事情,也是莞尔一笑道:“两位大英雄,大豪杰慢慢思量,小女子我也去歇息啦!”说罢也是起身,却是跟那黑脸姑娘一起进了屋去,此时还余一间屋子,自是宇文远与谭老二,同那后生共住一间,等到两人进屋之时,那后生早已呼呼大睡。 第二日一早,宇文远绝早便起,却见那后生已无踪影,再看思玉也是早已起来,在哪几间草屋前后忙活,竟是做早饭模样,只这一晚,眼见思玉已是康复如初,行动如常,看来这后生果然的通些医道,不觉安心不少,思玉见他醒来,已是端了饭来,不过是些菜汤面饼之类,原是那黑脸姑娘准备好的,思玉此时热热便罢,一问之下,才知那黑脸姑娘跟那后生,还有哪位管二爷不等天明便走山去了,只剩石老头在此,仍旧是呼呼大睡。 “小哥儿,咱们是在这里等着,还是这就前去?”不多时谭老二也已醒转,一边吃着早饭一边问到,宇文远思量半晌道:“那幽冥鬼王所在,距此还有多远?”谭老二想了想道:“想来不过二三十里,不过那黑风峒所在不小,到了那里,只怕还得找寻,若幽冥鬼王当真月圆之夜才肯现身,咱们此去,只怕露了行迹!”宇文远听他这么说,倒是有些犯了踌躇,若是在此地等候,何氏兄弟此时落在幽冥鬼王手中,还不知受如何折磨,自己心中如何忍得下?若是去了,一旦寻不到踪迹,打草惊蛇,只怕不光何氏兄弟,自己和思玉都有些难保!不由想着卢颖儿和李徒郎两人,也不知他二人到了双英庄,究竟见未见到麴管家同迟道长,按说思玉也曾在自己这一路之上留下印记,怎地到了这般时候,还不见身后有人赶来? “哥儿莫急!”谭老二见宇文远一脸迟疑,知道他拿不定是去是留主意,斟酌一番道:“要不要咱们今日先去探探虚实,略略打探打探如何?”宇文远回头看看正在忙活的思玉,思量半晌,知道今日若是前去,思玉定然相随,她病体初愈,只怕受不起这番颠簸,况且到了那里,一旦有事,晚间未必就能回来,夜间若再受了潮气,病情反复,反为不好,不由吁了一口气道:“且等等罢,等上一日再说!” “你放心不下你那义兄,想去便去么!”思玉虽是前后收拾,行动间始终看着宇文远与谭老二两人,已是看出宇文远为难之处,过来嫣然一笑道:“你自去无妨,我便在此等你罢了!不过千万小心些!莫要一时鲁莽,若有变故,切记隐忍几分才好!”这下倒叫宇文远吃了一惊,凝目看了思玉半晌,见她早已将千牛短刀拿来出来,轻轻插在宇文远腰间,见他一脸难以置信之意,噗嗤一笑道:“我去了是你累赘,那幽冥鬼王武功厉害,倒时候万一动起手来,怕你照应不过来,你自去,我就在此等着你罢了,去罢,去罢!”说着竟是推了宇文远一把。宇文远见她忽然如此豁达,只当是在山中走了这几日,思玉已知山中艰难,又大病一场,不愿就此拖累自己脚步,索性便跟这几个山民留在此处,等着自己回音,心中不由感慨万分,面色郑重道:“你放心,我定然回来!”思玉又是一笑道:“不用这般说,你决然出不了甚么事情!去罢!”说着又是一推,宇文远见她反倒催促起来,心中虽是十分纳罕,也不免站起身来,收拾收拾身上,准备起行,谭老二更是有些诧异,他知这姑娘对宇文远心思极重,一路之上只是不肯同宇文远分开半步,怎地这时却肯留在此处? “那我……这便去了?”宇文远已是作势要走,又向着思玉说到,深恐她乃是对何氏兄弟心存芥蒂,故作此言,万一等到自己当真要去,忽然作色,生起小儿女脾气来,那颗不好,思玉看他如此,将他二人方才那空碗尽都收拾了道:“赶紧去呀,不需多想,只要万分小心,切莫冲动便是,你只记着这一条,便万事无忧,快去!”宇文远见她说的诚挚,转过头看了谭老二一眼,谭老二倒是两手一摊,示意他自拿主意,其实也是忌惮思玉手下厉害,脾气乖张,不敢招惹之故,索性便一语不发! “那就走罢!”宇文远见思玉叮嘱几句,便去忙活,将那房前屋后都是打扫一番,好似这便是自己家一般,心中慨叹一番,只道她随着自己这一路,受了不少苦,等到自己身上事情一了,便回去临安定定心心照管庖丁楼罢了,再不来这江湖上四处飘荡,从此常伴西湖,鉴荷赏梅,赏春踏雪,过一辈子清静日子便心满意足了,当下吆喝一声,转身便走,谭老二连忙随在宇文远身后而去。 两人就山中走了一程,算来已有二十里模样,谭老二却是愈走愈慢,不住四下打量,时不时停下脚步思想片刻,仿佛是在回想当夜那山间景致,宇文远见他如此,也是脚步渐慢,免得谭老二只顾跟着自己走路,忘却路头,再走数里,山间忽然开阔起来,几座山峰夹着一片山谷,树高林密,树林中却又沟壑纵横,隐隐看见几间屋顶隐在树梢之下,谭老二神色一凛道:“此处便是黑风峒了”宇文远闻言也是神色一紧,向着四周瞧了瞧,好似那幽冥鬼王就在左近一般,两人便缘着山路而下,直奔那山林之中。 到了山林所在,宇文远倒是有几分诧异,那山峰上看的不甚明白,此时到了山林之中,这才发现,这黑风峒原是算作此地瑶畲民众聚集之地,所过多有村寨,大多隐在山溪林木之间,自己不通此处言语,便由谭老二与那瑶民攀谈,哪知谭老二说不上几句,那些瑶民脸上色变,便一句也不愿意再说,只是摇手不语,宇文远虽是心焦,也只能忍耐的谭老二回来再说。 “谭二哥,打问的如何?”宇文远见谭老二一脸神色不定之意转回,赶忙上前问到,谭老二却是看看前路道:“说……说不得,此处确实到了幽冥鬼王所在,但那鬼王究竟在何处,这些瑶民并不敢说,想来也是鬼王禁令严苛,若有泄露,恐怕便有杀身之祸!”宇文远闻言也是一愣,沉吟半晌道:“那如何知道那鬼王藏身所在?”谭老二已是有些惴惴不安道:“为今之计,要么转身回去,召集些人手再来,要么便是冒险前行,只怕那鬼王厉害,咱们两人一旦被他们发觉,不是对手!” 宇文远见他如此说,知道谭老二心中仍是惧怕那幽冥鬼王,抬头看看天色道:“今日尚早,咱们便在往前一程,多少知道那巢穴所在,下回再来,也不用再行打问,谭二哥放心,我决然不陷你于危地!”他心中主意已定,谭老二乃是自幽冥鬼教叛教之人,那夜奉龙使自己又不曾拦下,现下必然已是将谭老二等人叛教之事禀知那幽冥鬼王,因此一旦为人所察,失手被擒,决然再无活命之理,可若无谭老二帮着自己打问路径,自己全然不知该当往何处去!因此便勉强再让谭老二随行一程,只等明白那幽冥鬼王总坛所在,便让谭老二即刻回转,自己一人前去探听虚实罢了! “那就听哥儿的!”谭老二此时也是横下一条心来到,他只盼这一次借着宇文远之力,能将那岭南麦家引领至此,一举将这幽冥鬼王一网打尽,永除后患,免得自己夜夜不得安睡,与其整日提心吊胆,不如放手一搏,况且宇文远心思他也看的出来,绝非那种要扯着自己一同送死之人,便咬牙前行。 “小心!前面树林中有人!”两人再往前走了数里,山林愈发茂密难行,山道狭窄,就树林间只容一人,宇文远自是前面开路,忽然见前面树林中人影闪动,连忙伏下身来,谭老二见他示警,也是赶忙蹲下,屏息凝神,等了半晌,并不见那山道上有人过来,隐隐却是传来一阵呜咽之声,好似有人在前面哭泣一般,两人这才略略心中一松,沿着山路往前走了几步,却见山溪之旁,一个瑶民姑娘守着一个躺在溪边的瑶民小伙在哪哭泣不已,两人都是大为惊异,谭老二正要上前打问,就听远远茂林深处,一阵极为惨烈呼号之声传来,虽是晴天白日,在这山林茂密之处,听着也令人毛骨悚然,那瑶家姑娘听了这一声,更是全身一震,便要抱着那小伙起身,怎奈也被那一声惊的手足酸软,连抱几番都不曾抱起,猛一回头看见宇文远二人,登时吓的尖叫一声! 第三十六章 黑风乱径 第九节 “姑娘莫慌!我等不是歹人……”宇文远听见林中那一声惨呼,心头也是一震,见那姑娘惊慌失措,连忙上前,哪知那姑娘却是连连后退,已是站在溪水之中,谭老二见状,知道那姑娘不通汉话,见两人面生,故此畏惧,也是上前以土话分说,连说数句,那姑娘这才略觉安稳,宇文远更不怠慢,将那水中青年拖到岸边,只见此人双目紧闭,一只裤腿卷起,俯下身看时,登时大吃一惊,这青年腿上两个牙洞甚大,想来是被毒蛇所伤,只是寻常毒蛇啮人,往往都在脚踝、小腿之处,这伤口却在大腿之上,牙洞比之寻常毒蛇大出数倍,更为异样之处,乃是那伤口之处作青绿之色,好似铜器生锈一般,不惟如此,整条腿都已隐隐散出绿意,看来这啮人之蛇实属异种,再想及方才那一声鬼嚎一般惨呼,心中不由一阵发悸! “哥儿不好,山道上有人来了!”宇文远看了这伤口骇然半晌,也不知该如何救治,只是将那青年扶起,单掌抵背,以内力先行护住脏腑经脉,压制毒液上行,不至即刻毒液攻心而死,只是此法救的一时,若不能将那毒质逼出,这青年仍是必死无疑,可这蛇毒最异,不经血脉,若无克制之药,劲力一撤,那毒质上行更速,那时节除非大罗神仙降世,世间再也无人可救!等到谭老二察觉山道上又有人来,发声示警,已然是左右为难,若是隐身躲藏,便要舍了这青年,可自己掌力一撤,这青年就算立毙于此,若是不躲不藏,万一来人乃是幽冥鬼王属下,甚或便是那幽冥鬼王,岂不是大大的不妙,心中略一思量道:“谭二哥你先躲躲,我看看再说!”他此时虽是左右为难,也知自己纵然碰上敌手,也有脱身之计,毕竟这幽冥鬼王属下认得自己的人不多,未必就敢贸然跟自己为难,可认得谭老二之人必然不少,一旦被认出,谭老二必有祸患,因此让他先行躲避,自己暂且看看来人是谁,到了迫不得已之处,也只能舍了这青年性命,与人一战了! “哟,怎地是兄弟你在这里?”那山路上来人脚步极快,等到谭老二刚刚藏入树林,一个身形已是到了近前,头缠白布,身背草筐,看见宇文远却是身形猛的一顿,好在宇文远背身向他,并未看见,这才一路小跑过来。 宇文远听其声音,心中稍安,已知是昨夜那黑脸后生到了,想必是在左近捕猎山货,听见这边动静便过来瞧瞧,跑到宇文远身边,脸上却是一惊,见宇文远身形不动,只是凝神发力,也不怠慢,将那草筐翻倒过来,倒出一个小小包袱来,解开来时,那包袱中竟然全是医家所用之物,银针割刀一应俱全,看的宇文远倒是心中大奇,不曾想这黑脸后生还是个杏林高手,那后生见宇文远看着自己满眼奇异,也不说话,只是一笑,撮唇向着远处做了两声鸟鸣,像是传讯一般,这才从那包袱中拿出一把雪亮的割刀来,就那伤口处轻轻一割,登时肌肤分开,脸上神色忽然一动,好似那伤口处另有一样,手中割刀轻轻向下,入体颇深,看的那瑶家姑娘脸上色变,不知这黑脸后生究竟要做甚么,就见他手腕轻轻一动一挑,两颗闪着青绿色毒牙已是从伤口处被挑了出来,约有七八分长,看来乃是那异蛇啮中这青年,未及拔出,便折断在内。 “好厉害的畜生!”那黑脸后生见了这两颗断牙,神色不禁一凛,只断齿便这般大,这蛇岂非是一条巨蟒么?此时也不及犹豫,只是回头看了那瑶家姑娘一眼,示意她靠后站,将割开伤口那把割刀扔在一旁,又换了一把新刀,刀刃沿着那伤口一旋,已是将那牙洞周边已显青绿色的肌肉剔了下来,看的宇文远都是腿上筋肉颤动,好似那一刀剜在自己腿上一般,随即这把刀也弃之不用,又换了一把,将这青年裤腿自腰部割开,将整条腿露了出来,端详片刻,一刀入肉,自大腿根外侧径直划至膝盖之处,手法极快,像是做惯此事一样,宇文远哪里见过这般红肉跳突景象,强自忍着不适催动内力,只是不知这黑脸后生划开这般长一道伤口,究竟是何意思! 那黑脸后生见宇文远面容扭曲,知他必是有些胃中翻滚,烦腻欲呕,伸手自怀中取出两个药瓶来,一白一黑,指甲轻弹,将那白瓶瓶塞掀开,倒出一粒丹药来,顺手便递在宇文远嘴边,登时一股清香透鼻而入,宇文远也不心疑,张口吞下,胸中烦腻之感顿消,那黑脸后生这才掀开黑色瓷瓶来,也倒出一粒黑色丹药,虽是离得宇文远较远,也能闻见一股腥臭之气,又从地上翻出几支草药来,同那黑色药丸放在一起,就溪边找了一块洁净平整石头当做药钵,再拿起一个来一阵研磨,都研成一层草糊,再将方才划开伤口翻开,宇文远已是瞧见肌肉深处,一条绿线隐约可见,那黑脸后生左右看看,已是无刀可用,顺手便将宇文远腰中千牛刀拔出,将那草糊如同细线一般埋到肌肉之中,再从那包袱中翻出一根弯针,一束细线来,将伤口紧紧缝住,缝针之事,手法也是颇为娴熟,等到缝完,头上已然沁出一层细汗来,这才对宇文远道:“不用运功抗毒了,生死只看天命,若是此药无用,天下再无救治之法!” 宇文远此时看着这黑脸后生倒是一脸疑色,忽听树林中一阵响,谭老二也是钻了出来,满目疑惑看着那黑脸后生,此人自现身到此,话虽不多,手上却是极快,取牙、破肤、研药、治伤、缝合一气呵成,全然看不出半点生疏来,哪里石老头所言那“学过几天医术”之人?那后生见他两人疑惑不已,也不说话,只是回头望望,就见山道上又是两人急匆匆而来,一人挑担,一人背着草筐,却是那管二跟那黑脸姑娘,两人见了宇文远也是一愣,随即便到近前,黑脸后生便抹了抹脸上汗水,将那断牙用小刀挑了,那黑脸姑娘一看之下,脸色一变道:“这是甚么畜生,怎地这般厉害?”不等几人说话,就听方才那鬼嚎一般声音又起,惊得众人都是一身寒栗,那瑶家姑娘更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口中喃喃也不知说些甚么,不住向着那鬼嚎所在磕头,众人都不知他究竟说些甚么,倒是谭老二听了半晌,双眼中尽是惊惧之色,双腿一软,险些也坐倒在地,口中断断续续道:“她……她……得罪了鬼王……鬼王的神龙……那鬼王怕……怕是…..要来索命……只怕…….只怕她那一村…..一村人性命都难保!” “甚么神龙?你问清楚些!”管二此时却是一脸镇定,将肩头担子放下,将那铁扁担往地上一拄说道,只这一瞬间,宇文远便觉此人颇有几分宗师风范,谭老二见他说话,也是赶忙问那瑶家姑娘,只是问了半晌,那姑娘仍是不住磕头,谭老二也是一脸无奈之色,想是甚么也不曾问的出来,宇文远此时已是撤掌起身,拿起千牛刀在水中洗了洗,擦得干了,放回鞘中,就听那瑶家青年“唉哟”一声,已是醒转,只是神色慌乱,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十分惊恐,黑脸后生看了几眼,长舒一口气道:“不妨事了,只这蛇毒厉害,他这神智复原,只怕还要费些时日才可!”那瑶家姑娘见这青年醒转,猛地眼中放光,急忙扑过来将这青年死死抱住,痛哭失声,管二见他两人一人神情激动,一人神智不清,此时只怕也问不出甚么端详来,再看看宇文远同谭老二仍是一脸疑惑,淡淡一笑道:“三儿,你同你妹子,跟着这位余……余辽少侠将他二人送回村中去罢,依着那姑娘方才所说,看来鬼王必然雷霆大怒,不等月圆之夜便要现身了,你们可得小心谨慎着些!”说罢又回头看看谭老二道:“谭二爷不如替咱们跑一趟腿,即刻回去将此事告知石老哥,就说如他所料,这山中果然有大蛇伤人,让他预备家什,准备捕蛇罢!” “管二爷不一同回去么?”宇文远见管二吩咐之时,气度雍然,丝毫不似山民那般见了异事慌张模样,心里只是疑惑不已,那黑脸后生却有些疑虑道:“管二爷,咱们之中,只有谭二爷听得懂这土话,他这一去,咱们怎知这两人说的甚么?”谭老二本是要走,闻言也是留住脚步,管二看着黑脸后生一笑道:“你让谭二爷尽管去,只要到了那寨子里,自有人会说官话,你当这里瑶民都不出山的么?”宇文远自己默想半晌,看着管二一脸疑惑道:“那不知管二爷都分派定了,却是要去哪里?”管二身上一怔,还未来及答话,那黑脸姑娘已是抢着道:“管二爷还能去作甚?今日里的山货还未收齐哩!就被这一声引到这里,若不趁着天色还早,今晚上岂不是没得吃啦!”那管二也是连忙道:“丫头说的不错,说不定今晚却是有些异样野味送上门来,那些早先埋下的陷阱机关,还得去看看不是么?你们尽管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几人就算分分,一人也有个一两级浮屠了,也算大功一件!”说罢便挑起担子,叫了谭老二一声,沿着山道去了! 第三十六章 黑风乱径 第十节 谭老二此时当真有些心中畏惧,此处乃是幽冥鬼王腹地所在,那两声鬼嚎,声音凄厉,似有极为恼怒之意,自己虽不曾见过幽冥鬼王发怒,却也知道这必是鬼王所为,哪里还敢留在此处,只是望着宇文远,伸手往前一指,便急忙随着管二而去。 宇文远见那黑脸后生已是将那瑶家青年背起,黑脸姑娘陪着那瑶家姑娘,虽是语言不通,安慰之意自是有所流露,那瑶家姑娘见那青年醒转,已是大为惊讶,也知此地不可久留,带着几人穿林渡溪,向着一处村寨而去,宇文远看了半晌,只得跟在身后,心中隐隐觉道如今情势似乎不在自己度料之内,却是又不知是如何一个根底,好在此处离那幽冥鬼王所在不远,谭老二也已转回,自己一人前去,倒方便不少,索性便去那瑶寨之中打问明白再做道理不迟! 那瑶家姑娘心中焦急,在前行路甚快,不多时便已到了瑶寨之前,宇文远倒是有些惊讶,那瑶寨中人都是刀枪在手,弓箭上弦,一脸惊惧站在山路之上,见了那瑶家姑娘,便纷纷围拢上来,七嘴八舌,也不知说些甚么,但对宇文远众人,却是戒意非常,正在嚷闹之间,其中一人好似寨中长者模样,身旁却跟着一个走山打扮之人,只是面皮白皙,看上去不甚像在这山中时常走动之人,见了那黑脸后生,竟是微笑点头,黑脸后生也是一怔道:“原来是三管……管三叔在此!”。看来两人竟是相识!那长者对着人群呼喝几声,众人这才缓缓散去。那黑脸后生这才急忙将那瑶家青年背到一处人家之中,阖家上下见那青年神色恍惚,血迹斑斓,半昏半迷,都是不住大哭,黑脸后生连忙分说这青年性命无碍,已是救转过来,众人这才慢慢收声,来往之话,都是那走山打扮之人传译。 “敢问尊驾也是在这山中走山么?”宇文远见那人虽是山民装扮,可无论气宇相貌,都不似走山之人,不由有些诧异问到,那人眼神向着黑脸后生一撇,似乎是询问之意,黑脸后生道:“这位兄弟乃是来此跟幽冥鬼王有些账目要算!”说罢也是霎霎眼睛,那山民打扮之人哦了一声,转过身来道:“在下不是走山之人,乃是在此收买山货,跟管二爷同宗,因常年在此收买山货,人都称我管老三!” “三爷,你先问问那姑娘,今日她们二人到底碰见甚么异样东西!”黑脸后生见宇文远颇有几分不信之意,赶忙对着那管老三道,宇文远虽是心中觉得此事有些奇奇怪怪,却也始终想不出一个头绪,见黑脸后生问起此事,便闭口不言,管老三见那瑶家姑娘仍是哭哭啼啼,也是用土话安慰半晌,就听那瑶家姑娘抽噎渐止,口说手比,似是在诉说今日之事,旁人都是一脸纳闷,不知她说的是些甚么。 那姑娘说话之时,仍是有些抽噎,管老三生怕遗漏,便凝神细听,愈听脸上愈是阴沉,等那姑娘说完,管老三这才看着黑脸后生道:“这姑娘今日乃是跟她这位郎哥相约去山中采些山货,这季节山中毒蛇最多,此处瑶民又善于捕蛇,往往捉了毒蛇,将那蛇胆蛇皮拿去卖些钱钞使用,可不知为何,近来一段日子,这附近山林中毒蛇日渐稀少,等闲也碰不见一条,因此今日便多走几步,此处往前再有四五里地,有一处古寺,虽是荒废已久,屋宇尚存,自幽冥鬼王在哪里开坛以来,便成了禁地,平素里并不让这些瑶民近前,今日这两人寻觅了大半日,也不曾找见一条蛇虫,远远见那古寺中有人拿着蛇虫出入,只道是这附近蛇虫都被这幽冥鬼王下属捉尽了,便壮着胆子去那古寺后山,盼着能捉上一两条,也不算今日白跑一趟,哪知那后山之处,更是一无所获,本待要返回之时,也不知哪里钻出一条黑蛇来,全身青黑,头做三角,约有两丈来长,两人情知遇上山中异蛇,哪里还敢招惹,不等退避,那黑蛇已是暴起发难,一口咬在这青年大腿上,这青年因捕蛇也是有些年头,生怕那大蛇就此缠绕上来,到时候再也脱身不得,便一把将那蛇头扯下,远远扔开,随即便昏晕在地,这姑娘好在有些力气,知道必是中了蛇毒,赶忙要背着他寨子里来解毒,也不敢从那古寺前过,绕着山路到了那山溪边,已是浑身乏力,再看这青年气息渐无,只说是必死无疑,正在惶惑无计之时,碰上你们几人,这才救了这青年一命!” “这哪里是蛇,乃是一条毒蟒!”那黑脸后生听罢,眼神往那黑脸姑娘脸上瞪了一眼,似有埋怨之意,回头连连冷笑道:“蟒蛇大多无毒,这般黑色毒蟒,十有八九便是人养成的,不是这山中自来便有!”宇文远听着管老三说那黑蛇模样,心里倒是打了一个突,这般黑蟒自己曾见过一次,乃是在关外草原那鬼山上,怎地此处也有,这么说来,这冒充自己名号的幽冥鬼王竟然是万山庄主亲至?若是他在此,自己此行只怕是有些自投罗网了!一时间竟是发呆不语。 “一条烂毒蟒,怕他作甚,再说了,如今这毒蟒现身,足见那寺中必有古怪!”那黑脸姑娘方才被瞪了一眼,脸上颇有几分不忿道:“如今那毒蟒毒牙已失,想必也不会远逃,定要回去窝中躲藏起来,等到毒牙重行生长,咱们今夜便趁着这畜生无力伤人,顺势赶了出来,将这毒物一发除了,也算是给此地山民除了一个祸害,却不是好?”黑脸后生看了一眼发呆不语的宇文远,却是摆摆手道:“只怕没那么容易,方才在溪边,那两声鬼嚎你也听见了,依我想来,十有八九跟着毒蟒有关,咱们不可轻举妄动,不知这位余辽余哥儿有甚么打算?” “啊?”宇文远见他黑脸后生忽然问及自己,却是有些慌乱,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千万不可,这位三哥说的对,莫要轻举妄动,这毒蟒不是此地所生,乃是为人所豢养的毒物,那万山庄主不是咱们轻易能对付的!” “万山庄主?那是谁?养这般怪异毒物却是用来作甚?”管老三听宇文远说出这四个字来,脸上却是一愣问道,那黑脸后生跟那黑脸姑娘也是面面相觑,宇文远猛醒这几人怎地会知道万山庄之事,不免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兄弟我也不过是猜测猜测罢了,因为曾在辽东见过一条黑蛇,跟方才管三爷所说有些相似,一时走神,或许此蛇跟彼蛇只是形状类似而已,不过此处多少有些危险,几位不可久留,还是及早回转的好!” “那你呢?你不走么?”那黑脸姑娘见宇文远让几人早早离去,却是仰着脸问到,宇文远轻轻咬牙一笑道:“我还得前去收账,只怕一时半会还不能就此走了!你们先走罢,我收了账便也要出山去了!”他心中此时虽是料定那黑蛇主人便是万山庄主,仍是有些不敢尽信,便要趁着今夜偷偷去窥伺一番,若当真是万山庄主在此,自己即刻出山,先将思玉远远送走再做打算!那黑脸姑娘看他脸色,也知他必是要前往那古寺一行,正要说话,那黑脸后生伸手扯了一把,又给那管老三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都均不言语,黑脸后生这才起身,将那瑶家青年身上伤势又观瞧一番,自怀中掏出几粒丹药来,让那瑶家姑娘给那青年服下,这才道:“既然这位兄弟要去收账,咱们便不要跟着搅扰了,不过这病人伤势颇重,今夜只怕要守在这里,等到明日一早,咱们早早回去便是,哥儿你要收账,自去不妨!” 宇文远见他几人虽是不走,却也是留在这寨子里照料那中毒的青年,只要不随着自己而去,想来也无太大危险,自己凭着一身本事,虽不是幽冥鬼王对手,脱身想来不难,况且这山中道路崎岖,草茂树高,自己只要不上前交手,远远窥测,万山庄主未必也就能发现自己,心中思量已定,便就在这寨中歇下闭目养神,等着天黑之时动身便罢。 那黑脸后生见宇文远瞑目而坐,一语不发,也不来跟他说话,几人都是不言不语,一瞬间屋中尽是鸦雀无声,只那中毒青年时不时辗转反侧,说上几句胡话,临近夜色将起,那瑶家姑娘已是送了饭菜来,只因这黑脸后生救了那青年一命,因此这饭菜也是极为风声,一桌酒肉摆的满满腾腾,宇文远因心中有事,不敢饮酒,只是将那肉食大吃一顿,见外面夜色笼罩,便起身要行,几人也不来拦阻,也不奇怪他为何夜来才去要账,好似他所做之事,跟自己几人毫不相干一般,只是任由他去! 第三十七章 淮阴密谋 第一节 宇文远离了那处寨子,就山路上走了一程,刚摸黑抹过一处山脚,眼前忽的一亮,一派火光闪现,赶忙闪身躲入山林之中,借着树木掩映遮住身形,往前略略走了几步,果然见前面一座古寺,虽是墙皮斑驳,瓦片残破,依稀也能看出当年也曾香火旺盛,只是今夜寺外火光通明,两堆甚大的篝火,在门前一片空地上左右熊熊烧起,中间放着一张交椅,约有二三十人分站两旁,人人手中拿着一个火把,照的那寺庙门前极为亮堂,只是少了几分佛门清净,多了几分绿林匪气。此时宇文远已然走的稍近,多少已是能看见众人面目,一一瞧了过来,其中并无那夜所见奉龙使与燕山双奇在内,就是连那淳于和也不在其中,不觉倒是有些诧异,不知这几人去了何处! “恭迎教主!”忽然那庙门吱吱呀呀一阵响,门前二三十人都是跪拜在地,齐声喝道,庙中两人当先押着一人而出,正是燕山双奇兄弟与那淳于和,随后便是那奉龙使走出,同那二三十人跪在一起,再其后却是四人抬着一口棺材出来,放在那交椅右侧便各自退下,宇文远看的仔细,只觉此时场上一股说不出的诡异,难不成那幽冥鬼王竟然是在这棺材之中么?心中疑虑未落,就听蓬蓬两响,那两堆熊熊燃烧的篝火陡然一黯,火焰做青绿之色,看的宇文远倒是一惊,那青火烧了顷刻,才又转回火红,场上又复明亮,再看那交椅上已是坐了一人,一身黑衣,面容惨白,双手拢在袖中,一双眼睛阴寒无比,看的众人都是伏在地上,丝毫不敢抬头,宇文远瞧了两眼,心中却是一动道:“原来是他!”他自是认得此人,虽只见过一面,印象却是极深,便是那夜扈从完颜亮,偷偷潜入卢家庄,被迟老道察觉的鬼狱无常!看来此人伤势已愈,想必也是受万山庄主差遣,来此办事,顺便在此装神弄鬼,作威作福起来了! 想到此处,宇文远不禁一阵冷笑,此人与那真正的万山庄主乃是师兄弟名分,一身功夫传自当年鬼狱双煞,世间只道鬼狱无常只有一人,其实当年鬼狱双煞也是传下两人,只不过哪一个执掌万山庄,极少露面,武林中往往以为两人乃是一人,想必此人还不知自己那师兄被人算计,早已死在大漠之中。 “你们原本都是万山庄属下精干之才……”鬼狱无常环视一圈人群,忽然声音嘶哑道:“此番随本座出走万山庄,投在大金皇帝麾下,重整幽冥鬼王之号,原也是想就此练成一身不世武功,名震武林!本座也是耗尽心力,务要你们得享恩泽,得以渐知幽冥之力,谁成想,本座闭关之时,你等或是玩忽职守、或是借着本座之名在外擅作威福,以至于岭南教中叛乱,这也罢了,那些人原也非本座所需之人!可今日你们看管不力,竟然让黑龙脱逃,遇见生人,毒尽牙损,非但本座练功进境不得精进而前,就是原本赐给你们的幽冥神丹也难以制成!所幸黑龙尚在,仍可调息,但本座今日若不略施薄惩,只怕你们记不住此事!今日是谁当值?站出来!” 宇文远隐在山林之间,听的倒有几分纳闷,此人原本就是完颜亮属下,怎地又有投在大金皇帝麾下之说?忽的想起那夜在金国宫中,丁沉舟在完颜亮面前颇有几分底气,似乎这万山庄意图统管江湖之事,不愿这皇帝插手,隐然有同这皇帝分庭抗礼之势!只是这鬼狱无常乃是万山庄副庄主,也是群山会副盟主,那夜派丁沉舟前往宫中质问完颜亮何以大兵压境的也是他,如今怎地却“出走”万山庄?难道是不甘久为人下,也要借着这皇帝之力,自成一派么?那甚么“幽冥神丹”只怕便是修习这鬼狱功夫所用的药丸罢了!看来这鬼狱无常乃是要在此地将这鬼狱功夫传播开来,若不就此将此人降服,武林中还不知生出多大祸患!正思量间,就见人群中一人抖抖索索往前跪行几步,声音颤抖道:“今日……今日属下当值!只是黑龙从来安宁,近来不知为何暴躁不安,今日偷偷逃出之时,属下实不知情……还望教主恕罪……” “本座当是谁?原来是张总管!”鬼狱无常看了看地上那不住发抖之人,嘴角一咧,脸上闪过一丝似笑非笑道:“你在万山庄之时,颇得那庄主信任,其实乃是皇帝伏在万山庄的耳目,此番与本座出走到此,想必是奉命所为,心有不甘罢?” “属…..属下……属下对教主忠心耿耿,并非……并非是谁人耳目,属下对天发誓,属下对教主绝无二心……绝无二心…..!”张总管听着鬼狱无常口气冰冷,已是跪在地上浑身筛糠一般,只是抓地双手却深入土中,鬼狱无常看也不看一眼道:“这又是何必呢?那皇帝同万山庄之间,互有耳目,此事人尽皆知,此番本座南下,那皇帝岂能轻信?若不在本座身边留下一二耳目,他又如何放心得下?这燕山双奇兄弟乃是明的,你便是那暗的,这也无妨!不过今日你既然疏漏犯错,本座若不责罚,往后谁人还肯听令?”宇文远在密林中已是听的有些明白,看来鬼狱无常身边这些人,也不尽是当真要随他至此,其中不少只怕都是奉命而来,再看燕山双奇,也是跪伏在地,听得鬼狱无常这一句,只是将头伏的更低罢了。 “不知教主如何……如何责罚?”张总管此时也已定下心神,鬼狱无常说的如此明白,自是在万山庄之时已然晓得自己来历,只是不曾说破罢了。皇帝与万山庄之间互布耳目,其中多有行迹不慎,被人察觉之人,就此反为他用,那也并不罕见,万山庄留着自己一条活路,也是想着终有一日自己能为万山庄所用罢了,但今日这鬼狱无常却非万山庄庄主可比,此人出走万山庄,远来岭南,虽是受完颜亮所使,实则是要等的羽翼丰满,便自称一派,因此自己这般首鼠两端之人,此人一有机会,必然会下手除去,因此容貌虽是畏惧不已,心中已存侥幸一搏之念。 鬼狱无常看了看跪在地上俯首埋头的张总管,嘴角又是一咧森然笑道:“你职在守护黑龙,今日至令黑龙毒尽牙损,令本座幽冥神丹练成之日延后,所受刑罚,自然是由黑龙施行!”张总管也不抬头,就地上沉声道:“还请教主责罚!”说话见双臂却是轻轻一振。 “你说的倒轻巧!”鬼狱无常冷哼一声道:“谁不知你张总管一身横练功夫极为了得,若是这般让黑龙施刑,只怕死的不是你,乃是本座这黑龙!”张总管此时身形才是一抖,看来这鬼狱无常今夜当然是要自己性命,如今这黑龙毒牙已折,毒性一时半刻难以回复,只能凭着身躯缠绕之力伤人,自己凭着一身功夫,尽自能抵挡过去,如今鬼狱无常将此事说破,定是不会让自己运功相抗,心念至此,耳边已听那棺材盖子吱吱呀呀之声,跟着便是一阵嘶嘶声大作,想来那黑龙已是自棺材中钻了出来,这畜生这几日脾气也不知为何异样暴躁,一旦被它缠上,自己又不能运功,只有死路一条! 宇文远在林中瞧得真切,见那鬼狱无常推开棺材,一条黑蛇猛然自里面窜出,身形颇大,蛇口吞吐之间极为骇人,周边跪地众人纷纷向后退避,自己虽是离得还远,又有青龙辟毒丸护身,仍是不免倒吸一口凉气,再看那鬼狱无常单手轻挥,似是将甚么物事洒在那那张总管身上,那黑龙得了气味,身形一拱便自棺材中游出,嘶嘶作响向着张总管而去。 “起!”眼见那黑龙蛇头已近张总管身边,身形盘曲之间,便要将那张总管盘绕起来,忽听一声暴喝,登时场中一阵沙尘弥漫,张总管原本跪在地上的身形猛然跃起,向后疾退,双手连挥,一阵阵沙土自手中抛出,口中跟着呼喝道:“教主保重,恕属下不能奉陪了!”想来便是此人情知必死,便以沙土弥漫拦住鬼狱无常,要就此脱身而去,此时天色昏黑,但要将鬼狱无常拦住片刻,逃到那山间树林之中,便是鬼狱无常也有些无可奈何! “呵呵呵哈哈哈哈,你待走去哪里!”张总管这番身形连退,见一片沙尘中并无人影突出,只道此计得售,再退数丈,便是一片树林边缘,只要闪身进去,这深山老林之中,自己便算是逃出生天,就此逃回金国,鬼狱无常就算是羽翼丰满,也未必能奈何自己,哪知正退之间,就觉背后一麻,六七个穴道已是被点住,登时全身劲力尽失,扑通一声自空中落地,鬼狱无常这才拍拍手道:“这点伎俩,也敢在本座面前卖弄!”,再看那黑龙已是自地上游了过来,此番自己再无半点反抗之力,瞬息间便被黑龙缠在一起,顿觉胸中气息一窒,不待呼喊出声,那里还叫的出来,只觉身上那黑龙不住收紧身形,此时便是想吸一口气也不得,全身功力又被方才鬼狱无常封住无法使出,只得尽力支撑身形,张大了嘴用尽全身力气吸气,哪里能吸得到一星半点,反是体内仅存的一丝空气也被这黑龙身形挤压出来,再过片刻,耳边一阵闷响,跟着全身上下一阵剧痛,乃是骨骼到底受力不住,寸寸断折,直到此时,张总管才一声惨呼叫出,声音凄厉,在场之人都是浑身颤抖,他这一喊,那黑龙用力更巨,就地上几个翻滚,张总管口中声音一窒,鲜血喷出,自是五脏六腑也被这股力道挤压破碎,再过片刻,连那呼号之声也无,只是双眼圆睁,满面绝望痛苦之色,等到那黑龙舒展身形,张总管已是气绝,除了头颅还可辨认,整个身体已是不复人形! 第三十七章 淮阴密谋 第二节 宇文远见张总管死的这般酷惨,心底也是一股寒意直升头顶,这鬼狱无常一身功夫的确了得,张总管双手扬沙之时,此人早已绕过重重沙土到了张总管背后,只这份轻功便在唐门四老中最擅轻功的唐大宗之上,只是比起唐大宗轻功那份飘逸灵动,鬼狱无常这身法却是极为诡异,真似鬼影闪动一般。 “淳于尊使,张总管下场你可亲眼瞧见了?”鬼狱无常此时却是回过身来,看着跪在一旁的淳于和冷冷问到,淳于和目睹张总管死相,早已浑身发抖,屎尿齐流,那黑龙虽已绞死一人,仍是躁动不安,就地上盘成一团,小半个身子扬起,蛇头后仰,蛇信攸进攸出,不住四下转动,仍有攻击之像。 “我要见我二叔……我要见我二叔…….”淳于和早已瘫软在地,也不顾身上早已污秽满身,满脸鼻涕眼泪横流,不住哭喊,周围诸人已知鬼狱无常必命那黑龙上来将他绞死,早已远远躲开,一来是怕万一被黑龙误伤,二来也是实在受不住那股恶臭,鬼狱无常见淳于和口口声声要见淳于中,脸色一笑道:“鹫神此刻只怕已是顾不上你了,他如今执掌淮阴淳于家,在两淮一带何等风光,哪里还顾得上你的生死?不然也不会将你发送到这里来,你当他当真是让你来此地享福么?不过是料定你在本座手下,必然触犯律令,有死无生,借着本座之手将你除去,淳于家便尽归于他,再无后顾之忧,他却可免去杀侄之嫌,本座反倒欠他一个侄子,当真好算计!” “不……不可能”淳于和满面惊恐,双手乱舞,猛地见那黑龙已是身形游动,蛇头不住看着自己,一晃眼瞧见一旁张总管尸身,登时肝胆俱碎,好似那黑龙已然缠上自己一般,一阵狂呼乱喊,鬼狱无常却是脸上极为憎恶看了几眼淳于和道:“你当本座要让黑龙送你一程么?就你这等腌臜蠢材,猪狗一般的东西也配?鹫神会算计,难道本座就不会么?你在此这些日子,本座也乐得借用你淳于家名头,蒙哄那些岭南武人为本座效力,如今你身份已露,再无用处,杀你只怕伤了黑龙体质!你这就滚吧,若是让本座再在岭南瞧见你,到时候就莫怪本座了!” 淳于和见鬼狱无常竟然不杀他,还就此放他一条生路,原本惊恐一片的脸上已是露出一丝侥幸之感,半滚半爬在地上连哭带笑道:“哈哈哈,你不敢杀我,你不敢杀我,你还是怕我二叔到头来找你算账,我……我……我这就回去告诉我二叔……我这就回去告诉我二叔!”奈何他被那还黑龙吓的手足酸软,只是站不起身来,就这般在地上爬了半晌,离得远了,这才稍稍站起,见那黑龙已是向着自己所在不住游走,鬼狱无常更是冷冷看着自己,也不顾山中此时一片漆黑,猛的大叫一声,慌不择路,撒开双腿便朝着山林中奔去! “教主……就这般放他去了么?”燕山双奇见淳于和逃去,心下倒有几分忐忑,他二人不同鬼狱无常,虽知淳于中必是有方才鬼狱无常所说的那般心思,将淳于中送到死地,可淳于和这番得命而回,到时候真见了淳于中,必然添油加醋一番,淳于中未必敢同鬼狱无常撕破面皮,却不惧自己兄弟二人,往后同在宫中共事,他官职又在自己两人之上,自己两人一旦有个差错,便是吃不了兜着走,就是现下怪罪下来,自己兄弟二人也担待不下……鬼狱无常看他两人脸色,森森一笑道:“你二人怕他回去告你两人刁状么?你二人也未免太小瞧本座,本座虽不杀他,只怕他也得死在这山中!你二人尽自放心便罢!”燕山双奇这才对视一眼,瞧着淳于和所去方向,此人从小娇生惯养,又是享用惯了的,这黑风峒乃是在莽莽群山之中,进出十分不易,又多蛇虫猛兽,淳于和这番慌不择路,看来不出十日,便要尸骨无存! 宇文远见淳于和逃入山林,心中也是一阵叹息,那鬼狱无常之话,他也是听在耳中,也知这淳于和必然走不出这群山去,只怕死的比那张总管还要凄惨些,不过今夜已是见到这幽冥鬼王真面目,自己孤身一人,绝非此人对手,更何况还有燕山双奇兄弟跟那些教众在此,便趁着淳于和跑入山中那狂呼乱喊之声,轻轻退后,就此回去重做打算,哪知脚步刚动,就听不远一声细语,话语虽是未曾听清,那音声却是十分熟悉,乃是思玉向来不满时所发,心中不由大惊。 “何人擅闯禁地,还不给本座滚出来!”宇文远还未辨出那音声发自何处,鬼狱无常早已厉喝一声,身形拔地而起,直朝这边山林而来,宇文远此时不及细想,生怕这鬼狱无常伤了思玉,千牛刀一闪而出,就山林中身形急刺而至,拦住鬼狱无常身形,半空中刀光连闪,已是变了数招,鬼狱无常也是一惊,自己明明听见树林中传来一声女子声气,怎地却是一个男子杀出,手底功夫竟然颇为厉害,一时疏忽,就空中身形一拧,避开宇文远手中刀光,呼的拍出一掌,宇文远见此人瞬息间便闪开自己千牛刀上招式,空中再难使力,鼻中闻着一股腥臭气息而至,不假思索便是内息猛提,凝力一掌迎上,就听啪的一声双掌相交,两人身形都是在空中一顿,只不过鬼狱无常乃是借势飘然向后落下,宇文远却是胸中一阵烦恶,落地之时几乎站不稳身形! “你是谁?”好在鬼狱无常这一掌并非全力而发,宇文远却是尽力迎上,这一落地,赶忙运气凝神,片刻间便气息流转,滞涩顿消,鬼狱无常也是心中诧异,已知来人功夫的确厉害,虽不是自己对手,但除过自己,场中在无人是此人对手,便是武功在自己属下还算中上的燕山双奇兄弟两人联手也未必能在来人手上占了上风!心中又惊又喜,不觉出口问到,所惊乃是这山中竟然有如此高手,所喜的却是此人武功不错,拿来洗劲练功更是生死旁人,比之自己先前拿下的那两人还要强出许多! “我是谁?”宇文远站稳身形,真气略一流转,已知无碍,心中虽惊,脸上却是一阵冷笑,千牛刀不离右手道:“尊驾冒我性命,坐下多少案子!此时却问我是谁?我那两个义兄何在?速速放了他们!”燕山双奇同那奉龙使此时也是认出宇文远来,连忙轻声对那鬼狱无常轻语几句,鬼狱无常眼中登时一亮,上下打量一番宇文远,森森长笑一声道:“原来是本主来了,说不得,你对本座有些恩情,若是肯就此归服本座门下,同本座共成大事,本座便可饶你一死!” “大事?”宇文远此时只盼思玉知道情势危急,赶忙离去,巴不得这鬼狱无常跟自己说些四六不着的事情拖延时间,当下收刀归鞘,看着鬼狱无常道:“你如今还想做大事?你那师兄,便是你奉为万山庄主的哪一位,如今早已魂归冥府,如今的万山庄主,早非其人,亏你不知根底,将一个带着面具之人奉为自己师兄,还在此跟小爷我妄言甚么大事!不如先回辽东料理了你那家事,再来跟小爷理论罢!”他将此事说出,乃是要让这鬼狱无常一惊,就算自己今日不敌身死,这鬼狱无常跟万山庄主必然也要寻个究竟,到时候必然免不了一场厮杀。 “嘿嘿嘿哈哈哈哈哈!”鬼狱无常此时却是放声大笑,只是他这笑声从来都是极为凄厉,那淳于和此时还未跑远,听到这般笑声,只当是鬼狱无常变了主意,要来索命一般,远远又是传来一阵哭嚎,鬼狱无常惨笑良久,这才声音渐低,看着宇文远道:“本座方才已是说过,你对本座有些恩情,这恩情所来,便是你所言之事,本座与我那师兄,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练功,彼此对双方性情音声相貌早已熟稔于心,他为人所算,本座岂能不知?便如今那万山庄主第一番带着我师兄面具与我相见,本座已知事情有变,奈何当时本座功夫不如他,后来在浙西又身负重伤,只得当做不知,若不是本座隐忍良久,岂能活到今日?不过他既然能欺骗本座,本座何尝不能欺骗与他?就算我师兄不死,我同门之中也必有一战,只可惜他被外人除去,不是落于本座之手,不免有些遗憾!若不是你在草原上伤了万山庄主,令他功亏一篑,本座也不会就此窥得那万山庄主以血洗血,以毒抑毒的法门,更不能将他仅存的一条黑龙盗了出来,投在金国皇帝麾下,只恨那《阴世鬼书》被他随身携带,不曾到手,如今他那法门本座也已尽知,趁他伤势未复,远走此地,只等神功一成,本座便能将他一身功力化为己用。这份恩情,全然都是你的功劳,念你对本座有恩,本座便先行以你练功,让你免受几天痛楚罢了!” 第三十七章 淮阴密谋 第三节 “哼,你也配跟我说恩情二字?”宇文远此时心中已是一片震惧之意,原来这鬼狱无常早已知晓万山庄主之事,这般阴忍,不过是免得为如今那万山庄主所杀罢了,只是他心中虽是对这鬼狱无常心机之深,性情之冷酷,为人之阴忍极为震颤,已知此人修炼阴世鬼书上武功,早已人性全无,脸上却是不露分毫,冷笑一声道:“你冒我姓名,杀了那么多江湖中人,也算是恩情么?你将我两位义兄擒住,必然百般折磨?也算是恩情么?” “嘿嘿嘿……”鬼狱无常脸上却是闪过一丝得意之色道:“你这话有些不对,那些江湖中人的确是死于本座之手,但留下你姓名之人并非是本座,本座不过是照着金国皇帝旨意,奉命行事而已,那嫁祸之人自有他人,与本座无干,本座倒是觉得你这姓名不错,本座又早已忘却本座原本叫甚么名字,便借来用用,至于你那两位义兄,甚么奇刀异剑二人,乃是他两人自投罗网,要寻本座晦气,他二人武功倒也不错,对本座武功大有裨益,不过你若肯归服本座,现下便让他二人少受些痛楚罢了!”说着便是一挥手道:“去将那那兄弟二人请出来罢!”几个原本跪在地上之人立时应声,奔进寺中,不多时已是将何氏兄弟抬了出来,放在地上。 宇文远见了他两人,不觉心中一惊,两人虽都是神色憔悴,只是何世奇手足软塌塌的耷拉着,双目空洞无神,面呈青黑之色,嘴唇发紫,双手上隐有血液凝结,想来已是被鬼狱无常用过那以血换血之法洗过内劲,何世异面色如常,只是憔悴不堪,嘴角干裂,两眼紧闭,身形消瘦许多,自是鬼狱无常还未用来练功。 “放了他们!”宇文远见他二人如此模样,也是心中不忍,当下沉声喝道,若不是为了给自己寻个清白,他二人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鬼狱无常嘿嘿一笑,摇摇头道:“放?你可知一入鬼狱,有死无生,本座手下只放活鬼,不放生人!今日看在你面上,给他二人一个痛快,已是莫大的恩情。”说话间手指轻弹,何世异身形微微一晃,双眼一睁,已是醒转,想必是被鬼狱无常点了穴道。 “大哥!大哥!”何世异乍一醒转,双眼混沌一片,转头见何世奇就在身边,神色一急,张着嘴只是叫,奈何喉咙黯哑无声,好似许多日不曾河水一般,,鬼狱无常这才桀桀一笑,脸上十分快意舒畅道:“不用喊了,省些力气罢,你大哥此时已入我鬼狱佳境,非有七个时辰不能动弹……” “入鬼狱!!!”宇文远听鬼狱无常口中那鬼狱佳境,脸色顿时大变,当年第一代鬼狱无常秦广临死之时曾说过这“入鬼狱”苦楚,最是惨酷不堪,何世奇此时看上去好似失了魂魄一样,其实体内种种痛楚周而往复,其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般苦楚绝望滋味,非是身历其境绝绝不可知,想到此处,自己也觉道头皮发紧,身上刺痒难耐。 “四弟……四弟快走……快走…….”何世奇听宇文远这一声惊呼,也是转过头来,看了半晌方才瞧清是宇文远,口中连连呼喊,气息急促道:“这……这不是人…..他是鬼…..是鬼……你….你打不过他……快走……快走啊……”宇文远见他到此地步,还在顾及自己安危,心中一热,两行眼泪已是流了下来,鬼狱无常却是看着宇文远有些诧异道:“你怎知入鬼狱之事?你却是从哪里听来的?”他见宇文远年纪不大,面上血光红润,决然不像练过《阴世鬼书》上功夫的样子,可这“入鬼狱”乃是本门秘事,这后生如何得知? 宇文远此时心中愤怒已极,看着鬼狱无常,浑然不理他惊奇之意,声音哽咽道:“放他们走,小爷自会给你一个交代!”他心中此时所算,这鬼狱无常必是要用自己功力来助他修炼他一身鬼狱功夫,只要他肯放了自己两位何家兄弟,自己便就此拼死一战,宁可自刎,也不愿身受这入鬼狱之祸,可心中仍有一丝牵挂,乃是盼思玉已然悄悄离去,不然若是为人所擒,自己只怕是死不瞑目了! “本座方才已然说过了!”鬼狱无常颇为倨傲瞧了一眼宇文远道:“入我鬼门,有死无生,看在本座与你有缘,替你在江湖中立了不少名头,本座就大发善心,赐他二人一个痛快,今日黑龙急躁不宁,只怕也是为人所扰,若不让这畜生杀上几人,将那体力耗尽,怕是也安稳不下来,好在这黑龙天下绝无仅有,他二人能得黑龙相送,也算不虚此生,哈哈、哈哈哈哈哈!”鬼狱无常虽是极为觊觎宇文远身上能令群蛇退避的那份异能,可就此将何氏兄弟放了,那却是万万不能,他与宇文远交过一掌,已知此人功夫根底,此时早已将宇文远视作囊中物,因此便要当着他面将何氏兄弟用那黑龙绞死,他却看着宇文远一脸痛苦,又无可奈何之意得些乐趣,只因他这鬼狱功夫练的深了,早与常人不同,只要见人痛不欲生,这才心满意足,现下当着宇文远之面将何氏兄弟处死,心中更是一阵畅快! 宇文远见鬼狱无常手上连挥,那黑龙身形游动,蛇信伸缩,已是朝着何氏兄弟而去,心下一横,千牛刀出手便要上前先将这畜生截成两段,鬼狱无常早已知他心思,脚下横移,已是站在他面前,宇文远见此人身法妖异,正待要扑上跟他拼个生死,忽听身后树林中一声断喝:“甚么臭蛆烂虫子,也敢称作神物!本姑娘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你家这臭蛆的祖宗!”这一声出来,宇文远同鬼狱众人都是一惊,急忙回头,就见山林中三个人影飞跃而出,几步便到跟前,宇文远见来人身形,心中已是一紧,等到三人近前,思玉正在其中,另两人却是那黑脸后生同那黑面姑娘,身背草筐过来,只是方才发声之人并非思玉,那自是这黑面姑娘了,可她素来说话瓮声瓮气,怎地忽然变的如此清脆? “你来作甚?”宇文远此时已然有些恼怒,思玉本该在那山道草屋之中等着,谁知竟然私自前来,难怪她今日这般放心自己一人,原来是早已算定自己必然不肯带她,便让自己先行而来,她却随后悄悄跟来,思玉见他面生怒气,兼有惊慌之色,过来嫣然一笑,伸手向着那黑脸后生两人一指道:“你莫乱想,是他二人让我来的!”宇文远闻言不禁愕然,这二人久在山中,该当知道这幽冥鬼王禁地厉害,怎地还拉扯思玉来此? “远哥不要生气么!”那黑面姑娘看着宇文远也是一笑道:“咱们算定今夜必然鬼门大开,鬼王现身,早已请了有名会降妖除魔的道士开坛做法,这恶鬼今日也算是在劫难逃!”她这一声远哥叫了出来,宇文远本是怒气腾腾的脸上登时一片茫然,只因这鬼狱无常在此假冒自己名字,自己从入山以来,都是以当年余辽名字示人,怎地这姑娘叫自己“远哥“?再看思玉,也是一脸笑意,轻轻摇手示意并非自己吐露行迹,那黑面后生也是看着自己,脸上勉强一笑,不知打量地上何氏兄弟,一时间只觉白日里那般异样感觉又从心头袭来,便像当日在浙西道上一样,人人都知自己身世,偏生自己一毫不知! 那黑面姑娘却是不理宇文远此时一阵摸不清头绪脸色,伸手一指眼露寒光的鬼狱无常道:“你这臭蛆懒虫子,黑漆嘛乌的,身材臃肿,难看之极,也敢妄称做神物?天下神物若是都长这般模样,岂不是笑死人了?”鬼狱无常初见这三人显身,也是一惊,但看他三人过来身形,已知功夫远不如宇文远这般高深,因此虽是杀意已生,却并不慌乱,看着黑面姑娘咯咯一笑道:“那依你,甚么东西才能称作神物?”说罢口中轻啸一声,不料这一声啸声出来,倒让自己一惊,回头见自己属下鬼狱众人也都是面露惊恐之色,都是目光呆滞看着那地上盘作一团的黑龙,就见这黑龙早无方才那股急躁凶狠气象,蛇头深埋体内,像是极为畏惧甚么物事一般。 宇文远此时也已看见这黑龙模样,心中也是大奇,向来蛇虫之类遇见天敌,大多即行逃窜潜伏,这黑龙这般畏惧,却是连逃都不敢逃,自然是碰到更为厉害的同类,但就自己平生所见,能让这般毒物畏惧如此的,当世只怕只有一物了!回头再看那黑面姑娘,已是伸手从背后草筐中摸出一节竹筒来,心中陡然一动,豁然而明,再看看思玉一脸得意笑容,不觉带着几分迟疑向着那黑面后生道:“是……是……是胡三哥和昔邪妹子?” 第三十七章 淮阴密谋 第四节 鬼狱无常见自己这黑龙这般畏惧,再听那黑面姑娘将手中竹筒轻轻一拍,竹筒中立时发出一阵嘶嘶之声,也已猜出七八分,难怪近来这黑龙总是急躁不安,几度从自己藏身之处逃出!还当是自己闭关这些日子,这些随自己叛出万山庄的属下有北归之意,人心浮动豢养不当,才让这黑龙性情如此怪异,今夜杀了张总管,也是儆示人心,现下看来,乃是这姑娘手中竹筒中异物太过厉害,因此黑龙才这般不安! 宇文远虽是觉道这两人乃是胡空青与王昔邪,只是纳闷他二人当日乃是去了临安,怎地又赶来此地?为甚的又扮作这般山民一样住在这山里?见了自己,为何也不吐露身份?直到此时方才露出真面目?那草屋处那石老头同管二爷又是谁来?难不成思玉今日这般放心,乃是早已知道其中端倪,只是不说么? “好一条青蛇!果然是神物!”他心中越想越乱,正在焦躁间,就听鬼狱无常惊呼一声,那扮作黑面姑娘的王昔邪已是将竹筒一头打开,一条青蛇咻的一声窜出,全身湛青碧绿,比之宇文远在冬日所见,颜色更为鲜明,正是王昔邪所养的那条青龙!此时不止鬼狱无常,便是他那些属下也都是惊诧不已,就见那青龙在草地上略一游走,直奔鬼狱无常那黑龙而去,两蛇相遇,青龙沿着黑龙身躯蜿蜒而上,黑龙更是盘在地上一动不动,竟是有些发抖一般,等到那黑龙头颈之处,这青龙寻觅半晌,黑色蛇信吐了两吐,猛然蛇口一张,照着那黑龙脖颈处疾如闪电般就是一口,黑龙吃痛,身形登时一展,蛇头探出,向前便是猛力一蹿,那青龙应变也是极快,不等黑龙动作,已是自黑龙身上滑下,就地上盘作一团,蛇头昂起,微微转动,颇有几分睥睨气概,再看那原本威风赫赫的一条黑龙,只蹿出丈余,就地上扭了几扭,身子一挺,竟然气绝! 宇文远知道这青龙厉害,兼且通灵人性,不知王昔邪怎地将它带了来?难怪这村寨周围毒蛇骤减,有此物在此,还有甚么毒蛇敢近前?就算不逃,自也深伏不出!鬼狱无常此时已是看的两眼放光,眼见自己那黑龙中毒不过片刻便死,毫无痛惜之意,一副鬼脸上竟然浮出几丝惊喜来,看着青龙似要扑上去搂在怀中模样,神色怪异至极,看的思玉同王昔邪两个姑娘都是一阵身上发悸,思玉赶忙撮唇一声口哨,青龙立时返回,几下便盘在思玉手臂上,仍是蛇头昂起,向着鬼狱无常众人。 鬼狱无常见青龙回到思玉身上,两眼始终紧盯不放,口中不住啧啧有声,看了半晌,喉头一动,像是干咽了一口口水模样,看着思玉道:““姑娘,若是你肯将这神物奉与本座,你但有任何要求,本座今夜便都照准!”他如今已知万山庄主那以毒抑毒的法门,但这法门中最难得之物,便是这蛇毒,寻常蛇毒虽有功效,却难持久,尤其是自己功力已深,毒质深入骨髓,每次运转这法门,都需不少蛇毒才可行功,这黑龙更是难得之物,蛇毒比之寻常毒蛇效用厉害数倍,最为难得便是这黑龙之毒异种异质,与寻常蛇毒大不相同,因此今日见这黑龙毒牙折断,也是极为愤怒!可此时见了这青蛇,已知此蛇毒质更在黑龙之上,实为天下绝无仅有,若有此蛇在手,不怕自己功力不突飞猛进,可看这青蛇灵通之意,只怕不能强求,所以许下诺言,肯答应思玉一切要求,毕竟他几人性命都握在自己手中,连那何氏兄弟一起,要杀要放,都是自己一句话而已,只等这青蛇到手,自己再行翻脸,不怕他们今夜能活着回去,尤其是这宇文远,一身功夫了得,正好拿来配这青蛇之毒! “哦?若是我当真将这青龙交于你,你便甚么都肯答应么?”思玉此时却是皱着眉头,看着手上青龙,脸上颇有不舍之意,好似委决不下一般,鬼狱无常见她有松口迹象,连忙道:“任凭姑娘开口,本座绝不反悔!” “我若是要带那两人离去呢?”思玉故作思虑,向着何氏兄弟一指。鬼狱无常立时应声道:“可!”不等思玉再行开口,已是过去两脚连踢,将何氏兄弟踢到宇文远面前,宇文远同扮作黑脸后生的胡空青登时上前将两人扶起,何世奇此刻还在“入鬼狱”境界之中,叫唤不应,何世异却气息微弱道:“莫……莫要……莫要信他,他乃是……乃是…..一只恶鬼…….一只恶鬼……岂有…..岂有信义……信义可言……” 思玉冷眼瞅瞅何氏兄弟,只因这二人曾在路上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拿下宇文远,险些逼得宇文远心智大乱,所以心中多少有些芥蒂,虽是如此,也不愿他二人死在这鬼狱无常手中,此刻见他二人为找回宇文远清白落到这步田地,也是心生怜悯,见鬼狱无常眼中极为热切看着自己手中青龙,淡淡一笑道:“这两人已算是半死不活,我还要我四人全身而退,你不可前来,只可派人将这两人抬了,送我四人出山,待我出了此山,我便让你那属下将这蛇儿给你带回!” “这有何不可!”鬼狱无常脸上也是阴森一笑道:“四方奉龙使听令,本座命你四人将几位尊客送出山去,事事都须听这位姑娘安排!”那人群之中立时便有此人应声而出,分列两旁,看着思玉,似是等她示下,鬼狱无常此时心中却是主意已定,这黑风峒深处大山之中,就算出山,没有三五日也走不出去,况且这山中进出路径只有两条,自己此时不用跟着,只等他几人上路,自己再悄悄尾随,到时候这青蛇到手,便是他几人被擒之日,到时候还不是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 “姑娘还有何要求,不妨尽数说出来罢!”鬼狱无常心中得意,见思玉仍有几分不愿,只当她还有甚要求,却是开声问到,思玉也是脸上作难,左右回头看看几人道:“有倒是还有一件事情,不过有些难以开口……” “但说无妨!但你开口,本座便准!”鬼狱无常心中已有几分焦急,巴不得思玉一股脑儿将要求尽数说出,只要不让自己当场自刎,便是要自己动手将这场上属下尽数杀了,也都不在话下,他那些属下此时也是听出自己这教主为得青蛇,已是豁了出去,生怕思玉说出将自己众人尽行诛灭之话,暗地里都是各自防范,不少人已然悄悄将手搭在兵刃之上。宇文远见思玉这两个要求,这鬼狱无常都是照准,此刻正是脱身机会,他虽知鬼狱无常决然不肯就此放过自己几人,但求先离了此地,到时候再做商量不迟,怎地思玉还有说法一般,万一要求过甚,触怒此人,凭着自己武功,如何能照顾得众人周全? 思玉端着那青龙,踌躇半晌,就地踱来踱去,看着王昔邪眨了眨眼睛道:“我家祖上曾留下一句话来,道是:活人好追债,死人一场空,意思便是让后人莫要做哪死人生意,不然人家一死,自己落个钱账两空,连讨账都没得地方讨去,虽说是父债子偿,一来官司并无相应律令条文,就是一纸状书递到衙门口,青天大老爷也断不清这阴阳案子,况且你还是个无后之人,连个私下讨要处都无,二来你我只凭口说,既无保人,也无文契,有道是官凭印信地凭契,这无保无契,你两手一摊,翻起鬼脸来个死不认账,我一个姑娘家又能拿你如何?这个三来么……三来么……” “三一个是甚么?快说!”鬼狱无常此时心急那青蛇,神思专注,还未听出思玉这半晌尽是在说些戏弄之言,其实那“翻起鬼脸来死不认账“之语,已是十分讽刺他乃是鬼物,连他那些下属都已听了出来,见鬼狱无常仍是不觉,便想发笑,不等声音出来,赶忙伸手捂住自己嘴,鬼狱无常见思玉吞吞吐吐,只道她还有甚苛刻之事,要故意刁难自己,早已有些不耐烦道:“你尽管说,但能说出来,不怕本座办不到!” 宇文远见思玉到了此刻还有心思戏弄鬼狱无常,心中也是有些发急,再看王昔邪却是悄悄掩口发笑,倒是一愣,胡空青此时只是忙着给何世异治伤,也不来听他几人言语,就见思玉噗嗤一笑道:“三来么,你连个人都算不上,乃是一个活鬼!跟你做这交易,本姑娘岂不是要吃大亏!”王昔邪此刻再也忍耐不住,索性一阵大笑,抱着思玉只是直不起腰来! “你敢戏弄本座!”鬼狱无常此刻方才明白这姑娘这半晌都是调戏之意,脸色一寒,声音嘶哑道:“你就不怕本座将你们尽数拿下,有死无生么?”思玉听他言语中杀意已起,笑声顿止,冷眼看着鬼狱无常道:“就凭你一个阴曹地府里钻出来的,连日头都见不得的一只恶鬼,今夜便要魂飞魄散,化作飞灰,我怕你作甚?” 第三十七章 淮阴密谋 第五节 “作死!!!!”思玉正说的得意洋洋,鬼狱无常陡然暴喝一声,身形忽动,一手疾探思玉手臂上盘着的青龙,一手二指刺出,直指思玉双目。两人相距虽远,可鬼狱无常已知思玉并无换蛇之意,只是在戏弄于己,暴怒之下出手明抢,那二指之力便是要将思玉一双明眸立时废去,宇文远方才听出思玉言语中戏弄之意,早已有备,此时见他身形展动,立时千牛刀出手,身形一闪已在思玉身前,就在自己脚步一动之时,耳边似乎听见远处树林中“铮”的一声,鬼狱无常身形甫动,也已察觉,抬眼看时,就见一溜青光一闪,心知有人,不想这道青光迅疾非常,就空中一闪而至,自己身形不及到思玉跟前,那一溜青光已至咽喉,登时一阵寒气袭来,鬼狱无常不敢再往前,连忙收形止步,已是看见来人是个山民打扮的老者,手中一柄长剑青光闪烁直取自己要害,赫然便是那把在浙西所见青霜剑! “隐机指!你是谁?”鬼狱无常见这剑势来者不善,赶忙侧身一让,不待还手,就觉这剑招之后藏着一股力道突至,待要出手相拒,突觉这力道极为熟悉,赶忙后撤三步,这才瞧见那老者一指藏在剑招之中,瞧这招式劲道,正是括苍剑隐隐机指力,所幸自己避让的快,不然被这一指戳中,自己定是吃了大亏! “我是谁?我乃是降妖除魔的牛鼻子老道!今日来此除鬼!”来人口中断喝,招式不停,鬼狱无常抵挡数招,已知此人来历,心中登时一惊,咯利利一声尖笑,飘身退后,属下燕山双奇等人更是大为震惊,若是宇文远几人,倒还罢了,这老者剑法凌厉,招数精奇,数招之间便逼退鬼狱无常,功夫之高,实属劲敌,连忙人人刀剑在手,齐齐戒备!宇文远见来人正是山道上那石老头,可此时听其声音,脸上顿时一喜,看着思玉也是一脸惊讶道:“原来是道长他老人家到了!”思玉却是看着他,嘻嘻一笑道:“我早就知道啦!” “原来是老杂毛到了!”鬼狱无常退至自己众人身后,这才惊魂甫定,若是别个高手,他倒还不惧,这道士却是颇为棘手,手上功夫对自己一身武功克制颇多,自己平生最怕僧道,同别个高手能走上数百招不败,甚或还有取胜之机,在这老道手下走上百招也难,便是因这武学克制之故,当夜在卢家庄便是吃了这个亏,如今这老道在此,难不成那秃驴也来了么?忍不住便瞧了燕山双奇二人一眼冷冷道:“难怪这丫头这般有恃无恐,敢对本座出言不敬,原来是有高人在此!只可惜,当夜在浙西你老杂毛留本座不住,今夜想要拿下本座,也是妄想!小丫头,你手中异蛇伤了本座黑龙,不怕你走到天涯海角,本座必要将此蛇到手,到时候莫怪本座手下无情,叫你知道鬼狱之苦!”他此时见迟老道现身,心中当真有几分不安,已是有脱身之意,凭着自己属下这二三十人,尽可抵挡一阵,至于那青龙,虽是垂涎至极,也只得暂且罢休,只要今夜避开这老杂毛,不愁没有机会夺了这蛇来! “哦哟,本姑娘好怕!”思玉见他语气阴森,虽有逃意,仍是对着青龙不舍,故作惊慌拍着胸口道:“不过你今夜只怕是逃不脱咯,我们这位道爷,祖传的吃肉喝酒,捉鬼降妖,你身为鬼物,今夜看来难逃天谴!”宇文远却知鬼狱无常所言非虚,今夜此人若是走脱,思玉必然危险万分,可如今这鬼狱无常虽不敌迟老道,脱身自是不难,况且属下这人众,多有功夫了得之人,一场混战之下,胜负也颇为难料,当下千牛刀一挺道:“道长,我助你一臂之力,今夜将这恶鬼拿下!” “呵呵,鬼物就是鬼物,见了本道爷就想逃么?”迟老道却是不理宇文远,看着鬼狱无常,伸指弹了弹手中青霜剑道:“不过本道爷今夜既然来此,自然有拿你之法,那古时钟馗能捉鬼下酒,本道爷向来不信,今夜便要试上一试,看看这鬼物到底是何味道!”思玉见迟老道说出钟馗来,也是嘻嘻一笑道:“道长,人家钟馗是神道,所吃的又是死鬼,你是酒肉吃惯了的,吃这等行尸走肉,不怕倒了胃口么?”迟老道闻言脸上也是一怔道:“对对,女娃儿你说的对,老杂毛凡夫俗子,吃不得这等烂肉,呸呸,呸!”一时呸呸连声,好似真吃了鬼狱无常一般,实则鬼狱无常修炼《阴世鬼书》,全身剧毒,若是吃上一口,岂不是要毒发身亡? 