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龙少年志》 第1章 父子进城 西汉高祖十年,农历八月已经是深秋了。 四年前,韩王信在马邑被围,最终投奔了匈奴,这件事情的发生,让天下所有的“异姓王”同时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 上个月,刘邦亲生父亲,太上皇刘太公不幸驾崩,天下藩王奉命进京奔丧,人人马不停蹄,唯恐落在最后,留下话柄。 楚汉战争后沉寂已久的各条驰道,一时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驾,驾,大王有令,全速前进,赶在午时前进城!” 由大汉东北边境蓟城,通往国都长安的驰道上,一名身披铠甲,背负令旗的武士抽打着马匹,来回驰骋着,不断地传达着主人的命令。 将近千人的队伍,在听到命令后,立刻动了起来。 队伍中间位置,红底黑字,绣着斗大“燕”字的大旗下,一名将近六十的男子,望了一眼快速移动的队伍,坐在马上打起了盹儿。 “父王,您困了?” 一匹白马缓步走过,坐在马上的少年人面庞十分的青涩。 听到儿子卢弃的声音,燕王卢绾立刻打起了精神:“是啊,爹老了,赶了这么远的路,有点扛不住了。” “那您去大车里眯会儿,看样子到长安还有很长一段路呢。”卢弃回头望了望,正好有一辆大车追了上来。 卢绾扯了扯缰绳,笑着说:“傻小子,你老子我这个时候怎么能躺在大车里呢,你也不瞅瞅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爷俩呢。” “父王的意思孩儿明白,只是孩儿担心您,毕竟咱们几天几夜都没怎么休息了。” “爹没事,想当年爹和你皇帝大爷打江山的时候,四五天不吃不喝没了命的跑,也是常有的事。”卢绾故意挺了挺胸脯。 卢弃望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王,您何必逞强呢,世子也是一片孝心。” 一名亲随肩头背着一把宝剑,赶了上来。 卢绾扫了他一眼:“你懂个屁,老子往大车里一趟,不是病猫也被别人当成病猫了,这个燕王也算是做到头了!” “驾!小子,有没有胆子跟老子比比,看谁先冲进长安城!”卢绾脚下的一对马镫,同时在马肚子上一撞,抢先冲了出去。 卢弃对着亲随摇摇头,立刻打马追了出去。 父子两个人一前一后,展开竞速,奔丧的队伍很快向左右两边分开,把中间的道路让了出来。 “父王,你担心什么?” “老子没什么可担心的。” “那您就是对自己没信心了?” “说什么呢?!”卢绾放慢了速度。 卢弃狡黠一笑,轻松追了上来:“我是说您不想让人看到您躺在大车里,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 “我有什么不自信的,驾!”卢绾在马屁股上扫了一鞭子,灰马又把白马甩在了后面。 卢弃撇撇嘴,提高声音说:“你不是对自己没信心,你是对某些人没信心!” “谁?!”卢绾一扯马缰,灰马嘶鸣一声,停在了前面。 “当然是我皇帝大爷了。”卢弃的“小把戏”再次得逞,白马一个冲刺,反而超过灰马一大截。 “别胡说,你皇帝大爷和老爹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就是对自己没信心,也不会对他没信心的,驾,驾!”灰马腾空跃起,继续狂奔。 “父王说的没错,希望父王此行心想事成!” “一定会的,爹出门前,找人算过,哈哈。” 距离长安越来越近,父子两人不敢再说闲话,各自憋着一股劲,全力角逐了起来。 随着午时的临近,长安城上空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虽然此时的长安城和后世八方来朝的长安城根本不能比,但是经过相国萧何的营建,长安城已经初步具有了王都的风范。特别是长乐、未央两座宏伟宫殿的崛起,更为这座发育中的城市平添了几分威仪。 长安城东门外,城门关卡的盘查相比往日更加严格了。 “你,里衣是什么颜色的?” “谁让你进城请吹鼓手的,不知道天下禁乐吗?!” “还有你,竟然敢往长安城里送酒水,来人,都给我捆起来,严加审问!” “喏!捆起来!” “军爷,我就这一件里衣,不穿里衣我冷啊!” “冤枉啊,冤枉,小人根本不识字,哪儿知道什么禁乐!” “这酒可是送到吕府的,你也敢盘查吗?” “老子就查了,怎么了!” 守城军士厉声呼喝,很快绑了三个人,等着进城的队伍立刻安静了下来。 “都给我老实点,现在是国丧期间,凡是我大汉子民,都得对太上皇的驾崩心存哀痛,你们明白吗?!”领队的一手拄着长枪,一手叉腰,对着百姓训了几句。 百姓们连连点头,只希望尽快通过城门洞。 “让开,让开,不想死的都快让开!” 就在这时,一匹高头大马远远地飞跑了过来。 守城军士们同时一惊,各自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不能让他进城,拦下来,快拦下来!” 领队的最先反应过来,向前一跳,把手中长枪向前用力一刺。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骑在马上的武士抬手就是一皮鞭,不但抽断了领队的枪杆,而且吓得他跌坐在了地上:“燕王陛下驾到,闲杂人等尽速回避!” 说完,他看也不看领队的,穿过惊愕的守城军士们,直接穿过城门洞,进了长安城。 “快,快,闲杂人等回避,跪迎燕王陛下!” 领队的摸了摸屁股,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带头跪在了驰道旁。其他老百姓没有资格瞻仰燕王的风采,只能惊慌失措地躲进了城外的野树林里,屏住呼吸等着燕王进城。 片刻后,地面剧烈颤抖,马蹄声震天的响。 “来了,燕王终于来了!”领队的暗暗地想。 首先冲过来的一匹白马,不过这匹马在即将靠近城门时,前蹄突然向下一跪,差点把坐在马上的卢弃摔了下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卢绾大笑一声,得意洋洋地骑着健硕的灰马进了长安城。 看着卢绾进城后,世子卢弃扯了扯缰绳,白马立刻恢复常态,又成了“马中龙凤”的模样。 燕王世子卢弃 第2章 樊哙叔父 既然父亲已经开开心心的进了长安城,卢弃也没必要再跑下去了,他把白马的头一拨,在城外转悠了起来,等着卢家大队车马到来一起进城。 “长安城有王气啊!” 卢弃还没转多长时间,就听到了老师卢生的声音。 卢生撩开车帘一脚,很快又放了下去。 预感到老师似乎有话要说,卢弃放慢马速,跟在了大车旁边。 “先生,您刚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卢生似乎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刚才望了望长安城,发现西南方向似乎有真龙的气息。” “西南方向,长安城地势最高的龙首原上?那应该是刚刚兴建的未央宫所在地。” 卢弃摸了摸白马的脖颈,白马很受用地哆嗦了一下:“据说皇帝如今日常就居住在那里,您看到的真龙气息,该不会是我皇帝大爷的吧?” “咳,说什么呐,想当年先生我时常和始皇帝同游,除了污浊的欲望,从来就没看出所谓的真龙气息,更别说贱籍出身的……” “先生慎言!”卢弃立刻制止了卢生,压低声音说:“先生忘了您当年是怎么逃出长安的了?” “哎,凡人呐!”卢生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卢弃有些过意不去,凑到车帘边,恭敬地说:“先生别伤心,您说西南方向有真龙气,也许真的有,我会陪您去看看的。” “嗯,这还差不多!”卢生幽幽地回了一句。 师徒两人不再说话,跟在卢家其他车马后面,进了长安城。 “小弃,你这水放得也太明显了吧!” 背剑的侍卫经过卢弃身边时,笑着说了一句。 卢弃不以为意,笑着说:“只要老爷子高兴,我卢弃无所谓!” “好吧,你们爷俩还真是能玩在一起啊!”侍卫摇摇头,一脸的无奈。 侍卫的话音刚落,传令兵忽然大喊:“舞阳侯府献酒,大王有令,所有人暂时止步!” “樊哙叔父来献酒了?这不是他的风格啊,小义哥,走,陪我去看看!” 卢弃说完,翻身下马。背剑的侍卫叫卢义,是受过卢绾恩惠的游侠,以前他经常帮卢绾做一些机密事情,现在成了世子卢弃的贴身护卫。 听到卢弃招呼,卢义只好也跳下马,跟了上去。 “大王跋山涉水远道而来,小人这里备了几壶美酒,给大王解解渴。” 舞阳侯府肥头大耳的管家樊全,高高举起手中酒壶,屈膝跪倒在地。 他身后另外还有几名家仆,手里捧着各种吃食,跪在他身后。 “原来是樊全啊。”卢弃看到是樊全,忽然有些兴味索然。 “樊全怎么了,樊全还不是听他主子樊哙的?” 卢义俯视着樊全,越看越觉得这人长得像一头肥猪。 卢弃悄声说:“樊全这人比我父王还懂得钻营,想当年我们离开长安时,他还只是个护院、跑腿的,这才不到五年时间,竟摇身一变,已经成了侯府的管家,这人的逢迎能力可想而知。” “樊全,你小子不错啊,还知道孝敬老子!”卢绾哈哈大笑,摸了摸鼻子下方的花白胡须。 “孝敬大王不是小人的本分嘛,若是小人能有机会出去做个一官半职,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有更好的东西孝敬您呢!”樊全满脸堆笑,把手中的酒壶向高举了举。 “你这个狗东西,就是嘴巴甜,哈哈!” 卢绾仰头大笑,招招手:“这是什么酒啊,能让你这大管家亲自送来?” “这是,这是上等的高粱酒。”樊全用膝盖向前挪动,眼神明显有些躲闪。卢弃看得十分真切,不由得放眼望了望跪在樊全身后的那几名樊家家仆。果然,这些人神经紧绷,动作极度僵硬,本来是捞赏钱的好机会,却看不到一丁点的喜悦和兴奋。 “糟了,这酒有问题!”卢弃本能地感受到了杀机。 “小义哥,保护好父王,只要他一碰那个酒壶,你就想办法把酒壶给砸了,明白吗?” “嗯,放心!”卢义下意识把手伸向背后,摸长剑的剑柄。 樊全手里的酒壶继续举高,马上的卢绾身子越来越弯曲,伸出的手指几乎要碰到酒壶了。 “慢着!” 千钧一发之际,街边忽然跑出来一个身材壮硕的老头,这老头二话不说,对着跪在地上的樊全就是一脚:“滚你妈的,怎么哪哪儿都有你啊!” 樊全猛然挨了一脚,受痛的同时先是一怒,随即瘫坐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卢绾的手也缩了回去,他在马上故意把腰杆挺得直溜溜的,生怕会输给壮硕的老头。 “老爷!”樊全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头往下一低,一对老鼠眼滴溜溜的转。 看到樊哙,卢弃的心暂时放了下来,他用胳膊肘撞了撞卢义,卢义会意在剑鞘上一弹,长剑又插了回去。 “滚滚滚,赶紧滚!”樊哙摆了摆手,樊全等人抱着酒壶,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紧接着,他的目光就落在了端坐马上的卢绾身上:“我去,这谁呀!” “怎么着,想和老子打架吗?”卢绾眼睛一亮,飞身下马,盯着樊哙不住地打量。 樊哙拳头攥得嘎巴响,似乎真的想和卢绾动手。 “这两个老家伙就这样,行了,没什么事,咱们回原地等消息吧。”卢弃怕看到父亲的丑态,想尽快离开。 卢义却兴趣十足:“着什么急啊,我倒想看看大王和舞阳侯谁的身手更好。” “两个老头子打架,有什么好看的。”卢弃虽然这么说,还是留了下来。 卢绾伸出食指对着樊哙的鼻子点了点,两只手插在腰间,笑嘻嘻地说:“打就打,谁怕谁啊!” “好,这话可是你说的,老子可不客气了!” 樊哙豹眼一翻,作势就要伸手抓卢绾的双肩。 樊哙见卢绾 卢绾忽然收起笑,努了努嘴:“哎,你看那是谁!” “谁啊?”樊哙两只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转头就看。 “去你的!”不等他看清楚,卢绾猛然间在樊哙屁股上踢了一脚。 “卢绾你小子不厚道,竟然骗老子!”樊哙手抚屁股,瞪了卢绾一眼。 卢绾嘴角咧开,笑嘻嘻地说:“谁让你总没个长进,傻了半辈子,哈哈!” “樊叔父,您一向安好,侄儿给您磕头了!” 卢弃担心两个老头子闹个没完,赶忙从人群中走出来,跪在了樊哙面前。 第3章 淮阴侯 “樊全究竟想干什么?他是受了什么人指使的?” 跪在地上这一刻,卢弃突然想起了刚才同样跪在地上的樊全。 “小弃,叔父要是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年应该有十五了吧?” 耳边忽然传来樊哙的声音,卢弃一愣,马上说:“叔父没记错,侄儿刚刚过了十五岁生辰。” “十五……十五,好,好啊!”樊哙似乎有些走神。 “哎,哎,老樊,你干啥呢,这是我儿子!” “对,这是你儿子!”樊哙干笑了一声,把卢弃搀扶了起来:“和你爹还住在以前那地方?” 卢弃点点头,樊哙再次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眼。 卢绾眼睛眯了眯,正想开口,樊哙忽然笑了起来,热情地说:“走,去我家,我老樊亲自下厨,给你们爷俩做狗肉吃!” “慢着,吃狗肉可以,去你家,还是算了吧!”卢绾眉毛挑了挑:“你媳妇呢,她在不在?” “放心,我媳妇不在,进宫陪她姐姐去了。”樊哙回了一句,马上红着脸:“这都是什么老黄历了,你现在又不唆使着我老樊去赌钱,我媳妇就是在家,她也不撵你了!” “是吗,你确定?” “绝对不会,绝对不会!”樊哙拼命地摆手。 见老爷子已经做了决定,卢弃叫来管家悄声吩咐了几句,就带着卢义,跟在两个老头身后,朝着舞阳侯府走去。等到他们四人走远,卢家的奔丧队伍也动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舞阳侯府大厅里。 两口大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几坛家酒也去了封泥。 卢绾、樊哙半躺在地上,相互劝着酒。 卢弃放下酒碗,对靠在柱子边的卢义点点头,主仆二人溜了出去。 “樊全呢,你把他藏在哪里了?” “右拐,走完石子路,有一座假山。” “你把他藏在假山背后了?” “也不算,是他自己栽进去的。” “栽?”卢弃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石子路走完,穿过一个圆形门洞,果然有一座两人高的假山。卢弃围着假山绕了几圈,除了觉得这座假山的堆砌有一部分过于突兀外,并没有见到樊全。 “跑了?” “看最右边的山头,是不是多了点什么。” “什么,啊,呵呵,小义哥,你不去学画画,有点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要我把他拔出来吗?” “不急,就这么问吧。对了,他嘴没被你堵上吧?” “等等。”卢义干脆利落地拔出宝剑在假山上一削,假山右下方出现了一个拳头大的圆洞,圆洞里露出一团破布。 卢弃撇撇嘴,清了清嗓子:“樊全,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呜,呜!”破布团使劲的摇。 “给你说话的机会,你不会乱喊吧?” “嗯,嗯!”破布团又是一阵摇动。 卢弃仰头望了望右侧低矮山峰顶上,多出来的半截绸布鞋,想象着樊全倒栽葱似地被卡在假山里的样子,点了点头。 卢义会意,伸手拔出破布团,同时果断出剑,长剑斩开假山,正好横在了樊全的脖子上。 “酒壶里到底装的什么?” “酒壶,什么酒壶,侯爷不喜欢用酒壶……” “别装傻,你知道我在问什么,还有,别忘了自己的处境。” “是,是,老奴知道,噢,想起来,世子问的是我献给燕王的那壶酒是吧?里面,里面是些老酒。” “老酒,哼,你紧张什么?” “老奴没有紧张啊,老奴那是激动。” “是吗?小义哥,看来是你太心慈手软了。” 卢弃看向卢义,卢义嘴角浮起冷笑,用长剑在假山上猛然一拍。 “哎吆,疼,肚子疼,脑袋充血,不行,要晕了,要晕了!” “别耍花样,快说,酒壶里到底装的什么?” 卢义拔剑又横在了樊全脖子上,不过他有意轻轻地划了一下。 剑刃割开皮肉,血水很快渗了出来。樊全除了觉得疼,根本感受不到伤口究竟有多大,还以为卢弃两人下了杀手,赶忙说:“是毒酒,毒酒!” “毒酒,果然不出所料。”卢弃和卢义对视一眼。 “最后一个问题,是谁指使的你?” “这,这,我,我!”樊全立刻变成了结巴。 “管家大人,您在哪里,家里来贵客了,侯爷找您呢!” 不等樊全继续结巴下去,远处忽然传来樊家家仆的呼喊声。 “来贵客了?”卢弃心念一动,摇了摇头。 卢义沉声说:“放你出来,你不会多嘴吧?” “不会,绝对不会!”樊全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声音很激动。 卢弃深吸一口气,向着圆形门洞走了过去。 卢义把长剑往剑鞘里一插,纵身跃起,随手一夹,向地下一丢,樊全已经躺在了假山前。 樊全摸了摸脖子,还好只是个小伤口。 卢义站在假山上对着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连续几个纵跳,追上了少主卢弃。 樊全脑袋嗡嗡地响,再次听到家仆的呼喊,赶忙答应了一声。 “哟,原来燕王也在啊,本侯真是唐突了!” “淮阴侯说的什么话,您能来我兄弟府上,那是他祖坟冒了青烟!” “对对,我哥说的没错,楚王您能来我家,是我樊哙的无上荣光!” “原来是淮阴侯韩信来访啊。”听着大厅里的谈话,卢弃知道来人是谁了,不过,他常听人说韩信说话做事都比较刻薄,所以,临到大厅附近,又有些犹豫了。 “来人,快,重新准备酒菜,我要款待贵客!”樊哙招呼了一声,不见有人答应,转头望向厅外,正好看到卢弃,于是笑着招手:“小弃,快进来拜见楚王!” “楚王?他的楚王不是被罢免了吗?”卢弃有些哭笑不得,答应一声,快步走进了大厅。 “晚辈卢弃,拜见楚王!”卢弃恭恭敬敬地给韩信磕了一个头。 卢绾赶紧满脸堆笑,忙不迭地说:“我儿子,我儿子。” 韩信看到卢弃的第一眼,不由得一愣,再听到卢绾说是他儿子,表情更加古怪。 “不必叫我楚王,本侯的王爵已经被削了。” 韩信细长的眉毛微微挑了挑,随口问:“你今年十五?” “是,大王果然好眼力!” “算不得什么,你起来吧。”韩信看起来似乎有什么心事,想了想说:“燕王带你来奔丧,这件事做对了。” “父王和陛下感情最深,晚辈陪他进京奔丧,也在情理之中。” 卢弃站了起来,望了父亲一眼,却发现父亲卢绾似乎有些紧张。 第4章 毒酒 “情理之中,好,好!” 韩信点点头,背着双手,仰起脸,朝着大厅外走。 管家刚刚从圆形门洞走出来,远远看到韩信,立刻跪在了路旁。 “大王,您刚来就要走了吗?”樊哙十分惋惜,望着韩信离去的背影悻悻地说:“您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家里,总得给我次机会,让我好好的请您吃顿饭吧。” “不必了!”韩信挥挥手,步子迈的更大了。 “大王,您慢些走!”樊哙似乎动了感情,小跑着追了出来,跪在了韩信身后:“大王丰功伟绩,国士无双,您能来我家里,我樊哙实在是三生有幸!” 说完,樊哙把整张脸贴着地面,长跪不起。 韩信停下脚步,咬了咬牙,眼角忽然闪烁起了泪花。 “哈哈,哈哈哈!” 他猛然睁开眼,大笑不止:“没想到我韩信这辈子竟然有和樊哙等人同流合污的一天啊!” 话音落尽,人已经走出了舞阳侯府。 “这是什么情况,我兄弟跪错了?” 卢绾从大厅里走出,拉了拉樊哙的衣袖:“走了,早走了,走远了!” 樊哙有些沮丧地爬了起来,朝着府门方向望了一眼,叹息了一声:“哎,楚王果然是贵族后裔,咱兄弟始终比不上啊!” “贵族个屁,他那贵族身份除了一把破剑,净靠自己吹了!”卢绾抬手搭在樊哙肩膀上,笑着说:“瘟神送走了,来,咱兄弟继续喝酒吃肉!” “对,喝酒吃肉!”樊哙给自己鼓了鼓劲,却始终难以释怀:“你说我跪他真的跪错了吗?” “叔父没有错!”卢弃回答的很坚决:“是淮阴侯心里有块冰,化不开。” “有块冰,侄儿,你是说?” “他过于孤傲了。” “嗯,这么说没错。”樊哙脸上的阴云终于消散了,抬眼看到樊全,大声吆喝:“去,把那几个歌姬叫出来,给我们兄弟助兴!” “喏!可是,侯爷,夫人,她,她……” “她怎么了,你信不信老子一脚踢死你!” “是,是,老奴这就去叫!” 樊全不敢再多嘴,低着头跑开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片刻后,十二名歌姬翩翩起舞,乐声直冲云霄。 卢绾左手支撑着脑袋,躺倒在地上,右手拿着一根筷子,和着乐曲的节奏,在酒碗上轻轻的敲击着。 “老卢,瞎敲什么呐,你懂音律吗?!” 樊哙用惨白的牙齿撕下一片狗肉,一边大咬大嚼,一边扬了扬酒碗:“来,喝酒!” 卢绾瞟了他一眼,视线又回到了歌姬身上:“急什么啊,让我把这几个小娘子挨个看过去再说!”话还没说完,他的眼睛突然一亮,手中敲击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哎,你这些歌姬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卢绾目不转睛地望着一名挽着头发的歌姬,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卢弃看到父亲如此模样,故意清咳了一声。卢绾假装没听见,继续贪婪地盯着歌姬看。 樊哙知道自己兄弟的德性,喝了一口酒,笑着说:“这都是陛下赏赐的,怎么,你想要,想要我现在就送给你!” “这可是御赐,我哪儿敢要。”卢绾放下筷子,端起酒碗:“来,喝酒吃肉!” 两人碰了碰酒碗,各自喝干了酒水。卢弃摇摇头,忽然注意到樊全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哎,没长眼睛吗?快倒酒!” 樊哙喊了一声,樊全浑身一哆嗦,赶忙抱起一坛酒,往两个空碗里倒。 “喝吧,喝吧,看你卢绾还能喝多久!” 樊全满脸堆笑,眼角余光扫了扫卢绾手边,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精致的酒壶。 “燕王近几日就来长安,少不了到你家走动,这是一壶美酒,帮我劝他喝了。” “喏,小人一定尽力!” “尽力?本宫不想听到这种话。” “诺,小人就是搭上性命也要燕王把这壶酒喝了,只是,只是小人不太明白,娘娘为什么要,要?” “为什么?你一个奴才知道这么多,不怕没脑袋吗?” 想起吕后交代任务时说过的话,樊全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哎,哎,溢了,溢了!” 卢绾一声喊,樊全这才意识到酒水已经流淌了一地。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樊全脸上一红,赶忙跪下磕头。 卢弃越发觉得他的行为十分异常,想起他刚才似乎朝着父亲坐的位置扫了一眼,卢弃也暗暗地朝着卢绾那边瞟了瞟。 “酒壶,是那个装着毒酒的酒壶!” 卢弃蹙了蹙眉,心中暗想:“这樊全看起来贪生怕死,实际上胆子却不小!” 一想到事情关系到父亲的安危,卢弃立刻紧张了起来:“小义哥呢?”想到卢义,卢弃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大厅的柱子底下是空的:“不见人了!这可怎么办?” 卢弃表面上不动声色,脑子早已转了几十上百回了。 另一边,卢绾的心思却全在挽着头发的少女歌姬身上,摆了摆手,任凭酒水浸湿了衣服,也没跟樊全计较。樊哙则瞪了樊全一眼,也看到了卢绾手边的酒壶。随后,他的眼珠动了动,猛然放下酒碗,站了起来:“停,停,别跳了!都给老子停下来!” 说话的同时,樊哙像是很好奇似的,走到卢绾身边拿起酒壶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他娘的,我这脑袋里装的全是什么破玩意儿啊!”樊哙一副自责的模样,在原地走了几步:“现在是太上皇的丧期,全国禁酒禁乐,咱们兄弟还喝个屁呀!” “对呀,你不说我差点也忘了!” 卢绾大惊失色,立刻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歌姬们识趣地退到了角落里。 “不过,咱们兄弟久别重逢,吃吃狗肉应该没事吧。”樊哙忽然笑了起来,对着樊全招了招手:“你,叫人把酒搬走!” “诺!”樊全似乎也长出了一口气,赶忙招呼仆人收拾酒坛、酒碗。 樊哙重新坐下,指了指那名少女歌姬,又指了别的一名歌姬:“你们两个留下来伺候我们兄弟吃肉,其他人领赏去,跳的不错,可惜不能继续看了!” “喏!”歌姬们行礼退下,少女歌姬低着头,走向了卢绾。 “还吃什么肉啊,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了!” 卢绾转身就走,少女歌姬停下了脚步。 樊哙冲少女歌姬努了努嘴,望着卢绾的后背说:“急什么啊,肉还多着呢!” “不吃了,折腾一路了,累啊!”卢绾背身拱拱手,径直朝门外走去。 少女歌姬偷偷望了樊哙一眼,赶忙跟了上去。 第5章 听墙根 等到卢绾、卢弃带着少女歌姬回到卢家旧宅,夜已经很深了。 月光如水,洒在少女身上,平添了几分美艳。 卢绾急不可耐,招呼随从散开后,抓起少女的手就往自己卧房走。 卢弃望着卢绾两人离去的背影,回想着白天经历的一切。 “毒酒,为什么一进长安就有人向父王进献毒酒?” 卢弃想不明白,不过他很快记起两次危机都是樊哙帮忙化解掉的。 “这么说樊哙叔父是在有意保护父王了,难道他事先知情?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把事情说破?”想起樊哙,卢弃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樊哙和韩信两人看他第一眼时的古怪表情:“惊讶?疑惑?还是别的?” “哗啦啦!”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卢弃心中一惊,回过神来,这才看到卢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旁。 不等卢弃开口,远远传来巡夜卫士的呼喝:“什么人?” “喵呜!”卢义惟妙惟肖地学了一声猫叫。 “原来是一只野猫!”卫士很快走远了。 “小义哥,你去了什么地方?” “先别管这个,你不好奇我刚才摔了什么吗?” “什么?”卢弃低头看了一眼,月光下似乎有一滩污水泛着幽光,幽光范围内还可以看到无数不规则的碎片,再联想到响声发出的一瞬间,突然冲进鼻孔的酒气,卢弃笑着说:“酒壶,你意思是说你一个人跑到某家酒肆躲清闲去了?” “不对,是一只精致的酒壶。” “啊,是那壶!”卢弃恍然大悟,从头到脚打量了卢义一眼:“你,你,不会把樊全?” “没有,我上街买了一只同样的酒壶,灌满咱们蓟城的苦酒,把樊全那壶换了过来。”卢义洋洋得意,接着说:“下次他要劝大王喝酒,估计口感会好很多,哈哈。” “别笑,再笑你该装猫头鹰叫了!”卢义奚落了他一句,忽然意识到樊哙把那个少女歌姬送给父亲,似乎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小义哥,你困不困?” “还好,就是憋不住想笑。” “以后再笑吧,现在先跟我去听我父王的墙根。” “啊!”卢义惊愕的张大了嘴巴:“他可是你爹,哪有儿子去听老子墙根的?!” 十几分钟后,卢义和卢弃躲在了燕王卢绾卧房的窗外。 好在卢绾两人还没有入睡,房间里亮着灯,窗纸上投射出人影。 “大王别心急,让奴婢先把外衣退去吧。” “小美人长得如此惊心动魄,叫本王怎么忍得住啊。” “哎,别这样。” 灯影一晃,窗纸上出现了一道苗条的身影。 卢义捅了捅卢弃,卢弃稍稍抬了抬头,看到窗纸上的人影似乎在脱衣服。 “哎,要不要在窗户纸上捅个洞,这样看起来爽点。” “捅个屁,我们是来听墙根的,关键在听,不在看!” “好吧,陪你听墙根可真没意思。” “嘘!”卢弃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人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卧房里便传出一声娇滴滴的“大王”,卢弃和卢义的心神同时为之一荡。 “来,到本王身边来,让本王好好看看你!” “无耻!” “流氓!” 听到卢绾贱兮兮的声音,卢义和卢弃几乎同时骂了一句。 窗纸上的人影消失不见,随后是细碎的声响和床板的嘎吱声。 卢义问:“还听吗?”卢弃摇摇头,打算离开。 “不要嘛,在成全好事之前,奴婢有话说。” “说,有什么尽快说!”卢绾喘着粗气。 卢弃和卢义对视一眼,竖起了耳朵。 “舞阳侯托我给您捎句话,有人想对大王不利。” 过了半天,卢绾说:“你唬我!” “大王不信就算了,来,继续吧。” “等等,你们一共十二个人,如果我选不中你呢,你的话还怎么捎过来?还有,有什么话他老樊不能当着我的面说,非要让你捎啊?” “大王说的是,就当我唬你吧,咯咯咯。” 少女歌姬娇笑几声,卢绾的呼吸又急促了起来。 “老子最烦你们这些耍心眼的小丫头,老子偏不中你的诡计!” 不知道两人做了些什么,卢绾突然大骂:“妈的,算了,老子信了你了!” “虽然我没来得及和姐姐们相互印证,但是我相信我们十二个人都接到了同样的命令,呵,大王,无论您想宠幸谁,这句话都会带到您耳边的。”少女歌姬的声音像梦呓一样轻。 卢弃暗暗地想:“樊叔父果然是知情的。” “哎,老樊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这些弯弯绕了!”卢绾叹息一声,接下来是一声拍打皮肉的脆响:“去吧,去吧,老子没一点兴致了!” “是,大王,再躺一会儿吧,这样对您好点。” “对我好点?你说什么浑话呢,再不走,老子可后悔了!奶奶的,撩拨得老子一身邪火!” 听到这句,卢弃和卢义差点同时笑出声。 “既然大王诚心放我离开,奴婢索性问大王几个问题,还希望大王坦诚相告。”少女歌姬的身影又投射到了窗户纸上,看样子应该是在穿衣服。 “啪啪”两声脆响,卢绾说:“本王此刻还不够坦诚吗?” “哼,第一个问题,大王会谋反吗?”少女的声音变了调,听起来十分严肃。 很快,少女歌姬自己给出了答案:“这个问题不用回答,奴婢也知道答案,大王是陛下的旧友,无论如何也不会造我大汉的反,是吧?” “是这样吗?父王真的不会谋反吗?”窗外,卢弃忽然被这个问题困扰住了。 “第二个问题,如果大王您始终不谋反,陛下怎么定您的罪呢?” “定我的罪,我卢绾……” “大王想不出办法,陛下也想不出啊,呵呵。” “是啊,是啊。”卢弃喃喃自语,忽然感到一股寒意爬上了自己的脊背。 “最后一个问题,同样不需要大王回答。” 少女歌姬咯咯地笑了几声,大概已经穿好了衣服:“您觉得吕家人怎么样?” “站住,你不只是樊哙派来的人吧?” “大人好神勇,奴婢的身子可是给您了,您往后可要记着奴婢的好啊!” 窗纸上人影一晃,卢弃赶忙说:“走!” 两个人弓着背,压低脑袋跑进了黑暗里。 同一时间,卢绾卧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 “今晚的月色好美,大王不出来走走?” 丢下这句话,少女歌姬走出了三个男人的视线。 第6章 相国萧何 第二日,天色微明,卢绾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等到红日初升,他已经带着卢弃和几名随从,挑着五担蓟城土特产,来到了相国萧何的府邸门前。 相国府邸占地面积不大,还是那么的寒酸。 “儿啊,你确定不用送点金子?” “不用,以萧相国的为人,你送金子跟送死差不多。” “好吧,爹听你的。” 卢绾扫了一眼府门前迎风飘荡的白色布条,正打算招呼人往里走,没想到萧何带着几名幕僚迎了出来。 “臣下恭迎燕王!”萧何对着卢绾深深一揖,幕僚们赶忙跪下磕头。 卢绾心中暗想:“看萧何这意思,是承认本王比他身份尊贵了?”脸上立刻堆起笑,紧走几步搀起萧何的手臂:“萧相国是百官之首,小王不过是一个替陛下看地方的藩王,受不起您这一揖!哈哈。” “哎,燕王可不能这么说,您替陛下镇守边陲,有功于社稷,臣下拜您也是应该,再说臣下和同僚向您行礼,也是礼法早就规定了的。” 萧何一脸疲态,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哎,这位是?” 萧何用惊异的目光望向卢弃,卢弃笑笑,正打算开口,卢绾抢着说:“这是我儿子,卢弃,相国以前不是见过他吗?” “奥,原来是燕王世子。”萧何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卢弃看到他也露出和樊哙、韩信相似的表情,心里的疑团又冒了出来:“难道我的相貌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愣着做什么,快磕头啊!” 卢绾拍了卢弃一下,卢弃一愣,跪在地上给萧何磕了一个头。 “晚辈给萧相国行礼了!” 萧何点点头,伸手扶起了卢弃。 相国萧何 卢弃看他和幕僚们一个个眼圈发黑,眼珠上布满了血丝,猜测这些人多半是一晚上没睡觉,忙着操办太上皇的丧事,就不再啰嗦,跟在父亲身后,由着萧何等人引导着走进了相国府正厅里。 等到幕僚们全部退下,一碗苦茶也喝了大半。 萧何放下茶碗,扫了卢绾父子一眼,等着他们开口。 卢绾心中有事,又很清楚萧何的脾性,于是站起身,走到萧何面前躬身一拜:“萧大人救我!” 听到卢绾用他以前在沛县做主吏掾时的尊称叫自己,萧何的心中一动,四下张望了几眼,不动声色地问:“大王是否见过陛下?” “还没来得及呢,我这不是有事,就先求你来了嘛。” “臣下以为大王和陛下交情最好,现如今太上皇刚刚过世,正是陛下最需要人慰藉的时候,大王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出现在陛下身边呢?” 说完这句,萧何意味深长地望了卢绾一眼。 “这,这。”卢绾没有反应过来,两只手不停地搓着。 卢弃却听懂了萧何的意思,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再次给萧何磕了一个头。 “晚辈替父王感谢萧相国的救命之恩!” “世子不必这样!”萧何摆摆手,咳嗽一声说:“臣下以为大王来找臣下,一定是来询问吊唁礼仪的,现在时间尚早,臣下倒是有些时间和大王详细谈谈。” 萧何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卢绾仍是一脸迷茫。 卢弃拉了拉父亲的衣袖,悄声说:“父王,你仔细听就好了,其他事情你不用管。” “好,好。”卢绾将信将疑,坐回了长案后。 “闻远兄弟之丧,既除丧而后闻丧,提起丧仪,还得从《礼记》说起。”随后萧何侃侃而谈,卢绾只得耐着性子听。 卢弃却越听越对面前这个疲惫的老人佩服不已:“难怪皇帝大爷要把开国的首功给他,萧相国果然是人中龙凤啊!” 距离两人大约六七丈远,一堵新近刷上白灰的高墙上,慢慢地露出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这像蒿草一样的头发,越伸越长,很快露出半张黝黑的面庞和一对迸射着骇人精光的眼睛。 “什么人?!” 有人大喊了一声,眼睛和“蒿草”瞬间消失不见了。 卢绾听到喊声,弹身跳起,下意识就要冲到庭院中。 萧何一动不动,淡淡地说:“大王不必惊慌,臣下府中一向清寒,料想盗贼走上一遭,一无所获也该离去了。” 不等卢绾开口,萧何又说:“既然大王已经清楚了诸侯王奔丧的礼仪,还请大王和世子尽速回府,去做准备吧。” 说着话,萧何从长案后走了出来,对着卢绾父子又是躬身一揖。 卢绾一脸苦笑,望了卢弃一眼,卢弃点点头。 “好吧,多谢萧相国指点!” 卢绾拱拱手,带着卢弃离开了。 萧何望着两人的背影,喃喃地说:“说起来他也该十五岁了。” 相国府门外,仆从放好蓟城土特产,从侧门走了出来。 “怎么样,五担全收了吧?” 卢绾望向一名老仆。 老仆用沙哑的声音回答:“回禀大王,都收了,萧相国还专门过来看了一眼,他还夸大王您为官清廉呢。” “是吗?哈哈!”卢绾仰头大笑,一早上的郁闷消散了不少:“儿啊,还是你聪明!” “父王过奖了。”卢弃的面庞微微泛红:“父王想好怎么去见皇帝大爷了吗?” “不是遵照萧相国说的那些诸侯丧仪就可以了吗?”卢绾有些不解:“难道你没记住?” “记是记下了,只是只做这些恐怕不够。” “不够?” “对,父王,你有没有想过萧相国为什么要让你尽快见皇帝?” “做给别人看啊,别人见我跟皇帝关系这么好,肯定就不敢对我动手了。” “嗯,这是其一,还有呢?”父子二人并排行走,卢弃看到父亲卢绾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突然觉得他很像个老小孩。 “我想不出来。”卢绾挠了挠头,彻底放弃了。 “父王,您还记得萧相国说皇帝现在最需要你吗?”卢弃耐着性子,继续引导。 “嗯,他说过这句话,可是这句话不是很普通吗?” “普通又不普通,其实是他今天说的最重要的一句话。” “最重要的?就这这句?” 卢弃点点头,望着卢绾:“爹,算起来太上皇也是看着您长大的,现在他驾崩了,作为晚辈的您应该拿出最大的诚意。” “最大的诚意?眼泪我是有的,诚意嘛,哎!” “我的亲爹哎!”卢弃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说:“算了,您听我的吧,不过您说您有眼泪的,所以,痛哭这件事情还得您亲自来。” “来就来,谁怕谁啊!” 卢绾啪啪地在自己胸脯上拍了两下。 第7章 百人哭丧队 虽然太阳照在脸上,还是那么热辣辣的,但是院子里的那两颗桐树的叶子早就黄的怕人了,不管有没有风,很快就会落下一大片。 卢弃站在青石台阶前,望着在半空中飘荡的桐树叶,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 “来人呐,东西都准备好了吗?”片刻后,卢绾从房中走了出来。 “启禀大王,所有东西已经按您的吩咐备齐了。”管家快步走上前,做了汇报。 卢绾点点头,转头看台阶上的卢弃。 卢弃笑笑,对管家说:“把准备好的人都叫出来吧。” “喏!”管家立刻把一百多名身披麻衣、腰间缠着白布的青年家丁叫到了庭院里。 卢弃扫了这些人一眼,拍了拍手,卢义立刻捧着一只木盒走到了人前。 等到盒盖掀开,被东升的红日一照,更显得金光四射,让人根本睁不开眼睛。 “父王,可以开始了!”卢弃点点头。 卢绾跳上一处高台,双手叉腰,腰杆挺直,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 “本王问你们一句话,你们要照实回答。” “喏!”年青家丁很快站成几列,响亮地回答了一声。 卢绾感到十分满意,摸了摸花白的胡子:“你们早上吃饱了吗?” 家丁们一愣,齐声回答:“饱了!” “好!”卢绾激动地走了几步:“既然吃饱了,一会儿哭的时候都给本王卖力点,谁的哭声最响,本王这盒金饼就赏给他了!” “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紧接着,满院的家丁全部跟着喊了起来。 卢绾听着喊声,脸上的表情十分得意。 “出发,给老子一路哭到未央宫!” 卢绾大步迈下台阶,仿佛当年出征一般,带着这一百多名家丁浩浩荡荡走出了卢家旧宅。 “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咱们也该出发了。” 卢弃望着自己一手策划出来的百人哭丧队,深吸了一口气。 听到这话,卢生从角门走出来,仰头望了望天,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天朗气清,萧杀之气扑面而来,是个寻龙的好日子!” “先生既然这么说,希望先生好运吧。” 卢弃笑笑,走下台阶去搀扶卢生。 卢生摆摆手,仰首阔步地走出了卢家老宅。 卢义和卢弃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苍天呐,大地呐,您竟然这么残忍,痛心啊,痛心!” 一出家门,卢绾全身的力气似乎被突然抽空了,他的双腿开始接连打弯,他的双手不断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片刻后,眼泪也如暴雨一般疯狂地打在了地上。 “太上皇,太上皇啊,您老是天上的神仙,您老不该丢下我们啊!” 一百多名青年家丁,青筋暴起,齐声痛哭,但是哭声怎么也盖不过卢绾的哭声。 “快,快,往前面跑!” 在管家的指挥下,另外一队身披重孝的家丁从两侧赶上。 这些人遵从萧何的指点,按照藩王吊唁太上皇的礼仪,举着一应旗仗,捧着各式礼器,还有人抬着数量众多的祭品。 “娘的,我就不信季哥不感动!”卢绾一边大颗地撒着眼泪,一边暗想:“老子在藩王吊丧礼仪的基础上,还加了这一百人的哭丧队,绝对是最出彩的!” 同一时间,卢弃、卢生、卢义三人在长安街头行走着。 “如果我们这一去没什么收获,先生有什么打算?” “不会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力。” “我是说万一。” “没有万一!”卢生倔强地打断了卢弃,想了想说:“俗话说神龙见首不见尾,长安城如此污浊,要想见到真龙恐怕不可能了,不过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在未央宫见到龙迹。” “龙迹?”卢义有些好奇。 “就是真龙在世间留下的痕迹。”卢弃帮着解释了一句。 卢义点点头,悄声说:“跟我来,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俯瞰未央宫。” 与此同时,卢家吊唁的队伍没走出多远,很快就招来大批的围观者。这些人碍于大汉王朝的回避制度,不敢上前看热闹,只能远远地张望,压低声音议论几句。 “燕王果然重情重义啊!” “那是陛下有人缘!” “是啊,是啊,做兄弟的就该这样!” “可是你们不觉得他做的太夸张了点吧?” …… 未央宫占地七千五百亩,在长安城西南角,由于是在秦宫章台基础上仓促翻新的,许多地方都有点凑合的意思。 “你们看那里,那里是鸿台,始皇帝很喜欢在那个高台上射鸿雁。”距离未央宫不远的一座土丘上,卢生极目远眺,指着一座高台,回头望了卢弃和卢义一眼。 卢弃伸长脖子望了望,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牛皮弹弓玩了起来。 卢义兴趣不大,始终保持着警惕状态。 “哎,如果始皇帝不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术,恐怕,呵呵。” 卢生眼角带笑,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卢弃随手捡了一颗石子,放在弹弓里,拉扯着牛筋,用力一射,那颗石子飞出三人的视线,落在了广阔的未央宫的某个角落。 “先生似乎对秦皇十分的倾慕。”卢义的声音不大。 “我只是对如烟往事发一些感慨,至于对始皇帝的倾慕根本谈不上。”卢生苦涩笑笑,重新指了几处地方,神情严肃了许多:“你们细看看那几栋建筑之间的空隙,像不像一对龙爪?” “龙爪?”卢弃身子极力向前倾,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先生打算凭借这些寻龙吗?哎,依我看来这些不过是匠人在营建宫殿时,无意间造成的巧合。” “巧合,可是,从为师的眼中看去,龙气始终笼罩着那几栋建筑。”卢生有些激动,解释说:“为师寻龙凭借的不是肉眼可见的俗物,而是凝聚在天下各处的龙气,这些你应该是知道的。” “嗯,这些老师一一教导过。” 卢弃说完,又对着未央宫射出了一颗石子。 卢生看着石子瞬间远去,忽然有些悲凉:“为师到了这把年纪,如果还见不到真龙,恐怕这辈子也没机会了!” 不等卢生继续感慨下去,卢义指了指视线尽头,两道宫墙之间的一条甬道:“你们看,那是不是咱们家的哭丧队?” 卢弃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不过他马上蹙起了眉:“怎么停下来了,不会出现了什么意外吧?” 第8章 皇帝大爷 “你看那人,是不是皇帝陛下?” 卢义指了指哭丧队正前方。卢弃再次定睛细看,很快看到哭丧队正前方站着一个腰杆笔挺的老年人,这人一身龙袍,双手叉腰,似乎挡住了哭丧队的去路。 “是我皇帝大爷,你没看错。”卢弃看不清具体情况,心里多少有些纳闷。 未央宫里,两道宫墙之间。 刘邦冷哼一声,向前走了几步:“人呢?!” 卢绾心念一动,以为刘邦要找自己的儿子,硬着头皮说:“没来,他说我一个人就行了。” 谁知道刘邦又走回他的身边,厉声喝问:“周勃呢?他不是吹鼓手吗,你为什么不叫上他,老哥俩一起,多热闹啊!”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真难过。” “难过个屁,你小子还敢在老子面前耍心眼,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话,刘邦揪住卢绾的耳朵,就往前拽。 卢绾受不住疼,一边呲牙咧嘴,一边手脚并用地跟着走。 “你们看,大王被陛下扯着耳朵了,哈哈。”卢弃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 卢生老眼昏花,根本看不清他们说的情形,摇了摇头,幽幽地说:“皇家威仪,全给这些泥腿子践踏了。” “哎吆,疼啊!哥,哥,我错了还不行嘛!” 刘邦一言不发,揪着耳朵,大踏步向前走,卢绾惨叫告饶声响了一路。那些内侍、宫女,以及卢绾的吊唁队伍,只好面伏于地,充耳不闻,谁也不敢多说一句闲话。 等到回到大殿,刘邦把手一松,径直走到软榻边,坐了下去。 同一时间,卢绾也揉着耳朵,跪在了软塌前。 “你说你丢不丢人啊!” 刘邦本打算斜靠在软塌侧边上,转念一想,先来个正襟危坐。 卢绾偷偷瞄了一眼,识趣地退后几步,跪在了大殿角落。 刘邦见状,无奈地摇摇头,站起身走到卢绾身边,拍了拍卢绾的肩膀:“来,这边说话!” 说完,刘邦走出大殿,当着众多宫人的面,坐在了殿外的台阶上。卢绾回过头,再次偷偷瞄了一眼,看到刘邦坐的四平八稳,略微一犹豫,从地上爬起来,挨着坐在了刘邦身边。 未央宫外,卢义又激动地说:“你们看,他们又并排坐在了台阶上,皇帝陛下这是要唱哪一出啊!” “伴君如伴虎,君王的心思岂是你我能猜透的。”卢生感慨万千地说。 听到这话,卢义嘴角浮起一丝笑,转头问:“先生想不想进宫看看?” 卢生眼睛一亮,瞬间又暗淡了下来,摇了摇头。 未央宫里,大殿外宽阔的台阶上。 刘邦一把揽过卢绾的肩膀,指了指空旷的殿前广场和紧邻的几处偏殿:“大不大?” 汉高祖刘邦 “陛下是指?”卢绾不清楚刘邦想要说什么。 “我说的整座未央宫,不,应该是朕的天下。” 刘邦左手在卢绾的左臂上拍了拍,等着他开口。卢绾想了想说:“我大汉的疆域东到大海,西抵高原,南至岭南,北达阴山,绝对是大到前无古人!” “是啊,有好些地方朕还没去瞧过呢。”顿了顿,刘邦再次向前指了指:“空不空?” “没有啊,陛下宫室充裕,甲士林立,怎么会空呢?” “可是朕的心里空呐!” 刘邦又在卢绾肩头拍了拍,缩回了手,仰望着苍穹。 宫外土丘上,卢弃心里泛起了嘀咕:“皇帝大爷和父王如此谈法,莫不是要谈什么大事啊?” “小义哥,有没有办法,让我们再靠近皇宫点?” “这个地方已经够近了,要不是地方隐蔽,恐怕我们早就被人发现了。” “被人发现又能怎么样,我们只是看风景的。”卢生插了一句嘴。 卢义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我们这样已经属于犯禁了,如果被人发现,那就只有被杀头的份了!” “好吧,算了。”卢弃盯着远处,陷入了沉思。 已时刚过,红日已经挂在了半空。 卢绾只觉得此时的太阳格外刺眼,刘邦却望的有些失神。 微风拂过台阶,一片落叶跟着打了几个滚儿。 “陛下正值壮年,不应该这么想的。”卢绾小心说了一句。 “老子怎么不能这么想,老子也是人!”刘邦突然有些激动,指着四处说:“这座宫殿太他妈的空了,老子有时候一个人呆在这里都有些发慌!” “陛下千万别胡思乱想,您多半是悲伤过度了。”卢绾蜻蜓点水似地在刘邦后背上碰了碰,提议说:“要不然我多留几天,等办完太上皇的丧事,陪你出城打猎,散散心?” “哎!”刘邦叹息一声,转过头盯着卢绾问:“我爹打过你没有?” “肯定打过啊,十六岁那会儿,我拉着你赌钱,结果咱俩把浑身的衣服全部输给了人家,你爹脾气大,连续三四天,见我一次打我一次,说什么你刘季原本是读书做官的命,全让我给带坏了,哈哈。”回想起往事,卢绾忍不住笑出了声。 刘邦也没介意,笑着说:“你小子皮糙肉厚,天生就是顶包的料!” “噢,你现在终于承认啦,当时怎么不替我解释?!”卢绾一脸鄙视,继续说:“我卢绾和你同一天出生,在中阳里揍过同一个小子,摸过同一只鸡,爬过同一个寡妇的墙头,能不知道你的为人?你刘季他娘的从小就坐不住,更别说读什么狗屁书了!” “对,对,你说的全对,哈哈,没想到你卢绾十六岁就有识人的能力,这么多年真是小瞧你了!” “识人的本事谈不上,但是我卢绾对你季哥,那可是最了解了,别人都说我是你屁股后面的尾巴,呵呵,你说哪有尾巴不知道主人是什么脾性的?” “行,算你能说!”刘邦收起笑,瞥了卢绾一眼:“哎,你觉得我们家老三怎么样?” “你们家老三,你说的是赵王刘如意那小子吗?”这个话题明显涉及到改立太子的事情,卢绾立刻多了个心眼,恭恭敬敬地说:“赵王最像陛下,不但有陛下当年的英武之气,而且有一点绝对比陛下强。” “哪一点?”刘邦十分的好奇,目不转睛地盯着卢绾。 卢绾哈哈大笑:“他比你读书多啊!” “嗯,这点倒是。”刘邦点点头,转移话题说:“听说昨天你去老樊家了?” 卢绾听到这句话,顿时面如土灰,跪在了地上,心中暗想:“他想改立三儿子刘如意做太子啊,我却碍于情面去了老樊家,谁都知道樊哙是吕后的妹夫,哎,陛下不会认为我有意投靠吕家,支持现如今的太子刘盈吧,真是糊涂、大意啊!” 第9章 有刺客 “哈哈,看你那熊样!”刘邦仰头大笑,弯腰搀扶起卢绾,边拍打粘在他衣服上的尘土,边温和地说:“别在乎别人怎么说,咱们兄弟那是铁打的铜铸的,还是那句话,有我刘季一口吃的,就饿不死你卢绾和樊哙!” “陛下,季哥,我,我,呜呜……” 卢绾心头一酸,索性嚎啕大哭起来。 未央宫外,土丘上。 卢弃望见父亲突然跪了下去,心里不由得一沉:“坏了,看来皇帝大爷识破了我的小把戏,在责怪父王了。” “不好!”卢义忽然瞪大了眼睛,指着宫墙里快速移动的一队军士:“他们好像是冲我们来的。” “冲我们,我们又没干什么。”卢生有些不理解。 卢弃说:“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了,被人注意到了。” “世子说的没错,我们一直站在这里暗中偷窥皇帝,别人还以为我们有所图谋呢。”卢义又解释了一句。 卢生点点头,终于明白了:“走吧,趁他们还没看清我们的长相,早点离开吧。” “是,小义哥,你保护好先生,咱们走!”卢弃虽然放心不下父亲卢绾,却也担心惹出更大的麻烦,只好跟着卢义两人,走下了土丘。 “抓刺客!别让他们逃走了!” 三人还没走远,嘈杂的喊声就响了起来。 “你和先生先走,我来断后!” 卢义见形势危急,把卢生推给卢弃,随手拔出了宝剑。 未央宫里,大殿前的台阶上。 刘邦轻抚着卢绾的后背,幽幽地说:“你和樊哙就是我的两条手臂,你想想,我舍得折了哪条吗?” “季哥,咱兄弟,咱兄弟,呜呜。” 刘邦越安慰,卢绾哭得越凶,到最后刘邦脸色一沉:“好了,你都是当爹的人,怎么还哭个没完啊!” “不哭了,不哭了。”卢绾这才抹着眼泪,止住了哭声。 “给我看好燕地,那是咱们兄弟的地盘!” 刘邦抓住卢绾的双臂,盯着他的眼睛嘱咐了一句。 “季哥放心,只要有我卢绾在,燕地绝对固若金汤!” 卢绾作势又要下跪,刘邦摆了摆手,幽幽地说:“去吧,去吧,太上皇的灵柩停放在永寿殿,带着你的人去吊唁吧,哎,可别再瞎闹了。” 刘邦说完转过身,走回了大殿。 卢绾望着他的背影,磕了一个头,匆匆离去。 没走多远,迎面跑来一队军士,领头的认出是燕王卢绾,行了一个礼,提醒说:“燕王殿下,宫里进了刺客,您行走时可要小心点啊!” “好好的怎么会有刺客呢?”军士们跑开的同时,卢绾心中一阵纳闷。随后他带着吊唁的队伍,在永寿殿按照藩王的丧仪,对太上皇进行了隆重而又真诚的祭奠。 等到走出未央宫,已经是傍晚时分。 卢绾饥肠辘辘,只想着尽快回家。就在这时,街角忽然有人低声呼喊:“爹,爹!” “爹,谁啊?”卢绾寻声望去,却看到儿子卢弃和先生卢生。 “别看我们,继续朝前走!”卢弃又悄声喊了一句。卢绾不明所以,只好继续走。没走多远,身边又传来了卢弃的声音,只不过这次声音是从哭丧队里传出来的。 “这下好了,安全了。”卢弃一脸喜色。 卢生点点头:“那些军士也太凶了,追了我们整整一下午。” “什么人,竟然敢追你们?”卢绾又惊讶又愤怒。 卢弃笑笑:“已经没事了,爹,您不用担心了。” “我能不担心吗,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卢绾一脸焦急。 卢生解释说:“也没什么事,我们在未央宫外看,看风景,结果被宫里的护卫当成刺客了。” “难怪呢,我就说好端端的怎么会闹刺客呢,对了,卢义呢?” “小义哥估计早回家了吧。” 三人边走边说,在百人哭丧队掩护下,始终没有一个军士敢上前盘查。 戌时刚过,除了蛐蛐的鸣叫,长安城寂静一片。 淮阴侯韩信的府邸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油灯忽明忽暗,隐约映照出一叠竹简和一张苍白的脸。 片刻后,哗啦一声响,一条袍袖宽大的手臂猛然一扫,把油灯下的竹简全部扫到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 韩信对着油灯仰头大笑,没笑几声屈辱的眼泪又淌了下来。 “嘭嘭嘭!”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声。 “谁啊?”年老的家仆招呼了一声。 “嘭嘭嘭!”门外没有回答,仍旧敲个不停。 韩信心念一动,整了整衣冠,站起身,快步走到了门边。 “去吧。”韩信声音不大,家仆点点头,佝偻着身子走远了。 “门外是什么人?”韩信淡淡地问了一句。 “是我,卢弃。” “卢弃?”韩信隐隐预感到了什么,轻声问:“燕王世子深夜拜访,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想请教前辈一些事情!” “哼,找我韩信请教,这倒稀奇,可惜我府上都休息了,恐怕没办法接待您了,世子如果诚心请教,就请明天吧。” “淮阴侯不必拒人千里之外,晚辈真心有事请教。”卢弃又急促地拍打了几下门环。韩信担心再这么下去,有可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到,想了想,拿下门栓,打开了一道缝。 卢弃躬身行了一个礼,溜了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又回到了点着油灯的书房里。 婢女想要添一盏灯,韩信挥挥手,制止了。 估摸着婢女已经走远了,卢弃笑笑,这才开口了:“您打算一直住在长安了?” “没有陛下的旨意,韩信不敢擅自离京。”韩信说的很郑重,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卢弃抓起桌上的水壶,给两人分别倒了一杯水,微笑地望着韩信。 韩信也以同样的目光回望着他。 “嘭”的一声响,灯芯上结出一朵灯花,将两人的脸照的十分清楚。 “有人担心我父王会谋反,不知道淮阴侯怎么看?” “谁不知道燕王是陛下最要好的兄弟,说他会谋反,真是笑话!” 韩信回答的斩钉截铁,同时也从卢弃眼中读出了别样的意味。 “三年前,陈豨去代国做丞相,本侯曾经对他说过一番话,不知道世子敢不敢听?” 韩信说完,目不转睛看着卢弃。 卢弃深吸一口气,眼睛眯了眯:“淮阴侯尽管说。” 第10章 一把残剑 韩信表情淡然,幽幽地说:“我告诉他,你今天得到重用那是陛下信任你,但是陛下生性多疑,如果有人诬告你,陛下对你的信任就打了折,说不定,呵呵。” 灯影摇曳间,韩信一脸诡诈。 他仰起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还说如果他要在代地起事,我会在长安响应他。” “哈哈,淮阴侯又说笑话了!” 卢弃摸了摸水杯的边沿,笑着说:“人人都说你淮阴侯效忠陛下,晚辈更是深信不疑!” “要说的话都说了,夜深了,世子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韩信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厌恶。 “明白,明白!”卢弃拱了拱手,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多谢淮阴侯赐教,希望您别忘了今晚说过的话。” “哈哈哈!”韩信仰头大笑,与此同时发出仓啷一声响。 卢弃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寒光,眼睛条件反射地眨了眨。 “世子怕什么!”笑声落尽,韩信随手一甩,书案上多了一把短剑。 借着昏暗的灯光,卢弃只觉得剑身处处泛着寒意。 “这是?”卢弃小心地朝着短剑瞟了一眼。 “这是本侯的佩剑,当年在淮阴街头受那屠户的胯下之辱时,这把剑就挂在我腰间。”韩信的语气很平淡,带着几分傲慢:“从那天以后,我就更加珍爱祖上传下来的宝剑了。” “那您,今天,这是什么意思?”卢弃故意问,韩信的用意他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世子别心急,听我把话说完。”韩信的面皮抽搐几下,微微仰起脸,以极快的语速,激动地说:“饥肠辘辘,向漂母乞食,这把剑陪着我;默默无闻,供项梁驱使,这把剑陪着我;暗度陈仓,扬名天下,这把剑陪着我;平灭赵齐诸国,击败项羽,为陛下打下万里江山,这把剑陪着我,当然,陛下封我为楚王,让我荣归故里,这把剑也在我腰间!” 顿了顿,韩信用不大的声音说:“现在这把剑残了。” “残了?”卢弃这才注意到,书案上放着并不是一把短剑,而是一把从剑身三分之二处断开的长剑。 “对,它残了!”韩信用冰冷的目光望着卢弃,有如万箭穿心似地说:“我要它如当初一般,时时鞭策我、警醒我,所以它残了。” “明白,明白。”愣了愣,卢弃连连点头。 “去吧,你我今夜已经彻底无话可说了。”韩信摆摆手。 淮阴侯韩信 卢弃又望了一眼书案上的残剑:“父王交代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接下来,晚辈想和您聊一件私事。” “私事?”韩信有些意外。 “您看看我,仔细地看看我。”卢弃朝油灯前凑了凑。 韩信望了他一眼,却是一脸茫然。 卢弃喝了一口水,提醒说:“没记错的话,淮阴侯看到我的第一眼,一定是想起了什么人。” “谁?本侯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淮阴侯真的不清楚吗?” “当然!”韩信猛然睁大了眼睛:“小子,有什么事,回去问你爹,他比我清楚!” 随即,韩信站起身,做了一个送客的动作。 “问我爹。”卢弃若有所思,走出了书房。 “问出你想问的了吗?”卢义看到卢弃从韩信家走了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卢弃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人呢?” “都在暗处躲着呢。”卢义指了指远处的黑暗里。 “叫他们出来吧,可以回府了。” “好。”卢义打了一个呼哨。 七八名卢府护卫手里提着熄灭的灯笼,从各个角落走了出来。 卢弃扫了护卫们一眼:“把灯笼点上吧,这样不容易遭人怀疑。” “喏!”护卫们答应一声,纷纷掏出火折子点着了灯笼。 “嗖!”一阵疾风袭过,所有的灯笼同时熄灭了。 “哎,这是什么情况?”护卫挠挠头。 卢弃心中却是一紧:“不好,韩信怕我泄露机密,要对我下手。” “情况不妙,大家打起精神!” 卢义拔出长剑,眼珠在黑暗中滴溜溜的转。护卫们立刻丢下灯笼,围到了卢弃身边。 “是燕王世子吗?”黑暗中有人幽幽地问了一句。 卢弃不答话,屏住了呼吸。 夜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 无家可归的野猫,在墙头一蹿,落下无数土屑。 猫头鹰守在枯枝上,偶尔发出凄厉的叫声…… 除了这些,四周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就连蟋蟀也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停止了鸣叫。 “嗖!”清冷的月光下,墙头飞起一道人影。 “什么人?!”卢义攥紧剑柄,向后靠了靠。 “在下是盖聂传人,有句话要劝劝世子!” 不等卢弃等人看清,人影一晃,已经站在了他们眼前。 “盖聂,盖聂是什么人?”护卫们一脸茫然。 卢弃想了想,直接问:“是那个看了一眼,就把荆轲吓跑的盖聂吗?” “正是家师!”人影向前走了几步,卢弃隐约看见他蒙着面。 “我们家和盖聂并无瓜葛,再说他应该早就过世了吧,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想做什么?” “小人劝世子不要相信什么寻龙的鬼话,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龙。” “寻龙,我从来就没寻过龙。”说话的同时,卢弃眼睛瞟了瞟。 卢义会意,猛然出剑,借着月光,对着蒙面壮汉的小腹刺了出去。 “哼,你不知道我师父是剑道高手吗?” 蒙面壮汉冷哼一声,侧身避过,用骇人目光盯着卢弃等人:“别逼我出剑!” “我们管你出不出剑呢,你大半夜拦住我们的去路,肯定不怀好意!” 卢义一招不中,对护卫们说:“大家一起上,捉住刺客!” “诺!” 护卫们齐声答应,同时跃起,围住了蒙面汉子。 “八个打一个,你们好意思吗?” 蒙面汉子突然向前一扑,就要夺卢义手中的长剑。卢义嘴角浮起一丝笑,挥剑急削。 同一时间,护卫们分别从不同角度出剑,朝着蒙面汉子刺了过去。 “反应挺快,不过你们都遭殃了!” 不等卢义挥剑削到,蒙面汉子再次向前一扑,抓住卢义的手腕回身横扫一圈。 “哎吆!”八名护卫猝不及防,纷纷惨叫一声,丢下了手中的长剑。 原来蒙面汉子那一扫,扫中的全是护卫们的右手手腕。 “怎么样,世子还要继续品鉴家师所传剑法吗?” 蒙面汉子随手一甩,被他抓住手腕的卢义,立刻飞了出去。 听着叮叮当当的长剑落地声,卢弃的眼皮跳个不停。 “你是韩信雇来杀我的?” 卢弃心念一动,沉声说:“不关他们几个的事,把他们放了,要杀就杀我一个!” “没想到燕王世子还挺重情义的!” 蒙面汉子挺着从卢义手里夺过来的长剑,指着卢弃的咽喉。 卢弃微微一笑并没有搭理他。 没过多久,当啷一声响,蒙面汉子丢掉手里的长剑,郑重地说:“小人不是淮阴侯雇佣的刺客,再说,家师临终留下遗命,但凡我师门中人,终生只做保龙这一件事情,至于行刺、盗抢、恃强凌弱,种种行经都是我门中禁忌。” 第11章 当街撩妹 “果然是剑道名门!” 卢弃见蒙面壮汉说的光明磊落,拱了拱手:“卢弃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侠见谅。” “世子客气了,小人的忠告还请您铭记于心,千万不可动了寻龙的念头。” 蒙面汉子说完,身形一动,没了踪影。 “原来真的不是韩信派来的刺客啊!”卢弃站在原地缓了缓神,暗暗地想:“看来用兵如神的韩信果然老了,连防备人的心思也没有了。” “世子,刺客走远了,您没事吧?”卢义从地上爬起来,红着脸问了一句。 卢弃还是第一次看到卢义吃亏,很想奚落他几句,可是考虑到会伤了他的自尊心,立刻打消了念头,关切地问:“我还好,小义哥,你没事吧?” “没事,我皮糙肉厚,扛得住。”卢义扶着腰,走了过来。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卢弃望着众人说。 “喏!”侍卫们捡起灯笼和武器,又围在了卢弃身边。 “好了,没事了,点着灯笼吧。”卢弃挤出了一丝笑。 “喏!”侍卫们惴惴不安地点着了灯笼。 看到众人垂头丧气的模样,卢弃四处打量了一眼,第一个迈开了步子。 等到灯笼彻底望不见了,“蒙面汉子”汲蛮从角落里缓缓走了出来。 “哎,装扮成年人可真累!” 他从衣领里掏出几团东西,胡乱丢了出去。片刻间,汲蛮的身形急速塌陷,月光下已经没了“蒙面汉子”,而是一个衣衫十分不合体的蒙面少年。 “热死了,憋死了!”他扯掉裹在身上的宽大外袍,擦了擦汗,暗自嘀咕:“燕王世子今天能去寻龙,绝对是那个老家伙鼓动的。” “哎,师傅当年真该一剑杀了他。” 汲蛮摇了摇头,把外袍揉成一个布团,扔了出去:“这回落到我手里,看你还怎么走运!” 随后,汲蛮嘴角浮起笑,背着那把师傅传下来的宝剑,消失在了夜幕里。 卢弃和卢义等人回到卢家老宅,卢绾还没有睡。 “儿啊,韩信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摸清了没有?” 卢绾看着女仆摆好茶点,挥了挥手,女仆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和我判断的差不多,韩信心里有怨气,不过,他已经老了。” 卢弃担心女仆没有走远,说话的声音很轻。 卢绾的眼珠动了动,叹息着说:“哎,你爹我也老了,皇帝陛下也青春不再了。” “父王说的没错,不过,您的心并没有老。”卢弃笑着说。 “这是自然。”卢绾的虚荣心多少满足了一些,压低声音问:“你觉得韩信可信吗?” “说不准,信任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建立的。”卢弃收起笑,表情严肃地说。 “也是,也是。”卢绾点点头,不再说话。 第二天上午,天色阴沉。 在几阵风的推波助澜下,院子里桐树的叶子落的更多了。卢绾踩着黄绿相间的叶子,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忽然瞪大眼睛喊:“来人呐,把世子和先生叫过来!” “喏!”家丁答应一声,匆匆离去。没过多久,家丁跪在了卢绾脚边:“启禀大王,世子和老师一大早就出去了,具体去了什么地方,小人没问出来。” “什么,又出去了!” 卢绾的脸色更加难看,在原地焦躁不安地转了几圈,厉声喝问:“卢义呢?赶紧叫他!” “卢义他,他跟世子他们一起出去了。”家丁战战兢兢,把整张脸彻底埋在了两臂中间。 卢绾神情稍稍缓和,背着双手走了几步,琢磨了一下说:“去,带上几个能抗能打的,把世子和老师给我绑回来!” “喏!”家丁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从地上爬起来,叫了几个人,一起出了卢家老宅。 卢绾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右眼皮不自觉地跳了几下:“这才来长安没几天,正事还没来得及办,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啊。” 长安城闹市,听说京城第一美女萧棠儿今天要出门烧香,在她有可能经过的街道两旁,早就围满了数不清的男子。众人巴巴地盯着远处,盼了很久,终于看到相国府侧门前的巷子里,慢悠悠地走出了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外形朴素,由一匹灰色的老马拉着,完全符合萧相国一贯崇尚节俭的作风。 “哎,棠儿可惜了,在萧相国家里能过什么好日子!” 有人刚看到马车,就为萧棠儿鸣不平。 花容月貌萧棠儿 更多的人似乎产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幻觉。风没有停,但风里似乎有种淡淡的花香。天上的乌云在快速流转,整个长安城都动了起来。每个人的心都在砰砰跳,每个人的脑袋都在眩晕,每个人的喉咙眼都在发干。阴沉的天气,就这么轻易地被改变了。 “站住,停车!” 突然有人吼了一嗓子,所有的幻境同时消失。 所有人同时望向站在马车前,双手叉腰、摇晃着大脑袋的吕产。 马车被迫停下,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奴,跪在了马车前。 “奴婢给洨侯请安,请问爵爷拦下我家小姐的车驾,有什么指教?” “滚开,本侯不和下贱的人说话!” 吕产抬脚一踢,老奴仰面栽倒在地,马上又爬了过来。 “挡本侯的道吗?!” 吕产扫了老奴一眼,仓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老奴还想再阻拦,马车车帘后,有个轻柔的声音说:“退下吧。” “这,小姐,你,他,他!” 老奴一脸的不安,却又不敢违抗主人的意思,只好死死盯着吕产,退到了一旁。 “哼!”吕产冷哼一声,把宝剑插回腰间,迈开大步,径直朝着马车走了过去。 “妈的,太过分了,老子要给他点颜色!”有人看不惯想冲上去阻止。 马上就有人拉住他,低声说:“你不想活了,洨侯吕产可是吕后最疼爱的侄儿!” “吕后的侄儿?天!” 这人马上没了脾气,只在心里盼萧棠儿福大命大,有权势更大的人能出面阻止。 其实,在场所有男子几乎抱着同样的想法。 “洨侯请驻足。”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对明亮的大眼睛和半个挺翘的鼻头。 所有男子瞬间忘记了愤慨,吕产也停下脚步。 “洨侯阻拦小女的马车,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萧棠儿的声音婉转柔媚,听的人十分迷醉。 吕产一愣,嬉皮笑脸地说:“说,当然有话说,嘿嘿,哥哥我早就听人说妹妹是长安第一美人,只是有些不信,妹妹你大方点,下车让哥看上几眼,陪哥哥玩上几天,怎么样?” 萧棠儿眉头微蹙,放下车帘,又撩起来。 老奴见主人有可能受辱,把心一横,扑了上去。 吕产看也不看,猛踹一脚。老奴顿时飞了出去,跌坐在街边,嘴角淌出许多血水。 “洨侯,洨侯,我们小姐,小姐!”老奴的眼泪淌了下来。 “嘿嘿,妹妹,别不好意思,哥哥现在就扶你下车!” 吕产仰头大笑,纵身一跳,上了马车。 “洨侯请自重!” “妹妹,你说什么,哥哥听不清,哈哈!” 吕产伸手,就要撩车帘。 “嘭!” “哎吆!” 就在吕产手指刚刚接触到车帘的一瞬间,一颗石子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第12章 坏了 “什么人,竟然敢行刺我们家侯爷!” 有个嗓门很尖的男人喊了一声,很快围上来一大群人。 这些人以极快的速度分散在马车四周,挺着明晃晃的长刀,警惕地盯着看热闹的人群。 “哎吆,疼死老子了,你们他妈瞎啊,也没个人过来帮我揉揉!”吕产呲牙咧嘴,自己揉了两下手背,越想越气,狠狠地跺了几下脚。拉车的老马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折腾,前蹄猛然向下一跪,咴咴地叫了两声。吕产一个不小心,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 “畜生,畜生!” 尖嗓门男人刚刚转过身就看到惊险的一幕,吓地脸色煞白:“快,快,把侯爷扶下来!” “诺!”立刻有两个身披重甲的武士,收起长刀,退到了马车两边。 吕产双腿岔开勉强站好,瞪了武士一眼:“不用,你们来晚了,老子不用你们帮忙了!” “可是,侯爷您?”尖嗓门男人一脸的不放心。 “闭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吕产愤愤地说。 “啊?”尖嗓门男子脸色更加难看,挥了挥手,闭上了嘴巴。 站在马车两边的武士,赶紧退了回去。 吕产定定神,再次伸出手去掀车帘:“妹妹刚才也受惊了吧,嘿嘿,别怕,哥哥这就扶你下车,这车破的厉害,哥哥给你换个好的!” “小姐,小姐,侯爷,侯爷!”看到吕产又要掀车帘,相国府的老仆人立刻激动了起来。 “老东西,别找死!” 尖嗓门男人快步走到老仆人身边,抬手就是一巴掌。老仆人左脸瞬间肿起来一个大包,眼睛里虽然惊恐不安,可是嘴巴里仍旧含糊不清地喊着:“小姐,小姐!” “没王法了吗?这可是萧相国的千金啊!” “是啊,哪个好心的去相国府报个信吧,实在看不下去了!” 人们议论纷纷,可是始终没有人真的敢去相国府报信。 “吕家人越来越不像话了,哎!” “谁说不是啊,前几天就是这个洨侯吕产大白天的闯进了徐侍郎家里,不但抢走了侍郎家的二女儿,还讹了不少钱财。” “嘘,别说了,快看!” 人们把注意力转移到车帘上,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是不是有所忌惮,手指已经碰到车帘时,吕产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妹妹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吕产用眼角余光左右看了看,故意提高声音给自己壮胆:“哥哥一向做事爽快,现在就扶你下车吧!” “洨侯请自重,小女感激不尽。”车帘后传出萧棠儿轻柔的声音。 “不用客气,哥哥帮你是应该的!”吕产借着说话的劲,把心一横。 “嘭!”又是一颗石子,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哎吆,疼死老子了!” 吕产条件反射向后一跳,用肿起小包的右手,去摸左手背,结果两只手同时一疼,疼的他又向后退了半步,如此一来,他左右两只脚的大半个脚掌已经踩空了。 “侯爷小心啊!”在尖嗓门男子的注视下,吕产前半个脚掌向上一翘,身子向后一倒,后心正好撞在老马干硬突起的脊梁骨上。 “咴咴!”老马又是一声叫唤。 吕产的身子向上一弹,从马背上滚到了地上。 “还愣着做什么,快,快,救人呐!” 尖嗓门男子第一个冲了过去,同一时间,所有武士一拥而上。 “老子没摔死,用不着你们救,哎吆,我的腰,腰!” 武士堆里传出吕产的怒喝和惨叫,围观人群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子用不着你们扶,给我抓刺客,抓刺客啊!” 吕产出离愤怒,又是几声咆哮。 “喏!” 武士们各自散开,拔出长刀,冲进了人群。 怕被讹上,人们不敢再发出笑声,纷纷绷着脸,望着武士手里的长刀。 “是不是你?说!” “还有你,一看你就是外地人,到长安来做什么?想谋反吗?” “衣服里藏着什么?是凶器吗?把外衣脱掉,让本将军搜查!” “你刚才笑得挺凶的,怎么不笑了,是不是害怕露馅?!” 武士们在人群里一边呼喝,一边盘查,整条街道很快安静了下来。 “继续给本侯盘问,一定要找出刺客!”吕产在尖嗓门男子搀扶下从地上爬了起来,跺着脚说:“妈的,不就是不想让本侯碰萧家妹子吗?本侯偏要碰,哼,看你还敢不敢偷袭!” 吕产冷哼一声,咬着牙又要往马车上跳。看他又凑到自己跟前来,拉车的老马也许是出于本能反应,身子剧烈地向后一摆,几乎让吕产扑了个空。 “哈哈”人们没忍住,捂着嘴一阵偷笑。 人群中,卢弃的脸上同样挂着笑。 “哎,小弃别光顾着笑,你看那是谁!” 卢义撞了撞卢弃,卢弃转头望了一眼,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燕王,是燕王,他挤进人群了。”卢生一脸紧张。 卢弃想了想,悄声说:“再给那家伙一点教训,我们就去办正事吧。” “行,你是主子,你说了算。”卢义点点头,笑着说:“你说吕产那家伙已经挨了两下了,怎么还不知道进退啊!” “人性本恶,一心想做恶事的人,怎么肯轻易收手呢。”卢生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三人谈话的同时,人群又起了喧哗。 “这是第三次了,不知道那人还敢不敢?” “是啊,武士就在他身边,不好下手了啊!”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我相信那人!” “对,等着看好戏吧!” 听到人们的议论,尖嗓门男子也有点不踏实:“侯爷,要不然算了吧,徐侍郎家的小姐也不错,您,您……” “你给老子闭嘴!本侯想玩什么女人,还轮不到你废话!” “是,是,侯爷教训的是!” 尖嗓门男子不敢再说话,低下头,躲到了一边。 “妹妹,你也等急了吧?”吕产深吸一口气,果断出手,所有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嘭!”还是熟悉的闷响,吕产疼的跳了起来。 卢弃看着石子砸中吕产手臂,嘴角浮起了一丝笑。 他缓缓收起牛皮弹弓,眼角余光却看到父亲卢绾挤了过来。 “坏了!”卢绾似乎小声嘀咕了一句,在他身后,许多卢家的家仆也跟着挤了过来。 卢弃摇摇头,隐约感到有什么事情不妙。 第13章 都是自己人 “哪个王八羔子偷袭本侯?有种你就出来!”吕产像一滩烂泥一样,两条腿分开坐在马车车头,他想去揉越来越肿的手背,可是只要一伸手,两只手同时疼的厉害:“哎吆,疼死老子了,老子跟你没完,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没闹腾多长时间,吕产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我跟你们说,今天你们如果不把刺客找出来,老子,老子把你们的脑袋全砍了!” 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吕产几乎是带着哭腔。武士们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吓地面色惨白,不由自主地望尖嗓门男子。尖嗓门男子也苦着一张脸:“看我干什么,赶紧搜查啊!” “你,把手摊开!” “看什么看,再看老子一刀宰了你!” “想溜是吧,告诉你,跑不了了!” 武士们愣了几秒后,呼喝的声音更大了。 眼看着这样的声音距离自己站的位置越来越近,卢生先慌了神:“走啊,晚了就来不及了!” “慌什么!就这些草包,我卢义一个人就收拾了!” 卢义怀里抱着长剑,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卢生望着卢义,咽了一口唾沫,转过头用很小的声音对卢弃说:“小弃,听我的话,该帮的忙咱们也帮了,我估计吕产这小子也不敢再对萧家的小姐动手动脚了,我们还是趁他们没盘查到这边,提前走吧。” “再等等。”卢弃淡淡地回了一句。 “还等什么啊,被他们查出来是你干的,那可就麻烦了!”卢生脸上满是不安。 “怕什么,不就是赏了他三颗石子吗?” 卢义毫无惧色,笑着说:“要是我绝对不会打他的手。” “卢义,你一个侍从,怎么能这么放肆,不打他的手,你难道要打他的脑袋啊?!”由于生气,卢生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 卢义表情桀骜:“先生说的没错,不过,我只需要一颗石子。” “你,天底下竟有你这样的侍从!”卢生又气又急,浑身直打哆嗦。 卢弃瞟了两人一眼:“先生别生气,俗话说一动不如一静,我们现在有任何动作,都会引起他们的怀疑,还不如静观其变。” “哎,随你吧。”卢生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六七名武士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朝着他们三个停留的位置盘查了过来。 “你,包袱里装的什么,快打开!” “将军,只是几件破衣服,您也要看吗?” “少他妈废话,打开!” “将军,这可是我娶媳妇的钱,您就行行好!” “拿来!” 看到身边一名男子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肩上的包袱还是被搜查的武士给抢走了,卢义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把手伸到了剑柄上。 “你想干什么?!” 一个大手突然按在了卢义手上,卢义心中一惊,赶忙转头,看到的人竟然是卢绾。 “大王。”卢义一脸恭敬,垂下手,把宝剑提在了手上。 潇洒不羁小义哥 卢绾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卢弃说:“儿啊,快跟我走吧!” “走不了了。”卢弃略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卢绾看自己背后。 卢绾瞬间预感到了什么,在回头之前先换上了一副笑脸。 “你,你们几个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 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士,把一袋钱揣在怀里,眼睛有意无意地在卢义手里的宝剑上瞟着。 “没干什么啊,我来找自己的儿子,怎么了,影响到将军执行公务了?” 卢绾满脸堆笑,提高声音说:“来人,给将军奉送几贯钱,赔个不是!” “诺!”卢家的家丁听到主人的声音,马上围了过来。 “遭了!”看到自家这么多家仆围了上来,卢弃的心一沉。 “吆,仗着自己人多是吧?” 高大武士向后退了几步,高声招呼:“兄弟们,刺客找到了,就在这里!” “上,抓刺客!”尖嗓门男子一声招呼,武士们一拥而上。 “怎么样,这下知道害怕了吧?”高大武士一脸得意。 卢绾还想说话,卢弃扯了扯他的衣袖,走到了武士面前:“在下卢弃,那三颗石子全部是我打的。” “行啊,敢作敢当,挺有种的!”尖嗓门男子也挤了过来,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卢弃一眼,阴阳怪气地问:“我看公子衣衫华丽,不知令尊是?” “将军看错了,我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 “原来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啊,知道你打的是谁吗?” “当街调戏良家女子的坏人。” “你,给我上!”尖嗓门男子眼皮一翻,闪到了一旁。 武士们手握长刀,扑向卢弃。 与此同时,卢家人也准备动武。 “慢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吕产走了过来,他忍着疼摆了摆手,吕家武士们全部退到了两边。 “卢绾叔父,您可真能沉得住气啊,难道非要看着我们兄弟动手吗?”吕产望着卢绾说。 “这,这,哈哈!”卢绾支支吾吾,干笑了两声。 “你们真是不长眼睛啊,打我的可是燕王世子,我们两兄弟闹着玩呢,抓什么刺客,还不快给我滚开!”吕产眼睛眯了眯,武士们全部识趣地退到了远处。 卢弃望了他一眼,等着看他接下来的表演。 “小弃兄弟,大家都是自己人啊,你不会不记得吕产哥哥了吧?哥哥现在做了洨侯,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哥哥包你满意。”吕产向前凑了凑。 “没忘,不用。”卢弃直视着吕产的眼睛。 “大家是自家人,以后多走动走动。”吕产挤出一丝笑,转过身对着卢绾作了一个揖:“卢大叔,您也是,有空来我家做做客,我爹已经不在了,家里空的慌!” “一定,一定。”卢绾又笑了笑。 卢弃只是看着吕产,并没有接他的话。吕产嘴角浮起一丝笑,点点头,转身对尖嗓门男子说:“别傻站着了,快来搀扶本侯,本侯要回府。” “是,是!”尖嗓门男子对着卢绾父子弯了弯腰,伸手去搀扶吕产。 吕产转过身,咬牙切齿地想:“妈的,不就是个破藩王吗?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老子一定要给你们点颜色瞧瞧,让你知道长安城谁说了算!” 几乎在同一时间,卢弃悄声对卢绾说:“父王,您不该出面的。” 卢绾挠了挠头,冷笑着说:“毛还没长全呢,怕他个鸟!” 第14章 又是蒙面人 目送着吕产一伙走远后,卢弃悄声说:“走吧。” 卢绾点点头,卢家人跟着往人群外走。百姓们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也有人跪在地上不停地说:“燕王世子不畏强权,可算是给长安百姓出气了!” 卢弃表情淡然,听到了也跟没听到一样。 卢绾却一脸高兴,时不时拱拱手,对百姓说:“还好,还好!” “好人呐,好人呐!”百姓们陆续散开。 卢绾转头一看,却不见了卢义。 “卢义呢,又干什么去了?”卢绾脸色大变。 卢生指了指远处:“你们瞧,他又在行侠仗义呢。” 卢弃顺着卢生指的方向望过去,正好看到卢义把萧家的老家仆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不知道卢义说了些什么,老家仆连连点头,脸上的苦楚也少了许多。 马车滞留位置的斜上方,酒肆二楼的一扇窗户被人缓缓地合上了。 汲蛮站在窗户背后,沉思了片刻,匆匆下了楼。 与此同时,距离马车不远的一处街角,一名内侍打扮的男子,远远地张望了几眼,立刻把头缩了回去。随后,他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向一名妙龄女子做起了汇报。 “启禀公主,是燕王世子解了棠儿小姐的围!” “知道了。”鲁元公主脸上蒙着面纱,穿着普通人的衣服,露在面纱外面的明亮眼珠动了动,暗暗地想:“好一出英雄救美啊!” “都给本宫打起精神,一会儿看我手势,如果燕王世子也像我那个不成器的表哥一样对棠儿动手动脚,你们必须给我狠狠地揍他,听明白了没有?”鲁元公主蹙起秀眉吩咐。 “喏!”跟在鲁元公主身边的二十多名内侍齐声答应。 马车那边,相国府的老家仆已经整理好车架,打算继续出发了。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老仆和我们家小主人感激不尽!” “老伯不必客气,您受伤不轻,记得按我给您说的方子抓药啊。” “记得,记得,哎,好人呐。” 老家仆点点头,在马背上拍了拍:“走!” 老马听到指令,迈开了步子。 “等等!”车帘后传出了萧棠儿的声音,老仆赶忙扯了扯绳索,老马停了下来。 “公子可否留下高姓大名,棠儿也好到神庙里替您祝告几句,祈求女娲娘娘保佑您无灾无病。”萧棠儿隔着车帘说,声音依旧婉转动人。 “小姐别公子公子的叫我了,听着挺别扭的,小人只是燕王府里的一名家丁,老实说,救您的也不是小人,而是我们家公子。”卢义有些不好意,挠了挠头,继续说:“是我家公子用弹弓打了那无赖三下,替小姐解了围,小姐要是真心想感谢,就感谢我们家公子吧,他叫卢弃,就在那边呢。”说着话,卢义指了指卢弃所在的位置。 “噢,卢弃。”萧棠儿出于好奇,把车帘掀开一角,朝着路边望了望,很快又放了下来:“这个名字我记住了,请替我感谢你家公子。” “一定,一定!”卢义赶忙说。 萧棠儿不再说话,老家仆冲着卢义拱拱手,牵着老马朝着女娲神庙走了过去。 “哎,大侠客,忙完了没有?”卢绾没好气地喊了一嗓子。 卢义缩缩脖子,小跑着回到了众人身边:“老爷,那老伯受了重伤。” “孤王又不瞎。”卢绾白了卢义一眼,对众人说:“走了,回家!”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卢生附和了一句。 “爹,我想了想,你来找我应该没这么简单,说说吧,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卢弃若有所思地问,眼中满是疑惑。 “家里没什么事啊,最近长安城里乱,爹派人找了你一圈也没找着,担心你出什么意外,自己就跑出来了。”卢绾干笑着解释,怎么看都都觉得他在故意隐瞒什么。 “长安城里乱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卢弃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故意问:“爹你该不会是担心我被龙吃了吧?” “这怎么可能啊,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龙!”卢绾说的斩钉截铁。 卢生马上插嘴说:“不是没有龙,而是燕王你过于浮躁,真龙远远地避着你。” “先生这么说,是相信自己能遇到真龙了?”卢义故意打趣地问。 卢生一本正经地说:“那是自然,我修道半生不过是想去尽身心之中的浮华,现如今我早就什么都不在乎了,我相信真龙能感受到。” “先生信心十足啊,不过您有没有……” “好了,人各有志,别和先生胡搅蛮缠了!”卢绾扬了扬手,打断了卢义,犹豫了一下,望着卢生问:“先生跟剑客盖聂有没有什么瓜葛?” “盖聂?”卢生眯起眼睛,想了想:“大王说的是曾在榆次和刺客荆轲谈论剑道的盖聂吗?” “没错,就是他。”卢绾停下脚步,盯着卢生的眼睛。 卢弃暗暗地想:“难怪父王这么着急我,原来是知道了昨晚遇袭的事情。” 卢生摇了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只是听过这个名字而已。” “这就奇怪了。”卢绾继续向前走,眉毛渐渐拧到了一起。 “爹,你,啊,小心!”卢弃突然喊了一声。众人同时一惊,立刻看到几十个黑衣黑裤,蒙着黑色面巾的壮汉从街道两旁的各个角落冲了出来。 这些人手里有刀,也有剑,经过阳光照射,明晃晃的闪烁着一片寒光。 “卢义,保护好父王!其他人全部围过来,快!”卢弃一声令下,众人这才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按照他的命令刀剑向外,后背朝里,围成了一个小圈子。 “燕王卢绾是吧?今天你得吃点苦头了!” 领头的蒙面大汉晃了晃手里的长刀,冷笑着砍了过来。 其余蒙面人迅速围成一个更大的圆圈,把卢家人围在了中间。 “杀人啦!”街上的行人纷纷抱着脑袋跑开了。 一堵墙的背阴面,鲁元公主和她的二十几名内侍,紧贴着墙壁,生怕暴露了行踪。 “公主陛下,卢家人被蒙面人包围了,咱们还跟踪吗?他们恐怕不可能去骚扰棠儿小姐了。”一名内侍小心地问。鲁元公主细长的睫毛抖了抖,忽然露出兴高采烈的表情:“这么说也没错,不过,嘻嘻,这么大的热闹,你们不想陪本宫一起看看吗?” 吕后最疼的大汉鲁元公主 第15章 我只是个路过的 “想想,当然想,天天待在宫里要闷死人了,能在宫外多待一刻钟也好啊,更别说还有热闹看。”内侍一激动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鲁元公主白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没,没,奴婢想说的是,公主殿下想看热闹,奴婢就陪着您。” “这还差不多,哼!” 鲁元公主的鼻子向上一翘,把半个脑袋伸了出去。 “世子,我看这些刺客来者不善,你们保护好大王,我去会会他们!” 卢义打了一声招呼,就冲了出去。 领头的壮汉把刀一横:“来送死吗?” “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卢义把脸一沉,挺剑就刺。 “好小子,出手挺快的!”壮汉侧身躲过卢义的攻击,挥刀猛砍。 “当”的一声响,两人同时向后退了几步。 “上,给我先打残了他!” 壮汉揉了揉酸麻的虎口,眼睛再次射出凶光。 与此同时,七八个蒙面人同时围了上来。 卢弃担心卢义吃亏,悄悄地对家丁说:“你们看到那个领头的没有,一会儿看准机会,去围他,只要他被咱们抓了,这些人就老实了。” “喏!” 家丁们早就在摩拳擦掌,等着这句话,听到卢弃的命令,同时朝着领头的壮汉望了过去。 “别这么明目张胆,容易暴露自己的意图。”卢弃提醒了一句。 卢生跟着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嗯,适当的藏锋还是很有必要的。” 经他们两个人这么一说,卢家的家丁再也不敢直勾勾地望着领头壮汉,不过众人还是用眼角余光注视着壮汉的一举一动。 “好了,机会来了,大家动手!”有人招呼一声,众家丁一涌而上。 “糟了,忘记告诉他们留点人保护我们了!” 看到身边的保护圈瞬间消失,卢弃心里说不出的后悔。 果然,蒙面人看到家丁冲向别处,立刻杀了上来。 “保护王爷和世子!” 卢义眼疾手快,挥剑刺倒两名蒙面人,全力向前一跳,护在了卢弃身前。 “上,别忘了咱们的任务!”领头壮汉根本不顾自己的安危,继续指挥着蒙面人。 蒙面人明知领头的有危险,几乎同时犹豫了起来。 “上啊,还等什么?老子自己能应付!” 领头壮汉横着刀,向后退了几步:“快,机会难得!” 蒙面人相互对视一眼,各自狠了狠心,冲着卢弃等人砍了下去。 “找死吗?!” 卢义两只眼睛像两道闪电一样,在蒙面人脸上一扫,吓的他们停止了砍杀的动作。 与此同时,卢家家丁们已经控制了领头的壮汉。 “丢下武器,你们的头领已经被我们控制了!” 家丁喊了一声,蒙面人纷纷扭头张望。 “怎么了,还不打算投降吗?” 喊话的家丁猛然踹了一脚,领头壮汉被踹地扑倒在了地上。 “非逼我们动手吗?” 家丁顺势向前走了几步,把刀架在了领头壮汉的脖子上:“快丢下武器,大家相安无事!” “快丢下武器,孤王饶你们不死!”卢绾盯着蒙面人,喊了一声。 蒙面人互相望来望去,似乎在等待某个人第一个丢下武器。 “别听他胡扯,谋杀藩王那是死罪!” 领头壮汉仰头大喊,脖子顺着锋利的刀刃向下一划:“兄弟们,老子的恩报完了!” 血水溅射到家丁的刀刃上,家丁吓的一哆嗦,把刀丢了出去。 “大哥,大哥!” 蒙面人同时呼喊。 紧接着,有人歇斯底里地呐喊:“杀光这些人,给大哥报仇!” “杀!” 蒙面人发起狂,见人就砍。 “保护大王,保护世子!”卢家的家丁拼了命地扑了回来。 眨眼间,两伙人砍杀在了一起。 卢义反应最迅速,在卢绾、卢弃、卢生三人之间跳跃刺杀,尽最大努力保护着三人。 然而,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况且这些人又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没过多长时间,卢义后背和左腿同时中刀,出剑的速度慢了下来。 “哎,真是倒霉!”虽然形势更加的混乱,但是卢弃的脑子却越发的清醒:“那歌姬给父王说有人想对他不利,难道说的就是这些人吗?”“爹,小心!”然而,眼前的形势根本不给卢弃时间细想,在他的眼角余光里,三把刀几乎同时砍向了父亲卢绾。 “大王,躲开!”卢义忍着剧痛向前一蹿,挡在了卢绾身子前面。 三把钢刀闪着寒光,以极快地速度砍向卢义的右臂、前胸和脖颈。 “卢义!”卢生不忍心再看,念叨着卢义的名字,把脸转向了别处。 卢弃则牙关紧咬,伸手去摸挂在腰里的布袋,却摸不到一颗石子。 “卢义!”无奈之下,卢弃同样只剩下无力地念着卢义的名字。 卢绾索性把眼睛一闭,等着血水溅在自己脸上。 “啊!”突然间,剑光一闪,第一个蒙面人飞了出去。 紧接着,剩下的两个蒙面人在同一时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你们看到那人是怎么出剑的吗?” 躲在墙背后看热闹的鲁元公主,揉了揉眼睛,兴奋地盯着远处。 内侍们面面相觑,同时摇了摇头。 “唰,唰,唰,嘻嘻,这剑法也太帅了吧!” 鲁元公主越看越激动,右手边比划边说:“你们听过我大汉有这样的剑客吗?他究竟是谁?你们谁知道他的名字?天呐,太帅了!” 内侍们再次面面相觑,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快看,只剩最后一个蒙面人了!”鲁元公主又一次喊了起来。 听着鲁元公主的喊声,站在他身边的一名内侍默默地想:“还用得着躲藏吗?你再这样喊下去,估计连卢家人都能听见了。” 同一时间,鲁元公主视线尽头,汲蛮刺倒最后一名蒙面人,收起长剑,转身就走。 “侠士请留步,在下卢弃,请问尊姓大名?”卢弃见状,赶忙高声大喊。 汲蛮背对着卢家人摆了摆,心中暗想:“昨晚我们不是刚见过吗?怎么,我脱下那身大人的衣服,你就认不出我啦?” “侠士救了我们,您不留下名姓,我们心里不安。”卢弃又喊了一声。 卢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插嘴说:“侠士要是不嫌弃的话,还请赏光到我家里住几天,我们全家好感谢您的恩情。” “去你家做客?”汲蛮回想了一遍卢生的面容,转过身点点头:“好啊,不过,我只是个过路的,算不上什么侠士。” 大侠盖聂传人汲蛮 第16章 生骨膏 “侠士很重要吗?本王要感谢的可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啊!”卢绾索性揽住汲蛮的肩膀头子,笑呵呵地说:“别说你是个过路的了,你就是下凡的神仙,本王也要留你住两天。” “本王,你是王爷?”汲蛮故意露出一脸好奇。 “对啊,如假包换的燕王!”卢绾在自己胸牌上拍了拍,摇头晃脑地说:“不过,从今往后这燕王就有你一半了……” 卢绾边说边揽着汲蛮的肩膀,拍着他往前走。 卢弃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渐渐收回了视线。 “小义哥,你没事吧?” 看到两名家丁搀扶着卢义,卢弃立刻走了过去。 “我没事,两天就好了。” 卢义推开两名家丁,手抚后背,拖着左腿凑到卢弃跟前,忽然压低了声音:“王爷就真的那么感激那个过路的?” “感激的心肯定是有的。”卢弃抓起卢义的右臂搭在了自己肩膀头上,用不大的声音说:“不过,你也清楚,我那老爹很会盘算的,我猜他是看上了那人的剑法,有了这样的剑法,可以辟邪。” 卢弃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卢义一眼。 卢义本想收回自己的右臂,与卢弃目光一接触,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不觉得这人的剑法有些眼熟吗?就是那晚,我们去拜访韩信……” “嘘,我都明白,先生过来了。” 卢弃打断了卢义,把脸转向了别处。 “你这身上腿上都是血,不先止止血就往回走,真是不惜命啊。”卢生果然走了过来,望着卢义直摇头。 就在刚才,卢生已经将身上携带的金创药分给了卢家下人们,现在他又把药送到了卢义跟前。 “就剩下这些了,你自己在伤口上涂抹一下吧。”卢生翻着白眼,仰起脸,把一个精致的黑色雕花紫檀小盒递了过来:“圣人为天下式,你们这些贱民呐,真是让人既看不上,又心生怜悯。” 卢义接过紫檀小盒时,本来还挺感激的,可是听了卢生最后这句话,一张脸顿时阴沉了下来。这么些年了,卢生总是贱民贱民的称呼别人,弄得他这个落魄的老道士好像有多么高贵似的! “呀,这不会是神医扁鹊炼制的生骨膏吧!”瞥见卢义脸色的变化,卢弃立刻盯着紫檀小盒发出了一声惊呼。 卢绾曾经向卢义吹嘘过生骨膏如何如何厉害,还说当初攻破咸阳宫时,萧何曾经让人拿着一张画着药盒样式的图纸,在咸阳宫中找过生骨膏。卢弃细问过卢绾药盒样式,记得盒盖上雕着一只朱红色的夔龙。因此,一眼就认了出来。 “算你还识货。”卢生冷哼了一声,面庞仰得更高了:“赵高把此药献给始皇帝时,也就是这么一小盒,始皇帝知道我要远赴海岛求仙,怕我路上遭遇不测,临行前,就将此药交给了我。” “也就是说,世间只有这一盒?”卢义忍不住问。 始皇帝手下第二术士卢生 “是啊,神医扁鹊已死,药方子早就失传了,哪有人能炼出第二盒呢?”卢生感到很纳闷。 卢弃想了想,忍不住问:“那您刚才给家仆们的金创药是?” “始皇帝灭赵时,从赵国府库中搜出的百珍露,世间也就那几瓶了,那些贱民们用完,也就完了。”卢生淡淡地说,宽大的袍袖一甩,双手背在身后,迈开步子,走向了卢家旧宅。 “真是个败家的老头!”卢义和卢弃同时感慨了一句。 “走了,咱们也回府。” 卢义把生骨膏往怀里一塞,也迈开了脚步。卢弃想劝他及时用药止血,却变得犹豫起来,便默不作声地搀扶着卢义往前走。生骨膏明显有大用处,就这么当止血药用,实在是可惜了。 过了半天,卢义自顾自感慨说:“在这些仙药面前,我卢义还真是个贱民!” “别这么说,什么都没有你小义哥的命重要。”卢弃说。 “你放心,我的伤并不严重,回到府里,找个寻常郎中瞧瞧,上点药就没事了。”卢义看了看卢弃,左手在怀中摸了摸,笑着说:“至于这生骨膏,秦皇都视若珍宝,咱们得留下来救命啊。” “药是给人用的,小义哥,我想了想觉得……” “哎,你没看出来吗,那个过路的之所以接受燕王的邀请,是在顺水推舟?”卢义打断了卢弃,抛出了新的话题。 “顺水推舟……”卢弃皱起了眉毛。 “别的不说,你觉得一个剑术如此高超的人会平白无故地帮我们解围吗?依我看,他一定另有图谋,至于他究竟图谋的是什么,那得边走边看了,总之,对这个人得多加小心。”卢义说。 “是啊,天下哪有如此凑巧之事?”卢弃的眼睛眯了起来。 不远处,墙壁的背阴面。 内侍看到鲁元公主的脑袋终于缩了回来,立刻凑到了她的跟前:“殿下,天色不早了,热闹您也看了,要不然咱们回宫吧?” “回宫,回什么宫?本宫要去燕王府做客!”鲁元公主激动地说。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快再见到汲蛮的方法。 “啊!”内侍瞬间张大了嘴巴。 “啊什么啊,本宫不能去燕王府做客吗?!”鲁元公主没好气地说。内侍犹豫了一下,凑到她耳朵跟前嘀咕了起来。 等他嘀咕完,鲁元公主彻底冷静了下来。 “既然如此,本宫就不去燕王府做客了,不过,你得帮本宫做一件事情。”鲁元公主明亮的眼珠子左右动了动,望着内侍说:“去查,查清那个游侠的来路,尽快报给本宫知晓。” “喏!”内侍赶忙答应,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随后,鲁元公主恋恋不舍地带着随从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卢家旧宅。 卢弃正准备去卢义房里看他治伤的情况,家丁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启禀世子,王爷要和那个过路的结拜,请您去观礼。” “什么?!”卢弃吃惊到了极致。卢绾这是要搞什么,刚刚把人请到府里来,就要和人结拜!他知道这人是什么来路吗? “走,快领我去他们结拜的地方!” 越想越觉得事情很奇怪,卢弃果断放弃了探望卢义的想法,打算先见见父亲卢绾,看看他到底要玩什么样的闹剧。 然而,到了地方,他却傻眼了,卢绾竟然要来真的。 第17章 人情之道 “快,叫叔叔!” 卢绾看到卢弃立刻招呼了一声。 卢弃则盯着卢绾和被他拉着跪在地上的汲蛮,瞪大了眼睛。 “你让我管他叫叔叔?爹,你没发现我和他年龄相仿吗?” 卢弃定了定神说。 “这有什么,咱们论的是辈分,又不论年龄。” 卢绾不以为然,再次说:“快,叫叔叔,叫两声听听。” 卢弃顿时无语了,翻了个白眼说:“爹,你知道他叫什么吗?还有,他来自哪里,是做什么的?” “对啊,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是做什么的啊?” 卢绾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挽着汲蛮的手臂问。 “我只是个过路的,大王,结拜的事就算了吧,我刚才听您说,您和皇帝也是兄弟,我要是和您这么一结拜,岂不是也和皇帝是兄弟了,那得多麻烦啊。”汲蛮一脸为难,作势要站起来。 “路过的怎么了,本王就要和你这个路过的结拜!”卢绾很坚持,使出蛮力向下压了压,把汲蛮又给压了回去:“你刚才说的,我和皇帝是兄弟这事,确实挺麻烦的,前几年我和燕地一个山匪头子拜把子时,他说过同样的顾虑,后来我就说了,去他娘的皇帝,咱们就当没刘季这个人……怎么样,兄弟,就结拜了吧?” “这个……”汲蛮还是很不情愿,转头望了望卢弃,心念一动,深吸了一口气说:“算了,我还是说了吧,我叫汲蛮,游侠儿,常年浪迹天涯,并无什么正经营生。” “汲蛮,兄弟好名字啊!”卢绾连声夸赞,压在汲蛮双臂上的双手已然没了多少力气:“本王就和你这个游侠儿结拜了。” “哎,大王何必强人所难呢,我不愿意和你结拜,自然有我的理由。”说着话,汲蛮身子一挺,轻轻松松站了起来。 卢绾眼珠子一转,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去拽汲蛮的双臂,而是用眼角余光瞟了瞟卢弃。卢弃会意,赶忙说:“就是啊,爹,结拜这种事情都是你情我愿的,哪有您这种霸王硬上弓的!” “也是,也是,哎,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 卢绾直摇头,一张老脸瞬间变得通红。 “我看老爹你不是糊涂了,而是结交这位侠士的心太急切了。”卢弃打量了汲蛮一眼,笑着说:“要不然咱们坐着说话?” “对对,坐着说话,来,汲蛮兄弟,请上座!”卢绾拍了拍外袍上的尘土,一把抓住汲蛮的手,把他拉进了上座里。 “来人,把本王准备的厚礼呈上来!” 汲蛮刚刚坐定,卢绾转头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话音未落,两名妙龄女子捧着两个盖着红布的托盘走了进来。卢绾先是在女子脸上、胸上分别扫了扫,最后才指着托盘说:“这是一件软甲和五十个金饼,本王连人带东西全送你了!” “如此厚礼,小人不能收!”汲蛮立刻站了起来。他虽然没有掀开红布,看看里面的软甲和金饼,却看到了捧着托盘的两个妙龄女子。单是这两个女子,他就不能收,更别说别的了。 “兄弟不收,是何意,看不上我卢绾吗?”卢绾脸色微变。 汲蛮立刻解释说:“王爷误会了,小人四海为家,走到哪里吃住就在哪里,从来就不需要什么金银财宝,更别说佳人了。” “既然如此,那你说怎么办?”卢绾望向了汲蛮。 汲蛮想了想,面色凝重地说:“小人可以破例在府上多住几日,这几日里但凡大王有所差遣,小人当尽心竭力,以报答您不嫌我出身低微,一心想要和我结拜的真挚情谊,至于结拜、酬谢,这些都不要再提了吧。” “这,这……这怎么可以呢?”卢绾显得很为难。 卢弃说:“父王何必如此执着呢,大侠说什么,我们就照他说的办,这样他更自在一些,待在咱家也痛快一些,你给他金饼美女,他不愿意受用,虽然得了东西,却成了累赘。” “世子说的极是,小人确实自在惯了。” 汲蛮望着卢弃拱拱手,眼中竟有遇到知音才有的神情。 卢绾看在眼里,感觉火候差不多了,便望着汲蛮说:“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勉强你了,只要兄弟你能在我府里多住一日,就算是给了本王报恩的机会。” “你们两个听好了,我兄弟汲蛮虽然不愿意收你们,但是,他在燕王府期间,就是你们的主子,一定要把他伺候好了,听到了没有?”不等汲蛮说话,卢绾板着脸冲两名女子叮嘱了一句。 “喏!”两名女子赶忙躬身答应。 “去吧,去吧,赶紧把房子收拾出来!” 卢绾摆摆手,两名女子退了出去。 “我也跟着他们去吧。” 看到卢绾的眼睛又落在了自己身上,汲蛮马上说。随后,不等卢绾是否同意,汲蛮拱了拱手,追上了妙龄女子。 “儿啊,我看这人也就这点城府了。”确定汲蛮已经走远后,卢绾往草席上一坐,冲着卢弃招了招手。 卢弃会意,立刻挨着卢绾坐下了:“父王做这些,只是想摸摸这人的底?” “摸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得来个反客为主,让他欠咱家的。”卢绾意味深长地说,声音越压越小:“对付这种江湖豪侠,姿态不能摆得太高,你得拉得下脸,放得下面子……” “所以父王才主动提出要和他结拜,送他金饼美女。”卢弃笑了,边笑边说:“父王这是料定他生性孤傲,不肯接受。” “是啊,礼越重,情越深,他越不可能接受。”卢绾点点头,嘴角也浮起了狡黠的笑:“退一万步讲,他接受了,那他欠咱们老卢家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了,这就是为父的人情之道。” “那爹你能猜出这个叫汲蛮的人,为何要住进我们家吗?” 卢弃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问。 卢绾的鼻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那就要看他和围攻咱们的蒙面人是不是一伙了。” 第18章 钝剑 “站住,要想从这里过,必须问问我手中的宝剑。” 卢绾父子密谈的同时,汲蛮却被人给拦住了。 “你手中的也配叫宝剑。” 只是往角门边伸出来的宝剑上瞟了瞟,汲蛮立刻露出了一脸的不屑。“需要她们观战吗?”汲蛮冷声问。 “不需要。”剑身一扫,卢义从角门边走了出来。 “小义哥加油啊!” 两名妙龄女子望着卢义笑了笑,捧着托盘跑开了。 “你知道我手中这把剑叫什么吗?”汲蛮举起了手中的宝剑。卢义仔细看了看,发现剑鞘是用兽骨做的,外面裹了一层鱼皮。这种剑鞘很常见,卢义并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便摇了摇头。 “看来小义哥并没见过好东西啊。” 汲蛮的眉毛扬了扬,把剑稍稍抽出来一些。 “天呐,世间竟有此等宝剑!” 只是看到剑身泛起的一片清光,卢义就呆住了。他终于理解了当时在街上汲蛮出剑为何如此之快,因为他的剑并非凡品。 “这剑叫钝,是我无意间得到的。” 汲蛮幽幽地说,索性把钝剑完全拔了出来。 “在它面前,你那把还是宝剑吗?”汲蛮望着卢义问。 “自然不算。”卢义盯着笼罩在清光中的钝剑,发现这把剑其实是青铜材质的。“竟是青铜剑!”卢义心中又是一惊。在铁剑横行的当下,古拙的青铜剑能有如此惊艳表现,实属罕见。 “既然知道两把剑的差距,还要比吗?”汲蛮又问。 “比,为什么不比,我们比的是武艺,又不是铸造技术!” 卢义没有丝毫畏惧,挺起宝剑就向汲蛮发动了攻击。 “说的好,那就比比了!” 汲蛮眼中的轻蔑瞬间消失,很快摆出迎战的姿态。 然而,不等两把宝剑相撞,汲蛮却纵身一跃,跳到了别处。 “今天算了吧,你身上有伤,我不想乘人之危。” 汲蛮站在远处说。 “不存在,我卢义和人比试,向来以命相搏,只要我有一口气在,都无妨。”卢义笑着说,还要向汲蛮发动攻击。 “说了不必就是不必,我汲蛮说出来的话从不收回。” 汲蛮淡淡地说,身形一动,上了屋顶。 未央宫,椒房殿。 皇后吕雉盯着跪在地上的舞阳侯府管家樊全看了半天,终于用很轻的声音说:“起来吧。” “小人不敢,小人有罪!” 樊全头都不敢抬,依旧面伏于地。 “你有什么罪,没有伺候好舞阳侯一家吗?” 吕雉嘴角浮起了笑。 “小人有负娘娘重托,不但没把事情办好,还把,还把那壶酒给弄丢了。”樊全身子向下一压,完全和青砖地面贴在了一起。 “丢了?那可是御酒,就那么好丢吗?”吕雉冷声问。 “真的丢了。”樊全浑身颤抖,战战兢兢地说:“酒壶被人换了,壶里的酒也成了蓟城苦酒。” 同一时间,一名宫女把那壶被掉包的御酒送到了吕雉眼前。 “蓟城苦酒……有意思,真有意思啊。” 吕雉掀开酒壶盖嗅了嗅,发出了一声冷哼:“看来你真的有罪,你的罪是因为你太愚蠢了,被卢绾那老小子给戏耍了,还不自知,来人,割了他的舌头,让他长点教训。” “喏!”吕雉的话音刚落,立刻有禁卫走上前,拖走了樊全。 樊全虽然面临被割掉舌头,变成哑巴,心中却一松。 他在来之前早就打听过,前面那些为吕雉办事的人,大多因为办事不利,被砍了脑袋。“我果然是舞阳侯府的管家啊,待遇就是不一样。”樊全被拖走时,不住地想,心中一阵高兴。 “启禀娘娘,公主她,她今日又出宫了。”樊全被拖走的同时,负责辅佐鲁元公主的内侍徐渊走了进来。 “又出宫了,就不能消停几天!” 吕雉刚刚端起茶碗,马上重重地放下了:“说吧,她今天都去了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有没有特殊的事情发生?” “今日相国府的棠儿小姐外出上香,公主本来是想跟她一同出行的,谁知道棠儿小姐出府没多久,就遇到了洨侯……”徐渊将今日鲁元公主出府后,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当听到吕产被卢弃暗中用弹弓偷袭时,吕雉忍不住骂了起来:“真是废物!一个个不学无术,以后怎么担当重任!” “主要是燕王世子油滑,洨侯才吃了亏,要是面对面,依小人看,洨侯未必就能吃亏。”徐渊赶忙替吕产开脱。 “罢了,继续吧,本宫懒得听他的糗事。” 吕雉的情绪终于缓和了一些。 徐渊偷偷瞄了她一眼,继续讲了起来。 “也就是说元儿是被那个少年侠客吸引,才留下来围观的。” 徐渊讲完当天的所有经历,吕雉沉默了片刻说。 “是的,殿下对那个少年侠客很感兴趣。”徐渊点了点头。 “查,尽快查清那个少年侠客的身份。” 吕雉下了第一道旨意。 “还有,替本宫转告吕产那个不中用的东西,狭路相逢勇者胜,既然和卢家人起了冲突,就不要给吕家人丢面子,至于那些下三滥的手段,让他别再用了,传出去让人笑话!” 吕雉又说。在徐渊看来,这绝对是第二道旨意。 卢家老宅。 卢绾父子同时望着庭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要不然咱们就来招引蛇出洞,给他下套,让他自投罗网。” 卢绾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卢家父子之所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是他们都在思索如何查出汲蛮进入卢家的真实目的。 卢弃马上摇了摇头:“爹,你的诱饵呢?俗话说打蛇打七寸,你知道他的七寸在哪里吗?” “那就来招打草惊蛇,为父让人在咱家放一把火,咱们暗中看他有什么举动。”卢绾马上又有了新主意。 “爹,您可真舍得下本钱啊!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可是咱家在长安的唯一一处住宅了,您万一玩大了,把它全烧了,咱住哪里?”卢弃再次否定了卢绾的主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卢绾急了。 “以静制动,让他自己露出狐狸尾巴。”卢弃笑着说。 第19章 丹房被翻 “看剑!” 第二日清晨,卢弃正在书房翻看《左传》,院子里突然传来卢义一声喊。紧接着,便听汲蛮说:“我不和受伤之人比试。” “你说了就算吗?看我削你的耳朵!” “就你那破剑,我家钝都懒得搭理!” “谁说的,我偏让它搭理搭理!” “走了,不和你玩。” 哗啦啦一阵响,瓦片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哎……” 卢弃摇了摇头,正想把卢义喊进来,却看到了卢生。 “太过分了,这些贱民真该杀一杀!” 卢生走得极快,边走边激动地甩着宽大的袍袖。 卢弃透过敞开窗户看见后,赶忙问:“先生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问问那个强盗头子卢义!” 卢生原本是走向卢绾所在大厅的,听到卢弃问话,立刻停下脚步,激动地说:“哼,得了一盒生骨膏还不满足,大晚上的翻箱倒柜,当我丹房是什么地方了?真是岂有此理!” “先生是说小义哥昨晚上进您的丹房了?”卢弃想了想问。 卢生跺着脚说:“不是他会是谁?贱民!” “那先生丢了什么东西吗?”卢弃本想把卢生请进书房,仔细问问的,转念一想,特意提高了声音:“谁让您丹房里放那么多宝贝呢,所谓财不外露,您这是让小义哥给惦记上了!” “这么说错还在我了?”卢生瞪着眼睛问。 “好了,先生别生气了,您究竟丢了什么东西?我这就让小义哥还回来。”卢弃想了想,还是从书房走了出来,挽着卢生的手臂说:“先生要是担心丹房再遭贼,我可以安排几名家丁,帮您日夜看守,至于小义哥,等他伤好了,我找根枣木棍,您亲手抽他!” “哼!”卢生的怒气终于消了一些,红着脸说:“东西我已经清点过了,倒是什么也没丢,我气的不是丢东西,而是他这种行为,仆人就要有仆人的样子,若是个个跟强盗似的,做主人的还有安生日子过吗?我跟你说,这事要是放在大秦……” “先生慎言。”见卢生又要说秦朝的好,卢弃立刻打断了他。 “对了,先生,关于长安城有龙气一事,您要不要再探查探查,我们此行是来长安奔丧,既是奔丧,便有归期,您若是想寻龙,最好能在我们返回蓟城前,把该去的地方都去了。” 卢弃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地说,转移了话题。 “对啊,时间紧迫,我何必执着于这些身外之物呢。” 卢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瞬间没了脾气。 “行了,告诉卢义,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卢生甩了甩衣袖,背着手返回了丹房。 “喂,你为什么……” “嘘!” 卢生刚走远,卢义的脑袋就从走廊的横梁上吊了下来。然而,不等他把心中疑惑问出来,卢弃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放心,那家伙怕我纠缠,早走远了。”卢义挤了挤眼睛。 他身上虽然有伤,可是飞檐走壁,倒挂金钩这种小儿科,还是轻轻松松就能办到。因此,刚才卢义和卢生聊天时,他便纵身跃起,收敛气息,藏在了两人头顶上方的横梁上。 此时卢生一走,他立刻来个倒挂金钩,双腿挂在横梁上,把脑袋吊了下来,像只蝙蝠一样,和卢弃说话。 “丹房被翻这事,不是你干的?”卢弃故意问。 “我要干,何必等到昨日?”卢义反问。 “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卢弃嘴角浮起笑,望着卢义那张倒过来的冷峻面庞说:“不过,在先生那里,这个锅得你背,当然了,你可以不认。” “我自然不认!”卢义的脑袋缩了回去。 “喂,你真的想跟他比剑?” 卢义望着拧正身子后,蹲在横梁上的卢义问。 “不是我,是我手中这把破剑。”卢义笑了笑,很认真地说:“它在一把叫钝的青铜剑面前丢了面子,必须找回来。” “那就祝你好运了。”卢弃也笑了笑。 就在这时,卢弃的两道剑眉突然挤在了一起。 “咱家院子进人了!” 丢下这句话,卢义身形一动,直奔后院方向。 “来人,跟我去后院!” 卢弃想了想,招呼了一声,带着家仆也赶往了后院。 卢家后院,围墙边上。 两名蒙着面的黑衣人,折腾了半天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就说凭咱俩的本事,根本做不了这种事,你偏不信。” 身形娇小的蒙面人揉着手臂说。 “咱们不是做到了嘛,还说这些。” 另外那名身形略高的蒙面人跛着脚,揉着屁股说。 两名蒙面人都是翻墙进来的,墙外面有梯子,墙里面什么也没有。因此,两人翻墙进来后,分别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好吧,接下来做什么?我看这院子挺大的。” “当然是找那位……啊!” 两人还没聊几句,高个蒙面人突然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娇小蒙面人警觉地问。 “他,他!”高个蒙面人指着远处的竹丛说。 “谁?啊!” 娇小蒙面人看向了竹丛方向,很快也睁大了眼睛。 竹枝遮挡间,有一张黝黑的面庞。 这张面庞上,有双清冷的眸子,正死死盯着他们。 “别往前了,就在这里吧。”后院角门边上,卢义伸开手臂拦住了比他晚些赶来的卢弃等人。“他比我先发现那两个蒙面人,看看他怎么处理吧。”卢义指着站在竹丛里的汲蛮说。 “也行,就给他一次表现的机会。” 卢弃笑笑,抬了抬手,卢家家丁很快隐藏了起来。 “女人?” 汲蛮从竹丛里走了出来,望着两个蒙面人问。 “嗯,这还听不出来吗?” 高个蒙面人回答,眼神有些躲闪。 “吕家人?” 汲蛮又问。上次吕产安排人蒙面人偷袭卢家父子的事情,躲在暗处的汲蛮看得清清楚楚。因此,他才有此一问。 “吕家人……” 听到这个问题,高个蒙面人似乎犯起了难。 “她可以算作吕家人,我不算。” 娇小蒙面人说。 听到娇小蒙面人说话,卢弃心中忽然一动。 第20章 多谢解围 “用剑?” 汲蛮不置可否地眯了眯眼睛,再次发问。 “我们什么也不用。” 娇小蒙面人说。 “不用,如何行刺?” 汲蛮皱了皱眉,似乎很不理解。 “谁说我们是来行刺的,我们是来……呜呜!” 娇小蒙面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高个蒙面人捂住了嘴。 “算了,一起上吧,要对燕王府不利,得先杀了我。” 汲蛮懒得再废话,拔出了宝剑。 “你,你要对我们动手?” 高个蒙面人吃惊不小,也松开了捂住同伴嘴的手。 汲蛮没说话,看了看手里泛着清光的宝剑。 “你知道她是谁吗?你若是伤了她,恐怕寸步难行!” 娇小蒙面人说。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答应过燕王,在他家借住期间,会保证他们全家人无虞。”汲蛮冷声说,作势要发动攻击。 卢弃看在眼里,顿时急了,拍着卢义的肩膀说:“快,拦住他!”“算了,还是我亲自来吧。”说着话,卢弃从角门边走了出来,提高声音喊:“三位且慢,这中间有误会!” “误会,能有什么误会?”汲蛮暂收攻势,转头望向卢弃。 卢弃快步走到娇小蒙面人跟前,一把扯下了遮挡着她容颜的黑布:“你看,这是我表妹,她这是跟我闹着玩的。” “你表妹……”汲蛮将信将疑。 “是不是?表妹,你倒是说句话啊!” 卢弃特意揽了揽娇小蒙面人的肩膀。 从猝不及防被人扯下蒙面布到现在,娇小蒙面人都是懵的。 现在卢弃又揽住了她的肩膀…… 娇小蒙面人一张脸顿时白了。 “哎呀,棠儿,你发什么愣,表哥在跟前也不知道认吗?” 高个蒙面人索性自己扯下蒙面布,露出了妩媚的面庞。 “我萧棠儿从来就没有如此轻佻的表哥!” 萧棠儿身子一扭,甩开了卢弃的手臂。 “既然这样,本宫也不装了,本宫乃是鲁元公主,今日来卢家旧宅,只是想给卢绾叔父一个惊喜,没想到让你们给识破了!” 鲁元公主跟着说,脸上写满了扫兴。 “竟是鲁元公主!” 卢弃心中一惊,下意识把鲁元公主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在燕地的时候,他就听说吕后独宠鲁元公主,却从未见过她。如果她真是鲁元公主,这一次,算是他第一次一睹公主真容。 “你说自己是公主就是公主啊。”汲蛮依旧不依不饶。 “她即使不是公主,也是我表妹的朋友,那就是自己人,汲蛮,忙你的去吧,我要领她们去见我爹了。”卢弃说。 “防人之心不可无,世子别贪图她们的美色,吃了大亏。” 汲蛮一脸无奈,拱拱手,走开了。 “两位这边请。”卢弃望着萧棠儿两人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请什么请,本宫翻墙进来就是为了见见那位少年侠客,刚才人已经见到了,还留在你府里做什么!”鲁元公主没好气地说。 听到这些话,卢弃并没有任何反应,而是望着面庞泛红的萧棠儿躬下身子,拱着手说:“卢弃之所以能认出小姐,全凭听过小姐的天籁之音,刚才之所以冒犯您,只是因为情势危急,还请小姐见谅,对了,小姐身边这位真是鲁元公主吗?” “什么?你竟然怀疑本宫的身份!”鲁元公主顿时怒了。 “你低头看看自己,就这么一身黑衣,谁会相信你是当朝公主呢?”萧棠儿眉目流转,先看了看鲁元公主,然后望着卢弃意味深长地说:“她真的是如假包换的鲁元公主,不过,照今天这情形,她实在不该承认自己是鲁元公主。” “明白,偷偷翻墙进来的嘛。”卢弃连连点头。看到萧棠儿的脸色好多了,猜想她大概是原谅他了。 “卢家人这边我会严加管束,保管他们守口如瓶,只是,两位打算怎么回去呢?”卢弃站直身子后,下意识望了望萧棠儿两人身后的院墙。留给她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原路返回。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鲁元公主翻了个白眼,对卢弃说:“你,还有你的人全部退下吧,本宫自有离开的办法。” “那就祝两位一路顺利。”卢弃躬身施礼,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地问:“哎,公主刚才说此次来我们家就是为了见见那位少年侠客,难道说您对他有意思?” “卢弃是吧,本宫记住你了!”鲁元公主气呼呼地说,一把抓住了萧棠儿的手腕:“走,棠儿,咱们不和这油滑之人废话!” 转过身子前,萧棠儿犹豫了下,睫毛仰起,望着卢弃施了一礼:“多谢世子解围。”她这意思其实有两重,一是感谢卢弃今天帮她们从汲蛮手里解围,二是感谢他前几日在闹市中教训吕产。 卢弃自然能听出这两重意思,不过,不等他做出反应,鲁元公主抢先没好气地说:“谢他做什么,要谢就谢少年侠客手下留情。”鲁元公主如此说,显然只听出了第一重意思。 卢弃懒得和鲁元公主计较,望着萧棠儿的侧脸挥了挥手,算是对她的感谢做出了回应。 “徐渊,你听到了吗?赶紧把绳子甩过来,我们要走了!” 走到墙跟前后,鲁元公主立刻冲着墙外喊了起来。 片刻后,墙外甩进来两条绳索,墙头上出现了七八名内侍。 “两位慢走,下次还想翻墙进来,提前跟本世子说一声,我好安排人在墙里接应你们!”卢弃望着抓住绳索,被内侍吊起来的萧棠儿两人,提高声音喊,喊完,哈哈大笑。 “燕王府的人听好了,我们家洨侯要向你们家世子下战书,赶紧喊你们家世子出来接战书!” 卢弃还没笑多久,前院方向忽然传来了喊嚷声。 “什么情况?”卢弃望向了站在角门边的卢义。 卢义摇摇头,提议说:“要不然一起去看看?” “行吧,去前院看看。” 卢弃望了望即将消失在墙头的萧棠儿两人,走向了前院。 当时在街头时,他之所以帮萧棠儿解围,只是出于侠义。 此时再回想当时的情形,多少有些浪漫邂逅的意思。 第21章 上门挑衅 “喂,别喊了,也不怕别人听见笑话!” 卢弃等人还没赶到前院,卢绾听到喊声先出了门。 “我们不喊怕,你们不搭理啊。” 吕产摇晃着身子,一脸的傲慢。 “臭小子,跟你爹当年一副德行,想做坏事,却没坏人的胆子,哈哈!”卢绾满脸堆笑,快步走下门前台阶,望着吕产眨着眼睛问:“真要挑战你卢弃弟弟啊?咱们可是沾着亲,带着故啊,要大叔说,你们年纪相仿,应该多亲近亲近,何必要打打闹闹呢?” “亲近?卢大叔你的记性可真不好啊。”吕产笑了笑,把自己包扎得肥鼓鼓的双手伸了出来:“要不是我洨侯家里有钱,仆人多,这几日恐怕连饭也吃不到嘴里,卢大叔,这事换你能忍吗?” “如此说来,洨侯是来寻仇的!” 卢义一走门边,便纵身跃起,落在了卢绾身前:“小小一个洨侯还不配与我家世子比试,把你的挑战书拿来,小爷陪你玩玩。” “一个仆人,哼!”吕产鼻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两只手往回一缩,脖子梗了起来:“实话跟你们说了吧,那天你们从闹市回来,路上碰到的蒙面人全是本侯派的,为的就是出一口恶气,可是,你们很不识相啊,全家上下一个人都没死……” “吕产,黄口小儿!” 吕产的话还没说完,卢绾就瞪圆了眼睛。 明知吕产上门挑衅,卢绾不仅笑脸相迎,还在他这个晚辈面前极力放低姿态和他套近乎。谁知道吕产根本就不把卢绾放在眼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毫不避讳地就承认了自己的偷袭。还说什么卢家人不识相,没有死在遇袭里。 听到这些,卢绾顿时火冒三丈,再也没了和他周旋的耐心。 “想当年你那该死的爹,见了老子也得先磕头后说话,你倒好,老子好言相劝,你不听!还在老子面前说这种话,怎么着,非把我卢家人踩在脚底下,才高兴?!” 卢绾手指颤抖,指着吕产质问。 “卢大叔这句话总算是说对了。”吕产没有丝毫惧意,继续梗着脖子说:“大汉的天下,刘姓第一,吕姓第二,我吕产要是不把你们父子踩在脚底下,怎么保得住我们吕家的地位。” “岂有此理,小义,给我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卢绾出离愤怒,对卢义下了命令。 “喏!”卢义一声答应,拔出了背后宝剑。 “住手,不就是挑战嘛,我接受了。” 卢义正准备出手,卢弃拨开卢义的宝剑,走到了吕产面前。 “儿啊,你糊涂啊,这狗东西,并不是想和你比试,而是想杀尽咱家的威风,你没必要和他比,爹让小义除了这个祸害!” 弄明白吕产的真实意图后,卢绾自然不同意卢弃和他比试。 “爹,您才糊涂呢。”卢弃回过头,意味深长地说。 听到这话,卢绾瞬间冷静了下来。 卢家老宅斜对面,茶楼上。 鲁元公主看着卢义把宝剑收回了剑鞘里,一脸的失望。 “我那该死的表哥,真该被人给活劈了,天天打着吕家的幌子在外面横行霸道!”鲁元公主皱着眉说。 “一个人能天天横行霸道,自然有他的资本。” 坐在鲁元公主对面的萧棠儿说。 鲁元公主忍不住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棠儿瞟了瞟站在公主身后的内侍徐渊,淡淡地说:“世风如此,吕产横行霸道并非特例。” “你说那个少年侠客怎么没有出现?他连咱脸翻墙这种事情都管,怎么不顾卢家父子死活啊?”鲁元公主马上换了话题。 “也许他在暗处观瞧,也许他觉得还不到他出手的时候。”萧棠儿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卢弃身上。 全长安的人都知道吕产之所以如此嚣张跋扈,那是因为有吕后在背后撑腰,只有吕后的女儿鲁元公主不知道这件事情。萧棠儿为自己好友感到悲哀的同时,不自觉地担心起了卢弃。 “吕产能如此明目张胆地来到卢家挑衅,一定是得到了吕后的授意,看来卢家父子要倒霉了。”萧棠儿心中暗想。 “怎么样,今天跟我偷偷溜出来值吗?”鲁元公主得意地问,不等萧棠儿回答,自顾自说:“我跟你说,下回我让人喊你的时候,爽快一点,别再犹豫了,只要能溜出来,就有热闹看!” “殿下,时间不早了,也该回宫了。”徐渊在一旁说。萧棠儿本想表明自己对偷偷溜出来的态度,立刻咽了回去。 “回什么回,你没看见卢家门前那些人还没散吗?” 鲁元公主没好气地说。要不是吕后特意交代过,她真想把徐渊这个碍眼的家伙留在宫里。 “小人看得见,可是您不是摔伤了嘛。” 徐渊瞟了鲁元公主一眼,硬着头皮嘀咕:“其实刚才您和棠儿小姐从卢家院墙里翻出来时,咱们就该回宫的,只是您执意不肯走,硬是跑进了这家茶楼……” “行了,别啰嗦,快看,人群突然散开了!” 鲁元公主不耐烦地摆摆手,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卢家门前。与此同时,她还在心里反驳了徐渊一句:“要不是本宫机智,早早登上这处茶楼,哪里有眼目前的好戏看!” “燕王世子,你真的不还手,让我打?” 卢家门前,吕产不敢相信地望着卢弃。 众人散开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们两人身上。 “当然,我接受了你的挑战,却没能力应战,只能任由你揍一顿,以免比武失败,遭受更大的打击。”卢弃淡淡地说,笑着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别犹豫了,动手吧,洨侯。” “好,那我不客气了!” 说着话,吕产从家仆手里夺过一根棍子,冲向了卢弃。 “唰!” 同一时间,卢弃身后清光一闪,一棵大树的树冠被削断了。 “快看,他出手了!是少年侠客啊!” 鲁元公主看到这一幕,顿时高兴地站了起来。 在她的视线尽头,汲蛮突然现身削断树冠后,像只灵动的燕子似的回身一转,轻飘飘地落在了临街的房顶上。 第22章 救人之策 “你!” 吃惊之下,吕产跌坐在了地上。 “好啊,卢弃,你竟敢……” 吕产虽然又惊又怕,可还是想指责卢弃比试作弊。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舞阳侯樊哙突然拨开人群走了过去。 “好什么好?!就说怎么找不着你,原来跑到了这里!” 樊哙用他的大嗓门接了一句,直接揪住吕产的耳朵,拽着他往人群外面走:“赶紧跟我回去,晚了,扒了你的皮!” “疼,疼,哎哟,姑丈您就不能手轻点!” 吕产龇牙咧嘴,惨嚎不止,连爬起来都没机会,就那么屁股坐在地上,被樊哙硬生生给拖走了。跟着他一同来闹事的那些随从,看到主子都那样了,相互间对视了一眼,立刻追了出去。 “哈哈哈,真是活该啊!” 茶楼上,街道里很快爆发出了笑声。 当天晚上,相国府。 萧棠儿默不作声地吃完饭后,偷偷看了父亲萧何好多次。 “都退下吧。”萧何当然注意到了女儿的异常举动。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而是像往常那样细嚼慢咽地吃完饭,放下碗筷后,才开了口,屏退了侍立在餐桌旁的所有家仆。 “棠儿啊,你有话想对为父说?”萧何端起清水漱了漱口,然后,拿起眼前的土陶茶壶,给他和萧棠儿分别倒了一杯茶水。 “是。”萧棠儿望着茶杯点点头,几根春笋般的手指碰了碰茶杯,马上缩了回去:“今日鲁元公主又出宫了,女儿也跟着她。” “你和鲁元公主多亲近并非坏事,只要不出大乱子,为父是不会苛责的。”萧何淡淡地说,小小的啜饮了一口茶水。 “女儿想说的并非这事。”萧棠儿的脸忽然仰了起来,望着萧何说:“昨日闹市中燕王世子帮女儿解过围,女儿欠他的人情。” “你是想问为父救人之策?” 萧何放下茶碗,目不转睛地回望着萧棠儿。 “女儿不仅想,想……”萧棠儿粉面微红,头又低了下去:“女儿是有些看不透,燕王可是陛下最要和的朋友啊。” 听到这两句话,萧何的面皮很明显地抽搐了几下。 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艰难地咽进了肚子里。 “朋友在皇权面前,向来一文不值。” 再次端起茶碗时,萧何似乎嘀咕了一句,然后才提高声音说:“女儿啊,一个人想吃鸡蛋,总得先把蛋壳打破。” “您是说,陛下这是在故意挑燕王的毛病?” 萧棠儿恍然大悟。 萧何微微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迷离:“事情从来没有绝对的,你可以理解成故意挑刺,也可以看成变相的敲打。” “敲打?” “其实事情的主动权并不在别人手里,而在燕王。” “燕王……”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这是老子的《道德经》。” “是啊,世间也只有老子一人看得最为通透。” 萧何点点头,许久默然不语。 萧棠儿看到他放下了茶杯,立刻给他添了些茶水。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为父担心卢绾只是个开始。” 再次端起茶杯时,萧何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冷峻:“你若是想还人情,便将老子那四句话带给卢家,为父倒要看看,一个蛋壳打不破,何以敲碎全天下的鸡蛋!” “女儿明白了。”萧棠儿点点头,不再说话。 卢家老宅。 一轮圆月挂在半空中,撒下一片清冷的光辉。 秋风瑟瑟,呼啸之声不绝于耳。 秋虫的鸣叫已经很难听到了。 “他叫汲蛮,手中有把古剑叫钝,汲蛮的剑术和那日在韩信宅院外偷袭我们的人很相似,也可能是一个人。” “当日偷袭我们的人目的很明确,就是不想让我们继续寻龙,那么,汲蛮混进我们家的目的和他一致了?” “今日汲蛮差点错杀公主,还削断树冠恐吓吕产,他这是在极力撇清和吕家的关系了?” “对了,吕产今日的行为也很反常,他竟那么轻松就承认偷袭我们的蒙面人受他指使,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帮汲蛮撇清关系吗?如果是真的,汲蛮是在为吕家办事了?” 偏厅里,卢家父子相对而坐,对最近几日发生的事情展开了分析。偏厅外,卢义藏身在高处,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也不一定为吕家办事,弄不好他是韩信的人。” 听完卢弃的分析,卢绾摸了摸下颌的花白胡须说。 “是啊,他也可能受别人指使。”卢弃点点头,叹息了一声:“我忽然觉得爹你在来时的路上说的很对,咱爷们早就被人给盯上了,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种滋味不好受啊。” “哎,爹真是老了。”卢绾摇摇头,感慨着说:“就像今日,我明知道吕产那小子仗的是吕后的势力,却压不住怒火,差点就闹出人命了,儿啊,你是不知道,爹到现在都后怕,当时小义要是真杀了吕产,咱家跟老吕家的关系可就彻底闹僵了。” “爹,你想过没有,这才是别人想看到的。”卢弃看了卢绾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只有我们和吕家闹掰了,别人才好下手。” “妈的,真是没想过,我卢绾也成了砧板上的肉!” 卢绾啐了一口唾沫,气愤地说:“别把老子惹毛了,惹毛了老子,老子偷偷溜出长安,看你的爪子怎么伸到燕地!” “爹啊,你别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燕地就安全吗?”卢弃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当务之急是要趁着这次奔丧的机会,让那些眼睛不再盯着咱爷俩啊!” “哎……”卢绾叹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卢弃说的。 就在这时,卢义突然在高处喝问:“什么人?” 紧接着,卢绾父子同时听到,汲蛮朗声回答:“又是女人。” “女人?” 卢绾和卢弃对视了一眼。 随后,他们便一阵后怕。 “汲蛮耳力如此之好,刚才的谈话,他都听到了?” 父子两人用眼中的狐疑询问彼此。 第23章 英雄气,宝剑光 “壮士勿怪,小女红云是舞阳侯府的歌姬,来过燕王府的。” 卢家后院小门外,十几盏风灯笼罩之下。 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女歌姬主动表明了身份。 卢义听她如此说,要过一盏风灯,在红云脸上照了照。 “原来是你呀。”确认身份之后,卢义很快想起了上次和卢弃,听红云和卢绾墙根的事,忍不住就想笑。 “怎么,我很好笑吗?” 红云秀眉蹙起,仰起她那张漂亮的脸蛋问。 卢义赶忙止住笑,摆着手说:“我没这个意思,我是替我家主人高兴,知道吗,你能来,我们家主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咳咳!”卢义身后,刚刚赶来的卢绾咳嗽了两声,板着脸说:“既然是我樊哙兄弟家的歌姬,那就是自家人,小义,汲蛮,你们也别难为人家了,赶紧让她进来吧。” “喏!”卢义不敢继续打岔,闪开身子,把红云请了进来。 “汲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卢绾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汲蛮一句。 “小人答应过留宿期间,会保护燕王一家周全的,自然要勤勉一些,晚上容易出事,更加不能懈怠。”汲蛮说。 “说的也是,其实没必要这样的,你是我家的恩人,是贵客,为了保护我们父子,夜夜不睡,本王实在过意不去啊。” 卢绾露出一脸亏欠,特意扫了扫身材婀娜的红云,好奇地问:“你剑术高超,想来听力也是极好的,晚上夜又静,如此说来,我们家任何细微的动静,你都能听到了?” “这个……”一想到卢绾暗示之事,汲蛮的脸立刻红了。“小人可听可不听,燕王大可放心。”汲蛮想了想,表情尴尬地说。 “要不然晚上还是算了吧,本王为人没那么大方,不愿意天天被人听墙根。”卢绾很认真地说,随手就将红云揽在了怀里。 “好吧,小人告退。” 汲蛮拱拱手,离开了。 卢绾抬手点了点卢义,直摇头。 随后,他便揽着红云的小蛮腰,在仆从护送下走远了。 “小义哥,你跟我来,我有东西送给你。” 四周安静下来后,卢弃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你小义哥办事不利,还有赏赐?”卢义有些糊涂了。 “并非是你办事不利,而是我们遇到的对手太过强大了。” 卢弃蹙着眉走向了自己的书房,卢义立刻跟了上去。 走进书房后,卢弃从床底下拽出一口箱子,打了开来。 “这把剑叫星追,是我用十五张羊皮从匈奴人手里换来的。”卢弃取出放在箱子中的宝剑,递给了卢义。卢义接过宝剑看了看,并没看出这把通体乌黑的玄铁剑有什么特别的。 “星追,星追,万千星辰未不可追其项背,这便是星追名字的由来。”卢弃望着星追宝剑解释了一句。 “名字倒是不错,只是这把玄铁剑,怎么看都很普通啊。”卢义还是不太相信,眼前这把宝剑真就值十五张羊皮。 “你拿出去舞舞,一舞便知。”卢弃信心满满地说。 “星追,值十五张羊皮的宝剑……”卢义嘀嘀咕咕,捧着宝剑来到了院子里,稍稍准备了一下,便挥舞了起来。 一开始星追宝剑的表现和普通宝剑,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舞动的时间一长,很快起了变化。 先是它的剑身在舞动时,隐约发出哔哔啵啵的脆响,紧接着,乌黑的剑身出现了鱼鳞状裂纹。等到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剑身上的乌黑竟全部脱落了…… 星追剑成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寒霜剑。 卢义看到星追剑的变化,吃惊不小,心中很快涌起想试试星追剑如何锋利的想法。谁知道他的念头刚一起,星追剑便脱手而飞,直接将庭院中一块练武用的百斤铁锁劈成了两半,又飞回了他的手中。望着铁锁上整齐的切口,握着随着他的念头飞出去又飞回来的宝剑,卢义彻底傻眼了。这把剑岂止值十五张羊皮啊,三五十张也是值得的!“哈哈哈!”卢义兴奋不已,仰头大笑。 “不就是把玄铁剑嘛,有什么好高兴的。” 不知何时,汲蛮出现在了房顶上。所谓英雄气,宝剑光,汲蛮本来已经躺下了,可是满院的剑气还是将他吸引了过来。 “怎么,不服?” 卢义手握光华四射的星追剑,瞟了瞟汲蛮。 “自然!” 汲蛮不再顾忌卢义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直接出剑了。 “那就比比!” 卢义正愁没人帮忙试剑呢,汲蛮就凑了上来。他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起,在房顶上和汲蛮打斗在了一起。 听着房顶上激烈的打斗声,卢弃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对付汲蛮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他感兴趣的东西,转移他的注意力。卢弃心中暗想,这才悄悄溜出书房,走向了卢绾的卧室。 樊哙大半夜又把歌姬红云送了过来,事情实在很蹊跷。另外,樊哙今天把吕产弄走时,可是看都没看卢家父子,这事情也透着一股反常。卢弃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只能再次听墙根了。 “燕王别这么猴急啊,小女子该给的肯定会给你,不该给的,燕王就是再想要,也恐怕无福消受。” 窗户上人影晃动,红云娇滴滴的声音传了出来。 “本王知道你不是受了樊哙的指使,就是得了吕后的授意,总之,你来绝对有你的目的,但是本王现在不想管这些了,本王只想……别躲,你这都第二回躺在我的床上了,还害什么羞啊?!” 卢绾好色成性,卢弃自小就知道。可是,今天听他说这几句话,卢弃才发觉父亲卢绾,好色已经到了不要命的程度。 “要不然还是先说正事吧,说完正事,燕王要是还有兴致,小女子再献身于你也不迟。”红云气喘吁吁地说。 “行,那你赶紧啊!”卢绾同样喘气如斗牛。 “舞阳侯让我告诉你,长安城马上就要封了,燕王要是想返回燕地,就得在今晚。”红云边调整呼吸边说。 “什么?” 卢绾吃惊不小,喘息声都没了。 卢弃则倒吸了一口凉气。 英雄气,宝剑光 第24章 走,还是不走 “长安为何要封城?”卢绾定了定神问。 “小女子不知。”红云回了一句,然后问卢绾:“还要继续吗?” “不用了,你走吧,本王,本王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为何?” “因为你从未给本王带来过好消息。” “既然如此,小女子告辞了。” 窗户上影子移动,卢绾卧室的房门打开了。 少年歌姬红云整理着凌乱的衣衫,走了出来。 “来人,把世子给本王请过来!” 红云还没走远,卢绾就对仆人喊了一声。 卢弃听到后,赶忙跑回自己的卧室。 等到仆人来喊他,他便跟着仆人又返回到了卢绾这边。 “儿啊,那歌姬和上回一样,是你樊哙大叔派来传递消息的,只不过她这次传递的消息有些急,我便将你喊了过来。” 情况紧急,卢绾没有任何铺垫,直接说:“长安怕是明天就要封城了,你樊哙大叔的意思是,咱们要回去,最好今晚就动身。” “长安为何要封城?”卢弃将卢绾问过的话,又抛了出来。 “这……你樊大叔没说。”卢绾皱着眉摇了摇头,继续说:“关键的时候到了,今晚咱们究竟走不走,得拿个主意。” “照你的分析,自然是留下来,把所有麻烦都解决了,再回去好一些,可是,长安城一封,咱们就没退路了,继续留在长安,无疑是用命在赌,儿啊,爹可以赌,你不可以!” 情绪激动之下,卢绾抓住了卢弃的双臂,巴巴地望着他。 卢弃回望着卢绾,思索了片刻说:“爹,长安为何突然封城,是事情的关键,咱们必须弄清楚,要不然咱们就这么不辞而别,在皇帝大爷那里,会留下话柄,也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这些我知道。”卢绾眼珠子动了动,松开手,在卢弃的双臂上拍了拍:“理由总能找到的,匈奴进犯,暴民作乱,抗捐……这不是一抓一大把嘛,咱们以国事为重,相信你皇帝大爷能理解。” “万一他不理解呢?”卢弃目不转睛看着父亲卢绾,犹豫了一下问:“爹,你到底在惧怕什么?” “爹能怕什么,还不是担心连累你。”卢绾的眼神有些躲闪、飘忽,嘀嘀咕咕地说:“爹年纪一大把了,死就死了,你还年轻,你要是出了事,咱们老卢家可就完蛋了。” “老卢家完不了!”卢弃很肯定地说。 “那你说怎么办,走,还是不走?”卢绾似乎没了主意。 卢弃说:“不管走还是不走,必须先弄清楚长安为何要封城,另外,在孩儿看来,即使封城了,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我们在奔丧之余多盘桓几日而已,相反,如果我们今晚不辞而别,很多矛盾都会在短时间内爆发,孩儿担心我们未必应付得了。” “但是,机会稍纵即逝……”卢绾还是很纠结。 卢弃说:“我记得您说那歌姬不仅为樊哙大叔办事。”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让她传播这样的消息,让我们做出错误的选择?”卢绾瞪大眼睛的同时,后脊背一阵发凉。 “不排除这种可能,因此,我们目前有两个选择。” 卢弃点点头,眼睛眯了眯:“第一,您设法和樊哙大叔见一面,我相信在生死大事面前,他是不会有所隐瞒的;第二,请先生过来,占一卦,咱们父子听天由命。” “什么叫听天由命,我卢绾向来不相信这些!”卢绾眼中涌起狠辣之色,噌的站了起来:“为父这就去见你樊哙大叔。” “有劳父王了。”卢弃望着卢绾离去的背影,皱起了眉毛。 未央宫,椒房殿。 吕后端坐长案之后,一双眼睛左右流转着。 烛火摇曳间,她那张美人脸上早已爬了许多皱纹。 “陛下今晚留宿何处?”吕后忽然问。 一旁的内侍马上回答:“鱼藻宫,戚姬那边。” “什么鱼藻宫,明明是养德宫!”吕后抓起长案上的白玉碗,扔了出去。白玉碗质地脆,一落到青砖地面上,瞬间碎成了无数片。“贱人!表面上柔柔弱弱,实则一肚子花花肠子,什么狗屁鱼藻宫,鱼藻二字分明是说本宫和陛下的,她区区一个妃子也配!” “是,是娘娘说的是!” 在场所有内侍、宫女同时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地上。 “去,请太子来,本宫要见他。” 胸脯剧烈起伏的同时,吕雉下了旨意。 “启禀娘娘,太子早已就寝了,此刻恐怕在熟睡中。” 内侍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汇报。 “三更灯火,五更鸡,大好的年华不用来读书,就知道睡!” 吕雉怒气更盛,却按压着太阳穴,止住了怒火。 “罢了,都起来吧,太子的事,以后再说吧。” 吕雉摆摆手,蹙着眉想了想说:“吕产呢,本宫让他布置在各城门处的兵马都安排好了吗?” “启禀娘娘,洨侯刚刚让人禀报过了,兵马已经就位,只等瓮中捉鳖。”负责和吕产联络的内侍苏恒马上汇报了情况。 “嗯,总算有件让本宫舒心的事了。”吕雉满意地点点头,对苏恒说:“去告诉洨侯,此事要是能办妥,本宫为他请封。” “喏!”苏恒面伏于地磕了个头,转身离开了。 舞阳侯府。 一片寂静之中,忽然响起了几声猫叫。 听到猫叫,原本就睡得不怎么踏实的樊哙,立刻精神起来。 “大半夜的叫什么叫,真是烦死了!” 卧榻另一侧,吕雉的亲妹妹吕媭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说。 樊哙眼珠子一转,跟着附和:“就是,真是烦死了!” 说着话,樊哙拿起放在床边的佩剑,蹑手蹑脚地朝外面走。 “你干嘛,大半夜想要私会哪家的姑娘?我告诉你,别动那花花心思,有我吕嬃在,你就只能睡在这张床上!” 吕嬃竟直接坐了起来。 樊哙顿时愣住了。 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仅凭经验,他就能判断吕嬃确实睡着了,并且睡的很熟。可这怎么就坐了起来?樊哙有些纳闷。 “我跟你说,你就只能睡在这张床上!” “嘭!” 吕嬃又说了一句,身子一仰,躺了下去。 “原来只是在做梦。” 樊哙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继续往卧室外走。 第25章 哥还能信你不? “喂,能听到我说话吗?” 走出卧室没多久,樊哙就在一片漆黑中悄声喊了起来。 可是,除了几声鸱鸮的怪叫什么也听不到。 “奇怪,难道是幻听了?”樊哙挠了挠头,有些不甘心:“想当初我们在中阳里,后半夜偷鸡摸狗时,老卢都是这么学猫叫的,到现在我做梦时还经常梦到这叫声呢,怎么会听岔呢……” “阿巴,阿巴!”管家樊全突然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一边打着手势,一边用力地朝樊哙点头。 “你的意思是说,你也听到猫叫了?” 樊哙盯着樊全看了半天,终于看明白了。 樊全更加卖力的点了点头:“阿巴,阿巴。” “大半夜的,竟敢监视老子!”樊哙的豹眼瞬间瞪大,手里的宝剑已经横在了樊全脖子上:“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的舌头是怎么被割的,告诉你,她能割你的舌头,老子就能砍你的脑袋!” “阿巴,阿巴……” 樊全浑身颤抖跪在了地上。 “滚,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樊哙踹了樊全一脚。樊全连滚带爬的跑开了。 “哼!”收剑入鞘的同时,樊哙才明白“猫”为什么突然不叫了,原来有个恶心人的死耗子在暗中盯着他们呢。 “喵呜……” 果然,樊全离开没多久,猫又叫了起来。 樊哙听了两声,立刻寻着声翻过了院前。 “哥,还真是你啊,这么些年了,还是那味儿,透着一股骚气,哈哈。”在背街巷子里见到卢绾后,樊哙高兴得手舞足蹈,恨不得问:“哥,咱上哪儿偷鸡去?” 看到樊哙的熊样,穿着夜行衣,抱着膀子的卢绾直翻白眼:“高兴个屁,老子一大把年纪了,还趴在你家墙头学猫叫,就说明老子有急事找你,你他娘的,也不过过脑子!” “萝卜一行,青菜一行,你那骚气的猫叫着实销魂啊。”樊哙又开了一句玩笑,这才严肃了起来:“我知道你最近被吕家逼得很紧,可兄弟我不好明面帮你啊,你知道的,我家那口子也姓吕。” “没让你为了我闹个妻离子散!” 卢绾回了一句,幽幽地说:“你说哥哥我这丧也奔了,人也见了,是不是该寻个日子回燕地啊?” “哥,你真心想走啊?这才几天呐,从燕地到长安少说也有两千里路,您这一路折腾,好不容易到长安了,怎么着也得享受几天吧,再说了,兄弟我还没正经八百的招待你呢,要是只用那一顿狗肉就把你给打发了,传出去让人笑话,弟弟这脸……” “这么说,你也不希望我这么快返回燕地了?”卢绾打断了樊哙,想借着月光看清樊哙的眼神变化,却实在难以做到。 “这还用说。”樊哙一脸委屈,马上又说:“你上回见季哥,还只是第一见,按照咱兄弟们的交情,他不得再喊你进宫啊?” “我倒是希望他把我这个人给忘了。”卢绾嘀咕了一句,突然抬手在樊哙肩头拍了一下:“哥还能信你不?” “你这话说的,不信我你还能信谁?”樊哙很无语。 卢绾盯着樊哙的眼睛问:“听说长安城马上要封了,你知道啥原因不?” “有这事?”樊哙一愣,马上反应了过来:“噢,想起来了,那谁,白胖子陈平,前两天早朝的时候,他上奏过这事,说什么为了在奔丧期间,保护天下诸王的安全,要把长安城封上几天。” “这个陈平可鬼着呢,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等卢绾再问,樊哙往地上一坐,望着稀疏的星空,自顾自感慨:“谋士张良老了,不干了,现在留在季哥身边出主意就剩他一个了。” “也就是说,长安封城还是有可能的?”卢绾若有所思地问。 “迟早的事,陈平的话,季哥还是听的……”樊哙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哎,哥啊,你真的着急走啊?” “你先别管这些,我问你,你今晚又往我那里送歌姬了?” 问话时,卢绾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没啊,白天的时候我不是已经替你把麻烦都解决了嘛,你放心,我把那个不长进的东西,提溜回来后,好好地收拾了一顿,怎么着他也得消停几天吧?”樊哙摇着头说,不安地问:“哥,你是不是嫌我白天的时候,不搭理你,我那还不是为了……” “糟了,中计了!” 卢绾的脸色变了,朝着巷子外张望了几眼,抬手就把樊哙拉了起来:“走,前面有家酒肆,咱兄弟偷几坛子酒喝!” “喝酒……这不是还在国丧期间嘛,咱们兄弟不好再坏规矩吧!”樊哙很不情愿。 卢绾冷哼了一声,眯着眼睛望着未央宫方向,边脱夜行衣边意味深长地说:“今天晚上咱兄弟这酒还必须得喝上了。” “为什么?”樊哙还是懵的。 卢绾走到酒肆跟前后,掏出怀里的匕首,轻轻划拉了几下,就把门给撬开了。“一人两坛,别拿少了!”卢绾先叮嘱了一句,这才用不大的声音说:“你家那管家看着咱俩了,咱必须喝。” 卢家旧宅。 父亲卢绾还没归来,卢弃根本就没有丝毫睡意。为了缓解心中的焦虑,卢弃取出最近几日正在读的《左传》又翻看了起来。 “嘭嘭!” 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紧接着,卢生那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小弃啊,为师看你房中的灯还亮着,你应该还没睡吧?” “没有,先生快请进。” 卢弃赶忙放下竹简,打开了房门。 “我就不进去了,明日我要去长乐宫寻龙,你若有空,也可以跟着来,若是忙,那就算了,为师只想让你知道,寻龙之事,为师并没有懈怠。”卢生淡淡地说,竟有向卢弃证明自己的意思。 卢弃当然听出了这重意思,可是眼下这情形,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面。“先生可否暂缓寻龙?”卢弃想了想说。 听到这话,卢生顿时怒了:“小弃,你究竟想怎么样?!” 第26章 灵常怒了 “白天的时候你提醒我归期在即,要好好珍惜留在长安的时间,到了晚上,你又要我暂缓寻龙,卢弃,你,你……” 卢生起得浑身颤抖,激动地说:“我看出来了,你根本就没把寻龙当一回事,你只是想用寻龙这事稳住我,给我找个事做。” “哼,卢弃,我卢生是老了,可我还没有糊涂!我现在把话撂在这里,离开你们卢家父子,我照样能把真龙寻到!” 说着话,卢生宽大的袍袖一甩,气冲冲地离开。 “哎,先生,您总得听我解释两句吧!” 卢弃望着卢生的背影喊,卢生根本就没有搭理他。 “真是个倔老头!”卢弃摇摇头,关上门继续读书。 “世子,不好了,燕王被人给扣下了!” 然而,卢弃还没看几个字,门外又有了喊声。 卢弃听到喊声,顿时惊呆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打开房门后,卢绾望着跑来报信的仆人问。 “启禀世子,燕王和舞阳侯犯了禁酒令,在街上饮酒笑闹,被中尉府的人抓了个现行,中尉灵常派人来知会咱家,说燕王可能会被关押几日,让咱们给燕王送些换洗的衣物。”仆人禀报说。 卢弃听完,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如此说来,父王已经见到樊哙叔父了。”卢弃心中暗想,忍不住琢磨:“可父王拉着樊哙叔父公然违禁又有何打算……明白了,父王一定是探查出了长安封城的实情,想借朝廷的手,将自己保护起来,哼,真是好算计,只可惜樊哙叔父要跟着倒霉咯。” 仆人等了半天,卢弃都没有反应,忍不住问:“世子,中尉府的人还等着呢,您看咱们是直接送衣物,还是去探望一下老爷?” “只送衣物就好!”卢弃脱口而出,马上又后悔了:“算了,做戏做全套,我还是去中尉府闹一通的好,要不然事情怎么可能闹到皇帝大爷那里呢,走,带我去见中尉府的人!” “灵常呢?他怎么不亲自来!”还没走进偏厅,卢弃就摆出一副纨绔派头,气愤地大声喊嚷了起来。 中尉府的司马就在偏厅候着。 猛然间听到卢弃的喊嚷,中尉司马赶忙放下茶碗站了起来,拱着手解释:“大人公务繁忙,实在腾不开手,才安排末将……” “腾不开手?真是敢说啊!他若果真腾不开手,怎么有功夫把我父燕王和我叔舞阳侯扣起来?”卢弃厉声质问,冷声说:“我看这西楚降将是贼心不死,憋着坏心思迫害我大汉忠良呢,来人,把这个为虎作伥的中尉司马给本世子绑了!” “喏!”卢家仆从很快冲上来,把中尉司马捆了个结结实实。 “众人听着,点齐所有家丁,本世子今夜要大闹中尉府!” 卢弃看了看中尉司马,又下了新的命令。 距离偏厅不远,仍在和汲蛮缠斗的卢义听到这些,立刻向后倒着纵身跃出,收起了手中的星追剑。 “不打了,燕王府遇到麻烦了,我得先帮主人解决麻烦。” “你主人的麻烦,自己可以解决。” 汲蛮并未收剑,而是用他那双冷峻的眸子,望着卢义所在的屋顶,沉声说:“你我既已比试,就该分出个胜负。” “胜负再重要,也没我家主人的事情重要。”卢义没好气地说,作势就要往偏殿方向走:“再说了,你手中那把钝剑也只配欺负小爷原先那把普通货色,在星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你,看剑!” 