鬼狱无常见这一老一少这般轻视自己,竟然拿自己当做下酒菜一般,脸上狰狞顿显,口中呼喝道:“拿下!”一声令下,登时几人扑出,那方才离得稍近的奉龙四使更是分扑左右,两人上前拦住迟老道同宇文远,两人径直朝着思玉扑去,竟是要趁此机会抢下青龙来。 “呵呵,不知死活!”迟老道见一人双掌舞动,直奔自己,单掌上前一封,长剑高举,手腕一振,青霜剑登时发出一阵啸鸣之声,鬼狱众人都不知何意,就听夜空中呜的一声,像是一件极为沉重的物事被人脱手掷出,跟着便是几声极为尖利声音响起,好似是利箭离弦一般。奉龙四使离得最近,听这声音都是一怔,就见火光明暗中,一根黑魆魆的物事疾飞而至,不及看的仔细,其中一人已是被震的直飞出去,半空中口中鲜血狂喷,已是不能活了,其余三使都是一惊,身形刚止,耳边破空风声已知,几声哀嚎顿起,再看三人,一人咽喉中箭,当场气绝,另两人到底应变迅速,一人肩头上插着一支大箭,另一人箭插胸口,在地上呼号不已! 鬼狱无常见自己属下四使登时一死三伤,自是那林中之人所发,心中大惊,看来这老杂毛果然是有备而来,再看那林中三人缓缓走出。宇文远一瞧之下却是大喜,一人身穿山民衣服,两手空空,走到那已是死了的奉龙使身前,弯腰拾起一物,乃是一根黑油油的扁担,后面两人,一人长刀大弓,正是连发三箭的李徒郎,身边女子清丽飘逸,长剑在手,不是卢颖儿又是何人?思玉同王昔邪都是纵声欢呼,直奔她而去,卢颖儿却是面露惊恐,尖叫一声连连后退,思玉同王昔邪这才发觉那青龙还在手上,都是大笑,赶忙拿了竹筒来,将青龙放了进去,封住筒口,三个姑娘这才抱在一起,又叫又跳! “自当日浙西一别,尊驾别来无恙啊!”那山民打扮之人拿起铁扁担,就地一拄,看了看鬼狱众人,嘴角一笑,向着鬼狱无常道:“我本当你早已死了,不想万山庄主竟还将你救活,想必也是练功未成,不愿一个绝好的练功之物就此废了,谁知他终究养虎为患!”他这一开口说话,再不是山道上那般故意装作的腔调,宇文远已是听了出来,哪里是甚么管二,分明便是自己相识已久的麴管家,岭南麦家双英庄庄主麦长云!难怪他使一条镔铁扁担,自是破军铁杖已送去祖祠供奉,自己却用一条铁扁担替了破军铁杖。 鬼狱无常此时听着这声音也是耳熟,可自己跟此人并未见过,怎地有浙西一别?他此时最为畏惧的便是癞和尚也已到此,再看燕山双奇也是面露惊异,两眼直直看着麴管家,他二人在金国宫中之时,乃是麴管家下属,那声音自是听的惯了,再者麴管家虽是执掌金国宫中禁卫,律令森严,对属下却是颇为宽厚,只要不犯下大错,轻易不责罚于人,因此自麴管家离了金国宫中,众多侍卫也是甚觉可惜。麦长云见燕山双奇直盯盯看着自己,也是转过脸来笑道:“司马兄弟,你二人在燕山一带何等威风,怎肯给这鬼物为仆为奴,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让北国武林中人笑话么?” “麴总管?你是麴总管?”燕山双奇见他跟自己二人一语未交,脱口便说出自己两人姓氏,虽是脸上黝黑,看不清面容,可这声音眼色,自己二人再熟悉不过,都是双双叫道:“你老人家怎地也在此?你那日扬帆出海,皇帝也曾令人寻觅,后来我二人南下,也不知究竟!不想你老人家已到岭南?”鬼狱无常见他二人叫出“麴总管”三字来,脸上却是十分震惊,此人武功之高,自己本是知道的,如今突然现身此处,难不成那金国皇帝对自己终究放心不下,竟然派了这等高手来剿除自己么?还是说万山庄同皇帝已然和好,让此人来借着江南武林之力将自己除去? “甚么麴管家!”思玉见他几人都是脸色大变,却是一脸得意拉着自己姐妹走上前来一脸讥讽道:“你们也算是有些本事的人物,不成想有眼无珠这么多年,却连鼎鼎大名的岭南双英都不认识,这位便是威震岭南,领袖岭南武林的双英庄麦二庄主麦长云!”燕山双奇同鬼狱无常此时才是心中大震,岭南双英何等名头?在金国宫中潜伏这许多年,竟无一人识他来历!思玉却是偏着脑袋看着躲在人后的鬼狱无常道:“幽冥鬼王跟岭南麦家乃是世仇,你在此地以幽冥鬼王之名行事,却不是来自寻死路么?” 第三十七章 淮阴密谋 第六节 “嘿嘿呵呵呵哈哈哈哈哈”鬼狱无常突然放声大笑,音声极为凄厉,惊得山间夜鸟都是扑棱棱飞起,他此时见众人现身,迟老道同麦长云齐至,已知对方绝非偶然至此,定是谋划良久。这两人同鬼狱一门都是渊源甚深,一人乃是鬼狱世仇,另一人却是鬼狱得以衍延至今的渊薮,他乃是鬼狱双煞传人,那鬼狱双煞原本是迟老道师父倚松道人座下两名弟子,论起来,自己还得叫迟老道一声师叔才对,这两人寻到这里,必是要将自己斩草除根,一人从此得报家门血仇,一人得以收拾自己门中留下的祸端!再看自己属下,人人都是神色畏惧,知道必是因为麦长云那麴总管身份极为了得,在金国宫中颇有威名,武功之高,与自己不分伯仲,再加上一个以剑法驰名武林的迟老道,自己虽是仗着人多,也定然讨不了好去,况且宇文远一身功夫,虽不如自己,对付这些属下绰绰有余,那三个姑娘想必也不是庸手,还有那发箭的后生,从哪箭风中便能听出,膂力颇为强劲,背后长刀形制非常,想必也造诣不浅,因此今夜之战,自己决然讨不了好去!虽是放声狂笑,心中主意已定,今夜无论如何先要脱身再说,好在此处乃是深山老林之中,自己仗着轻功了得,只要逃入山中,来日东山再起,重整旗鼓,再来跟这几人慢慢算账不迟! “你又何必虚张声势……”迟老道同麦长云见他放声长笑,都是冷眼看着,一语不发,等鬼狱无常笑声一止,麦长云掂了掂手中镔铁扁担道:“如今我同迟道长在此,你自知大势已去,必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索性弃了这些下属,先落得个自己逃之夭夭,不过你现下才想走,只怕已是迟了!”麦长云话音愈来愈重,待得最后几字,已是厉喝之声,李徒郎就站在麦长云身边不远,见他伸手一挥,立时会意,一支长箭搭在弦上,向着空中引弦便射,那箭乃是特意所制号箭,就听空中一声啸响,声彻山谷,跟着便是一阵号角之声自山林中呜嘟嘟吹响,再看四周山林中,一点一点火把亮起,渐渐向着此处逼近,火光中人影闪动,颇为敏捷,自是都非庸手!鬼狱无常这才觉道几分畏惧之意,对方预备的这般周全,自己今日看来果真难以逃命,远处逼来这些人,论武功定然不如自己,可这些人都是三五成群,只需缠住自己便可,迟老道与麦长云,必有一人专来应付自己,看来除了拼死一战,再无他法, 迟老道见鬼狱无常至此才有几分惊慌之意,不住四下看着山林中点点火把,口中缓缓道:“你不用看了,这四周可行之路,现下尽数被麦家高手连同岭南豪侠把守,为了擒住你这一只恶鬼,麦二当家可是没少费工夫!今日便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道爷便亲手送你回阴曹地府!”鬼狱无常虽知自己去路尽无,仍是不肯甘心,正在四下观瞧形势,就觉眼前青光闪动,慌忙闪身躲避,原是迟老道说话之时,剑招突出,身形绕过鬼狱众人,直奔鬼狱无常而来。 “你们还愣着作甚!”鬼狱无常见自己属下众人仍是站在原地发愣,急切间大喝一声道:“本座今日若是活不成!你们都得跟着一起死!”他此时被迟老道剑招指法逼的颇有几分狼狈,原本照着他一身功夫,尽可与迟老道抵敌一时,怎奈此时心慌意乱,迟老道又是招式突发,因此上失了先机,左支右拙之下险象频生,只盼着有人能上前将迟老道拦上一拦,麦长云见鬼狱无常一声令下,众人身形展动,便要动手,手中镔铁扁担猛然一振,呜呜作响,厉喝一声道:“到了此时你们还要为这一只恶鬼卖命么?你们自忖是本总管对手么?束手就擒,还有北归之日,若敢顽抗,立死当场!”他今夜虽是埋伏已定,但也不愿多有杀伤,只求拿下鬼狱无常,这些下属自然再无战意,因此便拿出自己在金国宫中侍卫总管身份来,果然许多鬼狱众人都是一愣,其中不少人来回看看被迟老道逼得连连后退的鬼狱无常,再看看面色威严的麦长云,犹豫半晌,就听当啷几响,已是有人掷下兵刃,毕竟麦长云曾是金国侍卫总管,言出必行,绝不似鬼狱无常这般反复无常! “麴总管,属下知你武学精湛,世间少有,原本不该同你动手……”燕山双奇见人心浮动,大势已去,两人都是对视一眼,司马莫明叹了一口气道:“但麴总管当日在宫中之时,也曾有可前不可后,可死不可降之训,如今你我各为其主,咱们兄弟只得不自量力,有些得罪了!”他话音一落,兄弟二人都是大喝一声,司马莫明双掌一错,便朝着麦长云而来,司马莫白却是双拳挥动,径取宇文远,他二人一动,身后几人立时也是身形一动,或奔思玉几人,或助他兄弟二人,只是无一人上前助鬼狱无常一臂之力!麦长云见这几个动手之人,都是当日自己在金国宫中所领低阶侍卫,此刻虽是敌人,一个个也都是宁折不弯的汉子,见李徒郎长刀闪动,已是乱劈风招式迎上,手中铁扁担避开司马莫明一招,口中叫道:“生擒便可,莫要伤了他们性命!”宇文远见司马莫白双拳袭至,本已是千牛刀蓄势待发,听得麦长云一声招呼,立时还刀入鞘,双掌一错迎上! “你们这些败类……”鬼狱无常此时慢慢缓过招数来,虽仍是尽力闪躲,多少不似方才那般狼狈,多少已能稳住阵势,见燕山双奇兄弟对着麦长云等人明知不敌,仍是知难而上,自己从万山庄带出的那些炼龙使,奉龙使、擒龙使等人却是纷纷弃械投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忍不住便是破口大骂:“你们今日不战,便是有朝一日回了万山庄,也难逃那庄主诛戮!”,他这一气急间,一招失手,登时左肩一痛,已是被迟老道一招隐机指点中,一条左臂顿时运转凝滞,迟老道这才呵呵冷笑道:“此时还提甚么万山庄?道爷索性让你死个明白,你们万山庄名声太过,如今独孤老儿跟那一僧老和尚,只怕已到辽东,你那万山庄主恐怕也想不到此生有这般福气,能让当世两大高手一齐出手罢!”他此话一出,鬼狱无常更是惊惧,连招式都为之有些散乱,一个不防,原本就运转不灵的左肩又中一剑,身形急忙后撤,鬼狱众人更是人人脸色惨灰,此刻场中都是武林中人,虽不曾见识过独孤胜和一僧和尚本事,也多少听过武林中一僧一剑传闻,知道这两人乃是当世武林泰山北斗,一人剑法冠绝当今,无人可匹,一人内力掌法已至化境,无人可及,多有人只道这两人乃是杜撰罢了,听迟老道如此说,想来便是真的,这两人联手至万山庄,看来万山庄不免被夷成平地! 宇文远正与司马莫白相斗,听迟老道此话也是一愣,独孤胜远赴辽东,寻找万山庄同那万山庄主下落,他自是知道,可自己那师祖并未前去,怎地迟老道竟然说自己师祖也去了辽东?正在诧异时,就见思玉手持双戟,一阵乱舞杀到,逼开一名侍卫,眼神向着自己一撇,心中立时明白,迟老道此话只怕是故作此言,用以震慑人心罢了!不由一笑道:“你双戟却是谁带来的?”思玉看着远处同李徒郎并肩而战的卢颖儿道:“除了卢家妹子这般心细,还能有谁记着此事?” “老杂毛,本座今日与你拼了!”鬼狱无常被迟老道这一番话惊得颇有些神思散乱,若照这老杂毛之言,一僧一剑联手,万山庄定然不保,自己岂不是连退路都绝了?心绪烦乱之间,迟老道手下加力,攻势顿急,鬼狱无常疲于应付,早是连中两指一剑,身上淋淋漓漓,这剑伤虽深,他心中倒还不以为意,可内息运转渐觉滞涩,脚下轻功也慢慢受其拖累,已知是隐机指力发作,这般下去,再有百招,就算迟老道不杀自己,自己也要内劲凝滞而死,大急之下劲力猛摧,口中猛喝,追魂索魄手杀招尽出,双掌从手至臂尽显一片绿油油之色,被火光一映,好似两条毒蛇一般诡异之极,奈何他招式一紧,迟老道却是冷笑一声,左手指力回撤,右手剑柄虚握,乃是自己得意武学虚空引剑法,剑招灵动不定,闪闪烁烁,十分看不清来路,看似攻敌,实则防多攻少,严守门户,尽取似攻非攻,似守非守之势,让鬼狱无常疲于应付,刚觉剑势抵及右肩,赶忙沉肩落肘闪避,迟老道手腕便轻轻一抖,剑锋一跳,已到咽喉之处,连忙仰头错步退后,迟老道却又不乘胜而前,只是剑锋回转,径取后背脖颈要害,死死封住他退路,前后周身游走,自是不愿与他生死相博,只要凭着隐机指力将他生生耗死! 第三十七章 淮阴密谋 第七节 鬼狱无常局势渐危,就想呼人来援也不得,此刻四周山林中众人已是渐渐围拢来,约至百步远,便停住不前,其中几个功夫深湛的,来往游走掠阵,鬼狱属下见此,大多都是呆立不动,生怕群豪一拥而上,司马莫明此刻独战麦长云,却是万念俱灰,在金国宫中之时,自己也曾数度受麦长云指点,当时只道自己若有二三十年苦功,自也能到麦长云地步,今夜动起手来,才知自己这位麴总管当年并未轻视自己武功,两眼连自己瞧也不瞧,只是盯着迟老道同鬼狱无常鏖战,应对自己,只单手展动镔铁扁担,尽是一路杖法招式,竟是令自己进不得,退不得,好似被托塔天王手中舍利黄金宝塔罩住的妖精一般,任你有通天彻地之能,翻江倒海之力,无穷变化,百般腾挪,只是逃不出这个圈子去。再看自己兄弟跟其他侍卫,也都是苦苦支撑,除了自己两兄弟跟几个武功尚可的侍卫还在支撑之外,已有几人被打翻在地。 “罢了……”司马莫明仰天一声长叹,冷笑数声道:“想不到麴管家一身功夫精湛如斯,不愧名列当今武林八大家,罢了!罢了!”他口中叹息,掌势忽然一转,照着自己顶门便是一掌拍下,乃是见今日胜又胜不得,走又走不得,若是被擒,金宋素来交恶,必然被人所辱,索性自己一掌了账,也算死的有些气概! “呵呵,这又何必!”麦长云见司马莫明死意已决,手中镔铁扁担嗡的一声,中宫直进,猛然左右一分,正打在司马莫明左右臂膀之上,登时司马莫明双臂脱力,那拍向顶门的一掌就此落空,跟着身形疾进,手指连点,已是将司马莫明制住,司马莫白见自己兄长受制,大呼一声便要过来救人,宇文远趁他身形错步,惊急失措,破绽尽出之时,双掌层峦手重叠而出,影影绰绰拦住司马莫白去路,司马莫白不想宇文远掌法这般了得,只得勉强应对,宇文远却不等他招式迎起,陡然变掌为指,接连三四指已是点在司马莫白身上,司马莫白只觉全身内息一滞,再也运转不通,奈何向前身形只是个收不住,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嚯,好一个望海潮掌法!”麦长云见宇文远制住司马莫白不杀,眼中倒有几分感激之意,赞叹一声,身形连动,就人群中穿梭来去,登时那几个尚在死战不退的侍卫都是人人闷哼一声,瘫倒在地,跟着便向围拢过来的众人招了招道:“抬他们下去,好生照看,莫要无礼!”这才过来站在宇文远身旁,静观迟老道与鬼狱无常相斗,看了不过数眼,微微一声叹息道:“当年鬼狱双煞叛出师门,让这鬼狱一门得以流传,自倚松道长以下都引以为耻,所传武学家数都为之一改,尽是克制鬼狱功夫招数,若不是如此,凭着迟道长如今见识,未必及不上当年流云道长……” “麦老二这话甚不中听,老道怎地就及不上我那师祖了!”迟老道正将鬼狱无常渐渐困住,听得麦长云此话,却是回了一声道:“如今不是老道不中用,实乃独孤老匹夫太过厉害,有此人在世,天下谁人再敢擅言剑法?”宇文远听迟老道此话,脸上不免一笑,这老道从来不肯服人,但对这一僧一剑却是甘拜下风,虽是如此,那也只是这两人而已,此刻听麦长云意思中说他剑法不如当年流云道人,自然不肯就此认承! 鬼狱无常看着燕山双奇等人落败被擒,心中却是焦急万分,自己今夜局面,比之当夜在卢家庄时如出一辙,只是在卢家庄时,那园中地方狭小,众人又不曾提防,当时癞和尚同迟老道又不知麦长云到底是敌是友,栾赶车也是隐而不动,因此除了迟老道之外,旁人都不敢擅动,自己借着卢颖儿武功低微的空隙,硬是闯出一条生路。可今夜这地方甚阔,这些人又是有备而来,但看迟老道现如今这般游刃有余意思,还抽空跟旁人说几句闲话,已是对拿下自己胸有成竹,再看卢颖儿等人,但凡武功稍逊,都是远远站开,只一个宇文远站的稍近,这后生武功又十分了得,尽自能接下自己偷袭的招数,更何况麦长云与他并肩而立,自己稍有异动,便是三人夹攻之势,一个迟老道自己已是应付不下,他二人再一齐攻上,自己那鬼狱无常四字,恐怕只能留下一个鬼字了。 “你们都去死!!!!”鬼狱无常正在无可奈何之际,虽想重演当夜卢家庄路数,可惜并无武功低下之人在近前,猛然一撇自己那些属下仍是呆呆站在原地不动,心中陡然大怒,这些人平日里对自己言卑语恭,不料到了生死之际,个个都自保其身!趁着迟老道说话略有分心之际,身形突然闪至,耳听迟老道剑风随至,一咬牙伸手便捉住一人咽喉,手上用力,喀喇一声已是将咽喉捏碎,跟着便向后掷出,他心中料定迟老道众人不愿多做杀伤,今夜必死者,不过要除去自己一人而已,因此自己这些属下虽也是鬼狱一门,迟老道未必就会痛下杀手,但求缓上一缓,自己便能有脱身之策!果然他这一人向后掷出,就听身后剑风一偏,必是迟老道避开那名属下,其实他下手颇狠,那属下已是喉头粉碎,已是活不成了,眼见这一招见效,不等其他人众反应过来,猛提内息,双手连连伸出,登时四五人已是被他连环掷出,只是无一人能发出声响,自是都被他捏碎咽喉,命不久已。剩下那些鬼狱门下本已束手就擒,免得惹怒群豪,忽见自己教主冲至痛下杀手,哪里还敢站在原地,轰的一声已是四散分开,倒叫鬼狱无常面前为之一空。 “鬼物就是鬼物,果然心狠手辣,难怪你连你同门师兄弟之仇都不放在心上!”迟老道被这几人一阻,方才圈住鬼狱无常那剑势便失了准头,眼见此人借着这几人将自己脚步挡了片刻,身形一纵,已是朝着人群稀少之地疾奔而去,知道此人必是要从此处冲出,有心让众人闪开,免得为鬼狱无常所伤,可一旦闪开,鬼狱无常更无拦阻,有心不出声时,此人搏命而至,这些人便是能拦上一拦,也必然为其所伤,此刻难以细思,放声喊道:“前面让开!莫要被他伤了!”话音一落,手臂一振,青霜剑脱手激射而出,直奔鬼狱无常后背! 鬼狱无常耳听身后剑风破空,如何不知迟老道乃是长剑脱手,再看面前众人已是分开一条路来,如何还能顾得上避开这一剑,听那风声乃是直取后心,奔行之际肩膀微沉,让开后背要害,拼着受这一剑,先行逃命再说。 眼见再有三五步,自己便能越众而过,前面不远便是深山老林,鬼狱无常心中一喜,就听有人忽然一声暴喝:“哪里走!”,心中顿时一惊,就见一柄短刀,一根镔铁扁担已是拦在前路呼啸而至,麦长云同宇文远见他脱手掷人之时,都已算出他去路,两人都是急忙闪在前面,先行封死路径,等到此刻陡然出手,恰好将鬼狱无常逼入绝境! “受死!”鬼狱无常见他二人忽然闪出,心中登时一灰,已知此路不通,身后剑风急振,自是青霜剑已然及身,百忙间俯身弯腰,就觉背上一痛,已是被青霜剑划了一道伤口出来,在听那铁扁担风声又至,直奔头颅而来,双掌就地上猛力一撑,身形向后飞出,只一错身间,腰腹胸口陡然如受重锤,自是迟老道已然赶至,双手隐机指力点出,都在胸腹要害穴道,身形再也拿捏不住,仰天便是一口黑血喷出,饶是如此,仍是不肯就范,勉力提起内息,双掌挥舞,直扑迟老道! “道长小心!”宇文远见鬼狱无常搏命相拼,正对迟老道背后,赶忙出声示警,却见迟老道伸手一探,青霜剑已在手中,也不回头,剑柄虚握,长剑反手递出,直指鬼狱无常咽喉,鬼狱无常此刻已知自己必然无幸,丝毫不避,双手一合,不顾这剑刃锋利,便要将青霜剑抓在手中,跟着脑袋一偏,嘴巴一张,露出满口黑牙,向着迟老道脖颈处咬来,竟是拼着一死,也要跟迟老道同归于尽! “着!”宇文远同麦长云见此也是一惊,这一口若是咬中了,迟老道纵然不被咬死,这鬼狱无常牙上也是剧毒无比,势必也是中毒极深,连忙双双抢上,迟老道身形不转,口中却是冷喝一声,原本径指鬼狱无常咽喉的剑锋忽然一阵颤动,自鬼狱无常双手中一闪而出,在听噗的一声,一物落地,鬼狱无常登时身形一震,放声惨叫,惊得众人都是神色一变,迟老道这才脚步一侧,闪在一边,正好让过鬼狱无常疾冲之势,长剑随手一封,叮叮两声,拦住宇文远同麦长云兵刃,沉声道:“前面让开,莫追,让他去!”宇文远再看时,鬼狱无常已是狂呼乱喊,一只手臂不断挥舞,向着山林之中奔去,另一只胳膊却是落在地上,自是被迟老道反手那一剑斩下! 第三十七章 淮阴密谋 第八节 “道长,今夜若不除他,必为后患!”思玉见迟老道竟然命众人放开生路,让那鬼狱无常脱身而去,脸上立时大恐,此人今夜十分觊觎王昔邪那条青龙,一有机会必来抢夺,到时候下手必然狠毒,这般放走,岂不是自己几人夜夜不得安睡?因此口中叫喊,双戟一挥便要上前拦截,王昔邪几人也是连忙追上,蓦的一根镔铁扁担横过,拦住思玉去势,正是麦长云,也看着思玉摇摇头道:“穷寇莫追,此人已无人性,绝不会束手就死,譬如毒蛇,虽是斩了蛇头,仍能暴起伤人,迟道长放他去,自有主意!”他这一拦,鬼狱无常脚下如风,已是钻入山林之中,树林中宿鸟刚落,登时又是被惊的一阵飞起。 “此处并非浙西,也再无第三家随后待援……”迟老道看着鬼狱无常闪入山林,却是从衣襟上扯下一块布来,将青霜剑上点点黑血擦的干净了,顺手递给卢颖儿,缓缓道:“他若还能活了下来,老道我便自刎在他身前!”思玉见迟老道说的如此笃定,也是一愣,宇文远曾在大漠草原那鬼山之中见过鬼狱无常那师兄,方才迟老道那两指也是亲眼所见,鬼狱无常逃离之时脚步虚浮,已是内力大损,如今这人又折损一臂,体内毒质失了内力压制,有无异种蛇毒克制,发作起来再无可救,死法只怕极为痛苦,麦长云也是看了良久,叹息一声道:“只盼鬼狱一脉,就此断绝,武林中也可少些祸患!” “断绝只怕不易!”迟老道若有几分怅然道:“《阴世鬼书》尚存,万山庄主仍在,不知独孤匹夫这一趟结果如何……”麦长云也是叹息道:“独孤前辈剑法通神,已是世间绝颠,只怕……只怕……”脸上竟然浮现一丝忧虑来,半晌才道:“依我看,我与道长,或许还得同去一次辽东,了结此事!” “这个再说罢!”迟老道也是回头神色怪异看了一眼麦长云,向着愣在一旁的宇文远众人道:“你那个义兄如何了?”宇文远这才猛然一怔,赶忙飞奔过去,就见胡空青一脸坐在地上一脸忧色,急忙问道:“三哥,大哥二哥如何?”胡空青看着昏晕在地的何世奇摇了摇头道:“二哥无碍,不过是被人封了穴道,饮食有亏,将养些时日便可恢复……大哥……大哥……” “大哥怎样?”宇文远心知不妙,赶忙问到,此刻思玉同王昔邪也已到了跟前,看着躺在地上始终双目无神,一动也不动的何世奇,都是露出几分怜悯之意,心知他此刻虽看似失神,实则神智极为清明,众人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看的清清楚楚,听的明明白白,只是那入鬼狱所受诸般痛苦折磨,在体内自也十分清晰,只是无可表达,非有七个时辰,决然不会散去,胡空青虽不知这入鬼狱究竟如何痛楚,但方才检视伤痕之时,已知何世奇全身血液尽数被换过,乃是一身毒血,深入骨髓,兼之全身筋肉紧绷,毫无松弛之状,血脉跳动,有如擂鼓,乃是全身巨震之像,即便是峨眉三医亲至,料来也难解这其中之毒,伤心之下,几欲落泪,见宇文远一脸焦急,哽咽数次才道:“大……大哥……只怕是……救不活了!”此话一出,宇文远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见何世奇双掌上各有两道伤痕及骨,也知乃是鬼狱奇毒入体,思玉几个姑娘,虽是对何世奇想来有些芥蒂,那也不过是嫌他行事太过鲁莽,可毕竟也是结义兄弟,当日虽对宇文远有所误解,也是误信江湖谣言所致,今日为洗脱宇文远嫌疑,兄弟二人落到这步田地,不免心中一酸,都是嘤嘤哭出声来。 “也救得活,也救不活!”宇文远几人守着何世奇都是泪水潸然,忽听身后迟老道冷冷说到,回头看时,迟老道同麦长云已然过来,胡空青不知迟老道是何意思,连忙上前跪倒在地道:“道长,如何能救得活?你但有法子,我自能施救,只要救了我义兄,胡空青任凭道长驱使!”宇文远也是一惊,难不成迟老道竟然有解毒之法?连忙也是跪倒,连连磕头道:“道长、道长,我义兄乃是为我才落在鬼狱无常手中,还请道长救我义兄一命,但能救得活,宇文远同我三哥一般,任凭道长吩咐!”麦长云见他二人如此,已然是说不出话来,他心中另有事情,最是见不得这般,不等泪水滑落,已是转过头去。 迟老道见麦长云面色痛苦,一语不发,也是摇了摇头,面带怜悯看着何世奇道:“身中鬼狱奇毒,若要活命,只有一法,便是能得《阴世鬼书》,从此修炼鬼狱武功!除此再无他法!”宇文远闻言心中一怔:“《阴世鬼书》?那岂不是要将何世奇送去万山庄,从此又成一代鬼狱无常?”不等说话,迟老道脸上也是一变,脸上颇为不忍又道:“这是活命唯一之法,否则这般受苦,直至毒质异变才有死路一条,少则七七四十九日,多则一年半载,直至终无人性之际,才得解脱,那夜鬼山棺中活鬼,你也是亲眼所见……” “不……不……不成,这不成!”宇文远陡然已是明白迟老道之意,脸色一片惨白,何世奇此刻身上尽是鬼狱无常毒血,已算鬼狱一门,只是未曾得了《阴世鬼书》上行功练劲的修习之法,可若真是送去辽东,何世奇便是鬼狱无常,从此再无兄弟情义,只以杀戮折磨为乐,身上永受那毒质啮骨之苦,此法绝不可行,除此之外,便是将何世奇一剑刺死,就此了结一生,落个解脱,可自己如何下得了这个手去?此时非但他已知迟老道话中之意,便是思玉几人也已听的分明,都是连连后退,迟老道知他几人必是下不去手,想了半晌,猛然一跺脚,伸手便朝卢颖儿手上青霜剑探去,就见卢颖儿连忙退后,已是跑的远远的不住摇头,自也是不肯让他就此将何世奇杀了!思玉也是脸色惊慌,扯着王昔邪道:“不会……不会……咱们上峨眉去,上峨眉去,三医前辈必有法子,必有法子!” 众人正在一团慌乱之间,何世奇眼中忽然光彩一闪,一声惨叫出口,惊得众人都是一吓,远处众人还当鬼狱无常去而复返,叮叮当当便是一阵刀剑出鞘之声,就连昏晕半晌的何世异都已醒转,呆呆看着脸色狰狞的何世奇惊恐不已,何世奇这一声叫的甚长,远处山谷中都回音阵阵,直至半晌方歇,这才猛喘了几口气,两眼极为惊恐,宇文远见他出声,自是那七个时辰入鬼狱时光已过,连忙扑了上来,见何世奇喘息之间,不住要水,赶忙抢过一个水囊来,对着何世奇口中倒入,直将一囊水尽数喝完,何世奇这才略略回复几分颜色,看着众人惨然一笑。 “大哥,你觉道如何?”何世异见何世奇回过神来,勉力支撑问到,胡空青见状,连忙过来将他扶起,何世奇却是喘息片刻道:“这恶鬼果然厉害,果然厉害,有酒没有,有酒没有?”麦长云见他神智还清,知道酒水之分,自是中毒不久,口舌之感尚存,连忙对着众人问道:“谁带了酒水,速速拿来!”周围群豪颇有好酒之人,随身带有酒葫芦,连忙送上前来,宇文远拿过酒葫芦放在何世奇嘴边,顿时又是一阵猛喝,顷刻间一只酒葫芦已是空空如也,何世奇这才躺在地上道:“兄弟莫说话,待我休憩片刻……”说罢双眼一闭,一语不出! 众人见他好似睡着一般,都不知如何是好,便团团围住坐定,默想心事,迟老道本想拼着被诸多晚辈怪罪一生,就此给何世奇一个了断,哪知心中念头刚起,卢颖儿便已察觉,再被这一扰乱,哪里还能下的手去,索性叹息一声,背身而站,看着麦长云指挥众人将那古寺中搜了个底朝天,原来这寺中旧有一条地道,直通后山一个山洞之中,那山洞外面入口甚小,原是用几块山石在内堵住,外面任你如何推搡,只是推不开去,只能放入饭食,鬼狱无常便命人从此送入饮水食物,却无人知晓他乃是自这寺中地道中出入,就此成了鬼狱无常潜伏练功之地!若有他事,便夤夜而出,无人知晓,鬼狱属下还当鬼狱无常自那外面山洞出来,自是异常惊讶。现下众人将那地道寻见,将里面物事尽数搬了出来,其中另有几个大坑,里面都是鬼狱无常豢养毒蛇,也无法一一捉了放出,便都一把火烧尽,再将大坑填埋,其中另有些金银,衣物,兵刃,或是鬼狱无常练功之物,全都拿了出来,摆在外面,思玉本是呆呆看着这些人搬来搬去,眼光忽然一动,奔过去将一堆衣物兵刃尽数踢火堆,却将下面两把弯刀捡起来道:“这是何大哥之物,岂能跟这些脏臭物事放在一起!”说罢便捧着日月双刀,轻轻放在一旁发愣的何世异手上。 第三十七章 淮阴密谋 第九节 宇文远见思玉取刀之时脸上带泪,再将双刀小心翼翼放在二哥何世异手上,不免让何世异也是有些微微愕然,知道何世异以为曾经得罪思玉,突然见思玉示好,有些不明所以,赶忙过来同思玉并肩而立,思玉却是看着何世奇躺在地上,瞑目微微喘息样子,伏在宇文远肩上不住抽泣。自己也是感概万千,旁人只觉思玉性情执拗,有些心计多段,脾性乖张之气,其实不知思玉爱憎极是分明,当年对化名第三旻的完颜亮情有所钟,后来被癞和尚同迟老道揭破完颜亮面目,自己又被完颜亮羞辱,心中不忿,竟然不惜孤身前往金国宫中行刺,何氏兄弟在初时不明所以,只当宇文远在江湖中犯下大罪,半道设伏,逼得宇文远几乎自戕,思玉自然对他二人有些埋怨之意,可现下两人落到这步田地,也是为了宇文远而来,思玉同何氏兄弟那一点前嫌,自是冰消瓦解。 “妹子莫哭……”何世奇瞑目半晌,听着思玉哭声,忽然咧嘴一笑,看着思玉道:“咱们兄弟技不如人,不晓得这鬼物厉害,当真是大意了……”他为人豪爽直迈,再加之有些冲动鲁莽之气,待人接物从来毫无防备之心,因此在峨眉时,明知不是独孤胜对手,仍是一而再,再而三抢上,后来听得江湖传言,便半道伏击宇文远,也是因此,即便是伏击,也不跟寻常武人一般隐身藏行,突然出手。只要面对面将宇文远拿下,后来得知宇文远乃是被人冒名陷害,既是有些愧疚,又是大为不忿,一路追踪至此,结果不敌鬼狱无常,兄弟二人双双被俘,此时见思玉不因往事怪罪自己,心中芥蒂早已无有, 思玉见他醒转,连忙过来俯身哽咽道:”大哥你莫说话,咱们这就上路,这就上峨眉去,求三医前辈……求三医前辈……”王昔邪也是赶忙过来,双目微红道:“思玉姐姐说的不错,我师父人称鬼医,对这天下毒药无不知晓,咱们这就走,这就走!”说着便转头嗔怪胡空青道:“还愣着作甚哪,赶紧带着大哥回峨眉去呀!”胡空青见她这般焦急,嘴上嗫嚅片刻,终究是没说出话来,何世奇已是毒入骨髓,三医也是无能为力,王昔邪身为鬼医门下,自是明白入髓无救的道理,只是此刻不愿相信罢了。 “咿……”何世奇见几个姑娘都是神色紧张,泪水横流,脸上却似不胜其烦一笑道:“这些妹子们一个个看起来聪明干练,只当是咱们兄弟福气都不小!怎地一遇见事情,还是心软的厉害!一味的婆婆妈妈,哭哭啼啼,莫哭莫哭!”何世异忽地心底一沉,只觉自己这哥哥跟平日里有些不同,他知何世奇向来脾气鲁直,讲究有仇必报,有恩必偿,绝不肯苟延片刻,此番被鬼狱无常折磨至此,竟然丝毫没有报仇之语,反而有些谈笑风生气象。再看宇文远同李徒郎此时已是上前,就要将他扶起,连忙摆手道:“莫来,莫来,你大哥我现在全身骨节都是硬的,且容我就这里躺上个把时辰再说!就算是要上峨眉去,也不争这一时片刻么!” “这位小兄弟说的不错”麦长云此时忽然转过身道:“我这就命人给你备好马车,送你前去峨眉!”迟老道闻言不觉一怔,麦长云对这鬼狱无常该当是知之甚深,怎地也跟几个小辈一般不知深浅?且不说此毒无法可解,就算三医有通天彻地之能,果真能解开此毒去,此地去峨眉,那也是山高路远,毒性必也发作数次,若一旦为人所乘,或是就此去了辽东,岂不是延续这鬼狱一脉?再看何世奇却是瞧着自己眼光颇有几分异样,心中不由一动。 “多谢麦庄主……”何世奇见麦长云也是有些期盼之色,脸上一笑,看着何世异道:“老二,拿我日月双刀来!”何世异不知他要双刀作何,犹豫半晌,见何世奇双眼一瞬也不瞬盯着自己,到底将手中双刀放在他怀中,何世奇这才脸色一缓,勉强抬手抚着双刀感慨道:“其实我那师父当年传我刀法,那时你身材羸弱,有多疾病,我师父只说你学不了这外门功夫,始终不肯收你为徒,岂料后来你却得逢异人,一身剑法其实还在我之上!跟四弟一般,也算是造化不浅哩!”何世异见他提起旧事,也是一笑道:“不过你到底还算有个师父,坤衣道长虽是传下我一身剑法,始终不肯以师徒相称,我这一门一派,连个传承都没……” “啧啧,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定要别人传承!”何世奇就地上慨然一叹,眼中露出几许光芒来:“你我兄弟练成武功,自昆仑入中原,原也是想做成一番事业,在中原武林中扬名立万,就此开宗立派,也并非不可能之事,不想在峨眉山上遇见独孤前辈,才见识了世间真正武学,咱们学的这些,实在太过皮毛,你我都是有些心灰意冷,可即便如此,咱们兄弟手下,不是也打败过不少甚么掌门,甚么家主么,那个甘凉道有名的万马庄庄主,功夫说起来,也不过尔尔,可在甘凉道,马庄主那也是大有名气,南来北往的江湖好汉,路过甘凉,谁不去拜谒一番?这些日子我便想,若是人人都到独孤前辈那般才能开宗立派,这世间,岂不是没有门派了么?”何世奇偏着脑袋想了想,也是一笑道:“大哥说的是,开宗立派虽须武学为基,其实根底还在为人,那万马庄庄主慷慨好义,为人豪爽不羁,深得甘凉群豪拥戴,那次虽是败在大哥你手下,你也对人家是佩服的紧!”宇文远众人都不知他此时提起这些事情来究竟是何意,只是见他说的脸上极有光彩,也不去打断,只是凝神细听。 “说的是!”何世奇眼中光芒突然一黯道:“我是不成啦……这些日子被这恶鬼拘禁在此,日日受其折磨,他娘的,老子上辈子必然是欠下这恶鬼一门血债,因此才这一世变成恶鬼来寻仇!要不然便是老子上辈子是他爹,他是个小畜生,被老子抽了不少鞭子,这畜生不忿,这一世变鬼来寻老子的晦气!”几个姑娘听他竟然能如此联想,卢颖儿忍不住有些细声细气道:“何……何大哥……那这恶鬼上辈子,必不是小畜生!”众人听她此时还要跟何世奇分辨此事,都是一怔,思玉同王昔邪心思都快,已是忍不住扑哧一笑。何世奇也是楞了片刻道:“咿……这个妹子说的对,他娘的,骂他连老子一起都骂了,这恶鬼若是小畜生,我岂不是成了老畜生?此话不妥,不妥!”这一下连宇文远同李徒郎几人也都猛醒,唯独何世异脸色愈来愈见阴沉。 “我说老二……”何世奇早已瞧见何世异心事重重,知他与自己骨肉相连,多少也是比宇文远众人能猜出自己些许心思,便大大咧咧叫了一声道:“我虽如今不济事,你却无伤,一身剑法也算是有所成就,更何况你也说过,独孤前辈当日试演哪路剑法,对你裨益非小,已是有些悟出剑琴互通之道,可是如此么?”何世异见他忽而提起此事,虽不知何意,也是略一点头道:“不错,此事我也曾跟你说过,当时只说是等四弟此事一了,咱们便回昆仑隐居起来,花上几年功夫,好好钻研一番其中道理,必有大成!” “昆仑……昆仑……”何世奇见他提起昆仑,两眼都是热切之意,望着西北夜空,颇为感慨道:“其实我早已想回去了,还是哪里好,那群山荒莽,天风浩荡,牛马遍布草野,山顶白雪积年不化那般美景咱们也许久不曾见了,哪里像这南边山岭,一味卑湿,蚊蝇滋生,牛肉少了些劲道,羊肉多了些膻气,甚是令人不爽!中原非你我之地,也呆不久长!”说着却是看了一眼宇文远笑了笑道:“况且……况且……四弟一身功夫,将来必成大器,只怕也显不出你来,我说你不如就此回去,潜心修习你那剑法琴道,就在昆仑山开山立派如何?往后咱们这些兄弟到了西域,也算有个地方落脚!”何世异虽是一直听自己大哥说话,心中早已有些警惕之心,忽听他让自己一人回昆仑去,眼光陡然一闪,正要开口,就见何世奇忽然眼看山林之中,怒目而视,口中一声低吼:“鬼狱无常!” 众人被他这一声一惊,纷纷转头,宇文远更是千牛刀在手,只当是鬼狱无常情知必死,竟是去而复返,要搏命一战,忽听何世异惊呼一声:“大哥!不要!”急忙回头时,人人脸色大变,就见何世奇面色刚毅,手中残日弯刀半个刀锋正扎在自己膻中穴上,鲜血泊泊而出,胡空青登时手脚忙乱,就要上前拔刀止血,何世奇不等他来,口中闷哼一声,用力又是一送,残日弯刀直至没柄,众人这才大骇,何世奇这才拼着力气笑道:“三弟不要忙了,我这弯刀入体,五脏六腑都无幸免,救不活的……”众人此时都不知如何是好,思玉同王昔邪两人已是手忙脚乱,极力想要摁住伤口血势,奈何膻中乃是人身要穴,经脉所聚,这一刀又全力施为,如何能止得住? “道……道长……”何世奇此时已是气息奄奄,伸手拦住何世异同宇文远几人,眼光却是看着迟老道:“我……我知你方才意思,其实……其实……那鬼物……鬼物这几日练功……练功之时……也告诉我……不少……不少口诀……心法……,只要我……我……肯照此……照此修习,自是……自是也能练成……练成一身鬼狱……鬼狱功夫!不过……不过……是想……是想我……为他所用……做他傀儡……傀儡罢了……可惜……可惜他……看错我何……何世奇,我……我……宁愿做人而死……不愿变鬼……变鬼而活!我二弟……二弟……有劳道长和诸位……诸位看顾了!”说罢手上猛然加力,刀锋一转,五脏六腑都被刀刃一搅,登时一声大叫,口中鲜血喷出,扑通一声倒地,就此气绝! 第三十七章 淮阴密谋 第十节 “大哥……大哥……”众人见何世奇刚硬如此,宁死不受鬼狱之苦,顿时一片大乱,纷纷扑上,黑夜中一阵嚎啕之声大起,群豪不知何事,都是人人惊愕!何世异本被鬼狱无常囚禁这许多日子,体力早已不支,此时大叫两声,也是口中鲜血狂喷,伏地昏晕过去,麦长云见状立时将他扶起,一掌抵背,真气源源而入! 迟老道却是听的分明,何世奇方才临死之言说的明白,何世奇虽无《阴世鬼书》,实则已知那鬼狱法门所在,若是就此不言,无人知晓,暗地里也能练成一身鬼狱武功来,自《阴世鬼书》传世,从幽冥鬼王到如今万山庄主,但凡沾染这门毒功,无一人有这般决绝气概,因此对何世奇也是极为佩服,口中喝道:“宁为人而死!不变鬼而生!好汉子,好气概,天下不如你者多矣!”说罢长宣一声:“大道无量!汝心清明!”盘膝而坐,双手环抱阴阳,乃是道家诵经姿势,口中喃喃如歌如诵,言辞古奥,想来乃是道门经书! “都不要哭了!”宇文远众人此刻围在何世奇身边哭的人人发昏!忽听何世异幽幽醒转,喘息几声,竟然是挣扎着站了起来,自是麦长云内力了得,低头看了何世奇尸身,再看宇文远几人,伸手抹了抹口角血迹,双眼含泪,低喝一声道:“哭甚?大哥死的硬气,乃是真正儿郎气概!宁死也不愿成了那鬼狱一门的傀儡……”说罢看着麦长云道:“有劳庄主,就此将我大哥火化,我要带着我大哥骨灰返回昆仑埋葬!”麦长云不及应声,身后便有几人也甚是佩服何世奇这番气概,连忙跑去将那鬼狱棺材劈开,连同寺内门板一同劈碎,堆在一起,思玉却是站起一抹眼泪道:“我大哥铮铮铁汉,不要用这些腌臜东西!”说罢拿起自己双戟,一阵疾奔跑到一颗大树前,挥戟便砍,只是双戟虽是锋利,难有斧锯,那颗树又颇为粗大,接连三四戟,也不过将树皮砍破了,宇文远见她如此,也是猛然起身,转身一望,见群豪中有人身带朴刀甚是厚重,过去便抢了下来,到哪树下挥刀便砍,李徒郎也不怠慢,长刀一挺,自另一边一阵猛砍,几人合力,砍了半晌,也不过削去一小半来,宇文远心中发急,猛喝一声道:“你们让开!”站在树前,双掌使劲全身内力,排山倒海一般拍出,就听那大树“嘭”的一声响,齐根而折,竟然向前飞出两尺,这才轰然倒地,看的周围群豪都是惊讶不已! 麦长云此时也知他几人心意,乃是不愿何世奇同鬼狱无常那些物事一起烧化,要重行砍下一根大木来,让何世奇走的干干净净!方才宇文远那一掌,也是看的颇为心惊,知道这几人悲伤过度,不计内息,若是如此下去,只怕要落下内伤来,见大树已倒,赶忙过来将几人拦下,伸手一挥,数个麦家高手各持兵刃而至,将那大树拖出削去树枝,便要砍做木柴! 宇文远几人被麦长云一拦,心绪略略一定,见何世异已是坐在何世奇尸身前一声不发,呆呆发怔,都是满面哀容,团团围坐在一处,此刻月朗星稀,群豪也都鸦雀无声,只有那几人劈砍木头发出声响,伴着迟老道唱经之声不绝于耳!直至东方微明,天色发亮,那几人才将那一刻大树分成一根根三尺来长的木柴,加之这棵树乃是一个有些年头的老松,木质极坚,几人这一夜也是砍缺了数口好刀,等到将那木柴架起,何世异便抱着自己兄长尸身,放在那木柴堆上,麦长云亲手递上一把火炬,那松木富含油脂,最易燃烧,不多时便是一阵熊熊大火燃起!林间群鸟鸣叫,宇文远见何世奇尸身渐渐在火中消失不见,忽然振声唱道: 海客海客,孤帆一叶海中过,四海五洋多波浪,又能奈我何?吃不尽珍馐海味,看不完海空天阔,但有诸人齐努力,又何惧这些许风波?风,吹不得帆破,浪,自从船底过,待到风平浪静时,你怎知我心中快活!哎,好快活! 他这一出声,旁人都是不解,不知他为何唱起船家歌儿来,思玉同卢颖儿都是一怔,此歌乃是当日自浙西返回临安,海上遭遇风浪,海船飘摇不定之时,那掌舵的东方老舵主同那满船水手所唱,于狂风骤雨中极是豪迈,想不到宇文远竟然记得这般清楚,武林中人,岂不是同这海客一般,在这疾风骇浪之中从容来去,今日何世奇虽是身死,但这豪迈之气不失,岂不是同那借着一叶海船纵横四海五洋的海客一般!因此她二人也都是同声相和! 这一堆大火,一直烧到东方日出,这才渐渐熄灭,何世奇已是尸身成灰!麦长云早已命人从附近瑶寨拿了一口干净陶罐来,就溪水中又洗刷几次,何世异这才将自己兄长骨灰放在其中,再将那把残日弯刀收起,同缺月刀一同放在那陶罐之中,将口封住,麦长云见他事毕,便同迟老道低语几声,挥了挥手,便有人牵了马匹过来,扶着几人坐上马,络绎往山外而去。 “三哥……你怎地跟昔邪妹子到岭南来了?”那黑风峒原本是在这大山深处,山路又是崎岖难行,连走两日,一行人众都是默默无语,宇文远心中疑问颇多,原先被何世奇之死牵挂,这两日心智渐明,见胡空青望着山中不言不语,不免问到! “我本是同昔邪妹子奉师命到此……”胡空青见他发问,略略一愣,这才道:“那日咱们分头行事,我们到了临安,见了三师叔,才知如今江湖上冒你名字作案之人似乎另有所图,并非是一味行凶作恶,只是何事尚不可知,因此命我和昔邪妹子素来岭南找你,黄兄弟同润儿妹子却是另有安排,未同我们前来!到了韶州城,昔邪妹子没有寻见你们留下印记,便径直到双英庄来了!” “另有所图?”宇文远闻言不觉一怔!自己虽有一身武功,在武林中其实籍籍无名,能有甚么好图谋的? “此事我和麦二当家也商量许久了!”胡空青还未答话,身后迟老道信马由缰,忽然幽幽道:“我二人接到独孤老儿书信,便让你即刻前来岭南,也是为此,据老杂毛想来,人家这般设局,并非是为了你,乃是为了你那秃驴师父!如今江湖中四下传言,你恶名已著,秃驴岂能不查个究竟?因此我二人便想叫你来商量此事而已!” “我师父?”思玉此时也是一惊,癞和尚自己也是许久不曾见了,只知他定然是东躲西藏,况且癞和尚一身功夫,旁人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只是引出癞和尚来,又能怎样?赶忙问道:“难不成是这鬼狱无常要将我师父引来此处,变成他练功之物么?”迟老道摇头微微一笑道:“岂有此事?鬼狱无常躲你师父还躲不及,哪里还敢将他引到此处?若是如此,我也不同麦二当家设下这般大局了!” “设局?设甚么局?”宇文远此刻忽然心中一动,陡然响起他几人在哪山道之上乔装打扮,扮作山民之事,连自己都被瞒过了,迟老道看着麦长云相视一笑道:“自你恶名传遍江湖,老杂毛已知其中有异,不等咱们理会此事,岭南便有幽冥鬼王重出江湖之事,老杂毛同麦二当家都是大为震惊,多方查探,才寻到这个所在,只是那扮作幽冥鬼王的鬼狱无常出入不定,又冒你名姓,在岭南做下几桩案子,咱们便知晓其中必有异样,索性调集岭南人手,扮作山民,在此地细细查访,岭南麦家人手众多,自是查到此地便是那鬼狱无常巢穴,只是拿不住他那行踪,不敢贸然而动罢了,直到半月前,有人曾在此地见过那鬼狱无常出没,想来便是重归巢穴,麦二当家即刻调动人手,将这荒莽大山中都布下人手来,算定日子,只要等这鬼物露面,便将他就此除去!谁知你贸然而至,咱们得了颖儿传信,深怕你为那鬼物所伤,连夜赶至,谁知少侠你在那瑶寨中喝了个酩酊大醉,咱们也就顾不得你,先行来这山路上埋伏下来,三医门下这两位高徒,精通医理毒物,因此便跟咱们一同前来,每日里出山窥伺那鬼物动静,颖儿跟李家哥儿会同岭南和本地群豪,在外策应,只等号令,便将那古寺团团围住!不想那鬼物不等老杂毛算计的日子,便自己钻了出来,咱们难道还能放过他么?” 宇文远此时已是明白,原来自己那夜在瑶寨醉的不省人事,迟老道等人已是追了上来,不由一脸尴尬,半晌才问思玉道:“想必在那山路上,师姐你必是认出道长他们了罢?”思玉也是莞尔一笑道:“我没认出道长他们,不过我认出昔邪妹子来,她再乔装打扮,那双眼睛总是遮不过去,后来那夜道长同麦庄主两人,都是出言不凡,我便知定是他二人,你也不想想,山民之中,哪有如此见多识广之人?偏生还让你我遇上?因此那夜我同昔邪妹子同室共寝,她便再也瞒不过去啦!” 第三十八章 背嵬令牌 第一节 宇文远至此恍然大悟,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总觉身边有些异样,好似被蒙在鼓励一般,难怪那日山溪边,胡空青同王昔邪来的那般快,自己还道是人家在左近出山,实则是同麦长云就近窥测鬼狱无常动静!再看王昔邪也是回眸一笑,有些歉然之意,迟老道却是面有疑云道:“不过如今这鬼狱无常看来,跟此事关系不大,不过是个照令行事的杀手罢了,倒是他所说的那句话有些怪异!” 思玉心思极快,见迟老道疑虑重重,立时接口道:“道长说的可是那句‘嫁祸自有他人’么?”宇文远夜来始终全身戒备,先是怕鬼狱无常伤了思玉,后又心系何氏兄弟,至于那鬼狱无常所说之言,虽有印象,却未深思,此时被思玉一声提醒,也是陡然而憬,看着迟老道疑惑道:“若不是他,又是何人嫁祸与我?我又不曾在江湖上跟人结下梁子来!” “都说不是为你而来!”迟老道见宇文远一到事涉心机之事,便是有些夹缠不清,全然不似思玉那般心思灵动,一点就透,摇着头道:“不过是假借你名字,引你师父出来罢了!人家要你作甚?”宇文远仍是有些茫然,想了半晌道:“可是引我师父出来,又有何事?他如今已然是一个散淡和尚……”猛的想起一事,抬头看着迟老道,口中之话却不敢说了出来,迟老道已知他要说的乃是何事,摇了摇头道:“未必便是此事,秃驴当年意气风发,也曾做下不少大事,如今时过境迁,以往不少秘事都在他心中,别人也未必就是为了此事,究竟为何,只怕还得等你那结义兄弟书信方知!” “道长是说黄家兄弟和润儿妹子么?”宇文远顿时又是几分茫然,转头看着胡空青,胡空青也是笑了一声道:“不错,我和昔邪妹子来岭南之时,三师叔便命五弟跟润儿妹子北上建康府打探消息去了,如今去了也有些时日,想必不久便有消息!”迟老道也是有些叹息道:“如今此事不忙,你们兄弟这一番也受了许多磨难,你大哥更是以身殉义,先行将养一段再说,莫让你二哥伤心过度!” 迟老道说起何世奇,众人不禁又都是一阵默然,想着何氏兄弟二人自西域来中原闯荡,回去之时,却孤零零剩下何世异一人,心下都又几分惨然,几个姑娘被迟老道这说,想起何世奇临死之际,也都眼圈发红! “后队小心!前面有蚊瘴!预备火把!”宇文远几人正有几分伤怀,猛听前路先行的麦家众人鼓噪起来,此时众人所行之路并非宇文进山之途,已是出了山谷,听得这一声喊,几人也是大吃一惊,山道上马匹驱驰不得,都是急忙下马,向前飞奔而去,到了前头,就见领路正是哪位管三爷,此时已知他乃是双英庄三管家,只因他对此地最熟,又通晓瑶畲土话,因此便留在这山中做眼线!如今功成而返,自是他领先带路,一路之上也是颇为小心,本来这蚊瘴乃是起于傍晚夜幕之时,现下虽是日头偏西,却还不到傍晚时分,因此远远便望见前面一团灰色雾气氤氲,心中不觉有些奇怪,忽见那雾气不断翻覆上下,已知不妙,赶忙向后队示警,宇文远几人此刻也是站在他身前,看的也都是有些心颤,知道那雾气乃是数不尽的蚊虻所聚,看似无害,其实最是厉害,胡空青看了半晌,倒有几分诧异道:“看着蚊瘴势头,下面必是有人!” “过去看看!”宇文远见胡空青说到有人,连忙将青龙辟毒丸拿在手中,当先飞奔而去,那麦三管家不由大急,连叫几声,见宇文远头也不回,赶忙回身要去禀知自己家住,却见麦长云已然前来,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在意,思玉几人也是连忙追着宇文远而去,麦三管家见这几个年轻人都是不知死活,心中暗急,只是自家主人示意无碍,自己也难以开口,不多时脸上颜色一变,就见宇文远所到之处,那蚊虻腾空而起,远远飞去,不多时便消失在远处树林之中,旁边熟知蚊虻厉害的,也都是惊愕万分,麦长云自是笑而不语,再看前队众人中,只有一人对此丝毫不以为奇,便是那随后而来的谭老二,他此时心中所惊的,乃是那夜跟自己动手的黑脸汉子,竟然便是双英庄二庄主…… “原来是淳于尊使……”宇文远几人奔到近前,都是一愣,几个姑娘几乎便要吐了出来,一片水草之中,一人半截身体深陷污泥,另半身露在上面,全身肿起,面容扭曲,嘴巴大张,必是临死前放声大叫,如今却成了蚊蝇蛆虫出入之地,不少虫蚁被宇文远手中青龙辟毒丸所逼,纷纷自这眼耳口鼻中钻进,看的众人心中十分发潮,相貌依稀可辨,正是那夜被鬼狱无常故意放走的淳于和,实则乃是鬼狱无常懒得亲手杀了淳于和,不愿同鹫神淳于中做了冤家,便故意将其放走,料定他必然死于山中,如今果不其然!淳于和在山中哪里还摸得清出路,只是凭着一点记忆乱走,到底脱离山道,走到这出水草地中,身陷其中而不得出,成了那蚊虻虫豸一顿美餐,此人生时愚钝,极为草包,死了也是一肚子虫豸,此刻虽是气绝,那蚊虻仍是在此盘桓不去,只是这般死法,未免有些太过痛楚!莫说思玉几个姑娘,就是宇文远同胡空青、李徒郎也都是人人脊背发痒! “那边还有一人!”卢颖儿最是见不得这般恶心之事,早已转过头去,忽然指着不远处一声惊呼,宇文远几人连忙顺着他手指方向瞧去,果然还有一人就在不远,只因乃是躺在地上,因此一时不曾看见,刚往前走了几步,宇文远已是看清那人身形,转身对胡空青咬着牙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请二哥来!”胡空青闻言一愣,也是疾走两步,看了那人一眼,神色一震,立时飞奔而回,思玉几个姑娘听宇文远此话,虽还不曾看见此人面目,心中已是料定十分,就见李徒郎一脸怒容,背后长刀拔出,将那四周长草尽数砍去,露出那个人来,双目圆睁,茫然无光,脸上毫无表情,呆呆望着天空,一臂齐肩而断,不是鬼狱无常又是何人?自是因他受伤极重,一路狂奔,心中仍有计较,向着淳于和仍有几分武功,只需拿住了他,多少也可拖延些许时辰,岂料迟老道那几指劲力非常,又是在要害之处,难以尽力奔驰,等他追上之时,淳于和已是被蚊虻叮咬殆死,这最后一线机会也便就此泯灭,再无劲力克制体内毒质,入鬼狱之苦立时发作,僵卧在此等死而已! “这鬼物脚程却也不慢,竟然能跑到此处!”迟老道同麦长云见胡空青说发现鬼狱无常,立时也是赶忙飞奔而至,迟老道不由看看四处地势,略有几分后怕道,他本料定鬼狱无常必然逃不出山去,谁知竟然再差不多路程便能逃了出去,何世异体力尚弱,乃是被两人抬来,此时见了鬼狱无常,自己大哥虽是自杀,那也是被此人折磨致死,这两****始终不言不语,已是立定主意要将鬼狱一脉杀个干干净净,此刻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自是极为愤恨!顺手便从抬他那人腰中拔出一把朴刀来,踉跄几步便走到那鬼狱无常跟前。 迟老道见他手中朴刀缓缓举起,却有几分忍不住道:“你若此时杀他,其实乃是帮他,让他得以解脱,不再受那鬼狱之苦!”他眼下之意便是让这鬼狱无常自生自灭,既然此人生前作孽多端,为练一身鬼狱功夫,必也残害不少无辜之人,此时便让他被这鬼狱之苦折磨而死,乃是最好的下场!宇文远几人闻言也是微微点头,只麦长云脸上似有似无闪过一丝不忍之色。 “多谢道长提醒……”何世异听迟老道之话,也不回头,手中朴刀却是缓缓放下,双眼通红望着天际,心中思绪也是翻江倒海一般,过了良久,忽然回头道:“道长,我大哥说的不错,咱们乃是人,他乃是鬼,为人岂可有这般血海深仇而不报?若是就此看他被自己一身功夫折磨而死,我与他这鬼物,又有何异?宁为人而死,不变鬼而生!若不能手刃仇敌,我如何对得起我大哥这句话来!”话音一止,手中朴刀收起刀落,直插鬼狱无常胸前膻中穴,透身而过,就听鬼狱无常竟然发出一声闷哼,原本已是失神的双眼忽的一亮,看着何世异,似有几分感激之意,脸色也忽见缓和,脖颈微微一动,好似轻轻点了点头,何世异跟着便拔刀而出,就见鬼狱无常两眼向天,口中长长出了一口气,嘴角一咧,气绝而死,宇文远知道这鬼狱无常气绝之时功力尽散,体内毒质四溢,连忙上前将何世异扯开,挥手示意众人即刻退后,再看鬼狱无常那尸身之上,竟而发出一层淡淡黑气出来,不多时身上便是毒液渗出,看的众人都是面露惊惧之色! 第三十八章 背嵬令牌 第二节 “走罢!”迟老道见鬼狱无常已死,心底也是微微叹息,招呼众人一声,转身而去,鬼狱一门自幽冥鬼王起,到这师兄弟二人,无一人落得善终,除当年秦广之外,也无人最终能将这《阴世鬼书》练成,如今鬼狱一脉虽已断绝,所剩唯有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万山庄主,此人武功之高,不亚于当年秦广,自是因为他二人都是半路出家,身带原有武学修练这鬼狱功夫,进境自然比旁人要快,况且《阴世鬼书》还在此人身上,此书不毁,终是留下无穷祸患! 麦长云见迟老道转身而去,看着鬼狱无常尸身,脸上颇有几分不忍之意,口中似乎嗫嚅几句,到底没说出话来,呆立片刻,这才微微一跺脚,猛然转身便走,旁人虽不在意,宇文远却是瞧在眼中,不免觉道有几分诧异,岭南麦家同这鬼狱一脉乃是世仇,何以反有几分牵挂意思在其中?只是众人此时见那鬼狱无常尸身毒液渐散,唯恐沾染己身,都是远远退开,胡空青这才自何世异手中轻轻接过那把朴刀来,顺手仍在草中,那原本主人自然也是不敢再用此刀了! 这一日至夜,众人都是无话,第二日清早走了不远,已是出了山里,离那桂阳城还有十里之遥,就见前面一个亭子前旗帜展动,一群精壮汉子整整齐齐分列两旁,见了麦长云一行,远远便齐声呼喝,这边队伍中便也有人立时应和,麦长云见状,早已纵马直出,就见那草亭上一个五十岁老者,身材不高,神情悍勇,双目炯炯有神,只一条腿似乎有些不便,腋下拄着一根铁拐迎了出来! “陈众镖头!” “麦二当家!” 麦长云见那人出来,便即停下脚步,一声招呼,那陈总镖头却是铁拐地上一拄,虽是一腿不便,仍是行动如飞,过来便拱手行礼,两人都是哈哈而笑,宇文远听麦长云口中称呼,再看来人相貌跟那腋下铁拐,想必就是桂阳军州安远镖局的哪位总镖头铁拐陈了,眼神连忙向后一扫,却并未瞧见谭老二所在,迟老道也是左顾右盼笑道:“怎地不见陈总镖头的那个旧相识?” “麦二当家此番一句剿灭鬼狱无常,近百年冤仇一夕得报,真是可喜可贺!”铁拐陈到了麦长云近前,便是满面堆笑道,麦长云也是还了一礼笑道:“那还有赖陈总镖头鼎力相助,镖局中精英尽出,此行才得大功告成!麦某此番当真感激不尽!”铁拐陈连忙摆手道:“哎,麦二当家哪里话,若是无你在岭南照应,咱们安远镖局在岭南的买卖岂能那么顺当,再说此次你岭南麦家高手尽出,我老陈不过派些人手助助声威罢了,若不是那时老陈亲自押镖在途,自然也要随麦二当家走一遭才是!走走走,老陈在城中备下酒宴,一来替麦二当家洗尘,二来也是庆祝麦二当家世仇得报!” “陈中镖头且慢”麦长云却是脸上一笑,向后看了几眼道:“此番有个陈总镖头至交好友也在此间,还请陈总镖头一见!”铁拐陈闻言倒是一愣道:“老陈的至交好友?”麦长云面带笑意道:“正是!”回头便向宇文远喊道:“远哥儿,还不请谭二爷出来!”宇文远此时已是瞧了半晌,只是不见谭老二身形,连忙拨转马头向后奔驰几步,这才见到谭老二低头缩脑躲在人后,自是因当日不知麦长云身份,说下大话,如今铁拐陈到了眼前,这份脸面岂不是丢大了!宇文远却是深知麦长云为人,决然不会借着此时羞辱谭老二,连忙过来笑道:“谭二哥!麦二当家有请,赶紧去罢!” 谭老二此时当真是羞惭无地,一路上也曾想就此偷偷离去,怎奈自己身边都是高手,自己又曾入过鬼狱门下,若是悄悄走了,又怕为人所疑,没奈何只索一路跟来,只说一进桂阳城便即刻辞行,那晓得麦长云声名之著,铁拐陈竟然迎出十里来,这下三对面,岂不是将自己当日大话尽数戳穿了?一张面皮涨的紫红,也不知该去不该去,迟老道也已过来笑道:“谭二家的,既然来了,索性便见一面,你也是条堂堂汉子,难不成还怕这点事情么?”谭老二现下已知这老者便是以一柄长剑驰名武林括苍剑隐,那夜他一人独战鬼狱无常,自己也是亲眼所见,剑法之高,自己瞧着已是匪夷所思,见他也来催促,哪里还敢推拒,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这位是……”铁拐陈见谭老二过来,仔细看了半晌,倒是有些迟疑,他以镖局为业,在江湖中自然相识不少,可谭老二自己却从未见过,再看此人面色拘谨,面皮通红,也不像是认得自己模样,麦长云见谭老二满面羞臊,也知他此时心中所想,看着铁拐陈呵呵一笑道:“陈总镖头每日里多少事务,自是有些记不起这位兄弟,他乃是我岭南之人,腿上颇有些功夫,跟麦某交情尚可,也曾在岭南安远镖局中走过几趟顺镖,见过陈总镖头,此番随我到黑风峒,也是出力不少,因此带来与陈总镖头一见,也算是故人相见之意!” 谭老二闻言倒是一愣,他过来之时,本已打定主意,便是被人揭穿,左不过拂袖而去,哪知麦长云话中却说他跟自己交情尚可,那自然是说他乃是双英庄的朋友,只这一句话传了出去,自己在江湖那些旧朋友里也是极有面子! 铁拐陈虽是江湖中人,却是以走镖为生,天南海北那也是走惯了的,须知走镖虽是凭着功夫,其实也算是一门买卖生意,那也是能不动手便不动手之事,最是讲究和气生财,与这人情世故最是通达,察言观色非比寻常!从谭老二脸色中早已瞧出几分端倪,在听麦长云之语,心中已是有了个七七八八,所谓谭老二曾在韶州安远分局走过几次顺镖,那必也是极为平常的镖趟,就算是走失了,也损失不大!至于金银财宝之类的红镖,别说镖师,就是趟子手的根底,铁拐陈那也是一一详查,眼前此人从无印象,必然不曾走过红镖,只是麦长云开口,这份薄面无论如何也要给了,也是一笑道:“果然是老啦,谭兄弟久在岭南,少来桂阳,因此上老陈许久不见,实在有些记不起来了,既然是麦二当家朋友,且请一同进城,饮上一杯薄酒再说!”一句话便将谭老二带了过去,一招手便有两人前来,领着谭老二前行,倒叫谭老二有些受宠若惊,这才向着麦长云道:“听闻括苍剑隐迟道长也随麦二当家前来,不知麦二当家可否引荐引荐?” “有何不可!”麦长云见他问及迟老道,也是一笑,知道他乃是生意人心思,迟老道在江南名声极响,隐然一派武林领袖,到了此间,必要结识,往后若有生意往江浙一路,自也能仰仗起这个名头,迟老道却是不等呼唤,已是带了宇文远几人一同前来道:“老陈,你跟老杂毛不用这些虚头,便你酒席上有酒有肉,老杂毛便交了你这个朋友!”铁拐陈就在江湖,如何不知迟老道那“吃不够”的饕餮名头,也是爽然一笑道:“道长哪里话,你老人家到此,老陈岂能不酒肉管够么?”说罢看着宇文远几人道:“这几位小哥姑娘,想必便是道长高徒了?” 迟老道大手一摆呵呵而笑:“老杂毛哪有这般福气!”向着卢颖儿一指大大咧咧道:“只这一个姑娘是老杂毛关门弟子!身边那个身背长刀的便是我这徒儿没成亲的夫婿!这位宇……远哥儿乃是我故交门下!思玉丫头与他乃是师兄妹!手上功夫也多曾受麦二当家指点,算是他半个徒弟!”说着又一指胡空青与王昔邪道:“这位胡哥儿跟这个昔邪丫头,却不是我江南人,乃是峨眉三医门下,此次特来赴援!”说罢回头四望,见何世异仍是离得远远的不曾前来,知他心中悲切仍深,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哪位便是西域昆仑山来的奇刀异剑兄弟,兄弟两人也是江湖上少见的青年英豪!只可惜他兄长此番不幸遭了鬼狱无常毒手,只剩下何家哥儿一人!” “迟道长从来就是这般爽快!倒省了我许多口舌!”麦长云见迟老道将宇文远几人尽数引荐,只是到那宇文远名字之时,略微有些停滞,自是不好透露宇文远名字,免得为人误会,再看铁拐陈对此毫不在意,却是看着胡空青与王昔邪颇有几分迟疑,凝思半晌方道:“胡兄弟此番前来岭南,路上不曾听到甚么消息么?” “甚么消息?”麦长云也是微微一惊,自己这些日子来一直深处山中,江湖上许多事情自是不知,难道说这些日子,江湖中竟然又出了甚么妖异之事?迟老道也是神色一变道:“老陈莫不是听到甚么消息?难不成跟峨眉三医有关?”胡空青同王昔邪顿时也是神色紧张,三医按说此时都在川中唐门,他三人同唐门交情匪浅,能有甚么异样?宇文远看了思玉一眼,心中都是惴惴不安,看着样子,说不定此事跟自己倒有几分干系! 第三十八章 背嵬令牌 第三节 “也难怪这位小兄弟不知!”铁拐陈神色异样看了一眼胡空青道:“此事也是传出不久,想必小兄弟那时已在山中了!”麦长云一脸犹疑道:“不知陈总镖头所说何事?”铁拐陈迟疑片刻道:“日前唐门四老曾至岭南,据说乃是为了查访那在武林中大开杀戒的凶犯!不知为何又中途而返,前日传来消息,唐门四老半道遇人伏击,四人尽数掉落山崖,生死不知,料来必是无幸,峨眉三医本在川中唐门府上,也是一夜间踪影不知,但那所居之处,血迹斑斑,想是曾有过一番搏斗!川中唐门也是不知是何人所为!如今江湖传言,乃是……乃是……” “乃是甚么?”迟老道此时心中颇惊,已是耐不住几分急躁道,铁拐陈迟疑片刻,轻咳一声,极为小声道:“多有人说此事乃是岭南麦家所为,因在这岭南之地,除了麦家,再无旁人有这般本事将唐门四老一网打尽,如今多有唐门高手赶赴岭南!不过也有传言,说此事乃是那早已死了的历天魔所为!” “我师父死了?”宇文远几人闻言都是惊愕不已,王昔邪更是惊呼一声,铁拐陈摇摇头道:“姑娘莫急,如今峨眉三医同唐门四老都是生死不知,还有一事也颇为蹊跷,早前传言被人杀死的唐门第五老唐怀德,也是在三医失踪那夜,不见踪影!麦二当家,如今唐门高手南下,看来岭南麦家同川中唐门这一场梁子是揭不过去了,你我都是岭南一脉,若是麦二当家有所吩咐,老陈定当效力!”铁拐陈此话未必便是向着岭南麦家,他乃是生意人,实不愿卷入这般武林争斗,不过是见迟老道同麦长云相交颇深,岭南麦家已得强援,因此预先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罢了! “哼,看来这场大戏终究是要开锣了!”迟老道却是冷笑一声,看着麦长云道:“麦二当家所言不差,此事到底还是要挑起宋国武林纷争,让众人大杀一场,有些人便好渔翁得利!只不过也将我大宋武林中人想的有些忒蠢笨了!”自宇文远之事传到岭南,迟老道同麦长云早已颇多商议,只觉此事极为诡异,必不是为了宇文远而来,只不过迟老道熟知江南武林旧事,十分猜疑此事乃是有人要将癞和尚引了出来,麦长云久在金国宫中,也曾以管家身份执掌第三家,极为熟知金国觊觎大宋之心,虽不知如今何人所为,却料定此事乃是有人要在宋国武林搅起莫大风波,最终让大宋武林自相残杀,就此衰败,等那金国大军南下,便再无掣肘之忧!殊不料这头一遭便落在岭南麦家和川中唐门头上,两淮江南倒似风平浪静! “唐门四老既然生死不知,我料他川中唐门其他人等也未必就敢在我岭南轻举妄动!”麦长云也是冷笑一声,看着宇文远几人都是面带惊恐,知道此地不是商议这般事情所在,掸了掸衣衫,眼光向几人微微示意道:“今日且不说他,且看他有何计较,这些日子以来,众人也都疲乏了,且入城一醉再说,不要辜负了陈总镖头一番美意!”铁拐陈也是一笑道:“到底麦二当家是咱们岭南武林领袖,这般等闲视之气概我老陈便没有,城中酒水早已备好,咱们先去一醉再说!”说罢便领头而行,麦长云虽是口中说的不甚在意,毕竟此事关系岭南武林同川中武林生死,一旦动起手来再想处置,便有些为时已晚,因此挥了挥手手,那三管家立时纵马上前,麦长云附耳低言几句,三管家脸上登时一愣,双手一拱,驰马而去! 众人到得城中,铁拐陈早已在镖局中设下酒宴,迟老道最喜此事,也不谦逊,略一礼让便坐了上座,对方才之事已是毫不挂心,只顾大吃大嚼,宇文远心中却是颇为忐忑,以他想来,唐门四老的功夫他也领教过,江湖中能有这般本事对敌唐门四老之人屈指可数,除去在座的迟老道,自己师父、师祖、独孤胜、坤衣道人之外,只有天魔历亭寒有这般本事,再除非就是当夜秦府那书办跟那黑衣人,可历亭寒当日已是将四老放走,何苦又随后追杀?忽见思玉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之意,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人来,鬼狱无常此次乃是叛出万山庄,万一那万山庄主就此不忿,竟然一路追来,此人武功拿下唐门四老自是不在话下!再看胡空青同王昔邪也是一脸疑色,又觉未必便是万山庄主,不然何以三医也生死不明?想了半晌,顿时觉得脑袋里如塞棉絮一般,混混沌沌,十分想不明白其中道理! “远哥,这等事情,你便不用想了!”思玉见宇文远脸色数变,也知他必是心中猜度究竟是何人所为,不觉一笑道:“咱们这般猜测,也是十分猜不出来是谁,依我看,迟道长同麦家主已有主意,咱们便听他们吩咐便是!”胡空青同王昔邪却是有些焦急道:“我师父三人,武功低微,在江湖上也没甚仇家,到底是何人要跟咱们过不去?不成,咱们还得返回峨眉去看看再说!” “此刻还是不要回去的好!”卢颖儿却是在一旁看着大吃大喝的迟老道说道:“我看我师父乃是心有成算,如今贸然回去,也不过落入人手,徒劳一场,如今形势不明,敌我不知,咱们便听思玉姐姐的,且看我师父同麦家主如何安排,到时候再做打算!”李徒郎也道:“颖儿妹子说的对,胡家兄弟还是不要轻易犯险的好,再说现下黄兄弟同润儿妹子也无书信来,咱们便等等再说,毕竟咱们兄弟一起,也有个照应不是么?”胡王二人见几人都是不愿自己两人返回川中,虽知都是一片好意,也是难免有些焦躁不安! 这一顿酒宴,一直吃到夜半方停,也难得铁拐陈乃是一方豪富,换做旁人,这许多人一顿酒席吃下来,早已吃的山空海枯,只是除了群豪之外,只有迟老道吃的十分尽兴,宇文远几人都是心事重重,这酒便吃的十分不畅快,何世奇一人却是与旁人一语不交,只是闷头喝酒,不多时便喝的酩酊大醉,放声痛哭,铁拐陈连忙让人将他搀尽客房歇下。到得第二日,众人便启程返回岭南,临行之际,麦长云却是颇有些犯难,鬼狱门下那些甚么尊使,自进城之时,便已放归,毕竟鬼狱无常已死,这些人已成了乌合之众,无头之蛇,又不曾习练鬼狱功夫,留着也是无用,可燕山双奇兄弟同那些金国宫中侍卫如何处置,倒是有些棘手。想了半晌,麦长云到底命人将燕山双奇兄弟带来,神色峻冷道:“你二人也算一条汉子,我今日便放你们回去,告诉你家皇帝,就凭他手下那些人,便想让大宋武林波澜骤起,只怕也是痴心妄想,若是他必要如此,来日必然后悔莫及!”燕山双奇兄弟不意麦长云竟然这般处置,都是有些诧异,便也都不言语,只是对着麦长云双手一拱,以示谢意,转身而去。 “就这般放了他们回去,岂不是有些太容易了么?”宇文远见麦长云将燕山双奇就此放了,却是有些不忿,只是麦长云乃是长辈,他们虽是不愿,也只能就此遵从,迟老道闻言倒是一笑,看了一旁默不作声的思玉一眼道:“嘿嘿,秃驴两个徒弟之中,到底是女娃儿心思多些,有些随秃驴的性子,麦二当家岂是这般容易就放他们回去的么?不过淮河,他们一举一动尽在双英庄掌握之中,你当只有那金国皇帝会使计谋么,嗯?”宇文远这才恍然一悟,看来真如思玉所言,迟老道同麦长云早已心中有算,只是到了临行之际,何世异说甚也不愿再去岭南,只要带着何世奇骨灰返回昆仑,宇文远几人便想随他走一趟西域,何世异也是决然不肯,只要一人上路,麦长云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勉强,只是他体力尚弱,这般远路如何支撑得下来!便命自己庄中二人带了盘缠,远远跟随,但有异样,便护送他一路回去昆仑便罢,待到诸事已定,众人这才离了桂阳城,取道直奔双英庄而来。 众人分派已定,既便起行,那铁拐陈自是要送至十里之外,临至分手之际,却是拿出一封书信来交给谭老二道:“谭家兄弟到了韶州,拿我书信前往韶州安远镖局,哪里自是有人接待,必不亏了谭家兄弟这一场!”谭老二不意此番竟有意外之喜,自是铁拐陈看在麦长云面子上,修书给韶州镖局,到时候自是要给自己一个职分,依着谭老二所想,便是在哪里当个常驻趟子手,也比自己往日那般奔波要强出许多来,不想自己当日意气用事,反倒落下这般好处,对麦长云自是感激不尽,麦长云却是笑道:“谭家兄弟这番根底,可是落在咱们双英庄咯!”谭老二闻言不由一愣,略一思量,心中已是明白,自己若在韶州镖局中有些差失,铁拐陈自是要跟麦长云分辨,正要说话,思玉却是纵马而过笑道:“谭二哥乃是岭南铮铮汉子,往后咱们若是来韶州,只怕少不了叨扰谭二哥一番哩!”麦长云也是一笑,打马一鞭领先而去! 第三十八章 背嵬令牌 第四节 桂阳军州离着韶州并不甚远,沿路又多有麦长云相识之人,虽是如此,只因不知川中唐门虚实,一行人仍是走的警戒非常,麦长云与迟老道两人更是一路窃窃私语,自是在商量应对之策!宇文远几人不知他二人到底谋划何事,只得自己心中猜度,倒是几个姑娘对此并不放在心上,沿路赏玩景致,品评水土饮食,倒是甚为快活,直到韶州城,麦长云这才将众人遣散,各自归家,又十分叮嘱众人切不可轻举妄动,这才同迟老道带宇文远众人返回双英庄来! 一行人离了韶州,却是行路甚速,第二日午后,已是遥遥望见一座庄院依着一座小山而筑,四周绿柳成荫,一条山溪自庄后蜿蜒而出,分作两路绕庄而出,又在庄前合为一处,倒似给这庄子布了一个小小护城河一般,四周民居甚少,尽是大片水田,田中水稻葱茏而生,枝头垂下,已近收获之时,三五农人赶着水牛耕作其间,几个稚龄童子追逐来去,微风一过,稻浪微波,柳枝轻拂,颇有几分田园意象,令众人都是耳目一清,思玉不觉赞道:“这处庄院也不知谁家的,天造地设,秀丽清幽,看来这家主人也必非俗人!”迟老道却是转头看着思玉呵呵笑道:“这丫头到会拍马屁,还没进人家门,先给主家夸奖一番,难不成是怕主家不管你饭么?” “呀!这难道便是双英庄了么?”思玉听迟老道这一句,不觉一惊,再看卢颖儿跟王昔邪都是笑着点头,连麦长云也是回头一望笑道:“怎地姑娘不信么?”宇文远此刻才真是有些发愣,他素来见过不少武林中人,有田有庄的也不再少数,便是临安那几家江湖上有名人家,在临安城外也是各有庄院,宇文远在临安之时也曾见过,但大多都是高墙深垒,门户森严,等闲看不到里面去,更有护院庄丁佩刀执棍来往巡哨,墙外从来不植大树,深恐为贼人所用,因此虽未到过双英庄,也觉道麦长云一方武林领袖,那庄子只怕比自己所见的那些更为气派,哪知竟然是如此田园风光!因此虽不出声,脸上神色倒比思玉还觉惊讶更甚! “你当双英庄也是那等寻常武林人家么?”迟老道已是看出宇文远心中惊讶之意,呵呵笑道:“须知这正道武学,愈是高深之时,为人愈是恬淡,只因到了那般境界,才知武学之途进境深远,好似文学之士一般,更喜恬然而处,随性而为,此乃文武相通之道!你那师父的师父的师父,便是深通此道之人,不过更为豪放不羁罢了!再说了,武林中又有哪个宵小敢来双英庄犯事?莫说麦二当家,就是个寻常庄仆,那也是武功精湛之人!”宇文远闻言不觉一愣,自己师父的师父的师父?低头一思量,已知迟老道说的是创下这门望海潮掌法祖师爷柳永柳三变,卢颖儿也是看着四面景致赞叹道:“师父说的不错,就似晋时七贤忘情于竹林之荫,靖节先生种菊于东篱之下,李太白好冶游,常有登仙之意、王摩诘喜山水,不舍归隐之心,就是本朝一代文豪苏东坡学士,也常以居士自处!至于远哥那师父的师父的师父,悠游红尘,快意俗世,必定成后世传说!” “罢了、罢了!”麦长云走在前头,忽然回头皱着眉头笑道:“你师父一句话,就带出你这么多说辞来,再说下去,我岂不是要弃武从文,扮作书生,打起背囊去临安考个功名才成?庄里酒席必定是备好的,尽自有你们吃,好好堵一堵你们这张饿口!”迟老道听闻顿时哈哈大笑道:“此话正中老杂毛心坎,这些日子路途奔波,也不曾好好吃上一顿饭,陈拐子镖局里的饭菜,一味的大鱼大肉,颇少岭南饮食鲜美意境,还是你庄上酒菜有味道!今天须得大快朵颐才成!” “这几日庄上不曾有甚么事情罢?让你办的事情办的如何?”几人说话间过了一座小桥,那早一步赶回的三管家已然带了几个庄仆脚步匆匆迎了出来,麦长云见他过来,翻身下马,将马缰交到他手中问道,那三管家略一低头道:“众家都吩咐过了,这些日子严自防范,若有两川口音之人上门挑衅,绝不与之争斗,一切听凭二家主回来处置!”麦长云听此方才点点头,刚走两步,那三管家又在后面道:“不过今日有人上门送了一封书信来!” “书信?”麦长云脚步一停,脸上犹疑顿起道:“甚么书信?何人送来?送信人现在何处?”迟老道同宇文远几人也知如今岭南麦家同川中唐门被人设计,其中多有误会,现下送信上门,自是要谨慎万分!那三管家也是面色阴晴不定道:“那人说这封信须得二家主与迟道长亲自拆看,因此属下不知,他送信到门,不曾进庄,只将书信交于属下,便行离去,长相容貌,属下看着也是眼生,曾命人暗地跟踪,不过此人武功颇高,不过数里便不知所踪!只有一样……”三管家此时眼光一跳,略一迟疑道:“那人乃是川中口音!”众人顿时神色一紧,这送信人这般诡秘,看来果不出所料,川中唐门已然有人到了岭南! “荷,这么快就寻上门来么?”麦长云此刻也不急着进庄,冷笑一声道:“去将那书信拿来!”三管家向后一挥手,不多时便有一个庄仆端着一个托盘出来,其中一封书信放在其中,看来双英庄之人也是对川中唐门极为忌惮,不肯用手接信,却用这一个托盘接住,看来自此信到了双英庄,便不曾经过人手。 “几位让开!”麦长云看那书信,形制普通,乃是寻常之物,只是信封上空空荡荡一字不着,封口处却以蜡封,立时挥手命众人站到上风头,刚要上前拿信,胡空青抢上一步道:“麦二当家且慢,我瞧瞧再说!”此刻诸人中,以他同王昔邪最能识别天下毒物,方才三管家又曾说道送信之人乃是川中口音,深怕这信中被人做了手脚,赶忙要先甄别一番再说! “嘿嘿,胡家小兄弟不用这般惊慌!”迟老道却是嘿然一笑道:“你只怕还不知罢,岭南麦家在武林中于这医毒一途,虽不如你峨眉和那唐门有名,那也是自成一派,研究颇深,只不过双英庄不以此事显名罢了,论起医道,麦二当家虽不如你师父,但若想要对他用毒,川中唐门只怕有些太过小觑岭南双英!”宇文远闻言心中一动,自己在临安初见麦长云之时,因思玉口误,脖颈中曾受伤甚重,麦长云当日还是麴管家之名,曾以和风散替自己疗伤,药效极为灵验!可见麦长云于此道并非泛泛之辈,见胡空青还有几分迟疑,上前轻轻一拉道:“听道长的!”胡空青这才缓缓向后一退。 麦长云见众人都已让开,出手却是极为小心,以指甲将那书信夹起,随即命那庄仆远远躲开,另一手指甲一划,却不是自封口处,乃是从中将这信封一划为二!随手一抖,已是将其中信纸抖落出来,也不接住,任凭那信纸飘摇而落,若这信封中藏有异物,此刻必然显露,片刻间信纸落地,麦长云见其中并无他物,又依原用指尖将那信纸抖落开,都开之时,已是屏息闭气,对着日光仔细瞧了半晌,若是信纸预先在毒物浸泡,或是又甚厉害毒药涂抹其上,这一照之下多少也能看出几分差别来,借着甄别之际,麦长云已是将信纸上文字扫了一遍,脸上神色忽然一舒,再无戒备之色,随手将信纸递给迟老道一哂道:“道长也请看看!” 迟老道见麦长云这般,已知信纸无异,面带迟疑接过书信来瞧了几眼,冷冷一笑道:“原来如此!难怪要这般鬼鬼祟祟上门来送信!”宇文远几人都不知那书信中所说何事,正在诧异,就见麦长云对那庄仆一指道:“将这信封拿去庄后埋了,其上有毒,不可轻动!”那庄仆也是神色一惧,赶忙用树枝将那信纸夹起,匆匆往庄后而去,宇文远几人更是不知何意,信封有毒,何以信纸上无毒?麦长云却是看了他几人一眼道:“远哥儿不必猜疑,此乃我与唐门私事,往后远哥儿自当知晓其中根底!现下咱们也是困乏,且进庄休息用饭,趁着此时天色尚好,正好饮美酒,品佳肴,欣赏欣赏岭南田园景致,也不辜负方才卢家姑娘那那一番赞誉!”迟老道听麦长云这般说,脸上一喜,将那信纸递给麦长云,呵呵长笑,领先而入!留下宇文远几人心中都是琢磨不定,不知这书信中究竟说的是甚么事情,只是麦长云既然此时不肯说,自也是事关机密,将来必明,便也都不再问,跟在迟老道身后络绎进庄。 第三十八章 背嵬令牌 第五节 众人进了庄来,洗漱毕了,果然酒宴备好,尽数摆在庄后柳荫之中,四周连围墙也无,只是稀疏扎着一圈篱笆,,两带溪水泊泊环绕,稻田起伏,这边酒菜刚上,远处那几个稚童便闻香而至,少不得每人便得了些东西,吃的满头满脸都是油光,惹得宇文远众人哈哈大笑,麦长云也是一脸笑意,对着三管家吩咐道:“三管家,明日里你带着远哥儿他们,四处走走!也看看咱们岭南风光!若有甚么事情,我自会打发人去通知你!”宇文远如今心中虽是有些急切,只是事体不明,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刚想问话,迟老道自桌上抬起头来道:“不错不错,这岭南确是好地方,你们该当走走,只是莫走的远了,若是有书信到,咱们就知道该如何办了!” 宇文远见麦长云同迟老道都是这般吩咐,也只得耐下性子,胡王二人却是对望一眼,三医踪影全无,生死不知,他二人岂能不挂在心上,麦长云见他两人都是有些闷闷不乐,也是笑道:“麦某素来不敢说大话,不过胡家兄弟放心,三医只怕有惊无险,并无大碍,至于究竟如何,麦某现下也不知晓,今日便命人亲赴川中打听虚实,只等万事都须等的火候到了,自有分晓,现下着急,也是无用!”胡王二人此时也是颇为无奈,但听麦长云这般说,自是知道些许消息,却又不告诉自己两人,虽是有些放心,仍是忧心不已。 当夜酒宴散去,众人各自歇息,到了第二日,麦长云同迟老道已是不在庄内,问那三管家,也是不知所在,只说自家这二庄主,向来想走就走,江湖上相识又多,也不知去往何处,不禁都是心下怏怏,好在前一日麦长云已是吩咐过,三管家已是备好马匹,每日里带领众人游览这周边景致,此处又是岭南一处人文荟萃之地,非但景色特异,先人古迹也是不少,此地距曹溪也是不远,因此佛韵颇浓,也有不少名寺古刹散落山林之中,也是让众人心目为之一开,只觉此时竟是这数年来最为畅快时日,一连游玩十余日,思玉这才对卢颖儿叹道:“今日才知迟道长为何久居于此了,这里不仅景致秀丽,异于江南,饮食也是颇为鲜美,比其他一个人草居括苍,每日里粗茶淡饭要强的多呢!” 卢颖儿也是抿嘴儿笑道:“我有时也是奇怪,我师父这般一个饕餮之人,怎地出家当了道士?”王昔邪便道:“这可不好说,有些事命中注定,那也是强求不得!”思玉闻言哈哈一笑,指着王昔邪道:“想不到咱们这几日多走了些寺庙,昔邪妹子已是有些悟道之心了,你若是出了家,胡三哥可怎地好?”王昔邪闻言顿时故作嗔怒,几个姑娘就山路上追逐打闹,宇文远却是看着几人笑了笑道:“其实迟道长曾经说过,只因自己师父是道士,因此自己也就成了道士,若是依着他想,他倒是想当个屠户,一天到晚也不为吃肉发愁了!” “迟道长当屠户?”李徒郎登时一脸惊讶,同胡空青对视一眼笑道:“依着道长平素那般饕餮,若是当了屠户,自己吃还嫌不够,哪里还有肉卖给旁人去?”宇文远闻言也是一乐道:“此话我师父当日在括苍山之时也曾说过,我记得似乎是……你当屠户,饿杀主顾,便是说迟道长若是当了屠户,天下买肉之人只怕都要饿死了!” “哈哈哈”李徒郎同胡空青都是放声大笑,李徒郎便道:“看来这位大和尚也是个旷达不羁之人!”几个姑娘听他几人发笑,卢颖儿小嘴一撇道:“大和尚那里是不羁!你是不曾见过那般破衣烂衫的和尚,便是讨饭的都比大和尚干净些,当日初到咱家庄上之时,我甚是怀疑他乃是跟着师父骗吃骗喝的野和尚来着!思玉姐姐常说大和尚是个癞和尚,那个癞字简直道尽大和尚当时形容,谁曾想这般破衣烂衫一个和尚,其实也是江湖上大有来头之人,便是那武林八大家,也得有他一席之地!” “远哥你怎么了?”思玉见众人正说的高兴,宇文远却有些眼眶微微发红之意,不觉过来问道:“难不成是嫌颖儿妹子揭了师父的短么?”宇文远连忙擦擦眼睛笑道:“哪里有,师父浙西之时其实已然好了许多,在临安那些日子,你又不是不知,光那身衣服,就迎风臭十里!只是方才忽的说起浙西之事,那时节我还生死不知,孱弱待毙,而今反倒练成一身武功,能跟师姐还有几位兄弟走南闯北,实赖师父他老人家所赐,现下又不知他在何处……唉……”思玉这时方知宇文远乃是被勾起往事,也自莞尔一笑道:“旁人不知,你我还不知么,师父虽是惫懒,那份心思人所不及,如今虽有人想引他出来,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别的不说,就他在黄河渡河脱敌的本事,只怕咱们便想不出来!”宇文远闻言也是一笑,癞和尚在风陵渡那夜用智甩开铜笛铁剑裴孤鹤之事,独孤胜也曾当做笑言对宇文远讲过,宇文远自是大为称奇,后来自辽东乘船南归之事,也曾告诉思玉,思玉对此也是赞叹不已,此时说了出来,意思便是让宇文远不要太过挂心,依着癞和尚心机,武林中人想要对他作甚手脚,只怕不易!卢颖儿几人却未听过这一节,便同王昔邪围了上来要问个究竟,思玉便又将此事说了一遍,几个人都是面露惊讶,此时方知这和尚虽有惫懒之名,计谋之深果然非常人可比! “远哥儿……远哥儿……”几人正在路上说笑,就听远远那三管家放声大叫,放眼看时,竟然是骑马飞奔而来,身后几人所乘马匹,情知必是麦长云同迟老道有信到,那三管家到了近前,也不下马,神色紧急道:“鄙家主方才命人传信来,江南书信已至,请几位即刻回庄!”几人闻言再不耽搁,登时纷纷上马,急加一鞭,一行人风驰电掣一般沿路返回! “嚯!看他几人气色,这些日子想必是游玩的尽兴!”宇文远等人赶至双英庄,天色已晚,庄内灯火通明,迟老道同麦长云坐在院中弈棋,两人都是一身行路打扮,似乎乃是甚么地方才赶回来一般,迟老道见宇文远几人气色不错,已是呵呵笑道,宇文远急忙走至跟前,双手一拱道:“道长,麦二庄主,不知江南有甚么书信到了?”其余几人也是神色焦急。 “急什么,且坐下说话!”麦长云见他几人进门便问,也是一笑,挥手命几人先坐了,三管家已是带人端了茶水上来,麦长云看看天际一轮圆月升起,便向迟老道笑道:“道长,你吩咐罢,省的他们人人心急!” “那成,老杂毛且当一回主将!诸将听令者!”迟老道见麦长云让自己吩咐,也是一笑,口中竟是一句岭南大戏的念白,想来在岭南这些日子,迟老道也不少看戏,宇文远众人心中虽急,不免也是一笑,迟老道这才道:“你们那黄家兄弟送信到庄,说淮阴淳于家如今乃是淳于中管事,近日来以淳于家令牌为号,召集两淮武林在淮阴淳于家聚会,似是要商议甚么大事,老杂毛想着这头换了毛的秃鹫所要商议的绝无好事,因此立刻命你几人赶回,远哥儿和思玉丫头明儿一早就出发,赶赴淮阴淳于家,趁着两淮英豪齐聚,将淳于中这老货根底尽数抖落出来!” “啊?这怎么抖落?”思玉闻言倒是一愣,宇文远同自己虽是知道淳于中根底,可是这般无凭无据,只凭口说,何人肯信?再者到了淮阴,便是那淳于家地界,一言不合之下必然动手,宇文远此时功夫,未必便是有着鹫神之名的淳于中对手,更何况淳于中身边必有其他高手相帮,这一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如何抖落?”迟老道冷冷一笑道:“淳于中自己已给你们备好把柄,不用你们操心!”宇文远此时也是茫然一片,淳于中为人十分精明,岂是那种肯授人以柄之人!再说就算有把柄,淳于中又如何肯交于自己? 迟老道见宇文远一脸迷茫,思玉也是皱眉不解看着自己,同麦长云都是呵呵一笑道:“难道秃驴不曾给你说过那淳于家令牌之事么?”这一句出来,宇文远脸上陡然一震,抬头看着迟老道,半晌方道:“我师父曾留信说过,那令牌另有蹊跷,当年淳于家主淳于正曾留有第三家甚么把柄在其中,若是将这令牌开启,自是能知道其中隐秘!”王昔邪在旁却有几分不解道:“区区一个家主令牌,其中能藏甚么隐秘?哦,我明白了,道长必是要远哥将这令牌夺过来,以此号令淳于家!” 第三十八章 背嵬令牌 第六节 “区区家主令牌,姑娘说的好轻巧!”迟老道看着王昔邪一哂道,宇文远却知这令牌中必然有些为人不知之事,否则决然不会同韩世忠那铁盒同用一把钥匙,就见迟老道颇有几分傲然看着王昔邪道:“你可知当年这一块小小令牌,其中关系成千上万人一夕生死,令牌夕至,千军万马夤夜而出,羽箭飞空,铁骑奔驰,一夜之间便是两军成败已分,你却道这是区区之物?” “千军万马?”宇文远众人都是十分惊愕,怎地这令牌同战阵之事还有关系么?再看麦长云已是起身命外面侍立之人散去,也不说话,只是在这庭院中不住游弋,迟老道却是看着宇文远几人脸上神色,微微摇头道:“多少豪杰当年都凭着这一块小小令牌行事,思玉丫头该当听过被背嵬铁军罢!” 思玉见迟老道说出这个名字来,倒是愣怔一下,自己岂非听过,简直是熟稔之际,当下也是点点头,其实这个名字,莫说是思玉和宇文远,就是胡空青、王昔邪、卢颖儿,甚或李徒郎常在大漠草原之人,也是神色一变道:“背嵬军?莫不是当年岳韩二帅麾下最是能征善战的那支背嵬铁骑么?” “正是!”迟老道此时已是神色凝重,看了一眼绕着院墙来回游弋的麦长云道:“当年岳韩二帅,各有一支铁骑,都是以背嵬威名,乃是岳韩军中精锐所成,金国骑兵虽是犀利,遇见背嵬军也是十分畏惧,所谓摧坚斩锐,当其锋者无不披靡,背嵬军之名,原是出自韩元帅麾下,当时韩元帅进以军中精锐编以成军,极有威名,后来岳帅更在自己踏白、游奕两支精兵之后编成背嵬铁骑,声名更在韩帅背嵬之右,乃是当年岳家军中坚之力!” “可这背嵬军,跟这淳于家家主令牌又有何关系?”王昔邪此时仍是有些不解,背嵬军威名她自是听过,但这家主令牌,难不成竟是调动背嵬军的兵符么?旁人心中也是如此犹疑,只思玉同宇文远对视一眼,这令牌之事,世人极少知晓,癞和尚却是知之甚详,甚或连如何打开之法都一清二楚,当年癞和尚还是铁书生之时,也曾意气风发,投在岳帅麾下,来往金宋之间打探机密军情,同宇文远生父宇文虚中也有关系,当年也有不少武林群豪投在岳韩两人军中,看来这令牌只怕乃是岳韩军中同武林中人传递消息之物! “姑娘,你须知这背嵬军虽精,那也是两帅指挥得宜,两军交战,最为紧要的便是军情,这令牌便是此来!”迟老道此时目光炯炯有神,面色颇为豪迈,看着一轮圆月道:“当年河朔两淮群雄,不是投在岳帅麾下,便是归于韩帅帐前,武林中人在这战阵之上虽无多大用处,可这刺探军情,走报机密,却是极为相应!那淳于正年轻时,也曾是岳帅麾下,但群雄之中,那也是良莠不齐,为免机密军情为歹人所泄,自然要有几人各统一方,淳于正便是这其中之一,这令牌便是当年武林中能工巧匠所致,尽数打成各家各派掌门令牌样式,名为背嵬令牌,用以传递绝密军情,为数甚少,前后所制不上十面,以示乃是精中之精,锐上之锐!实则其中潜藏机关,乃是一个小小密盒,其间仅能容一片薄纸,若无开启之物,任你刀砍斧剁,只是顽铁一块,即便是能将这令牌用蛮力砸开,里面那薄纸也已化为齑粉,上面所写何事也就一概不知!后来岳帅罹难,韩帅退隐林泉,这背嵬令牌便也随着各家家主掌门隐于江湖之中!” 宇文远听至此,已知自己方才心中所想不差,再看胡空青几人,都是双目圆睁,愕然不已,自是不曾想到这一面令牌竟然有这许大来历,再看迟老道微微叹息一声道:“当年淳于正同第三家交恶,传言乃是立下生死状,比试武功而死,其实内中情由,外人并不知晓,第三家只当自己做的万无一失,却不料淳于正命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带着家主令牌赶赴江南寻找铁书生,那时候世间早已没有铁书生了,不过是借此传命,但有知道此事之人,必然知晓淳于正乃是借着家主令牌传递甚么消息,只可惜他那畜生太不成器,到了江南便将此事置诸脑后,忘了个一干二净!等到知情之人得知此事之时,已是远哥儿垂死之际,再加之第三家形迹可疑,也顾不上此事,就此耽搁了下来,后来这令牌便落入淳于中手中,老杂毛料他不知此物来历,竟敢以此为号召集两淮武林中人,那令牌中所藏密信,必然是淳于正亲手所写,若是拆了出来,岂不是一个大大的把柄么?” “迟……迟道长……”王昔邪见迟老道说的神采飞扬,忽然面色一变道:“你怎地……怎地如此……如此明白?难不成道长你当年也曾在……在哪……”话到此处,忽觉自己似乎不该问此事,赶忙收口,再看宇文远几人也都是看着迟老道面露猜疑之色,自是同自己心中所想一般,迟老道却是毫不在意,摇头一笑,眼睛看着众人一霎道:“你们不用胡猜,莫要忘了,铁书生与老杂毛何等交情!他要用老杂毛之处颇多,岂能不透漏些机密给老杂毛么?” “把柄倒是把柄……”思玉知道这老道意思乃是说他跟癞和尚交好,这些事情乃是癞和尚所言,只是心中不肯尽信,不过迟老道虽是在口腹之欲上甚为上心,对其他之事,却是十分恬淡,从不人前夸耀自己平生之事,只有剑法除外,奈何生不逢时,又遇上一个剑法登峰造极的独孤胜,因此也是常常言之甚少,此时见他既然不肯承认,也就看着王昔邪微微摇头,示意不用再说,自己倒有几分迟疑道:“不过我同远哥前去,未必就是那换了毛的秃鹫之敌,如何才能将那令牌抢到手中?” “怕甚!”宇文远此时倒是心中热血一起道:“咱们曾在浙西道上见过那淳于中武功,那日却是落败在侍卫之手,到时候你我两人联手,不怕拿他不下!”一直在外圈游弋的麦长云见宇文远一脸慷慨豪迈之气,呵呵一笑道:“远哥儿,那日淳于中乃是做戏给淳于家众人看,一场苦肉计罢了,此人鹫神名头并非浪得虚名!你同思玉姑娘联手,恐怕也斗他不过!莫要太过托大!” 宇文远几人闻言都是都是一愣,既然自己两人联手都斗不过,如何能将此人根底抖落出来?胡空青忽然起身一脸刚毅道:“既然四弟和思玉姑娘联手不成,那我同昔邪也一同去,四人联手,他总接不下罢!”李徒郎和卢颖儿也是对视一眼,挺身站起慷慨道:“那我们也去!”麦长云见几个晚辈都是一往无前之意,也不说成,也不说不成,只是看着迟老道一笑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呵呵呵”迟老道见几人都要一同前去,也是一笑,抬手命众人坐下,这才道:“去那么多人作甚,胡家小哥儿另有要事,也非同小可,必是你同昔邪丫头走一遭,因此不能前去,至于颖儿和李家哥儿,老杂毛也是另有安排,因此淮阴之行,只能远哥儿同思玉丫头去,再说你们那五弟,不是已在建康府等候么,到时必有助力!”思玉见迟老道各人均有安排,却是有些犹疑,自己同宇文远两人武功若是不敌淳于中,就算加上黄诠和郑润儿,算来也是无济于事,再看宇文远,却是并不在意此事,心底不由暗暗焦急,她如今最怕的便是宇文远以身犯险,迟老道见她脸色变幻,却是看着思玉诡秘一笑道:“鬼丫头不用那么多琢磨,淳于中非但替你跟你家远哥儿备下把柄,就连强援都是替你二人想到啦,尽管去无妨,这回必然让这换毛秃鹫变成脱毛秃鹫!” “强援?”宇文远几人不禁都是面面相觑,如今屈指可算强援之人,只有面前这麦长云同迟老道,难不成他二人其中一人便要随后而至?思玉脸上不由神色一缓,若这两人出手,鹫神定然不敌,迟老道却是看着她笑道:“丫头这回可是没猜中,麦二当家与老杂毛,还要照管川中唐门与岭南麦家纷争,只怕对你二人助力不上,不过那强援功夫,不在我二人之下,换毛秃鹫必然不是此人对手,这时告诉你二人也无济于事,到时候你两人自然明白,尽管去便成!”他这般说,思玉虽是有些不解,也知迟老道话中必无虚妄,宇文远想了片刻,心中忽然一动,迟老道十分不肯说这强援来历,言辞中又这般笃定,难道说竟然是自己许久未见的师父么?心念至此,脸上忽地显出一丝笑意来! 第三十八章 背嵬令牌 第七节 “此事今夜本道告知你们几人!也因你们都是武林中英豪之后!”宇文远正在胡思乱想,忽听迟老道沉声喝道,急忙抬头,迟老道面严身正,双目深邃自各人身上缓缓扫过,毫无往日惫懒之气,隐然一派宗师气概,也知此事重大,赶忙一脸肃穆,迟老道这才点点头道:“若是你们有人敢将此事泄露出去,小心本道剑下无情!”几人心中顿时又是一凛,看来这背嵬令牌在武林中极少显露,也是事出有因,将来宋金大战,背嵬铁军虽是不在,这背嵬令牌仍有用途,因此必要严守机密,各人都是互相看了几眼,都是记在心中。 迟老道见宇文远几人都是一脸秉尊之意,脸色略一缓和道:“明日你们就分头上路罢,远哥儿同思玉丫头,还有颖儿和李家哥儿,你们四人一路,到了临安再分头行事,颖儿就在临安便可,不能同远哥儿同思玉前往淮阴去,切切记住!至于空青哥儿同昔邪丫头,另行取道回川,麦二当家自会派人随你两人前去,只是回去须得隐秘行事,万不可回峨眉去!”胡空青同王昔邪见自己两人竟是返回川中,却不能回峨眉,自是因为自己师父之事,看来迟老道同麦长云这十余日果然谋划已定,卢颖儿却有几分不喜道:“思玉妹子去淮阴,昔邪妹子回川中,我却到临安那花花世界里去干甚?我不要去,我要同思玉妹子去淮阴!” “你看这丫头,老杂毛替她谋个好去处,她还倒不愿意!”迟老道见卢颖儿面露不悦,同麦长云都是一笑,麦长云却是过来道:“卢家姑娘尽管去临安,到时候自有人来吩咐你该去办何事,只怕不比你两位姐妹所办之事简单!”卢颖儿何等机敏之人,听麦长云此话,必是有人先行一步往临安去了!只是要办何事,只怕现下还摸不清根底!脸上登时一乐,喜孜孜看了一眼李徒郎道:“既然麦二当家都如此说,我便遵命就是!” “既然安排妥当了,你们便各自行事就可!”迟老道见分派已定,又是往日那般大大咧咧模样坐起,一脸急切看了一眼月朗星稀的天空道:“这么好的月亮,若无酒肉,岂不是糟践了么,麦二当家…….”麦长云见他模样一改,便知他此时早已喉头发急,不等他说完,早已是一笑道:“此事还用道长吩咐么!”,伸手一招,不多时就听外面脚步杂沓,三管家带着家仆流水价一般捧盘托碗进来,一道道布在桌上,又有人抱着几个尚未开封酒坛进来,麦长云接过一个,一掌拍去泥封,亲自给每人斟上一碗道:“今夜这酒,既是壮行,也是庆功,待到相会之日,还望诸位哥儿姑娘平安归来!”迟老道听他此话,也知道这几人此去,虽有人相帮,一路之上仍是危机重重,也不言声,端起一碗便一干而尽! 当夜众人尽欢而散,翌日便各自登程,都是扮作远路客商,宇文远同思玉自是与卢颖儿、李徒郎依着来时之路往临安而来,胡空青却是与王昔邪另行取道回川,麦长云自是给各人备齐盘缠,又派人将他几人送至泉州,一路上倒也顺风顺水,这一日到了泉州,麦家来人自是返回,宇文远倒是看着泉州码头上密密层层的帆桅,颇有几分感慨道:“师姐,你说那海客那般风浪生涯,果然像东方老舵主唱的那般自在么?” “自在不自在,不在作甚生涯,只在自心!”思玉也是瞧着一艘缓缓张帆出海的大船幽幽道:“海上风浪,那有甚么自在的,只是身在其中,不自在也是这般,自在了也是这般,便如东方老舵主,岂不知海上风浪之危,只是船在海中,人在船上,不自在了,难道任凭风吹浪打么?你忘了他当日曾说那风雨不过一时之事,性命乃是一世之事,岂能为了这一时风雨,就此了却了这一世性命……?因此虽是那般狂风劲浪,他也有一份自在于心,不愿就此束手待死!”卢颖儿见宇文远看着思玉,一脸半解不解之意,忍不住一笑道:“武林中的波浪,只怕比那海上还要大些,思玉姐姐这意思,便是在这武林中,也须做个海客!便如大和尚师父,便是东躲西藏,只怕也要心中落个逍遥快活哩!”宇文远这才心中一悟,知是思玉借自己海客之问,点醒自己,再想想癞和尚每到一地,必是要将当地名吃美酒吃上一番才肯罢休,当日在风陵渡,虽是已知有人追踪自己,仍是要落个口腹快活!可这心中应对之策,却是从未搁下,岂不正是海客风浪中求生图存之意么? “哟,那几个怪模样胡人竟然还在此!”李徒郎虽是听着他几人口中闲谈,眼光却是十分留意四下,忽见几个胡人脚步匆匆而来,脸上不禁一乐,宇文远几人转头看时,那几个胡人已到近前,原是早早瞧见宇文远到此,特意赶了过来,只是此番又多了几个女子,身材高大,发色如金,瞳孔碧绿,相貌倒也尽自说的过去,身上都是汉人打扮,衣服尽是丝绸所制,身边通译也已换了一人,思玉不由笑道:“若是迟道长在此,必然高兴,又有人来请吃酒了!” 果然那几个胡人到了近前,口中叽里咕噜甚是热情,等那通译翻译过来,便如思玉所说一般,乃是请几人到前面酒家一聚,宇文远几人见他等这般热情,便也不推拒,跟他几人而来,一路之上那几个胡人都是瞧着宇文远颇为有些敬佩,不住向那几个女子说些甚么,几个女子眼中似有半信半疑之意,到了酒家,众人分宾主坐定,自是寒暄一番,来回都是那通译翻译,原来上次这几个胡人女子乃是远赴临安、姑苏一带购置丝绸去了,这些人来往宋朝一次颇为不易,因此每到了泉州,必是常住,将这大宋货物也是要购置齐备,便有一二年才返回故土,路上也要走两三年才能到他几人所居之国,,听得宇文远几人都是咋舌,这一来一往,岂不是要将近十年之久?看来这些人也是海客之辈。 酒至半酣,一个胡人女子到底忍不住,便拿出一锭金子来放在桌上,口中叽里咕噜几句,那通译也是一笑,对着宇文远道:“这位远客听说公子能手断金锭,颇有几分不信,说公子若是能将这金锭夹断,便将这一锭金子送于公子!”宇文远闻言不由哈哈一笑,自是上次自己手断金锭,那几个胡人视为异事,这几个女子不曾眼见,自是不信,却是伸手将那金锭推到一边道:“这等微末本事不足为奇,今日酒也够了,我等还要上路,就请再饮一杯,就此告辞,日后若是有缘相逢,我再演与他们看!”那通译将这话翻译了,几个胡人女子都是一脸失落之意,宇文远却是同思玉几人起身,端起酒杯,以示告辞之意,那几个胡人无奈,便也端酒相送,宇文远便同他各人都碰了一杯,这才一饮而尽,向着思玉几人一笑,转身而去,几个胡人虽是有些不甘,也不好强留,都是端着酒杯看他几人身影在人群中不见,这才各自坐下,将那酒杯放在桌上,忽听嘭嘭几响,方才同宇文远碰过的几只酒杯尽数碎裂,桌上酒液横流,看着几个胡人登时愣在当场! 宇文远几人离了那酒家,趁着天色尚早,不免在这码头上游玩一番,看看这天下第一商贾云集之地的繁盛,就见码头上一艘海船靠岸,一群人登时涌了上去,其中颇有拖儿带女之人,早已是哭哭啼啼,宇文远等人都是一愣,只当是出海之人遭遇不幸,心中多少有些恻然,身边便有人道:“杨老大杨老二这一去九年方回,怕不是跑去天尽头了么?”另一人却道:“嗐,哪有那么近的天尽头,王老大这也不是头一遭,算起来,二十年间,他兄弟两人也就跑了两趟生意,每一次都是满载丝绸而出,满载金银而回,据说两人所去,便是那甚么海西大秦国,中间隔着好几重大海,这一番回来,想必是再不去了!” “一去九年方回……”思玉听着不由吐了吐舌头道:“这买卖坐上三四回,这一辈子岂不是都在海上了么?看来这杨家兄弟才算是海客!”宇文远却是看着那海船感慨道:“若有机缘,我倒想看看那天尽头究竟在哪里,若是能见上一次,也不枉此生了!师父曾言咱们祖师爷遍历天下,或许他老人家曾见过也说不定!”思玉闻言一撇嘴道:“要去你自去,我可不陪着你!”卢颖儿却是嘻嘻一笑道:“思玉姐姐此话当真么?我看那几个胡人女子倒是不错,你就不怕远哥儿也一去九年,没你在身边,到时候带个胡人女子回来么?”思玉脸上登时薄怒飞起,追着卢颖儿便道:“看我不撕烂你这丫头的嘴!”两人顿时一阵打闹而去,留下宇文远你同李徒郎二人都是摇头苦笑。 第三十八章 背嵬令牌 第八节 几人离了泉州,快马加鞭一路穿州过府往临安而来,等到入了浙西地界,听见乡音乡韵,几人神思都是为之一松,就连脚步也是轻快的许多,临近卢家庄之时,卢颖儿倒是颇有几分犹豫,有心回家看看,又怕卢员外就此将她留住,可若是过家门而不入,自己心内又是不安,倒是李徒郎见她如此纠结道:“既然回来了,便回去看看又何妨,岳父大人虽是口中拦你拦得紧,也不见那一次将你着实拦住了,不过是心上牵挂,怕你有事罢了!” 卢颖儿见他这般讲,也是觉得颇有道理,思玉也是一脸嬉笑道:“你怕甚,大不了我去给你讲讲情,卢老员外不是那般执拗之人。再者说了,常言道覆水难收,这泼出去的水,哪里还能收回来么,你说是不是?”卢颖儿闻言倒是一愣,覆水难收跟自己回家看看,又有甚么干系?宇文远同李徒郎也是有些茫然,不知此话何意。卢颖儿心中略一思量,突然明白思玉这是在揶揄自己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忽的就路边树上扯下一根柳枝来,装腔作势奔着思玉而来,思玉连忙哈哈大笑,打马而逃,原本有些几分忐忑之意的心绪,顿时化为乌有。 路过卢家庄时,卢颖儿同李徒郎自是回家一探,宇文远同思玉自是陪着,四人均想卢员外必有一番拦阻,心中辩解之话都是想了千遍万遍,哪知到了卢家庄,卢员外不等他四人开口,已是慨然应允,倒叫四人都是有些诧异,细问之下,才知迟老道早有书信来,四人便都心底一松,索性便就卢家庄住了几日,将养精神,这才打马往临安而来。 “既是回过家了,师姐也该当回去瞧瞧才是!”到得临安,宇文远却是对思玉道,卢颖儿此时一脸得意,反客为主道:“常言道覆水难收……”思玉知道这姑娘此时乃是用自己之话来揶揄自己,见她一脸得意之色,一把拉住卢颖儿道:“那也须你同我一起回去才成!”两人也不理宇文远同李徒郎二人,径直往西湖别院而去,留下他二人自去庖丁楼等候! “远少爷你可回来了,怎地不见思玉小姐?哟,李公子也在,颖儿姑娘如何没一起同来?有位公子爷在此等了你两位好些日子!”宇文远同李徒郎见庖丁楼前仍是如常人声鼎沸,生怕有曾相过面之人在内,便自楼后而入,到余南山房内歇下,那韩府掌柜得人通报,登时一路小跑而来,见了宇文远也是惊喜非常,连忙命人端上茶水酒菜来,这才站定一迭声问到,宇文远同李徒郎见有人竟然在此等候,不禁一愣,先命掌柜坐下,这才诧异道:“掌柜的莫急,我师姐一切都好,同卢家妹子回西湖别院去了!你方才说有人在此等候,却是谁人?长甚么样子?” 掌柜的见说思玉已是回了西湖别院,自是点点头道:“前几日来了一个姓黄的公子跟一位姓郑的姑娘,两人只说你几人不多几日便倒临安,似有甚么急事,就在咱们楼里住着,这几天每日里都是绝早出门,夜间甚或不归,也不知他二人做甚么事情,昨日里出门,至今还未回来,远少爷若是不见,等他回来,我便说你二人不曾回来过就是!” “黄家兄弟跟润儿姑娘到了临安了?”宇文远同李徒郎都是有些奇怪,这两人此时该当在建康府等候才是,怎地忽然到了临安来作甚?难不成事情有变?宇文远沉吟片刻道:“掌柜的,我师父近日可有来过么?”那掌柜的一愣道:“不曾,大和尚许久不曾来过了,不过前些日子倒有一个怪人上门,言语中似乎识得远少爷,只略坐了坐就走了!” “怪人?甚么怪人?”宇文远不觉一惊,但凡知道自己在庖丁楼根底的,大多是自己相识之人,难不成那完颜亮已然派人到了临安么?那掌柜见他脸色一变,也是颇有几分小心道:“此人年纪甚大,脾气乖张,不过功夫颇为厉害,这些日子一直在临安城里,我曾听说他在西湖边跟人动手,伤了六七个江湖好汉,好像还曾在丰乐楼正店跟几个宫中班直大打出手,出手颇狠,人人都是骨断筋折!非但如此,此人还留下姓名示人,据说是江湖中极为厉害的人物!这几日临安城这些江湖豪客,甚是有些惊慌之意!” “那人叫甚么?”宇文远听掌柜之话,心中陡然冒出一人来,再看李徒郎也是一眼望了过来,那掌柜的却是低头思量半晌道:“我听楼前吃酒的江湖豪客们说,此人好像是姓历,至于名姓不知,隐约都说乃是一个当年魔头!” “历天魔历亭寒!他来临安作甚?”宇文远同李徒郎都是惊呼一声,此人竟然也在临安,难不成黄诠和郑润儿却是来寻此人么?须知此人亦正亦邪,下手及不容情,如今又这般到处生事,坤衣道人自然不曾跟来,万一此人跟自己几人为难,便是迟老道亲至,也是十分棘手! “掌柜的!我二人在此不可久留!”宇文远掂掇半晌,心中一动,若是历亭寒,自己须是抵挡此人不住,思玉同卢颖儿两人计谋多端,况且此时不知历亭寒来历,心中也是颇为担忧,便向掌柜道:“我这就同李家哥哥前去西湖别院,若是那黄家兄弟回来,让他速到西湖别院相会!你这就去准备些方便酒菜,我们带着前去就好!”掌柜的见他面色有异,情知必是跟那历亭寒有关,也是唯唯连声,带了李徒郎转身而去,宇文远等他二人出去准备,却是开了那秘门,在其中取了令牌钥匙,这才上来出门,不多时李徒郎便提着酒肉而来,两人自后门出来,翻身上马泼风般往西湖别院而去。 “历天魔到了临安了?”思玉见宇文远突然而至,也是有些惊讶,她两人回了西湖别院,方才洗漱完毕,讨了茶来吃,听宇文远说历亭寒到了临安,也是有些震惊之意,心中念头急转,不多时微微一笑道:“无碍,历亭寒必不是为咱们而来!若是来寻咱们,又何必在临安城留下名声?依我看,历天魔当年之事必有内情,跟那黑衣怪客有些瓜葛,你忘了他曾是坤衣道人遴选入宫的么?历天魔这般到处留名,十有八九乃是要那人知晓他已到临安,就此了结宿怨!”宇文远几人听了也是默默点头,思玉此说的确有些道理,卢颖儿却一脸犹疑道:“那黄家哥哥和润儿妹子怎地也到了临安?他两人此时不该是在建康府等候才是么?” “这咱们就不知了!”思玉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也是摇了摇头道:“不过他二人既然来了,想来必是事情有变,咱们也急不得,既然远哥已然留话,他两人得了消息必然即刻前来,咱们且不要瞎琢磨,先吃些东西再说!”李徒郎闻言,赶忙将带来的酒肉摆布开来,只因他与宇文远两人都走的急,因此所带不过是些熟肉,看着也不甚多,宇文远便只道是楼中今日生意好,因此厨下所剩无几,好在两女一路都是吃这些东西过来,只略略吃了两口便住,倒是那坛酒乃是庖丁楼多年所藏,味道甚佳! “黄家哥哥来了!”几人正在房中吃喝,忽然一个丫鬟来在思玉耳边悄悄说了几句,思玉脸上顿时一喜道:“去请他两人进来!”不多时黄诠同郑润儿便一起进了门来,几个姑娘许久不见,自是欢喜非常,只是身后却是几个庄仆提着大大小小的食盒进来,原来那掌柜的到底是出身韩府,从小看着思玉长大,深知她秉性,宇文远同李徒郎匆忙所带之物必不应口,早已是命人在楼中备下酒席,正逢黄诠和郑润儿回来,便顺路随他二人一齐送至。 “你两人不是在建康府么?怎地又来了临安?”不多时酒席布好,众人落座,宇文远便有些诧异道:“那淮阴淳于家现今如何了?”黄诠见他如此心急,也是一笑道:“我二人如今,正是为淮阴淳于家所来!” “这话怎么说?”宇文远也是有些愕然道:“淳于家不是在淮阴召集两淮群雄么,难不成要换个地方,在临安将这江南群豪一体召集起来?只怕这江南不比两淮,淳于家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罢!” “那自然没有!”郑润儿见黄诠狼吞虎咽,知他这几日太过奔波,着实有些劳累,如今她也不是当年风陵渡那个不喑世事的村家姑娘,跟黄诠这许多时日,于这江湖上事体也是极为明了,见宇文远发问,却是淡淡一笑道:“淳于家非但在江南不曾有这般本事,我看在两淮也是难有这般手段,鹫神淳于中虽有家主令牌在手,可看两淮群雄似乎并不买账,前些日子,来者寥寥,比起当年淳于正为家主之时,似乎要差远了!” 第三十八章 背嵬令牌 第九节 “嚯!”思玉见郑润儿一脸英气侃侃而言,言谈举止已是有些武林中人意思,同卢颖儿都是颇为佩服一笑道:“没想到润儿妹子现如今对这武林故事也是了如指掌,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再过些日子,我和你颖儿姐姐只怕要及不上你喽!”郑润儿被她这一揶揄,脸上顿时红霞飞起,有些扭捏之意,这才多少能看出几分当初小家碧玉的意象来,黄诠看着郑润儿也是一笑,擦了擦嘴道:“我们这次来,乃是跟着几个淳于家之人到此,他们似是要来临安踅摸一样东西!不过这几日间,我和润儿妹子已是探听的有些明白!” “甚么东西?”几人顿时都是神色一紧,知道此物必然非同寻常,异口同声问到,黄诠却是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面色凝重看着几人道:“沥泉枪!” “沥泉枪?!”几人闻言都是满面不解,就见郑润儿点点头,看来两人这几日果然没少辛苦,沥泉枪几人岂能不知,此物乃是当年岳飞手中长枪,枪长丈八,酒杯儿粗细,全身以混铁精铸而成,枪柄上一条飞蛇从尾盘绕至吞口处,因此多有人传言此枪乃是怪蛇所变,其实乃是以讹传讹之语,沥泉枪乃是古传名枪,枪柄上所刻实为上古八神兽之一腾蛇,取义自一代兵法奇书《鬼谷子》中所言“如腾蛇之所指,若后羿之引矢”之语,因此岳飞一生行兵,无不先行广遣斥候窥探敌情往来,将领才智,知其虚实动向,绝不贸然轻进,及至大军一出,则如腾蛇飞空,箭矢离弦,直捣黄龙,绝不空往!所以虽有敌众我寡之时,仍能大胜而还。就是岳家枪法招式也是如此,不出则已,一出则必取人之所不能救,当年杨再兴与罗延庆,一为山后杨家后人,一为隋唐十六杰第七人罗成后人,家传渊远,都是天下极精通枪法之人,不料武举比试之时,两人并力,却双双败在岳飞一招败枪之下,就此再无抢夺武状元之心,意兴萧索而回,至于小梁王,更是逼迫岳飞在校场立下生死状,结果在沥泉枪下落得个一命呜呼!此时淳于中命人寻觅沥泉枪下落,究竟是何意思? “当年岳帅蒙冤身死……”思玉出身韩府,自是知道其中一些隐情,皱着眉头道:“府中留下三样宝物,其一是一本兵书,乃是岳帅毕生心血所成,被官家收缴没官,据传闻乃是藏于大内,其二湛卢剑被岳家二公子随身佩戴,带去滇南,其三便是这沥泉枪,却是下落不知,多有人说当年因此枪不易携带,岳家二公子将此枪藏于临安一处隐秘地方,也有人说此枪被当年岳帅故旧所得,更有甚者,说此枪乃是海中奇珍,岳帅既死,此枪便化为蛟龙,复归大海!淳于中如今要寻此枪,难不成…...是这枪中还有甚么隐秘么?” “不可能!”宇文远也是满面猜疑道:“这枪又不是岳帅所铸,通身上下实铁一块,哪里能藏的住甚么隐秘!”黄诠也是沉吟道:“或许那枪身上有甚奇怪之处!岳帅使这枪时日也长,上面或有甚么言语传世也未可知!”卢颖儿摇摇头沉吟道:“不会、不会,但凡名枪必用异铁,寻常刻刀在沥泉枪上必然刻不出字迹来,唯有用剧毒腐蚀之法方可,岳帅爱此枪甚于性命,决然不会用此法!”一时间几人也是你一言我一语,也是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家哥哥,你想必是猜出些端倪来了!”宇文远正在心底乱琢磨之时,猛然见李徒郎看着桌上酒杯一脸冷笑,情知他心中必有计较,李徒郎闻言一怔,站起身来道:“我先让你们看样东西!”说罢起身出去,不多时便进门来,伸手一挥,满屋刀光闪烁,竟然是他那把长刀!众人见他拿着这把刀来,都是一脸愕然,只思玉脸色忽然一动道:“定唐刀!我知道了!李家哥哥意思,是那沥泉枪跟你手中定唐刀一般!是也不是?”李徒郎手拂长刀,点点头冷笑道:“正是如此!”卢颖儿同黄诠两人也是低头沉思半晌,顿时面上恍然大悟,只宇文远与郑润儿仍是不知,眼光颇为不解看着几人! “宇文兄弟!”李徒郎长刀自手中缓缓而过,看着宇文远笑道:“我在草原之时,契苾部落不离不弃,却是为何?”宇文远一愣道:“为何?岂不是因你是李唐后人么?”思玉此刻已是全然明白,轻轻一瞪宇文远道:“若只是后人二字,如何能有这般忠义!李家哥哥所说意思,乃是说这定唐刀乃是当年李唐太宗所传,世为至宝,有此刀在手,便能号令那些部落英豪,如今淳于中也是此意,方才润儿妹子说了,淳于中虽有家主令牌为号,在两淮想号令群雄也是有些勉强,不过两淮当年乃是岳帅鏖战之地,若是能寻到这杆沥泉枪,莫说两淮群雄,就是江南武林,怕是也要云集淮阴!只是不知他手下那些人寻到此枪下落没有?”宇文远同郑润儿这才大悟,看来这沥泉枪决然不能落在淳于中手里,众人不禁都是看着黄诠一人! “倒是有些端倪……”黄诠此时既知淳于中寻这枪用意,脸色也颇为郑重道:“那几人似乎从哪里听了一句隐语,似是说这沥泉枪下落,不过我看那些人是抓瞎,这几日在西湖边寻了好些人家,只要找一个甚么姓黄的!”卢颖儿闻言噗嗤一笑道:“倒是可怜这些人,到处寻一个姓黄的,却不知姓黄的天天跟在他们后面!”众人闻言都是一笑,宇文远却是赶忙问道:“兄弟你可曾打听到那句隐语是甚么了么?” “那是自然!”郑润儿见宇文远问起那句隐语,一脸得意道:“我跟诠哥跟了他们这么些日子,若是连这一句隐语都偷听不到,岂不是白白费了这么些功夫么?再说他们整日里念叨,怎么也听到了,不过我和诠哥也不知那隐语是甚么意思,只有两句,永明遥望黄妃处,蛟龙卧伏听华严!诠哥曾说看其中意思,跟姓黄的或者无关,乃是在一座寺庙之中!只是这临安寺庙繁多,也不知哪一家有甚么华严堂,华严庙,那些人又净顾着寻找黄姓之人,我二人生怕自己理会错了,因此只是紧跟那几个人,反正他们若是寻到,我们便动手抢了便是!” “若是如此,蛟龙之语便是说那沥泉枪了!”宇文远听了这两句隐语,也是不解其意,诸人之中,以思玉对临安最是熟悉,不觉都是瞧着思玉,卢颖儿却是一手拿着一只筷子,轻轻敲着面前酒杯,皱眉低头不住念诵那两句隐语,思玉便笑吟吟端着一杯酒看着她一语不发!颇有几分悠然自得之意!让众人都是大为不解,难不成思玉对此都全然不知,倒要卢颖儿来解这谜团么? “我明白了!”卢颖儿想了半晌,脸色忽然一动,看着思玉道:“我知道这隐语所说乃是甚么地方!”思玉也是面露诧异道:“颖儿妹子果然不简单,对这临安旧事,想来也是知之甚详!你我各自写在桌上,看看可是一个地方么?”卢颖儿登时一笑,也不顾众人面面相觑,同思玉都是手沾酒水,就桌上写下几个字来,几人起身看时,两人面前都是一模一样,乃是雷峰塔三字! “怎么会是雷峰塔?”宇文远众人此时人人一脸迷茫,雷峰塔他几人都是知晓,乃西湖十景之一,有名的雷锋夕照便是出自于此塔!只是如果从这两句隐语中猜出雷锋塔来,却是丝毫不知,也自将那两句隐语翻来覆去念叨,再看思玉同卢颖儿都是一脸笑意,思玉便道:“颖儿妹子,你便说开了罢!省的大家猜的心急!”卢颖儿也是浅浅一笑道:“其实这两句也算不上甚么隐语,淳于中那些手下,但能在西湖边寻个上了年纪之人,这两句话便不解自明!便如黄家哥哥,其实多少已是猜出几分所在了!” 宇文远几人听她话中意思,都是一愣,看来这枪还真是藏在一所寺庙之中,卢颖儿也是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同思玉轻轻一碰,一口饮尽道:“所谓永明,便是今日所言净慈寺,当初乃是吴越钱忠懿王为尊奉高僧永明禅师所建,因此永明遥望,便是自净慈寺登高远眺,眼中所见正是雷峰塔,不过这雷峰塔也是后人称呼,当年也是吴越钱忠懿王为自己一位黄姓妃子而建,因此也叫黄妃塔,后来钱王举两浙之地入宋,天下从此一统,这黄妃塔也因其地建于雷峰,因此改叫雷峰塔,所以这沥泉枪必是藏于雷峰塔下!” “照这般说,看来是雷峰塔无疑!”众人至此已然明了,宇文远却仍有几分疑惑道:“可那二一句华严,又是甚么意思?”思玉见他仍是有些疑虑,脸上莞尔一笑,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弹道:“那雷峰塔下条石之上,均都刻有《华严经》经文,若是沥泉枪在哪里,可不就是如同听讲华严经一般么!”宇文远这才揉着额头一笑道:“原来如此,我倒也见过那些经文,只是不知那是甚么文字罢了!既然咱们已是知晓那所在,那咱们今夜索性便去将那沥泉枪取了来!” 第三十八章 背嵬令牌 第十节 “嗯,取自然是要取!”思玉见宇文远一脸迫切之意,知他不愿此枪落在旁人手中,不由笑了笑道:“但取出此枪,如何安置也须想妥当了,丈八长枪,不是个小物件,总不能一天到晚背在身上罢?”宇文远闻言一拍脑袋道:“这有何难,藏到韩府不就成了?” “沥泉枪非比他物,若是能藏,只怕当年就藏了!”李徒郎却是沉吟道:“此枪在江湖中威名甚著!若是被官家得知……”黄诠却是迟疑道:“若不然,便将此枪让人拿去岭南,交由麦庄主收起,哪里去滇南也近,如今岳帅后人都被发配滇南,想来终有北回之时,到时候就近送于岳家岂不好么?” “藏去双英庄,与藏去韩府,其实所差不多,一旦为人所知,都是有些棘手之处……”卢颖儿也是犹豫道,郑润儿不免有些着急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管他放去哪里,咱们先抢在别人前面,将那枪拿到再说,实在不成,咱们藏到那荒岛上去!” “哎呀,润儿妹子,你现在可真是了不得哪!”思玉同卢颖儿听郑润儿如此说,都是眼前一亮,满面惊喜,过来便抱住郑润儿道:“你说的不错,便藏去那岛上,神不知鬼不觉,等到应用之时再拿出来也不迟!”黄诠也是笑道:“她对那岛上心心念念,始终不忘,只说要去哪里过一辈子才好!也难怪她能想到此处!” “启禀小姐,有客来拜!” 几人正在惊喜郑润儿一语道破,解了众人心中一个难题,忽然一个丫鬟进来小声禀道,思玉不由一愣,知道西湖别院之人不多,又是韩世忠当年所置庄院,此处又常有府中侍卫四下巡查,若非有人引领,等闲官吏也不敢贸然来此,怎地突然有客来拜?众人也都是一愣,宇文远便问道:“来者多大年纪,相貌如何?可曾通报姓名?”那丫鬟见宇文远发问,也知此人久后必是自己家小姐夫婿,再者韩世忠当年又有宇文远等同他孙儿之言,脸上回思片刻,对着宇文远一礼道:“来人是个老者,相貌魁梧,一身教书先生打扮……自称姓虞,说是只要告知小姐他的姓氏,若是不见,他自然就去了!” “见、见、见、快请先生!”思玉听到一个虞字,已知是谁,连忙一迭声道:“原来是虞先生来了,不想他竟然也在临安!”宇文远也是大为惊喜道:“自从当日峨眉一别,再没见过虞先生,上次咱们入川,被历天魔羁留甚久,也不曾去府上拜会,有他在,许多事便不用咱们费心了!”黄诠同郑润儿倒是不曾见过虞允文,李徒郎也是一脸茫然,不知此人是谁,卢颖儿见他三人不解,脸上一笑道:“你们还不知哩,这位虞先生,乃是一位读书的侠客,不学武功的豪杰!独孤先生同三医前辈对他都是推崇备至!胸中极有韬略计谋,堪于当年岳帅比肩,英风豪气不输韩帅,可算是一代奇人!既是他来,我们且要迎一迎才对!”宇文远也是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咱们须得迎一迎去!”