汲蛮挺身便刺。几个时辰打斗下来,他已经确定在剑术造诣上,卢义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惜的是,卢义手中那把宝剑着实厉害,无论自己怎么在剑术上发挥优势,也讨不到便宜。 不过,汲蛮向来不肯认输,他不信自己手里这把大侠盖聂传下来的宝剑,甘心输在别人手里。 “哎呀,你烦不烦,输就输了,认了多好。” 卢义躲开汲蛮的攻击,继续往偏厅方向赶。 “敢不敢交换手中的宝剑,让我输的心服口服?” 汲蛮忽然问。 与此同时,卢弃已经领着卢家所有的家丁出发了。汉初长安城并不大,卢弃一伙押着中尉司马走了没多远就到地方了。 “让灵常出来说话!” 一到地方,卢弃就让人冲着府衙喊嚷了起来。 灵常正在审问卢绾二人,突然听到府衙外的喧哗,多少有些纳闷:“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大半夜冲着负责京城治安的中尉府大喊大叫?!” “我儿子,是我儿子来了!” “我侄儿,是我侄儿来了!” 灵常还没来得及派人去查看,卢绾和樊哙直接说了出来。 “原来是燕王世子啊!”灵常嘴角浮起笑,冷声说:“来人,告诉燕王世子本官从不出衙见客,他若是有事,还请自己走进来!” “喏!”侍立一旁的小校答应一声,匆匆离开了。 然而,小校却并没有把卢弃叫进来。 “灵常,该死的西楚降将,竟敢在本世子面前端架子!” “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了,不就是有勇无谋的项羽手下的令尹嘛,你有多大能耐,配做我大汉长安城的治安长官!” “靠不住的家伙,你当初能降汉,就不会再投降别家吗?!” 卢弃不仅不进府衙,还在外面骂起了常灵。 卢绾和樊哙是经历过消灭楚霸王的大大小小无数战役的,对于灵常的底子最清楚。此刻卢弃骂灵常的这些话,就没有一句是假的,全是灵常最不愿意提及的过往,也是最扎心的刀子。 “哈哈,这小子刁蛮起来,还真有老子几分样子!” 卢绾一脸得意,直冲樊哙眨眼睛。 “谁说不是啊,想当年俺老樊大闹鸿门宴也不过这水平!” 樊哙故意大声附和。他们两人在街上一被发现,就被人中尉府的人双手背后,绑了个结结实实,到现在也没有解开的意思。 樊哙气灵常没眼色,更看不惯他那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却不好发作。这下好了,卢弃几句话,替他们把气全出了。 “啊……岂有此理!” 灵常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腾的从官案后站了起来:“老夫要连夜修本,明天一早就去陛下那里告你们不尊法度,辱骂命官!” 第27章 冷静冷静 “走了,回家,困了。” 灵常在府衙里暴跳如雷的同时,卢弃突然止住了骂。 “世子,咱们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燕王吗?” 家仆看到卢弃似乎真的要走,忍不住问。 “有什么好看的,天天见,少看两眼,没啥损失。” 卢弃打着哈欠,迈开了脚步。 “您就不怕中尉大人去陛下那里告状吗?”家仆又问。 “他不告状,我才怕呢。”卢弃嘴角竟浮起了笑意。 长安城,通往东北方向的宜平门城楼上。 吕产身上包裹着棉被,哆哆嗦嗦喝着酒。 “阿嚏,真他娘的冷啊!” “是挺冷的,侯爷留在这里实在是没必要啊。”心腹将官曹封满脸堆笑,斜眼打量着吕产说:“十二座城门咱们都安排了人手,如今整座长安城就是铁桶一块,他卢绾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走。” “卢绾有什么好担心的,本侯要抓的是他那个狗杂种卢弃!”吕产直接把酒壶摔了出去,攥着拳头激动地说:“这个狗杂种偷袭本侯,戏耍本侯,本侯一定要让他知道我吕家人的厉害!” “是,是,侯爷说的是,您瞧末将这记性!”为了讨好吕产,曹封在说话的同时,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抽了几下:“末将这就告诉所有人,让他们都把眼睛睁大点,别放跑了那个卢弃。” “侯爷,这鬼地方实在冷的要死,您要不要回侯府待着,反正都已经布置好了,就等卢绾父子来了,您留在这边实在是没有必要啊。”走下城楼前,曹封还是把谄媚的话说了出来。 “你懂个屁,本侯又不傻!” 纨绔子弟吕产 吕产白了曹封一眼,得意地说:“什么叫没有必要,本侯今天就教教你,你知道本侯在这里受冻给谁看吗?不是卢绾,更不是卢弃,而是我那住在椒房殿里的姑母啊!” “原来如此,侯爷真是心思细腻,我大汉朝堂上冉冉升起的新星,有朝一日,末将若是听说您高升宰辅,也是不足为奇的。” 曹封赶紧去拍吕产的马屁。 “学着点,学着点。” 吕产洋洋得意,重新拿起一壶酒,准备喝酒暖身子。 “不好了,卢绾被中尉灵常给抓了!”吕产手中酒壶刚刚碰上嘴唇,管家吕福就慌慌张张地闯进了城楼。 “为什么?”吕产疑惑地问。 “因为喝酒啊。”吕福说。 “呸!”吕产一听,立刻把手里这壶酒也扔了出去。 吕福早就适应了吕产的坏脾气,看着他把酒壶扔出去后,继续汇报说:“小人听说卢绾被抓后,他儿子还去中尉府闹了一通,气得中尉灵常火冒三丈,扬言明日早朝要参他们父子一本。” “此事千真万确?”吕产不放心地问。 吕福马上说:“小人已经找中尉府的人核实过了,确有其事,另外,呵呵……” “笑什么笑,赶紧说!”吕产厉声大喝。 “是,是。”吕福马上收起笑,毕恭毕敬地说:“中尉府的人还告诉小人,那个卢弃太过骄纵,去中尉府闹事前,竟将去燕王府报信的中尉司马给绑了,您说他这是不是自己找死?” “哈哈哈,确实是自己找死!”吕产拍手大笑,高兴地说:“快,赶紧去见苏内侍,让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姑母。” 吕福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小心地说:“这事苏内侍已经知道了,早已禀报了皇后娘娘。” “那本侯还需要在这里继续守下去吗?其它几个城门呢,要不要让人撤走?”吕产着急地问。卢绾被抓,今夜肯定出不了城了,想要抓他个私逃回国也不可能了,不收兵还等什么? “这个……”吕福一脸为难,脑袋耷拉了下去。 “别他娘的吞吞吐吐的,赶紧说!”吕产有种不祥的预感。 “燕王父子没有中计,娘娘很生气,就把所有的怒气都,都撒到了您身上……”吕福偷偷瞄了吕产一眼,确定他还能压住火气,这才继续说:“她让您把今晚参与行动的兵将全撤了,但是不让您回府,说是让您好好地在城楼上冻一晚上,冷静冷静。” “真是岂有此理!” 吕产听完,抖落棉被,直接掀翻了眼前的长案。 卢家老宅。 卢义和汲蛮打斗正酣时,又听到了异常动静。 “服了,我服了!”竖着耳朵听了听,确定是卢弃一行人回来了,卢义立刻纵身跳开,把手里的钝剑丢给了汲蛮:“我承认我剑术不如你,可你在星追宝剑面前,也并非是我对手。” “知道我剑术精湛就好!”汲蛮这一次并没有纠缠,而是在接住钝剑的同时,把星追宝剑扔还给了卢义:“不过,你这人倒是有天赋,韧性也好,好好练练剑,兴许还能混出点名堂。”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卢义接过星追剑,转身就走。他贪恋比武,没有陪卢弃去中尉衙门已经很过意不去了,现在卢弃从中尉衙门回来了,他肯定要在第一时间去问问情况的。 “怎么样,小弃,燕王没事吧?” 几个纵身后,卢义从高处跳下,站在了卢弃眼前。 “没,能有什么事呢,就是不守规矩,大晚上的在街上喝酒,犯了守孝期间的禁令,被中尉府的人抓了个现行。”卢弃摆摆手,边往卧室走,边漫不经心地说:“其实牢里更安全啊。” “既然如此,那你刚才绑了中尉府的人,还把所有家丁都带了出去,是有什么打算吗?”卢弃还是不放心。 “没什么,就是心里不爽,去气气中尉灵常。”卢弃笑着说,忽然停下脚步,朝着四周望了望:“汲蛮,你的好奇心好重啊,要是对我家的事情感兴趣,不妨走过来,当面听我说。” “小人不敢,小人只是还没走远而已。” 汲蛮在黑暗中回了一句,却没有现身。 “我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父王,在我家留宿期间要保护我们全家人的安全,现在我父王身陷牢笼,你不该去保护他吗?” 卢弃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 第28章 以和为贵 “这个自然!” 汲蛮拱拱手,身形一动,不见人了。 卢弃仰头望着星空,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然后用不大的声音说:“小义哥,你听听,他确实离开了吗?” “走远了。”卢弃点点头,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我耳力不如他,可是这附近有没有人,还是能觉察出来的。” “走远了就好。”卢弃长出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了卢义脸上:“小义哥,他刚才有什么异常表现吗?我是说他对我父王被抓这件事,有没有表露出明显的兴趣?” “没有,他比我还在乎比试的输赢。”卢义摇摇头,打量了卢弃几眼,关切地说:“院子里冷,我们还是回屋说话吧。” “没事,院子里敞快。”卢弃挤出了一丝笑,幽幽地说:“咱们可是从苦寒的燕地过来的,就长安深秋这点凉意,算什么。” “也是,对了,当我要跟着你去中尉府时,汲蛮阻拦了我,并且非常笃定地说你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卢弃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若有所思地说:“你说他凭什么如此笃定?” 卢弃摇了摇头,眼睛眯了起来:“汲蛮不简单啊。” “是啊,他身上有好多秘密。”卢义点点,疑惑地问:“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好长期留在家里的,可是,我看你和燕王好像并没有赶他离开的意思,难道你们另有打算?” 听到这话,卢弃笑了:“如果幕后布局之人别有用心,走了一个汲蛮,还会来一个汲蛮的,你敢确定下一个汲蛮就不如这个?” 听到这话,卢弃忽然觉得长安未必就有蓟城暖和。 第二日清晨,阳光灿烂,平静无风。三五只麻雀,在未央宫前殿崭新的瓦当上蹦跳一阵,又落在了宽广的殿前广场上。然而,它们还没在这里待多久,就被大殿中的怒吼声震得飞远了。 “灵常,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刘邦高坐龙椅之上,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启禀圣上,臣不过是秉公办事,只恨燕王父子太过娇纵。” 灵常跪在殿前,梗着脖子,没有丝毫畏惧。 “好一句秉公办事!灵常,你不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离奇吗?朕的两位兄弟,大晚上不睡觉,明知守孝期未满不可饮酒,却偏偏在街上饮酒犯禁,还被你这负责京城治安的朝廷大员抓了个现行,他们是活够了,还是找死啊?” 刘邦气得直瞪眼睛,灵常看在眼里,脑袋终于耷拉了下去。事实上,刘邦说的没错,整件事情仔细琢磨一下,确实很离奇。 “燕王和舞阳侯当街纵酒一事,也许另有隐情,臣即刻就去调查,一定会给圣上一个满意的答复。”灵常磕了一个头,猪肝脸又仰了起来:“不过,燕王世子站在中尉府门外辱骂微臣一事,确有其事,中尉府的人都能作证,臣请陛下为臣做主!” “是朕那不及弱冠的少年侄儿骂的你吗?”刘邦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拿起灵常上的奏折又看了看,俯视着他说:“你这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竟和一个少年人计较,真是器量狭窄啊。” “不是老臣器量狭窄,而是他骂的那些话实在难听!”灵常眼眶泛红,竟有泪水在打转:“老臣虽是西楚降臣,可老臣自从追随陛下,一直忠心耿耿,殚心竭虑,心中想的始终是我大汉……” “陛下,不可寒了老臣之心。”陈平手捧朝笏从文臣队列里走了出来:“依臣之见,既然证据确凿,理应责罚燕王世子。” “责罚,哼!”刘邦冷哼了一声,目光落在了一言不发的萧何脸上:“萧相国,你一向宽仁,你说朕该怎么责罚我这侄儿?” 萧何深知生性耿直,又没什么城府的灵常这是在蹚怎么样的一趟浑水,却又怕一句话说不对,引火烧身,便琢磨了一下说:“《论语》有云:礼之用,和为贵,臣以为,既是处理与礼法有关的事,当遵循‘以和为贵’。” “也就是说丞相并不主张责罚燕王世子了?”刘邦问。 此话一出,大殿中的文官武将立刻悄声议论了起来。 “臣并非此意。”萧何看了看灵常,又望望陈平,下意识皱起了眉毛:“臣的意思是说,责罚并不是燕王世子悔过之道,当务之急,是应该找个精通礼法之人,好好教教他,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免日后再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 “灵常,你觉得怎么样?”刘邦点点头,望着灵常问。 灵常看了看陈平,叹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萧何的提议。 “哈哈,以和为贵,萧相国今天又给朕上了一课。” 刘邦笑了笑,目光又落在了灵常脸上:“灵常,朕知道你也是一心为国,朕还知道你是个老实人,没什么坏心眼,朕希望你也秉着‘以和为贵’的原则,去把朕那两位兄弟犯禁之事调查清楚,别冤枉了好人,也别让你自己觉得难办。” “微臣遵旨!”灵常这才磕了个头,从地上爬了起来。 “对了,陈先生,你不是在楚霸王手底下做过一阵三公九卿嘛,对礼法应当颇有研究,教朕侄儿这事就交给你了。”刘邦忽然想起来似的说。听到这话,陈平后脊背一阵发凉。刘邦这是在敲打他不要和西楚降将走得太近,更不要和他们抱团,立山头。 “臣遵旨!” 陈平慌忙躬身施礼,掩饰不安。 他实在是后悔刚才帮同为西楚降将的灵常说话了。 卢家老宅。 卢弃起床后,回想起昨晚卢生拂袖离去,忽然感到很不安,匆匆洗漱了一下,便来到了卢生房间,想给他道个歉,解释一番。谁知道卢生并不在房间,等待卢弃的只有一根竹简。 “为师寻龙去了,你爱来不来。” 卢弃拿起竹简看了看,多少有些哭笑不得。卢生这老头,真是越老越倔,认定的事情,谁也没法让他回头。 “来人,请小义哥过来!” 卢弃想了想,放下竹简,喊了一声。卢生昨晚已经说过,他要去长乐宫寻龙,卢弃要找他,也只能去那里了。 等到卢义过来,卢弃给他看了竹简,两人便出门了。 然而,他们出门后,还没走多远,却遇到了一件怪事。 第29章 萧棠儿的考验 “公子行行好,给点赏钱吧!” 最早是一群乞讨的孩童,忽然围了上来。 卢弃身上自然是不带钱的,于是,便望向了卢义。 卢义看这些孩子一个个破衣烂衫,灰头土脸的,便解下腰间钱袋,打算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分给他们。 “汪汪!” 就在这个时候,巷子里突然冲出一条疯狗,径直朝着卢弃扑了过去。卢义正给孩子们分钱,不免被孩子们围着拉扯。他的眼角余光虽然瞥见卢弃有危险,可是想要帮他挡住疯狗却已经来不及了。“跑,快跑!”情急之下,卢义只来得及喊了这么一句。 眼见疯狗扑了过来,卢弃自然是要跑的。 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跑。 “汪汪!” 疯狗一扑未中,立刻追了出去。 “别追着我跑啊,我又没招惹你!” 卢弃不敢回头,只能拼尽全力往前飞奔。 “汪汪!” 疯狗认定了卢弃,紧追不舍。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两条岔路,一条路上人流熙攘,似乎是条集市,一条路上空荡荡的,根本没什么行人。 考虑到可能会伤及无辜,卢弃直接冲进了僻巷里。然而,令他奇怪的是,在僻巷里跑了没多久,身后的疯狗竟慢了下来。 “什么情况,它跑累了?”卢弃感到很纳闷,偷偷扭头张望了一眼,却看到疯狗转身跑向了巷子出口处。 “它,这是放过我了?” 卢弃擦了擦汗,这才靠在临街的墙壁上大口喘息了起来。 “喂,能告诉我,你为何要走进这条巷子吗?” 耳畔忽然传来了萧棠儿的声音,卢弃一惊,立刻寻声望去。 萧棠儿穿着一身翠绿的长裙,戴着一顶大斗笠,用绿色的轻纱遮着面。卢弃还是第一次见她穿女儿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卢弃整了整衣衫,站直了身子。 “它关系到你这个人值不值得帮。” 萧棠儿静静注视着卢弃。 “那你先告诉我,刚才那狗跟你有关系吗?” 卢弃透过绿纱,回望着萧棠儿。 “有,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为的就是引你到这里,或者让疯狗白白吓唬你一场,报你对我轻薄之仇。”萧棠儿没有任何隐瞒。 “原来长安的姑娘都是如此小心眼啊。”卢弃笑了笑,抱着双臂问:“为了帮你解围,情急之下揽住你的纤腰,也算轻薄吗?” “你,登徒浪子!”萧棠儿气呼呼地说,一张俏脸顿时红了:“赶紧说你为什么进这条巷子吧,我不想和你再废话了。” “着什么急啊,咱们好不容易再见面,就不能多聊一会儿吗?”卢弃故意装出一副油滑的模样,好奇地问:“哎,你怎么就能保证疯狗会追着我跑呢?万一它认错人了,不就麻烦了。” “真是个笨蛋!”萧棠儿嘀咕了一句,提高声音说:“在你怀里摸一摸,看看有没有一块破布头。” “破布头……”卢弃赶忙把手伸进了怀里,果真摸到了一块脏兮兮的破布头。“噢,我明白了,那些乞讨的孩子,他们之所以围到我和小义哥跟前,就是为了趁乱往我怀里塞这个。”只是稍稍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卢弃很容易就想明白其中的关节了。 “还不算太笨。”萧棠儿的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了笑。 “还有个问题,疯狗为什么不追我了?” 卢弃抛出了新的问题。 这次萧棠儿没有给他直接的提示,而是说:“你仔细回想一下,当你们跑进这条巷子后,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卢弃的眼珠子动了动,陷入沉思中。 “对呀,有一声唿哨,我当时没留意,现在想起来了,一定是这声唿哨,把那条疯狗叫走了!”卢弃很肯定地说,巴巴地望着萧棠儿,等着她给出标准答案。 萧棠儿却愣住了,她本来想借此奚落卢弃几句的,却没想到卢弃在那么慌乱的情况下,竟能保持基本的清醒。 “你,你真的听到那声唿哨了?还是猜的?” 萧棠儿怔怔地问。 “确实听到了,声音不是太响太尖,我猜并不是人声,而是类似哨子一样的东西发出来的。”卢弃笑着点点头。 “燕王家竟有如此聪慧、沉稳的世子,吕家人想要对付卢家恐怕不容易啊。”萧棠儿不禁暗自感慨,稍稍有些走神。 “喂,想什么呢?是不是对本世子十分佩服?” 卢弃故意望着萧棠儿喊了起来。 一想到自己的心事被别人猜中,萧棠儿的脸更红了:“本小姐会佩服你,真是笑话,就你那被疯狗追着满大街跑的狼狈样,整座长安城,恐怕都没哪家姑娘会佩服你的。” “好吧,今天确实挺狼狈的。”卢弃自嘲地笑笑,打量着萧棠儿问:“萧相国家的小姐费了这么大力气,把我引到这里,不会只是想和我闲聊几句,培养培养感情吧,说说,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油嘴滑舌!” 听到“培养感情”四个字,萧棠儿的心突然跳了一下。 她确实很反感油嘴滑舌之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卢弃的油嘴滑舌却在不经意间撩动了她心中的琴弦。 “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跑进这条巷子,而不是另一条?”萧棠儿定了定神,把问过的话,又抛了出来。 卢弃见她如此执着,料想这个问题十分关键,便整理了一下思绪说:“第一,我不敢保证自己在奔跑中会不会撞到人,撞坏东西,更不敢保证那条疯狗比我还懂事;第二,我和疯狗并不熟,它能追着我咬,就能追着别人咬,我把它引进人多的巷子,那就是在害人;第三,今天的事情太蹊跷了,我想得到答案。” “就这些?”萧棠儿点点头,盯着卢弃问。 “当时那么慌乱,我能想到这些已经不错了,大小姐,你究竟想听什么?要不然你再提示提示,我可以现编。”卢弃笑着说。 “不用了,足够了。”萧棠儿犹豫了一下,走向了卢弃。 第30章 法不避亲 随着距离的拉近,萧棠儿身上那股少女独有的体香,很快钻进了卢弃的鼻孔里,撩拨得他每一根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卢弃下意识紧紧地贴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本能地想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然而,脑袋却像烧开的水壶一样嗡嗡响个不停,让他感到既惧怕,又莫名地想要靠近。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看到卢弃那张白净面孔,莫名其妙扭曲了起来,萧棠儿感到很困惑。当然,随着和卢弃无限靠近,她的心也怦怦跳个不停。 “没,没什么啊。” 卢弃慌忙转头看向了别处。 “最好什么坏心思也没有。”萧棠儿白了他一眼,在距离卢弃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有人让我背一段《道德经》给你听,说是可以救你们全家的性命,听不听?” “听听,能救命的,为什么不听?” 卢弃心中一惊,强行压住慌乱,看向了萧棠儿。 萧棠儿深吸一口气,正打算把萧何说的那几句《道德经》背出来,心里却没来由一阵慌乱,于是便蹙着眉说:“你还是把脸转过去吧,你这样看着我,我很不舒服。” “我有这么可怕吗?”卢弃撇了撇嘴,把头又转向了别处:“萧棠儿,要我看一定是你心里有鬼吧。” “你胡说什么呢!”萧棠儿瞪了卢弃一眼,这才勉勉强强把“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说了出来。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萧相国这是劝我家主动退让啊。”卢弃琢磨了一下,点着头,转过了脸,却愣住了。 萧棠儿已经走远了。她的绿色长裙和笼罩着秀发的绿纱,很快变成了僻巷深处一道缥缈的影子。 “喂,别看了,人早没影了!” 卢义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卢弃身旁,脸上满是玩味的笑。 “我什么也没看,我只是在思考问题。”卢弃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心中暗想:“下一次再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对了,小义哥,刚才你人呢?这个巷子很难找吗?还是那些孩子一直缠着你?”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卢弃转移了话题。 “你被……你一遇到危险,我就追了上来。”卢义尽量克制自己想笑的冲动,轻咳了两声说:“我之所以现在才出现,只是想给你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难道你需要我在场,见证一下?” “原来是躲在暗处看热闹啊。”卢弃一脸的不屑,忽然紧张了起来:“走了,这都半天了,也不知道先生在长乐宫怎么样了。” “是啊,若是真能寻到龙了,我怕先生承受不住!” 卢弃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卢弃望着他翻了个白眼。 随后,两人快步走出了僻巷。 皇宫,早朝已经散了。 大臣们三三两两地朝着宫外走。 灵常回想了一下今日朝堂中的种种,心中实在不安,便望着陈平走了过去,想让他帮忙分析分析,出出主意。 可是,他还没走到陈平跟前,就被椒房殿的一名内侍叫住了:“中尉大人请留步,皇后娘娘要见你。” “这……”灵常感到很意外。 “大人请随我来吧。”内侍弓着身子,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灵常回头望了望刚刚走出的未央宫前殿,点了点头,便在内侍引领下走向了皇后所在的椒房殿。 “灵常,本宫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好像在西楚做过令尹,职位可是相当于咱们大汉的相爷啊。”看着灵常恭恭敬敬地给自己磕了个头后,吕雉扬了扬下巴,幽幽地开口了。 “娘娘好记性,老臣确实在西楚做过令尹,可那时……” “哎,这是好事啊,证明你是个有本事的人。” 灵常正想解释,吕雉摆了摆手,一双眼睛意味深长地在灵常脸上打量了一下:“本宫身边如今最缺的就是有本事的人啊。” “老臣愚钝,和萧相国、陈军事比起来,根本不堪大用。” 灵常没有领悟吕雉的意思,立刻自我菲薄起来。 刘邦背后的女人吕后 吕雉看到他如此实诚模样,对他的为人已经掌握了七八分,立刻改变了主意:“韩非曾有名篇《法不避亲》,相信中尉大人也是看过的,如今陛下把维护京城治安的重任交给你,在本宫看来,陛下不仅信任你,还看重中尉大人执法严谨,不畏权贵,希望中尉大人不要辜负了陛下和本宫的期望啊。” “老臣明白,老臣一定恪尽职守,不让陛下和娘娘失望!” 灵常赶忙磕头。 “嗯,下去吧。”吕雉这才心满意足地摆了摆手。 长乐宫,这里曾经是秦皇的离宫,也就是秦皇在宫殿之外另辟的宅院。每年盛夏时分,秦皇都会来此避暑消夏。 未央宫还没建成的日子里,刘邦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为了让刘邦住的舒适,丞相萧何亲自监工,将离宫修葺一新,并更名为长乐宫。高祖九年,未央宫建成两年后,正式投入使用,刘邦便搬走了。从此以后,长乐宫固定为太后居所。 在长乐宫所有建筑中长信宫最为宏伟,太后的日常起居便在这里。当然,长信宫也是整座长乐宫警戒最严的地方。 “看到先生了吗?” 长信宫附近,卢弃望着站在临水阁楼顶上的卢义问。 卢义摇了摇头,从阁楼上跳了下来。 卢弃看他动作如此轻灵,猜想卢义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了。 “长乐宫就这么大,先生能去哪里呢?” 卢弃再次陷入沉思中。他们两人偷偷溜进长乐宫后,已经能把除长信宫外大大小小的地方全找遍了,始终没见卢生的影子。 “也许先生并没来长乐宫。” 卢义犹豫了一下,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不可能,先生说话,向来很靠谱,他昨日晚间说要来长乐宫寻龙,今日一定会来。”卢弃摇了摇头,脑袋飞速转了起来。他最担心的不是卢生没来长乐宫,而是卢生在来的路上出了意外。 “呜呜……” 就在这时,卢弃两人隐隐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第31章 龙,真的有吗? “先生,是先生!” 卢弃和卢义同时兴奋地瞪大了眼睛。 “可是先生哭什么呢?”卢弃有些纳闷。 卢义说:“找他问问不就清楚了。” 说着话,卢义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很快指着阁楼对面,池塘边上的一处草丛说:“在那边,走,去看看。” “原来离我们也不远啊。”卢弃摇摇头,下意识看了卢义一眼。没遇到汲蛮之前,他始终觉得卢义武艺高强,听力超乎常人,遇到汲蛮之后,他对卢义的听力是越来越看不上了。 心里这么想着,卢弃跟在卢义身后,绕过满是残荷败叶的池塘,小心拨开草丛果然看到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卢生。 “先生,别哭了,赶紧起来。” 卢义赶忙弯腰搀扶卢生。 “别管我,就让为师哭死在这里吧!” 卢生摆了摆手,红肿的眼眶里,泪水更加汹涌了。 “虽说昨晚我惹您生气了,可是,寻龙在您应该是件很开心的事啊,怎么就哭成了这个样子,先生,我俩并非外人,您心里有什么苦就跟我们说说,若是能帮您,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卢弃很认真地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年近古稀的卢生哭,并且哭得如此伤心。望着卢生老泪纵横的样子,卢弃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是啊,先生别哭了,且把您的心事说出来,我们一定帮您!”卢义跟着说。他这人看起来虽然有些傲慢、冷漠,其实骨子里却是个忠义无双,惜老怜贫之人。 “说出来也没用,你们帮不到我,这世间的人谁也帮不到我!”卢生泪如雨下,竟用双拳捶打起自己的胸脯。 看到卢生如此伤心,卢义看了卢弃一眼,想要把他强行从地上搀扶起来,然后,带离长乐宫。卢弃却望着他摇了摇头。 “难不成这事跟寻龙有关?”卢弃想了想,试探着问。 “对呀,先生如此伤心,一定跟寻龙有关!”卢义恍然大悟。 “为师昨日居高俯瞰长安城,发现除了未央宫,就属长乐宫有龙气了。”卢弃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有气无力地说:“为了印证白日望气的结果,到了晚上,我又仔细观察星象,两相比对,结果发现亢星萦绕东南,久久不去,这龙气就在长乐宫!” “您正是有了这个发现,这才大晚上找我,想让我陪您来长乐宫寻龙吗?”卢弃忍不住问,终于记起卢生找他时带着一脸兴奋。 “你不来也对,来了也会像为师一样空欢喜一场的。” 卢生摇摇头,茫茫然地望向了天空。 今日天气并不好,阴云密布。 卢生望着天空,看到的全是乌沉沉的黑云。 “未央宫那只龙爪印,恐怕是这世上仅剩的龙迹了。” 卢生的视线从高处落了下来,落在了衰败的乱草丛中。 “昔日黄帝升天之时,有黄龙从天而降,素有贤德之名的黄帝便辞别群臣,乘坐着黄龙飞升仙界,到了夏朝衰败之时,有二神龙飞入夏王大殿,夏王命人屠龙取其涎水,收入盒中……” “商时有青龙负伤坠落田间,导致方圆五十里三年不下雨,周朝末年,人人都说褒姒祸国,其实真正祸国的是隐没在周王庭的一条赤龙,秦武王赢荡出巡周都洛邑,问鼎天下时曾见过此龙!” “到了秦时,秦王政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始皇帝乘舟过洞庭湖,突遭风浪大起,情急之下将传国玉玺丢入湖中,风浪立刻止息,事后吾等术士奉始皇帝命,勘察现场,打捞玉玺时才发现,这是有蛟龙在作祟……” “汉家气数兴起之时,刘邦曾在丰西芒砀山大沼泽中斩杀白蛇,这白蛇……老朽的道友曾秘密检视过,并非普通白蛇,而是一头被人抽去龙筋的小白龙!” “往事历历在目,这世间就真的没有龙吗?” 说到最后,卢生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卢义不忍再看,再次用目光询问卢弃。卢弃微微摇了摇头,搀扶着卢生的手臂劝说了起来:“先生既然坚信世上有龙就该继续寻找下去,在这里淌眼泪,并不能把神龙哭来。” “是啊,先生不是说长乐宫有龙气吗?咱们人都来了,要不然再找找,兴许今天就能了却您多年的心愿呢。”卢义跟着说。 “不找了,为师已经找过了,不再抱任何希望了。” 卢生还是淌着眼泪,直摇头。 卢弃心念一动,指着池塘对面的长信宫说:“先生去太后居住的地方找过了吗?夏周两朝衰败之时,既然有神龙盘踞宫中,谁又能保证秦末不会重蹈覆辙呢?长乐宫虽说被我大汉工匠翻新了,可它毕竟是秦时旧宫殿,咱们溜进长乐宫最大的宫殿长信宫看看,兴许就能找到亡秦之后,还不肯离去的神龙呢……” “对呀,老朽真是糊涂了!” 卢生眼睛瞬间张大,眼泪立刻止住了。“走,咱们溜进长信宫看看,为师我望见的龙气就在长信宫里!”卢生胡乱擦了把眼泪,激动地从草丛里爬了起来,作势就要往长信宫冲。 卢义看在眼里,一脸的尴尬,心中暗想:“昔日徐福之后,秦始皇手底下排名第一的术士,竟然如此不稳重!” “先生,您往那边看,长信宫可不好进啊。”卢义赶忙拦住卢生,指了指在长信宫外巡逻的皇家禁卫:“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咱们要溜进长信宫,首先要做的,就是避开他们。” “当然要避开他们了,不过小义哥,你得做些牺牲了。”卢弃接过卢义的话头,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 “你想干嘛,我可不想当诱饵!那可是近百名皇家高手,我身上还有为你留下的伤,你真的想让你的小义哥去送死吗?!”卢义立刻明白卢弃的意图了,提高声音表达着抗议。 “谁让你武艺高强呢。”卢弃摸出了弹弓。 “除了你还有谁?你难道想让为师我终生遗憾吗?!” 卢生跟着说,同样对卢义露出虎视眈眈的表情。 “我们别无选择,就这样吧。” “嘭!” 卢弃捡起一颗石子,用弹弓瞄准一名皇家禁卫打了出去。 紧接着,他又趁卢义不注意,在卢义屁股上踹了一脚。 “哎吆!”卢义立刻惨叫了一声,引起了皇家禁卫的注意。 龙,真的有吗? 第32章 季儿是你吗? “有刺客!” “在荷塘边,快,抓刺客!” 在弹弓和惨叫声的双重吸引下,皇家禁卫很快冲了过来。 卢义已然暴露在了禁卫面前,想不当诱饵都不行了。 他见禁卫冲了过来,立刻纵身跃起跑向了别处。 禁卫人人看得真切,没有丝毫犹豫,便跟着他跑向了别处。 卢弃和卢生在草丛里稍稍躲了一会儿,确定四周已经没有巡逻的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向了长信宫。 长信宫里,刘邦的母亲刘媪早已失了明。 猛然间听到宫外似乎传来喊嚷声,正在织布的老人立刻放下梭子,摸索着想要站起来:“季儿啊,税吏是不是又上门了,咱家没钱,你和你大哥得赶紧进山躲躲啊!” “启禀太后,并没有税吏上门,宫外好像闹刺客了。” 宫女刘香赶忙说,走到织布机跟前,扶着老人家坐下来的同时,又把梭子塞进了她的手里。自从刘媪眼睛失明之后,都是刘香在照顾她。一开始刘香按照皇家派头,不断地供给老人锦衣玉食,可是老人家过了一辈子苦日子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大富大贵,总感觉不踏实,甚至到了寝食难安的程度。 后来在一次闲谈中,刘香了解到老人很想念家中的织机,于是便让人打造了一架中阳里寻常见的织机送到了长信宫里。老人家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但是摸着织机,脸上很快露出了笑容。 刘香转念一想,索性在一旁指点、协助,把自己当成老人的眼睛,让她在宫中织布度日。事实上,自从老人开始织布,也就不再闹着要回老家中阳里了,在宫中也就踏踏实实的住了下来。 “闹刺客啊,这又是哪家富户得罪人了,如今世道乱,你见了季儿跟他多说说,真正做了恶事的那些刺客,咱帮忙抓,要是跟咱一样,也是泥腿子,那就睁个眼闭个眼,放他一马吧。” 织机一响,老太太紧张的情绪立刻缓和了下来,开始唠家常一样,跟刘香聊了起来。刘香听她这么说,多少有些无语。如今住在长乐宫里的皇族,就剩下刘媪一个人了。说的再夸张点,整座长乐宫都是为刘媪盖的。长乐宫里要是闹刺客,那肯定是来刺杀刘媪的啊。可是老太太的脑子早就糊涂了,还以为自己住在乡下,过着穷得叮当响的日子,根本就想不到刺客是为她而来的。 “奴婢知道了。”刘香先答应了老人一句,然后,犹豫了一下对老人说:“启禀太后娘娘,日头已经落山了,咱们今日织的布也够了,您该回寝宫歇息了。” “啊,这就天黑了吗?”老太太感到很意外,却还是放下梭子,摸索着从织布机里站了起来:“看来是冬天来了,天短了。” “是啊,冬天要来了。”刘香附和着说,走到织机跟前搀扶刘媪。与此同时,侍立在殿中的其余六七名宫女也走过来帮忙。 “季儿,是你吗?娘听到你的脚步声了!” 刘媪突然推开身前的宫女,望着宫殿角落喊了一声。 刘香感到很意外,立刻朝着刘媪张望的方向看了出去。除了从高处垂下来的幔帐,她还隐约看到了两个人的轮廓。 “宫里果真闹刺客了!” 刘香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全身神经跟着紧绷了起来。不过,作为长信宫的管事宫女,刘香遇事还是保持了应有的镇定。 “陛下并没有驾临长信宫,你们送太后回寝宫吧。” 刘香目不转睛地盯着幔帐后的人形轮廓,对簇拥着刘媪的宫女下了命令。“喏!”宫女们答应一声,把手伸向了刘媪。 “季儿,你明明就在那里,为何不跟为娘说话呀?”然而,刘媪并不愿离开,依旧用她那双空洞干瘪的眼睛望着帐幔方向。 “太后娘娘,陛下真的不在长信宫,天黑了,您该回寝宫了。”刘香劝说了一句,冲着宫女们努努嘴。宫女们就是再笨也觉察出眼下的情形有些不同寻常,于是,强行把刘媪搀走了。 “两位究竟是何人?为何潜入长信宫?” 刘香柳眉倒竖,盯着幔帐后的人影问。 躲在幔帐后的自然是卢弃和卢生两人。他们本来只是想从这里经过,却没想到被太后一声喊跟“钉”在了原地。 “我们是……” 卢生本想直接报出名姓,卢弃扯了扯他的衣袖,抢先说:“我们对太后并无恶意!” “并无恶意,哼!” 刘香冷哼了一声,厉声问:“那你们为何潜入长信宫?” “我们只是想来这里看看,看看就走,谁也不打扰。” “长信宫是说看就能看的地方吗?!” “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 卢弃的语气忽然变了。 下一秒,幔帐扬起,一把玄铁剑刺了过来。 原来幔帐后面,一共藏了三个人。除了被发现的卢弃和卢生,还有把皇家禁卫引到远处,又折返回来,潜入长信宫的卢义。刘香之所以没有发现卢义,是因为他隐藏行踪的功夫了得。 “来人,呜呜……”刘香刚刚喊出两个字,卢义的星追剑就横在了她的脖子上,并且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我们真的只是来看看,不会伤害人的。”卢义在刘香耳畔沉声说,马上提了个要求:“请姑娘转过身子,我们这就离开。” “呜呜!”刘香瞪圆眼睛,身子剧烈扭动起来,很不情愿。 卢义笑着说:“姑娘真的没必要,我们若是恶人,你这漂亮的脑袋早就没了。” 不知道为什么刘香的俏脸忽然红了。紧接着,她便不再挣扎,并且非常配合地转过了身子。与此同时,卢义顺着刘香转身的动作,又绕到了她身后,始终没有让她看清正脸。 “那就有缘再见了。” 察觉到卢弃两人已经趁着刘香转身的机会,悄悄溜走后,卢义左手一松,右手里的星追剑,也从刘香脖颈处拿开了。 “你……” 刘香想要看清卢义的脸,却发现长信宫里早已空无一人。 长信宫外,竹丛背后。 卢义盯着卢弃看了两眼,忍不住说:“刚才太后好像冲着你叫陛下的名字,你听到了吗?老太婆眼睛不好,她这是……” 第33章 见龙在田 “许是认错人了。” 卢弃打断了卢义,望着卢生问:“先生可还好?” 卢弃当然听到刘媪的话了,他之所以不愿意展开这个话题,主要是因为这个话题过于大,过于令人浮想联翩了。 事实上,当刘媪突然喊了一声时,卢弃本能的想到了自己,心中猛然间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不过,这个猜测还需要验证,目前还不是面对的时候。 “能,能承受得住。”卢生勉强点了点头,望着长信宫方向感慨万千地说:“躲在幔帐后面那会儿,老朽就在想,我这一生就止步于长乐宫了吗?后来我忽然想明白了,龙是灵性之物,自然有它自己的处事之道,有汉之前,天下自有谱系,王权继承由父及子,龙自然爱盘踞宫殿之中,隐现王室左右……” “如今王道衰落,泥腿子贱民坐了天下,王气四散,王权已无谱系,天下可以是姓刘的天下,也可以是姓张姓王的,龙若是继续盘踞在宫室之中,流连京城的繁华,已然没了半点意义!” “乾卦九二爻的爻辞是‘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为师想了又想,在我们这个王气四散,王道衰落的时代,要想寻龙,恐怕要走出城邑,去郊野、荒山中了!” “也就是说,您要改变寻龙策略了?”卢弃沉思了片刻问。 “对!”卢生用力点点头,很肯定地说:“方向不对,累死十头牛也无济于事。” 中尉府。 灵常得到皇后吕雉的支持,腰杆子又挺直了。 他现在又要做回执法严谨的“铁判官”。 “来人,把卢绾、樊哙给本官押上堂来!” 灵常往官案后面一坐,随手扯出令签,丢了出去。 “喏!”将校一声吆喝,匆匆离去。 然而,过了半天,拿着令签的将校却一个人跑了回来。 “启禀大人,燕王和舞阳侯不肯来堂上,他们说您要是有什么事情要问,就来牢房见他们,他们可以在那里,接见你……” “岂有此理!”灵常气得直发颤,厉声暴喝:“众将听着,今日就是绑,也要把他们给本官绑上堂来!” “大人,咱们昨日已经绑过他们了。”将校提醒。 “昨日绑了,今日就不能再绑了吗?!”灵常咆哮着说。 将校表情尴尬,躲躲闪闪地说:“燕王说了,今日您若是再敢绑他们,他就撞死在牢房里,让您……” “让我怎么样?”灵常喘着粗气问。 “让您和您全家都不得好死。”将校说完,脑袋往下一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小人只是在复述燕王的原话,大人恕罪!” “卢绾,你不要太猖狂!” 灵常挥拳在官案上砸了一下,猛然站了起来:“不就是换个地方审他们嘛,本官不跟他们计较了,走,去牢房!” “喏!”将校一声答应,跟着灵常去了牢房。 “卢绾,陛下让我问问你们,昨日为何饮酒?” 灵常往牢房门外一站,直接开门见识审问了起来。 “饮酒?”坐在柴草中的卢绾显得很诧异,转头问樊哙:“老樊,你昨天喝酒了吗?” “喝什么酒,如今是太上皇丧期,咱们兄弟跟他老人家关系近,得守孝,喝什么酒!谁他娘要敢喝酒,老子灭了他!” 樊哙瞪圆眼睛,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听到这话,灵常差点笑出声,故意问:“两位还记得昨晚是怎么到我中尉府的吗?” “灵常,你个狗日的,你还敢说这个!”卢绾抓了把柴草扔了过来,激动地说:“我们兄弟好好地在街上笑闹,哎,不知道怎么得就让你手底下那些杂碎给绑了,还扣了我们一晚上,你他娘的这是盐吃多了,还是脑袋上长包了,竟敢欺辱我们兄弟!” “就是,就是,怎么着,觉得我们兄弟是软柿子,好捏吗?” 樊哙跟着说,一双豹眼盯得灵常直发毛。 “你们,你们确实在街头饮酒了,昨晚上抓你们回来的将校亲眼所见,本官见你们时也是一身酒气,还敢抵赖!” 灵常骨头也很硬,虽然惧怕卢绾二人,可还是毫不退缩。 “他们见到什么了?灵常,我发现你这人就是单纯!手底下的人大冷天的在外面转悠,谁不想逮条大鱼啊,我跟你说,他们在街上碰到我们兄弟时,眼睛都在发光,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吃定我们兄弟了,想拿我们当立功的筹码,懂吗?!”卢绾说。 “其实我们兄弟就是从街边酒肆里偷了几坛老酒,然后相互扔着玩儿,结果扔着扔着,酒坛打了,洒了一身酒水。”樊哙说。 “如此说来,你们昨晚并未在街头饮酒了?” 真是打死不认啊!灵常有些哭笑不得。 “对呀,昨晚上你手底下那几个贪功的王八蛋把我们绑回来的时候,我们就过啊,我们兄弟没喝酒,就是没喝酒!你当时脑子不知道是不是抽了,我们怎么说,你都不信,更不愿仔细检查一番,现在好了,大汉的一位王爷和一位侯爷,含冤受辱,被你下了大狱!”卢绾冷笑着说,提醒灵常工作疏忽,被他们钻了空子。 “行,姑且就当你们没有喝酒吧。”灵常强压着怒火,摇了摇头:“那么两位可否告诉下官,大晚上的,两位不睡觉,跑到大街上做什么?要是没记错的话,刚才舞阳侯也承认了,你们还盗取了一家酒肆的几坛老酒,拿来当街耍闹,这又是在做什么?” “这是陛下和我父王、叔父,青年时最爱玩的把戏,我父王、叔父之所以大晚上又玩了起来,一定是思念陛下睡不着觉,以此来怀念他们昔日的情谊啊。”卢弃走进了大牢,边走边说:“中尉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在陛下处核实。” 灵常最恨的人就是骂过他的卢弃。 此时猝不及防见到卢弃,所有的火气瞬间压不住了,不由分说大喝:“来人,给本官把这私闯大牢的小子拿下!” “大人,你可要想好啊。” 灵常话音未落,脖颈处忽然一凉。 第34章 王八活万年 把宝剑横在灵常脖子的人是汲蛮。他这么做并非得到了卢弃的授意,而是自发而为的。因此,猛然间见到灵常脖子上多了一把泛着青光的宝剑,卢弃甚至比灵常本人还紧张。 灵常的为人,卢弃也是知道一些的。他虽然站在中尉府门外,骂过灵常,可是他很清楚灵常只是过于耿直,并不是坏人。 另外,卢弃今天找灵常,是想说服他放了卢绾两人,并不打算和他起冲突。而且,如果有必要的话,他还会给灵常道歉的。 可是,汲蛮的宝剑却横在了灵常脖子上,事情瞬间闹得有些无法收拾了。 “大胆狂徒,你想做什么,赶快放下手中兵器!” 中尉府的将校纷纷拔出腰间长剑,围了上来。 卢绾和樊哙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人也很无奈。 卢弃想了想,望着汲蛮说:“少侠,要是没记错的话,你来中尉府的目的是来保护我父亲和叔父的,现在你这样,是何意?” “我在保护你。”汲蛮回望着卢弃,冷声说。 “保护我,不需要把剑横在别人脖子上。”卢弃微眯眼睛,看了看灵常,继续说:“我虽然辱骂过中尉大人,可那也是迫不得已,为的只是惹恼中尉大人,让他把我父、我叔被抓之事报告给陛下知晓,除此之外,对于灵常大人的为人,我父子向来是敬仰的!可你现在这么做,分明是想陷我父子于不义,说吧,你真正的主子是谁?跟我家的死对头吕产有没有关系?” “哈哈哈!”汲蛮仰头大笑,很快笑出了眼泪:“燕王世子,你把我汲蛮当成什么人了,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汲蛮行走江湖,从来不依附于任何人,至于你说的那个横行霸道的吕产,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下次再见到他,必定一剑结果了他!” “儿啊,你是不是想多了,从昨晚到现在都是汲蛮在保护我们,他应该没你说的那个意思吧?”卢绾眼珠一动,望着卢弃说。 “可他手中的剑现在还横在中尉大人脖子上呢。” 卢弃努了努嘴。 “算了,当我多管闲事!” 说着话,汲蛮收回钝剑,身形一动,消失在了牢门口。 “追,不要放走了他!”中尉府的将校立刻追了出去。 与此同时,卢弃恭恭敬敬望着灵常一揖到底。 “让中尉大人受惊了,晚辈给您道歉了!” “给他道歉,呜呜……”樊哙见状,眼珠子一瞪,就想喊嚷。卢绾看在眼里,立刻扑到对面的柴草中,捂住了他的嘴巴。“别掺和!”卢绾悄声说。樊哙不明所以,却顺从地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燕王世子并非真的看不上老夫这个西楚降将?”灵常瞟了瞟卢弃,幽幽地问。 “这个自然,灵常大人身为西楚令尹时就已名满天下,只可惜晚辈年纪尚小,没法瞻仰尊荣,更没机会聆听您的教诲。”卢弃一脸真诚和愧疚,拱拱手说:“如今您为陛下守卫长安城,不但执法严明,不畏权贵,还让晚辈看到了忠心耿耿,勇于中立……” “好一句勇于中立,哈哈哈,燕王世子,果真好口才!” 灵常大笑三声,胸中怨气荡然无存,头脑跟着冷静了下来。 他很快回想起朝堂上皇帝刘邦对卢绾二人的有意袒护,萧何的置身事外,陈平因为多说一句,便遭到敲打,还有散朝后,吕后对他的拉拢和暗示…… “世间最难的便是勇于中立啊。”灵常感慨了一句,转头看向了卢绾和樊哙:“我灵常只忠于大汉,并不受任何人摆布,燕王和舞阳侯昨晚若是真没饮酒,中尉府自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 “那就多谢中尉大人了!”卢弃赶忙拱手感谢。 灵常摆摆手:“本官不过是秉公执法,世子不必如此,至于你私闯大牢一事,按律应当处以罚金,请世子自行领罚去吧。” “这个自然,不过,在领罚之前,晚辈可不可以和父王和叔父聊几句?”卢弃点点头,望着灵常问。 “罢了,本官就破一次例吧。” 灵常想了想,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牢。 “儿啊,你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不知道为父的用意吗?” 看到灵常的身影消失在了牢门外,卢绾立刻不解地问。 “就是啊,你爹和我留在灵常这里才是最安全的,你干嘛着急给他道歉,让他脑袋冷静下来啊!”樊哙同样很迷糊。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卢弃嘴角浮起笑,望着卢绾把萧棠儿转达给他的《道德经》里的句子念了出来,然后望着卢绾,意味深长地说:“爹,您琢磨琢磨这几句的意思,还在这里待得下去吗?” 卢绾眼珠子动了动,瞬间瞪大了眼睛:“这……” “正是您心中所想之人转达给您的。”卢弃点点头。 樊哙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卢绾叹息了一声,眼神一点点黯淡了下来。 随后,他抓住樊哙的双臂,轻轻地拍了拍,表情复杂地说:“哥哥今日才知道,兄弟你在长安的日子有多么不容易。” “哥,你怎么了?”樊哙多少有些莫名其妙。 “没啥,等出了这中尉大牢,哥哥我可能要做一阵子王八了。”卢弃苦笑着说。 “如此说来,哥,你是要……”结合那几句《道德经》,樊哙终于理解了卢绾父子究竟在说什么,忍不住摇头叹息:“哎,他妈的,天下都是咱兄弟打下来的,现在却要向别人低头!” “低头未必是坏事。” 卢弃在牢房外面接了一句,苦笑着说:“走进中尉大牢前,孩儿专门核实过,长安城十二座城门今天早上已经全封了,封城之后,所有进京奔丧的王爷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俗话说王八活万年,我父王若肯自污,兴许会跳下砧板,重归大海。” “哎,只是苦了我哥了!”樊哙直叹息。 事实上,作为久居长安的京官,樊哙比谁都清楚如今朝局的诡谲动荡。 他之所以从卢家父子进城开始,就处处回护他们,为的就是保他们平安。 如今卢家父子得高人点拨,终于看破朝局,决定自污其身,樊哙其实是为他们高兴的。只是,随着长安的封城,朝局就更加动荡了。樊哙欣喜之余,不免揪心起来。 第35章 十二只信鸽 卢弃不能在牢房里长待,聊完想聊的事情,便告辞离开了。 虽说中尉府大牢非常安全,可卢弃还是担心有意外发生。 于是便安排卢义暗中保护卢绾两人。 卢家旧宅没了卢绾和卢义,只剩下卢义和卢生,以及一众下人。卢义没有玩伴,闹腾不起来了,卢生又好静不好动。卢家老宅本来就破旧,这下就更显得了无生气了。 不过,令卢弃感到意外的是,汲蛮竟回来了。 汲蛮在卢家时,除了待在自己房里,就是四处游荡。 这次回来后,他依旧这样。 卢弃见了他几次,什么也没说,汲蛮也没做任何解释。 就这样,他们又相安无事地生活在了同一个院子里。 洨侯府邸。 吕产冻了一晚上,果然染上了风寒。 “阿嚏!” 吕产喷嚏不止,还像在宜平门城楼上那样,裹着一床被子。 “卢绾还关在中尉府的大牢里吗?” 他用帕子擦了擦鼻涕,望着侍立一旁的吕福问。 “是啊,小人去中尉府打听过了,中尉大人还在审理案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放人的,再说了,等审理完,估计还得关一阵子,弄不好,嘿嘿,燕王和舞阳侯的脑袋就搬家了!” 吕福挤眉弄眼地说。 吕产听到卢绾比他还倒霉,很想发笑,却打了个喷嚏。 “阿嚏!赶紧拿五十个,不,五百个金饼送到中尉府,告诉灵常,他要是能把卢绾弄死,本侯再送他一千个金饼!” 吕产边擦鼻子,边激动地喊。 “喏,小人这就去办!”吕福拱拱手,就要离开。 “等等,我让你盯的姑娘呢?她最近有没有再出来?” 吕产抬手叫住了吕福,眼中涌现出淫邪之色。 “应该没有吧,小人听说萧相国家教挺严的,他家的大小姐,出一次门,估摸着挺难的。”吕福满脸堆笑,汇报说。 “很难吗?吕福,阿嚏!你能不能上点心,替本侯把她盯死了,我就不信萧何不允许,她萧棠儿还不会偷跑出来了?!” 吕产捶打着卧榻,激动地喊。 自从见到萧棠儿,家里这些女人都成了俗脂庸粉,再也提不起吕产半点兴趣。相比于找卢家父子出气,他更想得到萧棠儿! “是,是,侯爷,小人往后就把萧相国家的小姐盯死了!” 吕福连声答应,这才离开了。 淮阴侯府。 庭院里秋风萧瑟,落叶在秋风裹挟下,凋零、翻滚。韩信站在书房敞开的窗前,望着庭院里的落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取信鸽来。”韩信忽然用不大的声音说。 “阿巴!”哑巴老仆韩干答应一声,走向了后院。 功夫不大,庭院里传来了“咕咕”的叫声,韩干取来了信鸽。 “一只不够,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放三只。” 韩信看了看信鸽,对韩干说。 韩干点点头,很快就把鸽子笼搬到了庭院里。 在韩干搬鸽子笼的过程中,韩信已经写好了三封书信。 这时候,他拿着书信快步走出了书房。 “阿巴,阿巴!” 韩干手里比划着,眼神中有询问,也有深深的焦虑。 “长安城封了,不用这种办法,消息送不出去。” 韩信先是耐心解释了一句。 “阿巴,阿巴!” 韩干往鸽子笼前一站,拼命地摆着手,想要阻止韩信。 “让开!我韩信想做的事情,岂能让你给拦住了!” 韩信那张惨白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 “阿巴,阿巴……” 韩干望着韩信,拼命摆手的同时,眼泪涌了出来。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岂能郁郁而终!”韩信咬着牙,拳头攥了起来:“你若知我心中志向,自当让开!” “阿巴,阿巴!” 韩干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依旧没有让开的意思。。 “我韩信乃贵胄之后,不做出一番事业,死后怎么有脸见先祖!”韩信眉毛仰起,双目瞪圆,抬腿就将韩干踢开了。 “阿巴,阿巴……” 韩干躺倒在地上,嚎啕大哭。韩信则从笼中取出三只最为健硕的信鸽,把三封送往代地的书信塞进了信筒里。 随后,他继续亲自动手,夹杂着那三只信鸽在内,每隔半个时辰两只,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共计放出了十二只信鸽。 未央宫,椒房殿。 吕雉端坐长案之后,陈平跪在大殿中。 “军师之计陛下已经采纳了,如今长安已经封城,不知军师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吕后没有让陈平站起来,而是询问了起来。 “臣以为应当以韩王信为前车之鉴,对天下异姓王逐一进行考察,若有叛汉之心,当及时采取应对措施。”陈平如实回答。 “军师这是想将全天下异姓王的生杀大权独揽手中啊。” 吕雉幽幽地说,目光中多了几分犀利。 “臣为陛下谋划,从来不计较个人得失,至于娘娘所说之事,臣从未做过此想!”陈平马上面伏于地,磕了个头。 “看把你吓的,本宫只是个妇道人家,能知道什么啊,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军师不必当真。”吕雉笑了笑,扬着下巴说:“起来吧,不必跪着了,本宫跟你又不是外人,用不着这么拘谨!” “臣谢皇后娘娘提点!”陈平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站了起来。 “来人,赐座。”吕雉稍稍提高了声音。 “喏!”片刻后,宫女把草席座垫放在了陈平身边。 “谢皇后娘娘隆恩!”陈平拱手致谢,作势就要坐下去。 就在这时,吕雉突然说:“如今这当臣子的呀,有多少能守住本分呢,今天议论陛下和他那些兄弟走得太近,明天又在说我们吕家人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不知道军师怎么看?” “臣,臣以为这些都是虚妄的言论。” 陈平猛然听到吕雉提到敏感话题,本能地想要站起来,转念一想,还是坐在了草席上:“陛下是天下的主宰,就是再爱惜自己的兄弟,也当以天下事为先,至于吕家人……” 陈平憨笑着望了望吕雉,拱拱手说:“人总有嫉妒之心,看到别人全家过上了好日子,总有眼红的时候。” “如此说来,军师眼里能容得下我们吕家人了?”吕雉又问。 落叶在风中凋零、翻滚,一如韩信的人生。 第36章 双喜临门 “臣与诸吕同朝为官,何谈容得下容不下啊。” 陈平很干地笑了笑,接着说:“只要诸吕不嫌我迂腐,大家在一起其乐融融,共同为陛下尽心办事,有什么不好的?” “总算是遇着明白人了。” 吕雉嘴角浮起笑,眉毛扬了扬:“军师既然如此识大体,甄别异姓王的事,本宫和陛下就放心交给你了,一定要尽心竭力啊。” “臣遵旨,臣谢娘娘和陛下的信任!” 陈平赶忙跪下磕头。 “去吧,忙你的去吧。” 吕雉摆摆手,这才放陈平离开了。 卢家旧宅。 仆人将地上的落叶扫到角落点燃了。 不远处,汲蛮正在上下翻飞,练习着剑术。 卢弃站在廊下手拿竹简,透过刚刚燃起来的袅袅烟雾望着汲蛮,不免对这个人重新审视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名家仆匆匆绕过回廊,走到了卢弃跟前。 “世子,好事啊,燕王被中尉府给放了!”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不见有人来知会一声?” 卢弃高兴地问。只要灵常保持中立,任何势力都不掺和,卢绾和樊哙被放就是迟早的事。因此,听到这个消息,卢弃没有任何惊讶的,他有的只是为父亲和叔父脱离牢狱的喜悦。 “就在刚才,中尉府本来要派人来咱家的,让老爷给挡了。”仆人为卢家人高兴,语速不免快了许多,语气中也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老爷说他要来个双喜临门……” “双喜临门?”卢弃有些纳闷。 仆人猜测着说:“老爷出了中尉府的大牢,就往洨侯府去了,他说的双喜临门怕是与洨侯有关。” 听到这话,卢弃隐约明白卢绾这是要亲自登门向吕产示弱,以摆脱吕家人对他们父子的纠缠。 “小义哥呢?他怎么也不回来告诉我一声?”卢弃想了想问。这几日卢义一直留在中尉府,暗中保护着卢绾和樊哙。 “他怕燕王吃亏,陪燕王一同去了洨侯府。” 仆人接了一句,马上解释说:“就是小义哥让人把这些话带了回来,要不然小人怎么知道啊。” “明白了。”卢弃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问:“舞阳侯呢,他没有跟着父王去洨侯府?” “没有,他本来是要去的,被老爷给挡住了,小义哥说他觉得燕王怕舞阳侯在场,有些事做起来抹不开面子。”仆人说。 卢义心中暗想:“父王哪里是怕樊哙叔父在,自己抹不开面子啊,他这是担心以舞阳侯的性格,说不定自己还没服软呢,舞阳侯就扭着耳朵教训起不成器的侄儿了。” 洨侯府。 吕产闷闷不乐地玩着投壶。 长安城这一封,街道上顿时冷清了数倍。平日里吕产还可以出门欺辱穷人,调戏媳妇,如今根本就没这好事了。不过,吕产的心思已经不在横行霸道上,他现在一睁眼睛想的就是萧棠儿。 “那谁,有萧相国家小姐的消息吗?”吕产坐在草席之上,左手支撑着肥硕的脑袋,右手拿起箭支百无聊赖地丢了出去。 “启禀侯爷,没,没有。”吕福赶忙说。 “怎么又没有啊。”吕产侧着脸瞟了瞟吕福,冷冷地说:“我看根本就不是人家大小姐不肯出门,而是你眼瞎,没有尽心办事。” “来人,把这狗东西的眼睛挖了,让他长长记性!” 不等吕福做出反应,吕产忽然提高了声音。 “啊,侯爷,小人冤枉啊!” 吕福见状立刻跪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两名仆人虎视眈眈地走向了吕福。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眼看着自己马上没了眼睛,吕福急中生智,高声大喊:“前几天有人看到萧家小姐独自出门了,她穿着翠绿的长裙,戴着一顶大斗笠,用绿色的轻纱遮着面……” “嘶!想想都觉得很撩人!”吕产突然来了兴致,眼神中满是淫荡的憧憬:“别他妈的喊了!去,叫几个人,按照你说的,装扮起来,本侯要亲眼看看棠儿如此装扮,究竟有多美,嘿嘿。” “喏,小人这就安排!”危机终于过去,吕福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瞪着想要挖他眼睛的仆人,匆匆离开了。 功夫不大,厅堂外隐隐飘进来一阵香风。 吕产闭着眼睛嗅了嗅,眉眼逐渐弯曲,脸上涌起了淫荡的笑,故意轻咳一声,望着厅堂外说:“都进来吧,让本侯瞧瞧。” “喏!”无数女子同时用婉转的声音回答。 吕产不由自主一阵颤抖,手里捏着的箭支掉在了地上。 随后,他便充满期待地盯着厅堂入口处。 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走进厅堂的并不是假扮成萧棠儿的美艳女子,而是卢绾和他的仆人卢义。 “大侄儿,一向可好啊?” 卢绾望着目瞪口呆的吕产,笑眯眯地问。 “你,你不是在中尉大牢吗?怎么就出来了!” 吕产呆愣愣地问。 卢绾满脸堆笑,边往吕产跟前走,边解释说:“不瞒大侄儿,叔父我这是刚被放出来,就来你这里了……” “不对,你怎么来我府里了,来人,快来人,给本侯抓刺客!”吕产终于反应了过来,慌忙大喊。 “叔父哪里能是刺客呢,叔父这是来跟你和解的,我季哥娶了你大姑母,我兄弟老樊又娶了你二姑母,咱这都是最亲的亲戚。” 卢绾笑容不减,没有丝毫畏惧,继续往吕产跟前走。 吕产喊了一声,府上竟没有一个人答应,立刻有了不祥的预感。这时候,卢绾又不停地往他跟前走,吓得吕产魂飞魄散,跌坐在了地上。“你想干什么?我可是吕后最疼爱的侄儿,别乱来,千万别乱来……”吕产双手拄在地上,不停地后退。 “来人,给我打,打死这两个不速之客!” 当他到了承受极限时,立刻扭着脖子大喊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叔父把侄儿你吓到了?” 卢绾挠了挠头,感到纳闷的同时,停下了脚步。 第二次听到喊声,吕家仆从呼啦啦全部涌了进来。 “燕王,你们要干什么?不是说好是来向我们家侯爷道歉的吗?!”吕福手持棍棒,瞪着卢绾问。 刚才他和吕家家仆听到第一声喊时,之所以没出来,就是听了卢绾的说辞,想要给卢绾创造单独道歉的机会。 第37章 燕王女儿装 “难道本王不是在道歉吗?” 卢绾一脸尴尬,想要伸手把吕产从地上搀扶起来,却害怕又把他给惊着了,于是便向后倒退了好几步,很认真地说:“我的好侄儿,叔父真的是来向你道歉的,你快起来,咱们聊聊。” “聊什么聊,本侯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望着自家仆人手中的棍棒,吕产顿时有了底气,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了下来。他边扶着长案站起身,边说:“你卢绾不是陛下的好兄弟,目中无人的燕王吗?怎么肯跟我这个纨绔子弟道歉?” “侄儿这是说笑了,叔父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们卢家和你们吕家那可是至亲的亲戚,咱们之间还分什么陛下的好兄弟和纨绔子弟呢,叔父前几日做事确实有些过分,希望侄儿别往心里去。” 卢绾一脸谄媚,看得吕产像在做梦一样。 “你真的是来道歉的?”站定身子后,吕产眼珠子动了动,将信将疑地问:“你那个狡诈的儿子,也只知道错了?” “当然!”卢绾重重地点了点头,很肯定地说:“我已经把他批评了好几日了,就连他最珍爱的弹弓也让人给烧了!” “如此有诚意啊!”吕产嘴角浮起笑,阴阳怪气地说:“你们老卢家的人可聪明了,谁知道这又是什么诡计呢。” “哪有什么诡计啊,叔父这回真是来向你赔礼道歉的!” 卢绾赶忙说,脸上立刻涌起了无限愧疚。 吕产本来想说“既然如此有诚意,为何卢弃那个小子不跟着来呢?”,转念一想,忽然有了更阴损的法子。 “叔父真的诚心实意给侄儿道歉,想让侄儿开心起来?” 吕产打量着卢绾,表情非常古怪。 “这个当然,要不然叔父也不会走出牢笼后,第一时间就来你府上了。”卢绾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那好,侄儿信你这一回。”吕产嘴角浮起笑,转头望向了管家吕福:“萧相国家大小姐的那身装扮还有多余的吗?” 吕福从小伺候吕产,就跟吕产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听吕产这么说,立刻明白他在冒什么坏水,赶忙回答:“有,多的是!” “既然这样,那就给我卢绾大叔也弄一身吧,本王今天就想看到棠儿姑娘。”吕产似笑非笑,玩味的目光落在了卢绾身上。 “吕产,不要欺人太甚!” 一直一言不发的卢义终于开口了。 他瞪着吕产,手按星追宝剑,随时都想拔出来。 “本侯欺人太甚吗?本侯的手是自己打烂的吗?还有,上回明明已经说好了,让我揍卢弃一顿的,可是你们却安排个人一剑砍断树冠吓唬我,哼,本侯可是被你们伤的不轻啊。” 吕产冷哼了一声,幽幽地说:“再说了,今天你们可是主动送上门来的,没有道歉的诚意,还是离开的好,别再惺惺作态了!” “就是啊,咱们得拿出道歉的诚意啊!” 卢绾接过吕产的话头,瞪了卢义一眼:“小义,你还是靠边站,本侯说了今天要让我侄儿开心起来,那就得说话算话。” “那就有劳卢绾叔父了,哈哈哈。” 吕产假惺惺地客气了一句,一转身,仰头大笑。 “燕王,这边请吧。” 吕福憋住笑,对卢绾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卢绾点点头,跟着他走出了厅堂。 “哎!”卢义看在眼里,干着急又没办法,只有摇头叹息的份儿。与此同时,卢家仆人看到吕产并没有什么危险,陆续退了出去,只留下四五个人站在不远处留意着卢义的举动。 功夫不大,院子里传来两声清脆的罄响。 紧接着,香风涌动,无数身穿翠绿长裙,头戴大斗笠,用绿色轻纱遮着面的美艳女子,长袖飘飘,步态轻盈地走了进来。 吕产看着迎面而来的美女,顿时眼睛发直,兴奋地站了起来。他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并没想过场面竟有如此之大。 另外,这可是看不过来的萧棠儿啊! 吕产心中不免想入非非,神魂一阵颠倒…… “侯爷,燕王也装扮好了,您要不要看看?” 吕福忽然冒了出来,在吕产耳边挤眉弄眼地说。 “看,为什么不看,燕王可是专门为本侯打扮的,本侯当然要好好欣赏一下他的姿色了,哈哈哈。” 吕产前仰后合,笑地差点都能跌倒。吕福跟着偷偷捂嘴笑了笑,这才提高声音说:“来人,把燕王请上来!” “喏!”有人答应了一声,众人同时望向了厅堂入口处。 “你们还别说,这女儿的衣服穿起来,真是别有一番韵味。” 回廊里先传进来卢绾的夸赞声,紧接着,人们便看到两名侍女搀扶着一个大了至少三四倍的“萧棠儿”走了进来。 这“萧棠儿”不仅穿着和艳丽女子们一样的衣服,还在脑袋上做了别致的少女法式,在脸上化了精致的妆容。尤其是他脑袋上横七竖八地插的那几根金簪,真是潦草中,尽显豪奢。 “叔父您可真能豁得出去啊!” 吕产打量着卢绾,一脸揶揄。 “为了博侄儿一笑,叔父不豁出去怎么行啊?” 卢绾笑着说,主动提议:“要不然我走两步,让侄儿你再看看?女人嘛,得动起来,才见风韵的。” “那就走两步瞧瞧。”吕产说完,又是一阵狂笑。 卢绾则对此毫不在意,推开两名搀扶他的女子,扭动起肥胖的腰身,扭扭捏捏地在众人面前迈着碎步,走了起来。 卢义看在眼里,气得浑身颤抖,很快就把牙齿咬出血水了。 不过,他也在此刻理解了卢绾。 “想当年落魄不得志的韩信,在淮阴县因为怀抱祖传宝剑从街市经过,遭到屠夫欺辱,竟能屈身从屠夫胯下钻过,今日燕王所作所为不也是为了顾全大局,能屈能伸吗?” 卢义心中暗想,隐隐感到主人卢绾今日能心甘情愿承受和韩信一样的屈辱,它日便有和韩信一样的志向。 “主人只是在向吕家人自污示弱吗?”卢义忍不住想。 绿衣女子,青春活力 第38章 先生降尊莅临 卢绾在洨侯府屈身示弱的同时,卢家老宅外突然热闹起来。 先是一队身穿铠甲手持长戈的小校,把通往卢家老宅的整条街道清空后,两两面对面,站在了街道两旁。 紧接着,一队戴着遮耳高帽的黑衣吹鼓手,用唢呐、竽、洞箫等乐器吹着《百鸟朝凤》,走在了街道上…… 看到自家门前突然出现执戈小校,卢家仆人立刻慌了,连滚带爬地把卢弃请了出来。 卢弃对小校的突然到来也很意外。可是,不等他走到站在门边的执戈小校跟前详细打听,《百鸟朝凤》的曲子忽然响了起来。这《百鸟朝凤》大汉朝人人都知道,是当朝太尉周勃当年做吹鼓手时,最拿手的曲子,并且这首曲子是专门有喜事时才吹的。 卢弃听着喜庆的曲子,更加纳闷:“这不是还在太上皇的丧期嘛,怎么就有人敢公然违禁,吹奏如此欢快的乐曲?” “这是礼乐,不在违禁之列。”卢生的声音忽然飘了过来,幽幽地说:“徒儿啊,莫惊慌,执戈校尉静街,华服吹鼓手开道,这是有贵人要来啊。” 卢弃恍然大悟的同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不仅看到了缓步走过来的卢生,还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怀抱宝剑,冷冷打量着卢生的汲蛮。 “贵人?”卢弃本能地想到了皇帝大爷刘邦,但是作为皇帝,这样的排场似乎太小了些。会是谁呢?卢弃暗自琢磨了起来。 “徒儿啊,贵人降临,要是放在腐儒身上,可是要焚香迎接的,只可惜你自小跟我学道,道法自然,咱们不用受俗礼束缚。” 卢生自顾自说,捋了捋雪白的胡子站在了卢弃身旁。 同一时间,汲蛮也停在了卢家老宅门里,不远不近的地方。 华服吹鼓手继续吹着《白鸟朝凤》往前走。 卢弃望着吹鼓手,忽然犹豫起来。他虽然从小学习道家典籍,可他毕竟不是道士,俗世的人情世故还是得懂一些的。不管是什么人,对方既然摆出如此大的排场,自己要是不走到远处迎接一下,好像很不明白事理的样子。但是,卢生说的也没错,道法自然,对于不速之客,冒昧的去迎接,未必是明智之举。 卢弃正在纠结时,欢快的乐曲突然停了,随后便有个声音高喊:“先生降尊莅临,弟子卢弃速来迎接!” “先生?”卢生一脸惊讶,疑惑地问:“你哪里来的先生?” 卢弃则撇撇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先生降尊莅临,弟子卢弃速来迎接!” 见卢弃没有动静,那个声音又高喊了一遍。 “是人是鬼,你还是去见见吧。”卢生在一旁劝说,脸色非常难看,语气中还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虽说你只有我这一位先生,但是对方既然敢称先生,兴许有他的道理。” “世子尽管去见见对方,若有任何意外,汲蛮保你周全!” 卢弃话音刚落,汲蛮跟着说了一句。他虽然站的远,却凭着精湛的听力将卢弃两人的谈话听的一清二楚。 因此,他这时接这一句,其实有两个意思。一是表明态度,为卢弃撑腰,消除他的顾虑,二是向卢生示威,告诉卢生没有什么事情瞒得过他。只可惜卢生向来没什么城府,未必能听得出这第二重意思。不过,卢弃却听明白了,并且记在了心里。 “那就多谢了。” 丢下这句话,卢弃穿过执戈小校,再走入华服吹鼓手让出来的小道,走向了高喊声传来的方向。 “弟子见先生,当有三跪九叩之礼!”卢弃刚刚看到吹鼓手队伍后面停着一顶轿子,高喊声又飘了过来。 “且慢,我何时有过这样一位先生?” 卢弃盯着轿子沉声问。 “宣旨,请燕王世子接旨!” 轿子里的人没有任何动静,高喊的人却从一旁闪了出来。原来是一位身材挺拔的内侍。这内侍手里果真捧着一道圣旨。 卢弃看了看圣旨,跪在了地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燕王世子久居边地,不通礼法,以致出言不逊,顶撞中尉灵常,特命大汉军师陈平担任燕王世子师,教习礼法,燕王世子当尊师重道,以改陋习,钦此!” 内侍高声朗读完,把圣旨交到了卢弃手里。 卢弃接过圣旨,已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燕王世子,快去对你的老师行礼吧。”内侍努了努嘴,望着跪在地上的卢弃悄声说:“世子出言辱骂中尉原是重罪,还是陛下亲自为你周旋,萧相国才在殿前想了这么一个学习礼法的处罚。” “多谢大人提点,小子他日自当专程致谢!” 卢弃望着内侍拱拱手,从地上爬了起来的同时,恭恭敬敬地说:“也请内侍见到陛下时替小子转达谢意。” “这个自然,燕王世子不必客气了,还是先认下您这位先生吧。”内侍再次努了努嘴,意味深长地说。 卢弃虽然猜不出刘邦这么安排,除了想对他从轻处罚外,还有何种深意?但是,从这位素未谋面的内侍客客气气的态度,和再三催促,以及意味深长的表情中,卢弃还是能看出来,刘邦这么安排,其中一定有对他的爱护和期许。 “就当是不辜负皇帝大爷的一片好意吧。”卢弃心中这么想着,向前走了两步,望着轿子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弟子卢弃迎接先生大驾,请先生赐教!” 卢弃跪在地上,把圣旨放在一旁,拱着手,高声说。 “燕王世子不必如此客气,下官也是奉旨行事,不得已而为之。”陈平立刻撩开布帘,下了轿,满脸堆笑地来搀扶卢弃。 “尊师重道也是应该的。” 卢弃笑着站了起来,望着陈平说:“军师乃是和留侯齐名的大汉智囊,能够屈尊教我礼法,小子真是三生有幸!不凑巧的是,我父王此刻并不在家中,他若在,那还不得高兴地跳起来啊!” “世子这么说有些夸张了,我陈平怎么能和得黄石公真传的张子房比呢,我陈平最多只是……”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陈平还没把自谦的话说完,卢生就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教人礼法也配称为师,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第39章 第二对第二 “这位是?”陈平眉头微皱,打量着卢生。 卢弃赶忙介绍说:“这是我授业恩师。” “原来是燕王府的讲授,久仰久仰!” 陈平见卢弃介绍卢生只介绍职位,不说名姓,立刻觉察出其中似乎暗含隐情。再联想到卢生见到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恭维的意思,相反还有几分目中无人,陈平不由得对卢生的真实身份展开了猜测。当然,在弄清楚卢生真实身份前,他必须相当客气。 “久仰谈不上,老朽问你,教人礼法真的可以称为师吗?” 卢生微微仰起脸,神情激动地问。 陈平再次把卢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才望着这位须发皆白,一身道袍,神采飘逸又莫名有股怒气的老者说:“人不知礼,怎可称之为人?晚辈教人为人之道,别人称我为师,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哼!” 卢生发出了一声冷哼,用右手食指指着天上的红日说:“这赤精之子,从东方升起,到西方落下,可曾遵循过礼法?” “这是天道,天道与人道不同。”陈平暗暗惊讶,接口说。 “道法天,天法地,地法自然,天道即是人道,二者从来都是一体。”卢生甩了甩宽大的衣袖,激动地说:“在老夫看来,一切礼法都是对人性的束缚,你给人传礼法,无异于往他人脖子上套枷锁,与那些税吏、恶差有何分别?又有什么脸面敢称人师?!” 这几句一出口,陈平的脸色顿时非常难看。 说实话,他也并非儒生出身,对礼法也没有太深研究。 他之所以接受这个差事,不过是被刘邦点了名。 现在被卢生这么一通批驳,陈平不但无法辩驳,甚至连再往前走一步,都感到压力巨大。因为照卢生这么说,他来卢家完全就是来迫害少年世子卢弃的啊! “孔子有云,不学礼,无以立,军师先生奉旨传授我礼法,是想让我在做人方面有更长足的进步。”卢弃赶忙替陈平解围。 “你这话是何意,难道为师有错?”卢生立刻不答应了。 卢弃马上笑着说:“孔子还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 “开口闭口孔子,还没怎么样呢,就染上了腐儒习气!” 卢生面庞泛红,瞪着卢弃,火气更大了。 陈平看在眼里,忽然笑了,笑声落尽,望着卢生说:“老子有云,水利万物,而不与之争,请问先生何为水之道?” “这……”卢生瞬间哑口无言。 水之道自然是与万物相容,而不干涉万物。也就是所谓的柔顺之道。卢生从幼年开始学道,到如今已经六十多年了,自然很清楚什么是水之道。若是奉行水之道,他就不该走出来刁难陈平,而应该从旁协助,为他向卢弃传授礼法,提供帮助。 “先生不必如此难堪,您和大汉军师相逢便论道,传出去也是一番佳话!”卢弃挽住卢生的手臂,对陈平做了个邀请的动作,继续说:“不管是儒家,还是道家,大道向来都是越辩越明!” “正是如此。”陈平连连点头,不自觉地对卢弃生出几分欣赏:“不瞒两位,下官奉旨来燕王府传授礼法,其实从未想过让世子做出什么改变,只不过是想把他该知道的告诉他而已。” “多知道些东西也没错,没错。”卢生看到陈平虽然在辩论上胜了自己,却并未流露出丝毫傲慢,相反还比刚才更加谦和了,心中的怒气顿时消散了不少,幽幽地说:“修道,首先修的就是见识,见识浅薄,想要得道,从来都是痴心妄想。” “是啊,一个人不管修道也好,还是做人也罢,能走多远,首先靠的就是见识,见识浅薄,终究难成大器!”陈平跟着附和,犹豫了一下说:“我大汉立国至今,虽未明确治国之策,但是,面对暴秦倒下之后的破碎山河,还是应当奉行道家的黄老之学,推崇无为而治,给百姓以休养生息……” 作为秦始皇手底下第二名得宠的术士,卢生最反感的就是别人骂秦朝施行的是暴政。陈平不明白其中的关节,随口就把“暴秦”二字说了出来,立刻引起了卢生的反感。 “暴秦?”卢生眼皮一翻,激动地说:“始皇帝……” “先生,不要再和军师争论了,我看你们惺惺相惜,兴许能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卢弃赶忙拽了拽卢生的手臂,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卢生马上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面庞泛红,看向了别处。 陈平不愧为张良之后,大汉第二名谋士,不仅心思细,应变能力也非常强,虽然看出卢生的反应很异常,却仍旧不动声色地说:“是啊,关于无为而治,晚辈还要向您好好请教呢。” “先生入府,好乐相迎!” 众人正说着话,内侍忽然高喊了一声。 紧接着,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吹鼓手又忙活了起来。 在《百鸟朝凤》欢快的曲调中,卢弃搀扶着卢生,对陈平连连邀请,三个人走过站满执戈小校的街道,走进了卢家旧宅。 以这天为起点,陈平开始尽其所能,教授卢弃礼法。与此同时,他也在主动寻找各种理由接触卢生,想要摸清卢生的底细。 也正是在陈平的反复试探下,卢生在卢家实在藏不住了,卢绾这才动了把他献给刘邦的心思。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当天夜里,秋风飒飒,卢家老宅里异常寂静。 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响。 油灯熄灭后,汲蛮在床上躺了好长时间,终于坐了起来。 就像卢家人担心自己的一举一动被汲蛮听到一样,汲蛮也很担心自己的一举一动被返回家的卢义听到。 不过,他竖着耳朵聆听了半天,并没有听到异常声响。 傍晚时分,卢家人为从洨侯府返回的卢绾祛除晦气,大摆宴席,全部喝了个酩酊大醉。 此时此刻,卢家上下都在呼呼大睡,没有一个清醒的。 绝对是汲蛮展开秘密行动的绝佳时机。 水之道,利万物,而不与之争。 第40章 负伤逃走 汲蛮的秘密行动,就是刺杀卢生。 这个目标早在接受卢绾的邀请,住进卢家老宅时就定下来了。可是,执行起来却出乎意料的困难。 汲蛮并非没有杀过人,可是临到对卢生动手时,却顾虑重重。正因为顾虑重重,他才一直硬赖在卢家。 寂静的夜晚,总是让汲蛮感到内心宁静。 可是,今晚下了床,轻手推开房门,在黑夜里行走时,他的心中却始终萦绕着一股莫名的不安。 幸运的是,这一路上无论是用精湛的听力探查,还是用眼睛去看,始终没有遇到一个人。 不会被人撞见,很快减轻了汲蛮的负罪感,使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轻快起来。“一剑刺中咽喉,那老头儿会少受很多苦,神龙也就安全了,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能给他的痛快。”汲蛮心中暗想,绕过假山,在曲折幽长的回廊里一阵疾行,很快来到了卢生独自一人居住的丹房跟前。 这个地方环境非常优美。 与回廊相接处,有一大片草地。 虽然已经到了深秋,还是有好几丛不知名的红花盛放着。 草地的边缘地带,有一条从终南山引来的小溪。 溪水异常清澈。 前几次汲蛮偷偷摸过来时,曾看见成群的野鱼在水里游弋。 小溪上架着一座木桥,是那种向上拱起的半圆形样式。 此时此刻,草地上风声呼啸,无数瘦小黑影起起伏伏。 木桥上空无一人,桥身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天空中月光和星光格外稀疏,投射在小溪里的影子也很稀疏,仿佛淡淡地在溪水上点了几缕墨痕。 汲蛮站在草地上,朝着天空和四周打量了半天。 终于深吸一口气,向着木桥对面小溪岸上的草庐进发了。 这草庐就是丹房,卢生正在里面沉睡。 考虑到在石桥上行走,会发出沉闷的声响,汲蛮一个纵身便跃过了小溪。他向前疾行两步,站在了草庐紧闭的门扇前。 平日这里会有两名家丁站岗。傍晚时分,汲蛮亲眼看到那两名家丁喝了个烂醉如泥,酒宴还没结束,就溜到了桌子底下。因此,此刻门前并没有一个人把守,汲蛮也不感到意外。 卢生也喝了不少酒,酒宴结束时,卢弃安排人把他送了回来。汲蛮躲在暗处,看得真真切切。他很确定卢生就在房里。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竖着耳朵听了听。 呼吸均匀,偶有鼾声。 跟他此前几个晚上摸到这里时,听到的动静一致。 汲蛮不再有任何犹豫,右手放在门板上暗暗发力,想把门栓震断,打开门走进去。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门栓异常结实,汲蛮使出全身了的力气都没有震断。 头顶上传来鸱鸮瘆人的叫声,汲蛮仰头看了看天空中偏西的下玄月,果断放弃震断门栓,从正门进去了。 丹炉还有两面窗户。在丹炉胡乱翻找给卢生示威那次,汲蛮就是翻过其中一面窗户溜进去的。既然门打不开,那就只能故技重施了。汲蛮身形一动,就近破窗而入。 “嗖嗖嗖!” 在他撞破窗户,进入丹炉的一瞬间,无数弩箭同时射了过来。汲蛮猝不及防,左臂中了两箭,前胸中了一箭。 “糟了,有埋伏!” 汲蛮大惊失色,仗着武艺高强,手中宝剑在身前一扫,就势向后倒仰,在半空中来了个鲤鱼打挺,双脚还没沾地,又翻回了窗外。“逃,尽快离开这里!”心中有个声音说,汲蛮来不及拔下身上的弩箭,望着木桥跑了出去。 这一次,他实在是失策了。 当他双脚刚刚接触到桥面,脚底下的木板就翘了起来。 先是六七瓶烈酒同时砸在了他的身上。 紧接着,他的脚底下忽然传来浓重的硫磺、硝石味。 下一秒,嘭的一声,火苗突然从脚底下蹿起。 汲蛮沾满烈酒的身子,立刻燃烧了起来。 “可恶,竟然如此待我!” 汲蛮出离愤怒,使出浑身的力气纵身跃起,在草地上一滚,扑灭烈火后,爬起来就走,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我燕王府岂是说来就来的地方?!”卢弃望着汲蛮离去的身影,冷哼一声,走出回廊,站在了草地里。 “小弃,你不觉得这样对他,未免过分了一些。” 卢义跟着走出回廊,脸上并没有赶走贼人的喜悦。 “小义哥,你有没有想过,从进入长安城的那一刻起,咱们家就被人盯上了。”卢弃看了看木桥上残留的火光,幽幽地说。 “这个我清楚,只是跟他有什么关系?”卢义还是很困惑。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卢义不免生出惺惺相惜之情。尤其是两人交换武器,比试的那一场,汲蛮出神入化的剑术,着实令卢义折服。他甚至还想过,世上若无汲蛮,自己还会有如此好的对手吗? “陛下、吕家、韩信、萧何、陈平、灵常……还有好多,我们看都看不到的势力,全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卢家,小义哥,狼多肉少,卢家已然很危险了!”卢弃眼中放光,望着无边的黑暗,激动地说:“在这样的时候,卢家老宅里绝对不允许有汲蛮这样的人存在,我不管他属于哪方势力,究竟受何人指使,又或者,他只是单纯的想对先生不利,我都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以及像他一样试图混入卢家老宅的人长点记性,小义哥,你明白吗?” “哎……”卢义点点头,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不是我对汲蛮过于残忍,而是他出现的实在不是时候。” 卢弃深吸了一口气,又呼了出去。 第二日清晨,卢绾突然坐了起来。 他望着穿过窗户缝隙照射进来的阳光,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片刻后,他走到朱漆屏风后面,在墙壁上拍打了起来。 就那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拍打了片刻,墙根位置有六块青砖突然弹出了一多半。卢绾赶忙蹲下身子,把那六块砖小心翼翼地拆下来,然后在墙壁夹层中一阵摸索,很快摸出一只锦盒。 盯着这只锦盒看了两眼,卢绾忽然瞪大眼睛瘫坐在了地上。 第41章 别碰我亲人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卢绾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了下。 他捧着锦盒最后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夹层中。 然后,把那六块砖又塞了回去,让一切恢复如常。 “告诉世子,本王要去舞阳侯府混饭吃!” 丢下这话,卢绾背着双手走出了卢家老宅。 仆人们答应了一声,去找卢弃,却发现他并不在房中。 长安城西北角,横门以内,东西两市之间的街道上。 红日初升,街道上渐渐有了行人。 “啊,死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街道上马上乱了。 “所有人站在原地,不要动!”紧接着,一队刚刚出现在街道入口处的巡街将校,手按腰间长剑,喊嚷着冲向了出事地点。 “死人,哪里死人了?” 行人同时张望的地方,汲蛮嘀咕了一句,翻过身仰躺在了地上。刚才有人看到他扑倒在地上,误以为他死了,才喊嚷的。 “箭,他身上有弩箭!” 有人惊呼了一声。 马上就有人说:“原来是刺客!” 这些人全都听到了巡街将校的喊嚷,被迫留在了原地。 此时此刻,他们除了担心自己会不会牵连其中,就剩下了站在原地注视着汲蛮的一举一动。 “我乃游侠,并非刺客。” 汲蛮望着升起的太阳,用虚弱的声音为自己辩解了一句,然后,眉头皱起,眼睛微眯,牙关一咬,先拔下了胸口上的弩箭。 昨天晚上离开卢家老宅时,由于失血过多,汲蛮的意识很快变得模糊。凭着坚强的意志力,他才勉强逃到了这里。然而,还没来得及拔掉身上的弩箭,他便晕倒在了街道边。 市,向来阴气重。 东西两市之间的街道上,阴气更重。 从有长安城开始,好多怪事都发生在这条街道上。 因此,夜晚巡街的将校一般不会来这里转悠。他们要维持东西两市及这条街道的治安,也会在太阳升起来之后。 这就是汲蛮为什么拼了命也要逃到这条街道的原因。 也是他为何在街道上扑倒了一个晚上,也没人发现的原因。 “我乃游侠,并非刺客!” 汲蛮把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作势要拔左臂上的弩箭。 就在这时,一名黑衣蒙面人突然从高处跳了下来。 “走!”蒙面人沉声说,把汲蛮从地上扶了起来。 “站住,你要干什么?” “没看到中尉府在办差吗?!” 奔跑的将校看在眼里,立刻拔出腰间长剑,冲蒙面人喊嚷起来。他们并不知道汲蛮没有死,还以为蒙面人想要把尸体偷走。 公然盗走尸体,无异于毁尸灭迹。 这在中尉府看来是很重的罪。 将校们绝对无法容忍,奔跑地更加快了。 “走!” 蒙面人看了看将校,架起汲蛮左臂,纵身跃起,翻过临街的墙壁,瞬间消失不见了。 “追!不能让他把尸体盗走了!” 将校们就近翻过临街的墙壁,在另一条街道上喊嚷了起来。 站在原地的人们面面相觑,真想告诉消失在墙头的校尉们那并不是个死人,却没有机会,只好任由他们自己发现真相了。 半个时辰后,长乐宫附近的某条僻静街巷里。 蒙面人回头看了看,架着汲蛮走进了街边的土地庙里。 “卢义,你如此救我,就不怕被你主人知道吗?” 蒙面人正准备让汲蛮躺在一堆柴草里,汲蛮忽然说话了。 “小义哥救你,是我安排的。” 卢弃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打量着汲蛮惨白的面庞,语气中充满了歉意:“只可惜我们找了你一个晚上,刚刚才找到你。” “你有如此好心?哼!” 汲蛮咬牙切齿地说。昨天晚上那些机关暗箭,不用多想,绝对是卢弃的手笔。为了表达对卢弃人品的不齿,卢义松手后,汲蛮并没有躺倒在柴草里,而是倔强地拄着钝剑站直了身子。 “有些事,你可能无法理解,不过,我们燕王府也并非有意要伤你,昨天晚上,你要是不去刺杀先生,就不会受重伤。” 说话的同时,卢弃望着卢义点了点头。 卢义没有丝毫犹豫,从怀里摸出生骨膏交到了汲蛮手里。 “哈哈哈!”汲蛮仰天大笑,把生骨膏又还给了卢义。 “实不相瞒,那日在淮阴侯府外,假扮成中年人想给你们点颜色的看人正是我,我汲蛮师承大侠盖聂,乃豢龙氏后人,除了好打不平,此生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确保神龙不被世人骚扰。” 笑声落尽,汲蛮右手拄剑,中了两支弩箭的左臂艰难地弯曲,用左手捂住胸前淌血的伤口,苍白的脸上尽是豪气。 “我才不管对方是王侯还是将相,只要有人敢打神龙的主意,我便要竭尽全力要了他的命,为神龙的安危消除隐患!” “你说这些话,我并不怀疑,但是你的时机不对。” 卢弃的眼睛眯了眯,犹豫了一下说:“另外,你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做的就是想要刺杀我的老师,我的老师虽说有些食古不化,但是,他和父王,还有小义哥一样,都是我亲人,谁要是敢打我卢弃亲人的主意,就别怪我燕王世子不客气了!” “小义哥,帮他用药治伤,我只是想让他长点教训,并没想过要他的命。”不等汲蛮再说话,卢弃望着卢义叮嘱了一句,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土地庙。 与此同时,舞阳侯府。 卢绾突然出现在大门前,樊家守门的家丁立刻紧张起来:“燕王,您,您怎么来了?小人这就通知我家侯爷,出门迎接。” “不用这么麻烦,本王只是来串串门。”卢绾摆摆手,在家丁注视下,大摇大摆地迈过门槛,走向了侯府深处。 “哎呀,坏事了,燕王今天真不该来!” 卢绾走出去好远后,家丁终于反应了过来。 “燕王殿下,燕王,您请留步,我们侯爷今天有特殊安排,不便见客,您改天再来吧。”家丁追着卢绾一阵喊。 卢绾仿佛没有听见一样,走得更快了。 不过,他毕竟是在走,不能不顾身份地奔跑。 因此,家丁一路飞跑,很快便追上了他。 然而,樊家家丁即使追上了卢绾,一切已然来不及了。 第42章 刁蛮吕嬃 樊家正厅外宽敞的庭院里,樊哙顶着一把蒲扇,跪在地上。 卢绾看在眼里,立刻就懵了。 “兄弟,你这是?” “侯爷正受罚呢。” 樊家家丁凑到卢绾跟前,用不大的声音说。 “为什么受罚?” 卢绾眼珠动了动,很快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还不是因为跟您瞎闹,坐了牢,丢了我家女主人的面子。” 家丁偷偷朝着正厅里瞄了瞄,声音更小了。 “哎呀,哥啊,你就别瞎打听了,兄弟今天没空,你改天再来吧!”樊哙苦着脸,语气中充满了哀求。卢绾不来,樊哙在自家院里跪一跪,哄哄老婆,事情也就过去了。卢绾这一来,樊哙的脸马上就挂不住了。事情很快就由夫妻关上门的瞎闹,升级为必须给“男人的尊严到底还要不要”一个明确答案的敏感事件。 “别着急打发哥哥走啊,怎么着,老樊你是跪上瘾了?”卢绾两手一交叉,提高了声音:“老话说的好,男儿膝下有黄金,咱们男人要是都像你樊哙这么随便,这膝盖底下还有个屁啊!” “哥,哥,你别乱来,这事我能应付!”樊哙的脸色瞬间变了,跪在地上激动地喊。卢绾为他出头没错,只是,这一出头恐怕会惹来樊府上下鸡飞狗跳,好些日子都没办法安宁了。 果然,卢绾的话音还没落尽,吕嬃就从正厅里走了出来。 吕嬃是吕后的亲妹妹,两个人相差六岁。就是这六岁的差距,让吕嬃看起来就比吕后年轻多了。不过,两个人的眉眼、骨架却十分相似。卢绾看到吕嬃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吕雉。 刁蛮吕嬃 “哟,我当是哪只呆鸟在这里瞎叫唤呢,原来是好吃牢饭燕王殿下啊,燕王今天来想干嘛?又看上哪座大牢的好饭食了,自己一个人吃,觉得没味儿,要拉着我们家老樊陪吃啊?”吕嬃单手叉腰,往正厅入口处一站,毫不留情地对卢绾奚落了起来。樊家家丁看都不敢看她一眼,把头往下一压,转身就走。 卢绾既然要为樊哙出头,自然不会被吕嬃这一通奚落吓住。 吕嬃刚说完,他就咂着舌头,摇着头说:“瞧瞧,瞧瞧弟妹你这张臭嘴,什么叫好吃牢饭啊,什么叫让老樊陪吃啊,我来你们就没有过好事吗?想当年……” “想什么当年!”吕雉直接打断了卢绾,翻着白眼说:“若是那刘季来我家说句想当年,我吕嬃兴许会给他三分薄面,耐着性子听一听,至于卢绾你嘛,还是想想眼下的事情吧。” “眼下有什么事?弟妹说来听听。”意识到到吕嬃话里有话,卢绾立刻追问了一句。当然,吕嬃竟然还像当年在中阳里那样,目中无人地把刘邦称为“刘季”,着实让卢绾一惊。出于习惯,卢绾在暗自震惊的同时,很快便在心里盘算了起来。 “别自讨没趣了,赶紧走吧,我们樊家不欢迎你!” 吕嬃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卢绾的问题,而是不阴不阳地说:“相当年猪狗不如的时候,索命无常一样勾着我们家老樊吃喝嫖赌也就算了,到如今自己能不能活到明日都不知道呢,还来这一套,真是不知死活,你当我吕嬃……” “过分了!”樊哙听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从脑袋上扯下蒲扇,往别处一扔,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你吕嬃怎么了,是成了神,还是做了仙了?!别忘了这里是舞阳侯府,我樊哙说了算!” “好啊,你个挨千刀的,还真敢造反啊!” 吕嬃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指着樊哙说:“老娘让你在院子里下跪已经是最轻的了,你要是不满足,好,老娘这就让下人扒光你的衣服,把你丢到大街上,看你还怎么要这张脸!” “啊!看我不一刀宰了你!” 樊哙顿时暴跳如雷,拔出插在背后皮套里的杀猪刀,径直冲向了吕嬃。这把刀是樊哙当年杀猪时用过的,一般情况下,他根本就不会往出拔,最多只是当作一种旧日生活的纪念。今天他一是气昏了头,二是手边实在没有别的武器,这才拔了出来。 “你来,你来,有种就往脖子上砍!” 吕嬃没有丝毫惧怕,望着樊哙高高举起的杀猪刀,翻开衣领,把自己白皙的脖颈露了出来。 “老樊,兄弟,你这是要干啥,咱们说归说,闹归闹,始终是一家人,别动不动就拔刀子啊!”卢绾见状赶忙上前阻拦。 “哎吆,不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姐姐啊,我的皇后姐姐啊,你看到了没有,这个挨千刀的樊哙,他受人唆使,要杀你亲妹妹啊……”吕嬃原本还挺硬气的,看到卢绾来劝架,马上一屁坐在地上,乱蹬腿,胡抹眼泪地嚎啕大哭起来。 “哥,你别拦着我,让我宰了她,宰了她,咱兄弟耳根子就清净了!”樊哙早就习以为常,还是要去砍吕嬃的脑袋。 卢绾看看卢绾,又望望吕嬃,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算了,当我今天没来吧,你们要杀要砍自己闹吧!” 丢下这句话,卢绾挪开挡着杀猪刀的手臂,转身就走。 在他身后,吕嬃瞬间站了起来,双手叉腰,激动地说:“好你个樊哙,仗着我们吕家的势力做了侯爷,不懂得感恩也就罢了,还敢举刀杀我!杀了我这个皇后的亲妹妹,有你什么好的?!老娘现在就告诉你,别跟我们吕家人对着干,没你好果子吃!” “你,你……” 樊哙的豹睛瞪得几乎要出血水了,手里的杀猪刀却依旧停在半空中,没有砍下去。过了半天,当啷一声,竟掉在了地上。 卢绾听到杀猪刀落地的脆响,终于放弃了来时的打算。 除此之外,刚才猛然间看到吕嬃的那一刻,卢绾发现自己犹豫了。自己在一个与吕雉酷似的人面前都会犹豫,若是见到吕雉本人,又有多大勇气呢?事实上,卢绾今天来舞阳侯府,除了想和樊哙商量他心中所想之事,还有个打算就是试试自己的决心。 现在他知道自己并未下定决心,只好另做打算了。 第43章 钜野的咸鱼 “爹,您回来了!” 卢弃刚刚走回卢家老宅,儿子卢弃就叫了他一声。 听到这声叫,卢绾本能的心中一惊,一张老脸瞬间红了。 “哎,回来了,那什么,今天陈平没来?” 卢绾慌忙挤出笑,胡乱问了一句。 “陈先生今日与梁王有约,不来授课。” 卢弃回答,想了想问:“爹,你有心事?” “爹哪有心事啊,还不是让你樊叔父家的婶子给吵的啊。”卢绾赶忙否认,激动地说:“那女人绝对是我大汉一等一的泼妇!” “如此说来,爹你在樊家碰了一鼻子灰?” 卢弃笑着问,心中虽然还有疑惑,却不往下问了。 “哎……你樊叔父当年真是瞎了眼了,竟然娶这样一个女人,儿啊,一定要吸取他的教训,找个性格温柔的,听话的。” 卢绾摇头叹息的同时,叮嘱了一句。 卢弃的脑海中瞬间就浮现出萧棠儿那张俏丽的面庞,不自觉地想:“她的性格算温柔的吗?” “儿啊,有事没有?”卢绾突然在卢弃肩头拍了一下,表情严肃地说:“没事的话,咱俩聊聊,为父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长风客栈,梁王彭越的临时住处。 陈平单人独行,拎着一条咸鱼,刚刚出现在客栈外,体格高大,外形粗犷的彭越立刻迎了上去。 “军师大驾光临,快请!”彭越扫了咸鱼一眼,权当没看见,抬手揽着陈平的后背,热情地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汉初三大名将之一的彭越 “梁王在上,请受臣下一拜!” 陈平身子一矮,跪在地上给彭越磕了个头。 见到陈平给他磕头,彭越的表情顿时不自然了。陈平单人独行,又穿着便服,就说明他来见彭越,纯属私人走动。可是,他一见面就磕头,又说明他是因为公事才来长风客栈的。彭越多少有些迷糊了,不自觉地又看了看彭越手里的咸鱼。 “哎呀,军师何必如此客气呢,你我同殿为臣,不必分得这么清!”彭越赶忙蹲下身子搀扶陈平。说实话,在那一刻,要不是顾及自己梁王的身份,他真想给陈平回个礼,磕个头。 彭越虽然贵为梁王,可梁国国都毕竟在距离长安千里之外的定陶。人常说山高皇帝远。彭越要是还待在定陶,自己的王宫里,这话绝对是句好话。因为皇帝越远越没人干涉他,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梁王当的那绝对是实实在在。 可是,如今十二座城门一封,天下外姓藩王全部被困在了长安城里,彭越再琢磨“山高皇帝远”,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皇帝远了,感情就淡薄了,出了事,要想打感情牌,基本上不可能了。相反,陈平这些在长安当京官的,日日都能见到皇帝。脑袋上虽然没有王爷这顶帽子,跟皇帝的感情却很深。 “法律不外乎人情……”彭越在心中忍不住感慨,对陈平心生羡慕的同时,恨不得立刻就和他建立很深的交情,把这个张良之后,刘邦身边仅存的谋士,当成自己在长安的靠山。 “君是君,臣是臣,王爷到什么时候都是王爷,梁王受臣下这一拜,是理所应当的。”陈平恭恭敬敬地说,在彭越搀扶下站定了身子:“臣下今日来也没别的事,只是想和梁王闲聊几句。” “闲聊好,闲聊好啊,孤王这几日正愁没人聊天呢,军师快请,你我二人就在这长风客栈好好的聊一聊。” 彭越再次揽住陈平的后背,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随后,两人同时走进客栈,坐在了二楼临窗的位置。 “臣下曾在古书中读到‘水决复入为泛’,想来汜水一定是个水流回环,风景优美的地方。” 陈平把咸鱼往桌边一放,漫不经心地开始了今日的谈话。 “是啊,风景确实不错,不过,再好的支流总归是要流到大河里的。”彭越看了看咸鱼,琢磨不透陈平的意思,便拿起茶壶,边往陈平的陶杯里倒茶水,边稍有心机地回了这么一句。 “梁王果真是盖世豪杰,看事非常通透。”陈平碰了碰茶杯,目光落到了咸鱼上:“这汜水不光风景好,还是个龙兴之地……” “龙兴之地!”彭越的心顿时一沉,正准备给自己倒茶水,却停了下来:“军师的意思是?” “梁王啊,你的记性大不如从前啦。” 陈平笑了笑,目光上扬,落到了彭越脸上:“我大汉五年二月初二那天,陛下不就在定陶的汜水之阳登基的吗?” “对对对,哎呀,你看孤王这脑子,真是不中用了!”彭越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又充满自责的表情。 “人总有衰老的一天,脑子糊涂点实在太正常了。”陈平笑容不减,看着彭越给自己杯子里倒了茶水,继续说:“臣下记得梁王您年轻时曾以打鱼为业,在那钜野的湖泽中好不逍遥快活。” “是啊,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不瞒军师,孤王如今午夜梦回,还经常记起当时的情形呢。”彭越感慨万千地说,却弄不清楚陈平为何要提到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臣下若是那钜野湖泽中的鱼儿,一定会问问梁王,您能想到一个打鱼的汉子,会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吗?”陈平似笑非笑,望着桌边的咸鱼,表情多少严肃了一些:“梁王,这条咸鱼是臣下专门托人从钜野带回来的,特意奉送于您,希望您不嫌寒酸。” 卢家老宅。 卢绾拐弯抹角地胡扯了半天,终于说到了主题上:“儿啊,咱不能在长安城里等死啊。” “这个自然,我相信爹你向吕产低头,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卢弃点点头,压低声音说:“我猜军师陈平来咱家并非只是为了教我礼法,而是来探爹你的虚实的。” “这点爹明白,咱们小心应付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咱也得做些准备吧,万一,爹只说万一啊,万一要是爹栽了跟头,你也得有法子返回燕地啊。”卢绾摸着下巴,表情复杂地说。 “可是咱们能有什么法子呢?现在长安封城,城里城外断绝了联系……等等,爹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你有和城外取得联系的法子?”卢弃突然反应了过来,瞬间瞪大了眼睛。 第44章 凭什么他能当皇帝 “爹其实也没啥法子,不过,这天底下就没有不爱财的人。”卢绾感慨了一句,苦笑着说:“爹打算用咱们这回带来的所有的钱,给你砸开一条出城的路。” “哎……”卢弃听完忍不住叹息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说:“事情未必像我们想的那么不好,说不定长安城封几天,就又正常了。” “儿啊,你真是天真啊!”卢绾摇摇头,表情复杂地说:“长安城封不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安城一封,咱爷俩被留在了城里,哼,这说明啥,这说明你皇帝大爷已然对咱动了杀心。” “不至于吧,您进宫奔丧不是见着我皇帝大爷了吗?他不是还像以前那样待您嘛,我记得您从未央宫回来后,是这么说的。” 卢弃将信将疑。长安封城的确是个大麻烦,可这个麻烦也并非针对燕王一家啊!另外,即使吕后那边还想伺机挑起矛盾,又或者打算继续刺杀卢绾,但是,这些都可以像前几次那样,水来土掩,遇到一个解决一个,并不能让卢绾惶惶不可终日。 “父王真正担心的是什么呢?”卢弃在心中暗想。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儿啊,封城可怕的地方就在这里,咱们的生死全在你皇帝大爷的一念之间,他若是记着咱的好,那咱们土皇帝照做,他若是看咱不顺眼,长安城那十二座紧闭的城门就是咱的棺材板、封墓石!” 卢绾越说越激动,一拳砸在了书案上。 卢弃听完,默默地点了点头,仰起脸,很认真地说:“爹,孩儿自小没娘,身边的亲人就这么几个,你们若是都被困在了长安城里,孩儿宁愿……” “大丈夫当有气吞天下之志,不可贪恋骨肉亲情!” 卢绾在书案上拍了一巴掌,表情严肃地说:“你当父王送你出城,只是为了给老卢家留种吗?错了!父王想的是,你还有机会拿咱燕地的兵马当本钱赌一把,干一番大事业!” “爹,您的意思是?”卢弃彻底惊呆了。 “爹跟你皇帝大爷可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他上私塾,爹也跟着上,他偷鸡摸狗,爹也没落下,他说声反了,爹就跟着插杆子,扯大旗,凭什么他能当皇帝,爹就不行!”卢绾眼中凶光闪烁,激动地说:“他老刘家的祖坟就在中阳里后山,爹看了不知道多少回了,白天看,晚上看,从来就没看到它冒过青烟!” “当然了,在整个大汉朝,想当皇帝的也并非你爹一个人。”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卢绾马上收敛凶光,露出了笑脸:“而且,爹瞅你皇帝大爷都觉得累,他若是不难为咱们,爹还是愿意在燕地当‘土皇帝’,落个逍遥自在,至于管理天下的官家皇帝,还是让你刘季大爷继续当吧,他这人就是受累的命,呵呵。” “这样的话您千万不要再说了。”卢弃盯着卢绾叮嘱了一句。他忽然明白,卢绾之所以惶惶不可终日,是因为他心里有鬼。 “明白,爹懂,不过,这些都是牢骚气话,话赶话说出来的,再说也没什么意思。”卢绾笑笑,摸着下巴嘀咕:“你说城外那些人也真够老实的,就没想过趁各藩王不在,弄出点动静。” 代地,这里曾是皇子刘如意的封地。 高祖九年正月,赵国国相贯高在柏人县谋划刺杀刘邦,遭人告发,赵王张敖受到牵连,被削去王爵,降为宣平侯。 年幼的皇子刘如意改封赵王,代王的位置暂时空缺了出来。 没了代王,原代国丞相陈豨,被迫转任赵国丞相周昌管理下的赵国国相,在代地总领兵事。按道理讲,这一巨大变动,严重削弱了陈豨的实力。可是,陈豨却看准代、赵两国军权空虚的时机,以整合统领为由,将两国的精锐牢牢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相国府。 天空乌云密布,不断地向下压着。 地面上,狂风大作,仿佛要将花园里的枯枝全部连根拔走。 体型矮小、微胖,留着蟋蟀胡须的陈豨,站在书房后窗前,望着天上的乌云和花园里苦苦挣扎的枯枝,不禁想起了远在长安的淮阴侯韩信。韩信曾向他揭示了一个真理:皇帝最不可信! 阴谋家陈豨 “启禀相国,又捉到一只信鸽。” 身后忽然传来心腹属下的禀报声。 陈豨缓缓收回视线,用他独有的沙哑嗓音感慨:“这样的天气也能收到信鸽,可见长安城里那位早就等不及了。” “是,这已经是第三只了。”心腹附和了一句,小心地问:“这只是杀还是留?还有,它携带的密信,相国看还是不看?” “杀,一定要杀!” 陈豨没有丝毫犹豫,捏了捏蟋蟀胡须,眼睛眯了起来:“鸽子杀了后,用当归、枸杞炖汤,第一时间送到丞相周昌府里,他不是爱喝鸽子汤嘛,让他喝个够!至于密信,当着本相的面烧了吧,信上的内容,看不看不重要,信送到了才是关键。” “喏!”心腹答应一声,开始从绑在鸽子腿上的竹筒里,取密信。等到密信取出来,心腹用火折子打着火,准备烧密信时,却有些犹豫了:“长安城那位可是您的内应,他来了三封信,您这边如果没有任何反应,恐怕会寒了他的心……” “咕咕!” “他的心是不会寒的!”在鸽子不安的叫声中,陈豨脸上浮起了笑意,冷声说:“相反,越得不到我的回应,他的心会越迫切,越热,到时候,我们只需点一把火,就能让他彻底燃烧起来。” 长安城,未央宫,椒房殿。 吕产亲手捧来一盆冒着热气的鹿肉,憨笑着垂手侍立一旁,静等着吕雉动筷子尝尝味道如何。 “秋天,正是鹿肉最肥美的时候,产儿啊,你这份孝心姑母感受到了。”吕雉幽幽地说,看着侍女试完鹿肉,确定无毒后,笑着拿起了筷子:“不过,姑母倒是有一事想问你。” “姑母请说,侄儿听着呢。” 吕产马上收起笑,站直了身子。 第45章 咱们姐妹不能认命 “听说前几日你的手被人用弹弓打了,现在可好了?” 吕雉吃着鹿肉,面带微笑幽幽地问。 “好了,姑母你看,两只手全好了!”吕产立刻伸出双手,得意地在吕雉眼前晃了起来:“咱们吕家人别的不敢说,伤口……” 吕产还没得意完,忽然看到吕后把筷子往食案上一放,眼神很不对,马上把手缩了回去,把脑袋耷拉了下来。 “瞧你这点出息,被人打了,不但没本事为自己讨说法,还在本宫面前瞎得意!”吕雉摇着头,叹息了一声:“产儿啊,姑母对你并没有多大的期望,只希望你别给我们吕家丢人就好。” “可是,那卢绾,他已经在我府里扮了一回美女,被咱们吕家踩在脚底下了。”吕产小声嘀咕,露出一脸的为难。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纵是吕产这种嚣张跋扈的纨绔,面对卢绾的超低姿态,也有些无能为力了。“别人已经当了王八,咱们还能接茬欺负王八不成?”吕产搓着手,越想越觉得自己占理,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听到这句,吕雉瞬间怒了。 “愚蠢!”吕雉抬手打翻装着鹿肉的青铜鼎,瞪着吕产说:“他今日能放下身段在你面前当王八,它日就能把你当王八给炖了!” “侄儿知错,侄儿知错了!” 吕产马上跪在地上磕起了头。认不认同吕雉的观点放下不管,先拿出主动认错的态度,才可以在喜怒无常的姑姑面前保住小命。这是吕产常年四季和吕雉接触下来,总结出来的经验。 “不,你并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吕雉情绪激动,厉声说:“仇恨就是仇恨,并不是别人低头认错就可以过去的,想当初楚霸王就像你现在这样自以为是,傻宽容,才招致垓下之围,落了个乌江自刎的下场!” 吕产从来不学无术,对于吕雉讲的大道理也懒得去想。他只是听出吕雉话里最明显的意思就是,不要轻易放过卢家父子,便试探着问:“那侄儿继续去找卢家父子讨说法?” 吕雉身子向后挺了挺,脸上的怒气瞬间没了。 她稍稍侧了侧脸,宫女和内侍马上会意,赶忙走到食案前,收拾起了倒在地上的青铜鼎,和散落一地的鹿肉。 “那是你自己的事,姑姑管不了,但是,依姑姑看,这事要放在别人身上,至少也得把偷袭你的人的一双手带回来吧。” 吕雉嘴角浮起笑,望着吕产语气温和地说:“产儿啊,你起来吧,看你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样子,姑姑怪心疼的。” “喏,侄儿这就起来。” 吕产慌忙说,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大汉公主府。 鲁元公主坐在长案边,双手托着腮帮子,注视着在纺车跟前忙碌的萧棠儿。自从刘媪开始在长乐宫纺纱,刘邦就下令皇宫,以及各皇室宗亲的女眷,必须日日纺纱,为皇宫及各宗室府邸创造收入,以减少日常开支,养成自食其力,勤劳节俭的好风气。 并且,为了贯彻这项政令,皇后吕雉还会在每月月初的时候,对在册的各女眷下达当月的纺织任务。对于完不成纺织任务的女眷,吕雉向来不客气,常常责罚的很重。 作为大汉公主,皇帝唯一的女儿,鲁元自然也领了纺织任务。只不过她对纺织和女红实在提不起兴趣,便安排宫女帮她干活。今日萧棠儿被她叫进了宫,为了好说话,她把宫女打发了出去。但是今天的纺织任务又得完成,只好让萧棠儿帮她干了。 “棠儿,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啊?我怎么看你心不在焉的。” 盯着萧棠儿看了半天,鲁元终于发现不同寻常的东西了。 “我哪有什么秘密啊,这不是在卖力地给你干活,帮公主殿下完成纺织任务呢。”萧棠儿摇着纺车说,脸却红了。 “不对呀,你萧棠儿今天的反应很不对!”鲁元公主表情神秘,索性亲手挪动草席,坐在了萧棠儿对面:“快说说,你刚才在想什么呢?想的那么投入,竟然连我在看着你都忘记了。” “对了,你刚才嘴角好像还浮起了笑,虽然只是一瞬间,我可看得真真切切,快说,喜欢上谁家的儿郎了?本宫替你做主,直接把你这个思春的小娘子嫁给他!” 不等萧棠儿说话,鲁元公主又叽叽喳喳说了几句,说完,直接扑到了萧棠儿跟前,伸手就往她胳肢窝里挠。 “别,你别,哎吆,痒!” 萧棠儿被鲁元公主挠得花枝乱颤,边告饶边说:“你也不怕把纱车弄翻,若是弄翻的话,你这月的任务可又要完不成了……” “我才不管任务呢,本宫今天就要对你严刑拷打,看你招不招!”鲁元公主十指齐动,更加卖力地在萧棠儿胳肢窝底下抓挠。 “行了行了,咯咯,我招,招还不行嘛!” 萧棠儿笑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赶忙向鲁元公主告了饶。 “谁,是谁?”鲁元公主停下手里的动作,仰起脸问。 “也不算喜欢,只是觉得他傻呆呆的,有些可爱。” 萧棠儿调整了一下呼吸,红着脸说:“上回咱俩扮作蒙面人,翻墙进卢家老宅,你不是见到了吗?” “噢,我知道是谁啦!”鲁元公主恍然大悟,兴奋地说:“原来是站在少年侠客身前的那位卢家家丁啊,我看他身手也不错,看来我们姐妹都喜欢武艺高强的男儿!” “不是他,是他的主子啊,我的好公主,你这是啥眼神啊,从哪里看出来我喜欢他了?!”萧棠儿在心中一阵抗议,却不想更正鲁元公主的错误。“有时候抓个挡箭牌,也不错。”萧棠儿暗想。 “棠儿你知道吗?咱们姐妹真是同病相怜啊,本宫喜欢上一名至今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少年侠客,你喜欢上了燕王家里的一名家丁,这种爱,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肯定是不允许的。” 鲁元公主拉住萧棠儿的手,动情地说:“听我的,咱们姐妹千万不能认命,一定要大胆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 “对了,我们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出去了,走,现在就跟我去卢家,看看那位少年侠客过的怎么样!”说着话,鲁元公主把萧棠儿拽了起来,小跑着冲向了公主府后花园。这里有一堵矮墙,平日里鲁元公主多数时候就是从这里翻墙出宫的。 第46章 别挡财路 卢家旧宅后墙外。 萧棠儿和鲁元逃出公主府后,一路小跑来到这里,正准备搬几块石头垒起来,好翻墙进去时,却看到了卢弃和卢义。 这两人乔装打扮之后,探头探脑地从角门溜了出来。 “快看,你的心上人!” 鲁元公主指了指卢义,一脸的兴奋。 “别看了,趁他们还没发现,赶紧躲起来!” 萧棠儿一脸尴尬,拉着鲁元公主躲在了角落里。 “好不容易见到他,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鲁元公主感到很纳闷,望着萧棠儿说:“别克制,喜欢就要大胆地表露出来。” “什么呀,我……” 萧棠儿一脸无语,正准备解释,鲁元公主却拉着她,悄悄跟在了卢弃两人身后:“他们好像要去西市,走,瞧瞧去!” “你不是要翻墙进卢家,看看那位少年侠士过得怎么样嘛,怎么改成暗中跟踪人了?”萧棠儿很不理解。 鲁元公主说:“瞧他们那鬼鬼祟祟的样子,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本宫要看个明白,以防他们对我大汉不利!” “想看热闹就直说,还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萧棠儿在心中嘀咕,故意问:“那个少年侠士不管他了?” “他武艺那么高,想来一定没人敢欺负他,咱们看也是白看,还不如……咦,这是什么地方?”鲁元公主突然停下了脚步。 萧棠儿抬头望了望,发现是一处赌坊。 同一时间,卢弃和卢义走进了这叫做“聚宝”的赌坊。 “这是你父王以前最爱来的地方,不过,这个地方有个规矩,女儿家禁止入内。”萧棠儿的视线从聚宝赌坊门前的金字招牌上落了下来,落在了鲁元公主脸上:“要不然咱们不跟了吧?” “既然是我父王以前最爱来的地方,本宫更要进去看看了。”鲁元公主兴趣十足,眼珠子一动,指着不远处的布庄说:“不就是要个男儿身嘛,走,咱俩这就装扮去!” “啊!”萧棠儿愣住了。 “啊什么啊,赶紧的,本宫等不及了!” 说着话,鲁元公主抓住萧棠儿的手腕,把她拽进了布庄。 聚宝赌坊里。 人声鼎沸,乌烟瘴气的。 “大大大!” “小!” “哎……” 乔装成富商和伴当的卢弃和卢义,暗暗扫视了一圈,相互对视了一眼,走向了比大小的赌桌跟前。 “这位爷,您都输了十几把了,还玩吗?”宝官似笑非笑,用木耙子搂走满桌银钱,望着赌桌对面,敞开上衣,顶着一脑门汗的干瘦汉子问。这汉子一看就是没什么油水了,该劝他滚蛋了。 “怎么着,看不起大爷我?”干瘦汉子眼皮一翻,直接把外衣脱了下来:“你仔细瞧瞧,大爷我这身衣裳可是官家督造的,不说三四吊吧,一吊钱总是值的,这把我押它,一定能翻身!” “好,那就祝大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宝官笑了笑,拿起骰盅就要动手摇。 “慢着,你这宝官也真是不晓事理,哪有剥下人衣当赌注的!”卢义挤进拥挤的人群,站在了干瘦汉子身旁。 “我强迫他了?”宝官打量了卢弃一眼,冷声问。同一时间,七八名粗壮的汉子围到了赌桌跟前,虎视眈眈地盯着卢义。 “你虽然没有强迫他,可是实际结果却是他脱了衣服,放在了你的赌桌上。”卢义用眼角余光瞟了瞟围过来的壮汉,眼睛眯了起来:“这种事大爷我看不惯,就想管管……” “你管个屁,这他妈的跟你有关系吗?!”不等宝官再说话,干瘦汉子忽然急了:“赶紧滚开,老子等着发财呢!” “听到了没有,赶紧滚!别挡别人的财路。”宝官嘴角浮起嘲讽的笑,盯着卢义,示威似的拿起骰盅摇了起来。 卢义回望着宝官,越想越气,把手伸向了背在背后的宝剑。 “小义哥,别乱来。” 站在人群里的卢弃,拍了拍卢义的肩膀。卢义会意,强压住怒火,望着宝官冷哼了一声,放下手,退到了人群里。 “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这赌坊,吃人不吐骨头!” 卢义愤愤地说,真想找个由头,把赌坊砸个稀巴烂。 卢弃望着他摇了摇头:“这么快就忘了咱们为何来这里了?” “我当然记得,只是,哎……” 卢义叹息了一声,不说话了。 卢弃掠过好几个人的肩膀头,望着干瘦汉子说:“他还有衣服输,就说明他还没输干净,等他没得输了,咱们再会会他。” “哎,真他妈的倒霉!” 卢弃刚说完,赌桌前就传来了干瘦汉子的叹息声。 这家伙运气极差,又输了。 “现在是时候了吧?” 卢义迫不及待地问,很想往赌桌跟前挤。 “再等等,看他怎么说。”卢弃摆了摆手。 赌桌对面,宝官用木耙搂走干瘦汉子的外衣,扫着他身上的里衣,露出了一脸鄙视的笑:“怎么着,还玩吗?” “玩,为什么不玩?!我只差一把了,再来一把,就能翻身!”干瘦汉子激动地说,开始脱里衣和长裤。 “别,你身上这两件一看就不是官家督造的,值不了几个钱,别往赌桌上放了,咱们命贱,消受不起!” 宝官一脸的嫌弃,笑嘻嘻地说:“回头要是又被哪位侠士看见了,说我强迫你,咱们打不着狐狸,实在是没必要惹一身骚啊!” “衣服不收,那就只有我项上这颗人头了,宝官,你敢不敢收?!”干瘦汉子已经输红了眼,提上裤子,就把脑袋放在了赌桌上:“再赌一把,老子一定能翻盘!” “这是要跟老子玩混不吝啊!”宝官的脸顿时沉了下去,厉声大喝:“来人,给我把这穷鬼轰走!” “喏!”七八名壮汉同时冲向了干瘦汉子。 卢义看在眼里,着急地问:“现在还不管吗?” 卢弃正准备说话,人群外忽然有个声音高喊:“慢着,这位兄弟不就想再赌一把吗?大爷我成全他!” “嗯,怎么会是她?!” 卢义听得真真切切,疑惑地望着卢弃。 “看看再说了。” 卢弃用眼睛回答。 第47章 豪赌 “哟,兄弟好运气啊!刚才那把有人不让您当衣服,现在又有人为你兜底了。”听到人群外的喊嚷,宝官摆了摆手,示意那几名壮汉离开的同时,重新打量起了干瘦汉子:“兄弟你刚才输的可是官家衣物,莫非在朝中做大官,这些人上杆子巴结您呢?” “赌场只论输赢,不问来头,这个规矩也不懂吗?!” 干瘦汉子瞪了宝官一眼,转头望着人群外,提高声音问:“刚才是谁说的话,可否近前一见,这把我打算押两吊,你能兜这个底吗?” “不就是两吊嘛,你看这个够不够。”鲁元公主在人群外接了一句,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金饼,丢到了赌桌上。 众人先是看到赌桌上金光一闪,紧接着,便同时看向了丢金饼的人。这是两个眉目清秀,穿着长衫的读书人。一人头上罩着巾帻,神情中略带不安。一人束发,插着金簪,神情格外倨傲。 刚才那个金饼就是神情倨傲那位丢过来的。 经常泡在赌场的人最大的优势就是,三教九流、五湖四海,什么人都见过。然而,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被眼前这两位的打扮、样貌、气度给惊呆了。“简直就是年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好多人在心中同时惊叹,却实在没想到“恍若仙子下凡”这个说法。 “小弃,这就是上回来咱家的蒙面人吗?”卢义呆呆地问。他也是青春年少的年纪,见到美人异装,神情自然有些恍惚。 “是啊,她们就是再乔装,声音还是能听出来的。” 卢弃喃喃地说,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萧棠儿身上。上一次在僻巷里,萧棠儿一身绿衣,头戴斗笠,轻纱遮面已然惊艳到他了。这一回,又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萧棠儿。 “喂,你们看什么看,到底赌不赌?!” 鲁元公主没好气地问。同时被满屋子男人盯着,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不免面庞泛红,心跳加快。 另外,在布庄假扮男人时,萧棠儿已经跟她说了这个她父王当年最喜欢的地方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所在。 “能泡在赌坊这种地方的男人呀,多半都是游手好闲的烂赌鬼,待会儿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被他们占了便宜!” 走进聚宝赌坊前,萧棠儿专门叮嘱了一句。鲁元公主此刻回忆起来,总觉得自己被这么多人看,一定是吃了大亏。 “赌,怎么不赌?我这就摇骰子!” 宝官接了一句,赶忙收回视线,拿起了骰盅。 “哗啦啦,哗啦啦……” 在骰子的脆响中,众人的注意力这才慢慢回到了赌桌上。 “你怎么突然想帮那个烂赌鬼了?” 看到众人不再看向她们,萧棠儿扯了扯鲁元公主的衣角问。 “你没发现燕王世子一直盯着那个烂赌鬼吗?我感觉他和你那位心上人的兴趣并不在赌局上,而在那个烂赌鬼身上。” 鲁元公主平摸了摸自己白皙的俏脸,平复了一下心情,压低声音说:“我这是故意搅局,看看他们急不急。” “哎吆,你可真调皮!”萧棠儿有些无语,继续压低声音说:“咱们只是跟来看热闹的,实在没必要掺和人家的事情,万一燕王世子他们找这个烂赌鬼有正事呢,叫你这么一觉和……” “慢着!既然是赌,何不玩得再大点?” 萧棠儿的话还没说完,卢弃突然把一袋金饼扔到了赌桌上。 宝官刚刚摇完骰子,把骰盅放下,猛然看到一袋金饼,贪婪的眼中立刻闪烁起了金灿灿的光芒。 “怎么玩?你且说来听听!” 宝官手按骰盅,斜眼打量着卢弃。 “对啊,你想怎么玩?”干瘦汉子跟着问,流露出既疑惑,又异常感兴趣的复杂神情。鲁元公主和萧棠儿,以及在场的其他人虽然没开口,却同时好奇地望向了卢弃。 “很简单。”卢弃嘴角浮起笑,淡淡地说:“那位兄弟不是赌大吗?我赌小,如果我赌输了,这袋金饼就是他的了,如果我赢了,赌桌上所有的钱仍旧是他的,我只希望那位兄弟自己兜底,不要依靠任何人,把命输给我……” “至于宝官,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参与这场对赌,若是强行参与,我怕你输不起。”顿了顿,卢弃又说。 “有什么输不起的!只要客人敢赌,我们就能奉陪。”宝官没有丝毫犹豫,扬了扬下巴,望着卢弃说:“小子,我看你口气挺大的,爷今天就陪你玩玩,你不是赌小嘛,爷赌大,跟他一伙!” 说话的同时,宝官按在骰盅上的小拇指轻轻地敲了敲,暗中启动机关,把摇好的三个一点“小”,变成了三个六点“大”。 聚宝赌坊之所以十赌九赢,靠的就是这一手花活。 只可惜这些年从未有人看破其中的奥秘。 “你呢,赌不赌?” 不等卢弃问,看热闹的人同时望向了干瘦汉子。 干瘦汉子在这时突然冷静了下来,眼中涌起几丝狐疑。 “别犹豫,大爷说了成全你,就一定成全到底!”鲁元公主在人群外喊,索性把腰间荷包解下来扔到了赌桌上。 “赌,不就是一条命嘛,我赌了!” 听着荷包落到赌桌上的闷响,干瘦汉子终于不再多想,望着卢弃问:“我的命真的值一袋金饼吗?” 卢弃点点头。 “好,那我不要人兜底了!”干瘦汉子看了宝官一眼,捡起躺在赌桌上的金饼,塞进了荷包之中,把荷包丢还给了鲁元公主。 照规矩,落在赌桌上的东西是万万不可能拿回去的。不过,今天宝官已然吃定了卢弃的那袋金饼,也就睁个眼闭个眼了。 “我们也可以参加这场对赌吗?”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紧接着,在场所有赌徒同时嚷嚷了起来。 宝官嘴角浮起笑,特意转头瞥了瞥卢弃。 卢弃再次点点头。 “我押大!” “我押小!” 看到宝官和卢弃都不反对,聚宝赌坊顿时沸腾了。 所有赌徒拼了命地把身上的银钱往赌桌上扔,都想参与这场豪赌。 第48章 输不了 “买定离手,大爷我要开宝咯!” 望着赌桌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钱财,宝官笑得都没眼睛了。他把自己那双鸡爪子似的手往骰盅上一放,作势就要掀开盖子。 卢弃的那袋金饼算是最大一笔,其他那些跟风押小的,单个人来看也没多少钱,但是合在一起绝对是惊人的数目。 宝官已经把“大”做死了,如今只等开宝揽钱了。 “看看这是什么?” 卢义忽然拔出了背后的宝剑。 众人以为他又要找宝官的茬,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不就是一把黑漆漆的铁剑嘛。” 鲁元公主不屑地说,其他人跟着摇起了头。 “就凭这把破剑,你也想替人出头,真是不自量力!” 宝官看到卢义又要拔剑,心中多少有些不安,可是,看到他拔出来的竟是这样一把破剑,立刻就笑了。 “破剑吗?那是你们眼拙了。”卢义冷声说,向后退了几步,在无人的地方挥舞起了星追剑。片刻后,剑身上的黑色一点点剥落,露出了一把光华四射的亮银剑。 “原来是把宝剑啊!”萧棠儿忍不住赞叹。 “此剑世间少有!”其他人跟着点头。 “现在知道它的厉害了?” 卢义冷哼了一声,挺着宝剑走向了赌桌。 “你干什么,别乱来,我这可是在官府挂了号的正经赌庄!” 望着骇人的剑气,望着卢义眉眼中的英雄气,宝官顿时大惊失色。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都是大侠要惩恶扬善了。而他这种蚊子一样专吸人血的家伙,绝对是这场“惩恶扬善”中的恶人! 当然了,在宝官惊慌失措的同时,那七八名负责维护赌场秩序的壮汉已经围了过来。只是,这些只懂得三脚猫功夫的家伙,能挡住眼前这把剑吗?宝官心里实在没底,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软,手在骰盅上也放不住了。 “怕什么,我不要你的命,只想用这把剑赌一把,赌赢了,你不得横加干涉,让我把这赌坊砸个稀巴烂,赌输了,这剑就是你的了。”卢义在赌桌上一拍,把星追剑拍在了押“小”的位置。 “原来只是想赌一把啊!”宝官长出一口气,脸上又有了笑容:“只要你愿赌服输,那就赌吧,反正不差你一个。” “就是,就是。” “赶紧开宝吧!” 在场其他人跟着说,催促起了宝官。 “行,咱这就开宝。” 宝官瞟了瞟躺在赌桌上的一袋金饼和一把稀世宝剑,抓起宝盅盖子的同时,心中一阵狂喜:“真是财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啊!” “大,大!” “小,小!” 看着宝盅一点点被拿了起来,赌徒们狂喊了起来。 “你没看出他这骰盅有问题吗?” 不知何时,萧棠儿挤到了卢弃身边。 “嗯。”卢弃转过头,望着萧棠儿笑了笑。 萧棠儿的突然出现,让卢弃感到意外的同时,心中不由得一暖。萧棠儿能提醒骰盅有问题,就说明她关心他,不想他输。 “你放心,输不了。”想了想,卢弃望着萧棠儿说。 “别这么自负,输了就来不及了,尤其是你仆人手里那把宝剑,真不应该落到这种人手里。”萧棠儿瞟了瞟宝官。 “我说了输不了,就输不了,你放心。”卢弃微笑着说。 萧棠儿见卢弃如此固执,本想劝他搅乱赌场,趁机离开的,只好放弃了。“你好自为之吧。”丢下这句话,萧棠儿走开了。 “哎吆,这是什么情况,原来是太激动了,哈哈。”在揭开骰盅的最后一刻,宝官故意手一抖,又把盖子给盖了回去。 “瞎搞什么,想把人吓死啊!” “别他妈的耍花活了,赶紧开吧!” 现场立刻响起了抗议声。 宝官讪讪地笑了笑,用力一抓,就把骰盅揭开了。 “啊!”看清骰盅里的骰子,宝官瞬间傻眼了。 “赢了,他妈的赢了!” 站在卢弃身旁的赌徒爆发出了欢呼声。 “哎……” 站在干瘦汉子身边的人同时摇头叹息。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竟然输了,输了……” 宝官一脸的不敢相信,眼睛一闭,溜到了赌桌底下。 “竟然是三个一点,小。”萧棠儿脸上满是震惊,暗暗地想:“我听爹爹讲过,这种骰子的机关就在盖子上,盖子就在宝官手底下,他怎么可能在这么大的赌局中,让自己输呢?” “赶紧揽钱,揽完钱,我要砸赌坊了!” 卢义拿起放在赌桌上的星追宝剑,高喊了一声。 “拿钱,拿赢了的钱啊!” 站在卢弃这边押小的赌徒们,立刻扑上赌桌拿自己赢的钱。 “兄弟,愿赌服输吗?” 卢弃捡起丢在桌上的那袋金饼,走到了干瘦汉子跟前。 干瘦汉子目光呆滞,茫茫然地点了点头。 “放心,我不要你的命。”卢弃把金饼塞进了干瘦汉子怀里,顺手在他肚皮上拍了拍,轻声说:“我只想求你帮忙办件事。” “我猜出来了。”干瘦汉子嘴角浮起苦笑,眼神不再迷离,打量着卢弃说:“我虽然猜出来了,可我还是愿意赌这一把。” “果然是通透之人。”卢弃笑笑,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别处好好谈谈吧……” “站住,你们不能走!” 鲁元公主突然喊了一声。 卢弃听到喊声,抬手搭在干瘦汉子肩头,转过脸望着一身男儿装的鲁元公主问:“输不起吗?” “我们只是想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站在鲁元公主旁边的萧棠儿说。 “对,棠儿说你肯定赢不了,你却赢了,这是为什么,今天你必须说清!”鲁元公主直勾勾看着卢弃,激动地说。 “想知道为什么吗?来,看着这里!” 卢义接了一句,举起了手中的星追剑。 “不就是比大小吗?我这就摇给你们!” 说着话,卢义握着星追剑在赌桌上连拍了三下。受到星追剑拍打的影响,骰盅里的骰子接连“大小大”变了三回。 “除了这招,我还有你们无法想象的听力。” 卢义一脸得意,纵身跃起,落在了赌桌对面。 随后,他盖上盖子,摇了摇骰盅,信心满满地说:“三个六,大。”当他揭开骰盅,骰子的点数果然是三个六,大。 “原来是这样啊……” 萧棠儿和鲁元公主对视了一眼,喃喃地说。 “无关人等赶紧退出去,老子要砸光这个鬼地方了!” 卢义把手边的骰盅往地上一摔,抬手掀翻了赌桌。 赌场 第49章 夏侯婴是夏侯婴,王奔是王奔 卢义把赌桌一掀,聚宝赌坊里立刻就乱了。 赌徒们害怕惹祸,抱着脑袋往外跑。那七八名壮汉想要去围卢义,却心存顾虑,于是慌忙把宝官扶了起来。这宝官就是聚宝赌坊的老板,到底要不要跟卢义计较,全在他一句话。 “算了,算了,这样的人咱惹不起。” 宝官一脸苦相,连连摆手。他虽然经受不住打击,双腿发软,溜到了桌子底下,却将卢义刚才那番表演看得清清楚楚。吃江湖饭,最重要的从来不是有多大本事,而是要识相。面对卢弃和卢义这两个人的手腕,宝官彻底服了,索性自认倒霉。 “走吧,这个赌场咱不要了!”宝官最后看了一眼苦心经营多年的赌坊,把心一狠,在壮汉护送下,也逃出了赌坊。 没了赌坊经营人员的干预,卢义砸地更加尽兴。 同一时间,卢弃领着干瘦汉子,进了一处冷清的酒楼。 “既然都是聪明人,我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了,兄弟我有个朋友想出长安城办点急事,不知道您这边有没有门路?” 卢弃给干瘦汉子杯里倒满酒水,直接开口了。 “你知道我是谁?” 干瘦汉子盯着酒水,眼珠子动了动。 “汝阴侯滕公,不是您姐夫嘛。” 卢弃意味深长地说。 “夏侯婴是夏侯婴,我王奔是王奔!” 王奔眼睛一瞪,立刻激动起来。 “这点我自然知道,要不然怎么能找到您这里呢。” 卢弃摆了摆手,笑着说:“滕公为人太板正了,不似您这般近乎人情,大家喜欢的就是您的这份近乎人情。” “就是啊,一天到晚就知道待在马厩里,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王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边夹菜边说:“我王奔同样是个养马的官,可我活得潇洒啊!” “谁说不是呢,王公好赌,兄弟我也好赌,以后咱俩结个伴,把长安城大大小小的赌坊一一赢过去!”卢弃边给王奔添酒边说。 “你肯带着我?”王奔有些喜出望外,红着脸说:“我王奔可是长安城出了名的逢赌必输,你们手腕高明,不怕带着我走霉运?” “所谓气味相投,王公以前赌运低迷,主要是没遇到我,从今往后,您瞧好吧,不赢个盆满钵满,咱们兄弟在长安就白混了!” 卢弃一脸恭维,敬了王奔一杯酒,笑着问:“那兄弟的事?” “好说,好说。”王奔满口答应,喝完酒,吃起了菜。 距离卢弃两人不远,楼梯口位置。 鲁元公主的脑袋向上探了探,立刻缩了回去。 “这两个家伙果真在这里密谈呢。” 鲁元公主咬了咬嘴唇,眉头蹙起,望着站在她身旁的萧棠儿问:“有没有办法再靠近一些,我想听听他们在谈什么。” “人家就是一起吃个饭,喝杯酒,有什么好偷听的啊。” 萧棠儿一脸无语,拉着鲁元公主的手臂,悄声劝说:“走吧,别让人发现了,咱们离开赌坊时不是已经和他告别了嘛,要是让他发现我们在跟踪他,该有多尴尬呀!” “尴尬,这很尴尬吗?”鲁元公主疑惑地看着萧棠儿,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噢,我知道了,你喜欢的并不是那个会使剑的仆人,而是他的主子卢弃!只有你喜欢他,才会感到尴尬,要是陌生人的话,你会在乎尴尬不尴尬吗?” “你胡说什么呢,快走吧!”鲁元公主几句话说的萧棠儿的脸顿时红了,不过,她还是强拉硬拽,把鲁元公主带走了。 卢家老宅。 卢绾心中焦躁不安,在庭院里转悠了大半天,不知不觉走进了后院的草地里。这片草地再往前,越过小溪就是卢生的住处。 卢绾站在草地中间,望了望小溪对面的丹房,却犹豫了。 从在燕地发现卢生,将他连裹挟带邀请得弄到府里,控制起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好些年了。在卢绾心中,卢生始终是位客人。家里有什么事,他基本上不会和卢生商议。而且,好些时候,他还会刻意藏着掖着,生怕卢生看自家的笑话。 “丹炉外可是燕王殿下?” 卢生隔着窗户偷偷张望了卢绾好几眼,终于开口了。 卢生与卢绾相处中,也很矛盾。 一方面,他是燕王府的食客,日常用度全部依靠燕王府供给着。另一方面,追随过秦始皇的卢生,始终看不上卢绾这个中阳里的泥腿子。若是没有特殊情况,他甚至都不愿意和卢绾多说一句话,以免被卢绾的身上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的粗俗给熏到。 不过,这两人都疼爱卢弃。 在对卢弃的培养和关爱上,却能求同存异。 “嗯,是本王。” 卢绾挠了挠头,很不情愿地走向了小溪上的木桥。 前几日卢弃对汲蛮设伏,桥面严重受损,这两日已经修好了。不过,经过修补的地方木料都是新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大王这是有事要找老朽吗?” 卢弃刚刚走上木桥,丹房的门就开了。卢生站在门里,疑惑地望着卢绾,似乎并不想让他走进丹房。 “没有,瞎转悠,府里现在就剩下咱俩了,我来你这里转转。”卢绾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犹豫了一下问:“没了歹人的骚扰,先生这几日住的还清净吧?” “有劳燕王挂怀了,老朽住的还好。”卢生拱了拱手,态度非常恭敬。随后,看似漫不经心地嘀咕了一句:“小弃这孩子机灵着呢,依老朽看,在这长安城里,还没有人能难为他。” “是啊,本王也是这么想的。”卢绾挤出了很干的笑,抬手在木桥的护栏上拍了拍,身子侧了一多半:“先生好生住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您是小弃的恩师,就是我们老卢家的贵客。” “启禀王爷,洨侯府来人了!” 卢生正准备回应一句,卢家仆人匆匆跑了过来。 “有什么事吗?” 卢绾望着卢生笑笑,完全转过身,板着脸问家仆。 “来人说洨侯想请您到府里用膳。”仆人回答。 “用膳,哼,吕产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好了?!” 卢绾在心中暗想,走下木桥,走向了前院。 卢生则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地关上丹房的门。 第50章 巧取豪夺 卢绾到前院一问,洨侯府来人果然说吕产请他吃饭。 虽说是饭无好饭,卢绾想了想,还是接受了邀请。 不过,这次卢绾并没有像刚从中尉大牢出来那样,顶着一脑袋柴草就往洨侯府走,而是摆起了燕王的架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由仪仗护送着,大张旗鼓且异常缓慢的往吕产家里走。 卢绾之所以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让全长安人,尤其是椒房殿里那位知道,他和吕家人是多么友好。 淮阴侯府。 老仆韩干急匆匆从外面回来后,随手把那两扇破旧的府门一闭,原打算直接跑向韩信所在书房的,想了想,又走回到了府门跟前,趴在虚掩的两扇门板上,警惕地朝门外张望了起来。 楚王的爵位被削去没多久,韩信就遣散了大批奴仆,只留下从淮阴县带出来的老仆韩干和两名做饭、浆洗的粗使婢女,搬进了这处荒废已久的破败院落里。这处院落据说是秦时一名郎官的居所。不过,由于兵荒马乱,谁也说不清了。 正常来说,作为侯府,不仅奴仆成群,还会豢养大批家丁、府兵,作为私人武装,以保护侯爷的安全。可是,韩信却特立独行,除了老仆、婢女,身边再无旁人…… 韩信过上如此清寒的生活,在韩干看来无非是想向人示弱,希望别人不要再踩踏他了。至于韩信真正的想法,韩干琢磨了好久,也没琢磨明白。然而,尽管如此,淮阴侯府始终被人盯着。 韩干透过门缝,很快看到了两颗伸出来的脑袋。 这两颗脑袋就在淮阴侯府正门斜对面的巷子口,伸出来后,便目不转睛地朝这边张望了起来。 “哎……” 过了好久,韩干叹息了一声,双手离开了门板。 随后,他整了整衣衫,转过了身子。 “您,您一直都在?” 猛然间看到韩信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韩干瞪大了眼睛。 韩信没有回答韩干的问话,失神的眼珠抽搐似的抖动了一下,稍稍有了些许神色,马上板着脸问:“发生了何事?” “有人给小人塞了一样东西。” 韩干回望着韩信,表情格外复杂。 “拿出来。”韩信扬了扬下巴,眼中的波澜一闪而过。 “喏!”韩干点点头,右手伸进怀里一摸,摸出一个布包,解释说:“就是这样的一件东西,小人正在街上采买,忽然被人撞了一下,等那人走远,小人怀里就多了这样一件东西。” “打开。”韩信盯着布包上精美的朱红色纹饰,面皮剧烈地跳动了几下。他虽然还不清楚布包里包的是什么,却从这仅属于内廷的纹饰上看出了布包的来历。 “啊,这……” 韩干刚刚打开包袱,就傻眼了。 躺在包袱里的竟是一只死鸽子。 信鸽 “哈哈哈!” 韩信看着鸽子,忽然仰起脸大笑了起来。 “事情泄露了,还是有人在示警?” 韩干看着主人那张不合时宜的笑脸,不禁猜测了起来。不用多想,这鸽子一定是韩信放出去的那十二只信鸽中的一只。现在有人把其中一只送了回来,不管意图如何,终归是个坏消息。 洨侯府。 卢绾刚刚走进府门,就遇到了热情的招待。 “叔父快请,小侄还以为您上次在我府上扮了一回女儿,就不愿意再来了,没想到您大人大量,根本就不在乎!” 吕产亲自迎接,笑着把卢绾往正厅里请。 一旁的吕福等人同样满脸恭维,笑的一个比一个灿烂。 看着这些人的笑脸,卢绾脊背直发毛。今天这顿饭无疑是鸿门宴,这些人笑得越灿烂,背后的图谋就越大啊! “洨侯请!”卢绾也做了个邀请的动作,笑着说:“叔父我不是不在乎脸面,而是在侄儿你面前根本就在乎不起来啊。” “看您这话说的,好像侄儿用我们吕家的势力强压您似的。”吕产半开玩笑的说,安排卢绾入座后,自己也坐下了。 “来人,上菜,咱们边吃边聊!” “喏!” 吕产一声招呼,吕福立刻安排人把准备好的菜肴端了上来。 卢绾看着食案上堆满的珍馐佳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准备说两句客套话,谁知道吕产却抢先开口了:“本侯听人说卢家老宅可是一处风水宝地,不知道卢绾叔父住起来感觉怎么样?” 卢绾不知道吕产突然提到自家老宅究竟是什么意思,便随口回了一句“还凑合吧”,打算探一探吕产的口风,再做打算。 “什么叫还凑合啊,燕王您难道不知道,您家那处住宅,嘿嘿……”侍立一旁的吕福接了一句,捂着嘴笑了起来。 卢绾听话听到一半自然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侧着脸问:“我家那处宅院很普通啊,有什么特别的吗?” “实不相瞒,我家侯爷前两天找人详细看过长安城的风水,发现燕王您家那块地方正处于龙脉之上,风水绝佳……” 吕福解释了两句,眼珠子忽然转了起来,又不往下说了。 所谓听话听音,卢绾就是再糊涂,也听明白吕产这是看上了他家的宅院,打算来个巧取豪夺。若是在燕地,就这么一处破宅子,他说送人就送人了。可是如今身在长安,卢家上下也就这么一处住所,如果就这么送给了吕产,他们父子可要露宿街头了。 “听你这意思,我侄儿难不成要占我那处宅子?” 卢绾强压怒火,笑呵呵地说,目光落在了吕产脸上。 “哎,本侯还就是这个意思!” 吕产嘴角浮起笑,很肯定地说。 “如果我不让呢?”卢绾的火气上来了。 “那恐怕要比比谁家的势力大了。”吕产回望着卢绾,眼中尽是轻蔑。有吕后做后台,放眼整个大汉,他谁都不怕! 堂堂大汉燕王竟能遭遇此等屈辱之事! 卢绾越想越气,抬手掀翻食案,瞪着眼睛站了起来。 “真是岂有此理,吕产你给我……” 卢绾由于情绪激动,手指剧烈颤抖,指向了吕产。然而,不等他继续发作,正厅入口处突然传来了卢弃的声音。 “爹,给他!” 第51章 及时雨 “给他……” 卢绾彻底惊呆了,转过头问:“给他,咱爷俩住哪里?” “长安城这么大,会没咱爷俩住的地方?”卢弃反问,笑着看向了吕产:“洨侯能看上我们卢家老宅,那是我们父子的造化,从此刻起,卢家老宅就是您的了,卢家上下会尽快搬走的。” “卢弃,你真舍得?” 吕产嘴巴张张合合好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 卢弃的突然出现让他感到很意外,卢弃没有丝毫犹豫就替卢绾做了主,把卢家老宅让给他,更让他感到意外。 另外,整件事情也太容易了吧,让他全然没了胜利者的快感,反而感觉像猝不及防吃了只苍蝇一样,既意外又恶心。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不就是一处宅院嘛。” 卢弃笑着说,望着卢绾伸出了右手:“爹,饭也吃不成了,咱们还是回家收拾东西,给洨侯腾地方吧。” “那可是你老子我跟着陛下入长安时,费尽心思弄到的好地方。”卢绾望着卢弃,一脸的不甘心:“你就这么送人了?” “再好的宅子也是身外之物,爹你想开点。” 卢弃索性抓住卢绾的手腕,把他强行拉出了洨侯府的大厅。 “这对父子是不是有毛病?” 管家吕福望着卢家父子离去的身影,喃喃地说。 “就是啊,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巧取豪夺……” 吕产跟着感慨,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们三两句话就把自家宅院送给本侯了,本侯还怎么找他们的麻烦?!” “您要是不找他们的麻烦,娘娘那边可就要找您的麻烦了。” 吕福用不大的声音说。 听到这话,吕产的身子顿时蔫了下去。 过了半天,他指着吕福大喊:“你平时不是主意挺多的嘛,赶紧想,看看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找他们的麻烦!” “喏!小人这就想。” 吕福干笑两声,一对老鼠眼珠子,转了起来。 长安街道上。 卢绾和卢弃各自牵着马走在最前面,原先跟他一同大张旗鼓来洨侯府的依仗,全部灰溜溜地跟在他们父子后面。 与此同时,街道两旁由于他们父子经过,跪满了行人。 “儿啊,你刚才也太鲁莽了。”卢绾看了看跪在街边的行人,腰杆子不由自主的硬了许多,压低声音说:“咱们老卢家虽说不如吕家得势,可也算朝中新贵,想当年我和你皇帝大爷……” “爹,孩儿并没有鲁莽。” 卢弃打断了卢绾,意味深长地说:“孩儿之所以毫不犹豫就答应把咱家老宅让给吕家人,正是因为您和我皇帝大爷关系亲近。” 听到这话,卢绾顿时愣住了。 “您别忘了,从咱们离开蓟城开始,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咱们,您说咱们被人逼的露宿街头,会没人看到吗?哼!” 卢弃看了看卢绾,冷哼一声,继续说:“说得更直白一点,他吕产强逼着咱们父子离开老宅这步棋,绝对是走错了,只要咱们父子往长安街头一露宿……”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不用另寻住处了,直接,就……”卢绾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问:“露宿街头?” “没错!”卢弃点点头,很认真地说:“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咱们若是不把事情做绝了,根本没法迎来转机的,另外……” 话到紧要处,卢弃附在卢绾耳朵上嘀咕了起来。 卢绾听完哈哈大笑,脸上的愁容很快消失不见了。 “儿啊,你真是父王的及时雨啊!” 卢绾拍了拍卢弃的肩膀,一脸的自豪。 看到卢绾终于被自己说服,卢弃暗暗舒了一口气。 卢弃招待完夏侯婴的小舅子王奔,返回卢家老宅,急匆匆赶往卢绾书房,想给卢绾汇报事情办理情况,却听说他被吕产请去吃饭,顿时涌起不祥的预感。考虑到事情紧急,他立刻除去伪装,骑着大白马,快马加鞭,强行冲进了洨侯府。 幸运的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他出现了,并且帮助卢绾做了最明智的选择。否则,面对吕产的强取豪夺,卢绾一定会暴怒,谁也无法预料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会做出怎么样的错事。到时候吕家人以此为由头,全力打压,卢家也就走到头了…… 相国府。 萧何正在后院的菜畦中,用镐头翻着土。萧棠儿手端托盘,把水壶、茶杯,以及一小碟点心送到了地头。 萧何辞官后的丰年梦 “爹爹稍歇片刻,当心累着了。” 萧棠儿把托盘往石桌上一放,望着萧何刚刚翻过的菜地,嘴角浮起了笑意:“爹爹,您这农活干得越来越像样了!” “是嘛,看来为父辞官之后,未必会饿死。” 萧何笑着说,扛着镐头走到了地头。 听他这么说,萧棠儿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住了。“爹爹胡说什么呢,您可是大汉相国,陛下最为依仗的人,您若是辞官了,这大汉天下,谁来帮陛下治理呢?”萧棠儿激动地说。 “女儿啊,且不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单是陛下手底下的谋士可不止为父一个啊,你看看当朝陈平军师,齐相曹参,将军周勃……他们哪一个的智谋和才干不如为父啊?” 萧何笑着说,像个在田间休息的农夫一样,放下镐头,把外袍下摆往腰间一挽,胡乱坐在大石上,喝起了茶水。 “可您毕竟是汉相,别人无法替代!” 萧棠儿虽然明白了萧何话里的意思,却仍旧很激动。当然,她此时激动,更多的是为萧何这位大汉功臣感到不公平。 “棠儿啊,你真糊涂,天底下就没有无法替代的人!” 萧何稍稍提高声音,马上又语气柔和地说:“别说我了,说说你今天陪鲁元公主偷偷溜出宫,都遇到哪些奇事了?” “哎……” 萧棠儿撇着嘴叹息了一声,随后,侧着身子,歪着脑袋往萧何对面一坐,这才幽幽地说:“我们遇到燕王世子了,他和他的仆人是乔装之后才出门的……” 萧棠儿讲完今天遇到的、看到的那些事情,萧何琢磨了一下,感慨着说:“如此说来,燕王并不打算坐以待毙啊。” “爹,您的意思是说,他,他们,燕王家有危险吗?” 萧棠儿听出萧何话里的意思,顿时紧张起来。 第52章 小弃的底线 看到女儿如此紧张,萧何脸上浮起耐人寻味的笑容,很认真地说:“只要燕王父子懂得自污之道,应该没有大事。” “哦。”萧棠儿嘴唇蠕动了两下,面庞微红,不说话了。 “孩儿啊,自从你的两位兄长离开长安,去天下游学,留在为父身边的只有你一个人了。”萧何喝了一口茶水,打量着萧棠儿,动情地说:“你虽不是我萧何亲生,可我萧何视你为己出……” “父亲,您想说什么孩儿都明白。” 萧棠儿打断了萧何,目光一点点坚毅起来:“孩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长安的,您身边需要有人照顾,另外,就像您一直在努力的那样,您身边得有儿女,要不然某些人该多想了。” “哎……只怕到时候会连累女儿你啊。” 萧何叹息了一声,放下茶杯,望向了深秋的天空。 “孩儿本就是您从街头捡来的,大不了又回到街头。” 萧棠儿仰起脸望着萧何,想挤出笑,心中却一酸。 “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你萧棠儿就是我萧何的女儿,哪有街头捡来的一说!”萧何摆摆手,重新拿起了茶杯,目光从高处落下,落在了萧棠儿脸上:“为了你的安危,为父也要搏它一搏。” 长安街头。 一辆拉着两大箱货物的马车,疾驰而过。 “驾,驾!” 赶车的不断甩着响鞭,似乎还嫌马匹跑的慢。 实际上,这马四蹄甩开,喷着鼻息,已经尽了全力。 “这人性子可真急啊。” 人们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一阵议论。 就在这时,狂奔的马儿忽然扬起前蹄,灰溜溜一声叫,朝着街边冲了出去。 “马惊了,快闪开,闪开!” 赶车的极力拉扯缰绳却无济于事,只好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原来就在刚才,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件晾晒的衣裳,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马头上,挡住了它的眼睛,把马给惊着了。 人们为了躲避狂奔的马车,全部躲在了街边,此时受惊的马匹往街边一冲,无异于直接冲向了人群。 “跑,快跑!” 反应快的人眼见形势不妙,撒腿就跑。 “哎,倒霉呀……”一些行动迟缓的人只来得及把身子向旁边闪了闪,以求惊马不要撞到自己。 除此之外,街边还有三个小孩。 他们似乎从未见过受惊的马匹。 在听到高头大马仰起四蹄嘶鸣的那一刻,就惊呆了。 “娃娃,跑啊,快跑啊!” 距离急速拉近,赶车的很快看到了呆立原地的三个小孩。 然而,无论他怎么喊,三个孩子都没动静。 “完了,今天要闹出人命了……” 赶车的使出浑身力气拉扯缰绳的同时,眼睛闭了起来。 只要马匹再往前冲一冲,三个孩子就要变成肉泥了。 “止步!”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跳上马背,帮着赶车的扯起了缰绳。 “咴咴咴!” 猛然受力,马匹前蹄再次扬起,嘶鸣了起来。 在马匹前蹄下方,三名孩童终于反应了过来,同时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马匹的嘶鸣,孩童的哭声搅合在一起,听的人非常心烦。 不过,在场所有人并不在乎这些。 大家的心全在孩童身上,全部都在替三名孩童捏着一把汗。 只要马蹄落下来,孩子们就要没命了! “啊!” 跳上马背的不是别人,正是把聚宝赌坊砸了个稀巴烂,准备返回卢家老宅的卢义。眼前的情形卢义看得很真切,他只恨自己分身乏术,能拉扯住惊马,却无法把三个孩童从马蹄底下带走。 “完了,完了!” 眼见马蹄落下,惨剧即将发生,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 “嘭!” “咴咴咴……” 一声闷响,又是一阵嘶鸣。 人们出于好奇,同时睁开了眼睛。 就在原先马蹄底下,三个孩童跌坐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手拿宝剑,头戴斗笠的年轻人。这年轻人收回打出去的左掌,把斗笠向下压了压,作势就要离开。 “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说!” 卢义立刻从马上跃起,跳到了年轻人跟前。 刚才那声闷响,是年轻人一掌打在了马匹前胸上。 在这一掌的冲击下,马匹连同马车都退回到了街道中央。 当然了,受惊的马匹实在承受不住重击,再加上重心不稳,此时已经扑倒在了地上。卢义正是在马匹扑倒的同时跃起的。 “我们无话可说。” 年轻人迈开脚步,走向了人群。 “汲蛮,你对我别这么冷漠,咱们以前关系不是挺好的嘛!” 卢义跟着走入人群,抬手想搭在年轻人肩头,却被他躲开了。年轻人虽然低着头,用斗笠遮挡了半张脸,卢义还是认出来,他就是好些日子没见的汲蛮。 “孩子,孩子,你们没事吧?” 两人身后,人们围到了三名孩童身边,关切地问了起来。 “哎,这以后若是没啥急事,还是别赶快车的好。” 赶车的也从震惊中回转过来,小心地从车辕上爬下来后,拿掉蒙在马匹眼睛上的衣服,收拾起了烂摊子。 “最近在忙什么呢?” 人群外,看到汲蛮加快了脚步,卢义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怎么,想替你主人验验我身上的伤吗?” 汲蛮被纠缠的烦了,索性停下脚步,转过了身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弃更没这个意思,怕是你想多了吧。”卢义很干地笑了笑,望着汲蛮很真诚地说:“其实咱们的关系实在没有必要闹得这么僵。”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话你没听过吗?” 汲蛮握了手中的钝剑,继续向前走。 “你真不该去刺杀卢生!”卢义赶忙追上了汲蛮,边走边说:“卢生、燕王,还有我,在小弃眼里都是他的亲人,你去刺杀他的亲人,他当然要给你点颜色看了,这是小弃做人的底线,你真的触碰到了,如果你不触碰,什么都好说……” “哼!”汲蛮冷哼了一声,一剑削断了路旁的巨石。 “别再跟着我了,小爷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汲蛮眯起眼睛,冷声说。 第53章 神龙舆图 “既然如此,那就来吧。” 