当下众人赶忙随他而出,直到大门,虞允文早已迈步进来,见了宇文远,虞允文上下打量一番呵呵笑道:“远哥儿果然今时不同往日,再不是当年浙西道上那个病怏怏的少年咯!”思玉身为主家,也是连忙上前行礼道:“请虞先生里面坐!”虞允文见众人都是彬彬有礼,伸手一挥道:“罢了罢了,咱们都是熟人,所谓熟不拘礼,你们要是这般,倒叫虞某往后如何敢上门来?”思玉知他性情类似迟老道同独孤胜,自是一笑道:“既然如此,咱们正在吃酒,若是虞先生不嫌杯盘狼藉,就请虞先生同坐!”虞允文这才呵呵一笑,当先而入! “好酒!”虞允文落座入席,见桌面上酒菜不过略略动了动,只黄诠跟前有些狼藉之意,呵呵一笑,先接过宇文远敬上的一杯酒来一饮而尽,也不谦让,便同迟老道一般,好是一顿吃,边吃边道:“看来这是庖丁楼的手艺!不错不错,虞某来的正是时候!”思玉见他如此,心知他乃是故意同迟老道一般不拘形迹,不想让众人太过拘束罢了,卢颖儿却是问到:“虞先生怎知我们在此?” 虞允文吃了几口菜道:“我这几日教书教的困乏,闲来无事在西湖边散心,见西湖别院这边突然有人来往,又都是些年轻人,虽看不清面貌,心下猜度必是你们来此!正巧我今日听到些闲话,便顺路来见见你们!” “闲话?甚么闲话?”宇文远知道虞允文虽是跟韩世忠有些相惜之意,不过志气甚高,即便是在临安,也不愿随意跟达官贵人来往,今日忽然登门,必有事情,见他说“闲话”二字,赶忙问道。虞允文瞧了他一眼笑道:“远哥儿既然这般上心,我倒有个谜语让你猜猜看!”宇文远神色一愣,怎地虞允文上门是专程让自己猜谜来了么?思玉倒是看着卢颖儿,两人都是微微一笑道:“那就请虞先生说说这谜语如何?” “这谜语说来也不难,你们姑娘家便不要猜了!我只靠靠远哥儿有无长进!”虞允文也是脸上隐秘一笑道:“我今日在书馆之时,曾有几个武林中打扮之人到哪里打问一个事情,手段甚是豪阔,说道若是解了这个谜,便有十两银子相送,西村哪里文人墨客甚多,其中也有贪图薄利的,竟然将此谜语给解了,我心想此事只怕来历不小,因此这才赶上门来,让远哥儿也猜一猜看!”虞允文话至此,几人已是隐约猜到他所说何事!宇文远脸上一笑道:“就请虞先生出题!” “永明遥望黄妃处,蛟龙卧伏听华严。”虞允文喝了一口酒,口中吟诵道:“远哥儿可知这两句所说的是甚么意思么?”众人听的心中都是一动,看来淳于中手下那些人,到底打听出这两句隐语的究竟来了!宇文远却是哂然一笑道:“这有何难,永明么,就是净慈寺,黄妃便是那雷峰塔,蛟龙卧听华严,想必乃是有甚么物事藏在雷峰塔那华严经书条石下面,当年曾传岳帅的那杆沥泉枪就是蛟龙所化,想必这些人乃是来寻沥泉枪的罢!” “嚯!!!!!!”虞允文原本一脸笑意,听宇文远如此侃侃而言,满面笑意登时渐渐凝固在脸上,神色愈来愈惊,等到宇文远说完,已是有些大惊失色之意,好似不认得宇文远一般,几乎要站了起来!猛然眼光一扫,见其余几人都是微微发笑,他心思何等机敏,略一思量便知其中缘由,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自失一笑道:“我倒忘了,你们如今也是武林中人,这些宵小行作,你们只怕是早已看在眼中,远哥儿这番话,或许是出自别人之口罢?” 他话一出口,倒叫众人都吃一惊,就听当啷一声,李徒郎手中筷子竟然是落了下来,两眼直直看着虞允文,方才思玉同卢颖儿夸赞虞允文之时,李徒郎心中多少有些不信,迟老道且不说,独孤胜何等人物他却是知晓,黄诠同郑润儿也是有些不以为然之意,只觉当世除了一僧和尚,再无人能比肩自己师父,因此宇文远将那隐语意思说出之时,都是暗笑,只说是这番宇文远装神弄鬼,只怕是要虞允文大为惊震,哪知不过片刻,此人竟然悟出其中道理,这份心思敏捷灵动,果然人所不及!只有思玉同卢颖儿两人心中明了,自己这点雕虫小技只怕还瞒不过虞允文去,登时一人执壶,一人执杯,赶忙又斟了一杯酒道:“虞先生名不虚传,且请满饮一杯!” “虞先生果然厉害!”宇文远也是自失一笑,见虞允文饮了这杯酒,这才道:“您所言不差,我们也是今日才知此事,这隐语乃是我师姐同颖儿妹子悟出来的,我不过是照猫画虎,照本宣科罢了,不知那几人是何时知晓此事?” “不过两三个时辰前,想必后半夜便要去动手!”虞允文见宇文远实情相告,脸上只是淡然一笑道:“莫非你们也要去将这沥泉枪拿了么?”宇文远连忙道:“不错,此枪非同小可,若是落在歹人手里,只怕是为祸不小!因此我几人商量,要抢在他几人之前,将此枪拿到手中,免得被他们得了先机!” “那倒不用!”虞允文脸上冷冷一笑道:“依我看,尽管让他们去拿,这隐语虽是说此枪在雷峰塔下,我倒觉得这乃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两句隐语只要稍通临安旧事之人,便能猜的出来,若是这般简单,我料定这雷峰塔下决然不是沥泉枪,就算有一杆枪在哪里,也必是赝品!不过是故意搅人眼线罢了!” “可万一是真的呢?”黄诠见虞允文说的如此笃定,倒是有些心下惴惴不安,虞允文看着他半晌道:“决然不会是真,沥泉枪何等物事?所藏定然隐秘之极,岂能凭着两句拙劣不堪的隐语便能得知所在,不过你几人不要先他而去,乃是后去,索性来个弄假成真,既然他要此枪,便让他拿去好了!武林中到时候自有认得此枪之人,或是你们赶上前去,到时候揭穿根底,岂不是比你们预先抢了更划算些么?” 众人闻言顿时都是沉默不语,心中所想其实所差无几,依着虞允文之言,便是将这雷峰塔下之物送于那几人,自己不过是到时赶去,虚张声势一番,若果真如虞允文所言,这必然是一条妙计,可若是虞允文所料有差,那其中果然是沥泉枪,到时候再要从淳于中手里抢过来,只怕是千难万难!屋内登时寂静落针可闻,只虞允文好似胸有成竹一般,旁若无人只是喝酒吃菜! “我信虞先生所言!”停了半晌,宇文远猛然开声道:“我料虞先生必不误事!”思玉也是颇为坚决道:“我也觉得虞先生所言甚是!”卢颖儿看了虞允文半晌道:“虞先生既然料定此事,那就依着虞先生方略行事!”其余三人见他几人如此信任虞允文,也都是慨然点头,虞允文却是笑道:“还是先吃酒罢,等到夜半再说也不迟!来来来,咱们这许多日子不见,且来同碰一杯!” 第三十九章 竹杖悬壶 第一节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启禀小姐,有人往雷峰塔去了!”宇文远几人陪着虞允文吃酒闲谈,不免将自己这一路之事都大致说了一遍,虞允文也是听的大为惊异,及至说起李徒郎乃是李唐后人,更是面带惊讶!思玉见他几人说的入港,却是吩咐别院中护院家丁,悄悄伏在雷峰塔四周,只看有无人前来,不许上前惊扰!临到夜半,果然家丁来报,众人顿时都是一惊,看来这些人当真是寻枪而来,虞允文当下起身呵呵一笑道:“既然如此,虞某就此告辞!索性西村离此不远,我便趁着月光正好回去了!你们这些少年英豪,将来前途不小,各自珍重!”几人知道留他不住,连忙送他出门,看着虞允文在月光下摇摇摆摆,沿湖而去,直至身影依稀,宇文远这才道:“想必那些人此时也该找到沥泉枪所在,咱们也该依着虞先生吩咐前去看看才对!”众人眼中都是一亮,各自结束停当,悄悄自别院而出,直奔雷峰塔而来。 “怎么这半晌还不见出来?”宇文远几人悄悄掩至雷峰塔外,等候半个时辰,见里面毫无动静,郑润儿便有些诧异道:“难道说那些人已然得手走了么?”宇文远也是等得有些心急,思玉却笑道:“决然不能,雷峰塔内我也曾去过,从不曾看见有枪在内,想来必是埋藏在何处,这些人要弄出来只怕也要费些力气才成!” “师姐说的是!这雷峰塔内我也去过,若是有杆枪放在明处,只怕早被人拿去了!”宇文远也是颇为赞同思玉所说,两眼紧盯雷峰塔门前道:“十有八九,这枪乃是埋在何处,且等他们挖了出来再说!” “出来了!”李徒郎一直默不作声,忽然轻声到,众人顿时一语不发,果然见雷峰塔内几个人影鬼鬼祟祟而出,先有两人闪身出来,窥伺半晌,见四周毫无动静,这才向后挥了挥手,其后三人相跟而出,五个人都是清一色夜行衣打扮,黑布蒙面,手持兵刃,两人在前,两人再后,居中那人背上背着一个长长的盒子,想来自是那放沥泉枪的枪盒了! “你们偷了此物待往那里去!”宇文远见这几人要走,忽然自藏身之处闪身而出,拦在前面冷冷道:“若是乖乖将此物放下,小爷我今夜便让你们一条生路,若是不然……” “不然又能如何?”那五人领头之人不妨竟然有人在此窥视,见宇文远猛然闪出,已然是吃了一惊,在听宇文远让他几人将此物放下,已知自己行藏被人看破,口中冷喝一声,前面两人都是朴刀在手,一上来便是凌厉杀招,另外三人更不怠慢,夺路便走,丝毫不管这两人生死! “哪里走?”思玉几人方才见宇文远冲出,却是隐匿不动,待得那三人夺路而走,这才猛然现身,挡在那三人面前,李徒郎早已长刀挥动,拦住一人,就听叮当两响,两人已是兵刃相交! “曾老大,有埋伏!赶紧叫人!”这五人原本只有宇文远一人在此,等到思玉众人现身,这才明白旁人早已在此等候自己几人多时了,押后两人也是手中兵刃一挺,立时冲上,拦住黄诠几人,却是连忙向着那背枪盒之人喊道,那人闻言倒是有些恼怒道:“妈了巴子的,谁叫你喊老子名姓了!”宇文远听这曾老大说话,与当日长白四煞一般,都是辽东口音,脸上冷冷一笑道:“看来诸位也并非是我江南人,想必也是金国宫中侍卫罢?”那曾老大见行迹已露,也是冷笑一声,忽然长长一声唿哨,此时西湖边夜深人静,这一声唿哨在夜空中传的极远,跟着就听不远处也是几声唿哨想起,就连湖上都是有人应和! 宇文远同当先两人过了数招,已知这几人武功都不弱,今日若是要将这五人拦下,于他而言也不为难,只是急切间也难得手,此时那五人也已看出宇文远乃是众人中最为棘手之人,除了那身背枪盒之人,竟有三人上前夹攻,只留一人对付思玉众人,再斗几招,就见夜色中几个身影飞身而至,口中都是不言不语,上来即便动手,湖面上一只小船也是如箭而至,船上两人撑篙,其中一人在船上已是看清岸边行事,不待到得跟前,其中一人已然飞身而起,手中竹篙疾出,竟然带起一股破风之声,嗤的一响直奔宇文远而来。 “师姐让开!”此时宇文远虽被三人围攻,仍是游刃有余,见那一篙刺出,心中却有几分惊讶,再看那人篙至半途,身形一转,篙锋登时变向,却是向着思玉而去,哪里还敢怠慢,口中示警之时,手中千牛短刀已出,也是嗤的一声疾刺而出,只听叮的一声金铁交击,那篙头竟然是金属之物所成!篙锋被刀锋一撞,竹篙已是被荡开,原本围攻宇文远的三人见他竟然还能脱身救人,都是眼色一惊,急忙又是联手扑上,宇文远千牛短刀顺手横挥,逼开三人,刀锋一闪,又是嗤的一声,直取那背着枪盒之人。 “这个点子厉害!一起上!”那手持竹篙之人见宇文远直奔那背着枪盒之人而去,也是颇为惊讶,手中竹篙一抖,数点寒光直取宇文远背后,原本那三人也不怠慢,各自挥刀而上,倒是那背着枪盒之人不紧不慢,见宇文远刀锋刚出之时,已是向后一撤,手中乌光一闪,两柄判官笔出手,径敲宇文远手腕。 “千山判官曾老大!你不在辽东,却来江南作甚?”忽地一个苍老声音在雷峰塔上响起,众人都是一惊!跟着便是一个人自塔上扶摇而落,那曾老大陡然被人叫破来历,也是大为惊讶,自己此时黑布蒙面,又是夜色之中,此人竟然能叫破自己来历,自然是看着自己手中两只判官笔跟武功家数!宇文远众人却是有些犹疑不定,黄诠路郑润儿忽见有人在此,但看这落塔身形,功夫只怕不低,不免心惊,宇文远几人却知乃是历天魔历亭寒到了,只是不知他在此何意?只觉身后金刃劈风,也不闪避,手中千牛刀连连挥动,瞬息间攻出十余刀来,倒叫那曾老大手中两支判官笔应对不迭,借着他后退之势,堪堪躲开身后三刀一篙攻势。 “嚯!金国内宫侍卫所来不少啊!”历亭寒这一落地,却是两不相帮,站在一旁看了几眼道:“这许多人来这临安西湖,莫非是游山玩景来了么?”曾老大被宇文远手中千牛刀逼退,心中也是颇为惊讶,不料面前此人刀法如此了得!再听历亭寒话语,眼光倒有几分犹疑,闪身躲开宇文远两刀急攻,口中问道:“尊驾是谁?还请亮个招牌!”历亭寒听他问自己来历,倒是嘿嘿一笑道:“凭你也配问老夫名姓,你且躲得过人家手中短刀,再来跟老夫说话罢!”说完竟是找了一处大石坐下。 曾老大方才见历亭寒身形,心中已有几分凉意,他在江湖中多年,见多识广,只看历亭寒身法,已知此人武功远在自己面前这使刀青年之上,他若动手,今日莫说能不能走的脱,便有一人能活下来,已是此人大发慈悲,及至见他言语中似乎并无动手之意,这才心下略定,只是面前这使刀青年也颇为棘手,自己与那使竹篙之人,乃是今夜来人中武功最高之人,两人联手,还有三人相帮,竟然拿此人不下,不由心中有些焦急! 宇文远见历亭寒坐在那里,也不看几人相斗,只是目光出神,不知他到底是何意思,猛听一声惊呼,已知是思玉遇险,她今夜出门,原是要依着虞允文所言,略挡一挡这几人即行放过,因此双戟并未带来,此时赤手空拳,自己望海潮掌法限于内力,又施展不开,不免是险象迭出,虽有卢颖儿几人救援,奈何现下对方人手已多,又都是金国内宫高手,多少都有些不支之意,全是凭着自己招数精奇勉强抵挡,若是再这般纠缠下去,宇文远自是无碍,其他几人只怕便有些危险! “历老爷子!你老今夜所来何事?难不成是就此来坐山观虎斗的么?”宇文远听得思玉惊呼,立时抽身而回,一掌劈开一人朴刀,怎奈身后五人连环邀至,立时刀掌齐出,游走一圈,暂解思玉几人危急,心知这般斗下去,必然不利,再说自己今夜,也并非要这几人将这枪盒留下,心中略一思量,索性叫破,果然那几人都是一惊,那曾老大手中双笔登时一滞,眼中惊惧道:“历老爷子?你是……你是……历……历天魔?” “怎地?曾老大不信么?难道还要老夫给你演一演天魔乱舞不成?”历亭寒倒是听见宇文远之话,眼光一动,呵呵一笑,知道这后生此时最怕自己出手为敌,却是向着曾老大起身说道,宇文远见他起身,言语中并无对自己几人动手之意,也是冷笑一声,让开身后几人攻势,趁着曾老大有些惊慌失措之时,手中短刀直扑向前道:“曾老大,还是将沥泉枪留下罢!”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三十九章 竹杖悬壶 第二节 “佛前一盏灯,各自去采青!”曾老大听宇文远叫出沥泉枪名字来,眼神中猛然寒光一闪,口中冒出一句道,宇文远闻言一愣,不知何意。李徒郎久在塞外,却是知晓这乃是塞外黑道中常用的切口,乃是说只留一人对付宇文远,让其他众人立下杀手,即刻将思玉几人或杀或擒,就见原本帮着曾老大夹攻宇文远的使刀三人同那使铁刺竹篙之人都是招数一转,直扑后面几人,连忙长刀一阵疾舞,拦住几人攻势叫道:“他们要下杀手,你们快退!”,曾老大这半晌早已看出思玉几人有所不支之意,宇文远功夫虽高,一时半刻也奈何自己不得,沥泉枪名字一出,若是跟前这历亭寒就此动心来抢,便是十个曾老大也走不脱,因此以切口传下令来,乃是要众人速战速决之意,只要思玉几人或死或伤一人,自己眼前此人定然心神大乱,那时脱身自是容易的多! “呵呵呵,曾老大好辣的手段!”历亭寒倒似对沥泉枪不以为意,眼神在夜色中直直看着远处,口中冷笑一声道:“念你当年在辽东之时,对老夫尚属恭敬,今日老夫便奉劝你一句,你几人今夜天煞照命,能走便走,若再迟疑,只怕你几人今夜要命丧于此!” “难不成历天魔也想要这沥泉枪么?”曾老大闻言却是一惊道,自己此时已是全力施为,宇文远几次要脱身救人,都被自己拦了回来,只是宇文远手中千牛刀太过厉害,自己只守不攻,已然有些勉强,这一下全力攻上,破绽大露,身上早已中刀,好在闪避的快,宇文远又急着脱身救人,伤势不重,索性咬牙硬挺,心中盼着那边只要倒下一人,自己这般狼狈之势必然扭转,忽听历亭寒这般说,心底一凉,此人若是出手来取沥泉枪,此刻当真是易如反掌! “老夫要你那枪作甚?”历亭寒扭过头盯着咬牙苦战的曾老大冷笑道:“武林中,终究以功夫高下称雄!神兵利器,不过是虚有个名头罢了,若是没有一身武学、见识,难道得了沥泉枪?你也能建起一支岳家军来不成么?”说罢向着夜色朦胧中斜睨一眼,面色阴寒摇摇头道:“罢了罢了,今夜且看你如何逃命罢!”宇文远此时心中却是十分焦急,眼见曾老大纠缠不休,历亭寒倒似君子一般,只是动口不动手,思玉那边情势一急,只是不愿让宇文远分心,始终不肯出声,自己若是再不下杀手,思玉已难撑过十招去! “师姐小心!”宇文远刀锋一振,尽是解牛刀法中夺命招数,曾老大见刀势忽转凌厉,不敢怠慢,手中判官笔急忙一封,哪知宇文远这一招竟是虚招,只要将他逼退,立时转身后撤,刀锋疾刺,已是向着一个使刀之人疾冲而去,那使竹篙之人却是冷哼一声道:“此时来,只怕晚了!”趁着思玉空门大开,竹篙疾探而出,径去思玉咽喉,旁边几人急忙想救,奈何都是被人缠住,曾老大更是双笔在自己胸前一崩,身上拴住枪盒的绳索立时崩断,跟着一脚踢出,将那枪盒远远踢去湖上小舟之中,借着一踢之势趁机前扑,双笔破空有声,径取宇文远背后要害,宇文远此刻已是一刀向着那竹篙点去,若是回身格挡,思玉便挡不住那竹篙一刺,若是挡住竹篙,自己不免身受重伤,索性脚下发力,身形向前疾冲,竟然拦在竹篙之前,拼着受人一刺,也决不让思玉为人所伤!历亭寒倒是始终无动于衷,站在一旁看着曾老大几人一脸冷笑。 眼见那竹篙铁刺已至宇文远后背,那使竹篙之人更是在篙尾加了一掌,竹篙登时笔直飞出,如同离弦利箭一般,这一下要是中了,只怕是要将宇文远洞穿于此!只是心中刚刚得意半分,就见夜色中一个黑衣人疾驰而至,一声不发,一指点出,正点在竹篙铁刺之上,就听啪啪几响,一根手臂粗细的竹篙竟似撞到一块铁板上一般,篙身一躬,就空中断成几截,不待篙身落地,又是一指疾出,却是向着曾老大判官笔点到,瞬间指笔相对,曾老大身形猛然一顿,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形往后便倒,原本夹攻思玉之中两个使朴刀之人,见此早已弃了思玉,双刀挟风而来,那黑衣人却是身法极快,身形只一转,两人都是僵立当场,登时如木偶一般一动不动,从此人现身,断篙、破笔、伤人,身形手法一气呵成,毫无凝滞之处,那使竹篙之人已是心中大骇,连忙闪身后撤,其余几人也不敢再行缠斗,都是远远退开,同那使竹篙之人并肩而立,这才看那呆立不动两人,各自脖颈间都是一个血洞,眼露恐惧之色,喉头咯咯两声,口中一阵血沫涌出,这才倒地身死!历亭寒早已是看的双眼发亮! “一帮金狗不知死活!来我临安何事?”那人至此才身形一定,眼中寒光一扫,口中冷冷道,宇文远同思玉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卢颖儿几人早已围拢过来,只是眼中都是颇为惊惧看着这个黑衣人,此人方才现身那几招实在太快,甚或郑润儿只觉眼前一花,已然是有人倒地,此刻见宇文远同思玉两人无碍,再看地上躺着三人,两人气绝,一人也是重伤殆死,黄诠不免盯着这黑衣人悄悄道:“此人是谁?” “呵呵呵,一指穿喉果然名不虚传!今日得见,不枉此生!”历亭寒此时一脸阴冷,双手一拍站起对着那使竹篙几人道:“老夫已然劝你们即刻离去,奈何曾老大只是不信,现下看来是没得救咯!”那几人听着名字顿时腿脚一软,一指穿喉这名头他几人自是听说过,今夜一见,一身功夫果然匪夷所思,那湖面上之人早已远远听到,哪里还敢逗留,早已竹篙用力一点,用力之大,只差没将竹篙在湖底戳断,就连小船船头都是一昂,竟似向前跳了一下一般,破浪而去,留下这边几人都是暗暗跺脚,心中大骂此人毫无义气! “老历,你这又是何必?”那黑衣人看也不看几人一眼,只是眼光略略扫了扫宇文远众人,却是向着历亭寒道:“你在临安做下这么多事,不过是想引咱家出来,现下咱家来了,不知历天魔有何指教?”历亭寒冷冷一笑,看着黑衣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尊驾既然肯出来便成,一来老夫要看看你究竟是谁!二来你我这笔旧账也该算算了罢!”宇文远却是趁着此人背对自己,面露寒光,脚下缓缓而动!思玉知他必是想趁着此人与历亭寒对峙戒备之时,为余南山报仇,只是此人武功太高,深怕宇文远一招失手,反为所害,连忙死死拉住宇文远衣袖! “想知道咱家真面目有何难哉,也要看你历天魔有没有这份本事!”那黑衣人却是看着历亭寒道:“至于你说那旧账么,咱家似乎跟历天魔两不相欠罢?” “两不相欠?”历亭寒脸上陡然一怒道:“我天魔门满门性命是谁害的的?又是谁嫁祸与我?这笔血债,尊驾只怕赖不过去罢?”那黑衣人见历亭寒身上衣衫风吹不动,已知他凝力不发,却是好整似暇,掸了掸身上衣服道:“既然历班直要翻这笔旧账,咱家就同你理论理论,你身为班直,私入宫中禁地,偷窥藏书,为人所觉,非但不例行伏法就死,反而仗着一身功夫逃逸!窥书之罪已是当死,传之于外更有族灭之罪!因你之过,奉命看管禁地的八位太监,四位班直头领,以失职之罪,当日便被尽数处死,你一门也是咱家命人下手,照着族灭之罪一个不留!你入宫之时便知这律令,仍是悍然以身试法,牵连诸多无辜之人因你而死,此刻却要同咱家来算旧账!想将此时推在咱家身上!历班直,你好会算计!” “你……”历亭寒看着这黑衣人,一脸愤怒之意,可细细想来,此事的确是因自己而起,当日在峨眉山上,坤衣道人已然点破一次,只是历亭寒仍是心有不甘,这么多年以来,自己偷学来的功夫一无所成,此人明明是自己一门血仇,怎奈终究是算自己理亏,顿时只觉天旋地转,自己此时若是动手,则师出无名,若是不动手,一门血仇如何得报?只觉心中气血翻腾,那黑衣人眼带怜悯遥遥头道:“历班直,莫说你无账跟咱家可算,就算是你昧着良心要跟咱家动手,凭你一身天魔乱舞功夫,只怕也是自取其辱!这么多年,你也悟不出来咱家那门武学诀窍!咱家念着你如今年纪老迈,时日无多,就此饶你一命,若是再让咱家在临安城听到你的风声,那时便休怪咱家照着当年禁地律令办事!” 第三十九章 竹杖悬壶 第三节 “慢着!”宇文远见黑衣人一番话已是说的历亭寒呆立当地,心中不禁又是惊讶,又是失望,依他所想,若是历亭寒同着黑衣人动手,自己必然有机可趁,可如今照着黑衣人所说,竟然是历亭寒当年理亏在先!此时见黑衣人转身要走,心中发急,猛地挣脱思玉手掌道:“尊驾就想这般走了么?” “嘿嘿”那黑衣人闻声也是一笑,回头道:“小哥儿,咱家那夜说过,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见了咱家,想要为你那父亲报仇,任凭动手,只怕你难得如愿就是了!”宇文远见他如此不屑自己,手中千牛刀一挺,立时便要冲上,忽见人影一闪,却是历亭寒挡在身前,伸手在他肩头一按,宇文远顿时觉得有若担了一座山一般,连连运气挣了几下,丝毫动弹不得,历亭寒这才幽幽道:“哥儿,你不是他对手……”那黑衣人看了几眼历亭寒,冷笑一声道:“历天魔还算有些眼力!” 他话音一落,身形向前一闪而去,方才手使竹篙那几人,本见他几个话语间有相斗之意,早已暗暗退步,只盼着他几人就此相斗,趁机便能走脱,谁知这黑衣人几句话便将历亭寒说的呆立当地,心知不妙,连忙转身疾奔。只听夜空中一声阴笑:“还待走去哪里?咱家这就送你们归西!”宇文远几人闻言神色都是一震,就见那黑衣人身影在那几人身边一闪而过,几个人顿时好似撞到一面无形大墙上一般,都是凝立当地不动,只那使动竹篙之人还有几分力气,双手按住咽喉,往前又奔了两步,这才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再听那黑衣人一声长笑,远远而去,后面几人这才应声而倒,自是人人都被这黑衣人一指洞穿咽喉而死! “奇人…….奇人…….一代奇人哪!”历亭寒见那黑衣人就此离去,这才松开宇文远肩头,站在原地,双眼迷茫,口中喃喃赞道,思玉对历亭寒原本就有几分好感,方才见他出手拦住宇文远,更是感激不已,此时却有几分诧异道:“历前辈莫非认得此人么?”卢颖儿几人也是神色茫然看着历亭寒,有些不知究竟! “我不认得他……不过我知道他根底!”历亭寒一脸失落摇了摇头道,思玉更是大奇问到“那历前辈怎知他是一代奇人?”历亭寒转头看了思玉一眼,看着那黑衣人远去方向,冷笑几声道:“他算甚么奇人?不过是畸人罢了,老夫乃是说创下这门武功之人,乃是个不世出的奇才,也亏得他才有这份本事,可惜为情所困,一辈子名声不显,若在当世,只怕也只有独孤胜,一僧老和尚,跟我那老师堪于比肩了!” “你老师?”宇文远闻言却是一愣,一声刚问出,就见思玉眼光看着自己一霎,猛一思量便已明白,这说的乃是坤衣道长,历亭寒当年被遴选入宫,当值侍卫,乃是坤衣道人所为,只是心中仍有几分不解,这坤衣道人为何却是名声不显?正思量间,就听历亭寒缓缓道:“哥儿,我听老师曾言,你父亲不是宇文虚中么?怎地却跟此人有杀父之仇?”宇文远见他问起此话,也是看着黑衣人远去方向,脸上恨意一闪而过道:“我自幼不在父亲身边,乃是我义父将我养大,那夜我义父仇家上门,激斗之时……他突然现身,以内力将我震成重伤,又将我义父同那两个仇家一同杀死,此仇我岂能不报?只是我武功不及他,又被他……又被他……救过我师姐一命!欠他一分恩情,或许他说的对,终我此生,也难报此仇了……”说罢也是一脸失落。 “此人武功之高,已是得了当年那位奇人武学真谛,再有这么多年根基,已是武林中罕见之人!”历亭寒也是失意摇头道:“莫说是你,便是老夫现下,只怕也不是他对手,除非我那老师肯出手,或是一僧老和尚,独孤匹夫,天下除此三人,老夫再不知何人在此人手上还有胜算!”宇文远见历亭寒都是这般说,自是对这黑衣人也是颇有几分畏惧,心中想想也的确如此,脸上失落之意更盛,不觉叹了一口气。 “或者还有一人!”思玉见他两人都是极为沮丧,一人有仇不能报,一人有仇报不得,忽然开口到,历亭寒脸色登时一变,瞧着思玉道:“何人?难道说这世间还有老夫不知道的绝顶高手么?”思玉略一沉吟,便将那秦府书办之事说了一番,历亭寒愈听愈惊,看着宇文远道:“此话当真?”宇文远也是一点头道:“当真,那夜此人跟那书办动手来着,虽是不分胜败,并未追出,想来也是心有顾忌,不敢擅离罢了!”历亭寒不由抬头看看天色一声长叹道:“看来老夫果真是老了,果真是老了……不想如今这武林,竟然有这般高手在世……唉……” 思玉见他如此,也知这历亭寒素来自负甚高,年轻之时已是一代翘楚,只怕除了坤衣道人,就是自己师祖一僧和尚,独孤胜两人,他也不曾放在眼里,如今见了这黑衣人武功之奇,已是颇有几分失落,再听有人竟然能同这黑衣人武功不分轩轾,岂能不惊,刚想上前劝慰两句,历亭寒却是瞧着她嘿然一笑道:“能与这许多武学奇人同生一世,其幸也幸,其悲也悲,姑娘不必说了,只是你们今夜来此,似乎不是要夺下沥泉枪来,倒似故意打草惊蛇一般,是也不是?” “啊?历前辈怎地知道?”宇文远听历亭寒忽然问出此话,顿时有些惊讶之意,思玉几人也都是面面相觑,历亭寒倒是看着湖上笑了一声道:“你们若是为枪而来,何不自己去取?就算来晚一步,却又不急着下杀手,若是你当时立下重手除去一两个功夫不济之人立威,旁人自然心惊,不敢再战,何以能如后来这般苦苦相斗,几乎让几位姑娘送了命去!”思玉几人登时觉得历亭寒此话颇有道理,都是微微点头。 宇文远却是一脸郑重道:“当日独孤先生有言;人伤可医,人死无救。因此武林中人绝不可仗着一身武功擅伤人命,此话言犹在耳,不敢忘记,就算是要杀人,也须让人死的明明白白,不得旁人恶迹,我不敢擅下杀手,这几人虽是金国之人,又来偷取沥泉枪,这也是各为其主之事,但能让此事落空便可,何必多有杀伤?” 历亭寒闻言眼光中波光一闪,冷笑一声道:“你不愿下杀手,可这沥泉枪你到底是没留下,如今这些人死于非命,沥泉枪不知所踪,你又如何说?”宇文远摇头道:“历前辈,此事另有玄机,沥泉枪必不落入金人之手,此事我可以性命担保!至于这些人之死,乃是那黑衣人所为,以他武功,尽可以将这些人全部制住,问的明白,这般杀戮成性之事,非武林正道所为,宇文远不敢苟同!” “武林正道?哈哈哈哈!!”历亭寒不禁放声大笑,口中极为不屑道:“狗屁的武林正道,武林中那般机械倾轧,勾心斗角之事还少么?说甚么武林正道?武林之中,只以功夫高下称雄,谁功夫高,谁就是大侠!正道?若有武林正道!老夫岂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历前辈此话差矣!”宇文远一脸正色道:“我义父当日有言,学武之人最忌矜才使气,以力欺人,若是遇到那般势不可为,然知其不可不为之事,也要尽力而为!因此世间堪称大侠者,不过寥寥数人,非是有一身武功,便可自称侠义!” “照你这么说,老夫看来还称不上一个侠字么?”历亭寒眼中寒光一闪,思玉见他脸色陡变,定是心中不悦,连忙上前,宇文远却是伸手一拦慨然道:“历前辈武功高深,非我所能及!可于这侠字,只怕担当不起!若是历前辈自认是一代侠义之人,敢问方才所去的那人,难道也是也是一代大侠么?”卢颖儿几人也是听的分明,见宇文远直言历亭寒当不起一个侠字,都是心中一惊,生怕此人就此恼羞成怒,顿时都是各自戒备! “说的好!说的好!”历天魔看着宇文远冷笑连连道:“自老夫出道至今,便是万山庄庄主也不曾敢跟老夫这般说话,想不到老夫纵横一生,竟然在你这小小后生口中称不得一个侠字?” “当得当不得!历前辈心中自知!”宇文远竟然是分毫不让,向前一步到,思玉深恐历亭寒猛然出手,早是脸色煞白,脸上已有几分恼怒之意,不住拉扯宇文远,历亭寒听了这一句,眼中寒光一片,盯着宇文远看了半晌,忽然破颜一笑道:“好!当不得便当不得,老夫却也不将这侠字看在眼中,不过今夜之话你可记住了,老夫来日必有相报!告辞了!”说罢一声长笑,转身而去,不多时身形便已隐没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三十九章 竹杖悬壶 第四节 “远哥!”思玉见历亭寒长笑而去,脸上不免有些愠怒之意道:“你又何必跟历前辈这般直白!他也曾救过你我,恩情总是有的罢,你这般顶撞,岂不是平白无故多结下一个冤家?”宇文远心中也是有些惴惴,叹了口气道:“他老人家的恩情自是不能忘,可这侠义二字,义父和独孤先生也曾对我多有教导,怎能不论?若当真以武功高低来论,这武林中又有何侠义二字可言?若为此得罪他老人家,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好聪明的丫头,好倔强的哥儿!哈哈哈,咱们这个冤家,往后就是你想不结都不成!”卢颖儿几人正待向前同思玉劝劝宇文远,就听不远树林中猛的传出历亭寒声音来,众人顿时一惊,原来此人并未走远,竟然偷偷折回,伏在近前树林中偷听,思玉同宇文远之话,自是听在耳中。 “历前辈……”思玉见他仍在,连忙追上大叫,想要分说一番,树林中一个身影飞起,就空中依稀摆了摆手,似乎是告诉思玉不用再多费唇舌,跟着几个纵越,身影便已不见,这次想是真的去了。 “你道这是侠义之道所为么?”宇文远看着历亭寒身影,也是摇摇头,思玉原本还想替历亭寒分辨两句,可这般听壁脚行径,确乎有些不像是侠义之人所为,看着卢颖儿几人也是一脸苦笑,再看地上一地死尸,曾老大早已气绝身亡,夜间冷风一起,湖面上微有些惨云愁雾升起,不觉打了个寒噤道:“咱们还是先回去罢!不管历前辈算不算侠义之人,若是虞先生所料不差,咱们今夜之事已算是成了,只是这下一步该当如何?”黄诠也是看了几人尸首,靠在微微有些惧意的郑润儿身旁道:“既然此事已了,我们还是往建康府去,迟道长来信说的明白,我和润儿妹子,还有李家哥哥,颖儿妹子,另有安排,这淮阴淳于家之事只能四个和思玉妹子去办了!想必迟道长在哪里早有安排!” “那不妨,我便和师姐一路去,虞先生所料必然不差!”宇文远倒是颇为坚决道:“咱们这就回去,明日分头行事!”卢颖儿看看四周一片狼藉,心中发悸道:“那黑衣人到底甚么来头,出手这般不留情面,竟然是一个活口不留!”宇文远也是看看那些尸首,同思玉对视一眼,沉吟片刻道:“说不清,此人亦正亦邪,比历前辈性情还要乖张,当年在临安做下那么大事情,几乎置我于死地,后来却在秦府之中,救了我和师姐性命!也算有些恩情,今夜忽然来此,想来也不过是来寻历前辈,不想这些金人反倒触了霉头!” “那咱们还是走罢,省的他万一回来,咱们可不是他对手!”郑润儿听的身上一冷,连忙扯着黄诠要走,思玉见她果然有些心惊,却是笑了笑道:“润儿妹子莫怕,此人今夜既然放过咱们,必不会返回头来寻咱们霉头,你自放心好了,不过我倒觉得此人似乎跟宫中关系颇深,可从未听过大内高手有这般武功高强之人……按说如此武功,该当是殿前都指挥才对,可我听府中说,如今那都指挥,远不如当日移山手万钧,不过是应名点卯罢了,因此也是颇有些不解……” “解他作甚!”宇文远走在前面,回头一哂道:“他若是想让咱们知道,自然会以真面目示人,若是不想让咱们知道,咱们也猜不透,如今且不说他,不知迟道长要五弟和李家哥哥在建康府干办何事?不是说李家哥哥和颖儿妹子在临安另有安排么?” “李家哥哥先随我去建康府!”黄诠看看四野无人,这才招了招手,让几人聚在一处低声道:“原本是让李家哥哥在此,不过现下情势有变,须得同去建康才可,双英庄已然有人先行去了!四哥试着猜猜,却是为谁去的?” “建康府?”宇文远被黄诠问的倒是一愣,想了半晌,心中毫无头绪,不由看了思玉一眼,思玉却是一笑道:“你莫问我,你跟人家打交道打的多,我不过是知道有此一人罢了,你自去想!”宇文远见思玉如此说,自然是已经明白是谁,猛的一拍脑袋,正要出口,忽地警觉万分,往四下瞧了瞧道:“莫非是上次被李家哥哥射了一箭的叶老儿?” “不错!正是此人!”黄诠也是看看四下道:“此人上次侥幸逃了一命,早已回了建康,后来鬼医前辈来临安,也是为了此人,不过这老儿自从上次挨了一箭,现如今也是警惕非常,我和润儿妹子在建康府这么些日子,也不过见过这老儿一次!如今冒名顶替四哥你在江湖中为非作歹的人,似乎就是他所为!” “呵呵,黄家兄弟,你只怕弄错了!”李徒郎忽然呵呵一笑道:“如今冒名顶替宇文兄弟在江湖中为非作歹那人已然死了,此人不是别人,就是在岭南死于迟道长剑下的鬼狱无常!”黄诠闻言登时一愣道:“确实么?果真是鬼狱无常所为?”李徒郎点点头道:“确实,此事乃是鬼狱无常亲自应承,岂能有假?” “郎哥,鬼狱无常应承甚么了?”卢颖儿忽然偏头问道,李徒郎脚步一顿,看着卢颖儿倒有几分诧异,卢颖儿当夜与他乃是在一起,怎地此时却好似装作不知道此事一般!思玉也是拉着卢颖儿道:“颖儿妹子说的不错,李家哥哥你忘啦,鬼狱无常那夜说的是杀人的是他,留下名姓的却不是他,因此鬼狱无常乃是一把凶刀,那执刀之人,可还没落网哩!” “对对对,哎呀,我怎地将这一节忘了!”李徒郎也是自失一笑,拍了拍脑袋,惹得几个姑娘都是一阵笑声,宇文远面色犹疑道:“这么说,留下我姓名的便是那叶知秋了?”郑润儿却是摇了摇头道:“似乎不是,不过叶知秋必然知道此事,我和诠哥在建康府见着他之时,他身边另有一僧一道,还有一人,我以前在风陵渡村中之时,曾经见过一面,他曾来村中讨水喝,我因此记得!只是不知道他叫甚么,只听见那叶知秋叫他裴大侠!” “铜笛铁剑裴孤鹤?!!!他在建康府作甚?”宇文远神色陡然一惊道,此人怎地跟叶知秋走到一起?黄诠也是颇为诧异道:“怎地四哥认识此人么?”宇文远面色冷峻道:“自然认识,此人便是如今追寻我师父的领头之人,难道叶知秋竟然知道我师父下落么?那一僧一道又长甚么样子?”郑润儿看了黄诠一眼,有些迟疑道:“诠哥……诠哥说,那姓裴的武功甚高,因此我们只可远远观望,不敢近前,就是说话也听的不甚分明,似乎提到川中唐门,可到底说些甚么,离得甚远,不曾听明白了!” “嗯,五弟说的对!”宇文远颇有几分阴郁道:“那裴孤鹤号称铜笛铁剑,他师兄咫尺分心掌陆异客之死,跟我师父有些瓜葛,因此一直追寻不休,他师父掷钵道人也是一代异人,非同小可,你们千万不可大意,须得小心行事,我淮阴事情一了,自来建康府与你们会合!”说罢凝思片刻,脸上微微一笑道:“不过以你两人身份,裴孤鹤虽然厉害,只怕也不敢将你二人如何!” “那是为甚?”郑润儿脸上倒是有些诧异,黄诠也是一脸不解,宇文远看看众人都是茫然看着自己,呵呵一笑道:“你忘了,你两个乃是独孤先生亲传弟子,裴孤鹤曾在风陵渡与独孤先生动过手来,险些自取其辱,莫说是他,便是他师父掷钵道人,在独孤先生眼中,也不过是掷钵老杂毛,见了独孤先生也未必敢大声说话,他若知你二人是独孤先生弟子,晾来也不敢将你二人怎样,倒是那叶知秋,面善心狠,工于心计,不过他武功平平,你们只小心不要着了他的道儿便可!” “远哥,你说他们会不会是为师父而来?”思玉此时倒有些忧心忡忡,她也知道裴孤鹤一心要将癞和尚捉住问个究竟,如今既然到了建康,只怕癞和尚现下也在江南,宇文远倒是微微摇头道:“我觉到未必,师父他老人家何等见识,他们不过是到处捕风捉影罢了,倒是五弟和李家哥哥到时候留心些,若是有我师父踪迹,即刻找人来淮阴告知我一声!” “宇文兄弟放心!”李徒郎呵呵一笑道:“大和尚何等身手?何等本事?你不要忘了,当日在大漠中,他曾跟了咱们一路,迟道长何等武功?一路之上也不曾发觉此事,后来若不是他留书在我部落之中,咱们只怕也不知他来过,依我看,想捉大和尚,只怕没那么容易。”宇文远闻言也是一笑,想想当日确乎如此,忽觉眼前火光明亮,急忙看时,原来几人走走说说,已然到了西湖别院门前,只因思玉出门前曾吩咐过,因此院中庄仆护卫尽数带着火把器械在门前等候,将一个西湖别院门前照得的灯火通明,思玉这才道:“好了好了,大家各自去歇,明日还有事情要办!”便领着几人进院而去,门口众人这才各自散了! 第三十九章 竹杖悬壶 第五节 第二日一早,众人便各自登程,为免人多招摇,宇文远几人也不同行,卢颖儿同李徒郎两人一行走陆路,黄诠同郑润儿一行走水路,约定至建康取齐,便辞别宇文远同思玉出门而去,倒是思玉此时方才有些不安问道:“远哥,你说那沥泉枪若是真的,那该当如何?”,宇文远闻言一愣,随即便手一挥道:“决然不会,虞先生定不料错!”思玉见他对虞允文如此信任,知他极为佩服虞允文智量心谋,纵几分疑虑,只怕也不过是念头一闪而已。 “若那枪果然是真的,咱们拼了命也得抢了回来!只是不知迟道长所说的那个助力之人是谁……”思玉刚待转身收拾东西,宇文远却幽幽一句道,思玉不由抿嘴儿一笑,情知他到底也是有些不甚心安,宇文远见她将包裹打起,双戟也捆在一处,过来替她背起道:“咱们去坟上祭拜一遭再行罢!” 思玉原本以为宇文远乃是要就近祭拜一番余南山的坟墓,只因此墓距离西湖别院不远,因此时时有人前来整理修葺,哪知宇文远在余南山目前祭拜完毕,又绕路向着荒岭上岳飞孤茔而去,那地方虽是地处偏僻,人迹罕至,但那坟茔上也是同余南山坟墓一般,修葺的整整齐齐,周边杂草曼生,这份上却是一根也无,自然也是有人常常前来祭拜之故,两人就坟前跪下,一语不发,恭恭敬敬磕头拜罢,这才站起身来,四下望望。 宇文远也是颇为感概,自己第一次来此处,从未想过竟然会成今日模样,只道是就在这庖丁楼安安稳稳做些生意,等到余南山年老力衰,自己再来执掌家业,本本分分就在这余杭门外做个买卖人,每日里招呼客人,打点账目,了此一生,谁知今日却是奔走江湖,所见所闻,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人物,细思起来,当真如同幻梦一般!再看思玉也是双眼微红,望着青天白云,若有所思,脸上不觉轻轻一笑,知她必是想起那日在此,口误失言,泄露墓中所葬何人,结果违背誓言,几乎自尽,自己当日也是一急之下,情愿以命换命,险些身死于此,只是当日山上四人,韩世忠亡故,自己师父现在不知所踪,只剩自己二人在此,多少也颇有几分感慨,不免过来轻轻搂住思玉肩头道:“走罢,咱们还得去姑苏祭拜祭拜韩元帅才是!” 两人到得姑苏,思玉知道宇文远乃是太湖水寨副寨主,本要顺路前往太湖一游,她曾听宇文远说起过太湖题诗大会之事,也知道宇文远在太湖所用的那两句隐语,本想前去看看宇文副寨主的威风,怎奈宇文远心中颇为牵挂沥泉枪之事,十分不肯,说道太湖群雄都是豪迈爽快之人,上得岛去,只怕不醉个三五日也出不了太湖,万一耽误了淮阴之事,自是十分不妙,等到回途之时再去也不迟,思玉心中虽是有些不甘,也知宇文远所言不差,半夜就此打住,两人便径往灵岩山韩世忠墓前祭拜一番,就此登程。 “不是说这淳于中要号令两淮群雄么,怎地门前这般冷清?”宇文远同思玉到得淮阴,那淳于家也是淮阴名族大家,就在城中,自不难找,两人便就近找了一个酒家住下,每日里就在街前扮作闲逛,悄悄窥伺一番,只是一连三两日,这淳于家毫无动静,思玉不由便有些诧异到,宇文远也是颇有几分纳闷,两淮群豪自也不少,就算不靠背嵬令牌,依着淳于家在两淮的名声,多少也该有些人来,怎地现在看着门可罗雀一般? “不管他!咱们且瞧着,看他到底要弄甚么玄虚!”宇文远虽是有些忐忑,倒还沉得住气,怕只怕自己晚来一步,淳于中早已会过两淮群豪,只是若是如此,自己虽不曾赶上,迟老道所说的那助力之人难道也不曾赶上么?想到此处,不由心中有些慌乱之意,就听思玉低声道:“远哥,莫回头,咱们许是被人发觉了!” 宇文远闻言倒是一惊,自己这几日只顾窥探淳于家府上,并未留意四周,若是被人发觉,只怕有些不妙,也是压低声音道:“被甚么人跟上了?你可看的明白么?”思玉却是一脸毫不在意,口中道:“身后有个走访郎中,自咱们进了淮阴城,便在咱们身后,初时我只当是偶然如此,可这两日,咱们不离此处,这人也不离此处!”宇文远闻言轻轻松一口气道:“我当是甚!原来是个走方郎中,这些人每到一处,总要淹留个五七日,寻访主顾,须得卖些药去,这才换个地方,当日我在庖丁楼之时,常有走方郎中在余杭门外来去,长者月余不走,短的也要三五天!” “哼!”思玉见宇文远有些不信之意,仍是装作街上四处观瞧模样,口中却是极为不屑道:“人家那走方郎中,都是走门串户,你可曾见过这般跟着别人后面的么,一不见吆喝,二不见与人诊病施药,难道就这般跟在别人后面走来走去,便有银钱么?”说罢陡然转身,向着那郎中而去,宇文远顿时心中一紧,知道自己这师姐见自己有些不信之意,要亲自上前问个明白,生怕有失,赶忙跟上。 “郎中,你这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卖给我两丸如何?”思玉倒是不慌不忙,走到那郎中身前问到,宇文远也是急走几步,右手早已暗自探在怀中千牛刀刀柄之上,唯恐这郎中果然是跟踪自己之人,此番被思玉察觉,难免突起发难,只是细看之下,心中倒有几分诧异,自己方才不曾回头,只当此人与自己素来所见郎中一般,都是不过中年之人,眼前此人却是已有六十上下年纪,身材高大,双目深邃,眉宇间颇有几分忧郁之意,身上背着一个药囊,腰间还挂着一只葫芦,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想来也是有些年头之物。 “姑娘此话差矣!”那郎中见思玉突然转身而来,神色间却是毫不惊讶,看着思玉一笑道:“所谓是药三分毒,无病不可轻动!即便是甘草这般平和无毒之物,无病也不可多服,尤其我这葫芦里之药,多有虎狼之药在其中,若是不知病由所在,岂能随意买药?吃到肚里,不能治病,反生出其他病症了,却不是我辈行医之人的罪过么?”思玉见他神色不惊,倒有几分诧异,见宇文远虽是有些神色紧张,已然是全神戒备之意,当下冷冷一笑道:“那就请郎中给我瞧瞧,看我该服甚么药才是!” “这是自然,请、请、请!”那郎中就街上看了两眼,却是指着远处一个茶坊道:“瞧病须得清静方可,那边人少,请姑娘那边坐罢!”宇文远见那处茶坊离得淳于家甚远,门前搭了一个小小茶棚,来往之人也的确不多,乃是一个老者跟一个老婆子在门前照应,此时正是午后行人稀少之时,又是皓日当空,照的地上白亮亮一片,人都不愿出门,两人早已伏在桌上打盹,便对思玉点点头,思玉便道:“就依郎中,你若看的好,我还有大主顾照应!若是看的不好,往后就不要在淮阴城中招摇了!”说罢便当先而去,郎中口中应道:“我这也是祖传的医术,自然要让姑娘满意!尽自放心,尽自放心便是!”便也背着药囊,跟着思玉身后,宇文远却是随着那郎中,亦步亦趋,心中丝毫不敢大意! 三人到了茶棚中坐定,那老头便起身支应,点了三碗茶放在三人面前,见外面阳光正盛,索性便躲回屋中打盹去了,思玉却是将一只手放在桌上道:“那就有劳郎中先诊脉罢!”宇文远虽不知这郎中到底何人,只是方才行路之时,似乎不觉这郎中有甚异样,只是心中仍是不敢掉以轻心,只是坐在一旁不言不语,看他到底如何诊病,那郎中倒是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瞧着思玉笑着摇了摇头道:“姑娘之脉不用诊了,姑娘气色清朗,眼澈气清,言语明爽,神思敏捷,不是个有病之兆…….”说着却是转头看着宇文远道:“倒是这位哥儿嘛……眉宇紧锁,神情不安,手脚有力而微僵,气息匀定却有几分自抑之象,乃是个有病的兆头!” “甚么?你说我有病?”宇文远同思玉都是一惊,宇文远更是指着自己鼻子道,须知宇文远自当日心脉之伤治好,身上得自己师祖一僧和尚同独孤胜两人二十余年纯正内力,尽数化为己用,虽不敢说寒暑不侵,也已然是百病不生之躯,等闲也不咳嗽一声,哪里会得病?思玉却是看着宇文远使了个眼色,向着那郎中呵呵一笑道:“既然你说他有病,那你便替我这位哥哥诊治诊治,看看他究竟是何病症,病在何处?是明疾还是隐患?是该吃汤药,还是该吃丸药?诊的清楚了,我们也好放心不是?” 第三十九章 竹杖悬壶 第六节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那郎中看着思玉一笑,转头端详宇文远片刻道:“据不才看来,这位小哥所患的,该当是个不察之症!乃是心疾!”宇文远闻言登时有些茫然,自己心脉受过伤不假,可是这不察之症又是个甚么病症?又是心疾?难道说当日心脉之伤,到底留下病症了么?思玉却笑眯眯道:“郎中好眼力,竟然看的出来我这位哥哥心脉曾受过伤,了不起!只是这医理之中,有伤风之症,伤寒之症,积食不化之症,肺热脾寒、伤筋动骨、血脉不通、甚或是些疑难杂症,这不察之症,似乎倒是没有听过!” “哟呵,想不到姑娘也通医理!”那郎中听思玉这般说,也是看着她微微一笑道:“这哥儿心脉之伤,早已痊愈,我所说的,乃是心疾,至于这不察之症么,不载于医书,所谓不知其所至,不晓其所往,恐时日之误,忧蛟龙之失,日日心思,不得其由,积愁于心,因此得疾!”宇文远听这郎中诊断之语,颇觉有些奇怪,可是究竟奇怪在哪里,自己一时半刻又想不太明白,低头沉思片刻,便向着思玉望去,思玉倒是看着郎中莞尔一笑道:“既然如此,还请先生用药罢!” “此病何须用药!”那郎中捻着颌下几缕稀疏的胡须道:“再说此疾也是无药可医,只需镇之以静,戒急戒躁,静待天时,自有人和!时日一至,自然不药而愈!”宇文远此时心中仍是有些不解,见思玉拱手相谢那郎中,忽然眼中一亮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那郎中呵呵笑道:“我不过是一个积祖游方郎中罢了,但能医病便可,又何必知道姓名这般费事!”说罢竟然拿起药囊,飒然而去! “老先生……”宇文远此时心中已有端倪,正待追上,思玉却拦住道:“远哥,一个郎中罢了,何必苦苦追问人家名姓?咱们只需照他说的,镇之以静,静待天时便可!想必到时候,自有分晓!”宇文远见她也是这般说,再看那郎中也是走的甚快,已是远远转过一个街角去了,不由看着思玉犹疑道:“你说迟道长所说的那助力之人,是不是就是这位郎中先生?”思玉转头一笑道:“是也不是,只待时日一至,你急甚么?”宇文远情知她心中必然有数,只是不肯告诉自己,就算是硬逼着问,也是个不肯说,再者思玉向来也不料空,只得捺下性子,且等时日一至了! “想不到此人路上走这么慢,此时方到!”自那游方郎中离去,宇文远便心中始终猜测此人来历,直到第二日午后天色近夜,这才看见一人,身上背着一个长长的枪盒,急匆匆到了淳于家门前,自然是那夜在湖面船上那人,守门之人见他回来,拦也不拦一下,便放他进去,思玉不由有些埋怨道:“这人定然是路上跑去找乐子去了,不把家主吩咐放在心上,不然咱们都到了这么些时日,他如何此时才赶回来?”宇文远倒是瞧得仔细,摇头道:“也不是,我看他这一路乃是走回来的,咱们骑马一路飞奔而来,自然比他快,只是这一路上,怎地不曾碰见此人,他既然回来,夜间必有消息,淳于中必然想知沥泉枪端的,只怕今夜要夜探淳于家才可!” “我同你一起去!”思玉见宇文远要夜探淳于家,眼中顿时一亮,宇文远却是转过头来,一脸郑重道:“不成!你不能去,淳于家非比其他地方,淳于中也是一方高手,当日咱们在绍兴道上所见,并非他真功夫,如今府中必然还有其他高手在,防备必然森严,你若去了,一旦被他们发觉,极难走脱,若是有些失脱处,非但要误了大事,便是你只怕也有损伤……你只管在酒家中等候,我略去去,只要看的明白就回!想来他们今夜也召集不齐两淮群雄,若是发现此枪有假,必然另有谋划!” “不去就不去……”思玉一脸不悦道:“说那么多干甚!我知道,小女子武功低微,不比你宇文少侠功夫精湛,到了危难之时自能脱身!小女子若是死皮赖脸跟着去了,只怕成了少侠你的累赘!你自去,我自去店中睡觉!”宇文远见思玉气咻咻的转身而去,也是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思玉虽是气恼自己拦住她不让前去夜探淳于家,也颇有几分不满之意,可这话中到底是依着他的意思,留在酒家之中等候,所谓睡觉之语,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只怕自己若是不回来,也是心安不下!再看天色已晚,夜幕渐沉,瞧了瞧淳于家四周形势,便借着夜幕掩身而去。 思玉见宇文远孤身而去,倒也颇有几分牵挂,口中虽是说回店中去睡,到了店中哪里睡的下,便向小二要了一壶茶来,独自坐在店中等候,她心中深知淳于家此时之险,绝不亚于当日秦府之危,漫说淳于中武功之高,两人不曾见识过,就是一旦为人觉察,这府中高手定然齐出,倒时候便是宇文远也难以支撑,只是想着那游方郎中,心中这才略略有些安定,两眼仍是不住瞧着店门,但有人进门,便要多看两眼,生怕宇文远突然受伤而回!其间两个酒鬼喝的半醉,跌跌撞撞而入,几乎惊的思玉站起身来。 “咦,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快?!”思玉在酒家店内等了不到两个时辰,忽见门口身影一闪而入,再是熟悉不过,正是宇文远,她原本道宇文远必然要到夜半之时才能回来,不想回来这般早,再看他脸上神色颇为惊讶,心知必是见到甚么异事,刚问了一句,宇文远却是端起桌上茶杯来一饮而尽,回头望望店门,见无人跟来,这才定定神道:“咱们到你客房中去说!” “虞先生真乃神人!!所算丝毫不差!!!”宇文远到了房中,再三确认无人跟来,这才轻轻关上门,一脸钦佩之意道:“那枪盒中的沥泉枪,果然是个假的!”思玉见他如此,情知他这几日也是十分担忧那枪盒中所藏的乃是一柄真枪,只是口中不说罢了,此时既然知道了根底,自是惊讶不已,对虞允文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自己心中也是十分想知道宇文远今夜所见,便又给他倒了一杯茶道:“你都见着了?怎地便知道那柄枪就是假的?” “自然见着了,原来今日那取枪之人是被一指穿喉功夫吓着了!”宇文远喝了一口茶,这才笑道:“倒不是他步行太慢,那夜他独自撑舟离去,等到咱们都走了,他还回去看过,见众人都是被那黑衣人一指穿喉而死,也是颇为害怕,只当是他们一行前来盗枪之事被人知晓,因此别人伏下高手要将他等一网打尽,不敢就行上路北回,却是使了个心眼,先往南边去了,在绍兴府逗留了几日,这才绕过临安而回,可不就落在咱们后面了嘛!” “啧啧啧,要说这份心机也算难得!”思玉听的一笑道:“只是这般费尽心思,到头来却是取了一杆假枪,淳于中岂不是要气个半死!只是他怎知道那柄枪是真是假,难不成那里面竟然是随意放了一杆枪在内么?” “岂能随意放一杆!”宇文远笑着摇手道:“沥泉枪也是名声在外,若是随意找一杆枪放在其中,不用打开枪盒便知其中有异了,轻重都有不同,今夜淳于中也是心急,不待进屋,在院中升起火来就要验枪,他们打开那枪盒之时,我也是一惊,虽是离得远,也看的出来里面是一杆银枪,被数层油纸紧紧裹住,待那油纸打开之时,果然一点锈色也无,枪长一丈,刃长八寸,通身银光闪亮,枪身上也是有一条腾蛇自上而下,将一条枪紧紧绕住,蛇头正对吞口,蛇尾恰到枪攥!跟沥泉枪一毫不差!” “这么说,原是有人照着沥泉枪样式打造了一杆一模一样的沥泉枪出来,若是如此,岂不是便能以假乱真么?”思玉听宇文远说的兴高采烈,却是颇有几分担忧之意道,沥泉枪虽是异铁所铸,号称天下神兵,可若是旁人以精钢照样打制一柄出来,急切之间,又有谁能分辨的出来?这若是落在别有用心之人手中,如何是好? “哈哈哈,妙就妙在这里!”宇文远哈哈大笑一声,思玉脸色一紧,急忙做了个小声的手势,宇文远顿时明白,脸上仍是笑意不减,似乎此事十分可笑一般,小声对思玉道:“我当时还不曾想到此枪是假,只道这便是那柄真沥泉枪,颇有些后悔当夜不曾将此枪截了下来,也曾想突然杀出,抢了此枪便走,心中正琢磨之时,那淳于中将那枪拿出一抖,险些叫我笑出声来,好在他们也是被此枪所惊,不曾留意,我便再不观瞧,偷偷溜回来了!” 第三十九章 竹杖悬壶 第七节 “怎么着?难道说淳于中竟然将那假枪抖断了么?”思玉不曾亲眼所见,自然是有些好奇,赶忙问道,宇文远一口将茶水喝干,忍不住笑道:“要是抖断了,那也没甚好笑,那枪浑身上下看着都无破绽,但这一抖之下,那八寸……八寸…….嘿嘿嘿…….”思玉见他只顾笑,又是好奇,又是恼怒,宇文远见她脸色薄怒升起,连忙忍住笑,又倒了一碗茶道:“那八寸长的枪头竟然歪了!” “歪……歪了?!!!”思玉登时脸上一怔,想着淳于中满心欢喜将那沥泉枪拿了出来,志得意满的一抖,却陡然发现那八寸枪刃歪了,自己忍不住也是噗嗤一声没忍住,哈哈大笑!这下倒轮着宇文远有些着忙,好在思玉笑了两声,也知这般放肆大笑,必然惹得外人生疑,强自忍住道:“怎会……怎会歪了?” “我其时也在暗处纳闷不解......”宇文远也是想着当时情景,有些忍俊不禁道:“那淳于中也是大吃一惊,赶忙将那枪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顿时懊恼不已,顺手便给了取枪之人一巴掌,原来那枪头乃是锡镴所成,枪身却是铅铜之物,因此斤两上跟沥泉枪颇为相似,上下都涂以银漆,又在银漆之上刻画腾蛇之型,因此看上去好一杆亮闪闪的银枪,可这一使动……一使动……就全然露了包儿啦……嘿嘿……嘿嘿嘿!”说罢自己到底忍不住,嘿嘿笑个不停。 思玉此时也是听的伏在桌上,头埋在臂膀里,双肩抖动嗤嗤笑个不停,半晌方抬起头来,脸上已然是忍的通红道:“原来只是在街市上听过这银样镴枪头之语,却从未见过,今夜如此好机会,可惜又错过了!也不知谁人如此促狭,做个假的便做个假,又弄出这等花样来,看来今夜淳于家倒有一番热闹,那淳于中既然知晓这枪是假,难道就此罢手不成么?你没听见他要若何打算么?” 宇文远见思玉问起此事,倒是愣了一下道:“这个……这个我倒不曾听见,我见那枪是假,怕你一个人等的焦心,便也无心在探,借着他们都是惊愕之时,就悄悄的回来了,想必淳于中也没甚法子,这一杆见不得阵仗的假枪,他能做出甚么花样来?” “不可掉以轻心!”思玉见宇文远乃是牵挂自己,因此匆匆从淳于家退了出来,心中也是一甜,脸上一丝娇媚之意一闪而过,双眼柔光似水,含情脉脉看着宇文远道:“你莫要忘了,这淳于中也是个极有心计之人!当日在绍兴道上,以苦肉计骗得淳于家上下拥戴,在临安又跟秦府有来往,我看此人心计不在叶知秋那老儿之下,不得不防呢!”宇文远见思玉如此说,倒也微微有些懊悔,淳于中必然不肯就此罢休,自己该当多探听片刻才对,思玉见他眼中一黯,已然知他心意,却是看着他轻轻一笑道:“放心罢!不知就不知,现如今他手中不过是一柄假枪,再要去寻真的,还不知要到甚么时候,咱们就在这里冷眼旁观就是,看他究竟能弄出甚么玄虚来!” “现下也只好如此了!”宇文远倒是斟酌半晌,也知此时再去,已是探不出甚么来,徒增危险罢了,却是偏着头看了思玉片刻道:“那昨日那个游方郎中来历,师姐必然清楚罢?”思玉见他问起此事,知他仍是有些疑心那郎中是敌是友,故作神秘一笑,端起茶碗欲饮又止,看着宇文远一脸急切之意,心中一乐道:“可不就是个游方郎中么,人家是治病救人的人,不过照我看,或许本事还不止这些,弄不好,只怕还会捉鬼祛魔哩!好啦好啦,莫要多想,早些歇了罢!明日还不知淳于中要做何事哩,可得把精神养足了才是!” “捉鬼祛魔?!”宇文远不由听的云里雾里,不知思玉此话何意,见她已然有些困意,伸着懒腰打了一个哈欠,便也起身回自己房中去睡,只是口中仍是喃喃不解道:“难不成这游方郎中跟迟道长一样,也是个道士么?”再看思玉已是不愿多说,站在门口挠了挠头,便转回自己房中去了。 “奉枪大会?”宇文远一夜只是辗转反侧,心中疑虑重重,临到四更之时这才朦胧睡去,等到醒来,已是天光大亮,思玉早已在店中叫了早饭等候,及至宇文远下来时,思玉早已吃过,优哉游哉品着一壶清茶,宇文远只待吃了早饭便去淳于家门前一探究竟,思玉却是笑吟吟将一张揭帖放在桌上,宇文远神色犹疑拿起看时,正是淳于家所出,上面竟然是说淳于中寻得沥泉神枪,十日后在这淳于家办一个奉枪大会,并以此召集两淮群雄前来观瞻!登时倒是有些愣住到,思玉却是看着门外施施然道:“你是不知,早上之时,人家家中飞骑四出,想必这两三日间,两淮群雄都能收到请柬,看来这是有一场大热闹可看咯!” “可那枪……”宇文远此时已是明白,思玉必然也是心中对此事极为牵挂,因此绝早便起来窥探淳于家动静,心中不免有些歉疚之意,拿着那揭帖正要说话,见思玉眼光一动,登时明白这里并非说话地方,便将后半句生生夹着一只包子吞回肚里!神情别扭至极,看的思玉都是破颜一笑。 “淳于中手中那柄沥泉枪乃是假的!”宇文远三两口便吃完早饭,这才回到楼上房中坐下,看看四下无人,这才关了房门轻声道:“他怎敢这般行险?当真不怕群豪看出破绽来么?”思玉却是冷笑一声道:“你怎知道是假?人家说的是奉枪大会!又不是说使枪大会、比枪大会!你也见着那柄枪做的十分逼真,若是高高奉起,只可远观,不可细瞧,谁敢说此枪是假?再说淳于中必然也是在府中伏下高手,就有一二人不信,谁又有胆子敢在淮阴地面上跟他鹫神放对!其中若是有人当真知道这沥泉枪下落,一旦闹了起来,只怕正中他鹫神心意!” “他想的倒好!”宇文远至此已是明白淳于中计策,乃是以假作真之意,反正现如今也无人知晓沥泉枪所在,索性便以这假枪为饵,诱使群雄前来,若是众人都不知晓沥泉枪下落,自然以此枪为真,若是有人知晓,便落了他淳于中抛砖引玉的圈套,就此趁机将那真枪夺了来,不由恨恨道:“那咱们就等着,到时候也去,搅了他这场奉枪大会,叫他落个面目无光!