卢义向前跨出一步,把汲蛮手里的剑横在了自己脖子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 汲蛮被他这么一闹,有些无语了。 “我想劝劝你。” 卢义看了看横在自己脖子上的钝剑,很真诚地说:“别再保护神龙了,和我一起保护燕王和小弃吧。” “哈哈哈,这是你主人的意思?” 汲蛮仰头大笑,本打算把宝剑收回来,却改变了主意。 “是我自己的想法,不过,我相信你要是愿意投奔燕王,他肯定是欢迎的。”卢义解释,巴巴地望着汲蛮。 “我汲蛮生是豢龙氏后人,死也会是豢龙氏后人,怎么可能像你一样,在别人跟前摇尾乞怜呢!”汲蛮朗声说,收回了宝剑:“你走吧,别让我再见到了。” “你想不见就可以不见我吗?”卢义厚着脸皮问,激动地说:“什么叫摇尾乞怜?我告诉你,我卢义跟了燕王父子这么些年了,从来就没有低人一等的感觉,相反……” “那你也是燕王世子了?” 汲蛮没好气地问,把宝剑插回了剑鞘里。 “这不一样,燕王父子真的值得追随,你听我的劝!” 卢义仍旧不想放弃,还想继续劝说。 “别再说了,我有我的原则!” 汲蛮的态度也很坚决,沉声说:“只要你们不再寻龙,我汲蛮和你们燕王府绝对井水不犯河水,至于你家世子设计重伤我的事,我也可以看在他送我生骨膏的情分上,不再追究。” “那你就这么漂着,难道不想干一番大事吗?”卢义问。 “保护神龙就是我的大事!” 汲蛮提高声音说,猛然回身,用插在剑鞘里的钝剑一扫,纵身跃起,在临街的屋顶上疾行了起来。 “哎,你这人……” 卢义躲过钝剑,再想追汲蛮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连连叹息。卢义今天叫住汲蛮,完全出自真心。只是这汲蛮铁了心要干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卢义只好再找机会劝他了。 卢家老宅。 卢弃正站在庭院中,指挥家人整理家私,准备把家往长安街头搬家,卢生忽然走了过来。 “徒儿啊,你看看这是什么?”卢生对生活琐事从来就不在乎,眼前虽然乱哄哄的,他却视而不见。在卢弃身旁站定身子后,他便从宽大的袍袖里掏出了一张描画在绫罗上的图纸。 卢弃看到卢生,本来想说自己忙着搬家没空搭理他,可是看到卢生充满期待地望着自己,立刻打消了念头,接过了图纸。 “天呐,这是……” 展开图纸那一刻,卢弃惊呆了。 “这是为师近几日画的《神龙舆图》,天下山川河流,但凡可能有龙迹的地方,为师都标注了出来。”卢生眼中不免露出得意之色,捋了捋下颌雪白的胡须,挺着腰杆说:“以后我们若是再想寻龙,就对这些地方挨个摸排,总会有收获的。” “徒儿啊,是你给了为师灵感,要不然为师的眼光还像以前那么短浅,只懂得盯住长安的两座宫殿,从未想过放眼天下。” “王权早已落入贱民手中,神龙自然不会继续留驻在皇家宫阙里了,它们一定会像当年追随轩辕黄帝那样,先藏身于名山大川、乡野田间,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在真命天子眼前……” 卢弃盯着《神龙舆图》细看时,卢生自顾自嘀咕了起来。 “可是,如今长安城封了,咱们一时半会儿没办法离开啊,更别说按照您画的这份图纸,去全天下寻龙了。” 卢弃有些遗憾地说,目光一点点地从《神龙舆图》上挪开了。说实话,这张图带给卢弃最大的震撼倒不是图上标注的地方,有多么的全面,而是年过古稀的卢生志向竟然如此远大。 “如果让先生继续留在府里,随着我们父子起起伏伏,实在是可惜了。”卢弃心中暗想,总觉得对不住卢生。 就在这时,仆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世子,先生,那位给您传授礼法的先生来了!” 仆人拱手汇报,表情很复杂。卢家父子都要露宿街头了,这位先生还不知死活地来传授什么狗屁礼法,实在是不识趣啊! “先生,这图您收好了,一定会有用到它的时候。” 卢弃把《神龙舆图》卷起来,交到了卢生手里,然后,望着卢生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快步走出了院子。 卢生望着卢弃离去的身影,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片刻后,他甩了甩衣袖,返回了丹房。 从两人见面的第一天开始,但凡陈平来燕王府传授礼法,卢弃都会按照礼法要求,出门行跪拜之礼,把陈平迎进来。 今日也没有例外。 “快些请起,世子如此恭敬,为师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陈平把卢弃从地上搀扶起来,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第一次来燕王府时,他之所以搞得那么正式,主要是怕自己镇不住场子,用执戈将校和吹鼓手,给自己抬抬身价。当然了,心机超乎常人的他,还有给燕王父子立下马威的意思。 只是令陈平没有想到的是,心思聪慧的卢弃明明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却不仅没有因为乱摆排场,鄙视他的人品,反而以陈平第一次来燕王府时的跪拜礼节为标准,始终对他恭恭敬敬的。 “一日师,终身师,弟子待师父理应如此,况且先生您智谋过人,深得陛下倚重,弟子要跟您学的东西还多着呢,还请先生不嫌卢弃顽劣,倾囊相授!”卢弃拱着手,一揖到地。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陈平深受感动,连声说,全然忘记自己只是奉了圣旨来教卢弃礼法的,并不是他真正的老师。 “只可惜,以后恐怕要委屈先生了。” 站直身子后,卢弃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来。 “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陈平能为燕王世子授课,也是一种荣幸,不存在委屈一说。”陈平摆着手说。 “不,徒儿并不是这个意思,徒儿想说,我家的宅院马上就没了,卢家上下以后恐怕要露宿街头了,以后先生来,再也没有现在这样的教学条件了,您可能要站在街边,为徒儿授课了。” 卢弃解释说,脸上满是歉意。 第54章 送命题 陈平感到很惊讶,忍不住问:“世子没开玩笑吧?” “我的好军师啊,你自己看看,我们家这像是在开玩笑吗?” 卢绾接了一句,站在院子中间,指着满院子忙碌的仆人们说:“洨侯看上我家这老院子了,我们赶着给他腾地方呢。” 陈平来家里这事,卢绾刚才就知道了。 他之所以没有出门迎接,并且有意躲着,主要是嫌陈平这人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怕一两句话说的不对,被他抓住了把柄。 现在卢弃和陈平说起了搬家的事,他才很不情愿地走到院子当间,声援儿子一下,为的就是让陈平看看他这个燕王有多惨。 “洨侯怎么就看上您家这老院子了?” 陈平故意问。实际上,他很清楚吕产有多么的嚣张跋扈。 “看上就看上了,这还需要理由啊?” 卢绾翻个白眼,继续忙活了起来。 卢弃勉强挤出一丝笑,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先生不必管这些事,咱们还是老地方,接着您上回讲的内容,继续学礼法。” “嗯。”陈平捻着胡须,点了点头,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转头问:“燕王能在百忙中腾出些许时间吗?臣下想和他聊聊。” “军师要和父王聊聊,父王一定有时间。” 卢弃赶忙回答,提高声音望着院子里喊:“爹,爹,别忙活了,军师有事要跟你聊!” “噢,这就过来!” 卢绾答应了一声,快步走出院子,站在了陈平身边。 “军师,您说,我听着呢。” 卢绾明知陈平和他谈的很可能是非常重要的事,却故意装出一副愣呵呵的模样,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陈平,等着他开口。 “咱们两人,一个大汉军师,一个大汉燕王,站在这里说话,恐怕不合适吧?”陈平回望着卢绾,表情很尴尬。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真是忙糊涂了!军师请,咱们到我的书房详谈!”卢绾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领着陈平进了卢家老宅,走向了自己的书房。陈平和梁王彭越谈话的事情,早已在长安城传开了。好多人都说,陈平这是在对异姓王进行逐一考察。 卢绾也是异姓王,还是异姓王中比较扎眼的一位。 如果众人的传言是真的,陈平迟早都要和他谈一回。 刚才卢绾之所以装出糊里糊涂的模样,就是想探探陈平的底,看看陈平是想随便谈谈,还是打算对他进行正式考察。 果然,陈平不愿意站在大街上说话。 那他一定是想对卢绾进行正式考察了。只是这正式考察是轮到卢绾了,还是他陈平临时起意,就有些说不准了。 卢绾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心中却起起伏伏的。 “臣下近几日接连来府上叨扰,却从未和燕王好好聊聊,实在是不应该啊。”两人落座之后,陈平先开口了。 “这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我卢绾,粗人一个,军师你学富五车,天下有名的智谋之士,咱们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 卢绾自嘲地笑了笑,突然提高了声音:“不过,我儿子从小好学,脑子又活,军师和他应该是一类人,你们应该有的聊。” “世子是世子,燕王是燕王。” 陈平意味深长地笑笑,换了个话题:“当年陛下还定三秦之后,东征项羽,臣下还是殷地的都尉,项羽赐臣下金二十镒,要臣下死守,结果臣下还没来得及布置,殷地就被陛下攻破了。” “本王记得那一战。”卢绾点点头,眼神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那些热血沸腾的岁月:“项羽不得民心,汉王势如破竹。” “是啊,可是项羽不这么想,他把全部责任都推到了下臣身上,还扬言要屠尽我等。”陈平接了一句,感慨万千地说:“臣下实属无奈这才挂印封金,偷逃到了修武……” “对呀,你是在修武受了魏无知的举荐,才追随陛下的。”卢绾忍不住在大腿上拍了一下,激动地说:“你陈平若是不遇到我季哥,到死都会是个小小的都尉,你得感激我季哥的知遇之恩啊!” “大王何尝不是如此呢?” 陈平话锋一转,目不转睛地看着卢绾:“臣下斗胆问一句,大王在中阳里浪荡的日子里,有没有想过会有今日的荣华富贵?” “自然没有想过。”卢绾回答,翻了个白眼,把脸转向了别处。跟陈平谈话果然有吞苍蝇的感觉。你好好的跟他怀旧,他冷不丁就给你挖了个坑,还哄着你跳了下去。 “臣下至今都记得,天下初定,异姓为王者一共有七人,这七人中原本是没有大王的。”陈平对卢绾的白眼视而不见,继续不紧不慢地说:“可是陛下却一直想替大王谋一个王位,直到原有的燕王臧荼谋反被灭,陛下这才把为大王封王之事,提了出来……” “事实上以大王的功劳,想要封王,资历实在不够。” 陈平故意顿了顿,接着说:“幸运的是,群臣早就知晓陛下的心意,便同声附和陛下的提议,大王这才由中阳里的浪荡子,摇身一变,成了如今人人敬仰的燕王。” “哎……”卢绾不自觉地叹息了一声。陈平话虽然说的很刻薄,却说的都是事实,卢绾想反驳都没有合适的由头。 “臣下还有一句话,想问问大王。” 陈平盯着卢绾看了半天,又开口了。 “军师请讲。”这一次卢绾坐正了身子,表情也很严肃。 陈平在心中满意地点点头,望着卢绾问:“燕地是陛下的燕地,还是大王您的?” 猛然间听到这个问题,卢绾本能一惊。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平平淡淡,却是条送命题。 “自然我是季哥的。” 卢绾不敢过多迟疑,立刻回望着陈平的眼睛给出了回答。 “请大王务必记住,您今日的回答。” 陈平站起身拱拱手,结束了今日的谈话。 “请问先生是替何人,来找我父王谈话的?” 卢弃的身影出现在了书房窗边。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陈平和卢绾的谈话,他全部听到了。 第55章 先生的志向呢 “臣下只是和大王随便聊几句。” 陈平淡淡地说,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 “既然是随便聊天,徒儿想问先生两句话,先生可否如实回答?”卢弃望着陈平拱了拱手。 “说吧,为师在听呢。” 陈平点点头,答应了卢弃的请求。 “如今大汉朝局如何?” 卢弃深吸一口气,问出了第一句话。 “天下初定,百废待兴。” 陈平脱口而出。这是事实,谁都能看出来。 卢弃又问:“先生的志向呢?” 此话一出口,陈平眼中立刻涌起异样的神情。事实上,他和汉初绝大多数功臣一样,灭掉项羽之后,早就没有了远大志向。 “是啊,老夫的志向呢?” 陈平在心中问自己,却始终没有答案。 三人两个在书房,一个在窗外,沉默了好久。 “大王,可否借世子半日?” 陈平忽然望着卢绾说。 “只要我儿没意见,本王一切好说。”卢绾淡淡地说。 卢弃问陈平的志向时,卢绾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他发现自己的志向始终没有变,并且随着卢弃的长大,越来越清晰了。 “世子,臣下此刻要去淮南王英布的居所,打算邀你同去,不知你意下如何?”陈平转头看向了卢弃。当然,他这话也是说给卢绾听的。让卢绾明白,像今天这样的谈话,并非针对他一个人。 “好啊,徒儿正好长长见识。” 卢弃笑着说,接受了陈平的邀请。 公主府。 红日西斜,眼看着一天又要过去了。 鲁元公主望着红日,心中一阵怅惘。 全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她这个锦衣玉食,接受万人膜拜的大汉公主,可是,鲁元却在很小的时候就很清楚公主的身份更像是一副枷锁,把她牢牢困在了这座宫殿里…… 有好些时候,鲁元公主都很羡慕萧棠儿。 她只要跟萧何说一声,就能在大街上随便走动。 更重要的是,她还可以由着性子,凭着感觉,喜欢任何人。 鲁元想上街,只能偷偷溜出去,若是喜欢上一个人,也只能默默地压在心底,除了闺蜜萧棠儿,根本就不敢告诉第二个人。 “皇后娘娘!” 鲁元公主身后,宫女们看到突然出现的吕雉纷纷跪了下去。 由于思绪飞的很远,鲁元却并未留意到自己母亲来了。 “哎呀!” 忙着帮鲁元公主纺纱的宫女,立刻放下手中活计,跪在了地上。这种情形要是放在以前,她一定会提前和公主换过来的。 “都下去吧。” 吕雉摆了摆手,走到了鲁元公主身边。 “孩儿啊,你在想什么呢,竟如此出神?”宫女们退出去后,看到鲁元还没有从沉思中回转过来,吕雉抬手在她肩头拍了拍。 “呀,母后!” 鲁元的思绪瞬间飞了回来,惊愕之下,差点蹦了起来。 “孩儿该死,母后来了,也不知道迎接。” 鲁元慌忙收敛思绪,跪在了地上。 “无妨,娘只是来看看你。” 吕雉脸上满是慈爱的笑,在鲁元头顶上摸了摸,将她搀扶了起来:“快给为娘说说,你刚才想什么呢,竟然想的如此投入?” “孩儿没,没想什么。” 鲁元眼神躲闪,面庞立刻飞起了红晕。 她刚才之所以那么投入,是因为她又想起了汲蛮。 “哪有女子不怀春的,娘是过来人,你骗不了娘的。” 吕雉神情暧昧地笑了笑,亲自动手搬过两个草团,和鲁元面对面坐了下来:“快说,是哪家的公子?娘帮你参谋参谋。” “娘你胡说什么呢?女儿日日在这公主府里纺纱,见到的无非是和我年纪相仿的宫女,哪有什么公子少爷的?!” 鲁元脸色通红,根本就不敢看吕雉。 吕雉瞧见她这副模样,更加坚信她已经有心上人了。 “日日在公主府里纺纱,这话说出来谁信呢?!” 吕雉摇摇头,不屑地说:“你当娘真不知道你经常偷偷出宫啊,快说,究竟是谁家的,娘是真心实意想帮你参谋,女儿大了,总有这一天的,娘早有心理准备。”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我娘的眼睛啊。”鲁元撇了撇嘴,直接扑进了吕雉的怀里,一边揽着吕雉的腰撒娇,一边说:“其实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他是一名少年侠客,剑术非常高超……” “原来只是一名少年侠客。” 吕雉嘀咕着说,摩挲鲁元脑袋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少年侠客怎么了?女儿就不能喜欢少年侠客吗?!” 鲁元突然仰起脸,激动地问。 “你一个大汉公主,喜欢的什么少年侠客,真是胡闹!” 吕雉本想这么斥责鲁元一句,可是,看到她天真的眼神和小时候并没有二样,便伸手在鲁元微微上翘的鼻头上戳了一下,怜爱地说:“你说你,女儿家家的羞不羞?!” “女儿不羞,女儿就是喜欢那位少年侠客,女儿对他一见钟情!”鲁元公主更加地激动,很快便把一张脸埋进了吕雉怀里。 “好,我家元儿不羞,我家元儿想喜欢谁就喜欢谁,谁让我家元儿是皇帝的女儿呢。”吕雉轻轻拍着鲁元的脊背,柔声说,心中却涌起了惊涛骇浪。鲁元公主不知道少年游侠的名字,她一定要查到。她不仅要查到少年侠客的姓名,还会让他在人间蒸发的。 “对了,你不是跟萧相国家的棠儿小姐关系很要好嘛,有没有听她提到过自己父亲啊?”吕雉忽然换了话题。 “没有,我们只顾自己的事情,从来不谈别的。” 鲁元公主如实回答。她对自己的母亲从来就没有防备。 “萧相国可是你父皇身边最厉害的谋士,你作为大汉公主,别光顾着玩,要跟他多学学,虽说我们大汉没有女子当官的先例,可你要是能在关键时刻替你父皇出出主意,也不是坏事啊。” 吕雉轻拍着鲁元公主的脊背说。 “这么说,母后鼓励儿臣去萧相国家玩了?” 鲁元公主喜出望外,仰起脸问。 “傻孩子,娘什么时候禁止过你去萧相国家玩啊。” 吕雉白了她一眼,嘴角浮起了笑:“不过,这事情有个前提,你得亲手纺纱,并且不能误了每月的定额,否则一切免谈。” 第56章 黥布 “纺纱就纺纱,你当女儿不会啊!” 鲁元公主立刻推开吕雉,走向了织机。 “嘎吱,嘎吱……” 鲁元一番手忙脚乱之后,沉寂了半天的织机又响了起来。 看着女儿笨拙的动作,吕雉的眼神一阵迷离。 “是什么样的少年游侠会让大汉公主如此神魂颠倒?” “有没有可能,这只是别有用心之人针对情窦初开的公主,设下的局……” 长安城,英雄楼。 这座三层高的临街酒楼原本并不叫英雄楼,是因为淮南王英布的临时入住,才被商人万谷改成了如今这个名字。 淮南王英布早年曾为巨盗,天下英豪啸聚旗下。 万谷一向仰慕英布的为人,巴望着能有机会和英布亲近亲近。一听说英布也会来长安奔丧,便花重金买通了英布手下的中大夫贲赫。由贲赫从中周旋,设法让英布住进了自家的酒楼里。 英雄楼有没有英雄气暂且不说,老板万谷在英雄楼进进出出的时候,如果能远远望上英布一眼,也会喜气洋洋的。 “英雄楼,好霸气的名字!” 马车在街边停下来后,坐在车里的卢弃掀开车帘,很快便望见了酒楼巨大的黑底金字招牌,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英雄,哼,陛下需要的从来就不是英雄,而是猛士,可以为他冲锋陷阵,不计较个人得失的猛士。” 坐在对面的陈平接了一句,轻轻地在卢弃手臂上拍了拍,意味深长地说:“走吧,咱们会会这位天下敬仰的大英雄。” “臣下恭迎军师大驾!” 卢弃松开车帘,站起身准备下车,马车前忽然传来了高喊。 高喊之人的口音很怪,怎么听都不是长安腔调。 卢弃听得真真切切,重新坐好,望向了陈平。 陈平嘴角浮起笑,幽幽地问:“来者可是九江国的贲大夫?” “正是臣下!” 跪在马车前的贲赫用他的古怪口音,朗声回答。 陈平下意识想伸手掀开车帘,可是手伸到一半却犹豫了。 “淮南王可在?”陈平缩回手,提高声音问。 “启禀军师,在,只是大王午间宴饮,此刻尚未醒酒,只能由臣下代为迎接军师了。”贲赫慌忙解释,小心地说:“军师勿怪!” “知道了。”陈平和卢弃交换了一下眼神,回应了一句。 随后,两人在贲赫等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淮南王久居江北,不知道来到了这西北苦寒之地,是否适应?”陈平边往英雄楼里走,边关切地问。 贲赫赶忙回答:“如何不适应,想当初我家大王被暴秦强征,曾在骊山修筑皇陵,那时的条件……” “哎呀,坏了,你瞧我这脑子,刚才贲大夫不是说淮南王还在酒醉中嘛,我怎么……徒儿,咱们走吧,改日再来拜访。” 贲赫的话还没说完,陈平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马上转过身,就要带着卢弃离开。 “慢着,寡人已醒!” 陈平刚转过身,三楼楼梯口处就传来了喊声。 紧接着,噔噔噔一阵地动山摇的脚步声。 一名黑塔似地汉子出现在了卢弃两人面前。 “哈哈哈,军师,何必见外呢,寡人与你在战场也有过很好的配合,你我虽说不是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别说寡人醉酒了,就是寡人正在与心爱的小妾做那种事,你也是可以随时来去的!” 黑塔汉子英布哈哈大笑,作势要抓陈平的手腕。 陈平却躲过英布伸过来的手,恭恭敬敬跪在了地上。 “臣下参见淮南王,祝大王万年!” “小侄参见淮南王,同祝大王万年!” 卢弃见状,跟着跪了下去。他虽然不清楚卢绾和英布关系如何,却料想自称“小侄”应该没错,便以小侄自居。 “军师客气啦,赶紧起来吧!” 英布眼珠子一转,收起笑,把陈平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这位是?” 陈平还没来得及介绍,英布的目光就落在了卢弃脸上。 “他是燕王世子卢弃,臣下的弟子。”陈平介绍说。 “竟是燕王世子……” 英布把卢弃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表情复杂地说。 随后,他带着一脸的疑惑,把卢弃也搀扶了起来。 卢弃自然注意到了英布古怪的表情,只是在这样的场合,实在不适合深究这件事。另外,从樊哙到英布,这也不是第一个人了。卢弃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自信总有解开的一天。 “快请,我们楼上畅谈!” 英布做了个邀请的动作,陈平、卢弃等人跟着上了三楼。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在楼下初见时,卢弃只能看出英布是个体格高大,肤色黝黑的汉子。这时候,借着三楼辉煌明亮的灯火仔细观瞧,他才发现英布的额头上竟然刺着字。 “怎么,世子不知我家大王曾经蒙冤受辱,受过黥刑?” 陪客的贲赫发现卢弃出神地盯着英布的额头,疑惑地问。 卢弃对英布知道的很少,如实点了点头。 “哎,提起这刺字,寡人就一肚子火气,想当年寡人只是一时不忿烧了邻家的宅院,就被官府抓去,杖责三百,关押了两年,还在寡人的脸上刺下了‘恶’字,寡人真就是恶人吗?!” 气愤之下,英布一拳砸在了食案上。事实上,年轻时受过的黥刑不仅留给他无尽的屈辱,还让他有了“黥布”这个绰号。 “大王自然不是恶人,大王是解民于倒悬的大好人!” 陈平接了一句,语气比英布还气愤:“怪只怪秦法过于严苛,只懂得责罚贫苦百姓,从来就不给人以悔过自新的机会。” “是啊,秦法虽然有助于国力提升,却于民多有害处,这也是暴秦必亡的原因。”卢弃感慨着说,不再盯着季布的额头看了。 与此同时,英雄楼入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内侍。 这内侍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阵,身子一闪,溜到了酒楼老板万谷跟前。万谷猛然间见到宫里出来的内侍,自然感到很惊讶。 可是,不等他惊讶下去,内侍竟附在他耳朵上嘀咕了起来。 “这事真的不能让淮南王知道?” 万谷听完,瞪大眼睛将信将疑地问。 内侍白了他一眼,抬起手在自己脖子上抹了抹。 万谷看在眼里,脸色煞白,慌忙闭紧了嘴巴。 第57章 敬酒 “燕王世子果然见识不凡!”英雄楼,三楼酒宴前,英布举起酒杯朗声说:“来,咱们先敬少年英雄一杯!” 陈平马上说:“这恐怕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寡人与少年英雄一见如故,自然要先敬他了!你,陈军师放在第二杯也不迟!”英布很坚持。 陈平脸色微红,赶忙走出食案,给英布磕了个头:“臣下并非为自己争这第一杯酒,而是觉得你我久别重逢,这一杯酒当敬陛下,若是没有陛下的文治武功,哪有我等今日这一聚。” “哎呀,陈军师,这么些年没见,你还是这么刻板啊,那好,寡人就听你的,咱们敬陛下,愿陛下万年,大汉万年!” 英布不耐烦地说,略微把酒杯举了举,便将酒水一饮而尽。 卢弃表情尴尬,陪着英布喝了一杯。 等到陈平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坐好,马上端起酒杯说:“这第二杯酒,臣下要敬大王,大王……” “第一杯酒,寡人已经依你了,第二杯酒就由寡人自行做主吧。”陈平的话还没说完,英布面色一沉,再次端起酒杯,望向了卢弃:“寡人和陛下一样,已是英雄迟暮,所有的辉煌都留在了过去,这大汉的天下迟早都是你们这些少年人的,今日这第二杯酒,寡人一定要敬少年英雄,希望你们得势之日,不会忘记我等老朽当年为了开创大汉基业舍生忘死,奋不顾身!” 英布这几句话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仔细琢磨却耐人寻味。卢弃心中本就有个巨大疑团,被这几句话一勾,立刻乱了方寸。 “淮南王言重了,我卢弃只是蓟城长大的毛头小子,哪有得势不得势一说,大王如果觉得小侄还算可造之才,多多提携就是。”卢弃强压胸中惊涛骇浪,给自己倒满酒,举起酒杯说:“大王敬晚辈酒,晚辈实在不敢当,要不然这第二杯还是敬您吧。” “什么叫不敢当!”英布态度坚决,激动地说:“别人把你卢弃当成土坷垃,那是他们眼拙,看不出你这是金镶玉,我英布识人无数,从来不怀疑自己的眼光,只要你日后能记得我英布第一次见你,便不管不顾地敬你酒,今日一聚,便值得!” “这……大王恐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卢弃故意说,想再看看英布的反应。当然,他更希望英布激动之下,说漏了嘴。这样围绕在他身上的谜团解开了。 陈平浑身上下本来就长满了心眼子,如今又听英布这一番坚持,立刻明白其中似乎另有隐情。考虑到再让卢弃这么试探下去,天性粗犷的英布兴许会惹出什么乱子。陈平马上笑着说:“徒儿啊,别再坚持了,淮南王如此有诚意,你就接受他这一敬吧。” “就是,我家大王完全是英雄惜英雄啊,呵呵。” 贲赫跟着说,巴巴地望着卢弃,端起了自己的酒杯。 卢弃看看英布,又望望陈平和贲赫,只好暂时放弃了。 “多谢淮南王这一敬,小侄愧不敢当!”卢弃客气一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算是勉强接受了英布的敬意。 陈平此次来,主要目的自然是为了考察英布。他之所以带上卢弃,除了一时兴起,想让卢弃多接触天下英豪,长长见识,更重要的是打算通过卢弃向英布暗中施压,让英布明白,同样是异姓王,他和卢绾这样的“皇帝亲兄弟们”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然而,从实际效果来看,他似乎带错人了。英布从始至终关注的只是卢弃本人,对于站在卢弃背后的燕王卢绾,他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过,更别说去琢磨卢绾和皇帝关系的亲疏了。 不过,此行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对于淮南王英布,陈平已然有了自己的判断和相应的考察结果。 卢家老宅。 时间已经进入后半夜,卢弃才被人送了回来。 “儿啊,你这是喝了多少酒,怎么醉成了这个样子!” 卢绾见到卢弃,立刻迎了上去。 “还行吧。”卢弃醉醺醺地说,心念一动,故意对卢绾说:“爹你知道吗?今天淮南王非要敬我酒,还说孩儿以后能得势,嘿嘿,孩儿不过是您燕王的世子,怎么可能成得势呢。” 听到这话,卢绾关切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 “那是人家跟咱客气呢!”片刻后,卢绾眼珠子一转,提高声音说:“英布那人我知道,一身的江湖气,见了谁都称兄道弟的,对你这个大名鼎鼎的燕王世子恭维两句,也在情理之中。” “可他那意思,好像是让孩儿以后记得他的好,父王,您说孩儿记得他的好有什么用啊?孩儿始终只是您的孩儿啊。” 卢弃继续借着酒劲,试探父亲卢绾。 “小义,小义,赶紧过来,小弃都醉成这样了,你没看见吗?!”卢绾没有搭理卢弃,而是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是,主人!”卢义听到喊声,赶忙从远处跑了过来。 卢弃出现在院门外时,卢义就看到卢弃喝得醉醺醺的了。 他之所以没有马上现身,主要是想给卢绾父子提供独处的机会。特别是他听出卢弃话里似乎有别的意思时,便躲远了。 “我没醉,孩儿没醉,不用小义哥搀扶!” 看到卢义要搀扶他,卢弃立刻摆了摆手:“对了,爹,收拾的怎么样了,明天一早能搬家吗?” “能,肯定能,只是……” 卢绾眼神躲闪,转头看向了别处。 卢义说:“你离开没多久内史就来人了,他们说咱们家不能随随便便就住在大街上,要住也得住在内史划定的区域里。” “那就让他们尽快划地方了。”卢弃说。 “儿啊,你可真天真,内史哪能给咱随便划地方呢,他们这么说是想让咱送钱买地方啊!”卢绾忍不住说。 卢弃想了想问:“这是朝廷的规定,还是例行做法?” “我找人打听过了,律法并无明文规定,这是内史故意遵循秦时旧例,为自己弄的生财门路。”卢义说。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 卢弃嘴角浮起了笑意。 第58章 散家不散人 第二日清晨,风声呼啸,落叶翻飞。 太阳似乎也经受不住这深秋的寒意,纠结了好久,才从东南方向的山峦之间艰难地爬了出来。 卢弃望着初升的红日,感受着清冷的日光,裹了裹外袍领口,走上了自家正厅前的台阶。 “我爹说了,散家不散人,咱们家这宅院虽然被吕家人看上了,不能继续住下去了,可是咱家的人还全乎着呢。” 卢弃先开了个场,然后,在院子里扫视了起来。卢家所有人都站在院子里。他的目光每经过一个人的面庞,这人便下意识挺直了腰杆。这些人都是卢绾的亲信,是他从中阳里带出来的乡亲邻里。他们跟着卢绾打了许多仗,熬过最艰难的日子,也享过不少福。现在卢家又遇到了坎儿,他们依旧坚定不移地继续追随。 看到众人并没有被露宿街头这事打趴下,卢弃很满意,便继续半开玩笑地说:“秋天马上走到头了,冬天就要来了,长安的冬天不比咱蓟城差,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扛得住?若是扛不住……” “世子不要再说了,燕王说的没错,散家不散人!” “不就是露宿街头嘛,咱们卢家人扛得住!” “对,咱们扛得住!”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院子里瞬间沸腾了。 看着这些愿意与他们卢家风雨同舟的人们,卢弃的眼眶很快湿润了。他知道卢家人很忠诚,却没想过卢家人竟如此忠诚。 “爹,你要不要给大家讲两句?” 等到人声稍低时,卢弃噙着眼泪望向了站在角落里的卢绾。 卢绾摆了摆手说:“还讲个屁,赶紧搬家吧!” “搬家,赶紧搬家!” “咱们要让吕家人看看,卢家人打不垮!” 人们又是一阵激动。 卢弃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房屋,挥了挥手:“搬!” 就这样,卢家人搬出了老宅,在长安城东北角,宜平门和洛城门之间的一块空地上,搭起行军帐篷,顶着寒风住了下来。 “儿啊,你确定这么做没问题吗?” 卢绾坐在大帐中,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这块地方是卢弃帮卢家人选的,根本就没有征得内史的同意。若是让内史的人发现了,恐怕会惹下不小的麻烦。说实话,卢家人已经忍让到了这个程度,卢绾是不怕惹麻烦的,他最担心的是内史闹来闹去,卢家人很可能在偌大的长安城连个睡觉的地方也没有。如果事情真闹到了那份儿上,卢绾丢人就丢大了。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内史可不好惹啊。” 卢弃还没来得及说话,卢绾自顾自感慨了一句。 “爹,您就没想过内史为何要难为您这个和陛下一同长大的燕王吗?”卢弃盯着卢绾看了两眼,嘴角浮起了狡黠的笑。 “对呀,内史屁大的官,竟敢在老子头上撒野,他们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卢绾激动地骂了两句,突然反应了过来:“除非背后有人给他们撑腰,儿啊,你这是看出什么了吗?” “爹,你看这是什么字。” 卢弃蘸着茶水在长案上写了一个“吕”字。 卢绾凑过来看了看,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吕产那狗东西得了咱家老宅还不满足,如今又唆使内史来刁难咱们了?” “孩儿是这么猜的,至于事情究竟是不是这样,还得看内史的反应。”卢弃笑笑,意味深长地说:“不过,这并非是坏事,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被吕家踩得越狠,越容易迎来生机。” “哎,奔什么丧,这回真不该来长安!” 卢绾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压低了声音:“儿啊,地利咱已经有了,要玩金蝉脱壳的话,还得把握天时,做到人和,你是不是抽空再去见见那个王奔……” “这军帐是谁家的?” “不知道给内史报备吗?竟敢随便就住下了!” 卢绾的话还没说完,军帐外就传来了喊嚷声。 卢弃和卢绾对视了一眼,同时暗想:“内史的人终于来了。” “休要喧哗,这是我家燕王殿下的军帐!” 卢义听到喊嚷,立刻跟内史的人交涉了起来。 卢绾父子本打算走出军帐,却同时坐回了长案后面。 “哪里的燕王?本官怎么不知道。” 内史的人语气傲慢地说。 “大汉还有别的燕王吗?”卢义冷声反问,没好气地说:“识相的话,尽速离去,别逼我动手!” “识相的话,赶紧滚,别没事找事!” 卢家人很快聚拢到了卢义跟前,和内史的人对峙起来。 “让我们滚,我看该滚的人是你们吧!”内史的人没有丝毫惧怕,厉声说:“别忘了这里可是内史治下,京城长安,我们才不管你是哪家的王爷呢,到了长安,都得听我们的!” “好大的口气!我且问你,燕王奉旨奔丧,暂住这里有什么问题吗?”卢义故作糊涂,大声质问。 “问题大了!长安城方圆72里,每一寸土地都有明确的规划,似你等这样随便占用,岂不是公然和朝廷做对!”内史的人说。 “哈哈哈,每一寸土地都有明确的规划,图纸呢?在哪里?有本事现在就拿出来,我好呈送给我家王爷看看。”卢义笑着说。 “你,岂有此理!”内史的人顿时被怼的哑口无言。 正常的住宅用地,当然需要符合长安城的整体规划,并且在建设之前要给内史报备,获得内史许可,才能动工。 这在律法中有明文规定。 可是,对于临时占地,朝廷尚并无明文规定。内史依仗的只是秦时惯例。这种惯例约定俗成,用起来可以,说出来却难。 “别跟他们废话了,不交钱就想乱占地方,内史的规矩不能坏在他们身上!动手,掀翻帐篷!” 有人暴喝一声,内史的人变得蠢蠢欲动。 “哟嚯,我当是谁这么嚣张呢,原来是洨侯跟前的红人,吕福吕大管家啊!”卢弃接了一句,和卢绾同时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他们听了半天,就是为了听到幕后主使之人的声音。 第59章 汉家天下 “不是我,你们一定搞错了!” 吕福看到卢家父子,立刻用衣袖捂着脸,转身就跑。 “错不了,小义哥,抓住他!” 卢弃望着卢义说。 卢义点点头,三两个纵身,便把肥头大耳的吕福拎回来了。 “小子,你看看本王是谁?” 卢绾走到吕福跟前歪着脑袋,笑咪咪地问。 “你谁呀,我不认识你,我只是个过路的,内史在这里办案,我来看热闹的!”吕福硬着头皮说。 “那行,过路的是吧,小义哥,给我打这个过路的,本世子实在看他不顺眼。”卢弃嘴角浮起笑,冷声说。 “不用小义哥动手,我们来!”卢家家丁早就看吕福不顺眼了,这时全部围了上去,对着吕福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不是说吕家已经将卢家踩在脚底下了嘛!” “这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卢家父子不是都认出他了吗?” 内史众人顿时傻眼了。他们有些搞不清状况,纷纷愣在了原地,谁也不敢轻易开口阻止卢家人施暴。 内史傻眼了,卢绾却异常清醒。 看到自家人越揍越狠,他的笑容很快僵在了脸上。 “儿啊,他好歹也是吕家管家,咱们把他给揍了,不是没事找事嘛,咱们偌大的宅子都能拱手让人,这点气还受不了?!” 卢绾挠挠头,凑到卢弃跟前悄声说。 “谁说他是吕家管家了,我们揍的只是一个多嘴的过路的。”卢弃冷哼了一声,微眯起眼睛,愤愤地说:“这个吕福纯属自找倒霉,让他吃点苦头,是他活该如此……”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吕产那边要是以此为由头难为咱们,可就麻烦了。”卢绾听着吕福的惨嚎,面皮一阵抽搐,声音压到了最低:“说实话,咱家都露宿街头了,爹实在是没什么好怕的了,爹就是觉得对不住你,现在还有帐篷住,万一没了这帐篷,这日次该怎么过啊,你也说了,冬天马上就来了,哎……要不然现在就让他们停手,爹去给吕福塞点钱,赔个不是?” “哈哈。”听卢绾这么说,卢弃忽然笑了:“爹,您知道吗,今天若是吕产来了,孩儿也会让人揍他的!” “啊,这是为何?”卢绾眼中满是惊诧。他之所以在做事之前习惯跟儿子商量一下,主要是卢弃从小心眼子就多。此时听卢弃这么说,他顿时反应过来,卢弃这是故意而为之啊。 “吕家人不吃亏,会到椒房殿搬弄是非吗?” 卢弃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地问。 卢绾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就打残他!不行,爹手也痒痒,爹要亲自打残他!” 丢下这句话,卢绾把外袍一撩,冲向了围殴吕福的人群。 未央宫,椒房殿。 皇后吕雉斜靠在扶几上,望着穹顶上的彩绘,默然不语。 不远处,坐在草席上的陈平偷偷看了吕雉两眼,用不大的声音说:“梁王胆小怕事,淮南王有勇无谋,这两人均不足为惧,依臣之见,应当尽速解除长安城的封禁,将他们放回封国,如此一来,既可以打消诸王心中的猜疑,还可以安定封国民心。” “是啊,长安城总不能这么封下去啊。” 吕雉淡淡地说,目光仍旧停留在雕刻着龙凤的彩绘上。 “楚王韩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赵王张耳、燕王臧荼、韩王信、长沙王吴芮,这是陛下为了表彰开汉功绩,最初封赏的七个异姓王。”陈平稍稍犹豫了一下,提高了声音:“如今楚王韩信已经被削去爵位,降为淮阴侯,楚地也被一分为二,淮东为荆,淮西为楚,荆王刘贾,楚王刘交,这两人都是陛下的骨肉兄弟,楚地已然落入宗室手中……” “赵王张耳、燕王臧荼、韩王信,这三者因为叛乱被削去王爵,实属自己放弃封国,如今赵王是三皇子,燕王是陛下的故交,韩国,恐怕很快就不复存在了吧。” “长沙王吴芮已经死去多年,继任者其子吴臣,守成而已,臣和他也有过接触,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样的人,何患之有?” 分析完汉初七个异姓封国的现状,陈平望着吕雉拱了拱手:“臣自幼习道,时常揣摩道之奥义,发现这道只在两个字之中,那就是‘自然’,自然而然,有如溪流绕出山谷,奔向大海。” “好一句自然而然,本宫问你彭祖活了多少岁?” 吕雉眉头蹙起,目光转向了陈平。 “彭祖乃出了名的长寿之人,臣听闻,彭祖活了八百岁。” 陈平如实回答,揣测起吕雉为何会有如此一问。 “彭祖如此长寿,都有寿终正寝的一天,你觉得本宫和陛下能等多久呢?”吕雉在长案上拍了一下,厉声大喝。 “这……臣该死,臣考虑不周!” 陈平赶忙下跪认错。 吕雉摇着头叹息了一声,神色稍稍缓和,语气也没刚才那么严厉了:“军师,天下始终是汉家的天下,你应该能看明白吧?” “臣明白,只是凡事操之过急,恐怕反受其累。” 陈平面伏于地,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 “好,本宫问你,天下不定,百姓怎么能安居乐业?”吕雉大声质问,不等陈平回答,自顾自激动地说:“今天韩王信作乱,明日赵王、燕王作乱,这天下何时才能彻底安定?!天下不定,百姓就得继续遭受战乱之苦,这是你一个大汉军师愿意看到的?!” “臣,臣明白陛下和皇后的苦心了。” 陈平明知吕雉野心勃勃,却被她这几句话驳的哑口无言。 “起来吧,本宫并不是和你置气,而是一时义愤。” 吕雉胸脯微微起伏,瞟了瞟陈平,幽幽地说:“军师刚才的分析确实没错,彭越、英布、吴臣这三家异姓王,确实不足为惧,真正让本宫放心不下的始终是燕王,哼,燕王如果一直没有什么把柄,难道要让燕地一直姓卢吗?” “燕王和陛下一同长大,感情深厚,虽不姓刘,却跟宗室无异,娘娘就不要再逼迫他了吧。” 陈平很想把这句话话说出来,可是转念一想,发觉这话只能刺激吕雉,并不能起到帮助燕王脱困的作用。 于是,便在从地上爬起来时,故意做出忽然想起来的样子,望着吕雉说:“娘娘难道不知道燕王已经露宿街头了吗?” 天下不定,百姓饱受战乱之苦 第60章 爹,你急什么 “什么?!” 吕雉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臣听说是洨侯看上了卢家的老宅,把卢家人赶了出去。” 陈平坐好后,在吕雉的笑声中继续说。 听到这话,吕雉的笑声戛然而止。 “真是愚蠢!” 吕雉冷冷地骂了一句。 长安城,空地上。 感觉再打下去会要了吕福的命,卢弃这才叫停了众人。 “喂,过路的,你腿脚没问题吧?” 卢弃望着仰躺在地上,嘴角淌血的吕福问。 吕福憋着一肚子火,正愁没地方撒呢,听到卢弃的问话,不但没搭理,反而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冷哼了一声。 “看来还是没打服啊,小义哥,你不是有星追宝剑嘛,看到他肚子了吗?来两剑,让他服个软!”卢弃故意说。 “你,你给我等着!”吕福一个激灵,不等卢义拔出宝剑,就地一滚,手脚并用,忍着痛,就往远处爬。 “等着就等着,谁怕谁啊!”卢家人一脸嘲讽,故意做出追赶的动作,吓地吕福爬得更快了。 “诸位还不走吗?” 目送着吕福爬远后,卢弃的目光落在了内侍众人身上。 “我等为什么要走,我等是来执行公务的。” 领头的内史官员说,语气已然没有当初那般强硬了。 “大人们真的是在执行公务吗?” 卢弃反问,嘴角浮起了笑:“吕家的管家已经逃走了,诸位要是继续待在这里,本世子和我父王可就不再以为今天的事是吕家人挑拨的了,到时候闹到陛下那里,我可不敢保证陛下不会像上次那样,让中尉灵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内史官员不安地问。灵常被燕王世子羞辱的事情,早就在长安官场传开了,内史官员越想越没底。 “谈不上威胁,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卢弃收起笑,指着背后的帐篷说:“你们以为这帐篷,我们是给自己搭的吗?错了,这帐篷是给吕家人搭的,我们今日怎么样搭出来,他们就得怎么样收回去,懂吗?” “可是,没得到内史许可,就在这里乱搭军帐总归是不对的,你们无论如何都得来内史交钱,否则我们还会来的。” 内史官员说,极力在为自己保留着最后的颜面。 “父王,这里风大,咱们还是返回军帐吧。”卢弃不再搭理内史的人,转头看向了卢绾。卢绾点点头,迈开了步子。 不过,卢绾走了没多远,忽然停下了脚步。 “两虎相斗,终有和解之日,可是,虎绝对不会宽恕在它们相互扑杀时,暗中偷袭的豺狼……本王若是你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蹚这趟浑水的。”卢绾说完,再次迈开了步子。 “几位大人请便,我们就不奉陪了。” 卢义望着内史的人说,和卢家家丁散开了。 片刻后,原地只剩下内史的人了。 “咱们还要拆他们的军帐吗?”有人问。 “算了,燕王说的没错,这趟浑水咱们蹚不起!” 内史官员叹息了一声,挥了挥手,领着众人离开了。 最大的军帐里,卢绾给卢弃倒了杯茶水,若有所思地问:“儿啊,你刚才说咱们怎么把军帐搭出来,他们吕家人就要怎么收回去,这话是什么意思?爹听的不太明白。” “您有没有听明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一定会像我预料的这样发展的。”卢弃自信满满地说,忽然皱起了眉毛:“只是苦了先生了,这么大年纪了,还得跟着咱家受这折腾,哎……” “这有什么,所谓同甘共苦,他不能光跟着咱爷俩享福啊,适当的时候受受苦,也不错。”卢绾不以为然,想了想,压低了声音:“儿啊,咱可已经搬到距离燕地最近的两座城门跟前了,要我说,你现在就去找那个王奔谈谈,他要多少钱,咱都给他,只要他能帮咱敲开城门,这一壶水都开了!” “爹,你急什么?就这么灰溜溜的离开,你甘心吗?再说了,咱要是不清不楚地溜走了,以后你和我皇帝大爷的关系该怎么处?等着他像剿灭韩王信那样,领着周勃等人来剿灭咱家吗?” 卢弃忍不住说。这几句话一直憋在他心里,今天终于说了出来。说实话,相比尽快逃离长安,他更希望斗倒吕家。 “你说的这些爹也想过,不到万不得已,咱肯定不能和你皇帝大爷把关系闹僵啊,只是,哎,好汉不吃眼前亏,咱只有回到燕地,才能跳出长安这块大砧板,才有资格和你皇帝大爷谈啊!” 卢绾唉声叹气地说,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卢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问:“爹,你想跟我皇帝大爷谈什么?” “现在还不知道,到时候兴许就知道了。”卢绾打了个哈哈,端起茶碗喝了几口,转移话题说:“你要是嫌王奔粗俗,不想见他,你给爹牵个线,以后和他联系这事就交给爹吧。” “王奔可是咱家最后的退路,他就是再难缠,我也得应付着啊。”卢弃无奈地笑笑,撇着嘴琢磨了一下说:“行,既然爹你心里不踏实,我这就跟小义哥一起,再见见王奔,把事情谈妥了。” “就是啊,凡事最怕模棱两可,你多带点钱,咱用钱把城门砸开!”卢绾连连点头,脸上又有了笑容。 未央宫,椒房殿。 陈平刚刚离开,吕产就让人把吕福抬进了宫。 “姑母,你可要给孩儿做主啊,孩儿只是让吕福去找卢家人说些事情,卢家人就把他打成了重伤!” 刚刚走进椒房殿,吕产就让人把吕福往地上一放,自己猛然扑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真是无法无天啊,整座长安城谁不知道咱们吕家人不好惹,可他们卢家,卢家根本不把咱家放在眼里啊,姑母,孩儿心里苦,孩儿求您做主啊……” “够了!别的本事没有,就知道在我这里瞎闹腾!” 吕雉眉头蹙起,厉声怒吼。 吕产听到她的吼声,猛然一哆嗦,生生把哭声咽了回去。 第61章 三车钱买一条路 “姑母,孩儿,孩儿并非无能,孩儿这么做是为了咱们吕家啊!”吕产愣怔了片刻,边往前爬边激动地说。 “为了咱们吕家,你就该多动动脑子!”吕雉没好气地说,目光落在了躺在地上的吕福身上:“人还活着吗?” “启禀娘娘,小人还能喘气!” 听到吕雉提到自己,吕福赶忙就地一滚,跪在了地上。 “既然如此,那就拉出去杖责三十!” 吕雉眼皮一翻,淡淡地说。 “啊!”吕福顿时面如灰土,慌忙说:“小人没做错事情啊,小人只不过是奉主人的命令行事,小人冤枉啊……” “拉出去!”吕雉浑身颤抖,指着殿外说:“本宫不想再看到这样的废物,一件事情都做不成,净给本宫惹麻烦!” “喏!”立刻有两名内侍,架起吕福就往殿外拖。 “侯爷,侯爷救命呐,小人刚刚被卢家人群殴,再打要出人命了!”吕福极力挣扎,可怜巴巴地望着吕产呼救。 吕产这时候哪顾得了吕福,把脑袋向下一压,权当没听见。 “啊,啊!” 功夫不大,椒房殿外传来了惨嚎声,吕福已经被行刑了。 “产儿,你缺住的地方吗?” 吕雉在吕福的惨嚎声中,发问了。 “不,不缺。”吕产望望殿外,突然激动起来,边跪在地上往吕雉跟前扑,边带着哭腔说:“姑母,侄儿并没想过谋夺燕王的家产,而是想逼他发火,逼他们跟咱家起冲突……” “站住,不要再向前了!”吕雉抬了抬手,强压着怒火问:“那么,卢家人发火了吗?他们跟你起冲突了吗?你又抓住了他们什么把柄,为咱们吕家挣回了怎么样的颜面?” “这,这,孩儿已经尽力了,请姑母体谅,孩儿实在斗不过他们啊!”吕产双膝不再往前挪,却跪在原地嚎啕大哭起来。 吕雉本来只想痛打吕福一顿,给吕产来个杀鸡儆猴,让他长长记性,以后别再犯同样的错误了,却没想到吕产是个脓包软蛋,根本就不经吓,还没怎么样呢,就哭哭啼啼的…… “够了,本宫受够了!” 看着吕产那张在哭啼中愈发扭曲的脸,吕雉顿时火冒三丈,猛然在长案上拍了一下,摆着手说:“来人,拖走,赶紧拖走!” “喏!”两名内侍快步上前,把吕产拖走了。吕产等的就是这个结果,没有任何挣扎,任由内侍拖着离开了椒房殿。 “启禀娘娘,燕王不能一直露宿街头啊,咱们得想办法让他回到卢家老宅,要不然陛下那边可不好交代了。” 吕产离开后,内侍苏恒拱了拱手,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是啊,若是让陛下看到吕家人如此跋扈,事情就麻烦得多了。”吕雉点点头,渐渐冷静了下来。 “当务之急是要找个人,把燕王劝回去。”苏恒又说。 “此话没错,你有合适的人选?”吕雉盯着苏恒问。 苏恒在吕雉身边的内侍中间,是最机灵、最有主意的一个。他能在这个时候开口,肯定是已经有了成熟的想法。要不然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如此敏感的时刻,多说一个字的。 吕雉非常清楚,这才有此一问。 “舞阳侯,除了个他之外,再无第二人选。” 苏恒看了看吕雉,小心翼翼地说。 长安城,西市,聚仙酒楼。 上次卢弃和王奔见面就在这家冷清的酒楼里,这次又来到了这个地方。不同的是,酒楼老板竟然不肯卖酒给他们了。 “怎么就不卖酒了?你是觉得爷们买不起吗?”王奔刚刚又输了钱,一听老板不肯卖酒给他们,顿时就怒了。 “不是钱的事,主要是因为这不是还在太上皇的丧期里嘛,朝廷下了严令,整座长安城谁也不能私自饮酒。” 老板脸上堆满笑,可怜巴巴地解释说。 “别他妈的跟老子说官话了,实话跟你说了吧,老子也是官,朝廷确实下了严令,可这严令有哪个遵守的?还不是该喝喝,该玩玩啊,就你一个狗屁商人,装什么守法良民!赶紧拿酒去,省得爷动手抽你!”王奔没好气地说,抬起手吓唬了老板一下。 “这,这……” 不知为何,酒楼老板还是很为难。 卢弃把老板拉到了一旁悄声说:“你还是拿酒去吧,今天这人你惹不起,大不了官府追究起来,你就说酒水是我带过来的。” “您是?”老板下意识打量了卢弃一眼。 “燕王世子。”卢弃用不大的声音说。 “啊!”老板顿时不再纠结了,点点头,忙活了起来。 功夫不大,酒菜全部摆在了桌上。 卢弃给王奔倒满了酒,笑着说:“王大人好财运啊!” “屁,要不是你跟你家仆人来找我,这回又得输个精光!”王奔摇摇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还好财运呢,真他妈的好笑!” “王大人误会了。”卢义接过话头,边给王奔倒酒边说:“我家世子是想说,您马上就要发大财了。”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王奔也算是机灵人,一点就透,很快就明白卢弃两人这次是来给他送钱的。 “我们来之前,我父王特意叮嘱过,这趟长安之行带来的钱财一点不留,全部奉送给王大人。”卢弃意味深长地说。 “全部是多少?” 王奔喝着酒,眼中不自觉地泛起贪婪的光泽。 “三辆马车。”卢弃回望着王奔,幽幽地说:“这些钱本来是想送给吕家人的,可他们跟我们闹起了矛盾,送不成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明白了。”王奔点点头,将杯中余下的酒水一饮而尽,眯着眼睛说:“三车钱买一条路,足够了。” “大人既然能接受这个条件,那就请拿出您的诚意吧。”卢弃和卢义对视了一眼,再次给王奔倒满了酒。 “其实这事我跟我那榆木疙瘩脑袋姐夫说过,他起先不同意,后来经不住我姐的枕边风,勉勉强强点了头。” 王奔摩挲着酒碗的外沿,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们若是要我拿出诚意,我便安排你们和我姐夫见上一面,不知道二位意下如何?” 第62章 风中行刺 “当然可以了!”卢弃喜出望外,和卢义对视了一眼,激动地说:“滕公若是肯为我们开路,此事必定能办成!” “还滕公呢,我姐夫如今可是汝阴侯,为皇帝赶马车的太仆,九卿之一……行了,等时间定下来了,我找人通知你们。” 王奔一脸鄙视,喝下一大口酒,拿起筷子吃起了菜。 上回见面时,他虽然口口声声说“夏侯婴是夏侯婴,王奔是王奔”,可是谁都清楚,要想叫开城门,还得靠夏侯婴那张脸。如今他把夏侯婴都给抬出来了,燕王家的人自然觉得事情稳当了。 宜平门和洛城门之间的空地上。 疾风呼啸而过,仿佛无数个重锤同时击打在了军帐上。 望着军帐西北方向反复出现的巨大凹陷,卢生实在无心翻看竹简了。事实上,无边的寒意早就从军帐的缝隙中涌了进来,在极短时间内淹没了大大小小的陈设,钻入了卢生宽大的道袍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不知道怎么的,卢生就想起了太子丹和荆轲。秦王政二十年,太子丹派刺客荆轲携带燕国督亢地图刺杀秦王前,还曾经安排人以同乡的名义探访过卢生,希望他为刺杀提供方便。 那时候燕国的邻国赵国已经名存实亡。 秦不仅攻破了赵国都城邯郸,还在赵设置邯郸郡。秦将王翦兵锋正盛,很快便攻到了易水边。燕国自知实力悬殊,便联合赵国残余——代地兵将在易水驻扎,试图阻止秦军东进…… “螳臂能挡车吗?”到现在卢生都记得自己回绝来人时说过的话:“秦灭六国的大势已定,岂是刺杀秦王就能阻止的?!” 当然,他对来人说了这样的话,无异于得罪了太子丹,得罪了所有的燕国同乡。燕赵素来多慷慨之士,游侠风气最盛。卢生得罪了太子丹和同乡,意味着他成了燕国的叛徒,游侠的敌人。 这么些年了,他都在等,等待一个像荆轲那样“怒而色不变”的刺客,来结果他的性命,以偿还他当年背叛母国所欠下的债。可是,二十八年过去了,始终没有人来。随着大秦帝国的迅速崛起,又倏然分崩,燕人忘记了他,全天下的人都忘了他。 “王负剑,王负剑……” 荆轲刺杀秦王时,卢生就在现场,他到现在都记得秦王政被荆轲追着满大殿跑时的狼狈和慌乱。 “哼,可笑荆轲自不量力,秦王,天命之子,受到神龙的庇佑,岂是你一个刺客说杀就杀的?” 想着想着,卢生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嘀咕了起来。 就在这时,军帐上突然多了个人影。 “先生笑荆轲自不量力,岂不知自己同样愚蠢吗?” 人影接过卢生的话头说。 卢生循声望去,看到军帐上的人影手里似乎抱着一把剑。 “终于要来了吗?”卢生暗想,竟然有些莫名的轻松之感。“不,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毕生追求的事业,还没做完呢,我不能死!”卢生突然又惧怕起来。 “你是什么人?竟敢私闯燕王驻地!”卢生望着影子大喝。 “在下汲蛮,豢龙氏后人,大侠盖聂传人。” 人影沉声说,用剑划破军帐,走到了卢生面前。 “你,原来是你!”卢生在卢家老宅见过汲蛮,一眼就认出了他:“你想干什么?大侠盖聂老朽知道,他曾在榆次与荆轲探讨过剑术,可他毕竟不是刺客之流,你既然是他的传人,怎么会……” “你放心,我并非刺客,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是豢龙氏传人,生下来就担负着保护神龙的使命,你听明白了吗?” 汲蛮挺着钝剑,一步步向卢生逼近。摸到卢生所在军帐跟前前,他已经仔细探查过了,卢弃和卢义都不在。此时此刻,再无任何阻碍,正是他下手结果卢生的绝佳时机。 “保护神龙……” 卢生想了想,疑惑地问:“你并非为燕人而来?” “什么燕人,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你从燕地到长安,一直在查找神龙的下落。”汲蛮嘴角浮起冷笑,握了握钝剑:“神龙不喜欢被人打扰,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清楚吗?” “我打扰到神龙了?”望着散发着寒光的钝剑,卢生没有丝毫惧意,反而对自己过往的行为产生了怀疑:“神龙自有灵性,它虽有神力,却也和你我一样,希望有人理解和认同,这世间若是没人亲近、理解神龙,它该有多孤独啊……” “呼!” 卢生话音刚落,一股寒风从军帐破损处灌了进来。 汲蛮正准备出剑刺向卢生的心口,却被尘土扑了面。 “呸,呸,神龙要的是清静,不是理解!”汲蛮激动地说,吐出灌进嘴里的尘土,用衣袖挡住大风,牙关一咬,再次出剑。 “呼!” 这一次风更大,不仅掀翻了军帐,还把卢生吹得跌坐在地。 受大风影响,汲蛮一剑刺空,却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有刺客,快,抓刺客!”卢家人看到手持利剑的汲蛮,再看看跌坐地上的卢生,立刻高声喊嚷,全部围了过来。 汲蛮并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但是,按照眼下的情形,他如果还想继续刺杀卢生,势必要用手中的钝剑刺翻几名卢家人。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几次想杀他,都没能成功,也许他命不该绝!”汲蛮心中暗想,悻悻地看了卢生一眼,平地跃起,接连三五个纵身,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卢家人大多认识汲蛮,知道他武艺好,料想自己即使全力追赶,未必能追上,又见他也没把卢生怎么样,便任由他离去了。 “先生,快起来,您没事吧?”眼见危机已经解除,卢绾眼珠子一转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脸关切地把卢生扶了起来。 “他能有啥事啊,有事的怕是你家的军帐吧!” 卢生还没来得及答话,樊哙的声音远远飘了过来。 卢绾听到樊哙的声音,眼珠子又是一转。 荆轲刺秦王 第63章 樊哙当说客 “哟嚯,这不是老樊嘛,怎么着,你家刁蛮婆娘不让你顶着蒲扇下跪了?”卢绾故意提高声音说。与此同时,他冲着家丁招了招手,指了指自己的军帐,示意他们把卢生送到自己军帐里休息。 “哥,亲哥,这么多人看着呢,给兄弟留点脸面吧!”樊哙酱紫色的脸顿时成了猪肝色,边往卢绾跟前走,边拱着手求饶:“谁家还没有本难念的经,你不能揪住兄弟的糗事不放啊!” “是做哥哥的我揪住不放吗?是你家的婆娘太厉害了,哥哥心里有阴影啊,哈哈哈。”卢绾仰头大笑,等到笑声落尽,冲着围观的卢家人摆了摆手:“都散了吧,樊家的热闹都看了快二十年了,还有啥新鲜的,别看了,忙你们的去吧!” “就是,就是,见惯不怪。” 樊哙跟着说,作势就要拉着卢绾往最大的军帐里走。 “你干嘛啊,那军帐我让给先生了,咱兄弟有话,就在这儿说。”卢绾左右看了看,捡起在风中翻滚的草团直接坐了下去。 “这里风大,不好说话。”樊哙挠了挠头,还想往军帐里走。 “风大怕什么,你哥我现在就在风里过日子了。” 卢绾很坚持,仰起脸打量着樊哙,语带揶揄地说:“怎么着,兄弟你现在做了舞阳侯,就在风中待不住了?想当初咱俩跟在季哥屁股后面,爬曹寡妇家墙头时,也没见你喊叫风大啊,那可是数九寒天啊,西北风呼呼地刮,兄弟你……” “哥,哥,亲哥,咱就在这儿说话!” 樊哙表情尴尬,摆手打断卢绾的同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说吧,今天来有啥事?” 卢绾抬手在樊哙肩头拍了拍,笑着问。 “没事我就不能来了?咱可是兄弟啊,我来看看你,有问题吗?”樊哙理直气壮,看到好些竹简都在风中,被吹来吹去的,忍不住说:“这可是你家先生的宝贝啊,你也不让人收拾一下。” “不急这一会儿。”卢绾笑笑,望着在风中不断被仰起的尘土,又在樊哙肩头拍了拍:“再说了,老子这么金贵都在风里坐着呢,它们,几片竹子,三两条绳,有什么好抱怨的。” “也是,呵呵。”樊哙干笑了两声,小心翼翼地问:“这才几天没见,怎么就搬到了这里,你家那么好的老宅子不要了?” “当然要啊,可是,你那侄儿太厉害了,仗着吕家势力大,对我们父子百般刁难,咱们惹不起,躲得起,只好吃风屙屁了。” 卢绾淡淡地说,嘴角浮起了笑。 樊哙偷偷瞟了他一眼,用不大的声音说:“凡事没有绝对的,只要好好商量一下,总有办法解决的……” “怎么解决?!”卢绾突然怒了,瞪着樊哙问:“就在今天早上,吕家人还撺掇内史的人来拆我家的帐篷呢,他们想干什么?已经把我们卢家欺负的露宿街头了,还不放过!你告诉我怎么解决?让我们父子俩把脑袋伸长让吕家人砍了,落得一干二净吗?” “事情没闹到这份儿啊。”樊哙转头看向别处,表情复杂地说:“要我说,这事要怪就怪那不成器的吕产,是他……” “行了吧,樊哙,就你这直肠子,还假装串门,来我家当说客,真是笑话!”卢绾一脸嘲讽,翻了个白眼说:“我不管是谁让你来的,你回去告诉她,我卢绾认栽,从今往后就吃风屙屁了。” “哥,你别这么犟,我能来就说明有人向你低头了!” 情急之下,樊哙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谁,还有人,哼,你让她亲自来!”卢绾激动地说,站了起来:“她不是想让我们卢家难堪嘛,现在随了她的意了,她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就不明白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她怎么就跟我们卢家杠上了!我们卢家倒了对她有什么好的……” “哥,哥,慎言!”樊哙左右看了看,紧张兮兮地说。 “哎,他娘的,当初要是知道得了天下还受这窝囊气,老子真不该提着脑袋跟季哥干!”卢绾摇头叹息,蹲在樊哙身旁,感慨万千地说:“我记得你上回说季哥会正正经经请我去宫里吃顿饭的,可是,你自己也看到了,根本就没这事,是咱兄弟想多了。” “哥,你别这么说,季哥心里有咱。”樊哙看着卢绾,眼眶竟然红了:“兄弟知道吕家人针对你,可是兄弟这趟来,绝对不是为了她们,而是为了你,哥呀,咱得认清形势,见好就收。” “什么叫见好就收?樊哙叔父,你这话侄儿不明白。” 卢弃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樊哙两人身后。 “有啥不好明白的,叔父能来,吕家就已经服软了,你跟你爹也别在这里硬撑了,卢家老宅还是你们的,大冷的天,赶紧往回搬吧。”樊哙转头看看卢弃,索性把实话全部撂了出来。 “吕产那小子真不要我家老宅了?”卢绾惊诧地问。 樊哙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压根儿就没打算要。” “那他为什么要逼着我们腾地方?”卢绾疑惑地问。 樊哙说:“里外里他只是请你吃了顿饭,说了几句过分的话,是你们父子当真了,自己折腾自己,才闹得露宿街头。” “是这样吗?樊哙叔父。”卢弃笑了,望着樊哙问:“如果我父王当初不接吕产的茬儿,不搬这个家,会发生什么,您想过吗?” “还有,我们今天听了您的劝,搬了回去,以后就不用搬出来了吗?”不等樊哙说话,卢弃继续冷笑着说:“您能替吕家人做这个担保,保证他们从今往后再也不难为我们了吗?” “这,这……”樊哙顿时被问住了。他比谁都清楚吕家人是些什么货色。“冬天马上就要来了,城门一时半会儿又开不了,你们,你们这日子该怎么过啊!”激动地嚷了一句,樊哙的眼泪淌了出来:“叔父真不为吕家,叔父是为了你们……” 第64章 风助火势 “哭个球啊,想当年你也是在鸿门宴上吃生肉的主,怎么老了老了,生出这矫情的毛病!”卢绾一脸鄙视,心中却异常感动。樊哙这人虽说没年轻时那么单纯了,但他骨子里始终是个没有什么心机的家伙。对他认定的人从来都是掏心掏肺,一点都不含糊。 “不是我矫情,是这眼泪它不听话。”樊哙用双手在眼角擦了擦,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淌。说实话,要不是家里有个母老虎,他是真的想把卢绾父子接回家的。只可惜这事情他实在做不到,便又恨自己又可怜卢绾父子,眼泪这才落了下来。 “好啦,你的心思我们明白,又没人怪你。” 卢绾用肩膀头撞了撞樊哙,柔声说:“行了,控制控制情绪,旁边还站着我儿呢,也不怕晚辈看见了笑话。” “他爱笑话就笑话吧,谁让我这个当叔父的不争气呢。” 话虽然这样说,樊哙的眼泪还是渐渐止住了。 “好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做兄弟的都说了,哥哥你好自为之吧。”樊哙叹息了一声,站了起来。 随后,他看着还在风中翻滚的竹简,犹豫了片刻,转头望向卢绾父子,忧心忡忡地说:“所谓先礼而后兵,我这个说客算是彻底失败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们得有个心理准备。” “明白,我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卢弃很勉强地挤出了苦笑。 樊哙也很干的笑了笑,抬手在卢弃肩头拍了拍,很认真地说:“你爹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有你这个好儿子。” 丢下这句话,樊哙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 卢绾盯着卢弃看了两眼,开始招呼人帮卢生收拾东西,重新搭帐篷。等到帐篷搭好,卢生被送了回去,卢绾才问起了今天卢弃两人和王奔见面的情形。当他听说一向以耿直、中立着称的夏侯婴愿意帮忙时,顿时高兴地站了起来:“儿啊,太好了!” “夏侯婴愿意帮咱当然是好事,他是九卿之一,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咱们父子带出城,可是,我总觉得这事情过于顺利了。” 卢弃若有所思地说。今天王奔提出要安排他和夏侯婴会面时,他确实有些喜出望外。可是,回来的路上仔细琢磨了一下,却发现这里面似乎有问题。特别是那酒店老板的举动,也太反常了。明明上次可以随便卖酒,为什么这次就不行了,是遭到什么人斥责了吗?如果有这么一个人,那这人应该是个认死理的官。 放眼整座长安城会有多少认死理的官,卢弃并不清楚,但是,按照人们对夏侯婴的风评来看,他绝对是其中一个。 也就是说夏侯婴很可能见过酒楼老板…… 当然,这些只是卢弃的猜测,并无真凭实据。不过,这个可怕的猜测,却让他没有当初那么兴奋了,反而变得惴惴不安。 “事情顺利不好吗?事情顺利说明咱家祖宗显灵了,说明咱爷俩不该被困在长安城里,说明咱离开长安后,一定会有番作为!” 卢绾激动地说。从他的神情和言语间都能听出来,在他看来,太仆夏侯婴肯帮忙,一定有上天安排的成分在里面。 “爹,您别高兴的太早了,出城之事还得走一步看一步。”卢弃表情严肃,望着摇曳的烛火说:“夏侯婴究竟肯不肯真心帮咱们,得孩儿见了他才能做出判断,现在……” “走水了!” “快救火啊!” 卢弃的话还没说完,军帐外忽然喊嚷了起来。 紧接着,卢绾父子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焦糊味。 “燕王,小弃,出事了,咱家一多半的帐篷都被人点着了!” 卢义急匆匆走进来,拱手报告。 卢弃听到这话,下意识和卢绾对视了一眼,压低声音问:“小义哥,我让你做的事情,全部办好了吗?” “天黑之前,均已全部办妥。”卢义回答。 “那就没事了。”卢弃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淡淡地说:“你让大伙注意安全,只要不闹出人命,烧就烧吧。” 樊哙离开没多久,卢弃就安排卢义趁着众人帮卢生收拾东西,搭军帐的乱嚷嚷劲儿,把卢家那三车钱藏了起来。这是他们最后的本钱,既不能在大火中损毁,更不能在火灾后让人看见。 “儿啊,这事真是吕家人干的?”卢绾皱着眉问。 “樊哙叔父离开时曾说先礼后兵,他来当说客,那就是礼,他这个‘礼’没有说服我们搬回去,接下来,吕家人肯定要用‘兵’了,只不过他们的‘兵’用的不是剑,而是火。”卢弃很肯定地说。 “他们不敢把事做这么绝吧,万一我们父子被烧死在了大火里,他们怎么向陛下交代?”卢绾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咱们不是好好的嘛。” 卢弃嘴角浮起笑,张开双臂给卢绾看了看:“人家早就把咱家这几顶帐篷摸透了,哪顶可以点,哪顶不能,肯定有人盯着呢。” “哎,真是机关算尽啊!”卢绾愤愤地说。 “他们要的不是我们的命,而是我们没法露宿街头。”卢弃目光转向了卢义,想了想说:“我们两个不需要你保护,小义哥,今晚风大,只烧一多半帐篷太少了,你去帮帮吕家人,给咱家人留下两顶帐篷取暖,其余的全部烧了吧。” “真要这么做吗?”卢绾的表情很复杂。他发现卢弃在对付吕家人这件事上,疯狂的都让他有些害怕。 “这叫风助火势。”卢弃笑了笑,冷声说:“爹,不是我们把事情做绝了,而是吕家人把我们逼到了这份儿上。” “可是,儿啊,咱真的没必要烧自家帐篷啊!” 卢绾还是不明白。 卢弃冲着卢义扬了扬下巴,卢义拱拱手忙活去了。 “爹,你有没有想过,咱们在这里卖惨,究竟是在给谁看?”卢弃望着卢绾,意味深长地问,不等卢绾回答,自顾自说:“今天就是吕家人不来,孩儿也会让小义哥把咱家的帐篷点了的,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您这个大汉燕王足够惨,真正在暗中盯着咱们的那位,才会有所触动,否则……” 卢弃微微摇了摇头,不往下说了。 卢绾仔细琢磨了一下,瞬间瞪大了眼睛。 第65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一夜风助火势,烧了很久。 长安城都在流传,燕王一家全部被烧死了。 只有暗中放火的人知道,他们并没有把事情做这么绝。 第二日清晨,风停了,大火已经彻底熄灭。 好多人都来发生过火灾的空地上看热闹,却被中尉府的人赶到了很远的地方。因此,具体情形百姓们还是不太清楚。 谣言却因为这个原因,越传越盛。 到了当日正午时分,中尉府为了平息谣言,专门贴出告示,说明燕王一家只是烧毁了十七顶军帐,并无人员伤亡。 可是,百姓根本不信。 “知道长安城十二座城门为什么还封着吗?” “这是为了关门打狗,把所有的异姓王都弄死在城里!” 传到最后,人们终于把大火和长安封城联系到了一起。 “不行,长安城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本王要进宫面圣,本王不能困死在这里!” 彭越、英布、吴臣等仅存的几个异姓王,本来就如履薄冰,这时候终于承受不住压力,纷纷要求见刘邦一面。 正是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王奔派人找上了卢弃,告诉他当天晚上就能见到太仆夏侯婴。 “这也未免太快了吧。” 送走王奔派来的人,卢弃左思右想都觉得事情很古怪。以夏侯婴的为人,干这种有违朝廷政令,又不忠于陛下的事情,他不得纠结几天啊,怎么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还显得如此迫不及待。 “快有什么不好的?王奔不是跟你说了嘛,他姐姐早就在夏侯婴耳朵跟前吹枕边风了,夏侯婴昨天能约你见一面,就说明他早想通了!”卢绾背着手,不以为然地说。 “这么想是没错,可我总觉得不踏实,夏侯婴答应的越爽快,我越觉得不安。”卢弃的眉头很快皱了起来。 卢义问:“那咱是见还是不见?” “让我想想啊。”卢弃陷入了沉思中。 过了半天,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便悄声说了出来。 当天晚上,东市和西市之间的巷子里。两盏灯笼在悠长的巷子两头出现后,同时朝着巷子中间移动,很快汇聚到了一处。 “你,怎么是你?” 巷子南面,王奔抬高灯笼照了照,立刻发出了惊呼。 “我不能来吗?” 巷子北面,卢义也抬了抬灯笼,笑着问。 “你来不来不重要,重要的是……” “怎么了,他不是燕王府的人吗?” 不等王奔激动下去,站在他身后的干瘦汉子问。 “他是,可他并不是咱们要见的燕王世子。” 王奔回头对干瘦汉子解释说。 “既然燕王并无诚意,咱们还是走吧。” 干瘦汉子转过了身子。 “等等,您就是太仆夏侯婴吗?” 卢义提高声音问。 “别他妈的瞎打听了,咱们的事就此作罢,以后别再联系了!”王奔愤愤地说,也转过了身子。 “滕公真的愿意帮我们家吗?” 卢义权当没有听见王奔说的,继续望着干瘦汉子问。 “哼!”干瘦汉子冷哼一声,迈开了脚步。 “看来真是滕公了。”卢义点点头,忽然莫名其妙地说:“滕公既然来了,还是别着急走吧。” “怎么着,你想把我姐夫留在这里?”王奔回过头,沉声问。 “这个地方阴气重,说话不方便,咱们换个地方。”说着话,卢义突然吹灭自己的灯笼,拔剑一削,把王奔手里的灯笼也给弄灭了。眼前漆黑一片,王奔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不等他做出反应,身旁突然掠过一阵疾风,将他推开的同时,直接扑向了夏侯婴。 “姐夫,小心!”王奔只来得及提醒一句。 下一秒,卢义把剑往夏侯婴脖颈处一横,夹起他就走。 “糟了,上当了!”王奔在原地跺了跺脚,并没有去追卢义,却扔掉手里的灯笼,朝着相反的方向跑了出去。 “果然另有安排。” 不远处,卢弃在黑暗中看到这一幕,嘴角浮起了冷笑。 “儿啊,接下来做什么,咱们还有必要去见夏侯婴吗?”卢绾用不大的声音问。王奔的异常举动,也让他看出了猫腻。 另外,今天晚上的会面,卢弃之所以带上卢绾,主要是想让他躲在暗处凭着声音听一听,和王奔一同来的人是不是夏侯婴。 刚才卢义问了夏侯婴两句,虽然只换回来一声冷哼,却让卢绾对夏侯婴的身份做了最终确认。 卢绾这边完成身份确认,卢义立刻用弹弓打了卢义一下,卢义收到信号,这才果断出手,把夏侯婴掳走了。 “见,为什么不见!他夏侯婴要是真心想帮咱,是不会和咱们计较这些的,相反,他要是有什么图谋,也得让他知道咱们卢家人不好惹。”卢弃眯着眼睛说,在黑暗中挥了挥手。 隐藏在黑暗中的不止卢家父子,还有二十多名卢家家丁。这些人看到卢弃挥手,立刻行动了起来。按照事先安排,卢义掳走夏侯婴后,会在附近转悠几圈,最后进入东市临街的一处废弃宅院。卢家家丁接到命令,全部涌入废弃宅院埋伏了起来。 “走了,爹,好戏马上开场了。” 看到卢绾还待在黑暗中不动弹,卢义催促了一句。 随后,卢家父子走进废弃宅院,静等卢义把夏侯婴带过来。 然而,令卢家父子没有想到的是,卢义带夏侯婴走进废弃宅院的同时,白胖子军师陈平、小舅子王奔也跟着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卢绾顿时慌了。不久前在云梦泽设计收拾韩信的人就是陈平。现在陈平又在如此情形下,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莫非这是故技重施,想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他这个燕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陈平笑着捻了捻胡须。 卢义表情沮丧,解释说:“我带滕公刚刚离开巷子,就遭遇了弓弩手的伏击,实在没办法,只好带他们来这里了。” 听他这么一说,卢弃这才注意到卢义身上似乎有伤。不过,卢义这话初听没什么,细想之下却很有问题。卢义是卢家最忠心的家仆,以前遇到好些危机,他都宁愿牺牲自己,也不会出卖卢家父子。可是,今天,他竟然只是受了点伤,就把人带来了。 “这其中难道另有隐情?”卢弃打量着卢义,心中暗想。 第66章 陛下的安排 “先生这是何意?”卢弃目光落在了陈平脸上。 陈平还没来得及回答卢弃的问话,卢绾扬了扬下巴,没好气地说:“我们爷俩就是想离开长安城,怎么,这也有错吗?” “陛下下旨封城总有他的深意,以燕王和陛下的交情,不会不明白其中的深意吧?”陈平回望着卢绾说。 “季哥有季哥的打算,我们也有我们的打算,你总不能让我们为了季哥的打算,困死在这城里吧?”卢绾反问。 夏侯婴在一旁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卢绾,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夏侯婴这么一说,卢绾顿时面色通红,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卢弃在心中冷哼一声,针锋相对地说:“如果真是为了我皇帝大爷,我们爷俩死就死了,可惜的是,眼下这情形,分明就是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封城的机会,打压异姓王,我们爷俩若是这个时候死在了长安城里,非但帮不了陛下,还会让陛下落个屠戮功臣,迫害兄弟,无情无义的骂名!” “就是啊,为季哥死可以,但也得死的值啊!” 卢绾突然来了精神,理直气壮地说。 “燕王世子果然伶牙俐齿,反应机敏。” 夏侯婴感慨了一句,借着挂在卢绾父子跟前的两盏灯笼,从头到脚打量起了卢弃。片刻后,他摇了摇头,语带嘲讽地说:“只可惜燕王世子的小算盘,在大汉军师面前,怎么拨都拨不响啊,要不然老夫此刻恐怕已然落在你们父子手里了。” 陈平最擅长的就是连环计。他今天设计给燕王父子来了个反包围,还有一个隐晦的目的,那就是让夏侯婴认一认卢弃。 高祖二年,刘邦东攻项羽于彭城。项羽舍弃齐地回击汉军,大破汉军于彭城。刘邦仓惶西奔,途中遇到六岁大的太子刘盈及鲁元公主,便带着一同逃跑。当时负责驾车的就是夏侯婴。 由于拉车的马匹跑的异常疲乏,后面追兵又跟的紧,刘邦担心逃不掉,便想将刘盈和鲁元公主踢下车,以减轻马车的重量。是夏侯婴看两个孩子可怜,冒着被刘邦亲手杀死的危险,死死抱着他们,才逃出生天,将两个孩子安然无恙地送到了丰邑。 六岁到十五岁,一个人的样貌变化并不大。 陈平在见到卢弃之前,就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 这些风言风语直指太子刘盈。 让本就闹得人心惶惶的易储风波更加扑朔迷离。 只是陈平城府极深,并没有将心中的不安流露出来。 他通过反复接触,发现卢弃各方面表现确实异于常人。 心中的不安,与日俱增。 当初设下这个连环计时,陈平用的人之所以是夏侯婴,除了他身为太仆,地位特殊,在叫开城门上更容易被人相信,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夏侯婴近距离接触过刘盈,即使近十年没见,也不会认不出刘盈。此外,夏侯婴对刘邦的忠诚和处事谨慎、嘴巴严实,也是陈平用他的原因。不过,这些相对来讲并不是太重要。 此刻夏侯婴已经仔细辨认过卢弃,并且以摇头为暗号,否认了他和太子刘盈容貌相近的说法。陈平心中的大石瞬间落下。他不再管宫闱秘事了,立刻把矛头对准了燕王卢绾。 “燕王殿下,您知道臣下是什么时候盯上你们父子的吗?” 看到卢弃似乎要反驳夏侯婴几句,陈平抢先开口了。 “都到这时候了,说这些还有屁用!”卢绾白了陈平一眼,回头看了看,坐在了残破不全的游廊栏杆上:“说吧,给我们定的什么罪?削去王爵,还是全家杀头?认,我们认了!” 卢义看在眼里,忍不住说:“王爷,军师并不是……” “军师只是一杆枪,这些我们都明白,真正要除掉我们父子的其实是使枪的人。”卢弃打断卢义,故意如此说。随后,他整了整衣服,学这卢绾的样子,坐在了另外一段还算完整的游廊护栏上:“我爹说的没错,我们认了,要杀要剐随你们便!” “今日之事有劳太仆大人了!”陈平并没有马上搭理卢家父子,而是转过身望着夏侯婴拱了拱手:“还请您及王奔兄弟,走出这个院子后,对我们共同谋划的这些事情守口如瓶。” “这个自然,我夏侯婴分得清轻重。” 夏侯婴拱了拱手,眼皮子一翻,一脚踢在了王奔屁股上:“听到了没有,要是敢把这些事说出去,我就用赶车的马鞭抽死你!” “听到了,我又不傻。”王奔一脸委屈地说。 “那就这样了。” 夏侯婴再次拱拱手,又是一脚,踢着王奔走出了废弃宅院。 等到夏侯婴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陈平目不转睛地看着卢绾说:“燕王,也请让您的人撤走吧。” “我的人,呵,陈平,你可真有意思,我的人不都全部被你带来的朝廷兵马控制住了吗?还有个什么可撤的!”卢绾被气笑了,望着卢义说:“小义,你要还是燕王府的人的话,那就撤吧。” “我,燕王……”卢义脸色大变,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小义从未变节,小义始终都是燕王府的人,刚才之所以配合军师他们,主要是因为……” “还是臣下来解释吧。”陈平望着卢义摆摆手,表情逐渐凝重:“夏侯婴二人离开后,今日会你们燕王父子的只剩下陈平一人,大王若是不信,可以出门检查一番,又或者问问府上的人。” 卢绾根本就不相信陈平,激动地说:“这还不是由你……” 卢弃却听明白陈平话里的意思了,在卢绾把话说完之前,对跪在地上的卢义说:“小义哥,你是什么人我清楚,今日情况特殊,你赶紧起来,带着咱家人回去吧。” “好。”卢义心中再委屈,也知道主人的事情最重要,于是点点头,巴巴地望了卢绾一眼,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功夫不大,悉悉索索一阵声响,卢家人全部撤走了。 卢绾眼珠子动了动,瞪着陈平问:“你的解释呢?” “一切都是陛下的安排。”陈平向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说。 第67章 季,季哥 “陛下的安排?”卢绾将信将疑,下意识和卢弃对视了一眼。 “下臣斗胆问燕王,全天下最了解您的人是谁呢?”陈平问。 “除了老子本人,就是我儿和季哥了。”卢绾想了想,自嘲地笑了,歪着脑袋问陈平:“怎么着,听你这意思是想说季哥料定我卢绾会想方设法的逃出长安城,这才安排你盯着我们父子?” “正是。”陈平拱拱手,很认真地说:“其实,早在商议是否要封城时,陛下就单独召集见过臣下,陛下说燕王生性刁滑,向来我行我素,这猛然间一封城,肯定是要出乱子的……” “等等,季哥才当了几天皇上啊,就变得这么文绉绉的,不可能!”卢绾抬手打断了陈平,学着刘邦的口吻说:“他的原话一定是这样的,卢绾这个狗日的,啥时候安分过,不把他摁住了,咱这城还封个屁啊,是不是?” 听到这两句话,陈平差点笑出声,不过,他还是板着脸,表情严肃地说:“大差不差吧,其实,陛下的本意并不是想防着燕王,而是担心,因为封城的事伤了你们兄弟的和气。” “季哥真这么想的?”卢绾问了一句,阴阳怪气地说:“他要是顾忌兄弟和气,就不该让我们爷俩来长安。” “燕王此话差矣!” 陈平摆摆手,语重心长地说:“燕王既是跟陛下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又一起在中阳里长大,那么,在各异姓王中间感情一定是最深的,如今陛下的父亲过世了,燕王都不来奔丧吊唁,岂不是向世人表明,燕王与陛下的情深义重是假,貌合神离是真?” 这两句话一出口,卢绾渐渐冷静了下来。 陈平继续说:“这封城一事,并非针对你燕王一家,大王何必耿耿于怀呢?难道对陛下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先生可知我和我爹如今已然露宿街头了?” 卢弃想了想,还是打断了陈平:“若不是吕家人对我们父子一再逼迫,我们也不会想到买通太仆夏侯婴,为自己留条后路。” “臣下当然知道,要不然也不会将所有谋划提前,在今日予以实施。”陈平看着卢弃,幽幽地叹息了一声:“世子如此机敏,难道看不出吕家人这是故意在陛下与燕王之间制造嫌隙吗?!” “这话本王听不懂!”卢绾冷声说,故意把头转向了别处。 “臣下且问,燕王想过你们父子私自出城的后果吗?”陈平望着卢绾的侧脸,激动地说:“只要燕王私自出城成为事实,那就是公然谋反,陛下就是再想为你们周旋,也敌不过吕家人和群臣的口舌,相比来说,一座宅院,一场大火又有什么呢?” “老子有云,飘雨不终朝,长安城不可能一直封下去的,臣下若是遇到和燕王同样的遭遇,一定会忍辱负重,直至长安城十二座城门大开的!”顿了顿,陈平又说。 卢弃能听出这是陈平的肺腑之言,便下意识转头看向了卢绾。他虽然为了保护家人,决心和吕家人斗到底,却对卢绾一心想偷偷离开长安城这点,始终想不明白。“除了膨胀的个人野心,父王一定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卢弃在心中暗想。 “王奔和夏侯婴是你和季哥布下的饵,这一切都是你们设下的套,现在我们父子钻进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处置我们,季哥跟你说了吗?”卢绾的脸转了过来,梗着脖子问。 “燕王说的没错,这一切确实是陛下预先安排好的,为的就是避免燕王父子中了别人的诡计,私自逃出长安,酿下不可挽回的大祸。”陈平点点头,坦诚地说:“除此之外,再无安排,至于您说的处置,根本就不存在……” “臣下要说的就是这些了,只要燕王父子不私自出城,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陈平望着卢绾拱拱手,转过身走出了废弃宅院。 “这就结束了?”过了好长时间,卢绾转过头,望着卢弃问。 “不结束,还能怎么样,爹,我困了,咱回吧。” 卢弃站了起来,打着哈欠说。 “哦。”卢绾茫茫然点点头,心事重重地站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刘邦这么安排,是出于一番好意,只是如此一来,他心中筹划的事情可就难办了。 第二日清晨,天还没亮,卢绾就起来了。 他在街道上胡乱转了一会儿,偷偷溜回了卢家老宅。老宅里的家具虽然搬空了,可是布局却没有变化,卢绾摸着黑,很容易就来到了自己卧室一角,曾经摆放过朱漆屏风的那道墙壁跟前。 站在墙跟前思索了片刻,他便在墙壁相应位置拍打了起来。 功夫不大,机关开启,存放锦盒的夹层打开了。 卢绾取出锦盒,掀开看了一眼,又一次跌坐在了地上。 “世界上最珍贵的到底是什么?” 卢绾反复想着这个问题,忽然嚎啕大哭起来。等他哭够了,情绪缓和了下来,又把锦盒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随后,他站在屋檐下,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偷偷摸摸地,又溜出了自家老宅。 宵禁刚刚解除,路上的行人还不多。 除了倒夜香、收泔水的,就是些推着独轮车的小商贩。 卢绾低着头,拢着双手,在这些人之间快速穿行,想在家里人发现他独自离开前,返回自己住的那顶最大的军帐。 然而,还没走多远,有人忽然一把拎住了他的后脖领。 卢绾瞬间愣住了,眼睛越瞪越大,却不敢回头看一眼。 以前在中阳里混日子的时候,就有人这样,突然出现,拎住他的后脖领,像捉住一只斗鸡一样,把他拦在了当街上,然后,招呼他不是吃喝嫖赌,就是偷鸡摸狗…… “季,季哥。” 迟疑了片刻,卢绾还是回过头,挤出了怯生生的笑脸。 “嗯,你他娘的,还认得老子啊!”刘邦似笑非笑地说。卢绾注意到,他穿着粗布衣服,看起来和平头百姓没什么区别。 第68章 城门开了 “做兄弟的怎么可能认不出你呢。”卢绾眼角很快泛起泪花,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把刘邦抱住了,并且越抱越紧。 “哥,这世上也就是你,也就是你能这么把我拎住!”卢绾哽咽着说,眼泪哗哗地往下淌:“你知道吗,你那么一拎,我就知道是你了,从你在沛县起兵到现在,十二年了,这十二年咱虽然还是兄弟,却从未像刚才那么亲昵过……” “瞧你这怂样,孩子都十五了,还他妈像小时候那熊样,一遇到事情就抹眼泪,真是让人瞧不起!” 刘邦语气鄙夷,抬手在卢绾后背拍了拍,像哄孩子一样说:“好了,别哭啦,让人瞧见像什么话,你若是喜欢,咱还像在中阳里那样,我见一回,就拎你一回。” “这可是你说的啊,别说话不算话!” 卢绾擦着眼泪,松开了双臂。 刘邦白了他一眼,激动地说:“朕,我一言九鼎!” “好,要的就是季哥你这句话!” 卢绾脸上有了笑容,一把揽住了刘邦的肩膀头子,大大咧咧地问:“哥,你吃早饭了吗?没吃的话,咱找个地儿吃两口!” 刘邦本来是想拒绝的,可是看到卢绾兴致这么高,便点着头说:“行嘛,老子正饿着呢,你小子正好孝敬孝敬老子!” 随后,在卢绾的拉扯下,两人在路边刚刚支起来的羊汤摊子边坐了下来。 “摊主,来两碗最好的羊汤!” 卢绾高声喊嚷,啪的一声,把一把钱拍在了食案上。 汉朝的路边美食摊位会是什么样呢? 刘邦看到这个举动,心中不由得一酸。 沛县在淮河流域,紧邻微山湖,除了湖里的鱼,就是街上跑的狗,像长安如此肥美的羊肉,少之又少。 当年在中阳里浪荡的日子里,但凡一夜好赌,赢了些钱,卢绾都会像现在这样,拉着刘邦、樊哙、周勃等人,扑到最早支起来的食摊上,拍着赢来的钱,大呼小叫。 一眨眼十二年过去了,刘邦自己摇身一变成了主宰天大的大汉皇帝,卢绾也被他着力封赏成了为大汉守边的燕王,可是他们兄弟却从未像当年那么亲近了。这一刻,刘邦忽然理解卢绾这个五十多岁的人为何被他下意识的一个举动,给整哭了。 “哥,你发什么愣啊,羊汤上来了,趁热吃啊!”卢绾用肩膀头撞了撞刘邦,刘邦这才意识到羊汤已经端上了桌。 “怎么着,怕这里面有毒不成?” 刘邦还没来得及拿起筷子,卢绾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直接端起刘邦面前的羊汤,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成了,这回成了,季哥你放心喝吧!” 把羊汤放回刘邦面前后,卢绾连声说。 “还喝个屁啊,这都是你喝剩下的!”刘邦一脸无语,白了卢绾一眼:“你那碗动过没有?没有的话,咱换换。” “哦,那就换换。” 卢绾挠挠头,一脸尴尬,把两人的羊汤调了个。 “我怎么听人说你卢绾现在越混越背啊,都背得睡大街了?” 看着卢绾吃起了羊汤,刘邦在羊汤里用筷子搅合了几下问。 “没有,你听谁胡说的,我们老卢家在长安有处宅院,我和我儿子就住在那里。”卢绾随口撒了个谎。 “是嘛,那我倒要问问灵常了,他昨天中午贴的那张告示到底是啥意思?拿全长安的人当猴耍吗?”刘邦放下筷子,冷笑着说。 “行啦,上回那事就够难为人家灵常的,这回咱就别再难为他了吧。”卢绾喝着羊汤,叹息了一声,苦笑着说:“我这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回长安,谁也不知道,这次回来就想着要不然把我们家那老宅买了吧,谁知道,还真有人买的……” “我猜买你家老宅的人姓吕名产,还是个侯爷,是吧?”刘邦冷哼了一声,抬手在卢绾肩头拍了拍:“卢绾啊,我发现你现在这撒谎的本事大不如从前了,这事要是放在以前,你绝对能把我哄的一愣一愣,可是,现在,啧啧,严重退步啊!” “我这不是怕你为难,想让你少操些心嘛。” 卢绾不打算继续撒谎了,瞟了瞟刘邦说。 “听哥的劝,天底下没有解不开的疙瘩,今天就搬回去吧。”刘邦又在卢绾肩头拍了拍,从羊汤摊子上站了起来。 看到刘邦一碗羊汤,动都没动就要离开,卢绾瞬间愣住了。 与此同时,他还想到他们兄弟恐怕是最后一次,这么坐在街头,毫无顾忌地交谈了,心中不免一阵怅惘。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卢绾绝对不想跟在刘邦屁股后面造反。造反改变了他们,让他们有了享受不完的富贵生活,却也放大了他们的野心,让他们再也不可能像中阳里的浪荡子一样,偷了鸡,摸了狗,赢了几吊钱,爬爬寡妇墙头,就满足了。 “哎!”在刘邦即将走远的那一刻,卢绾背着身,噙着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听了刘邦的劝。 当天下午,卢家老宅。 经过半日的折腾,卢家人又搬了回来。 “还是咱家这宅子住着舒坦啊!” “再也不用担心大晚上的有人放火啦……” 卢家人兴高采烈,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卢弃走到卢绾身边问:“爹,真是皇帝大爷把您劝回来的?” “是啊,要不是给你皇帝大爷面子,咱肯定要跟吕家人斗到底!”卢绾站在正厅前的台阶上,双手叉腰,望着宽敞的院子说。 “那长安城咱还出不出?”卢弃又问。 就在这时,卢义急匆匆从外面跑了回来。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长安城门开了,咱们可以返回燕地了!”卢义一脸兴奋,远远望见卢家父子就喊了起来。 “消息可靠?”卢绾喜出望外,快步走下台阶,高声问。 “圣旨到,燕王父子接旨!” 卢义还没来得及回话,院门忽然外传来了内侍的吆喝声。 卢绾回过头和卢弃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走向了门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燕王与朕患难与共,情同手足,又为大汉守边,多有操劳,朕特命燕王与世子在长安城多留几日,以示嘉许,钦此!”看到卢绾父子在地上跪好,内侍宣了旨。 “这是什么意思,城门都开了,还不肯放我们走吗?” 卢绾和卢弃同时在心中暗想。 第69章 关系越近,越难下狠心 “一定是你皇帝大爷舍不得咱,想多留咱几日!” 卢绾强装镇定,对儿子卢弃说,也对他自己说。 卢弃自然能看出卢绾的慌乱。 可是不等他设法宽慰,卢绾已经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眼下这情形,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卢义在一旁说。 卢弃盯着紧闭的书房门看了片刻,忽然问,:“先生呢?” “怕是在丹房吧。”卢义猜测着说。 “你在这里候着,但凡我爹有什么差遣,一定要尽心竭力,我去见见先生,如今长安城门开了,先生若是急于寻龙,我便送他出城,到时候我想让你……算了,等我见完先生再说吧。” 丢下这句话,卢弃快步走向了丹房。卢义则望着卢弃离去的身影,琢磨着他刚才说到一半的话,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未央宫,椒房殿。 吕产花重金从西域弄了条雪白的狐裘,献给了吕雉。 吕雉见他遭到自己厌弃,还保有一份孝心,便召他入宫,设下丰厚的宴席,打算缓和一下姑侄两人的关系。 皇后赐宴 “产儿,别发愣啊,动筷子,趁热吃。”看到吕产坐在食案后,拘谨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吕雉抬了抬手,挤出了一丝笑意。 “是,姑母,侄儿这就动筷子。”吕产笑的很勉强,拿起筷子,却在半空中晃来晃去的,不知道先夹哪一道菜。 “你呀,就是人过于老实,胆子又小,这种事情要是放在那些面皮厚的,心思活的人身上,兴许就不会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说话的同时,吕雉眼角余光瞟了瞟,立刻有宫女走到吕产跟前,帮他盛了碗羹汤。 吕产看到羹汤,如蒙大赦,慌忙放下游移不定的筷子,也不管汤汁烫不烫,直接端起盛汤的朱漆木碗灌下一大口。 “侄儿,咳咳,侄儿,明白,侄儿知错了!”放下木碗时,吕产面色通红,边咳嗽边说,显然是被呛着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过去的事情,咱就翻篇了吧,从今往后,你做事情的时候多动动脑子,别再让姑母为你操心了。”吕雉眉头微蹙,站在吕产身旁的宫女顿时大惊失色,马上弯下纤细的腰肢,帮吕产轻拍后背,抚弄胸脯,让他在咳嗽时能舒服一些。 “哎,若是你爹还在该多好啊。” 吕产正想着该怎么表态,吕雉忽然叹息了一声,感慨万千地说:“你爹,我的兄长,不但勇武过人,还很能得人,他手底下强将如云,谋士成林,姑母在这里大言不惭地替你爹说一句,若是没有他的辅佐,大汉基业难成,只可惜啊,天妒英才,你爹竟在两年前,平定韩王信的叛乱中没了……” “侄儿明白姑母的期望,等侄儿回去,一定跟我兄长好好说说,让他别再把心思放在那些有的没的事情上!” 吕雉的话还没说完,吕产立刻粗暴地推开正在伺候他的宫女,跪在地上,信誓旦旦地说:“我们兄弟虽然不如父亲一二,但是,绝对会为姑母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什么肝脑涂地,听起来多吓人啊,呵呵。”吕雉笑了笑,望着吕产说:“赶紧起来吧,姑母是真的想念你爹了,若是你爹在,咱们还会被燕王父子欺负成这个样子?” “卢家人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陛下对他家的恩宠。”吕产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坐好后,身子向前倾了倾,压低声音说:“侄儿听宫里的人说陛下今天早晨曾经偷偷出去过,好像还和卢……” “住口!皇帝的行踪也是你能打听的!” 吕雉厉声暴喝,打断了吕产,气呼呼地说:“像这样的话,以后无论是什么场合,都不要再说了,多说的话,脑袋就没了。” “侄儿错了,侄儿这不是说实话,说漏嘴了嘛。” 吕产表情尴尬,作势又要往地上跪。 “自家人,不必如此。”吕雉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着说:“如今姓戚的贱人正得宠,赵王时常得到陛下夸奖,你表弟想要有个表现的机会都很难,姑母对你们要求严一些,没有别的意思,咱们能给你表弟帮忙尽量帮忙,帮不上忙的时候,也别给他添乱。” “是,侄儿记下了。”吕产点点头,眼珠子一动,疑惑地问:“形势既然如此微妙,咱们为何还要去招惹卢家人,触他们的霉头,整个大汉谁不知道那卢绾跟陛下关系要好,万一要是……” “关系越近,越难下狠心,咱们要做的就是帮陛下,下这个狠心。”吕雉幽幽地说,目光一阵迷离:“陛下始终是个明白人,咱们吕家替他做成了这样的一件大事,他会不记得你表弟的好?” “还是姑母思考的深,侄儿佩服不已!” 吕产赶忙恭维,同时在心中震惊不已:“原来姑母让我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帮表弟刘盈巩固太子位!” “知道陛下在解除长安城门封禁的同时,为何立刻下了一道圣旨,挽留卢家父子吗?”吕雉鼻孔发出了一声冷哼,望着吕产问。 吕产在自己脸上抓挠了两下,目露疑惑,小心地问:“这不是姑母从中使了些力气,耍了些手段的结果吗?” “不,这道旨意与姑母无关,是陛下自己的意思。”吕雉并未生气,微微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陛下在为我们争取时间。” “为我们争取时间!” 吕产吃惊不小,紧张地问:“陛下知道我们做的那些事?” “天下都是他的,他想知道什么,很难吗?” 吕雉望着空旷的椒房殿说,说完,脸上忽然有了笑意:“产儿啊,你觉得她怎么样?” “谁?”吕产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吕雉努了努嘴,示意他看站在他身旁的宫女:“本宫的贴身婢女仙芝,心思聪慧,要样貌有样貌,要身段有身段,很会伺候人的,你也老大不小了,把她领回去吧,收收心,多帮帮你表弟。” “这,这……多谢姑母!”吕产看看面色苍白,眼中尽是惊愕的宫女仙芝,半天才跪在地上,接受了吕雉的赏赐。 “外有苏恒,内有仙芝,姑母把身边能干的人都借给了你,你可要珍惜机会,好好帮你表弟做些事情啊。”吕雉目光殷切地说。 第70章 先生出长安 吕产带着宫女仙芝返回洨侯府的同一时间,卢家老宅里,卢弃和先生卢生,已经面对面坐下来,交谈半天了。 “先生的志向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那就是寻龙。” 卢弃目不转睛地望着卢生,真诚地说:“原先在蓟城,作为大汉的异姓王,我们卢家是完全可以为先生提供各种便利的,您想到天涯海角,您想上天入地,不管卢家能不能办到,我们都会尽可能的支持您,可是,现在情形不一样了,我和我爹前途未卜,被困在了长安城里,而先生您年逾古稀……” “小弃啊,先生听明白了,你这是觉得先生是个累赘,想要甩掉我啊。”卢生摆了摆手,扬起下巴,语气中满是清高:“我卢生离开始皇帝后,确实落魄了,还在你们燕王府寄宿了多年,可我并不是那种软骨头,非要靠着别人的供养才能活下去,我卢生志在天下,只要你明确告诉我,你不需要我了,我这就走!” “先生,徒儿并非想赶您走,而是为了成全您。” 卢弃走出座位,恭恭敬敬给卢生磕了个头,然后说:“神龟虽然长寿,也有大限之时,弟子仔细看过先生的《神龙舆图》,先生若想寻到神龙恐怕要走遍大江南北,深入大漠,远涉江海,以您古稀的年岁,实在是争分夺秒,才有可能完成的人生伟业!” “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是为师错怪你了。”望着跪在地上的卢弃,看惯人心险恶的卢生,终于被触动了。随后,他仰望着丹房的穹顶,仿佛要看穿宇宙运转的奥秘一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卢弃跪在地上等了又等,卢生的视线终于从高处落了下来,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多了几分悲凉,和难以言说的宿命感。 “要不然我们试试,卢生若是能走出长安,不再回来,我们师徒的缘分便止于此,如果不能,今日这些话,你还是别再说了。” 丢下这句话,卢生站了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卢弃望着授业恩师忙碌的身影,再次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等到卢生收拾的差不多了,卢弃让人把卢义叫到了丹房对面的草坪上。 “小义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卢弃把卢义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终于开口了。 “跟先生有关?” 卢义望了望小溪对岸的丹房。 “是,我已经和先生谈过了,稍后我便送他出城。”卢弃点点头,话到嘴边却很犹豫,纠结了片刻才说:“我想将先生托付给你,汲蛮在暗中盯着先生,谁也预料不到他何时会出现,你带走星追剑,关键时刻可以和他抗衡,实在不行,你俩多少有些交情,我相信他总会手下留情的,只是,咱们这一别……” “这事你和燕王商议过吗?”卢弃打断了卢弃,很认真地问。 卢弃摇摇头,表情复杂地说:“我们爷俩暂时走不了了,父王心情不好,我不想因为这些琐事给他徒增烦恼,另外,长安会不会再次封城谁也不清楚,我们若不把握城门大开的机会,把先生送出去,恐怕再想找这么好的机会,就难了,还有……” 说到这里,卢弃抬手在卢义肩头拍了拍,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想说的说了出来:“凭着我对我爹的了解,你昨天晚上的表现,已经失去了他的信任,你应该明白,我爹需要的是毫无条件的忠诚,有些事,你即使为了他好,也不能背叛他,明白吗?” “这么说,你让我陪着先生出城,是为了我好?”卢义问。 卢弃用力点点头,眼角忽然泛起了泪花。 “天下这么大,我卢弃却只有三个亲人,一个是我爹,一个是先生,一个就是小义哥你,今日一下子要和两名亲人告别,还真有些承受不住。”卢弃想笑着把这几句话说完,眼泪却淌了下来。 卢生是卢弃的启蒙恩师,从认字开始教他。 卢义不仅是卢弃的心腹仆从,还是他童年的玩伴。 对于生性敏感,从小缺乏母爱的卢弃,花费了比常人多得多的时间,小心翼翼地试探之后,再试探,才完全接纳了他们。 现在他当他们是亲人,是把他们当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要不是为了他们考虑,他才舍不得这么轻易的就和他们分别。 “原来你哭起来是这个样子啊,好难看呀。” 卢义忽然笑了,想帮卢义擦一擦眼泪,却很清醒地知道他们主仆有别,便半开玩笑地说:“小时候咱们捅马蜂窝,你的额头上,被毒蜂蛰了个大包,还从那么高的树上跌了下,这事要放在别家孩子身上,肯定要嚎啕大哭的,可你并没有哭,我那时候就在想,这燕王世子的心可真硬啊,如果哪天让我卢义看到他哭了,也算是没白活,没想到今天竟然遂了我的心愿。” “我哪里哭了,明明是秋风大!”卢弃吸了吸鼻子,噙着眼泪,把头转向了别处:“小义哥,你虽然没点头,但是我当你同意了,记得照顾好先生,还有你自己,出了城遇到什么好玩的事,记得给我写信,如果真能寻到神龙,也记得告诉我……” “行了,别啰嗦了,再啰嗦的话天要黑了。” 卢义犹豫了一下,鼓起最大勇气,抬手在卢义肩头拍了拍,撇着嘴说:“记得替我向燕王辞行,我就不打扰他老人家了。” 就这样,在卢弃的安排下,卢义陪着卢生出了长安城。 然而,令悲痛欲绝的卢弃千想万想都想不到的是,当天傍晚,卢生和卢义踩着夕阳的余晖,又回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卢弃看到卢生两人立刻迎了上去。 “喏,你看,就因为它!”卢义扬了扬手中的旧毛笔。 “这不是我小时候给先生做的嘛!” 卢弃一眼就认出了卢义手里的毛笔。 “本来走的好好的,我们都要到渭水边了,不知道怎么的,这支毛笔竟从包袱里掉了出来,先生看到毛笔,便闹着要回来。” 卢义解释说。卢生虽然没说话,表情却很复杂。 夕阳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第71章 锦盒 卢生和卢义的去而复返无疑在卢弃心中激起很大波澜,当他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卢绾时,却发现卢绾并不在家。 相国府门前。 卢绾等了好长时间,萧棠儿终于缓缓走了出来。 “父亲说了,他现在已经半隐退了,只要陛下同意,他随时都能卸下丞相的官职。”萧棠儿看了看卢绾,欠身行了一个礼,继续说:“燕王若是有什么急事,请另寻高明,父亲帮不到您。” “相国家的大小姐,你我并不陌生,我儿子为了帮你解围,还惹下大麻烦了。”听到萧何不肯帮他,卢绾眼珠子动了动,望着萧棠儿说:“所谓有恩报恩,你帮我去劝劝你爹,我和他可是很要好的朋友,想当年我们在中阳里,萧大人……” “伯父,这些话小女都已经替您说过了,其实,我父亲现在……也挺不容易的,他若是能帮您,总会想办法的。” 萧棠儿回望着卢绾,意味深长地说:“我想您和燕王世子到现在都平安无虞,怕是听了我爹的劝,才如此的吧。” “伯父明白,要不是记着你爹的好,我也不会亲自来找他。”卢绾下意识在自己怀里摸了摸,真想把藏在怀里的东西直接摸出来,让萧棠儿带给萧何看看,让他知道自己要找他帮忙的事情到底有多重要。可是这东西,真不好轻易让人看啊! “这样,你帮我再去跟你爹说说,就说我卢绾,这是平生最后一次找他帮忙,以后就是有再紧急的事也不会麻烦他了。” 把手从从怀里抽出来后,卢绾巴巴地望着萧棠儿说。 见他如此迫切地想见到萧何,萧棠儿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随后,她再次望着卢绾欠身施礼,转身走回了院子。 卢绾望着萧棠儿离去的背影,把心一横,想往萧何家里闯,却被站在门前的七八名家丁,再次拦住了。 说实话,要不是这七八名家丁挡道,他早就见到萧何了。 “你们难道不知道本王是什么人吗?竟敢拦我!” 卢绾指着相国府的家丁,激动地说。 家丁们却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事实上,卢绾只要不往相国府里闯,这七八名家丁就跟相国府门前的那对石狮子一样,连动都懒得动。 “喂,开个价吧,只要你们肯放我进去,本王有的是钱!” 卢绾见用燕王的威势吓不住家丁们,便改为重金收买。 就在这时,萧棠儿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里。 卢绾立刻闭紧嘴巴,充满期待地望向了萧棠儿。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萧棠儿走到门边后,并没有搭理他,而是在其中一名家丁身边低语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卢绾感到莫名其妙,正准备交涉,却看到家丁们全部走回了相国府,紧接着,相国府那两扇沉重的大门便紧紧地关上了。 “哎,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说好要帮本王再去劝劝萧相国吗?怎么给我吃起了闭门羹啊!” 卢绾顿时激动了,直接冲到门边,拼了命地拍打起了门环。 淮阴侯府邸。 本就冷清的院落,到了掌灯时分,就更加的萧索。 老仆韩干手提灯笼,把院子里少得可怜的几盏灯点着后,习惯性地走到了门边,打算关上院门,结束这一天的煎熬。 “咕咕!” 韩干刚刚合上门,门边的院墙上忽然传来了鸽子的叫声。 听到鸽子叫,他的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整个人都一激灵。 韩信前几日私放信鸽的事情,他到现在都记得。那十二只信鸽中还有一只被人送了回来,韩信到现在似乎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今天信鸽又出现了,韩干听着鸽子叫,心里直发毛。 “去把它弄下来吧,总在墙头叫,并非好事。” 身后的无边漆黑中忽然传来了韩信的声音,韩干又是一个激灵,连身子都没敢转,背着身点点头,便走到了院墙边。 信鸽都是经过驯化的,它们出现在什么地方,都有使命。因此,韩干爬上墙头,信鸽并没有被惊走,反而等着被他捉住。 “主人,捉住了。” 韩干并不确定韩信究竟站在什么方位,下了墙头后便捧着鸽子汇报了一声,静等着韩信走近。 “把灯笼留下,你自己走吧。” 韩信走到韩干跟前,接过鸽子后,用不大的声音说。 韩干知道他脾气古怪,躬了躬身子,便走开了。 “今日城门刚开,你就飞了回来,想必担负着重要使命啊。” 韩信喃喃自语,站在灯笼下,在鸽子腿部摸索了起来。 韩干爬墙时,随手把灯笼插在了院墙的缝隙中。 此刻,韩信正好借灯笼的光亮一用。 果然,韩信并没费多少力气,就从鸽子腿部解下竹筒,倒出了一封密信。这封信上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方朱印。 韩信借着灯笼的光亮,看清朱印上的“陈豨”二字,瞬间就记起了陈豨离开长安去代地赴任前,他们两人的密谈,以及陈豨当时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一切听淮阴侯吩咐!” “哈哈哈!”韩信忽然仰起脸,大笑起来。 “代地将有大变,长安,哼,再也不能像现在这么安宁了!” 笑声落尽,放飞信鸽的同时,脑海中有个声音对韩信说。 未央宫,椒房殿。 面对洨侯的紧急求见,吕雉本来是有些生气的,可是当她看到吕产捧在手里的锦盒时,却呆住了。 “这,这锦盒,你是从哪里弄的?” 吕雉瞪着眼睛,用颤抖的声音问。 吕产本就有些惴惴不安,此时见吕雉变了脸色,立刻跪在了地上:“姑母息怒!侄儿是受燕王所托,才将这盒子送了过来。” 吕产并没有撒谎,卢绾确实在萧何家吃了闭门羹后,找到了他,并且告诉他只要尽快把锦盒送到吕雉手里,就能立大功。 “燕王!”吕雉充血的眼珠子动了动,神情愈发吓人。 吕产不敢再看吕雉那张脸,赶忙把头往地上一压,禀报说:“就是他,他说这个盒子关系重大,非要侄儿连夜送进宫,还说这盒子里有秘密,在外面流落的时间越长就,越……” “你打开看了?”吕雉眼中寒光迸射,冷声问。吕产的汗毛瞬间竖立了起来,他明显感到此时此刻死亡已经近在咫尺了。 第72章 天伦之乐 “说,你究竟有没有打开来看过?!” 看到吕产哆哆嗦嗦地不说话,吕雉站起来,走到了他身前。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看就看了,姑母不怪你。” 吕雉眼中尽是杀机,语气却突然缓和了下来。 “姑母,侄儿没看,侄儿哪敢乱看!” 吕产承受不住巨大压力,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侄儿拿到这盒子后,就匆匆忙忙进了宫,呜呜,哪里有时间看啊,姑母,呜呜,我爹不在了,您就是我最亲的人,侄儿知道这是卢绾送给您的东西,怎么可能乱看呢……” “希望你今天最好没有撒谎。” 吕雉冷冰冰地说,眼中骇人的凶光一点点收敛了起来。 “今日你并未来过椒房殿,听明白了吗?” 在走回自己座位前,吕雉又说了一句。 “明白,侄儿今日哪里也没去,掌灯后一直待在家里!” 吕产赶忙磕着头说。 “那这锦盒……” 强行止住眼泪后,吕产提心吊胆地问。 “东西留下,你可以出宫了。” 吕雉眯了眯眼睛说。 “是,是。” 吕产把锦盒往地上一放,擦着眼泪,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等到吕产彻底走出椒房殿,吕雉往长案后一坐,盯着地上的锦盒说:“给我把他盯好了,若是出了岔子,本宫唯你是问!” “喏!”一直垂手侍立一旁的苏恒,赶忙拱手领命。 随后,他便离开了椒房殿。 “都过来吧,聚拢在一处,让本宫认认。” 打发走苏恒,吕雉又把在场的宫女、内侍全部叫到了一起。 “嗯,都是些难得的人物啊!”吕雉的目光在众宫女、内侍脸上一一扫过,最后点了点头:“要是没记错的话,诸位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宫里的规矩,不用本宫再重复了吧?” “奴婢明白!” “小人清楚!” 宫女和内侍同时回答,纷纷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地上。 “念在你们伺候本宫多年的份儿上,本宫也不难为你们,都去给太上皇守陵去吧。”吕雉望着众人,淡淡地说。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在宫中做事,最怕的就是撞见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般来讲,谁撞到这样的事,只能自认倒霉。 因为,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 毕竟,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做到守口如瓶。 今天,一向阴毒的吕雉,竟然网开一面,着实让众人料想不到。当然,大家更为了自己逃过一劫而暗自庆幸。 “都退下吧,本宫疲乏了。” 吕雉摆了摆手。 “谢皇后娘娘!” 众人同时磕头谢恩,全部退出了椒房殿。 过了好一阵,吕雉忽然问:“那几张脸,都记下了吗?” “末将记下了。”角落里走出来一位重甲将校。 “把事情做干净点,一个活口都不能留。”吕雉沉声说。 “喏!”重甲将校拱拱手,又走回了角落里。 卢家老宅。 “邦邦!”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咯……” 三更天,夜非常寂静。 打更声一响,立刻传到了极远的地方。 卢绾正是在这时,踩着更声,醉醺醺地回来了。 “爹,您喝了不少酒啊?” 卢绾刚出现在院子里,卢弃就迎了上来,想要搀扶他。 “没喝,爹没喝!” 卢绾摆摆手,不让卢弃靠近他。 “没喝,您连路都走不稳当啊?” 卢弃反问了一句,继续往卢绾跟前走:“孩儿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您也不能如此折腾自己的身体啊……” “本王折腾身体怎么了,本王乐意,乐意!”卢绾突然怒了,瞪着卢弃说:“别他妈的管我,让老子清静清静!” “爹,您喝多了,就让孩儿扶您回房休息吧。”卢绾越激动,卢弃越觉得他心里苦,便哀求着说:“孩儿一整晚都在这里等您,孩儿对您实在是放心不下,生怕您……” “怕什么,嗯?!我卢绾有什么好让你担心的?”卢绾腿脚趔趄,摇晃着身子,眼珠子一抡,瞪着卢弃问。 “爹,孩儿……” “小弃,王爷不需要你,夜深了,赶紧回房休息吧。” 卢弃还想靠近卢绾,盯着他们父子二人看了半天的卢义,赶忙快步走过来,伸手抓住了卢弃的手臂。 “听你小义哥的,回去,赶紧回房睡觉去!” 卢绾再次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地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这是当天晚上的情形。 卢弃第二天早上回想起来,总觉得事情透着古怪。 以往卢绾不管喝得再醉,也不会拒绝卢弃搀扶他。他甚至还当着好些人的面,得意洋洋地说过,他之所以经常肆无忌惮地喝个酩酊大醉,就是想让儿子卢弃过来,搀扶搀扶自己这个老子。 “这就是他娘的天伦之乐,你们不懂,不懂啊,哈哈。” 卢弃到现在都记得卢绾的原话和他的笑声。 可是,事情为何出了变化? 卢弃越想越奇怪,打算找卢绾问一问。 谁知道他刚走到卢绾卧室跟前,就远远望见卢绾穿着粗布衣服,还用粗布把自己的脑袋包了个严严实实,独自一人出门了。 “父王这样要干什么去,为何如此神秘?”卢弃本就对卢绾心存疑惑,这时候又见他这副打扮,立刻暗中尾随着卢绾出了门。 卢绾出了卢家老宅,便低下头,抄着手,在街上转悠了起来。卢弃见他转的都是些寻常地方,更加疑惑。卢绾如果只是想在街上转转,根本没必要乔装打扮,还把自己的脸给遮住啊。 “父王难道发现我了,想甩掉我这个尾巴?” 卢弃暗想,对于是否要继续跟下去,忽然有些犹豫了。 就在这时,卢绾身子一闪,穿过角门,进了一处院子。 卢弃看在眼里,本能地想跟上去,却看到角门已经合上了。 “这么大一座院子,就凭一个角门就想拦住我,真是笑话!” 卢弃心中暗想,绕着宅院的围墙转了一圈,很快发现东南方向院墙外有棵枣树,便小心地爬了上去。 “站住,不要再往前多走一步了!”卢弃刚爬上树梢,还没来得及隐藏起来,就听到院子角落里有人低喝了一声。 “竟然是个女人?!”卢弃听到这人的声音,暗暗惊诧不已。 第73章 纵虎归山 “哎,我就站在这里。” 卢弃惊诧的同时,卢绾答应了一声,老老实实站在了原地。 “他,他还好吗?” 女人披着一件暗红色斗篷,背身站了片刻,忽然问了一句。 卢绾赶忙说:“好,很好。” 卢弃在枣树上小心躲藏好后,听到两人的谈话,不由自主地想:“他们嘴里说的他究竟是谁呢?” “十三年了,终究是我对不住他。” 女人感慨万千地说,缓缓转过了身子。 卢绾看到女人转过身子,立刻下意识侧了侧身,似乎不敢和女人正面直视。躲在暗处的卢弃则把头向前探了探,想看清女人的长相,却发现女人也像卢绾那样,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实。 卢弃看了半天,仅能很勉强的看到一对凌厉的眸子。 “当时也是没办法,要不然您也不会出此下策。” 卢绾等了等,见女人不说话,便小心地说了一句。 “出此下策,哼!”女人冷哼一声,目光笼罩在了卢绾身上:“当初我问你要人的时候,你为何不肯交出来?” “当初确实找不着了,后来又找着了,只是这些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我便没来得及告诉你。”卢绾解释说。 “这话你觉得我会信吗?” 女人盯着卢绾,语带讽刺地说:“我看你燕王恐怕是想学前朝的吕不韦,打算给陛下来个奇货可居!” “奇货可居……” 清晰地听到这四个字,卢弃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时,秦王嬴政的父亲子楚曾经流落赵国,商人吕不韦以子楚为世间不可多得的稀有货物,花重金予以栽培,最终子楚不仅顺利返回秦国,还当了秦王。吕不韦也因为对子楚帮助最大,由社会地位低下的商人一跃成为秦国的国相。 这便是奇货可居的故事。 一般指的并不是生意买卖,而是政治投机。 “父王竟有这一手!只是这个被他用来投机的人会是谁呢?” 卢弃很快陷入沉思中。 “臣从来就没有这样想过,请皇后娘娘明鉴!” 情急之下,卢绾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同一时间,卢弃差点从枣树上掉了下来。 “这女人竟是当朝皇后吕雉!” 卢弃吃惊不小,心开始不由自主地咚咚的跳。 “那他们说的人难道是……” 卢弃不敢往下想了。 “想没想过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吕雉俯视着卢绾,冷冷地说:“千错万错都在本宫,真不该把太子托付给你,本宫如今谁也不怪,怪只怪自己错信了你卢绾,所托非人。” “娘娘,臣对您和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卢绾在地上拼命地磕起了头,激动地说:“臣当初真的是把太子给弄丢了,现在又有了寻回他的线索,这才第一时间向您禀报。” “原来是太子,天呐!”卢弃心中又是一惊。他仔细听了又听,确定卢绾和吕后所说之人正是当朝太子。 “可是,太子不是在皇宫里嘛,怎么就又是托付,又是弄丢的,真是越听越糊涂!” 卢弃只是稍稍琢磨了一下,就觉得这件事情可真乱! “等等,你究竟有没有见过他?还是仅凭一只锦盒,就想在本宫面前蒙混。”吕雉眉毛扬起,厉声问。 “臣确实见到他了,顺着线索寻到了人,太子过的挺好,知书达理,聪慧过人,娘娘要是想将他迎回宫,随时都可以。” 卢绾忽然仰起脸,回望着吕雉说:“他毕竟是娘娘和陛下亲生的,流淌着皇家血脉,比宫里那位可强多了。” “大胆!”吕雉突然变了脸色,恨恨地说:“”宫里那位怎么了?宫里的才是太子!你明白吗?在一切还没有查清楚之前,全天下,就那一位太子,不容任何人质疑!” “臣错了,臣胡言乱语,请娘娘恕罪!” 卢绾把头往下一压,又在地上磕起了头。 卢弃将他们两人的谈话内容,在脑海中捋了捋,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听卢绾这意思,宫里的那位并不是真正的太子,真正的太子由于十三年前的某种原因,如今还流落在民间呢! “竟有这样的事!” 卢弃倒吸凉气,在好奇心驱使下继续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卢绾,当初在中阳里的时候,本宫就知道你是什么货色,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不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更加令人恶心!”吕雉语气中充满了厌恶,幽幽地说:“你能在这样的时候把旧账翻出来,本宫猜你是被吓到了吧?” “臣,臣只想离开长安,别无他求。” 卢绾在磕头的间隙说。 “别无他求,哈哈哈!”吕雉仰头大笑,笑声落尽,冷冷地问:“这样的话,你自己信吗?” “臣已经年迈,只想在燕地安度余生。”卢绾面伏于地说。 “燕王如果真想安度余生,我朝又不是没有先例,你看看曾经在博浪沙试图行刺秦王的张良,一句‘老臣多病,有心无力’,便可以闭门不出,在家中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吕后回了一句,意味深长地说:“依本宫看,燕王这句安度余生用的很不恰当,准确的说,应当是纵虎归山。” “臣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臣是陛下的好兄弟,去燕地之前曾经答应过陛下,一定鞠躬尽瘁,死在边疆,臣不敢轻易辞官,是因为陛下如今还需要臣,臣不能因为自己年迈就疏于国事!” 卢绾仰起脸,解释说。 听到这话,吕雉又笑了。 “卢绾,单凭一只锦盒,只能换来本宫私下见你一面,要想做更大的交换,你得找到他,带到本宫面前来,明白吗?” 丢下这句话,吕雉走向了宅院深处。 卢绾则望着吕雉离去的身影,呆在了原地。 卢弃见两人的谈话已经结束,便小心地从枣树上溜了下来。 同一时间,埋伏在附近的小黄门悄声问黄门令:“就这么放走燕王世子吗?” 汉初皇家禁卫共分四重。 第一重,北军,负责长安城的守卫。 第二重,南军,负责长乐、未央等宫城的巡防。 第三重,羽林卫,近身护卫皇帝的安全。 第四重,黄门郎,全部由武艺高超的内侍宦官担任。这些人直接听命于皇帝、皇后及皇家宗室成员,帮皇室成员干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吕后身边最多的就是黄门郎。 帮她清理宫人的重甲将校,以及此刻负责宅院警戒的正是黄门郎。这些人素来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卢弃被这些人盯上了,已然命悬一线。 皇家禁卫是皇帝的铜墙铁壁 第74章 英雄救美 “等我请旨去。” 黄门令望着卢弃离去的身影,想了又想,还是不敢擅自做主,便翻墙跃入院子深处,去找吕雉请示该怎么处理。 片刻后,黄门令又回来了。他望着小黄门等人摆了摆手:“都撤了吧,娘娘说了,燕王还有用,不让我等触他的霉头。” “喏!”众黄门同时答应,这才散开了。 正因为吕雉这一句话,卢弃侥幸活了下来。当然,吕雉也因为黄门令的汇报,知道了卢弃偷听她们谈话的事情。不过,在她看来,燕王和世子始终是一体的,既然卢绾知道太子的秘密,他儿子兴许也是知道的。实在没必要多灭这个口,让卢绾不痛快。 “太子是国之根本,太子身份存疑,国家的根本就有动摇的风险,国家根本发生动摇,天下就要乱了……” “若是天下乱了,我们父子被困长安,还算是事吗?” “先生呢,他应该保命,还是继续寻找神龙好点?” “小义哥武艺这么好,面对天下大乱,也该有番抱负的!” 离开那处院落后,卢弃的思绪不受控制似的反复地想。想的时间一长,他很快发现,自己竟然对大汉的前途充满了焦虑。 “喂,想什么呢?这么投入。” 耳畔突然传来了萧棠儿的问话声。 卢弃身子一震,寻声望了出去,很快看到萧棠儿戴着上回那顶大斗笠,穿着一身粉衣,用粉色纱巾遮挡着口鼻。与此同时,卢弃还发现自己稀里糊涂走进了一条窄巷子里。这巷子根本就看不到几个人,跟上回萧棠儿设计让狗把他撵进的巷子还有些像。 “你怎么在这里?” 卢弃没有回答萧棠儿的问话,却在她身上打量了起来。 “千万别乱看,对你没好处。”萧棠儿提醒了一句,粉面不自觉地泛起两团红晕:“我来只是想提醒你,你爹有些反常。” “反常……”卢弃皱了皱眉,心中暗想:“我爹心里装了那么大一个秘密,能不反常吗?” “对,很反常,一般人不会那样的。”萧棠儿点点头,解释说:“他昨天找我爹了,想求我爹帮他将一样东西送到皇后娘娘手中,我爹不想参与朝堂上的那些事,便拒绝了他,谁料到你爹他像发了疯般想往我家里闯,还不停地拍打我家的门环……” “等等,也就是说,是你爹,萧相国帮我父王把一样东西送到了皇后手里吗?”卢弃心念一动,打断了萧棠儿。 吕后离开前那句话说的很明白,卢绾单凭一只锦盒,只能换来和她私下见一面。那么,卢绾一定是送过她一只锦盒了。 卢绾最近并没有进过宫,那只锦盒多半是别人帮他送进去的。现在听起来,帮卢绾送锦盒的人很可能就是相国萧何了。 卢弃只是做了简单的推测,便有了基本判断。 “我都说了,我爹拒绝了燕王,他怎么可能帮燕王带东西进宫呢?!”萧棠儿多少有些无语。 就在这时,有个声音说:“你们就别瞎猜了,帮燕王把东西送进宫的是本侯,妈的,想起来就来气,好处没捞着,差点把侯爷我的命搭进去!” “糟了,是吕产!” 卢弃和萧棠儿听到声音,同时暗想,下意识对视了一眼。吕产怎么会知道他们在这里呢?对了,他一定是要干什么坏事!在对视的一瞬间,卢弃和萧棠儿很快形成了共识。 “走,快走!” 只是稍稍犹豫了片刻,卢弃向前跨出三五步,抓住萧棠儿的手腕,就向声音传来的相反方向跑。遇到吕产这样有权有势的无赖,打骂都不合适,最好的办法就是离他远远的。 “喂,棠儿,你跑什么呀!本侯好不容易堵住你,咱俩好歹聊几句啊!”吕产怎么肯轻易放过卢弃两人,立刻追了出去。 吕产之所以能在这里堵住卢弃和萧棠儿,主要是因为管家吕福长期安排人盯着萧棠儿。尤其发现萧棠儿独自一人出门时,吕福一定会向主子吕产汇报。吕产为了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无论如何都会跑出来碰碰运气的。今天运气确实不错,随便一堵,竟然把萧棠儿给堵住了,可是,却让卢弃把人给抢走了。 “快,帮侯爷追人,不能放跑了他们!”吕产追着卢弃两人跑的同时,身上带着伤的吕福,向埋伏在四周的吕家人下了命令。 “上,抓住他们!” 吕家下人同时喊嚷,整条巷子瞬间沸腾了。 “别害怕,有我在,他们抓不住你的!” 听着喊嚷声,卢弃担心萧棠儿害怕,便安慰了她一句。 萧棠儿生性要强,原本是想回卢弃一句的,可是看到他神情异常紧张,是真的担心自己,便温顺地点了点头。 “糟了,竟然有堵高墙,前面没路了!” 两人又向前跑了一阵,卢弃突然停下了脚步。 “没事的,今天有我卢弃在,吕产不能拿你怎么样!” 卢弃没有丝毫犹豫,松开萧棠儿的手臂,把她藏在了身后。 “真是老天有眼啊,哈哈哈!”吕产仰天大笑,用手扶着墙,边喘气边说:“跑啊,哎吆,你们两个不是很能跑吗,继续往前跑啊,本王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能长出翅膀,直接飞过那堵高墙!” “吕产,她可是萧相国的女儿,我劝你千万别乱来!” 看到吕家下人在吕福招呼下,潮水一般围了上来,本着禽贼先擒王的想法,卢弃立刻冲着吕产吼了一声。 “本侯什么时候说过要乱来啊?!卢弃,你的事,咱们以后再说,本侯今天没功夫搭理你,识相的话,赶紧滚吧!” 吕产翻着白眼,摆了摆手,示意卢弃可以离开了。 卢弃正准备说话,萧棠儿突然抓住了他的上衣下摆。 “你放心,我卢弃不是只顾自己的人。” 卢弃回头望着萧棠儿挤出了一丝笑。 “别他妈的眉来眼去了,本侯看着恶心!” 吕产看在眼里,厉声喝问:“卢弃,你是聋了,还在怎么了,本侯让你滚,你没听到吗?!” “本世子当然听到了,可我并不打算离开。” 卢弃的脑袋转了过来,轻蔑的目光落在了吕产身上。 “行行行,不就是想英雄救美嘛,本侯成全你。” 吕产冷哼了一声,冲着众家丁说:“都给我听好了,今天不把燕王世子打个半死,谁也别想回家!” 第75章 换个态度 “喏!” 吕家家丁一声答应,全部虎视眈眈地扑了上来。 卢弃不仅不懂武艺,出门又没带弹弓,身上连个防身的武器都没有,眼见这些人抡棒子的抡棒子,挽袖子的挽袖子,多少有些发怵。不过,他答应过要保护萧棠儿,就得说到做到。 看着吕家人饿虎扑食般,一步步逼近,卢弃把心一沉,攥紧了拳头,打算用尽全身力气,和吕家人奋力一搏。 “赤手空拳,哈哈哈,卢弃,你真能搞笑啊!” 看到卢弃面对危险,只是攥紧了拳头,吕产又是一阵大笑。 “给我打,往死里打!” 笑声落尽,吕产的眼中涌动起了凶光。 “喏!”吕家人不再有任何顾忌,对卢弃发动了攻击。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别人手里还有武器。 卢弃只来得及打倒最先扑上来的两个人,就被吕家人的棍棒给笼罩住了。他再想还手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情急之下,只好扑到萧棠儿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她。当然,吕家人未必会殴打萧棠儿,可是,在混乱中误伤在所难免,必须防微杜渐。 “住手!”巷子入口处突然传来了卢绾的暴喝。 紧接着,卢义领着卢家家丁冲了进来。 “吆嗬,这不是燕王卢绾嘛,本侯替你教训教训儿子,你应该没什么意见吧?”吕产看到怒气冲冲的卢绾,不但没有丝毫惧怕,语气中还充满了戏谑。他不把卢绾放在眼里,主要此前卢绾一直对他低三下四的,尤其是那天竟然还穿着女儿装在他面前谄媚。 “哼!”卢绾冷哼了一声,转头对卢义说:“小义,今天巷子里有一个算一个,但凡对我儿动过手的,全部给我打残他!” “喏!”卢义点点头,立刻挺起星追剑,杀向了巷子深处。 “上啊,全部打残!”卢家家丁厉声大喊,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卢弃和萧棠儿被卢义从包围圈中救了出来,卢家人和吕家人则打成了一团。吕产看在眼里顿时傻眼了。 “卢绾,你他妈的疯了吧,连吕家人也敢打!” 吕产大惊失色,不可思议地望着卢绾。 “老子忍够了,不想忍了,不行吗?” 卢绾双手叉腰,仰着下巴说,一脸的蔑视。 “可你,可你,这变化也太快了吧!” 吕产还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卢弃在家丁搀扶下走了过来,望着吕产说:“任何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若不是你对我家处处逼迫,今天这事也不会发生。” “如此说来,责任在本侯了?”吕产打量着卢弃问。 “不怪你怪谁?”跟在卢弃身后的萧棠儿反问,白了吕产一眼,幽幽地说:“我若是你,此刻已经逃跑了,还留在这里问东问西的,难道是嫌卢家人没有对你大打出手吗?” “哎,对呀!”天生愚钝的吕产终于反应了过来,转身就跑。等他跑到即将出巷子口的位置时,还不忘回过身指着卢绾的鼻子大喊:“你给我等着,我一定去我姑母那里告你的状!” “去,赶紧去,本王若是有丝毫惧怕,就是地上爬的!” 卢绾回了一句,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真他娘的痛快,要是早知道揍吕家人这么爽,本王当初忍他个球!” “哎,大王今日算是功亏一篑了。” 萧棠儿望着卢绾的笑脸,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她还不知道卢绾通过把锦盒送入宫那件事,已经捏住了吕后的七寸,掌握了权力斗争的主动权,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卢绾了。 “什么叫功亏一篑?回去告诉你爹,不是人人都适合当王八!”卢绾不以为然,看到卢义等人已经把吕家家丁全部放翻了,便高喊着说:“小义,差不多得了,别真弄出人命!” “哎,知道了,等我再打残几个出出气!” 卢义答应了一声,继续忙活了起来。 卢弃当然很清楚卢绾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嚣张,他不明白的是,卢绾怎么就知道他在这里被人给围了,并且还如此及时的出了手。“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卢弃想了想问。 卢绾眼珠子一转,看到卢弃受的伤并不严重,便揽着他的脖子,走到了角落里。“是汲蛮,他看到你被围了,给你小义哥递了消息。”卢绾神秘兮兮地说,悄声解释:“爹今天确实有些冲动了,可爹实在忍不了了,尤其是得知吕家人竟然敢群殴你!” “孩儿明白,忍不了咱就不忍了,以前忍来忍去的,却越混越差,现在换个强硬态度,看看他们吕家人能把咱怎么办!”卢弃顺着卢绾的话头说。他很清楚卢绾是在对他撒谎,却不愿戳穿他。因为一旦戳穿他,势必会暴露自己偷听卢绾和吕后密谈的事。 “就是啊,咱换个强硬态度,看看吕家人能把咱咋办!”卢绾用力点点头,用眼角余光瞟了瞟站在不远处的萧棠儿问:“她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是啥时候好上的?要不要我去找萧何说说?” 卢绾可是在吕产面前装扮过萧棠儿的。因此,尽管萧棠儿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实,他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哎呀,爹,您胡说什么呐!”卢弃瞬间面色通红,在慌乱中白了卢绾一眼,没好气地说:“事情不是明摆在眼前嘛,您难道看不清吗?这分明是吕产想欺负人家萧相国家的大小姐,孩儿看不惯他那副嚣张跋扈的嘴脸,便想着替萧小姐出头,结果……” “噢,原来是这样啊。”卢绾恍然大悟,连连点点头,片刻后,很认真地说:“这还不是英雄救美嘛!” “这能一样嘛,难道您遇到这样的事情会不管吗?”卢弃问。 “也许会管,也许就不管了,那得看被救之人的样貌了。” 卢绾故意挤眉弄眼,笑着说,拿儿子卢弃打起了岔。 就在这时,正在打斗的卢义突然暴喝一声:“燕王,小心!” 卢绾顿时心中大骇,下意识左右看了看,正好看到角落里射出一对飞锥,直奔他们父子二人。 第76章 生死关头 这对飞锥射出来的角度很刁钻,射速又极快。卢绾发现时已经距离他和卢弃很近了,即使想躲也来不及了。 传说中的唐门暗器 这种情况下,卢绾只有两个选择:挡在卢弃身前,用自己的身子接住两枚飞锥,或者把卢弃推出去,让他替自己挡飞锥。 无论怎么选,都很艰难。 可是,卢绾如果不做选择,按照那对飞锥行进的趋势,一定会分别射入他和卢弃的心房,瞬间结果他们两人的性命。 “死一个,还是死两个?我,还是弃儿?” 时间高速流逝,卢绾几乎要疯了。 他实在难以做出选择…… 与此同时,对暗器没有什么研究的卢弃,终于看清眼前的情形了,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挺起胸膛挡在了卢绾身前。 “啊!”卢绾瞪大了眼睛。 “叮!”同一个角落里又射出两枚飞锥。 这两枚飞锥行进的速度更快,几乎在一瞬间就追上了此前射出的前两枚飞锥,并且在接触的一瞬间就将它们击落了。 “黄门令云海救驾来迟,燕王受惊了。” 卢绾还没从震惊中回转过来,射出飞锥的角落里突然走出来一名白发苍苍的内侍。内侍望着卢绾远远地拱了拱手,纵身跃起,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黄门令云海……此人一定是大内高手。” 刚刚赶到卢绾父子身边的卢义,感慨着说。 “还用你说!”卢绾在心中嘀咕了一句,暗暗地想:“这吕后可真有意思啊,见我让人打他侄儿,立刻就派黄门令给我颜色看,真是生怕我卢家人骑在他们吕家人脖子上啊。” “爹,您没事吧?”卢弃站直身子的同时,关切地问。看到卢绾呆愣愣的样子,他还以为卢绾被突袭给吓到了。 “爹没事,儿啊,你刚才真不该那样!爹老了,以后遇到危险,就让爹先死吧。”卢绾赶忙收回思绪,拍着卢弃的肩头说。 说实话,这些年他也经历过无数生死关头,有些甚至比刚才还凶险,可是真正让他动容的,只有刚才那一刹那间。 “小弃这个孩子没白养!” 卢绾在心中对自己说,感到欣慰的同时,异常感动。 “走吧,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还是尽快离开吧。” 卢义左右看了看,警觉地说。 第一对飞锥打出来的一瞬间,他就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杀气。此时此刻,那股杀气并未消散,依旧在窄巷各处徘徊着。 “行,那就撤!”卢绾点点头。 卢义立刻招呼卢家人保护着卢绾父子和萧棠儿走出了巷子。 “棠儿小姐,我家宅子虽然旧了,可是风景还不错,尤其是有一处大草坪,你下次要是想见我儿,完全可以约在那里。” 几人临分别时,卢绾望着萧棠儿说。 此话一出,正准备拱手作别的卢弃和萧棠儿顿时无比尴尬。 等到返回卢家老宅,卢弃看到卢绾坐在廊下望着秋日的残阳,喝着茶,想着事情,便默不作声地坐在了他身旁。 “昨天晚上是不是被爹的醉态给吓到了?” 两人沉默了许久,卢绾忽然问了一句。 卢弃很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淡淡地说:“吓倒是没怎么吓着,只是,孩儿觉得爹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好陌生啊。” “不瞒你说,你爹我昨天确实遭受了很大的打击。” 卢绾清洗出一只茶碗,给卢弃倒了一杯茶水,稍稍做了个邀请的动作,继续说:“这话虽然没有挑明过,但是咱爷俩都清楚,真正盯着咱爷俩的人始终是你皇帝大爷啊,他跟咱念念旧情,你爹这心就软了,以为他还像以前那样待咱,可是,儿啊,你也看到了,这长安城十二座城门全部开了,咱爷俩还是出不了城,说明了什么,说明你皇帝大爷始终对咱爷俩放心不下啊……” “既然如此,爹你有没有想过辞官不做?”卢弃端起茶水啜饮了一小口,顺着卢绾的话头小心翼翼地说:“孩儿小时候就听您说咱家乡中阳里的风光有多么好,一直没有机会见识,等您辞官不做了,孩儿就陪您回中阳里,咱们泛舟微山湖,打渔为生。” “你以为这官,爹想辞就可以辞的吗?” 卢绾嘴角浮起笑,微微摇了摇头:“别人在你皇帝大爷跟前当官,那是真当官,你爹,哎……” 卢绾叹息一声,望着在风中翻滚的落叶,陷入了沉默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你爹当官只是为了维护你皇帝大爷的脸面,让世人夸他一句‘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皇帝’,其它的,根本不重要……儿啊,爹要是突然辞官不做了,这不是公然破坏你皇帝大爷的好形象,啪啪得打他的脸吗?” “可您也不能为了别人,如此委屈自己啊。”卢弃动情地说。他是真的心疼自己这个大半辈子都活在别人阴影里的老爹了。 “爹不委屈,爹有什么好委屈的。”卢绾笑了笑。 随后,父子两人不再交谈,默默地喝起了茶。 “对了,爹,有件事情我想和您商量一下。” 卢弃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放下茶碗,望着卢绾说:“我觉得咱们之所以事事被动,主要是因为宫里没有自己人,若是宫里有内应,好多事情就容易多了。” “是啊,这件事情,爹也想过。”卢绾点点头,很快露出为难的神情:“可是,爹已经离开长安好些年了,现在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一时半会儿还弄不清楚,想送钱都不知道给谁合适。” “既然如此,孩儿倒是有个可靠的人选。” 感觉时机成熟了,卢弃果断将谈话引入正题。 “噢,谁啊?”卢绾扬了扬眉毛,感到很诧异。 “先生,咱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将先生送进宫,让他帮咱们打探消息,当咱们的内应。”卢弃回望着卢绾,很认真地说。 “他?” 卢绾眼珠子动了动,马上摆着手说:“不合适,你皇帝大爷要是知道咱们这位先生以前是秦王政的座上宾,肯定会杀了他的!” 第77章 奇货 “先生真的会被杀吗?” 卢弃盯着卢绾抛出了一个问题,然后说:“孩儿要是没记错的话,大汉信奉的也是黄老之道,另外,如今整个天下都是皇帝大爷的了,他不该网罗天下贤才,共同治理国家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咱们冒冒失失地给宫里送个前朝老人,没个过硬的说法,恐怕有些怪。”卢绾琢磨了一下卢弃说的,心思终于活了,可是,一想到如何具体实施,却疑虑重重的。 “过硬的说法……父王需要怎么样的说法?” 卢弃有些不理解,回望着卢绾说:“天下闻名的术士卢生,于秦亡之前,秘密返回故乡,隐居了起来,是父王您,大汉燕王,治理燕地时发现了这样的黄老大才,经过三番五次的邀请,才请了出来,现在您考虑到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便把他举荐给陛下,这样的事情天下比比皆是,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好吧,父王先上一道奏折,探探你皇帝大爷的口风吧。” 卢绾端着茶碗想了又想,终于点了点头。 人总有一老,人老的时候一定会为寿命问题所困扰。 普通人是这样,集天下权力于一身的帝王更是这样。 钻研长生不老之道的术士在这样的时候,一定是必须的。 尤其是曾经闻名天下的术士,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奇货! 卢绾最崇拜的人是秦相吕不韦,最擅长做的事情正是投机。当初把卢生从燕地搜出来时,他就存了有朝一日好好一用,为自己换取更大利益的想法。如今,刘邦刚刚得了天下,却早已垂垂老矣。卢绾和刘邦年纪一般,怎么可能不清楚他想多活几年? 因此,这次回长安奔丧,他就特意把年逾古稀的卢生给带上了,为的就是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件“奇货”卖出去。 只可惜,从进入长安的那一刻开始就风波不断,卢绾想静下心来盘算一下这桩买卖该怎么做都没时间。今天卢弃主动提出来要把卢生送进宫,也算是给卢绾提供了一次做买卖的机会。 不过,这桩买卖是否划算,卢绾心里却没底。他甚至还在反复地琢磨,就这么把卢生这件奇货给出手了,是不是有些可惜? “儿啊,你去找先生谈谈,他毕竟跟咱生活惯了,这冷不丁的要把他送进宫,父王总觉得,他会不适应,也不一定会同意。” 卢绾笑了笑说。他之所以让卢弃去跟卢生谈,主要是想给自己争取些思考的时间,让他能把这桩买卖琢磨明白了。 “行,只要爹你不反对,我去找先生谈。” 卢弃点点头,站了起来。 卢弃的打算比卢绾简单多了。 他之所以要将卢生送进宫,主要是想帮卢生实现毕生抱负。卢生打算在天下寻龙,单凭自己的力量肯定是很难做到的。如果卢弃和卢绾可以顺利返回燕地,以独霸一方的异姓王的实力确实可以帮卢生寻龙。可是,如今返回燕地的希望如此渺茫,卢弃实在不敢让年纪老迈的卢生,把希望寄托在他们父子身上了…… “既然先生不愿意离开长安,那就让他留在长安好了。” 卢生那天的去而复返给了卢弃灵感,让他看到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将卢生送进宫,以皇家的实力帮他寻龙。心里有了主意,卢弃这才趁着卢绾心情好转,把这件事提了出来。 “这事要是办成了,一方面可以为我们父子解除困局,迎来转机,另一方面也算是成全了先生,助他早日完成心愿。” 卢弃心中暗想,离开卢绾后,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然而,到了丹房,卢弃把事情一说,卢生的反应却很平淡。 “小弃啊,你至今应该还没和皇帝接触过吧?”卢生翻阅着竹简,抬眼瞟了瞟卢弃:“皇帝早就不是普通人了。” “这个自然。”卢弃不知道卢生想说什么,在一旁点了点头。 “为师想说的不是他们的地位,而是,他们看待问题的角度,早就和常人不一样了。”卢生料想卢弃并没理解他的意思,便边翻阅竹简边说:“就以你想送我进宫这事为例吧,这事要是让我们这些普通人去想,一定会觉得这是对皇帝,对为师都有利的好事,可是,皇帝却不会这么想,他们会觉得这事情里有阴谋啊。” “那您的意思是?”卢弃还是没弄明白卢生想表达什么。 “试试看吧,只要泥腿子刘邦愿意见我,为师倒是想和他探讨一下长生之道。”卢生看了看卢弃,淡淡地笑了笑。 “既然如此,徒儿就不打扰您了,等到有消息了,我再来找您。”卢弃望着卢生躬身施礼,作势就要离开。 卢生却突然放下竹简,盯着卢弃看了起来。 “小弃啊,燕王真愿意送为师入宫?” 片刻后,卢生表情复杂地问。 “嗯,我已经和父王商议过了,他并不反对。” 卢弃如实回答,却从卢生浑浊的目光中读出了别的信息。 “入宫对先生寻龙绝对有好处,单是为了先生,徒儿也要设法促成此事。”想了想,卢弃又说。 “哎……”卢生叹息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皇宫和燕王府能有多大区别呢,不过是换了一架更精致的笼子而已。” “先生别这么说,事在人为,只要您不放弃自己的抱负,即使您身在皇宫,徒儿也会帮您谋划,把事情办成的。” 卢弃很肯定地说,用力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卢绾果然给刘邦上了一道奏折。 奏折的内容却非常耐人寻味。卢绾并没有谈论黄老之道,更没汇报说他想向刘邦进献人才,而是谈论起了骊山这个地方,还说骊山这个地方的晚照不错,刘邦其实可以在这里建座行宫。 卢绾现在是个什么处境,刘邦心里最清楚。卢绾不顾自身安危,却莫名其妙地谈起了骊山,很容易就引起了刘邦的注意。 不过,卢绾的目的正在于此。 在刘邦的询问下,卢绾又上了几道奏折。 正是在这些奏折的只言片语里,卢生进入了刘邦的视线。 当然,卢绾并没有这样的本事,一切都是卢弃的策划。 第78章 皇权威仪 刘邦答应召见卢生时,已经到了八月末。 天气更加寒冷,长安街头不断有快马疾驰而过。 好多人都在流传代地即将有大事发生。 为了彰显对卢绾的恩宠,卢生被召进宫时,刘邦不仅让卢绾作陪,还让他带上了世子卢弃。 “燕王卢绾、世子卢弃,术士卢生奉旨觐见!” 未央宫仅能容许一辆马车驶过的甬道上,内侍的声音此起彼伏,传递着同样的一句话。 卢绾、卢弃、卢生三人在小黄门带领下踩着青砖地面,不断向前走。一路之上每隔三五步便有两名执戈、佩剑的甲士相对而立。这些甲士神情肃穆,腰杆笔挺,个个彰显着皇家的威仪。 上次陈平来卢家老宅摆先生谱,给卢家人立威时,曾经带过一队执戈将校,卢弃当初见时,已经惊诧不已。这时再见皇宫里这些甲士,顿时觉得陈平带的那些不过是业余的杂耍班子。 “父王,这皇宫可真气派!”卢弃到底是十五岁的少年人,在甬道里行走了一阵,便忍不住感慨了起来。 “那是!这未央宫可是相国萧何亲自监造,在前朝章台宫的基础上建造起来的,人人都说整座长安城风水最好的地方在龙首原,而龙首原风水之眼就是这未央宫!”卢绾挺了挺腰杆介绍说。 实际上,卢弃感慨的并不是未央宫有多么的宏伟,而是他们这一路走来,皇家威仪有多么的令人赞叹。 另外,关于未央宫的建造,还有它的建筑布局,第一次在长安城寻龙时,卢生已经有过详细的介绍。当时卢弃站在龙首原高处,俯视着整座未央宫,随着卢生的指点,已经把各个角落看了个遍。这次再来,只不过是把当初看到的路径具体走一遍。 不过,站在高处俯视和具体行走,还是有很大的差异。 眼前这种庄严感、肃穆感,对王权的敬畏感,是无论怎么俯视都无法感受到的。 “未央宫占尽长安城的风水,确实没错,可是论规制还得是咸阳宫。”卢生接了一句,语气中充满了不屑:“燕王也是去过咸阳宫的人,您仔细比比,究竟哪座宫殿更加宏伟。” 此话一出,一直默不作声的小黄门立刻轻咳了一声。 卢弃赶忙说:“秦王的宫殿再宏伟,那也是他奴役六国百姓,横征暴敛建成的,一砖一瓦,都有民怨和仇恨,我皇帝大爷这座未央宫也许真不及咸阳宫,可它却是大汉天子与民休养的明证。” “燕王世子果然好见识!陛下若是听到您这番言论,恐怕得夸奖您了。”小黄门笑着说,弓着身子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卢绾眼见小黄门似乎对卢弃颇有好感,立刻套近乎说:“小兄弟,你是什么时候进宫的,家乡在哪里呀?本王听你这口音好像也是咱沛县人,你家离中阳里远吗……” “燕王可真平易近人啊。”小黄门笑笑,用他那尖利古怪的嗓音说:“不过这宫里呀,有它的规矩,当差的时候,不说别的。” 听到这话,卢绾顿时碰了一鼻子灰。 卢生原本还想对着未央宫发一番议论,看到卢弃不断地对他使眼色,便果断抿起嘴,不说话了。 又走了一阵,几人终于走出甬道,行走在了空旷的广场上。 视线陡然开阔,卢弃下意识朝着远处张望了起来。 当初在高处俯视时,可以清晰地看到广场四周有几座宫殿。 可是,现在真正行走在了广场上,却半天也看不到一座。 卢生曾经讲过“天有四极,地有八方”,卢弃行走在望不到边际的广场上,突然就记起了这两句话。 “果然是天子居所!”卢弃又发出了一声赞叹。 随后,几人一路向西,来到了位于未央宫西北方向的石渠阁。石渠阁因为阁楼下有石头修建的渠道引水,而得名,实际上是西汉时期最大的国家图书馆。据说当年夺取关中时,刘邦的军队先于各路诸侯到达灞上,萧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广收秦宫的图书典籍和档案。最后这些典籍、档案全部藏在了石渠阁中。 石渠阁也因为其收藏丰富,日益成为讲学之所。刘邦这次召见卢生是以“讨论黄老之道”为名义,自然要安排在这石渠阁中。 “请燕王卢绾、世子卢弃、术士卢生解剑、除履!”卢弃正仰头盯着魏巍错落的石渠阁看,耳畔突然传来了内侍的高呼声。 “这是宫里的规矩,三位赶紧把兵器摘了,把鞋子脱了,陛下已经在石渠阁等了半天了,莫让陛下等着急咯。”似乎担心卢弃三人不懂宫里的规矩,小黄门悄声提醒了一句。 三人中间也就卢绾腰间挂了把宝剑,听到内侍高呼时,他便把剑解了下来,交给了小黄门。小黄门赶忙捧着剑,转交给了站在石渠阁外,专门负责看管武器的内侍。等到小黄门走回来时,卢弃三人已经脱好了鞋子,踩在了暗红色的地毯上。 “三位请吧。”小黄门躬身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随后,卢弃三人开始踩着地毯往石渠阁里走。 “燕王卢绾、世子卢弃,术士卢生奉旨觐见!”看到卢弃三人从自己身旁经过,站在门边的内侍,再次高呼了起来。 卢弃听着高呼声,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大汉天子了,竟有些紧张。卢绾不知道在想什么,竟忽视了对卢弃的关照。卢生无意间看到卢弃紧张的神情,微微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如此。 有了卢生的安抚,卢弃的神色缓和多了。 当然,生性要强的卢弃,也不愿意在刘邦面前出糗,便及时调整心情,强行按下剧烈的心跳,让自己的神情变得肃穆一些。 “臣卢绾,携世子卢弃,术士卢生,参见陛下!” 时间匆匆而过,卢弃刚刚完成表情管理,卢绾就跪在了地上。卢弃根本来不及看刘邦究竟坐在哪里,是个什么样的表情,看到卢绾下跪,便跟着跪在了他身后的地上。 “燕王和世子不必多礼,平身吧。” 刘邦先说了一句,紧接着又说:“这位就是术士卢生吧,为何见到朕不下跪,难道不愿意臣服于朕?” 卢弃面伏于地,正准备爬起来,听到这话,顿时紧张起来。 秋日的宫殿,平添萧索 第79章 黄老之道 “启禀陛下,卢生并非此意,臣以为他初入未央宫,怕是被皇家气度给吓到了,这才有些呆愣。” 卢绾看到情况不妙,赶忙替卢生遮掩。 刘邦眼皮一翻,冷声说:“卢绾,不用替他解释,你的心思朕都明白,你东拉西扯说什么骊山晚照,不就是想让朕见他一面,好啊,朕给你燕王这个面子,可是,你也看见了,他看不上朕!” “陛下,这卢生年纪老迈,反应迟钝,他真的是被……” “你让他说!” 不等卢绾再解释,刘邦抬手在御榻扶手上拍了一下。 “先生,先生,您倒是说话呀!” 卢绾无奈,只好侧着脸催促呆愣愣站在原地的卢生。 可是卢生仿佛石化了一样,竟没有任何反应。 眼看着要出大事,卢弃稍稍琢磨了一下,跪在地上说:“启禀陛下,卢生是侄儿的启蒙恩师,他不但精通黄老之道,还有个远大志向,那就是寻到真龙,侄儿虽然不知道先生此刻心中正在想什么,但是,侄儿猜测他一定是望见了真龙,有些忘乎所以了。” “真龙……卢弃,朕这未央宫里真有真龙?”刘邦顿时来了兴趣,看了看梗着脖子的卢生,目光落在了卢弃脸上。 “若是没有真龙,先生为何呆愣半天,一动也不动?”卢弃反问,嘴角忽然浮起了笑意:“依侄儿看,皇帝大爷您就是未央宫里的真龙,不,您是全天下的真龙,我家先生这是被您这条真龙摄了魂魄,您还不快快施放了他,好让他这个凡夫俗子向您讨教。” “竟有此事?”刘邦假模假样地露出惊诧的神情,然后,望着卢生挥了挥手:“卢生莫怕,朕现在就归还你的魂魄。” “先生,先生,还不谢真龙恩典!” 担心卢生还会执拗下去,卢弃赶忙抓住他的衣摆,扯了扯。 卢生之所以不愿意给刘邦下跪,一方面是看不上刘邦这样的泥腿子僭越皇帝位,另一方面多少有些触景生情,想起了昔日在咸阳宫里的点点滴滴。不过,这只是一刹那的小情绪。 等到他发觉卢绾父子已经给刘邦下了跪,自己还站在原地时,顿觉事情不妙,可是,这时再给刘邦下跪却非常突兀。尤其是,刘邦说了那句与“臣服”有关的话,卢生更加被动。最后,他索性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心情,梗起了脖子,谁也懒得搭理。 直到此刻,卢弃一番解释,才给他解了围。 “老朽年迈,请陛下恕罪。” 卢生顺着卢弃给他的台阶,跪在了地上。 “先生并非年迈,而是皓首穷经,来人,赐先生坐!” 卢生正准备给刘邦磕头,刘邦忽然接了一句。 紧接着,就有两名内侍把一张草席和一架扶几摆好了,并且走过来准备搀扶卢生入座。看到刘邦对卢生如此礼遇,卢绾和卢弃对视了一眼,长出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卢生也望了卢弃一眼。 不过,他的眼神里却没有感激或者轻松的神情,反而有几分提醒卢弃注意的意思。凭着师生之间多年的默契,卢弃稍稍琢磨了一下,立刻明白,卢生这想告诉他:看看吧,这就是皇帝! “恩威并施,玩弄臣子于股掌中,这就皇帝吗?”卢弃暗想。 “行了,卢绾,你跟我侄儿也别跪着了,咱们今天是来探讨学问的,你们再这么跪下去,先生的魂魄恐怕又要被朕摄走了。” 刘邦半开玩笑的说,冲着卢绾父子摆了摆手。 