原形毕露!” “说的容易!”思玉却是轻轻敲着茶碗盖子道:“人家请的都是两淮有名有姓的豪侠,定然是以请帖为证,方可进得去他淳于家大门,咱们两人蛰伏在此,哪里去寻两张请帖来?”宇文远倒是摇手一哂,不以为然道:“要请帖作甚?他们家又不是墙高八丈,也不是大内禁宫,就算是,那金国禁宫我也闯过!咱们只管去就成,他那枪本就是假的,见不得阵仗,到时候咱们一言道破,还怕他不心虚么,这有何难?” “好哥哥哩!”思玉见宇文远只是要凭着一勇之力,一味上前戳破淳于中计谋,忍不住伸指头在宇文远头上轻轻戳了一下道:“你也不想想?两淮是何等地方?当年岳帅在此何等威名?那枪可是让你随意便能动的么?这般贸然而入,若是淳于中说你是来抢枪的,你又素有恶名在外,当真不怕两淮群雄群起而攻之?到时候百口莫辩,又双拳不敌四手,你该当如何?此事万万大意不得!只能跟着混了进去,伺机行事方可!” “怎么混进去?”宇文远也觉道思玉说的颇有道理,只是淳于家怎会给自己两人发出请帖来?不由有些烦躁道:“要不咱们过几日,看着两淮群豪到了,我便出手点翻一两人,或是偷了他们请帖,就此混冒进去如何?”思玉闻言倒是白了他一眼道:“你当淳于家的人都是瞎子么?那两淮群雄乃是他们淳于家派人请了来的,人家难道不识么?就算淳于家不识,这群豪自是互相认识,到时候若在门口唱名迎接,你岂不是跟那柄假枪一样露了馅儿了?”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道咱们便进不去了么?”宇文远被思玉几句话说的倒是心中有些烦躁,倒了一碗茶水一饮而尽,却看思玉脸上颇为镇定,好似胸有成竹一般,心中忽然一动道:“难不成师姐你心中已是有了主意么?”思玉也是轻轻一笑,看着手上把玩着的茶碗盖子道:“要说这主意倒还没有,我又不是虞先生那般神机妙算之人,不过我总觉到当日迟道长话中另有隐情,咱们在岭南四处游玩那十多日,迟道长同麦二庄主必是定下计策,如今两淮群豪还未到,咱们还有十日算计,你忘了那游方郎中曾说你这心病,只需镇之以静,戒急戒躁,静待天时人和,到时候自然不药而愈,且耐心等等,,我料他这奉枪大会必然狼狈收场!” 第三十九章 竹杖悬壶 第八节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你如今有没有虞先生的本事我倒是不知,不过这虞先生说话的口气,你倒是学了十足!”宇文远见思玉一脸笃定之意,也是忍不住笑着揶揄了一句到,思玉被他说的扭捏一下道:“我若是有虞先生的本事就好啦,便有他两三成能耐,咱们也不用在这里枯想!” 两人既无良策,索性便安居店中,看看究竟如何再做定夺,过了两三日,就见淮阴城中多了不少武林打扮之人,看来已是有人到了,只是这淳于家毫无待客之意,每日里只是大门紧闭,等到七八日上,每日里已是有不少江湖中人聚在淳于家门前,宇文远因无请帖,只怕到了十日之期无由进门,因此这心中焦躁之气越来越重,又不知如何是好,每日里只是个挠头不已,却是法子丁点也不曾想到,头发倒是挠下来不少! “远哥,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思玉虽也是有些心急,到底沉得住气,几日来已是在临安城游走一个遍,这一日回来坐在房中,双手托腮想了半晌,口气疑惑道,宇文远诧异片刻道:“有甚的奇怪?除了那淳于家大门紧闭,眼见时日将至,也不开门延客,此事咱们早已瞧在眼中,还有甚么奇怪之处?” “我说的不是淳于家!”思玉抬头瞪了一眼宇文远道:“你这几日在城中各处,当真不曾发觉其中有些异样么?”宇文远见思玉问的认真,又是挠了挠头,想了片刻道:“不曾,除了这城里武林中人渐多,还有甚么奇怪地方么?”思玉不由看着他摇摇头道:“怎地长了个榆木脑袋!这两淮之地,也是雄豪辈出的地方,多有武林世家,可你看如今城中的这些个武林中人,哪里有半分世家样子?开口闭口说的都是打家劫舍的话头,讲谈的都是些为非作歹的手段,这那里是武林中名门正派的行径?洪泽湖老君寨,乃是两淮第一大水寨,据说那寨主李如蛟也有几分本事,武信镖局总镖头铁胆程雄在这两淮也是颇有名声,还有那神霄派掌门高子羽,五雷掌驰名两淮江南,就是如今丐帮气势不振,那也是武林中极有声势的大帮,可你看着街上有个会武的叫花子么?更不要说两淮还有个极有名头的武林世家!这些两淮雄豪顶尖儿的人物,如今一个也不曾到,难道还不奇怪么?” “你怎么知晓的如此明白?”宇文远听思玉这一番滔滔不绝,脸上不禁极为诧异,自己两人对这两淮武林所知不多,怎地思玉忽然了解的如此明晰?思玉却是看着他一脸不屑,斜睨他一眼,转过身故作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真不知这几日再街上都听了些甚么?每日里只是个挠头,你就不怕挠出一个洞来么?” “嘿嘿……嘿嘿……”宇文远憨厚一笑,已知思玉这几日在城中早已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怕还跟旁人攀谈过,这才打听了不少事情,当下讪讪道:“我这不是净想着如何进淳于家大门么……再说…….再说……这个也不算甚么奇怪之事,师姐说的这些人,只怕都是些贵客,我当年在庖丁楼之时,也曾见过那些土财主摆宴请客,这些贵客往往要到桌上酒菜都摆布齐备,众人等候多时,这才慢慢悠悠而至,不然哪里能体现出自己身份贵重来么!” “呸!”思玉猛然转过头来,看着宇文远打量一番道:“你当淳于家是临安城外的那些土财主么?若是麦庄主在岭南设宴,岭南群豪有几人敢后至?若是独孤先生行贴江南,又有几个人敢摆谱慢来?淳于家虽算不上两淮第一,那也是极有名望的武林世家,方才那些人见了淳于家家帖,飞马而至还嫌不快,又有背嵬令牌为号,沥泉枪为名,怎敢就如此怠慢,眼见到了明日,淳于家便要开门延客,也不见人到?难道说…… “嘘……”宇文远正看着思玉一张俏脸上薄嗔微起,非但不见有些怒意,反倒更添几分俏丽,明眸皓齿愈发动人,忽地耳边一跳,立时止住思玉话头,就听门外一阵脚步由远及近,匆匆而来,思玉也是脸上微觉诧异,这脚步声显是对着自己这客房而来,再看宇文远已是面门而坐,右手按在千牛刀刀柄之上,全身戒备! “敢问姑娘在房中么?”两人正不知何人,就听门外脚步一停,门扇蓬蓬响了两声,像是极为小心一般,跟着便是楼下店小二声气问到,两人这才神色一缓,思玉便过去开了门,就见那店小二满面带笑站在门外,看见思玉出来,立时弯腰打躬道:“姑娘果然在!这就好了!”再一瞥眼看见宇文远也在,立时满面堆笑道:“原来公子也在,这真真是巧了,不知公子这几天好些没有?若是楼下饭菜荤腥太大,不合胃口,您只管吩咐一声,小的便让后面单独给公子做些清淡的来!” 店小二一番话说的宇文远同思玉都是两眼发愣,不知甚么意思,不过听这话头,似乎倒是宇文远有些染病之状一般,思玉到底心思灵动,见宇文远似要开口发问,连忙使了个眼色,这才对那店小二道:“多承小二哥照顾了,如今我这哥哥好多了,并无大碍,不知小二哥这是要……”那店小二却是手忙脚乱将手中一个信封递到思玉面前道:“方才有个游方郎中,说是姑娘和公子曾在他哪里瞧过病来,因此送上药方来,说是照着药方行事,必然痊愈!”思玉不由十分诧异瞧了宇文远一眼,见宇文远也是十分茫然瞧着自己,仍是伸手接过那信封来,只觉触手颇厚,不像是寻常药方只有薄薄一张纸之意,便紧紧捏在手中。 那店小二倒是看着他两人神色异样,左右瞧瞧无人,这才小声对思玉道:“我瞧着这哥儿气色不错!哪里是有甚么病症的样子嘛!姑娘莫不要被那些游方郎中给骗了…..我这里西街有个郎中,专治阳衰气虚,不能人事之疾!又最是口角严实,绝不打问主顾名姓来历,多少夫妻都偷偷去求医,几服药便好,在这淮阴城,那是有名的欢喜郎中!这些江湖游医都是骗饭吃的手段,当不得真,若是公子不想人知道,小的我夜里偷偷去请了来,保管神不知鬼不觉!再叫后厨准备些牛鞭羊肾这般大补之物,吃上三五天,必然龙精虎猛!” “哈哈哈哈哈”思玉见那店小二神神秘秘说的口沫横飞,初时还不知何事,听了几句猛地明白过来,脸上腾的一下红晕飞起,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房中的宇文远茫然不解其意,心中陡然一乐,哪里还忍得住,登时笑出声来,那店小二却道宇文远明白自己所说何话一般,不免有些尴尬,讪讪笑了两声道:“姑娘看来是个明白人,若是要请那郎中,尽自吩咐小的便是!千万不要被那些游方郎中给骗了,千万千万,小的先去了,姑娘要是有甚么吩咐,尽管招呼小的便成!”说罢又看着宇文远干笑两声,点头哈腰,匆匆下楼去了!思玉这才关上房门,又是害羞,又是好笑,满脸已是绯红一片,仍自忍不住笑,索性扑在床上,将头埋在被中,只是笑个不停。 “他……他……他方才说了甚么事情,这般好笑?”宇文远坐在椅上,见思玉笑了半晌方才抬起头来,脸上红晕犹自不退,看着自己眼中尽是好笑之意,不知那小二方才究竟跟思玉说了些甚么,却知必然跟自己有关,忍不住便问到,思玉却是脸上羞红一片,先倒了一碗茶水喝了,看着宇文远半晌,又是忍不住扑哧一笑,这才道:“幸好此地乃是淮阴,咱们又不曾用真名姓,不然这名声若是传了出去,宇文少侠往后在江湖上怎么见人?”宇文远听的更是不解其意,满脸茫然看着思玉道:“那小二方才说我甚么?我只听见甚么夫妻,又是甚么牛鞭羊肾,他弄这些来作甚?” “人家见咱们在街上找游方郎中,只道是你有甚么不敢对人言的隐疾!”思玉到底忍着笑,满脸通红道,宇文远愣了片刻道:“我有甚么不可对人言的隐疾?”思玉见他仍是不明白,憋了半天,这才红着脸笑道:“人家只当你我是小夫妻,你…...你……你……却难尽那丈夫之事……偷偷找游方郎中求医来了!”说罢将脸一捂,转身过去又是笑个不停! “丈夫之事……那是甚么……”宇文远见思玉举止怪异,刚喃喃说了一句,心中忽然明白,脸上顿时又羞又惭,连耳根都红的发烫,只觉得这小二所想未免太过不可思议,自己在临安街市上,这等闲闻自是听过不少,不想今日竟然安到自己头上来了,想来必是自己两人这些日子,每日里都是早出晚归,虽是同行,又不同房而居,如今又有游方郎中悄悄送来药方,怎能不叫这些小二们胡思乱想!想必这店中上自掌柜,下到后厨杂役,如今都知道自己是个不能行“丈夫之事”之人,又不能跟他们当真去分说此事,不然越说越真,不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讪讪呆坐了半晌,见思玉将那信封放在桌上,心中忽然一动,见前后封固紧密,便用千牛刀拆了开来,神色不由一惊道:“师姐你快来看!”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三十九章 竹杖悬壶 第九节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这是请柬?!”思玉原本也是满面羞红,闻声过来见了那信封中物事猛的一惊,沉思片刻方道:“难道那游方郎中果真是他么?看看这请柬上写的甚么?”宇文远听得有些诧异道:“那游方郎中是谁?”思玉却不理会,径自拿起那请柬打开来,看了两眼冷笑一声道:“神枪出世,犹忆雄烈,斯人已逝,英风长存,看来淳于中是想借着岳帅之名召集两淮豪士!倒是想的一点不差!”宇文远也是凑过去,见那请帖另页一行小字道:“淮阴淳于家家主不才淳于中,偶得沥泉,恭排盛会,乃斗胆请英豪侠士于某月某日光临鄙庄,以赏神兵!并有大事相商!” “大事相商?淳于中怎知道咱们两人在此处?他这奉枪大会还有何大事?”宇文远将两份请柬翻来覆去看了数遍,脸上疑云大起道:“难不成咱们两人行迹早已被他觉察了么?”思玉却是冷冷一笑道:“这两份请柬虽是写的他淳于家字号,未必便是淳于中所发,你看这下面咱们两人名字,显是被人刮去原本名姓,填上咱们两人称谓,又不著姓,只说远公子和玉姑娘,看来人家早知道咱们心里琢磨甚么,偏偏等到今日才送了帖子过来,既然如此,咱们今日好生打扮一下,也换上两身光鲜衣裳,明日便去赴会罢了!” “你倒是说说这请柬是谁留给咱们的呀?”宇文远此时倒是有些心急,思玉看来已是明白那游方郎中来历,只是不肯告诉自己,见她径自要出门,多少有些不悦道。思玉却是回头看着他一笑,索性过来拖住他的手道:“你便猜猜又何妨?那人跟迟道长一样,都是修道之人,不过人家不是道士罢了!走走走,且去买件新衣服!”宇文远还待要问,陡然被她把手握在掌心,只觉一阵柔滑细腻自手上传来,心里顿时一慌,轻轻用力抽了一下,竟然不曾抽的出来,半个身子都不免有些僵硬,他虽对思玉爱慕已深,但心中从不敢起丝毫邪念,现如今这般被思玉拉着手,还是破天荒头一次,连自己要问甚么话都霎时想不起,到得楼下,那小二早笑嘻嘻迎上前来,凑到两人身前低声道:“二位莫非是要去西街欢喜郎中处瞧病么?去了尽管…….”一句话未完,就见思玉面若寒霜,两眼瞪着自己一语不发,连忙好似恍然大悟一般,立时住口,倒惹得思玉噗嗤一笑,拉着宇文远飞奔而出! “淳于家弄的蛮气派嘛!”第二日宇文远同思玉两人都是穿的簇新,各自带了兵刃,向着淳于家而来,只见果然不似前几日那般大门紧闭,里里外外都是张灯结彩,门口数个庄仆迎来送往,另有一个站在门前,专门验看来宾请柬,唱名报号于里面知道,思玉脸上微微一笑,也是忍不住夸赞一声,只是这所唱之人,不是某山某寨的寨主,便是那处的大王,一个个都是鲜衣怒马,趾高气扬而入,确如思玉所说,并不曾见几个正派武林中人。 宇文远同思玉两人也待扮作那般气势,哪知刚到门前,早有一人迎了上来,施了一礼,便将两人手中请柬拿了过来,翻开只一看,便朝着两人一笑,也不送到那唱名之人手中,径自在两人身后吆喝一声:“临安西湖双侠远公子同玉姑娘到!”门前众人顿时都是一礼,宇文远不由有些纳闷,这“西湖双侠”名头又是哪里来的?只是不待迟疑,早被思玉拉着手往前而去,进了大门,自是有迎宾之人接待,引领至客厅之中坐下! “哟呵!不想今日竟然有这么一个俊俏的妞儿!不知是哪家来的?”两人一入客厅,登时便小小起了一阵骚动,众人眼光都是落在思玉身上,其中便有几个好色之人,早已看的发呆,再看思玉竟然牵着宇文远之手不放,顿时看着宇文远已是有些不善之意,已是有人口出不逊道:“他娘的,好一块羊肉,怎地落在狗口里!”旁边立时有人接口道:“张寨主,这又何妨?你山寨中金银珠宝不少,便拿出来些,人家或者也能分你一口不是么?”那被称作张寨主之人也是死死盯住思玉,摸着下巴道:“若是人家不肯分,又当如何?”那接话之人也是看着思玉笑道:“不肯分?你张寨主山寨里那些金银珠宝,想必也不是别人分给你的罢!如今还不是在你张寨主手中?”两人顿时相视哈哈一笑,在座众人对他两人之话也都是心知肚明,都是跟着一阵哄笑! 宇文远耳听这些人对思玉言辞不敬,心中早已火起,有心发作,奈何思玉死死拽住他不放手,只得暂且忍了,远远避开这些人,到那末座之处坐下,那张寨主早已瞧出宇文远面色不善,冷冷笑道:“小牛长了三寸长犄角,就想跟老牛顶头!真当老子不敢使力么?”这话一出,厅中登时人声一止,都知这张寨主非但极为好色,兼且心黑手狠,这时节必是瞧上思玉姿色,又见她与宇文远并行,定然是两情相悦,因此话中带刺,只要惹得宇文远怒气大发与他在功夫上一见高下,到时候他张寨主便能痛下杀手,将宇文远除去,至于思玉,只怕在他张寨主心中,早已是囊中之物!此刻不免人人看着宇文远,都是按捺不住要看一场好戏! 思玉见宇文远脸色阴沉,手按刀柄,知他心中已是怒发,,却是将他按在座上,眼中尽是恳请之意,自是要他今日不可鲁莽,万事且等今日这奉枪大会完了再说,宇文远见她如此,也是微微一点头,长出一口气,闭目凝神,好似不曾听见方才话语一般,思玉却是招手叫了一个庄仆过来道:“不知贵府上今日蒸了肉馒头没有?”那庄仆被她问的一怔道:“今日只备酒菜,并无肉馒头!”思玉掏出几钱碎银子递给他道:“去买上几个来,远远扔在门口!”那庄仆一发不知何事,两眼睁的溜圆道:“姑……姑娘要做甚么用?”思玉笑眯眯看着那张寨主,口中故意放高声音道:“你不曾听见野狗吠的厉害么?赶紧拿肉馒头扔去街上,让那野狗吃饱了赶紧滚蛋罢!”她此话一出,登时整个厅堂轰然大笑,人人都思玉此意乃是对谁而来! 那张寨主起先见思玉对自己笑魇如花,正自眼醉心迷,冷不防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再看厅中诸人都是看着自己哈哈大笑,不少人便向着那庄仆道:“还不赶紧买去?不然野狗饿极了,连你做一堆儿吃了!哈哈哈哈哈”倒叫那庄仆站在一边,只是个干笑,哪里敢当真去买。 “你敢说本寨主是野狗?活腻味了么?”那张寨主见今日自己颜面尽失,若是不给这姑娘些颜色瞧瞧,自己这“野狗”的名声,只怕从此在这两淮就叫开了,脸色顿时一沉,猛的一拍桌子对着思玉喝道,满厅众人见他发怒,也都有些讪讪之意,思玉却是故作惊讶,东张西望一番,一脸无辜道:“张寨主这是怎么说起?我自说野狗,你怎地却揽到自己身上去了!难不成你跟这野狗……”话到此处留而不发,却伸出两个食指在面前对了对,一脸疑惑看着那张寨主,意思再明白不过,众人此时哪里还忍得住,轰的一声,已是有人笑前仰后合,一个不防,竟然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老子今日活劈了你!!!”张寨主此刻已是气的满面通红,自己在山寨中何等威风?今日却被这一个姑娘连番取笑!哪里还按捺得住,劈手从身边随从手中抢过一把单刀来就要上前,忽听厅后有人高喝一声:“淳于家主到!”厅中诸人登时雅雀无声,思玉也是施施然坐在宇文远身边,那张寨主虽然愤懑已极,也不敢于此时造次,只得忍气坐下,回头低声吩咐几句,自然是要等大会已毕,不等宇文远同思玉离了这淮阴城,便要寻他两人晦气! “诸位今日肯屈尊光临鄙庄,淳于中荣幸之至!”宇文远听得一声“家主到”,也如旁人一般,紧盯堂后,就见四个锦衣家仆先行出来,分列两旁,跟着便是一人自堂后缓缓而出,眼光却是在厅前冷冷一扫,似有不悦之意,这才拱手向着众人做礼道,厅中诸人也是纷纷起身回礼,宇文远这才发觉那厅前空荡荡放着五六把座椅,看那陈设,自当是留给这两淮极有名望之人,只是到了此时这些人仍是不见,十有八九便不会再来,因此多少也是有些不给淳于中脸面之意。 “嘿嘿,我只当沥泉枪一出,两淮群雄必然心念英豪,多少也要来参拜一番!”淳于中到底也觉得几张空座椅摆在那里有些尴尬,冷笑一声道:“谁知道物是人非,人家此时已然是瞧不上这英豪遗物了!不来也罢,诸位尽请上座!”方才那张寨主巴不得这一声,早已起身,大大咧咧往那第一把座椅上坐下,跟着便极为傲慢瞧了思玉和宇文远一眼,众人见他如此,其间不免有人便心生懊悔,没能抢先一步去抢下这头把交椅,倒把风头让给旁人!一时间熙熙攘攘,都有些争抢之意,宇文远同思玉却是坐在原处冷眼相看,动也不动。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三十九章 竹杖悬壶 第十节 “来人,撤去空着的座椅!”淳于中见众人抢夺座位已定,也是暗自叹了一口气吩咐道,今日这一场大会,他也是费尽心思,筹谋良久,甚至不惜派出高手寻找沥泉枪下落,两淮武林除了一家之外,他都曾发出请柬,如今看着样子,接到请柬之人,已是来了十之七八,可这空下的几张座椅,才是真正两淮武林翘楚,也是他今日真正要请之人,若能将这五六人控于掌中,两淮武林便可听命于己,到时候金国南下,自己便可在两淮呼风唤雨,现下这五六人都避而不来,今日这大会未免便有些有名无实,实在让淳于中心下有些沮丧之意。 “淳于家主!”那张寨主此时坐了首位,已是有些志得意满,早已将方才思玉取笑自己之话抛到脑后,向着淳于中一拱手道:“既然今日咱们是为沥泉枪而来,淳于家主须得让咱们见识见识方可!也好让两淮群豪知道这神兵利器,究竟是何模样!”淳于中看着这位张寨主,心里倒有几分腻味,今日到场之人,此人也算是在两淮有些名头,不过这等角色,见利忘义,见钱眼开,,何须排下这般盛会来拉拢,只需费些金银财宝便可,只是今日既然来了,少不得也要以礼相待,当下呵呵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你棋盘寨张寨主开口,淳于中岂敢不尊!来人,排香案,请枪!” 淳于中一声吩咐,登时堂后暴雷般应了一声,倒叫厅中诸人都是一惊!跟着便是十六个劲装结束的汉子自两旁鱼贯而入,等得站定,又是四人从厅前而来,抬着一张大香案端端正正放在淳于中身后,淳于中这才亲自站在香案之前,恭恭敬敬焚香插烛,堂后跟着便是一阵鼓乐响起,又是四人身穿素白战袍进来,人手一杆银枪,分站香案四角,自是那守案之人,又等半晌,才有一人自后堂双手捧着枪盒,上面覆以白纱,到得淳于中面前,单膝跪地,将那枪盒高捧过顶,淳于中这才满面恭敬接过枪盒,打开盒盖,仍是以白纱盖住,将那枪盒直立香案之上,旁边立时有两人过来将那枪盒稳稳扶住!淳于中这才重又拈香跪拜,等到拜毕,眼中已是有泪光之意,沉声道:“奉枪已成,有请诸位两淮英豪见礼!”此枪一现,厅中顿时一片嘤嘤嗡嗡之声,众人都是交头接耳,眼中看着香案上有些羡慕之意! “远哥,你不觉得那捧枪之人有些眼熟么?”思玉同宇文远两人已知那沥泉枪是假,因此都是并不在意,倒是思玉看着那捧枪之人眼光一跳道,宇文远方才并未细瞧,此时被思玉一提醒,也是细细一看,登时神色一愣小声道:“这不是那日在绍兴道上跟淳于中动手的哪位薛广平么?”思玉也是冷冷笑道:“看来迟道长说的不错,人家当日乃是给咱们演了一场戏!”宇文远也是瞧着那香案上长枪道:“今日岂不是也是一场戏?且看他怎么唱,等他唱的尽兴之时,咱们再去给他戳穿不迟!” “啧啧啧!这果真是沥泉枪!”宇文远同思玉这边窃窃私语,早已被那张寨主瞧在眼中,虽不知他两人所说何话,但看他两人眉来眼去,心中甚是不悦,当即起身到哪香案前拈了一柱香道:“此枪当年杀人无数,今日既然有赖淳于家主重现人世,若是不用些鲜血祭枪,只怕有些不恭!”淳于中闻言倒是一愣道:“哦?依着张寨主之见,该当如何祭拜才是?” “不敢!”张寨主脸上阴险一笑道:“淳于家主今日设这大会,所请的都是武林中的朋友,有道是以武会友,若是不亮出些本事来,倒叫人笑话咱们一介武人也学人家弄些文绉绉的架势,老张我今日斗胆,请一位朋友上来过过招,一来以示咱们不忘武林根本,二来也算是功夫之道以此祭拜此枪,众位觉道如何?” “好!”众人如何不知这张寨主心中所想何事,顿时都是齐刷刷看着宇文远,口中大声应和!淳于中初听此话,只当是这张寨主见枪起意,有夺枪之心,刚要发作,见众人都是望着末座两人,心中登时一动,笑吟吟道:“既然张寨主有此兴致,那就依了张寨主,只是咱们点到即可,万万不可伤了武林和气!若是张寨主今日能技压群雄,便同我淳于家共掌此枪!”他方才不曾看的仔细,只看见末座似乎有一妙龄女子,也素来知道这张寨主有此癖好,索性便在他话上加码,口中虽是说点到即止,实则恨不得这些山寨寨主就此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淳于家名正言顺收拢各山各寨,远比如今偷偷摸摸拉拢这些人方便多了! “这位少侠,可否赐教老张一两招么?”这张寨主见淳于中已是应允,便往堂中一站,看着宇文远道,宇文远同思玉两人方才听他说话,已知此人心存不善,此时见他叫阵,宇文远却是摇摇头冷笑道:“不敢,若是寻常比试,在下自当奉陪!”说着瞧了一眼那香案上长枪道:“若是为了这一杆假枪么……只怕有些太不值当!” “假枪?!”宇文远此话一出,厅中顿时一片寂静,人人都看着淳于中,原想这后生就算不敢对敌张寨主,也必有一番说辞,不料竟然是向着淳于中而来!今日乃是这淳于中设下大会,邀请群豪来此,这后生如此说话,岂不是来拆淳于中的台么? “小兄弟!你是谁家来的?怎敢妄言此枪真假?”淳于中此时脸色也是一变,这假枪之事,他自道知之之人甚少,此时敢在他面前说此枪是假之人,必然有些根底,因此脸色虽变,心中到底沉得住气,若是这后生知道这真枪所在,倒也是个机缘! “淳于家主问他作甚!”张寨主却是心中一喜,只道宇文远不知死活,竟然敢在这淳于家闹事,此时自己就算是下杀手将他除去,旁人也说不得甚么,淳于家说不定还得感激自己,当下面色一变道:“这娃儿今日里也不知哪里吃了酒来,敢在淳于庄上闹事,老张倒要看看他有几两功夫,竟敢如此大胆!”话音一落,身形早动,呼的一掌便朝着宇文远劈面而来! “当真动手么!”宇文远见他身影一动,早已长身而起,不避不让,也是一掌迎上,此人对思玉自进门便口出不逊,他早已恼怒在心,碍于今日之事,这才隐忍不发,此时既然已将这假枪之事揭破,索性便以此人立威,见他掌势劲力凶猛,早已有备,内劲运转,凝与右臂,掌势一退一推,正是望海潮掌法重湖势中涌潮掌力,就听啪的一声双掌相交,宇文远巍然不动,那张寨主脸色一变,登登登连退几步,刚要勉力站稳,哪知这涌潮掌力乃是一浪高过一浪,自己勉力挡住第一股劲力已是不易,刚要稳住身形,就觉一股大力随后而至,连忙运劲抵挡,不妨又是一股劲力涌至,两劲合为一劲,胸前顿时一滞,好似被人用大铁锤猛击一般,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身形一软,倒地不起! “好厉害功夫!看来小兄弟今日是有备而来啊!不妨让本家主也领教领教如何?”淳于中原本见宇文远揭穿自己假枪之事,虽是心惊,却还把持的住,这张寨主上前之时,也并未拦阻,只等他将宇文远伤了,自己再出手拦阻不迟,哪知张寨主一掌出去,便身负重伤,这张寨主他素来知道,一路震山掌颇有些根底,内力也是不弱,因此才能在这两淮之地创下些名头,自己也曾暗地里派人去拉隆过,只因此人太过自负,要价太高,因此暂且罢手,不料今日一招之间败于人手,淳于中如何不惊?已知眼前这后生并非易于之辈,再看旁边那个姑娘,一副浑然不惊样子,好似早知这张寨主必然不敌!当下往前缓缓而来,口中问到,双手却是缓缓提起,已成鹰抓之型 “这位小兄弟说的不错!此枪的确是假!”宇文远还未答话,就听角落里一个声音道,淳于中已然蓄势待发,猛听这一声,身形忽然顿住,眼光一扫,众人生怕他看错人,顿时纷纷让开,就见角落中一个老者翘脚独坐,面带笑意看了宇文远一眼道:“小哥儿这番身上可是好多了罢!”宇文远同思玉闻言一瞧,正是那日在街上帮宇文远诊病的游方郎中,只不过今日却是换了一身衣裳,再不是个郎中打扮,原本挂在腰中的葫芦也不知哪里去了! “尊驾何人?今日为何来我庄上闹事?”淳于中见这老者气定神闲,必是有备而来,倒是也不敢大意,便先将宇文远放在一边,看着老者问到,那老者倒是呵呵一笑道:“鹫神,老夫是谁,你不知也罢,你也不配知道,不过你今日这沥泉枪,实实在在是个假货,你想凭着一杆假枪号令两淮,未免有些太儿戏了罢?” 第四十章 狸猫遗祸 第一节 “哦?”淳于中扭头看看宇文远,在看看那老者,脸上倒是一笑道:“既然尊驾说我这沥泉枪是假的,想必尊驾必然是有真的了?何不拿出来给大家瞧瞧?也让我们见识见识那真沥泉枪长甚么样子!”当厅大众此刻都是噤声不语,已知这老者跟着两个小辈今日乃是专程上门踢场来了,只是不知他三人来历!现下淳于家严阵以待,看来必有一场大战。 “真枪我自有,却不曾带在身上!”那老者倒是一笑,站起身来,径自站到香案之前,端详半晌,猛的伸手一扯一捞,已是将那长枪提在手中,众人都是一声惊呼,四周护枪家仆正要上前动手,淳于中却脸上阴森一笑,挥手止住众人,看那老者究竟要如何!宇文远同思玉闻言都是一惊,这游方郎中竟然知道真枪所在! “呵呵呵,本家主现下且不论你对此枪不敬之罪!”淳于中脸上狰狞一笑道:“不过你既无你所说的那真枪在手,就敢妄言本家主所藏沥泉枪真假,今日这淳于家大门,只怕未必那么好出去罢?”那老者听他话中杀机已现,也是愣了一愣道:“妄言?在你鹫神面前,谁还敢有半句妄言?以你鹫神妄言之能,若有人还敢妄言,岂不是自取其辱么?”淳于中初听这句话似乎倒是夸赞自己之意,哪知这老者话锋一变,竟然是讥刺与己,登时两眼寒光闪烁,双爪劲力微凝,但他毕竟是江湖上成名已久之人,见那老者拿着长枪细看,倒也不来反驳,且看他有何话说! “沥泉者!古之名枪也!”那老者看了半晌,忽然破颜一笑道:“既为名枪,必有过人之处,名剑如此,名枪亦如此!沥泉奇异之处有五,一曰霸王印,乃是这枪攥之处,隐然手握之形,相传乃是当年西楚霸王握枪所留,二曰龙垂涎,却是在这腾蛇口边,有几点暗红之色,点点而下,据传乃是精忠之士鲜血溅上所致,三曰流水纹,八寸锋刃之上,纹若流水之形,四曰金玉锋,虽是长枪,枪刃斩金断玉锋利无比,五曰龙吟声,敲击之时,其声清越泠然,宛若龙吟,淳于家主,你可知否?” 宇文远同思玉此时已然听的有些发呆,他二人虽知沥泉枪乃是一杆名枪,却还不知道里面竟然有这么多说辞,厅中众人此时也是缓缓凑了过来,盯着那老者手中长枪,都是眼露疑惑,淳于中心中倒是一片惊慌,他也是不知沥泉枪还有这么些个辨认之处,当下冷冷一笑道:“照尊驾所言,此枪岂不是上古宝物?这些蛊惑之言,不过是后人牵强附会罢了,沥泉枪乃是一杆上阵杀敌的铁枪,哪里有这么多辨认之处?” “铁枪?”那老者也不将这沥泉枪放回,顺手往枪身上伸指一探,只听当当作响,好似敲击一口破钟一般,震的众人都是耳中发疼,那老者这才顺手一掷,当啷一声扔在地上面露讥讽道:“就算是一杆铁枪,也出不来这般破铜烂铁一般声音罢!” “你竟然敢如此慢待英豪遗物!淳于家今日与你立见生死!”淳于中见那老者随手将长枪扔在地上,也知此时再不翻脸,今日这大会便成一场闹剧,脸上顿时勃然大怒,伸手一挥,原本护枪之人顿时将这老者团团围住,就是宇文远同思玉二人面前也是有四五人剑拔弩张!厅中众人原本就有淳于中伏下内应在其中,此时见淳于中暗使眼色,登时也是大叫道:“他娘的,甚么龙吟虎啸的,这三个人今日分明来搅闹咱们奉枪大会的,莫放走他们!” “家…..家主……”眼见厅中一场大战在即,一个庄仆却是急匆匆进来,见了厅中场面也是一惊,刚叫了一声家主,已是呆在哪里!淳于中却是恶狠狠回头道:“有甚么事情?”那庄仆颇为惧怕看了众人,口中嗫嚅道:“有……有客来拜!” “有客来拜?甚么客人?”淳于中脸上登时一紧,那庄仆被他看的也是有几分害怕之意道:“老君寨李寨主、武信镖局程总镖头、神霄派高掌门,还有几个叫花子打扮的,说是丐帮长老……说是为了给家主备办礼物,因此来的晚了!现下正在门外等候!” “淳于家主今日这面子不小!”厅中众人都是听的清楚,这庄仆口中所说几人都是两淮武林翘楚,厅中这些人等闲也见不得一次,今日竟然一同登门,还是备办礼物前来,登时都是纷纷拱手祝贺,淳于中虽是心中疑惑这几人为何此时方至,也只得干笑几声道:“这不都是大家的抬爱,一点虚名,虚名而已!”说罢也是一挥手道:“快请!” “呵呵呵!不劳淳于家主,我等晚来,多有失礼,已然是不请自入了!”那庄仆刚要转身,就听一阵极为豪迈笑声传来,就见一个相貌粗豪的汉子已然是领头而来,浑身上下都是镖局中人打扮,两枚铁胆握在手中,自是武信镖局总镖头铁胆程雄,随后一人宽衣大袖,衣衫上绣着云水纹路,想必便是那洪泽湖老君寨的李如蛟,另一人却是道观鹤氅,手挥拂尘,一派道家气度,自是那神霄派高子羽,在随后便是几个破衣烂衫之人,不用问便是丐帮人众,几人都是面带笑意进的厅来,频频向着众人拱手,续后却是两个精装汉子,抬着一杆大毛竹进来,又有一人随后,年纪不大,身上背着一根竹杖,杖头挂了一只葫芦,看的宇文远同思玉都是一惊,这葫芦不正是那游方郎中身上的么? “程总镖头、李寨主、高掌门,几位长老,诸位光临舍下,当真是令鄙庄蓬荜生辉!来人,速与几位贵客看座!”淳于中见他几人不请自入,也是有些诧异,赶忙吩咐庄仆重行摆座,铁胆程雄倒是看了一圈厅中诸人,脸上一笑道:“淳于家主不须多礼,咱们今日来,一是奉淳于家主之请,得与盛会!二来也是趁此良机,给淳于家主奉上大礼一件!还望淳于家主莫嫌寒酸哦”说罢也不等淳于中开口,便向后一挥手道:“抬上来!”后面两个精壮汉子登时将那大毛竹抬到厅中,立在铁胆程雄面前,淳于中看着毛竹青翠之色微褪,好似是这几日才斫下来之物,颇有几分迟疑道:“这是……” “哈哈哈,这才是沥泉枪!”那老者此时却是呵呵一笑,身形一动,已是自人群中穿了出来,伸手便从此铁胆程雄手中将那大毛竹接了过来,跟着便是手上发力!就听啪的一声,一根手臂粗细的大毛竹顿时寸寸断裂,片片而碎,等到那些碎片纷纷扬扬飘落,就见这老者手中果然握着一杆长枪,枪柄亮银耀眼,腾蛇舞动,枪刃寒气逼人,水纹隐隐,那老者再伸手一弹,就听那杆枪铮的一声,极为清越悠扬,果然有几分龙吟意思,枪攥之处,确有几处凹凸不平,好似人手握出的一般,宇文远同思玉已然凑近细看,那枪柄腾龙吞口之处,几点暗红洒落,自是这老者方才所说龙垂涎。哪里老者见思玉看的出神,猛然将枪一抖,枪尖在地上一划,正划在那地上假枪枪柄之上,就听噌的一声轻响,那假枪已是从中而断,看着宇文远同思玉都是惊讶不已! “原来你们几位乃是同路之人,难怪此时齐至,想必也是商量已定罢?”淳于中心底方才还有一丝暗喜之意,本以为今日这大会办的颇为狼狈,又被这三人搅闹一番,显见要以闹剧收场,忽闻这几家联名而来,自然是有些喜出望外,哪里料到别人竟然是以这沥泉枪做礼,看来乃是这老者早已安排定的计策,只要等这老者揭穿自己这假枪,这才带着真枪而来,让自己颜面尽失,往后在这两淮武林再无面目,眼见今日情势不妙,脸上狞笑一声看着那老者道:“既然你们送上门来,本家主今日只好愧领了,尊驾此时也该当亮个招牌与咱们了罢!” “这是自然!”那老者见淳于中已然撕破脸皮,伸手将枪递在铁胆程雄手中,轻轻挥手一招,后面那年轻之人立时上前,将背上竹杖恭恭敬敬递在老者手中,哪知不等老者开口,思玉忽然脸上一笑,朗声吟道:“悬壶汝南市,投竹葛陂中,药出医人病,杖起鬼神惊,淳于家主,你如今还不知道他老人家是甚么来历么?”那老者也是看着思玉一笑道:“这四句老夫念了这么多年,却还未曾听过这般好听声音,到跟着沥泉枪龙吟声有十分相配!想必是那癞头秃驴告诉你的罢?”宇文远却是有几分愕然之意,听这老者话意,这四句乃是自己师父告诉思玉的,怎地却从未跟自己提过,他却忘了当日癞和尚说这四句之时,他也在场,只不过他当时身带重伤,又骤闻剧变,早已神魂尽失,哪里还记得住! 第四十章 狸猫遗祸 第二节 “这是……淮南……淮南费家!!!费家悬壶杖……”厅中众人此时已是有些惊慌之意,小小的传出一阵惊呼来,在座不少都知费家素来嫉恶如仇,从来都是视武林中为非作歹之徒为妖魔邪祟,一旦遇上,必要斩尽杀绝,不过费家家主费公明,已有多年不出费家庄一步,费家也是常年大门紧闭,严禁弟子门人与外结交,因此这几年来两淮黑道上都觉得活的有些惬意,不知不觉便将这费家抛之脑后去了,不料今日在奉枪大会上突见悬壶杖,那老者不用说便是费家庄庄主费公明,有些人已然是脚后跟都觉得一阵凉气! “哈哈哈,今日到得齐!”淳于中也是愣怔半晌,脸上震惊无极,双眼中似有不信之意看着费公明,他此次开着奉枪大会,从头至尾就不曾给淮南费家发过请帖,跟如今厅中许多人一般,只当是淮南费家早已退出江湖,再不理会这武林中的闲事,但就现下看来,费公明跟两淮武林中这几个翘楚之人,自是来往的密,不然也不会同这几人一同现身淳于庄!当下呵呵笑道:“我早知沥泉枪还在人世,只是不知存于何方,只得以假枪为名,抛砖引玉,引此真枪现身,号令两淮武林,同仇敌忾,想不到原来是在费庄主手上,当真叫我大出意外!既然如此,咱们这就奉上真枪,还请费庄主主持如何?” 宇文远见这淳于中见风使舵,转脸极快,不过片刻,便说的自己好像是故意引这沥泉枪出来一般,刚要上前,思玉却是再后悄悄一拽他衣服,就听费公明看着手中悬壶杖,面色冰冷道:“鹫神!今日事已至此,这般遮掩还有何益?你当真不知咱们所来何事么?今日悬壶杖已出,难不成你要老费就此收回不成?”那神霄派掌门高子羽也是摇着羽扇缓缓道:“鹫神,当年第三家称雄两淮,你便已在其中,私底下替他们办了不少事情罢?你今日召集两淮群雄,不过是那第三家阴魂不散罢了!如今谁不知第三家是何来历?你与金国勾搭之事,早已为人所知,还是束手就擒罢!” “哈哈哈哈!”淳于中至此已然明了,这几人果然是有备而来,眼神中杀机顿起,退后几步道:“你几人凭着自己在两淮名望,从来不愿有人插手两淮武林之事,今日为了阻止本家主这奉枪大会,竟然不惜血口喷人!今日淳于家便与你几人势不两立!”说罢伸手在怀中一掏,家主令牌早已拿在手中,厉声发令道:“淳于家上下听令!封闭院门,将这干造谣中伤之人尽数拿下!”顿时院前院后都是暴雷价一声应和,厅中那些护枪之人立时散开,淳于中这才向着厅中众人道:“各位也是我两淮英豪,今日眼见他们污蔑本家主,就请众位今日做个见证!”说罢眼光一霎,厅中原本已被他收买的那些人也是跟着一起应声道:“淳于家主放心,武林中自有公道,难不成真仗着自己门面大,武功高便可信口雌黄了么?咱们今日当得助淳于家主一臂之力!”这几人一应和,倒也有几个黑道巨豪随声而起,这些人深怕今日淳于中今日示弱,到时候费公明若是寻到自己头上来,自是吃不了兜着走,如今见淳于中要和费公明放对,心里是乐意之至。旁人却是有些犹豫不定之意,到底这淮南费家来头太大,若是招惹了,往后在这两淮地面上,可是大大的不便! “呦呦呦,血口喷人?”思玉原本扯着宇文远一语不发,此时见淳于中一脸正气,犹自强辩,忽然咯咯一笑,向前一站道:“淳于家主还认得小女子我么?”淳于中早已觉得这个姑娘十分面熟,必是哪里见过来,只是实在想不出在何处碰过面,此时见她盈盈而出,仔细瞧了两眼,犹自心中有些茫然,索性手一挥道:“本家主不认得你!你是谁家的姑娘,只管报上姓名来便是!” “认得也罢,认不得也罢”思玉见他果然是想不起,却是一笑道:“淳于家主身为金国内廷侍卫五国公之位,贵人多忘事,自然是记不得小女子!只不过今日国公爷既然来了,那十二大将军之手,薛广平薛将军,也该当出来说几句话罢!,你那破石锥功夫,今日难道不要显显威风么?”说话间眼光一直瞧着那香案之后一人,众人都是随他目光望去,便是放方才捧枪之人! 薛广平见思玉目光看来,倒是心底一颤,他此时已然是认出思玉是谁,也知道思玉来历出身,只是不敢说话,须知思玉乃是韩世忠家人,此刻若是揭破这一节,厅中之人不亚于听闻韩世忠亲至,依着韩世忠一世英名,思玉所说之话众人自然言无不信,再看思玉已是揭穿自己来历,只得哑哑一笑道:“姑娘这是哪里话,谁是薛广平?我怎地不知?” “你既然不是薛广平!急着分辨甚么?我又不曾说薛广平便是你!”思玉见他矢口否认,却是早已料到,等他话音一落,登时俏笑嫣然道:“你这般急着跟薛广平撇清,该当是那日在浙西道上被括苍剑隐迟道长剑法吓破胆了罢?”薛广平闻言脸上顿时一沉,自己当真是急着分辨,不料被这丫头竟然摆了一道,当下往前一站道:“姑娘,我与你素不相识,你这般攀诬在下,实在有些欺人太甚!若今日不让你得些教训,只怕你不知道祸从口出四字!”话音一落,身形攸忽闪出,一拳陡然袭出,他见思玉距离费公明尚远,心中早已盘算定了,今日事已至此,必有一战,思玉身份只怕费公明也是知之甚详,如今且趁着思玉功夫不济,突袭出手,一招之内拿下,费公明众人投鼠忌器,自然不敢妄动,到时候他与淳于中将思玉挟持在手,就算不敌,也有个脱身的余地!淳于中见他身形忽动,也已知他心中所想,猛地双爪齐出,直扑费公明几人,他自知不是这几人联手之敌,此时不过是要缓一缓几人救援思玉,让这薛广平就此得手罢了! “师姐让开!”薛广平当日在浙西道上同思玉相处时日不短,也知她武功甚是低微,只要费公明众人不及相救,一招之内必然是落在自己手中,因此出手极为霸道,一拳未至,一拳已出,两招连环而至,尽数封住思玉退路,只要毕其功于一役,哪知拳风刚出,就见思玉毫无避让之意,脸上浅笑依依看着他,跟着便听思玉身后一声厉喝,一阵掌力汹涌而至,已然拦在思玉身前,心中不由大惊,不等应变,拳风已然被对方掌力震偏,好在对方并不乘胜而来,,蹬蹬退后两步,拿桩站定,神色极为诧异看着面前之人道:“你……你不是辽哥儿么?”宇文远也是冷笑一声道:“有劳尊驾记着了!”薛广平原本对宇文远有些印象,只是宇文远自内伤痊愈之后,形容气色都不似往日那般病怏怏模样,因此自进庄来,薛广平始终不曾把宇文远同当日那个垂垂将死的余辽当做一人,此时与余辽面面相对,心中这才想了起来! “还不赶紧动手,废话作甚?”两人一招便停,却见淳于中身影连动,却是有些狼狈至极,他原本只想虚招将费公明等人拦上一拦,哪知这几人竟然是就此攻上,他武功虽高,此时也挡不住这几人联手,当下大喊一声,已是命众人齐上,谁知这一喊到底分了心神,招数不免散乱片刻,费公明却是身影一晃,竹杖自淳于中面前一闪而过,铁胆程雄更是以沥泉枪急刺淳于中面门,淳于中大急之下便用自己手中令牌一格,身形往后便退,哪知程雄这一刺乃是虚招,费公明那杖头葫芦攸忽往回一闪,正击在淳于中臂弯之上,这一下痛彻骨髓,一条臂膀登时酸麻无力,手中令牌应手而落,淳于中连忙左手探出,要将令牌夺回,就见一只羽扇突至,乃是神霄派掌门高子羽出手,羽扇轻轻往那令牌上一盖一翻,已是将那令牌抄在羽扇之上,登时三人都是闪身而退,站立当场,高子羽却将那令牌交在费公明手中! “将我家主令牌还来!”淳于中这一下被费公明那葫芦打的甚是狼狈,见这几人将家主令牌抢去,却是不知何意,当下一手扶着胳膊,但觉并无大碍,厉喝一声道:“你当夺了我家主令牌,今日便能号令我淳于家么?” “亏你也敢说家主令牌!”费公明将那令牌拿在手中,颇有几分感概之意,冷眼看着淳于中道:“当年淳于家家主淳于正,何等英雄?这才有这令牌为号,你连这家主令牌来历也不知道,也敢妄称家主?也敢以此号令两淮?” 第四十章 狸猫遗祸 第三节 “哼,想不到我淳于家区区一个家主令牌,竟然惹的两淮三大高手一齐出手!若是传扬出去,我淳于家自是不怕旁人笑话!”淳于中见费公明说起自己大哥淳于正和这令牌来历,却是避而不谈,他只是隐约知晓这令牌来历不俗,可也不知其中不俗之处,但此事若是说多了,自己未免露出破绽来,因此只说当前三大高手联手抢夺,胜之不武,脸上也是一副极为鄙夷之色! “区区?”铁胆程雄同神霄派掌门高子羽见淳于中如此避重就轻,脸色却是一沉,两人身形都是一动,费公明竹杖一摆,拦住两人,冷冷一笑道:“鹫神想单打独斗么?费某自当奉陪,不过今日当着两淮群豪之面,费某只怕先得说说鹫神同第三家的根底!”淳于中闻言脸色一变,自己身份极为隐秘,这几人如何得知?就算有道听途说,那也是口说无凭,就算自己曾与第三家来往,到时候推个一概不知便罢,须知当初第三家在两淮称雄之时,与第三家来往之人不在少数,难道个个都是第三家收买之人么?当下冷笑一声道:“那是当然,今日你们寻上门来,自是由着你们说,只是你们这般赤口白牙数黄道黑,颠倒是非血口喷人,两淮武林未必肯信罢?” “必不肯信!”费公明斜睨了一眼淳于中,晃了晃手中家主令牌道:“这令牌你执掌也有些日子了罢?你自执掌淳于家,将这房前屋后,里里外外,尽数挖了个遍,可曾寻到你要的东西么?”淳于中倒是一愣,随即心中明白,眼光峻冷自厅内厅外淳于家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若是无人泄密,费公明久不出费家庄,如何知道此事? “看也无益!你今日自身都已难保,还想寻人晦气么?”费公明见淳于中眼光阴狠,自是在疑心何人泄密,看了看手中令牌,对着宇文远道:“远哥,今日之事只怕还得劳烦你了!”宇文远早知这令牌中必是藏有物事,双手恭恭敬敬接了过来,看了一眼面色诧异的淳于中,掏出韩世忠那把钥匙来,照着癞和尚当日信上吩咐拿起那令牌来细细端详,循纹按路,到了一处丝盘结扭之处,伸指轻轻试探一番,果然微微凹陷,这才将那钥匙端端正正立在其上,手上内力一动,那钥匙往下一沉,下去毫许便再也不动,满厅众人都是看的屏息凝神,不知这后生到底再做甚么,宇文远也是抬头看了一眼费公明,却见他双眼不离淳于中左右,杖头葫芦轻轻摆动,自是防着淳于中突然出手抢夺,铁胆程雄同高子羽几人也是全身戒备,眼光自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这才伸手握住那钥匙,用力一转一拧,却是毫无动静,不由微微一愣,哪知过了片刻,那令牌在手中轻轻一颤,跟着便是一阵细碎机关之声响个不停,猛地咔的一声大响,那令牌竟然猛然弹起,就是宇文远也吃了一惊,再细看时,原来这令牌乃是一个小小盒子,机关一松,这盒盖自然弹起。 “鹫神!你想知道这里面是甚么物事么?”宇文远见令牌夹层之中,原是一片纸片,另有一面小小令旗,正是当初第三家所用,当下不敢擅动,连这令牌一起,双手送到费公明手中,费公明看了一眼其中物事,却是向着淳于中道:“你只怕从未想到,你所寻之物,其实就在你手中罢?”淳于中此时当真是面若死灰,他早已知道淳于正必然将那把柄藏在府中,因此自得执掌淳于家,早已将这府中细细翻了一遍,但有异样之处,便立行起发,殊不料这隐秘竟然就在自己手上,自己竟然这么多时日都一无所知!薛广平也是眼露畏惧之色,他乃是当日经手之人,自然知道那把柄的厉害,因此淳于正当日将那把柄藏起,当时便恼羞成怒,将淳于正当场毙命! “高掌门,你给大家念念,看看这纸上写的甚么!”费公明却是不紧不慢,将那令牌递给了过去,高子羽将那一页纸极为小心拿出,轻轻吹了几口气,就见上面一层黑色粉末飘落,宇文远同思玉倒是一惊,只当这上面乃是甚么毒药之物,铁胆程雄一笑道:“哥儿不要诧异,此乃火药,若是有人想凭着蛮力硬开这令牌,触发其中机关,里面火药立发,虽无劲力,却能将其中之物瞬时烧毁,令人不知其中所藏何物!”宇文远同思玉这才恍然大悟,厅中诸人却都是面露诧异,这令牌如此机巧多端,连防备之计都藏在其中,却不知是做何所用! “吾弟不肖,叛国投递,淮南第三,金国所立!”高子羽将那纸片拿出,再略略抖了抖,这才清了清嗓子念道:“意欲暗培势力于两淮,借力绿林于不测,以逞其倾覆大宋之谋,其心诡诈,其道狠毒,若不速除,后必为患!”高子羽念到此处,厅中已是一片哗然,铁胆程雄立时站在桌上,眼光威冷,环视一周,登时众人都是噤声不语,高子羽这才又道:“淮阴淳于正自知今日不免于祸,留书与君,金国招降官诰,我已毁之,不过欲令其不知所藏,心中不安而已!特留第三家令旗于内,以资明证!淮阴淳于正某年某月绝笔!”念罢将那旻字令旗拿出一展,看着淳于中冷冷道:“鹫神,你还有何话说?”满厅众人此时都是眼露惊讶看着淳于中,其中不少跟淳于中暗自勾结之人,已是冷汗涔涔而下,不知今日还能不能活着从这淳于家走出去!淳于家人却是面带羞惭,眼冒怒火看着淳于中,万万不曾料到此人竟然就是害死淳于正的元凶首恶。 “呵呵,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淳于中此时自失一笑,也知此时人心尽去,大势已失,揉着方才中了一葫芦的胳膊,颇有几分沮丧之意道:“原来我小瞧了我这个大哥这份心机,了得!了得啊!”费公明也是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今日便怪不得费某了!”说话间竹杖一摆,高子羽几人顿时散开,将这厅中前后出路尽行拦住, “只怕也没那么容易!”淳于中见众人封住去路,猛然暴喝一声,双爪齐出,直扑费公明而来,宇文远刚要上前助阵,费公明却是冷冷道:“哥儿慢来,就让费某来领教领教鹫神凌空爪功夫!”说话见竹杖一颤,嗤嗤两声轻响,直奔淳于中面门而来,淳于中眼见竹杖袭至,脸上登时现出一股狞笑,双爪变掌,砰砰两掌击出,荡开竹杖招式,跟着又是一爪,自费公明胸前划过,指间劲风所至,竟然在费公明衣衫上划出几道口子来! “我说么,鹫神武功,岂能这般差劲!”费公明也是一怔,自己方才若是慢上半步,只怕要被这一爪开膛破肚,当下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费某今日只好降妖伏魔了!”话音一落,满空杖影飞起,影影绰绰,好似竹杖编成的一张杖网一般,对着淳于中兜头罩落。淳于中也是毫不怠慢,见费公明倾力而攻,再不隐匿自己真实功夫,双手忽爪忽掌,不时又是拳法,就在这杖影中穿梭来去,身形忽高忽低,衣衫飘飘飞起,真如同一只大鹫上下翻飞一般,倒叫众人看的都是啧啧称奇! “看来迟道长说的不错!”宇文远看了几眼,不由脸上显出几丝惧意来,对着思玉道:“这鹫神那日果然是苦肉计,若他当日以这般功夫对敌,只怕薛广平撑不过五十招便要落败,难怪完颜亮肯给他一个国公之职!”思玉却是看的有些不太明白道:“那照你这么说,难道他的武功还能跟费麦两家家主比肩不成?” “那倒不至于!”宇文远又看了两眼道:“费麦两家在这杖法上各有千秋,所谓南麦北费,乃是当今杖法中最为厉害的两家,你也见过麦二庄主杖法,雄浑威猛,沉狠霸道,可说是天下第一至刚至强的杖法!如今这费家住杖法,全然是反其道而行之,杖法走势诡秘莫测,神鬼难知,招数全因敌招而变,,当日师父曾说,麦家多刚猛,费家多机变,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你别看淳于中身形来去虽快,其实都是被那杖法招数如同鬼影附身一般逼的,但有一丝差错,只怕便免不了落于下风!” “呵呵,小哥儿倒是好见识!”费公明同淳于中斗的正紧,听他此话倒是赞了一声,手中竹杖一翻道:“不过你不曾听明白你师父之话,麦家多刚猛,那破军杖法也有阴柔之处,我费家多机变,其中也有降魔之力,天下武功尽是如此,其实也是暗符阴阳变化之道罢了!” “我知道!所谓阳极而阴生,阴极而阳生!如此才能阴阳生息不断,绵绵不绝,阴阳交融,乃化万物,从无至有,天地乃变,虚存而实至,生动而死随,此谓之大道也”思玉到底心思敏捷,立时便应声到,宇文远听的却是一愣,觉着思玉那句话似乎有些耳熟,正愣神间,思玉却是看着他笑道:“迟道长那无怛心法,你不是也曾跟我说过么?” 第四十章 狸猫遗祸 第四节 “姑娘小心!”思玉正得意洋洋看着宇文远,忽听高子羽一声断喝!乃是薛广平见今日事机败露,早在心中筹算脱身之法,只是高子羽虎视眈眈看着自己,稍有异动,此人必然出手,此时听思玉出声,心中忽然一动,看来今日若想全身而退,只怕还得着落在思玉身上,猛地一拳直奔高子羽而来,高子羽见他拳风甚烈,也不硬挡,羽扇一挥,避开拳风,跟着翻手挥扇一拍,正中薛广平肩头,这一下使力不大,薛广平却是连着几个踉跄,高子羽也是大出意外,自己这一扇乃是虚招,不过是此时不愿跟他相斗,只待费公明拿下淳于中,再一一将其拿下!免得一团乱战,让淳于中伺机而逃!哪知此人竟然如此不济,连这一招都避不过去!正在诧异之时,就见薛广平脚下发力,硬生生将地上一块铺地青砖带起,有若暗器一般直奔高子羽面门,自己身形向前猛冲,拳势如虎,直奔思玉,心下立知此人用意,再要上前相救,已是被那飞起青砖拦住,因此赶忙出声示警! “来的好!”宇文远虽是听着思玉说话,但此刻费公明同淳于中已然动手,深怕淳于家众人群起而攻,早已全神戒备,不等高子羽示警之时,已见薛广平一拳飞至,立时闪身上前,双掌一摆拦住薛广平招式,思玉起先也是一惊,及到回头,已见两人斗在一起,知道宇文远始终牵挂自己安危,脸上不免甜甜一笑! “原来薛大将军也藏了不少功夫!难怪那日在浙西你二人演的那般逼真!不去临安诸坊间唱戏,阵阵有些可惜了!”宇文远动手同薛广平过了两招,已知此人武功也是不弱,跟自己当日浙西路上所见,决然不同,不由出口讥刺两句,薛广平也是颇觉意外,他头一次偷袭思玉之时,也是被这后生接下,不过那时他并未全力以赴,不过使了七成功力,生怕费公明等人拦阻,因此一击不中,便即退后,此番一招晃过高子羽,对着思玉而来,乃是全力施为,不料仍是被这后生拦下,过手几招,已觉这后生掌法颇为沉猛雄浑,内力不俗,当下也是冷笑一声道:“彼此彼此!你在浙西道上,装作痨病鬼模样,可也装的蛮像么!”他只当宇文远当日也是假装受伤,否则当日此人明明已是垂死之势,短短一两年间,怎能有这般武功? “嘻!薛将军这话可错了!”思玉见他至此不明,不由讥笑道:“当日我远哥若是假装受伤,那浙西野镇上,你跟你那狗皇帝,只怕从迟道长剑下逃不脱罢!”薛广平闻言也是一愣,回思起来,当日却是如此,在哪镇上情势万分紧急之时,也不曾见宇文远露过一两手武功,若不是自己那皇帝惦念卢家庄那姑娘,被迟老道半路设伏救下,思玉早被掳去金国宫中了!岂止心中这一思量,手下不免慢了些许,宇文远也是被思玉一番话说的忆起当日之事,想着那日思玉被掳,自己力弱不能救,几乎自尽,下手也是十分不容情,见薛广平招式略缓,一掌拍出,饶是薛广平见机得快,左肩上也被结结实实拍了一掌!口中登时闷哼一声,左肩好似碎裂一般疼痛,好在自己避让的快,因此倒未手上 “好小子!”薛广平这一中掌,脸上顿时大怒,忍着肩膀剧痛,劲力猛提,双拳如同疾风暴雨一般击出,宇文远见他这般疯魔打法,心中也是一动,薛广平双拳上劲力虽猛,却不是他绝招,那破石锥才是此人真功夫所在,因此早已十分留意,双掌走起重湖势中重山叠湖招数,只见周身四处都是掌影,纷纷扬扬,虚实不定,尽自避开薛广平拳锋,只是绕其而动,恰似当日淳于中与薛广平对战一般! “哪里走!”薛广平见宇文远这般掌法,也是有些心中颇为惊惧,不想这后生掌法这般精湛,斗了良久,只觉对方掌势渐缓,可那掌力渐觉沉重,也知再不想个法子,自己定然撑不住这后生掌劲,当下再提一口气,双拳加劲,又是一轮急攻,忽见宇文远退身之时双掌后撤,护住中路空门,身后一人正是思玉,心中不由一喜,口中暴喝一声,左拳分袭上下,右拳劲力蓄满,直取中宫,若是宇文远就此避开,自己便趁机上前将思玉拿下,今日便可全身而退,若是宇文远不愿避开,与自己以掌对拳,那正是自己求之不得之事!到时候不怕宇文远同思玉都落在自己手中! “着!”薛广平一拳击出,,就见宇文远果然不闪不避,左掌翻出,正是要以掌对拳,封住自己拳劲,心中不免暗喜,看来此计得售,右拳五指突然一动,正是破石锥劲力,这一下用足十成劲道,跟那日同淳于中相斗决然不同,这一锥若是中了,宇文远一条左臂从此就算废去,哪知宇文远眼中也是一丝笑意一闪而过,口中也是冷喝一声,薛广平不由一惊,再看宇文远右手翻出,一柄短刀寒光闪闪,后发而先至,自左掌下穿出,这一惊非同小可,赶忙要退步撤招,可宇文远这一刀所出时机,正是薛广平这破石锥招式使老之际,再无可变,当下硬生生顿住身形,全力后仰,只盼能凭着身形带动右臂,避开这一刀,他却不知宇文远这一招乃是蓄谋已久,刀出之时,已是解牛刀法中最为迅捷之太极刺,两人相隔一丈远近,薛广平都未必能避开这一刀疾刺,更何况两人此时相拒不过半步,宇文远又是备而后发,哪里还容他闪躲,就觉手上一阵剧痛,登时一声大叫,连那后仰的身形也是收个不住,一跤跌翻在地,又怕宇文远趁机出招,连忙借着一翻之力往后再翻一个跟头,又侧身一滚,这才顺势翻身站起,已是弄得自己灰头土脸,再看右手,早已被方才那一刀对穿而过,鲜血冉冉而下! “远哥说你该去唱戏,看来是说的没错!”思玉此时倒是脸上笑盈盈道:“你且看你方才那个跟头,翻的那是行云流水,天衣无缝,很有几分宗师风范,若是鼻子上再点一块白,到了临安坊间那戏台上,保管人人乐不可支呢!” “你……你好卑鄙!”薛广平脸色惨白,他这右手上功夫乃是多少年勤学苦练所致,不料今日被人一刀破去,这番受伤颇重,再要上前动手,一身武功不免大打折扣!宇文远这短刀虽只出了一招,薛广平也知宇文远在这短刀上必然有些本事,否则决然不能出刀如此之快!想来对方也是早有此意,当下指着宇文远道,宇文远却是冷冷笑道:“卑鄙?薛将军还有脸跟我说这卑鄙二字么?你跟着你们家皇帝,假装我淮南武林中人之时,怎么不说这卑鄙二字?你助着你那皇帝,要将我师姐掳去金国,怎么不说卑鄙二字?你在那浙西道上,跟着鹫神双双做戏,骗得淳于家上下对着鹫神感恩戴德,那时节,你怎地不说这般卑鄙二字?我这一刀,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薛广平被宇文远一阵急问,也是阴沉着脸哑口无言,自己说宇文远卑鄙,其实也不过是一时愤激之辞,自己随着淳于中,卑鄙阴暗之事自是不曾少做,再者说,宇文远乃是堂堂正正与自己对阵,这一刀也是自己硬生生撞上去的,只能说这后生武功了得,若是换做旁人,就算有着掌后藏刀的念头,也使不出这般招式,因此只是面色煞白不言不语,再看淳于中,此时也是被费公明一根竹杖逼迫的左支右拙,败像已露,心知今日大势已去,自己也不免为人所擒,不由心中一声长叹! 高子羽等人见宇文远将薛广平伤于刀下,看着他也都是有些眼露惊讶之意,今日这场中,若论武功高下,自是以费公明与淳于中两人为高,薛广平一身功夫,只怕于高子羽同铁胆程雄不相伯仲,就算不及,也不过是差了一筹半筹而已,至于李如蛟,一身水上功夫虽是了得,这般拳掌对战,未必能胜得过薛广平来,不料宇文远竟能将薛广平伤于刀下,果真是后生可畏! 众人心中正看着宇文远有些叹服之意,猛听呜的一声,满厅风声大作,急忙转头,竟然是费公明那竹杖所发,再看费公明招式,一改先前轻灵捷变路数,招式大开大阖,颇有些威猛之意,手中竹杖更是如同一根铁棍一般呜呜作响,李如蛟看的脸色一变,望着高子羽几人道:“这是……降魔杖了!”铁胆程雄也是面色极为敬畏道:“不错,费家悬壶杖,驱鬼降妖,祛邪镇恶,一直到这除魅路数上,都以机变为先,从不与人以力相争,今日这鹫神也算是有些本事,竟然能抵挡到这降魔一路上,不过降魔一出,有死无生,看来今日鹫神这下场……”说罢人人都是摇头,自是知道这一路杖法出来,淳于中必是不免! 第四十章 狸猫遗祸 第五节 “罢罢罢!”淳于中此时也是狼狈不堪,自己勉力在悬壶杖下支撑这许久,已知不是费公明对手,再斗下去,自己必然毙命于这悬壶杖下,此时猛然向后一跳,避开竹杖一招横扫斜挂,脸色灰白,气喘吁吁靠在香案边道:“费家主杖法出神入化,淳于中甘拜下风!不料今日事已至此,一场筹划,尽成飞灰,也是大数已定,大数已定啊……” “你也知道大数二字!”费公明将竹杖往地上一拄,眼光鄙夷看着淳于中道:“既知大数,今日所来之人,何人是你同党?何人与你密谋?你便一一指出,或许还能留你一命!”费公明这话一出,厅中顿时小小起了一点骚动,今日来者,其中多有投靠淳于中和金国之人,这若是被指出来,往后在这两淮黑白两道,便再无立足之地!淳于中却是绕到香案背后,扯了一把椅子坐下,又急喘两口气道:“饶我不死?费家主此话当真?你就不怕他日我回了金国,将你费家夷为平地么?”宇文远同思玉听着脸色都是一变,知道此人既说此话,那也必然是做的出来此事,神霄派掌门高子羽一挥手中羽扇,面色峻冷道:“费家主只说饶你一命!但你这一身功夫须得废去,到时候你废人一个,又失了金国在这两淮苦苦经营根基,不知那金国皇帝,有没有这般好生之德?” “好一个好生之德!好一个饶我一命!”淳于中闻言登时仰天大笑,脸上尽是惨淡之色,若果真如高子羽所言,将自己一身功夫废去,完颜亮岂能留下一个废人?就算不去金国,自己这两淮,也是仇家颇多,便是淳于家这些门人庄仆,也容自己不得,当下倚着香案长长叹了一口气,看了薛广平一眼,摇摇头道:“好毒的计策,好毒的计策,我虽不是死在你们手中,也是因你们而死,厉害!厉害!” 薛广平右手重伤,却是强自忍痛,站到淳于中身后咬牙道:“淳于家主,既然事已至此,想来也无他法,如今咱们虽是势孤力单,不若拼死一战,也算死得其所,当真被他们废去武功,成了废人,你当皇上能饶过你么?这些淳于家众人能饶过你么?就算他们肯饶你,这些寨主大王们,要遮掩自己的丑事,难道不要杀人灭口么?”淳于中闻言也是一愣,眼光自来客脸上一一扫过,口中喃喃道:“说的是,说的是!莫说是我被废去武功,就是此时,只怕已有人杀机已动!哼哼,这般容易就想取我之命,鹫神岂不是浪得虚名?” “既然如此!那就请罢!”高子羽几人见这薛广平竟然是要死战到底!都是有些佩服之意,在听淳于中之话,也是不甘就此束手就擒,当下羽扇一挥,便要上前动手,其他几人也是跨前一步,淳于中脸上却是阴森一笑道:“高掌门,今日论武功,淳于中不是你们对手,就算再战,不过落得自取其辱罢了,费家主不是要今日与我勾结之人么?这有何难,我自当给你们就是!就算是死,淳于中也当有几个垫背之人!” “淳于中!你这金国走狗!我虎踞寨今日与你势不两立!”淳于中一句话落,人群中顿时有人暴喝一声,跟着便是数个人影跃起,刀剑齐施,其间甚或有暗器嗤嗤而出,自是今日所来之人深恐淳于中为求保命,将自己供了出来,此时便要趁着淳于中力竭之时痛下杀手,杀人灭口!费公明见着几人越出,都是心知肚明,身影一晃,手中竹杖连点,已是将几枚暗器打落,跟着杖影一展,已是将诸人逼退回去,眼中却是看着那几人,神色鄙夷道:“陈寨主何必这般心急?便等鹫神说了出来,你们再动手也不迟么?”那陈寨主早已记得满头冷汗,满眼焦急望着方才一同发动几人,见人人此时都是如他一般,也知都是没了主意! “远哥,小心那鹫神有诈!”思玉双眼始终不离淳于中,见他脸上冷笑连连,连忙低声对宇文远说了一句,宇文远闻言倒是一愣,淳于中此时已是笼中鸟,瓮中鳖之势,还能有甚么诈处?难不成真要如薛广平所言拼死一战么?心中虽是犹疑,但也知思玉从来心思缜密,忙将千牛短刀握在手中,看着淳于中戒备非常。 “哈哈哈哈哈!”宇文远刚瞧了淳于中两眼,有心问问思玉到底瞧出甚么端倪,忽见淳于中据案大笑,眼中杀机一片道:“我本当今日用此计策招待高掌门、李寨主同程总镖头,万没想到费家主今日亲至,你杖法神妙,果难抵挡,不过只怕你也躲不过唐门机弩!动手!”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川中唐门虽然行事诡秘阴险,却也是江湖中名门正派,在这大节大义、大是大非上从来极为分明,怎肯跟淳于中暗中勾结?只是不及细想,就见那香案前四个手执银枪之人,忽然一齐后退,手中银枪平放,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四支枪头分指费公明几人,有如利箭般飞出,跟着便嗤嗤连声,原来这枪柄中空,竟然内藏弩机!这一下事发突然,除了费公明几个武功极高之人,厅中立时有人放声惨嚎,自是被那弩机射中,宇文远也是连忙挡在思玉身前,千牛短刀连挥,将几枚弩箭打落。 “淳于中!你好卑鄙!”费公明见淳于中脸色忽变,也知有异,不料他今日竟然在厅中伏下这般厉害暗器,脸色顿时大怒,冷喝一声,手中竹杖登时幻起一片杖影,将来袭弩箭尽数击飞,便要上前将淳于中一举拿下,却见淳于中冷哼一声道:“好!费家主果然厉害,自当要留给你一份大礼才是!”说话说伸手往哪香案上一抓一掷,原本蒙在香案上的一片锦缎迎空而起,正挡在费公明身前,跟着身形跃起,双爪上探,足尖将过那香案之时,用力一踢,就听一阵机关急响,那香案边上数个小洞一阵激射,淳于中这才双手一分,早已在屋顶破开一个大洞,口中断喝道:“还不快走!”薛广平立时会意,也是纵身跃上,那是个手执银枪之人也是抛下枪柄,从哪破洞越出,剩余那十六个劲装汉子,此时都是面露决死之色,人人兵刃在手,等那香案中机关一顿,立时大呼冲上,缠住众人便是死战不退! 宇文远因被思玉提醒在先,已是有备,见那淳于中掀起香案上绸缎之时,已是瞧见原本被绸缎挡住的小洞,他曾在峨眉见过唐怀德那诸葛千机弩厉害,料来此物乃是同诸葛千机弩出自一人之手,自己又没独孤胜那般本事,不敢上前硬接,连忙将思玉摁倒在地,一脚将身边座椅踢翻,挡在身前,就听噗噗连响,已然是有弩箭钉在椅上,等那机弩一停,再听喊声大作,淳于中留下人众早已冲上,此时不敢怠慢,只是将思玉护在角落,自己手持千牛刀,拦住冲来两人,奈何淳于中所留之人,均无生还之意,疯魔一般冲上,倒也逼得宇文远在角落里不敢擅自杀出! “都给我住手!”众人正在一团乱战,忽听一声暴喝,人人脑中都是嗡的一声响,内力稍逊之人,手中兵刃已然拿捏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那十数个劲装汉子,有人仍是不住冲杀,就见一杆竹杖翻飞来去,人影穿梭,这些人虽有几分本事,却难抵挡费公明一身武功,不过片刻,人人中杖,都被点翻在地,跟着便是身影一晃,自屋顶破洞中飞出,宇文远这才惊魂稍定,再看厅中早已狼狈一片,鲜血横流,哀嚎不断,那机弩突发之时,已是有人中弩,及至那香案弩箭激射,厅中难以抵挡之人更多,这十余个劲装汉子又趁机冲上,趁着众人受伤之时,也自斩杀不少,因此厅中身上不曾带伤之人,也是甚少,思玉何曾见过这等如同修罗场一般场面,便是当日黑风峒一战,也不过是首恶束手而已,早已是吓的面色惨白一片,坐倒在地不知如何是好! “李寨主!李寨主?”宇文远此时也是神色茫然,眼见厅中人人哀嚎惨叫,就是高子羽、铁胆程雄这般武功高强之人,也是猝不及防,身上不免中了几弩,老君寨寨主李如蛟,原本对这陆上功夫就不精擅,又是被人突袭而发,虽是避开那枪弩中弩箭,到底没能避开那香案中机关,几弩正中面门,受伤颇重,有被那些劲装汉子趁伤扑上,颈中、胸口都是中了几刀,眼见气息奄奄,回天乏术!铁胆程雄离他较近,也是自保尚难,哪里还有救援之力,此时只是抱着李如蛟尸身大叫失声! 宇文远愣了片刻,忽的想起自己身上带有胡空青所送伤药,连忙抖着手掏了出来,先帮高子羽众人治伤,这才看见除了李如蛟,那丐帮几个长老也是闪避不及,被机弩打中要害,一两人已是断气!高子羽肩头中了一弩,手中羽扇百忙中用来格挡,也是破损不堪,好在他这羽扇扇骨乃是精钢所成,到底挡了几下致命之处,至于厅中其他人,死伤更重,方才越出要将淳于中置于死地之人,多是同李如蛟一般,中弩再先,再被那些劲装汉子兵刃相加,死在厅中。 第四十章 狸猫遗祸 第六节 思玉惊呆半晌,此时也已略略回过神来,看着厅中众人辗转哀嚎,也是一阵阵心悸,方才若不是宇文远见机的快,早早伏在那座椅后面,现下自己还不知是甚么情形,再看宇文远也是神色慌张,额头上急的的沁出一层细汗来,连忙上前就要帮忙,只是满地血迹,落脚之处尽是一片粘滑,满厅血腥逼人,思玉姑娘家到底素来洁净,哪里还忍得住,站在一旁干呕起来! 宇文远见思玉站在自己身旁,已是站起身来,见她面色难受,知她从未见过这般血腥场面,伸手在她背上一按,一股内劲缓缓而入,不过片刻,思玉原是苍白一片的脸上显出少许血红来,宇文远这才面带忧愁道:“我身上这些药不够!这可怎地好?”他此时有心让思玉出门找些大夫来,又深怕淳于中等人并未远去,就在近前逡巡,一旦遇上,思玉决然抵挡不住这几人武功,因此心中焦急万分,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都是百计无施,彷徨不定之时,忽听噗通噗通两响,两个身影自屋顶破洞而落,正是方才那四个手执银枪之人中的两个,宇文远登时一惊,千牛刀紧握,先将思玉护在身后,凝神再看,又是一人自屋顶跃下,手持竹杖,面色铁青,却是费公明,及到看见厅中场面,也是神色惨淡,连连摇头,立时将那杖头葫芦取了下来,倾出些丸药来,分给宇文远几人身上无伤之人道:“将这药丸从中分开,半粒内服,半粒捻碎敷在伤口之上!”宇文远正在焦急自己身上伤药用尽,赶忙接了过来,照着吩咐一一救治,费公明又厉声喝叫,原本在厅外躲开的淳于家门徒、家仆,这才一一走了出来,将这厅中死伤之人分开,费公明这才一一救治,淮南费家本就是武林世家,于这医道一途,虽不及峨眉三医那般出神入化,那也是登峰造极,这些弩箭外伤虽重,也看不在他眼中,只是不少人被命中要害,已然无救,便是峨眉三医来了,也只能望洋兴叹! 费公明在厅中游走一圈,众人惨嚎之声渐低,只有几人伤势颇重,仍是呻吟不已,忙乱之际,有些伤势较轻之人已然勉力支撑着离去,有些淳于家人好心要上前搀扶,也被推在一边,费公明自是看在眼里,知道淳于中这一手,将淮阴淳于家跟整个两淮武林结仇,等厅中这些人伤势一好,只怕淳于家再无安生之日!当下思量片刻,拿过那家主令牌,又依原合上,仍是完整令牌一块,丝毫看不出一点缝隙,这才将那令牌交在高子羽手中道:“高掌门!这几****暂领淳于家令牌,先替淳于家抵挡一阵再说!”他知高子羽在两淮名声颇响,武功又高,又是修道之士,秉性恬淡无为,就算有人上门寻仇,也不至于让这仇怨越结越深,又转过头对铁胆程雄,一指那些劲装汉子道:“程总镖头,你先派人将这些人尽数看管起来,待咱们审问明白了,再来处置不迟!”铁胆程雄素来同老君寨寨主与丐帮交情不错,今日眼见李如蛟伤重而死,丐帮几个长老也是死伤惨重,早已是怒火填膺,见费公明吩咐下来,立时命人出去传令,他这武信镖局本就在淮阴城内,不多时便是数十趟子手、镖师领命而来,见了厅中惨状也是一惊,程雄也是咬牙一指那些劲装汉子道:“将这几个畜生给我绑起来,捆到镖局后院树林里去,等我回来好好招待招待他们!” “远哥儿,今日之事已毕……”费公明回头见宇文远同思玉仍是看着厅中有些呆愣之意,思玉脸上更是有些不适之意,却是过来道:“不成想弄成这般狼狈之状,还走了元凶首恶,费某实在有负迟道长和麦二庄主托付!一应后事费某自会安排料理,你先陪着这位姑娘回去歇息便是,这几日不要擅离淮阴,只怕那鹫神并未走远!你二人若是有些差池,费某可当真跟迟道长同麦二庄主交代不起了!” “这淳于中怎地会有唐门暗器?难不成川中唐门也……”思玉此时已是略略神思渐复,仍是有些惊恐道,费公明脸上惨然一笑道:“川中唐门决然不会做此事情,只是谁家不曾有几个不肖子孙?淳于正英雄一世,辛辛苦苦创下的名头,今日就算是被这淳于中尽数毁去!两位且请回去歇息,此处费某自会照料,若有消息,自然有人前去通报远哥儿!”宇文远费公明长叹一声,转头而去,有心再想问问那两个执枪之人淳于中究竟逃去哪里,却见费公明早已吩咐铁胆程雄将那两人押下,动了几下嘴唇,到底没问出话来,思玉却是一扯他衣服道:“远哥,走罢,咱们且回去!”说罢也不管宇文远应不应允,扯着他便往外走! 两人到了大街之上,见外面正值午后,一轮太阳懒洋洋挂在西边,街上此时也是活泛起来,人声嘈杂,间或几个顽童嬉戏打闹追逐而过,再想起里面方才那一阵机弩乱发,血光四溅的场面,只觉得恍若隔世,宇文远不由摇摇头叹息道:“以前只听旁人说武林中刀光血影,人心诡诈,乃是极为凶险的所在,那是还自不信,如今身在武林,才知道这其中凶险,难怪师祖和独孤先生那般高人,都是优游世外,隐逸林泉,再不理这红尘俗事……” “这你可错了!”思玉也是看着街上熙熙攘攘人群道:“师祖和独孤先生,也是这红尘中人,只不过他们从不愿轻动杀机,若是不理红尘俗事,师祖当日又何必救你?独孤先生又何必独自前往万山庄?只不过到了师祖和独孤前辈这般境界,早已将这世事看开,对那些红尘俗事,从来不挂于心,倒不是置之不理!”宇文远闻言也是一笑道:“师姐教训的是,咱们且回去歇着,静等费家主音讯罢了!” “不用等啦!”思玉却是摇摇头道:“你还没看出来么?今日之事,乃是两淮武林一件大事,方才费家主话里话外,已然说的很明白,今日他亲自出马,又有两淮最有名望之人助阵,仍是让淳于中走脱,李寨主甚或不幸身死,丐帮那几个长老也是非死即伤,若是传了出去,人家只当费家主计算不周,绝不说淳于中机谋太深!你等着瞧罢!过不了几日,两淮武林便视淳于中和这淳于家为死仇,若不然费家主也不会让高掌门暂领淳于家家主令牌,也是想借着高掌门名望替淳于家抵挡一二罢了!你我乃是外人,费家主心高气傲,又是一方武林领袖,岂能借着外人之力来平息此事?可怜淳于家为人所陷,落到如此地步,这淳于中当真可恶!” “难道说费家主就任凭淳于中这般逃脱么?”宇文远听思玉这般说,也是低头沉思片刻,忽然抬头问到,思玉脸上无奈一笑道:“哎……榆木脑子,淳于中今日让费家主这般脸面无光,淮南费家岂能容他淳于中活在世上?若是费家主不理会那鹫神,何不自领淳于家令牌,岂不是少了很多麻烦?”宇文远这下才略有所悟,脸上自失一笑道:“这些门道,我可想不来,若不是师姐你提点,我还当费家主就此罢手呢!” 两人一路边说边谈,早已到了那酒家门口,还未进门,就见那小二站在门口,脸上颇为神秘看着两人笑道:“公子、小姐回来啦,那欢喜郎中医道如何?怎地不见给两位开了药方来?”思玉见他当自己二人果真是去见那欢喜郎中,再看宇文远一脸尴尬,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便将宇文远怀中千牛刀拔了出来,打量一番那小二道:“那郎中说了,我家哥哥这病,须得一个伶牙俐齿,嘴头活络之人的舌头才能治,也曾提到小二哥你乃是这淮阴城中第一能说会道之人,替他拉了不少生意!让我跟掌柜的商量商量,出个高价,买一条舌头做药引!不知小二哥意下如何?”那店小二见思玉手中短刀精光闪烁,眼光不住在自己嘴边看来看去,赶忙伸手一捂嘴巴,含糊不清道:“姑……姑奶奶说笑……说笑了,小的……小的笨嘴拙舌,这舌……舌头没甚……没甚药效……姑奶奶还是……还是另寻高明……另寻高明!” “那你往后就给姑奶奶将嘴巴闭严实点儿!”思玉脸色突然一变道:“若是我再听你胡说八道,我便跟你家掌柜出一千两银子将你这舌头卖了去!”那小二连忙放开手要应声,见思玉眼珠一瞪,又赶忙将嘴捂住,只是连连点头,思玉这才将短刀收了吩咐道:“赶紧去备一桌酒菜来,再多多烧些热水,准备着姑奶奶我洗浴!”说罢便拉着一脸苦笑的宇文远登楼, “姑奶奶,公子爷……那个……那个……”两人哪知刚走两步,那小二又是叫了一声,思玉登时面色一沉,回头道:“怎地?当真要卖你这条舌头么?”那小二连忙又是捂住嘴巴,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小的我只是告诉公子爷一声……您家中来了一个……一个人,现就在你房中歇着……说道你若回来,让小的立刻请你上去见他!” 第四十章 狸猫遗祸 第七节 “家中……来人?”宇文远同思玉听的都是一愣,宇文远之父宇文虚中,当年举家被人送往金国,后来宇文虚中在金国举事不成,一家百口被金国尽行杀死,宇文远乃是托了余南山之故,降生之初便被余南山带回临安,隐姓埋名,不入宇文家家谱,因此得以免祸,此时又从哪里来了一个家人? “难道是师父来了?”宇文远想了片刻,脸上忽然一喜,口中惊呼一声就要上楼,却是被思玉一把扯住,面色怪异看着那小二道:“你且把手放下来,姑奶奶今日不要你这舌头,那寻来的家人是谁?长甚么模样?甚么时候来的?可曾通报姓名?”店小二见思玉许诺不要自己舌头做药,脸上也是松了一口气,放下手来一笑道:“小的便知姑奶奶是跟小的戏耍,怎能当真要了小的这……”刚说两句,就见思玉脸色一变,赶忙咳嗽一声道:“小的多嘴,小的多嘴,那人年纪甚大,来了不多时辰,面色苍白,好似得了重病一般,气喘吁吁的,说是姓……姓……”他方才被思玉一吓,不免有些记不清别人之话,此时只是拍着脑袋苦苦思索,宇文远同思玉两人都是眼光极为惊惧对视一眼,均知对方心中所想都是一人,此时除了那淳于中,还有何人这般气喘吁吁,面色苍白?宇文远更是向着楼上自己那虚掩的房门望了一眼,慢慢退下楼梯,站在思玉身前,深恐那房门忽然一开,淳于中自内杀出! “哦,对了!”店小二想了半晌,忽然猛的一拍手道:“他好像是说姓李!”,他这一下不要紧,宇文远同思玉却都是被惊的浑身一震!只是这一惊之后更是诧异,自己两人相熟之人,若说年纪大的,似乎并无有一人姓李!那此人到底是谁?那店小二也是有些迟疑道:“好像是说姓李,好像又不是李,小的那时候正忙,也不曾听的清楚!只是听他说是这位公子家人,想着公子该当知道!” 宇文远同思玉见这店小二也是夹缠不清,两人都是更为犹疑,不知是该上去看看再说,还是就此告知费公明,请他一同来看个端详?心中思虑未决,忽听楼上一声道:““不是姓李,是姓历!叫你传话都传个不清,当甚么小二哥!赶紧滚你的蛋罢!宇文少侠,怎地不敢上来么?”那小二哥见本人现身,也是忙不迭赔笑而去,宇文远同思玉听着声音极为耳熟,抬头看时,一人倚在栏杆之上,脸上似笑非笑瞧着两人,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来人正是一代天魔历亭寒,他怎地能找到此处? 思玉到底心思活络,愣了片刻已是猛醒,那夜在雷峰塔下,宇文远言辞之中曾触怒此人,历亭寒临走之时,也曾给宇文远放下话来,难不成是专程来淮阴找宇文远晦气来了?若是如此,此人可比淳于中要厉害的多,就算是费公明亲来,恐怕也是无济于事!不过历亭寒似乎对自己从来是并无太多仇怨,赶忙定定神,勉强笑道:““历……历前辈!你怎地到了此处?” “自然是为寻你们而来!”历亭寒却是看着他二人脸色,已知他两人现在心思,倚着栏杆一笑道:“你二人在此住了也不是一日两日,寻你两人又有何难?现下不敢上来,难不成是怕老夫伤了你那心上人儿么?”思玉见他话中并无寻仇之意,赶忙摇手笑道:“不是不是,历前辈为人宽宏大量,淡泊世情,乃是一代高人,哪里是那般记恨小仇小怨之辈,,只是……只是不知历前辈来此寻我二人究竟何事?” “来寻你们,自然有事,不过老夫不愿在此多说!”历亭寒见他两人脸上仍有几分畏惧之意,思玉又先用这言辞将自己抬了起来,倒是一笑道:“既然你说老夫是宽宏大量,淡泊世情之人,老夫这就在房中等你二人上来,至于来与不来,你二人自行思忖,到时候便知老夫是不是如你所言那般不记恨小仇小怨之人!”说罢竟然转身回房去了,留着两人站在店中不知如何是好,有心就此不去,也知此人性情反复无常,若是惹得魔性大发,将来成了仇人,倒是颇为棘手,有心上去,又怕此人设下圈套,到时候又是悔之晚矣! “去就去!我自己去!怕他作甚?”宇文远想了半晌,忽的一跺脚道:“就算寻仇,那夜说他不配侠义二字的,也不过我一人而已,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去见他!”思玉倒是想了想道:“你一人上去抵甚么事情,不曾听历前辈方才说么?乃是叫你二人自行思忖!我若不去,依旧是个不妥,我看历前辈今日并无杀机,不像是来寻仇的样子,我便陪你去!” “你二人商议定了没有?老夫现下可没甚耐性!”宇文远见思玉也是执意要去,刚要开口拦阻,就听楼上房中历亭寒声音传来,心下倒是一凛,情知此人耳目极聪,自己两人说话必已听见,思玉却是瞪了他一眼,径自便你上楼去了,宇文远见她先行,哪里还敢怠慢,连忙抢上几步,一前一后进了自己那客房,只是千牛短刀早已握在手中,力贯全身,一旦有异,自己即刻全力拼上!哪知一进门来,就见历亭寒盘膝坐在床上,双掌在胸前虚环,头顶热气袅袅,好似正在练功一般!让两人都是看的不解其意! “关上房门!”历亭寒见他二人进来,也不起身,只是轻轻吩咐一声,仍旧闭目打坐,宇文远虽不知何意,却是依言将房门一关,只是那门阀却不曾插上,乃是怕万一历亭寒动手,留下退步之机,思玉瞧得仔细,伸手过来将门阀一推,咔哒一声将屋门阀住,宇文远心底一惊,不由瞪了思玉一眼,再看历亭寒却是眼目微睁,看着思玉微微一笑,又复闭眼运功!一时间屋内三人都是无语,入耳都是楼下那小二招呼客人之声,两人不觉面面相觑,不知这历亭寒到底闹甚么玄虚,直直等了半个时辰,就见历亭寒头顶热气越来越盛,脸上似是极为痛苦之意,陡然身子向前一倾,哇的一声,一口淤血喷在地上! “历前辈,你这是?”宇文远突然见此异状,也是一惊,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历亭寒问到,思玉也是赶忙倒了一杯水递了过来,宇文远这才发觉历亭寒全身绵软无力,面色苍白,眼中光华全无,浑然不似身负奇功之人,连忙一搭脉搏,只觉历亭寒脉搏仍强,只是脉像强而不连,半晌方才一动,气息重而不继,看来是身受内伤,强自以一身内力支撑之故!心中不由大为诧异道:“是何人伤了前辈?难道是那一指穿喉?” “呵呵……”历亭寒喝了两口水,喘息略定,这才惨然一笑道:“不是他……若是他出手,我只怕也活不到现在,你二人说的不错,秦府那人,武功果然厉害,果然厉害……”思玉闻言脸色一变,看了一眼宇文远道:“历前辈你这是跟秦府那人动过手来?”历亭寒勉力点点头道:“动过手了,这人一身武功,当真是匪夷所思,老夫与他苦斗五百余招,到底是伤在他掌下,不过他没有我那仇人那般狠辣罢了,否则老夫也是难以逃脱,他两人功夫恐怕只在伯仲之间,难分高下,厉害……厉害……想不到临安城中,竟然藏着当世两大奇人!” 宇文远见历亭寒此时身上重伤,竟然是跟秦府那书办拼斗所致,此时倒有几分不寒而栗,历亭寒一身功夫,在武林中已算难得,便是见了独孤胜也甚是倨傲,跟秦府那人相斗五百余招仍是落败受伤,自己同思玉那夜前去窥探,当真是不知深浅,若不是那黑衣人出手相救,自己两人那夜必然为人所擒!想到此处,忽然对历亭寒倒有几分钦佩之意,也知他在那书办手下受伤必重,如今只怕是勉力支撑到此,心念一动,赶忙从怀中掏出三变回阳丹来,小心翼翼倒出一粒道:“历前辈,此药最为神效,历前辈先请服下一粒,运劲化开,等药效行遍经络,再来说话不迟!” “这是……甚么劳什子药?”历亭寒见宇文远将那丹药放到口边,不由眉头一皱,思玉连忙道:“这是三变回阳丹,乃是我祖师爷秘传伤药,我师祖历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她唯恐历亭寒疑心此药来历,因此连这药名跟制药之人都说了出来,历亭寒闻言眼中一亮,看着宇文远道:“三变回阳丹?!!啧啧,这名头我却也曾听过,据说其中所用药材极为罕见,世间仅存其方,不见其药,从来只当是武林传言罢了,不想世间真有此药……远哥儿!你就不怕老夫服了此药,内伤尽复,到时候反过来与你为敌么?你可想好了,不要将来悔之晚矣!” 第四十章 狸猫遗祸 第八节 宇文远闻言也是楞了一愣,心知他此言非虚,转过头看了一眼思玉,好似有些犹豫之意,历亭寒眼中却是隐然闪出一丝失落之意来,正要开口说话,宇文远却是回过头来面色慨然道:“历前辈还请服下此药,我师姐曾言历前辈身世必有隐情,绝非世间所传那般暴戾凶残之人,否则当日在峨眉山上,坤衣道长和独孤先生也绝不会留下历前辈性命!若是你我将来为敌,那也是必有缘由,宇文远虽是技不如人,也自当接下,此时历前辈伤势紧急!还请先服下此药再说!” “好聪颖的丫头,好愚笨的后生!你倒是实诚!”历亭寒见他如此说,眼中失落之意尽去,脸上竟而浮现一丝笑意道,方才宇文远说话之时,思玉在旁也是有些焦急,她本想宇文远便说那些话乃是他自己之言,多少也能让历亭寒对宇文远少些芥蒂,哪知宇文远直言此话乃是她揣摩出来的,并非自己心中之语,她自数度见历亭寒,早已觉得此人虽是行事怪异,却同丰都客、百花道、鬼狱无常那些真正阴狠之辈截然不同,因此一路来同宇文远也自说了不少,今日见历亭寒身受重伤,宇文远又以灵药相赠,正是弥合两人不睦的良机,谁知宇文远竟然毫不在意!历亭寒何等人?自也是尽数瞧在眼中,此时见宇文远将药地上,也不迟疑,拿过来仰头吞了看着宇文远道:“其实老夫今日重伤,已是命不久矣,本不该服你这一粒药,只因心中一事未决,不愿就此而死,这才来寻你两人,你两人暂歇片刻,待老夫化了药劲再说!” 宇文远将历亭寒扶起盘膝而坐,便和思玉坐在桌上,见历亭寒又如方才进门一般,只是此番非止头顶,全身上下都是热气袅袅而起,面色忽青忽白,变幻不定,直直等过一个时辰,历亭寒脸上颜色已是转过三次,面色渐转红润,再看身上已是被汗水浸透,自是那药劲已被尽数化入筋络之中,再等片刻,就见历亭寒身子微微一跳,两人都是一惊,急忙上前,历亭寒身子又是跳了两跳,忽的长长透了一口气,眼睛一睁,目光莹润通透,面色红白,宇文远也是曾服过这三变回阳丹的人,那份煎熬自是知道,现下见历亭寒神色如初,知他内力深厚,跟自己当日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因此看着比自己定然要强上不少! “好柳永!好灵药!”历亭寒双目一睁,也是极为钦佩赞了一声,再咂摸咂摸嘴巴,皱这眉头摇摇头道:“药确实是灵丹妙药,只是这滋味么…...哎……快那些水来!”思玉虽不曾吃过这三变回阳丹,却也闻过那味道,果真是腥臭无比,闻之欲呕,见历亭寒要水,连忙端了一杯过来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我师祖这灵药,又是世间少有,所用药材尽是世间稀奇之物,自然味道也更为独特些么!”历亭寒端起茶杯漱了漱口,仍是觉得其味尚存,也是没柰何道:“稀奇,稀奇,也不知哪里找了些么些臭鱼烂虾来!罢了罢了,看来没个三五日,这味道也是难去,这几日老夫说话口臭,你们便忍忍罢!” “不知历前辈来寻晚辈有何事?”宇文远见历亭寒此时说话中气颇足,知他此番来寻自己,必然有事,不免问道。历亭寒闻言脸色却是稍有几分落寞之意道:“何事?何事?自是老夫平生不决之事,想来想去,这世间,或许也就哥儿你可以替老夫了此心愿,因此特来寻你!” “我?”宇文远见历亭寒竟然是要自己替他了结心愿,神色登时一愣,思玉也是面色惊诧,论武功,历亭寒一身天魔乱舞,在武林中已是屈指可数,论心机,就是思玉这般玲珑剔透的心思也不敢在此人面前掉花枪,现下竟然要宇文远来替他了结心愿,岂不是所托非人? “你二人先莫胡思乱想!听老夫跟你两人说个根源!”历亭寒见他二人脸色,便知他两人此时心中所想,坐在床上一笑道:“远哥儿,你还记得你那日在峨眉山上念给老夫听的四句诗么?你再念一边给老夫听听!”宇文远忙偏着头想了想道:“记得记得!寻常猫鼠等闲看,南北称雄又如何?若非一念情牵处,世间谁能奈何我,历前辈所说,便是这四句么?” 历亭寒微微点头道:“不错,只不过你可知道这四句乃是何人所做?其中所说又是何人么?”宇文远闻此倒是有些茫然,他虽知道这四句乃是在秦府救了他那黑衣人口中所吟,但此时想来,必然不是此人所做,至于这诗句中所说何人,自己更是不知,转头看思玉时,思玉也是微微摇头,看来也是不晓!不过她心思灵动,心知历亭寒必然知道这其中根底,盈盈一笑道:“这般武林隐语,必是说的江湖隐事,远哥和我都是初涉武林,哪里能有历前辈见多识广,自然还请历前辈点拨点拨才是!” “点拨点拨?”历亭寒听她说的如此圆滑,呵呵一笑道:“也成,那老夫就点拨点拨与你,这头一句开明宗义,说的便是猫和鼠,在这作诗之人眼中,猫鼠也不过是寻常等闲之人!没甚可称道之处,不过是些泛泛之辈!”宇文远原本以为历亭寒要点拨,必然是说出这其中端倪来,哪知历亭寒竟是照直叙述,反倒跟不曾说一般,心想这般直白还用甚的点拨,自己又不是痴子?岂不知这头一句说的是寻常猫鼠?只是当着历亭寒的面,此话也不便说出口来。转头去看思玉之时,倒是微微一惊,只见思玉峨眉紧蹙,面色凝重,满脸沉思冥想之色,看来这历亭寒这一句定然藏有玄机,连忙又将历亭寒之话咀嚼一番,仍是个无所得,知道自不擅于此,索性看着思玉,看她能从这一句话中猜出甚么头绪来!历亭寒也是一脸笑意,看着思玉笑而不语! “历前辈……方才说,那作诗之人眼中……看那猫鼠也不过是寻常等闲之人……”思玉想了半晌,眼中忽然一亮,面色大震道:“猫鼠原来说的是人!不是那家中所养胖猫肥鼠子,难道说……难道说……这猫鼠中的猫竟然是当年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御猫展昭?这鼠……便是当年陷空岛五鼠么?”宇文远闻言也是脸色大震,御猫展昭同这陷空岛五鼠自己如何不知?当年也是武林中极有名望之人,几可比肩如今独孤胜与迟老道等人,这写诗之人竟然说是寻常猫鼠,毫不放在眼中,难道说此人武功竟然比当年展昭和陷空岛五鼠还要厉害么? “着啊!”历亭寒见思玉这般心机,也是双手一拍赞道:“丫头说的一点不错,这哥儿就未免有些愚笨,老夫都说那毛氏不过是寻常等闲之人,竟然还是个茫然不知,这聪颖灵秀的一个丫头怎地看上你这么一个榆木脑袋?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宇文远见历亭寒奚落自己,倒当真有几分羞愧,人家话中已是说了出来,自己还是个想不到,那不是个榆木脑袋,却是个甚么?思玉见宇文远被历亭寒说的面红耳赤,反是笑道:“历前辈这话可有些不妥,远哥为人忠厚耿直,于这心谋机变未免有些不足,有些事情,还得投缘才成,天下虽有那般心思聪颖,机变万端之人,可在我看来,要论起这情深意切,不变初心,那些人加在一起,未必及我远哥万分之一!” “嚯嚯嚯!”历亭寒听思玉替宇文远辩解,脸上登时故作大为惊异道:“俗话说女生外向,看来果然说的不差,你这还未过门,便有这般护郎心切!啧啧啧,这往后过了门,看来连说也说不得咯!”思玉见他连自己都戏谑一番,不由低头一笑,面颊微红,连忙扭转话头道:“既然第一句说的是御猫展昭同那陷空岛五鼠,想必那第二句里,自是连当年北侠欧阳春也算进去了,那这人可也自大的紧!御猫展昭同欧阳春并称南北二侠,再加上当年陷空岛五鼠,那都是当时武林中顶尖的高手,竟然都不在他眼中,倒不知他一身武功有多高?就敢说如此大话!” “大话???”历亭寒脸上颜色一凛道:“老夫看来,一点儿也不大!就便如此说,只怕还谦逊不少!那黑衣人武功你们都见过罢?功夫如何不用老夫说你们也是心知肚明!他一身所学,便是得自那写诗之人!当真论起来,也只有写诗之人七八成功夫而已,便如此,老夫已然不是他敌手,你还敢说他是大话?若是那写诗之人复生,嘿嘿,普天之下,或许也只有你们师祖跟坤衣道长,或许是独孤胜堪于一战了!即便如此,胜负也为可知,你个娃儿竟然敢说人家那是大话!” 第四十章 狸猫遗祸 第九节 “我不信!”思玉小嘴儿一撇道:“依着历前辈说,一位武功如此出奇之人,为何在江湖上却是籍籍无名?御猫展昭,那是何等名望?同欧阳春并称南北二侠,陷空岛五鼠人人身负惊人艺业,英名至今武林传扬,无论黑白两道,尽皆折服!若是有人比他几人武功还高,怎地武林中连知也不知?因此定是有人不服这几位名望,故意说大话,吹大气罢了!”宇文远听思玉说的颇有道理,虽还有几分茫然,倒也点了点头:“师姐说的不错,说不定就是如此!” 历亭寒却是看着他扑哧一笑,他自然知道思玉这番话乃是故意而为,须知此人即便姓名不显,但这武功可做不得假,其中定有绝大隐秘,不过是要自己将这隐秘讲了出来,故意激将而已,哪知宇文远竟然就此信了!当下看着宇文远笑道:“哎……老夫算是知道你这丫头为甚看上这么一个榆木疙瘩,莫说现下还没过门便对你这般言听计从,等到过了门,岂不是俯首帖耳、任你耳提面命么?到时候你又上无公婆约束,这嫁出去的女儿,爹娘也管不着你,关起门来,你便是这一宅之中的吕太后,秉持家政的武则天!好不威风么!” “历前辈……”思玉被历亭寒这般一番戏谑,顿时又羞又喜,原本脸上刚刚褪去的红晕又复大起,口中娇咤一声便转过头去,眼睛却是偷偷瞧着宇文远,宇文远倒是听的楞了楞,多少也听出历亭寒乃是说他二人将来成亲,必然是思玉当家,脸上憨厚一笑道:“历前辈说的不错,我师姐比我聪明百倍,又知书达理,将来……将来……自是她当家!”说着也是满脸通红看了一眼思玉! “呸!你个没志气的后生!”历亭寒也是被宇文远说的一乐,忍不住假做啐了他一口,脸色却是渐渐凝重,看着思玉道:“知己之不足,明事而不争,甘愿为情所困,此生只愿常伴一人身旁便为快乐,除此之外,尽可舍却!这般男子,世间倒也不多!你眼光不错!若是那写诗之人不曾入宫当了宦官,只怕倒跟你这哥儿性情相差不多!” “入宫?!”宇文远同思玉正被历亭寒说的有些柔情蜜意,眼波流动,忽听这“入宫”二字,登时都是一愣,面带疑惑对视两眼,思玉这才迟疑道:“难不成这写诗之人是个……是个……”她如何不知这宦官是何意思,只是这宦官向来名声不佳,又是不男不女之人,一时间难以出口罢了!宇文远却是颇为惊愕,他心中所想却是另一事,若这写诗之人是个宦官,那同自己有杀父之仇,又在秦府救了自己和思玉一命的那个黑衣人,自然也是个宦官!那此人岂不是宫中之人? “不错,此人的确是个太监!”历亭寒见宇文远一脸愕然,也是微微一笑道:“其实老夫也不过是近来才知此事,若不是你那四句诗给老夫提点,后来虽坤衣道长一游,也知道不少此人事迹,老夫也是有些不信!”思玉此时却是掐指算了算道:“御猫展昭乃是真宗仁宗两朝之人,这么说来,这作诗之人也是百年前之人了?不曾听闻当年有甚么有名的宦官?” “嘿嘿!他若有名,那就坏啦!”历亭寒嘿嘿一下,旋即脸上忧色渐起道:“不过他虽无野心,却太有本事,留下这本秘籍来,若是将来被心术不正的太监得去,恐怕有阉人当国之祸!”宇文远听得有些发懵道:“历前辈,人常说太监练功,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自有宦官以来,从无宦官练成绝世武功,往往稍通武学便难以精进,便是因为这些人都是废人,再说他一个宦官,又怎地能为情所困?”他心中所疑,乃是这宦官从来都是受了宫刑之人,或称之为“去势”,从此便再难有男女之事,这为情所困之事未免便有些说不通! “你们可曾听过真宗朝有一个狸猫换太子之事?”历亭寒却是不理他这一问,倒是面带沉思道,宇文远听得一怔,看了看眼光疑惑的思玉犹豫道:“不瞒历前辈……此事也曾听过,不过我师姐说这乃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谣传,还有……还有就是……” “还有就是此事乃是宫闱秘事,不可擅言!否则必有杀身灭门之祸!”历亭寒脸上微微一笑道:“不过丫头你怎知此事乃是谣传?”思玉见历亭寒问到自己头上,脸色不由一紧,口中嗫嚅半晌道:“其实……其实这话也不是我说的,乃是我爷爷说的,我爷爷说,宫中嫔妃怀孕产子乃是国之大事,真宗皇帝年过四旬仍无子嗣,早已忧心如焚,这等大事皇帝岂能不知?就是宫中侍卫、太监、宫女之辈,也不敢擅自隐瞒这等事情,那太医院、还有专管宗室之事的大宗正司也必然时时查勘宫中嫔妃宫女,但凡有孕,必然记录在案,岂能知情不举?等到婴儿降生之时,宫内也必然守卫森严,若是当真有这般虚妄无稽之事,刘太后岂能陪葬真宗皇帝陵墓,至今香火不绝?可此事与这写诗之人,又有甚么瓜葛?难不成是他编造的么?” “啧啧,韩元帅不愧是一代人杰,所言一点不差!”历亭寒也是赞了一句道:“世人所传当年李妃生产之时,刘太后以剥皮狸猫换去婴儿,据为已出!又派遣亲信太监,将之情之人一一杀死,当真是可笑之至!若此事当真是宫闱秘事,宫中必不泄露,外人岂能知晓一丝半点?若说那真正宫闱秘事,本朝只怕便是那烛影斧声之事,莫说现在,便是百代之后,也无人知晓其中详情!” “烛影斧声?”宇文远同思玉这番可当真是神色大震,此事乃是有宋以来最为隐秘之事,坊间传言极多,难不成历亭寒竟然知道此事根底?历亭寒见两人都是有些惊惧之意,却是淡然一笑道:“两个娃儿莫想差了,老夫若是知晓此事,岂能活到今日?”宇文远同思玉见他这般说,这才神情一松,只是思玉反倒有些失望意思! “不过这狸猫换太子之事,老夫倒是略知一二!”历亭寒见思玉微有失落之意,知她心有不甘,也是一笑道:“当年刘太后以一介贫女得遇尚为襄王的真宗皇帝,虽是经历了些坎坷,倒也两情相悦,后来襄王继位,刘太后也随之入宫,从此青云直上,不过两三年间,便由美人之位,册封为德妃,可德妃虽得皇帝宠信,奈何并无子嗣,朝野上下也是非议颇多!后来德妃身边李氏偶然侍奉真宗皇帝,竟然怀孕!真宗皇帝同德妃都是喜出望外,便命李氏产子过继与德妃,作为德妃之子,便是后来仁宗皇帝,初生之时小名叫做受益,也是取义受益于人的意思,此事当时皇帝与德妃、李妃,还有一位杨妃均知,宫中所知之人也是不少,只是皇帝严令此事不得外泄,因此也无人敢妄言!唯有仁宗皇帝,自幼便不知自己生母何人,只当刘太后便是自己生身母亲,直到刘太后归权离世,仁宗皇帝才晓得此中真情!” “嗯,这个我爷爷倒说过!”思玉对此事也是多少知道些许,见历亭寒将此事说开,便也不再隐瞒道:“当年仁宗皇帝继位,便有人进谗言,说刘太后杀母夺子,仁宗皇帝大怒,曾开棺验尸,见自己生母李氏栩栩如生,乃是寿终正寝之象,葬仪也用的是一品妃子之礼,帮着刘太后养育仁宗皇帝的杨妃还在人世,此事自然是一问便知!就此真相大白,不过仁宗皇帝到底觉得此事事属宫闱禁秘,特此下诏‘中外勿辄言皇太后垂帘日事’,却不料此事到底传到民间,以讹传讹,竟成狸猫换太子这般虚妄之谈!” 宇文远此时已是听的愣怔不已,只是看着两人呆呆发愣,此事在他耳中听来,就跟自己身世一般,若不是自己师父那日情急之下吐露真情,自己只怕此时都不晓得自己这生父乃是在金国图谋恢复大计,为人所杀的宇文虚中!历亭寒却是嘴角冷冷一笑道:“丫头这一层可是说错了,仁宗皇帝下那诏书,其实与他身世并无关系,乃是不愿在后世落个女主当国之名罢了!” “这倒也是!”思玉闻言脸上一怔,自己细细想了片刻,也是一笑道:“还是历前辈见的深,当年真宗皇帝宾天,仁宗皇帝继位不过十一岁,自然由刘太后掌国,直至十一年后才归政与仁宗皇帝,归政之时,刘太后更以天子冠冕祭祀太庙,一时朝野大哗!朝臣多有非议,其实刘太后当国之能,堪于吕后、武后相比,任用贤臣,息养民生,又不曾如吕、武那般尽数诛灭宗室子弟,前朝旧臣,更不曾自立为帝,实可谓是一代贤后!” 第四十章 狸猫遗祸 第十节 “丫头你饱读史书,自然知道刘太后是一代贤后……”历亭寒摇摇头,颇有些不以为然道:“自李唐武则天当国,自立为帝之后,多少士大夫都以此为耻,涑水先生何等才智之士?一本《资治通鉴》中也是以武后称之,这狸猫换太子之事流传后世,还不知被人作何文章?”思玉闻言也是沉默不语,情知这历亭寒所言不差,宇文远现下倒是有些百无聊赖,狸猫换太子之事他早已听过,也知道乃是市井传言,不足凭信,只是见思玉同历亭寒两人所言都是刘太后之事,如今又扯上李唐一朝,已然是说古道今起来,他心中仍是惦念那写诗之人,不由挠挠头道:“历前辈,那这狸猫换太子之事,跟那写诗之人又有甚么干系?” “咦?”历亭寒却是面色大奇,看着宇文远道:“你不是听过那市井中狸猫换太子故事么?”宇文远也是被历亭寒问的一愣,张着大嘴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的确听过市井流言,可这流言之中并未说其中还有一个武学奇才之事。思玉到底心思快,见历亭寒忽然问出这一句来,也是怔了一下,凝眉稍加思量,眼光忽然一亮道:“历前辈难道是说刘太后身边哪位亲信太监,市井流言中传闻便是他将之情之人一一处死!好像是叫做郭……郭……”她也是一时心急,那名字到了口边,只是个想不起来! “郭槐!这就叫记得熟!忘的死!”历亭寒见思玉一个郭字过了半天,哈哈一笑,顺便揶揄思玉一句,宇文远也是恍然大悟道:“对对对,是郭槐,是郭槐!难道写诗之人就是这个郭槐么?他不过是一个太监,怎能有这般本事?” “太监?”历亭寒瞥了一眼宇文远道:“你可莫小瞧了这个太监,若不是后来坤衣道长点拨与我,我也不知我所修习的那本武林秘籍尽是出自与他的手笔,可怜我为此家毁人亡,远窜异国他乡,藏名隐姓,耗尽数十年功夫,苦苦参悟那其中要诀,不料到头来,却是个笑话!” 宇文远同思玉见历亭寒满面悲怆,似哭似笑,情知他此时心中波涛翻涌,对视一眼,均不说话,历亭寒倒是慨叹半晌,擦了擦眼睛,自失一笑道:“这郭槐其实乃是刘太后同乡人,自幼一起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只是他家中也甚是贫困,刘太后为人又心存高远,虽是知道这郭槐有意,奈何不愿就此贫苦一生,因此这郭槐不过是单相思罢了,后来刘太后随家人入京,郭槐却跟了一个道士游走四方,学成一身武艺,等到郭槐学艺初成,再行下山寻找刘太后之时,刘太后已成王府姬妾,郭槐就此万念俱灰,便要入山学道,岂料刘太后因出身贫贱,十分不为太宗皇帝所喜,下诏命时为襄王的真宗皇帝逐刘太后出府,郭槐闻之此事,以为还有峰回路转之时,哪知刘太后那时同襄王两情相悦,即便被逐,仍是私相幽会,郭槐见再无机缘,索性便要助刘太后一臂之力,只是他一个男儿之身,王府岂能留他,百计无施之下,不惜自残身体,成了太监!” 宇文远同思玉听道此处,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这郭槐为了心中牵挂,竟然肯做出这等事来!历亭寒却是面色平静道:“刘太后当时虽无权势,得知此事自然也是颇为动情,既然郭槐已然成了太监,自然也对自己名声无损,便留在身边,做了个太监,这郭槐对刘太后既是言听计从,又是多有赞襄,也就成了刘太后亲信之人,后来太宗驾崩,真宗继位,刘太后在后宫平步青云,直至太后之位,可这郭槐始终是一名亲随太监,从不曾远离半步!” “可是他成了太监,那一身功夫岂不是渐渐无用?又怎地创出一本武林秘籍来?”思玉此时倒是颇为佩服郭槐这份用情至深,宇文远却是有些犹疑问到,历亭寒淡然一笑道:“那郭槐本来就天资聪颖,自成了太监之后,也觉察出自己武功渐渐衰弱,便在宫中读遍医书,想要寻个甚么法子,宫中藏书本就甚多,他又是后宫之主亲信之人,自也无人拦他,后来他见诸般留功之法都不见效,不到四十便武功全失。郭槐为人又极为自负,一怒之下,便要独辟蹊径,另行创出一门武功来,他这些年来,将那宫中所藏医书早已尽数看完,其中不少乃是武学典籍,又有许多烧汞炼丹的奇书,到底被他寻出一个法子,果真创出一门功夫来,一练之下,非但旧功尽复,反而更有几分厉害之处,如此边练边改,等到功成之时,那本奇书也自写成,只因这门武功一成,便已得窥化境!因此这本秘籍也被他名为《窥化》,后来刘太后离世,郭槐虽有一身奇功,奈何也是回天乏力,因此留下四句诗来,就此自尽而死!一代奇人,创出一代奇功,却不曾因此而扬名于世!岂不悲哉?” “阳断阴绝,经脉不通,何以能窥化境?”宇文远听到此处,也是神色一变到,历亭寒脸上一笑道:“不错,正是这门功夫,我当年初入禁宫,知道宫中有一处藏书之所,乃是在哪在哪翠寒堂旁一座水帘洞之内,不免心生好奇,想要看看其中究竟有何藏书,终于有一日得空,被我潜入其中,得其下卷,一阅之下,只觉其中所载诸般运功法门均都匪夷所思,实乃前所未见之奇功,书尾更言得练此书,便是阳断阴绝,经脉不通,也能一窥化境,当时我心下大喜,只道是得了天下奇宝,不免在内逗留的长了些,结果为人所察,情急之下那书也不敢带出,以布蒙面冲出洞来,跟人过了两招,只觉那人所使武功,便是那书上所载,更是喜不自胜!当日出宫便告病辞官,只道隐身数年,便能练成绝世神功!从此无敌于天下!” “可那秘籍历前辈又不曾带出,却怎地修练?”宇文远此番听的甚是仔细,见历亭寒将那秘籍放回原处,自然有些疑心,思玉却一笑道:“历前辈当年为坤衣道长看中入宫,自然有些过人之处,想必历前辈有过目不忘之能,那半册秘籍虽不曾带出,那秘籍上法门,早已印在心中了罢!” “嘿嘿,丫头说的不错!”历亭寒也是得意一笑道:“老夫的确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旋即脸色一黯道:“若是没有这份本事,只怕老夫也不会空思那么多年了!因此老夫虽得益于此,也失之于此……我只说当时将那秘籍放回,宫中必不深究,哪知后来天魔门一门上下,一夜之间为人所杀,随后便有武林传言此事乃是我亲手所做,老夫一怒之下,细细查勘,到底找到那些动手之人,便也赶上门去,将这些门派众人也杀了个鸡犬不留!哪知其中一次到底漏了一人,老夫这天魔名头就此坐实,惹得江南武林群起而攻之,老夫虽知这其中必是那夜在宫中与我动手之人所为,奈何大错已成,百口莫辩,索性便认了这天魔之名,续后东躲西藏,到底在黄山脚下被唐门五老缠住,留下踪迹,终至在黄山翠微峰被群雄所困,力战十数位高手,力竭不敌,老夫也不愿死在他人手下,只觉那书中所载,实在难以悟通,心有不甘,便翻身跳崖,只当就此必然身死,谁知却树枝所挂,落到崖底之时,只是重伤,并未气绝,当时金国已在江南物色武林中人为金国所用,当日乃是守在山崖之下观望,就此将老夫带回金国,隐身五国城中,这后来之事,你们便尽自都知晓了!” “可这么多年,你都不知那秘籍是郭槐所创么?”思玉此时听的心惊神摇,圆睁眼睛问道,只因半本秘籍之故,江湖上便掀起这么大风浪,难怪历亭寒那日在峨眉见到坤衣道长,还当旁人是来拿他的,也难怪那日在雷峰塔下,历亭寒不敢与那黑衣人动手,看来若非他一念之差,私入禁地偷看秘籍,原本也不会有这一番事情!只是这么多年,历亭寒苦苦思索那书中不解之处,难道都不曾想过这秘籍乃是郭槐所写,倒也有些奇怪!宇文远更是一语不发,只是盯着历亭寒。 “若是知道就好了!”历亭寒苦笑一声道:“郭槐那四句诗我自然知晓,却从未放在心上,只当他说的乃是入宫之前,若不是为情所困,自宫入宫,那武功必然不在南北双侠之下,哪里知道他其实说的乃是入宫之后的事情!若不是坤衣道长曾经看过那本秘籍,得知前因后果,后来峨眉相逢之时告知与我,我至今只怕还不知那其中关窍所在!”宇文远此时才是身子微微一晃,眼色迟疑道:“坤……坤衣道长怎地能见此书?难道……难道他也是个……是个……”他想说这坤衣道人既然能看此书,却并无引祸上身之事,自然也是个太监,可自己也曾见过坤衣道人,非但仙风道骨,且有须髯,毫无太监之象,因此那太监两字不免说不出口来! 第四十一章 铜笛铁剑 第一节 “嗯……看来你们也不知坤衣道长来历!”历亭寒见宇文远问出此话来,倒是看着两人点点头道,思玉却是赶忙一笑道:“那历前辈必是知道坤衣道长来历了?”宇文远也是神色一动,极为期盼看着盯着历亭寒,这坤衣道人究竟何人,他与思玉也自猜度过多次,只是两人对武林之事知之甚少,猜来猜去也只是个不知,历亭寒必然是知晓坤衣道人来历,只盼他能告知两人一二! “丫头不要精明过头了!”历亭寒见他二人眼中这般热切,也是摇摇头道:“坤衣道长便是坤衣道长,没有甚么来历,他老人家若是想告诉你们二人,自然会亲口说知,若是他老人家不愿意,你们问也是白问,你们只需记住,这坤衣二字,便是他的来历便成!”思玉见他不肯说,也知历亭寒对坤衣道人甚为敬畏,轻易也不敢吐露其中真情,坤衣道人也曾说过,当年他远走天竺,也是因为一时不忿,惹下祸端,这才弃了名姓,看来或许跟历亭寒一般,也曾是在武林中掀起过惊涛骇浪之人,宇文远却是想了半晌道:“那坤衣道长一身武功也是得自郭槐那本《窥化》秘籍么?” “嗐,你怎地到此时还不明白!”历亭寒见他仍有些迷茫,却是无奈一笑道:“那《窥化》秘籍,乃是郭槐入宫之后所创,我当日错就错在不曾见了那上册所载入门诀要,坤衣道长倒是曾见过,那上册第一页上,便已注明,窥化神功,非去势之人不得修习!那是一本专门写给太监的武学典籍!旁人那是练不成的!那一指穿喉自然也是个太监!否则决然不会有这般武功!可怜我在五国城中想了这么多年,连自绝经脉之法都曾想过,偏偏没想过这本秘籍是写给宫中割了雀儿蛋的人!” 历亭寒忽然冒出一句粗话,思玉听的不免脸上一红,却也知道历亭寒知晓这诀窍所在,自然也是嘀笑皆非,若说容易,这法门也确实容易,若说不易,世间又有哪个男人肯为了一门武学自己给自己去势?宇文远脸上顿时一惊道:“如此说,那如今宫中岂不是尽是高手?”历亭寒闻言脸色一变,将宇文远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好似要将宇文远看穿一般,直看的宇文远有些莫名其妙,只道自己身上有甚么地方不妥,连忙也是低头在自己身上瞧了两眼,觉到并无甚么不妥之处。历亭寒这才冷冷道:“你当宫中那些太监,都是世间奇才么?本朝自太祖皇帝立国,便严令不许太监参预政事,宫中所选太监,大多都是不识文字之人,如今这一指穿喉,已算是宫中异数,再者说,他得此秘籍,藏着掖着还恐不及,哪里还会给旁人看?你难道挖着宝贝,不偷偷拿回家去,反倒要让世人皆知么?若不是这份心思,他当日何必将我一门上下赶尽杀绝?令我在武林中声名尽毁?不就是怕我万一得知那割雀儿蛋的要诀,就此练成窥化神功,到时候便成了他劲敌么!他娘的,我真是疑心找上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找上我?历前辈找我何事?”宇文远脸色一怔,思玉却是轻轻咬着嘴唇看着历亭寒,面色凝重道:“历前辈此番受伤,不辞辛苦寻到淮阴,决然不是来告知我们一指穿喉之事,只怕是有甚么大事要让我远哥替你老人家去做,是么?”历亭寒也是呵呵一笑道:“丫头说的不错,纵观这世上,也只有你这个榆木疙瘩的远哥,堪以托付此事,有你这个鬼灵精的丫头在旁协助他,此事十有八九可成。”说罢顿了一顿,面色一凛道:“不过今日天色已晚,你们又是大战一场,且去歇息,明日随我出城便是!”宇文远同思玉同他攀谈这许久,此时才觉历亭寒今日话中有些不可违拗之意,都是对视一眼,心下不免有几分担忧,再看历亭寒又是盘膝坐在床上,一副入定之相,两人也不敢擅离,就在宇文远房中椅上坐着,均是无言,直待天明。 “历前辈好眼光,这处地方当真不错!这是您故居所在么?”第二日一早,三人用过茶饭,便牵出马来,随历亭寒出城而来,走了约有二三十里,到了一处小山脚下,就见一片茂密树林中掩映着一户人家,奇的便是这周围再无别家所住,只这一户人家,思玉心知这必是历亭寒特意选定之所,看着那树林郁郁葱葱,不免开口赞了一声。 “故居?”历亭寒笑了一声道:“故居倒是故居!不过不是老历的,乃是旁人的,老历不过是借来用用,五日之内,这主家只怕是不敢回来了!”宇文远听他如此说,便知定是历亭寒看上此处幽静,也不知用甚么法子将这住户吓走,只是觉得历亭寒行事有些乖张自擅,不像是侠义辈所为,不觉偷偷瞧了思玉一眼,思玉却是东瞧西瞧,将这房前屋后都看了个遍! “进去坐罢!”历亭寒到了庄户门前,甚是熟稔对着两人一笑让到,倒像是自己家中一般,推门而入,就见里面庭院甚小,房中陈设也是颇为简陋,看来也不像是个有钱人家,到了房中坐定,宇文远这才瞧着那屋宇道:“历前辈,不知你有何事要晚辈替你去办?”历亭寒脸上淡淡一笑道:“那日雷峰塔下,你曾说老夫称不上一个侠字,老夫也曾说进来必有所报,宇文少侠想必不曾忘记罢?”思玉见历亭寒说话口气大变,眼中一派凌厉之色,也是一惊,此人虽是在重伤之下,宇文远也未必是他对手,赶忙道:“历前辈,你也知我这远哥愚鲁憨直,他不过是无心之说,您大人大量,又何必放在心上?”宇文远此时也瞧出历亭寒脸上颇有几分不善之意,心中不由大震,难道此人将自己带到此处,竟然是要跟自己了结那夜恩怨么?心念至此,不免全身戒备,生怕历亭寒陡然出手! “无心之说?”历亭寒看着宇文远摇摇头道:“姑娘你或有无心之说,你这哥儿只怕从来都是心直口快,口中所言,便是心中所想,岂能是无心之说?他若那夜当真是无心之说,老夫今日也不来寻他了!”思玉见历亭寒果然是因那些宇文远所说之话而来,脸上不免有些焦急,只盼宇文远此时能给历亭寒服软认错,就此化解此事,向他不住使着眼色,宇文远脸上倒是一脸不愿之意,自是觉道自己那夜所说不错,哪里肯就此服软? “宇文少侠!”历亭寒自是将两人这眉眼之间都看在眼中,脸上淡淡一笑道:“时至今日,你还觉道你那夜所说之话没错么?须知老夫现下虽是身负重伤,不过赖你手中灵药,拿下你倒还不在话下!”宇文远见他此话杀机已动,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历前辈莫不是要我今日改口称你一声大侠么?且莫说历前辈一生所为,够不上这行侠仗义的侠字,就算是晚辈今日肯称你一声大侠,难道武林中便肯改口么?若是照着历前辈所言,功夫高低便是大侠,历前辈之上,还有个一指穿喉的太监在,不知前辈又如何当得起这这个侠字?”思玉见此不由心中微微一叹,情知宇文远此时又执拗起来,今日之事,看来是难以劝说的下,只可惜自己双戟还在马背之上,未曾取下,一旦动起手来,不免有些落在下风! “说的好!”历亭寒脸色陡然一沉,身形忽动,右手食指伸出,疾点宇文远身上要穴,这一下发动甚急,连宇文远也是有些应变不及,短刀已是来不及出手,双掌一错便闪身迎上,口中大呼道:“师姐先走,我来断后!”思玉此时也是一愣,以她想来,历亭寒必有要事让宇文远去办,决然无性命之忧,怎地忽然动起手来,此时已是不及细想,跟着双掌翻飞道:“只怕今日是走不脱啦,我来助你!” “哈哈哈哈哈!”历亭寒一指连点,却是放声大笑道:“看来老夫果然没看错,一个哥儿脾气倔强,一对儿小男女情深意重!着!”宇文远眼见自己已是避开历亭寒自指风,哪知他此时忽然身形大动,双脚双腿连环邀击而至,所取尽是全身要穴!连忙要以千牛刀抵挡,哪知这一招乃是历亭寒毕生劲力所聚,就听蓬蓬啪啪几响,顿觉身上穴道一滞,内劲运转受阻,腿脚发硬,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历亭寒又是一掌逼退思玉,双手食指连出,趁着宇文远难以抵挡之时,连点他身上十数道大穴,这才向后一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显见是方才运力过激,牵动内伤,思玉见宇文远倒在地上,双目紧闭,生死不知,脸上顿时大变道:“你…..你将我远哥杀了?他与你有何仇何怨?更曾用我门中灵药救你内伤?你……你怎地能下杀手?我今日跟你拼了!”说罢双掌疾舞,尽是以双臂运转那双戟之法,搏命一般冲上! 第四十一章 铜笛铁剑 第二节 “丫头,你要疯且去外面疯去!”历亭寒见思玉这般疯魔一般扑上,也是无奈摇头,勉力伸手化开几招道:“若是你定然要跟老夫分个胜负,到时候时辰一过,你这心上人儿穴道不解,内力冲突不出,经脉断绝,那可当真是要死了!”思玉闻言招式一停,满眼含泪,怒气冲冲道:“你既然知道如此,为何还要将他点了穴道?” “你这哥儿性情执拗!决然不肯无故受惠与人!”历亭寒见思玉停手不攻,这才坐在椅上喘息几口气道:“老夫若是告诉他,要将老夫毕生内力传之于他,只怕他决然不允,况且他自身内力纯厚,若不先行将他制住,到时候内外力道冲击,与他大大不利,到时候内力两不相融,反成他毕生之祸!因此老夫故意激怒与他,趁此机会,将他周身要穴尽数封闭,要解开这些穴道,唯一之法便是以老夫数十年修为自经脉通,将老夫内劲收为己用,如此以来,他一身神功可成,老夫毕生心愿,或可了结!这便是老夫当日所言,必有所报之意!” “历前辈!!!你这是何意?”思玉听历亭寒如此说,手臂已是缓缓放下,神色茫然看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宇文远,又瞧了瞧历亭寒,脸色一凛道:“你如此一来,岂不是功力尽失,伤势再难痊愈?不可不可,虽然远哥此时不能动弹,他心中必也不可前辈如此!还请前辈解开远哥穴道!前辈之伤定有救处!峨眉三医前辈医术高超,必有办法!” “来不及啦”历亭寒摇了摇手,喘息稍匀道:“哥儿所中乃是我天魔门绝学天魔封穴手,中了这门点穴手之人,穴道封死,绝难自外而内解开,只能以浑厚内劲由内自外而解,十二个时辰内若是穴道不解,血脉一闭,筋络自断,到时候莫说是峨眉三医,就是你祖师爷柳永复生,也回天乏力!” “可是……可是历前辈你又何必如此?远哥……远哥若是知道,定然不允!”思玉此时当真急的要哭了出来,历亭寒所说定然非虚,可如此以来,宇文远虽得一身浑厚内力,历亭寒必然性命难保,以宇文远为人,宁肯自己死了,也不愿意这般无故受惠于人!到时候只怕连自己都是埋怨极深!可若是自己拦住历亭寒,宇文远必然性命不保,如此两难境地,倒叫思玉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急的满脸通红,只是个跺脚! “哈哈,丫头莫急,你这哥儿现下虽是眼不能视,口不能言,手足难动,但心中清明,你我之话都是一一听在耳中!”历亭寒见思玉满脸不知如何是好之意,已是离座,将宇文远扶了起来,摆成盘膝而坐模样,面上尽是惨淡笑意道:“老夫也不用瞒你二人,如今老夫虽是得了你哥儿这灵丹妙药,实则受伤甚重,命不久矣,这三变回阳丹与我不过徒延几日性命罢了!”思玉听他这般说,也是焦急道:“可历前辈若是将功力传与远哥,岂不是连这几日性命都没了!!!”她虽想历亭寒就此罢手,可历亭寒说的明白,此事已然有离弦之箭,出盆之水,再难挽回,就算拦住历亭寒,宇文远也就此性命不保,因此只是急的两眼泪水,却毫无半点法子! “没了便没了罢……”历亭寒将宇文远身形端正,也自盘膝坐下,双眼望着屋顶,好似要将这屋顶望穿,看透这苍穹寂寥一般,摇头长叹一声,面带苦笑道:“老夫少年得意,青年成名,当年也与你这哥儿一般,想要在这世间做下一番事业来,在这武林中成一代大侠,后来得遇机缘,被坤衣道长青眼相加,成了殿前都指挥麾下班直头领,身负内宫宿卫之职!若是无那一念之差,今日老夫也是紫衣金带之人,奈何一朝铸成大错,终至名毁身亡,当日旁人灭我天魔门满门,自当是旁人的不是!可我灭旁人满门,原本诛其元凶便可,可那是心智全失,魔性大发,上至耄耋老朽,下至黄发稚童,他们与我又有何仇怨?也都惨死我掌下,我岂非和那些灭我满门之人一般么?隐身五国城之时,也曾为人作刀,杀过不少忠义之士,多少潜伏在金国的大宋豪侠,其实都是死在老夫手中……”思玉本来心急如焚,此时见历亭寒说起往事,愈听愈是心惊,双眼圆睁看着历亭寒。她此时最怕的,乃是历亭寒曾预当日宇文虚中满门被杀之事,若是如此,就算历亭寒将一身内力传与宇文远,只怕宇文远醒来也要将自己一身功力废去! “你两人不须惊慌!”历亭寒此时已觉宇文远体内真气动荡不已,自然是此时跟思玉心中所想一般!