随后,内侍又搬来两套草席和扶几,卢绾父子也落座了。 “朕听说先生当年在始皇帝跟前可是红人啊。”刘邦往扶几上一靠,侧着身子,望着石渠阁的穹顶,轻拍着御榻扶手,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始皇帝真就想长生不老,顺其自然不好吗?”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这在《老子五千文》中已经写明了的。” 卢生接了一句,幽幽地说:“若论天之道,人间就不该有帝王将相,可是这人之道,却偏偏将取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聚集到了帝王将相手里,老朽且问陛下,这是为何?” “应是上天护佑有德者,专门降下荣华富贵给有功于天下之人。”刘邦略作思忖,便给出了答案。 “并非如此。”卢生微微摇了摇头,解释说:“这是因为气味相投,物与物,物与人之间从来都是相互吸引的,也可以理解成民间百姓常说的,好运气接着好运气,厄运总是伴随倒霉人。” “先生此论倒是清奇!”刘邦的目光从高处落下,稍稍坐正了身子:“先生这意思是说天下财富都是靠气运得来的?” “是啊。”卢生点点头,眼神一阵迷离,仿佛看到了无数故人一般:“不过,人这运气再好,也得遵循天道,所谓天道有常,不为尧增,不为舜减,即使是三皇五帝那样的贤者,也无法天长地久,因此,始皇帝才想长生不老,不愿顺应天道,自然而灭。” “朕并不像始皇帝那么短视,朕甘愿顺应天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嘛。”刘邦转头望向别处,摇晃着自己满头花白的头发,嘀咕了几句,像似忽然想起来似的,面庞猛然一转,好奇地催促起来:“哎,说说,先生具体说说,这长生不老之法到底有什么奥妙之处,也让朕这个泥腿子皇帝长长见识!” “这长生之道……” “皇帝大爷,在先生谈论长生之道之前,侄儿想求您一件事情。”卢生正准备说话,卢弃打断他的同时,跪在了地上。 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求自己,刘邦自然觉得很扫兴,不过,他还是收敛怒气,大大方方地说:“说吧,朕听听。” “先生是侄儿的启蒙恩师,从识字开始,手把手教过侄儿,一日师,终身师,先生于侄儿有莫大的恩情,所以,侄儿才斗胆在这个时候打断先生,扫皇帝大爷的兴。” 卢弃先解释了一句,这才说:“秦汉不两立,这是谁都知道的事,皇帝大叔刚才也说了,先生曾受始皇帝胁迫,供他驱使奴役,侄儿求皇帝大叔念在先生也是暴秦的受害者,免去他一死。” “秦汉不两立,哼!” 刘邦的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一对狠辣、犀利的眸子开始在卢生身上游走起来。 秋风落叶,正好论道 第80章 黄帝乘龙 “好你个机灵的卢弃,朕何时说过卢生受到了秦皇的奴役,朕说的可是他是秦皇身边的红人啊!”刘邦看的虽然是卢生,心中想的却是卢弃:“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应变能力,长大了还了得啊!” “哈哈哈!” 片刻后,刘邦大笑起来,笑声落尽,望着卢生说:“朕若似秦皇那般小肚鸡肠,就不会请先生入宫探讨黄老之学,如今既然请你来了,那咱们就过往不揪,只论眼前,至于燕王世子为你求情之事,你可要记在心里啊,这孩子不错,有情有义,又有胆子,为了你们这一段师生情谊,竟敢触朕的霉头!” “请陛下恕罪,是臣管教无方!” 卢绾听出刘邦话里责备的意思,立刻跪地认错。 “哎,燕王,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没听出来朕这是在夸你儿子吗?”刘邦瞟了瞟卢绾,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朗声说:“快起来吧,别把孩子给吓坏了,少年人敢说敢做,那是锐气所在,我大汉少年人若个个如燕王世子这般,何愁天下不定,基业不稳?!” “谢陛下赏识!” 卢绾和卢弃对视了一眼,同时从地上爬了起来。 刘邦这“打中有拉,拉中有打”的说话风格,已经将卢绾拿捏得死死的,让他的神经时刻都处于紧绷状态。卢弃自然也能看出刘邦故意如此,可是却无可奈何,谁让他是万人仰望的皇帝呢? “既然陛下只论眼前,老朽便顺着刚才的话题,谈谈长生之道……”卢生看到风波已经过去了,清了清嗓子讲了起来。 “人们常说彭祖八百岁,是人间最长寿之人,其实这话并不对,天下最长寿之人应当是黄帝,帝鸿氏。” 讲完长生之道,卢生又谈起了自认为天下最长寿的黄帝。 “有人说黄带活了三百岁,死后葬在了上郡阳周之乔山,这都是以讹传讹,实际上,黄帝晚年时,曾命人采首山之铜,在荆山下铸造了一口巨鼎,这鼎中有五方仙药三千六百种,海外奇珍五百一十九样,为了炼化鼎中的仙药和奇珍,黄帝和他手下的术士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不过,苦心人,天不负,鼎中之物练成之日,竟香飘千万里,引来一条神龙……” “黄帝爬上龙背,神龙载他周游九天,竟再也不回来了。” “昔日老朽去蓬莱问道,曾听当地海民说,天气晴朗之日,全村之人都能在海上看到有一须发皆白的老者,乘龙翱翔。” “黄帝之时距今,少说也有四千四百年了,八百岁,在受神龙护佑的黄帝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讲到最后,卢生嘴角浮起了轻蔑的笑。 卢弃忍不住感慨:“原来先生寻龙是为了长寿!” “不,小弃啊,你想错了,先生我只是不甘心而已。”卢生摆摆手,解释说:“我自幼修道,对黄帝乘龙之事早有耳闻,并且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怀疑,只可惜天下凡夫俗子居多,对有龙之事十分怀疑,我不求神龙能眷顾我,只求见它一眼,以铭心志!” “先生果然志大!”刘邦赞叹了一句,若有所思地问:“照你这么说,当年始皇帝又是寻仙又是炼丹的,只是效法黄帝?可是,这天天骑在龙脊背上,真就很好吗?” “始皇帝效法黄帝确实不假。”卢生先肯定了刘邦的说法,这才微微摇着头说:“世人看到的只是龙脊背,其实黄帝能享受到的不仅是长生,还有仙家至乐……” 说到这里,卢生忽然望着刘邦问:“陛下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您能过上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与万物同呼吸的日子?” “这是怎么样的日子?”刘邦早已心驰神往,忍不住问。 卢生下意识朝着高处望了望,幽幽地说:“没有饥饿之苦,没有病痛之难,没有烦恼之忧,随心所欲,无往而不至。” “随心所欲,无往而不至,哈哈哈!” 刘邦稍稍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生活,立刻狂笑了起来。 在刘邦的笑声中,卢弃分明感受到了一代帝王的野心。 卢绾则被刘邦的笑声吓得噤若寒蝉,因为,他分明看到了另外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刘季。 只有卢生反应很平淡,眼神中根本没有任何波澜。 “可朕毕竟是一国之君,若是只顾自己,享受这仙家至乐,我大汉臣民怎么办,朕欲开创的万年基业该怎么办?” 笑声落尽,刘邦的心中忽然充满了忧伤。自从在沛县起兵,他就知道他再也不能像中阳里的浪荡子一样,只为自己活了。 “陛下忘记老朽说的万物相互吸引,气运长存将相家的道理了吗?”卢生回望着刘邦,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只要陛下能引来神龙,神龙便可以引来天下祥瑞,到时候还用为大汉臣民担心吗?秦,二世而亡,陛下,您可知道黄帝的天下坐了多少年?” “两三百年总有的吧?”刘邦猜测着说。 另外,卢生提到“秦,二世而亡”,无疑戳中了刘邦的心事。 前朝旧事好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刘邦担心自己年纪老迈,时日不多的同时,对自己的继承人也充满了焦虑。 太子刘盈虽然是嫡长子,可是他却反应迟钝,才干也平平。三皇子刘如意聪慧过人,天生乖巧,刘邦怎么看,都觉得他像自己,可他毕竟只是老三,做皇帝这事,也讲究个先来后到。 “朕百年之后,难道要让前朝胡亥和子婴的旧事重演?” 午夜梦回时,刘邦常常为此苦恼不已:“太子啊,太子,你要是再聪明一点,让朕放心一些,该多好啊!” “千年,黄帝的天下一共坐了一千年,直到他彻底厌倦了,才撒手不管了。”刘邦走神的同时,卢生提高声音说,说完,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可惜啊,可惜……” “先生为何长吁短叹,难道朕不及黄帝?你别忘了,朕的基业才刚刚开始,总能做些惊天动地的事,让万民传颂的!” 刘邦着急地说。 黄帝乘龙而去 第81章 为我所用 “陛下误会了,老朽并非对您没有信心,而是现在这神龙变了,它们不爱徘徊在宫室之间,反而经常在山川田野出没。” 卢生立刻解释。 刘邦想了想问:“先生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的?你刚刚不是说过物与物相互吸引,难不成朕长乐、未央等宫殿吸引力不够?” “若是如此,朕也可以效法黄帝,铸一座巨大的青铜鼎,把你说的那些药材啊,奇珍啊,全部汇聚在一起,炼制它七七四十九天,这样不就能弄出异香,引来神龙了吗?” 卢生还没来得及回答,刘邦又说了一句。听他话里这意思,似乎对黄帝乘龙充满了向往。 “这些都没错,若是神龙依旧盘踞在宫室之间,陛下只要效法黄帝旧事,就一定能引来它,只可惜,老朽……”卢生下意识瞟了瞟卢弃,在刘邦面前撒了个谎:“老朽夜观天象,发现紫微星气势大盛,角、亢、氐、房等东方青龙七星似有远遁之像。” “原来如此。”刘邦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微微点了点头,马上又问:“那依先生之见,面对当前情形,该如何引来神龙?” “需寻龙。”卢生表情严肃地说,在自己怀里摸索了起来。 “大胆卢生,你要干什么?!”看到卢生这个举动,侍立一旁的黄门令云秀立刻紧张起来。想当初荆轲刺秦王,一开始也谈的好好的,可是到了最后却来了招图穷匕见。 另外,这个云秀是吕后身边那名擅使飞锥的黄门令云海的师兄,就为人处事来说,比云海心正,沉稳得多。因而,深得刘邦信任,并长期让其追随左右,以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 “哼!”卢生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冷哼了一声。作为荆轲刺秦的亲历者,他当然很清楚自己在皇帝面前做小动作意味着什么。 “停手,再有任何动作,我便要对你不客气了!”看到卢生得到自己警告还不收敛,云秀向前跨出半步,攥紧了手里的拂尘。 云秀未入宫之前,擅使剑,是荆湘一带出了名的剑客。入了宫,因携剑不方便,便改用拂尘,把精湛剑术完全融入拂尘之中。据说云秀手中的拂尘一旦甩出,片刻间就能摘了人的脑袋。 “先生,您究竟要做什么?” 眼见云秀要动手,卢弃为卢生担心起来。 “徒儿莫惊,为师只不过是想取出《神龙舆图》给陛下看看。”说着话,卢生稍稍用了些力气,把绫罗图纸掏了出来。 “云秀,退下吧,先生乃燕王举荐,朕信得过燕王父子,更相信先生不会逞宵小之勇。”刘邦摆了摆手,云秀很快退到了一旁。 “多谢陛下信任,臣铭记于心。”卢绾在一旁恭恭敬敬地说。刘邦刚才那两句话根本就不是给云秀说的,而是在告诉卢绾,卢生若是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会拿卢绾父子是问。 “先生详细说说吧,此图有何妙用。” 刘邦冲着卢生扬了扬下巴,再次恢复了好奇的神情。 卢生点点头,在刘邦眼前展开《神龙舆图》,把全天下有可能寻到真龙的地方,一一讲给刘邦听。 “卢生早已垂垂老矣,平生唯一的志向便是寻到神龙,陛下若是想效法黄帝旧事,不知可否为老朽提供支持?” 到最后,卢生水到渠成地把卢弃教他的话说了出来:“以老朽老迈的年纪,百姓的身份,想在天下寻龙根本就不可能,只有陛下,执掌天下权柄的真龙天子肯帮我,老朽的心愿才有望实现。” “说来说去,先生原来是想让朕帮你寻龙啊,哈哈。” 刘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望着卢生说:“可是神龙之说异常缥缈,朕即使肯举全国之力支持,你就真能寻到龙吗?” “老朽不敢保证。”卢生如此说,眼神黯淡了下来。 “先生也别如此丧气,朕再考虑考虑,会给你答复的。” 刘邦又笑了笑,结束了今天的论道。 椒房殿。 吕雉端坐长案后,内侍苏恒急匆匆跑了回来。 “陛下真在石渠阁与始皇旧臣谈虚论道了?” 不等苏恒开口,吕雉急迫地问了一句。 “启禀娘娘,的确如此。” 苏恒点点头,神秘兮兮地说:“小人还打听到,那个奉旨觐见的术士给陛下讲了黄帝乘龙的事情,还怂恿陛下帮他寻龙呢。” “寻龙……这天下真就有龙吗?”吕雉的眼睛眯了眯,幽幽地说:“本宫担心这寻龙是假,中间恐怕有什么阴谋吧。” “娘娘担心的是,陛下兴许也是这样想的,虽然有所心动,却并没有当场答应他。”苏恒拱拱手,汇报说。 “不过,这寻龙之事,倒是可以为我所用。”吕雉思索了片刻,忽然改变了主意:“这两日,天下的异姓王已经开始向陛下辞行了,他们回到封国后,会做些什么,谁也预料不到,莫不如借着寻龙之事,暗中打探一番,也好及时掌握各异姓王的动向,遇到那些暗中密谋的,完全可以给他们来个先发制人。” 这是吕雉能说出口的好处。 关于在全天下寻龙,她还有个无法说出口的目的,那就是借着寻龙,抢在卢绾前面,暗中找回自己流落民间的儿子。 只是她对苏恒的信任还不够,不能将这个目的说出来。 洨侯府。 吕产正在大厅里喝着酒,让家里的歌姬跳着艳舞,他的二姑母吕嬃突然闯了进来。 “哎吆!” 猛然间看到身体半裸的歌姬,吕嬃立刻捂着脸退了出去。 “老二,你这是干啥呢?羞不羞啊!” 吕嬃用衣袖挡着脸,跺着脚,在院子里说。 “您也是过来人了,有什么好害羞的。”吕产打趣了一句,这才冲着歌姬们挥了挥手:“都下去吧,别让我二姑母太难堪了。” “我说你呀,就不能做个好人啊!你看看你大哥,多发奋啊,不是在天下游学,就是找人切磋武艺,再看看你,简直就是烂泥一团,标准的纨绔子弟……” 吕嬃重新走进大厅,戳着吕产的额头,又是一阵数落。作为二姑母,她对自己这个不争气的侄儿也是操碎了心。 “说吧,你请我来,究竟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数落结束后,吕嬃端起水杯灌下一大口,终于消停了下来。 “侄儿,侄儿想让姑母帮忙提亲。” 吕产眼珠子转了转,竟然少有的脸红了。 “提亲?你没搞错吧!快说,你这回又想祸害谁家的姑娘?” 吕嬃将信将疑,好奇地问。 “是萧丞相家的大小姐,萧棠儿。” 吕产的脸又红了。 第82章 吕嬃中圈套 “老二,没开玩笑吧,就你这副德行,这不学无术的样子,还敢惦记人家萧相国家的女儿,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吕嬃直翻白眼,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了侍立一旁的仙芝身上:“也就是这种货色能跟你沆瀣一气,厮混到一起!” “二姑母,侄儿真就这么让人看不上吗?” 吕产似乎被骂醒了一般,巴巴地望着吕嬃。 “也不尽如此。”看到吕产那副可怜的模样,吕嬃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把他骂的太不堪了。吕产就是再不争气也是大汉洨侯,总比寻常人家的穷小子强太多吧。“总之,萧相国家的大小姐你还是别想了吧,咱换一家,二姑母给你做媒!”吕嬃想了想又说。 “哈哈哈!” 谁知道吕嬃的话音刚落,吕产竟然大笑了起来,边笑边用手捶打着食案说:“二姑母,我就知道你最好骗,果然上当了吧!” “上当,姑母上的什么当?”吕嬃有些莫名其妙。 吕产收起笑,很认真地说:“其实你为人虽然刻薄,可你刚才骂侄儿那几句还是非常精准的,侄儿就是一滩烂泥!你骂的一点都没错!只是你为何看到侄儿装出来的可怜表情,改变了看法?” “那还不是因为心疼你!”吕嬃又在吕产额头上戳了一下,忽然反应了过来:“噢,你刚才那副表情原来是装出来啊,就说嘛,怎么莫名其妙说我上当了,我告诉你,以后要再敢……” “姑母,你知道她是谁吗?” 不等吕嬃继续说下去,吕产指了指表情很难看的仙芝。 “我见过她,她不就是你大姑母身边的宫女嘛,看这样子,是你小子软磨硬泡,要过来的?”吕嬃瞟了仙芝一眼,不屑地说。 “错,是大姑母硬塞给我的,她在我身边除了监视我,还有个目的,就是往宫里传递消息。”吕产嘴角浮起冷笑,歪着脑袋说:“二姑母,你刚才骂她了,就不怕她进宫诬告你吗?” 听到这句,吕嬃仿佛吞了苍蝇一般。 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真正上的当是什么了。 正因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妹,吕嬃才最清楚吕雉的为人。吕雉这人心思重,对很多事情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要仙芝在吕雉面前说吕嬃的坏话,不管是否可信,吕嬃肯定会遭到责罚的。更何况仙芝还是吕雉派出宫,专门监视人的。 “怎么,二姑母怕了?” 看到吕嬃半天都不说话,吕产把仙芝往自己怀里一拉,脸上荡漾起了得意的笑。仅凭吕产的智力,根本想不出利用歌姬刺激吕嬃,让她错骂吕后心腹宫女的计策。这一切其实是仙芝自己设计的,只是她没料到吕嬃的嘴那么毒,竟真的刺激到了她。 “不就是要向萧相国提亲嘛,二姑母答应你了!” 吕嬃收起慌乱的思绪,望着吕产说。她这人性格泼辣,嘴巴底下从来不给任何人留情面,却又能在吕后身边左右逢源,主要就在于她很能审时度势,关键时刻又肯低头。今天她明显中了吕产的圈套,不遂了吕产的心愿,帮他说媒,肯定会惹下麻烦的。 只是,令吕嬃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己这个自小愚钝的侄儿怎么忽然就开窍了,连她这个精明人都能骗到? “噢,原来是这个骚狐狸帮他谋划的呀!” 看到吕产当着自己的面,对仙芝上下其手,仙芝只是脸色通红,表情尴尬,却并没有怎么抗拒,吕嬃很快就想明白了。 “让你的贱货不要乱说话,答应你的事情,姑母一定办到!” 丢下这句话,吕嬃一脸厌恶地走出了大厅。 等回到舞阳侯府,吕嬃左思右想还是让人把樊哙请了过来。 “都下去吧。” 樊哙刚刚走进房中,吕嬃就把侍女支走了。 随后,她把房门一关,往樊哙怀里一坐,摸着他胡须,娇滴滴地问:“夫君,这几日,过的可痛快?” 樊哙和吕嬃早已是老夫老妻了。吕嬃猛然间对他撒起了娇,樊哙多少有些不适应。另外,吕嬃也是五十多岁的人,就那么坐在男人腿上,像少女一样撒娇,画风实在是很诡异。 “痛快!自从娶了夫人,为夫哪一日不痛快?” 事出反常必有妖,吕嬃能如此做作,一定有她的目的,在没摸清楚之前,樊哙只能强忍着尴尬,先违心地说了一句。 “既然如此,你就帮妾身一个小忙,指甲盖大小,很小很小的小忙。”吕嬃掐着小拇指的指甲盖,揽着樊哙的脖子说。 “果然是要我帮忙!”樊哙在心中暗想,依旧保持克制,干笑着问:“究竟是什么忙,夫人说来听听。” “妾身说了,夫君可不要生气啊。” 吕雉先给樊哙打了个预防针。 “你放心,为夫能扛得住。”樊哙点了点头,心中更加好奇。 吕嬃又往樊哙身上贴了贴,捏着嗓子,尽量柔声细气地说:“我那二侄儿吕产,他呀,看上萧相国家的千金了,想让咱帮忙说媒呢,你知道的,妾身有些怕萧相国,所以想让你去。” “这事不成!” 樊哙豹眼一翻,马上粗暴地把吕嬃推开,腾的站了起来。 “不成,你就不帮我办了吗?!” 吕嬃的脸色马上变了,右手往腰间一插,左手食指指着樊哙的鼻子说:“樊哙,你个没良心的,当初要不是跟你在中阳里的稻草堆里乱钻,被人逮了个正着,我才不怕什么狗屁萧何呢!” “好哇,你个负心汉,当初见我年轻貌美,对我山盟海誓的,如今看我年老色衰,脾气又不好,就嫌弃我,我和和气气求了你半天,你连半点面子都不给,竟然把我推开了,呜呜……” 不等樊哙做出反应,吕嬃转身坐在床边嚎啕大哭起来。 “姐姐啊,我的亲姐姐啊,你妹妹的命可真苦啊,什么始乱终弃,什么喜新厌旧,怎么全让我碰到了,姐姐啊,你也该管管你这个没良心的妹夫了!”吕嬃哭的愈发伤心,话里的意思渐渐有了几分威胁。樊哙想起两人当初的点点滴滴,心肠很快软了下来。再考虑到吕雉那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格,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行了,别哭了,我帮你,我帮你去提亲还不行吗?!” 樊哙一脸无奈,犹豫了一下,坐在了吕嬃身旁。 “咱俩再怎么闹,也是有几十年真感情的,以后遇到事情,咱自己商量着办,实在没必要把你姐姐抬出来,是不是?”说着话,樊哙亲昵地用肩膀头,在吕嬃身上轻轻撞了两下。 第83章 为大汉除害 “那得看你的表现了!” 吕嬃身子一闪,直接站了起来。 樊哙偷偷朝她脸上瞄了瞄,发现连一点泪痕都没有。 原来自己又被这个女人给骗了。 卢家老宅。 卢绾父子刚刚回到家,正准备就今日面圣的情况碰一碰,萧何家的老奴忽然被人带进了院子。 “世子,您好啊!” 给卢绾磕了个头后,老奴立刻对卢弃露出了憨厚的笑。 上回萧棠儿去拜神,路上遭遇了吕产的纠缠,是卢弃用弹弓帮忙解的围,老奴到现在都记得卢弃的好。因此,一有机会再见到卢弃,立刻把自己觉得最宝贵的东西先送给了卢弃。 “挺好的,老人家,您最近身体可好?” 卢弃把老奴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关心地问。 “好着呢,好着呢。” 老奴用力点头,又是憨笑。 卢绾清了清嗓子问:“萧相国让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噢,对了,您看我这脑子,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老奴尴尬地挠了挠头,望着卢绾拱了拱手说:“我家老爷想请燕王和世子到府上一叙。” “请我和我儿子到你家做客?!” 卢绾眼中满是惊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前两天为了把锦盒送进宫,他几乎要把萧家的门环拍坏了,也没能走进人家的院子。现在自己和儿子刚从宫里回来,萧何就急匆匆地派人来请他们父子去做客……萧何的为人卢绾是清楚的,也没听说他什么时候添了见风使舵的毛病啊! 卢绾越想越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便望着老奴问:“你家主人不知道本王前几日找过他吗?” “这个,肯定是知道的。”老奴表情尴尬地说。看来卢绾吃闭门羹的事情已经在萧家上下传遍了。 “那还……” “好了,爹,咱们去了不就知道了嘛,您何必难为一名跑腿的老人家呢!”不等卢绾再问,卢弃打断了他。 随后,卢家父子稍稍准备了一下,便来到了萧相国府。 刚刚来长安时,卢绾曾经带着卢弃来过这里一回。当时萧何正在负责太上皇的治丧事宜,家里的人好像走马灯似的,熙熙攘攘,多的都有些拥挤。这次再来,全然不是那样。除了门口那七八名家丁,还有些宰相家风,别的地方则冷冷清清,半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影。“萧何家这是遭遇什么变故了吗?”卢绾忍不住想。 “关门!” 卢绾和卢弃刚刚走入第三进宅院,萧何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眼前。随着萧何的一声低喝,连通二、三进宅院的木门关上了。 “给我把他们围了!” 萧何又是一声低喝,角落里呼啦啦窜出来好些丫鬟仆妇,家丁内眷,形成一个圈子后,把卢绾父子包围在了中间。 “萧相国这是何意?”卢绾看到包围他们父子的人中间还有萧棠儿,紧张之余,多少有些纳闷:“萧何这是在玩过家家吗?” “我萧何要为大汉除害!” 萧何站在高处,衣袖一甩,阴沉着脸说。 “为大汉除害……这话从何说起啊?” 卢弃和卢弃对视了一眼,一脸的茫然。 “本相问你,今日你们父子是不是进过宫,见过陛下?” 萧何冷声问,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卢绾。 “是啊,是有此事,怎么,我们父子没资格见陛下吗?” 卢绾回望着萧何,眼中的霸气和蛮横渐渐被逼了出来。 “不是没资格,而是不应该。”萧何的眼睛眯了眯,冷声说:“秦是怎么亡的,我相信你卢绾一定有自己的判断。” “暴秦,暴秦,秦当然死于暴政。”卢绾脱口而出。 萧何突然激动起来,用颤抖的右手指着卢绾说:“卢绾啊,卢绾,难怪你将卢生进献给陛下,还让他说什么黄帝乘龙,你是真不知道始皇帝海外寻仙,导致国政废弛,引发国库空虚啊!” “这跟卢生有什么关系?秦始皇跟前又不是卢生一个术士,即使秦国真是那些术士祸害垮的,也不一定能轮到卢生啊!” 卢绾暗自嘀咕,联想到最近的遭遇,目光突然变得凶狠起来:“萧相国,您不会也想找个由头难为我们父子吧?” “混蛋!你把我萧何当成什么人了!” 萧何一脸气愤,伸出来的右手剧烈抖动了几下:“我萧何做任何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天下百姓能不能过上太平日子!” “今天我之所以把你们父子诓骗至此,就是想告诉你们,让那个卢生离陛下远点,别想着法子给陛下讲什么寻龙访仙的事了!” “大汉初立,天下还没有稳定,陛下要做的应当是如何让朝局稳定下来,让百姓尽快回到故土,恢复生产!” “而不是在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当然,为陛下讲讲黄老之学,说说无为而治,与民休养,绝对是没有错的,可是,你们呐,为了讨好陛下,真是不择手段!” 萧何一口气把心中所想说完,胸脯仍在剧烈起伏。他是真的不理解眼前的天下太平来的如此不容易,怎么有些人就是不知道珍惜呢?说到底,萧何还是生刘邦的气,大汉的天下还没坐稳当呢,他就效仿起了秦始皇,难道要让大汉重蹈暴秦的覆辙吗?! “启禀老爷,舞阳侯想拜访您!” 木门外忽然传来了家丁的声音。 萧何强压住怒火,提高声音问:“舞阳侯找我何事?” “好像是来提亲的,他说洨侯看上咱家小姐了。” 家丁恭恭敬敬地回答。 “他是来给你提亲的?” 卢弃的目光下意识落到了萧棠儿脸上,眼神中满是惊讶。 “不可能,我才不会嫁给那个纨绔子弟呢!” 萧棠儿回望着卢弃,面色通红,微微摇了摇头。 “府上有人提亲,这是您家小姐的终身大事,萧相国,要不然咱们的事情先放一放,等您谈完与吕家的婚事,再继续聊?” 卢绾看了看萧何,故意这么说。 “也罢,那就劳烦燕王父子在我府上多逗留片刻了。” 萧何点点头,对萧棠儿等人说:“把燕王父子请进我的书房,一定要好生伺候着,别让他们寻到什么空子溜走了。” 第84章 樊哙提亲 卢绾父子被带进书房看管起来后,萧何让人开了门,走到了前院。萧棠儿回到自己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实在耐不住好奇,也来到了前院。这时候萧何已经把樊哙请到偏厅里坐下了。 “舞阳侯最近在忙什么呢?长安城都在传代地将有大动静,不知道朝廷有没有安排人去代地看看,我对陈豨这人印象很不好,当初陛下安排他去代地时,我本来是想找他谈谈的,可是,还没来得及谈,他就离开长安了,如果代地有变,肯定应在他身上。” 家仆把清茶摆好后,萧何一反常态,竟和樊哙聊起了朝政。 “相国说的是,臣下对陈豨印象也不怎么好。” 樊哙心不在焉地说,心中想的全是怎么跟萧何开口提亲。 “噢?舞阳侯对陈豨印象也不好吗?” 萧何露出惊讶的表情,向前凑了凑,语带鼓励地说:“具体说说,本相与你探讨一番,看看这陈豨究竟有什么弱点,它日代地若真的有什么异动,陛下问起应对之策时,你我也好有个准备。” 樊哙实在没有心思谈论远在代地的陈豨,可是面对萧何那双殷切的目光,又不好什么都不说,只得磕磕绊绊,边想边说:“这陈豨心思重,城府深……人很贪婪,不过,他治军倒是有些手段,我记得当年咱们破了秦,驻军霸上,陛下被封了汉王,陈豨、我、周勃、曹参他们还被封了侯爷……” “竟有这事,哎,我怎么没什么印象了?” 萧何显得很惊讶,其实,当年樊哙等人被封侯这事,还是他给刘邦出的主意,为的就是笼络人心。 “怎么可能呢,我记得当时宣布这事的人就是相国您啊!” 樊哙马上摇着头,反驳了一句。 “哎呀,看来我真的是老了,这才多久前的事啊,我竟忘得一干二净,舞阳侯,你年纪轻,记性好,把当时的情形详细说说,帮我回忆回忆!”说着话,萧何殷切的目光又落在了樊哙脸上。 第一次,樊哙还能忍住,这一次,急脾气的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萧相国,臣下今天来是向您提亲的!”情急之下,樊哙往地上一跪,脖子梗起,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咯咯咯!” 躲在暗处的萧棠儿看到这一幕,直接笑出了声。人人都说樊哙是个粗人,他今天把粗人的做派表现了个淋漓尽致。 “你笑什么,为父跟舞阳侯东拉西扯半天,还不是为了你。” 萧何看了看声音传来的方向,赶紧站起身,把樊哙扶了起来:“我从后院赶来前院时,家里的仆人已经说了你来提亲的事,只是我很不理解,你为人耿直的樊哙,怎么也当起了媒人?” “哎……”樊哙叹息了一声说:“我不来,家宅难安啊!” “落座,落座!”萧何在樊哙肩头拍了拍,笑着说:“如此说来是你家那口子承了别人的请,安排你来寒舍的?” “对呀,要不然我怎么好意思来您府上说这事呢。”卢绾表情尴尬,在草席上坐下来后,扭着头说:“那吕产虽说喊我一声姑丈,可他的为人实在不堪呐,哎,他这是毫无自知之明,竟敢妄想高攀萧相国家的大小姐,要我说,这事就算了吧。” 说着话,樊哙直接站了起来,作势就要离开。萧何见他自己想明白了,也就懒得再和樊哙周旋,顺势准备送客。 “舞阳侯请留步!” 萧棠儿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望着樊哙躬身施礼后,郑重地说:“您到我家提亲之事,容我们商量商量,再给您答复。” “女儿,你说什么呐!舞阳侯自己都觉得这事不合适,咱们有什么好商量的!”萧何有些生气地说。他很清楚萧棠儿所说的“商量”究竟是什么意思,那就是看看他们怎么向吕家妥协。 不过,萧何就是再怎么想保全自己,也不会牺牲女儿的终身幸福。因此,所谓的“商量”在他这里,绝对没有任何必要! “萧相国说的没错,小姐冰清玉洁,实在不该自投污秽。” 樊哙转头看了看萧棠儿,迈步走出了偏厅。 就在这时,萧何突然改变了主意,于是便望着樊哙离去的身影说:“舞阳侯,这门亲事可以商量。” 听到这话,樊哙的身子明显一震。 “萧相国是认真的?”樊哙停下脚步,背着身子问。 “本相从不开玩笑!”萧何朗声回答,继续望着樊哙的后脊背说:“今天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改日,改日我必登门拜访。” “哎……”樊哙摇摇头,又是一声叹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带着几分无奈,边迈开脚步边说:“其实真没这个必要,你萧相国再怎么说也是大汉丞相,怕他个鸟!” “舞阳侯误会了,本相并非为了自己。” 萧何淡淡地说,目送着樊哙离开了。 “走,咱们去找燕王父子再聊聊。” 萧何转过身,萧棠儿还以为他会就突然改变主意这事,对自己解释几句呢,谁知道萧何一句解释也没有,径直走向了书房。 “父亲这是想干什么?”跟着萧何往自家院子深处走时,萧棠儿反复地想,却始终都没想明白。不过,若是萧何真的需要她做出牺牲,为了报答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她是愿意付出一切的。 片刻后,两人走到书房门前,仆人赶忙把上了锁的门打开了。萧何正准备往书房里走,忽然传来了卢绾的问话声。 “这才多大点功夫啊,就回来啦,怎么着,婚事谈妥当了?” “谈没谈妥不重要,重要的是,燕王如果继续坚持把那个卢生往陛下跟前送,本相会联合吕家人共同打压你!” 萧何阴沉着脸,冷声说。 萧棠儿恍然大悟,怔怔地问:“父亲正是为了借助吕家的势力,才想着将女儿嫁给那个吕产吗?” “如果能让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即便是有人想让萧何此刻就死,萧何也愿意。”萧何微微侧了侧脸,决绝地说。 第85章 无愧于心 “那晚辈斗胆问一下,萧相国究竟为何而死?”卢弃望着萧何问。 他虽然不清楚前院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凭着萧何和萧棠儿的对话,就能听出来,萧何真的在考虑萧棠儿和吕产的婚事。 “这还用问,当然是为了天下百姓。” 萧何义正辞严地说,快步走进了书房。 “萧相国真的只是为了天下百姓吗?”卢弃又问,不等萧何回答,语带讽刺地说:“我看萧相国恐怕是为了自己的好名声吧!” “弃儿,休得无礼!”卢绾眼见两人要谈崩,赶忙呵斥了卢弃一句,激动地说:“萧相国爱民之心天下皆知,不容你质疑!” “孩儿并非质疑萧相国爱民之心,孩儿只是想说,正因为天下人人都知道萧相国有一颗爱民之心,才给他扣了好大一顶帽子,让他遇到任何事情都会站在很高的位置,俯视一切。” 卢弃解释了几句,看了看站在门边的萧棠儿,继续说:“其实,哪个人不是身如草芥呢?我们所追求的不过是无愧于心。” “好一句无愧于心!” 萧何忍不住多看了卢弃两眼,猛然间提高了声音:“燕王世子,本相问你,你们父子明知寻龙访仙会有损圣聪,却仍旧把卢生往陛下身边送,这么做,良心上难道就过得去吗?” “过得去!” 卢弃没有丝毫犹豫,回望着萧何凌厉的目光,滔滔不绝地说:“卢生,我的先生,他之所以在陛下面前谈论黄帝乘龙,不过是想寻求陛下的帮助,于陛下来说,可帮,也可不帮。” “燕王,我的父亲,他之所以把卢生举荐给陛下,无外乎想给大汉推荐一名对黄老之学深有研究的隐士,同时借此讨好陛下,在眼下这复杂的环境中寻求自保!” “而我,之所以参与到这件事里,一是为了报答师恩,二是为了成全先生的志向。” “求助、举贤良、自保、报恩、成全别人……请问萧相国,这几样心思,哪一个违背良心?” 卢弃说完,宽敞的书房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萧相国,无论是我们向陛下举荐卢生,还是棠儿小姐的婚事,都请您把眼光放低一点,站在尘埃里,看待这一切。” 看到萧何半天不说话,卢弃拱了拱手,很真诚地说。 “你们走吧!” 萧何用异样的目光看了卢弃一眼,摆了摆手。 萧棠儿站在门边,望着萧何略显萧索的背影,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随后,卢绾父子走出书房,她也回到了自己闺房。 淮阴侯府。 五名头戴斗笠,身穿布袍的汉子,怀中抱着剑,面面相觑,在廊下站了很长时间,眼看着天已经黑了,终于有些站不住了。 “大叔,淮阴侯召我们回来,究竟有何事?”其中一名汉子犹豫了一下,走到老仆韩干跟前,悄声打探了起来。 “哎,侯爷让你们等,等着就好啦。”韩干正忙着修理花圃,听到汉子的问话,干笑着摇了摇头。 “当初淮阴侯给我等安家费,将我们遣散之时,曾说过除非遇到大事,是不会召我等回来的。”汉子想了想,把声音又往低压了压:“这次突然召我等回来,莫非遇到了大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韩干叹息了一声,还是没有回答汉子的问题。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轻咳,韩信走了出来。 “侯爷!” 汉子见状,立刻和他那四个同伴一起跪在了地上。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本侯书房吧。” 韩信淡淡地说,转身就走。 汉子和他四个同伴相互对视了一眼,立刻跟上了。 等到了书房,韩信把门一关,取出了五个包袱。 “这里面都是金饼,每人一份,拿去……” “侯爷,我等受您恩惠多年,若不是侯爷照顾,我等说不定早就死在战场上了,这几包金饼,我等万万不能收!” 韩信的话还没说完,汉子就代表他的同伴摆了摆手。 “怎么,不肯帮本侯办事?” 韩信侧过脸,横着眼睛问汉子。 汉子的脸色顿时变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小人绝无此意,小人这条命早已是侯爷的了,只是这钱财,小人万不能收!” “我等一样!”其余四名汉子也跪在了地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你们该得的。” 韩信还是把五份金饼,挨个塞进了五名汉子手里。 “这……” 汉子们捧着沉甸甸的金饼,心情非常忐忑。 “给你们三日时间,用这包金饼把所有身后事,全部安排妥当,然后,回到这里,听本侯统一吩咐,明白吗?” 韩信在汉子们脸上扫了一圈,冷声说。 “喏!”汉子们同时回答,再次望着韩信磕了个头。 “去吧,趁着暮色走后院角门,别让人瞧见了。” 韩信摆了摆,微眯着眼睛说。 卢家老宅。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院子里灯火摇曳,昏沉沉的。 卢绾父子用过晚饭,却非常默契地留在了偏厅。 “看样子这萧何是跟我们卯上了,把先生往宫里送的事情,弄不好还真得缓一缓。”卢绾喝着茶水,望着昏沉的庭院开口了。 听到这话,卢弃嘴角浮起了笑:“这事已经由不得我们了。” 卢绾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你皇帝大爷……” “咱们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就看先生的造化了。”卢弃眼神迷离,若有所思地说:“萧相国即使要反对,反对的也是陛下,已经与咱们父子没有关系了,这世上并非只有先生一名术士,我皇帝大爷若真想寻龙求仙,少了先生,丝毫不受影响。” “那你今天为何还要顶撞萧相国,顺着他的意思,把他糊弄过去就好了啊!”卢绾很不理解。 卢弃解释说:“第一,孩儿非常看不惯萧相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自以为是的做派,第二,您不觉得棠儿姑娘很无辜吗?” “哼,说来说去,你原来是心疼相国家的大小姐啊!” 卢绾笑了,挤眉弄眼地说:“儿啊,你若真喜欢棠儿姑娘,爹也可以上萧何家提亲,咱家现在不怕吕家了,和他们抢抢媳妇。” “爹,您有没有想过陛下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召见咱们?” 卢弃忽然说,对于卢绾的揶揄根本无动于衷。 第86章 本宫要去救棠儿 “当然是水到渠成,儿啊,你之前让爹上了那么多奏本,到这个时候终于起作用了。”卢绾想都没想,直接说。 卢弃摇摇头,表情凝重地说:“代地可能真的要出大事了。” 听到这话,卢绾张了张嘴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卢弃心事重重地说:“街道上马匹疾驰只是表象,真正让孩儿相信代地要出事的原因,是皇帝大爷对咱的态度。” “你是说你皇帝大爷是想用咱爷俩了,才给咱面子的?” 卢绾也是聪明人,经过卢弃这么一点拨,立刻反应了过来。 “是啊。”卢弃点点,望着卢绾挤出了一丝苦笑:“爹,您没注意到陛下多次有意敲打你吗?他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你明白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方便在用你的时候,不会出乱子。” “没错,确实没错,爹越想越觉得你说的是的对的。” 卢绾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连连点头。 卢弃又说:“要是孩儿没猜错的话,陛下很快就要召先生进宫了,而咱们,也该返回燕国了。” “要是能回燕国,那可就太好了!” 卢绾在食案上拍了一下,激动地说。 “不过,这中间还有个变数,就是今天您的表现能不能通过陛下的考察,让他放心大胆地放我们离开。”卢绾还没高兴多久,卢弃忽然幽幽地说:“要不然儿子该留在长安当人质了。” 第二日清晨,公主府。 上次和吕后深谈之后,鲁元公主决定认真学学纺织,好亲自动手完成每个月的定额,以兑现对吕后的承诺。 “听说了没有,萧相国家的千金要嫁给洨侯了。” 鲁元正在学习如何手脚协调的使用纺梭,耳畔忽然传来了宫女的议论声。隐约听到这些人谈的事情似乎跟萧棠儿有关,她立刻竖起了耳朵。“哎呀!”一个不留神,鲁元的手被纺梭扎破了。 “奴婢该死,公主,您没事吧?” 正在聊天的宫女立刻围了上来,跪在了地上。 “都怪你们,在背后议论棠儿,本宫才分心的!” 鲁元公主没好气地说,伸出了自己正在淌血的右手食指。 “奴婢也没议论棠儿小姐啊,这是真事,昨天舞阳侯去萧相国家提亲了,萧相国竟然没有反对棠儿小姐和洨侯的婚事……” 宫女们向前凑了凑,边帮鲁元公主包扎伤口边说。 “你们说什么,萧相国竟然要将棠儿嫁给吕产那个家伙!”鲁元瞬间瞪大了眼睛,不等宫女帮她包扎好伤口,就从织机里跳了出来:“本宫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本宫要去救棠儿!” 说着话,鲁元公主一阵风似地出了宫。 萧相国府。 萧棠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谁也不想见。她虽然抱定了牺牲自己,帮助萧何的心思,却始终不甘心。 作为萧何的养女,这些年萧棠儿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萧家的兄长们也待她像亲妹妹一样,从来没有当过外人。 然而,萧棠儿始终是萧家的养女。 这么些年的恩情,她肯定是要还的。 “知恩图报,人之根本,萧棠儿,这个道理你不懂吗?”萧棠儿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的说,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淌了出来。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凭什么她的一生就这么毁了…… “喂,棠儿,是我,快打开窗户,我来找你了!” 萧棠儿正淌着眼泪,后窗边突然传来了鲁元公主的声音。 平时鲁元公主来找她,经常会翻过后窗进到她闺房里来。 因此,萧棠儿没有任何惊讶,擦了擦眼泪,便打开了后窗。 “你果然遇到难事了!” 翻窗而入的同时,鲁元公主很快看到了萧棠儿红肿的眼睛。 “我能有什么难事呢,只不过是眼睛进沙子了。”萧棠儿还以为鲁元公主并不知道她和吕产的事,胡乱撒了个谎。 “在我面前还装啊,萧棠儿,你好虚伪啊。”鲁元公主站定身子后,拍了拍纱裙上沾染的尘土,翻了个白眼。 “我没装,就是沙子眯了眼睛。”萧棠儿坚持说,伸出白皙的双手准备关上后窗时,心中忽然一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鲁元,我的好姐妹……”动情之下,萧棠儿再也装不下去了,直接转过身,紧紧抱住鲁元公主,泪如雨下。 “在我面前有什么好装的,咱们俩谁不知道谁啊。”鲁元轻轻拍着萧棠儿的后背,虽是埋怨的口吻,却异常暖心地说:“我早就说过了,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该首先想到你有我这个好姐妹,可你偏不听,非要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这下好了,委屈了吧……” “这么说,你是专程来看我的?”过了好久,萧棠儿的情绪终于缓和了下,她用丝帕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和鲁元公主分开了。 “是啊,你的事已经传开了,我不放心你,才来看看的,没想到,你还真的……总之,我来了,事情就过去了。” 鲁元公主很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意,拍着胸脯,扬了扬下巴说:“只要有本宫在,谁也不能强迫你做任何事!” “其实,我爹只是说事情可以商量,并未答应。”感动之余,萧棠儿替萧何辩解了一句:“父亲本身就是智谋之士,而且,他对我确实非常疼爱,应该不至于看着我嫁给吕产那个纨绔子弟吧。” “既然如此,你哭什么,难过什么?为何要把自己关在房里?”说话的同时,鲁元特意瞟了瞟闺房门上,牢牢插上的木栓。 “是我自己的问题。”萧棠儿露出了惨淡的笑。 “我今天来,除了看看你,还想跟你说,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千万别认命,只要你想离开长安,我随时都能帮你!” 鲁元公主很认真地说。 就在这时,闺房门外传来了老仆的声音:“小姐,大事不好了,那个歹人吕产,他来咱们家了,老爷还接待了他,他们还在商量着选个良辰吉日,就将你嫁过去!” “啊!” 听到这话,萧棠儿眼睛一花,瞬间晕死了过去。 第87章 周昌报信 “小姐,小姐,快醒醒,公主为了您,已经去前院找他们理论去了,事情马上就解决了,您不用再担心了……” 耳畔隐隐传来丫鬟的说话声,萧棠儿这才慢慢苏醒过来。 然而,当她突然听丫鬟说鲁元公主去前院为他理论时,立刻挣扎着坐了起来:“多久的事了?” “呀,小姐,您醒了!” 丫鬟心中一喜,却没有注意到萧棠儿问了她一个问题。 “鲁元公主去前院多久了?” 萧棠儿又问,赶忙下了床。 “有一会儿了,小姐,您这是要干嘛啊?”丫鬟疑惑地问,巴巴地望着萧棠儿说:“小姐,您刚醒来,再躺会儿吧。” “我去前院看看。” 丢下这句话,萧棠儿打起精神,急匆匆走向了前院。 丫鬟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摇头。 萧家前院偏厅里。 鲁元公主和吕产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 “妹妹,我的好表妹啊,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人家萧相国都不反对,你在这里瞎折腾个什么啊!” 吕产理直气壮,直翻白眼:“要我说,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老大不小的人了,天天疯疯癫癫的,也不嫌丢我大姑母的人……” “本宫再疯癫,也没去祸害别人,不像你,一天到晚,从来就没做过好事!”鲁元公主针锋相对,瞪着吕产说:“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劝你还是打消了念头,别对棠儿动歪心思了。” “我为什么要打消念头?哼!”吕产冷哼了一声,语气中充满了得意:“昨日二姑丈来,原本只是探探口风,谁知道,哎,萧相国竟然同意了,嘿嘿,萧相国都同意了,我还打消个屁念头!” “你胡说什么呐!”鲁元公主看了看端坐一旁,一言不发,喝着茶的萧何,激动地说:“我已经问过棠儿了,她明确告诉我,萧相国昨日只说过事情可以商量,并没表示同意你们的婚事……” “表妹,你果然久居深宫,不通人事啊!”吕产打断了萧棠儿,没好气地说:“你现在就出门,听听长安城的人都是怎么议论的,哪个不说萧相国同意了我和棠儿小姐的婚事?” “那还不是你自己造的谣,放的风!”鲁元鄙视地说。 “没有,这回绝对不是我干的,哥哥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哥哥要不是听到了长安城中的传言,也不敢冒昧的来相国府啊!” 吕产连连摆手,腰杆子挺了又挺。 看到他这副模样,鲁元多少有些纳闷。 就在这时,萧棠儿出现在了偏厅门外。 “父亲,您真的要把女儿嫁给这个纨绔子弟吗?” 萧棠儿扶着门槛,脸色苍白,望着萧何问。鲁元和吕产的争吵她都听到了。她之所以问萧何这个问题,就是想让萧何给出个明确的态度,也好止住长安城的谣言,让吕产别再想入非非了。 猛然间看到萧棠儿,萧何眼中不自觉地掠过一丝异样的神情,随后,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打量了萧棠儿一眼。 “吕家是我朝望族,为父把你嫁入吕家不好吗?” 萧何威严、冷峻的目光定格在了萧棠儿脸上。 “哈哈哈!听到了没有,我的傻表妹啊,你听到了没有,萧相国这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把女儿嫁给我呀!” 不等萧棠儿回答,吕产欣喜若狂,拍着大腿狂笑起来。 在吕产的笑声中萧棠儿眼圈泛红,险些再次晕过去。 “棠儿别怕,有本宫在。”鲁元公主先走到萧棠儿跟前,搀扶住她,然后,望着萧何强压着怒火说:“天下父母哪一个不盼着自己子女过上好日子,萧相国,您乃是本朝一等一的智谋之士,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本宫就当你刚才口误,请您再回答一遍棠儿的问话,您究竟有没有把棠儿嫁给吕产这个纨绔子弟的打算?” “有。”萧何没有丝毫迟疑,回望着鲁元公主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相虽不是棠儿的亲生父亲,却有资格替她做主。” “对,哈哈,对,萧相国说的极是,哈哈!” 吕产再次狂笑不止。他那颗充满污秽的脑袋,此刻已然不由自主地幻想起了二人洞房花烛夜时将是怎么的香艳景象。 “好,那就休怪本宫无理了。”鲁元公主最后看了萧何一眼,搀扶起萧棠儿说:“棠儿,咱们走!” 未央宫。 刘邦斜靠在御榻上,琢磨了片刻,摆了摆手。 “宣周昌进殿!” 内侍立刻高声呼喊起来。 功夫不大,赵国丞相周昌跪在了大殿中。 “丞相此次前来,莫非是我儿刘如意惹出什么乱子了?”看着周昌行完礼后,刘邦一面示意内侍给周昌安排座位,一边聊家常似的问。事实上,他并未听说刘如意最近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当初皇子刘如意被封了手握天下重兵的赵王,刘邦却仍旧放心不下,担心凭着吕后和戚夫人的矛盾,自己殡天之后,太子刘盈登基,吕雉当权,刘如意还是无法保全自己。这时候朝中就有人私下建议说,刘邦应当安排一位德高望重,为人正直,又有治国之才的人前去封国辅佐刘如意,才能让他免于吕后的打击。 最终被推荐去辅佐刘如意的人正是周昌。 周昌一到代地,刘邦再无身后顾虑。因此,每每见到周昌刘邦都非常客气,为的就是让周昌和别人明白,自己对他的倚重。 “不不,陛下说笑了,赵王为人机敏,处理任何事情都遵循朝廷的规章制度,哪里会惹出什么乱子呢?!”周昌先摆了摆手,然后,眼珠子一转,压低了声音:“臣此番回京,是为了陈豨。” “赵相国陈豨?”刘邦眉头微蹙,像是要确认似的问。 “对!”周昌点点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竟然瞬间淌了出来:“臣该死,臣有负陛下重托,没有把赵、代两地治理好,臣该死啊……” “究竟出了什么事?周昌,你站起来说话!” 刘邦厉声说,眼中的惊愕一闪而过。代地将有大变的消息,刘邦已经找人核实了,只可惜传回来的都是些零散消息。如今周昌一哭,无疑把所有零散消息整合到了一起,给出了明确结论。 第88章 燕国来人 “这陈豨自诩信陵君,原本就爱结交,到了代地,更是变本加厉,还真把自己当成了‘窃符救赵’的战国公子魏无忌……” 噙着眼泪,重新坐好后,周昌汇报了起来。 “很早的时候,臣就听说陈豨养了不少门客,不过,养门客这事,朝廷并无明令禁止,何况花的又是陈豨他自己的钱,臣也就没当一回事,谁知道,前几日,陈豨从代地返回赵国,还乡探亲,无意间让臣给撞见了……” “臣在暗中数了数,单是马车就有一千多辆,随行的宾客更是把邯郸的官舍全都住满了……” “大胆陈豨,竟敢私养门客,培植个人势力!” 刘邦越听越气,猛然在御案上拍了一下,站了起来。随后,他绕出御案,背着手,胸脯起起伏伏,在大殿中踱起了步子。 “如果你所言属实,那他陈豨就是想做第二个韩王信!” 刘邦眯着眼睛,激动地说:“想当初朕把他安排到代地,原本是觉得他为人稳重,懂得分寸,没想到他竟有狼子野心!” “臣该死,是臣没有防微杜渐,是臣失职了……” 周昌心中愧悔难当,再次跪在了地上 “丞相有什么错,千错万错都在陈豨一人身上!” 刘邦停下脚步,横了周昌一眼,愤愤地说:“丞相总揽赵、代两地的政权,却无法看穿陈豨那颗不忠的心……来人,去请陈军师,让他也知道这陈豨多猖狂!”说着话,刘邦下了道旨意。 片刻后,陈平来到了大殿里。 听完周昌汇报的事情,陈平想了想说:“综合赵丞相所说,以及朝廷连日来收到的消息,陈豨豢养大批食客确实不假,可他真就有谋反之举吗?不见得吧……” “依照军师的意思,朕应该对陈豨的野心置之不理吗?!” 刘邦脸色阴沉,冷声问了一句。 “臣并非此意,臣想说的是,抓贼抓赃,单凭人家豢养食客就抓人家,这理由未免难以站住脚吧,另外,陛下难道要让韩王信逃往匈奴的旧事重演吗?”陈平看了看刘邦,意味深长地说。 听到这些话,刘邦终于从愤怒中冷静了下来。 “既然不能贸然抓人,军师还有别的办法吗?” 刘邦不在原地转圈子了,又坐回了御榻。 “臣下请问赵丞相,朝廷颁布的《津关令》在赵、代两地执行的如何了?”陈平捋着胡须思索了片刻,看向了周昌。 “就是严禁吏民向匈奴交易武器、马匹、金属等战略物资的‘关市律’吗?”周昌红肿的眼珠满是疑惑的神情,想了想说:“赵、代两地均与匈奴接壤,民间多与匈奴通商,此令推行起来非常困难,尤其代郡、雁门郡、常山郡等地的商人仗着地利,常常屡禁不止,哎,真是一言难尽啊……” “朝廷政令岂可废弛,赵丞相,此番返回赵国,你应当重申《津关令》,严厉打击走私商人!”陈平厉声说。 “严厉打击走私商人?”周昌眼珠动了动,似乎有所领悟。 刘邦直接问:“军师这是料定陈豨多与地方豪商勾结,想让他们来个窝里斗,又或者是打草惊蛇,让陈豨有所行动吗?” “陛下英明,臣正是此意,所谓浑水摸鱼,水不浑,怎么好便宜行事?”陈平望着刘邦拱拱手,嘴角浮起了狡黠的笑。 “另外,既然是捞鱼,朝廷这边也应当有所准备……” 笑容还没完全消失,陈平又帮刘邦谋划了起来。 卢家老宅。卢绾父子也没闲着,他们料到代地一旦有变,刘邦一定会就近起用燕地的兵马,便商议起了用兵之策。 “儿啊,整个长安都在传相国家的小姐要嫁给吕产了,你真的没事吧?”父子二人正指着图纸探讨布防,卢绾忽然仰起脸问。 猛然间听到卢绾的问话,卢弃的脸下意识转向了别处。 “人各有命,孩儿就是再看不惯,又有什么法子呢。” 卢弃淡淡地说,表情很不自然。其实,他拉着卢绾讨论用兵,不过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以免自己满脑子想的都是萧棠儿。 当然,他这时想萧棠儿并不是对她的爱有多深,而是觉得命运对如此聪慧、漂亮的姑娘非常不公平…… “确实如此,儿啊,如果你的推测是真的,咱爷俩马上就要被放出长安了,咱在这个时候管萧家和吕家的闲事,实在是不应该呀,是不是?”卢绾小心翼翼地问。凭着父子之间的默契,他早就看出卢弃有心事,他之所以把个话题抛出来,摆明了说,就是想让卢弃好好地思量一下,千万别在返回燕地的节骨眼上干傻事。 “是啊,咱们自身难保,怎么可能管得了别人的闲事呢。” 卢弃点点头,叹息了一声。他很清楚卢绾的意思,就是不想让他管萧棠儿。“希望吉人自有天相吧。”卢弃在心中默默地想。 就在这时,卢义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先看了看卢弃,很反常地走到卢绾跟前,一脸凝重,附在卢绾耳朵上嘀咕了起来。 “嗨,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老张来了!” 不等卢义说完,卢绾眼珠子动了动,忽然笑了起来,大大咧咧地说:“老张来了是好事啊,用不着如此神秘,咱燕国终于来人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快快请进来,我和小弃一同见见他!” “喏!”卢义表情尴尬地拱拱手,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卢绾的心腹谋士张胜快步走了进来。 “燕王,世子在上,请受臣下一拜!”张胜看到卢绾父子,马上跪在了地上,眼睛红肿,声泪俱下地说:“两位主公受累了,都是臣下谋划不到位,还请两位主公恕罪!” 说着话,张胜接连磕了三个响头。 “老张,你这是干啥啊,我卢绾啥时候怪罪过你啊,快起来,别把脑袋磕坏了,我卢绾还等着用你这颗金贵的脑袋做大事呢!” 卢绾赶忙把张胜从地上搀扶了起来,与他拥抱在了一起。 卢绾父子不在燕地期间,燕地没有出过任何乱子,全是张胜用心治理的功劳。卢绾对他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怪罪他? 只是,这张胜为何突然来到了长安,难道说燕地有什么异动?还有刚才卢义的举动,也太反常了吧…… 卢弃望着和卢绾紧紧相拥的张胜,暗自琢磨了起来。 第89章 割地五十里 “赶紧坐,坐下来说话。” 两人分开后,卢绾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张胜犹豫了一下,忐忑不安地坐在了卢弃正对面。 不知道是有所顾忌,还是心中有好几件事,不知道先说哪一件好,张胜脸上堆起干笑,盯着长案上的茶碗,摩挲了起来。 “想啥呢?” 卢绾和卢弃对视了一眼,望着张胜问。 “没什么,我只是看到世子几天不见,好像又长大了,有些感慨而已。”张胜笑了笑,把脸仰了起来:“当初咱们刚到燕地,世子还是个孩子,如今已经已是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了。” “是啊,时间过的好快,咱们兄弟都老了啊。”卢绾点点头,叹息着说:“再不想着法子做些事,这一辈子可就要过去了。” “燕王所言极是,大丈夫之志,只争朝夕。”张胜笑着说,有意无意在卢弃脸上扫了一眼,瞟了瞟偏厅入口方向。 卢绾会意,立刻对卢义说:“小义,你去把门关上,然后在院子里守着,任何人都不许靠近,本王和军师有密事要谈。” 听到这个命令,张胜下意识流露出惊讶的神情,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卢义则若有似无地看了看卢弃,拱拱手离开了。 等到偏厅的门关上,院子里静得只剩下深秋的风声,张胜再次很干地笑笑,望着卢绾,缓缓地开口了:“以往咱们谈论大事,大都不让世子参与,毕竟世子还未成年,有些事他知道了,未必好,不知燕王今日这是何意?臣下还是想问清楚。” “噢,我就说你跟小义神神秘秘的,原来想让本王支开小弃啊,哈哈。”卢绾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笑了两声说:“从今天开始,我燕王府谈论任何事都不用避开世子,世子早已长大,他不但聪慧过人,对很多事还有自己独到的判断,本王要多听听他的想法,另外,老张,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要不是世子极力周旋,我老卢估计早就掉进某个陷坑里了……” “原来是世子在燕王面前证明了自己啊,呵呵,真是可喜可贺!”张胜望着卢弃拱了拱手,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燕王,世子,你们应该知道代地马上要发生大事了吧?” “这么说陈豨真的要谋反了?”卢绾忍不住问。 “暂时还没有谋反的打算,只不过,照他目前在北方各地频繁活动的架势,谋反只是迟早的事。”张胜意味深长地说。 “陈豨在北方各地频繁活动……” 卢弃隐隐意识到了什么,想了想问:“军师今日忽然来到长安,莫非陈豨的手已经伸到了燕地?” “世子果然聪慧过人!”张胜望着卢弃伸出了大拇指,随即,压低了声音:“陈豨知道燕王和陛下关系亲近,更清楚咱们燕地早就是铁桶一块,他不敢贸然染指燕地,便秘密遣使去蓟城了。” “你已经见过使者了?”卢绾眼珠子动了动。 “是。”张胜点点头,继续汇报说:“使者眼下就住在蓟城某处隐秘宅院里,臣下已经安排人紧锁消息,保护使者的周全,只是,关系重大,如何答复使者,臣下做不了主,便来请示主公。” “陈豨竟向燕地秘密遣使……”卢绾故意做出为难的神情,有意无意扫了扫卢弃,想看他对此事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陈豨开出的条件是什么?”卢弃若有所思地问。 “汉、代一旦交战,燕王如果不出兵,陈豨承诺割代地五十里沃土,同时与燕签订盟约,和平共处,永不攻伐。”张胜回答。 “五十里沃土……” 卢绾眼中现出贪婪之色,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面对郗璿的优厚条件,他显然动心了。稍稍把自己悸动的心压了压,把贪婪的神情收敛了一些,卢绾堆起笑,望着卢弃说:“儿啊,其实……” “我知道父王想说什么,其实,代地五十里沃土再好,也是大汉的天下,对不对?”卢弃抢在卢绾前面,故意如此说。 他早就看出卢绾已然动心了。可是,陈豨的承诺完全建立在他能战胜汉军的基础上,也就是他说一旦谋反失败,所谓的割地只是梦幻泡影。另外,卢绾若是在汉、代两军交战时抗命不出,那无异于向朝廷宣告燕地也反了。燕地能承担得起这个后果吗? “我是这个意思吗?儿啊,你是不是会错意了!”卢绾在心中一阵抗议,脸上的表情顿时不那么自然了。 张胜瞥见卢绾的表情变化,心中暗笑:“谈事情之前已经反复暗示你,不要让你儿子参与,你偏不听,现在好了,自食其果了吧?!”不过,张胜出于对卢绾的敬畏,并没有把嘲笑之意流露出来,他看了看卢弃说:“世子所言即是,臣下回绝来使就是。” “且慢!” 卢绾赶忙说,卢弃也在同一时间说出了同样的两个字。 父子两人说完,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在阻止张胜回绝来使这事上,他们总算达成了共识。 “爹,您先说吧,刚才孩儿抢了您的话,实在不应该。” 卢弃尴尬笑笑,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卢绾摆摆手:“还是你先说吧,你想法多,爹听听。” “那好,孩儿先说了。”卢弃点点头,稍作沉吟,望着张胜说:“断然回绝来使绝非明智之举,我们应当虚与委蛇,麻痹他们,这样才不会让陈豨加强对燕地的防备,到时候,一旦皇帝大叔要我们从燕地发兵平叛,咱们才能势如破竹,减少损失。” “可是,儿啊……”卢绾着急得直挠头,最后,咬了咬牙说:“有件事情不知道你想过没有,打完陈豨,你爹我还是燕王,除了从代地带回来一大群伤兵,能有什么好处呢?另外,这回来长安发生的这些事,你也看到了,现在陈豨想造反,你皇帝大爷还拿咱当一根葱,一旦造反被平定,咱算啥?” “世子,既然话说到这里了,臣下就再汇报一件事情吧。” 张胜看了看卢绾,身子向前凑了凑,声音压到了最低:“前两天臣下在蓟城碰见韩王信的儿子了,他说匈奴王也关注着代地……” 讨论军事场景 第90章 萧棠儿逃婚 “匈奴王?”卢绾的眼睛眯了眯,冷笑着说:“如此来看,当年白登之围解除后,韩王信果然是投靠匈奴了,有人还说他献出韩国国都马邑后,在胡汉之间劫掠为生,仍有归汉的打算,哼,真是一厢情愿,这天底下泼出去的水,哪有能收回来的!” “大王所料不假,臣下听韩王信的儿子说,匈奴王仍旧尊他老子为韩王,还将他自己封为了王太子,摆明了告诉世人,他家的王位是可以继承的。”张胜意味深长地说,特意在卢弃脸上瞟了瞟:“其实,当年那些事折腾下来,韩王信父子并不亏。” “是啊,反观我大汉的异姓王能做几天呢,屁大点错事,就成别人的了,更别说世袭了。”卢绾神情沮丧,欲言又止,最后叹息着说:“当年之所以闹出白登之围,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陛下刚愎自用,对人家韩王信信任不足,哎……” “世子知道燕王为何唉声叹气吗?”张胜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卢弃脸上。卢弃正在琢磨他们两人究竟想说什么,思绪被打断了。 “父王的心思我明白,可我们毕竟是汉人。”卢弃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看了看卢绾说:“我虽然没见到韩王信的儿子,料想他和自己的父亲流落草原、大漠,即使再风光,也索然无味。” “就是啊,哈哈,天天吃羊肉,喝马奶,他韩王信一个颍川人能习惯?!”卢绾和张胜交换了一下眼神,大笑了起来。 等到笑声落尽,卢绾立刻板着脸说:“世子说的没错,咱们不管他匈奴王有没有盯着代地,咱先把陈豨派来的人稳住,如此一来,咱们便可进可退,游刃有余,怎么打算也不会吃亏的。” “臣下明白,臣下回到燕地后尽量和代地来使周旋。” 张胜也是个聪明人,看到卢绾不愿意对卢弃继续试探、利诱,便跟着转变了态度:“臣下之所以提到韩王信的儿子,是想向燕王和世子汇报,他送了咱们些金银珠宝,还有优良马匹,这些东西,现在想来,多少有些烫手,莫不如尽快还给他们吧?” “还什么还!”卢绾立刻瞪圆了眼睛,激动地说:“哪有到嘴的肉往外吐的,他韩王信父子愿意孝敬咱,那是他们懂事儿,咱们当老子的,拿点孝敬,有什么好烫手的?!” “爹,这东西……” 卢弃见卢绾连叛汉之人的东西都敢收,很想劝他两句。 “你先听爹说!”卢绾摆了摆手,义正辞严地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咱只要守住底线,收点东西,屁事也没有!” 听到这句,卢弃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事实上,他很清楚卢绾生性贪婪,真像卢绾自己说的那样,到嘴的肉从来就没有吐出来的时候。卢弃再劝也没用的。 聊完密事,卢绾命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 他们父子两人与张胜久别重逢,一直喝到了日暮时分。 随后,张胜在一处厢房,躺了一个时辰,稍稍醒酒后,便在城门关闭前,乔装成一名商人,带着随从,出了长安城。 事后卢弃仔细回想了一下,若不是卢绾有意让他知晓,兴许张胜此次长安之行,他压根就不可能知道。 萧相国府。 一想到父亲萧何像变了个人似的,铁了心要把自己嫁给恶少吕产,萧棠儿连晚饭都没吃,又坐在床边发起了呆。 “嘭嘭!” 万籁俱寂中忽然传来了敲窗声。 听到敲窗声,萧棠儿明显身子一震。 上午鲁元公主离开的时候,一再说要帮萧棠儿逃婚。 萧棠儿自然清楚逃婚也许是她摆脱眼前这厄运的唯一办法,可是,真的要让她面对逃婚时,她却发现自己并未做好心理准备。她毕竟一直生活在长安,离开这座城,她既不知道要去哪里,更没想过今后将要过怎么样的生活? 因此,猛然间听到预示着自己即将走上逃婚之路的敲窗声,萧棠儿打从心底其实是有些惧怕的。 “棠儿,是我,你在吗?快开窗,我在窗外!” 窗外果然是鲁元公主。她敲完窗,等了又等,始终不见萧棠儿有反应,立刻着急地催促起来。 “我在呢,你还真来了。”听到鲁元公主的催促声,萧棠儿整理了一下思绪,走到后窗边,打开了窗扇。 “我鲁元,堂堂大汉公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鲁元公主学着父亲刘邦的口吻说,特意挺了挺自己穿着夜行衣的高挑身子:“喂,你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我的人已经在你家后院外等着了。” “真的要逃婚吗?” 萧棠儿回头望了望自己舒适的闺房,非常不舍得。 “不逃婚,你就要嫁给我那个不成器的表哥了!我的好姐妹,你好好想想,他是个什么人,婚后你会过上多么凄惨的生活……所以,还是逃婚吧,离开长安,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鲁元公主继续怂恿。事实上,真正想要逃离长安这座巨大牢笼的人是她,只是她并没有觉察到而已。 “那好吧,等我给我爹留一封信,就跟你走。” 萧棠儿蹙着眉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 随后,她便取出纸笔,就着床边的烛火,给萧何写了封信。 “可以走了吗,天要亮了。”看到萧棠儿写完信,却坐在床边发起了呆,鲁元公主又催促了起来。 “可以了,咱们走吧。” 萧棠儿点点头,泪水无法抑制地打在了信笺上。 “阿嚏,没想到后半夜这寒气还真重!”鲁元公主在窗外站了好长时间,实在经受不住深秋的寒意,打起了喷嚏。萧棠儿听得真真切切,不免心生愧疚,便匆匆擦了擦眼泪,把收拾好的包袱往肩头一背,在鲁元帮助下翻过窗台,离开了闺房。 同一时间,闺房外,萧家漆黑的院子里。 丫鬟听到萧棠儿竖着耳朵听了又听,确定闺房里再无动静,忍不住轻声说:“老爷,小姐她真的走了。” 丫鬟斜对面,萧何和老奴也站在院子里。 听到丫鬟的话,萧何心中不由得一酸,不过,他还是强行压住了汹涌而来的悲痛。 “让你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萧何侧了侧脸,问老奴。 老奴赶忙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人生总是充满了无奈 第91章 出长安 在萧相国府后面,僻静街巷停了大半个晚上的马车,开始在长安街头行驶时,宵禁已经执行了好长时间。 巡街的北军将士遇到马车,原本是要盘查的,可是看到鲁元公主从车里伸出来的玉牌,马上予以放行。正常情况下,到了城门跟前,鲁元公主只要继续亮玉牌,马车仍旧畅行无阻,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肯为她们放行的只有通往南方的安门。 “安门就安门,只要能离开长安,走哪个门还不是一样!” 遇到这种诡异的情况,鲁元公主也没太在意,嘀咕了一句,便让车夫赶着车,出了城。 “要不然就到这里吧,你一晚上都没在宫里,恐怕早就被人发现了。”萧棠儿撩开车帘,望着东方刚刚泛起的鱼肚白,恋恋不舍地说:“你已经帮我够多了,前面的路,让我自己走吧。” “走什么走,天还没有大亮,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就不怕遇到歹人吗?我说了要把你平安送出城,自然要确保你的安全!” 鲁元公主白了萧棠儿一眼,拉着她的手兴奋地说:“哎,你这一路都没怎么说话,是在想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吗?告诉你,我都替你想好了,你带着这包金饼,去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开个成衣铺,你不是很喜欢缝衣服吗,这下可以大展身手了!” 说着话,鲁元公主把鼓鼓胀胀的一包金饼,递给了萧棠儿。 “金饼我不能要,我有私房钱,能过好以后的日子。”萧棠儿不愿意再接受鲁元公主的恩惠,便把金饼推了回去。 “怎么,这么快就把我当外人啦,我跟你说这普天之下……” “启禀公主,到河边了,不能再往前走了。” 鲁元公主正说着话,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这么快就到河边了。”鲁元公主有些不敢相信,撩开车帘看了看,很快看到了在晨曦中泛着微光的河水。 秋天雨多,河水暴涨,早就溢出了河道,在河岸上漫延着。鲁元公主望着暴涨的河水,突然来了兴致:“走,下车看看!” “要不然你还是回去吧,天马上要亮了,宫中要是寻不到你,恐怕要全城找人了。”萧棠儿赶忙劝说。虽然离别格外伤感,但是她却慢慢发现,鲁元公主似乎在离愁别绪之外,对沿途的风光充满了好奇。“她这是送我离开,还是出来郊游的?”萧棠儿暗想。 “急什么,我不得帮你想办法过河啊!” 丢下这句话,鲁元公主急不可待地跳下了马车。 不过,她刚刚跳下马车就傻眼了。 因为,不远处,河岸边上还停着一辆马车。 “公主莫惊,我乃萧相国的次子萧延。” 鲁元公主还没注意到那辆马车边,还站着一名身形消瘦的年轻人,那年轻人便跪在地上给她行起礼来。 “萧相国次子,那你……” “是我二哥!” 鲁元公主正想问萧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萧棠儿惊呼了一声,下了马车。萧延比萧棠儿大两岁,由于年纪相仿,是萧家两位兄长中,与她最亲近的一个人。三年前,萧延效仿大哥萧禄去天下游学,就再也没有回过长安,今天竟意外地出现在了这里。 萧棠儿喜出望外,远远张望了几眼,泪水开始在眼眶打转。 “棠儿妹妹,你还好吧?” 萧延从地上爬起来后,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望着萧棠儿问。 “嗯!”萧棠儿用力点点头,想挤出笑,却哭了。 “小妹莫哭,长安发生的事,二哥都知道。”看到萧棠儿哭了,萧延立刻走了过来。他先给萧棠儿递了块绢帕,安慰了她一句,然后解释说:“二哥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是在等你。” “你在等我,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萧棠儿顿时愣住了。 萧延在萧棠儿耳边悄声说:“等我先把公主打发走,等她走了,我一五一十地跟你说。” 萧棠儿点点头,擦起了眼泪。 “公主殿下,棠儿就交给我吧,我是她兄长,一定会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萧延在萧棠儿肩头拍了拍,望着鲁元拱手说。 鲁元公主自然是见过萧延的。萧延一走过来,她便认出了他。现在萧延要她把萧棠儿交给他,按说她是不应该拒绝的。可是,萧延出现的太奇怪了,他还说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是在等萧棠儿……难道说,他另有图谋?鲁元突然紧张起来。 “殿下放心,我只是想帮您走完剩下的路,并没有别的打算。”看到鲁元公主眉头蹙起,不接自己的话,萧延赶忙说:“我是萧棠儿的兄长,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人,是绝对不会在她逃出长安的情况下,把她又给送回去的……” “殿下若是不信,我可以指着河水发誓,我萧延若是把妹妹萧棠儿送回长安,推入吕产魔爪中,当万箭穿心而死!”为了让鲁元公主相信自己,萧延在说话间,对着暴涨的河水发了个毒誓。 “既然如此,棠儿就交给你了,她若是有任何闪失,本宫是不会放过你们萧家人的!”鲁元公主面色凝重地说,眼眶开始泛红。 直到此刻,塞在她胸中的离愁别绪,才像眼前的河水一样,汹涌而起,肆意泛滥…… “你们稍等,我去去就回。”说着话,鲁元公主在车夫帮助下,上了马车,把装着金饼的包袱取了出来。 “棠儿,出门在外,你一定需要它。” 鲁元公主再次把鼓鼓囊囊的一包金饼递给了萧棠儿。 “我欠你的太多,不能再有亏欠了。” 萧棠儿连连摆手,还是不肯收。 “你真傻……”动情之下,鲁元公主手一松,包袱掉在地上,金饼散落一地,她却和萧棠儿难分难舍地拥抱在了一起。 距离两辆马车不远,水草枯萎的草丛里。 一伙强盗已经盯着鲁元公主等人看了半天了。 这时候,突然瞧见黄澄澄的金饼掉了一地,顿时兴奋起来。 “兄弟们,听好了,只要她们一分开,咱们就去劫那个小娘子!”强盗头目眼中尽是贪婪,下了死命令。 第92章 萧何的谋划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萧棠儿和鲁元公主拥抱了半天,最终还是分开了。 随后,鲁元公主独自一人坐上来时的马车,返回长安。 萧棠儿则上了萧延准备好的马车,沿着河岸一路向东。 与此同时,那伙埋伏在草丛里的强盗也迅速行动起来。 东方的鱼肚白消失之后,天光开始变亮。 一轮红日,在萧延驾驶的马车正前方,蓬勃欲出。 “棠儿,此刻你一定很恨父亲吧?驾,驾……” 萧延催赶着在泥泞中行进的马匹,回过头朝着车厢里望了望说:“我告诉你,你千万别恨他,父亲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是啊,父亲以为把我嫁入如日中天的吕家,就是为我好。” 萧棠儿叹息了一声说。 “不,你错了,驭!”萧延勒紧缰绳,马车很快停了下来:“父亲做这些并不是想让你嫁入吕家,而是想让你离开长安。” “啊?”萧棠儿瞬间愣住了。 萧延望着河面上逐渐多起来的粼粼波光,听着哗哗的流水声,沉默了片刻,随后,稍稍提高了声音:“早在大汉五年,陛下在定陶汜水之阳举行登基大典时,父亲就生出了退意,也料到了今天,因此,他一直勉励我和兄长在天下游学,千万不要回长安定居,我兄弟自然知道父亲的不易,便遵从了他的心意……” “这么说,你和大哥这些年不回家,原来是有意而为之?” 萧棠儿恍然大悟,怔怔地问。 “正是,父亲希望我们远离长安,避免卷入朝堂争斗。”萧延点点头,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可是,唯独对你,父亲有些犯难了,你是女儿身,父亲怎么舍得你天涯飘零,另外,父亲在书信中多次提到,你执意不肯离开他,这也让父亲很纠结。” “因此,父亲才借吕产之手,将我逼迫得离开了长安?”萧棠儿蹙着眉问,不等萧延回答,自顾自说:“如果是这样,其实,父亲真的多此一举了,他完全可以和我直说,我并非不懂事。” “小妹你还是太天真了,驾!” 萧延嘴角浮起笑,甩了甩马鞭,马匹继续迎着朝阳行进。 “在你没有看到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父亲呢,他若跟你直说,我和大哥这些年的游学,岂不是白白折腾了!” “另外,你别忘了,父亲可是我大汉出了名的智谋之士,他做事,向来讲究一举多得。” 萧延赶着马匹,用清脆的马铃声遮掩着他们两人的谈话。 “一举多得?”萧棠儿猛然睁大眼睛,隐隐想到了什么。 “这第一嘛,自然是为了你好,让你更加坚决地离开长安。” “第二,给卢绾施压,让他别再打陛下的主意了。” “第三,麻痹吕家人,吕产虽然没有娶到你,可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他们吕家却结结实实欠了咱家人情……” “第四,掩人耳目,让你离开长安这件事,变成一场意外。” “第五,驾驾!”萧延连抽了几下,马匹立刻疾驰起来,马脖子上的铃铛剧烈摇摆,声音越来越响。“你一离开长安,父亲便再无牵挂,想做什么,自然方便的多了!”萧棠在嘈杂的声响中说。 “是啊,是啊……”萧棠儿喃喃自语,终于理解了萧何。 “那你出现在河边,也是父亲预先安排好的了?” 萧棠儿想了想,忍不住问。 “没错,这两日我原本就在南郑暂住,收到父亲的飞鸽传书,就赶了过来,你今日若是不出城,我便等上你三五日,直至等到你为止。”萧延笑了笑,接着说:“除此之外,父亲还让咱家的老奴买通了长安十一座城门的城门令,不让他们为你们放行……” “明白了,父亲不让另外那十一座城门放行,为的就是让我们从通往河边的安门出来,而你,早就在河边等着我们了。” 萧棠儿终于想明白了所有关节,忍不住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父亲既然早就有安排,恐怕已经把目的地告诉你了吧。” “当然,我们要去齐王的地盘,国都临淄,大哥就在那里。” 萧延提高声音说,扬起马鞭,把马车赶的更快了。 同一时间,长安城外,杏树林里。 满目萧索,光秃秃的枝干在秋风中,剧烈颤抖着。 强盗突然跳出来后,二话不说先把车夫给杀死了。随后,他们跳上马车去抢劫鲁元公主,没想到车厢中却空无一人。原来马车被拦下来前,车夫就让鲁元公主暗中跳车,带着金饼逃走了。 一大包金饼,一名妙龄少女,强盗怎么肯轻易放过。 他们迅速散开,在四周搜索了起来。 没过多久,便冲进这处杏林中,围向了鲁元公主。 鲁元公主可是金枝玉叶,哪里遭遇过这样的事情,看到长相凶狠,饿狼一般向她扑来的强盗,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别,别过来,再过来我喊人了!” 慌乱中,鲁元公主抱着包袱,对这群强盗发出了威胁。 谁知道强盗们根本就没有丝毫畏惧,一个个淫笑着说:“你喊呀,这里可是长安城外,狼虫虎豹经常出没,路过的人自身都难保,一个个只知道低头赶路,谁还有心思管别人的死活啊!” “你,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就敢欺辱本宫!本宫可是大汉鲁元公主!我父皇要是知道你们这么对我,一定会诛杀你们九族!” 看到喊人这招行不通,鲁元公主直接向强盗亮明了身份,并且对他们说了欺辱公主需要承担的后果。 “鲁,鲁元公主……” 强盗们顿时脸色大变,手里的兵器都拿不稳当了。 “公主怎么了,公主咱也抢!”领头的把心一横,眯着眼睛对众人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咱们就是放过她,也会落个欺辱公主的罪名,莫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抢了金饼,杀了公主!” “对,抢了金饼,杀了公主!” 强盗们在领头的怂恿下,又有了胆气,一个个攥紧手中的武器,继续恶狠狠地向前逼近,很快便把包围圈缩到了最小。 “金饼都给你们,别过来,你们别过来,求你们了……”情急之下,鲁元公主把装着金饼的包袱一扔,哭着哀求了起来。 “啧啧,这就是大汉公主吗,多让人心疼啊!” 看到鲁元公主梨花带雨的模样,强盗们色心大起,连装满金饼的包袱都没捡,一个个荡漾着淫笑,抢着扑了上去。 “住手!” 就在这时,有人暴喝一声,从高处落了下来。 第93章 命中注定 “看剑!” 强盗还没看清来人长相,眼前金光一闪,同时扑倒在地。 另一边,鲁元公主也在惊慌中,跌坐在了地上。 “你究竟是什么人,敢管我们的闲事?!” 强盗头目虽然胸口中了一剑,却仍旧很凶悍。 “我是谁很重要吗?重要的是,你们再待下去的话,我可就要大开杀戒了。”来人冷声说,晃了晃手中泛着清光的青铜剑。 “是你,原来是你……”鲁元公主望着来人的背影,声音有些发颤。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因为别的。 “想要杀我们,哼,那要看你的本事了!”强盗头目冷哼一声,眼中凶光大盛,突然就地一滚,用手中的猎叉刺向了来人。 “小心!” 看到来人对此似乎毫无防备,鲁元公主立刻提醒了一句。 紧接着,她的心便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啊!” 猎叉即将刺中来人的那一刻,强盗头目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下一秒,众人同时看到,血水溅起,一颗脑袋飞了出去。 “噗通!” 只剩半截脖颈的身子僵硬地挺了挺,倒在了地上。 “下一个,是谁?” 来人甩了甩宝剑上的血水,冷声问。 众强盗双目圆睁,嘴巴大张,一个个还在惊恐中。猛然间听到来人的问话,浑身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跑,快跑啊!”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强盗们身子一转,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杏树林。 “城门在东北方向,你迎着太阳一直走,就可以进城了。” 在原地稍稍等了等,来人收起宝剑,对鲁元公主说。 鲁元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半天都没缓过来。听到来人的话,过了好长时间,才怔怔地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了。” 来人拱拱手,作势就要离开。 “等等!” 鲁元秀眉蹙起,叫住了来人:“我的脚好像扭伤了,你能不能帮帮我,我是大汉鲁元公主,你若是救了我,我……” “本人行走江湖,从不趋炎附势。” 来人没有丝毫迟疑,直接迈开了步子。 “那你连一个受伤的女子也不救吗?” 鲁元公主望着来人离去的背影问。 “受伤女子自然会救的。”来人背着身说,并未停下脚步。 “那你救救我,我真的把脚扭了,你对权势没有兴趣,我正好有一袋金饼,全部送给你,作为酬劳。”鲁元公主又说。 听到这话,来人仰头大笑,走的更快了。 “喂,你真的见死不救吗?” 鲁元公主望着越来越远的背影喊。 来人不再搭理他,纵身一跃,不见了踪影。 “真是个怪人,人家对你好,还有错吗?”鲁元公主撇着嘴,嘀咕了两句。实在没有办法,她只好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幸运的是,鲁元公主的脚虽然很疼,却只是在突然受到惊吓,不小心跌倒时,扭伤了踝骨。因此,从地上爬起来后,她还可以用手扶着杏树的枝干,艰难地迎着日光,往城门跟前挪。 “城里的人是大汉子民,城外的就不是吗?!”鲁元公主强忍着剧痛,艰难挪行,真是越挪越气:“北军做事也太泾渭分明了吧,等我回宫,回宫后,我一定要向父皇说说,让北军统领……” “哗啦,哗啦!” 身后突然传来了金饼相互撞击时,独有的清脆声响。 鲁元公主立刻停止嘀咕,回头张望,很快便看到三四名强盗去而复返,在她刚才被打劫的地方,警觉地捡拾着金饼。 “真是不怕死的东西!”鲁元公主骂了一句,不敢有丝毫停留,赶紧咬着牙,转过脸,强忍着痛楚,朝城门方向加速挪动。 然而,一切还是晚了。 鲁元回头张望时,强盗们也注意到了她。 “上!”只是短暂地呆愣了片刻,强盗们又一次放弃黄金,围向了大汉公主。黄金当然人人爱,可是,不弄死大汉公主,诛九族的罪名就会一直悬在强盗们头顶上。正所谓有命赚,没命花。这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优先解决掉关乎性命的大麻烦。 “怎么又来,你们别揪着我不放啊!” 鲁元公主自然不理解强盗们的想法,看到强盗们又恶狠狠地围了过来,连树干也不扶了,马上慌不择路地往别处跑。 “哎吆!”脚底下突然一趔,奔跑中的鲁元公主向前一扑,脑袋撞在了一块大石上。“完了,这下全完了……”由于撞击过于猛烈,心中这么想着,鲁元公主很快便失去知觉,晕死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鼻间若有似无的传来一股奇异的味道,鲁元公主便在这味道刺激下,渐渐有了知觉。 “我这是……哎呀!”只是稍稍睁开眼睛看了看,鲁元公主马上又把眼睛给闭上了。她不仅知道那奇异的味道来自哪里了,还很清楚自己正被一个男人背在背上。 “你醒了?”男人淡淡地问。他一定听到了鲁元公主的惊呼。 “你放心,他们还没追上你,就被我全部砍了脑袋。” 鲁元公主还没说话,男人自顾自说了一句。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肯救我了?”鲁元公主重新睁开眼睛,闻着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看着男人宽阔的脊背问。 “受伤女子自然会救的,我记得我说过这句话。” 男人沉声说,不知因为何故,停下了脚步。 这男人不是别的谁,他正是鲁元公主心心念念的少年游侠汲蛮。今日他不仅在危急时刻救了她,此刻还把她背在身上。鲁元公主打量着男人的脊背,一颗心早已嘭嘭嘭跳个不停。 “这是命中注定吗?”她在心中不断地问自己,仿佛中了邪术一般,很想把面庞紧紧地贴靠在男人脊背上。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到了!” 鲁元公主刚把最想问的话问出口,汲蛮望着不远处的城门,把她放了下来。 “你坐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知守城的将士,他们若知道你是大汉公主,一定会争着送你回宫的!”丢下这句话,汲蛮纵身跃起,上了城门楼。 第94章 野心之火 汲蛮离开没多久,果然有大批将校涌出了城。这些人都不敢随便碰鲁元公主的身子,便找了辆马车,护送着她回了宫。 “报信的人呢?” 事情过了好几日,鲁元公主还在揪着送她回来的将士追问。 “末将真的不清楚,来人报完信,便跳入了进城的人流中,末将想看他第二眼,都不可能了。”将士反复解释说。 “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哎……” 鲁元公主在养伤的日子里,忽然就有了叹息的毛病。 西汉北部边境,代地。 《津关令》强力推行之后,边境走私几乎禁绝。代、雁门、常山等郡的商人大多没了财路。这些人原本就是在陈豨的庇护下做着非法买卖,此时自然涌到陈豨跟前诉起了苦。 与此同时,韩王信父子看到陈豨叛乱的时机已经成熟,便频繁地安排使者往来于匈奴与代地之间…… “兄长,您就别再犹豫了。” 刚刚送走韩王信的使者,陈豨手下心腹王黄就跪在了地上。 “朝廷强推《津关令》这就是针对咱的,兄长,您别忘了月初时太上皇驾崩,朝廷让您去长安奔丧,您称病没去这茬儿。” “皇帝早就对您起了疑心,现在不过是试探咱而已。” “咱们兄弟若是怂了、怕了,那就全完了!” “兄长,切莫糊涂啊!” 说着话,王黄跪在地上嘭嘭嘭地磕起了响头。 站在一旁的曼丘臣摸了摸自己的蟋蟀胡须,眼珠动了动,露出一脸苦相,跟着劝说了起来:“丞相大人,我和黄将军一样,也是商贾出身,商贾的日子有多苦,我们最清楚,朝廷不让与胡人做买卖,商贾的日子就没法过了,这可是多少口人的生计啊……” “大人,您在代地之所以有信陵君的美誉,那是您深得民心,尤其是咱们代、赵两地的商人,就没有一个不夸您好的,他们都说‘天上有日头,地上有陈豨’,那是称颂您擅暖人心,现如今商贾的日子没法过了,您要是不闻不问,可就有些令人寒心了。” “大人,末将斗胆替商贾说一句话,求您救命呐!” 说着话,丘曼臣也跪在地上磕起了头。 王黄和丘曼臣都是上郡白土县人,早年经商,后来做了韩王信的部将,在韩王信兵败逃往匈奴后,又做了陈豨的属下。 韩王信的使者刚走,这两人就如此做派,不由得让人不多想。不过,陈豨此时的野心已经膨胀到了极致,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他看重的是聚拢在王黄手下的,那批身经百战的韩王信残部,以及丘曼臣联络起来的富得流油的商贾们。 胡亥二年,刘邦袭取宛朐,陈豨以特将身份,带着五百人归附于他。从那时起,陈豨就见识了战争的残酷,也深知战争要想取胜一靠的是人,二靠的是钱。现在王黄手下有人,丘曼臣可以弄来大笔钱财,再加上陈豨这些年自己的刻意经营,好像不做些什么,都有些对不起这么好的一手牌似的…… “王黄,别磕了,你的意思兄长明白!”陈豨狠了狠心,先把王黄从地上扶了起来:“听说那个赵利,现在还过的不错。” “赵王只是一面旗子,兄长提到他是何意?” 王黄感到很疑惑。当初为了聚拢韩王信留下的残余兵马,王黄不得已,私自拥立战国时赵国后裔赵利为王。这件事在朝廷来看,肯定是触犯了律法。可是,作为赵国的丞相,陈豨却对此事视而不见,从来就没有因为这事难为过王黄,相反,为了帮助王黄扩充实力,他还对赵利礼遇有加,默许了赵利赵王的身份。此时此刻,在这样的情形下,陈豨忽然提到了赵利实在耐人寻味。 “废了他,代、赵两地不再需要他这个傀儡了。” 陈豨嘴角浮起意味深长的笑,抬手在王黄肩头拍了拍。 “兄长,这,这……” 王黄一脸茫然,还是没弄清楚陈豨真正的意图。 这时生性狡猾的丘曼臣已然反应了过来。 他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异常欣喜地说:“王将军,您可真迟钝,丞相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代、赵两地之所以不再需要赵利那个傀儡,是因为我们马上就有一个实打实的代王了!” “代王?”王黄眼珠子动了动,重新跪在了地上,边磕头边激动地说:“小弟与代、赵两地的将士们诚心拥立兄长为代王,祝代王千秋万代,万年万万年!” “末将与代、赵两地的商贾大户也诚心拥立丞相为代王,祝代王千秋万代,万年万万年!”丘曼臣也重新跪下磕起了头。 韩王信交代给丘曼臣和王黄的任务就是点燃陈豨的野心之火,此时此刻,他们终于顺利完成了任务。 长安城,未央宫。 陈豨自立为王的消息一传回来,朝廷就震怒了。 “这代、赵两地还真有意思,有意思啊……” 朝会时分,刘邦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端坐在御榻上听政,而是甩着袍袖,在御案前踱起了步子。 “先是逃走了一个韩王信,现在又冒出来个陈豨,朕不清楚这两个地方,是风水有问题啊,还是咱们大汉的臣子骨头软,经不起匈奴王的敲打!”刘邦故意语带嘲讽地说,其实他很清楚陈豨是因为什么才走上了谋反之路,并且,早就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陛下,非是代、赵两地风水不好,更不是我汉臣经不起匈奴王的蛊惑,而是那陈豨早就怀有狼子野心!”陈平立刻从朝班中走出,手捧笏板,恭恭敬敬地说:“为今之计便是……” “萧丞相,你素有我朝第一智士之称,你对此事怎么看?”陈平正准备说出早就想好的应对之策,刘邦忽然侧身看向了萧何。 猛然间被点到,萧何略一思忖,赶忙说:“臣以为……” “算啦,朕听闻你的女儿不久前刚刚因为婚事逃离长安,想来丞相一定是思女心切,方寸大乱,这朝中大事嘛,暂时就不用你操心了!” 萧何的话刚开了个头,刘邦竟摆着手,来了这么一句。 第95章 刘邦要亲征 刘邦当着众文武大臣的面,让萧何不要操心朝中大事了。 这话一出口,朝班中立刻响起了议论声。 相比于陈豨叛乱,这件事更令人震惊。 因为,早在刘邦登基时,就有人在传,刘邦决心吸取秦相权势过大,竟在某些时刻大过皇权的教训,有意抑制相权。 如今,刘邦这两句话一出口,无疑印证了所有的猜测。 “陛下这是要废相了吗?” “陈豨作乱之际,陛下竟想着废相,不合适吧……” 议论声此起彼伏,朝臣们脸色大都发生了变化。 唯独萧何一人,神情自若,仿佛事情与他无关似的。 “陛下,平叛事大!”陈平用眼角余光扫了扫萧何,又看看众位大臣,提高声音说:“萧丞相即使心绪再差,想来也会以朝局为重,陛下不用太体恤萧丞相,应当把心用在平叛上。” “是啊,还是陈军事说的对!”刘邦点点头,坐回了御榻里:“朕也是一番好意,希望萧丞相能够体会朕的良苦用心。” “臣明白,臣谢陛下体恤!”萧何赶忙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谢恩。刚才刘邦不让他操心朝廷大事,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接,此时终于有台阶下了。不过,刘邦的心思萧何已经明白了。 “臣年纪老迈,近来又新添了老眼昏花的毛病,请陛下念在臣追随您多年的份上,放臣还乡,颐养天年!”谢完恩后,萧何并没有马上起来,而是噙着眼泪,又磕了个头。 “萧丞相这是何意啊,您哪里就老迈了!” “张良病休,朝中就剩下您和陈军师了,您可不能走啊!” “萧丞相可是百官之首,天下人人都看着呢……” 刘邦还没发话,朝臣们顿时激动起来。 刘邦本来还想给萧何说两句软话,可是看到萧何在朝中人望竟然如此之高,一颗心顿时硬了起来。 “哎……” 刘邦叹息了一声,朝堂上下顿时安静了下来。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朕在中阳里时,萧相国就追随在朕身边,常常为朕谋划,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昨日一般。” 刘邦强压心中怒火,露出感慨万千的表情:“别说萧相国了,这么些年风里雨里走过来,朕都有些乏了。” “陛下乃天命之子,休要说丧气话!”夏侯婴在一旁说。 “朕并不是想撂挑子,而是想说,萧相国累了乏了,咱们就放他休息几日,等他缓过劲儿了,再出来为国操劳,岂不是更好?”刘邦转头望着憨厚耿直的夏侯婴,挤出了温和的笑。 “但是,朝中确实离不开萧相国啊!” 樊哙在朝班中着急地说。 此话一出,众大臣同时跪在了地上:“请陛下三思!” “你们呐,让相国休息几日,有什么大不了的,真是小题大做!”刘邦望着跪在地上的群臣,更加恼怒,更加嫉恨萧何,不过,他却并没有把真实情绪流露出来,而是苦笑着望向了萧何:“萧相国,听到了,不是朕不肯放你走,而是群臣不让啊!” 萧何怎么能听不懂刘邦的话外之音,赶忙磕着头,战战兢兢地说:“臣惶恐不安,臣……” “好啦,休息不了,那就继续为大汉操劳吧!” 刘邦摆了摆手,不再看萧何,向下俯视的目光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扫了一圈,落在了跪满一地的群臣身上。 “你们呀,一个个口口声声都说效忠于朕,可是到了关键时刻,一个也指望不上,也罢,朕的天下,朕自己来平定!” 说着话,刘邦若有似无地瞟了瞟随着群臣一同跪在地上的陈平,陡然提到了声音:“朕打算亲自领兵,讨伐陈豨!” 听到这话,陈平不由得一惊,因为按照他和刘邦私下商量好的计策是由太尉周勃从长安进发,驻军晋阳,然后,调集燕、赵、齐、淮等国兵马,四线夹击,速战速决。然而,刘邦明显因为和相国萧何斗气,临时改变了策略…… “陛下动,天下大动,讨伐小小代地,选一上将军领兵即可,实在是没必要御驾亲征,请陛下三思!”陈平赶忙劝阻。 “请陛下三思!”其余朝臣虽然不知道陈平和刘邦的计策,却也觉得刘邦亲征代地,有些小题大做,于是便跟着劝阻。 “又是三思,朕想准萧相国的假,你们让朕三思,朕要亲征,你们又让朕三思,难道朕这一国天子,什么决定也做不了了吗?!”刘邦眼皮一翻,厉声喝问。 “臣等不敢!”陈平等人同时说,再也不敢劝阻刘邦了。 刘邦亲征陈豨已成定局,消息很快在长安传了起来。 卢家老宅。 卢绾听到御驾亲征的消息,顿时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在正厅前面的台阶上,望着光秃秃的树干,一阵唉声叹气。 “爹,您这是又怎么了?” 卢弃看在眼里,忍不住问。张胜返回燕地已经有些日子了,也没送封信回来,他很担心代地一反,燕地也会出什么乱子。 “还能因为什么啊,你皇帝大爷要御驾亲征,所需兵马肯定会就近征集,咱们以前推测的朝廷会从燕地调兵,已经不可能了!” 卢绾摇摇头,沮丧地说:“若是不从燕地调兵,咱还有个屁用!咱要是屁用也没有,返回燕地这事,估计又要泡汤了……” “如此说来,陛下为了和萧丞相斗气,连燕地也不要了?” 卢弃故意如此说,坐在了卢绾身旁。 “那怎么可能呢,天下就巴掌大,少了哪一块,你皇帝大爷都肉疼!”卢绾冷哼一声,忧心忡忡地说:“我看他这次御驾亲征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不想让朝中文武再立大功了,然后,让代地,还有咱的燕地,都像赵地一样,成为他们刘家人的封国。” “陛下即使有此打算,也未必如此着急。” 卢弃捡起落在台阶上的落叶,盯着看了看,若有所思地说:“依照孩儿判断,陛下御驾亲征更需要把父王放回燕地,毕竟咱们燕地和代地一样,都是在为大汉守护北部边境,若父王继续留在长安,匈奴王趁乱大举进攻燕地该怎么办?这局面可不是封个刘姓王就能解决的,父王还记得三年前,陛下封他的二哥刘仲为代王的事吗?那刘仲可是看到匈奴王,拔腿就跑回了洛阳!” 第96章 陛下所谋者千秋基业 “这些都是你的推测,你皇帝大叔的真实打算究竟是怎么样的,谁也摸不透啊。”卢绾虽然觉得卢弃说的很有道理,却仍旧心里没底。随后,他望了望院墙外的秋日天空,感慨着说:“哎,这都九月了,要是再回不去,燕地恐怕要下雪啦……” “您放心,赶在下雪前,咱们一定能返回燕地。”卢弃信心满满,犹豫了一下说:“其实孩儿很想劝您主动请缨。” “为何?”卢绾疑惑地问。 “无论陛下是否会在燕地调兵,您总归是他最亲密的兄弟,孩儿希望您能在这样的时刻,有个明确的态度。” 卢弃扔掉手中落叶,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意味深长地说:“前日先生陈平前来授课时,无意间透露说陛下御驾亲征这事,朝堂上下竟无一人支持,您想想,陛下该有多孤独啊。” “大不大?” “空不空?” 听完卢义说的,卢绾不禁回想起自己率领百人哭丧队进宫时,刘邦揽着他的肩头,坐在未央宫前殿的台阶上问过他的话。 “可是朕的心里空呐!” 刘邦最后好像仰望着苍穹,说了这么一句。 当时卢绾还不太理解他说的,以为他只是矫情。现在才明白,那日刘邦在他面前流露的,也许是最真实的心境。 “你的意思是说,你皇帝大爷如今很需要父王的支持?” 卢绾琢磨了一下问。 “对呀,您一定要主动请缨,无论他在长安就近征兵,还是从燕国调兵,您都得这么做,这么做,才能打动陛下!”卢弃说。 未央宫。 刘邦端坐御案之后,正批阅着堆积在案头的竹简,像是想起来似的望着陈平问:“淮阴侯还是没有主动请战的打算吗?” 陈平正坐在大殿中的长案前,帮刘邦翻看奏章,草拟建议,猛然间听到刘邦问话,赶忙走出长案跪在地上回答:“是。” “军师,起来说话。”刘邦扬了扬下巴,嘴角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在御驾亲征这件事情上,朕并非意气用事,而是想给韩信一次机会,你明白朕的良苦用心吗?” “陛下是觉得把韩信由楚王贬为淮阴侯,过于严苛了吗?” 陈平从地上爬起来后,有些不理解地问。 韩信当年之所以被削去王爵,主要是因为在楚地时,明知刘邦忌恨项羽的残将钟离眜,还安排大军保护钟离眜,从而遭人告发他擅自用兵,意图谋反。整件事情证据确凿,没有任何疑点。 而且韩信被人告发后,竟找钟离眜商议,让他主动献出头颅,平息诬告。钟离眜实在鄙视韩信的人品,便在他面前自刎了。韩信为了自保,最终还是钟离眜的头颅,来刘邦面前请罪。整件事情下来,韩信非但没有保护好朋友,还落了个不忠不义的骂名。这也是他被削去王爵,没有一个人为他求情的原因。 陈平和其他大臣一样,并不同情韩信。 “朕从不后悔削去他的王爵,朕只是觉得这样的人才不该一直蜗居在长安,他应当到更广阔的天地间,施展抱负啊。”刘邦说。 “可是,韩信此人……”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朕比你还清楚韩信的为人呐。”刘邦摆了摆手,打断了陈平,望着从穹顶上倾泻下来的天光说:“再过一个月,就整整四年了,朕虽然没再安排他为朝廷效力,可是朕却一直关注着他,将近四年过去了,韩信遣散家仆,谢绝访客,过着清苦的日子,朕相信他早已反思了过往,收敛了心性。” “陛下真想启用淮阴侯?”陈平坐回长案后,望着刘邦问。 听到这个问题,刘邦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好长时间才意味深长地说:“朕不得不再给他一次机会啊,毕竟,他比朕年轻了几十岁,朕不能只为自己考虑,还得给后来者留些家底啊。” “臣明白了,陛下所谋者千秋基业。” 陈平恍然大悟,眼中尽是对刘邦的钦佩,然而,这种钦佩并没有持续多久,浓浓的焦虑很快涌了起来:“臣担心,以韩信的心性,他未必能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 “不怕,他既然不愿意自己来说,那就劳烦军师跑一趟,对他敲打一二。”刘邦摆了摆手说,继续批阅起了奏章。 当日傍晚。 陈平离开皇宫后,踩着夕阳,径直走进了淮阴侯府。 “哎吆,竟是陈军师!”管家韩干正在清扫着落叶,猛然间看到陈平,不由得吃了一惊,赶忙说:“您可有好多日子不来咱们家了,快请,里边坐,小人这就去请我家侯爷去!” “不用了,我只是来看看,你忙你的,我自己去找他。” 陈平摆了摆手说,径直走向了庭院深处。韩信没有谢绝宾客前,他没少来这里,因此,不仅与管家韩干熟识,还很清楚整座院子的布局,以及韩信独处时喜欢待的地方。 “别呀,您可是稀客,得好好招呼!” 韩干放下扫帚,追上了陈平,稍稍犹豫了一下,提高声音喊:“侯爷,陈军师来府上探望您了,请您出来见客……” “喊什么喊,本侯不就在这里吗?!” 韩干还没喊几声,韩信忽然从角门边走了出来。 “军师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大略打量了陈平一眼,韩信拱了拱手问。 “陛下御驾亲征的事情,淮阴侯听说了吗?” 陈平也没跟他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早有耳闻。”韩信看了看陈平说。 “那淮阴侯不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吗?毕竟,全天下人都知道,整个大汉就属您最会用兵。”陈平又说。 听到这话,韩信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样,眼睛眯了眯,咬牙切齿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眼下韩信已是废人。” “淮阴侯不必如此气馁,实不相瞒……” “陈平,不要再说了,我很清楚你是为谁来做说客的。”陈平的话刚刚开了个头,就被韩信打断了。随后,他眼眶泛红,胸脯剧烈起伏:“劳烦军师转告差遣你之人,就说我韩信病了。” 第97章 龙归大海 “韩信病了,他怎么能病了呢?!” 陈平把探访结果汇报给刘邦后,刘邦大为震惊,过了半天,才摆了摆手,既厌恶又无奈地说:“罢了,罢了。” “若是韩信不肯随您出征,陛下是否仍旧按原计划,由周勃挂帅?”陈平看了看刘邦,试探着问。 “周勃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是他已经做到太尉了,若是功劳都让他给占了,朕担心没什么可封赏了。” 刘邦坐在御案后,边批阅奏章,边顾虑重重地说。 “那就仍旧由您御驾亲征,由周勃等人参与会战。” 陈平又说。这话虽然没有挑明,但是意思刘邦还是听出来了。御驾亲征的话,既然已经说了出去,那就不变了,唯一的调整就是实际作战时,由周勃代替刘邦指挥。 “只怕周勃不肯啊!”刘邦苦笑着说。 “如果这样,臣还有一策,那就是让勇将争功。” 说着话,陈平走回自己翻看奏章的长案,取出了一卷竹简:“陛下请看,这是燕王卢绾上的折子,他想为您当先锋。” “噢?卢绾这狗日的,竟有如此胆色!” 刘邦接过竹简看了看,嘴角很快浮起了嘲讽的笑,眉头跟着舒展开了:“朕记得当年在中阳里打群架,动手的时候,卢绾总躲在最后面,等到要逃命了,他又跑在最前面,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没想到到了这把年纪,卢绾竟转性了,着实稀罕呐!” “这也没什么稀罕的,卢绾在奏章里已经写明了,他就是要给满朝的文武看看,陛下并非孤家寡人,陛下还有他这个兄弟。” 陈平接了一句,意味深长地说:“卢绾此心可用。” “朕当然明白他在满朝文武都反对朕御驾亲征的时刻,上这样的奏章,是很有心的,可是凭着朕对卢绾的了解,他并没有这个眼力见,有眼力见的恐怕是他那个狡猾的儿子!”刘邦冷笑着说。 “这很重要吗?”陈平看了看刘邦,表情凝重地说:“燕王和世子本就是一体,奏章是燕王上的,这意思便是燕王的本意。” “也罢,韩信不是病了嘛,那就把机会让给别人。” 刘邦放下卢绾上的奏章,终于下定了决心:“陈军师,朕准了你勇将争功之策,不过,在出征之前,朕还有一事需要你联系赵相国周昌,在赵、代两地予以申明。” “陛下请明示。”陈平立刻返回长案,拿起笔准备做记录。 “朕当初派遣陈豨以列侯身份任职代地丞相,主要是因为他以前为朕做事尽心尽力,从来就没有过异心。” 刘邦稍稍酝酿了一下,继续说:“如今陈豨受到大汉叛臣韩王信的挑拨,在赵、代两地劫掠百姓,朕实在看不下去,这才亲自赶来,问明情况,至于赵、代两地的百姓,他们既不知道韩王信的恶毒,更不清楚陈豨的无奈,朕决定赦免他们,不予论罪!” “陛下圣明!”陈平记录完,立刻跪在了地上,连磕了三个头:“臣代表赵、代两地的百姓,感谢陛下的仁慈!” “世人都夸张子房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臣以为此风评用来称颂陛下的圣明更合适!” 从地上爬起来后,陈平眼中满是钦佩,语带赞扬地说:“只要百姓不从贼,天兵一到,必然势如破竹!” “朕最大的担心就是不明就里的百姓,经受不住陈豨等人的蛊惑啊!”刘邦忧心忡忡,望着陈平说:“这事要尽快办,办的越早,受到牵连的百姓就越少。” “臣遵旨!”陈平拱拱手,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问:“那燕王这份奏章如何回他,是让他就近随陛下从长安出发,在军前效命,还是让他同其他藩王一样,返回封国,整顿兵马……” “既然是勇将争功之策,那就让卢绾尽快返回燕地吧,也好让他明白,只要他对朕忠心不二,朕是会念着他的好的。” 陈平的话还没讲完,刘邦就说出了他的决定。 卢家老宅。 卢绾又一次坐在正厅前的台阶上,望起了光秃秃的树干。 然而,不等他开始唉声叹气,一只喜鹊突然跳上了枝头。 “喳喳喳!” 听着喜鹊的叫声,卢绾有些发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叹气。他已经听从了卢弃的建议,把请战的奏章递了上去,可是眼瞅着日头已经偏西,却仍旧不见宫里传回来一丁点消息。 “儿啊,你说咱爷俩还有回家的希望吗?”隐隐听到身后传来卢弃的脚步声,卢绾望着树上的喜鹊,悻悻然地问了一句。 “喜鹊都跳上了枝头,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等等吧,兴许宫里就要来消息了。”卢弃心中也很忐忑,可是他却并未流露出来。 “圣旨到,燕王父子接旨!” 卢弃的话音刚落,燕王府外就传来了内侍的吆喝声。 卢绾听到吆喝声,直接弹了起来。 随后,他的眼珠动了动,回头望着卢弃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儿子,咱们接旨去!” “嗯!”卢弃用力点了点头,跟着卢绾走出了院子。 实际上,卢弃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按照眼前的情形,最可能让他们父子离开长安的办法已经用了,如果刘邦铁了心要把他们困死在长安城,他也没招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父王说的没错。”卢弃在心中暗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值此御驾亲征之际,燕王父子主动请缨,其心可嘉,其忠可鉴,为迅速平乱,以安民心,朕早有勇将争功之策,着燕王父子尽速返回燕地,秣马厉兵……” 内侍高声宣旨的同时,卢绾心中狂喜不已:“看来喜鹊真是来报喜的,我卢绾终于要龙归大海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可是,先生该如何安置?萧相国极力反对他入宫,仓促间要把先生送进宫,恐怕不容易,若是把他带回燕地,我们也没有功夫陪他寻龙,难道要让先生继续等下去?” 卢弃听着圣旨,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龙归大海 第98章 人心险恶 不过,卢弃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安置卢生,卢生自己却把难题给解决了。 原来卢生在石渠阁谈论黄老之道一事,早就在京城乃至全天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一方面,汉初,朝廷施政讲究“与民休养,无为而治”,民间研习老子学说蔚然成风,卢生在天下研学圣地与皇帝论道,其学识无疑得到了官方认可。 另一方面,卢生并非默默无闻之辈。 他这个秦皇跟前“第二名术士”的重新出现,让无数人生出了好奇。尤其是那些对秦皇出海寻仙一事念念不忘的人们,更是迫切希望见上卢生一面。 事实上,正是在卢绾父子谋划着如何借陈豨叛乱,离开长安的这些日子里,卢生和世人的交往频繁了起来。只是卢绾父子忙于自己的事情,并没有过多留意而已。 “留侯想请为师在长安多留几日,你们若是急于返回燕地,我们可能要分开返程了。”接到圣旨第二日清晨,卢绾和卢弃正在招呼家丁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尽快离开长安,卢生忽然走了过来。 “留侯,先生是如何与留侯攀扯上关系的?” 卢绾眉头微蹙,疑惑地问。 “老朽旧友赤松子一向云游四海,近几日在长安城中短暂逗留,就住在留侯府中,赤松子听闻老朽也在长安,便邀请我去留侯府中一叙,老朽便在他引荐下,结识了留侯张良。” 卢生表情淡然,解释说,解释完却有意无意挺了挺腰杆。 卢绾看到这个小动作,面色很快阴沉了下来。 “爹,先生与留侯结识,不好吗?”卢弃望着卢绾问。卢生自行解决了去留问题,卢弃本来挺高兴的,可是看到卢绾脸色如此难看,还以为事情另有玄机,不由得紧张起来。 听到卢弃的问话,卢绾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想了想说:“倒也不是不好,只是……” “燕王是担心卢生忘恩负义吗?”卢生打断了卢绾。 卢绾立刻收住话头,盯着卢生看。卢弃从卢绾的神情中发觉,他似乎有好多话要说,却碍于自己在场,不便开口。 “老朽留在留侯处与留在宫中并无区别,该为燕王做的事,绝对不会含糊,请燕王自行权衡,不要伤了您和留侯的和气。”卢生继续说。言语间有承诺,也有威胁,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希望先生牢记今日说过的话。”过了大半天,卢绾才说了这么一句,说完,不再看卢生,继续指挥起了家丁。 卢弃反应再迟钝,也觉察出了卢绾和卢生间的较量,并且还看出卢生借助张良的势力最终胜出,迫使卢绾默许了他的决定。 “小弃,为师此刻就要离开燕王府了,你来送送我吧。” 卢弃正走神间,卢生忽然呼唤了他一声。 “这么着急离开吗?” 卢弃赶忙收回了思绪。 “你们马上就要出城了,这里也待不成了,况且留侯那边已经为为师收拾好了住处,为师自然要早早离开了。” 卢生边走边说,有意无意回头看了卢绾一眼。 卢绾似乎发出了一声冷哼…… 等到师徒二人走出燕王府,卢弃想要安排一辆马车把卢生送到留侯张良的府邸时,卢生却摆着手拒绝了。 “陪为师多走走吧,再不走走,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卢生看了看熙熙攘攘的人流,嘴角浮起了苦涩的笑。 卢弃对卢生恋恋不舍,隐隐感到今日也许是他们师徒的诀别,便没坚持,反而由着卢生,跟着他走向了留侯府邸。 “小弃呀,你知道燕王听到为师与留侯攀扯上关系,为何会很不开心吗?”两人走出去好长一段路程,卢生忽然问。 “也许是听到先生另投他人门庭,对先生不舍吧。”卢弃故意如此说。卢绾当时面色阴沉,明显充满了愤怒,哪有丝毫不舍? “傻孩子啊,也就是你会这么想。” 卢生摇摇头,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幽幽地说:“从为师行踪暴露,在燕地被人发现开始,在你父王眼中,为师就是一件奇货,今日这件奇货,眼瞅着要落到别人手里了,他能不生气吗?” “先生胡说什么呢,我父王对您敬重有加,还让您做了我的老师,他怎么可能把您当成奇货呢,再说了,您……” “觉得先生我不算一件奇货吗?”卢生看了卢弃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为师毕生所学皆是黄老之道,黄老之道中最最诱人的,无外乎‘长生’二字,试问世间之人谁不想长生不死?” “先生是想说,我父王是因为您掌握了长生不死的方法,才把您当成了一件可以谋取利益的工具?”卢弃将信将疑地问。 “为师在燕王眼里不是工具,又是什么呢?”卢生反问,嘴角又浮起了苦涩的笑:“所谓奇货,从来都是为帝王家准备的,燕王看到始皇帝向往长生,料想大汉皇帝也会如此,便把为师留在府邸,等待着有朝一日,大汉皇帝需要我时,和他做笔好买卖!” 听到这话,卢弃瞬间惊出了冷汗。 把卢生送进宫里,还是卢弃出的主意。他虽然是为了成全卢生寻龙的志向,可是抛除这重目的,再来看这件事情,卢弃自己未尝不是想拿卢生和刘邦做交换,好让他们父子尽快离开长安? “自己都如此,父王会没动过相似的念头吗?” 卢弃心中暗想,再也无法反驳卢生了。 “还有一件事,为师今天也要和你说一说。”卢弃正在感慨人心之险恶,卢生又开口了:“那天你不是背着燕王,私自做主让为师离开长安嘛,为师虽然觉得那件事像儿戏一样,却对你充满了感激,你这个徒儿果然不似燕王那般冷血,你是懂得感恩的……” “也就是说先生去而复返,并不像小义哥说的,因为看到了那支毛笔,舍不得徒儿?”卢生还没说完,卢弃就觉察出了异常。 “对,没有燕王的允许,老朽是无法私自离开的。” 卢生点了点头,望着卢弃说:“那天为师和卢义走出燕王府,没多远,你们家的家丁就拦住了我们,把为师赶了回来,卢义之所以那么说,只不过是想让你心里舒服一些。” “那么,今天先生能离开我家吗?” 卢弃听明白其中的关键,突然紧张起来。 第99章 留侯张良 “刚才为师只有一半信心,现在有了七成。” 卢生笑了笑,解释说:“留侯如今虽然退隐,可他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始终不可动摇,为师把留侯抬出来,自然是要压一压你父王,你父王就是再不情愿,也得给留侯三分面子,放了我……” “这便是为师的一半信心。” 卢生像平日讲授课业那样,到了关键处,特意把重点内容点出来,然后,顿一顿,给卢弃留下充足的思考时间,这才继续说:“一半信心肯定不够,不过,为了彻底摆脱你父王的软禁,为师打算把握住这难得的机会,赌一把,于是,便让你来陪我,截止目前,并没有人阻拦我们,为师这信心自然就提高到了七成。” 卢弃恍然大悟,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现,原来卢生竟然也如此有心机。“余下三成风险呢?”卢弃忍不住问。 “这三成是为师的命,若我命中注定无法重获自由,即使费尽心机,也是徒劳。”卢生无奈地说,充满了面对宿命时的无力感。 卢弃则明白,卢生已经不担心燕王会阻止他离开了。 “包子,包子,刚出笼的热包子哎!” 两人差不多要走到留侯府邸时,街边突然传来吆喝声。 “奇怪,昨天什么都没有,今天怎么突然出现了个卖包子的。”卢生听着吆喝声,疑惑地嘀咕了起来。 “不止是这里有变化,咱们刚才路过的几个朝中大臣的府邸门前都多了些卖东西的,就连我家老宅对面也有。”卢弃悄声说。 听到这话,卢生瞬间瞪大了眼睛。 “我留意过街道上的情形,这些变化确实是今天才有的。”卢弃回望着卢生,把声音压到了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而且,我还发现,这些人并不是朝廷安插在长安各处的探子。” “那是?”卢生瞪圆的眼睛又鼓了鼓。 当初咸阳城破时,就是从突然多了些莫名其妙的商贩开始的。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重获自由,长安城就要出乱子了,卢生顿时紧张到了极致。他甚至还在心中暗想:“这就是我的命吗?” “先生放心,他们对你我并没有任何兴趣。” 卢弃没有回答卢生的问题,而是安慰了他一句。 卢生将信将疑,又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留侯府邸前。 “弟子诚心感激先生授业之恩,愿先生早日寻到真龙!” 卢弃径直跪在地上,给卢生连磕了三个头。 “快起来,我的好徒儿,不必如此,你对为师的心,为师都明白,只是你我师徒缘分至此,恐怕要告一段落了。” 卢生眼眶泛红,心中无比惆怅,把卢弃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名头发披散,面色蜡黄,身形枯槁的汉子拄着木棍,迈过留侯府低矮的门槛,走了出来。 “卢先生,这就是燕王世子吗?”汉子站定身子后,打量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卢弃,问了一句。 “正是,世子与老朽依依不舍,便送我过来了。” 卢生点点头,赶忙介绍说:“小弃,这便是留侯。” “晚辈久仰留侯大名,请受我一拜!” 说着话,卢弃刚刚站定的身子又跪了下去。留侯张良的目光在卢弃身上打量了半天,正准备落在他的脸上,却扑了空。 “燕王世子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张良抬了抬手,笑着说。他虽然没有看清卢弃的面相,却对他彬彬有礼这点,印象颇好。 “多谢留侯。”卢弃从地上爬起来后,望着张良拱了拱手。 这一次,张良完全看清了卢弃的面相。 只这一眼,他就惊呆了,怔怔地问:“你真是燕王世子?” “这徒儿老朽是看着长起来的,他确实是燕王世子。” 卢生在一旁说。看到张良如此惊讶,他的表情也有些复杂。 “原来如此……” 张良点点头,脸上又有了笑容:“不瞒世子,你长得跟老夫一位故人年轻时实在太像了,恍惚间我还以为见到了他。” “张良年轻时的故人,会是谁呢?”卢弃暗自琢磨了起来,又一次想起了韩信、萧何等人初次见他时,流露出的异样神情。 “世子若是不忙的话,可否到舍下小坐?” 张良拄着木棍,发出了邀请。 “多谢留侯美意,眼下我家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城,晚辈需要尽快回家,帮家父的忙。”卢弃弓着身子,又拱了拱手:“若是有缘再见的话,晚辈一定登门拜访,向留侯请教!” “原来燕王竟如此急迫。” 张良嘀咕了一句,笑着说:“那咱们就有缘再聚了,你的授业恩师,老夫就暂且帮你收留了,你若是想和他互通书信,就往我府上投递,不管老夫在不在,都会有人第一时间转交于他的。” “多谢留侯,先生珍重!” 卢弃再次拱拱手,望着卢生,一狠心,转过了身子。 半个时辰后。 长安城外,卢绾骑着灰马心事重重地走在前面,卢弃骑着白马跟在他身后。再往后,是卢义和卢家家丁保护的七八车行李。 “我们已经离开长安了,父亲为何还闷闷不乐的?” 卢弃在白马身上轻轻拍打了两下,追上了卢绾。 “你去送先生的时候,燕国来人了。”卢绾收起思绪,在怀里摸了摸,取出了一卷竹简:“匈奴王果然对燕地蠢蠢欲动。” “这有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一回到燕地,就抓紧时间招兵买马,他匈奴王要是敢来进犯,就让他碰碰硬钉子!”卢弃解开竹简看了看,并没发现值得关注的内容,便还给了卢绾。 “其实匈奴王未必是要进犯燕地,他这么做也许还有别的意思。”卢绾把竹简重新装进怀里时,话里有话地说。 “别的意思,什么意思?” 卢弃望着卢绾问,不等他回答,态度坚决地说:“父亲即使对我皇帝大爷再失望,也别忘了自己始终是汉家臣子!” “这个为父自然明白,只是,算了,算了,不说这事了,儿啊,你见到留侯了,他没在你面前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卢绾忽然转移了话题。 第100章 三河要地 “他说孩儿和他的一位故人有些像。” 卢弃稍一迟疑,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卢绾的嘴角立刻浮现起了冷笑,恨恨地说:“那人父王也见过,当年博浪沙一战,已经剩下半条命了,后来父王和你皇帝大爷见他时,已经没几天好活的了。” 卢弃原本想探探卢绾的口风,可是听他这么说,眼神立刻暗淡了下来:“如此说来,那人早已……” “对呀,不过我听说张良和那人交情挺深的。” 卢绾点点头,眯着眼睛说。 “那他叫什么,是哪里人?”卢弃有些不甘心。 卢绾摇摇头:“这谁知道呢,父王也只是见了他一面而已。” “他,他真的跟孩儿长的像吗?”卢弃犹豫了一下问。 “忘了,没印象了。”卢绾仰头看了看天,松开马缰,用马镫在马肚子上磕了磕,转头望着卢弃问:“怎么样,有没有胆子再跟你老子比试一回,咱们看看谁先进安邑城!” “比就比,谁怕谁啊!” 卢弃立刻收敛起心中的疑惑,做好了赛马的准备。 “那就跑起来吧!” 说着话,卢绾马鞭一甩,灰马瞬间绝尘而去。 卢弃胯下的大白马也不是吃素的,卢弃只是用脚尖在他肚子上点了点,它便发足狂奔,追上了灰马。 随后,卢义和卢绾一会儿你超过我,一会儿我把你落在了后面。总之,他们父子不再想别的,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竞技上。 卢绾父子相互追逐,卢义和卢家家丁也不敢懈怠。他们虽然没有宝马良驹,却也使出了浑身力气,遇到大路,小跑一阵,遇到小路,咬着牙,推着马车,加快速度,唯恐被主人抛下。 河东、河南、河内被称为“三河”,是紧邻京畿,拱卫长安的战略要地,也是长安所在的内史地区重要的兵源地之一。刘邦若是就近征兵,必然会从三河招募乡野勇者,及能征惯战之人。 卢绾返回燕国,原本是有一条捷径可以走的。那就是出内史,进河东,再由河东北上上党,横穿赵国,直抵蓟城。 然而,为了赶在刘邦前面,将三河地区的精兵强将尽收帐下,他却选择了一条迂回的道路。出内史,进河东,绕河南,再经河内、上党,最后才走赵国东南边境,回到燕地。 藩国和皇帝争抢兵源原本是大忌,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不过,为了迅速扩充自己的实力,卢绾还是决定这么做了。 “吁!” 灰马刚刚走完河东郡治所安邑县的城门洞,卢绾就勒紧缰,让马停了下来。人常说后生可畏,被后生骑着马追,更加令人畏惧。能赶在少年人卢弃前面走完城门洞,已经是卢绾努力的极限了。眼见卢弃马上就要追上自己了,卢绾果断来了个见好就收。 “爹,孩儿又输了。” 卢弃很响亮地说,为的就是让跪在城门里的王臧听到。燕王是大汉藩王,王臧作为当地郡守,在藩王经过时予以迎接是必须的,也是朝廷规制应有的礼节。卢弃在马上早望见王臧等人了。 “咱爷俩之间,有什么输赢的!” 卢绾回头看了卢弃一眼,洋洋得意地说。 “臣下拜见燕王殿下!” 不等卢绾看向自己,王臧等人高喊着磕起了头。 “哟,原来是王郡守,赶紧起来吧,本王是个粗人,受不了你们这样的大礼!”卢绾端坐马上,仿佛被惊到了一样,笑着说。 “该守的礼,还是要守的。”王臧又对着卢绾磕了个头,然后,望着自己的下属们说:“都起来吧,起来听燕王训话。” “谢燕王,谢大人!” 当地官员这才在王臧带领下,从地上爬了起来。 “臣下看燕王这架势,怕是为了应对代地的战事,急于赶回燕国吧。”王臧望着马上的卢绾笑笑,转身招呼:“来人,把本官准备好的陈年老酒端过来,本官要犒劳燕王父子!” “喏!”有人答应一声,拍了拍手。 紧接着,三名艳丽歌姬用木盘托着三杯酒走了出来。 “王大人,急什么,本王不着急赶路。” 卢绾的目光在歌姬身上扫了扫,翻身下了马:“来的时候本王心情不好,又着急赶路,对于河内的美酒和佳人都没有好好享受,这次说是战事紧急,却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着急,本王索性就在安邑住上几日,也好给你一次孝敬老子的机会,怎么样?” “这……”王臧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谁都知道代地动乱,刘邦心急如焚,这才将卢绾放回燕地,让他积极备战。可是卢绾出了长安却是这副德行,不但不尽速回国备战,还贪图享乐。 “怎么着,不欢迎老子吗?” 看到王臧没有痛快话,卢绾眼皮一翻,厉声喝问。 “欢迎,当然欢迎了,我们河东一郡,因为燕王父子的驻跸一定会地涌祥瑞,连年丰收的!”王臧赶忙拱着手说,脸上的笑容又灿烂起来。王臧并不是那种生性耿介之人,他很会审时度势,知道自己根本治不了卢绾,便不与他起争执。 不过,王臧的审时度势,主动退让,并不等于他为官不懂得尽职尽责,忠于朝廷。他之所以顺着卢绾的意思,只是想稳住他,再将卢绾的作为密报朝廷,请刘邦自己决定怎么处理他。 “父王,天色还早,要不然继续赶路吧。”卢弃轻揽缰绳,走出城门洞,劝说了一句。他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卢绾要在三河地区征兵,还以为卢绾像刚进长安时那样贪图美色,忘记了大事。 卢绾翻了个白眼,抬手在距离他最近的歌姬脸上狠狠地摸了一把,笑眯眯地说:“赶什么路啊,你没听河东郡守怎么说的吗?咱爷俩若是在他们地界上多留几日,河东郡一定会……哎,王大人,您刚才是怎么说来着?本王一高兴,竟给忘了!” “地涌祥瑞,连年丰收。” 王臧点头哈腰,对卢绾做个邀请:“燕王殿下,那就请吧!” “爹,大事要紧!”卢弃着急地说。 卢绾抬起右手,摆了摆。 第101章 流民 按照朝廷规制,王臧应该安排卢绾父子住在官舍,可是,转念一想,他便打算将戏做足,直接让人在安邑最豪华的客栈,聚仙楼里收拾出了甲字号最舒适、豪华的房间。 “爹,您这是要干什么啊,咱们刚刚离开长安,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王臧离开后,卢弃拦住卢绾劝说起了起来。除了刚才献酒的那三名美艳歌姬,王臧又差人送来十几名美人。卢弃料想按照卢绾以往的做派,一定会在卧房里和美人们乱闹一通,这才趁着卢绾还没进卧房之前,将他拦住了半路上。 “爹不糊涂,你就让爹玩一会儿,等你小义哥来了,你就知道爹想干什么了。”卢绾挤眉弄眼地说,绕过卢弃,走进了卧房。 功夫不大,卢绾卧房里浪笑阵阵,羞得卢弃在走廊里都待不下去了。“希望他真有自己的打算吧。”卢弃望着卧房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到了自己房间。也许是一路奔波实在太累了,他竟然靠在床边睡着了。等他再睁开眼时,窗外的红日已经西斜了。 “燕王真的要在三河征兵?” “这还有假,卢义已经把消息散播出去了。” “如此说来,咱们虽然不能明着来,征兵之事还是能做的。” “这个自然,你还记得当初燕王来时带的三车钱吗?我听卢义说,这回征兵燕王要把那三车钱全部用掉。” “啊,燕王可真舍得啊……” 卢弃正准备打个呵欠站起来,走廊里突然传来了窃窃私语。 “征兵,父王竟要在三河征兵?!” 卢弃浑身一个激灵,顿时精神了起来,连呵欠都不用打了。 “这就是他的打算吗?这也太疯狂了吧!” “若是皇帝大爷知道,会不会惹上大麻烦啊!” 卢弃越想越觉得征兵不妥,立刻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世子。” 守在走廊里的仆人看到卢弃,赶忙打招呼。卢家人赶在卢绾父子后面进入安邑县城后,把行李放好,很快便各尽其责忙活了起来。这便是卢家人的素养,什么时候都能快速进入状态。 “你们刚才议论之事,我都听到了。”卢弃望着跟他打招呼的人点点头,压低声音问:“我父王真的要在三河征兵?” “没错,世子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卢义,具体是他在经办的。”卢家人点着头说,犹豫了一下,把声音压到了最低:“小人还听咱家人说,张胜军师前几日,在咱家长安老宅汇报完事情,返回燕地时,走的也是这条路,他已经与三河出了名的英雄豪杰联系过了,只要燕王来征兵,他们就会蜂拥而至的!” “原来父王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就有了这个打算。”卢弃在心中暗想,望着家丁笑了笑,下了楼梯,走出了聚仙酒楼。 “滚,赶紧滚开!” “再不滚,我可要用鞭子抽你们了!” 卢弃刚刚在街道上扫了一眼,就看到四五名粗壮的汉子,扬起手里的马鞭,在驱赶一大群衣衫破烂的流民。 “住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又不是官吏,凭什么驱赶别人?”卢弃最看不惯的就是强者欺压弱者,立刻走了过去。 “凭什么?哼!”领头的汉子打量了卢弃一眼,除了看到他衣衫还算齐整,并没有看出他有什么特别的,便趾高气扬地用马鞭指了指卢弃身后的聚仙楼:“看到咱家的客栈了没有,这里可是郡守老爷招待大汉燕王的地方,咱们驱赶流民凭的就是这个!” “不过是客栈的伙计,就敢如此蛮横,若是客栈主人来了,岂不是要吃人?!”卢弃眯了眯眼睛,右手伸进怀里,去摸弹弓。 “小哥,你就行行好吧,俺们并不是坏人,俺们原是赵地本分的农户。”流民中间有位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老妇人抹着眼泪说:“陈豨反了,代、赵两地乱成了一锅粥,俺们想种地也不能了,只好四处乞讨,如今到了你们安邑,你们就可怜可怜我们,给点吃的!” “可怜可怜我们,给点吃的吧!” 说着话,流民全部跪在了地上,望着聚仙楼的伙计磕头。 “不要磕头,赶紧走吧,我们店主说了,俺们可以管你们一顿,却管不了你们一辈子!”恶狠狠的伙计已然没了脾气。卢弃料想他们扬起鞭子,也不过是为了吓唬人,便没把弹弓取出来。 “我乃燕王世子卢弃,快去告诉你们店主,今日由我做主,放他们一顿饭食。”卢弃望了望跪在地上的流民,对伙计们说。 伙计们听他这么说,顿时慌了,赶忙跪在了地上。 “没事的,我知道你们也是在尽本分。”卢弃很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意,催促说:“快去办吧,别让流民再挨饿了。” “喏!”伙计们爬起来就走。 片刻后,聚仙酒楼门前摆出各样吃食,开始为流民放饭。 “老人家请留步,我有一事想要请教您。” 看着刚才抹眼泪的老妇分到了吃食,卢弃走到了她跟前。 “燕王世子,您真是个好人啊,老妇我……” 老妇人眼眶泛红,作势就要给卢弃下跪。 卢弃赶忙挡住她,把她请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下。 两人在树下大石上落座后,看到老人望着食物直咽口水,卢弃笑了笑说:“您先吃东西,咱们边吃边聊。” “那俺就不客气了!”老妇人抓起食物一阵狼吞虎咽。 卢弃原来说的是边吃边聊,这时候也没机会了。 等到老妇人把所有食物一股脑地塞进肚子里,卢弃又从客栈伙计手里为她讨来一碗水。看着老妇人喝水的同时,卢弃笑着问问:“老人家,您从赵地来河东时,有没有遇到代地的人啊?” “有啊,他们跟俺们一样,也在逃荒呢。”老妇人表情复杂,捧着水碗,朝着街道北面张望了几眼说:“只是他们跟俺们不和,大家伙相互躲着呢。” “同样是北边来的流民,还相互躲着,这赵、代两地的民风可真奇怪!” 卢弃在心中暗想,不免为代地的流民担心起来。 第102章 民心可用 “老人家您喝着水,我去赵地人那边看看。”卢弃望着老妇人拱拱手,穿过等着领饭食的流民,走向了街道北面。 在这条横穿南北的街道上,北面是背阴的一面。卢弃刚刚走近就闻到了一股恶臭。紧接着,一团黑影涌了过来。当然,卢弃之所以没有看清涌过来的是什么,主要因为此时天已经黑透了。 “站住!”卢弃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卢义忽然出现了。 他从高处落下,挺着明晃晃的长剑,站在卢弃和黑影之间。 卢义的突然出现让黑影吃惊不小,暂时停在了原地。 “呜呜呜……” 就那么对峙了片刻,黑影中突然传出了哭声。 与此同时,卢弃也适应了黑暗,看清这是一群孩子。 “你们这是……别哭,有什么话好好说。” 卢弃向前走了两步,绕过卢义,走向了黑团。 “俺们好饿,俺们想吃东西。” 黑影中有个小女孩说。 “呜呜呜……” 这群孩子哭得更凶了。 “世子,不能再向前了!” 看到卢弃还要往前走,卢义赶忙提醒了一句。安邑县城并不是燕王的地盘,卢弃看到的是孩子,可他们也可能是刺客。 即使不是刺客,饿疯了的流民,无论大小,也很危险。 “小义哥,难道我们要看着他们挨饿吗?” 卢弃沉声说,继续向前。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跑出一名男子,抱起了刚才说话的那名小女孩。“大爷,俺闺女可水灵了,十个钱,再管一顿饱饭,买不买?”男子在黑影中间走了几步,把小女孩递到了卢弃面前。 “十个钱,一顿饱饭,就是一个孩子。” 卢弃彻底被惊住了。 然而,让他更吃惊的还在后面。 “俺不要十个钱,你给俺些吃的,这孩子就是你的了!” 仿佛受了男子的启发一样,街道深处不断有人跑出来,在黑影中抱起一个又一个孩子,往卢弃眼前送…… “小弃,流民恶如虎,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眼见递向卢义的孩子越来越多,卢义顿时紧张到了极致。 “流民恶如虎,哈哈!” 卢弃忽然笑了,笑出了眼泪。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两句。”笑声落尽,卢弃噙着眼泪,咬着牙,强忍着胸中的憋闷,提高了声音。 “你们都是代地过来的吗?” 人群还没彻底安静下来,卢弃问了一句。 “是啊,活不下去了,陈豨和他手底下的恶霸、商贾、山匪,还有匈奴人,他们见粮食就抢,见人就杀,光天化日就敢破门而入……呜呜,都说大汉的天下已经安定了,可我们……” “俺们难道不是大汉的子民吗?日子怎么过的这么苦?!” “好多人都被掳去了匈奴,俺们不想给匈奴人做牛做马,连夜逃到了这里,可是,却要饿死在大汉疆土上了,呜呜……” 哭声此起彼伏,这些人都有说不尽的苦。 卢弃听得浑身颤抖,对于平定代地的叛乱又有了新的认识。 “平叛只是为了捞取功劳,封侯拜相吗?” 卢弃在心中不断的问自己。过了许久,他侧着身子指着聚仙楼说:“不用卖儿卖女了,去领吃的吧,先吃顿饱饭……” “吃了这顿,就有下顿吗?” 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 “我们代人世代与匈奴拼命,不像赵人那么软弱!” “对,我们就是饿死,也不乞食!” 流民们突然激动起来。 卢弃也在这时明白,为什么赵地的老妇人说她们和代地人相互躲着,原来是她们气节不如人,没脸见代地人啊! “好,那咱们就不乞食!” 卢弃攥了攥拳头,胸中的悲凉顿时化作满腔热血。 “我是燕王世子,我和我父这次经过安邑,就是为了赶回燕地招兵买马,帮助陛下平定代地的叛乱,还大伙一个太平盛世!” 胸脯起起伏伏,卢弃的声音甚至有些发颤。 “你们代人既然不愿意屈膝乞讨,那就跟我们回燕国,咱们一同杀回代地,夺回自己的家园!”卢弃高喊着说。 “杀回代地,夺回家园!” 代人的怒火无疑被卢弃点燃了。 他们在黑暗中喊声阵阵,整条街道跟着颤抖了起来。 “小弃,你在干什么呢,这些人面黄肌瘦的,能有什么用?!”卢义凑到卢弃耳边,激动地说:“咱们家确实在招兵买马,但是,要的绝对不是这些人,他们毫无作战经验,他们……” “小义哥,这些人你不用管了,你现在就去通知聚仙楼的人,让他们再准备些吃食。”卢弃打断了卢义,看着还在呐喊不已的流民说:“我会说服父王的,即使父王不要,我也会带着他们的。” “小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一旦加入燕军,咱们就得养着他们,他们若是什么都做不好,岂不是白白浪费军粮?!” 卢义不能眼睁睁看着卢弃瞎闹,强留在原地,继续劝说。 “民心可用,小义哥。”卢弃看了卢义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面黄肌瘦的人只要吃饱饭,就能健壮起来的,流离失所的人,只要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一定会拼着命夺回家园的。” “可是,可是……” 卢义很想反驳几句,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希望燕王不会因此震怒吧。” 愣怔了片刻,卢义丢下这句话离开了。 “大伙的心情我理解,有气节是好事,可是饭还是要吃的,大伙吃不饱,能跟我们去燕国吗?能杀回代地吗?!” 卢义身后,卢弃没有丝毫畏惧,逐渐走入臭气熏天的黑暗深处,走入代地流民之中…… “儿啊,你今天胆子可真大!”卢绾见到卢弃果然怒了,浑身颤抖地问:“你难道不知道刺客经常藏在流民中间吗?” “孩儿知道,可是,那些流民,他们中间也有像我们一样的父子,孩儿推己及人,于心不忍呐。”卢弃表情复杂,解释说。 “你于心不忍,也该讲究方式方法啊,你跟爹都没商量,就对那些流民做出承诺,还说要带他们杀回代地,儿啊,你不知道这是一大群要吃饭的嘴巴吗?!”对于卢弃不计后果的自作主张,卢绾无语到了极致,想教训卢弃一顿,却实在舍不得。 “爹,孩儿其实另有打算。”卢弃忽然说。 第103章 磨刀石 “有何打算?”卢绾压住怒火,疑惑地问。自己这个儿子从小就聪慧过人,很多时候都能提出令人耳目一新的观点。卢绾听他说另有打算,除了疑惑之外,心中或多或少还涌起了一丝好奇。 “父王明目张胆地在三河与陛下抢夺兵源,就不怕有人告发您吗?”卢弃没有回答卢绾的问题,而是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有什么,先到先得嘛。”卢绾不以为然,翻着白眼说:“父王跟你皇帝大爷都是草根出身,哪里懂得什么兵法,从起兵到现在全部都是野路子,这见人就抓,正是野路子中最寻常的方法。” “父王以为这样的说辞,能哄得过我皇帝大爷吗?”卢弃问。 卢绾冷哼和了一声说:“哄不过就哄不过吧,到时候三河精兵都归了咱,你皇帝大爷就是想要弄咱,他也得掂量掂量!” “齐国呢,楚国呢?还有淮阳、淮南、吴国、长沙、闽越、南越……父王难道有本事把天下的精兵一一都征了?”卢弃又问。 “这……”卢绾挠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无论父王以后做什么打算,但是,以燕国目前的实力来看,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与朝廷抗衡的。”卢弃望着卢绾,语重心长地说:“爹,老子有云:刚者易折,惟有至阴至柔,方可纵横天下,咱们在大汉朝廷面前,连‘刚’都达不到,您又何必自找麻烦呢!” “爹,爹也是一时兴起,想着先下手为强,没想太多。”卢绾顿时火气全无,一双眼躲躲闪闪,不知道想看向什么地方。 “您不是想知道孩儿号召代地流民加入燕军的另一个打算吗,孩儿现在就告诉你,孩儿是想替父亲遮掩在三河征兵之事。” 卢弃表情凝重,回答了卢绾刚刚问过的问题。 “遮掩,如何遮掩?”卢绾正没主意呢,立刻看到了希望。 “安置流民向来都是朝廷的难题,往往花费无数,却未必能起到应有的效果。”卢弃嘴角浮起笑,望着卢绾说:“爹您深知安置流民不易,在返回燕国途中,见到代、赵两地流民无数,便起了为朝廷分忧的心思,打算将流民暂时安置在燕国,等到代、赵两地战乱结束,再给予川资路费,遣送他们还乡……” “如此说来,这些人并不能为我所用了?”卢绾想了想说。 “燕国的钱粮并不是大风刮来的,父王让暂时安置在燕国的流民自食其力,有什么问题?”卢弃意味深长地问。 “好一个帮陛下分忧,爹明白你的意思了!”卢绾嘴角浮起狡黠的笑,激动地说:“从今天开始无论是哪里的流民,只要出现在为父返回燕地经过的路上,咱们就带他们回到燕地,不就是为你皇帝大爷分忧嘛,为父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做个彻彻底底!” 长安城,未央宫。 “混账,竟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刘邦正在御案前批阅着奏章,突然激动起来。 “陛下息怒,不知您所为何事?” 陈平赶忙放下手中的笔,望向御案方向。 “卢绾,是卢绾,他竟然在三河征兵,与朕抢夺兵源!”刘邦咬牙切齿地在御案上砸了一拳,抓起摊开的竹简,扔了出去。 “陛下原来是看到河东郡守王臧的上一封密奏了。” 陈平眼中的惶恐瞬间消失,拿起手边自己刚刚给过批阅建议,却还没来得及呈送给刘邦的另外一封奏折,走出了摆在大殿角落里,供他日常处理公事的长案。 “这是第二封密奏,王臧有了新的发现,请陛下御览。”陈平走到御案跟前,把竹简交给内侍,由内侍转交给了刘邦。 “噢,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是世人误会他了。”刘邦翻开竹简看了看,看到王臧在秘奏中提到,卢绾其实是在招聚流民,打算带回燕地临时安置,两道紧紧凑在一起的眉毛立刻舒展开了:“陈军师,你现在就替朕起草一份诏书,朕要嘉奖燕王……” “陛下为何要嘉奖燕王?”陈平问。 “燕王替朕分忧,难道不值得嘉奖吗?”刘邦隐隐预感到陈平似乎发现这其中大约有什么问题,却仍旧反问了一句。 “两封密奏说的是同一件事情,燕王在打三河、代赵等地人口的主意。”陈平轻甩袍袖,右手背后,左手微微握成拳头,停顿了数秒,继续说:“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陛下为何要嘉奖他?” “那朕便申斥于他!”刘邦眼珠动了动说。 “不,陛下应当视而不见。”陈平摆了摆手,分析说:“如今朝廷的兵马还没有出长安,陛下不宜再让北地多出一个陈豨。” “军师所言极是,不过,朕这么忍着他,恐怕会养虎为患。”刘邦冷静下来后,思索了片刻说:“卢绾这人,朕最明白,他就像那猫儿一样,时时刻刻都想试探与你,你若是在一事上妥协,他便有可能在十件、五十件事情上得寸进尺!” “那陛下就让燕王在平定代地叛乱上多出出力,把陈豨、韩王信、匈奴王这些人当成磨刀石,好好地磨一磨他。”陈平建议说。 “嗯,这样最好。”刘邦想了想,点点头,用眼角余光瞟了瞟内侍:“把那封掉在地上的密奏捡起来,朕还想再看看。” “喏!”内侍躬身施礼,去捡王臧的第一封密奏了。 齐国都城临淄。 萧棠儿正在闺房里,望着窗边的梧桐树,做着女红,想着心事,大哥萧禄忽然急匆匆地走入了后院。 “棠儿,快,收拾东西,跟你二哥离开临淄!” 萧禄神情慌张,站在闺房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哎吆!”只是一个分神,绣花针扎破了萧棠儿的食指。 “大哥为何如此慌张,究竟发生何事了?” 萧棠儿放下女工,吮吸着血水问。 “吕产闻着味儿找到这里了,你再不走,就要落到他手里了!”萧禄压低声音说,眼中尽是愤懑。 第104章 萧氏兄妹坠崖 “吕产,他竟不肯放过我……” 萧棠儿的柳眉蹙了起来。 “别愣着了,棠儿,快,收拾东西,从后院走!” 萧禄隐隐听到自家前院似乎响起了喊嚷声,更加焦急。 “我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这就跟二哥走吧。” 萧棠儿整了整衣服,走出了闺房。 萧延果然已经在后院备好了一辆马车。 从长安到临淄,大多数时间都在赶路,真正在临淄居住的时间,不过三五日。他们兄妹三人的重逢,也就是这三五日。 萧棠儿不知道这一去何时才能与大哥萧禄再相见,刚刚坐上马车,眼泪就淌了出来…… “小妹,你坐稳了,二哥要赶快车了!”说着话,萧延连打三个响鞭,马车便在颠簸的土路上疾驰了起来。 “别跑,停下来!” “萧相国家的大小姐,我家洨侯想跟您聊聊!” 马车行出去没多远,车后就传来了喊嚷声。 萧棠儿撩开车帘偷偷看了两眼,发现喊嚷的人似乎有些眼熟,猜想多半是曾经在长安街头围堵过她的吕家家丁。 “咱们跟吕产有什么好聊的,真是笑话!”车辕上传来了萧延的嘲讽,同一时间马车变得更加颠簸,看样子他又加速了。 “啾啾!” 不知道过了多久,鸟鸣声声,空气清新,马车也没刚才那么颠簸了。萧棠儿掀开车帘一角,看了看,发现她们已经出了城。 “小妹,二哥想来想去,咱们还是去燕地吧,天下所有藩王之中,吕产最怕的就是燕王父子,咱们去他们的地盘,就安全了。” 萧延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边在马背上轻抚一边说。 “燕地倒是可以去,可是,燕王父子还在长安呐。” 萧棠儿接过萧延的话题说,一想到天大地大,自己竟然被吕产逼迫的没有容身之地,心中不禁一阵悲凉。 “他们已经在返回燕地的路上了。”萧延说,解开腰间的皮革水壶,推进了车厢里:“吕家人估计追不上了,你先喝口水。” “多谢兄长。”萧棠儿接过水壶,客气了一句,好奇地问:“陛下不是想让他们在京城多留几日吗,怎么又肯放他们回去了?” “赵丞相陈豨在代地反了,陛下为了平叛,不得已把他们放了回去。”萧延解释了一句,忽然笑了起来:“小妹,你知道吗?燕王父子可真有意思,竟然路过三河时征起了兵……” “啊,我记得父亲说过三河乃京城第二畿辅,是朝廷主要的兵源地,燕王父子怎么敢和陛下争兵源呢!”萧棠儿吃惊不已。 萧延笑着说:“事情虽然是这么件事情,可是燕王父子给出的理由却非常冠冕堂皇,他们声称要把赵、代两地的流民全都暂时安置在燕国,以达到为陛下分忧的目的,你说好笑不好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只要有卢弃那个家伙在,什么鬼点子想不出来?!”萧棠儿嘀咕了一句,面庞不经意间飞起了红晕。 “你说什么?”萧延没听清楚,回头看向车厢,提高声音问。 “我说既然如此,咱们就去燕地好了。” 萧棠儿慌忙说,捧起皮革水壶喝起了水。 “对,燕地距离齐国不远,咱们只要沿着这条官道一直向西北方向走,就能……” “嗒嗒嗒!” “萧家兄妹休走!” 萧延的话还没说完,官道上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不好,怕是吕家人追上来了!”萧延心中一紧,不敢有丝毫迟疑,赶忙打着响鞭驱赶起了马儿。 随后,马车开始剧烈摇晃。萧棠儿偷偷朝车后看了看,很快看到一队身披盔甲,腰佩宝剑,手中握着弓箭的轻骑兵。 “为了追上我们,吕产竟然动用了齐国的军队!”萧棠儿心中惊骇不已,隐隐感到再被追一会儿,他们兄妹似乎逃不掉了。 “我等也是替人办事,并不想难为你们!” “赶快将马车停下来,不然我们就要放箭了!” 追赶着马车的轻骑兵中间又有人喊嚷了起来。 “既是替人办事,为何不能当作没有追上我们,直接回去交差?”萧延听到那人的喊嚷,高声回了一句。 “军令如山,我等岂能糊弄!” “萧家公子,再不停车,我等真的要放箭了!” “来呀,给本将张弓搭箭,射死拉车的马!” 领头的挥挥手,所有轻骑兵同时抽出羽箭,搭在了弓弦上。 “那就要看看是你们的箭快,还是我的马快了!” 萧延并不是愿意服输的人,牙关一咬,把车赶得更快了。 “放箭!” “嗖嗖嗖……” 领头的见劝说不管用,直接下达了攻击命令。眨眼间,无数羽箭像突然飞出来的蝗虫一样,不断地往拉车的枣红马身上落。当然,萧延身边和他身后的马车上也落了不少羽箭。 “呼呼!” 枣红马喘着粗气,没了命地往前跑。 在萧延越来越快的驱策下,它已经使出了全力。现在又受到羽箭的骚扰和威胁,枣红马不仅紧张,而且慌乱…… “嗖嗖!” 两只羽箭同时射中枣红马左腿。 “咴咴……” 枣红马左腿一歪,嘶鸣一声,扑倒在地。同一时间,马车在惯性作用下,掠过枣红马的头顶,飞向了路旁的悬崖。 “糟了,惹上大麻烦了!” 轻骑兵终于勒紧马缰,停止射箭。 “无妨!”领头的摆摆手,冷声说:“人是洨侯让咱们兄弟追的,马车是他们自己不擅驾驭弄翻的,与兄弟们没有任何关系。” “走,回营!” 领头的沉声说,轻骑兵们望了望悬崖方向,调转了马头。 悬崖下,半山腰的位置。 萧棠儿摸了摸淌着血水的额头,从残破的车厢里爬了出来。 “二哥,二哥你没事吧?” 她强忍着剧痛,紧张地呼唤了起来。吕产要捉的人是她,与萧延根本就没有关系。要不是为了保护她,送她去燕地,他也不会遭到轻骑兵的追逐,更不可能坠落悬崖。 “二哥,都是小妹不好,小妹连累了你!” 喊着喊着,萧棠儿的眼泪下来了。 然而,萧延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第105章 人口的暴增 萧延就坐在车辕上,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说他坠崖之后掉落到了别处? 萧棠儿抹着眼泪在摔碎的马车四周寻找了半天,并没有找到萧延,便按照自己的猜测,扩大了搜索范围。 可是,找来找去,依旧没有找到萧延。 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考虑到这里很可能有野兽出没,萧棠儿不敢继续待在山崖下了,便站在山腰张望了起来。当她望见山脚下似乎有个村子,立刻寻着羊肠小道下了山。 河东郡,安邑县城。 到处都在流传燕王要带代、赵两地难民回燕地的消息。 受其影响,聚仙楼前的街道上,一日比一日热闹。 “不是说只要是代、赵两地的流民就可以去燕地吗?这怎么还挑人啊!”聚贤楼门前刚刚摆出一条长案,就起了争执。 卢弃在甲子号房间里,听到街道上的吵嚷立刻走了出来。 “世子,世子来了!” 在长案前争吵的流民看到卢弃,立刻围了上来。 “世子,燕王怎么还挑人啊?” “像我们这样的老弱妇孺,燕王就不管了吗?” 人们七嘴八舌,不用卢弃问,抢着将事情说了起来。 卢弃听他们吵吵嚷嚷说了半天,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大家稍安勿躁,我去跟他们说说。” 卢弃望着流民们摆摆手,走到了长案跟前。 经过简单的交涉,长案又抬回了聚贤楼。 “小弃,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卢义刚好从别的地方返回客栈,看到这一幕,立刻走到卢弃跟前,把他叫到了一旁。 “说了带流民返回燕地,那就是所有的流民,不用分三六九等,更不用做什么登记。”卢弃情绪激动,没好气地说:“我让人把长案抬回去了,不用登记,更不用挑挑拣拣!” “可是,你应该知道,咱们这是在征兵,既然是征兵,哪有不检查一下体格,看看他们能不能打仗的?”卢义压低声音说。在聚仙楼前摆长案是他想出来的办法,为的就是帮燕王选出精兵。 “谁告诉你这是征兵了?小义哥,你跟父王在暗地里搞的那些事情我不管,也不想过问,但是,在明面上,对待流民要一视同仁!”卢弃表情严肃,很认真地说。 听到这话,卢义愣了愣,无奈地说:“你最好跟燕王好好谈一谈,你的想法我理解,可是燕王未必会这么想。” “行,我这就去和他谈。”卢弃气呼呼地说,走回了客栈。 当初卢弃在卢绾面前提出“招聚流民,为陛下分忧”的计策时,并不是只想拿这件事当个幌子,而是真心想帮流民。可是,从卢绾这边的执行情况来看,他似乎只想拿这件事当个幌子。 由此看来,他们父子之间已然出现了分歧。卢弃必须要找卢绾说清楚,尽快消除这个不必要的分歧。 “爹,正好碰到您了,孩儿有事想和您说说。”卢弃刚走进客栈,就看到卢绾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于是便迎了上去。 “事情要紧吗?不要紧的话,待会儿再说吧,有几名河东豪杰在客栈包房里等着爹呢,爹这会儿要去见他们。”卢绾打量了卢弃一眼说。在这一眼打量中,他发觉卢弃似乎带着怒气。 “要紧,很要紧!”卢弃连声说。 “你们先去,本王随后就来。”卢绾先打发走了随行人员,这才压低声音问:“儿啊,怎么啦,遇到什么不痛快的事情了?” “爹,流民是流民,精兵是精兵,您千万别搞混了!”卢弃胸脯不自觉地起伏了起来,语重心长地说:“孩儿知道爹爹想把三河的精兵强将尽收麾下,可是您答应孩儿的事情,不能变样啊!” “变样?儿啊,你说的话爹不明白。”卢绾眼珠动了动说。 “我们答应要将代、赵两地的流民全部带走,就得说到做到!”卢弃望着卢绾,郑重地说:“您若是把这事和征兵混在一起,那么,我们既无颜面对两地的百姓,还将激怒皇帝陛下!” 卢绾知道自己这件事做的有些不地道,便耐着性子说:“儿啊,你说的这些父王都明白,父王之所以让卢义去稍稍筛选一下,主要不想给咱们燕地领回去那么多包袱。” “包袱,父王,您难道不知道人口的重要性吗?没有人,谁来给我们开拓荒地,没有人谁来给我们缴纳赋税?” 卢弃无语到了极致,他第一发现父亲卢绾的目光竟然如此浅显,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对卢绾说:“父王,孩儿还以为您明白其中的道理,原来您并不明白啊,其实我们燕国要想强大起来,靠的不是短时间内的兵强马壮,而是人口的暴增。” “人口的暴增……” 卢绾摸了摸下巴,似乎有所领悟。 卢弃继续说:“若是没有代、赵两地的战乱,我们哪有机会明目张胆地把如此众多的人口往燕地招聚?” “孩儿一开始确实耍了个小聪明,想以遮掩征兵为借口,让您把流民带回燕地,可是这几日和流民接触下来,孩儿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些流民都是燕地不可多得的发展资源……” “爹,您听孩儿一句劝,无论老弱妇孺,把他们全部带上,帮他们度过饥荒,让他们成为燕人!” 卢弃说完,胸脯剧烈起伏,巴巴地望着卢绾。 卢绾仔细琢磨了一下,眼中涌起了异样的神情。 “同样的道理,你皇帝大爷也讲过,他说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兵,而是民,再精的兵也会在战争中倒下,可是,民不一样,他们会从庄稼地里长出来,长得身强体壮,成为新的兵……” “今天之前,爹把这个道理当成了耳旁风,从来就没往心里去,今天之后,爹会把百姓当性命一样爱惜的。” “不过,你若是想让爹把代、赵两地的流民一股脑的全部带回去,爹这边有个条件,你得答应我。” 卢绾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后,充满期许地打量着卢弃。 “条件……” 卢弃有些意外,想了想,深吸一口气,仰起了下巴:“您提吧,只要能让那些流民有饭吃,有安身的地方,孩儿都能接受。” “哈哈哈,瞧你严肃的样子,别这么紧张!” 卢绾在卢弃肩头拍了拍,笑着说:“爹想把这些人交给你,你负责把他们带回燕地,再把他们安顿下来,能接受这个条件吗?” 第106章 民间寻龙队 “孩儿今年才十五岁,为父亲出点主意可以的,若是把如此重大的事情交给孩儿,孩儿恐怕做不好。”卢弃想了想,回答说。 “事在人为,儿啊,你就按你的想法来,我让他们都配合你。”卢绾继续劝说,眼中有期待,也有别样的神情。 “孩儿倒不是怕自己把事情做不好,孩儿担心的是一旦事情做不好,流民们好不容易到了燕地,还会受苦。”卢弃说。 卢绾抬手在卢弃肩头拍了拍,犹豫了一下,却很真诚地说:“爹能给你的东西并不多,不过,爹真心愿意给你这次机会,等你……总之,别推辞了,你就听爹的,尽自己最大努力,拿他们练练手,以后你肯定会觉得今日这件事没白干!” 卢绾明显话里有话,卢弃很想追问两句,可是,转念一想,便放弃了。有些话问出来容易,接受起来却需要勇气。话到嘴边的那一刻,卢弃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做好任何准备…… “那孩儿就听爹的,尽最大努力,把流民安置好。” 卢弃郑重地点了点头,接受了卢绾的条件和好意。 长安城,留侯府邸。 勋贵、望族、大户、富商……京城中各式各样的人物齐聚一堂,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人人都在往卢生脸上看。 自从在留侯府邸住下来后,卢生和长安豪绅交往频繁起来,常常是一日之间要奔赴四五场宴席。就在这些没完没了的宴席中间,长安上流社会的人们大都知道了卢生要在天下寻龙的志向。 今天张良做东,把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全部请了过来,就是要商量一件大事,一件和寻龙有关的大事。 “诸位静一静,听贫道说两句。”感觉人来的差不多了,赤松子和卢生、张良交换了一下眼神,站了起来。 “留侯今日请诸位来府上一叙,只是想让大家帮着参谋一件事情。”看到众人同时安静了下来,并且望向了自己,赤松子挺了挺道袍包裹下的清瘦腰杆,提高声音说:“诸位都知道我卢道友志在寻龙,今日要大家参谋之事,便是如何成全他这拳拳之志!” “咱们自然是要为卢先生筹措一大笔钱,为他提供资助了!” 吕产的兄长吕台高声说。吕台身材修长,容貌俊美,常常以世家公子自居,同样是纨绔,却自视清高,喜欢附庸风雅。像今天这种谈虚论道,在京城名人圈子里露脸的事情,他最热衷。 此外,吕台被封郦侯,一向出手阔绰,花钱犹如流水一般。因此,赤松子刚说要设法成全卢生,他便直接提出用钱财资助。 “先生要寻的是神龙,又不是金龙!” 不知是谁接了一句,满座宾客同时哄笑起来。 “难道先生在天下寻龙期间,不需要花费钱财吗?” 笑声落尽,吕台不服气地问了一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钱财当然是需要的。”张良接过吕台的话头,幽幽地说:“不过,光有钱,事情办不成。” “既然如此,留侯觉得此事应当怎么办?”吕台盯着张良问。 “老夫近两日头疾又加重了,根本就没法动脑子。”张良表情痛苦地在自己太阳穴捶打了两下,望着在座众人说:“今日请诸位来,就是想让诸位帮忙议一议,也好想出个妥当的办法,另外,老夫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宣布一件事情,过两日,等诸位把卢先生的事情安排好了,老夫便要随着上仙赤松子云游四海了……” “留侯竟要与赤松子云游四海了!” 满座宾客同时议论起来。 “小人倒是有个想法,不知道合不适合。”商人杜广望着众人弓着身子,拱了拱手,笑呵呵地说:“我等莫不如各出一些奴仆、家丁给先生,然后,由先生牵头成立一支寻龙队伍,专门按照先生绘制的《神龙舆图》上标注的地方,去往天下寻龙。” “由大家资助,成立一支民间寻龙队伍……办法可行吗?” “朝廷会怎么看这支队伍,会不会以为我们另有图谋?” 众人顾虑重重,再次议论了起来。 过了半天,张良笑了笑,望着吕台说:“郦侯兄弟二人一向肯为陛下分忧,想来在陛下面前也是受宠之人,莫不如就由郦侯起草一封奏书,将我等要资助卢先生成立民间寻龙队之事,禀报给陛下,由陛下圣裁,若是陛下支持此事,问题便迎刃而解,若是陛下另有说辞,咱们重新聚在一起,再商议也不迟啊。” “对呀,对呀,由郦侯出面奏请陛下再合适不过了。” 众人纷纷说。商人杜广则偷偷瞟着吕台,摸了摸自己那两撇老鼠胡须,露出了狡黠的笑。作为商人,在这样的长安名流聚会上,他原本是没有资格高声说话的。可是,在来之前,他见到了吕后身边的红人,内侍苏恒。苏恒授意他在宴会上将成立民间寻龙队的主意提出来。他才有了当众发言的底气和胆量。 “行,那就由本侯启奏陛下吧。”看到众人对自己如此看重,吕台把心一横,在食案上拍了拍,答应了众人的请求。 成立民间寻龙队的事情就这么初步定了下来。众人又开始讨论若是寻龙队成立后,应该如何展开寻龙等事宜…… 有些人确实想见见真龙,沾一沾它的瑞气,其余绝大多数人则抱着参与的心思,在京城名流圈子里刷一刷存在感。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众人的讨论是越来越激烈,就好像讨论清楚这些事情,就能马上寻到神龙一般。 未央宫,椒房殿。 苏恒将留侯府邸的情形,给吕雉汇报完,吕雉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她问:“本宫让你准备的人,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禀皇后娘娘,人已经准备齐了,都是军中好手,在刺探消息上,一个比一个经验丰富。”苏恒汇报说。 “嗯,去把黄门令云海叫来。”吕雉又说。 “喏!”苏恒看了看吕雉,匆匆离开了。 贴身宫女玉桃用不大的声音问:“娘娘这是何意?” 第107章 安插高手 “来人,给本宫掌嘴!” 吕雉看都没看宫女玉桃,直接下了命令。 “喏!”三名内侍答应一声,快步走上前。 两人在身后,合力扭住玉桃的手臂,一人站在正前方,撸起袖子,用一条宽度不过两寸的竹板子,在玉桃嘴巴上抽了起来。 “本宫用人向来喜欢少说话多办事的,你倒好,刚来几天就坏了规矩。”在响亮的抽打声中,吕雉冷声说:“给我打,不把这张嘴巴打烂,不要停!” “喏!”内侍又是一声答应,抽打的更狠了。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从玉桃眼眶中落下,血水仿佛刚刚掘开的泉眼一样,呈喷溅状,从溃烂的嘴角、唇部淌了出来……不过,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玉桃却并未发出哭声。 吕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宫女,不免有几分欣赏。 “娘娘,黄门令云海来了。” 吕雉正走神间,苏恒领着云海走进了椒房殿。 “算了,本宫今日心情好,就饶了你吧。”吕雉并没有马上搭理云海,而是摆了摆手,望着玉桃说:“去长乐宫长信殿找刘香,就说是本宫说的,你得在那边替本宫侍奉太后,直到来年春天。” “奴婢谢皇后娘娘恩典!” 玉桃含糊不清地说,跪在了地上给吕雉磕了个头。吕雉摆手那会儿,内侍们便不再打她,还把她的双手松开了。 “都下去吧。” 吕雉不再看玉桃,目光落在了云海身上。 “喏!” 苏恒答应一声,马上招呼着玉桃等人退下了。 “云海,听说当今天下武艺最为高超的人并不是你,而是你师兄云秀啊。”稍稍沉默了片刻,吕雉缓缓地开口了。 “娘娘所言极是,相比师兄,云海的天资差了很多。” 云海拱拱手,眼中的神情非常耐人寻味。 “不过,你们师兄弟就是再厉害,也还是无人知晓啊。” 吕后又说。 云海听到这句话,有些糊涂了:“请娘娘明示。” “别忘了你们大内高手的身份。” 吕雉提示了一句,语气中充满了惋惜:“大内高手首要的任务从来就不是扬名,而是确保皇家的安全,你们纵使有惊世骇俗的手段,也只在那一刹那间,世人,有几个能见识到呢?” “是啊,娘娘真乃我辈知音。” 云海心中波澜起伏,跪在地上,给吕雉磕个头。 “本宫实在为你们感到不值啊,所以才想给你一次扬名于天下的机会,不知道云海你,舍不舍得黄门令这身份?”吕雉说。 云海正准备爬起来,猛然间听到这话,顿时愣住了。他不知道吕雉究竟想让他做什么,便试探着说:“我们师兄弟二人当初舍去男儿身,进入宫门,就是为了报效朝廷,黄门令也好,普通内侍也罢,只要是陛下和娘娘有所差遣,我们定当尽心竭力!” “好,有你这句话,本宫就安心了。”吕雉点点头,望着云海招了招手:“近前来,本宫有秘事跟你说。” “喏!”云海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了吕雉跟前。 吕雉眼珠动了动,用只有她们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讲了起来。等到吕雉讲完,云海后退了两步,拱着手问:“娘娘,若是遇到难以裁决之事,小人是向您讨要主意,还是自行决定?” “还是由本宫定夺吧。”吕后想了想说。 “小人明白了。”云海再次拱拱手,犹豫再三,还是把心中所想问了出来:“娘娘若是真想寻人,还不如将我们师兄弟两人放归民间,由我们秘密探查,寻找线索,实在是没有必要……” “你是觉得本宫把你安插进民间寻龙队很多余吗?!”吕雉眼皮一翻,冷声说:“天下之事就没有瞒得过陛下的,本宫这么做,不过是想在陛下发现真相之前,多拖延一些时间而已,明白吗?” “小人清楚,小人一定会在陛下有所察觉前,将事情办妥的!”云海郑重承诺,跪在地上给吕雉磕了个头。 吕雉能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就说明她是真的信任他,看好他。云海接受任务的同时,心中着实感动不已。 河东郡,安邑县城。 停留了几日后,燕王父子继续上路了。 与当初来时不一样的是,他们身后除了卢家家丁,以及那几车行李,还多了一大群人。这些人里面有代、赵两地的流民,还有卢绾、卢义暗地里招聚的三河地区的豪杰和精兵。 “爹,那三车钱全花完了?”卢义骑在大白马上,回头看了看他们父子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故意提高声音问。 “没有吧,我听你小义哥说,只用掉了不到一车半。”卢绾心情不错,回答问题的同时,嘴里似乎还哼着燕赵小曲儿。 “如此说来,咱们还需要在河南、河内走走,这钱没花完,就说明父亲尚未把招聚豪杰之事办妥啊。”卢弃说。 事实上,他很清楚就在这两三日间,三河地区的豪杰、精兵,听说燕王要把流民带回封国安置,纷纷不请自来,根本不用卢绾经过他们所在郡县,全部都来到安邑县城与他汇合。 另外,令卢绾更加没有料到的是,这些人中间的好些个,原本是受了张胜重金利诱,才肯远离故土,勉强依附在卢绾麾下的,这次前来投奔,不但态度坚决,而且分文不要。 “谁说没有办妥,儿啊,你回头看看,咱这队伍,直接从安邑一路打到代地都没问题!”卢弃口无遮拦地说,说完,马上后悔了,赶忙对卢弃解释说:“爹是想说,这件事在孩儿你的帮助下办得非常漂亮,不但把事情办好了,还把钱省下来了……” “爹,祸从口出,希望这样的话,您千万别再说了。” 卢弃想了想,还是叮嘱了卢绾一句。 “你放心,爹心里有数。”卢绾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马上转移了话题:“儿啊,既然事情已经办好了,那咱也没必要绕路了,河南、河内咱都不去了,咱现在走最近的道回家!” “扑棱棱!” 卢绾的话音刚落,忽然飞来一只信鸽,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第108章 长安寻龙队 “张胜这家伙真是密切关注着咱爷俩的一举一动啊,知道咱们要离开安邑了,马上就给咱送一封信来!” 卢绾感慨了一句,左手松开马缰,把鸽子从右臂上取了下来。随后,他的右手也松开了马缰。然后,双手协作,从绑在鸽子腿上的细长竹筒里,倒出来一块裹成细条的白绫布。 “儿啊,你看看,这匈奴王也盯着咱爷俩呢。” 卢绾打开白绫布扫了两眼,随手递给了卢弃。 卢弃仔细看了看白绫布上写的内容,这才知道卢绾感慨的原来是上次的使者被送走后,匈奴王又派遣新的使者去燕地了。 “父王打算怎么回复军师?”卢弃把白绫布还给了卢绾。 “你都说了,咱是汉臣,当然要一口回绝了。” 卢绾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说。 看到卢绾态度如此坚决,卢弃反而有些纳闷。 “怎么,不信你爹说的?”卢弃笑着抬了抬手,很快便有人走到灰马跟前接过鸽子,等着他说出回信内容。 “父王就不考虑一下匈奴王开出的新条件吗?”卢弃问。白绫布上虽然没有提到这点,可是,照目前这情形,匈奴王和韩王信等人为了拉拢卢绾,一定开出了比上次还优厚的条件,或者施加了更大的压力。卢绾对此毫不在乎,卢弃不感到纳闷才怪呢。 “他能开两回,就能开三回四回,爹又不急。”卢绾微眯着眼睛,冷哼了一声,转头对站在灰马跟前的刀笔吏说:“告诉军师,不要对使者客气,打断他的腿,丢出城门外!” “喏!”刀笔吏答应一声,捧着信鸽离开了。 卢绾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是,他的意思却表达的很清楚,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他暂时是不愿意跟匈奴王合作的。 卢绾这种用做买卖的心态做官的行为,卢弃向来看不上,也没少劝说他。可是,卢绾似乎早已抱定了这个心思,任凭卢弃怎么劝说,只是随口应付,临到遇见事了,又是同样的德行。 今天卢绾又是这个样子,卢弃感到很无语。不过,在无语的同时,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既然卢绾这边无法彻底断绝勾结匈奴的念头,还不如在匈奴那边想想办法,给他们来个一干二净! 长安城外,灞水边。 两辆马车和一队人马,出城后走了没多久,渐渐停了下来。 “柳有留人之意,留侯、赤松子道兄,老朽折下两枝枯柳聊表寸心,希望我们三人还有重逢之日!”卢生抢先下了马车,快步走到灞水边折了两段萧索的柳枝,递到了张良和赤松子眼前。 “先生有心了。”张良正准备下车,看到卢生递过来的柳枝,赶忙接在了手里,然后,握着柳枝,拱手致谢。 赤松子则在接过柳枝的同时,蹙起了雪白的长眉毛,打量着卢生问:“莫非道兄对寻龙之事能否办成,心存忧虑?” “这个自然。”卢生在赤松子和张良面前没有任何隐瞒,直接说:“天下之大,谁也不知道神龙究竟藏在何处,另外,老朽已经年逾七十,先贤有云:生也有涯,知也无涯,老朽很难不忧心。” “哈哈哈!”赤松子在马车中笑出了声,边笑边说:“看来卢道友这些年只忙于修炼术术,却忘了修心啊!” “修心?”卢生愣住了。 赤松子问:“这大千世界到底是庄生的梦,还是他的际遇?” “庄生梦蝶……” 卢生忍不住琢磨了起来。 张良看了看赤松子说:“自古远离长安,都会在灞水边折柳作别,看一看风光,发几句感慨的,先生,下车吧。” “从来如此,我辈便要如此吗?”赤松子意味深长地说,目光又落在了卢生脸上:“道友既然认定寻龙是你的毕生志向,那便走完这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把你的梦境变成人生际遇。” “把梦境变成人生际遇!” 卢生豁然开朗,心中的顾虑瞬间消散殆尽。 “走了,四海八荒,哪里不是灞水?何须在此停留呢。” 赤松子对张良说。 张良面带微笑,望着卢生拱拱手,在车身上拍了拍。 车夫会意,甩着鞭子,赶着老马继续前行。卢生看到两位好友都将远去,赶忙收敛心神,望着马车拱手致意。 等到张良乘坐的马车彻底消失在了视线尽头,混入寻龙队的云海走到了卢生跟前,拱了拱手说:“先生,我们也该启程了。” “嗯,走吧,先去灞水之源看看。” 卢生点点头,走向了自己的马车。 由于吕后另有图谋,一力想成全寻龙之事,再加上皇帝刘邦本身就对神龙充满了向往,吕台按照张良的提议,一把奏折递上去,刘邦当日就批准了他奏请的事情。而且,为了彰显朝廷对寻龙一事的支持,刘邦还从少府中拨出黄金百两,资助卢生。 民间寻龙队成立当日,吕台、杜广等长安名流果然送来了不少精干之人。这些人中间就有云海,以及苏恒按照吕雉的吩咐,预先准备的军中精英。不过,这些事卢生都没看出来,更不愿意为了这些旁枝末节分心。只要寻龙的事情能够开展下去,他就心满意足了。另外,在民间寻龙队成立当日,张良还给寻龙队取了个名字,叫作“长安奉旨请龙队”。但是,这个名字显然很拗口,大家叫来叫去,最终把寻龙队的名字叫成了“长安寻龙队”。 长安寻龙队资金充足,人手富余,不仅有很响亮的名头,还有他们特制的一面红底黑字,绘有夔龙纹的旗帜。此时此刻,卢生重新坐回马车里,长安寻龙队的旗子也打了出来。 “出发,目的地灞水之源!” 云海挥了挥手,旗子在秋风中哗哗作响,寻龙队开拔了。 然而,寻龙队沿着灞河溯流而上,还没走出去多远,负责打旗的壮汉突然感到头顶一凉,紧接着,便听到嘭的一声闷响。 结结实实的枣木旗杆竟然从紧贴壮汉头顶上方的位置,无故折断。原本迎风招展的旗子,很快随着风势掉落在了人群里。 长安寻龙队 第109章 雪天打猎 “不好,有刺客!” 出于长期养成的职业素养,云海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只是用眼角余光瞟了瞟旗杆落地的方位,瞬间将一枚飞锥打了出去。 “当!” 飞锥所到之处立刻发出了一声脆响。 紧接着,寻龙队成员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原来他们赫然看到,寻龙队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名黑衣人。 刚才那当的一声响,正是黑衣人用手中的剑挡住了飞锥。 “别愣着了,快,去保护先生,我来对付此人!” 云海高声大喊,纵身跃起,很快便和黑衣人打斗在了一起。 这黑衣人并不是别人,而是汲蛮。 长安寻龙队成立的消息人尽皆知,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当他探查到寻龙队今日的行动后,便尾随他们至此,展开了伏击。 然而,令汲蛮没想到的是,寻龙队中竟有云海这样的高手。云海手中并没有剑,可是他打出的飞锥却好似迸发的剑气一样,绵密雄浑,虽无剑招,却有着剑招的千般变化…… 面对云海一阵紧似一阵的进攻,汲蛮终于意识到自己大意了。既然是伏击,就应该给寻龙队来个偷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直接硬碰硬的进攻……不行,不能继续下去了,再这样的话,肯定要吃亏!心里这么想着,汲蛮开始且战且退。 “这家伙是想来个调虎离山吗?”发觉自己距离寻龙队越来越远,云海心中不免紧张起来。长安寻龙队人手虽然很多,但是谁都清楚,最关键的始终是卢生一人。只要卢生遭遇不测,寻龙队就完蛋了。云海不敢恋战,同时打出三枚飞锥,转身就走。 汲蛮虽然不清楚云海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看到对手放完烟幕弹,转身就走,也就明白他这是不愿意打了。 “不打就不打,我也松口气。”汲蛮望着云海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随后,他的身形一动,不见了踪影。 “先生怎么样,先生没事吧?” 云海返回寻龙队后,立刻腾空跃起,扑到了马车跟前。 “老朽好着呢。”卢生掀开车帘,露出了半个身子。 云海仔细打量了卢生几眼,确定他没事后,长出了一口气。 卢生望着被旗手修理好,重新打起来的旗帜,欲言又止,最后说:“云海壮士,就在你们刚刚打斗的时候,老朽朝着远处张望了几眼,发现与你打斗之人,老朽似乎见过……” “先生见过此人?!”云海感到很惊诧。 “对!”卢生点点头,幽幽地说:“老朽若是没有认错的话,他应该就是那个屡次三番想要杀了老朽的少年人汲蛮。” “汲蛮?”云海在脑海中快速思索了起来。为了保护皇族,黄门曾经派人对天下豪杰进行过暗访,并且整理成册。作为黄门令,云海对这本《九州豪杰录》再熟悉不过了。可是,此刻无论他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九州豪杰录》对汲蛮这个人有记载。 “他在燕王府借住了几日,自称豢龙氏后人,大侠盖聂的弟子。”大约看出云海眼中的茫然,卢生又补充了一句。 “原来是他!”云海恍然大悟,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不久前,吕后不知因为何故,突然向他打听一位少年侠士,还说那位少年侠士很可能就借住在卢家老宅里,可是,当云海暗中潜入卢家老宅,想要会会那位少年侠士时,却扑了个空。 “今日是个意外,让先生受惊了。” 弄清楚来人身份后,云海赶忙望着卢生拱了拱手,充满自责地说:“小人在先生面前发誓,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 “壮士不必发誓,寻龙路上本就危机重重,今日之事,算不得什么,不必往心里去。”卢生笑着摆了摆手,望着围在马车四周的寻龙队成员们说:“壮士去看看大伙中间有受伤的没有,若是没有受伤的,咱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喏!”云海答应一声,走向了人群。 “这汲蛮也真够执着的,老朽还以为他早就放过我了呢。”卢生喃喃自语,放下车帘,闭上了眼睛,等着寻龙队重新上路。 “速速将这个消息告知皇后娘娘……”卢生看不到的地方,云海把一名寻龙队员叫到一旁,悄声嘀咕了起来。这名队员叫常翼原本是北军中刺探情报的好手,在寻龙队成立后,被苏恒安插了进来。目前的职责主要就是在寻龙队和吕雉之间传递消息。 “您放心,汲蛮这个名字,一定传到娘娘耳边!” 常翼听完云海说的,郑重地说。 燕地,蓟城外。 刚刚下了第一场雪,四周白茫茫一片。 卢弃骑着大白马背着长弓羽箭,跑在最前面。 卢义骑着一匹青马紧随其后。 再往后是十几名随从。 卢义这是想趁着落雪的天气,好好地打一场猎,散散心。 半个月前,卢绾离开安邑县城后,果然没有在任何地方停留,而是选择了最短的路线,带着自己的巨大收获,返回了燕地。回到燕地后,招收的兵马自有人安置。剩下那些看似没有任何价值的代、赵两地流民,卢绾则按照当初说的交给卢弃处理。 对于民政,卢弃基本上没有什么经验,面对这些要吃、要穿、要住的流民,卢弃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幸运的是,军师张胜在繁忙之余为卢弃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这才让他在严寒的冬天到来之前,把所有的流民都安置了下来。 今日卢弃出城打猎散心,就是因为前几日过于忙碌了。 “小弃,东南方向,你看那是什么?”卢弃刚刚放慢马速,准备在旷野中寻找猎物时,卢义忽然悄声提醒了他一句。 “鹿,竟是野鹿!” 卢弃朝着东南方向望了一眼,顿时兴奋到了极致。射程之内的一道土坎边上,长着漂亮犄角的半个鹿头正兀自扭动着。 “快,放箭,机会难得。”卢义再次悄声提醒。 卢弃明知自己箭法不好,不敢有丝毫耽搁,赶忙屏气凝神,张弓搭箭,稍稍瞄了瞄,便趁着野鹿还在原地,慌忙射了出去。 “嗖!”羽箭在空中飞了一阵,果然射偏了。 可是,令卢弃没有想到的是,那野鹿竟然在羽箭落入雪地的同时,发出了一声人类才有的惊叫。 第110章 南王 “什么情况,快,去看看!”卢义顿时紧张起来,冲着随从们挥了挥手,拔出了腰间的星追剑。 燕地本来就有许多关于雪天的诡异传说,什么村东头的孤老婆子,在大雪天突然变成一只吃人的狸猫,什么逃婚的小媳妇,七八年不见,竟然被人看到在雪地里和几名狐妖戏耍…… 如今大雪漫天,四周白茫茫一片,竟有野鹿发出了人的叫声。难道是这野鹿成精了,还是有别的什么妖物在作祟? 十几名随从心中暗自嘀咕,越靠近那道土坎,心跳越快。 “嗖,嗖!” 就在他们紧张到几乎要背过气时,三支羽箭夹带着破空的声响,落在了土坎上。 “哎吆,别,别,我是人,是人啊!”躲在土坎后的野鹿突然蹿了起来,直接举起两只前蹄,跪在了地上。 “这他娘的还真是人啊!”看清跪在地上的确实是一个披着鹿皮的汉子,随从们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带过来!”卢弃高声喊,收起了弓箭。 刚才那三箭就是他射出去的。他射这三箭理由很简单,不管那东西是什么,既然害怕第一箭,就害怕更多的羽箭。 “走,去见我们世子!” 在随从们驱赶下,顶着整张鹿皮的汉子,走到了卢弃跟前。 “你是世子,燕王世子吗?”汉子正准备重新跪在地上,假装附近村庄的猎户,眼珠子动了动,突然反应了过来。 “你问这些做什么?说说你自己吧,你为何大雪天这副模样,鬼鬼祟祟地藏在隐蔽处?!”卢义冷声问。 “我乃……” 汉子嘴唇蠕动了几下,忽然看着卢弃身边的随从们不说话了。卢义猜测他大约有什么隐秘之事要说,便看向了卢弃。 “无需回避。”卢弃摆摆手,特意望着随从们说:“如今我燕国正在备战,最怕的就是混入奸细,对于这种身份不明之人,抓住一个算一个,统统就地处决,不要有丝毫手软!” “喏!”随从们答应一声,十几把长剑同时拔了出来。 望着雪地里闪烁的寒光,汉子眼中尽是惊恐,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连哭带喊地说:“世子,燕王世子,别杀我,我并非身份不明之人,我乃是匈奴王手下心腹军师兀良人啊!” “兀良人……”卢义略一思索,瞬间睁大了眼睛,赶忙对卢弃说:“这人我听燕王提起过,确实是匈奴王身边的红人。” “竟是匈奴王身边红人!” 卢弃惊讶不已,暗暗地想:“匈奴王两次派遣使者都被赶了回去,这次又安排心腹军师来,怕是要对父王做出比以往多出百倍的承诺,到时候若是父王抵挡不住诱惑,恐怕要走韩王信的老路了……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个叫兀良人的家伙见我父王!” 打定主意后,卢弃看向了兀良人:“你说你是兀良人,就是啊,无凭无据的事情,谁信,动手,本世子等着打猎呢!” “喏!”随从们厉声答应,十几把长剑高高扬起。 兀良人顿时魂飞魄散,脸色煞白。“我有,有凭据!”情急之下,他在自己怀里一摸,摸出一对洁白无瑕的玉璧。 “这是昆仑古玉,无价之宝,匈奴王让我把它们送给燕王,希望燕王不要出兵代地!”兀良人把玉璧高高捧起,提高声音说。 “就凭一对玉璧就想让我父王放弃出兵,哼,真是好笑啊!”卢弃语带讽刺地说,碰都没有碰玉璧。 “如今燕王已经将三河地区的精兵强将尽收麾下,只要燕王不与匈奴起冲突,在北地,燕王便没有敌手了。” 兀良人捧着玉璧,似乎豁出去了,高喊着说:“匈奴王以这对玉璧为凭证,郑重承诺,等到赵丞相陈豨战败汉军,将封燕王为‘南王’,统领燕、赵、代三地,以及燕王攻占的其它汉代!” “南王,岂不是匈奴以南的土地尽归我父王了?”卢弃倒吸一口凉气,明显感到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以卢绾的定力,根本就抵挡不住。与此同时,他还在这个承诺里看到了韩王信的影子。若不是韩王信深知汉地各异姓王的暧昧处境,绝对不会帮匈奴王想出这么好的主意。只是,这个南王,卢绾真就能坐得稳当吗? “这只是匈奴王的礼物,又或者是你从哪个人手里抢夺来的,然后编了这么一通说辞,好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卢弃在马上俯下身,拿起玉璧端详了起来:“兀良人,你的汉话还不错,可是你没听懂本世子的意思啊,本世子刚才说的是你如何能证明自己的身份,明白吗?” “这……”兀良人跪在地上,犯起了难。这个问题,他真没有想过,在离开匈奴王庭前,他还以为凭着这对稀世罕见的玉璧就能证明自己匈奴使者的身份,没想到却遇到了较真的燕王世子。 “我部族以苍鹰为图腾,世子若是还对兀良人不相信,我这就给你看纹在我胸前的苍鹰!”说着话,兀良人掀开顶在脑袋上的整张鹿皮,在冰天雪地中,脱下兽皮外衣,敞开麻布内衫,露出了胸前那头从小就刺在他身上的暗青色苍鹰…… 有这块苍鹰刺青为证,兀良人的身份确认无疑。 卢弃端详着玉璧,用眼角余光瞥着兀良人身上展翅翱翔的苍鹰,脑海中尽是流离失所的代、赵两地的流民。“若是天下多了一位南王,不知道汉地又会多出多少流离失所的百姓……”卢弃心中波涛汹涌,对兀良人的杀心又加重了几分:“若是死他一个,可以为更多百姓谋福祉,那他的牺牲就是值得的!” 卢弃咬了咬牙,收起玉璧,招了招手:“兀良人,你再往前走走,让本世子仔细看看你胸前的苍鹰,以免认错了。” “是!” 兀良人还以为卢弃只是处事严谨,毫无防备地挪动双膝,又向大白马跟前凑了凑,并且为了方便检视,特意挺起了胸膛。 第111章 齐国 “小弃,别胡来!” 卢义凭着直觉感受到了浓重的杀机,赶忙阻止。 然而,一切还是晚了。 就在兀良人挺起胸膛的一瞬间,卢弃拔出腰间佩剑,不偏不倚正好刺破兀良人左胸上的苍鹰刺青,刺穿了他的心脏。 “你,你们!” 兀良人眼中尽是惊愕和不甘,抬手指了指卢弃,在卢弃抽回宝剑的同时,口中涌出大量血水,扑倒在地,很快便没了呼吸。 “小弃,你怎么能把他杀了呢!”卢义一脸无语,望着倒在血泊里的尸体说:“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身份,还携带着匈奴王的信物,你应该把他带到燕王身边,让燕王见见他,到时候是处决、是驱逐,还是好吃好喝的招待,那也得由燕王自己决定啊!” “我当然知道正常情况下,该怎么对待匈奴使者,可我就是想杀了他,为了汉地百姓,更为了我父王。” 卢弃冷声说,甩了甩宝剑上的血水。 卢义欲言又止,左右看了看说:“你们去远处回避一下。” “喏!”随从们很识趣地打着马匹,走远了。 风声呼啸,雪花纷纷,雪地里只剩下一张拥有完美犄角的鹿皮,一具冒着热气的尸体,以及骑在马上的卢弃和卢义。 “小弃,此刻只有你我两人,有些话,我很想和你说说。”稍稍酝酿了一下,卢义开口了:“燕王在长安遇到的那些事情,你也看到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有些人就是容不下我们。” “所以呢?”卢弃望着卢义问。 “所以无论何时,我们都该立于不败之地。”卢义回望着卢弃,继续说:“汉王也好,匈奴王也罢,只要他们对我们有利,我们就该好好地利用这笔资源,尽可能的扩充实力,而不是……” “而不是抱着‘汉臣’的身份,见人就杀,是吗?”卢弃问。 “对!”卢义用力点了点头。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父王的意思?”卢弃又问。 “这不仅是我个人的想法,也是燕王的意思,还是咱们卢家老小,燕王麾下文武官员,以及燕地百姓们的共同想法。”卢义表情凝重,语重心长地说:“小义,你真的没有见识过战争的惨烈,汉军,所谓的朝廷军队,他们对于要消灭的异姓王封国从不手软。” “陛下真就想要消灭燕王吗?”卢弃反问。 卢义摇了摇头,幽幽地说:“防患于未然,只要咱们变得越来越强大,并且始终立于不败之地,这一天就不会到来。” “这么说,我做错了?”卢弃忽然有些不知如何反驳了。在燕王没有叛汉之前,谁也不能否认他做任何事都是为了燕国好。 “你自然做错了,即使你讨厌匈奴使者,也不该把事情做的这么极端。”卢义看着兀良人的尸体,叹息了一声,表情复杂地说:“小义,今天这些话,我也只能对你说一次,我毕竟是卢家的仆人,能做的只是服从,是不好对主子的任何决定做评价的。” “别这么说,我喊你小义哥,你就是我的小义哥,你能掏心掏肺地跟我说这些话,我很高兴。”卢弃挤出了一丝笑意。 就在这时,站在远处的随从突然暴喝了一声:“什么人?!” “难道还有匈奴使者?”卢弃和卢义对视了一眼,立刻甩着马鞭,奔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竟是一队流民!”不等对方回答,随从们看到迎面走来的人衣衫破烂、面露菜色,很快有了自己的判断。 “喂,你们是哪里来的,是代、赵两地的百姓吗?”看清来人是流民后,随从们语气缓和了许多,也没刚才那么紧张了。 “我们是齐人,一路讨饭赶到燕地的。”流民中间有人说。 “齐人?”卢弃感到很诧异,提高声音问:“齐王可是陛下的庶长子,怎么看也是金枝玉叶,他治下还会有流民吗?” “那是没有战事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白发老者,停下脚步,望了望端坐马上的卢弃,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喘息着说:“如今代、赵两地大乱,陛下要御驾亲征,作为皇子,齐王虽然没本事为陛下当先锋官,可他可以准备军械,缴纳钱粮啊……” “这钱粮就是我们的血肉骨髓!” 流民中间有人接过话茬,激动地说:“粮食被抢光了,房子也被扒了,可还是缴纳不上税收,我等只能卖儿卖女……” “卖儿卖女就能缴纳上赋税吗?!”流民中间一位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老太婆眼眶泛红,浑浊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我家四个儿子,除了已经从军的老大,剩下三个也被抓走了,老太婆我无依无靠,原以为他们会放过我,谁知道他们打得我,只剩下半条命了,呜呜……老天爷,开开眼吧,活不下去了!”说着话,老太婆望望天,跪在雪地里,磕起了响头,似乎要把自己磕死一般。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齐国物产非常丰富,只是为了凑些军械钱粮,应该不至于把百姓逼迫至此吧。”卢弃想了想说。 “是不至于,可那吕后,她一向就看齐王不顺眼啊!”白发老者端详着卢弃,唉声叹气地说:“老朽算是看明白了,这凑军械,缴军粮只是说法,吕后真正想做的,怕是要把齐人逼的流离失所,好让齐王获罪,失去封国啊……” 这老者两次发言,都很有见识,卢弃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敢问马上这位少年公子,可是燕王世子?”不等卢弃询问老者的身份,老者望着卢弃拱拱手,倒先问起了他。 “小子正是……” “噗通!” 卢弃翻身下马,正准备介绍自己,流民队伍最后面,忽然有人身子一歪,扑倒在了地上。 “快,去救人!”卢弃赶忙说,抢在众人前面,冲了过去。 “啊,怎么是,怎么是……”流民脸上虽然满是污垢,可是卢弃只是扶起她,在她脸上看了一眼,就瞬间惊呆了。 第112章 意外重逢 晕倒在地的人,分明就是萧棠儿! 离开长安后,卢弃有好几次都想起了萧棠儿,并且想象过萧棠儿逃婚之后,会过上怎么样的生活。可是他唯独没有想象过,萧棠儿会成为躲避战乱的流民,还突然出现在了燕地…… “萧大小姐,醒醒,快醒醒!” 卢弃把萧棠儿抱在怀里,轻轻地摇了摇。 然而,萧棠儿却没有任何反应。 “别担心,她只是饿晕了。”卢弃正打算再摇摇萧棠儿时,白发老者在他耳畔说:“你若是真想救她,赶紧找个温暖的地方,让她缓缓,然后给她些水喝,让她吃点东西……” “小义哥,流民交给你安置,我先带萧家大小姐回城了!” 不等老者把话说完,卢弃立刻抱着萧棠儿上了马。随后,他边往城中疾驰,边在风雪中丢下了这句话。 半个时辰后,燕王府某间偏房里。 “咳咳!” 轻咳了几声后,萧棠儿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儿?”她先看到了垂手站立在卧榻边的侍女,便蠕动着干裂起皮的嘴唇问了一句。 “这里是蓟城的燕王府,萧家大小姐,你平安了。” 卢弃抢在侍女前面,回答说,然后,转头看着侍女吩咐:“快,给她拿水,让她润润嗓子,解解渴。” “喏!”侍女答应一声,去取温水了。 “我竟然已经到了蓟城……” 萧棠儿喃喃自语,忽然紧张起来,望着卢弃说:“你,你!” “你跟在一队齐国流民后面,已经走到蓟城外了,却晕倒了,我恰巧碰见了你,便把你先送进了城。”卢弃解释说。 “原来是你救了我。”萧棠儿嘀咕了一句,不说话了。这时候侍女把水端了过来,卢弃赶忙让她给萧棠儿用汤勺喂了一些。 温水下肚,萧棠儿苍白、暗黄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颜色。 “取吃的,伺候萧大小姐慢慢吃下!” 卢弃提高声音说,很快又走来一名侍女。侍女手中端着托盘,托盘里有肉汤,有胡饼,都是卢弃提前让她准备好的。 “小姐请用膳!” 喂水的侍女放下水碗和汤勺,把萧棠儿扶了起来。端着托盘的侍女立刻把诱人的肉汤和胡饼送到了小棠儿眼前。 对于饿了六七天的人,肉汤和胡饼绝对是世间最大的诱惑。 还没开动之前,萧棠儿的眼睛就放开始放光,不自觉地咽起了唾沫。然而,凭着仅有的理智,她还是对卢弃说:“你转过身去,不要看我狼狈之态。” 听到这话,卢弃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萧棠儿最后的尊严和体面,于是便背过身,抬起右手摆了摆,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偏房。看着偏房的门打开后,又重新合上,萧棠儿再也没有了任何顾忌,捧起肉汤先灌下一大口,紧接着,便狼吞虎咽地就着肉汤吃起了胡饼。两名侍女自然记得卢弃交代过,要萧棠儿“慢慢吃下”,可是面对如此饥饿的女人,她们怎么好开口阻拦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棠儿终于抚摸着肚皮,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要叫我家世子进来吗?”端水的侍女小声问,把倒了温水的水碗递了过来,她想让萧棠儿漱漱口,去去肉腥味。 “叫吧。”萧棠儿接过水碗,随口说。 “世子……” “等等!” 侍女刚刚开口,萧棠儿就拦住了她。 “等我收拾一下,再叫他进来吧。”萧棠儿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看到不远处有个铜盆,便艰难地下了床,走了过去。随后,她便在两名侍女伺候下,洗掉了脸上的污垢,换了身干净衣裳。 等到卢弃被叫进偏房,萧棠儿又变回了在长安时的样子。当然,由于好些日子没有洗过澡,她的身上还是有股难闻的味道。不过,这已经是萧棠儿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你,你不是离开长安了吗,怎么,怎么……” 两名侍女退出去后,卢弃和萧棠儿围着火盆坐了下来。 “我去了临淄,是去投靠我大哥萧禄的,可是,吕产还不是不肯放过我,他打听到我的落脚处,就派家人去找我,想把我强行带回长安,无奈之下,我二哥,萧延……”马车坠落悬崖后,萧延至今依旧下落不明,一想到他,萧棠儿的眼泪淌了出来。 然而,她还是强忍着悲痛,将自己经历的那些事情说了出来:“他驾驶着马车带着我逃出了临淄,我们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只有蓟城最安全,吕产怕你们父子,便不会再来纠缠我了,谁知道,我们刚出城就遇到了一队轻骑兵的追击……羽箭像飞蝗一样落了下来,拉车的马中了箭,马车翻了,我们兄妹坠落悬崖。” “为了追你们,吕产竟动用齐国军队,真是岂有此理!” 卢弃愤愤地说,恨不得立刻去教训吕产一番。 “我醒来后,在半山腰找了他好久,都没找到他,后来天黑了,我看到山脚有个村子,就走进了那个村子。”萧棠儿眼神呆滞,神情恍惚,似乎根本就没听到卢弃在说什么,而是顺着自己的回忆,继续讲了起来:“那村子早就空了,没人,什么人也没有,所有的房屋都是空的,我以为躲进村子就不会遭遇野兽攻击了,其实我错了,当天晚上我就遇到了饿狼,它们,它们……” 萧棠儿眼中满是惊恐,身子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卢弃看在眼里,犹豫了一下,站起身,解下身上的厚披风,盖在了萧棠儿身上。“一切都过去了,现在你平安了。”卢弃说。 “天亮后,我又在马车坠崖的地方找了大半天。” 也许是身上有了暖意,心中的阴影便没那么恐惧了。萧棠儿定了定神,剧烈的颤抖停歇了下来,从头到脚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过了好半天,继续讲述了起来:“找不到二哥,我也不能在那里待下去了,山下村里子尽是死人,把方圆几十里的饿狼全都招了过来,我再待下去,迟早成了它们口中的餐食……” “你就是在离开坠崖的地方后,遇到了齐国的流民?” 卢弃不忍心听萧棠儿再回忆下去了,便打断了她。 “不,这中间还发生了一件事。” 萧棠儿摇了摇头,眼中又起了波澜。 第113章 改变看法 “无论何事,总归过去了,你如今到了蓟城,已然平安了,过去的事就别再去想了吧。”卢弃很认真地说。 他虽然很好奇,萧棠儿后来又经历了什么,但是看到这些回忆对她来说都是痛苦,便不忍心继续听下去了。 “不,我要说,我要把这些全都说出来!” 谁知道萧棠儿却很坚持。她巴巴地望了卢弃一眼,咬着后槽牙继续讲了起来:“离开那个村子后,我并未遇到流民,而是被人骗了,那人说他是我二哥派来接我的,结果却是个人贩子……” 讲到这里,萧棠儿突然激动起来,眼眶中泪水在打转,用控诉的口吻说:“你知道吗,那人贩子不止一次说过,只要有战乱,就是他们发财的绝佳机会,可齐国哪有战乱啊?分明就是齐王无能,保护不好自己的百姓,只能任由他人买卖!” 卢弃原本只有怜惜,听到这几句话,突然间就想起了卢义在城外雪地里说的。“照目前这情形,作为大汉的藩王,即使是为了自己的百姓,也该想尽办法立于不败之地啊!”卢弃在心中对自己说,忽然间就理解了卢绾的首鼠两端、见利忘义。 “那人贩子本来想把我和其他几名女孩子贩往吴楚一带,幸运的是,在途中,他因为一壶酒,与人起了冲突,结果让人当场杀死了,我们便趁乱逃了……我想着二哥说过,要送我来蓟城的,他若是平安无事,应该会来蓟城找我,便跟着流民来到了这里。” 卢义琢磨心事的同时,萧棠儿讲完了所有经历。作为相国家的大小姐,当初若是不逃婚,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经历这些。 “那就希望萧延兄长平安无事,尽快来蓟城与你汇合吧。”卢弃想了想说,很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意。 就在这时,卢家下人在门外说:“世子,燕王有事找您。” “父王能有什么事找我呢?肯定是为了匈奴使者兀良人的事啊。”卢弃暗自琢磨,又安慰了萧棠儿两句,心事重重地出了门。 可是,等他到了议事厅,却惊呆了。 燕王府的议事厅还是比较宽敞的,但纵使如此宽敞的地方,却被突然多出来的珠光宝气充满了…… “儿啊,父王介绍你认识一下,这是赵丞相的心腹曼丘臣。” 卢绾站在一口敞开的大箱子跟前,正拿着鸡蛋大的夜明珠仔细端详,忽然间看到卢弃来了,随手指了指着身旁的瘦高汉子。 “哟,这就是名震京城的燕王世子啊,下臣久仰世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有龙虎之相,未来必能立于万人之上,富贵绵长!” 卢弃还没开口,曼丘臣立刻向前走了两步,边把卢弃从头到脚反复打量,边煞有介事地竖起大拇指,夸赞起了卢弃的面相。 “曼丘臣,你他娘的没瞎说吧,我儿的面相真就这么好?”卢绾把手中的夜明珠往箱子里一丢,冲卢弃眨了眨眼睛,故意问。 “这还有假,我曼丘臣阅人无数,怎么会看走眼呢!”曼丘臣信心十足,竹竿似的腰杆一挺,右手竖起了三根指头,非常肯定地说:“三年,只要三年时间,燕王世子必成大器。” “哼,你他娘的净瞎扯,我儿才这么大,能成什么大器!”卢绾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本王算是听明白了,你小子绕来绕去,不就是想说老子只要跟着你家主子造反就能当皇帝!” 一听这话,曼丘臣立刻来了精神,梗着脖子,红着脸说:“难道不是吗?如今坐在龙椅上那位……” “父王,赵丞相派遣使者来咱们燕国,究竟所为何事?”卢弃打断了曼丘臣,在议事厅里那十几口敞开的大箱子上打量了起来。这些箱子和卢绾身边的箱子一样,全部堆满了奇珍异宝。卢弃来议事厅时,看到的耀眼珠光就是从这十几口箱子里发出的。 “父王和曼丘臣也算是熟人,都在北边混嘛!”卢绾先说明了一下自己和曼丘臣的私人交情,这才对卢弃说:“陈豨让曼丘臣给咱送来这么些值钱的玩意儿,还有一封盟书,说是只要……” “爹,孩儿可以和您私下聊几句吗?”卢弃表情复杂,望着卢绾说。 事实上,今天如果没听卢义说那些话,也不知道萧棠儿的那些遭遇,卢弃一定会毫不犹疑地让曼丘臣带着他的那些奇珍异宝离开燕王府的。然而,此时卢弃的思想已经发生了转变,又或者说他更成熟了一些,便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举动。 “当然可以了,爹让人叫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卢绾点着头说,并没有在曼丘臣面前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那就请燕王和世子尽快商议一下,给下臣一个答复吧。” 曼丘臣很识趣地拱了拱手。 “看好你的东西,俺们爷俩去去就来。” 丢下这句话,卢绾领着卢弃,走进了自己的书房。 “爹,你怎么能让他把东西抬进咱们家呢?!” 书房的门刚闭上,卢弃就激动起来。 “爹当然知道这样做影响不好,可是,等到爹赶到议事厅时,他都把十几口箱子打开了,爹也没办法,只能将计就计了。” 卢绾一脸无奈,解释说:“这曼丘臣跟你爹我算是有些交情,他给咱家下人说,送我点土特产,下人也不好检查,就让他抬了进来,结果,土特产就变成了会发光的金珠宝贝。” “既然如此,那就把东西留下。”卢弃想了想说。 “你说什么?”卢绾还以为自己听差了,忍不住问。卢弃怪他让曼丘臣把十几箱珠宝抬进燕王府时,他就做好了迎接暴风骤雨的准备,可是,当他等着接受风暴时,卢弃却变了。 “我说东西留下,那封所谓的盟书咱们不能收。”卢弃说。 这次卢绾听得很真切,不再怀疑卢弃不让他收那十几箱奇珍异宝了。 但是,既想留下人家的东西,又不收人家的盟书,却非常难办。 卢绾瞟了卢弃一眼,讪讪地笑笑,露出了一脸的为难。 第114章 藩王再大,也不过是王 “难道爹想和陈豨结盟?”看到卢绾很为难,卢弃回。 卢绾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陈豨靠的只是韩王信留在赵地的残兵败将,成不了事情的,哼,若是能成事,当初韩王信早成了,何至于逃到匈奴呢,爹是不会跟注定要失败的人结盟的。” “那您在为难什么?”卢弃有些不理解了。 “代地与咱们燕地可紧挨着呢,陈豨闹腾了这么久,都没踏入咱们代地半步,就说明他对咱们还存着幻想。”卢绾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幽光,又一次在卢弃面前展现出了精明的一面:“他这幻想总有破灭的一天,可是,对于咱们燕国,由其是在你皇帝大爷还没有正式出兵的日子里,当然是能让他多幻想一天是一天了。” “是啊,父王分析的没错,如此说来,这就是您的顾虑所在?”卢弃又问。他很纳闷一向贪婪的卢绾,竟然对那十几口箱子的奇珍异宝无动于衷。 “是,但不是全部。”卢绾忽然笑了,摸着胡须说:“儿啊,咱虽然做不到雁过拔毛,可是,掉进嘴里的肉总不能又吐出来吧,爹除了担心处理不好会惹恼了陈豨,爹还担心咱们黑了曼丘臣送上门的珠宝,却不接受他的盟书,会被人骂卑鄙无耻啊,呵呵。” “明白了,这件事就交给孩儿吧,孩儿保证既让您得了那十几箱宝贝,却任谁都挑不出任何毛病。”卢弃意味深长地说。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卢绾眯起眼睛,露出了狡黠的笑,得意地说:“爹让人喊你来一同想办法,果然没有做错。” “爹,趁着这个机会,孩儿有一事想向您禀报。”看到卢绾心情大好,卢弃把心一横,决定把杀死兀良人的事情告诉卢绾。 “你说,两件一起说也行,一件一件来,父王也能接受。” 卢绾收起笑,话里有话地说。 听他如此说,卢弃的心咯噔了一下,忍不住想:“难道他已经知道我杀了兀良人,还知道我救了萧棠儿?” “别那么紧张,爹很早就跟你说过,燕国这地方,就没有什么事能瞒住你爹。”卢绾的脸上又有了笑容。 卢弃深吸一口气说:“孩儿杀兀良人,只是想……” “爹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就是怕我投靠匈奴嘛,你放心,爹根本就看不上匈奴王,怎么可能投靠于他呢!” 卢绾笑了笑,冷声说:“爹还可以跟你再透个底,在爹看来,投靠匈奴王,跟在你皇帝大爷手底下当王爷,没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现在呢,所以,爹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向他称臣的。” “如此说来,孩儿今天杀了那使者,并没什么?”卢弃问。 “当然是这样了!”卢绾很肯定地说,抬手在卢弃肩头拍了拍:“儿啊,爹说过的话,你真的应该好好记一下,爹在河东时就跟你说过,咱们要的不是匈奴王现在能给咱什么好处,而是让他给咱不断涨价,直到那个价码,咱爷俩都扛不住了,再搭理他。” “南王,这个官位小了吗?”卢弃怔怔地问。他隐隐感到,卢绾的野心远比一般藩王大得多。 “藩王再大,也不过是王,有个屁意思!”卢绾翻了个白眼。 卢弃在自己怀里摸了摸,把那对玉璧摸了出来:“那这对昆仑古玉做的玉璧,您要不要收下?” “这对玉璧成色还不错,应该挺稀有的。” 卢绾接过玉璧看了看,又还给了卢弃:“儿啊,你不是喜欢萧家大小姐嘛,就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拿这对玉璧当定情信物吧,爹留着它们,除了偶尔看上了两眼,也没别的用处!” “爹,您胡说什么呢,我只是出于道义救了她,并没别的想法!”卢弃的脸顿时红了,他不清楚卢绾为何一再撮合他们。 “你随意,爹只是提一句建议。”卢绾双手背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说:“萧何都保不了的女人,咱家同样保不住,你若是真为萧家大小姐好,等她养好身体,就把送到别的地方去吧。” “多谢父王提醒,孩儿明白。”卢弃拱拱手,收起了玉璧。 当天晚上,北风呼啸,雪花愈发的大了。 卢绾父子收了那十几箱珠宝,却并未提盟书的事情。丘曼臣便不好自作主张返回代地,只好由着卢绾父子安排他住下了。 此时已经过了饭点,卢绾父子还不派人喊他吃饭。丘曼臣枯坐在火盆前,掖了掖外衣,烤着火,望着窗外的雪花发起了呆。 “嘭嘭!”忽然传来敲门声,很轻,却在雪夜格外清晰。 丘曼臣立刻弹身而起,开了门。 门外并不是卢家父子,或者卢家下人,而是一名披着石榴色棉斗篷,抱着一把古琴的艳丽女子。 “你是?”丘曼臣盯女子俏丽的粉面,暗瞟着她胸前隆起的双峰,心神一阵荡漾。 “大人还不请奴家进房吗?”女子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却用她那对勾魂摄魄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丘曼臣说了一句。 “你看我这脑子,冰天雪地的,娘子该冻坏了,快请进来,暖暖身子。”说着话,丘曼臣把艳丽女子请到了火盆边。 片刻后,房间里响起了琴声,丘曼臣很快便忘记了饥饿。 “娘子是燕王特意安排的吗?”女子除去披风后,婀娜的身材显露无疑,丘曼臣越打量心里越痒痒,忍不住问了起来。 “这很重要吗?” 女子秀眉扬起,竟吹灭烛火,绕过火盆,走向了丘曼臣。丘曼臣此时早已色欲熏心,迫不及待地与女子搂抱在了一起…… “等等,这是什么气味?”两人干柴烈火,正要熊熊燃烧时,一股刺鼻的气味突然钻入了丘曼臣的鼻孔。丘曼臣一个激灵,赶忙去摸藏在腰间的盟书,却发现盟书早已不翼而飞。 “你究竟是什么人?”丘曼臣果断推开了艳丽女子,扑向了火盆,正好看到黄绫盟书最后一角烧尽,彻底化为了一滩灰烬。 “奴家乃是……” “不好了,十夫人又不见了,大家赶紧找她啊!” 女子正准备表明身份,院子里突然乱了起来。 第115章 女飞贼桃六娘 “你是卢绾的十夫人?”曼丘臣就是再糊涂,这时也反应了过来。他呆呆地望着女子,脑袋嗡嗡地响。和燕王夫人做出此等龌龊之事,就他个人来讲,远比丢失盟书,不慎烧毁,严重百倍。 “为什么?”曼丘臣瞟了瞟火盆中的盟书灰烬。 “没有为什么,那绢帕确实是奴家在意乱情迷中丢入火盆的,奴家夤夜叫开你的房门,原是为了寻快活的,你倒好,腰间鼓鼓囊囊,装着的却是别家女人的东西,好不扫兴啊,奴家一气,就给它扯出来,丢到了火里。”女子带着醋意,理直气壮地说。 听到这个解释,曼丘臣嘴巴张了张,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只恨自己贪图一时快活,忘记了大事。 “刚才我好像看见十夫人走进这间偏房了!” “哎哟,这可难办了,燕王特意叮嘱过,住在这间偏房里的人不可打扰!” “那怎么办?十夫人多半就在里面呢!” “还是把燕王请过来,让他老人家亲自定夺吧!” 然而,不等曼丘臣继续悔恨下去,院子各处快速移动的火把、灯笼很快聚集到了他们两人所在的房间外面。 “你,你真的是燕王十夫人?” 曼丘臣眼珠动了动,望着黑暗中那对发着幽光的眸子问。 “你走吧,我自己面对燕王!” 眸子中的幽光瞬间黯淡了下来,女人的声音格外冰冷。 曼丘臣犹豫不决,在某一刻真想带着眼前这个性感尤物离开,可是,到最后,他还是咬了咬牙对女人说:“我叫曼丘臣,是代地的将军,你若是,若是平安无事,可以来代地找我!” 丢下这句话,曼丘臣借着火盆的光亮,恋恋不舍又心事重重地翻过后院窗户,独自一人溜走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房间里突然发出一阵浪笑,紧接着,女子故意轻咳了一下,提高声音说:“燕王世子,别在院子里冻着了,那人早跑了,赶紧进来,陪奴家暖暖身子。” “桃六娘,你这个出了名的女飞贼着实有些手段。” 门板被人推开,卢弃走了进来。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策划。而眼前这个女子,并不是所谓的燕王十夫人,而是燕地家喻户晓的女飞贼桃六娘。 “还不是你燕王世子配合的好。”桃六娘搔首弄姿地说。 与此同时,油灯被点亮,房间里又亮了起来。 “小义哥,搜她的身。”卢弃扬了扬下巴。卢义立刻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作势就要动手在桃六娘身上搜查。 “怎么,信不过奴家吗?”桃六娘看着卢义伸过来的双手,腰肢一闪,在卢义和她有肢体接触前躲过了对方。 “不是信不过,而是此事关系重大。”卢弃目光冰冷,幽幽地说:“若是按照我父王的本意,是要杀了你,以绝后患的。” 此话一出口,桃六娘眼神立刻发生了变化。“那东西已经在火盆中烧尽了,世子若是不信,可以走到来仔细看看,同样是灰,差别还是挺明显的。”桃六娘朝着自己身旁的火盆瞟了瞟。 卢弃暗中和卢义交换了一下眼神,迈步走到了火盆边。 “别动,当心我弄死你!” 卢弃刚刚靠近火盆,就被桃六娘用尖利的指甲抠住了咽喉。 “她果然留了一手!” 卢弃心中暗想,不但毫无惧意,嘴角还浮起了嘲讽的笑。 “再笑,我抠断你的喉管!”桃六娘不明所以,威胁说。 “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卢弃笑着说,在桃六娘抠住自己喉管的白皙手背上瞟了瞟:“你的手再快,也快不过我小义哥手里的星追宝剑,它只要稍稍往前数寸,你的心脏就会立刻停止跳动了。” “你……” “别动,这剑可锋利着呢!” 桃六娘正想反驳,卢弃沉声说了一句。 同一时间,她明显感到后心处有股强大的剑气,瞬间穿透她身上所有的衣服,朝着肌肤深处,不断刺入…… “不就是块破布头嘛,我给你们!” 桃六娘实在不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只好果断松开手,放了卢弃,然后,从自己怀里摸出真正的盟书,丢到了地上。 “桃六娘,你真就甘心做一辈子贼吗?” 卢弃弯腰捡起盟书,望着桃六娘那张粉面问。 “不做贼,难道要像寻常女子那样,相夫教子吗?!” 桃六娘面容扭曲,没好气地说。卢义的星追剑还抵在她后心呢,她不仅不敢乱来,就连每个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 卢弃检查完盟书,确定无误后,直接丢进了火盆里。 看着火舌蹿起,将盟书迅速吞没,他的目光转向了桃三娘:“跟本世子干,愿不愿意?” “跟着你干……”桃三娘愣了愣,面庞忽然红了,转头看着别处说:“奴家只是个女飞贼,世子会需要奴家这样的人吗?” “你只需回答愿不愿意,其它的不用你管。”卢弃说。 “若是实在不嫌弃奴家下贱,奴家自然愿意。” 桃三娘咬了咬嘴唇,看向了卢弃。 长安城,留侯府邸。 张良随着赤松子云游天下之后,这里就成了卢生的住处,长安寻龙队的驻扎地。 前几日,卢生领着寻龙队去灞水之源寻龙,不但刚出长安就遭遇了偷袭,而且折腾了整整三天,始终一无所获。 “先生,除了照着《神龙舆图》去每个地方碰运气,咱们就没别的办法寻龙了吗?”寻龙队员沈林神情沮丧,走到卢生跟前问。 “《神龙舆图》只是个参考,真正要寻到神龙还需……” “先生,有位贵人想见您。” 卢生正准备给沈林解释寻龙的要点究竟是什么,云海突然走到他身边,神秘兮兮地说了一句。 “贵人,会是谁呢?”卢生收住话头,疑惑地问。 “她是全天下唯一可以帮先生寻到神龙的人。” 云海声音不大,却非常肯定的说。 “走,快领老朽去见见这位贵人!”卢生隐隐感到云海所说之人,并非寻常百姓,赶忙整了整道袍,任由云海带着他离开了。 第116章 卢生说龙 “先生止步,就在这里吧。”云海领着卢生走入留侯府一处跨院,却让他在门边停下了脚步。“贵人就在竹丛后面,您站在这里回话就好。”大约是担心卢生起疑,云海又说了一句。 “嗯。”卢生点点头,望向了竹丛。 冬日的竹丛格外萧索,加之长安至今还没落雪,更没有美意可言。不过,喜好丛生的竹竿却像一道屏风一样,正好藏人。 “下去吧,别让闲杂人等靠近。” 竹丛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幽幽地说。 “喏!”云海拱拱手,走远了。 “先生,世间真有神龙吗?”女人问。 “若是没有神龙,何以有黄帝乘龙而去之说?”卢生反问。 他虽然明显感到站在竹丛后的女人贵气逼人,但是,却忍不了别人怀疑真龙的存在,于是在言语间多少带了几分火气。 “神龙究竟长的何等模样,与民间传闻一样吗?”女人又问。 “龙乃鳞爪之首,身上汇聚了鳞爪精华。”对于这种小儿科的问题,生性孤傲的卢生,向来不屑回答,不过,今天为了证明神龙的存在,他便冷哼了一声,耐着性子介绍说:“龙的头乃是麒麟之头,却比麒麟头好看不止千万倍,但是龙角麒麟就不可比……” “先生能说的再详细一些吗,比如龙角的质地、触感、气味什么的。”女人听了片刻,打断卢生,提出了要求。 听到这样的要求,卢生翻了个白眼,索性一竿子到底,将自己掌握的信息和盘托出:“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你若是见过野鹿的话,就会发觉,它的外形与龙非常相似,只是没有龙角那么大,那么令人感到震撼,龙角的触感,老朽实在难以描述,不过,料想跟轻抚鹿角相似吧,不过是皮中有骨而已,至于气味,有人说龙游四海,喜食鱼虾,那么,龙身上当有很浓的鱼腥味。” “原来如此。”竹丛后的女人喃喃自语,似乎有所悟。 “先生再说说龙眉、龙眼、龙须。”女人沉默了片刻说。 “龙眉如虹,也像人的眉毛一样是由一根根细须积少成多凑成的,至于龙眼,上古之时有龙掌日月之说,那它的眼睛可就充满了日月的光华,有人甚至还说……”卢生继续娓娓道来,将神龙的样貌描述的格外逼真,就好像他真的亲眼见过一样。 站在竹丛后的女人随后又对龙嘴、龙身、龙鳞、龙爪、龙尾等做了详细的询问,卢生同样一一予以介绍。 等到女人实在没有什么可问的了,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先生就不好奇我的身份吗?”女人忽然问。 “您若是愿意说,自然会说的,老朽好奇与否并不是关键。”卢生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挺了挺腰杆说:“另外,老朽看人从来就不需要名姓,只要站在远处望一望您的气便知一二。” “先生竟懂望气之术!”女人吃惊不小,直接从竹丛后走了出来:“那先生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贵人与陛下气运相投,老朽朝着竹丛张望时,就知道您是谁了!”卢生习惯性地梗了梗脖子,望着乌沉沉的天空说:“不过,留侯府始终在宫外,老朽若是点出贵人的身份,恐怕对您不利。” “高人始终是高人。”女子笑了笑,望着卢生说:“若是早知先生有如此异能,本宫实在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这女子并非别人,而是当朝皇后吕雉。 “世上少有未卜先知之人,贵人站在竹丛后不显露真身,却将老朽考察了个仔仔细细,实在是人之常情。”卢生话里有话地说。 “先生有没有想过成立一支大汉寻龙队?以大汉举国之力,帮您在九州寻龙。”吕雉回望着卢生说,对于他的抗议,听而不闻。 卢生干枯的身子不自觉地震动了一下,却没接吕雉的话。 “寻龙本就是秘事,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恐怕也是先生不愿意看到的吧。”看到卢生无动于衷,吕雉又说了一句。 惊愕过后,卢生很快冷静了下来,并且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忍不住问:“请问贵人为何对寻龙之事如此感兴趣?” “自然是各取所需了。”吕雉没有遮掩,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只是对于在寻龙一事上究竟要取得什么,并没有细说。 “长安寻龙队去灞水之源寻龙的遭遇,本宫已经听说了。”看到卢生眼中还是充满了疑虑,吕雉叹息了一声说:“哎,本宫着实为你们的遭遇感到着急啊,于是便想,若是寻龙之事一直由民间队伍开展,并没有朝廷的特权保护,恐怕会处处碰壁……” “那是意外,只要我们做了充足的准备,被偷袭和无功而返的事情,肯定不会再发生了。”卢生打断了吕雉。在他心中寻龙就是寻龙,不应该掺杂任何别的东西,因此,他并不想跟吕雉合作。 “先生说的没错,偷袭确实是小事,可是,先生有没有想过,如果这只寻龙队总是无功而返,长安城还有人陪着您继续吗?” 吕雉眼珠动了动,把最令卢生担忧的话说了出来。 “大汉寻龙队一旦成立,那便是朝廷的一支特殊队伍,这支队伍的使命就是寻龙,无论经历多少次无功而返,这支队伍一定会将寻龙之事进行到底,这难道不是先生想要的吗?”吕雉沉声问。 卢生当然很渴望有这样的一支队伍,帮着他完成毕生心愿,可若是这支队伍掺杂了别的目的,还能寻到真龙吗?卢生实在很怀疑,于是鼓起勇气说:“贵人,寻龙就是寻龙,它不能……” “您放心,本宫有分寸,而且会让一切都在极其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吕雉摆了摆手,微眯着眼睛说。她之所以突然想成立一支官方的寻龙队,是因为她昨晚做了一个异梦,在梦中她的亲生儿子,也就是流落民间的太子刘盈,遭遇不测,奄奄一息。 “不能这么等下去了,必须快速行动起来!”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吕雉才想说服卢生,尽快成立大汉寻龙队。 “好,老朽愿意跟贵人合作。” 卢生终于妥协了,蹙着眉说:“只是如今这些寻龙队的人该如何处置,还有,长安城中关于寻龙的热议,如何尽快平息下来?” “很容易,因为陛下马上就要出征了。”吕雉意味深长地说。 第117章 最后的机会 刘邦御驾亲征,朝政大权将落入吕后和丞相手中,而丞相萧何早已生出退意,到时候说了算的,必然是吕后一人。 皇帝出征,朝廷原本就要控制舆论,密切监视留守百官和百姓的动静,吕后只需趁着这个机会遣散寻龙队,禁止人们谈论寻龙就行了。卢生在始皇帝跟前时,也经历过皇帝离京的日子。因此,一听到吕后说的,便明白她打算怎么做了。 “那就有劳贵人了,希望您记得‘分寸’二字。”要谈的事情已经谈清楚了,卢生望着吕雉拱了拱手,自顾自走开了。 吕雉则望着卢生离去的背影,暗暗地想:“世上竟有如此天真之人,本宫只是说了三两句话,他就上道了!” “哎,他天真是他天真,本宫的事还需本宫自己想办法尽快推进起来。”转念一想,吕雉心中又充满了焦虑。若是昨晚的梦是儿子刘盈死后,专门托梦告知她的,那事情就麻烦了…… “对了,卢绾不是说他见过我儿吗?让他再去看看,为我报个平安也好。”心里这么想着,吕雉抬了抬手,埋伏在暗处的五名黄门同时现身。随后,她便在黄门护送下,心事重重地回了宫。 未央宫,前殿。 为了确保自己出征之后,后方可以保持稳定,刘邦果然单独召见了萧何。萧何对于好多事事都表现的唯唯诺诺,似乎根本就提不起任何兴趣,却唯独在刘邦提到韩信时,突然仰起脸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刘邦记忆深刻,以至于萧何告退好久后,他还在反复琢磨其中暗含的深意。 “去,把陈军师请来,朕有事与他商议!” 刘邦忽然下了一道旨意。 圣旨大于天,陈平接到圣旨后,立刻赶了过来。 “陛下,莫非代地又出变故?” 陈平匆匆行了礼,立刻紧张地问。 “不,代地还是你掌握的那样。”刘邦摆了摆手,左胳膊肘支撑在御案上,左拳抵着太阳穴,望着堆积如山的奏章,少有的露出了疲惫的神情:“陈军师,淮阴侯最近可好?” “陛下是,问他的身体吗?”陈平愣了愣。他突然意识到,刘邦在出征之前又问到了韩信,应该并非空穴来风。 “嗯,朕问的就是他的身体。”刘邦点点头,嘴角浮起了笑。 “臣近日忙于备战,并未探望过淮阴侯,陛下若是想知道他的近况,臣这就去看看。”陈平如实说,顺便探探刘邦的口风。 “朕这几日也没消停过啊,陈军师,要不然咱俩一起去淮阴侯府看看吧,让朕散散心,顺便关心一下老朋友。”刘邦苦笑着说。 “平定代地叛乱虽然是大事,可陛下也不能过于操劳,依臣之见,陛下当以龙体为重,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还是交给具体经办的朝臣处理比较好。”陈平犹豫了一下,建议说。 刚开始打天下那会儿,刘邦很懂得抓大放小,放权与人,可是到了最近两年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无论什么事都喜欢亲力亲为。这么做不但效率低,而且对刘邦的身体损耗非常严重。陈平对此早就看不惯了,却没有劝谏的由头,今天正好借机说说他。 “不能过于操劳,哼,朕当然知道啊……”刘邦用支撑过太阳穴的左拳在御案上砸了一下,顺势站了起来,边从御案后往出绕,边激动地说:“可是,陈军师,你最清楚啊,这天下的事,哪一件不需要朕操心,哪一件又能真的称得上细枝末节啊!” “陛下,臣……” 出于对刘邦的怜惜,陈平作势要跪在地上求他保重龙体。 可是,不等陈平双膝着地,刘邦伸手拦住了他:“今日不谈这些,咱们就去淮阴侯府看看,看他韩信到底恢复的怎么样了。” “陛下,您是想最后再给淮阴侯一次机会吗?” 陈平渐渐琢磨明白了,刘邦这是不甘心。 “朕……”刘邦对于韩信的感情很复杂,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朕可以不用淮阴侯,但是,为了大汉基业考虑,始终不能寒了将才的心,所以朕宁愿主动低头,也不想让淮阴侯就这么自暴自弃,一直颓废下去。” “陛下之心,日月可鉴!”陈平感动不已,拱着手说。 随后,两人在皇家仪仗簇拥下来到了淮阴侯府。 按照朝廷规定,御驾启程之前,宫里会安排快马,携带圣旨知会皇帝即将去往的人家。因此,韩信是预先知道刘邦要来的。可是,等刘邦两人到了地方,迎接他们的却只有老仆韩干。 “你家主人呢?” 看到淮阴侯府门前,只跪着韩干一人,陈平立刻下了马。 “启禀大人,我家主人正躺在卧榻上呢,入冬之后,我家主人的病情愈发严重,郎中说他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韩干面伏于地,虽然很不情愿,却还是把韩信让他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这才几日不见,病情竟恶化得如此之快!”陈平先感慨了一句,然后关切地问:“郎中没说是什么病吗?” “风,风眩之症,每次发病,主人好几日都吃不下饭,如今人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了。”韩干继续按韩信教他的应对。 陈平摸着胡须思索了片刻,走向了刘邦乘坐的马车。 由于距离并不是太远,再加上整条街道早已把闲杂人等清理干净了,陈平和韩干的对话,刘邦坐在马车里听的清清楚楚。 “既然淮阴侯已经病入膏肓,那他对朕来说就是个废人了。”刘邦微眯着眼睛,冷冷地说:“安排御医再给淮阴侯瞧瞧病吧,朕跟他有交情,总不能看着他被削去王爵后,病死吧。” “臣遵旨!”陈平立刻下跪领命。 “回宫吧,朕这回是真的疲乏了。” 刘邦幽幽地说,不再看淮阴侯府。 陈平知道刘邦此刻一定心情很差,便一直跪在地上,目送他离开。 等到皇帝的车辇彻底走远,陈平看了看仍旧面伏于地的韩干,爬上了马背,却隐隐听到淮阴侯府深处传来了古怪的笑声。 第118章 少女心思 韩信自然知道这是刘邦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而且更清楚这是刘邦在向他低头认错,可是,他更清楚覆水难收的道理,而且他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上一次,他装病拒绝出征时,已经将眼线放了出去。这些眼线遍布长安各个角落,都是他多年以来暗地里招募的死士。 为了配合他的行动,死士们早已安顿好了家眷,下了必死的决心。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突然说不干了,那他怎么面对这些死士,怎么兑现对他们的承诺?!韩信不能退,无论如何都不能退! 今天将刘邦拒之门外,无疑坚定了韩信的决心。 他要趁着刘邦出征的机会,干一件大事! 燕国都,蓟城。 确定萧棠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时,卢弃把她叫了出来。 又是一个大雪天,呼啸的北风将脚底下的大地吹的一日比一日坚硬,人们在地上行走时,都能感受到那种磐石般的倔强和坚毅。 “就在这家春景楼吧,他家的斑鱼做的很不错。” 两人在街道上走了一阵,卢弃忽然在一间酒楼前停了下来。 萧棠儿只在长安吃过清蒸的鲇鱼,和咸鱼做的羹汤。对于卢弃嘴里说的斑鱼,她连听都没听过,更别说去吃了。 “斑鱼产自北海,肉多,还没刺,对于咱们北地这些不常吃鱼的人,那是最好不过了。”卢弃似乎看出萧棠儿对斑鱼并不熟悉,便边领着她往酒楼里走,边介绍了起来:“正常来说,要保持鱼肉的鲜美,最好的方法便是清蒸,这家酒楼以前也清蒸过,可是,由于不得要领,味道过于寡淡,便逐渐放弃了……” “那他们现在是做斑鱼羹吗?”萧棠儿好奇地问。 在京城长安,对于鱼的烹制,最流行的方法不外乎清蒸和入羹,这两种方法都能有效去除鱼的腥味,还能保证肉质的鲜美。现在卢弃说春景楼放弃清蒸不做,那便是要用斑鱼做羹汤了。 “并非如此,而是煮,用芹、韭,配以椒,去炖煮。”走到楼梯处,卢弃对萧棠儿做了个邀请的动作,看着萧棠儿扶着木栏杆,走上楼梯后,他才继续说:“燕地苦寒,冬日漫长,人们对于这种辛麻刺激之物基本上没有任何抵抗力,春景楼的芹斑,很快便有了名气。” “原来鱼还可以这么做!”萧棠儿在心中暗自感慨,忍不住想:“其实任何鱼放在辛麻的佐料中,味道应该都不错吧……” “这边,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卢弃又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萧棠儿想着心事,点了点头,却突然看到他们即将入座的几张食案前已然坐了一名美艳女子。“她,她是谁?”萧棠儿惊讶地问。 “她叫桃六娘,我们燕国家喻户晓的女飞贼。” 卢弃淡淡地说,坐在了桃六娘对面的食案后。 “啊?!”萧棠儿又是一声惊呼,犹豫着自己该不该坐下。 “你放心,她已经改邪归正了,她现在是我燕王世子的人。”卢弃笑着说,指了指余下的那张食案,示意萧棠儿放心落座。 “这位就是萧相国家的千金?”桃六娘打量了萧棠儿半天,忽然冷哼了一声:“我看她也不怎么娇气嘛,竟需要人保护?” “本世子从没说过因为她娇气,需要人保护。”卢弃笑笑,望着桃六娘说:“相国家小姐是因为遭到了某些人的纠缠,才需要……”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萧棠儿越听越糊涂,不再顾忌桃六娘的身份,往余下的食案跟前一坐,激动的说:“这里就咱们三个人,实在没有打哑谜的必要!” “我想让桃六娘贴身保护你,从今往后,你身边也好有个人照应。”卢弃转头看着萧棠儿,很真诚地说:“桃三娘名声不好,以前确实做了不少错事,可她人并不坏,而且有心悔改,又有江湖经验和真本事,你就当给她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就把她留在你身边吧。” “我不需要人保护,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 萧棠儿愣怔了片刻,打量着桃三娘摇了摇头,随即,侧过脸,眉头蹙起,望着卢弃,疑惑地问:“你们王府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府没发生任何事,是你不能再在我们燕王府待了。” 卢弃回望着萧棠儿,把实情说了出来:“如今陛下将亲征代地,平定叛乱,我们父子正是有用之时,那些宵小之辈自然不敢来燕地闹事,可是,叛乱一平定,谁又敢保证我们父子在陛下那里还有用呢,人常说,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们父子若是自顾不暇,哪有能力保护你呢?所以,从长远考虑,你还是搬出燕王府,另寻住处的好。” “明白了,你这是想赶我走啊。”萧棠儿目光黯淡了下来,喃喃地说:“其实我也没打算在你们燕王府住下去,只要我二哥一来蓟城,与我汇合,我们兄妹便离开燕地……天涯海角,总有容身之处。” “大小姐,你误会燕王世子了!”桃六娘嘴角浮起嘲讽的笑,幽幽地说:“世子的意思说,他要将你像偷偷娶来的外室一样,藏在外面,还在燕国境内,只是不能留在自己家里,和正室斗气罢了。” “谁要做他的外室!”萧棠儿的脸瞬间红了,转头看着别处说:“要搬我就搬彻底点,远远离开燕地,看谁怎么胡说!” 对于男女之事还处在懵懂阶段的卢弃,看到萧棠儿脸红,反应很迟钝,他还以为萧棠儿生他的气,耍小姐脾气,于是,右手放在自己心口上,一脸真诚,解释说:“棠儿小姐,你听我说,我卢弃……” 早已通晓人事的桃六娘却看穿了萧棠儿的少女心思,马上摆着手打断了卢弃:“主公,不用再多说了,作为一名天生多情的女子,属下已然看出,她对你……” 考虑到如果把这层窗户纸直接捅破,卢弃和萧棠儿两人将会尴尬无比,甚至以后见面都不自在了,桃六娘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慌忙改口说:“总之,她是不会离开燕国的,另外,帮她找住处这事,您也不用管了,等我们安顿好了,属下会第一时间向您禀报的!” “那就拜托你了。”卢弃将信将疑,拱了拱手。 第119章 两封密信 后来萧棠儿果然在桃六娘帮助下,搬出燕王府后,在蓟城一处隐秘的地方住了下来。卢弃有些莫名其妙,却也安心不少。 另外,对于桃六娘,卢弃也并非全然信任,因此,在得知她们的住处后,他还安排人在暗中盯着,只要桃六娘敢对萧棠儿不利,这些人就会立即采取必要的措施。可是,从暗中盯梢的人反馈回来的消息看,桃六娘和萧棠儿相处的其实挺融洽的,卢弃渐渐也就撤了暗哨。 这天清晨,天气转晴,积雪折射着初升的红日,将书房映照得格外亮堂。卢弃正在书房中翻看《左传》,卢绾忽然轻轻地敲了两下门,像只神出鬼没的山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 “儿啊,看书呢。” 卢绾背着手,弓着身子凑到《左传》跟前瞅了一眼,讪笑着说。 卢弃知道卢绾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于是便放下竹简,盯着卢绾问:“爹,您有事?” “也没啥大事。” 卢绾又凑到书架跟前端详了起来,过了半天,才往卢弃对面的草团里一坐,挤眉弄眼地问:“儿啊,想知道长安现在是啥情况不?” “咱家不是有探子嘛,叫来问问不就清楚了。”卢弃故意说。 “探子看到的都是表面文章,要想知道长安城真正的动静,还得靠这些。”说着话,卢绾在宽大衣袖里掏了掏,掏出了两只锦袋。 “这是?”卢弃看着一黄一黑两只锦袋,皱起了眉毛。 “黄的是先生送来的信,黑的……你先看黄的吧,看完咱再说。” 卢绾神秘兮兮地说。 卢弃一听这里面有卢生送来的信,顿时激动起来,马上拿起黄色锦袋,取出了里面的小卷竹简,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 “大汉寻龙队……如此看来,先生还是得到了朝廷的帮助。” 放下小卷竹简时,卢弃若有所思地说:“只是不知道这是吕后的主意,还是我皇帝大爷暗中授意的呢。” “咱管他是谁的主意呢,这大汉寻龙队一成立,就说明咱爷俩当初把先生推荐给陛下是对的,你皇帝大爷他也不能落俗套,哼,半推半就,跟个娘们似的,最后还不是想长生不老!”卢绾在一旁说。 卢弃继续感慨:“先生还说原先那个长安寻龙队,曾遭到了汲蛮的攻击,这么说汲蛮还是揪住先生不放啊,以汲蛮的剑术,要是再这么偷袭几次,先生恐怕……” “行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先生能不能寻到龙,那要看他的造化,咱们只知道你皇帝大爷帮他成立了一只大汉寻龙队就成了,具体的,咱们鞭长莫及,也管不了!”卢绾摆着手打断了卢弃,指着黑色锦袋说:“这是淮阴侯托人送来的密信,你也看看。” “淮阴侯的密信?”卢弃吃惊不少。 当初在长安奔丧期间,韩信对卢绾爱搭不理,摆明了就是瞧不上他,现在竟肯给他写信,还是密信,卢弃瞬间来了兴趣。 “爹,这才是您来找我的真实目的吧?” 读完韩信的密信,卢弃目光落在了卢绾脸上。 “是啊,像这种事,爹也不能跟别人商量,只能找自己儿子了!” 卢绾摸着自己的花白胡须,眼珠子转了转:“你说咱理不理他?” “淮阴侯这是要谋反啊!”卢弃站起身走到房门边,打开房门朝外面看了看,确定门外并没有任何人后,又坐回了书案后面:“另外,爹,您想过没有,天下那么多异姓王,他为何偏偏要找您?” “这谁能知道呢,也许就像他信里写的那样,他觉得你爹我兵强马壮,又懂得审时度势,所以选中了我。”卢绾笑着摇了摇头。 卢弃想了想,压低声音说:“他可是要趁着我皇帝大爷出征的机会,围攻皇宫,这样的事情咱不知道就算了,但是现在咱们知道了,单从您和我皇帝大爷的私人交情讲,您都应该尽快通知他……” “爹和你皇帝大爷私人交情很好吗?”卢绾意味深长地问。 “不管怎么样,咱们都不能坐视不理!”卢弃态度坚决,望着卢绾说:“这是为人臣子应该做的,否则就是不忠!” “不忠……”卢绾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 卢弃看他似乎对韩信的密谋早已动心,便换了个劝说法子:“爹,您觉得淮阴侯会给陈豨写同样的信吗?” “应该会吧。”卢绾琢磨了片刻,猜测着说:“我听人说陈豨当年从长安出发,去往代地当相国时,韩信还专门找过他,随后这两人就没有断绝来往,现在陈豨在代地反了,韩信又想在京城围攻皇宫,他们又有交情,最好的办法自然是里应外合了。” “父王所料非虚。”卢弃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说:“孩儿在长安时曾专程拜访过淮阴侯,想向他讨教兵法,谁知淮阴侯却借着这个机会告诉孩儿,他曾对陈豨说陛下多疑,如果不早做打算,恐难善终。” “你竟私下拜访过淮阴侯?”卢绾脸色微变,紧张地问。相比于韩信说过什么,他似乎更关心这件事情。 卢弃自然将卢绾的表情变化看在了眼里。“是啊。”他看着卢绾,先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答复,然后,特意停顿了数秒,继续留意着卢绾的表情变化,当他确定卢绾真的非常在意这件事后,这才继续说:“淮阴侯毕竟是我大汉‘战神’,孩儿向他讨教兵法,总没错吧?” “当然没错,只是韩信这人脾气很怪,你最好还是离他远点。”卢绾眼神躲闪,眼珠子动来动去,心不在焉地说,说完,马上又继续刚才的话题问:“咱们猜到韩信也给陈豨写了类似的密信又能怎么样?他说的趁你皇帝大爷出征,围攻皇宫的事情,咱到底响应不?” “响应,怎么响应?”卢弃反问了一句,望着卢绾说:“爹,您要听我的劝,就先别对韩信的密信做出任何回应,陈豨不是想跟咱交朋友们嘛,咱可以先跟他交往起来,看看他的反应再说。” 第120章 路子不对 “嗯,不着急做出反应也是个办法。”卢绾想了想,点着头说。可是卢弃却从他的眼里,看出了很明显的应付。韩信在密信中说的很明白,只要他把皇宫一围困,卢绾这边就可以迅速南下,占领长安了。 等到长安一被占领,还不是谁的兵强马壮谁说了算?到时候韩信即使不想兑现承诺,拥立卢绾当皇帝,也由不得他了。这对野心勃勃的卢绾来说绝对是个巨大的诱惑,无论如何都值得尝试一次。他怎么可能因为卢弃的几句话,就放弃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呢?! 另外,卢弃还在想,卢绾很可能已经做了决定,下了决心,现在来找他,只不过是想说服他,让他支持自己南下占领长安而已。 “爹,您有没有想过,让您南下也许是韩信和陈豨的合谋。” 卢弃盯着卢绾看了半天,忽然说:“若是只需要一支队伍南下,陈豨大可分出一支队伍暗中潜伏,伺机南下就好,为何偏偏要舍近求远,来找咱们呢?而且,您有没有想过,一旦您心中想的事情成了真,他们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卢绾心中想的还能有什么事呢,那就是当皇帝呗!卢弃把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卢绾就是再糊涂,也听明白了。卢弃说的没错,韩信和陈豨是多聪明的两个人啊,他们怎么可能白白让卢绾当皇帝呢,这里面一定有阴谋!卢绾终于被卢弃说得动摇了,他甚至在想,也许韩信给他写这封信的目的,就是想让他替他们挡箭、分散刘邦的兵力! “儿啊,今天咱爷俩把话说到这里了,爹有几句话想问你。”卢绾背着手在原地转悠了片刻,重新坐回了卢弃的对面,表情严肃地说:“这话爹以前说过,爹跟你皇帝大爷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爹还仔细看过,你皇帝大爷家的坟头从来就没有冒过青烟,另外,民间传说的什么斩白蛇之事,只不过是樊哙、周勃捉来一条白色的大蟒蛇,去了獠牙,用巨石压死半截身子,由你皇帝大爷砍了一剑而已……所谓的赤帝之子,更是无稽之谈,完全是用来骗人的,儿啊……” “爹,话不用挑明了说,孩儿都明白。”卢弃摆了摆手,打断了卢弃,表情复杂地说:“不瞒您说,上一次您带着孩儿送先生入宫的时候,孩儿看到那宏伟的宫殿、肃立的禁卫,便不禁对皇权展开了思索,今日又看到淮阴侯送来这样的一封密信,孩儿就在想,这天下真就是一个人的天下吗?若是一个人的天下,那这人得对得起自己的百姓,担得起这份上苍赋予的责任,可是,代、赵、齐……天下还不知道有多少流民,因为我皇帝大爷的缺乏治理,而流离失所呢?” “如此说来,你是支持爹的!”卢绾喜出望外,激动地说:“儿啊,你放心,只要爹坐在那龙椅上,一定会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 “天底下哪有儿子不希望老子好呢!” 卢弃嘴角浮起笑,叹息了一声说:“可是,爹呀,您的路子不对啊!若是人人都可以用围了长安,然后大兵压境,迫使朝廷屈服的法子,让天下易主,那这天下该多乱,这朝廷该多脆弱啊!” “你的意思是劝爹要懂得迂回之道?”卢弃着急且激动地问。十几年了,从卢弃学会说话开始,他就没有和儿子这么痛快地谈过话。 “不,孩儿是希望父王将目光放长远,不要只盯着长安,要懂得合纵连横的道理。”卢弃摇摇头,微笑着说。 听到这话,卢绾豁然开朗,兴奋地问:“你是说父王我要设法争取天下藩王的支持,这样得来的天下,才能坐稳当?” “差不多吧!”卢弃点点头,望着书案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竹简说:“上古之时,舜年迈,想将他的天下禅让给大禹,可是他的儿子丹朱不服气,于是,两个人展开了公开竞争,要看看天下民心所向究竟在何处,结果,各个诸侯都因为大禹治水有功,又有治国的才干,纷纷归附在了他这边,而抛弃了舜的儿子,所谓的天命之子……” “明白,父王明白了!”卢绾连连点头,心中忽然一阵慌乱:“这卢弃也太聪明了吧,他若是知道自己身世,岂不是会置我于死地,不行,我必须回复吕后,就说他那流落民间的儿子已经死了!” 原来卢绾收到的并非只有眼前这两封密信,还有吕后送来的第三封密信。在第三封密信里,吕后让他尽快核实流落民间的太子刘盈是否遭遇不测。卢绾原本是想打个马虎眼,含含糊糊回一封信,糊弄过去的,此时此刻,他却改变了主意,他要彻底断绝了吕后的念想! “爹,您在想什么呢?” 看到卢绾明显在发呆走神,卢弃赶忙问了一句。猛然间听到卢弃的问话,本来就心中有鬼的卢绾,背后很快冷汗涔涔。 “爹没想什么,爹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卢绾在慌乱中讪讪地笑了笑,用打趣的口吻说:“儿啊,你不觉得自己这态度转变的也太快了些,爹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刚才还跟我讲要忠君呢,怎么现在又诡计多端地帮我分析如何谋反最合适呢?” “孩儿让爹忠君是想成全爹做人的忠义,孩儿帮爹谋划如何坐上龙椅,那是看到爹你实在没有忠君的打算,便盼着您少走弯路,不要被别人利用了!”卢弃接了一句,很认真地说:“无论孩儿是何种态度,其实,心中想的始终是一件事,那就是要对爹爹好。” “你这个小滑头!”卢绾用右手食指点了点卢弃,摇着头说:“行,爹听你的,先不给淮阴侯回信了,咱们先跟陈豨套套近乎,看看他们究竟是怎么计划的……哎,不对呀,你不是刚让那个曼丘臣吃了哑巴亏嘛,他可是陈豨的心腹,咱怎么跟他们套近乎啊?” “桃六娘不是还在蓟城嘛,您怕什么?” 卢弃嘴角浮起意味深长的笑,很肯定地说:“陛下即将出兵,陈豨最盼的就是我们这个实力最雄厚的邻国按兵不动,他怎么可能愚蠢到拒我们于千里之外呢?!” 第121章 曼丘臣的色心 代地,这里虽说是陈豨的大本营,却始终乱哄哄的。 随着人口的大量流失,任谁看起来都格外荒凉。 不过,陈豨手下的将校和兵士却并不管这些。他们抱着的心思大都一样,既然都叛了国,当了贼,过去的条条框框何必再守下去? 受到这个心思的影响,陈豨手下的兵马简直比土匪还没下限。 杀人越货、巧取豪夺已经成为过去,如今只有一个字:抢! 金银珠宝、铜钱小币,精米细粮、野菜疙瘩,女人、小孩、牲口,门板、房梁、铁锅、柴禾……抢一切能抢的东西。 只要遇到阻拦,随手一剑结果了性命那都是轻的。心理扭曲的代地兵马更喜欢用惨绝人寰的手段,对反抗者进行反复的折磨。 代地人的眼泪已经流干。 代地,早已成为了一座人间炼狱! 就在这座人间炼狱里,曼丘臣接连几日心神不宁,就连别人送到他面前的珠宝和女人,也没法让他提起半点兴趣。 “你说我是不是在代王面前失宠了啊?”曼丘臣斜靠在扶几上,望着院子里灰蒙蒙的天空,反复地问自己的幕僚。他说的代王自然是指陈豨。自从公开宣布反叛后,他就自封代王,彻底占领了代地。 曼丘臣逃回代地后,已经向代王汇报了盟书被“卢绾十夫人”烧毁的事情。不过,他并没敢说他和十夫人孤男寡女,搂搂抱抱的事,只说十夫人无意间捡了他掉落的盟书,然后,稀里糊涂的给烧了。 不知道陈豨是另有打算,还是原本就对与燕国结盟这事没抱多大希望,总之,听完曼丘臣的说辞,他的反应很平淡,只是摆了摆手,象征性地说了句“老兄弟辛苦了”,就让曼丘臣离开了。 也正是因为陈豨的异常反应,才让曼丘臣产生了自我怀疑。 幕僚也是个精明人,虽然一眼就看出曼丘臣这是没事找事,瞎折腾,但他还是露出为主公考虑时,常有的神秘表情,用不大的声音说:“一切都得靠实力说话,臣下以为您与其在家中长吁短叹,还不如去赵地,好好地劫掠一回,弄几件像样的东西献给代王陛下……” “对呀,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曼丘臣瞬间坐正了身子,提高声音喊:“来人,给本将准备兵马,本将要去发笔横财!” “将军真就这么着急发财吗?”曼丘臣的话音刚落,昏黄的院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名戴着斗笠的汉子。这汉子蒙着面,身材挺拔,双臂环抱,背后背着一把宝剑,看样子应当是位走江湖的侠士。 “什么人?竟敢来我府上作祟!” 曼丘臣回身从剑架上,拔出自己的佩剑,厉声大喝。 与此同时,幕僚眼珠子动了动,偷偷躲到了屏风后面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军辜负了什么人。” 说着话,汉子右手一翻,将一样东西丢向了曼丘臣。 曼丘臣见汉子话里有话,正琢磨话里的意思,突然间看到一件东西,以极快的速度飞了过来,还以为汉子趁他分神,用暗器偷袭他,便挥舞手中的利剑,在飞过来的东西上狠狠地一削…… “哗啦!” 利剑削过之处,粉色锦囊被割破,原本放在锦囊里的玉佩从中间断裂,两个断片掉落地上,瞬间摔成了无数片。与此同时,锦囊破损处,还漏出来一块绢帕。绢帕在半空中飘摇了几下,也掉在了地上。 这一切虽然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可是,曼丘臣还是认出了玉佩和绢帕。玉佩当时就挂在十夫人腰间,绢帕被她攥在手里。当时刚把十夫人放进房间时,曼丘臣还没有被色欲冲昏头脑,他曾经仔细观察过十夫人的衣饰打扮。这两样东西,他的印象最为深刻。 “你究竟是什么人?”曼丘臣用佩剑指着汉子,冷声问。 “东西在下已经送到,后面的事情,将军自己看着办吧。” 丢下这句话,汉子身形一动,不见了踪影。 “哎,他怎么就走了?”幕僚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本来是想从这间大厅的侧门溜出去,为曼丘臣喊人抓刺客,这时已然没必要了。 “哼!”曼丘臣没接幕僚的话,冷哼了一声,收起了佩剑。 “哟,将军,您快来看,这绢帕上有字啊!” 幕僚捡起绢帕看了看,立刻发出了阴阳怪气的惊呼。 “滚,再不滚,老子一剑刺死你!” 曼丘臣眼睛眯了眯,将佩剑又给拔了出来,指着幕僚威胁说。 幕僚顿时大惊失色,慌忙丢下绢帕,转身就跑。 “没眼色的东西!”曼丘臣骂了一句,把佩剑往书案上一拍,弯腰捡起了藕色绢帕。绢帕上果然有字,而且还是十夫人亲笔所写。 十夫人说她已经离开了燕国,并且按照当初和曼丘臣的约定,来代地找他了。“如果你真心怜惜奴家,就到城东鸳鸯楼来找奴家,奴家在这里最上好的厢房里等你。”绢帕末尾写着这样几行字。 “这个骚货,竟然主动送上门了!” 曼丘臣眼中的欲火很快燃烧了起来。他把绢帕覆盖在自己那外形突兀的蒜头鼻上,狠狠地吸了两口。十夫人勾魂摄魄的眸子,美艳的容颜,窈窕的身段,高高隆起的胸脯……很快便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鸳鸯楼是王黄的产业,因此,代地再乱,鸳鸯楼的生意还是照做。没有人敢在鸳鸯楼撒野,谁都知道王黄是陈豨跟前的红人。 曼丘臣看到十夫人已经住进了鸳鸯楼,便在色欲驱使下,急不可待地来到了鸳鸯楼,并且敲开了甲子号厢房的门。 “你,怎么会是你?!”只是朝着房间里望了一眼,曼丘臣就瞪大了眼睛。他不仅看到了坐在床边,冲着他冷笑的十夫人,还看到了燕王世子卢弃,以及跳进他家院子里给他传递消息的那位蒙面汉子。当然,曼丘臣之所以惊愕,主要是因为他竟然在代地看到了燕王世子。 “看将军这意思,本世子不能来代地吗?”卢弃冷声问。 “不,不,燕王世子能来,当然是好事,下臣,下臣只是有些意外……下臣,参见世子殿下!”曼丘臣面色苍白,目光愣怔,望着卢弃拱了拱手。 在他看来,卢弃这是带着十夫人来代地,找他麻烦的。 第122章 燕国的内应 “曼丘臣,你不是来找奴家私会的嘛,怎么哆哆嗦嗦的?” 十夫人,也就是桃六娘嘴角浮起暧昧的笑,故意盯着曼丘臣问。 听到这话,曼丘臣直接跪在了地上。他自然不知道所谓的燕王十夫人根本就不存在,他还以为这是十夫人在向卢弃告状。 “下臣,下臣糊涂啊,下臣该死,下臣不是人,竟亵渎燕王夫人!”说着话,曼丘臣不管不顾地在自己脸上抽打了起来。 事实上,他只要不被恐惧冲昏头脑,就该想到这里是代地,并不是燕王的地盘,即使卢绾父子再有理,也拿他没办法。可是,曼丘臣做贼心虚,又知道燕王不好惹,便在慌乱中先认了怂。 对于曼丘臣这种懦夫表现,卢弃心中一百个鄙视,并且想到陈豨手下若都是些这样的人,那他这场叛乱,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不过,卢弃还是装出宽宏大量的模样,望着曼丘臣摆了摆手:“将军不必这样,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也只好那样了。” “多谢世子,下臣,下臣……”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演技高超,曼丘臣的眼眶很快泛红,竟有几滴悔恨的泪珠争着往出涌。 “曼丘臣,给你一次报效燕王的机会,能把握住吗?” 桃六娘看了卢弃一眼,在一旁问。 “报效燕王,臣下,臣下……”曼丘臣看了看桃六娘,噙着眼泪,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他虽然没把其中缘由说出来,可是,卢弃三人都明白,他是想说他是陈豨的人,怎么可能效忠卢绾呢? “大胆曼丘臣,你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吗?!”卢义一把扯掉自己脸上黑布,阴沉着脸说:“我家燕王,最注重的就是名节,你调戏我家主母,辱没了他的名声,还想装作若无其事吗?” “下臣知错了,下臣也没想过置身事外。”曼丘臣偷偷看了看卢弃,脑袋耷拉了下去:“只是,一臣难事二主,下臣实在是难办啊。” “知道难办,你当初为何……” “好了,别把将军给吓着了。”卢弃打断了卢义,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曼丘臣,我们想让你做的也并非是什么难办之事,你若是诚心认错,本世子便说给你听听,你若是仗着背后有陈豨撑腰,那今日这事就作罢,请将军此刻就离开厢房,咱们另想办法解决问题。” “另想办法,另想什么办法?”曼丘臣瞪着眼睛,紧张地问,不等卢弃等人开口,主动表态说:“请燕王世子把要下臣办的事情说出来,只要下臣能办到,一定尽最大努力办好!” “好,本世子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卢弃点点头,用眼角余光扫了扫桃三娘,桃六娘会意,快步走出厢房,趴在栏杆上,假装看风景,在门外把起了风。 “近几日,淮阴侯有没有给陈豨送过密信?” 稍稍等了片刻,卢弃忽然盯着曼丘臣的眼睛,压低声音问。 “密信……”曼丘臣眼珠子动了动,回望着卢弃摇了摇头:“据臣下所知,从代王,陈豨初来代地到现在,他和淮阴侯就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至于您说的密信,臣下不知具体内容是什么,无法确定。” “也就是说淮阴侯和陈豨一直都有密谋了。”卢弃想了想,再次盯着曼丘臣的眼睛问:“将军知道他们的密谋是什么吗?” “这,这……下臣不知。”曼丘臣挠了挠头,脑袋又耷拉了下去。 “我想让你帮忙干的就是调查清楚这件事情。”卢弃望着曼丘臣低垂的脑袋,意味深长地说:“这件事情办好了,我们就两清了。” “世子这是想让臣下当燕国的内应,背叛代王吗?”不知哪来的勇气,曼丘臣竟仰起脸,直勾勾望着卢弃说:“世子还是杀了臣下吧!” “将军确定想死?”卢弃嘴角浮起嘲讽的笑,若有似无地在卢义背在背后的宝剑上瞟了瞟。卢义立刻拔出星追宝剑,轻轻地挥舞了两下。只是这简单的两下挥舞,星追宝剑便露出了本来面目。望着星追宝剑上泛起的亮银色寒光,曼丘臣只觉得汗毛倒竖,嘴巴发干。 “事情确实不好办,不是下臣不愿意,而是这事一旦被代王发现,下臣家里老老少少全都会跟着带灾,下臣实在是不敢拿一家老小冒险啊。”曼丘臣刚刚鼓起的勇气,顿时消失殆尽,整个人也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求世子放过下臣,下臣悔不该当初……”哀求声中,曼丘臣竟望着卢弃发了疯般磕起了响头。 卢弃见他态度坚决,和卢义交换了一下眼神,轻咳了一声说:“既然如此,本世子还有个办法,不知道将军愿不愿意听?” 见卢弃又是这种商量的口吻,丘曼臣马上停止了磕头,忙不迭地说:“世子请讲,只要能保住我们一家老小,下臣什么都肯干!” “等你离开鸳鸯楼后,就去告诉你们代王,燕王可以和他结盟,但是,为了安全起见,结盟之事不得对外张扬,代地和燕地之间的往来更需隐秘进行。”卢弃表情严肃,板着脸说。 猛然间听到卢绾愿意和陈豨结盟,曼丘臣彻底愣住了,过了半天才将信将疑地问:“不知燕王是真结盟,还是另有图谋?” “这是你曼丘臣应该操心的事吗?!”卢义在一旁厉声喝问,抚摸着寒光闪烁的星追剑说:“你不是怕事情败露了,你们一家老小保不住吗?现在世子给你想了这么好的说辞,不想用吗?!” “下臣不敢,下臣不敢!”曼丘臣望了望星追剑,赶忙磕头。 卢弃笑了笑说:“将军不是很喜欢十夫人吗?那就定期将消息送到这间厢房里来,十夫人会与你相见的。” “您是说要十夫人做燕国的联络人吗?”曼丘臣仰起脸问,忽然间对为燕国窃取消息这件事情,充满了期待,甚至有些想入非非。 长安城,未央宫,椒房殿。 收到卢绾的密信,吕雉顿时慌了神。 第123章 长乐宫的秘密 “他,我的孩儿,他竟真的不在了……” 心中的悲痛一阵紧似一阵,吕雉却无法完全表露出来。她只觉得头顶的穹顶开始旋转,胸中憋闷到无法呼吸。 “儿啊,千错万错,都是娘的错,娘当初真不该把你托付给那人,娘就是再难,也该把你留在身边,儿啊,娘知错了……”吕雉在心中不断自责,拿着密信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如果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的话,她绝对不会做出十三年前那样糊涂的选择。 与此同时,吕雉还在想,这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吗? 这些年她确实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可是她也很无奈,这些事她不得不做,这些事每一件都是为了在皇权斗争中自保。 “儿啊,你别怪娘,娘能不狠点凶点泼辣点,这皇后的位子,它坐不稳啊,你看看那姓戚的,周王室后人,好出身啊,还会跳舞、演奏乐器,尤其是那围棋,据说好些自诩国手的人都下不过她,娘还知道她会写诗,跟你父皇那叫一唱一和啊……” 不知何时吕雉的眼泪掠过饱受岁月摧残的面庞,落在了密信上。 “什么天下贵人,贵人会保护不了自己亲生骨肉吗?!” 吕雉回想起在中阳里时,那位路过田间的神秘老者,对她面相的评价,狠狠地咬了咬牙,极力噙着有如断线珠子一般的泪水,斜眼瞟着椒房殿穹顶之上的无尽苍穹,忿忿地想:“老天啊,好你个高高在上的老天爷啊,你当我吕雉是傻子吗?一句谎话愚弄我这些年……” “娘娘,玉桃从长乐宫回来了,她有秘事启奏。”正当吕雉望着苍穹深处某个神秘的主宰,恨得眼睛要出血时,苏恒忽然禀报了一句。 “好,让她来吧。”吕雉的目光从高处落了下来。 “啊!”苏恒无意间和吕雉血红的眼睛对视了一下,顿时惊呼一声,跪在了地上:“娘娘身体不适,要不然改日再宣她来吧?” “无妨,本宫无碍。”吕雉掏出绢帕在自己眼窝、面庞擦拭了几下,嘴角很快浮起了阴毒的笑,同时在心中暗想:“这个玉桃命可真贱,前几日让本宫掌了一通嘴,把血都掌出来了,今日又来了,难不成是专门让本宫出气的?既然如此,那就别管本宫不客气了!” “娘娘万福金安,玉桃给您行礼了。” 玉桃走进椒房殿后,立刻跪在地上给吕雉磕了个头。 “抬起头,让本宫好好看看。”吕雉冷声说。 玉桃不明所以,战战兢兢把一张清秀的面庞仰了起来。 “哟,原来你嘴上的伤已经好了啊。”吕雉阴阳怪气地感慨了一句,望着玉桃说:“既然如此,本宫倒要问你,记性长了吗?” 弄清楚吕雉原来是想看自己嘴上的伤恢复的怎么样了,玉桃心中瞬间一暖,可是,又听到吕雉后面说的那句话,她立刻紧张了起来。 “奴,奴婢……” “以前不是伶牙俐齿的嘛,现在怎么新添了结巴的毛病,依本宫看这是教训没记住啊,来人,给我再赏五十下,一定要把她的嘴打烂,好让她实实在在地长长记性!”吕雉眼睛一眯,下了命令。 “娘娘,奴婢这次来,是有秘事禀报!” 玉桃见状马上急了,不等负责行刑的内侍靠近,赶忙匍匐到吕雉脚边,淌着眼泪说:“长乐宫里都在传一件事情,就在太上皇大丧的那几日,老太后看到了一个少年人,就跟陛下当年一模一样……” “慢着!”吕雉心中一惊,先拦住了行刑的宫人,然后,眼珠动了动,沉声说:“玉桃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喏!”苏恒冲着殿中的宫女、内侍摆摆手,众人纷纷离开了。 确定整座椒房殿只剩下她和玉桃两个人后,吕雉伏身捧起玉桃淌着眼泪的面庞问:“你说的可是真话?” “千真万确,奴婢从来就不敢在娘娘面前撒谎!”玉桃颤抖着身子,眼泪流的就更凶,可是眼神中却始终保持着应有的镇定:“这事情已经在长乐宫传了好些日子了,传的可邪乎了。” “有多邪乎,说来听听。”吕雉盯着玉桃的眼睛说。 “有人说,这是陛下,陛下失了一道魂魄。”玉桃声音发颤,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玉桃这女子年纪虽小,却悟性极高,只是在宫里待了不到两年时间,便悟出了一个道理,要想在宫里混得好,就得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并且懂得用合适的价码交换自己想要的东西。 今日来椒房殿告密之前,她就想好了要用自己掌握的秘密,换回吕雉心腹侍女的身份,因此,她虽然看起来软弱可欺,其实却按照自己预先设想好的,一步步引吕雉入套,一步步实现着目的。 “放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 吕雉怒喝一声,直接把玉桃推得跌坐在了地上。 “奴婢该死,奴婢大逆不道!”玉桃顾不上屁股疼痛,翻了个身,跪在地上边磕头边说:“可奴婢这也是一片忠心,若不是为了娘娘,依照奴婢的性格,就是别人打死奴婢,奴婢也不敢乱说这样的话!” “哼!”吕雉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别一有事就说为了本宫,本宫倒要问你,太后可是个眼睛不太好使的人,她怎么就能看到一个少年人了?另外,长乐宫的宫禁不比未央宫差,不是谁说进就进的,如此不靠谱的谣言,你都敢往本宫这里传,真是不知死活!” “娘娘,奴婢还听说刘香见过此人。”玉桃仰起脸说。 “刘香……”吕雉微眯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又呼了出去,喃喃地说:“她可是陛下亲自选出来伺候太后的,动不得。” “奴婢知道,奴婢只求娘娘让奴婢去查清这件事!” 玉桃磕着头说。 按照卢绾的说法,真正的太子刘盈流落民间,并且在不久前死去了。可是,现在长乐宫里又冒出来个和刘邦年轻时一模一样的年轻人。如果真有这样的年轻人,那他多半就是太子刘盈了。只是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长乐宫呢?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吕雉稍稍有些走神,琢磨了片刻说:“去查吧,只要你能将此事查清,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奴婢领旨,奴婢谢皇后娘娘!” 玉桃恭恭敬敬望着吕雉磕了个头,爬起来,作势要离开。 吕雉望着玉桃即将离去的身影,心情极度复杂,她不知道这是重新燃起的希望,还是另一场空。不过,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刘邦失了一道魂魄,于是便在玉桃离开前,用不大的声音说:“告诉刘香,长乐宫要是再有人传陛下失了一道魂魄,立斩不赦!” “喏!”玉桃又磕了一个头,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为吕雉办这样的秘事是成为她心腹的第一步,玉桃对此非常清楚。 第124章 西域软剑 以长乐宫宫禁的森严程度,那个少年人不可能一直待在宫殿里。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出现之后又离开了。那他很可能又回到了民间。照此推测,真正的刘盈最近死在了民间,还是很有可能的。 重新拿起卢绾的密信看了看,吕雉又陷入了悲观情绪之中。她发觉自己让玉桃再怎么调查,也不过是想了解一下,自己那苦命的孩儿在生前,有没有来过他家阿婆居住的地方而已…… “不,一切都不对!我那孩儿即使死在了民间,也该有个尸首才对,就这样仅凭一场梦,一封不靠谱的人回复的密信,就说他死了,本宫怎肯相信!也许这只是卢绾的一场骗局,他有更大的图谋!” 想着想着,吕雉忽然瞪大了眼睛。 “来人,去把云海叫来,本宫要和他商议寻龙之事!”推测出流落民间的太子刘盈有可能没死,吕雉很快就想到了大汉寻龙队。只有让寻龙队尽快行动起来,才能查清刘盈的状况,把他尽快迎回宫。 代地,国都晋阳城。 入冬之后的新雪刚刚落下,在残垣断壁间平添了几分清冷。 萧棠儿和桃六娘头戴斗笠,身穿布衣,又用黑布蒙着面,正在晋阳街头行走着。这两人虽然没见过晋阳城原有的繁华,却从临街一间间残破、萧条的商铺中看到了晋阳城的败落…… “这就是晋阳了,除了四处暗藏杀机,根本没什么好看的。” 桃六娘眼神警惕,用不大的声音说。 她这次来代地,是按照约定,定期密会曼丘臣收集情报的。最初的想法,和前几次的实际经验都告诉她,自己一个人来代地最合适。可是,自从萧棠儿知道了她的秘密,就非要跟着来。她虽然极不情愿,却被萧棠儿缠磨的受不了了,这才勉强答应了。 “我知道。”萧棠儿看了桃六娘一眼,用很小的声音说:“我想跟着你来,其实是想证明自己,我也能做些事……” “你想证明给谁看?”桃六娘打断了萧棠儿,嘴角浮起了揶揄的笑:“我可是偷偷带你来的,世子并不知道,你白证明了。” 听到这话,萧棠儿的脸瞬间红了,极力为自己辩解说:“谁说我要证明给他看,我只是想……” “嘘,别说话了,我们遇到麻烦了!”萧棠儿的话还没说完,桃六娘突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停下了脚步。 三五步开外,一队纪律涣散的士兵,正饶有兴致地在她们身上打量着。“两位娘子不是晋阳人吧?”领队的吹了个口哨,笑嘻嘻地问。 “识相的赶紧让开,我二人并非你们能惹得起。”桃六娘冷声说。 “新鲜啊,在这晋阳城还有咱兄弟惹不起的?哈哈哈。” 领队的一扭头,所有兵痞同时浪笑起来。 “兄弟们,还等什么,这俩娘们成色不错,抢了她们快活快活!”笑声尚未落尽,领队的一挥手,众兵痞同时围了上来。刚才桃六娘还想胡乱报出曼丘臣或者王黄的名字,吓吓他们,谁知道这些兵痞在晋阳城里横行霸道惯了,谁的面子也懒得给,说动手就动手。 “别怕,有我在,他们奈何不了你。” 桃六娘把萧棠儿往自己身后一藏,解下了缠在腰间的一柄软剑。受到当时铸剑工艺的影响,这柄软剑在汉地并不多见。桃六娘也是在机缘巧合下,从一名波斯商人手里重金购置的。一般情况下,她用自己的江湖伎俩就能摆平绝大多数麻烦。这柄长度两尺四,恰好两指宽,又薄又锋利,好似毒蛇吐信一般的软剑基本派不上用场。今天眼瞅着碰到硬茬了,她才解下软剑,打算凭真本事厮杀一回。 “那剑挺稀罕,我要了!” 领队的眼尖,看到桃六娘手里的软剑,第一个扑了过来。 “不知死活的东西,看剑!”桃六娘只是轻轻抖了抖手腕,软剑的剑尖就在领队的脖颈处划出了一道口子。 “好歹毒的娘们,看我……啊!”领队的最初还以为只是被剑尖划破了脖子,大大咧咧地收住攻势,抬手摸了摸,然而,下一秒他就惊愕地瞪圆了眼睛。被软剑划破的地方,眨眼间血水喷溅,用手按都按不住。领队的只来得及惨嚎一声,便扑倒在了桃六娘脚边。 “还有谁想要姑奶奶手里的剑,继续上啊!” 桃六娘甩了甩剑尖上沾染的血水,盯着目瞪口呆,停在原地兵痞,轻轻巧巧用脚尖一踢,把领队的尸体踢到了兵痞中间。 “上,上啊!” 兵痞们躲开领队的尸体,接连后退了好几步,却仍旧不肯离去。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切磋切磋。” 桃六娘面色阴沉,抖了抖软剑,径直杀向了兵痞。 “跑,跑啊!” 不知是谁最先喊了一声,兵痞们神情惊慌,四散逃走了。 “这世上的坏人之所以太多,主要是好人过于软弱了。” 桃六娘望着被自己吓跑的兵痞,收起了软剑。 “棠儿,你听我说……站住,你是什么人?!”桃六娘以为危险已经解除了,缓缓转过身想对萧棠儿传授一下自己的人生经验。可是,不等她彻底转过身子,顿时惊呆了。萧棠儿背后竟站着一名衣衫破烂的男子,这男子目光呆滞,正死死盯着萧棠儿白皙的后脖颈看。 “我,我……”男子听到桃六娘的喝问,似乎被吓到了,不但变成了结巴,满是污垢的脸很快变成了酱紫色。不过,纵使这样,男子还是死死盯着萧棠儿白皙的后脖颈,不肯挪开眼睛。 “好你个登徒浪子,吃我一剑!”说着话,桃六娘再次解下腰间软剑,刺向了呆立萧棠儿身后的男子。 萧棠儿却在同一时间,回头看了一眼。 “兄,兄长!” 男子虽然容貌不似当初,可是萧棠儿还是认出了他。 他就是和萧棠儿在临淄城外一同坠落山崖的萧延。 “妹,妹妹……”萧延的眼眶中涌出了泪水。 与此同时,桃六娘的软剑,掠过萧棠儿的肩膀头,刺向了他的脖颈。 这把剑不错!哈哈 第125章 螣 “喂,不必见人就杀吧!” 就在软剑剑尖即将刺中萧延脖颈时,一颗石子射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将剑尖弹开了。萧延有些呆愣,却也在本能反应下躲向别处。紧接着,三人就听到了一个清冷的声音。 看到二哥性命无虞,萧棠儿心中一松,寻声望去,竟是汲蛮。 猛然看到汲蛮,萧棠儿自然想起了自己闺中好友鲁元公主。 若不是鲁元经常在她面前提说汲蛮,萧棠儿也不会对汲蛮印象如此深刻,一眼便认了出来。 “他竟是你的兄长。”桃六娘收回长剑的同时,一张美人脸泛起了红晕。自从跟了卢弃后,她的江湖气多少收敛了一些。可是,今日心中一紧张,她还是做出了往日的反应。江湖险恶,人人都知道,行走江湖时,第一要义就是保命。何况她们两人此刻还身处危机四伏的晋阳城里。因此,桃六娘预感到萧棠儿有危险时,本能地抖出软剑,打算迅速结果了萧延的性命,在最短的时间内帮萧棠儿解除危机。 “在下正是棠儿的二兄长萧延,女侠好剑法!”发觉萧棠儿似乎有些走神,萧延拱拱手,主动向桃六娘介绍了自己。 刚才那一幕着实把萧延给惊到了,只是,相比于生死,他更惊艳于桃六娘手中的软剑。“世上竟有韧性如此好的兵器!”萧延在生死之间曾暗暗感叹。此刻,他主动向桃六娘介绍自己,为的便是两人熟络之后,可以把那把柔韧的宝剑借过来,仔细观瞧一番,涨涨见识。 “你们既然都认识,那便无事了。”汲蛮突然出现时便抱着宝剑,站在一处残破的墙头上,此时,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作势就要离开。 一想到鲁元喜欢汲蛮的事,汲蛮到现在都不知道,萧棠儿立刻鼓足所有的勇气,望着墙头方向说:“你知道吗?鲁元她……哎,怎么这么快就不见人了。”萧棠儿的话刚刚开了个头,墙头就空了,她只好将话头收住,喃喃地嘀咕了一句。“看来这件事还得鲁元自己对他说。”萧棠儿心中暗想,立刻收回思绪,皱着眉看向了桃六娘。 “好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下回我会注意的。”不等萧棠儿开始数落她,桃六娘主动说了一句,随后,她指了指东南方向,边把软剑往腰里缠绕,边说:“你看看你兄长都脏成什么样子了,前面就到鸳鸯楼了,让店家多烧些水,让他好好洗个澡吧。” “这些日子确实疲于奔命,好久都没洗过澡了,若是能在那热水里泡一泡,自然是最好的。”萧延面露羞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一双眼睛却始终盯着即将被桃六娘藏进布裙里的软剑。 这么些年浸淫下来,萧延对各种神兵利刃兴趣更浓,已经到了因爱成痴的程度。就像此时此刻,他其实早已饥肠辘辘,却将急于果腹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眼里心里,全是桃六娘腰间的宝剑。 听到这话,萧棠儿不免心疼起了自家兄长:“二哥,你饿不饿?你当时去了哪里?我醒来后找了你好久都没找到,真是急死了……” “我的事不着急说!”萧延摆了摆油腻乌黑,又干又瘦的手,巴巴地望着桃六娘腰间的软剑说:“这位女侠,可否借你的宝剑一看,不瞒你说,我萧延虽然不懂武艺,平生最喜爱的却是各式兵器。” 萧延感兴趣的确实是软剑,可是在桃六娘看来,他吞咽口水,目露贪婪,从始至终盯着的一直是她的蛮腰。“似这种色中恶鬼,若不是看在棠儿的面子上,奴家早就一剑结果了他!”桃六娘在心中恨恨地想,眉头很快皱了起来:“这是我防身的利器,恕不外借!” “好吧,是在下冒昧了。”萧延尴尬地挠了挠头,看着桃六娘将软剑柄最后一小段塞进布裙的褶子里,恋恋不舍地望向了别处。 考虑到再在街上待下去的话,还会惹来麻烦,三人立刻加快脚步,走向了鸳鸯楼。等到在鸳鸯楼甲子号厢房住下后,萧棠儿先让小二给萧延弄了一桌吃的,然后,又央求着桃六娘帮萧延另开了一间厢房,并且给他烧了一大桶热水。在桃六娘和曼丘臣交接情报的时间里,萧延已经洗好了澡,从里到外,换上了干净衣服。 “妹妹,二哥方便进来吗?” 在门缝中看着曼丘臣离开后,萧延走到甲子号厢房外敲了敲门。 桃六娘听到萧延的声音,本能的涌起对他的厌烦,便懒得给他开门,萧棠儿白了她一眼,自己给萧延开了门。 然而,萧延走进厢房,桃六娘却看呆了。印象中那个摇晃着脏兮兮的鸡爪子手的流民不见了,站在她眼前的分明就是一名翩翩公子。 “你,你……”桃六娘喉咙有些发干,半天只说出两个字。 萧棠儿说:“我兄长可是萧相国家的二公子,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登徒浪子,我跟你说了好多回,你都不信,现在看到他原本的样子了吧,我跟你说以后别再以貌取人了,这样真的很不好!” “我知道了。”桃六娘粉面飞起红晕,低下头,搓了搓手说:“你二哥不是想看我腰间的软剑吗,我现在就解下来给他看。” 说着话,桃六娘竟一反常态,娇羞地转过身,背着萧延兄妹,解下了腰间的软剑。“你看吧,当心伤了手。”稍稍叮嘱了一句,桃六娘便将解下来的软剑,递给了萧延。 遭到拒绝之后,萧延原本是不抱任何希望的,这时却意外获得了鉴赏软剑的机会。他有些懵,还以为自己运气好,却唯独没有想到桃六娘的态度前后变化如此之大,只是因为对洗去风尘的他一见倾心。 萧延接过软剑后,自顾自胡乱挥舞了几下,又轻轻抚摸着剑身,感受着浓重的寒意和剑气,忽然间感慨万千地说:“先贤荀况曾有名句‘螣蛇无足而飞,鼯鼠五技而穷’,我看女侠这剑,舞动起来好似无翅而飞的螣蛇在层云中翻腾,既有轻灵之美,又有鬼神难测之迅捷……不知女侠这柄剑可有名字?” “剑,能杀人便好,还需要名字吗?”桃六娘有些不理解。她这把软剑,从来就没有名字,她自己,也从来没想过给它起名字。 “那便叫它螣,如何?”萧延微微皱眉,忽然笑了起来。 “不妥,非常不妥!”桃六娘还没做出反应,萧棠儿抢先说。 第126章 除魔卫道 “有什么不妥的,他说妥便妥!” 桃六娘接口说,语气中有几分对萧延的回护。 萧棠儿嘴角浮起笑,摇了摇头说:“螣蛇确实可以没有翅膀就能飞翔,而且古人还说过‘蛇修千年成螣,螣过天劫成神龙’,因此在有些人看来,螣其实是龙的同类,可是,螣在奇门中却是另外一种存在,它虽是奇门八神之一,却时常与火灾、噩梦、阴毒为伴……” “这有何不可的?”萧延反问了一句,叹息了一声说:“小妹,你不是想知道二哥坠下悬崖后,去了哪里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原来萧延坠落悬崖后,也昏迷了好一阵。不过,由于他出事时坐在车厢前的驾驶位,并没有随着车厢,掉落在半山腰,而是在马车翻转的瞬间,被抛到了距离悬崖顶不是太远的一块磐石上。磐石旁边有一条羊肠小路,是附近猎户用脚踩出来的。萧延尚未从昏迷中苏醒,就遇到了一对打猎的父子。父子二人心地善良,直接将他背回了家。 萧延便在这对父子照顾下苏醒了过来,自然也就没法被稍后苏醒的萧棠儿找到了。“我还以为自己得救了,其实这只是的噩梦的开始。”萧延喃喃地说,手抚软剑,眼神中逐渐涌起了惊恐的神情。 “给我烧,烧光整个村子!” 萧延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便听到了嘈杂的喊嚷。 紧接着,无数根火把被人从外面扔了进来。 “爹,这帮官兵也太过分了,儿要去跟他们拼命!”年轻猎户望着地上突然多出来的火把,情绪异常激动,抓起猎叉就要往外冲。 “拼什么命,爹听人说了,这些兵根本就不是咱齐国的,他们是从长安来的,齐王都惹不起,你能惹得起!”老猎户抓住自己儿子的手臂,看了看躺在卧榻上的萧延,压低声音说:“你带着这人赶紧钻进地窖,没有我的招呼,千万不能出来,等我去看看情况,跟他们交涉一下,说不定这些兵还跟前几回一样,抢些钱粮,也就离去了。” “可他们这回是要烧村子,爹,爹……” 年轻猎户看到老猎户丢下那几句话,就要往外走,顿时急了。 “听话,赶紧进地窖,咱家不能绝了种!” 老猎户回头看了儿子一眼,毅然决然地出了门。 年轻猎人眼中很快就淌出了泪水,不过,他还是咬着牙,把浑身是伤的萧延从卧榻上搀扶了起来,带进了自家的地窖里。 “进了地窖,我们便什么也听不到了。”萧延眼神迷离,幽幽地说:“等我们两人突然感到一阵闷热,呼吸也变得困难时,才意识到猎户家的房子已经被点着了,并且化为了一片火海……” “爹,爹!”年轻猎户知道老猎户可能不在了,便发了疯般想爬出地窖,可是他用力掀了好多次,压在地窖出口的石板却始终掀不动。极度悲痛,呼吸不畅,心中又异常焦急,年轻猎户竟昏死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闷热退去,年轻猎户渐渐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只是咬着牙,用力推了推,便把石板推开了。原来房子被点着后,房梁倒了下来,正好压在了地窖口的石板上。年轻猎户前几次向上掀时,梁木刚开始燃烧,重量都在,将石板压得死死的。这时再掀石板,梁木已经烧成了灰,什么重量也没有了,也便没了阻碍。 “我们两人出了地窖,便看到了人间炼狱。”萧延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噩梦一般,瞳孔一阵收缩:“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恶臭,烧焦的尸体随处可见,但是要想找到老猎人已经很难了,偌大一个村子早已化为一片灰烬,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动了容,那时节竟下起了雨……”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看到萧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萧棠儿焦急地问。他除了想知道萧延的遭遇,还对那名年轻猎户的命运走向充满了忧虑。 “我们并没有在大雨中待多久,就被人绑走了。” 萧延目光呆滞,望着手中的软剑说:“其实,烧了村子的并非是长安来的什么有背景的士兵,他们就是齐王刘肥的人,刘肥为了不用出兵代地,谎称都城临淄周边有大批土匪流窜作案……” “我猜你们被绑走,是齐王为了杀良冒功,用你们的脑袋证明山匪很多。”一言不发的桃六娘突然插了一句,这样的事情,在她跑江湖的岁月里经常见,并没什么稀奇的,因此,她很快就想到了。 “没错,那年轻猎户的脑袋就被他们砍了。”萧延点点头,神情中有种说不出的辛酸:“我听到了齐国官兵的秘密,却被一伙山匪给救了,不,他们并非想救我,而是要把我当成精壮人口卖到代地,幸运的是,路上又遇到了好几伙土匪,他们之间发生了火并,我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便趁着最后一次火并的机会,逃走了。” “这时我人已经在代地了,可我突然发现,要想离开代地非常困难。”萧延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的惊恐渐渐远去,望着萧棠儿说:“凭条路引什么的另说,单是一个活人,若是突然出现在代地,就会被好些势力顶上,士兵、土匪、富户、流民、匈奴人……这些人都想榨干你,让你有如在狼群中行走,步步艰难……” “我原以为在齐国作乱的只有吕家一股势力,没想到还有齐王自己,真是令人发指啊!”萧棠儿先感叹了一下齐国的时局,然后才说:“二哥,你现在平安了,有我们在,你肯定可以离开代地的。” “可这跟把我的剑叫螣有何关系?”桃六娘听完萧延说的,仔细琢磨了一下,还是没弄清这二者的关联。 萧棠儿看着萧延手中的软件,激动地说:“螣虽然与火灾、噩梦、阴毒、鬼祟同在,却从来不与它们为伍,螣的存在就是为了斩杀这些腌臜之物,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清平世界!” 听她这么说,桃六娘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萧延给她的软剑取名“螣”,是想让它在乱世中多杀恶人,除魔卫道!当然,她更清楚,萧棠儿听完萧延的遭遇,已然觉得“螣”是软剑最为合适的名字。 第127章 白梅香茗 萧棠儿三人借着为软剑取名感叹时事的同时,汲蛮也陷入了沉思中。汲蛮听力极好,无论什么声音从他耳畔经过,都不会漏掉。萧棠儿在街上刚刚开了个头,却没来得及说完的话,他听得非常真切。 大汉的鲁元公主竟喜欢他…… 作为青春少年,被一个女子喜欢自然是好事。 可是,汲蛮从出生开始就背负着家族使命。他很清楚自己没办法过平凡人的日子,更不能拥有平常人那样的男欢女爱。 “她若喜欢,便让她喜欢好了。”汲蛮对自己说,不自觉地回想起不久前在长安城外杏树林的经历。他救过她两次,还把她背到了长安城下,最后消失在了人海中。他虽然不清楚男女之间的喜欢究竟是何滋味,但是,鲁元公主伏在他背上时嘭嘭的心跳,他到现在都记得。 汲蛮之所以会出现在晋阳城里,是因为他收到消息,由朝廷支持的大汉寻龙队成立了,寻龙队的第一个目的地就在代国都晋阳……可是,从他扑了个空的实际结果来看,他上当了,被寻龙队有意放出来的假消息给骗了。“有了朝廷支持,寻龙队果然跟以前不一样了。”汲蛮只是稍稍想了想男女之事,思绪很快又回到了阻止寻龙上。 “他们把我骗到了晋阳,自己会去什么地方呢?”汲蛮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便匆匆离开了晋阳,重新打探寻龙队的消息。 燕地,蓟城。 将丘曼臣发展为燕国在代地的内应后,卢弃打算实施他的“合纵连横”之策,对天下各异姓王进行试探和拉拢。 这日清晨,燕王府后院西南墙角的一树白梅开得正好。 卢弃让人把炭盆抬进了白梅边的六角亭里,又安排人在六角亭中用泥炉烧水沏茶,自己则闻着花香、品着茶水,翻看起了竹简。 “儿啊,你别光顾着风雅,当心冻着了!”卢绾远远望见,立刻皱着眉叮嘱了一句。对于品茶赏梅这种风雅之事,卢绾一直没觉察出有什么好的。除非打着鬼主意,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干这些事的。 “孩儿狐裘在身,又有火炉相伴,怎么会冻着呢,爹,今天的茶不错,您来尝尝。”卢弃放下手中竹简,意味深长地看了卢绾一眼。 卢绾会意,用右手食指点着卢弃走了过来:“儿啊,这个地方好吗?”卢绾端起仆人倒好的茶水,喝了一口,话里有话地问。他之所以走了过来,是看到卢弃那神情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跟他谈。可是,六角亭这种开放的地方,根本谈不上有什么私密性,他才有此一问。 “梅香淡雅,雪天一色,这里有什么不好的?”卢弃嘴角浮起笑,亲自动手给卢绾添加了些茶水,用不大的声音说:“小义哥在高处待着呢,除非遇到汲蛮那样的高手,这里还是很安全的。” “是吗?”卢绾碰了碰茶碗外壁,仰起脸,扭着脖子往高处张望了一阵,清楚看到卢义站在一处阁楼顶上,警惕地四下打量着,这才放下心来。“儿啊,要是有事情商量的话,我让人把张胜喊来吧。”卢绾提议说,视线从高处落下,落在了卢弃脸上,不过,只是稍稍停留了数秒,他便望着茶汤上升腾的热气,端起了茶碗。 那天和卢弃敞开了谈过之后,卢绾明显感到以自己的智商、谋略、城府,根本就不是卢弃的对手。他隐隐感到卢弃确实长大了,自己再想像哄小孩那样骗他,已经很难办到了。因此,如今但凡有事要和卢弃商量,他都会把自己手下第一谋士张胜叫过来。张胜这人不仅脑子好使,揣摩他人的心思更是一流,有他在,卢绾安心的多。 “行啊,正好让军师帮着参谋参谋。”卢弃笑着说。 截止目前,卢弃并未察觉出卢绾一商量事情就找张胜来,是有意对付他的。他只觉得卢绾遇事似乎比以前谨慎多了。 “燕王和世子好雅兴啊!” 被人喊来之后,张胜拱了拱手,坐在了卢绾和卢弃之间。 “什么雅兴不雅兴的,儿啊,你有事快说吧,爹看这天气,好像又要下雪了。”卢绾抬头看了看乌沉沉的天,露出了一脸的苦笑。 卢弃摆摆手,将煮茶的仆人打发走,蹲在泥炉边,边忙活边说:“陛下马上就要出兵了,孩儿打算趁着陛下出兵前去外地看看。” “去外地……”卢绾和张胜对视了一眼,望着蹲在泥炉边添加木炭的卢弃,疑惑地问:“你要去哪里?” “这便是孩儿今天要找爹爹和军师商量的事。”卢弃侧着脸说。 “噢,原来是这事啊。”卢绾嘀咕了一句,想了想说:“那就去远点,到长沙看看,北方马上就要打仗了,南方清静点,而且那个吴臣年纪也不大,你们兴许能聊得来。” “燕王这么说也没错,只是长沙距离长安路途遥远,长沙王未必用得上,另外,臣听人说吴臣并非像他的父亲吴芮那么有血性,完全就是个胸无大志之人……臣担心世子到了长沙未必会有收获。”张胜在一旁说。卢弃一提到他想去外地看看,张胜就明白他想说的是自己要离开燕地,秘密去往其它王国,帮卢绾与各异姓王暗中串联一番。 卢弃选择刘邦御驾亲征前去外出串联,时机确实是比较合适的。这时候战争的胜负还没有定,大多数人的心都是摇摆不定的,只要稍加试探,就能知晓他们的真实想法。不过,据张胜掌握到的消息,长沙王不过是个替老子守祖业的纨绔子弟,根本就没有试探的必要。 “长沙不行,那咱就去淮南,我看英布那小子天生反骨,当年能为了项羽杀了义帝楚怀王熊心,如今就不能为了自己干点别的?” 卢绾又说。在他看来天下异姓王里面就没有一个好人,并且全是像他一样野心勃勃的家伙。另外,淮南也在南边,远离战争。 “英布……”张胜陷入了沉思中,英布确实是个不错的盟友。 卢弃说:“孩儿想去会会梁王彭越。” “为什么?”卢绾和张胜同时惊讶地问。彭越与英布相比,一个是绵羊,一个是豺狼,既然是结盟,为什么要先找绵羊呢? 第128章 首当其冲 “彭越压力最大,首当其冲。” 卢弃笑了笑,从泥炉边站了起来,用手中准备添加进炉膛的木炭在地上画了六七个圈,然后,由西南向东北依次指着黑色的圆圈说:“这是长安,这是三河、代赵、这是梁、齐,这是大海……” “世子是想说梁国不仅被刘家人包围了,还与三河地区、代赵两国区域接壤,战事一旦开启,作为异姓王,彭越面对的诱惑和威逼,将是全天下异姓王中最大的?”张胜盯着地上的圆圈,猜测着问。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卢弃看了张胜一眼,在地上画了大圆圈,将除去赵代两国、大海之外的所有圆圈全都圈在了一起。“军师现在再看,有何发现?”卢弃重新看向张胜,目光殷切地问。 张胜盯着大圆圈愣怔了片刻,忽然茅塞顿开,激动地说:“铁板一块!只要把长安往东北方向的地域连成一片,就是铁板一块!” “什么铁板一块?你俩打的什么哑谜!” 卢绾挠了挠头,一脸的困惑。 张胜马上指着地上的大圆圈说:“大王看世子画的这图,如果削了彭越王爵,像齐国一样,改由刘姓宗亲当王,那么,陛下对长安往东北方向,这大片区域的掌控力将空前绝后,对付代地的叛乱,哼,简直就像用手掌抓取东西一样,只要五指稍稍弯曲,就能办到……” “相反,如果梁国还在彭越手里,对于平定代地的叛乱来讲,那将是一个极大的不稳定因素。”卢弃接过张胜的话头,指着代表齐国的小圆圈说:“齐,国土广大,紧邻大海,齐王刘肥又是出了名的昏庸无能之人,彭越一但有反意,完全可以迅速占领齐国,然后,和陈豨互通声气,一东一西,同时向赵国发动攻击,赵在代的骚扰下,早就国不成国,相信不出半日,邯郸城又可以易主了。” “嘶……” 卢绾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卢弃分析的没有一点问题,梁国的处境确实非常暧昧,梁王彭越也面临着巨大考验,承受着最大的压力。 “爹,爹终于明白陈豨那老小子为什么要拼了命地拉拢咱们了。”卢绾失神的眼珠子左右动了动,有几分恍然大悟的意思:“他并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只要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们的事情就成了。” “是啊,陈豨需要的是燕国保持中立。”卢弃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到了代表梁国的小圆圈上:“不过,这事情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梁和燕南北两端纵向结盟,合力吃掉夹在两国之间的赵国,然后,横向出击,先火速吞并东边的齐国,再举四国之力,向西出兵,平定代地,从而将燕、代、赵、梁、齐五国连成一片,西向与长安对峙!” 说话的同时,卢弃在代表赵代两国区域的小圆圈东北方向新画了一个圆圈,最后,用一个比刚才那个大圆圈墨色深了数倍的另外一个大圆圈,把燕、代、赵、梁、齐五国圈在了一起,又在代表长安的小圆圈上点了几下。看着这个新出现的大圆圈,看着儿子直指长安的动作,卢绾眼中尽是贪婪的神情,野心也随之膨胀到了极致。他没有一天不想着当皇帝,却第一次清晰的看到了自己当皇帝的路径。 “这就是世子急于去梁国的理由吗?”张胜在一旁问。卢弃这番画图演示,也在他心中点燃了一盏明灯,让他看到了清晰的前路。 卢弃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长安城,公主府。 鲁元公主想尽办法,还是没能瞒过吕后,她把萧棠儿私自送出城,在城外遭遇劫匪,以及打听少年侠客汲蛮的事情全部泄露了。吕后自然十分震怒,她对鲁元实施了禁足的惩罚,并且将禁足的期限定位鲁元公主学会纺织,依靠个人能力完成当月纺织任务的那一天。 因此,最近一段时间鲁元公主心情极差,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纺织上。幸运的是,住在长乐宫里的祖母刘媪听说了她的遭遇,直接就把掌宫的侍女刘香派了过来,手把手教着她纺织。 刘媪一个瞎老太婆子都能在刘香指导下,将纺纱学的滚瓜烂熟,鲁元又不笨,过了半个月,渐渐能勉强完成每日的定量任务了。 “殿下为何总是愁眉苦脸的,禁足也并非是坏事,您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时间收收心,养养性子。”这天下午还不到黄昏时分,鲁元公主就提前纺完了当日的纱。刘香原本要告辞返回长乐宫的,却看到鲁元枯坐织机旁,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把一杯茶送到了鲁元手上。 “姑姑有喜欢过的人吗?”鲁元接过茶碗,忽然问了一句。 鲁元把刘香叫姑姑,并不是说刘香就是她的姑姑,而是因为刘香是侍奉她祖母的主事宫女,在替她的父母兄弟及她这个孙女尽孝。 听到这个问题,刘香的粉面微微泛起红晕,不自觉想起了那个曾经把剑横在她脖子上的男人。那男人曾说她的脑袋很漂亮。虽然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持剑的男子,却时不时地会想起来他。 这男子便是和卢弃、卢生,为了寻龙私闯长信宫的卢义。卢义挟持完刘香,放开她时,曾在刘香耳畔说“那就有缘再见了”,可她们至今还没有再见过面。刘香想了又想,觉得她们的缘分也就那么浅。 “姑姑,你在想什么呢?”等了又等,见刘香始终没有说话,鲁元公主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着急地问了一句。 “没有。”刘香心中一阵怅然,很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转头望着鲁元问:“他们说你在打听一位少年侠客的行踪,是真的吗?” “是啊,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得找到他,感谢他。” 鲁元公主点着头,捧着茶碗喝了口茶水,又回想起了长安城外杏树林里,汲蛮仿佛天神一样,突然从高处落下,救她,背她的情形。 “其实,你若真想感谢他,未必要找到他。”刘香忽然说。 第129章 刘香的小心思 “这话怎么说,姑姑,快告诉我!”鲁元公主迫不及待地问。 在此之前,她一心想的都是让人把汲蛮带到她身边来,像她的那些心爱之物一样,小心存放在宫殿中,与她长相厮守,供她时时把玩。可是,今天刘香却提出了一个她从没有想过的思路。 “姑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想他过得好,还是想将他当件东西一样,据为己有?”刘香没有解惑,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 “他是个人,活人,据为己有自然是不合适的,但是,我们若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那便是人间最美好的事。”鲁元望着殿外的红日,看着它一点点掠过殿角翘起的飞檐,向西落去,心中很快泛起酸楚:“但要是连长长久久也做不到,我自然是希望他好的。” “既然如此,姑姑现在就告诉你他的名字。”刘香眼中涌起几分神秘,要过了鲁元的茶碗,然后蘸着茶水,在地上写下“汲蛮”二字。 鲁元盯着快速出现,又即将消失的水迹,忍不住感慨:“他竟叫这个名字……” “嘘,别说出来!”刘香赶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用极小的声音说:“汲蛮如今已经是长安城中的名人了,不久前他袭击了长安寻龙队,好些人都在传,说他是早就失了传承的保龙一族的后人。” “另外,你有没有想过,皇后娘娘让你禁足,也有让你和汲蛮断绝来往的意思吗?”盯着鲁元看了一眼后,刘香又说。 “母后,母后她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吗?”鲁元目露惊讶,将信将疑。喜欢汲蛮这件事一直都是她的小秘密,从来就没和母亲分享过,鲁元有些不相信吕后竟知道了自己极力隐藏的小秘密。 “你可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女儿,哪有母亲不关心女儿的?”刘香的声音依旧很轻,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如今长安寻龙队已经解散了,在皇后娘娘支持下,成立了一支由朝廷支持的大汉寻龙队……” “那汲蛮岂不是有危险!”鲁元终于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激动地说:“我要尽快见他一面,好劝劝他不要和我母后作对!” “可你连他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啊。”刘香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 “姑姑,你今天和我说这么多,是不是和汲蛮有联系,知道他身在何处?”鲁元望着刘香的眼睛,着急地问,全然忘了刘香和她一样,也是个被重重宫墙圈起来的女人。 “姑姑并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刘香摇了摇头,眼中忽然涌出怜惜的神情:“可是,姑姑有个法子能让他平安无事。” “你快说,不能和他长长久久,我便希望他平安无事!” 鲁元抓住刘香的手臂,用力摇了起来。 刘香与鲁元公主 “你只需让人暗中盯着大汉寻龙队,若是汲蛮与寻龙队起了冲突,暗中保护他便是。”刘香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她之所以跟鲁元说这些话,其实有个隐晦的小心思,那就是把自己缘分浅薄的邂逅,在别人身上变成美好的恋情。只是,鲁元的恋情会有结果吗? “是啊,只有这样了。”鲁元想了想,点了点。 这时候,刘香望着即将西沉的红日站了起来,表情严肃地说:“公主的织造技术已经纯熟,再也不需要奴婢从旁引导了,从今往后,若是没有要紧的事,还请公主不要来长信宫寻我,这几日一直在公主府忙碌,对老太后疏于照顾,奴婢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姑姑你这是为何?”明显感到刘香对她的态度,前后变化过大,鲁元公主不解地问了一句。随即她又想到刘香今日跟她说了这些话,若是传到了自己那位待人刻薄的母亲那里,恐怕会惹来不少麻烦。于是,便不等刘香回答,抢先说:“既然姑姑说本宫的织造技术已经纯熟,那本宫也就不敢再劳烦您在两座宫殿之间,来回奔走了。” “多谢姑姑指教之恩,本宫铭记于心!”鲁元公主向后倒退了两步,一语双开关地说了一句,躬下身子,十分郑重地向刘香行了礼。 随后,刘香在落日的余晖中走出了公主府。 鲁元不再长吁短叹,开始谋划起找什么人保护汲蛮合适。 梁国国都,定陶。 相传帝尧曾经在这里定居。到了春秋时,范蠡帮助越国灭了吴国后,带着美人西施,辗转多地,最终也在这里居住了下来。 范蠡扬言定陶是天下的中心,便在这“天下中心”大肆经营商贸事业,只用了十年时间就做到了富可敌国的程度。受到范蠡影响,定陶人如今依旧热衷商事。卢弃扮作在天下游学的士子,带着卢义在定陶街头行走时,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倒比京城长安还热闹上六七分。 “定陶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卢弃忍不住感慨。 “确实如此。”卢义点点头,用不大的声音说:“单是这商税就可以为彭越供养起一支强大的军队,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心思。” “你别小看了彭越,他可是秦末群雄之一。”卢弃听出卢义话里似乎有轻视梁王彭越的意思,马上跟他说:“彭越当年起兵,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用人头立威,说起来那些人不过是在聚会时迟到了而已。” “到了楚汉相争时,彭越先是在巨野的大泽中,收编魏国的散兵游勇,为自己聚集了三万多人马,然后,带着这三万人马,做出主动投靠汉王的姿态,为自己争了个魏国相的官衔,从此飞黄腾达……” “最后,楚霸王项羽兵败垓下,又是彭越率领着全部人马与汉王的军队会师,大败楚军,将项羽逼迫的在乌江畔,自刎而死!” “你说彭越这人是个心思浅薄之徒吗?” 说到最后,卢弃停下脚步,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了卢义脸上。 “我说了不算,咱们会会他不就有定论了。” 卢义仰起脸望着梁王府门前的巨大牌匾,嘴角浮起了笑。 第130章 彭越老矣 刘邦父亲大丧期间,彭越也被困到了长安城里。虽然刘邦最后,还是放他放回了封地梁国。可是,彭越总有种在鬼门关闯过一回的感觉。尤其是陈平在长风客栈送给他的那条咸鱼,令他至今记忆犹新。 卢弃和卢义走到梁王府门外时,彭越正在和太仆简奔等人激烈地讨论着军情,为是否要在刘邦御驾亲征期间,出兵代地而发着愁。 “孤听人说这叫勇将争功之策,只是呀,孤怎么看都觉得这是陛下想看看天下诸王的实力,摸摸我们各家的底。” 彭越说这几句话时,眼前不自觉地又浮现出了那条咸鱼。 “臣下若是那钜野湖泽中的鱼儿,一定会问问梁王,您能想到一个打鱼的汉子,会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吗?”这是陈平当时说过的原话。彭越越琢磨,越觉得话里的玄机非常耐人寻味。 “陛下是觉得我彭越做了梁王还不知足吗?”彭越在心中问了自己一句,两道雪白的眉毛渐渐蹙到了一起。“若是秦王统一六合之后,天下没有大乱,我彭越倒是情愿一直待在钜野的湖泽中,做个无忧无虑的打鱼汉子。”彭越望着长案上摊开的鹿皮地图,思绪飘向远方。 “大王这是又走神了吗?”简奔默默地想,下意识和围着地图的其余大臣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彭越的体型虽然还像当年那般高大,可是,身上却早已瘦骨嶙峋。特别是他那张四方脸的左右两侧颧骨部位,由于没了肌肉的支撑,很早就塌陷了下去。而且塌陷部位松垮垮的皮肤上,还布满了老年斑。简奔每次看到那张皱巴巴的脸,都会想:“彭越早已死去,如今在众人眼前晃悠的只是一副干枯的皮囊。” “大王!”看到彭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半天都出不来,简奔终于忍不住了,呼唤了彭越一声后,顺着刚才的话题问:“大王的意思是我们梁国应当隐藏实力,不该贸贸然地出兵吗?” “不,若是不响应,陛下会以为孤和陈豨早有往来,这比让朝廷看到我们梁国的兵力还可怕。”彭越摆了摆干枯的右手,强行收回了飞到自己年轻时代的思绪,喃喃地说:“总有折中的办法,再想想。”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既然不想落个勾结反叛的罪名,那就应该积极响应朝廷的出兵策略!”简奔在心中回了一句,嘴上却说:“好在陛下目前还未出兵,咱们还有几天时间,好好地考虑考虑。” “嗯,太仆此言甚合孤意。”彭越看了简奔一眼,点点头。 就在这时,王府管家在议事厅外说:“启禀大王,门外来了个昌邑士子,说他祖上曾在钜野湖泽中,与您一同打过鱼。” “既然一时间难以定夺,今日就到这里吧。”彭越望着简奔等人摆了摆手,愁眉不展地说:“诸位回去后也多想想,总有解决办法的。” “喏!”简奔等人望着彭越拱拱手,告辞离开了。 彭越的目光这才转向了候在厅外的管家:“你让他走角门进来,在后院花厅等着我……对了,好茶,上等点心伺候着,别怠慢了他,孤在这里稍待一会儿,就去见他,故乡来人了,孤得见呐。” “喏!”管家拱拱手,离开了。管家之所以亲自向彭越汇报昌邑士子来访的事,主要是知道彭越年纪日益老迈,格外思念家乡的一切。 梁王府前院,谎称自己是昌邑士子的卢弃和他的随从卢义,在管家亲自引领下,穿过角门,绕过一处花圃,走向了王府后院。 “瞧见那几位大人了吗?”管家忽然指了指不远处,在另外一条连通王府内外的青砖小道上,匆匆往外走的一队官员说:“他们刚才与我家王爷议事呢,若是没有这事,王爷肯定立刻就见你了。” “哎呀,如此说来,晚辈来的实在不是时候。”卢弃立刻假模假样的皱起眉头,打量着那队官员说:“若是梁王无暇分身,晚辈改日再来好了。”那队官员自然是简奔等人,只是卢弃目前还不认识他。 不过,只是这么匆匆一瞥,卢弃就对走在最前面的简奔印象很不好。人常说“行为佻脱,目中无主”,卢弃观察简奔说话时张牙舞爪的动作,走路时背着双手,仰面朝天的姿势,就觉得他并非可靠之人。 “公子说的什么话,您可是梁王家乡人,是我们王府的贵客,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梁王早已交代,不能怠慢了您。” 管家笑着说,又弓着身子,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卢义听到管家说的话,又见他如此恭敬,下意识和卢弃对视了一眼,两人嘴角同时浮起了难以察觉的狡黠笑意。 等到了后院花厅,管家果然按照彭越吩咐,给卢弃两人准备了好茶和上等点心。卢弃品着香茗,吃着点心,忽然调皮地想若是彭越知道自己并不是他的故乡人,会不会火冒三丈,直接将他们赶了出去。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花厅外曲折回环的长廊里,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卢弃和卢义对视了一眼,同时暗想:彭越来了! “你,你……” 彭越前脚刚刚迈过门槛,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过了半天,他才望着卢弃,怔怔地问:“你真的是昌邑士子?” 彭越见到自己如此惊愕,卢弃看得真真切切,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樊哙、萧何、韩信等人第一次见他时的反应。 不过,他还是强压下自己的好奇心,站起身,望着彭越拜了拜,表情肃穆地说:“晚辈卢弃,是燕王的世子。” “燕王世子,竟是燕王世子……”彭越嘀咕了两句,犹豫了一下,对身后的从人说:“孤有秘事要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喏!”从人答应一声,关上花厅的门,驱赶起了往来人员。 “你有何凭证证明自己是燕王世子?”竖着耳朵听了听,确定门外已经没了闲杂人等,彭越浑浊的眼中涌起几分狠厉,望着卢弃问。 彭越 第131章 一派胡言 “这是我父王给梁王写的一封信,这是我们卢家家传玉佩。” 卢弃嘴角浮起笑,在衣袖里摸了摸,把两样东西递给了彭越。 彭越先接过玉佩看了看,马上还给了卢弃。 随后,他又接过书信,好像担心写在明黄色生绢上的文字被人涂抹了毒粉似的,盯着卢弃那双恭敬的眼睛,抖了好几下,才捧着看了起来。等彭越看完书信,脸上的神色缓和多了。 “原来真是燕王世子啊,坐!”彭越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手里拿着那封信,自顾自在主人位坐了下来,目光很快又落在了卢弃脸上:“不知燕王世子千里迢迢来定陶,拜访本王,有何见教?” “见教谈不上,晚辈只是有几句肺腑之言,想和梁王您说说。” 卢弃收起玉佩,重新坐下来后,依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既然是肺腑之言,那就应当光明正大,直接亮明自己的身份来孤府上赐教啊。”彭越把生绢书信往身前的长案上一放,好像要隐藏什么秘密一样,很快就用左手给压住了。 卢弃留意到彭越这个小动作,猜测他大概心情很矛盾,便笑了笑说:“晚辈若真的那么做了,大王恐怕就不敢见我了。” 彭越马上露出不以为然地表情,摆了摆手说:“这有什么,难道说这天下藩王之间就不该来往吗?” “那要看什么时候。”卢弃笑着说。 听到这话,彭越的表情马上又变得不自然了。他端起长案上的茶水喝了两口,用眼角余光瞟了瞟手底下的生绢书信,有些不耐烦地说:“世子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孤从不与人打哑谜。” “好,那晚辈就斗胆说两句。”卢弃收起笑,神情中多了几分肃穆:“梁王可曾想过自己的处境吗……” 这一次卢弃没有用木炭在地上画圆圈,而是用手边的一盘上等点心做比喻,将在燕王府白梅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所以,留给大王的选择有三个:第一,与燕国结盟,共谋大事;第二,与陈豨勾结,成为他苟延残喘的资本,当然,这招棋若是下的不好,大王可能要学那韩王信,逃亡匈奴了:第三,等着被朝廷削国去藩,只是到时候,大王还能不能保住性命,就得看造化了。” 最后,卢弃把彭越面临的选择点了出来,只是他有意把和燕国结盟说成了上上之选。其实,每种选择都有风险,也都有不同收益。 “三,三种选择……”彭越盯着象征梁国的那块点心,目光一阵呆滞,过了许久,突然把手中的茶碗摔在了地上:“一派胡言,真是一派胡言!燕王世子,孤不想让你在这里危言耸听了,赶紧走吧。” “晚辈并非胡说,大王只需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就明白晚辈在说什么了。”卢弃看了看散落一地的茶碗碎片,面不改色地说:“这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当然是各扫门前雪,可是,我父王并非无情无义之人,他念在你们曾经同生共死的份儿上,这才让晚辈冒险……” “卢绾,哈哈哈!”彭越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仰头大笑,边笑边说:“孩子,你的意思孤已经听明白了,孤可以明确告诉你,孤信不过卢绾,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他结盟的!” “那您难道要等着被削国去藩吗?”卢弃激动地问。 “这是梁国自己的事,就不劳烦燕王世子挂心了。”彭越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浑浊的目光中透出几分决绝:“带上你的书信尽快离开吧,孤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你的到来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说着话,彭越左手曲指成爪,将压在手底的生绢书信丢到了地上。 “梁王……” 作为卢弃的随从,卢义始终一言不发,这时他终于忍不住了。彭越不听劝也就罢了,他把生绢书信丢到地上,那便是对燕王不尊重。作为燕王的家仆,看到主人受辱,卢义岂能无动于衷?! “小义哥,既然梁王有自己的打算,咱们走吧。” 卢弃赶忙制止了愤怒的卢义,站起身,将地上的生绢书信捡起来收好后,望着彭越拱了拱手:“晚辈这就告辞了,梁王若是回心转意,还请及时与我父子联系,我父王诚心要与梁王共同进退。” “尽速离去,莫要聒噪了!” 彭越看都不看卢弃,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那便告辞了!” 卢弃再次拱拱手,和卢义对视了一眼。两人推开门走了出去。 “哼,卢绾……” 两人身后,彭越又发出了一声冷哼。 “你说这梁王也真是的,明知自己处境微妙,还如此不识抬举!” 离开梁王府后,卢弃和卢义没敢多耽搁,匆匆吃了点东西,买了些干粮,就骑上寄存在客栈里的马匹,迅速出了定陶城。 “彭越并不是不识抬举,而是……” 卢弃嘴边浮起耐人寻味的笑,忽然不往下说了。 “难道说另有隐情?”卢义好奇地问。 “好吧,我跟你直说了吧。”卢弃用马镫在马肚子上轻轻磕碰了几下,让大白马跑了起来:“我父王为人过于狡诈,彭越信不过他。” “只是因为这个吗?”卢义愣了愣,甩着马鞭,让自己胯下的枣红马也跑了起来,边追赶卢弃边说:“燕王确实市侩,可是梁王也不应该因为燕王市侩就拒绝跟他合作,这毕竟关乎一国人的生死。” “一国人……”卢弃摇摇头叹息了一声,转过脸望着重新和他并辔同行的卢义说:“天底下的藩王首先想到的恐怕从来都不是国人。” “看来彭越难逃削国啊。”卢义感慨着说。卢弃分析梁国形势时,他听得很清楚,此刻只需稍稍想想,就知道等待彭越的是什么了。 “不过,彭越不愿意和我父王结盟,还有自身原因……” “嘘!小弃,看那里!” 卢弃正打算展开来谈谈,卢义忽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勒紧马缰,指了指一射开外的林间小道。 “竟是先生!” 卢弃只看了一眼,就惊呆了。 第132章 毒蛇与雄鹰 “可是,先生好像被困住了。”仔细看了看,卢弃很快皱起了眉毛。在他的视线尽头,影影绰绰可以看到,卢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朝着东西南北不同方向,各走了几步,马上又退回了原地。 “是的,而且被困住的并不是先生一个人。”卢义跟着点了点头。卢义武艺精湛,目力自然比卢弃好的多。他在马上不仅看到了被困的卢生,还看到了好多个和卢生一样,向四周小心探路的人。 “并不是先生一个人吗?” 卢弃心生疑惑,极力伸长脖子张望了起来。 片刻后,他的脖子恢复原状,心事重重地说:“看来是有人困住了寻龙队。”经过反复张望,卢弃也看到了其余几个被困的人。 “会是什么人呢?难道是汲蛮?!”卢弃稍稍想了想,便想到了不久前袭击过长安寻龙队的汲蛮。可是,如今寻龙队已经是朝廷的了,汲蛮还敢贸然袭击吗?卢弃有些吃不准了。不过,凭他对汲蛮的了解,他相信以保龙为己任的汲蛮绝对能干出这样的事。 “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卢义说,作势要松开马缰。 “等等,无论袭击的人是谁,总之,是先生他们被困住了。”卢弃摆了摆手,若有所思地说:“我们若是碰不上也就罢了,如今正好碰上了,肯定是要设法帮助先生脱困的,还是别盲目过去的好。” “小弃,你难道不知道梁王为何让我们尽快离开吗?”卢义说。卢义和汲蛮的最大区别在于他并不是江湖游侠,遇到事情他首先考虑的从来不是如何除暴安良,而是怎么不辱使命,对主人负责。因此,他并不在意能不能帮到卢生,反而很担心卢弃会因此惹上麻烦。 另外,他刚才说的“看看”只是想看清是什么回事而已,并无出手之意。这时听卢弃说要帮卢生脱困,他突然就很后悔刚才的提议了。其实,最好的选择是权当什么都没看到,继续赶路,省得惹人注意。 “我当然知道我们在陛下御驾亲征前,来梁国暗中串连的事情,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了,他们一定会上报朝廷的,到时候燕、梁两国都会有麻烦。”卢弃望着远处,皱着眉说:“可是,你别忘了,先生和你一样,都是我卢弃的家人,我不会看着家人有难,不管的。” “真拿你没办法!”卢义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卢弃刚才说的话,虽然没有专门针对他,却让卢义非常感动。卢义坚信若是自己哪天也遇到了麻烦,卢弃一定会不管不顾地帮他解围的。 “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暴露身份的。”卢弃很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继续望着远处说:“咱们先去摸摸情况,再做打算。” 随后,两人把马拴在了路旁的树林里,便朝着一箭之外的林间小道摸了过去。在向前小心行进的过程中,卢义很快就有了许多担心。要是困住卢生等人的是汲蛮。以他精湛的听觉和眼力,很容易就发现自己和卢弃了。到时候两方一接触,肯定是一番打斗。自己仗着星追宝剑应该可以应付汲蛮,可是,帮卢生等人解围这事,就只能卢弃一个人干了。卢弃凭着他的聪明,顺利帮卢生等人解围,一切皆大欢喜,他若是不但没法帮人解围,还把自己搭了进去,那就麻烦大了! “上苍保佑,千万不要遇到汲蛮……” 一想到即将遇到麻烦事,卢义在心中默默念叨了起来。 然而,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不想让它发生,它便越发按照你不愿意看到的情形发生了。卢义还没念叨多久,突然就望见了汲蛮的身影。他握着手中那把钝剑,阴沉着脸,向一名敦实的汉子走了过去。幸运的是,此时此刻,汲蛮的注意力似乎都在那汉子身上,并没有发现卢义和卢弃已经摸到了距离他很近的地方。 “还记得那天我们被吕家人堵在了长安的一条窄巷子里吗?”卢弃忽然悄声问,脚步跟着停了下来。卢义没有马上反应过来,只是望着汲蛮的背影,警觉地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接卢弃的话。 “当时用飞锥偷袭我和父王,又帮我们解围的人就是他,黄门令云海。”卢弃身子向下一压,又说了一句。