脸上微微一笑道:“宇文先生长居北国,暗中聚集豪侠,密谋恢复,金国得闻后,也是遍集北地高手,不过老夫并未参预其役,不是你宇文家仇人!老夫年高之后,南归故园之心渐重,也自觉一生作孽颇多,不愿为人所用,已有十年未曾亲手杀过一人了!自回南之后,见了这山清水秀,翠柳嫩荷,甚觉此生蹉跎良多,实不愿在造杀孽,否则老夫也不会再峨眉山上同丰都老鬼翻脸,救丫头你一命!只是……只是……!” 思玉见历亭寒说至此处,脸上忽然一变,顿显几分狰狞,当真有几分魔性大发之意,也是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就听历亭寒咬着牙道:“只恨那阉狗用计太过毒辣,杀我一人便可,何必灭我满门?我这一声,都是拜他所赐!岂能任他凭着一身诡异武功逍遥尘世?我也知他当日用意,以他当日初学乍练那窥化神功,也不过比我略高一筹,若想取我性命,只怕不易,因此定下这般毒计,好狠,好狠哪!”话至此时,历亭寒已是泪水涟涟而下,看的思玉也有几分伤感! “历……历前辈,那你……那你为何不选一弟子,传下你这门功夫,让他替你报仇,为何要……要选我远哥?”思玉虽是伤感,仍是盼着历亭寒就此放过宇文远,三人再做商量,因此有些哽咽问到。历亭寒脸上诡异一笑道:“传下弟子?天下又有何人敢拜我为师?又有何人敢自称天魔传人?再者说,就算传下一人,若是品行不端,反成武林祸害,我岂不是遗祸武林?我一人此生所造杀孽已然百洗不清,难道还要替后人背上个遗祸后世的名头么?” “那……那你为何要选远哥……”思玉现下心思极乱,连一点头绪也无,只是抹着泪水问到,历亭寒看了一眼宇文远道:“原本老夫也不曾想过找这位哥儿!不过那日雷峰塔下,他所说之话,正是当年我年轻之时,意气风发时候心中所想,他又秉性纯厚,将来必不为祸,我死后岂不是也少些世人唾骂?那一指穿喉,又是杀他义父的仇人,他岂能不报此仇?我将毕生功力传之于他,他虽不能与你那师祖比肩,对付那一指穿喉,只怕已然够了,只要他能大仇得报,便是我大仇得报,我不找他,还能找谁?他乃是苍天可怜我历亭寒,专门留给我复仇之人!” 思玉此时方知历亭寒专程赶来淮阴之意,心中不由大震,看来今日之事,非但是宇文远所中那封穴手法难以解开,就是历亭寒自己,也不肯就此放开这个机缘,张嘴还要说话,就见历亭寒脸色一沉道:“你还不出去守着?十二个时辰之内,任谁都不能进这屋子一步,若是有人进来搅扰,我是已死之人,死不足惜,你这远哥只怕也活不成!”话音一落,在不理思玉,一掌前抵宇文远后心,只片刻功夫,就见宇文远身上一跳,两人头顶都是一丝热气涌出!思玉已知此事再难挽回,也是无可奈何,回身自马背上拿下双戟,也不远去,就坐在那庄院门前呆呆守着! “这里有人家!”思玉心中牵挂两人,又怕万一历亭寒行功有失,宇文远自也要受牵累,这十二个时辰当真是度日如年,夜中看了几次,见两人都是几度汗透重衣,又几度被内力烘干,知道两人都是在紧要之处,也不敢打扰,只是坐在门前,等到中午之时,算算十二个时辰已然将近,忽听外面一阵马蹄急响,跟着便是人声传来,耳听那说话之人,声音甚熟,心中不由一惊,连忙拿着双戟站起,还未等出门,就见门外人影一闪,一人白布裹住右手,闪进门来,正是在淳于家同着淳于中一起走脱的薛广平,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大呼不好,跟着门外又走进两人,也是认得,那日香案前四个持枪使者,两人被费公明抓回,两人自然是侥幸逃脱,不想竟然在此处一齐现身,这三人进门见了思玉也是一怔,后面立时有转身要逃之意,却是那薛广平眼光犀利,已然看清屋内情形,向着两人眼光一使。 第四十一章 铜笛铁剑 第三节 “呵呵,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薛广平虽见思玉一脸紧张之色,仍是有些谨慎,不敢妄动,看了看屋内道:“看来思玉姑娘这位哥儿,似乎有伤在身哪,身后又是何人?”思玉也不料竟然在这里碰见这三人,若是淳于中也在近前,此事可大大的不妙!闻言心中却是一动,此刻正是历亭寒同宇文远最为紧要之时,全身上下都是白气蒸腾,看来这薛广平以为乃是宇文远受伤在身,躲在此处疗伤,若是他三人知晓此乃传功之兆,必然要出手拦阻,当下双戟一摆,站在门口道:“你们竟然还敢在此处?费家主早已命人在淮阴城内外找寻你们几人下落,若不快走,少顷费家主亲至,你们想走也走不脱了!” “哈哈哈!”薛广平忽然大笑一声道:“看来你家哥儿当真是身受重伤,思玉姑娘只怕还不知道罢,姓费的老不死昨日午后已得密报,淮阴城高手尽出,往北寻找淳于家主下落去了,咱们三人乃是留在此地,伺机行事而已,还敢说费老不死少顷亲至,只怕你们也是怕淮阴城中不甚安稳,却躲到此处来,倒叫咱们三人得了好处!” “薛大哥说的是!”薛广平身后一人看着思玉满脸淫笑道:“这妞儿不错,该着咱们兄弟三个今儿过瘾,那两人正在疗伤,绝无抵挡之力,咱们先将这妞儿制服了,再去杀了那两个人,然后再慢慢享用不迟!”另一人听着这话也是看着思玉挤眉弄眼,连连点头,似乎思玉已在掌握一般!思玉见这两人如此下流,也是心中颇为焦急,只盼着历亭寒赶紧传功完毕,以他威名,只需稍稍支撑片刻,便能吓退这几人! “混账!”薛广平忽然脸上大怒,回身便是一巴掌,打的身后那人眼冒金星,就地转了一个圈儿,捂着脸一脸茫然惊恐之色,不知薛广平为何勃然大怒,薛广平却是一指思玉道:“你们两个狗才,也想占思玉姑娘的便宜?淳于家主手下怎地都是你们这些卑鄙下流之人?思玉姑娘乃是皇帝陛下心心念念之人,至今仍是令人密地里查访她下落何处!岂容你们染指?”两人这才满脸震惊,都是忙不迭退后两步,薛广平这才道:“怎么样?思玉姑娘,这就随我回上京如何?” “回去就回去!那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思玉此时心中已是万分明白,只要自己离开这房门一步,历亭寒同宇文远必然都是性命不保!脸上一笑,守定门口道:“不过我远哥此时生死未知,我须得眼见他伤势无碍,才能离去,现下我若是走了,只怕有些宵小之辈居心不良!” “这么说,思玉姑娘现下是不肯随我们去了?”薛广平也知思玉此时不走,乃是缓兵之计,看屋内两人情形,宇文远似乎受伤不轻,便是醒转过来,自己三人也能对付的下,可是那身后之人,倒有几分可虑,若是武林中耆宿,就便是功力大损,要取自己三人性命也是易如反掌!因此决然不能耽搁,若不趁此良机将思玉擒下,那两人疗伤之际又无还手之力,就此杀了,便再无后患,面色一沉,对身后两人道:“我来恭请思玉姑娘,你两人该当如何,不用我来吩咐罢!” “那是自然!”两人此时已知思玉身份,都是对视一眼,一人自背上翻出一对分水峨眉刺,另一人却是单手一翻,闪出一柄短剑来,左右分开,等着薛广平就此攻上!思玉见他三人这就要动手,心中一阵叫苦,若论她手中双戟,自是不惧一战,可此时自己不得离开这门口半步,双戟威力不免大打折扣,在听身后宇文远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心中更是一沉,宇文远此时虽是瞑目受功,但心清智明,将这内外动静都是听在耳中,这三人进门一来说话,自然也是听的明明白白,此时心中必然焦急激荡万分,此时正是受功的紧要关头,若是一念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厄。 “既然思玉姑娘不肯这般跟在下前去,那就只好得罪了!”薛广平一手虽然带伤,但将养一日,已是有些好转,再者宇文远刀锋虽利,却不曾伤到筋骨,自料虽不是宇文远对手,对付思玉定然是绰绰有余,耳听宇文远呼吸渐急,不愿就此拖延,身形一动,左拳轰然击出,另外两人也不怠慢,手中兵刃一挺,左右分袭而至! “好厉害的戟法!”思玉见他三人攻上,再不迟疑,双戟一挺,尽是坤衣道人所传精妙招式,三人不意这双戟上竟有如许威力,那使峨眉刺之人一个躲闪不及,臂膀上被长长划了一道口子,所幸思玉被另两人掣肘颇多,这一招不曾使的全了,只是皮肉着伤,否则这一条臂膀早被卸脱在地!薛广平也是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不想许久不见,非但宇文远功夫如此厉害,这思玉如今也是非同小可。 “攻她下盘!”薛广平此时已然看出思玉决然不敢擅离门口,脸上阴森一笑道,他知思玉但放自己三人中一人进屋,宇文远两人便性命不保,只能死守门口,如此以来,下盘便失了灵动之意,成了思玉一身武功之中弱点所在,另两人被他这一点醒,也已明白过来。 思玉现在当真是苦不堪言,几人这一寻出自己弱点所在,几次兵刃相交,腿脚之上险些受伤,又不敢出声,生怕宇文远听见自己惊呼之声心神大乱,只是勉力支撑,奈何自己要守定这门口,双戟挥舞起来也是甚不方便,只盼宇文远同历亭寒两人传功赶紧完毕,可听身后宇文远呼吸已是愈来愈重,自己心中也是越来越慌,只得紧咬牙关抵挡这三人连环邀击! “中!”薛广平斗了半晌,已然觉察出思玉双戟难以施展,只是在那两人身后游走,趁着两人左右互换,思玉双戟拦挡两人兵刃之时,左手忽的由掌变指,疾戳思玉膝弯曲泉穴,他本身破石锥功夫便是靠着指力取胜,这一指又是伺机良久,陡然而发,思玉百忙之中双戟难以回撤,只觉膝弯一麻,身形登时一歪,薛广平一招得手,顿时左手食指连点,趁着思玉难以防备之时,疾点思玉身上几处要穴,只听当啷当啷两响,思玉手中双戟再也再也拿捏不住,应声而落,只是心中虽是大乱,始终不发一声! “薛老大,这妞儿看着倒是蛮水灵,这手下却是硬的紧啊!”那两人见思玉到底,也是有些暗自惊心,舒了一口气道,若是思玉没有这许多掣肘之处,他两人必然不是思玉对手,就算是思玉要守住这门口寸步不离,若无薛广平在旁相助,他二人拿思玉也是无可奈何!因此也是暗自抹了一把冷汗,薛广平倒是冷冷一笑道:“看来思玉姑娘当日也是有些将自己功夫藏起,不然当时在浙西道儿上,思玉姑娘身配长剑,今日却是手持双戟!当真好心机!”说罢看着那两人吩咐道:“你两人去将那二人杀了,再将思玉姑娘放在马上,咱们这就回金国去,此番虽是在淮阴吃了个亏,凭着思玉姑娘脸面,皇帝陛下绝无责罚,必有封赏,你们两人切记不可对思玉姑娘无礼,不然到时候休怪薛某下手无情!”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这两人也是对视一眼,颇有几分失落之意,看着躺倒在地的思玉甚是有几分不甘,舔了舔嘴唇应道,那使峨眉刺的却是往后退了一步,对那使短剑之人使了一个眼色,思玉虽是此时再无抵挡之力,也是瞧的一愣! “薛老大小心!”那使短剑的忽然看着宇文远冷喝一声,薛广平深怕宇文远猛然醒转,连忙转身,突觉背后一凉,低头看时,一柄峨眉刺直透胸前,带着一丝血色破衣而出,他千防万防,一心只防着宇文远同那老者,万不防出手暗算他之人乃是自己手下这两人,若论这两人功夫,根本不在他眼中,也从未对他两人有过提放之心,虽是知道这两人品行不端,却也知他二人乃是淳于中麾下之人,也受金国约束,因此向来将他二人以属下看待,,此时见了胸前峨眉刺,已是双目圆睁,一声怒吼,一拳击出,这两人早已有备,此时都是远远跃开,薛广平双目血红,声嘶力竭道:“你二人竟敢犯上作乱?为甚么?难道你二人不怕皇帝将你两人千刀万剐么?” “千刀万剐?”两人都是对视一笑道:“皇帝陛下远在上京,又不曾有千里眼,顺风耳,怎知此地出了何事?再说现下淮阴城中,追踪咱们的人可也不少,便是淳于家主此时也是自身难保,不然何以自己逃得远远的,却将咱们留在这里?你当淳于家主当真是好心么?其实也不过是让咱们在这里弄些事情出来,好让费家那老不死不辨东西南北罢了!到时候咱们便说你被那些人杀了、宰了,难道皇帝还要将这些人捉来问个明白吗?” 第四十一章 铜笛铁剑 第四节 “跟他说那么多作甚?”那手持短剑之人见薛广平已是摇摇欲坠,望着思玉一笑道:“放着这么一个水灵俊俏的妞儿,不想着自己先快活快活再说,却要不远千里送去给那皇帝?世间怎有这般愚蠢之人?”薛广平此时已然明白这两人为何对自己突下杀手,脸上凄凉一笑道:“原来你们却是为了她……”猛然一声怒吼,拼尽全身力气一拳轰向思玉,尽是要将思玉毙于当场,那两人见他出手,也是脸上一惊,他二人本就害怕薛广平临死相拼,早已躲的远远的,此时薛广平追他两人自是再难追上,心中也是极为愤恨这两人为一女子,竟然暗算自己,十分不愿他二人图谋得逞,因此便要将思玉一拳毙命,让他两人这番计算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是他力竭之际,拳风不及到思玉跟前,已然是绵软无力,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左拳犹自前伸,双目圆睁,尽是愤恨不甘之意,那两人见他倒地,心中都是一喜,飞奔过来,噗噗两声,已是将短剑同另一柄峨眉刺插在他背上要害之处,再看薛广平身下鲜血泊泊而出,动也不动,这才一齐看着思玉相视一笑! 思玉此时当真是心中大骇,方才薛广平要将她掳去金国,心中倒还把持的住,毕竟千里路途,路上总有松懈之时,未必便没有半点脱身之机,最为担忧的乃是宇文远同历亭寒生死!可此时历亭寒身死,这两人意图再明白不过,自己又被薛广平点中要穴,难以行动,眼见宇文远仍是没有半点破关征兆,若是被他耳中听见自己受辱之事,只怕必定心神大乱,内息走岔,走火入魔而死!想到此处,已是有些不寒而栗,眼见这两人愈来愈近,却是半点计策也无! “啧啧啧,好水灵的一个妞儿!险些香消玉殒”那使峨眉刺之人伸手在思玉脸上摸了一把,放在鼻尖闻了闻道:“好香!好香!果然跟那些烟花女子十分不同!”那使短剑之人却是伸手在思玉下巴轻轻一托道:“冰肌玉肤,好他娘的水嫩,这小子当真他娘的艳福不浅啊,不过今儿可要便宜咱们兄弟俩咯!”话音一落,伸手猛的在思玉领口一扯,登时嗤的一声响,一片衣衫已是撕在手中,思玉此时心中虽是又羞又怒,奈何全身受制,动弹不得,已然万念俱灰,情知今日再难幸免,仍是强忍一声不发,双眼紧闭,泪水渗出,自面颊滑下,那使短剑之人伸手沾了一滴泪水,放在嘴中吸允半晌,淫邪一笑道:“甜,真他娘的甜!”此时思玉半边香肩已露,****微显,只因气急无奈,起伏甚快,看的这两人都是血脉偾张,欲火中烧,哪里还顾得上身旁还有两人,那使峨眉刺之人早已按捺不住,口中一顿美人儿、乖乖的乱叫,向着思玉腮边一口便亲了下去! “你们两个畜生给我滚出去!!!!”两人正待动手,猛听耳边一声闷雷炸响,震的耳根都是隐隐发痛,梁柱间灰尘簌簌而落,两人都是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到薛广平尸身之前,将那兵器拿在手中,举目四望,并无他人。猛见思玉也是一脸震惊之意看着一边,转头望时,都是连退两步,神色惊悚,原本看似疗伤的宇文远同历亭寒两人都已睁开双目,只是历亭寒神色委顿,看着他两人只是轻蔑一笑,好似脱力一般,软软向后便倒,宇文远却是双眼赤红,眼角都已是有些开裂见血,面目狰狞,似要活吞一般看着他两人,方才声若闷雷的一喊,自然是他所发! 宇文远这十二个时辰历亭寒所制,强授内劲,心中虽是不愿,却也是无可奈何,就是想要运功相抗都分毫不可。只觉历亭寒内劲如同江河奔海一般,滔滔不绝,汹涌而来,渐渐便觉膻中气海充盈激荡,如有满溢之兆,胸口鼓胀欲裂,更有一样,历亭寒毕生所修,乃是一路极为刚猛霸道的纯阳罡力,同宇文远得自一僧和尚那刚柔相济,绵薄柔和内力大为不同,不多时便觉身上寸寸肌肤如同火烧火燎一般,好似一条条火蛇在胸中翻来滚去,只想求历亭寒赶紧住手,岂料历亭寒只是绵绵不断将内劲催入,胸中那一条条火蛇也是无处可去一般,生生被历亭寒刚猛内力逼到经脉之中,整整十二个时辰,宇文远都似孙行者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五脏六腑都要被尽数烧熟一样。 薛广平几人乍入此处,宇文远虽是目不能视,耳中却是听的极为清楚,心中也是一震,只盼历亭寒赶紧收功,让自己将这几人打发才是,谁知历亭寒好似也听到这几人声气一般,瞬时内力蓬勃而至,丝毫不像一个催出内力已有十二个时辰之人,及到外面兵刃相交,听那声音,思玉乃是进守门口,宇文远心中更是焦急万分,思玉双戟上威力他自然知道,可这般坚守不退,那威力不过能使出三五成来,必定无法久战,再听双戟落地,已知思玉落败,心中顿时巨震,连内息都为之一涌,历亭寒也已觉察到宇文远内劲动荡,他心中也是甚急,内劲猛摧,全力施为,顿时将全身残余内劲有如惊涛骇浪一般传入宇文远体内,尽力压制他那内息波动之状。等到薛广平被人暗算而死,思玉别人欺辱,历亭寒内息已弱,宇文远只觉全身内劲鼓荡,原本被历亭寒封死的各处穴道已是不解自开,只是双手双脚仍是动弹不得,心中不免大骇,再听见思玉身上衣衫破裂之声,惊怒交攻之下,硬生生睁开双眼,一股真气自喉头涌出,虽是将这两人震退,可自己仍是难以动弹! 那两人被宇文远这一声一惊,先是畏惧万分,各自拾了兵刃,满脸惧意看了宇文远半晌,见他犹自端坐不动,那使短剑之人抖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见宇文远仍是怒目而是,身形却是一动不动,脸上忽然一喜,哈哈一笑道:“这……这小子身受重伤,此时不能行动!倒吓了咱们哥俩一跳!”那使峨眉刺之人也是回过神来,脸上畏惧之意尽去,看着宇文远猥琐一笑道:“那咱们何不给这哥儿做场好戏,让他看着他这心上人儿,如何同别人翻云覆雨,********!岂不是妙!” “不可!”那使短剑之人瞧了瞧宇文远道:“凡事决然不能留下祸患,若是等咱们翻云覆雨完事,这小子突能行动,你自料能挡得住他?还是给他个干脆的好!”那使峨眉刺之人道:“哥哥你傻了么?你去挑断他手筋脚筋,让他成了废人,就算他内伤已愈,又能如何?倒是他身后那老货,你须得杀了,此人也不知是何来路,万一功力稍复,咱们可吃不消!” “还是兄弟见的是!”那使短剑之人闻言也是脸上阴险一笑,看着宇文远道:“那就劳烦哥儿今日看场好戏咯,这般香艳大戏,想必哥儿也不常见!今日便算是便宜你一次,让你死也死的风流些!”说着便小心翼翼走到宇文远身前,短剑一挺,便朝着宇文远肩头刺去,宇文远现下心中也是焦急万分,明明全身穴道尽开,只是个不能动弹,胸中更是烦闷淤塞之至,全身内息都是滞而不通,自己也是个不明其意,再看他两人这般下流想法,早已恼恨非常,有心一跃而起将这两人一掌拍成肉酱,可数度催动内劲,哪里能动弹分毫!如今见别人短剑刺来,思玉眼中尽是惊惧绝望之色,猛地头一偏,对着那剑刃猛吹一口气! “这是甚么功夫?!!!”那使短剑之人本拟一剑刺穿宇文远肩胛,再将另一边肩胛也戳穿了,续后再将双膝打碎,宇文远便是废人一个,哪知剑刃刚到宇文远身侧,就见他转头对着剑刃一吹,这一吹乃是宇文远胸中真气所聚,虽是无形无质,劲力却是非同小可,登时这剑锋便失了准头,刺了个空,心中不由大惊,一声惊呼!再要撤剑二度刺出,径直取宇文远性命,只觉眼前一花,宇文远已是站起身来,双目怒火升腾,面目狰狞又似庙宇中神魔一般。 原来宇文远骤受历亭寒数十年精纯内力,行尽完结之时,忽逢大变,心神已乱,历亭寒也是一味催出内劲,力竭撤掌。这最后一丝劲力不免失了引导,不得行经通脉,一口真气郁结于胸,将全身真气阻滞经脉之中,好似隆冬时节大河为冰所封,虽有奔腾之形,却无汹涌之势,方才那一声大喊,已然稍有舒缓,等到这一剑刺到,宇文远情急之时尽聚胸中郁结于这一口气中,鼓劲一吹,体内停滞真气便好似千年坚冰一朝融化,万千火药,陡遇一点火星一般,全身内力顿时流而复畅,顺而复通,四肢百骸之中无不劲力涌出,自然而然一跃而起! 第四十一章 铜笛铁剑 第五节 “杀了他!”那使峨眉刺之人听到方才一声惊呼已是万分惊讶,此时见宇文远站起,顿时脸上大骇叫道,他二人只当宇文远身受重伤,此时难以行动,哪知竟然站起身来,宇文远一身武功还在薛广平之上,这若是动起手来,两人岂能捞着好去?只是看着宇文远面色通红,神情激愤,仍当是自己两人调戏思玉,惹得宇文远借着一股伤余之力愤然而起,连忙大喊一声,自己也是峨眉双刺一挺,要上前相助! “此时只怕晚了!”宇文远见那使短剑之人神色一愣,突显凶相,短剑猛刺自己胸前,冷喝一声,两指伸出轻轻一夹,只听叮的一声响,一柄精钢短剑竟然折成为两节,他此时极为恼恨这两人欺辱思玉,心底之怒,比将自己一剑刺死还要过之而不及,出手之时毫不容情,全身内劲奔涌而出,那使短剑之人被这惊涛骇浪般内劲一震,,连声音都不及发出一声,两眼圆睁,尽是难以置信之意,仰头一口鲜血喷出,纷纷扬扬而下,连宇文远头脸上都落了不少,身形随即一软,气息已绝! 那使峨眉刺之人正要攻上,忽见自己同伴倒地身亡,再看宇文远一脸鲜血淋漓,面容扭曲,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形容恐怖至极,好似刚从血池地狱中钻出来的魔煞一般,哪里还敢往前,大叫一声将峨眉双刺扔在地上,转身往外便跑,刚到院门之前,只听登的一声响,低头看时,就见半截短剑直透胸前门板而过,只留寸余在外,自是宇文远将指间半截短剑弹出!这份手法劲力远在自己之上,哪里还像个重伤之人所发?待要推门时,才觉胸前一痛,忽觉这半截短剑来势有异,宇文远正在自己背后,这半截短剑又不曾长腿,怎地能绕过自己钉在身前?大惊之下将身上衣衫用力撕开,顿时一道血箭自胸口激射而出,这才明白宇文远这半截短剑已将自己从背至胸穿透,仍是余力未衰,连这门板都几乎洞穿,就连身上伤口,都隔了片刻才察觉,可见这一弹力道凌厉至极!大骇之下拉开门扇,往外疾冲两步,噗通一声跌倒在地,气息已绝,仍是双眼圆睁,尽是畏惧之意。 “哥儿这一怒,颇有老夫当年天魔之风啊!”思玉见宇文远抬手之间,立毙两人,也是早已惊的说不出话来,就听历亭寒声息微弱道,宇文远原本怒火腾腾,将这两人毙于手下,仍是怒气不息,忽地听见这一声,脸上神色顿时一缓,再看思玉身上衣衫已破,满眼惊惧看着自己,赶忙将自己身上外衣脱了下来,给思玉盖住,手指疾点,解开思玉身上穴道,这才转回身,见历亭寒已然靠在墙边,颓然而坐,脸上已是苍老许多,原本只是有些花白的头发,此时已是全白,双目浑浊,再无从前深邃凌厉之色,自是因全身功力已失,顷刻间便衰老下来。 “历前辈……你……这又是何苦?”宇文远见了历亭寒这番模样,心内也是一酸道,双膝一曲,跪在历亭寒身侧,思玉也是将宇文远外衣穿在身上,她方才险些被人所辱,千钧一发之时见宇文远醒转,初时虽喜,可再看宇文远那狰狞模样,惊魂甫定,颇有些畏惧之意看了两眼宇文远,小心翼翼到历亭寒另一侧跪下,见他突然这般垂垂老矣,也是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丫头莫怕!”历亭寒虽是气息微弱,功力尽失,可这心智仍在,见思玉这般脸色,勉强一笑道:“你心中想的不差,我这门内劲,刚猛霸道,修练之人不免也沾染些暴戾之气,因此才有天魔功之名,不过你这哥儿体内,原有一僧和尚和独孤胜两人内力为根基,他两人内力,一人绵薄雄浑,一人淡泊长远,都是阴阳相济的纯正内家功力,我这天魔罡劲中那份戾气,不过多时,自然也会为其所化,不会给你这哥儿留下后患,你放心便是!” “可历前辈你……”思玉听历亭寒如此说,多少有些放心,只是悲从中来,宇文远虽因此得授雄浑内力,历亭寒只怕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若不是三变回阳丹效力仍在,历亭寒此时只怕已然气绝!宇文远也是垂头不语,历亭寒将这毕生内劲授予自己,自然是要自己将来杀了那宫中怪人,因此猛一抬头道:“历前辈放心,宇文远必定为前辈了结心愿,手刃那一指穿喉!” “哈哈哈……”历亭寒见宇文远神色刚毅,倒是一笑,喘息两声道:“哥儿你错了,老夫毕生心愿乃是为侠为义,只是一步错,步步错,结果一错到底,你得我一身内劲,自然要去杀了那一指穿喉,为你义父报仇,那也是情理之中,可你若是仗着这一身武功,就此为非作歹,为祸人间!老夫在那十八层地狱之中,便恭候你罢了!” “晚辈谨遵历前辈教诲!”宇文远同思玉闻言都是一怔,不想历亭寒毕生心愿尽是此事!历亭寒却是眼光一闪道:“还有一事,老夫须得告诉哥儿,丫头,先给老夫倒口水来!”思玉闻言,连忙起身,一阵手忙脚乱,端了一杯水来,历亭寒此时手上已无握杯之力,思玉便将那杯子凑在历亭寒嘴边,看着他慢慢喝下。宇文远倒是想要以内劲相助历亭寒,让他多少能带伤延命,再做商量,哪知手掌刚抵住历亭寒后背,历亭寒却是一笑道:“怎地?哥儿还嫌老夫死的不快么?” 宇文远闻言登时一惊,内劲便不敢催动,历亭寒这才道:“老夫现下毕生功力都在你身上,乃是灯芯燃尽之像,那灯油没了你还能再添,可这灯芯若是燃尽,再无复明之时,你若以内力相救,便如给那灯芯上浇了一碗灯油一般,非但不能使之复燃,还要瞬时便给浇灭,你若是想老夫速死,不愿听那跟你亲生父亲有关之事,这就请动手!”宇文远同思玉闻言都是一惊!原本抵在历亭寒后背上的手掌,就此撤了回来,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是疑云大起,难道说历亭寒竟然知道宇文虚中为何人所出卖? “是不是此人,老夫倒不知晓!老夫当年也不曾参预金国扑杀你父密谋之役!”历亭寒见宇文远撤掌,这才又深吸一口气道:“不过此人跟你父被杀之事,必有瓜葛,你只须寻他一问便知!” “那个人是谁?”宇文远和思玉都是异口同声问道,历亭寒却是仰头思量半晌,好似忘记此人名字一般,让宇文远同思玉都是心中微微一紧,隔了半晌,历亭寒仍是摇摇头道:“名字记不得了……似乎是叫裴……裴……”忽然一摆手道:“这名字记不起来咯,不过他师父倒是在武林中有些名头,武功还看的过!叫做掷钵道人!” “铜笛铁剑裴孤鹤?”历亭寒方才说那人姓裴之时,宇文远心底便闪过这个名字,只是天下姓裴的人何止千万,未必姓裴,便就是裴孤鹤,因此也就忍住不说,及到历亭寒说此人师父乃是掷钵道人,这他如何不知?当夜风陵渡一战,裴孤鹤败在独孤胜手下,宇文远也是亲见,此人又始终追寻自己师父下落,不想竟然还跟自己亲生父亲被灭满门之事有关,立时脱口而出! “对对对,就是这个啰里八嗦的名字!”历亭寒也是一点头道:“当日我虽不曾参与此事,但那百花道几人都是奉命前往,回来倒也说起,不过他几人也是知之甚少,只说你父亲当日意图举事,命人将机密蜡丸传回江南,让江南群雄前来接应,可不知为何这蜡丸竟然落在金国手中,金国便想借机趁此将大宋潜伏在金国的仁人志士一网打尽,不料你父亲甚是机警,已从金人言行之中窥知一二,心知自己必然不能免祸,尽数断绝与人来往,金国所获甚微之下,便以重兵围困,将宇文一门尽数烧杀以绝后患!” “裴孤鹤!!!!!”宇文远听到此处,脸色顿时一变,口中咬牙切齿道,思玉见他又如方才那般狰狞可怖,身上也是微微一抖,心知若是这裴孤鹤就在此处,现下只怕同那两人一般,已被宇文远立时动手杀了!历亭寒却是咳嗽几声道:“此事未必就是裴孤鹤所为,不过其中蹊跷,你还得自己查访明白才是,不要一时意气用事,莫忘了老夫这一生之事,一步错,步步错!到了此时,再想挽回,只能仰天长叹了……” “晚辈……晚辈谨遵前辈教诲!”宇文远听了历亭寒这话,心中一个激灵,此时自己出手,要取一人性命简直易如反掌,可要死人复生,那可就难办的多了!再想想独孤胜当日在少华山之话,也觉今日自己有些戾气难抑,不免看了看那两具尸体,这两人虽是调戏思玉,废去全身武功也就罢了,如今都死在自己手上,不免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眼中也是有些惧意! 历亭寒见宇文远此番神色,知他也是有些心生懊悔,有心就此告诉他这两人乃是自取其咎,平素,却又怕宇文远心中一点自抑之意就此消散,他也知晓年轻人到底血气方刚,若是说的透了,未免心中顾忌便少了许多,因此嘴唇一动,话到口边到底不曾说了出来。 第四十一章 铜笛铁剑 第六节 “历前辈,您这份恩情,让我和远哥此生如何能报?”思玉见历亭寒欲言又止,知他乃是有些怕言多必失,宁肯让宇文远往后行事谨慎些,也不愿他重蹈自己当日覆辙,再看历亭寒气息微弱,眼光失神,赶忙出声道,她知历亭寒此时全凭一口气撑住,才能跟自己两人说这许多话,只要嘱咐之话说完,心神涣散,便立时气绝。也知历亭寒此番做为必不是为了留下恩情,其实乃是觉道蹉跎一生,心有不甘而已,因此故意说起这恩情二字,也是让历亭寒心神凝聚。 “恩情?甚么恩情?”历亭寒被她这一叫,脸上倒又泛起几分光华来,颇为不屑看了思玉一眼道:“老夫从不给人恩情,只是不愿将此一身功夫带进坟墓罢了!”说这又点了点头道:“不过这三变回阳丹的确是灵丹妙药,老夫只当功力一尽,立时死期将至,现下看来,倒还有几个时辰可活,有一事只怕还得要你们帮老夫一把!” “历前辈还有何事?但请吩咐,晚辈必定竭力照办!”宇文远见历亭寒还有未了之事,赶忙斩钉截铁应声道,历亭寒却是半躺着一笑道:“老夫青年得意,得入宿卫,对那临安景致自是十分心仪,可此地距离临安怕不有近千里路途,看来是回不去了,不过此地洪泽,据说也是水波浩淼之处,你二人就辛苦些,带老夫前去看上一眼,便死也瞑目了,老夫一生天魔之名,实不愿死在屋檐之下……”说到这里,历亭寒气息忽然一滞,眼睛翻了几翻,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好在这一下只是气涌,可这历亭寒也再无力气说话!宇文远同思玉见他竟是这个心愿,立时牵出马来,先将历亭寒扶上马背,自己再上去将他抱起,驱马一阵疾驰,好在此地距离洪泽湖不远,到得洪泽之时,正是午后,一轮夕阳冉冉而落,湖面上帆影隐约,水波浩淼,渔歌唱晚,确有几分意境,看的宇文远同思玉二人心中忧闷也是为之一空! “好景致!好景致!”历亭寒在马上勉力抬起身子来,眯着眼睛望着那一轮落日,脸上尽是心满意足意思,宇文远同思玉见历亭寒看的出神,也自不声不响,不去扰他,哪知历亭寒看了半个时辰,只是面带笑意望着天际,眼光连瞬也不瞬,宇文远坐在历亭寒身后,还未察觉,思玉却是陡然脸色一变,轻轻叫了一声道:“历前辈?!”谁知历亭寒一声不响,仍是那般模样,宇文远这才觉道有异,赶忙也在身后叫了一声,伸手搭住历亭寒手腕,脸色猛的一沉,缓缓松开手指,看着思玉双眼一红,泪水滚落道:“历前辈……历前辈走啦……” “历前辈!!”思玉闻言脸上一愣,立时下马,捉住历亭寒手腕猛力摇晃,却见历亭寒神情一动不动,双眼虽是看着漫天晚霞,眼中却再无半点光华,面上笑意也已凝固,便是手臂也是颇有几分僵硬,这个曾在江南武林掀起绝大风浪的一代天魔,就此在这洪泽湖边阖然而逝,心中多少不甘!多少恩怨!从此便成虚无缥缈之事,尽数灰飞烟灭。 “师姐莫哭了!”宇文远见思玉哭的甚是悲切,自己也是伤感非常,历亭寒在武林中名声虽是不佳,被武林中视为一代魔头,可此人到底心中还留了一丝侠义之念,虽也曾为非作歹,助纣为虐,自从重返江南,也自收敛不少,如此而亡,也算是善终于世!当下忍着眼泪道:“历前辈生前曾想再看一眼临安景致!现下他老人家虽已身死,魂灵不灭,又对咱们恩情不浅,咱们还是回城置办棺木,将他送去临安西湖边,就葬在我义父坟冢之旁罢!” 思玉此时也是心中十分悲切,历亭寒数度有恩于她,因此在她心里,历亭寒倒不像是个魔头,却有几分长辈般亲切意思,如今自己看着他身死,不免有些悲伤难抑,见宇文远如此说,也只是点点头,觉道这乃是最好法子,两人便又在这洪泽湖边驻马片刻,看这那湖水被落日映照通红,这才拨转马头,往淮阴城而来。 “少侠,宇文少侠!”两人带着历亭寒尸首,擦着夜色进得淮阴城来,只说先寻个发卖纸马棺材的铺子,先将历亭寒尸首殡殓再说,哪知这铺子还未寻到,便听有人呼唤!两人回头看时,那人却是面生,一身庄仆打扮,两人都是不认得!宇文远便道:“尊驾可认得我们么?” “果然是两位!这位老爷子是谁?”那人见宇文远应声,赶忙往前一步迎了上来,见了历亭寒倒是一愣,随即便发觉这乃是个死人,脸色一变道:“两位这是……这是……”思玉听他声音都是发颤,连忙道:“尊驾莫慌,此乃我二人一位长辈,不幸殁与城外,我二人乃是带他进城来寻个棺殓的所在!不知尊驾又是城中哪家府上?来寻我二人又有甚事?” “我……我……”那庄仆虽见思玉如此说,仍是脸色有些惧意道:“我……乃是…….乃是淳于家门下…….”宇文远此时最听不得这淳于二字,脸色登时一变便要上前,思玉知他乃是愤恨淳于中一人,如今几桩事情都跟着淳于中解不开干系,不免有些脾气暴躁,急忙向前一步拦住宇文远,面色冰冷道:“难不成是淳于家主来让你寻我二人么?” “淳于家自知罪孽深重,还望两位多多包涵!”那庄仆此时倒是颇为镇定,眼光一黯,脸上有些悔恨之意道:“淳于家门下为二……二……二当家蒙骗,连累许多江湖同道,实在有些惭愧,两位若是要同淳于家算个明白,那也是理所当然!只是现下淳于家由高掌门暂掌,如何处置,还得高掌门示下!在下此番来,也是奉高掌门之命,遍城中寻找两位下落,说道只要见到两位,便命立时请到我府上,有要事相商!今日里淳于家门下在城中已是遍寻一天,还当两位已是离了淮阴城,不想还在此处!” “高掌门寻我二人有何要事相商?”宇文远闻言倒是一愣,再看思玉也是不明所以,那庄仆也是迟疑道:“此事我也不知,只是今日一早,高掌门便吩咐下来,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两位,还请两位即刻前往府中与高掌门相见!到时自然便知!”宇文远同思玉见是高子羽急着找寻两人,也是有些不解,他二人同高子羽素无来往,也不过是昨日在淳于家大战,见过一次,此时突然寻他二人,难不成是费公明等人有急事相招?当时也是不敢怠慢,连历亭寒尸首一同带着,打马便往淳于家而来。 “两位少侠今日去了哪里?却叫高某好找!这位却是?”两人一进淳于家,便立时有人通禀高子羽,不多时便见高子羽急急匆匆迎了出来,见了宇文远自然神情一松,再看他两人还扶着一人,没走两步,便觉此人已死,登时面上一惊道,宇文远倒是不来隐瞒,淡淡道:“这位便是天魔历亭寒历前辈,只因身受重伤,死在淮阴城外,我同师姐不愿他暴尸荒野,便带进城来寻个地方殡殓,再运回临安安葬!” “此人是天魔历亭寒?”高子羽闻言也是大惊失色,历亭寒在武林中何等名头?怎地忽然死在淮阴城外?更奇的便是宇文远同思玉怎地跟此人相识?听宇文远话中之意,似乎还有些交情一般!不过此时历亭寒已死,心中虽惊,倒无多少畏惧之意,思玉见他眼中疑色颇深,却是施礼问道:“历前辈之事,说来话长,往后自当告知高掌门,只是不知高掌门此番火急找我二人来此,有何要紧之事?” 高子羽虽是不知宇文远同思玉跟历亭寒何等关系,但他到底是个聪慧之人,见思玉如此说,便也不多问,脸上颇有几分遗憾道:“一代天魔竟然死的这般无声无息,当真可叹……”说罢看着两人淡淡一笑道:“不过这般火急找两位前来,并非是高某有事,乃是韩府有人自临安快马赶来,说有要紧之事,要立时禀知两位知道,因此高某不敢怠慢,擅做主张,命淳于家门下四处寻找两位前来!” “韩府来人?”思玉脸上顿时一惊道:“是何人?因何事前来?那人现在何处?”宇文远也是心中十分诧异,韩府中知晓自己两人前来淮阴的,只有西湖别院几个亲信之人,难不成是韩府出了甚么事情?高子羽却是自袖中拿出一封书信来道:“说来也怪,那人虽说是韩府来人,却是一身酒楼掌柜打扮,今日里没寻见两位,已是回去临安,说要另想法子,只留下这封书信在此,说道若是寻见两位,便让两位立时拆看,其中根由自然知晓!” 第四十一章 铜笛铁剑 第七节 “掌柜的有何急事?”宇文远接过书信,看了一眼思玉,这掌柜的必定是从西湖别院中得知两人来此,看来对自己两人此行所做何事也是知晓,否则决然不能径直寻到淳于家来,思玉也是满脸诧异,不知这掌柜到底何意,按说一封书信,只需让西湖别院中人送来便可,怎地还要亲自送来?既然送来,何以不等寻到两人,又匆匆折返临安?还要想甚么其他法子?看来这信中必有蹊跷。 宇文远此时已将这书信拆了开来,只见封固甚密,信封也无字迹,高子羽见他拆信观看,却是不愿得知旁人秘事,看着宇文远一笑道:“宇文少侠且慢自观看,若是有甚要高某协助之处,还请开口?”思玉见宇文远越看眉头越深,也知书信中必然有异,见高子羽要走,赶忙施礼道:“多谢高掌门,还望高掌门寻个殡殓师父来,将历前辈尸首收敛起来才好!”高子羽也是看着历亭寒尸身,略略一点头自去了,淳于家昨日一战,伤亡不小,也有几个殡殓师父还未离去,就此进来将历亭寒尸身抬了出去。 “掌柜的在信上说甚么事?”思玉见众人退出,再看宇文远,已是盯着信纸,脸上神色大变,赶忙问道,宇文远也不出声,将那信纸翻起第二页,匆匆看罢,这才将手中信纸递给思玉,略略稳了稳心神道:“不是掌柜写的信,是何二哥所写!” “何二哥?”思玉也是一惊,眼露犹疑接过信纸道:“何二哥不是回昆仑去了么?难道他遇上甚么难事?”宇文远也是神色颇有几分不愿相信之意道:“若是何二哥信中所说是真,师父只怕落在别人手上,可世间谁有这般本事,能将师父这般轻易擒住?再说师父也不是个哑巴!我……有些不信,你瞅瞅看,莫不是二哥看错了?” “师父?”思玉闻言也是大惊,癞和尚为人机警善变,一身武功又非寻常高手可比,除非对手中能有独孤胜这般高人,否则即便是有一二高手,要胜过癞和尚尚且不易,更遑论将他擒住?也难怪宇文远不肯相信!赶忙展开信纸看时,果真是何世异所写,心中所说也是颇为简略,他自离了岭南,带着何世奇骨灰返回昆仑,在甘凉道上遇见几人,赶着一辆大车,车上遮的十分严实,为首一人武功甚高,听这几人闲聊之时,似乎是说捉住了一位武林中藏匿已久的人物,要送往金国中都跟人对质甚么事情。何世异本也不放在心上,可那伙人闲聊中似乎提到宇文远名字,便留了心思,尾随了那伙人一程,路上也听其中有人说那被擒之人似乎是个“哑巴秃驴”,便想看看那被擒之人到底是何模样,不料在风陵渡与那几人走的近了些,险些露出行迹,那领头之人甚为警觉,险将何世异毙于掌下,幸得何世异身上背着何世奇骨灰,便说自己乃是送家人骨灰前往中原安葬,这才骗过那领头之人,不过动手之时,那领头之人曾喝问何世奇是否乃是为救秃驴而来?何世异多少也知晓些癞和尚之事,因此赶忙修书,托人快马带往临安庖丁楼,将此事告知宇文远,看他是否对这“哑巴秃驴”略知一二,自己仍是远远跟着。 思玉此时看着此信,心中倒是突突直跳。照这信中所言,何世异因不敢紧跟,因此连那几人名姓,门派来历都语焉不详,只是听闻其中有人曾提过宇文远名字,再有那“哑巴秃驴”,何世异也是未曾看见,不知容貌,也难怪宇文远有些疑心不信。但思玉最为担忧的乃是这“哑巴和尚”就是自己师父,须知癞和尚当年身负许多门派高手掌门生死不明之事,武林中为此事,追缉癞和尚之人也是颇多,依着癞和尚秉性,若是失手被擒,必然闭口不言,决然不肯吐露一字,这“哑巴”二字,或许便是因此而来,宇文远生性秉直,现下还想不到这一节上,自己现下也只是如此猜测,不敢就此跟他说的太过明白。 “要不咱们到金国走一趟?”思玉心中思量片刻,看着宇文远道:“如今二哥虽不知这哑巴和尚到底是谁,也不知这几人来历,不过照我想来,这几人将这哑巴和尚带往中都,颇有几分可疑之处,说不定是哪位江南隐逸为人所擒,再说二哥这番紧随,到了金国地方,也有几分不妥,二哥如今只怕伤势未愈,咱们须得接应接应才是!你觉道如何?”宇文远见思玉这般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且不说那“哑巴和尚”是不是自己师父,但只何世异轻入金国,已算是身入险境,黑风峒一战,也有金国宫中高手参预其中,若是被人见了,只怕有些不妥,自己也该当前往金国接应一番才是。 “可历前辈尸骨未寒,咱们难道就将他留在此处么?”宇文远虽觉思玉所说不差,还是有些迟疑道:“或者咱们先将历前辈棺木送回临安,再往中都?”思玉见宇文远面上迟疑,知他此番受历亭寒大恩,得授一身雄浑内劲,多少有些感激之意,再者就是心中不信癞和尚竟能为人所擒!须知当日癞和尚在风陵渡使计脱身之策,至今仍是宇文远心中一大乐事!可那“哑巴和尚”若果真是癞和尚,一旦错过良机,将来宇文远若是知晓此事,只怕要负疚终生。因此此事无论如何不可拖泥带水,即便那“哑巴和尚”不是癞和尚,多少也能将何世异带回江南来!也不算白跑一趟。 “历前辈之事,我看暂时托付给高掌门……”思玉心中权衡已定,咬了咬嘴唇思量道:“你再修书一封,让高掌门命人随历前辈灵柩一同送到掌柜的手中,让掌柜的将历前辈灵柩埋在义父坟茔之侧,咱们快马赶往中都一探究竟!若是无事,那自然最好!也可将二哥带回江南,让他将养些时日再返昆仑不迟!你觉道如何?” “师姐……”宇文远见思玉这般安排,却是盯着思玉面庞道:“你是不是从信中看出些甚么端倪来?”思玉眼光也是一跳,知道宇文远经历多事,已不是当年可比,只怕多少也有些猜测出自己心中用意,脸上不免一笑,刚要开口掩饰几句,就见宇文远低头思量片刻道:“二哥这信上所言,甚是不清不楚,我也是有几分心疑,只是不知这疑从何来!我知师姐你心思敏捷,远胜于我,定然看出些不妥来,不肯对我明说,也是怕我一时情急,忍耐不住罢了!不过这般抽丝剥茧,于蛛丝马迹,万千繁琐中找出线头儿之事,我素来不如师姐!你既然料定,咱们便依着你心中所想去做!我心中虽怕那哑巴和尚也是师父,可到底还是不敢确信,真正所怕的,乃是那金国皇帝至今仍是命人四处打探你下落,就如那薛广平,至今仍想将你带去金国送给那皇帝!咱们此去中都,乃是金国高手云集之地,我实在有些担心你安危,若不然,你便护送历前辈灵柩回临安安葬,我一人前往中都如何?” 思玉万没料到宇文远心中顾虑之处乃是此事!心中倒是一甜,过来拉住宇文远双手笑道:“若是从前,只怕我还得听你这完全之策,可如今这金国那些高手,还有何人能跟我这宇文少侠相抗衡?有你在,便是有千军万马我也不惧!你去哪里,我便跟到哪里!”宇文远闻言也是一笑,他如今身负历亭寒毕生内力,无论是望海潮掌法,还是自己家传的解牛刀法,虽是还未曾遇见高手过招,威力都定然非从前可比,原本那望海潮掌法最后两势中许多不解之处,此时想来也是豁然开朗,若当真有金国高手不知死活,自己也正好印证印证这一身功夫!当下也是一笑道:“我倒将此事忘了,既然如此,那还请师姐给掌柜的修书一封,托他将历前辈灵柩好好安葬,咱们事情一毕,再回来祭拜他老人家!我这就去跟高掌门说一声,请他派人将历前辈灵柩送回临安去!” 两人商议已定,便分头行事,思玉下笔甚快,这书信之事自是小菜一碟,高子羽见他两人突然要前往中都,也是颇感意外。不过也知他两人来历非常,跟费公明都是有些交情,自然也不多问,历亭寒尸身此时已然入殓,又因此人也曾是一代武林枭雄,自也在院后有个小小灵堂,宇文远同思玉两人,不免也是祭拜一番,高子羽又立时安排下人手,将历亭寒灵柩送往临安,又给宇文远两人备下盘缠,只等到第二日一早,便各自起行。宇文远两人见他发号施令,颇有法度,好似指挥行伍一般,自也有些诧异,料他当年也必是岳飞麾下之人,难怪费公明要留他镇守淳于家! 第四十一章 铜笛铁剑 第八节 “照着书信上所说,二哥该当在这里才对!怎地半点踪迹都找不到?”宇文远同思玉离了淮阴,一路打马直奔金国中都,这一连寻了两三日,只是不见何世异消息,按说就算何世异离了中都,也该当给两人留下一点线索才是,也让两人知道该往何处寻觅。可莫说甚么印记暗号,就是店家也不曾记得有个何世异模样的人来过!不免叫两人都是有些难以捉摸! “或许是咱们来早了?二哥他们还未到此?”宇文远站在街上,看着那酒家也是颇有几分疑惑道,思玉却是盯着那酒家招牌,想了半晌道:“该当不会,二哥在风陵渡送出此信,等此信送到临安,再由掌柜的送到淮阴,咱们得信前来,就算一路上快马奔驰,那些人路程较慢。算算日子,二哥也该当到这里!不可能至今还无音讯,除非是二哥在路上出了岔子!可这么一来……”思玉话说到这里,眼中一丝畏惧之意一闪,自己也觉有些害怕。 “两位可是前来寻亲的么?”两人正站在街头,百计琢磨不定,忽听身后有人低低问了一声道,急忙转头时,却是一个年老的要饭花子,身形佝偻,面目黢黑,十分看不出甚么相貌,倒是两只眼睛目光炯炯,身上衣衫破旧不堪,左手上拿着一只讨饭杖,右手一只破碗,不住的向着两旁行人伸手乞食! “这位老丈……”宇文远还当自己听差话音,赶忙四处瞧瞧,哪里还有人像是跟自己打招呼模样,再看那老叫花子好似抬头看了一眼自己,赶忙上前一揖问到,哪知这老叫花子倒似充耳未闻,端着个破碗又追着另一个路人去了,反叫宇文远站在街上有些挠头! “远哥你想甚哩?”思玉方才也是被那一声一惊,此时却是向着宇文远问道,宇文远也是心中茫然不解,自己如今耳力非比往日,方才虽是背对那老叫花子,多少也能断定那声音就是此人所发,怎地这老叫花子倒似无知无觉一般,见思玉问起,也不知说甚么好,只是向着那老叫花子一指道:“我……我……当方才是哪位老丈……” “一个叫花子知道甚么?”思玉却是莞尔一笑道:“你莫不是看人家穿的破旧,又年老可怜,不免想起师父来了罢?这也难怪,如今师父是踪迹全无,二哥也是不知下落,你心中牵挂,耳中听差那也是常有之事,咱们且不要在这里枯站,这中都城我还未好好看过,咱们且去转转来,说不定倒有些踪迹可寻!”说罢见宇文远仍是站在街上不动,不住眼带犹疑看着那老叫花子背影,过来一把扯住宇文远衣袖,便向着街边一个泥人摊子而去。 宇文远此番也是有些莫名其妙,依着思玉耳力,就算不知那一声是谁所发,怎地也丝毫不见一点关心之状?难不成真是自己这几日来心神不宁,方才听差了么?思玉倒是拽着他一味在这街上闲逛,甚或卖些小玩意,或是卖些糕饼点心,边走边吃,丝毫不像是来寻人,却似是专程来这中都城游玩一般,让宇文远心中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几次开口想问,不是被思玉急匆匆扯到一边去,就是一口糕点塞了过来,三番五次都是问不出口! “师姐你这是要到那里去?”两人在这街上越走越远,宇文远已然是看出几分端倪来,思玉这一路走走停停,玩玩看看,走了半晌,眼见就要出城,思玉仍是没有一点回头之意,连忙挡开思玉正塞过来的糕点,面色诧异问道。思玉却是脸上一笑,将那一口糕点塞到自己口中,品了品滋味,一脸满意之状,点点头含混不清道:“这城中也没甚的好玩,咱们这就出城去,看看这城外景致也好么!”也不容宇文远再问,扯着他衣袖只是前行,宇文远现下也是没柰何,他对思玉向来不愿有所违拗,又知她心思灵动,智量远在自己之上,心中虽有几分不愿,也只好懵头懵脑跟着。 两人这一出城,思玉脚下不免便快了许多,宇文远见离城渐远,心中不免担忧起来,硬生生顿住脚步,脸上不悦道:“师姐,再往前都是村野之地,既没甚好看,也没甚好玩,若是二哥寻到那酒家之中,不见咱们踪迹,岂不是误了事情?”思玉见他如此,情知他心中有些担忧,笑魇如花道:“好我的宇文少侠哩,你再往前走走,少侠您尽自放心,二哥决然不会寻到那酒家之中去,也耽搁不了您心中大事!今日日落之前,我管保让你有消息,如何?” “此话当真?”宇文远闻言陡然一惊,看来思玉果然并非是在这城中闲逛,赶忙一脸紧张道,思玉却是哈哈一笑道:“当真、当真、我有多大胆子,敢欺蒙我们宇文少侠?你只放心随我逛逛便是!”宇文远听她这话,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心底忽然又有些迟疑起来,思玉却是不依不饶,只是扯着他衣袖只要再走走方可。 两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见城外已显几分疏落,人烟渐稀,更没得甚么景致可看,宇文远当真是有些百般无奈,又有几分焦躁之意。好在这一路来,每日里练功之时,历亭寒身上天魔内劲中戾气已被自己原本内力渐渐化去,如今这天魔内劲跟自己师祖内力相若,已显出几分中正平和,绵薄雄浑之像。不然这戾气若是发散出来,自己也忍耐不到这般时候。思玉此时脚步却是慢了许多,不似刚出城那般一路疾行,不住在这路边东瞧西瞧,也不知寻觅甚么东西,宇文远也只索跟着,看她到底要做何事! “你看那人是谁?”思玉寻了半晌,就路上拐了两个弯儿,再看前路,已是有一小片松林,长的甚是茂盛。宇文远此时已然有些焦躁难忍之意,不免有些心不在焉,低头耷脑跟在思玉身后像个木偶一般。忽听思玉叫了一声,急忙抬头看时,倒是大吃一惊,方才城中那个老叫花子此时正坐在松林中一块大石之上,面带笑意看着两人! “师姐……这位……这位老丈是谁?”宇文远此时方知思玉为何要一路出城来,必是在城中之时已瞧出这老叫花子有些异样。只是不知她用甚么法子一路跟了出来,脸上不免有些惭愧之意,自己其实也是瞧出这老叫花子有些不妥,却并未多想。看来此人也是怕城中人多眼杂,不愿跟自己在城中说话,这才故意将自己二人引来此处!料来思玉多少已知这老叫花子来历,赶忙问到。 “老丈?人家可不老哩!”思玉见宇文远脸色通红,眼中微带歉意,却是不以为意,笑嘻嘻看了他一眼,向着那老家花子方向走了两步,忽然施礼道:“二哥,自黑风峒一别,多时不见,你伤势可好些了么?到了此时,你还要叫远哥称你一声老丈么?” “二哥??!!!”宇文远几乎惊的跳起来,怎地这老叫花子便是自己那二哥何世异么?再看这叫花子,也是哈哈一笑,用手在脸上抹了两抹,原来那一脸黢黑,竟然是颜料所成!这一抹之下,黑色尽去,露出几分白皙,再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理了理,显出被遮住的大半个脸来,宇文远已是瞧的有些发呆,此时虽还还不十分明白,但依稀便是何世异面庞。 “妹子果然厉害!”何世异将脸上黑色擦去,起身一笑道:“你怎地知道便是我?万一是旁人可怎地是好?”思玉得意一笑道:“二哥你虽是乔装打扮,可有一样你还是装的不甚像,妹子自然便知道是你?”宇文远也是满脸诧异道:“师……师姐,二哥哪里装的不甚像了?你也告诉告诉我,怎地我在城中看了二哥良久,也不曾看出些端倪来?” “你只会凭脸认人!二哥将这脸上尽数遮住了,你怎地认得出?”思玉见宇文远也是大为惊异,俏笑一声道:“其实二哥在城中唤你我之时,我听那声音便已知道是他,再看他这一身装扮,必是不愿为人所知,这才故意如此,还有二哥这脸上虽是黢黑一片,可这脖颈之下,多少露出些白皙肌肤来,行路之时,也不像个上了年纪的讨饭人,谁家叫花子到了这般年纪,还有这般矫健腿脚?因此我断定他必是二哥乔装改扮,既然他在城中不愿与你我相认,其中必有原因,我见他一路出城,便拉着你一路跟来咯!” “这一路我也曾瞧来着,咱们前面哪有二哥踪迹?”宇文远也是面色大奇道,他此话不假,这出城之处,他也曾心生疑窦,若是何世异这般打扮在他前面而行,又岂能看不见?可这一路之上,直到这松林边上,这才瞧见何世异在此!思玉又是如何一路跟踪而至?再看思玉同何世异都是摇摇头,相视无奈一笑,何世异这才过来笑道:“我一路上,留下不少印记,难不成四弟一个都没瞧见么?今日若不是有妹子在,看来我这一片心思是要白费了!”宇文远这下当真才是有些羞赧难当,难怪思玉一路来总是左右观瞧,自是在寻找何世异留下记号了! 第四十一章 铜笛铁剑 第九节 “嗐,二哥你这又是何必?”宇文远这才一笑道:“你就在那城中客店中等候便成,怎地又打扮成叫花子模样?倒叫我们两人好找!”何世异却是四下瞅了瞅道:“我岂不知留在客店中等候你们舒服些?只是我在风陵渡险些被人看破,一路上来,那领头之人好似在知晓有人跟踪一般,警惕非常,就是我也觉到好似被人察觉一样,因此到了城中,索性便扮作个叫花子,不敢到那客店中去等候,你们自进城来,我便看见了,这两日也是悄悄跟在你二人身后,生怕有人尾随,今日这才放心下来,又不敢在城中跟你两人相认,索性便带你们出城来了!” “他们捉的那个和尚,究竟是甚么人?还有那领头之人,到底是甚么来路?”宇文远见何世异乃是谨慎为上,心中倒有几分感概,何家兄弟二人,何世奇性情暴躁,遇事只要干脆爽快!何世异跟他这同胞兄长却是截然而异,从来都是谨小慎微,如今一人还在眼前,一人已然魂飞淼淼,多少也有些伤怀之意。只是他一路来,对那被擒的和尚,还有那领头人,一直挂怀于心,此时见了何世异,自然要问个明白! “不知!”何世异略带几分惭愧摇摇头道:“那领头之人轻功非同小可,一路上又是警惕万分,我始终不敢近前,只是远远跟着,等见了你二人再做打算!”思玉见何世异神情,知他乃是有些惭愧自己跟了这一路,连人家名姓跟被捉之人都不曾弄明白,脸上却是一笑道:“二哥到底心思缜密,思量周到!你一人双拳难敌四手,只怕也对付不了那些人,徒然上前打探,说不定反倒被人擒了,现下只需知道他们在哪里落脚,咱们一起去不就知晓了么?” “那领头之人武功甚高……”何世异见思玉话中隐着为自己开脱之意,颇为感激看了她一眼,脸上有些作难道:“只怕……只怕四弟也未必是他对手!我原想你们能同迟道长或是麦二庄主一同前来,咱们多少有些胜算,如今只有你和四弟两人,咱们未必是那人对手!” “那可未必!”思玉见何世异乃是担忧三人联手都不是那领头之人敌手,却是得意一笑道:“人常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二哥你跟远哥何止三日,如今的远哥,可不是以前的远哥咯!”何世异闻言也是一愣,上上下下瞧了宇文远一番道:“难不成四弟武功又精进了不少么?” “二哥,你这一路来,可曾听见人吹笛子么?”三人正在说话,宇文远突然脸色一变道,问的何世异同思玉都是一愣,凝神细听时,果然有一缕幽怨笛声若有若无而来,何世异听了片刻,脸色也是一变道:“难道我这般小心,还是被人发觉了么?这笛声我一路来,的确听过几次!只是不曾放在心上罢了!”思玉也是听了片刻道:“远哥,这笛声似乎距咱们尚远,说不定是别人随意而为,这曲调听起来也没甚特别之处,你莫这般一惊一乍的!” “难怪二哥说此人轻功了得!”宇文远冷笑一声道:“人家原本就是一只孤鹤,轻功自有独到之处,看来二哥早被人家发觉啦!他们捉住的那个和尚,十有八九就是师父!”说罢向着松林中一拱手道:“裴前辈,这就请现身罢!风陵渡一别,你那铜笛铁剑看来倒还没丢了!”何世异不防自己这般乔装,仍是被人发觉,反倒还被人跟踪而来,神情不由大惊,虽还没见到人影,已然长身而起,以杖做剑,全神戒备! “哼!后生辈说话小心些!”宇文远话音刚落,就见远处一株大树上,一个身形猛然飞起,双臂一展,果真如仙鹤回翔一般,缓缓而落,脸上微带怒意道:“那夜你有独孤胜护着,老夫奈何你不得!今日独孤胜既然不在,只怕没那么容易了!”说着眼光一扫何世异,手中铜笛一点三人道:“老夫在风陵渡便知你必然有些异样,这点微末道行,也敢在老夫跟前卖弄?老夫见你一路跟踪而来,便知你定然还有同党,只当你能找甚么了不起的高手来,如今却是秃驴那不成器的徒儿!就凭你们三个,也想从老夫手中将秃驴抢走么?” 思玉闻言顿时脸色大变道:“你果真捉住我师父了?你待要拿我师父怎样?”宇文远却是心中一安,自己最怕的乃是白跑这一趟,如今既然知晓自己师父在他手中,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夺了下来,向前跨出一步道:“裴前辈,我知道你要问我师父何事!只怕他老人家未必肯告诉你,我料你这一路来,也是一无所得,今日晚辈冒昧说一句大话,若是裴前辈肯将我师父好好送还与我,晚辈自当谢过裴前辈,若是裴前辈不肯,休怪今日晚辈得罪!” “蛤蟆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裴孤鹤手捻铜笛,一脸不屑之色道:“若是独孤胜与老夫如此说话,或许老夫还有些顾忌,你个后生才吃了几年干饭?就敢跟老夫面前说这般盐咸醋酸的话?老夫今日也告诉你们知道,若是识相,老老实实去劝你师父,将当日之事和盘托出!若是不识相,老夫也自有办法,不怕你们飞了去!”思玉见裴孤鹤这番意思,俨然已将三人视为囊中之物,她虽不知此人武功深浅,料想也决然不是今日宇文远对手,因此心中毫不在意,竟从地上捡起几颗松果剥了起来。 “四弟,我来缠住他,你们去救大和尚!”何世异见裴孤鹤神情冷峻,全然不将三人看在眼中,生怕此人动手,将三人尽数拿下,竹杖忽然一挺,捏着剑诀便要冲上!口中虽是说要宇文远同思玉去救人,不过是让他两人赶紧逃命之意!宇文远却是脸色阴冷,伸手往前轻轻一拦道:“二哥莫急,我还有些陈年往事要问裴前辈!等问的明白再动手不迟!”何世异刚要冲上,只觉一股大力拦在面前,有如一堵石墙一般,自己试着冲了两冲,宇文远那一条胳膊尽是纹丝不动。他也曾跟宇文远动过手来,知道宇文远内劲在他之上,可也不曾到这般稳若磐石一般地步!不觉退后一步,两眼尽是诧异看着宇文远,思玉这才笑道:“二哥,我方才不是说过么,你跟远哥好多个三日不见了,今日的远哥,可不是往日的远哥啦!” 宇文远见何世异将竹杖缓缓放下,也是对他一笑,示意万事无碍!这才看着裴孤鹤道:“裴前辈既然要说当日之事,晚辈倒有一事,事关前辈与我,因此想问问裴前辈,还请前辈不吝相告才好!”裴孤鹤也是神色一愣,他只当这三人或战或逃,必有对策,想不到这后生竟然如此心平气和,倒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但他毕竟是武林中成名已久之人,虽觉得自己拿下这三人易如反掌,也不愿先行出手,怔了一怔道:“老夫跟你想来素无交往,有甚么私事?你若是想再此拖延功夫,老夫劝你趁早打消这念头!” “前辈所说不差!”宇文远冷笑一声,掸了掸衣衫道:“前辈跟我自然没甚交往,不过前辈跟我父亲倒是有些交往,此事关系我一家上下百余口性命,晚辈自当问个明白才是!”裴孤鹤心中至此当真是有些哑然失笑,只觉这此人说话越来越是云遮雾罩,自己与他只在风陵渡见过一面,怎地又扯上百余口性命?料来必定是在算计脱身之法,故意说出这些话来搅扰自己心神,当下冷笑一声道:“哦?想不到老夫跟你家中还有这许深的渊源!倒不知令尊尊姓大名,你又家居何处?你多少也报个名号出来,说不定老夫的确听过,看在故人份上,就此放你一马也未可知!”他如此说,已是有些讥讽之意,若果真是有渊源,自己岂能不知旁人名字,居家地方?自是说宇文远不过是信口雌黄,心中另有计算罢了! “晚辈要问之事,却也不难!”宇文远却是毫不理会裴孤鹤话中讥讽,原地踱了两步,眼光如刀一扫裴孤鹤道:“晚辈只想知道一事!当日金国曾有一人,托前辈带一枚蜡丸密信前往江南,不知前辈将这蜡丸密信交于何人?