卢义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原来卢弃说的是汲蛮走向的那个汉子。此外,通过这两句话,卢义也知道了,卢弃在他看到汲蛮的同时,也看到了汲蛮。 “看这样子云海似乎并不是汲蛮的对手。”卢义望着远处说。 “你往低处看,云海脚边,看看在地上蠕动的是什么?” 卢弃轻声说,眼睛眯了起来。 卢义目力虽好,视线却太高了。当他也像卢弃那样蹲在地上时,这才发现云海四周有无数条毒蛇在地上爬行着。 只是令他感到惊奇的是,这些毒蛇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操控着一样,每次爬到距离云海脚边一定位置时,就会突然扭过头,迅速爬向极远的地方,然后,再重新从极远的地方往云海跟前跑。如此循环往复,来来回回地折腾。另外,这些毒蛇虽然各爬各的,却好像隐隐约约在云海身旁画了个圆圈。圆圈之内,云海可以自由活动,圆圈之外,入眼处全是蠕动的爬虫,看起来格外渗人…… 当然,云海和卢生等人一样,并不打算坐以待毙。 他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已经把身上的飞锤全部打了出去。只可惜飞锥并不能吓退数量庞大的毒蛇。卢弃两人看到毒蛇的同时,也看到了满地的飞锥,可是,云海还是被困在了原地。 “云海难道不懂得轻身功夫吗?” 看着汲蛮手持宝剑一步步靠近云海,卢弃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 “啾!” “啊!” 不等卢义对此展开猜测,尝试给出解答,别的地方突然传了雄鹰独有的尖利鸣叫,紧接着,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 “鹰,是鹰,它们占领了高空。” 卢弃寻声望去,眼中尽是惊愕,心中却有了答案。 刚才卢弃和卢义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被困在林间小道里的卢生等人身上,却忘了往高处看看。这时他们听到鹰鸣,抬头看天时才发现,空中有十几只雄鹰俯视大地,展翅翱翔着。只要林间小道中有人跳起,它们就会以极快的速度俯冲直下,向那人发起攻击…… “只是这些鹰,为何对满地的毒蛇没有丝毫兴趣?” 卢弃又有了新的疑惑。 第133章 驭兽术 “我听说西面,很远的地方,那里有些术士会操控百兽。” 卢义逐渐从震惊中回转了过来,望着那只啄伤人之后又飞回高处的雄鹰猜测说:“汲蛮也许就会这种异术,鹰和蛇都受他操控,自然不会伤害彼此了。” “真有这个可能。”卢弃点点头,望着眼前这幅奇异的景象,不得不对汲蛮刮目相看。“他不但剑术超群,还懂得操控百兽,先生的龙该怎么寻啊,志向要落空了吗?”卢弃暗想,很快为卢生担忧起来。 “那个云海千万不要管,他是黄门令,专门伺候皇帝和皇族的,要让他看到我们,咱们就暴露了……”卢义的目光重新转向云海,却紧张起来:“不,除了先生,谁也不要管,这些都是朝廷的人,谁又能保证他们不把见到我们的事情说出去呢。” “明白,我心里有数。”卢弃收回思绪想了想,转头看着卢义问:“你有把握在不被云海发现的情况下,把汲蛮引开吗?” “汲蛮应该还没注意到我们,我只需在远处偷袭他,就可以办到。”卢义想了想说,忽然蹙起了眉毛:“你打算一个人救先生吗?” “不,我要和你一同制服汲蛮,让他放人。”卢弃嘴角浮起笑,解释说:“你换个角度想一想,其实我们只要设法让汲蛮放了他们,也就在不接触云海、先生等人的情况下,帮他们解围了。” “对呀,这还真是个办法!”卢义茅塞顿开,激动地说:“你放心,上回我就用星追剑把他打的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这回……” “就是现在,快,动手!” 卢义的话还没说完,卢弃突然低喝了一声。两人视线尽头,汲蛮猛然拔出钝剑,刺向了被毒蛇困在一个狭小圈子里的云海。这时候他的精力肯定全部集中在云海身上,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能偷袭成功。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小义哥,你来引开他!” 说着话,卢弃立刻从怀中掏出弹弓,捡了个石子,朝着汲蛮打了过去,不管有没有打中,弓着身子,转身就跑。 与此同时,卢义也没有丝毫犹豫,在石子飞出的一瞬间,纵身跃起,在树丛中一闪身,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所谓高手过招只在一瞬间,卢义的动作在旁人看来虽然极快,却没有逃过汲蛮的眼睛。汲蛮正准备对云海出手时,猛然间听到身后传来破空之声,立刻收起钝剑,纵身向后一跃,躲过石子袭击的电光火石间,正好看到了从树丛中跃起,向着东南方向逃窜的卢义。 “果然是朝廷的寻龙队,我把他们都围成了这样,还有漏网之鱼!”汲蛮心中暗想,果断放弃云海,追了出去。云海等人已经被毒蛇和雄鹰死死困住了,杀他们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怕的就是那些没有被控制住的寻龙队队员,偷偷逃进定陶城向官府报信。 当然,汲蛮这样想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偷袭他的人并不是寻龙队的人,而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卢弃和卢义。 不管怎么样,卢弃的第一步计划顺利实施,汲蛮被引开了。 “看剑!” 汲蛮追上卢义之后,卢义回身就是一剑。 “好啊,原来是你!” 汲蛮恍然大悟,冷声问:“燕王也想寻龙吗?” “燕王想不想寻龙,我不知道,我引你过来只是想告诉你,放了那些人,不要再纠缠他们了!”卢义没好气地说,仗着手中的星追剑,丝毫没有惧怕汲蛮的意思。 “如此说来,燕王果真也想寻龙啊。”汲蛮躲过卢义凌厉的攻击,冷笑着说:“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莫要再做春秋大梦了!” “我主子做不做梦,关你屁事,识相的赶紧放人,我们打斗过一次,你并不是我的对手。”卢义刺出一剑,提醒说。他对汲蛮始终存在一份惺惺相惜,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伤害汲蛮的。 “你知道我把他们困到这里,有多不容易吗?” 汲蛮躲过那一剑,终于发动攻击了:“单是打听清楚他们的目的地就不容易,幸运的是,我还是倒挂在留侯府的横梁上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那吕后也真有意思,不就是想寻到神龙嘛,有那么着急!” “吕后是什么人,相信你应当有所耳闻,既然已经知道幕后操控寻龙队的人是她,你就应该放弃自己愚蠢的想法,趁着朝廷还没对你下手,早早退隐江湖,做你想做任何事情去吧!”卢义在说话的同时,见招拆招,把星追剑挥舞的好似夜空中的流星一样。 “当!” 钝剑和星追刚一接触,又迅速分开。 “我想做的事情就是阻止别人寻龙。”汲蛮看了看钝剑上多出来的豁口,眼睛眯了起来:“知道他们来了定陶后,这一次,我没有像上次在灞水边那样,直接偷袭,而是早早地利用轩辕黄帝留下来的驭兽术,将方圆百里的毒蛇和雄鹰都召了过来……” “你说你这叫驭兽术?”卢义打断了汲蛮,边出剑,边好奇地问:“不是说驭兽术早就失传了吗,你怎么会使用?” “谁告诉你失传了?!” 汲蛮暴喝了一声,在一瞬间蹿起三四丈高,然后,以泰山压顶之势,全力挥出一剑,朝着卢义头顶砍了下去:“这是天下不传的秘术,只有我们保龙一族会,这也是我们与神龙沟通的不二法门!” “你便是用这沟通神龙的秘术,设下的陷阱?”卢义仰头问。汲蛮使出如此迅捷的招式,显然是杀招,卢义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过,他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躲避,只需要用手中的星追剑接下这一招便是。 于是,卢义在问完这句话后,看准汲蛮落下来的刹那间,不慌不忙地挥出星追剑,挡在了自己头顶上方。 “嘭!” “啊,我的脚踝!” 就在卢义耐心等着汲蛮回答他问话的同时,用剑砍向自己头顶时,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汲蛮竟发出了一声惨嚎。 “噗!”惨嚎声中,汲蛮身形大乱,不但没有砍中星追宝剑,还被星追宝剑锋利的剑刃割破了腹部。 “卑鄙小人!”汲蛮咒骂了一声,强忍着剧痛,在半空中来了个鲤鱼打挺,收起钝剑的同时,身形一摆,纵向了树林深处。 第134章 为何而活 “你为什么要放走他?” 汲蛮离开后,卢弃冷着一张脸从树丛中走了出来。他刚才一直在暗中观瞧着汲蛮和卢义的打斗,直到发现了绝佳时机,才用弹弓,把一颗铜丸打在了汲蛮脚踝上。这种行为自然不够光明磊落,却为卢义创造出了一个可以稳稳制服汲蛮的机会。然而卢义并没有及时把握。 “汲蛮一向光明磊落,他不应该就这么死了。”卢义望了望空旷的树丛,收起了星追剑。卢弃为他创造机会,他当然知道。而且凭他的本事,刚才只需把星追剑稍稍向上刺出,完全可以要了汲蛮的性命。然而,人的心总会在关键时刻变得柔软起来。卢义发觉相比于违背主人的意愿,他更不希望汲蛮死在这片荒无人烟的树林里。 “汲蛮光明磊落,哼,那你告诉我,他把先生等人困在林间小道中,又是毒蛇又是雄鹰的,想干什么?”卢弃冷声问。 “他也许只是想吓吓他们,让寻龙队知难而退。”卢义辩解说,由于实在没有底气,声音竟然像蚊虫在嗡嗡叫一样。 “知难而退吗?你我可是亲眼看到他向被困的云海下死手了。”卢弃实在无语了,叹息了一声,语气缓和了下来:“小义哥,我知道你欣赏汲蛮,可你别忘了,汲蛮不死,先生就会时时处在危险中。” “我当然明白,只是,只是……” 说着话,卢义竟然跪了下来,拱着手说:“请世子责罚!” “你这是做什么!”卢弃满眼震惊,赶忙把卢义搀扶了起来。这是卢义第一次在他面前下跪,却为了一个外人。卢弃既感到别扭,又很替卢义不值,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小义哥,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汲蛮或许真是个英雄侠士,可他同时也是先生实现毕生志向的最大障碍,我们如果对他心慈手软,那便是对先生残忍!” “先生只是燕王囤积的一件货物,你别再自作多情了!”卢义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将在心里憋了许久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我自作多情吗?”卢弃反问了一句,盯着卢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亲人都是相互的,我对你,对先生怎么样,相信你们应该心里有数,我卢弃不管你们是我家的仆人也好,还是我父王有意囤积的奇货,在我心里,你们就是我卢弃少的可怜的几名亲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还是!只要有人敢对你们不利,我便要与他们拼命!” “你这又是何必呢!”卢义叹息了一声,忽然觉得浑身乏力,便蹲在了地上,望着冬日里冻得格外僵硬的泥土说:“亲人向来都是以血脉为纽带的,不是你说是就能是的,哎……小弃啊,全天下也就是你,其实,仆人就是仆人,奇货始终是奇货,尊卑有序,里外有别,这是天道,也是人伦,所以,以后……” “以后怎么样?”卢弃打断了卢义,望着辽阔的天空,胸脯起起伏伏:“人总要为了些什么活着吧,我把你们当成自己的亲人,也就有了活着的意义,那便是在这风起云涌的世界,尽我所能保护你们。” “小弃,燕王他,他……”看到卢弃如此天真,卢义真想把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可他又实在无力承担这个后果,便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慌忙改口说:“他真的好有福气,一定令别的藩王羡慕不已。” “那是,不光别的藩王,我相信别的藩王家的仆从若是听说了本世子待你如亲人一般,也会羡慕不已的。”卢弃嘴角浮起笑,视线从高处落了下来,抬手在卢义肩头拍了拍:“走了,汲蛮中了你那一剑,能不能活下来还另说呢,他应该不会再去伤害先生他们了,至于那些毒蛇、雄鹰,估计没了所谓的驭兽术的操控,很快就散去了,先生他们已然脱困,咱们再待下去也没意义,走了,回家,回蓟城!” “嗯,回蓟城。”卢义心事重重地站了起来。刚才他虽然没有趁机对汲蛮发动攻击,可是汲蛮在慌乱中收势不稳,腹部中的那一剑,伤的确实不轻。如果他命不好,这一剑恐怕就能结果了他的性命。“如果他真就这么死了,我和小弃的那些争论还有意义吗?”卢义暗想,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可笑。另外,卢弃说的那些话,也让卢义不自觉的思考起自己究竟为什么活着,是为了忠于主人,还是忠于自己? 距离卢弃、卢义两人极远的林间小道上。 盘旋在天空中的十几只雄鹰逐渐散去后,在地上蠕动的毒蛇也越来越少了。云海望望天,又看看地,回想起刚才差点就被人结果了性命,不禁心有余悸。江湖险恶,他今天终于见识到了。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 担心汲蛮还有别的诡计,云海看到危机似乎已经解除了,却仍旧不敢贸然跳出困住自己的圈子,于是便使出浑身的力气高喊了起来。卢生是大汉寻龙队的关键所在,只要卢生无事,寻龙队便无事。云海始终保持着清醒,稍稍喘口气,立刻想确定一下卢生是否平安。 “老朽好着呢,云海师傅,你还好吧?” 片刻后,卢生用他独有的苍老的声音回了一句。 听到卢生说话声,云海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马上激动地喊:“在下没事,先生无事,我便放心了!” “哎,只可惜那一声龙吟,除了将我们诓骗至此,再无别的作用了。”云海的话音还没落尽,卢生竟皱着眉,走到了他的面前。 原来他们之所以偏离原来的寻龙路线,贸然闯进这片荒芜的树林里,主要是突然间听到了一声高亢的龙吟。当然,现在卢生反应过来了,这是汲蛮想把他们引入陷阱之后,在暗中作祟。可是在当时,他们听到龙吟,简直兴奋到了极致,几乎是飞奔进了树林里……当时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失落,恐怕是此时此刻卢生心情的真实写照。 “接下来,先生有何打算?”云海望着卢生问。看到卢生行动自由,他这才确定林间小道已经没有任何危险,便走出了圈子。 第135章 云秀救人 “看看众人受伤情况,如果没有什么大碍,还是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寻龙吧。”卢生略一思索,马上说。 “先生,您不觉得今天的情形有些古怪吗?”云海犹豫了一下,走到卢生跟前,用不大的声音说:“我们先是中了那么诡异的埋伏,然后,那个叫汲蛮的家伙明明已经得手了,却突然离开了……”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也许是我等寻龙之事,得到了上苍的眷顾。”卢生仰起头望着在树林之上运转不息的红日,心中一阵怅惘,嘴上却继续说:“有上苍眷顾,我等必能寻到神龙,让大家行动起来吧,时间可不等人呐。”卢生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给自己,给屡屡遭到袭击的寻龙队打气。其实,他心中充满了焦虑,不住地想:“如果每每寻龙都被汲蛮袭击,这以后该怎么办啊?” “先生所言极是,刚才小人已经命悬一线了,却好像有人及时出手一般,将那贼人汲蛮吸引到了别处,竟再也没有回来。”云海提高声音,附和着说,为的也是稳定人心。事实上,他反反复复回想着汲蛮突然离开时的情形,竟隐隐发现好像确实是有人暗中出手了。“会是谁呢?”云海按照卢生安排,检查众人受伤情况时,忍不住想。 长安城外。 一辆黑色的马车在官道上疾驰着。 车厢里,汲蛮手抚腹部,死死抱着自己心爱的钝剑,歪歪斜斜地靠在车厢上,面色惨白,双目紧闭,眉宇间尽是痛苦的神情。 车厢外,黄门令云秀面无表情,不住地催赶着马匹。 云秀对虚无缥缈的寻龙之事从来就没有任何兴趣,可他还是被迫参与了进来。不过,云秀参与寻龙却跟寻龙本身没有关系。 他是在鲁元公主的反复央求下,才答应帮她保护汲蛮的。此时此刻,他不仅后悔答应了鲁元公主的请求,心中还充满了自责。 汲蛮设下陷阱困住师弟云海,企图杀死他时,云秀就在附近。除此之外,云秀还看到了燕王世子卢弃和仆从卢义在紧要关头,分头行动,将汲蛮引开,并打伤等情形。只是由于云秀武艺精湛,隐藏行踪的功夫极好,加之别人的注意力又都不在他身上,并没有人发现他。 汲蛮负伤纵入树林没多久,就扑倒在了地上。云秀虽然很恨他对自己师弟下死手,可还是没有辜负鲁元公主的嘱托,将他救了起来。 汲蛮受伤极重,普通的外科大夫根本就救不了他,只有宫中名医,才有可能保住他的命。在梁国找了一位赤脚大夫,帮汲蛮处理完伤口后,云秀便租了一辆马车,星夜兼程,将汲蛮送往长安送。 “驾,驾!” 长期的陪王伴驾,早就让云秀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可是,随着长安城的临近,云秀还是皱起了眉毛。 汲蛮就躺在马车里,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结果了汲蛮的性命,为师弟出口恶气。然而,作为一名黄门令,他的职责就是听从皇族吩咐,替他们办事。云秀怎么可能因为汲蛮,就坏了规矩呢? “你们终于回了,快,把他抬到我这辆车上,我这车软和。” 不等云秀继续纠结下去,官道旁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将他给拦住了。云秀还以为遇到了麻烦,却听到了鲁元公主急切的声音。 “驭!” 云秀不敢有丝毫耽搁,停下马车给鲁元公主磕了一个头后,立刻撩开车帘,将气若游丝的汲蛮抬到了路旁的马车里。这马车铺了四五床被子,汲蛮一被放进去,立刻陷入了柔软的人形凹槽里。 “启禀公主,人已经带到,臣要告辞了。” 云秀跳下马车,望着鲁元公主拱拱手,作势就要离开。 “黄门令急什么,本宫不便长期待在宫外,他还得你照顾。” 鲁元公主立刻拦住了云秀。自从有能力完成每月的纺织定量后,鲁元公主的禁足也就被撤销了。她又可以像以前一样偷偷溜出宫了。只是,她还没想好溜出宫具体干点什么,就收到了云秀的密信。云秀在信中说汲蛮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即将被他送回长安医治。 鲁元公主不知道他们确切的返回时间,便安排人带着自己特意准备的马车,日日在长安城外候着。并且,她本人也会时不时地溜出宫,在官道旁张望上半日。今天,她终于等到了汲蛮。 “公主,您让臣帮忙照看他,其实也可以,但是您实在没有必要大张旗鼓,找来这么多人。”云秀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拱了拱手,扫视着跟在鲁元公主身边的从人说。 “黄门令误会了,他们跟你一样,都是本宫私下招募的壮士,以后这些人都要听你的差遣了,今日正好带他们来见见你。”鲁元赶忙解释,转头望着身边的从人说:“还不见过黄门令云秀大人!” 事实上,鲁元公主之所以日日带着这么些人在城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害怕像上次那样遭遇劫匪。只是,这话她不好跟云秀说。 “我等见过云秀大人!”从人们同时跪在地上向云海行礼。云海盯着这些人,很快明白这是鲁元公主招来和他一同秘密保护汲蛮的。 “都起来吧。”云海眯了眯眼睛,望着众人说:“既然我等要做的是同一件事,那便应当以隐秘为第一要义,众人听好了,从此刻开始,全部散去,五日后卯时,咱们再在这里聚会,本官再跟你们详谈日后如何为公主做事……” 话到此处,云秀特意顿了顿,望着鲁元公主说:“若是马车中人不治而亡,五日后便是我等散伙之时,公主意下如何?” “那也只能这样了。”鲁元公主回过头,朝着汲蛮躺卧的马车张望了一眼,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散了吧,五日后卯时再会!”云秀冲从地上爬起来的从人们摆摆手,不敢过多耽搁,把车夫往下一拽,自己坐在了车厢前:“公主,赶紧上车,再这么耽搁下去,车厢中人恐怕活不成了!” 鲁元公主这才在从人搀扶下,上了马车,坐在了汲蛮身边。 第136章 犀角梳 有鲁元公主在,马车进入长安时自然少了盘查。可是,鲁元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她现在眼里心里,全是汲蛮。在此之前,她见的最多的就是汲蛮的背影。如今两人呼吸相闻,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浪漫。汲蛮要死了吗?同样的话在鲁元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让她一阵窒息。 车厢里铺了五床棉被,还是无法彻底消除马车行进时的冲击。鲁元就坐在汲蛮身旁,每每看到汲蛮因为马车的摇晃,紧锁的眉头又皱了皱,她的心就跟着悬了起来。好在她已经把宫中名医请了出来,就在清明门跟前的宏升客栈里候着。进了长安城,鲁元就把客栈名字告诉了云秀,云秀对长安城极其熟悉,很快就把她们拉到了宏升客栈。 到了客栈不用鲁元公主吩咐,又是云秀把汲蛮背到了预定好的上房里。“大夫,他还有救吗?”名医只是望了汲蛮一眼,鲁元就迫不及待地问。一路上汲蛮牙关紧咬,双目紧闭,呼吸非常微弱,似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不得不令鲁元忧心忡忡。 “臣下当尽全力。”名医不敢打包票,只能如此回答。 鲁元公主愣了愣,点点头,不再说话了。随后,鲁元退到外屋客厅,云秀留在卧房打下手,名医便忙活了起来。 燕国,蓟城。 卢弃和卢义星夜兼程返回燕国后,第一时间向卢绾汇报了彭越拒绝结盟的事情。卢绾思索良久,忽然笑了起来:“无妨,彭越这人爹最清楚,别人喂到他嘴边的肉,他未必肯一口吞下吃,不过,这肉若是在他眼前出现过,他便还是会想方设法吃下去的。” “孩儿不明白父王的意思。” 卢弃希望卢绾把话说的再透点,便如此说。 “你和小义一路奔波,应该累了,赶紧去休息吧。” 卢弃摆了摆手,神秘兮兮地说:“儿啊,和梁国结盟的事情,需得拿出点耐心来,嘿嘿,说不定过不了几天就有转机了。” “会有转机吗?”卢弃心中暗想,下意识和卢义交换了一下眼神。 彭越的决绝,他们是见识过的,若是按当时彭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硬态度,结盟的事情绝对没有出现转机的可能。 “小义哥,你得帮我一个忙。” 两人走出王府议事厅后,卢弃突然叫住了卢义。 “你说吧,我都能办到。”卢义想都没想,直接答应了。 返回燕国后,卢义心中的愧疚更大。他现在恨不得为卢弃做任何事情,以补偿私自放走汲蛮时,所犯下的过失。 “你也不怕我让你做违背良心的事?”卢弃故意问。他早就看穿了卢义的心思。“放心,我只是想让你设法在长安城散播消息,就说先生等人在定陶听到龙吟了。”卢弃笑了笑,对卢弃说:“只要你把这件事办好了,你欠我的事就一笔勾销了,咱俩还像以前那样。” “咱们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不过是我心中有愧,觉得对不住你而已。”卢义暗自嘀咕,疑惑地问:“为什么要散播这样的消息?” “当然是为了保护先生他们了。”卢弃收起笑,边往王府外走,边说:“我后来想了想,汲蛮也许并没有受很重的伤,他若是养了几天伤,又去骚扰先生该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更多的人,尤其是住在椒房殿的那位投入更多的精力去关注这件事。”说到这里,卢弃眼中涌起了浓浓的悲凉:“退一万步讲,即使先生再次落入陷阱,遭遇了不测,也得有人知道他死在了哪里,主动去为他收尸。” “大汉寻龙队是受吕后直接操控的,她会不知道先生他们在哪里寻龙?”卢义很不理解卢弃的做法,不以为然地说:“我虽然可以为你办这事,但这事毫无意义。” “小义哥,你错了,吕后虽然操控着寻龙队,却并不一定会在先生出事后,愿意为他们收尸,除非寻龙队有了重大发现。”卢弃说。 “那为什么是龙吟呢?就不可能是龙鳞、龙角什么的?” 卢义已然明白卢弃想干什么了,却故意打岔说。 “我想了又想,觉得这个说法最好糊弄过去。”卢弃嘴角浮起笑,解释说:“既不需要任何证据,还有那么几分神秘莫测,即使事后吕后追究起来,先生只需三两句就搪塞了过去,是没有任何后患的。” “行,我这就去给你办事,记住你说的话,咱俩一笔勾销了。” 说着话,卢义望着卢弃拱拱手,快步走出了燕王府。 “你急什么,我也想出门啊!”卢弃高声喊,可是,眼前早就没了卢义的影子。无奈之下,他摇摇头,自顾自走出了燕王府。好些日子没见萧棠儿了,也不知道她和桃六娘过的怎么样,卢弃想去看看她。 “香囊,上等麝香做的香囊!” “布匹,上好的布匹!” “汤饼,热热呼呼的汤饼哎……” 卢弃很小的时候,蓟城街道就是这几声吆喝,如今专门竖着耳朵听了听,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回想起定陶那此起彼伏,仿佛数百只鸣蝉在你耳边极力聒噪的吆喝声,卢弃第一次感到蓟城也太荒凉了。 “梳子,南越来的犀角梳!”正当卢弃听着熟悉的吆喝声,感慨不已的时候,街道上突然有了不一样的声音。 “竟有稀罕物件!”卢弃顿时来了兴趣,立刻寻着吆喝声走了过去。其实,卢弃之所以站在大街上听吆喝声,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想买样东西送给萧棠儿。只可惜蓟城并无好货,才让他很为难。 “小哥,来把最精致的梳子!” 走到货郎跟前,卢弃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了这么一句。 “哎……”货郎打量着卢弃那身华贵的衣裳,摇头叹气地说:“如今陛下即将御驾亲征,天下诸王都在备战,把南边的东西运到北边,着实不容易,好梳子可贵着呢,公子,您真买的起?” “多贵我也买!”卢弃急于见到萧棠儿,懒得和货郎讨价还价。 “那好,就这把了。”货郎将一把做工精美的犀角梳递给了卢弃,高门大嗓地介绍说:“这把梳子不但材质好,做工也是一流,公子您是不知道,要想做好一把犀角梳,您得先选一头好犀牛……” “啊!她,她们,这人是?” 卢弃掏出钱,正准备让货郎别再介绍了,却猛然间看到了萧棠儿。 她正和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有说有笑地逛着街。 第137章 这就是喜欢吗 “他是谁?”卢弃暗想,心中忽然涌起异样的感觉,有那么几分酸楚,也有那么几分不忿,还有几丝难以言说的挫败。在这种奇怪感觉驱使下,卢弃真想冲上前,和那书生理论一番…… “公子,您手里这几刀钱,还打算给小人吗?” 卢弃正望着远处发呆时,耳边的聒噪突然停了,紧接着,他便听到了货郎惴惴不安的问话声。原来这货郎嘴里虽然振振有词,可是,注意力却全在卢弃身上。当他看到卢弃把钱递到一半,脸色莫名其妙的变了,立刻收住话头,顺着卢弃的视线张望了出去。“一男一女,这是遇到情敌了吗?糟了,这单生意做不成了!”货郎在心中暗自嘀咕,却有些不甘心,这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东西我还要,小哥大可放心。”卢弃强压着内心的冲动,反复吞咽着酸楚、不忿和挫败,缓缓收回视线,还是把手里那一把刀币递给了货郎。在货郎问话的那一刻,他头脑一阵清醒,及时遏止了冲动。 “公子,要说您这肚量,绝对是这个!” 货郎收钱的同时,望着卢弃竖起了大拇指,挤眉弄眼地说:“这女人呐,大多眼窝浅,越是漂亮的越是这样,别人三两句话就把她给哄了,殊不知像您这样舍得花钱的主,才是愿意付出真心的。” “小哥,您误会了吧,我买犀角梳是送给我娘的!”卢弃故意这么说,收起犀角梳,翻了个白眼,想了想,还是折身走回了燕王府。 “我会误会?你看到人家眼睛都直了,我还能误会你什么……不就是喜欢人家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卢弃身后,货郎不服气地嘀咕,随后,继续高声吆喝了起来:“梳子,南越来的犀角梳!” 卢弃虽然越走越远,却将货郎的嘀咕听得清清楚楚。刚才他为何突然就愣住了,还涌起了那么强烈的冲动?作为情窦初开的少年人,他的人生经验非常浅薄,想来想去都没想明白。不过,货郎的话还是启发了卢弃,让他不得不问自己:这就是喜欢吗?可我喜欢她什么? 回到燕王府后,卢弃本来想找卢绾再聊几句,听听他心目中的彭越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可是卢绾却在书房里和张胜密谈。卢义又外出办事去了。卢弃只好回到书房翻看竹简。然而,竹简上的墨迹仿佛被人施了法术一样,一个个不是飘来荡去,就是东躲西藏。总之,卢弃看了大半天早就背熟的《逍遥游》,却第一次没有遨游天地。 就在这时,院子里又下起了雪。 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卢弃忽然就记起了那天在城外救起萧棠儿时的情形。越回忆当时的情形,卢弃越发烦躁。他索性放下竹简,大喊了一声:“来人,备马,本世子要出城打猎!” 能压制住心中万千焦躁的,也许只有冰天雪地中这无尽寒意! 心里这么想着,卢弃平生第一次发起了狂性,接过仆人递过来的弓箭,连蓑衣都没披,直接骑着大白马一路疾驰,出了蓟城。 雪花大如席片,不断地从高处坠下。 卢弃便在这漫天的席片中,顶风冒雪,寻着可能的路径,任意驰骋。他说是要打猎,却并没有明确的狩猎目标。事实上,他只想借着天地间这无边寒意,让自己焦灼的心,尽快静下来…… 与此同时,萧棠儿和兄长萧延租了两匹马,也出了城。 蓟城的雪是长安没有的。他们在街上逛了一阵,正好遇到下雪了,便趁着游性,赏起了蓟城独有的“豪迈飞雪”。 当然了,卢弃刚才在城中街道上望见的书生,正是萧延。只可惜,他并不认识萧延,并没想到萧延这个俊美书生只是萧棠儿兄长。 “妹妹,你这豪迈飞雪一说,还真有趣味。” 萧延骑在马上兴致勃勃,全然没有注意到萧棠儿因为要陪他出城赏雪,一张俏脸早已冻得红扑扑的。另外,经过这几日的将养,萧延瘦得脱相的身形不但恢复了,还比以前胖了几圈。也正是因为要将养身体,他才一直没怎么出门,今日一出门便游性大发,逛个没完。 “趣味都是比较出来的。”萧棠儿松开牵着马缰的右手,凑到嘴边哈了些暖气,望着漫天的雪花,若有所思地说:“燕赵自古多慷慨悲壮之士,这燕赵的雪花,兴许是沾染了当地人的豪侠性格,全然不似长安那般犹犹豫豫,纠纠结结……” “哈哈哈!”不等萧棠儿说完,萧延笑得前仰后合。 “妹妹,你这犹犹豫豫,纠纠结结,还真符合长安人的性格啊!”笑声还没落尽,萧延就接过萧棠儿的话头说:“长安城虽然不大,但是居住在城中的人大多是当官的,这些人为了揣摩皇帝的意思,可不得像你说的那样犹犹豫豫,纠纠结结,妙,妙啊!” 萧延说话时,萧棠儿又空出左手,哈了些暖气。 为了不让萧延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扫了他的兴致,萧棠儿在萧延说完,马上接口说:“其实妹妹如此说并非全是讽刺,自我记事起,长安的雪就不太大,而且也似乎很不情愿落下来……” “嗷!” 萧棠儿正说着话,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巨响。 这声音好似闷牛在地底怒吼,又好似某种猛兽发了狂。并且,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大地也跟着震颤了起来。 萧延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古怪的巨响。 他在巨响中呆愣了片刻,见到大地突然震颤了起来,赶忙提醒萧棠儿:“勒紧缰绳,别让你的马惊了!” “咴咴咴……” 然而,萧棠儿还没来得及勒紧缰绳,远处雪地中猛然传来了马匹的嘶鸣。萧棠儿循声望去顿时紧张起来。 “是卢弃,他的马惊了!”丢下这句话,萧棠儿不但没有勒紧缰绳,反而催赶着自己有可能受惊的马匹冲向了马嘶传来的地方。 萧延担心自己妹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追了出去。 第138章 龙吟 “龙吟,这就是龙吟吗?!” 卢弃在被发狂的大白马甩得飞出去的一瞬间,惊愕地想。 很小的时候,卢生就给他讲过黄帝白日飞升的故事,还把故事中通体金黄的神龙的形态、气味、声音,惟妙惟肖地描述了出来。就跟他当时就在场一样。也许是从小缺乏母爱,对任何事都比较敏感的原因,卢弃在听卢生讲故事时,就充满了各种怀疑。最终也在各种怀疑充斥下,根本不相信神龙的存在。但是,童年的记忆又是那么深刻,他虽然兴趣不足,却完整地记下了卢生讲的故事和他对神龙的描述。 在坠马的一刻,卢弃的幼年记忆被激活了。 他很肯定自己听到的正是卢生着重描述过的龙吟。只是,卢生没有讲过,龙吟会带来大地的震颤。要不然卢弃根本不会在听到龙吟时只顾着惊愕,却忘了控制住自己在雪地中狂奔的马匹…… 大白马嘶鸣的同时,就将卢弃甩了出去。 萧棠儿虽然不断催促着马匹,却只来得及看到这一幕。 受到了极大刺激的大白马蹦跳着远去,雪地上只剩卢弃一人。 “驭,你,你没事吧?” 还没冲到卢弃身边,萧棠儿就从马上跳了下来。她虽然是萧相国家的千金小姐,却接受了严格的马术训练。以前萧棠儿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她想明白了,萧何很早就为她做着逃离长安的准备。 “妹妹,他没事吧?” 随后赶到的萧延问着同样的问题,他也看到卢弃坠马了。 “不知道,他应该受了很重的伤!”萧棠儿扑到卢弃身边后,仔细看了看,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二哥,他这种情况不能随便移动,你赶紧回城去雇一辆马车,不,你干脆去通知燕王府的人吧!” “他伤到骨头了吗?”萧延在马上问,并没有立刻回城。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望着卢弃紧闭的双目,萧棠儿忽然喊了起来。 萧延还是头一回看到妹妹如此着急,便不再多说话,直接调转马头朝着蓟城疾驰而去。萧延刚才之所以不肯立刻离开,是觉得把妹妹一个人留在城外雪地里,十分不妥。刚才那声古怪的叫声虽然很快就消失了,可它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目前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若是能发出这种巨响的猛兽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突然蹿出来,该怎么办? 还有大地的震颤…… 列子曾在《天瑞》一书中说“天地,空中之一细物,有中之最巨者”,并且还说“运转靡已,大地密移,畴觉之哉”。 若大地在这巨响中发生“密移”,也就是地动,该如何应对? 萧延把读过的书,和眼前的情形一比对,心中更加慌乱。 因此,他并没有按照萧棠儿说的进城通知燕王府的人,而是催赶着马匹疾驰到城门下,对着守城的将士喊了起来。在一问一答的高喊中,萧延将卢弃遇险的事情大致对守城将士说了一遍,并让他们通知燕王来城外救人,自己则又返回了卢弃出事的地方。 长安城,宏升客栈。 “龙吟!” 病榻上,汲蛮忽然喊了一声,径直坐了起来。 宫中名医已经治了他多日,均不见效,此时汲蛮竟无缘无故大喊着坐了起来,自然令名医及守在卧榻边的鲁元公主、云秀吃惊不已。 “你在喊什么,龙吟?” 鲁元公主吃惊之余,望着睁开眼睛,在房间中打量的汲蛮问。 “对,我听到了龙吟。”汲蛮呆愣愣地说。 “这,这哪里有龙吟啊!”鲁元公主下意识和云秀对视了一眼。 “是你受伤严重,出现了幻听。”名医打量着汲蛮说。 “也许就在附近,也许在很远的地方,总之,我真的听到了龙吟,嘶,疼,竟如此之痛……”汲蛮刚把话说完,一股剧痛袭来,疼得他摸向受伤的腹部,皱起了眉头。 “赶紧躺下吧,你的伤还没好呢。”鲁元在一旁说。汲蛮昏迷不醒的这些日子里,可把她给担心坏了。如今不管怎么样,汲蛮终于醒了过来。鲁元望着重新躺下的汲蛮,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大汉公主,这是什么地方,是你救了我吗?”汲蛮忍着钻心的疼痛望着鲁元问。围在病榻边这三人,他只认识鲁元一个。另外,他最近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中了卢义的诡计,被星追宝剑砍了一下,实在经受不住,刚刚逃离打斗现场就扑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不是我,是他,黄门令云秀。”鲁元公主看了看云秀。 “此人我并不认识,他为何要救我?”汲蛮皱着眉,很不理解。 云秀说:“你我确实不认识,本官受公主差遣,暗中保护你,见你有危难便出手了,你若是要感谢,便感谢公主吧。” “我不用感谢她,我们两清了。”汲蛮说。在说这句话时,他隐隐记起自己被骗到晋阳城中时,萧棠儿曾说过的话:“鲁元,她……” “你已经在长安了,感谢什么的以后再说,你先把伤养好吧。”鲁元很讨厌“两清”这两个字,胡乱回了汲蛮一句,转头看着宫中名医问:“如今他已经醒了,接下来该如何治疗?” “启禀公主,除了清淤,便是治伤。”名医恭敬回答。 燕国,蓟城外。 萧延打着马返回卢弃出事地点的同时,萧棠儿用颤抖的手指探了探卢弃的鼻息,眼泪瞬间落了下来。从临淄城外历尽艰险,一路走到蓟城,萧棠儿见证了无数人的死亡。可她从未觉得生命如此脆弱。 卢弃还如此年轻,他怎么就能没了呢? 萧棠儿仰起脸,穿过重重雪花,望着苍穹深处发问。 可是,耳畔除了呼啸的风声,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卢弃,你知道吗?我很早就喜欢上你了。”面对一个鼻息冰凉的死人,萧棠儿没有必要再隐瞒了,便将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 “咳咳,不是,不是那个书生吗?” 躺在雪地里的卢弃突然咳嗽了一声,用虚弱的声音问。 听到卢弃的问话,萧棠儿眼中的泪水更加汹涌。 第139章 游鳞 然而,卢弃也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没有了任何反应。萧棠儿以为他还像刚才那样,故意闭着眼睛不说话,引她把心里话说出来,便静静地注视着卢弃,等着他再开口。可是,她等了又等,只是空等。 “我已经跟守城的将士说了,他们应该去燕王府禀报了,相信燕王很快就会派人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过后,萧延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萧棠儿还听到了马匹粗重的喷鼻声。 “哥,他不会冻僵了吧?”萧棠儿怔怔地问。 “他只是被摔得过重,晕死了过去。”萧延站在马边,皱着眉说。 “他一定是冻僵了,一定是……”萧棠儿目光呆滞,小心地护在了卢弃身上,替他挡着风雪,用自己身体仅有的温热,温暖着卢弃。 “这,这是什么情况?” 卢绾带人赶来时,看到的正是这副情景。在他印象中早就该离开蓟城的萧相国家千金,竟然不顾体面,趴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在下萧延,萧何次子,见过燕王殿下!”萧延先在马前给卢绾磕了个头,赶忙解释说:“世子衣衫单薄,坠马后又出现了昏厥,舍妹心地善良,担心他被冻坏了,所以就用身体为他遮挡风雪。” “原来相国家的公子也在啊。” 卢绾看了看萧延,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转过头催促起了王府仆人:“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世子往马车上抬啊!” “喏!”仆人们答应一声,立刻忙活了起来。 萧棠儿很快被人拉开,仰面躺倒在地的卢弃出现在了卢绾眼前。卢绾的眼眶瞬间红了。“儿啊,你不是好好的嘛,怎么成这样了?”他双手颤抖,想碰碰卢弃,却在触碰到卢弃前,痉挛似地缩回了双手。 萧延还以为卢绾并不了解卢弃受伤的原委,在一旁解释说:“不久前,此处突发异响,世子马匹受惊,从马上摔了下来……” “哼!”不等萧延把话说完,卢绾猛然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都听好了,世子若有三长两短,本王要你们偿命!” 瞪完萧延,卢绾冲着仆人喊喝了起来。 可是,萧延怎么听都觉得,卢绾这句话是在说给他们兄妹听的。见卢绾不是个善茬,萧延不敢再招惹他,立刻走到呆立一旁的萧棠儿身边,悄声问:“妹妹,你说这燕王是不是在怪罪咱们兄妹啊?” “我不知道。”萧棠儿目光呆滞,看着卢弃被人小心抬起,放进了马车里,微微摇了摇头。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她只希望卢弃无事。 “世子的家人已经来了,妹妹,咱们走吧,他们会有法子救醒他的。”萧延又说,看到萧棠儿脸色很不好,抬手在她肩头拍了拍。 这时候失魂落魄的卢绾已经被人扶上了马,车夫也坐在了车头上。只要卢绾摆摆手,燕王府的人就要离开了。 “燕王殿下,小女想随您返回王府,照顾世子!” 萧棠儿没有接萧延的话,却走到了卢绾马前。卢绾阴沉着一张脸,心情差到了极致,听到这话,稍稍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随后,拉着卢弃的马车开始碾压冰雪,朝着蓟城进发。 萧棠儿自顾自爬上马,追了出去。 萧延望了望萧棠儿,又看看坐在马上的卢绾,也上了马。 片刻后,雪地中再无一人,只留下一滩血水。 可是,卢弃躺卧过的地方,却隐约有无数巨型鳞甲缓缓游动。 半个时辰后,蓟城各处贴出了告示。 告示中说明燕王世子卢弃不慎坠马,府中医官无力医治,若是有人能医治,燕王愿以高官厚禄,及一车钱相赠。 “燕王世子多好的一个人呐,怎么就坠马了呢!” “就是啊,当初要不是他,咱们赵、代、齐三国的流民,还不知道在哪里流落呢,哪有今日这般衣食无忧?” “我昨日还远远望见世子了呢,他不是好好的嘛……” 人们顶着风雪围到告示跟前,议论纷纷。说来说去,都是卢弃的好,以及对卢弃突然坠马的惊愕,却没有人敢去揭告示,去燕王府救人。守在告示跟前,等着有人应征的将校们见此情形,很快焦灼起来。卢弃平日里也没什么架子,虽贵为燕王世子,见到各将校却时常称兄道弟。知道他不慎坠马,生死未卜,将校们打从心底替他着急。 暴雪下了一天,渐渐止住了。 将校们看到天色越来越暗,心情更加沉闷,不由自主地想:“若是天彻底黑下来前还没人揭告示,世子他能扛过这个夜晚吗?” “燕王说话算话?”就在将校们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时,忽然有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背着粗布包袱的老者提高声音问了一句。 “只要你能治好世子,别说一车钱了,就是两车三车,我们燕王都舍得!”将校们顿时燃起希望,打量着老者,提高声音说。 “既然如此,那就带老头我去燕王府吧,只需三五针,老头便能治好他!”老者挺了挺腰杆,一脸的自负。 “老人家,您的医术既然如此高超,为何不早点来揭告示?”将校中间有人好奇地问,其实他只是对老者医术有些怀疑。 “你没看到我身上披着蓑衣嘛,老朽这是刚从外地出诊回来,立刻就来揭告示了!”老者在自己身上拍了拍,解释了一句。 “原来您本身就医者啊,快,快随我们来!” 有没有本事不在嘴上,将校看这老者对自己的医术颇有信心,又是个行医的,立刻帮他揭了告示,急匆匆领着他进了燕王府。 从马上坠落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大半日了。期间卢弃只问了萧棠儿一句话,便始终紧闭双眼,合着嘴巴,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萧棠儿一直守在卢弃卧榻边。 卢绾则背着手,焦躁不安地在卧榻跟前转着圈子。“若是在长安就好了,长安名医汇集,随便找几个人就能把我儿治好了!”卢绾在脑海中反复地想,恨不能现在就入主长安,坐了天下。 “启禀王爷,有人揭了告示!”仆人在门外汇报。 “快,请他进来,让他赶紧来给我儿瞧病!”卢绾赶忙说。 功夫不大,那位穿着蓑衣的老者被带了进来。 “竟是您!”萧棠儿转头望了望,顿时瞪大了眼睛。 第140章 颅内风疾 “没想到你还记得老朽啊。”老者笑了笑,把萧棠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朗声说:“忧则生病,姑娘还是放宽心的好。” 萧棠儿没说话,却看向了躺在卧榻上的卢弃。 卢绾盯着老者问:“你是从长安来的?” “非也,老朽乃是齐国流民,当初与这位小姐等人结队一同从临淄,九死一生,到了燕地,因此,我们熟识。”老者解释说。 卢绾暂时打消老者兴许和萧何有关系的念头,重新把老者打量了一遍,这才点着头说:“赶紧把蓑衣脱了,给我儿来瞧病吧,本王一向言出必行,你若有些手段,除了那车钱,本王另有丰厚赏赐!” “燕王可真是慷慨之人。”老者笑了笑,脱下蓑衣,把手中的斗笠、包袱等物放在了地上,径直走到了卧榻跟前。 然而,正当卢绾以为老者要对卢弃施救时,老者却掀开被子,盯着卢弃的脸和上半身各个部位仔细观瞧了起来。 卢绾不明所以,却又不好贸然打断,于是只好耐着性子,站在卧榻边等了起来。时间分秒流逝,夜幕降临,屋里屋外全亮起了灯,可是老者还在兀自盯着卢弃看。卢绾又等了片刻,实在没了耐心,便望着老者喝问:“你到底有没有把握?若是没把握,就别浪费时间了!” “燕王别急,小女猜想这老人家一定是在望世子的气,望气需分辨五色,看清五脏之气运转情况,昔日扁鹊为蔡桓公诊病便用过此法,不与病人接触也可以为他们治病,小女翻看《韩非子》时,读过《扁鹊见蔡桓公》一篇,印象极深。”萧棠儿在一旁说。 卢弃对先秦神医扁鹊的事迹也有所耳闻,听到萧棠儿解释说,眼前这老者用的竟是扁鹊之法,不禁对老者刮目相看,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我儿命悬一线,分秒必争,先生虽是望气,也需快点。” 听到卢绾的话,老者转头看了看他,没有做任何表态,却停止了观瞧。随后,他又趴在卢弃脸旁,侧着自己皱纹遍布的脸,把耳朵凑到卢弃的口鼻跟前,仔细聆听了起来。这个行为自然又非常古怪。卢绾看在眼里,皱了皱眉,想发作,及时止住了。“只要别人能救儿子的命,就是行为再古怪又有什么?”卢绾心中暗想。 同一时间,萧棠儿微微点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片刻后,老者给卢弃盖好被子,站直身子想了想,望着燕王问:“世子以前也像今天这样,突然晕厥过吗?” 这个问题令萧棠儿很困惑,忍不住在一旁嘀咕:“世子不是因为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才这样的嘛……” “有过那么两三回吧,不过,都不是太严重,稍稍休息一刻钟就能缓过来。”卢绾目露惊愕,仔细回想了一下,如实说。 “这是燕王知道的,燕王不知道的还有一次,连同这次,一共是五次。”老者捋了捋自己的花白胡须,若有所思地说:“世子颅脑中患有风疾,情绪郁郁或者过于高涨,都会引发此疾,今日之所以昏迷时间过久,主要是与身心遭受重创和脑后出血有关。” 见老者说的头头是道,卢绾心中燃起巨大希望,顿时激动起来,拱着手说:“先生既然识得此疾,还请快快救我儿性命!您若是能让我儿醒过来,整个燕地,您想要什么本王都双手奉上!” 卢绾对卢弃的感情很复杂。他既害怕卢弃看穿他的真实心思,还有他极力隐藏的秘密,却又和卢弃感情越来越深,并且在卢弃展现出超乎常人的谋略能力后,变得离不开他了。人常说冤家父子,卢绾虽然没有和卢弃有过激烈的争执,却也生出了类似的想法。 不过,无论感情如何复杂,卢绾都希望卢弃能活下来。 退一万步讲,卢弃活下来对他来说,价值更大一些。 “燕王客气了。”老者笑了笑,走到了自己放蓑衣、斗笠等物的地方,蹲下身子打开包袱,取出了一块布帕和一方狭长的木盒子。 “老朽刚才通过望气、闻声,已经对世子的病症有了大致的判断,接下来,老朽要切一切世子的脉搏,看看他病情如何了,好判断怎么用药最好,随后,老朽要对世子用针,冲开颅脑中的淤塞,让他停止昏睡,尽快醒来。”简单说了一下自己接下来将要做什么,老者仔细合上包袱皮,带着布帕和木盒子又回到了卧榻边。 “老人家,小女有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老者就势坐在卧榻边,刚把卢弃的左手从被窝里拿出来,萧棠儿忽然开口了。 “行医也需广纳谏言,但说无妨。”老者边把那方布帕往卢弃手腕底下垫,边望着萧棠儿点点头,眼神中充满了赞许和鼓励。 “当时在雪地里,我曾探过世子的鼻息,他的口鼻间冰凉无比,与,与死人无异……若他只是昏睡,不应该如此啊,所以小女就在想,先生要不要再仔细望望他的气,闻闻他鼻息?”萧棠儿说。 头脑中患有风疾这种事其实并不新鲜,萧棠儿以前就听萧何说过具体症状。萧何还说春秋时曾有名医华植,专治颅中风疾,并留有方剂一副。如果卢弃只是患有颅中风疾,不该出现呼吸停止这种症状。 “姑娘你说的这个情况很重要,老朽记下了。”老者点点头,犹豫了一下,把手指放在卢弃脉门上的同时,捻着自己花白的胡须说:“正是因为考虑到世子兴许还有别的症状,老朽才不敢在望闻之后贸然下针,需得花些时间仔细切脉,查清病情,方能一针见效。” “老人家确实慎重。”萧棠儿夸了老者一句,不再说话,和卢绾一同静静注视着老者,等着他切完脉,为卢弃施针。 “哎呀……” 许久之后,老者叹息了一声,捻须的动作停了下来,两道犹如染了霜雪的浓密眉毛挤在了一起,好像遇到了极难解决的问题。 卢绾看在眼里,一颗心瞬间悬了起来,看了看依旧面如白纸,双目紧闭的卢弃,紧张地问:“先生,这是?难道说我儿他……” “需施针!”老者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句,把卢弃的手往被窝里一塞,打开木盒取出了三根细长的银针。 第141章 游医淳于意 “这针要用在什么地方?”卢绾看着明晃晃,细如发丝的两根银针,忽然紧张了起来。在当时用银针治病还只是传说,卢绾此前只是听人说过,却并亲眼见过。今天这么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这种又细又长的针插在儿子卢弃身上哪个部位,都令人心惊肉跳啊! “需在风池、头维、合谷三个穴位下针。” 老者捻起一根银针,望着昏迷不醒的卢弃回答,临下针时却犹豫起来,转头问卢绾:“燕王是不是信不过老朽?” “没有,没有,请先生赶紧救我儿。”卢绾连连摆手,把心中的不安强行压了下去。卢弃的病情已经耽搁多半日了,除了相信老者,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俗话说死马当活马医,卢绾只能这么想了。 萧棠儿看出卢绾的纠结,在一旁说:“针灸认穴早在黄帝时期就有了,虽然时间久远,传承到了今日,会的人并不多,可这门医术却从未断绝,在长安时,小女曾见宫中名医用一根银针为鲁元公主治好了溽热病,老先生用的可是三根银针,看起来应当比宫中名医还高明,燕王不必担心,这三针下去,世子应该就醒来了。” 听到这句话,卢绾由原来的强行让自己相信,变成了将信将疑,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也算是我儿命大,遇上了良医。” “良医谈不上,救醒世子倒是手到擒来。”老者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自负,手捻银针稍稍思忖片刻,便在卢弃的风池穴下了针。紧接着,他又捻起另外两根银针,刺在了卢弃头维、合谷两个穴位上。 老者看了看刺好的三根银针,又把卢弃的左手从被窝拉了出来,边捻着胡须,给他号脉,边望着萧棠儿说:“姑娘,劳烦你去我包袱里翻翻,有个黑漆四方小盒,你把它打开,里面有一团香,请你将它点着了,放在榻边,有老夫调制的香料做辅助,世子醒来的更快。” 萧棠儿点点头,便忙活了起来。卢绾不经意间在老者脸上扫了扫,忽然皱起了眉毛。这老者他似乎见过,只是忘记在什么地方了。 “先生说自己是从临淄逃难过来的?”卢绾想了想还是打算套套老者的话,如今刘邦御驾亲征在即,代地除了往燕地派细作,还把许多燕人发展成了他们的探子。看眼前这情形,这老者救人的本事应该是有,只是除了救人他还有没有别的图谋就不知道了。 “是啊,大王若是不信,可以仔细盘问那姑娘。”老者用眼角余光瞟了瞟萧棠儿。 萧棠儿这时已经将团香取出来,在卢弃卧榻边点着了,听到两人的对话,立刻替老者解释说:“这老者人很善良,我们结着队一路从临淄逃难过来时,若不是他多次提议走小路,恐怕我们这些人早就被山匪抢了……” “如此说来,先生熟悉临淄通往蓟城的大小道路?”萧棠儿还没说完,卢弃就打断了她,然后盯着老者意味深长地问:“以先生这种大才竟然会沦落到与流民为伍,真是奇怪啊,莫非先生身上背着命案,学那江湖二郎,东躲西藏?” “哈哈哈!”老者忽然仰头大笑,停止了为卢弃把脉:“燕王好忘性啊,老朽揭布告时已经说的很清楚,我乃游方郎中,不在四海之内游走,怎可为天下人祛除病痛?再说了,人人都说燕地如何如何好,燕王父子如何仁德,老朽出于好奇特来看看。” “先生与齐王胜是否熟识?”卢绾越听越觉得这老者谈吐不凡,并非普通游医,便排除了他作为普通流民,被陈郗收买的可能,反而怀疑起老者是不是齐王刘胜派出的细作。如果是刘胜的高级细作,那便是刘邦的意思了。“季哥对我如此不放心吗?”卢绾细思极恐,很想把老者的身份摸清楚。 “我知齐王,齐王不知我,燕王殿下,您不用再盘查下去了,老朽其实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咳咳!” 老者正准备表明身份,卢弃忽然咳嗽了两声。所有人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卢弃身上。卢绾关心卢弃胜过盘查细作,便不再追问。另外,卢弃既然被救醒了,卢绾也就欠了老者的人情,即使他真是细作,卢绾也不打算难为他了,大不了给些钱财直接驱逐出境就好了。 “儿啊,你终于醒了,把爹都能吓死!”卢绾快步走到卢弃跟前,边俯下身子打量边说,竟在激动之下淌出了几滴眼泪。 “嗯……”卢弃艰难地睁开眼睛,正准备把头抬起来,一股剧痛从后脑处迅速袭来,让他不得不皱着眉头,又躺了下去。 “你脑后有伤,当心点。”萧棠儿在一旁说,眼眶也是红的。 害怕牵动伤口,卢弃微微点了点头,用虚弱的声音问:“你怎么也在?” “世子和燕王果真是父子,一个比一个忘性大!”老者在一旁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拔走卢弃头部和右手虎口处的银针,一边有些无语地说:“老朽来时听府中人说,世子从马上摔下来后,正是这姑娘为你挡风遮雪,护着你。” 卢侧了侧脸,寻声望出去,望见的却是一名花白头发的陌生老者,忍不住问:“您是……” “临淄淳于意。”老者有意无意扫了卢绾一眼,终于把自己身份说了出来。 “你就是当年那个太仓令淳于意?!”卢绾恍然大悟,终于不再怀疑老者的身份了。当初汉王统一天下时,卢绾曾领兵偷袭太仓城。谁知道那县令早早就在城门外等候汉军的到来了。进城后,接收城防印信兵符什么的,卢绾都是和一名县丞做的交接。等到他想见县令淳于意时,城中百姓都说他在城外迎接完汉军后,就不见了踪影。 “没想到你我能在蓟城重逢,真是有缘呐!”卢绾忍不住感慨。 淳于意却淡淡地说:“燕王若是真跟老朽有缘,就不该不停地盘问。” “龙吟……父王,孩儿听到了龙吟!”记忆恢复之后,卢弃突然激动起来。 第142章 一概谢绝 “儿啊,你说的什么胡话,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有龙吟呢?”卢绾始终不相信卢弃是受龙吟影响,才坠马的。因此,卢弃一提到龙吟的事,他就摇头:“那白马跟了你可有些年头了,这马一老就不中用了,爹觉得问题就出在它身上,雪天地上滑,是它没驮好你!” “爹,真的有龙……”卢弃见卢绾不相信自己说的,挣扎着又想坐来,可是脑袋后的伤口疼得他根本就办不到:“孩儿听先生说这龙也分善恶,若是,若是出现在城外的是条恶龙,百姓们,百姓们可就遭殃了……孩儿建议您谨守城防,尽快安排人去城外巡视一番。” “闹得人心惶惶的,有这个必要吗?”卢绾回了一句,帮卢弃掖了掖被角,柔声说:“儿啊,你刚醒,还是多休息吧,什么龙啊马啊的,等你养好身子咱们再说吧。” “爹!”卢弃心系城中百姓,咬着牙,忍着痛,巴巴望着卢绾喊了一声,眼中尽是哀求。 “燕王殿下,世子坠马时小女和我家兄长就在附近。”萧棠儿于心不忍,在一旁说:“是不是龙吟,小女兄妹无法判断,但是蓟城外确实发出了猛兽的吼叫,我们听的清清楚楚,还请燕王三思!” “爹!”卢弃又在用微弱的声音呼唤卢绾,希望他回心转意。 卢绾思考再三,目光却落在了收拾银针等物的淳于意身上:“太仓令,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可不敢再称老朽为太仓令了!”淳于意先摆了摆手,这才笑着说:“大王连老朽一个游方郎中都盘查再三,却对蓟城出了如此古怪之事不予理睬,真是令人费解啊,老朽且问,这龙吟若是别有用心的人弄出来的,大王该作何感想?” 淳于意此话一出,顿时让卢绾警觉了起来。他终于望着卢弃点点头,走出卧房忙活了起来。 等到卢绾返回卧房,已经是后半夜了。淳于意开了几副方剂,萧棠儿亲自出门抓了药,又问卢家下人要来一口砂锅,便在仆人帮助下,在卧房里熬起了药。 “哎呀,好大的味啊,你们如此折腾就不怕惹得我儿休息不好?!”卢绾闻到浓重的药味,立刻摆着手,抱怨了起来。 “爹,您别怪他们,淳于先生说这药味舒筋活络,疏通淤塞,可以帮儿子尽快恢复。”卢弃赶忙解释。卢绾这才皱着眉,坐在了卧榻边,关切地打量起了卢弃。 “夜已经深了,不知燕王还有何吩咐,若是再无吩咐,老朽可要告辞了。”淳于意轻声细语指导完萧棠儿如何熬制汤药,便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待在了角落里。只是他等了又等始终不见卢绾发话让他离开,这才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太仓令真的甘心做这颠沛四方的游医?”卢绾没有看淳于意,却沉声问:“本王答应过你,若是你能救醒世子,除了布告中提到的那车钱,还可以赐你高官厚禄,先生莫不如就留在本王帐下,做个幕宾如何?” 其实,卢绾刚才问淳于意如何应对龙吟之事时,就存着考察他的心思。当然,淳于意也听出了这层意思。只可惜他早已无心功名,只想在医道杏林有所建树。 “大王的好意,老朽心领了,请恕老朽难以从命!” 淳于意望着卢绾拱手拜了拜,笑着解释说:“不瞒大王,老朽揭下告示,决定救治世子时,并非为了钱财,而是想代表代、赵、齐三国流民感谢世子的仁善,若不是世子极力周旋,妥善安置,恐怕只这一个冬天,长安以北、以东将会有无数人死在饥寒中。” “先生言重了,帮陛下安置流民是我们父子应该做的。”卢弃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说。 卢绾眉毛一扬,继续劝说:“你既然知道我父子仁善,却为何要拒绝本王的邀请?本王不是在此吹嘘,放眼整个天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家了吧!” “燕王所言极是,大汉初定,天下诸王自保且不暇,哪有人会真正关心黎民百姓的死活呢。”淳于意点点头,拱着手说:“只可惜老朽志不在此,还请燕王体谅。” 卢绾还是不甘心,便继续说:“太仓令,你医术再精湛又能救下几人,本王这是给你一次拯救更多人的机会,请你仔细思量!” 萧棠儿看在眼里,忍不住说:“人各有志,先生志在杏林,不在为官,燕王何必强求呢。” 卢绾本来就把萧棠儿当成与吕家结怨的祸水,这时候见她竟然敢口无遮拦地参与自己的政事,顿时就怒了:“萧相国家的小姐……” “爹,算了!”不等卢绾把心中的怒火发泄出来,卢弃艰难地抬起手,无力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幽幽地劝说:“既然先生无意做官,您就别再勉强他了,大不了多给些钱财,以表达我们的谢意。” “哎……” 卢绾叹息了一声,这才作罢。 等到卢绾要赐给淳于意两车钱时,他又拒绝了。“老朽四海为家,要这些不便携带之物,有何用?”淳于意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背起他的布包袱后,连连摆手:“老朽说过救世子只是为了感谢他的仁善,便不要一个钱,燕王若是实在想把这些钱送出去,那就用它们为百姓做些实事吧!” 丢下这句话,淳于意迈开脚步,在卢家仆人打着灯笼陪同下,走出了燕王府。 “真是个怪人!”卢绾望着淳于意离去的方向嘀咕了一句,便又回到了卢弃卧室里。送走淳于意后,他要设法把萧棠儿赶走了。 长安城,宏升客栈。 汲蛮正躺着卧榻养伤,隐约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声。 “听说了吗,梁国都定陶城外旷野中,有人竟然听到龙吟了!” “鬼扯呢吧!龙吟?你听过,还是我听过?他们说是就是啊!” “你爱信不信,如今整个长安城都传遍了,不由得你不信……” 听到这里汲蛮微闭的双眼瞬间睁开了。 “难道说神龙真的藏在定陶,而且还被他们找到了?!” 汲蛮顿时紧张到了极致。 第143章 地牛的吼叫 心中有了想法,汲蛮就很难在宏升客栈待下去了。 两日后鲁元公主来看他,他便提出要离开长安。鲁元自然不会同意,因为汲蛮身上的伤还没有彻底痊愈。 “你听我的,再等等,等你身子养好了,我就不拦你了。”鲁元公主柔声细气地说,全然不似平日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至于你说的定陶有龙吟的事,我这就安排黄门令云秀他们去打探一番,兴许只是个谣传呢,汲蛮,你知道吗……” “公主,公主殿下,请您出来一下,小人有要事禀报!” 鲁元公主的话还没说完,厢房外就传来了内侍的呼唤。按照以往的脾气,鲁元在这样的时刻肯定是不想搭理内侍的,可是明显听到内侍的语气格外急促,鲁元不得不替汲蛮掖了掖被角,匆匆走出厢房。 “公主,您的行踪暴露了,您刚出宫就被人给盯上了!” 鲁元刚刚走出厢房,内侍就急不可待地汇报了起来。内侍的声音虽然压的极低,可是听力精湛的汲蛮还是在厢房中听的真真切切。 “小人听椒房殿的人说,您频频出城等候黄门令和少年侠士从定陶归来时,就被皇后娘娘知晓了,不过,娘娘并没弄清楚您因为何事出城,听说前两日娘娘那边终于弄清楚了,所以就安排人盯着您,您今天一出城,躲在暗处的人立刻尾随您来到了这里……” 听到这里,鲁元心中大骇,略显浓密的眉毛瞬间扬了起来,急切地问:“你的意思是说母后那边的人已经找到了宏升客栈?” “对!”内侍点点头,望着鲁元说:“小人之所以知道这些,全是黄门令云秀大人的安排,自从您把那少年侠士藏在这里,黄门令就让小人和椒房殿的人主动套近乎,暗中留意他们的动静,这才掌握了他们的动向……公主,宏升客栈已经不安全了!” “这可怎么办啊……” 鲁元公主少有的慌乱起来。以她对母亲吕雉的了解,吕雉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她和一名普通百姓走到一起的。除此之外,汲蛮还偷袭了吕雉的大汉寻龙队。如果汲蛮落在了吕雉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截止目前,母后还没有和我红过脸,实在不行,我便和她闹一闹,只要汲蛮平安无事,其余的都无所谓!”鲁元想来想去,只想到用自己和吕雉的母女关系,在吕雉面前闹一闹,碰碰运气。可是,这办法究竟能不能救下汲蛮,她却实在没有底。 “这可怎么办啊……”念叨着同样的话,鲁元的浓眉越拧越紧了。 “公主莫慌,黄门令早有谋划。”内侍稍稍在鲁元紧皱的眉头上扫了扫,拱着手,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宏升客栈里有条密道,可以将少年侠士直接送出城,只是苦了少年侠士了,他身上的伤还不见痊愈,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恐怕……” “无妨,趁着椒房殿的人还没摸进来,赶紧行动吧!”鲁元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只是稍稍想了想便同意了内侍的提议。与此同时,她对自己找云秀暗中保护汲蛮这事感到很满意,甚至有几分骄傲。这个云秀虽然做事的时候态度不怎么好,可是却经验老道,考虑周全。 就这样,汲蛮在内侍和鲁元公主的护送下,走密道,离开宏升客栈,躲过了吕后的追踪,又在城外的一处荒僻的村落暂住了下来。 燕国,蓟城。 在萧棠儿的悉心照顾下,卢弃已经可以下床了。卢绾原本想把萧棠儿赶走,可是看到她对卢弃如此上心,便睁个眼闭个眼。 这一日,阳光正好,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萧棠儿反复劝说了半天,卢弃终于艰难地挪动着步子出了卧房。 “从我记事起最爱的就是这落雪间隙的阳光,它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温暖。”卢弃仰头望着天空,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是啊,我也喜欢这温暖的阳光,只要稍稍被它晒一晒,僵硬酸麻的身子,好像要融化了一样。”萧棠儿先接了卢弃一句,然后,望了望卢绾所在的书房,用很轻的声音说:“上午我出门抓药时,遇到一名外出寻龙的将士,便拦住他悄悄问了几句,从你出事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燕王日日让他们外出寻龙,却始终没有发现,若是照这么看,城外兴许没有龙,那声响很可能是因为别的……” “别的?”卢弃眼中满是疑惑,视线从高处落了下来。 “你听说过地牛吗?”萧棠儿望着卢弃问。 卢弃想了想,摇了摇头。 萧棠儿解释说:“相传地底下有一头神牛,每每大地震动时,这头牛就会发出怒吼,我琢磨来琢磨去,觉得我们当时很可能听到了地牛的吼叫,而且,你应该也有印象,那声音响起来时,大地确实剧烈地震颤了起来……当然,这只是传说,未必是真的。” “地牛的吼叫?”卢弃点点头,嘴角忽然浮起了笑意:“只要城中百姓无事,就当它是地牛的吼叫吧。” “若真是地牛的吼叫,问题可就大了!”萧棠儿忽然紧张起来,激动地说:“卢弃,你是不知道,百姓们经常说‘地牛一吼,山摇地抖’,蓟城外若是真有地牛吼叫,那整座蓟城恐怕……” “不要杞人忧天了。”卢弃打断了萧棠儿,很认真地说:“我很确定那就是龙吟,不过,截止目前也未曾听过有恶龙害人的消息,那就说明,它多半是条善龙,既然是善龙,吼叫两声又何妨?” 萧棠儿还是有些不服气,张了张嘴巴说:“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陛下出征在即,对每个异姓王都不放心,蓟城闹出龙吟之事要是传到长安,那就麻烦了。”卢弃看了看萧棠儿,颇有几分欣慰地说:“幸运的是,我在听到龙吟前,就鬼使神差地让小义哥去长安散播谣言了,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定陶。” “世子,您行动若是方便的话,还请到燕王处去一趟,陛下出征的日子已经定了,燕王有要事跟您商议!” 卢弃的话音刚落,角门边急匆匆走来一位仆人。 第144章 陛下的三重意思 其实,卢绾人虽然在书房里,却留意着卢弃和萧棠儿的举动。若是他们有任何出格的行为,他立即会出面阻止的。好在卢弃和萧棠儿只是站在太阳底下说悄悄话。卢绾看着看着,也就忙起了自己的事。 然而,等他处理完手头的公务,却发现卢弃和萧棠儿还单独待在院子里,立刻就有些不痛快了,便安排人把卢弃往自己这里喊。 作为一个过来人,卢绾自然能看出来,卢弃是喜欢萧棠儿的。可是,他通盘考虑之后,最终还是决定要棒打这对鸳鸯。吕产对萧棠儿的纠缠放下不说,单是萧棠儿父亲萧何那个人就不好糊弄,若是自己三两句话说错了,就能惹出天大的麻烦。卢绾自认不是萧何的对手,便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更别说让自己儿子娶他的女儿了。 “爹,您找我?” 卢绾正在心里盘算着,卢弃步履迟缓地走进了书房。 “是,儿啊,快坐。”看到卢弃,卢绾立刻从书案后绕了出来。等他想伸手搀扶卢弃时,却看到了跟在卢弃身后的萧棠儿。只是一瞬间,卢绾的面色便阴沉了下来,没好气地说:“萧大小姐,请留步,本王和我儿有机密要谈,你不方便听,还是另寻个地方待着吧。” 卢绾不喜欢萧棠儿,她早就看出来了。要不是为了照顾卢弃,她才不想受卢绾的烂气呢。因此,她对卢绾的态度也很冷淡。听到卢绾的话,萧棠儿只是看了他一眼,马上望着卢弃问:“你可以吧?” 卢弃点点头,欲言又止。 “那我就走了,有事你让人喊我,我最近在跟淳于先生学医,应该能帮到你。”丢下这句话,萧棠儿转身离开了。 “儿啊,爹有几句话真想和你说说。”看着萧棠儿走远后,卢绾亲自动手搬来一把扶几,帮着卢弃坐在了炭盆跟前:“萧大小姐她……” “爹,您不是差人告诉孩儿陛下出征的日子已经定了,有要事和孩儿商量吗?咱们先谈正事。”卢弃摆着手,打断了卢绾。 萧棠儿无论样貌、品行、还是出身都没有挑剔的,卢绾却对她非常反感,让卢弃感到很困惑。即使为了避免和吕家产生矛盾,也不至于这样。但是,在弄清楚卢绾反感萧棠儿的真实原因前,他在这件事情里又有些无能为力,只好极力避免和卢绾谈论相关话题。 “好吧,咱先说正事。”卢绾摇摇头,不再谈论萧棠儿,只好说起了正事。只是这正事在他看来,原本没有这么急,现在却被迫变成了急事。“消息是你小义哥打探到的,他已经在返回蓟城的路上了,具体情况,等他回来后,咱们再详细问,但是陛下御驾亲征的日子确实定下来了,就在五天以后,爹让人叫你来,就是想和你商量咱们要不要抢在陛下出征前早早地向代地进军?”稍稍理了理思路,卢绾说。 “哎,你说这陛下也真有意思,明明已经定下来要御驾亲征了,却不肯把自己从长安出兵的日期告诉我们,难不成他真担心我们这些老兄弟们心怀异志,趁他离开都城,直接向长安发兵啊!” 卢弃还没说话,卢绾忍不住叹息着感慨了一句。 听到这话,卢弃心念一动,马上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随后,他想了想说:“既然是商量如此重大之事,还是把军师请来吧。” “对,应该把他请来!” 卢绾点点头,走出书房对仆人交代了一番,又走了回来。 卢弃看着他重新落座后,这才靠着扶几,若有所思地说:“陛下告诉天下人他打算御驾亲征,却不愿意将具体出征日期说出来,正是他的高明之处,爹,您仔细琢磨琢磨,这里面其实有三重意思。” “三重意思?”卢绾愣了愣,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把说过的话,又说了出来:“在爹看来,他就是防着我们,怕我们有别的想法。” “这只是第一重意思。”卢弃目不转睛看着卢绾,淡淡地说:“第二重意思,其实并不难看出来,那便是观察各地的动静,陈军师不是向陛下献了勇将争功之策嘛,孩儿猜测陛下要趁此机会看看天下之将,究竟有多勇猛……” “将士有多勇猛不得上了战场才见分晓吗?”卢绾有些糊涂了。 卢弃嘴角浮起笑,意味深长地说:“爹,您别忘了有句话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各国将士是否勇猛,上战场前就有判断了。” “是啊!”卢绾恍然大悟,怔怔地说:“打仗靠的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国人,单是粮草军械就能看出一国的实力,若是陛下用代地当饵,试探天下各国的虚实,恐怕一探一个准……” “儿啊,那第三重意思呢?”第二重意思已经让卢绾心中大骇,可他还是在好奇心驱使下,急于知道第三重意思。 “这第三重意思便是看看天下诸王的忠心。” 卢弃正准备开口,书房门口传来了张胜的声音。原来卢绾父子刚才的谈话,他已经全部听到了。 “燕王殿下,时间过了这么久,您兴许已经忘记陛下为何放您离开长安了,可是陛下没有忘,他不但记得放您离开长安的原因,还记得梁王彭越的、九江王英布的、长沙王吴臣的!” 张胜边往卢绾父子跟前走,边朗声说。 卢绾眼珠子滴溜溜转,惊骇之中又添惧怕,卢弃却不住地点头。 “幸运的是,我们在陛下出征前,及时掌握了朝廷的发兵日期。” 张胜望着卢绾父子拱拱手,自顾自围着炭盆坐了下来。作为卢绾的心腹军师,卢义刚把消息传递回来,他就知道了。 “燕王和世子叫下臣来,恐怕是要一同商议是否提前出兵吧?” 张胜左右看了看,伸出双手,在炭盆上烤了起来。 “是,军师对此事如何看?”卢绾和卢弃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按照刚才的分析,尤其是这第三重意思,为了表明燕王对陛下的忠心,提前出兵肯定是要的,要不然陛下不是把您白放回来了吗?”张胜摸着自己那两撇八字胡,笑了笑,继续说:“不过,您若是真的出兵了,咱们可就在陛下的第二重意思里,中了圈套。” “那,那,究竟要不要提前出兵呢?”卢绾彻底懵了。 第145章 卢绾出兵 “既出也不出。”卢弃在一旁说。 张胜赞许的点点头,把正在烤火的两只手往回一收,却从怀里摸出了一对成色极高的犀角杯。“燕王知道这东西是谁送来的吗?”张胜望着卢绾,意味深长地挤了挤眉毛。 “怕是陈豨又来示好了。”卢绾猜测。 张胜摇摇头,把精美的犀角杯往卢弃跟前送了送,笑着问:“世子愿意猜一猜吗?” 卢弃看着犀角杯很快想起了自己那只没有送出的犀角梳。不过,在正事面前,他不敢有丝毫分心,便强忍着后脑处传来的痛楚,思索了起来。片刻后,他说:“前一阵匈奴王暗中派心腹军师兀良人送来一对洁白无瑕的玉璧……” 提到这对玉璧,卢弃突然就想起来自己把玉璧交给卢绾时,卢绾还让他把这对玉璧送给萧棠儿,当作定情信物呢。虽说那对玉璧,到现在也没能送出去,可它们却能证明,卢绾当时对萧棠儿并不反感,甚至还希望卢弃能和她走到一起呢。然而,这才过了多久,卢绾对萧棠儿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究竟因为什么呢?难道说,这中间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影响了卢绾,让他不得不改变态度…… “儿啊,你怎么突然就不说了,是不是不舒服?”不等卢弃继续琢磨下去,耳畔忽然传来了卢绾关切的问话声。 “没事,爹,您不用担心。”卢弃赶忙收回思绪,轻咳了一声说:“兀良人被我杀了,玉璧咱们收了,可是匈奴王并不知道这些事,在他看来,燕王斩杀来史,拒绝受封南王,态度一定非常坚决,并不是秘密遣使,偷偷送一对玉璧就能搞定的,因此,同样的事情,他断然不会再做了,另外,犀角杯好像还不如昆仑古玉璧值钱吧?” “如此说来,匈奴王也可以排除在外了。”卢绾在一旁说。 “是。”卢弃点点头,想了想说:“我猜这一定是某个异姓王送来的东西,为的就是和咱们结成攻守同盟,以免在陛下那里吃亏。” “异姓王,谁呀?”卢弃将信将疑,有些摸不着头脑。 “世子果然聪慧过人!”张胜把犀角杯往身后的长案上一放,冲着卢弃竖起了大拇指,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这是梁王彭越差他的太仆简奔悄悄送来的,说是因为自己照顾不周,要向世子致歉。” “彭越用这对犀角杯向我儿致歉,哼,哈哈哈!” 卢绾琢磨了一下,先是发出了一声冷哼,随即大笑了起来。 等到笑声落尽,他望着卢弃,洋洋得意地说:“儿啊,怎么样,爹说过这肉若是在彭越那老狗眼前出现过,他便还是会想方设法吃下去的,你看到了吧,这才过了几日啊,他便来下口咬肉了。” “如此说来,彭越心动了,他想和咱们南北结盟,共图大汉的半壁江山?”卢弃吃惊不小,试探着问。 “嗯,意思差不多吧。”卢绾点点头,收起了笑,表情逐渐凝重起来:“不过,这猎狗啊,一旦上了年纪,就有些麻烦,它虽然很懂得围堵猎物,在主人面前卖乖,却未必肯出全力,甚至还会耍滑。” “父王所虑极是。”回想起彭越当时坚决的态度,再看他如今主动示好的行径,卢弃非常认同卢绾的说法,在一旁若有所思地说:“与彭越这样的人共事,既要设法充分利用,还得处处小心提防。” “没错,彭越这头老狗咱们得熬一熬再用!”卢绾嘴角浮起冷笑,转头看向了张胜:“军师,你这会儿把彭越的礼物摆出来,不会只是让我们爷俩开开眼吧,说,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呵呵,燕王果然懂我啊。”张胜习惯性地在他两撇八字胡上摸了摸,笑着说:“彭越能给咱送东西,就说明这家伙首鼠两端,未必肯真的出兵,除了彭越,臣下还听说齐王肥那里闹匪患,已向陛下说明,为了保境安民不能出兵了,至于荆王、楚王、长沙王……他们总能找些借口不出兵的,而且对于这些早就被朝廷摆平了的藩王,陛下也会准许他们的请求的,眼下即使有过硬的理由,却不得不出兵的,就只剩下淮南王英布和燕王您这两家了,所以说,这兵咱们无论如何都得出,要不然,就把一把刀子主动递到了朝廷手里……” “嗯,出兵自然是要出的,这道理本王已经明白了。”卢绾眼珠动了动,望着张胜说:“本王现在想知道的是,何为‘既出也不出’?” “这‘既出也不出’嘛……”张胜正准备给卢绾解释,可是心念一动,瞟了瞟卢弃,提议说:“要不然殿下就别管了,您只管召集人马正常出兵就是,至于这模棱两可之事,就交给下臣和世子来办吧?” “你们两个能办好?”卢绾如坠云里雾里,不放心地问。 “您放心,孩儿和军师一定会带给您惊喜的。”卢弃很肯定地说。 “既然我儿这么有信心,那就交给你们两个办了。”卢绾终于松口了,可是却有些放心不下地叮嘱:“老张,我儿这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呢,你跟他办起事来悠着点,可别把他给我累坏了。” “请燕王放心,下臣自有分寸!” 张胜赶忙收起笑,站起身,恭恭敬敬望着卢绾行了一个礼。 “有分寸便好。”卢绾点点头,抬手摆了摆,示意张胜坐下来说话。等到张胜重新坐好,卢绾在卢弃和张胜脸上分别打量了一眼,表情凝重地说:“既然话说到了这里,本王有件事情交代一下,本王带兵出征后,蓟城就交给你们两人了,一定要给本王把家看好了!” “喏!”卢弃和张胜赶忙接旨。 三日后,燕国左中右三路大军集结完成。 卢绾走上点将台对精心挑选出来的三万大军进行了训话。 训话结束,三万大军陆续出城朝着代地进发。 所谓的“精心挑选”其实并不是优中选优,而是隐藏精锐之后的劣中选劣。说白了,卢绾率领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和新兵蛋子。 “报,燕王殿下,蓟城送来加急密奏!” 卢绾正端坐马上,想着进入代地后是该帮赵国巩固城防呢,还是先找个代地的“软柿子”捏一捏,好为自己抢个头功?游走于队伍之间的探马突然冲到了他跟前,磕了个头后,把一封密信递给了他。 “什么,蓟城附近竟突然出现大批不明身份之人!”卢绾只在密信上扫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这是有人趁他外出,要掏他的老巢啊! 第146章 蓟城大乱 蓟城内外确实突然出现了大批不明身份之人。 这些人有的看起来像流民,却口音古怪,根本说不清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有的则是胡人打扮,但是凭着蓟城人多年和匈奴打交道的经验,又可以完全排除他们是匈奴人。还有些人看起来像打了败仗的士兵,却表现的文质彬彬的,既不巧取豪夺,又不大声吵嚷。 余下的人就更古怪了,什么占星问卜、寻龙点穴,工匠、游医、贩夫走卒、傩巫、炼气士、游学的士子……三教九流,百工奇巧应有尽有。这些人的身份,蓟城人都是从衣着打扮上看出来的,可你要跟他们聊上两句,他们却东拉西扯,说不出一句跟自己身份有关的。 一时间,蓟城都尉忙得焦头烂额。他先是派出好些人去城中各处排查这些人的身份,遇到那些形迹可疑的,直接关进大牢,打算慢慢盘查。然而,没出一日,大牢就人满为患。好些可疑人员被抓走后,一时半会儿关不进大牢,还得另寻个地方,安排人把他们看管起来。 最后还是卢弃出的主意,在蓟城各处画地为牢,先用草灰木炭画个圈子,就地限制可疑人员的行动,然后,对其身份进行逐一核查。通过核查的,现场颁发官方路凭,通不过的,则直接驱逐出城。 然而,纵使这样,也没能解决蓟城突然遇到的难题。 因为,这些不明身份之人绝大多数都无法通过官府盘查。 当然,无法通过盘查并不是说他们就是歹人,而是他们根本说不清自己的籍贯和来历。事实上,他们唯一能说清的,就是他们听说了燕王父子要为天子分忧,决心接纳天下流民。也就说,这些人就是像突然出现的候鸟一样,是来蓟城过冬的…… “如今燕王出征在外,蓟城应当以稳固为先,以前的接纳流民之策大可暂时废止!”情急之下,张胜走出府衙,站在一处高台上对着过往的人流讲了起来:“不是我们蓟城人不想让你们在这里过冬,而是,弄不清你们的身份,我们实在没办法,帮不到忙啊!” “弄清身份有那么重要吗?!” “你们想让我们是哪国流民,我们认就是了!” “别他娘的盘查了,你们盘查得过来吗?!” “不是说来了燕地就能享福嘛,你们就是这样让我们享福的!” “骗子,全他娘的是骗子!” …… 张胜一开口,很快引起了一片吵嚷叫骂声。 那些被困在草灰木炭小圈子里,在大街上忍着饥,受着冻,哪里也去不了的人们,早就憋着一肚子火气,这时就跟被点着了似的,全部都发泄了出来,并且越发泄越激动,看起来要把张胜吃了一样。 “世子,启禀世子,街道上那些人和军师吵嚷了起来,臣下看这样子,似乎要有民变啊!” 都尉曹丘原本是想带着自己手下的兵马去维持秩序,弹压不明身份人员的,可是看到形势即将失控,再弹压很可能适得其反,只好急匆匆跑进燕王府,把情况汇报给了卢弃,希望卢弃能拿个主意。 “既然有民变,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把那些人全部驱逐出城,然后,紧锁城门,全城戒严!”卢弃想了想,皱着眉说。 “世子英明,依臣下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曹丘望着卢弃拱拱手,作势就要离开。作为燕国的军事长官,他何尝不知道遇到这样的情形,应该采取最严厉的管控措施。然而,如今卢绾出兵在外,自己这个在大后方手握兵权的都尉,身份就有些敏感了。如果封城禁严的命令是他下达的,恐怕会惹来卢绾的猜忌。出于自保和谨慎,曹丘当然要让卢绾的儿子卢弃来担这个责任了。 “看样子又要下雪了,在把他们赶出城前,尽可能地为他们提供些棉衣和吃食吧。”卢弃想了想说。 “喏!臣下一定会好言相劝,送他们出城的!”听到这话,曹丘不禁对卢弃刮目相看,恭恭敬敬拱了拱手,这才快步走出了燕王府。 原本是一场冷冰冰的驱逐,在发放吃食和衣物这样的善事共同进行下,多少增添了几分温情。那些流民上一刻怒气冲冲的,领到了吃食、棉衣后,渐渐地,也就理解了燕王父子的苦衷。 “算了,算了,谁让咱说不清从哪里来的呢。” “燕王出去打仗了,他老人家要是知道蓟城被咱们搅合的这么乱,还怎么安心为天子剿灭叛乱呢!” “出城,先出城吧!” 不明身份的人们自我安慰两句,也就配合着曹丘等人的安排,出了蓟城。大约过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乱哄哄的蓟城又安静了下来。 只是,令人费解的是,这些不明身份人员并没有就此离去。他们和城外那些还没来得及进城的,同样看起来身份不明的人们,很快汇聚到了一起,全部围着蓟城城墙安顿了下来……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说他们要围攻蓟城?!”曹丘巡视城防时,看到城墙四周黑压压的满是人,顿时紧张起来。正是因为曹丘的紧张,卢弃和张胜才安排人出城给卢绾送出了那封加急密信。 卢绾当时领着三万兵马,刚刚行进至燕、赵、代三国交界处。 一看到密信,他凭着本能反应,想都没多想,直接让队伍掉头,往回跑。可是,跑着跑着,他渐渐反应了过来。 没出兵前,卢绾想做什么都行,一旦出兵,他自己,连同这三万兵马可就是朝廷的了。没有朝廷的允许,随便进军退兵,这便是犯大忌讳的行为,弄不好直接按违反军令处置,给卢绾来个杀头大罪! “停,止步,传令各军就地驻扎!” 卢绾越想越怕,摆了摆手,勒紧缰绳,从马上跳了下来。 随后,他便找到一名幕僚研墨润笔,在行军途中给刘邦上了一道奏折,把蓟城出现的突发事件汇报给了刘邦,希望他帮自己拿个主意,究竟是不顾燕国安危继续进军呢,还是尽快回防? 第147章 楚曲与秦风 三河地区,行军途中。 刘邦骑马走了几日,渐渐有些吃不消了。 随军出战的内侍、黄门令,以及陈平、周勃、夏侯婴等人一再走到马前,劝他坐进马车里,可是刘邦却一再摆手,全部都给拒绝了。 越往北走,道路越坚硬,秋草上的霜花越明显。 刘邦看着眼前这一片萧索,始终心事重重的。 赵相国周昌第一次来长安报信的时候,刘邦曾告诉他返回赵国后,要及时告知代、赵两地百姓,汉军只杀叛乱之人,对于无辜牵连进来的百姓既往不咎,一概不难为。可是,从实际效果来看,这个策略并没有起到很好的安抚作用。代、赵两地的百姓大多在陈豨、王黄等人无休止的劫掠、袭扰下成了流民、贼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代、赵两地的百姓全是刘邦的子民。看到自己的子民在大汉天下大定之后,还会妻离子散、颠沛流离,刘邦心里实在不是滋味,甚至充满了浓浓的愧疚。 想当初自己在沛县起兵,也不过是日子没法过下去了,打算为自己、为跟着他的那帮兄弟们,还有他们的老婆孩子闯出一条活路。可是,这条活路怎么这么难走啊!从秦二世元年(前209年)十月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二年了。这十二年中血雨腥风,无数人像稻草一样倒了下去,天下却还是这么乱!“天下苦秦久矣!”刘邦冷不丁就想起了在反秦战争中,说过无数遍的话。然而,此刻仔细琢磨一番,他竟品咂出了别样滋味。天下苦的并不是秦,而是离乱,是没法过日子! “来啊,有没有会楚调的,给朕唱两句!” 心中实在烦闷,刘邦在马上喊了一嗓子。 追随在他左右的禁卫军中顿时响起了一片议论声。 过了好久,才有人小心翼翼地说:“启禀陛下,楚调没人会,小将倒是会唱几句诗。” “唱诗,嗯?”刘邦感到非常惊讶,立刻扭过脖子,寻声望了出去,望见的却是一个魁梧的汉子。 “汉军中竟有此等人物,何愁陈豨不破,好,朕大悦!”刘邦打量了汉子一眼,连连点头,提高声音问:“敢问壮士,你的诗可有名?” “启禀陛下,小人幼年识字时,先生曾说此诗叫《无衣》。” 汉子走出禁军队伍,跪在刘邦马前磕了个头,面伏于地说。 刘邦早年也曾在外黄游学,与张耳等名士结交,对于儒学虽不能侃侃而谈,却也有所涉猎。听到“无衣”二字,他便知道壮汉要唱的诗出自儒学典籍《诗经》中的《秦风》,也就是秦人的乡野小调。 “原来是秦风啊……”愣怔了片刻,刘邦喃喃地自语,心中不禁感慨万千。自己才离开沛县多少年啊,军中竟没人会唱家乡的楚调了,取而代之的却成了秦风……“除了他,还有谁,谁,谁还会唱这首《无衣》?”刘邦实在不甘心,便望着五千禁军,望着身后那号称三十万,实际只有八万的汉军将士大声喝问。 “我!” “我们!” 片刻间,无数人给出了回答,声音竟震天的响。 “那好,好,很好,楚曲也罢,秦风也好,都是朕的,这天下都是朕的!”情绪激动之下,刘邦的泪水竟夺眶而出。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而是用更高的,足以响彻寰宇的声音大喊:“唱,都给朕一同唱,朕要这首《无衣》唱到赵、代两地,唱到匈奴王的大帐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接到刘邦的旨意,壮汉从地上爬了起来,稍稍酝酿了一下,便第一个唱了起来,紧接着,从禁军开始,整个汉军队伍都唱起了同一首诗。汉军正在经过的原本就是一处荒僻、空旷的山梁,此时歌声一起,瞬间便传到了极远的地方。汉军的士气也为之一振。 “陛下,燕国有异,这是卢绾送来的奏报!”刘邦刚刚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在马上坐正身子,陈平就急匆匆地打着马跑到了他跟前。 “卢绾不是早几日就出兵了嘛,按照正常情形,如今应该已经到了赵代两国的地界上,怎么会突然出了异常?”刘邦目露疑惑,勒紧马缰,接过陈平递过来的奏章翻看起来。“真是岂有此理!”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刘邦就将奏章摔在了地上,怒不可遏地暴吼:“他娘的卢绾,可真有意,好巧不巧,偏偏在他行军至代、赵、燕三国的边界上,燕国都城就出了事!还说什么蓟城在短时间内突然涌现出大批不明身份之人,哼,陈军师,朕倒是要问问你,这事情你敢相信吗?” “臣对此事也非常怀疑,只是……”陈平站在马前,斜眼瞟了着刘邦,欲言又止,最后拱了拱手说:“天下诸王中,燕王可是第一个出兵的,相比于早早就叫嚷着国中闹土匪的齐王肥,还有迟迟不肯出兵的梁王彭越,已经好得太多了,人常说‘瓜田不纳履,李不正冠’,臣斗胆说一句,纵使燕王再愚蠢,也不至于在三国交界处,这么敏感的地方向您请旨,臣料想燕国可能真的出了什么异常之事。” “嗯,军师所言,倒有几分道理。” 刘邦的怒气终于消解了一些,语气也变得平和了:“劳烦军师屈屈尊,帮朕把奏章捡起来,朕再详细看看。” “喏!”陈平赶忙从挂了霜的枯草中捡起奏章,用衣服擦了擦沾在上面的灰土,重新递给了刘邦。 “这卢绾倒是没有蠢透。”接连把奏章看了三四遍后,刘邦终于再次开口了:“他没有盲目回防,而是先请示朕的旨意,倒是懂点规矩,陈军师,依你之见,此事应当如何答复?” “臣以为陛下在答复之前,应当先设法核实蓟城目前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情况,这样才能做到明察秋毫。”陈平意味深长地说。 “这有何难,来人!向蓟城派出探马,暗查城中现状。” “喏!” 刘邦一声令下,很快就有一队哨骑从大队伍中分出,直奔蓟城。 第148章 青丘生献计 由于蓟城早已封闭,彻底不让城外的人进去,刘邦派出的探子再有能力也无法混入城中,只好在城外那些不明身份人士之间打听起了消息。这些人能说的自然是蓟城封闭前自己看到的,和在城中的种种遭遇,并不能说明白蓟城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刘邦在行军途中得到探子的回复,是越听越稀奇,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复是好。只好让哨骑继续打探,有城中的确切消息再给他汇报。谁知道接连好几日都没再收到蓟城方向传来的新消息。 就这样,刘邦迟迟无法批复奏章,卢绾在燕国境内的驻扎地等了又等,始终也没有消息,既不能继续进军,也不好贸然回防,直接僵在了原地。这一日,卢绾枯坐军帐中,望着漫天的乌云越想越恼火,打算给刘邦再上一道奏折,不管他是否批复,直接带兵返回蓟城。 “大王休要如此!”行军主簿涂乙听说卢绾要干蠢事,直接掀开帐帘闯了进了主帅大帐:“大王若想回防,直接领军返回蓟城便是,实在没有必要上这道奏章,奏章乃刀刻竹上,字字留痕,今日无事便无事,它日若是有事,这痕迹鲜明的竹简便是大王的把柄、罪证!” “可若是不上这道奏章,本王贸然回防,同样难逃其咎。” 卢绾虽然放下了毛笔,眉头却仍旧锁在一起。说实话,相比于被刘邦治罪,他更担心自己的老巢被人给掏了。那里不光有他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底儿,还有他的儿子卢弃。因此,他才打算走走样子,给刘邦上个奏章,然后,尽快回防把自己的家底保住。 “陛下迟迟没有批复您的奏章,大王耐心等着就是,反正咱们并没离开燕国,还在自己地盘上,三万大军可进可退,您有什么好焦虑的?!”涂乙这人性子一向比较直,数落了卢绾几句,继续说:“蓟城那边已经封城了,那些不明身份之人要想搞破坏,一时半会儿又进不去,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修道之人常说‘以静制动’,殿下……” “老涂,我发现你小子现在是越来越能唠叨了!”卢绾眼皮一翻,没好气地说:“老子要是能静下来,用得着像热锅上的蚂蚁吗?真他娘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小子除了给老子管钱粮,好歹也算是半个军师吧,你不是挺有能耐的嘛,来,帮老子出个主意!” “主意下臣刚才已经出了。”身材瘦小的涂乙说。为了御寒,掀开帐帘后,涂乙很快就把双手又拢在了衣袖里。这时候衣袖里那两只相互摩挲着取暖的手停了下来,涂乙那对绿豆眼同时直勾勾盯着卢绾。 涂乙在燕军中有个绰号叫“青丘生”。青丘这个地方,相传是涂山氏的发源地。而涂山氏中多出狐妖,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帮助大禹治水的九尾狐。燕军把涂乙称为“青丘生”,不过是想夸他鬼点子多,聪明的像狐狸一样。卢绾对此早就有所耳闻,看到涂乙拢着袖子,直勾勾盯着自己,卢绾便摸着下巴琢磨起了涂乙刚刚说过的话。 “你的意思是想说,老子不用给陛下说了,直接回防解除燕国的困局?”卢绾回望着涂乙,摩挲下巴的左手停了下来。 “是啊,反正陛下又没催您进军,燕王又着的什么急啊!”涂乙点点头,循循善诱地说:“既然前方军情不紧急,那么后方国都被围,轮也轮到紧急的了吧?燕王您手底下就这么三万精锐,不把他们使到刀刃子上,难道要让他们在行军的途中等到锐气全无吗?” “对呀,好铁就该使到刀刃上!哈哈哈,老涂,你他娘的哪里是青丘生,简直就是狐狸精现世!”卢绾心情大好,高兴地站了起来。 “这样办,咱也不能做的太过分了,还是给这里留下千八百人,装装样子,以防陛下突然派人来察看,其余人全部跟老子回蓟城,娘的,那帮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不是把蓟城围了吗,咱给他们来个突然袭击,打他个措手不及!”卢绾想了想,很快便有了主意。 半个时辰后,燕国边境上的军帐还像前两日那么多,住在帐篷里的军士却只剩下了不到三百人。这三百人说是等着应付上头的巡察,其实就是留在原地看帐篷的。至于这三百人的头目,竟鬼使神差地落到了涂乙头上。“不是说老子是你燕王半个军师嘛,怎么把我这个军师给落下了!”望着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雪花,涂乙在心中一阵抗议。 长安城外,一个叫做峪口的村子里。 这个村子在秦林脚下,从有人居住起就非常荒僻,近几日忽然间有了人气。当然,这人气并不明显,只有仔细观瞧才能发现。 汲蛮走宏升客栈的密道逃出长安后,就被藏在了峪口村。 村子里忽然多出来的人气,全是云秀在村里村外各处要道安排的人手。这些人当初就是鲁元公主招募来暗中保护汲蛮的,此时为了应对吕后对汲蛮的搜查正好派上了用场。也正因为此事,这些人终于归云秀统一指挥,再也不用散伙了。不过,为了做好保密措施,同时不对村民造成恐慌,这些人在峪口村全部像幽灵一样存在着。需要发挥作用的时候,及时现身,不需要发挥作用的时候,全部隐藏行踪。 所以,峪口村忽然旺起来的人气多少有些飘忽不定。 这天村口一阵马铃声,一辆华丽的马车停了下来。 峪口村的人从来都没见过如此漂亮的马车,立刻围了上去。 “散开,都散开,不该看的别看!”村民们还没盯着马车看上几眼,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十几名壮汉给驱赶开了。 “不就是辆贵人坐的马车嘛,有什么不敢看的!” 有两位村民不服气,被赶到远处后,闷闷不乐地回了一句。 就在这时,马车帘撩开,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庞。 这面庞正想左右看看,一名健硕的汉子立刻凑到面庞跟前悄声嘀咕起来。随着他们嘀咕的继续,精致的面庞上很快露出惊愕的神色。 第149章 灯下黑 这张精致的面庞确实是鲁元公主的。 而她之所以突然变了脸色,是因为汲蛮不见了。 这还是把汲蛮送到峪口村之后,鲁元第一次来看他。并且为了这次出行,鲁元在云秀的谋划下,提前五天就开始散播假消息,做着周密的准备。最终确实躲过了吕雉的眼线,却唯独没料到汲蛮不见了。 “在村子各处找了吗?”愣怔了片刻,鲁元问健硕汉子。 “启禀公主,已经全找遍了。”汉子满面愧色,跪在了地上。 鲁元想了想,瞬间瞪大了眼睛:“如此说来,他早就不见了?” “是,昨日晚间他就有些异常,进食量竟是平日的两倍,当然,这是我们后来才发现的,当时还以为他伤情好转,胃口跟着好起来了。”汉子将他们掌握的情况说了出来。 “也就是说他只带了一日的干粮。”鲁元思索了片刻,直接从马车里跳了出来:“走,带我去他住处看看。” “喏!”汉子拱拱手,赶忙招呼人在前面开道。 “瞧这身行头,啧啧,估计老值钱了!”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前呼后拥的……” “她这么着急进咱们村干啥,不会出啥事了吧?” “谁知道呢,风风火火的,看样子是真着急了!” …… 村民们虽然被驱赶到了远处,却望着鲁元公主,肆无忌惮地议论了起来。这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眼前这贵人正是大汉唯一的一个公主。若是知道了,恐怕得不停地磕头,一方面表达对公主的崇敬,一方面感谢祖宗积德,才使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可以如此近距离地把皇帝家的女儿看个够。鲁元正是听着村民的议论声,进的村。 “您看,我们今早给他送饭时,卧榻上已经空了。”汉子护送着鲁元公主来到了汲蛮的住处,推开门,指了指空荡荡的卧榻,感叹着说:“这房子很普通,您安排那少年侠士住进来前,我们就仔细检查过,并无暗道、地窖什么的,而且为了侠士不受寒气,我们还对房屋各处进行了加固,在墙上抹了很厚的一层花椒泥……房子还好好的,人怎么就不见了,真是奇怪!难不成少年侠士会什么神仙法术?” “昨日晚饭后到现在,真就没有什么异常?”鲁元在房间里检查了一番,也没什么明显发现,便蹙着眉重新在房间各处扫视了起来。 其实,她很想看到汲蛮给她留下一封信,或者只言片语。 可是,从眼前这情形看,她似乎有些一厢情愿了。 汲蛮这是不辞而别,又或者可以理解为从她的监视中逃亡了。 “噢,对了,昨天晚上村子里忽然来了好多鸱鸮,阴森森的叫个没完,兄弟们被它们吵的实在心烦,好多人都是天快亮时才睡着的。”汉子思来想去,还是发现了一件异常事情,便说了出来。 “这就是了,我听黄门令说汲蛮似乎会驭使鸟兽,他一定是招来鸱鸮扰的你们烦乱不堪,然后在天快亮时趁着你们都在熟睡,悄然离开的。”鲁元公主终于明白汲蛮的“诡计”了。 “这样吧,你们尽快与黄门令取得联系,将汲蛮不见的消息知会他,并且告诉他汲蛮离开长安前很想去定陶核实龙吟之事,让他照此线索尽快寻人,寻到后……还是别打扰的好,暗中保护吧。” 收回视线的同时,鲁元公主对壮汉下了旨意。 当然,她也被迫地终止了心中的无限憧憬。 汲蛮就像天上的雄鹰,也许不断地展翅翱翔才是他的宿命。 鲁元默默地想,带着湿润的眼眶走出了汲蛮曾经待过的地方。 半个时辰后,华丽的马车调转方向,驶向了长安方向。 魁梧汉子等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了峪口村。 峪口村又像以前那样人气稀少。 天子御驾亲征,京畿地区的赋税加了五倍,峪口村的村民们人人身上都背了一口巨大的磨盘,哪有心思一直关心别的。没过多久,全村老少全部按照前两天那样,进山砍柴,准备烧木炭的材料去了。 峪口村炊烟不起,人声全无,躲在一处草垛子里的汲蛮终于安全了。事实上,汲蛮并没有像众人想的那样趁机离开村子,而是趁着众人熟睡之际溜出房间,藏了起来。这处草垛子就在峪口村中央位置,无论任何人在村中走动都得经过它。魁梧汉子等人一发现汲蛮不见了,就在全村各处寻找了起来,却唯独没有找过这处草垛。他们也许觉得如此显眼的地方不适合藏人。可这恰巧是所谓的灯下黑。 当然,汲蛮没有直接离开村子,主要跟他的伤情有关。伤口还不曾彻底愈合,只要稍稍用力,立刻便有钻心疼痛袭来。拖着受伤的身子和别人拼体能,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汲蛮这才想了这退而求其次的办法。先把村里那些人弄走,再隐藏行踪,缓缓朝着定陶进发。 第一步目标已经实现,汲蛮该出发了。他带着那一日干粮和钝剑,手扶肚皮,从草垛子里爬了出来,望了望行过中天的红日,迈开了脚步。山高路远,伤口未愈,他或许会死在途中,但是他不后悔。 燕国,蓟城。 卢绾带着兵马匆匆赶到蓟城跟前,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四四方方的一座蓟城外,黑压压一片全身人。这些人虽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可是蓟城却实实在在地被他们给围了。 “他娘的,都是些不长眼睛的东西!”卢绾啐了口唾沫,望着蓟城外那些不明身份之人愤愤地说:“我儿子心善不想难为你们,老子可不像他那样,来人,给本王排兵布阵,准备作战!” “且慢,燕王请听贫道一言!”卢绾的话音刚落,身旁突然蹿出来一位扎着牛鼻子发髻,胸前飘散着长须的修道之人。 这修道之人身背宝剑,身材挺拔,有脸上还有颗黑痣,卢绾在惊诧之余盯着他仔细端详了几眼,嘴角很快浮起了玩味的笑意。 第150章 陛下来信了 “修道之人,哼,你说吧。” 卢绾鼻孔中喷出一声冷哼,在马上盯着突然冒出来的道士说。 “贫道夜观乾象,发现蓟城乃祥瑞之地,天下能人异士纷纷聚集此地,怕是受到了上苍的感召。”道士张开双臂,仰望苍穹,脸上满是极度崇敬的表情,苦口婆心地说:“燕王若是对受上苍感召之人大肆屠戮,那便违背了天意,莫不如多花些时间逐一盘查……” 不等道士说完,卢绾眼皮一翻,扬起马鞭,指着道士说:“老子盘查个鸟啊,我跟你说你再这样……” “燕王莫急,且看那边。”道士没有丝毫惧怕,反而神秘兮兮地指着城墙外东南方向的一处帐篷,让卢绾观瞧。 由于距离过远,初看之下,卢绾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可是多看了几眼后,他顿时反应了过来。那顶帐篷虽然经过了刻意伪装,却是一顶汉军军帐。蓟城外竟有朝廷的军帐,还是经过伪装的。其中意味不用多琢磨,很容易就明白了。那便是朝廷也注意到了这些不明身份之人,并且很可能还在秘密盘查他们的来路。卢绾顿时警觉了起来。 为了看起来更加虔诚,他索性翻身下马,有模有样地望着道士作了个长揖,然后,皱着眉头,恭恭敬敬地问:“仙人是说,本王应当遵照天意,详加盘查,对于确实受到上苍感召之人,需及时迎进城中,予以礼遇,对于那些跑来凑热闹的,尽快赶走便是?” “正是,燕王果然一点就透。”道士还了个礼,语气中满是赞许。 “多谢仙人指点,为了做好盘查事宜,还请仙人在本王军帐中多留几日,以便随时纠错。”卢绾再次拱手致谢,随后,对跟在他身后的近三万兵马下了命令:“为了尽快查清城外不明身份之人的来历,三军将士暂时驻扎在城外,听本王统一调度,没有本王的允许谁也不许和城外那些人接触,更不许私自进城,违令者立斩不赦!” “尊令!”众将士同声答应,纷纷下马,准备驻扎。 等到卢绾的大帐搭好后,他果真把那道士领到了军帐中。 “卢义,你狗日的,还敢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快说,这是谁的主意?”往帅案后一坐,卢绾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他之所以对突然冒出来的道士言听计从,主要是因为他认出这道士就是卢义假扮的。 “燕王开的什么玩笑,贫道并不认识叫卢义之人……”卢义嘴上这么说,却在内侧,绕着军帐四周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人暗中窃听后,才跪在了地上:“主公,请恕小人冒犯之罪,小人之所以如此打扮,还在您刚来到蓟城附近就冒出来,全是世子的主意。” 原来这便是所谓的“既出兵又不出兵”之策。 那一日,卢绾、卢弃、张胜三人商量完事情没多久,正在从长安返回蓟城途中的卢义,就收到了一封卢弃寄给他的密信。按照密信指引,卢义经过两日疾行,果真在蓟城外八十里处找到了五万燕国精锐。这些人都是张胜秘密调集到那里的,为的就是配合卢义的行动。 卢义与这些人汇合后,马上依照卢弃密信中的吩咐,对这些人进行乔装打扮,并要他们改掉燕国口音,学习一些稀奇古怪的外地腔调。经过整整三日训练,五万精锐大都成了“不明身份之人”。卢义便估算着卢绾行军的速度,一小波一小波往蓟城分批次派遣燕军精锐。 等到蓟城大乱,卢义已经往城中送了将近八千人。这八千人全是精锐中的精锐,不但脑子活,嘴巴严,糊弄人的本事也是一流。任凭都尉曹丘等人反复盘查,愣是没人露馅。当然了,曹丘本人并不知情,他的那些手下却大多数接到了张胜的密令,在盘查中对不明身份之人频频放水,把好端端的一座蓟城搞得乌烟瘴气,只能被迫封城。 “封城之后,小人索性把所有人都调集过来了,大家围着城墙虚张声势,其实蓟城有这五万精锐在城外守着,更加固若金汤。”汇报到最后,卢义的眼神由刚才的兴奋、激动、得意,渐渐变成了焦虑和不安:“小人指给您看的帐篷,确实是长安那边来人搭建的,而且还不止一顶呢,这些人总是找兄弟们套近乎,似乎是有意刺探我们的情况,一次两次的话,还能应付,小人担心这时间一久……” “怕他个鸟,你只管继续装神弄鬼,本王这就找人对付他们!”说着话,卢绾站起身,大步流星走到帐外拍了拍手:“来人,把本王的猎犬牵出来,本王要让它们建功立业!” “喏!”有人答应了一声。 功夫不大,军帐附近就传来了七八只细狗的吠叫。 细狗吠叫虽然很刺耳,但是卢绾却非常满意。 他挺了挺腰杆,对负责养犬的军士吩咐说:“本王听说不明身份之人中间有匈奴探子,你们几个听好了,带着本王的猎犬把那些人揪出来,本王倒要看看匈奴探子都长什么样?!” “喏!”军士们同声答应,在卢义暗中协助下忙活了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蓟城外人声犬吠响成一片,还有好些个人被猎犬追着飞跑,不停地喊着“妈呀”! 卢绾站在高处望见这幅景象,心满意足,开始假模假样地制定策略,明确原则,安排三军将士对城外那些不明身份之人展开排查。 卢绾不回城其实意义很重大。他若是带着三军将士返回蓟城,那便是未得朝廷允许私自撤军。他若是驻扎在城外,别人最多只能说他在没有收到皇帝批复的情况下,着急蓟城安危,临时回来看看。 然而,这些只不过是卢绾自欺欺人的借口和单方说法。真正能够让他私自返回蓟城,变得合情合理的,还得是刘邦对他奏章的批复。 可是,刘邦迟迟不见批复。 卢绾在假意盘查之余,不免焦躁起来。 幸运的是,刘邦终于来信了。不过,他只字未提卢绾的私自回防,却让卢家父子尽快来到赵国都城邯郸与他相见。 第151章 父爱和期许 刘邦让卢绾和卢弃去邯郸见他,那卢绾好歹也得跟儿子一同准备一下吧?就这样,卢绾终于有借口返回蓟城了。 “陛下没说因为什么事吗?”卢弃皱着眉问。这时候已是掌灯时分,卢绾脱去厚重的铠甲,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自己的卧榻上。 “什么也没说,就说让咱尽快,你说这尽快是多快,明天一早就出现在邯郸吗?”卢绾揶揄着说,把双手往袖子里一拢,直摇头。 “儿啊,你的身体怎么样了,能经得起折腾吗?”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卢绾脖子一扭,脸一侧,语气跟着柔和了下来。“算了,爹干脆找人把淳于意请来吧,有他一同上路,安心得多。”卢弃还没来得及汇报自己的恢复情况,卢绾忽然有了主意。 “淳于意这几日并不在城中。”卢义犹豫了一下,解释说:“事实上,他在全城戒严前就出城诊病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那可怎么办啊?”卢绾眼望高处,犯起了难。随随便便带个蓟城名医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些人能中用吗?卢绾心里实在没底啊! “其实孩儿已经好多了,就是现在上路都行。”卢弃在一旁说。为了证明自己早就活蹦乱跳了,特意伸开双臂,转了几转。 “你让爹再想想,啊,再想想……” 卢绾稍稍瞅了卢弃两眼,竟打起了哈欠。 卢弃看他困倦的样子,料想今天是没法出发了,便告辞离开了。 第二日清晨,太阳已经爬到了树梢上,卢绾卧房的门还没打开。卢弃看在眼里,实在着急的不行,正想在房门上拍打几下,把卢绾叫醒,催他尽快上路。谁知道卢义却急匆匆跑来告诉卢弃,一切准备妥当,卢绾已经在王府外等他一同出发了。“闹到最后竟然是我在拖后腿!”走出王府时,卢弃一直在心中嘀咕,简直无语到了极致。 到了王府外,卢绾果然已经骑在马上了。卢弃望见他,很想说他两句,卢绾却指着身后的马车,抢先说:“别骑马了,爹让人把那马车铺的很软和,你就躺在车里吧,睡着睡着,就到地方了。” “爹,你忘了我们去长安奔丧时,您是怎么做的吗?”卢绾问。 “你能跟爹一样嘛,你还小,身上的伤还没痊愈,无妨,就是给你皇帝大爷看到了也无妨。”卢绾面带微笑,摸着花白胡须说。 皇帝点名道姓地召见地方上的某个臣子,几率其实很小。但正是这极小的几率,却能决定臣子们的仕途命运。因为皇帝会在和臣子们极其有限的接触中,对他们的健康状况、精神面貌、行事风格、谈吐学识等方方面面做出基本的判断。这些基本判断又会形成既定印象,从而在官员任用中产生甚为微妙,却有一定决定性的作用。 卢绾深谙官场潜规则,自然是想在刘邦面前极力表现。 另外,既出兵又不出兵之策虽然让燕军的实力免遭朝廷试探,却也在刘邦和卢绾之间制造出了不小的隔阂。这一次,刘邦突然召见他们,福祸难料,最好的办法便是“示强”。把卢家父子强悍的一面展现给刘邦,让他在没有摸清实力前,对他们不敢小觑,不能妄动。 “您不是说要给我换匹马吗?马呢,孩儿怎么没看到啊?” 卢绾给卢弃准备马车,那是父爱,卢绾不希望他坐在马车里,则是期许。卢弃看事情比卢绾还通透,自然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笑了笑,便前后左右找寻起了自己的马匹。 “既然我儿要骑马,倒是有一匹匈奴马,小义,牵出来吧。”卢绾对卢弃的表现很满意,点点头,望着卢义招了招手。 片刻后,卢义牵着一匹小红马走了出来。 卢弃接过马缰,仔细打量了一番,也没看出这马有什么特别的。与此同时,看到小红马,他便看出卢绾对他要骑马这事,其实早有准备。而卢绾故意提出让卢弃躺在马车里去邯郸,则无疑是个试探。 “行了,赶紧上路吧,这马的好,你拿眼睛看不出来,得骑起来!”也许是看出卢弃眼中的失望,卢绾提高声音说了这么一句,随后,用马镫在马肚子上轻轻磕碰了两下,朝着城外进发了。 卢弃和卢义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摇摇头,各自上了马。 卢弃虽然生性要强,却很清楚自己身上的病还需将养。后脑的伤口并未长好,稍稍用些力气,就会传来钻心的疼痛。被淳于意查出来,纠缠了他好多年的颅内风疾,只是暂时被银针和药物压制住了,究竟会不会复发谁也不知道。另外,他浑身上下的血脉,其实还没有完全畅通,走得急,还会突然向前扑倒,后脊背跟着冷汗涔涔…… 不过,为了父亲,为了燕国,他一定要表现得像没事人一样。 “呜呜…… 卢弃正想着心事,跟在他们后面,随时准备让他躺进去的马车里突然传出了异响。“等等,有情况!”卢弃抬起手,想叫停队伍。 “能有什么情况啊,爹照实跟你说了吧,那车里还绑着一位名医呢,爹听人说他的医术可高明着呢,比那不识趣的淳于意差不了多少。”卢绾回过头望着卢弃眨了眨眼睛,表情中多少有些得意:“你当你老子真是那种只顾面子,不管里子的糊涂蛋啊!” “啊!”卢弃吃惊的同时,心中一暖,把抬起的手放了下来。原来卢绾昨天掌灯时分说的让他再想想,并不是一句空话。 “有什么不舒服的,就找那名医!” 卢绾叮嘱了一句,收回视线,继续打马前行。 也许是听到了他们父子的谈话,马车里的异响停了下来。 卢弃回想起刚才听到的呜呜声,猜测卢绾不仅是把名医给捆起来了,还把人家的嘴巴用什么东西给塞住了。 “哎,真是的,怎么能这样对待名医呢!” 卢弃摇摇头,调转马头走向了身后的马车。 就在这时,官道前方烟尘四起,一队人马迎面冲了上来。 “对面可是燕王父子?” 不等众人采取应对措施,跑在最前面的人挥着手,高喊了起来。 第152章 暗中较量 “这人的声音好生熟悉!”卢弃站在马车边,望着远处,忍不住说,却没有立刻认出挥舞手臂的人是谁。 “岂止是熟悉,不久前他还让咱们尽快离开定陶城呢。” 卢义拍了拍马,走到了卢弃身边。他的视力超乎常人,早就看清在马上挥手的人是彭越了。 “彭越?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卢弃感到很纳闷。 “等下他到跟前了,你问他!”卢义笑着说。 “别,千万别,咱哪里丢的场子,哪里找回来!”卢绾听到两人的谈话,望着越来越近的彭越,和他身后的人马,坏笑说:“我猜这老小子一定是得了陛下的旨意,来迎咱了,要不然他犯不着对咱们客气,待会儿等他过来,咱谁也别搭理他,让他热脸贴咱这冷屁股。” “爹,您至于嘛,人家梁王当初也不过是摆个姿态,又不是针对孩儿,咱们莫不如大度一点,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卢弃劝说。 卢绾说:“谁爱大度,大度去,你爹我今天还就想让彭越长长记性,谁让他给我儿子甩脸子呢!” “大王,您……” “谁也别劝,再劝本王可生气了!” 张胜也来劝说,可是他刚张开嘴就被卢绾给堵住了。 就这样,众人就待在原地等着彭越到来,丝毫没有迎接的意思。 当然了,受彭越到来的影响,卢弃并没有及时去马车里察看。 “燕王父子为了帮陛下平叛,一路奔波,真是辛苦啊!” 到了距离燕王父子一射之地时,彭越立刻翻身下马,边拱着手说客套话,边往卢绾等人跟前走。正常情况下,卢绾这边看到他,也会翻身下马,拱着手说相似的客套话,快步走向中间地带与他汇合。谁知道彭越折腾了半天,卢绾连同他身边的人,一个也没动的。 “难道消息有误,并不是燕王父子的队伍?不对呀,孤怎么越瞧这些人越像……噢,对了,卢绾这是生孤的气,故意如此啊!”彭越笑容不减,在心中暗自嘀咕,很快便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哎呀,我的好兄弟啊,你还真生老哥哥的气了!”彭越走到卢绾马前,左右看了看,索性扯住卢绾的马缰,仰起脸说:“你说,你自己说,要是遇到同样的事,你不来个欲擒故纵?” “欲擒故纵,哼,梁王好手段啊!” 卢绾冷嘲热讽地说,冷哼一声,转头看向了别处。 “世子,燕王家的仁善世子,你来评评这理,做伯父的何曾对你耍过手段?”彭越又走到卢弃马前,满脸堆笑,巴巴地望着卢弃,希望他能顾全大局,尽快帮自己解围。 卢弃看到彭越的人马,陆陆续续停在了一射之外,纷纷朝着这边张望了起来,便翻身下马,望着彭越施了一礼,转头对卢绾说:“爹,差不多得了,彭大伯不是还送咱东西,专门赔礼了嘛,孩儿相信经过这事,彭大伯以后肯定会更加珍惜咱们两家这感情的。” 士可杀不可辱,给彭越难堪是一回事,羞辱梁王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卢弃之所以立刻下马帮彭越解围,主要是不想让事态进一步扩大。卢绾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看到卢弃把台阶都递到自己跟前了,便在马上仰起下巴,俯视着彭越问:“老彭,你真长教训了?” 看到卢绾居高临下,又是一副质问的口吻,彭越眼中本能地涌起了数道凶光,不过,他很快便把凶光强压了下去。“怎么着,你卢绾还想让孤给你磕一个啊?!”彭越回望着卢绾,半开玩笑的说。 “哈哈哈,我就说你彭大伯这人很好玩,怎么着,让我说中了吧?”卢绾哈哈大笑,翻身下马,与彭越热情地拥抱到了一起:“我儿子不懂事,你这做长辈的教训他是应该的,还用得着道歉啊,真是多此一举,以后看他不顺眼,直接抽他,往死里抽!” 被卢绾这么一抱,彭越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他一边也像卢绾那样,紧紧的搂抱,一边说:“咱兄弟都一样,身不由己啊!” “哎,是啊。”卢绾叹息了一声,两人这才分开了。 卢绾刚才的表现岂止是让彭越热脸贴冷屁股,他完全在气势上胜了彭越,还把彭越给拿捏住了。尤其是他在马上俯视彭越,问他是否长了教训时,其实自己也捏了把汗。如果彭越恼了,和他翻脸了,卢绾会马上认怂,主动下马给彭越道歉,劝他别跟自己一般见识。可是,彭越确实老了,像一只秃了毛的猎狗一样,早已没了当年的霸气。经过一刹那的较量,彭越便彻底败下阵来,竟主动认了怂。 卢绾心满意足,对燕、梁两国的合作又有了新的谋划。 “老彭,你不在定陶好好待着,跑这里干啥啊?”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卢绾在彭越肩头拍了拍,望着一射之外,梁国的那队人马问。 “自然是来找你商量应对之策啊。” 彭越忽然压低了声音,望着两支队伍之间的空旷地带,做了个邀请的动作:“你知道吗,陛下其实还没到邯郸呢,他让你我兄弟在他前面,尽速赶往邯郸,究竟是何意,老哥哥我实在是摸不透啊,这才想着在半道上把你拦下,咱兄弟仔细商议一番,也好共同进退啊。” “哎呀,听你这么一说,这事情还真不简单。”卢绾顺着彭越的意思,向前走了两步,苦着脸说:“不瞒老哥哥,我原以为陛下只是想在邯郸召见我和我儿,没想到他还要召见您,事情可复杂咯……” “谁说不是啊!”彭越摇摇头,忽然提议说:“要不然这样,老哥哥我在邯郸城里有一处别院,你们父子和从人,进入邯郸后,索性就在我那处别院里住下来,反正你们到了邯郸还得寻找住处,直接住进我家别院,也省去许多麻烦,咱们兄弟要想商量事情,也方便点。” “这样最好,如今邯郸城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有老哥哥你提供住处,确实能省去许多麻烦。”卢绾直接接受了彭越的邀请。 彭越多少有些意外,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卢绾注意到彭越这个小动作,心中暗想:“你老彭啥时候这么大方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倒要看看你憋的什么坏水?!” 第153章 邯郸酒宴 众人进入邯郸后,果然住进了彭越的别院里。 彭越不但准备好了一切,还对卢绾父子格外的殷勤。 到了第二日傍晚,彭越还准备下一桌酒宴,专门款待卢绾父子。 “来来来,满饮此杯,共祝燕王万年,世子千岁!” 珍馐美味摆好,酒水倒满,彭越笑容满面,端着酒樽站了起来。 陪客的大多数是彭越的臣子和故交,听到他提议,立刻跟着端起酒杯,同声祝贺:“祝燕王……” “慢着!” 众人的祝贺刚刚开了个头,就被卢弃打断了。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这座邯郸城还是皇帝刘邦马上要到来的地方,谁能保证满座宾客,以及别院下人中间没有刘邦的探子呢?因此,必须事事谨慎,刘邦在不在都需对他心存敬畏。 “晚辈并无别的意思,只是想把父王想说的说出来,那便是这第一杯酒需敬陛下,祝陛下福寿安康、旗开得胜!”看到众人都望向了自己,卢弃端着酒杯,望着卢绾笑了笑,对众人解释了一句。 此话一出口,彭越顿时觉得自己有些考虑不周,便笑着说:“燕王和世子想的在理,孤真是老糊涂了,来,咱们敬陛下!” “敬陛下,祝陛下福寿安康,旗开得胜!” 众人这才同声祝贺刘邦,喝下了第一杯酒。 第一杯酒喝完,形式也就走完了。卢弃不再多话,彭越便由着自己的性子对卢绾父子及其他嘉宾一一敬了酒,分别说了祝酒词。 酒这东西最能消除戒备,拉近人们之间的距离。尤其是那些本来就想方设法往你跟前凑的人,酒简直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媒介。 “世子,小弃,伯父听你爹他们都这么叫你,伯父往后也这么叫你了!”彭越面红耳赤,在一名心腹臣子搀扶下,摇摇晃晃走到了卢弃跟前:“你别看伯父这人看起来古板,其实伯父像你这么年轻时,也是一名有胆有识的英俊少年,只是这岁月,他不饶人呐……” “谁说我彭大伯古板了,晚辈要找他理论去!”卢弃站起身,走出酒案的同时,立刻装出喝了不少酒的样子,扯着嗓子喊:“在晚辈看来,彭大伯风采不减当年,绝对是全天下最大的英雄!” “大英雄,大英雄,哎……” 彭越摇摇头,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卢弃见状也不敢站着了,只得陪着他坐在了地上。 “你知道吗,现在好些人眼红伯父,他们变着法子想坑害我。”彭越自顾自灌下一樽酒,口齿不清,却极其激动地说:“好在伯父身上什么污点也没有,任凭他们如何污蔑,都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可是侄儿怎么听人说,梁国都城定陶有龙吟?”卢弃心念一动,用很轻地声音说:“好像这事已经在长安城传的沸沸扬扬的了。” “龙,龙吟?”彭越顿时瞪大了眼睛。 卢弃解释说:“就是龙的鸣叫,人们都说,有龙吟的地方……” “打住,千万别往下说了!”彭越的酒醉似乎醒了六七分,把手中的酒樽往地上一放,用力摇了摇头,直勾勾看着卢弃说:“这都是谣言,经不起推敲的谣言,伯父觉得侄儿你,该不会相信吧?” “晚辈原本也是不相信的,只是,那天出了定陶,返回蓟城的时候,遇到了一件怪事,让侄儿不得不信啊。”卢弃回望着彭越用极小的声音说。几天前彭越在官道上迎接燕王父子的时候,燕梁双方可以肆意谈论卢弃秘密前往定陶游说彭越的事情,那是因为四周空旷无人,在场的又全都是双方的心腹,用不着藏着掖着。可是,此刻就不一样了,酒宴中人多眼杂,不得不防,因此,卢弃这才加着小心。 “怪事?”彭越琢磨了一下,惊愕的问:“难道说,你,你们……” 担心把彭越直接吓晕过去,卢弃赶忙解释说:“并没那么夸张,我们并没有看到龙,而是遇到了大汉寻龙队,他们就在定陶城外的一处小树林里寻龙,然后,被一个少年侠士给袭击了。” “少年侠士,是谁?他怎么会在我梁国境内袭击寻龙队呢?”彭越眼中的惊恐少了几分,心中的疑团却越来越大。 “晚辈不认识他,更不清楚他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卢弃摇摇头,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说:“对了,晚辈倒是记得他的长相!” “快说,尽量说的详细一点,若是这个偷袭朝廷寻龙队的歹人再次出现在梁国境内,孤一定要将他抓起来,严加审问,看他到底受何人差遣,故意把脏水往我梁国泼!”彭越愤愤地说。 卢弃对彭越的反应非常满意,便装出艰难回忆的样子,讲起了汲蛮的衣着打扮,五官轮廓等。他之所以这么做,还是为了保护卢生。 只是令卢弃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个小心思很快便成了彭越的一块心病,并且最终导致彭越走上了惨绝人寰的不归路。 当日后半夜,宾客散尽,杯盘狼藉。 彭越心事重重地回想着卢弃提到的那位少年侠士,准备返回卧房,却被在酒宴间搀扶过他的那位心腹臣子给叫住了。 “何事?”彭越打量着心腹臣子,一脸的困惑。 臣子没说话,却用眼睛左右瞟了瞟。 “都下去吧,本王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彭越会意,立刻屏退了收拾酒宴残局的仆人们。 “大王,燕王世子提到的那位少年侠士,此刻就在定陶城中。” 确定大厅里已经没人了,心腹臣子凑到彭越跟前神秘兮兮地说。 “什么?那你还不赶紧让人把他给孤抓起来啊!”彭越吃惊不小。 “要抓那少年侠士并不难,难的是这事与太仆简奔有关。”心腹臣子表情逐渐暧昧,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说:“不瞒大王,下臣来邯郸前正好看到简奔收留了一位少年人,当时下臣并没觉得有什么,今日在席间,听燕王世子那么一番描绘,立刻确定是他无疑了。” “这事情竟然跟简奔有关,枉我对他的一番抬举,有意思,有意思啊……” 彭越幽幽地说,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第154章 肌肤之亲 “你困不困?” 心腹大臣正在琢磨着如何趁这次机会,扳倒深得彭越重用的太仆简奔,好让自己尽快上位时,彭越突然问了一句。 “还好,下臣见燕国和梁国亲如一家,心潮澎湃,哪有睡意?”心腹大臣不露痕迹地表露了一下忠心,马上关切地说:“大王为国事操劳,连日筹划,恐怕早就疲乏至极了吧,依下臣之见您……” “既然不困,那就辛苦你跑一趟,现在就返回定陶,趁着简奔还没有察觉,把他给孤带来。”彭越眯着眼睛对心腹大臣说。 “喏!下臣这就把那贼子给您带来!”心腹大臣最想干的便是打压简奔,听到彭越如此吩咐,立刻来了精神,果然睡意全无。 “等等,还是对他客气点,就说本王有要事找他相商吧。” 大约是从“贼子”两字中,听出了倾轧之意,彭越又叮嘱了一句。 “臣遵旨!”心腹大臣拱拱手,这才离开了。 同一时间,燕国众人住处。 回想起今天对彭越说的那些话,卢弃不禁暗自得意。 有了长安城四处传播的谣言,就有吕雉的关注,今日再加上彭越对龙吟之事的忌惮,汲蛮若是再想打卢生等人的主意恐怕困难重重。 “呜呜……” 卢弃正望着清冷的寒月想着心事,马车中的异响又传了过来。 “燕国带来的名医还被绑着吗?真是过分了!” 心里这么想着,卢弃在静得只能听到树干间相互碰撞时发出的沙沙轻响中,寻着声音查找了起来。 功夫不大,他在两扇紧闭的窗户上看到了一个摇晃挣扎的古怪影子,也寻到了异响的源头,便停下了脚步。 “呜呜……” 站在窗户跟前这么一听,卢弃顿时张大了嘴巴:“这不是?” “什么人?” 不等卢弃惊讶下去,黑暗中突然有人喝问了一声。 紧接着,一盏灯笼被点亮。 借着灯笼的光亮,卢弃看到了自家的两名随从。 “世子!”随从们当然也看到了卢弃,二话不说就跪在了地上。 “那名医就关在这间屋里吗?” 卢弃径直走向了两扇紧闭的房门前。 随从赶忙回答:“是,这人很不老实,总是……” “开门,本世子现在就要见到她!” 卢弃突然怒了。 随从有些摸不着头脑,赶忙摸钥匙开门。 然而,不等随从把门彻底打开,卢弃一脚便将门踹开了。 随后,他直接冲到点着油灯的卧榻边,一把揭开了套在名医脑袋上的破麻袋,扯出了塞在她嘴巴里的破布头。名医脑袋被套麻袋,嘴巴被破布塞住,那是燕王卢绾离开蓟城前,为了方便绑人。可就是这副行头,在没有得到燕王命令的情况下,一直没有被解除,名医也因此受了一路的苦。即使到了邯郸,她还在受苦中…… “世子!”名医看到卢弃,委屈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卢弃则直接抱住了她,仿佛害怕失去她一样。 没错,这名医正是萧棠儿。在整座蓟城,又要医术高明,又不能是燕地名医,还得医术能和淳于意不相上下,也就是淳于意的徒弟了。事实上,萧棠儿为了帮卢弃治好顽疾,在向淳于意拜师学医时,还乔装成了男子……由于种种原因吧,燕王府的仆人们那天晚上,得到卢绾的指令后,急于为卢弃寻一名符合要求的医生时,首先就想到了淳于意的“男徒弟”,并且二话不说就往对方脑袋上套了麻袋。 “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卢弃轻轻在萧棠儿后背拍了拍,在她耳畔轻声说。 萧棠儿没有任何回应,委屈的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什么情况,世子竟然和一名男子搂搂抱抱!” 站在门边的两名随从彻底惊呆了。 “走了,不要打扰世子的好事。”过了半天,打着灯笼的随从挥了挥手,两名随从同时转过身子,打算蹑手蹑脚地离开。 “回来!你们在瞎想什么?” 卢弃松开萧棠儿,背着身暴喝了一句。 “是我们瞎想吗?” 随从把身子转过来后,望向了萧棠儿那身男人打扮。 “亏你们还是王府的老人呢,走过来仔细看看,看她是谁?”卢弃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与此同时,他开始帮萧棠儿解开绑绳。 “我们认识他?”两名随从将信将疑,打着灯笼走到了卧榻边。 “啊,竟然是萧相国家的大小姐!”打着灯笼的随从到底眼尖,只是仔细端详了片刻,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么说我们没办好差事,绑错人了?”另一名随从挠着头嘀咕。 “你们并没有绑错人,我就是淳于先生的弟子。”萧棠儿擦干眼角的泪花,气呼呼地说:“但是,你们真不该对我如此粗鲁!” “这不是事情紧急,担心您也向您师父那样不配合嘛。”打着灯笼的随从表情尴尬地解释。当时就是他领着人绑的萧棠儿。其实,在绑萧棠儿前,这名随从已经在卢绾吩咐下,暗中请过淳于意好几回了。或是以厚礼,或是以重金,希望淳于意能放弃游医事业,成为燕王府的幕僚。可是,都被淳于意给拒绝了。也许是心里有了阴影,他才在情急之下,担心事情办不成,对淳于意的徒弟没那么客气了。 “小人们想着第二日主人就要出发了,怕节外生枝,便动了粗,还请萧大小姐体谅小人们的苦衷,原谅我们这次吧。” 说着话,两名随从同时跪在了地上,望着萧棠儿磕起了头。 “要我原谅你们也可以。”卢弃帮忙解开绳索后,萧棠儿活动了一下手腕,扶着卧榻边站了起来:“本小姐现在急需一批药材,你们若是真心认错的话,就帮我尽快采买全吧。” “只是买药材……” 随从对视了一眼,表情十分古怪。 “怎么,不愿意?” 卢弃把手中的绳索往地上一扔,阴沉着脸问。 “不,不是不愿意,而是太意外了!” “对,太意外了,没想到萧大小姐对我们的惩罚这么轻。” 两名随从慌忙解释。 “既然知道萧大小姐仁慈,以后记得对她好点,恭敬点,明白吗?” 卢弃故意背起手,提高声音说。与此同时,他和萧棠儿目光交叠,两人同时露出了甜蜜的笑意。刚才卢弃虽然是在情急之下做出的本能反应,可他实实在在地和萧棠儿拥抱在了一起,有了初次的肌肤之亲。这两人正是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这才红了脸,有了笑意。 第155章 孤脏了 知道被绑来的名医是萧棠儿,随从们也不用再看着她了。 卢弃担心萧棠儿一路受折磨,没有吃好,立刻安排厨子给萧棠儿做了一桌可口的食物,并且看着她吃了些,这才返回了自己房间。 自此后,卢弃和萧棠儿知道了彼此的心意,情意日浓。 只是这两人都知道卢绾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便处处防着他。 梁王住处。 彭越虽然有过特别交代,简奔还是被人绑了过来。 简奔这人生性孤傲,又是个火爆脾气,无缘无故被人从定陶绑到邯郸,已经让他颜面尽失,感受到了奇耻大辱。 这时候,他被人从外面押进来,一把推倒在彭越面前,简直犹如阶下囚一般。简奔人虽然跪在地上,可他腰杆挺的很直,脖子也是梗的,脸上则是一副桀骜不驯,兴师问罪的表情。 年轻的时候,彭越仗着自己有本事,根本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因此,他倒是有几分容人的肚量。如今他垂垂老矣,精力、体力都大不如从前了,当年力压群雄的本事也荡然无存。彭越逐渐变地心虚,对自己全然没了当初的信心。他的肚量也随之变小,很快就成了所谓的小肚鸡肠。事实上,近两年彭越忌惮一切人,害怕他遇到的每个人小瞧自己,尤其是他的臣子们,他最看不惯的就是他们当着他的面,流露出轻视、傲慢的神情。今日,简奔就是这样。 “简太仆知道孤为何请你来邯郸吗?” 彭越原本对心腹大臣的做法很不满意,可是看到简奔脸上那副目中无人的表情,顿时把他那张皱纹遍布的老脸阴沉了下来。 “臣下不知!” 简奔梗着脖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说。 “人常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孤让简太仆此刻就去赴死,简太仆会心甘情愿吗?”彭越冷声问。在扭曲心理作用下,他的谈话明显由着自己的性子,已然偏离了正题。 “臣下既然宣誓效忠梁王,自然是可以死的。”简奔眼中喷火,没好气地说:“只是梁王能告诉臣下,臣下错在哪里了吗?” “你错就错在对孤不敬!”彭越很想把这句话直接说出来,可是转念一想,却改变了主意。“简太仆最近有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彭越转过身子,眼睛眯了起来:“若让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臣下不知大王所说的是何事,还请大王明言!”简奔愤愤地说。 “孤记得简太仆自幼苦读,皆是韩非子一脉,怎么,如今改换门庭喜欢上黄老之学,想追慕轩辕皇帝,去寻那缥缈无踪的神龙了?” 彭越背着身,意味深长地说。 “这,这……”简奔简直要气炸了。 他从开始读书到现在,喜好的始终是韩非子的法家学说,从未改变过志向。什么黄老之学,什么追慕黄帝想寻龙,全是无稽之谈!他真不知道彭越听信了什么样的谣言,才对自己冷言冷语,羞辱不止。 “大王,臣初心不改,始终是韩非门下走狗,此心日月可鉴!” 情绪激动之下,简奔屈辱的泪水淌了出来。 “简奔,你有没有改换门庭,孤管不了,孤只想问你为何勾结从京城长安来的歹人,构陷于孤,你摸摸良心,孤待你可不薄啊。” 彭越身子一转,死死盯着简奔说。 “长安来的歹人?臣下何曾……大王说的是臣在城外救下来的少年侠士吗?”简奔原本想继续为自己辩解,可他忽然就想到了汲蛮。那天他出城办事,在官道边遇到一位奄奄一息的少年侠士,便救了下来。至于那少年侠士来自何方,来定陶要做什么,他都没问过。 “好啊,终于肯说实话了。”彭越嘴角浮起嘲讽的笑,收回了凌厉的目光:“简太仆,说说吧,你们的幕后主使之人是谁?孤相信,就凭你和那个浪迹江湖的少年人是想不出如此歹毒计策的。” “哪有什么幕后主使之人,大王,您误会臣下了,臣下只不过是出于好心,在官道边救了一个负伤的人而已!” 简奔慌忙解释,终于没有刚才那股子傲慢劲儿了。 “这话你自己信吗?”彭越笑了,冷冷地说:“简太仆,念在你辅佐本王多年的份儿上,本王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你的幕后主使说出来,本王就当今天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大王,大王,请您明鉴!”情急之下,简奔挪动膝盖,扑倒在了彭越脚边,泪流满面,苦苦哀求着说:“臣下真的一时心软,救了个陌生人而已,至于他有什么图谋,臣一概不知,所谓的幕后主使,臣更是不知从何说起,大王,臣冤枉啊,请您为臣……” “哼,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狡辩,真是一张铁嘴!” 彭越怒火中烧,眼珠子不住地往上翻,双腿抖了抖,直接将简奔踢到了别处:“来人,给我打,打烂他这张铁嘴!” “喏!”随从们一声答应,便将简奔拖了出去。 功夫不大,大厅外响了抽打嘴巴的脆响和简奔的惨嚎。 “大王,请大王恕罪!”彭越正听着简奔的惨嚎,生着闷气,心腹大臣忽然从厅外走进来,跪在了他脚底下。 “你又怎么了?”彭越抬了抬眼,没好气地问。 “臣下办事不力,在简奔府中搜到那少年侠客后,却并未抓住,让他给跑,跑了……”心腹大臣汇报说,脑袋越压越低。 “什么,你竟让他给跑了!”彭越大惊失色。他还以为心腹大臣回了趟定陶,给简奔来了个人赃并获、一网打尽,谁知道却让最关键的人给逃走了。“他还在定陶城吗?”彭越惴惴不安地问。 “应该还在吧,他若是想干歹事,多半还在。”心腹大臣猜测说。 “那这件事情就无法了结了,无法了结了。”彭越面如灰土,瘫坐在了草席上,喃喃地说:“孤脏了,孤还以为自己身上没有任何污点,没有把柄,这下好了,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156章 谏臣周昌 彭越虽然遭受了巨大打击,却不敢对简奔做任何过分的处置。因为简奔拒不交代幕后主使之人,那他很有可能来路不小。彭越只好在打烂简奔的嘴巴后,让人把他秘密带回定陶,囚禁了起来。 “你说陛下让孤早早地来到邯郸是不是另有深意啊?”彭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了下去。这两日他逢人便拉拉扯扯地问同样的一个问题。一开始,众人还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一番,告诉他陛下只是想一到邯郸就能见到他,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可是彭越根本就不信,还是把同一个问题反反复复地问。时间一长众人彻底没了耐心,便都故意躲着他。也许看到众人都躲着他,彭越渐渐在邯郸城待不下去了。 差不多正是刘邦率领着他那八万大军进入邯郸地界时,彭越竟跟谁也没说,偷偷溜回了定陶城。 主持迎接刘邦的是梁国国相周昌。陈豨和匈奴人日夜不停地袭扰,几乎要将周昌熬干了。他见到刘邦真就犹如久旱逢甘露一般。 “陛下,陛下,您总算是来了!” 周昌在邯郸城外远远望见刘邦,顿时老泪纵横,扑倒在了地上。 “国相莫哭,为了帮赵王守住这份家业,真是苦了你了!” 刘邦在马上望见形容枯槁的周昌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又见他远远地就激动地扑倒在了地上,立刻下马,紧走几步将他搀扶了起来。 “臣不苦,臣只觉得对不住陛下,对不住赵王,更对不住代赵两地的百姓啊!”周昌哽咽着说,着实动了真感情。 “这周昌可真有意思,担心遭到陛下责罚便借着自己年纪老迈,惺惺作态,只管抹眼泪,打感情牌!”卢义看在眼里,忍不住悄声嘀咕。这时他和卢绾、卢弃等人都跪在道路边,迎接刘邦进城。 “你懂个屁,这周昌可不是好惹的!”卢绾听见后,立刻低声说:“整个大汉朝堂能让陛下感到畏惧的,也就是这曾经的御史大夫周昌了,想当年陛下正在寝宫和戚夫人调笑嬉戏,周昌有要紧事,闯了进去,只看了陛下一眼,转身就走,陛下当然很纳闷了,立刻推开戚夫人追了上去,可是,周昌死活不愿意搭理他了,无奈之下,陛下犯起了浑,直接把周昌扑倒,骑到了他脖子上,边捶打边喝问,你他娘的当老子是什么人,怎么转身就走?你们猜周昌是怎么回答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周昌肯定认怂了,夸陛下是尧舜禹。”卢义在一旁猜测着说,全然忘了卢绾讲这个故事是为了证明周昌有多厉害。 “世上哪有君王骑在大臣脖子上谈事情的?”卢弃接了一句,偷偷瞄了瞄不远处的刘邦和周昌说:“孩儿猜周昌一定骂陛下是昏君!” “对呀!”卢绾目露惊讶,激动地说:“周昌当时就说,你他娘的还有脸问老子,先是在大臣面前荒废国政,沉迷于女色,而后又对忠臣良辅如此羞辱,你告诉老子,这他娘的能是什么人,我看也就是夏桀和商纣能和你相提并论了!” “如此说来,陛下是忌恨周昌,才把他送到了赵国这鬼地方。” 卢义恍然大悟,忍不住说。 “屁,从那次以后,别说陛下了,就连萧相国、曹参那样的人都害怕周昌!”卢绾翻了个白眼,看到刘邦和周昌还在路上磨叽,便稍稍向后退了退,用很小却格外激动的声音说:“前段时间陛下不是想废了太子,改立赵王刘如意嘛,就是这周昌给搅和黄的,陛下让周昌来赵国辅佐刘如意,其实意思很明显,那就是让他看看刘如意有多优秀,从而改变立储的态度,可是,这天算不如人算……” “卢绾,你他娘的在嘀咕什么呢?” 卢绾的话还没说完,青石大道上突然传来了刘邦的声音。 猝不及防被抓了个现行,卢绾背后的汗毛瞬间全竖了起来,战战兢兢,把脑袋向下压了压说:“没,没什么,和我儿聊点家长里短。” “原来是聊家长里短啊,卢绾,朕是真没看出来啊,你还有当长嘴老娘们的潜质!”刘邦戏谑着说。此话一出,顿时笑声一片。 “陛下,您一路风尘仆仆,辛苦,辛苦了。” 笑声落尽,卢绾望着刘邦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没办法啊,有些人当初说的好好的,要为朕当先锋官,可他至今也没什么动静,朕只好亲自动手,来解决代地的麻烦了。” 刘邦仰着下巴,语带讽刺地说。 听到这话,卢绾脑袋一压再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当初正是他专门上奏折说,自己要为天下官员做表率,要当刘邦的先锋官。 “臣,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憋了半天,卢绾面伏于地说。 “行了,朕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吗?!”刘邦翻了个白眼,不再看卢绾,目光落在了卢弃身上:“侄儿,朕的好侄儿,听说你不久前从马上摔了下来,现在怎么样了,身子骨恢复好了吗?” “多谢陛下挂念,小侄已经好了。”卢弃赶忙回答。与此同时,他的心中一阵惧怕。刘邦果真是什么都知道啊!只是,不清楚刘邦知不知道蓟城外发出龙吟的事情。若是他知道了,那可就麻烦了。 “恢复好了就好。”刘邦点点头,叹息了一声说:“你爹这人优点不少,可是,却不懂得照顾孩子,也罢,这回平定代地叛乱,少不了和匈奴人交战,到时候,大爷让人留意一下,给你弄匹像样的马。” “多谢陛下,其实小侄……” “听你皇帝大爷的准没错!” 卢弃正想说卢绾已经送了他一匹小红马,却被卢绾给打断了。 “行了,都起来吧,天寒地冻的,别跪坏了身子。” 刘邦笑笑,身子一转,看向了迎接他的众人。 “谢陛下隆恩,祝陛下旗开得胜!” 众人同时高呼,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 “嘶,不对呀,怎么好像少了一个人啊。” 刘邦正准备上马,忽然疑惑了起来。 卢绾赶忙凑到刘邦跟前,挤眉弄眼地说:“彭越那狗东西在邯郸待了没几天,又偷偷溜回去了,真不知道他憋的什么坏水。” 第157章 陈豨的霸业 “说别人之前,先管好你自己。” 刘邦看了卢绾一眼,翻身上了马。 随后,汉军在城外驻扎,皇帝刘邦在周昌等人陪同下进了城。卢绾被刘邦说了那么一句,心中很不舒服,便没有像别的大臣那样,前前后后地簇拥着刘邦,而是扯着马缰越走越慢,很快被落在了后面。 “爹,你怕了?”卢弃的声音忽然从耳畔传来。 卢绾眼珠子一瞪,愤愤地说:“怕他个鸟!” “既然不怕,那就别表现得像害怕的要死一样。”卢弃意味深长地说。卢绾听到这话,才催赶着马匹,追上了刘邦。 代地,晋阳城。 刘邦带着大军到达邯郸,着实在代国中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惯于见风使舵的曼丘臣更是悄悄探起了陈豨的口风。 “大王,依臣下看,南面紧邻代地的上党和河东,这两个地方就很不错,要不然咱们不往东面扩张了,改为南面,到时候有进有退,总好过和朝廷硬碰硬啊。”曼丘臣望着在原地转圈子的陈豨说。这话初听之下好像是在帮陈豨谋划应对汉军的策略,实际上却是在试探陈豨的决心。若是陈豨放弃东向袭扰赵国的强硬策略,那他便是畏惧朝廷,对于战胜汉军缺乏信心,那么,这个自封的代国也就到头了。 “取了上党和河东之后呢?”陈豨停下脚步,侧身望着曼丘臣问。 王黄在一旁回答:“这还用说,当然是攻入长安,夺取天下了!” “攻入……”曼丘臣本想反驳王黄几句的,转念一想,立刻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反而笑着连连点头:“就是,直接夺取天下算了!” “愚蠢!”陈豨直摇头,腰杆挺了挺,身子转了过来:“先不说河东是拱卫京畿的三河地区之一,咱们就说上党,它虽然北边与咱们代国紧挨着,但是,其余几个方位却被河东、河南、河内和赵国怀抱着,只要我们敢南下进犯上党,这四个地方必会同时出兵,到时候好比鲤鱼入了竹篓,只有呼天抢地,没有丝毫胜算啊。” “相反,我们继续东扩,安抚住燕国的同时,快速吃下赵国,然后是齐国和梁国,最后再带着代赵梁齐四国兵马去灭燕,这时北方大部已然尽归我手,咱们只需向匈奴王借一支骑兵,什么上党、三河,分分钟踏平它,长安,呵呵,当年刘邦进军灞上,秦王子婴乘素车、驾白马,用丝带系颈,手捧着皇帝的玉玺符节,在轵道旁投降,秦也就这么完了,今日,我陈豨一定要让这昏君重蹈秦的覆辙!”陈豨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手捧传国玉玺的刘邦跪在他的面前。 见陈豨野心勃勃不减当初,曼丘臣差点转向汉军的心,立刻又偏向了代国这一边。“大王雄心壮志,臣下万分钦佩!”和王黄暗中交换了一下眼神后,曼丘臣带头跪在地上,高呼了起来。 “本王的雄心壮志何曾熄灭过。”陈豨仰着下巴,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眼睛眯了眯,阴毒地说:“那昏君不是来邯郸了吗?本王作为他曾经的臣子,得给他送份大礼,表示欢迎啊!” “大王有何妙计?”王黄立刻来了精神。 “本王给你三千精兵,你敢直击邯郸城吗?”陈豨问。 “这……”一想到要深入敌国腹地,奔袭作战,王黄有些头大。 “王将军莫担心,在你奇袭之前,本王会联合匈奴人对赵国全线出兵,造成恐慌之势,汉军初来乍到,立足未稳,能应付这重兵压境就不错了,哪里顾得上你这支奇兵呢?”陈豨笑着说。 “既然大王早有筹划,末将愿去邯郸挫尽汉军锐气,给他们来个下马威!”王黄顿时一阵热血沸腾,拱着手接受了命令。 事实上,这段时间总是组织人小股袭扰,王黄早就觉得没意思了。如今陈豨让他奔袭作战,又没有太大风险,王黄自然求之不得。 赵国,邯郸。 周昌原本为刘邦安排了接风宴,却被刘邦给推掉了。 从决定御驾亲征到现在,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既然人已经到了平叛一线,刘邦不想再耽搁任何时间了。他先单独召见了周昌,详细了解了赵国的兵力和布防情况,随后便把卢绾父子叫进了赵王宫中。 “知道朕为何要你们赶在朕前面来邯郸吗?”在赵王宫略显局促的大殿中,刘邦端坐长案后,开门见山开始了这次会谈。 “臣不知,不过,既是陛下有旨,朕自当遵从。”卢绾说。 刘邦冷哼了一声,明显对卢绾的回答很不满意。 “你呢?”刘邦的目光又落在了卢弃脸上。 “小侄以为,陛下是想让我们预先了解军情,以便在您到来之后,能提出有效的应对之策。”卢弃回答。其实,他还想说:“您这是给我父王了一个台阶下,虽然他的兵没有到平叛一线,可是他的人却先到了,也算是给天下诸王做了表率。”只是这话不好轻易说出来。 “嗯,燕国总算是有个明白人啊!” 刘邦点点头,忽然望着卢绾问:“老卢,你不是早早地就回国备战了嘛,你告诉朕,你给朕准备了多少兵马?” “三万精兵。”卢绾把自己那“劣中选劣”的三万人马说了出来。 “自古燕赵多慷慨之士,你卢绾经营了这么多年,竟然只有三万兵马,这实在很难让人信服啊!”刘邦表情玩味,眼珠子一动,盯着卢绾厉声说:“你他娘的可别藏着掖着,若是被朕发现了……” “启禀陛下,还有两万。”卢弃把心一横,打断了刘邦:“只是这两万人马是我们从代赵两地流民中间选出来的,这些人大都没什么作战经验,究竟能不能顶用谁也不清楚,所以,父王才没算上他们。” “对呀,那么多流民都流入了燕地,你燕王就是眼光再高,也能从他们中间选些身强体壮的。”刘邦嘴角浮起笑,继续盯着卢绾说:“燕国能为朕提供五万兵马,这个备战勉勉强强做的还不错,朕这人大度,只要正事办得好,其他的事就算了,朕也懒得追究了,接下来,我们谈谈梁国,对于彭越,燕王怎么看?” 第158章 卢弃献计 “臣自顾且不暇,哪敢论别人长短啊。” 卢绾想起刘邦要他“说别人之前,要先管好自己”,便如此回答。 “嗨,卢绾你还真有意思!”刘邦一听,顿时乐了,走出长案,把袖子一挽,扬起拳头说:“老子说你一句怎么了,难道老子不该说你吗?你他娘的还敢记仇,信不信老子当着你儿子的面揍你一顿?!” “臣哪里敢记仇啊,陛下教臣怎么做人,臣记下了而已。” 卢绾嘴上嘀咕,慌忙跪在了地上,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不用管自己屁股上的屎有没有擦干净,你就照真实想法说,对于彭越这家伙,朕该如何处置?”刘邦收起拳头,双手叉在了腰上。 “咱别的不说,单说季哥你让他提前来邯郸等着,他却待了几天就回去了,连您的面也没见着,就这事,都能治他个抗旨不尊。” 卢绾仰起脸,望着刘邦说。 “对呀,这抗旨不尊可是大罪啊。”刘邦喃喃自语,却没说要治彭越的罪。卢弃看在眼里,在一旁说:“陛下如今的大事是平叛,在彭越来说,那就是备战,陛下不妨先问问他备战情况。” “有道理,朕都能因为燕国备下的五万兵马,对燕王既往不咎,为何不能考虑梁国备战情况,对梁王彭越酌情发落呢?”刘邦连连点头,不禁对卢弃刮目相看。实际上,他也是这么打算的。 “报,启禀陛下,紧急军情!”刘邦正准备安排人去梁国,问彭越备战情况,一名内侍匆匆走进大殿,跪了下来。 “讲!”刘邦眼睛眯了眯,重新坐回了长案后。 “探马来报,乱臣陈豨纠集了十万人马,连同五千匈奴铁骑,同时向赵国发动了攻击!”内侍手捧军情奏报,汇报说。 “什么,这陈豨是不是疯了?!”卢绾顿时瞪大了眼睛。 “慌什么,他把老本都掏出来了,正好让他吃点苦头。” 刘邦接过军情奏报,看了看,淡淡地说。 卢弃琢磨了一下,提议说:“十万人马若真是陈豨所有的本钱,那么,晋阳一定非常空虚,与其让刚刚在邯郸安营扎寨的汉军和十万人马硬拼,不如派一支奇兵偷袭他的老巢,不管成功与否,陈豨都会回防的,晋阳是他唯一的大本营,晋阳一失,他便成了孤魂野鬼。” “嗯,此话在理。”刘邦点点头,对内侍说:“去,把军师和周勃都给朕喊来,朕要与他们商议一下应敌之策。” “喏!”内侍磕了个头,快步走出了大殿。 卢绾张了张嘴巴,正想说话,却被刘邦抢在了前面:“燕王,你们爷俩也别闲着了,赶紧把你们那五万大军调过来,另外,彭越那边的备战情况,就劳烦你们替朕问问他了,若是他根本就什么都没准备,记得告诉他,朕打算在梁国就近征兵,问问他愿不愿意?” “遵旨!”卢绾拱着手,把头低了下去,不敢再看刘邦的眼睛。刘邦这几句话说,让他毛骨悚然。刘邦虽然表现出对彭越的悄然离开毫不知情,其实他什么都知道,连梁国的军备情况也很清楚。他之所以让卢绾去和彭越交涉,不过是想给彭越一次机会而已。 “对梁国的情况都这么清楚,燕国呢,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和儿子一同离开赵王宫时,卢绾心中不住地想。另外,正常情况下,刘邦既然采纳了卢弃的建议,就该让卢绾父子参与应敌策略讨论,可刘邦却在开始讨论前,就把他们父子赶走了。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刘邦已经对他们父子失去了信任!卢绾越想,心情越沉闷。 回到住处后,卢绾心念一动,把卢弃叫到了自己房间里。 “儿啊,咱可真有五万精锐,你说咱要不要趁着陈豨和匈奴人对赵地发动攻击的机会,做点什么?”关好门窗后,卢绾试探着问。 “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卢弃表情凝重,若有所思地说:“孩儿之所以替您在陛下面前补了两万人马,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让陛下以为我们即将派往战场的就是燕国的精锐。” “这点爹自然明白,所以,当时你那么说时,爹也没说什么。”卢绾点点头,忽然仰起脸问:“儿啊,你不觉得咱们不能再等了吗?” “父王为何如此说?”卢弃有些不理解。 卢绾说:“今天你也看到了,你皇帝大爷已经开始防着咱们了。” “不至于吧。”卢弃笑了笑,分析说:“陛下多半只是谨慎而已。” “希望如此吧,哎……”卢绾叹息了一声,烦躁地挠起了头。 卢弃说:“您知道孩儿为何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吗?因为陈豨根本就打不赢这场仗,我们如果跟在注定要失败的人后面搞小动作,那便是看不清形势,最终肯定是要吃大亏的。” “陈豨可有十万人马,再加上匈奴铁骑,对付陛下那奔波多日的八万汉军,岂不是手到擒来,哪有打不胜的道理?”卢绾直摇头。 卢弃说:“您可别小瞧了陛下那八万汉军,他们可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另外,陈豨这十万人可是裹挟来的散兵游勇,您不清楚吗?还有匈奴王,他真敢把自己的优良铁骑借给陈豨吗?哼!” “你分析的确实有道理,可这战场瞬息万变,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卢绾仍旧替陈豨抱着一丝幻想,也为自己保留着一丝盼望。 “孩儿言尽于此,父王若是不信的话,大可按自己心意来。” 卢弃实在劝说不动,便懒得多费口舌了。 长安城,椒房殿。 吕雉正在逗弄一只金丝雀,内侍苏恒从外面走了进来。 “都查清楚了吗?”不等苏恒开口,吕雉抢先问了一句。 “启禀皇后娘娘,长安城中确实有那么一拨人在暗中监视着百官。”苏恒拱着手,把自己多日来调查了解到的情况说了出来。 “他们受何人指使?”吕雉又问。 “这,这……”苏恒脸色大变,很快成了结巴。 第159章 齐相国曹参 “怎么,不敢说吗?”隐隐感到这里面有猫腻,吕雉停止了逗弄金丝雀,两道犀利的目光落在了苏恒脸上。 “启禀娘娘,有三个怀疑对象。”苏恒把心一横,禀报说:“相国萧何、舞阳侯樊哙,还有……最后这个人可能性最小,小人并无真凭实据,只是凭直觉把他列为怀疑对象,他就是,就是……” “不要吞吞吐吐的,说!”吕雉不耐烦地催促。 苏恒这才说:“淮阴侯,韩信。”说完,便把头低了下去。 “韩信……”听到这个名字,吕雉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说说你了解到的吧。”吕雉往草团上一坐,冲苏恒扬了扬下巴。 “萧相国最近频频和他家的老仆外出,出了门便分头行动,所到之处基本上都有那些探子,目前没有确定是他,主要是小人还没发现他或者他家老仆和那些人有直接接触。”苏恒看了看吕雉,先把对萧何的怀疑说了。吕雉听完蹙眉思索了片刻,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舞阳侯倒是和那些探子有过几次直接接触,不过,都是很直接的肢体冲突,他好像认识那些探子似的,见到一个,便暴打一个,小人不知道他是真的忌恨他们,还是想表现给什么人看……” 考虑到樊哙和吕雉的裙带关系,苏恒点到为止,不往下说了。 “有意思,这些人竟惹上了粗人樊哙。” 吕雉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再次扬了扬下巴:“把你对韩信的怀疑也说说吧,莫要有所顾忌,本宫信你。” “喏!”苏恒拱拱手,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首先,我们安插在淮阴侯府的探子传递回来的消息,明确表示淮阴侯并没有病,淮阴侯既然没有病,那他为何三番两次的拒绝陛下的出征邀请,这本身就很值得人怀疑,小人猜测淮阴侯借故留在长安,一定想做些什么。” “很好,继续吧。”吕雉点点头,眼中满是鼓励和赞许。 苏恒立刻来了精神,便放开胆子继续揣测:“既然淮阴侯已经实现了借故留在长安,而且他还想做些什么,那他在陛下离开后,就应该有所动作,相反,淮阴侯似乎比以往还深居简出,这不值得人怀疑吗?小人判断,他一定是想遮掩什么,才故意如此的。” “另外,还有一点,淮阴侯府门前并无探子。”苏恒望了望吕雉,意味深长地说:“全长安的官员家门前都有探子,却唯独淮阴侯府门前没有,这不是很奇怪吗?除非有人故意如此安排,旨在诬陷他。” “你的分析还是有些道理的。”静等了片刻,确定苏恒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吕雉冷哼一声,微眯着眼睛说:“去证实你的猜测吧,无论是谁,只要他胆敢心存异志,本宫都会让他不得好死!” “喏!”苏恒拱拱手,转身离开了。吕雉最后这句话颇为耐人寻味,似乎专门指韩信说的。可是,如果曾经不可一世的“兵仙”真的在长安谋反了,就凭吕雉这一名妇人能阻止他吗?苏恒心中万分忐忑,这也是他不愿意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的原因。“希望是萧何,或者樊哙吧。”脊背直冒冷汗的同时,苏恒心中默想,抬头望了望天。 赵国,邯郸。 