到底是带回江南去了?还是就此交到金国皇帝手里?” “你……你究竟是何人?”裴孤鹤原本一脸冷笑,料宇文远也问不出甚么事情来,怎知他突然问起此事,这件事乃是他心中一件极大隐秘,从未跟外人说起过,这后生却是哪里知道?脸色顿时煞白,眼中凶光一闪道:“你从哪里知晓此事?是谁告诉你的?莫不是那秃驴所说?今日你若是老实交代,老夫或可饶你一死,若是有半句虚假,小心老夫今日下手无情!” 第四十一章 铜笛铁剑 第十节 “呸!!!!”思玉脸色忽然一变怒道:“你倒会反咬一口,看来此事果真是你所为!别人既然能将这蜡丸密信托付与你,自是对你信任有加,万没料到竟然被你所卖!如今你天南海北捉拿我师父,只怕也是奉命行事罢!”何世异因不知他三人所说何事,此时见裴孤鹤神色慌张,眼神闪躲,也知此人现下方寸已乱,正是脱身绝好机会,不由连连想宇文远同思玉使动眼色,奈何两人都是死盯着裴孤鹤不为所动!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裴孤鹤被思玉言语一激,神情更为慌乱,嘴唇哆嗦,忽的大喊道:“宇文大人何等信任与我?我岂能出卖他?那我岂不是猪狗不如?我没有……我没有……那蜡丸密信,明明是被送回江南去了!明明是送回江南去了!!!怎地会落在金人手中?怎地会落在金人手中???” “你说的不错!”宇文远此时心中再无疑虑,看来历亭寒说的丝毫不差,自己百余口身家性命,果然跟裴孤鹤有关!脸色冷峻,口气陡然一改,再无先前那般客气道:“你既然送回江南去了,却又怎地落在金人手里?若不是你,难道是那蜡丸密信自己长了翅膀飞到金人手中的么?” “你究竟是甚么人?到底如何得知此事?先给老夫亮个招牌罢!”裴孤鹤到底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乍闻此事,虽是有些慌乱,不过片刻便已镇定许多,神情扭曲看着宇文远问到。这蜡丸密信之事,的确非同小可,裴孤鹤至今也不明其中究竟是甚么地方出了岔子,竟然会落在金人手中!这些年来他也是多方查探,只是不曾有半点头绪,直到近一两年来,才有一点消息。只是这件事情所知之人甚少,世间只知宇文虚中被人出卖,以至满门惨死,却甚少有人知道此事跟他裴孤鹤有些瓜葛!更是无人知道宇文虚中究竟是被何人出卖!今日忽然被宇文远当面问了出来,正戳在自己心中隐忧之上,岂能不惊? “我么……”宇文远冷冷瞧了一眼裴孤鹤道:“我姓宇文,单名一个远字,那被你出卖害死的宇文虚中,便是我的生身父亲!”宇文远心中如今已是认定裴孤鹤必然便是害死自己满门百余口的罪魁祸首,思玉却是有些神情异样瞧着裴孤鹤,她自然知道宇文远心中所想,只是这裴孤鹤现下神情,倒不似像个出卖宇文虚中之人,倒是此事在这人心中,始终好似一块久不愈合的伤疤,稍一触碰,此人便心神大乱!何世异现下多少也看出几分端倪,难怪宇文远不愿逃走,原来是跟此人有这般深仇大恨!知晓此节,何世异心中不由更是焦急,如此以来,今日只能跟此人以死相拼,可此人武功实在厉害,不由心中掂掇不已! “我没有出卖宇文大人……我没有……我没……”果然宇文远话音一落,裴孤鹤脸色登时紫涨,眼中如欲冒火!发疯一般大吼道。只是吼了两声,全身猛的一震,好似想起甚么来一般,神色一凛,眼光死死盯住宇文远,满面狐疑道:“你方才说甚么?你……你父亲是……宇文大人?” “不错!”宇文远也是怒目而视,看着裴孤鹤道:“你只怕是当宇文家满门都死绝了,万没料到我父亲身后还留有一点血脉!倒不知裴大侠今日要不要斩草除根?”思玉见宇文远辞色俱厉,裴孤鹤满眼惊讶,倒是轻轻拉了一下宇文远衣襟,乃是要他平心静气,毕竟裴孤鹤若是一死,这其中缘由恐怕再也无人知晓。何世异玩此时倒跟裴孤鹤一把,惊的嘴都合不拢来,手中竹杖都失手落在地上。 “你是……宇文大人……后人?哈哈哈哈哈”裴孤鹤先是震惊无比,随即便好似自己听错一般,打量宇文远许久,猛然放声大笑,指着宇文远道:“后生子!老实告诉老夫,今日究竟是何人让你来此?又是何人告知你此事?宇文大人满门尽数被杀,哪里有后人遗世?你也不知被何人蛊惑,竟敢跟老夫掉这个花枪!”裴孤鹤说到这里,眼中又是一亮,将宇文远上下看了半晌冷笑道:“难怪老夫近来听到不少传言,说宇文大人尚有一子侥幸未死,看来就是你了!说!你到底受何人指使?又为何要冒充宇文大人后人?唔……老夫明白了,宇文大人虽死,但当年苦心孤诣在金国所建恢复大计仍存,不少侠义之辈仍是潜伏金国,你怕不是要从老夫口中套出些甚么事情罢?却来给老夫设下这个迷局!今日若是照实说,倒还罢了,若是再敢冒充宇文大人后人,小心老夫今日就地除贼!” 宇文远听裴孤鹤此话倒是一愣,不由跟思玉对视一眼,看来这裴孤鹤原本也是宇文虚中手下之人,怎地从未听自己师父说起过?见他此时眼中杀机已现,宇文远倒也不惧,自己心中思忖片刻,上前一步道:“裴前辈,你此话是真么?那这蜡丸密信,你当日究竟送与何人?又为甚的会落在金人手中?此事关系我一家百口性命,晚辈不得不弄个水落石出!” “放肆!”裴孤鹤见宇文远仍是自称宇文虚中后人,脸上勃然作色道:“事到如今,你还敢冒充,真当老夫不敢杀你么?”话音一落,一掌早已拍出!何世异原本就对裴孤鹤心存戒备,见他肩膀微动,已知此人要立下杀手,右臂一抬,已是一招剑法刺出,哪知这一下却是落了个空,这才发觉自己那用作长剑的竹杖早已落在地上。再看宇文远却是不慌不忙,身形一侧,避开这一掌,口中道:“裴前辈,我的确是宇文后人,你若不信,我师父便是证见!” “老夫如今最信不过的便是那秃驴!”宇文远不提癞和尚倒罢,这一下提起来,裴孤鹤脸上怒气更盛,见自己一掌落空,登时冷哼一声,双手一分,铜笛在手,只听铮的一声轻响,一柄乌黑短剑已然出鞘,正是藏在这铜笛中的映雪凝冰剑!瞬息间剑风破空,笛杆横敲,尽是要一招之间要将宇文远拿下! “你这是甚么功夫?!”裴孤鹤一招出手,原拟只要将宇文远制住,再来细细盘问,因此招数并未使绝,尚且留有余地。哪知宇文远只是淡然一笑,脚下一错,早已自他这剑笛交攻之势中轻轻巧巧退出,跟着便是右手伸出,轻轻在哪笛杆上一弹,叮的一声脆响,声音听着颇为悦耳,裴孤鹤却是好似被一股大力当胸推到一般,登登登连退数步!胸中气血一阵翻涌!好容易拿定身形,脸上诧异万分看着宇文远问到。他在风陵渡初见宇文远之时,已知这后生身负重伤,只是碍着独孤胜回护,因此也不敢造次,今日重又相逢,虽见他身上伤势已好,也没将他放在眼中。谁知只一招间,自己竟然竟有些抵挡不住之意,再看宇文远面带微笑看着自己,心中忽然一悟,自己必然是方才心神大乱,内息不匀,所以才着了这小子的道儿!当下赶忙凝神静气,收拢内力!何世异在一旁又是看的有些发呆,裴孤鹤武功之高,他也是见过,忖度宇文远虽有本事,也决然不是此人对手,哪知一招之间,裴孤鹤便被逼退,难道自己这四弟果真是三日不见,就须刮目相看? “没看出来你年纪轻轻,竟然还有两下子!”裴孤鹤呼吸调匀,镇定心神,看着宇文远冷笑一声道:“方才老夫大意,现下老夫便不容情了!”话音一落,剑笛轻轻一磕,铮的一声脆响,原本漆黑如墨的剑身竟然微微发白,电刺而出,笛杆也是丝毫不慢,就手中盘旋往复,呜呜作响,径敲宇文远双腿髌骨! 宇文远见裴孤鹤这两招来势凌厉,也是不退反进,右掌飞起,顿时掌影一闪即逝,左掌骤然下沉,五指如钩径取笛杆,看的思玉脸上都是一惊!她也将这望海潮掌法招式熟稔于心,这两招如何不识得!只是宇文远现下这两掌,右掌走的乃是这掌法无涯势中朝露、驰车两路,这无涯势乃是望海潮掌法中第五层境界,朝露之意,乃是取自金刚经“如露亦如电”之语,极是形容这一掌来去只在瞬息之间,这驰车却是源自晋时阮籍驰车末路之哭,有如驾车抓住车辔头一般,这两招招式易学,可若是没有内力为辅,自然是半点劲道也无,此时宇文远使出这两招来,沉稳狠辣兼而有之,自是因得了历亭寒毕生内力,这招数自然也就威力显现! “望海潮!”裴孤鹤见了这两招,口中也是惊呼一声到,这两招他也曾见过,只是望海潮掌法号称天下雄浑无匹,自是要以内力为辅才可!这后生多大年纪,竟然能使出这两招来?如今见自己笛杆剑风都被宇文远掌风所迫,脸上忽然冷笑一现,招式立变,笛杆如笔,好似在空中写字一般,短剑一抖,剑锋上下跳跃,变作火焰升腾之象,正是裴孤鹤毕生武学中最为精要的天柱讲经与祝融举火两式! 第四十二章 志士雄图 第一节 “远哥小心!!”眼见裴孤鹤招数突变,剑刃闪烁疾刺,笛杆之上也是劲力非常,点出之际带出嗤嗤风声,可见裴孤鹤这一番乃是全力施为,思玉生怕宇文远有失,已是失声叫了出来!何世异同思玉心思一般,脚尖一挑,早已将地上竹杖点起,抄在手中,就要上前助阵。思玉却是忽然伸手一拦,面露惊异之色,口中喃喃道:“这已是到了不顾、折芦两路了!” “甚么不顾这路?”何世异也是一惊,赶忙问道,话音刚落,就听耳边宇文远断喝一声:“撤手!”,这一声声音不大,何世异耳中却似被人塞进一个点着的爆竹一般,炸的登时一个激灵,两耳中嗡嗡作响,再回头看宇文远之时,险些惊的叫出声来,不料自己只是问了一句话功夫,两人已是胜负已分,宇文远神色也有几分诧异,却是稳稳站在原地,只是手中所持乃是裴孤鹤那笛杆和短剑,再看裴孤鹤已然坐倒在地,双手微颤,面露惊惧,面上神情同何世异有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都是难以置信之意,只不过裴孤鹤多了几分畏惧之情罢了! 须知裴孤鹤方才两招突变,只说宇文远必然难以抵挡。初次动手之时,他便已知这后生功夫不弱,料来必定是受了独孤胜点拨,因此二度出手,便是自己平生得意绝技,立意要将宇文远一举拿下,这招数变幻,也是他得意法门之一,尽在旁人所不觉察之处,杀招突出!岂料他招数刚变,宇文远双手掌势也是跟着一变,不退反进,竟是迎着自己剑锋中宫直入,倒叫裴孤鹤有些吃惊!只说这一番这后生不死也伤,哪知心中念头还未转完,就见宇文远身形一侧,已是避开他这剑锋所指,跟着双手圈起,不等自己撤招抵挡,拇指食指如电闪出,已是捏在自己笛杆剑刃之上一弯一折,跟着便是一阵大力自兵刃上潮涌而至,裴孤鹤双臂巨震,有如电击一般往后便退,连退五六步,仍是拿不稳身形,扑通一声坐倒,手中笛杆短剑也是顺势轻轻巧巧就被宇文远夺去。 “这怎么……怎么……怎么可能?”裴孤鹤瘫坐在地,两眼定定看着宇文远手中原本是自己的兵刃,脸上惊、疑、惧、忧、畏变幻不定,指着宇文远道:“你怎么会有这般功夫……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此时莫说裴孤鹤,就是何世异也是瞪大了眼睛,嘴巴好似被人点了穴一般合不拢来,看了裴孤鹤半晌,这才缓缓偏过头来,颇为小心瞧了一眼宇文远。片刻之前,他决然不信宇文远能是裴孤鹤对手,就算武林中长江后浪推前浪,多有些天纵英才的少年奇侠,青年才俊,年纪轻轻便能跻身一流高手之列,可即便如此,这裴孤鹤也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人物,虽不敢说位列当世八家,可除了这八家之外,凭谁只要能跟裴孤鹤战个平手,甚或是斗上数百招不分胜败,那也是轰动武林之事!今日里竟然不过两招之间,连兵刃都落在宇文远手中,让何世异如何不心中大震? “如何不可能?”宇文远也是愣了半晌,将笛杆短剑往地上一掷,冷哼一声道,他也不曾想自己如今将这第六势上招数使动的如此娴熟,更未曾料到这第六势远比自己所想威力更甚,自己并未运转全身内劲,只不过是以这两招应变而已,不想裴孤鹤竟然抵挡不住!要知此人当年可是自己心中颇为仰慕之人,那时候哪里曾想过自己竟然会跟衡山双侠这般武林高人动手?但得见上一面,已觉自己三生有幸,此生不虚,不料今日自己只不过随意出手,便将这武林中人人闻风变色的铜笛铁剑拿在手中!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会有这般内劲!”裴孤鹤颓然半晌,忽然神色一变,看着宇文远道:“你必然是用甚么诡异之术,这般内力,没有数十年苦修,如何得来?我不信,我不信……”他口中虽说不信,心中却是不敢不信,方才那股大力袭至,自己内劲好似被海水倒灌一般,一丝一毫也使不出去,若是其他可以作假,这份力道万难作假,奈何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因此口中仍是不愿承认! “你这把剑,是叫做映雪凝冰剑罢!”宇文远见裴孤鹤神色嗒然若丧,却是过去将那短剑拾了起来,端详一番道。思玉在旁见这一柄黑漆漆的短剑,竟然起了这么一个洁白的名字,不由噗嗤一笑道:“好一个映雪凝冰,难不成是削煤作雪,冻墨成冰么?”何世异倒是跟过坤衣道人世间略长,多少听过些江湖逸事,此时已然是回过神来,略一沉思道:“据说这映雪凝冰乃是一把奇剑,寻常看,只是黑魆魆的,但若功力到处,自然有冰雪之色!” “二哥说的不错!”宇文远将那短剑在手中一扬道:“我当日在风陵渡,曾在独孤前辈手下见过一次,果然与众不同!”他口中说话,手上已然发力,乃是学着独孤胜当年样子,剑刃陡然一阵急颤,一股啸鸣嘤嗡作响,剑身黑色渐渐褪去,不多时整个剑刃竟而泛出一抹白光来,再过片刻,剑身通体透白,好似一柄冰剑一般。思玉同何世异已然是看的发呆,稍微向前凑了凑,只觉一股彻骨寒气自剑身传来。 “我……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裴孤鹤此时也是看的两眼发直,眼光忽然向着宇文远一转喃喃道:“当日你身负重伤,被秃驴带去见独孤胜,想必是被他治好你内伤,让独孤胜真元大损,他已是有些年纪的人,只怕这一场损耗颇重,再难复原,便将一身内力都传与了你!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宇文远见裴孤鹤竟然能瞧出自己这身内力乃是旁人所传,自也有些佩服此人心思,冷笑一声道:“若是独孤先生所传,恐怕裴前辈此刻便不是安坐在此了!我这一身内力,自然是他人所赐,只不过此人不是独孤先生罢了!不过赐我内力之人,只怕裴前辈也不是他老人家对手,因此我还是劝裴前辈一句,当日那蜡丸密信,你究竟送于何人?” “不……不……我不信……我不信……我也不能说……不能说!”裴孤鹤忽然被宇文远又问起那蜡丸密信之事,脸上一慌,连连摇头道:“你必定是受人指使,必定是……必定是……宇文大人没有后人!没有!!没有!!!”他话到这里,眼中忽然决绝之意一闪,看着宇文远冷笑道:“也难为你们竟然能想出这般主意来,你想从老夫口中套出当年之事,就此顺藤摸瓜,将宇文大人伏下志士一网打尽,只怕有些痴心妄想!要杀要剐,你尽管动手,裴某若是吐露一字,来世便生为猪狗,任人宰割!” “裴前辈,你这又是……”宇文远不想裴孤鹤竟然这般刚硬,再要劝说时,裴孤鹤索性双眼一闭,盘膝而坐,一副引颈待戮之象,看的宇文远同思玉也是面面相觑,此时要裴孤鹤相信自己是宇文虚中后人,只怕千难万难,如今能证明自己身份之人,余南山已死,癞和尚为裴孤鹤所擒,就算寻到癞和尚,裴孤鹤也必然不信,除此之外,便是独孤胜,迟老道、费公明,麦长云几人,可现下这裴孤鹤神情,宁死不屈,若是强行带走,万一他身边之人与他一般刚硬不屈,反倒对自己师父不利。顿时弄的几个人心中都没了主意! 眼见此时已成两难之势,宇文远也是想了片刻,暗自一咬牙,先将此人制住再说,就算他那同行之辈或有异变,也可用裴孤鹤为筹码,换自己师父平安无事,其他事情,均等自己师父回来,皆可慢慢商议!他心中主意一定,再看思玉,也是微微点头,想来也是这般想法,哪知正要上前动手,就听远处一阵马蹄急响而来,跟着便是一人极为凄厉喊道:“当家的,当家的!” “陈二!你不是回去调集人手去了么?怎地一人回来?”这两声一出,非但宇文远同思玉三人都是一惊,连地上坐着的历亭寒也是猛然面容一动,睁开眼睛厉声喝问,再看那人已到跟前,胯下马匹一声长嘶,倒地不起,马身上箭如猬集,看来也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才到撑到此处,马背上之人在地上摔了一个跟头,又连忙支撑爬起,跌跌撞撞而来,背上赫然插着两只羽箭,看的宇文远几人也是眼光突的一跳! “出甚么事情了!”裴孤鹤此时也是看清来人形势,再看那人背上羽箭,也是正中要害之处,看来是跟那马匹一般,硬撑到此。宇文远见状连忙上前,手中映雪凝冰剑轻轻一挥,噌的一声轻响,两枚羽箭已是齐根而断,那叫做陈二的汉子却是脸上惨笑道:“来…..来不及啦…..当家的快走,咱们……咱们被人卖啦!” 第四十二章 志士雄图 第二节 “被谁卖了?你究竟遇到何事?”裴孤鹤也是满面震惊,那汉子此时也是气息将绝,半靠在一颗树上道:“被……被那淳于……淳于家主卖啦!”宇文远同思玉登时心下了然,难怪裴孤鹤要将自己师父带到中都来,原来是跟淳于中有染!裴孤鹤却是面露恼怒道:“陈二,你莫要乱说,敢不是看走眼了?” “当家的,当真是那淳于中!”那陈二见裴孤鹤直到此时仍是不信,深吸两口气,硬挣扎坐直身子,直直瞪着裴孤鹤道:“我方才回去召集人手,到了咱们藏身的那处庄子,还未进庄,便有大队骑兵将那庄子团团围住,乱箭齐发,咱们那些兄弟,多被射死,领头之人,就是那淳于中,我见机不妙,赶紧逃离,不想被游弋的散骑发现,好在那些金狗弓箭虽利,功夫不成,被我抢了一匹马逃了回来,可这一批金狗弓箭实在厉害,若不是我死命催马,早被他们射死在当地,如今他们见我逃离,必定分兵追来,当家的,此处不可久留,快走!” “决然不能!!!”裴孤鹤仍是满面不信,猛的一下站起,大声喝道:“我与他相知多年,他为何要出卖与我?你定是看差人了!”宇文远同思玉见裴孤鹤面带悲愤,都有些微微摇头,看来此人被淳于中所骗,已非一日,何世异却是脸色一变,上前一探那陈二鼻息,叹息一声道:“这位兄弟已然气绝了……”裴孤鹤闻言登时一惊,赶忙俯身抓住那陈二肩膀,只见他双目圆睁,嘴巴微张,好似有千言万语还未说尽一般,只是口鼻之中,再无一丝气息。 “是你们!定然是你们故意布下此局!!”裴孤鹤见陈二已死,愣愣看了半晌,忽然抬头恶狠狠看着宇文远道:“难怪你们要在此处相见,看来是调虎离山之际,将老夫引了出来,再派人去偷袭我那庄子!” “你莫不是昏了头了?”思玉见裴孤鹤竟然将此事赖到自己几人身上,不由心中来气,俏脸薄怒道:“我们初来乍到,如何偷袭与你?凭着我远哥功夫,难道还要将你引到此处?再说我们就算要偷袭你,也没本事调动金国骑兵!现下你这兄弟,须不是死在远哥掌下罢?” “啊!!!!”裴孤鹤被思玉这一反驳,自己也知理亏,无论如何,这几人绝无调动金国兵马的本事,十有八九便是陈二所说,自己乃是被淳于中所卖,只是心中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此事,顿觉一股郁气闷结胸中,索性放声大叫,这一声乃是内力所发,声音自是传的极远! 宇文远见裴孤鹤心神已乱,却是有些心生怜悯,这般纠缠其中,无可奈何心境,他也曾有过,正要过来宽慰几句,就听一声哨箭声音疾厉,直冲天际,跟着便听远处一阵声响有若雷震滚滚而来,宇文远顿时一愣,再看城池方向烟尘大起,正是大队人马奔袭之兆。看来必定是裴孤鹤那一声被人察觉,那一支哨箭便是巡弋哨骑所发! “裴前辈!快走!”宇文远见那烟尘来势甚急,再有片刻便能看见,这若是被围困住了,任你有通天武功也无济于事,所谓群蚁啮象,这一波波强弓劲弩射了出来,挡得住一时,挡不住一世,再看思玉同何世异还愣在当地,连忙厉喝一声道:“还站着作甚?快找大树遮挡!”两人这才猛的怔醒,连忙往林子里大树后躲去! “我不走,我倒要看看领兵的是谁!”裴孤鹤见果然有大批金兵杀到,脸上怒气顿起,站在原地喝道:“我看他淳于中今日敢将我怎样?”宇文远见此人现下几乎不可理喻,再这般站立下去,少刻定然成了活靶。他虽不知裴孤鹤与淳于中到底是何瓜葛,但此人身系自家灭门真相,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落在金兵手中,此时见他还有上前之意,猛地双手齐出,抓住裴孤鹤肩膀往后一拖,他这一下为了制住裴孤鹤,双手上已是使了八成内劲,跟着便是一甩,扔去一株大松树之后,顺势手指空中连戳,已是点中裴孤鹤身上几处要穴,令他动弹不得,自己也是如影随形,闪到树后,刚刚站定身形,就听空中破风之声大作,紧接着便是一阵羽箭入木急颤之声,方才若不是宇文远当机立断,这一阵箭雨裴孤鹤也是难以躲避! 一阵箭风一过,那马蹄声也是远远停住,弓箭及远不及近,因此这些骑兵也不敢离这松林太近,免得被人借着树木遮身,以小巧功夫闪转腾挪出来,到时候弓箭难以猝发,反为别人所制,反正林中之人都无马匹,但要离了这松林,到了空旷地方,任你插翅也难避开这许多羽箭齐射。宇文远微微侧头向外一瞧,见外面一队队骑兵列阵,大略眼光一扫,少说也有五六百骑,只是这五六百人都是身材剽悍的精壮汉子,人手一张硬弓,背后再背一张,马背上挂六壶箭,几乎连容腿的地方都无,除此之外,只腰间一把短刀算是防身之物。 “裴老哥,出来罢!这般躲躲藏藏要到甚么时候?”众军列队已毕,这才有一人在后而来,离着松林不远放声叫道,地上裴孤鹤脸色忽然一变,已是听了出来,看来这领兵之人果然是淳于中,看来陈二所言不差,自己这次真的是被此人给卖了! “淳于中,果然是你!金国到底给了你甚么好处?”裴孤鹤此时虽是动弹不得,说话却是无碍,面带悲愤咬牙切齿道:“你如今暗算与我,又是甚么意思?你今日纵然能杀了我,就不怕往后大宋武林人人得你诛之而后快么?” “哈哈哈”淳于中却是放声笑道:“裴老哥,天下最蠢最笨之人,非你裴老哥莫属,兄弟与你这么多年相交,瞒了你这么多年,也是有些心下惭愧,其实兄弟原本也觉道咱们兄弟这般下去蛮好,各为其主,只是最近兄弟在两淮办事失了手,行迹已露,再也隐瞒不得了,只好对不起哥哥你啦!” “你这话甚么意思?”裴孤鹤此时仍是有些不明,但自己被此人所卖,那是铁定无疑,宇文远看着裴孤鹤冷笑一声道:“人家意思便是说,他投金不是一日两日了,若不是这次在两淮被淮南费家家主费公明费前辈揭破面目,露了行迹,你不久自也知道此事,若是不然,人家还要再骗上你个十年二十年!”,裴孤鹤这下才是当真有些愕然,盯着宇文远道:“他投金已久?多久?何人所说?”宇文远摇摇头,看着裴孤鹤道:“早啦,早在第三家还在淮南之时,人家就投在第三家门下了,第三家甚么来路,裴大侠该当知晓罢?” “淳于中!!!!”裴孤鹤闻言两眼圆睁,直瞪瞪看着宇文远,神情好似凝固一般,半晌才喊出一句来,其中愤怒之情自不用说,看着宇文远道:“你骗的我好苦!”跟着猛地一挣,双眼通红,眼泪滚滚而落,看着宇文远声音嘶哑道:“你解开我穴道,我要去杀了这只金狗!快解开我穴道,解开呀!解开呀!!!呜呜呜呜呜……” “这老儿好似被人制住了!看来林中还有高人!各人小心!”淳于中在林外听见裴孤鹤放声大哭,神色倒是一愣,他本当裴孤鹤必定不甘被自己蒙骗这许多年,定要现身与自己拼死一战,到时候便命众军动手便可!哪知听裴孤鹤这声气,竟然是为人所制!看来林中来人旁人武功非但不弱,竟然还在裴孤鹤之上! “不知哪位高手在此,还请现身相见!淳于中倒像领教领教阁下功夫!”淳于中见众人都是箭在弦上,提缰往后退了几步,这才放声喊道,一语未尽,就听林中咔嚓一声,一团树影自林中飞出,淳于中也不怠慢,伸手一挥,登时乱箭齐发,那团树影登时如风般舞起,将这箭支尽行打落,直奔淳于中而来,只是这五六百骑兵手上功夫实在了得,瞬时人人都是连珠箭发,羽箭密如骤雨而落,更有两队奔驰来去,要抄这树影后路,这树影挡了片刻,也是难以向前,硬生生被这一轮羽箭逼了回去! “哈哈哈,任你何等高手,都钻不过这箭阵来!”淳于中见那团树影被迫退回,也是有些心惊,知道此人武功非常,只是见他也奈何不得这五六百人齐射,自也是有些得意!宇文远却是躲在树后,面露惊讶,方才自是他折断一根手臂粗树枝,想要以此为盾,一路杀出,将淳于中拿下,岂料这些骑兵果真有些本事,羽箭头尾相衔而至,不露半点缝隙,自己若是再往前冲上一段,必然被那两队游骑包抄,到时候四面受敌,只凭手中这一段树枝,必然难以抵挡。 第四十二章 志士雄图 第三节 “不知是哪位大侠,竟然有这般身手?”淳于中骑在马上,看看自己左右,颇有几分安心,他虽不知林中到底还有何人,但此人既能制住裴孤鹤,拿下自己必然不在话下,方才那团树影挥舞,必是此人,这般箭矢如雨之下,仍能全身而退,倒也不看小觑!不免有些得意道:“不过尊驾武功虽高,今日却也是难逃此劫,在下所领这几百人,乃是我大金国精骑中的精骑,精锐中之精锐,均是自草原各部层层遴选而出弓箭高手,无不以一敌十,以百当千!若论单打独斗,自是不及你们武功精湛,可若论这战阵对决,迂回奔袭,便是千军万马也不是他们对手!”宇文远听他如此说,心中虽气,也是有些无可奈何,难怪这些骑兵看上去跟金国骑兵有些不同,原来都是草原上的汉子,这骑马射箭都是自幼便会,更兼箭术超群,今日里若想全身而退,恐怕还当真有些不易! “有本事,你进林子里来试试?”宇文远心中正在烦忧,忽听思玉朗声道,淳于中脸上顿时一愣,不想这姑娘竟然也在此处,嘿嘿一笑道:“原来是思玉姑娘,看来方才哪位,必然是费家主罢!可惜,可惜呀,在下素无怜香惜玉之心,今日里也只好得罪了,这树林里是万万不能进去,在下虽笨,也知道不可弃长取短的道理,不过这树林中一无食物,二无酒水,若是要走,只怕人不及马,在下便在这里等着你们罢啦!”一番话说的宇文远也是一脸苦笑,淳于中看来也是个聪明人,进了树林,弓箭之利顿失,依着宇文远现下武功,对付这几百人还不在话下,但这般固守下来,他们自是有人送水送饭,自己几人岂不是要活活被困死?抬眼看思玉是,见她却是躲在一颗大树之后,满脸不屑之色! “你既然知道自己是个笨人,还在此费甚么口舌?”思玉此时倒是有些优哉游哉,就地上又捡了一颗松果,一面剥着,一面说道:“你手下这些人再是厉害,也不过区区数百之众,这片树林虽小,只怕你也围不起来!你淳于中虽在这金国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但这日头,须不听你淳于中号令罢?本姑娘算定今晚乃是朔初之夜,只需挨到晚间伸手不见五指之时,咱们便能施施然而去,到时候你便是打着火把,恐怕也找不见咱们罢?”说着轻轻一顿道:“不过依着你淳于中一身武功,倒是能追踪而来,只怕你有这个心,未必有这个胆哟!”宇文远听思玉这番话,脸上登时一喜,抬头看看天上,此时已是将近午后,再有两三个时辰,夜色便起,那时这些骑兵黑夜中便再难施展本事,正是脱身好时机!心中只觉自己这师姐果然聪慧灵秀,这般浅显道理,自己怎么就不曾想到? “姑娘说的不错!”淳于中闻言也是怔了一怔,此事若是拖延到夜里,还当真有些棘手,这树林虽是不大,自己这几百骑兵也是围不起来,就算围住,军势分开,夜间被人一冲,也是个围而无功!说不定反倒连自己都有些不妥!看来此事须得快刀斩乱麻,决然不能任由这几人拖到夜间!旁人走了倒还好说,若是叫裴孤鹤脱身而去,自己只怕是要夜夜不得安睡,当下呵呵一笑道:“亏得姑娘提醒,不然在下到将此事忘记了,既然如此,那就莫怪在下无情咯!这片松林既然不大,那在下就此一火焚之,烧个干净!来人,举火!”宇文远见淳于中突然发令,也是悄悄侧头往外观瞧,果然见那些骑兵升起火堆来,人人箭支上捆扎麻布,看来当真是要用火箭将这树林烧个干净!心里不由埋怨起思玉来,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该告诉淳于中这夜间逃离之话,如今这火箭一发,还望哪里走? “快烧快烧!”思玉也是往外一探头,见淳于中果真命人准备火箭,倒是满脸喜悦,拍手叫道:“本姑娘正觉得有些冷,要烤烤火哩!你这老头子很有些孝心嘛!你今日若是烧的好,本姑娘将来定然给你买糖吃!”淳于中初听思玉此话,脸色也是一顿,生怕这丫头又在搞甚么玄虚,及到听她又是“孝心”,又是“买糖吃”,心中不由勃然大怒,这称赞旁人对自己孝心,乃是长辈对晚辈之语,这丫头此时岂不是将自己视作她的晚辈?自己如今在武林中虽然名声不佳,可也无人敢将自己以晚辈视之!登时脸上狞笑道:“好!姑奶奶你今日就好好烤火罢!”回头见已有数人火箭备好,咬牙道:“给我射,点着一处是一处!”宇文远此时真是有些无可奈何,只得看着思玉,这火箭一发,林中火起,自己还往哪里逃?怎地给淳于中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再看思玉却是笑吟吟看着自己,伸手指了指天上,又从地上捡起一片树叶来,随手而落,看的宇文远只是个茫然不解! “咦,蠢材!”思玉见宇文远一脸木然,不由一跺脚道,再不理他,反是向着林外叫道:“想不到我还有这么大年纪的一个晚辈,倒是有些稀奇,这一声姑奶奶叫的本姑娘心中舒坦,来来来,我说淳于侄子,你先让姑奶奶看你当真是点火了么?不要跟小孩子一般尽说谎话!”淳于中那一声姑奶奶,本是讥讽之语,不料想思玉现下竟然当真摆起长辈派头来,连淳于侄子这般话都叫了出来,淳于中如何不怒,见身边一人弯弓搭箭,箭头火焰腾腾,伸手一把抢了过来,咬着牙道:“这就让姑奶奶你看看!”说罢日的一声,向着思玉发声之处射来,只是他精于武功,于这弓箭之道甚是平平,这一箭虽是对着思玉藏身大树射出,到底偏了些许,擦着树干而过,落在思玉脚下地上! “哟,真听话吶!”思玉见这一支箭上果然带着火苗而至,脸上不觉大喜,小心翼翼将那箭支拾起,看着宇文远一笑道:“咱们当得谢谢淳于侄子才是呢!”说罢便将那箭杆连着一点火苗,放入脚下一堆松针之中,这树林在此已久,地上尽是积年累月掉落的松针枯枝之类,如今又是盛夏之末,早被晒的干透,见火既燃!顿时一股浓烟从思玉藏身之处升腾而起,跟着便是一阵噼啪直响,自是地上干透的枯枝被火点燃,思玉也是撕下一片衣衫来,包住口鼻,将那起火的枯枝一阵乱扔,尽数扔到自己藏身大树背后,往宇文远同何世异那大树之后也扔了不少,不多时便见松林中浓烟滚滚而起。 “不好!”淳于中见林中烟起,脸上也是一笑,这松木极易燃烧,这一番火起,不等至夜间,这一片松林只怕便要被烧成一片焦炭,林中之人自然也尸骨无存!初见思玉将那着了火的枯枝四处抛洒,还自有些得意,猛地见林中浓烟升腾,被风向一吹,向着自己这边卷来,心中登时一动,大叫一声,心知此番当真是着了这丫头的道儿,如今这浓烟蔽日,莫说人影,就是树木都看的不清,跟夜间又有何异? “远哥,还不快走,要在这里被烤熟了么?”宇文远正在诧异思玉为何自己要将这树林点起火来,还未开口问话,已见浓烟将这树林团团遮蔽,连思玉身影都有些隐隐约约。还在发怔之时,就听思玉远远喊了一声,猛地一个激灵,这才明白思玉乃是故意如此,现下林中浓烟蔽日,咫尺之间人影难辨,那数百骑兵自然也失了准头,就算是乱射一通,这林中树木繁多,自己只需听着风声躲避即可,比起那般被人当做靶子一般,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赶忙将裴孤鹤那短剑笛杆收在一处,插在腰上,一把将裴孤鹤提起,停了片刻,听着并无羽箭破空之声,迈步就走,跑出数丈,才觉此时风向朝后,正是向着淳于中方向而去,这才明白思玉方才手落树叶之意,在听身后噼啪响声大作,已是有大树起火,心中顿时对思玉钦佩不已,此时自己眼前视线已明,已是能看见思玉同何世异身形在林中穿梭而去,连忙拔腿跟上! “娘的!给老子追上去!追上去!!”淳于中在哪树林之外,自然也是听见思玉声音,眼见这烟雾大作,必是趁机逃去,万没想到这丫头年纪不大,心机如此多端!自己一个不察,竟然便被她摆了一道儿,心中也是极为恼怒,大声喝令,要众人即刻追上,哪知号令半晌,并无一人出动!不由大怒道:“怎地?你们想要抗命么?”再看众人都是眼色怪异瞧着他,作势挥鞭要打,哪知一股热浪袭来,自己坐下马一声长嘶,连连退后几步。淳于中这才脸色一顿,手中马鞭缓缓放下,如今这林中大火已起,风向又是朝着自己这边而来,此时要众人追击,必要从这火林中穿过!可如此大火,就算众人不敢违抗军令,坐下马匹也不敢在这熊熊大火中奔腾而过,这马匹又不知军令如山,任你催促,决然不肯向前,当下也是无奈至极,只得悻悻然发令道:“绕……绕开这林子,趁他们没有马匹,只凭脚力,赶紧追上去!”实则心中也知,林中这几人都是武林中人,虽无马匹,只要出了林子,到时候找个地方暂行躲避,自己也是没个踅摸处! 第四十二章 志士雄图 第四节 @@宇文远跟着思玉身影,不多时便已出了树林,只说那些追兵就算不敢穿林追来,也必然绕路追至。眼见前面不远便有一个村子,赶忙叫道:“师姐,快去那村中躲避一时@@ 第四十二章 志士雄图 第五节 @@“怎么这乞丐也有个字号么?”何世异听的倒是有几分奇怪,从来武林中人或是报自己名字,或是报自己绰号,怎地这乞丐倒像个书生,还报出自己字来!那乞丐却是一@@ 第四十二章 志士雄图 第六节 @@宇文远几人听着洪无水之话也是有些感慨之意,就见一个乞丐急匆匆转到后院,对着洪无水禀告道:“洪舵主,客人到了!”洪无水神色一凛,连忙起身道:“快请,快@@ 第四十二章 志士雄图 第七节 @@宇文远见众人都是如此慷慨相助,心中也不觉一阵酸热,原来总是听闻这武林中机械倾轧,尔虞我诈,也是危险重重,阴谋算计之所在,因此自己义父余南山当年也有几@@ 第四十二章 志士雄图 第八节 @@“这就是了……这就是了……”裴孤鹤面色苍白,抬头望着顶棚,面色变幻不定道:“明白了……明白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却是这个意思!”众人见他神情诡@@ 第四十二章 志士雄图 第九节 @@“裴前辈!你说的是可是当年之事?”宇文远见裴孤鹤如此,还未回过神来,思玉早已脸色一变,腾的一下站起道:“难道这淳于中,跟这蜡丸密信竟然有关?”宇文远@@ 第四十二章 志士雄图 第十节 @@“因此你就将我父亲之事,对你这至交好友和盘托出了是不是?”宇文远见裴孤鹤竟然说自己跟淳于中结成至交好友!心中怒火又是腾腾而起,淳于中这般卑鄙小人,有@@ 第四十三章 中都显威 第一节 @@“明白啦……”裴孤鹤猛地头一抬,盯着宇文远道:“难怪当日在风陵渡,独孤胜对你跟铁书生百般回护!原来却是有这么一节在里面……想不到我裴孤鹤穷尽半生所寻@@ 第四十三章 中都显威 第二节 @@“远哥!”思玉此时哪里还忍得住,纵身一跃而起,将宇文远紧紧抱住,脸上泪水滚滚而下。她原本最为担心之事,便是宇文远就此跟她形同陌路,等到此事水落石出之@@ 第四十三章 中都显威 第三节 @@“罢了罢了!”思玉一摆手吩咐道:“去弄几样精致些的小菜,荤素各半,再烫一壶好酒!去罢!”那小二得了吩咐,忙应了一声,给两人放了一壶茶,不迭下楼去了。@@ 第四十三章 中都显威 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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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二当家要是想跟本庄主一战,这就请动手!”万山庄主看着麦长云这番模样,神色冷笑道:“若是不战,便请退回去坐下,看着你的面子上,本庄主就赐他们几人速死,不用受苦罢了!”麦长云听万山庄主这一句,脸上顿时一凛,眼光从宇文远几人脸上一一扫过,并无一人有半分畏惧之意。 “大……大哥!收手罢!”麦长云看了半晌,低头背对万山庄主,口中带着几分悲切之意道:“纵然你今夜能胜,可若是独孤先生同一僧大师找上门来,你又如何应对?”他此话一出,群豪一阵哗然,有些离得远的,深怕自己听错一般,赶忙上前,叶知秋更是眼露惊恐,盯着万山庄主嘴角一咧道:“你……你是……麦长风?”宇文远几人更是惊讶不已,当日在草原之上,他已知当年鬼狱双煞也是传下两个弟子,只是那师兄在万山庄为尊,极少外出,因此武林中多以为鬼狱无常只有一人,实不知这万山庄主也是其一,只是如今这万山庄主,已非当日那鬼狱无常之师兄,黑风峒那鬼狱无常叛出万山庄,也是察觉到庄主已非自己师兄,生怕为人所算,因此趁早离去,可从未想到如今这万山庄主竟然便是岭南双英之一的麦长风,麦长云的嫡亲兄长!就算是岭南麦家,这麦长风也才是名正言顺的双英庄庄主,难怪麦长云今夜始终有些惴惴不安! “你既然知道是我,还不赶紧退下!”麦长风见自家兄弟叫破自己身份,也不过冷笑一声道:“独孤胜又如何?一僧和尚又如何?他二人现在何处?如今铁书生在我手中,正是我破关最好之用,待我神功一成,天下再无敌手,到时候便是岭南麦家一统江湖,我麦长风便是武林至尊!” “大哥!”麦长云猛的一转身,神色悲愤道:“你难道忘了你当年为甚要去寻鬼狱无常了么?难道忘了当年秦广在岭南麦家杀戮无数了么?难道你不是要将鬼狱一门就此断绝么?可如今……如今……你已然成了鬼狱之人!你若再不收手,岭南麦家便成武林之敌,纵然你神功盖世,当真就能胜过独孤先生么?就能胜过一僧和尚么?秦广当年难道不是练成鬼狱功夫了么?又是如何下场?” “你住口!”麦长风也是脸色一变,怒气勃然道:“不错,我当日的确是要将这鬼狱一脉斩尽杀绝,以报当日秦广之仇,为此我不惜身入万山庄,做了那庄主的练功药引……”他原本一脸怒气,此时却是诡异一笑道:“当日那万山庄主只怕万万也没想到,我在入庄之时,得了高人指点,已然能将全身劲力阴阳反转,他想借我一身内力洗劲练功,却不料被我将他内力留住大半,我再扮作他的模样,执掌万山庄,我受了那么多苦楚,若是就此死了,岂能心甘?” 群豪此时早已被惊的说不出话来,不想今日这万山庄主竟然是麦长风,若是如此,岭南麦家要成第二个万山庄?麦长风也是看着众人冷笑一声,一把将脸上面具撕去,露出本来面目,果然跟麦长云有几分相像,音声嘶哑道:“我在万山庄之时,已知你也潜入金国,意图寻我下落,不免对你多有回护,那****命三魔南下,特意将百花道送到你那庄上,让你一解数十年心中之恨!也算对的起你了罢?” “我知道……”麦长云已是有些站立不住,一脸颓然道:“自迟道长同远哥儿说过那草原之事,我便有几分猜疑那万山庄主是你,等到那百花道来青柳庄,见了那书信中笔迹,我便再无半点疑心,匆忙离了金国,也是为此,只是大哥,鬼狱一脉已然尽绝,那《阴世鬼书》只可毁去,决不能流传于世,至于你身上之毒,今日三医在此,想必也有法子……” “罢了……”麦长风忽然一挥手道:“你若不提起迟不苟还好,若不是这迟不苟,跟这宇文远,我也不会失了一目,更不会到了此时,还是不能破关!他今日倒是聪明,不敢亲自前来,却叫自己徒弟前来送死,我便照单全收,你若还自认是我兄弟,便带了岭南门人,就此回去,将来之事,我自会命人吩咐与你!不过今夜之人,旁人可生,这宇文远跟迟不苟门下,绝无生理!” “大哥!你当真要咱们兄弟阋墙,手足相斗么?”麦长云陡然铁杖一横,神色凄惨道:“你今日若是杀了远哥儿跟迟道长门下,到时候江南高手必然联手与岭南麦家为敌,你要就此断绝岭南一脉么?” “你这是要跟我斗么?”麦长风眼中凶光一闪道:“若你今日好生回去,我便认你是我兄弟,若你执迷不悟,定要拦阻我称霸之业,便休怪我翻脸无情,我既然已练鬼狱功夫,便再无亲人!便是岭南麦家,有人胆敢违我心愿,我也照杀不误!” “麦大当家,既然如此,我便领教领教你这一身功夫如何?”宇文远愣愣听了半晌,已知麦长风一身鬼狱武功已深,心智早变,再者自己师父还在此人手中,虽是未死,若是被此人用作破关之用,当真是后患无穷,且不说今日麦长云未必就敢同自己兄长动手,思玉等诸人,虽是意气慷慨,要是真动起手来,以麦长风现下功夫,必有死伤,今夜独孤胜诸人都不在此处,看来只有自己接下此事才可,心中主意一定,向前一步,神色慨然道:“当夜伤你的是我,坏你大事的也是我,这就请罢!”说罢转头对着众人道:“你们暂且退后,待我先跟麦大当家过几招再说!”李徒郎几人还有几分犹豫之意,思玉却知宇文远心意,暗中对几人使了使眼色,都是各自退回远处,只是手中兵刃都未曾放下,李徒郎也是悄悄退回将天策弓拿在手中!只留下麦长云神色颓然,拄着铁杖坐倒在地上。 “好小子!有气魄,不愧是铁书生的徒弟!”麦长风看着宇文远倒是一笑,笑声未落,身形忽动,一掌当胸袭至,这一下来的极快且急,间不容发掌力已至胸口,宇文远虽是同众人说话,心中早已有备,身形不动,对着麦长风掌势便是一掌推出,他此时已知麦长风手下绝不留情,因此也是全力施为,就听两人双掌一碰,轰的一声,就地上一阵砂石纷飞,宇文远连退四五步,麦长风也是向后飘出,两三度要落地,都是止不住身形! “你这内力是谁传与你的?”麦长风早在草原之上,已知宇文远内力不弱,却也不曾放在心上,不过这一掌乃是全力而发,只说宇文远无论或躲或挡,都是免不了被自己就此制住,哪知双掌一交,已知不妙,自己这幽冥鬼劲,乃是至阴内力,宇文远掌上劲力,却是一股阳罡之力,炽热无比,隐然有几分相克之意,脸上顿时惊讶不已,连那空洞无神的左眼,都似露出几分讶异来。 “这你不用知道!只索交出我师父下落来!”宇文远一掌既出,也是察觉出两人内力中微有几分相克,麦长风音声中也是颇有几分忌惮,也是大吼一声,全身内劲鼓荡,衣衫都为之烈烈振响,运转望海潮掌法,掌势连绵不绝,直取麦长风! “来的好!”麦长风见宇文远来势极为雄浑,掌势漫天而至,好似惊涛骇浪扑面而来,也不敢太过托大,冷喝一声便迎上前来,情知今夜这后生乃是自己毕生劲敌!只是心中仍是不解宇文远何以短短不过一两年间,功力如何这般突飞猛进! 麦长云原本坐在场中,两人甫一対掌,他也是颇为心惊,只说宇文远定然无幸!只是麦长风出掌甚快,自己待要想上前拦阻之时,已然不及,等到两掌一撞,这才神色大惊,想不到宇文远内劲竟然纯正如斯,自己大哥当日未练这鬼狱功夫之时,内力便已在自己之上,今日宇文远竟然能同自己大哥平分秋色,内力之雄浑,必然还在自己之上!神色诧异之间,不觉看向一边惊魂甫定的思玉!(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坐井观天 第二节 思玉见麦长云两眼疑惑看着自己,倒是有些踌躇,若在往常,宇文远之事自然无不可对麦长云所言,可今夜乍知这万山庄主乃是麦家双英之一的麦长风,多少便有几分心障。麦长云何等人物,见思玉眼光一触即闪,已知为何,只是他此时既担心自己大哥安危,又不愿宇文远就此受伤,可如今这两人势头,便是自己出手,也未必便能将两人拦下,不禁是忧心忡忡! “历亭寒何在?”麦长风同宇文远过了数招,已是看出宇文远内力中那股天罡劲力绝非修习而来,天下天罡劲力如此精纯之人,除了历亭寒再无第二人,身形一飘,躲开宇文远漫天掌影问道:“难不成这老货竟然将一身内力传之于你?”宇文远也是冷笑一声道:“你知道便好,快将我师父交出来!”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麦长风阴侧侧长笑一声,身形急动,双掌带起一股阴寒气息,绕着宇文远四下游走,他自知这鬼狱功夫虽是厉害,不足之处便是在武林中有些克制之法,其中最为厉害的便是括苍剑隐门下那隐机指,历亭寒所修这天罡内劲多少也算其中之一,这门内劲至阳至烈,跟鬼狱内力这阴寒之性甚是有些相冲,因此历亭寒当年在五国城之时,他对其人也不得不有几分忌惮,打发他南下办事,也是有不愿他再回来掣肘之意,不想历亭寒虽是死了,这一身内劲竟然传于他人,若是传于旁人也还罢了,偏偏传于这宇文远,倒叫麦长风心中有几分哭笑不得! “远……远哥儿小心!”麦长云此时也知宇文远这一身内劲从何而来,再看两人如今形势,倒有几分替宇文远担心起来,不免口中迟疑提醒到。若论内力,宇文远只怕还稍逊麦长风一筹,只是凭着自己内劲中这天罡劲力,逼得麦长风不敢近前,论起招式,鬼狱武功中所载招式,自然不如望海潮掌法中那般精奥,因此两人倒斗了个旗鼓相当,只是麦长风久在江湖,无论阅历还是对敌之时这心得,绝非宇文远可比,况且麦家轻功本就世间卓绝,《阴世鬼书》中所载秦广轻功,更是天下独步。因此麦长风早已是以逸待劳之势,凭着自己一身轻功蹿高伏低,决然不与宇文远正面相对,若这般长久下去,宇文远定然内力不止,麦长风倒时便可一击得胜! “唔……你这掌法倒是配的上这一身内劲!”麦长风耳听麦长云提醒之意,早已冷冷瞪了眼,看的麦长云身上一颤,竟而底下头去,麦长风这才施施然在宇文远掌势中游走道:“不如你就此投入我万山庄,便做我副庄主如何?但你肯答应此事,连你那秃驴师父我也还你!决然不动他分毫,到时候本庄主一统江湖,你也有一份大大的功劳不是么?” “痴心妄想!”宇文远怒喝一声,掌力排山倒海而至,大声道:“你若识相,赶紧将我师父下落交了出来,今日看着麦庄主份上,或可饶你一死,若是不然,今夜便是你万山庄跟着鬼狱一脉覆灭之时!”宇文远与此人相斗良久,体内真气急转,已是有几分口干舌燥,多少也知麦长风乃是要将自己累的筋疲力尽,因此决然不能再如此下去,若是不能速决,自己必然伤在此人手下,因此掌势渐缓,劲力却是越来越重,每一掌拍出,都是极具威势,轰轰发发,隐着雷声滚滚,身周三丈以内砂石乱飞,群豪见他内力如此了得,都是看的嘴都合不拢去,便是杨霖素来知晓自己这副寨主兄弟功夫了得,也不曾料到他已然到了当世屈指可数高手地步!见群豪都是满面惊讶,多少有些洋洋得意!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怨不得本庄主了!”麦长风断喝一声,也是招式一变,猛然自宇文远掌势中穿插而过,不等宇文远回掌拦挡,身形一闪,陡然变掌为爪,竟然是奔着一旁麦长云而去! 这一下奇况陡生,场中诸人都是一声惊呼,麦长云见自己兄长飞身而至,也是面色惊恐,手持铁杖呆呆站立,还未等自己有所应变,忽觉胸前衣衫一紧,已是被麦长风提了起来,连人带杖便向着随后而至的宇文远掷出,只是这一掷之下,麦长风身随影至,已是用麦长云身形将自己全然遮住,这一下他已谋划多时,便要借着麦长云身形遮挡,宇文远定然不愿伤及无辜之心,必然劲力内收,到时候自己全力一掌,便能将宇文远伤于掌下!唐门五老在一旁观战良久,忽见麦长风如此施为,等到觉察出此人意图,待要出声提醒之时,已是不及!便是唐大师要以暗器拦挡,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受死!”麦长风这一下变化,来的即快且急,忖料宇文远再难躲过自己这一掌去,果然见麦长云身形被宇文远托起,中门大开,脸上阴森一笑,一掌拍出,带起一股寒气,哪知宇文远竟然不闪不避,右手中寒光一闪,赫然便是一柄短刀出手,迎着自己掌势而来,他也曾见过宇文远这短刀上功夫,本就极为了得,如今又得了历亭寒一身内力,跟当夜草原上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只是方才激斗之时,宇文远纯以望海潮掌法迎敌,倒叫麦长风将这一路刀法给忘了,此时见短刀闪烁,月光下如同电闪而至,自己掌势稍偏,自然能避得开这一刀之威,可这刀掌相错,自己这胸腹要害,便尽数露在这短刀之下,纵然自己能一掌毙了宇文远,这短刀也定然将自己刺个对穿!此时才知这宇文远原来心中早有算计,自己这一招声东击西,虽是遮了宇文远耳目,自己也不曾瞧见人家这短刀已是在手! 眼见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便是两败俱伤,麦长风到底轻功犀利,百忙中掌势一变,用力在哪刀背上一捺一引,借着这一捺之力全身腾空而起,整个身形这宇文远头上闪过,这一引之力却将宇文远向前拖出四五步远去,便是怕宇文远陡然收招,倒时自己在空中难以应对,因此预先将他远远引开。 “机不可失!”唐大师忽然一声高叫,见麦长风身形堪堪下落,已是有些强弩之末,再难变化,双手连挥,百余枚暗器尽数打出,不少唐门高手也是稍一愣怔,已知其意,顿时场中破空之声大作,李徒郎也是一箭上弦,弓开满月,尽力一箭射出,比之方才那三箭连发,这一箭劲力十足,箭风疾厉,几乎将场内暗器之声都压了下去! 麦长风耳听场中破空之声顿起,心中已知不妙,奈何这一下乃是自己将落未落之时,心中也不禁佩服唐大师这时机瞧的是恰到好处,此刻闪避已是不及,不等双脚落地,这数百枚暗器定然将自己打的刺猬也似!情急之下,眼光一扫,见知禅和尚正在近前,猛提内息,半空中手臂暴长半尺,五指如钩,已是抓在知禅和尚光头之上,只听知禅和尚一声惨叫,被麦长风猛的提起往身后一甩,一阵噗噗暗器入肉之声,其中不少便是唐门喂毒暗器,见血封喉,知禅和尚只惨叫半声,便无声无息,麦长风在听身后刀锋破空之声振起,已知宇文远照猫画虎,随在这一阵暗器之后而来,此时拦下这下暗器已然不易,哪里还能腾出手来与他对阵,好在双脚着地,再提一口内息,身形一转,将那早已没了魂儿的一清道人又抓在手中,迎着宇文远掷出,宇文远也不曾料到此人身法如此之快,这一下变招稍慢,短刀已是将一清道人刺了一个偷心凉,原本已是面色惊惧的一清道人,更是连哼都不曾哼一声,便已气绝,再要上前时,已见一个黑影远远跃起,月色下有如夜枭一般笑声传来。 “远哥儿,莫追了……”麦长云方才被摔了一个跟头,此时已是站起身来,见宇文远还要追上前去,却是过来拦住,满面凄凉道:“你追不上的,我大哥一身轻功,尽得我麦家真传,便是快马此刻也难追及,咱们……咱们再想办法罢!” “不行,我师父还在他手中!”宇文远见麦长风这身形,已知自己轻功跟此人相差太远,只是放心不下癞和尚,哪能任由麦长风如此离去,可现下要追,又无人轻功能及此人,唐门五老之一那唐大宗虽是轻功卓绝,或可有些机会,可唐大宗武功决然不是麦长风对手,若是这般追上前去,也不过徒然送命!峨眉三医此刻也是走了过来,他三人自到场中一语未发,此时见宇文远一脸焦急,也是神色惶惑道:“远哥儿不要心急,此时当知他往何处去,咱们才可追,你师父既然在他手中,想来必是要做破关之用,当务之急,乃是查出你师父下落!” “怎么查?哪里去查?找谁人查?”宇文远已是焦急不已,他也知找到自己师父下落,抢在麦长风之前将自己师父救了,便能叫麦长风前功尽弃,可如今哪里去找自己师父下落?这时一迭声问了出来,倒叫众人都是有些讪讪之意。 “那里去去查?”鬼医忽然往哪槛车边几个汉子一指道:“他虽走了,那几个不还在此么?他们几个既然暗中投了万山庄,偷梁换柱,将这麦……麦……万山庄主藏在车内,必然也知将你师父换去哪里,何不去问问他们?如今又有唐门在此,不怕他几人不开口!”(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坐井观天 第三节 “我师父被你们藏到何处去了?”鬼医话音一落,宇文远早已身形一闪,到了那槛车旁边,伸手抓住一人厉声喝问,这几个汉子也是被方才那一场激战惊的有些魂不附体,原以为万山庄主一出,定然全场披靡,哪里料到半路杀出个宇文远来,竟然跟万山庄主斗了个不分伯仲!虽是如此,被宇文远这一喝问,也是醒过神来,几人眼光对视,脸上一片绝望之情,都是默默瞑目受死之意,看来是宁死也不肯说了! “说罢……事已至此,万……万山庄已然顾不到你们了!”麦长云神色黯淡,拖着铁杖过来看了看几人道:“你们原本是内宫侍卫罢,今日事发,宫内你们已是回不去了,你们庄主此番让你家皇帝一番筹谋灰飞烟灭,你家皇帝想必也不肯善罢甘休,今日不说,只怕那和尚一旦有事,连这江南武林,都容你们不得!” “麴……麴总管……”那几人见麦长云如此说,倒都是神色一沉,麦长云曾潜在金国宫中为内卫总管,于他几人说话多少有些份量,其中一个领头之人便道:“你老人家虽是说的不错,但咱们兄弟实不知那和尚那里去了,咱们兄弟只是将那和尚偷偷换了出来,将庄主扮作和尚藏了进来,至于和尚被带去哪里,咱们兄弟确实不知,咱们庄主行事极为隐秘,从来不许下属互相打问,一经发现,立时处死,就算今日你老人家开口,咱们也只能说,或许那和尚未离中都附近,或许已被人带去他处了……” “远哥儿……放了他们罢……”麦长云见这几人虽是神色惶恐,眼露畏惧,却仍是挺直身子,也是长叹一声道:“看来他几人也是毫无所知,咱们还得另想办法才是……”宇文远也是颇为无奈,回头看了一眼思玉,悻悻放开手去,思玉此刻心中也是思谋良久道:“或许我师父还在中都城,远哥,咱们只怕还得回去找洪大哥商议才是!” “说得不错,咱们还是连夜回中都城去!”宇文远也是心急如焚,不顾此时已然三更半夜,莫说路上难行,就是万山庄主也未必就此远离,猛一回头见卢颖儿同李徒郎几人都是一脸茫然之色,心中一动道:“颖儿妹子,怎地迟道长不曾来么?”卢颖儿略一沉吟道:“我师父原本在川中访查叶知秋之事,后来接了一封密信,便连夜启程走了,说是故人相邀,不能停留,我们也不知哪里去了!” “故人相邀?”宇文远倒被卢颖儿说的一愣,迟不苟在武林中名头虽响,可说起这“故人”二字,似乎也只有独孤胜同自己师父癞和尚两人,按说自己师父被人所制,该当不是他,思玉却是突地恍然大悟道:“呀!那日在中都城外,独孤先生曾说已经邀了帮手前往五国城,难不成就是迟道长么?” “恐怕不止!”神医忽然在一旁开口道:“坤衣道长原本也在川中,偷偷将咱们兄弟救了出来,躲在青城山中给唐家五爷诊病,后来也是得了一封书信,说是故人相邀,就此去了,如此说来,也该当是独孤先生所请了!只是不知五国城藏了个甚样的高手,竟然劳动独孤先生接连邀请两位道长一同前去?” “据独孤先生说,只怕便是那数十年不见踪影的黑头陀……”宇文远此时心中才咯噔一下,想不到独孤胜竟然请的都是江南武林顶尖儿的高手,难道说这万山庄背后,其实乃是这黑头陀在掌控么?再想起独孤胜曾言那万山庄主武功中颇有几分黑头陀内功心法,心中不免一凛,看着思玉道:“你说师父会不会被送去五国城了?” “迟道长同坤衣道长都去了五国城……?”麦长云忽然一脸惊讶,手中铁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神色惶恐看着卢颖儿道:“卢家姑娘,你可曾见那送于迟道长书信中只是书信,或是另有他物么?”众人见他问起此事,都是有些不解,卢颖儿也是想了片刻道:“不曾看见,师父得信之时颇为惊讶,也不曾当者我们拆开!” “麦庄主……”鬼医忽然开口道:“你可是要问那信中可有铁剑为证么?”麦长云急忙转过头来,死死盯住鬼医道:“难不成,那书信中当真有铁剑为令么?”神医见他神色惊恐,脸上也是有些落寞道:“剑魔铁剑,数十年不出江湖,如今现世,自是要将万山庄之事连根拔除,为此不惜以铁剑行令,能得铁剑者,皆是天下绝顶高手,如今天下能接铁剑之人屈指可数,除了坤衣道长同迟道长之外,也只有一人了……这四人若是齐聚五国城,就算是黑头陀只怕也难抵挡……麦庄主,想必你也明白尊兄下场罢!”他这一人名号虽是未曾说了出来,但人人都知除了那一僧和尚再无旁人,各自心中也都是微微有些寒意,世间再有高手,只怕也难抵挡一僧一剑联手,更何况还有一个迟不苟,那坤衣道人群豪虽不知甚么来头,只凭能接下铁剑令来,这份武功便决然不低! 宇文远见神医忽然说起麦长风来,也是心中一动,自己说的乃是黑头陀,神医怎地扯到麦长风身上去了?难道麦长云还有甚么话瞒着自己不成么?再看麦长云好似全身脱力一般,盯着北方,满脸凄惨道:“大哥…….大哥…….你此番只怕是在劫难逃了……”思玉心思缜密,瞧着麦长云神色,过来轻声道:“麦家主,这么说来,麦大当家除了五国城,再无地方可去么?” “鬼狱武功,最是难练……”麦长云见众人都是神色紧张望着自己,双目一闭,面露痛苦道:“尤其是那入鬼狱之苦,最是难捱,因此当年幽冥鬼王有鬼窟,后来这鬼狱双煞有万山庄,那草原上鬼山,被远哥儿破了,自然不可再用,但我大哥在五国城经营多年,想必另有隐秘之地,独孤先生只怕也是早已料知此事……若当真如此……我大哥……我大哥…….”他说到这里,心中已然不敢再想,纵然到时候麦长风能同黑头陀联手,也决然不是这当世四大高手之敌,此事心中越想越怕,哪里还敢再往深里想一步! 宇文远也是被麦长云之话说的有些心疑,只怕他乃是为了保自己大哥一条活路,故意说出这五国城来,可看他这番神情,又不甚像,心中也是委决不下,待想要思玉一个主意,思玉也是一副低头冥思之意,只有三医神色峻冷,都是瞧着麦长云满面若有所思! “敢问宇文少侠是哪位?”众人只说麦长云必有隐情,校场外忽的响起一阵脚步声,声音甚急,到了场中便高声问到,宇文远也是一愣,借着月光看时,乃是一人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十足是个花子模样,赶忙道:“在下便是,不知有何指教?” 那花子往前几步,瞧了瞧宇文远道:“你便是宇文少侠么?中都分舵洪舵主有急信到,有请宇文少侠即刻前往中都城。”思玉急忙上前道:“洪舵主?没有书信么?可曾说是何事?”那花子脸上甚是有些不耐烦道:“此乃口头急报,哪里有甚么书信,只说让宇文少侠即刻往中都城,也不曾说甚事,咱传话已到,去与不去,你们自行定夺便是,告辞了!”说罢也不等几人问话,径自转身去了! “洪大哥急召,想来必是师父有下落!”宇文远略一思量,脸上微露喜色道:“咱们这就动身!”思玉看看天色道:“远哥,现下就走,恐怕有些紧急了,不如明日一早换了快马上路,再说这叶知秋如何发落,也须有个交代不是么?” 宇文远见思玉说及叶知秋,倒是神色一愣,再看场中群豪,都是神色颇为恭敬看着自己,已知思玉此话意思,今夜这一战,群豪尽数看在眼中,自己隐然已是武林领袖,只是这番心思刚起,忽的想起那日在中都城外被独孤胜教训之事,心中突的一凛,自知一身武功比起独孤胜几人,只怕还有些天壤之别,再看场中,这知禅和尚同一清道人虽死,叶知秋还在,只是他如今已是失魂落魄,坐在地上呆呆看着死去的老管家一声不发,如同木偶一般,也是叹了一口气道:“叶知秋便交于唐门跟隐云寨处置罢,就按师姐说,咱们明日一早便走!” “远哥儿……”原本已是坐在地上满面颓然的麦长云忽然叫了一声,见宇文远转过身来,却又半晌说不出话,猛然翻身跪在地上道:“若是……若是我大哥当真落在……落在独孤先生手中,若有一线机会……还望远哥儿哀求独孤先生…….留我大哥余生一命……”宇文远不意他竟然求自己此事,赶忙上前一步将麦长云扶起道:“麦庄主,这……这……”他此刻为难之事,乃是自己在独孤胜几人面前,何曾有说话的份量,可是这不答应,麦长云又与自己有恩,思玉见他面色为难,也是微微一叹气,过来扶起麦长云道:“麦庄主,我便替远哥答应你,只是麦大当家未必便去五国城,将来之事,只怕难以预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