面对陈豨和匈奴人的大举来犯,刘邦和周勃、陈平商议一番,很快制定出了,将敌军主力吸引至赵国西北边境,同时在赵国西南边境派出一队骑兵,直取晋阳的声东击西之策。 “去把曹参和灌英叫来。” 周勃正准备提出他要领骑兵直取晋阳时,刘邦忽然发话了。 车骑将军灌英官职虽然远不及太尉周勃,却也为刘邦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最近两年,刘邦为了制衡周勃,时常有意给灌英一些机会。一听到刘邦让人把灌英喊过来,周勃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 军师陈平看在眼里,笑着说:“带领骑兵直取晋阳好似一把匕首直插陈豨心腹,可是,若没有人制造声势,将来犯兵马吸引至赵国境西北一隅,纵使匕首如何锋利,恐怕也无济于事。” 陈平的话合情合理,周勃听完,顿时又提振起了精神。若是刘邦果真安排灌英直取晋阳,他倒要跟灌英比比,看看到底是他诱敌的本事强,还是灌英突袭的能力不容小觑。 “军师所言极是,无论是诱敌还是突袭都很重要,若是没有二者的配合,汉军可要吃大亏了。”刘邦连连点头,也很认同陈平说的。 众人正说着话,曹参和灌英走进了赵王宫大殿。 曹参体格清瘦,身穿皮袄,习惯性地皱着眉头。 灌英则身量高大,体格魁梧,一走进大殿,仿佛天神下凡一般。 “齐相国,如今陈豨勾结匈奴铁骑大举来犯,朕和军师、太尉商量了一番,考虑到汉军初来乍到,疲乏至极,不好仓促应战,便想安排一人去陈豨那边当说客,军师说你口才不错,朕打算给你一次机会,不知道齐相国意下如何啊?”看着曹参和灌英行完礼后,刘邦故意打量着曹参说,想给他来个欲擒故纵,激将之后再用将。 刘邦之所以称曹参为齐相国,是因为他的庶长子刘肥去齐国当藩王时,年纪尚幼,无法主事,他便安排曹参为齐国的相国,来辅助刘肥。刘邦没有料到的是,最近几年,刘肥年纪渐长,脾气、秉性却越来越古怪,时不时的总喜欢和曹参较劲。实在没有办法,为了齐国的安定,信奉“无为而治”的曹参便慢慢退居幕后,很少过问齐国国政。 这次刘邦御驾亲征,原本是刘肥很好的表现机会。曹参也希望刘肥能把握住这次机会,便专门劝说了他好几回。谁知道刘肥非但不听劝,反而制造出了杀百姓冒充山匪的人间惨剧。一气之下,曹参便带着本部人马,以齐国相的身份,在三河地区追上刘邦,汇入汉军。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曹参当然没敢告诉刘邦自己和刘肥闹掰了。他只说自己急于效忠陛下,这才不管不顾地带人来助阵了。 “请陛下砍了臣的脑袋。” 曹参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跪在了地上。 第160章 灌英好胆气 “齐相国这是为何?” 刘邦、陈平等人都感到很困惑。 “陛下乃天命之子,陛下的队伍便是天子之师,陈豨,无耻叛汉之徒,他纠集的那些乌合之众,算什么?不过一群猢狲而已!如今陛下要让臣代表天子之师,去向一群猢狲求和,臣不仅无法做到,还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羞辱。”曹参解释几句,激动地说:“人常说,士可杀不可辱,与其遭受奇耻大辱,还不如求陛下给臣来个痛快的!” “如此说来,齐相国并不愿意去当说客了?”刘邦对曹参的回答非常满意,立刻把激将的矛头转向了灌英,便假意问了一句,摇头叹息地说:“哎,朕何尝不想让陈豨吃点苦头呢,只可惜帐下无人呐!” “陛下何出此言!”生性高傲的灌英果然很上道,双膝往地上一跪,拱着手说:“臣虽然算不上什么名将,但是,陛下若是分给臣三千精兵,臣此刻便出城迎敌,不吓破贼胆,绝不回还!” “车骑将军果真有胆领兵迎敌?”刘邦故意做出将信将疑的神情。 灌英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胸脯剧烈起伏,连攥拳头,带拱手地说:“臣有没有胆子,代、赵大地说了算!” “好,车骑将军果然好胆气!朕不要你用三千精兵吓破贼胆,朕给你五千骑兵,去给朕把晋阳城拿下来,如何?” 刘邦感觉火候差不多了,便把早就定好的计策说了出来。 灌英听完更加热血沸腾,跪在地上又是好几个响头:“臣取晋阳犹如探囊取物一般,陛下静等臣的好消息吧!” “将军的胆色着实令人佩服,不过,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若是奇袭不成,还请将军尽快躲过敌军的围堵,及时返回邯郸,也好为陛下保留下这五千优良骑兵。”担心灌英会意气用事,陈平叮嘱说。 “下官明白,能取则取,取不成则改为诱敌回防。”灌英拱拱手,从地上爬起来后,表情凝重的多了。灌英并不是莽夫,而是智将。 “臣呢,陛下召臣来,不会只是试探两句吧?”曹参在一旁问。看到刘邦只给灌英安排了差事,却不搭理他,曹参顿时有些急了。 听到曹参的问话,刘邦转过头,盯着他问:“齐相国真的愿意为退敌做些事情?” “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曹参也学着灌英的样子跪在了地上。 “那好,朕也给你两千骑兵,不过这两千人马远不如灌英那五千优良,朕希望你带他们深入敌境,作为突袭的策应,适当的时候……这两千人马是可以陷入敌阵的,齐相国听的明白,是否愿意?” 刘邦思量再三,还是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曹参。 “当然了,朕并不希望你们去送死,最好都能全身而退。” 在曹参表态前,刘邦又说了一句。 “是生是死,臣都愿意!” 曹参郑重回答,望着刘邦磕了个头:“请陛下静待臣凯旋归来!” 刘邦点点头,最后看向了周勃:“周太尉,偷袭晋阳的安排便是如此,你应该全部听清楚了,朕现在就把正面迎敌的差事派给你,也把朕和赵国的安危交到你手里了,希望你不负朕的重托,既能打垮陈豨一众的嚣张气焰,还能将他们的主力成功吸引到西北一隅!” “臣领旨,臣一定尽心竭力,不负圣望!” 周勃赶忙跪地接旨,陈平、曹参、灌英也跟着跪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代地北部边境。 陈豨从匈奴王处借来的五千铁骑,进入代地后并没有立刻按照统一安排,赶往代、赵边境,及时投入战场,而是对代地百姓展开了明目张胆的烧杀劫掠。一时间,代地北境黑烟滚滚,惨嚎一片。 “代王,大事不好了,匈奴人在我们北境大肆劫掠……” “慌什么,不就是死了几个平头百姓吗?有什么好担心的!” 消息报告给陈豨后,陈豨的反应却很平淡。 “只要他们能帮孤夺取天下,别说北境了,就是把整个代地拱手送给匈奴王,孤王也是愿意的。”陈豨端坐马上,大言不惭地说。 这时候他已经领着代地兵马出了晋阳城,走到了距离赵国西部边境一半的路程。“来人,去把孤的上将军请来!”距离赵国国境越近,陈豨越不踏实,想了想,他又让人把负责奔袭的王黄叫了过来。再往前走一段距离,王黄就该离开大部队,带着三千精骑独自出发了。 “胜败在此一举,你若是能奇袭邯郸,打的汉军连城都不敢出,相信那昏君就该找咱们来求和了,到时候,孤若是得了十分好,便有你三分,不,孤要给七分!”陈豨跳下马,拍着王黄肩膀头许诺。 “请大王放心,臣一定打掉汉军的嚣张气焰,让他们龟缩在邯郸城里,连头都不敢往外冒!”王黄信誓旦旦地说。 “好,有将军这两句话,孤就放心了。” 又在王黄宽阔的肩头拍了拍,陈豨脸上有了笑容。 实际上,刘邦和陈豨采取的战争策略大同小异,都是用大军制造烟幕弹,然后,安排一小股机动性强的部队,趁乱搞突袭。 只是,同样的策略由不同的人执行起来,向来差别很大。 因此,究竟鹿死谁手,谁也无法料定。 赵国,邯郸城中。 卢绾父子商议之后,先后给在燕国都蓟城留守的张胜写了三封密信。第一封密信要张胜在原有三万人马的基础上,再“劣中选劣”选出两万人马,一共凑足五万人马,尽快送往邯郸境内。第二封密信要张胜安排涂乙即刻前往定陶去和彭越交涉,代表刘邦问他出兵事宜的同时,再探探彭越的口风,看他是否愿意和燕国合作,一南一北吃下赵国。第三封密信则反复叮嘱张胜,一定要充分利用留在燕国的那五万精锐,好好守住国境,以免陈豨攻打代地失利,转而进攻燕国。 递出这三封密信,又收到了回复后,卢绾父子很快便闲了下来。然而,陈豨的大军即将压境,他们又不能闲下来。 “他娘的,你皇帝大爷可真有意思,明知道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却什么也不让咱们干,真是要把人急出病啊!” 卢绾放下茶碗,破口大骂起来。 卢义笑着说:“主人若是实在闷得慌,索性借几套衣服,小的陪您到城楼上巡逻望风去!” “对呀,咱们可以充作普通兵将去守城楼啊!”卢弃受到卢义的启发,豁然开朗,望着卢绾说:“陛下之所以没给我们安排事情做,不过是想看看我们如何尽忠,爹,咱们放低姿态,去帮他守城去!” 第161章 父子守城 “去守邯郸城?” 卢绾琢磨了一下,忽然笑了,用右手食指点着卢弃说:“儿啊,我发现你是越来越滑头了,如此惺惺作态之事都能被你想出来!” 邯郸城虽说是赵国的最后一道防线,可它毕竟离陈豨等人攻击的赵国西部边境远着呢。卢弃建议卢绾和他去守城,传到刘邦耳朵里,那是燕王和皇帝同仇敌忾,在燕军没有到来前,放低身段,把自己当成一名普通士卒,去为天子守护最后一道防线。实际上,屁事也没有,燕王父子就是换身士卒的衣服,去城楼上走走,望望风而已。 卢绾想明白这层道理,自然愿意去守城。 可是,卢弃的想法并没有这么浅。 他建议卢绾去守城,实际上存着用燕王身先士卒的行动激励守城将士的想法。卢弃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是他读过的《左传》等史书里的战事都在反复告诉他,战端一旦开启,谁也无法预料战争的结果会是怎么样的。说到底,邯郸城还是有可能会丢。大家只有存着与邯郸城共存亡的心思,全力以赴,才能避免城破人亡的悲剧发生! “不是孩儿滑头,只是,目前咱们能做的也就这事了。” 卢弃无奈地撇撇嘴,以防节外生枝,并没有把真实想法说出来。 随后,他们父子带着卢义,连同随行人员全部换上普通士卒穿的牛皮甲,经过和守城将官章礼的一番交涉,便登上邯郸城楼,成了守城士卒中的一员。不过,考虑到卢绾身份尊贵,章礼还是频频找机会,凑过来向卢绾献殷勤,不是捧杯茶,就是塞个手炉什么的。 “哎,不对呀!”章礼领着几名庖厨送来一些吃的,正准备请卢绾动筷子时,卢绾却望着城墙东北角的一名士卒,皱起了眉头。 “大王有何发现?”章礼顿时紧张起来,还以为卢绾看到了细作。 “儿啊,你看看她是谁?”卢绾冲着卢弃努了努嘴。 卢弃表情淡然,漫不经心地说:“不就是棠儿嘛!” “棠儿……”卢绾眼珠动了动,冲着士卒喊:“喂,相国家的大小姐,你怎么又跑到邯郸城了,不知道这里在打仗吗?” “她当然知道,可是,没办法啊,您二话不说就把她给绑了过来,还给人套了麻袋,塞了嘴巴。”卢弃揶揄着说。 与此同时,萧棠儿听到卢绾的喊,很不情愿地转过了身子。事实上,她是想在大兵压境下为汉军出些力,自己伪装成士卒,混到城墙上来的。而且,卢弃刚开始在城墙上巡视时,就发现了她,只不过他没有戳穿她的身份而已。现在卢绾也发现了她,萧棠儿藏不住了。 “如此说来,他们给老子绑上马车的那个淳于意的外地徒弟就是她了。”卢绾恍然大悟,被卢弃噎住的同时,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大王,您刚才说她是谁,相国家的大小姐?萧相国家的吗?” 章礼终于反应了过来,赶忙小心翼翼地望着卢绾问。 萧棠儿出现在邯郸的事情,岂能是随便传扬的?若是让吕产知道了,可就麻烦了。听到章礼的问话,卢绾顿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章礼,你他娘的就是这么做事的吗?!” 卢绾眼珠子一瞪,破口大骂:“手底下的士兵都不盘查一下的吗?狗日的,什么人都往城墙上送,也不怕送上来几名代地细作!” “啊,小将该死,小将这就对守城兵将展开盘查!”章礼原本还充满好奇,被卢绾这么一骂,顿时慌了。在代国和匈奴的轮番袭扰下,赵国人口流失严重。体格稍好的人全部送上了前线,留下守城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尽管这样,人还是不够。章礼实在没有办法,便在城中用钱募兵,临时招了好些人。对于这些人的盘查,确实松了些。 “老子告诉你,若是再让老子发现守城将士中间有女人、老人、小孩,不用周昌发话,老子亲自动手砍了你的狗头!”卢绾厉声暴喝,把吃哑巴亏,窝下来的火全部发泄了出来。 萧棠儿想替章礼辩解几句,却被卢弃暗中摆手,给拦住了。 等到章礼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离开后,卢绾的目光这才落在了萧棠儿脸上:“你不是精通医术嘛,别在城墙上待了,去城中找些懂医术的,就说我燕王卢绾说的,由你来统领他们,稍后仗一开始打,有你忙活的,总好过在这里等着中冷箭。” 卢绾这两句话说的合情合理,又给萧棠儿安排了可以发挥她所长的差事,萧棠儿实在无法反驳,便躬了躬身子,下了城楼。 “哎,真是个麻烦!”卢绾望着萧棠儿即将消失的身影,忽然叹息了一声,转头对卢义说:“小义啊,这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弱女子,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可就更麻烦了,你去帮帮她,顺便保护好她。” “喏!”卢义拱拱手,快步追上了萧棠儿。 卢弃嘴角浮起了笑,语带嘲讽地说:“父王嘴上说着对她很反感,可是,到了关键时刻,对她还挺关心的嘛。” “你懂个屁,爹这是怕萧相国赖上咱!”卢绾翻了个白眼,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儿啊,你给爹可好了,那女人跟吕家人纠缠不清,始终是个祸害,你不要被她那张漂亮脸蛋给迷了心窍,要与她……” “报,燕王殿下,打起来了,前方战事已经开启了!” 卢绾的话还没说完,负责打探消息的随从急匆匆跑了过来。 “在什么地方?具体是哪两支队伍?” 一听到汉军已经和叛军开战,卢绾顿时没了别的心思。 “赵国边境外三十里处的一片山谷,汉军主将是灌英,敌军主将好像叫什么张春的,此人使双锤,勇猛无敌,小人收到消息时,张春已经与灌英大战五十回合,未分胜负!”随从汇报说。 “嘿嘿,第一仗竟然是灌英打的,有些意思……” 卢绾嘴角浮起冷笑,表情十分暧昧。 卢弃好奇地问:“灌英当先锋有何不妥?” 第162章 陛下之剑 “陛下向来有两把剑,一把放在世人面前,为的是威慑天下,能堪称这把剑的,正是韩信、周勃、樊哙、夏侯婴之流,这把剑人人都可以看到,也都知道他们的锋利。”卢绾嘴角含笑,意味深长地说:“这第二把剑,看起来未必有第一把锋利,却是陛下的杀手锏,于生死攸关之际,起到一杀必胜的作用,灌英、曹参便是这一类。” 卢弃说:“如此说来,陛下一开战便把杀手锏使了出来?” “是啊,你爹我找人打听过了,陈豨号称有精兵六十万,整整比汉军号称的数字多了一倍,可他究竟有多少兵马,目前还摸不清,在没有充分掌握敌军兵力的情况下,你皇帝大爷就敢把杀手锏使出来,这说明他另有图谋啊……”卢绾点到为止,不往下说了。 卢弃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随从,吩咐说:“继续打探,看看灌英与张春厮杀,战况如何?” “喏!”随从拱拱手,小跑着离开了。 卢弃又把站在不远处的庖厨、士卒等闲人打发走,这才悄声对卢绾说:“孩儿猜测,陛下若是采纳了孩儿的计策,直取晋阳城,那么,率领骑兵直取晋阳的一定是灌英。” “为何如此说?”卢绾好奇地问。 卢弃笑了笑说:“这正是所谓的声东击西,早早让灌英露面,早早让他趁乱进入代地,去做他该做的事。” 赵国西部边境一线。 刘邦从长安带来了八万汉军,再加上曹参等人临时汇入的士卒,总共勉强可以达到九万。赵国能送上战场的一共是三万人。因此,汉军这边出征的实际兵将数一共十二万不到。这十二万人马还需分出七千给灌英和曹参搞突袭。留给周勃指挥的人马,刚刚十一万出头。 不过,这十一万多人马,让能征惯战的周勃用到了极致。 给大本营留了三千精兵后,他把余下人马分成了五股。 第一股人马大约三万人,一万人一个纵深,负责在赵国境内设下三道伏击,但凡有进入赵国的敌军,必须立即予以歼灭。 第二、第三股人马各有两万,一南一北原地阻击敌人。 第四股三万人。这三万人又分成五百人一组,分散在国境线上,负责将遭遇到的敌人往第二、第三股人马跟前引诱。 第五股大约一万人,主要任务有两个。 第一,将敌军主力往赵国境西北一隅吸引;第二,帮灌英、曹参两股部队扫除一切障碍,掩护他们尽快攻入晋阳。 “灌英与张春打的怎么样了?” 主帅大帐里,周勃也在关心着第一场遭遇战的战况。 “启禀太尉,那张春并不是草包,灌英一时半会儿,难以脱身。” 马上有将校向周勃汇报了最近战况。 “这样不行啊,必须要让灌英尽快脱身,另外,本帅怎么隐隐感到,这张春是在故意吸引汉军的注意力,难道说陈豨另有图谋?” 周勃两道浓密的英雄眉很快蹙到了一起,片刻后,他从帅案上的签筒里取出一支令箭,交给了传令官:“去,告诉曹参,让他偷袭张春,一定要把张春拖住,好让灌英尽速脱身!” “喏!”传令官接过令箭,快速离开。 周勃往帅案后面一坐,忍不住感慨:“这灌英也真是的,竟如此恋战,难道忘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了吗!” 赵国西部边境外,三十里处的一片山谷里。 张春越战越勇,一对双锤叮叮当当,打的灌英接连倒退。 灌英并不喜欢使用长兵器,所用的不过是自己腰间的长剑。 单剑对双锤,只战了几个回合,灌英就觉得自己有些吃亏。 不过,他根本不把张春放在眼里,想着张春也就是凭着一股子蛮力,一通乱砸,等到他力气用尽的时候,自己只需一剑就结果了他的性命。可是,这张春却好似有源源不断的力气,叮叮当当砸个没完。 灌英接连倒退并不是怕了张春,而是在想究竟该怎么样才能对付这个勇猛的家伙,同时,他还想继续刚才的策略,多消耗张春的体力。“对了,他人力气大,不等于他的马就可以吃的消。”看到张春胯下黑马,每每在张春发动攻击时,就下意识的腿打颤,喷鼻息,灌英忽然有了主意。他开始剑走偏锋,对张春的马匹发起了攻击…… “杀啊!” 就在这时,张春队伍后方忽然喊杀阵阵。 “不好,汉军来偷袭了!” 有人惊慌地喊了一声,张春的队伍瞬间乱了。 “胆敢临阵后退者,立斩不赦!” 张春躲过灌英的攻击,勒紧马缰,回身就是两锤。他身边正在回头张望的两名代军士卒,立刻脑浆迸裂,扑倒在了地上。 “可是,将军,我们被汉军前后夹击,该当如何应对?”有人壮着胆子问。这人站在距离张春极远的地方,以为自己是安全的。 “只有一个字,冲!”张春没有丝毫犹豫,用手中双锤指着灌英说:“杀光这些汉军弱卒,为代王开疆拓土,成就霸业!” “哼,狂妄之徒,想得倒美!” 灌英冷哼一声,准备对张春再次发动攻击。 “嗖嗖嗖!” 斜刺里,无数支羽箭射向了张春,逼迫得他只好后退。 “杀!” 羽箭过后,无数汉军如流水般涌出。 “杀!” 灌英受到鼓舞,热血一阵沸腾,举起长剑,作势要让追随自己的五千优良骑兵也向代军发起攻击。 千钧一发之际,曹参一马当先,手持长戈,杀向了张春。 看到曹参,灌英顿时冷静下来。 “止步!” 他重新举起长剑,下了新的命令。 随后,他和那五千骑兵且战且走,很快就没影了。 赵国西部边境,五十里处,代国军帐里。 陈豨不停地接收着各式战报,却始终没有听到王黄的消息。 “曼丘臣,你也别闲着了,快,带一队人马,务必探查清楚王黄和他那三千骑兵到哪里了?还有,再去催催那五千匈奴骑兵,他们如果再不赶过来参战,孤要派人去找匈奴王说理去了!” 坐立不安许久后,陈豨终于对曼丘臣下了命令。这时候陈豨的人马绝大多数已经与汉军展开了遭遇战,并且在兵力上处处都占有优势。如果王黄的队伍半路被人打散了,没法突袭邯郸城了,他很想让人通知王黄,直接取消突袭行动。 第163章 兵临城下 曼丘臣虽是商人出身,但也是陈豨手下有名有姓的将领。接到命令后,他立刻调拨本部兵马去打探王黄的消息,然后,自己带着一千精兵作为扈从,直奔代国北部边境去和匈奴骑兵交涉。 汉军和叛军开始交战前,匈奴人就在代国北境肆意劫掠,算起来到现在已经有四五天了。这四五天里,他们无恶不作,简直把代地百姓当牛马牲口一样,胡乱踩踏欺辱。代地百姓自然知道代地伪王陈豨和这些匈奴人是穿一条裤子的,因此,基本上对官方出兵对抗匈奴骑兵不抱任何希望,能做的就是哭天喊地,东躲西藏…… 代地北境,一处叫做小河口村的地方。匈奴骑兵首领窝獠,纵马疾驰一阵,俯身一抓,就将一名汉人女子掳掠到了马上。女子拼命挣扎不停,窝獠却放肆狂笑,在女子身上胡乱猥亵的同时,笑着对自己的同伙说:“这就是汉人吗,简直跟我家的羔羊一样!” “既然是无主的羔羊,那就抢光他们!” 同伴跟着放肆大笑,也开始了在小河口村的烧杀抢掠。 距离窝獠等人不远,一处土丘后面,曾经在垓下之战争夺过项羽尸首的小将吕胜,望着匈奴人在汉地横行无忌,愤恨地在土丘上砸了一拳,转过头问同样躲在土丘后面的灌英:“管不管?” 灌英想起曹参一马当先,冲向敌将张春的情形,心情非常复杂。以张春的武力,曹参说不定已经惨死在敌营了。 “按照计划,我们是要在赵国西南方向突袭的,可是,现在被迫转成了西北方向,如果偷袭不成,事后陛下要是追究起来,我等皆是延误战机的死罪。”灌英一反常态,语气格外柔和,对吕胜和身边其他将领说的同时,也在对自己说:“如果战报上说的没错的话,这可是五千匈奴铁骑,虽说与我们兵力行当,可是,我们未必有必胜的把握……别忘了不久前,白登之围,那时就连陛下也……” “休要说这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 吕胜硬生生打断了灌英,呼呼喘着粗气说:“车骑将军若是不忍见匈奴人欺凌我汉家兄妹,就分我两千骑兵,小将保管在一炷香的功夫里,将这些胡虏通通杀光,让他们长长记性!” “吕将军若去,我等也要去!” 其余将领眼见匈奴横行,情绪也非常激动,立刻跟着说。 “哎,大事要紧,不要如此冲动!” 灌英抬了抬手,制止住众人,然后,望着吕胜说:“一炷香的功夫本将可以给你,但是人马,只能是你本部那八百人。” “八百便八百,将军和兄弟们瞧好了!”说着话,吕胜打了声唿哨,挥了挥手,便和他那八百骑兵忙活了起来。 赵国西部边境。 “杀啊!” 喊杀阵阵,大大小小的战役不断爆发着。 有时候代地叛军突遭奇袭,很快便被打了个落荒而逃。可是,绝大多数时候,叛军还是以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全歼了汉军。 “报,北面阻击人马已经溃散!” “报,南面阻击勉强可以应付!” “报,诱敌小队伤亡惨重,六十支队伍,只剩十五支!” …… 主帅大帐里,周勃收到的全是坏消息。不过,他始终没有为这些坏消息所动摇,一双虎目依旧盯着灌英的动静。 “灌英的位置查清楚了吗?人在哪里?”周勃望着地图问。 “启禀太尉,曹参帮灌英脱身后,灌英和五千精骑迂回到了代地北边,可是,匈奴骑兵正在那里大肆劫掠,恐怕会发生遭遇战。” 马上有人汇报说。 “依照目前的情形,要想把代军主力吸引到赵国西北一隅恐怕不可能了,战事大多发生在中部和南部,迂回到代地北边虽是无奈之举,却也是明智之举。”周勃盯着地图看了看,忍不住感慨说:“只怕灌英等人见了匈奴人,发生的不是遭遇战,而是歼灭战……” 邯郸城,赵王宫。 周勃收到的战况,刘邦也收到了。只是稍稍和陈平汇总了一下战况,刘邦就明白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增派人马。 “去,把卢绾给朕喊过来!” “喏!” 内侍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功夫不大,内侍又返回来了。 “启禀陛下,燕王不在住处,随行人马也不见了踪影。” 内侍偷偷瞄了刘邦一眼,小心回答。 “什么?!”刘邦瞬间瞪大了眼睛,把手中的竹简往地上一摔,愤怒地大吼:“卢绾这是想干什么,觉得朕守不住赵国了吗!” “陛下息怒,臣知道燕王父子在哪里。”陈平赶忙说。 “说,朕倒要看看,他能跑到哪里去!”刘邦愤愤地说。 “燕王父子一早就上了邯郸城里,作为普通士卒在为陛下守城呢。”陈平看了看刘邦,犹豫了一下说:“陛下错怪燕王了。” “是吗?走,朕也不在这里待了,朕要上城楼上见见燕王,慰劳慰劳我这位兄弟!”刘邦眼珠子一动,顿时没了怒气。 邯郸城楼。 卢弃和卢绾吃了点东西,又在城楼上巡视了起来。 那些守城的士卒们本来站姿松垮,很有些应付差事的意思。但是,在他们经过后,立刻抬头挺胸,手握戈矛打起了精神。有些人好奇心重,在他们走到近前后,还会偷偷瞄上几眼,一睹燕王父子的风采。遇到这样的情形,卢绾还会和士卒聊上几句,勉励他们一番。 差不多正是这个时候,卢弃的右眼被城外,一道异常的亮光刺激了一下。“盔甲!”这种刺眼的强光卢弃见过,那是高级将领穿的玄甲上的铁甲片反射出来的光辉。“不好,有敌军!”卢弃顿时紧张起来。 “有敌军……儿啊,这个玩笑可不敢乱开!” 卢绾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可是,他始终不敢相信,代国叛军只用了半日时间,就能突破汉军的防线。 “孩儿没有胡说,父王,您小心点,看那里。” 卢弃拉着卢绾躲在了城墙后,朝着亮光传来的方向指了指。 “啊,还真是藏了人!”卢绾眼睛更尖,不仅看清了闪光的铠甲,还望见了藏在城下小树林中的一大队敌兵。“陈豨的人能摸到这里,就说明汉军扛不住了,邯郸城要破,儿啊,要不然咱……”卢绾眼珠子一动,示意卢弃趁着代地叛军还没开始攻城,赶紧跟他开溜。 “急什么,孩儿有个退敌之策,很想试一试。” 卢弃不想和卢绾一起当逃兵,便说了这么一句,实际上,此时他并没有什么退敌之策。但是,为了能让父亲留下来,和汉军同仇敌忾,他很想试一试。 汉代玄铁剑实物 第164章 卢弃退敌 “你,你有什么好试的,算起来,这可是你第一次上战场,还不是和敌军直接厮杀,什么经验都没有,有什么好试的?!” 卢绾自然不同意让卢弃乱试,他想做的就是脚底抹油。 可是卢弃实在不愿临阵脱逃,即使没有什么好办法,也很想尝试一番:“爹……” “他愿意试,就让他试试好了,朕支持他!” 不知何时,刘邦在陈平、章礼等人陪同下走上了城墙,正好听到了卢绾父子的一少半谈话,也了解到了敌军已经摸到了邯郸城下的事情。不过,他并没有丝毫慌乱,反而生出了几分考较卢弃的意思。 “陛下!”卢绾心中一惊,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他很担心刘邦听到了他要带着儿子开溜的话。“陛下,敌军兵临城下,非同儿戏啊!”想了想,卢绾还是硬着头皮转了身子,拱手行礼的同时,偷偷在刘邦脸上瞄了好几下,确定刘邦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事实上,刘邦确实没有听到他最开始说的那两句话。 “无妨,只要我侄儿能拖住敌军,吸引其注意力,不管能否退敌,朕都可以召回一支汉军,将其全部歼灭。”刘邦信心满满地说。 得知邯郸城下出现大队敌军,已经有人向周勃报信去了。不出意外的话,周勃很快就会安排人回防的。 “如果是这样,那便让他试试好了。”卢绾这才松了口。 “多谢陛下给小侄机会!” 得到刘邦的支持,卢弃底气十足,望着刘邦行了个礼后,立刻对章礼说:“章将军,请帮我知会守城将士,让他们听我统一安排!” “喏,不,末将尊令!”章礼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之人,立刻拱手领命,让传令兵把这道将令传遍了整座城墙。 “陛下还是尽速返回赵王宫吧,在那里一样可以了解战况。”考虑到敌军一旦发动攻击,流矢会伤到刘邦,陈平立刻劝说起来。 “朕不退!”刘邦望着卢弃,望着守城将士们,态度坚决地说:“朕就待在这城墙上,看着我年龄不及弱冠的侄儿轻松退敌。” “既然如此,那就请陛下在城楼中督战!” 卢弃深受鼓舞的同时,跟着劝说了一句,也给了刘邦一个台阶下。刘邦会意,在陈平、卢绾等人陪同下,走进了城楼里。 看着无关人等走远后,卢弃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想起了《左传》中记载的“晋文公退避三舍”的故事,打算反其道而行之。 “众人听令,全部蹲下,隐藏起来!” 卢弃挺了挺腰杆,对守城将士下了道命令,然后,在城墙背后身子一闪,笔直如峰地站在了垛口边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闪光的玄甲。 与此同时,守城将士们得到命令后,同时放倒武器,蹲下身子,藏在了城墙背后。章礼虽然执行了卢弃的命令,可是却有些摸不清状况,心中极度不踏实,便摸到卢弃跟前的城墙背后,小声问:“世子,要不要让弓弩手把箭搭上?敌军胆敢靠近,先射他一番!” “不用,若是暗藏弓弩,我这退敌之策就不灵了。” 卢弃信心十足地说。 “那好吧。”章礼望了望刘邦等人所在的城楼方向,点了点头。 城墙下,树木光秃秃的小树林里。 领着三千骑兵好不容易摸到邯郸城下的王黄,一阵迷糊。由于距离太远的关系,他先是望见城墙上似乎有人朝这里张望。随后,他便发现原本均匀分布在城墙四周的汉军将士突然消失了。紧接着,他才注意到整座城楼上只剩下了一个人。这个人还死死盯着自己。 “这是什么情况,汉军打算把邯郸拱手让给本将吗?” 王黄在心中暗想,原本打算直接出击的,却有些犹豫了。 为了躲过汉军的防线,和陈豨在赵国国境外分开后,他就把两千人的队伍打散了,让这些人百人一队,乔装打扮,自行设法突破汉军防线,最终在邯郸城下汇合。王黄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手底下的这些骑兵,大多数都做过行商,只要脱下铠甲,基本上和普通商人无异,即使汉军严加排查,未必都能查出来。实际情况也是这样,汉军和叛军交战却并未禁绝行商,王黄手下这些人便借着行商身份的掩护,顺利混入赵国,重新穿上铠甲,汇聚在了邯郸城下。 “将军,汉军怕是已经发现我们了,若是再耽搁下去,汉军一旦回防,我们就要被困死这里了!”副将云豹着急地说。 大家虽说是蒙混过关,却也着实不易,要是到了邯郸城下打都不打,就被汉军给围了,传出去岂不是要窝囊死人了! “对呀,将军休要纠结了,邯郸城就在眼前,打吧!” 其余将士早就躁动不安了,立刻跟着催促起来。 “好,既然兄弟们如此着急,那便打它!”王黄把心一横,拔出了腰间的宝剑:“众人听令,随本将拿下邯郸城!” “杀啊!” 得到将令后,两千人同时上马,挥舞着兵器,冲出了树林。 在马匹的颠簸中,距离不断拉近,王黄很快看清站在邯郸城楼上的只有一位少年人。“慢着,当心有诈!”害怕中计,王黄拦住了众人。这时候王黄的骑兵已经距离邯郸城很近了,远远少于一射之地的安全距离。若是汉军放箭,完全可以射中他们。 提心吊胆地在原地等了等,半天也没暗箭射过来,王黄便提高声音喊了一句:“喂,城上的少年人,你不知道我等是代王的精锐吗?” “自然知道,所以我便一个人来守城了。” 少年人似乎笑了笑。 王黄听他口出狂言,更觉得古怪,便对云豹说:“云将军不是急于立头功嘛,你带着自己的人先走,为大伙探探路。” “喏!”云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带着本部人马走出骑兵队伍,继续向邯郸城进发。他之所以有恃无恐,是觉得汉军已经全部被抽调到了西部边境,邯郸城中异常空虚,这才专安排个少年人故弄玄虚。 “怎么样,没什么可怕的吧?”走出去好一段距离后,云豹回头望着仍旧待在原地的王黄说,言语中多了几分嘲讽和蔑视。 “嗯,继续前行!”王黄挥了挥手,望着城楼上的少年人,松开了马缰。在他身后,代地骑兵越走越快,同时涌向了邯郸城。 “啊!” 片刻后,王黄突然惨嚎一声,身子向后一仰,坠落马下。 这大概是卢弃独自站在城墙上的样子 第165章 守住防线 王黄是卢弃用弹弓打下马的。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王黄只看到卢弃忽然举起一样东西,下一秒,铁珠在他眼前一闪,随后,便以极快的速度,击中了他的右眼。眼睛是人体最为脆弱的存在之一。王黄纵是铁打的汉子,也难以承受那一瞬间袭来的剧痛,身子猛然向后一仰,栽落马下。 主将王黄一坠马,云豹和其他骑兵顿时惊呆了。走在前面的人,纷纷回头张望,想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走在中间的人,立刻涌向了王黄身边,去救他。走在最后的人,则很想调转马头,直接逃走。 卢弃站在城楼上将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又很确定叛军已经进入了汉军的射程,于是,果断下令:“扔,手里有什么都往城下招呼!” “扔!”守城汉军齐声大喊,同时从城墙垛口边冒了出来。 刹那间,无数戈矛像是在下暴雨一样,落在了云豹等人身上。 “坏了,我们中了汉军的埋伏!”副将云豹大惊失色,挥舞手中长矛,拨打从天而降,刺向自己的各式兵器的同时,立刻替代了主将王黄的位置,对众骑兵下令说:“保护好王将军,撤,赶紧撤!” “撤,撤,快逃命呐!” 从代地来的这三千骑兵,并非全是孬种,有些人还想着抵抗住汉军的这轮反击,继续向邯郸城发起冲锋呢。可是,云豹这一声令下,所有希望全部破灭了。三千骑兵很快溃不成军,不仅在混乱中,来不及躲避汉军投掷下来的武器,频频被刺身亡,相互间碰撞、踩踏,又造成无数死伤。人常说一将不明,累死三军,眼前这情形就是。 “啊!” “咴咴咴……” “王将军,王将军!” 惨嚎声,马嘶声响成一片,云豹这时什么也不管了。他看到王黄好不容易被人扶在马上,却摇摇晃晃,坐都坐不正,立刻冲到王黄跟前,拦腰一夹,把他夹到了自己马上,然后,驮着王黄夺路而逃。 “杀!” 周勃派来回防的汉军正好赶到,很快和叛军骑兵杀成一团。 只过了片刻功夫,城墙下尸体一片,无数战马孤立寒风中,啃食着枯草,原本震天响的喊杀声已然彻底停歇了。 “敌军退了!” “不对,敌军被歼灭了!” 守城将士看着城墙下的景象,再望着远处早已整齐列队,准备返回前线继续作战的汉军,忍不住嘀咕。 “都是燕王世子的功劳,若不是他用一颗铁珠打乱了敌人的方寸,打掉他们的锐气,说不定叛军在汉军回防前就攻进城了呢。” “是啊,都是燕王世子的功劳,邯郸城保住了,汉军的最后一道防线守住了,我们应该感谢他。” “对,感谢世子!” “感谢世子!” 邯郸城墙上所有的守城将士同时跪下,表达着对卢弃的谢意。 “哈哈哈,朕看人从来不会走眼,怎么样,又押对宝了吧?” 城楼里,刘邦放声大笑,言语间尽是得意。 听着刘邦的笑声,看着跪在地上感谢自己的汉军将士,卢弃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差点站立不稳,直接瘫倒在垛口边。 他的所有算计全在那一颗铁珠上,稍有差池,便会满盘皆输。 还好,上天成全了他…… 卢弃长舒一口气,脑袋嗡嗡的响,额头、脊背全是汗水。 代地北境,小河口村。 吕胜等人摸进村子里后,很快和匈奴骑兵发生了巷战。 汉地村落内向来道路复杂,除了主要干道外,大多是狭长的小路。匈奴骑兵身量高大,又喜欢骑在马上行动,在汉地村落里很难回旋开。不到三分之一柱香的功夫里,已经有两千多匈奴骑兵,遭到神出鬼没的汉军突然袭击,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小河口村各处。 “走,快走,情况不妙,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待了!” 窝獠察觉到了异常后,立刻将匈奴骑兵往村外招呼。 “不就是些种地的嘛,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把这个村子烧了!” 刚刚从村子赶出来的匈奴骑兵,很不理解地说。 “你知道什么,汉地没有萨满巫师,汉地有鬼。”窝獠不安地说,他将那些骑兵的死全部归结为遇到了鬼,却从未想过遭遇到了汉军的袭击。因为他坚信附近的汉军都在忙着打仗,根本就没空搭理他们。 “我看那些人……啊!” 匈奴骑兵的话还没说完,咽喉处突然多了一只羽箭。 紧接着,他便捂住脖子,从马上栽倒了下去。 “这是什么情况?!”窝獠吃惊不已,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嗖嗖嗖!” 不等他仔细琢磨,无数羽箭如蝗虫般飞了过来。看到羽箭,窝獠再也不相信小河口村闹鬼了,只好被迫接受了遭遇汉军袭击的现实。 “他妈的,竟敢偷袭老子!”窝獠挥舞长矛拨打羽箭的同时,愤怒不已,不仅没有因为暴雨般的羽箭后退,反而应着羽箭冲了出去。 羽箭自然是吕胜让人射过来的,为的就是吸引窝獠的注意力。 “喂,敢比试比试吗?”吕胜手持长剑,眼中满是挑衅。 窝獠从箭雨中冲出来,正好到了吕胜跟前。 “哼!” 窝獠根本就不把吕胜放在眼里,冷哼一声,挺起长矛就刺。 这一矛不仅势大力沉,而且又狠又准,吕胜不由得一惊。 不过,他还是在长矛刺中自己心口前,打马跑进了村子里。 “站住,再吃我一矛!” 窝獠怎么肯放过吕胜,立刻追了上去。 两个人便在小河口村狭窄的村道里打斗了起来。 两人身后,吕胜那八百本部人马也没闲着,继续利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不断解决着余下的三千名匈奴骑兵。 “一炷香时间快到了,得出发了。” 土丘后面,灌英望着小河口村的打斗场景,站了起来,准备让汉军在一炷香时间到来后,全体出动,共同歼灭余下的匈奴骑兵。 “什么人?” 灌英刚刚站直身子,身后就传来了喝问声。 紧接着,他便听到负责放哨的士兵汇报说:“是代地叛军,大约有一千人。” 叛军看到灌英身影之前,汉军早就发现了他们。 第166章 给孤王撤兵吧 “你又是何人?” 灌英转过身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问。听到哨兵的汇报,他心里已经有数了。别说一千叛军了,就是再多点,他也不怕。 “我乃代王帐下车骑将军曼丘臣。” 曼丘臣端坐马上,一脸傲娇,望着土丘方向说。由于汉军大多隐藏的极好,曼丘臣只能远远望见躲在土丘后的灌英和四五名副将。当然,在此之前,他只是听说过灌英的大名,并未见过灌英本人。 “原来是你啊!”灌英的眼睛很快眯上了。代国叛乱,有三个人是首恶,第一是陈豨,第二是王黄,第三就这曼丘臣。 “兄弟们,听清楚了没有?”灌英突然提高声音问。 “听清楚了!”四千两百名汉军将士同时回答。 “既然听清楚了,还等什么?活捉曼丘臣,本将为你们请赏!” 灌英沉声说,拔出了腰间宝剑。 “杀!” 埋伏在四周的汉军骑兵同时翻身上马,冲向了曼丘臣。 “不好,有埋伏!” 曼丘臣瞬间面如白纸,调转马头就跑。看到主将要跑,跟着他的那一千叛军怎么可能恋战?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汉军优良骑兵本来机动性就好,加之又盯着小河口村看了半天,早就被吕胜和他那八百本部人马撩拨的热血沸腾了。 这时候一个个犹如下山的猛虎一般,战力直接爆棚。基本没用多少功夫,曼丘臣那一千精兵就被杀了个七零八落。 “停,不要再追击了!” 灌英看看差不多了,便举起宝剑拦住了众人。 “将军要放走那叛贼吗?”副将王翳不甘心地问。他也是当年在乌江畔争夺项羽尸首的五名小将之一,只不过为人比吕胜持重一些。 “是,现在还不是抓他的时候。”灌英望着曼丘臣落荒而逃的身影,嘴角浮起了轻蔑的笑:“而且就战局来说,放走他更有用。” “将军,车骑将军,一炷香功夫到了吗?” 王翳正准备说话,远远传来了吕胜兴奋的呼喊。 “刚刚好!”灌英回头望着吕胜说。吕胜手里提着窝獠的脑袋。 原来把窝獠领进小河口村没多久,吕胜就利用地势,结果了他。身边的同伴不断莫名其妙的惨死,余下那不足三千匈奴骑兵早就吓破了胆。这时候又见主将窝獠也丧了性命,一个个慌忙丢下连日抢夺的战利品,拼命催赶着马匹,头也不回地逃回了匈奴。 “陛下若是知道此事,恐怕会呼出胸中郁郁之气!” 看着窝獠滴血的头颅,王翳在一旁忍不住地说。他显然是在感慨刘邦终于可以从白登之围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接下来该直击晋阳城了吧?”吕胜把窝獠的头颅往得胜钩上一挂,望着灌英问。最能鼓舞人的从来都是胜仗,吕胜只用了八百人就击退了五千匈奴铁骑,不免情绪高涨,还想再立奇功。 “不,我们就在原地驻扎。”灌英想了想说。奇袭叛军都城晋阳虽然可以立大功,但是他到现在都记得临行前陈平的叮嘱,要为刘邦保存这五千优良骑兵。“战场形势究竟怎么样,咱们并不清楚,当务之急是要向主帅汇报我们与匈奴人和叛军的遭遇情况,然后,等待主帅的指示,再做进一步打算。”担心挫伤众人锐气,灌英解释了一句。 就这样,这支深入敌境的孤军在小河口村附近临时驻扎了下来。 赵国西部边境外,代国军帐里。 曼丘臣一身狼狈,跪在了陈豨面前。 “完了,全完了,那五千匈奴铁骑已经被汉军打跑了!” 曼丘臣带着哭腔,淌着眼泪说。 “什么?!”陈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败绩,曼丘臣连撒谎,带想象,又声泪俱下地说:“下臣赶到北边时,遭遇了汉军主力,他们不仅把那五千匈奴铁骑全歼了,还差点将下臣,下臣给活捉了……” “报,启禀大王,上将军王黄那边有消息了!” 曼丘臣还没抹完眼泪,一名将校急匆匆从帐外闯了进来。 “讲!” 陈豨的希望都在王黄身上,听到他有消息了,顿时来了精神。 “上将军兵败邯郸城下,被汉军全歼,他本人生死未卜。” 将校偷偷瞄了陈豨一眼,把掌握到的军情说了出来。 “啊!”陈豨感到天昏地暗,惨叫一声,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虽然代地叛军在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但是他从来就没有看重这点。他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了五千匈奴铁骑和王黄等人的突袭上。如今两件致胜法宝都失去了功效,他顿时感到了大势将去时常有的悲凉。 “撤,给孤王撤兵吧。” 被人扶到卧榻上缓了片刻,陈豨下达了新的命令。 赵国西部边境内,汉军大帐里。 周勃先后收到邯郸城和代国境内传来的两份军报,心情一阵大好。不过,对于灌英的五千骑兵是否需要继续向晋阳城进发,他却有些犹豫。毋庸置疑,灌英等人已经暴露了,让一支已经暴露的军队继续孤军深入,实不是明智之举。可是,目前正在赵国西部边境线发生的大大小小的狙击战,汉军却明显处于颓势。如果不设法迫使叛军主力回防,赵国的国境线时刻都有沦陷的可能…… “报,启禀太尉,不知因为何故,代地叛军开始全线撤退了!” 负责打探军情的小校,突然走入大帐汇报说。 “消息可靠?”周勃眼珠动了动,实在不敢相信。 “消息经过多次核实,确定无误!” 小校强压着喜悦,非常肯定地说。 “好,好,真是太好了,快将这消息传递回邯郸,告知陛下!” 周勃激动地说,同时也做出了让灌英等人尽快返回赵国的决定。 邯郸城,城楼里。 卢弃用一颗铁丸退了叛军的事,本就让刘邦沉浸在喜悦里,这时他又收到了陈豨退军的消息,情绪不由得一阵高涨。 “来人,取笔,朕要赋诗一首,以记今日之事!” “喏!”内侍答应一声,立刻忙活了起来。 功夫不大,笔墨准备停当,刘邦也走到邯郸城楼北面的粉壁前。 “对了,燕王,朕让你办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提笔赋诗之前,刘邦忽然回头看向了人群中的卢绾。 第167章 请求出使 “陛下问的是调齐五万燕军和与梁王交涉的事情吗?”卢绾拱着手问。 “你说呢?”刘邦白了卢绾一眼。 “启禀陛下,燕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估计两日内准能到,只是梁王那边有些不好说……”卢绾小心翼翼看了看刘邦一眼,用不大的声音说:“梁王病了。” “病了!什么病?”刘邦手握笔管,盯着卢绾问说:“怎么朕一用到某个人,他就病了呢?” “这,这臣就不知道了。” 卢绾的脑袋耷拉了下去。 “告诉彭越,他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病,朕的梁国不需要他了!”说着话,刘邦提起笔在粉壁上一阵挥洒,一首气势如虹的诗歌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乱雪纷兮马嘶狂。 捷报频传兮安北疆。 何人忘生死兮为国殇。 陈平等人原本很想夸赞刘邦几句,可是体会到诗中之真意,顿时陷入了沉默中。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如今刘邦因为国中缺乏可堪大用的良才而忧心,岂不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没本事? “陛下,梁王不可轻易处置!” 卢弃在人群中说。 “噢,燕王世子有话说?”刘邦把笔交给内侍后,转身看向了卢弃。 “是!”卢弃拱拱手,望着刘邦说:“如今代地叛军虽然暂时退去,但是要想彻底平定代地的叛乱却非一两日可成,因此,陛下应当在巩固我方实力的同时,采取长治之策。” “何谓长治之策?”看到卢弃这个少年人侃侃而谈,刘邦忽然来了兴趣。 “痛击匈奴,以绝外援。”卢弃整理了一下思绪,提高声音说:“安抚诸藩,同仇敌忾!”这些都是卢弃最近一段时间通过看到的,听到的,思考出来的,虽然有些不成熟,并且明显站在异姓王的角度看问题,却也有几分道理。 “军师怎么看?” 刘邦笑了笑,并没有对卢弃的对策予以评判,而是看向了陈平。 陈平思索了片刻说:“痛击匈奴,为时过早,麻痹匈奴倒是可以的。” “麻痹匈奴?” 刘邦眉头蹙起,忽然想起一个人。 这人原名娄静,由于力劝刘邦在秦中建都有功,被赐姓刘,如今名叫刘静。刘静曾经多次出使匈奴,对于匈奴的情况非常了解。他不止一次给刘邦说过,匈奴王冒顿单于生性残忍,是杀了自己父亲坐上王位的。对于这样的人,不能硬来,应当采取迂回措施。 所谓的迂回措施就是对冒顿单于予以赐婚,把希望寄托在他后代身上。 “冒顿在位,当然是汉朝的女婿,他死了,大汉的外孙就是君主,哪有外孙子敢同外祖父分庭抗礼的呢?到时汉军不出战便使匈奴逐渐臣服了。” 这是刘静的原话。刘邦已经反复回想过无数次了,却始终拿不定主意。今天陈平说出“麻痹匈奴”四个字,又把他的心事勾了起来。事实上,无论刘静把赐婚说的多好,在刘邦看来都是向匈奴低头。最初刘静提起这事时,刘邦尚在意气风发中,自然是听听而已。可是,最近几年,他时时感到力不从心,尤其经历了白登之围后,他不得不为大汉基业的稳固和子孙后代考虑起来了。 “麻痹便是要和亲了。” 刘邦叹息了一声,喃喃地说。 “目前来看,最好的办法,也就是这样了。”陈平无奈地说。他不仅清楚建信侯刘静的和亲策略,还很明白一代雄主刘邦心中的不甘。 卢弃在《左传》中读过“中行氏与范氏和亲”一节,对于“和亲”并不陌生,只是不清楚大汉的和亲之策具体是这样的,以及背景如何,便悄声问起了卢绾。卢绾对此也是一知半解,就按照自己听到的和理解的胡乱解释了一番。 “说简单点,那个狗日的刘静,想让你皇帝大爷把如花似玉的鲁元公主嫁给吃生肉的冒顿!”卢绾最后说。 卢弃回想了一下卢绾说的,小声嘀咕:“如果只是为了制衡匈奴的话,其实没必要真就把公主嫁给冒顿……” “燕王世子,有想法?” 刘邦马上看向了卢弃。他正在强逼自己为了千秋万代痛下决心呢,却突然看到了别的希望,自然要牢牢抓住了。 “是,陛下别忘了吕胜刚刚用八百本部人马击退了五千匈奴铁骑。”卢弃意味深长地看了刘邦一眼,继续说;“相信这件事也会在冒顿单于心里激起巨大的波澜,我们何不趁这个难得的机会,以磋商和亲为理由,探探匈奴的虚实,同时为汉军平叛争取些时间。” “好,那便先探探匈奴的虚实!”刘邦拍手称赞,片刻后,却皱着眉头,露出为难的神情:“只可惜刘静远在长安,赶到邯郸也需要好几天,若是这中间再发生些什么不利于汉军的事,这个策略便不灵了。” “出使匈奴不一定要刘静……爹,你让我说!”听刘邦那么说,卢弃顿时急了,他很想毛遂自荐。与此同时,卢绾凭着直觉,也意识到卢弃要毛遂自荐,立刻拍打着他的右臂,想要阻止他。然而,卢弃却非常固执。 “说,尽管说,有大爷在这里呢,你爹他难为不了你!”刘邦看在眼里,立刻给予了卢弃应有的支持。 “多谢皇帝大爷!”卢弃望着刘邦拱手致谢,看了看卢绾,深吸一口气说:“秦国左丞相甘茂之孙,甘罗十二岁可以出使赵国,侄儿如今已经十五了,为何不能出使匈奴呢?侄儿恳请陛下给我出使匈奴的机会,侄儿一定不辱使命,让匈奴臣服于我大汉脚下!” “好一句,让匈奴臣服于我大汉脚下!刘静若是有我侄儿半分志向,朕早就采纳他的和亲之策了!”刘邦眼中满是赞许,激动地说:“朕就给你这次机会,希望你能以此为历练,早日成为我大汉可靠、中用的外交使节!” “陛下,季哥,他还是个孩子啊,您让他出使匈奴,岂不是让他白白去送死……”父亲卢绾担心儿子卢弃的安危,跪在地上哀求了起来:“请陛下收回成命,放我儿一条生路!” 第168章 皇帝的女儿 “卢绾,你他娘的说什么呢?!老子同意你儿子出使匈奴,那是给他机会,什么死不死的,你就不能盼他点好?” 刘邦顿时怒了,抬腿就是一脚,直接把卢绾踢了个仰面朝天。 “爹,孩儿真的很想试一试,也许能闯出一番名堂呢!”卢弃赶忙去搀扶卢绾,同时巴巴地恳求说:“孩儿知道您担心我,可是孩儿总要长大,总需自己面对些事情,您就当是成全我,答应我这回吧。” “哎,真是个傻小子!”看到卢弃愿望如此迫切,卢绾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支持他,却也算是默许了。 “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朕倒要看看他冒顿敢不敢动我这侄儿!”刘邦摇了摇头,不再搭理卢绾父子。说实话,他是真想安排个态度强硬的人去匈奴那边走走,也让匈奴人见识一下汉人的霸气。然而,这些年在匈奴与汉地之间走动的,始终是刘静那样的“谦谦君子”,刘邦只需想象一下,就知道刘静等人在冒顿面前有多懦弱。 灌英等人从代地撤出来后,汉军与叛军再无任何摩擦,双方都死守住自己的边境,等待着进一步的命令。刘邦得到燕国的五万兵力补充后,又分别从齐、楚、淮等地抽调了十六万人。一时间汉军声势大壮,兵力上涨到了三十二万人以上。有了兵马,就有了底气,刘邦和陈平、周勃等人很快展开了对代地的全面收复…… 虽说是自己主动称病,没有配合刘邦的就近征兵,可是,刘邦最终并没在梁国征调一兵一卒的事,却给了彭越更大的打击。彭越是真的病了,平日里不是唉声叹气,就是躲在卧榻的幔帐后面瑟瑟发抖。 为了帮卢弃做好出使匈奴的准备,卢绾破天荒地抛下自己那五万兵马,回到了蓟城。也正是因为他的突然返回,让他撞见了一件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卢弃竟然和萧棠儿走到了一起!不过,这时他的心思却变了,他打算用萧棠儿要挟萧何,给自己上一份保险。 长安城,公主府。 刘邦要把鲁元下嫁给冒顿单于的消息传回来后,鲁元就没有一日不闹腾的。这天,她更是在府中一处偏厅的大梁上悬下一条白绫,要结果了自己的性命。“都别过来,与其嫁给那个野蛮人,本宫宁愿去死!”鲁元站在长案上,双手拽着白绫,冲围过来的宫女们大喊。 宫女们见状顿时慌了,全部跪在了地上。 “公主,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千万不要轻生!”面伏于地的同时,宫女们同时哀求。吕后担心鲁元公主接受不了要用她与匈奴和亲的事情,早就下过旨意。若是鲁元公主有闪失,整座公主府的人都得为她殉葬。宫女们正是担心自己会跟着倒霉,这才哀求起了鲁元公主。 “我可怜你们,谁又肯可怜我呢!”鲁元公主情绪激动,把白绫往自己脖子上一套,愤愤地说:“本宫早就打听过了,匈奴那地方可荒凉了,除了草原和牛马,就剩下了连绵的山脉,什么好玩的都没有!陛下让本宫嫁过去,还不如让本宫直接去死呢!” “殿下,请您不要如此冲动,更不要干傻事,陛下可是您的亲爹,他怎么可能舍得把您往火坑推呢。”宫女们继续劝说。 “陛下,他,他从来都是以江山为重,我这个女儿在他心里轻之又轻。”鲁元回了一句,心中不由得一酸:“也许只有我死了,他才会心疼吧……” “你胡说什么呢!”鲁元的话还没说完,吕雉忽然走了进来。她抬眼看了看从房梁上悬下来的白绫,指着鲁元说:“本宫真是看错你了,作为皇帝家的女儿,你竟然如此没有担当!” “孩儿作为一个女儿家,能有可担当的?”鲁元壮着胆子回了吕雉一句,酸溜溜地说:“我若像弟弟们那样,是男儿身,我便披甲上阵,去为父王做个先锋官,不管他是代地的叛臣,还是匈奴的猪狗,通通用我手中的利剑,杀他个干干净净!” “孩子,你想过没有,并非手中握着利剑的男子可以做到担当二字,我们女人,也有自己的担当。”吕雉望着鲁元那张由于激动而变得红彤彤的面庞,语气缓和了许多:“就拿娘来说吧,作为皇帝的正妻,娘最大的担当便是为他生个可以继承霸业的儿子,然后再想方设法帮他管好这个家,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干自己想干的事情。” “孩儿,孩儿……” 听到吕后如此说,鲁元忽然变成了结巴。 吕雉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冲着鲁元招了招手:“我好孩子,娘的心肝宝贝,下来吧,别闹了,娘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除了怨恨你爹对你太无情,还在想明明自己心里已经装了一个人,为何老天爷还要将你推给别的男人,可你别忘了,你首先是皇帝的女儿……” “娘!”被吕雉说中心事,鲁元的眼眶顿时红了,在叫了吕雉一声后,她立刻拨开白绫,从长案上跳了下来,扑到了吕雉怀里。 梁国,定陶。 太仆简奔被人从邯郸城押回来后,已经在牢里关了好些日子了。 这些日子里,彭越没再审问过简奔,好像将他彻底遗忘了一样。 “听说了没有,大王病了,好像病的都起不来了。” “是吗?若是这样,梁国以后该怎么办?” “谁知道呢,也许要换个新大王了吧。” …… 这天简奔刚刚得到一碗又馊又臭的粟米饭,正准备狼吞虎咽时,牢房外忽然传来了狱卒的谈话声。当他听到狱卒说彭越病了,顿时一阵绝望。凭着他对彭越的了解,彭越若是身体康健,身上的斗志就还在,可彭越若是病了,并且病入膏肓,那他一定会陷入最深的绝望中,甚至还会有些神经质,那么,简奔的命也就保不住了。 彭越一定会因为内心的惶恐不安,消除简奔这个隐患的。 “啊!” 就在这时,牢房入口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嚎。 简奔听到后,一颗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彭越竟如此心急,连狱卒也不肯放过吗?” 简奔心中暗想,抓起破碗中的粟米饭,就往自己嘴里塞。 他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不想做个黄泉路上的饿死鬼。 第169章 简奔被救 “什么人,竟敢擅闯大牢!” “啊!” 喝问声,惨嚎声还在继续,简奔已经将那碗粟米饭在最短的时间内塞进了肚子里。他摸了摸干瘪的肚皮,擦了擦嘴角残留的饭渣,一双眼睛闭了起来,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当他听到牢房门被人劈开后,却并没有预想中的脖颈处一凉,而是听到了熟悉的说话声。 “先生受苦了,请跟我尽速离开吧。” 是汲蛮的声音。简奔听得真真切切,立刻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会是你?”简奔感到很意外。 “前段时间,我一直在办私事,没来得及营救先生,希望此刻不算太晚。”汲蛮解释说,话却没说的太透。 简奔被人突然带走时,汲蛮刚刚从昏迷中苏醒,并没留意到简奔家里出现了变故。等到简奔被关进这处牢房,彭越为了掩人耳目,并没有抄他的家,仍旧维持着原状。一直躺在病床上养伤的汲蛮,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觉得简奔好像没再来探望过他。直到汲蛮彻底痊愈,开始在定陶城外打探龙吟的事情时,终于知道简奔出事了。 不过,相比于报答简奔的救助之恩,他更急于保护神龙。 因此,确定定陶并没有发生过龙吟后,他又和大汉寻龙队的人纠缠了一番,这才赶到牢房来救简奔。 “不晚,只要我还活着就不晚。” 简奔苦笑着说,跟着汲蛮走出了牢房。 牢房外每走几步就能看到几具尸体,简奔看在眼里,直摇头。 “若不是彭越非要囚禁我,你们也不至于无辜殒命。” 心中不住地想,简奔把这些狱卒的性命债全部记在了彭越头上。 等到两人离开大牢,又出了定陶城,来到了一处分岔路口时,汲蛮望着简奔拱了拱手说:“你我素昧平生,先生能救我,足见先生之仁善,按道理讲,我汲蛮应当追随您左右,以报答救命之恩,可是我从一生下来就身负使命,不可能像寻常人那般活着,所以,您的大恩,汲蛮只能记到心里了,若是他日再相逢……” “哎,不必这么说。”简奔摆了摆手,笑着问:“兄弟你叫汲蛮?” “是,我自小便叫这个名字,只是此前没来得及告诉恩人您。”汲蛮点点头,望着简奔问:“敢问先生此后有何打算?” “我打算去长安,办一件大事。”简奔眯了眯眼睛说。 “那便祝先生马到功成!”汲蛮望着简奔拱了拱手,把自己从寻龙队手里抢夺过来的整整一包金饼,全部送给了简奔。 “多谢兄弟!” 简奔也没客气,接过包袱往自己身上一系,转身便走。 汲蛮目送着简奔走远后,渐渐收回了视线。 江湖人士便是这样,相逢一笑,各自安好。 燕国,蓟城。 淳于意前几日开辟出了一片荒地,打算修整一番,来年春天当药圃使用。萧棠儿从邯郸回来后,知道了这事,便帮着忙活了起来。 一开始,药圃里只有淳于意和萧棠儿忙碌的身影。等到卢弃也从邯郸回来了,药圃里很快便有了三道忙碌的身影。不过,这三道忙碌的身影总是卢弃和萧棠儿那两道走的很近,淳于意那道被落在别处。只过了半日,淳于意便找借口忙别的去了。药圃里只剩下卢弃和萧棠儿两人。这两人在最初,总是有意保持着一段距离,似乎是为了避嫌,可是,渐渐地又走到了一起,甚至比以前还亲近。 “我还以为你会留在邯郸,等到陛下彻底平定了叛乱才回来呢。” 不经意间看到萧棠儿被汗水打湿的鬓发,卢弃的心神一阵荡漾,便马上找了个话题说:“这么看,你更喜欢蓟城。” “我才不喜欢蓟城呢!”萧棠儿理了理鬓边飘散下来的乱发,边劳作,边解释说:“陛下从长安带来了好些名医,这些人比我更擅长治伤正骨,却事事都先问我,弄得我实在不好生意,便偷偷溜回来啦,而且,依我看,没了我这个燕王指定的医者管理人员,那些名医救死扶伤的效率更高,单是为了受伤的将士考虑,我就该早早回来。” “原来是这样啊。”卢弃恍然大悟,看着萧棠儿粉扑扑的面庞,犹豫半天,终于开口说:“棠儿,这两日我便要去……” “小妹,还是与燕王世子保持些距离吧!”卢弃的话还没说完,萧延突然走到药圃边,愤愤不平地说了一句。平日里,萧延和卢弃的关系挺和睦。并且由于卢弃也是一个颇有抱负之人,萧延还蛮欣赏卢弃的。只是今日不知因为何故,他竟然对萧棠儿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收到了一封信,好像是从长安寄来的。” 不等卢弃和萧棠儿发问,跟在萧延身后的桃六娘说出了原因。 “从长安来的,那就是家书了,父亲寄来的吗?”萧棠儿稍稍想了想,望着萧延问:“二哥,这封家信上说什么了?惹得你如此生气。” “萧相国说燕王用你来要挟他。”萧延发出一声冷哼的同时,桃六娘环抱着双臂,语带得意地说:“他不想给我看,可我却全看到了。” “我父王竟用棠儿要挟萧相国!”卢弃吃惊不小,看了看萧棠儿,忧心忡忡地说:“看来这蓟城你们待不下去了。” “待不下去就待不下去,天大地大,我不相信就没有我们兄妹容身的地方了!”萧延没好气地说,全然忘记了他们兄妹逃离临淄时的狼狈,以及当时举目四望,猛然发觉只有燕地可以投靠时的恓惶。 “哎,要不然你们跟着我流落江湖吧,我桃六娘有的是本事,总能照顾好你们的。”桃六娘望着萧延修长的身形说。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她对萧延更加痴迷了。不管她们以后能不能走到一起,此刻当下,她都想尽可能地跟在萧延身旁,多看他两眼,听听他的声音。 “棠儿不能跟着你流落江湖,我对她另有安排。” 卢弃很认真地说。 第170章 劳燕飞分 “你是我什么人,竟对我有安排。”萧棠儿的脸瞬间变得更红,拄着手里的锄头说:“要是有安排,也是我二哥说了算!” “就是,咱们以后离这种爱耍阴谋诡计的人远点。”萧延跟着说。 卢弃多少有些无语,不过,他还是望着萧棠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想把你托付给淳于先生,你不是喜欢行医治病吗?就跟着他做游医吧。” “跟着师父啊……” 萧棠儿嘴巴张了张,又合上了。 这个安排无疑是比较合适的。淳于意生活经验丰富,又非常有洞察力,萧棠儿跟着他,肯定吃不了亏。另外,这么些日子接触下来,萧棠儿早就看出淳于师父有意教她,并且把她当成衣钵传人看了。因此,跟着淳于意,萧棠儿就是再东躲西藏,也不至于蹉跎岁月。 “可我二哥该怎么办?”萧棠儿不放心萧延,巴巴地望着卢弃,希望他能帮受自己连累的二哥也想想办法。 “其实,我刚才想跟你说,我马上就要去匈奴了。”卢弃回望着萧棠儿,心中充满了不舍:“萧延兄长若是不嫌路途艰险,可以跟着我出使。” “我才不愿意跟在你屁股后面呢!”萧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弄不好又是一个拿我当人质的诡计。” “那你怎么办?也跟着先生吗?还是回临淄找大哥?”萧棠儿蹙着眉问。 “二哥不用你管,二哥自有去处。”说着话,萧延看向了桃六娘:“大不了,我跟着她在江湖混饭!” “什么叫大不了,萧延,我告诉你,这是你最明智的选择。”桃六娘喜出望外,在一旁激动地说。 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样子,萧棠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便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头看着卢弃说:“只怕先生未必肯因为我离开蓟城。” “这就不用你管了,我来跟他说。”卢弃很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 第二天清晨,蓟城又下了很大的雪。无数雪花像被人撕碎的棉絮一样,不断地往下坠落,很快便遮挡住了行人的视线,将整个世界都包裹了起来。 为了帮卢弃在出使过程中出谋划策,也为了管着他,让他不至于意气用事,卢绾安排张胜作为副使,跟着卢弃一同出使匈奴。天色微明时分,卢绾、涂乙等人就从燕王府开始,将卢弃两人,连同整个使团的五百多名使者送出了蓟城。此时此刻,又在城外送了三十里后,终于到了他们要分别的时刻。 “儿啊,冒顿可是一匹豺狼,你若是在他那里讨不到便宜,就得想办法赶紧开溜,千万不要犯傻,在人家的地盘犯傻,那就是自寻死路,明白吗?” 望着被大雪淹没的前路,想着儿子即将远行,卢绾的情绪实在抑制不住了,便拉着卢弃走到路旁叮嘱了起来。 “明白,孩儿都明白。”卢弃用力点点头,在卢绾脸上打量了起来:“爹,其实孩儿更放心不下您,有些事必须拿出点耐心,不能操之过急。” “爹知道,爹……”一句话没说完,卢绾的眼眶一红,眼泪淌了下来。 “燕王不必如此。”张胜走了过来,望着卢绾说:“大王也是打过豺狼虎豹的人,您仔细回想一下,若要掏狼窝,哪能不去豺狼出没的地方呢?” “哎……希望你们不虚此行吧。”卢绾叹息一声,擦了擦眼泪,抬手在卢弃肩头拍了拍,愤愤地说:“妈的,狗日的冒顿要是敢为难你,爹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把他的老巢给掏了!” “有臣在,世子肯定无虞!”为了让卢绾宽心,张胜郑重地说。 “那就有劳兄弟你了。” 卢绾点点头,又在张胜肩头拍了拍,三人这才返回了使者队伍。 从燕王府到蓟城外三十里处,已经是送行的极致了。卢绾纵使再舍不得卢弃,也得和他分别了。 “走了,爹祝我儿马到功成!” 丢下这句话,卢绾爬上随从为他牵着的马,一扯缰绳,径直返回了蓟城。 涂乙等人看在眼里,立刻望着卢弃、张胜拱拱手,追了出去。 没了送行队伍,使团向着燕国北部边境,又走了十多里,渐渐停了下来。 “淳于先生、萧延兄长、棠儿、六娘,咱们也到了要分别的时刻了。” 卢弃从小红马上跳下,走向了队伍中的四名使者。这四名使者自然是淳于意四人假扮的。为的便是趁卢绾不注意,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他们出城。 “世子殿下,千万保重,老朽让你携带的药材也得坚持煎着喝啊,你颅脑中的风疾,若想根治非得如此不可。”淳于意望着卢弃叮嘱说。自从萧棠儿跟他学医,他便把治疗颅内风疾的法子教给了她。这段时间在萧棠儿的悉心照顾下,卢弃的病情有望根治。淳于意便给卢弃开了那副方子,让他日日服药。 “先生放心,我会按时服药的。”卢弃望着淳于意拱拱手,欲言又止,最后说:“棠儿就托付给您了,希望先生能护她周全,晚辈在这厢……” “世子不必如此!” 淳于意摆手打断了卢弃,笑着说:“萧棠儿原本就是老朽的徒弟,护她周全不是老朽应该做的嘛,哈哈。” 卢弃仍旧坚持说:“先生是先生,晚辈是晚辈,晚辈……” “好了,不就是放心不下棠儿嘛,干嘛不跟她直接说,缠着淳于先生,没完没了的聒噪,像什么话!” 萧延直翻白眼。从被悄悄送出城那一刻起,他就原谅卢弃了。并且还像以前那样希望卢弃和萧棠儿能走到一起。 “不用了,说的再多也没什么作用。”卢弃摇摇头,表情复杂地打量着萧棠儿,真想把她深深刻在脑海里。 “那就有缘再见了,是吧棠儿?” 看到萧棠儿始终一言不发,桃六娘碰了碰她的手臂。 “我们若是不曾生在这乱世,该多好啊。”萧棠儿喃喃地说,泪水夺眶而出,对卢弃也是一千一万个不舍得。 第171章 出塞 虽有千般不舍,卢弃和萧棠儿四人还是分别了。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渲染离愁别绪,越往北走,雪下的越大。 “世子,前路漫漫,你得打起精神啊!”张胜看到卢弃坐在马上总是心不在焉的,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卢弃很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转头看着张胜说:“张叔,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哎,跟我还客气什么?!”张胜摆摆手,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把萧相国家的千金送走,对燕王来说并非坏事,说实话,咱们玩不过萧何的,燕王以为他捏住了人家的软肋,其实他什么都抓不住,最终很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下臣帮你的同时,也帮了燕王。” 卢弃点点头,幽幽地说:“是啊,父王总是爱耍这些小聪明,小聪明未必能占到便宜,却很容易吃大亏。” “那么,世子就得吸取燕王的教训了,把目光放长远一些,两山不相逢,两个人总有再见的一天。”张胜说。 “张叔说的对,趁着咱俩谈兴正浓,聊聊如何应对匈奴王吧。”在张胜劝说下,卢弃终于打起了精神。 代地,晋阳城。 汉军全面反击之后,压力很快给到了叛军一方。作为叛军首脑,陈郗早就没了当初的豪横,开始变得焦头烂额,坐立难安。不过,此时代地绝大多数土地,依旧掌握在陈郗手里,刚开始起事时的兵马虽有伤亡,却也都还在。陈郗疲于应付的同时,还抱着巨大的幻想。 “孤王的猛将张春何在?” 听到汉军接连收复了三座县城,陈郗立刻在大殿里喊嚷了起来。 自从和灌英大战几十回合不分胜负,张春就成了陈郗的依仗。一遇到难啃的硬骨头,陈郗便想让他出战。 “启禀大王,张春正在南边狙击汉军,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抽身。” 马上就有人禀报说。 “哎,若是孤王的上将军还在,也不至于如此捉襟见肘。”陈郗忍不住叹息起来。他的上将军正是王黄,在奔袭邯郸一战中至今生死不明。 “大王,好消息啊,上将军回来了!”真是不经念叨,陈郗刚刚想起王黄,多日没有消息的王黄就回来了。 “快,带朕去见他!”陈郗喜出望外,快步走出了长案。可是,见到王黄后,他的希望顿时落空了。王黄人虽然回来了,却奄奄一息,成了独眼龙。 “大王,上将军并无大碍,只不过是在返回代地时,遭遇到小股汉军,又受了些伤,末将以为他将息几日,就可以生龙活虎了。”大约是看到了陈郗眼中的绝望,云豹在一旁说。为了将功折过,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王黄弄了回来。如果陈郗对王黄失望了,那他也就白忙活了,更别说借此邀功了。 无论云豹怎么说,陈郗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又看了看闭目呻吟的王黄,很快厌烦地摆起了手:“去吧,去吧,孤乏了,让上将军好好养伤吧。” “诺!”云豹无可奈何,只好拱拱手,和一名小校把王黄抬走了。 “大王,臣,有话要说。” 看着云豹等人走远后,曼丘臣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陈郗跟前。自从吃了败仗,陈郗对曼丘臣的态度发生了很大变化。从原来的事事商议,变成了现在的爱搭不理。曼丘臣也识趣的尽量躲着陈郗。今日他之所以硬着头皮走到陈郗跟前,是因为他看到了翻盘的机会。 “说吧。”陈郗不耐烦地说。 “大王还记得和燕国的结盟吗?”曼丘臣意味深长地看了陈郗一眼,继续说:“汉军之所以一往无前,并不是咱们代地的兵马不精,而是没人在背后掣肘,若是燕王此时做了掣肘之人,战场形势恐怕要发生巨大扭转了……” 曼丘臣这么一说,陈郗顿时看到了从眼前这团乱麻中,抽身出来的希望。不过,他还是用怀疑的口吻问:“燕王不是刚刚给那昏君提供了五万精兵嘛,他还肯与孤王继续结盟?” “当然肯了!只要价码合适,再加上臣这条三寸不烂之舌,不信他卢绾不与咱们继续结盟!”曼丘臣马上往陈郗跟前凑了凑,神秘兮兮地说:“卢绾的野心并不比大王小,咱们只要把他的野心勾起来,不愁他不上道。”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车骑将军尽快去燕国走一遭了。”陈郗想了想,脸上又有了往日对曼丘臣的尊重。 “大王放心,臣下一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曼丘臣立刻拱手领命。 “哎,若不是孤王帐下无人,怎么可能启用你这个废人呢……”曼丘臣兴冲冲走开后,陈郗无奈地想。 燕国境外,匈奴地域。 枯草翻飞,一望无碍。 虽然同样是冬天,可是这里的风光明显与汉地不同了。 “都打起精神,多加点小心!” 张胜在马上朝着四周环视了几眼,立刻警觉起来:“这里太过安静了,恐怕要出事,世子,你把节杖举高点,其他人等都给我抬头挺胸,走出大汉使节的气势来,我们已经进狼窝了,别让狼把你当成羔羊,要让他们把当成比豺狼还凶猛的老虎、豹子、狮子、麒麟!” “张叔,别说的这么吓人。”卢弃把手中的节杖往高举了举,为了缓解紧张氛围,和张胜开起了玩笑:“咱们若是您说的这些猛兽,还用得着出来当使者啊,直接从燕国边境开始,一路吃过去,只需半日就将匈奴人全吃光了!” “哈哈哈!”卢弃的话音刚落,使团中就响起了一片笑声。 “你呀你,始终是个孩子,若是在冒顿面前说这样的话,恐怕会惹出大麻烦的!”张胜直摇头,没有笑出来。 “您放心,我知道轻重的。”卢弃收起笑,解释说:“越是强大的猛兽,越会在比它弱小的动物面前,表现的松弛,像你这样让大家……” “杀!” 卢弃的话还没说完,乱草丛中突然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 第172章 孤胆英雄 无数匈奴人同时涌了出来,瞬间就将大汉使团给包围了。 使团卫队正想进行反击,张胜摆了摆手,及时制止住了。眼前这伙匈奴人少说也在两千以上,又都是些身强体壮的家伙。即使使团全员上阵,也不过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若是让三百人的卫队贸然出击,不过是白白送死。莫不如先探探这伙匈奴人的虚实,再做打算。 匈奴人虎视眈眈,手握长矛,所有的矛头都对着汉使。天空浓云密布,乌沉沉地向下压着。矛头上寒光闪烁,头顶上时不时传来强大的压迫感。但凡心理素质稍差点,都会双腿软发抖,甚至想转身就跑。可是,汉使们却始终面不改色,用他们那五百双愤怒的目光,瞪视着匈奴人。当然,这时不用张胜再提醒,他们的腰杆已经挺得直溜溜的了。 “哈哈哈!” 就那么对视了片刻,为首的匈奴人达不花忽然仰起头,大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看不到本使手中的节杖吗?!”卢弃冷声问,根本就不把达不花等人放在眼里。 “节杖,哪里有?” 达不花对卢弃手中的节杖视而不见,仰着他那张傲慢的四方脸,轻蔑地说:“我达不花出来打猎,意外俘获一群汉地流民,有问题吗?” “达不花……” 张胜隐约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立刻把匈奴王身边有权势的人物,全部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却查无此人。 “这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自然没有任何问题,可是你,匈奴王阏氏麻赫的胞弟,要是做了这样的事,恐怕很难向冒顿单于交代吧。”卢弃笑了笑,直接说出了达不花的身份。 在出使之前,他除了了解塞外风土人情,翻看与匈奴有关的书籍、邸报,还找了好些个经常往来于胡汉之间的商人,打听了大量的小道消息。这些消息中就有冒顿单于身边有个言听计从,却好似闲云野鹤的小舅子达不花的事。 “竟是他!”张胜恍然大悟,下意识打量起了达不花。他也听说过莫顿身边有个非常信任的小舅子,却并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当然了,这也跟达不花从不抛头露面,直接参与匈奴朝政有关。 “达不花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是莫顿的意思?”张胜忍不住想。 “没想到你这个汉人竟然认识我达不花!”达不花感到很意外,同时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喜悦:“既然如此,算我晦气,你们这帮人我是抢不成了,少年人,有没有胆量跟我去一个地方?” “有何不敢的,我既是汉使,便要将我汉家威仪传扬到天尽头!”卢弃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答应了。 “世子三思,以免有诈!” 张胜心中惴惴不安,立刻提醒说。 “无妨,反正我们已经被这伙不识汉使的家伙给围住了,不由着他,恐怕不行啊。”卢弃话里有话地说。他是在告诉达不花,围住使团,再逼着他们去往别处的手段实在太拙劣了。 “哼!”听出卢弃言语间的嘲讽,达不花冷哼了一声:“那就请世子独自一人跟我来吧。”按照原打算,他确实是想带着整个使团去目的地的,可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卢弃不是很有胆色吗?那就让他做一回孤胆英雄吧! “世子,三思而行!”这一次整个使团的人同时紧张起来。卢弃可是皇帝刘邦钦点的正使。如果他刚到匈奴就出了意外,整个使团的人都没办法交代。 “怎么,怕了?” 达不花看到卢弃听到众人的劝说,有些迟疑,在一旁冷声问。 “怕,何以见得?!” 卢弃看了达不花一眼,望着张胜等人说:“这是我作为正使必须要去做的事情,诸位稍安勿躁,相信要不了多久,我就带着好消息回来了。” “世子,您的安全也很重要!”汉使们担心卢弃安危,再次激动地说。 “好了,本使心意已决,不要再劝说了。”卢弃摆摆手,望着寒光闪烁的一片矛头,松开了马缰。 “喂,达不花,可以带上我吗?我是世子家臣,有随身侍候的职责。”张胜眼见劝说不动卢弃,便打起了达不花的主意:“怎么,害怕我们这边多出一个人,对你们不利吗?” “愿走便走,何必啰嗦个没完?!”达不花看都没看张胜,直接走出包围圈,跨上了一匹黑马。 “张叔,使团就留给你照顾了。”卢弃望着张胜拱了拱手,手举节杖,继续迎着那片闪着寒光的矛头向前走去。 匈奴人眼中原本全是凶光,看到卢弃这个少年人毫无畏惧,渐渐涌起几分慌乱。受到影响,他们手中的长矛也跟着抖动起来。等到卢弃走到矛尖跟前,匈奴人不受控制似的让出了一条路。 随后,卢弃从这条路中走出,跟着达不花离开了。张胜和使团成员则留在了原地,继续被匈奴人包围着。 “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吗?” 两人踩着衰草走了好久,达不花忽然回头问了一句。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带本使去见什么人。”卢弃笑着说。 “噢?”达不花吃惊不小,故作镇定地问;“如果世子没有猜错的话,你觉得我会带你去见谁呢?” “冒顿。”卢弃脱口而出,微微蹙了蹙眉说:“冒顿单于费了这么大功夫,在汉使正式觐见前单独见我,就说明匈奴并非铁板一块……” “汉使果真聪慧过人!” 达不花是真的服了,他实在没想到眼前这少年人竟有如此深的洞察力。 事实上,卢弃只是按照常理想了想,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能让达不花这个不贪图权势的家伙来拦截大汉使团的人会是谁呢?恐怕整个匈奴也只有冒顿一人吧。后来达不花又要领着卢弃这个师团正使单独去一个地方。这个意图就更明显了。肯定是要密会冒顿。 “既然知道本使聪慧过人,就别绕来绕去了,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人在反对大汉与匈奴和亲?”卢弃趁势问。 达不花这才说:“汉地归降的韩王信父子,还有受他蛊惑的王公们!” 第173章 舌战莫顿 “没想到韩王信在匈奴影响力这么大。” 卢弃心中暗想,却没有表露出来。 随后,两人又聊了几句,不远处的谷底里隐约出现了一座帐篷。达不花扬了扬马鞭说:“我王就在那里等你。” 截止目前,卢弃听到的都是冒顿如何如何凶残,可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见到冒顿了,卢弃不禁有些好奇。 “世子是聪明人,我王是盘旋在草原上的雄鹰,他也是极聪明之人,相信你们聪明人相见一定会相互欣赏的。”达不花在一旁说。 卢弃收回打量帐篷的视线,点了点头,挤出了一丝笑。 等到了帐篷跟前,达不花让卢弃稍等,自己先去帐篷里汇报了。 片刻后,帐篷一角被人撩开,卢弃望见达不花在帐篷里冲自己招手,便大大方方下了马,挺直腰杆,举着节杖走向了帐篷。 “少年人,好大的胆子啊!” 卢弃穿过帐帘,还没来得及看清帐篷中的情形,一个粗犷低沉的声音,忽然说了一句。卢弃寻声望去,看到了一名三角眼、鹰钩鼻,肤色黝黑的青年汉子。这汉子盘腿坐在一张虎皮上,神情极度嚣张。 “如此说来,陛下也觉得匈奴是虎狼之地了?”卢弃猜测这便是冒顿,便举了举手中的节杖,嘴角浮起了一丝轻蔑的笑。 “大胆!”汉子,也就是莫顿抬手在身前的长案上拍了一下,瞪着卢弃说:“来人,给本王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绑了喂狼!” “大王何必多此一举呢,难道说您信不过达不花吗?” 两旁的壮汉冲过来前,卢弃回望着莫顿,笑着问。 “嗯!”莫顿立刻抬了抬手,让壮汉全部站回了原来的位置。 莫顿没有让卢弃坐下来的意思,眯了眯眼睛,冷声说:“达不花说你是聪明人,那本王就实话对你说了吧,我匈奴兵强马壮,根本不需要和你们汉人结盟,你要是识趣的话,赶紧带着你的人回去吧,免得被草原上的狼群惦记上了,落得个死无全尸。” “兵强马壮,哈哈哈!” 卢弃仰头大笑,笑得莫顿不由自主地和达不花对视了一眼。 “汉使为何发笑,难道我王说错了吗?”达不花问。 卢弃收起笑,再次举了举手中的节杖:“吕胜,我汉将灌英手下的无名小卒,他只是带了几百弱卒,就将你匈奴五千精兵打了个落花流水,还砍了那窝獠的脑袋,请问冒顿单于这兵强马壮从何而来?” “这……”达不花被问得哑口无言。 莫顿冷哼了一声,语带嘲讽地说:“少年人,你年纪过小,恐怕没有听过白登之围吧。” “白登之围,呵呵,本使还以为陛下熟知内情,不会提起此事,没想到陛下还是提了出来。”卢弃失望地摇了摇头,淡淡地说:“若非那刘敬没有及时将侦查到的敌情,传至汉军手中,试问就凭陛下的计算,我大汉天子会被困白登山吗?再说了,上天给了匈奴七日时间,如果匈奴果真兵强马壮,铁板一块,何至于坐失良机,中了我大汉天子釜底抽薪之计?另外,外臣还听说,陛下虽然手握四十万匈奴精骑,却因为畏惧我汉军二十万援兵将至,这才主动解了白登之围。” “好一张灵牙利嘴!”莫顿强压住胸中怒火,威胁说:“你就不怕惹恼了本王,让你有来无回吗?” “哈哈哈!”卢弃又是一阵笑,边笑边说:“陛下要是真想杀外臣,根本没必要处心积虑地让达不花带外臣来这里与您密会,外臣猜想陛下虽是草原上的宠儿,却未必能将草原上的每一个人每一匹马都能玩弄于股掌之上,因此,您需要一个强大的外援,而不是那些惶惶如丧家之犬,连自己的母国都不懂得效忠的大汉贼子!” “好一句大汉贼子。”莫顿并没有接卢弃提出的“强大的外援”五个字,而是避重就轻地感慨了一句,打着呵欠,转头望向了达不花:“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本王乏了,你把这少年人送回去吧,让他们暂时放下汉使的公职,好好的感受几日我匈奴的风土人情吧。” 达不花点点头,对卢弃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汉使请吧。” “单于珍重,本使告辞了!”卢弃手举节杖,望着莫顿躬身施礼,转过身,腰杆直挺,迈开大步走出了匈奴帐篷。 在他身后,莫顿眯着眼睛,不停地摸索着自己尖削的下巴。 莫顿的意思很明显,那便是想让卢弃等人乔装成普通百姓,秘密进入匈奴腹地。为什么要这么做,具体的原因他也没说。卢弃稍稍想了想,立刻明白恐怕是匈奴国中反对和亲的那群人想对汉使不利。 卢弃等人来到匈奴地界,真实的目的只有两个,第一是帮汉军平定代地叛乱争取时间,第二,便是打探匈奴的虚实。 第一个目的,通过和打不花、莫顿的接触,已经在达成中。第二个目的则需要进入匈奴腹地才能完成。而且,就打听消息这种事情来说,以普通百姓的身份,远比汉使的身份容易的多。 因此,返回使团被拦截的地方后,卢弃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便任由达不花把他们伪装成了一支西域商队。 有了伪装身份,又在达不花等人暗中护送下,大汉使团跋涉多日顺利进入头曼城东北方向,匈奴人新近建立的王庭中。 “城中西南方向有座月牙客栈,我王早有安排,汉使可以住在其中,至于您的使团成员若是住不下的话,可以就近安置,我等也会暗中保护的。”刚刚进城,头上包着白头巾,一身白袍,又用白布蒙着面的达不花就溜进了乔装后的使团队伍里,摸到了卢弃身旁。 “知道了,让单于费心了。”卢弃点点头。达不花立刻溜走了。 就这样,卢弃和张胜等使团主要成员住进了月牙客栈,其余汉使则就近住进了别家客栈。为了尽快摸清匈奴的情形,卢弃只歇息了半日,就带着六七名随从,在这座没有名字的城市中转悠了起来。 然而,还没转多久,他竟然望见张胜和一名汉人男子,鬼鬼祟祟走进一处临街酒馆之中。“这是什么情况?”卢弃立刻警觉起来。 第174章 耗子与猫 “你们几个在这里稍等,我进去看看。” 盯着那间叫作鸿雁的临街酒馆看了片刻,卢弃对随从们说。 “世子注意安全,如有任何异常请及时通知我等。” 随从们担心卢弃的安危,不放心地说。 “知道了。”卢弃点点头,走进了鸿雁酒馆。 这间酒馆多半经常做汉人生意。留着大胡子的老板,虽然长着一张标准的胡人脸,可是一开口却是流利的汉话,甚至还带着赵国口音。卢弃向他简单打听了一下,就走到了张胜两人所在包间跟前。 “这天下事,只在人为。”卢弃正打算敲敲包厢的门,走进去,却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激动地说:“燕王若有此意,那便再好不过了,燕王若是没有这个意思,兄弟我也只能言尽于止了……” “咳咳,请问张叔在里面吗?小侄瞧见您了,便跟了过来。”听到这人谈论的事情似乎与自己父亲有关,卢弃立刻轻咳了一声,在包厢门上敲了起来。听到卢弃的说话声,包厢中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包厢门打开,张胜出现在了门边。 卢弃看了他一眼,正想说话,却被他拽了进去,又关上了门。 两人还没来得及落座,张胜先指着包厢里的青年男子,向卢弃介绍说:“这位便是前燕王臧荼之子臧衍。”随后,在卢弃开始打量臧衍的同时,他又对臧衍说:“世子并非外人,兄弟你莫要惊慌。” 原来在卢绾担任燕王之前,燕地第一任燕王叫臧荼。这人也像如今的陈豨一样,意图谋反。不幸的是,他在高祖五年七月开始谋反,到了当年九月就被汉军平定了。而且他本人还被樊哙生擒,最后被削去王爵,按罪诛杀。他的儿子臧衍则为了躲避刑罚,被迫逃亡匈奴。 “一个是前任世子,一个是现任世子,我俩可真是有缘分呐!”臧衍嘴角浮起自嘲的笑,望着卢弃说:“那就请我的继任者落座吧。” “坐坐坐,难得见一面,坐下来聊聊。” 似乎担心卢弃不会落座,张胜跟着劝说了一句。 “张叔和臧大哥早有联系?” 卢弃心念一动,落座的同时,望着张胜问。 “是啊,有那么几封书信往来。”张胜淡淡地说,笑着望向了臧衍:“不过,我们兄弟两个见面,今日还是头一遭,呵呵。” “如此说来,张叔和臧大哥算是旧相识了。”卢弃跟着笑了笑,拿起食案上的酒壶,走到张胜和臧衍的食案跟前,亲自动手,给他们两人分别添了些酒水,故作羡慕地说:“小弟我初来乍到,对这里处处陌生,藏大哥久居匈奴,怕是早已过惯了胡人喝酒吃肉的生活。” “哎……”臧衍闻言,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张胜看着卢弃落座后,赶忙端起酒杯说:“喝酒,喝酒。” “对,喝酒,喝酒。”卢弃笑着端起了酒杯。 臧衍的眉毛却没有马上舒展开来,闷闷不乐地冲着卢弃两人扬了扬酒杯,一仰头,将整杯酒全部灌下了肚子。 “呸,这是什么味儿啊!”酒水刚刚落入口中,就被卢弃吐了出来。原来这酒壶中装着的并非是汉地用谷物酿造的美酒,而是匈奴人常喝的马奶酒。卢弃第一次喝,又猛然灌下一大口,自然喝不惯。 “世子,您没事吧?”张胜立刻关切地问。 臧衍在一旁不阴不阳地说:“他能有什么事,当年我孤身一人逃到匈奴,想借酒浇愁,喝第一口马奶酒时,反应比这还大,世子纵使娇生惯养,多喝两口,也就习惯了,无妨,张大哥,你多虑了。” “也是。”张胜点点头,望着卢弃说:“世子您悠着点,慢慢来。” “明白。”卢弃擦了擦嘴角的污秽,挤出了一丝笑,望着臧衍好奇地问:“酒都是这样,那其它东西与咱们汉地差别应该也挺大的吧?” “嗯。”臧衍简单应了一声,给自己杯子里倒满马奶酒,再次一饮而尽。“这他娘的地方就不是人待的,要什么没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膻味,妈的,等老子打回汉地,一定要把这些年失去的全拿回来!”放下酒杯时,臧衍神情黯淡,自顾自嘀咕说。 “如此说来,臧大哥过的很不容易了。”卢弃又说。他之所以一再刺激臧衍,就是想让这家伙迷途知返,自行返回汉地认罪伏法。 臧衍倒是个爽快人,对于自己的处境没有藏着掖着,直接说:“是啊,饮食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受人冷眼,遭人排挤。” 卢弃马上瞪大眼睛,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情:“不对呀,我听人说韩王信父子在匈奴就混的很不错,连莫顿单于都忌惮他们三分。” “那是别人,并不是我啊。”臧衍摇了摇头,眼中、脸上全是浓浓的苦涩:“世子仔细想想,莫顿身边都已经有了一个韩王信了,他还需要别的什么人吗?而且,韩王信这人很不地道,他口口声声一再说什么,大家都是汉地来的,应当相互照应,可是,临到遇见事情了,总是打压别人,抬高自己,论起来,他比匈奴人待我还差。” 卢弃看到火候差不多了,于是说:“这样看,臧大哥还不如……” “世子,张大哥,我臧涂今日之遭遇就是你们明日要讨的生活!”臧涂突然打断了卢弃,激动地说:“你们想过没有,陈豨被灭之后,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会干什么?他一定会将燕、梁、淮南一个个灭掉的,到时候现任燕王若是没有我父亲倒霉的话,唯一的选择便是带着世子逃亡匈奴,到时候我这个前任世子吃过的苦,现任世子一定会重新吃一遍,哼,耗子都死了,主人还用得着花费力气养猫吗?” “耗子死了,猫势必会遭到主人的遗弃……” 张胜琢磨着臧衍说的话,下意识望向了卢弃。 卢弃默然不语,似乎也非常信服这个说法。 第175章 汉家尊严 这天之后,张胜又带着卢弃和臧衍密会了几次。 很早的时候,卢弃就帮卢绾谋划过燕梁南北结盟,共图天下的事,如今又频频听臧衍讲耗子与猫的道理,渐渐动摇了出使的意志。 为汉军考虑,他们应当在匈奴多逗留一段时间。可是为了让陈豨的叛乱能够持久,也是为燕国等异姓王国多争取些不被朝廷削灭的时间,他应当暗示匈奴王,汉王并无和亲之意,并且尽快返回汉地。 卢弃心中的天秤开始左右摇摆,实在拿不定主意。 不过,在打探匈奴消息上,卢弃并没有懈怠。以后无论是攻击匈奴,还是借助匈奴的势力,多掌握些对方的虚实,总是有用的。 这一日,冒顿终于有消息了,他要正式召见大汉使团。 由于心情很矛盾,卢弃接到消息,竟有些抗拒。 然而,抗拒并不能避免事情的发生。 “呜呜……” 正式朝见匈奴王当日,牛角号声阵阵,大地跟着震颤了起来。 “止步!” 卢弃等人刚刚靠近匈奴王牙帐,就有好长的两队,在大冬天赤裸着上身的健硕匈奴汉子,相对而立,手举明晃晃的弯刀拦住了他们。 “这是刀阵,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走过去。” 陪同汉使朝见的达不花立刻对卢弃解释说。 “都是些花架子。” 卢弃一脸的不屑,手持节杖,第一个走进了刀阵中。 张胜等人见状,立刻跟了上去。 刀阵,顾名思义,就是由壮汉手中的弯刀组成的阵列。 这阵列最可怕之处在于这些两两相交的弯刀,好像人的牙齿一样咬合的非常紧。人若是走进刀阵之后,只有毫无惧色,才能保证身体不会左右倾斜,从而避免被锋利的刀刃所伤。当然,也可以流露出比匈奴壮汉还骇人的胆气,逼迫得他们由于心中惧怕,主动把刀拿开。 卢弃不确定自己身上流露出来的胆气,足以迫使匈奴壮汉主动把刀拿开,只好不把眼前的壮汉和流淌着寒气的弯刀放在眼里,手举节杖,一步步旁若无人地向前走。一开始,弯刀层层交叠,仿佛一道道密不透风的墙,卢弃每走几步就会生出异常艰难之感。然而,时间一长,这些弯刀好像长了眼睛的门帘,看到他走近,便自行分开了。 “大汉使团觐见匈奴王!” “呜呜……” 卢弃刚刚出刀阵,就有人用汉话高声喊了起来。 与此同时,低沉的牛角号又震天动地的吹响了。 “跪!” 卢弃前脚刚走进匈奴王牙帐,耳畔就有人高喊,让他下跪。 汉使手持大汉节杖,代表着大汉威仪,岂能给人下跪?! 卢弃冷哼了一声,高举手中节杖,大声说:“汉使屈尊降临,匈奴王理当跪迎!”在这一刻,卢弃没了任何动摇和犹豫,他只记得自己是汉家使臣,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维护汉人尊严。当然,也正是这一刻,让他猛然醒悟。作为汉使,他不应该有别的想法! 见卢弃不仅不下跪,还提出了让冒顿跪迎的要求,牙帐里的王公大臣们立刻议论了起来。有人更是望着卢弃呲牙咧嘴,仿佛要将他吃了一样。“陛下,汉使毫无诚意,所谓的和亲恐怕也是另有图谋,臣以为应当将他们通通杀光,让汉朝的昏君知道,我匈奴并非好惹的!”韩王信咬牙切齿地瞪了卢弃几眼,立刻站起来,对冒顿说。 “对,杀了他们!”王公大臣们马上跟着喊嚷了起来。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一向残暴不仁的冒顿此时表现的却很沉稳。他既没有向卢弃低头的意思,也没有对韩王信的提议表态,而是始终冷冷打量着卢弃,仿佛要看他如何自行解围一般。 “汉使屈尊降临,匈奴王理当跪迎!” 卢弃等了等,再次举着节杖高喊了起来。 同一时间,张胜和那五百名汉使从刀阵中走出来后,也跟着高声重复同样的话。一时间,喊声震天,竟然比刚才的牛角号还响亮。 等到卢弃等人喊声落尽,冒顿冷声问:“汉使今日一定要与本王争个高下吗?” “并非如此,外臣之所以争一争,只是为了维护两国的体面。”卢弃挺了挺腰杆,朗声说:“若是外臣不争,见到陛下就下跪,那么,别人不仅会觉得我大汉软弱可欺,还会认为陛下不遵礼法。” “哈哈哈,好一张如簧巧嘴!”冒顿听完,仰头大笑,等到笑声落尽,望着卢弃说:“我匈奴人从来不尊什么礼法,不过,本王却喜欢你这等不怕死之人,算了,不就是磕几个头嘛,本王给你免了!” 到了这个时候,若是一般人,多半会顺着冒顿递过来的台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再继续争个高下,可是卢弃却并不想这样。 “多谢陛下。”卢弃望着冒顿拱拱手,手举节杖说:“本使虽然没有为陛下免去跪迎汉使的权利,但是本使可以退到牙帐外与陛下会晤,这样既保全了汉使的威仪,也可暂行免去陛下跪拜之礼。” 说着话,卢弃果真望着冒顿,退到了牙帐外。 “哪有使臣在牙帐外觐见匈奴王的!” “这算什么,分明就是看不起我匈奴人!” “汉使该死!” …… 王公大臣又议论了起来。 韩王信瞪着卢弃,眼睛里都快瞪出血水了。 “大王,汉使存心羞辱我匈奴,请您准许臣杀了他!” 刚刚坐下没多久的韩王信又站了起来。 “杀了他,杀了他!” 王公大臣纷纷伸着右臂大喊,一个比一个情绪激动。 “世子,你这是故意的吗?”张胜凑到卢弃跟前悄声问。他还以为卢弃坚持不给匈奴王下跪,是为了在汉匈之间制造摩擦。 “不,这是为了维护汉家尊严。”卢弃很肯定地说。 “可你也不能搭上自己的命啊!”张胜紧张地说。凭着他对匈奴人的了解,卢弃这么做已然惹恼了他们。 果然,就在这时,韩王信连同七八名王公大臣先后从长案后跳了出来,拔出腰间的长剑、弯刀等兵器,同时冲出牙帐,杀向了卢弃。 “你等想做什么,难道要谋反不成?!” 达不花看在眼里,立刻拔出腰间佩刀,拦住了韩王信等人。 “我等并不想谋反,我等不能让大王受到如此羞辱!” 韩王信等人厉声大吼,作势要推开达不花,继续对卢弃下手。 “大王,大王!” 情急之下,达不花只好望着冒顿不住地呼喊。 可是,冒顿仿佛没有听到一样,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苏武留胡节不辱 第176章 不惧生死 “哼,让开!”冒顿的不说话,无疑助长了韩王信等人的嚣张气焰。他们直接推开达不花,杀向了卢弃。 “快,保护世子!” 张胜一声招呼,使团成员立刻冲上前,把卢弃包围了起来。 韩王信等人想杀卢弃,暂时办不到了,却不打算放弃。 两方很快对峙起来。 “匈奴王不就是想杀汉使吗?本使成全他。” 片刻后,卢弃竟从保护圈中走了出来,走向了牙帐中的冒顿。 “杀你不需我王动手!” 韩王信看在眼里,挺起手中长剑,刺向了卢弃。 “丧家之犬,你也配!”卢弃瞪了韩王信一眼,幽幽地说:“本使能出现在这里,你难道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吗?” “你,你……” 韩王信手中的利剑顿时颤抖起来,半天也没敢再往前刺半寸。卢弃这句话无疑点醒了他,让他明白今天这一切不过是冒顿在作秀。自己一个汉地降将,实在不该在这样的时刻出头挑事。 而且,卢弃如果真的死在了他的手里,他很有可能就违逆了冒顿的本意,以后在匈奴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韩王信不敢动手,我们来!” 那七八名匈奴王公大臣并不明白卢弃在暗示什么,看到韩王信手中的剑刺到一半,却没动静了,马上挥舞着弯刀,杀向了卢弃。 “家有百口,主事一人,这大帐中真就没有主事之人了吗?” 卢弃厉声喝问,没有躲避弯刀,而是看向了冒顿。 “好了,都给我滚开!”冒顿终于再次开口了,瞪着韩王信等人说:“瞧瞧你们这副鬼模样,竟如此惧怕一名少年人!” “我等并非怕他,而是见不得……” 王公大臣们马上辩解,可是辩解到一半,看到冒顿那张阴沉的脸,顿时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走吧,走吧。”这些人又相互碰了碰,各自收起武器,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你等若是不怕他,让他跟本王说两句又有什么呢?还是我匈奴人呢,真是丢人丢到天尽头了!”冒顿继续数落,眉毛一扬,瞟了瞟卢弃说:“汉使已经来到了我匈奴王庭,他站在牙帐里和站在外面,能有什么分别呢?还不是我匈奴的土地!” 冒顿刚才的一言不发和现在的滔滔不绝,其实目的一样。第一,考验卢弃,看看他是不是真正有胆色有智谋的人物,值得自己去合作。第二,让匈奴王公大臣们好好看看,汉人并非全都像他们印象里那样软弱可欺,从而让他们端正态度,不再自我膨胀,开始认真考虑与大汉的和亲。第三,当然是为了在卢弃面前展现自己的权威。 现在三个目的全部达到,冒顿心满意足。 “请汉使退到牙帐外面,咱们正式开始吧。”又数落了一阵后,冒顿的目光落在了手举节杖的卢弃脸上。 “嗯。”卢弃点点头,抬起了右手。 大汉使团中立刻有人将一封国书递到了他手里。 “既然陛下不愿意跪迎汉使,本使也不便把这份国书交到您手中,只能站在牙帐外念一念了,请陛下仔细聆听。”打开国书后,卢弃先望着冒顿解释了一句,这才照着国书的内容朗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大汉皇帝诏曰,昔者盘古开天辟地,而后女娲抟土造人,自伏羲推演八卦,始有人伦尊卑……” 等到念完所有内容,卢弃担心冒顿未必能听懂,便解释说:“这封国书只有一个意思,我大汉天子心系塞外黎民,愿下嫁自家公主,将文明火种播撒天边,从而熄灭胡汉战火,永结两国盟好。” “我王若是娶了大汉公主,岂不是要比大汉皇帝矮一辈,做他的儿子!”众王公大臣议论了一阵,很快便有人喊嚷了起来。 “就是啊,应当让大汉皇帝娶我王的女儿!”有人提议说。 “公主是草原上最美的花,岂能随便送人!”有人大声反对。 “那你说怎么办?让我王低人一等吗?” “总之不能把草原上最美的花拱手送人!” 两方很快争吵了起来。牙帐中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狗杂种,你们这些野狼养大的家伙,真是不长教训啊!”冒顿突然怒了,厉声大喝:“来人,给本王用鞭子狠狠地抽打这些畜生!” “啪,啪,啪!”冒顿一声令下,马上就有十几名手持马鞭的壮汉在王公大臣座位间抽打了起来。在抽打中,牙帐很快安静了下来。 “汉地皇帝送本王女人有什么不好的?” 冒顿先是一本正经地问了众位王公大臣一句,然后,挤眉弄眼,露出一脸淫邪的笑:“再说了,本王还没尝过汉人女子的滋味呢。” 那些被马鞭抽伤的王公大臣们正疼的呻吟呢,猛然间,听到冒顿后面那句话,马上同时大笑了起来,竟忘记了疼痛。草原上的男人没有一个不喜欢女人。看到冒顿流露出草原男人好色的本性,王公大臣跟他的距离瞬间拉近。什么斥责,什么鞭打,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么,就请汉使帮忙成全此事吧。”冒顿收起笑,望着卢弃说。虽然给人一种动机不纯的感觉,却态度明确地接受了和亲。 赵国,邯郸,赵王宫大殿。 曹参在代地失踪多日,终于回到了刘邦身边。 “朕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真是老天庇佑。”再次见到曹参,刘邦不住地在他身上打量着。与此同时,他还在想,曹参能活着回来,便是立下了大功,往后若想再抬举他,算是有了说辞。 “臣之所以能活着回来,靠的并不是老天庇佑,而是陛下您,您经历了那么多磨难都能化险为夷,臣虽然不能跟陛下比,但是也得学习您那种不惧艰险的精神,正是凭着这种精神,臣活着回来了。” 曹参说的很认真,刘邦听着很受用。 “臣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一剑斩杀张春,要不然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猖狂,连连阻击我汉军,造成伤亡无数……” 暗暗扫了刘邦一眼,曹参继续说。当初为了帮灌英等人脱身,他单人匹马,手持佩剑直接冲向了代地猛将张春。张春虽然被他的气势给惊到了,却并没有让他占到便宜。只是几个回合,曹参和他带领的那两千骑兵就被冲散了。曹参也因此身负重伤,流落到了代地。 “张春的事情以后再说,朕这边有封密奏,你先看看。” 说着话,刘邦把一片竹简递给了曹参。 曹参匆匆扫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张胜竟趁着陪同燕王世子出使的机会,与臧衍暗中勾结!” 第177章 曼丘臣出使 “还有人说,这是燕王的授意。” 刘邦的目光从曹参脸上快速掠过,背着手看向了别处。 “此事若牵连到燕王,那可就……陛下,您想过没有,这消息很可能是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放出来的,为的就是离间您和燕王的关系,从而,让我们汉军相处掣肘,无法合力平定代地的叛乱。” 曹参思索了片刻,表情严肃地说。 “是啊,朕也想到了这层意思。” 刘邦点点头,叹息了一声说:“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若是燕王真有别的想法,朕也得为了大汉基业考虑,早做打算。” “臣明白了,臣这就调查清楚这事,给陛下一个交代。” 曹参拱拱手,把承载着密信的竹片还给了刘邦。 燕国,蓟城。 卢绾正在和都尉曹丘商议燕国的防务,主簿涂乙忽然笑呵呵地出现在了偏厅门外。“大王,小人都说了您在商议要事,可他还是硬闯了进来!”卢义在涂乙身后解释。他确实想拦住涂乙,却拦不住。 “忙你的去吧,不用管了。”卢绾冲着卢义摆了摆手,这才看着涂乙问:“涂主簿突然来访,莫非军中出了要紧的事?” “这个,这个……” 涂乙瞟了瞟曹丘,一双绿豆眼滴溜溜转,就是不肯说。 卢绾无奈只好冲着曹丘努了努嘴。曹丘会意,摇摇头,擦着涂乙的肩膀头走出了偏厅。等到曹丘彻底走远后,涂乙这才笑着走进了偏厅。“大王,有些事还是少一个人知道比较好。”涂乙随手把偏厅的门给关上了。“喂,有屁快放,本王还忙着呢!”看到涂乙又要去关窗户,卢绾立刻不耐烦地吼了一声。涂乙这才老老实实站在了原地。 “大王,曼丘臣给咱们送礼来了。” 盯着卢绾看了几眼后,涂乙神秘兮兮地说。 “送礼?这不年不节的,送的什么礼!”卢绾故意如此说。 曼丘臣能来送礼,那就说明陈豨又想拉拢他了。 “谁说不是啊,可是,那家伙就是要给咱送礼,臣下拦都拦不住,您说有意思不?呵呵。”涂乙笑了笑,目光落在了卢绾脸上。 在他看来卢绾也是聪明人,聪明人之间一点就透。现在他已经把事情挑明了,无论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卢绾的态度。 “他现在人在哪里呢?”卢绾眯了眯眼睛问。 “大王是想将这叛乱首脑献给陛下吗?”涂乙自作聪明地问。 “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别那么多废话!”卢绾瞪了涂乙一眼。 “要不然臣下先让人把东西抬进来吧。” 涂乙意味深长地说。 “抬进来……” 卢绾本想拒绝的,可是看到涂乙那对小眼珠子幽幽泛着光,便明白他话里有话,于是,改口说:“也行,看看东西好坏再说了。” “大王果然英明神武!” 涂乙笑着拱拱手,转身走出了偏厅。 功夫不大,二三十号人抬着十几口大箱子,走进了偏厅。 “无关人等全下去吧。”看着箱子摆好后,涂乙吩咐了一句。 随后,那二三十号人只留下一个,其他的人全部离开了。 “这是何意?”卢绾望着留下那人问。这人低着头,弓着腰,戴着一顶大斗笠,脚蹬一双烂草鞋,穿着仆役们常穿的粗布衣裳。卢绾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也没瞧出有什么特别的。 “总得留下个人伺候咱们吧。” 涂乙笑着说,把偏厅的门又给关上了。 “大王,是臣下啊。” 不等卢绾再说什么,站在大箱子中间那人抬手把斗笠摘了下来。 竟是代地叛将曼丘臣。 “你好大的胆子!”卢绾指着曼丘臣说。他虽然猜到涂乙很可能会把曼丘臣带到他身边来。可是,真正见到曼丘臣,他还是反应很大。 当然了,除了化妆成仆役,涂乙还可以把曼丘臣装进眼前这十几口大箱子中的某口中。因此,对于曼丘臣的突然现身,卢绾还是有些震惊的。毕竟,曼丘臣已经在他身边站了半天了,他都没认出来。 “臣下也是迫不得已才以身犯险的。”曼丘臣苦着脸,巴巴地望着卢绾说:“燕王若是还记得当初臣下遭到胁迫的事情,就应该明白臣下并非只为代国做事,臣下也是燕王您的臣子啊!” 什么叫“当初臣下遭到胁迫的事情”?不就是当初曼丘臣着了卢弃的道,惹上了调戏卢绾十夫人的事。不过,当着卢绾的面,他不好意思把事情直接挑明,只能如此含含糊糊暗示一下。主要是想说这段时日,他虽然遭到了卢弃等人的胁迫,却也为燕国传递了不少消息。 “你他娘的若是老子的臣子,老子岂不是也在谋反吗?!”卢绾瞪了曼丘臣一眼,没好气地说:“这回来到底啥意思,直接说吧。”他当然清楚曼丘臣在说什么,可是,此时他根本没必要领曼丘臣的人情。 “是,是。”曼丘臣唯唯诺诺地拱拱手,小心翼翼地瞟了瞟卢绾说:“代王想和燕王一同逐鹿天下,前提是燕王需要帮点小忙。” “小忙,帮什么忙?”卢绾冷声问。这才是事情的关键所在。 “涂大人,麻烦您了。” 曼丘臣没有着急回答卢绾的问话,而是看了看涂乙。 涂乙点点头,帮着他把那十几口大箱子全部打开了。 一时间珠光宝气同时迸射,偌大一间偏殿,瞬间亮了数倍。 “略备薄礼,不成敬意,请燕王笑纳。” 曼丘臣笑了笑,这才向前走了两步,凑到卢绾跟前,悄声说:“代王希望燕王在燕地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搞些小动作,这样代王就能抽身请来匈奴援军,一举击溃汉军。” “原来是想让老子帮你们拖汉军的后腿啊,哼,你觉得本王会蠢到为了几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金银珠宝,去帮一伙注定要失败的人吗?!”卢绾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拒绝了曼丘臣。其实,他拒绝曼丘臣的真实原因并不是他说的那样,而是觉得此时正是大宰陈豨一笔的时候,不能仅仅因为十几箱金银珠宝,就放弃了更多好处。 “燕王帮代王就是在帮您自己啊,难道大王不知道张胜在匈奴与臧衍勾结的事,已经传到皇帝耳朵里了吗?”曼丘臣忽然激动地说。 第178章 唇亡齿寒 听曼丘臣这么说,卢绾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他之所以安排张胜一同出使,除了张胜为人稳重,足智多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张胜作为他的心腹,可以帮他做些秘事。 如今秘事有没有做成不知道,张胜的行踪却泄露了。 “曼丘臣,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若是再放这些烂消息,当心我卢绾翻脸不认人!”卢绾眼皮一翻,冲着曼丘臣厉声大喝。 张胜行踪泄露的事情有没有被刘邦知道,还需要核实。不过,在此之前,卢绾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遭到了曼丘臣的威胁。此外,如果曼丘臣只是试探他的话,卢绾态度坚决一些,也会让他试探失败。 曼丘臣眼见没有威胁到卢绾,赶忙辩解说:“这消息怎么可能是我们放出来的呢?您若是不信,可以去打听,燕王,我曼丘臣……” “带上你的东西,赶紧滚,本王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卢绾指着偏殿的门说,态度非常坚决。他现在急于核实曼丘臣说的,已经懒得和他周旋了。另外,事情若是真的传到了刘邦耳朵里,卢绾也不打算坐以待毙,他必须尽快拿出应对的法子,哪有闲工夫在这里浪费。 然而,说服卢绾,和燕国重新结盟,却是曼丘臣在代国翻身的唯一机会。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情急之下,曼丘臣慌忙用眼睛恳求涂乙。涂乙得了不少好处,才带他来见卢绾的,眼下到了涂乙该帮忙的时候了。 被曼丘臣拿眼睛恳求的时间一长,涂乙实在扛不住了,便看了看卢绾,小心翼翼地说:“大王,曼丘臣来一趟也不容易,您看……” “别他妈废话了,曼丘臣再不走,本王立刻喊人,连你一同打出去!”卢弃阴沉着脸,怒气冲冲地吼叫。 涂乙被吓得浑身一阵哆嗦,什么也不敢再说了。实在没有办法,这两人才把那些挑夫喊回来,把十几口箱子金银珠宝抬出了燕王府。 “小义,事情万分紧急,你现在必须尽快赶往匈奴,去见小弃一面,告诉他不能再在匈奴待下去了,无论找什么理由都成,总之,立刻返回燕地。”涂乙和曼丘臣刚走,卢绾就把卢义叫进了偏厅。不管事情后续如何发展,当务之急,一定要让卢弃回到自己身边来。 “大王放心,小人一定把世子平安带回来。”卢义立刻拱手说。他虽然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明白卢绾为何安排他去匈奴。 就这样,卢义背着星追剑,顶风冒雪朝着塞外进发了。 “来人,去把丁浪叫来,本王找他有急事!” 打发走卢义,卢绾又让人去找幕僚丁浪。这丁浪别的本事没有,却最会搞关系,套取情报。卢绾让人找他,是想让他去邯郸打探消息,看看刘邦是不是真的知道了张胜在匈奴密会臧衍的事。 “启禀大王,府门外来了一个人,他自称是齐相国曹参。” 丁浪还没来,仆人却汇报说曹参来了。 猛然间听到曹参来访,卢弃瞬间就想到了刘邦。曹参也是沛县人,当年在萧何手底下当管理监狱的小官。萧何器重刘邦,总是跟刘邦泡到一起,曹参便时常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一来二去,他也成了刘邦的早期追随者之一。这曹参到底是当过官的人,城府跟萧何不相上下。好多时候,刘邦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找的都是他。 如今汉军在代地正如火如荼地收服着城池,曹参又是个爱抢功劳的,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在代地拼命,却莫名其妙地来到了燕国。 卢绾只是稍稍想了想,便猜到曹参一定是受了刘邦的差遣。 刘邦突然派人来燕国,能为了什么事呢? 卢绾再一琢磨,顿时紧张起来:“难不成曼丘臣说的都是真的?” “快,请齐相国进来,不,还是本王自己去迎接他吧!” 心中有了惧怕,卢绾对待曹参的态度立刻恭敬起来。 匈奴王庭,月牙客栈里。 从匈奴王牙帐返回来后,卢弃、张胜等使团骨干聚集到了一起。 “真是吓死臣下了,有好几回臣下真的以为世子要……哎,本次出使着实不容易啊,好在匈奴王被世子的气势给震慑住了,答应和我们谈和亲事宜。”使团书记官贾陌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仍旧后怕。 “谁说不是啊,从咱们被匈奴人包围开始,我就抱着必死的心了,没想到世子不仅口才好,应变能力也是一流,咱们竟化险为夷,成功完成使命!”使团卫队长张凤激动地说,真有劫后余生之感。 “虽说这次侥幸完成了使命,但是,这样的事情还是别再发生了。”张胜的表情很复杂,看了看卢弃,继续说:“汉匈关系起起伏伏,不是你一次出使就可以一劳永逸的,而你的生命却只有……” “张叔,你跟我出去一下,我有事情想问你。”张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卢弃打断了。随后,两人走出了客房,来到了客栈院子里。 “你大概不是第一次来匈奴吧?” 卢弃开门见山,直接把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听到卢弃的问话,张胜下意识看了他一眼,然后,照实说:“是,北边这个王庭,我确实第一次来,不过,以前南边那个王庭,就是如今的头曼城,我倒是经常去,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卢弃又问:“那你和臧衍……” “臣下没有骗您,以前我们只有书信往来,这次算是初次见面。” 张胜依旧没有隐瞒,不过,他犹豫一下说:“世子大概也看出来了,燕王派我随您出使,除了保护您,还有别的差事。” “我父王也想走陈豨的老路?”卢弃直接问。 “就像这草原戈壁一样,有些人能走通,有些人却渴死饿死冻死在了半路上,根本到不了匈奴王庭。”张胜看着卢弃,异常坦诚地说:“世子是聪明人,燕国目前是什么处境,相信您早就看明白了,您不是爱翻《左传》嘛,唇亡齿寒的道理,您应该比臣下清楚。” 第179章 时机未到 “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自然明白,只是……”卢弃欲言又止。 张胜说:“不止是臧衍,就连那在匈奴牙帐中闹着要我们性命的韩王信,也跟燕王有联系,世子,到你该做出取舍的时候了。” “我有何可取舍的?”卢弃望着张胜,眼中满是不安。 “继续留在这里帮陛下拖延时间,让他平定代地叛乱之后,再对我们下手,或者尽快返回汉地,将匈奴王有意和亲的决定,告诉陛下,让他,哼,让他食言自肥,彻底惹恼匈奴王。”张胜冷笑着说。 “陛下会食言自肥吗?”卢弃问。 “世子别忘了陛下只有鲁元一个公主,这鲁元公主好似吕后心尖上的一块肉一样,从小就被她疼爱有加,鲁元公主愿不愿意嫁到这塞外风沙之地暂且不说,单是吕后那一关,陛下就很难通过。” 张胜嘴角浮起嘲讽的笑,幸灾乐祸地说:“除了食言自肥,世子觉得陛下还有别的选择吗?” 听到这话,卢弃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鲁元的刁蛮他是见识过的,弄不好她宁可死在汉地,也不愿意充当匈奴人的玩物。 “原来事情的结局早已注定。”卢弃心中暗想,望着张胜问:“若是我们也有流落匈奴的一天,张叔愿意过臧衍那样的日子吗?” 听到这话,张胜的神情中立刻多了几丝慌乱。不过,他马上摆着手说:“世子开的什么玩笑,你别看臧衍,你多看看韩王信,他在匈奴的日子可不比在汉地差啊,再说了,若是燕王真的决定与匈奴结盟,咱们未必需要来塞外生活,代国、赵国、梁、齐……到时候都是咱的地盘,您想在哪里待着,就在哪里待着,臧衍,哼!” “你让我做的选择,事情很大,给我些时间,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卢弃想了想说。其实他的内心非常矛盾。 报效朝廷,为汉军平定代地叛乱出一份力气,这是每一个汉人都应该做的。况且卢弃见过那么多代、赵、齐等地的流民,他们是多么渴望过上平静的生活啊。另一边,刘邦对各异姓王的削除政策越来越明显,臧涂、臧衍、韩王信父子、陈豨……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例子,等待他们的不是死亡就是流亡。卢弃作为燕王的世子,怎么可能不为燕国,不为父亲卢绾的未来考虑呢? 就在卢弃难以取舍间,卢义来了。为了让卢弃尽快返回燕国,他只对卢弃说了一句话:“燕王他很想见你一面。” 这句话可以简单理解成,卢绾想自己儿子了,着急见他一面。也可以理解成别的,比如卢绾进入弥留之际,很想在死前见见儿子。 卢弃向来心思比较重,追问了卢义好几次,卢义都没有做任何解释,他便笃定地认为,这是卢绾很想见他最后一面…… 在这一刻,卢弃果断做出了取舍。 他不再犹豫,向匈奴王辞行后,马上带着使团成员返回了汉地。 “爹,爹!” 回到燕王府,卢弃径直冲向了卢绾的卧房。 那时候卢绾正在打盹儿,猛然间一激灵,直接坐了起来。 “爹,您没事啊?” 卢弃正好看到卢绾弹身而起的那一幕,忍不住问。 “我又没说燕王有事,是你自己瞎猜的。” 卢义在卢弃身后说。 听到这话,卢弃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你不就是想让我不要继续待在匈奴吗?根本没有必要骗我。”卢弃回头看着卢义,生气地说。他一向非常信任卢义,没想到卢义竟然为了维护燕国的利益,在他面前撒了谎,迫使他强行做出了选择。 “我也没骗你啊,我说的是实情。”卢义一脸委屈,辩解说:“燕王就是很想见你一面,要不然他也不会安排我匆匆赶往匈奴……” “好了,爹让卢义喊你回来,另有原因。”卢绾接了一句,冲卢义努了努嘴:“你也辛苦了,赶紧歇着去吧,我和小义聊几句。” “喏!”卢义看了卢弃一眼,拱拱手,离开了。 “儿啊,咱家遇到麻烦了!”卢绾亲手关上卧房门的同时,心事重重地说:“不知道是哪个长嘴巴的祸害,竟将你张叔和臧涂密会的事情密报给了陛下,陛下还专门安排齐相国曹参来过咱家几回,说是来了解情况,其实就是来套你爹的话,前日他又来了,话里话外,给了咱家两个选择,要么把你张叔交出去,要么让父王给个交代。” “你张叔跟了我多少年了,我怎么忍心把他交给朝廷呢,再说了,他这是在为咱家办事,我把他交出去,不就寒了他的心了。” 不等卢弃开口,卢绾继续说:“现在你回来了,爹便没了忌惮,咱索性,对了,你不在家的日子里,曼丘臣来过一回,他送来好些珠宝,说是想求咱家在汉军背后做些小动作……等他走后,爹仔细想了想,与其便宜了陈豨那老杂毛,还不如为了咱自己,咱索性他娘的也反了,给你皇帝大爷来个后院起火,看他还要不要咱给个交代!” 听卢绾如此说,卢弃惊愕到了极致,也明白卢绾为何着急让他回来了。卢绾这是投鼠忌器,担心刘邦把他的儿子扣押起来当人质。 “汉军向代地全面发起攻击时,应该有二十多万兵马,如今又收复了代地许多郡县,这些郡县里多多少少都有些降卒吧,因此,汉军多半还在扩充中,而我们只有五万精兵……爹,现在真的还不是时候。”卢弃简单分析了一下,摇了摇头:“关于张叔和臧衍密会之事,陛下凭的只是一份密奏,并没有真凭实据,我们只要抵死不承认,陛下拿我们也没办法,他难道要让臧衍指认我们不成?” “这话也没错,可是,被陛下这么盯着,总不是好事啊。” 卢绾苦着脸说,对于谋反之事又有些纠结了。 “无妨,孩儿现在就把匈奴王同意和亲的事情禀报给陛下。”卢弃嘴角浮起笑,把张胜说过的话,说给了卢绾:“陛下只有一个鲁元公主,那公主又刁蛮又任性,只要她不肯下嫁,陛下就食言了,陛下一食言便惹恼了匈奴,到时候汉匈一开战,陛下还会盯着我们吗?” “对呀,这办法好,公事公办,不留痕迹,哈哈!” 卢绾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第180章 牺牲 卢弃在蓟城简单收拾了一下,很快带着使团骨干成员来到了邯郸。当然,为了避免麻烦,这些人里面并没有副使张胜。 为了表示对出使匈奴一事的重视,刘邦在赵王宫举办了一场简单而又隆重的欢迎仪式,并且亲自接见了卢弃及使团骨干成员。按照最初的设想,刘邦还以为卢弃会在匈奴多待些日子呢,没料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联想到张胜和臧衍密会的事,刘邦多少有些犯嘀咕。 不过,卢弃能平安回来,他还是挺高兴的。毕竟,卢弃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人第一次出使蛮荒之地,不但办好了差事,还把使团成员毫发无伤地带了回来,已经算是一件天大的奇迹了。 “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卢弃磕完头,从地上爬起来后,刘邦转着圈子打量起了他。 “臭小子,朕怎么觉得你好像比去之前还结实了呢!” 刘邦笑着在卢弃胸脯上砸了一拳,停止了打量。 “快告诉朕,冒顿是怎样的一个人?”刘邦望着卢弃,迫不及待地问。胡汉打了这么些年,两边的君王却从未见过面。无论是出于好奇,还是本着知己知彼的打算,刘邦都想对冒顿多几分了解。 “冒顿其人阴狠狡诈,很会操控人心。”卢弃稍稍回想了一下,便介绍了起来:“其实,在使团正式觐见之前,我们私下见过一回……” 随后,卢弃便从使团刚进匈奴,便遭遇达不花围困开始,对刘邦一五一十地讲了出使的情况。“虽说万分凶险,可小侄总算是没有辱没使命。”讲到最后,卢弃心有余悸的同时,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刘邦琢磨了一下卢弃说的,猜测着问:“如此说来,匈奴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那些王公大臣各有想法,没有一味任凭冒顿摆布?” “是啊,冒顿若是能把那些人牢牢抓住,也不至于同意和亲,与我大汉结盟,为自己争取一个强大的外援。”卢弃点着头说。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见闻吗?”刘邦如此问,是想把话题往张胜和臧衍密会的事情上转,可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卢弃未必知道内情,便在抛出话题后,摆了摆手:“算了,朕估计你也乏了,今日就到这里吧,回头等有时间,朕再和你闲聊,问问匈奴的风土人情。” “那小侄便等着陛下召见。” 卢弃拱拱手,带着使团的几名骨干走出了赵王宫大殿。 长安,未央宫,椒房殿。 吕雉正坐在长案后想着心事,内侍苏恒匆匆走了进来。 “启禀娘娘,陛下来信了。” 苏恒拱拱手,将一只锦袋递给了吕雉。 吕雉拆开锦袋取出其中的一卷书简看了看,顿时蹙起了眉毛。 过了好长时间,她才对苏恒说:“去把公主请来吧。” “喏!”苏恒拱拱手,作势要离开。 “等等。”吕雉心念一动,叫住了苏恒:“将洨侯也叫来,让他在殿外候着,等本宫和公主谈完要事,另有事情对他吩咐。” “喏!”苏恒再次拱拱手,这才离开了。 没过多久,鲁元公主被请进了椒房殿,洨侯吕产也候在了殿外。 “来,我可怜的孩儿,让为娘抱抱你。” 不等鲁元公主开口说话,吕雉望着她招了招手。 “娘……” 鲁元公主呼唤了吕雉一声,直接扑进了她的怀里。自从听到刘邦要将自己嫁给匈奴人,鲁元就一改常态,非常需要母亲的宠爱。 “娘有多久没有给你梳过头了?” 抬手在鲁元的秀发上抚摸了几下,吕雉柔声问。 “有些时日了吧。”鲁元尽情贴靠在吕雉身上,喃喃地说。 “来人,把南越国进贡的犀角梳拿来,本宫要为我儿梳头。” 吕雉提高声音吩咐了一句。 片刻后,宫女不仅送来了犀角梳,还把一面铜镜捧到了近前。 “人常说贵人不顶重发,瞧瞧你这头发,怎么跟娘一样,还是这么浓密。”用梳子在鲁元头上梳了梳,吕雉半开玩笑地抱怨起来:“这在娘家根本不算什么,要是到了婆家,人家可就有的挑咯……” “这有什么,咱家有的是钱,大不了女儿一辈子不嫁人了,就守在你和爹爹身边。”鲁元仰起脸望着吕雉说,脑海中却浮现出了汲蛮的身影,忍不住暗暗地想:“他会嫌弃我头发过于浓密吗?” “说什么傻话呢,女大不中留,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呢!”吕雉停下手中梳理头发的动作,望着鲁元仰望自己的那张脸,嘴角浮起了笑:“娘听说匈奴那边并不讲究这些,你要是到了匈奴……” “娘,是不是父皇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了?” 母女温情瞬间消散殆尽,鲁元立刻警觉起来。 “你父皇确实来信了,那个冒顿同意这门亲事了,他想娶你。” 吕雉收起笑,目不转睛地看着鲁元。 鲁元如遭晴天霹雳,右眼皮剧烈跳动了几下,使出浑身的力气推开了吕雉,然后,站在大殿中央,用颤抖的右手食指指着吕雉,厉声说:“难怪你对我这么好,原来是想将我往火坑里推,娘啊,我可是您唯一的女儿,您,您……好狠的心!” “娘也是没办法的事。”吕雉回了一句,望着鲁元那双通红的眼睛,心情极其复杂:“娘,娘跟你说过,皇帝家的女儿身上有责任,你得对你父皇,对汉家江山尽你一个大汉公主应尽的责任……” “什么叫应尽的责任!”鲁元的泪水淌了下来,激动地说:“孩儿就是再傻也看得明白,您不过是想牺牲我,为弟弟保住太子之位!” “大胆!谁教给你这些无稽之谈的?本宫要撕烂她的嘴巴!” 吕雉瞬间暴怒,抓住放在长案上的书信,丢给了鲁元:“这是你父皇的旨意,你不嫁也得嫁!” 听到这话,鲁元一阵头晕目眩,竟晕死了过去。 “鲁元,我儿!”吕雉看在眼里,立刻扑了过去。 随后便是一阵慌乱。鲁元公主被人小心送回了公主府。 “来人,把洨侯给本宫请进来。” 稍稍定了定神,吕雉让人把吕产叫了进来。 “本宫听说那个姓戚的贱人最近频频出宫,去一个叫什么谪仙楼的棋馆,你不是也喜欢附庸风雅吗?去会会她,别让她太快活了。” 看着吕产磕完头,吕雉迫不及待地对他下了命令。 吕产本想对“附庸风雅”四个字做些辩解,可是一想到刚刚被人背出宫的鲁元公主,立刻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第181章 瑶池仙子 长安城,谪仙棋馆。 刘邦最宠幸的妃子戚夫人,早已成了这里的名人。 可是,整座棋馆包括老板在内,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更没人看清过她的长相。戚夫人每次来都用轻纱遮面,并且从不留名。 “先生请落子。” 二楼天元包厢里,戚夫人落下一子后,礼貌地做了个邀请动作。 “哎,哎。” 老者表情颓丧,捻起黑色棋子,纠结了半天,下在了角落里。 站在两人身旁,一直默然不语的棋童,最后在棋盘上扫了一眼后,立刻扯着嗓子高喊:“瑶池仙子的困龙局已成,祖豹先生落子东南星位,欲救局,又失一势!” “瑶池仙子的困龙局已成……” 一楼大厅里,立刻就有棋童重复着同样的话,并且按照包厢里棋童的表述,将戚夫人和祖豹下出来的棋路,在一面硕大的棋盘上还原了出来。这副比磨盘还大出不止一两倍的棋盘,就竖着悬挂在大厅中央的高台上。早在戚夫人走进棋馆之前,高台四周就围满了人。这些人都是长安城的围棋爱好者,此时此刻,望着棋盘,不免议论起来。 “这瑶池仙子可真神了啊!” “是啊,我朝虽然没有官方钦定的国手,可是,以祖豹先生浸淫棋术七十年,又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本事,早已被世人视为大汉国手的不二人选了,可他还是输给了瑶池仙子,哎,时也运也命也……” “什么时也运也命也的,祖豹就是徒有虚名,没有真本事!” …… 人们越议论越激动,现场氛围也随着棋局变化,进入高潮。 瑶池仙子自然是长安棋手给戚夫人取的名号。不仅因为她棋术高超,好像仙女下凡一样,还因为她总是悄然而来,又飘然而去,透着一股仙人般的神秘感。一盘棋下到了这个程度,瑶池仙子早就赢了。人们感慨议论的同时,都很清楚,瑶池仙子该离开了。 “慢着!” 棋馆入口处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人们下意识回头张望,看到了一名穿着白衣的书生。 “敢问尊驾这是要做什么?” 棋馆老板立刻拱着手走到了白衣书生跟前。 “不就是困龙局嘛,本公子轻轻松松破解它。” 白衣书生一脸傲慢,语气中充满了轻蔑。 “这人竟能破解瑶池仙子的困龙局?!” 围观的棋手们同时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此话当真?”棋馆老板不敢相信又充满期待地问。 “只怕包厢里那位浪的虚名,不敢与我一较高下。” 白衣书生朝着二楼瞟了瞟。 “您稍等,稍等,小人这就去问问瑶池仙子。” 说着话,老板一脸兴奋,小跑着上了二楼,敲开了包厢的门。 “公子,请进包厢来,仙子已经同意了,她担心您的棋力不足,还准许围棋好手祖豹先生继续留在包厢,帮您参谋赞划。” 功夫不大,老板站在二楼栏杆边上,冲着白衣书生招起了手。 “以本公子的棋术,岂能用到祖豹!” 白衣书生翻了个白眼,在众人注视下上了二楼,进了包厢。 “困龙局已破,清虚公子反杀瑶池仙子三路!”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棋盘上黑子已经由原先的奄奄一息,变得生机勃勃的了。人们也从棋童的高喊中,知道白衣书生自诩清虚公子。 “这清虚公子还真有些本事,就是为人不够谦和。” “这叫恃才傲物,有本事的人都这样!” “只是苦了瑶池仙子了,不知道她现在心情怎么样……” 面对棋局的变化,人们又是一阵议论。 然而,就在这时,天元包厢的门忽然开了。 啪的一声折扇打开,清虚公子从包厢中走了出来。 “站住,你着什么急啊,把这盘棋下完也不迟!”清虚公子身后,人们隐约望见瑶池仙子站了起来,似乎想挽留他。 “本公子今天来这个破地方,不过是想挫挫你的锐气,让你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棋术,你还差的远呢。”清虚公子在大冬天扇了扇自己的折扇,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站住,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戚夫人快步走出包厢,望着清虚公子离去的背影喊。 她之所以来谪仙棋馆,主要因为她在这里总能赢棋。赢棋的感觉实在太令人陶醉了,简直比吃了最上等的蜜饯还舒坦。戚夫人频频离开皇宫,说到底,并不是为了切磋棋艺,而是为了这份舒坦。今日,她原本也可以像以往那样,舒坦一番,满意而归,却莫名其妙地冒出来这么一位清虚公子,一盘棋还没下完就要离开…… “如此说来,仙子是想告诉众人你是什么人了吗?哈哈。” 清虚公子回了一句,大笑两声走出了谪仙棋馆。 “真是岂有此理!” 戚夫人在心中气呼呼地大喊,再也没了下棋的兴致。这位清虚公子不仅仅在棋术上赢了她,还在她傲娇的心上泼了一盆冷水。戚夫人是周王室后裔,又在宫中深得皇帝刘邦宠幸,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 “再也不来了,再也不来了……”嘴里嘀嘀咕咕说着,戚夫人也下了楼,逃跑似的走出了谪仙棋馆。 “娘娘,照您这么说,所谓的清虚公子多半是知晓您身份的。”回到宫里后,心腹内侍何勇帮忙分析了一下,立刻发现了端倪。 “也就是说有人故意让他这么做了?” 戚夫人也反应了过来。 “依小人看,确实如此。”何勇点了点头。 “那,那这事就不用多想了,一定是吕雉那个贱人安排人干的,她,一个年老色衰的丑妇人,早就失宠了!还不甘心,总是做这些小动作,有意思吗?!”戚夫人的聪慧是天生的,一冷静下来,她就全想明白了。“何勇,你这就去趟邯郸,跟我儿子好好说说,让他在陛下面前多表现表现,争取把太子位直接拿下!” “喏,小人这就去办!” 何勇赶忙拱手领命。 “还想恶心我。真是不自量力,等我儿子当了皇帝,有你好受的,年老色衰的丑女人,呸,也不用镜子照照自己!” 何勇离开的同时,戚夫人嘀嘀咕咕骂个没完。 受到糟糕情绪影响,她那张举世无双的漂亮脸蛋,愈发的扭曲。 第182章 先生来信 何勇带着特殊使命赶往赵国都城邯郸,去找赵王刘如意传达戚夫人旨意的同时,卢义从一名长安来客手里,意外得到了卢生的来信。 “喂,真不打算理我了?” 卢义揣着书信来找卢弃时,卢弃却对他爱搭不理的。卢弃显然还在因为卢义把他从匈奴骗回来的事情,生着卢义的气。 “我哪里敢啊,你可是我父王身边的红人,比我这亲儿子还亲。” 卢弃故意语带嘲讽地说,看到卢义站在了自己面前,立刻把身子转向了别处:“说吧,今天又有什么诡计要对我施展?” “什么诡计,别对我阴阳怪气的,我那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卢义身形一动,又站在了卢义面前:“你这人和燕王不一样,你心里有自己的秤,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很清楚,可是,你这人又非常重感情,尤其是亲情,绝对是死活解不开的结,所以呢,我猜想,你当时在匈奴,应该很为难,一边是朝廷,一边是亲爹,你怎么选?怎么选都不对,我告诉你!所以我干脆替你做了选择。” “你替我做了选择,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是怎么样的?影响有多大吗?”卢弃没好气地问,自顾自说:“别的不说,单是我没有拖住匈奴人这点,就会让代地的叛乱更持久,汉军平叛阻力更大……” 说到这里,卢弃放下书卷,目不转睛地看着卢义:“你想过代赵齐等国的流民吗?他们会因为你的自作聪明,多过好久苦日子!” “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卢义终于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你就是把我恨死,又能怎么样呢?”卢义挠挠头,厚着脸皮说:“莫不如向前看,看看我手里这是什么东西。” 说着话,他把卢生托人寄到蓟城的信从怀中摸了出来。 “只是一份竹简,我能看出什么啊?” 卢弃看起来很无语,心中却生出了几分好奇。 “哎,对呀,只是一份竹简,你能看出什么呢!” 卢义看了看自己手中那份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竹简,露出了尴尬的笑。“喂,这可是先生从长安给你寄来的信,你要是原谅我了,这信我双手奉送给你。”卢义红着脸说,语气中带着几分威胁。 “你爱给不给,不给赶紧走,我忙着看书呢!”卢弃心中虽然急切想知道书信的内容,却望着卢义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出去。 “行了,我认输,认输还不行吗?骗你回来那事,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总行了吧?”卢义见拗不过卢弃,只好松了口,边把卢生的信往卢义跟前递,边挠着头说:“我卢义只有你一个朋友,你若是真不理我了,我可就成了没人搭理的蓟城野狗了……” “哈哈哈,蓟城野狗,亏你能想出来!” 卢弃笑得前仰后合,接过书信的同时,总算是原谅卢义了:“以后遇事多动动脑子,别总是傻呵呵的,明白吗?” “明白,我都明白,我也不愿意犯傻啊。”卢义低着头说,可是话还没说完,他就好奇地凑到了卢弃跟前:“快看看先生都说什么了?有没有觉得长安的生活过于枯燥,想回蓟城来?” “怎么,又想帮我爹软禁他?” 卢弃突然警觉起来,把书信往怀里一护,瞪着卢义说:“我可告诉你,如今先生受到了皇帝庇护,谁也不能打他的主意了!” “知道了,这话还用你说?”卢义翻了个白眼,腆着脸说:“我是真的有些想念先生了,那老头虽然神神叨叨的,却好玩的很。” “既然如此,你就去长安见见他吧。”卢义低头在书信上扫了扫,表情渐渐严肃起来:“先生说他们大汉寻龙队频频遭到汲蛮偷袭,已经没办法按照《神龙舆图》在天下寻龙了,正好,你去找汲蛮谈谈,你们不是惺惺相惜嘛,你去劝劝他,让他别再搞破坏了。” “汲蛮若是能听我的劝,也不至于……哎,如此说来,汲蛮没死啊!”卢义突然反应了过来,眼中立刻迸射出数道精光:“没想到这家伙命真硬,都被你伤成那样了,还活蹦乱跳的。” “纠正一下,不是被我,是被你,被手中的星追剑伤的!”卢弃白了他一眼,放下书信,思索了起来:“先生在信中问我如何破局,哎,遇到汲蛮这样杀都杀不死的对手,也真是不容易啊。” “这事情也不难办,只要先生不再寻龙了,他们两个的矛盾也就解开了。”卢义叹息了一声,在一旁说:“汲蛮并不是滥杀之辈,若是先生迷途知返,不再跟他较劲了,相信他也就不再难为先生了。” “对呀,只要他们一方放弃了,另一方也就……卢义,你看问题还蛮通透的嘛!”卢弃很快从卢义的话里得到了启发,激动地说:“我现在就给先生回一封信,你带着这封信去趟长安,按照信中指示,帮先生做些事情……对了,这是对你的考验,送信去长安时,你不能看,到了地方,你一定要听先生的,若是这两点你都能做到,我便彻底原谅你了。” “当真?”卢义郑重地问。他确实很在乎卢弃。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卢弃很肯定地说。 “那你可瞧好了,不就是路上不看信,到了长安听先生的安排嘛,我卢义一定能做到!”卢义一脸自信,在自己胸脯上拍了拍。 “只怕你遇到事情,就纠结了。”卢弃在心中暗想,却没有把这话说出来。随后,他取出一张绢布,背着卢义在上面写了几行字,立刻把绢布装进了一只锦袋里。为了防止卢义好奇心起,在途中拆开锦囊偷看密信,卢弃还专门在锦囊上用自己的私人印章,做了特殊标记。 只要卢义敢打开锦囊,这个标记就会变得模糊不堪,也就作废了。到时候卢弃只要询问一下,先生收到锦囊时,封签是什么样子的,很容易就知道卢义有没有偷看信件了。不过,这都是小伎俩,防君子不防小人,卢义若是真想偷看,总有破解的办法。 几日后,长安城,留侯府邸。 卢生接过卢义递到自己手里的回信,看了好几遍,最后目光落在了卢义脸上,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真的肯听老朽的?” 第183章 曼丘臣出卖代地 “这个自然,我已经答应小弃了。” 卢义很肯定地说,为了让卢弃彻底原谅他,卢义一路上好奇心时时涌起,却始终没有拆开锦袋,翻看信件。 “好,一路奔波,着实不易,你先去休息吧,等老朽安排好一切,再告诉你该帮我做什么。”卢生点点头说。 匈奴,王庭。 冒顿正在检阅士兵,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报,大王,汉地来人了!”马匹靠近冒顿后,骑在马上的小校立刻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做了汇报。 听到这话,冒顿眉毛扬起,脸上立刻荡漾起了笑容。 近两日,他召见了好几个往来于胡汉两地的大商人。其中有三位家在长安的商人指着老天发誓说,大汉公主绝对是个标致的美人。 冒顿听完,当时就有些想入非非,从此对和亲一事充满了期待。 “是不是汉人皇帝要把他女儿送过来了?” 冒顿两眼放光,充满期待地问。 “不是,是正在和汉军打仗的代国,他们派人来求援了。” 小校汇报说。 冒顿所有的期待瞬间化为乌有,眼神顿时黯淡了下来,闷闷不乐地说:“不是已经跟他们说过了嘛,冬天要来了,草原上的公马需要安心养膘,为来年春天的配种做准备。” “是,末将也是这么说的。”小校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说:“可是,那人带了大批财宝,赖在牙帐外不肯走,他还说,还说……” “他说什么?”冒顿的兴趣被勾了起来。 “他说您若是真给汉人当了儿子,也该跟他当面说清楚,就这么躲着他,便连儿子也不是,是,是孙子……” “岂有此理!”冒顿被彻底激怒了,瞪着小校吼叫:“快,领本王去见他,本王要亲手扒了他的皮,让野狼把他啃得连骨头也不剩!” 随后,冒顿便上了马,在扈从簇拥下,返回了牙帐。 “哎吆,这不是草原上的雄鹰,我们伟大的冒顿单于吗?!” 曼丘臣远远望见冒顿,便跪在了牙帐边。代地战事一日比一日吃紧,急需外援解围。前几天他混进燕王府,想说服卢绾,在汉军背后搞小动作,却被卢绾赶了出来。如今他又来到匈奴,试图说服匈奴王。当然了,曼丘臣做这些事,首先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 “该死的汉人,就是你辱骂本王的吗?!” 冒顿望见曼丘臣,来不及勒紧缰绳,就从马上扑了下来。紧接着,他便扬起手中的马鞭,在曼丘臣身上暴风骤雨般抽打了起来。 “哎吆,哎吆,大王,大王,你听我说……” 曼丘臣脸上、身上很快出现了无数道血口子,一边痛苦的呻吟,一边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可是冒顿根本就不给他机会。 “狗杂种!该死的汉人!”直到冒顿把胸中的愤怒全部发泄完,他才单手叉腰,举着手里的马鞭对扈从命令说:“把这羞辱本王的汉人和他的人全部都给本王绑了,晒成人干,让老鹰啄食!” “得令!”扈从们齐声回答,很快就将曼丘臣和他的随行人员,结结实实地绑在了牙帐外用来行刑的数十根木桩上。 “大王,大王……”曼丘臣依旧在苦苦呼唤冒顿,同时不甘心地高声大喊:“外臣虽然激怒了您,可是外臣来匈奴却是为了您好,您想过没有,若是让汉军灭了代地,燕代两地铁板一块,又有长城作为屏障,匈奴人再想来汉地劫掠,基本上不可能了,到时候铁器、丝绸、食盐……只需汉人天子一个不高兴,匈奴就得不到这些资源了!” “慢着!”怒气发泄完,冒顿已然冷静了下来。现在他听曼丘臣喊的这些,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便抬了抬手。“除了金银财宝,你和你的主子,又能给本王什么呢?”冒顿眯了眯眼睛,望着曼丘臣问。 “只要大王肯出兵,外臣愿意说服我家代王向您称臣,以后代地就是匈奴的一部分,什么盐铁丝绸瓷器,只要是代地有的,通通优先供给匈奴!”曼丘臣把心一横,忍着痛楚说。 “好,哈哈哈,你主子要是早早表明心迹,本王也不至于爱惜自己的马匹!”冒顿仰天大笑,高兴地说:“来人,给曼丘大人和他的手下松绑,本王要好好地犒劳犒劳他们!” 长安城西北方向,秦时的咸阳,大汉的新城。 这里有没被西楚霸王烧尽,残存下来的咸阳宫的残垣断壁。 新城东南角有家破旧不堪的临风客栈。 从蓟城秘密潜回长安的卢弃就住在这里。 “世子,您安排的事情,臣下已经办好了。”卢弃正望着窗边的寒月发呆,客房外忽然传来燕王幕宾丁浪的声音。考虑到丁浪人脉广,对长安周边比较熟悉,办事能力也还不错,卢弃便带他来长安了。 “知道了。”卢弃收回思绪,应了一句,犹豫了一下,沉声问:“我让你打听的另外一件事,有消息了吗?” “暂时还没有确切消息,不过,淳于意师徒不久前曾在长安周边行医的事,已经核实了,确有其事。”丁浪回答说。 卢弃让他暗中打听的事情,自然是萧棠儿的行踪了。 事实上,卢弃这次秘密潜回长安,除了要帮卢生的忙,还想神不知鬼不觉地与萧棠儿见上一面,以解相思之苦。 “既然有了线索,那就拜托丁先生多费些心力,帮我打探清楚了。”卢弃隔着门板说。在蓟城时,卢弃得到卢义的启发,为卢生等人制定出了一条对付汲蛮的妙计。这条妙计原本只需要暗中布置好一切,再加上卢义的百分之百配合就能顺利实施。可是,卢义出发没多久,卢弃就改变了主意。他还是担心卢义在关键时刻,会对汲蛮网开一面,从而使整个计划功亏一篑。因此,他才来新城亲自坐镇,确保一切都按计划推进。当然了,促使他背着卢绾来长安的,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便是他一直让人暗中打听的萧棠儿,终于有了消息。 “萧棠儿此刻在什么地方,她过的怎么样?” 那天在蓟城外分开后,卢弃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尤其是在匈奴王庭经历了一番生死后,他更加迫切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从匈奴返回蓟城后,他很快便安排人暗中打听起了萧棠儿和淳于意的行踪。这才得到了淳于意师徒不久前曾在长安周边行过医的线索。 第184章 请君入瓮 丁浪离开后,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卢弃的思绪很快飞到了他和萧棠儿初相识的日子里…… 第二日,天色微明。 卢生走角门,独自一人,悄悄溜出了留侯府。 随后,他开始在城门洞前排队,准备出城。 同一时间,卢义也离开了留侯府。 不过,他没有去排队,而是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里。 “钱呢?”卢义刚刚走进巷子,一个低沉的声音就飘了过来。 “接好了。”卢义在怀中一摸,把一袋金饼丢了过去。 黑暗中有只手猛然一抓,很快便传来了掂钱袋时常有的脆响。“如今皇后监国,不比从前那么宽松,所以,多少得加点,老兄你应该不会介意吧?”嘀咕声中,一名低矮、敦实的小校走了出来。 卢义没说话,只是望着小校拱了拱手。小校见他没有多余的话,也望着卢义拱拱手,紧接着,身子一转,领着卢义朝巷子深处走去。 “哎吆,你说这陛下也真是的,光知道在外面打仗,自家城墙根坏了也不知道修一修……” 在小校的絮叨中,两人七绕八绕,停在了一场破屋门前。 “兵神韩信都肯受胯下之辱,兄弟你钻个狗洞应该问题不大吧?”望着破屋上了锁的门板,小校忽然笑着问了一句。 “无妨,只要能出城,把主人交托的事情办了,我都行。” 卢弃的反应依旧很平淡。 “好,要的就是你这个态度。” 小校点点头,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西边那面墙壁,兄弟你走过去就知道了。” 小校抬起左手指了指,右手下意识在自己腰间摸索了起来。当他摸到那袋鼓鼓囊囊的金饼时,脸上立刻露出了无法抑制的灿烂笑容。按照惯例,这袋金饼一多半都得孝敬给上峰,余下的,还得左右打点,最终剩下来的五六个金饼,才会落到小校口袋里。不过,金饼始终是金饼,比那小钱、刀币、布帛可强多了。小校自然心满意足。 “下次想出城,还来找我,熟客有优惠!” 看着卢义已经走到西墙跟前,拨开柴草,钻进了狗洞里,小校提高声音喊了一嗓子。这是他惯用的伎俩,总能拉到不少回头客。 事实上,凭他这么些年的经验来看,走捷径,会上瘾,这些人钻了一次狗洞,还会钻第二次,第三次…… 卢义才不管这些弯弯绕,他只后悔当初燕王父子被困长安城时,自己怎么就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出城办法。然而,当他钻出狗洞,来到城外时,忽然就想明白了。自己能由这个狗洞出城,很可能是卢弃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后来才托人蹚出来的路子。只是,不知道先有这个狗洞呢?还是先有那间以城墙为一面墙壁,建造出来的房子? 卢义出城时,卢生还在排队。 因此,他和卢生出城的时间点,是有很大时间差的。 利用这个时间差,卢义迅速赶往新城,在新城城门刚刚打开时,早早进了城,然后,按照卢生的指示,在咸阳宫废墟中埋伏了下来。 当初在定陶城外和简奔分别时,汲蛮还以为自己不用回长安的,没想到不久后,他就打听到了大汉寻龙队回了长安。出于无奈,汲蛮只好秘密潜回长安,在暗中盯着留侯府中一举一动。前段时间,只要大汉寻龙队有任何动作,他都能第一时间出现,搅扰得他们无法寻龙。最近这段时间里,不清楚是不是被他搅扰得实在没办法了,卢生和寻龙队的人竟然消停了下来,日日待在留侯府,不出门了。 “奇怪,怎么始终不见那老头子?” 此时此刻,汲蛮又像前几日那样,趴在墙头上盯着留侯府内的动静。可是,没盯多久,他就发现了异常。卢生似乎不见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说他给我玩了个金蝉脱壳……” 汲蛮越想越不对劲,便在府中各种打探了起来。 “听说了吗?咱们今日就要寻到神龙了!” “真的吗?我怎么看先生天天无精打采的,还有那个云海,应该许多日子都没来过咱们这边了吧。” “你懂个屁,我昨天听先生说了,他又有了新的领悟,那神龙不喜欢人多,要寻的话,必须先生一个人……” “一个人?” “对,事情是这样的……” 到了要紧处,两人的声音越来越低。要是正常的人话,根本就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幸运的是汲蛮听力极好,只是稍稍收敛心神,便听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卢生已经去咸阳宫废墟中寻龙了! “糟了,原来这几日的消停只是假象,不,这一定是那老家伙试图麻痹我的鬼蜮伎俩!”汲蛮大惊失色,越想越觉得不安,身形一动,翻过院墙,离开了留侯府,直奔新城的咸阳宫旧址而去。 “那些话,还要再来一遍吗?” 刚才说话的两人中的瘦高个,用极小的声音问。 “来啊,先生交代的很清楚,正午之前,咱们要一直在这里重复同样的话,还得演得真一些,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否则就不灵了。” 另外那位敦实汉子马上回了一句。 随后,两人战战兢兢,同时用眼角余光偷偷朝着四周瞟了瞟,再次重复说起了刚刚说过的话。这自然是卢弃计策中的一环,为的就是向汲蛮散播卢生甩开他的纠缠,独自去咸阳宫旧址寻龙的消息。 所谓关心则乱,只是很简单的计策,汲蛮竟上当了。 不过,汲蛮的反应速度远远超乎常人的。 卢生刚刚进了新城,走向咸阳宫旧址时,就被他发现了。 “果真只有这老头一人,看我如何收拾他!” 汲蛮先是一喜,把手伸向了钝剑。 紧接着,他就起了疑心:“怎么可能只有这一个老头!那个大内高手呢,他该不会躲在暗处,准备对我偷袭吧?不行,我得再看看。”心里这么想着,汲蛮的手又缩了回来。他开始对卢生暗中尾随,很快便跟着卢生,走进入了咸阳宫旧址里。 “天苍苍,地惶惶,吾乃始皇帝旧日臣子,现请出始皇帝助我寻到神龙……”卢生来到一处台阶下,取出小小一截香点燃后,望望天,看看地,嘴里振振有词地念叨了起来。 汲蛮躲在暗处盯着卢生看了几眼,忍不住想:“这是那老头掌握的神秘道法,还是早已失传的引龙香?” 第185章 对不起了,朋友 “嗷!” 就在汲蛮看不清卢生正在做什么时,咸阳宫的废墟中忽然发出了一声低吼。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几堵断墙,震颤了几下,轰然倒塌。 “这是……龙吟!”汲蛮瞬间惊呆了。 他虽然自称保龙一族的后人,却从来没有见过真龙,更别说听到龙吟了。此时此刻,望着卢生诡异的举动,又听到巨大的低吼,他本能地想到了这是龙吟。“若不是龙吟,墙壁是怎么倒的?只有龙吟才有这么大的威力!”墙壁一倒,汲蛮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 “不行,不能再让这老头子继续下去了,神龙要被他找到了!” 汲蛮大惊失色,拔出手中钝剑纵身跃起,杀向了卢生。 同一时间,埋伏在附近的卢义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终于明白卢生让他埋伏在这里要做什么了,一定是偷袭汲蛮。 “可怜汲蛮对此毫不知情!” 卢义生出几分惋惜,忍不住抬手在身旁的矮墙上砸了一拳。 “怎么,又于心不忍了?” 身后突然传来了卢弃的声音。卢义听到后不由得一惊。 “你怎么来了?”卢义定了定神,回头问。 “我来是怕你手下留情,坏了大事。” 卢弃笑着说,也躲在了矮墙后面。 “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能做到。”卢义很肯定地说。 “好,那我等着看你的表现了。”卢弃笑笑,不说话了。 两人视线尽头,汲蛮手中的钝剑刺到一半,突然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紧接着,他在空中大叫一声,打算强行扭转身形,跳向别处,却实在做不到。片刻后,一声闷响,整个人竟从高处跌落下来。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汲蛮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大半个身子不听使唤地躺倒在地上,却强行梗着脖子,望着卢生,大声质问。 卢生似乎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面对汲蛮的质问,惊慌失措地倒退了好几步,下意识瞟了瞟那根兀自燃烧的香。 “原来是因为它……”汲蛮极力拉扯僵硬的脖子,看了看那根香,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大意了。”他嘀咕了一句,不再挣扎。 矮墙后面,卢弃拍了拍卢义的肩膀说:“汲蛮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去杀了他,帮先生一次性解除后患!” “好!”卢义点点头,拔出星追剑,从矮墙后跳了出来。 “不就是把玄铁剑嘛,有什么好高兴的。” “怎么,不服?” “自然!” 一步步靠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汲蛮,卢义的脑海中不禁回响起了他们两人在长安城中,卢家老宅里比试打斗时说过的话。 “那时的汲蛮对谁都不服,他是真正的英雄好汉……”卢义心中忍不住地想,心情复杂到了极致:“可是,他现在却成了这样,等待的他的只有我即将刺出的一剑,命运啊,命运,你是何等不公平!” 心中波涛涌起,卢弃下意识仰头看了看天。 这时候红日初升,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对不起了,朋友,希望我们来生不要再遇到了。” 视线从高处落下来后,卢义的心变得坚硬起来。他虽然对汲蛮感到惋惜,可他毕竟是卢家的仆人,必须为主人尽忠。 “对不起了,朋友!” 猛然咬紧牙关,卢义手中的星追剑刺向了汲蛮的咽喉。 这时候,汲蛮已经浑身麻痹,就是想挣扎也不可能了。 但是,他的意识却是清醒的。 当他看到卢义的剑刺过来时,嘴角异常艰难地浮起了一丝笑。 这笑中有他心中的不甘和悲凉,也有对命运的嘲讽。 汲蛮其实很想说:“上一次是你,这一次还是你,卢义,你终究是赢了!”可是嘴巴僵硬的厉害,他根本就发不出任何声音。 “世子,永别了!”就在剑尖即将刺入汲蛮咽喉的那一刻,卢义忽然把剑收了回来,横在了自己脖子上。他望着卢义藏身的矮墙方向,喊了一嗓子,作势就要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小义哥,别胡来!” 卢弃大惊失色,从矮墙后翻出来的同时,赶忙大喊予以阻止。 可是,一切都晚了。 在恩义难以两全的情况下,卢义难以抉择,只能自杀尽忠。 “当!” 千钧一发之际,两枚飞锥同时射了过来。 星追剑被巨大的力道弹飞了出去。 是云海,在卢义闭上双眼准备自裁时救了他一命。 “哎吆!” 卢生眼睛一闭,昏死了过去。 刚才那一幕幕看得他惊心动魄,实在难以承受。 “为了一个跟朝廷做对的蟊贼,你实在不该寻短见。” 云海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脸上满是轻蔑的神情。 他虽然不知道卢弃的具体计划是什么,但是当他发现卢生独自一人离开长安时,为了保护卢生的安全,便跟了过来。 “是啊,小义哥,我也没说他非死不可。” 卢弃被彻底吓到了,在搀扶起卢生的同时,他终于说了软话。 “世子,我,我……” 卢义看了看卢弃,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背叛了主人,他发觉自己作为一名仆人,实在愧对卢家父子的信任。 “去把星追剑捡起来,那是我送给你的,你要爱惜它。” 卢弃板着脸说,不再搭理卢义。 “黄门令可否帮小子一个忙?” 卢弃扶着卢生,看向了黄门令云海。 “世子请讲,你我也算老熟人了,能帮的话,下官尽量帮忙。” 云海拱拱手,没了初见时的强横、霸道,多了几分谦和、持重。 “我和我家仆人是接到先生的求助信,才来长安帮大汉寻龙队解围的,此外,再无别的目的,若是有人问起来,大人可否不要提说我们来过长安的事,至于汲蛮为何被擒,这全是您和先生的算计。” 卢弃望着云海说,心中格外忐忑。作为藩王世子,未经皇帝召唤,是不得私自进京的。况且如今北方又正在打仗。如果云海忠于职责,把卢弃和卢义突然出现在长安周边的事情汇报给吕后,不仅是卢弃自己,就连卢绾也要跟着倒霉了。 第186章 盖聂传人 “既然世子都这么说了,臣下就破一回例。” 略微沉思了片刻,云海点了点头:“不过,这戏还需做足些。” 说着话,云海从衣袖中抖出一枚飞锥,作势要打入汲蛮后心。 “只有他开不口,这事才算彻底安全。” 暗暗发力的同时,云海眯起了眼睛。 “黄门令住手。”卢弃身子一闪,挡在了汲蛮和云海之间:“汲蛮的秉性我清楚,他的嘴巴很硬,未必能问出什么。” “若是这样,臣下到了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会将今日种种情形汇报给皇后娘娘的,届时还请世子休怪臣下言而无信。” 云海收起飞锥,望着卢弃说。 “这个自然。”卢弃挤出一丝笑,淡淡地说:“人人都需要自保,只要黄门令不将今日之事直接禀报给皇后,小子已经感激不尽了。” “放心。”云海郑重地说。 随后,卢弃将尚在晕厥中的卢生托付给了云海,便带着卢义离开了。卢义自从往地上那么一跪,神情就有些恍惚。卢弃让他去捡星追剑,他倒是捡了回来,可是,原先那副精气神却落在了咸阳宫旧址。 “你若是继续这样,还不如抹了脖子呢!”回到临风客栈,卢弃终于怒了,他从卢义手中夺过星追剑,啪的一声拍在了长案上。 “世子……” 卢义身子一哆嗦,作势又要下跪。 “你就是跪死又能如何,错事连做了两次,哪一次又能挽回呢?”卢弃不愿意看卢义这副鬼样子,便转过身子,背对着他:“男子汉大丈夫,最重要的不是做错了什么,而是往后该怎么做!” “这些我自然明白。”卢义接了一句,马上又自顾自嘀咕起来:“可是,万一再遇到汲蛮,我,我……” “没有万一了,汲蛮落到吕后手里,已经跟死了没有两样了。” 卢弃打断了卢义,斩钉截铁地说:“我之所以不担心汲蛮泄露我们的行踪,就是料定汲蛮命不久矣。” “原来他还是难逃一死。”卢义喃喃地说,眼神更加沮丧。 卢弃叹息了一声,转过身子,抬手在卢义肩头拍了拍,柔声说:“小义哥,你是我的家人,我怎么舍得你随随便便就死掉呢,今天的事情已经这样了,就让它过去吧,客房我已经让人给你开好了,回到房间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帮忙呢。” “哎……” 卢义叹息一声,看了看长案上的星追剑,走出了卢弃的房间。 同一时间,汲蛮已经被下了大狱,用铁链锁了起来。 卢义让卢生在咸阳宫遗址中,点燃的不过是一种可以快速麻痹神经的烈性药物,并不具备致命效果。因此,汲蛮被锁了没多久,僵硬的肌肉渐渐有了知觉。不过,他并不担心自己,而是在反复回想着在咸阳宫遗址中听到的龙吟。“那是真龙吟,还是他们的诡计?”汲蛮想了又想,却始终没有答案。“我不能被困在这里,我要确保神龙的安全!”猛然间记起自己的使命,汲蛮开始拼命挣扎起来。然而,大牢中除了他的大喊,和铁链碰撞时发出的脆响,什么声音也没有。 “儿啊,作为保龙一族的后裔,咱们天生就不是普通人。” 忽然间,父亲的声音在汲蛮脑海中回荡起来。 那是他三岁时,第一次拿起剑,也是第一次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汲蛮,你忘了自己的使命吗?!要守护神龙,首先要有超乎常人的体魄,就你这样懈怠,怎么对得起先祖,对得起我和你娘?!” “啪,啪!” 这是他七岁时,由于贪玩,惹恼了父亲,遭到的责骂和鞭打。 “孩儿没忘,孩儿一定对得起先祖,对得起您和我娘!” 面对责骂和鞭打,汲蛮声泪俱下,却咬着牙没喊一声疼。 …… “娘和你爹就陪你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了,千万别为你爹报仇,相比于守护神龙,这些都不重要……” 母亲临死前那张蜡黄色的脸,也出现在了汲蛮面前。 父亲是被仇家杀死的,母亲因为父亲的过世郁郁而终。 而杀死父亲的仇人正是天下第一剑客盖聂。 “做我的徒弟吧,等你出师的那一天,我一定会让你杀了我的。” 五年内找盖聂报了三十次仇,却始终没有伤到他后,盖聂开口了。他要收汲蛮当他唯一的徒弟。汲蛮别无选择,入了盖聂门下。 “来吧,用你手中的钝剑,杀了我!” 那天清晨汲蛮像以往那样去向盖聂请安,却听到了这样的话。 盖聂果然信守承诺,要汲蛮在出师这一天替父报仇。 盖聂教了汲蛮三年,三年间他不仅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了汲蛮,还教了他父亲从未讲过的做人的道理。汲蛮虽然一直将盖聂视为仇人,可是,这个仇人于他有恩,像是另外一个父亲。汲蛮犹豫了。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始终要做到言而有信,这是为师讲给你的最后一课,啊!” 料定汲蛮下不了手,盖聂留下最后一句话,自己结果了自己。 从此以后,汲蛮行走江湖自称盖聂传人…… “认命吧,从未有人活着离开这里。” 就在汲蛮回想往事时,牢房外忽然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紧接着,四周突然亮了起来。 “你是谁,能告诉我神龙寻到了吗?” 汲蛮对这女人毫无兴趣,他只关心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果然是保龙一族啊,性命都保不住了,却关心别的。” 女人又向前走了两步,停在了牢房跟前:“其实你守护神龙,也没什么错,错就错在,你不该挡本宫的路,明白吗?” “本宫……你,你难道是鲁元公主的母亲,当朝皇后?!” 汲蛮恍然大悟,猜出了女人的身份。 “哼!什么守护神龙,你果然对我女儿存着非分之想!” 吕雉怒了。她最擅长的就是洞察人心,单凭汲蛮这句话,她就能听出来,他是喜欢鲁元公主的。 “我女儿流淌着大汉皇族血脉,乃是千金之躯,就凭你,一个野小子,也想和她成双结对,哼,真是笑话!仅凭你心怀不轨,意图玷污公主清誉这一点,本宫就不能让你活着走出大牢!” 吕雉眯了眯眼睛,厉声大喝:“来人,给本宫锁了他的琵琶骨,以免这狗东西仗着自己那身三脚猫功夫,妄图越狱!” 第187章 他值得 “慢着!” 狱卒正准备动手,鲁元公主的声音从大狱入口处传了过来。 “娘,您就不能放了他吗?” 鲁元公主边往关押汲蛮的牢房跟前走,边提高声音说。 “放了他,哼,你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吗?” 吕雉转过身子,望着匆匆行走的鲁元公主,冷声说:“他多次袭扰朝廷的寻龙队,阻挠卢生等人寻龙,又杀害大内高手无数,这便是谋反,谋反之罪难道不该死吗?” “孩儿知道他做了许多错事,可是,他并没有对抗朝廷,反叛我父王的意思,他只是不想有人打扰神龙。”鲁元公主停下脚步,望着吕雉,眼神中尽是央求。“娘,您就看在孩儿的脸面上,放了他吧。” 说着话,鲁元公主竟跪在了吕雉面前。 “你,你……” 吕雉彻底惊呆了,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起来,你给我起来,这野小子不值得你这样!” 接连倒退了好几步后,吕雉指着鲁元,激动地大喊起来。 “他值得。” 鲁元根本没有起来的意思,而是直勾勾望着吕雉,红着脸说:“女儿看到他第一眼时,就喜欢上了他,他在女儿心中的地位与您不相上下,您若是不答应女儿的请求,女儿便跪死在这里!” “你在胡说什么呢?!”吕雉真想走到鲁元跟前,狠狠地抽她一巴掌,让她清醒清醒,可是出于对女儿的疼爱,她还是忍住了。 与此同时,她本就对汲蛮生出的杀心,这时更加的浓烈了。 “他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懂点武艺嘛,全天下懂武艺的男人多了去了,那是你见的男人太少了,被他迷了心窍,女儿啊,娘的好女儿,你醒醒吧,别再犯傻了!” 吕雉被鲁元气得浑身颤抖,却依旧苦口婆心地劝着她。 可是,鲁元公主根本就不为所动,依旧跪在地上继续说:“娘,人和人之间是讲缘分的,孩儿和他许是命中注定,您就……” “别说了,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汲蛮听了半天,终于打断了鲁元公主。 “为什么?”鲁元看向了汲蛮。 “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汲蛮幽幽地说,不知为何,他的心竟然酸了一下。 “什么叫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鲁元的情绪顿时失控了,望着被锁链困住的汲蛮,激动地说:“为了你,我可以不做大汉的公主,为了你,我可以放弃一切,为了你……” “啪!” 不等她继续说下去,一个巴掌落在了她的左脸上。 鲁元公主白皙细嫩的面庞上,瞬间出现了清晰的红印。 是吕雉打的她。 “不知廉耻的东西,大汉皇家的颜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吕雉恨恨地说。刚才她不忍心打自己的女儿是出于疼爱,此刻,她狠狠地抽了鲁元公主一巴掌,也是对她的疼爱。若是放任鲁元继续说下去,还不知道她能说出什么样的混账话呢。 “娘,女儿是不知廉耻。” 这几句话一出口,鲁元公主的眼泪瞬间淌了出来。 “您是你女儿的亲娘,您若是心疼女儿,就放了他,也放我离开长安,离开这座巨大的牢笼,只要您放我们离开,我会劝他别再骚扰大汉寻龙队了,从此我们……” “不可能!”吕雉大喝一声,语气渐渐和缓了下来:“别再幻想了,他都说了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会听你的劝吗?而且,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大汉也就你这么一个公主,怎么忍心让你离开。” “我说的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并不是指你是公主,我是平头百姓,而是想说,我为保护神龙而生,给不了你普通人的生活。” 吕雉的话音刚落,汲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听到这话,鲁元公主摸着火辣辣的面庞,愣怔了片刻。 随后,她望着吕雉磕了一个头,面色凝重地说:“娘,爹不是想让女儿嫁给那个匈奴人吗?只要您放了汲蛮,女儿便答应。” 赵国邯郸,赵王府。 近几日,汉军势如破竹,接连拿下代地无数城池。刘邦看到一封又一封捷报,心情大好,便让人把赵王刘如意喊了过来,想考考他。 “赵王,有个问题,朕一直想问你,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啊。” 刘如意到来后,刘邦打量了他几眼便发问了。 “父王请讲,儿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如意拱着手说,等着刘邦发问。 八岁大的刘如意,还是个孩子。不过,为了他有机会晋位太子,刘邦还是一狠心,一咬牙,让他做了赵王,并且催促他早早就藩,管理起了赵国的国政。如今陈豨这么一叛乱,赵王治理国政的才能自然遭到了大臣们的非议。然而,刘邦并未放弃刘如意,他依旧利用各种机会抬举着刘如意。今天趁着捷报,出题考较,便有他的良苦用心。 “赵国为何会乱?”刘邦盯着刘如意问。 刘如意略作思忖,立刻回答说:“儿臣以为赵国之乱在军政,孙子有云,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 “报,启禀陛下,匈奴出兵代地,汉军进攻受阻!” 刘如意的话还没说完,大殿外忽然有人汇报说。 刘邦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大惊失色。 “快,去请军师,朕要与他商讨应对之策!” 愣怔了片刻,刘邦下了旨意。 长安城西南方向,秦岭深处。 卢弃、卢义、丁浪等人越往前走,树林越密,人烟越稀少。 “先生确定是这一带吗?” 一路上基本没说过几句话的卢义,这时终于开口了。 “没错啊,消息很可靠,淳于意和棠儿小姐两日前就在这里对山中的猎户行过医,只要我们找到那家猎户,就能知道他们的确切行踪了。”丁浪回答的很肯定,对于自己打听到的消息没有丝毫怀疑。 “怎么,没有星追剑,害怕了吗?” 卢弃望着卢义笑了笑,右手一甩,把提了一路的星追剑甩给了卢义:“把剑收好,待会儿若是遇到什么危险,还得你出手呢。” “好吧,那我继续保管着它。” 卢义抓住凌空飞过来的星追剑,轻轻抚摸了起来。 就在这时,眼前萧索的林木突然发出沙沙的声响。 下一秒,无数的鸟雀同时飞了起来。 “不好,有猛兽!” 卢义凭着直觉,瞬间绷紧了神经。 第188章 路遇老者 卢义的话音刚落,树林中就跳出好几只野兔。等到野兔没了命地逃到远处,一只斑斓猛虎出现在了卢弃等人眼前。 “啊,虎,虎……” 丁浪虽有智谋和口才,却始终是个文弱书生,猛然间看到身躯高大,步步生风的猛虎,顿时吓得双腿直打颤。 卢弃虽目露惊愕,却极力保持着镇定。 只有卢义反应最迅速,立刻对跟着他们的随从们吩咐:“快,保护好世子,莫要猛虎伤了他的性命!” “嗷!” 卢义的话刚刚喊出了,猛虎突然向前一跃,直接蹿了起来。 眼看着它扑食的对象正是卢弃,卢义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挺起星追剑刺向了猛虎。与此同时,为了提醒卢义赶紧躲避,他只来得及喊了声:“跑,快跑!” “跑,世子,快逃命啊!”在求生欲望驱使下,丁浪拿出了平生最大的勇气,推了卢义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撒腿就跑。 猛虎锁定目标之后,哪有轻易放走的道理?看到卢弃要跑,老虎在半空中还没落地,就瞪圆了眼睛,喷着鼻息。 “杀,斩杀猛虎,救世子!” 随从们终于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不管手中有什么兵器,全部朝着猛虎落地的方向招呼。事实上,卢义刚才吩咐他们进攻时,他们原本是要发起攻击的,可是,大伙同时看到猛虎扑向卢弃,瞬间惊呆了。这时再看到丁浪拉着卢弃就跑,这才回过神来。 卢义,再加上二十多名随从,很快便与猛虎搏杀了起来。 然而,这头猛虎正值壮年,浑身有的是力气。 纵使卢义手中的剑再快,杀伤力再强,也在短时间内奈何不了它。随从们虽有报效主人的心思,可是面对行动迅捷,势大力沉的森林之王,大家能做到的只是在躲避攻击的间隙,偷偷捅刺几下。 树林深处。 喊杀声,嚎叫声越来越远,渐渐听不到了。 丁浪脚下一个趔趄,突然扑倒在地。 受他右手拉扯的影响,卢弃差点也摔了一个跟头。 “世子,不用,不用,再,再跑了,安,安全了……” 丁浪趴在地上气喘吁吁地说。刚才急于逃命,没什么感觉,此刻往地上一摔,他才发觉自己呼吸困难,肺好像要炸了一样。 “哎,只是,只是……不知道小义哥他们怎么样了。”卢弃扶着一棵树,大口喘息的同时,朝着他们逃离的地方张望了一眼。 “应该没事吧,他们二十多个好手呢,没道理连一只老虎都斗不过。”丁浪也朝着他们逃离的地方张望了一眼,随后,便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世子,虽说是一山不容二虎,可是这里始终是一片密林,咱们又没了卢义他们那些武术好手的保护,万一再遇到些别的,可就麻烦了,所以,臣下想问问您,咱们要不要继续往前走?”丁浪定了定神,朝着四处打量了几眼,巴巴地望着卢弃,等他拿主意。 “走,就像你说的一山不容二虎,咱们都遇到一头猛虎了,不可能再遇到了,所以,接下来会更安全。”卢弃想了想,做出了决定。 “哎吆,我的腿!” 就在这时,两人隐约听到了一个人的惊呼。 “走,看看去!” 卢弃看了丁浪一眼,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出去。 “行,咱看看去。”丁浪本来想继续劝说卢弃,让他别再往树林深处走了,这时只得由着卢弃的性子,一瘸一拐地跟上他了。 两人走到惊呼声传来的地方,很快看到一位头发雪白的老者。 这老者背着一捆柴,摩挲着左脚踝,跌坐在地上。 “老人家,您没事吧?” 卢弃走到老者跟前,边在他脚踝上打量,边关切地问。 “老啦,不中用啦,上山拾些柴,都能把脚扭伤,真是,哎……” 老者表情痛苦,连声叹息。 “老人家,山路可不好走啊,您这么大年纪能进山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卢弃蹲下身子,先劝慰了老人一句,这才说:“我和我这位朋友进山来找人,并不是什么坏人,您若是信得过我们,就把身上的柴禾解下来,让我那位朋友背着,我呢,把您背回家,怎么样?” “啊,你要将老朽背回家呀!”老者先是一脸惊讶,随后又有些不敢相信,于是,望着卢弃问:“年轻人,你没拿老头子打岔吧?” “没有,我那朋友刚才估计也崴了脚,他没法背您,背捆柴应该问题不大,我呢,手脚利索,背您回家最合适不过了。” 卢弃笑着说。 “行,那老朽今天就不客气了,来吧!” 说着话,老者把身上的柴捆解开,静等着卢弃把他背起。 “那您可要扶好咯。” 卢弃重新蹲下身子,让老者趴在他的脊背上,把老者背了起来。 “山野老叟,还真不客气!” 丁浪背起柴捆的同时,一阵嘀咕。 谁知道这老者听力极好,提高声音问:“先生说什么呐?能不能大点声,老头子我耳朵不好使了,快要聋啦!” 卢弃回头看了丁浪一眼,替他打圆场说:“我朋友也着急送您回家呢,他是想问问,老人家您家在哪里,方便指给我们吗?” “嗨,我当是什么事呢,就在那边,一直往东走,翻过那座山梁就到了。”老者摇了摇头,指向了远处。卢弃和丁浪极力朝远处望,却只能望见茂密的森林,根本就望不到别的。 “这老头该没什么问题吧?”丁浪在心中忍不住想。 就在这里,趴在卢弃脊背上的老者,忽然莫名其妙地说:“小子,我看你一脸贵相,说不定以后能当人上人呢!” 听到这话,卢弃和丁浪同时一惊。 丁浪眼珠动了动,试探着问:“老人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走吧,再不走天要黑了。”老者先在卢弃肩头拍了拍,催促他赶紧往前走,然后,才回过头看着丁浪说:“我看你这人真不懂人情世故,老头子我现在求着你们了,还不能对你们说两句好话吗?” 第189章 商山四皓 “原来只是一句奉承话!” 卢弃和丁浪同时在心中想。 “是啊,我常年读书,已经读得不懂人情世故了。” 丁浪顺着老者的话,故意自嘲地说。 与此同时,三人已经在森林中行进了起来。 “哼,这话用来哄我这老头子还行,要是换成别人,保管不信!” 老者冷哼了一声,直摇头。 丁浪心念一动,继续说:“那您说说,我究竟是怎样的人?” “你呀,嘴皮子比腿脚好,小聪明比大智慧少,若是能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往后说不定还有一番从龙之功呢。”老者打量着丁浪说。 这几句哪是普通山野老叟能说出来的?分明就是有识人之能,又有很高修养、见识不凡的智者才能说出来的话。 丁浪心中更加泛起了嘀咕,暗暗地想,这老者究竟是谁呢?难道说,他是有意出现在我们眼前的?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别瞎琢磨了,老朽屁也不是,老朽跟你一样,就是嘴皮子利索,能说几句讨喜的话。”就像是能洞穿人心一样,在丁浪走神的同时,老者笑着冲他挤了挤眼睛。这个本事,又让丁浪一惊。 “老人家,听您刚才的意思,我现在做的有些事不明智也不太合适,请问您能给我些指点吗?晚辈愿意改过自新。” 丁浪一瘸一拐地紧走几步,追上卢弃背上的老者,恳求着说。 “我懂个屁,你要是有这个心,等会儿到了我家,好好请教下我那三位朋友,他们都在山外闯荡过,见识总比我好一些。” 老者丢下这句话,不再看丁浪。 丁浪却来了精神,追着卢弃说:“世,朋友,我其实受伤并不严重,你若是累的话,让我也背背老人家!” “这便是小聪明!”卢弃还没来得及说话,老者先接了一句。 丁浪顿时一脸尴尬,不再折腾了。 三人在深林中一阵穿行,终于望见了一处山梁。 “朋友,已经走了半天了,停下来休息片刻,我的腿脚已经好了,等下换你背柴,我来背老人家吧。”丁浪见到机会,又来了劲。 卢弃停下脚步,蹲下身子,让老者坐在了一块大石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头望着丁浪说:“别朋友朋友的叫我了,你知道我姓什么,往后我们就以兄弟相称吧。” “啊!我,我,您,您……”丁浪顿时犯起了难。 他虽然不想暴露卢弃的身份,当着老者的面喊他世子,可若是要让他和卢弃以兄弟相称,他总觉得自己有些以下犯上。 “事急从权,便是大智慧,老朽没有说错吧?” 老者望着丁浪尴尬的面庞,笑了笑。听到这话,再联想到老者刚才说的,丁浪幡然醒悟,呆在了原地。 卢弃眺望着远处问:“老人家,小子看这山梁上下也长了不少的树木,您如果只是进山拾柴,大可不必走这么远的路。” “是啊,若是寻常柴草,那山梁上下便够用了,可老朽今日是来拾取大柴的,所以,就必须要翻过山梁,进入未知之境。”老者笑着说,说完,望着西斜的红日,拍了拍屁股底下的大石:“走吧,再不赶回去,我那三位老朋友要担心我无功而返了。” 就这样,卢弃重新背起老者,丁浪看起来心事重重的,三人重新上路了。人常说望山跑死马,卢弃三人刚刚了望过的山梁,看起来很不起眼,似乎要不了几步就能翻过去,可是,当他们真正去翻越山梁时,却异常吃力。不过,好在老者总能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激励他们。卢弃两人虽然艰难跋涉,却在好奇心驱使下,不断迈步前行。 翻过山梁,又走了一阵下坡路,隐约出现了几间茅屋草房。 老者望见茅屋草房,立刻在卢弃肩头拍了拍,笑着说:“行了,地方到了,老朽的脚踝好像也不疼了,你放我下来吧,让我走回去,要不然被我那三位老朋友看到了,该数落我了。” “老吴啊,没想到你还是个如此爱惜脸面的人!” 老叟的话音刚落,山脚下就走出了三位白发如雪的老者。 “年老不以筋骨为能,我这是老要服老,跟脸面有何关系?” 从卢弃脊背上溜下来的同时,吴姓老者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那我问你,你的大柴捡的怎么样了?与你上次捡的那捆,有没有区别?”为首的瘦高个老者不依不饶地问。 “当然是这捆更好了!”吴姓老者红着脸说,马上给出了解释:“所谓的大柴,不能光看外形好,还得耐烧啊!” “如此说来,老吴你总算是死心了?” 站在瘦高个老者左侧的粗布老者问。 “老周,我看你就是多此一问,没听到老吴拾柴都拾出心得了吗。”站在瘦高个老者右侧的黄衣老者揶揄着说。 吴姓老者顿时急了:“老崔,你别仗着自己拾了几捆大柴就挤兑我,我告诉你,我拾的这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五百年往前……” “老人家,请您稍安勿躁,能不能先帮我和我朋友介绍一下,这三位老者都是谁,还有您,小子也还没来得及请教您的名姓呢。” 卢弃笑着打断了吴姓老者。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黄衣老者笑了笑,打量着卢弃说:“在秦岭中跋涉这么久,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吗?” “对呀,这里是哪里啊?”丁浪早就想问了。 “此乃旧时丹凤,因山势奇特,汤以为国号。”瘦高个老者说。 “山势奇特,汤以为国号,岂不是商山?”卢弃很快便想到了。 丁浪听到“商山”二字,眼睛瞬间亮起来了:“这里既是商山,那么,四位难道正是陛下征召了多次,都不愿意入朝为官的……” “商山四皓!”卢弃也反应了过来。 “吾乃东园公唐秉。”瘦高个老者笑着说。 “吾乃夏黄公崔广。”黄衣老者点了点头。 “吾乃甪(lu)里先生周术。”粗布老者捋了捋自己雪白的胡须。 “我就是曾经的死心眼,竟然傻到拼命劝说当朝皇帝改立太子的绮里季吴实!”被卢弃背了一路的拾柴老者,红着脸说。 第190章 天命之子 “原来是我大汉四位大贤者!” 卢弃赶忙跪在地上,对唐崔周吴四位隐士叩头行礼。 “后生晚辈,也对四位大贤者叩头行礼了!” 说着话,丁浪也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哎呀,让你这位天命之子给我们磕头,实在是受不起啊。” 东园公唐秉立刻说,作势要把卢弃搀扶起来。 夏黄公崔广马上摆了摆手:“我等为何受不起,他虽是天命之子,目前却在晦暗之处,没有我等众星捧月,恐怕难以归正。” “是啊,是啊,哈哈。” 吾乃甪(lu)里先生周术捋着雪白的胡须,连连点头。 卢弃越听越奇怪,暗暗地想:“难道说我父卢绾有帝王之命?” “天命之子……这称呼从天下最大的四位贤者嘴里说出来,恐怕并非空穴来风,难道说我家世子不久之后,能成为九五之尊?” 丁浪也在心里暗自琢磨了起来。 这时候,费尽心思把卢弃两人引入商山的绮里季吴实开口了:“你们三个真是不晓得事理的老糊涂,都到家门口了,还不赶快将老朽好不容易捡拾回来的大材往家里请?” “是啊,燕王世子,别在地上跪了,赶紧随我等来吧。” 唐秉笑着说,望着跪在地上的卢弃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大贤者竟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卢弃吃惊到了极致,从地上爬起来的同时,和丁浪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么,小子斗胆问一句,今日之事是几位大贤者有意而为之了?”卢弃望向了唐秉四人。 “大风突起,乱云纷纷,一际一会,皆非人力可为,需尊天道,守天时,听天命,世子若说我等有意而为之,我等实不敢当!” 夏黄公摇了摇头,边和唐秉三人一同把卢弃两人往茅屋草舍跟前领,边笑着说:“我等与你能在这商山一会,乃顺天应命而已。” “顺天应命……”卢弃往茅屋草舍跟前走的同时,忽然有所触动,忍不住问:“若事事顺天应命,岂不是什么也不用做了?” “非也,我等所谓的天,并非单指天道,还有民心,人云,天道自在人心,大致意思便是如此,世子若是看到民心思变却不为所动,这并非是顺应,而是违逆。”周术回头看着卢弃,解释说。 “至于命,则是造化之功,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虽说造化自有定数,可这定数之中多有变数,世子若是有所为,变数或可晋位为定数,若是什么也不做,则定数就是你的命数。” 吴实接口说,目光深邃,神情旷渺,与刚才判若两人。 “明白了。”卢弃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人生天地间,要对民心有感,若是觉得对的事情,一定要去做,否则便是有违天道。” “然也!”唐秉连连点头。 崔广眼中满是赞许:“天命之子果然非同凡响!” “大贤者谬赞了,我卢弃不过是大汉众多外藩王爷中一位的世子,并非龙种凤嗣,何来天命之子一说?”卢弃赶忙摆手。其实,他很想说,你们再这么说下去,难不成鼓励我父子造反不成?只是,这话在大贤者面前实在不好说出来,他只好继续憋在心里。 “世子稍坐,老朽给大伙煮茶去。” 众人走进几间草舍中最大的一间,吴实打了声招呼就忙活去了。 功夫不大,草舍中茶香四溢,再加上草舍本身自带的芳草清香,竟让人很快将腹中污浊之气全部呼出,浑身上下无比舒畅。 “世子可曾在夜晚看过星星?” 众人落坐在几块旧草团上后,唐秉忽然望着卢弃问。 “自然看过,只是对观星之术掌握不精。”说到这里,卢弃忽然笑了,边笑边说:“百姓们常说狗看星星一片明,小子便是这种水平。” “无妨,只要世子仰望过星空,老朽这话,你便能理解。”唐秉摆摆手,自顾自说了起来:“冬去春来,四季往复,在人间是冷暖寒温,在星象则是变化与守恒,简单来说,我们仰头看到的星空虽然是变化的,但是,它也需遵循既定的规则……” “哪有你这么讲道理的,真是把简单的道理越讲越复杂了!” 就在这时,吴实把煮好的茶水端了出来,在分给众人的同时,打断了唐秉:“其实,要解释世子为什么是天命之人,又暂时并非龙种凤嗣很简单,只需一句话!”讲到这里,吴实有意停顿了数秒,目光落在了卢弃脸上:“就是你没有待在自己的星位里,你走丢了!” “我走丢了?”卢弃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很快便想到了卢绾和吕雉在长安城中的密会。他们好像提到太子流落到民间,找不着了。 “难道我就是那走丢的太子?”卢弃忍不住想,自己都把自己吓到了。“我若是走丢的太子,父王为何一直不对我说?还有陛下,他见过我几回,我若是他儿子,他难道就认不出我吗……不对,不对,都不对!”卢弃脑海中翻江倒海,疑惑不断的同时,突然想起了樊哙、萧何、韩信等人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异样眼神,和卢绾紧张的神情。 “难得说,我真的是天子!”他的眼睛不自觉地瞪圆了。 “世子,世子,当心烫着!” 耳畔忽然传来了丁浪的声音。 卢弃心中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捏着,吴实刚刚递给他的茶碗。这茶碗异常滚烫,若是再捏下去,必然会被烫伤。 “实在抱歉,小子想起一些私事,有些走神了。” 卢弃望着四位大贤者笑了笑,把茶碗放在了地上。 “知道你是不是天命之子并非关键,最关键的是,你应该弄清楚天下大势,只有掌握这天下大势,你才能完成人生使命。” 周术端起滚烫的茶水,啜饮了一小口,幽幽地说。 “可这天下大势并非三言两句能说清的,世子若是想将天下大势尽数掌握,需要先答应我等一个条件。”就在周术打算仔细讲讲当今的天下大势时,吴实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打断了他。 国画中的茅屋草舍 第191章 拾柴 “这还有条件啊,看来这天下之事就没有白来的。” 丁浪在心里嘀咕,下意识望向了卢弃。 卢弃笑了笑说:“既然是大贤者提出来的条件,相信不会太过分,这样,无论大贤者们提出什么条件,小子都答应了。” “好,那你就暂时留在商山吧!”吴实高兴地说。 “这就是你们提的条件?”丁浪忍不住问。 “对呀。”吴实点点头,笑着解释说:“天下大势自然可以用一两句话说出来,但是也可以花些时间体悟,我等要世子留在商山,便是想让他走用心体悟这条路,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只要世子……” “世子是不可能留在这里的。”丁浪咽了咽唾沫,巴巴地望着吴实说:“世子这次来长安周边,本来就是偷跑出来的,现在又要滞留在这里,恐怕燕王会着急,另外,如今北方正在打仗,晚辈料想陛下念在世子不久前才从匈奴出使回来,一定会想到他,用到他的。” “这都是小用。”夏黄公崔广接过话头,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对大柴予以小用,人之通病。” “若是世子担心燕王牵挂,不妨写封信,让你这位郡国之臣送回去。”周术在一旁说。听到这话,丁浪顿时就慌了。他跟着卢弃来到这里,除了保护主子,还很想请教一下提升自己的方法。这时周术提出要他回燕国送信,无异于将他赶走。丁浪也就没了请教的机会。 也许是看出了丁浪的窘境,唐秉喝了两口茶水,淡淡地说:“商山距离蓟城路途遥远,这一来二去,弄不好书信刚刚送到时,世子已经悟了道,看清了天下大势,因此,实在是没有必要。” “那便由着燕王担心?”吴实问。 “嗯,父子亲情随缘而已,相信燕王定能领悟其中的奥妙。” 唐秉说完,目光落在了卢弃脸上:“世子的决定呢?” “如果能在这商山中领悟天下大势,等我出山后必然不会像以前那么盲目了,到时候听民声,顺天意,做些利国利民的大事,相信一定不会辜负我父王短短数日的煎熬。”卢弃很肯定地说。 儒家的孔夫子曾说过:朝闻道,夕死足矣。 卢弃虽然不是儒家信徒,却也非常认同这句话。 因此,他才打算摒弃一切杂念,好好在这商山中领悟天下大势。 另外,卢弃还听卢生说过,商山四皓中的四位老者其实早就得了大道。他们之所以不想入朝为官,其实,是因为他们早已是仙人。世人都说这四位白发老者隐居在商山中,事实上并非如此,他们一年之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昆仑、蓬莱、崆峒、峨眉这些仙山福地中游走。能在商山,这个他们得道的地方停留的时间,实在是少之又少。 卢弃没有修仙之心,却也不想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毕竟,仙人对人间世事的洞察是凡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 就这样,卢弃留在了商山中。 由于草屋数量有限,卢弃被安排和丁浪住在了同一间。当天晚上,用过晚饭,卢弃两人实在太疲乏了,回到草屋便呼呼大睡。 第二日,天色微明,吴实就在窗外喊卢弃两人起床。 等到卢弃两人走出草屋,吴实指了指放在门外的两条麻绳和两个菜团说:“今日只有一件事,拾柴,尽可能的拾些好柴。” “啊,又要进山,可我这脚还没好呢。” 丁浪一听说一整天都要在山里度过,顿时着急了。 “谁说你崴了的脚没好,我的脚都好了,你的脚也好了,不信你走两步试试。”吴实没好气地说。 丁浪表情尴尬,小心地迈开了步子。令他不可思议的是,他的脚竟然真的好,就在吴实说话这会儿全好了。刚刚吴实喊他们起床,丁浪揉着惺忪睡眼下床时,还被一股又一股钻心的疼痛刺激地精神起来呢,这会儿什么感觉都没有了,走起路来,甚至比往日还矫健几分。 “行了,时候不早了,赶紧上山吧,别磨磨蹭蹭的,当心一根好柴也拾不回来!”吴实瞥了瞥丁浪,走开了。 当时听到这话,卢弃并没太在意,还以为吴实只是在絮叨。可是,当他们在深山老林中忙活了一整天,返回茅屋草舍时,却傻眼了。两人明明各自背了好大一捆柴,可是临到交给吴实验收时,丁浪的柴捆却是空的,除了上山时带的那条麻绳,什么也没有。卢弃的柴捆中虽然有那么三五根柴,却被吴实评价为差强人意。 “没拾到好柴的只有饿肚子了,能做到差强人意的……” 吴实似乎冷哼了一声,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碗能照见月亮的稀粥,递到了卢弃手里:“给你!” “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还大贤者呢,简直就是抠门的老头子!”丁浪肚子咕咕叫,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哟呵,你还喊叫了起来,那我问你,让你上山拾柴,你这一天都在干些什么?”吴实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问。 “我,我……”丁浪顿时懵了。早上起来的实在太早了。上了山后,他就找了个块干净的大石头,吃下菜团,睡起了回笼觉。等到他一觉睡醒时,红日已经西斜,他只好胡乱捡了些树枝,背了回来。 “说你只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你还不信,今天难道不是明证吗?!”吴实瞪了丁浪一眼,望着手端稀粥的卢弃说:“还有你,看起来脑袋灵光,却也是个自作聪明之人,老朽让你们拾好柴,你就不能问问什么是好柴,什么是坏柴吗?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无异于闭门造车,还妄想领悟天下大势,哼,做白日梦吧!” “老吴,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怎么一着急,臭脾气就上来了。”周术捋着胡须从草屋里走了出来,看着吴实摇了摇头,然后,笑着对卢弃两人说:“明日不用拾柴了,跟我去河中磨石头。” “磨石头?!” 卢弃和丁浪下意识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全是疑惑。 兄弟砍柴的故事 第192章 黄金飞锥 第二日依旧是天色微明时,周术就把卢弃两人叫醒了。 三人什么也没带,径直来到西南面的小河边。 绵绵的秋雨早就下的差不多了,此时已经是由秋向冬过渡的时节。商山虽然地处秦岭南麓,却也随着气候的变化逐渐进入枯水期。 因此,卢弃两人放眼望去,看到的是浅浅的河床,以及遍布河床的嶙峋怪石。周术站在河边,任由卢弃两人张望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了:“为了避免失误重演,老朽还是先讲讲磨石头的要求吧。” “大贤者请讲。”卢弃赶忙收回了视线。 丁浪也恋恋不舍地看向了周术。 “磨好的石头需如鸡子般圆润,但却不能如鸡子般脆弱。” 看到卢弃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周术继续说。 “也就是说磨一枚坚硬的鸡蛋,就可以了?”丁浪想了想问。 “然也!”周术点点头,冲着卢弃两人挥了挥手,笑着说:“去吧,等你们磨好了石头,老朽捉几条鱼,咱们烤鱼吃。” 就这样,卢弃两人走入河道从挑选石头开始,忙活了起来。 长安,椒房殿。 看着宫女们用柏树叶蘸着泉水,在大殿各个角落连续洒了六七遍,端坐在长案之后的吕雉,那张阴沉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容。 “去吧,让晦气全部都去吧。” 她也学着宫女们的样子,念叨了两句,这才摆了摆手,让宫女们退了出去,然后,对站在角落里的苏恒说:“去把云海叫来。” “喏!”苏恒拱拱手,走出了柏树味浓到,散都散不开的椒房殿。 “娘娘万福金安,臣下有礼了。” 功夫不大,云海跪在了吕雉面前。 “黄门令辛苦了,快起来吧。” 吕雉笑着说,稍稍提高了声音:“来人,赐座!” “臣下不敢当,为娘娘做事,是我等本分。”云海表情惶恐,站起身,看着宫女把一张草席放在了自己身旁,却不敢坐下去。 “叫你坐你就坐,跟本宫还客气什么,”吕雉抬起手,向下压了压,脸上的笑容似乎更灿烂了一些:“生擒汲蛮这事做的非常好,若不是陛下曾有明旨,你和你师兄云秀只能在黄门中听用,本宫真想再帮你求个更高的官职呢,不过,你们师兄弟两个忠于国事,也不在乎这些,本宫前几日请宫中大匠大了几枚金锥,你看看,喜欢不?” 说着话,便有一名宫女端着一个铺着红布的托盘,走到了云海跟前。云海只是扭过头,朝托盘望了一眼,便被金光刺的一片眩晕。 果然是宫中大匠的手笔!兵器的实用性暂且不说,单是这对金器的锻造、抛光技艺,就非旁人能比。云海顿时看呆了。 “怎么样,喜欢吗?”吕雉再次笑着问。 云海慌忙收敛心神,跪地磕头:“喜欢,娘娘赐给臣下的东西,臣下无不喜欢,这是娘娘对臣下的赏识和器重,臣下当珍惜。” “你呀,就这点比你师兄强,不光有本事,嘴巴还巧。” 吕雉花枝乱颤,咯咯笑了两声,盯着金光灿灿的托盘说:“拿回去用用,你会喜欢上它们的。” “多谢娘娘赏赐,那臣下便愧领了。” 又给吕雉连磕了三个响头,云海才用颤抖的手接过了托盘。 “云海啊,知道你生擒汲蛮这事,做的漂亮在哪里吗?” 吕雉稍稍收起几分笑容,盯着云海说:“你这属于歪打正着,帮本宫解决了一件闹心的麻烦事,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公主实在不愿意嫁到匈奴,本宫拿她也是没有办法,现在好了,我们把汲蛮往大牢里一锁,公主便妥协了,哎,我这可怜的女儿啊,口口声声说着不想为了弟弟的太子位作出牺牲,可终究还是答应了和亲的事……” “鲁元公主臣下还是了解一些的,她从小受您悉心栽培,自然知晓大义,其实,不用拿汲蛮做交换,她也会同意和亲的。” 云海小心翼翼地说。鲁元公主在大牢里提出若是吕雉放了汲蛮,她便愿意嫁到匈奴后,撕心裂肺的哭声,云海到现在都还记得。 “国事如火势,岂能等她。”吕雉回了一句,表情渐渐凝重了起来,甚至隐隐有几分恳求的意思:“云海啊,公主是本宫唯一的女儿,是本宫身上掉下来的肉,等她接到旨意,真的要嫁往匈奴的一天,本宫希望你作为娘家人,能跟着她一同出塞,一直保护他。” 听到这话,云海顿时觉得托盘里的黄金飞锥重了数倍。宫中好多人都在传,说吕雉待人刻薄、吝啬,云海原先还不信,此刻他彻底信了。只是几枚黄金打造的飞锥,就想让云海为她保护一辈子女儿,皇后娘娘的算盘打的好响啊!云海心中波涛汹涌,真想一口回绝。 可是,作为一名宫中黄门,他纵使武艺再精湛,再得到宠幸,也不过是皇帝家里一名任凭使唤差遣的奴仆,一个不完整的男人。 “多谢娘娘抬举,臣下一定不辱使命。”云海放下托盘,望着吕雉磕了个头,仰起脸时,心念一动,壮着胆子问:“娘娘不趁着汲蛮被擒,大汉寻龙队的行动再无人阻挠,做些什么吗?” “做些什么……”吕雉眯起眼睛,沉思了片刻,很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对呀,赵王这几日又在陛下跟前做了不少小动作,弄不好陛下心中的天平又偏到了他那边,本宫得做些事,为我儿巩固巩固太子之位,云海,叫你借寻龙的名义,调查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没,没进展,截止目前,还未查清您要找的人在什么地方。”云海的脑袋耷拉了下去,为自己辩解说:“都怪那该死的汲蛮,处处与大汉寻龙队做对,臣下被他搅扰得畏首畏尾,什么事也干不成。” “以前的事情就那样了,往后可要抓紧了,本宫让你在民间寻找的人,关乎大汉国祚,不可马虎懈怠!”吕雉虽然没有把话挑明,却把事情的严重性说的很清楚了。 “臣明白,当初成立大汉寻龙队时您就说过,臣都记着呢。”云海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他跪在地上,望了望吕雉说:“既然时不我待,臣下这就去说服先生,立刻开始新一轮的寻龙。” “这样做也好,不过,你们这回的目的地最好定在商山。”吕雉点了点头,眼中凶光闪烁:“商山中的四皓,他们不是不愿意出山,扶保我大汉吗?本宫希望你们能借着寻龙的名义,把他们请出来,让他们为我儿做嫁衣,彻底巩固他的太子位。” 第193章 水火既济 吕雉和云海商量着让寻龙队去往商山时,卢弃已经将磨好的石头送到了周术手里。周术接过石头仔细端详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再攥在手里握紧了拳头,确定石头异常坚硬,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 “世子做的很合老朽心意。”周术把石头还给了卢弃,笑着说:“不过,老朽还想考考你,请世子说说你做成这事的窍门何在?” 卢弃的脸顿时红了,转头看着还在河边一块大石上,奋力磨着石头的丁浪说:“其实,小子并未在磨上花费多少时间,而是把精力用在了选择上,这河道中石头种类繁多,材质差异便很大,要想既像鸡蛋又结实的石头,只有一种,那便是鹅卵石,鹅卵石本就经过水流与河道的打磨,变得圆润光华,小子只需选那些与鸡蛋外形相近的,稍微磨一磨,便做出了符合大贤者要求的石头。” “原来用的是巧劲,不过,在这巧劲中又有那么几分审度。”周术习惯性捋了捋自己雪白的胡须,继续发问:“依世子之见,这助你完成任务的鹅卵石,是如何成就自己的?” “成就……大贤者是想问,山石是靠什么变成鹅卵石的吗?” 卢弃想了想,望着周术问。 周术点点头。 卢弃说:“小子刚才说了,靠的是水流与河道,也就是水流冲刷,河道中其它石头的相互打磨,当然,还有时间,漫长的时间。” “若是让你抛除杂象,只抓一点,你看到了什么?”周术笑了笑。 “水,没有水,世上不可能有鹅卵石。”卢弃脱口而出。 “老子有云: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这便是水的德性,水,可以成其大,也可以成其小,这便是水的势。” 周术放眼整条河道,目光渐渐落在了丁浪身上:“快去把你那郡国之臣喊过来吧,老夫要生火烤鱼了。” “那他的石头还磨不磨?”卢弃疑惑地问。 周术说:“有人片刻间便可磨好,有人可能终身未必磨成,算了,他估计早就饿了,还是喊他来吃鱼吧。” “周先生,先生,快快停下手中动作,大贤者要给我们烤鱼吃了!”卢弃听明白周术说的,便冲着丁浪喊了起来。 丁浪原本在卖力地磨着一块坚硬的青石,听到卢弃的喊声,立刻放下青石,跑了过来:“早该吃点东西了,真是越磨越没力气啊!” “既然如此,还不赶紧捡些柴禾。”周术回了丁浪一句,跳入河中,拿起顺着河道放了半天的竹篓看了看,脸上立刻有了灿烂的笑容:“老朽捉鱼从来都不用强,只需顺着水势,便有收获,呵呵。” “没想到枯水期还有这么多大鱼!”卢弃凑过去看了看,立刻惊叹起来。竹篓之中,扑腾跳跃,相互拥挤,少说也有十几条大鱼。 “水少用缓,水湍用导,细察水势,灵活应对,即使是河面结了冰,也不影响我们捉鱼啊,来,实在太重了,帮帮老朽。”周术看了看卢弃,招呼他和自己一同用力,把竹篓抬到了河岸上。 这时急于吃东西的丁浪,已经把柴禾捡了回来。 三人围坐在一起后,周术取出引火之物,很快点燃柴禾。 火苗从浓烟中腾起,由小变大,眨眼间已成熊熊之势。 周术取出三条最大的鱼,刮掉鱼鳞,剖开鱼腹,简单处理了一下,便用三根树枝串起来,架在火上烤了起来。不知道是商山中鱼儿格外鲜美,还是卢弃两人从早上忙活到现在,着实饿了,总之,当那鱼香肆无忌惮地飘散开时,两人的肚子几乎同时咕咕地叫了起来。 “公孙丑问:‘脍炙与羊枣孰美?’孟轲答:‘脍炙哉!’,这鱼呀,若想口感好,还得是做成鱼脍,生吃。” 周术在烤鱼的同时,絮叨着说:“不过,这世上喜欢生吃的毕竟是少数,人们还是更愿意用烤、蒸、煮、煎等方法,把鱼弄熟了再吃,这是因为世人都知道,不能贪图一时之欢,将自己吃出病来。” “所以说,这火,对人非常重要。” 丁浪咽着口水接了一句。他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周术身上,而在那条嗞嗞冒着油水,烤得最焦,个头最大的鲢鱼身上。 “嗯,不愧是郡国之臣,在这样的情形下,竟能抓住事情的关键。”周术半开玩笑地说,索性望向了卢弃:“水,柔中有刚,火,刚中有柔,相比于水的生生不息,循环往复,火则短暂的多,但是,火一旦燃烧了起来,却有种一往无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 “所谓刚柔并济,就是要将水势和火势融合到一起了?” 卢弃似有所悟,顺着周术的话头问。 “然也!当初伏羲按照龙马所负河图,体察天地运行规律,推演八卦,周文王又在天地大道之中增添人事变迁,王朝兴衰,将八卦变为六十四卦,这六十四卦中就有一卦叫既济,水火既济。”周术盯着卢弃看了片刻,嘴角浮起笑意,继续说:“欲成大事,需善用水火之势,使其各自发挥所长,又相互补充,不知世子听明白了没有?” “多谢大贤者赐教,小子铭记于心。”卢弃赶忙站起身,拱手作揖。周术说的这些道理虽然异常浅显,可是浅显之中又蕴藏着大智慧。卢弃仔细琢磨了一下,便想明白了许多事。比如,陈豨为何会在代地叛乱,究其根本还是皇帝刘邦只懂得遇事用强,好似大火燎原一样,却唯独缺少了怀柔之策,也就是善用水势。 “哎,不必如此客气。”周术在烤鱼的同时连连摆手,自谦地说:“老朽这只是小聪明,要弄清楚天下大势走向,你还需多向东园公和夏黄公请教,他们看得更远,更通透……” “大贤者,鱼早就熟了吧,再烤下去要焦糊了!” 周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丁浪打断了,原来刚才那些道理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心中只想着尽快吃到最大的鲢鱼。 第三日清晨,东园公唐秉和夏黄公崔广本来要同时启发卢弃,让他认清天下大势的,可是商山中却乱了起来。 第194章 奇门秘阵 商山之所以会乱,是因为突然涌进来好多鬼鬼祟祟的人。 这些人穿着各式衣服,操着不同的口音。 从衣着打扮上根本看不出是一伙人,可他们的目的却是一致的。 卢弃和丁浪曾经堵住一个人仔细盘问过,这人眼神躲闪,支支吾吾总是不肯说实话,不过,卢弃还是从这人的只言片语中听明白了。 现在各地都在传,商山里出现了龙迹。 突然出现在商山中的人们虽然不隶属于大汉寻龙队,可是也想寻到龙迹换取功名利禄。因为,传出商山里出现龙迹没多久,大汉寻龙队就发出了赏格,但凡能找到龙迹的人封七品官,赏金五百两。 在七品官位和五百两黄金的驱使下,全国各地很快冒出无数支民间寻龙队,争先恐后地涌入了商山之中。 一时间,让这座沉寂了近千年的大山变得喧闹起来。 “他们只是来寻找龙迹的,等他们找到了估计就消停了。” 丁浪想了想说。 此时此刻,卢弃、丁浪、商山四皓又围坐在了那间最大的草屋里,商议起了应对之策。四位大贤者之所以待在商山之中,除了恋旧,最主要还是因为这里远离世俗,没有喧闹。可是如今这种平静被打破了,商山就是再令四位大贤者留恋,也无法作为隐居之地了。 “商山何来龙迹?”吴实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说:“我等在这山中生活了这么些年了,也没见到任何与龙有关的东西,这,这分明是有人以龙迹为由,想要逼着我们走出商山!” “有人想逼着四位大贤者走出商山?”卢弃感到很惊讶。这可是四位得道高人,谁有这么大胆子竟敢让他们离开隐居之处。 “还能是谁呢,这世上惦记我们的,也就是帝王家了。”周术表情淡然,笑着说:“又是封官又是赏金的,全是以利驱人,与坐在龙椅上那位大不相同,老朽以为此事多半是正宫娘娘的主意。” “哼!”唐秉听到这话,发出了一声冷哼,有些莫名其妙地说:“水中之月当成天边之月,皇后娘娘做事情真是舍本逐末啊。” “可惜的是,世子初窥门径,我们竟无法继续下去了。”崔广摇着头叹息了一声,皱起眉,疑惑地问:“莫非这是天意?” “天意并非如此。”吴实摆了摆手,提议说:“老唐、老崔,你们要想继续下去也不难,咱们设法给他们来个见首不见尾就好了。” “嗯,这个办法好,不仅能免去骚扰,还可以眼不见心不烦。”唐秉连连点头,望着夏黄公崔广说:“那就劳烦老崔你在方圆百里内多布置些奇门秘阵了。” “这有何难,等我去去就回。” 说着话,崔广背起门边的竹篓出了草屋。 卢弃和丁浪很想去给崔广帮忙,却被唐秉拦住了。 “事不宜迟,来吧,今日便从观风开始。” 唐秉站起身,带着卢弃两人走草屋,走向了北面的悬崖边。 吴实和周术则相互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 长安城,留侯府邸。 卢生捧着自己亲手绘制的《神龙舆图》,怎么看都觉得纳闷。 “真是奇怪啊,商山,这个地方不在我舆图中啊。”卢生嘴里嘀嘀咕咕的,两道花白眉毛很快挤到了一起:“商山这个地方虽有仙人得道,可是,山势奇诡,并非神龙喜居之地……” “先生,自从突然传出商山有龙迹的消息,民间已经有不少人进入商山了,恐怕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有所发现的。”云海走到卢生跟前,打量着他说。商山有龙迹的消息,根本就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而是云海和吕雉商量之后,设法散播出来的。为的就是将卢生的注意力往商山吸引,从而使大汉寻龙队将目的地顺理成章地定在商山。 “会有发现吗?”卢生从《神龙舆图》上抬起眼睛,瞪着云海说:“我不止一次说过,神龙要的是清静,最怕被世人打扰,可你倒好,直接以大汉寻龙队的名义,向全天下发出赏格,将整座商山搅扰得都不宁静,还妄图找到神龙,哼,真是痴人说梦!” “再说了,所谓商山中出现的龙迹究竟是什么?你核实过吗?龙足迹?神龙残留的气息?鳞甲,还是有人亲眼看到了神龙?你都没有做过任何调查,就,就,哎……我都懒得说你了。”卢生直摇头。 卢生说的这些,云海当然知道,可他的目的并不在寻龙上。“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寻龙之事本就缥缈,先生若是继续抱残守缺,固执己见,难道不怕错过找到神龙的机会吗?”云海沉默了片刻问。 “就是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咱们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寻龙了,大伙都快憋死了,早该出去透透气了。” “汲蛮都被抓了,现在还有什么阻碍?!” “就是商山中没有神龙,咱们也该去看看!” …… 大汉寻龙队的人立刻七嘴八舌,跟着说了起来。 卢生很想说:“龙迹是真是假都没有核实,就这么盲动,也不怕被别人利用!”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咽了回去。因为他突然想到,这世上能借寻龙之事利用大汉寻龙队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吕雉。 “难道此事跟皇后有关?是她想让我们去商山?”卢弃暗暗地想,下意识看了向了云海,却发现云海正用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 “既然大家都想去商山,那就去吧,至少可以排除这个地方。”卢生赶忙把眼睛转向别处,同时违心说了一句。就是在此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寻龙队中,从来就没有决策权,总是被这些人推着走。 然而,进入商山没多久,卢生却发现自己错了。 作为一名得到过始皇帝重用的术士,卢生在风水堪舆,阴阳五行,奇门数术几门中也是集大成者。当他看清商山中竟有高人布置了好些个复杂的奇门秘阵后,顿时对此次寻龙之行充满了期待。 “为什么会有高人在商山中布下如此众多的秘阵,难道说布阵之人为了保护什么?对了,一定是神龙!”只是稍稍琢磨了一下,卢生就兴奋到了极致,他感到自己歪打正着,距离神龙越来越近了。 第195章 寒门的天下 相传奇门秘阵在轩辕黄帝战九黎蚩尤时就有了,不但博大精深,演化众多,在阵法设置上又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等等。事实上,所谓的奇门秘阵,不过是利用奇门遁甲之术制造出来的障眼法。 “这商山之中布置了许多奇门秘阵,千万不要胡乱走动,都听我统一安排!”对云海等大汉寻龙队的人招呼了一声后,卢生便走在队伍最前面,一边小心破解奇门秘阵,一边领着众人往商山深处走。 同一时间,卢弃和丁浪已经站在悬崖边观察了半天。唐秉领他们来这里,没有让他们干任何费力气的活,只让他们站在陡峭的悬崖边,盯着悬浮在半空中的流云,和时不时从谷底涌起来的风看。 “天下大势莫过于风,试试吧,看看你们对风能有多了解。” 丢下这句话,唐秉便走到一棵老槐树下,盘腿打坐。 四周非常安静,除了鸟雀的鸣叫,就是偶尔呼啸而来的风声。 盯着谷底看的时间一久,丁浪渐渐感到非常乏味,就想跟卢弃聊上几句。可是,当他转头看向卢弃时,却发现卢弃格外专注。 就在这时,一股强劲的风顺着陡峭的崖壁,猛然扑了上来。受到疾风的冲击,卢弃的身子剧烈颤抖了一下,似乎要被风吹起来了。 “世子,看到了什么?” 沉默了许久的唐秉终于开口了。 “风,大风,不,他们是流民,来自代地、赵国、齐国的流民。” 卢弃在疾风中回答。 “不对,这只是一时之风,老朽问的是,世子看了这么长时间,究竟看到了什么?”唐秉摇摇头,厉声喝问。 “战国七雄、秦、还有我大汉……” 卢弃再次回答。这时,呼啸而来的风逐渐远去。 “这都是过去,世子难道看不清未来之事吗?!” 唐秉的语气中竟带着几分责难的意思。 卢弃陡然张开了眼睛,又缓缓闭上了,神情沮丧地说:“这不是我一个藩国小王的世子该看到的。” “也就是说,世子看到了?” 唐秉面露喜色,语气又像以前那么温和了。 卢弃点了点头,心情却很沉闷,喃喃地说:“作为燕王的儿子,我无能为力,真的无能为力……” “世子难道忘了自己是天命之子吗?”唐秉笑了。 听到这话,卢弃眼中再无阴霾,像一只随时准备御风而行的大鹏鸟一样,张开了双臂,等待着下一阵疾风的袭来。 “郡国之臣呢,你看到了什么?”唐秉看向了丁浪。 “我吗?”丁浪的注意力全在卢弃身上,猛然间被问到,这才思考了起来。过了半天,他说:“我看到了我的前半生,从默默无闻到人前露脸,其实,我何曾为自己好好活过一天啊……” “如此说来,郡国之臣后悔了?”唐秉问。 丁浪摇了摇头,望着谷底涌动的气流,突然提高了声音:“我丁浪出身寒门,能为燕王所用,已经很幸运了,何必再有奢求呢!” “郡国之臣倒是知足。”唐秉点了点头,忽然问:“郡国之臣有没有想过,眼前这大汉便是寒门的天下?” “寒门的天下!”丁浪吃惊不小,下意识看了看卢弃。 差不多正是这个时候,崔广三人出现在了悬崖边。 “前来寻龙之人竟真的将你这夏黄公打败了?” 唐秉没有回头,背着身问了一句。 “是啊,天意如此,非人力能为。”崔广淡淡地说。 原来只是过了半日时间,卢生就将崔广布置的奇门秘阵破坏了一大半,再让他继续破坏下去的话,很快就要来到茅草屋这边了。 “遗憾的是,崔兄已经没有时间了。”周术捋着胡须在一旁说,在他视线的尽头,卢弃的双臂还是伸展的。 “天意如此,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再说了,天地本就不全,更别说人事了!”吴实说,还是那副急脾气。 “其实,几位可以去蓟城的。”卢弃忽然说。 “对啊,蓟城是我们燕王的地盘,没人敢骚扰你们!” 丁浪在一旁说。他本来想向商山四皓请教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自己快速成长。可是,当他听到“寒门的天下”五个字时,忽然就有了人生目标,比现在远大得多的,新的人生目标。有了这个新目标,他的心胸豁然开朗。什么“小聪明、大智慧”根本不是问题了! “去蓟城?”唐秉转过身,望着其余三位大贤者。 “那便去蓟城,那个地方真有龙迹,说不定我等还有一番奇遇。”周术笑了笑,回望着唐秉说:“这样崔兄也便有了时间。” “老朽听说蓟城春景楼的斑鱼不错,确有此事?” 吴实咽了咽口水,望着卢弃问。 卢弃这时已经收起了双臂,却任凭疾风拂面而过。 “是啊,大贤者若是喜欢吃,小子日日请您。” 卢弃在感受风的同时,爽快地说。周术提到蓟城有龙迹时,他的心不由得一惊,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天在雪地里听到的龙吟。等到吴实问起春景楼的斑鱼,他彻底折服了,心中已经没了半点震撼。卢生早就说过商山四皓是得了道的仙人,卢弃对此再无丝毫怀疑。 “如此说来,老朽的烤鱼不香了?”周术笑着问。 “并不是,而是人生在世,应该多多欣赏不同的风景,吃吃不一样的食物。”卢弃替吴实做出了回答。 “既然大家都想去蓟城,那我们此刻便启程吧。”崔广提议说。 丁浪望了望住了多日的茅屋草舍,多少有些不舍,便恋恋地说:“几位大贤者不需要收拾家私细软吗?” “家私细软……” 崔广四人相互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就这样,商山四皓在卢弃两人的邀请下来到蓟城,隐居了下来。 令人奇怪的是,原本需要六七日,快马加鞭,才能走完的路程,六人仅仅走了半日便到了。后来卢弃私下问过吴实,吴实解释说这是崔广用了缩地术的原因。卢弃将信将疑,对商山四皓更加崇敬。 将商山四皓在蓟城中秘密安顿下来后,卢弃本打算给卢绾来个惊喜的,却从主簿涂乙嘴里意外听说,张胜独自一人出使西域了。 张胜独自出使西域自然是代表燕国了。 “难道说卢绾要有什么大动作?” 卢弃只是想了想,便紧张了起来。 第196章 卢绾白头 那天在秦岭密林中分开后,卢义等人费尽力气,总算是把那头斑斓猛虎给打死了,可是却无论如何都在山中找不到了少主人卢弃了。 私放敌人之后,又弄丢少主人,卢义心中实在愧疚的不行,安排人去给卢绾报信的同时,继续在山中寻找了起来。然而,他把方圆百里找了个遍还是没有发现卢弃的踪迹,于是便翻过秦岭,进入商山继续寻找,一直找完商山所在的弘农郡,找到了汉中郡…… 到这时,距离卢弃两人失踪,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了。 人们都在传商山中有龙迹,紧接着,便有大批队伍进入商山。 代地的战事也因为匈奴人的参与,发生了扭转。 卢绾找不到儿子,却看到了机会,便安排人把卢义喊了回来,让他保护张胜往来于燕地和匈奴之间。 也就是说,卢弃和丁浪在商山中并非待了三日半,而是一个月。 在此期间,张胜也并非只去了一趟匈奴,而是多次。 “世子!您,您……” “嘘,悄声点,别这么激动。” 卢弃一靠近燕王府,就让守门的小校,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不过,卢弃想给卢绾个惊喜,便做个了噤声的动作。 “明白,小人这就忍着。”小校点点头,用极低的声音说:“您知道吗,王爷因为您,头发已经全白了,一夜之间发生的事。” “啊!”卢弃吃惊不小,心中充满了自责,暗暗地想当初真该让丁浪给卢绾送封信,报个平安。可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有蹊跷。 自己只在商山中待了三天半,就返回燕国了,而且,在返回途中崔广又使用了缩地术,只用了半日时间。也就是说,从自己和卢义分开到现在,不过过了四天而已。即使自己当初让丁浪给卢绾送信,卢绾最多不过是刚刚收到信而已。同理,卢义若是在卢弃失踪当时,就给卢绾报了信,他也只是刚刚得到卢弃失踪的消息而已。 刚刚得到消息,能不能找到卢弃,还没定论呢。 卢绾就伤心成了这个样子,实在不应该啊,也不合常理。 “你确定燕王是因为担心我,一夜白了头?” 卢弃盯着小校问,想核实一下自己听到的。 “世子,此事千真万确,您刚失踪那会儿,王爷就很着急,若不是匈奴人打来了,陛下让王爷巩固燕地防御,王爷肯定就去找您了!”一旁的家仆抢着说,很为燕王鸣不平的意思:“小义哥在秦岭密林,在商山、在弘农郡其它地方,在汉中,把您找了个遍,眼看着一个月要过去了,还是没有您的踪迹,王爷能不着急嘛,真的只是一个晚上,小人们再见王爷时,就发现他老人家的头发全白了……” “爹!”不等家仆继续说下去,卢弃再也没了给卢绾来个惊喜的想法,直接穿过府门,冲向了王府内宅。当然,通过家仆的讲述,他将信将疑地明白过来,自己并非失踪了四天,而是一个月。“如果确实是一个月,可真就应了山中无甲子啊!”卢弃在心中忍不住感慨。 卢弃往内宅飞跑时,卢绾正和涂乙、曹丘商议防务。 “你们听,好像是我儿的声音。” 隐约听到卢弃的呼喊,正在俯身看图纸的卢绾,猛然仰起了脸。 “王爷思子心切,莫不是又出现幻听了吧。” 曹丘和涂乙对了一眼,干笑着说。 这样的情形,他们已经见过好多回了。每回都是众人正在专注地干着某件事,卢绾突然仰起脸看向窗外,说他听到了卢弃的声音。 “这次没有,这次绝对没有,是我儿,我儿回来了!” 卢绾摇晃着满头雪白的头发,极力朝窗外张望,说的很肯定。 “不对,我儿真的回来了,我要去见他!” 不等曹丘等人再劝,卢绾直接绕出书案,冲出了议事厅。 事实上,截止目前,曹丘和涂乙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卢弃的声音。不过,卢绾太思念卢弃了,做出出格举动也在情理之中。曹丘两人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阻拦卢绾,就当让他宣泄一番。 “爹!” “儿子,儿子,哈哈哈,你真的回来了,回来了……” 然而,令曹丘两人没想到的是,卢绾冲出去没多久,庭院里竟真的传来了卢弃的呼唤声,紧接着,两人就听到了卢绾的大笑。 “燕王哭了。” “是啊,哭的如此厉害。” 曹丘和涂乙赶忙走出议事厅,却看到卢绾抱着卢弃,痛哭不已。 “从今往后,爹哪里也不让你去了,爹算是想明白了,不是你离不开爹,而是爹离不开你啊。”卢绾泪眼婆娑,哽咽着说。 “爹您别哭了,孩儿都听您的,咱们再也不分开了。”卢弃看着卢绾触目惊心的白发,像哄小孩那样,抬手在卢绾后背轻拍了起来。 事实上,卢弃急于见到卢绾,除了父子重逢,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想问问卢绾,自己的身世究竟有没有秘密。可是,看到卢绾的白发,看他如此在乎他,珍爱他,卢弃心中的疑虑全部打消了。 “世上最真的父爱,也就父王这样了,我还怎么怀疑他呢?”卢弃对自己说,眼眶很快也变得湿润,视线一再模糊。 “大王快擦擦眼泪,世子回来就好了,世子回来了您就不用再担心了。”涂乙望着相拥而泣的卢绾父子看了一会儿,劝说了起来。 “是啊,世子平安归来,张胜他们也要从匈奴出使回来了,真是双喜临门,燕王应该高兴才是!”曹丘跟着说。 “对,双喜临门,应该高兴才是。”卢绾抬手在卢弃后背拍了拍,终于止住了泪水,:“走,进屋说话,让爹好好看看你!” “哎,孩儿听爹的。”卢弃点点头,擦拭泪痕的同时,任凭卢绾揽住他的肩膀头子,往议事厅里走。 “爹,张叔真的去匈奴了?” 众人在议事厅中落座后,卢弃稳定了一下情绪问。 涂乙抢着回答说:“对呀,已经去了好几回了,若不是军师……” 话还没说完,涂乙就发现卢绾瞪着他,便把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第197章 图存之道 “事情都做了,有什么好遮掩的。” 卢弃也注意到了卢绾瞪着涂乙的眼睛,他摇着头,叹息了一声说:“爹,我跟您说过,不能操之过急,得徐徐图之,可是,您……” “那是你还在的时候,后来,爹以为你,没了。” 卢绾打断了卢弃,眼神很复杂,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所以才想着事不宜迟,就安排你张叔去了匈奴,那匈奴王在曼丘臣挑拨下,早就不想跟大汉和亲了,他想把代地变成匈奴的一部分。” “曹都尉,涂主簿,两位要不然回避一下?” 卢弃叹息了一声,看向了曹丘和涂乙。 卢绾摆了摆手说:“不用,他们现在跟咱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信得过,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正好让他们也听听。” “那行,孩儿直说了。”卢弃点点头,稍稍酝酿了一下说:“您既然知道匈奴王意图侵占代地,就更不应该跟他合作了……” “为什么?”卢绾很不理解,忍不住问。 曹丘说:“如今陛下疲于应付陈豨和匈奴人,不正是我们燕国图谋大事的时候?” “对呀,臣下也以为眼下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涂乙跟着说,两颗黑漆漆的老鼠眼珠子闪闪烁烁的全是狐疑。 “你们都错了。”卢弃摇了摇头,嘴角浮起了苦笑。随后,目光落在卢绾脸上,表情凝重地问:“爹,孩儿斗胆问您一句,若是真有一天,您能主宰天下,您是做匈奴人的王呢,还是汉人的?” “当然是汉人的。”卢绾没有任何迟疑。 “我等均是汉人,大王若坐了天下,自然是汉人的天下,这肯定是毋庸置疑的。”涂乙摸着自己的两撇八字胡,摇头晃脑地说。 曹丘没说话,却用力点了点头。 “爹要坐汉人的天下,自然要得到汉人的拥戴了。”卢弃望着卢绾三人,深吸了一口气说:“那么,孩儿再问一句,一个勾结匈奴,将自家土地拱手让人的汉人皇帝,会得到汉地子民的拥戴吗?” “这,这……”卢绾顿时无语了。 截至目前,他想的只是如何把握机会,谋取天下,却从未想过这么长远的事情。可这事情又不可忽视,尤其在赢得民心上至关重要。 “陈豨是孬种,根本不值一提!咱们燕国兵强马壮,绝对不会像他们那样以附庸为代价,跪求匈奴助战的。”涂乙眼珠动了动说。 “对呀,我燕国与匈奴是合作关系,只是利用胡人而已,等到事成之后,该他还打他!”曹丘说。这是燕军的共识。 “如此说来,燕国要坐视代地落入匈奴手中,无动于衷了?”卢弃问,不等卢绾三人回答,马上又说:“人人都知道冒顿是吃生肉的,吃生肉的人向来贪得无厌,目前还有汉军在北方作战,他就敢妄图吞并代地,等他吞下代地,父王敢保证他不会打燕国的主意吗?” “冒顿想打燕国的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有什么?咱们有五万精锐,他冒顿若是不识相,那就比比谁的牙齿硬!”曹丘说。 卢绾的眼中却涌起了难以掩饰的忧愁。 “冒顿坐拥五十万铁骑,就燕地这五万精锐,能扛多久?”卢弃笑了,边笑边说:“我说这话并不是想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而是想告诉大家,我父王的机会并不在硬拼,而是把握机会积蓄实力。” 曹丘忍不住说:“只要我们和冒顿保持结盟关系,相信他……” “哎,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世子回来了,咱们得重新打算了。”卢绾抬手打断了曹丘,望着卢弃说:“儿啊,你说的道理爹的都明白,从长远考虑,咱们必须对匈奴入侵代地有所行动,不能坐视不理,可是,你张叔已经去匈奴多次了,而且匈奴王也答应给咱帮忙……算了,不说这些了,狗日的匈奴王,能安好心才怪呢!儿啊,你说,你说照目前的情形,咱们该怎么办,爹和老曹、老涂都听你的。” “就是,世子足智多谋,总能帮燕国化险为夷,这次一定不会例外。”涂乙心思活,马上附和着说。与此同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性格耿直,又爱钻牛角尖的曹丘胸脯起起伏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便用胳膊肘用力捅了曹丘一下,大声问:“你说是不是?老曹!” “是,是。”曹丘见卢绾两人都说了软话,只好违心地说。 卢弃看在眼里,嘴角又浮起了笑:“曹都尉别不信我,若是照您的想法,我们确实能苟延残喘一阵,可是,时日一久,一定会落个两边都不讨好的境地,到时候不说五十万匈奴铁骑了,单是汉军这边,就能把我们打个落花流水!为什么?因为我们是罪人,坐视汉地疆土落入异族手中的千古罪人!视这等罪人,汉地人人得而诛之!您觉得燕国还有希望吗?我父王还有可能成为汉地帝王吗?!” “我,我,哎……”曹丘支支吾吾半天,终于叹息了一声,彻底服了。卢弃说的没错,代地若是一失,汉匈必然势同水火,所有勾结匈奴的人都会成为汉人的公敌。燕国还想继续在汉匈的夹缝中谋求生存,不但得不着好处,还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实在是得不偿失。 “为了燕国的未来和父王的霸业,我们应当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摆明立场,暂时断绝和匈奴的一切来往……”说到这里,卢弃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望向了卢绾:“对了,爹,咱们最好将张叔掌握到的匈奴方面的消息,毫无保留地禀报陛下,这么做,不但可以让张叔之前和臧衍的密会变得合理,还能撇清燕国和匈奴的关系……” “报,有位叫王黄的代地商人想求见燕王!” 卢弃的话还没说完,议事厅外,忽然传来家仆的禀报声。 “代地的商人王黄?岂不就是陈豨的上将军王黄嘛!”卢绾、卢弃、涂乙、曹丘四人对视了一眼,很快知道来人是谁了。 “既然是代地又派人来了,儿啊,咱们见是不见?” 卢绾眼珠动了动,望着卢弃问。 第198章 戏耍王黄 “见,他人都来了,咱们为何不见?不见反倒让某些人生疑了。” 卢弃想了想说。 “那臣下去把他叫进来?”涂乙问。 卢绾点了点头。 随后,化妆成商人的王黄被带进了偏厅里。 自从在邯郸城下,被卢弃用弹弓打伤右眼,王黄又在逃亡回代地途中,受了很重的伤。如今虽然勉强捡回了一条命,可是,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大不如从前了。不过,这并不影响陈豨对王黄的信任。 这段时间,陈豨虽然得到匈奴人支持,在战事上占了上风。可是,身边追随他反叛的那些人却出现了严重的分化。不少人趁着匈奴出兵代地的机会,极尽谄媚之能事,直接认了匈奴主子。还有些人对于陈豨投靠匈奴这事很有意见,却没办法阻止他,逐渐意志消沉,做事都不太上心了。余下的那些人都是些见风使舵,无利不起早的。 看清身边这些人的嘴脸,陈豨渐渐意识到还是曼丘臣和王黄值得信赖,是他最不该给冷脸兄弟。于是,在曼丘臣出使匈奴归来后,他就对其大加封赏,顺便把伤势刚刚恢复的王黄也重新起用了。 不管匈奴人认不认,在陈豨眼里王黄和曼丘臣依旧是他的左膀右臂。因此,像这种秘密潜使的事,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王黄两人身上。 “哟,这不是上将军王黄嘛,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王黄独自一人,忐忑不安地在偏厅坐了好一会儿,卢绾终于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跟着卢弃、涂乙两人。 看到卢绾,王黄的反应还算正常,可是当他看到打伤他眼睛,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的卢弃,整个人顿时变得很不自然。与此同时,一种被迫向仇人低头的屈辱感,瞬间袭遍了他的全身。 “燕王折煞末将了,末将是奉我家代王之命,专程向您请安的。” 王黄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卢绾身上,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上将军快快起来,你们代王现在如日中天,能想到小王,那是小王的荣幸啊。”卢绾躬身把王黄搀扶了起来,盯着他那只受了的右眼端详了起来:“哎呀,上将军这眼睛还真的瞎了!” “两军交战,这是难免的事。”王黄表情尴尬地说。 卢绾随手在王黄手臂上拍了拍,示意他坐回原位,紧接着,便转头望着卢弃问:“儿啊,那天真的是你用弹弓偷袭的上将军?” “这还能有假,陛下和守城的将士们都看着呢,世子不但打的狠,还出手迅捷,真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涂乙在一旁夸赞说。 听到这话,王黄下意识把头转向了别处,两只手焦躁不安地相互揉搓起来。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偷袭邯郸那天,刘邦就在城楼上。刘邦在哪里史官就会跟随到哪里,这是朝廷的规矩。那一日,王黄不但错过了攻破邯郸城,生擒刘邦的大好机会,还被卢弃打伤眼睛,被迫退军,这种反面教材怎么可能逃脱史官的如椽大笔呢。“我王黄早已遗臭万年了吗?”王黄不敢问卢绾等人,只能在心中不断问自己。 “涂主簿谬赞了,小子我之所以能做成这事,主要是王将军舍命成全啊。”卢弃笑着说,和涂乙对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哎呀,儿啊,你这么说话似乎有些过分呐,人家王将军为了见咱可冒了不少风险呢,而且做为一个瞎子,更加不容易。” 卢绾憋住笑,一本正经地说。这三人先是晾了王黄大半天,这会儿又打算奚落王黄一阵,将他彻底激怒,让他自己自行离开。 “谁说不是啊,这做瞎子也是有讲究的。” 涂乙冲着卢弃眨眨眼,接过卢绾的话头说:“似王将军这种只瞎了一只的,通常叫做独眼龙,若是两只都瞎了,那便是盲人,啧,只是臣下不清楚这瞎一只跟瞎两只到底有什么区别,王将军……” “够了!”王黄在心中大吼,真想从座位上站起来,直接离开,可是他这次来是受了陈豨的嘱托,跟卢绾结盟的。一想到自己肩负的使用,王黄将所有的羞辱全部咽了回去,咬着牙,挤出了一丝笑:“末将知道三位这是关心我,可是,咱们也不能因私废公啊,不瞒燕王,末将此次来是受我家代王嘱托,跟您结盟的,还请燕王念在……” “王黄,你他娘的嘴里还有没有实话啊!” 王黄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卢绾厉声暴喝,生生打断了。 “就是啊,我父王可是汉臣,怎么可能跟依附匈奴,意图卖国的乱臣贼子结盟呢!”卢弃向前走了两步,脸色一变,义正辞严地说:“上回曼丘臣来时,我父王已经表明态度了,你这次又来,究竟是何意?觉得我父王是那种出尔反尔的小人吗?!” 曼丘臣偷偷来见燕王的事,卢弃是事后才知道的。 不过,这时候把这件事抛出来,是再合适不过了。 “末将,末将……”被卢弃这么一顿喝问,王黄脑海中满是邯郸城下,钢珠突然袭来的那一幕,很快变成了结巴。 “本王之所以对你笑脸相迎,还以为你真的是来向本王请安的,没想到你小子心怀鬼胎,真是让本王错信了!”卢绾衣袖一甩,背过身子,冷冷地说:“王黄,本王最后再跟你说一次,你大可把这几句话转达给你家主子,依附匈奴并非长久之计,以冒顿的贪婪,代王以为自己找到了靠山,实则是与虎谋皮,迟早会自食恶果的。” “如此说来,燕王这是正式拒绝与我代国结盟了?” 王黄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站起身,目不转睛地望着卢绾问。 听到这话,卢绾眼中忽然掠过一丝为难。截止目前,他想做的只不过是揪住王黄的短处,用言语刺激,逼着他尽快离开,从而在刘邦面前表明态度。至于是否要断然拒绝和代地的结盟,他还在犹豫中。 “这还用说,你的眼睛都是本世子打瞎的,这个态度还不够明确吗?!”卢弃替卢绾做出了回答。 “好,那就后会有期!” 王黄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第199章 刘香劝膳 “儿啊,你这么做会不会有些过了?” 王黄离开半天头后,卢绾眼珠子动了动说:“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燕、代两地可紧挨着呢,陈豨万一要是成事了,咱们可就错失了一个很好的结盟对象,多了个有仇的邻居。” “父王,请您相信我,陈豨成不了事的,最多会像韩王信那样,流落塞外,有生之年都无法光明正大地踏进汉地半步。” 卢绾嘴角浮起了冷笑。 卢绾下意识和涂乙对视了一眼,望着卢弃问:“儿啊,接下来,咱们该干什么?” “父王应当带着孩儿去邯郸面圣,并且借着这次机会,主动提出要去代地当说客,劝降陈豨。”卢弃略一沉思,便说。 “啊!”卢绾和涂乙同时惊呆了。 “这么做有两个好处,第一,用您的实际行动,彻底消除所有隔阂,重新赢得陛下对您的信任;第二,我们和陈豨直接接触一下,看看他现在究竟状况如何,顺便和他彻底撇清关系,永绝后患!” 卢弃解释说。 长安城,公主府。 自从在大牢中说出,只要吕雉放了汲蛮,她就同意嫁到匈奴那句话,鲁元公主好像没了灵魂的木偶一样,始终呆呆愣愣的。 “公主,请用膳。” 宫女把饭菜在食案上摆好后,照例来到织机跟前催促鲁元。 这段时间,鲁元好像长在了织机上一样,片刻不停地忙碌着。 听到宫女的催促,鲁元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 “公主,请用膳,您看您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 又催促了一句,宫女的眼泪淌了出来。 “把东西撤走吧,本宫没胃口。”眼角余光瞥见宫女断线珠子一样,不断掉落的泪珠,鲁元幽幽地说了一句,又忙活了起来。 “公主,您……” “好了,你不用管了,去旁边擦擦眼泪。” 宫女还想劝说,身后忽然传来了长乐宫主事刘香的声音。 “有劳姐姐了。” 宫女望着刘香躬身施礼,擦着眼泪走开了。 “多日不见,公主这手艺见长啊!” 刘香走到鲁元跟前,先夸了她一句。 “姑姑。”鲁元那张憔悴的脸,从织机上抬了起来,委屈的泪水开始在红肿的眼眶中打转。这泪水虽然无声,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傻孩子。”刘香向前跨出一步,揽住了鲁元的脑袋。 “姑姑……” 鲁元趁势依偎在刘香怀里,泪水不争气地淌了下来。 “你的事情姑姑已经听人说了。” 刘香在鲁元耳边轻声呢喃,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姑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好消息,匈奴对我汉地出兵了,所谓的汉匈和亲,还没开始筹备就流产了。” “什么?!”鲁元吃惊不小,仰起脸问:“姑姑没有骗我吧?” “姑姑有没有骗你,一打听便知。”刘香笑笑,松开双臂,端详着鲁元的脸说:“汉匈和亲这事,姑姑仔细琢磨过,往大了讲,对汉地和匈奴百姓自然是有千般好处,可是对鲁元你来说,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姑姑偶尔也会翻翻史书,只要看看史书中对匈奴的记载,就知道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哎,匈奴毁了和亲,对你来说挺好。” “可是,我也因此在母后那里失去了利用价值,汲蛮,他的自由没了。”只是高兴了片刻,鲁元的眼神就黯淡了下来。 “你好天真啊,以你母后的性格,即使你嫁到了匈奴,她就肯放过汲蛮吗?”刘香左右看了看,用极低的声音说:“傻,只有你继续留在长安,徐徐图之,汲蛮才有希望离开牢笼,否则他必死无疑。” “是啊,姑姑总是比我想的多!”鲁元眼中有了光,脸上有了笑。 刘香看在眼里,抬手在鲁元脑袋上摸了摸,鼓励说:“那还不赶紧打起精神去吃东西,只有你健健康康的,才能保护心爱的人啊。” “姑姑说的是,我这就去吃东西,哎呀……” 鲁元脸上很快露出羞涩的笑,又成了原来那个风风火火的大汉公主。可是,当她从织机中猛然站起,想走到食案边,吃东西时,却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是她多日不好好吃饭,饿的。 “这下知道不吃饭的坏处了吧,快坐下来缓缓,缓缓就好了,然后慢慢起身,走向食案……” 刘香眼中满是怜惜,在一旁指导起了鲁元。刘香今日之所以突然来到公主府,是受了太后刘媪的嘱托,来探望她孙女的。刘媪人虽然糊涂了,可是一听说自己孙女正在挨饿,立刻就把刘香派了过来。 赵国,邯郸,赵王宫。 刘邦正忙的焦头烂额时,卢绾父子突然来了。 “赵王和军师留下,其余人都先退下吧。” 看着卢绾父子行完礼后,刘邦左手抚着皱纹遍布的额头,右手摆了摆。原先一同商议战事的曹参等人,很快全部退了出去。 “燕王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朕实在有些精力不济。” 刘邦背起双手,看向了卢绾。 “臣正是猜想陛下也许有些忙不过来了,这才来见您的。”卢绾看了看刘邦,又望了望站在角落里的赵王刘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说:“几天前陈豨又派人去臣那里了……” “嗯?”刘邦斜眼望着卢绾,目光很是吓人。 卢绾把头一低,赶忙解释说:“陛下放心,臣就是再不争气,也不至于跟出卖咱们汉家土地,附庸匈奴的人搅合在一起,他们来一次,臣打跑一次,这一次,臣照旧把那个独眼龙王黄给骂走了!” “哼!”刘邦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 “我和父王这次前来觐见,只想向陛下求一次机会。” 卢弃在一旁说。 “对,求一次机会。”卢绾望着刘邦,惴惴不安地说。 “说!”刘邦在原地踱了几步,停在了卢绾身前。 “臣想去代地当说客,让陈豨看清形势,尽速向汉军投降。” 卢绾小心翼翼地说。 “这瓜田李下的,燕王就不怕有人说闲话吗?” 刘邦眼中掠过一丝惊讶,故意眯起眼睛问。 “怕,当然怕,老实说,若不是为了让世人看看,我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到底有多真,臣是绝对不敢冒着生命危险去代地的。” 卢绾硬着头皮,把卢弃教他的话说了出来。 第200章 诱敌深入 “赵王怎么看?” 刘邦又是一声冷哼,目光一转,落在了刘如意脸上。 刘如意想了想说:“上战伐谋,儿臣以为在汉军战力上不占优势的时候,向代地派出使者,进行游说是合适的,即使燕王游说不动陈豨,也可以起到动摇、瓦解的作用,至于他说的为了向世人证明父王和他的情谊有多深,在儿臣看来,实在没有必要,燕王和父王幼时同学,少长同生,又多得父王恩赐,世人目光灼灼,看的见。” 刘如意虽然只有八岁,可他这几句话却说的颇有水平。既表明了对卢绾要去游说陈豨的支持,还滴水不漏地敲打了卢绾。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帝王术?” 卢弃在心中暗想,不免多看了刘如意两眼。刘如意眉目清秀,身量修长,表情动作都十分谦恭,可是眉宇间始终带着一股傲气。 傲气,除了自负,便是目中无人。卢弃突然明白刘如意虽然这么优秀,并且深得刘邦宠爱,却始终得不到萧何等大臣的支持了。 除了并非嫡子,主要原因怕是在于他的性格。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作为帝王更是这样。 藏锋和隐藏自己真实想法,绝对是必修课。 算起来,刘邦已经培养刘如意好些年了,可他显然没什么长进。 不过,刘邦却对刘如意的发言很是满意,投去赞赏的目光后,还不忘抬手在刘如意肩头疼爱地拍了又拍。 “军师以为呢?” 在刘如意肩头,拍打完最后一下,刘邦看向了陈平。 “赵王说的没错,上战伐谋,及时的攻心,兴许会发挥事半功倍的作用,只是,陈豨气焰正盛,恐怕未必肯听燕王的劝。”陈平想了想说。卢弃琢磨了一下他说的,发觉陈平不过是在附和刘如意的意思。看来陈平久在刘邦身边,早就清楚刘邦对赵王的溺爱。 “既然燕王想去当这个说客,朕便帮你烧一把火。” 刘邦眼睛眯了眯,提高声音说:“宣曹参。” “遵旨!”大殿外马上有内侍答应了一声。 功夫不大,曹参被领进了赵王宫大殿。 “齐相国对张春印象如何?” 看着曹参行过礼之后,刘邦坐回御案,朗声问。 “外强中干,名大于实。”曹参没有丝毫犹豫。 “好!”刘邦抬手在御案上拍了一下,又问:“汉军解赵国之围时,你也曾为了帮灌婴脱身,与那张春激战过,朕现在问你,若是给你一次力战到底的机会,你可否有把握将那张春斩于马下?” “臣虽不敢说手到擒来,却也有十足的把握。” 曹参毫无畏惧,高声说。 “好,你此刻便返回齐地,秣马厉兵等待张春自投罗网。” 刘邦又在御案上了拍了一下,给曹参下了命令。 听到这个命令,曹参和卢绾父子都迷糊了。 “陛下,臣不能返回齐国啊,如今代地叛军气焰正盛,汉军疲于应付,正是用人之际,臣不愿返回,臣要为陛下把叛军阻挡在邯郸城外,臣要与汉军共进退!”曹参态度坚决,跪在了地上。 “齐相国,快快请起,不在赵、代两地一样可以为陛下分忧。” 陈平和刘邦交换了一下眼神,伸手把曹参从地上搀扶了起来,笑着说:“以齐相国的才智,难道只看出代地叛军气焰正盛吗?其实,叛军和汉军一样,都在两方僵持中,寻求着突围之道。” “噢,此话怎么讲?”曹参顿时来了兴趣。 陈平解释说:“齐相国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陈豨帐下大将侯敞率领万余人在两军阵前来耀武扬威,却始终不见有什么动作,还有那所谓的上将军王黄,他带着千余骑兵来回穿梭,到底要干什么,谁也看不出来,事实上,他们只不过是虚张声势。” 曹参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说:“陈豨狼子野心,狡猾的厉害,依下臣之见,他们组织这么多人虚张声势,肯定有所图谋。” “是啊,朕让你返回齐地整军待战,便是为了应对陈豨的图谋。”刘邦接过话头,望着曹参说:“两日前,太尉便侦测到在侯敞和王黄的掩护下,张春已经带领万人秘密潜入了代地……” “什么?!”曹参、卢绾父子同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无妨,周勃早就安排人暗中盯着他们了,只要他们胆敢向邯郸靠近,立刻歼之。”刘邦摆了摆手,嘴角浮起了笑意:“不过,朕现在不想在代地歼灭他们了,而是想来个诱敌深入,让张春等人渡过黄河,进入齐地,再由你曹参和汉军协力大破之。” “张春和那万余人最新的动向便是,试图劫掠船只渡过黄河,不过,好几次到了关键时刻都被太尉暗中安排的人马给破坏了。” 陈平在一旁补充说:“若是诱敌深入,可以随时放他们渡河。” 这些都是军事机密,只掌握在刘邦、陈平、赵王、周勃四人手中。今日若不是刘邦默许了,陈平绝对不敢轻易说出来。 “既然叛军尽在陛下掌握中,臣愿意听从陛下安排,带着本部人马返回齐国,只要张春一伙进入齐国境内,痛击之。” 曹参马上拱手领命。曹参的智谋不在萧何之下,陈平和刘邦把事情说清楚后,他就全明白了。 “燕王,朕之所以要设下此诱敌深入之计,主要是想震慑陈豨,让他清楚认识到,无论他如何狡诈,都不是我汉军的对手。” 望着曹参点了点头后,刘邦看着卢绾说:“所谓杀人诛心,朕若是不在你游说之前,把陈豨的气焰打下去,把他那颗被欲望充塞得膨胀无比的心冰封起来,你恐怕真的会劳而无功。” “臣明白了,陛下用心良苦,臣定当尽心竭力。” 卢绾赶忙拱着手说。 “燕王应当仔细琢磨一下陛下说的,陛下也是为了你好。” 就在这时,刘如意忽然插了一句。卢绾和卢弃心中同时一动,这才反应过来,刘邦话里还有敲打他们父子的意思。 “臣等谨遵陛下教诲,为大汉尽忠!” 卢绾和卢弃对视一眼,父子两人同时跪在了地上。 第201章 铁杆子兄弟 “起来吧,尽忠不尽忠又不在嘴上,更不在膝盖上。” 刘邦望着卢绾父子摆了摆手,转头看向了刘如意:“赵王,燕王世子虽然只比你大七岁,可是,在智谋、算计、见识上着实不凡,你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和他多亲近亲近,毕竟你们都是同龄人啊。” “儿臣遵旨!”刘如意恭恭敬敬地回答。 刘邦本来是想调节谈话氛围,被他这么一恭敬,搞得更严肃了。 不过,卢绾倒不在乎这些。 他在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是达到了目的。 至于通过主动提出游说陈豨这件事,究竟能不能缓和他与刘邦之间的关系,他也无法掌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军师,齐相国,计策已定,尽快实施吧,燕王父子和赵王留下,朕还有几句话要跟你们说。”正当卢绾想着如何见好就收,尽快脱身时,刘邦突然开口了。听到这话,陈平和曹参立刻拱手离开了。 等到大殿里只剩下卢绾父子和刘邦父子时,刘邦稍稍抬了抬手,让内侍给卢绾三人安排了座位。“坐,现在只有我们两家人,也便没了君臣,卢绾,你和你儿子都随意点,如意我儿,你也别一天到晚绷着一张脸了,那是你卢大叔和小弃兄长,咱都是自家人,要多亲近啊。”刘邦从御案后,走了出来,笑着坐在了御案前的台阶上。 看着卢绾父子和刘如意相继坐下来后,刘邦笑着说:“这要是在中阳里,他娘的,咱两家估计连后院院墙都要推倒了,老的小的,男人女人,平时有事没事的相互串串门,只要他老卢家做好吃的,就有咱的,是不是啊,他卢大叔?” “是,是……”卢绾先是转着眼珠子附和了两声,随后,把心一横,大大咧咧地说:“别说我家有好吃的,就是没有,我老卢也得给咱弄回来,实在不行,我就去樊哙那里讹他,那小子一个卖猪肉的,脑子能有多好,只要咱拿言语糊弄他几下,咱两家就有肉吃了!” “你们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卢弃在一旁嘀咕。 刘邦说:“咱欺负的就是樊哙,你们这俩小辈可能不知道,樊哙当年在中阳里,可是个吃生肉的货,咱兄弟要不让他长点记性,他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万一哪天碰到硬茬子了,他就麻烦咯。” “是啊,说起来我、周勃、樊哙,后来还有那夏侯婴,我们四个人要不是季哥一直变着法照顾,估计早就成了沛县的大祸害。” 卢绾感慨着说。 刘如意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对卢绾的观点很不认同:“人常说,时势造英雄,燕王和太尉、舞阳侯等人虽然出身草莽,可是,在秦末乱世,岂能真就久居中阳里?我父王不过是给了你们一次机会而已,至于您说的会成为沛县祸害之事,以当时的形势,绝无可能。” 听到刘如意说的,卢绾顿时激动起来:“孩子,你……” “如意我儿,带着你小弃哥在你的宫殿里转转吧,父亲想和你卢大叔单独聊几句。”卢绾的话还没说完,刘邦就打断了他。 “遵旨!”刘如意站起身,躬身行礼,对卢弃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卢绾望着卢绾和刘邦笑了笑,跟着刘如意走出了大殿。 “这便是我儿啊,心思聪慧,才华横溢,却很不会和人打交道,哎……”望着刘如意离去的身影,刘邦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随后,他望着卢绾招了招手:“来,坐到朕身边来,朕要和你谈谈心。” “赵王还小,在人情事故方面多历练历练就好了。”卢弃安慰了刘邦一句,走上御案前的台阶,挨着刘邦坐了下去。看了刘邦一眼后,卢绾动情地说:“季哥,说出来,你别笑话我,其实,兄弟我真想在某个清晨,眼睛一睁,哎,咱又躺在了中阳里的稻草堆里……那时候咱虽然游手好闲,没个正经事干,可咱也不用操这些心呐!” “谁说不是啊。”刘邦抬手在卢绾后背拍了拍,望着空旷的大殿说:“刚才我儿说咱这是时势造英雄,说白了,就是咱没得选,要想活下去,就得往前走,哼,你还别说,这路还真让咱给走通了。” “那是陛下鼻梁高挺,眉骨立体,有帝王之相,头顶上有神仙保佑,遇到再大的困难,总能遇难成祥的。”卢绾接口说。 “屁!要是等着神仙保佑,老子早就死在芒砀山里了!”刘邦白了卢绾一眼,愤愤地说:“娘的!始皇帝要在骊山修陵墓,问咱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小的泗水亭长要人,咱能给他什么人?咱又有什么人好给他的!没办法啊,上头催的紧,咱只好带着你们兄弟几个,乡里乡亲的,又是许愿,又是赌咒发誓,求爷爷告奶奶地挨个劝说。” “最后人倒是凑齐了,可那一路之上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弄的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到了芒砀山咱一清点,好家伙,一多半人都溜走了,这不是坑人嘛!”刘邦越说越激动,眼神一阵迷离,仿佛又回到了大雨漫天的芒砀山:“人头不够,咱就是个死啊……” “哎,当时就是那个世道,上头只顾自己要做的事,根本就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季哥你夹在中间,着实不好应付。”卢绾叹息着说。 “可咱命大,有你们这帮铁杆子兄弟啊!”刘邦用力抓住卢绾的手臂,脸上渐渐有了得意的笑:“什么神仙保佑,老子从来就不相信这些!老子信的是,你们这些老兄弟们总会念着咱的好,不至于在关键时刻不会拉咱一把吧,就这么的,咱熬了过来,还当了皇帝。” “你小子别老想着回中阳里,给老子再坚持坚持,老子还等着你帮咱渡过难关呢!”说着话间,刘邦站起身,在卢绾肩头拍了拍。 “臣,我,我卢绾到了什么时候都是季哥的好兄弟,你别说让我坚持为朝廷做事了,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带眨眼睛的!” 卢绾信誓旦旦地说,眼眶泛红,竟然淌出了泪水。 第202章 聊城要道 刘邦能当上皇帝,自然城府极深。 面对卢绾不顾生死,主动要去代地当说客,他其实非常感动。在感动中,刘邦开始暗暗反思自己最近一段时间对待卢绾的态度。通过反思,他很快发现自己对卢绾过于苛责了,并且将其推到了对立面。 因此,他才不动声色地拉着卢绾怀旧。 怀旧除了重温友情,还表明了态度:他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卢绾正是感受到了刘邦的真挚友情和明确态度,才落了泪。 同一时间,卢弃跟着刘如意在赵王府各处转悠了一会儿,两人在一处避风的假山后,停了下来。这里有间轩敞的花厅,刘如意把卢弃请进花厅后,立刻就有宫女、内侍进进出出忙活了起来。 功夫不大,炭盆摆好,点心、茶水上了桌,角落里还有点燃的檀香在袅袅升腾。“卢兄请!”刘如意客客气气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卢弃笑着拱拱手,坐在了刘如意对面的长案后。 “卢兄在长安时,可曾见过太子哥哥?” 刘如意让人给卢弃倒了杯茶水,笑着问。 “不曾。”卢弃摇了摇头,不知道刘如意为何会提到太子,便没有多说一个字,而是摩挲着茶杯外壁,望着刘如意,等着他继续说话。 “世人都在说我们兄弟为了皇位,势同水火,其实并非这样,我从小跟太子哥哥一同长大,再就没见过像他那么宽厚的人。” 刘如意说完,嘴角浮起苦涩的笑,看样子说的是真话。 卢弃笑容不减,心中却泛起了嘀咕。刘如意说的太子哥哥自然是宫中的假太子假刘盈了。假刘盈不过是个傀儡,以吕后的做派,等待他的命运只有一条,那便是真刘盈回宫后,将其灭口。现在刘如意说假刘盈为人宽厚,可见他是个老实人,卢弃倒有些同情他了。 “卢兄不愿意与我多说话吗?” 刘如意看到卢弃似乎有些走神,眼中涌起一股失落,忍不住问。 “并非如此,我只是在想,你们若只是寻常人家的兄弟,兴许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卢弃收回思绪,浅浅地喝了一口茶水。 “是啊,其实我很不喜欢生在帝王家。”刘如意挤出一丝苦笑,望着花厅窗外的一丛毛竹说:“打从记事起,我就发觉我娘经常暗中落泪,后来我想明白了,那是她感到自己失宠了……大家都围着父王一个人转,都想博得父王更多的关注,这便是我们的生活。” “赵王不要这么想,应当把心思放在陛下对您的殷切期盼上。” 卢弃赶忙劝说,他这话里明显有所暗示。 另外,通过简单的交谈,卢弃忽然发现眼前的刘如意和刘邦面前的刘如意简直判若两人。在刘邦面前他其实非常拘谨,甚至有些处处小心,极力表现自己的意思。而此时此刻,他才更像个八岁大的孩子。说出来的话,发出来的感慨,都是真情流露。 “这些我都懂,我娘从小就跟我说,除了父王,我便是她唯一的依靠,我肯定要不断提升自己,尽可能地为父王分忧。”刘如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悄声说:“这样我娘才会在后宫不被人欺负。” 齐国,聊城。 黄河流经聊城时,即将入海。由于水系发达,被支流河道分流严重,再加上农业灌溉用水,留在黄河主干道里的水量非常有限,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断流。同时,此时正值冬季,属于黄河的枯水期。因此,从西南向西北,沿着聊城边境流向大海的黄河下游一段,基本上没有什么水,很快就成了由赵国进入齐国的最便捷的交通线路。 伪代王陈豨正是看上了这条交通线路,才安排侯敞、王黄等人设下疑兵,掩护其帐下第一员猛将张春,秘密潜入赵国腹地,意图渡过黄河,奇袭人人皆可捏的“软柿子”齐国。陈豨之所以这么做,除了觉得齐国好欺负,主要还是因为燕王卢绾不愿意在刘邦背后搞小动作。 赵国,襄国县。 这里紧邻国都邯郸,又不在邯郸地域范围内,汉军数量相对较少,防守也没有那么严密。襄国县也在齐国聊城西面,与聊城隔河相望。相比于汉军重兵把守的邯郸,这里实在是偷渡黄河的绝佳地点。 张春和他那一万多士卒,在赵国境内迂回前行,游荡多日,最终就秘密驻扎在了襄国县境内,随时准备渡过黄河,直取聊城,然后,火速逼进临淄城下,打齐国一个措手不及,让汉军后方大乱。 “众将听令,将抢夺来的船只尽速隐藏起来,以防再次遭到汉军破坏!”张春望着在黄河岸边忙着拖拽船只的兵将大喊,经过三四天的搜刮、掠夺,他们不仅弄到了不少军粮,还强占了二十多艘船只。 “启禀将军,襄国以北各个县城已经搜刮遍了,能弄到的船只也就这么多了,若是只有这么多船只,我一万大军如何渡河?”张春的话音刚落,就有副将凑到他跟前汇报完情况,露出了一脸的困惑。 “这有何难!”张春勒紧马缰,望着黄河对岸的聊城方向,嘴角浮起了轻蔑的笑:“襄国这边没有船支,我们便去聊城取。” “将军这是何意?”副将隐隐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传我将令,此刻便升帐议事!” 张春没有回答,却下了一道命令。 齐国,临淄城外。 曹参赶回齐国后,经过两日征集,终于有了五千兵马和一应粮草。“来人,快,去往邯郸,告诉郭蒙将军,我军今日晚间便可到达聊城。”检阅完兵将后,曹参立刻召来飞骑,让其往赵国递送消息。 飞骑还没离开,官道上忽然扬起了灰尘,一名汉军将士一边不停地催赶着马匹,一边挥手大喊:“齐相国休要轻举妄动!” “这是什么情况?”曹参望见汉军将士,顿时紧张起来。 “启禀齐相国,末将乃郭蒙将军帐下偏将田邕。” 汉军将士赶到曹参跟前,一扯缰绳,直接从马上跳了下来,单膝跪地,朗声说:“郭将军料定齐国军队必在此时开拔,特命末将赶来,有要事禀报!” 第203章 叛军渡河 “田将军请起,这边说话。” 曹参心念一动,将田邕叫到了官道旁。 “难道说战事有变?” 两人刚刚站定身子,曹参就着急地问。 “战事并没有多大变化,齐相国想多了。”田邕笑着摆了摆手,压低声音说:“是张春,我军细作来报,张春在襄国周边搜刮不到船只,打算安排先头部队潜入聊城,劫掠聊城的船只……” “什么?!”曹参吃惊不小,赶忙问:“张春的先头部队什么时候过河?本相要带领齐国军队,给他们来个迎头痛击!” “郭将军怕的就是这事!”田邕摇摇头,把声音又向下压了压:“郭将军的意思是,对于先头部队围而不打,只要他们不在聊城搞出大动作,便由着他们窃掠船只……” “这怎么行?!”曹参直摇头。 田邕意味深长地说:“将军难道没听过‘半渡而击’吗?” 半渡而击出自《孙子兵法·行军篇》,熟读兵书的曹参自然知道。他只是想了想,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等到田邕重新上马,远离齐国军队后,飞骑将士走到曹参跟前,拱了拱手问:“相国大人,既然汉军那边已经来人了,我们是否还有必要告诉他们,我军抵达聊城的时间?” 听到这话,曹参眉头蹙起,陷入了沉思中。 片刻后,他招了招手,附在飞骑耳边悄声嘀咕起来。 襄国县境内,黄河岸边。 代地发生叛乱没多久,襄国就有大批百姓受不了王黄等人的反复袭扰,沦为流民,离开了故土。这几日,驻扎此地的张春一伙,又是轮番抢掠,很快就让这座规模不大的县城变得十室九空,格外凋敝。 此时此刻,已是掌灯时分,可是襄国县城各处却黑漆漆一片,很少有灯火亮起来。张春端坐马上,回望着死气沉沉的襄国,没有一丝愧疚,反而有几分悻悻然。按照叛军的习惯,这里若是个繁华的所在,张春等人不仅能大肆劫掠一番,迅速塞满自己的腰包,还能在这样空虚寂寞的军旅之夜,好好享受劫掠来的美酒、美食、美女…… “妈的,什么狗屁地方!”张春朝着身后的襄国县啐了口唾沫,很快收回视线,望向了黄河对岸灯火通明的聊城。“兄弟们,想不想摸软的,吃香的?”盯着聊城看了几眼后,张春忽然提高了声音。 在他身前,手举火把,整齐列队的是准备渡河的先遣部队。 这些人原本也是代赵两地普通百姓,可是受到叛军风气影响早就成了无恶不作的歹人。这些歹人听到张春的问话,立刻笑了起来。什么叫摸软的,自然是去摸黄花大闺女的胸了。这些人一经张春撩拨,身上顿时有了邪火,脑海中也浮现出了往日抢掠别地女子的情形。 至于吃香的更好理解,便是抢别人家的好东西吃。 这些都是叛军的战利品,是他们提着脑袋,往前冲的原始动力。张春这么一问,不但戳中了叛军士卒的小心思,还在暗示他们,渡河之后可以大肆劫掠一番。叛军士卒听到张春的问话,不笑才怪呢? “别他娘的光顾着笑,到底想不想,都给老子说出来!” 张春显然不满足于士卒们的傻笑,他又提高声音暴喝了一句。 “能睡女人,能吃好的,谁他妈不想啊!”有人说。 “就是啊,不想是王八犊子!”又有人说。 紧接着,这五百名亡命之徒便大喊了起来:“想,想!” 听到震天的喊声,张春终于满意了。 等到众人的喊声结束后,他指着黄河对岸说:“齐王肥,那就是一头臃肿的肥猪,他的土地,吕后缺少零花钱,二话不说割去一大块,过两天,吕后的女儿没有胭脂水粉钱了,又割去一大块,那个软弱无能的刘肥连屁也不敢放,咱们不抢那肥猪,还等什么?!” “抢刘肥,抢刘肥!”亡命之徒情绪激动,再次大喊。 张春的手向下压了压,继续说:“到了今天这份儿,本将就不藏着掖着了,其实,咱们的探子早就渗入了齐国各地,只要他们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咱都能第一时间掌握,今日,大家尽管渡河,过了河把本将需要的船只弄够后,其余时间,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是你们应得的!不用担心齐国军队,他们是不会救聊城的!” “冲啊,过河,抢光聊城!” 叛军士卒望着河对岸的灯火,激动地呐喊。 张春看到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便望着领军副将点了点头。 “出发,渡河!” 副将拔出佩剑一声招呼,五百名亡命之徒手举火把,分批次上了叛军抢掠来的那二十多艘木板船,开始朝着黄河对岸进发。 河对岸,聊城城楼上。 “快开,河面上突然出现了大量火把!” 在城楼上监视河面动静的小校,望见异常,立刻紧张起来。 “这,这该不会真是代地叛军吧!” 站在不远处的小校跟着紧张起来,指着河面上快速移动的点点火光说:“我听别的兄弟说,最近有一股叛军在赵国境内流窜,没想到他们竟然打起了我们齐国的主意,真是好大的胆子!” “若是代地叛军那就麻烦大了,兄弟,你先帮我看着,我这就去报告上峰,咱们得采取行动,绝对不能放他们过河!” 丢下这句话,小校手握长戈,急匆匆跑向了城楼。 城楼里,接到上峰命令,亲自登上城楼看守城防的聊城都尉荀虎,早已在守城将校们为其举办的接风宴上,喝的酩酊大醉。 此时此刻,他正揽着两名歌姬,在城楼一侧的小床上呼呼大睡。 小校跑到城楼门前,看到里面杯盘狼藉,自己寻常见的大小将校全部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原本是要回避的,可他还是把心一横,提高声音禀报说:“启禀将军们,叛军正在渡过黄河,向我聊城进发!” “什么叛军渡河,滚,赶紧给老子滚!” 仅有的一位尚有几丝清醒的将官,听到小校的禀报,立刻呵斥起了他。 汉代战船模型 第204章 将计就计 “将军,叛军真的在渡河,马上就要来咱们聊城了!” 守城小校虽然遭遇呵斥,可还是在大声呼喊,试图将自己看到的让城楼内醉倒的更多将官知道。然而,他这么做非但没有叫醒第二个人,还惹恼了呵斥他的将官。“来人,给本将把这个危言耸听的家伙拉出去打,往死里打,一定要让他长长记性!”将官厉声大喝。 “喏!”马上就有人答应了一声,将守城小校拖走了。 “将军,将军,快快准备迎敌,聊城危险了……” 守城小校被人架着双臂,越拖越远,却还在极力呼喊着。 城楼内始终死气沉沉,再无别的动静。 唯一听到小校喊嚷紧张起来的是,站在城墙各个角落的其他守城士卒。事实上,这些人根本不用别人提醒,单是朝着城墙下的河面上张望几眼,就全明白了。但是,他们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有权决定是否迎战的人全部醉倒在了城楼里,他们不醒来,谁着急也没用! 河面上。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呼啸的西北风助推下,一边摇曳,一边迅速移动。火光笼罩下的五百名叛军士卒心情一阵又一阵激动,有人甚至幻想起了进城后的风流快活…… “快看,那是城门洞!” 夜里视力极好的人,很快指着不远处叫嚷了起来。 “咱们马上就要靠岸了,聊城方面怎么还没动静!” “谁说不是啊,该不会有诈吧?” 其余人则望着城墙和城墙上影影绰绰的身影,有些纳闷。 聊城的城防设计还是比较合理的。守城将士站在城楼上放箭的话,正好可以射中行驶到河面中央位置的敌人。 而此时此刻,叛军乘坐的二十几艘木船,早已渡过河面中央位置,即将靠岸。也就是说,这五百名叛军早就进入了聊城守军的射程,只要守军站在高处突然放箭,叛军必将全军覆没。不过,令人奇怪的是,聊城守军似乎眼睁睁看着叛军靠岸,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休要胡言乱语,扰乱军心!” 领兵副将站在船头厉声大喝,叛军士卒很快不敢说话了。 “张将军早就说过了,聊城已经被我们渗透了,你们难道不信吗?!”副将左右看了看,瞪着眼睛说:“船一靠岸,全部给老子往前冲,谁要是胆敢畏畏缩缩,老子见一个杀一个!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叛军将士同时大喊。 “好,上岸,冲啊!” 说话间,木船已经到了岸边。副将等不及木船停稳,拔出腰间宝剑,大喊一声,第一个跳下船,冲了出去。 “冲啊!” 受到副将鼓舞,叛军士卒如饿狼一般,纷纷跳下船,杀向聊城。 叛军副将之所以一靠岸就冲锋,其实还是跟聊城的城防设计有关系。聊城的城防主要针对的是从河面偷袭的敌人。弓箭覆盖的核心区域集中在河面中央至河岸一带。离开这个区域后,弓箭的威力便很难发挥出来。再想用密集的羽箭阻击敌人,最多也只能放上一两轮箭。敌军只要稍稍用盾牌等物抵挡一番,便可毫发无伤地杀到城门跟前。 副将正是看出聊城城防设计的漏洞,这才带头冲锋的。 “什么情况?这喊杀声是从哪里来的?!” 城楼里,小床上,都尉荀虎猛然推开两名歌姬,坐了起来。 “恐怕是代地叛军……” 刚刚让人打走守城小校的将官,脸色煞白,颤声说。 “啊,快,快随本将迎敌!” 荀虎大惊失色,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了,直接下床准备迎战。 就在这时,城楼门前出现了一道身影。 这身影冷声说:“荀将军,不用麻烦你了!” 与此同时,副将带着叛军杀到城门洞跟前后,本打算利用挠钩、登云梯、攻城锤、冲车等攻城器械,抢夺城门,没想到城门竟从里面打开了。“都他妈的看到了没有,张将军都说了聊城早就咱们被渗透了,你们还不信!现在看到了?内应都给咱把门打开了!冲,抢船,抢钱,抢女人啊!”副将激动地大喊,再次带头冲锋。 五百名士卒眼见城门大开,对聊城已经被叛军渗透的事情没了任何怀疑,一个个挥舞着武器,没了命地往城门洞里跑。若是聊城已经被渗透,那这里就是金山银山,谁跑在前面,自然就可以先抢东西。 然而,等待的他们的却是另外一种结局。 “关门!” 最后一名叛军跑进翁城后,城墙上忽然传来一声喊。 紧接着,嘎吱吱几声响,大开的城门又给合上了。 “糟了,中计了!”领兵副将第一个反应了过来,马上转身大喊:“兄弟们,逃命啊,冲,往城门外冲!” “晚了!”城墙上又是一声喊。 下一秒,瓮城四周火把大亮,无数羽箭泛起了寒光。 “田邕,你以为我曹参就真的那么好骗吗?” 曹参的身影出现在了城墙上,俯视着被困在瓮城中的叛军。 “田邕!哼,实话跟你说了吧,东武侯郭蒙食邑就在我齐国境内,他不但与本相经常因公打交道,还跟本相私交甚好,他手底下有哪些将领,我曹参再熟悉不过了,而你田邕,本相是听未听过,见未见过,你说本相会相信你说的吗?”曹参手指田邕厉声喝问。 “如此说来,齐相国是给本将来了个将计就计了?”田邕,也就是叛军的领兵副将明知自己已经中计了,脸上却毫无惧色。 “你错了,就你这等无名之辈,本相都懒得跟你计较,本相真正打算将计就计的人是张春。”曹参笑了笑,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你们这些乌合之众都知道利用汉军和齐国军队隔河相望,消息不便,钻空子,本相难道不懂得有样学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原来刘邦将曹参调回齐国秣马厉兵准备迎战张春的同时,还在邯郸境内另外派出了一支三千人的汉军队伍。这支队伍由汉将郭蒙率领,驻扎在邯郸境内的黄河边上,随时准备策应曹参的行动。 张春等人正是打听到了这个消息,这才安排田邕假扮汉军,在齐国军队出发之际传递假消息,企图阻止其进入聊城,及时布防。 幸运的是,曹参智谋过人,当时就识破了叛军的诡计。 因此,齐国军队不仅比预定时间早到达聊城,还秘密做了布置。这些布置就连聊城守军都不清楚,渗入聊城的叛军更是无从知晓了。 “哈哈哈,齐相国果然名不虚传,来吧,放箭吧,杀了我们这些无名之辈!”田邕纵声大笑,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田将军也算是有勇有谋,就真的打算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吗?” 曹参忽然问。听到这话,田邕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第205章 前后夹击 “齐相国此话是何意?”田邕愣了愣问。 “两件事,第一,帮本相揪出齐国境内的叛军探子;第二,帮本相大破张春。”曹参站在瓮城的女墙边,俯视着田邕等人说:“田将军若是能做到这两件事,本相可以在陛下面前替你求情,如今汉军正是用人之际,以陛下广纳四海之胸怀,一定会重用将军的。” “也就是让本将背叛代王,向汉军投降了?”田邕回望着曹参问。 曹参笑了笑,却没搭理他,而是抬起右手挥了挥。 片刻后,荀虎等守城将官被带了过来。 这些人全部都被剥去了上衣,绑缚着绳索。押解人员同时在他们后腰上用力一顶,荀虎等人很快望着瓮城内,跪在了女墙边上。 原来就在那名报信的小校被人拖走,准备暴打时,曹参带人恰巧走上了城墙。在了解清楚情况后,曹参不仅释放了那名小校,还对其不顾个人安危,誓死守护聊城的行为给予了嘉奖。紧接着,他便在义愤驱使下,带着随行人员快步走向了城楼。然而,一想到聊城以及齐国境内别的地方,很可能已经被叛军渗透,他的动作慢了下来。 “本相最后问一句,你们中间谁是叛军探子?” 曹参侧身打量着荀虎等人问。暗中观察了这些人半天后,他确定这些人中间确实有叛军探子,便将城楼里的将官全部抓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想以死亡相威胁,逼着探子自暴身份。 今天的事情实在太蹊跷了。荀虎本来是奉命巡查、监督城防的,却被灌了酩酊大醉,顺带着连所有守城将官也跟着变成了不省人事的醉鬼。而就在这样的时刻,叛军突然向聊城发起了突袭…… “不愿意说吗?好,那就休怪本相不客气了,放箭!” 曹参静等了片刻,见荀虎等人没一个说话的,便挥了挥手。片刻间,无数羽箭从高处落下,将困在瓮城中的叛军射死了数十个。 “你等渗入聊城不就是为了给同伙大开方便之门吗?现在好了,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看了看瓮城中的尸体,曹参眼睛微眯,嘴角浮起了冷笑,再次发问:“你们中间谁是叛军探子?” 这一次荀虎等人隐隐有些焦躁,可是却依旧没人肯承认。 “好,那就休怪本相无情了!” 说着话,曹参又要挥手。 “慢着!” 就在曹参刚刚抬起手的当口,跪在荀虎边上的军官喊了一声。 “晚了!” 曹参没有丝毫迟疑,还是抬起了手。 羽箭再次落下,瓮城中又死了数十人。 与此同时,那位叛军探子的脑袋也被押解人员砍掉了。 “田将军,本相说的那两件事考虑的怎么样了?”看着探子的人头从城墙上掉下,砸在了叛军中间,曹参忽然盯着田邕开口了。 “齐相国真能保我荣华富贵?” 田邕回望着曹参问。 “将军若能帮本相做好那两件事,本相便竭尽全力。”曹参说。 “好,请齐相国杀尽我身旁这些叛军,田邕便降了!” 田邕点点头,冷冷地说。 与此同时,黄河对面,襄国县境内。 张春端坐马上,盯着河对面看了半天,看着无数火把过河之后,一溜烟冲到一处,又一把把消失不见了。料想田邕等人多半是杀入了聊城中。然而,令人奇怪的是,他等了又等,总不见有别的动静。 “莫非田邕一伙已经全军覆没了?”张春不禁暗自琢磨起来。不过,他马上又想到聊城中还有不少叛军探子,若是田邕等人全军覆没,探子总要想办法过河来报告情况的。可是,探子也没有动静。 “来呀,三军将士听令!再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聊城方向再无任何动静,我们就尽速开拔,另寻渡河之处!” 张春想了想,下了新的军令。为了配合他的行动,陈豨可没少下血本,不仅给他配备了最精良的骑兵,还早早地将大批精干人员渗入齐国各地,帮他做侦查敌情,传递消息,伺机偷开城门等事。正是考虑到陈豨下了本钱,张春才处处小心,不再像原来那样猛打猛冲了。 “将军快看,聊城方向有动静了!”张春的话音刚落,站在附近的副将,突然指着对岸,兴奋地喊了起来。 听到喊声,张春赶忙隔河观望。 在他视线尽头,有突然燃烧起来的熊熊大火,也有快速移动的火把光团。“好,太好了!”隐约看到大火映照出的城墙轮廓,以及城墙上东倒西歪的旗帜、兵戈,张春心情大好,猜测田邕等人刚才之所以没有动静,原来是在探子配合下,悄无声息地拿下了聊城城防。 又盯着对岸看了片刻,张春很快看到那些快速移动的火把,似乎是从城墙内侧冲出来后,在河岸汇聚了一会儿,开始朝着自己这边进发了。“众将听令,准备渡河!”张春大喜,迫不及待地下了命令。 “得令,准备渡河!” “准备渡河……” 传令官骑着快马,立刻将新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这一万多叛军憋了多日了,听到上头嚷着渡河,顿时来了精神。 几乎没用多少时间,这些人就整整齐齐站在了黄河岸边,等着田邕等人送船过来,他们好登上船,进入聊城大肆抢掠一番。 “来了,就来了!” 叛军们望着不断靠近自己的火把光亮,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了。 张春本人更是望眼欲穿,恨不得策马奔驰,直接跳上船。 就在这时,破空之声突然响起。 火把光亮照射不到的地方,无数羽箭突然从木船上射了过来。 “不好,中计了!” 张春大叫一声,转身就走。 “杀啊!” 叛军身后,喊杀阵阵。 张春刚刚调转马头就看到了火把照耀下的汉军大旗。 “糟了,前后夹击,我军要完!”张春的心一沉,立刻解下挂在马上的双锤,对叛军大喊:“杀,跟着本将杀出重围!” “嗖嗖嗖……” “啊!” 然而,遭遇突袭的叛军根本来不及反应,纷纷被木船中飞出来的利箭射中,倒在了血泊中。 第206章 攻其必败 在木船中对叛军放箭的人,除了曹参指挥的齐国军队,还有田邕率领的那五百名叛军。只不过为了表明自己改过自新的态度,叛军对付张春等人时,比齐国军队还凶狠。当初被困在聊城瓮城中时,田邕突然提出要曹参把五百名叛军先遣部队全杀光,着实把这些人吓坏了。然而,曹参毕竟是曹参,他只用了一句话就避免了大肆屠戮。 “田将军身旁哪有叛军?分明是我齐国士卒!” 这是曹参当时说过的原话。 此话一出,五百名叛军除了投降,已经别无选择。 田邕听后,更是仰头大笑。 等到笑声落尽,田邕连说三声“罢了”,带头跪在了地上。 叛军攻入聊城的先遣部队就这么被收服了。 随后,曹参问清渗入聊城的细作都有哪些人,藏在什么地方,开始借着在城中假意纵火的名义,将细作全部揪了出来。当然,曹参做这些事时,隔河遥望的张春只能看到满城突然燃起的大火,却无法知晓陈豨好不容易安插下来的细作,全部掉了脑袋。 “杀,活捉张春,别放跑了他!” 木船靠岸之后,田邕第一个跳上了岸,带着他那五百名部下在叛军队伍中一阵砍杀。当他们看到落荒而逃的张春时,更是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曹参的做法无疑是明智的,他让张春等人看到了继续反叛必然死路一条,也让他们在生死关头,看到了重新做人的希望。 “杀,剿灭叛军,向陛下报捷!” 田邕等人喊得虽然很卖力,可他们的喊声还是很快被突然从叛军背后杀出来的,三千名汉军将士给完全淹没了。这些汉军将士自然是由郭蒙率领,沿河驻扎在邯郸境内,等着策应齐国军队的部队。 按照郭蒙原先的打算,是想趁叛军的注意力集中在聊城时,搞一次突袭的。可是,不等他展开行动,曹参那边就来信了。曹参以聊城中突然燃起大火为信号,邀请郭蒙和他前后夹击,一举歼灭叛军。 此时此刻,前后夹击之计明显奏效了。郭蒙和他手下的士卒仿佛狼入羊群一般,喊杀阵阵,把本就慌乱的叛军打了落花流水。 “我当是何人在我马后狂吠,原来是你!” 张春原本带着本部人马夺路而逃,可是,无意间却回头瞥了一眼。这一眼,不偏不倚,正好让他看到追着他猛打的田邕。 “是我又怎么样,我田邕正好拿你的脑袋建功立业!兄弟们,上!”田邕对张春没了往日的畏惧,反而更加嚣张跋扈。 “好,那就尝尝本将手下双锤的滋味吧!” 说着话,张春猛然回身,驱赶着胯下马匹冲向了田邕。 “嘭!” “噗……” 两人只是一个照面,田邕就被张春捶中胸口,摔落马下。 “尔等也想尝尝捶击的滋味吗?” 张春望着自己四周,虎视眈眈的追兵问。 “跑,跑啊!”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代地降卒们开始纷纷后退。 田邕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看到代地降卒们要跑,顿时急了,一面伸出两只手拼命摆着,一面使出仅有的力气大喊:“别,别跑,上,上啊,张春,建功,兄弟们,做人,最后机会……” “你等难道不想重新做人了吗?” 就在这时,降卒们身后传来了曹参的厉声喝问。 听到曹参的喝问,降卒们顿时一个激灵,这才停止了后退。 “张春,上次在代、赵边境,那是本相有意要让灌婴脱身,不愿意与你缠斗,今日你我再次相逢,敢不敢与我生死一搏?” 安排人将田邕抬走的同时,曹参打量着张春问。 “曹参,哈哈哈!” 张春仰头大笑,边笑边说:“若是没记错的话,你只是沛县小小的一员酷吏,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在爷爷面前叫嚣?!” “废话少说,看剑!” 曹参双腿在马肚子上一夹,手里的佩剑便刺了出去。 随后,佩剑和双锤就战在了一起。 世人都以为曹参是秦吏出身,只懂得文治,没什么武功。其实大错特错!曹参之所以能在秦末乱世建功立业,靠的不仅仅是头脑好,而是他还有一身好武艺。尤其是他的剑法,据说传承了先秦四大刺客之一的聂政的高超技艺。就连刘邦帐下第一剑术高手曲城侯虫达,在曹参面前也不敢显露一招半式。这一次,曹参势要用高超剑术,将伪代王陈豨手下第一员猛将张春,斩于马下!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趁着张春疲于应战,将他的部将通通杀光!”聊城守将荀虎惊叹于曹参高超剑术的同时,催促起了代地降卒和自己带领的士卒。荀虎虽然在监督城防时,被奸人利用,存在渎职行为,可他毕竟是齐国的一员猛将。曹参连代地叛将田邕都能容得下,吓唬了荀虎一番后,自然也给了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曹参、田邕带着第一批人过河之后,荀虎和五千齐国军队,连同聊城的一千六百名守军,陆续跟着过了河。从过河到现在,荀虎表现得异常勇猛,这时也不甘人后。催促了两声后,不管别人有没有动静,荀虎第一个冲了出去,挥舞着长矛和张春的部将们战在了一起。 “杀!” 受到荀虎鼓舞,叛军降卒和齐国将士们高声呐喊,杀向了敌人。 “今日本将就是死在这里,也要先捶翻你!” 张春在打斗的同时,看到部将遭到围攻,不断倒下,原本非常着急,渐渐地竟变得麻木不仁。与此同时,他自己也对活着逃出汉军包围,不抱任何希望了,只想着杀死曹参,与他同归于尽。受此影响,张春的攻击越来越猛烈。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恐怕早就难以招架了。 不过,曹参并非泛泛之辈,他在招架张春那对大锤的同时,始终记得传给他技艺的隐士说过的一句心决:攻其必败。 什么叫攻其必败?简单来说,那就是找到对手的弱点,抓住弱点,痛击弱点,让对手败在自己的弱点上。 “张春的弱点在哪里呢?”曹参不断地观察,反复地想。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却看到张春每次抡起双锤时,左臂肩头位置都会不自觉地抽搐一下。“就是这里了。”曹参心中大喜,开始不动声色地在躲避张春捶击的同时,反复拨转马头,调整出剑角度。 “就是现在!” 一切准备停当,眼看着张春又要抡起双锤时,曹参出剑了。 第207章 雪地雉鸡 “啊!” 张春习惯性地左臂肩头抽搐了一下,同一时间,一股钻心疼痛袭来,让他左手中的大锤脱手而飞,整个身子也在马上朝着右侧歪斜。 然而,这还没完。一剑之后,又是极快的一剑。 这一剑,张春只来得及看到眼前寒光一闪。 紧接着,他的脖颈处就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凉意。 “噗!” 鲜血四溅,张春的脑袋飞了出去。 “噗通!” 余下的半截身体在马上停留了片刻,朝着右侧一歪,倒了下去。 “好,齐相国果然好剑法!” 曹参收回佩剑的同时,身后传来了郭蒙的夸赞声。 “本相在陛下面前夸下的海口终于成真了。” 曹参甩了甩佩剑上血水,长出了一口气。 郭蒙催赶着马匹又向前走了两步,望着身首异处的尸体,有些惋惜地说:“张春其实是一员难得的猛将,若是招降……” “郭将军错了。”曹参把佩剑往剑鞘里一插,目光落在了郭蒙脸上:“张春必须死,张春不死,便起不到对陈豨的威慑作用,便没法帮到即将去代地做说客的燕王父子……” 燕国,蓟城。 曹参和郭蒙在聊城大败叛军,并将张春斩于马下的消息传到了邯郸,也传到了蓟城。卢弃心中大喜,卢绾却有些闷闷不乐。 “爹,您在担心什么?” 父子二人站在游廊中赏雪时,卢弃望着卢绾问。 这时已是隆冬时节,蓟城的雪大得有些怕人,却也别有风景。 “从今年九月陈豨自称代王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月了,上一次,韩王信叛乱,爹记得是大汉六年春天到七年冬天的事,这一次,不知道陈豨还能坚持多久。”卢绾忧心忡忡地说。 “陈豨叛乱被平定,代、赵两地的流民就可以回归故土了,这不是好事吗?再说了,您不是说陛下还当您是好兄弟吗?我皇帝大爷在邯郸煎熬了这么久,终于要班师回朝了,您不应该替他高兴吗?” 卢弃在一旁说。他知道卢绾在担心什么,不过,担心没有任何作用,莫不如徐徐图之,见招拆招。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哎……父王作为异姓王,一想起臧涂、韩王信等人一个个远走塞外,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卢绾叹息着说。就在这时,雪地里扑棱棱一声响,竟然蹿起一只雉鸡。 “雉鸡,雉鸡,你也要与我分食……”卢弃掏出弹弓,准备击打雉鸡时,卢绾却望着在雪地里飞跑的雉鸡,默默念叨了起来。 “爹,您在说什么呢?”卢弃收起弹弓,好奇地问。 卢绾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曹参大捷,陛下要送给咱的大礼也送到了,咱们还是商量一下,为父如何去代地当说客的事吧。” 望见雉鸡,卢绾很自然地想到了椒房殿里那位以“雉”为名的女人。这个女人的存在,对他时时都有威胁,也让他感到了紧迫。只不过心中这些想法,卢绾无法说给儿子卢弃,于是,他便转移了话题。 “无论是战国的张仪、苏秦,还是当世的萧相国、留侯张良等人,要想当好一名说客,靠的从来就不是谋划和嘴皮子,而是势。” 卢弃笑了笑,继续说:“如今汉军大胜,叛军的阴谋被戳穿,损兵折将,遭受大败,有利于我们的势已成,父王到了代地,即使不说话,也能说服陈豨,退一步讲,即使无法说服他,也会有收获的。” “既然如此,为父这就去往代地,趁热打铁……儿啊,你说陈豨要是完蛋了,会不会就轮到咱爷俩了?”卢绾还是把最想说的说了出来。他之所以难以打起精神,去往代地当说客,主要的担心正在这里。陈豨虽然不是异姓王,但是陈豨平定之后,北方唯一的非刘姓武装势力就只剩下燕王一家了。萧何、曹参、陈平……到时候不用刘邦开口,就有好多人惦记着卢绾父子。燕国被灭只是时间问题。 “有这个可能,不过,在此之前,父王只要用心谋划,还是有机会摆脱异姓王被削去封国的魔咒的。”卢弃表情淡然地说。 卢绾急切地问:“如何谋划,儿啊,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卢弃却摇了摇头,笑着提议说:“爹,您若是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莫不如带着孩儿一同出使代地吧。” “不行,你坚决不能去,你去了代地,万一陈豨起了歹意,将你扣下来,用你要挟为父,为父的处境可就更加艰难了!” 卢绾连连摆手,坚决不同意卢弃跟他一同前往代地。事实上,卢绾对出使的事早就有所安排,他打算带着张胜和涂乙两人同去。张胜与匈奴人及韩王信等汉地降将关系近,必要的时候可以借助这些势力给陈豨施压。而涂乙则能言善辩,又很会搞关系,适当的时候用他公关一番,也是必须的。说白了,卢绾唯独没有把卢弃考虑在内。 “那么,孩儿且问,父王的诚意何在?父王的胆色又在哪里?” 卢弃迎着卢绾的目光,面色凝重地说:“孩儿知道父王对出使事宜早有安排,但是,孩儿建议您只带上孩儿和卢义两人,其余人一个也不要带,有汉军的胜仗做后盾,我们不怕陈豨,我们之所以去往代地,那是念在旧日交情上,给他一次机会,也可以算是私下往来。” “这……”卢绾有些纠结了。 过了许久,他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咱父子同闯虎穴。” “您终于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卢弃嘴角渐渐浮起了笑意。他之所以非要跟着卢绾去代地,主要是担心卢绾受到陈豨等人的蛊惑,干出与代地重新结盟那样的傻事。 代地,晋阳。 陈豨正在代王宫大殿里,着急地踱着步子,王黄快步走了进来。 “怎么样?张春在聊城大败的消息是真的吗?” 不等王黄开口,陈豨停下脚步,着急地问。 “臣下派人多方打探,消息,消息……千真万确,张春大败,被齐相国曹参两剑斩下头颅,一万大军更是死的死,降的降。” 王黄偷偷瞄着陈豨,小心翼翼地说。 “什么?!” “噗!” 陈豨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承受不住打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雪地雉鸡 第208章 美人为媒 “快,去传医者,大王,大王……” 王黄冲大殿里的内侍喊了一声,立刻冲向了陈豨。好在陈豨不过是急火攻心,躺在偏殿的卧榻上缓了缓,渐渐清醒了过来。 “兄弟,去,去把曼丘臣叫来,老哥我有几句体己的话要跟你们说。”陈豨睁开眼睛看了看站在卧榻边的王黄,缓缓地开口了。 “哎!”王黄赶忙答应了一声,去找曼丘臣了。自从性情发生了变化,王黄便有些多愁善感了,此时此刻,他的眼眶竟然红了。 “都下去吧。”等到王黄把曼丘臣领进偏殿,陈豨摆了摆手,屏退了医者和内侍。“坐,坐下来,咱哥仨好好聊聊。”陈豨靠在卧榻边上,望着王黄两人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嘴角浮起了苦笑。 “大王,兄弟们都指望着您呢,您应当放宽心啊,张春在聊城战败的消息,臣下已经听说了,那是他有眼无珠,上了曹参的当!” 曼丘臣落座之后和王黄对视了一眼,望着陈豨说。 “话虽这么说,可咱还是吃了败仗啊。”陈豨仰起脸,望着偏殿的藻井,发现自己刚刚自称代王那会儿,让匠人刷上去的彩漆已经开始剥落了。“你说咱兄弟当初要是向坐在龙椅上的昏君低头认错,会不会就没今天这么些事了?”陈豨端详着剥落的彩漆,忽然说。 “哎……”听到陈豨说的,王黄先叹息了一声。 曼丘臣说:“人生在世,若想成大事,就得搏一搏!” “搏一搏,搏一搏……”陈豨喃喃自语,不知在想什么。 曼丘臣很快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激动地说:“当初大王自立时,壮志凌云,气吞天下,上将军更是如猛虎一般,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可是今日,只是因为一场败仗,你们何至于如此消沉!” 王黄嘴巴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你不懂,你是真的不懂啊……”陈豨摇着头,视线从高处落了下来,落在了曼丘臣脸上:“这人啊,最怕的就是挫伤锐气,张春一死,我军锐气全无,往后恐怕要走下坡路咯。” 曼丘臣变得更加激动,身子向前倾了倾,反驳说:“怎么可能呢?!没了张春,还有王春、赵春,我代地勇将如云……” “大王。” 曼丘臣的话还没说完,偏殿入口处忽然跪下一名内侍。这内侍是陈豨宠姬曹媚儿的心腹。陈豨听到内侍的呼唤,下意识望了过去。 内侍一遇到陈豨的目光,立刻把头低了下去,赶忙禀报说:“曹妃娘娘想见您,她说有要事跟您商议。” 陈豨在和曼丘臣三人谈话前,已经屏退了众人,那就说明在他们谈话的过程中不希望被人打扰。正常来讲,作为宫中内侍,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眼前这个内侍,却不守规矩,打断了三人的谈话。这件事看起来非常不合理。然而,在熟知内情的陈豨三人看来却合情合理。因为陈豨对貌美如花的曹媚儿异常宠爱,不管在任何场合都会把曹媚儿的事情摆在第一位。这内侍狗仗人势,也就不管别的了。 “知道了,你让曹妃稍等片刻,本王谈完事便去见她。” 陈豨摆摆手,示意内侍赶紧走开。 谁知道那内侍根本就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继续催促说:“娘娘那边真的有非常要紧的事,她让小人一定要带着您一同返回。” “真是不懂事!”陈豨在心里骂了一句,嘴上却没说出来。 “既然大王有急事要处理,那臣等就告辞了。”曼丘臣看了看王黄,两人同时望着陈豨磕了个头,便站起身,走出了偏殿。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曼丘臣和王黄虽然看不惯陈豨因为沉迷女色废弃正事,可是,他们更清楚陈豨好色的本性。于是便像代地其他将领那样,对曹媚儿种种过分行为能忍则忍,忍不了,也无可奈何。 “爱妃,你这么着急找本王,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 曼丘臣和王黄离开后,陈豨马上下了卧榻,跟着那名内侍来到了曹媚儿居住的鸣凤殿。 “咯咯……”曹媚儿望见陈豨,先用丝帕遮住丰润的朱唇,娇俏地笑了两声,这才像轻盈的云朵一样,飘到了陈豨跟前。 “大王不是总说贱妾只顾着风花雪月,不懂得为你分忧嘛,贱妾今日就要在你面前证明一下,贱妾并非无用之人。”曹媚儿用她那条柔软无骨的右臂挽住陈豨的左臂,大半个身子立刻依偎了过去。 “噢?那本王今日可要开开眼了。” 陈豨轻抚着曹媚儿瀑布般的秀发,呼吸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在大冬天感受着她的体温和突起的乳房,瞬间忘记了所有忧愁。 “把他们请出来吧。”曹媚儿用眼角余光瞟了瞟内侍。 “喏!”内侍点点头,走向了殿外。 功夫不大,三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商人走了进来。 这三名商人见到陈豨并没有跪拜的意思,而是直勾勾看着他。 陈豨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不懂礼数的商人,虽然有温香软玉在怀,还是有些想发火:“你们……” “大王……您先别说话,您仔细瞧瞧,他们是谁。”陈豨刚说出两个字,曹媚儿春笋般白皙的左手食指就竖在了他的嘴巴前。 “他们不就是托你人情,来找本王办事的人嘛,这还用得着猜!”陈豨在心中一阵嘀咕,根本就不想在三名商人身上浪费时间。然而,当他准备把头转向别处时,却愣住了。“你,你,竟是你!”片刻后,陈豨盯着站在中间那位,体型肥胖的商人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没错,就是我卢绾,陈豨老兄,别来无恙啊?”商人摘下斗笠,扯掉脸上的胡须等伪装,露出了卢绾那张宽阔的脸。 “你怎么来我这里了?”陈豨没接卢绾的话,眼中满是警觉,就连在曹媚儿秀发上抚摸手,都变得异常僵硬。 “代王莫要多想,我们父子来见您,只是有几句话想和您说说。” 站在卢绾左侧的卢弃,看出陈豨的紧张,赶忙解释说。 第209章 最大诚意 看到卢弃,陈豨的眼神顿时发生了变化。 他把曹媚儿轻轻往旁边一推,忍不住问:“他是?” “我儿子,燕王世子!”卢绾赶忙说,还是原先那句话。 陈豨虽然不像卢绾、樊哙这些人,从小就跟刘邦混,却也是很早就追随刘邦的大汉开国将领之一。因此,他和卢绾、刘邦都是熟人,完全可以用一句知根知底来形容。不过,陈豨倒是第一回见到卢弃。 “原来是你儿子啊,哼!”陈豨似乎发出了一声冷哼。 “大王,你们别站着了,快坐下吧,既然都是老熟人了,坐下说话才好嘛。”曹媚儿在一旁劝说。心腹内侍已经摆出了四张草席。 曹媚儿之所以如此卖力撮合,主要是因为她收了卢弃的重礼。那天和父亲卢绾赏着雪,谈完出使安排,卢弃便忙活了起来。他先是让涂乙打听了陈豨的喜好、生活习惯等,然后才将公关目标锁定在了曹媚儿身上。陈豨早已年过花甲,曹媚儿却只有十六岁。一个貌美如花的十六岁女子心甘情愿地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又在他面前不断地卖弄风骚,无疑说明这女子贪图享乐,对于金钱非常看重。 卢弃判断出曹媚儿是个贪财的女人,便让涂乙接连数次给曹媚儿送去无数钱财珍宝。人常说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这重金之下其实还有什么也不顾的女人。曹媚儿被买通之后,便一心为卢弃办事。就连卢弃三人秘密潜入代地的凭条路引,都是她安排人开出来的。 “那便坐下来吧。”陈豨淡淡地说,不情不愿地做了个邀请动作。 “老陈,你这人就是放不开,什么汉军、代军,咱把他们通通忘掉,咱就是两位老朋友叙叙旧不成吗?”卢绾心念一动,在落座的同时大大咧咧地说。与此同时,他的眼睛还不忘偷偷地在曹媚儿身上挖了两眼。卢绾也是好色之徒,遇到曹媚儿这种尤物,他根本忍不了。 “两军阵前,谁知道燕王安的什么心。”陈豨话里有话,看了看卢绾说:“燕王若是受了什么人差遣,前来劝降的,还是免开尊口。” “劝什么降?你这人可真有意思!老子在邯郸的时候,你小子过不了几天就派人往我那里跑,现在老子来你这里了,你又阴阳怪气,还绷着一张脸,什么意思?难道不欢迎老子来!”卢绾激动地说。 “既然不是来劝降的,那么,燕王来本王这里做什么?” 陈豨继续板着脸问。 曹媚儿看在眼里,立刻又像一朵软绵绵的云彩一样,飘到了坐在草席上的陈豨跟前。她一面蹲下身子,轻轻摇着陈豨的手臂,一面娇滴滴地说:“哎呀,大王……都说了是老朋友,你就不能跟人家好好说话吗?似你这样铁青着脸,再好的朋友也要被你吓跑啦。” “朋友,哼,他早就不是我的朋友了!” 陈豨没好气地说。曼丘臣被卢绾赶走过多次,王黄也遭到了冷遇,这一桩桩一件件,陈豨都记在心里呢,今日正好全发泄出来。 “既然不算朋友,作为相邻的两个国家,我们难道不该坐下来谈谈吗?”卢弃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了。 “这话要问你们自己!”陈豨翻了个白眼,胸脯微微起伏。 “大王……”曹媚儿看了卢弃一眼,在陈豨胸前轻抚起来。 “有些事不能用眼睛看。”卢弃回了一句,意味深长地说:“代王自立以后,什么事都由您自己说了算,可是,您在自立之前,作为代地的相国,难道不需要看赵王和丞相周昌的眼色吗?我父王今日之处境,就像代王当初一样,还请您推己及人,多多体谅。” 卢弃这几句话说的合情在理,陈豨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态度也不似刚才那么严肃了。“既然是代、燕两个相邻国家交谈,本王倒有一事想要问问,燕王世子,你们的诚意呢?”陈豨望着卢弃问。 “小侄便是我父王最大的诚意。”卢弃指了指自己说。 “你……”陈豨本想反驳的,可是转念一想,突然明白了。陈豨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卢弃,可他早就听说过卢绾对卢弃有多么的疼爱。若说这天底下卢绾最在乎什么?恐怕还真是眼前这个少年人了。 “燕王就不怕本王将你儿扣为人质吗?”陈豨看向了卢绾。 “怕,当然怕,可是我儿偏要来,还说只有他来了,你老陈才相信我们,肯和我们谈。”卢绾没有丝毫隐瞒,直接说了出来。 听到这话,陈豨阴沉了多日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爱妃,你和宫里的人暂且回避一下吧。” 陈豨在曹媚儿柔软的腰肢上拍了拍,笑着说。 “贱妾可以走,但是大王可不能再难为你的老朋友了,你若是再难为他们,贱妾就死给你看。”曹媚儿站起身,跺着脚,撒娇说。 “放心,本王会给你面子的。”陈豨笑了笑。 随后,曹媚儿和她的心腹内侍等人,陆续退到了别处。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吧,你们冒着这么大风险,又是买通我的爱姬,又是乔装打扮的,究竟想做什么?” 确定曹媚儿等人已经走远了,陈豨缓缓开口了。 “只是来说一句话!”卢绾正准备开口,卢弃却抢在他前面说:“放眼代、赵两地目前局势,留给代王的最佳选择其实是见好就收,带着你的人马遁藏匈奴,保存实力,以图东山再起。” “啊!”听到这话,卢绾和卢义几乎在心中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若是给朝廷当说客,卢弃应当劝陈豨投降。若是替燕国考虑,卢弃也该把话往燕、代两国结盟上引。可他偏偏两方面的话都没说,却令人意外地说起了让陈豨带着自己的人马远走匈奴…… 陈豨眼中同样满是惊讶。沉默了片刻后,他望向了卢绾,仿佛要核实卢弃说是真是假似的问:“燕王也是这个想法?” “卢绾,该死的汉将!有种就给老子出来!” 卢绾眼神飘忽,正想着怎么回答,鸣凤殿外突然传来了王黄的怒吼。 第210章 王黄闯殿 听到王黄的喊声,卢义下意识摸向了背后的星追剑。卢弃看在眼里,立刻暗中对他摆了摆手。不到万不得已,卢弃不想动武。 “这,这是什么情况?”卢绾则望着陈豨,一脸的惊愕。 陈豨仿佛没有听到王黄的喊嚷一样,继续盯着卢绾问:“刚才世子说的那些话,燕王怎么看?” “这还用说,兄弟我自然也是这个意思了。”卢绾望着鸣凤殿外,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事实上,卢绾在吃惊之余,脑子飞速转动,已经对卢弃突然提出让陈豨远遁匈奴,保存实力的事情,有了自己的态度和看法。这时他只不过是把自己的态度,直接表露出来而已。 卢弃把话已经说出来了,卢绾若是否认他说的,首先会让人觉得他们父子的关系并非像外面传的那样和睦。其次,按照以往的惯例,卢绾一旦否定卢弃的观点,卢弃马上就能摆出一大堆道理,辩来辩去,最后还会是卢绾不占理。自己不占理,还不支持儿子的观点,这只能说明卢绾既愚蠢又固执。那么,最终丢人现眼的,肯定是卢绾。 莫不如把卢弃说的全认了。不但可以维持燕王家父慈子孝,家庭和睦的外部形象,还会给陈豨一个错觉,这是他们父子共同想出来的。卢绾正是打着这样的算盘,才给了陈豨一个明确的答复。另外,相比于替汉军劝降和帮燕国结盟,让陈豨远遁匈奴其实是个折中的办法,可进可退。卢绾琢磨了一下,突然发现这个办法也许是最好的。 “哼!”陈豨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望向殿外,提高了声音:“王兄弟,别在殿外叫阵了,进来吧,有什么事进来当面说。” “喏!”王黄答应一声,提着长戈,快步走进了鸣凤殿。 “大王这是要跟他们谈重新结盟之事吗?” 站定身子后,王黄对陈豨拱拱手,目光落在了卢绾父子脸上。 “怎么,我们不能重谈结盟之事吗?”陈豨笑着问。 “前几日臣下奉命去蓟城时,这对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父子,不仅戏耍于我,还在臣追问下,明确表示不与我代地结盟了。”王黄解释了一句,突然用长戈指着卢弃,厉声暴喝:“小子,就是你,说什么本将的眼睛都是你打瞎的,就是你们的态度,敢不敢认?” “这有什么不敢认的。”卢弃没有丝毫惧怕,笑了笑说:“按照目前的局势,我燕、代两国还有结盟的必要吗?” “那你们还来谈什么?!” 王黄没有好气地说,随时都想用手中长戈刺穿卢弃的心口。 鸣凤殿的内侍来找陈豨那会儿,王黄还以为曹媚儿有什么私事要找陈豨说。谁知道他和曼丘臣还没走出代王宫,就听宫中的侍卫在悄悄议论,曹媚儿日常起居的凤鸣殿进去了三个怪人。 王黄原本只是好奇,稍稍打听了一下三人的样貌,可是越打听,越惊愕。他很快便断定这三人很可能正是卢绾父子,便夺过侍卫手中的长戈,气势汹汹地冲向了凤鸣殿。曼丘臣原本是想拦住王黄的,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如果真是卢绾父子,被王黄这么吓一吓未必是坏事,便由着他去了。而曼丘臣自己则待在宫门外,等着看热闹。 王黄一个上将军,手持长戈,杀入凤鸣殿这种事情,要是在大汉的未央、长乐两个宫殿里,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他只要敢夺走禁卫手中的长戈,就会被黄门果断出手,快速制服,交给有司论刑。 可是,这里毕竟是伪代王陈豨的宫殿,一切都有些凑合的意思。平日里宫中侍卫之间,因为一两句话,扭打在一起都是常有之事,更别说王黄一个上将军,要提着兵器去寻私仇,泄私愤了。 “那日将军兵临邯郸城下,陛下就坐在城楼里观战。” 卢弃好像没有听到王黄的质问一样,自顾自说:“我父子奉命登上城楼,应对将军的攻势,不说尽心竭力吧,总要拿出一个态度,本世子用弹弓打伤将军,便是我们必须在陛下面前拿出来的态度……” “而且,将军想过没有,当时您贸然突进,已经将队伍带进汉军的射程之内了,本世子若是让人放箭,将军还有命在这里说话吗?” “用弹弓打伤您的眼睛,实属无奈之举,也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让代地军队遭受最小损失的唯一办法了。” 看着王黄呼呼喘着粗气,又用眼角余光瞥见陈豨似乎明白了什么,卢弃继续说:“前几日您贸然到邯郸,我们父子虽然担心被陛下的探子看到,却也冒险见了您,可您呢,何曾替我们想过?” “您那么直接的问我们还要不要与代地结盟,我们怎么回答?难道直接告诉您,是的,继续吗?我们不能!在探子的眼皮底下,我们怎么可能做那么愚蠢的事,因此,我才替父王跟您说,打伤您的眼睛就是我们的态度,不知道将军知晓我们的态度了吗?” 卢弃说完,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笑意,静静地回望着王黄,似乎等着他回答自己的问题。卢绾则忍不住和卢义交换了一下眼神。他知道卢弃口才好,可还是头一回见卢弃把黑的说成了白的,并且还说的这么合情合理,忍辱负重,令人感动。“我儿子真不是一般人,老子赚大发了!”卢绾心中一阵狂喜,脸上却露出了受尽委屈的表情。 “我知晓个屁,还我眼睛来!”王黄暴喝一声,憋在心里的怒火全部喷涌了出来,手里长戈竟真的刺向了卢弃。 “住手,你要干什么?!”千钧一发之际,陈豨站了起来。 王黄到底是陈豨的属臣,长戈都刺到卢弃胸前了,竟硬生生停在了原地。当然,他如果再往前刺一点,卢义就要出手了。以卢义的性格和手段,到时候不仅长戈会被及时荡开,王黄也会命丧当场。卢弃之所以面对危险,有恃无恐,主要是他相信卢义的武艺,更相信卢义会奋不顾身的保护他。这也是卢弃要带卢义来的意义所在。此外,从陈豨的表情变化看,他应该早就被说服了,是不会由着王黄胡来的。 “大王,臣,臣……” 王黄把长戈往回一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父子两人异常狡诈,无论他们说什么,都请您千万不要相信,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便是砍了他们的脑袋,永绝后患!” 愤怒过后,王黄又成了霜打的茄子,眼泪跟着淌了出来。 第211章 韩王信入局 “就是啊,大王千万别相信他们说的,这对父子很不靠谱。” 曼丘臣的声音从殿外传了进来。 他在宫门外等了片刻,总感觉自己在这样的时候,和别人一样看热闹,实在不合适,便硬着头皮又走回了宫殿。 曼丘臣虽然不知道鸣凤殿里刚刚谈过什么,却清楚得听到王黄跪在地上哭着说燕王父子如何狡诈,最好的办法便是砍了他们的脑袋。单凭这点,他就支持王黄。因为燕王父子如何狡诈,他的感触最深。 “曼丘臣,你就别在这里煽风点火了!” 陈豨瞪了曼丘臣一眼,低头俯视着王黄说:“我代王宫虽然不比长安的未央、长乐两座宫殿,却也有宫禁制度,似你这等提着长戈贸然闯入嫔妃寝殿,早就触犯了宫禁,不过,本王念你功劳在身,又是为了公事,就不和你计较了,下去吧,你闹也闹了,也该离去了。” “大王……” 王黄面伏于地,眼泪又下来了。 “好了,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陈豨呵斥了一句,看了看王黄下跪时,被放在地上的长戈,催促说:“带上你的兵器,赶紧走吧,当心本王改主意。” “走了,上将军,跟臣下出宫吧。” 曼丘臣小聪明最多,又很懂得察言观色。他见陈豨一再让王黄离开,却对王黄说的话只字不提,就知道陈豨根本没有采纳王黄建议的意思。便不甘心地看了看卢绾父子,快步走到王黄跟前劝说了起来。 “哎……”在曼丘臣的劝说和搀扶下,王黄连连叹息,胡乱擦了把眼泪,有气无力地捡起地上的长戈,摇摇晃晃,走向了殿外。 “与虎谋皮,我代国危矣!” 不知道过了多久,鸣凤殿外突然传来王黄的一声大喊。 喊声彻底落尽,王黄、曼丘臣两人也走远了,陈豨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说:“这便是我那两位心腹兄弟,我陈豨最缺的始终是人才。” “老陈,你也别多想,毕竟我们父子和王黄两人摩擦不断,他们记恨我们也是人之常情,这都能理解。”卢绾眼珠子一转,笑了笑说。他还以为陈豨会借着王黄的事情,对他们发难,却没想到陈豨猝不及防地说了一句心里话。于是,他又改回了老朋友说话的口吻。 “这人生在世啊,能看多远,就能走多远。” 陈豨没接卢绾的话,却感慨了一句。 随后,他看到不远处的长案上放着茶壶、茶杯等物品,便走过去,提起茶壶晃了晃。发现茶壶里还有些茶水,他便分发茶杯,不管茶水是凉是热,给卢绾三人和他自己各倒了一杯。 “不瞒你们,我陈豨是千想万想都没想到你们会替我考虑,冒这么大风险,来到代地,只为了劝我保存实力,东山再起。”重新坐回草席后,陈豨捧着茶碗,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苦笑着说:“燕王啊,燕王,若是早几年,我陈豨一定掏心掏肺地交你这个朋友。” “难道我们以前不是朋友吗?”卢绾故意问。其实他自己很清楚,他跟陈豨哪有什么交情,不过是曾经同朝为臣,效忠一个天子而已。 “好吧,好吧,是我陈豨没有珍惜这份友谊啊。” 陈豨点了点头,继续说:“你们表明来意,确实令我非常感动,可是我陈豨如今已然骑虎难下,所谓的远遁匈奴,东山再起,早就不可能了,先不说匈奴人会不会给我机会,单是我代地这些将领,他们中的好些个早已有了新的主子,说是我代王属下,哼……” 信了卢弃的话,陈豨便不把卢绾父子当外人。为了解释清楚,他为何无法逃亡匈奴,他便介绍起代地各个将领,各方势力的详细情况。当然,这些话并不是什么秘密,即使卢绾父子转述给汉军,也没什么实际意义。代国内部再山头林立,一致对付汉军始终是共识。 晋阳城,西街,春风酒楼。 走出代王宫后,曼丘臣就把王黄领到了这里。 失意的男人最好的朋友便是美酒。王黄以为曼丘臣打算用美酒帮他解脱,便没多想,任由王黄领着他走进了二楼右侧的包房里。 一开始,事情和王黄预料的差不多。曼丘臣叫来许多好菜,要了几瓶美酒,便一边和王黄一同发着牢骚,一边不停地劝他喝酒。 然而,等到两人酒酣耳热之际,事情却发生了变化。 “兄弟,你喝着,我出去小解一下。” 曼丘臣忽然放下酒杯,走出了包房。 功夫不大,王黄正自斟自饮时,包房门再次打开了。 曼丘臣领着一名身量高大,披着黑斗篷的男人走了进来。 “这位是?”王黄打量着男人问。这男人用斗篷的帽檐,遮挡住了大半张脸,能看到的只有长了花白胡须的嘴巴。不过,令王黄感到奇怪的是,他怎么看都觉得这个男人非常眼熟。只是此刻醉醺醺的,脑子根本就转不动,无论他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请!” 曼丘臣没有回答王黄的问话,却对男人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嗯。” 男人也没客气,点点头,直接坐在了左侧上首食案后面。这食案原先就摆在那里。王黄只顾着借酒消愁,对食案没太在意。这时他才注意到,这食案在曼丘臣安排下,也摆着一份酒菜。 “原来早有预谋。”王黄望着坐在食案后的男人,心中暗想。 “兄弟你刚才不是问他是谁吗?我这就介绍给你。”关好包房门后,曼丘臣坐回了自己的食案后面,脸上很快有了谄媚的笑容。 “本王不用你介绍。” 说着话,男人摘下斗篷,露出了一张冷峻的四方脸。 “本王便是赵地原先的主宰,韩王信,王黄,这才几日,你就认不出旧日主人了吗?!”韩王信冷声问。他说的没有错,当初他经营赵地,担任赵王时,曼丘臣和王黄都是他帐下将领。 “原来是大王啊,臣,臣果然瞎了眼!” 王黄大惊失色,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第212章 海东青 “快些起来,你若是对孤行礼,孤自然很高兴,这说明你这人不忘本,懂得感恩,可你若是由于震惊,就双膝发软,孤可要看扁你了!”韩王信走出食案,将王黄搀扶起来的同时,板着脸说。 “就是啊,咱们见到大王,理当行此叩拜大礼,可是,上将军,你这好像并非因为行礼,双腿才……哈哈。” 曼丘臣偷偷瞄了韩王信一眼,在一旁讪笑着说。 “我,我,哎……” 王黄叹息了一声,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韩王信用双手揽着王黄的双臂,盯着他受伤的右眼看了片刻,朗声说:“那昏庸无能的陈豨,用兵不当,让你丢了一只眼睛,孤现在就送你一对更好的!”说着话,韩王信松开王黄的手臂,拍了拍手。 哗啦一声,包房门打开。 一名随从将一只体型巨大,姿态孤傲的海东青送了进来。 海东青又名矛隼,传说是从大海东面飞过来的,故得此名。《山海经》记载,海东青出自上古时期的肃慎地,因此,海东青又极具神话色彩。海东青体型巨大,体格健壮,喙爪像铁钩一样硬,飞得既快又高,能捕天鹅、野鸭、兔、狍等禽兽,实在是猛禽中的极品。匈奴人豢养海东青除了用它来狩猎,更重要的还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因为海东青天生桀骜,野性难驯,能够拥有他的都是皇族或者权臣。 现在韩王信将一只半米高的海东青送给王黄,除了像他嘴里说的那样,送了王黄一对更好的眼睛,还有鼓励王黄振作起来,共图大事的意思。王黄看着海东青,泪水不自觉地在仅有的左眼眶中打转。 “男儿之志,当在山海间,孤等着你重振雄风!” 看到王黄始终没有行动,韩王信望着海东青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好,好!”王黄用力点点头,生生把泪水噙在眼中,然后,伸手接过了韩王信随从递给他的精铁锁链。这锁链另外一头锁着猛禽海东青。在他接过锁链的这一刻,便将他和猛禽链接在了一起。当然了,从此刻开始,王黄明面上虽然还是现任代王陈豨的心腹,可他在背地里却和曼丘臣一样,干起了出卖汉地,投靠昔日主子韩王信的勾当。 至于曼丘臣本人,则从那次在匈奴王面前出卖代地没多久,就跟韩王信搅合在了一起。他现在早就不是汉臣了,而是匈奴的鹰犬。 长安城,张家老店。 秘密潜入长安的简奔,在这里已经住了好些日子了。 刚刚来长安那会儿,他还有些钱,日子也没现在过的这么紧吧。 客店老板和跑堂的也把当成上等客人看待。 可是最近几日,简奔吃的越来越差,连像样的酒水都叫不起了。 老板和跑堂的远远张望他一阵,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跑堂的边心领神会,立刻凑到简奔跟前添茶倒水,擦起了食案。 “客官今日吃的可真素啊。” 跑堂的在忙活的同时,看似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囊中羞涩。只要没了钱,令人难堪的莫过于别人谈论相关话题。跑堂的这么一说,简奔的敏感神经顿时绷紧了。可他却是个爱面子的,虽然比谁都清楚自己穷了,却打死不肯认。 “爷吃肉吃腻了,不能吃两日素吗?”简奔斜眼瞟了跑堂的一眼,没好气地问。听到这话,跑堂的马上堆着笑说:“客官想吃什么那是您的自由,小人有什么好说的,小人怕只怕您这素吃个没完……” “你说什么呢?!”简奔把筷子往食案上一拍,瞪圆了眼睛。 “客官息怒,小人们在您面前哪里敢说什么呢?小人们这是小本买卖,唯一的担心便是您住着住着就成了南昌亭的持剑人。” 老板看到简奔又穷又横,刻薄的嘴脸终于露了出来。 南昌亭并非豫章郡的附属城郭,而是淮阴县的一处地方。当年韩信落魄之时,曾经抱着祖上传下来的宝剑,日日在南昌亭长家吃白食。时间一久,亭长夫人意见很大,早上太阳还没升起来,就将一天的饭食做好,强迫全家人吃个精光,等到韩信来时,只能空跑一趟。 现在这店老板用韩信的故事影射简奔,简奔一琢磨,便火冒三丈,直接抽出腰间佩剑,向前一刺,在跑堂的心口刺出一个血窟窿。 “杀人啦,杀人啦!”店老板看得真真切切,不等简奔杀向自己,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张家老店,在大街上喊嚷了起来。 听到老板的喊嚷,简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因为几句口角闹出了人命。简奔并非滥杀之人,今日他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反应,除了忍受不了市井小民,对自己这个昔日梁王太仆的羞辱,更重要的是他打从进入长安起就在受着气。所谓货离乡贵,人离乡贱,简奔这个异乡人来到陌生的长安,原本铆足了劲,想在皇后吕雉面前告彭越的状,说他意图谋反。可是,等他真的实施告状计划时,却异常艰难。 别的先放下暂时不说,单是能见上当朝皇后一面,就难上加难。一开始仗着自己还有些钱,简奔幻想着可以用重金打通见到皇后的路径,可是,他实在是想错了。长安人的胃口极大,他把自己带来的钱财花了个精光,连皇宫的门都没摸着。因此,简奔今日之所以,在愤怒中刺出这一剑,实在是因为他胸中憋的怨气太多太多了…… “快,去报官,报官啊!” 在街道上狂奔的老板突然喊了这么一句。 简奔一个激灵,提着宝剑走向了人群中。 人们见他剑上的血水还在兀自往下滴,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当街行凶,便一再躲着他。功夫不大,简奔竟轻轻松松消失在了人海中。 “喂,还想往哪里走?” 简奔走出人海,躲进一条僻静的巷子里,正准备想自己究竟该去往什么地方时,一名个头不高,体型却异常健硕的汉子拦住了他。 “你是何人?”简奔被迫停下脚步,提着佩剑问。